大明之崛起1646 - xp1024.com
《大明之崛起1646》


序章

今天注定是个不普通的日子。

苏承羽一篇帖子还没看完,整个世界猛然间被炽烈的光芒笼罩,随即他便看到自己开始“融化”了!

“冷静。”他心里默念着,将早晨到现在经历的所有事情迅速回顾了一遍。

上班,打卡。

先打开办公室的电脑,翻了翻研究所的公告,没什么新内容。于是习惯性地点击浏览器收藏栏,打开“钢血”军事论坛。

尽自己小版主的职责,删了几篇有问题的帖子,然后打开回复量最高的新帖。

没什么啊!最近研究所没项目,几乎每天如此啊。

正当他在努力探寻究竟时,他的头部开始“融入”周围的光芒之中。

第一章 隆武朝

“爷,求您睁眼看看我吧。”

充满哀怨的轻柔声音传至苏承羽耳中。

他费了好大力气,眼前那一片雪花点总算逐渐消失,旋即发现自己被阵阵胭脂的暖香味所包围。

轻柔的声音继续喃喃,“夫人那日将我与了世子,我还在房中偷笑半晌,思量着尽心服侍照料,您定会很快转好。哪料却……却沉疴日重……”

苏承羽只觉得自己贴靠在无尽温香暖玉之中,尤其是脸颊紧挨着一片细腻丰满,他借着窗口透进的一缕光亮总算能看清楚些了。

有个年轻女子正细语呢喃,毫无顾忌地和他亲密相依。眼前是一片香艳,让他差点儿涌出鼻血来。

苏承羽稳住心神,正要出言询问,猛然间脑袋里轰地一阵剧痛,如同开闸的洪水一般,无数信息疯狂涌入他的脑海之中。

李自成乱军攻入南阳,阖家带着下人侍卫慌忙逃难……闯寇骑兵追至,父王中箭身死……闯寇破京,崇祯帝自缢,清兵入关……弘光帝下旨,一家人随伯父南阳王前往广西平乐府……最后的记忆是去平乐途中遇盗匪袭击,奔逃中马车翻倾,自己脑袋重重撞在树上……

不对,这不是我的记忆!苏承羽惊恐地瞪大眼睛。更多信息浮现而出,南阳的唐王王府……宅门府第的生活点滴……伯父南阳王朱聿键,父亲郡王朱聿锐……我……叫朱琳渼?!

这,难道是穿越了?否则即使有人能恶作剧一个古代的环境,也绝不可能将记忆灌输到自己脑中。

连串的刺激让他的头猛然疼了一下,苏承羽忍不住轻呼出声,“呃……”

抱着他的女孩浑身一震,马上低头看向苏承羽,惊喜交加地呼喊道:“爷,您醒了?”泪水随即夺眶而出,“快、快来人,世子醒了!世子醒了!”

门口有丫鬟闻声立刻快步跑开,却不敢高声,只控制着音量四下通知,“醒了,世子醒了!”

苏承羽微微用力坐直身体,从温柔乡里挣脱出来,靠在床头上。

只见宽敞的雕花大床的边上斜坐着一名十七八岁的女孩子,身着淡紫坠花小袄,样貌柔美可亲,身材苗条纤细,肌肤玉润,眉若轻烟,一双杏眼中还浮着点点水雾,让人见而生怜。

苏承羽微微皱眉,混乱的记忆中首先出现的是朱琳渼的贴身丫鬟碧莺。

他驱动干涸的嗓子,试探问道:“你,碧莺?”

面前的女孩焦急地看了眼屋门,没见太医进来,又慌忙转头答道:“爷,碧莺她……没了。我是婵依,王妃身边的婵依。”

苏承羽这才将她和记忆里的某个形象对上,是朱琳渼母亲身边的丫鬟。

“对,婵依。”他木然点头,又问道,“这,是在哪儿?”

“是陈王府。”

“陈王府?”苏承羽努力搜索记忆,并没找到这个地方,“是在广西吗?”

“爷,我们在福建。”婵依忙为他解释,“本是要去广西平乐的,但半途南阳王被文武大臣拥立,在福建继了大统,现在已是隆武朝。哦,现在福建改叫福京了,福州称天兴府。先王爷他被追封为陈王,您封陈王世子。这陈王府就是家。”

正说着,一帮丫鬟、婆子紧随太医涌了进来。那太医见朱琳渼竟然转醒坐在床上,不禁露出惊讶之色,简单见礼之后忙跪于床前把脉。

片刻,太医放下苏承羽手腕,奇道:“世子脉象平稳,竟比前些日子大好。”

随后一名着素色金丝锦裙,肩披米白绸纱,简单盘了发髻,神色焦急的妇人,在几名婢女的搀扶下快步走进屋来。

原屋中一干人等立刻跪下施礼,口称“王妃”。

苏承羽正犹豫要不要也做个样子,就被王妃一把按住,急道,“渼儿莫动。”而后她上上下下仔细打量,又听太医禀报说“世子应已无大碍”,忽然间就把他紧紧抱住,哗啦啦流起了眼泪。一旁侍女忙用锦帕为她沾去泪珠。

过了一会,王妃收拾好情绪,先问了太医开的什么药,又柔声叮嘱苏承羽要好好休息,最后只让婵依留下照顾世子,其他人都不得打搅世子休息。她自己也先离开屋子,吩咐世子有任何情况都立刻向她汇报。

待屋中安静下来,苏承羽在心中将所有信息整理了一遍——我现在是朱聿锐的儿子朱琳渼。因清军南下,随叔父南阳王朱聿键去南边逃难,途中因马车翻车,自己这具身体昏迷过去,这才刚转醒过来。眼下朱聿键已在福州称帝,年号隆武。

等等,隆武?这名字好像在哪里听过?还有崇祯帝自缢,清兵入关?!天!也就是说眼下明朝已亡。

难道是南明!

想到这一点之后他差点没哭出来。

别人穿越都是汉唐盛世,要么宋明帝国,泡泡古时美女,大把花银子再当当官顺便指点一下江山,但自己这倒霉劲——南明!还错过了最有希望翻盘的弘光朝。

还好最近有个讨论明清军事对比的帖子顶得挺高,其中提到不少南明的史料,苏承羽可是认真看了整个帖子的。

明朝最后一帝崇祯自杀后,朱家子孙在南方搞过几个朝廷,不算跑台湾的,一共才撑了二十来年就被满清全灭了。

“隆武……”苏承羽努力回忆,“这是南京的弘光政权覆灭后南明的第二个政权。”突然间他眼睛瞪得老大,几乎再次晕厥过去——没记错的话,这个隆武政权只存在一年就被灭了!

天!自己这便宜世子根本当不了多久,别说泡妞shopping什么的,连小命也就只剩下一年的保质期。

“世子?”婵依见他脸色阴晴不定,担心地轻声唤道。

“我没事。”苏承羽继续思索着,朱琳渼的大伯已称帝,死去的老爹朱聿锐被追封陈王,自己是陈王世子,要说这手牌还不算烂到极致。他忽然想到一个问题,既然朱琳渼的老爹已经没了,那自己不应该袭王爵做陈王了吗?

他问婵依:“为何我现在仍是世子,却未袭爵?”

婵依顿时气愤道:“据说原本早就要您袭王爵的,但朝中有大臣上书,说什么我朝新立,强敌环伺,若亲王初袭便薨,不详。不若暂立为世子,待无恙再封王。哼,不就是昏迷了个把月,让他们说得像是要、要……”

苏承羽点头,心说这倒很像大明文官的尿性。无所谓了,不做陈王反倒安稳些。明代的藩王可不是那么好当的,就算能平安过一生,也似被圈养在封地的家畜一般。

他又和婵依聊了一阵,得知朱琳渼原来的贴身丫鬟在马车翻倒之时殒命,陈王妃便将自己的一名丫鬟婵依派给他做大丫鬟。

作为清楚历史走向的后来人,苏承羽知道眼下最急迫的便是要给自己准备退路,否则等隆武朝完了自己难道等死?

第二章 善棚

“现在是哪年哪月?”苏承羽问婵依道。

“回爷,是隆武元年七月二十八。”

“隆武朝何时初立?”

“七月初一。”

“还好隆武刚登基不久。”苏承羽点头,距离隆武朝覆灭尚有一年,还算有些时间。

他让婵依取来他的外衣穿好,不顾她劝阻,在房间里来回走了走,所幸,身体倒还算正常。

当他从屋中的镜子前经过,转头正看到镜中一个十八*九岁模样,中等身材长相清秀的年轻人,只是有日子没洗头剃须,整个人看起来颇为颓唐,正是他自己。

我去,看来真的是穿越了。他又在心里对自己的穿越技术一番痛骂——根据他记得的历史,此时此刻,长江以北基本全被满人占领,各地明军投降成风。隆武朝的军队核心是郑芝龙这个海盗头子手下的万把人,外加原福建卫所兵以及临时招募的农民,不算战五渣也差不太多。

然而就这么点军力,还都掌握在郑芝龙手里,皇帝朱聿键手里毫无兵权!此外,隆武说是大明皇帝,但政令畅达的区域仅有福建、江西两省,其中江西还是战场。

湖广总督何腾蛟、两广总督丁魁楚明面上尊朱聿键为正统,但实际上私心颇重,朝廷很难调动其兵力。

四川和西南则是造反的农民军的地盘,他们即和清军作战,也和大明不对付。

江西在清军金声桓部的攻击下频频告急,风雨飘摇。

北面的浙江,鲁王朱以海自立监国,接管了浙江的营兵加上方国安麾下的原南京主力军,战力不弱。若非有满人的威胁,估计分分钟就打过来了。

局面如此的混乱,该何去何从呢?

几天过去了,苏承羽对王府的环境逐渐熟悉起来,只是对今后要如何自处仍然没有定计。

他每天除了见太医和陈王妃之外,整日面对的都是婵依等小丫鬟,想要了解一下现在所处的世界都没什么信息来源。

而朱琳渼的记忆里几乎都是圣贤书,这位世子以前就爱宅在家里看书,对大明的环境、时事简直两眼一抹黑。

既然王府里得不到有用的信息,那就到外面看看。

纵然婵依得了王妃吩咐,让世子卧床静养,但架不住苏承羽执意要出去,她只得又叮嘱其他丫鬟侍卫不得告诉王妃。她既做了朱琳渼的贴身丫鬟,按照通常的规矩便算是他的人了,自然更要听他的。

待苏承羽出了内宅,一名二十多岁,方脸细目的年轻人忙迎了上来,正是朱琳渼身旁的小厮乔千。

“爷,您身子大好了?”

“好了。”苏承羽根据朱琳渼的记忆,知道他以前出门通常就是由乔千侍候,便告诉他自己要出去走走。

待苏承羽出了王府大门没走多远,就看到街面上一大片草棚,有数百名衣衫褴褛之人拥挤在其中,嘈杂不已,不时还夹杂着哭声。

乔千见他神色疑惑,忙凑过来解释,“爷,这是王妃设的善棚,一来能救些受了兵灾的难民,二来也是想为您积些福报。果然善有善报,您这便好了。”

苏承羽望向善棚中的难民,俱是神情凄苦或麻木状,有不少身带残疾的人只在等死而已。甚至还有人就地卖儿卖女或是自卖为奴,只求多活几日。不时便有难民死去,有亲人的还能听到几声啼哭,没亲人的就被抬到城外草草掩埋。

天兴府是隆武朝的首都,连此处都有这么多难民,可想见其他地方的情况。

苏承羽问乔千道:“怎会有这么多难民?”

“爷,听说池州、徽州大部已被清军攻陷,十数万难民涌入福建。”乔千道,“王妃设善棚已久,天兴府的难民多聚于此。”

正说着,就见远处又涌来一批难民,情形比之前的更是凄惨。这些人似乎是饿急了,一看到善棚便红着眼睛冲上来,争抢善粥。

一旁的王府侍卫赶紧上前维持秩序,而跟着苏承羽的侍卫则立刻将世子挡在中间,凝神戒备。

善棚里早已人满为患,新来的难民拼命向里挤,其他难民哪愿出来,善棚里瞬时乱作一团。

苏承羽见此情景,忙吩咐乔千散些钱给难民,让他们自去买粮食。

直到乔千分出去十多贯钱,善棚的秩序才算又恢复了些。

等新来的难民稍吃了些东西,其中便有人哭喊起来。

“徽州被清兵围成孤城,死者不计其数!”

“我原是住徽州城外的,每天清兵炮声不断,徽州怕是撑不了多久了。”

“除了徽州之外,到处都是清军啊……”

苏承羽听到徽州的消息,顿时心中一沉。

徽州在长江以南,可作为进攻浙江、江西的桥头堡。若此地沦陷,长江天险就等于被清兵跨过了一半,如果他没记错,历史上徽州很快就会陷落。

苏承羽突然想到一个问题——如今自己这个身体可是姓朱的,爱新觉罗氏绝不可能放过他。如果按照历史发展,整个华夏大地没多久便会尽归满清,到那时,天下之大恐怕再无自己容身之地!

要知道隆武之后的永历帝甚至一路跑到缅甸,最后还不是被抓回来一刀砍了?

此时的局面来看,自己想活命怕难如登天!

早先在善棚里的难民大部分都是徽州人,听到这消息立刻炸开了锅。

“我老父还有兄弟都在徽州,只怕,只怕……”

“难怪我家人至今未有音信,原来徽州已是死城!”

“我的儿啊……”

几乎是瞬间,难民们便已哭成一片。

悲伤的情绪引得很多来自其他地方的难民也跟着哭了起来。

“我一家八口,在南京城破之日,俱丧满人刀下……”

“建奴杀我族亲数十口!”

就连王府的一些管事、侍卫也都神色黯然,有的甚至也在偷抹眼泪,显然是有亲人死于战乱。

苏承羽不由得心头一颤,想起曾看到有人统计过,明末人口超过一亿五千万,到清初只剩不足一亿!满人入关,给华夏大地,给大明带来了极为可怕的灾难!

扬州十日、嘉定三屠、江阴、广州、四川……大屠杀几乎遍布每一个城市!二十年间,有超过五千万汉人惨死!虽然其中很多是投降满清的汉奸干的,但,如果没有满清入关这个决定性因素,这一切就都不会发生。

第三章 大明不能亡!

苏承羽若有所思地望向北面,来到这个世界之后的迷茫开始逐渐消失。

“既然逃不掉,何不放手一搏,终结这场灾难!”苏承羽的眼神变得坚定起来,“纵然此时清军势头极猛,但我知道历史的走向,有超越这个时代的技术,加上皇亲的身份,胜负还未曾可知!”

他又想起了前世的鸦片战争、甲午战争、八国联军……一幕幕的屈辱的历史在脑海中浮现。如果击败满清让大明得以延续,一个汉族统治的华夏,这些悲惨的历史很可能就不会发生!

历史上,清廷一直无视甚至阻扰科学技术的发展。只有科技停滞,他们的骑射才能始终占据优势,方便镇压汉人的反抗。

中国自此与西方的科技差距越来越大,直到经历百年耻辱之后国人才开始艰难地追赶西方,其中付出的代价也只有中国人自己知道。

实际上十七世纪初的大明在科学技术方面并不落后欧洲多少,假以时日极有可能转变为近代科学,尤其有自己这个现代人指点,工业革命恐怕都轮不到欧洲人。

如果,一切可以重来……既然自己有机会让这一切重来……

苏承羽沉默良久,猛然用力攥紧双拳,从牙缝里迸出几个字,“大明,不能亡,不会亡!”

既然决定了要大干一场,他便很快抛开所有其他想法,开始集中精力思忖拯救大明的办法。

“乱世之下,军力才是决定性因素。”他思忖道,“而打仗无非三个要素——钱、人、武器。”

想到这里,苏承羽唏嘘不已,时下大明恰恰在这三个方面都做到了最差,否则以大明庞大的体量,怎会被只有几十万人口的后金灭亡。

首先,明末的税收政策极不合理——士绅阶层不纳税。于是大量地主、富商都挂靠在士绅名下逃避税收,导致税收压力几乎全落在自耕农身上。

由于烽烟四起,朝廷不断提高税率支付军费,最后沉重的税收使得大量农民破产。农民破产带来的是朝廷税收崩溃,政府财政破产。

其次,明军的卫所制相当于“农垦兵团”,战斗力本就一般,加上军官不断强夺士兵土地,“农垦”没了,却还得上前线拼命。穷困潦倒的部队无可避免地士气低落、军纪极度败坏,打起仗来一触即溃,抢劫老百姓的时候却比流寇和清军还猛。

虽然后来朝廷也积极采取募兵制,但可怜的财政根本发不出军饷。严重欠饷导致招募的军人哗变、抢劫、投降频发,甚至比卫所兵还不堪。

最后,在武器方面大明通过学习欧洲和自己创新,也搞了不少先进武器。但官员思想守旧,加上穷逼朝廷也没钱造新装备,导致大量明军还拿着上个世纪的火门枪作战,这能打胜仗才见鬼了。

对这些积弊,苏承羽这个后来者自然有大把的应对方案。

比如财政方面。实际上大明并不穷,不过财富都集中在江南士绅、豪商手里。只需改革税制让他们交些税,政府财政很快就能恢复元气。

此外大明的对外贸易量极为惊人,若能废除海禁鼓励外贸,仅对日本的贸易顺差就够支撑对清战争的。而且这个方面清廷还只能眼巴巴看着流口水,因为中国对外贸易的港口集中在福建和广东,这两个省现在可都还在大明手里。

所以只要确保策略正确,单靠拼经济,有个二三十年也能拖垮清廷!

军队方面自然先要取消卫所制,然后推行近现代国家的兵役制度,辅以现代化训练体系打造一支新式军队。

八旗军现在看似天下无敌,但它仍是一支封建制度下的旧式军队。在士气、纪律、战斗技能等各个方面,都绝不可能比得上用纪律和荣誉武装思想的现代化军队。

苏承羽记得以前看过一组数据:封建时代的战争,任一方军队阵亡率达到10%基本上就会崩溃。到了二战时期,经过近现代化训练的军队的崩溃阈值已提高到30%。而强调纪律性的人民解*放军,曾在朝鲜战场上屡次出现阵亡90%仍不崩溃的情况。可以想象,对面的美军看到这种敌人时有多么崩溃。

要知道,前装火枪时代,战争中八成以上的伤亡是在崩溃之后被敌军追杀时产生的。换句话说,谁先崩溃谁完蛋。在这方面,现代化军队比封建军队具有压倒性的优势!

装备方面就更不是事了,虽然受时下加工水平的限制,苏承羽搞不出飞机坦克来,但实现拿破仑时代那套武器系统肯定问题不大。

只要实现了这些,存在训练代差的军队使用存在代差的武器,苏承羽有绝对信心将满人赶回老家!哦,不,他们老家也是大明的!

然而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想要把这些设想都落实下来,方方面面的困难也不少。

想改革弊政,就得有权力和影响力。想改革兵役制度,就得有军权。装备新式武器,首先要投大把钱进去,工匠的培养、生产体系的建设一个也不能少。

这些,他暂时一样都没有。

饭得一口一口吃,事情得一件一件处理,苏承羽叹了口气,“先着手从小事情做起吧。”

“眼下搞搞新武器装备总是可以的。”他首先想到这个可以纯靠技术解决的领域,“大明制造武器的地方好像是叫军器局。”

他这才发现朱琳渼的记忆里根本没这地方。

“乔千,军器局在哪儿?”

“在南边城郊。您是要?”

“带我去军器局。”苏承羽说着便拉起乔千就要走。

“军器局?爷,那可有二十多里地呢!我去备车!”乔千心中颇感意外,未来福京时,世子几乎整日闷在王府读书,即便出门也是去找人吟诗作赋,此时竟要去军器局?!不过他心中念叨,嘴上却不敢多说。

马车走得极慢,苏承羽恨不得扫辆共享单车骑去,估计都比这快!

一路上他将自己能利用的资源仔细整理了一遍,结合眼下大明的时局,要怎样一步步实现自己规划,一张蓝图的轮廓逐渐出现在他脑海中。

第四章 一千打三千

正午已过,车子终于在天兴府城郊停了下来。

苏承羽在路上已经仔细想过,想要对清军的武器装备形成代差优势,最容易做到的就是制造燧发枪。

眼下清军装备的主要是火绳枪,而明军更是连火绳枪的装备率都很低。

这种枪是将一根点燃的麻绳卡在火门旁边的一个曲杆上,扣动扳机时曲杆带火绳落下引燃火药,发射铅弹。

虽然是这个时代的主流武器,但火绳枪有一系列的缺点。

首先就是发射前准备时间太长。装火药、装铅弹、点火绳、装火绳、吹火绳等几十个操作步骤下来,一分钟能开一枪的都是兵王,普通士兵三分钟两枪,甚至两分钟一枪都很正常。

其次火绳这东西很“娇贵”,比如容易受潮,甚至刮大风都能将其吹灭,导致天气稍差就不能使用。

还有装备火绳枪的士兵们在射击时必须保持至少一米的间隔,否则火绳上飘飞的火星很容易引燃战友的火药罐。当然,你硬要站成密集队形也可以,不过引爆自己人火药这种事情,对士气的打击之大不亚于敌人打死你上百人。

此外还有诸如火绳冒烟熏眼睛、打仗时得背好几斤的引火绳、夜里燃烧的火绳暴露目标等小问题那就数不胜数了。

而燧发枪则改良了火绳枪的枪机,取消了麻烦的火绳,改将一块燧石固定在火门旁的击锤上,扣动扳机后燧石砸在火镰上,打出火星引燃火药。

这一改动带来的优势非常明显。

首先燧发枪在装填时没有装火绳、吹亮火绳、取下火绳等费时间的操作,射速提高不少。要知道,开枪时间间隔越短,敌人吃的子弹就越多。

燧发枪的第二大优势在于燧发枪可以组成密集队形。

也就是说,每行的士兵数量可以增加一倍。如此一来,火力密度也就增加一倍!要知道,这个时代的火枪都是滑膛枪,射出的子弹不会旋转,所以毫无准头。曾有人夸张地形容“瞄着人开枪和瞄着月亮开枪命中敌人的可能性是一样大的”。

所以密集的射击还能带来更高的命中概率,于是士兵密度增加一倍,带来的战斗力提高可能高达三四倍!由此可见,单纯比对射,一千燧发枪兵搞定两三千火绳枪兵不成问题。

而且即便近敌肉搏,敌人面对的刺刀也更加密集。这个特点在和骑兵作战时尤其重要。强冲燧发枪步兵方阵的骑兵通常都会付出极大的损失,还很难冲破步兵方阵。这一点是欧洲人在十八世纪时用无数骑兵的生命反复验证过的。

正是燧发枪的装备,让欧洲的骑兵逐渐成为配角,而清军最大的依仗就是他们的骑兵!

至于什么火绳熏眼睛、怕潮、夜里暴露目标等问题,燧发枪就更不存在了。

由于这一连串的优势,到十八世纪,燧发枪已全面取代了火绳枪。

苏承羽已经可以预见到,配合新的战术运用,装备了燧发枪的明军面对清军时将具有多么巨大的优势——明军只上步兵,基本就能独自力抗清军的步兵加骑兵。到时候己方无人牵制的骑兵便可以随心所欲地教清军做人了。

他此行的目标,就是将燧发枪搞出来。

眼前一座占地颇大的建筑,四面青砖围墙高耸,院内烟雾缭绕,门口两只一人多高的石兽,八名挎刀卫兵侍立两侧,正是福京军器局。

军器局大使徐桐听说来了个颇有派头的公子哥,倒是颇感意外。军器局隶属工部,他这里来的最多的是工部官员,难道是哪位上司的幕僚?

他心里琢磨着,忙带了两个随从迎出来。

隆武朝初定,他一个九品小官哪见过陈王世子,上前打量一番,道:“你是?”

苏承羽正要说出身份,忽想起在王府里自己走到哪都跪倒一片的景象,不由皱眉,改口道:“我姓苏。来这……有些事。”

徐桐见不是工部的人,立马不客气起来,“军器局不接待访客。”

他话音刚落,乔千已不动声色地将一小块银子塞进他手里。

明末时分,官吏贪腐是家常便饭。徐桐暗自掂掂分量,转而笑道:“在下军器局大使徐桐,不知苏公子有何事?”

“我想打造一杆火铳。”

徐桐干咳一声,示意随从回避,然后对苏承羽示意,“随我来。”徐桐的随从默契地转身离开,看情形,徐大使私卖火器不是一回两回了。

苏承羽带乔千走入军器局,让几名侍卫只等在门外。

军器局中大小不等的工坊里,叮当锻铁之声不绝,工匠们赤着膀子正各自忙碌着。

徐桐一路走到西侧的一排库房前,让苏承羽等在门外。

他开锁推门而入,片刻工夫取出一支及胸高,未刻工匠姓名的火绳枪交到苏承羽手中,表情神秘道:“新制的三钱鸟铳,每次装药三钱,射三钱铅弹,百步外虎豹一击毙命。只要八两银。”

苏承羽此来是打算制燧发枪的,这小吏竟拿他当做买铳打猎的公子哥,摇头道:“我是要定制一种新铳,而非鸟铳。”

徐桐不屑地瞥了他一眼,语气傲然,“这可是明军现下装备最多的鸟铳,打得清军屁滚尿流!你还想制什么新铳?就这支吧。”

三钱鸟铳能打得清军屁滚尿流?苏承羽作为军事论坛的小版主,对讨论明清军队装备的帖子看得多了,绝对算这方面的专家,岂能被人随便忽悠?

他掂了掂手里六七斤重的鸟铳,看着纤细的铳口冷笑道:“这铳三十步外就难射穿清军普通棉甲,就更别说双层甲的重骑兵了。”

这里说的棉甲可不是普通的棉衣,而是将棉花浸湿之后反复拍打成硬实的棉片,将很多这种棉片叠在一起,然后在内层坠上铁片制成的复合铠甲。

这东西最早是戚继光用来对付倭寇的,对火铳尤其是轻型火铳防御效果极好。现在明军因为缺钱装备的少了,反倒是清军大量普及棉甲之后,野战始终吊打使用轻型火铳的明军。

徐桐没料到这苏公子如此专业,愣了一下,心说这厮难道要买铳刺着棉甲之人?不过只要他给银子,与我何干。

他又低声道:“我这里还有噜密铳,威力极大。只是现货都刻了匠名,要的话得等一阵子。”

苏承羽心里摇头,徐桐口中“威力极大”的噜密铳也是一种轻型火枪,虽然比三钱鸟铳强不少,但火力仍然较弱,最重要的是,它们都是火绳枪。

第五章 租个工坊

苏承羽忽然想起来,明末有个叫毕什么康的火器专家曾设计过一款燧发枪,好像是叫做“自生火铳”,于是他干脆道,“自生火铳你知道吗?”

“自然知道,库房里便有图样。”徐桐不耐烦道,“你问这作甚?”

苏承羽没想到这里竟有自生火铳的图纸,要知道后世对自生火铳的了解只有《军器图说》里的一幅图和少许文字,没有任何其他资料。

他心中大喜,忙问:“你能制出这铳?”

徐桐摇着头,返身锁了库房,“没工夫给你折腾这个。造新铳?你买一两支还不够我制范的。鸟铳要不要?不要就赶紧走。”

苏承羽还想再问,就听到身后一阵嘈杂声。

他转头看去,六七个穿着粗布衣衫,脖子上挂着厚围裙,浑身脏兮兮的汉子正朝这边冲过来。

“徐大人在这儿!都快过来。”

“徐大人,工钱是说好了的,家里还等银子买米啊!”

“那破工棚的茅草顶怎能值七两银?”

“徐大人,当初可是……”

旁边还有个小吏在拼命阻拦着,“你们几个有没有规矩?嚷什么?!都给我回去!”

徐桐见几人涌到他面前,也不惊慌,皮笑肉不笑道:“怎么,想造反吗?”

他指着为首的一个中年工匠道:“鲁宁,你还敢闹事?你在江西的老底没人知道是吧?”

那中年工匠闻言立刻一缩脖子,不敢再言语了。他早年在江西老家被人诬告获罪,逃至福建,却不知怎地被徐桐获知此事。

徐桐见镇住了场面,冷眼扫了眼前几人一圈,“你们搞毁了军器局的工坊,我要花十多两修缮。只让你们每人出一两还敢来废话?”

他话音刚落,一名皮肤黝黑的汉子便苦着脸道:“徐大人,那一两就算我认罚,但剩下的工钱你可不能不给啊。”

徐桐眼一瞪,“谁说不给工钱了?过几个月工部的银子一到马上给你。又不是只有你们的工钱没发。”

“徐大人,拿不到工钱我们不能走。”

徐桐对一旁的小吏使了个眼色,“刘洪,把这些刁民给我赶出去。”

“是,大人。”

几个粗衣汉子闻言纷纷跪倒在徐桐周围,连声哀求。

苏承羽眉头微皱,看向徐桐道:“他们这是?”

那皮肤黝黑的汉子见苏承羽衣着考究,样貌不凡,只当他是个官员,于是徐桐还未开口,他便抬头道:“这位大人,前些时候汀州民乱,军器局为赶制鸟铳召集我等匠人帮工。如今工做完了,却说昨日工棚草顶塌落要每人扣银一两。剩下的工钱还要等数月之后才结。大人,我家七口人就等这银子吃饭啊。”

苏承羽这才明白,这些乃是军器局临时雇来的民间工匠。

一旁刘洪虎着脸赶人,但压根拽不动这几个身强力壮之人。

徐桐被围在中间无法脱身,一脸厌恶地皱着眉,正欲喊人之际,便听到苏承羽说:“徐大人,我倒有个建议。这些人的工钱我帮你付了,工棚也由我来修。”

“哦?”徐桐眯眼看着他,知道还有下文。

“你只需把那工棚借我用几天,”苏承羽略一思索,又道,“还有自生火铳的图样让我看看。”

徐桐闻言面露难色,支吾道:“这军器局的工坊,怎能作私人之用?”

苏承羽心说你连军器局的火器都敢卖给私人,用个工坊反倒矜持起来了?他先扶起跪在地上的工匠,而后凑到徐桐耳边,“五十两,工坊让我用十天。”

徐桐听到“五十两”三个字眼皮一跳,暗自思忖,那自生火铳发火率太低,早年试制过几支就没下文了,也不算什么机密之物。这七名工匠的工钱就二十多两,再加上这五十两,一进一出七十多两,这还有什么可犹豫的。

他咳嗽一声,对众工匠摆了摆手,“去工棚等着,工钱随后就给你们。”

待工匠们走远些了,徐桐这才对苏承羽道:“好,那工棚就让苏公子用十天。不过期间耗用碳木铜铁之类,你得自负开销。”

苏承羽心中感慨,好在自己是亲王世子,拿出个几十两银子倒还不必心疼。要知道,时下七十两银子足够三口之家六七年的吃穿用度。

他与徐桐说定,问清了欠工匠们的工钱,这才发现乔千苦着一张脸。

询问之下才知道,他们出门走得急,眼下只剩不到五十两银。

苏承羽将只得打发乔千回王府去取银两。

徐桐借给他的工棚甚是简陋,四尺高的木栏环绕,加个塌了一半的顶棚。打铁炉已经熄火,铁砧台上随意丢着几样工具,旁边的钻机、磨机等俱已收拾干净。

苏承羽先取出二十多两给工匠们,结清军器局拖欠的工钱,然后开出十天二两银子的工钱雇他们制铳。

这些工匠往常一个月至多能赚二两银,眼下有这么高的工钱,加上他们也知道军器局欠的工钱是苏承羽垫付的,自然是无不应允。

这些工匠中就有木匠,加上其他几人帮忙,工棚塌掉的棚顶没半个时辰就修好了。苏承羽只花费几钱银子买了新梁替换原先被虫蛀的那根。

此时自生火铳的图样也被徐桐送来了,一共三张,所有细小的部件都绘制得清清楚楚。

但当苏承羽看到火铳的尺寸,不禁面露苦笑——这铳长两尺,重五斤五两,分明是一支骑兵用的长手铳!

他这才明白为何自生火铳在明末一直未受重视。大明骑兵多是北方人,对可以当铁锤用的三眼铳情有独钟。加之自生火铳这种燧发枪造价昂贵,受到冷落就在情理之中了。

可惜了毕专家发明出这种利器,如若在明军中推广开,华夏大地上便也能见到骑兵回旋战术了。

不过在这基础上进行改进,总比从头开始要容易些。

苏承羽让工匠们按照图样所示打造枪机,至于铳管和铳床则在原图基础上加长一倍,放大枪托,制成一支标准的步枪。

对这个时代的军队来说,步兵的步枪才是核心装备,当然要以此为研制重点。

第六章 奇门遁甲之术

“苏公子,”工匠鲁宁拿着图样走过来,“这铳管便确定三尺五寸长?我这就去取熟铁来打制了。”

苏承羽忙拦住他,“铳管不必造新的,用现成的鸟铳铳管就好。”

燧发枪是从火绳枪改良枪机而来,二者的枪管完全相同。而铳管加工最为费时,若直接用现成的能节省大量时间。

苏承羽当下便去找徐桐买了两根噜密铳的铳管,账上又多欠了十两。

这几名工匠原以为能讨到工钱的可能性甚小,不料苏公子非但为他们垫付了工钱,甚至连损毁工棚顶的罚银也替他们出了,是以几人都憋着股劲要报答苏公子一番。

他们俱是制铳的老手,私铸火器就是他们的饭碗,技艺比军器局里吃官粮的军匠高出甚多,真要卯足了力气出活那速度真是极为惊人。

刚过了晚饭点,铳床便已基本制好,铳机上大部分形状简单的零件也打造完毕。

而形状最复杂的击锤和枪机底座只能用铸造工艺。铸造需要先制泥范,也就是模具,这道工序极为费时。

眼下泥范才刚刚烧好,还得等浇筑出来之后,再用锤、锉、钻等精加工才算是完成。

众人正忙碌着,乔千取了银子回到军器局,又禀报苏承羽说白天有人来拜访世子。

苏承羽见天色已晚,便嘱咐几位工匠休息,自己也匆匆赶回了王府。

进了王府,引礼官忙向他汇报,说有个名叫余新的把总下午来过。

苏承羽很快在记忆中找到此人信息:余新,其父曾做过朱琳渼父亲的侍卫。朱琳渼自幼就认得他们父子。小时候精通武艺的余新还帮他打过架,两人一起受朱聿锐的罚。

只是余新两年前已从军,限于这个时代的通讯条件,他和朱琳渼许久未联系过,原来如今已经做了军官。

苏承羽不知道这个发小所来何事,不过至少可以跟他了解一下前线的战况。他告诉引礼官,如果余新再来,就去军器局通知他。

次日一早,苏承羽给陈王妃请了安,又转回寝宫让婵依给他找了身便装换上,便驱车赶往军器局。

军器局门房得了徐桐招呼,得知是“苏公子”便放他进入。

工坊内,七名工匠已经上工,拿着刚浇筑出来的枪机部件锉磨修整。

苏承羽看着他们简陋的加工工具心里直摇头,不过眼下没时间管这些,以后有机会得给他们好好改良一番。

经过反复加工、试装,直到下午,所有部件才算准备妥当。

由于是首次试制,枪机装好后极为滞涩,简直无法使用。

工匠们凑在一起琢磨一番,拆开枪机,将感觉不合适的部件磨一磨锉一锉,装上再试,不行再拆个部件下来搞一搞,再装……

苏承羽在旁边看得大为郁闷。其实也不能怪工匠,这个时代没有成熟的工业制图法,图纸上只能画个大概,很多关键参数都得靠看图的人自己估。

比如一段弧线,什么弧长、切线角度、外距等等全都没有,加上绘图用的是毛笔,那线条……准确性根本无从谈起。

明代的工匠制作器物就是靠经验。一个熟练工通过口手相传教给徒弟,徒弟再教徒弟。没有熟练工手把手地教,就只能靠撞大运般地反复修改、调试,最终“试出”满意的物件,让自己变成熟练工。

苏承羽干脆从炉膛里找了根硬炭块,削成炭笔。他又取出自生火铳的图纸,对照实际制出的枪机零件,拿纸笔自己绘制了一遍所有部件的标准三视图。期间他还得让木匠师傅帮忙做了一副三角板和圆规。

待新图纸画好,他根据各部件之间的运行方式——主要是击锤部分——推测发明者的想法,再用函数计算合适的力矩、角度、弧度等参数。

虽然只是很简单的机械构造,但对于苏承羽这个习惯了用电脑计算的现代人,还是有点挑战的,好歹他还没把大学课程都还给老师。作为*方车辆研究所干了三四年的工程师,他足用了一个半小时才将这寥寥六七个零件搞定。

他按照自己的计算结果,指挥工匠们重新打磨、修改了枪机部件。

一直忙到天色渐暗,整铳终于可以顺畅地运转了。

苏承羽亲自将打磨好的燧石片装在击锤上,旋紧丝扣,放下火镰,用力拉起击锤,虚瞄远处扣下了扳机。

嗒的一声,击锤夹着燧石敲在火镰上,昏暗的光线之下,隐约能看到几点火星迸出。

几名工匠看到那微弱的火星,脸上充满了兴奋与惊讶。

一支他们从没接触过的新铳,从图样到可以正常使用,仅用了不到两天时间!这简直是不可思议的高效率,他们原本想着用十天能搞好就算极快的了。

这一切似乎都源自苏公子那堆天书般的奇怪符号,不知怎的,他画完那些“天书”之后,所有部件的规范便都在他心中了一般。按他所说重新处理了部件,枪机立刻便能用了。

难不成这苏公子学过奇门遁甲之术?几人在心中对苏承羽不禁大为叹服。

工棚中只有苏承羽一人微微摇头。在击发时药锅盖似乎打开得有些晚,他拉开击锤又试了几次,果然,火星大多被药锅盖挡住,很难落入药锅。

本来打出的火星就少,可以肯定,现在这支铳的击发率不会高。

当他把这一问题指给几位工匠时,他们却面面相觑,毕竟他们是头一次接触这东西。

苏承羽先让工匠们收工,自己将枪机从铳床上拆了下来,带回王府研究。

世子寝宫里,婵依见世子拿着那几个“铁疙瘩”看得出神,忙取来好些个烛台,将屋里照得透亮。

苏承羽经过反复观察、操作,又跟以前在论坛上看过的燧发枪对照之后,终于发现了问题所在。

其实这个时代的“高科技”燧发枪在后世看来结构并不复杂,击锤夹着燧石在弹簧的作用下击打在对面的火镰上,火镰带起药锅盖,火星落入药锅引燃火药。

这支自生火铳的枪机底座设计尺寸过小,导致击锤和火镰撞击时角度不足,不但打不出太多火星,还会使药锅盖弹开过晚。

第七章 借力之处

第二天,苏承羽将枪机装回自生火铳,带上火药和众工匠去了军器局后面的试铳场地。

火药倒入药锅,放火镰拉击锤扣扳机。嗒,火药并未点燃。放火镰拉击锤再试……

直到第三次,那点火药才不情不愿地燃烧起来。

正如苏承羽所料,一连试了几十次,成功点火率还不足三成。

工匠们面面相觑,昨日他们都认为这铳能用了,只有苏公子说枪机有问题。这一试之下果真问题不小,几人暗地里用眼神朝苏承羽比划,那意思——看来他真的会奇门遁甲。

苏承羽带人返回工坊,重新确定了枪机尺寸,增加了击锤和火镰的撞击角度。

工匠们立刻动手按新的尺寸重新打制火铳,心里都琢磨着按苏公子所教制铳,运气好说不定还能摸到点奇门遁甲的皮毛。

实际上自生火铳的发明者毕懋康早就发现了发火率低的问题,但直到他逝世也没能很好地解决。

而这些问题在苏承羽这个学过现代机械原理的人来说,就是调整几个参数的事情。

知道了答案就是几句话的事,不知道那就是一座山。

由于改动较大,又得重新制作泥范,苏承羽知道至少要再等一天时间。

他正琢磨能干点啥,就有王府侍卫来找他,说王府管事来报,那个名叫余新的军官前来拜谒,现在人就在陈王府。

待苏承羽回到王府,引礼舍人立刻通禀说余把总已在前厅候着。

于是他又转去前厅,老远便听到有人惊喜地高呼:“世子!”

他抬头望去,只见一名二十四五岁,肩宽背阔,身材高大,鼻直口方的年轻人正单膝跪地冲自己施礼,“参见世子!”

正是余新。

苏承羽上前扶起他,“有两年多没见了吧?快坐。”又招呼他坐下。自有下人奉了热茶来。

余新望向苏承羽,诸多回忆涌上心头一时甚为感慨,“离开南阳经年,此番我所部被派往漳浦,途径天兴府停下修整。我便来看望世子,又听说你途中遇险,心中大为震动。这却见你龙马精神,可是已无大碍?”

“没事,睡了几天而已。”苏承羽笑道,“倒是听说你刚从军两年便已升了把总,混得挺不错啊。”

“嗨,世子见笑了。”余新表情郁闷,“其实前几日还是千总。被遣往漳浦途中有士卒逃散,郑芝龙便抓住此事将我贬为把总。”

“竟有此事?”苏承羽疑惑道,“还有,漳浦在福建东南,派你去那儿做什么?”

“唉,”余新叹口气道,“我原驻守淳化,南京失陷后辗转由浙江入闽,投隆武正朔。

“谁料如今福京郑芝龙一手遮天,将我当他私兵使唤。我自是不服,便被他连同另几支对其不满的队伍编为一营,调驻漳浦冷落。一路上又不拨发军饷,以至我部逃兵不断,如今士卒只剩不到六成了。”

“这个郑芝龙!”苏承羽虽知道郑芝龙把持朝政,但没想到他竟如此明目张胆地排除异己。明年六月,就是因为这货投降满清,直接导致了隆武朝灭亡。

他收敛心中怒气,看向余新,“创之,那你现下作何打算?”创之是余新的表字,苏承羽继承了朱琳渼的记忆,自是知道。

余新颓然道:“再没有军饷,我这点人早晚得跑光了。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

郑芝龙这是想把拒不臣服他的部队凑到一起,让他们因缺饷而溃散。想到此节,苏承羽忽然眼前一亮,心说郑芝龙倒是帮了忙,不用我费力去找,和他不对付的人就全在这了。这一营兵或许就是自己可以借力之处。

他问余新道:“被派去漳浦的有多少人?”

“说是凑了一营,实际远未满额。加上近来逃兵不断,仅剩八百余人了。”

苏承羽略为思索,对余新道:“创之,你能想办法在天兴府拖延几天吗?”

“这容易。”余新立刻道,“士卒都饿得走不动道,最多郑芝龙再扣我个不从调遣的罪名。不知世子有何打算?”

“不能让这些有经验的部队被毁了。”苏承羽嘴角微挑,“或许郑芝龙很快就会后悔把你们放出来的。”

余新一愣,对这个自幼木讷的发小突然冒出狡黠的表情有些意外,忙道:“一切但听世子调遣。”

片刻后,典膳来通报,说晚膳备好了。

苏承羽又在餐桌上听余新说了最近的战况。江阴城破,建虏大肆屠城。清军张天禄大军逼近徽州,徽州告急。吉安失陷,赣州告急。广东惠州、潮州及福建汀州府发生民乱,地方糜烂……

直到戌时已过余新才告辞离去,苏承羽让人从王府账上提了八百两银子给他,让他先发给士卒以稳军心。

苏承羽回想刚听到的战况,各处告急,隆武朝现在就如破船一般到处漏水。他知道,留给自己的时间并不多,必须加快速度才行。

次日中午,按照苏承羽新设计的方案制造的自生火铳已经完成。

苏承羽看着手里的火铳,除了有些粗糙外,枪机已和后世的英制1730式燧发枪非常相似了,他预感这次应该靠谱。

试铳场地上,他的感觉得到应验,发火率已经达到近六成。这还是在弹簧让他不太满意的情况下。如果换了弹力更强的钢片,发火率应该还能提高,不过眼下没有合适的弹簧钢。

千万别以为六成发火率不高,首先同时代的火绳枪也时常哑火,其次燧发枪即使哑火,拉开击锤重新发射就行,用不了两秒钟。所以六成的发火率已足可实战,况且还有改进空间。

工匠们在一旁倒显得波澜不惊,似乎早料定这次新铳的问题会得到解决。他们对苏公子的制铳水平那已是深信不疑。

工棚只用了四天,距离约定的十天还有日子。苏承羽对枪机又做了些细节改进,交给工匠们实施。

他自己则将定型的自生火铳部件全部绘制出标准工业图纸。画好之后又觉得炭笔线条不能持久,便让木匠帮自己削了几支竹笔出来。

不同的是,他在笔尖处开了道窄缝,制成了明代第一支简易“钢笔”。

工匠们看到他笔下细而稳定的线条,心里又念叨了一遍“奇门遁甲术就是厉害”。

第八章 面圣

自生火铳的制作这就算基本完成了,苏承羽猛然想起,这实际上已不算是自生火铳了。

不说枪机的巨大差异,至少毕懋康的自生火铳是种长手铳,而他眼前这支却是标准的步枪。为方便区别,他决定将这支新铳命名为燧发铳。

苏承羽对众工匠交代了后几天的工作安排——主要就是多制出几副枪机,优化加工流程。

然后他又找来军器局大使徐桐,让他带着去了趟火药司。

贿赂了徐桐几两银子之后,两名火药司的工匠被派给了苏承羽帮工。

他们按照苏承羽吩咐,将一盆火药加水搅拌均匀,然后放在屋外晾晒。

福建七月份的太阳端的厉害,不到一个时辰,那一盆火药已干成了硬块。

苏承羽倒出盆里那一坨黑乎乎的东西,让工匠们将其敲碎,再用筛子仔细筛过,只留下尺寸如芝麻粒大小的装入袋中。

这种简单到极点的处理方式便是火药颗粒化。

苏承羽依稀记得,颗粒化之后的火药能使火铳威力提高15%!更可贵的是,能减少炸膛的几率。

所有准备工作做完,他用厚麻布裹好新鲜出炉的燧发铳,让乔千扛起小半袋火药,打道回府。

陈王府。

既有燧发铳做敲门砖,余新这一营兵做突破口,苏承羽决定这几天就去见隆武帝朱聿键。

不过在这之前他必须做好万全的准备。

他让人取来隆武朝立朝之后的资料翻看,又找来王府长史询问朝廷政策。

直到次日,苏承羽对隆武帝总算是有了整体的了解。

说起来朱聿键绝对是个明君,登基伊始就定下很多相当有用的政策。例如严禁党争,反腐败,举贤任能,团结抗清力量,赦免已归顺满清的平民等等,甚至还计划于八月十八御驾亲征。

可以说,在他这个年代,能想到的他基本都做了。但一来受时代局限,很多方面他不可能想得到,二来他手里没钱没兵,政策的执行力几乎为零。

对于朱聿键这个有能力却生不逢时的好皇帝,苏承羽是一定要想办法保住的。

他并没有嚣张到以为凭一己之力就能挽救大明于危局。眼下这个时代,帝王有着无与伦比的号召力,同时也是绝大多数人的精神支柱。在封建时代,一个明君是真能抵得上百万雄师的。

苏承羽结合前世经验,又经过认真思索,心里已有了大致的规划。

次日正午刚过,他让婵依取来整套世子行头换好,驱车朝皇宫而去。

从这一刻起,大明的历史命运便要看他苏承羽的了!

隆武朝所谓的皇宫不过是以前的福建布政使司衙门稍作扩建,比起故宫来简直小得可怜,不过距离原是学政衙门的陈王府倒只有六七里路程。

朱聿键正在御书房看书,就听太监禀报说陈王世子求见献宝。

他有些奇怪,这个侄子昏迷了一个多月,前不久才刚转醒,他还派太监去送了些药材。在南阳时这侄子就不大出门,和自己见面甚少,今天倒主动跑来送礼……难道是为袭爵之事?

他放下手中书册,让太监宣朱琳渼。

苏承羽脑子里还有朱琳渼学过的礼仪,对宫里规矩一清二楚。

他随太监一路走去,待进了御书房,只见朱聿键正坐在御案之后看书,四十来岁,长了个蒜头鼻,样貌并不出众,不过神色却挺和蔼。

苏承羽上前行礼参拜。朱聿键说一声“平身吧”,这才放下手中书册,微笑道:“琳渼给我送什么来了?”

“可定国之宝!”苏承羽站起身来,摊摊手道,“只是被御林军扣在宫门外,还得皇伯父亲宣才能呈上来。”

“定国之宝?”

这更勾起了朱聿键的好奇心,转头吩咐太监:“庞天寿,去让他们拿来。”

苏承羽却接道:“皇伯父,此物在御书房可能不够施展,还请移驾到宽敞些的地方。”

朱聿键愈发好奇,想了想道:“去御花园。”这哥们自来了福建之后真被闷得够呛,此时一副兴致勃勃的样子。

少时,叔侄俩走入御花园。苏承羽有些挠头了——福建布政使司原本没什么花园,等改作皇宫之后才选了片宽敞地又略为扩建,简单种些花草,便是所谓的御花园。

长最多也就六十来米的样子,宽不过三十米,这尺寸还是不够啊,看来只能凑合演示了。

太监庞天寿随后便带了两名禁军赶到御花园,两人分别捧了一个黑布包着的长杆状物和一个装了小半的麻袋。

“打开。”朱聿键对两名禁军示意。

待两人利索地打开布包和麻袋,朱聿键不禁大为失望,瞥了苏承羽一眼,“这鸟铳就是定国之宝?”

“皇伯父明察,这可不是普通鸟铳!”

朱聿键点头,拿起火铳观看。他熟悉火器,很快注意到发火机构的不同,“这铳有何不凡之处?”

“此是原兵部毕大人设计的自发火铳,臣在此基础上改良而成,唤作燧发铳。已可用于实战。”苏承羽道,“相比鸟铳,此铳取消引火绳,发射间隔更短。还能增加阵形密度,夜间不易暴露……”他将燧发枪的优势详细讲了一遍。

朱聿键眼前一亮。他在崇祯九年曾带兵勤王,是实际临阵指挥过战斗的。是以苏承羽一说,他马上就明白了燧发枪的优点,“若真如此,简直能使军队战力倍增!”

他一指御花园尽头,“庞天寿,去那边竖几个靶子。”

“是。”

片刻后,几只厚木板在六十多米外架好,朱聿键将自生火铳交给一名禁军,朝木靶示意,“发几铳让朕瞧瞧。”

若非这个时代的枪经常炸膛,他真想亲自试射一番。

苏承羽对那禁军简单讲了操作步骤,其实和鸟铳用起来基本一样,还省略了处理火绳的几个步骤。是以那禁军几乎没费什么劲便已掌握。

他熟练地倒引火药、合火镰、装发射药、装弹、杵实火药……十几个动作极为连贯,不足一分钟时间,便瞄着远处的木靶砰的一枪射去,那木靶应声炸烂一大块。

隆武帝明显能感觉到这一枪准备时间之短,他略一思索,对另一名禁军道:“去拿支鸟铳来,你们一起连射比比看。”

“是!”

第九章 献铳

鸟铳是皇家侍卫的制式装备,那禁军转身便从守卫御花园的同事手里拿了支噜密铳过来。

朱聿键正要吩咐让两名禁军发铳对比,苏承羽却伸手将燧发铳拿了过来,“皇伯父,不如让侄儿来。”他从带来的麻袋中摸出一把东西,接道,“这还有另一宝,正好可以一同展示。”

“还有?”朱聿键朝苏承羽手中看去,只见他正抓着一把比花生略大的纸包。

他当下也不多询问,点头道:“好,你演示给朕看。”

苏承羽挽起拖沓的大袖,将纸包塞入腰间的荷包中,看了眼对面的木靶,对太监皱眉道:“这木靶太薄,还是多叠几层吧。”

庞天寿一愣,心说这可是一寸多厚的板子,但还是招呼人将四片木板摞在一起,立了整齐的一大排。

苏承羽对身旁手持噜密铳的禁军点头,“开始吧。”

随着两人各自取出工具开始装弹,朱聿键的眼睛瞪得越来越大——起先明显是动作熟练的禁军速度快,他已经开始倒入发射药,苏承羽才刚撕开纸包一角将里面黑色的东西倒入药锅。但随后,苏承羽将剩下的纸包一股脑塞进了铳口,用朔杖压实,拉开击锤举铳便射。而一旁的禁军还正在吹火绳……

片刻工夫,苏承羽已发铳六次,那禁军才刚第四次举铳。这还是苏承羽动作明显比对手慢,若是两人同样熟练,恐怕他能发出八到九铳!

朱聿键太清楚这个射速意味着什么了,清军眼下装备最好的火器也不过就是噜密铳。若这燧发铳比噜密有翻倍的射速,那交战时几乎相当于明军多了一倍的兵力!

待两人放下手中火铳,朱聿键急问苏承羽道:“为何刚才未见你装铅弹?”

苏承羽拿起之前发射用的纸包,拆开,只见里面正是黑芝麻粒一般的颗粒火药,而纸包的顶端则是一枚铅弹。

“回皇伯父,此物称作定装弹。”他为朱聿键解释道,“事先将称量好的火药和铅弹包在一起,作战时撕开一角,倒出少许做引火药,剩下的直接装入火铳即可发射。”

朱聿键大为惊讶,这看似简单的发明,减少了以往装弹过程中取铅弹、装铅弹、压实、抽出朔杖这几个步骤,要知道,用朔杖压、抽这两个动作可是最费时间的。

他心中甚喜,却又谨慎地问道:“这新铳的射远、威力比鸟铳如何?”

苏承羽指着对面的木靶,“皇伯父一看便知。”

庞天寿忙指挥小太监颠颠地将对面的木靶扛了过来。

只见禁军那一侧的第一层木板俱被射穿,第二层背后凸出一块,却未伤及第三层。

而苏承羽那侧的一二层都是洞穿,第三层或有裂痕或嵌着铅弹残片。

“这铳的威力为何如此之大?”朱聿键立刻问道。

苏承羽再次拿起纸包,“并非火铳威力大,而是这颗粒火药。

“粉末状的火药在铳管中燃烧过快,所含火力瞬间释放干净,其中大部分都被浪费,而此时铅弹还未飞离铳管。”

他举起纸包里的“黑芝麻”示意,“我让火药板结,然后粉碎成颗粒状。如此药粒之间会留下空隙,燃烧速度减慢,蕴含的火力均匀释放。火铳射远和威力都能大幅提高。”

“如此威力,纵五十步外亦可击破棉甲!”朱聿键不住点头,盛赞道,“至宝!琳渼这两样东西的确是至宝!有此利器,清虏可灭也!”

苏承羽心道,这才刚开始而已,以后惊喜还多着哪。

“唉……”朱聿键忽又显得意兴阑珊,屏退左右,长叹一口气,“仅有火器之利还远远不够啊。朕昭告天下八月十八御驾亲征收复河山,但郑芝龙百般阻挠不发一兵一卒。朕堂堂一国之君,竟无分毫能调动的兵马钱粮。亲征之事,怕只能失信于天下了。”

要说朱聿键运气确实不好,先前做藩王时带了王府护卫军勤王崇祯,护军路上战死大半,结果还被崇祯疑他有不轨之心,削了王爵关入牢中。崇祯朝亡,他又被弘光帝调去广西。走到半路弘光朝也亡了,他匆匆赶往福建建立朝廷,是以连点藩王护军都没有,是个如假包换的光杆司令。

苏承羽立刻上前道:“皇伯父,侄儿此来不止是献铳,这兵马倒也有些谋划。”

“哦?”朱聿键意外道,“你有何策?”

“侄儿近来得知,郑芝龙将一些不愿同他沆瀣一气的军士调去偏远之地,又不拨发饷银,欲将这一营兵拖垮。”苏承羽道,“皇伯父可将这些人留在天兴府,给予军饷、装备。这些人俱痛恨郑芝龙,必感朝廷之恩,忠心耿耿。”

朱聿键闻言苦笑,“郑芝龙之所以用军饷掣肘,就是因为户部拿不出钱来。便是有兵,朝廷也养不起啊。”

“军饷之事侄儿当能解决,请皇伯父放心。”苏承羽说这话底气十足。他脑子里有大把后世的新东西,随便选几个造出来,赚的银子养活几千人的部队不成问题。等他有了足够的影响力,就会力主开放海禁,用对外贸易的利润来支撑战争。

朱聿键大喜,忙问:“这一营有多少人马?”

“大概八百余人。”苏承羽如实回答。

“怎如此多的空额?”朱聿键摇头,通常来说,大明一营军力三千左右。但他旋即又道:“不过只要有军饷,朕发文昭告天下,相信募到十万大军不成问题。”

苏承羽顿感头疼,心说十万人,这得多少银子才能养活?数量致胜的老观念要不得啊!

他立刻揖手道:“皇伯父,侄儿以为,当练一营,至多两营兵。一则阵仗太大,会引起郑芝龙的警觉,万一他狗急跳墙,社稷危矣。二则,兵贵精不贵多。便仅有三千精兵,只要装备燧发铳和火炮,配以侄儿新式操练之法,足抵万余普通士卒。三则……这军饷压力也小些。”

朱聿键细思量之下,微微点头,“是当以精兵为宜。”他旋即又惊疑道,“你还会操练士卒?”再转头看着一旁的燧发铳,“还有制作火器之法。以前怎从未见你展露过?”

第十章 辩北伐

苏承羽闻言一愣,这表现得太妖孽了也是个麻烦,他大脑飞转,发现这事还真的很难有个科学的解释。

他猛然灵机一动,没科学的解释,那就来不科学的呗。

他调整一下情绪,肃然道:“回皇伯父,在侄儿昏迷的一个多月里,有一白发长须的仙翁每日入我梦中,传授火器及练兵之法。他还反复训诫,要侄儿日后用所学匡扶社稷,辅佐贤君,言我大明国运未尽,天数定有此次中兴。”

朱聿键闻言大惊,忙问:“你所言当真?!”

苏承羽心里苦笑,但只能硬着头皮继续,“不敢欺君。”

朱聿键顿时愣在原地,眼神中满是激动,半晌,突然高声唤道:“庞天寿,去通知礼部,朕要南郊祭天!”

苏承羽没想到随便编了几句,还搞出这么大动静,心说还真是低估了古人迷信的程度。

待朱聿键平复下来,又反复问及“白发长须的仙翁”之事,苏承羽只能用“仙翁不许泄露天机”之类搪塞。

说了好一阵,朱聿键总算又想起了正事,转问道:“待新兵练成之后,继而如何打算?”

苏承羽立刻道:“有新军之战力,皇伯父便宣布率营御驾亲征。以九五之尊,加上抗清大义,郑芝龙断不敢与您翻脸。纵然他狗急跳墙,在强弱未定之际,大部分的福建兵必会观望为主。届时不论是与郑氏一战,还是在徽州或赣州与清军一战,只要取胜,各观望势力定然闻风而附。皇伯父坐拥富庶江南,携新军之威,以正朔击虏,社稷可复。”

朱聿键立刻抓住了问题的关键,“这数千新军真能战而必胜?”

“侄儿有九成把握。”苏承羽很清楚新式军队和封建军队的战斗力差距。

朱聿键微微点头,虽然对苏承羽说的新军战斗力并不完全相信,但眼下这却是最可能成功的一条路。况且他一心西进湖广,最差的情况下,这支新军也可以作为禁军护他西行。最重要的是,这编练新军不要他朱聿键出一两银子一点力气,何乐不为呢?

“社稷危难之际不拘成法,纵皇室宗亲也该为国家出力了。”他很快下定了决心,对苏承羽道,“就依你之策,待朕祭天之后,便以增援赣州为由下旨编练一营新军。由你统领此营,即日操练。”

“臣,遵旨。”

两人回到御书房,又聊了一阵,朱聿键发现自己这个以前不显山不露水的侄子竟对时事颇有见解,不少事情都说得对他很有启发,不禁大为喜欢,更信了仙翁传道之事。

他哪知苏承羽只是按前世看过的历史资料照本宣科而已。

直到庞天寿进来通禀,说内阁首辅黄道周求见,他们才不得不暂停了谈话。

待黄道周见礼之后,朱聿键问道:“黄阁老找朕有何事?”

黄道周瞄了苏承羽一眼,欲言又止。

朱聿键笑着挥了一下手,“但说无妨。”

“就老臣上表请缨北伐之事,还望陛下恩准。”

北伐?黄道周?苏承羽将这两个词组合在一起的时候,立刻想到了南明史上著名的黄道周“扁担军”北伐一事。

应该就是不久之后,黄道周因不满郑芝龙阻挠隆武亲征,愤然代天子北伐。在没有兵、没有钱、没有枪,两手空空的情况下,拼凑了几千平民,就拿着扁担和清军开干。结果是显而易见的,扁担军一触即溃,黄道周也被清军俘虏,最后在南京就义。

这次北伐不但没有取得任何军事成果,还严重打击了隆武朝的士气。虽然黄道周忠心为国的精神值得肯定,但这事情做得,确实不上道。

隆武立刻道:“爱卿可做好出征准备?”

“臣随时可上阵杀虏!”

苏承羽知道他这一去必死无疑,而且死得没价值,于是接道:“敢问黄阁老现有多少将士?”

黄道周一愣,旋即道:“我已遣弟子于各州县募兵,大军即日可得。”

“武器盔甲可备好?”

“……”

“募兵之后在何处操练?”

“……”

“军饷粮草何人负责筹措?”

“世子所问何意?”

苏承羽也不跟他客气,救你命,还客气什么,“黄阁老没人没钱没武器,这北伐如何能胜?”

黄道周正气凛然道:“老臣尊天道,奉正朔,所到之处必云集响应,赢粮而影从,清虏望风溃降!”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您指望靠天道打仗?”苏承羽差点被他逗乐了,“纵然民众群起响应,也得你给提供军饷粮草啊。赢粮而从?大军汇聚起来,粮草立刻就会耗尽。更不说没有武器,空手如何对付清军火铳大炮?”

“可……”

苏承羽不给他插话的机会,继续道:“此次北伐乃我隆武朝第一仗,若如此备战不周,必得大败。消耗辎重民力是小,届时对我朝士气影响之大,比此战失败更要严重百倍!

“清军阿济格部六月时已返回北京。我得到消息,多铎部正在收整辎重,大概近日也会返京修整。”

他语气严肃,“清军这次主力修整给了我们难得的机会。但在其积蓄力量再次进攻江南之时,我们若还没有足够强的军力,恐怕就会非常危险了。”

他这绝对不是危言耸听。历史上的隆武元年,清军在击败弘光政权之后,认为江南将望风而降,是以将满八旗主力调回北京修整。直到来年六月左右他们才发现江南到处都在反清,于是再次主力尽出,强大的军力很快便将隆武朝击溃。

“您觉得,是该为一时意气贸然北伐,还是该卧薪尝胆,积聚力量,一战立威?”

朱聿键闻言眉头紧皱,原先他只想着任黄道周去折腾,能胜最好,不能胜也没什么。现在听苏承羽这么一说,才明白若是败,会造成相当严重的影响。

黄道周脸色变了几变,余光看向朱聿键,见其也是一副若有所思的表情,想要说点什么,却被这个不留情面的陈王世子怼得张不开嘴来。自己是一片忠心,但确实对行伍一窍不通,此去恐怕真是败多胜少。

半晌,他一甩衣袖,勉强揖礼,道一声“臣告退”,几步退出御书房离去。

第十一章 进言

苏承羽知道这老头虽然迂腐,但对大明绝对是忠心耿耿,历史上甚至连他夫人都带女眷上了战场。

在被俘之后,老头拒不降清,还大骂洪承畴,留下了“史笔流芳,虽未成功终可法。洪恩浩荡,不能报国反成仇。”的千古名骂,最后毅然为大明死节。

他看着黄道周愤然离去的身影,只得无奈摇头,这种赤忠之臣应该有他合适的位置,但绝不该是战场。

待苏承羽自御书房离开后,朱聿键仍在回忆他这个侄子所说的种种,眉头逐渐皱了起来。

“北进之策断不可操之过急,但同时更不可西迁。”

想到苏承羽的这句话,他心中甚为震惊。他在登基诏书上说过,要出五路大军北击南京,这是众人皆知的。但他想借北上迷惑清军,然后趁机迁都湖广的打算却对谁都没提过,难道自己这侄子真有掐算之能?

他耳边响起苏承羽的话。

“何腾蛟擅用私人,对朝廷阳奉阴违,欲将湖广经营成一己私地。湖广,绝不能去。

“丁魁楚虽无明显割据之意,但其能力平庸,不可依仗。加之两广并不富庶,无险可守,不能作为根基所在。

“鲁王看似拥兵二十万,但统兵之人不识兵。只要清军南下,浙江定撑不了多久。故鲁王绝非大患。

“眼下重心,一是稳固福建,谨防郑芝龙投清。二来要尽快拿下江西全境,江西富庶之地,若福建生乱,可移驾赣州再图中兴。”

朱聿键细细思索,越想越觉得陈王世子言之有理,隐约间,已将这个皇侄看做是隆武中兴的重要因素了。

练军一事的旨意要到隆武祭天之后才能颁下来。这几日苏承羽也没闲着,朱琳渼这个古代宅男的脑子里都是些四书五经,有用的信息太少。

他用了一整天时间,将天兴府各处转了一遍,将各种物资的价格摸了个底。

街道上行人不少,商铺林立,甚至还有不少外国人混于其中。彼时的福建是大明对外通商的窗口,经济颇为发达。

次日他又去余新的军营看了看,只说自己是余把总的故交,并未亮出世子身份。

虽然有心理准备,但这支军队还是让他相当失望——士卒们只当他是普通人,是以毫无掩饰,一个个瘦骨嶙峋,精神状态极差,士气低落。

不说武器装备,就连衣服都是补丁落补丁,脚上穿的破草鞋。苏承羽一问才知,这些士兵每月只有四钱饷银,不说因郑芝龙排挤而久未发饷,即使这点钱按时到手,也根本不够养活一家人。

其实即便是前线作战的士兵,生活条件也极为艰苦,缺吃少穿时有发生。

苏承羽心中一阵酸楚,这样的军队如何能战胜清军?难怪历次明军将领要投降清廷时,底下士卒都是一片赞同之声。

对这一切苏承羽暂时还无能为力,路只能一步一步走,编练新军便是他的第一步。

军器局那边也得去看看情况了,距离苏承羽租的工棚到期只剩一天。

等他进了工棚,差点被惊呆了——这几个工匠师傅端的实在,苏承羽让多制些枪机,他们便不停地造这东西,眼下已经搞了近二十副出来。

燧发枪可是这个时代的高科技产品,能够打造燧发枪的工匠绝对是高级人才,而且还如此勤奋能吃苦,苏承羽当然不会放走他们。

他招呼众工匠来到近前,言明想招揽几位,然后便抛出了极诱人的条件:按技艺高低,每月四到六两银子,管食宿。带徒弟来的话,徒弟也能领一到二两银子。

几名工匠听到如此高的工钱,兴奋得脸都涨红了。仅有一人有些犹豫,但在得知是给陈王府做工之后,便立刻应承下来。

开玩笑,亲王王府的工匠!旱涝保收是绝对没的说,就不提工钱,光是“在王府做事”几个字说出来,普通人那都得敬他三分。

苏承羽干脆让几人收拾东西,这就随他去王府。

从制铳工坊里出来,苏承羽半途忽然听到一阵粗重的吆喝声,转头看去,只见不远处高大的工棚里,十几个人正吃力地将一支粗壮的铁管从泥范碎片中抬出来。原来是新铸的火炮完成了冷却,准备运走试射。

火炮日后肯定是重中之重,靠火枪的升级,只能取得局部的压制,但配合强大的火炮却足可以扭转乾坤!前世有个叫拿破仑的哥们就很好地诠释了这一点。

只是火炮制造涉及太多,眼下还无暇顾及。苏承羽心中叹道,只能以后慢慢来了。

看着苏承羽马车远去的背影,徐桐乐得哼起小曲,最近这银子来得太容易了,但愿这个纨绔以后多来几趟。自生火铳?哼哼,从没听说这东西管用过,谁知道这些公子哥脑子里怎么想的。

下午,陈王府来了位宫里的太监,宣旨要陈王世子后日参加早朝。

是夜,一名小太监贼头贼脑地溜到宫门处,麻利地将一张纸条从门缝塞出去。门外一名守门军士则默契地接过纸条。

不多时,一匹快马绝尘而去,走的是驿道。三个时辰后,快马便追上了正前往厦门的平虏侯郑芝龙的车驾。

郑芝龙打着哈欠从他身旁的年轻人手里接过纸条,“深更半夜的,有什么紧急事?”

年轻人正是他的次子郑渡,尚有些睡眼惺忪,“是宫里送来的,依惯例只能将父亲唤醒。”

郑芝龙看着纸条,眉头微皱,上面的内容正是朱聿键拟好的圣旨,一道是令陈王世子于天兴府远郊编练一营兵以援江西,让各部做好后勤支持。另一道是要军器局大量打造新型燧发铳,陈王世子参理工部,负责军械事宜。

除此之外,还附了张条子,提到午时陈王世子献鸟铳于皇帝,君臣相谈一个时辰。

他将纸条递给郑渡,“你怎么看?”

后者快速浏览一遍,笑道:“要说皇帝倒挺下本钱的,连宗室不得参政的祖制都不顾了。江西那大窟窿,他自己找人去堵那最好不过。不过钱粮辎重,他可别想从咱们这拿到分毫。”

郑芝龙眯眼思索,先微微点头,片刻之后又摇头,“这里面恐怕没那么简单。”

第十二章 朝堂混战

郑渡疑惑道:“不过一营兵力,隆武还想掀起什么波浪?”

“你呀,遇事从不往深处想。”郑芝龙教训道,“我们掌控福建所有军力、钱粮,方有今天的局面。但隆武却有他的大义名分。别看他动作不大,却是要撬动我在福建之根基。”

郑渡不明所以,只能静立聆听。

“虽然眼下福建军令尽出我郑氏。”郑芝龙从小几上拿起块点心掰下一角,“但若皇帝在福建有自己的亲军,定有对我不满之人会转投之。福建军权便会如同这点心,被他一点一点掰下来。”

“这,不至于吧……”郑渡小声嘀咕着。

“不至于?”郑芝龙白了他一眼,“你可知隆武为何要陈王世子去管军器局?军器局是武器库,和诸军多有来往,皇帝是想借此方便勾连对我们有异心的兵将。况且军器局银钱来往甚巨,他还可借此染指财权。若放任不管,怕用不了多久福建就不再是我郑家的福建了。”

“没有父亲扶持,他朱聿键不过是广西的穷藩王!”郑渡怒道,“他若真敢如此,父亲便废了他!”

“不行。”郑芝龙摇头道,“如今各处都拥兵自重,我们以后的敌人不知几何,对付隆武只会削弱我们的实力。”他叹了口气,“当初我就说不应迎立朱聿键,若非二弟执意如此,又怎会有这些麻烦。”

“父亲,那我们要如何应对?”郑渡小心问道。

“只要福建是铁板一块,隆武便搞不出什么花样。”作为一个叱咤大明的超级海盗,郑芝龙很快便有了计较,“不用什么太大的动作……”

说起来苏承羽倒是高估了郑芝龙一党的眼界,没料到郑氏只一门心思做自己的福建王,觉得谁想伸手动我的地盘我就对付谁,却阴差阳错地打乱了他原本的计划。

不多时,便有快马带着郑芝龙的密信,连夜赶回天兴府。

忠振伯府。

洪旭将郑芝龙密信看了数遍,心中已有了打算。他本是郑芝龙手下一名海盗头子,郑芝龙拥立朱聿键登基后权倾一时,他便也鸡犬升天,封了忠振伯,自然对郑氏忠心耿耿。

他不敢耽搁,未到清晨便即出府。走到大门口,又想起了什么,转头唤来一名干瘦老者,问道:“陈王府那艘船现在在哪儿?”

“王府?这……属下即刻去查。”

“记住,务必将其留在福建!”

“是!”

交代完毕,洪旭立刻赶往王忠孝等人处,这是郑芝龙在文官中的人。他动作甚为利索,不多时又转去了福京总兵府……

第二天。

苏承羽还在睡梦中便被婵依唤醒,他看了眼窗外,还是漆黑一片。

婵依却急得满头大汗,硬拖着苏承羽换好行头,简单吃了几口东西,便催他赶紧前往皇宫,此时天色依旧未亮。

等来到午门外,让苏承羽惊讶的是,竟有不少官员已经在这了,正露天站着。八月的拂晓还算凉爽,这班大臣三两一堆地聊着天。

待到鼓响,众人入午门。

苏承羽抬眼望去,前方楼阁上一块金匾,上书三个大字“奉天门”。不过无论是午门还是奉天门,都比故宫的要小了数倍。

鞭响乐起,隆武帝驾临。众臣走入御道参拜过后,朱聿键环视众人,见没人有要紧事,便偏头看了庞天寿一眼。

太监立刻捧了早已备好的圣旨高声宣读:“奉天承运皇帝,诏曰——着南京、徽州等处残部,暂编老弱兵士一营,舍生御虏,朕本欲使其归乡修养,然社稷多难,转令陈王世子统军于天兴府远郊整备,克日往赣南杨廷麟部协防。着工、户部即供一应军器钱粮。钦此。”

话音刚落,就有人跳了出来,乃是光禄寺少卿王忠孝。

他扯着嗓子道:“陛下明鉴,陈王世子乃皇室宗亲,怎能领军?!”

马上又有人道:“陈王世子久居天兴府已经违制。”

“臣以为,不合祖制……”

“臣也以为……”

朱聿键挥手道:“眼下社稷危难,怎能拘泥成法?纵皇室宗亲,此时不为国家出力更待何时?”

立刻就有人接道:“祖制不可轻改啊!”

大学士朱继祚扫了眼隆武的脸色,出班拱手,“臣以为,祖宗规制乃定于太平盛世,如今时局动荡,正是人尽其用之际。匹夫亦不能避其责,况皇亲国戚乎?若现下还在此计较出身门第,处处掣肘,我大明危矣!”

立刻又有几名隆武的心腹大臣站出来附议。

此一波未平,还是王忠孝又高声道:“臣启陛下,一营老弱兵员,何须徒费财物。江西清军剽悍,以精兵敌之不可,奈何弱兵?臣以为,不若遣散此营,省下钱银犒军仙霞关守将。”

朱聿键在圣旨中提到老弱之兵无非是不想引起郑芝龙注意,却不想被抓住话柄,只得含糊道:“江西吃紧,这些兵有临敌经验,整备一番守城应合用。”

又有一名武将出列,道:“陛下,臣以为,若为助守赣州虑,不宜在福京整备操练。”

“那要怎样?”隆武没想到这事会如此啰嗦,没好气道。

“臣以为,若要增援江西,不如将此营拉至赣南整备,就近操练备战。”

此人言毕,绝大多数武将立刻站出来,齐刷刷道:“臣附议。”整朝武将无不投靠郑氏,由此便可见一斑。

“赣南毗邻战场,岂能安心修整?”朱继祚忙迎击道,“且武器辎重补给也不如在福京方便。”

“临战之地方可使士卒不至松懈。至于补给,从赣州杨部堂那就近抽调几车给新营,当甚为便宜。”

又是一阵附议之声。

“世子领军不合祖制。”

“老弱士卒当发放安家银,就地遣散。”

“……”

武将都是郑芝龙的人,而文官虽多半是朱聿键的人,但有不少还在蒙圈,也有一些迂腐之人觉得的确不能违反祖制。一时间,郑氏一党的人明显占了优势。

那些不明就里的官员都暗自纳闷,不过一营兵的小事,怎么搞出如此阵仗。

黄道周始终没有出声,从他听到圣旨要陈王世子练兵开始,便已微微皱眉,若有所思。

朱聿键脸色越来越差,少时,他终于忍不住一把拍在龙椅扶手上,怒道:“朕要北伐你们一个个都不出声,现下练一营兵而已,却都出来聒噪。朕意已决!就由陈王世子在天兴府练兵!”

他转头示意庞天寿,“念下一道旨。”

“咳。”洪旭干咳一声站了出来。

朱聿键扫了他一眼,“忠振伯是要反对吗?”

“哦,臣对此并无异议。”洪旭不紧不慢道,“臣,是要弹劾陈王世子。”

第十三章 明刀暗箭

“弹劾?”朱聿键眼皮一跳。

苏承羽和朱继祚等人也都不由皱眉向洪旭看去。

“据臣查实,陈王府违制,建造五桅帆船进行海运,且载有违禁货物。”

朝堂上一片哗然。

明末虽开海禁,却有不少限制规定,例如不能使用三桅以上帆船,不能和日本贸易,不能携带军用物品等等。但实际上隆武朝对这些已经管得很松了,尤其是郑芝龙这个大走私犯带头违规,是以所谓规定早就名存实亡。

然而,规定就是规定,等拿到朝堂上来说话的时候,谁也不敢说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算了。

陈王府的家产都在南阳,隆武朝又穷得发不出多少俸禄,于是到福建之后王府便买了条船,靠水吃水,跑跑海上贸易补贴用度。不过是船大了点而已,搁平时根本没人过问。

户部尚书何楷立刻道:“洪旭,连违制之事你也管上了?”

朱继祚也接道:“忠振伯,事关宗亲,断不可妄言。”

隆武闻只觉得头大了一圈,盯着洪旭,“你,可有证据?”

“船就在月港。”洪旭自信道,“证据确凿。”

其实他不确定王府的船是否靠岸,但郑氏手里有一个庞大的舰队,想截获一艘商船易如反掌。至于违禁物品,船都扣了,还怕他要的东西搜不出来?

“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臣请削陈王世子爵,圈禁!”

“臣请查抄陈王府,清点违制所得。”

“臣附议。”

“臣……”

顿时一群人跳将出来,纷纷大义凛然道。

苏承羽心中酸楚与愤怒交织,大明后期之所以快速衰亡,很大原因就是整个国家都处在内耗的病态之中。凡事不问对错,只论是否自己一党,有多少事情坏在这上面。然而没想到今天竟落在自己头上。

很快,奉天门前已经跪倒一大片,都是请弹劾陈王世子、削爵、圈禁之类。

朱继祚、何楷等人奋力争辩,但苦于洪旭证据确凿,一时焦头烂额左支右绌。

就这么僵持了不知多久,郑氏党羽咬死不放,而朱聿键就是不下旨,眼看一群文武官员就打算在奉天门外等午膳了。

就在此时,黄道周迈步出班,拱手轻咳。

顿时朝堂上安静下来,无数目光都落在这个名义上隆武朝最有权力的官员身上。

黄道周斜睨洪旭,缓声道:“臣以为,若陈王府违反海制属实,当论其罪。”

众文武惊得眼珠子都要掉下来了,黄道周可算是隆武的嫡系心腹,今天怎么和郑氏穿起一条裤子了?!

王忠孝虽也疑惑,但这话明显对自己有利,于是马上接道:“臣附议。”

“只是……”黄道周一副为难的表情,“若是削爵、圈禁,恐让浙江看我们笑话。”

众人纷纷点头,鲁王眼下正在和隆武朝互挖墙脚,肯定乐得看隆武这边的笑话。

“那也绝不能就这么算了。”洪旭冷冷道。

黄道周点头,“臣以为,为警示当朝官员以正朝风,可贬陈王世子为郡王,遣出福京。”

隆武帝都要被气乐了,心说黄道周你老糊涂了?转而想起前几日朱琳渼在御书房言语顶撞黄道周一事,顿时大呼糟糕,以前怎没发现这老头心胸如此狭窄!

“为堵住鲁王那边闲话,”黄道周接道,“可诏令陈王世子于江南各地劳军。”

洪旭暗自点头,自忖黄道周大概是看今日之事无法轻松揭过,替皇帝找回些面子。如果去江南各地劳军,没个几年时间根本跑不完,相当于将陈王世子驱离了福京。这样倒也还不错,皇帝那边也不会再僵着了。

他想到这,冲黄道周一拱手,“如此甚为妥当。”又转问道,“那准备增援江西的一营兵,阁老意欲如何安排?”

“既是增援江西,不若就即刻启程,开拔赣南。”

洪旭大喜,没想到黄道周今天这么合作,把隆武想练的兵和陈王世子都踢出了福京,难不成这老头是想转换门庭?

他当下揖手道:“黄阁老老成持重,本伯附议。”

苏承羽这个憋闷,自己本欲救黄道周一命,没想到竟招来如此报复,他这内阁首辅定下了调子,恐怕朝堂之上再也翻不过来了。

“只是,”黄道周看着洪旭犹豫道,“这劳军,得带些银子才行啊。”

洪旭微笑道:“臣请户部划拨五千两予陈王世子劳军。”

何楷冷眼看着他,语气充满讥讽,“我怎么不知道户部账上竟有了五千两银子?”

洪旭大方地一挥手,“很快就会有的。”

黄道周干咳一声,“这劳军江南各地,五千两银怎够?老臣以为,至少得三四万两吧。”

洪旭一愣,心说你这老家伙到底是哪头的?最后咬牙道:“八千两,明日水饷八千两会划拨户部,再无更多。”

水饷就是海关税的一种,从来都被郑芝龙把持着。

黄道周不再纠缠,转身对朱聿键揖道:“还请圣上定夺。”

郑党的人也不知道黄道周是不是晕头了,但显然形式对己方有利,洪旭也点头了,于是一大群人连忙出列跪倒在地。

“请圣上定夺!”

朱聿键无精打采地靠在龙椅上,连黄道周都这么说了,他还能如何?任由郑芝龙一党捏圆拍扁吧。

“请圣上定夺!”又是一阵呼声。

半晌,朱聿键无奈地长叹一口气,“罢了,就按黄道周所议办吧。”旋即拂袖起身,重重地哼了一声,气冲冲地朝后殿走去。

底下跪着的一大群文武官员这才心满意足地站了起来。此次用一点鸡毛蒜皮的小事,就将一个亲王世子扳倒,这朝堂已是郑家的天下了!

待散了朝,郑氏一党欢天喜地出了午门。

苏承羽站在骄阳之下,心中五味杂陈,原想挽救大明于危难,眼下都成了南柯一梦。

御书房里,朱聿键正在大发脾气,就听庞天寿小心翼翼地通禀,“皇上,内阁大学士黄道周求见。”

朱聿键刚要说“让他滚”,却见黄道周已经自己进来了。

他跪地行礼,微笑道:“恭喜圣上。”

朱聿键强自将涌到胸口的“恭喜个屁”四个字压了下去,就听黄道周继续道:“天高任鸟飞,海阔凭鱼跃。”

隆武望着他疑惑道:“你说什么?”

“陛下,您欲跳出福京却始终不得脱身。如今这陈王世子出去了,不也是一样的吗?”

朱聿键一愣,旋即,手指着黄道周展颜微笑。

第十四章 峰回路转

苏承羽回到王府就被禁足了。陈王妃哭得稀里哗啦,苏承羽看她哭得甚是凄惨,只得不停地好言安慰。

礼部办事极为迅速,只两天便查实陈王府海船确实违制,且搜出了精铁、铠甲等违禁物品。

隔日,圣旨就下来了。

内容和黄道周当时所说的完全相同,陈王世子贬为郡王,封号陈州王,册封仪式减免。克日启程劳军江南各州府。劳军所用的官银八千两已运往江西赣州府。

行李车马辎重是早就准备好的,苏承羽接旨立刻动身出发,离开福京。

陈王府立于福建不久,王府护军不过百十人,陈王妃硬是从中亲自挑出六十多名让苏承羽带上。

要说朱琳渼的老爹朱聿锐以前可比朱聿键混得好。后者因为私自带兵勤王,被崇祯关了监狱,而朱聿锐可一直是郡王。这六十多人中至少有一半是以前跟过朱聿锐的侍卫,忠诚度那是不用说的。

乔千和几名仆人也在队伍之中,侍女苏承羽只带了婵依一人,这还是王妃反复坚持的结果。这个时代出远门是极为辛苦的事情,他原本是不想带女孩子上路的。

苏承羽回望陈王府大门,不免极为灰心,默念着:大明自求多福吧,哥尽力了。

等苏承羽的车马出了天兴府一百多里,已近黄昏时分,远远看到一群人或站或坐,聚集在道路两侧。

王府护军统领石霖立刻示警。车马停下,众侍卫纷纷取出武器摆成防御阵型,将苏承羽的车子护在中间。

苏承羽心中一惊,难不成有人劫道?

那群人也看到了苏承羽他们,坐着的纷纷站起身来。

为首之人走了过来,等离近了才看清楚,是个身着儒装的中年男子。

他于道路正中朝苏承羽这边揖礼道:“可是陈州王在上?”

苏承羽下了车,拨开众侍卫,“是我。你是?”

“黄麑见过殿下。”中年人说着便跪地行礼。

苏承羽上前将他扶起,上下打量一番,记忆中没有此人信息,“我们认识吗?”

“在下黄麑,家父乃当朝武英殿大学士,讳上道下周。”

“是黄阁老的公子。”苏承羽拱了拱手。

“你来看笑话吗?”石霖在后面粗声粗气道,“要不是你老子,我们爷也不会被遣出京城!”

苏承羽倒没急着说什么,他隐约觉得事有蹊跷。

“家父让我代他向世子请罪。”黄麑一揖到底,而后道,“家父和几位同僚凑了些军饷,由我交于殿下。”

“军饷?”

黄麑恭敬道:“家父本欲率众北上伐虏,但那日听了陈州王一席话之后,闭门思忖良久,终觉殿下所言实为至理,自知义愤之举将坏国误军,遂懊悔不已,并盛赞殿下身具大才,乃社稷之幸。

“后来朝堂之上,家父听闻圣上欲使殿下练军,便知郑氏必将掣肘,后来之事果不其然。于是家父将计就计,借弹劾之际送殿下出福京,从此虎归山龙入海,来日必为社稷之柱石!”

苏承羽皱眉道:“就我这孑然一身,”他看了眼身后的石霖等人,“带着六十来人,没兵没权,怕入了海也得被淹死。”

黄麑笑着摇头,“圣上原本要在天兴府编练的一营军士很快便会收到密旨,改去江西龙南。”

“去龙南?”

“龙南知县乃是家父生死至交,毗邻的全南、定南县主官均为家父门生,加之赣州富庶,辎重粮草补给便宜,是以为殿下练兵上选之地。”

“你的意思……”苏承羽看着黄麑,难以置信道,“要我去龙南?”

“正是。”

“我去龙南练兵?”

“相信很快殿下就会收到密旨,要您择地编练新军。”黄麑道,“劳军之事,自会有人带您去做样子。”

苏承羽瞬间明白过来,原来黄道周是煞费苦心,瞒过郑芝龙将自己和余新所部分别送出福建,还帮自己选了龙南这个地方,在那儿便可彻底摆脱郑氏的掣肘专心练兵。

他忽然想起那日朝堂之上,黄道周向洪旭要几万两银子劳军一事,看来那是帮自己讨要军饷啊。

这个老狐……呃,冒犯了,苏承羽心中感慨,这个老爷子虽有些迂腐,但脑子转得确实够快。

“哦,对了。”黄麑向他身后那群人示意,“这些人是家父的弟子、门生、故交,他们俱是一腔热血,要随家父北伐杀虏报国。现得知殿下欲练新军,便即来投。”

那群人见黄麑示意,便纷纷走上前来,大礼参见。苏承羽忙招呼众人起身。

黄麑开始为苏承羽一一介绍。

“原临江营游击朱家弟,因不满郑洪奎跋扈,已辞官赋闲。此次应家父之邀,特来相助殿下。”

“家父弟子,陈雄飞,洪思……”

“家父门生,夏孚先,应天祥……”

一共二十多人,苏承羽自是与他们一一见礼。这些人大多看起来文质彬彬,有的还腰胯宝剑,只是看那一尺多长的剑坠就不像能砍人的样子。

不过这些人可都是宝贝,这个年代能认字的都是文化人,更不用说这些黄阁老的弟子门生了。

待介绍完毕,黄麑又取出一支手枪递给苏承羽,“家父还让我将此物转交殿下以备周全。”

苏承羽有些惊讶地接过这支一尺来长的手枪,看到枪体中后部硕大的转轮,他便已确定是一把簧轮手枪。大概有五斤来重,表面雕刻繁复精致的花纹,典型的欧洲风格,应该是和西方通商而来。

“多谢黄阁老。”

黄麑只是微笑颔首,便道别而去。

苏承羽目送他远去之后,让人将他留下那三箱军饷装车,其中有黄金二百多两,白银近两千两。

苏承羽只得让乔千和自己同乘一车,空出马车装钱,吩咐石霖一路多加小心。

众人重新上路。

苏承羽顿感多日来压在心头的阴霾一扫而空,峰回路转,柳暗花明,原来前面并非末路。

虽然这点微弱兵力暂时还不足以扭转乾坤,但他至少重新获得了参与游戏的资格,有这些火种,他相信定能烧起一把燎原大火!

第十五章 密旨

短暂的兴奋之后,苏承羽很快收敛心绪,开始思考眼下的安排。

武器弹药能多带就多带点,他首先想起了余新所部那简陋到极点的武器装备,虽然暂时无法解决所有人的装备问题,但总是聊胜于无。

等到了龙南得尽快解决武器问题,燧发铳得上马大规模制造了。想到这个,苏承羽立刻想起了自己招揽的那七名工匠还在王府里。

他原本以为是去大明南方各地“旅游”,便让这些人留在了王府。工钱还是按说好的开给他们,王府倒也不在乎这点支出。

现在既然是要去练兵,那这几个人才就一定得带上。

他让乔千和几名侍卫骑马返回福京。吩咐他们务必将那七名工匠带来,并交待了开给工匠的优厚条件。其次便是将王府的火铳、火药之类多带些上路。

末了他看了看黄麑带来的人,见他们有近半都没骑马,又让乔千带三辆马车来。

几人高声称是,上马绝尘而去。

由于满朝文武都知道朱琳渼惹了郑芝龙获罪,是以苏承羽这一路连个迎来送往的都没遇到。

他正好也不想多和这些官员打交道,一行人就在驿站落脚等待去福京的人返回。

几十号人将驿站挤得满满的,侍卫们甚至不得不在院子里支帐篷。

左右无事,苏承羽干脆开始教大家制作颗粒火药,用纸将铅弹和火药包成定装弹。

这些侍卫们对火铳非常熟悉,在试过定装弹之后,都是大为惊讶——至少将填装时间缩短了两成!

侍卫们纷纷拿着定装弹跑到驿站后面的土坡上砰砰啪啪地试射,对这简单的发明都是赞不绝口,却吓得驿丞缩在屋里大气都不敢出。最后还是苏承羽出面制止,他们才赶紧收了铳回去休息。

到次日中午,侍卫们的颗粒火药制好,又想去试射的时候,石霖看着驿丞怯生生的表情,最终喝止了他们。

其实几十年前戚继光的《练兵实纪》上就记载了颗粒火药的制作,只是当戚家军在沈阳全部战殆之后,大明竟再也无人想起此技术了。

而随黄麑来的书生们显然也对火药和定装弹产生了浓厚的兴趣,只是他们手里没火铳,只能敲敲火药、包包定装弹过干瘾。

不过这些读书人和只知道重复的侍卫们不同,到下午的时候,竟有人琢磨出了新的折纸方式,能让纸包更不易散开。这倒是苏承羽所没料到的。

直到次日天亮,乔千等人终于回来了。

随他一起来的竟有十多名工匠。苏承羽询问之下才知道,那七名工匠不但自己来了,还有人带了徒弟一起。

他们听说是陈州王亲自招揽,而且给加了两成的工钱,还帮忙安置家属,便立刻答应同苏承羽去江西发展。

不过倒是没人带家眷,现在福京西边不安宁,他们想等太平了再搬家。反正郡王爷都开了金口,他们倒也不急于这一时。

此外乔千还从王府搬来了四十多支鸟铳和大箱的火药、铅块,据说王府只留下了三支火铳。不过王府在天兴府想补充些鸟铳倒是不难。

离开驿站刚走出十多里,便听见官道后面传来急促的马蹄声。

很快,四名骑马之人追上了苏承羽的车队,其中一人高声道:“陈州王请留步!”

苏承羽忙吩咐停车。那四人也下得马来,为首的是一名三十来岁皮肤白净、面上无须的男子,后面跟了两个魁梧的年轻人。另一个年轻人则牵着马匹站定。他们都是商贾装扮,马背上还带着些货物。

两个年轻人只远远站在原地,目光炯炯。而皮肤白净的男子则迈步朝苏承羽走来。

石霖眉头一皱,正要伸手阻拦,就听那人用正好能让苏承羽听到的尖细声音道:“殿下,咱家有重要的东西给您。”

苏承羽示意石霖和周围侍卫退远一些。石霖统领王府侍卫多年,自是很有眼色,当下招呼侍卫们退至两三丈外,背向苏承羽隐隐站成一圈。

那公公走到苏承羽近前,也不见礼,悄然从身上取出一只蜡封的木盒递给苏承羽,微笑着低声道:“皇上密旨。”而后立刻补一句,“圣上说了,不要跪。”

果然如黄赓所说,苏承羽心里一跳,看来隆武是和黄道周商量过的。

他小心接过木盒,又听太监道:“圣上说了,殿下行事期间自可便宜委派三品以下官员。三品以上可先授官,后补奏。”

说完这些,那太监不做任何停留,立刻带三名随从上马扬鞭而去。

苏承羽起掉封蜡打开木盒,盒中之物令他大为感动。只见最上面是一方锦布,下面则放着上百张空白的委任状,每张都盖了吏部大印、内阁大印、御印,只要写上名字和官职便可立即生效!

他有这一盒委任状简直可以自建一个小朝廷了。

他又展开锦布,题头一排字是“皇侄朱琳渼密启尊行”,后面写着:命皇侄全权署理练兵事宜,由朕直接节制。粮草军饷暂分用赣州部,有特情即刻秘奏于朕,旁事可交内阁黄道周亲办。此新军赐名龙卫,需勤为操练,以国运为任,无刻不怠。

苏承羽望着天兴府方向,低声道:“够意思!我也保证还你个繁荣强盛的大明!”

他回到车上,忽然想起历史上黄道周北伐时隆武只给了他一个兵一两银子,外加上百张空白委任状。黄阁老便带着自己的弟子门生,凑了四千多两军饷上路了。

黄道周的弟子门生、军饷、空白委任状……苏承羽发现,似乎在他阻止了黄道周北伐之后,原本该由黄阁老掌握的资源都转到了自己手里。

除了隆武没有给我一两银子,苏承羽想到这里,不禁划拉了一下自己现在的身家——从王府带出来三千两,黄道周送的金银加起来折合四千多两,“劳军款”八千两,合计一万五千多两。

看起来似乎挺多,但根据苏承羽了解到的市场行情,想要按照他的理想状态打造一个营的部队,这些钱还远远不够。

要知道,每个月官兵们的饷银就得上万两白银!

必须得想办法赚钱才行,他长吁了一口气。打仗,最终打得还是钱啊。

一行人车马继续沿官道前行,两日后便到了福建西南的汀州府边界。

第十六章 妖贼

由于汀州中南部现下正在闹民变,苏承羽等人只能尽量自北侧绕过汀州府,计划从古城寨穿过武夷山入江西。

等他们走到宁化县,迎面不时遇到有人扛着大包小包向北奔逃,询问之下才知道,这都是拖家带口逃避暴民的百姓。

一路上只有苏承羽这队车马始终向南而去,显得格外独特。

待他们路过知县衙门,却见大门紧闭,皂吏们趴在墙头上,手持弓箭、火器警惕地向外张望。

苏承羽唤过石霖,朝县衙示意,“去问问这儿什么情况。”

“是!”

片刻后石霖返回,说据宁化县的消息,乱民距离此地仅有百里,宁化巡检司的兵马开去了永得平乱。

“永得?”苏承羽翻开地图,顿时怒道,“永得在宁化县北面,乱民在南。这巡检司是被吓跑了!难怪宁化百姓都在北逃。”

“爷,您看我们眼下要怎么走?”石霖望着苏承羽问道。

这民乱波及甚广,不知何时才能弹压下去。苏承羽心中暗忖,若不走古城寨,想要翻越武夷山就只剩北上数百里走资溪到江西建昌一条路。绕路不说,建昌此时在不在大明手里还都不一定。

“离古城寨还有多远?”他问道。

石霖想了想,道:“回爷,还有一百六十多里。”

“此时乱民还在百里之外。”苏承羽打定主意,指向西南方,“我们加快动作,贴着汀州府边缘走,明天便能入武夷山道。”

“是!”石霖立刻招呼众人上马登车,不惜马力向西南赶路。

车马出了宁化县又走了四五十里,遇到的难民越来越少,却未见有暴民。想来民乱应该还集中在汀州府,众人的紧张感也逐渐没之前那么强烈了。

但苏承羽仍命令侍卫们火铳装好弹药,引火绳不得熄灭,随时准备战斗。

这一措施很快就起到了作用。

天色将暗之时,迎面数骑狂奔而来。

石霖眼神最好,老远就看到最前面两人穿的是明军军服,后面尘土飞扬,约有七八匹马紧追其后。

他立刻沉声喝道:“戒备!保护殿下!”

两辆马车左右挡在苏承羽车子的两侧,十多名侍卫持矛并排立于车前,他们身后的二十来人或持铳,或持弓,都是瞄向对面的骑手。

剩下的侍卫则护在车队四周,谨防有人偷袭。

那些书生们从没上过战场,此时站哪都不是,显得手足无措。最后还是朱家弟这个沙场老将把他们塞进了马车环成的圈中。

对面骑马之人也看到了这边的车马,扯着嗓子大喊:“救命!白莲妖贼!”

“速去传报宁化巡检司!”

两人话音未落,便有一支羽箭从他们身侧飞过,扎在石霖面前二十步外的地上,箭尾犹自颤抖。

石霖举目看向追在后面的人马,只见数柄长刀、铁叉寒光闪动,还有人背着火铳。追在最前面一人不时开弓放箭,只是箭法一般,始终没能射中那两个奔逃的明军。

这些人很快也远远看到了苏承羽这边的阵仗,不由收慢了马速,高声念道:“无生圣贤,皆临世间。宵小等闲,速速退散……”

听到这几句石霖立刻不再犹豫,双臂肌肉隆起,拉满硬弓,朝那两名明军吼道:“避开!”

那两人猛地一扯缰绳,胯下坐骑硬生生被带向一旁。

石霖趁着两骑之间的空隙,嗖的一箭射出,同时他对众侍卫一声令下,“给我打!”

那些追兵却未显慌乱,他们大多都身穿皮甲,离对面车马还有九十步左右。这个距离不论是弓还是火铳应该都没有伤到他们的可能。

然而嗖一声甫起即止,一人手捂脖颈,鲜血四溅,哼都没哼一声便翻身坠马。

随后便是连续铳响,又有一人一马被射中。其余几人都愣在当场——这铳怎可能九十步开外还能射穿半寸多厚的硬皮?!

为首一名头绑白巾的胖子最先回过神来,圈马回身,大喝道:“退!”

其他几骑急忙扯缰绳,当他们刚转过头,“驾”字还没喊出来,身后竟又有零星铳响,装填速度甚快,吓得几人浑身冷汗直冒。

但这次他们运气不错,所有铅弹都射偏了。

石霖回身牵过坐骑正欲去追,又怕有人对苏承羽不利,只好点了七八名擅骑术的侍卫,吩咐务必莫教那几人跑了。

头绑白巾的胖子起初见苏承羽车队前的护卫穿的不是明军衣衫,只当作是举家逃命的商贾士绅之流,是以搬出白莲教名头试图吓退对方。

不料这“商贾”非但没被吓退,片刻间就射杀了自己两个人,不对,是三人,那落马的就算没摔死也肯定跑不脱了。

只是他怎么也想不明白,距离这么远,怎可能会被火铳射透皮甲,还有那支恐怖的箭,至少得二石的弓才能射这么远,而且一箭中喉!

他听到身后马蹄声越来越急,回头望去,心中又是一惊——这几人骑术了得,刚才还相距九十多步,这转眼间就近了一半左右。

他四下观望,拨马跑入一片林中。

要说这胖子着实有些冤,正好撞上如今大明境内唯一使用颗粒火药和定装弹的一群人。

颗粒火药本来就能提高射程和威力,同时还不易炸膛,于是这些侍卫们纷纷给本该用三钱火药的鸟铳装入三钱药发射。

要知道,号称“清军卧底”的工部,那是惯于贪污、以次充好。他们制出来的铳,平时谁敢不少装个两三成火药使用?等着炸膛变残废吧。

满装颗粒火药,加上定装弹外面的纸皮有减少漏气的效果,所以侍卫就这么轻松打爆了九十步外的皮甲。

只是由于距离太远,命中率根本不能看,否则刚才两轮鸟铳下来,对面哪儿还能有活物?

至于石霖那一箭,他当年在北方战场可是靠手中一张硬弓从小卒一路射到千总,也是靠这手硬弓成为王府侍卫统领。九十多步距离还没到他的最大射程。

有侍卫将那两名惊魂未定的明军带到苏承羽面前,两人千恩万谢,然后简要述说了情况。

原本汀州北部的民变已基本被控制住了,但半个月前开始,有人打着白莲教的名义在乱民中招募信徒。汀州那边查了一阵,却没查出个所以然来。

这些白莲教的人组织力强又有武器,昨天突然率暴民北上,袭击了毫无准备的清流县。很快便攻下了县衙和巡检司衙门。

这两人便是清流巡检司逃出来报信的,整个清流县的明军也只逃出了他们两个。

第十七章 危险品

苏承羽又询问了清流县乱民的具体情况。

那两个明军一个说六七百人,一个说持兵刃者三四百,但就乱民装备了大量藤牌、刀斧、弓箭火铳这一点上,他们的情报非常一致。

苏承羽告诉他俩宁化巡检司的兵都去了永得,让他们继续前去报信。不过看这情形,恐怕短时间内他们很难找来军队救清流县。

石霖将三具尸体搜罗一遍,翻出两只刻了符号的木牌——有一人胸口被打得稀烂,实在无法搜身——然后转身向苏承羽拱手道:“爷,确是白莲余孽。”

“白莲教?”苏承羽微微皱眉,这个以“反政府”为目标的奇葩组织在元代反元、明代反明、清代反清、民国反民国,简直就是为反而反,从来都是社会的巨大破坏力量。汀州的民变怎么搞上了白莲教?

他正思索间,就听到身旁一声惊呼,转头看到婵依跟他下了车,却盯着地上的尸体吓得脸色惨白,脚下都晃了几晃。

也难怪她怕,这三人除了被马压死的那个,都是形容极惨。特别是被铅弹打中胸口的,内脏碎块都从皮甲缝隙中漏了出来。

前装滑膛枪的子弹速度慢,但是弹丸很重,弹丸的所有能量都会作用在人体上。加上铅弹易变形,常会将中弹者体内搅得乱七八糟。可以说,这个时代只要中枪就不用救了。

苏承羽一把扶住小姑娘,关切道:“你怎么样?还是先回车里吧。”

婵依忍住呕吐的冲动,不想在苏承羽面前失态,有一瞬间觉得自己真应该留在王府里。她幻想跟随殿下在外闯荡,侍候左右,最终为殿下所信赖、垂青,可眼下却连她自己都得要人照顾。

但是不跟殿下出来,难道在王府孤苦终老?她捏了捏拳头,告诉自己一定要坚持住。

苏承羽又安慰她道:“都是些恶人,他们死得越惨,好人才能得到安宁。”

婵依认真点头,“是,婵依不怕!”

正说着,派出去的侍卫回来了,还带回两匹马,上面各驮着一具尸体。

几名侍卫翻身下马,单膝点地,低着头道:“属下无能,只追上两人。另两个似乎对附近地形极熟悉,属下在树林中绕丢了。”

苏承羽点头,让他们先去休息。

朱家弟凑了过来,对苏承羽拱手道:“殿下,贼人此去定会引来大批人马,属下觉得,是否暂避宁化甚至继续向北为妥。”

这位黄阁老推举来的前游击有丰富的战场经验,很清楚避实就虚的道理。

石霖则反对道:“爷,我们现在距古城寨仅百余里,应该趁白莲教的人还没反应过来,驱马快速南行。等我们入了武夷山山口,乱民自然不会追来。”

苏承羽看着两人,心中反复掂量,向北退意味着不知还要多久之后才能到达江西,而向南则要面临巨大的危险。

他思索片刻,又取出地图查看,最后指着西边十多里处的一条河,“我们去这儿。”

朱家弟和石霖都愣住了。

“爷,那些贼人对此地非常熟悉,仅向西走十来里怕很难躲过他们。”

“躲?”苏承羽笑了笑,“我可没说要躲。”

入夜,那头绑白巾的胖子在树林中兜了几十圈之后,终于摆脱了追兵逃回清流县。

城头上有手持火把之人大声喝问,“来者何人?!”

胖子先高喊“无生圣贤”之类,最后才道,“我是王顾!”

城上有人认得他的声音,随即开了城门。

胖子进城后扔下已跑得四蹄发颤的坐骑,夺过守门弟子的马直奔知县衙门。

曾经的知县衙门现在已是白莲教的香堂。四下里燃着十多只火把,还有几名手持兵刃的教众来回巡视,看到那胖子并不过问,由他一路跑入县衙大堂。

大堂上的公案已被撤走,摆了几尊泥像,香炉里烟雾缭绕。

“无生圣贤,皆临世间!圣母降世,天下大治!”不多时,随着一阵高唱真诀之声,一个着宽松白衣的中年男人在三名弟子簇拥下来从后宅转入县衙大堂。

那中年人看了眼胖子,厉声道:“王顾,让你去抓的人呢?”

王顾忙跪下先唱了遍真诀,苦着脸道:“师父,弟子眼看就要追上了,却在半路遇到一群不知是商贾还是官绅的人,几十支铳轮发,仅我和赵黑逃脱。”

中年人双目微眯,追问道:“商贾官绅?有多少人马?”

王顾回忆了一下,“大约五六十人,或者七八十人,看的不甚真切。倒是有马车六乘,马匹也很多。”

“师父,看样子像是逃跑的大户人家。”中年人身旁一个黝黑精壮的弟子道,“而且有如此强悍的家丁护持,那车中定装了不少金银。”

中年人思索片刻,对王顾道:“你还能找到那些人所在吗?”

“弟子对汀州附近熟得很,谅他们也跑不掉。”

“好,”中年人对身旁肤色黝黑的壮汉道,“于武,你带一百五十弟子加三百香民,和王顾连夜去追。定要将这些杀我教众的邪魔外道一举剪灭!”

“弟子领命!”

苏承羽和天兴府带来的几名工匠在马车里拿着一只燧发铳的枪机研究。

工匠中技艺最高的鲁宁正将枪机固定在一块木板上,火镰则钉死。

随后他拉开击锤,用力拽手里的绳子。绳子另一头卡在扳机和击锤连接处,随着绳子被拉动,击锤啪地敲在火镰上,迸出一片火星。

“果然钉死火镰能打出更多火来。”苏承羽点头,指着鲁宁手中固定了枪机的木板,“就按照这样,再做十个出来。”

他在天兴府军器局让工匠制的那二十多只枪机就这么消耗了一半。

另一辆马车上,装银子的铁皮箱都被腾了出来,一名工匠正在箱子侧面钻孔。

马车停下,钻好的箱子交给鲁宁。他再将木板固定的枪机钉在箱子顶端,连着枪机的绳子从侧面钻的小孔里伸出。

待所有六只铁皮箱加工完成,苏承羽带着婵依、乔千这些做事小心仔细的人,将火药倒入钻好了孔的铁皮箱里。

铁皮箱用完之后,小瓮、木箱都被用上了,最后,整整十一个装满了火药的危险品就这么新鲜炮制出炉。

车马也驶到了苏承羽先前指定的那条小河旁边。

第十八章 抢富户

于武最担心的就是那个“富户”逃到宁化甚至更远。清流是个穷县,虽然能提供大量的香民,但是可抢的大户实在有限。

师父说了,这次举事先要控制汀州,进而夺取整个福建。

但要实现这个宏伟目标得有大量银子才行。兵器粮草他们事先准备了些,但仅够数百人用的。白莲教从来不缺人,有银子就有刀枪弓铳,很快便能武装起上万人的队伍。

福州府那个皇帝的位置或许就由师父他老人家坐了,自己也混个什么亲王当当。

若这次能从那“富户”身上搜出个几万两银子来,大事可成!

为保险起见,他还专门派了二十人,骑快马先去通往宁远的必经之路上埋伏,如果遇到“富户”就死死缠住他们,再上大队人马杀之。

其实若非王顾反复说那“富户”的家丁悍勇,他都打算丢下这些步行的香民,自己带几十匹马冲上去开抢。

到接近黎明时分,他们总算到了王顾等人遇到苏承羽的地方。

赵黑翻身下马,昨晚逃跑时他的驽马还没出树林就累脱力了,他是靠腿一路跑回清流的,差点儿没累晕在路上,心中恨透了半路“偷袭”自己的车队!

他几乎是趴在地上搜寻,很快就兴奋地高喊道:“这儿!车辙印在这儿!”

于武是上过战场和官军交过手的,河南、广东闹事的时候他都随师父参与过,经验可谓丰富。

他听说找到了车辙,立刻命令熄灭火把,先派两匹马头前探路,然后将队伍铺开,由白莲教弟子约束香民,沿车辙跑步追击。

追出了七八里,探马回报,说六辆马车就停在数里外的河边上,周围还有不少篝火、火把。他们怕打草惊蛇,便没抵近查看。

于武大喜,忙催促手下加快速度。

临到他远远看见河边的马车,估算还有一百二三十步的距离,就被王顾一把拉住,“师兄,不可再近了,他们火铳了得。”

于武从谏如流,下令箭上弦铳装弹,而后一声令下,众弟子驱使香民鼓噪着冲了出去。

然而他们预料中的猛烈抵抗根本没出现,一直冲到了马车前二十步左右,于武才借着附近的篝火看清楚,马车四周根本没人!

他心中一凛,立刻想到自己中埋伏了,高声喝止众弟子、香民,弓铳朝外小心戒备。

“银子!”忽然间,马车那边传来惊呼。原来是有跑得快的香民已冲到了马车旁,从车窗向里张望,“成堆的白银!”

那些香民们根本就是一群迷信的乌合之众,听到有银子哪里还把持得住,呼啦一下围拢过去。于武忙命令众弟子严加约束,这才没让众香民把马车拆了。

他让王顾负责戒备,自己带了几个人凑到马车旁,确认四周没人,这才探头看向车厢里,只见一大堆银锭和散落的衣物、书籍等行李混在一起,乍一看能有上千两!银堆里还半埋着一只银箱。

虽然于武没想到发生了什么,但明显这是“富户”慌忙逃跑时落下的。

他退后几步,让手下去打开车门,却未见什么机关暗算。

他走上前去,伸手抄起一锭银子,咧嘴大笑道:“妈*的,这下发了!来人,给我搬银子!”

他跳上马车,正要伸手去拿地板上的银箱,就听到咔嚓一声,支撑两轮马车的木架折断。车子整个向他这边倾斜,车辕高高翘起,系在车辕上的三根细绳被猛地抽紧。

于武最后听到的是旁边车厢里传来嗒嗒几声轻响,紧接着三个巨大的火球将他夹在正中,再后面的事情他就没机会知道了。

王顾正吆喝着,“都警惕着点,看到有人靠近就放箭发铳,等回去了……”就听到身后几声巨响,昏暗的黎明被映得透亮。

所有人都吓得瞬间转身,有几个没管住手的还朝马车放了铳。

王顾顿时傻眼了——刚才还兴致勃勃去取银的于武不见了,听他招呼去搬银子的十几名白莲教弟子被炸得横七竖八,早已没了生气。

此外离马车最近的那三四十人也都满身是血,躺在地上不住惨呼。

他眼前有三辆马车的上半部分消失,车板和轮子炸得漆黑。

苏承羽听到巨响,立刻挥手,“上!”

石霖带着早就做好准备的侍卫们从马车南侧的土丘后面,跟着苏承羽冲了出去。

朱琳渼作为世子自是会骑马的,苏承羽继承了他骑马的知识,但肢体技巧却很不熟练。他经过昨天的突击训练,现在基本是能骑着跑了,不过仍很生涩。

苏承羽将全部的五十七匹马都集中在一起,当他们一直冲到距离乱民们二百步的地方,被爆炸震得耳朵嗡嗡响的白莲教众依旧没听到马蹄声。

王顾到底是见过大场面的人,最先从突如其来的震惊中清醒过来,转头就看到侧后方一排骑兵直冲而来。

他拼命吼叫,但成效不彰,又跳到众弟子面前,连喊带比划,这才让他的人注意到了冲过来的那队人。

王顾慌忙组织反击,他已看清楚对面不过五六十骑,自己这边足有四百人上下,只要稳住定能获胜。如今于武死了,抢回去银子自己就是头功!

一时间铳、箭齐发,只是距离太远了些,根本够不到石霖等人。

石霖作为一名神射手对距离把握得极为精准,待到距离乱民百步处,他立刻按照昨天苏承羽要他们演练的方式,勒马停住。

苏承羽大声命令所有侍卫下马举铳,开火!他自己骑术不佳,就一直坐在马上以便随时指挥。

对面几百人站得密密匝匝,总有倒霉的吃到铅弹,顿时就有七八人惨嚎翻倒。

苏承羽这边好整以暇,装弹,举铳,开火。很快又有多名白莲教众应声而倒。只是侍卫们一如明军传统,随意发铳毫无齐射概念,否则杀伤效果肯定要好得多。

昨天苏承羽也试过让他们齐射,但这不是一时半会能练会的,眼下只能先这么打了。

王顾终于反应过来——这个距离自己的铳够不到别人,而人家能打着自己!

他慌忙让白莲教弟子驱赶香民向前冲,顿时喊杀声响成一片。

第十九章 龙骑兵

苏承羽远远看去,心中甚为忐忑,毕竟只经过个把小时练习,自己这些人配合得还很不熟练。为防止意外,敌人刚冲出十来步他就命令侍卫们重新上马,向斜后方奔去。

乱民们冲到一半,却发现对面的人马已跑到了百步开外,还在自己斜侧面。然后就看到那些人又不紧不慢地下马,装弹,举铳,开火。

两轮射击之后,看似气势汹汹蜂拥而上的白莲教众又倒下十来人。

王顾恨得牙痒痒!但自己的铳就是够不到对方他也没办法。

总算在近半刻钟之后,赵黑跑来对他道:“师兄,马集结好了!”

王顾望着身后那四十多名骑马的弟子,心中大骂于武是蠢货,要不是他分出三成马匹去搞什么拦截,现在自己就有和对方数量相当的骑兵!

不过不要紧,只要能缠住对方的马队片刻,他就能用人数淹没敌人。

他指着苏承羽的方向,对骑马弟子大喝道:“上!”

赵黑带头高喊一声,“无生圣令,杀邪魔!”举弓冲了出去。身后三十多人也都呐喊着直奔苏承羽等人。

众香民见己方骑兵上阵,顿时士气大作,“杀邪魔”“劫富济贫”等口号乱七八糟嚷作一团,跟着向前涌。

苏承羽这边并不和对方骑兵接战,放一轮铳打翻几名骑手之后便上马向南跑。

赵黑见状大喜——要知道冷兵器时代的骑兵交锋谁要用屁股对着敌人那就是找死,对方可以在你身后随意“抱*菊”,而骑在马上想回头砍人基本是不可能的。

待苏承羽等人纵马驰过一开始藏身的土丘,竟突然减慢了马速。

赵黑见双方越来越近,当下取出弓来,正准备搭箭时,他的人马恰好从土丘旁跑过,他的余光似乎瞥到土丘后面有人。

躲在土丘后的朱家弟待眼前跑过几匹马之后猛拉手中绳索,只听到三声巨响,赵黑身后的地面上瞬间爆出三团火光。

虽然爆炸本身只掀翻了七八骑,但巨大的声响让马匹大惊,有些吓得呆在原地,有的甚至掉头朝后面奔逃。马上的骑手同样大惊失色,距离爆炸最近的几个人裤裆都湿了。

苏承羽这边集体勒马,转头,排成横行队列,不紧不慢地将火铳挂在马鞍上,取出马刀、长矛等武器,朝着被炸懵的赵黑等人发起一波冲锋。不过苏承羽这位新手骑兵只能远远看着了。

赵黑眼看对方杀过来,有心指挥手下,但胯下的马被严重惊到,竟对着石霖那边狂奔,似乎是想找同类寻求安慰。

结果毫无悬念,一边是准备充分,整队冲锋。另一边还在懵圈,毫无队形可言。

赵黑第一个被迎面而来的石霖挑落马下。紧接着侍卫们从混乱的敌阵中狂奔而过,赵黑的手下便基本都随他去见无生老母了。

苏承羽跟了上来,吩咐大家换回火铳。

到此时,王顾的大军才刚跑出百十步,便见几十匹马迎面跑来,打眼一看就知道不是自己人。

还是老套路,下马、放铳,上马拉开距离。

王顾头上已开始渗出冷汗,虽然敌人只有几十人马,但到现在为止人家还几乎没有伤亡!自己这边加上骑兵和被马车炸死的,一共损失上百号人了。

他作为一个老牌造反人,敏锐地嗅到了危险的气味。

果然,当苏承羽这边再一次下马、放铳之后,香民们开始出现惊惧。

“这些人定是妖魔鬼怪,速请无生大圣!”

“王法师,你快请神上身吧!顶不住了……”

“符篆!对,吞符篆啊!”

一语惊醒梦中人,当下便有几十香民拿出符篆吞咽,脚下动作自然减缓。

教中弟子催促向前,这些人却挡住大队去路,顿时队伍开始出现混乱。

当香民发现吞了符篆之后依然会被铅弹打穿身躯,便开始哭喊着“无生老母救我”,四散奔逃。

混乱终于变成了崩溃!

白莲教弟子们面对摸不到的敌人也生出逃跑之意,不用苏承羽他们再放一铳,光是这些人相互践踏便又死掉不少。

黎明时分,混乱终于得到了控制。

石霖带人将乱民们围拢至河边,就在炸毁的马车附近聚成一团。

“都蹲在地上,手放在头后!”石霖按苏承羽的要求,用炸雷般的声音吼道。

一共三百来人,立刻蹲了下去。此时在他们的潜意识里,苏承羽这些人就是他们无法攻击的“怪物”,是以每一个人都生不出丝毫的反抗之意。

朱家弟带着十几个侍卫收走了乱民的武器,想绑他们都没这么多绳子。

王顾早在队伍崩溃之前,便带了几个心腹跳河逃跑。

他回头看了眼那些被火铳指着的弟子、香民,心中大为懊悔来招惹这个“富户”,盘算着等游到了对岸得赶紧去清流通知师父。

眼看河岸距离他只有三四丈远了,他用力吸一口气,正要加速划水,就看到河对岸站着几十个儒雅的书生,正笑吟吟地瞅着他。

王顾却笑不出来,因为这些书生们手里端着火铳。

朱家弟看着满地的刀棒弓铳,不禁大为感叹,“殿下真是用兵如神!”他知道,土丘那边还埋有一处火药未用,便是敌人再强些,恐怕也讨不到好去。

其实苏承羽也没料到这简单的龙骑兵战术能这么好用。

龙骑兵的名字说来霸气,其实就是一种最早出现在法国的骑马火枪兵。他们骑马机动,下马排枪,主要是用来移动到敌人方阵侧后,再结队用步枪攻击来打乱敌人阵型。

但苏承羽这边具有武器射程优势,以及对手军事素质太低,所以竟迅速击溃了这些白莲教乱民。

陈雄飞、夏孚先等人将王顾和他的三名手下押送过河,看到岸这边数百俘虏以及战场上横七竖八的尸首,顿感心惊胆战,简直不敢相信这是陈州王殿下带了不到六十侍卫取得的战果。

苏承羽扫了王顾一眼,问道:“跑去报信?”

“是,啊,不是,不敢……”

“你们在清流县城里还有多少人?”

“这……小的就是个跑腿的,不知啊!”

香民们见整日吹嘘自己刀枪不入,可以天神上身的王法师竟这幅软骨头样子,立刻检举揭发。

“他是叶香主的弟子,王大法师!”

“我们就是跟他来的!”

“小的们都是受了这厮蛊惑,才与各位大人为敌……”

第二十章 又遇白莲教

香民们的告发,苏承羽是半句没听懂。他两世的记忆中都没有闽南话这一项。

秀才陈雄飞见他疑惑的样子,忙上来为他低声翻译一遍。

王顾见抵赖不过,干脆把脖子一横,“告诉你们,速速放我回去。待晚了些,我师尊定会率天兵天将让尔等化为飞灰!”

苏承羽懒得跟他废话,对石霖使个眼色,自己则负手踱到十丈开外。

身后立刻传来王顾的惨嚎声,显然石霖的“谈话”风格和苏承羽完全不同。

朱家弟过来拱手报道:“殿下,卑职清点完毕,共俘获妖贼三百零五人,击毙过百。我们这边被贼流弹射杀一人,两匹马。另有四人轻伤。”

苏承羽看向不远处躺在方布上已失去气息的侍卫,几天前自己还在教他制作定装弹,刚才他还在自己身侧奋勇杀敌。

苏承羽猛然一滞,这一瞬间他才确实感受到刚才那场战斗冰冷而坚硬的真实性,低头发现自己手脚一直在微微颤抖着。他在指挥战斗的时候非常冷静,第一次亲临真正的战场,那种拼死战胜敌人的紧迫感压倒了一切,让他将所有杂念都抛诸脑后只专心于战场。

直到此时,他心中被压抑住的紧张、恐惧、不安、激动、烦躁等情绪才一股脑涌了出来。

好在他成功了,人在被逼到极限的时候,才能激发出全部的潜力。很显然,他有着相当优秀的军事潜能,是一个适合战场的人。

苏承羽快速调整了自己的情绪,随朱家弟看望了伤员,吩咐他们好生养伤。那名阵亡的侍卫则让人仔细收敛,待到古城寨再买棺材好好安葬。

乱世之下人命贱如草木,众人早已习惯。几个人安静地收敛死者,虽甚是悲痛,却没有什么过激的表现。

片刻之后,石霖完成了他的“谈话”,向苏承羽汇报:“爷,这伙人是白莲教叶郎生闹事时逃散的余党,一直潜伏在两广、福建一带,此次借汀州民乱趁势造反。

他说清流县城由一个名为叶力的白莲教香主控制,手下还有弟子近三百人,另有被他们蛊惑、裹挟的香民四五百。”

“这家伙,”石霖看向一旁的胖子,“名叫王顾,是叶力的弟子之一,在他们教中有些地位。叶力以为咱们是富商士绅之类,便派他来劫掠我们。对了,他还说有个叫于武的,原本是这些人的头目,已被炸死了,还派了二十多骑在北去宁化的路上截我们。”

苏承羽皱眉点了点头,眼下虽取得了一次胜利,但清流县还盘踞着大量白莲教匪。若刚才的战斗中有人逃跑,或是那二十多骑兵发现他们的大部队已被击败,那用不了多久,清流县的白莲教便会得知这里发生的一切。

若他们倾巢前来报复就麻烦了,不知能否赶在这之前到达古城寨。他正思索着接下来的策略,就突然听到石霖高声示警。

还没歇口气的众侍卫忙拿起武器翻身上马,书生们也受到刚才大战的感染,拎火铳聚在一起准备战斗。

苏承羽举目望去,虽然天色未见大亮看得不甚清楚,但隐约有上百人从东北方急速而来。这些人头绑白巾,手中各式兵器,还有数十匹马,看上去极像白莲教匪。

怎么来得如此之快?!他心急如焚,自己人刚经过一场大战,而对方以逸待劳又有骑兵,此时交战恐怕会伤亡惨重。

更何况旁边还有三百来号俘虏,若他们再趁势暴起,后果不堪设想!

对面的白莲教匪显然也发现了苏承羽他们,立刻停止前进,在近二百步外摆开阵势。只见其士卒调动迅速,步卒在正中,两侧是骑兵,阵型整齐,显然训练有素。

“爷,不妙啊!”石霖凑到苏承羽旁边,指着对面一个小黑点道,“他们好像有火炮。”

苏承羽心中叫苦,如果对方占据了射程优势,那就意味着自己必须主动冲锋才行,否则只能做炮靶子了。

他翻身上马,抽出手枪朝侍卫们用力一挥,“结阵,准备冲锋!”又吩咐陈雄飞他们,“守好俘虏,有人乱动就立刻击毙!”

王顾也看到了远处的那群人,立刻就认出是自家装扮,趁侍卫们忙着排成冲锋阵型,偷偷站起身来,猛地高声大喊:“白莲教的兄弟救我!我是叶香主座下弟子!”

他的两个手下见状也立刻跟着喊起来,“我们是白莲教的,救我们啊!”

“快攻过来,他们人不多……”

陈雄飞虽是个书生,但一直立志疆场杀敌报效国家,平时读兵书练拳脚不曾放松。他刚得了苏承羽吩咐,就见有俘虏敢炸刺,当下也不客气,举铳便将一名乱喊叫的家伙胸膛打得碎烂。喊声戛然而止。

但那喊声已顺风飘至对面的白莲教众耳中。为首一名甚为年轻的头目正指挥手下放炮,猝然听到这些叫喊愣了一下,旋即伸手将正在朝炮筒里装火药的人按住。

很快,一名年轻人骑马从这些白莲教匪的队伍中奔出,手里竟举了杆白旗!

朱家弟自告奋勇骑马前去接洽,苏承羽也未阻拦,换他去可能连对方说什么都听不懂。

远远可见朱家弟和举白旗之人相谈甚欢,不一会便各自转回本阵。

不待苏承羽询问,就听朱家弟压低了声音道:“殿下,他们是四都镇来的乡勇民壮。扮作妖贼乃是要去袭取清流县城。”

苏承羽闻言这才松了口气,但仍是让侍卫们小心戒备,自己带石霖和朱家弟来到阵前。

对面那年轻的头领也带了两个人驱马来到苏承羽近前,抱拳道:“听闻这位英雄仅用数十人马便击破四百妖贼,在下十分敬佩!哦,在下四都镇刘国轩,奉汀州推官孙大人之命率乡勇夺回清流县城。敢问英雄您高姓大名?”

又是闽南话。苏承羽听了朱家弟的翻译,考虑先不要泄露身份,便拱手道:“我是路过此地的商队管事,我姓苏,名……”

他话刚说到一半,忽然间指着对面的年轻人惊讶道:“你说你叫刘国轩?!”

第二十一章 攻城

刘国轩倒是懂得官话,立刻答道:“正是在下。这位苏掌柜,我们见过吗?”

朱家弟自是为苏承羽翻译。

苏承羽大脑飞转,记得澎湖海战时刘国轩是五十七岁,崇祯自尽到澎湖海战好像是四十年,那他现在大概十七岁的样子。于是他试探问道:“刘兄弟现下可是十七岁?”

“哦?苏掌柜竟知我年龄。我们真的认识?”

苏承羽心中大喜,老家、年龄都没错,他记得刘国轩十五岁时就组织乡勇四处征战,这和眼前的情况也相符。看来眼前之人就是那个助郑成功围攻南京、收复台湾,后来总督台湾郑家军,数次以少胜多大破清军的刘国轩!

“我们一见如故。”苏承羽不置可否。

刘国轩看了眼他身后蹲了一地的俘虏,有些犹豫地抱拳道:“苏掌柜,在下有个不情之请……”

“请讲。”此刻苏承羽心里就一个想法,走过路过不能错过,趁刘国轩还没发迹赶紧把他拐走,这可是人才啊!下手迟点他可就去投郑成功了。

“苏掌柜的这些家丁骁勇善战,”刘国轩抬手比向众侍卫,“正可与我一道夺回清流县!我必上报孙推官,让他向朝廷为您奏请嘉奖。”

其实他虽这么说,但心里对苏承羽能和他一起攻打清流县并不抱多大希望,商人逐利,没好处恐怕是请不动这些人的。

苏承羽原先正头疼叶力可能派人在路上找自己麻烦,此时听说刘国轩要去攻打清流县,心中倒是出现一个新的方案。既能送刘国轩一个人情,又能一劳永逸解决拦路的白莲教。

他摇头道:“不能攻城。”

刘国轩心中长叹,就要施礼离开,却听“苏掌柜”继续道:“清流城中现有白莲教教徒三百多人,还有受他们控制的乱民四五百,统共有九百人之多。而你我加起来不到三百人,强要攻城希望渺茫。”

刘国轩听他这话像是有寰转余地,忙道:“我和汀州暴民交手数次,他们就是群乌合之众。在大湘亭我带八十族勇就击溃了三百乱民。眼下苏掌柜不也击败了数倍的妖贼吗?你我联手,定能攻取清流县!”

苏承羽依旧摇头,“就算拼了命攻下清流县,也会伤亡惨重。”

“既然苏掌柜怕了,那刘某告辞。”这刘国轩虽然骁勇善战,但到底是未成年人,根本沉不住气。

苏承羽笑道:“我怎会怕?但可以以智取胜,又何须强攻?”

“哦?”刘国轩忙问,“苏掌柜有何妙计?”

……

王顾坐在一辆顶棚被炸飞的马车上,对身旁的朱家弟陪着笑脸。

倒不是他客气,而是有一把尖刀抵着他的后心,苏承羽让他保持微笑,于是他只能如此,脸上的肌肉都有些僵硬了。

车上堆着数千两白银,由于没有了车顶,离老远就能看得清清楚楚。

旁边还有两辆顶棚完好的马车,车夫的位置坐着王顾的两名手下,他们身旁则是石霖和陈雄飞,俱是一身破衣,头绑白巾。

百十名“白莲教弟子”骑马紧随车后,只是气势和先前从清流县出去的那些人甚为不同。

一行车马距离清流县尚有距离便停了下来,只留不到四十人骑马,其他人下马步行。

待到了清流县城东门外,朱家弟朝王顾使了个眼色,后者只得无奈地对城头道:“我是王顾!开门。”

坐他对面的一名刘国轩的族人立刻沉声道:“别耍花样,说你们的口诀,大声点!”

朱家弟也适时地将王顾背后的刀子动了动。

王顾心中一颤,只得高唱真诀,“无生圣贤,皆临世间……”

清晨时分,城头上的人打着哈欠朝下扫了一眼,似乎是王大法师带人回来了。他高声问道:“王尊师,于尊师怎没和你一起回来?”

“跑了辆马车,他带人去追了。”王顾按照预先吩咐他的话喊道,“我先回来送银子。快开门,没看到这么多银子吗?”

城上之人早就看到没顶的马车上成堆的银子,其中一人对旁边几人悄声道:“等会儿马车进城之时顺手抄一两锭当不会被发现。”

另几人立刻奸笑着点头。

为首那人还是不放心,又问道:“为何只有这点人回来了?”

“废话,你以为那富户是好相与的?死了近二百人才抢到银子!”王顾这句话说得发自肺腑,大部分就是他的真实遭遇,又道,“足有上万两银子,师父他老人家还在等我报喜,你少给我磨蹭!”

城上之人立刻高喊:“王尊师稍等,这就给您开门。”

城头上那几个人的目光始终钉在银堆上,就根本没离开过。

待城门吱呀呀推开,苏承羽终于长吁一口气,他们丢下步兵一路策马狂奔,就是为了赶在逃回清流县的白莲教匪之前到达县城。

现在看来,他们应该是比报信的人速度快的。

城门全开之后,石霖驾车第一个冲进城内,未见异常,这才向身后示意,紧接着所有骑兵鱼贯而入,队伍的最后面是一辆带顶棚的马车。

石霖回忆着刚才刘国轩拿给他的清流县地图,驾车朝县衙飞驰,他身后是银车和近四十名打扮成白莲教匪的骑马侍卫。

距离县衙还有一里多路,他们分为两队,一辆马车带几人转去县衙后门,其他人则去前门。忽听到县城东门方向一声炮响,众行人立刻用力挥鞭,向县衙冲刺。

待到了县衙门口,正看到一群人手持武器从里面跑出来。朱家弟忙一声大喊:“都来分银子啊!”顺手抄起一只银锭向那伙人抛去。

银锭入手,县衙里出来的众弟子看到车前端坐的王顾,立刻跑上前来抢银子,刚才的轰响已被忘到了九霄云外。

苏承羽根本不理会这些人,第一个跳下马,抽出手枪指挥众侍卫直冲进县衙。

石霖将门口的两个白莲教匪踹倒,返身关上大门,落栓。直到此时,才有王顾的手下大喊:“官兵进城了!”

十多名侍卫爬上县衙墙头守大门,其他人则全部冲向县衙内宅。

朱家弟捏着王顾的脖子引路,苏承羽虽然走在前面,但总有几个侍卫将他夹在中间以防不测。

第二十二章 混战

一直冲到仪门,对面县衙大堂里才出现零星的铳响。

众侍卫立刻在仪门后寻找隐蔽,装填弹药。

朱家弟一把将王顾的脑袋拽到隐蔽物外,几发铅弹从王顾耳边嗖嗖飞过。吓得胖子赶紧依照苏承羽吩咐的惨嚎:“官兵数万大军进城了,于武人马全军覆没,快跑吧!”

对面一轮铳打完,正在装填,听到这些话手上俱是一滞。

苏承羽趁机贴着两侧的廊柱冲了上去,侍卫们吓得赶紧跟着朝前冲。跑到距离大堂还有十多步远,苏承羽从柱子后探出头来,举铳高喊:“齐射!”

虽然射击并不很齐,但这么近的距离几十支铳集中开火,使得大堂里的人心中剧震,刚才还在放箭的一时也哑了火。

石霖再不敢让苏承羽冲在前面,一把扔掉弓箭,拔刀吼道:“跟我上!”

三十多名侍卫见自家统领率先冲了上去,自然奋勇争先,放下火铳取出兵刃朝大堂猛冲。

派给石霖的那名刘国轩的族人见状大为叹服,心说这伙人确实剽悍!难怪收拾了数倍的白莲教妖贼。于是也大喊一声抽刀跟了上来。

防守县衙的白莲教匪才刚起床不久,早饭都没吃就骤然遇到有人攻击老巢,一时间手忙脚乱大为惊慌。

刚又听王顾说数万官兵打进城来,更是斗志涣散。纵不确定有这么多官兵,但教中地位不低的王法师被人擒住却是事实,这士气一落千丈。

士气低落的部队最怕白刃冲锋。

石霖深知从狭窄的大堂正门冲进去极为危险,门两侧埋伏的人随时可以对冲进来的人发起致命一击。

他冲到门口,蜷身跃了进去,又向前滚了两圈,一招“夜战八方”护住全身上下,这才敢抽空观察周围情况,却见大堂上四五十人有的双手颤抖正给火铳装药,有的战战兢兢朝窗外观看,还有人持刀对着他发呆。

他从地上一跃而起,大喝一声,“杀!”吓得离他最近的几个人转身就跑。

随后冲进来的侍卫们如饿虎扑羊,瞬间将大门附近的教匪砍翻。

战斗还没开始就告结束。待苏承羽装好手枪子弹拧紧簧轮,抬头再看,大堂已被自己人夺下。大堂里其实也就死了七八名白莲教的人,但剩余的教匪已然崩溃,丢下武器,一窝蜂地朝后堂奔逃。

他挥手继续紧追,“找叶力!看到了立刻击毙!”

石霖依旧冲在最前面,一行人又追出大堂。

溃败这种事是会传染的,县衙二堂附近刚组织起防御队形的十多号教匪见迎面一大群自己人没魂了似的逃命,立刻脑补出大队官兵涌入县衙的景象。

恰好远处又传来王顾的喊声,“官兵数万大军进城……”于是二堂的人立刻扭头朝后堂跑。

叶力早在城门炮响之时就知道出事了。很快有弟子慌慌张张地跑来禀报,说官兵攻入了大堂,正朝后堂而来。还说外面在喊有数万官兵进城。

作为一名资深职业造反人,叶力迅速做出判断,攻势迅猛还带有大炮,这得是明军主力部队。

只是以他的经验,他这才刚起事数天,以明军集结、调动效率之低,最起码也得一个月之后才能赶到清流县,到那时他早已控制了附近数县,兵力过万了。

但眼下明军竟如此迅速……

他匆忙召集身边的十多名弟子,拿了兵刃就朝后门而去,走出几步感觉不对,转头跑向花厅。

清流县城东门,守门教匪目送运银子的车马狂奔远去,心中便有些疑惑。转头见车后步行的这些人虽穿戴白莲教服侍,却面生得很,正要盘问,刘国轩便一声令下,带领族勇扑了上来。

这些人根本不用火器,都是刀、矛说话,片刻工夫城门附近的三十多号教匪便被肃清。

接着一尊铜制的虎蹲炮被抬下马车,就架在城门处。

城头上有教匪看到东门出事,忙点火示警。等刘国轩带人冲上城头结果了这几个人,远处已有白莲教的人看到狼烟赶了过来。

增援的教匪人数过百,但还距离老远,便听到城门处一声轰响。一枚铁球从天而降,虽然只砸中了走在最右边的倒霉鬼,但他被炮弹砸得稀烂的尸体却溅了旁边那些教匪一身,红中带白,白中带肉。有第一次上战场的香民立刻趴在地上狂呕不止。

刘国轩这边抓紧朝炮膛里倒火药、杵实,这次却不装铁弹而是将一大包石子铁渣之类塞入炮口,然后垫高炮尾改作平射。

等白莲教援军跑到三十步内,刘国轩顶着对方鸟铳射击点燃虎蹲炮引药。又是一声轰响,顿时天女散花,石子铁渣崩得到处都是,前排十几名白莲教众立刻哀嚎倒地。

这虎蹲炮虽然只是四十斤的老式小炮,但在二十多步的距离被轰到也绝无生还可能。

刘国轩趁对方惊魂未定,挺刀就冲了上去,后面族勇紧随而至,几分钟工夫,白莲教这波反扑就被砍了回去。

刘国轩带六十来人,依靠火炮硬打退了白莲教五六次进攻,虽然个个浑身浴血,但仍是生龙活虎半步未退!

白莲教匪的动员效率还算不慢,但由于缺少叶力指挥,却已乱作一团,有说要去县衙救香主,有说必须先堵住城门,有说官军势大赶紧跑。后来各自为战,干啥的都有,甚至还有人跑去支援根本没啥事的北城门。

终于,在白莲教组织起一波近三百人的队伍来救东门时,步行的八十多名刘国轩族勇终于赶到了。当初苏承羽要赶时间,但马匹不够,所以这些人只能步行,现在才刚到了清流县。

他们跑得气喘吁吁,但看到城门大开就知道“苏掌柜”的办法成了,于是立刻大吼着冲进城中。

白莲教这些人根本不是刘国轩悍勇的族人的对手,虎蹲炮响过一次,就有几十香民腿脚发抖了。等刘国轩带人嗷嗷叫着扑上来,没一盏茶的工夫便将这三百多教匪杀得四散逃窜。

刘国轩立刻带人赶往县衙,沿途派出人去四处散布官兵三万大军正要攻城的消息。

清流县里一些大宗族被白莲教祸害得极惨,家里被抄得干干净净,甚至有不少人被教匪杀死。他们虽然家被抄了,但影响力还在。

此时听说有官兵攻城,这些宗族立刻组织起来准备接应官兵。很快又有人来报,说城东门已被官兵攻破,这些宗族力量便再也安奈不住,整个清流县城都沸腾起来。

第二十三章 正八品

县衙里,几十名白莲教众一路逃至后门,却见后门紧闭,十多名“官兵”趴在墙头上用火铳指向院内。

身后苏承羽也带人追至近前。

有白莲教弟子一举手中铁叉喊道:“我们都是造反死罪,此时被擒也是一死,拼了!”

众教匪立刻便有反击之意,只是有不少人刚才连武器都扔了,此时空着手不知所措。

苏承羽朝防守后门的侍卫示意,随即一阵铳响,包括刚才鼓动拼命的家伙在内,五六名教匪被瞬间击毙。

苏承羽手枪指天,高声道:“尔等被邪教逼迫,罪不至死!”

朱家弟反应甚快,立刻用闽南话重复一遍。

人在绝望时总是愿意相信对自己有利的事情,立刻就有教众扔掉武器跪倒在地。个别脑子清醒知道必死的红着眼冲上来,石霖等人手起刀落,极利落地将其解决。

但苏承羽却眉头紧皱——至今还未见叶力。

他吩咐侍卫们在县衙中分散搜寻,又让石霖等人将投降的教匪关入县衙大牢。

苏承羽坐镇大堂,不断派人满县衙搜寻,却始终没有叶力的踪影。

倒是石霖带来了十多个人,说是从大牢里放出来的。他们多是清流县的士绅名流,被叶力绑了讨要赎金。

众人自是不住地向苏承羽道谢。其中竟还有三个老外,汉语说得极顺溜,有一个连“将军神武”这种文绉绉的词都脱口而出。

叶力听到县衙内铳声、喊杀声、惨叫声响作一团,脚下立刻加快了几分。

待一路躲躲藏藏地跑到花厅围墙边上,他让两个高大的弟子将他拖上墙头,正要朝外翻,就听到不远处有人大喊:“他在这儿!别跑!”

叶力转头间就看到一名打扮成白莲教众的“官兵”正张弓一箭射来,随即腿上一阵剧痛,从墙上扑通跌下。

县衙外,一百五六十名赶来救援的白莲教众开始攻击正门。

防御县衙正门的十来名侍卫很快便坚持不住,来到大堂向苏承羽请求增援。

一边是叶力,另一边是正门遇袭。苏承羽立刻分派,自己带三十人防御正门,石霖带十人去抓叶力。

那些士绅名流中也有人捡起地上的武器跟来帮忙。

等苏承羽带人赶到正门时,已有不少教匪爬进了院中。他立刻组织一拨火铳射击,将敌人势头压了下去。

随后侍卫们解决掉院中个别没死的教匪,便纷纷爬上墙头,用火铳、弓箭朝外射击。

而刚才那三个老外却是出乎意料的强悍。他们捡了三支鸟铳,一人蹲在屋顶射击,另两人装弹,动作极为娴熟,每次发铳都打在最需要支援的地方。

另一边叶力带十几个弟子退入后厨,凭窗防御。这些弟子都是他的心腹,反击甚为凶猛。

石霖一时间只能在远处和他们对射,几次试图冲过去都被挡了回来。

苏承羽让人询问了石霖那边的情况,心中甚是着急。他不知道刘国轩那边进展如何,如果那边没取得突破,那就要靠抓住匪首叶力来破局。否则等拖久了敌人就会逐渐摸清自己的底细,那就真的麻烦了!

必须分出兵力快速拿下叶力,整个局面才能盘活。苏承羽目光扫过地上几名白莲教众的尸体,顿时灵光一闪。

片刻之后,县衙大门后面传来王顾如丧考妣的哭嚎,“师父啊,您死得好惨!”

苏承羽的话还犹在他耳边,“你先骗开城门,后造谣数万官兵攻城,你觉得白莲教还能容你?倒是你如果合作,我便算你反正,保你免死。”

随后,一颗人头被长竹竿挑着出现在县衙上空,王顾顿时哭得更卖力了。

县衙内外两拨人同时停手,望向半空。

外面的人看着那颗血拉拉的人头,急切难以辨认。好半天之后才有人高喊:“王法师,这真是香主他老人家?”

王顾带着哭腔,“师父已被官兵所杀。你们等着,我求他们清洗师父遗容。”接着便是他和“官兵”讨价还价,要为叶力清洗。

与此同时,二十名侍卫随苏承羽增援石霖。房顶、房侧、正门一起攻击,叶力和弟子双拳难敌四手,片刻工夫便被房顶上跳下来的侍卫砍翻数人。石霖趁后厨弓铳稍停的瞬间,一声呼喝,带人一涌而入。

刀兵之声很快平歇,石霖浑身浴血,如煞神般拎着一颗人头走了出来,对苏承羽咧嘴一笑,“爷,贼首伏诛!”

县衙大门那边的“商议”很快有了结果,“官兵”同意让王顾清洗叶力的遗体。

竹竿被缓缓收回,王顾又哭喊一阵,县衙外的教众就呆站在原地不知如何是好。

也就一炷香时间,一颗人头被抛出县衙,依旧是血拉拉的,根本未曾清洗。

有胆大的上前将人头转至面朝上,顿时教匪之中爆出一阵惊呼,“叶香主死了!”

刘国轩心急火燎地带族勇赶到县衙,就怕苏掌柜抵挡不住,却正遇到白莲教众如丧家之犬般四处奔逃。

他也不客气,上前又是一阵砍杀,最后血透重衣冲入县衙,迎面正瞧见苏掌柜手握短铳和众“家丁”严阵以待,明显是已将县衙里的教匪杀散。

刘国轩大笑着走上前来,用力拍了苏承羽肩膀一把,“苏掌柜做商贾可惜了,何不与在下一起上阵杀敌,重振大明河山?”

朱家弟见两人对话,赶紧过来做翻译。

苏承羽微微一笑,“我正欲和你一起上阵杀敌。你可愿入我麾下?”

“麾下?”刘国轩笑得更开心了,“你一商人哪来的麾?”他说到此处,忽然四下打量,压低声音道,“苏掌柜可是不知麾下之意?这词不能乱用的。”

“我对经商没兴趣。算了,这次夺回清流县,孙推官应该能保举我做个哨长,虽没品阶,但起码是朝廷军官。”他显然很兴奋,“苏掌柜这边的嘉奖、抚恤我一定尽全力帮你申报朝廷。”

苏承羽摇头道:“不用孙推官。你做我麾下百总,正八品,如何?”

第二十四章 传教士

刘国轩此时怎能还没反应过来,这“苏掌柜”肯定是个军官而且来头不小,难怪他麾下如此骁勇善战。

“您所言当真?”他谨慎地确认道。

苏承羽点头,“自然。”

刘国轩自筹军饷训练族勇,就是为了能成为真正的军官,现在机会就在眼前,他当即单膝点地,“愿为苏大人效犬马之劳!”

苏承羽将他扶起,“其实以你的能力不应只做个百总,等你立下战功还有你更适应的位置。”

刘国轩大喜,抱拳道:“谢大人!属下先去肃清妖贼!”

他转身出了县衙,只觉得浑身血液沸腾,冲族勇们用力挥手,“都加把劲!今天每人赏银三两!”

苏承羽看着刘国轩的背影,暗道此次赚大了。刘国轩那可是明末顶尖的将才!刚才苏承羽听了今早的战况汇报,刘国轩指挥一百五十民壮一拨攻击就杀得三百多教匪溃不成军,其军事才能可见一斑。当然,这比他日后在金门、厦门以数千兵力大破数万清军的战绩那是相去甚远。

更难得的是他还是个海战天才,历史上他曾指挥舰队屡次在海上大败清军水师。而且自创两栖作战战术,用登陆战加海战的方式打得清廷焦头烂额,他在沿海一带和清军作战几乎未尝败绩。在未来的几十年里,恐怕也只有更加妖孽的施琅才能在海上与他一争长短。

海洋可是苏承羽以后的发展重点,刘国轩以后必定是他海上战略布局中的一张王牌!

此外,历史上刘国轩受钱粮限制只能在福建一带和清军周旋,但如果自己能给他足够的物资后援,让他将那套“海军陆战队”战术在东北一带玩起来,那简直就能随便暴清廷的菊!想想就酸爽无比。

清流县内,叶力身死的消息迅速传开,白莲教众顿时斗志全无,开始恐慌溃逃。

县里的宗族士绅们纷纷带着族人、家丁到处清缴教匪残党。到中午时分,城门、府库等要地已全部回到清流县士绅手中。

“共缴获军马一百二十匹,鸟铳二百支,札甲三十二副,皮甲六十七副……”

石霖手持清单向苏承羽汇报此次缴获的战利品。这些东西看来不多,但要让苏承羽自己来买还真是一笔不小的支出。

马匹少说也要九十多两一匹,鸟铳大概五两一支,盔甲四到十两不等,光这些加起来就得一万两以上!

“弓一百七十张,藤牌……”石霖继续念着,就听到县衙大堂外有人操着醋溜汉语高声道:“我想求见你们大人。”

苏承羽朝外看去,正是之前帮着防守县衙大门的三名老外。他饶有兴趣地对阻拦三人的侍卫道:“让他们进来。”

“这位大人,我叫塞里奥。首先我要对您表示感谢,是您把我从那鬼地方救了出来。”一名四十多岁,头顶没几根头发的矮个男子抢着说道,“希望您能把那些强盗抢我的东西还给我,衷心感谢您!”

“是什么东西?”苏承羽问他。

“我的钟表,还有工具。”塞里奥比划道,“这么大,里面有很多齿轮……”

苏承羽望向石霖,“有这东西吗?”

“回爷,好像见过。”

“你怎么证明东西是你的?”苏承羽问塞里奥道。

“那钟表是我未完成的作品。”塞里奥忙道,“我清楚它每个零件的位置。”

苏承羽对石霖示意,“还给他吧。”

“是!”石霖对一名侍卫吩咐几句,让他带塞里奥领取失物,另一名金发的年轻人朝苏承羽躬身行礼,也跟着离开了。

随后一名栗色卷发的高个中年人走过来对苏承羽深揖一礼,“愿主赐福您,我的大人。”

他汉语极为纯正,几乎听不出口音来,“我是一名神父,您可以叫我乔伟礼。首先我要对您表示感激,那些异教徒烧了我的教堂还差点要把我杀掉。”他表情认真道,“我必须为您做些什么以报答您的救命之恩。”

哎呦,人才啊!苏承羽立刻想起了什么汤若望、南怀仁等传教士,那可个个都是技艺超群,知天文懂地理的时代牛人。苏承羽也不跟他客气,马上想到自己的海洋战略,便问道:“你会航海术吗?”

“不会……”

“绘制海图?”

“不会……”

苏承羽有些失望了,只好退而求其次,“铸炮会吗?”或许以后自己铸炮的时候他能帮点忙。

“不会……”

“炼金术?”这能教他搞搞化学加工。

“……”

天,什么都不会就敢学人做传教士?苏承羽彻底无奈了,“那,口头道谢就好了。”

他看乔伟礼尴尬地站在那似乎很不甘心,忽然想起这老外射击技术不错,于是笑道:“你挺会使铳,要不留在我这当兵吧?”

“当兵?”乔伟礼愣了愣,“您要打仗?”

苏承羽点头,“不久后就要打一场大仗。”他心道,很可能是这个时代全世界规模最大的战争。

“可我……”乔伟礼声音几乎细不可闻,“是一名神父啊。”

“就口头道谢吧。”

乔伟礼忽然想到了什么,抬头道:“不知道您觉得雇佣兵怎么样?”

“雇佣兵?哪儿的?”

“就在澳门,佛郎机雇佣兵。我认识他们的布加路团长。如果您愿意付些钱的话……”

苏承羽眼前一亮,对啊,以前怎么没想起来欧洲雇佣兵来?

他当然不可能大量雇佣他们来大明打仗,但欧洲人很擅长标准化训练,惯于用系统的教科书方式训练每一个士兵。同一个国家的不同军官训练出来的队伍基本都能无缝衔接。

他虽然对火枪时代的战阵、兵种、战术运用都比较熟悉,甚至军队操练知识都跟论坛的高人们学习过,但具体到练兵的细节,他还是有很多不太清楚的地方。

比如部队结阵怎样才能做到最快?每一级指挥官的命令如何传达?骑兵冲锋时如何控制速度节奏?阵型变换怎样才不会导致混乱……太多细节必须得有经验的专业人士才行。

如果有一批熟悉欧洲标准化操练体系的军官来执行他先进的练兵理念,可以帮助部队最快速地完成训练,尽早形成战斗力。虽然他从零开始训练大明军官也一样可以做到,但眼下他时间并不宽裕,自然越快越好。

苏承羽打定主意,对乔伟礼道:“我的确需要雇佣兵,但是我的要求比较特殊。”

第二十五章 到达龙南

乔伟礼道:“虽然佛郎机雇佣兵的战斗力不算出色,但我相信应该能找到您需要的人。”

苏承羽想了想,逐条说道:“一、现役或退役陆军军官,熟悉部队操练,指挥过战斗的最好。

“二、白刃战熟练,会用长矛或重剑。

“三、会骑马,能进行骑兵队列操练。

“四、熟悉火炮射击、操作,能进行炮兵操练。

“五、会航海术,能指挥水师训练。

“六、参加过西荷战争或神圣罗马战争之类的优先。

“……

“其中二三四五这四条有一项符合就行。”

乔伟礼耐心听完,点头道:“步兵和炮兵应该都不难找,至于骑兵,我只能试试看了,毕竟澳门那儿不需要什么骑兵。”

苏承羽让人取来纸笔,将需求写成两页纸的清单递给乔伟礼,“这是我刚才所说的要求,后面还付了详细的注释。”

他想了想,又道:“如果你能找到我需要的人才,我可以帮你重建教堂。”想要驴子跑得快就要舍得胡萝卜,重赏之下才有勇夫,苏承羽自然明白这个道理。

果然,乔伟礼眼中闪过惊喜之色,忙躬身行礼,“您真是位慷慨的好人,愿上帝保佑您。我现在就动身去澳门,一定为您找到最好的雇佣兵回来。”

“慢着。”苏承羽将他拦住,让人找来黄阁老的门生应天祥,让他带五名侍卫陪同乔伟礼一起去澳门。此时的大明如果让一个老外自己从福建去澳门,没有三五个月肯定回不来。

苏承羽又将注意事项对应天祥嘱咐一遍,最后道:“月饷不超过三十两的,均由乔伟礼来定。你多带银两,金也带些,佛郎机人更认金,可预付部分饷银。挑选脚力好的马,此事须得抓紧。”

应天祥记下苏承羽的要求,收拾准备一番,便带侍卫和乔伟礼过赣南朝广东而去。

清流县已逐渐恢复了秩序。知县、典使等一应官员都被教匪所杀,好半天才找出躲在地窖里逃过一难的县主薄。

苟主薄倒是尽职尽责,组织士绅大族安民缉匪,又将白莲教囤积的粮食分给百姓。

石霖从白莲教的仓库里搜出的六千多两银子,苏承羽全部留给了清流县。这里的百姓太穷苦了,受此灾祸若没有银子恐怕很难支撑下去。

次日,苏承羽大队人马修整完毕,准备朝古城寨进发。

还有六十多名愿随刘国轩一起从军的族勇,苏承羽也都全部收下了。这些人的战斗力还是相当不错的。

待苏承羽刚出了县衙没走几步,便看到昨天那个秃顶的钟表匠抱了只木箱要朝他这边凑。

苏承羽让侍卫放他过来,那钟表匠立刻苦着脸道:“这位大人,我相信您应该需要钟表,一只制作非常精良的钟表。”

“卖表?”

“不算是卖,”塞里奥忙道,“您只需要给我一点儿钱让我修好它,它就归您了。”

苏承羽细问之下才知道,这个塞里奥是个意大利人,听说钟表在东方能卖大价钱,于是便带他徒弟自费来到大明。到此为止他的策略都是对的,但后来他好死不死决定要向大明皇帝推销他的钟表!

于是他花费所有积蓄,打造了一台性能优异外形漂亮的钟表进献隆武帝。

结果必然是个悲剧,朱聿键哪儿有闲钱买这玩意,几句话把他打发走了。

塞里奥不甘心,打听到乔伟礼和北京的汤若望认识,便想走他的路子去北京,将钟表献给另一个皇帝——顺治。没想到又是一次悲剧,他遇到了白莲教……这下连路费都被抢走,钟表也给摔坏了。

他昨天问了一圈,根本没人愿意买他这破钟表。他实在没辙了,便想到来找苏承羽这个清流县看起来最有权势的人碰碰运气。

“这么说你现在是走投无路了?”苏承羽望着塞里奥面带微笑。

钟表匠感觉脖子后面一凉,条件反射地点了点头。

走投无路挺好,钟表匠可是这个时代的高级技师。苏承羽有些不厚道地笑了,“你看这样如何?我出资帮你修好这个钟表,再为你建一座制表工坊,获利全部归你。”

塞里奥差点将手里的钟表再次摔到地上,眼睛瞪得老大,“您、您说真的?那我需要为您做些什么?”

“帮我培养些钟表匠出来就行。”

塞里奥立刻点头,“没问题。不过能不能学会就得看他们自己的智慧了。”

“那我们上路吧,”苏承羽指着身后的马车示意塞里奥上车,“你的制表工坊就在龙南。”

一行车马当天便到了古城镇,厚葬了此次在清流县战死的侍卫之后,众人继续沿山路穿过武夷山,终于到达了赣南境。

明代通讯水平极差,军队动员、开拔更是缓慢。等郑洪奎派兵到达清流,这里的白莲教作乱已经过去了近一个月,百姓们早已恢复了正常生活。

七天之后,车马终于到了龙南县。苏承羽望着眼前的青山绿水,只觉得一股豪气涌上胸口。这里,就将是他改变历史的起点!

知县王克谦已收到老师黄道周的知会,要他尽力配合将到龙南的陈州王殿下。是以苏承羽一行刚入龙南,便看到路边正在等候他的王知县及一应官员。

王克谦已备好了接风宴。对此苏承羽倒是没拒绝,毕竟以后少不了和这些官员打交道,彼此熟悉一下也好。

次日,苏承羽先去龙南的百户所看了看,原本打算就在此作为练军营地。不料眼前景象让他大为皱眉,这哪里是兵营,根本就是个大号的农舍!

营房里堆的是庄稼。兵器库里放的是锄头,门口象征性地摆了几杆火门枪。这东西可是两百年前洪武朝就已经装备的武器,现在用来打猎都不够看。

校场就是晒谷场,倒是卫所的耕地没荒废。七成的士兵都被杨廷麟调去加强赣州防御,下属的地已交给当地农民,剩下的卫所兵盯着收租,另外自己也耕种。

第二十六章 千头万绪

苏承羽很快便放弃了将这个百户所改建成军营的打算,虽然有些现成的设施可以利用,但一来面积实在太小,二来四周都是耕地,练兵的时候容易和农户产生龃龉。

他带几名侍卫骑马转了大半日,最终在龙南东南选中一块开阔的荒地。

正北是一片山丘,南侧有一条宽大的河流经过,山河之间夹着一大块平坦空地,附近还有不少林木。

最妙的是,距离这片荒地西侧七八里处有一座四角楼。四角楼说是“楼”,实际上就是客家人建的一种小型棱堡。四墙高大、光滑,四个角上建有三层以上的碉楼,防御土匪之流绰绰有余。日后可以和这角楼里的居民商议,让新军来这里训练攻城。如果能拿下这种防御工事,普通城墙简直就是小菜一碟。

此处有各种地形地貌,甚至还有训练用的棱堡,只要再稍作整理就是个很不错的综合训练营了。

王克谦原本还担心苏承羽要在县城附近驻扎,得知军营是建在一片荒地上,自然甚为欣喜。

这一大片荒无人烟之地若做了军营,便会有小商贩在附近讨生活,或许以后还会逐渐有人定居、垦荒。若是这荒地以后能变为村寨,对他龙南县绝对是件好事。

王知县本来就得了老师的吩咐要尽力协助苏承羽,现下就更加上心了,当即组织附近四百多民壮来烧荒、平整地面、修建设施,并吩咐县丞罗鹏亲自督管。

八月初正是农闲之时,劳动力充足,加上苏承羽自己掏钱为民壮加餐,是以施工现场一片热火朝天的景象。

数百人在罗县丞的调度下很快便将这七八顷荒地圈了起来,当天就要动手填平两个池塘之间的泥地。

苏承羽见状忙上前阻拦,保住了他规划中的沼泽地训练场。

他又仔细嘱咐罗县丞,除了用做校场的那百余丈见方的空地需要平整夯实,其他地方全部保持原貌,千万不要修整。

为了防止再出纰漏,苏承羽干脆换了身军装,把工地上每个点都转了一遍。这一转果然又发现些问题。

比如营房修建,罗县丞只找来十多名泥瓦匠和不到十名木匠。仅这些人带些民壮想要完成能住下上千人的营房恐怕得干半年以上。

苏承羽不得不又拿出二百两银子,让乔千带人去距离较远些的镇子去招募工匠。

待他正欲离开营房的建筑工地,就见有木匠正扯锯抡斧地打制物件,上去询问方知,是要制作士兵用的大通铺。

苏承羽让人取来纸笔,画了一副双层上下铺的图样,吩咐木匠们将床铺全部做成这种样式的。

这几名木匠也是老手,虽然没见过这种样式奇怪的床铺,但马上就看出了名堂,这床铺不但比大通铺睡着舒服,而且不利于跳蚤、虱子等寄生虫传播,还能节省大量空间。

是以众木匠皆交口称赞,还有人心中庆幸自己派到了制床的活儿,竟能学到新样式的床铺,或许回头就能靠这个赚些银子。

等苏承羽将整个施工工地巡视完来到军营入口处,正好看到十丈外有块一人多高的乱石,心中立刻想到了什么。他让人找来石匠,对他们又是一番吩咐。

入夜,苏承羽没去王知县为自己安排的驿馆,就在军营所在地东侧的树林旁拉起帐篷,也是想让自己尽快习惯军旅生活。

第二天一早王知县得到通禀,说陈州王殿下一晚上没回驿馆,忙风风火火地赶来了工地,见苏承羽就穿着军装在指挥施工,这才放下了心来。

苏承羽见他来了,忙招呼道:“王大人,正好有些事情要你相助。”

王克谦上前见礼,然后便听苏承羽对他反复讲述,好半天才搞明白,“殿下所说的这‘招标’,倒是和‘唱卖’有些类似。只是唱卖乃买家抬价,由卖家决定卖给谁。而招标正好相反,是卖家压价,由殿下决定买谁的。”

“基本上是这个意思,不过招标价格都是保密的,不会公开唱价。所有出价、货物品阶都写在纸上,装于盒内。开标时自然由价低质高者中标。”

王知县对这个绝妙的办法赞叹不已,“如此卖家自会尽量将开价压到最低,以便能胜过其他对手。”他又犹豫道,“只是,若这些商贾相互通气……”

苏承羽微笑道:“无妨。商人逐利,谁和别人通气,就等着被出卖吧。这些商圈里摸爬滚打出来的人自然能想到这一点。”他继续道,“此次主要是采买军服、皮靴、军官佩刀、训练用木铳这几样,所有东西都要定制。除了佩刀要两百把,其他东西都要三千件,分三批交货。”

王知县点头记下,正要离开,却又被苏承羽叫住了。

“还有一事,”苏承羽取出昨晚让洪思帮他拟好的募兵告示交给王克谦,“我龙卫新军需要募一营士卒,还需王大人费心。”

王克谦有些为难道:“不瞒殿下,愿意当兵的人早就被杨部堂募去了,恐怕……”这个杨部堂便是主持赣南一切军务的兵部尚书杨廷麟。

“尽人事安天命。”苏承羽微笑道,“能募到多少兵是多少,王大人去做便是。”

王克谦不再多说,即刻按苏承羽所吩咐的在龙南各处张贴招标事宜,甚至旁边的金南、定南两县都发了些告示。至于募兵,便还是走了正规流程,文书一路下发到各乡寨里长手中。

在余新的大队人马开到龙南之前要尽量完成所有前期准备,苏承羽一件件思索着,当真是千头万绪,一时恨不得多生出十双手来。

当晚,苏承羽写了份长长的奏章,将近来所筹划的练军、强军事宜请示隆武。写完之后用火漆封好。驿站他是肯定信不过的,估计进了福京这奏章就会落入郑芝龙手里。

他让石霖挑选绝对可靠的侍卫,骑双马将奏章送往天兴府。

又一天之后,乔千带着招来四十多名工匠返回军营工地。罗县丞见来了这么多工匠,立刻向苏承羽保证,只要建筑材料充足,至多四十天就能建好所有营房。

第二十七章 百炼钢

到了招标的当日,一大早便有商户赶到军营驻地。

三千件军装、皮靴之类虽也算大买卖,但在商业发达的明末,尤其是富庶的江南地区,倒也不算罕见。

不过这军方的生意,只要搭上了线,打仗死人、募新兵往复不断,以后肯定还有源源不断的订货。是以这几家商贾都尤为上心。

待天色大亮,苏承羽让人就在军营门口摆了桌椅,开始公开招标。

军装的竞标者最多,共有五家。

他们的标书装在木盒里,排在苏承羽面前。很快结果便出来了,赣州府甄家中标,三千套军服包括军帽,搭送同样数量的袜子,一共2000两白银。

苏承羽立刻宣读结果,然后与甄家的管事签下契约。

军装的样式是早就知会过商户的,其实就是苏承羽山寨了后世的德国军装,颜色改为军绿色,三层厚棉布。不过扣子由于成本的原因只能使用木质。至于军帽,主体仍采用明军传统的宽边帽,但取消了顶部的缨簇,加硬帽檐并改为墨绿色。

得益于明末资本主义经济的发展和发达的海外贸易,这些商家经常接国外的订单,对定制各式“奇装异服”熟门熟路,是以价格也不至于高到哪去。不过由于苏承羽对第一批一千套军装的交货期限给得太短,这才使价钱稍贵了些,否则1800两就能买到。

接着是皮靴的竞标,四家竞争者中中标的是薛记皮货行。

三千双皮靴合计5500两之多,当然,价格较高的主要原因还是前一千双要得太急。此外还有绑鞋带的设计也让商家有些挠头,导致成本升高。

靴子参考了后世人民军队的零二式军靴外观,皮面牛筋底,双层缝合线。当然,由于工艺尤其是抛光水平有限,很难做到和零二式完全相似,但整体风格绝对比明代的皮靴气派多了。

训练用的木铳只有两家投标,最后仍由赣州府甄家中标。这东西倒是不贵,杨木加工成鸟铳的外形,再带一个粗铁打制的铁刺,三千支仅需400两。

苏承羽本以为整个竞标过程就会这样顺利结束,不料最后竞标军官佩刀时却出现了意外。

脱颖而出的有两家。

龙南商户何记报出的价格是卅炼钢刀二百把450两,赣州府甄家报价是百炼精钢二百把1000两。

“我何记报价最低,这买卖当由我何记做了!”何记掌柜理所当然道。

甄家的管事是个老头,站起身来先咳嗽几声,才慢条斯理道:“何掌柜此言差矣。这位大人,”他望向苏承羽,却不知其身份,只当是名军官,“早已有言在先,质优价低者中标。你用卅炼钢和我百炼钢比,价虽低,但质更低。”

“纵然你用料好些,但这价也未免太高了。”何掌柜立刻针锋相对。

“高吗?”甄家管事仍是云淡风轻的样子,“每练十斤钢材,卅炼可得四斤多,百炼仅得不足两斤。我的刀都是反复萃取的钢之精华所制,五两,一点都不高。”

苏承羽闻言不禁面露微笑,什么“钢之精华”?不就是因为锻打得次数太多,造成大量表层铁氧化脱落,这才导致了十斤只能炼出两斤。主要还是炼钢工艺太简陋。

他在研究所的时候要常和各类钢铁材料打交道,对于炼钢知识还是比较熟悉的。所谓炼钢,其实就是两点:一、将铁里面的硫、磷等杂质剔除。二、在铁里面混合浓度不等的碳。碳加得多便是坚硬易碎的高碳钢,加得少就是柔软可延展的低碳钢。

但是由于古人的技术限制,无法将铁彻底液化,至多能烧成半融的“铁糊”,就像块炽红的面团。所以他们只能将含碳量高的生铁和含碳低的熟铁一起烧成铁糊,然后反复捶打,使二者混合均匀,从而得到自己想要的含碳量。此外捶打的过程还会使铁糊内部接触到空气,使所含的硫、磷等杂质被氧化。

于是捶打的次数越多,杂质被氧化的几率就越大,同时能使碳更均匀地分布到整块钢材之中,这就是古人推崇“百炼”的原因。但产量低、氧化损耗大等缺点就无可避免,所以说百炼钢这名字听着拉风,其实只是一种很落后的炼钢工艺罢了。

这些问题直到十八世纪,人类能制造出1600度的高温,将铁完全液化之后才彻底得到解决。

一旁甄家管事继续道:“说来我这还有千炼钢刀,更要十二两一柄,以何掌柜的意思,岂不是更贵得离谱?”他微笑摇头,“但我甄家千炼钢刀向来供不应求,明年的货都已被人订去,就是因为物有所值。”

说完,他平静地望向苏承羽。

而那何记的掌柜张了张嘴,终是没想到反驳的话来。

他们都没想到的是,此刻苏承羽的脑子里只有刚才甄家管事那句“千炼钢刀更要十二两一柄”。

一柄一米来长的高碳钢刀竟能卖到十二两银子!苏承羽眼前瞬间出现了成堆的白银。

打仗对经济的依赖他比谁都清楚,所以到达龙南之后他曾考虑过多种赚钱的方案,主要是这个时代的大明所无法自产的东西,例如制造水泥、玻璃、带避震的马车等等。

只是每一种方案都有让他不满意的地方:水泥生产速度太慢,玻璃对配色经验要求太高,马车短时间内不容易见到效益。

但今天甄家管事的一席话瞬间为他指明了方向——炼钢才是最优选择!用这个时代的材料和工艺很快就能建起一座炼钢炉来,不管是平炉还是转炉,那炼出来的钢材质量绝对秒杀什么百炼钢几个来回。

最重要的是,他可以一炉一炉不停出钢,产量是以吨做单位计的。

比起百炼钢需要反复敲打七八天甚至半个月才能得到几斤钢,那生产效率完全不是一个数量级的。

届时不说一柄刀十二两——而且他有信心造出比什么千炼钢质量更好的钢材——就算一柄刀只卖五六两,他估计一个月也能卖个十多万两。

当然,钢刀市场肯定也没这么大的需求量。但是只要有好钢,就等于拿到了这个时代的聚宝盆——钢盔、铠甲、火炮、各种机械,甚至农具都能大赚一把。

正当苏承羽在心中筹划他的炼钢厂时,就听到何掌柜和甄家管事同时道:“请大人公布由谁中标。”

第二十八章 缺银子的无奈

苏承羽略一思索,既然决定要自己炼钢,那么就没必要在钢刀上花费太多。

于是他宣布佩刀品质要求卅炼钢就行,让两家重新投标。

甄家管事面露微笑,显得胸有成竹。龙南的铁器制造业无论规模还是成本,他甄家都稳坐头一把交椅。即使在整个赣州,甄家的铁器坊也是数一数二的。

果然,再次开标的结果,龙南何记报价440两,而甄家给出价格只要410两。

所有招标项目结束,各商户自是忙着回去备货。招标这种新奇的交易方式让他们甚为赞赏,成交速度快,免去了繁琐的人情世故,价格虽然略低了点,但平时谈一桩买卖的时间,换做招标的话能搞定十桩不止。

其实苏承羽此次独自招标购买军需品也是无奈之举,他当然知道小规模采购会导致价格提高。

但他这些军装、军靴之类的外形特殊,无法随大明普通军用物资一同采买。其次大明兵部、工部贪污腐败的恶名远播,走官方采购渠道的话这质量他实在不放心。

苏承有他自己的打算,等以后队伍规模扩大,自己有了足够的影响力,招标成本会进一步降低。他甚至计划将来把招标机制推广到官方,估计大明的战争成本能减少三四成,军需品的质量也能更有保证。

他在军营里例行巡视一圈之后,便将旁的事情暂放一边,开始全心投入他的炼钢大业。其实军营建设方面,随着陈雄飞等人对他的规划逐渐熟悉,基本已能接手施工指挥工作了。

苏承羽先做了个建设炼钢厂的初步方案。计划规模控制在每炉两吨左右,等工艺成熟之后再建更大规模的。

至于具体使用什么炼钢技术,他起初最中意的是平炉法炼钢。坩埚炼钢产量太低,而且不容易练低碳钢。转炉对设备加工能力要求太高,此外对鼓风的要求也很难达到,还有就是转炉对铁料要求严苛。

综合起来平炉法在各方面都更合适一些。虽然储热、导热系统建设起来有些麻烦,但都是依靠投入人力就能解决的。此外平炉不挑食,生铁、废钢都能作为原料。

于是苏承羽便着手在纸上列出平炉炼钢的主要组成部分:库房、高炉、熔炼室、熔池、熔炉、鼓风系统、沉渣室、蓄热室等等,甚至为了保证作为燃料的煤气供应,他还打算单独搞一个煤气发生炉。

他拿起刚写好的设施清单,立刻便皱起了眉头——即便不算人工支出,仅是搞定这些设备的修建就肯定花费不菲。

他忙将手头的资金核算了一遍,带来龙南的银子共七千两,在清流县混乱中还遗失了一部分,加上近几日建设军营的花费,如今只剩下不到六千两了。

赣州那八千两“劳军款”已经启程,应该会在近日运抵龙南。也就是说,他现在手里有一万四千两可以支配。

但是扣除购买军装、皮靴等物的首批货款近三千两,以及预留部队伙食费用和军饷之后,能用来建设炼钢厂的银子至多也就八千两。

这点钱想要搞一座平炉炼钢厂是肯定不够的,苏承羽粗算也得四五万两投入才行。他下意识地就想去贷一笔款……

“银行真的是个好东西,可惜没有啊。”他长叹一声,只能重新面对现实,想要低投入,快速产出,选择就只有一个——坩埚炼钢。

他重新拿过一张纸,列出坩埚炼钢的设备:库房、坩埚、地炉、鼓风机,完毕。总支出大概也就三四千两。

改为坩埚炼钢,苏承羽也不得不将目标产量降低到每炉千斤以内了。

定下了方案之后,具体的问题也就跟着来了,坩埚、地炉的尺寸,鼓风设备的风量,炼炉需要多少人,铸造锻造工序需要多少人,甚至生产什么产品都得预先规划好。

他只觉得一阵头大,看看手里的这些问题,似乎寻找工匠的事能交给别人解决。

于是他叫来乔千和洪思,让他们带人在龙南各处寻找铁场、炼铁作坊之类。也不说挖人了,就直接把铺子整个盘下来,如果有规模较大的再回来通知苏承羽,由他出面亲自去谈。

待两人离开,苏承羽又想起另一些必需品——耐火材料。他只得再派人去采购耐火砖、高岭土、石墨等材料,并且特别嘱咐,如果龙南买不到就去赣州,总之必须尽快购齐。

待吩咐完这些事项,苏承羽总算能静下心来提笔计算锅、炉的参数了。

按照每炉接近千斤的出钢量,坩埚的尺寸定为直径近四十公分,高五十公分的柱状,底部是半球形,此外还有个带观察孔的盖子。地炉用耐火砖铺垫,尺寸只需比坩埚略大个几十公分,再加上鼓风口和烟囱就行。

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麻烦,到次日清晨,他总算是将所有部件的设计图纸绘制完成。只是具体是否合适还得等实际投产之后才能知道。

不过即使这次设计得不是那么完善也没关系,就当是给以后积攒经验了,毕竟只是个一吨的小炉子而已。

至于炉料配比、鼓风量等等,他眼下连计算都不知道要怎么入手,只能在具体生产的过程中慢慢测试了。

古代的工业生产就是一种靠反复尝试积累经验,最后达到目标的过程。苏承羽心中自嘲,自己来到明代没多久,就不得不开始学习古人的生产模式了。

他放下笔正打算睡一会,就听到侍卫禀报,乔千回来了。

乔千进军帐行礼之后,便兴奋道:“爷,真是瞌睡来枕头,东里仁堡有人要卖一处铁场。”

苏承羽立刻睡意全无,吩咐备马赶往东里仁。

这是一处在这个时代规模不算小的铁场,占地十多亩,就建在一条宽阔的河边上。

沿河还建了座水排,使用水流力带动石碾来粉碎矿石。

苏承羽远远就看到铁场里两丈多高的炼铁高炉。虽然是土制高炉,但看其结构还是比较合理的,高大的炉顶正在飘着黑烟。

听伙计说来了位军爷,坊主忙赶了过来,离得老远就大礼参拜。

苏承羽一见来人立刻乐了,这不是昨天来投标的何掌柜吗?

第二十九章 建厂

何掌柜行了礼从地上爬起来,抬头也认出苏承羽来,疑惑道:“军爷此来是买刀吗?”

“听说你这铁场要卖。”苏承羽扫视一周,问道。

“唉,”何掌柜长叹一声,“我也不瞒军爷。这龙南的铁器生意从万历年间起就一直是我们何家、孔家、白家,三家在做。几年前赣州甄家来了,仗着财力雄厚,先后挤垮了孔、白两家。我这里生意也是一日不如一日,早就想卖掉算了。昨日若能做了军爷的买卖或许还能再坚持一阵。谁知……”

这些事情在龙南随便就能打听得到,他干脆自己说出来,倒显得真诚。

苏承羽四下查看一番,东西确实都还能用,不过距离他的要求就相去甚远了。工匠们有一搭没一搭地敲打着手里的活,高炉那边更是坐了一地的人在闲聊,显然生意非常冷清。

其实苏承羽对这些设备以及现有的生意都无所谓,他更看中的是铁场这上百名工匠,以及现有的矿石、煤炭购买渠道。

“您看这铁炉,每日可出铁近两千斤。这水排……”何掌柜在一旁殷勤介绍着。

待查看了铁场整体的情况,苏承羽直截了当道:“这铁场我有意盘下来,你开个价吧。”

何掌柜见他不像开玩笑的样子,心中权衡一番,最后报出七千两的价格。

两人又讨价还价一番,最终敲定六千五百两盘下铁场,银子在两个月内分两次付清。

何掌柜没料到能这么利索卖掉铁场,心里也是甚为欢喜,其实生意不好只是他卖掉铁场的原因之一。赣州的战事日趋激烈,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波及到龙南,听说那些建虏杀人不眨眼……

等到了签契交接的时候苏承羽又愣住了,这个时代的什么房契、地契、雇工契约他全都看不懂。而乔千对清点设备、算账之类又是一窍不通。

无奈之下,苏承羽只能又返回军营,想找个懂行的来。

不料他问了一圈,他手下这些个识字的竟无一懂得经商算账一道。

正当苏承羽寻思是否要雇个账房先生时,乔千在他耳旁犹豫道:“爷,小的倒是知道有个人是此中好手,只是……”

“谁?快说。”

“婵依。”乔千看苏承羽没有异样之色,这才继续道,“她家以前是南阳兴长斋的,她熟谙商圈。据说王妃的私账都是交给她做的。”

苏承羽一个二十一世纪的人,自然没有什么女子必须待在家里的封建观念,有婵依这个能信得过的人帮着盘账那是最好不过。

他当下转去王知县为他准备的驿馆,由于军营不得出入女性,所以婵依一直住在这里。

自从到了龙南,婵依便一直闷在驿馆里,正无聊得要死,听说要她去帮忙算账盘店,立刻便换身男装,乐得笑靥如花,风一般地跳上了马车。

路上,苏承羽才知道,这小丫头以前还真是个好手,自幼随父母经商,耳濡目染对经商之道甚为了解。后来她家定居南阳开店,却遭遇李自成乱军,家人尽皆被害,否则她现在本应是兴长斋的大小姐。

等返回铁场,她仅用了一个下午,便在乔千和几名侍卫的协助下将账目核对清楚,又将铁场内一切物件清点完成。

至此,苏承羽便正式成为这铁场的新东家,铁场也改名为“苏记铁场”了。

铁场原有工匠一百一十人,由于私人产业没什么人浮于事的官员,倒是没有吃闲饭的,手艺方面也都还不错。

苏承羽将所有雇工都召集起来,先宣布生产、管理一切照旧,并给几名核心人员涨了点工钱。然后他又定下了每天工作五个时辰的制度,加班多发工钱还管一顿饭。

工匠们哪里听说过这种好事,新东家在他们心目中立刻变得比亲人还亲。

很快便有人拿了物料单来找新东家过目,婵依见苏承羽眉头微皱,便从旁接过仔细核对一番交还给他,低声道:“爷,这没问题。”

苏承羽见后面还有工匠等着他给指示,干脆一指婵依,“以后铁场大小事务都由这位沈先生做主。”沈是婵依家里的本姓。

婵依一愣,但殿下都这么说了,她自是从命,而且能在这铁场里帮殿下做些事情总好过整日闷在驿馆中。

当天晚上,便有两车货物停在了军营大门外,正是苏承羽要买的耐火材料。

另有军士来报,说会昌余新所部传讯,近日即可抵达龙南。

“终于要来了!”苏承羽点头,心中甚为期盼,“有了这些兵,我便有了改变这个世界的力量!”

次日他让人将耐火砖运去铁场,石墨和高岭土等却运往最近的瓷窑。

他让人取来细粘土,用水化开反复过滤,只留下细腻的泥浆。

然后他将细沙研磨成粉,添入泥浆中,再倒入同泥浆等量的石墨,添加少量高岭土搅拌均匀,这便是制作坩埚的原料了。

要知道就是这简单的配方,在十八世纪成就了英国全球最佳钢材生产国的地位,并保持了一个世纪左右。

之后的工作就交给瓷匠了。两尺多高的物件对他们来说并不是什么难事,不到半个时辰,苏承羽要的坩埚外形就在瓷匠手里“转”了出来。

坩埚胚和锅盖在干燥之后被一同放入瓷窑烧烤。至于烧制时间苏承羽也不清楚,于是就干脆又制了一个坩埚胚,若烧制失败便用这个重烧。

这东西不是一时半会能烧好的,苏承羽交待了注意事项之后便驱车赶往铁场。

婵依早就在铁场了,仍是一身男装,正意气风发地带着两个工头指挥工匠。

苏承羽远远看到她欢快的身影,心中暗道:让她这样一个小姑娘整日窝在内宅端茶倒水简直是罪过啊。

婵依见苏承羽来了,忙上前见礼,然后便依照他的要求挑了几名头脑灵活的工匠带过来。仅不到一天工夫,她竟已对这些工匠有了大致了解。

苏承羽对工匠们反复讲述了地炉的结构,又用泥土制了模型。待工匠们明白了他的意图之后,便在他指定的位置动手开挖地炉。

地炉的坑挖好,夯实,工匠们量准了尺寸无误,便开始在坑壁上贴敷耐火砖。

苏承羽看着那逐渐成型的地炉,仿佛已看到了架在上面的坩埚中炽红的钢水。

第三十章 工作日程

待地炉的框架基本搭好,苏承羽看到鼓风口的时候才想起铁场里只有人力鼓风设备。

好在地炉全部完工还需要些时间,他叫来婵依,吩咐她联系以往和铁场有供货合作的商家,买一套畜力鼓风设备来。此外,还让她多买焦炭储备,如果焦炭货源不足,甚至可以考虑自己建一座炼焦炉。

坩埚炼钢的热效率只有不到三成,燃料消耗相当可观。

待苏承羽回到军营已近黄昏。他只觉得最近事情太多太杂,干脆为自己制定了一份工作日程。

排在最前面的自然是炼钢相关事宜。没有钢厂就没有银子,没银子别说练兵,估计要不了几天部队就会哗变了。

然后便是练兵相关的教材,他在来龙南的路上已经编写了小部分,这个得抓紧完成,毕竟大部队就快要到了。

军队思想工作建设的指导方案同样得尽快编写,军人的使命感、荣誉感、责任感等等的建立,甚至比武器装备更为重要。

提到武器装备,他这才想起福京带来的鲁宁等工匠现在都在军营工地上帮忙,最近忙得都没顾得上他们。这些人才让他们做普通铁匠、木匠的活太浪费了,可以让他们开始试制中等口径的燧发枪,争取早日开始批量投产。

他立刻又想起塞里奥。刚来龙南的时候他吩咐钟表匠自己选址建制表工坊,这好几天过去了也没见他有回音,难不成在偷懒?明天得过问一下。工坊建好之后得招一批学徒来,钟表业是工业精加工的启蒙老师,这些学徒以后就是大明加工业的重要力量。若塞里奥知道苏承羽打算让他培养的学徒是以百计的,肯定会因为当初答应苏承羽而悔青了肠子。

此外还有很多重要的事情还得等隆武那边的旨意,这些事情苏承羽自己是做不了主的。

他将工作日程重看一遍,让侍卫拿条凉毛巾来擦了擦脸,提起了竹制钢笔,开始根据他记忆中的现代化军队训练科目,继续编写军队训练教材。估计今晚又会是一个不眠夜。

次日苏承羽将鲁宁等七名火器工匠连同他们的徒弟一起带去了“苏记”铁场。

现成的锻铁工棚多得是,苏承羽挑了处条件比较好的交给鲁宁等人。这便是“苏记”的第一处火器工坊了。

他吩咐火器工匠们将需要置备的工具告诉统管铁场的沈先生,其实就是婵依,然后开始恢复燧发铳的生产工作。

不过铳管要重新制作,明军惯用的发射三钱枪弹的轻型火铳战场适应性太低。苏承羽将新的火铳定在发射六钱到六钱五分的铅弹,用四钱到五钱火药。

先让鲁宁他们试制铳管,并一再叮嘱开始的时候管壁做厚一些,保证不炸膛为先,等工艺成熟了再逐渐减薄减重。

然后他又给婵依留下了千两银子,建设初期肯定花费不菲,这一千两估计还远远不够。

地炉那边还在施工,耐火砖已经基本铺设好了,正在点火干烧。进、出风管道和烟囱还在施工,不过看情形应该也就一天时间便能投入使用。

新购进的畜力鼓风装置已经在开始安装了。一排木头架子,连着半人多高的风箱,由一头或两头毛驴拖动转盘,经过一组杠杆驱动风箱。这东西倒是不贵,就是那两头驴子要九十两才是主要成本。

苏承羽了解了地炉的施工进度之后,又马不停蹄地赶往瓷窑。

第一只坩埚已经完成冷却,正立在院中。

然而待他仔细查看之后不禁大为失望,坩埚内部,尤其是底部分布着不少细小裂纹。

虽然是贴在眼前才能看清的细纹,但苏承羽很清楚在1500度以上的高温烧烤下,这些裂纹的危险性。

他立刻吩咐烧制备用坩埚坯,并一再叮嘱降温速度要慢,延长冷却时间。瓷窑的工匠们也都是行家,苏承羽一说他们便明白要怎么做,拍着胸脯保证下个坩埚一定烧好。

奔忙一天之后,当苏承羽的马车驶到军营门口,只见那块一人多高的乱石已被搬到大门正中央,上面刻着四个苍劲的大字——龙卫新军。正是隆武在密旨上所赐的新军番号。

那石头未经修饰,仍保持着原始质朴的风貌,加上赤红的“龙卫新军”四个字,以及肃立两旁的四名持刀侍卫,一股雄壮、威武之气扑面而来。

新军的军营总算有点味道了!

石霖正焦急地在营门口来回转悠,见苏承羽回来连忙迎了上来,“爷,天兴府来人了!在您将营里等了大半天。”

苏承羽忙朝自己的新营房快步走去。

沿途,石霖又向他汇报了募兵的情况。

总的来说不太顺利,这五六天时间只募到不足二十人。不过这也未出苏承羽所料。

明代的卫所兵制极为死板,导致逃兵人数屡破新高。朝廷不得已,只能把乱七八糟的人都塞进军队,主要就是重囚犯。当兵在那时人们心中就是豪猪贱狗之辈才做的勾当。“好男不当兵,好铁不打钉”的说法在明代是普遍共识。

所以只要不是实在过不下去,谁也不愿当兵。而那些真的难以过活之人,早就被杨廷麟杨部堂给招去了。

对此苏承羽倒不是很担心,等皇帝回复了他的的秘奏之后,他自有手段解决。

苏承羽的新将营已经建好,是一座土木结构的两室小屋。他刚推门进去,里面早就等得望眼欲穿的一个人噌地从椅子上跳起来,正是上次为隆武传密旨的中年太监,看来应该是皇帝的心腹。

那太监凑过来急道:“殿下,您可算回来了!圣上吩咐咱家一定要将密旨亲手交给您,咱家从早上便来了……”

“有劳公公。”苏承羽取出一锭银子,不动声色地递了过去。隆武身边的人,能结交的还是投资点的好。

中年太监笑逐颜开地收好银子,将蜡封的密旨交给苏承羽,“咱家还要向圣上复命。”说完便匆匆离开。

第三十一章 坩埚钢

苏承羽打开信筒取出密旨,只见朱聿键对他前几日奏请的事情均作了回复:

一、改军制,取消龙卫新军士兵军籍以及增加伤亡抚恤之事。

准了。

二、龙卫营增加指导使并给予品阶之事。

准了。

三、建立宣教府,临时增加备九品品阶,授予宣教官。

准了。

四、由琳渼接管赣州军器局之事。

朕会传旨赣州军器局全力配合你,但全盘接手,朕担心会影响你龙南练兵。

五、取消工匠匠籍,改为工匠等级评定之事。

暂不取消匠籍,先推广匠级评定。

应该说隆武还是很配合的,像增加备九品一事,他几乎是硬按着内阁通过的。苏承羽心道:“这个皇帝除了没兵没钱之外,其他方面真的无可指摘。”

有了隆武首肯,很多事便可以着手去做了。

这第一件便是建立宣教府的事情。

此时的大明,内忧外患交困。军人没有军人的样子,荣誉感荡然无存,打仗鲜有胜迹,军官欺压士兵,士兵抢掠百姓,明军对人民的伤害可以说不亚于清军。

特别是前弘光朝的江北四镇数十万大军全部降清,更是将明军形象打入了十八层地狱。

文官贪污腐败成风,望清而降。在腐败、错误税制的联合迫害之下,自耕农大量破产,苛捐杂税横行。加上李自成等流寇和剿匪的明军反复蹂躏,华夏大地已是一片狼藉。

人民对朝廷失望透顶,没人相信大明会好起来,甚至还有人盼着满人来“拯救”自己。

仗打输了不可怕。以大明的底蕴,组织上百次战役都不是问题,但如果人民对朝廷失去信心,那就真的无力回天了。所以当务之急是拯救社会信心!

作为后来人,苏承羽最清楚宣传的重要性,主导了宣传才能左右舆论走向,重新提振人民信心,不至于让失败情绪失控蔓延下去。

这宣教府就是他酝酿已久的宣传攻势,各项事宜早在他未到龙南之前便已规划好了。

现下得到隆武的首肯,他次日一早便驱车去找知县王克谦。虽不能给其看隆武密旨,却可以口述设置宣教府的事情。

王知县早上刚收到吏部下文,让他配合在龙南建立宣教府一事。是以他听苏承羽这么一说,便立刻道:“有需要下官做的事情请殿下尽管吩咐。”。

“有两件事情得王大人帮忙。”苏承羽道,“一是宣教府得有个署理公务的地方。二是需要您帮我将宣教府遴选官吏之事公诸与众。”

王克谦立刻点头应承下来,当下便唤来相关人员着手办理。

苏承羽交待了宣教府的事情,便立刻赶往烧制坩埚的瓷窑。

这次比较幸运,坩埚烧制得非常完美,平整光洁,找不出丝毫的裂纹。他忙让工匠将烧制的时间、温度、冷却方式的细节写在纸上交给他,这都是珍贵的技术资料,估计连同坩埚配方拿去英国,至少能卖一两万英镑!这个时代的一英镑大约价值二两多白银。

等坩埚被小心翼翼地运抵铁场,地炉已完成了干燥,鼓风机在驴子一圈圈的推动下也吹出了强有力的风。

苏承羽当即吩咐试点火。

工匠们先用燃烧的炭火铺在地炉底部,然后开始在上面整齐地摆放焦炭,待一层焦炭被引燃,再铺下一层。

等焦炭铺到了设定的高度,坩埚被两名膀大腰圆的工匠用特制的“大钳子”架到了焦炭当中的坩埚底座上。

仅坩埚预热就出现令苏承羽抓狂的情况——没有温度计!只能靠估算了。他心中轻叹,古代工业果然全靠经验主义啊。

待苏承羽感觉温度差不多了,便指挥工匠将事先备好的铁块小心放入坩埚里,然后加入石灰、铁矿渣等造渣剂。

剩下的就是盖上锅盖,加大鼓风量,静等结果了。

大约一个时辰之后,通过坩埚锅盖的观察孔可以看到,锅内的铁糊逐渐变成白色,苏承羽知道,距离铁块融化已经很近了。

众工匠们好奇地看着这一锅奇怪的东西,虽然东家说是在炼钢,但他们谁也不信这么一个焖锅加闷炉子,还添了好些石灰、矿渣之类奇怪的东西进去——他们以前只有在冶铁时会加一点石灰——真能炼出钢来。

苏承羽当然也没办法跟他们讲解诸如fescao=casfeo或者2p5(feo)3(cao)=3caop2o55fe之类的反应是怎么回事。

实际上铁之所以没有钢的机械性质好,很大一部分原因就是s硫和p磷这两种混在铁里面的杂质造成的。尤其是中国的铁矿石,含硫特别高。硫、磷会导致铁易裂、易碎,降低铁的抗冲击性和韧性。同样一块铁,脱磷脱硫之后就会立刻变得坚韧耐用。

传统的炼钢手段就是因为不能烧融铁水,导致铁块中所包含的硫、磷无法和外界接触,所以很难用化学反应的方式将其剔除。

而眼下苏承羽能将铁块烧至液态,使这些杂质有充分的机会接触到石灰等造渣剂。造渣剂的主要功能之一就是和杂质反应,使硫、磷附着在造渣剂上析出。

当然,由于坩埚炼钢使用的锅是石墨制成,大量的碳会争抢和造渣剂反应,导致脱磷脱硫效果下降,但比起靠反复锻打氧化表面磷、硫的传统手段,那效果就好得多了。还有一些大颗粒的杂质诸如矿石渣之类,在铁熔融之后就会自动浮在铁水上面,清除效果绝佳,这也是传统锻打方式绝对做不到的。

此外锻打制钢的方式会造成钢制品存在沿锻打方向的细微缺陷,以及渗碳不均匀等问题,在坩埚炼钢法这里却是根本不存在的。

在历史上,坩埚炼钢在十八世纪出现之后,立刻导致欧洲的钢铁质量产生飞跃,甚至英国还曾打算立法禁止坩埚钢出口。

大约近三个时辰之后,第一锅铁块彻底变成了炽红的液态,在坩埚内微微翻腾着。

工匠们早就由苏承羽分派好了任务,此时他一声令下,一大群人立刻围了上去。开盖、倒渣、浇铸、清理,各工序有条不紊地进行着,简直不像是第一次操作的样子。

实际上坩埚炼钢这些人是没见过,但除了熔融状态的钢水之外,其他步骤和传统炼钢还是有很多相似之处的。

这边钢锭刚倒入模具中,那边工匠们已开始给地炉添加燃料,坩埚在没冷却下来之前又被架在了地炉上,新的铁块随之投入锅中。

这次苏承羽调整了造渣剂的分量,另外加入了碱、明矾和少量的沙粒。他只记得这些东西有助于脱磷脱硫,但具体添加比例他却没有印象。最佳的造渣剂配比只能靠日后一次次尝试来确定了。

另一边,首次浇筑的钢锭尚还通红,便有负责锻造的工匠将其夹着放在了锻台之上,开始打造各式钢制品。

第三十二章 萎靡的残部

没用多久,数把钢刀、钢矛已经出现在锻台上。

工匠们很快完成刀、矛的淬火,依照苏承羽的吩咐,挑出一把钢刀来进行测试。

试刀的过程这些工匠门清,马上有人搬来了粗麻绳、圆木、熟铁块等物。

另有工匠手持刚打造出来的钢刀,先沿着粗绳斜劈,刀刀深入半尺有余,而后又分别在圆木和熟铁上用力劈砍三次。

待工匠再观察刀锋时,不禁倒吸一口凉气——锋刃只有微小的卷曲,擦痕轻微亦无碎裂。依照他十多年试刀的经验,这刀几乎已接近了百炼钢刀的水准。

要知道这刀从铁块到锻造完成,一共只用了不到半天时间!也就是说,打造十六七把这种钢刀的时间也就勉强够打出一把百炼钢刀。同时二者的耗钢量也相差了十多倍。

他激动地将手中钢刀举起,高声宣布:“与百炼钢刀相差不大!”

铁场里顿时爆发出一阵欢呼。这座铁场在甄家的恶意竞争之下收益微薄,工匠们也都是苦挨着度日,眼前这把钢刀预示着着他们就要苦尽甘来了了!

也只有苏承羽一人表情平静,甚至还有些不满意。坩埚钢怎能还达不到百炼钢的水平?应该是熔炼时间或造渣剂成分还不很合适,随着炼造经验不断丰富,品质远超百炼钢是必然的。

待天黑之时,第二炉坩埚也钢炼了出来。

苏承羽让人点起火把,锻刀工匠们加班,用刚出炉的钢锭立刻锻造一把钢刀。

其实不用他说,几乎所有工匠都伸长了脖子等着看新炼的钢材究竟如何。

钢刀很快打造完成。果然如苏承羽所料,在简单调整了造渣剂成分之后,第二炉的钢材质量有所提高。

当试刀的师傅用难以置信的语气宣布“新刀完全超越百炼钢刀,甚至达到千炼钢刀水平”时,整个铁场沸腾了!欢呼声响成一片,击败甄家铁场指日可待,这回总算能出一口恶气了!

苏承羽吩咐工匠将第一炉的钢锭全部打造成农具,第二炉则按照市场需要制成刀、矛、斧等武器出售。

此外,他专门叮嘱婵依,让她亲自监督炼钢工艺改进的事情。

尤其是造渣剂,取料、配比、结果记录一定要由不同的人来做,而且要经常换人。保证取料的人不知道所取物料是做什么用的,配比的人不知道炼制的结果如何,记录钢材性能的人不知道这一炉究竟是什么造渣剂。

所有工艺数据必须全部集中在婵依这里,由她亲自汇总整理。

明代毫无知识产权的概念,他这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否则不用多久山寨货就会充斥整个市场了。这坩埚钢将是他以后的主要经济来源,不得不慎重。

待他回到龙卫新军军营,却看到塞里奥带着他的学徒正满脸兴奋地等在将营门口。

他一见苏承羽来了立刻先行礼,而后迫不及待道:“殿下,我找到一个非常不错的工坊。您看,按照我们约定……”

“没问题,工坊是你的了。”苏承羽点头,“需要你培养的学徒很快就到。”

“请您放心,我一定尽全力将他们培养成最优秀的钟表匠。”

次日,苏承羽随塞里奥去了趟龙南县城。

马车停在一处临街的小首饰店门前,店门上写着“售卖”两个大字。塞里奥立刻满脸堆笑道:“殿下,就是这里,价钱不贵,里面还有很多加工工具能用得上。”

苏承羽皱眉看着这个十三四平米的小铺子,抬头望见铺面之后有个不小的院子也挂着出售的牌子,转头对乔千道:“把这铺面连同后面的院子都买下吧。”

“是,爷。”

“不用,不用这么大地方。”塞里奥忙惊讶地连连摆手。

苏承羽对他微微一笑,“相信我,能用得上。”

然后他又吩咐乔千,塞里奥需要购置的设备都一并买齐,让这里尽快开工。欧洲在文艺复兴之后机械制造技术之所以一路突飞猛进,有很大一部分都是钟表匠的贡献,他们用灵巧的手发明了很多和钟表无关的东西。

即使抛开精细加工,钟表本身也是很重要的东西,特别是在军事、航海等方面有着不可替代的作用。所以,苏承羽希望能尽快建立起大明自己的钟表产业。

他原本打算安排了钟表工坊之后去看看炼钢的情况,不料有侍卫飞马来报说余新所部已经到龙南,很快便会抵达军营。

苏承羽立刻放下了其他事情赶了回去。

五百来人的队伍说起来不多,但远看还颇有些气势。不过等走近之后就完全不同了,只见士卒们衣衫破烂,随意拖着残旧的武器,一个个精神萎靡,看起来还不如正在施工的那些民壮。

现下校场已平整完毕,营房虽只建成小半,但勉强还能住下这五百多人。倒是厕所、澡堂等设施在苏承羽特别关照之下最早修好。

“见过殿下。”余新和所部军官远远看到苏承羽,忙上前见礼。

而后余新便为他介绍起身后的几名军官,“这是黄奇寿、李瑛,都是军中把总,跟我从淳化过来的。”

“黄奇寿见过殿下。”

“李瑛见过殿下。”

旁边一名留络腮胡子的军官抢着施礼道:“俺是刘长,见过殿下。俺原是河南汝宁卫百户,因不愿降清,一路边战边退到了衢州。再后来便被编入余千总帐下。”

余新又接道:“殿下,另还有魏华、钱大鹏部因携有大炮又没军马,故而行得慢些,应该过几日才能抵达龙南。”

苏承羽点头,让余新将部队带至校场集合。他本想对士兵们说几句话,但一眼望去下面都是一副蔫头蔫脑没吃饱饭的样子,不禁眉头微皱,然后只下达了简单的命令:洗澡吃饭。

待小旗官们领着各自手下士兵在澡堂前排起了队,苏承羽又招呼刘国轩、朱家弟几人和余新等新来的军官相互认识一番。

而后他命人在自己将营摆了些饭菜,算是简单的接风宴了。

这些军人们倒是脾气相投,加上日后俱是袍泽,是以入席之后很快便熟络起来。而话自然而然便转到了近来的战局上。

第三十三章 新军

“据说闯寇高一功部已被招安,皇上赐名忠贞营。其部在荆州附近还取得了些战果。”

“我也听说了。眼下清军阿济格的人都返回北京修整,湖广兵力甚弱。只是何腾蛟不思进取,否则趁机调集他的十万兵马配合忠贞营北上,建虏必焦头烂额。”

“建虏最近大队北返,等待来年夏粮收获。南京的多铎也已回北京了,现在他们在长江一线只有个名叫勒克德浑的贝勒,其手下也大多是些降军。”

“若鲁王的方国安部此时北击南京,何腾蛟北上武昌,这个什么“的魂”定然首位不能相顾!”

“算了吧,鲁王只要能守好他钱塘江一线,别把清军放到福京来就算不错了。”

“不过赣州局势不容乐观。”

“那个金声桓降清之后不断袭吉安、临江等地,统兵号称十余万。杨部堂甚为吃力啊……”

苏承羽在一旁静听,诸军官所说的战况和他以前了解的史料基本相同。

隆武元年时清军北返修整,现在清军所谓的主力基本上都是洪承畴、左梦庚等汉奸的降军。其实此时四川的张献忠对清军的压力也不小,眼下正是南明喘息之机。

等到明年清军修整完毕,五六月份就会开始发起猛烈攻势,眼下看似安稳的局势便立刻土崩瓦解。不足一年时间,南直隶、江西、福建,甚至湖广和广东的一部分都会沦陷,到那时大明便是真的回天无力了。

留给自己的时间不多了,必须在清军总攻之前练出一支所向披靡的强军!

待简单的一顿饭吃罢,苏承羽和几名军官来到校场。只见士卒们已经洗涮干净,刚才一顿带大块肥肉的晚饭吃过,之前那种萎靡不振的神态已不太明显了。

苏承羽对士卒们又下达了第二道命令——回营房睡觉。

在随后的几天里,他每日将军官们集合起来,让他们学习自己新编写完成的训练方案,包括立正、齐步走之类的也让军官们先预习了一下。

至于士兵,苏承羽只让他们简单跑跑步,帮忙搭建营房,每天吃了晚饭便赶他们回营休息。伙食却是天天都有大块肉吃。眼下让士兵们恢复体能是关键。

很快,甄家和薛记皮货行将龙卫军定做的第一批物资送到了。整整一千套军装、皮靴以及训练用木铳,还有四十把军官佩刀。

苏承羽让人检查一番,确认没问题之后,便大方地付了这一批货物的钱款。

他未曾想到的是,这次利索的付款为龙卫军招标采购起到了很好的示范作用。对商贾来说,做生意不用贿赂官员,成交速度快,竞争摆在明面上,付款又不拖沓,没有比这更吸引他们的买卖了!以至于不久之后龙卫新军再次招标时,连“敌占区”的浙商、徽商都纷纷跑来投标。

货款一共两千八百多两,前一阵购买铁场、制造坩埚炼钢设备、购买制表作坊等也花费甚多。好在那八千两“劳军银”已经运到,即便如此苏承羽手里也只剩下不到四千两银子了,这其中还得留下部队伙食、饷银开销。

正当他为钱发愁的时候,苏记铁场那边却送来了两箱银子,总共一千多两!

苏承羽忙翻开清单查看,上面写着:锄头、铁锹每把三钱,共卖九十二把。镰刀每把两钱,共卖九十八把。犁每个八钱,共卖二十四个。钢刀每把七两,共卖一百二十把。钢矛每支十两,共卖三十五支。矿石、焦炭、工钱等支出二百三三两。合计一千零二十三两四钱。

简直是摇钱树啊!这才几天工夫,就净赚了一千两!他立刻吩咐备车去苏记铁场。

铁场里钢锭摆得到处都是,工匠们忙得脚不沾地,一扫之前无所事事的颓靡,到处都生龙活虎的景象。

婵依却没想象中那么兴奋,反而有点发愁的样子,“爷,这铁场每日出的钢锭能打上千把钢刀或是斧、矛等物,但是这销路……如此下去,库房里怕是越积越多。您看是否降低些价钱。”

苏承羽详细询问了这几天的销售情况。附近的农户得知有精钢打造的农具卖,都咬牙拿出积蓄购买,准备当做宝贝子传孙孙传子。而刀、矛之类则是豪门大户购买的多,每次都是三四十把的买。但销量基本就是那么多,根本消化不掉铁场的产能。

“看来大家对我们的货还是很满意的。”他点头道,“这样,你让工匠们打造一批匕首,附上咱们铁场的帖子,送给龙南及附近几个县的大户、武官。言明同样质量的刀、矛之类可大量供应。

“另外这钢锭消耗不完的,也可以拿去卖给其他铁匠铺,但是价格不能太低。保证他们拿我们的钢制成刀、矛等物卖价一定比咱们的高。”

婵依深谙商道,闻言立刻心领神会,答应一声便去忙着张罗。

苏承羽却将目光投向东南,心中筹划能否找机会将钢产品卖到海外去。

两日之后,又有魏华、钱大鹏两名把总带领所部人马到达龙南。共三百多人,却带着两门四号佛郎机炮,每门二百三十多斤,加上十几个三十多斤的子铳。全靠人力肩扛手提从福建运至龙南,也确实难为他们了。

他们原是淮北部,被清虏冲散后辗转入闽的。之后都被郑芝龙列为异己,和余新部混编在了一起。

至此,总算人马齐聚。苏承羽让余新先清点部队人数、装备,统一造册。

校场上,龙威新军全体换上了新制的军装、皮靴,手持训练木铳,进行了全军第一次集体操练。

近几日士兵们伙食好得像过年,又天天一早就休息,此时脸上都出现了几分红润。在换上新军装穿上皮靴之后,整个精神面貌顿时为之一变,那种萎靡不振的痕迹几乎已看不到了。

虽然所谓操练只是简单地围着校场跑圈,甚至跑得乱七八糟,但在笔挺威风的军装映衬之下,依旧隐约有了点威武之师的味道。

龙卫新军官兵全部抵达龙南的次日,余新完成全营的人员、装备清点。此时他正手持一本册子,站在将营中向苏承羽汇报。

第三十四章 部队编制

余新念道:“全营统共1030人。其中步卒722名,骑兵117名,火炮兵49名,车兵81名,主帅亲兵61名。”

他翻了一页,继续道:“全营共有三钱鸟铳141支,西洋铳96支,快枪70支,三眼铳44支。四号佛郎机两门,配子铳11只。弓弩248部。军马199匹……”

苏承羽知道,自己从福建带来的和在清流缴获的马共有近180匹,也就是说余新部原本只有不到20匹马!

此外这快枪他听着陌生,细问才知原来是老式火门枪,竟然还在装备一线作战部队。

“各类车共5辆。藤牌107面,矛119支,单刀……”

苏承羽耐心听完,心中大为感慨,就凭这军备状况,遇到同等数量,不,即使一半人数的清军恐怕都很难打赢。

“由于兵员来源甚多,编制混乱,我和刘百总、朱家弟他们商量了一下,草拟出一份整编条陈。”余新递过来另一张纸,“请殿下过目。”

苏承羽扫了一眼余新的整编方案,是明军常见的营兵编制习惯,根本不适合新的训练、作战方式。

他取出纸笔,根据刚才余新汇报的人数,按他新制定的部队编制方案计算了一遍,然后让余新将所有主要军官都叫来,宣布新的部队编制。

“龙卫新军将是一支和以往完全不同的新式军队,装备、战法都会与以往完全不同。配合新的战法,队伍编制也必须是全新的。”

他扫了一眼军官们惊讶的表情,继续道:“全营分为步兵、骑兵、炮兵三大部分,辅以运输、纠察、工兵、医兵、杂务等兵种。

“所有兵种的基本编制单位为‘队’,之上设排、连、营、团,共五级。

“步兵:每队6人,设管队1人。

“每3队为一排,共21人,设排总、排副、指导使各1人。

“每3排为一连,共72人,设连总、连副、传令兵各1人,鼓号手2人,连侍卫3人。

“每7连为一营,共560人,设营总、营副、参谋、军需官各1人,鼓号官1人,传令兵3人,营侍卫10人。一营官、兵合计578人。

“骑兵:每队5人,设管队1人。

“每3队为一排,共18人,设排总、排副、指导使各1人。

“每3排为一连,共63人,设连总、连副、传令兵各1人,鼓号手2人,连侍卫3人。

“每7连为一营,共497人,设营总、营副、参谋、军需官各1人,鼓号官1人,传令兵3人,营侍卫10人。一营官、兵合计515人。

“炮兵:每队9人,设管队1人。

“每3队为一排,共30人,设排总、排副、指导使各1人。

“每3排为一连,共99人,设连总、连副、传令兵各1人,连侍卫3人。一连官、兵合计104人。炮兵暂时就只到炮连,等炮多了再建炮营。

“龙卫新军暂编一个步兵营加两个步兵连。两个骑兵连。一个炮兵连。一个运输排。一个工兵排。两个纠察队。两个医兵队。

苏承羽看这些军官们一副听天书的模样,便将自己写好的编制手稿拿给他们,“去誊抄几份吧。”他继续道,“此外,以后龙卫新军将使用新的军阶制度。

“军官自上而下分为将、校、尉、士,四阶。每阶又分上、中、下三等。暂时与朝廷品阶共存。”

他又拿出一份士兵评级标准递给余新等人,“至于士卒,则分为上等兵、一等兵、二等兵、三等兵共四级。所有士卒将依照体能、战斗技能、专业知识三大块的能力划归至一到三等兵。而上等兵必须有军功才能升任。

“你们近日就按照这个标准,对全营做一次评定。以后不同级别的士卒军饷将不再相同。”

苏承羽停了片刻,让这些军官将他所说的消化消化,然后继续道:“等士卒完成评级之后,你们按照我刚才设定的部队编制方案安排具体人员。要保证每个连每个排的优、劣兵员均衡。另外原王府护军单独编为亲兵连。”

几名军官虽然高声道“遵命”,但几乎每个军官的心里都有些犯嘀咕。他们除了对士兵评级还略为认同,大多觉得是这个没怎上过战场的年轻郡王在纸上谈兵而已。

苏承羽倒也不指望他们立刻就能理解新的编制方案,眼下只要按照他的命令执行就好。以后经过一次次的实战,他们自会明白这样编制部队的科学性。

次日,龙卫营士兵评级便如火如荼地展开了。

其实早饭时间就有士卒注意到,校场正中间出现了一块一人多高的石碑。有识字的士卒上前辨认,上面刻的是“三纪律六注意”。

这当然就是苏承羽山寨来的。他很清楚,如今天下混乱的局面和当年的革命者所处的环境何其相似,他们既然已搞出了适用的东西,为何不直接借用。

不过细节之处他还是做了很多修改,例如将“注意说话态度”改为了“不许抢劫”。现下兵卒劫掠百姓成风,往往是满人抢一遍,明军来了再抢一遍。与其要求说话态度,不如先解决要命的问题。此外为了降低、记忆宣传难度,他还将八项注意改为六项。

那士卒继续念道:“三纪律,一、一切行动听指挥。二、不拿群众一米一线。三、一切缴获要归公。

“六注意,一、不许抢劫。二、买东西要付钱。三、损坏东西要赔。四、不打人骂人。五、不损坏庄稼。六、不调戏妇女。”

一众士兵听完之后立刻兴趣索然地散了。一个个都认为这种东西是在开玩笑!当兵的就那么点饷银,不抢劫百姓还怎么过活?

士兵们根本没把这个“三纪律六注意”放在心上。最近伙食特别好,大家都在盼着开饭。

此外饭后还要进行评测,哪有心思管什么纪律注意的。听军官说,以后饷银可是按评级结果发的。大头兵们都猜测这又是克扣他们饷银的伎俩,但也只得认真准备,争取评个高些的级别了。

王克谦王知县以往从没在农闲时这么忙过。那天苏承羽让他协助搞什么宣教府,他立刻便招来本县宋教谕,先跟他详细说了组建宣教府的细则,然后便让他召集生员去宣布龙南县遴选宣教府官员一事。

而他自己则带了几个人开始满县城查看适合作为宣教府官署的地方。

宋教谕领了王知县的吩咐,心中却甚是疑惑,以往新任官员无不是吏部直接委派,而这宣教府竟自己进行招考,一应职务全靠考试以及面试结果而定,此种怪事他还从未听说过。

他虽感到奇怪,但王知县交待的事情还是要做的,他一回到学馆便让人召集了本县生员。

“奉内阁之议,于龙南建宣教府。现实缺:总宣教官一名,舆查官一名,主笔官四名,宣教十四名。”他看底下议论纷纷,干咳一声继续道,“总宣教官授正九品,”念到此处,他眼皮跳了一下,自己这个教谕都没品阶啊,这什么总宣教官竟是正九品!

他继续道:“主笔官及宣教皆备九品。”他见下面又是一片议论,敲了敲桌子,“这备九品乃是朝廷刚新增的品阶,在从九品之下,却是实在的朝廷品阶。”说完这句,他眼皮又跳了一下,有一瞬间心里竟产生去宣教府参考试一把的想法。

“其中宣教负责走访村寨,宣教朝廷谕民之论。主笔官负责整理、撰写宣教文稿。总宣教官总管……”

底下一群生员刚听到是有品阶的职位,顿时没了兴趣。他们之中大多是秀才,甚至还有不少童生,有品阶的职位哪轮得到他们?

但宋教谕公布遴选规则之后,这些人又动起了心思——按这规则所说,没有功名都能参考,自己为何不试试看?当下各自回家,捧起圣贤书认真复习起来。

第三十五章 宣教府

田壮飞便对宣教府的招考极为上心。他十七岁就中了秀才,但举人像是和他无缘,现已年过三十,仍是屡试不中。

他求功名的心早已凉了,整日写些市井小说,偶尔也给戏班子写写戏本,在小圈子里有些名气,日子过得也还算滋润。

只是他父亲整日板着个脸,见面就唠叨要他继续考科举争个好出身。他也只能当做耳旁风。

今日从宋教谕那返回家中之后,田壮飞的眼里闪动着炙热的火花。九品,如果能被录中,那自己就是官了!官与民,云泥之隔,田家从自己这一辈起便要翻身了!

他不禁想起当年被刘员外拒婚的一幕。他和刘家小姐相恋多年,就因为自己是个穷秀才,最后刘家小姐被嫁给了王大展那个没品阶的典使小吏。

如果自己做了总宣教官,不,哪怕只是个宣教,到时候一定要穿了官衣在刘员外家门前走上十几个来回!

还有几天时间,他吩咐家人除了三餐之外不许打搅自己,开始闭门苦读。

和他类似想法的生员在龙南遍地都是,甚至周围几个县有得到消息的也都心痒难耐,当打听到招考并不限于龙南县,开始背书的人立刻又多了几倍。甚至有距离远的人得到消息晚,立刻背了行李朝龙南赶去。

龙南县城东北方向又是另一番景象。

龙南本地的戏班子、说书人几乎都聚在新挂牌的宣教府衙门,还有不少外县的正在赶来的路上。

这里原是龙南粮库,近十年来粮食一直欠收,粮库就这么空着,近年来连看门的都撤了。此处虽有些偏僻,但好歹是现成的房舍,而且建得还算规整。王知县挑了半天,才算找到这么个地方给了宣教府。

“若被选中真的能算作吏目?”

“县衙的告示都贴出来了还能有假?”

“也不知衙门要我们这些人作甚?”

“你管他?每人每月发五钱银子,闲暇还能自己接活儿。最重要的是,以后子孙们能摆脱贱籍了!”

龙南县赵主薄见洪思点头,便将一张条子递给面前的说书人,“嗯,本月十八再来吧。”又朝那人后面一招手,“下一个。”

洪思正是苏承羽派来主持宣教府艺吏遴选的。他虽是黄道周的弟子,却毫无他老师的迂腐劲,反而思维活跃,很能接受新事物和新思想。

当苏承羽对他说了建立宣教府之事后,他立刻便意识到这是个提振民心的极好的办法。得民心者得天下,这与他自幼所学的传统治世之道又不谋而合。是以他对此事非常热心,甚至还提出过一些实际操作方面的建议。

苏承羽见状便干脆让他协助自己处理新建宣教府的事宜。

一个戏班子走到院子中间,赵主薄先看了眼身旁的洪思,才对班主示意道:“唱两句吧。”

那戏班的几个主角轮流唱了几句,赵主薄立刻摇头,“不行。下一个。”

另一个戏班子忙走了过来,但片刻之后也沮丧地听到“不行。下一个。”

一直到第四个戏班,在唱过几句之后,总算获得了赵主薄的首肯。他从没想过自己懂戏的本领竟有一天能用在公务上,转头对洪思道:“洪公子,在下觉得这个班子不错,在今早的班子里能排第一。”

洪思点头,又叫来戏班的班主对答了几句,确定是个老实本分的人,于是让赵主薄给了他一张纸条,同样是本月十八再来。

那班主如获至宝,将纸条用布包了贴身放好,招呼戏班的人走出宣教府大门,享受着周围羡慕嫉妒恨的目光。

“下一个……”

天近黄昏,赵主薄才得以回家,他头次听戏听得这么累,从宣教府回去之后倒头就睡,要知道后面还要这么听好几天的。

洪思则返回龙卫军营地,将一张名单交给苏承羽,上面登记着三个戏班和两名说书人的名字。

八月十八,龙南县分外热闹。

宣教府公开招考,地点就在院试的考场。

说实话,田壮飞这几天没怎么看得进去书,脑子里刘员外和刘家小姐轮流上阵,又做了几次当官后威风凛凛的白日梦,这就十八日了。

他原本都不报什么希望了,硬着头皮翻开试卷,发现只有两道题目:

一、若你是一名征粮官,军队在前线连战连败,百姓拒不纳粮,你要如何征粮?

二、就清军之残虐,写一段戏文或者话本。

田壮飞差点没笑出声来。通篇连个子曰都没出现,第二题竟然是写戏文、话本,这不是正是他的老本行吗?

他略一斟酌,提起笔来如行云流水般一气呵成。

至下午时分,洪思将遴选宣教府官员的试卷带回了龙卫军军营。

苏承羽随手翻了几张,不禁眉头大皱——满篇之乎者也,孔曰成仁,孟曰取义之类。他要的是能被老百姓接受的东西,如果都这样,还不如让他们自己搞诗会得了。

然而,很快有一张卷子引起了他的注意。第一题答得很简单:在下将对百姓说,若无粮草,清军必至。清军至,大家都得把头剃成耗子尾巴。可以画张图给百姓们看看。然后再跟他们讲些清军在扬州糟蹋大姑娘小媳妇以及生吃人心的事。也可以画些图来。如此,军粮具矣。

苏承羽微笑点头,再看后面,是一段戏文,写得合辙押韵通俗易懂,将清兵各种**掳掠描写得入木三分,还能夹入几分黑色幽默。

他再看卷首的姓名,田壮飞。

“这是个人才啊!”

……

下午时分,一群苏承羽朝思暮想的人终于出现在龙卫军军营——乔伟礼、应天祥,带了一名黑瘦的男子以及十多名老外。

应天祥第一个看到苏承羽,立刻单膝点地,“见过殿下。”

苏承羽忙上前将他扶起,微笑道:“仅二十多天便从澳门返回,辛苦了。”

“尊敬的殿下。”乔伟礼此时已知道了苏承羽的身份,也随即躬身行礼,“非常幸运,您需要的人我差不多都找到了。”

他朝身旁的外国人示意,那十多人纷纷向苏承羽行礼,只是语言完全不通。

第三十六章 雇佣兵

乔伟礼指向距他最近的一名年近四十的棕发男子,“这位是马塞多先生,他在以西巴你亚陆军服役过十三年,上尉,参加过镇压低地国叛乱。两年前他因左手受伤而退役了。”

以西巴你亚?苏承羽和乔伟礼连说带比划,好半天才搞明白这指的是西班牙。

“这位是帕斯托雷,曾是以西巴你亚骑兵中尉,几年前退役,买了个小庄园。但去年他的庄园出了点小意外。”

“这是科埃略先生,在佛郎机陆军做过炮兵中尉……”

“这位是法鲁……”

经过漫长的介绍之后,苏承羽对这些人有了大致的了解,同时也问明了乔伟礼到达澳门之后的情况。

传教士的熟人布加路团长回葡萄牙了,眼前这十多人是另一个雇佣兵团。他们在欧洲听说澳门的葡萄牙人和荷兰人及大明时有冲突,便搭乘商船来这参战淘金。

不料眼看就要到澳门了,船却触礁沉没。这些人的财物、武器尽皆沉入大海,他们是抱着碎木板飘上岸的。

不得不说这个时代落后的通讯水平真的坑死人,他们到达澳门之后才知道澳门的葡萄牙人几年前便已和大明达成和解,荷兰也和澳门总督妥协了,根本没仗可打。

于是这些雇佣兵身无分文又无武器,正在尴尬之际,乔伟礼出现在他们面前——简直如天使下凡一般。

这个马塞多倒是个讲义气的雇佣兵团长。原本乔伟礼只要雇佣五名做过军官的人,但马塞多坚持要全团一起走,哪怕自己报酬低些都行。

最终乔伟礼和应天祥商议之后将他们都带了回来。

其中上尉一名,指挥过长矛兵、火绳枪兵部队。还有中尉两名、少尉两名。其他几人却只做过士官甚至普通士兵,其中三人是炮兵。

苏承羽点了点头,思忖把这些人都留下也未尝不可。军官就不必说了,剩下的人里面还有三个是炮兵。很多人以为骑兵难训练,其实好的炮兵比骑兵还珍贵得多。能简单计算射击诸元的炮兵都是要会数学的。

此外还有一名雇佣兵会汉语,这也非常有用。

乔伟礼最后指向一名肤色发红的高个子,“这位是澳门卜加劳炮厂的试炮手,安东尼先生。他的射击技术非常不错。”

然后他又低声对苏承羽道:“若非他说话总是得罪人,肯定早就升任工长了。”他顿了一下,又补了一句,“更不可能被降薪。”

卜加劳炮厂?苏承羽心中甚为惊讶,澳门是大明设立的“特别行政区”,绝非租界,而葡萄牙人竟在那建厂造炮!以后必须派人打探一下他们想干什么。

不过试炮手倒是人才,他对火炮性能的了解应该远超那几名炮兵。

“那我们说说佣金吧。”他随即提出了这些老外最在意的问题。

乔伟礼取出抄好的本子,答道:“马塞多要月饷二十二两,帕斯托雷和科埃略要月饷十五两,几名炮兵要月饷七两,其他人要三两。另外,参加战争期间,饷银提高三成。

实际上这些佣兵是要西班牙杜卡特金币,乔伟礼已按比率折成了现银。

苏承羽点了点头,这些雇佣兵跑到大洋彼岸淘金,要价倒还算便宜。如果他们看到自己给龙卫军军官开的月饷,估计都得傻眼了。

“至于安东尼先生,他希望每月可以得到十两的薪水。但绝不参加战争。”

苏承羽没多废话,对众老外道:“签契约吧。”

这些佣兵早就将空白雇佣契约带在身上了。而安东尼也很快写了一份契约出来。

所有契约一式两份,拉丁语和中文各一,双方签字画押。

苏承羽倒是不担心对方利用西班牙语坑自己,这里是大明,自己不坑他们就不错了。

契约签定,乔伟礼对苏承羽优雅地躬身行了个礼,“殿下,我已经完成了我的承诺。”

“没错。”苏承羽微笑着点头,“能为龙卫新军带来这些人才,你立了大功。我说过,会帮你修复你的教堂,不知五百两是否够用?”

“五百两?!不不,有三百两就足够了!”乔伟礼满脸兴奋地摆手道,“先前您还救过我的命,这怎么好……”

“就五百两吧,以后可能还有事情需要你帮忙的。”苏承羽笑着打断他,回身示意乔千取银子给传教士。其实他还做了别的打算,这个乔伟礼可是认识汤若望的。

汤若望那可是个牛人!熟知天文地理,精通历法,特别是他会铸炮以及制造望远镜。眼下他人在北京,对提高清军的军事技术贡献不小。

就算短时间内无法将他招至自己门下,也可以通过乔伟礼的影响,让他尽量少为满人出力。

乔伟礼欢天喜地地接过银子,言明安排好修缮教堂的事情再返回龙南道谢。

待侍卫送走乔伟礼,苏承羽让龙卫营的军官和这些雇佣兵见了个面简单认识了一下。见这些老外们长途车马劳顿,便让他们先去休息了。

直到这时,之前恭立一旁的黑瘦男子才走上前来,又对苏承羽行了大礼,“草民季良,拜见殿下。”

苏承羽伸手虚扶让他起身,还未发问,一旁应天祥道:“殿下,季掌柜乃是广州府的……海商。”

苏承羽微微皱眉,听这语气,所谓海商可能就是搞海上走私的。

应天祥继续道:“此番属下和乔伟礼等人能在极短的时间内进出澳门,多亏季掌柜相助。”

原来此时大明对澳门正实施报复性禁运,原因无外乎葡萄牙人拖欠税款之类,通常要等欠款交齐之后再过一阵子才能解禁。

应天祥他们到了澳门却不得入内。几人正急得没办法之时,得到当地小吏“指点”,找到了季良。

当季良从乔伟礼口中得知龙南有一支新军驻扎之后,马上同意用自己的走私船带他们进入澳门,并为他们做向导,就连安东尼都是通过他介绍认识的。

“季掌柜此行还为我们寻了几名通译。”应天祥继续道,“否则这短时间内还真难找到懂佛郎机话的人。”

苏承羽闻言大喜,他刚才还在琢磨找西班牙语翻译的事情,毕竟日常训练时会需要大量交流,仅一个会翻译的人根本不够。

第三十七章 军火贩子

“这些通译人在何处?”苏承羽立刻望向季良。

“回禀殿下,”季良揖手道,“草民此来带了五名通译,今晚应该就能随货车一起到了。”

苏承羽点头,又问道:“你还带了货来这儿?”

“草民带了些殿下可能用得上的东西。”

“哦?你倒是挺会做生意。”苏承羽笑道,“都有什么?”

季良将一份册子递给身旁侍卫,再转给苏承羽,然后道:“以西巴你亚大鸟铳,簧轮短铳,精钢胸甲,望远镜。当然,如果您需要的话,还有大炮,只是没带着,那货单上有。”

原来这季良是个军火贩子,苏承羽翻开册子,只见上面整齐列出各种军需品:以西巴你亚大鸟铳,十四两一支。以西巴你亚轻鸟铳,八两一支。簧轮短铳,十五两一支。精钢胸甲,三十两一套。望远镜,三十五两一支。神威大将军炮,两千三百两。无敌大将军炮,三千八百两。

苏承羽对前面的火铳没什么兴趣,例如这西班牙重型火枪虽然威力强大,但是一支二十多斤重,得用支架撑起来才能发射,与快速灵活的先进军事理念根本不兼容。至于西班牙轻型火枪,比起他让鲁宁等人正在制作的燧发铳差了几个档次。

倒是望远镜是比较有用的东西,不过这价格要的也太黑了。

当他看到最后的两种大炮时,不禁皱眉道:“这神威大将军和无敌大将军各是多少磅的?”

季良一愣,没料到苏承羽问得如此内行,只得如实回答,“前者是十八磅炮,后者是二十四磅炮。”

苏承羽摇头,“口径太大了。”又继续问道,“有没有六磅炮和三磅炮?”

季良疑惑地点头,旋即又摇头,“应该是有,但是否有存货我得回去看看。”随后他又凑近两步故作神秘道,“打起仗来六磅炮怎么够用?那二十四磅炮的威力,啧啧,什么坚固的城墙随便来几下就能轰开几米宽的口子。”

“二十四磅炮?”苏承羽看着他意味深长地一笑,“这东西有多重?”

“重量?”季良想了想道,“四千多斤吧。”

“你要我拖着个四千多斤的大家伙去打仗?”苏承羽冷道,“等这东西拖到前线,仗早就打完一个多月了。”

季良愣了愣,心说这不像是大明军官的作风啊,他们往常不都是挑最大号的买吗?于是他仍继续建议:“这二十四磅炮用来守城也极为合适。”

苏承羽皱起了眉头,这个军火贩子怎么总喜欢拿大口径炮忽悠人,当年徐光启、李之藻等人就是没捋清大明的需求,买了二十门十八磅炮回去守城。结果这些炮守城不怎么行,被清军缴获之后用来轰大明的城墙却个顶个地好用。

其实这些大口径加农炮基本上都是欧洲战舰上的舰炮,陆军野战用它们很不合适,只有破坏城墙时能用得上。

反倒是中小口径的加农炮和榴弹炮才适合陆军——轻便,几匹马拖着就能满世界跑,而且开火准备时间短,射速高。

这个时代的火炮发射的都是实心铁球。二十分钟一发的二十二斤铁球自然远不如两分钟一发的六斤铁球对敌军杀伤力大。

但时下无论明军还是清军都极爱重炮,经常出现大部队都抵达战场一个多月了,大炮还在路上的情况。但即便如此,在陈旧的军事理念指导下,他们也仍是对轻型火炮嗤之以鼻。

“对手没有重炮的情况下,守城根本不用重炮。而敌人有重炮的话,即使我有威力更大的重炮,依然无法避免敌人轰开我的城墙。”苏承羽斜睨季良,显然对他的建议毫无兴趣。

这个军火贩子能忽悠普通大明军官,但绝对忽悠不住苏承羽这个军事论坛泡出来的现代人。

攻、守城的双方都用重炮的情况下,攻方射击城墙那么大的目标几乎不用瞄准,而守方必须打中敌人的大炮才能保住城池。在没有现代弹道学知识和瞄具的明代,发射上千发炮弹都不一定能打中两里外的一门炮。

“我需要两门六磅炮和三门三磅炮。”苏承羽没等季良说话,又继续道,“还有二十只望远镜。五十支簧轮短铳。”火炮他以后肯定是要自己制造的,眼下买的这些完全是为了给炮兵训练用。

季良见他态度坚决,便不再继续推销重炮,“六磅炮八百两一尊,三磅炮五百八十两。加上望远镜和短铳,一共四千七百九十两。您看这大鸟铳是否……”

他跑这一趟本想推销些重炮和火铳大赚一笔,没想到只做成了四千多两的“小生意”,未免有些不甘心。

“就这些。”苏承羽摇头,而后忽然道,“对了,我想以物易物。”

“行啊,生丝、茶叶、瓷器我都要。”

“是精钢。”苏承羽早就想把坩埚钢卖到海外去了,眼下有这个和葡萄牙人有勾连的奸商,他当然不会放过机会。

“精钢?”季良笑道,“殿下,您就别消遣草民了。倒是您若想要上等的果阿精钢我这里有些存货。”

果阿是葡萄牙在印度的殖民地,印度可是时下整个亚洲最优良的钢材出产地。而大明受累于铁矿石杂质过多,钢材质量口碑一向不佳。

苏承羽拿过石霖的佩刀——正是苏记铁场出产的第一批钢刀——递给季良,“试过再说。”

季良接过钢刀,心中颇不以为然,但碍于面子,仍是讨来一块质地坚硬的方木,用力劈砍几刀。

他从小贩卖军器,对钢刀再熟悉不过,几刀下去便感觉有异。待他砍完之后查看刀口,不由心中一惊,忙又要了一块熟铁,征得石霖同意之后,朝熟铁棒用力劈下。

那根擀面杖粗细的熟铁棒竟然应声而断!季良再看刀口,这下真的是被震住了——刃口平整毫无弯曲,更没有钝化或碎裂迹象。

他又反复试了半天,最后终于确认,这是一口上好的精钢宝刀,所用钢材质量绝对超过欧罗巴任何地方的出产!

如果能制成欧罗巴人常用的样式,恐怕一把能卖到十五个杜卡特金币,也就是白银十五两以上。现下欧罗巴没有国家不在打仗,可以预见这么好的精钢武器定会卖得很火爆,奇货可居,这可是大赚一笔的好机会!

季良舔了舔嘴唇,望向苏承羽,“敢问殿下,这刀有多少?不过这刀的样式只适合大明军队使用。能否直接卖给我钢锭,我可以制成适合夷人的刀剑出卖。”

“这钢炼制困难,每个月能供给你一万斤吧。”苏承羽这个用过小米手机的人自然懂得饥饿营销,实际上苏记铁场若敞开了出钢,每月能产近三万斤。

季良大为吃惊,要知道若按传统的锻打炼钢法,这一万斤精钢至少要消耗五六万斤铁料才能制得。

每月锻制万斤精钢,这恐怕得上千工匠日夜赶工才能赶得上。如此大的人力、物料消耗,价格肯定低不了。季良想到这里,有些紧张地询问:“那价钱呢?”

“一千斤钢锭,一千七百两银子。”

良心价啊!季良又谨慎地问道:“保证都与这刀刃所用精钢相同?”

“包退包换。”苏承羽淡然道,“说实话,这把刀只是试制品。卖给你的那些钢,质量只会更好。”这段时间铁场那边一直在反复测试造渣剂配比和火候,他相信现在的工艺应该比最早那两炉更高。

季良似乎看到一箱箱金币堆在眼前,忙道:“若真如此,草民欲每月买下这一万斤精钢!”

第三十八章 训练方案

是夜,季良的两车货运抵龙卫军军营门外。

军火贩子将苏承羽要的望远镜和手枪卸下,看着几乎没怎么减少的货物显得很不甘心,但立刻又想到那种优良的钢材,这才露出微笑。

他将随行的五名拉丁语翻译带至苏承羽将营,趁机又想借石霖的佩刀再试试。苏承羽干脆让侍卫取了几把坩埚钢刀送给他。

季良有半晚上没睡觉,用各种工具反复测试这几把刀。最终他非常笃定这种钢会在欧罗巴掀起一股购买狂潮。

也正如他所料,半年之后,在欧洲战场上,财大气粗的西班牙军队突然列装了一批异常坚固的板甲和极锋利耐用的矛尖,让对手尼德兰人吃了很大的苦头。

自此之后,龙南钢开始享誉整个欧洲,销量一涨再涨。

次日,季良带着乔千刚从苏记铁场运来的两千斤钢锭离开龙南,扣除卖给苏承羽的军器,还倒付给他一千九百多两。

其实钢锭存货足有七千斤,只是季良运力不足,只能等下次带了运输队再取剩余部分了。

而苏承羽没给那些外籍雇佣兵们更多的休息时间,一早便将五名雇佣兵军官和通译一起招至将营。

经过简单的说明,马塞多很快就搞清楚了状况,对苏承羽道:“这么说,您主要是让我们为您训练军队而非打仗?”

通译在两人之间来回翻译。

“没错。”苏承羽点头,“但是必须按照我的方式练兵。”

马塞多等人显得很开心,不用上危险的战场那是最好不过。

马赛多立刻取出随身的小册子递给苏承羽,上面有些简单的图画,配有不少文字说明,但,是拉丁文。

“这是以西巴你亚陆军的士兵操典。”科略埃在一旁道。

虽然看不懂文字,但苏承羽很快在手册上找到了长矛兵、胸甲骑兵等图案。

他笑着摇头,指着手册上的长矛兵,“我的军队里不会出现这个兵种。”他合起西班牙士兵操典,“这里记载的训练方式已经过时了。”

马塞多比他笑得更加灿烂,“殿下,您竟然要取消长矛兵?敌人的重骑兵冲锋会瞬间击溃您的步兵。”

“如果火枪兵排成近乎肩并肩的密集队形,并且每个人的枪头上都顶着一尺半长的刺刀呢?”苏承羽反问。

马塞多皱眉思索了一下,似乎没得出答案,但随后又换成一副博士后看文盲的表情,“这阵型是否管用我不确定。但火绳枪兵不可能排得这么紧密,间距过窄很容易引燃队友的火药……”

当苏承羽将从福建带来的燧发铳交到马塞多手里时,他明显愣了一下,然后很快明白了这是支燧发枪,“您准备用这种枪作为军队的主力装备?”他再次摇头,“燧发枪价格昂贵,还有最重要的是它可靠性太差。”

人们总以为欧洲人富于创新精神,其实他们守旧起来比东方人顽固得多。十六世纪出现的燧发枪,欧洲一直到十八世纪才普及,甚至拿破仑时代还有人要用弓箭代替火枪。

苏承羽坚定道:“价格不是问题,我的士兵肯定要装备最好的武器,我会不吝投入。而可靠性就更不是问题了。”

一旁的法鲁若有所思道:“如果这种武器的可靠性有保证,再加上密集的刺刀方阵,或许真的可以替代长矛兵。”

“可是为什么要取消长矛兵?就因为你的‘或许’?”帕斯托雷反驳道。

苏承羽真想告诉他,几十年之后哪国部队还用长矛兵?我这训练方案可是近两百年后都不落伍的。但他却无法将这些说出来。

几名老外开始争执,支持和反对苏承羽训练方式的人各执一词不相上下。

其实同样的争论在更早接触苏承羽训练方案的中国军官之间已经有过好几次了。人们都很难在短时间内接受新事物,欧洲也是用了上百年时间,才彻底摒弃了长矛兵方阵开始普及线列步兵战术的。

而苏承羽必须快速地帮助军队完成这个转变,他冷声道:“我自有成熟的训练方案,必须按我的方式训练士兵。这是命令,必须执行。”

马塞多这才让众人停止争论,但仍是小声嘀咕着,“好的,执行命令,但如果战争打输了我可不负责任。”

苏承羽没理会他的牢骚,将编写好的训练纲要发给几人。

从最基础的队列动作,例如立正、齐步走、转身等动作,到作战阵型的规划,各种武器装备的应用,兵种间配合,以及针对不同敌军和不同地形的作战方式等,都一应俱全。

由于不会画插图,苏承羽不得不手把手地给马塞多他们讲解每一个部分,具体的队列动作要怎样做,线列、方阵之类的队形效果,炮兵集中队形的排布……

其实他找些有能力的大明将领,这么详细地教上两个月肯定也能教会。

但习惯于标准化、模式化训练的欧洲军人理解起来更快些,其中大部分概念和他们以往的训练内容是相同的,只是动作和规范上会有些改动。

此外例如队列转换的细节、作战通信指挥、拼杀技巧等方面的知识,这些经历过十七世纪欧洲军事技术革命的老外就很有价值了,毕竟太过细节的东西苏承羽是不可能知道的。

到天色渐暗,马塞多等几名军官已大致明白了苏承羽的队列要求,但线列战术、阵型之类更深的东西只能改天再说了。不过这速度已经让苏承羽很满意了。

又经过几天突击强化学习,五名外籍军官对新的训练框架已有了整体了解。其实整个过程夹杂着大量争论,不过基本上苏承羽都能以自己先进的军事理论说服他们,个别有异议的地方就只能强令执行了。

另一边,龙卫新军全体士兵的等级评定也已完成。

余新将一本名册交给苏承羽,“殿下,全营共有一等兵98人,二等兵279人,三等兵504人,三等标准都达不到的113人。属下已经按您的意思,将所有士卒重新编入新设置的一个营五个连。其他辅助兵种也正在安排。

“只是目前下级军官人数太少,管队至排总一应职务有不少空缺。”

苏承羽接过名册大致看了一遍,让人将龙卫营百总以上军官及马塞多等人都叫来。

待十多人分立两侧站定,苏承羽严肃道:“本人奉旨练军,现龙卫营新军改制如下。”

第三十九章 军饷

众人人立刻肃立望向苏承羽。

“首先是我,任龙卫新军军团指挥,军阶中校。”为了建制清晰,苏承羽必须先给自己个职位,然后继续道,“从今往后,我只要在军中,就只是军团指挥官,而不再是郡王。诸位在军营里只能称我为指挥大人。”

既然是军队,就要完全遵从军队系统的管理方式。大明向来喜欢以行政手段干预军事,他这也是为杜绝这个积弊而提前做的一些准备工作。

军官们相互对视,而后齐声道:“遵命!”

苏承羽继续他的人事任命,“余新,任步兵一营营总,军阶上尉。”

“遵命!”

“黄奇寿、李瑛、刘长、魏华、钱大鹏、夏孚先,任一营下辖的一至六连连总,军阶中尉。”

“遵命!”

“朱家弟,暂兼任骑兵十一连及十二连的连总,军阶上尉。”

“遵命!”

“刘国轩,任步兵独立一连连总,军阶中尉。”

“遵命!”

“陈雄飞,任炮兵独立三十一连连总,军阶中尉。”陈雄飞虽是个秀才出身,但一直心向军伍,也读过不少兵书。让他负责炮兵,主要还是看重他有些学识,对学习炮兵必须的数学、几何知识有些帮助。

“遵命!”

“石霖,任亲兵连连总,军阶中尉。”亲兵连基本上全部由以前的王府护军组成,自然还是由石霖来带。

“遵命!”

将连以上的主要军官安排完毕,苏承羽又道:“至于你们自己所部的下级军官,各自草拟人选交给我批复,原则上军官不选因犯罪充军之人。训练一个月之后再根据表现进行调整。”

“遵命!”几人齐声道。

苏承羽望向几名老外道:“马塞多,任全营总教官,军阶上尉。法鲁、维森特,任步兵总教,军阶少尉。帕斯托雷,任骑兵总教官,军阶中尉。科略埃,任炮兵总教官,军阶中尉。”

几名老外听到翻译之后,立正称是。

只是诸大明军官听到几名夷人军阶如此高,心中不免都有些不服气,不过苏承羽亲口授职,他们也只能压下心中想法。

“下面说军官俸禄。”苏承羽一句话把所有人的注意力立刻拉了过来,“上尉军官,月俸45两。中尉军官30两。少尉军官20两。士官三等分别是8两、6两、4两。”

他话音刚落,下面几个人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月俸45两,一年540两!就算是李瑛、刘长等几个前把总或百总,现在是少尉军官,每年也能拿240两之多。这比他们以前的俸禄高了四五倍,从前加上吃的空饷,收入也不可能这么高。

当几名龙卫营的军官打听到外籍雇佣兵的佣金之后,心中总算找回些平衡。

苏承羽知道,想要军官不贪污,不吃空饷,就必须付给他们符合他们能力、官职的军饷,否则他们只能处处“自己想办法”。明末大笔军费投入,但是部队战斗力低下,士兵生活困苦,其中最大的原因就是饷银被军官贪污掉八成以上!

“全营依照新编制在校场集合。”苏承羽命令道。

“遵命!”

约一刻钟后,苏承羽来到校场,发现除了亲兵连和刘国轩的族勇之外,其他士卒都还乱七八糟连队列都没站齐。

要知道,这些士卒原本就在校场各处操练,距离最远的也就五十丈。

他心里叹口气,这些半农半军的卫所兵差不多也就这程度了,想要将他们练成战无不胜的强军,还有不短的路要走。

不过等这一千多人整队完毕,那齐刷刷的军绿色制服一眼望去甚为壮观,颇有点威武之师的精气神。

“或许你们已经知道我是当朝陈州王。”苏承羽站在两尺多高的木台上朗声道,“但从现在起,我只是龙卫新军的军团指挥。我要做的事情只有一件——北击建虏,匡复大明河山!愿诸君能与我同心戮力!”

“作为见面礼,我先公布一个好消息。”他继续道,“我前些时候奏请圣上,取消龙卫新军所有士卒的军籍。圣上已经准奏。”

所有士卒包括军官俱是面面相觑,要知道取消一个人的军籍都是极麻烦的事情,现在竟然一下子取消八百多军籍!但片刻的寂静之后,士卒们骚动起来。

“真的假的?没军籍了?!”

“我不是军户了!我得祭拜一下祖先!”

“我家小子以后不用当兵了!哈哈!”

军官立刻站出来呵斥,队伍很快安静下来。不过仍可看到几乎所有士兵都激动得两眼放光,甚至手脚都有些颤抖。

军籍,在明代那是低人一等的身份。如今他们脱了军籍,总算可以仰首挺胸地回家做农民了!甚至很多人都在心里盘算,得要想办法离开军队。

苏承羽对士兵的反应一点也不惊讶,接着高声道:“下面公布军饷标准。

“以后,上等兵月饷三两五钱,一等兵三两银,二等兵二两一钱,三等兵一两四钱。”

校场上又是一片哗然——相比以前只有四钱银的军饷,上等兵可是提高了近八倍!就算最低的三等兵的军饷也是以前的三倍多。

刚才还在琢磨要怎么离开军队的士兵瞬间把要走的念头丢到了九霄云外。眼下有可能拿到三两五钱的月饷,傻子才走。

如今一个知县俸禄折算下来不过每月四两多,其中还有不少是用动辄贬值百倍的宝钞发放的。自己一个大头兵,这饷银简直要追上知县了。

苏承羽敢发这么高的军饷是有底气的。首先他奉行的是少量精兵策略,不像传统封建军队那样动辄几十万人,所以即使每个人的饷银都很高,但总额并不多。其次他已经打开了坩埚钢的海外市场,光季良那边每月购买一万斤钢,就够他养活十个营的部队。况且他相信,凭借坩埚钢的质量,以后的销量应该还会成倍提高。其实他脑子里还有不少赚钱的法子,自信以后经济方面肯定不成问题。

苏承羽并未就此打住,仍继续“轰炸”士兵们的小心肝,“此外,入役五年且没有违纪者,可分得田地一亩半,十年,可再得两亩。立功者按功绩大小还可另分土地。”

这个时代的人都爱土地,是以用地做奖励是最好不过的,此外家里有地,还能增强他们对国家的归属感。

其实明代朝廷给卫所军户所划拨的土地极多,但绝大多数被军官霸占,底层士兵并没有地,这也是导致军队向心力差的重要原因。

其实算起来,即使四十万大军,每人分四五亩地,也不超过两百万亩。而明代卫所屯田四千万亩!反而士兵个个家中无田。

这下连军官都弹压不住了,士兵们无法抑制内心的激动,纷纷交头接耳起来。

第四十章 大明的军人

“老子得攒攒劲,下回搞个一等兵当当,三两的饷银哪!”一名方脸士兵兴奋道。

“干上十年,便有三亩半地,可以回去安心过日子了!”

“吃得好,饷银高,还有地,他娘*的!看谁再敢说老子当兵没出息?”

“都瞎乐什么啊?哥几个过个三等兵都费了老鼻子劲!一刻半的工夫能跑十里才是一等兵,回来还得连续举木杠二十次,你们谁行?”

“怎么不行,姓孙的,下回咱俩再比比?”立刻有人不服气地挑战。

也有些士卒低声感慨,“若大明诸军皆是如此待遇,怎有建虏肆虐的份?”

苏承羽抬手示意安静,校场里瞬间如同中魔法般停止了议论。就刚才那几分钟的工夫,他在这些士兵心中便有了极高的威望。

“下面我们再说说军纪。”苏承羽环视全场,“我的军队,必须有铁一般的纪律!想要在龙卫新军当兵,想要打胜仗,想要别人尊重你,想要普通人得不到的荣誉,就必须一丝不苟地执行纪律!

“最基础的,就是校场中间的‘三纪律六注意’。

“其中,不遵军令、抢劫、打人重伤的,就地正法。违反其他几项,从开除出龙卫新军到打五十军棍不等。”

其实苏承羽也知道,想要士兵遵守纪律,绝不能只靠暴力手段,必须让士兵自己明白纪律的重要性才行。

但在他的指导使没有派到各排之前,只能先靠惩罚来约束士兵的行为,以后再逐渐取消体罚。

士兵们心中震动。之前他们都认为遵守这“三纪律六注意”就无法维生,所以压根没当回事。

但现在不一样了。军饷这么高,再不用靠抢劫平民维生了。说实话,他们也不愿做强盗,毕竟谁也不想整天让人指着脊梁骂不是。

另外,打军棍不说,若违反了纪律就没有地可分,这哪儿受得了?更别说还会被踢出龙卫新军了。

不行,自己以后得时刻留心,万不可违反了纪律!几乎每个人的心里都是这般想法。

“除了这几条基本的纪律,还有包括作战、操练、行军、口令、着装、内务等等一系列的规范要求。”苏承羽取出两本小册子,“这是龙卫新军军纪条例和训练作战手册,以后会发到每个排,自会有人负责教授。给大家半个月时间学习,所有人必须牢记并认真执行。半个月后,所有违反军纪的行为都将严格处罚!”

“只有严明的纪律,才是军队战无不胜的基础。”苏承羽朗声道,“也许你们从前只是屡战屡败的弱旅,也许被人瞧不起甚至戳着脊梁咒骂,也许你们自己都觉得将会这么浑浑噩噩地过一辈子。遇到清兵能逃就逃,偶尔抢抢手无寸铁的百姓就是你们的生活。你们可能都不知道为什么要做个军人,甚至你们自己根本没想过能战胜什么敌人。

“但,你们就该这么过一辈子吗?你们想这样过一辈子吗?”

校场里鸦雀无声,只有苏承羽的质问一遍遍回荡在每个士兵的耳边。

“不!你们是大明的军人,是守护这个国家的英雄!应该受到百姓的敬仰!你们怎么能稀里糊涂地浪费这一生?绝不能!

“希望大家铭记,从今天起,从这一刻起,你们将是大明最精锐的军队!我保证,在不久的将来,龙卫新军必能战胜任何敌人!不论是清虏还是流寇,听到龙卫新军的名字就会全无斗志甚至浑身战栗。任何胆敢和龙卫新军交战的敌人,必会丢盔弃甲一败涂地,心中刻下对你们深深的恐惧!

“龙卫军军营,将是你们一生荣誉的起点。你们的父母妻儿将以你们为荣,邻里将对你们仰视称赞!而这一切,只要你们付出汗水,付出忠诚就都能收获!你们,能做到吗?”

这些士兵们经历了太多的被人瞧不起,被军官剥削,被流寇或清兵击败,对生活对人生的无望。而苏承羽这一番话是他们打从生下来压根没听过没想过的。

今天,他们突然发现自己不再是卑贱的军籍了,有了获得优渥生活的可能,有了获得尊严、获得认同、获得荣誉的可能。生活,再也不是充斥绝望的混沌了!

一团火苗在他们心中越燃越旺,长久以来憋在胸口的一股闷气顿时爆发而出,校场上响起山崩地裂的吼声,“能!!!”

苏承羽满意地点头,他相信没有人想浑浑噩噩地过一生,没有人不想获取荣誉和认同。马斯洛需求理论说过,人一旦解决了温饱问题,那么他必定会去追求别人的尊重和自我实现,眼前的这些士兵们自然也不例外。苏承羽这几天反复背诵、演练的讲演稿明显达到了他预期的效果。

他最后高声道:“龙卫新军的爷们儿们,都练出点成绩来给我看看!”

“是!”

士兵们依照编制各自带开,在校场上操练起来。

每个人的气质都和之前有了很大的不同,相信此时他们如果和昨天的自己战斗,一定会取得压倒性的胜利。

这就是部队的士气!士气是军队最强大的武器!

在苏承羽给马赛多等人上“近代军事理论”课的那几天,龙南县宣教府正式成立了。

宣教府正厅,十八人恭立两侧。他们正是从宣教府招考中脱颖而出者。

经过前两天熬夜阅卷,苏承羽从一百四十余份卷子——其中甚至还有三名举人,江西确实盛产学子——之中挑出了三十一份,又从中选了适合做宣教工作的十八人。

“田壮飞、李同、甘易、王达齐四人,授宣教府主笔官职。”洪思手持名册念道,“李义晟、赵大都、王柯……共十四人,授宣教府宣教职。”按隆武帝的意思,宣教府官员一概由苏承羽现行任命,后补交吏部备案即可。黄道周作为吏部尚书自然毫无异议。

苏承羽轻咳了一声,道:“本王暂兼任宣教府大使一职。”

自明成祖靖难之后,大明的藩王真心没什么威望。更别说南明时这些藩王了,被流寇、满清杀得七零八落,甚至不如普通的实权官吏。是以堂上十数人虽对这位陈州王兼任小小宣教府大使有些意外,倒也不至太过惊讶。

第四十一章 立正

苏承羽望向身旁洪思,“由洪思任宣教府副使,署理宣教府日常事务。”

在场众人对宣教府的部门构架早已有所了解。宣教府设大使一名,总览宣教府事宜。副使一名,辅助正使。总宣教官一名,负责宣教相关事宜。舆查官一名,统管主笔官,兼负责体察民间对宣教方面的意见。另还有应策官负责敌方谣言乱众方面事宜。

“至于总宣教官、舆查官以及宣教府副使,目前都暂空缺。”苏承羽环视所有人,“以后将从诸位之中选优秀者担任。望诸位精心勤勉,让咱们宣教府所缺的职务能早日有人担当。”

他这个大蛋糕抛出去,下面的目光立刻炙热起来。对大明的官员来说,想等个升迁的实缺那得有相当的耐心加运气才行,而眼下竟有实缺放在那等自己,简直是垫垫脚就能够到!这要是再不拼命好好表现,简直对不起祖坟上冒的青烟啊。

随后苏承羽示意洪思宣读具体人员的工作安排。

简单来说,便是由主笔官负责编写戏曲曲目、评书话本以及讲稿,内容由苏承羽来定,目前主要是宣传大明抗清战争相关之事。然后由宣教带领戏班或说书匠在各地免费表演主笔官编写的东西,穿插着宣传些朝廷政策之类。

总之一个目的,用现在老百姓最喜欢的娱乐方式,引导舆论风向,宣扬对大明有益的舆论。

苏承羽安排的第一个曲目便是讲述史可法为国捐躯之事。洪思当天便带着几名主笔官开始编写。

这些人都是苏承羽挑选出来头脑灵活又比较能接受新鲜事物的,是以很快便投入工作当中。仅一个时辰不到,田壮飞就已拿出了一份相当精彩的总纲。

苏承羽看了一遍,基本上还是比较满意的,提了几处修改意见,吩咐就按这个大纲合作完成。他自己还要赶回军营给外籍军官上课,宣教府的事情就由洪思负责,每天向他汇报进度。

那十多名宣教手里还没拿到成稿,苏承羽便从以前的曲目和话本里选了一折宋末抗元的戏目,让他们先带着手下的艺人去免费巡演。一来提高宣教府的知名度,二来给民众强化北方游牧民族入侵造成中原涂炭的感观。

之后的一段时间里,苏承羽每晚都要抽出半个时辰过问宣教府的情况。

万事开头难,尤其是散到各村寨的宣教们,第一次进行这种模式的宣传工作,各方面都出现了不少问题。苏承羽甚至还让洪思派人装扮成老百姓来了解宣传效果,然后根据实际情况改进宣传手段。

今天是马塞多带着外籍教官们接手训练的第一天。

这位全营总教官在校场上转了一整圈。虽然近日来他已见惯了龙卫军的军装,但此时大队人马集结在一起,笔挺干练的军装更显整齐威武,让他心中暗自赞叹,甚至有抄袭回西班牙的想法。

但当他看到几名面带菜色的士卒时,又微微摇头,对苏承羽道:“指挥大人,说实话,您的士兵有些……瘦弱。”其实这也是眼下大明军队的普遍情况,龙卫新军经过近些天的修养,已经远好过其他明军部队了。

苏承羽点了点头,“确实远不够强壮。不过我相信只要给予良好的伙食,加上适当的锻炼,他们很快就会变个样子的。”

接着马塞多的目光又落在几排参差不齐的队列上,皱眉道:“他们以前的训练情况也不容乐观啊。您看士兵的间距、排距都相当随意,甚至这一队和那边一队的站立姿势都不同。”他顿了一下,继续道,“不过我会依照您的要求严格训练他们的。”

对士兵的训练水平苏承羽一点也不意外,大明眼下的军事制度,都是军官自己练自己的兵,各成一派没什么统一制度。即使同一个军营出来的兵,训练程度也是参差不齐,像是站立姿势不同这种情况就不足为奇了。

马塞多很快进入角色,将所有士卒召集在了一起,先公布了一遍训练计划,当然,基本上就是苏承羽按照后世的军事知识制定的方案。

总教官先讲了一遍队列的重要性,不过显然士兵们并没怎么听进去。对此苏承羽也没办法,只能以后慢慢潜移默化了。

第一天的训练很简单,就是立正。但对龙卫新军的士卒们来说这并不简单,一个个几乎像新兵一般。

“脚跟靠拢并齐。收腹挺胸。”帕斯托雷和科埃略来回巡视,一遍遍地纠正着士卒的动作。

好在前几天苏承羽给龙卫军的军官开过小灶,军官们对这些动作要领都还算清楚。

“头要正,颈要直,口要闭,下颌微收,两眼平视。腿要直,两臂下垂,手指并拢……”

这些士卒们也头一次知道,原来只是站在原地就要有这么多讲究。

其实就是这几个外籍教官也偶尔会搞错些细节之处,毕竟与西班牙的操练方式还有不少区别。苏承羽只得在旁边盯着,不时提醒他们一下。

一整天训练之后,大部分士兵已能站得有点儿样子了。但苏承羽知道这还远远不够,必须经过大量地重复训练,让这些动作变成他们的下意识行为才行。

校场角落响起号声,这是开饭的标志,几天以来士兵们都已经熟悉了。

要说这些士兵们自从到了龙南之后,那真是每天伸长了脖子等着开饭。苏承羽的要求是餐餐吃饱,细粮为主,午饭有肉,晚饭即使没肉也要舍得用油。

虽然米和部分蔬菜由赣州方面分拨,不过肉是肯定不给拨发的。如此吃法,每日采买肉菜都是一笔不小的花费。

但想让军人有战斗力,首先得吃饱吃好,苏承羽还觉得现在的伙食标准仍太低了些,他的理想状态是全军每天两顿肉,全部吃细粮。

饭后,军官们又被聚到校场一角进行加强训练,直到黄昏时分才解散。做军官,自然要比普通士兵训练水平更高才行。

入夜,士卒的营房里却有意料之外的人登门。是些读书人。

经过苏承羽多日的培训,这些指导使终于迎来了他们加入龙卫新军之后的首次任务。

第四十二章 指导使

“在下是一营三连一排的指导使,张志清。”某个营房里,一名身着军服的年轻人文质彬彬地一揖,但旋即想到了什么,立刻双手下垂立正道,“由于指导使人手不足,今晚由我负责三连一排和二排的军纪条例教授。”

其他各营房也有类似的指导使出现,捧着《军纪条例》给士卒们逐条讲解。这些内容连日来苏承羽已经给他们讲过数遍,让他们背得滚瓜烂熟。

但面对满营房的大头兵,秀才出身的指导使们还是有些紧张的。

这些指导使以黄道周的弟子门生为核心。除了陈雄飞、夏孚先这两个能打仗的和头脑最灵活的洪思之外,其他二十多名秀才都做了指导使。

此外苏承羽从上次参加宣教府招考的生员中共挑出了三十一人。经过面试,其中十八人去了宣教府,而其余的十三人则加入龙卫新军成为了指导使。

说实话,为了说服这十多人从军,苏承羽还是费了不少工夫的。不过朝廷同意授予这些人文官品级,外加军饷优渥,他们最终还是动心了。

他们大多是对国家、民族有责任感,满腔热血的读书人。加上儒家天生擅长思想工作,苏承羽只是对这些人简单培训了一下,他们便很快成为了合格的思想教育工作者。

不过由于人手较少,这些指导使只能分到排一级,均为上士军阶,和排副平级。暂由应天祥负责所有指导使的召集、管理。

苏承羽的目标是等以后人手充裕了再逐渐增设连、营级的指导使,形成完整的军队思想教育系统。现代军队和封建军队最大的不同绝非武器装备,而是人的思想意识。

有理想、有使命感、有荣誉感,知道自己为什么打仗,这样的士兵在面对迫于主子淫威或是为了抢钱抢女人而参战的敌人,怎么可能打不赢?

而指导使的主要任务,就是依照苏承羽的培训对士兵进行思想教育、军队政策宣传等工作。

理想、使命感、荣誉感这些东西不会凭空出现,必须要有要外界的引导、教育才会产生。指导使就是这些引导者。

次日的训练内容是稍息、跨立等动作。

由于经常加练,军官此时的表现明显超出普通士兵,并开始分担起训练工作,其实训练别人也是对自己最好的训练。

苏承羽依然走不开,毕竟马塞多等人虽然有标准制度下训练经验,但在苏承羽面前他们的很多理念还是陈旧了些,需要他经常提醒才行。

至一天操练结束,苏承羽返回将营,发现洪思带着田壮飞等人已等在那里。

洪思行礼后禀报道:“殿下……哦,指挥大人,《血溅扬州》已写成,请您过目。”

田壮飞立刻将一叠手稿呈上来,正是前几日苏承羽吩咐他们完成的那部关于史可法抗清殉国的剧目。

要说这四名新晋宣教府主笔官确实够拼的,只用了不到五天工夫,就从头编写了一部全新的戏曲剧目。几人差不多一直都没怎么睡过觉。

苏承羽虽对很多唱词看不太懂,但基本的故事情节还是没问题的。整部戏从史可法劝高杰北讨开始,一直到扬州十日惨剧结束,剧情悲壮凄惨催人泪下,总的来说是部非常不错的戏本。

当他看到“时马士英、阮大铖两名奸贼将明军主力调往上江,留下扬州千里空营。史可法只有三千士卒,面对数万围城清军,形势危如累卵。扬州一丢,首都南京再无险可守。”这一段时,忽然想起电影《桃花扇》里那些经典台词。

于是他提笔在史可法扬州誓师那一段加了几行字。“‘清兵入关,势如破竹,封疆大吏,非逃即降。扬州虽小,我们要为天地之间留下一股正气!’史阁部言道,‘众位听我号令。你们三千人,一千迎敌,一千内守,一千外巡。上阵不利,守城;守城不利,巷战;巷战不利,短接;短接不利,自尽。’”

洪思、田壮飞等人在一旁看到这短短数句话,只觉得血涌上头,浑身剧震,恨不能自己回到那时的扬州,作为史阁部那三千士卒中的一个誓守扬州!

好一会洪思才回过神来,由衷道:“大人这几句真可谓全戏点睛之笔。”

苏承羽心里一阵惭愧,暗自对《桃花扇》的作者孔尚任同志说声抱歉,赶紧收拾情绪,吩咐洪思,“等众宣教带人返回宣教府,便将这《血溅扬州》誊抄给他们,尽快在各地上演。”

他又从案上取来几张纸,“最上面一张是我刚拟好的募兵告示,让宣教们在戏结束后宣读。后面几张是你们接下来需要编写的剧目,主要是关于近来赣州战事的,要让百姓知道,前线都发生了些什么,官兵们是如何死战清虏的。”

“遵命!”洪思等人揖礼退下。

龙南各地最近跟过年似的。几日来本地的、外地的戏班子或说书匠到处免费演出。这些几年都难得看一回戏的百姓们无不将戏台围得水泄不通,比后世那些偶像演唱会不遑多让。

王柯带着戏班子五天时间走了八个村寨,演出了十多场。现在宣教府在百姓心中已经留下了非常良好的印象。

而此时他正带人赶往黑沟村。这两天他带的戏班子刚排完《血溅扬州》。

戏,他已看过几遍了,但每次再看,都还会激动异常。

黑沟村全村无论贫富贵贱几乎都齐聚于此,他们前几天刚看过宣教府别的免费戏,没想到今天又来了。临时戏台上拉起硕大的红布,上面一行大字:宣教府惠民演出。

按照苏承羽安排的流程,王柯率先走上台,高声宣读了一些朝廷的新政策,然后又念了近来全国各地发生的大事,最后,在村民期盼的目光之下,宣布大戏开始。

听到戏名,村民们更加期待了——这是从没听过的新戏!

众人很快就明白,戏中唱的正是不久前史可法史阁部守扬州的事情。

第四十三章 从军

当台上的戏唱到江北四镇军阀坐拥几十万大军却争相降清时,台下的目光中充满了愤怒和鄙夷。

随后,便是史可法率领三千人马死守扬州,当他那句“上阵不利,守城;守城不利,巷战;巷战不利,短接;短接不利,自尽。”的戏词说完,台下已经哭成一片,以至于戏台上不得不暂停下来。

还有不少人自发地遥望扬州方向,跪拜史阁部。

谁说明代这些不识字的农民们就是愚昧的?只是没人告诉他们事情的详细经过,没人用他们能理解的方式讲述天下时事,没人愿意花时间引导他们的爱国热情。其实他们对大明的感情比那些饱读诗书的士绅官吏们更质朴深厚!

过了好一阵,戏台上才又开锣,接下来扬州十日的惨状再次点燃了每个人心中的怒火。王柯适时地高喊一声:“杀灭建虏,报仇雪恨!”

村民们听到这一句,眼睛瞬间就红了。

“杀灭建虏,报仇雪恨!”的喊声顿时响彻云霄。

“王知县上个月不是说龙卫军要募兵吗?我要去从军,杀建虏!”

“对,从军去!”

“杀建奴,为史大人报仇!”

但年轻人的冲动立刻就被他们的长辈强压下来。

“从什么军?傻了你?一旦从军等你再回家的时候怕就五六十岁了!”

“兵员越多,提编就越多,我们哪儿还有余粮来缴?”

提编就是从当地百姓中征收特别税,用以养活当地军队。明末的农民税赋本来就重,哪里还能再承受更多盘剥。

这时戏已唱完,王柯再次回到台上,大声宣读苏承羽写的募兵告示:“……故募兵数千以御清虏……凡此次从军者,不入军籍,最短三年便可退伍还乡……饷银全部由朝廷播发,不取当地分毫。军饷上等兵每月三两五钱,一等兵三两,二等兵二两一钱,三等兵一两四钱。入伍五年者,可分良田一亩半,十年者,可再分两亩……”

告示念完,村民立刻炸了锅。

“三年就能回家了?”

“每月三两五钱银子?!我长这么大还没见过三两五钱银子是啥样哪!”

“不征提编?这我就放心了。”

“不入军户竟然还分地?十年就有三亩半良田?!”

“宣教大人,这不会是诓我们的吧?”

王柯微笑着大声道:“宣教府从不说假话!关于刚才所言募兵之事,诸位尽可以放心,估计这两天王知县就会发放同样内容的告示,用了知县大印,张贴各村。”

村民们又热烈议论起来。

不多时,“杀建虏”,“为史大人报仇”之类的声音再次响了起来。服役时间短,饷银又高,还能分地,家中没有长辈掣肘的年轻人当下便朝里长家跑去。通常募兵都是由里长负责的。

但年龄大些的村民还是死按住自家后辈,打算等确认消息之后再说。

王柯以前从没想过自己有一天能如此登高一呼应者云集,一股自豪感油然而生。他没在黑沟村多耽搁,趁天色还早,令戏班子收拾辎重,风风火火地赶往下一个村子。

同样的一幕在龙南各村寨上演,关于史可法的新戏触动了无数人的心。

宣教府派出的十几路宣教带着他们的戏班子、说书匠在龙南各处凝聚着民心民意。当天,就有各地里长将数百志愿从军的年轻人送至龙卫营。

龙卫营里,新兵登记造册的事情忙得几名军官满头大汗。

晚上,余新将几张名册交给苏承羽,“指挥大人,这是今日来投军之人。经过简单筛选,共有二百一十一名。”

“严格挑选,只留下身体强健、老实本分的年轻人,以后兵源会非常充足的。”苏承羽吩咐道,“另外,一个月之内,现龙卫军中仍达不到三等兵标准的,要逐渐安排离开战斗编制。”

“是!”余新立正道。

根据龙卫新军《训练作战手册》上的口令规则,现在对上级指示要统一回答“是”。

宣教府的工作开始出现成效了,苏承羽心中暗自点头,不枉自己每月投给宣教府的三百多两银子。他相信,随着宣传不断增加,舆论会对朝廷对明军越来越有利,募兵不过是开胃菜而已。

而且眼下宣教府的活动还仅在龙南及周边,将来整个江西乃至整个江南都会纳入宣教府影响范围。

以后各种朝廷新政策能毫无阻力地实施,敌方谣言根本无从流传,大明上下万众一心,甚至用舆论战影响到敌人的稳定和士气,这才是他的终极目标!

同一日,龙卫营纠察队也正式成立了。一共只有十二人,大半是由亲兵连的下级军官及士官担任的。

晚饭过后,每个营房都将面临一次纠察队的“洗礼”。

早在几天前苏承羽便专门召集军官开会,强调了《军纪条例》上规定的内务问题,并亲自指导军官们将被子叠成“豆腐块”。

不过距离他上次去部队做项目已经过去一年多了,他叠被子的功夫忘了大半。即便如此,那方棱角分明的被子仍是让所有军官甚为吃惊。

当然,当他们听到以后所有官兵的被褥都要如此叠放时,更是眼睛瞪得老大。

然而直到纠察队登门,大部分士兵才想起军官前几日要求整理内务之事。

各营房里,别说将被子叠成“豆腐块”,叠了被子的都没几个。地面上也是垃圾乱丢,甚至脏衣服臭袜子扔得到处都是。

一路查下来,连军官都没几个按《军纪条例》要求搞好内务的。算上余新和几个少尉军官,只有十六人勉强达到了苏承羽的内务标准。

按苏承羽吩咐,没搞好内务的士卒全部被罚做三十次蛙跳,然后认真叠“豆腐块”。并且被告知,下次再不认真搞内务,将处以营房外罚站直至通报批评。

而今天按要求搞了内务的士兵则特别获得嘉奖一次。军纪条例这几天大家都在学,嘉奖累计五次就等于三等功一次!而三等功就是良田啊!这让其他士兵都要流口水了。

苏承羽很清楚,部队的内务看起来事小,其实反应了军人的精神风貌。整齐的营房可以从潜意识上影响军人,增强他们的纪律性和规范意识,绝非小事。

第四十四章 装备问题

当晚,指导使便开始在每个营房为士兵们讲述整理内务的必要性——作为一名军人,就要在生活的方方面面都做到标准化,让标准化成为下意识行为。

认真执行上级整理内务的命令,就是纪律性的体现。如果有一天上厕所都会不自觉地站成整齐的一排,动作统一地解裤带,就算小有所成了。只有纪律严明,行事都规范化、标准化的军队,才能在战场上击败一切对手。

当然,这些话都是写在苏承羽编写的指导使教程上的,他们只是照着背诵而已。

其实大部分士兵都听得云里雾里,不过人家指导使都是读过圣贤书的人,那说的就肯定有道理。即使这些士兵并没完全记住指导使所说,但也接受了一次潜移默化的影响。

次日校场上已开始了持枪队列训练。虽是木制训练枪,刺刀也只是用粗铁所铸,但那一大片齐刷刷的刀刃仍是晃人双目。

“肩铳!”

“铳放下!”

马塞多等人尽职尽责教授着持枪动作。不过龙卫新军中有近半的士兵从来都没摸过火铳,甚至不知道手该握在哪里。各队军官只得又一个个耐心指导。

就连骑兵和炮兵每天都有六成时间在和步兵一起进行基本队列训练。毕竟这是培养军人纪律性和规范性的基础。

这两个“技术型”兵种的专业训练暂时还以理论学习为主。尤其是炮兵,虽然都挑的是头脑比较聪明的士兵,但只是让他们搞明白炮身角度、水平角度之类的概念就困难无比。

骑兵能稍好些,已经开始有马上训练了,不过距离能够骑马队列行进还早得很。而以前大部分明军惯用的乱七八糟一窝蜂式冲锋,在龙卫军中是被明令禁止的。

当然进步也非常明显,随着近日来训练逐渐进入正轨,全军的组织纪律性有了很大提高,现在一个连的几十人已能保持整齐的队列齐步前进了。

新的队列动作也在不断加入,整个龙卫新军也越来越有现代军队的样子。

前来投军的人更是有增无减,龙卫军的新兵接待处差点被挤爆,不得不在两天之内四次扩大接待处的面积,并增加遴选新兵的军官人手。

苏承羽吩咐让新兵登记之后放假三天处理家务,然后统一编入新兵营。新兵单独训练一个月之后进行考核,通过考核的才能和老兵一起编入作战部队。

随着外籍教官对苏承羽训练方案的理解不断加深,以及士兵和教官之间逐渐相互适应,军营这边暂时已没有太多需要苏承羽操心之事。

他眼下面临最重要的问题便是部队的武器装备还没着落。士卒手里的训练木铳需要换成真正的燧发铳,骑兵的武器、铠甲得尽快搞好,炮兵就更不用说了,连训练炮都没有。

制造这些装备的重任便都要落在苏记铁场了。

最近忙于练兵的事情,铁场那边他也没去关注过,那可是他最重要的军费来源,正好也可以去过问一下铁场的情况。

苏承羽吩咐由余新暂理军营日常事务,自己则带了乔千和亲兵前往苏记铁场。

铁场里依旧是一派繁忙景象,工匠的人数似乎也多了不少。苏承羽还没走出几步,就见一身男装的婵依带了两名管事兴冲冲地迎了过来,到了近前便要跪拜行礼,“爷,您怎么来了?”

“不用这些繁文缛节。”苏承羽一把将她托住,望向铁场里,微笑道:“多了不少人手,看来最近情况挺不错啊。”

“爷,上次按您的吩咐送了些匕首出去,第二天便有好几批人来登门买刀。最近这半个月光是钢刀之类就赚了近两千两。”婵依立刻兴奋道,“钢锭就卖得更好了,近来共卖出两千多斤去。现在每天都有二三百斤的订货。”

“龙南方寸之地就能耗用这么多精钢?”苏承羽有些惊讶,每天二三百斤的销量,也就是说每个月光是卖钢锭就能赚一万多两!

婵依表情得意道:“不止龙南一地,我让人将钢锭运至赣州,先送了些给几家铁器坊,没想到他们立刻便将带去的货抢购一空。现在大家都知道龙南钢好,不止赣州,连南安、南雄府甚至韶州府的铁器坊都来咱们这儿买钢锭。”

苏承羽点头,真没想到大明对优质钢材的需求这么旺盛,连广东人都跑来买钢锭了。还有婵依这小姑娘,确实很有经商天赋,不只坐等顾客上门,还知道跑到赣州府去推销产品。

婵依忽然想起工匠刚才汇报坩埚的事情,忙道:“爷,还有件重要的事。您上次带来的坩埚要不成了,得尽快制作新的坩埚。”

她这么一说苏承羽也想了起来,石墨坩埚属于损耗品,用不了多久就会被侵蚀,剥落。为了技术保密,暂时只有他自己知道制作坩埚的原料,自忖这次得多制一些留着备用。

他吩咐乔千去购买石墨等原料,又问婵依道:“现在钢锭存货还有多少?”

“回爷,虽然近来卖掉不少,但我们库房中还存有一万多斤钢锭。不过其中有澳门海商订的八千斤。”

“足够了。”苏承羽点头,“龙卫军眼下需要一批装备,就用这些钢材来打造。你将负责锻制器物的工匠唤来。”

不多时,一高一矮两名工匠被带到苏承羽面前。

两人先朝婵依施礼,“沈掌柜。”又愣了一下,才认出旁边的年轻男子是铁场的东家,忙又拱手行礼,连呼“见过东家”。

苏承羽询问之后得知,这两人便是铁场负责锻造的工头,高个的名叫楚第,矮个名叫熊忠。

他又让人取来纸笔,就在身旁的锻台上画出一柄骑兵剑的草图,然后标注尺寸:长两尺八寸,剑身最宽处一寸一分,厚两分六,重三斤七两。

一旁楚第立刻惊讶道:“东家,这剑像是夷人惯用的样式,是要卖至海外?”

名为熊忠的工匠立刻凑过来观看,果见图上的剑剑锋笔直,下阔上窄,剑柄处带有一个笼形的护手,护手内侧还有一个像是指环般的铁扣。

第四十五章 重骑兵

“用途你们不用多问。”苏承羽将草图平铺,叮嘱两名工头道,“注意此剑的重心一定要在护手上方一寸处。剑身要用好钢打造,务必确保坚固耐用。”

两人忙认真记下。

“这一批剑共八百柄,”苏承羽又道,“尽量在两个月之内造完。”

两名工头对视一眼,虽觉得有些困难,但仍是点头应下。

苏承羽又拿起纸笔,来回画了半天,但苦于绘画技术限制,始终没画出让他想要表达的东西。

他干脆让两位工头将自己带到制作泥范的地方,取了块拳头大的黏土,捏出一副盔甲的外形。

一共五个部件,前后两片胸甲,左右肩甲和护颈。各部分均由斜面和曲线构成,整体接近欧式半身板甲的风格。

“这个比骑兵剑更为重要。”苏承羽指着面前的黏土盔甲,“骑兵甲,每一部分都用整块钢板锻造而成。”

楚第和熊忠拿起泥样来回观察,又相互探讨几句,都是眉头紧皱。

“东家,若是制成平整的外形或许还行,”楚第为难道,“但这弯弯曲曲的形状,恐怕……”

苏承羽并不意外,由于东方战争的特点,板甲一直未能流行起来,所以在这个制造业极为依赖经验的时代,大明可能还真没有现成的板甲工匠。

但苏承羽眼下却一定要将板甲制造出来。

板甲骑兵面对清军装备的小口径火器有着极好防御效果。

要知道清军的火枪兵根本没有刺刀这种东西,同时也缺乏长矛兵的保护。只要他们暴露在重骑兵面前,基本上一个冲锋就会溃散。

此外,板甲骑兵对战清军骑兵时也有着非常大的优势。

首先清军拿手的骑射很难威胁到板甲。由于板甲外形都是曲线,很容易使箭矢这种低速攻击物体产生侧滑,加上2到3毫米厚的钢板,二十米开外基本不会被弓箭射穿。

而二十米的距离对骑兵来说就是一眨眼的事。

其次板甲骑兵在和装备棉甲的清军骑兵冲锋对攻时优势更为明显。棉甲对付枪弹、箭矢之类效果不错,但面对剑、矛等武器时,起作用的只有衬在里面的那薄薄的铁片,几乎没什么防护作用。

而用剑、矛攻击板甲时,由于板甲出众的整体结构强度,则必须用很大的力量加上比较垂直的角度才有可能造成伤害。

而且半身甲骑兵比棉甲骑兵的机动性更强!

虽然听起来棉甲似乎要比钢制板甲的重量轻,其实正好相反。棉花压实了一点都不轻!一件标准的清军棉甲重量在三十到四十斤之间,而三毫米的半身板甲则只有二十五斤左右,两毫米的更是只有不到二十斤。

重量越轻则机动力越强。所以可以预见,届时清军骑兵会出现打又打不过,跑也跑不掉的尴尬局面。

苏承羽原本是计划打造一支十八世纪非常流行的胸甲骑兵部队。

但考虑到要经常和清军的骑兵部队交锋,他最后还是选择了同时能防御冷兵器的半身甲。将肩部、颈部等比较容易受到刀剑攻击的部位也防护起来。

所以最后他决定组建身着半身板甲,配备骑兵剑和簧轮手枪的重骑兵部队。

这里面骑兵剑是最容易制造的,给出尺寸,铁场的工匠立刻就能造出来。簧轮手枪在有了优质钢材之后,配合钟表制作工艺,应该也能很快列装。

而最麻烦的则是看起来最没技术含量的板甲。

要将一整块钢锻打成弯曲的护甲,最容易发生的问题就是将钢板敲裂,所以要使用延展性更好的低碳钢,采用热锻造手段以降低钢材结构应力,将钢板锻造成型。

但低碳钢又太软,一刀就能砍破。所以成型之后还要进行渗碳,将其变成坚硬的中高碳钢。

最后进行淬火提高铠甲的硬度和耐磨性,再回火提高韧性。这样一件合格的板甲才算是制作完成。

要说这些工艺没有大明工匠们不会的,但整个工艺流程却没人能够掌握。当然,苏承羽这个后来者例外。

他详细将整个制作流程对两名工头讲述一遍,两人半晌低头不语,好半天楚第才对苏承羽道:“东家,我们试试看吧。虽说您说的这些我都懂,但整套做下来却不敢说不出一点错。”

熊忠却提出另一个问题,“东家,您说的这铠甲要做几套?”

“先制三百套吧。以后肯定还需要更多。”

“东家,以我估算,打造这么一套甲,得三四个铁匠花费七八天时间。”熊忠迟疑道,“这三百套甲造好,少说也得半年多……”

苏承羽立刻想到了欧洲人提高板甲制造效率的方法,“用水力锻机,工匠只需要控制好锻打部位即可。”

“水力锻机?”

“就是用水轮驱动一个铁锤,使其做反复敲击的动作。”

楚第立刻反应过来,“这不是水碓吗?我老家用这东西杵米。”

苏承羽让他简要说了一下水碓的结构,点头道:“基本原理相似,但机械结构要更复杂些。就用铁场现成的水排轮做驱动力,我来画图纸。”

对于机械专业的苏承羽来说,一套简单的水力曲轴连杆系统怎可能难得住他。

他先丈量了铁场水轮的尺寸,大致规划一番,仅用了两个小时便设计出一套传动机构。以现在水轮的转速,设计锻打速度大约每分钟一百二十多次。

他将图纸交给楚第,先详细解释一番图纸上各种符号的含义,又大致讲了这套水力锻机的原理。

那些匪夷所思却巧妙至极的机械传动部件让楚第瞠目结舌。

他拿着几张图纸看了好几遍,不住啧啧称奇,心中大为赞叹,原来这位年轻的东家竟是位深藏不露的能工巧匠!

苏承羽为了加快板甲的制作进度,干脆让婵依去找搭建水轮的工匠,在铁场附近的河上再架两座水轮,并在别处重建水力磨矿机,铁场这边全部改作锻造场。

他估计有三台水力锻机,加上八九十名工匠,应该能在两三个月之内完成计划中的三百套半身板甲。

第四十六章 机械设计技能

楚第和熊忠两名工头分工,一人负责制作水力锻机的部件,另一人带人尝试先手工打造一套板甲,以熟悉整套工艺流程。

而锻造骑兵剑这种“简单活”,他们就直接丢给了手下铁匠,只偶尔去查看一下工作进度。

乔千很快买了石墨等原料返回铁场。苏承羽干脆抄起铁铲,将六七百斤的石墨、粘土等材料搅拌均匀,然后将烧制流程抄给乔千,让他运至瓷窑烧制坩埚。

纵然坩埚损耗很快,等这数百斤原料烧出来,应该也足够铁场耗用大半年的。

苏承羽又花费了一整天工夫,指导楚第制作诸如曲轴、齿轮组等锻机核心部件之后,便去了火器工坊。只要这些核心部件不出错,工匠制作木质机械的功力应该是靠得住的,水力锻机制成只是时间问题了。

鲁宁等火器工匠见苏承羽来了,忙上前大礼参拜,他们是铁场里为数不多知道他身份的人。不过没得允许,他们倒也不敢随便对其他人提起。

苏承羽忙让他们起身,吩咐在工坊里不必拘礼,然后便问起试制六钱铳管的情况。

“殿下……”

“在铁场里叫我东家就好。”苏承羽微笑道。工作时礼节太多也颇为麻烦。

“是,东家。”鲁宁躬身应道,然后取过摆在木架上的一根铳管交给苏承羽,“这是三天前刚制成的铳管。装六钱五分的铅弹,九钱火药,试射数十次,无一次炸膛。”

苏承羽接过八棱形的铁管掂了掂重量,大概七八斤的样子,因为是试制品,表面还没有抛光,透着一股铁器的粗野美感。

没等他询问,鲁宁便指向枪钻架上的另一根铳管道:“小人觉得大概用不到九钱火药,所以又试制了一根管壁稍薄些的。”

苏承羽看到枪钻架后面摆了七八根粗细不等的铳管,显然这些工匠近来做了不少尝试才得到他手里这根成品。

要知道,这些铳管全靠手工镗孔,两个熟练的工匠花费五六天时间才能制出一根。

此外一旁还堆了十几套铳床和铳机,显然只要铳管一定型就能立刻装上试用。

“哦,对了,东家。”鲁宁拿起一副铳机指着上面的弹簧,兴奋道,“我们从铁场新炼出的钢锭中挑出一些制作弹簧,这簧力比以前提高两成还多。现在这铳机的发火率足有七成了。”

苏承羽点头,“这铳机的弹力暂时够用了。以后有时间了我教大家制作专用的弹簧钢,那弹力更足。”

他随即想起最关心的问题,对鲁宁道:“看来这铳管是没什么问题了。以你们师徒十二人现在的速度,每月能制出多少燧发铳?”

鲁宁想了想道:“赶工的话,应该能制四十支左右。”

苏承羽心中默算,也就是说如果想在两个月之内制出三千支燧发铳,得需要熟练的工匠四百多人!

铁场近来招了些工匠,但看来应该也不超过百二十人,就是说哪怕把所有工匠都拨来制铳,也得大半年才能完成他三千支铳的目标。

“制铳过程中最费时的是哪一步?”他问鲁宁道。既然人手不够,那就得想办法提高效率。

“自然是钻磨铳管。”鲁宁又指向枪钻架,“用熟铁卷成铳管粗坯之后,铳管内部极为粗糙,无法发射。

“需先用小号铰刀将铳管内孔钻大一圈,再换用粗些的铰刀继续钻至更大,通常要换四次铰刀才能扩出合适的铳孔。这过程费时费力,又易钻歪。熟练工匠一个时辰也就能钻深七寸左右。”

苏承羽走到钻架前观看,这是一个比他高出一头的木架。上半部分有一根四尺多长的枪钻,钻杆上缠着弓弦,来回拉动弓身就能带动钻杆转动。下半部分是两片木板,用来固定住铳管。

鲁宁在旁边讲解,“磨铳管时一人拉弓,另一人向下压钻杆,钻杆带动锥形的钻头不断深入铳管。

“整个过程中还得不断将铳管拆下,检查是否钻歪了。经验不足的工匠每钻成一根铳管甚至会钻坏两三根。”

苏承羽对这台简陋的钻架大为皱眉,首先这钻头的形状就不够合理,比后世常见的那种经过函数计算外形的钻头,在效率和稳定性上都要差不少。

其次这钻架采用钻头下压的模式,钻头在被弓弦拉动旋转的过程中,很容易产生左右晃动,难怪会经常钻歪导致铳管废掉。

而解决方案也是现成的,后世任何一个小加工作坊里都有的镗床就能胜任。只是眼下没有电机,只能以人力驱动了。

苏承羽要来纸笔,开始绘制镗床的结构图。

这次比设计水力锻机还要简单得多,一来镗床他见得多了,无需费心思设计。二来这镗床要求的功能单一,就是钻铳管。

所以什么升降机构、夹具之类全都可以省略,制成固定的不但可以减少技术要求,而且稳定性也更好些。

不多时,一台脚踏镗床的设计图纸便被他画了出来。

鲁宁等人对这种标准工业图纸已经很熟悉了,对身负“奇门遁甲之术”的陈州王殿下能设计出这种精妙至极的器械,那更是丝毫不觉得意外。

苏承羽对他们讲清楚了结构原理,几人又从铁场找来些木匠,便开始动手制作这脚踏镗床。

镗床虽比水力锻机尺寸小很多,但制作难度却比前者大。主要是这个时代的精加工能力太一般了,不少精巧的小部件反复打磨、试验十多次都不一定堪用。

是以苏承羽只能在一旁指导工匠们加工零件,中间不时去看看水力锻机的制造情况。

不料水力锻机进展顺利,倒是负责锻造板甲的熊忠苦着脸来找苏承羽了。

原因很简单,铁场炼出来的钢锭里,根本找不到“软钢”。

软钢、硬钢是古人对低碳钢、高碳钢的直观称呼。熊忠试了上百块钢锭,最软的也是硬钢,很难锻造。

苏承羽一拍脑袋,疏忽了!坩埚炼钢炼出来的大多是高碳钢,中碳钢都很少。因为炼钢用的坩埚就是石墨做的,石墨就是纯碳啊。

第四十七章 投入运行

炼钢的过程中会有大量碳渗入钢水中,所以出来的基本都是高碳钢。

解决方案苏承羽很清楚,只需加入铁锈,也就是氧化铁,利用三价铁离子的强氧化性将钢水中的碳氧化成二氧化碳排出,便能得到低碳钢。

熊忠让工匠按苏承羽所说的方法试过之后,果然得到了软钢。

但这一操作又引发了新的问题,坩埚内的钢水变成了糊状。

苏承羽听了熊忠的描述,立刻明白是由于低碳钢的熔点较高,坩埚的温度无法将其液化。

坩埚炼钢只能达到1500度,这正好超过高碳钢的熔点,而低碳钢则需要接近1600度才能液化。别小看这100度,历史上人类足足用了近百年才掌握了融化低碳钢的方法。

其实糊状的低碳钢也没什么,只是碳分布得有些不均匀而已。但苏承羽想到反正最近也不会离开铁场,干脆来一次技术改造也好。

提高炼钢炉温,最直接的方式就是增加蓄热式热风室了。

随即他又想到,既然是要搞热风室,干脆给炼铁的高炉也上热风。

这样炉温便能提高到1200度以上,这个温度下生铁铁水流动性好,可以进行铁水脱磷脱硫的预处理。距离现代炼钢技术又更近了一步。

于是他让人找来泥瓦匠,在炼铁高炉前建了三座厚实的砖屋。

因为没有蜂窝状耐火砖,他便因陋就简,让泥瓦匠在砖屋内将耐火砖砌成连续的“田”字形。

等热风室开始使用之后,这些耐火砖会被加热到七八百度以上。然后鼓风机送出的凉风从大量排成“田”字的耐火砖中间经过送入炼炉。此时凉风已经被加热到三百度以上。

热风室外面用厚厚的泥土密封,一套简陋的热风设备便建设完成。

苏承羽又吩咐工匠打造了些粗大的铸铁管,用来连接热风室和炼铁高炉及炼钢炉的入风口。

他原打算将炼铁高炉烟囱排出的高温废气引入热风室储热,这也是现代炼铁工业常用的手段。

但工匠们打制铸铁管的速度太慢,引高炉废气需要六七十米的铁管,最终他放弃了节能的想法,直接用煤加热热风室。

三天后,水力锻机最先安装完毕投入使用。

水轮在河水的推动下快速旋转,通过一系列传动装置,带动一柄锻锤连续敲击在锻台上,发出一连串当当声响。

楚第夹了块烧红的铁块放上锻台。锻锤砸落,立刻溅出一片火星。

他措手不及之下,铁块很快被敲出一个大坑。

他抹了把汗,加快手上的动作,好半天之后终于能跟得上锻机的速度了。

平时两名工匠需要锻打半小时才能将铁块敲成条状,眼下楚第一个人依靠水力锻机,只用了不到三分钟就锻打完成。

惊人的效率让周围的工匠们瞠目结舌。更有反应快的工匠呼啦一下围了上来,这摸摸那敲敲,端的新奇无比。

“要说东家真是神了!竟能用铁、木制出个铁匠来。”

“这东西比刘老四的手都快。”

“那是。还有,你看它根本不知道累啊,刘老四手再快也撑不过一个时辰去。”

“咱们东家难不成是鲁班转世?”

“别瞎扯了,鲁班是木匠,你没看这锻机里到处是铁件?要我说,八成是诸葛武侯再世。这东西堪比木牛流马!”

一旁熊忠很快从惊讶中回过神来,对苏承羽道:“东家真是巧夺天工!有水力锻机的话,两名工匠用两三天时间应该就能制出一副铠甲了。”

苏承羽大概计算了一下,依照这个速度,有四五十名工匠,两个月内便能完成三百套半身甲的锻造。他忙吩咐加快另两台水力锻机的建造。

到当天下午,鲁宁等人在苏承羽的指挥下,也完成了脚踏镗床的制造工作。

而镗钻却只制出了一枚。一来高碳钢本身就极难加工,二来这种钻头新奇的形状工匠从没做过,速度自然快不起来。

新的镗床是水平放置的,像个巨大的“凹”字。

左侧,在一段螺杆控制推拉的滑轨上,连续四个木夹牢牢固定住铳管。右侧则是一根细长的镗钻,钻头和铳管正对。

镗床后面一人坐在凳子上,脚踩一个形似自行车脚踏板的部件,通过一段粗牛皮带传动,带着一个半人高的铁质飞轮旋转。

飞轮则通过一组齿轮最终带着钻杆高速转动起来。

随着钻头接触到铳管,细碎的铁屑乱溅,另有一人旋动固定铳管的滑轨上的螺杆。螺杆不断旋入,推动滑轨缓慢而稳定地沿水平方向前进。

整个过程无论是铳管还是钻头都稳定无比,没有丝毫歪斜的迹象。

钻了片刻,又有工匠拿湿毛巾擦拭铳管降温。只用了两刻钟,那钻头便已深入铳管一尺有余!

这些福建来的火器工匠们已经被苏承羽的各种发明搞得麻木了,反正认定了他学过什么超自然的技艺。

鲁宁将钻了一截的铳管取下来仔细观察,镗孔光滑平整,而且非常笔直,比最熟练的工匠做出来的活只好不差。

“依照这个速度,这根铳管不用半天时间便可钻好。”

那名负责踩脚踏板的工匠也站了起来,赞道:“这比拉弓钻孔轻松多了,用这东西,连着钻一天也不会累。”

苏承羽将鲁宁唤至面前,问他道:“如果有五六台铳床,再加上八九十名工匠,两个月能否能制出三千支燧发铳?”

鲁宁立刻点头道:“人歇镗床不歇,当不用两个月便能制得。”

“好!”苏承羽点头,“这些天你不要做别的,就带人制作镗床。”

身旁有工匠发出一声欢呼,苏承羽转头看去,原来是最后试制的那根铳管用镗床钻好了。

铳床和铳机都是现成的,几名工匠七手八脚将铳管装好,一支全新的燧发铳便交到了苏承羽手中。

整铳重不到十斤,口径接近二十毫米,长一米五左右,加上新式的枪托,看上去非常漂亮。

苏承羽立刻便带了众工匠到铁场旁的荒滩上试铳。

鲁宁等人已在此地多次试铳,木靶、支架等物一应俱全。

新的燧发铳装好弹药之后被绑在木架之上,有人远远地用绳子拉动扳机。只听一声巨响,一颗六钱半的铅弹瞬间将两寸多厚的木靶轰去了一大半。

苏承羽点头道:“铳管承受得住了七钱火药,战场上足够用了。就以此铳为范,再打造三千支。”

第四十八章 赣州行

至几天后热风室开始投入运行。

通常三座热风室中的两座进行加热,一座完成加热的灭火,连接鼓风机,为炼铁炉和炼钢炉送热风。

待热风室温度降低之后,则启用下一个热风室送热风,凉了的热风室点火加温。

三座热风室循环供热,保持热风不断。

坩埚炼钢炉的温度立刻提了起来,现在即使低碳钢也能烧融至液态。

炼铁高炉那边的炉温也升高不少。

苏承羽让人制了一个狭长的凹槽,高炉烧出的铁水流经先从凹槽流过,工匠将石灰石、石灰、铁锈、铁矿石粉等不断洒在槽内。

由于铁水温度高,铁水不易变稠,在流过这些脱硫、脱磷剂时,绝大多数的硫、磷杂质都通过化学反应被析出了。

铁水预处理脱硫脱磷有很多好处。例如硫在有熔渣的情况下会有部分溶解在金属液中。另外铁水中含有大量硅、锰等还原性元素,能大大提高硫、磷的活度系数,使这些杂质可以更充分地和脱硫、脱磷剂反应。这也是现代炼钢工业普遍进行预处理脱硫脱磷的原因。

这样处理之后,铁水中危害最大的杂质硫、磷已大为减少,作为原料,炼出的钢材质量也更加优良。

尤其是在铁水尚处于液态或糊状时,还可以进行搅拌脱碳的工序,虽达不到直接出熟铁的程度,但含碳量已大为降低。

甚至时下很多地方用土法炼出的钢还不如苏记铁场高炉里出来的铁。

苏承羽之所以这么大费周章,其中很重要的目的之一便是提前预热铁、钢一体化的生产模式。

等以后要上平炉炼钢时,只需要升级炼钢炉就成。

苏承羽在离开铁场前,将一副短剑的图纸交给了鲁宁,并吩咐他要在所有燧发铳的铳管前端铸一个小突起。

图纸上的短剑长一尺半,窄刃,剑柄的位置被一个圆形套筒取代,套筒上留有一道“乙”字形的镂空槽。

鲁宁拿起一只铳管,又捡起一小块废铁片试着卷在铳管上,好半天终于明白了苏承羽所说的要将短剑卡在铳管上的意思。

原来这铳管上的突起是卡榫,套上套筒之后来回转动,卡榫便能卡入镂空槽中。

这正是一支十八世纪各国普遍装备的套筒刺刀。不过在时下却是前所未有的发明。

苏承羽在安排好铁场的事情之后,便马不停蹄地赶往赣州军器局。

即使有了水力锻机和脚踏镗床,想要在两个月之内造出三百套半身甲以及三千支燧发铳,也绝对不是苏记铁场那不到四十名铁匠和鲁宁等十多名火器工匠所能做到的。

况且这些人还要进行新的锻机和镗床的制作,另外那八百柄骑兵剑虽然工艺不复杂,但也得耗费不少人手。

他估计最少还需要一百五六十名熟练的工匠,才能保证龙卫军的武器装备能及时到位。

而想要在龙南甚至在赣州短时间内招到这么多熟练工,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

于是他想到了赣州军器局。

倒不是让军器局为他制作武器装备,一则燧发铳、板甲这些新东西工艺比较复杂,又需要依赖设备,军器局不太可能在两个月内制出来。

二则大明工部出产物件的质量之差天下闻名,工部旗下的军器局更是重灾区。工匠的工钱低微,毫无劳动积极性。工部各级官员贪污腐败,采购的材料都是劣质货。如此一来,所造的东西怎可能不烂。

苏承羽此行是想从赣州军器局借些人来。

工部的工匠们大多是熟手,只要给予优厚的待遇,加上严格监控质量,他们是能制出品质优良的产品的。

等借到了这些工匠,再加上苏记铁场的先进设备,这才有可能达到苏承羽对效率的要求。

赣州军器局是原赣州卫下附设的武器装备制造部门,清军攻至长江一线之后又进行了数次扩建,负责整个江西明军的武器供应。

苏承羽的车子停至赣州府西南的郊外,军器局便在此处。

由于不断地临时扩建,赣州军器局占地面积甚广,但各种工坊乱七八糟地散在各处,毫无章法。一眼望去足有五六十座大小不等的工棚。

有不少工匠、车辆等在建筑间来回穿梭。几乎所有的工棚上方都是黑烟滚滚,叮当之声不绝于耳。

乔千好半天才抓到一个管事的,让他去找军器局大使来。那人在军器局中找了半晌,终于领着一个年近三十的瘦削男子迎了出来。

当那瘦削男子得知眼前衣着朴素的年轻人竟是位郡王时,忙跪地参拜,“不知殿下驾临,未曾远迎。下官工部司务徐尔路,目前兼任赣州军器局副使。”

苏承羽将他托起,看到他脸上满是黑灰,被额头流下的汗水冲出一个个“川”字,显然是个实干的官员。

他随徐尔路走进一所木板随意拼起来的破屋,桌面上推着各种图纸和公函,似乎便是这个徐司务的办公场所。

好半天才有个浑身是灰的小吏端了茶上来。

“我在龙南练兵,”苏承羽拿起茶杯看了一眼,马上随手放下,“但新军初练,装备欠缺……”

徐尔路立刻揖道:“殿下,下官只是负责管理器物制造,库房的军器调拨得有杨部堂的手令才行。”

苏承羽笑着摇头,“我不是来要军器的。我想借些人。”

“人?殿下是要借谁?”

“我需要军匠一百六十人,我在龙南自有锻造军器的地方。”苏承羽知道没有白给的方便,又补充道,“这些军匠的买闲银自然由我来出。另外每名工匠我再补给军器局五两银,以补招人手。”

军器局的工匠通常既是匠籍又有军籍,便被称为军匠。

徐尔路面有为难之色,“殿下若是早几个月来,这军器局六百工匠借你些倒是无妨。”他叹口气,接道,“但近来赣中战事吃紧。叛将白之裔携刘一鹏部已攻陷袁州府,吉安府仅剩万安县还在苦苦支撑。杨部堂正在大量招募兵员,军器局现下很难再抽出多的人手。”

第四十九章 三位郡王

“徐副使能否行个方便?”苏承羽朝乔千使个眼色,后者立刻将一枚金锭子悄然递了过来。足值白银三百两以上。

徐尔路苦着脸退后两步,并没有接,“大人,下官实心为国尽忠效力而已,怎敢受此馈赠?”

苏承羽愣了一下,暗自点头,此人倒是个难得的清官,但旋即又苦笑,为何这么难得的好官就让我遇到了。

他只好正色道:“我要这些人绝非为一己之私,乃是有大用!”

又反复说了半天,最终徐尔路算是信了苏承羽之言,压低声音道:“殿下若真的急用工匠,需得去找杨部堂……”

原来赣州军器局虽名义上归工部,但苦于郑芝龙把持财政,工部几乎一文钱都拿不出来。赣州大小事务均靠杨廷麟四处募义款维持,是以军器局上下都是他说了算。

苏承羽问明了杨廷麟目前所在,又带着随行人员前往赣州府城东南。

杨部堂并未在城中,而是扎营城外。赣州三面环水,只有东南有陆路可通,他正是布防于此,以备清军来袭。

军营外,士卒听说是陈州王驾临,忙跑去通禀。少时杨廷麟携一应军官迎了出来。

这位赫赫有名的赣州抗清英雄长得干干瘦瘦,留一缕短须,看上去其貌不扬。但就是他,在隆武二年率领六千士卒,面对十倍清军,死守赣州城四个多月,最终寡不敌众以身殉国。

但此时这位老英雄脸上却有愠色,见礼之后,便引苏承羽前往中军大帐。

沿途旌旗林立,连营数里,外有五层拒马,内有成队士卒来回巡逻,自有一番整肃气势。苏承羽却见军营中还停有十数辆装饰豪华的车马,由一队士卒守着。

待走到大帐附近,远远看到有两名身着精致戎装之人立于门口。

一人头顶红盔,上有一尺赤红缨簇迎风晃动,身上是绣龙纹的大红棉甲,脚下褐色皮靴。另一人则是黑盔黑甲,显得低调许多,但那盔甲的做工也甚是精细。

杨廷麟见苏承羽有些疑惑地望向自己,便低声介绍道:“这是永宁王殿下和罗川王殿下。他们聚兵赣州……与下官商议战事。”

朱琳渼可是被要求背诵过宗族谱系的,苏承羽脑海中很快出现两人信息:永宁郡王朱由槙,罗川郡王朱由伭。他们封地就在赣州东北的建昌附近,却不知为何来此。

走到近前,朱由伭和朱由槙先后拱手招呼。

“陈州王。”

“陈州王可是率兵而来?”朱由槙得意地笑了笑,“哦,忘了陈州王还未就藩,尚没有护军。”

苏承羽只简单还礼,并未理他。

一行人入大帐各自落座。一身红甲的朱由槙毫不客气地坐在主位,朱由伭陪在下手。

苏承羽还没来得及说上话,便听永宁王和杨廷麟已争执起来。

“吉安府乃整个赣南的门户,若放任清虏在吉安站稳脚跟,赣州危矣!”杨廷麟明显是压着性子道,“大军应按成计,即刻北上吉安!”

朱由槙立刻摆手道:“益王新失建昌,清军定骄纵轻敌。正可趁此机会反袭之。”

“本王与永宁王所率乃精锐之师,自当以我部所向为主。”朱由伭接道,“杨部堂应引大部随我等先征建昌。”

“万安城危如累卵。若失万安,整个吉安府便俱为清虏所有。”杨廷麟急道,“等打下建昌再回来,怕清军已堵在赣州城门口了!”

朱由槙不以为然地斜睨杨廷麟,“那杨部堂自去吉安。本王引兵攻打建昌便是。”

“大敌当前,怎可再分兵两处?”杨廷麟显得底气不足。他手下虽有三四万之众,却都是刚招募不久,只经过简单操练的新兵。而永宁、罗川两王的以护军为核心的五千兵马却多有临阵经验,比起他的新兵,的确算是精锐。

没有这五千老兵做前锋,杨廷麟还真没把握能攻下吉安城。

苏承羽低声询问一旁的军官,方才得知来龙去脉。原来不久前,益王朱慈炱被清军高进库部所败,清军遂占领益王的封地建昌。

原本杨廷麟和两王已议定要北击吉安城,稳定赣州局势。但这两个郡王最近听说高进库有南下的迹象,他们二人的封地就在建昌以南,于是死活要大军先去建昌。

而杨廷麟早已在东侧布好防线,谋划已久要集中兵力收复吉安要冲,此战关系到整个江西战局的走向!于是他便与二王发生了争执。

要说杨廷麟虽受命节制赣南军务,但却不能调动这两个藩王。

而隆武本人因早年率王府护军北上救京师之事被崇祯关了监狱,心中甚为不满。是以等他登基之后对藩王领护军抗清毫不干涉,这更给了永宁王和罗川王行事自由。

“吉安城城高墙厚,岂是旦夕便可攻下的?”朱由伭气哼哼道,“不如先打建昌,待日后徐图吉安。”

他这一席话倒提醒了永宁王,后者马上接道:“万将军守吉安城时,若非王得仁运去四门红夷炮,恐怕城池也丢不了。”

朱由槙望向杨廷麟,“杨部堂若能拿出四门红夷大炮,方可再议攻打吉安城之事。”

“这……”杨廷麟一阵气短,“徐司务署理军器局之后方才制成红夷炮,集合军器局所有炮匠,一个月仅能铸成一门。这第一门炮尚在试射,哪来的四门炮?”

“王得仁手里有炮,又有城防可持。”朱由槙腾地站起身来,“我军就这么去吉安,不但攻不下坚城,反倒挨那叛逆的炮轰?”

苏承羽正为如何开口向杨廷麟要人发愁,听闻此言微微一笑,正可以此作为突破口。他不紧不慢道:“四门炮哪儿够?至少也得能压过清虏方好攻城。”

朱由伭微怔,旋即点头附和,“陈州王高见!”

杨廷麟脸一黑,正要出言反驳,就听苏承羽继续道:“我愿拿出八门炮来,助永宁王和罗川王攻取吉安城!”

杨廷麟惊得眼皮一跳,“殿下所言当真?”

“八门炮?”朱由槙冷笑道,“你以为是碗口小炮?本王说的可是千斤红夷大炮!”

“十二磅加农炮。”苏承羽微笑着望向他,“也就是一千八百斤的红夷大炮!二十天内运至此大营之中。”

第五十章 铁范

“二十天?”朱由槙心中疑惑,陈州王刚从福京出来不久,哪来这许多重炮?即使他出血本去夷人那里买,而夷人也正好有炮卖他,要想在二十天内从澳门或东番运至赣州也是绝不可能的。

杨廷麟左右没有其他办法,索性将宝都押在陈州王身上了,揖手道:“陈州王仗义为国,下官深感钦佩。有了这些重炮,永宁王和罗川王殿下灭那王得仁定如杀鸡屠狗一般。”

朱由槙一滞,虽觉得哪里不妥,但话赶话之下他又无法改口,于是用力一拍座椅扶手,“那好,若二十天内八门千斤红夷炮备妥,便大军北上吉安府。”

他看向杨廷麟,话锋一转,“但若重炮不到,还望杨部堂莫再贻误军机,当立刻挥师建昌。”

杨廷麟至此也无路可退,用力点头道:“就依永宁王所言!”

看朱由槙和朱由伭转身出了大帐,杨廷麟只觉得心中甚无着落,忙转问苏承羽:“殿下这炮现在何处?可要下官从旁相助?”

苏承羽笑道:“还真有事要你帮忙的。”

“殿下请讲,下官自当竭尽全力。”

“赣州军器局借我一用。”

杨廷麟亲自同苏承羽返回军器局,吩咐一众官吏俱由陈州王殿下调遣。

其实到现在他也不知道苏承羽要怎么拿出这八门重炮,一路上他曾多次询问,苏承羽却笑答“山人自有妙计”。

徐尔路没想到陈州王殿下这么快就回来了,更惊讶的是他竟然说要铸炮!

徐尔路带着苏承羽向军器局深处走去,沿途向他介绍着这里的基本情况,军器局有军匠加普通工匠六百二十人,其中有超过四成专门负责制炮。另有四成负责其他火器,其余工匠制作弓弩火药之类。

然后他又小心地问道:“殿下是要铸什么样的炮?”

“十二磅攻炮。”苏承羽答道。他对永宁王那样的外行可以随便说些“加农炮”之类的后世名词,但这个徐尔路应该是内行,所以他便用了大明对火炮的标准分类。

这里说的攻炮指的是中等长度身管的加农炮。

徐尔路立刻道:“军器局现正在制的便是十二磅炮,用的是佛郎机人的图样。”

原来是葡萄牙人的方案,难怪他对十二磅的概念如此熟悉,苏承羽点头,“有现成的技术更好。不过我要在二十天内铸出八门十二磅炮来,所以有些地方还得改进一下。”

“八门?!”徐尔路吃惊道,“以军器局炮场现在的能力,有半年时间或许……”

说话间两人带随行人员已走至炮场,四处高大的木架林立,木架上挂满滑轮、铁索,巨大的熔炉中铜液翻滚,距离老远便能感觉到阵阵热浪。

眼前一所极为高大的屋子,说屋子并不准确,因为屋顶有一半以上是敞开露天的。

炙热的铜水流入埋在地下的泥模之中,有人在旁边大声吆喝着,让控制倾倒的工匠们减慢速度。待片刻之后浇筑完成,一圈人便纷纷凑上来进行平模、覆盖等收尾工作。

而另一边则有工匠爆发出一阵欢呼声。只见巨大的三角形木架的下面是一堆碎泥块,一门一人多高的铜炮立于正中。炮身用木板衬着,木板则用铁索固定,悬在三角木架上,以防铜炮倾倒。

铜炮下部还有两成包在泥块中,有工匠正小心翼翼地敲碎泥块,随着泥皮不断剥落,旁边的人又传出欢呼。

徐尔路忙对苏承羽解释:“看来这门炮铸得没有明显瑕疵,故而工匠们欢呼相庆。铸炮时常要看运气,十次倒有九次铸出废品。不过等下还要装药试射几次,不炸膛才算彻底成功。”

对此苏承羽在论坛上看过很多次了。这个时代铸炮工艺是用特殊的粘土制成一个圆柱形内芯,再制作一个圆筒外范,将二者套在一起烘烤,模子便算是制好了。然后将铁水浇入内芯和外范之间的空隙,等凝固之后敲碎泥模取出铁炮。

在这之后还要锯掉最前段的炮口,由于浇筑是在炮口位置进行的,故而炮口会有不规则的溢铜。所有要锯掉一小段,然后打磨平整。

然后再进行磨光炮膛、钻火门等工艺,一门火炮就算制成。通常光是最后这两步,就需要耗时十多天时间。

而且由于粘土制作的模具透气性低,很难干透,浇铸铁水时会产生潮气,潮气又变为炮体上的气孔,故而这种方法铸炮常有蜂窝状孔洞。一旦产生这种孔洞,射击时炸膛几率极高。

还有泥范的内芯在浇筑铜液时可能会稍微歪一点,在没剥开泥范之前谁都不可能发现这种偏差。很可能费了很大工夫,等炮铸好了之后才知道无法使用。

所以想要制出一门完好的火炮真的需要非常好的运气。

“这个月我们制得红夷重炮一门,还有两门四号弗朗机,还算是不错的。”徐尔路露出一丝欣慰之色,“不知道刚才脱范的这门炮是否能通过试射了。”

苏承羽看到不远处有七八十名工匠正十分谨慎地制作泥范,还有人将刚制好的泥范拖至一面透风的棚中阴干,他忙对徐尔路道:“先让工匠们,尤其是制范的工匠停下手里的活。”

徐尔路一愣,立刻问道:“殿下这是为何?”旋即想起杨廷麟的吩咐,便立刻让人去通知工匠。

“我们用新工艺铸炮。”苏承羽神秘地微笑道,“再找几个技术最好的制范工匠来。”

“是,殿下。”

片刻后,苏承羽、徐尔路和几名工匠聚在一间木棚之中。苏承羽先开宗明义地说了目标,“我们要用铁模,哦,就是铁范铸炮。只有如此,才可能在二十天之内铸成八门重炮。”

“铁范?”徐尔路和制范工匠面面相觑。

倒是有一名工匠小声道:“俺家乡的铁匠就曾经用铁范制作农具,只是这铸炮……”

“没错。”苏承羽立刻鼓励道,“道理是相通的。只是大家以前习惯了夷人的泥范工艺,没想到用铁范代替而已。

“用铁范铸造有很多优点,首先便是铁范不像泥范那般只能用一次,铁范制成之后至少可以铸炮五六十次。

“其次铁范不像泥范那般会存水汽,于是铸出来的炮不会有气孔,成品率会非常高。

“另外由于铁范本身光滑平整,所以脱范之后的炮膛也是光滑的,无需打磨炮膛。”

第五十一章 铸炮专家

众人闻言都是震惊无比,尤其是徐尔路这个行家更是深以为然——气孔从来都是炸膛的罪魁祸首,没有了气孔为害,成品率必然成倍提高。还有不用打磨炮膛,光是这一步便能节省至少十天时间!

其实铁范铸炮的优点还有很多是苏承羽没说的,例如铁质内范稳定,不容易在浇筑的时候歪斜。还有铁范脱范速度快,在脱范之后炮身还是红热的,像修整炮身不平整之处、钻火门等工序都可以在此时进行,比炮身冷却之后再做轻松数倍。

末了,苏承羽又简单补充了一句,“当然,工艺细节上的问题自有我来解决。”

然后他便开始对徐尔路及工匠们详细讲述了铁范铸炮的流程。

铁范也属于铁制品,自然得先用泥范来浇铸。所以首先要制泥范,跟铸炮的泥范正好相反,等于用泥捏成大炮的样子。

不过比起铸炮,铸铁范的泥范不必太担心气孔问题,毕竟不会承受太大压力,所以其泥范制作起来轻松许多。

为了脱范方便,铁范并不铸成整个大炮的尺寸,而是分成几段。两千斤炮分四段便可。每段又分为左右两瓣。

铸炮时将每一段的两瓣扣在一起,然后将所有分段摞起来,外层用铁箍上下左右扎紧即可。

立刻便有工匠提出疑问,“万一这浇铸的铜水和铁范烧在了一起怎么办?”

那名家乡用铁范制造农具的工匠笑道:“铸过锄头、铁叉的都知道,铁范内壁是要刷隔层的。村里的铁匠多用细灰、泥沙加水涂在内壁上,然后再用煤灰加水刷一遍。”

苏承羽点头,“正是如此。”其实这铁范内壁的覆层和砂模铸造用的原料相同。后世用来铸造的型砂一般都是极细的沙粒、细粘土、桐油、碳粉混合而成。不过铸造千斤大炮这么大的部件倒也不必这么精细,用土法就足够了。

待确认制范工匠们都搞清楚了工艺细节,苏承羽便吩咐大家开始制作铸铁范用的泥范。

制作大炮形状的泥范比之前更为简单,现下的制范工艺为了保证整个泥范的均匀,是要将泥范架在一根巨大的木杆上不断转动,利用离心力使各方向均匀。

圆柱形的泥范自然更方便用木杆旋转,不像铸炮用的泥范,还要加很多木件支撑。

这些工匠端的技艺熟练,仅用一下午工夫便将泥范制好。苏承羽为了加快泥范干燥的过程,还让工匠在泥范外层的原料里加了些石膏。并且为保险起见,他还让工匠们多制了几个泥范备用。

待工匠们将泥范置于棚中,剩下的便只有耐心等待其阴干了。

经过一天的接触,苏承羽了解到这个徐尔路是名举人,来管理赣州军器局不过两个月时间。

是杨廷麟为了铸炮,才依靠自己的私交请他从上海辗转水路来到赣州帮忙的。

徐尔路原以为自己对铸炮已颇有心得,但这次见了苏承羽之后才知道人外有人。

除了这铁范铸炮之外,交谈之中陈州王提到的什么线膛炮、后膛炮闩、光学瞄具之类的概念听得他瞠目结舌。虽听起来都极为匪夷所思,但让苏承羽这么说出来,却又让他觉得非常合理,甚至很快就有望实现。

是夜,徐尔路亲自送夜宵到陈州王下榻的驿馆,然后趁机讨教些“高精尖”的铸炮知识。

苏承羽也不藏私,有问必答,到底能为大明多培养一个技术人才是一个。

后来两人从铸炮说到火器,从火器说到自然科学方面,最后苏承羽干脆将各种数理化知识想到什么说什么。

这徐尔路也颇了得,本身就有很扎实的近代科学知识底子,苏承羽所说的东西他竟能听懂了五成去。

他越听越是惊讶无比,各种闻所未闻的概念、定理、公式苏承羽信手拈来,而且思考问题的角度极为新颖,片刻工夫就让他有茅塞顿开般的明悟。

眼看夜深,他不敢耽误苏承羽休息,便要起身告退,临走前无不感慨道:“下官祖父钻研几何、算学经年,下官自以为他是大明在这方面的翘楚。今日遇到殿下,方才知道下官所知实在有限。”

“钻研几何、算学?”苏承羽心中一跳,还自以为是翘楚?他忙问道:“敢问令祖尊名?”

徐尔路肃容拱手道:“回殿下。下官祖父乃是崇祯朝内阁次辅,讳上光下启。”

“光启?”苏承羽愣了一下,徐光启?!

怪不得敢说是几何翘楚,这是中国第一个翻译《几何原本》的学者,大明的“中科院院士”啊!

他猛然想起徐光启有五个名字带有“尔”字的孙子,皆有一番学识,最终繁衍出一个庞大的家族。现在上海的徐家汇便是由于他们从前聚居于此而得名。

那这个徐尔路应该就是其中之一了。

难怪他对几何、数学之类基础扎实,又对铸炮颇有研究,原来是家学渊源。要知道,历史上自从徐光启去世后,大明就很难铸造出质量过硬的红夷炮了。

杨廷麟能请到徐尔路来管理军器局也真是得了一员良将。

苏承羽忙揖礼道:“久仰久仰。令祖实乃大明几何学启智第一人!在下所学,也有很多是源于《几何原本》的。”

“怎敢当。”徐尔路忙谦道,“他老人家若还在世,恐怕也得向殿下讨教一二。”

于是之后几天,徐尔路只要有空便来缠着苏承羽讨教各种知识。

苏承羽索性按照徐尔路的基础,开始给他上起了高中数学以及初中理、化课程,这样学起来也能比较系统一些。

三天后,苏承羽便让人将泥范搬到通风处,并在五尺外放置炭火用烟熏制。通常铸炮泥范要阴干一个月以上,但他可没这么多闲时间。

他这么做其实并非莽撞,一来制铁范的泥范是分成了四段的,比制炮的泥范小得多,也干得快。二来这泥范上有微小的裂隙也不要紧,烧干前用泥水抹平即可,铁范不像大炮那么娇气,它是可以修补打磨的。

趁炮还没开始铸造的工夫,苏承羽让乔千返回龙南,将那个从澳门招来的名叫安东尼的试炮手带来赣州。他最近一直在做炮兵的理论教官,眼下正好可以让他来军器局发挥一下专长。

第五十二章 奇迹

已是丑时,徐尔路的屋里仍亮着烛火。

他和一老者对面而坐,神情兴奋地讨论着什么,两人俱是毫无倦意。

他们面前的桌上正摆着今天苏承羽给徐尔路讲课的笔记。

待所有笔记内容复习完毕,那老者仍意犹未尽,“这‘元素周期表’真是玄之又玄,初看匪夷所思,细想却暗合万物构成之本。陈州王殿下竟懂如此深奥之术,愚兄钦佩至极!”

徐尔路点头附和,“虽然陈州王殿下说他是从别处学来的,但以弟所知,普天下并无此等学说。”他向西而望,“家祖一直认为欧罗巴人极擅工学、格致,力主师以西学。但眼下看来,大明藏龙卧虎,在这方面甚至远超西人。”

老者看着桌上的笔记,犹豫道:“愚兄欲将殿下所授之术整理成籍,以教大明子民,却不知是否妥当……”

十多天后,泥范已基本熏干。苏承羽吩咐工匠们开始烧范。

从烧范到浇铸铁水等一系列工序都是工匠们极为谙熟的。只一天工夫,便有一副铸炮铁范浇铸完成。

但由于加速干燥的缘故,另两副泥范却在浇铸过程中产生崩裂而报废了。

徐尔路立刻指挥众人修正、打磨铁范,至当晚,一切准备工作便已基本就绪。

次日,所有制炮工匠们齐聚一堂,开始首次浇铸。

苏承羽根据记忆中铁模铸造的流程,先让人用木炭将铁范烧至发红,以防止表层的铜液凝固过快而影响浇铸。

随后,在徐尔路亲自指挥之下,液态青铜被工匠缓慢而准确地倒入铁范的浇铸口。

浇铸很快完成。又半个时辰之后炮身便已凝实,待工匠拆开铁范,炮场内顿时一片欢声雷动。

整个炮身光洁平整,没有任何瑕疵,简直比以前打磨之后的火炮都漂亮。

工匠们又围上来进行收尾工作。徐尔路则望着平整的炮膛啧啧称奇。

要知道,若用泥范铸炮法,到此时才算完成了一半,光打磨炮膛就需要十名工匠忙活十多天的。而此时,眼前的火炮便算是铸成了!

等炮身完全冷却,安东尼拿了面小镜子,将阳光反射进炮管里。光线笔直照到炮膛底部,说明炮身没有任何弯曲走形。

这边苏承羽吩咐工匠们将铁范重新用铁箍扎紧,上炭火加热,准备进行下一次浇铸。

另一边工匠们连晚饭都不吃了,将刚钻好火门的大炮装上牛车,拖至军器局西侧的荒滩试炮。

安东尼一路上这敲敲那看看,频频点头,显然对火炮的质量相当满意。

待火炮在木制底座上架好,安东尼直接让人装入六斤半火药——比预定的发射药多了一倍。

看到装药的工匠犹豫的表情,这位经验丰富的试炮手笑着让通译告诉他们,说他对这门炮有信心。

待火药和铁弹装好杵实,安东尼用铳规量了角度,亲自用一根极长的木棍顶端的火绳点燃了引火药。

只听一声山崩地裂的巨响,近二里外的荒滩上立刻溅起一大片烂泥。

安东尼马上趴在火炮上检测,片刻后兴高采烈地宣布:试射成功,火炮安然无恙!

苏承羽也是长出一口气。

虽然他了解过很多铁模铸炮的知识,对现代铸造工艺也有些了解,但实实在在地铸一门重炮,他也是大姑娘上轿头一回。直到此时他才算真正放下心来。

接着又进行了几次试射,火炮表现得非常稳定,基本已经可以上战场使用了。

等苏承羽返回军器局,铁范已经做完了准备工作,正要进行第二次浇铸。

一天之内连续铸造两门近两千斤的重炮!这比起之前一个月一门炮的速度,简直就是个奇迹!

至苏承羽开始铸炮的第十八天,所有七门十二磅炮均已铸好,加上徐尔路之前所铸一门,共八门重炮。

这还是期间铸炮的铜锭用光,导致停工大半天所致,否则还能早一日完工。好在杨廷麟立刻高价在赣州附近收购了六千斤铜锭,这才使铸炮工作得以继续。

赣州府东南,杨廷麟大营。

杨廷麟看着牛车拖着一门门重炮从营门鱼贯而入,心里简直乐开了花。

自从他接手赣州军务,就根本没见过重炮长什么样子,更别说一次八门了。有这些重炮在手,此番攻打吉安府定是十拿九稳。

不远处朱由槙看到杨廷麟一脸得意的笑容望向自己,不禁重重哼了一声,朝他拱了一下手,“我这便整顿兵马,即日拔营北上。”说罢瞪了苏承羽一眼,拉起朱由伭转身便走。

杨廷麟将苏承羽让进大帐,深揖一礼,“殿下这些炮真是救了整个赣州的战局!请受下官一拜。”

苏承羽摆手道:“杨部堂不必谢我。我乃大明宗室,自当为社稷尽力。”

杨廷麟又问道:“哦,对了,我听徐尔路说,殿下要借军器局的工匠?”

苏承羽辛苦大半个月,等的就是这句,忙道:“我确是需要一百六十名熟练工匠。”

杨廷麟立刻点头,“这有何难,工匠任凭殿下挑选。”

他昨天已得徐尔路呈报,说现在军器局用了陈州王殿下的铸炮之法,只用之前六成工匠便已足够,且能每天铸成一门红夷重炮。所以即使让陈州王带走一百多人,赣州军器局应该也不会缺人手。

更何况铸这八门炮花费甚巨,短时间内军器局工匠都要放假了。

十日后。

清军江西总兵金声桓和其副将王得仁立于吉安城头,看着远处黑压压的明军人马,却丝毫不显得惊慌。

金声桓很清楚,杨廷麟虽带了数万大军前来,但只有数千善战之兵,其余皆为老弱新兵。

眼下他的主力部队正由刘一鹏、王进才、高进库等手下率领,在征讨江西北部腹地的大明义军,城中只有四千人马。

但只要他能坚守半个月,待主力回返之后,杨廷麟的这些新兵根本不是他的对手。

然而让金声桓非常意外的是,城外竟传来阵阵炮声。他脸上立刻出现惊慌之色,他对大炮非常熟悉,这是重炮!比自己手上那几门红夷炮还大的重炮,而且数量不少!

明军在失去北京、南京两处军器局之后应该已无铸造红夷炮的能力。金声桓用力掐了自己一把,很疼,不是做梦。他这才猛地跳起身来,大声呼喝手下军官分头守城。

仅五日后,吉安城南一段还未修补好的城墙在八门火炮的集中轰击下终于倒塌。金声桓、王得仁弃城而逃,仅以身免。

第五十三章 宋应星

苏承羽在徐尔路的协助下很快选好了一百六十名工匠,其中还被硬塞了二十余名炮匠。没办法,现在赣州军器局就炮匠最富余。

苏承羽倒也不介意,这些炮匠多会制范、浇铸等工作,在制作火铳的过程中也能用上。最不济让他们踩脚踏镗床总是胜任的。

由于没有足够的车马,这些工匠得自己步行二百来里去龙南,苏承羽留下一半的亲兵沿途护送。他还给每名工匠发了二两银子的盘缠,让他们安顿家小,尽快启程。

徐尔路将苏承羽等人送至军器局门外,不住回头观望,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见苏承羽就要登上马车,站在不远处的一名双目矍铄,面相和善的老者不停地向徐尔路使眼色。

后者终于走上前去,对苏承羽揖礼道:“殿下,学生还有一不情之请。”经过这一段时间,他在苏承羽面前已自称学生了。

苏承羽停下脚步,笑道:“客气什么,你说吧。”

“学生有一忘年交的好友,有件事想征得殿下首肯。”他看苏承羽神情无异,转头朝远处示意,那立于道旁的老者忙快步上前。正是近来和徐尔路夜夜秉烛而谈之人。

那老者到了马车旁,撩衣跪倒施礼,“草民宋应星,拜见陈州王殿下。”

“老人家快请起。”苏承羽伸手扶起他,突然觉得哪里不对,心中暗道,宋应星这名字怎么听着这么耳熟?

他猛然眼前一亮,一把拉住老者的胳膊,惊呼道:“《天工开物》?你是那个宋应星?!”

老者被唬了一跳,怔怔道:“正是拙作,难入殿下法眼。”

“不不,这可是大明少有的好书!”

开玩笑,中国十七世纪的工艺百科全书,这可不是“拙”作,是大著作!

没想到竟在此处遇到这位明代的大科学家。苏承羽忙问道:“对了,徐尔路说你找我有事?”

宋应星揖礼道:“老朽近来得习殿下传徐司务的‘解析几何’、‘元素周期表’、‘热力学三定律’等大术,心中甚为震撼。”他揖得更低了些,“恳请殿下允许老朽将这些学问编辑成书,以教化我大明万民。”

苏承羽当然希望自然科学知识能在大明广为流传,这些知识越普及,大明的工业化进程才能越顺利。

这个宋应星倒是帮他做了件大好事。

苏承羽忽然想起宋应星自称“草民”,忙问道:“宋先生现在赋闲在家?”

“在殿下面前怎敢称先生?”宋应星连连摆手,又惨笑道,“老朽是赋闲,却没有家了。凤阳陷落,老朽辞官返回奉新。不料南昌城亦破,老朽眼下是携家人在赣州避难。”

避难?苏承羽心里又不厚道地想起了那句话:走过路过不能错过!宋应星这种人才,一定得搞到自己这来。

他干咳一声,“其实我也正想将所学编撰成册,除了宋先生刚才所说的,还有不少东西尚在我脑中。不如我徐徐说与宋先生知?”

宋应星立刻拜倒在地,大喜道:“学生愿追随殿下,鞠躬尽瘁而已!”

徐尔路在一旁见此情景不禁甚为羡慕,若非军器局这边他实在脱不开,他也想追随陈州王殿下,时刻讨教一二。

苏承羽干脆让宋应星现在就回去收拾家当,带上家人一起去龙南。

宋应星一家就寄居在徐尔路家里,距离军器局仅半里路。他逃难之际,更没什么细软,只不到一个时辰工夫,便带了一家人返回。

路上,苏承羽和宋应星相谈许久。

这老爷子数理化底子比徐尔路更为扎实,各种数理化知识融会贯通极快,即使他以前从未接触过的概念也是一点即通,而且实践经验丰富,各种理论知识立刻便能联系到实际生产之中。

这让苏承羽不禁感叹道:“日后明格院院长一职非宋先生莫属啊!”

“明格院?”宋应星想了半天也没想起大明有这么个部门。

“大明皇家格致院,以后一定会建立的。”苏承羽豪情万丈道,“集天下能士,精研世间万物运转之规律,发展各类工艺技巧,修编成册以教百姓,强我大明!”格物致知,便是明代对自然科学的叫法。

宋应星有些发懵。他一生酷爱自然科学,最希望将自己所学教给大明百姓,让他们能从中受益。只是以前朝廷只重圣贤学问,对自然科学根本不关心,使他一直怀才不遇。

若陈州王说的这个明格院真能建立起来,那他一生抱负就终有了施展的机会。

当他又想起苏承羽皇亲的身份,更觉得“明格院”很有可能成为现实,或许这就是天子的意思。

宋应星眼中欣喜的光华跳动,心中感叹,上天待我宋某不薄啊!

次日,一行车马赶回龙卫军大营。苏承羽没有惊动任何人,悄然来到了校场。

经过这段时间的训练,士兵们的队列已经算比较整齐了。眼下马塞多正带人练习跑步转齐步走,虽然步伐转换过程中出现了些许混乱,但令人欣喜的是队列没有散掉。

远处尘土弥漫,马蹄隆隆,应该是骑兵正在进行列队冲锋训练。虽然灰尘笼罩之下不甚清楚,但能看出马队基本保持在一条波浪线上。

看来这几个外籍教官倒没有偷懒,苏承羽微微点头。

校场另一角传来凌乱的踏步声,他远远望去,是数个还穿着便装的队列,人数合计能有上千,应该是新兵营。

“新兵招募进展不错。”苏承羽话音刚落,便听到校场中间有人高喊“立定”,而后余新从队列一角跑了过来。

“殿下……啊,指挥大人。”他单膝点地施礼,而后兴奋道,“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苏承羽赶紧扶起他,“刚到,不想打搅你们训练,就先看看。”他心里却有些皱眉,这跪拜礼平时倒也没什么,但打起仗来分秒必争,哪有敬个军礼来得利索?以后还是得推行军礼。

他对余新道:“创之,既然你过来了,就说说最近有什么特别的事情吧。”

“还真有不少事情。”余新立刻道,“首先是新兵。属下严格筛选,几乎三不留一,即便如此也招募到精壮一千四百多人。但是能带兵的军官已显不够。来投军之人仍络绎不绝,特别是前不久有宣教带人去了趟福京,近来又有不少闽人前来。”

第五十四章 军礼、军歌、军旗

最初来投军的那批人已将自己在龙卫军营的所见所闻传回了家乡,什么军容整肃、伙食丰盛、士气高昂,那些先前还在犹豫的人马上下定了决心来报名投军。

一千四百精壮。这才不到二十天,龙卫军的人数就已翻了近一倍半,且新来的都是身体素质不错的精壮。苏承羽点头吩咐余新,“新兵照收,先让士官,就是底层军官分管两倍的新兵,训练质量稍低点都可以。

“但是指导使得辛苦一下,新兵营必须每天都有指导使进行思想教育工作。先招满两千新兵再说。”

说到这里,苏承羽又深感指导使人数不足。每个排一名指导使的话,光是新兵营就需要四五十名指导使,而现在整个龙卫军也才三十多指导使。

必须尽快再招收一批读书人以扩充指导使队伍才行,苏承羽心道,部队思想工作一定不能马虎,否则装备再好也只是一群军阀兵痞。

“是!”余新恭敬地点头,而后继续道,“还有前天那个叫季良的海商来过,还带来了数门火炮。但由于您没在营中,他只将货车停在营门口并不卸货,并约定明日酉时再来。”

这个年头没有weixin转账之类的真不方便,苏承羽颇为无奈,暗忖得成立个总后勤部来分管采购装备事宜。

“此外,近来由于龙卫军大量购入肉、菜,有商贾开始抢购囤积。现在全营的军粮花费增加了一倍多。”余新接着道,“全营光是吃饭每月就花费一千六百多两。属下的意思,是否减少些荤腥?”

朝廷每月只拨给龙卫新军一百三十石米,一千两军饷,加起来都还不够龙卫军的伙食消耗。

“不,饭菜必须保质保量。”苏承羽坚定地摇头,“后勤的事我会想办法。”

“还有临近冬天,这冬装、棉被……”

“军马染疫,病死两成……”

……

等苏承羽耐心将这些琐事一一处理过,便吩咐余新继续操练士兵。

“是!”余新单膝点地施礼,而后转身离去。

苏承羽旋即想起了改良军礼的事情。经过一番思索之后,他决定使用人民军队的军礼,干净利索,动作带劲,而且这个动作他最为熟悉。

随即他又想到既然有了军礼,那么军歌、军旗也应该一并设计出来。

他返回将营,在脑海中将后世各种熟悉的激昂乐曲过了一遍,最后决定选用《黄河大合唱》的曲调,这首歌雄浑澎湃的旋律正能一扫大明眼下的颓靡。

但歌词得做一番修改以适应现在的龙卫军才行,他提起笔来边想边写,很快《龙卫军军歌》的歌词便出现在纸上:

风在吼马在叫

长江在咆哮黄河在咆哮

北域长城万丈高鄱阳洞庭波浪滔滔

沃野湖泽抗清英雄真不少

万里河山龙卫健儿呈英豪

端起了弓弩火铳

嘶吼的红夷重炮

保卫家乡保卫长江

保卫黄河保卫全大明

至于军旗的样式则耗费了苏承羽不少精力,毕竟美术是他的弱项。

直到晚饭时分,他猛然想起以前论坛里有人设计的那款日月同辉的图案。

于是他提笔在纸上绘出大致轮廓,又经过一番修改,最终的定稿是浅蓝的底色,日月悬挂在左上角,占整个旗面的四分之一面积。

将这些事定下来后,他便吩咐石霖去找绣工制作军旗。

待士兵们晚饭吃罢,他又召集所有指导使,开始教他们龙卫营军歌。

这些指导使有些懂得音律学得很快,但七成以上都不通音律。最后在苏承羽的要求下,这些“音盲”花费一个多时辰将旋律强背了下来。

而后苏承羽叫来全部尉官及外籍教官,教授他们新的龙卫军军礼,同时正式规定:以后在训练及作战时不得行跪礼,只能相互行军礼。至于礼仪场合,则依以往惯例施礼。毕竟跪拜仍是这个时代公认的礼节。

次日,洪思带着宣教府的主笔官们来到苏承羽将营。田壮飞立刻将最近完成的两部戏目《瑞州劫》和《战峡江》呈给苏承羽看。

必须说,这次的戏本不如上次写史可法的好,大概也是因为赣州战事发生不久,很多信息这些主笔官们无从得知。

他们只写了清军金声桓部连下南昌、临江、瑞州、抚州等地,直到峡江,最后一个不太有名的守将邓武泰挡住了清军攻势。

不过这两折戏竟然是“连续剧”,后面还有一集也已基本写完。作为这个构想的提出者,田壮飞的创造力又让苏承羽惊叹了一次。

根据宣教们反馈的情况,因为戏中沦陷的城镇距离江西百姓很近,大家感同身受,加上连续剧的期待效果,整体宣传情况还是不错的。

“大人,下一部戏写什么为好?”洪思汇报完近来的情况,又问道。

苏承羽思索了一下,想起明末和史可法齐名的另一位大忠臣——阎应元。

这位江阴典史——大约相当于现在的市公安局长——带领江阴百姓面对十多万清军,百余门大炮,困守孤城八十一天,使清军连折三王十八将,死伤七万余人!

城破之日,民众无一人投降,幸存者仅老幼五十三口。

由于信息不畅,洪思等人对此事还不甚了解,听了苏承羽所述,也是个个悲痛不已,发誓要写一折出色的剧目来祭奠阎典史忠魂。

苏承羽大概规划了一下大纲,让洪思和田壮飞主持编写,目前四名主笔官中,已隐隐以这个田壮飞为首,苏承羽也想好好培养他一下。

此外,苏承羽让洪思开始筹划新一批宣教、主笔官的招考之事。

这宣教不能只局限在龙南一处了,江西烽烟四起,正是需要稳定民心的时候。全南、定南、信丰等县也要开始纳入宣教范围了。

次日一早,还没开始集合训练,苏承羽便先将指导使集中起来,复习了一遍龙卫营军歌。

今天的训练内容本来是队列行进间转向等,但很不寻常地,所有新兵老兵都先集合在了校场中央。马塞多先教大家行军礼,也为难这位老外,一晚上工夫就把军礼敬得有模有样,估计昨晚熬夜练的。

等士卒们大致掌握军礼之后,一面日月生辉的旗帜被两名亲兵捧了出来。

余新高喊道:“铳放下!升军旗,敬礼!”

第五十五章 线列步兵战术

枪托重重砸在地上,全体龙卫军官兵一齐朝着军旗敬军礼。

这一刻,他们被这面军旗牢牢地凝聚在了一起。在以后的战场上,只要有这面旗帜出现的地方,他们都将以雷霆之势击垮一切敌人。

下午,奸商季良如约而至。

两门六磅炮和三门三磅炮从车上卸下,炮兵连的官兵们每个人都乐开了花。

自从进了龙卫军营,他们整天看骑兵练冲杀,就连步兵至少也有支训练铳,而自己只能闷在军帐里学什么“弹道”“角度”,背枯燥的炮表。

但现在你们步兵、骑兵来比比看,哥们可有大炮了!

一群兴奋过度的炮兵硬是用肩扛手挑,将四百斤的三磅炮搬去了火炮训练场。

不多时,西侧的训练场便传出了几声轰鸣。简单地测试火炮质量之后,科略埃已开始指导炮兵连进行实弹射击了。

苏记铁场那边的钢锭足拉了五六趟才全部运抵军营。为了安全及保密起见,季良一直都是在军营接收钢锭的。

与最后一批钢锭同时运来的,还有九十支最新制成的燧发铳,这倒让苏承羽有些意料外的惊喜。

季良吩咐手下将数千斤钢锭装入七辆大车,然后爽快地付了钢锭和火炮的差价共一万多两。并和苏承羽约定以后每个月中旬都来购买一万斤钢锭,就在龙卫军军营收货。

要说这龙南出产的精钢实在是太好卖了。季良上次带回去的那两千斤还没等装船,就全都被澳门的葡萄牙人买去了,他倒手便净赚了一千两!

待季良的车队离开,苏承羽又叫来马赛多,吩咐他从即日起安排所有步兵开始实弹射击训练。不过燧发铳暂时只有九十支,每个连每天大概也只能轮到半个时辰。

马赛多好奇地从货车上拿起一支燧发铳,用力拉开击锤,虚瞄向半空扣下扳机。

嗒的一声,击锤用力砸在火镰上,崩出一大片火星。

他在法国用过燧发枪,那些枪打出的火星还不到手里这支的七成。可以想见,手中这支燧发枪的点火成功率肯定比法国货高得多。

马赛多又连续试了十多次,枪机发火非常稳定。到此时他才真的相信,雇佣自己的这位东方郡王确实能将燧发枪变成主战武器。

他又想起了苏承羽编写的训练手册上那些全新的作战阵型和战术。他立刻敏锐地意识到,配合这种新式的火枪,一场军事革命可能很快就要席卷整个大明甚至全世界了!

随着龙卫军士兵们逐渐掌握基础训练,新的科目——战斗阵型训练也正式开始了。

在苏承羽编写的训练手册上,运用这些阵型的战术名为线列步兵战术。

基本阵型简单到只有三种:横列、纵列、空心方阵。

对应的用途也很简单。横列为三排士兵间隔一尺半一字排开,可以在最大范围内进行密集射击。

纵列则是用于冲锋或整队行军的阵型。通常排成一行二十到四十人的三排队列,另一个三排队列跟在他们身后两丈处,再后面两丈又是下一个三排队列,以此类推。

空心方阵则是防御骑兵的最有效阵型。由三排士兵组成一个中空的方形,用刺刀斜指向外,可以有效应对骑兵冲锋及包抄战术。同时方阵中间的空地还能摆放大炮,骑兵硬冲这种方阵通常会挨枪又挨炮,却很难冲开密集的刺刀丛。

这些都是一百多年后世界各国都很熟悉的作战套路,但在眼下的十七世纪中叶,欧洲才刚刚出现线列步兵战术萌芽,距离能够在战场上熟练运用还差得远。

让苏承羽没料到的是,他依靠优良的燧发枪说服了马塞多等老外接受新的作战阵型,本土官兵却开始有意见了。

又一日,操练结束后,余新来到了苏承羽的将营。

“伯海,”他敬礼之后叫的是朱琳渼的表字,显然是想以发小的角色交谈,“最近将士们都有些议论啊。”

苏承羽先让他坐了,吩咐看茶,这才问道:“哦?究竟何事?”

“这估计也就我能来跟你说了。”余新语重心长道,“伯海,现在这样操练怕不行吧。前些时候练习走、跑、排队,这能让士卒们更守规矩,我觉得还好。

“但近些时候非要士卒排得整整齐齐,跟着鼓点声前进。每一步都要同时踏出,行列要求笔直,动作要完全一致。这……观礼时可用,上了战场哪有这么排布整齐的机会?况且这对实战也没什么作用啊。”

苏承羽一愣,他还真没想到连余新这个营总都没理解自己训练阵型的目的。

“以我的经验,当是该训练士卒搏杀技击之术了。”余新继续道,“纵不练弓弩刀枪、架梯破城,至少也练练简单的长拳吧。但每日只练排队……”

苏承羽微笑着打断他,“是否还有人和你一样想法?”

余新点头,“我等也是想要龙卫军更好。这几天有不少军官甚至士卒来找过我,俱言不想再整日操练排队了。”

“好,我明白了。”苏承羽点头道,“明日早操先让全营集合,观看演武。你挑个训练水平最好的步兵连给我,另外还需做些准备……”

“是。”余新虽有些纳闷,但仍是记下了苏承羽的吩咐,领命离去。

次日依照惯例升军旗之后,各营各连并未带开训练。

余新余营总来到队列最前方,高声道:“独立一连,出列,到前方木靶前集合。由军团指挥大人亲自带领进行演武,全营其他官兵原地观看。”

“是!”刘国轩高声应道,转身指挥自己的士兵,“独立一连,向右转!跑步,走!一二一。”

经过全套苏承羽定制的训练方案练下来,作为全营最优秀的独立一连已经颇有些近现代军队的风貌了。

校场一端早就立好了二百多个木靶,前后约有五六排,杂乱摆放着。

苏承羽吩咐亲兵将刚送来的燧发铳以及包好的定装弹分给一连的士兵。近些天步兵们轮流用那九十支燧发铳打过靶,已基本掌握了操作要领。

苏承羽对刘国轩命令道:“呈横列阵型,摆开!”

“是!”

第五十六章 校场演武

虽然阵型训练只开展了几天,但独立一连仍是准确排出了三排的横列,只是耗时有些长,队列还是比较整齐的。

“瞄准前方木靶,齐射。”苏承羽继续道。

但一连的士兵们却面面相觑,苏承羽这才想起来还没练过齐射。

他叫过刘国轩,简单吩咐道:“第一排蹲下,二三排岔开。我说‘放’,就让士卒瞄准木靶发铳。没有我的口令,不得发铳。”

“是!”刘国轩敬礼领命,又转身对士兵们重复了几遍要求,直到确定所有人都搞明白为止。

苏承羽待刘国轩报告“准备完毕”,立刻高声命令道:“开始装弹。”

随着他一声令下,七十多名士兵纷纷端起火铳,打开药锅盖,用牙在定装弹纸包尾部撕开小口,将少许火药倒入药锅,盖上药锅盖,将定装弹塞入铳口,抽出朔杖杵实定装弹,收起朔杖,将击锤拉开,拨开防走火的卡扣,举起火铳抵肩。

说起来填装的过程似乎非常麻烦,但只有这些士兵才最清楚,这比他们用过的鸟铳简直方便到姥姥家了。

若是用鸟铳,此时大概才刚要吹火绳,后面还有七八个步骤,但眼下他们已经可以射击了。

苏承羽耐心等最慢的士卒装填完毕,这才高喊:“全体瞄准前方木靶……

“放!”

伴随一阵惊天声响,烟雾弥漫。

“装弹。”

独立一连的士卒们立刻收起火铳,开始下一次装填。

“放!”

……

接连三次射击之后,校场上所有人都望向那堆木靶。

只见距离独立一连五十步外的二百来个木靶几乎没剩几片完好的。众人都不自觉地将那些木靶换算成清军,这片刻工夫,就撂倒了一百多号人?!

其实最惊讶的还是马塞多,他深知刚才这三枪用时之短,这些士兵可没有进行过强化射击训练,用的还是刚接触过几天的新式火枪!

此外刚才这些士卒之间的间距只有一尺半,以这样的队形进行三排齐射,火力密度之大简直到了恐怖的程度。

要知道,在开枪毫无准头的滑膛枪时代,射手站得越密集,对敌方的杀伤概率就越高。

比起传统的火绳枪部队,龙卫军在同样的空间内可以摆下多一倍的士兵。这可不是简单地增加了一倍火力,由于弹丸更加密集带来的高命中概率,至使火力能有近两倍的提高!

苏承羽这边则是吩咐余新更换新的木靶,仍是二百来个,摆放位置和之前相同。

然后他命令独立一连分散开,随意站立。

等士兵们的队形变得乱七八糟之后,他又命令道:“这次无需理会任何人,随意射击木靶,每人发铳三次。”

没有了约束的士兵们顿时兴奋起来,心里俱是大呼这样打着才过瘾!

顿时噼里啪啦地铳声四处响起,简直如同过年放炮仗一般。

待每人三枪打完,枪声停止。

众人再望向木靶时不禁都是一愣——这次竟有近四成的木靶还完好地矗立原地。

观看演练的士兵中随即爆发出一阵议论之声,军官们赶紧呼喝“噤声”。

苏承羽走到他们面前,高声道:“现在知道为什么让你们练阵型了吧?

“同样的兵力,密集的齐射只需数次便能击溃敌人。而随意地散乱发铳,”他指向不远处未被击中的木靶,“那些就是漏网的清虏!他们的铅弹和箭矢随后便会朝你们射来!”

“在战场上,只有排成整齐的队列,按指挥齐射,才能造成最大的杀伤效果。

“两军交锋,谁能更快排成作战阵形,就意味巨大的优势。所以平日里必须将聚拢、变换阵型练成一种下意识的动作,上了战场才不会慌乱!”

下面鸦雀无声。

苏承羽转头见木靶已经全部移走,吩咐余新更换一连的定装弹。

等所有士兵都换了弹药,余新对士兵们讲解道:“现在你们手里的定装弹里并没有铅丸,等会演武时可放心射击。”

随后,苏承羽在一旁高声命令道:“独立一连,前方发现敌军骑兵突袭,准备战斗!”

随着他下令,在百余步外的校场另一侧,骑兵十一连已经准备完毕。他们已经练了一阵子骑兵列队冲锋,此时一副跃跃欲试的样子。

“骑兵十一连,开始进攻!”

看到苏承羽示意,朱家弟一挥木刀高声喊道。

六十多名持训练木刀的骑兵开始缓步启动。而后随着朱家弟命令“冲锋”,人马开始加速,最终以奔雷般的威势冲向了独立一连。

刘国轩率先反应过来,举起短铳高喊一声,“愣着干啥?还击!”

他手下士兵都如梦方醒,手忙脚乱地装填弹药,随后一阵七零八落的铳声响起。

一旁有亲兵数着发铳次数,按苏承羽吩咐每八枪算击毙一名骑兵。立刻有五名骑兵退出演练,算是已“阵亡”。

到底是训练不足,射击过后,大多数的一连士兵在隆隆马蹄声的威压之下手直哆嗦,即使燧发铳这样方便的武器,也只有少数几个人发出了第二枪。

骑兵只损失了不到十人便已冲至近前。

朱家弟一马当先,从两个步兵之间的空隙掠过,手中木刀轻轻点了右侧的士卒一下,那人便算是“阵亡”了。其他骑兵也都挥舞木刀呼啸着从步兵群中穿过,至远处统一拨转马头,整队,准备再次发起冲锋。

“停。”苏承羽及时制止了演练,刚才有两名步兵被马撞到,受了轻伤。眼前的形势也不用继续演练了。

战场上面对骑兵这种高速度、高单兵作战能力的兵种,步兵的防御阵地一旦被穿透,剩下的基本上就是屠杀了。

朱家弟平静地收拢队伍,毕竟骑兵欺负人数相近的步卒没什么值得骄傲之处,打不赢才叫丢人。

苏承羽看了眼有些颓然的独立一连士兵们,让人将伤员抬走,自己则拿起一名伤员的火铳,大喝一声,“独立一连,呈横列阵型,摆开!”

刘国轩管理队伍确实有一套,士兵们虽是吃了“败仗”,但随着一声令下,仍是立刻抛掉沮丧的情绪,迅速排出整齐的三列横队。

第五十七章 快车道

苏承羽自己则站在刚才受伤的士兵的位置,斜向上端起火铳,让刺刀四十五度角指着天空,喊道:“一二排蹲下。都学我的动作,刺刀斜向上。等会儿没有我的命令,谁也不许挪动一步!”

然后他命令朱家弟,“重新整队,冲锋。”

骑兵再次聚拢在百步之外,开始由慢到快呼喊着发起冲锋。

独立一连的士兵们眼看骑兵队如滚雷般轰然而至,战马在眼前不断放大,一个个都想立刻扔掉火铳逃跑。

“都不许动!”苏承羽高喊,“我在这儿陪着你们!害怕就闭上眼睛!”

龙卫军最高指挥官都站在这里,士卒们虽有跑的心,但实在不好付诸行动。

也有人猜想军团指挥大人都在这儿,骑兵肯定是做做样子不会真冲上来。

最后他们大多在心里念叨一句“爷也不是孬种”,干脆闭上了眼睛,只是斜端火铳的手瑟瑟发抖。

所有一旁观战的士兵都惊呆了,眼看骑兵就要从独立一连身上踏过去。

朱家弟先前以为步兵们会自己躲开,到了跟前才发现没人挪动,想命令手下减速已经来不及了。

但奇迹般的一幕就在此时出现!

那些战马距离步兵的刺刀还有十多米远的时候,突然脚下一顿,有的原地刹车,有的猛扯缰绳朝两侧转弯。总之,没有一匹马愿意冲进眼前刺猬般的刀丛。

等骑兵连最后一匹马矗立在原地,独立一连的士兵们才战战兢兢地睁开眼睛,有个别胆小的都吓尿了。

说实话,苏承羽自己也是一脊背的冷汗。不过他相信,密集的刺刀丛能有效抵御骑兵冲锋这一点是绝对没有问题的。

他相信拿破仑不会骗自己,马穆鲁克骑兵也不会骗自己。金字塔战役法军就是靠类似的刺刀方阵抵挡住了埃及骑兵冲锋。

所以他还站在原地,和其他人一样,双手不住地颤抖。

他稳定住紧张的情绪,深吸一口气走出队列,站直了身体高声对龙卫军的官兵们讲道:“马的天性,是绝对不敢朝锋利的刀阵上扑的!

“不光是马,骑马的人更不敢扑上去。所以,只要你们能沉得住气,保持好队形,骑兵冲锋就无法冲破刺刀丛!”

这简直太颠覆士兵们的常识了,特别是上过战场的士兵们深知,若遇到清军骑兵突击,除非能在远距离靠优势火力阻截住,否则己方无不立刻溃败。

但就在刚才,步兵一铳未发,竟硬生生地阻挡住了骑兵的冲锋!

要知道,骑兵这么冲上去也是会付出很大代价的。他们在接近步兵的过程中会吃不少子弹,如果冲过去却无法击溃步兵,就意味着还要再吃几轮子弹。

那么溃败的很可能就是骑兵了!

苏承羽补充道:“就算是极优秀的骑兵,或者蒙上马的眼睛,骑兵真的一头冲入步兵阵型中,我可以告诉你们,他顶多能推倒两三个人。

“甚至在他被刺刀戳倒之后,还会阻挡后面的骑兵,导致整个骑兵队伍冲刺的速度迅速降低!

“那么现在,大家应该明白了整齐的阵型的重要性,以后务必要勤加训练!

“记住,阵型就是你们的生命!就是战友们的生命!一个人能有多少战力?但若是每一个人都成为战阵的一部分,整个战阵统一行动,就能战胜数倍的敌人!

“蚂蚁再多,它也敌不过一只拳头。我希望龙卫军在任何时候,都能攥成一个铁拳!”

这一整天,再也没有士兵对聚拢阵型、阵型变换之类的训练产生丝毫轻视。早上那一幕让他们每个人都深深地明白,这看似简单无用的排队竟如此重要。

苏承羽看着越来越整齐统一的步兵队列,满意地点了点头。

只要按照这个节奏训练下去,他相信这些士兵很快就能成为一支可战之师。

但今天早上一连士兵们对射击的陌生却让他有些皱眉,暗忖必须尽快为所有人配发燧发铳,让他们大幅增加实弹射击训练量才行。

赣州军器局的那批工匠昨天已到龙南,苏承羽直接将这些人手分派给了鲁宁、熊忠等人,由他们具体安排。

现下苏记铁场已经有了两部水轮,带着水力锻机日夜不停地工作。第三部水轮也将很快建成。

只是熊忠那边速度慢了些。没有苏承羽指导的情况下,他足足试制了半个月才摸清板甲的全套工艺细节。直至现在,第一批成品还没送到龙卫军。

鲁宁那边的进展能顺利些,已有三台镗床开始投入使用。这些镗床只需要六名工匠操作,就能日制铳管十八根!

现在有了新加入的工匠帮忙,鲁宁便可以继续制作镗床。

据苏承羽推算,如果有六台镗床,加上工匠们手工制作,每天大概能造四十根铳管。这在以前大概是三百名工匠的工作量。

工业化生产的强大力量可见一斑。实际上这还远算不上工业化,仅是用了先进些的加工设备而已。

当然,制造这些设备的前期投入也非常大。铁场最近这段时间出售钢锭的收入基本上都投在了锻机和镗床上。

好在打造板甲和燧发铳的主要原料是钢铁,苏记铁场自己就能大量出产,成本非常低。

否则想要将这三百套板甲加上三钱支燧发铳造出来,苏承羽至少还得再贴进去三万多两白银。但在原料、产品一条龙的生产模式下,仅需不足八千两成本。

此外现在有了宋应星这个技术控帮忙,生产技术方面的事情已经不用苏承羽太过操心了。

如今每天下午他给指导使们教授《指导使工作指南》之后,便给宋应星讲一个多时辰的数理化课程。

如果铁场那边遇到技术难题,就由宋应星带回龙卫军营。等苏承羽解决之后,再由他具体指导工匠们处理。总体来说,龙卫军军备的生产现在已正式进入了快车道。

宋应星对此是乐此不疲。前几日他第一次在苏记铁场看到镗床,就差没抱着它吃饭睡觉了。

第五十八章 后勤问题

宋应星当时就拿出纸笔,准备把镗床添加到下一版的《天工开物》中。

直到苏承羽宣布坩埚炼钢、水力锻机、镗床等均为军事机密,他这才作罢。

这老先生精力之充沛,如海绵般从苏承羽这儿吸收各种自然科学知识,晚上就挑灯夜战,开始编写大明历史上第一套成体系的教科书,每天只睡两三个时辰。

在苏承羽的建议之下,这套教科书暂时分为《格物》《化学》《生物》《算学与几何》四大部分。

当然,宋应星私下还增加了《新天工开物》的编纂工作,头一页就是苏承羽的竹钢笔的制作方法。昨日他甚至将两个本家的子侄带到龙卫军营帮忙进行誊抄等工作。

中午时分,龙卫军本月的开销清单呈到了苏承羽面前。

账单让他大为皱眉,光是肉、菜采买一项,就花费近2000两白银!

他记得余新曾汇报过,全军每月吃饭花销是1600两。他一问才知,因为奸商囤积居奇,导致近七八天里龙南的肉价竟然翻了一倍多!

看来必须着手解决后勤供应问题了。不过苏承羽可没闲工夫和这些奸商斗法,就算他解决了龙南一地的奸商,等离开龙南之后,仍有可能遇到类似的问题。

他应对的办法很简单——引入后世的“军队后勤商业承包制”。

后勤供应商的选择依旧采用招标的方式,眼下还需要采买士兵们的冬衣以及战马等物,正好可以一起招标。

由于龙卫军上次招标采购的良好示范作用,此次竟有十二家商户前来投标。其中甚至还有徽商和广东韶州的商贾。

而负责此次招标事宜的是苏承羽新组建的龙卫军后勤司。

后勤司由应天祥暂时兼任督管,负责管理日常事务。但决策权却在由八名军官组成的后勤司庶务组手里,所有十两以上的采购都要经过庶务组批准。苏承羽作为暂代组长,具有一票否决权。

后勤司将负责龙卫军一切粮草、装备采购的招标工作,并统一管理、分派后勤物资。

将来后勤司还会设立输送、库管、维修等多个分支部门,实现后勤物资买、存、修一体化系统。

军队后勤物资的采买将不再经过各级军官的手,从而极大地减少了贪污经费的可能。龙卫军现在人数还少,加上苏承羽的个人威望,暂时还未出现贪污的情况。

但以后十几万大军的后勤绝非他能管得过来的,也必然会有见利忘义之人上下其手。所以在一开始就用制度将贪污的可能性控制到最低,便是他唯一的选择。

其实在明末时分,还是有不少明军的战斗力足以和清军正面一搏的,但往往是糟糕的后勤保障能力最终拖垮了他们。

就在不久前,浙江的数万义军就因为粮草物资不济,最后导致全军解散。类似的例子简直不胜枚举。

龙卫军的招标效率很高。招标会当天,仅一个时辰工夫,便有数家商户分别中标多个采购项目。

合计,5000套棉衣、蓑衣、棉被价格7700两,由赣州府刘记中标,还免费赠送了驻营时缝补的服务。

军装2000套和皮靴2000双,依旧由以前的供货商赣州府甄家和龙南薛记中标,价格比上次那批还低了一成。

1000套及膝棉甲要价16000两,中标的是徽商张家。

要说徽商的确实力不俗,虽然安徽大部分已被清军攻陷,但张家在全国各地的买卖却依旧照常进行。尤其像棉甲这种军用禁运品,张家竟有办法从长江以北运到赣州来。

最后,这次招标的重头戏,也就是承包龙卫军后勤粮草供应的投标开始了。

说实话,起初这些商户们对这个新概念的东西还有些不放心——招标通知上写的是:应标商户需全权负责龙卫军粮草、马料、饮水、药材甚至燃料的供应。商户要自备运输车辆,全程跟随军队出征,随时将物资运送到后勤司指定地点。

这其中的风险还是非常大的。例如跟随龙卫军出征,中国人打仗最喜欢干的事情就是劫粮草、烧粮草之类,也就是说一不小心这批物资就会灰飞烟灭。

另外明代可没有什么公路,运输成本相当高,甚至会超过粮草本身的价格数倍。

直到苏承羽表示,被敌军劫持、损毁的粮草一经查实,费用由龙卫军承担八成。运输费用按军队距离产粮区距离计算,走得越远运费越高,并且会通知沿途州、县给予一定的护送。

最重要的是,龙卫军对后勤承包商以现银结算!物资交付,立刻付钱。

要知道,按照明代的商业交易习惯,这种大宗交易通常要三个月之后才付款,甚至拖半年都是正常的。

能迅速回笼现银,现银便可以再拿去投资赚钱,这对商贾的吸引力无疑是巨大的。

实际上明代已经有了“开中法”——朝廷让商人将粮草囤于指定地点以换取盐引,商人再持引贩盐赚钱。只不过苏承羽的办法更彻底,也更能吸引商人。

最终有六家商户投标承包龙卫军后勤。中标的是韶州的赵记和赣州的甄家。

之所以要两家供应商,一是为了保证在一家货源出问题时能有另一家及时补充,二来可以通过多家分散采购来调控价格。

赵记和甄家很快和龙卫军后勤司签订了契约。两家分别承担龙卫营六成和四成的后勤供应。

以后,他们必须按后勤司定的需求量将米、菜、肉、药、碳等运送至距离军营十里之内,送抵时间不得超过一天,遇雨雪地震等情况,可顺延三至五天。

而龙卫军的粮草则只能从他们两家购买。两家的粮草价格可以根据市价波动,但如果超过市价过多,龙卫军有权终止合作。

当然,两家的报价都比市面上的粮草贵了近七成,不过这其中包含有运输费用。即便如此,比起近来龙南奸商出售菜、肉的价格,仍是低了很多。

比起军队自己养一支运输大队,这些专业的商贾能用更低的成本,更高的效率运送给养。

此外,这样做还能避免押运粮草的官员腐败,运输中出现意外的损失也大部分由商家承担。

其实说起来龙卫军眼下这点粮草、药品等购买量对赵记和甄家来说并不算很大的买卖。

但他们看中的是长期合作,同时也是在赌,赌随着战事发展龙卫军的规模会不断扩大,那时他们便能赚到大钱。

后来的事实证明,他们很有长远眼光。

第五十九章 开源不节流

最终只有军马未能买到预期的数量。

仅韶州赵记有军马一百来匹出售,其他商贾竟无人应标。

后勤司以6000两的价格买下这一百零五匹马,而且俱是较矮的滇马。

好在徽商张家表示他们能搞来军马的货源,且是高大的河套马,但每匹要八十五两,还得至少两个月之后才能运到。

苏承羽毫不犹豫地定了六百匹。如今长江以北都已被清虏占据,而大明产好马的地方俱在江北,必须趁着有货能多买就多买点。

待一众商户离开,应天祥将今日采买清单交给苏承羽,后勤司庶务组已经盖了印,就等他最终批示了。

只见清单上一长串的军需品倒都没搞错,但最后合计数额却让苏承羽眼皮猛跳——白银三万两千七百两!

如果加上预定的河套军马,总额更是达到惊人的八万多两!

虽说大部分货款要到交货时才付清,但这压力依旧非常大。

作为苏承羽主要收入来源的苏记铁场,如今每月的销售额达到了三万两,纯利也接近两万五千两。

但精钢销售市场暂时已经饱和,也许季良将钢卖到欧洲之后能打开更大的销路,不过从澳门乘船到欧洲就需要近五个月时间。远水难解近渴啊!

现在龙卫军新兵老兵加起来不到三千人,就有这么大开销,等以后部队人数过万,只靠铁场恐怕很难支撑军费开支。

况且一旦部队开始参战,会增加行军、修路、战损、伤员、抚恤等诸多支出,花销肯定要远比训练时高。

想靠朝廷拨银子肯定是不现实的,户部自己都穷得像鬼一样。

苏承羽发现,眼下的情势必须将计划中的一些赚钱的方案提前实施才行。

他将所有方案仔细过了一遍,最终决定优先建一座水泥厂。

水泥在后世只是一种便宜的建筑原料,但在明代,完全可以将其作为高档装修材料卖。

这东西用石灰石和粘土就能烧制,成本简直低到可以忽略不计,基本上怎么卖都只赚不赔。

此外水泥在战争中也极为有用。苏承羽脑中有不少经过精妙设计的棱堡。

这东西其实就是一种凹多边形结构的多层城防体系。攻击其任何一个面,都会受到棱堡上至少两处火力点的交叉射击。

同时其墙面多是向内倾斜的,可以有效偏移炮弹的冲击力。

如果用水泥建造棱堡那就更酸爽了,纵然是用清军最强的二十四磅重炮,轰上一个月也不一定能攻破。

还有就是制造水泥的生产工艺虽很简单,但想要仿造却并不容易。光是那1300度的烧制温度,就足够将这个时代的山寨者挡在门外了。

说干就干,苏承羽一方面派出乔千带数名亲兵去寻找适合建石灰窑的地方——石灰石是烧制水泥的核心原料。另一方面开始教宋应星烧制水泥的原理。

对宋应星他还是很放心的。这位技术控对金钱、升官之类都兴趣不大,唯独喜欢钻研科学技术。让他背叛如今大明最顶尖的人形技术资料库,也就是苏承羽,那是绝对不可能的。

当宋应星得知世界上竟然有一种浇水之后晾干,就能坚如磐石的粉末,立刻便兴致盎然地表示,要亲手将这东西制造出来。

中国是世界上石灰石分布最为密集的国家之一,几乎到处都能找到这种岩石。

果然,乔千等人很快便在龙南东部的小山附近找到不少石灰窑。通常石灰窑都是紧邻大量出产石灰石的地方建的。

次日,苏承羽亲自跑了一趟。

他查看了几处可以修水泥窑的地方,但都有些差强人意。最后他决定干脆买下一座石灰窑算了。

沿着山脚又走出数里,苏承羽便发现了一处让他甚为满意的石灰场。

这里的煅烧窑规模倒是不大,但它却有一座水磨,由水力带动石碾研磨矿石,效率相当不错。

在和窑主交涉一番之后,他用四千两的高价买下了这处石灰场。分三次,在三个月之内付清。

之前的窑主雇来烧制石灰的都是附近的村民,苏承羽不但将他们都留了下来,还告诉他们可以找些亲戚朋友来,每月一两银子的工钱,还管两顿饭。

这个年代能有饭吃便是巨大的吸引力,之后几天便陆续来了几十名村民,整个石灰场,哦,现在是水泥场的劳动力立刻便充裕起来。

另外苏承羽还将参与过苏记铁场热风室建造的那些泥瓦匠找来,让他们在石灰窑旁边再建三座热风室。

然而在石灰窑连接热风室开始首次试烧制的时候便出了问题,原本设计耐热八九百度的石灰窑在高温热风的鼓吹下,没过几个时辰便被烧裂了。

苏承羽倒也未觉沮丧,毕竟这种老式石灰窑生产效率太低,索性建一座新型的立窑也好。

说实话,烧水泥的立窑他并不熟悉,但他知道炼钢高炉的结构,同时他还知道这两者都需要1300度的高温,于是只要改动进料、出料口,应该就可以通用。

他画出详细的图纸,建造工作就交给宋应星负责了。

说实话,对古代工艺非常熟悉的宋先生来指挥建造水泥窑,比苏承羽的效率要高出不少。

十日之后,耐火砖搭建的立窑建成,开始点火。

苏承羽再次来到水泥场指导首次烧制过程。

宋应星按他所说的水泥原料配方,将石灰石、粘土、沙粒磨碎混合在一起。

只是苏承羽并不记得这三者的混合比例,所以暂定为八份石灰石,两份粘土,加少许沙粒。

立窑中的木炭已经烧红,宋应星指挥工匠们将混合的灰土从顶部倒入立窑,然后再倒一层木炭,再一层混合灰土,依此类推直到将立窑装满。

随后六名壮汉同时拉动两部风箱,大量空气经过热风室从立窑底部吹入。窑温迅速升高起来。

烧制一窑的石灰通常要四五天时间,但使用了新型的立式结构窑体,加上热风室鼓风,苏承羽估计大概只用一天半工夫,窑温就能达到1300度的目标。然后再煅烧大半天,应该就可以形成水泥出窑了。

两天后,宋应星将几大筐立窑中烧出的成品运至龙卫军营,呈给苏承羽看。

苏承羽扫了一眼便知道烧制并不成功,虽能看到些灰色的水泥物质,但还有大量白色硬块掺杂其中,应该是烧制不充分所致。

他吩咐宋应星将人力风箱换成畜力鼓风设备,增加沙粒比例,并延长烧制时间,重新再试。

宋应星点头记下,正要转身离开,苏承羽忽然想起硅酸盐水泥的反应中好像需要铝参与。

于是他立刻叫住宋应星,让他在原料中再加一些铁矿石粉。这是他眼下唯一能想到的含有铝的东西。

第六十章 仙石粉

“要多举实例。就算你们反复告诉士兵龙卫军是他们的家,也很难让他们有深刻的印象。”一顶大军帐里,苏承羽正在给指导使们讲述部队思想工作方法,“但举些简单的例子效果就很好,例如一连的宋泉生病的时候管队喂他吃饭,十二连的冯石头家里屋梁断了,排副亲自帮他修。”

当然,这些都是《军官手册》上做了要求的。还有类似军官要和士卒们同席吃饭,同锅盛饭。军饷必须由军官亲手发给每个士兵。军需品让士兵先挑,剩下的军官使用等很多具体条款。

“还有,要多树立典型。榜样的力量是无穷的……”苏承羽正说着,就见宋应星满面红光地出现在帐外。

他吩咐指导使们先自己讨论,随后走出军帐,只见宋先生和他的族侄各拎着一筐东西候在门口。

“殿下,学生幸得其法,应是烧成了这‘水泥’。”宋应星施礼之后揭开筐盖,里面果然装满了深灰色的粉末,“还请殿下验看。”

之前烧制的几批都不太理想,但苏承羽感觉眼前这筐水泥看上去靠谱。他忙让亲兵取了水来,和水泥搅拌均匀,就在他将营的后墙上砌了一片。

听宋应星在一旁叙述试制经过,他才知道,宋应星发现石灰石和粘土混合得不太均匀,于是便在原料中加水拌匀了再烧,最终制出这筐中的水泥。

苏承羽一愣,忽然想起一个名词:湿法搅拌工艺。后世的金属冶炼中用到过,但随着先进搅拌设备的普及,这种能耗很大的工艺便被淘汰了。

但在纯靠人力搅拌的时代,这种“落后”的工艺却能解决大问题。

这宋应星还真是个天才,“湿法搅拌”的法子也不知他是如何想到的。苏承羽心里暗自点头,这次有他负责试制水泥,让自己省了极多的精力。

待数日后将营墙上那片水泥干结,苏承羽找来根铁棒用力砸去,水泥块如同顽石般纹丝不动。

这水泥算是试制成功了!他派人通知宋应星开始大量烧制水泥。自己则立刻去了趟铁场,对婵依面授机宜。

他手里的商业人才实在太少,思来想去,推广水泥的事情也只有她去才能成。

富月楼是赣州府最出名的酒楼之一。无论官员还是豪绅,凡是想体面地请客吃饭就少不了在这设宴。雅间的位置甚至得提前一个月预定。

近日富月楼在城西开了分号,规模甚至比总号还要大。

开张大吉,赣州各界名流纷纷前来捧场。

众人还未走入店门,就远远看到店内风格典雅的装修,品味脱俗的器具陈设,衣着考究的伙计,整个酒楼都透着奢华而内敛的韵味。

到底是百年名店,就冲这份环境,就足以俾睨一众竞争对手。

很快有人发现了更加奇特之处——店外的台阶连同整个富月楼的地面,竟似乎是用一整块石头制成!

有好事者真的蹲在地上仔细查看、叩击,很快便惊讶道:“质地坚硬,绝无接缝,却不知是何种石材。”

众人闻言,一时间连饭菜都忘了吃,纷纷研究起脚下的地面来。甚至有缺德之人还拿起小刀在地上扎了几下,刀尖崩了。

最后,所有人得出一致的结论——这平整的地面真是一整块岩石!

消息不胫而走,富月楼分号用一块巨岩做楼基之事顿时成为当下最热门的话题。

当天下午,又有人得到新消息,说富月楼的地面其实并非岩石,而是一种名为“仙石粉”的东西。此物平时乃是粉末状,添水便可随意塑性,干结之后坚如石块。

顿时,整个赣州府的名流、富商、官员,但凡要起新宅或翻修老宅的,无不到处打听何处能买到这种“仙石粉”。富月楼那种平整、浑实的地面给人留下的印象太深刻了。

很快,城南一家名为“苏记商号”的店里开始销售仙石粉,只是人们跑去之后得到的回答是早已售罄,新货要等三天才有。

立刻有人高喊:“我预定两千斤的!”

其他人马上反应过来,“我定五千斤!”

“我定四千斤!”

“我要……”

喊声响成一片,不知道的还以为苏记商号外有人打架。

“仙石粉一千斤银五两。”乔千立于柜台后面不紧不慢道,“预定的先付一半定钱。”

“这么贵!”有人听到这个价钱,不禁倒吸一口凉气。按富月楼的消息,铺三丈见方的地面得两千斤仙石粉,也就是说修个宅子光铺地就得花几十两。

“你到底买不买?不买让路!”

赣州乃江南富庶之地,自有不差钱的高声叫嚷。

“买!当然买。三千斤!”先前喊贵的人不甘示弱地拿出十多两银子。

仙石粉铺地很快便成为赣州府的时尚。尤其做生意的人最是趋之若鹜,店里用仙石粉铺地,来谈买卖的人一看就知道此店实力雄厚,可以放心交易。

一时间整个赣州府的大小商铺无不在掀开地面重新装修。

富月楼的掌柜看着新店里潮水般的客流,乐得合不拢嘴。半个月前有人送给他两车仙石粉,说是用来铺地特别好,还说如果有问题包赔两倍重建的费用。

他便冒险一试,没想到新店轰动整个赣州府,最近有大量客人跑来看“整块石头”的地板,当然就会顺便吃个饭,客流量竟比他老店多了三倍!

而食客离开富月楼之后均是纷纷打发下人去苏记商号买仙石粉。

苏记商号正是婵依盘下来的店面,地处偏僻,没花几个钱。

那仙石粉自然就是刚制出来的水泥。苏承羽深知商业包装的重要性,专门让洪思帮他给水泥改了个名字。

苏记商号刚雇来的账房先生数银子已经数到手抽筋。预定仙石粉的都排到一个月后了,要不是东家坚持只预售一个月的,他估计半年后的货都要被人定光了。

龙南那边的水泥窑每三天就能产出近十万斤水泥,每月合计卖得白银五千两,而成本不过三百两,其中大半是从龙南沿河道运至赣州的运费。

苏承羽得到赣州传回仙石粉销售火爆的消息,却丝毫不觉得意外。明末商贾极富,而且奢靡之风盛行,有什么新鲜东西很快就会流行起来。

他又抽空携宋应星去了趟佛山,在这个明代的炼铁中心买下两座炼铁炉。

宋应星则负责带人将炼铁炉改建成煅烧炉,不到十天工夫,两座高炉便开始了第一批水泥的烧制。

随后婵依也来到佛山,将苏承羽教她的那套商业推广方案在这里重新复制了一遍。同赣州府一样,佛山很快也掀起了仙石粉热潮。

不久之后,赣州、佛山甚至韶州城中最热闹的地段,都出现了一座水泥建筑矗立街中,在周围一群木质建筑当中显得鹤立鸡群。

三座水泥建筑都是同样造型,大门一块金匾,上刻三个大字:财神庙。

建这三座财神庙虽耗费了不少水泥,但自从建成之后,便成了各自城中的一大景观,每天香火不绝。

甚至有人为了一睹“城中石庙”奇观,从百里之外赶来烧香。

很快富户中便开始流行用仙石粉砌墙,据说能沾到财神仙气。当然,也有不少人是看中了仙石粉墙结实耐火的特性。

佛山和龙南两地如今每三天出产四十万斤水泥,却依旧供不应求。每月可获纯利近两万两。

现在可用的人手太少,也不可能让宋应星一直搞水泥窑的事情,否则苏承羽真想立刻在各地建上十座八座水泥窑。

只能等以后培养出熟练的工匠,再让他们负责扩建了。

苏承羽大致计算了一下,眼下铁场加上水泥的收入,每月已达到四万两以上。只需要两个月左右,便能付清所有购买军备的钱款。军费开支方面暂时是没有太大的问题了。

等以后龙卫军规模扩大,只需要再建几座水泥窑便能解决问题。甚至可以出口到东南亚和欧洲各国,那销量肯定是一个天文数字。

当然,苏承羽很清楚水泥的垄断经营不可能一直持续下去。

这种基础建设原料他也没打算长时间垄断,只要能维持垄断几年,为他击败清军提供经济支持就足够了。

当不久之后,宋应星得知自己主持建造的那些水泥场的收益都是龙卫军的军费时,不禁大为感慨。

他活了大半辈子,所见明军将领基本上只会向朝廷伸手要军饷。朝廷没钱的情况下,大多会落得士卒逃散,军队瓦解的下场。

一些“有办法”的军官便纵容士卒劫掠百姓,与强盗无异。军队倒是维持住没有溃散,但所到之处民不聊生,地方糜烂。

最好的情况便如杨廷麟这般,凭借自己的影响力向士绅募义款发饷。不过靠募捐毕竟非长久之计。

只有这位陈州王,天马行空手段高绝,不靠朝廷,不靠义款,竟独立养活了整支军队且游刃有余。

他遥望北方,心中有种强烈的预感,有这位陈州王殿下和他的龙卫军,此番大明必会中兴!

第六十一章 大明皇家军官学堂

当宋应星在广东忙于改建水泥煅烧炉时,余新正在将营里向苏承羽汇报新兵招募的情况。

来投军的人依旧有增无减。随着宣教府活动范围不断扩大,前一阵甚至有十多名从湖广来投龙卫军之人。

眼下第一批加入龙卫军的新兵已离开了新兵营,第二批新兵共招了一千一百多人。龙卫军如今共有官兵三千五百名,按照明军旧有军制,已是一个满员的营了。

苏承羽思考了一下未来的规划,吩咐余新道:“继续招人,不过不招新兵了,改招后备营。

“饷银为普通士卒的三到四成,每日操练两个半时辰,可以回家也可以住后备营营房。在需要的时候他们可以快速转为正规军。就先招收一千五百人吧。”

“是!”余新立正敬礼,而后有些为难道,“大人,新兵招募过快,军官已经很紧张了,这后备营……”

“先从老兵之中选取训练水平高的,临时派去训练后备营。训练新手,他们自己也能获得提高。”

“是!”

待余新离开后,苏承羽有些无奈地揉了揉额头,军官可是个棘手的事情。

招募士兵,只要教官水平高,训练三个月就能上战场。

但军官就完全不同了,纵使最低阶的管队,他也要指挥至少五个人。一个人想指挥好自己的手脚容易,想指挥好别人那就难了。

一个军官至少也得培训大半年才能凑合堪用。想要高素质军官,没有两三年是不可能的。

怎样保证龙卫军军官的供应呢?苏承羽凝神思索,很快便想到了后世批量培养军官的方法——建军校。

军校不但能为军队成批供应军官,而且可以确保整个大明军事系统的传承不会断绝。

大明立朝以来并不缺乏优秀的将领,更是出现过不少很能打的部队。最典型的就是戚家军,成军之后向来战无不胜罕逢对手。

但在戚继光过世之后,戚家军便逐渐式微,甚至连练兵之法也一并失传。后人想再建一支戚家军已再无可能。

想要大明万年基业不坠,就必须保证国家不断累积的军事经验能代代续存。而军校便能起到这样的作用。

事不宜迟,他立刻起草了一份奏章,先大致向隆武帝汇报了一下自己最近练兵的情况,然后由新兵缺少军官,引出建立军校的想法。

军校起名为“大明皇家军官学堂”,他还建议朱聿键亲任学堂总师,就是最高负责人。

苏承羽料想到隆武会批准他的建议,却没想到皇帝简直比他还重视此事。

实则朱聿键眼下最缺的就是嫡系军队,在看到“军官学堂”这个词之后,立刻拍案叫绝,大呼自己这个侄儿是天才!

有了这所皇家军官学堂,他自己任总师,那么以后教出来的军官便都是天子门生!这不正是他朝思暮想的嫡系军队吗?!

隆武已经在畅想着一个、两个、无数个毕业军官走出学堂大门,高呼万岁,在他的调遣下冲锋陷阵、杀敌破虏的情景。

于是他不但立刻准了苏承羽的奏章,甚至还从牙缝里挤出三千两银子拨给他,作为建军校的经费。

苏承羽接到的旨意内容很简单,总结起来就是皇家军官学堂要搞,要立刻搞,要好好搞!

等传旨太监杨守明离去,苏承羽看着隆武给的三千两银子不禁唏嘘,以隆武现在的经济状况,这真的是非常支持自己了。

他先去找了龙南知县王克谦,拨给他两千两。让他召集民壮,在龙卫军营附近平整荒地,兴建校舍,但只告诉他要建个规模不小的学堂,若银子用完了再来找自己要。

只要有钱,盖些房子倒是简单,王知县自是接了银子去召集人手。

就在校舍破土动工的当日,苏承羽向所有士兵发出通知:下次士兵等级评定中被评为一等兵的,都可以申请进入军官学堂进修。毕业之后依据成绩直接升任各级军官。

这下士兵们尤其是新兵营简直要炸锅了——以往靠累积军功升迁不知要等多久,现在竟然上个学堂就能升军官!这种好事怎能不去争一下?

自打军官学堂的消息公布,所有人训练都比以前刻苦了数倍,就连十里越野跑都没有叫苦叫累的了。

一时间,达不到一等兵程度的士兵都不好意思跟别人打招呼。

不过等到申请进入军官学堂的时候,众人才知道并没有这么简单,各种审核非常严格。

就一条“为什么要当兵”的问题,便将两成以上的报名者刷掉。一刻钟内学会写自己名字,又刷掉三成。其他的什么口语表达,临机反应之类,更是淘汰报名者无数。

最终有九十六人通过审核,成为皇家军官学堂的第一批学员。

苏承羽就在校场举行了简单的开学仪式,宣布余新、朱家弟、陈雄飞、马塞多、帕斯托雷、科埃略包括苏承羽本人,都是第一批讲师。苏承羽亲任教务官。

当他告诉在场的学员们,学堂的全称是“大明皇家军官学堂”,而当今圣上就是学堂总师的时候,立刻引来一阵惊叹。

直接为天子办差,做了天子门生,这是何等荣耀?!

自此,每天训练结束后,这九十六人都要在一顶特制的大军帐中学习军事知识,每天至少一个半时辰。

课程包括战略战术、军器、后勤、攻守城、地理等,涉及甚广,由几名讲师轮流授课。

这些学员中文盲占了大多数,待军事课学完之后,他们还得加班熬夜学认字。

于是,日后名震天下的大明皇家军官学堂就这样在极简陋的条件,翻开了它壮丽的篇章。

苏承羽为军官学堂的学员们上了一节欧洲战争史课之后,看到洪思已侯在“教室”外面,后面还跟着田壮飞,都提着大包东西。

洪思见他出来,忙施礼道:“大人,属下按您吩咐主持了宣教府人员及龙卫军指导使的招考。”他朝手里的包袱示意,“这是属下整理的考卷。”

第六十二章 实战训练

苏承羽立刻叫来应天祥,带洪思、田壮飞,四人一起阅卷。

一直忙了一天一夜,几人方才将三百来份考卷审完,共为宣教府选出二十五人。

另有适合做指导使的六十四人。但他们最终是否能加入龙卫军,还得等苏承羽面试之后才可以确定。

由于宣教府的大力宣传,如今龙南及周边几个县已逐渐将加入龙卫军当成了一种荣耀。

而且这指导使有文官品阶,饷银也挺丰厚,几乎成了无望仕途的读书人的首选。

有了这些人加入,龙卫军已能基本确保为每个排都配备一名指导使。

指导使的培训压力也越来越重,不过采用由比较出色的老指导使带新人的模式,苏承羽倒也能应付得来。

他已经在考虑是否要在皇家军官学院里增设指导使专业了。

在其他军队的士兵还抱着“当兵就是吃饷”“能混一天是一天”这种想法的时候,龙卫军的指导使们却在每一个士兵的身边进行着细致的思想指导工作,从告诉他们为什么而战,什么是中华民族,到引导他们如何实现人生理想,如何获得别人的尊重。

如今龙卫军的士兵们已经开始有了中华民族及大明军人的身份认同,产生了保家卫国、荣誉至上的观念。

这种萌芽一旦出现,必将使龙卫军在士气、战斗意志等方面碾压一切敌人。不说他们的装备是整个东方世界最为先进的,即使都拿砍刀肉搏,也没有哪个旧式军队是他们的对手。

龙南宣教府这边,苏承羽安排田壮飞担任大使,负责日常工作。

这位秀才头脑灵活,对普通老百姓的兴趣、心理把握到位,加上这一段时间的锻炼,管理龙南的宣传工作应该是能够胜任的。

田大使新官上任,立刻换上自己崭新的八品官服,很不厚道地跑去刘员外家门口走了两圈。

但时过境迁,他看着刘家吓得大门紧闭,很快便觉得索然无味,毕竟他和刘家已远不在一个层级上了。他摇了摇头,返回家中,开始张罗起下个月和罗县丞家二小姐的婚事来。

洪思则带了新招募的宣教和主笔官,前往信丰县去主持那里的宣教府筹建工作。

按照陈州王的吩咐,他随后还要去定南、安远等县,让宣教工作遍及赣州以南。而他以后将负责统管各地宣教府,并定时向陈州王殿下汇报宣传工作的情况。

……

隆武二年正月。

也就是龙卫新军正式成立近五个月之后。

辽阔的龙卫军骑兵训练场上。

百余名队列整齐的骑兵正持三尺长剑从一排及胸高的木桩旁飞驰而过,剑尖无不准确地将木桩顶部的球形草包刺穿。

这些骑兵身着铮亮的半身板甲,胸口处绘了一只露出利齿的青色狼头。头顶则是青色椭圆形钢盔,将耳鼻都护在其中,只露出目光凌厉的双眼。胯下清一色高壮的河套健马,个个器宇轩昂,威武不凡。

这正是龙卫军骑兵二营下辖的两个重骑兵连在进行横队冲锋训练。

队伍掠过木桩之后,两名连总让传令兵用旗语迅速协调了一下,各自指挥士兵回转,再次集结列队。

不到半分钟,两个连便重新排成了整齐的横列。一连连总扬起手中骑兵剑高喊一声:“冲锋!”

所有士兵立刻随着他一同发出怒吼:“冲锋!”

这种全军重复军官指令的方法,一方面能很好地鼓舞士气,另一方面在这个通讯基本靠喊的时代,也能保证所有人都准确听到指令。

顿时地面一阵颤动,两个连一百四十余名骑兵以击垮一切阻碍的气势,向靶标猛冲而去。

自从最初两个月的基础队列训练结束后,所有骑兵每天都要进行数百次这样的冲锋、突刺练习。

训练场的另一头。在夏孚先命令“全营结成空心方阵”之后,传令兵立刻将指令传达下去。

随着鼓号手敲响特定的鼓点,步兵一营的士兵们立刻快跑起来,仅用了一分钟多点,一个由五百多名士兵组成的方阵便出现在空地上。

百步之外,协助步兵训练的骑兵们随即发起冲锋。伴随遮天蔽日的灰尘,数百名骑兵从四面八方朝步兵营急速合围而来。

方阵中的步兵稳稳地握着手中的铳,表情波澜不惊。现在类似的训练每三天就要来上几十次,他们对迎面疾驰而来的骑兵已经没什么感觉了。

甚至有几名士兵还低声交流了一下训练心得。

等骑兵冲到相距七十步的位置,夏孚先高喊:“瞄准!射击!”

虽然并没有装铅弹,但一阵火铳的巨响仍是声势惊人。随后步兵们端举燧发铳,明亮的刺刀一致斜指向外,所有士兵的神态都异常坚定。方阵立刻变成了一只长满了刺刀的大刺猬。

最终骑兵们在方阵前十米左右的地方向两侧转去,等待再次集结、冲锋。

炮兵的训练场地却是最为安静的。

陈雄飞用望远镜确定了远处训练人员设置的靶标位置,然后观察自己周围的地形,迅速确定一处土丘可作为射击阵地。

随着传令兵将他的命令传达给炮兵三十一连的官兵们,几名炮兵立刻将撞弹杖、炮刷、铳规等工具固定在炮架侧面,然后其中个四人用力抬起炮架支脚,另两人将旁边拖着一副车轮的马拉了过来。

那四匹马身后的车轮轴上有一个凹槽,炮架的支脚正好可以卡入其中,然后士兵再用两根铁销将炮架固定住。

火炮上原带有一对轮子加上刚装上的一对车轮,使那炮架立刻变成了一辆四轮马车的样子。

士兵们立刻牵马赶往陈雄飞指定的位置。等到达之后,他们又将炮架从马匹上脱开,几乎瞬间便做好了发射准备。

只用了不到一刻钟,五门火炮便从发射状态转移到了两里外的另一处阵地,并可以随时发射。

这说来似乎并没什么,但在明代,想要将一门近千斤重的大炮移动到两里开外至少需要两个小时!光是支起木架将火炮从炮座上取下来装车,就得半个多小时。

炮座装车又得十多分钟。等运到了地方,这样的操作还得再反着来一次。

他们转移一次阵地的时间足够龙卫军围着他们转好几圈的。

第六十三章 从军龙卫

龙卫军所有的火炮已全部装备了新型炮架。集移动、发射、弹药运输为一体,炮架本身就是火炮运输车的一部分。

这种炮架不仅拆装速度极快,更比眼下清军使用的厚木板炮座要轻便很多,运输同样的火炮,所需要的马匹比清军少一倍。

火炮能方便而高速地移动可以带来很多的好处,最重要的当然是能够短时间内到达最佳阵位,以最佳角度轰击敌军。

在炮弹都是实心铁球的时代,大炮最好的杀伤模式就是“贯穿敌军队列”。例如敌军排成横列,那么火炮移动到横队的侧面无疑能够造成最大杀伤,而正面轰击横队效果最差。

但那种两小时才能机动两里的炮兵,等你绕到侧面,别人很可能已经离开一个多小时了。

此外能灵活移动的炮兵生存能力也更强。

旧式炮兵的阵地一旦被敌人骑兵锁定,基本上就只能硬拼或是放弃,因为根本来不及转移。

但装备了新式炮架的炮兵便可以选择移动到自己主力步兵的身后,等战况改变,再伺机出击。

所以炮兵机动性从十七世纪开始,越来越受到各国军队的重视。

等到了拿破仑这个炮兵狂热者掌权的时候,法国更是将近半的炮兵改成了骑炮兵。就是给所有的火炮、弹药载具及炮兵都配上马,机动能力极强。打起仗来简直可以用神出鬼没来形容,敌人哪里薄弱轰哪里。

骑炮兵也是苏承羽未来的发展目标,但眼下他手里的军马实在有限,暂时只够给大炮配马。

不过他的炮兵是要训练骑马的,等以后马匹多了,再配上运输车就能很快转换为骑炮兵。

而炮兵装备的新型炮架也是苏承羽模仿拿破仑六磅炮的炮架设计的。

除了可拆卸车轮的特殊结构之外,还在炮尾处安装了一根粗螺杆,转动螺杆就能调节炮口仰角。比起传统的垫高炮架修正射击角度的做法,精确度高出几个数量级。

此外,得益于苏记铁场的高质量钢材,整个炮架的承重部分使用精钢制造,加上中高碳钢的轮轴,整个炮架不但结构紧凑,而且坚固耐用的程度也远高于木制炮架。

当然,新式火炮炮架只是最近几个月里苏承羽设计的新军备之一。

有了宋应星这个得力助手,使得他可以抽出大量精力进行军队装备的技术升级。

例如簧轮手枪,在他画出设计图纸之后,已交由钟表匠塞里奥批量制造。

他的钟表工坊里现有苏承羽送去的学徒三十多名,大多是铁场工匠的亲属子侄。

现在这些学徒已经能帮着钟表匠制作簧轮手枪的部件了。不过限于簧轮手枪结构复杂,他们一个月也仅能制作出四十多套枪机。再配合鲁宁那边出产的枪管,便是龙卫军现在装备的短铳的主要来源。

另外,火炮的铸造工作也已经在苏记铁场展开。赣州军器局来的那二十多名炮匠在宋应星的指点下,很快便完成了从铜熔炉、泥范干燥炉到起重架等一系列设备的制造。

火炮的图纸更不是问题,苏承羽随时就能画出来各种口径的火炮,结构甚至比这个时代的欧洲炮更为优异。

只是铸炮是个很耗费人力的工作,光是熔炉就得五六十人操作,加上炮兵需求有限,所以在铸造了六门六磅加农炮和两门二十四磅臼炮之后,就没有继续制造更多。

不过铸炮的铁范已经制好,以后如果有需要,可以用很短的时间造出大量火炮来。

如今的龙卫军,各式先进武器装备之多,简直堪比后世的美军!

现在只有军官数量是龙卫军最大的软肋。后备营的人数已达到两千多,只要有合适的军官,他们只需要简单地强化训练一下,便能转换成正规军投入战斗。

龙卫军的将营里,苏承羽正和几名主要军官讨论军用地图上几处有争议的地方。

地图是用极细的竹钢笔绘出来的,图上密密麻麻的等高线将地形表现得非常清楚,另外水文、地质情况也都做了详尽的标注。

在用过这种地图之后,龙卫军的军官们已经完全不能接受明军的老式地图了。

不过为了绘制出这幅细致的地图,苏承羽已投入了超过千两白银,而且还只有赣州及周边一些区域。

但可以肯定,这些投入是绝对值得的,使用老式地图的对手在龙卫军面前,简直犹如高度近视的人一般。

“这条河的水深要派人实际测量一下。”

苏承羽正说着,应天祥拿着一份名册走进将营,敬礼后对苏承羽道:“指挥大人,这是上次全军实战演练中,获得优异表现奖的士卒。请您过目。”

苏承羽接过名册浏览了一遍,大部分都是他有些印象的士兵,演练时表现确实非常抢眼。

他提笔签上朱琳渼三个字,又盖了私章,交还给应天祥让他拿去公布。

校场中间三纪律六注意的石碑旁,立着一块一人多高的厚木板,正是龙卫军的揭帖公示栏。

一天的训练结束之后,士兵们将这里围得里三层外三层。

在指导使的扫盲运动之下,现在识字的士兵越来越多,有人大声念着刚张贴出来的揭帖,“第三次全军实战演练优异表现奖名单。步兵一营四连一排二队,徐三六,一等奖……”

人群里立刻发出羡慕的呼声。

“老徐,你得请客啊!”

“你小子可以呀,一等奖!每天晚上举木杆没白练。”

“老徐刺刀确实用得好,我服气!”

揭帖前的人继续念着,“……三排四队,胡坚,二等奖……”

周围又是一片呼声。

两天后,龙南县西南的良溪村里,一队身着笔挺龙卫军军服的人将一朵布扎的大红花挂在了徐三六家的门楣上,旁边还有军鼓军号奏响欢快的乐曲。

村里的人都跑来看热闹,有好事的高声问道:“三六家这是中状元了吗?”

带队的指导使立刻为大家解释道:“龙卫军一等兵徐三六,在全军实战演练中获得优异表现一等奖!特奖银十两!”

“十两银!”

村民们眼睛都直了,这当兵还有此等荣耀,大红花送上门,还奖这么多银子!

立刻就有几个还拦着自家后辈不许去投军的老顽固跑回家去,让家里子侄去投龙卫军。当得知龙卫军如今连后备营都招满了的时候,一个个都悔得直拍大腿。

午后,宣教府的人来良溪村了。

村民们谈着徐三六得一等奖的事,一起朝村口涌去,宣教府的惠民大戏那是肯定不能错过的!现在连赶集的时间都和宣教府演出的时间保持一致了。

宣教说完政策、时事,大声宣布戏名:《从军龙卫》。

戏开锣不久,村民们便发出阵阵惊呼——台上那名武生演的正是他们村的徐三六!那英武的身姿,在校场上帅气的表现简直如同关二爷临世!

徐三六的娘差点儿兴奋得晕了过去。

村里凡是家里有闺女的,都开始悄悄地朝三六娘身边挪动。

第六十四章 奉旨北上

苏承羽展开刚送来的战事邸报。

第一行便是:正月,郑彩未尝一战便弃广信府、杉关,撤至福京建宁府。监军张家玉切言之,下诏严责,迄不惧。唯广信知府解立敬、典史周寅生托城固守。

这郑彩便是郑芝龙二弟郑洪奎的儿子。朝廷言官一直以来俱斥郑芝龙畏战,于是他便派自己这个侄子带了两千老弱之兵,去紧邻福京的江西广信府充充样子。

如今清军刚到广信,他便逃之夭夭。即使隆武下诏严厉斥责,这厮也毫不在意,一路跑回福京。

邸报紧接着便是:福建土寇阎、罗、朱三姓纵掠抚州,别贼掠南康,重以金声桓淫掳屠杀,江西大乱。

苏承羽越向下看,眉头越是紧拧在一起——江西战局堪忧。

由于郑彩逃跑,清军趁胜南下,整个建昌府除了最南边的一点地方之外已全部沦陷。

清军江西总兵金声桓遣高进库统兵一万五千攻抚州。金声桓则亲率主力攻打吉安府,吉安已危如累卵。

赣州以北共三个州府,从西至东依次是:吉安、抚州、建昌。

现在建昌已失,吉安朝不保夕,抚州也面临重兵压境。若这三个州都被清军攻陷,那么赣州将屏障尽失三面临敌,陷落便是早晚之事。

赣州东连福建,西接湖广,又是广东的屏障,战略位置极为重要。赣州若失,清军南下广东将是一马平川,隆武朝的首都福建更要面临清军南北两个方向的夹击。

苏承羽放下邸报,心中极为惊讶——按照他的记忆,隆武二年年初这会儿江西应该是相持的局面,金声桓手里只有江西北部几个州府才对。

但眼下清军满八旗主力还未出动,战局便崩坏到如此程度。照这形势下去,历史上原本能坚守到十月份的赣州府,恐怕用不了多久就会被清军攻占。

难道是因为自己穿越所带来的蝴蝶效应?苏承羽沉吟片刻,命令龙卫军所有高级军官立刻集合,召开全军作战会议。

他有预感,战争的洪水很快便会涌至龙南,留给自己练兵的时间恐怕不多了。

所有军官就坐之后,苏承羽先简单地介绍了一下目前的局势,众人俱是深感忧虑。

随后,他下达命令,龙卫军全军立刻整理装备辎重,保持最高战备状态,准备随时拔营开赴前线。

后勤司派人通知承包龙卫军后勤供应的两家商户,准备好首批半个月的粮草物资,近日即同龙卫军一起出发。后续粮草也要有所预备。

另外大明皇家军官学堂的第一批学员即日结业,分派龙卫军各部担任底层军官。

事实证明苏承羽的预感非常正确,作战会议还未结束,便有军情急报送来——金声桓兵攻吉安,守将胡长荫违令擅自出战,至总兵邱龙、张魁战死。张安部救援不及,吉安军溃。杨部堂退守皂口。

至当晚,太监杨守明便传来隆武圣旨。

这次不再是密旨,苏承羽跪接旨意,杨公公高声宣读:“奉天承运皇帝,诏曰,皇侄陈州王琳渼,率所统龙卫新军即刻赶赴抚州,以助万元吉御虏。宜速进北上,以固战局……”

其实此时整个赣州能调动的兵员俱已前往赣州或抚州。包括云南参将赵印选的三千兵和两广总督丁魁楚的三千兵都已入赣,甚至连何腾蛟都派了两千人,不过慢吞吞地刚走出湖广。

倒是苏承羽这边因为是遵密旨练兵,是以兵部两天前还不知道有一支龙卫新军存在。

直到朱聿键得知赣州局势极为危险,将所有能调往赣州的力量都划拉了一遍,忽然想起还有个得仙翁真传的侄儿,在龙南练有一营兵。

实则他也没指望这支新军能有多少战力,本着多个人多份力量的想法,这便下旨让朱琳渼增援抚州。

次日一早,兵部的调令也送至龙卫军营。至此,龙卫新军总算是在朝廷挂上了号。

龙卫军的动员、集结速度极快。在苏承羽接到圣旨不到一天之后,全军便已做好了拔营出发的准备。

这一方面得益于新式的后勤系统,在龙卫军一营官兵进行作战动员的时候,赵记和甄家共有上千名伙计、脚夫、管事在为他们准备后勤物资。

这些商户经常将货物运至天南地北,对装运大批物资驾轻就熟。对他们来说,为龙卫军准备粮草,和以往贩卖货物并无不同,都是他们做了千百遍的事情,所以效率高得惊人。

另一方面龙卫军的训练水平也相当高,平日里每一名士兵都将各自的行军装备码放整齐,这边集合号声响,那边不到半刻钟,所有士兵便已全部整装在校场列队了。

若不是要等帐篷、铺路器具之类的军需品装车,步兵和骑兵这便可以开赴前线作战了。

中午时分,龙卫军全军在校场集合,等待军团指挥进行出发前最后一次训示。

苏承羽立于木台之上,望着眼前黑压压的人群,心中顿生一股豪迈之气,这就是我的力量,也将是大明傲视天下的力量!

最左边是骑兵阵列。前排盔甲闪亮的重骑兵,后排是装备手枪和骑兵剑的骠骑兵。

龙卫军有1个整编骑兵营,也就是骑兵一营,下辖2个重骑兵营和5个骠骑兵营。由朱家弟任营总。

另外还有2个独立重骑兵连,分别是骑兵十一连和十二连。由赵之玺兼任两个连的连总。

骑兵共有官兵657人,军马700匹。

校场最中间的是人数最多的步兵阵列。龙卫军标准步兵装备带刺刀的燧发铳一支,制式钢盔一顶,二尺钢铲一把。冲锋步兵则多配发及膝棉甲一套。

步兵共有4个整编营,从步兵一营至步兵四营,每个营都下辖3个冲锋步兵连和4个普通步兵连。营总分别是余新、黄奇寿、李瑛和刘长。

外加两个独立步兵连,独立一连和独立二连,由刘国轩兼任连长。

此外步兵还下辖一个龙骑兵连,连总夏孚先。

龙骑兵其实就是骑马的步兵,一般采用下马步枪射击的作战方式,但也为他们配发了骑兵剑,必要的时候还可以临时客串骠骑兵。

关于龙骑兵的归属,苏承羽在全军作战会议上和军官们反复研究过,最后考虑到可以增加步兵的战术灵活性,这才划归给了步兵。

这4营加3个连的步兵是龙卫军的核心力量,共有官兵2500多人。

第六十五章 杀!杀!杀!

炮兵是龙卫军中人数最少的部队。

仅有三个炮兵连,分别为炮兵一、二、三连。共装备8门六磅炮、3门三磅炮和2门二十四磅臼炮。

其中一连和二连都装备4门六磅炮和1门三磅炮。这两个连负责野战,以攻击敌军有生力量为主。连总由陈雄飞兼任。

炮兵三连则装备1门三磅炮和2门臼炮。连总是赵之壁。

臼炮是一种非常粗短的火炮,可以发射个头极大的炮弹,但是弹道弧度很大,只能进行抛射攻击。臼炮常用来攻击躲在防御工事后面或者城中的敌人,有时也可以发射开花弹轰击敌军密集的队列。

炮兵虽然只有320名官兵,但装备却非常豪华。每门六磅炮配军马10匹,三磅炮和臼炮配军马8匹,三个连就有120多匹马。

所有的炮弹、火药、火炮维护设备全部使用马车运输。甚至一些不常用的诸如起重架之类,都用十来头驴子拖运,具备极强的整体机动能力。

另外炮兵的望远镜装备率也是全军最高的,龙卫军前后共购入100副望远镜,其中三cd配给了炮兵。

除了三大主战部队之外,还有两个纠察排和一个亲兵连,暂时都由石霖担任排总和连总。

在所有主战部队的后面,还有一个连的工兵,一个连的医兵。

对这两个辅助兵种,苏承羽深知数量还远远不够,但这两者专业性太强,短时间之内能各组建出一个连来,已经是非常难得了。

他收敛心神,只见眼前的士兵们正昂首挺胸排成整齐的纵列,纵有三千多人矗立于此,却静如旷野。

“稍息!”苏承羽声音洪亮地命令道。

“诸位将士们。”他话音甫一响起,校场上众官兵立刻啪地立正,行注目礼。

“我大明立国二百七十余载,承太祖训诫:不和亲,不赔款,不割地,不纳贡,天子守国门,君王死社稷!数百年来,与北虏大小鏖战千次,大明忠勇抛头颅洒热血,从未让蛮夷侵占去半寸土地!”

苏承羽向台下扫了一眼,继续道:“然我泱泱大国,铮铮铁骨,今时今日却遭受从未有过之践踏,之羞辱!民众流离失所,半壁江山沦于建虏!”

他话音未落,便见校场上所有的官兵脸上都充满悲愤之色,一个个牙关紧咬。

大明,以前对这里的大部分人来说只是地理概念,而现在在他们每个人的心中,这是他们的国,是他们的家,是他们不容侵犯的尊严!

苏承羽的语速越来越快,“建奴本是荒蛮之地野人,受我大明泽及方始文明。然劣奴不思报恩,却窥我流寇肆虐之际,趁虚而入!占我南北两京,助我逆臣,陷我城邑,辱我弘光,蔑我潞王!更是威逼我大明子民去发剃头,以禽兽之风俗换华夏之衣冠!所到之处劫掠百姓财物,淫占百姓妻女。扬州十日、嘉定三屠,毁城灭邑杀人无算!”

他说到这里,龙卫军官兵们俱是睚眦欲裂,通红的双眼几乎要滴出血来!

苏承羽深吸一口气,一字一顿道:“将士们,对建奴此等禽兽恶行,你们,要如何回击?”

“杀!”

“杀!!”

“杀!!!”

一个杀字从校场直冲云霄,久久盘桓不散。

苏承羽抬手用力一指北方,“建虏就在那里,用你们的刀,用你们的铳,让他们世世代代都牢牢记住,犯我大明者必诛不赦!”

“是!”

骑兵开道,两个独立连的步兵紧随其后,步兵大队殿后,将炮兵和辅助兵种护在中间。辎重车辆则坠在队伍的最后面。

三千六百余名龙卫军将士以整齐的队列徐徐踏出龙卫军营,迈上了他们重塑大明辉煌的征程。

这一天是隆武二年正月十九。后来,这一天也成为龙卫军的军庆日,延续千年不变。

从走出军营百丈,便开始有百姓在道路两旁送龙卫军出征,随着队伍不断前进,来送行的百姓也越来越多。

甚至有近来从吉安府、建昌府逃难而来的人跪于路边高声哭喊。

“为我妻儿报仇!”

“为我娘雪恨!”

徐三六用余光扫了眼身旁的小柱子,这年轻小子此刻满脸涨红,手脚都有些微微颤抖。

“小子,怎么?要打仗就怕了?”他目视前方,嘴唇轻轻阖动。

“我、我才不怕!”小伙子显然有些激动,声音都没控制住,“我就是想要多杀几个清虏,为乡亲百姓们讨回血债!”

管队回头瞪了他一眼,却并没说什么。

徐三六等了片刻,低声接道:“傻小子,你没听排总讲过吗?你这么一直绷着劲,还没等到抚州就累得拿不动铳了。”

“我……”

“听老哥我的。啥都别想,好好养足精神。等上了战场就按平时操练的,听管队指挥,利索放铳。肯定能杀光那些鳖日的清狗!”

他看小伙子还是一副血上头的样子,自信一笑,“杀五个建奴便是三等功,到时候天下也太平了,分上几亩良田,再取个婆娘。哎,你知道不,现在好些女人都想嫁给我们龙卫军……”

“徐三六,噤声!”管队终于忍不住了,回头斥道。

“是……”

待大队行至宁都县,正遇到江西督师揭重熙所部殿后的队伍。

当龙卫军队列整齐地从揭重熙部旁边走过时,后者队伍中的士卒们的眼睛都要直了。

“他们穿的这是军装吧?这样式端的奇怪。”

“不过这穿在身上咋就显得这么精神呢?”

“哎,你看人家的鞋。我的天,这好像是皮靴啊!我就见过王把总有一双,还没人家这看着鲜亮。”

“老安,你见识多,他们这背的是什么铳啊?”

“不晓得。咋铳上面还带个矛子?”

“诶,他们这走路还敲着鼓点?”

有人还朝龙卫军这边高声招呼:“嘿,你们是哪位将军麾下的?”

他却见龙卫军的士兵们依然是昂首阔步向前走去,没一个人哪怕偏头看他一眼,所有士兵的脚步都随着军鼓的节奏同时起落,踏在地上发出整齐的唰唰声。

第六十六章 合军

“咋还不理人……”高声询问之人不满地撇了撇嘴。

一营四连的连总正好经过,将这话听在耳中,不禁微微一笑,转头喊起口令:“一二一,一二一。”

士兵们的踏步声更响了些。

忽然,他的声音提高八度,“一、二、三、四!”

整个一营四连的士兵们立刻随他放声高呼,“一!二!三!四——”

洪亮的声音如同实质化一般扩散开去,将附近百米内的鸟雀尽数惊飞。

不远处揭重熙部的士卒们被这整齐如一的吼声吓得一哆嗦,虽然明知眼前的部队是友军,但这股凌厉的气势,竟让他们潜意识里出现想要避开这队人的念头。

很快,当后面另一队龙卫军官兵们高唱着“……端起了弓弩火铳,嘶吼的红夷重炮,保卫家乡,保卫长江……”的龙卫军军歌,从他们眼前经过时,这些人更是惊得张大了嘴巴。

有几个人被激昂的歌声感染,也学着小声哼了起来,但歌声逐渐远去,他们大多只记住了“保卫全大明”这一小段。

临近入夜,龙卫军大队已至抚河以南,再向北走一百多里便是抚州府衙所在地临川了。

待龙卫军扎下营寨,士兵们立刻用手中钢铲在营地四周挖出两道四尺深的壕沟,外围又安置了拒马等物,这才开始吃晚饭。

相隔不远的揭重熙部的士卒很快便闻到阵阵肉香味,一个个端着手里的杂菜饼子,伸长了脖子朝龙卫军那边张望。

但他们只能看到朦胧的营火,最终用力咬一口杂菜饼,就着香味吃了晚饭。

辰时,苏承羽带着军官和十多名亲兵,骑马围着营寨绕了几圈,以检查布防情况。

在这个缺乏照明设备的时代,一旦被敌军袭营得手,后果将非常严重。敌人或许并不能造成太多杀伤,但漆黑的夜晚自己人相互踩踏就能使一支部队彻底完蛋。

“已安排了两个排的骠骑兵在五里外巡逻。”余新紧随苏承羽身后汇报。虽然安营扎寨是经常训练的项目,但此时距离敌军应该已经很近了,不得不谨慎。

他继续道:“一里外还布置了一圈明哨、暗哨。如果有敌情,会立刻鸣锣示警。”

苏承羽看了眼东侧的揭重熙部队的营地里凌乱的营火,吩咐道:“多派些人手,将他们的营地也纳入巡逻范围吧。”对明末的明军实力他非常清楚,得预防因为这些友军被袭营,而导致龙卫军受到牵连。

“是!”

正说着,有亲兵前来禀报,“报!江西巡抚万元吉万大人派人来联络,请指挥大人领兵与大军汇合,明日共议抚州战事。”

苏承羽接过万元吉的手令借着火把看了看,点头道:“我知道了。回复信使,说龙卫军明日一早便北进合兵。”

“是!”

万元吉乃是隆武任命的江西巡抚,总览江西军事。

其时江西官员任命相当混乱,由于江西战局危急,隆武不断派人入赣督战。

先后有兵部尚书杨廷麟,江西巡抚万元吉,江西督师揭重熙,湖广及江西经略苏观生等,加上永宁王、罗川王,江西境内光督抚、郡王就有七八名。

后来在朝廷的协调之下,由杨廷麟总览江西军政,万元吉负责军事总指挥,这才勉强没有出现政令混乱的情况。

次日,龙卫军行至抚河东岸。

苏承羽远远便见前方旌旗招展,一片连营延绵数理,颇有一番气势。

但连营很清晰地分为数个部分,旗帜的颜色也各不相同,明显是各有统属的多支部队。

很快便有侦察兵回报,说眼前正是万巡抚的大军营寨。

苏承羽吩咐余新,让他带龙卫军紧邻明军主力部队,以临战状态扎营,这才带了亲兵朝万元吉军帐而去。

一名微胖的中年人早已带属下等在帐外,正是江西巡抚万元吉。

他远远看到苏承羽,忙迎了上来大礼参拜,然后亲自引苏承羽入帐。

中军大帐里已聚了不少人,苏承羽立刻看到两个熟面孔——永宁王朱由槙和罗川王朱由伭。

两王也看到了他,只是冷冷一笑,转头望向别处。苏承羽自是也懒得搭理他们。

万元吉耳闻三位郡王间似乎有些龃龉,但仍得依礼热情介绍道:“永宁王、罗川王殿下,这位是陈州王殿下。”

“认识。”朱由槙因为上次火炮之事对苏承羽一直心有怨念,当下鼻孔朝天道,“听说陈州王也练了一营兵?哼哼,这乱世之下,真是谁都能带兵打仗了。”

苏承对他也没什么好印象,针锋相对道:“龙卫军肯定比你手下那些人强得多。”不过他说的也确实是实话。

“哼……”

“几个月前就听殿下说要收复建昌,”苏承羽不给他说话的机会,继续道,“如今清军却以建昌为营攻打抚州。永宁王可是又要说是因为火炮不足?”

朱由槙的脸憋得赤红,他前不久刚在建昌被清军高进库击败,没想到苏承羽竟就在这赤*裸裸地揭他伤疤。

万元吉见火药味渐浓,忙出来打圆场,“若我军此战获胜,建昌旦夕可复。”

他一面给自己副将吴之番使眼色,让他赶紧劝慰朱由槙,另一面则拉着苏承羽道,“殿下可能还不认识这几位吧?”

他先指向眼前一身白袍,尖脸凤眼,年龄四十上下的男子,“这位是湖广及江西经略苏观生苏大学士。”

“见过陈州王殿下。”苏观生揖手施礼。

万元吉又向一旁面庞棱角分明的中年人示意道:“这位是张家玉张监军。”

张家玉?苏承羽不禁多看了他两眼,这可是南明著名的岭南三忠之一,隆武手下少有的会打仗的将才,没想到在这儿遇上了。

张家玉忙上前见礼,“陈州王殿下。”

“张监军数月前曾在许湾伏击金声桓,以两千军士斩敌五千,杀得逆贼一路狂逃回临江府。”万元吉赞道,“连圣上都表此役为江西第一战功!”

张家玉连道“不敢当”。

又经过万巡抚详细述说,苏承羽才知道,这位张家玉本是隆武派去监督郑彩的监军。

郑彩一直窝在广信怯战不出,张家玉拿他没办法,只能反复催促。后来郑彩被催烦了,便道:“你要是着急打仗,就自己带兵去打好了。”

不料张家玉竟一口答应下来,当下带了郑彩一半部队,开始在江西四处征战。他硬是靠着自己的谋略,用这两千弱兵取得了不少战果。

这许湾伏击战更是他得意之作。起先是他军营意外起火,他便将计就计,也不让人救火,而是装作营中大乱,带部队溃退。

金声桓以为他大营真的着火了,立刻带兵来袭,不料张家玉伏兵四起,将其杀得大败,死伤千人。

第六十七章 作战部署

待金声桓逃回本军,他的副将王得仁献计,说认识张家玉手下赵珩,可以策反此人。

张家玉得知此事,便让赵珩假意投降,然后在山谷中设伏。之后演了一出赵珩反水,自己大军崩溃的戏码。

金声桓见张家玉大部队溃逃,立刻指挥全军突袭,意欲报上次被伏之仇。

结果他再次遭遇伏击。张家玉带主力回头截杀,将金声桓的大军赶下了河,溺死过半。

苏承羽闻言对张家玉更是好感大增,能以两千名郑彩留给他的弱旅,击败金声桓的一万大军,看来明军之中还是有不少将才的。

随后万元吉又继续介绍了黑脸高个的江西督师揭重熙,以及他自己的几名嫡系部下。

几人正和苏承羽见礼,就听到朱由槙在一旁不冷不热道:“这叙礼也该差不多了吧?贼兵可不会等我们太久,我说万大人……”

万元吉忙陪笑招呼,“对对,先议大军战略。”

众人各自坐定,万元吉先道:“此番高进库携一万五千人马来犯抚州。今早探马来报,其前锋已近泸溪。诸位可有何退敌良策啊?”

吴之番作为万元吉心腹,率先拱手道:“大人,虽然我军人数众于敌军。但各部相互生疏,尚无配合,加之贼兵势猛,所以属下认为当凭金溪城固守,以避其锋芒。”

金溪县是抚州最东侧的县,距离泸溪还有数十里。

苏承羽见万元吉微微点头,就心知不好,大明将领这偏爱守城的习惯可真是要命。高进库此来并非孤军深入,你守上几天他粮草耗尽就撤了。他身后就是建昌府,粮草源源不绝,而明军若一开始就龟缩城中,首先就输了锐气。

万元吉手下本身就是以刚招募的新兵为主,这锐气一失,士气必然低落,后面就真的不用打了。

抚州地势东高西低,对于向东攻的明军很不利。眼下应该立刻东进,抢占有利地形,趁高进库立足未稳,给予迎头痛击,挫其锋芒。

苏承羽甚至想即刻率龙卫军出发,迅速抢占金溪县以东的高地,在清军刚进入抚州就对其前锋实施出其不意地袭击。

以龙卫军的战斗力,他对击溃高进库前锋部队有十足的信心。

但隆武给他的旨意是协助万元吉御虏,还是得遵从明军大部队的战略部署才行。

他正要建议迅速迎击清军,便听到身旁张家玉道:“万都堂,下官以为,不宜守城。

“金溪城矮,难以凭依。此其一。

“置大军于金溪城,若贼军绕城西去,以骑兵速进,一日便可抵达临川。抚州府防守空虚,届时府城危矣。此其二。”

“你就说要怎么打吧。”朱由槙嚷道。

“上策,大军当即刻拔营东进,在清军刚西渡陆坊河时对其迎头痛击,必得全胜!”

苏承羽闻言点头,还未来及说话,便听万元吉道:“敌军来势汹汹,贸然接战,恐怕不妥……”

他性格最为保守,历史上赣州保卫战便是因为他一直不敢主动出击,导致丧失了战略主动权,最后赣州城被围得水泄不通时才想起突围。

“下官还有一稳妥之策。”张家玉却像是料到了会遭到万元吉的反对,立刻接道,“我们可以设伏。

“先在金溪以东和清军接战,佯败诱敌。我军在双陈河下游埋伏大军,此处地形狭长,双陈河以北还有道丘陵。

“敌军遇伏必向南北两侧败逃。若我军提前在丘陵背面设一支伏兵,双陈河对岸另埋伏一队人马,当可全歼贼军!”

由于万元吉极力反对主动出击,所以最终这个伏击方案几乎成了唯一选择。

其实苏承羽对此并不十分满意,但总强过守城不出,为了不影响全军部署,他最终还是选择了接受这个方案。

剩下的便是任务的分派。

作为打伏击战的行家,张家玉责无旁贷地扛起了诱敌的任务。而且他那支老弱兵员组成的队伍,用来诱敌最逼真不过。

苏承羽本想担任正面阻击的任务,龙卫军装备的燧发铳射速和火力密集度都要比其他明军高出一大截,组成线列阵型必然能在短时间内给予敌军巨大的杀伤。

但万元吉再次摇头,“殿下,下官知道您的士卒多为铳兵,配以数百骑兵。一旦敌军亡命前扑,逼您短兵相接,这铳兵如何能敌?”

当然是拼刺刀啊!苏承羽刚要回答,便听朱由槙哼了一声,“据说你这新营操练不过数月,怎能放心让你正面拒敌?更不说全是铳兵,哼哼,天下竟有全用火器的军队,真不知是谁教你的。”

“能不能战不是你说了算的。”苏承羽也有点来脾气,冷声道,“要么我们两军较量较量,就比近战,如何?”

万元吉忙跳出来打圆场,“陈州王殿下,不若您率军与丘陵处设伏。依高地正利于鸟铳射敌。”

张家玉也道:“双陈河下游虽窄,却也有近三里宽。殿下所部仅一营兵力,正面阻敌恐怕不够排布。而我等所部的火器加起来都没有殿下的多,殿下于北侧埋伏甚妥。”

苏承羽见在场之人对龙卫军的战力都不大信任,当下也不再多说。缺乏信任又如何能够相互配合作战?

一切以明军的胜利为重。等龙卫军经历过几场战斗之后,他们自会明白龙卫军的战力,到那时才能自愿地以龙卫军为核心,配合进行战斗。

而且等上了战场,战局瞬息万变,很难说哪里是主哪里是次,侧翼伏击未必就是轻松的活。

见苏承羽不再坚持,万元吉也是松了口气,他最担心这位陈州王也如朱由槙一般爱擅作主张,幸而陈州王殿下还是很尊重他这位主帅的统筹安排的。

“那么就由下官亲率主力,加上永宁王麾下兵马,于正面拒敌。”

“我新威军士气正旺,当可于正面拒敌!”大学士苏观生立刻接道。

万元吉忙道:“苏大人,您所部刚组建不久……”

“我食君之禄,思君之恩,正当以此战报效圣上,怎可退缩?!子曰,虽千万人吾往矣……”

万元吉被他一大套“子曰孟曰”搞得头大如斗,想想他不过两千人马,干脆置于自己大队后面,于大局应无甚影响。

于是他颇不情愿地点头,“那苏大人所部便与我共同迎敌。”

苏观生这才满意笑道:“正当如此。”

最终各部军马调遣完毕。

由张家玉的两千人马负责佯败诱敌深入。

万元吉的主力八千人和永宁王部四千人马,外加新威军两千人,负责正面阻击。

龙卫军于北侧丘陵设伏,以待清军。

揭重熙率麾下两千人马在双陈河南岸埋伏,若敌军渡河逃窜,便击其半渡。

第六十八章 袭营

待苏承羽离开万元吉大营回到自己帐中,正要下令部队开拔,就见张家玉带了几名随从登门求见。

“见过陈州王殿下。”张家玉此时身着棉甲,行了个屈膝礼,而后似有些为难道,“下官有一事相求,还望殿下援手。”

“哦?何事?”

“下官欲借殿下军帐八百顶。”张家玉接道,“只是这些军帐可能会被损毁不少。”

他又简要解释一番,原来他是需要大量军帐布置迷阵,以引诱清军袭营。

苏承羽立刻大方地让后勤司调了八百顶帐篷给张家玉带走。

以龙卫军作战手册规定,在临战状态下扎营时全军露营,是不使用帐篷的。连运帐篷的车辆都停在十多里外。是以借给张家玉对龙卫军基本上没什么影响。

战时不用帐篷露营的方式在十九世纪为绝大多数军事强国所采用。主要是可以迅速拔营行军,全军拆帐篷、装帐篷怎么也得耗费半小时以上。

另外露营还有防止敌军在己方营地放火,利于警戒等等好处。

当然,缺点就是士兵们风餐露宿,会比较辛苦。

张家玉从龙卫军营地出来,又去和揭重熙、万元吉等人借了帐篷、旌旗等物。最终他携带了两千多顶军帐和各式旌旗朝泸溪方向进发,两千士兵里有一半都在搬运这些辎重。

高进库原是明将,于南京投降清廷之后,被洪承畴派至江西。

他自变节以来一路和明军交战数次,却未取得太多战功,所以一直只是个参将。

此次金声桓拨给他一万兵马,加上他本部五千人,一共一万五千大军,这让他顿时觉得有了底气。

如果能迅速拿下抚州,他甚至可以乘胜南下赣州,而此时金声桓的大军还被堵在皂口。

届时若能兵围赣州府,满人主子封自己个副将应该是比较稳的,就是总兵也并非不可能。

是以此番西进抚州高进库是准备拼上老本的,遣心腹游击冯君瑞率他的嫡系五千兵马先为前锋,自己带一万人紧随其后。

张家玉部出发一日之后,冯君瑞的前锋便已到了抚州边境的陆坊河。

待他指挥部队过了河去,才发现河这边是一大片平坦的开阔地,四周仅有些枯黄的芦苇。

他心头一紧,忙下令全军小心戒备,又派了轻骑四处打探。直到手下回禀,说周围数里之内未见明军,他这才松了口气。

冯君瑞让人向高进库汇报自己已顺利进入抚州界,心中不禁嘲笑万元吉不会用兵,眼前这一大片开阔地,正适合结队冲锋,但此处竟没见一个明军。

他指挥大队于一视野开阔处安营扎寨,自己则亲率一队骑兵继续向西搜索明军主力位置。

冯君瑞这一搜可有了天大的发现——他刚跑出十余里,翻过一座矮山,便立刻远远看到山脚下有大片炊烟。

他急忙令人退回山脊东侧,然后仅带几个随从步行翻过山头,从亲兵手中接过望远镜仔细观察。

只见山脚下一大片开阔地上,明军营寨连绵二三里,军中正在起火造饭,看这炊烟之密集,人数应该不少。

冯君瑞心中大喜,又遣心腹下山去探。

不多时他的人回返,禀报说山下营寨甚多,数军帐估算能有八九千人。看旌旗则分别有万、揭、苏等旗号,帐篷的式样也明显不同,泾渭分明地聚为几个部分。

冯君瑞二话不说,留下两人盯着,自己则飞马赶回大营。

高进库大队刚渡过陆坊河,便见冯君瑞火急火燎地赶来,一跳下马就大声道:“禀、禀将军,前方十六里左右发现大队明军。”

“哦?”高进库看看四周地形,自己背水而战,非常不利。

他正要下令全军戒备,便听冯君瑞又道:“明军大营设在山坡下,连营数里,布防也颇为潦草。属下觉得正是袭营良机!”

高进库忙仔细问了明军情形,也认为很适宜偷袭,又谨慎问道:“会否有诈?”

冯君瑞笑道:“将军,若是万元吉精通兵法,怎会不在这陆坊河边与我军决战?属下观他仅一草包耳。”

“我得情报,说此次明军共有一万八九千之众,”高进库又疑道,“若此处仅有一半,其余明军何在?”

冯君瑞有些急了,“万元吉最爱守城,此处人马应是他外围前哨,主力或在金溪城中。”他想了想又道,“将军若担心明军偷袭,可由属下先带前锋袭营,将军率大军押后。这数千明军,属下当可破之!”

高进库这才点头,“如此甚好,若敌军有异,我便以中军接应。”

张家玉不断朝矮山上观望,心中已有些着急。

他派出的探子已发现高进库军就在十多里外,若清军一直来不袭营,他就得去主动进攻敌人,然后佯装弃营逃跑。

但强攻敌阵,肯定会牺牲不少士卒。正当他有些烦躁之际,便听到营中鸣锣示警,紧接着山坡上便有乌压压一大片人马蜂拥而下。

张家玉这边的士卒纷纷钻出军帐,倚在简易的寨墙边上,将弓弩、火铳指向山坡,另有藤牌手、长矛手立于远程部队身侧,准备随时支援。

要装败,就必须让敌人觉得自己是付出努力获胜的。张家玉深谙其道,是以明军抵抗甚为激烈。

冯君瑞预先分了一千兵于两翼包抄,此时自己带数百骑兵从战阵中冲出,四周步卒立刻一片箭矢、火铳将明军死死压制住。

战马从高处冲下,威势极猛,很轻易便冲破了明军一排木板筑成的寨墙。身后立刻有人高喊:“明军营破,上啊!”

数千步卒从骑兵冲开的缺口瞬间涌入明军大营。与此同时,明军两翼也遭到攻击,由于所有的防御力量都在集中对付山坡上冲下来的清军,两翼立刻便被袭破。

张家玉看火候差不多了,下令撤退。

随着传令兵高声呼喝:“敌军势猛,撤退!”明军慌忙丢下旌旗、武器转身便跑。

冯君瑞却并不去追,先让手下搜捡明军营地。直到发现大量军粮、火药、文书等物,他这才急令追击,另一边则派人将消息传回高进库中军,说明军大营已破。

第六十九章 预案

距离双陈河三里多远的丘陵背面,身着墨绿色军装的龙卫军步兵们排成松散横列,整个线列阵宽度接近一里。前排的士兵都身着及膝棉甲,不过为了减轻重量,取消了护肩、护臂,背部只有一半厚度。

另有几名化妆成普通村民的军人背着草篓在丘陵正面警戒。

步兵线列的两侧各有一个炮兵连,火药、炮弹俱已装好,随时准备以交叉火力攻击敌军。

步兵身后还有炮兵三连,使用曲射的臼炮轰击。

骑兵则聚集在稍远些的地方,轻、重骑兵分列两阵,主要负责配合步兵抵御敌军突袭,以及在敌军崩溃的时候追击歼灭。

丘陵东侧,苏承羽和所有主要军官正在召开全军作战会议。众军官围成一圈,中间是地图和沙盘。

龙卫军的所有主要军事策略必须出自全军作战会议。苏承羽虽有很多先进的军事理念,但他还没自负到认为他一人的决策能力就能超过所有麾下军官。

实际上,当大明的军官们学习了他的军事理念之后,所展现出的军事才能并不输于任何现代人。

只有集合龙卫军所有军官的共同智慧,才能制定出最佳作战方案来。当然,苏承羽作为龙卫军军最高指挥官,具有全军作战会议的最终决策权。

“那么主要的作战思路便是尽量将清军压制在双陈河北岸,用密集火力寻求最快速度击溃。”苏承羽待主要军官们发言结束,总结道,“炮兵一定要灵活机动,寻找敌军密集区域进行杀伤。但注意不要过于突前。”

“是!”陈雄飞敬礼道。

“骑兵一定要稳住,”苏承羽继续道,“你们的任务不是袭敌破阵,你们要用速度随时堵漏。”

“是!”朱家弟和赵之玺同时道。

“下面我们讨论一下特殊情况预案吧。首先,如果敌军的人数情报不准确,大大超出预期,我们如何应对?”

众军官很快便根据龙卫军的特点,商议出最佳的应对计划。

苏承羽吩咐一旁的书记官,“这个作为甲字预案。”

“还有,若追击张家玉部的敌军突然停止不前,又要怎么应对?”

……

张家玉一口气跑出十来里,直到预定的伏击地点出现在眼前,又回头观看,见身后乌烟瘴气,人喊马嘶,显然高进库的人仍紧追不舍。

他这才略松了口气,看来清军九成是要中计了。

距离张家玉三四百步开外的一片树丛中,万元吉的手下俱是身披杂草,口衔木棍,趴在地上。

他的副将吴之番看到远处尘土,悄声吩咐手下点燃引火绳,但严令不得允许绝不许放铳。

而稍远处的一大片土堆的后面,是朱由槙的骑兵。他还让人挖了数道沟,麾下步卒就藏身其中,早已烧起了引火绳,就等清军靠近。

苏观生起初被万元吉的副将张国祚拦在树丛后面,但远远听到喊杀声越来越大,终于按捺不住向前挤去。张国祚阻拦不住,只得紧随其后。

苏观生在隆武面前夸夸其谈,似乎兵法谙熟,实则根本没上过战场。

这次他自筹银子练了两千新威军,便梦想着能一战成名,做个“新时代”的王阳明,允文允武,力扶社稷中兴。

但当他看到迎面遮天蔽日的灰土,听闻一声声临死前的惨叫,脚下的地面都在微微抖动,不禁脸色一阵发白,抬手指向前方,颤声道:“还、还在等什么,打啊!”

万元吉朝他这边瞪了一眼,张国祚忙将苏观生强按了下去,“苏大人,前面这些都是我们的诱敌之兵。”

眼看大队人马越来越近,到了百步之内,已经能看到那些人脸上的血迹和身上插着的箭矢。

苏观生眼睛越瞪越大,喃喃自语着,“这是自己人,不能打,不能打……”

等那些浑身是伤的人跑到六七十步的距离,突然朝两侧分开,将身后的追兵亮了出来。

苏观生远远望到那些刀剑带血,狰狞吼叫的清军,终于克制不住惊惧的情绪,忽地站起身来拔剑高呼:“打!杀灭建虏,为国效忠!给我打——”

万元吉的人都愣住了,万都堂的命令是敌至六十步内发铳,但敌军尚距离百步以外。

苏观生的新威军听到自家指挥官发令,也不管自己位置是否靠后,举起鸟铳就是一通乱射。

埋伏在前排的万元吉麾下听到身后铳声响成一片,惊得纷纷回头,差点以为是清军自后偷袭。

万元吉无奈,只得高声命令手下军官弹压,场面顿时一片混乱。

放铳这种事情,没有极为严格的训练,是很容易受到传染的。很快万元吉的呼喝便被吵杂声压了下去,埋伏于此的士卒们无人喝止,纷纷举铳朝远处的人影射击。

弓弩手见铳手已经开火,便也跟着射击,一时间箭如雨下,铳声震天。

冯君瑞正追得兴起,忽听前方密集铳响。他立刻勒马拿过望远镜观察,只见三百步外的树丛中火药烟雾弥漫,人头攒动,不知埋伏了多少人。

他大惊失色,却并不说有埋伏,而是大喊:“高将军已派人抄截明军,停止追击,原地结阵!违令者斩!”

清军跑得最快的一批人在距离伏兵百步的地方遭到一拨射击,顿时有几个人倒了下去。但滑膛火铳的子弹在百步距离不但毫无准头,而且杀伤力也已很弱,是以并未对敌军造成太大杀伤。

万元吉远远望见追兵兀然顿住脚步,就知不好。他顾不得责怪苏观生,拔剑向前一指,高呼:“全军出击!”

树丛中隐蔽的数千军士立刻呼喊而出,但此时冯君瑞已勉强收拢住手下,勒令一队骑兵前冲拖住明军,其他人就地摆出防御阵型。

万元吉所部冲出树丛,迎面一股骑兵驰来,便停下脚步放铳放箭击敌。于是一场伏击战就这么硬生生地打成了阵地战。

而此时,苏观生还愣在原地,他的新威军见友军冲了出去,却不见自家大人下令。

埋伏于稍远处的朱由槙更是一头雾水——眼看清军尚远,万元吉怎么就冲上去了?难不成是想要抢战功?这个老匹夫!

于是他一马当前冲了出去,“都给我上!”

北侧负责截击的苏承羽同样听到了土丘另一边响动极大,登上高处用望远镜观望,只见清军已然集结完毕,藤牌手、长枪手在前,铳手、弓弩手立于其间,两侧骑兵也已蓄势待发。

他立刻收起望远镜,对传令官道:“通令全军,执行乙字预案。”

“是!”

第七十章 猪队友

在没有电话、无线电的时代,如果突然改变作战部署,光是让数千士兵们明白指挥官的意图就要十多分钟,这还得是训练有素的部队。

但龙卫军并没有这个过程。

应急预案早就传达给了每一名军官,是以一听到执行乙字预案,整个军团便同时动了起来。

“步兵一营,成纵列队形!”

“独立一连、独立二连移走拒马!”

“炮兵一连,转换行军状态!”

“……”

仅五六分钟,龙卫军的三个步兵纵列便已开始随着密集的鼓点跑步前进了。

骑兵在步兵两翼策应。准备速度最慢的炮兵则紧随队尾,由龙骑兵负责掩护。

……

万元吉的人马呐喊着朝冯君瑞军冲去,待离近了才看到,眼前已是连片整齐的藤牌,长枪从藤牌间隙中伸出。

两方人马相距七十步左右时,清军开始放铳。刹那间火药燃烧的烟雾弥漫,火光闪动。

冯君瑞的铳手用的是三段射击的方式。第一排铳手放铳之后绕至后排装弹,二排铳手上前开火,然后绕后装弹,三排再上,周而复始。

这些人都是高进库的嫡系部队,有他从北方带来的,也有南京的正规营军,大多是经过战阵的老兵,是以打得颇有章法。

而万元吉这边大多是招募不久的新兵,听军官命令冲锋,便凭着一股子猛劲涌向敌军。

待冲到六七十步距离,便开始有人中弹,血肉四溅飞射,吓得旁边的人目瞪口呆,随即转身就跑。数千人冲上去,其实死了不到百人,便开始整队向后溃逃。

军官慌忙斩了多名逃兵,才勉强稳住形势,但无论如何催促,再没人敢继续冲上去了。

朱由槙的人随后赶到,却见万元吉在原地踌躇不前。他也不明就里,先带亲兵冲了一拨,见对面长枪、藤牌整齐,便知清军并未中伏溃败。

待他胸口中了一箭之后,急忙传令撤退,好在他甲胄精良,并未受伤。

冯君瑞见稳住了阵脚,这才四下观望,登时大感不妙——自己左翼是双陈河,右侧三里多远处是一道土丘,根本看不到其后是何情况——如此狭窄的区域若被明军夹击,他必死无疑。

冯君瑞也算剽悍,当即命令骑兵集结,大声喊道:“明军主力已被高将军击溃,跟我冲开这一两千明军,前面就是金溪县,今天可以放开了抢!”

随后他一马当先,将身体缩在甲胄之中,轮着马刀便朝万元吉部冲了过去。

清军明文规定,士卒抢劫到的东西,自己一律留下三成。抢得多得的多。

这些清军汉八旗平日也没多少饷银,靠的就是劫掠。是以冯君瑞手下近千骑兵听闻可以劫掠县城,立刻兴奋地两眼放光,紧随其后一涌而出。

高进库在后面远远听到激烈交火的动静,便有人来报,说冯君瑞的前锋中了明军埋伏,情势危急。

高进库顿时急了眼,那五千人可是他的嫡系部队,有不少都是从北方带来的精锐骑兵,如果这些人折损了,他以后在主子眼里还有什么分量?

他立刻下令,全军抛下所有辎重,急行军救冯君瑞部出来!

万元吉这边由于大量发射火铳,早已被烟雾笼罩,看不清敌军情况。此时听到隆隆马蹄声,方知清军竟主动袭来,他慌忙吩咐结阵迎敌。

他手下新兵只道此番是伏击清军,痛快杀敌便可,到这会了还没搞清楚状况。前排铳手、弓弩手射得起劲,藤牌手、长枪手都被挡在后面,着急挤不到前面去,场面混乱不堪。

仅有朱由槙部勉强排出了防御阵势,但清军骑兵转瞬便至。

第一排数百骑被明军堪堪拦住,其实基本上是用尸体阻挡了骑兵的冲击势头。

冯君瑞拨转马头,带人朝一侧驰去,身后第二波数百骑兵紧随而至,万元吉所部的阵型瞬间便凹进去一大块。

苏观生好半天才反应过来,看到万都堂大军已冲了出去而自己的人还愣在原地,赶紧挥动手中宝剑,高喊道:“将士们,随我上阵杀虏!”

也没有什么阵型,便带人一窝蜂地拥了上去。等钻进了浓浓硝烟之中,他才看到万元吉部在清军骑兵的冲击下伤亡甚重。

此时冯君瑞已经转过一圈,第二次带人突入明军阵中,手中马刀从明军身上掠过,鲜血飞出七八米远,正溅了苏大学士一脸一身。

苏观生呆望着眼前的士卒翻到在地,内脏从伤口呼啦啦地翻了出来,身躯如同被丢上岸的鱼一般猛烈抽搐。

他只觉得手脚冰凉,宝剑再也拿捏不住落在地上,随后便哇的一声将胃里的食物全都吐了出来。

苏大学士向来养尊处优,哪见过如此场面。他脑子里一片空白,只想尽快摆脱这修罗场,当下倒退几步,而后双腿便不受控制地跑了起来——向后跑。

新威军的士卒们刚看到敌人的身影,却突然望见自家苏大人扔了武器没命奔逃。

他们面面相觑,难不成明军已经溃败?当下不敢多想,同样丢下武器,高喊着,

“败了败了!”

“快逃命啊!”纷纷掉头逃散。

本来朱由槙部已稳住了阵脚,几次击退清军骑兵,正要去救万元吉部,便听到明军大呼“败了”“逃命”之类。

烟雾之中也看不清楚万都堂的情况,顿时军心浮动,原本还在指挥战斗的军官们纷纷停了下来,望着朱由槙,等他拿主意。

万元吉那边本就有些支持不住,听到苏观生部的喊声,瞬间便崩溃了。于是更多的人加入到逃跑的行列中。

一时间,近万大军被一千骑兵追赶着玩命逃窜。朱由槙见主力部队已是如此,气得直跺脚,遂下令缓缓向北退去,好在没出现崩溃的情况。

“大人,距敌大概还有五百来步。”石霖放下望远镜向苏承羽报告。其实整个战场都笼罩在硝烟之下,很难看清敌人具体情况,这五百步距离也只是估算。

苏承羽立刻命令道:“步兵展开成横列,准备接敌。骠骑兵向东侦查,谨防敌军偷袭侧翼。”

“是!”

四个营两千多名步兵在接到命令之后,同时高呼着“转换横列”,一边迅速排成密集的三排横队。

第七十一章 击溃

冯君瑞见明军溃散,心中也是松了口气。

他分出百余骑继续驱赶败军,自己带大队骑兵转回本阵,正看到北侧一队身着暗绿色衣装的人马,排着整齐的队列迎面而来。

冯君瑞之前便瞧不上万元吉的统兵能力,刚才数轮冲锋就击溃了明军大队,此时对明军已生出轻蔑之意。

待他调整好阵型,已能看出明军不过一营左右人马,而且排了个单薄的一字长蛇阵,心中更是好笑。只觉得自己投了满人主子甚是明智,以今日明军展现出来的军事能力,灭国怕是早晚之事。

等明军走到七十步左右的距离时,他下令放铳,对这种单薄的长蛇阵,只需两排铳放过之后一次猛冲就能轻松将其击溃。

顿时一阵巨响,火光跳跃。但对面的明军却如同没听到没看到一般,依旧步步紧随鼓点,队列整齐地向前不断逼近。

至两军相距只有四十步时,清军已经放了两轮铳,但明军犹如中邪了一般,即使有个别士兵被火铳击倒,也全然不顾。

即不发铳还击,也不冲锋肉搏,只是不断前进。

冯君瑞有些好笑,这股明军难道是来送死的?

实则清军一共只有千余名铳手,再采用三排轮射的方式,每次仅有不足四百人发铳。这种稀疏的火力密度加上他们用的三钱铳威力不足,对龙卫军身着棉甲的步兵威胁极小。很多士兵仅是被铅弹的冲击力撞倒,但并未受伤。

冯君瑞一念未毕,对面的鼓点声骤然停了。

随即,他便听到所有明军一齐高呼:“瞄准!”

那一字长蛇阵中的数千士兵动作极为整齐地端起了火铳。

冯君瑞这边的铳手看着这新奇的一幕,连发铳都忘了。

下一刻,明军那边爆发出密集而耀眼的火光,伴随震耳欲聋的轰鸣,清军如同被一只无形的重拳狠狠击中,整个阵型最前排的士卒几乎都倒飞而出,重重地砸在后排铳手的身上。

清军阵地瞬间安静了一秒,而后凄厉的惨叫声几乎同时响起。一次齐射,两千五百多发六钱半重的铅弹,瞬间便带走了清军一大半的藤牌手,伤亡足有三百余人!

冯君瑞一个激灵,忙喝令铳手还击。

但他的铳手们还在哆嗦着吹火绳,对面又传来明军整齐地呼喝,“瞄准!”

冯君瑞简直要懵了,刚才那么猛的火力,绝对应该是全军齐射。

但两次齐射之间怎可能间隔这么短?!难道是轮流放铳?轮流放铳又怎可能有如此强的火力?

他一时间陷入了思维死循环中。当然,现在不可能有人去给他解释燧发铳加上定装弹是怎么回事。

直到燧发铳的轰鸣将冯君瑞惊醒。

没有了藤牌手的掩护,这次清军铳手损失更大,又有四百多人倒在地上。

他抬头看去,明军只两次齐射,自己的防御阵线便已彻底崩溃。

无数尸体之间,还有不少中弹未死的士卒痛苦地嚎叫翻滚。

原本结阵发铳的铳手拼命向后退缩,督战官连砍数人也毫无效果,士卒们已逃到了他这个主将的后面。

“大人,明军俱是铳兵,何不以骑兵直击破之!”

身旁一名军官的话将冯君瑞点醒。

他将脑后的辫子盘在脖子上,咬牙喝令所有骑兵聚拢,在步卒后方结阵。

宋超如同做梦一般,整个人激动地不住颤抖。

好在平日已将各种作战技能练成条件反射,这才没有出错。他双手下意识地将弹药装好,就听到指挥官下令,“防御骑兵!”

他立刻跟着喊了一声,“防御骑兵!”猛然间恐惧的记忆却涌上心头——在淳化的一场恶战,那个脑后甩着鼠尾辫的光头骑兵,一枪便刺穿了他的三名袍泽,血喷出两丈多远……

旁边的人轻碰了一下他的胳膊,他这才反应过来,忙将刺刀斜向上指。

恰有一阵微风吹过,将笼罩战场的硝烟带走大半。

宋超惊讶地看着眼前那一大片血肉模糊的清军尸体,眼睛逐渐瞪得老大——刚才自己这边只发了两铳,竟然就打死这么多建虏!原来自己每天都练的列队齐射威力竟如此恐怖!

然而随后便有一队清军骑兵挥舞着马刀和三眼铳,嚎叫着扑来。

冯君瑞刚冲出百十步,还未来得及加速,就见一队身着铮亮盔甲的龙卫军骑兵排成整齐的人字冲锋阵型朝清军骑兵拦腰袭来。

他一阵慌乱,忙喝令手下调转方向,保持马头正对明军骑兵。他看出来这队骑兵应该没有自己人多,必须拼死击溃对方的骑兵,才有可能挽回败局。

朱家弟手中骑兵剑向前平指,高声命令:“快步前进!”

“冲锋!”

冯君瑞刚把马头调转过来,迎面一名腰部以上俱被钢甲包裹的骑兵挺剑冲来。

冯君瑞也是刀口上摸爬滚打出来的,当下缩身避过长剑,手里马刀斜向上撩去。但只听当一声响,他就觉得刀锋根本没吃上力,贴着对方的钢甲滑到一边。

冯君瑞大惊失色,拨马便朝双陈河方向逃去。

宋超呆望着龙卫军数百重骑兵如同切豆腐般,从清军骑兵队列中急速穿过,沿途掀起一片血花。

紧随重骑兵的骠骑兵则手持短铳,从清军的缺口中驰过,射击之后丢掉铳,拔剑继续砍杀。

仍有几十名慌不择路的清军骑兵朝宋超直冲过来。

他用力挺了挺腰杆,对自己道:“骑兵营那些身着钢甲的家伙们都怕刺刀,没事,没事……”

眼前那些手持马刀,甩着脑后细长辫子的清兵瞬间便冲到他面前十多步处,却俱被闪亮的刺刀所阻,只得拨马向侧面跑去,但沿途都是刺刀林立,根本找不到可以突进去的缺口。

很快,宋超便听到自己连总下令,“瞄准敌散落的骑兵!”

“放!”

铳声响过,宋超很确信他打中了一个,那建奴翻身落马的时候,一根细长的辫子笔直地翘向天空。

那一瞬间,淳化的建虏骑兵带给他的噩梦彻底化为飞灰,再也没有出现过。

在龙卫军骑兵、步兵的联合攻击之下,冯君瑞的骑兵很快便彻底崩溃,其实在这之前冯游击已纵马逃进了双陈河。

龙卫军步兵们听到号令,“前进!”

线列阵型整体朝前移动了十多步。

“瞄准!”

“放!”

“前进!”

如同一堵密不透风的人墙,发一次铳便向前十多步,然后再次射击。

龙卫军骑兵在两侧巡逻,将打算沿河逃窜的清军赶了回去。

很快,清军在燧发铳恐怖的攒射之下,纷纷被挤下了双陈河。一时间中弹的,中剑的,溺水的,不计其数。

苏承羽收起望远镜点了点头,他对龙卫军的首秀还是比较满意的。超越清军几个数量级的火力迅速便将敌人击溃,龙卫军几乎没受到什么损失。初战完胜,这对龙卫军建立信心有着极大的好处。

但一旁的陈雄飞却有些垂头丧气,他的炮兵刚赶到,便看见了清军“下饺子”的场面,只怪步兵和骑兵太猛,连让他发挥的机会都没给留。

忽然间,一名骠骑兵疾驰而来,高声道:“报!东侧有大股清军来袭,距离三里半,人数八千到一万二!”

陈雄飞闻言立刻笑了起来。

第七十二章 悲剧了

张家玉带人跑出三四里地,预料诱敌已足够深入,回身命令手下军官们聚拢士卒。

诱敌的任务甚是危险,待他整队完毕清点人数,两千士卒此时仅剩一千二。

张家玉原打算让众将士们回营修整,毕竟他们已完成了最为艰巨的任务。

但他还未及下令,便见大队人马呼喊着“建虏势大”“明军败了”之类,迎面狂奔而来。

张家玉心中极为惊疑——自己这诱敌伏击之计即便不成,至多也就是改打阵地战。纵是明军战力不济难敌清军,也不该片刻工夫就败如山崩。

他喝令手下不得擅动,等让过了苏观生和万元吉的败兵,始见追兵不过百余人。

那百十名清军骑兵远远看到前方一队人马严阵以待,只当是明军接应部队,也不敢上前交战,拨马转了回去。

张家玉知道大军若一路溃逃,金溪县必定不保。

他当下命令士卒捡起败军丢掉的武器,重又领军杀了回去,只报了拖延清军追兵给万都堂喘息之机的打算。

苏承羽叫过传令官,下令龙卫军立刻依托双陈河列队,准备迎战大股清军。

至于追击敌人溃军的任务,交给龙骑兵连便好。对付溃败中的军队,即使放几只鸡在后面,也能撵得他们满世界乱跑。

战前预案之中并没有考虑到清军有大批增援的情况,是以他的命令传达下去之后好半天,龙卫军才收拢了队形。

好在步兵一直排着整齐的横列,此时只需变阵转向即可。

高进库带兵火急火燎地赶到双陈河下游,却只闻零星铳响,正纳闷间,便听探马来报,“禀将军,冯游击所部被明军击溃,大半已落入双陈河。”

高进库脸色大变,那可是他的五千嫡系啊!

他忙取来望远镜观看,只见三四千衣着怪异的明军在双陈河北岸排出一字长蛇阵,正严阵以待。

在明军侧前方,他的前锋部队正在双陈河里扑腾,约莫还剩四成左右。

高进库得知冯君瑞遇伏之后,便拼命驱赶士卒以最快的速度前去增援,没想到才须臾工夫,自己的五千精锐就已死伤过半。

“妈*的,冯君瑞这个废物!”

他对江西明军的实力非常清楚,除了朱由槙和朱由伭的数千王府护军,绝大多数都是杨廷麟临时招募的新兵,缺乏训练、装备简陋、士气低落。

数次交锋中,明军都是稍战即溃,但冯君瑞竟然被明军打成这副模样,他怎能不怒。

其实凭良心说,冯君瑞此番发挥得够不错了,一度击败了明军的伏击部队,若非苏承羽的龙卫军实在太bug,现在他差不多已占领金溪城了。

高进库眼见自己的嫡系部队还有近两千人尚存性命,便急着要将他们从河里救出来。

他高声喝令道:“游击宁维,率中军六千人正面攻击明军。明军阵型单薄,当可速破之!即便没能击溃,也要将其牢牢拖住!”

“遵令!”

“游击刘伯禄,你率我的亲兵,再领八百骑兵,绕至明军右翼。若宁维已破敌,便追而掩杀。若未破,便两厢齐进,敌军必溃。”

“遵令!”

“千总齐超,率一千弓弩手紧随宁维,射住明军!”

“遵令!”

高进库又安排了八百人沿北侧探查明军是否伏兵,另派千余士卒趁乱下河捞人。

一番布置完毕,他拔剑指向明军阵地,“进军!”

宁维集结清兵,将六千步卒分为三队,组成三个细长的方阵冲锋。

每个方阵前设五排藤牌手,披棉甲,每排四十人。其余铳手、刀斧手、长枪手紧随其后。

他刚才看过明军的横阵,连绵近一里宽,却只有三排兵,且俱是最为孱弱的铳兵。

对这种阵势,只要将进攻阵型收窄,减少正面中弹的面积,等挨过两三轮,至多四轮火铳,便能冲到铳兵面前。

有最前面的五排藤牌手防御,火铳当不至于造成太多伤亡。

一旦短接肉搏,自己数千刀斧手、长枪手灭这些铳兵便如砍瓜切菜般容易。

此番倒是落了份美差,正可捞一笔军功!宁维心中甚为欢喜,待手下结阵完毕,立刻拔刀命令,“全军出击!”那架势,仿佛正在指挥人割下明军首级计算战功一般。

其实他的理论在眼下这个火绳枪时代非常正确。因为火绳枪的射速和火力密度较差,如果敌人拼死冲锋,其火力很难将对方压制住,所以必须以冷兵器部队来掩护火枪兵。

最典型的方式便是火绳枪兵和长矛兵等混编,组成方阵,共同移动,相互支援。戚家军的鸳鸯阵,西班牙大方阵,瑞典方阵等名噪一时的战阵都是这种战术下的产物。

但到了燧发枪时代,由于火枪攻击力的极大提高,大家都开始寻求在尽量大的面积上展开火力,线列步兵战术成为主流。如果敌人集中冲击阵线上的某个点,整条步兵线列便会对其形成半包围态势,以交叉火力迅速将其击溃。

于是,不明就里的宁维便悲剧了。

陈雄飞在望远镜里看到一里外那三个挨在一起的清军冲锋方阵,立刻下令炮兵开始射击。

每个炮兵队正好负责一门火炮,管队都配有望远镜。

很快,便有管队估算出敌军的距离,高声道:“距敌前方六百七十步。”随即他便根据背了无数遍的炮表,喊出射击参数,“仰角三分,方向正东,最大装药。”

立刻便有装填手将最大的一个火药包塞进炮口,另一人随后将铁球也塞了进去。装填手立刻用撞弹杖将炮弹和火药压实。

又有人用铳规量了炮口仰角,吩咐点火手:“向上二。”后者立刻旋转了炮尾的螺杆,使炮口抬高了两度。

随后点火手用锤子刺破火药包,插上引火管,“准备完毕!”

陈雄飞嘴角微微翘起,命令道:“放!”

传令官小旗举起,立刻便有四声震天的轰鸣响起。几乎是同时,步兵线列阵的右侧也是四声巨响。

八枚约六斤重的铁球呼啸着交叉飞入清军冲锋方阵中,瞬间便在人群中犁出八道整齐的沟壑,最前排的四五十个清兵立刻化为四溅的血沫。

铁球落在地上之后又接连弹起两次,砸断了十几个人的腿,才终于停了下来。

清军阵中,有人伸手抹了一把糊了满脸的血肉,愣了半秒,猛地发出声嘶力竭的喊声:“是大炮!”

“哪来的大炮?!”

第七十三章 气势

龙卫军的炮兵阵地上一派热火朝天的景象。

一名炮兵用湿炮刷将炮膛里的残渣刷净,另一人立刻用干刷吸去残留的水分。随后装填弹药,调整炮身一气呵成。

不到半分钟,便有炮兵举手高喊:“准备完毕!”

看到传令官举起小旗,点火手立刻用一根长火把点燃了引火管。

又是一阵火炮巨响,铁球准确地钻进了清军步兵方阵中。六千人组成的巨大方阵,比龙卫军炮兵射击练习的靶标大了数百倍,想脱靶都难。

宁维的方阵还没挪动,便开始有了崩溃的迹象。

金声桓拨给高进库的这一万兵大多是他在江西收拢的土匪、暴民,打顺风仗的时候确有股子狠劲,但只要稍遇阻碍,根本没人愿意以命相搏。

高进库听到炮声也是极为惊讶——明军的大炮通常都用来守城,这旷野之中怎会有大炮?!而且似乎数量不少!

难道明军早就在此布下了陷阱?

他拿起望远镜看了又看,确认只有一营明军,又实在舍不得他从北方带来的嫡系部队,立即催促刘伯禄速率骑兵包抄明军侧翼。只要能冲开明军阵地,火炮自然便无威胁。

苏承羽这边通过望远镜看到清军骑兵已完成结队,随即命令道:“炮兵移动阵地至步兵后方,攻击敌骑兵部队。骑兵在左翼集结,准备策应。”

传令兵立刻驰马将他的指令传达下去。

炮兵一连和二连迅速收起火炮,套马,几分钟时间便已机动至指定位置,而后再次架起了大炮。

刘伯禄率骑兵兜了一大圈,绕至龙卫军侧翼,正准备冲锋,刚沉寂了片刻的炮声便再次响了起来。

这次却是冲他来的。

龙卫军的炮兵训练量非常大,各职能的炮兵之间配合极为娴熟,加上使用了预装火药包,射速比燧发铳还要快!

每门六磅炮不到一分钟就能发射两发炮弹,在整个大明,还从没有加农炮能达到这种恐怖的射速。

刘伯禄此时全靠高进库拨给他的那一百亲兵才勉强控制住了局面。

在封建军队里,通常可以简单地将士卒分为两种——心腹亲兵和其他。前者军饷高、装备好、有特权,属于军官的利益共同体,甚至就是军官的家仆,是以忠诚度、士气都比较高。而后者则是炮灰一类的角色,大多是因吃不饱饭才去当兵,战斗力可想而知。

刘伯禄高声呼喝散开队形,而后率亲兵顶着炮弹冲了上去。其他清兵见有人带头,这才犹犹豫豫地跟随而来。

又有两轮炮弹从清军骑兵群中穿过,但由于其散得较开,是以效果远不如之前那么明显,两轮齐射总共也就击毙了四五十人。

随着清军骑兵进入三门三磅炮的射程,炮火更加密集。这些轻型火炮的射速更高,每分钟差不多可以发射三次。

不过刘伯禄此时已能看见对面那些明军的脸了,他用力一踢马腹,将马刀高高扬起。

高进库见炮火转向了骑兵,忙严令宁维进兵。并且让手下在方阵中大声吆喝,击败这股明军之后,全军劫掠金溪县三天,攻下临川之后还可再次抢劫。

这些清军士卒听到“劫掠”二字,脸上立刻露出贪婪之色。就在不久前,他们刚在建昌府抢过一次,一个个俱是抢得盆满钵满,还能时不时地糟蹋个民女什么的,真是记忆犹新。

有了劫掠的期待,刚才被大炮轰掉的士气瞬间又回到这群强盗身上。

宁维趁机下令全军疾速冲锋,阵型混乱也顾不上了,只盼着能尽快跑到大炮的最小射程之内。

而明军的两翼则逐渐向中间收拢,形成了一个u的形状。

当这群清兵嚎叫着冲到明军线列阵前七十步时,燧发铳响了起来。

不止是正面,来自两侧的铅弹更加密集,清军的势头顿时为之一挫。在明军的交叉火力射击下,瞬间便有六七百清虏中弹。

倒在地上的尸体将后面冲上来的人绊倒一大片,而原本躲在人堆里的宁维登时发现,刚才还护在他四周的心腹几乎全都被射翻……

他咽了口吐沫,卯足力气吼道:“都给我上!击溃明军,每人赏银十两!”

龙卫军那边军官则下达了“快速装弹”的口令。只见所有士兵迅速将定装弹塞进枪口,却不用朔杖,只是将枪托用力在地上磕了两下,敦实火药,随后便举起了铳。整个填装过程只用了十多秒!

“放!”

又是一轮齐射,虽然因为快速装弹而导致火药没有压实,燧发铳的威力降低了三成多,但两军此时相距不到四十步,火力足够了。

这一次猛烈的交叉射击彻底将清军打懵了,整个清军方阵顿时一滞。

苏承羽在望远镜中看到清军虽还有四千多人,但明显士气已经耗尽,开始畏缩不前,甚至已有人向后退去。于是他果断地下达了步兵前进的命令。

宁维还没缓过神来,却惊讶地看到明军“单薄”的长蛇阵开始朝自己逼近。

刚才还来势汹汹的清军,被眼前整齐的人墙所散发出的气势所震慑,开始不断后退。眼前这些哪里是孱弱的明军,完全是一群虎狼!

原本还准备去金溪抢劫、宣淫的强盗们,瞬间意识到,前面根本没有银子,没有民女,只有死亡!

“刺刀准备!”

明军立刻爆发出一阵整齐的呼喝,“刺刀准备!”

瞬间两千多支闪亮的刺刀同时指向前方,动作整齐划一。

“冲锋!”

又是一阵整齐的怒吼,“冲锋!”

清军像是得到了命令一般,瞬间崩溃!

所有人争先恐后地转过身去,手脚并用地朝回跑,反应慢点儿的顷刻便被刺刀洞穿。

整个战场上一阵惨叫之声,但很快便被龙卫军爆发出的喊杀声压了下去。

仅片刻之后,失去随从掩护的宁维被一支刺刀贯穿后背,登时扑倒在地。

另一边,刘伯禄只听到耳畔喊杀声震天,转头看去,正见到龙卫军潮水般地钻入了漫天硝烟之中。

第七十四章 大明英雄

张家玉离得老远便听到火炮轰鸣声。

他知道陈州王的队伍带了大炮来,这么说很可能陈州王所部还在坚持!

他忙率众赶至双陈河下游,却看到先一步到达的永宁王人马列队立在原地,俱是呆望着眼前的战场。

“前方可是陈州王正与建虏交战?”张家玉礼都顾不上了,对朱由槙急道,“殿下怎不上前支援?!”

朱由槙努力掩饰着惊讶之色,朝战场方向示意,“用不着了……”

张家玉登高远眺,只见近一里外的开阔地上,到处都是迎风飘展的蓝底日月同辉军旗,和身着深绿色军装的将士。

北侧六七百清军骑兵正亡命奔逃,其身后一群披锃亮钢甲手持长剑的骑兵紧追不舍。

不时地还有龙卫军轻骑兵从旁一掠而过,举起短铳齐射一番,便转到一旁装弹,然后伺机再次靠近发铳。

那队清军骑兵被赶得狼狈不堪,数次想要转头结阵还击,但只要他们距离追兵稍远,就立刻有火炮声响起,随即便会有几个人被一道“血线”贯穿,尸首崩得到处都是。

更远处则是一道绿色的人墙,追着明显人数更多的灰衣清军狂奔。不时便有逃跑不及的清虏跳入一旁的河中。

没等张家玉决定是否要前去助战,刘伯禄已经撑不住下马乞降了。还有几名高进库的亲兵想负隅顽抗,无不被明军重甲骑兵瞬间绞杀。

另一边,龙卫军步兵大队追着清军跑出数里,几乎所有龙卫军士兵都在心里得意着,就这腿脚还逃跑?老子隔天就十里越野可不是白练的!

最终,清军几乎都跑脱了力,一个个趴倒在地,任凭明军对他们形成合围。

最早跳下水的冯君瑞抱着一根朽木,在几名会水的士卒簇拥下总算是漂到了对岸。但他衣服还没拧干,便有大队明军不知从何处围了上来。

揭重熙心里暗自庆幸,之前看到对岸万都堂败退时自己没立刻逃走,否则眼下这白捡的战功可就没了。

高进库根本没想到自己上万大军仅一个照面便被打得稀里哗啦。虽然这一万人大多是些乌合之众,可对面的明军不过一营左右,怎就败得这么快?!

但他此刻也顾不得想这些了,带着中军压阵的千余人向东一路奔逃,还没跑到陆坊河边,身后明军的骠骑兵便已追了上来。

此时清军已成惊弓之鸟,骠骑兵还没发起进攻,他们便争先恐后地跳入陆坊河,玩命朝对岸游去。

高进库令侍卫亲兵拼死拖延,才得以勉强渡过河去。待到了对岸收拢残兵,发现仅剩下不足四百人。

笼罩战场的硝烟已完全散去。

苏承羽望着眼前的尸山血海,只觉得如同在做梦一般,脑海中来回重复着“一将功成万骨枯”这几个字。

不过这遍地死尸之中,绝大多数都是甘做外族侵略者奴才的汉奸“清协军”,几乎个个双手沾满了同胞的鲜血,根本死不足惜。

一阵微风拂过,他似乎骤然梦醒,在那梦中,他指挥若定,率领自己一手打造的龙卫军,顷刻间便将上万清军杀得如丧家之犬,灰飞烟灭。

他知道,以后这样的梦还会做很多次,这随风而至的血腥味还会越来越重。他必将率领龙卫军杀尽清虏,用敌人堆积如山的尸体为大明铺就一条和平康宁之路。

只有战,方能止战!苏承羽用力捏了捏拳头,既然如此,那便来吧!战到每一个大明的敌人都不敢再言“战”字!

“指挥大人,”余新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全军战损情况大致统计出来了。阵亡七十一人,重伤三十三人,轻伤九十六人。”

苏承羽闻言叹了口气,这些士兵英勇地为国捐躯,却再也没有机会看到大明河山光复的那一天了。

他严肃地说道:“好好筹备他们的葬礼,全体军官都要出席。另外,由龙卫军出钱将灵柩送回各人老家。抚恤按制度立刻发放。

“还有,通知宣教府,要好好宣扬这些为国捐躯的英雄。”

余新愣了一下,龙卫军的抚恤制度已经非常优厚了——重伤者分良田五到八亩,续领三到五年军饷,朝廷终身优养。亡者分良田十亩,由亲属续领七年军饷并丧葬费,朝廷养其子嗣至十五岁——却还要搞这么隆重的葬礼,而且称阵亡的士卒为英雄,这些都大为出乎他的意料。

说实话,这么大一场胜仗打下来,伤亡不过百余人,简直可以忽略不计,余新自忖道。最终他只能理解为殿下爱兵如子。其实他根本不能理解苏承羽作为一个现代人,对手下士兵生命的重视程度。

他立刻敬礼道:“是!”

“殿下真是用兵如神,下官实在叹服!”张家玉走上前来,对苏承羽行了大礼,有些激动道,“今日之战,若非殿下力挽狂澜,后果不堪设想!”

一旁朱由槙也走了过来,想说什么却又不知如何开口,只得不远不近地站在那,显得有些尴尬。

过了好一会,他才想起来,吩咐手下谢志良带人帮忙打扫战场,并严令不许动任何战利品。毕竟这仗基本上都是人家陈州王一个人打下来的,这战利品他是真没脸拿。

很快,揭重熙押着冯君瑞从对岸赶来,也是对苏承羽一番盛赞。

直到了晚饭时分,万元吉总算将溃散的部队重又聚拢起来,倒是只损失了五六百人,其中大部分还是被自己人踩踏而死的。

他又派人反复打探,才终于相信陈州王已将清军击退,忙赶来和龙卫军汇合。

而苏观生苏大学士到了天色渐暗才小心翼翼地返回,所部仅剩三百余人。

“指挥大人。”

苏承羽正在撰写阵亡将士的悼词,余新拿着一本册子前来汇报。

“此战共斩首建虏三千三百余。溺毙两千余。擒获六千一百余。擒获虏伪游击冯君瑞、刘伯禄以下军官十一人。”

余新看了眼册子继续道:“共缴获军马一千八百三十匹。军粮一千八百石。银、钱折合一万三千两。其他各类辎重六十九车。

“缴获各式鸟铳三千二百四十支。各式锁甲、棉甲两千六百余套,但其中五成已经损坏。藤牌三千七百余只,其中四成损坏。各式刀斧六千九百余件,枪矛四千……”

第七十五章 向东还是向西

苏承羽看过缴获品清单,又询问了余新一些情况,低头思索片刻,吩咐道:“军马留下一千三百匹。棉甲挑好的留五百套。

“其余的武器、甲胄之类都分给万都堂他们。辎重也让他们挑些能用上的拿去,剩下的卖给承包后勤的两家商户。

“哦,还有这粮草……”

“是!”余新一一记下,领命离去。

朱由槙在苏承羽军营外转悠了半天,最后终是拉不下脸,一挥马鞭返回了自己营帐。

当他到了自己大营门口,却看到有好几辆大车正朝里走。

朱由伭见他回来,忙上前喜滋滋说道:“王兄,这陈州王端的大方!竟让人送来了五百匹军马和一千三百多石军粮,另外还有不少军器。”

朱由槙一愣,难以置信地望向那些大车,他原以为曾对陈州王多次言语冲撞,人家打下来战利品肯定没他的份,不料陈州王竟送来了他最急需的军马和粮草。

他和朱由伭率王府护军征战原本是为了夺回益藩的封地建昌,完全是“自筹资金”,没有朝廷的粮饷资助。

不料这仗越打越大,他俩的家底已快耗用干净了。但两人身为大明皇室宗亲,仍是咬牙坚持着,在江西各地来回征战。

现如今有了这批物资,他们无疑又能多和清军周旋一阵了。

朱由伭不禁感慨,“先前以为陈州王只是在龙南募了些人来凑热闹,没想到他竟如此能打。”

“而且这陈州王还是心胸宽广之人。”朱由槙点头道,“先前倒是我有些不是了。”

“大不了我们兄弟日后跟他多亲近些便是。”朱由伭乐道,“咱们到底都是宗亲,怎么也要相互照拂些。”

“眼下有了粮草,正可乘胜夺回建昌!”

朱由槙朝龙卫军方向望去,微微点头。

其实苏承羽根本没考虑这么多,眼下龙卫军是一支少而精的部队,就算战斗力再强,也不可能兼顾整个江西的战局。

他从余新那得知,这永宁王和罗川王在江西各路明军之中算是很能打的,接济他们些粮草军马,也是为了帮大明保存一支有生力量。

没过多久,应天祥将此战中士兵们的战功统计了出来,呈报给苏承羽。

“二等功三人,三等功二十五人。”苏承羽点头,这二等功要毙敌九名才能获得,没想到竟有三人达到标准,可见龙卫军此次毙敌之多,“按照立功奖励政策执行。还有,此番大胜也该给将士们庆祝一下,对了,让宣教府挑两个最好的戏班,来一次慰问演出吧。”

“是!”

应天祥又道:“大人,还有这些俘虏,您看要如何处置?六千多人每日吃饭都是不小支出。”

“送去赣州做苦力。”苏承羽又补充道,“记得先把辫子都剪了。”

“是!”

“至于那些军官……”苏承羽眯眼想了想,很快有了主意,“让人通知金声桓,这些人可以卖给他。游击每个两万两,千总每个一万两。给他一个月时间,不买就全都砍了。”

“大人,这……”应天祥对这种明码标价卖战俘的事情简直闻所未闻。

“一定要到处散播消息,让金声桓的部队上上下下都知道此事。”苏承羽笑道,“他要么老老实实拿十几万两银子给我们,要么就等着军心尽失吧。”

“大人,若放虎归山恐怕……”

“放心,我自有办法。”

“是!”应天祥立正敬礼道。

次日,明军主力部队开至金溪县修整。

万元吉将苏承羽、永宁王、张家玉等各路将领请至金溪巡检司,共议大军下一步的战略部署。

众人先是对苏承羽一番感谢,明军眼下俱是粮饷不济,能分点战利品都跟过年似的。

朱由槙几次也想上前,但最后只是站在原地冲苏承羽拱了拱手,挤出一个他自己觉得很友善的笑容。

待众人落座,万都堂首先开宗明义道:“此番我军,咳,陈州王殿下大溃清军,虽然那高进库逃回了建昌,但其主力尽失,当再无力进犯抚州,赣州北面无忧矣。

“而眼下金声桓正进攻皂口,所部三万有余。杨部堂那儿仅有张安的六千龙虎新军,以及滇军赵印选部四千人。我主力应立即回援,以保皂口不失。皂口要塞既在,赣州方能稳妥。”

张家玉却立刻拱手道:“皂口天险易守难攻,短时间内应当无虞。下官以为,时下清军新败,士气正低,我军当乘胜东击建昌,而后北取广信。

“下官得闻清军在徽州的张天禄部正集结准备南下广信府。广信之新城与永定关乃福京屏障,此门户不可失!”

朱由槙听说要打建昌,立刻高声附和,“张监军所言有理。”

“江西之咽喉在南昌,腹心在赣州。如今南昌已失,若再失赣州,江西便是俱为虏有。”万元吉立刻摇头道,“皂口乃赣州屏障,皂口若失,赣州危矣!张天禄便是兵进广信,自有永定险关阻其去路。待赣州局势已稳,再取广信不迟。”

立时双方各持一词,谁也难以说服对方。忽然便听罗川王朱由伭道:“陈州王有何见解?”

众人立刻安静下来,同时转头望向苏承羽。几天前的军事会议,他们还几乎将这位陈州王当做空气,而此时,所有人都知道,他的话才最有分量。

苏承羽前一阵向余新了解过皂口要塞的情况,那里是赣江的一处渡口,在赣州正北,同赣州府一样建于赣江西岸。

金声桓想要攻打赣州,就必须跨过赣州东侧的赣江,或者在皂口渡过赣江,然后向南直取赣州。

不过虽然赣江在皂口这里的流速缓慢,但清军想要隔江攻下皂口要塞也绝非易事。

于是他更赞同张家玉的策略,“皂口要塞地势险要,清军没两三个月绝攻不下来……”

他刚说了一半,万元吉便急道:“清军现有红夷重炮十门,若日夜轰击,皂口要塞至多只能撑半个月。”

“十门重炮?”苏承羽疑惑道,“王得仁不是只有四门炮吗?”

万元吉老脸一红,尴尬道:“杨部堂攻取吉安之后,便留下六门重炮守城。胡长荫违抗将令,致吉安又失,炮重难于搬运,尽落入清军之手……”

苏承羽气得牙痒痒,原来这用于攻打皂口的炮竟是他给杨廷麟铸造的那一批。

第七十六章 反其道而行

听到万元吉所言,包括张家玉在内的所有人都不出声了——金声桓既有大量红夷火炮,那么在皂口要塞被摧毁之后,明军势必要在赣江西岸和渡江的清军展开决战。

金声桓的主力部队有两大来源,一是他从南京带来的明军降兵,战斗力倒是一般。而另有两万多人乃是依附于他的原闯寇精锐。这些人随李自成抢遍大明半壁江山,和明军、清军交手数十次,能活到现在的,那都是死人堆里爬出来的狠角色!战斗力之强远非杨廷麟手下的明军可比。

而金声桓的副将王得仁也曾是李自成手下猛将,辽东人,极为剽悍。隆武元年时,他曾带数百骑兵自九江起,于南康、南昌多次击败明军主力,一路杀至临江,一个月内竟突进七百余里,攻占了江西四座州府!

面对如此强敌,若无要塞依托,即使万元吉率部回防怕都难以招架。当然,如果有陈州王这一营精兵强将参与防守,当有机会抵住清军攻势。

苏承羽眉头紧皱,高进库的主力在抚州被歼灭之后,金声桓两路攻打赣州的计划便已落空,眼下他必会集中所有力量攻取皂口。防御皂口的确是燃眉之急。

但如果坐失江西东北部的战机,待徽州的清军南下,想再夺回广信便要多付出百倍代价。

要如何取舍?

“站在金声桓的立场,他认为明军会如何部署?”他忽然问道。

“金声桓很清楚赣州的重要性。”张家玉道,“他如今集中兵力猛攻皂口,应是料定我军会调集所有力量死守皂口。”

苏承羽手指轻敲椅子扶手,缓声道:“那我们不如反其道而行之。”

“反其道?”众人俱是惊疑地望着他,等待下文。

“趁清军聚于皂口,其他各处兵力空虚,以我军主力迅速袭取建昌、广信,甚至一鼓作气拿下西北方向的饶州和南康两府,形成对南昌府的合围态势。”

“万万不可,万万不可!”万元吉连连摆手,“就算一仗不打,大军走到广信也得半个月。等再回兵皂口,怎么也在一个月后了。届时莫说皂口,就连赣州府……”

“万都堂莫急,若我有办法让金声桓在两个月内攻不下皂口呢?”

“殿下所言当真?”

苏承羽神秘地一笑,“有种名为仙石粉的东西。用它在皂口要塞处修一座棱堡,可保万无一失。”

其他几人俱是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睛……

半个时辰后,众将商议计定。

由万元吉率本部人马押送俘虏,大张旗鼓地返回皂口,同时四处张扬,说杨部堂下令江西所有明军即日于皂口集结,准备和金声桓决一死战。

揭重熙部负责收复建昌府中部和南部,这些地方已无大股清军,以揭督师兵力足以应付。

永宁王兵围建昌府所在地南城,在此歼灭高进库残部,届时视情况决定是否北上。

陈州王则直接北攻广信府,此处仅有金声桓手下的柯永盛聚兵三四千人,当不是龙卫军的对手。待拿下广信之后,龙卫军将继续西进饶州、南康,这些地方清军力量薄弱,且有不少义军配合,应该很快便能光复。

至此,明军便已形成对江西核心南昌府的合围,整个江西的战局将变得极为有利!

至于张家玉所部人马,经过抚州之战已伤了元气,就留在金溪修整。

而苏观生这边,众人都有意无意地忽略了他的存在。他自己倒也有自知之明,带了仅存的三百新威军去了赣州,名曰增援赣州防御。

待苏承羽回到自己军帐,万元吉和揭重熙先后前来拜访,都是先将苏承羽吹捧一番,然后便试探着询问能否分他们一些龙卫军装备的新型鸟铳。

说实话,原先苏承羽是准备在明军内部普及燧发铳的,但今日听了杨廷麟“送”重炮给金声桓的事情之后,立刻打消了这个想法。

燧发铳这种利器若落在建虏手中,以目前大部分明军孱弱的战斗力,恐怕大明从湖广到浙江的防线都会立即崩溃。

最终,他婉拒了两人的请求,但答应提供一种火力更强的鸟铳给他们。两人也是兴高采烈地离开。

片刻之后,张家玉也来到苏承羽帐中,还带了一名军官同行。

见礼之后,张家玉道:“此次双陈河一战,殿下以一营兵力横扫清军一万五千,如风卷残云,着实令下官佩服之至。”

他躬身深揖,“下官慎思,仅以手中千余残兵断难有所施展,望能随殿下左右鞍前马后,略尽绵薄之力。若可得习殿下兵法战阵,更乃大幸。”

苏承羽大喜,张家玉可是难得的军事人才!带了两千羸弱之兵,就能在江西指东打西呼风唤雨,军事才能可见一斑。

这还有什么好犹豫的,他忙扶起张家玉道:“得元子相助,龙卫军真是如虎添翼!”元子是张家玉的表字,苏承羽早几日听其他人叫过。

“那元子就留在我这儿任龙卫军军团参谋如何?”

“谢殿下不弃,固所愿也!”

苏承羽笑着纠正他道:“在龙卫军中我只是军团指挥,莫要称我殿下。”

“是,指挥大人。”张家玉立刻改了称呼,随后他又指向身后的军官,“大人,这是陈逸,曾在广信组织义军,后跟随属下在江西各处征战。”

陈逸忙上前见礼。

张家玉继续道:“逸兄擅长筑城。属下今闻大人所言之棱堡和筑城有些相似,思忖他或能出得上力。”

苏承羽大喜,他本来是准备让宋应星来建皂口的棱堡,如果有更专业的人选那是最好不过。

他立刻拿出纸笔,简单绘制出一座六边形棱堡,然后对陈逸逐项说明其中要点。

这陈逸果然是熟谙土石工程,很快就搞明白了苏承羽的意思,然后便讲述了他修筑此“城”的具体施工方法。

苏承羽对建筑学毫无涉猎,只能尽量将棱堡结构图画清楚,各种参数标注详尽,其它的就得依靠陈逸这位建筑专家了。

最后他将水泥,也就是仙石粉的混合比例、使用方法等详细写在纸上交给陈逸,让他随万都堂大军同回皂口,尽快开工修建。

而后苏承羽又让亲兵传令龙南水泥场,即日起将所有产出的仙石粉全部沿赣江运往皂口。

龙南水泥场已经过两次扩建,如今每三天便有二十七万斤的产量,但他仍担心会不够用,便又让人去了趟赣州,吩咐将所有库存甚至刚卖出去的仙石粉全部送去皂口。

毕竟在任何时代军事需求肯定都有最大优先权。

第七十七章 扩军

“指挥大人,”待苏承羽吩咐完修建棱堡之事,张家玉禀道,“属下那一千多名闽兵,是否要并入龙卫军中?”

苏承羽见过张家玉的部队,那真是除了没青壮年之外,什么样的兵都有,想必郑彩当初将这些人挑出来也是费了番工夫的。

他略做思索,对张家玉道:“你将这些兵里三十岁以下的挑出来,先送去龙南龙卫军新兵营进行基础训练。至于三十以上的,分给遣散银子,让他们回福京吧。”

“遵命!”

“至于军官,我正准备开招皇家军官学堂第二期的学员,你选些资质好的,让他们进军官学堂学习一下。”

“遵命!”张家玉又疑惑道,“敢问大人,这皇家军官学堂是何物?”

当苏承羽为张家玉解释了军官学堂的情况之后,他立刻表示自己也要进军官学堂学习。

“你啊,还是做讲师吧。”苏承羽笑道,旋即又点头,“也好,你就即做学员,也做讲师便是。”

最后,他又唤来应天祥,让他给张家玉讲解龙卫军的各种规则、条例。

当晚,苏承羽终于处理完了其他事务,召集所有军官,进行抚州之战的战后总结。

他先是赞扬了此战龙卫军的表现——纪律严明,初次实战面对数倍敌虏毫不畏惧,打出了在龙南的训练成果。

“我已上表朝廷,相信朝廷的嘉奖很快就会下来。”

众军官闻言皆是面露喜色。

之后便是总结了一些出现的问题,诸如炮兵动作迟缓、战斗预案准备不全面、工兵数量不足等等。

最后苏承羽拿出写好的龙卫军整改方案道:“首先,要从龙南的后备营调五百人补充兵力。新兵训练就在前往广信的路上进行。

“补充伤亡空额之后,再扩建一个炮兵连,三个步兵连,一个龙骑兵连。

“其中炮兵连暂由赵之壁任连总,所有四个炮兵连合并为炮兵一营,由陈雄飞任营总。”

此次炮兵出现了战斗调动时命令不统一的问题,这也是炮兵动作慢的原因之一。

所以苏承羽决定成立炮兵营,虽然暂时不能满编,但可以让炮兵先习惯于营总的统一指挥。

“此次缴获军马拨四百五十匹给炮兵,尽早完成全营骑炮兵化。”

陈雄飞和赵之壁立刻起身敬礼,“是!”

“新建的三个步兵连和步兵独立一连、独立二连合并,成立步兵五营。”

苏承羽继续命令道:“由刘国轩升任步兵五营营总,要好好训练这些新兵!”

此战刘国轩部表现非常优异,一个二等功、十个三等功都是两个独立连的,刘国轩自己也立下三等功。这位历史上的台湾陆、海军总督果然不是盖的!

“是!”刘国轩敬礼,高声道。

他以前的理想不过是做一名哨长,没想到跟随陈州王之后,这才半年不到便已做到了上尉军官,换算朝廷品阶,该是六品武官了!

“龙骑兵连暂时交由朱家弟训练。”

“是!”

“此外,现在军马充裕了,所有连总及以上军官全部配马。后勤司增配一百五十匹马。再送一百匹回龙南军营,用于新兵训练。”

……

在龙卫军召开战后总结会议的同时,八百里加急军报已送抵福京。

隆武难掩脸上笑意,乐得在书房里来回打转——抚州大捷,毙敌五千三百人,擒获六千一百人,明军的损失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这是我隆武朝立朝以来最大的胜仗!”他忍不住扬起手中的塘报。

“恭喜皇上,”庞天寿在一旁也是满脸堆笑,“这真是天佑我大明啊。”

朱聿键近十年来都没有像今天这么开心过,明军不但取得了大捷,而且此番击退清军的主力,正是他一手栽培的侄子朱琳渼。

“朕果然没有看错人!”

他翻看着陈州王、万元吉、张家玉等人的奏报,将其中请功的全部照准。

当他看到陈州王提出的固守皂口吸引清军主力,然后趁虚而入,横扫江西东、北部各府,最后兵围南昌的作战方略之后,更是一脸满意的神色,不住点头。

江西是隆武朝政令最为畅达的地方,连福京都无法与之相比。而且江西地理位置非常重要,加之属于江南富饶之地,所以江西一直是朱聿键心中最理想的建都之地。只是先前明军力有不逮,始终未能完全控制住江西全境。

现在江西的军事形势非常有利,若皇侄的计划能顺利实施,他一直以来的梦想就能实现。届时甩开郑芝龙的掣肘,龙翔九天,他便可大展拳脚实现中兴大明的夙愿!

朱聿键在心里暗自决定,此番一定要想办法让郑芝龙多拿些军费出来,以全力支持此次军事行动。

至于万元吉和张家玉提到了大学士苏观生部临阵出现溃逃的情况,他现下心情正好,便也只是下旨申饬而已。

次日早朝,朱聿键当着文武百官对抚州大捷大为夸赞,尤其是陈州王在此役之中的表现,更是不吝称赞,并下旨彰抚州之役为隆武朝第一大捷!传抄大明各州府。

黄道周立于文官首班,向来不苟言笑的脸上也透出一抹喜色,又用极隐蔽的动作向后排一名御史使了个眼色。

后者立刻心领神会,出班拱手道:“臣启陛下,陈州王此番率军立下赫赫战功,定抚州,灭虏高进库主力一万五千众,足抵当初违制之过。臣请复陈王之爵。”

立刻便有何楷、朱继祚等人出列附议。

王孝忠看不到站在勋戚首位的郑芝龙的脸色,但即使只看他背影也能感觉到阵阵的寒意。

他立刻站出来道:“江西所报军情是否夸大、有误还需验定,此时便议爵位之事,是否着急了些?”

又有郑氏手下接道:“抚州一隅之地耳,况数万东虏就在一旁窥伺,旦夕不保。要论军功,待江西大定再议不迟。”

“哼!”何楷怒道,“尔等在福京安宁之地坐享太平,却妄议前线将士战功,就不怕寒了功臣的心吗?!”

第七十八章 御驾亲征

洪旭眉头紧皱,郑芝龙现在的心思他最为清楚。朱琳渼是由他洪旭代表郑氏集团搞出福京,削了亲王爵的,给了皇帝一个大大的难堪。从此朝堂之上众人皆知,在这福京平虏侯才是说话最作数的人。

而如今这朱琳渼竟突然取得如此大的战功,他数月之间哪来的一支这么强大的新军?这必是皇帝全力支持他的结果!

而皇帝此举的意思非常明白,你平虏侯能按下去的人,我就能再把他扶起来!这是赤*裸裸地在打平虏侯的脸!

眼下,这表面上看来只是复不复朱琳渼亲王爵位的事,但实际上却代表了郑氏和隆武势力的角力。

一定不能让帝党将陈王翻过来!只是,要从何处入手呢?

他忽然眼前一亮,迈步出列,先看了何楷一眼,“何大人,您说谁坐享太平?可别忘了若无平虏侯、定虏侯麾下将士把守永定关、仙霞关,何来福京之安宁?更何况若无闽兵,江西战局亦无今日之盛!”

永定关、仙霞关都是进入福建的重要关隘,他言下之意是提醒朝上众人,这福京的部队可都姓郑。至于江西战局,就郑彩那点人自然无关紧要,但也是得提一提的。

“至于陈州王,”洪旭故意顿了顿,“我记得隆武初年八月,圣上下旨让他携饷银八千两于江南各地劳军。我看过兵部的档案,没任何军队有收到劳军银的记录。”

他冷冷一笑,“这八千两现在何处?再者,让陈州王江南劳军,他如今却尚在抚州。半年光景,只走了八百多里,呵呵,这速度还真不慢啊。”

洪旭把这话一抛,王孝忠立刻高声接道:“陈州王一来懈怠劳军重责,二来贪墨劳军银中饱私囊,臣请议其罪!”

马上有郑芝龙的手下杨耿喊道:“陈州王未得朝廷许可,以藩王身份筹募私兵,罪同谋反!”

此言即出,立刻有大片郑氏一党的文武官员跟着附议,瞬间再无人提及为陈州王恢复亲王爵位一事。

“荒唐!”唐王朱聿奧见朝廷上乱七八糟嚷成一片,沉声喝道,“若无琳渼这‘私兵’,抚州现在恐已不是我大明的了!”

这位隆武朝辈分最高的亲王发话,忠于皇帝的官员也立刻展开了反击。

朱聿键只觉得朝堂上有几千只鸭子在来回呱呱,接到捷报的好心情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朕身为一国之君,竟连立了功的宗室子侄都无法封赏!朕这皇帝竟当得如此窝囊?!

他愤怒的目光从面露得意之色的郑芝龙身上扫过,登时便觉得血涌上头。

就是这个人!当初假意拥立朕,言必提及光复江北,社稷中兴,而如今竟将大明朝廷当做私器用来稳固他在福京的权势!

有他在一旁掣肘,朕还谈何中兴?!

他瞬间想起了苏承羽兵围南昌的计划。赣州在杨廷麟手上,若能收复南昌,江西便是铁板一块了,与其在福京受郑氏的窝囊气,不如现在就去江西!

哪怕战局还未结束,哪怕随军伍风餐露宿,也强过闷死在福京的皇宫里!哼,这算什么皇宫?不过布政使司衙门而已!这哪里有朕要的大明盛世?便是连宋高宗的扬州都不如!

想到这里,他用力一拍龙椅扶手站起身来,高声道:“都别吵了!朕决定即日便亲征江西,去亲眼看看陈州王有没有造反!

“朕亲征期间,由唐王、邓王于天兴府监国。散朝!”他没等满朝文武反应过来,便已拂袖而去。

平虏侯府。

洪旭表情凝重道:“侯爷,要么标下去让人联名上奏,请皇帝停弃亲征?”

郑芝龙淡笑着呷了口茶,“不用。”

“大哥,”郑芝豹急道,“若隆武真去了江西,这大义名分便也会跟去赣州。这福京的数万明军怕也会心存二念啊……”

“他走不了。”

郑芝龙望向坐在下首的郑鸿奎,“老四,这皇上有钱为他侄子在江西养兵,我们又何必每月填补那么多银子给户部?”

郑洪奎闻言眼珠一转,立刻道:“大哥,我知道该怎么做了。”

时下福京的税收、海关收入全被郑氏把控,收上银子之后再定时拨一部分给户部,用于朝廷及军务开支。

郑芝龙很清楚,没有这一笔钱,整个隆武朝廷就得停摆!

金溪城中,龙卫军正在为抚州之役阵亡的将士们举行葬礼。

重骑兵在马头上挂着白纱开道。

十多口漆黑的棺材被数百名龙卫军士兵抬着,从城东门起,自城正中心的石板路上缓慢通过。

“发铳!”

“砰!”

沿途每隔一段便有士兵举起燧发铳朝天鸣枪。而队伍的最后面,则是金溪城附近自发而来的和尚、道士,往生咒喃喃不绝。

沿途金溪百姓夹道相送。他们知道,就是这支英勇的明军在双陈河与上万清军殊死一战,这才保住了金溪城。否则此时城中肯定到处是清兵劫掠,一番人间炼狱般的景象。

而且这支部队和以往的明军完全不同,非但没有抢劫百姓之类的暴行,连军粮摊派都没有一点,甚至他们为不扰民,连城都没进,一直在城外扎营。

不断有朴实的百姓对棺木中的英灵附身叩拜,心中俱是同样的想法,若大明军人都如这龙卫军一般,还怕什么流寇,怕什么建虏?!

这一路上,龙卫军的士兵们心中也同样震动。以前他们或是普通百姓,或是军户士卒,有谁正眼瞧过他们,更遑论眼前这番万人夹道的景象。

他们能感受得到,这些百姓对他们是发自内心的感激、崇敬,这让他们瞬时觉得自己的身姿高大起来,一股特殊的“豪气”从脚底一直涌上脑门,或许,这便是指导使们说的那个“荣誉”吧!

人生能有如此辉煌,能如此受人敬仰,死又何憾?

棺木运至金溪城南门,统一装上车,运往英雄们各自的家乡。

龙卫军全体官兵立正敬礼,目送车马远去。

不远处,传来一阵连续的火炮巨响,为他们送行。

但这七十多名英雄的牌位却都留在了金溪城的烈士祠堂里。

第七十九章 江西方略

苏承羽参加完阵亡将士的葬礼返回军帐,便看到杨守明杨公公捧着圣旨正在等他。

苏承羽忙上前跪接。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自崇祯二年,闯贼咄咄,建虏汹汹,社稷殆半,人怀危惧。幸皇侄琳渼学贯经史,才通武德。抚州之役,歼虏一万五千余,一扫我大明颓丧之气,激励我百姓拳拳之心,朕甚慰之。朕命尔总理赣北军务,赐尚方宝剑,便宜行事。朕即日亲征江西,与尔众臣共讨东虏,迁都赣州,以死社稷,以彰武德,以慰皇祖。钦此。”

“臣,领旨。”苏承羽小心接过圣旨。

然后杨守明又恭敬捧来尚方宝剑交给他,笑道:“老奴预祝殿下旗开得胜。”

苏承羽送走了杨公公,让石霖将圣旨和宝剑收好,心中不禁感慨,看来隆武是把所有的宝都押到江西了。

不过历史上他一直都有迁都江西的打算,甚至一度起驾西行。但由于杨廷麟、万元吉实在不给力,加上大明内部各派互不配合,最终非但没拿下整个江西,甚至连赣州都丢了。

既然自己来到这个时代,势必不能让悲剧重演。

他记得历史上清军是隆武二年的六月左右攻入福建的,隆武随即南逃,八月被李成栋骑兵追及,身死。

若以这个时间点为准,再留一些安全系数,也就是说自己必须在四月之前收复江西,至少也要能保证清军在江西境内翻腾不出浪花来。

然后迎接隆武西出福建,迁都赣州或者南昌。

如此一来凭借隆武的才能、威望以及正朔号召力,朝廷应该很快便能对临近江西的湖广和广东实施有效控制。作为隆武朝曾经的首都,福建政令畅达应该也不是问题。

这样隆武朝便真正拥有了江南半壁,具备了和清廷扳手腕的国力。剩下的,就是靠自己这个现代人带来的先进技术吊打建虏的“骑射无双”了。

而这一切的起点,就在江西!

苏承羽又整理了一遍自己收复江西的方略。

从抚州出发,建昌、广信、饶州、南康、南昌几个州府自东向西形成一个半圆弧排列。

以目前掌握的情报,这一路上只有广信驻扎着清军柯永盛部,不超过四千人,其余的都是少于千人的小股部队。

也就是说,如果金声桓不分兵江西北部,至多一个月时间,龙卫军便能开赴南康,向南数十里便是江西宣承布政使司所在地,南昌。

此时如果再调集人马从南昌南边的抚州出击,便能对南昌形成南北夹击之势。届时金声桓将会面临啃不动皂口要塞,又要忙于防御南昌的尴尬局面。

而且就算他回防南昌,明军可以南北两路配合,避实就虚。不说打仗,清军光是南康、抚州两头跑,累也累死了。

他对水泥棱堡有绝对的信心,隔着赣江用十二磅滑膛炮轰击这东西,无疑是在挠痒痒。所以皂口应该无虞。

那么自己只要能以最快速度从建昌绕至南康,江西基本就算是收复九成了。

他望向东面,下令龙卫军全军拔营,兵进建昌!

当后勤司的辎重正在装车时,数辆马车停在了龙卫军营地旁,洪思带了十多名宣教府官员赶到了。

众人行过了礼,先一齐恭贺了龙卫军大捷。

而后洪思喜道:“还好近来都是晴天,正好赶上了大军还未离开。殿下不知啊,如今龙卫军歼灭建奴一万五千余人的事情在赣南传遍街头巷尾。近来各村寨都嚷着让宣教府排抚州大捷的戏。”

“特别是龙南,路上一眼看去就知道谁家有人在龙卫军从军的。”田壮飞接道,“就说走路昂首阔步,喜气洋洋的便是。”

“非常好。”苏承羽点头道,“宣教府要利用大捷好好宣传,让百姓们知道,清军不过是个纸老虎!”

“纸老虎?殿下这词用得甚贴切!”

“这词也是我学来的。”苏承羽不敢居功,又吩咐洪思道,“尽快将宣教府在抚州铺开,建昌等地应该很快便能平定,以后有你忙的。”

“下官遵命!”

“眼下的宣传重点要放在安定民心上,让躲避战火的百姓尽快回家,恢复生产。要让大家重拾对朝廷,对明军的信心。

“哦,还有,龙卫军现在需要大量工匠做工兵,等下让云瑞写份募兵告示给你。”云瑞便是应天祥的表字。

“龙南那边,皇家军官学堂的校舍应该有一半能用了。可以宣传一下,开始招收少年,进行预备知识学习,生活用度由军官学堂来出……”

待洪思等人领命离开,龙卫军大部队也再次踏上了征程。

依旧是骑兵开道,之后是背着燧发铳的整齐的步兵行军纵列……

那嘹亮的口令声,以及旋律激昂豪迈的龙卫军军歌很快引来大量金溪县百姓看热闹,当时便有人询问要如何加入龙卫军。

当晚,大军便已行至陆坊河,为避免清军偷袭,苏承羽下令在西岸扎营,天亮再渡河。

大明皇家军官学堂第二期的报名、审核工作已经结束,共一百三十名学员就在陆坊河边的营火旁开始了他们第一堂课程。

由于缺乏讲师,皇家军官学堂只能由龙卫军“随身携带”,一边行军一边授课。

不过二期的学员已经分为了三类:普通军官、预备讲师、指导使。其中预备讲师毕业之后,经过一段时间的实战锻炼,便返回龙南的皇家军官学堂校址,在那教授下一批学员,逐渐形成军官培养的良性循环。

另外军官学堂的第一套教科书也基本完成,当然,工作量最大的是苏承羽这边。有了系统的教科书之后,即使讲师的水平有限,也仍就可以进行前期的授课工作。

苏承羽的目标是,在三到五年之内,让明军百总及以上军官都出自皇家军官学堂,至少也要在这里进行过正式培训。

到那时,大明军队的正规化、系统化将傲视全球,即使没有超越时代的技术辅助,也无人敢撄其锋!

第八十章 棱堡

金声桓的心情非常差。比他最喜欢的小妾得急症死掉那次还要差百倍!

原本他在江西一路高歌猛进,洪大学士已给为他上表请功,此番很可能得封江西提督职。

为此他还专门派高进库带了一万五千大军攻取抚州。只要拿下抚州,整个江西便只剩赣州一地还在明军手中,且他还能以三路大军对赣州形成合围之势。届时他这个提督的位置自然是十拿九稳。

不料高进库败得那叫一个快,非但没拿下抚州,而且所率兵马全部折损,仅剩数百人逃回了建昌。

消息传到北京,加封他江西提督的事儿立刻化为泡影,

这还不算,刚才明军那个什么陈州王竟派来使者,说俘虏了高进库手下十一名军官,要他出银子将这些人赎回去!

“赎个屁!”金声桓一脚将身旁的椅子踢翻,怒吼道,“丢了老子的一万五千大军,这些废物就算活着回来老子也要宰了他们!”

“去,把送信的先给我砍了!”

他话音未落,一名满脸横肉的高壮男子便慌忙挑帘进了军帐。这人脑后一根辫子白里泛黄,黄里发红,红中带黑,腮边两撮红色胡须,正是他的副将王得仁。就因为他这颜色斑杂的须发,得了个“王杂毛”的外号。

王得仁草草行了个礼,忙将金声桓拦住,“大哥,使不得啊。”

“什么使不得?!”

王得仁扫了眼门口的几名军官,压低声音道:“大哥麾下将官素知你待他们如兄弟一般,是以方会疆场效死。

“但若是大哥不救那几个被俘的军官,定会让众人觉得自己一条命在大哥眼里还没万两银子重,这心中怎能不寒?军中人心一散,再想聚起来就难了。

“我刚才听营中士卒都在议论此事,恐怕早有人将此事张扬开了。大哥不若舍些银子,就当收拢人心了。”

金声桓闻言也是一愣,立刻便想明白了其中利害,余光望见帐外等着向他汇报事宜的军官,又想起冯君瑞也算是一员猛将,于是刻意高声道:“不就是要些银子吗?我金声桓的人,命值千万!

“去告诉那陈什么王,让他马上放了冯君瑞他们。些许银子老子不在乎!”

“大哥仁义!”王得仁一拱手,转身去通知那信使。

万元吉站在大营外,看着明军信使马蹄轻快地离开,跳脚怒吼:“何鸣陛,炮声怎么停了?!”

他指着对岸的皂口要塞,声嘶力竭道:“给老子用力轰!娘*的,等拿下了赣州,这些银子老子一定十倍百倍地找回来!”

何鸣陛忙躬身领命,跑去催促清军炮兵。

数门近两千斤的红夷大炮整齐地排在赣江东岸。一月底二月初正是赣江枯水季节,皂口渡口处的江水宽不过一里二三,十二磅的重炮轻松便能轰到对岸。

清兵在何鸣陛的催促下手忙脚乱地用铁铲将火药不断铲进炮口,杵实,再塞入铁球。

很快,随着一声巨响,一颗十一斤重的铁球从炮口暴射而出,划了一条平直的弧线,越过赣江,重重地砸在西岸一座三丈多高的砖墙之上。

砖石乱飞,那要塞的墙上登时出现了一个直径五六尺的巨大深坑!

待碎块落尽,立刻便有明军士兵推了石块、三合土之类,顶着对岸的炮火,拼命填补那个可怖的弹坑。

而在要塞墙壁的里面,陈逸正手拿悬尺测量一个巨大的木架。

在他身侧不远处,一道向内倾斜的墙基已现雏形。

数千剃了光头的清军俘虏正在监工皮鞭的驱赶下,日夜不停地修筑着这座棱堡。

陈逸按照苏承羽的计划,以旧有的皂口要塞城墙作为遮蔽炮火的掩护,在墙后修建新的棱堡。

如此一来,清军的炮火便无法干扰到建棱堡的工作。当以前的城墙被清军大炮轰塌之后,他们会惊讶地发现墙后还矗立着一座更加坚固的防御工事!

陈逸仔细丈量着每一个角度,每一根线条,确保完全按照苏承羽的图纸建造。

图纸上的棱堡共分为内外两层。

外层是一座两丈多高,横截面为斜度很大的梯形的厚墙。

墙壁外侧用水泥加砖块筑成,最外面则砌了厚厚的一层水泥。其实等棱堡建成之后,水泥之外还要再糊一层虚土,用于减缓炮弹冲击力。

墙内侧以土石堆积,用来提高墙体的稳定性。整个外墙厚达两丈,墙顶上还有一道沟槽,进行战斗时明军士兵可以藏身其中。

棱堡内层比外层高三成,坐落在一丈多高的土基上,与外层墙壁相距五六丈。

内层的墙面倾斜没有外层那么大,但设计有更多的火力点。同样用砖块和水泥砌成,不过由于水泥数量不足,并未在表面覆盖水泥层。

在棱堡遭遇敌军攻击时,斜度很大且极厚实的外层墙壁负责抵挡敌人的炮击。倾斜的表面可以造成炮弹向上滑跳,而坚硬的水泥表层用实心铁球极难摧毁。

如果敌人拼着巨大伤亡越过棱堡四周的壕沟,爬上了外层墙壁,他们会看到里面还有一层内墙,且布置了大量火铳、火炮。内层的士兵很容易便能将外墙上的敌人消灭掉。

最要命的是,经过精心设计,整个棱堡绝对没有火力死角。

棱堡从上向下看是一个凹六边形。六边形的每一个顶点都建有一座塔楼,敌人想从任何一个点攻击棱堡,都会受到至少两个塔楼上的交叉火力射击,从而使防守方的火力利用率高于普通的平面城防一倍以上。

要说棱堡的缺点,那便是造价高、建造麻烦。

这个时代的欧洲人也造了不少棱堡,但他们都是用巨大的石块修建的。采石、修整成方形、打磨,然后再垒起来,通常建一座棱堡至少要耗时一年以上。

但陈逸有了仙石粉这种利器,修建这样一座棱堡的用时和砖土城墙几乎相同,不惜人力的话一个月就能完工。

不过成本也同样极高,好在仙石粉是苏承羽自己生产的,是以价格还算能接受。

六千清军被分为几十个“建筑队”,由明军监工,伴着隆隆炮响,于各处搭建木架、搅拌仙石粉、垒砖、挑土,日夜赶工,劳动力被压榨得一点不剩。

对于这些残害大明百姓的叛国者、狗汉奸,万元吉的指令是:无需怜悯,死不足惜。

第八十一章 兵不血刃

数日后,吉安府赣江东岸,距离清军大营约二十里处。

一队骑马的明军押着十一名头罩黑布之人,朝对面的金声桓等人高声道:“人都在这儿了,银子呢?”

王得仁看了眼一旁的银车,喊道:“先验人!”

有明军用鞭子在带着头罩的人身上挨个抽过,那些人立刻高声呼喊起来。

“金总兵救我!我是冯君瑞。”

“王副将,我是刘伯禄!”

“……”

金声桓随行军官自有认识这些人的,立刻辨认出他们的声音,冲王得仁点了点头。

王得仁让人将几辆银车赶到明军那边,后者只简单打开银箱瞄了一眼,便纷纷动手将银子搬上了早已备好的快船上。

待银款收讫,这些明军将架在冯君瑞等人脖子上的刀还鞘,留下句“共十一人,保证毛都没少一根。”而后便纵马扬长而去。

金声桓对手下略一示意,立刻有人从马车里取出条案放在地上,又将酒肉之类在案上摆放整齐。

既然花大钱收买人心,那就要把全套戏做足了。

金声桓这才迈步上前,心里盘算着要先说“诸君为大清出生入死,劳苦功高!”还是说“胜负乃兵家常事,一次败仗算不得什么。”比较好。

待他一把扯掉距离最近之人头上的布罩,眼睛却顿时瞪得老大,准备了满腹慷慨激昂、煽情催泪的话硬是卡在嘴边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他转身扯下另一个布罩,表情愈发诡异……

待五六人的头套被摘掉之后,金声桓终于爆发了,猛地抽出佩刀就要朝眼前之人砍去。

王得仁大惊,几步上期将金声桓拦住,再看那差点被砍死的冯君瑞,却差点没笑出声来——只见冯君瑞光溜溜的头顶上刺了一行字“此处应有发万根”,而脸颊两侧分别刺了“卑鄙无耻”和“卖国求荣”,脑门上额头则是“我是个败类”。

他再转头看另几人,也都是同样情况。

而这些人显然不知道自己脸上刺的什么,此时看到身旁的其他俘虏,这才恍然大悟,都呆在原地不知如何是好。

金声桓深吸了几口气,勉强控制住情绪,趁身后带来迎接“诸将归营”的军官们还没看出端倪,立刻招呼亲兵赶了几辆马车来,将这些刚“买”回来的战俘塞上车,只说了一句,“都送去偏僻乡下圈起来!”

他扫了眼那几个拼命憋住笑的亲兵,心知冯君瑞等人以后再无领兵打仗的可能了,丢人不说,士卒看到这张脸之后还能有士气才见鬼了。

他咬牙望向明军刚才运银子的船,其早就扯满了帆向下游而去,此时已几乎看不到影子了。

金声桓叫过王得仁,恶狠狠道:“传我的令,将除了各府守军之外所有能动弹的士卒都调来皂口。我要宰了那个陈什么王!我要血洗赣州!”

金声桓此时连想都没想到,其实高进库又给他挖了个坑。

在抚州之役结束后,高进库呈给他的军报里压根没敢说自己上万部队被明军一营兵击溃,只言万元吉、朱由槙等共率明军两万人于双陈河伏击,自己寡不敌众而败。

是以到了这会儿,金声桓都还不知道江西有龙卫军这支可怕的部队存在。

龙卫军此时正途经建昌府府衙所在地南城县。

这一路上他们简直如入无人之地,别说大股清军部队,连斥候都没遇到过。

直到了南城城下,看到城头上高进库的旗帜才知道这建昌府暂时还在清虏手中。

要说高进库其实很想走,但就凭他葬送了一万五千大军的“成绩”,若再丢下建昌逃跑,金声桓肯定也会砍了他祭旗!是以他不得不聚拢了千余残兵,仍死守在南城。

而此时城中清兵远远看到那一大片烈烈飘扬的蓝底日月同辉旗,立刻吓得缩在城垣里不敢露头。

那一天,这面旗帜伴随着大炮的轰鸣,和虎狼一般端着刺刀迎面涌来的龙卫军士兵,已经变成了高进库手下所有士卒的噩梦。

龙卫军显然没有丝毫要攻城的意思,只是划城而过。苏承羽的计划是尽快逼近南昌,为这种吓破胆的清军部队浪费时间根本不值得。

饶是如此,当夜南城城中已有大量清兵沿绳索溜下城头逃跑。

等两天之后永宁王和罗川王率所部赶到这儿的时候,高进库手下仅剩毫无斗志的七百来人。

朱由槙好整以暇地命令手下围城,然后随便攻打了五六天,便有清军前来投诚,于半夜打开城门放明军进城。

高进库见大势已去,既无援军又无法逃脱,只得在城中自尽。

朱由槙几乎是兵不血刃便攻占了南城,轻松得让他有些怀疑这一切的真实性。

他和朱由伭两人于隆武元年八月起兵,历时半年,与清军在建昌大小交战十多次,折损两千人马,却始终未能夺回建昌府。

而这次,他们仅是跟在龙卫军后面走了一趟,便夺回了先祖益藩的封地。

两人重新修整王府,四处安民自不必说,次日便修书福京,请在那里避难的益王返回建昌。

柯永盛也是刚才得知有一支身着深绿军装的明军部队,战斗力极强,以一营兵力便击溃了高进库的主力。

这还是前不久高进库派来请求援兵的人告诉他的。

他*娘的,这么重要的军情竟不在军报中提及!否则还能早向金总兵求些增援。柯永盛在心里大骂。

他自然不敢去救南城,莫说救别人,如果可以的话,他自己镇守的上饶城都不想管了。

他在屋里来回踱步,正思索能否找个由头去南昌或者皂口,就见其心腹部将李士元来了。

“将军可是在为那一营明军精锐发愁?”李士元上来便问道。

“论战力,我手下人马并不强于高进库那五千北方兵。”柯永盛眉头紧皱,“据高进库派来的人说,其主力连两刻钟都没坚持住,便被那股明军击溃……”

李士元却微笑道:“将军,属下有一计,或可退明军。”

第八十二章 诡计

【我今天患了重感冒,整个人都晕沉沉的,直到晚上十一点才码完了一章。所欠章节日后一定补全,希望书友们能够谅解并继续追书,在下感激不尽。】

---------------------------------------

“将军,属下已亲自带人查勘过了,卢溪确已基本干涸,河床中水流不足一丈宽。”柯永盛的一名心腹军官拱手禀报。

卢溪是信江一条主要支流,往常河面足有半里多宽,今年竟罕见地接近断流。极旱极涝交替,这也是明末小冰川气候的显著特征之一。

“好!”柯永盛闻言呼地站了起来,抚掌大笑,“真是天助我也!此番定可一举剿灭这些明军!”

立于下首的一名黄脸留短须的中年人却想起几天前高进库送来的那封求援信,面露迟疑之色道:“将军,高参将信中曾提到这股明军火器悍猛……”

“火器?”柯永盛不屑地一笑,“高进库这种只会死冲硬打的夯货懂什么火器?”

抚州战事的邸报他早就看过,高进库是被两万明军伏击而败,这家伙奏报军情时只说敌军人多势大,求援时便道明军火器精良。

柯永盛心中冷哼道,都是些不学无术的家伙,《火攻挈要》《西法神机》等书已写成多少年了,就没见谁认真读过。高进库至今还抱着十步开外就难伤人的三眼铳不放,稍微像样点的鸟铳在他眼里怕都是精良火器,难怪一看到明军有大炮便说“火器悍猛”。

“善学强记”的柯永盛熟读明代各类最新的兵书著作,深知如今沙场交兵,火器精良才是取胜之道。

为此,他将多年贪腐、劫掠来的白银几乎都投在了自己这数千私兵身上——三千八百人,鸟铳共装备了一千三百支,清一色的私铸噜密铳!比工部造出来的质量好上数倍。

此外还有四百支从和兰人手里买来的重型鸟铳,这种铳发射的铅弹重达一两!无论什么甲胄,百步之内无不轻松洞穿。

而他最强的杀手锏则是十二门千斤佛郎机重炮,速射极快,配合十五门一号佛郎机,临敌之时火力非常凶猛。

他带兵多年,曾屡屡大败献寇,进入江西之后更是扫荡大明义军十余次,从未尝败绩。

要比火器之精,他柯永盛还真没怕过谁!

但他也深谙狮子搏兔亦用全力的道理,特别这这些明军还带有数门大炮。故而他并没有选择正面强攻,而是安排了必胜之策略。

有了高进库万余大军覆灭在先,此番他若能击败这支明军,定会被金总兵高看一眼。

为了迷惑明军,他甚至还调动了驻守新城的千余清军。如今卢溪干涸,更是上天相助!

柯永盛自信满满地看了一眼帐中军官,按定计将各人的任务分派下去。

最后他对几名心腹家将命令道:“李士元、赵举、诸阳化,令你们各整所部,士卒皆带足十日口粮,拔营往卢溪备战!”

“遵令!”

龙卫军自从进入广信境之后,所遇到的情况和建昌完全不同。

一路上清军节节抵抗,稍有些规模的城镇都要守上一守。不过在龙卫军强大的战斗力面前,这些抵抗无不被迅速瓦解。

但自从到达弋阳之后,清军的战斗意志明显下降。

弋阳城的清军仅守城半日,当晚就趁阴天夜黑,几乎全部弃城逃走。

之后的兴安城和铅山城,抵抗更是越来越弱。铅山守军甚至仅听到一声炮响,便立刻蜂拥而逃。

铅山城县衙里,龙卫军正在召开战后总结会议。实际上刚才几乎并未发生战斗,是以总结会几乎变成了救济城中百姓的规划会。

同之前几个县完全相同,铅山也被清军反复劫掠了数次,城中仅剩不到三成的百姓,街上随处都有饿死或被杀死的人。

“此次缴获的清军粮草并不多,必须从建昌府被劫掠教轻的地方调粮过来。”苏承羽如今总理赣北军务,是以可以直接于各县之间调拨粮草,“另外便是要尽快恢复这里的行政管理,空缺的重要官员就地提拔……”

待救济事项安排得差不多了之后,话题重又转回到作战部署上。

“我看经过这前后几仗,建奴已经成了惊弓之鸟。”李瑛一脸轻松的表情道,“刚才跑得那个快啊。”

赵之壁立刻接道:“那是当然,打贵溪城的时候那些冲出来拼命的,几排炮就给轰散了。之后再没有建奴胆敢主动迎战的。”

“照这个情形,等打到上饶的时候估计连守城的都没了,哈哈。”

黄奇寿话音刚落,便听到堂外急促的马蹄声,随后一名骠骑兵跑了进来,敬礼道:“报告,属下刚才探查上饶城,只见城门虚掩,城头未见建虏守军!”

上饶正是广信府府衙所在,若失了此地,清军便算是失去了对广信府的控制。

“柯永盛搞什么鬼?”

“想唱空城计?可惜龙卫军里没有司马懿。”

苏承羽最后吩咐道:“通令全军加强戒备,到上饶之前斥候多加派一倍。”

“是!”

然而没过多久,便又有负责探察敌情的骠骑兵回报,说上饶确实是空城一座。甚至有一名胆大的骑兵溜进了城里,听老百姓说清军三天前便已匆忙逃离,城中丢下甚多军器。

次日,龙卫军拔营启程,不多时便已自东侧绕过卢溪,距离上饶城仅剩不到两日路程。

眼前地形颇似一个巨大的簸箕,两侧高中间低,从南至北一路下坡。

当龙卫军整齐的步兵纵列走入“簸箕”中间的洼地时,张家玉猛地催马赶上了走在前面的苏承羽,指着周围地形急道:“指挥大人,属下经过反复思量,觉得此地有异!”

苏承羽驻马四下查看,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此番来到广信,清军先是处处死守,而后逐渐装作战意涣散,还搞出一座空城上饶引诱我们,原来目的就在此这里。”

张家玉可是搞伏击的行家,立刻拱手道:“大人既已看出,当立刻令大军撤出!此处中间低两侧高,若是清军在这布下伏兵,我军危矣!”

“柯永盛费尽心思怕我不来,其实我更怕他跑了。”苏承羽却笑着摇头道,“若他此时跑回上饶,以数千人坚守,凭我们的轻型野战炮想要轰开城池,至少也得大半个月以上。”

“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他一指前方洼地,“既然清军在此等我们,我们便去会会他。”

“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张家玉愣愣地咀嚼着他这句话,只觉得一股冲天豪气。

第八十三章 莫里斯方阵

【因为我的感冒不断加重,今天打了半天的点滴,仍然只能更新一章了……希望各位书友能够谅解,欠的章节一定会尽快补上,感谢大家的支持。】

----------------------------

马蹄发出啪嗒啪嗒的声音,每走一步都会带出些烂泥。

苏承羽皱眉看向身后的马蹄印,河岸边的潮湿的地面上翻出不少越冬的草根。

他又一次举起望远镜,只见刚才全军变换阵型的指令已得到执行,前方的明步兵大队已由行军纵列转为了三行的线列横队,准备随时和突然出现的敌军接火。

同时如果敌人是骑兵的话,横队只需要两翼的士兵折过九十度,便能很快变为空心方阵。

骑兵部队均是剑出鞘持于手中,走在队列两侧。既可以掩护两翼的炮兵,也方便结队冲锋。

而所有大炮的油布炮衣都已经除去,炮兵下马步行,只要拆除炮架的后轮便能立刻装弹开火。

但苏承羽的视线之中却始终没有出现清军的迹象。

骠骑兵随时在主力部队周围两里范围内巡逻,但直到龙卫军完全进入了洼地,也没有任何人探查到敌军出没。

张家玉看着两侧斜坡上巡逻的骠骑兵,心中大为疑惑,难道是自己想错了,这里根本就没有清军的伏兵?

他转念一想,也对,抚州之役龙卫军已将清军的士气彻底打散,广信府的清军真的已经斗志全无,丢下上饶空城逃了也没什么可奇怪的。

与此同时,在龙卫军刚刚绕过的卢溪下游近乎干涸的河道边上,柯永盛正指挥大队口衔木棍的清军沿数个斜坡爬上河堤。

他精心布置许久的“大网”终于等到了明军这条鱼跳进去,很显然明军被进入广信府以来的连串胜仗冲昏了头脑,此时正毫无防备地向上饶“空城”赶去。

现在是他收网捕鱼的时候了!

他他待明军殿后的士卒从头顶经过之后,立即命令大队人马钻出藏身的河道。

他选择的这个战场在通往上饶的必经之路上,而贴着泸溪走过的明军就算侦查做得再仔细,也极难发现干涸的河道里藏匿的部队。更不用说河沿上还有非常密集的枯黄芦苇,就算贴近至十步以内都看不到对面有人。

河岸上突然出现的大批清军自然躲不过龙卫军四下巡逻的骠骑兵,示警的号声立刻响彻四周。

柯永盛转头看到已有十多门大炮被拖上了河沿,不禁露出了得意的笑容,多少天的精心布置,眼看大事可成——明军左右两侧都是斜坡,虽还算平缓,但想爬上去肯定也得费一番功夫。而此时自己藏于河谷里的大军正堵在他们的身后,等会儿这二十多门大炮齐射,谅他们插翅也难逃!

几乎是同时,听到号角报警的苏承羽立刻用望远镜向身后看去,只见大队清军已开始在龙卫军身后列队。

此时决不能继续向前跑!他非常清楚如果将后背留给清军有多么危险。敌人自后追赶或许杀不了多少人,但纵使士气再高的部队,在被身后敌军追杀的情况下,也都极易出现崩溃的局面。

他立刻对传令官道:“通令全军转向后方,准备接敌!”

“是!”

早已排成横队的龙卫军步兵迅速停下脚步转身,而后着棉甲的冲锋步兵从后排跑至最前排,仅用了不到一分钟,数千人的阵列便完成了转头。

龙卫军使用的新型炮架原本就是以炮口朝后的状态运输火炮的,此时连掉头都省了。训练有素的炮兵迅速拆掉炮尾支架上的车轮,将马匹拉开,火炮几乎立刻便做完了发射准备工作。

几名炮兵管队已经在开始估算敌军距离了。

而苏承羽的望远镜里,清军正在迅速结成一个奇怪的阵型。

中心的方阵由五行十余列手持奇怪长枪的清军组成。整枪长度超过四米,枪的前半部分斜伸出十几支一尺多长的枝杈,苏承羽脑海中立刻出现一个词——狼筅。正是戚继光的狼筅!

在狼筅方阵两端靠后的位置则是两个稍小的鸟铳手方阵,每方阵都是整齐的五行五列。

狼筅手和鸟铳手拼成的长条形中,所有人都是间隔三尺,共有数十个这样的混合方阵左右相连,组成一个一里左右的长蛇阵。

这阵势咋看上去和苏承羽的线列步兵阵型颇有些相似,只不过是由狼筅手和鸟铳手混编,士卒的间隔也大了许多。

苏承羽几乎是脱口而出,“莫里斯方阵!”

柯永盛指挥清军排出的正是十七世纪初,荷兰军事家莫里斯发明的作战阵型。比当时风靡欧洲的西班牙大方阵有着巨大的进步,他将臃肿的西班牙方阵改编成了灵活快速且火力更为强大的小型混合横阵,再用小的横阵组成狭长的阵型。

这种阵型正是后来主宰世界所有战场的线列步兵战术的雏形。

要知道,莫里斯方阵在欧洲也刚才出现不过三四十年,对于信息闭塞的明代,柯永盛简直可算是运用了世界最先进的军事战术!

不过柯永盛这线列步兵战术的雏形将要面对的却是百年后完全发展成熟的线列步兵。

然后苏承羽便看到在莫里斯方阵的一侧,有二十多门火炮正在进行发射准备。每一门炮的旁边都支起了一个高大的三角形木架,有清兵用绳索绕过木架顶端的滑轮,一头绑住火炮,另有十多人用力拉动绳索另一头。沉重的炮身便逐渐离开了地面。

但可以看得出来,这二十多门火炮是聚集成一个炮兵阵地的,和明军将火炮夹在铳手之间使用的传统方式完全不同。

这又是欧洲另一项新出现不久的战术思路——火炮集中使用。

要说起来,除去卖国贼这一点,还真得夸你是个勤奋好学的将才。苏承羽“遗憾”地摇了摇头,“不过再勤奋的马,也绝对跑不过火车。”

他随即下令,龙卫军两翼的炮兵以斜角射击清军步兵方阵。

骠骑兵负责掩护步兵两翼。

重骑兵和龙骑兵从两侧缓慢接近清军,但在敌步兵方阵瓦解之前不得发起进攻。

步兵线列前进接敌,准备执行抵近射击战术!

他收起望远镜,望着远处清军排列整齐的“先进”方阵,似在自言自语,“再过半个多世纪就会有人告诉你,对付莫里斯方阵最好的战术,就是线列步兵。”

第八十四章 接连意外

柯永盛满意地看着手下快速集结方阵,他安坐马上,一副指挥若定的表情。

实则他心中并没有表现出来得这么轻松。

他原以为明军突然遭遇后方伏击定会惊慌失措,纵然没有立刻逃窜,起码局面也要混乱一阵。

然而明军的表现大为出乎他的意料,瞬间便完成了战阵转向,几乎没有出现任何慌乱,足可见这支军队训练水平之高,纪律性之强。

这让他对面前的明军再不敢生出轻视之意。

很快,他手下李士元驰马而来,高声道:“禀报将军,步卒已列阵完毕!”

柯永盛闻言心中大定,他这大阵乃是按照和兰人最新的士兵操典所演练。这操典属于和兰人的军方高级机密,他也是一个偶然的机会,花了千两白银贿赂一名东番的和兰军官才搞到手的。

不过这战法绝对物有所值,只要方阵结成,没有上万敌军很难将其撼动。特别是他还将和兰操典中的长杆大枪换成了戚继光的狼筅,御敌效果更为出色。数十只狼筅斜指向前,无论步兵还是骑兵都极难拨开枪杆上密集的枝杈靠近他的铳手。

此时方阵已成,那么只等大炮准备完毕,纵然眼前这队明军再怎么精锐,几排炮过后也必定溃不成军。

然而他脸上的笑意未消,耳畔便听到一阵恐怖的火炮轰鸣。

刹那间,清军整齐而密集的一字横阵上像是被人扣去了几块,尖厉的惨叫声响彻整片阵地。几十具尸首的碎块被巨大的冲击力抛出队列,飞出七八丈远,落得到处都是。

甚至有几枚铁球余势不减,从方阵侧后方正在吊装火炮的士卒身旁飞过,吓得他们目瞪口呆,手里拖拽炮管的绳子都险些丢掉。

柯永盛眼皮猛跳,刚才的炮击很显然来自明军方向。他很确定之前明军大队还在行军,他们的大炮怎么可能这么快便开始射击?!

他再转头看向远处的清军炮兵阵地,只见不少炮身才刚吊至最高处,下方正有人指挥着将炮身朝置于一旁的木架上挪动。

在这之后,还要将炮身推至炮架正上方,再缓缓放下固定,调整炮口角度瞄准才能开炮。

这个过程至少还需要半刻钟左右。

难道明军一开始便发现了自己伏兵,所以早就将大炮准备好了?柯永盛努力寻找着合理的解释,但卢溪的河床他亲自验看过无数遍,有密集的芦苇杆加上弯曲的河道,从任何角度都不可能看到里面埋伏了军队。

这究竟是为什么?

没容他多想,明军的火炮再次响起,莫里斯方阵里顿时一片鬼哭狼嚎。

虽然两次炮击仅造成了两百来人的伤亡,但每一名清兵都被对面火炮的惊人声势震得头皮发麻,心中难免出现怯意。况且无论胆子再大的人,当他看到身旁的一排大活人被呼啸而来的铁球砸得四分五裂、血肉横飞时,又怎可能还保持高昂的士气。

柯永盛牙关紧咬,心知这样的炮击再来上几次,自己的步卒很有可能便会崩溃,仗就不用打了。

眼下唯一的机会便是让步卒方阵快速靠近明军,一则争取将距离缩小至火炮的最小射程以内,二则当双方的步兵靠得很近时,火炮为了避免误伤便无法继续开火。

只要争取到半刻钟时间,等我的大炮准备好,利用数量优势便能挽回战局!想到这里,柯永盛立刻传令李士元,“步卒队列前进,火速与敌军接战!”

而后他又对赵举道:“率骑兵攻击明军火炮,拼上性命也要拖延他们的炮击!”

“遵令!”

然而清军的方阵还未启动,柯永盛便看到明军的步兵线列朝自己这边直扑过来。

他对明军这种排列密集却非常单薄,且缺乏近战兵种掩护的阵型极为纳闷。他自己曾亲自试过,方阵中的铳手间距绝对不能小于三尺,否则极易发生意外。

明军这种阵型,等会儿打起来要如何放铳?

此外,火炮率先开始射击的明军此时应该采取稳固防御的方式才合理,这样在清军靠近的过程中他们便能再多开几炮。

但明军却放弃以逸待劳的优势主动接战,这……就太让柯永盛看不懂了。

很快清军骑兵部队从两侧绕至龙卫军炮兵阵地附近,柯永盛素来喜欢火器,是以骑兵不过三百来骑。但若只是干扰火炮射击,这些人倒也勉强够用。

陈雄飞很快便发现了这些快速靠近的清军骑兵。

正好此时双方的步兵间距已经非常近了,再用加农炮直射很容易产生误伤。

他随即命令只留下臼炮支援步兵,所有六磅炮换装散弹,配合三磅炮以最高射速攻击来袭的骑兵。

同时负责掩护炮兵的骠骑兵也动了起来,炮兵可是龙卫军的宝贵财富,容不得半点损失。

赵举带着骑兵成分散队形跑曲线向明军两翼的炮兵阵地冲去,还离得老远便遭到三磅炮的攒射。

在骑兵向前高速冲锋的情况下,他们和炮弹之间的相对速度极高,纵是三磅炮也能轻松贯穿三四个人。

待他们接近至距离大炮二百步左右的时候,已损失了两成人马。

龙卫军的六磅炮就在此时发出了轰鸣,顿时每一门炮的炮口都暴喷出六十颗一两来重的小铁球。数门火炮配合,形成了一股巨大的铁球风暴。

赵举的人马立刻像是撞到了一堵无形的铁墙,最前排近百名骑兵诡异地从高速前冲状态戛然而止。有的连同马匹在原地凌空翻转数圈。有的栽倒在地,又蹭出数丈才停下。有的上半身粉碎,下半身还骑在马上毫无目的地向前冲去。

赵举接到的是死命令,他顾不得损失,瞪着血红的双眼率领残余骑兵继续突入明军炮兵阵地。只剩下不到五十步距离,明军已来不及再开炮了,他必须杀掉这些炮兵,才有可能挽回颓势!

但诡异的一幕出现了,明军的炮兵纷纷跳上早已备在一旁的马匹,整齐地撤向后方。龙卫军的炮兵如今已全部实现了骑炮兵化,所有人都配有坐骑。

赵举百余骑兵杀至炮兵阵地,眼瞅着数百炮兵绝尘而去,又看看面前一堆砍不动搬不走的大炮,顿时一脸懵逼。

而在他们身后,龙卫军骠骑兵已整队完毕,短铳装好弹药拧紧发条,只等冲锋命令下达。

第八十五章 碾压

“大人,不如我们用这大炮反轰明军?”赵举的一名心腹手下指着地上的大炮道。

赵举皱眉摇头,不说身边这些骑兵会否用炮,最重要的是他还未看到撞弹杖、炮刷等物。

实则他没注意到,还缺少一样最重要的东西——引火管。为保险起见,龙卫军炮兵手册规定,这东西必须由点火手随身携带。

忽然间,赵举听到侧后方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勒马转头看去,只见一队龙卫军骠骑兵正排成整齐的队列直冲过来。

刚才突袭炮兵阵地的过程中,他的人马死伤近半,却遇到龙卫军滑如泥鳅的炮兵,以至毫无收获。

此时面对人数占优的明军骑兵他根本无心恋战,立刻催马奔逃,身后骠骑兵紧追不舍。

陈鹏飞见敌骑兵被逼退,随即带领炮兵们转了个圈,重新返回阵地。

龙卫军的步兵线列和清军步兵方阵都在向前冲,间距急速缩小。

双方相隔不过百步,却都未发铳。

相隔九十步,依旧未发铳。

远处的柯永盛看到这一幕,紧张得浑身大汗淋漓。他知道,这次遇到对手了,一个可怕的对手。

由于滑膛枪的铅弹和枪管间有微小的间隙,导致射出的子弹并不是笔直飞行,加上子弹不会旋转,所以距离越远准头越差。

故而两军交战之时,谁先开枪谁就吃亏。在相距较远时射击,并不能对敌造成多少伤害,而敌人会趁你装弹的时候迅速靠近齐射,瞬间就能产生大量伤亡。

只是理论归理论,在性命相搏的战场上,正常人看到手持火枪的敌人不断逼近,第一反应就是先给他一枪。

想要忍住不开枪,那就必须进行严格的训练,辅以铁一般的纪律才行。

不开枪,远比开枪难百倍!

相隔八十步!

相隔七十步!

突然间龙卫军步兵在军官的指挥下一齐发出怒吼:“杀!”

数千人几乎是用同一个声音喊出的“杀”字直冲云霄,宛若实质般的声波从清军方阵中掠过,惊人的气势瞬间让部分胆小的士卒浑身一颤。

终于有人手抽了一下,砰的一声,铳口冒出白烟。

响声如同惊醒了身边的铳手,立刻有人跟着发铳,很快,清军阵地上便响成一片。

柯永盛呆望着依旧保持整齐队列向前行进的明军,颤抖的嘴唇间只噙着两个字,“完了……”

清军在七十步的距离上只有那四百只重型鸟铳能对龙卫军造成伤害。

而且由于莫里斯方阵五排纵深的布置,每次能够进行发射的重型鸟铳不过八十支。就这八十支铳,由于距离太远,绝大多数铅弹还都不知飞向了何处。

至于三钱的噜密铳,七十步外根本无法贯穿明军步兵的棉甲。

在铳声响起的瞬间,龙卫军的步兵线列猛地向前冲去。

同时清军第一排铳手退后,第二排铳手踏步上前。

柯永盛买来的重型鸟铳实际上就是西班牙重型火枪,虽然火力凶猛,但由于重达二十多斤,需要用木架撑起来才能发射,操作极为麻烦。

清军第二排铳手刚把木架放好,明军便已经冲至五十步左右,全军齐声呼喝:“放!”

和清军一排一排放铳的方式完全不同,龙卫军是三排同时射击。

顿时一片火光闪耀,伴随着天崩地裂的铳响。

本来龙卫军的队列间隙就比清军小一半,而且全都是铳手,再加上全军同时开火,瞬间便将清军这边刚架好火铳的铳手几乎全部掀翻。

柯永盛眼睛瞪得老大——明军竟然全军齐射!那么他们后续装弹一定会用很长时间,如果此时让狼筅手冲上去肉搏……

清军负责指挥方阵的诸阳化也发现了这一点,心中大喜,立刻下令狼筅手冲锋。

要说柯永盛这些私兵训练得也算不错,刚才遭遇齐射伤亡惨重,却硬是挺住没有崩溃掉。

此时他们听到冲锋命令,加上督战官在身后用刀威逼,犹豫了一下,仍是嚎叫着一拥而上。

而龙卫军这边则下达了“快速装弹”的口令。

众士兵将定装弹塞进枪膛,简单地在地上磕了几下,随后举铳便射,整个过程不过十几秒。

此时清军的狼筅手不过跑出了三十多步。

一阵火铳爆响,在相距不到二十步的距离上,近三千支燧发铳几乎是弹无虚发,刚跑至半途的狼筅手瞬间便翻倒一半!

剩下的狼筅手都愣住了,身旁的人一下子就少了一半,原本密密麻麻的阵型此时变得稀稀拉拉。

对面明军的火力简直太恐怖了!那看似单薄的三排深绿色阵线如同地狱的门槛,靠近者皆死!

再没人敢继续向前,随着第一个人丢下手中武器转身奔逃,溃败立刻便传染了所有清兵,大队人马纷纷转身,拼命奔跑。

第八十六章 打土豪

突如其来的变故让诸阳化完全傻掉了。

他呆立在原地,连喝令督战官挡住逃兵都没想起来。

他所见过手脚最麻利的铳手,完成一次弹药填装那也得三四十息的时间,而刚才明军分明是全军齐射,为何仅过了不到十息便又能发铳?!

旁边两名心腹见他站着发愣,赶紧将他架起来狂奔,“大人,快跑吧!”

“跑?”诸阳化惨笑着向四周望去。哪儿还能跑得掉,这可是柯大人精心挑选的地形,两侧俱是斜坡,就是为了防止明军逃散,而此时却成了自己的牢笼。

“杀!”龙卫军步兵阵列又发出一声整齐的怒吼,数千人在溃兵身后如狂风般席卷而至。

他们根本不用发铳射击,清军仅自相践踏而死的人就超过一半,跑在最后面的自是被刺刀扎翻在地。

柯永盛抱着最后一线希望看向自己的火炮阵地,虽然步兵溃败,但只要他的大炮开始射击,还是有可能阻挡住明军追击的。届时收整残兵,或许还能拼个不分高下的局面。

似乎有几门大炮已固定在了炮座上,正在进行垫高、瞄准。

他还没来得及松一口气,就见远处的河岸边缘,有数百名浑身银光闪耀的重骑兵出现在视野之中。

赵士超在两军步兵还未开始交火之时,便已带着所部重骑兵连绕过了清军方阵。但限于指挥大人的命令,他只能在远处徘徊观望。

但见清军步兵溃败,他立刻指挥所有人马以最快的速度冲入清军火炮阵地。

当看到己方大部队溃败时,这些炮兵便已没什么战意了。此时见有数百身披钢甲的骑兵滚滚而来,他们立刻便嚎叫着撒腿逃命去了。

只是双腿跑得再快也不可能快过河套健马的四蹄。

片刻工夫龙卫军骑兵便追至近前,泛着寒光的骑兵剑每次挥舞,都会利落地收去一条清军炮兵的性命。

仅一拨冲锋过后,柯永盛的炮兵阵地上就只剩下数百具尸体,以及几十名被重骑兵围在中间抱头跪地的俘虏了。

柯永盛忽然间明白了为什么明军步卒会选择主动进攻——他们的目标远不止是打赢而已,他们是压根就不想给清军开炮的机会!

所以他们让步卒前冲接战,用极强的火力迅速击溃清军方阵,然后骑兵就可以在他的炮还没准备好之前袭击火炮阵地。

他们根本不愿被大炮射死哪怕一个人!

也就是说我的步卒方阵连半刻钟都没撑住?他仰天长叹,自己费尽心机满世界搜寻火器战阵之法,自以为火器之精良、战阵之犀利天下无出其右。

现在来看,这队明军火器之强远胜他百倍!自己竟想以火器与之相搏,这不是从一开始就在找死吗?

清军步兵残队还没跑出多远,便看到一队骑兵在他们面前三百多步处停了下来,而后这些人翻身下马,好整以暇地排成线列阵型并摘下背后的火铳举了起来。

正是夏孚先带领的两个龙骑兵连。

待清军溃兵逃至七十步左右的位置,夏孚先随即命令龙骑兵齐射。

这些溃兵大惊失色,脚下一顿的工夫,后面健步如飞的龙卫军步兵便已合围上来。

除了个别负隅顽抗的被立刻击毙之外,剩余近千名清兵均扔了武器跪在地上,被密密麻麻的刺刀指着,体若筛糠,其中吓得屎尿齐流者也不乏其人。

另一边,赵举的百余清军骑兵更是被追得苦不堪言。

身后的数百明军都装备了一种新式的短铳,这东西远比明军骑兵惯用的三眼铳致命,不但不用引火棒便能发射,而且相隔三十步即能一击毙命。

不断有铳声响起,这些明军从不射最后面的人,而是选择瞄准跑在前面的清军发铳,一旦命中,翻倒的人马便会挡住他后面的人。

而只要稍被阻滞,立刻就有明军追上来挥剑夺命。

还没跑出五六里地,清军骑兵就只剩下四十多人了。

赵举身侧一名长相猥琐的清兵回望身后近三百人的追兵,不知其中有多少人的铳里还有弹药,亦不知下一发铅弹是否会落在自己身上。

最终,他横下一条心,悄悄抽出马刀,靠近赵举身后将其劈落马下,而后丢了刀高喊道:“贼首已毙,天军饶命!”

朱家弟分出数十人看管俘虏,自己带了二百多名骠骑兵直奔上饶城。既然柯永盛留下这空城做诱饵,那不吃白不吃。

主战场的战斗已经结束。

柯永盛没有跑,因为根本跑不掉。

若是普通的地形,凭他胯下高价买来的波斯好马很有可能逃掉,但他自己选的战场他最清楚,两头一堵,完全没有机会。

柯永盛被五花大绑,在一队明军的押送下朝上饶行去。一路上,他都在反复思索,到底是和兰人骗了自己,还是《兵录》《火攻挈要》记录的有问题。

他很想问问此役明军的指挥官,但,根本没人理他。

上饶城上已经换了龙卫军军旗。城里确实没什么清军,柯永盛做戏确实做得彻底,朱家弟赶到之后未进行任何战斗便占领了城池。

有了上次全歼高进库一万五千人的战绩在前,龙卫军上下对此次的胜仗并未表现出过度的兴奋。

不过此次损失也比较小,仅阵亡三十人,伤六十四人。取得了歼敌两千四百余人,擒获一千三百多人的战绩,是以大家也还算比较满意。

次日下午,龙卫军主力抵达上饶城,准备在此略做修整。

根据俘虏的供述,余新很快带人找到了城中清军藏匿的粮草辎重,足有军粮五千多石!

“柯永盛真够富裕的。”苏承羽听了余新的汇报之后不禁笑道,“那这些军粮我们就笑纳了。对了,留一部分粮食给城中百姓,帮他们尽快恢复正常生活。”

“另外此次战斗缴获战利品业已清点完毕,请大人过目。”余新说着递上来一本册子。

苏承羽只看了前两页便已笑逐颜开,“果然是富户!”

第八十七章 救义军

只见战利品清单的第一页:此役缴获军马四百一十匹,其中波斯骏马二十六匹。十一钱鸟铳三百九十二支。噜密铳一千二百六十支。狼筅一千一百四十支。

苏承羽知道,即使到了二十一世纪,中东仍是全世界最好的马匹产地之一。很多欧洲的良马都是引进中东马培育出来的。

在眼下这个交通极不便利的时代,从波斯进口军马价钱绝对贵得离谱。

此外他昨日已经看过清军使用的火铳,所谓的十一钱鸟铳应该就是欧洲大名鼎鼎的西班牙穆什卡特重型火枪。

这种枪最初是为了射穿欧洲大量使用的骑兵板甲而产生的,虽然分量沉重且使用麻烦,但火力绝对强得没话说。

还有清军装备的噜密铳,做工精良,用料实在。大明工部造的噜密铳和它相比简直就是个渣。

他翻开清单第二页,上面写着千斤佛郎机炮十二门,配套子铳七十只。一号佛郎机十五门,配套子铳八十只……

这些炮倒是有点鸡肋了。苏承羽微微摇头,佛朗机炮是从一种欧式舰用速射舷炮发展来的,主要的特点就是射速高。

其采用一种独特的后装弹药的方式,火炮炮管末端膨大,留有一个狭长的缺口。而所谓子铳相当于一个没有炮管的火炮尾部,里面预先装好火药和炮弹。

使用的时候将子铳对接在火炮末端固定,就等于给子铳接上了炮管。发射之后只需替换另一个子铳就能再次开炮,省去了大量装填火药和炮弹的时间。

理论上虽然很美好,但由于这个时代的加工技术限制,子铳和火炮主体之间很难对接得非常紧密,开炮时会造成漏气。加之子铳要嵌套在火炮内部,所以铳壁不可能做得太厚,导致装药量非常低,否则会炸膛。

结果就是装不了多少火药却还漏气,致使射程非常低。千斤佛郎机发射的大概是四磅铁球,有效射程不过半里多而已,而弹丸一磅多的一号佛郎机射程就更只有两百步。

另外由于炮管散热技术的限制,即使不用装填弹药,发射几次之后由于炮管过热,仍得停止发射等待冷却。实际算下来大概也就平均十到二十秒一发炮弹。

这个射速比起二十秒一发的前装三磅加农炮并没有太大优势,但射程上的劣势就非常明显,三磅炮能轻松打到一里之外的目标,六磅炮更有接近一里半的射程。

所以龙卫军那两门四号佛郎机现在已拨给了后备营用于训练,战场上还是加农炮更为实用。

苏承羽差点儿想把这些佛郎机扔在上饶算了,后来担心被清军夺去,这才又随军带走。后来的事情证明,带上这些炮的决定非常正确,正所谓彼之赘物,我之宝物,它们很快就有了自己的用途。

待消灭了柯永盛之后,整个江西北部已无清军主力部队。

饶州、南康、九江三府虽然有些小股清军活动,但这三地有不少义军,人数加起来足有上万,对付清军应不成问题。

也就是说龙卫军几乎可以一路直接走到南昌城下,距离苏承羽的南昌战略成功已仅剩一步之遥。

事实也确是如此,龙卫军自离开上饶一直行至饶州府万阳县附近,沿途一场战斗也未发生。

苏承羽骑着刚缴获的高大波斯种马沿官道而行,这马肩部近一人高,看起来极为威风。

他正与张家玉、余新等人议论围攻南昌的战术计划,忽听到不远处一阵铳响,隐约还有喊杀声。

片刻之后,便有负责周围警戒的骠骑兵飞马禀报,说北侧山口处有一队人马正与六七百名清军交战,清军节节进逼,那队人已有招架不住的迹象。

“传令,立刻前去增援。”苏承羽命令道,“让骠骑兵扩大侦查范围。留下步兵一营和炮兵一营原地戒备,以防有诈。”

“是!”

邓山和数百名手下呆望着眼前的一幕,连额头上不断淌落的鲜血都忘了去擦。

就在一刻钟前,他还以为今天定会死在这胡家村外,家中的老妻,一双儿女以后怕是再也见不到了。

不料侧后方突然一阵炮声,对面清军阵地便掀起一片血雨。

随后有上千人手持前端带着短剑的鸟铳,从四面八方围了上来。清兵原本还想抵抗,结果这些人只齐齐地放了两轮铳,便将敌军打得稀里哗啦,掉头便逃。

这还没完,随后又有一队上半身包裹着锃亮钢甲的骑兵,排成整齐的队列,手持长剑冲入溃军之中,连刺带踏,只片刻工夫就在地上留下了几百具清兵尸体。

整个过程简直比猫撵耗子还利索。

“将军,这是玉修罗的队伍吗?”好半天之后,才有个手持已经卷刃的砍刀之人喃喃地问道。

“应该是吧。”邓山下意识地点了点头,旋即又摇头,“好像又不是。玉修罗的人何时变得如此厉害,连大炮都有了?”

很快,龙卫军已将百余名俘虏押走,开始打扫战场。

余新和几名侍卫来到邓山等人的面前,见他们都是大明装束且未剃发留辫,就知道他们便是刚才和清军交战之人。

他拱手道:“敢问诸位是哪路大军?”

邓山抹了把脸上的血迹,忙恭敬施礼道:“我们是铁山营义军。刚才多谢大人您领兵相救,否则我等此刻怕已是死人了。”

他话音刚落,周围的数百铁山营军士们也都纷纷施礼,道谢声响成一片。

余新忙摆手道:“不必谢我,是我们指挥……是陈州王殿下命我等前来相助,你要谢也该谢他。”

苏承羽见已消灭了小股清军,正要下令收军,便见一名额头绑了绷带的高大男子,带着几个手下向这边走来。

几人离得还远,便跪倒行礼,“草民邓山及一营兄弟蒙陈州王殿下仗义相救,感激不尽,请受我等一拜!”

苏承羽忙上前扶他起来。一旁余新敬礼道:“指挥大人,他们是万阳附近的义军,名曰铁山营。”

第八十八章 玉修罗

“赣北义军之中早就传闻,陈州王殿下所率龙卫军乃天兵神将威武不凡,曾以千余精锐伏兵突入高进库数万贼军如入无人之境,斩首万余而归!”邓山感慨道,“原先草民还有些不敢相信,今日得见大军神威,方知所传不虚。”

苏承羽闻言一愣,心说才不过二十多天,这就给传得全走样了,龙卫军变成了千余人,高进库的人则瞬间翻倍,还斩首万余……

但他转念想到,如今大部分明军战力颓靡,大明上下均信心不足。夸大龙卫军战斗力能增强赣北义军信心,同时还可震慑清军,是以只是微笑听着,也未反驳。

邓山颇为激动地继续道:“这鄱阳城的清军不时便会南下抢粮食。之前我们饶州府南部的几支义军与其多次交战,却是吃亏的时候多。而今日殿下麾下雄师仅一个照面,贼兵便已土崩瓦解!真他*妈的解气!”

他脏话出口,方惊觉不对,忙讪笑两声,“看我这臭嘴,请殿下恕罪。”

“邓义士豪爽之人,痛快直言。”苏承羽笑着摇头,又问道,“不知鄱阳城中还有多少清军?”

“经过刚才这一仗,应剩不下百余人了吧。”

苏承羽疑惑道:“你方才说饶州南部有多支义师,却会在鄱阳城这七八百敌军手上吃亏?”

邓山看了眼腰间裂口的刀柄,一张方脸有些发红,“我们军器粗陋,操练时间又短,而贼兵铳马精良,故险些命丧其手……”

一旁余新插嘴道:“打仗讲究避实就虚,刚才你们那番危势,当避其锋芒,重整旗鼓方为上策,怎可一味拼命?”

“不可!”邓山额头青筋跳动,高声道,“我等举义军大旗就是为御贼兵保乡梓。若我们退开,胡家村还有后面的石牌村定会被抢光了过冬粮食,这两村数百户非饿死不可。是以我等只能死战,绝退不得!”

这邓山倒是个有勇气有担当的人,苏承羽微微点头,相比这些义军,很多拿着朝廷饷银却避敌畏战的官军简直要羞愧而死啊,更不用说那几十万卖身建虏残害大明子民的“官军”了。

对铁山营这样的义军定要给予帮扶,他们眼下最缺的应该是武器军械。苏承羽旋即想起不久前从柯永盛手里得到的那些武器,于是吩咐石霖道:“将缴获的噜密铳和狼筅各取三百支拨给铁山营。”

“是!”

噜密铳?!邓山眼睛瞪得老大,鄱阳的清军都没这种铳啊!

“别急,”苏承羽叫住石霖又道,“还有千斤佛郎机炮和一号佛郎机炮也各拨一门。再调两名炮兵去指导他们使用。”

“是!”

炮?千斤炮?!邓山感觉像在做梦一般。炮他倒是见过,二尺长的虎蹲炮,威力比鸟铳大些罢了。这千斤重炮他真的是听说过没见过,眼下陈州王竟要送给他!

“这、这怎么使得?”邓山慌忙拦住石霖,“此种利器当在陈州王殿下手中方得发挥威效,草民实在愧不敢受!”

石霖笑着拍了拍他拦住自己的胳膊,“殿下既说了给你,你就安心收下。再说了,柯永盛的这些铁疙瘩沉得要死,你拿去之后还能减少些龙卫军的辎重负担。”

“柯永盛的……”邓山及身后几人先是一愣,立刻便反应过来,大喜道,“殿下可是收拾了柯永盛那老贼?”

余新一旁接道:“五日前,包括柯永盛在内,广信府的四千多清兵一个没跑掉。”

邓山等人相视一眼,又齐齐跪倒施礼,神情激动道:“柯贼自隆武初年起,屡次领兵袭我赣北义军。义军之中有兄弟亲人死于他手的十之六七。殿下除此恶贼,实乃赣北义军之大恩人那!”

苏承羽刚将他们扶了起来,便闻示军中示警号角响起。立刻有骠骑前来禀报,说西侧有一队人马飞驰袭来。

苏承羽正要下令迎敌,便又有人来报,说来者乃是义军玉修罗所部人马。

邓山忙道:“刚才草民被贼兵所困,遣人向玉修罗求援。但援军未到,贼兵已被殿下所破。草民倒是将此节给忘了。”

随后他又说这玉修罗乃是赣北义军中极为有名的一支,非常讲义气,遇到其他义军相求无不援手。而且他向来仗义疏财,赣北三府的义军几乎都受过他粮草接济,是以各路义军都极为服他。

“哦?”苏承羽饶有兴趣地点头道,“那我定要见见这位大名鼎鼎的义士了。”

一位身材纤细腰胯单刀之人用力将胯下健马勒住,对身后随行之人吩咐一声:“就在这儿等我。”

声音清甜脆利,原来是名女子。

她翻身下马,望见四下里蓝底日月同辉的龙卫军旗以及士卒身上深绿色的军装,不禁心中微颤。

真的是龙卫军!她随一名军士向前走去,脑海里却尽是那一日在抚州金溪城外,阖城百姓夹道欢送龙卫军的场景。

那支纪律严明,气势非凡的无敌神军,队列齐整,举手投足都透着一股凌厉而自信的气质,让她立刻便觉得这是一支与以往任何明军都完全不同的军队。

后来她便听说了龙卫军顷刻之间全歼数倍的清军,俘获敌首的事情。传言中那一仗打得极为干净利落,气势如虹。从那之后,她又在抚州数次听到宣教府关于抚州之战的宣传,很快,龙卫军已成了她心中高高在上的神军,是大明最为威武的雄师!

而对于这支威武雄师的统帅,她听到的传言却仅有些只言片语,只说他是陈州王,年纪甚轻。但她知道,那一定是个极为不凡的人。

很快,便能见到这位统领着神军而又甚为神秘的人了。

待领路的军士做了个“请”的手势,她一眼便认出,他定是立于中间那个面容清秀,气度不凡的年轻人。

她顿时便忘了刚才设想好的各种礼数,几步走到近前,瞪着一双漂亮的大眼睛脱口而出道:“你、你就是陈州王殿下吧?”

第八十九章 义商从戎

邓山见玉修罗从自己面前走过,忙拱手道:“多谢玉修罗前来相援……”却见那女子只微微偏了下头,“嗯”了一声,便不再瞧他。

石霖微微皱眉,将她拦住,沉声道:“大胆,竟敢对殿下无礼……”

苏承羽抬手阻止了他,吃惊地看着眼前的女子,十七八岁模样,身段修长,一张白皙的瓜子脸,如烟柳眉,五官精致俏丽,样貌长得甚为甜美。

但她身上那套装扮却吸引了他几乎全部的注意力——笔挺的黑色呢子德式军装,腰胯欧式迅捷剑,脚上一双黑色皮靴。

完全就是二十一世纪的制服美女打扮,苏承羽心中一跳,难道这个世界不止自己一名穿越者?!

他差点脱口而出,“你也是穿越来的?”

但还有十多人立于四周,他强将这话压了下去,略一思索,问那女孩道:“鹿晗和吴亦凡你喜欢哪个?”

“啊?路寒……吴什么?”女孩怔怔道,“我不、不认识啊。”

“那德国你知道吗?”苏承羽转而问道。十七世纪的时候俾斯麦还未出生,德国还不存在,只有穿越者才知道这个国家。

“不、不知道……”那女孩急得简直要哭出来了,心中大为自责,怎么没想到陈州王殿下一见面就会考校自己?这下什么都没答上来,他定然觉得我是个不学无术的废物了!

邓山在一旁见玉修罗上来也不见礼,此时又一副憋红了脸的样子,心中大为不解,叱咤赣北的义军统帅今天这么这幅模样?

他忙迈步上前,朝那女子示意一下,对苏承羽拱手道:“殿下,这便是赣州玉修罗!”

他又对玉修罗小声道:“怎不拜见陈州王殿下?”

玉修罗这才猛然省起,忙大礼参拜:“民女拜见殿下。”

苏承羽将她虚拖而起,心中疑惑,看来她应该不是穿越来的,想来这玉修罗应该不是真名,便又问她道:“你姓玉?”

玉修罗不好意思道:“民女姓甄,单名一个真字。玉修罗这绰号乃是为了上阵御虏时叫着有气势才特意取的。”

“甄真。”苏承羽点头,继续问了他最关心的问题,“敢问你这身衣服何处得来?”

“哦,这,”甄真这才想起了自己的衣服,忙道,“殿下龙卫军的军装便是在我甄家定制。我观其威风、大方,穿起来贴合紧致毫无负赘,利行军作战,这便让人多制了数百套。为有别于龙卫军,我还专门让他们改作了黑色。”

我去,这个时代的专利意识还真是淡薄,苏承羽心里苦笑,这只换了个颜色就像做了很大改动似的,害我差点儿以为同是穿越者。

他又想起这甄真刚才好像说多制了数百套,那么她手下义军,难不cd是黑色版的山寨龙卫军?!

以后一定要想办法普及专利的概念才行。

又交谈了一会儿,苏承羽方了解到,这甄家乃是江西著名的商贾“江右三商”之一,家中产业遍布江南。

而她的父亲便是一名爱国义商,曾在松锦之战时倾囊从南方购买军粮运去松山,免费供给明军吃用,前后整整两年。

后来松山城陷,甄老爷子悲怒之下高呼为洪经略报仇,率运粮家丁持刀冲入清军阵中,砍倒数十名建虏之后中枪而死。

而最为可悲的是,他为之赴死的洪承畴洪经略后来却投降了清廷,并成为毁灭大明的急先锋。

甄真自从她父亲去世之后,便开始继承父亲遗志,耗费家财为各处战场的明军送粮。为了路上安全,她还聘请名师学了一身的武艺。

后来有几次路遇小股盗匪劫掠,她便率领押运的家丁奋起反击,依靠冷静地指挥调度,屡屡杀退贼人。

至金声桓降清后侵入江西,她干脆自己拉起一杆人马做了义军,于各处袭扰清军。

由于甄家颇有财力,她这玉修罗几乎负担了赣北三府十多路义军近半的粮草供应。

“若没有玉修罗倾力支撑赣北战局,这里的义军怕早就被贼兵所灭了。”

邓山说到这里,几名义军都挑起了大拇指,纷纷点头称是。

这句话让苏承羽倒有些奇怪了,不禁问道:“据说赣北三府的义军乃江西最盛,各路人马加起来能有过万。而这三府清军不过三四千人,怎会还是个贼强我弱的局面?”

甄真刚才没能答出陈州王的“考校”,此时忙抢着答道:“殿下有所不知,饶州、南康、九江三府的义军虽多,却分为十多路,过于分散又互不统属,甚至义军之间有时还会发生龃龉。朝廷对这些义军也不太过问。

“故而遇到贼兵有备之袭击,义军往往会被各个击破。加之上饶柯永盛距离这里颇近,不时携数千清军扫荡三府,对义军打击极大。”

邓山一旁忙道:“柯永盛这獠以后再也猖狂不起来了,陈州王殿下几日前已将其全军歼灭!”

“当真?!”甄真立刻大喜道,“没了柯永盛,加上龙卫军到达赣北,定能一举平定三府!”

她望向苏承羽,兴奋道:“殿下,我愿率部追随殿下,鞍前马后,杀尽贼虏!”

邓山也立刻拱手道:“铁山营愿追随殿下!”

苏承羽却默默摇头,他最重要的目标只有一个,那边是南昌!如今赣北三府虽大部分在清军手中,但义军在这儿有着不小的战斗力,是以龙卫军不宜在此浪费时间。

赣北义军存在的问题主要是没有统一的指挥,以及军器装备较差。如果能解决了这两点,那么赣北的清军应该很快能被他们荡清。

而如果让这些义军跟随龙卫军作战,由于操练及战斗水平的差异,他们能起到的作用极为有限。别的不说,光是龙卫军的行军速度,义军就绝对跟不上。

所以最好的方式,便是整合义军,配给他们较好的武器装备。甚至由给他们派驻军官、指导使,帮他们提高战斗力,如此便能在赣北为大明培养出一支新的战斗力量来。

想到这里,他望向邓山和甄真,“我有意整合赣北三府的义军,你们意下如何?”

第九十章 汇聚义军

“殿下是想要收编义军?”甄真忙问道。

“倒不算收编,”苏承羽说出自己的打算,“整合,便是合并、整顿之意。赣北义军没有统一调令,发挥不出应有的战斗力之十一。我欲让这十多路义军合为一股,朝廷播给粮饷、军器,仍由义军自行推举有能者统领作战。

“若再辅以严格的操练,赣北三府这点清兵在拧成一股绳的义军面前不过是土鸡瓦狗”

甄真对不能加入龙卫军有些失望,但旋即便又释然,凭自己手下人的那点战力,加入龙卫军大概也只是累赘。

她立刻豪气地拱手道:“殿下此举对众义军甚为有益,民女愿帮忙召集各路义军共襄大事。”

“饶州府的人我熟,”邓山也拍着胸脯道,“这儿的四支义军便由我邓某来联络!”

苏承羽大喜,拱手道:“那便有劳两位义士了。”

两人又记下了苏承羽的一应安排,便各自回营。

玉修罗一路欢喜得晕晕乎乎,都不知是如何走回了自己的军帐。

她立刻召集所率义军的几位头领,眼睛亮闪闪的,却少了份平日的镇定,大声吩咐众人,“老胡,忠义军和靳大刀两路人马就由你联络。”

“好勒,俺这就去。”一位汉子拱手道。

“李议,你去瑞昌一带,让铁豹子他们那几支队伍早点动身,路途远。”

“省得了。”

“赵老叔,您去最北边,知会孙麻子那几队人。”

“是,二小姐。”

“乐展,你负责联系白马营和忠义军。”

四下顿时一阵偷笑,有人小声提醒玉修罗,“忠义军吩咐过了。”

“哦,”甄真的脸微微一红,改口道,“不是忠义军,你、你还是去北边吧。”

“是让赵老叔去的……”

又是一片笑声,帐中几人交头接耳,议论着他们这位素来沉稳冷静的女统领今天为何显得有些心不在焉。

“都安静点!”玉修罗怒了。

……

邓山急得连拍桌子,提高嗓门道:“老魏,等半个月可来不及!三天内出发才行。”

旁边一名络腮胡子的壮汉比他声音还大,“邓山,我和老魏花了不少力气才搞到接竹渡贼兵换防的情报。错过半月后的机会,等他们换防完了,想攻下接竹渡不知还要等到哪年哪月!”

“但陈州王……”

“邓兄,这事你还是别太上心的好。”老魏打了个哈欠道,“朝廷啥时候对我们这么关心过?我觉得也就做做样子,等那个什么王走了,一切肯定还是照旧。”

“对对,为这事耽搁了攻破接竹渡太不值当。”

邓山猛地站起身来,又拍桌子,“不就是接竹渡吗?若我现在就帮你们拿下此地,你们马上跟我去都昌?”

络腮胡子和老魏相视一笑,“邓兄,你有这份心就行了。”

“不是我说啊,就你铁山营那些单眼快铳,怕都打不到贼寨寨墙的高度。”

也不怪他们言语奚落,铁山营的军器之差在饶州义军中是出了名的。若非邓山的人打仗有股不怕死的劲头,铁山营在诸义军中根本排不上名号。

“单眼快铳?哼哼,”邓山眉毛一挑,“就今天了,走!让你们看看我铁山营怎么攻下接竹渡!”

随着一声震天轰响,接竹渡外那木竹搭建的寨墙上顿时出现了一个井口大小的破洞。伴随漫天的碎木屑,一颗铁球从吓得目瞪口呆的清兵眼前飞过,将他们架在火堆上的汤锅砸翻,嘭地钻入一间营房里,滚水和炭火溅得到处都是。

其后又是接连不断的炮声,只片刻工夫,接竹渡的寨墙便已被轰得千疮百孔。

眼看寨墙就要被轰倒,驻守接竹渡的清军如同被捅了窝的马蜂,惨号着从渡口北侧逃了出来。

早已埋伏于此的老魏眼睛都要瞪出来了——难怪邓山敢夸口说定能攻下接竹渡,原来他竟然有大炮!而且听这响动好像还是重炮!

他和留络腮胡子的石秦前后打了大半年都没拿下的接竹渡,这才多会儿工夫就已被轰破。

他随即大吼一声:“都给我上!”

四下里义军伏兵立刻蜂拥而出,手起刀落,将众贼兵接连砍翻在地。

接竹渡正面,两名龙卫军炮兵正手把手指导着铁山营的人,擦净炮膛,湿布给炮管降温,换子铳,点火。他们完全将这当做实战演练了。

又是一发铁弹飞入清军营寨。

从正面寨门冒死冲出来的清兵却惊讶地看到眼前是大片整齐的狼筅丛。

在狼筅的间隙里,早已准备好的铁山营铳手随即就是一排铳。虽然铳放得非常凌乱,但依靠数量的优势,清兵纷纷中弹倒地,没有一个能冲到二十步之内。

老魏和石秦从没打过这么痛快的胜仗,义军几乎没什么损失便全歼了接竹渡的近四百贼兵。

战斗很快宣告结束,两人一左一右将邓山夹在中间,满脸堆笑,“邓兄,你是哪儿搞来的这些炮?”

“我刚才还看到你换了新的鸟铳?”

邓山一副趾高气扬的表情,“说了去都昌你们还婆婆妈妈。告诉你们,这些军器都是陈州王殿下随手划拉给我的。”

“随手?”

“就给大炮?”

两人顿觉天旋地转,片刻后,几乎异口同声道:“去都昌,现在就走!”

余干县郊外。

一间草棚之下,两名三十来岁的男子正对坐而茗。

灰袍之人向北望去,“这陈州王殿下着实不凡,须臾间便做了下官多时未靖之举。”

“大人过谦了。”白衫剑眉星目的男子接道,“陈州王殿下确是集义军大成者。但若非大人您一直为义军穿针引线,提供情报并从旁指导,赣北义军亦当无此盛势。”

“哪里哪里。”灰袍人笑着摆了摆手,又道,“亭轩,依你看此次这都昌,我是去还是不去?”

被叫做亭轩的男子立刻正色道:“大人自是要去,这赣北义军有谁能比您更熟悉的?陈州王殿下举此大事,若遇波折或还需您从旁襄助。

“再者,忠义军也只遵您号令不是?”

“亭轩言之有理。”灰袍人点了点头,“如此,我顾某今日便去都昌,也见见这名动江西的陈州王殿下。”

第九十一章 群英会

隆武二年二月二十七。

南康府都昌县。

龙卫军军营中汇聚了赣北三府的共十四路义军。

其中有些是给玉修罗面子来的,有的是冲着龙卫军威名而来,也有被邓山说服的。不过已经决心要与其他义军“整合”的还是少数,多半还是抱了先观望一下的态度。

顾大人还未步入军营,便已感叹了数次——都昌的敌军已基本肃清,但龙卫军的营地外仍是挖了整齐的三圈壕沟,里面拒马、木墙毫不马虎。

从数里外开始,便有深绿色军服的骠骑兵层层警戒。营地里更随时都有队列整齐,背着火铳的士卒来回巡视。

所有士卒均是精神饱满,器宇轩昂,同时军纪严谨,行止肃然,未有一人嬉笑顾盼,一看便知这是精锐之师。

顾大人不禁暗自点头,看来陈州王近来在江西连克强敌绝非运气使然。

军营大帐之中,甄真正颇为兴奋地为苏承羽介绍着赶来的各路义军,“殿下,这位背负九环刀的便是九江靳武。一手法门刀出神入化,曾单人单刀于百名贼兵中三进三出,人送绰号靳大刀。”

靳武忙上前行礼,“靳武拜见陈州王殿下。”

“这是白马营的统领余振。”她又指向下一名红脸魁梧之人,“他曾是戚家军的旗总,所率白马营也颇有戚家军之风采。多次在鄱阳一带伏击贼军,几无败绩。”

“余振见过陈州王殿下。”

“这是宜昌铁大可,人称铁豹子。他手下百余健骑俱使长枪,突袭冲锋无往不利……”

“这是忠义军的杜开。忠义军最擅搜集各种情报,赣北三府的情报大多来自他们……”

“……”

苏承羽则频频点头,这十多路义军端的各有所长,若能好好整合起来,绝对是支战斗力不俗的队伍。

待一应义军皆见过了礼,他正要宣布开始议事,便听甄真兴奋道:“顾大人,怎么您也来了?”

苏承羽这才看到一名五官如刀削般棱角分明,却有些消瘦的男子快步而来,撩衣拜倒:“下官兵部职方司主事顾炎武,参见陈州王殿下。”

“顾炎武?天下兴亡,匹夫有责?”苏承羽顺口便说出了这句后世家喻户晓的名言。这是明末三大儒之一的顾炎武?没想到竟会在这儿遇到。

他心中大喜,忙将顾炎武扶了起来。

“天下兴亡,匹夫有责?”顾炎武怔怔地回味这几个字,忽然想起自己写过的“保国者,其君其臣肉食者谋之;保天下者,匹夫之贱与有责焉耳矣。”旋即了然,原来殿下是将自己这句话提炼成了八个字。

他有些动容地拱手道:“蒙殿下垂阅《日知录》,这八个字比下官原文更为传神,实乃点睛之笔。”

苏承羽一愣,这才隐约想起“天下兴亡匹夫有责”好像并非顾炎武原话,而是后人总结加工得来。但此时这话的作者少不得又要算在自己头上了。

顾炎武继续道,“下官奉陆阁部之命,于江南各地联络义军,却始终未有所成。今闻殿下于都昌纠合众义军盛举,下官与赣北义军多有来往,或能出些绵薄之力。

“若众军合一,其军势足能抵定赣北。届时殿下当可撇开三府之敌,率雄师迅速南进,兵围南昌之日,便是肃清江西贼虏之时!”

苏承羽闻言颇为惊讶,他的江西战略只有在抚州军事会议上的几名将领以及皇帝知道,这顾炎武仅靠时下形势便能判断出自己的战略意向,果然是谋略过人。

顾炎武在历史上虽以明末三大儒出名,实则是文武兼备的全才,明末时分他多次在清军占领区指挥抗清义军,与建虏周旋十余年之久。

苏承羽微微点头,这赣北义军各色人等皆有,江湖习气颇重,正需要一位持重有谋之士协助管理才行。眼前这位顾炎武便极为合适,定要将他拉进整合之后的义军之中。

他将顾炎武让进帐中,顾主事却坚持要走在他身后,最后两人相携入帐。

“诸位举义军,驱贼虏,均是英雄侠义之士。”苏承羽先热个场,随后话锋一转,“然金贼于赣北为祸久矣,我十余路义军却始终未得除尽贼兵,何以?”

他这话说得算客气了,什么未除贼兵,一直以来基本是贼兵撵着义军打。

“就是因为我们号令不齐,互无支援!”甄真立刻大声道。

“没错。”苏承羽投去一个赞许的目光,接道,“此外,义军仅靠自筹粮草、军器,粮断难持久,器不易精良,士卒们的操练亦显不足。如此,义军虽人数居多,却数次在贼兵手上吃亏。”

他这话一出,立刻得到一片赞同。

苏承羽趁热打铁道:“想要扭转这种局面,首要三府义军拧成一股劲,合为一军,统一指挥,共同杀敌。”

“殿下,我等原本在家乡附近,可就近取用粮草。若纠合大军,这粮饷耗费定会比以前高出数倍,怕我等担负不起啊。”随即便有人提出疑问。

苏承羽微微一笑,以他手中精钢及水泥的收入,多养活万余士卒还是没问题的。当然,暂时仍指望不上朝廷能拨出粮饷。

“若赣北义军合为一支,我代朝廷保证,每月至少拨银一万两以供耗用。”

他此言一出,帐中立刻响起一阵惊呼。

“每月一万两!”

“朝廷这么大方?!”

“我白马营八百弟兄每月三百两便够吃用,合军之后一万两肯定有富余!”

“看来以后弟兄们不止能吃上饭,还能领到些饷银。”

“以后再不用为钱粮发愁,可以专心收拾贼兵了!”

“我铁山营愿合军!”邓山立刻站出来大声道。

甄真被抢了首应的风头,气恼地瞪了邓山一眼,忙道:“我玉修罗也加入合军!”想了想,又接道,“以后大军一半的粮草供应由我甄家来出!”其实之前赣北义军有近半的粮草也是靠她提供的,此时算是放在了明面上。

第九十二章 破虏营

苏承羽朝她点头赞道:“甄家实乃江西第一义商!不过大家为国奋战,也不能总靠义商出粮。这样吧,眼下这些粮草算朝廷借你的,待江西平定之后便还予甄家。”

众义军何时见过这么大方又讲道理的朝廷官员,以前他们在外与清军厮杀,往往家里还要担负官军的粮饷摊派,朝廷更是从未拨给他们过一粒米。实则也不能完全怪朝廷,实在是隆武朝太穷了,连兵部尚书杨廷麟都得自筹一部分粮饷。

顿时,便有几支义军也站出来表态。

“我石秦同意合军!”

“我白马营也愿合军……”

形势非常好,苏承羽接道:“粮草问题暂时就这么定了。至于军器辎重,我先调拨噜密铳一千支、十一钱重型鸟铳四百支、狼筅八百余支给诸位。往后还有火器继续补充,要保证全军半数之人装备鸟铳。”

“此外,”他看众人眼中唰唰放光,忙双手虚按,开始说重点,“还有千斤佛朗机炮十一门,一号佛朗机炮十四门,外加配套的子铳。”

帐中瞬间安静下来,片刻后,这些义军头领们纷纷交头接耳以为自己听错了。

就连顾炎武都是一脸惊讶之色,朝廷的财政情况他很清楚,哪儿能有每月一万两银子供给义军,更别提数十门大炮了。难道这些都是陈州王自己拿出来的?!这也太大手笔了!

待众义军头领都确认是二十多门大炮没错之后,轰然响起一阵叫好声。

“千斤重炮?十一门!”

“殿下大气!”

“这次真是来对了!”

立刻便又有义军头领表示支持合军。这合并之后有铳有炮,谁还愿意用手里那些破烂和贼兵拼命?

帐中顿时只剩下一家还未响应的义军。

苏承羽微微皱眉,向那名脸上坑坑洼洼的男子道:“孙义士可还有什么顾虑?”

孙麻子见众人都望着自己,站起身来拱了拱手,“我……”

“殿下赎罪!”他斜睨坐在侧面一名微胖的中年人,“我就是看不惯鲁老三,不想和他一路打仗。”

苏承羽心中有些犯愁,这些江湖人士的矛盾真不知自己能否调节得开。一旁顾炎武也轻咳一声,想要说些什么。

但却见甄真先站了起来,大声道:“孙大哥,你和鲁大哥那都多少年前的事儿了,怎么还抓着不放?也太小家子气了!”

“我……就跟他不是一路人。”孙麻子仍是嚷嚷道,“反正有我没他,有他没我!”

甄真美目圆瞪,指着孙麻子嗔怒道:“姓孙的,你要再这么不识大体,我就……我就让柔妹妹不要理你了!她与我最是亲近,定会听我的。”

玉修罗虽是赣北义军中呼风唤雨的角色,但到底也是个小姑娘,是以对这些家长里短的小儿女情事比在座任何人都清楚。

果然,她话音未落,孙麻子便微微一颤,顿时换了副哀求的表情看过来。

甄真只“哼”了一声,并不理他。

那被叫做鲁老三的中年人也适时地站了起来,对孙麻子深揖一礼道:“孙老弟,当年那事是我干孬了,对你不起,我在这儿给你赔不是了。你大人有大量。莫要为咱们耽误了三府义军的大事!”

孙麻子得了个台阶,白了鲁老三一眼,“用你赔不是?但玉修罗的面子我得给。”

他又转身向苏承羽礼道:“往后我孙奇唯殿下马首是瞻。”

“好!”苏承羽大喜,起身对众人揖道,“那以后赣北十四路义军便是一家人了。”他想了想道,“既然诸位都为消灭建虏而来,不若这支新军便叫破虏营如何?”

众人纷纷起身拱手。

“好名字!”

“以后我便是破虏营的人了!”

“尽破建虏,好!”

苏承羽继续说道:“我当初说过,这破虏营仍由诸位统领。但蛇无头不行,兵无主自乱,大家当推举出一人来总领全军。”

“我推举玉修罗!”孙麻子第一个喊道。

“嗯,我们谁没受过玉修罗的粮草相助?就是她了!”

“我也同意玉修罗。”

虽然期间也有人提出别的名字,但明显和所有义军都有来往的玉修罗人气最旺,具有压倒性优势。

甄真吃惊得小脸涨红,根本没想到会要她做新军统帅,连连摆手道:“这、这怎么行?”

苏承羽对她笑道:“既然众望所归,你就别推辞了。”而后转身对众人道,“我宣布,便由玉修罗统领破虏营。授游击将军职,即刻上任!”

竟然还有官阶?游击好像是从三品武官了吧?其他人都是一愣。

随后苏承羽又宣布,自甄真以下,各人均有品阶。顿时又是一阵欢呼声。

苏承羽趁机对顾炎武道:“顾大人熟谙赣北诸军的情况,希望你能出任破虏营监军,还望不要推辞。”

顾炎武没料到陈州王会突然提出要自己监军,陈州王受命总理赣北军务,自然有派遣监军的权力。明代朝廷招抚的义军多会派一名官员监军,这倒是符合常理。

他看着帐内十多人都望着自己,还真的是不好推辞,加之他确实在赣北义军上投入不少心力,也想看着其继续建功立业,于是当即揖道:“谢殿下抬爱,那顾某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有了顾炎武这位监军,苏承羽对破虏营便放心多了。他也不含糊,当即取出离开福京时隆武交给他的空白委任状,为在场之人一一授职。

最后就只剩破虏营的训练问题。苏承羽待众人安静下来,又宣布道:“我还将从龙卫军中抽调步卒军官五名,炮手三名,负责破虏营的操练。另派指导使五人,用于培养破虏营自己的指导使。”

龙卫军的战斗力在场之人都非常清楚,有龙卫军的军官负责操练,那肯定没错。或许还能学到些龙卫军的兵法也不一定,众人心中都是大喜过望。

其实苏承羽并没打算让破虏营复制龙卫军的作战方式。一则武器装备完全不同,线列步兵战术无法应用。二则破虏营目前什么人都有,还要顾及泄密问题。

所以他派去破虏营的军官将按照和兰士兵操典训练破虏营,正好柯永盛那里缴获了几本操典,还是翻译成汉语的版本。

不过在现在这个年代,和兰的莫里斯方阵已经是非常先进的战术了,只要破虏营能熟练掌握,辅以合适的军器,战胜人数相当的八旗军绝对不成问题。

第九十三章 方寸大乱

龙卫军的战斗力在场之人都非常清楚,有龙卫军的军官负责操练,那肯定没问题。或许还能学到些龙卫军的兵法也不一定,众人心中都是大喜过望。

其实苏承羽并没打算让破虏营复制龙卫军的作战方式。一则武器装备完全不同,线列步兵战术无法应用。二则破虏营目前什么人都有,还要顾及泄密问题。

所以他派去破虏营的军官将按照和兰士兵操典训练破虏营,正好柯永盛那里缴获了几本操典,还是翻译成汉语的版本。

不过在现在这个年代,和兰的莫里斯方阵已经是非常先进的战术了,只要破虏营能熟练掌握,辅以合适的军器,战胜人数相当的八旗军绝对不成问题。

当晚,诸义军头领便返回了各自驻军之地,议定大军于都昌汇合。只有赣江以西的两支义军因为渡江易遭袭击,所以暂时不动,等待破虏营大军打到九江西部之后再与大队汇合。

次日,苏承羽和甄真以及顾炎武等人商议好了破虏营今后的战略布置,留下拨给破虏营的军器辎重,便告别众人率军继续西进,准备由九江湖口横渡赣江,然后南下南昌府。

苏承羽翻身上马,转身向破虏营众将抱拳道:“赣北大局便仰仗诸君了!”

言毕,他一夹马腹,那波斯骏马立刻迈蹄向前行去。

“哎!”甄真竟鬼使神差地喊出声来。

“甄将军?”苏承羽收住缰绳,回身看向她,“还有何事?”

“啊……”甄真有些慌乱地低下头,俏脸绯红,“殿、殿下。”想到此去经年,不知何时才能见到这位横扫赣北的大英雄,她竟忽的有些想哭,最后只道出句,“殿下保重!”

苏承羽微笑道:“哦,甄将军也保重。希望下次见面时,你已率军抵定三府!”

“那,我能给您去信吗?”

“什么?”苏承羽向来耳力不错,却只见玉修罗红唇翕合,声音微不可闻。

“我、我是说能传军报给您吗?”甄真慌忙挺直了腰,高声答道。

“这是自然,每旬军务都要禀于我知。”苏承羽点头笑道,“还有其他事吗?”

“没了……殿下保重。”

甄真望着苏承羽的背影逐渐远去,眼中带着离别的伤感,转瞬便因可以和陈州王互通军报而有些欣喜,心中如被吹皱了一池春水……

隆武二年三月十一。

杨廷麟和金声桓的案上放着描述方式不同,但所述军情几乎完全相同的两份塘报。

杨廷麟的那份是这样写的:

……陈州王部龙卫军所到之处,贼争相逃遁,高进库于南城闭城不敢应战。

二年二月初七,永宁王部收复南城,斩首四百余,俘获二百余,毙虏伪参将高进库,缴获……

……

二月十三,虏伪参将柯永盛于上饶以南伏击陈州王部。陈州王早料敌计,以炮击伏兵,麾下士卒奋勇向前,一举破敌。斩首两千四百余,擒获一千三百余,擒虏伪参将柯永盛、伪游击李士元、诸阳化以下伪官九人。缴获粮草……又遣上饶典使年赛复取新城空城,广信之贼虏即绝。

二月十八,陈州王部于万阳突袭虏王式德部,斩首三百余,擒获二百余……

二月二十七,陈州王于都昌招抚赣北三府之十四路义军,合为破虏营,共得健儿七千八百余,另有千余人于江左克日既得汇合。给予军器钱粮,辅以操练,使之先取饶州府,继攻南康、九江……

三月初五,陈州王部龙卫军袭取湖口,毙虏二百余,俘获三百余,得大小舟船百余。次日陈州王部已渡江而过。即日整军南下……

“好!”杨廷麟一拍桌子站了起来,从窗口望向远处的皂口要塞,金声桓这个老贼连着打了一个月的炮,我倒看看,等南昌被围了你还能像如今这般嚣张?

……

“混账!”金声桓差点把桌子拍碎了,猛地站起身来,将那张塘报撕得粉碎又用力摔在地上。

“五个州府,就让他一营兵马如入无人之境!”直到了二月底,他才知道了明军陈州王部进逼南康府,今日的军情便言其已经南下。南下?南边就是南昌!

而且饶州府最近还莫名其妙地冒出来一支什么破虏营,人数近万,军器精良,数日工夫便横扫饶州大半,赣北根本无军力可抵其锋芒。总的来说一句话——整个赣北局势已完全崩坏。

“大哥,明军那个陈州王绝不一般。”王得仁一旁道,“柯永盛我是知道的,并非泛泛之辈,一战之下却连个能跑回来报信的都没有。近来又有传言,说高进库的人马实是被这些明军所败。”

他犹豫了一下,还是皱眉道:“这队明军饶是古怪,如今南昌仅有白元裔的不足三千人马,万一……咱们是否先回防南昌较为稳妥?”

第九十四章 错误决定

金声桓脸色阴鸷得可怕。他顺手拿起望远镜朝赣江对岸看去,一座颜色灰黑,外形怪异的城寨矗立在那里,如同一只铁石浇铸的怪兽死死扼住西岸渡口。

上月初,他调集了手中所有的重炮置于赣江东岸猛攻皂口要塞。

在六门两千斤和四门一千四百斤红夷大炮昼夜不停的集中轰击下,只用了十三天,皂口的城墙便已塌碎。

正当他兴高采烈地准备挥师夺取皂口之时,却意外地发现在皂口城墙的后面,明军不知何时又建起一座小一号的城寨。

他起初并未在意,仍是下令重炮猛轰,当时他还笑着对王得仁说,看是我的大炮轰得快还是明军建城快。

不料这灰黑色的小号要塞竟硬如钢铁,十门大炮一连轰了十天,连个口子都没轰出来!

如今他已在皂口对岸待了一个多月,大炮也不停地轰了一个多月,却依旧未能击破对面那座该死的要塞!

而在这一个多月里,那个曾经“敲诈”他十多万两银子的朱琳渼,竟只带了不到四千人马就从抚州一路打到了九江,此时已横渡赣江,朝南昌扑来。

现在王得仁竟然劝他丢下皂口回防南昌!

“回什么南昌?”他瞪了王得仁一眼,“我去年在英亲王面前发誓,说定取江西之地献于朝廷。如今江西局面丝毫未见打开,若再退缩南昌,阿济格定会派个满人来接替我!

“你看看左梦庚,就是因为失了军权,被圈在北京像条狗一般养着。”

王得仁见他动怒,只得立于一旁不敢再出声。

左梦庚乃是弘光朝南宁侯左良玉的儿子。左良玉在弘光初年以“清君侧”为名率数十万大军进逼南京,不料病死在半途。

左梦庚接管了其父的部队后,被黄得功在铜陵击败,自觉取南京无望,遂率二十万大军投降了清英亲王阿济格。金声桓那时作为左梦庚的部将,便也跟着一起投了清廷。

不过这个左梦庚投降之后,便被清廷要求“进京朝见”,变相地夺了他的军权,虽不断加官进爵,却再也未得满人重用。

如果就这么回撤南昌,杨廷麟必然跟在他屁股后面,一路将吉安、临江等府夺回去。金声桓感觉就像吃了只死老鼠般难受,赣南未得,赣北又失,若再丢了这几个西边的州府,自己在江西岂不是只剩南昌府一隅之地了?

他知道,自己能率大军作威作福,就是因为满人主子要用他夺取江西。如果有一天主子发现他无法完成这个任务,定会毫不客气地将他如狗一般一脚踹开。

必须先拿下皂口!他眼神冰冷,心中暗暗发狠,即使付出巨大的伤亡也在所不惜!迅速夺取皂口之后,便趁胜一举南下,围死赣州。届时自己便可率主力回援南昌!

纵使杨廷麟突破了赣州包围,王得仁也可退至皂口据守。只要他能拖住明军个把月,待自己收拾了那个朱琳渼,稳住赣北局势,便可转回头来对付杨廷麟。

也只有如此,江西局面才有可能重新得到控制。

金声桓主意已定,死死盯着对岸那座六七十丈见方的要塞,对王得仁道:“传我军令,今晚寅时造饭,卯时进兵。全军强攻皂口!”

“大哥,这……代价太大了。”

王得仁觉得嗓子有些发干。他知道,清军目前有主力三万,加上江西各地调来的杂七杂八的部队,共有近四万人。而对面明军仅不足两万,且其中比较能打的只有张安的六千龙虎军。如果硬攻的话,皂口应当能够攻下,但自己这边的伤亡肯定不是个小数字。

“勿再多言,此战关乎江西战局。”金声桓不耐烦道,“去吧!”

“属下,遵令!”

就这样,金声桓做出了可能是他一生中最错误的决定。

天色微亮,赣江之上出现遮天蔽日的大小舟船。

皂口棱堡上立刻有士卒发现了清军船队,随即便响起了令人心颤的低沉号角声。

很快,皂口明军仅有的两门红夷重炮开始朝江面上发出怒吼。两门炮被架设在棱堡内层的炮台上,炮手能够清楚看到江面的情况。

十一斤重的铁球砸入江中,溅起三丈多高的水花。明军第二轮炮击便取得命中——江面上如此密密麻麻的船,想不命中都难——一艘五六丈长的木船连同上面坐的十多个清兵转瞬便沉入江底。

然而横渡一里多宽的江面只需片刻时间,在那两门大炮击沉了十多艘船之后,大队清兵便已登上了赣江西岸。

皂口作为优良的渡口,经过无数代人的修整,地势非常平坦。王得仁抹了一把脸上的江水——刚才一发炮弹就擦着他的船坠入江中,溅起的江水把他全身都淋湿了——先命令自己的心腹黄天雷率一万大顺兵在要塞西侧列阵,阻挡杨廷麟的主力部队。

皂口要塞仅六七十丈见方,里面顶多屯驻三四千人,明军大队人马定会在他攻城时从外围增援。所以必须挡住援军,强夺要塞才有可能。

然后他又命令贾熊带一万杂兵先于要塞附近架设攻城器具。

很明显,这些人都只是炮灰。等他们架好攻城器械差不多也就被打残了,后面再由王得仁亲率精锐使用这些攻城器械来破城。

要说王得仁手下那些久经沙场的大顺兵确实了得,他们连渡江到完成结阵的时间,万元吉的部队还没全部集合起来。

王得仁见黄天雷已在要塞西侧摆好了防御阵势,也是心中大定。

他知道,以杨廷麟手下部队的战力,即使拼命死战,想要冲开这一万大顺兵的防线,至少也得一整天时间。

有这么长的时间,如果不计代价攻击要塞,足够将其拿下了。

很快,在棱堡四周,铳炮声、清军的惨叫声已响成一片。

王得仁令手下郭天才带着一万普通清军在前排督战,凡是贾熊所率的那一万炮灰杂兵有胆敢后退的,立刻砍死当场。

他自己则亲率剩余的一万大顺兵在后排积蓄体力,只待填壕车、云梯、幔车等全部就位,这些人便可以逸待劳,一鼓作气冲进城去。

第九十五章 攻城

等万元吉的人马集结完毕,远处已传来了阵阵喊杀声。

随即有斥候飞马来报,“报,东侧发现清军结阵,人数过万。”

杨廷麟点了点头,登高观望,只见远处清军已经结成了防御阵型,长矛手在前,弓弩、火铳手在后,甚至军阵前面还挖了条壕沟。

他微微皱眉,却并不下令增援皂口要塞,反而让万元吉和张安率领所部缓缓退后了大半里,就地摆出防御架势,同样阵前壕沟、拒马准备得一应俱全。

杨廷麟朝渡口方向望去,那里的铳炮声、喊杀声越来越响,看来金声桓是想要孤注一掷强攻皂口了。

想到有数万清军正在围攻弹丸大小的皂口,他心中不免有些紧张,但旋即便想起了那座立于皂口的棱堡。

这陈州王端的是个全才,不但领兵打仗毫不含糊,竟还会设计这种精妙的堡垒。杨廷麟心中感叹,当时他说这棱堡能经得住金声桓大炮两个月的轰击,自己心里还有些不落底。如今看来,莫说两个月,就是连轰四五个月,怕金老贼也只是浪费炮弹而已。

眼下清军前来拼命却是他所没想到的,不过依照那陈逸所说,有赵印选的四千滇军镇守棱堡当甚为牢靠。

出于对横扫大半个江西的陈州王的信任,他强按下焦急的心情,并不进兵去救要塞,而是先着力保存有生力量。

对面的黄天雷就有些看不懂了。

王将军给他的命令是阻拦明军大队,使其无法增援渡口处的城垒。但眼下杨廷麟非但不来进攻,反而后退了一截,还扎住阵脚似乎是想和自己对峙。

还没等他想明白是怎么回事,就听到自己阵中一声闷响,随后便是接连惨叫。

仅片刻之后,又是一枚巨大的炮弹呼啸着从侧后方飞入他的阵中,有三名步卒立刻从队列里“消失”了。那颗炮弹余势不减,又在地面上跳了三跳,砸断一棵小树之后才停了下来。

黄天雷脸色一黑,看这炮弹的威力恐怕还是重炮,这附近竟然有明军埋伏的大炮?

等又吃了几发铁球之后,他终于在远处那座城垒的一个突出的塔楼顶端,看到了不断“问候”自己的明军火炮。

这个塔楼原本是面对着赣江的,但由于设计得非常巧妙,塔楼突出的外沿正好不被墙壁挡住。将上面的大炮掉个头,恰能轰到他的阵地。

黄天雷心里有苦说不出,他的任务就是阻挡明军靠近城垒,是以根本无法离开那门大炮的火力范围。而那炮又是架在三四丈高的塔楼上,他只有眼睁睁挨打的份,想还手都够不着对方。

虽然炮弹从清军队列中飞过并不能打死几个人,但每个士卒随时都有被脑袋后面飞来的铁球“点名”的可能,加上十一斤的铁球砸在地上之后又跳出老远,将沿途的草木岩石尽皆碾碎的威势,造成的心理压力及其可怕。

起初清兵只是不断回头观望,待有三四十人被炮弹轰成了肉沫之后,黄天雷的手下几乎都改用屁股朝向杨廷麟,眼睛死死盯着塔楼上的大炮。

……

贾熊很清楚自己这一批人就是用来填壕沟的,是以他离那要塞老远,只是不断严令督战队向前。而督战队又挥舞着单刀,驱赶炮灰们向前。

明军城垒的外墙上有一条及胸高的战壕,内部交通非常方便,士兵的脚下每隔一段还设有储藏弹药的方格,斜伸入地下以避免被敌人击中。战壕中隐藏着千余明军,不断向棱堡外面倾泻着铅弹和箭矢。

内墙的六个角上分别建有一座塔楼,面对赣江的两个塔楼上是两门两千斤的红夷重炮。其他几个塔楼则只有大明守城时常用的威远炮,威力大概和四磅炮相当,不过置于高处的塔楼上发射,依旧能对攻城之敌造成不小的威胁。

推着填壕车和幔车的清兵每前进一步,便要付出几条人命的代价。

但即使如此,在督战队的威逼之下,清军仍是在棱堡外的壕沟上用人命填出了两条通道,里面的填充物有三cd是他们的尸首。

此外十余部幔车也顶在棱堡的外墙上。所谓的幔车其实就是一个带轮子的高大木墙,木墙后面堆了麻袋、土块等物,可以用来抵挡明军的火铳和弓弩。

虽然明军很快用大炮和火把将大部分的幔车消灭,但在其掩护之下,十来部云梯仍被推到了外墙边上。由于棱堡的外墙只有两丈来高,是以云梯并不需要怎么靠近,随便推开梯子就足够架到墙头的。

“大人,贼虏已攻至外墙。”有士兵急忙跑来向赵印选禀报。

整个棱堡的内部有这密集的通道相连,可以很方便地调兵到达任何一个位置增援。赵印选和陈逸此刻便在一条通道内建立起临时的将营。

“无妨。”陈逸胸有成竹道,“依照刚才的战况,我们在外墙就起码消灭了三四千贼兵。要知道,外墙其实是用来防大炮的,能坚持这么久足矣。”

赵印选点头,又问道:“行之,那你看现在要如何部署?”

行之是陈逸的表字,他是最熟悉整个棱堡结构的人,每一个射击点,每一条通道,哪里的火力能覆盖多远全都记在了他的脑子里。是以,这棱堡的防御战斗大多还需要他来指挥。

“放弃外墙,莫与敌军短接。”他果断答道,“对付蚁集的贼兵,棱堡内层纵横的射口才最为便宜。”

“依行之所言照办。”赵印选吩咐士卒道。

“遵令!”

王得仁见云梯推至墙根,而贾熊的人业已死伤过半,俱是畏战不前,便令郭天才先行,他自己率大顺兵精锐紧随其后,近两万清兵从各个角落向皂口棱堡蜂拥扑来。

明军似乎已经失去了战斗意志,只放了几轮铳、箭,射死了最前面一批清兵,便纷纷撤走。待郭天才的人沿云梯爬上墙头,明军的火力已完全消失了。

“好!”王得仁见状忙催促士卒加快登城。

第九十六章 瓮中捉鳖

王得仁没想到仅付出了四五千杂兵的代价,便已攻占城头,心中暗暗后悔,若知明军如此斗志涣散,何须浪费时间隔岸炮轰,早率大军强攻皂口,说不定自己此时已在赣州城中花天酒地了。

但当他自己跑到城垒边上时,却隐约感觉有些不对——刚才守城明军并未与郭天才的人殊死肉搏,也就是说这些明军并没有多少伤亡,但此时城中却未放一铳一矢,静得吓人。此外刚才登上城头的清军都呆立原地,并未继续向城垒内部攻去。

片刻之后,等他自己沿云梯爬上了城墙,顿时被眼前的景象惊得目瞪口呆。

城垒之中竟然还有一层!坐落在一个一丈多高的土丘之上,比外层城墙还高出一大截。

城垒内外层之间相隔六丈左右,中间是一条灌水的壕沟。

再抬头望向内层城垒的上方,只见在三丈高处,还有一圈阶梯,阶梯凹进去的部分无法看清,但想来那里面肯定是手持火铳弓弩的守军。

另外直到此时他才完全看清楚了这座城垒的结构,那六座塔楼竟是建在城垒内层之上,正居高临下虎视眈眈地望着自己。

王得仁想起那塔楼上的大炮,顿时打了个寒颤,心中立刻出现一个可怕的想法——刚才那些明军并非是失去斗志撤退的,而是故意引诱自己靠近!

他转头看到越来越多的清军爬上城头,却被内外层之间的壕沟所阻,无法继续前进时,愈发觉得这个想法很可能是对的。

要怎么办?!王得仁心中快急出了火,若是现在撤走,白白死了这么多人不说,势必还会被明军追着屁股打,一来一回间,恐怕能折损一半人马。

他望着最近的一处塔楼,由于其棱形的外形,在塔楼和墙壁的集合部有一处狭小的夹角,以他多年攻城之惊讶,整个城垒上能攻击到那里的火力肯定有限。

既然死了这么多人才站上了这城头,那就再搏一把,只要拿下了这座城垒,便等于拿到了半个赣州!不信这城中数千明军须臾间便能将我这两万多人击溃,只要爬上这堵内墙,以明军之士气,定会四散溃逃。

王得仁一念已毕,即刻吩咐郭天才带人将沙土、轻梯搬上外墙,然后命令所有士卒用沙土填平一片壕沟,然后集中在塔楼下,搭起轻梯,从塔楼拐角处登上内墙。

不断有士卒将清军的动向传至赵印选的将营,当陈逸听说清军密集于外墙之上,开始搬运轻梯的时候,嘴角复现出一抹微笑。

“赵总兵,此时正宜痛击贼军!”

赵印选点头,转而吩咐传手下,“传令全军,待一声炮响,众将士同时击虏,勿叫跑了一个!”

“遵令!”

数万人真可谓投鞭断江,只片刻工夫,内外墙之间的壕沟便被两万清军填出了一块可以立足之地。

王得仁正要下令架起轻梯,便听到头顶上方一声炮响。塔楼上的一尊威远炮喷射出大片散弹,碎石子、烂铁块之类射入聚在一起的清军之中,瞬间便有数十人哀嚎倒地。

随着炮声响起,明军的城垒内墙上立刻出现了各种守城军器。最上层的“台阶”处是一排密集的鸟铳和弓弩,整齐地向下排射。

几座塔楼上更是炮火不断,由于距离很近,这些火炮全都使用散弹发射,一炮便能轰倒一大片。

而棱堡内墙上每一处凸起或凹陷都不是随意设计的,里面几乎都安排有火力点。大量价格低廉的虎蹲炮在内墙上到处都是,随着号炮响起,墙壁上立刻伸出了近百根虎蹲炮的炮管。

虽然这种炮射程极短,但用于攻击紧邻墙边的敌军却非常好用。同样使用散弹,随便一炮就能射翻数名贼兵,运气好了一炮十多个也并非不可能。

陈逸这一个月来拿着苏承羽给他的棱堡图纸反复研究,经过多重尝试,最终布置出了现在棱堡上这套火力搭配。

鸟铳和虎蹲炮相结合,不论远近,都有充足的火力覆盖,并尽可能地形成交叉火力。再辅以弓弩,整个棱堡内外完全被一张铅弹、炮弹、箭矢组成的大网所笼罩着。

起先王得仁选的那处所谓的“射击死角”倒确实成了“死角”,经过精妙设计的棱堡的墙面是向内凹的,所以瞬间便有大量火炮喷出的散弹将这里覆盖。

由于王得仁的命令,清军密集于此,人挤人之下连躲都没法躲,转瞬间塔楼旁就堆起了厚厚一层尸体,内外墙之间的壕沟立刻便被填成了平地。

恐怖的炮火使得清军轰然溃退,无数人惨叫着争抢轻梯,但不是要架在内墙上攻城,而是架在外墙上朝棱堡外爬。

但上万人挤在内外墙之间狭小的区域里,片刻之间哪能出去,不多时,清军已开始为了争抢轻梯自相残杀了。倒是刚才还立于外墙上没来得及下去的人此时大呼侥幸,纷纷沿着墙外的云梯逃下城去。

王得仁的四周不断有大炮发射的碎石铁块之类砸落,他的亲兵拼了命地砍翻几十名清兵,为主子抢到一架轻梯,将他送了上去。

眼看王得仁还差两步便能攀上外墙,忽然间那轻梯被明军炮火击中,从中间咔地折断。

王得仁顿时脚下一空,整个人重重摔在墙角下,大量争抢着要爬出外墙的人都在朝上看,脚下也都是死尸,根本没人在意多了点什么。

王得仁的清兵拼命呼喝寻找,但人堆之中哪儿还能找到他的影子。只片刻工夫,这位曾率流寇祸害大半个大明,随李自成攻入过北京城,先投降了大明,并最终投降建虏的一代人渣,就这样被他的士卒用脚踩成了渣。

失去了王得仁的统一号令,清军顿时变得更加混乱。在发现逃脱无望之后,开始有人选择跪地投降。

投降的情况很快传染开来,最终再没有人继续抵抗或是试图逃出墙外,所有清军俱跪在尸体之上,哀号乞降。

第九十七章 兵临城下

黄天雷这边已有二百多人死在背后那门大炮之下。虽然对于人数过万的部队来说这点损失并不算什么,但持续炮击带来的心里压力已让清军的士气濒临崩溃。

黄天雷侧耳聆听皂口要塞中越来越密集的铳炮以及惨叫声,拼命咬牙坚持着,约束手下士卒不许乱动,心中念着:快了快了,动静如此之大,必是王将军正在屠戮明军。

忽然间,他看到渡口处的城垒上的人开始向外跑,而且显得极为慌乱,很多人甚至直接从两丈高的墙头一跃而下,顷刻间,已有乌压压的一大片人朝江边奔去。

黄天雷望着那些逃兵心头一颤——这些人的衣着怎么像是清军?!

他慌忙下令所部徐徐后撤,但他手下的士卒也都长着眼睛,很快便得知攻城的队伍已被明军击溃,这些人原本就士气极为低落,此时再也控制不住,哪有什么徐徐后撤,近万人高喊着“败了!败了!”向江北狂奔而去。

原本负责看守舟船的清军最先驾船逃跑,后面的溃军争先恐后地跳上船朝对岸划去。

杨廷麟见敌军忽然退去,起初还担心有诈,又派人仔细探查,这才命令万元吉带人追杀逃敌。

黄天雷在船上远远望见大队人马杀至,担心明军会抢了船追到对岸去,当下不顾仍有数千清兵还未上船,命令手下心腹一把火将空船全部烧掉。

金声桓看到赣江西岸浓烟滚滚,心中甚是疑惑。等黄天雷的船返回之后,他才方知四万大军非但没啃下那个外形怪异的城垒,还在对岸折损了大半。

等所有船只都抵达东岸,却未见王得仁的影子。金声桓不禁大惊失色,王得仁是他最为倚重的悍将,他在江西的胜仗有九cd是靠王得仁打下来的,是以他甚至和王得仁结拜了兄弟。

不多时,黄天雷清点了逃回东岸的士卒,发现仅剩一万五千多人。

金声桓顿时心如死灰,此番折了王得仁,又损失了大半兵马,以后征服江西对他来说无疑已是痴人说梦。

南昌,他望向北面,只要保住重镇南昌,等待主子发兵救援或许还有东山再起的机会。若再失南昌,那就真的只剩死路一条了!

他立刻下令只留下口粮,将剩余的粮草火炮辎重等全部扔进赣江,所有人仍回船上,即刻沿赣江水路回兵南昌。

……

南昌城如一条灰色的蛟龙般横盘在赣江之上,不时有大小船舶在江面上往来,就像环游巨龙身侧的鱼虾。

苏承羽遥望南昌,心中感慨万千。

大半年之前,他莫名其妙地来到这个世界,却惊觉大明将倾,北虏正在华夏大地到处肆虐。

那时金声桓带着骄兵悍将在江西各地攻城陷寨,整个江西的明军疲于应战。

而到了此时的隆武二年三月,在历史上,清军已兵过万安,正朝赣州府扑去,而那里已是大明在江西最后的立足之处。

但眼下,他依靠自己亲手打造的龙卫军,硬是将历史的车轮一点点地搬离了原来的轨迹。

江西十三个州府中的十个已回到大明手中,建虏真正的控制范围仅剩西边三个州府,而且其中除了南昌之外都没什么清军兵力存在,差不多随便派几个人扛面旗过去就能收复。至于吉安府和临江府,当金声桓回撤南昌的消息传出,两州便有多地已宣告重回大明管辖了。

公元1646年初,清军返回北京修整而留给大明的黄金窗口期终于没有被浪费掉。

原本清军围困赣州的历史,现在变成了明军南北夹击南昌。只要拿下了南昌城,整个江西便完全回到了大明的控制之下。

风雨飘摇的隆武朝也终于可以离开福建这个牢笼,拥有一块真正属于自己的根据地了。

明末的江西航运发达,致使商业繁荣。同时这里是江南之地,物产丰富,还是学子的高产地。可以说,拥有了江西,隆武朝才算是真正有了中兴的根基。

在战略上,江西北接南直隶,可随时兵发南京。西临大明经济最发达的浙江。是一处优良的战略前哨战,正可以江西为基础,攻取这两个对大明来说最重要的省份。

而这一切,只需要攻取眼前的南昌城便可以实现!

苏承羽拿起望远镜,南昌厚实的城墙就在眼前。然而龙卫军是一支典型的精锐野战部队,人数较少,又缺乏攻城器械和重型火炮,是以他只能等待其他明军到达之后,再共商攻城大计。

不过龙卫军的骠骑兵却一直严密监视着南昌的所有出入口。数日前,清军白元裔偷偷带队出城搜寻粮草,刚走出不到二里远,便立刻被骠骑兵发现并回禀了苏承羽。

随后龙卫军便急行军二十里,抄了白元裔的后路。在金声桓主力大败而归之后,整个南昌城的清兵士气都非常低落。以至龙卫军步兵几乎连铳都没放,几轮火炮齐射之后,重骑兵一次列队冲锋,近两千清军便崩溃了。

白元裔仅带了几名亲兵,狼狈地逃回了南昌。自此之后清军便一直缩在城中闭门不出。

利用这段时间,龙卫军分出两个连的骑兵,在南昌附近各县跑了一圈。每到一处无不是建虏伪官望风而逃,仅数日工夫,便有南昌府附近七个县宣告光复。

直到了三月中旬,杨廷麟所部大军才姗姗来迟,于南昌城西侧十五里处扎营。

不过虽然他们走得慢,但沿途收复了吉安和临江两府全境,并分了一小部分人马朝袁州和瑞州而去。

当日便有杨廷麟便携万元吉、赵印选、张安等人来到龙卫军营中,拜见陈州王殿下,并提议于次日正午在杨廷麟大营之中设宴庆功。

苏承羽略为思索,虽然南昌暂时还未攻克,但稍微庆祝一下为未尝不可,至少可以提高明军的士气,只要多加提防,别被金声桓趁乱袭营就是了。

于是他便点头道:“明日我一定赴宴。”

第九十八章 无发为难民

苏承羽骑着威风的波斯骏马,带了亲兵连朝杨廷麟大营行去。

由于万元吉担心大队人马易遭清军偷袭,坚持将营寨立在离南昌城稍远的地方。

而苏承羽为了防止金声桓出城抢粮,也为方便拦截可能增援南昌的敌军,龙卫军的营地一直扎营在城北,仅比清军火炮最大射程稍远些。

马上就要到插秧的季节了,沿途已有百姓开始在田间忙碌着除草、平整土地。

纵然战火摧毁了他们去年的生活,但随着江西的贼虏被彻底消灭,他们应该很快便能恢复元气。大明百姓从来都是最有韧性的一群人,只要生活条件稍有改善,他们便能活得如野草般欣欣向荣。

待走到距离杨廷麟驻地还有十多里的地方,苏承羽忽闻远处传来阵阵嘈杂声,不时还夹杂着一两声呼救。

“有清军溜出城来劫掠百姓?”苏承羽眉头一皱,立刻吩咐石霖准备迎敌,又派人返回龙卫军大营去调兵。

石霖虽觉得会有危险,但他知道若遇到清军劫掠,想要劝自家殿下别管是不可能的。是以他只严令众亲兵要小心护得殿下周全,然后便吩咐全连列队。

龙卫军亲兵连是标准的龙骑兵装备,一行七十余人立刻排成整齐的三排队列,将苏承羽护在中间,端举起骑兵剑朝发出声响的地方奔去。

骑兵队伍踏过成片的荒草,一个被枯萎树丛遮蔽的小村落出现在众人面前。

村落中有屋舍近百,但其中过半已成了残垣断壁,破败不堪,也不知经历过多少战火,眼下似乎还剩几十户人家。

有数十名手持刀枪的士卒扼住村子的出口,村中惨呼声和张狂的笑声混成一片,显然有歹人正在行凶。

待驰到近处,苏承羽刚要下令全军突击,却猛然发现村口的那些士卒穿着明军的衣服,而且未曾剃发。

他催马赶至这些人近前,大声怒道:“村中贼兵正在劫掠百姓,你们还呆在这儿干什么?!”

那队明军士卒被突然冲过来的一队人马吓了一跳,待看到那身标志性的深绿色龙卫军军服,这才松了口气。

有一名军官样子的人收起单刀,小跑过来向苏承羽施了个礼,皮笑肉不笑道:“这位大人,这儿并无贼兵劫掠,乃是我部人马将一队清军围于此地,正在清缴。”

“混账!”苏承羽眉头紧锁,村里的呼救声里分明有许多妇孺,他已隐隐猜到了是怎么回事,当即怒喝道,“滚开!”

那小军官仍旧是滚刀肉般杵在那儿,“怎么,大人您难道想来分抢军功?”

啪一声爆响,苏承羽不跟他废话,扬起马鞭将他抽翻在地,转头命令石霖道:“进村,阻挡者杀无赦!”

“是!”

石霖举起闪亮的骑兵剑,高声道:“亲兵连,快速前进!”

他身后七十多人立刻同时吼道:“前进!”

阻在村口的那些兵痞哪儿见过此等气势,一个个被震得耳朵嗡嗡作响,脚下不由自主地退向两侧。

苏承羽在亲兵连簇拥下纵马入村,眼前简直就是人间炼狱景象。村中横七竖八地躺了一地尸体,大批凶徒闯入民宅,将财物、粮食、盐巴等统统搜掠一空,就连锅碗、衣物之类稍值钱些的东西也不放过。

但凡有村民稍加阻拦,立刻便被一刀砍翻在地。

还有不少村舍中更传出女子哀嚎之声,显然还有人在大行奸*淫之事。

另有一队手持利斧的兵卒,挨个将地上那些尸首的头颅一斧剁下,塞进麻袋之中,一个个身后的麻袋俱是鼓鼓囊囊。看那熟练的动作,显然惯常于此。

而这些行凶者分明都是明军装扮,没有一个清兵!

苏承羽抽出簧轮短铳,朝天鸣枪,怒吼道:“都给我住手!”

火铳的轰鸣声暂时打断了村中的屠戮,那些忙于行凶的士卒都愣在原地朝苏承羽看过来,奔逃的百姓慌忙趁这个间隙四散躲藏,村中的惨呼顿时为之一顿。

“崔大头,你怎么把外人放进来了?他*娘的坏老子雅兴!”一名衣衫不整,正提着裤子的军官从一件屋舍中钻了出来,屋中仍传出阵阵女子的恸哭声。

那军官招来十多人走到苏承羽近前,瞥了他一眼,却毫不在意地朝村口处嚷道。

“大胆!竟敢在陈州王殿下面前大呼小叫!”石霖用骑兵剑直指那人,“还不下马跪拜施礼?!”

那人听到“陈州王”三个字顿时表情一滞——苏承羽平日就穿着龙卫军骑兵军服,没见过他的人还真认不出来——双手一颤,拎着的裤子险些掉下来,忙翻身跪倒在地。

他身后那些兵痞见状也纷纷附身跪下。

“拜见陈州王殿下。”

苏承羽面若寒冰,声音更是冷得吓人,“这些劫掠百姓的都是你的人?”

“劫掠百姓?”那军官抬起头来,故作惊讶状,“下官正在带人清缴贼虏。此地并无一名百姓。”

说着他指向一旁村民尸体的头部,“殿下明察,这些都是留着鼠尾的建虏贼兵,您可不能冤枉我!”

由于南昌府被建虏统治了大半年,百姓在威逼之下几乎都已剃发,这倒成了他清缴贼虏的“证据”。

苏承羽强压住怒火,冷声道:“既是贼兵,把缴获的兵器拿给我看。”

“这……”

他分明就是在劫掠村庄,哪里来缴获的兵刃?

苏承羽厉声如刃,“圣上有诏令:凡有发为顺民,无发为难民。他们分明就是大明难民,你率部劫掠百姓,军法难容……”

“这其实是下官率部追击一队贼兵至此,这些人都是被贼兵所杀。”纵兵行凶的军官还想狡辩。

“石霖,”苏承羽刚才亲眼所见,岂能容他胡搅?他转头命令道,“将所有手上、刀上沾血,以及衣衫不整的统统给我绑了,就地正法!其他的鞭挞五十!”

“是!”

“你、你敢……”那军官还想令手下顽抗,却看到眼前一排黑洞洞的铳口,立刻便失去了勇气。他忽然扯着嗓子喊道,“我是张将军麾下,你无权杀我!”

第九十九章 排铳毙了

“张将军?谁?张安?”

那军官见苏承羽既认得张安,傲然点头道:“对,下官童式,乃张将军麾下百总。”

苏承羽冷哼一声,吩咐石霖道,“留下此人带回去对质。其他符合条件的,皆杀!”

“是!”

有十余兵匪见陈州王竟是要动真格的,看了眼自己手中带血的兵刃,嚎叫着扑上来拼命。

“一、二、三排注意。”石霖见状冷静地指挥道,“瞄准!”

“瞄准!”

“放!”

随即便是一阵铳响,那些人相距还有十多步便被铅弹射得血肉模糊。如此近的距离,严格极为严格的亲兵连自然不可能打偏。

“一、二、三排拔剑。其他人下马结阵。”石霖高声命令道,“敢于顽抗者就地格杀!”

“是!”

四个排的亲兵迅速下马,在骑兵两侧排出一个两排线列阵型,并在铳口套上了刺刀。在这种小村落里,骑兵奔跑不开,反而是步兵阵列更适合作战。

而刚才发过铳的三个排则扔下燧发铳,拔剑前指,严阵以待。

那些乱作一团的兵匪们见到如此整肃的声势,再没人胆敢上前。

至于那个领头的,见苏承羽吩咐留下自己带回去,满以为他是慑于张安的面子,便缩到一旁不再吱声。

很快又有亲兵将守在村口的那队兵也赶了进来,连同村里的兵匪一共八九十人。

这些人起先还磨磨蹭蹭想要耍赖,但随着亲兵连一声整齐的怒吼“杀!”,便立刻全都老实了。

石霖让人用刺刀顶着他们排成几排跪在地上,他亲自带人挨个验看,但凡身上、刀上带血,或是衣衫凌乱的,一律绑了双臂推到一旁的断墙之下。

没用多久,断墙旁边便已挤了五六十人,连同刚才被打死的十几个,这个童式的手下大多都参与了对村民的杀戮或强*暴。

苏承羽斜睨着这些兵匪,极为厌恶道:“一个个砍太慢,排铳毙了吧。”

“是!”

石霖敬了个军礼,回身高声道:“横列转向,面向正南!”

亲兵线列动作麻利地转至面对断墙,而后便听到“瞄准!”的口令,数十支燧发铳立刻整齐地指向那些兵痞,铳口的刺刀寒光逼人。

“放!”

一阵震天的铳声随即响彻整个村落,密集的铅弹无不留情地将这群戕害村民的恶徒射成了马蜂窝,将他们沾满鲜血的灵魂打入无尽炼狱,乌黑的血液和肢体碎块糊得满墙都是,随后又黏腻地淌了下来。

一旁那些没被石霖挑出来的兵匪虽见多了砍头行刑的场面,却从没见过有这么乱铳击毙的,眼中尽是那红白相间的断壁,一个个吓得面如土色,瘫软在地。

但他们也没能逃过一劫,这边行刑完毕,便有人将他们绑在枯树上,抡起马鞭用力抽了起来。

“一、二、三、四……”

随着数鞭子的声音继续,一旁破屋的门被推开了,一对战战兢兢的老人踱出门外,齐齐跪倒在地,朝着苏承羽用力磕头。

很快,又有更多人从草垛里、枯井中钻了出来,俱是跪向苏承羽不住叩头。

“乡亲们快快请起!”苏承羽动容道,“这乾坤之下虽说还是好人居多,但哪里也都有祸害,大明也是同样。”他指着那些兵匪道,“但请你们相信,朝廷会保护你们的,定不会让这些祸害遗留人间!”

“谢殿下……”几个朴素的字和挨打恶徒的惨叫声混在一起,响彻整个村落。

苏承羽知道自己的只言片语不可能便打消这些百姓的顾虑,只有整个大明都能切实严格执行军纪,人们才能重拾对朝廷的信任。

若民心崩坏,便是有一千支龙卫军那也没有作用。他一意挽救大明,劳心费力建立宣教府凝聚民心,却不够这些人几次劫掠毁得快!

决不能让这种情况继续下去!他暗下决心。

“指挥大人,属下来迟了。步兵营随后便到。”

苏承羽正思索着,便见朱家弟带了骑兵营赶来。

“我这里没事。”他吩咐朱家弟,“派出骠骑兵,巡查附近每一个村寨,遇到侵扰百姓的即刻正法!对了,再去通知地方官,让他派人来安抚这些村民。”

“是!”

苏承羽又扫了眼缩在角落里的童式,对石霖道:“把他绑了,带上走。”

“是!”

赣江边,相距明军大营约三四里的地方,一条楼船画舫上彩灯招展,舫上身姿曼妙,载歌载舞。

江岸上一座造型优雅的木亭,坐于其中正可远远看到画舫上的歌舞。

杨廷麟等人听闻陈州王殿下驾到忙迎出木亭,于道路正中跪接。

苏承羽翻身下马,先让迎接的一干官员起身,将马鞭扔给亲兵,转望人群道:“张安可在?”

张安疑惑陈州王一上来就找自己,正要迈步上前,就见一名心腹猫腰凑了过来,对他耳语几句。

“什么?!”张安顿时双眼圆瞪,拨开站在他前面的江西巡抚刘广久,对苏承羽随意抱了一下拳,沉声道,“殿下为何杀我营中军士?”

“哦?这么说你知道你的人干什么去了?”苏承羽冷眼盯着他,决意若他说一个“是”字,便立刻请出尚方宝剑来砍了此人。

“我……我不知。”张安愣了一下,立刻梗起脖子道,“我只知殿下毙了我手下七十余人!”

苏承羽向身后一挥手,石霖立刻将童式丢在张安面前,低喝一声,“说!”

“将军,将军救我。”童式蹭到张安脚下,“您还记得我在吉安为将军挡过一箭吗?”

“你干什么被陈州王殿下抓到了?”张安沉着脸问。

“没、没什么,就是在下菱村抢了些粮食……误杀了几个贱民。”有石霖在背后虎视眈眈,他倒也不敢乱说。

“抢粮食?”苏承羽轻哼一声,“他纵兵劫掠下菱村,凌辱妇人,残杀村民八十三口,且割了首级准备充做战功。”

他望向张安,“张大人,我奉旨总理赣北军务,可该杀了这群乱兵?”

第一百章 闻所未闻

张安原本是赣南地区的一名流寇,后为杨廷麟所招安,是以他对杀几个普通百姓毫不在意。且他的手下比明军官兵战斗力强不少,仗着自己是杨部堂麾下最有战斗力的部队,更是一向无法无天。

“那些士卒就算了,”他闻言做大度状一摆手,又指向童式,“但童式立下颇多军功,不就杀几个贱民而已。还望殿下将他还于下官,让他日后疆场戴罪立功。”

“有军功便能随意杀人?”苏承羽逼前一步,瞪着张安眼睛道,“我平复江西六州,毙敌数万,依军功是不是杀了你也可以?”

张安脸色一白,不由自主地退后两步,张了张嘴却只说出句,“总之……你不能杀他。”

“石霖!”

“在。”

苏承羽扫了眼倒在一旁的童式,“对质已毕,砍了。”

“是!”

张安的几名侍卫见状立刻冲了上来,欲把童式抢回去。但他们刚上前几步,就见苏承羽亲兵数十支火铳指着他们的脑袋,登时便不敢再乱动了。

“殿下息怒,”万元吉见事情闹得这么大,忙走到苏承羽近前,赔笑道,“军情紧急,士卒就近于民间取些粮草也是常有之事。当年的北疆边军,至近来的江北四镇,遇粮饷不济不也都这么过来的吗?待战事平定,再补偿那些村寨便是。”

张安见有人为他说项,立刻接道:“对对对,我营中粮草将尽,士卒们只是补充些粮草罢了。”

其实他们说的也是实情,明末朝廷财政崩溃,加上原本不多的军饷又被层层贪污,前线军队便常自己“想办法”解决粮饷问题。起初还是偷偷摸摸,到了南明时期已经接近半公开化了。

“劫掠百姓竟成常有之事?劫掠百姓补粮?!”苏承羽额头青筋毕现,盛怒道,“你们可知为何闯寇数年间便席卷中原而应者云集?可知为何建虏兵峰所指各地望风而降?

“原本那些盼着明军驱流寇灭虏贼的百姓,就是在被本该保护他们的官军一次次劫掠之后,对朝廷彻底失望的!以至无论是流寇还是建虏,只要谁能给他们活着的机会,他们便会毫不犹豫地拥护他的统治。”

他手指张安,冷声道:“你之所为,与资敌无异!不,更甚于资敌!”

他又瞥向身侧,“石霖,还愣着干什么?”

“是!”石霖伸出大手将吓至瘫软的童式拖到一旁空地,抽出骑兵剑,手起剑落。

只听一声哀鸣,童式的人头骨碌碌滚至路旁,鲜血喷得到处都是。

一众官员都愣在原地,没想到陈州王竟说斩就斩,连菜市口都省去,就在张安面前将他手下军官杀了。

“把童式人头挂在下菱村示众。”苏承羽对石霖道,“没我的命令不许摘下。”

“是!”

“你!”张安双眼圆瞪,高喊道,“陈州王,你怎能如此?!”

正说着,一名龙卫军骠骑兵驰马而来,对石霖耳语一番,石霖又马上小声转述给苏承羽。

“怎能如此?我还不止如此!”苏承羽斜睨张安道,“你说你不知道部下劫掠,但我刚杀了下菱村的乱兵你立刻便知道了?

“刚才我骠骑来报,说附近有七处村寨都发现你的部下劫掠。这你又怎地说?!”

“我……”张安看到旁边有人捡起童式的人头塞进口袋,心中一凛,陈州王这是要拿我开刀不成?

他忙向杨廷麟投去求助的眼神,另一边又狡辩道:“我的确不知道部下劫掠之事。但我部在赣南与贼兵苦战十余次,立下战功无数,直到现在朝廷的赏银也没发下一两来,将士们也是被朝廷寒了心,这才去自取功赏而已。”

“哈哈,”苏承羽怒极而笑,“你怕寒了你手下兵匪的心?我更怕寒了天下百姓的心!你的兵已自取了功赏,那我便为被你部下劫掠的百姓讨个说法。”

“张安治军不严,以至部下掠民行凶。”他对石霖一挥手,“去把他给我绑了,鞭五十!”

“是!”石霖敬礼,回身点了几个亲兵就要去绑人。

在场的官员都傻眼了,以往军中大员只要不是谋反,纵然犯了再大的错,那最多也是押送回京革职待参而已,这当众抽鞭子的事绝对是闻所未闻!

万元吉、赵印选等人赶紧上来劝阻,那张安更是转身欲逃。但这些人哪里比得上龙卫军亲兵连动作利索?

三个排的人迅速上前,列队将一众官员挡在身后。两个排则铳口直指张安等人的随从,高声喝令其不得擅动。另有一个排将燧发铳朝天举起,一齐击发,巨大的铳响惊得众人皆是一愣。

石霖带了几人趁机快步上前将张安围住。那张安虽颇有些拳脚功夫,但在石霖等人熟练的配合之下,几个照面便被扑倒在地,手脚被迅速绑了起来。

张安如搁浅的鱼一般来回扭动身体,嘴里不住大骂:“朱琳渼!你仗势欺人!你***!”

“殿下,不可啊!”

“陈州王殿下,怎能对官员处以私行……”

“殿下,饶了他吧……”

苏承羽毫不理会那些官员的劝阻,让石霖将张安的嘴堵了,绑在道旁的树上,就用马鞭抽了起来。

苏承羽面向福京拱手,高声道:“臣蒙圣上恩典,总理赣北,无一日不尽心竭力。今治张安所部乱兵,惩其首脑于此,以安民心!臣誓言,纵全军饿死,不取百姓一粟,纵全军冻死,不取百姓一线!”

他肃然望向身旁官员们,高声道:“望诸位与本王共勉!”

在场的军官们耳畔回荡着张安的惨叫,听闻苏承羽所言,心中俱是一震,这陈州王可是个说打就打,说杀就杀的主,千万不敢犯了他的忌讳!当即便有人悄声吩咐随行心腹,速速回营收敛士卒,绝不可随意出营行不法之事。

张安军营距离此处仅四里左右,片刻之后,张安心腹竟带了大队亲兵纵马而至,高呼:“休伤我家将军!”

石霖目露寒光,正要吩咐亲兵连列队,便见杨廷麟拨开众人,端立道路正中,俾睨迎面扑来的张安部下,沉声道:“混账!你们这是想造反吗?!”

第一百零一章 财政问题

那五六百人马顿时为之一挫,纷纷勒住马缰。杨廷麟面前如同有道无形的墙一般,所有人马俱被“挡在”他面前五丈开外。

“部堂大人……”

“尔等速速退去,我只当没这回事。否则不光你们,张安也罪同谋逆!”杨廷麟说完,自转身向苏承羽而去,再没看这些人一眼。

张安的心腹愣了愣,终是叹了口气拨马转回。

杨廷麟走到苏承羽身侧,眼神示意其他官员回避,而后揖礼道:“还请殿下息怒。”

一旁,马鞭声和张安的闷叫声响彻赣江之畔。

苏承羽望向杨廷麟,微微皱眉道:“杨部堂可是要为张安说情?”

“殿下误会了。”杨廷麟连连摆手,“这张安罪有应得。殿下做得对,罚得好。”

他顿了一下,看看苏承羽神色,继续道:“张安乃下官所辖,下官也有驭下不严之罪,回去便马上上表自请己罪。

“说老实话,张安所部干的这些事情下官先前有所耳闻……”

“哦?”苏承羽望向他的眼神变得有些冰冷。

“请容下官一言,”杨廷麟忙道,“下官亦深知百姓之苦,对士卒掠民这些事情也甚觉丢人,数次意欲整治,只是……”

他长叹了口气,“江西乃朝廷重中之重,圣上多次催促下官尽快平复全境,迎驾西出赣州。然,下官手中,”他看了眼万元吉,“仅有些新募之兵,不堪以战。凡有军事,俱依仗招抚张安之六千匪兵,若重手整治,将致江西战局崩坏,负朝廷所望,甚至使江西落入贼手。

“此外朝廷促战甚急,但粮饷却常不济,下官四处筹集义款,也仍是杯水车薪。既要驱虎为战,又无肉饲之,致使虎噬群羊,下官惭愧至极,惭愧至极。

“说来此次张安部下因欠饷两月而于民间劫掠,也和下官近来因皂口战事而未及筹措义款有关……”

苏承羽疑惑道:“便是杨部堂没筹到义款,朝廷拨的银子也不至连龙虎军六千人的军饷都不够发吧?”

杨廷麟苦笑道:“殿下有所不知,朝廷已近两月未拨江西分文。”

“什么?!”苏承羽大为吃惊。隆武深知江西战局的重要性,以往只要兜里还有点银子,哪怕不吃不喝也要供给江西。如果连江西饷银都停了,那只能说明朝廷一点钱都没了。

“难道朝廷出了什么大事?”

杨廷麟点头道:“下官听闻朝中故友传言,郑芝龙因圣上执意西征而心怀不满,竟将户部的银子断了。

“如今圣驾刚至延平府,据说连日常耗费都是当地豪绅所出。圣上因无银,以至困于延平动弹不得。这江西的军饷便更无以为继了……”

竟还有这么一出?苏承羽闻言真为隆武感到悲哀,堂堂大明皇帝,竟被一个海盗用银子相要挟,而且还毫无还手之力。

其实只要再坚持三四月,郑芝龙便会漏出叛降清廷的马脚。苏承羽心道,届时自己只需提前率军进入福建做好准备,等郑芝龙稍有动作,便立刻接管仙霞关。而后以龙卫军强大战力迅速扫平郑氏的嫡系海盗,其他明军必会奉隆武诏,重新归附朝廷。

仙霞关地势极为陡峭,随便放点部队上去,哪怕战斗力不是很强,清军短时间内也不可能攻得进来。

再用龙卫军驻守广信府的永定关,进入福建两大通道便完全封死,福建可谓固若金汤。

待福建局势稳定,朝廷就可以接管福建的海外贸易,甚至有可能俘获一部分郑芝龙的船队来做生意,有了巨大的海外贸易利润,朝廷财政定能松一口气。

再给隆武些时间整顿朝纲,召集军队,至少便能与建虏形成南北对峙之势。

所以眼下这三四个月将会是隆武朝最为困难的阶段,必须先帮朱聿键渡过难关才行。

苏承羽大概划拉了一下自己的荷包,离开龙南之前一共攒了八九万两的样子,敲诈了金声桓十三万两。不过近来一直在打仗,虽缴获了不少战利品和银钱,但大军一旦开动,那简直就是吞金巨兽,期间还拨给了破虏营一些钱,所以一共还剩下二十万两多一点。

以隆武朝勤俭节约的程度,先拨给皇帝十万两应该就够朝廷两个月的用度。等攻破南昌城之后,应该还有不少缴获,支撑朝廷到四个月后问题不大。

如此一来,郑芝龙想通过财政手段摆布隆武的计划就必然会破产,朱聿键才能继续西出福建,移驾江西,全盘皆活。

江西这边也得先帮着周转一下,苏承羽此番算是体验了一把土豪撒钱的感觉,他对杨廷麟道:“这样吧,我先从龙卫军拿出两千石军粮,再加一万两饷银借给杨部堂应急。南昌战事在前,军心稳定也极为关键。”

杨廷麟闻言大喜,深揖到地,“殿下真是救了下官一命,也是救了整个江西啊!下官实在是感激不尽!待朝廷粮饷拨发下来,即刻还予殿下。”

苏承羽心说户部近来的银子也是我给的,还还什么劲?他之所以说借用,无非是想让杨廷麟省着点花。

杨廷麟又道:“实则也就是此时比较拮据,待江西税银收上来,军饷应甚充足。”

“税银?”苏承羽问道,“什么税银?”

杨廷麟理所当然道:“江西抵定当是不日之事,届时户部收缴税赋以供国需。”

苏承羽心中摇头,江西大部被建虏统治了多半年,百姓饱受战乱之苦流离失所,且肯定也被清廷收了大量赋税。此时正应休养生息,若再大面积征税,百姓无法过活,难保不会再激生出一个江西李自成来。

不过此事需要隆武点头才有转圜,他也没对杨廷麟出说来。

两人正说着,便听石霖来报,“殿下,张安鞭刑五十已毕。”

苏承羽点头,对杨廷麟道:“杨部堂,张安此番统兵不严也是罪有应得。不过南昌战事当前,便将其贬黜三级,听参暂用你看如何?”

毕竟张安是杨廷麟的人,处罚他还是征求一下杨部堂的意思,也算给他留了面子。

第一百零二章 战报

“多谢殿下为下官顾虑。”杨廷麟退了半步,揖手道,“然,如此处置怕不妥……”

“哦?”苏承羽下意识道,“那依杨部堂的意思?”

杨廷麟眯眼望向苏承羽,似乎是想用力将他看透,但却什么也没看出来。片刻,他又降低声调道:“此番刑以张安,其必怀不满之心,继续留用江西,恐乱我军心。殿下不动则已,既以雷霆手段严惩罪首,其定不仅是统兵不严小罪。当即刻革职解往福京,监押候参……”

苏承羽闻言心中一跳,他自己潜意识里并没将张安那点兵匪当回事,但对杨廷麟来说,若那六千人如果搞出点什么动静,可就是难以收拾的大患。

搞政治真的必须得想得远、心够狠才行!他暗自点头,自己的政治敏感度比起杨廷麟这等官场老江湖来还是差了一截,想搅动大明官场这一池深不见底的潭水,以后定要多用心留意才行!

“杨部堂果然老成持重。”苏承羽旋即拱手点头道。

杨廷麟听了这话,却只当是陈州王不便插手处置他的人,给他留面子,于是又继续道:“下官此番会全军彻查戕民之害,军法严惩绝不姑息。涉事而未亲自参与者,处降职、罚奉或是遣散。张安所部剩余士卒,皆编入万元吉麾下,严加约束。”

……

北京。

摄政王府。

多尔衮身披一件黑色的旧袍,他在劳累之时都爱穿这袍子,松软贴合又不会太拖拉。

案上的军务奏报堆了很厚一沓,他已整夜未合眼,皱眉放下一册又拿起另一册。

他的大清表面看来风光无限。刚攻灭大顺李自成,一路向西直打到了四川才遇到些阻拦。向南则在去年灭了南明弘光小朝廷,还擒获了朱由崧,明监国潞王朱常淓望风而降。

就在去年一年之中,顺、明降军不下五十万之众,眼下仅用汉八旗便已压得张献忠和南明喘不上气来。

整个中原花花世界似乎已经唾手可得。

然而,这表面的繁盛之下,却有太多的危机隐伏。

蒙古苏尼特部的腾继思等人正在叛乱,他的亲弟弟多铎已率部前去镇压。

四川张献忠在失去李自成这个竞争对手之后,似乎和南明隆武朝达成了某种默契。二者在川南的交锋越来越少,而四川北侧却集中了大西军主力部队,目标正是肃亲王豪格。

湖广方面虽然勒克德浑这年轻贝勒表现不错,基本稳定住了局势。但那个高一功具有地利优势,不断侵扰之下,顺承郡王的后勤补给已经很成问题,再这么下去不用打就会被拖垮。

南明朱以海派方国安在钱塘江布下了二百里长的坚固防线,水师战船千余。渡江对于从没搞过什么水师的大清来说,将是极为艰难的一战。

而最让他头疼的,还是近两个月冒出来的那个南明陈州王。军报上时而说他率大军两万余人,时而又说他仅有不足四千精锐。但不管他到底有多少兵,他都是一个非常麻烦的对手。

江西曾在降将金声桓的攻伐之下,占据了十三个州府中的十一个,而且兵压赣州,眼看便要攻克江西全境。

就是在这个陈州王出现之后,金声桓便开始莫名其妙地吃败仗,他上一道兵发赣州的塘报还温热,下一道南昌被围急请增援的奏章便送到了自己案头。若非江西一众官员先后上表述说江西明军悍勇,他真已经觉得金声桓有通敌之嫌了。

多尔衮揉了揉额头,江西乃江南中枢之地,通衢四方,必须尽快拿到手中。

增援?派谁增援?他思索了一会儿,摇了摇头,大清的人口太少,铺到中原这么大的摊子上已经稀薄得要透亮了,各处分兵,必然到处受制于敌。

大清的优势在于兵马精锐,纵然兵力较少临敌也必得战胜,是以必须集中八旗精兵强将,逐个击破才是正道。不是要命之处,交给那些汉人降兵对付即可。

那个什么陈州王乃是隆武朝的郡王,他的根基在福建,只要正蓝旗大军挥师南下,尽快破闽,江西危局自然化解。

“苏克萨哈,博洛现在到哪儿了?”多尔衮转头问道。

“回主子,”苏克萨哈想了一下道,“征南大将军前几日已抵江宁,现在应该正候着顺承郡王回来交接江南防务。”

多尔衮挥了挥手,“还交接什么?让博洛克日南下,尽快兵抵福建。”

“嗻!”

“还有洪承畴说那个郑芝龙可以归附,让他抓紧招抚。”

“嗻!”

……

福京。

延平府府衙,现在是隆武的临时行宫。

朱聿键望着眼前厚厚的塘报发愣。

这些军报他已经看了不下十遍,差不多背得烂熟了。

最下面几个是奏报抚州大捷的,那场让他曾狂喜不已的胜仗。但在郑氏掣肘之下,至今也未对琳渼有任何封赏。

再上面是永宁王收复建昌,迎益王归藩的奏章。其中永宁王并未自揽大功,而是反复言及陈州王重挫清军气焰,至敌毫无斗志,这才有建昌之大定。

后面是陈州王大破清军柯永盛部,即刻平定广信,复保永定关无虞的奏报。这个被郑彩随意丢弃的福京咽喉关隘,重新回到了大明手中。

另外还有陈州王招抚赣北三府十四路义军,编练破虏营。以及破虏营于赣北一路势如破竹,接连收复饶州、南康等地。

最后则是杨廷麟等人于皂口重创金声桓主力,迫使其丢弃赣西数州府,退守南昌。这其中又提到陈州王奇思巧技,筑皂口棱堡,致使攻城清军死伤惨重之事。

他轻叹一口气,这上百份奏报之中,几乎找不到没有陈州王三个字的。可是说,正是自己这个侄子非凡过人的表现,才有了眼下江西的大好局面。

然而,这一切,他都无法对他的侄儿有任何的封赏。

“琳渼,朕,对你有愧啊……”朱聿键不禁轻叹。

“陛下,陈州王忠心为国,定会体量您的苦心,朝廷的不易。”路振飞在一旁躬身道,“此外,臣有一个好消息禀报陛下。”

第一百零三章 好消息

“路阁部请起,”朱聿键抬手微笑道,“你有何消息?”

路振飞站起身来,揖手道:“臣曾请圣上暂时按下所有表奏陈州王战功的本子,佯装与郑氏妥协,幸得陛下依臣之计。

“近来臣派人与洪旭接触已有结果,今日他得到郑芝龙的回复,说愿意恢复每月拨给户部的银款。”

“当真?”朱聿键长吁一口气,“如此朝廷便可得缓上一缓了!”

“只是,”路振飞显得有些不太自然,声音也小了几分,“郑芝龙说,近期之内陛下要停驾延平,不能再继续西行……”

隆武脸色瞬间转阴,怒而起身,指着路振飞道:“你这是拿朕与郑芝龙做交换?!这算得什么好消息?要朕丢人吗?!”

路振飞顿时惊得脸色惨白,扑通一下跪伏于地,慌忙道:“臣不敢!臣所说好消息是指江西前线将士们此番粮饷得以为继,必能同心戮力克复南昌。”

他又道:“昨晚内阁接到杨廷麟上表请罪,言其所部张安因士卒欠饷,以至于南昌附近劫掠百姓,险些酿成大患……”

朱聿键瞬间便恢复了冷静,缓缓坐回椅上,心中顿感凄凉。是啊,没有郑芝龙这些银子,莫说江西刚取得的硕硕战果会付诸东流,再用不了一个月,便是整个朝廷都要崩坏了。

有时,隐忍才是为帝王者最难以跨越的一道坎。

他又问路振飞道:“杨廷麟那边现在情况如何了?”

“好在陈州王殿下及时惩处了乱兵,并遣人于南昌附近维持,形势已经稳定。”路振飞犹豫了一下,接道,“只是陈州王将那张安当众鞭挞,引得不少江西官员上奏章请论其擅刑之罪。”

隆武点了点头,却没有继续这个话题,转而道:“等户部那边拿到了银子,立刻发往江西!”

“臣,遵旨。”

他话音未落,便见黄道周携何凯快步而来,皆面带喜色。

二人见过大礼之后,黄道周忙道:“陛下,臣给您带来一个好消息!”

“黄阁老请讲。”朱聿键刚经过路振飞的“好消息”,这次面色甚为平静。

“江西刚送来陈州王殿下的奏疏。”黄道周从袖中取出一卷锦布交于庞天寿,再由他递给皇帝,“陈州王奏其得知户部近来用度不灵,特进献白银十万两以解朝廷所急。并言有良策解决财务屡守掣肘之弊,短则四个月,长则半年,定能恢复朝廷正常进账,足供耗费。”

“你、你所言当真?!”朱聿键身体前探,脸上尽是难以置信的表情。朝廷拨发饷银给前线部队乃天经地义,若是稍有迟缓军将必有怨言,大明立国至今莫不如此。而前线大将拿银子给朝廷应急的,这绝对是头一遭。

“千真万确!”何凯甚为激动,他作为户部尚书,由于近来兜里没有一文钱,被朝廷上下催逼甚急,他已两次上表请辞,但俱被隆武驳回。

这次陈州王拿出十万两来资助,让他简直像一个快要渴死的人看到绿洲一般,一种重获生命的幸福感。

何凯又接道:“陈州王殿下担心朝廷断银过久会生它异,还派快马先送了八百两黄金来,现已于户部入账。”

“好!好!好!”

隆武再次站了起来,兴奋抚掌道:“朕的好侄儿,有了这十万两,朕再不用看那郑氏的脸色了!”

他双眼精光闪过,沉声道:“他不让朕继续西行?哼,朕明日便动身,即刻亲征江西!看他如何拦得住朕!”

他展开苏承羽的奏章仔细观看,只见前一段果然如黄道周所说,是献银十万两供朝廷支用之事。

后面提到他有成策在四到六个月之内彻底解决朝廷财政问题,只是并未言明具体方案,但看其字里行间信心十足,想来这位皇侄定是有非常可靠的法子。

而奏章的最后面,则是提到近来江西百姓屡受兵灾荼毒,应以修养生息为上,建议税赋当缓征,或是另想其他税赋之策。他有办法在半年之内使江西百姓生活恢复正常,届时再议税赋方为适宜。

朱聿键被郑芝龙用户部财政的事情憋了近两个月,由于御驾出行动静甚大,一路随行车马、器具、行宫种种没有不需要银子的。是以等走到了延平,当真是一步也前进不得。

有眼下这十万两,再加上陈州王所说半年之内解决朝廷收支大事,他终于能将憋在胸中的一口闷气吐出,只觉得畅快淋漓。

他转头看到案上那一摞江西的塘报,心中顿时一松,大笑道:“如今朕又何须与那郑氏虚与委蛇?琳渼立下这诸多战功,早就应该大加封赏才是!”

他高声道:“拟旨,皇侄陈州王朱琳渼,于赣地屡破建虏,复取抚州、建昌、广信三府。招抚破虏营义师,使其取饶州、南康诸州府。战功之盛,堪称我隆武朝立朝来之首,堪为众臣之表率,即日起加封为陈王……”

待其大致说了旨意,黄道周、何凯、路振飞立刻齐声道:“吾皇圣明!”

了解了闷在心中许久的封赏朱琳渼之事,隆武又问何凯道:“陈王所说这江西税赋之事你如何看?”

第一百零四章 一家欢喜一家忧

苏承羽奏疏上提到关于税收之事本来就是户部负责,是以方才黄道周已将内容对何楷大致说了。

此时何楷闻皇帝垂问,立刻揖道:“臣以为,江西大部久经建虏涂炭,确应予民修养。只是,朝廷这边也甚为紧张,眼下正是与建虏伐兵之时,耗用不菲。

“另外,圣上此番封了陈王,郑氏必愈发与朝廷为难,这拨给户部的银子……

“所以以臣之意,江西赣州和抚州两个未受建虏兵灾的州府,仍正常征赋,当不至使百姓无以承受。至于其他州府,可视其情况减免部分税赋。”

朱聿键听他说着,一边看了内阁附在苏承羽奏章上的小票,只见其内容同何凯说的大同小异。只是内阁对陈王所说的半年之内恢复江西百姓生活,以及能让朝廷改善财政收入的办法更加上心,希望陈王能尽快给出具体条款。

但无论是何楷还是内阁诸大学士,都对苏承羽奏章上“另想其他税赋之策”这一句话选择性地忽视了,未置一词。

苏承羽原本的意思是想旁敲侧击地提一下征收士绅税赋的事情。大明朝廷和底层农民穷得要死,但士绅以及依附他们的商贾却极为富有。

即使隆武朝现在控制的这些地方,只要稍微收士绅一点税,朝廷的财政立刻就能恢复过来,甚至可能会大有富余。

然而整个朝堂之上莫不是士绅阶层。他们压根就不会产生一丝一毫征自己税的念头。

就如黄道周这般忠臣,能想到的最多也就是在老百姓困苦之时少收点税,等农民、小手工业者恢复了元气再恢复税赋。

想征士绅税赋,根本就是大明朝堂上无人可触及的禁区。

虽然苏承羽这次极为小心的尝试没起到任何效果,不过就从他这一卷奏疏起,他和大明官僚们旷日已久且轰轰烈烈的税赋大战已悄然拉开了序幕。

隆武见户部和内阁的意见基本一致,便也不再多做它想,吩咐在赣州和饶州正常赋税,其他州府减免税收。但出于对朱琳渼能力的绝对信任,他仍是略改了内阁的票拟内容,决定由江西布政使司挑选数个最困难的州府,免除赋税半年。

黄道周等人自是接了旨去具体办理。

应天府。

陈王府门上的封条早已被人撕得干干净净。

王府上下张灯结彩,下人婆子们眉开眼笑地忙碌个不停,似乎在大办喜事。

陈王妃,不,现在已经是陈太王妃了,更是满脸喜气洋洋。

朱聿锐这一脉仅做了一个来月的亲王,便被降为郡王,这让她大半年来都大为伤感。

只是没想到自己儿子如此争气!从隆武二年年初起,曾皇后便不时告诉她些前线大捷的消息,其中十之八九会提到她儿子朱琳渼。

只是曾皇后有了身孕,朱聿键不让她过多打听政事,而陈太妃居于宫中自己又没有信息来源,所以她原先了解到的消息非常有限。

直到前两日有礼部的人来传旨,说朱琳渼封了陈王,被查封的王府即刻复用。她这才跟那官员打听到了儿子的具体情况——江西各地立下显赫战功,定策攻略江西,招抚上万义军,如今正带兵包围南昌,简直荣耀得不得了。

陈太妃大喜过望,先去了朱聿锐牌位前祭告,然后便决定阖府上下好好庆祝一番。

但由于王府查封已久,走了很多丫鬟仆从,陈太妃还是从她的大叔子那,也就是唐王府上借了一批下人,这才张罗起王府门面。

今天王府尤其热闹,各路前来道贺的官员络绎不绝,可以说皇帝一系的官员基本都来了。

这些官场老手个个都是人精,从隆武将陈州王封为陈王一事,他们立刻便明白,皇帝这是要向郑氏集团正式宣战了。

虽然眼下似乎帝党实力稍弱,但近来陈王分头正劲,江西局势不错,未来胜负尤未可知。况且他们已站队朱聿键这边,那就必须旗帜鲜明地表明态度!

陈王是两方相争的焦点,此时来陈王府就是最清楚的表态。

陈太妃听管事不断报来道贺官员的名字,方才知道自己儿子现在在朝中有多么炙手可热,更是乐得合不拢嘴。

特别是今天隆武朝监国——唐王朱聿奧要登门祝贺,她一早便将整身行头穿戴整齐,于王府恭候监国。王府里不但比昨日布置得更为华丽,各门还加派了不少护军,显得喜庆而又甚为庄重。

数辆马车从陈王府旁驶过,却并未停下来。

中间最豪华的那辆车中,郑芝龙透过车窗,眼中尽是陈王府外熙熙攘攘的人群以及到处都是彩绸红灯。

他收回目光,心中冷哼一声,你们尽这几日嚣张吧,只怕好时候不多了。

洪承畴让黄熙胤写了数封信,郭必昌也已来了多次。

数日前郭必昌更是带来了清廷征南大将军博洛的亲笔信,许诺只要他郑芝龙在清军攻入福建时能控制住明军,不用郑家亲自参战,便能得封闽粤总督!

相比在隆武朝为官,他虽然得封平虏侯高爵,然而手中仍是他原本的福建一地。但博洛便要大方得多,整个广东一挥手便划到了他的治下。

少了侯爵的虚名,得到的却是一省的实惠,他怎能不动心。

此外那个隆武也越来越不听话,如今大封这个陈王,就是摆出阵势是要给他难堪。郑芝龙想到此处,表情愈发愠怒,一个在满人不断攻伐之下摇摇欲坠的的朝廷,竟然对我横眉竖眼?

既然你隆武不仁,也休怪我郑芝龙不义。明朝清朝一回事,不就是换个主子吗?

他随手拉上车窗帘,在心里恶狠狠道,待八旗大军攻至,看尔等如何伏在我的脚下摇尾乞怜!

他旋即又想起朱聿键御驾已经挪动之事,不禁微微皱眉,这可是自己准备献给固山贝勒的“大礼”,可决不能让他跑了。

郑芝龙想到此处,抬眼望向坐在下首的郑渡,“洪旭那边准备得怎么样了?”

“昨日忠振伯已送来消息,说今日即可发动。”

第一百零五章 诸军齐聚

“嗯,洪旭做事情向来稳妥。”郑芝龙点头。

郑渡却道:“父亲,依孩儿所见,不如派兵将那皇帝擒下便是,何须搞得这么麻烦?”

“你呀,就不能学学你大哥……”郑芝龙皱眉教训道。

但他旋即便想到自己的长子虽极为聪颖能干,却胳膊肘向外拐,始终和帝党一条心。

他长叹了口气,看着面前资质平平的次子,耐下性子解释道:“纵不说黄鸣骏近来与隆武眉来眼去,已寻故将其所部调往延平,想拿下皇帝并不轻松。

“就说这天下之大,姓朱的皇室宗亲何止上百?朱聿键被俘,朱聿奧立刻便会在应天府登基,就算再擒了朱聿奧,浙江的朱以海又会称帝。我们是送一个皇帝给满人收获大,还是送一个已退位的朱聿键更合清廷的意?”

郑渡顿时大为叹服,拼命点头道:“还是父亲所思更为周全!自然是送个皇帝好!”

宽大的御辇在众侍卫和随行官员的簇拥下,稳定而缓慢地向前挪动。

辇驾中,朱聿键正捧了本《浮世心录》的古籍孤本看得津津有味。他自幼没什么别的爱好,唯喜读书、藏书。

此番御驾西征,他仍是带了十几大车的爱书,是以行进速度极为缓慢。昨日起驾,现在已是午时,还没走出四十里去。

朱聿键倒是也不着急。

一来曾皇后怀了身孕,不宜走得太快。隆武这次是铁了心要离开福建,为了不受掣肘,坚持要将还未出生的皇子带上。二来南昌还未克复,他知道那是座经过数百年经营的坚城,须臾间也难以攻下。圣驾慢慢走,才不至让前线将士有太多压力。

辇驾刚行至南平县郊,禁军前锋便发现前方有密密麻麻的人正候在官道上,打眼望去至少有数千人之多。

两名禁军骑兵立刻回身示警。隆武的禁军不过数百,若前面那些人欲对皇帝不利,他们完全无法护得周全。

禁军统领郑成功听闻有数千人拦于路上,不禁大为震惊,急令禁军结阵防御,又欲派人飞马联络黄鸣骏,只是黄鸣骏所部距离尚远,也不知是否能赶得及。

人还没派出去,他便忽然听闻前方有人高喊。

“是圣上的车驾!”

“万岁爷来了!”

大群人呼啦一下迎了上来,于御林军防御圈外跪倒在地,看样子却是普通百姓打扮,甚至不少人衣衫破烂、蓬头垢面,更像是难民。

人群中有人高呼:“吾皇万岁万万岁!”

拦驾百姓也都纷纷跟着山呼万岁。

这些“百姓”“难民”正是洪旭利用自己在当地宗族中的关系所聚集起来的。

他的数十名心腹则身着破衣,面涂锅底混在人群中发号施令。

“万岁爷,您不能走啊!”

“您要是走了我们可就没盼头了。”

“望圣上留在福京,有您在我们这些小民才有希望!”

“您爱民如子,我们舍不得您走……”

郑成功被眼前这一幕搞得甚为无奈,这些人只是跪在地上,啥好听说啥,赶也赶不得,更不好用强。他只能不断督促禁军稳住阵脚,莫要让人靠近。

片刻,隆武从御辇上下来,见到眼前乌压压跪了上万人,高呼要挽留自己,只以为是百姓们感于皇恩浩荡,自发为他送行,心中不免还有些小激动。

但到了下午时分,这些人却依旧没有要离开的迹象。

朱聿键见他们大多衣衫破旧,面黄肌瘦,甚是可怜,还吩咐庞天寿准备粥米分给他们。

至天色渐暗,他才终于感觉到这里面有些不对。

郑成功担心天黑之后这些人中藏匿不轨之徒,建议御驾仍是返回南平县为宜。朱聿键别无他法,只得应允。

自此之后,只要皇帝出了南平县城,这上万“百姓”便会集于县郊“挽留”皇帝。

纵然不久后黄鸣骏带兵前来护驾,但对这些手无寸铁之人却也毫无办法。就这样,隆武被拖在南平,直到一个月后依旧动弹不得。

……

南昌城外。

明军中军大帐之中。

苏承羽、杨廷麟、万元吉、赵印选、朱由伭齐聚一堂,旁边张家玉以及万元吉和赵印选的副将也都在场。

此外还有几个陌生的面孔。

杨廷麟先指向一名微胖的长脸中年人道:“这位是吏部右侍郎郭维经,此次率新募的五千吉安士卒来协助攻打南昌。”

苏承羽却在郭维经身后看到一张熟悉的面孔——大学士苏观生,估计是随郭侍郎来参与南昌战事的。

万元吉望向苏观生的眼神却最为特别,心中盘算着无论如何也要想办法将他留在营中。

杨廷麟又继续介绍,“这是兵部职方司主事黎遂球,他前不久于广东招抚水寇罗明受部。此番新任罗守备携战舟五百余来南昌助战,赣江之上建虏已无任何还手之力!”

之后他又介绍了两广总督丁魁楚派来的参将童以振,此次携四千人马驰援南昌。

还有湖广总督何腾蛟手下总兵曹志建率军两千余前来助战。

“另有广西狼兵八千,今日亦将到达南昌。”杨廷麟踌躇满志道,“此番各路大军齐聚南昌,我军人马四万有余,南昌城内金声桓仅有万余败兵。我等当同心戮力,一举进复南昌,迎驾西来!”

众人皆是齐声应和,一副众志成城之势。

只有苏承羽在心中摇头,以前江西战局紧张之时,杨廷麟四处求援调兵,除了云南赵印选,没见一家派军前来。

如今兵围南昌,眼看江西便要光复,却一下子来了这么多人。

就说丁魁楚和何腾蛟的部队,早在去年八九月份就出发了,在路上磨蹭了五个月,等金声桓皂口兵败,他们立刻奇迹般地十余天就到达南昌。

足可见大明并非没有实力,主要问题还是一盘散沙,各自打着小算盘。

就在此时,却听杨廷麟话锋一转道:“然而南昌城经营甚久,极为坚固,各种守城器具俱全,急切难以攻克。吉人前日率兵攻了几回,死伤数百,却毫无建树。”这吉人便是万元吉的表字。

“是以,下官思忖,我当环城凿沟,更筑土垒以围之,大军严阵以待,教贼兵不得外蹿。待城中粮尽,自破矣!”

第一百零六章 争分夺秒

帐中众将闻言深以为然。他们来南昌俱是想分一份战功,可不想让自己的人消耗在攻城上,坐等个半年一年,能拖垮了南昌城那是最好。

“杨部堂此计甚好!”曹志建最先挑指称赞。

“不战而屈人之兵,杨部堂高明。”

“就围而不攻,且看他金声桓有多少粮食!”

“对!”

苏承羽却在一旁皱眉不语。在场的只有他知道,大明现在根本拖不起,有一场巨大的浩劫马上就要降临,哪里有时间在这儿干等南昌城里粮尽投降。

据他的记忆,清军前锋主力此时应该已经南下,还带了大量降清的“清协军”,总数恐怕会有七八万之多!而且其目标直指隆武朝的首都福建。

历史上隆武二年六月清军便攻破了浙江,八月攻入福建,隆武被杀。

必须尽快解决南昌,然后便可以将隆武接到江西以防不测。此外现在需要尽早整军备战,不能让大量兵力被南昌这边拖住。

苏承羽扫了一眼在座的诸将,南昌城下的明军看起来人数不少,但有过半都是来凑热闹的,一旦局势出现异常,他们根本靠不住。

历史上赣州防御战,杨廷麟也是纠集了四万大军,但是等清军攻城的时候,仅有他手里的六千人马在城中坚守,其他人不是望风而逃就是远远观望。

当赣州城陷落,各路援军立刻一哄而散,尤以何腾蛟和丁魁楚的人跑得最快。可以想见,等清军主力攻打福建时,如果南昌城还未拿下,眼下这四万大军恐怕剩不下多少。

想到这里,苏承羽脱口而出道:“只剩四个多月时间,南昌之战不能久拖,当速战速决!”

帐中众人皆是一愣。

万元吉疑惑道:“殿下,什么只剩四个多月?”

苏承羽有些尴尬,总不能说我掐指一算,四个月之后建虏要攻入福京了吧?别人不信这还是轻的,扣他个诅咒国运的帽子那可受不了。

“咳,这个,建虏主力部队最近已经离开北京。”苏承羽努力用正常的逻辑圆道,“按照清军行军速度,他们至多四个月便能到达徽州一带。届时若兵犯广信,江西东北部必将有一场大战。

“况且鲁王那边能否顶得住还是问题。万一其钱塘防线被攻破,虏军更可一路南下,福京形势危矣。”

杨廷麟闻言立刻点头道:“今晨确实有紧急邸报,说建虏博洛部正在南下。陈州王殿下所虑确实不可不防。”

苏承羽只记得历史上杀害隆武的人是叛将李成栋,倒忘了清军进攻福建的统帅是谁,此时才知原来是博洛。

他对此人还是有些印象的,建虏入关之前决定大明生死的两场战斗——宁远和锦州之战,博洛都参与其中。两役中,他分别击退了祖大寿及洪承畴率领的明军主力,是建虏侵占大明关外数百里领土的主要元凶之一。

清军入关之后,博洛又随多铎攻陷河南、陕西等地,是清军击败李自成的重要战将。应该承认,这的确是个极为不好对付的家伙。

苏承羽随即道:“最好能在一个月之内攻下南昌。这样各路人马便可以修整一段时间,然后汇集广信从容布置防线,以逸待劳。”

话音刚落,便听到苏观生道:“陈州王殿下此言差矣。”

他上次在抚州丢了天大的人,一直急于找机会显示一下自己其实还是很有军事才能的。

“孙子兵法云:上兵伐谋,其下攻城。攻城之法,为不得已。”他摇头晃脑道,“又曰,用兵之法,十则围之。我军现在仅有敌四倍兵力,围城尚显不足,怎可盲目攻城?”

万元吉虽然对苏大学士的统军水平极为鄙视,但此时却点头道:“殿下,下官曾尝试强攻,但南昌城确实极为坚固,贼虏大队人马于城头日夜巡逻。以我们的兵力,一个月恐怕很难攻得下来。”

苏承羽点了点头,他自然知道冷兵器时代强行攻城代价有多大,但眼下可是热兵器开始兴盛的时代,攻城自然要用大炮。

他对杨廷麟道:“杨部堂,可将你手中重炮全部调集于此,轰开南昌城垣,应该不至耗时太久。”

杨廷麟愣了愣,忙道:“金声桓这老贼,逃跑时将他手里的炮都沉入了赣江,下官正让人打捞。眼下我军仅有的两门重炮现在还在路上,而且即使运来了恐怕也难有大用。

“南昌城前后增修数十次,实乃坚城一座。用两门炮轰,不知何年何月才能破城。”

苏承羽疑惑道:“赣州军器局已有现成的铸炮用具,徐尔路对铸造过程也为精熟。现在立刻开始铸炮,不用半月便可得炮十余门。用这些大炮集中轰击,相信金声桓定撑不了多久。”

“十余门重炮……”杨廷麟闻言苦笑道,“殿下有所不知,纵不说下官手里没有铸炮的银两,便是有,这赣南的铜也不够啊。”

“铜不够?”苏承羽细问之下才知,杨廷麟在守皂口的时候便想再铸些大炮用来防御,但苦于中国是个极缺铜矿的国家,上次铸造那八门重炮便已将赣南诸州府能收到的铜耗用一空。要不是因为穷,杨廷麟差点要融铜钱来铸炮了。

“这倒无妨,没有铜的话,用铁铸炮就成。”

“铁炮?”没等杨廷麟说什么,一旁赵印选忙阻止道,“殿下,若是数百斤的小炮,将炮身铸得粗些或许还能用。而这两千斤的重炮若用铁来铸造,十有八九是会炸膛的。”

苏承羽笑着摇头,他知道,眼下这个时代,全世界铸造火炮的主流都是用铜。

因为铜的延展性好,不易碎裂。而受限于炼铁工艺,铸炮的铁中往往含有大量硫、磷等杂质,导致造出来的炮身发脆,极易炸裂,所以很少有人愿意用铁来铸造大口径火炮。

当然,也有例外,那就是英国。英国有质量上乘的铁矿石,加上他们拥有这个时代最先进的反射炉精炼法,所以铸造的铁炮质量还不错。但由于工艺复杂,英国铸铁炮的成本比铜炮还高。

第一百零七章 获封亲王

不过这一切对苏承羽来说都不是问题,苏记铁场拥有后世的铁水脱磷脱硫预处理技术,炼出来的生铁无需二次处理就能将大部分杂质清除掉,用来铸炮比铜丝毫不差。

他对赵印选等人道:“诸位放心,我铸的铁炮非常可靠,绝无炸膛隐患。”

“当真?”

杨廷麟最清楚苏承羽的铸炮技术,又将上次陈州王变戏法般拿出了八门重炮之事对众人讲了一遍。

“殿下果真神乎其技!若真能铸得重炮,这克复南昌的首功非您莫属啊。”

“事不宜迟,还望殿下早制神器,助我大军取胜!”

只有万元吉建议道:“殿下,隆武初年,建虏围攻江阴,起初便是用数十门千斤大炮袭城,数月不得攻破。贼遂调集十余门三千八百斤的重炮,这才轰塌江阴城东北角。”说到此处,他沉默了一下,显然是想起了江阴大屠杀,阖城数十万军民无一生还的惨况。

“南昌城较江阴更为坚实,却不知两千斤的大炮是否够用?”

苏承羽点头,他知道现在的火炮发射的是实心炮弹,十二磅炮对于南昌这种五六丈厚的城墙可能真的力不从心。如果真一时半会轰不动,岂不坏事。

明末时,清军装备最重的火炮是仿英制寇菲林十八磅炮,更重的很少听闻。万元吉说的三千八百斤炮指的应该就这种炮。

若十八磅炮能轰开江阴,那么以此类推,用二十四磅炮对付南昌城墙应该非常保险。

“那我便铸数门四千斤重炮来,”他对万元吉道,“这种炮的结构我非常清楚,用铁范铸炮,不用一个月定能完成。”

因为不久之后注定要面临和博洛所率八旗军的一场恶仗,是以即使没有这次铸造铁炮之事,苏承羽也打算要回一趟龙南,着手升级一下龙卫军的军备,再将后备营全都带出来。否则以龙卫军目前的实力,如果博洛利用人数优势拼命,胜负还真不好说。

苏承羽深知,这绝非是一支军队的胜负,龙卫军背负着整个大明的前途命运,只能胜不能败!

杨廷麟闻言躬身揖礼道:“那便有劳殿下。我等在此围住贼兵,静候殿下破城利器!”

他一言未毕,便见有军士进帐禀报,说礼部右侍郎陈洪谧陈大人车驾已到十里外。

众人相视微笑,他们早就得到信,朝廷的封赏将至,于是这便来了。

待陈洪谧到了杨廷麟大营,笑道:“恰好陈王和诸位大人都在,却省去在下奔波之苦。下官这便宣旨吧。”

杨廷麟听到“陈王”二字,惊讶地看了陈洪谧一眼,后者却笑而不语。

由于江西接连大捷,故而此次受恩赏的人极多。陈侍郎倒也不急,一个个地招至近前宣旨。

杨廷麟授东阁大学士,加太子少保。

万元吉领兵部右侍郎,文荐佥都御史,总督江西诸军。

赵印选擢升副将……

众人皆是相互施礼恭贺。

待在场诸官员封赏完毕,陈侍郎轻咳一声,对苏承羽甚为恭敬地微笑道:“殿下,请接旨。”而后便开始宣读今天的重头戏。

“奉天承运皇帝,制曰:王者之笃于亲,爱莫隆于父子。圣人之谨于礼,治尤始于家邦。自尔父陈王闵逝,朕心恻然。幸侄琳渼聪颖纯德,以文驭武,施镇赣平虏之功……

“……朕甚期之。式崇宠秩,授以册宝,以承父爵,封为陈王。望尔躬行不怠,思报朝廷,荣以功授,扶保社稷磐固,尤期永誉……

“临军受封,聊以草草,待朕驾临赣地,必亲持陈王封典,与国以同荣!钦此。”

苏承羽恭接圣旨,又象征性地接了金册、金宝等一应礼器。这些东西回头还是直接让人送回王府的好,打仗时候带着还不够累赘的。

周围一应官员待陈侍郎将圣旨宣毕,于苏承羽面前按级别排列整齐,一同施以大礼,同称,“恭贺陈王殿下!千岁千千岁!”

他们中大多人也都猜到陈州王此番定会有不小的封赏,只是没料到圣上竟不顾郑芝龙的颜面,直接复了陈王的亲王爵位,还要日后亲自主持册封仪式,足见恩宠。

苏承羽忙招呼众人起身,揖手称谢。

随陈洪谧同来的太监此时也走了出来,高声道:“陈王殿下,圣上还有口谕。”

苏承羽忙又转回身来,跪听圣谕。

“圣上说:陈王私刑参将张安一事甚为不妥,当反思己行。但,打得深得朕心!”

众官员又是一愣,这是皇上给陈王鞭打张安的事情定了调子,也就是说,日后若让陈王抓到劫掠百姓之事,张安就是前车之鉴。而且纵使有再多奏章弹劾,朝廷也不会对陈王有任何苛责。

随后新晋陈王又设宴招待陈洪谧等人,南昌城外的明军官员们自是笑语欢庆。

次日一早,苏承羽先安排了龙卫军的事宜,吩咐由张家玉和余新负责日常事务,如遇战斗,定要召开全军作战会议,按会议结果进行战斗部署。

而后他便登一条江船,准备顺流而下直达龙南。

正要上船,就见江面远远驶来许多大船,密密麻麻气势不凡。为首最高大的帆船有三层楼高,船头立着两排背弓弩的水兵,显然是一个舰队。

待行得近些,又看到船上旗帜招展,上面是一个硕大的“罗”字。

苏承羽这才想起昨日杨廷麟提到过,这是广东招安来的水寇罗明受。

他总觉得罗明受这个名字好像有点熟悉,片刻后,他猛然想起,以前看过一本明末小说上提到过罗明受的名字,说的是清军围攻赣州的时候,这个罗明受曾率舰队前往支援。

后来……他一拍额头,忙令石霖亲去告知罗明受,千万不要过于靠近江岸——在历史上,金声桓就是利用赣江枯水期水位较低,派人靠近船队将其一把火烧光。

等石霖领命而去,苏承羽仍是不太放心,又让亲兵去吩咐张家玉,派人沿岸巡逻,一定要保住罗明受这支舰队。

第一百零八章 解决民生问题

五丈长的哨船沿江而下。

江面上风不算大,故而还另加了六名桨手不停划动船桨,船速倒比骑马快了许多。

罗明受的舰队将赣江“捋”过一遍,是以朱琳渼完全不用担心有清军的战船袭击,连护航的船都没带。

不过相比起后世的大型渡船,这条只有两米多宽的木质帆船平稳性极差,不断地摇晃让他差点晕船。

而原本就不算宽敞的船舱里,还挤进来一位不速之客——江西布政使张沧海张大人。

他是临开船的前一刻才匆忙赶上的,此时正斜坐在朱琳渼下首。

“殿下,何部堂是给了下官死命令,要下官用半年时间使治内的税赋达到建虏未侵之前的水平。”

张沧海小心地看了朱琳渼一眼,“何部堂说殿下有成策助江西消弭兵灾之创,不知殿下可否指点下官一二?”

如今隆武朝就只有江西这块政令畅达,是以朝廷上下都盯着他张大人如何施政。他是户部尚书何凯的门生,所以很快便得到了口风,说陈王对江西的治理有良策,于是立刻赶来讨教。

朱琳渼又一次感受到了信息不畅时代的可怕。他上疏说有办法恢复江西百姓的正常生活,等传到张沧海这里,就成了能让江西整体恢复到战前水平。

不过眼下的大明还是个农业社会,能让农民恢复生产,整个社会也就算大致稳定下来了。

他颔首道:“本来此法我正打算上奏朝廷,此时说与你知也好,眼下能实施的倒也只有江西一地。”

张沧海闻言立刻聚精会神地竖起了耳朵。

“其实说来也没什么,”朱琳渼笑道,“不过需要两样东西和一番决心而已。”

“还请殿下明示。”

“这两样东西叫做土豆和番薯,当然,以后还可以引入玉米。”朱琳渼也不卖关子,继续道,“但有了这些东西之后,重点还在于决心——张大人你施政的决心。”

张沧海垂眼思索,这番薯他是知道的,去年在盛仙斋宴请王御史的时候还点过这道菜,味道甘甜,他自己连吃了三个。

土豆的名字却有些陌生,他想了半天也没什么印象,但这两种东西和重兴江西有何关系?

他只得恭敬询问:“殿下,不知要这土豆与番薯有何妙用?”

“当然是用来做口粮了。”朱琳渼道。

“什么?做口粮?”张沧海大惊,“那土豆下官不甚熟悉,但这番薯在赣州一斤要卖两钱银子,聊饱口福尚可,做口粮怎吃得起……”

朱琳渼心中摇头,贵,那是因为没人种植,物以稀为贵。

土豆和番薯可是拯救大明的金手指之一!要知道,大明如何庞大的身躯为何倒得如此之快?

虽然有内政、外敌等多方面原因,但问题的根子还是在于明末悲催地出现了小冰河气候,导致气候变冷,干旱、洪涝频发,整个国家的粮食收成不足以维持上亿人口耗用,最终以李自成为代表的饥民造反,击垮了庞大的帝国。

而土豆和番薯就是对付这种异常气候的最佳解决方案。

“土豆、番薯极易生长,只要种出一季,价格立刻便会低于稻米。”

张沧海的表情这才放松了些,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朱琳渼见他似乎仍有顾虑,又问道:“张大人可知这两种作物亩产多少?”

“不知。”

“土豆亩产至少千五百斤,番薯更是能达到两千斤以上。”

“嘶……”张沧海闻言倒吸一口冷气,亩产千斤什么概念?大明南方肥沃的稻田亩产不过五百斤上下,北方小麦更是只有三百斤产量。也就是说,这土豆能一下子提高两倍以上的收成!

若真能增加两倍收成,莫说江西自己足够耗用,便是再养活一个福京都不是问题。难怪陈王殿下说他有办法在半年之内重振江西,看来确实是有备而言。

但他仍是谨慎问道:“殿下,这土豆、番薯可适合江西水土栽种?一年可得几熟?”

“这两种东西北方极寒之地,到广东湿热之地均可生长。”朱琳渼耐心道,“在江西种植的话,一年至少两熟。”

张沧海立刻喜上眉梢,但随即又听朱琳渼道:“而且这两种作物不与水稻争地,可与稻米间作套种。即便是山坡、荒地亦可生长得极好,还非常抗旱,无需专门为其修筑水利灌溉设施。”

张沧海简直要兴奋地晕过去了——如果陈王所言全都属实,那半年之后自己的政绩还不上了天?!

他立刻又询问了许多细节方面的东西,经过朱琳渼一番解释之后,他终于确信,这土豆和番薯绝对应该推广!

其实朱琳渼早就想在大明推广这两种作物了,作为一个后来人,他非常清楚数十年之后开始的所谓“康乾盛世”,不过就是因为土豆、番薯开始被农民所了解,并大面积种植之后所产生的假象。

康乾时期,政治几乎照抄大明,科技开始倒退,海禁更甚。就是因为高产的土豆、番薯养活了底层百姓,人口数量开始激增,显出了一副繁荣之态,实则内里有什么盛世可言?

但他以前只是个无权无钱无兵,人微言轻的小宗亲,集中所有力量挽救江西战局尚嫌不够用,根本没工夫去搞农业推广。就算去推,怕也没人听他的。

而现在情况完全不同了,由军功带来的巨大政治影响力,使他一份奏疏便能引起朝廷大员的重视。应该说,现在已经具备了推广“土豆番薯金手指”的基础。

但张沧海的兴奋劲很快便过去了,转而开始低头沉思。作为一个治理江西多年的官员,他的头脑还是非常清醒的,土豆和番薯说起来确实有太多的优点,但想要在江西大面积普及,所面临的障碍也极多。

首当其冲便是老百姓对这东西不熟悉,很难立刻接受。他旋即想起江浙地区曾有地方官搞过改稻为桑的事情,结果就是因为农民不愿改变他们习惯的生活方式,最终差点搞出民乱来。

第一百零九章 回龙南

朱琳渼见张沧海眉头紧锁,便大致猜到了他所担心之事,笑道:“至于在民间推广,我可以让宣教府帮忙。其实百姓们对有益的事情还是很欢迎的,只要有人耐心对他们讲解。

“另外现有的良田仍种主粮不变。第一批土豆番薯全部种在山坡、荒地之上,你再辅以税赋优惠,比如开荒种植的第一年不征税。只要百姓们收获一季,等尝到了甜头之后,就算你不让他们种怕都挡不住了。”

张沧海点了点头,只要不争良田,推广的压力就能减少九成。

他又问道:“殿下,这两种作物又能从何处购种?”

朱琳渼记得看过记载,土豆、番薯在天启年间就已引入了大明,在福建、海南等地有小范围种植。

“福建、琼州等地皆可寻到,而且在那里的价格绝无广西这般贵。”

他继续指导道:“土豆和番薯都能用切块方式栽种。张大人可先购入万斤,于官田试种。既可向百姓们示范,等收获之后亦可作为种子出售,也是一笔进项。

“而番薯还可插杆种植,花费更低。只是插杆的方法需熟练农民饲弄,你或可找些闽、琼的薯农来。”

张沧海不住点头,和朱琳渼又商讨了一阵推广种植的方案,忙退至一旁持笔记了下来。

朱琳渼这才得空拿起登船之前送来的战报查看。

其中少部分是朝廷的邸报,而七成以上则是赣北破虏营送来的。

自从他离开九江南下南昌之后,甄真这个“大将军”几乎是每天送一份战报,而且内容真是五花八门什么都有。

第一份战报,开头“急发”两个字。后面则是“破虏营塘报”“隆武二年三月十九”,具体内容是“大军行至南康府西钱水村,辰时操练两个时辰,邓大哥的人偷懒,我罚他们下午扛军器。明日准备行军至九江境,听说彭泽百姓要来迎我们入城,甚喜。”

朱琳渼笑着摇头,拿起第二份。开头仍是相同,时间是三月二十。“今天孙麻子,哦,他现在要我叫他孙千总。他今天要去李家提亲,就是那个柔妹妹。自孙千总做了官,李老爷总算是允了这门亲……”

三月二十一,“我们刚到九江,就听这边在盛传您前些时候痛打了纵容部下祸害百姓的张安。大家都在盛赞殿下的高义,说您甚是威风,一脚将十多名兵匪踢翻,又拎起张安连抽一百多鞭。现在大街小巷无不在说,只要有陈州王殿下在,百姓便不会受人欺辱……”

后面还附了张条子,却是顾炎武写的:下官顾炎武启殿下,明日大军即将渡赣江,料无大战,预计下月初即可兵至瑞昌。另得江宁线报,建虏大部已进驻江宁,人数过万,动向不明,望殿下早做决断。

其他战报基本也都是这个情况,甄真负责报花边八卦,顾炎武偶尔附张条子报正事。

到了此时,就算朱琳渼再迟钝,也不可能看不出甄真的心思来。

只是这小姑娘虽率真活泼,模样也长得甚是可爱,但眼下大明风雨飘摇,他耗尽心力才出现了一点改写历史的机会,暂时还没心思去应付这些儿女情长。

此外他们接触得也不多,朱琳渼对她还没什么特别的感觉,只是笑看小姑娘一副很认真的样子胡闹而已。

或等大明江山稳定了些,便找个古代红颜知己也不错。朱琳渼暗自笑道,来大明这么久了,倒还真没考虑过自己的个人问题。

两日后,哨船便已抵达龙南。

朱琳渼于船头看着这个自己实际上的“老家”,胸中涌起一股亲切之意,虽只离开了两个月,但竟有一种所别经年的感觉。

码头上数百名刚转入新兵营的龙卫军士兵站成整齐的两排,燧发铳竖在胸前,气势甚为威武。

洪思、宋应星、乔千、马塞多、帕斯托雷等人则恭立在码头正中。

陈逸也在人群里,他交接了皂口的防御任务之后,便带了几名亲信赶回龙南接受军事训练,毕竟要在龙卫军做军官,他以前那套东西便不太适用了。

另外龙南知县王克谦,县丞罗鹏等人也簇拥一旁。

待朱琳渼下了船,众人同时大礼叩拜,齐呼:“拜见陈王千岁,千千岁。”

朱琳渼笑着让大家起来,“都是自家人,不用搞得这么隆重。”

而张沧海仍有些不尴不尬地跟在陈王身后,因为他没见过土豆,生怕自己搞错,便一路跟到了龙南来。

一行人走出没多远,他便开始絮絮叨叨地询问起土豆相关的事情。

旁边宋应星听到反复出现的“土豆”二字,不禁问张沧海道:“张蕃台所说的可是徐阁老所著的《农政全书》里提到的那种,‘蔓生叶如豆,根圆如鸡卵,内白皮黄,煮食、亦可蒸食’之物?”

朱琳渼眼前一亮,总算有个明白人了,忙让宋应星负责对张沧海仔细讲解。

宋先生却只吩咐随从去取《农政全书》来,让他将介绍土豆的部分抄录给张蕃台,并言明书中自有辨识、选种、栽种之法。张沧海自是大喜。

朱琳渼倒是没想到徐光启时代就对土豆有了这么细致的了解,若当时崇祯能重视一下这东西,搞不好就没有李自成和张献忠造反,也就更没有后金什么事儿了。

但历史没有假设,被崇祯忽视的事情,只能靠自己来做了。

他又唤来王克谦,让他去向张沧海毛遂自荐,在龙南选地试种土豆、番薯。

这王知县自朱琳渼来到龙南之后也给了他不少助力,此次推广新作物之事以后定会成为一项出色的政绩,这也算是答谢王克谦一下。

王知县虽不明就里,但陈王的能耐他是非常清楚的,听他的准没错,于是忙颠颠地找张蕃台去了。

朱琳渼先回了趟龙卫军营地。只见营地西侧的大明皇家军官学堂已经基本完成建设,占地足有十多亩,校舍上百建。只是暂时只有原张家玉所部和龙卫军新兵营中选出的百余人在此学习,绝大部分的校舍还都闲置着。

第一百一十章 发展

校场上传来整齐的踏步声,不时还会爆发出阵阵“肩铳”“转列”“据铳”等整齐的呐喊。

早在一个月前,朱琳渼便已吩咐将所有后备营的士兵转入了新兵营,眼下校场上有超过两千名新兵正在训练。其实他们已经在后备营接受过半年多的训练,基本不算是新兵了。

尤其是后备营和正式士兵的待遇差距,使他们训练得非常努力,都盼着能被选为正式士兵。

由于马赛多等外籍教官去码头迎接朱琳渼,此时校场上最高的军官仅是几名连总,但训练还是非常整齐有序的。看来这几个老外训练士兵时还是相当认真负责的。

校场上的军官很快注意到了朱琳渼等人,纷纷下令暂停训练,各队列均转向朱琳渼这边,整齐地敬了个军礼。

士兵们得知面前这位是军团总指挥陈王殿下,一个个都用力将胸膛挺得老高,激动得脸庞泛红。

朱琳渼抬手向士兵们还礼,高声道:“望诸将士继续刻苦训练!下个月,新兵营将全体开赴南昌备战。我们要去收拾建虏了!”

士兵们听说能上战场了,都是兴奋地交头接耳。前线的龙卫军屡次大胜之事他们已经耳熟能详了,几乎每天都有某某立功的消息传回。

迄今为止龙卫军已有六十多人获得了三等功,十人获得二等功,他们的名字都在校场中间的石碑上刻着,让每个经过那里的士兵都羡慕不已。

而更让人眼热的是,军营还会专门派人给这些立功士兵的家里送锦旗、红花,每次都会引得全村围观,当真是极为荣耀。宣教府也会反复在各地宣扬这些立功士兵的名字和战迹,现在他们个个都是十里八乡的名人。

此外立功奖励的良田也都分给了他们家里,都是实打实的好地,县上还派专人来验看土地质量,村里的大族想在其中搞点偷梁换柱的小动作都不可能。

现在几乎每个士兵都盼着能早点上战场,不但能杀敌报国剿灭贼虏,若能顺带立个功什么的那就更完美了。

军官眼见议论声越来越大,忙喝止约束。但士兵们兴奋激动的情绪却急需宣泄,随即,他们按照龙卫军传统齐声怒吼道:“杀!”

朱琳渼听到气势磅礴的“杀”字,满意地点了点头,龙卫军已逐渐开始出现了属于自己的精神和传统,他又高声道:“此次的敌人将是真正的满八旗兵,你们怕吗?”

“不怕!”

中气十足,毫无畏惧!

“非常好!”朱琳渼将手用力一挥,“那些建奴会因为你们的英勇而后悔!而哀嚎!而灭亡!”

“杀!”

一群新兵便有如此强的气势和士气,远在千里外的博洛若知道自己将面对此等对手,那他对这场战争的前景定然不会像现在这么乐观。

待校场重新恢复训练,朱琳渼注意到军营南侧似乎在大兴土木。马赛多忙为他解释,说那是新招募的工兵在进行专业训练。

由于江西北部州府战乱频频,有不少工匠逃往赣州躲避战火。得益于宣教府在赣州各地的大力宣传,很多工匠,尤其是被清军害得家破人亡的那些人,得知大名鼎鼎的龙卫军需要匠人,纷纷前来投军。当然,龙卫军的待遇好也是很重要的原因。

经过一番甄选,很快便招到了两个连的工匠,主要是木匠和泥瓦匠。如今龙卫军加上原有的一个工兵连,工兵总数达到二百多人,已基本能满足作战需要了。

工兵每天早上参加基础队列训练,下午进行专业训练。马赛多说前几天工兵连刚完成了快速架桥的练习,他们仅用一天时间便能在一条二十丈宽的河上架起一座简易木桥。

朱琳渼饶有兴趣地来到工兵连附近观看。

这些工兵训练时间较短,是以向朱琳渼敬礼时,队列都不算非常齐整。朱琳渼忙吩咐他们继续训练。

不过这些工匠出身的工兵手里的活却非常专业。

眼下他们正在进行快速铺路练习。在一条极为泥泞的小道上,工兵们人手一把钢铲,先用砂石垫底,再从一旁的马车上取出预先制好的木板,整齐地铺在砂石之上。木板之间还有卯榫扣接,路面相当结实。

仅片刻工夫,数十丈的泥路便可容辎重马车通过了。

朱琳渼点头赞许,这些工匠在没人指导的情况下,自己想办法训练便已做得如此出色,确实非常不易。但对于工兵部队,仍是需要有系统的训练方案才行。

只是朱琳渼对这方面完全不懂,他转头正看到身旁的陈逸,眼前便是一亮,由这个建筑专家负划编写工兵训练手册最为合适。

陈逸自是敬礼领命。

唯一让朱琳渼有些遗憾的是医兵仍极为稀缺。乱世之下,郎中个个都是宝,往往十多个村子也就一个郎中而已,实在不易找到愿意从军的。看来以后有必要在军官学堂上附加一个军医专业了。

他并未打算再去军官学堂那边。龙南这边的军官学堂因为缺少讲师,只能暂时由几名老外雇佣兵带着,基本上和普通士兵训练内容差别不大。

只有等他培养的第一批预备讲师毕业,再依托教科书,军官学堂这边才算是真正开始步入正轨。

在了解了军营近来的情况之后,朱琳渼便马不停蹄地赶往苏记铁场。

路上,宋应星取出一沓书稿恭敬地递给朱琳渼,“在殿下出征这段时间里,学生根据殿下所授,已将《算学与几何》第一册整录完成,还请殿下过目。”

“哦?甚好!”朱琳渼忙接过书稿。这可是大明近现代科学的起点,更是工业化的基础,此事宋应星立功不小。

他将书稿翻看一遍,大致是后世七年级课本的程度,不过在眼下这个时代是要充作大学教材的。不说别的,光是书中二元一次方程和平面直角坐标系等内容,即使放眼全世界也都属于高级学问了。

第一百一十一章 筹划格致学府

“《物理》和《生物》两书,学生也已接近完成。”宋应星说到这里有些惭愧道,“只是《化学》进度缓慢,眼下只绘制了部分元素周期表。这方面内容,还得殿下多指点学生才行。”

其实这也不怪宋应星,化学这个概念他以前根本没接触过,从头学起还要编写教材也着实为难他了。

此外朱琳渼因为大学专业的原因,自己的化学知识也仅有高中程度。不过即使如此,也足以傲视全球了。

而且只要有了元素和化学反应的概念,他相信很快就会有天才能不断将其完善,大明从来不缺天才,只缺土壤。

“宋先生数月时间完成这些书已非常难能可贵了。”朱琳渼鼓励道,“有了这些教材之后,便能广招学生,普及格物之学了。”

宋应星忙道:“愧不敢当。”

“待此次制造新军器之事完结,我欲让宋先生于赣州建学府一座,以传授格物学识。”朱琳渼道,“培养出大批精于格物的学子,于我大明未来的发展极为重要。”

“学生诚惶诚恐!”宋应星激动地揖手道。传播所学的科学知识正是他毕生追求之一。

朱琳渼继续道:“不仅要有学府,相配的物理、化学实验室也得建起来,纸上谈兵毕竟不是为学之道。”建实验室的想法其实朱琳渼也是早已有之,毕竟他的知识超越这个时代太多,想要能落到实际中应用,就必须要经过实验室反复尝试才行。

“只是,”他微微皱眉,“学府建成之后,这学生生源和授业之师却又是问题。”

“其实学生倒是接触过不少愿学西学的学子……”

“还是莫称作西学吧。”朱琳渼纠正他道,“往后在这方面大明必远超西方。且所谓西学,我华夏早已有之。”

“是,殿下。”宋应星点头道,“只在南昌便有上百学子常聚于一处讨教格致之学。甚至有自研火炮、钟表等物的。”

朱琳渼没想到明末时自然科学知识竟如此受欢迎,他大喜道:“如此甚好。这格致学府前期可免学费,甚至提供伙食,以吸引贫苦学子。待日后朝廷开始于学格物的人中取仕,生源自然便不是问题了。”

“取士?朝廷难道会开格物科举?!”若不是在马车里,宋应星定会惊得跳起来。

“暂时还不会。”朱琳渼摇头,旋即又肃然道,“但我定会努力使之成为现实。仅靠四书五经,是难以强我大明的。”

宋应星这才知道陈王殿下竟有如此抱负,心中更是震撼不已。

朱琳渼又问道:“那学府授业老师方面宋先生可有人选?”

宋应星略做思索,点头道:“学生倒是有几个人推荐给殿下。其一是徐司务的四位兄弟,俱得徐阁老真传,学识不凡。他四人不愿入仕,但若是传道授业,他们当不会拒绝。

“其二是徽州方以智,著有《物理小识》一书,尤对物理所研颇深。学生与密之有些渊源,可写信招其前来授课。”

“只是,”他有些发愁道,“他们一个在上海,一个在徽州,这两地现在都为建虏所据……”

“我来想办法,”朱琳渼道,“这样的人才对我大明非常重要,想尽办法也要将他们接到赣州来。”

而后两人又商讨了格致学府的规划。

有了皇家军官学堂建成之后空置的经验教训,最终朱琳渼决定先买一所能容纳百余人的房舍便好,重点要放在实验室的建设上。

饶是如此,他估计也得投入近万两,但,教育上的投入绝对是值得的。等大明有成千上万个宋应星这种科学人才的时候,大明的工业化进程才能一帆风顺。

行不多时,车马便已到了苏记铁场近前。

这里和朱琳渼刚接手的时候已完全不同,粗壮的木栅栏圈起了附近二十亩地。反正这河滩荒地价格极为便宜,朱琳渼先前索性花了百余两,一口气买下五十多亩。

铁场已经扩建了数次,如今已拥有两座日产两千斤生铁的高炉。不过由于苏记铁场的技术先进,产出的铁质量非常好,即使这么高的产量也完全不愁卖。

而铁场东侧那一大片员工宿舍几乎已经住满,正在进行二期建设。

朱琳渼将员工宿舍、员工食堂、员工便利店甚至娱乐室等后世工厂里的东西都搬来了苏记铁场。工匠只要进了铁场,就能分到自己的住处,成了亲的甚至还有个小院。

工匠们的一日三餐都直接吃免费食堂,下了工还能去娱乐室下棋、打纸牌、投壶,买个针头线脑的转身就有,小日子过得不能更舒坦了。

加上苏记铁场的工钱比其他地方高出三成以上,是以不断有技术非常好的工匠前来打工,两个月前铁场便已有四百余名匠人了。

婵依没得到通知,这才匆忙带人赶了出来。

“爷,您回来了?”

她惊喜之下正要叩拜行礼,已被朱琳渼拉住,“没这么多虚礼。我此次回来有重要的事情。”

婵依先白了乔千一眼,怨他不提前知会自己,又忙转头道:“爷,我已按您的吩咐将其他生意都推了,现下铁场可随您调用。”

乔千缩了缩脖子,躲到宋应星身后。

“做得不错!”朱琳渼快步走到铸炮工坊,所有的一百余名工匠已候在此处。另外他已联系了赣州军器局那边,徐尔路很快还会带上百名工匠前来。

“此次我们要铸铁炮。”他开门见山道,“四千八百斤的重炮。”

工匠们立刻开始交头接耳起来,此前他们只造过千斤的六磅炮,而且是铜铸的。

铜的熔点只有一千多度,而且延展性极好,不易出现裂纹。而生铁的熔点超过一千三百度,熟铁更是高达一千六百度。同时生铁发脆,冷却时容易开裂,是以铁铸重炮是一种非常复杂的工艺。

南明这边铁铸重炮工艺已随北京、南京陷落而失传。纵是建虏能铸铁炮,也需要欧洲工匠帮忙,且多是大幅加厚炮管,并减少装药使用。

东家刚才竟说要用铁铸四千八百斤的重炮?!众工匠一时间都以为自己听错了。

第一百一十二章 大炮和猎兵

苏承羽又继续道:“虽然铁铸重炮有很大的风险,搞不好便有炸膛的可能。”

“但是,”他话锋一转,“只要有合适的铸造方法,外加我们铁场出的铁质量甚高,我可以保证,用铁铸出来的重炮绝不会比铜铸得差。”

用生铁铸炮最大的难度在于炮管冷却。由于重炮的炮管壁非常厚,管壁内外冷却速度不一致。且通常是外层先冷却收缩,而内层还处在热膨胀状态,导致外层拉裂。

另外炮身冷却速度过快会导致产生白口铁。所谓白口铁是指铁中的碳元素和铁结合成了碳化三铁,这种物质会使整块金属发脆,极易裂缝。

苏承羽虽然不是铸造专业的,但是对这些基础的金属加工知识还是懂的。炮管冷缩问题最佳解决方案是罗德曼铸炮法,给炮管内壁通水冷,让内壁先冷却收缩,外壁冷却之后还能对内壁形成“箍紧”效果,制出的炮管甚至比青铜炮还可靠。

但罗德曼法这种十九世纪的技术对水冷控制要求极高,有数万参数,苏承羽根本不可能记得。

他的解决方案是分层铸造。先浇铸一半厚度的炮管,由于厚度小,避免了出现外层缩裂问题。

等炮管冷却后,再浇铸外层,使炮管达到需求的厚度。此时外层冷却就不会产生拉裂,甚至还有部分罗德曼法的箍紧效果。

其实若非铁场钢产量不够,他真想直接造钢炮,那质量绝对秒杀这个时代所有的火炮。

此外分层铸造还能有效解决白口铁问题。对于白口铁,其实只用煅烧一下就能使其灰口化。灰口铁中的碳以石墨形势存在,能极大提高铁的韧性。但若炮身太厚的话就无法彻底烧透,仅有表层灰口化,里面仍是白口铁。分层铸造则可以铸造一层,煅烧一层,整炮几乎都能转为灰口铁。

但在场的工匠们哪知道他有这般成竹在胸,都以为东家是因搞不来铜,病急乱投医而已。

待苏承羽向他们大致讲解了分层铸造法,众工匠听得云里雾里,都寻思着东家咋说就咋干。

只有宋应星双眼放光,拿笔拼命抄记,什么白口铁、灰口化、冷却拉裂,听都没听过,简直为他打开了一扇通往铸炮学新世界的大门。

苏承羽又绘制出火炮铁范的图纸,开始安排具体事宜,“分层铸造所需的铁范也要分制两层。”

制范工匠来到苏记铁场已数月,早就会认这种标准工业图纸了,又有宋应星在一旁指导,到次日己时,二十四磅巨炮的内外两层泥范便已制成。

苏承羽立刻又拿出昨晚画好的两套图纸交给工匠。分别是一门六磅炮和一门九磅炮的泥范。

虽然铁场里有一副六磅炮的铁范,但那是用来铸铜炮的,铸铁炮需要更厚的炮身,所以必须重新制作。

自从上次成立炮兵营之后,龙卫军已有四个连的炮兵。但由于在外征战无法补充火炮,故而一直只有8门六磅炮。

这个搭配比例是很不合理的,苏承羽一直计划为炮兵营配置16门六磅炮,再加上4门九磅炮,以达到满编。这样火力便已接近之前的三倍之多!

毕竟他将要面临的对手是更强大的满八旗兵。特别是他们的骑兵射击及“猪突”能力极强,杀伤力不容小觑,有多少大明的部队就是被这两招所击溃的。

使用步兵空心方阵虽能有效抵御建虏骑兵,但若敌人铁了心拼命,龙卫军也将会付出巨大的损失。

而且苏承羽此次要将新兵营带上战场,虽然他们的训练水平很让人放心,但苏承羽不敢保证绝对不会有人怯场,方阵之中只要有一块顶不住,整个方阵就会被骑兵冲垮而面临屠杀。

所以炮兵将是此次加强的重点!对付结阵冲锋的骑兵,在远距离用九磅炮打乱阵型,再集中大量六磅炮形成交叉火力射击。待骑兵抵近之后所有火炮再全部换散弹杀伤。

在这样凶猛的炮击之下,即使再精锐的骑兵也不可能保持良好的阵型。而散乱的骑兵就容易对付多了,至少对步兵方阵将的冲击力将成倍降低。

甚至欧洲战争史上常有骑兵在这样的大炮猛轰下直接崩溃的。

至于那三门三磅炮,苏承羽计划直接丢给步兵让他们增强火力,由营级军官调用。

待二十四磅炮的泥范送入阴干棚中,徐尔路来了。

行过礼,他对苏承羽禀道:“学生急欲聆听殿下教诲,便先骑马赶来了。另有工匠百余人后天便到。”

“为远,你来得正好。”苏承羽立刻对他说了让他四位兄弟来格致学府授业之事。

徐尔路得知此事也是颇为兴奋,表示立刻写信给家里,他的四位兄长当不会拒绝。

有了徐尔路这个铸炮专家,苏承羽便放心地将制范的事情交给了他,另让他带工匠多制些备用泥范,以便烧制失败时备用。

等泥范阴干还需要一段时间,苏承羽随即又赶往火器工坊。

除了增强炮兵火力之外,此次他还计划要制作一种重要的步兵武器——线膛枪。

龙卫军经过几次实战锻炼,涌现出不少枪法出色的射手。苏承羽准备从中挑选一些佼佼者,为他们装备线膛枪,组成猎兵队。

线膛枪顾名思义,便是在枪管内侧刻上数条螺旋线槽,并使子弹边缘嵌入螺旋槽中,这样子弹在射出枪膛之后便会产生高速旋转。

比起毫无准头的滑膛枪,线膛枪的子弹由于旋转作用,可以保持笔直的飞行轨迹,射击精度极高。同时旋转的子弹破甲能力也远强过不转的铅弹。

另外线膛枪的有效射程更比滑膛枪远了一倍以上,只要枪法准,一百五十步之外都能做到一枪致命。

其实早在十六世纪欧洲就出现了线膛枪,却始终没有大面积列装。其中最主要的原因就是想要子弹边缘能嵌入螺旋槽中,铅弹的直径就要略粗于枪管。

这就造成装弹极为困难,早期的线膛枪都需要用锤子将铅弹砸入枪管,不仅速度慢,还很容易伤到枪管引起炸膛。

第一百一十三章 米尼弹

就是因为这个致命的缺点,直到十九世纪滑膛枪还统治着世界战场。

但朱琳渼的脑子里却装有终结滑膛枪的发明——米尼弹——的制作方法。

说起来其实很简单,人类在发明线膛枪之后的三百年里,始终在琢磨怎么让铅珠能嵌入枪管的膛线中,始终无法跳出这个思维定式。

而米尼弹却是一次大胆的颠覆,它不再用铅珠做子弹,而是使用削尖的圆柱状子弹。在子弹的底部挖出一个圆锥形的空洞,并在空洞里装一个小木块。

在开枪时火药燃烧产生的高压气体将小木块顶进空洞深处,木块挤得子弹尾部膨胀,从而卡入膛线中。

有了这样的设计,子弹就不必做得比枪管更粗也能产生旋转,装弹困难的问题迎刃而解,甚至制作精良的米尼弹比普通铅珠更容易装填。

就是这一发明,使全世界的滑膛枪很快成为历史。

装备了线膛枪加米尼弹的猎兵,就是这个时代的狙击手!

在眼下这个滑膛枪主宰的时代,还没有任何一支军队有提防狙击手的概念。所有军官都是骑着高头大马,穿着和普通士兵截然不同的衣服,一眼就能认出来。

因为使用鸟铳这类滑膛枪的子弹不飞直线,就算你再怎么瞄准也打不中人家。

但换做线膛枪猎兵,这些军官就是非常醒目的靶子!

另外猎兵的目标还包括敌人的旗手、鼓手、传令兵、督战队甚至呐喊鼓舞士气的敌人,从而对整个战局产生巨大的影响。

就例如旗手,在这个通讯手段极为贫乏的时代,士兵们都是跟着旗走,没有旗帜队伍要不了多久就会乱掉。

一旦旗手死亡,会立刻有后补旗手将军旗扛起来,但如果旗手接连被猎兵狙击掉,谁还敢再去扛旗?如果猎兵效率高,能迅速解决建虏各队的旗手,后面不用打他们自己就溃散了。

不过使用米尼弹会带来一个问题,那就是枪管标准化。眼下全世界的火枪都是纯手工打造,想要所有枪的口径完全相同是根本不可能的事情。

滑膛枪的铅弹和枪管之间有点空隙影响不大。

但使用米尼弹的线膛枪则必须严格控制枪管口径标准,否则子弹尾部膨胀之后很可能无法卡入膛线之中。柱状子弹若没有旋转起来,就容易发生横向翻滚,那样的话简直连铅珠还不如。

好在苏记铁场一直在制造燧发铳,现在至少积攒了四千支左右,要从这些枪里挑选出二三百支口径差不多的应该不成问题。

若非无法标准化生产,朱琳渼肯定想全军更换线膛枪。而眼下只能先装备几个连的猎兵了。

鲁宁等制铳工匠早就听说陈王殿下来铁场了,正望眼欲穿,便见他带着宋应星来了。

朱琳渼直奔主题,先对鲁宁等人讲了线膛枪的概念。

工匠们都是一副“毫无意外”“早就料到”的表情,在他们心里,陈王哪次不搞出点儿匪夷所思的新东西才是不正常的。倒是宋应星又一副“没见过世面”的样子,持笔拼命记录。

朱琳渼从旁边的木架上拿过一根刚制好的铳管,又捡了根树枝,对众工匠比划道:“这树枝好比是根比铳口略细的钢棍,”他指着树枝顶端,“在这里开道倾斜的槽,装入硬钢制的刀头,用螺丝卡紧。”

随后他将树枝伸进铳管中,“用钢棍顶住铳管,前后推拉钢棍,在铳管上刻下很短的一道槽。然后略为转动铳管,继续推拉钢棍刻槽,再转动铳管。持续这个过程,直到每次刻的短槽累积成一根很长的螺旋槽。

“每根铳管需要四条这样的槽。”

随后他又讲了膛线的缠距、缠度等概念,当然,这些工匠这需要了解就行,具体计算还得他自己来。

随后他分出一部分工匠去挑拣口径相近的铳管,自己带着鲁宁等人制作拉膛线的设备。

又是一整天的工夫,在众工匠的配合之下,一台简易的“拉线机”便宣告完工。

鲁宁取来一根铳管,用拉线机上的两根带槽的硬木夹住,再用数道铁箍箍紧硬木,而后将一根由多个铁架支撑的钢棍探入铳管内。

他反复刻划了三十多次,才在铳管上留下一道三毫米左右的凹槽。同时另一名工匠转动硬木夹,转动的角度是朱琳渼早就算好的,在木夹的尾部有个刻度盘,每次转一格便可。

鲁宁那边则继续刻下一个凹槽。

经过近半个时辰的尝试,铳管里终于刻出了一道拇指长的螺旋线,看这速度,制作一根带四条膛线的铳管,至少得三天以上。

好在火器工坊有一百五十多人,朱琳渼吩咐宋应星先带工匠们制作拉线机,然后所有人以最快速度加工膛线。

他估算了一下,一个月时间大概可以制出四百多支线膛枪,当然,前提是能找出这么多口径相同的铳管才行。

待工匠们对整套工艺基本熟悉了之后,朱琳渼又去了趟制作铅弹的工坊。

原本这里是整个铁场最没技术含量的地方,融了铅块之后浇入模具,冷却,打开模具,略做打磨,一颗铅弹便大功告成。以至于这里基本是学徒的天下,甚至有工匠的家人在这儿赚外快。

不过制作米尼弹就要麻烦许多,新的模具倒是可以让铁匠来做,但米尼弹的精细程度要求可比铅弹高多了。

朱琳渼将工匠分为几批,浇铸,削木塞,总装各有一批人负责。而由最熟练的工匠负责质检,每一颗子弹都要刚好能穿过一个圆环,同时底部的木块还不能塞得太深入,又不能掉出来。

好在米尼弹的需求量不会很大,眼下这些人的产量应该足够未来的猎兵耗用。

朱琳渼便这样在几个工坊间来回奔波,忙得脚不着地,心里愈发盼着格致学府能早日开课。等培养出大明新一代的技术人员,类似的事情他就只需画几张图纸甚至仅说个概念,自会由他们去负责实施。

第一百一十四章 还有友军

安排好一应的军器生产工作之后,朱琳渼已有近两晚没合眼了,眼圈的颜色乌黑。

婵依给他拿来了冰毛巾和热茶,心疼地劝道:“爷,有宋先生和徐司务盯着,您先去休息会儿吧,这么撑下去身体要吃不住的。”

乔千立刻接道:“对,您放心睡,有事情我立刻叫您便是。”

朱琳渼用毛巾擦了擦脸,感觉整个人都精神了不少。

但他却摇了摇头。

如今整个大明存亡的千钧重担都压在他肩头,根本顾不上休息啊。除了龙卫军之外,其他明军部队的装备也得他来操心才行。

龙卫军经过此次扩军也仅有六千多人,虽然是精锐部队,但想要独自对付博洛的七八万清军仍是非常危险的。

首先,临阵之时很容易被敌军仗着人多形成包围态势。此外如果博洛分兵袭击,龙卫军也会面临分身乏术的境况。

所以必须靠全体明军众志成城,才能赢下这场关键性的战役。

眼下明军主力部队的鸟铳装备率仅有两成多,大炮则更为稀缺,平均千人还没有一门炮,刀矛、弓弩仍是主力装备。就连破虏营的武器在他们眼中都是梦幻级别的。

朱琳渼长叹了口气,这些部队本身战斗意志就比较差,再加上武器简陋,打金声桓这样的汉八旗都费劲,对上建虏主力部队只怕极难取胜。

不过他对此已有规划,明军最急需的武器就是中、重型鸟铳。明军普遍装备的三钱鸟铳火力弱,破甲能力很成问题,而且数量太少。

若能补充大量六钱至十钱的鸟铳,使明军鸟铳装备率提高到四成,再辅以大量长矛类武器,在面对清军时方有一战之力。

眼下铁场里闲置的六钱铳管就有三千根以上,可以调拨给赣州军器局,让他们组装成鸟铳。制铳最难也是最费时的便是铳管,只要铳管制好,熟练的工匠半天时间便能组装出一支鸟铳来。

另外火器工坊里现有铳管镗床十余台,朱琳渼计划用这些镗床再制一批仿制西班牙重型火枪的鸟铳。

西班牙重型火枪虽然射速慢,操作麻烦,但对付建虏双甲重骑兵极为有效。要知道,这种火枪在欧洲是用来对付三毫米厚的板甲的。朱琳渼估算这枪在九十步的距离便能射穿双层棉甲。

如果能有效破解建虏双甲重骑兵猪突的杀手锏,对于打击敌军士气,同时提振明军士气,都将有极为显著的效果。

其实在万历末年,广东军器局便已经仿制过重型火枪,名为斑鸠铳。但一如既往地没受到重视,在生产了百余支之后便石沉大海。

朱琳渼再次叹气摇头,大明就是浪费了大量类似的机遇,最终积重难返,才让后金捡了便宜。

他上次缴获了柯永盛的西班牙火枪之后,便照着绘制过图纸。他将图纸交给宋应星,让他带几名工匠进行仿制。

除了火铳之外,手雷也是一种能立刻见效的武器。朱琳渼以前还曾考虑过为龙卫军装备手雷。但这个时代的手雷得用引火绳点燃导火索,而龙卫军使用燧发铳,需要排成密集阵型,随身携带火绳将会引起很多麻烦,所以最终只能放弃。

但对于使用鸟铳的明军主力来说火绳却是必需品。其实大明早就制造过手雷,只是由于工艺简陋,威力很一般,多数时候是用做惊吓战马的。

苏记铁场的铁匠之中就有人制作过震天雷——就是明代的手雷。

只用了不到半个时辰,两名铁匠相互配合,便将一枚震天雷的外壳制了出来。其实就是一颗掏空的铁球,里面装上火药,再加根导火索就算完成。

但朱琳渼要的并不是这东西,他吩咐工匠将震天雷的外壳铸得再厚些,另外还要在上面铸出数道纵横的凹槽。

这就非常像后世的手雷了。由于古代铸造工艺不够细致,导致震天雷的外壳厚薄差异很大,所以在爆炸的时候往往的薄的地方破开,并不能产生太多的碎片。

但在外壳上刻凹槽之后,刻画的位置就必定是最薄的,手雷会沿着这些纵横槽炸成几十块,使杀伤力大为提高。

又经过一天的尝试,一枚四斤来重,表面带有四横七纵二十八道凹槽的震天雷终于被制了出来。

眼下铁匠们暂时没有旁的任务,朱琳渼便让他们大量生产这种新型的震天雷。

次日,赣州军器局的工匠们都到了。绝大部分是炮匠,还有一些制铳工匠。

此时苏记铁场的制炮工坊里已云集了近四百名炮匠,生产效率大为提高。

半个月后,六磅炮和九磅炮的泥范已经完成了烧制。

徐尔路自从上次见识了朱琳渼铁范铸炮的奇迹之后,就一直想要亲自实践一次,眼下的好机会他怎能放过。

朱琳渼当然乐得轻松,徐尔路的能力他也是极为信任的。

他看着徐尔路熟练地指挥工匠们浇铸铁范,待铁范冷却、刷隔层、箍紧。直到浇铸完成,他才又重新接手。

刚浇铸出来的铁炮在朱琳渼的吩咐之下被架在一个耐火砖砌成的煅烧炉里,下面用炭火加热,另有人不断转动支架使炮身受热均匀。

经过大半天的煅烧,冷却退火之后,铸铁炮已基本完成了碳元素的重新排列,变为坚韧耐用的灰口铁。

工匠又对新铸的六磅铁炮进行了后期加工,最后交给安东尼拖去铁场后面的河滩上试炮。

朱琳渼对这门炮还是很有信心的,加上实在太累,便未去观看试炮过程。果然,下午时分,安东尼完成了测试,回来向他汇报——火炮没有任何问题,承受住了十余次双倍装药射击,没有出现炸膛。

而且虽然这门铸铁炮的炮管比青铜炮要厚一些,但由于铁的密度比铜小,所以整炮的重量并没有什么增加。

不过铸铁炮这造价比起昂贵的青铜炮来,便宜了八成还多!

有了一次成功铸造的经验,徐尔路开始逐渐接手整个铸炮过程。气候仅用了四五天工夫,龙卫军所需的8门六磅炮和4门九磅炮便全部铸造成功。

倒是安东尼那边被繁重的试炮任务压得喘不过气来,后面还有7门炮在等着他测试。

第一百一十五章 细作

在徐尔路带人忙着铸炮的同时,朱琳渼从鲁宁那里拿到了第一支线膛燧发铳。

四条优雅的螺旋线从铳口一直盘旋至铳管底部,刻槽光滑平整,让朱琳渼简直无法相信这是工匠们用手工刻出来的。

他立刻让人取来一袋刚制好的米尼弹,带人前往铁场外的荒滩上试铳。

依旧是先固定在木架上试射了十多次,线膛铳表现得非常可靠。

朱琳渼又亲自拿起新铳,装了弹药,将枪托抵在肩上,闭起左眼瞄向远处的木靶。

当木靶上的红心出现在准星和照门之间,他果断地扣下了扳机。随着一声巨响,百余步外那个一尺来宽的木靶瞬间被打出一个碗口大的破洞。

他又接连打了好几发。和以前的滑膛铳铅弹乱飞的情况完全不同,线膛铳简直是指哪儿打哪儿,已隐约有了点后世步枪的感觉。

鲁宁也试着放了几铳,显然极为惊讶,“这铳虽看来和普通燧发铳毫无区别,但准头甚高,射得也极远,简直是脱胎换骨一般!”

朱琳渼点头,“这铳和燧发铳已完全不同,当换个名字以示区别。”他想了一下,“就叫做‘二型猎兵铳’吧。”

时值隆武二年,取名为“二型”,这样命名方便好记,也有些纪念意义。

“这铳管加工得非常好,”他拍了拍鲁宁的肩膀道,“就按照这个标准,全速拉制膛线!”

“小人遵命。”

一直到二十多天之后,体积最大的二十四磅炮的泥范才终于完成了干燥、烧制工作。

随后徐尔路又带人用泥范浇铸出内外两层共十节的铁范。

六尺高的铁范重达四千多斤,百余名工匠一同努力,足耗费了半天时间才将这些沉重的模具固定好。

浇铸的过程倒是比较顺利,近一段时间工匠们浇铸了大量铁炮,手底下已颇为熟练。很快,一门二十四磅炮的内层已浇铸完成。

待铸件冷却后,按既定工序送去煅烧。而另一边的铁范已经开始了下次浇铸的准备。

次日,炮身内层煅烧完毕,朱琳渼让工匠在炮口处锯开一层表皮。果然直至铸件中心位置都已烧成了灰口铁。

随后便要进行外层浇铸。实际上这就相当于用内层炮身作为铁范的一部分,在外面套一圈外范。最后将铁水浇入内层炮身和外范之间,同普通的铁范浇铸过程完全相同。

一旁宋应星却有些担心道:“殿下,这浇铸的铁汁会不会将内层炮身烧融?”

朱琳渼摇头道:“内层炮身经过煅烧,所含的碳被大量氧化,含碳量已变得很低。宋先生可还记得我跟你说过,含碳越低的铁熔点越高。”

碳钢知识宋应星已背得烂熟,经朱琳渼这么一说,他立刻反应过来,“新浇入的是生铁,也就是高碳铁,的确无法融化内层的低碳铁。”

另一边,一百三四十名工匠正分工合作,将铁液浇入外层铁范之中。随着铁范被逐渐灌满,这门接近五千斤重的巨炮已隐隐显露出它雄伟的身姿。

外层炮身逐渐冷却收缩,紧紧箍在内层之上,巨大的收缩力将内层挤得极为致密,纵然有些非常微小的伤痕也都被压实了。

南昌城上。

李朗抬头看了眼没有一丝星光的夜空,城外黑得如墨缸一般,正是他等待已久的良机。

他向身后一挥手,立刻有六十多名黑衣蒙面身背包袱之人跟了上来。随后守城的清兵用竹筐、绳索将这些人放至城下。

这些人不敢用火把,每人取出一只巴掌大的灯笼,仅照亮脚下两尺地面,摸黑朝赣江边而去。

明军有一支庞大的舰队就停在那里,原本南昌城还能沿水路从北方获取一点补给,眼下已被它掐断。城外数万明军重重包围,城里人心惶惶不可终日。

现下赣江正处在枯水期,水位甚低。李朗又在心里将演练了上百次的过程从头回忆一遍——趁黑沿着枯水的河床靠近明军舰队,凿沉几艘下风口的船以堵住航道,再用猛火油点燃上风口的船,如此那数百艘战舰必付之一炬!

如果此次行动顺利,不仅能重新恢复清军的水上补给线,还能重振城中军队的士气。金总兵说了,朝廷已派征南大将军挥师平定江南,只要能再坚持数月,南昌之围必解!

今天白天,明军中潜伏的细作已将舰队位置告诉了李朗,他凭借手中罗盘和微弱的灯光,丑时未过,便已远远看到了江面上一大片跳动的光点——明军舟船上的灯光!

李朗转身命令手下熄灭灯笼,就在伸手不见五指的夜里以那片光亮为目标缓缓而行。

光亮越来越明显,他甚至已能看到几艘高如楼宇般的巨舰轮廓。按照事先谋划的方案,二十五人去上风口放火,其余三十多人去下风口凿船。

一切都极为顺利,没有月光的夜里,江面黑漆漆的,停在江边的巨舰上的人根本看不到两三丈之下的人影。

李朗的人迅速散开,纷纷取出一种曲柄的摇钻在水线附近钻了起来。只待船底钻透,再用撬杠扩大钻孔,置入火药引爆,这几艘船便会很快坐底,将其他船的退路堵死。

届时他在上风口的手下就会开始放火。

但他刚在船舷上钻出第一个孔,便听到不远处一阵马蹄声,转头去,只见十多名手持火把的明军沿江而来。

他心中大急,没料到明军竟然如此警惕,已至深夜竟还有人巡逻。

很快,那巡逻之人便借着火把看到船舷处有人影晃动,立刻取出号角用力吹响。

瞬间,明军舰队附近变得灯火通明,上百人仿佛突然从地下钻出来一般,一手举火把一手持剑开始拉网排查。

李朗等人顿时如秃子头上的跳蚤一般,在火光之下呆立原地,不知要如何才好。

刚才的号角声明显也惊动了船上的水兵,很快有举着火把的人指着李朗这边高喊:“有贼虏毁船!”

紧接着甲板上出现了数十名手持鸟铳的水兵,噼啪就是一通射。

明军的舢板也很快放了下来,片刻便将李朗等人围得严严实实。

难道是有细作将消息透漏给了明军?李朗怎么也想不通,自己如此隐秘的行动,怎么就像是中了明军的埋伏一般。

第一百一十六章 罗明受归心

四十多名绑着手脚的黑衣人,被大群水兵用刀尖指着跪在甲板上,他们旁边还横陈了十多具尸首,亦是全身黑衣。

罗明受敞着胸膛披着睡衣,正要因好梦被搅而开口骂娘,不经意间眼角扫倒一旁堆成小山的火药、猛火油等物,顿时睡意全无,只觉得背后一阵寒意——刚才这些人就在他的座船下面装火药,同时上风口还有人放火,这是要将自己一网打尽啊!

而今晚若非恰好有人发现了这些贼人并及时示警,他此时怕已葬身火海了。

“我丢雷老母!”罗明受脸色阴沉,一指跪着的黑衣人,“问,他们是谁派来的。”

立刻便有几名光膀子的壮汉上前拎起烧船的贼人拷问起来。

罗明受又转头问道:“可知方才是哪路人马为我等示警?”

还未等有人回话,便有手下向他通禀,说龙卫军张家玉张参谋前来拜会。

龙卫军?那不是陈王的队伍吗?罗明受忽然想起陈王曾提醒他防贼放火烧船,心里顿时明白了八九分,赶紧挥手道:“快请!”

张家玉登上宽大的战船,见罗明受已率众立于船舱口迎接自己,忙向他拱手道:“看来贼虏已被擒获。贼甚歹毒,罗守备无恙便好!”

“敢问张大人,岸边这些巡哨的可是龙卫军所部?”

张家玉微笑颔首,“正是。”

罗明受当即单膝跪地,用力抱拳施礼,“罗明受领手下三千多弟兄谢张大人救命之恩!”

他身后上百水手也一同跪倒,高呼:“谢张大人救命之恩!”

张家玉忙将他扶起,摇头道:“非家玉之功。此乃我们陈王殿下吩咐的,要我千万派兵守好江岸,莫被贼虏钻了空子袭烧舰队。”

其实那李朗也算运气好,龙卫军在罗明受舰队驻扎处布下近二百人的暗哨,却都被他恰好绕过,竟一直摸到了船边上。还好张家玉另安排了骠骑,晚上挨个巡视所有战船,这才逮住了他。

“是陈王殿下……”罗明受面有愧色,“殿下半月之前便提醒过我,说贼虏会来烧船,要我切莫于岸边泊停。都是我糊涂,未听殿下告诫。今晚若非有殿下这番布置,我罗明受怕已是死人了。”

其实他刚接到朱琳渼提醒之初,还谨慎地在江心过夜,但一连几天都未发现异样,于是便觉得陈王是危言耸听而已。

加之靠岸驻停各方面都方便得多,他很快将此事抛到了脑后,直到这会儿他方觉陈王实在料事如神。

他话音刚落,便有手下来报,说贼人已经招认,乃是南昌城中贼虏,妄图凿沉我下风口的舰船,而后于上风口放火。

“狗贼,我丢雷个母!”罗明受大怒,“老子还没去动你南昌城,你们竟想取我所有兄弟的性命!从今往后,老子和你们这些建奴势不两立!”

罗明受原本是个亦盗亦商的水寇,盖因广东南部闹民乱,加上担心郑芝龙庞大的舰队围剿自己,这才接受了招抚以图个安稳,却也没想要跟建虏死磕。

但经过此次烧船之事,他跟清军算是结下了梁子,以后定会不死不休,这倒是朱琳渼意料之外的收获。

待送走了张家玉,罗明受又去看了贼虏凿船之处。但见船侧一道半尺长的大口子,旁边的手下又告诉他,当时火药已经填入船体就差点燃,更惊得他冷汗直冒,心下对陈王更是感恩不已。

他也是个急性子人,天色微亮,便点了五艘最大的战船,装上礼物朝龙南而去。

……

朱琳渼看着地上那个直径两米多的大坑,心中感叹,这二十四磅炮的威力确实不俗。若非炮弹在河滩上还弹跳了两次,这坑恐怕更要大得惊人。

同时这炮的射程也非常可怕,仅装了七斤火药,便射出两里半开外。除了四千七八百斤的重量实在太不方便,其他方面都让他非常满意。

有了这样的重炮,相信很快便能轰开南昌城墙,彻底收复江西全境。

朱琳渼返回大炮旁,正想继续增加装药试射,就听石霖禀道:“指挥大人,罗明受求见,您看……”

他还没说完,远处已传来罗明受的声音,“下官罗明受,拜见陈王殿下!”

朱琳渼没想到这位前水寇竟直接追到这河滩了,不过他能来此,想来他的舰队应该平安无事,随即挥手吩咐亲兵让开道路,放罗明受过来。

罗明受快步走到近前,二话不说,带着几名亲随纳头便拜,“谢殿下救命大恩!明受及一班兄弟今日能有命在,全仗殿下相救。

“往后殿下有什么事只需吩咐一声,明受绝没有半个不字!”

他又向身后示意,立刻有手下将一份礼单交给了石霖。

朱琳渼托他起身,详细问明了经过,心中感慨,这和历史上发生过的金声桓于赣州城外火烧罗明受舰队的过程简直一模一样,历史的惯性果然很强大。

好在此次有自己这个“先知”预警,明军舰队未被烧毁。这些战船不仅对攻克南昌城有极大的帮助,以后在长江沿线作战,罗明受的船队也都是不小的助力。

例如眼下浙江那边,纵然清军战斗力再强,只要有方国安的舰队在钱塘江巡逻,缺乏战舰的清军就无法越江半步。

罗明受又说了不少感谢之言。朱琳渼和他聊了一会,发觉这倒是个讲义气、有胆识、明是非的汉子,而且言语之间似乎急欲寻建虏报仇。

朱琳渼暗自点头,心说这罗明受或许可以好好培养一下,只要除去身上的匪气,应该是个不错的干将。

一旁安东尼走了过来,对朱琳渼躬身道:“殿下,十斤装药测试已准备好,您看是否这就点火?”

听到翻译之后,罗明受这才注意到不远处那门重炮,他铳里来炮里去这么多年,还从未见过这么大的火炮,眼中满是惊讶。

朱琳渼见他对这炮有兴趣,便索性让他一起观看试射,转身吩咐安东尼开炮。

只听得一声轰鸣,十斤火药将二十多斤重的铁球瞬间迸出三里开外,那惊天动地的声势硬是将见惯了铳炮的罗明受震得脑袋翁翁直响。

第一百一十七章“巨舰重炮”

待试完了炮,罗明受又随朱琳渼返回了苏记铁场。

进了大门,罗明四下打量着占地十数亩的宽阔铁场,又见到处林立的烟囱中黑烟升腾,心说难怪陈王殿下看起来灰头土脸的,看来他之前就已在这里。

他脚下缓了两步,悄声问石霖手下亲兵道:“陈王来下来此地作甚?”

那亲兵理所当然道:“殿下自然是在这儿铸炮了。”

“铸炮?”罗明受刚到江西,还未听闻朱琳渼铸炮之事,“殿下会铸炮?”

“那是当然。”亲兵看了他一眼,脸上分明写着“大惊小怪”四个字,“刚才河滩上那门重炮便是殿下所铸。”

“那炮是……”罗明受惊道,“陈王殿下竟有此等神技?!”

“殿下曾得仙翁指点,神乎其技。”那亲兵说得非常笃定,这个时代的人对鬼神之说是深信不疑的。不过朱琳渼近大半年的表现似乎也只有这个理由能解释。

罗明受立刻想起陈王告诫他会有贼虏烧船一事果然应验,当下深以为然,看来陈王殿下当真身负仙技,能掐会算。

等进了铁场待客厅,朱琳渼让人给罗明受看座,婵依随后又奉上热茶。

石霖这才将罗明受的礼单交给朱琳渼。后者打开大致扫了一眼,只见册子上古玩珠宝玉器绫罗绸缎数量甚多,大概一算价值也在万两左右。

“罗守备何须如此破费?”朱琳渼合起礼单,微微笑道。

“殿下救命之恩,这点东西难及万一!”罗明受也跟着笑了起来,“不过下官就是一粗人,只能想到这些俗物,难入殿下的眼。哦,这些东西现还在船上,殿下且吩咐卸在何处。”

朱琳渼想了想,倒也不跟他客气,“莫急,还是卸在南昌吧。”

朱琳渼知道,对于这种江湖好汉,不收他的东西反让他觉得你看不起他,正好马上有一场大仗要打,索性将这些礼留给杨廷麟充作军费便是。

“殿下爽快!”罗明受又乐道,“只是早知殿下让我卸在南昌,便不用麻烦装船运这一趟了,哈哈。”

朱琳渼听闻“装船”二字,忽又想起方才将那门二十四磅炮拉回铁场的情形。整十六匹马拖着沉重的炮车,行进速度却仅快过步行,若是这样将炮运去南昌,怕路上就得耽误大半个月。

但若能将这些炮装船,沿赣江运至南昌,那么有个三四天时间也就到了。他想到这里,对罗明受道:“说来我还有件事要罗守备帮忙。”

“任凭殿下吩咐。”

“方才试射的火炮,还请罗守备能调几艘大些的船来,帮我运至南昌。”

罗明受立刻抚掌道:“这还正巧了,下官此来共带了白底大船五艘,当可适用。”

这白底船又名缯船,乃是福船的一种,便在大明水师也算是较大的一种战舰了。他此番大张旗鼓地带出这么多主力战船,就是为了彰显隆重,让陈王感到有面子。

“如此甚好!”

次日,第一门二十四磅炮便被拖至码头。

朱琳渼眼前是五条近十丈长,两丈高的双桅硬帆木船,船首、尾还各有一门佛郎机炮,透着老式帆船特有的古朴美感。

罗明受在一旁介绍道:“殿下,这五条战船,每个都能载重两千担以上,运这不到五千斤的大炮当无问题。”

明时一担便是百斤,也就是这些船能载重超过二十万斤。

只是将这大炮搞上船却颇费了一番功夫。光是为了将炮从船侧拖上船时能保持船体不要过于倾斜,一行近二百人就整整忙了大半天时间。

最后在船另一侧加了数千斤石块才勉强将炮搬上了船。

朱琳渼想到运抵南昌之后,将大炮卸下船又得一番折腾,就不禁头疼不已。

转头间他正看到登上罗明受座船尾部那门佛朗机炮,忽然脑中灵光一闪,何必再将炮搬到陆上?

南昌城就紧挨着赣江,就将战船开到城下,“巨舰重炮”轰开城墙岂不正好。想到这里他又苦笑摇了摇头,这炮是够重的,船却远算不上巨舰。大明水师上下还都很迷信跳帮战,战船设计也没怎么为装备大量重炮而考虑。

就在地球另一端的英国,现在已经建成了海上君主号巨型战舰,排水量1500多吨,三层炮舱共配备8门三十磅炮和32门十八磅炮。和它相比,罗明受这艘大概不到200吨排水量的座船简直就像大海里的飘叶似的。

其实大明也有过排水量2500多吨的宝船,但由于设计理念上的不同,仅有一层炮舱的宝船并不能承载大量火炮。

不过罗明受的战船若只装一门二十四磅炮,配合舰用炮架,应该还是能做到稳定射击的。

朱琳渼立刻又返回铁场,经过简单计算,很快绘制出一副十七世纪最常见的木质四轮炮架,然后立刻找来木匠开始赶制。

这东西其实就是厚实的木头底座加了四个小轮子,只是在尾部装有可以调节炮口高度的炮楔。不过就是这种不起眼的炮架,使三十磅炮这种大家伙上舰成为了可能。

如果使用固定的大炮底座,三十磅炮在侧舷发射一次,后坐力能让200吨左右的木质帆船剧烈摇晃好半天。但有了这种带小轮子炮架,发射之后整个火炮会向后滚动,逐步化解后坐力,船体便能始终保持稳定。

炮架的工艺简单,至次日午时便已运上了罗明受的座船。众人支起三角木架,上百水手一起用力,才将重炮吊起放在了炮架之上。

罗明受又令人移去船首的佛郎机炮,将二十四磅炮推了过去。

船上的炮手倒还算熟练,迅速将火药填入炮膛,杵实,又有两个人合力将炮弹放了进去。

朱琳渼为了保险起见,只让他们装了五斤火药,饶是如此,当点火手将火药点燃的瞬间,火炮巨大嘶吼声仍是震得整条船都在微微颤抖。

火炮带着一股浓烟猛地向后退去,直退出半个船身,将固定的绳索全部拉直才停了下来。船身又是一阵晃动。

罗明受用望远镜看到远处江面上溅起的巨大浪花,情不自禁道:“若是每条船都装上这种重炮,看水面上谁敢不服?!”

第一百一十九章 满船军火

水面上谁敢不服?眼下大明水师具有绝对优势,建虏怎敢不服?但朱琳渼旋即想起,再有不到两个月时间,浙江的鲁王政权便会被博洛所灭亡。

届时方国安庞大的舰队会有大半落入建虏之手。这些战舰会立刻反过来对付大明。

在历史上罗明受的舰队被烧毁,加上郑芝龙叛变,原本由大明控制的长江水域便成了建虏的天下,南明的长江防线瞬间瓦解。

从那之后,建虏可以随时南下,同时还能沿水路调动军队,进行补给,明军则防不胜防。

直到后来郑成功收拢了隆武朝水师残部,才重又夺回了制江权,但那时江南大半落入建虏之手,长江天险已失去了作用。

眼下想要鲁王手下毫无斗志的“大军”挡住博洛那是毫无可能的,但罗明受的战船都保住了。虽然罗明受还敌不过方国安的舰队,但此次重炮上船却提醒了朱琳渼,有这些火力远超方国安的重炮,再辅以先进的战术,未必就不能击败那些刚投降建虏的水师。

朱琳渼对罗明受道:“若罗守备的每条大型战船上都配备一门此等重炮,可有把握胜过鲁王的水师?”

罗明受一愣,浙江水师的大型战船比他多了近一倍,着实不好对付,但他旋即想起刚才那门重炮的威势,立刻满不在乎道:“我便仗着火炮之利,离远了轰他,他的炮却伤我不得,我定能胜他!”

朱琳渼又问道:“你可知天启七年时郑芝龙与和兰人的海战?”

罗明受点头,旋即又摇头。这事情他肯定有所耳闻,但其中细节他却知之甚少。

“和兰人的主力是五条载重五千多担,高达三丈半,装有十多门三千斤重炮的巨型战船。

“而郑芝龙最大的战船只能承两千担,装两门炮,正面拼火炮完全不是和兰人的对手。不过他却有四五百条装满硫磺、火油等物的蜈蚣快船。

“开战之后和兰人炮火轰鸣显得威风八面,但很快被大量引火船包围,重炮威力再强,也无法立刻将其全部消灭。

“没过多久和兰人的战船便被尽数点燃烧毁,郑芝龙大获全胜。”

罗明受挠头道:“殿下的意思是,水战还是应以引火快船为主,大船重炮并不适用?”

“非也。”朱琳渼再次摇头,“海战的霸主绝对是巨舰重炮,但却要讲究战法。”

罗明受心道陈王果然得过仙翁真传,竟连水战之法都有涉猎,当即凝神倾听。

“水上发炮,往往十不中一,若每船各自乱射,想要击中敌船必耗时甚久。这才给了敌人引火小船靠近的机会。

“故而切忌胡乱发炮。主力炮船宜首尾相接,排为整齐的一条线,抢占上风口,所有船必得统一号令才可开炮。这样每次火炮齐射都能形成密集的炮弹弹幕。凡弹幕覆盖之下,敌船必创!此称为战列线战术。

“战船紧密排列齐射,不但能增强火力,还能防止敌快船在我主力大船只见穿梭包围。另外还需再布置我方小船掩护在战列线前方,敌引火船若蜂拥而来,便会被挡在在我战列线前聚成一堆。此时重炮对其猛轰,便可迅速将其击散。

“用此战法,郑芝龙那套快船引火的战术必败无疑。当然,敌若以散乱阵型与我进行火炮对射,那更是取败而已。”

其实海军的战列线打法就是脱胎于陆军的线列步兵战术,也是眼下欧洲海军强国最为流行的战术。

再过半个世纪就会传到东方世界,澎湖海战的双方便都已采用了这种战法。但眼下,大明的水战仍被跳帮加引火战术统治着。

其实朱琳渼也知道,战列线打法需要主力战舰装备大量火炮,以增加弹幕密度,罗明受手里的战船所装备的火炮还远远不够。但可以先让他进行列队、齐射的训练,战船和火炮日后再逐渐加强。

罗明受闻言不禁眯起了眼睛,越想越觉得陈王这战列线战术大有道理,又联系他以前经历过的海战,发现很多自己没打赢的仗若是用了这种战法,简直都能立刻翻盘!

他又询问了很多细节问题,越了解的多,越觉得战列线战术精妙至极,也愈发对陈王敬佩得不已。

铁场那边一旦制好了二十四磅炮的铁范,后面浇铸起来速度非常之快,眼下倒是铁场高炉出铁的能力成了瓶颈。

几日后,一共七门二十四磅炮被搬上了罗明受的战船。

同时还有大量其他前线需要的军器也一并装船运往南昌。其中有龙卫军所需的骑兵半身板甲、骑兵剑数百套,簧轮短铳二百余只,新制出的二型猎兵铳二百七十支。以及铁场近一个月来为其他明军部队赶制的十一钱重型鸟铳九百多支,新式震天雷两千多颗。

另外还有钢铲三千把,这是朱琳渼发现万元吉等人临阵之时非常爱挖战壕,而特意为他们准备的。这种仿后世美军工兵铲的钢铲体积小,外形设计科学,加上铲边用了上好的坩埚钢,能使挖壕速度提高好几成。

这几船的军火虽是苏记铁场自产自销,但光是成本就花了朱琳渼五万多两白银。不过为了能击败博洛的建虏主力,渡过隆武朝最大的难关,就算投入他全部的身家也在所不惜。

而等待军器装船的这几天里,罗明受也没闲着,就带着他现有的五条大船和几条交通用的小船,在赣江上演练起战列线战法来。

他这不练不知道,原来仅仅是让五条船始终保持首尾相接的方式移动,就是件极为困难的事情。再加上掩护战列线的小船,稍不留神整个船队便会搅成一团。

好在有朱琳渼按照记忆中欧洲人的帆船作战方式从旁指点,经过五六天的练习之后,罗明受已勉强能指挥手上这五条白底船保持战列线姿态行船了。

军情紧急,朱琳渼也不敢在龙南耽搁太久,在完成了七门二十四磅炮之后,便让罗明受起锚前往南昌。按他的估算,有这些炮已足够轰开南昌城墙。

不过在离开龙南之前,他还得安排另一些事情。

第一百二十章 实验室和广告

龙南龙卫军驻地,苏承羽的将营里。

苏承羽将数十张图纸交给宋应星,吩咐他道:“宋先生,这些器材里能直接从番商处买到的便直接买来用。另七成买不到的须得你亲自带工匠制作,务必保证精准,莫要在意造价。”

“学生谨记。”宋应星忙躬身接过,而后小心翻开图纸,只见最上面一张标注的名字是“温度计”。这东西他只在西方书籍上见过,具体图纸却是第一次拿到。不过和后世常见的温度计不同,由于没有抽真空的工具,这个温度计顶端是开口的。

后面的图纸还有:天平、酒精灯、蒸发皿、试管、烧杯、压力计、搅拌器、放大镜、三棱镜等等,甚至还有整套的直尺、圆规、游标卡尺等制图工具以及两个钟表。每张图纸旁边还详细标注了使用方法。

这些实验器材是苏承羽近半个月来利用铸炮的间隙绘制出来的,为此还将他高中之前做过的理化实验都在脑子里过了一遍。虽然肯定会有些遗漏,但这些器材都备好,那么筹划中的格致学府实验室就将是全世界最顶尖的。

特别是化学实验室,西方的同行们现在还在使用炼金术那一套东西,他们甚至还没有“化学”这个概念。

“我先拨给你一万两白银,如果不够用,你便直接从铁场的账上支。”苏承羽说着又取出一封信来递给宋应星,“宋先生到了赣州之后拿这封信去宣承布政使司,将其交给布政使张沧海张大人。兴建格致学府的事情有他协助定能容易许多。”

其实此次置办了大量军器之后,苏承羽手里仅剩下四万多两,但建学府的事情不能再拖了。科学技术也是军事实力的一种,越早开始培养这方面的人才,对大明的未来越有利。

“学生定不负殿下所托!”宋应星心中甚为激动,非常郑重地揖礼道。欧罗巴人的器械之精,铳炮之利他非常清楚。他曾多次扼腕叹息,若大明也有西人的巧技,建虏又怎能有机会涂炭中原?

此番陈王殿下大力兴办格致之学,正是大明正视万物格致规律,精研工器技艺的开始,日后格致之学定会远超西方诸国。他宋应星能亲身参与这等盛举之中,简直是三生之幸。

待宋应星揣着“科教兴国”的使命离开,早已等候多时的洪思忙进了屋来。

见礼之后,他先详细汇报了一遍宣教府的运作情况。如今赣州府已经完全铺开了宣教工作,抚州和建昌两地也有过半的县建了宣教府。赣北诸府目前已交给田壮飞,正在招考宣教吏员以及筹备府衙等事,预计一个月内当可陆续开始运行。

苏承羽满意地点头,其实他已有所耳闻,宣教府在江西各地的工作成效斐然。尤其是建昌府,在宣教们的大力号召之下,仅用了不到半个月,散于各处的难民便已基本全都返回家园,开始了正常的生产生活。

这在没有电视、广播的明代简直就是奇迹!通常来说一地的战事结束三个月之后能全面恢复生产,便已算是不慢的速度了。

“近来的宣传重点是土豆和番薯。”苏承羽先将几张纸交给洪思,上面是这两种作物的详细资料,“先排几出百姓载重土豆、番薯之后日子越过越好的戏。还有朝廷对栽种这两种作物的优待条款,一定要反复细讲。”

“属下谨记。”洪思先前已听苏承羽介绍过这两种神奇的农作物,立刻拱手道。

他犹豫了一下,又接道:“殿下,还有一事。若要在赣北展开宣教,这银钱支出怕……”

苏承羽微微皱眉,一个宣教府虽然花不了多少费用,然而眼下大半个江西都将设有宣教府,虽然各地方县衙都会有点资助,但他每月也还要再投入五千多两才够维持。

如果赣北那边再增加投入,他心中摇头,不能再从军费里拨了,没想到在明代建“电视台”也如此烧钱啊。

电视台?苏承羽在想到这个词的时候忽然眼前一亮。对啊!同样是宣传机构,宣教府和后世的电视台不是如出一辙吗?电视台是怎么运营的?做广告啊!

他略做思索,对洪思道:“你可派人和各地商贾接触一下,告诉他们,宣教府可以在演出结束后帮他们宣传店铺或货物。

“宣教们每天接触的三教九流人士何止上万,每次宣教结束时只需稍微提及,这些商户的店铺、货物之类便能很快声名远播。如此,你可收取这些商户少许银两,他们定然情愿。”

他想了一下,继续道:“暂定每个商户每月三两银,宣教便在演出结束后为其念诵三百字之内的文稿。”

洪思眼睛瞪得老大,这种新奇的法子他真是想都没想过,但细思之下,这么做非但对宣教正事没有任何不良影响,还能简单赚到银子。

他大概算了一下,只要每个宣教能接到两个商户的委托,当地宣教府每月的花销便能自给自足了。

“但是要注意审核商户的文稿,定要与其真实情况相符,绝不能因此坏了宣教府的信誉。”苏承羽又叮嘱道。

“属下谨记!”

在安排好了宋应星和洪思两人的工作之后,苏承羽再未有任何耽搁,登上罗明受的战船,沿江向南昌城而去。

……

金声桓背部的肌肉坟起,鼻孔中发出沉重的喘息声,数百斤的梨木雕花床随着他蛮横的动作微微晃动。

在他身下,一名钗横鬓乱的年轻女子已半昏死过去,只是下意识地发出几声惨呼。

这一个多月来他简直太窝火了!仅有身下女子不住的惨叫才能让他内心获得短暂的安宁。

片刻后,那可怜的女人已完全失去了知觉,金声桓将她拎起来丢出屋外,大喝道:“换一个来!”

一阵凉风吹来,让他想起了去年此时此地的情形,顿时一阵凄凉涌上心头。

那时,他金总兵何等的风光!有多少达官显贵家的大小姐在外面排队等着他予取予求,他只需一个眼神,那些女人便会为他疯狂地做任何事情。

时过境迁,如今南昌被围得水泄不通,城里人心惶惶。若非他手里还有万余军队,南昌城里还谁会拿正眼瞧他?!

同样是这间屋子,眼下他却要靠抢,床上才有个把女人,而且那姿色,以前给他扫地都嫌丑。

“朱琳渼!”他怨毒地望向窗外。

第一百二十一章 炮轰南昌

“等大将军博洛的人马杀入福建,”金声桓一个月前便已得到清廷传令,要他死守南昌,待大明都城乱象一生,围城明军自解,“这江西还是老子的天下!”

满八旗兵的实力他是见识过的,即使他手下那些悍勇的大顺士卒,面对人数不到一半的建州骑兵仅仅只坚持了不到两刻钟便告四散崩溃。

战力比大顺兵还差两筹的明军无论如何也不可能抵挡得住满人的兵锋。届时他指挥大军出城,那些孱弱的明军必然望风而降。

他不禁又想起自己初来江西时手下仅有两万来人,但他一路让士卒高喊“满洲大兵马步二十余万旦夕将至,速降免死”,便使得南昌城守军献城投降。

或许不久后还可以再这么来一次……

咚一声惊天的闷响,如同天神持山擂地一般,猛地打断了金声桓的畅想。

是大炮!他对大炮非常熟悉,这绝对是重炮的轰鸣声!只是,这炮声比他以前听过的任何火炮都要大得多,甚至远超满人引以为傲的“乌真超哈”装备的重炮。

旋即又是一声巨响,这是炮弹击中城墙时发出的。强烈的震颤使一片瓦从屋顶落下,险些砸中金声桓的脑袋。

几名心腹手下慌忙跑进来护住他们的总兵大人。

金声桓耳朵还在嗡鸣,抬头看了眼屋顶,心中暗叹一声,不吉利啊……

罗明受近来练战列线练得上瘾,此时将他所有的九条白底船全部排成首尾衔接状,右舷均是正对着南昌城西南角。

“开炮!”

随着他一声令下,立于高处的传令兵立刻连续举了三下手中小旗。

旋即,看到旗语的各战船上同时发出了“开炮”的号令。

七门二十四磅重炮的炮口一齐暴出数丈长的黑烟,七枚巨大的铁球推开浓烟,划出一条弯度很小的弧线,以万钧之力狠狠撞在南昌城的城垣之上。

铁球所携带的巨大冲击力顿时在城墙上留下数个三尺深的大坑,墙砖被崩得飞出数十丈开外。城头的士卒在恐怖的震颤下纷纷跌倒在地,甚至有几个倒霉的还掉下城来。

罗明受在望远镜里看着这惊人的炮击效果,兴奋地不住点头,“爽快!让金声桓这老狗也尝尝老子大炮的滋味!雷老母,还想烧老子的船?!”

他又转身对朱琳渼拱手道:“殿下所说的果然没错,沿江的城池用船炮来轰更为便宜。战船可以随时挪动,调整到最适合的射击位置,几轮炮下来就能剥去一层城墙。”

朱琳渼微微点头,心中暗道,若是将这华夏大地交给建虏统治,再过不到两百年,就会有东西方列强开着比这白底船更大的战舰,用三十磅以上的巨炮轰开中国的大门。从此中国变为半殖民地国家,任人凌辱百余年。

他吩咐罗明受道:“阳升,日夜轰城不辍,直到贼虏投降为止。”阳升是罗明受的表字,随着这几日逐渐熟络,朱琳渼也换了较为亲近的叫法。

“遵令!”

朱琳渼又拍了拍罗明受,意味深长道:“好好练习重炮轰城,以后还有很多机会能用得上。”

“卑职记得了。”罗明受忙点头道。

待朱琳渼离开罗明受的战船返回到龙卫军大营,余新早已迎候在数里之外。

“猎兵队准备得如何了?”猎兵队无疑是朱琳渼最为关心的问题。

“回大人,此番挑出了四个连的猎兵,共二百八十余人,俱是枪法绝准之辈。暂由中尉甘新达负责统领。”余新道,“这一个月来依照您所授的方法操练,猎兵们已开始逐渐熟悉散队速进,抽冷放铳的战法。”

朱琳渼点头,“做的不错。对了,那批猎兵铳运来了吗?”

“晌午时卸的船,估计这会儿已经入营了。”

“好,速速发到猎兵连手里,尽快开始打靶训练。”

“是!”

“龙南的新兵营现在到哪儿了?”朱琳渼继续问道。他随罗明受船队出发前的五天,便已命令陈逸带队,率两千新兵和工兵连一起赶赴南昌与大队汇合。

“昨晚收到的信,陈逸已过峡江,此时应该快到清江了。估计再有三天当能赶至南昌。”

杨廷麟正在指挥士卒们围着南昌城挖掘壕沟,他让人在城外共挖了三道沟,最深的有两丈多深。沟外还建了一圈一丈多高的土垒,顶部装了一排木板,可立于上面向土垒内射击。搞这一套东西可是明军最擅长的,保证围得城里一只老鼠都跑不出来。

猛然间南昌东侧一声火炮轰鸣,惊得杨部堂眼皮一跳——这什么炮?动静如此之大!

很快有士卒跑来禀报,说陈王殿下将新铸的重炮架于罗明受的战船,就在赣江上轰击南昌城。

杨廷麟心中大喜,原以为陈王就算一个月铸成了这些大炮,但近五千斤的大家伙起码也得再半个月才能运抵南昌城下,没想到这么快就到了。

他正要招呼万元吉、赵印选等人一同去观看炮击效果,又有士卒来报,说陈王还让罗守备运来大批军器、钱饷,现已堆在中军大营外。

杨廷麟简直不知道该说什么了,陈王为南昌战事费心铸炮,非但没要朝廷一两银子,竟还又贴补这么些的军备物资。

他立刻赶回自己大营,看了物资清单,上面先是合计值一万两千两银的各类珠宝锦帛等物。明末时物物交易极为常见,他立刻吩咐人将珠宝玉器就近换为粮米,锦帛之类作为军饷发至诸军。

后面还有六钱鸟铳两千支,震天雷一千余枚,钢铲两千把,钢盔若干……

加上前一阵赣州军器局运来的一千六百多支鸟铳和十二门一号佛郎机炮、六门千斤佛郎机炮,可以说此番明军的装备水平已有了质的提高。

他思索了一下,吩咐这些军器优先装备赵印选的滇军,然后给朱由槙部也留一些,其次才是万元吉部,毕竟他手下还是以新兵为主。

至于参将辰钊所率的广西狼兵,据说他们的装备远比大明官军要好,暂时就不拨给他们了。

罗明受正立于船头,威风凛凛地指挥船队炮轰南昌城,就听手下来报,“守备大人,杨部堂命人送了军饷来。”

第一百二十二章 顾炎武的情报

罗明受颇为好奇,杨廷麟有多穷他是知道的,围困南昌至今,这还是第一次发赏银。

他将指挥大炮的事情交给副手,入了船舱,见十多名水兵正在搬运一卷卷色彩鲜艳的锦布。

罗明受只觉得这些锦布和他去年从佛郎机人那里搞到的甚为相似,诧异之下令士卒展开一卷,果见布轴上刻了个“罗”字,正是他送给陈王的礼物。

他让人唤回杨廷麟派来送饷的军官,一问方知,陈王竟将他送的那价值一万多两的东西全捐做了军资。

他简直震惊了。大明上下官员他见得多了,欺上瞒下,自私自利,贪污腐败,都是想着法子朝自己口袋里搂钱,没捞到民不聊生的都能算是清官,却唯独没见过拿私钱补贴国家的。

这位陈王端的与众不同,罗明受心中迸出了一点火花,有这样的人在,大明未来当有希望!跟紧了陈王殿下,必将有一番大作为!

朱琳渼进了军营,正打算去看看猎兵连,却有骠骑来报,说破虏营已至南昌,现正在北边十多里处。

朱琳渼有些吃惊,他乘船沿赣江而上的这些天无法看到破虏营的军报,离开龙南前最新的消息是他们刚过九江南端的德安县,这才过了几天工夫就已赶到了南昌。

按照大明的惯例,通常是谁招安的部队谁负责,此外与博洛之战肯定也需要破虏营这股力量协助,他想了想,吩咐石霖道:“去请甄将军、顾监军他们来一趟。”

“是!”

不料石霖还没去多久便又返了回来,报朱琳渼道:“指挥大人,顾监军、余千总、孙千总、杜千总等人正于帐外求见。”

原来破虏营刚到南昌,这些人便已先驰马赶来了龙卫军驻地。

“快让他们进来。”

这些破虏营的核心军官们此时都已换了黑色的山寨龙卫军军服,气派的制服趁得身上那股草莽味都减了九成,多了几分威武气势。

几人入了大营,齐齐单膝跪地,恭敬道:“属下拜见陈王千岁。”上次朱琳渼离开都昌的时候还是郡王,几人便在这里恭贺他获封亲王了。他们本是要带礼来的,却被顾炎武拦下,以他观人之能,知道陈王定不喜如此,要说贺礼还是多打下些军功的好。

“快快请起,”朱琳渼虚扶起诸将,却未见甄真,诧异道,“甄将军为何没来?”

孙奇、余振等人相视一笑,只说,“殿下恕罪,甄将军马上就到。”

朱琳渼不知他们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便先问正事。

顾炎武忙将近来的情况详细汇报了一番。破虏营成立之后,得到大量精良军器,加上朱琳渼派人帮他们训练,致使破虏营战力飙升,在赣北简直是摧枯拉朽无人能敌。仅用了大半个月,便迅速收复了饶州和南康两府。

等大部队进入九江,又传来金声桓被围南昌的消息,清军更是斗志全失,破虏营所到之处皆是望风而降。如今赣北三府已尽数光复,甄真留下数百人在九江打扫战场,带了大部火急火燎地赶赴南昌。

“诸君此番收复失土居功甚高,”朱琳渼点头赞道,“我随后便会上表朝廷,为破虏营请赏。”

帐中诸将立刻兴奋地齐声道:“谢殿下!”

“对了,殿下。”顾炎武却表情严肃道,“今日属下收到杭州府线报,虏博洛携满正蓝旗兵一万四千,并伪副将图赖携满正黄旗兵五千,已至钱塘一线下营。

“另有蒙古骑兵千余,及叛贼李成栋部五千余,曹存性、张应梦、范绍祖等部近万人,南直、浙江所降杂军近三万。大炮近百门。”

朱琳渼闻言表情也凝重了起来,博洛这近七万大军绝对是一股极为强悍的敌人。

后世的小说中常出现数十上百万大军云云,其实根本就是开玩笑。就十七世纪的军事动员能力和补给运输能力,能真正在前线打仗的士兵超过万人的都不是小战役。那些吹嘘几十万大军的,多是将大量挑夫之类根本上不了战场的人都算了进去。

是以这近七万人的部队几乎就是清廷能拿出来进攻隆武朝的兵力极限。特别是其中还有近两万满八旗兵,可是清军绝对的精锐。

要知道,入关的满八旗兵员一共也就十七八万。这些兵要负责防御京畿、驻守江北各地、对付张献忠、对付李自成余部、对付蒙古人叛乱等等。能从中抽调两万人南下,多尔衮已算是下了血本的。

此外那些蒙古骑兵以及李成栋手下的大顺兵也有相当强的战力。即使所谓的“南直、浙江三万杂军”,其战斗力也应当不会低过大明官军主力。至于浙江鲁王手里的十万大军,更是连这些“杂军”都还不如。

“必须得早作布置才行。”朱琳渼不由叹了口气。

他又有些奇怪,对顾炎武道:“顾大人所说的这些军情,连朝廷的邸报上都未见过,你是从何得来的?”

顾炎武拱手道:“属下曾奉命联络江浙诸路义军,至今仍有联系。他们常会将那边的情况报来江西。”

朱琳渼闻言忽想起要将徐尔路的兄弟及方以智等人接来赣州之事,遂问顾炎武:“我有几个人欲从上海及徽州接来,不知顾大人能否联络那里的义军帮忙?”

“这个应该不难,上海可走水路,徽州那边建虏被义军袭扰得狼狈不堪,盘查不严。”顾炎武立刻道,“殿下请将这几人的详情告诉属下,属下随后便联络那边的义军。”

“如此甚好。”

朱琳渼正要继续商讨军情,便听石霖禀报,“指挥大人,破虏营甄将军求见。”

“快让她进来。”

推荐都市大神老施新书:

第一百二十三章 巨变

一阵香风卷入军帐,身着黑色呢子军装,脚踏黑色小皮靴的玉修罗快步而来。她素手盈握蛮腰间的迅捷剑,俏脸上施着时下流行的桃花妆,又轻描如烟细眉,杏唇点朱,梳了少女式的垂鬟分髾髻,云鬓上斜插两支珍珠步摇。整个人少了往日的英武,却多了份清丽烂漫。

帐中诸将似从未见过她如此容貌,一时间竟有些呆住了。

甄真走到朱琳渼前两三步处附身行礼,“拜见陈王千岁。属下来迟一步,还请殿下恕罪。”

“哦,不算晚,快起来。”朱琳渼忙伸手虚拖。

她站起身的刹那间,一双晶莹的眸子似无意间从朱琳渼脸上上扫过,但眼底却带了一抹藏不住的小得意,像在问“好看吗?”

朱琳渼未提防间为眼前瞬间的惊艳愣了一愣,旋即回过神来,脑中却仍留了一抹她那曼妙身材配合笔挺的黑色紧身军服所带来的曲线美感。

他移开目光,心中暗道,小丫头片子,不许再这么搞制服诱惑了!

又见甄真对帐中众将嗔怒道:“为何都走得这般快,将我一人落在后面。”

邓山眼睛一瞪,小声嘀咕道:“不是你让我们先离帐的……”

孙奇忙拽了他一下,连使眼色,心中却在暗笑,难怪刚才玉修罗将我等支开,却是在梳妆打扮。

“对了,殿下,”甄真忽绷起脸拱手道,“我刚才过来时正看到赵印选的人在分发新铳。我去问他们,说是殿下所赠。殿下怎地偏心,这些新军器也没我破虏营的份?”

朱琳渼笑道:“这些军器原是分了两份。杨部堂那儿一份,分给他数万明军。而另一份便是留给破虏营的,等会你带人去罗守备那里卸船便了。”

源自于义军的破虏营原本就比其他明军战斗力强些,加上朱琳渼派了龙卫军军官帮着训练,如今已成为一支他比较看重的战斗力,是以军器方面自然最为照顾。

此次带来的军器中,留给破虏营的共有六钱鸟铳千余支,十一钱鸟铳九百支,震天雷近两千枚。有了这些装备,破虏营才能更好地发挥出莫里斯方阵的威力来。

甄真闻言顿时转喜,“谢殿下!”

她又得意道:“殿下,近来破虏营在赣北消灭了不少贼虏,三府百姓争相前来投军,眼下破虏营已有近一万两千之众。虽缴获了贼人些军器,但仍显不够,殿下这批军器正是雪中送炭!”

她又转头问顾炎武:“顾大人,你们刚才说到哪儿了?”

“咳,”朱琳渼忙趁机转入正题,“建虏屯兵浙江,破虏营当尽快整顿所部,预备粮草。最近可能便要随我前往福京,以备完全。”

“那南昌城呢?”甄真疑惑道。

顾炎武却听出了旁的意思,拱手道:“殿下的意思是,鲁王那边可能抵御不住?”

朱琳渼点头,正要继续说下去,忽闻帐外急促的马蹄声,有人离得还老远便高声喊道:“急报!浙江陷落!杨部堂召集各部于中军大帐议事!”

“什么?浙江陷落?!”包括朱琳渼在内,所有人都愣在原地。

随即,又有顾炎武的人帐外求见,而后将一封紧急军报交给了他。

顾炎武将那军报展开,面色变得极为凝重,“博洛使其水师于钱塘东侧引住浙江水师主力,借江水甚窄之际,人马泅过江去,辎重器械用巨木成筏,偷偷渡江,仅一夜工夫,数万大军已至南岸。”

此刻帐中绝对要属朱琳渼最为吃惊——历史上清军是在六月左右,趁钱塘江枯水期,水面深不足三尺的机会,迅速渡江成功。而眼下正是四月中下旬,江水还远没有干涸,这,怎么和自己所知的历史发生了如此巨大的出入!

清军竟舍弃了手中仅有的水师做诱饵,用木筏强行渡江!只是他却不知,博洛也是被多尔衮催得没有办法,才行此险招的,没想到竟真的成功了。

按朱琳渼原本的计划,等拿下了南昌城,再东进福建,时间非常充裕。他兵至仙霞关时,清军应该还未攻下浙江。他甚至可以派人提醒鲁王钱塘江枯水,要早做准备。

然而眼下,情势已经完全不同了。他眉头紧锁,难道是因为自己这个意外的因素,导致巨大的蝴蝶效应,以至清军提前四十多天攻破钱塘江防线。

顾炎武继续念道:“钱塘防线既破,方国安所部不战便溃。方国安率所部人马降虏。鲁王在张名振水师护送之下,乘船离开绍兴,经台州逃往海上。浙江水师半数未及跟随,亦降……”

推荐都市大神老施新书:

第一百二十四章 调兵遣将

顾炎武言毕,帐中所有人都惊讶地望向朱琳渼——就在不到一刻钟前,他刚说鲁王可能抵挡不住,随后便有塘报说钱塘江防线崩溃。这如果不是孔明再世,便一定是能掐会算了。

朱琳渼也顾不得再思索历史偏离轨道的原因,事情已经发生了,当务之急是想办法解决眼前的危机。

他忙招来张家玉,携甄真和顾炎武一道赶往杨廷麟的大营。

杨廷麟大帐之中已来了不少将领,众人皆是一片愁云笼罩的样子,待听到有人禀报陈王来了,忙起身相迎。尤其是万元吉和朱由伭等人,简直像找到了主心骨,紧皱的眉头顿时为之一松。先前数次军情紧急之时,都是陈王这根定海神针稳住了局面,他们潜意识里都觉得此次亦会如此。

杨廷麟待众将聚齐,先简要介绍了当前的形势,而后道:“此番贼军势大,加之鲁王已逃海上,我料浙江不日即将为虏所据。贼纠结七万余众,其贪欲当不止浙地。

“若衢州陷落,贼定会继续南犯。虽福京北有群山为屏,仙霞关之险,当无大忧。但贼军若过衢州而进广信,我军却需提前部署才是。”

他说完召集此次会议的主旨,根本不做其他之想,直接就望向了朱琳渼。

早在一个多月之前,还是在这军帐之中,所有人都对局势甚为乐观,只有陈王一人说鲁王可能会顶不住建虏攻势,甚至提到广信那边将有一场大战。如今浙江大势几乎全被朱琳渼被言中,令杨廷麟极为叹服,眼下他完全是一副“陈王殿下,战局就全都交给您布置了”的态度。

朱琳渼听杨廷麟话语中的意思,显然是认为当前战局虽相当紧急,但却远未到千钧一发的程度。

只有朱琳渼自己知道,仙霞关之险却根本阻挡不了建虏分毫,因为郑芝龙马上就会叛变,密令驻守福建北部的施福将所部调离仙霞关。清军到仙霞关下的时候,关上根本没有一名明军把守,博洛遂挥兵长驱直入,兵犯福建。

所以眼下整个大明已经到了悬崖边上!

他见众人都望向自己,当下也不再客套,随即道:“不仅要防备广信,当务之急是要驰援福京。另外还要上表请圣上尽快西出,驾临江西,方可保万无一失……”

“驰援福京?”一旁苏观生笑道,“殿下可能没去过仙霞关。仙霞关东西与高山相连,南北有狭路沟通,雄伟险峻驰,古人曾云:‘南越王居保泉山,一人守险,千人不能上。’,建虏怎可能……”

“你给我闭嘴。”朱琳渼对这货腻味透了,打仗不行废话不少,自己恨不得一天掰两天用,他还在这浪费时间,当即毫不客气地打断他道,“仙霞关绝不保险。广信府要构筑防线,力拒建虏于新城,使其不能由杉关入福京。另一边更要做好和贼军争夺闽北的准备。”

他清楚记得,历史上清军的战略是两路同时进攻,分袭福建北部的仙霞关和西部的杉关,张家玉率数百士卒死守杉关的屏障新城,后中流矢晕死过去,才被部下抬出新城。

随后清军自西、北两个方向涌入福建,之后仅两个来月的工夫,福建全境便已尽入虏手。甚至清军佟养甲携李成栋部还继续乘胜向南,很快又攻陷了广东、广西,自此,南明的局势已变得彻底无法收拾。

众将俱是吃惊地望着朱琳渼,没想到他竟会直接斥责苏大学士,不过大家对苏观生这个“军盲”总爱参合打仗已早有不满,是以也无人帮他说句话。苏观生更是羞怒交加,憋红了脸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来。

“陈王的意思是说,建虏会兵入福京?”杨廷麟眉头紧锁道。

“如果我们动作快,或许能在敌军跨过仙霞关之前挡住他们。”朱琳渼点头,“所以眼下容不得丝毫耽搁,须立刻东进!”

杨廷麟侧耳听着赣江上的隆隆炮声,又问道:“那南昌城这边?”

在刚才赶来的路上,朱琳渼已经做了规划,此时直接道:“对时下战局,本王欲如此布置,还请杨部堂及诸位参详。

“首先南昌必须要彻底拿下,否则我军背后始终不得安宁。我预计最多再有七八天,南昌城必破。故杨部堂先统大军克服南昌。

“另一边由我带龙卫军和破虏营先期急速赶往福京,若那时圣驾已出江西,便先护驾往赣州,否则便速入杉关迎驾西出。

“待杨部堂取南昌之后,便立率滇军、桂军主力,汇同郭侍郎及永宁王部前往广信布防。若贼兵人少则一战以决,若贼势大,可逐步退保新城,力保杉关稳固。杉关乃是圣上西出要道,若无杉关,大事危矣。”

赵印选的滇军和辰钊所率广西狼兵一共一万两千余人,都是比较有战斗力的部队,尤其是广西兵,善战之命由来已久。朱由槙和朱由伭所部以王府护军为核心,战斗力也比较强。

有了他们这些主力,再加上郭维经的五千新兵,这两万多人防御广信应当问题不大,最差的情况下死守新城,坚持两个月总是能做到的。

福建这边有龙卫军和破虏营,再加上部分不从郑芝龙号令的福建明军,对付博洛主力部队,有两个月也应该足够了。等龙卫军腾出手来,便可以西出杉关,协助杨廷麟退敌。

在坐的众将领虽都觉得陈王有些紧张过度,但一则如此布置确实甚为稳妥,就算建虏没有攻入福京,到时候陈王再领兵退出杉关增援广信,也没什么损失。二则上次陈王预言得太准了,众人也都怕这次依旧被他言中,那如此安排更是唯一可行之策。

所以包括杨廷麟在内,诸将皆是点头,算是赞同朱琳渼的部署。

只有万元吉急道:“殿下,为何未闻我部有所安排?”

朱琳渼立刻道:“万都堂责任重大。勒克德浑虽在湖广和忠贞营激战正酣,但需防备多尔衮拼着放弃湖广,突然调勒克德浑入赣。万都堂若能扼守九江渡口,当才稳妥。”

虽然历史上并无勒克德浑突然转入江西的事情发生,但博洛突然偷渡钱塘江一事已让朱琳渼不敢再过于依赖历史记忆,毕竟现在历史轨迹已经开始发生变化,必须计划万全才行。

推荐都市大神老施新书:

第一百二十五章 兵援福京

万元吉闻言愣了愣,自己手里那八千新兵虽经过近两个多月的疆场厮杀已有了些经验,前一阵又收编了张安的五千人马,但这些人想要对付勒克德浑的八旗主力还是困难了点。

他正要说些什么,就听朱琳渼道:“此外罗明受罗守备的水师在攻下南昌城后,也随万都堂北上,于长江上协助防御,当无大患。”

朱琳渼继续道:“九江距离南昌较近,万都堂在金声桓授首之后,于南昌城安民整饬,然后再行北上亦当来得及。”

万元吉听说有水师助战,又能收取缉拿残敌的功劳,自是连忙答应。罗明受那边早就唯朱琳渼马首是瞻,更是没有意见。

杨廷麟见诸将皆皆赞同陈王的布置,同时也自觉此番方略最为妥当,于是便依照陈王刚才所言,宣派了各军的任务。

众人又就细节商讨一番,朱琳渼就怕清军先到了仙霞关,待作战方案细化得差不多了,便立刻带甄真、顾炎武告辞了众人,准备调兵赶往福建。

待刚走出军帐,朱琳渼忽又想起杨廷麟那里虽有两万大军,但这位兵部尚书大人却是个名副其实的文官,虽熟读兵书,但实际打仗水平真心一般。若不派个人协助他一下,万一被建虏施计击溃,丢了广信府倒还是小,丢了杉关可就麻烦了,自己在福建将会面临两面受敌的局面。

想到这里,他转头对张家玉道:“元子,杨部堂那边虽兵力不弱,但我思忖仍缺一定计之人。不若你就留在广信,协助杨部堂主力布防。”

张家玉虽是一脸不乐意的样子,但既然殿下这么说了,他也只好敬礼道:“是!”

顾炎武在一旁瞥到张家玉的表情,略一思索,揖手道:“殿下,广信那边何须劳动张大人?属下倒有一人,可举荐给杨部堂,足以御虏。”

“哦?所荐何人?”

顾炎武道:“此人名为戴修远,崇祯十一年进士,原任弘光朝太平府守备。江北四镇投降之后,他率军坚守府城,然寡不敌众,城破投江殉国,为侍卫救起。待隆武朝立至福京投效,任为兵科给事中,然被郑氏排挤未得重用。此人熟谙兵法战阵兼得弓马娴熟,属下对其颇为了解,当可助杨部堂固守广信。”

朱琳渼大喜,能不把张家玉派出去那是最好,随即又转身返回杨廷麟帐中,将戴修远举荐于他。

杨廷麟闻言更是喜出望外,他自在江西统领军政,便一直带着万元吉在身旁,眼下要他独自领兵心里还真有些不踏实。

没想到陈王立刻就送他个谋士来,他立刻便答应许戴修远守备职,言明待其立下军功,即刻再请朝廷封赏。

朱琳渼安排好了明军大部,又吩咐甄真和顾炎武回破虏营,马上将罗明受船上的军备卸下,收集粮草,随时准备东进。

而后他立刻赶回龙卫军营中,先派人通知陈逸,令其驻营清江,等待龙卫军主力与其汇合。另传令应天祥,让后勤司将之前所缴获的粮草整顿装车,此次兵进福建之后,原本的商业承包后勤体系恐怕会有跟不上的可能,需得自己备些粮草以应不测。

次日,龙卫军和破虏营同时拔营,绕过鄱阳湖,急速往杉关赶去。

推荐都市大神老施新书:

第一百二十六章 山雨欲来

“鲁王糊涂!怎能弃藩入海?!”朱聿键眉头紧皱,他刚听到浙江钱塘江防线被攻破,鲁王逃遁的消息,“如此建虏必然趁势南下,浙江拱手让虏。甚至可能危及江西!”

他正和郑成功说着,庞天寿一旁禀道:“皇上,黄鸣俊黄阁部求见。”他又低声接了句,“据闻金华陷落。”

“快宣。”

黄鸣俊正要行礼,便被朱聿键一把拉住,急道:“金华怎如此之快便陷贼手?”

黄鸣俊低眉揖道:“原本朱大典镇守金华,散尽家财,募兵过万。众志成城之下贼兵攻城数日毫无进展。

然金华城西段先前破损,彼时将就修补以御敌,却不慎牢固。不料阮大铖这个逆贼去过金华,知晓此事,遂告于虏知。虏军调集大炮于城西,一日便将修补之处轰塌。

“虏兵于破口处蜂拥入城,朱大典不敌,将贼引至八咏楼火药库旁,点燃火药殉国……”

朱聿键闻言沉默半晌,长叹道:“朱大典此人素有贪名,不料国家危亡之际却有如此大义,倒也是个忠臣。”

黄鸣俊随即又取出几封锦布递予庞天寿,“对了,臣还带来了江西急奏,请圣上御览。”

朱聿键接过奏疏翻看,前几封是杨廷麟、万元吉等人所呈,俱言已克复南昌,降贼一万五千余,江西已全境抵定,奏清圣驾尽快西出江西,以策大局。

“好!江西总算是平复了!”朱聿键大喜道。

后面还有陈王奏疏一封,他自是仔细看来。只见奏疏中只字未提南昌之事,只言仙霞关看似雄关实不可靠,随时可能被建虏破关而入,是以福京并不安全,眼下仅有江西是最为保险之地。朝廷能调派的明军基本都集中在赣地,加之有水师巡游鄱阳、赣江一线,甚为稳固。若圣驾能西出杉关最好,若圣驾遇阻,臣将即刻入闽迎驾。

不过朱琳渼并未说郑芝龙将会叛变之事,一则说了也没什么用,该来的还是会来,告诉隆武他也阻挡不住。二则他怕传出郑芝龙投敌的消息会在福建引发大面积恐慌。

朱聿键将朱琳渼的奏疏递给黄鸣俊和郑成功,二人看过之后立显震惊之色。

“陛下,陈王战功赫赫,谋略不凡,所言绝不会是空穴来风,”黄鸣俊禀道,“若仙霞关有异,福京便是危地,当速离开。”

他想了一下,又道:“臣麾下三千将士,再协国姓将军的禁军,定能将那些拦驾刁民尽数驱散。圣驾随后便可往邵武而去。”

杉关正在福建邵武府西南方。

隆武自然知道黄鸣俊所说的“驱散”定会造成死伤无数,只微微摇头道:“这些人不过是寻常百姓,被郑氏裹挟利用而已,不可擅杀。”

“臣倒是有一策,或可解眼下困局。”郑成功揖道,“由臣和黄阁部带人佯装护送御撵出南平,引住那些刁民。圣上和皇后轻车简从,由城北绕从而出,沿途不做停留直奔杉关。其后自有陈王于赣地率军迎驾。”

朱聿键闻言犹豫了一下,此法虽有一定的可行性,但轻车简从就意味着不能带上他心爱的书籍,等自己一离开,这些大兵哪里会珍惜这些珍贵的收藏。

隆武好书,便如同嗜烟嗜酒之人一般,虽然明知对有害,却宁愿伤身也不想放弃。

再加上他有一股傲气,自己堂堂天子,怎能一副狼狈西窜的样子?

他考虑再三,吩咐黄鸣俊道:“拟旨。令陈王速入福京,前来延平迎驾,不得有误。”

郑成功犹豫了一下,拱手道:“臣启陛下,家父对陈王素有成见,届时定会命人阻扰,甚至……可能兵戎相见。如此,陈王怕很久才能赶到南平。”

隆武点头,又对黄鸣俊道:“自陈王入闽,着令其节制福京各路军队,有不从者以谋逆论。”

朱聿键反正是和郑芝龙撕破脸了,干脆就来硬的吧。此外,万一真如陈王所说,虏兵入闽北,他还能用这道圣旨调派闽军前往阻敌。当然,能调得动多少,那就听天由命了。

……

博洛立马于一处土丘之上,看着下方大军缓缓而行。这只是此次南征的前锋部队,他自己的正蓝旗于后面压阵,尚在数十里之外。

前一阵摄政王因为惊喜局势几乎每天一道严令,要他速克福建。他逼不得已之下,诱敌以东,自己亲率精锐于钱塘西侧渡江,当时甚至连辎重大炮等都丢在北岸,已是冒险至极。

不料明军士气低落,未战即溃,十万大军被他一万多人赶得抱头鼠窜,最后竟全体投降了。

此后他大军渡江,更是一路高歌猛进,不足半月工夫便接连攻克绍兴、金华。眼下他兵临衢州,只要再攻下此地,西取江西还是南入福建,都由他随心所欲。

他正想着,便见都统图赖驰马前来,离得还远,便抱拳道:“大将军,前方十五里处便是衢州城。探得明军朱盛浓及项鸣斯率部于城外两里处结阵,约有七八千人。”

博洛闻言笑了笑,轻蔑道:“这个项鸣斯倒还懂点用兵之道,不似其他明军,只知一味守城。”

图赖也是笑着附和道:“那些南蛮子只道城稳,却不知有大炮在,困守孤城就是死路一条。我们在城外深挖壕沟、遍排拒马,到时候想出都出不来。反倒是在城外野战还有一线希望。”

“希望?”博洛摇头,“野战他们怎是我建州勇士的对手?”

图赖立刻抱拳道:“标下愿率儿郎们取下衢州献予大将军!”

博洛马鞭直指衢州方向,“去吧,注意伤亡,还要留着力气打福建那。”

“嗻!”图赖应了一声,催马而去。

至未时,图赖已指挥清军前锋在明军对面摆开了阵势。步卒五千在阵前挖了两层战壕,又摆拒马,之后是铳手、长枪手、刀斧手严阵以待。防线之后则是他的心腹骑兵,正在列队。

他又取出望远镜看向对面,只见明军两翼是大约两千骑兵,中间则是聚成一团的步卒,步卒之间隐约可见十多门大炮。

第一百二十七章 衢州之败

图赖见了明军此等阵势便是一阵冷笑,看来明军还是骑兵轮冲的老一套。他们这套战术以往对付蒙古人时无往不利,甚至在满洲入关之前对此都甚为头疼,但现在不一样了。

因为他有大炮。

不多时,佟养甲所部的八旗汉军便将数十门大炮拖到了阵地前沿。

这些炮大的应该有八磅到十二磅左右,小的有各式佛郎机炮和四磅短炮,可谓五花八门。但清军的大炮却都装在两轮炮架之上,虽然炮架较为笨重、简陋,甚至炮架比大炮本身都要重不少,但很明显,这些火炮是具有机动能力的。相比对面明军所用固定底座式的大炮,明显要先进得多。

待所有火炮在清军阵线上排开,炮弹、火药桶摆好,图赖下令开炮。

顿时,清军阵地中喷出阵阵黑烟,对面明军队列中立刻出现数道缺口。明军立刻开炮还击,但相比佟养甲的十二磅炮,明军大炮的射程显然不够,炮弹刚飞过两军中线便纷纷落地。

后世之人总以为明军火器先进,建虏是仗着骑射功夫打下的中原。实则明末时分因为朝廷财政和****等问题,火器已远远落后于清军。建虏从努尔哈赤时代起,就将有限的资金投入火器研发之中,又请了不少欧洲工匠,代代累积,火器从数量和质量上都已超越明军不少。

尤其是北方几场大的战役失利之后,大明所拥有的重炮几乎全都落入建虏之手,之后在火力方面完全被清军碾压。

项鸣斯见己方被炮火压得不住向后缩,随即翻身上马,令骑兵自两翼夹击建虏。

随着一声号炮,项鸣斯和张鹏翼各率一千骑兵分两路冲向敌阵。

而建虏阵地之中的火炮立刻笨拙地转向,瞄准明军骑兵开炮。

项鸣斯的人马随即散开,饶是如此,仍是有不少骑兵中弹身亡。

博洛在远处通过望远镜看到明军骑兵在毫无掩护的情况下突击清军阵地,轻哼一声将望远镜丢给身旁侍卫,准备拨马回营。

这仗已不用再看下去了,明军必败。他心中冷笑,这些南蛮子总爱自诩高人一等,谁都瞧不上眼,但实际上军器落后,士卒怯弱,战术陈旧。这么多骑兵就随意冲上来,用的还是蒙古人那套打法,怎能不败?

项鸣斯在挺过三轮炮击之后,终于靠近了清军阵地。

佟养甲正命人更换葡萄弹,就听到一阵号角之声,东北侧的山坡后面竟传来一阵呐喊,又有一队骑兵自清军侧后方包抄而来。

图赖用力啐了口吐沫,这些南蛮子真是奸诈,竟还设有有埋伏。

他立刻令拜尹岱率本部骑兵迎击侧后方骑兵。但同时明军步卒也开始向前推进,意图与骑兵形成合围之势。

图赖却未惊慌,只让大炮退入步卒防线之后,仍是继续轰击对方骑兵。

拜尹岱的人马朝着对面的六七百骑兵猛冲而去。眼看相距越来越近,却丝毫没有减速的意思,旋即,两队人马相距五十来步迎面交错而过。

清军这边无需指挥,一个个俱是张弓搭箭朝侧面射去。而明军手中的三眼铳只有十多步的有效射程,纵有人举铳用火绳引燃,却只制造出一片烟雾,未能击毙任何建虏。

待两队人马交错驰过,虏军每人都放出数箭,明军被强有力的反曲弓射伤了超过两成!队伍已经开始出现混乱。

而建虏骑兵此时则拨转马头,在后方列队,抽出马刀袭杀而来……

项鸣斯率队绕过壕沟,又有明军骑兵英勇地用身体冲开拒马,迎面而来的却是密集的火炮散弹射击。此时已到了很多轻型火炮的射程之内,火力瞬时比之前强出了数倍。

紧接着便是清军连番的鸟铳射击。

图赖见势头差不多了,这才命令后方早已等得不耐烦的骑兵出击。

实则清军仅派出千余名骑兵出战,但此时项鸣斯和张鹏翼的人马在遭受连续炮、铳射击之后,士气已经极为低落。当他们看到身披棉甲的建虏骑兵从火药的硝烟中举刀奔出的时候,有超过三成的人立刻选择拨马逃跑。

项鸣斯率领自己亲兵百余人奋力冲入建虏步卒阵中,却很快被数倍的长枪手围在正中。他眼看着手下一个个被刺落马下,自己挥刀奋力劈杀,在砍倒了第四个建虏步卒之后,他的马被长枪戳中,随即翻身坠马。

明军步卒大队刚冲到阵前,还没越过第一道壕沟,便见己方骑兵溃败下来。这些步卒更是干脆,全体原地转身,顷刻间便将后面的督战队淹没。

图赖见状得意一笑,这才放出大队骑兵,追在明军身后掩杀,顿时血流成河,哀嚎遍野。

类似的战例其实在华夏大地上屡见不鲜,一次次见证了数十万明军被几万建虏从关外一直杀到了江南的血泪史。

清军大部一直追到衢州城下才停住脚步,活着逃回城中的明军已不足一成。包括督战的蜀王朱盛浓和指挥战斗的总兵项鸣斯,参将张鹏翼等人,不是被擒便是身死沙场。

图赖令人打扫战场,另一边佟养甲的大炮已拖至城下,巨大的轰鸣声震得衢州城不住颤抖。

博洛正于营中盛赞图赖,就有士卒通禀,说黄熙胤送来了郑芝龙的密信。

待博洛招黄熙胤进账,接过密信展开查看,立时便大笑起来,“这个郑芝龙果真是个利欲熏心之徒,哈哈。他已将驻守仙霞关的明军全部调走,我大军随时可以南下福建!剿灭南明伪朝的大功定是跑不了了!”

图赖等人立刻拱手齐声道:“恭贺大将军!”

博洛又看了眼密信末尾处写的“贝勒爷届时勿忘应承在下之事……”,转头吩咐黄熙胤,“你去告诉郑芝龙,只要夺取福建,他就是闽粤总督!”

“嗻!”

博洛等他出了军帐,将那密信揉成一团随手扔在地上,冷笑道:“闽粤总督?哼,我麾下无数勇士还等着我封赏战功,闽粤之地给了你郑芝龙,让我的人喝西北风不成?”

第一百二十八章 扩编龙卫军

博洛让人展开地图,一指仙霞关,对图赖道:“固山额真,仙霞关现在已无人把守,你整顿所部之后,速率前锋夺占此关!为主力大队铺平道路。”

“嗻!”图赖立刻拱手道。

博洛又用手指敲着地图上的杉关,“刘参领,你率所部,再加两万绿营军,取道广信,夺下杉关。由西攻入福建。”

“嗻!”刘光弼应声领命。

博洛对此次南征信心十足,原本清军战斗力就远强过怯弱的明军,此次又有郑芝龙作为内应,当那些指望天险死守的南蛮子看到大军从天而降,定然如他在南京、浙江所见过的那般,丢盔弃甲,望风而降!

待几人商讨完详细的作战规划,他用力拍着地图,傲然道:“此番我大军两路齐进,定能一举攻灭尼堪小朝廷!”

“大将军战无不胜!”

博洛转头间见图赖、佟养甲等人还站在他帐中不走,眼神中掩饰不住的期盼之色,旋即心领神会地笑了笑,挥手道:“去吧,此次攻下衢州尔等都有不少战功。许你们在衢州城内‘补充粮饷’一日。”

图赖等人听说可以入城劫掠,立刻喜出望外,高声道:“谢大将军!”

几人正要出帐,博洛又吩咐道:“都让士卒们悠着点,后面还有大仗要打。等拿下了福州,钱帛美女随你们拿取!”

“嗻!”

……

朱琳渼看着手里的两张文书,微微点头。

上面那份是最新的塘报,说南昌城已于昨日收复。比预想地要快了很多,甚至城墙都还未轰破,便有城中秀才数人,说服金声桓手下那些以前的明军士卒,趁夜色偷开城门。辰钊、赵印选率部杀入城中,天色未亮便已夺下南昌。

其实城中清军在每天不间断的重炮轰鸣声中士气已经极度低落,几乎未做抵抗便纷纷投降。金声桓当时听到城中喊杀声起,也并未带兵厮杀,仍是在他帅府之后大行淫*乐。直到有箭矢透过窗户将他射中方止。

金声桓自知城外壕沟、土垒重重,根本逃无可逃,便负箭投入荷花池中而死。是役共俘获贼军一万五千余,伪游击以上军官近二十人!

后一封则是杨廷麟写来的密信。在得知博洛迅速攻取衢州,并且分兵南下的消息之后,这位总督江西一应军政大事的兵部尚书基本凡事都要跟陈王汇报、商量一下。

信中说他已率赵印选、辰钊等部火速赶往广信府,并将南昌城中缴获的米粮,汇同赣州调拨的军粮一并运至上饶附近。预计大军半月后即可到达。而原在建昌的永宁王部则先期抵达上饶,于信江下游布防。

此外信中还提到戴修远戴守备已至军中,颇有韬略,杨部堂倚之为谋。

朱琳渼想了想,给杨廷麟回了封信,要他切记不要一味死守,清军深入赣地,可不断派小股部队袭扰其补给线。甚至可以出奇兵夺回衢州,定会打乱敌军部署。

他将信交给石霖,就见余新进帐,敬礼之后将一本册子交给朱琳渼,“指挥大人,已按您的要求将龙卫军重新整编完毕。”

今天下午时分龙卫军主力部队已和陈逸所率的新兵营于清江汇合。朱琳渼见天色也不早了,便命令就地扎营,又吩咐余新、张家玉等人按照之前规划好的编制方案,将新兵营编入龙卫军序列之中。

“很好。”

朱琳渼点头,虽然编制方案是他早就做好的,但他仍是翻开编制清单看了一遍。

如今龙卫军作战部队共有官兵六千一百二十人。

其中骑兵扩建至两个营外加两个连。由于先前的战斗中半身板甲的重骑兵表现优秀,所以此次特别增设了重骑兵营——骑兵一营,再加上原来由重骑兵组成的骑兵一连,已有近600名重骑兵。由朱家弟任营总统一指挥。

清单后面标注了“满编”两个字,还附有余新、张家玉和朱家弟的签印。

骠骑兵变化不大,只扩充了两个连,整编为骑兵二营,再加上骑兵二连,同样有近600名士兵。赵士超升任二营营总。

步兵的变化最大。其中核心主力燧发枪步兵扩充到六个营,共有士兵3600多名。除了余新、刘国轩等之前的营总不变之外,由马德升任步兵六营营总。

龙骑兵在上次广信府对柯永盛的战斗中发挥了阻截敌军的重要作用,此次一下子扩充为一个龙骑兵营,580名士兵。仍由之前统领龙骑兵部队的夏孚先任营总。

此外最新组建的猎兵共有四个连,280余人,由之前屡立战功的神射手甘新达统一指挥,其实相当于一个不满编的营。装备线膛枪加米尼弹的猎兵在这个时代还是首次出现,对战场定会有非常大的影响力。

炮兵也是由四个连构成的未满编的炮兵营,不过由于炮兵的特殊性,总兵力达到450人。此外在提升装备之后,炮兵营已经拥有16门六磅炮和4门九磅炮,火力较之先前已提高了近两倍!

特别是随着军马数量的增加,龙卫军炮兵已经实现了全骑炮兵化,无论火炮、士兵还是炮弹火药等,全部使用军马运输,机动力极强。即使重达一千六百斤的九磅炮,在十匹马的拖拽之下,也并没无太大的运输压力。

最后面则是扩建后的两个亲兵连,虽然朱琳渼的警卫工作并不需要增加人手,但主要源自于亲兵连的纠察队人手却已经远不够用了。

朱琳渼查看了编制清单每一项后面的“满编”和负责人签印之后,才将册子放了下来。

经过此次扩编和增加新的武器装备之后,龙卫军的作战能力几乎有了成倍提高。

可以说,现在放眼全世界,在人数相差不大的情况下,龙卫军的战斗力都是碾压级的。现在它最需要的,就是用击败号称东方世界最精锐部队的八旗兵,来向所有人证明自己的实力。

随后,顾炎武和甄真也赶至朱琳渼帐中,同样拿来了破虏营的最新编制清单。其实破虏营的整编工作早几天就已经开始,不过他们的效率比起龙卫军来还是要慢了不少。

第一百二十九章 喜悲同至

朱琳渼详细看了破虏营的编制情况。他们用的编制方式像是承袭自戚家军,但为了能配合莫里斯方阵,也作出了一些调整。

总体来说全军近一万两千官兵共分为了十一个营,每营由一名千总指挥。

一个营下又分为三个局,局下设三个司,司下设三个旗,旗下设三个队,每队12人。

其中每个司有近120人,正好和莫里斯方阵里的连建制相符。于是龙卫军派至破虏营负责训练的军官和顾炎武研究之后,将主力步兵划分为铳兵司和长枪兵司。

另外由于破虏营的火铳种类较多,从十一钱的重型鸟铳,到六钱的中型鸟铳,再到三钱的鸟铳都在使用。所以每个铳兵司还细分了轻、中、重三种鸟铳队。

在组成方阵或横队的时候,这些司便是基本单位。在一个长枪兵司的两侧各放置半个铳兵司,依次排布组成整个战斗方阵。

至于骑兵,破虏营由于马匹有限,仅有一个营外加一个局的骑兵,共1300左右的人马。不过其中有一半是“铁豹子”铁大可的枪骑兵,战斗力倒是不弱,尤其是对上骑兵,长枪比马刀的杀伤力要强不少。

编制方案应该说还是比较科学的,而且由于破虏营基本上是由从前的义军自治,朱琳渼也不愿过多置喙,只是交待甄真要严格操练。

如今破虏营士气很高,加上科学而严格的训练,足以胜任龙卫军的助手一职。

朱琳渼还打算等眼下战事结束后,再调破虏营的主要将领进入皇家军官学堂学习,兵增加他们的指导使配比,相信这支部队的战斗力还能有进一步提升。

完成整编的龙卫军和破虏营次日一早便踏上征途,前方还有很长的一段路要走。

福京延平府。

南平县,隆武的临时行宫里。

朱聿键在院中焦急地来回踱步,加上天气开始转热,他额头上、脸上汗珠不断滚落而下。

片刻后,他干脆挽起了袖子,不住朝那间大屋的方向看去。

天至晌午,终于有宫女兴冲冲地跑了过来,离得老远便喊上了,“恭喜万岁,贺喜万岁,是个龙子!”

几名宫女、太监跑至近前,跪伏在地,继续道:“是个皇子,母子平安!”

朱聿键顿时大喜,看了眼庞天寿,随手对着报喜的宫女太监一挥,大笑道:“赏!快赏!”

而后他头也不回地便朝产房跑去,吓得庞天寿急忙快步跟了上来。

朱聿键边走边朝天揖手,眼中泪花闪动,“多谢上苍,我大明有嫡了!我有儿子了!哈哈!”

也难怪他如此,他父亲为他爷爷,也就是老唐王不喜,一直关在牢中。是以他自幼便在牢里渡过,差点儿饿死。直到老唐王去世,他二十多岁时才得以重获自由。

但是没过多久他又因私自率军勤王之事,被崇祯关在了凤阳高墙之中,所以他直到了四十多岁都没怎么好好行过人伦。

此番皇后诞下龙种,他老来得子怎能不喜?

片刻后,产婆将皇子洗涮干净,裹了襁褓抱出来交给朱聿键,更是将他激动得手都不知道要怎么搁了。

“赏!宫中所有人皆赏!”

待得皇子被抱去吃奶,黄鸣俊和郑成功前来道贺,朱聿键这才逐渐恢复了平静。

他等几位臣子说完了吉祥话,立刻吩咐黄鸣俊道:“拟旨。朕嫡子琳源。”儿子的名字是他早几年就想好了的。

“乃天赐我朝吉兆,社稷安泰之望。乃授予册宝,立为皇太子,正位东宫,以安万年之统,维天下之心。择吉日载稽典礼,谨告天地、宗庙、社稷……”

册立皇储,这在明代可是天大的事情。屋中几位大臣闻言立刻跪地俯身,高呼:“皇上圣明!万岁万岁万万岁!”

两日后,应天府那边也得到了消息。

皇帝喜得龙子,立为太子,所有帝党、中立派的大臣无不涌至南平行宫,就连一些不那么死忠的郑党官员也都赶来道贺。

一时间狭小的延平府府衙被挤得水泄不通。

直至过了申时,待众臣都已贺得差不多了准备离去了,黄道周这才得空面见隆武。

他正要说些近来要紧的政事,便见有太监像丢了魂般慌忙跑了进来,扑通跪倒在地,看了眼立于一旁的黄道周和黄鸣俊,又看看隆武。

朱聿键道:“两位都是我股肱之臣,有何事快说!”

“陛下,闽北刚送来的急报!虏军兵分两路,一路朝江西广信府而去,另一路直扑福京,前锋图赖部已至仙霞关外!”

朱聿键大吃一惊,贼兵怎来得如此之快?衢州府难道是无人之地?!

黄鸣俊挥手让太监退下,对朱聿键拱手道:“圣上莫急。仙霞关守将施福虽是郑芝龙的人,但事关社稷安危,料他也不敢不尽力。仙霞险关,纵来十万大军,没有半年也休想攻破。”

一旁黄道周却想起了前些时候陈王的奏疏,他是内阁首辅,这些奏疏自是看过。他随即沉吟道:“陛下,陈王曾言仙霞关不稳。臣以为,陈王定是得到了什么消息故有此虑,当予重视才是。”

黄鸣俊也点头道:“臣也以为,御驾应早离闽地为上,陛下可从国姓将军之计,轻车西出杉关。”

黄道周闻言却摇头道:“不可。虏军既下广信,其目标定是杉关,万一贼先得关,圣驾危矣。”其实此事清军距离杉关还远,甚至还未入江西境,但在这个通讯不发达的时代,黄道周却根本不知道这些信息,只能按最稳妥的方式谋划。

“陛下当南行汀州,入广东,再绕道江西方为万全之策!”

他说完,却见隆武一脸不情愿的样子,身旁黄鸣俊忙对他说了刁民拦加,以及皇帝不想丢下藏书,不愿轻车简从离去之事。

黄道周眉头大皱,心说都什么时候了还不舍得几本破书,但他却也不敢直接指责皇帝。

隆武的临时御书房外,道贺的官员们不知何事爆发出一阵笑声,黄道周忽然抚手道:“臣有一计,可助圣上脱身。”

第一百三十章 隆武南狩

黄道周继续道:“今日来恭贺太子诞生的朝臣甚多,臣粗观之也不下百余。可从中择忠心可靠之人,使其随从者暂留宫中,而用其车马载圣上藏书。

“再让禁军侍卫扮作诸官员之车夫、护卫等。而圣上屈驾先乘微臣之车。待道贺众臣返回应天府时,便可簇拥圣驾出南平,圣上所藏书籍亦可同行。”

朱聿键闻言沉默片刻,此法虽也有失帝王威严,但总体来说也算是被百官前呼后拥着出行。最重要的是能保住他珍贵的藏书。

此时建虏已逼到了眼皮子底下,被郑氏控制的福京着实不宜久留。特别是现在他有了太子,就算不为自己考虑,也想让儿子尽量安全些。

终于,他缓缓点头道:“就依黄阁老的办法,今日便起驾离开南平。”

洪旭派至行宫附近监视隆武动向的几名爪牙只见到贺官员陆陆续续地散去,虽然随行人员都变了样子,但他们哪儿能记得这么仔细。皇帝御撵从没离开,他们便始终没有起疑。

曾皇后虽刚生产不久,身子还甚为虚弱,但她性格坚毅又深明事理,坐在黄道周的马车里紧抱着太子不敢发出一点声响。

朱聿键虽仍是平日穿戴,却将车帘钉死,从外面根本看不到车内分毫。

随后,一应车马陆续出了南平城,俱汇拢在城南三里外的一片树林边上。天色渐暗时,数十辆各式马车和三百余禁军便已全部到齐。

黄道周为避人耳目,仍令禁军穿着官员随从的衣衫。他也不回应天府了,和郑成功一道伴驾往汀州行去。

只是隆武座驾后面那些装满书籍的马车极为沉重,行进速度缓慢。直到五日之后,隆武一行人马才行至延平府边界。

郑成功正要吩咐队伍停下来用午膳,便忽见有两骑自后方狂奔而来,他立刻拔剑下令戒备。

黄道周见队伍异样,立刻下得车来,便看见远处两名骑马之人的右臂上绑着红布条,忙按住郑成功手中宝剑道:“这是我离开南平时安排的传信之人,当是有重要消息,快放他们过来。”

郑成功遂让手下让路,等那两人来到近前,他才发现他们几乎要跌落马下,显然从南平一路跑到此地未曾停歇过。

信使见到黄道周,张了好几下嘴,干涸的嗓子里却一个字也说不出。随后其中一人摸向怀中,但因体力不支半天也没抽出手来。

郑成功几步上前,从他身上取出一只信筒,转手交给黄道周。

后者忙拆开来看,信是黄鸣俊所发,只有简单两行字:郑芝龙降虏,仙霞关破,末将前往阻敌,阁老尽速护驾南去。

黄道周饶是再处变不惊,此刻也是脸色煞白,双手微颤。他愣了须臾,抹一把额角冷汗,大步朝隆武车驾跑去。

朱聿键看了那信上内容,顿时暴怒而起,将信纸撕得粉碎,牙关咬得几欲渗出血来,“郑芝龙这个乱臣贼子!普天下人人得而诛之!”

“圣上息怒,”黄道周定了定神,拱手道,“眼下贼军入闽,郑氏降敌,臣预料建宁、延平两府不日便会沦陷。圣上当急速南行,否则……”

朱聿键用充血的双眼回看那些装载书籍的马车,那是他几十年的心血啊!但,带着这几十车的书,行动速度自然快不了。

他知道,现在收到建虏南入仙霞关的消息,那么此事发生的时间应已是数日之前。眼下建虏的前锋甚至可能已至延平!

他又看了眼皇后和太子的车驾,终于把心一横,吩咐庞天寿将这些书中最为珍贵的古籍孤本挑出来,其他的让心腹太监带至乡下妥善藏好。等来日诛灭了建虏和郑芝龙这个奸贼,再取回这些心爱的收藏。

黄道周见一群太监忙前忙后的挑书,也是急得直跺脚,最后干脆自己也上去帮忙挑拣。

直忙活了大半日,众人总算是检出了两车最珍贵的孤本,又给每辆车子套了四匹马,这才又继续上路。

队伍甫一移动,便听到前方山脚下马蹄阵阵,郑成功心中大惊,再次下令禁军准备临阵。

片刻,便有大队人马将隆武车驾团团围住,另有两名军官模样的人驱马上前。

待他们看清隆武车队之中都是未剃发之人,才相视吁了口气。

其中持枪的高壮男子对身旁中年人笑道:“福清伯,我就说建虏便是生了翅膀,也不可能这么快便飞到汀州界。”

那中年人也是失笑道:“那报信的斥候也甚是毛糙,只说数百持兵刃之人,又未着军装。害我们白紧张一番。”

原来清军入闽的邸报此时已传遍福建,两人正打算聚兵备战御虏,就闹出这么个乌龙来。

黄道周也看清了来者乃是明军,接着又望见两名军官中的一人是福清伯周之藩,乃是中立派官员而非郑氏党人,忙挥手高声道:“福清伯,速速护驾!”

周之藩与高壮男子再次对视,忙翻身下马对眼前车马叩拜。

“臣周之藩。”

“臣熊纬。”

“拜见吾皇万岁,万万岁。”

“爱卿快起来。”朱聿键在几名禁军护持之下来快步来到两人面前,将他们扶起。

当他得知两人对郑芝龙降清之事极为愤慨,杀掉郑芝龙派驻镇守汀州北部的军官,接管了千余人的部队欲备战抗虏时,不禁感叹:“我大明还是忠良居多啊!”

而且有了这支部队,他能平安离开福京的希望便增加了好几分。

“眼下福京局势混乱,郑氏传令全闽的明军不得抵抗。建虏一路掠地,不知何时便会到了汀州。”周之藩忧虑道,“圣上当速离福京为宜。”

黄道周忙点头道:“圣驾正是要南下离闽。”

“前方最近的一条出闽之路便是汀州西部的古城寨,过去之后便是瑞金了。”熊纬立刻指向侧后方道。

正说着,周之藩猛然瞧见一旁戒备的郑成功,忙压低了声音禀道:“郑氏已然降虏,陛下怎能留郑森在身边,这不是与虎为伴吗?”

朱聿键闻言皱了皱眉,摇头道:“大木随朕久矣,当不至……”

推荐都市大神老施新书:

第一百三十一章 遇险

熊纬随即拱手道:“陛下,那郑芝龙、郑洪奎包括他们的儿孙俱已叛国,郑森乃是郑芝龙长子,必与其父同心。”

“子曰:君子不立于危墙。”周之藩更是眯眼立手比刀,向下一劈,“陛下当早作决断!”

隆武向来对郑成功信任有加,不但将禁军交给他统领,还赐名赐姓,哪下得如此狠手,当即退后一步连连摆手,“不可,断然不可。”

“圣上,不能存一时之仁啊……”

黄道周昨日被各种事情搅得七荤八素,此时听他们这么一说,才猛地省起,感情皇帝的御营都督就是郑芝龙的儿子,自己这真是灯下黑!

他斜睨压低了声音激烈争执的隆武和周之藩,只是看皇帝的意思,根本不愿杀了郑森,但此人也决不能再继续伴驾。可若就这么赶他走,其定会记恨在心,恐怕结果更糟。

黄道周皱眉深思良久,好容易想到个勉强解决的方法,忙对朱聿键揖道:“陛下,臣也以为,护驾之事有福清伯足矣。这郑森,最好是……陛下宅心仁厚,定是担心错怪于他。臣建议,可如此这般,待局势平定,观其所行便知忠奸。”

朱聿键知道周之藩也是为他好,而且他虽非常相信郑成功,却也不敢保证绝对没有隐患,毕竟事关大明社稷,不可不慎。

黄道周的办法好歹能保住郑成功性命,他最终无奈地点点头,转而屏退众人唤过郑成功,持其手道:“此次贼军数万众而来,福京守军因故无法御虏。眼见社稷飘零,朕心甚急。

“眼下朕身旁可用之将已仅你一人而已,御虏重任也只有你才能承担了。”

郑成功立刻揖道:“但凭陛下吩咐。”

“好。朕命你速往福京各处招揽人马,汇聚大军,而后率军北赴建宁府,于仙霞关下阻敌。”

郑成功如此聪明之人,立刻便想透了此中环节,他父亲降敌,皇帝没立刻砍了自己便已是极大的恩宠了。他肃然跪伏于隆武脚边,“臣,领旨。望圣上保重!”

其实郑成功自幼生活在日本,和郑芝龙关系并不怎么亲近。特别是郑芝龙擅权之后,他心里更是对父亲所为大为不满,并为了证明自己对大明的忠诚,他凡事都要极力做到最好。

很幸运他遇到隆武明君,从未因郑芝龙而迁怒于他过,而且还各种恩赐不断。这让他更是大为感激,立誓要一生效忠皇上,效忠大明。

但,造化弄人,上天赐他一个可以效忠的明君,却同时给了他一个叛国投虏的父亲。他真想对天下高喊,我郑森与父不同,我是大明忠臣!

但,知人知面不知心,他心中所想又有谁能够明白?一个叛逆之后,又能跟谁说得清楚?

很快,他在周之藩的监视之下,领了自己三十几名心腹家将离开圣驾队伍,朝北驰去,泪眼回望隆武,已看不到其身影,只得空揖道:“天佑圣上,天佑我大明……”

郑成功离去不久,周之藩便接到邸报,说建宁府已全境沦陷,建虏兵分数路,袭福宁、延平等地。如今隆武朝首都天兴府虽说有个看守朝廷,唐王朱聿奧在那负责监国,但他一个兵也调派不动,整个朝廷仅剩下传发邸报这一功能了。

隆武车驾仅又向南行了一日有余,忽有殿后巡逻的斥候慌忙来报,说后方数里处有大批骑兵袭来,其势甚猛。

周之藩忙传令士卒们结阵迎敌。片刻,便见数百骑自北而来,脑头俱拖着一根鼠尾辫,定是虏军无疑。

周之藩等人大惊,为何建虏刚破建宁府,这转眼就到了汀州,看来这些骑兵根本没做停留,是一路直扑汀州而来的!

“必是郑森这个奸贼与虏通风报信!”他睚眦欲裂,拔剑对手下高呼,“保护皇上,死战不退!”

熊纬随他手下将士也跟着高呼,“保护皇上!”

“死战!”

但周之藩是真的冤枉了郑成功。

他面前所来的乃是清军李成栋率的心腹骑兵。

前几日图赖的清军前锋主力没费什么劲就击败了黄鸣俊那数人,而后便再未遇明军抵抗,一路开赴延平府。李成栋率队闯入南平县,根据洪旭手下的指引迅速围了府衙,搜出了隆武御撵等物,却未见隆武本人。

他叫来洪旭的人详细问了近来南平府衙的情况,那些人只说从未见隆武离开。

但李成栋很快注意到,在百官恭贺隆武得子的那天有大量车马进出府衙。随后他派人在南平城附近打探,很快得知有人曾看到数十辆车和几百人马向南而去。

他一刻都没停留,带了数百心腹,每人携数日干粮便向南急追。他不能不急,博洛共派了阿济格、尼堪、杜尔德向南掠地,他若动作慢点,这擒获南明伪帝的大功可就要旁落他人了。

其实刚才李成栋看到前方一队明军的时候,还并不确定就是隆武车驾。但他随后便听到明军士卒高呼“保护皇上”,顿时大喜过望,真是天助我李成栋!

他手下家兵都是打遍大明的李自成余孽,战斗经验丰富,四百多匹战马熟练地列队,而后随着他一声令下,举马刀冲向周之藩的阵地。

明军这边的士卒却原本并非周之藩手下,勉强受他指挥,哪里有什么战力。

郑成功先前训练的禁军倒有些实力,但一来他们的郑都督不在,而来身旁友军乱作一团,连带他们的阵型也被冲散。

不大工夫,李成栋的骑兵便已突破了明军防线,直奔隆武车驾杀来。

周之藩见状吓得面如死灰,将皇帝和皇后车上的重物全部抛掉,又多套了两匹马,自己率十余亲随,同熊纬掩护圣驾慌忙逃遁。

而李成栋则坠在后面数里左右紧追不舍。至天色渐暗,曾皇后实在是体力不支,周之藩不得已之下制好让众人躲入一座关帝庙中休息。

他见隆武形容憔悴,皇后更是面色苍白,摇摇欲倒,不禁悲愤道:“臣先前怯于郑氏淫威,不敢与其为敌,没想此贼竟如此坏我大明社稷!臣如今悔之晚矣!”

第一百三十二章 大明忠良

“唉……”朱聿键无力地摇了摇头。

他转头间又看见倚在破庙残墙边的曾皇后,只觉得心中涌起无比酸楚。

“源儿,”曾皇后用虚弱的手轻拍怀中的婴儿,又轻抬起头道,“皇上快看,源儿对您笑呢!”她却看到眼中浊泪涌动的夫君。

“皇上……”曾皇后用冰凉的手指轻拭隆武眼角,努力露出温暖的笑容,“咱们又不是头回遭受此等磨难,但哪次不都是逢凶化吉?您可是真龙天子!”

朱聿键抚摸着妻子鬓上银丝,强烈的愧疚将他的心猛地揪在一起,“蕙娘,朕对不起你和孩子……你跟了朕这么多年,没享过一天福。先在凤阳吃苦,来了福京亦是吃苦。此番江西平定,原想着入赣之后你们便能过上太平日子,谁料竟又与朕同落这破庙之中……朕,真是窝囊!”

“皇上!”曾皇后微笑着,声音却略为哽咽,“皇上怎说如此丧气话?蕙娘这辈子最幸运的事,便是嫁了天下最了不起的英雄。我每日都乐在其中,从未觉吃苦。陛下为天下社稷苍生操尽了心,蕙娘为陛下而自豪。便是……”她的眼神变得坚定起来,“便是此刻赴死,蕙娘也了无所憾。”

“皇上,”庞天寿身边的一个小太监从怀里掏出一只柑橘,“皇后娘娘已大半日未吃东西了,小的这儿还有只柑橘。”

周之藩先前逃避追兵时为减轻重量,将车上的食物全都扔了,眼下众人皆是粒米未进。

隆武感激地看了小太监一眼,接过柑橘,如捧珍宝般小心剥去橘皮,掰开喂给皇后。

曾皇后轻轻摇头,“我不饿。皇上你吃吧。”

“你吃。你跑了这么久水米未进,身子怎受得了?”隆武佯怒道。

“皇上你吃,我不爱吃柑橘。”

“哦?你要犯欺君之罪?”隆武笑道,“你怀源儿时,哪日不吃四五只柑橘,以为朕不知?”

“我……”皇后伸手拿过柑橘从中掰开,“我们一人一半可好?”

“好。”隆武接过那半橘子,泪水再也无法噙住。

在场一应官员见到这一幕,俱是怆然抹泪,小庙中充满了悲凉的气氛。

忽然间,庙外隐约传来马蹄声响。周之藩猛然目光一沉,随后咬了咬牙,快速脱掉自己的衣衫,然后道了声“陛下恕罪”,不由分说地脱去隆武的外套自己穿山。

而后他又躲过隆武的冠带自己戴上,对皇帝揖道:“臣,也是大明的忠臣!”

言罢,他转身出庙,跨上军马,对那十来名亲兵一挥手,“大丈夫身为国死,值了!爷们儿们都随我来!”

“遵命!”

周之藩一行还没跑出百步,李成栋便已率兵追至。有李成栋心腹高声喝道:“我们只拿隆武,其余人等速速散去!”

周之藩随即大声道:“吾乃大明皇帝也!莫伤我禁军将士!”

李成栋瞳孔骤然放大了几倍,狠踢马腹,挥刀大喊:“擒住隆武,每人赏金十两!”

顿时一群虏兵嚎叫着如争食饿狼般扑向了周之藩。

朱聿键见周之藩抢门而出,立刻便明白了他向干什么,“长屏不可!”

但他刚伸出手去,黄道周和庞天寿便一左一右将他拦住,“陛下,为了大明江山社稷,您要忍啊!”

朱聿键闻言,逐渐放弃了挣扎,脸上满是凄凉,颓然坐在了地上,“朕当初若从忠言,丢掉那些藏书,轻车西去,又怎有今日之事?

“朕,愧对长屏啊……”

黄道周听得虏军马蹄声远去,忙扶起朱聿键道:“陛下当振作精神,日后驱灭虏贼,复我大明江山,方不负福清伯之忠魂。”

朱聿键默默点头,让庞天寿和小太监搀起曾皇后,身旁已连半个侍卫都没有,也无马匹,便这样一路向南逃去。

直到次日天明,几人也不知跑了多远,曾皇后几欲累晕过去,年迈的黄道周也快要撑不住了。

好在他们很快遇到了一名还未逃走的驿丞,又经此人联系上了并不遵从郑芝龙号令,打算屯兵御敌的总兵姜正希,这才得以缓上了一口气。

姜正希为了迷惑建虏,号称自己有两万大军,其实手里连两千人都不到。他权衡利弊,也放弃了坚守地方的打算,率众护持圣驾南去。

马车上,黄道周看着两旁士气低落、精神萎靡的明军士兵,不禁眉头紧皱。

他很清楚,若是再遇到之前那股建虏骑兵,姜正希手下这些人恐怕也是一个照面就会溃败。上次有周之藩代天子赴死引走敌人,若再来那么一遭,恐怕虏军便不会那么容易骗过了。

他思虑再三,对朱聿键禀道:“陛下,臣以为,社稷之安危均系于此时。若陛下得以脱闽入赣,则重聚重兵,讨伐虏贼,国祚当续。”

隆武知道他言下之意是如果没能跑出福京,那一切就俱为泡影,故而只是瞧着他静待下文。

“故,臣建议,应备预不虞……”

“此话怎讲?”

黄道周朝皇后车驾扫了一眼,“若陛下南巡未归,”他这话说得隐晦,意思其实就是若皇帝南逃没跑利索,“当由太子承大统,续领文武百官,以安天下。”

朱聿键一怔,虽心中极不忍和刚出生不久的儿子分开,但他知道,黄道周说得很对。身后建虏追兵随时将至,若他和太子都遇害,大明恐怕立刻分崩离析,九泉之下自己还有何面目去见列祖列宗?!

“黄阁老觉得如何妥当?”

“前方出闽之路有两条:一是西去长汀,过古城寨出江西。二是南去上杭,出广东。”黄道周道,“臣以为,陛下可与太子各择一道,纵有一路不妥,社稷仍可持稳。”

朱聿键凝神思索许久,古城寨虽近,但虏兵距离那里也近。而去上杭还有数百里之遥。到底哪边更为安全?

他踌躇难决,最后干脆提笔在两张纸条上分写长汀和上杭,折起来抓阄决定。

他用微颤的手捏出一方纸来,交给黄道周,“朕往此处,”又看向木几上另一方纸,“太子往彼处。”

推荐都市大神老施新书:

第一百三十三章 历史的惯性

朱聿键未等黄道周展开纸条,便先吩咐庞天寿取片丝锦来,抬头却见太监一脸尴尬,他这才省起车马之中哪儿还有丝锦。

隆武一把扯下身侧车帘,正欲要笔,又兀然停下,看了眼自己的右手,猛地将食指咬破,就用手指在布上写下数行血字。

片刻,他又探手道:“庞天寿,玉玺。”

曾皇后见车驾停驻,便抱了太子至隆武车上询问缘由,刚开了车门便见夫君正用玉玺重重拓在一块血浸的帘布上。

朱聿键转头看到皇后,笑着探手接过太子,“来,给我抱抱!哦……乖!”

他怜爱地看着怀里粉雕玉琢的婴儿,用脸轻轻蹭了蹭,又拾起那方血书默默塞入襁褓中,“儿啊,万一父皇……你要孝顺母后,做大明的明君……”

“皇上!”曾皇后急道,“源儿还小,怎能离父皇教诲……咱们,定然都平安无事。”

“对,蕙娘说得对。”朱聿键用粗糙的手指捏了捏婴儿的脸,“等眼前之劫过后,朕与你们在江西相聚!”婴儿不满地扁了扁嘴,把头缩进襁褓中继续安睡。

“皇上,是上杭。”黄道周将手中纸条示于隆武,“既是天定,则事不宜迟。”

“你去安排吧。”隆武把太子交给曾皇后,“黄阁老,你随皇后前去长汀。”

“长汀?”黄道周一怔,“臣当随皇上……”

“皇后女流之辈,”隆武打断了他,“路上须得有人帮她谋划。”

“臣……遵旨。”黄道周跪下,向隆武郑重施礼,“圣上保重!”

随后姜正希将兵马分为两部,一队由自己率领,护驾南行,另一队交给黄道周,随曾皇后与太子往西。

……

另一边,李成栋在追赶了一个多时辰之后,总算一箭射中了“隆武”的后心,马上之人应声翻落。

李成栋忙率众围了上来,却无人识得隆武样貌,便有心腹建议带了尸首返回延平找人辨认。

李成栋眯眼思索片刻,却摇头道:“不对,我闻洪旭手下之言,隆武当有个刚出生不久的太子。”他望向周之藩的尸体,“就算此人真的是隆武,那他儿子应该仍在逃遁。”

他令人割下周之藩头颅送回南平县,自己则翻身上马,招呼手下道:“擒住伪太子也是大功一件,都随我夺战功去!”

数百骑兵又呼号着随他继续朝南奔去。

……

朱琳渼率龙卫军入了杉关,便立刻接到隆武的旨意,要他赶至延平迎驾,不得有误。

他前两天刚接到邸报,说博洛攻下了衢州城,正兵分两路南下。

从杉关到南平县的距离要比仙霞关到南平更近一些,加上龙卫军的行军速度肯定快过清军,朱琳渼有绝对的信心能够救下隆武。

此外圣旨还要朱琳渼自即刻起节制福京所有明军,可便宜行事,违者以谋逆论处。

有了这份权力,他更可以一路畅通无阻,遇到不开眼的郑芝龙手下,立刻毙了就行。谋逆大罪,还不是随他处置。

然而等龙卫军出了邵武府地界,刚入延平没走多远,便有两名骠骑兵将一个商贾打扮之人押至朱琳渼面前,说是此人声称有密信要交给陈王殿下。

“您便是陈王殿下?”那“商贾”听过陈王的外貌描述,与面前的年轻人一致无二。

“我就是。你到底是干什么的?”

那人先单膝点地行了礼,又从帽檐中抠出一张纸条,“小人乃是黄阁老所派,在此恭候殿下。这是阁老给您的密信。”

朱琳渼让人取来黄道周起草的圣旨比对,果然是他的笔迹。

信中言明建虏前锋已入仙霞关,为圣上安危计,御驾已向汀州而去,若陈王到达延平附近,当速速南下汀州护驾。

“怎么一点儿都沉不住气?!”朱琳渼打发走信使,将那密信用力塞到石霖手中,心中不禁大急。汀州,这个带着诅咒一般的两个字,历史上隆武就是被李成栋手下乱箭射死在汀州府衙之中。

他费了如此大的力气,扭转了江西局势,又反复叮嘱隆武要出杉关,朝西走。原以为历史一定会被他改写,怎料到隆武竟然仍会死心眼地朝汀州跑!

想到这里,朱琳渼有些恼怒,倒不是因为隆武南下,而是他感觉历史的走向仿佛一直和他对着干!

为何清军渡过钱塘江的时候,历史惯性便失去了作用,而等到他要救隆武的时候,朱聿键逃往汀州的历史惯性便来了。难道历史要如此为难他朱琳渼不成?!

若非历史和他作对,现在仙霞关的守军已换成了他的人,清军根本没机会入闽!

等等!

“如果……清军就不会入闽。”朱琳渼突然感觉像是抓住了什么。难道博洛渡过钱塘江的时间提前,就是为了成全清军入仙霞关?!

这么说,那时历史的轨迹改变,是为了后面的轨迹能够尽量不改变?

没错!历史的车轮是在拼命保持它原有的轨迹,不惜用较小的偏差来抵消更大的偏差。

如果当初博洛还是在六月渡江,那么之后攻陷福建的事情就绝对不会发生,相对于眼下的局面,历史将产生更大的改变。

原来如此。想明白了这一层,朱琳渼心中却愈发紧张了——也就是说,历史会依照既定轨迹,尽全力将隆武拉上死路!

一旁张家玉和甄真见他满脸焦急之色,忙拨马走到了近前。

甄真这小丫头,一路上几乎就把破虏营交给了顾炎武来管。除了每日拔营、巡营时间之外,她没事便往龙卫军这边跑。

“殿下,您不舒服吗?”她望着朱琳渼紧锁的眉头,关切道。

“大人,可是有紧急军情?是否要大军停下?”张家玉则立刻问道。

朱琳渼示意石霖将黄道周的密信交给他们看。

甄真立刻高声道:“那我们就别耽搁了,大军赶紧向南转,挺进汀州迎驾啊!”

朱琳渼沉吟思索片刻,不禁摇了摇头。

“殿下还要等什么?”甄真急道。

推荐都市大神老施新书:

第一百三十四章 轻骑救帝

朱琳渼记得历史上隆武是被四五百名建虏骑兵追至长汀城中。清军又趁夜色乔装骗开城门,将他乱箭射死在府衙之中。

博洛的大部队现在应该还在建宁一线,建宁南侧是延平,再南边才是汀州,眼下汀州应该没有清军主力部队。

也就是说,敌人的数量并不很多,但都是轻骑,速度非常快。如果自己继续率大部队南下,就算再怎么急行军也不可能快过战马。

所以想要赶在清军之前救下隆武,就必须也派轻骑兵急速南下。

“建虏定是少量精骑突进,我们去大队步卒也难有其用。”

朱琳渼转对张家玉道:“让赵士超挑选四百名精干骠骑兵,每人配双马,带十日口粮,立刻随我去长汀。”

“是!”张家玉立刻拨马朝骑兵队列而去。

然后朱琳渼又吩咐石霖:“亲兵连亦配双马,与我同行。”

“是!”

“殿下,我也跟你去。”甄真听说陈王只带五百余骑前去冒险,当下甚不放心,立刻凑上来道,“我剑、马熟练,绝不比你手下骑兵差。”

朱琳渼摇头道:“不可,此次轻骑深入甚为危险,你不能去。

“这儿还需要你压阵哪。”

甄真昂起小脸,一脸严肃道:“殿下曾说……”她余光瞥到顾炎武也驱马赶了过来,又忙改口,“顾大人曾说过,‘天下兴亡,匹夫有责!’此事关乎天下兴亡,我虽一介女子,也同样义不容辞!”

朱琳渼哪儿有工夫跟她辩这些,想到小姑娘身手确实不错,至少不会成为负累,于是勉强摆手道:“那好吧,你同来便是。”

甄真偷瞄朱琳渼脸色,旋即想起他刚才说敌军都是骑兵,又接道:“我可以带上铁豹子。他那二百多人武艺精湛,尤擅与敌骑相搏。”

朱琳渼略一思索,点头道:“也好。让铁千总的麾下同样携双马,我们时间紧迫。”

他知道,这个铁大可手下有一支枪骑兵队伍。枪骑兵可算是骑兵中最难练的兵种,但训练有素的枪骑兵在与马刀骑兵对攻时会具有不小的优势。这二百人可算是破虏营精锐中的精锐了,带上他们应当能起些作用。

“我这就唤铁豹子来!”

两刻钟后,朱琳渼和甄真一前一后纵马而出,七百余名骑兵紧随他们一同奔赴汀州。

虽然龙卫军这边也很需要朱琳渼这位军团指挥官,但他熟知历史走向,有他在场找到并救下隆武的可能性才能更大一些。

是以他只得暂时将龙卫军交给张家玉和余新负责,临行前他又叮嘱张家玉、顾炎武等人就将大队人马驻扎在邵武府南部。

一来这里紧邻汀州北侧,等他找到了隆武,便能立即返回与主力汇合。二来邵武在福建西部,建虏目前的主要进攻方向是东部的福州,也就是首都天兴府,这样在自己离开的这段时间里可使龙卫军避免与清军发生大规模决战。

朱琳渼一行骑兵皆是双马轮换,马歇人不歇,仅一天工夫,便已至宁化县城。

正是当年他被驱离福京时所经过的地方。

故地重游,朱琳渼却没有心思多看上一眼,只是划城而过。不过这里已没了去年乱民闹事时的凄凉景象,县城附近不时能见到在田间耕作的百姓。

这一天下来,甄真简直是惊叹了一路,对朱琳渼也是愈发崇拜。

从前她只听说龙卫军训练水平极高,军纪严格,以及调来负责训练的龙卫军军官常说破虏营操练需要加强,这让她还颇有些不服气。

她见过全国各地的官军,自问破虏营的训练程度已远超任何一支大明官军。她总觉得那几个教官只是吹毛求疵而已。

但此次随龙卫军参与实战,却让她大为叹服。龙卫军这数百骑队列整肃,虽然连续跑了一天已经人困马乏,但自始至终每匹马的间距都没有发生太大偏差,而且无一人喊累。反倒是铁大可那些习武多年的手下,已开始抱怨着要休息了。

另外龙卫军始终在大队人马外围半里和三里处保持着两个警戒圈,内圈十多人,外圈三十余人,始终保持号、哨联系。每隔一个时辰还有一拨人前去换岗。

以如此阵势,敌人想要伏击、偷袭,那根本就是痴心妄想。

即使是中间停下吃饭,龙卫军的士卒们也都保持着整齐队列。每个人皆是先将佩戴的短铳检查一番,然后才取出干粮来吃。

也只有陈王这样的英雄才能训练出此等精锐雄师来,甄真偷偷望向朱琳渼,她眼中的他身上似正发出阵阵光华。想到自己可与心中的大英雄并马而驰,她心里便漾起无限欢喜,只觉得自己脸颊有些发烫,忙用力一夹马腹,转开视线高呼一声,“驾!”

次日,朱琳渼刚率队走出十多里,便忽闻队列东侧一阵铳响,随即便是一长两短的示警哨声。这是龙卫军标准传讯哨号表中的遇敌警示。

朱琳渼立刻传令由行军队形转为作战队形,龙卫军骑兵二营在前,铁大可所部在侧后方,全队面向东侧待命。

片刻之后,派去探查情况的骠骑回报,说东侧发现建虏骑兵六名。外围警戒线与敌接战,毙敌两人,伤一人,我军无伤亡。

朱琳渼低头细思,汀州眼下仍在明军控制之下,这数名建虏骑兵断不会是来侦查的斥候,这些人应该也是某支清军骑兵队伍中负责警戒的。

像是要证实他的猜测一般,东侧连续响起和龙卫军明显不同的号角声,远近皆有。听号角声的范围和出现频率,敌军数量似乎不少。

眼下还不知隆武人在何处,朱琳渼望向声音传来的方向,如果汀州境内还有其他建虏的部队,则他们很有可能比自己更早找到隆武!

所以最稳妥的办法便是见一个灭一个!如果能将进入汀州的建虏骑兵都消灭掉,即便晚些找到皇帝,他也不会有什么危险。

朱琳渼想到这里,果断下令全军出击,主动接战。

第一百三十五章 “不会打仗的南蛮子”

随后,有负责警戒的骠骑兵不断返回禀报,附近发现大量建虏轻骑兵,人数在五百到七百,正在六七里外进行集结。

朱琳渼勒住马,望着敌军的方向用马鞭轻敲掌心。此次要面对的很可能是正宗的满洲骑兵,战斗力比以前遇到的任何敌人都要强,同时人数几乎和自己相当。

己方的主力是不着甲的骠骑轻骑,建虏的反曲弓将会对他们造成巨大的杀伤。

虽然骠骑兵的簧轮短铳对建虏轻骑兵的威胁同样很大,他有信心在正面对攻中战胜这队建虏骑兵,但现在还不知汀州有多少清军部队,若此战损失太大,将对后面寻找隆武的行动造成极为不利的影响。

“不宜这么硬拼。”他摇头自语。

甄真恰好拨马靠过来,“殿下,我们何不趁建虏正集结的工夫,在这儿设下埋伏?”

话说出口,她随即打量附近地形,立刻尴尬地缩了缩脖子——四周甚为空旷,虽有些平缓的小丘陵和一片极稀疏的杉松,但根本藏不了人。

“伏击?”朱琳渼四下望去,目光扫过亲兵连背上的燧发铳,猛然计上心来,对甄真比了下大拇指,而后指着那百十棵杉松对石霖道:“随我来。”

杜尔德听着四处响起的号角声不禁眉头紧皱。

两天前他得知李成栋这个豺狼般狡诈的家伙突然率家兵急速南下时,便嗅到了猎物的气味。于是他匆忙向图赖大人请了军令,从自己所部点了六百健骑紧随李成栋赶至汀州,速度甚至比后者还快了几分。

这一路上他所见到的明军无不紧缩营中,纵有数千大军的也不与他交战。杜尔德知道郑芝龙已降,这都是其下令福建明军不得擅动的功劳。

是以他一路畅通无阻,直奔前面那个令李成栋垂涎的大目标。

为了不漏掉这个“大目标”,他将手下骑兵分为六人一队,每队间隔三十丈一字排开。各队之间通过号角或吆喝相互协调,保持相同的速度前进。

虽然这么一来队伍行进速度会变慢些,但有如此一张“大网”一路滤过,绝不会漏掉任何有价值的东西。

然而就在刚才,这张网的西侧边缘处遭到了袭击。

这让杜尔德极为恼怒,郑芝龙这个没用的东西,不是说他能约束所有明军吗?!

明军的袭击使他不得不传令手下集中起来,否则分散的六人小队很容易被逐个吃掉。但这一聚起来想要再次排成“大网”,至少得浪费他半个时辰。

说不定就是因为这半个时辰,那未知的巨大功劳便会被李成栋抢走。

到底是哪个不开眼的家伙?!杜尔德心中暗暗发狠,等会定要将其碎尸万段!

不多时,便有斥候来报,说三里外发现有一队明军正在列阵,人数不足二百。

杜尔德这个气,不到二百人的明军也敢来惹他!他转头见队伍已聚拢得差不多了,随即一声呼喝,驱马朝斥候所指的方向驰去。

距离尚远,他便看到百余名穿深绿色衣装的明军背靠一片极稀疏的杉松林,正在慌忙挖掘壕沟,面前还放了两个临时用树枝扎成的拒马。

他轻蔑地冷笑一声,这些南蛮子的战术简直呆板透顶,有骑兵的时候就只知纵马乱冲,步卒居多时便是拼命挖壕沟摆拒马。

眼前这些人不过二百之数,根本拉不开阵势,挖壕沟又有何用?他的骑兵可以轻松绕至其侧翼突击。还有他们背后那几棵树,稀疏得能容大象穿行,他们竟以此作为屏障?真是笑话!

杜尔德朝身侧挥了挥手,不屑道:“曾礼,穆腾额,你们各带一百五十人,从两侧包过去,宰掉这几个没脑子的南蛮。动作快点儿,李成栋可不会等咱们。”

“嗻!”

很快,两队骑兵随意排了个纵列,自杜尔德的队伍中奔出,绕过两道弧线,分袭明军两翼。

那队明军显然发现了敌人攻来,立刻退回挖了一半的壕沟后面,开始手忙脚乱地摆弄火铳。片刻后,明军阵地中便传出杂乱的发铳之声,顿时冒出一大片黑烟。

杜尔德见状差点没笑出声来,明军向来喜欢乱放铳他是知道的,但如眼前这般夸张他还真是第一次见——曾礼和穆腾额刚冲出几步,距离明军尚有二里多远,这些南蛮以为他们手里拿的是大炮吗?

而那些明军像是吓破了胆,不停地噼里啪啦放铳,但这么远的距离只是浪费弹药而已。

直到两军相距不足二百步时,不知是哪个祖坟冒了青烟的明军铳手,竟真的射中了一名骑兵。但除此之外,那密集的铳响就再也没取得任何战果,仅制造出漫天硝烟遮蔽了战场而已。

但诡异的是,等到清军距离目标还有百十步,开始急加速冲锋的时候,烟幕中的铳声戛然而止。

杜尔德再次皱眉,心说难道这些胆小的南蛮跑了?类似的情况他也曾多次遇到。明军在相距较远的时候铳、炮声势惊人,但只要开始白刃战,他们便会像遇到狼的羊群般四散乱窜。

下一刻,随着一阵号角声响,对面那浓浓的硝烟之中竟忽然冲出一队身着黑衣,手持七尺长枪的骑兵,排成整齐的冲锋横队直袭曾礼所部的左翼。

第一百三十六章 伏击虏骑

曾礼潜意识里始终认为明军只有二百步卒,根本没发现浓烟之中还藏了人,顿时被这股“从天而降”的骑兵惊得骇然失色。

这些清军惊慌之下忙摘弓搭箭,但不足百步的距离对于骑兵来说转瞬即到。

那一根根霸道的长枪准确地刺中各自的目标,长枪刺击技术练起来非常困难,但这队明军的一击命中率高达七成,足可见其训练之精良!

清军本就轻敌,曾礼这边几乎就没怎么整队便冲了上去,此时百余人马瞬间被人拦腰冲断,立刻陷入了混乱局面。

那队长枪骑兵并不回转,反而是加速朝另一侧穆腾额带领的骑兵冲去,还有长枪在刚才的冲击中被折断了的,抽出马刀继续冲杀。

穆腾额那边听到曾礼的人惨叫,这才发现明军竟有埋伏,也是慌忙取下弓箭。

但铁大可是从他们侧翼袭来,双方相对垂直运动很难瞄准,加上兀遭突袭心中惊惧,清军仅草草射出一两箭,明军骑兵的长枪便已抵在了他们胸口上。

枪骑兵的冲击力无需多言,加上是侧面冲击,穆腾额的人也眨眼工夫便被冲散。数十名建虏被骑枪强大的惯性挑飞半空,血水如暴雨般撒了后面的清军满头满脸。

穆腾额所部原本笔直的阵型瞬间被撞开了破口,变成一个巨大的“八”字,急冲的势头随之一挫。

紧随铁大可的枪骑兵身后,又有百余名身着墨绿色军装的骑兵列队自硝烟中钻出,从曾礼那队已陷入混乱的人马中疾驰穿过,手中短铳火光四溅,他们身旁数十步内的清军纷纷中弹翻倒。

随后这队明军骑兵又转了个圈,迅速聚整队形,收起短铳拔出钢剑再次冲了回来,剑锋顿时又带起阵阵血光。

另一边铁大可同样完成了圈马转头,再次朝穆腾额那队骑兵杀去。

曾礼回头时只见自己手下已死伤大半,活着的也是乱糟糟地散在各处,根本无人听他号令。

他也是常年刀头舔血的人,随即丢掉大队,只聚起身侧十几名心腹侍卫,举起马刀朝明军步卒冲去。

他距离步卒队列仅剩六七十步,只要能冲入这些铳兵步卒当中,那便能肆意屠杀,身后的明军骑兵就只能交给杜尔德大人的中军了。

战场上的硝烟被一阵轻风吹淡了些,曾礼透过烟雾诧异地看到,那些明军步卒环成了奇怪的四方阵形,统一将带着短剑的火铳斜指向外……

郑成功带着数十名亲兵漫无目的地一路走来。他自己不知道要走向何方,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隆武的御营都督,还是降虏的叛国者之子。

他效忠的大明不再接纳他,最欣赏他的皇帝陛下开始猜忌他,而这一切皆非他的错,仅是因为那个并未和他一起生活过的父亲做了为人不齿的逆贼。

这一刻,他觉得自己就像是行尸走肉一般,仿佛已经死了,却仍还活着。

忽然间远处似有火铳声响传来。他的一名亲兵立刻催马前去打探,片刻便返回,拱手道:“将军,前方发现建虏骑兵,数量不明,似在与人交战。”

建虏?好啊!正好自己这七尺之躯已失魂魄,能用来换几条建虏的命岂非赚大了?郑成功眼中终于出现了一丝光彩。堂堂男儿,战死疆场,马革裹尸,岂不快哉?!

他自腰间拔出利刃,转头对手下道:“吾志杀贼赴死。尔等不愿同往的这便自离去。”

“我等与将军同生共死!”三十余名军士毫不犹豫地吼道。

“好!那我便九泉之下再对诸位道声谢了!”

郑成功像是突然找到了自己应有的归宿一般,猛踢马腹,挥刀高喊:“随我来!”

杜尔德远远见到手下片刻间便被伏兵杀得七零八落,暗骂自己竟如此轻敌!

这队狡猾如狐的明军先前胡乱发铳竟是为了造出大量烟雾用于埋伏,那些看似一个冲锋便能绞杀的步卒根本就是诱饵。

他急得额头青筋直跳——没了这数百骑兵,他拿什么和李成栋枪功?必须救下他们!

杜尔德红着双眼将马刀前指,高喊一声,“都给我上!”而后率先冲了出去,身后三百多骑兵立刻紧跟而来。

朱琳渼冷静地望向对面的清军,他身处的这片杉松林虽然稀疏,但如果火药的硝烟充斥其中,那便是一片绝佳的隐蔽之所。他的计划非常简单,大部队先在两里之外的丘陵附近潜伏,待战场上硝烟四起无法视物,他才令部下迅速驰往战场,而后自浓烟中突然杀出。

他看到建虏数百主力自中路冲来,也抽出腰间簧轮手枪指向杜尔德的中军,声音沉稳,“出击!”

此时建虏定已知道了烟雾笼罩的松林中有伏兵,现在没什么可以取巧的方法,必须正面将其击溃!

不过经过刚才的伏击,清军士气已受到了极大的打击,人数也变为劣势,已是缺了牙的老虎,正宜一鼓作气将其击溃。

四百名骠骑兵排成整齐的三层冲锋横列,手举短铳缓步走出松林。

队伍与杜尔德的骑兵正面相对,开始逐渐加速。

朱琳渼就在骑兵阵列左侧,随大队一起冲杀,但甄真和赵士超始终一左一右挡在他的身前。

朱琳渼倒也未强要越过他们,一来他骑术远不如这两人,根本挤不到前排去。二来他的马上射术一般,骑兵剑更是没练过,冲到前面也不管用。作为最高指挥官,他最重要的任务便是存在于士兵身旁,这能极大鼓舞他们的士气。

两方骑兵越来越近,都已低着头将战马催到了最快。杜尔德再次冷笑起来,这些明军竟敢和他拼骑兵?!简直是以卵击石!即使以前大明最精锐的关宁铁骑也不敢如此托大。

“让这些尼堪好好品尝满洲健儿的弓矢!”

两军相距百步左右,杜尔德猛地拨转马头,整个清军队列立刻向左偏开,紧贴着明军骑兵交错而过。

这是建虏常用的战术,依靠精湛的骑术准确控制双方骑兵之间的距离,再以自己的强弓射杀对手。

推荐都市大神老施新书:

第一百三十七章 杀神郑成功

不料杜尔德的箭还未搭到弦上,身侧的明军队伍中却先爆发出一阵密集的铳响。他哪儿知道龙卫军装备的都是簧轮铳,和他之前常见的那些使用三眼铳的明军完全不同。

三眼铳使用时须一手持铳,一手拿引火杆点燃火药,在骑兵奔驰过程中很难准确操作。另外射程也只有不足二十步。

但簧轮短铳是提前拧紧发条的,可以随时瞄准发射,速度极快,而且射程更在四十步上下,性能完全不是三眼铳所能比的。

立刻就有数十名建虏骑兵中弹落马。即使没中弹的也被刚才突如其来的齐射吓了一跳,致使手上动作走形,好半天也没放出箭来。

龙卫军骠骑兵将发射过的短铳随手丢掉,从腰间又取出另一只簧轮铳来——现在的骠骑兵已和十八世纪的欧洲轻骑兵拥有完全相同的装备,其中之一便是两把手枪。为了制造数百支这种昂贵的武器,朱琳渼足足投入了上万两之多。

旋即又是一轮猛烈的火铳射击。

至此,杜尔德的人才稀稀拉拉地放出一箭。簧轮铳不仅使用方便速度快,铅弹的杀伤力更是比箭矢强过太多,不论是人是马,只要中弹,无不立刻倒毙。

而龙卫军这边虽是未穿甲胄的轻骑兵,但钢盔却是全军标配,对射过程中大家俱是躬身低头,又有大量箭矢被头盔弹开。一阵箭雨过后,仅有十来人中矢,而且其中还有不少并未被命中要害。

待两军交错而过,双方同时拨转马头,开始号令聚拢整理队形,准备进行下一次对攻。

就在此时,自清军斜后方突然杀出数十骑来,皆马刀前指,也不呼喝,只是默然踢马猛冲。

杜尔德的人有的刚刚转过头来,有的还在勒马,各队军官均是大声约束自己的人马,正是最为混乱的时候,加上战场各种声响嘈杂,一时竟没人注意到越来越近的马蹄声。

兀然间就有一票骑兵闷头杀到了他们三四百步的地方,杜尔德转过头去,顿时大惊失色,这是哪儿冒出来的人?!

郑成功根本不和杜尔德客气,整个人如野牛般冲入混乱的建虏之中,手中一柄马刀寒光闪动,借着战马的冲力,每次挥动都会准确得带出一片鲜血,将一名虏兵送入地府。

他是报了必死之心而来,故而根本不去躲避自各处砍来的利刃,只是一味以命搏命,只要能多杀一个,他便会毫不犹豫地挥刀而去。

好在他武艺精湛,加之此时精神高度亢奋,身体条件反射之下总能恰好避开要害,一时间虽然身上出现了十多道伤口,却依旧挺刀向前冲杀。

他手下的三十余骑在他的激励之下也是杀红了眼,一个个如嗜血的野兽,在杜尔德的人马之中生生杀出一条尸体铺成的小道。清军原本就散乱的队形瞬间变得更为混乱,甚至有了要崩溃的迹象。

莫说杜尔德,便是远处的朱琳渼也看得一头雾水。不过他虽不知道这队杀神般的骑兵是哪儿来的,但眼下绝对是最好的战机!

待郑成功将杜尔德的队伍杀了个对穿,龙卫军这边也已完成了列阵,刹那间数百匹战马隆隆奔向敌军。

相距一百三十步,赵士超沉着地喊出口令。

“剑出鞘!”

一百步。

“小步前进!”

七十步。

“快速前进!”

四十步。

“冲锋!”

顿时,龙卫军的冲锋队列从建虏人群中呼啸碾过,就像是开足马力的联合收割机驶过,清军骑兵便如地里的麦子般被齐齐砍倒。

还未等龙卫军掉头进行第二轮冲杀,杜尔德的人便已经彻底崩溃,随同另一边早已溃散的曾礼和穆腾额的人马,一同哀嚎着四处乱窜。

朱琳渼抹了一把脸上混着火药渣的汗水,收起簧轮手枪,吩咐赵士超带队追杀逃敌。

待赵士超领命而去,朱琳渼的目光又落在了那队突然出现,战斗力爆表的骑兵身上。他们此刻仍默不作声却异常坚决地追着一队清军溃兵毫不留情地砍杀。

直到半个时辰之后,赵士超、石霖等人已将大部清军俘杀,返回向朱琳渼复命,那队人马才终于停下手来。

郑成功的马刀已经卷口,右臂完全脱力,周围已找不到可以砍杀的建虏了。

他不知道刚才有多少建虏死在他的刀下,他只知道自己还活着。

为什么求死都这么难?苍天啊,为何不让我死?他抬头望天,却看到一男一女在几名侍卫簇拥下并马而来。

朱琳渼见面前之人发髻半散,浑身浴血,身上到处都是伤口,右手捏着染成黑红色的马刀无力地垂在身侧。

他拱手道:“多谢这位将军援手,敢问将军高姓大名?”

郑成功颓然应道:“我是郑森,你又是谁?”

郑森?朱琳渼闻言就是一愣,一旁甄真却满脸不乐意地指着郑森道:“你怎这般无礼?这可是陈王殿下!”

“你是郑成功?!”

“您是陈王殿下?!”

两人几乎同时抬头,眼中都是兴奋地光芒闪动,又同时点头。

“您就是横扫江西虏贼的陈王?”郑成功想拱手施礼,但却手臂脱力抬不起来,只得急切道,“可盼到您了!”

朱琳渼见到这位名垂史册的抗清英雄,却暂时没工夫和他多聊旁的。他记得郑成功此时应该是禁军都督,既然如此,那么隆武应该就在附近了!

他忙问道:“我奉旨接驾,圣上现在何处?”

“几日前我听福清伯等人商议,圣驾应已前往长汀。”郑成功语气焦急,“建虏以派军南下,殿下当速速前往护驾,以防不测!”

“长汀?”朱琳渼又是一愣,疑惑道:“你怎么没和圣上在一起?”

“我……”郑成功提及此事自是满腹委屈,却又想到连皇上都不信任他,更何况陈王。于是他只道:“圣上遣我于各处聚兵,以北上御虏。”

“指挥大人,”赵士超凑了过来,压低声音道,“郑芝龙已然降虏叛国,这郑森乃是其子,当留他不得!”

推荐都市大神老施新书:

上架感言

首先要感谢编辑竹篱大大,给了我和这本书很大的支持,真的非常感谢您!

要上架了。真是一种很特别的体验,就像看着自己养大的鸟儿展翼飞上苍穹,有成就感,更希望它能飞得高飞得远。

由于在下是萌新作者,实在没什么经验,手里竟然连攒稿都没留。而历史类小说又要涉及不少史实,查阅史料常会让一整天时间转瞬而逝,其实可能只是为了文中的几行字。

说实话,自从开始写《崛起1646》,已经连续几个月没陪家人一起出门散心过了,更有为了赶更新,一直码字到凌晨两点的经历。

但每次看到大家那么多的推荐、收藏、书评,都让我又立刻满状态复活,开始继续码字,可以说,没有诸位书友,这本书不可能走到现在。我在这里再次衷心感谢大家的支持,谢谢你们!

最后说一下上架后更新的事情:每天保底两更,通常下午六点前一更,晚上九点前二更。同时会不定期加更。

希望大家能够继续支持在下,多来一些订阅,让我有更多的动力,为大家奉献更好的故事!

多的就不说了,祝大家书看得开心!

第一百三十八章 又得猛将

“什么?”朱琳渼见赵士充满杀意的眼神,好半天才反应过来。

朱琳渼脑海中存在着后世郑成功的固有印象,是以先入为主地认为所有人都会当郑成功是抗清英雄,却忽视了他先是降清国贼的儿子,这个时代的人怎能信他。

历史上也是因为隆武朝亡,郑成功才有机会率军御虏证明了忠诚。若是当时隆武朝侥幸得以存续,恐怕就算隆武不杀郑成功,那些御史文官也不会放过他的。

但朱琳渼熟知郑成功后来的一系列作为,很清楚他绝对不是郑芝龙一党。历史上他哭谏郑芝龙不成,便毅然决然地与父一刀两断。

后来郑芝龙多次代清廷修书劝降儿子,许以高官厚禄,但郑成功根本不为所动,并一直率军与建虏厮杀了十数年之久,还曾一度险些攻下南京城。

但这一切,全世界暂时只有朱琳渼一个人知道。

石霖也拨马走到他身侧,斜睨郑成功低声道:“大人,此人身为御营都督却擅离御驾,其中定有问题。”

郑成功见对面几人俱是神色不善,心中怅然。他不想辩白,辩白肯定也没什么用,换做是他自己,也断不会相信一个降清国贼之子。

自己刚才砍了不少建虏,早就赚够本了,能死在陈王这等英雄手中,此生也算了无遗憾了。

想到这里,他对朱琳渼道:“不必殿下动手,成功自行了断便是。不过圣上现下就在长汀城,我对天誓所言字字为真,请殿下往。”

“信你?”赵士不禁冷笑,“那长汀城中必然埋伏了虏贼,想让我们……”

“殿下,这郑森或许并未从贼,”一旁铁大可犹豫道,“方才他奋力杀敌,舍生忘死……”

“不过苦肉计耳。”赵士立刻接道。

朱琳渼拍了拍他的肩膀,微笑摇头,而后对郑成功道:“大木当留有用之躯报效国家,怎可轻生?眼下正是众志成城御敌之际,我还想请你同往长汀护驾。”

郑成功难以置信地望向朱琳渼,“殿下信我?”

“为何不信?”朱琳渼慨然道,“国姓将军忠心为国,一片赤诚,天下共鉴。郑芝龙是已降贼,但与你何干?我相信,若要你在国家和尔父间选择,你必不会负国!”

他心说要是连郑成功都叛国了,那大明还有谁能相信?

一番话差点儿令郑成功哭出来,这些日子来全天下都当他是奸贼,他已经快要绝望了,但就在此时,这位素未谋面的陈王却选择相信他!

他就像一个快要溺死的人突然抓到了一块浮木,一口带来生命的空气瞬间涌入体内。此时陈王便是那令他续命的空气!

郑成功挣扎着翻下马来,脚下踉跄难稳,干脆便跪在了朱琳渼鞍前,声音已经嘶哑:“蒙殿下信任,日后朱成功定效死以报知己!但有吩咐,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朱琳渼倒是没料到自己刚才那些话能有如此效果,心中也是意外惊喜,像郑成功这种猛将,自然是来一打也不嫌多。

朱琳渼忙下马扶起郑成功道:“大木言重了。你我同保大明社稷,尽心竭力而已。”又吩咐人为其敷药包扎。

他转头间却见骑兵二营一连连总林延潮和几名士兵押了个被五花大绑的建虏而来。

“报告指挥大人,”林延潮立正敬礼,指向那光头留鼠尾辫的人道,“据俘虏交待,此人乃是建虏一名没了什么精。应该是这些建虏的头。”

梅勒章京是八旗建制中的军官名称,属于旗主手下最高一级别的军官。朱琳渼微微点头,清军为了抓到隆武,派这种高级别军官率兵深入闽南倒也不算意外。

“姓名?”他用马鞭指了指那名建虏。

“哼!爷爷会怕你们这些南蛮?”那人瞪着双眼,一副顽抗到地的架势。他也不是没被俘过,去年他就因马蹄陷入鼠洞而在南直隶被俘。不过当他说出十万满洲大军即将南下之后,那两个尼堪军官立刻为他松绑并奉若上宾,送了金银美女,最后随他一同返回清军大营投降了。

朱琳渼皱了皱眉,对赵士示意道:“让他好好说话。”

他还急着去找隆武,可没耐心对这位梅勒章京做统战工作。对于这种践踏华夏土地,残杀大明百姓的侵略者,他压根不会存任何怜悯之心。对敌人的仁慈便是对自己的残忍,优待俘虏之类在朱琳渼这里完全没有市场。

“是!”

赵士让人取来一个装火药的木箱,将那建虏的手按在上面,又拔剑压在他手上,高声道:“说,叫什么?”

那建虏眼睛一翻,粗声道:“哼!等博洛将军率满洲勇士杀来,定在你们祖坟上牧马,撕碎你们家中男子,女人分了淫*乐,小孩子全都卖做奴隶!劝你们赶紧放了老子,或许爷心情好,还等饶你们一条狗命。”

赵士勃然大怒,举剑就要剁下他的手来。

石霖忙跳下马来,伸手将他拦住,“不可。”

那建虏只当刚才的威胁奏效,狂笑道:“哼,知道怕就好,给爷松绑!”

石霖将赵士拉至一旁,摇头道:“赵营总这一刀下去伤口太大,他的手便麻木了,并无多么疼。而且万一流血过多死了,还如何审问。”

“那、那要如何?”赵士秀才出身,只觉得砍手已算是很厉害的酷刑了。

石霖随手捡了块碗大的碎石,冷笑着问那嚣张的梅勒章京,“姓名?”

那建虏还未张嘴,石霖已手起石落,将他一根指头砸成纸片般扁平,骨渣带着碎肉迸出二尺远。

“啊——”那建虏疼得整个脸都扭在了一起,却被明军士兵死死按着动弹不得。

石霖再次扬起手中石块,“姓名?哦,不急回话,还有九根指头,我敲完之前说出来就成。”

那建虏浑身一阵颤抖,他平日杀的汉人不计其数,在他心中这些尼堪都是羊羔一般懦弱,任由他随意摆弄、宰割。

但眼前这个尼堪却如同恶鬼一般,冷冰冰的双眼盯着他的魂魄,准备随时一口吞下。他本能地感觉到,如果再顽抗下去,等待他的将是无尽的炼狱。

这,真的是个汉人吗?他咽了口吐沫,声音止不住地颤抖,“我叫杜尔德。”

上架了,希望大家能继续支持,在下感激不尽!今天至少四更!

(本章完)()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手机版阅读网址:

第一百三十九章 多此一举

“带了多少人来?”朱琳渼继续问道。

“六百骑。”

“目的?”

“和李成栋抢功。”

“抢什么功?”

杜尔德愣了一下,随即道:“我也不知道。”

朱琳渼皱了皱眉。

石霖右手毫不客气地再次落下,杜尔德又有一根指头变成了二维的。

“啊——啊啊!”杜尔德疼得浑身冷汗直淌,慌忙道,“我只知道李成栋定有份大功要抢,具体是什么我真的不清楚……”

朱琳渼转而问道:“李成栋人在何处?”

“我不知道……”他见石霖手臂一晃,急忙求饶道,“饶命!我说,我说。前几日我跟着他南下,刚入汀州就过了他,他或许还在北边。”

“除了你和李成栋之外,还有没有其他清军进入汀州的?”

这可就牵扯到英亲王的人了,杜尔德稍一犹豫的工夫,右手便又少了根指头。

他的惨叫声直传出近百丈,惹得四周的清军俘虏不断朝这边侧目。以往都是他们如此虐待南蛮汉人,何时想过他们的梅勒章京大人会被一群明军士卒按在地上施以酷刑,惨号如宰猪般接连不止,一个个都吓得心脏直抽抽。

“还、还有甲喇章京努山。”

“还有吗?”

“没了,没了,就三队人马。”

朱琳渼暗忖,建虏主要的目标还是福州、福宁、泉州一带,能派出上千精锐骑兵来汀州基本已是上限。要知道,据这个杜尔德所言,他们并不知道是大明皇帝在汀州府。

后面的“交流”就顺畅了很多,杜尔德基本是知无不言。

朱琳渼从他那了解到,李成栋和努山均是带了五百轻骑兵入汀州,不过他们为了争功,相互之间并无配合。至于他们的具体位置,杜尔德却只知道两人都已入汀州近两日了。

也就是说这两队建虏比自己早走了近一天时间。朱琳渼吩咐部队稍作休整,立刻又上马向长汀赶去。好在建虏并不知道隆武在哪,自己还是很有可能赶在清军前面到达的。

只是刚才一战还活捉了三百名清兵,他不得不又分出五十来人来押送俘虏。加上战斗减员,此时他手下仅剩65o多名士兵了。

郑成功到底是南明朝最顶尖的武将,之前几乎耗尽了体力,加上十多处外伤,但他方才只是略做休息吃了些干粮,此时又已纵马驰骋了。当然,重新找到生存意义的精神支撑也对他迅恢复起了很大作用。

之前他见明军击溃了数百建虏,一直以为明军至少有上千人。此时他观望身旁的部队,才知道陈王仅带了六七百人而已,心下对朱琳渼更是大为叹服,只恨自己怎没早些遇到陈王此等人物。

一路疾驰,马累了便换马,到次日正午,朱琳渼一行便已抵达长汀城下。

他抬头向望去,只见城头上旗帜招展,上书一个“常”字,也不知是哪位将领。另有巡逻士兵肃立旗下,人数似也不少。

石霖上前报了陈王之名,很快汀州知府王国冕登上城头向朱琳渼恭敬招呼,遂令士卒打开城门。

朱琳渼进了城去,迎面见一老者正带着数名官员快步而来。待他看清那人的容貌,心中顿时大定,为正是黄道周黄阁老。

有黄道周在,皇帝定然在长汀城中,郑成功诚不我欺!朱琳渼翻身下马,没等黄道周施礼就先将他一把托住,急忙问道:“黄阁老,快带我去面见圣上。”

“殿下怎来此迎驾?”黄道周神色甚是焦急,摇头道,“圣上现正往上杭而去。”

郑成功大吃了一惊,忙上前道:“这,福清伯不是要陛下过长汀而入江西吗?”

“国姓将军?”黄道周诧异地望着他,“圣上命你拢军北上,你怎来此?”

“大木确乃忠良,其父降虏之事与他毫无关系,还请阁老相信本王。”朱琳渼转而又疑惑道,“若圣上去了上杭,黄阁老却为何在长汀?”

“陛下途中遇袭,福清伯舍生引走虏军方得脱身。为社稷稳妥计,老臣建议陛下和太子分走两道出福京。”

分走两道?朱琳渼简直欲哭无泪,黄老先生,您这简直是多此一举!

黄道周向身旁一名身着红甲的细长脸武将示意,“老臣和常将军护送太子取道古城寨入赣,途径长汀略做修整。殿下再晚来一个时辰,我们便已出城西去了。”

朱琳渼闻言皱眉微微摇头,眼下李成栋和努山两股虏兵还不知在何处。以皇后车驾的度,有大半日才能抵达古城寨山口,难保途中不会与建虏遭遇。甚至清军可能就在古城寨附近等着他们送上门去。

若是自己率军护送皇后和太子出关,一来一回至少也要一天时间,而另一边隆武随时会被清军追及……

“城中现有多少军士?”他转头问黄道周。

一旁细长的脸武将拱手道:“回殿下,末将麾下有近千人,加上原城中守军,披甲之士千三百上下。”

黄道周忙为朱琳渼介绍:“这是总兵姜正希的副将,常永年常将军。”

“常将军。”朱琳渼拱手示意,又对黄道周道,“此时不宜离城。黄阁老,皇后和太子殿下何在?”

“正在府衙中歇息。”

正说着,便见有太监急跑而来,草草施礼,对朱琳渼道:“皇后殿下传陈王去相见。”

朱琳渼忙随黄道周等人入了府衙,在太监带领下快步往后堂而去,正见皇后的两名侍女在收拾行李,奶妈抱着太子立于一旁。

未待他行礼,曾皇后便急迎上来道:“请陈王往上杭护驾!”她对陈王善战早有耳闻,只有让有他前去护驾,她心里才能踏实。

“臣也正有此意。”朱琳渼立刻点头道,“只是皇后和太子殿下此时留在长汀城中为上。据臣所获情报,汀州府有两支建虏骑兵游荡,此时若去古城寨,或会遇虏伏击。

“而长汀城中有军士上千,又有常将军坐镇,建虏数百轻骑断难攻入。皇后和太子殿下暂安城中,待我迎驾而来,再率部护送,随圣上同往江西。”

曾皇后忙点头道:“一切都依陈王之言。”

(本章完)()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手机版阅读网址:

第一百四十章 陨落

一旁常永年立刻高声道:“末将誓死护皇后和太子殿下周全!”

朱琳渼对他拱手点头,却仍觉不甚放心,又指向郑成功对曾皇后道:“国姓将军战阵娴熟,我再给他留下三连龙卫军,足保周全。”

朱琳渼可以确定,只要有郑成功在,给他三个连的骠骑兵再加上他自己的二十多名亲兵守城,抵御五百建虏绝不在话下,更别说还有上千明军了。

曾皇后却微微蹙眉,对陈王将这个国贼之子又带了回来略有微词,但陈王如此信任此人,她也不好拂陈王之意,于是勉强点头,“那便有劳将军了。”

郑成功见陈王又帮他重获皇家的信任,当即激动道:“臣,万死不辞!”

曾皇后却只心悬隆武安危,又催促道,“长汀有两位将军已甚稳妥,请陈王率军南去。”

“臣谨遵懿旨。”

待出了后堂,朱琳渼旋即想起历史上五百清军换了明军服饰骗开长汀城门,一拥而入将隆武射杀于府衙之事。眼下李成栋和努山两支建虏骑兵正好都是五百人左右,不可不防。

他又忙对黄道周、常永年、郑成功等人反复叮嘱,说建虏会扮作建昌来的明军溃兵骗开城门。故而近日除非圣驾归来,否则任谁也不要放进城中,切切。

黄道周等人虽诧异于陈王竟能预知建虏诡计,但仍是连声应诺。

曾皇后则一路将朱琳渼送至府衙门口,不停嘱咐他定要护得圣上周全。

……

随着马匹扬蹄狂奔,剧烈地颠簸扯动着姜正希身上数十道伤口,终是将他疼醒过来。

他被横绑在马鞍上,若非如此他恐怕早已坠落马下。伤口淌出的鲜血覆盖了他的双眼,整个世界都变成了血红色,充斥着无尽的惊惧与凄凉。

他多希望这一切都只是个梦,但浑身剧烈的疼痛无时不在提醒着他,那些都已真实生过。

就在今早,他护送圣驾已至汀水上游,正欲渡河,便有士卒禀报附近现数名轻骑。他派人去打探一番,却未现异样,于是并没放在心上。

不料人马正渡河之际,便听到附近号声四起,一群建虏骑兵不知从何处冲出,怪叫着杀奔而来,正击他所部于半渡。

姜正希方知先前那些必是建虏斥候。但为时已晚,未过河的数百明军几乎瞬间便被击溃,他率四十余名亲兵拼死杀出一条血路,护着皇帝车驾拼命逃出重围。

身后数百骑紧追不舍,箭矢如蝗,他身边的心腹侍卫越来越少。

眼见被追及之际,他猛然望到前方有一座小城。

待驰至城下,但见城门上“易成”两个大字,姜正希高声喝令开城门,然而守城士卒见不远处大队建虏骑兵杀至,竟畏不敢纳。

姜正希只得继续护驾逃命,沿途又经过两座城池,守城士卒俱是紧闭城门。甚至他高呼此乃圣驾,城头之人仍不为所动。

一直狂奔大半日,已至距离长汀五十里处,姜正希胯下马匹依然跑得口吐白沫,而他本人也因数次返身拒敌身负重伤几乎昏迷,而其他侍卫更是早已殒命。

等下一次虏军追至,便再无人能够阻敌为圣驾赢取时间了。

朱聿键见状喝令庞天寿停下车驾,下得车来,看到已经意识模糊的姜正希仍旧紧握着刀柄,不禁一声叹息,上前掰开他的手,将那马刀取下,仰天道:“将军已为朕赴死多次,战至力竭。朕此番便为将军断后,以全君臣之谊!”

他让人将拉车的马匹卸下——这些马只是拉车,还存有些体力——而后扶姜正希上马,见其已无法稳坐,只得用绳子绑在马上,又令一名小太监携姜总兵往长汀而去,“虏贼之意皆在朕,朕在此,贼必不逐尔等。”

他送走姜正希,转过身来惨笑道:“大明因忠良兴,因奸佞败,因庸者衰,”又仰头望天,泣然道,“昔我太祖高皇帝扫荡胡氛,统一区宇,成祖文皇帝威震华夷。而朕奉大统,至今已有十月,孝陵不见,百姓不安。文因循于内,武扰害于外,中兴大业茫无端绪,实无面目于九泉之下见列祖列宗……”

他收回了目光,刀尖直指面前贼兵,高声道:“朕便在此,贼子来!”

马匹逐渐远去,姜正希在失去意识的最后一瞬间看到的,是横刀立于荒野之中的隆武,迎着扑面而来的如雨利矢毫不避让,登时身中数十箭,仰面倾倒。

随后大批建虏铁蹄自他尸身上踏过……

姜正希依稀看到长汀城的城门。似乎有人在呼唤他,但他一个字也听不清楚。

片刻之后,更多的人将他环绕起来。他依稀认出其中的几张面孔,有皇后殿下,黄阁老……

他挣扎着张嘴,也不知自己是否出了声音,只是拼尽力量说着。

曾皇后让人将已是血人的姜正希平放在地上,见他嘴唇颤抖,忙令众人噤声,只听极为虚弱的声音道:“圣上已……虏贼所弑……身被数十箭……圣上于……东南五十里……”

曾皇后双目圆瞪,拼尽全力缓缓转头望向和姜正希同来之人,正是在破庙里给他柑橘的那个小太监,用颤抖的声音问道:“他、他所言当真?”

那小太监显然也被吓坏了,只缩在马腹下,不知所措地点了点头。

圣上他……曾皇后顿觉天旋地转,仰面而倒,旁边太监忙上前一步将她拖住,大喊着“皇后殿下……您醒醒啊!”

朱琳渼同样瞪大了双眼,但他感觉到的只有愤怒,无尽的愤怒!

为什么?

自己费尽心力要拯救的隆武仍是无法摆脱被杀的厄运?为什么?!

他自问已做了所有能够想到的一切,曾经一度距成功只有一步之遥,但最后他依旧没能做到。

只差一点,对,如果不是黄道周建议隆武南走上杭,那么隆武便一定会按照历史生过的那样来到长汀。

为何黄道周要这么做?想到这里,朱琳渼猛地愣住了,历史上隆武南逃的时候,黄道周已北伐失败,身死南京,自然不会有人建议隆武去上杭。

而阻止黄道周北伐的,却正是他朱琳渼!

(本章完)()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手机版阅读网址:

第一百四十一章 国乱则贼出

朱琳渼顿时有些懵,没有他阻止黄道周北伐,隆武便不会去上杭,那么此时自己已在长汀救下了隆武……

历史简直变成了一个诡异的循环。

或许,自己这个影响了历史进程的蝴蝶翅膀,才是一切改变的源头。

但,这一切都已经不重要了。

随着隆武身死,整个大明将再次风雨飘摇。在这个全天下以皇权为尊的时代,皇帝的驾崩必定会引时局的剧烈动荡。

尤其是现在大敌当前更易如此。清军正在福建肆虐,历史上自隆武死后整个福建便立刻全盘崩溃,决不能让这般局面再次上演。

没有工夫为隆武的死而难过、愤怒了,朱琳渼猛然惊醒,眼下最重要的事情是尽快稳定局势,避免历史的强大惯性将之前所有的努力全部抹平,又回到建虏夺取天下的旧有轨迹上去。

他正思索要如何着手,便听黄道周高声喝令周围士卒,“将附近二十丈内的人都聚集于此,没有我的允许,任何人不得离开此地半步!

“此外,方才姜总兵重伤昏迷,言语不清,谁若敢将听到的只言片语传了出去乱我民心,定斩不赦!”

“遵命!”四周士卒齐声应道。

朱琳渼暗暗点头,刚才听到姜正希说话的人不多,这个时代本来就消息不畅通,只要刻意封锁,两三个月之内都很难传出长汀城去。

另有侍女赶来将曾皇后抬入府衙,又忙活了好半天,她才悠悠转醒过来,望了一眼众人表情,旋即明白刚才并非做梦。

她用力将侍女推开,挣扎着起身,竟一头跪倒在朱琳渼面前,恸哭道:“求陈王一定要将陛下夺回!”

朱琳渼吃了一惊,又不好去扶她,忙向侧面迈了一步也跪下来,“皇后殿下快请起。眼下情形还当以您与太子为重。我先护送你们至江西,返回之后便去……”

曾皇后闻言摇头,异常坚定道:“圣上魂不得安宁,身不得入土,我和太子便哪儿也不去!”

朱琳渼愣了愣,他虽知道古人对死者极为敬畏,但没想到会到如此极端的程度。

他正想再劝,便见黄道周也于一旁跪下,对朱琳渼拱手道:“老臣知道殿下是为社稷思虑,然,即使为社稷虑,亦当先取回圣上遗骸。”

朱琳渼立刻反应过来,“黄阁老是说这样才能封锁住消息?”

“此是其一。”黄道周点头道,“任由建奴持圣上骸骨羞辱而不夺回,则示我大明之孱弱,国弱则民疑,天下必乱,此其二。日后虏以圣上尸骨要挟于朝廷,纵不至使我处处掣肘,也当会漫天要价,届时为全忠孝,我只能忍气接受,此其三。”

朱琳渼这才明白,原来一具尸体还有如此多环节,黄道周确是比自己想得深远。

他随即点头道:“那我这便去截住虏贼,将陛下遗骸夺回!”

曾皇后听闻此言,这才在侍女搀扶下站起身来,又对朱琳渼郑重致谢。

朱琳渼不敢再耽搁,留下二百名骠骑兵给郑成功,带上随姜正希一同回来的小太监,急率其余人马出城而去。

“将军,不可再犹豫了。”

常永年眉头紧锁,两根手指用力敲打着桌子。马忠是他倚为智囊的心腹,对其向来言听计从。

但此次他只是死死盯着桌面始终没有开口,似乎那桌子的木纹中藏着答案一般。

马忠又压低了声音急切道:“皇帝尚在之时,朝廷便被郑氏把持鼓掌之中。如今郑氏降清,大明皇帝却崩。虽有太子,却仍在襁褓之中。以属下所见,此消彼长之下,不消三个月,福京便会易手。”

常永年迟疑道:“即使福京陷落,大明还有江西、湖广、两广等地,那陈王麾下战力甚强,万一将来虏军势颓,我岂不无以自处?”

“将军所言差矣。先福京乃大明朝廷所在,此地一失,朝局即乱,东军定然势如破竹,一举夺下赣、粤之地,天下大定。

“即使退一步说,大明真守住了江西,但那湖广姓何,两广姓丁。仅一个未满周岁的小皇帝,加上刚及弱冠的陈王,在江西一隅之地能有何作为?不过是晚几年覆灭罢了。”

“将军您想,便在姜正希手下再混几年,至多不过一参将职。”马忠望向府衙方向,“而将大明太子奉于清廷,纵不封侯,至少一个伯爵是跑不掉的。”

“你怎能确定底下士卒都无二心?”常永年又问道。

“此事根本无需告予普通士卒。”马忠得意一笑,“将军只需派心腹之人与清军联系上,约定时间,打开城门放其进来。届时大势已成,将军只需登高一呼,谁敢不从?”

常永年闻言眼前一亮,“依你所言,那便降了?”

马忠见他已然动心,又趁热打铁道:“眼下正是天赐良机,若非那陈王离城,凭其麾下强战,即便想举事怕也难逾登天。天予不取,反受其咎啊,将军。”

常永年终于点头,用力一拍桌子,“好!那我便收了这天赐!”又对马忠道,“去唤李袭、郭鹏毅、连鸣他们几个来。记得行事要小心隐秘!”

“是!”

待得一个时辰之后,几人自常永年房中出来,换作马夫装扮,悄悄将城门开了条缝,纵马四散离去。

常永年等一众心腹离开,遂又回府衙,打算将守衙侍卫先换做自己的人。他刚过了仪门,便见郑成功与黄道周正在檐下议事。

郑成功转头间见他前来,立刻抱拳道:“常将军来得正好,末将有一计,可除长汀城外虏贼之患,正与黄阁老商议。”

常永年皱了皱眉,迈步走了过去,“国姓将军有何计策?”

郑成功道:“陈王之前断言虏贼必扮作明军诈城,若我仅逐其离去,贼必会寻机又来,城始终不得安。

“末将所思,不若将计就计,先于城中设下埋伏,而后佯装未识得虏贼,放其进来。而后紧闭城门,伏兵四出,必能将贼一举剪灭!将军以为如何?”

(本章完)()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手机版阅读网址:

第一百四十二章 贼喊捉贼

常永年做贼心虚,他刚和心腹商议决定给投降,要将清军放入城中,此时听郑成功说了“放其进来”四个字,顿时眼皮一跳,颈后已渗出冷汗。只觉得郑成功就是在暗指自己刚才密议之事。

他下意识地退了一步,用力摇头,“不、不行!这怎么可能?”

黄道周虽觉常永年神态异样,却只当是圣上突崩而众人皆惊,却并未多想,又点头道:“陈王此去快则四五日,慢则七八日即返。眼下巨变突生,我等当以稳妥为上,只需坚守长汀不被虏袭了城去,便是大功。待陈王归来,再做他议。”

常永年立刻接道:“对对,黄阁老所言极是,坚守便好。”说完,迅抹了把汗,匆匆低头离去。

郑成功见长汀城中两位主事之人皆不赞同自己之计,只得长叹一声。

此番皇帝在往上杭的途中遇害,他总觉得是因为自己误传消息,使陈王直奔长汀所致。是以他心中极为愧疚,只当是两人对自己还有怀疑,于是便也不再坚持,又默默带人于各城门检查防务去了。

“难道事有败露,那郑森是在暗示于我?”常永年焦急道。

马忠沉吟片刻,却摇了摇头,“将军莫慌,我们行事谨慎,当不会为他所悉。若真的走漏了风声,你我怎能还安坐于此?”

他双眼微眯,继续道:“这郑森恐怕不简单啊。”

“此话怎讲?”

“依属下判断,这郑森是想和咱们争功。”

常永年疑惑道:“争功?”

“咱们只是想偷偷摸摸将清军放进城来,取献城献太子之功。而人家可是要光明正大地行事,在所有人眼皮子底下把城献了。将军方才未依其计实乃高明。”

常永年大吃一惊,“难不成他也想投清?!”

马忠点头,“将军思之,这郑森是谁?他是郑芝龙之子,郑芝龙既降,他怎会与其父相悖?要说此人真是有能耐,不知用了什么法子迷惑住陈王,得其如此信任。

“对了,将军曾跟我说过,陈王临出城之前反复叮嘱敌将扮作明军骗城。他为何会有此一说?以属下之见,当是那郑森拿假消息予陈王,借陈王之口说出清军要来之事,他再佯装要设伏兵行献城之实,必无人生疑!”

“好一个连环计!”常永年不禁挑指赞叹,“现在想来,陈王正是随那郑森来长汀的。定是他与满洲人早有勾连,引开陈王所部,好方便清军行事!”

“正是如此。”

常永年又道:“既然我们所图相同,何不与他合作,则大事必成!”

马忠立刻摇头道:“万万不可!”

“这又为何?”

“乃父郑芝龙早已输诚,且有献闽关、束闽兵之大功,在清廷已有不小根基。

“我们若同其子合作,纵不说计谋是他所设,便是我们出力更大,届时只消郑芝龙一句话,那功劳便都是他郑森的了。”

常永年目露阴冷,“如此说来当趁乱将这郑森……”他说着用手在脖子上比划了一下。

马忠却仍是摇头,“亦不可。待将军投诚之后,那郑芝龙必是您的上级,届时若让他查到蛛丝马迹,将军会有性命之忧。”

“那怎么办?”常永年皱眉道,“难道就看着他将献城之功抢去?”

马忠微微一笑,“将军莫急,属下有一借力打力之计,可保大事定矣。”

曾皇后先是生产之后便劳顿奔逃,后又有隆武驾崩这样天塌般的沉重打击,至使她现下身体极为虚弱,只是躺在榻边暗自垂泪,整个人浑浑噩噩。

若非太监说常永年有事关太子殿下安危的要事相禀,她根本不会见他。

“你说郑森意图降虏?!”曾皇后神色凝重道。

常永年隔着幔布急道:“臣亦不敢断言。但眼下多事之秋,凡事不可不慎。

“那郑氏举族已降,此时陈王刚率主力离开长汀,郑森便突然冒出要引敌入城之计。说是伏兵以击之,若是他事先告知虏贼,或又在伏兵中做些手脚,届时这长汀城事小,我大明若再失太子……”

曾皇后听到“太子”二字,立刻变得警觉起来,也不知从哪儿来的力气,竟一下子坐直了身子,“你所言当真?”

“黄阁老当时也在场,臣句句属实。”常永年这是玩了个文字游戏,他说的是郑成功计划伏兵一事属实,有人作证,但曾皇后听来却成了他刚才关于郑成功会通贼的分析属实。

常永年又按照刚才马忠所教他的继续道:“臣刚才细思,陈王本欲南下救驾,却阴差阳错地来了长汀,以至……据臣所知,正是郑森告诉陈王,圣驾就在长汀。”

其实周之藩建议皇帝走长汀之事曾皇后是亲耳听到的,当然也知道后来黄道周建议隆武和太子分开走的时候郑成功已被赶走。

但她自从失去了隆武,神经变得极为敏感,立刻又想起隆武将郑成功支走之事,定是因为郑氏有问题。

她变得焦躁起来,如今她所有的精神寄托便全在太子身上,绝不能容许他有任何差池。她圆瞪双目望向常永年,“常将军,那你说眼下要如何应对?”

常永年就在等她这句话,当即揖道:“臣建议,宜先将郑森拘禁,待陈王归来之后再细细分辨。若其有诡,自由陈王处置。若无,再行宽慰便是。”

曾皇后立刻点头,抬手道:“快,传我懿旨,将郑森圈于府衙吏舍,没我允许不得擅离。”

常永年又提醒道:“还有他那些亲随……”

“对,还有他手下,一并圈禁!”

……

努山近来颇为心烦,他令英亲王之命入汀州与杜尔德等人抢功,但一路跑至汀水边上,也没见什么可抢之功。

倒是随身携带的干粮已消耗过半。他正筹划着是否要先在附近村舍抢些粮食,便有士卒来报,说在附近抓了个鬼鬼祟祟之人,怀疑是明军探子。

努山不耐烦地白了那士卒一眼,“这种破事还用跟我禀报?宰了便是。”

“嗻!”

那士卒刚要转身,努山便听到远处有人嘶喊,“我家将军欲献南明太子予天军!”

因为在下纯新人一名,跪求各种订阅、推荐、月票、收藏,你们的支持就是我码字的动力,非常感谢大家!

(本章完)()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手机版阅读网址:

第一百四十三章 献城

“将军,”府衙吏舍的窗外,一名微胖无须的中年人对屋内唤道,“国姓将军。”

郑成功忙凑至窗前,借着月光看清那人的样貌,又朝远处的侍卫望了一眼,惊讶道:“白公公,你怎么来了?”正是此次服侍曾皇后左右的太监白大戚。

“俺许了那些侍卫好处,言明只说几句话,不难进来。”白公公又道,“将军端的糊涂,怎落人此等口实?”

“口实?什么口实?”

白大戚谨慎地四下看看,压低了声音,“今日午后,常永年对皇后说您要假意伏击袭城的贼虏,实则会助虏入城。皇后为保稳妥,这才将您圈禁起来。”

“一派胡……”郑成功刚要怒,转而想到近来怀疑他的人不在少数,这常永年对自己疑心也属正常,遂叹了口气又冷静下来。

“俺看皇后殿下也并未全信了他,否则怎会仅圈于府衙?”那太监安慰他道,“待过两日皇后情绪稳定些了,俺与将军说些好话,或便放您出来了。”

郑成功感激道:“有劳公公费心。”

“将军说的哪里话,去年若非将军带人找到那玉璧,俺已被当做偷儿打断手了。”白公公摆手,又道,“明儿俺再带着吃的给将军送来。”

“公公莫要麻烦,这里吃的倒还管饱。”郑成功想了想道,“可否劳烦白公公帮我给龙卫军林连总稍句话,要他仔细巡守各城门。我被圈禁期间,便由他负责这些龙卫军将士。”

“将军放心,俺一定把话带到。”

次日及近黄昏,白大戚又至吏舍窗外,先唤了郑成功两声,将一盒食物递了进去。

“白公公可见到林连总了?”

太监点头道:“见是见到了,不过林大人说龙卫军被常永年调去守御北门,还派了四百士卒驻于他们旁边。是以无法照您的吩咐至它处巡城。”

郑成功闻言不禁皱眉,论精锐,长汀城中无出龙卫军之右者,为何聚于北门?还另加派了四百人和他们在一起?

他望向白大戚,“如此说来,眼下城中近半兵力都在北门?”

白公公点头道:“哦,对了,今日府衙四周也加派了侍卫,原本长汀城中的守军都被调来护卫皇后和太子殿下。”

郑成功愈疑惑,“如此一来除了北门,其他各处的守城军士仅剩六百来人,这岂不是弄险?!”

常永年为何要这般排布军力?郑成功猛然一怔,将前后之事串了一遍——先是自己因他诋毁而遭圈禁,又是龙卫军被调离,然后削弱守城兵力……

一种不好的预感涌上他的心头,不对,这里面一定大有问题!

他对白大戚拱手道:“白公公,烦请你去趟姜正希姜总兵处,只对他说眼下城防兵力仅有六百,他定自有主张。”

郑成功见白大戚点头,旋即想起姜正希重伤在身,若事情真如自己所料,恐怕不易见到他,于是又吩咐道:“公公当带些上好山参,只称探病即可。若遇拦阻实在不得见,或可让黄阁老代传。”

郑成功想了想,仍觉不妥,又道:“公公还需知会林连总一声,要他暗中分些人手出来,于各城门日夜紧盯,尤其是南门。若有异样,当来说与我知。”

白大戚吃惊道:“难不成要出什么大事?”

郑成功垂目道:“眼下还不好说,但愿是我猜错了。”

太监点头道:“俺省得了,这便去办。”

“全靠白公公了。”

努山用匕削了片肉干丢进嘴里,转手一挥,匕猛然向前刺出。

跪在他面前那商贾打扮之人吓得用力闭起了眼睛,好一会儿才敢睁开,只见刀尖停在距离他脖子仅半寸远处。

“什么常永年?”努山斜睨着他,冷声道,“你敢诓骗我?!”

“小人不敢!”那人用力咽了口吐沫,颤声道,“我家常将军仰慕大清久矣,此番长汀城一应守备之事皆由他执掌,只要您率军赶到,保证城门即开。”

“你所言当真?”

“小的誓,句句属实!”

“哈哈!”努山兀然大笑,收了匕将他扶起,还象征性地帮他拍了拍身上尘土,“跟你开玩笑而已,莫怕。我问你,明朝的皇帝当真死了?”

那人连连点头,“千真万确,只是黄道周下令封锁消息,还未传扬出来。不过听我们将军说,那皇后都吓晕死过去了。”

“娘的!”努山闻言怒骂了一句,这南明皇帝定是被李成栋或杜尔德抢了去!他还是下手慢了。

但他转而又想到,自己运气也不算太差,至少还有个南明太子,再顺道拿下长汀城,英亲王那里也算能交待得过去了。

他又问那常永年的心腹:“长汀城中现有多少明军?”

“我们将军麾下千余人,城中原有三百守军,另有陈王的二百骑兵。”

努山点了点头,如果这个常永年真的投降,剩余不过五百兵力,以他对明军的了解,这点人根本不是他的对手。

他望向长汀方向,即便那姓常的约束不住手下,只要能开城门放他进去,凭自己手下的精,纵有上千明军他也不放在眼里。

次夜。丑时。

常永年焦急地立于城头,不断向外张望。

虽然他早已布置妥当,但这叛国投敌的冒险举动,仍让他焦躁不已。

“将军,来了!”一旁马忠指着城下喊道。

常永年随即便看到长汀城南门外忽亮起了两支火把,火光接连闪动了三次,正是他与清军努山部约定的暗号!

他心中猛跳,忙令手下也举火回信,而后带了马忠匆匆走下城去。

待到了城门口,常永年吩咐几名心腹搬开巨大的门杠,又有人用力将城门推开一条缝。

马忠则闪身出了城,隔着护城河依稀可见对面一队人马,随即对过约定的暗号,返身对常永年道:“将军,没错了!”

很快,便有人放下了沉重的吊桥,另有人将城门缓缓开至最大。

常永年慌忙亲自迎至城外,恭敬躬身道:“末将常永年,见过甲喇章京大人。”

因为在下这两天颈椎有些问题,导致状态非常差,所以更新得不稳定,希望大家能够谅解。我保证很快就会恢复正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与厚爱,谢谢!

希望大家多多支持正版,继续跪求推荐票、月票、书评和订阅,谢谢大家!

(本章完)()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手机版阅读网址:

第一百四十四章 舍身诱敌

努山却只是立于距护城河二百步远处。

等常永年带了几名亲信走到近前,他又细观他们未带兵刃,这才下了马,笑道:“恭候常将军多时了。”

常永年做的诛九族的买卖,心中甚为焦急,转身做个“请”的动作,“甲喇章京大人请率军入城!”

这受降夺城看来是份美差,实则风险也不小,南人狡诈,曾有不少建州勇士就是上了他们的当枉被杀害的,是以努山也极为谨慎。

“哦,将军叫我努山便是。”他说着话,一边借仅有的两个火把观察常永年等人的神色,心中暗自点头。他见过的明朝降官没有一百也有五十,正是常永年这幅焦急又带着兴奋、贪婪的模样,当不会错。

但他仍是不动声色,又指向远处恭立城门下的几个人,“让他们过来。”

见常永年招呼,马忠立刻带了开门的手下小跑至努山面前。后者示意身旁一名士卒,“阿胡占,带你的人进去看看情况。”他又对马忠等人示意,“让这几位一起去,莫让他们走散了。”

他言下之意,看紧了这几人,若城里有异样就立刻宰了他们。

“嗻!”

阿胡占带了七八骑,让马忠等人走在前面,小心翼翼地入了城,又四下打探了一圈,这才返身对努山做了个手势,喊出一句满语。

“末将忠心投靠,定布置得妥妥当当。”常永年忙不失时机道。

努山见城中确实没有守军,又有常永年等十余人做人质,终是放下心来,上马挥手道:“传令,入城!”而后又示意自己几名亲兵将常永年等人夹在中间,以防他们忽然逃走。

待数百骑都入了长汀城,果见守军都已被调离,直走出一条街去也没见半个人影。

常永年指着北侧急道:“南明太子正在府衙之中,我领努山大人前往。”

还未等努山答话,就猛然听到前方接连数声铳响,努山惊呼“戒备”,便见正街两侧的屋舍顶上同时亮起无数火把,火光下则是大量手持火铳、弓弩的士卒。

常永年大脑飞转,虽不明就里,但多半是事已败露。

他强自镇定,这城中绝大多数的明军都是他带来的,他自信只要大喊一声“吾乃游击将军常永年,大清数万人已经破城,弟兄们莫要枉送性命!”这些士卒中便会有大半丢掉武器投降。

但就在此时,正前方的街道尽头处忽然燃起一片火把,火光前出现一坐一站的两个人。

左侧坐在抬椅上的正是浑身绷带的姜正希。

他不是重伤在身动弹不得吗?!常永年还没反应过来,便听姜正希极为艰难地高声道:“所有人听着,誓杀虏贼,不得擅离!”

“遵令!”

又听他身旁的老者喊道:“全仗常将军舍身诱敌,黄某感佩之至,您的家眷就放心交给黄某了!街上大炮已备好,定可全歼虏贼!”正是黄道周。

他话音甫落,正街另一头的城门已被人用力关上。

常永年余光看到努山冰冷的眼神,吓得冷汗淋漓,“大人莫信黄道周老儿挑拨,末将是真心投奔的!”

一旁马忠也急道:“长汀城中绝无大炮!连虎蹲小炮都按照平虏侯之令,一早便运去了水龙渡王将军的驻地。”

顷刻间,铳声四起,四周居民之上铅弹和箭矢倾泻而下,立刻便有数十建虏惨叫着翻身坠马。

这队建虏也甚为彪悍,虽遭伏击却并未混乱,纷纷持弓向房顶明军还击,这才现明军人数并不算多,一时间竟形成了短暂的相持。

努山高声喝令手下不要乱,“都随我纵马突击,只要冲入府衙杀了南明太子,明军必乱!”

忽然间正前方数百步外传来数声惊雷般的巨响,努山被震得耳朵嗡嗡直响,定睛望去,只见远处几个黑洞洞的大家伙正指着自己这边,不是大炮是什么?!

刚才还在镇定反击的清军立刻开始慌乱,在如此狭窄的街道上,大炮连瞄都不用瞄,随便开炮便能射穿十几个人,这再打下去还有什么意义?

“你不是说没大炮吗?!”努山怒视身旁的常永年吼道。

常永年也是一头雾水,支支吾吾说不话来。

“哼!拼上性命骗老子入城?有种!”努山冷哼一声,扬手便是一刀。

常永年的头颅随着刀光被抛飞至半空,那双眼睛从上方看到远处的大炮形状古怪,张嘴想说什么,却根本不出声来。

随后又是一阵火炮轰鸣,这恐怖的开炮度令清军更为混乱了,不断有人惨叫死去,也不知是被大炮击中还是死于火铳弓弩。

努山知道再不想办法必死无疑,拼命喝令身旁心腹一起朝街口冲去,妄图杀出一条血路离开伏击圈。其他清军骑兵在常年征战的习惯驱使下也紧跟了上来。

就在此时,建虏身后的城门却再次大开,刚冲出几步的骑兵无不回头观望,开始犹豫是要跟甲喇章京向前冲还是趁机退出城去。

随即城外一阵马蹄声响,一队身着墨绿军装的人在城门口出现,队列齐整,步调一致。

郑成功在队伍最前列,挥舞马刀率先冲了上来。他身后众骑兵紧随而至,先是放了一排铳将意图退出城的清军击倒,而后纷纷自腰间抽出长剑。

努山回头又见大队明军骑兵涌来,知道大势已去,血红的眼睛望向远处的那几门大炮,咬牙对心腹喊道:“随我去抢了那些大炮,便可将身后这些尼堪轰碎!”

几名骑兵立刻护在他周围,顶着火铳、箭矢拼死冲向明军火炮阵地,等到了近前,努山身边仅剩了不到十人。

努山翻身下马,那些明军炮手立刻吓得跑向远处。努山取过一支火把正欲招呼手下填装弹药,却现似乎有哪里不对。

他将火把凑到大炮跟前,这才现这些根本就不是什么大炮,只是几根平放的树干而已。

他万念俱灰,扔了手中火把,转头又见身后那队明军骑兵异常凶猛,片刻间已杀过了大半条街。

尤其是冲在最前面那人,一柄马刀舞得寒芒四溢,不断收取着清军的性命。

(本章完)()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手机版阅读网址:

第一百四十五章 追敌

”尤其是冲在明军最前面那人,状若战神下凡,一柄马刀舞得寒芒四溢,周围清军只要沾上一点便被瞬间收去了性命。

还活着的虏兵在这恐怖的气势压迫下早已斗志全失,纷纷下马跪地求饶,有少数妄图逃窜的则很快被砍翻在地。

努山心里那个恨呀,自己小心谨慎了半辈子,最后却仍是上了汉人的当!他用力攥紧了手中刀柄,血红的双眼死死盯着那名冲在最前面的明军军官,怒吼一声迎面狂奔而去,就算死,也要拉个垫背的。

砰一声巨响,他刚跑出十来步的身体被什么东西从侧面猛地一击,巨大的冲击力将他掀出一丈多远,内脏自肋下的破口不断涌出。

“将军当心!”一名龙卫军骠骑兵吹去铳口的硝烟,将短铳收了起来。

与其并排而驰的郑成功冲他感激地点了点头,又拨马向侧翼杀去。

至天色微亮,长汀城南门街道上的尸体、血迹都已被收拾干净,除了民居墙上的弹痕之外,已看不出任何昨夜发生过激战的痕迹。

说来其实这一战看似轻松,实则甚为惊险,城中伏兵刚布置好一个多时辰,常永年便已引贼而来。

前日白大戚先是去寻姜正希,果然如郑成功所言,门外数十名军士把守,根本不让他入内。

他无奈之下只得去找黄道周,对他言明郑成功怀疑常永年有异之事,要他帮忙知会姜正希。

黄道周初时自是不信,但他性格谨慎,还是决定去和郑成功商议一下为好。

结果郑成功的一番分析让他也发现事态有些不对。其时恰有龙卫军的林延潮派人来报,说依照郑成功吩咐在各城门派了人暗中监视,昨夜果真的发现有人自城外偷偷入城。那人在城里绕了几圈,最后进入巡检司常永年所居住的院落。

陈王临行前严令封城,不得进出,常永年必有问题。郑成功当即建议先将其控制起来。

但黄道周思索一番之后,却表示不宜擅动。一来贸然抓人可能会逼得常永年余党提前发动,而城中尚无防备措施。二来若常永年降敌,那么皇帝驾崩之事必已为虏军所知,当想办法将这些建虏一网打尽,才能继续封锁消息。

对于这队建虏,郑成功早就想要将计就计诱敌入伏,自是大为赞同。只是苦于不知有哪些士卒也参与其中,故而调用兵力捉襟见肘。

黄道周又秘密联系了姜正希,由他挑出三百可靠的士卒,加上之前驻守长汀的三百人,作为伏击的主力。

郑成功仍担心伏兵数量不够,又设计先用假大炮乱敌军心,再以战斗力最强的龙卫军绕至城外,由建虏背后杀入城中,使其首尾不能兼顾。

最终的战果证明这番谋划极为成功,仅用了小半个时辰便将虏军击溃,而且没被跑掉一个贼兵。

“昨晚之役共斩获虏贼二百八十首,生擒二百一十名,击毙了虏军前锋营甲喇章京努山,并其手下牛录两名。我军亡七十一人,伤六十二人。”长汀通判马元看了眼手里的清单,继续道,“另获军马四百六十余匹,硬弓五百一十张,马刀四百……”

黄道周只是面无表情地点着头,这虽是场大捷,毙敌甚多又有不少缴获,但他却无论如何也高兴不起来。若非郑成功心思敏锐,察觉到常永年有异,此时清点战功和战利品的恐怕就是虏军了。

此外经过昨晚的折腾,重伤的姜总兵又再次晕死过去,皇后和太子也受了些惊吓。

与此同时,在马通判家中,曾皇后心惊胆战地听了白大戚报奏昨夜战事。

“……贼军负隅顽抗,与伏兵对射,虏弓强精射,初时我军伤亡颇多……

“后国姓将军率二百龙卫军于敌后杀入,贼军腹背受敌,登时大乱……”

曾皇后蹙眉点头,“国姓将军端的好谋划。若非有他,凭虏兵之悍,长汀恐难抵御。”她叹了口气道,“我却糊涂,听信奸佞谗言,将忠良之臣圈禁……若非黄阁老及时从中斡旋,此时怕已铸成大错。”

她遂吩咐白大戚道:“去请国姓将军来,我当好好抚慰褒奖他这等国之栋梁才是。”

白公公忙躬身领命,“奴婢遵懿旨。”

曾皇后见他出去,忽又想起陈王早先便坚信郑森乃忠君之臣,与其父断不相同。陈王果真见识不凡,又有先见之明,若非他留下郑森和二百精骑助守长汀,此时非但城陷,恐怕连她和太子也已遭戕害!

她望向熟睡中的婴儿,心中一阵后怕,若圣上唯一的血脉因她之过而有个三长两短,这要她如何于九泉之下面对圣上……

朱琳渼率队离开长汀城之后,便在护送姜正希返回长汀的小太监的指引下,当天下午便到了隆武遇害之处。

地上仅有六具尸体,从服饰便能看出其中有两名太监和三名侍卫,而唯一没有头颅的那个应该便是隆武了。

尸体上的羽箭已被拔去,但仍能看出几人都曾身中多矢,俱是衣衫大敞,应是被搜过一遍。

士兵们将几具尸体收殓一番,忽有一人高喊道:“他还有气!”

朱琳渼忙跳下马来,待士兵将那人脸上血迹擦去,他立刻愣了一下,随即附下身唤道:“庞公公!”正是隆武贴身太监庞天寿。

士兵们忙为庞天寿裹伤,又灌了水,好一会他竟悠悠睁开了眼睛,待见到陈王,不禁老泪连连,嘴唇微阖。

朱琳渼附耳在他嘴边,只听太监颤声道:“圣上……已为虏贼所弑……老奴闻贼言说……贼、贼欲往……”

庞天寿拼劲力气抬起手指向东北方向,深吸一口气道:“建宁府去……”

朱琳渼留下十名士兵和那小太监,让他们将庞天寿及圣上等人遗骸带回长汀城。

而后他飞身上马,高声道:“全体疾驰北进追虏!”他又吩咐二营四连连总,“将你所部分为侦查小队,仔细探查所有北上之路,务必寻到虏贼踪迹!”

“是!””

第一百四十六章 民族败类

”树荫下,李成栋狠灌了一大口水,又奢侈地将整个头都浇了一遍,顿觉畅快无比。

福建虽到处是水,但对于正急行军的骑兵来说,为减轻马匹负重,每人只能带一小袋饮用水。也只有他这个最高指挥官才敢做出这种奢侈的行为。

自有手下士卒将李成栋的坐骑牵去吃草,身旁副将罗成耀见他心情似乎不错,笑着拱手道:“将军此次神机妙算,一举夺取不世大功。要属下说,那爱新觉罗家的摄政王怎么也得封您个什么罗郡王吧?”

说话间他的目光不由瞥向不远处驮在马背上的毡卷,福建五月份的天气相当炎热,那里面的尸体已传出阵阵难闻的味道,正是他们所“猎获”的南明皇帝。

“多罗郡王?”李成栋冷哼一声摇了摇头,他熟谙清廷习性,对汉臣是既想用又要提防,甚为寡恩。

他降清以来从南直隶打到浙江再打到福建,立下战功无数,眼下却还只是个总兵而已。此番献上隆武首级,能获封个公爵就算是朝廷开恩了。

他抬眼间又看到远处那四名身着奇怪深绿色装束的骑兵,不禁微微皱眉。

这些人自今早出现,已尾随他们大半天了。他派兵去驱赶,这几个人就立刻退开,但转眼便会再次贴上来。

罗成耀见上司皱眉,便随他视线望去,不屑笑道:“不过几个明军斥候,难不成他们后面还有大队人马敢来寻战不成?”

他话音刚落,旁边几名李成栋的手下便爆发出一阵大笑。他们原先乃是闯寇,常与明军交战,对其孱弱的战力再清楚不过。

“估摸着是怕咱们袭了他营寨,派几个人来放哨吧?”

“敢来最好,老子又能多缴获些东西回去了,哈哈。”

李成栋却默然站起身来,不知为何,这几个不明身份的斥候让他心中有种不安的感觉。

他倒是不担心明军,却怕杜尔德或努山所部已到了附近。为抢南明皇帝的尸首,这些满洲人绝对会毫不犹豫地对他痛下杀手。

况且除了隆武的尸体之外,他身上还带着另一件大功,乃是他前几日刚离开延平时获得的,还未来得及上报朝廷。

早一日返回建宁府大营便少一分危险!

他转身高声招呼手下,“休息够了,走吧。”随后翻身上马,挥鞭向北驰去。

他对自己所部骑兵的速度有绝对的信心,只要他保持急行军,不论是明军还是满洲人都别想追上他。

通常大家都以为李自成的农民军就是一群衣衫破烂、武器简陋的泥腿子,但实际上李自成极为重视骑兵建设,其手下部队的马匹配备率之高在整个东方世界仅次于蒙古人。

他正是依靠快速移动、打了就走这一招令官军疲于奔命,最终得以横扫江北。

承袭自闯寇的李成栋部均配有双马,行军时轮流骑乘,马歇人不歇,每天可行军二百多里!这速度便是建州骑兵也仅有些精锐部队能够达到。

要知道,这个时代骑兵急行军,不单要看马,更要看人。长时间保持高速奔驰,需要始终保持精力集中,对骑手的意志、耐力都是极大的挑战。没有经过严格训练的骑兵只要速度稍微快点,连续跑上四五十里队伍都能跑散了。

等整队骑兵又重新动起来之后,李成栋的心里才算稍踏实了些。

……

从长汀城到延平府的一路上都有明军驻扎,但却没一支部队敢于拦截这股北去的建虏骑兵。

其实这不光是郑芝龙下令严禁福建明军和清军发生战斗,大明军官们怯于和强敌作战也是重要因素。他们大多都在观望前线战局,一旦清军势大,便立即投降表忠。

这一切让朱琳渼极为恼火,同时对这些传统的明军也愈发失望。他暗下决心,日后定要将这些军队好好整顿一番,该裁撤的裁撤,该治罪的一个也不能放过!

好在数百建虏骑兵想要完全隐藏行踪也并不容易,从派出去的斥候发现的痕迹来看,他距离这队虏军已越来越近了。

其实经过连续两天的纵马疾驰,朱琳渼几乎已经到了体力极限。骑马,说来是骑,实际上很多时候骑手是站在马镫上的,连续骑行是一件极为累人的事情。

甄真转头看了他一眼,关切道:“殿下,我看你脸色极差,还是休息一下吧。”

这是她今天第十次说这句话了,朱琳渼也同样第十次摇头。

刚才有一队骠骑兵回报,说已在三十里外发现虏军行踪,有近五百骑兵,旗号是一个李字。

李成栋!朱琳渼的眼中充满寒意,这个民族败类,汉人的耻辱!

就是此人,在隆武初年的时候一手制造了嘉定三屠,世人只知是清军屠城,实则屠杀嘉定百姓的主力军正是李成栋的五千家兵!就连屠戮成性的满人都曾对李成栋的屠城频率表示惊讶,为此还申饬过他。

后世之所以对李成栋评价不错,主要是他后来因满人主子分赃不均,又叛出清廷,竖起了永历朝的旗号反正所致。其实他不过是个见利忘义的龌龊小人罢了。

此次他又率兵在汀州杀害了隆武,至使朱琳渼历尽辛苦才稍有扭转的抗清局势急转直下。果如后世评价那样,毁掉大明的其实并非建虏,实乃层出不穷的汉人败类!

一定要手刃这个败类!

朱琳渼拍了拍已经麻木的大腿,紧咬牙关坚持着。

此次为了能追上这股建虏,他所带的四百五十名骑兵共配有一千二百匹军马。虽然马力能够得到保证,但每天连续骑马**个小时,莫说没有经过特殊训练的朱琳渼,便是铁大可麾下的骑兵也快要坚持不住了。

但贵为陈王始终和他们一起纵马疾驰,这极大地鼓舞了众人的士气。加上还有玉修罗这个女流之辈也在坚持,是以没有一个士兵喊累的,都憋着一股劲要拿前方那队建虏撒气。

直到第三天中午时分,当队伍赶至汀州府边界附近时,有负责侦查的骠骑兵向朱琳渼禀道:“报!探得贼李成栋所部现正在北边一里外暂歇。””

第一百四十七章 狭路相逢勇者胜

”朱琳渼因体力透支而显得极为苍白的脸上顿时有了神采,建虏正在下马休息,这是绝佳的突袭良机!

他立刻吩咐全军列队,准备进攻。

李成栋手下的闯寇俱是在常年官军围剿之中活下来的,那警惕性简直比兔子还高,即使休息时外围也始终有二十多人在环绕巡逻。

其实在报警的号声响起之前,李成栋便已感觉到了地面微弱的震颤而站起身来。此时他听到号声响起,立刻扔了手中干粮翻身上马,高声呼喝手下结阵。

不知来的是杜尔德还是努山。他心中极为纳闷,为何自己已经令士卒拼了命地疾驰,却仍就被他们追上了。

他哪里知道,龙卫军所有的士兵都是要经常进行十里越野跑的,骠骑兵自然也不例外。再加上优良的伙食供应,每一名士兵的体能在这个时代都能傲视群雄。近几日虽急行军追了五六百里,但这还远未到他们的体力极限。

至于铁大可麾下的枪骑兵,那也是破虏营最为精锐的队伍。虽然此时已有些体力不支,但在陈王以身作则的精神鼓励下,他们也都咬牙坚持了下来。

正是这样一支骑兵队伍,硬生生地追上了自称“最能跑”的李成栋所部的闯寇余孽。这就是严格的训练和高昂的士气所带来的奇迹!

很快有斥候纵马赶至,向李成栋禀报,说后侧发现一哨骑兵正在结阵,大概有五百人上下,看打扮应该是明军队伍。

李成栋闻言略松了口气,只要不是杜尔德他们就行,一队人数不多的明军还不足以让他放在眼里。

他举目远望,却正看到近二里外兀然出现的齐整队列,士卒头盔上的缨簇排列成一条笔直的红线,身上的军装虽样式奇怪,但看上去甚是威风,聚集成群之后更显得气势不凡。

和昨日那几个跟在他后面的明军装束一般无二,不安的感觉又再次于李成栋心中浮现。

他用力甩了甩头,转过身去高声喊道:“弟兄们,都给我打起精神来,等击退了这股明军每人赏银十两!”

甄真手指远处的骑兵对朱琳渼道:“殿下,建虏也结阵完毕了。”

朱琳渼皱眉点了点头,李成栋的反应确实够快的。

历史上这厮能随满人从南京一直打到广西,弑杀两名南明皇帝,果然不是仅凭运气而已。

既然不能突袭,那便正面对决!没什么巧力可使,就以硬碰硬击溃敌人!他转头命令铁大可道:“铁大可,将你所部分为两队,自左右两翼合围虏军!”

“末将遵令!”

铁大可抱拳领命,而后招呼麾下枪骑兵分列中军两侧。

“殿下,贼军人数并不比我们少。”甄真闻言忙道,“当集中全力与其一决高下,为何还要分兵?”

朱琳渼摇头,“仅仅击溃贼虏还远不够,必须将他们全歼于此才行!”

甄真沉思点头,又道:“铁豹子的人马最擅正面破敌,可让他于中路……”

“铁千总所部体力所剩不多,还是由龙卫军攻击正面吧。”

朱琳渼言罢,抽出簧轮手枪前指,高声命令道:“前进!”

“前进!”数百龙卫军立刻随他齐声高呼。

对面李成栋见明军分出两支百人队分袭两翼,不禁心中大喜。

本来和明军拼正面他就很有信心,现在明军中路仅有不足三百人,而他则在正面压上了全部的四百四十多名骑兵。

如此,只要攻破明军正面,那么等他主力转回头来,明军两翼的分队便会成为砧板上的鱼肉。

“找死!”他冷笑着缓缓抽出马刀,一夹马腹,大喝道,“跟我上!”

两个数百人组成的骑兵冲锋横列如同两头壮硕的野牛,在身后荡起滚滚尘土,缓慢却无可阻挡地相互靠近,等待着轰然碰撞的一刻。

双方的速度都是由慢逐渐加快。即使再好的军马,也仅能保持五六十步的全速冲刺,是以骑兵在突击时均是先小步逼近,将最高速度留到最后的临敌阶段。

距敌七十步左右,赵士超高声喝令:“快速前进!”

龙卫军骑兵的速度骤然又增快了一些。

至此时,双方的训练差距便体现了出来。李成栋的队形已开始变为波浪线,而龙卫军的阵线虽略有倾斜,但明显还是一条直线。

直到相距六十步时,李成栋这边率先拉开了手中清弓——这是他投降之后主子拨发给他的最先进的武器。

这种弓长而反向弯曲,弓梢根部有弦垫,弓体用牛角、木材、牛筋等制成,工艺复杂,属于复合反曲弓,体积小但拉力极大,可以说是冷兵器的巅峰之作。

然而纵使杜尔德的正宗建州骑兵开弓的速度都没有簧轮铳快,更何况李成栋手下这些半道出家的。

与此同时,对面的龙卫军也都举起了手中簧轮短铳。

李成栋这边的人马刚将箭搭在弦上还未及拉开,便听到迎面一阵爆响,登时便有近三十名清军迎面翻倒。

几乎没有什么间隔,明军这边紧接着又是一轮火铳齐射。这次距离更近,中弹的虏军超过五十人以上!

他娘*的,这邪门火铳射速竟如此快?!李成栋差点被打懵了,刚才若非他一名心腹在他前面挡住一发铅弹,他眼下已命断于此了。是以他小心地俯身马鞍上,提防着下一次齐射。

只是他却不知,龙卫军骠骑兵每人只有两只簧轮铳,这两枪射过之后要再次装弹是极为麻烦的。

直到此时,李成栋这边才勉强放出了一排箭,但在龙卫军两次齐射的影响之下根本毫无准头。

由于两边都抱了一决胜负的打算,是以相互接近速度极快,已没有了再次射击的时间。

“冲锋!”

“给我杀!”

双方骑兵方阵中同时爆发出震天的吼声,各自抽出了马刀和骑兵剑。

两头“野牛”越来越近,两丈,一丈,三尺,一尺!

狭路相逢勇者胜!

李成栋手下虽然都是经年刀头舔血之徒,但面对高速抵至面前的利刃却都本能地选择了躲避,手中马刀难以避免地出现了偏移。

而龙卫军却凭借严格的训练,数百骑兵的动作完全一致,整齐地如同一个人,就是一招最为简单有效的“挺剑刺胸”。

但每个人都集中精力瞄准着自己的敌人,经过数千次反复训练的动作精准无比!”

第一百四十八章 生擒李成栋

”数百名全速冲刺的骑兵猛地撞在一起,如同两只巨大的铁拳于半空相击,发出一阵沉闷的巨响。

即使被赵士超隔在队列后侧的朱琳渼都能听到清晰的骨头碎裂以及利刃刺入人体的声音。

数百龙卫军的骑兵剑掀起了漫天血花,整条骑兵阵线顿时被搅着暗红色鲜血的尘土所笼罩,如同死神的手指从两军相交处抚过。

眨眼间便有超过百名清兵丧命剑下,一时间人吼马嘶,惨叫声和哀嚎声响做一团。

当龙卫军再次动作划一地举起手中钢剑时,虏军顿时便失去了抵抗的意志——虽然他们刚才也砍杀了四五十名明军,但对手根本没有表现出丝毫的惊惧,那一双双眼睛里仅有吞噬他们的怒火!这让他们潜意识里直觉得这些敌人如鬼似魔,根本无法战胜。

几乎是同时,还活着的清军纷纷以最快的动作拨转马头,有的则是下马奔逃,总之再也无人敢于继续应战。

仅一次对决,龙卫军便以自己精良的训练和顽强的意志将敌人彻底击溃。

他们用事实证明,即使不借助先进的武器以硬碰硬,他们也不惧怕任何对手!

李成栋也被刚才那震天的剧烈碰撞惊得心脏发颤。

他眼见自己的人马已开始溃败,想起即将要到手的荣华富贵就这么莫名其妙地没了,心中极为不甘,正欲召集溃兵寻隙逃走,就听到身后又有密集的马蹄声,这才想起明军从一开始便分了人马从两翼包抄。

他顿时万念俱灰,任由几名心腹夹在中间,拖着他慌不择路地掉头狂奔。

在战场两侧,两排身着黑色“龙卫军军服”的骑兵手持七尺长枪,共同组成v字形队列向清军合围而来。

有纵马逃窜的虏兵还没看清楚是怎么回事,便被迎面一枪刺落马下。

甄真手持一杆五尺钢枪——这已是她臂力所能挥动的极限——指挥镇定自若,率身侧一排枪骑兵直向清军袭去。

迎面正看到几骑手持马刀的虏兵将一名中年人护在当中,朝自己这边驰来。

她双眼微眯,凭着敏锐的直觉,这肯定是个虏军的大官。

她立刻向身旁家仆招呼一声,待那几人到了近前,她一骑当先,手中钢枪如离弦之箭,瞬间将那军官左侧之人咽喉刺个对穿,而后改刺为扫,枪身直拍向那军官左肩。

李成栋大吃一惊,没料到眼前这看似弱不禁风的小姑娘枪法如此狠辣,慌忙一个“铁板桥”仰身避过。

如此同时,他身侧另几名心腹已被那女子两边刺来的长枪挑落马下。

李成栋挺身坐起,扫了眼那黑衣女子已挥至一旁的长枪,嘴角不禁勾起冷笑,此等大枪分量甚重,惯性极大,凭一个女子的腕力断难即刻收回,也就是说,此刻她身前俱是破绽。

他抬手挥刀,直朝她左肩劈落,心中暗喜,只要砍倒了这女子,便能从她留下的空隙中穿出敌阵,或可觅得一线生机。

不料他马刀刚挥至半空,便觉右肩一阵剧痛,立时拿捏不住刀柄,马刀应声落地。

再看那女子,竟将钢枪脱手丢开,拔出一柄极细的怪异长剑。他都没看清楚她如何动作,那剑便已后发先至刺中了他的肩部,端的迅捷如电。

李成栋慌忙按住伤口,再回首间已有数杆长枪将他夹在了中央。

朱琳渼见虏军已被围拢,这才长出了一口气,他此时早已体力透支,连端坐在马背上都非常困难。

没过多久,战场上的喊杀声便已逐渐停止,近两百清兵被龙卫军用利剑顶着跪成一排。除此之外的两百多敌军都已被他们斩杀于此。

很快有人从李成栋刚才休息的地方找到了隆武的尸体,随意裹在毡卷之中,身上值钱的东西俱被抢走,显得凄惨至极。

朱琳渼长叹一声,想起自己初至福京时在皇宫向朱聿键献枪的一幕,不禁鼻子一酸,仅过了数月而已,这位南明史上的第一明君便黯然离去,远未能见到他毕生所思的大明中兴。

朱琳渼吩咐士兵将隆武遗骸小心收好,心中暗自发誓,即便为了这位对他有知遇之恩又信任有加的皇帝,自己也定要完成重振大明的壮举!

到那时,再去隆武灵位前上一炷香,告诉他,你的心愿我已帮你完成!

片刻之后,甄真吩咐几名士兵将一名肩头带伤的中年人押至朱琳渼面前跪下,在他腰上踢了一脚,“说,你叫什么?”

没等李成栋回话,不远处有一名军官模样的清军就大声嚷道:“他是李成栋,大清……建虏总兵。哦,小的是罗成耀,他的副将。小人愿戴罪立功!”

“李成栋?”朱琳渼望向那中年人。一张国字脸,看起来颇为慈眉善目,但他知道,就是这幅看似无害的面皮下藏了一个恶贯满盈的魔鬼!

又有士兵在李成栋身上一阵摸索,先在棉甲下寻到了锦布包裹的一方硬物。朱琳渼打开之后见是一个方形玉印,翻转到背面,只见上面八个大字“受命于天,既寿永昌”。

正是玉玺。

虽然明代各式玉玺甚多,不过这方隆武使用的国印还是非常重要的,至少它代表了隆武朝的尊严。朱琳渼遂命石霖将其妥善收好。

很快士兵又在李成栋衣服内袋里搜出一个小布包交给朱琳渼。

他打开布包,里面是一张纸条,将其展开之后,他顿时大吃一惊。

这是方国安写给李成栋的密信,上书:国安敬拜……先虏渡洞庭,余日夜疾首,欲殉国以雪耻。然,社稷陷落,当首思复国,忍辱以假降……思公亦为权宜之计,时虏入闽,迢迢千里,后援不易,正乃起而举事之机……欲结公同义,反正以兴我大明……如承俯允,无任感荷,翘企示复……

朱琳渼仔细回忆,想起历史上确实有方国安欲联合福建明军反正,于清军腹地发起袭击之事。不过他的密信被博洛所获,最终被建虏处决。

他折起密信,问李成栋道:“这信你打算如何处置?”

李成栋不屑道:“方国安无统兵之才,手下皆不堪战之弱兵,随其举事必败无疑。自交予清廷换封赏便是。””

第一百四十九章 成败仙霞关

”朱琳渼点头,让石霖取火将那密信烧掉。看来历史上就是李成栋这厮出卖了方国安,致使后者被博洛杀害。

如今这封信再不会落在博洛手上,若再派人提醒方国安谨慎收敛,他的性命应当无虞。他这颗置于敌人后方的棋子日后或可发挥不小的作用。

朱琳渼又扫了眼李成栋,这个制造了嘉定三屠,又残害隆武的民族败类自然留他不得。

他正要令人将其就地正法,就听到李成栋一阵狂笑,高声道:“这位小兄弟打仗有一套,我李某佩服!”

“谁跟你称兄道弟?”朱琳渼厌恶地皱了皱眉,转头道,“石霖,把他剁了,首级送回天兴府示众。”

“是!”

“慢着!”李成栋用力喊道,“不怕告诉你,博洛贝勒爷已挥兵东进,十万大军再有一个月便能抵达福州城下。

“大军携重炮百门,另有郑芝龙水师自海上夹击,福州旦夕即破!”

福州便是大明此时的首都天兴府,正是明廷所在之地。

“眼下南明皇帝已死,等福州朝廷再被攻灭,届时你不投我大清还能何处安身?

“你我也算不打不相识。你颇擅战阵,李某可举荐你于贝勒爷当面。我观你眼下至多不过游击,李某定保你个参将。我大清军饷可是你现在三倍……”

“让他闭嘴。”朱琳渼厌烦道。

石霖立刻两个耳光重重掴在李成栋脸上,鲜血混着几颗槽牙飞出,后者脑袋瞬间肿成了猪头,再发不出声来。

不过这个败类方才倒是提供了些有用的情报。朱琳渼一指不远处那个李成栋的副将,“带他过来。”

随即便有士兵将那人押至朱琳渼面前。

“你叫罗什么?”

“回大人,小的罗成耀。”

“博洛行军部署情况你可知道?”

“知道,知道。”罗成耀立刻将所知的清军部署情况详细说了一遍。

如李成栋所言,博洛主力确实已自建宁出发,计划先南下延平府修整,而后挥兵西进,与郑芝龙水师夹击福州。因为福建河泽较多,清军携带了大量辎重,要想抵达福州城下,当在一月之后。

但虏军人数却没有李成栋说的那般夸张,应该在四万人上下,所带的大炮确有百余,不过其中重炮至多十来门。

此外这罗成耀还提供了包括清军西攻福宁府的拜尹岱部,以及南下泉州、兴化等州府的部队情报。端的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极为配合。

朱琳渼拿过地图,在上面标出清军各部进军路线,又对罗成耀道:“我派至闽北的斥候近日便会返回,届时所报与你说的有半点出入,小心你的人头!”

他自是吓唬罗成耀而已,后者立刻磕头如捣蒜,连声道:“不敢有半句虚言!求将军放小的一条生路,小人必戴罪立功。”

一旁石霖拱手道:“大人,此獠要怎地处置?”说着向李成栋看了一眼。

“砍了,带上首级,尸体弃于荒野。”朱琳渼虽觉得就这么杀了李成栋显然太轻饶了他,但为了不节外生枝,还是带个死人行军稳妥些。

“是!”

“唔,尔敢……”李成栋口齿不清地喊了几声,片刻,随着利刃斩骨之声,一颗头颅滚落在地,嘉定十多万无辜百姓的冤魂得以稍慰。

待士兵们郑重收殓好刚才一战中阵亡的明军将士的尸骨,朱琳渼随即传令全军返回长汀。

他想着刚才罗成耀所说的清军情报,就在马上展开了地图,凝神望着那些四下散开,代表建虏各部进军线路的箭头,不禁眉头紧皱。

虽说龙卫军人数较少,即使加上破虏营也不过一万八千人左右,不过朱琳渼相信,凭借先进武器和战术体系,绝对可以正面硬扛博洛的四万清军。

但如今建虏除了前往福州的主力之外,还同时分兵侵入福建数个州府。自己若率军防御福州,那么势必会导致福建其他地区沦陷。

分兵各处防御就更行不通了,本来龙卫军人数就少,过于分散很容易被敌人集中优势兵力吃掉。

朱琳渼长叹一声,揉了揉太阳穴,望向地图上仙霞关所在。郑芝龙这个无耻降贼!若非他将清军放入仙霞关,自己便可以集中力量和博洛在关外决战,怎会有今天这般难受的局面!

地图上一条长长的黑线,代表了博洛的进兵路线,从仙霞关一路延伸到福州。

朱琳渼双眼眯起,感觉似乎有什么不太对——这条线,好像,太长了点。

从仙霞关到天兴府沿途有八百多里。

博洛竟敢如此深入敌境?朱琳渼瞬间抓到了什么,建虏这岂不是犯了兵家大忌?!

对!正是如此。

博洛定是没把明军放在眼里,过于轻敌,所以并不觉得这有什么。甚至明军上下都因为怯于清军战力,只顾忙着被动抵抗,根本没朝敌人是否深入这方面去想。

只有朱琳渼这个对建虏完全不怵的后世者,才有可能冷静地看到这里面的问题。

不但孤军深入,而且还有一个更为致命之处!朱琳渼的大脑越转越快,嘴角不禁浮现一抹微笑——仙霞关!

就是仙霞关。郑芝龙虽然将其放给了博洛,但这里也将成为博洛的死穴。福建三面环山一面临海,想要进出福建,北面只有仙霞关,西面只有杉关。

数万清军深入八百里,他们的所有补给都是来自北边,都必须从一个如此狭窄的关隘进入福建。

也就是说,如果现在能夺下仙霞关,福建境内的建虏便会瞬间由侵略军变为瓮中之鳖!

届时福建境内的清军即使还有战斗力,也会面临断粮的窘境。他们便只有两个选择,一是北上夺回仙霞关,二是西去攻取杉关。

其实这相当于只有一个选择,因为即使攻下了杉关,出关之后是江西境,那里现在是大明的天下。博洛还得北上攻取广信,再走上七八百里,才能重新获得徽州方向的补给。

所以,他只有强夺仙霞关一条路。

朱琳渼低声自语道:“不止要在仙霞关招待你,浙江方面也得请你好好喝一壶才行!””

第一百五十章 存亡之际

”眼下清军兵力基本都在福建,据罗成耀供述,博洛留在金华和衢州的守军加起来也不过四千。

而驻守绍兴府的主力是从刚投降的方国安部筛选出的两万多人。

一旦方国安宣布归明反正,建虏在浙江的兵力立刻就会出现真空,他们想要控制浙江局势就只能抽调福建兵力北上。

如果此时仙霞关被扼死,朱琳渼收起地图望向北方,多尔衮肯定得气得呕血三升跳脚骂娘。

他旋即又想起还有一支清军正在南下广信府。届时清廷很可能会让其回撤对付方国安,那么杨廷麟就可以一路跟在后面爆*掬了。甚至有可能配合方国安形成两面夹击之势,将这股敌军彻底吃掉。

“博洛、多尔衮,”他冷道,“这次入侵福建,杀害隆武的账,咱们慢慢算!”

在返回长汀路上的这几天,朱琳渼又将整个计划不断加以完善。

毕竟仙霞关极为险峻,易守难攻。万一出现没能迅速攻取仙霞关的情况,还可以采用在关下就地布防,挖掘工事,能够阻止建虏补给物资进入福建就行。

甚至放开仙霞关,转而在建昌府境内采用骑兵袭扰战术,将运进来的粮饷抢走或焚毁。

总之,只要达到逼迫博洛放弃进攻福州北返,在明军选定的地点进行决战的战略目标,就是胜利了一大半。

几日后,朱琳渼率队进入长汀。

早已等候在此的黄道周等人只和他目光相交,见他点头,便知大事已俱。却不宜有所表露,几人都是满面悲容地入了府衙。

将能屏退的下人都屏退,朱琳渼这才让士兵将隆武的棺木抬了进来。

由于要快速行军,仅能用一副甚薄的棺材盛殓了朱聿键的遗骸,里面放了些防腐的香料。

曾皇后闻讯自后堂赶来,未带太监侍女,却怕漏出了消息去,又不敢高声恸哭,只拼命咬着嘴唇无声抽泣。

她数次想伸手触碰那棺盖,却始终颤抖着又收回了手去,如同那薄棺外面有一层无形的屏障般。良久,她终于放弃了,双腿一软瘫坐在一旁的椅上,默然望天垂泪。

至申时,黄道周才好不容易将皇后劝回屋去,彼时其双眼已经哭得血红。

待黄道周出了后堂,忙驱车赶往巡检司,之前他们几个主要官员约定要于此商议当下局势的应对策略。

待他赶到巡检司二堂,只见陈王、郑成功、姜正希包括黄鸣俊都已就坐,正等他一人。

之前黄鸣俊曾北上建昌,在仙霞关前被博洛击溃,率残部一路退至汀州府,前几日亦被黄道周接来长汀城中。

黄道周落座,朱琳渼立刻道:“据我前几日俘获的虏贼供述,现下延平已有半数陷于敌手。博洛派出数路分袭福宁、兴化、泉州等府,另自领近四万主力朝天兴府而去,月余即至。郑芝龙并发水师,于东侧海上策应夹击。”

他话音刚落,其余几人立刻一阵惊呼。

“天兴府的守军及大炮辎重俱已被郑芝龙运往安海,如何守御?”

“眼下福京可战之兵仅陈王所部,陈王当速往天兴府驻守。”

姜正希咳了几声,声音沙哑道:“时下之势,陈王断不能往天兴府去。贼虏势众,若被其围于孤城,不但城难得救,且有粮尽不支的可能。依末将所见,此时当壮士断腕!迁朝廷出海,取水路至赣地,再图发展。”

朱琳渼立刻摇头道:“姜总兵此法不可。有福建时迁都江西乃上策,福建若失,江西即成三面受敌之势,赣江以东无险可守,须臾便会被杉关而出的虏军攻占。

“福建又是易守难攻之地,失之容易,若想再取回来,必得攻下杉关这等险关,其时付出的代价就无法计算了。

“再则,无外敌时动迁朝廷尚会造成波动,此时外敌当前,若举朝而迁,必会造成大乱。原本便三心二意的何腾蛟、丁魁楚之流定会更与朝廷离心离德,还有鲁王一旁窥伺,一个不当心,大明便有分崩离析之患!”

另外朱琳渼还有没说出来的原因,福建还是重要的对外贸易港口,如果失去这里,他以海上贸易挽救大明经济的计划便无从实施。一个财政持续恶化的大明,拿什么驱除建虏光复河山?”

第一百五十一章 安稳活着便好

”刚才主张固守福州的黄鸣俊立刻道:“既如此,陈王宜早发大军还师天兴府。”

“死守天兴府亦非良策。”朱琳渼随即摇头,又向北望去,“眼下博洛看似势头甚劲,然则却犯了兵家大忌。我由此想出一策,当可解福建之局。”

众人的目光立刻都转到了他身上,凝神倾听。

“博洛率数万人孤军深入,极为轻敌。这仙霞关便是他的命门!”朱琳渼旋即说了不守福州,而以主力北上夺取仙霞关扼住清军补给路线,以逸待劳逼其决战的策略,“此番建奴纠合所有能抽调的兵力南下,妄图将我大明一口吞掉。但若借机将其数万人马尽数困死在福建,则虏至少大半年之内将无力组织起南犯之军。

“我们甚至有机会趁势一举收复浙江失地。故而眼下局势虽危,却也是大明难得的良机。”

“此计甚好!”姜正希闻言高声赞道,却牵动了伤口,疼得直呲牙。

“虽是甚为冒险,但攻敌必救,当可一试。”

只有黄道周沉吟道:“仙霞关路陡隘高,极难仰攻。若片刻间难以攻取,为之奈何?”

朱琳渼微微一笑,“只要我开始袭关,博洛就不敢不应。纵然取不下关隘,他粮饷也运不进关来。我若再作势要攻其囤聚粮草的建安城,他必得弃天兴府而北返。”

黄道周点了点头,“如此确为破局妙计。”博洛的四万人马若失去源源不断的粮草供应,就算他沿途劫掠,也绝坚持不了一个多月。

“只是天兴府那边此来定会极为艰难。”他继续道,“当知会唐王殿下,让他倾力维持天兴府局面,只要那里不乱,”他又看向朱琳渼,“便全仗陈王殿下决战破虏了!”

“我军以逸待劳,定能战而胜之。”朱琳渼旋即想起现在天兴府监国的唐王朱聿奧来,历史上此人在建虏还距离数百里远时,便扔下首都自己一溜烟跑去了广东。

朱聿奧受命监国,便是朝廷暂时的管理人,他若跑了,下面那些官员必然作鸟兽散。

眼下天兴府绝不能乱,否则整个福建便会如历史上那边陷入全面混乱之中。那样的话等收拾完博洛,福建也会变得一片狼藉,至少得三五年之后才能恢复元气。

大明的首都必须得稳定。于是朱琳渼又道:“黄阁部当先派一队骑兵迅速返回天兴府,把守各门,助唐王殿下约束一应官员,任何人不得擅离!”

黄鸣俊有些惊讶,“殿下的意思是……难道会有人弃官而逃?”

朱琳渼当然不能明说就是为了防止堂堂监国大人自己弃城逃跑才这么做的,只能点头道:“大敌当前,难保人心思变。”他随即又想到一招,接道,“另当昭告天下,唐王监国誓与天兴府共存亡,与阖城百姓同守都城,身死社稷亦自不惜!以教天下万民安心。”

这个时代的人都极重声誉,这番话传扬出去,自会为朱聿奧大涨面子,纵然不是他自己所言,他也不可能也不敢说没这回事。

但等到他想要逃跑的时候,这些话就会成为绑住他的绳索。除非他想被全天下人耻笑,否则绝不敢离开天兴府半步。

“好!”黄道周抚掌道,“监国若闻此言,定会盛赞陈王殿下知其所想,发其心声!”

朱琳渼暗自撇了撇嘴,心说若唐王听了这些话,恐怕会想打人才是真的。

至晚膳时分,姜正希吩咐人随便造了饭食,就在巡检司中招呼众人吃些东西。

朱琳渼初时心中各种事情堆在一起根本无心它顾,此时将大事大致谋划妥当,这才注意到一旁郑成功的身上脸上似乎又添了几道伤痕,忙询问他何时受伤。

“哦,劳殿下动问,这是前几日平常永年叛乱时不慎所伤,无甚大碍。”

朱琳渼点头,他刚入城的时候听说了常永年投敌开城之事,不过仅是粗略问了一下,此时说起,他正好向郑成功详细了解了一番经过。

“……具体情况便是如此。”郑成功很快讲述了一遍那几日发现常氏异样,又设计伏击努山一事,“后来末将审问那常永年的心腹马忠,方知他们竟以为末将是要降虏,为了防止与他们争功,这才于皇后面前谗言,将末将圈禁起来。说来也算万幸,若非如此,他们恐怕已寻机将末将暗杀了事。”

朱琳渼闻言便是一愣,对啊,不止是明臣,便是建虏恐怕大多也都以为郑成功定与郑芝龙一心,已叛大明。

这里面似乎有可以利用之处!他猛然间眼前一亮,若此计可成,那么围仙霞关而救福州的策略又能多了几分胜算!

“有大木充作奇兵,大事可期!”他立刻兴奋地拍了拍郑成功的肩膀。

在黄道周前往巡检司的同时,庞天寿在马天韦——就是曾拿出柑橘给隆武的那个小太监——的搀扶下,缓缓下了床来。

他已近花甲之年,上次随隆武遇袭,受伤不轻,接连昏迷了两日,又将养过好几天,这才能在人搀扶下勉强走动了。

他在小太监的服侍下穿好了衣衫,随即便吩咐马天韦道:“快扶我去给皇后殿下请安。”

两人至府衙后堂,尚在屋外便闻低声抽泣。

待得曾皇后宣进,哭声方止,庞天寿在门口处便附身跪倒,头深扎在地上,颤声哭道:“老奴死罪!老奴愧对皇后殿下,老奴没能守好皇上啊……”

曾皇后稳住了情绪,让白大戚去扶庞天寿,“虏贼残暴,非公公之过。公公起来说话。”

庞天寿在两名太监的搀扶下巍巍站了起来走到皇后近前,和她稍叙了几句,又见曾皇后面色苍白,双眼布满血丝,忙劝道:“皇后殿下万不可过于悲伤。如今太子殿下即临大位,还需您从旁主持才是,若您因伤心过度致使身子骨……”

曾皇后闻言眼中又有泪光,深叹了口气摇头道:“我不欲源儿做帝王,这大明江山飘摇,能安稳活着便好。明日我便与源儿去江西,这皇位,哎……任谁做吧。””

第一百五十二章 权力中心

”庞天寿微微皱眉,示意旁侧太监宫女退开,探身低声道:“皇后殿下,您这可是真心话?”

“自然是的。格格党#小@说”曾皇后望向窗外,“便如圣上,一心成为有为圣君,却连自己的儿子也没得抱几次,便已……我只盼着源儿就做个普通百姓,耕几亩地,取个好女子,能和儿孙安稳过一生便好。”

庞天寿表情严肃,再进半步,声音愈发低了下去,“皇后殿下此言差矣!您可记得……”他几乎一字一顿道,“扶苏、刘荣、杨勇之辈?”

曾皇后闻言瞳孔猛然一缩!

她熟读史籍,这几个名字怎会不知。扶苏是秦始皇长子,本当其继位。嬴政死后,赵高和李斯篡改遗诏,令胡亥登基,同时矫诏将扶苏赐死。

刘荣是汉景帝之子,曾被立为太子,后被废为临江王,刘彻代之成为太子。刘彻登基后没几年,便寻了个侵占宗庙土地之罪将其逼死。

杨勇是隋文帝长子,同样先被封为太子后遭废黜。在他亲弟弟杨广即位后不久即被赐死,连同他的十个儿子也一同被杀。

庞天寿见皇后表情,便知她已明白其中利害,又最后补充了一句,“自古以来,有几多废太子可得善终耶?”

曾皇后是个深明事理的聪明人,先前因悲伤隆武离世,加上本能中对幼子的保护意识,致使其失去了冷静思考的能力,才做了那么个决定。

现下庞天寿已提醒得这么透彻了,她立刻便清醒过来,对!若放弃皇位,无论是谁登基,又怎可能放过源儿?

此时太子已是她全部的精神寄托,她绝不容许他生活在危险之中。一瞬间,她的眼神就变得坚定起来,绝不能离开福建,不能离开天兴府这个权力中心!

作为一个太子,他的面前只有两条路——得到权力而生,或失去权力而死。

“庞天寿。”

“老奴在。”

“你仍任新君的掌印太监,服侍左右。”她的身体仿佛再次充满了力量,站起身吩咐道,“克日随我同回天兴府。”

“谨遵皇后懿旨。”

曾皇后旋即想起黄道周和陈王等人此时正在巡检司议事。那里有内阁首辅和大明眼下最有战斗力的军队统帅,以及一名大学士、两位将军,他们这次会议几乎就能决定大明未来的走向。

她对白大戚道:“备车,摆驾巡检司。”

“皇后殿下,这马上到晚膳时间了……”

“不吃了,这就走。”

巡检司里,众人吃罢晚饭,继续议事。

朱琳渼继续道:“浙江方国安那边似有反正之意,当派人与其联络,待取下仙霞关,便让他举兵驱除盘踞浙江的建奴。若有机会,可与杨阁部一同荡清广信虏军。”

杨廷麟自南昌之役结束后已升任内阁大学士,如今得改称阁部了。

“我方才思量,虽有陈王殿下‘围魏救赵’之策,然天兴府时下守备仍过空虚。”黄道周一旁皱眉道,“莫说虏军,若有民乱、盗匪之流都难应对。”

朱琳渼点了点头,“天兴府确实需要有所防备,甚至博洛有可能派出轻骑偷城的可能。”他望向黄鸣俊和姜正希,“黄阁部和姜总兵麾下共有马步兵两千余人,我再抽调二百龙卫军骠骑兵,由黄阁部率领先行返回天兴府驻防,当可无虞。”

黄鸣俊一直建议增强福州防御,自是没有意见。

姜正希原本还打算同朱琳渼去仙霞关夺取些战功,听闻要回防天兴府,却有些遗憾。但转而想到自己伤势不轻,随即也就点头不再多言。

“此外,为了尽可能保持朝局稳定,黄阁老和庞天寿庞公公最好也随黄阁部同归天兴府。”朱琳渼此时已然成了会议主导,不过如今形势自是能者多劳,“在博洛被剪灭之前,对外做出圣上仍在之状,仅称圣上有佯不宜接见朝臣。一应中旨皆由内阁并庞公公所出,月余间定无破绽。”

此前他已将玉玺还予曾皇后,庞天寿对隆武的笔迹当较为熟悉,就算有人怀疑,也很难看出问题来。

不料黄道周闻言立刻连连摆手,高声道:“万万不可!这岂非假传圣旨,要我学李斯奸佞吗?!”

朱琳渼差点被他这迂腐劲给气笑了,正欲再劝,却听到二堂门口处有人接道:“陈王此法当用!黄阁老亦忠心可嘉。”

众人转头去,只见说话之人竟是曾皇后,白大戚在一旁搀扶。

“皇后殿下,您怎么来了?”

几人忙上前施礼。

曾皇后吩咐众人起身落座,又继续道:“黄阁老无需顾虑,一应旨意皆为太子处颁出便可无所异议了。”

“皆为太子处……”黄道周随即惊道:“难道您和太子殿下要回天兴府?!这恐怕……”

曾皇后坚定地抬手打断了他,“黄阁老不必多言。太子虽年幼,但也是真龙血脉,自当奉祖训,守国门,死社稷!”

黄道周见状只得望向陈王。

朱琳渼刚才由郑成功前几日的遭遇已想到了新的策略,此时胜算大增,天兴府基本是安全的,而曾皇后返回都城则对稳定人心大有裨益。于是他只对黄道周微微颔首。

黄道周见皇后态度坚决,陈王也没意见,只得点头道:“形势所迫,便以陈王之策,暂时秘不发丧。由太子殿下返回天兴府代掌国政,我等从旁襄助。”

曾皇后听到“太子殿下代掌国政”几个字,表情登时为之一松,吩咐诸位继续议事,由白大戚搀扶着返回府衙而去。

带曾皇后离去,黄道周望向朱琳渼叹了口气,“如此,我等便是背了千钧重担啊。”他转而又道,“然,朝局必得安稳,胜算亦增了几分。”

朱琳渼随即又想起了福建各处明军皆按兵不动的怪异情形,对黄道周道:“黄阁老随太子返回天兴府后,可代太子传檄福建各地驻军,不得消极避战,但有虏贼自其防区途径,必须予以袭扰。

“此外还要给所有驻军之处派遣监军,即使监军催不动掌兵军官也无妨,只需将其所为记下便是。””

第一百五十三章 重返邵武府

“此法甚妙!”黄道周点头赞道,“福建境内有明军七万余,初时虽多投效郑芝龙。然如今郑氏降虏,定有忠义之辈耻于与其为伍。

“待朝廷调令至,必有应者。不论军力多寡,终是朝廷之兵愈众矣。”

朱琳渼只是点头,其实他根本没指望能有多少军官响应。

有节操的便如姜正希这般,得知郑芝龙叛国之后便立刻与其决裂,站在了朝廷这一边。

到这会儿了还在观望的,基本也别想他能幡然悔悟了。这些人表面上是大明军官,实际就是一群擅长投机钻营的军阀。郑芝龙势力强的时候便听郑芝龙的,如果福建被建虏占领,他们定会争相向博洛输诚。

福建被郑氏经营久矣,尤其是军队,盘根错节,以前很难将这些“毒瘤”挖出来。

而眼下正可利用建虏大兵压境的机会,搅起池底泥沙,将潜伏在深处的鳖虾捞起。

派那些监军自然对这些郑氏家将或机会主义者没什么约束力,但他们可以收集情报和证据,以后收网的时候,他们自有大用。

想做大明的军官,这就是最后的机会。占着军官的位置却不为大明效力的,那便等着被秋后清算吧!

次日一早,朱琳渼便率军返回邵武府,准备与龙卫军主力汇合之后便赶往仙霞关,执行整个计划中最重要的部分——夺关。

临行他忽想起一个重要的人,好半天才记起他的名字应该是黄文焕。历史上正是他暗通建虏,打开了福州城门,此次得提前准备,以防不测。

他又折回去,将此人对黄道周说了,却只能说他是个福州豪绅,有极大通虏嫌疑,要黄阁老派人监视。

黄道周自是仔细记下,心中不禁惊讶陈王竟连远在天兴府的隐秘之事都能获悉,若非他情报来源极广,便当真是能掐会算了。

朱琳渼回来这一趟却正好遇到了另一个人,正是大学士苏观生。

苏大学士一生不甘寂寞,颇有权力欲。他在南昌城外的军事会议上被无视之后,便入粤在广东布政使顾元镜的帮助下,很快募得上千人马,又匆忙赶往天兴府欲建战功。

他原本只是路过长汀城,打算入城修整,这才得知皇后和太子竟在城中。

黄道周和陈王略一商议,决定还是将隆武驾崩之事告知于他,毕竟苏观生也是内阁大学士。而且朱琳渼记得苏观生虽没什么本事,但历史上也是自杀殉国的忠臣,应不会将皇帝死讯泄露出去。

苏观生闻讯极为震惊,先依例哭吊过一阵,这才说了他麾下现有一千二百新威军,接着便是一通“时危见臣节,世乱识忠良”之语,表示定要随护太子还都。

黄道周见一下子多了上千兵力,也是甚感欣慰。朱琳渼见状忙又悄声提醒他,作战时万不可让苏大学士的兵和主力部队混在一起,对其战斗力不要抱太大指望。

至此,护送太子的队伍已有三千多人,而汀州经延平南部至天兴府的这一段路上尚未现过清军踪迹,平安抵达应无问题。

数日后,朱琳渼率一行骑兵便已抵达邵武府龙卫军驻地。其实说来他此去长汀不过十余日,但这期间生了太多的事情,让他感觉简直如同离开了数月之久。

由于博洛的主攻方向是西边的福州、兴化等州府,故而这段时间里龙卫军大部队并未遭遇到敌军。

倒是韶州府赵家的后勤车队来了一趟,经由江西过杉关入闽,带了五千多石的粮草,加上大军之前的存底,大约够龙卫军和破虏营吃一个半月左右。

不过经过了上千里的长途运输,这批粮草比进价高出了八倍之多,而且随着福建战事不断加剧,之后的粮草运输恐怕会越来越困难。

此去仙霞关,只能胜不能败!朱琳渼未做停留,随即传令全军拔营,紧贴着杉岭东侧朝浦城方向进。

而仙霞关便在浦城的正北百里之处,浦城是出入关的第一个大城。

郑成功和朱琳渼并马而行。

两人正低声交谈,郑成功忽而挑眉道:“殿下此计绝妙!末将以为,正当可行。”

离开长汀之后,朱琳渼便将他带在身边,反正他御营中军都督的工作已被黄鸣俊顶替,现在要想办法让其加入龙卫军才是。

甄真跟在两人后面数丈处,却听不到他们在议论什么,急得不住探头观望。

朱琳渼微笑道:“我先前还怕大木会有为难,毕竟……”

“为国家效命,末将自当义不容辞!”郑成功立刻毫不犹豫道。

“好!”

正说着,前方有骠骑兵拍马驰来,离得尚远便高声道:“报!东北侧数里外现虏军,人数四百左右!”

朱琳渼目光一沉,又问那斥候,“确定是建虏?”

“确定!郑排总用望远镜反复查看,虏军装束,皆剃。”

如今望远镜这种装备在龙卫军中普及率极高,尤其是炮兵和骑兵。骠骑兵进行侦查的时候几乎十人便配有一副。季良那个奸商为此赚了朱琳渼不少银子。

“传令骑兵二营立刻分两路迂回至敌军后侧。”朱琳渼几乎是立刻便对张家玉吩咐道,“待完成包抄,一营重骑兵于正面歼敌。”

“是!”

此次北上仙霞关的行动让建虏知道得越晚越好。

而眼下距离浦城尚有近三百里,若被这小股清军现了龙卫军动向,难免会引来更多敌人进行阻击,甚至会使仙霞关产生警惕。

所以必须将这数百虏军全部包掉!只是不知建虏为何会突然出现在邵武府,更不知附近是否还有其他敌军。若使用大炮很可能会打草惊蛇,所以只能依靠重骑兵来破阵了。

不料传令兵刚拍马去通传各营作战任务,便又有骠骑兵来报,说东侧数里外的河堤上又现百余虏军,形状鬼鬼祟祟。

朱琳渼随手拿起了地图观看,当他看到骠骑兵所说的那处河堤,再结合之前现建虏的位置,顿时大吃一惊。

张家玉也拨马过来看了眼地图,立刻双眼圆睁。

“大人,贼虏有诈!”

“快让传令兵回来!”

两人几乎同时道。

(本章完)()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手机版阅读网址:

第一百五十四章 途遇施琅

只见地图上有一片洼地正横在龙卫军前方不远处,宽逾一里,东侧接着紫云溪的一条支流,西侧一直延伸到杉岭脚下。

而这数百虏军也端的狡诈,派人在前方引诱龙卫军去攻击他们,另埋伏了人在侧面准备掘开河堤。

这才刚下过雨,紫云溪水位颇高。若龙卫军真的冲了上去,待经过那段洼地时河水突然涌来,定会遭受极大的损失!

朱琳渼心里也是一阵后怕,好在龙卫军用的新型地图上标注有等高线,方能看出这处危险的地形来。再加上装备了望远镜的骠骑兵极强的侦查能力,现了隐藏于河堤上的那拨清军,二者相合才看出建虏诡计,使龙卫军得以免受重创。

他立刻传令最擅打突袭战的刘国轩率步兵五营沿河堤而上,先歼灭准备在那儿掘堤的敌军。

等破灭了建虏水攻图谋,再由骑兵按先前的作战计划执行。

河堤上,一名宽脸盘小眼睛的年轻人伏低了身子凝神望着西侧那片洼地。距离他五十仗外的河堤下已经埋了十余桶火药,只待他一声令下便会有人将火药点燃。

等河堤崩毁,大水倾泻而下,定能一劳永逸地解决阿叔派来的那些人!宽脸年轻人想到此处,不禁得意地咧嘴一笑,但旋即又有些焦急地探头观望,都已经这么半天了,却仍未见阿叔的人冲过来,他们这动作也太慢了些。

忽然间趴在他不远处的士卒连声高呼道:“大人,那边有人上了河堤!”

“什么?!”宽脸年轻人忙转头看去,隐约可见几个穿深绿色衣衫的人在百余步外身影一闪,又躲在了几棵柳树后面,动作甚为灵敏。

他随即一愣,这样子怎么好像不是阿叔的人?

下一刻,只听一阵整齐的呼喝声,“冲锋!”而后不知从哪儿就冒出数百名手持火铳之人,朝他迅冲了过来。

“明军?!”宽脸年轻人这才看清了对面士卒的样子,虽然他没见过那身怪异的军服,但这些人头顶上半球形带沿的头盔他可是认得。

我就说都跑到邵武了阿叔怎么又追了上来?他一把拽过身侧短须健硕的手下,指着迎面而来的明军,怒道:“你打探敌情的时候可曾带了眼睛?!”

那短须壮汉苦着脸道:“方才我远远望见有数千大军,料想必是总兵大人的人马,这便……”其实倒也不能怪他,依照他们现有的情报,邵武府境内应该根本没有人数过千的军队。

宽脸年轻人没好气地拍了他一巴掌,转头间看到他的贴身小褂,立刻道:“脱下来!”

“啊?什么?”

“小衣给我脱了!”

刘国轩极为小心谨慎地缓缓靠近建虏,直到一百五十步远的地方都未被现。此时眼见就要冲至距敌六十步之内,他正要下令停步铳,却忽见虏军阵地中有人举起一面白旗来。

“他*娘的!”刘国轩差点儿脚下一歪摔倒在地,心道,这股建虏当真胆小如鼠,见水攻伎俩被识破,竟便直接投降了!

“小心有诈。”他吩咐士卒迅整队成半包围线列阵势,正要派人上前接洽,便看到一名宽脸小眼睛的建虏军官举着白旗走了过来。

朱琳渼正和张家玉、郑成功商议后续作战安排,便听到骠骑兵禀报,说虏军投降了,另在河堤下面挖出火药十多桶,现已妥为处置。

朱琳渼不禁微微皱眉,如此多的火药,河堤定然顷刻崩塌,若换了其他明军队伍,恐怕此时多半已遭水淹。不知这队建虏是谁指挥,当真是诡计多端。

很快,刘国轩将一名建虏军官押至他面前,那人脸盘甚宽,扁圆的光头后面留着根细长的辫子,咋看上去就像脖子上顶了个带把的冬瓜一般。

他咳了一声,正要讯问,便听到身旁郑成功惊呼道:“尊侯!你怎在此?”

没等“冬瓜”回话,郑成功猛然反应过来,手指着他厉声道:“施琅,我真想不到,尔竟降虏?!”

“谁?施琅?!”这次轮到朱琳渼大吃一惊,立刻转头问郑成功道,“他是施琅?海霹雳?”

“海霹雳?”不止郑成功,连施琅自己都是一愣。

“哦,没什么。”朱琳渼这才想起眼前二十多岁的施琅恐怕还未得“海霹雳”的绰号,略一思索,转问道,“他是不是有个叔叔叫施福?”

“正是。”

一旁施琅忙对郑成功高声道:“大木,你莫乱说,我何时降虏……”话到一半,他忽而省起,摸了一把脑头的辫子,摇头叹气道,“非是我要剃,阿叔得郑芝龙之令……”

他看了眼郑成功,似乎觉得这么说他父亲不太礼貌,正欲改口,就听郑成功道:“无妨,我已与他决裂,再无瓜葛,你但说无妨。”

“郑芝龙令阿叔及所部剃,由建虏佟养甲节制,协虏守御建宁。我便是如此才被剃了。”

施琅满脸苦闷,继续道:“数日前我串联了四百不愿从虏的将士,趁阿叔离营的机会,偷了他的令牌逃出营来。

“阿叔即派人在后紧追,方才我手下错将贵军当做了追兵,我这才打算设计阻击。”

“你当真没有降虏?”

“我施琅对天启誓,忠心大明,不敢有叛!”

郑成功低头细思,旋即点了点头。施琅方才一铳一矢未便已投降,若他决意降虏,即使不打也定会转头逃走。

他又对朱琳渼道:“殿下,依末将对施琅的了解,他当是被迫剃而非降虏。”

朱琳渼自然知道施琅和施福、郑芝龙等不是一路人。实际上,郑芝龙这一代海盗被大明招安之后,他们的后代均自幼接触大明上层社会,有着坚定的大明子民的身份认同。当他们做过海盗的父辈背叛大明时,他们大多选择了和父辈一刀两断,施琅、郑成功俱是如此。

历史上施琅在施福的逼迫之下短暂降清,仅几个月之后,他便投了郑成功的反清义军,在对清军的战斗中颇有建树。

他向郑成功微笑颔道:“既有大木保举,那尊侯必乃忠良。”又对刘国轩挥手道,“观光,快给他松绑。”

(本章完)()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手机版阅读网址:

第一百五十五章 万事俱矣

郑成功闻言不禁感动异常,他与施琅相识多年,依据其一向的言行表现,自然知其不是叛国投虏之辈。

但陈王殿下与施琅并不相识,却凭他一句话便对施琅笃信不疑,这是多么大的信任!

他转向朱琳渼郑重揖礼道:“殿下信任大恩重逾山岳,末将定以死相报!”

虽然朱琳渼对施琅的信任基本是来自于对历史的了解,不过这也是个对郑成功表示信任的机会,他便顺势道:“大木忠良,天下共见。”

一旁施琅被解开了绳子,活动了几下手腕,却听到郑成功话语中提到“殿下”二字,忙问他道:“敢问这是哪位殿下?”

郑成功忙为他介绍道:“此乃是陈王在上。”

“陈王?!”施琅闻言神色惊喜,纳头便拜,“末将拜见陈王殿下!”

待朱琳渼将他扶起,他又接着道:“殿下用兵如神,横扫江西建虏,大彰我明军声威!末将闻殿下盛名久矣,不料今日竟在此得见,幸甚,幸甚!”

他旋即又若有所思道:“原来是陈王殿下至此,难怪方才转瞬间便看穿了末将的雕虫小技。否则若水没大军,末将就真是万死难辞了。”

朱琳渼将他扶起,心中已暗自将“海霹雳”划入了自己帐下,转而问道:“不知尊侯此去有何打算啊?”

施琅那是极为聪明之人,立刻顺着他的话再次拜倒,“施琅欲追随殿下,尽一身本事驱虏御国,创一番功业。还望殿下不弃!”

“好!”朱琳渼没想到施琅竟这么干脆,又扶他起来,大笑道,“有尊侯襄助,龙卫军当如虎添翼!”

郑成功见自己旧友得陈王青睐,忙上前恭贺一番,刘国轩一旁也对这位新同僚抱拳相贺。

朱琳渼看着眼前这三员猛将齐聚,胸中一股豪气油然而生。

郑成功自不必多说,历史上率领军收复了福建大部,并险些攻取南京,十多年间打得清廷焦头烂额。

而施琅和刘国轩这对澎湖海战的双雄,那可是未来大明最强的海军指挥官。

现下得此二人,再打造出一支庞大的舰队来,莫说建虏以后再无挑战大明水师的可能,未来便是整个东方海域,都将任由大明横着走了。

历史上这三人有不少恩怨纠葛。施琅和刘国轩是彼此一生的对手。而郑成功和施琅更是因为“曾德事件”造成了明军力量分裂,最终让建虏趁机渔利。

彼时施琅乃是郑成功反清义军的左先锋大将,二人配合之下一路奏凯,杀得清军仓皇无措。

却恰逢施琅的部将曾德因触犯军纪欲求郑成功赦免,但施琅是个暴脾气,二话不说便直接将曾德给砍了。

郑成功也是年轻气盛,勃然大怒之下将施琅拘捕,要议其擅杀之罪。而施琅手下以为郑成功要杀害施琅,便设计将其救出。

郑成功得知施琅逃跑,误以为他要投虏,脑子一热竟将其家人全部处决。施琅得知此事后悲痛欲绝,认为郑成功定会将他赶尽杀绝,万般无奈之下最终真的投虏而去。

正是这一事件,使得清军在东南沿海的不利局势得到喘息,而郑成功也终未能将南京夺回。

但熟悉这一切的朱琳渼自是不会让历史重演。况且施琅已是他的部下,招揽郑成功估计也是迟早之事,有自己在其中管控,郑成功和施琅反目的情况定然不会出现。

接着施琅又详细说了施福那边的情况。

原本郑芝龙令施福撤出仙霞关之后,只让其屯兵建宁西北部,想拿捏架子等待博洛求他出兵。

但清军很快便占领了建宁府以及半个延平府,同时几路大军同出,中军直指福州,大有一举吞并福建的趋势。

郑芝龙这才坐不住了,主动联系博洛,表示可以水师配合夹击福州。又令施福剃归顺,本以为可以随清军主力东进福州抢战功,却没想博洛只委其驻守建宁,根本不给上前线的机会。

如此说来,这施福倒成了夺取仙霞关的一大阻碍了。朱琳渼微微皱眉,若大军挺进仙霞关,很可能会和施福的人相遇。虽然他对战胜这万人左右的郑芝龙嫡系部队有绝对信心,但必定会为其耽误时间,甚至令仙霞关的清军警觉。

就在此时,一旁施琅看着刘国轩笔挺的军装,拱手道:“末将既投了陈王麾下,当也换为这般绿色戎服才是,不知营中是否还有预备?”

朱琳渼闻言望向施琅,又看看不远处施琅手下的数百士卒,由于施福降虏时间尚短,这些人还都是一身明军衣衫。

他忽而想到一事,对施琅道:“先莫急换。尊侯,不知施福可将你逃营之事通告虏军?”

施琅立刻摇头道:“应当没有,他还指我这个前锋官陷阵,一心想劝我回去。”

朱琳渼闻言微微一笑,“如此,万事俱矣!尊侯,你还得率部再返回建宁一趟。”

“殿下这是何意?”

朱琳渼将施琅唤至近前,低声嘱咐一番。

后者旋即双眼放光,连连点头道:“殿下放心,施琅定不辱命!”

这施琅也是个急脾气,当即传令手下数百士卒吃了些东西,立刻便身向东,朝建宁府的府治所在建安城而去。

是夜,墨空无月,近乎伸手不见五指。

龙卫军和破虏营一行刚到酉时便不得不停下来扎寨。

大概是因为邵武府内一直未见清军出没,营寨外仅草草挖了一圈壕沟。

不过巡夜的兵力却严格按照标准执行,近处步兵列队,外围骠骑兵分远近两圈不停巡视,间或还布有不少暗哨。

杜尔德呆坐在囚笼中,四周暗得什么都看不见,仅能听到守卫士兵的呼吸声。

这种与世隔绝般的情形让他脊背凉,根本无法入睡,不由自主地胡思乱想:这些残暴的尼堪是否会连招呼都不打,便在这漆黑的深夜将他一刀宰了,然后就丢在荒野中喂狼。

“不会,不会。”他用力摇头,安慰自己,“我好歹是个梅勒章京,明军当留我有用。”

忽然耳边传来极为隐蔽却尖锐的“刺啦”声,杜尔德顿时眼皮一跳,这声音他再熟悉不过——利刃切开皮肉的声音!

(本章完)()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手机版阅读网址:

第一百五十六章 劫营

四下刀锋劈砍人体的声音又接连出现,还伴随着“扑通”倒地之声。

这些杀手显然早有准备,不但下手狠辣,而且直到此时也未有一名死者出呼号,仅能隐约听到些被闷在嗓子里的“唔”的声响。

杜尔德久经战阵,侧耳倾听,已大致估算出这片刻间已有不下四五十人被杀死。

脚步声距离他的牢笼越来越近,终于,行凶者似乎出了点纰漏,有人高喊道:“劫营!有人截……”

随即就听到有利刃刺入躯体,喊声戛然而止。

“劫营?!”杜尔德听到这两个字心头狂喜,却不知这些劫营之人是何身份,正犹豫是否要呼救,便听到不远处已有人压着嗓子道:“我在这儿!英雄,救命啊!”

是穆腾额。

在连续的重斧劈木之声过后,穆腾额的声音再次出现,“多谢英雄!”

杜尔德再也憋不住了,忙冲声音传来的方向道:“我乃杜尔德,救我!”

“梅勒章京大人?!”杂乱的脚步声立刻朝他这边而来。

于此同时,远处传出阵阵急促的号角之声,随后喝令声、脚步声覆盖了附近数里范围,显然明军已现了有人劫营,正在调集人马四处阻击。

“快,快!明军来了!”那劈砍囚笼的人连续三下都还未将木栅斩断,急得杜尔德不住催促。

“大人稍安勿躁,我等早有准备,当保万无一失。”立刻便有人安慰他道。

那人话音未落,便听到两里外传出几声闷响,随后整个西北侧火光冲天,明军顿时陷入慌乱,各种喊声响作一团。

“走水了!”

“有人在烧粮草。”

“敌袭将营,往支援!”

借着远处的火光,杜尔德总算依稀看到了搭救自己的人的模糊轮廓,大约有三四十人左右,正四处奔忙,破开囚笼放出他的手下。

“咔嚓”一声,囚笼总算被劈碎了,杜尔德拼命从那破口钻出,却因被关得太久,双腿软麻,一个趔趄扑倒在地。

恰有一队明军高呼着,“贼在劫囚!”手持火把、刀枪冲了过来。

“御敌!”劫营者中有人一声令下,旋即就有连续的箭矢破空之声响起,那队明军一阵惨呼,大多数立刻翻倒在地,个别没中箭的也被蹂身而上的刀斧手几下解决了性命。

又有人迅用土盖熄了那几支火把。

杜尔德趁着仅出现了片刻的火把光亮,正看到眼前五步远的地方躺着数具明军尸体,皆是脖颈上一条刀口,鲜血淌得满地都是。

他用力撑起上半身,又见远处还散落了不少身着那种怪异的深绿色军服的尸,正是负责看押俘虏的明军。

火光熄灭,便听到马蹄声由远及近,立刻有人搀扶起杜尔德,“大人,定是刚才的火把引来了明军,快随我走!”

而后那人又招呼手下,“梅勒章京大人已救,旁的来不及管了,撤!”

几人拖着杜尔德走了一阵,至一堆灌木丛处,又有人牵了马出来。几十人纷纷跳纵身上鞍,猛踢马腹狂奔而去。

沿途遇有小股明军拦截的,无不立刻被冲在最前面的几名劫营者挥刀砍翻。好在绝大多数明军都在忙于应付西北侧的放火之人,杜尔德这边的阻截力量并不算很大。

杜尔德心有余悸地回头望去,明军营地已被甩在身后数里开外,火光腾起十多丈高,显然火势极烈。

他定了定神,左右看去,也不知该对谁说话,只得高声道:“不知是哪位恩人搭救?”

便听有个颇年轻的声音道:“‘恩人’二字不敢当,在下郑森,途径于此,得知梅勒章京大人陷入敌手,特来相援。”

“郑森?”杜尔德显然并不认识他。

一旁穆腾额即刻接道:“你便是郑芝龙……郑总督的长子?”

“正是在下。”

“多谢郑公子相救……”

“大人,慢着……”穆腾额却急忙打断他道,“标下听闻,郑芝龙的次子、三子俱已投忠我朝,唯有其长子,始终冥顽不化,仍以明臣自居。”

“哦?”杜尔德皱眉望向郑成功那边,但队伍中仅有数只火把,根本看不清样貌,“此话当真?”

“哼!”郑成功冷笑道,“确有这么回事。先前因那南明皇帝对我有恩,不忍弃之而去。谁料那厮竟因家父之故猜忌与我,其手下奸佞竟还进谗言欲置某于死地!

“某方才悔悟未听家父之言。幸得手下以命相拼,将我救出。

“我已修书家父,前往投效征南大将军麾下,正率亲随往建宁府。”

杜尔德闻言点头,郑芝龙已降,汉人重孝道,其子断无继续与大清为敌的理由。他赞道:“知恩图报,是英雄所为!南明昏君不识英雄,活该他社稷倾丧。不过郑公子此时去建宁怕见不到贝勒爷……”

“大人!”穆腾额凑在杜尔德身旁低声道,“标下怀疑,会不会是南人诡计骗取大人信任?”

杜尔德眉头又皱,微微点头。他心里虽不大相信郑芝龙的长子会死忠于南明,但汉人多狡诈,防人之心不可无,等到了建宁清军大营,再慢慢分辨不迟。

忽然间,就听得侧后方一阵隆隆马蹄轰响,伴随着几声短促的哨声。

立刻便有人纵马与郑成功并排,慌忙禀报:“将军,后有明军追兵,估计有一百余骑!”

穆腾额冷笑道:“大人,标下果然没说错!这姓郑的根本不是真心救我们!”

“在下忠心事清,大人莫听他胡说!”郑成功急道,“大人随我来。我已派人于数十里外的甲竹渡接应,只要上了船去便能甩掉追兵!”

既然被现了行踪,郑成功干脆命人点起了火把,仔细分辨道路,纵马拐入一条崎岖小道。

杜尔德眼下也无其他办法,自忖至多便是再次被俘而已,一扯缰绳,踢马跟了上去。

身后明军则紧追不舍,不过其应该也是匆忙追出,每人仅有一骑,虽不住于后方高声呼喝,急切间却无法追上郑成功一行。

因为在下纯新人一名,跪求各种订阅、推荐、月票、收藏,你们的支持就是我码字的动力,非常感谢大家!

(本章完)()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手机版阅读网址:

第一百五十七章 演技派

直至天色微亮,杜尔德也不知跑出多远,但胯下军马的情况他能感觉得到,恐怕已撑不了太久了。

“大人,到了!”

郑成功的这句话简直如一般,杜尔德举目望去,前方一条二三十丈宽的小河,隐约可见还有**条船候在岸边。

他再不用顾及马力,拼命催动坐骑,直朝小船奔去。

及至岸边,杜尔德的马已然跑得脱力,口吐白沫四蹄颤抖。

郑成功扶他下马,向最近的船上跑去,又转身高声喝令随行亲兵拖住追兵。

穆腾额见状也快步跟了上来,方才从明军营地逃出时他还顺手抄了把刀,此时正拎在手中。他双眼紧盯着郑成功,只道此人若对梅勒章京大人有不轨之意,便立刻挺刀上前救主。

船上接应之人已解开了缆绳,而身后追兵也已至近前,纷纷举起了手中鸟铳瞄准。

郑成功的人连同随杜尔德一起被救出的十余名清军随即拨转马头,抽出兵刃向明军扑去。

只听得一阵铳响,立刻便有十多人翻身坠马。只是并未有人注意到,这些被击毙的竟全是杜尔德的人,而郑成功的亲兵则皆安然无恙。

顿时便有人喊了声,“追兵太多,跑啊!”这些人便又毫不迟疑地转身向船上跑去。

这群没用的东西!杜尔德回头望了一眼,心中大骂,但他知道明军素来如此,除了继续加快脚步也别无他法,眼见渡船就已在十多步外了。

身后明军放过一轮铳,又见前方有河阻拦,便纷纷下得马来,取出火药、铅弹装填。

“大人快上船!”

“砰!”

郑成功刚把杜尔德拖上了船,便忽闻身后又一阵铳响,只见他身侧的船棚子上瞬间被轰出两个拳头大的弹洞,崩出的木屑和对岸受惊的水鸟同时飞起,散得到处都是。

杜尔德张着大嘴呆望那两个弹孔的位置,一个在自己和郑森之间,另一个在距离郑森后心一尺远处!

也就是说,刚才那一排铳只要稍微偏上一点,很可能他和郑森二人此时都已是死人。

郑成功将他一把推入船舱,转身又将跟来的穆腾额拽了进来,先对撑船的喊了声:“快走!”又将杜尔德和穆腾额的脑袋用力按下,“伏低,当心火铳!”

船夫用力一撑河岸,小船瞬间滑出五六丈远。岸边那些明军再次装好了弹药,旋即瞄着小船一通攒射,立于船头的一名船夫一声惨叫,“扑通”倒栽入河中,鲜血流得满甲板都是。

郑成功见状立刻抄起一支船桨,几步走到刚才那个船夫所在的位置,用力划了起来。

待船至河心,杜尔德估计已出了明军火铳的射程,忙坐起身来,将自己周身上下查看一遍,确认没有伤口,这才松了口气。

“大人,您没事吧……”

穆腾额刚一张嘴,杜尔德便一个巴掌拍在了他脑袋上,而后指着郑成功对他怒喝道:“去,给郑公子叩头赔罪!若无他搭救,哪儿还有你我命在?你这厮竟还怀疑郑公子勾连南人?!”

刚才那两个弹孔对杜尔德的刺激太大了。他打了半辈子仗,非常清楚鸟铳根本没什么准头。

方才明军离他们约有六十多步,在这个距离上放铳,铅弹会打到什么地方完全是看运气。

如果郑成功是设计诓骗他,怎么可能让那些做戏的明军瞄着自己发铳?!一个不甚,不,应该是十有**,那两枚铅弹就会要了他的命!

人都死了,还拿什么行诡计?

杜尔德已认定郑成功乃是拼死搭救于他,想起穆腾额之前路上怀疑之语,心中立刻便是一阵恼怒。

穆腾额同样想到了这些,忙几步来到船头处,“扑通”跪倒,给郑成功磕了一个,“我是个粗人,郑公子莫与我一般见识。”

杜尔德也走了过来,拱手道:“以后我杜尔德这条命便是郑兄弟的,但有吩咐,我绝不皱一下眉头!”

郑成功嘴角勾起一抹浅笑,旋即又恢复了平静,先扶起穆腾额,又对杜尔德道:“大人言重了……”

“莫叫我大人,我虚长你几岁,以后叫我大哥便是。”杜尔德笑道。

“好,大哥。”郑成功也随他笑了几声,“郑森初投我大清,先前又与我父亲有些龃龉,如今可说是毫无根基,这日后……”

杜尔德心中点头,难怪郑森会拼了命的救我,原来也是为寻个好靠山。他用力拍了拍郑成功的肩膀,粗声道:“等福建战事结束,我便保举兄弟你入旗。参领不敢说绝对,但一个佐领定是跑不了的!”

郑成功立现喜色,“多谢大哥!”

其实直到此时,他心中还有些后怕,刚才那两枚铅弹还真够玄的!若非陈王极为笃定地告诉他绝对安全,他怎么也不敢亲试如此危险的计策。不过事实证明,陈王所言非虚。

岸边上,甘新达一直目送那几条小船消失在视野中,又让人将附近搜查一番,确定没有漏网之鱼,这才下令打道回府。

他心中念叨着,陈王殿下也太过小心了些。就是他手下枪法普通的猎兵,用这种二型猎兵铳也能在六十步外射中碗口大小的目标。而他自己在这个距离则有把握射中一只鸡蛋。

这就是线膛枪可怕的射击精度!完全超越杜尔德等人认知的精度。

但陈王为保险起见,却仅让他射在距离郑成功五寸开外,其他人更只能射一尺远的地方。

若要他甘新达说,让铅弹贴着那建虏的鼻子划过,吓得他三魂出窍才好!

龙卫军的营地里,之前散落各处的明军“尸体”都各自站了起来,纷纷擦去脸上的鸡血。那几个躺在杜尔德眼前的,则在费力地揭掉贴在脖子上的“刀痕”。

远处有数百人围着已渐熄灭的几个巨大火堆,手里都端了水,严防火势蔓延开去。为了模拟出粮草辎重被烧,这附近堆积了几万斤的枯枝杂草,整整烧了一夜。

只有伙夫们有些不悦,望着那十几爿被砍得乱七八糟的猪肉,不住地摇头,“反正只要有划拉皮肉的声响便好,就不能沿一个方向剁吗?你看这横七竖八的……”

第一百五十八章 施琅“遇伏”

建宁府府治,建安城。

知府程益正满脸赔笑地为面前宽脸小眼睛的年轻军官斟酒,言语间颇多恭维。

他任建宁知府已近四年,同时却又是刚上任不足一月的新任知府。

施福奉郑芝龙之命撤走仙霞关守军后,数万建虏大军涌入福建,当其冲的便是福建最北侧的建宁府。

时任建宁知府的程益毫不犹豫地便捧了土地户籍簿册恭谨献降,随即便被任命为大清建宁府知府。

他这个根基不牢的新任地方官深知满人极重武力,而此时建宁府军势最盛的便是总兵施福。

眼下施福的侄子,同时还是其前锋官的施琅突然造访建安,他自然要亲自盛情款待。能和施福攀上关系,他们文武相辅,日后在建宁府的势力定能稳如泰山。

“程大人,这两天幸得托庇于您,否则末将怕真是无处栖身了。”施琅灌了口酒,又咧着嘴道,“只是末将与叔父有些误会,若被他迁怒于您,那我这罪过可大了。”

“施将军太见外了。”程益忙举杯,心说若施福真动了大怒,你小子还有心思饮酒作乐?我看八成是营中太苦,你才跑来建安繁华之地逍遥自在吧。

他拿起酒壶给施琅满上,笑道:“将军且在我城中稍住,过几日施总兵也就消气了,将军再回营不迟。”

“多谢程大人!来,末将敬您一杯。”

酒正酣时,却有一名着戎装之人神色匆匆地进了屋来,绕过歌舞伎,附在程益耳旁低语几句。

知府大人的面色立时便凝重起来,低声问道:“可是林耀天?”

“观旌旗,应当不是。”

施琅见状放下酒杯,高声问道:“程大人可是遇到什么麻烦?”

程益略一犹豫,拱手道:“刚才得报,有探哨在城外二三十里处现一队乱军。”

“哦?”施琅微微皱眉,“有多少人?”

“李典史?”程益看向前来禀事之人。

“回大人,具体数量不明,但怎么也有七八百众。”

“这点人有何惧哉?”施琅闻言满不在乎地吃了口菜,“建安城高墙厚,凭他们来攻,不过以卵击石耳。”

“将军有所不知。”程益摇头道,“这些乱军意不在袭城。每旬过仙霞关入闽的大军粮草不下十万斤,这些乱军常于半途劫烧粮草。

“上月便有乱军林耀天部,半夜袭了运量车队,烧毁大车二十余辆,粮草辎重损失无算。

“如今又多添了股乱军,若再有粮草损失,朝廷怪罪下来,哎……”

施琅奇道:“既如此,何不遣兵剿之?”

“达哈苏大人得博洛将军严令,不得擅离建安。且其麾下仅一千五百人马,若率队剿乱,又担心城中空虚,被贼钻了空子去。”

程益瞪了眼李典史,愤道:“城中绿营倒有千余人,然,不得统兵将才。上月刚出城不久,便被人自后抄袭,折了二百多人败归。”

那李典史闻言将头埋于胸前,显然被人抄袭之时便是由他统军。

施琅闻言差点笑出声来。原本他还琢磨着需要费力请缨一番,甚至得搬出施福的名头力压,才能争到率队“剿乱”的机会,不料竟遇到这般局面。

他当即起身抱拳道:“末将蒙程大人款待,正愁无以为报。眼下便是机会,某当率兵剪灭乱军,了却大人之忧!”

“善!若能劳施将军亲往,下官之幸,建安之幸!”程益大喜,施福所部的战斗力绝对排在福建明军之,施琅作为其前锋官战力定然不俗,此番若真能清剿了乱军,自己也能分得一份功劳。

他立刻对施琅揖道:“不知将军需要多少人马?”

“既敌有七百,末将便也以七百人敌之。”

“好!”程益立刻对李典史挥手道:“去点齐七百兵将,交由施将军剿乱!”

“是!”

施琅大大咧咧地带了七百建安绿营兵离城,自有其心腹先行骑快马将消息送了出去。城外那所谓的“乱军”正是他从施福营中带出的拿四百余人。

大队走出近二十里,至一处山坳之外,忽闻有人于山中鸣铳。施琅听得连续三声铳响,心中微微一笑,立刻毫不犹豫地挥军杀入两山之间的凹地。

李典史李建安见状忙上前谏道:“将军,此地形状狭隘,恐有诈!”

“你懂个屁!”施琅不屑道,“虚则实之,实则虚之。你如此胆小怯战,难怪会刚出城便被人抄袭。”

李建安憋得脸色涨红,也不敢再多言,挥鞭冲在了最前面。

待得这七百人都进了山坳,就听得四下猛然锣鼓大作,李建安慌忙喝令手下冷静,原地结阵以待接战。

但他命令还未传出,便先有将令送到,命全军撤退。

随即就有人看到主将施琅和他的几名亲兵掉头就跑,与此同时,两侧山坡上箭矢、铅弹如雨般倾泻而下,立刻便有人惨嚎着倒在血泊中。

建安绿营顿时陷入混乱,又无主将约束,一个个如没头苍蝇般四处乱窜。仅半个时辰左右,已有过半被山中伏兵射杀,余者旋即被冲出来的“义军”包围,只得弃了兵刃跪地投降。

李建安在几名心腹的保护下杀出一条血路,拼死跑出了山坳,抬头便看到施琅正于前方歇马。

他怒从心头起,上前高声质问为何要弃队先逃,随即便听到耳侧一阵弓弦嗡鸣,下一刻,他和身旁的心腹俱身被数箭倒伏于地。

又有施琅的亲兵自左右而出,在每人身上补了几刀,这才随施琅纵马离去。

建安府衙之中,程益正乐滋滋地等待施将军凯旋的好消息,便闻有人慌张来报,说施将军人马于山中遇伏,仅剩一百残兵生还。施将军也身负重伤,李典史更是为贼所戮。

程益顿时呆若木鸡,一屁股跌回了椅子里,心中悲鸣,这施琅竟比能那李建安败得还快!原来竟是个徒有虚名的草包而已!

很快有人将施琅抬至府衙,程益只得前去探视,只见其浑身扎着浸血的绷带,肩头还插了半支没有拔出的断箭。

程益苦着脸伏在施琅身侧,摇头叹道:“将军,怎至如此?”

“贼、贼军势大,怕有数千之众……”施琅似气若游丝,用带血的手用力抓住程益的衣衫,吃力道,“通知叔父大人,要他援兵建安,否则……晚矣!”

推荐一本朋友的书《杂家宗师》,隋唐背景的架空,写的挺不错,有兴趣的书友可以去看看。简介:杂家,九流之一,博采各家之说见长!

现代小编剧马晋重生到大乾王朝,一个替代了明清两朝的朝代!

成为京城一个小酒楼的东家,为了酒楼的生意,马晋在酒楼当起了说书先生,《隋唐演义》《说岳全传》让他声名大震!

出书《三国演义》《水浒传》更是火爆天下!

说书,写,编戏,办报纸,开戏班,让马晋赚的盆满钵溢!

走遍天下州府,编著医书,农书,奇物志,地理志,风土人情志,美食志,名垂青史,是为一代杂家宗师!

(本章完)()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手机版阅读网址:

第一百五十九章 穿越火线

施琅又断断续续道:“末将无能,折损诸多士卒……请程大人上表弹劾。待末将稍好些了,也将自请己罪……”

程益心中暗道,不过失了五六百姥姥不疼舅舅不爱的绿营兵,还是突遭伏击,算得什么大罪?倒是那突然冒出来的数千乱军方才要命!

他急问道:“施将军确定贼兵有数千之多?”

“敌匿于山林之中,难知详细数目……仅末将所见,也应在两千上下……”施琅挣扎道,“程大人当速与末将叔父请援,他大军所至,乱兵必灭……”

程益吩咐下人抬走施琅好生照料,转而叫来退回城中的溃军询问。

这些士卒皆被杀得心惊胆战,只顾着逃命,哪里知道有多少敌人,但闻知府大人询问是否有数千乱军,无不是点头称是。更有甚者说整个山坡上全是贼兵,密密麻麻难以尽数。

程益心中也是一阵惊慌,又去找驻守建安的甲喇章京达哈苏大人商议。后者听闻至少有两三千乱军在建安附近出没,更是对邀兵于施福毫无异议,又担心施福轻怠,还郑重上报图赖,请其帮忙协调汉军调度。

建安距离施福在浦城附近的驻地不到三百里,次日一早,福建总兵施福便已收到两封急报。

其一是建安塘报,言建安绿营为数千乱军伏击,损失五百余人,统军典史李建安战死,施琅助战之时也身负重伤。

程益正欲拉拢施福之际,便将战败的责任扣在了李建安头上,反正他人都已经死了,多背一口锅又有何妨?

施福甚为惊讶,自己这侄子擅自逃营,派去追他的人回报其疑似去了邵武府,如今怎么出现在建安?而且一向多谋善战的施琅竟会身负重伤,却不知伤势如何。

不过依此看来,施琅并未叛清,这倒让他略松了口气,否则日后要杀了这个侄子倒有些可惜。

下一封是建宁知府程益和建安守备达哈苏连署的请援信,急道乱军成势,输粮之道甚危,要他率部协助清剿并沿途护送运粮车。并称达哈苏已奏报图赖大人,宜先行派兵南下,正式调令即日便至。

施福当即便传令大军收拾辎重,准备拔营赶赴建安。一来他眼下的职责便是守御建宁府,若大军粮草在建宁界出事,他也要担责任。二来他眼看博洛大军各处攻城掠寨,而自己只能守在浦城一线也无所事事。此番若能在建安斩获数千首级,倒也算是份不大不小的战功了。

隔了一日,施福亲率七千大军增援建安而去,留守浦城一带的人马仅剩两千余。

浦城郊外的官道旁,三名衣衫褴褛的难民瞪着空洞无神的眼睛,麻木地看着远处一队队士卒走过,也不知是否识得旌旗上那个威风的“施”字。

良久,待施福所部消失在他们视野之中,这些难民的眼神竟瞬间变得清明起来。

其中个子最高的一人低声道:“步卒五千九百二十名,骑兵一千零三十名,大炮十一门,辎重四十八车……”

另两人略点了点头,也报出了自己所清点的数目,基本上出入不大。

随后三人分走三条小道,先后将情报送至数里外的“行商”之处,后者则立刻派马朝邵武方向驰去。

就在施福拔营南下的当日,龙卫军和破虏营的大队人马也同时开动。

一日后,朱琳渼看着手中施琅留下的施福所部布防图,又抬眼望向远处的地势,很快有派出的骠骑兵折返回来,高声道,“报!东侧丘陵处也未见敌军。”

朱琳渼取出地图,在一个丘陵上画了个对号。

一旁张家玉看着地图上连成一片的几个勾,对朱琳渼道:“果如大人所料,施福在星溪下游驻守的人马大部分都被抽调去建安了。”

朱琳渼微笑点头,“这样在浦城以西便有一道近十多里宽的缺口。”他收起地图,吩咐道,“派人严密监视两侧清军的动向。全军就地扎营,睡觉。今晚丑时动身,噤声,禁燃火把,我们要神不知鬼不觉地从这道缝隙中穿过去!”

“是!”张家玉立刻转身去布置具体事项。

十多里说来挺宽,但实际上想要让上万部队——尤其是还携带了大炮、辎重等物——在不被任何人察觉的情况下通过,却并非一件非常容易的事情。

清军只要派出哪怕一名侦察兵,远远看上一眼,整个行动便会宣告失败。

至凌晨,上弦月。

能见度极低,每一名士兵都仅能隐隐看到前面队友的背影。

破虏营每个司的百余士兵都手握一根长绳,排成一列纵队,三个司并排行走。每个人都看不清周围的地面,只能完全信任手中的绳索。

而经过严格训练龙卫军士兵们则一个紧随一个,通过几乎完全相同的步距,在黑暗中紧盯面前战友的后背,便始终保持了整齐的队形不散。

一万八千人的大队就这样沉浸在绝对的静默中,一夜走出近二十里远,在未被任何人发现的情况下穿过了施福所部的防区。

待天亮时分,他们已经到达了距离仙霞关仅十五里左右的地方。

朱琳渼吩咐大部队隐匿于一处山林之中,立于高处取出望远镜向北看去,物镜中已隐约显出了仙霞关的关隘。

距离达成既定策略只差最后一步,他收起望远镜,对张家玉道:“通知郑成功,可以继续下一步了。”

……

浦城是清军进入福建之后取得的第一个据点,眼下算是博洛所部大军最为安稳的“大后方”。

杜尔德因为手指受了重伤,加上被俘的这段时间身体状况也不大好,故而只能将手下暂交穆腾额代管,自己在浦城“疗养”一段时间了。

郑成功正坐在他对面,杯中美酒一杯接一杯地干,身侧美姬簇拥,他们已经这般以美酒和美女相佐渡过好几天了。

窗口一阵清风卷入,吹得郑成功头顶一阵冰凉。

他下意识地摸了把额头,光滑得让他手心发麻。他这几天根本不敢照镜子,因为他知道自己肯定会把镜子砸掉——那里面的光头和鼠尾会让他发疯的。

陈王此时不知到了哪里?他仰头喝下一杯酒,凝望着屋梁,前日听说施福部有大队兵马调动,施琅那边当已成了。

他正出神,忽闻一名美姬在耳边轻语:“大人可还记得衢州城外的荷花?”

因为在下纯新人一名,跪求各种订阅、推荐、月票、收藏,你们的支持就是我码字的动力,非常感谢大家!

推荐一本朋友的书,简介:修真界天玄大帝回归都市,足迹踏遍五大洲。从驱鬼镇邪到探秘寻奇,千古谜团将被一一揭开。各色红颜你们先闪开,不要打扰本大帝修仙!本书纯属虚构,如有读者模仿剧情修炼成功,飞升的时候请带上我。

第一百六十章 诱饵

"郑成功顿时目光一聚,嘴角出现一抹不易察觉的笑容。

他旋即举着酒杯走到杜尔德旁边,似有些迟疑道:“大哥,我想求你件事。”

杜尔德同样举杯,笑道:“自家兄弟还这般客套?你速说来。”

郑成功点了点头,“多谢大哥!是这样……”

待他言毕,杜尔德笑容更甚,“哈哈,原来兄弟你还有这般风流韵事。为兄先贺喜了!”

“大哥莫再取笑于我。”

“这是好事!”杜尔德干了杯中的酒,挥手道,“既然得了贵子,那当去一趟。”他又皱了皱眉,“衢州初定,地方也不太平,还是早去些的好。”

郑成功忙道:“只是北去衢州需过仙霞关……”

“嗨,小事一桩!”杜尔德满不在乎道,“穆里玛跟我几十年的交情,跟他打个招呼便是。”

这穆里玛正是博洛留在仙霞关的守将。

郑成功倒是没想到会这般顺利,仅说自己在衢州的外室生子,便已哄得杜尔德带他上仙霞关,先前准备的诸多借口以及贿赂守将的银子却都用不上了。

两人又喝了阵子酒,杜尔德见郑成功一副心急难耐的样子,当天下午便和他朝仙霞关去。

从浦城到仙霞关仅百里左右,一行人皆以马代步,次日午时刚过即已至关下。

仙霞关是福建第一大关,也是浙闽的唯一通道。远远可见几乎垂直的峭壁中,矗立四丈多高条石垒成的关隘,居高临下俯望山口,端的是一座易守难攻的险峻雄关。

关口处有石阶三四百级,仅五六尺宽,且甚为陡峭,想挤在这么狭窄的地方攻打关隘,定然会付出极大的伤亡。是以,此处自古便有“百人守隘,千夫莫能过也。”的评语。

杜尔德正要吩咐亲兵上前招呼,却见仙霞关的大门竟徐徐开启,有大量兵马涌出,于头前开道,护着二十辆丈余高的大车驶出关外。

紧随其后又有数千人马陆续而出,队伍的最后面则是十辆盖着油布的车马。期间有油布捆扎不紧,露出了其中物品的一角,郑成功目光如炬,认出那正是一门大炮!

等大队人马尽数离开,立刻有士卒上前将郑成功一行围住,待得知了杜尔德身份后,忙分了一人跑入关隘通禀。

郑成功又转头向岭下望去,只见那些出关的清军已分为三路。正中是几十辆大车带了数百人直向南走。另两队各有不下两千人马,却朝左右分开,不知要去往何处。

片刻,便有一名四十来岁的军官满面红光地迎出关来,搂着杜尔德的肩膀,大笑道:“你怎有空来这荒山野岭了?”

杜尔德忙向他说了来意,回头看了郑成功等人一眼,接道:“仅三十来人,带了些锦缎金箔之物,明早便出关北去。”

穆里玛也朝郑成功瞥去,低声道:“守关重责。这人可靠吗?”

“过命的交情!”杜尔德当即拉过郑成功,笑道,“我和郑兄弟不分彼此。”

他遂又说了郑成功舍命相救之事,听得穆里玛也是心惊胆战,不住点头。

待入了关走出一段,郑成功只觉得刚才那些出关的人马有些异样,便装作随意问道:“方才见数千大军出得关去,这关隘之上人手可还足够?”他在来的路上听杜尔德提起过,仙霞关有守军三千余人,但刚才所见的清军就远不止这个数。

“那些大部分是佟彭的兵以及衢州调来的人马,仅从我这儿抽了近千人而已。”穆里玛面露得意之色,“对了,郑兄弟来的恰是时候。今晚有一场大战,少时缴了东西回来,你看上什么尽管拿取。”

郑成功与陈王约定的便是今晚动手夺关,听到“今晚有一场大战”几个字时不禁瞳孔猛然一缩,又偷眼看向穆里玛,却见他并无异样之色,确是一副要与自己交好的样子。

难不成陈王殿下泄露了行踪?郑成功心中焦急万分,明天一早杜尔德便会送他北出衢州,机会只有今晚,到底还要不要动手?!

佟彭抬头看了看天色,应该已是辰时,四周景物已渐看不太清了。

他转问身旁亲兵道:“出关多远了?”

“回大人,十里上下。”

佟彭点头,吩咐道:“该差不多了,传令小心戒备。”他又看了眼前方不远的一片坡地,抬手一指,“就在那里落营。”

“嗻!”

佟彭抚摸着刀柄,凝望眼前这二十车粮饷辎重,咬着牙低声自语,“来啊,全都是装满了的粮米、军器,有种就来啊!”

佟大人在贝勒爷面前说尽好话,又拍胸脯作保,这才为他讨来了押运粮草的差事。本以为从仙霞关至建安不过三四百里,又是已平定的“腹地”,这份功劳简直如白得一般。

不料此地竟多有反清乱军,时而袭扰他的运粮车队,能抢则抢,抢不了则烧,而且不分昼夜,随时动手,常搞得他押运途中一连数日不敢合眼睡觉。

即便如此,他仍是被毁去不少粮饷辎重,已被佟大人狠狠叱责了数次。

此番佟彭花费重金在贼寇买通内应,得知这些贼人竟集结大队人马,就打算在仙霞关前动手。

他立刻向驻守衢州的故交求兵三千,又借了仙霞关不到一千人马,集得近五千大军。再以这二十大车物资为饵,设下诱敌合围之计,定能将这些乱军一网打尽。

他回看身后,士卒们已将那十门大炮上的油布撤去,正搬取弹药。此时天色已暗,倒也不虞被人发现。

他心中狠道,等会儿一个俘虏都不留,统统宰了泄我心头之恨!

林耀天趴在一处土丘后面,双眼死死盯着北侧,耐心等待线报所说的那一大批建虏辎重车。

一个时辰前,在关前盯梢的部下刚接了内应的信号回来,已确认车里都是真东西,甚至还有半车的火铳。

忽而一个高大的身影凑了过来,声音难掩兴奋,“匡明,来了,只有七八百人,整整二十大车!”

“好!”林耀天笑着拍了一把身旁有些瘦弱的年轻人,“阿林,这次你可是立功了!”"

第一百六十一章 计划全乱了

不多时,自北侧传来车轴的吱呀声,显然车上装了不轻的东西。

林耀天不禁喜上眉梢,自施福降虏之后,浦城一带已无法活动。幸有阿林建议可在仙霞关至浦城间的狭窄地带袭击清军车队,这才有了此次伏击。

他朝那高个男子一抱拳,沉声道:“华兴兄,贼车已至,我们按定计行事。”

“好!”后者“呸”地吐了嘴里槟榔,飞身上马,拔出腰刀,“老母的!让这些建奴知道,我章国炫在岸上一样能宰了他们!”

片刻后,周围一里范围内突然亮起火把无数。紧接佟彭车队的尾部出两声巨响,埋在地下的火药将最后面一辆车子炸得四分五裂,瘫在路上。

随后两拨人马分从左右两侧的林中涌出,举刀向那些大车呐喊冲去。

佟彭手下虽仅有数百人,但却并未显慌乱,先是迅将货车连成两排,将大炮置于中间,又有铳手爬上车顶,居高临下铳射击。

而随着佟彭这边的喧闹声响起,距离战场东西两侧二里外的两支清军队中也同时出号令,向林耀天和章国炫的义军合围而来。

林耀天率队冲出仅十多丈,便觉不对。

他劫过建虏辎重数次,从未见过对手这般沉着镇定的。此时还相距二三百步远,这些虏军便已摆好了防御阵势。

他有那么一瞬间甚至想下令撤退,但远远望见章国炫的人仍在向前冲去,只能咬牙继续,心中盼着能凭借两倍虏军的兵力,迅击溃押车之敌,烧掉车上物资即刻便撤。

猛然间,建虏车队中暴出一片耀眼的火光,紧接着便是震耳欲聋的轰鸣。

伴随着尖厉的破空之声,林耀天身旁的几名义军战士如同被看不见的巨兽吞噬,瞬间从他身旁消失,温热的鲜血溅得他满脸都是。

大炮?!他立刻明白过来,但押运粮草的车队中为何会有大炮?!

虽然炮击仅杀死了二十来人,但在那骇人的声势之下,义军冲锋的势头顿时一挫,众人皆放缓了脚步转头望向他们的指挥官。

不能半途而废,拼了!林耀天把心一横,刀向前指,高喊道:“为弟兄们报仇!跟我上!”

义军中也爆出一阵呐喊,各持兵刃仍要继续向前。

喊声甫落,清军车队中便又是一阵大炮齐射,登时又有不少人中弹身亡。

林耀天忽觉有人将他拉住,转头看去,只见阿林正满脸泪水地跪在地上,嘶声道:“将军,快撤吧,建虏有埋伏!”

“什么?”

阿林看了眼身旁那一摊碎肉,大哭道:“我、我鬼迷心窍,收了八百两银子,这、这一切都是他们让我做的……”

林耀天顿觉天旋地转,原来虏军早已知晓自己的动向,难怪反击地如此沉着。

他一鞭抽翻了阿林,抬眼向远处望去,隐见东西两侧皆有连片的火把正不断逼近,忙高声呼喝:“鸣锣!快撤!”

然而北面是仙霞关,向南几十里便是施福的防区,又能往何处去?

林耀天一时也想不到办法,只能先走一步算一步,指挥手下义军往南撤退,又让侍卫骑马去警示章国炫,说有叛徒出卖,退!

……

朱琳渼见天色已暗,遂下令龙卫军继续向北靠近。

按照既定方案,龙卫军将在子时之前抵达距离仙霞关五里处,刘国轩的步兵五营作为突击分队,更是会逼近至关前二三里远。而后等待郑成功偷开关隘大门,举火为号,再一齐冲入仙霞关。

由于关隘路窄,容不下太多人攻打,故而破虏营仍留在十五里外作为中军策应。

朱琳渼率队刚走出了数里远,忽闻北侧一阵炮响,远远望去就见火把连片,接着又有连绵如潮水般的喊杀声,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

难道是行踪暴露了?他正疑惑间,便有在前方警戒的骠骑兵驰回禀报,说前方现大队清军,分东西两队,正在与人交战。人数至少三千以上。

“怎么在仙霞关前开战,难道另有他人袭关?”朱琳渼眉头紧锁。

“大人,似乎虏军并未现我们。”张家玉一旁道,“是否先让大军隐蔽?”

朱琳渼微微摇头,眼下虽不知道是谁在和建虏交战,但见死不救并非他的习惯。此外这附近有至少三千以上的清军,想要隐蔽不被其现也绝非易事。

他随即传令道:“让步兵面向北结成线列横队,骑兵于两翼掩护。炮兵移动至刚才过来时看到的那个高地上,自由射击。”他想了想,又道,“暂时先不要燃火把。”

“是!”

很快又有斥候纵马来报:“报!那不知名的队伍遭虏军夹击,现已突围,朝我们这边突围而来。”

如此一来,这支退下来的队伍很可能会将龙卫军的阵线冲散。朱琳渼略为思索,迅做出调整,“步兵改为以营为单位的线列横队,每营之间留出五十步距离。骑兵于步兵线列后侧掩护。”

“是!”

龙卫军的阵型刚调整完成,便已有义军退至附近。

夜色黯淡,这些义军直到了二十步外才看到有大队人马,顿时又惊出一身冷汗,待得知是明军队伍,这才如死里逃生般长出了一口气。

很快林耀天也得知了后方竟有一队明军接应,差点喜极而涕,立刻派人和明军取得联系,又让亲随聚拢溃兵。

很快又有龙卫军骑兵疏导义军从龙卫军步兵阵列的间隙中穿过,后面已可见大队人马手持火把紧追而来,不断有义军被清军追及,砍倒在地。

说实话,佟彭对此战并不满意。这些乱军竟在最后一刻意外地停住了冲锋,同时转头向南逃去。

只差一点,两侧的大队人马便能完成合围。难道是大炮的火力太猛把他们吓跑了?他有些懊恼地摇了摇头,早知如此就不带这么多大炮了。

不过眼下的局面还可以接受。大队人马只要将这些人一路向南驱赶,他们很快就会在浦城附近遭到截击,仍就可以将其一网打尽!

突然间一阵火炮的巨响打断了佟彭的思绪,他转身大骂道:“混账!小心误伤……”

但他立刻便闭上了嘴,疑惑地朝远处望去,刚才是炮声好像是从南边传来的。

(本章完)()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手机版阅读网址:

第一百六十二章 鬼魅

佟彭心中暗惊,“这些乱军有大炮?!”

但他旋即又冷静下来,乱军而已,不过乌合之众,估计也就几门碗口炮之类。

立刻就有猛烈的火炮轰鸣再次响起。清军队伍中应声便倒下了一大片,虽然深夜之中看不清有多少人中炮,但听那密集的惨叫声,伤亡至少也在百人以上。

佟彭循声望去,总算是看清楚了,那些大炮还远在一里开外,被大量火把环绕着。此时他怎能还不明白,这射程绝非什么碗口炮,定然是红衣大炮无误!

没容他多想,“乱军”的大炮又一是一轮齐射,在黑夜中整齐的火光闪耀,粗略数来也至少有十余门之多。

佟彭只觉得一阵烦闷,这些乱军倒有些能耐,竟搞来了这么多大炮。

他随即传令,由自己堂侄佟广济带八百骑兵火捣毁乱军火炮,其余人马不许停顿,仍继续追击溃逃的乱军。

佟广济那边刚领命而去,远处的大炮便再次喷吐出熊熊烈焰。佟彭心中忽而生出隐隐的不安,难道是自己的错觉?这些炮的射似乎太快了些。

在远处的火炮阵地上,陈雄飞显得极为兴奋。

他参加了数次战役,还从未像今晚这般轰得过瘾。

寻找目标的过程可以直接跳过,哪里火把最密集就朝哪里开炮。战果更是一目了然,一排炮过去,看灭了多少火把,就差不多能估算出干掉了多少建虏。整个过程简直比日常射击训练还要来得容易。

张家玉远远看到有一片火光从清军大队中分离出来,快朝炮兵阵地靠近,忙指向那边对朱琳渼道:“大人,应该是骑兵。”

朱琳渼平静地点头道:“按预案执行。”

“是!”

对于火炮的掩护,龙卫军已建立起一套完备的预案。

命令下达之后,龙骑兵营和两个连的重骑兵立刻点起火把赶往炮兵阵地。由龙骑兵在阵地前方构筑防线,重骑兵则在炮兵侧翼结阵,一旦敌骑被龙骑兵阻滞减,他们便从侧面进行冲击绞杀。

佟彭忽见夜色中兀然出现了数百支火把,以极快的度奔向那些火炮。他眼珠子差点瞪了出来,这又是哪儿冒出来的人?看不清旗帜,到底是敌是友?

耳旁火炮极有规律地不断轰鸣,令佟彭已有些麻木了,他脑子飞思索着今晚诡异的战局,却没注意到佟广济的那队骑兵所持的火把已熄灭了近三成。

在没有无线电的时代,黑暗之中指挥军队是一件极困难的事情。

佟广济虽不断喝令手下骑兵散开,但他的命令却始终没得到有效贯彻——在这种月光黯淡的晚上纵马疾驰,能跟上队伍不跑丢就不错了,谁还能做到准确保持距离?

在二十门大炮的攒射下,队形密集的骑兵伤亡惨重,仅两轮炮火过后,便已有近二百骑被呼啸的铁球取走了性命。

尤其是九磅炮恐怖的杀伤力,在仅仅二百步左右的距离上,一铁球便能轻松贯穿七个人!

当建虏骑兵攻至百步左右,陈雄飞命令炮兵朝他们射出了最后一轮散弹,而后便不再理会这些骑兵,转而望向远处火把最为密集的地方。

“仰角三分,方向正北偏东一分,最大装药。”

随着他报出射击参数,整个炮兵营的二十门火炮统一调转炮口,瞄向了建虏步卒。

佟广济的骑兵在近距离被密如雨点的散弹迎面轰击,顿时便有六七十人翻身坠马。人和马的尸体在地上翻滚,黑暗中躲避不及被其绊倒的又有好几十骑,整队人马的冲击势头都为之一顿。

佟广济的眼睛死死盯着不足百步外的那些大炮,只要再加一马鞭,他便能冲入那些毫无抵抗力的炮手之中肆意砍杀了。

然而下一刻,就在他的面前,突兀地响起了密集的火铳声。借着铳口那转瞬即逝的火光,他看到在夜色中有数百人排成整齐的阵型,正挡在他和那些火炮之间!

被大炮散弹轰击后出现短暂混乱的建虏骑兵这下更为混乱了。有的打算绕过这一队铳手,有的仍在继续向前冲,更有惊慌之下想掉头逃跑的。

在侧翼等候多时的朱家弟正了正头盔,对身后阵型整齐的重骑兵高声命令道:“剑出鞘!”

……

清军步卒主力虽被大炮轰得有些懵,但在佟彭的严令之下仍是继续向南追去。

漆黑夜色之下,旌旗难于辨识,数千人马早已失去了统一的步调。有度快的已凸出大队二三百步开外,也有被大炮所震慑变得畏畏缩缩的,则远远落在了大部人马后面。

整个清军阵型已变成了剧烈起伏的波浪形。

和佟广济的骑兵完全相同,直到距离龙卫军步兵线列仅有六七十步左右,这些步卒才隐约看到前方似乎有人影。

“瞄准!”

巨大的齐声呐喊如同夜幕中有一头巨龙在咆哮。

“放!”

火铳的爆鸣瞬间响彻夜空。

只见漆黑的夜色中,数千支燧铳几乎同时喷出的火焰,连绵二里多宽的范围内形成一道巨大的火网横在面前清军面前。

那惊人声势令虏兵呆若木鸡,竟不约而同地停下了脚步。

那火网一闪而逝,他们的面前又变成了漆黑一片,刚才铳的那些人再次隐身于暗夜之中,如鬼魅般不见了踪影。

清军中很多人甚至以为刚才的一幕是自己产生了幻觉,但下一刻,身旁那些被铅弹击中的人出惨厉的哀嚎,让他们立刻明白了这一切都是真实的。

“前排蹲下!”那些“鬼魅”又爆出整齐的喊声。

由于清军阵型前后参差不齐,故而龙卫军步兵采用的是排射的方式,即每次只由组成线列阵型的三排士兵中的一排射击,而后蹲下装弹,再由其后面一排射击,蹲下装弹,依此类推。

这种射击方式可以保持连续的火力输出,同时避免了在距离不易控制的情况下齐射产生的火力浪费。

使用定装弹的燧铳射本就很高,采用排射的方式,几乎每十秒左右就有一排步兵举铳射。

随着第二排燧铳开火,对面的清军这才在铳口喷出的火光之下勉强看到有密密麻麻的身影,如一堵墙般矗立于夜色之中。

(本章完)()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手机版阅读网址:

第一百六十三章 改变作战方案

"随着龙卫军连续的燧发铳射击,在夜色中形成了每隔十来秒闪耀一次,而后重归黑暗的诡异景象。

在后队掠阵的佟彭原本满心以为数千人马压上去,那些乱军顷刻便会崩溃,根本没想过会遇到抵抗。

他立于马上远远望去,只见前方一条连绵二里来长的防线上忽明忽暗,铳声密集,要达到这个阵势,起码得有两千以上的铳手。

此外,最让佟彭赶到困惑的是,在夜幕之中,这些人竟然不点火把就能放铳!

如此黑暗的环境下,他们怎么可能将火药准确倒入铳管里?

就算他们能摸黑装弹药,起码也该有些引火绳的亮光才是。但,这些人在不放铳的时候,那里完全就是一片黑暗。

他自然不知道,龙卫军使用的燧发铳根本就没有火绳这种东西。而纸包定装弹在装弹时只需摸索一下铳口位置,然后整包塞进去就行。以龙卫军的训练水平,在夜色中做到这些根本不是难事。

虽然装弹速度比白天时慢了些,但由于使用排射方式,整体射速依旧比对面的虏军高出了近十倍。

相比佟彭,普通清兵因为距离龙卫军防线太近,不可能看到整条防线的情况,故而连敌人有多少都无从得知。

他们只知道,只要对面伴随着巨响的火光每闪动一次,自己这边就会倒下一大片。

而清军人马刚才正在高速移动,整个阵型跑得乱七八糟。最前面的人已冲到了龙卫军面前,甚至被击毙了不少,后面的还远在二百步开外,一时间根本组织不起来有效的反击。

建虏军官们纷纷喝令还击,然而零星的鸟铳、弓弩刚射出一轮,远处刚刚寂静了片刻的大炮轰鸣声又起,随即便有二十颗铁球呼啸着钻入虏军人群之中,立刻引出一阵凄厉的惨叫。陈雄飞的炮兵营已经转向这边开火了。

不知道敌人是谁,不知道敌人的数量,不知道敌人使用何种武器,甚至不知道敌人到底在哪,前方尽是未知的恐惧。

面对密集的铳击,还有炮弹不断从身旁飞过,周围的人一个接一个地死掉,清军大队人马不约而同地停住了脚步,在距离龙卫军阵线七八十步的地方拥作一团。

如果这个时候他们冲上去硬拼,或许还能对龙卫军构成一点威胁。但,黑暗的环境,藏匿于夜色中的敌人,根本没人胆敢上前。

仅片刻之后,在龙卫军坚定而持续的攻击下,清军队列很快出现了骚动并开始缓缓向后缩去。

龙卫军的阵线中却忽然发出齐声呼喝,“全体装弹!”

整条步兵线列顿时停止了射击,所有人重归夜色之中。虏军这边也是一愣,经过了刚才连续而有规律的排射,他们一时间还有些不适应。

忽然间,明军阵地中发出齐声高喊,“瞄准!”

“放!”

下一刻,在两里长的步兵线列上,骤然爆发出比之前强出数倍的耀眼光芒,三千多支燧发铳同时射击,夜幕几乎被映成了白昼。

枪弹构成了一张密集的“铅网”向虏军猛然盖去,瞬间便有数百人中弹翻倒,齐射产生的骇人威势使之前缓慢的后退立刻变成了转身奔逃。

眼见督战官根本喝止不住,大队人马已退到自己身侧,佟彭一时间还没转过弯来。今天出仙霞关的时候,他还是率军五千,设计合围乱军欲将其一举剿灭,而眼下却是他自己的大军在止不住地败退!

接连有大炮和数千敌卒自夜色中涌出,远处的黑暗简直就像一个巨大的陷阱,不知道那里还藏了多少敌人。

陷阱?对,这一定是个陷阱!他越想越觉惊惧,转头对亲兵喝道:“传令章和荣殿后,其余人马撤回关内!”

“嗻!”

佟彭又看了眼混乱的局面,闭眼长叹一声,用力扯动缰绳,带了十多名亲兵直朝仙霞关奔去。

……

“陈王殿下?!”

林耀天和章国炫相视一眼,忙附身跪倒,高声道:“草民拜见陈王殿下。”

“无需多礼。”朱琳渼探手将他们扶起,又问道,“二位是何方人士?又为何与虏军在此交战?”

“回殿下,草民名叫林耀天。建虏入闽之后,官军避敌不战,草民便率附近几个乡的团练御虏。”

他又指向身旁高大男子,“他是福宁海……海商,姓章名国炫。虏军兵入福宁州,害了他老家六十余口……”

章国炫接道:“我便带了船上水手上岸杀虏,为亲人报仇。前几日林兄弟派人联系我,说建奴有一大批粮草辎重将出仙霞关,他怕自己人手不够,邀我一同袭劫。不料竟遭奸细出卖,泄露了行踪……”

他说到这里朝朱琳渼躬身揖礼,“今晚若非殿下率兵相救,我二人此时怕已为贼所戮。”

林耀天也深施一礼,“多谢殿下救命之恩!”

“我们同御外虏,不必言谢。”朱琳渼想了想,又问林耀天道,“你可知仙霞关内现有多少清军?”

“关上原有三千来人,但此次虏贼为袭我二人,竟出动了四五千人马,连大炮都带了不少。”林耀天向北看了一眼,“依草民所料,那仙霞关现在当不剩多少守军了。”

朱琳渼闻言目光一凝,这么说来眼下必须得强攻仙霞关才成!

如果真如林耀天所言,那正该趁关内空虚夺关,可以最大限度地减少伤亡。

而即便仙霞关里还有守军,此时也不得不强攻了,否则若这四五千清军逃入关内,再想强攻则必将付出更大的代价。

他正思索着,便听到战场上突然爆发出一阵火铳轰鸣。

张家玉旋即走了过来,敬礼道:“大人,虏军已开始溃败!”

林耀天和章国炫闻言俱是一愣,那可是四五千建虏,才不到两刻的工夫,就这么被击溃了?!心中感叹,常听人传言陈王善战,今日得见果然非虚!

朱琳渼登高望去,只见远处那条由火把组成的狭长“波浪线”正不断向后退去,甚至已出现了四散奔逃的迹象。

他立刻对张家玉道:“派人传令破虏营,即刻北进,分四千人追击溃兵。余者速往仙霞关下!”

“是!”

“龙卫军重骑兵中路突击,在这些败兵当中冲开一条通道。所有骑兵以最快速度抵达仙霞关下,伺机强行夺关!炮兵营全军双马,紧随骑兵之后,配合强攻!”

“是!”

“刘国轩部莫要理会眼前这些虏军,自骑兵冲开的通道急行军赶赴仙霞关!其余步兵营以交替掩护的方式追击敌军,力求以最快的速度将其彻底击溃,随后同样于仙霞关下集合。今晚必须攻取仙霞关!”

“是!”"

第一百六十四章 机不可失

朱琳渼的一系列命令被接连送出。

整个明军阵地各处随即纷纷燃起了火把,一支六千余人的大军于漆黑的夜色中逐渐显现出来。使用燧发铳可以在黑暗中进行原地射击,但突袭追敌则必须有足够的光照才行。

方才建虏骑兵硬着头皮冲到了龙卫军炮兵阵地前,先吃了一轮火铳齐射,随后便看到眼前斜立着数百支刺刀,正是龙骑兵下马之后结成的防御方阵。

紧接着他们侧面便杀出一队身着铮亮钢甲,手持长剑的骑兵。

佟广济的人冲击势头受挫,只得拨马从刺刀阵两侧绕过,正是最为混乱之际,骤然间侧翼又遭重骑兵突袭,顿时便告崩溃。

朱家弟率部将敌骑兵杀了个对穿,等龙骑兵放过几轮铳,他又重新结队冲了回来。

这一来一回之后,佟广济所带的八百骑兵便仅剩下二三百人还在四散奔逃,其者在大炮、燧发铳和骑兵剑的连番打击下皆已丧命。

就连佟广济本人也被一发铅弹射中后腰,虽在几名心腹的护持下逃出了明军火力范围,却已是出气多进气少,眼见命不久矣。

朱家弟正召集重骑兵聚拢,便接到了骑兵急袭仙霞关的命令。他立刻率队和骑兵主力汇合,迅速整队、列阵。

随后龙卫军步兵三营和四营向两侧分开,让出一道百余步宽的空隙,朱家弟即刻抽出骑兵剑指向前方,高声命令道:“剑出鞘!”

章和荣亲自提刀率督战队一连砍了二十多人,又许诺每人白银十两的重赏,这才堪堪止住自己所部崩溃的趋势。

能被委以断后重任,说明他手下这八百多人绝对是可堪一战的精兵。人类都有严重的从众本能,能在大队人马溃败之时停止后退转头御敌,足以证明这一点。

章和荣驱马来回奔走,大声呼喝士卒结阵,对面明军如同要配合他一般,发铳的声响竟在此时减弱了几分。

很快,藤牌手和长枪手已扎住阵脚,弓、铳手也纷纷取出了武器,一道粗陋的防御阵线便出现在清军大队人马后方。

章和荣并不指望自己这点人能挡住明军,他只需要坚持两刻钟,让主力有机会遁入仙霞关便是成功。至于他这八百人,在得到殿后的军令时就已被放弃了。

忽然间,整个明军阵地遍燃火把。章和荣抬眼望去,顿觉一阵心悸,这些明军当是早已埋伏于此,怕得有六七千人!

随后又有隆隆马蹄声传来,夜色中,有数百个亮点朝殿后的清军高速袭来。

待得这队骑兵相距七八十步左右,还未等章和荣下令,他阵中的弓手和铳手便已安奈不住,纷纷开始射击。

但他们所装备的三钱鸟铳和弓箭对龙卫军重骑兵身上厚达三毫米的板甲根本无法造成损伤。

直到重骑兵狂奔至虏军防线前二三十步处,这些铅弹和箭矢才终于贯穿了重甲,但如此近的距离对骑兵来说眨眼既至。

纵使清军前排的长枪也极难对这些装在铁壳子里的骑兵构成威胁,只要角度稍偏斜一点,枪尖便会贴着钢板表面滑开。

随即,一柄柄骑兵剑在清军中掀起大片血光,清军防线瞬时便被冲开了几处缺口。一旦失去阵型的整体防御效果,步卒在骑兵面前基本只有被屠杀的份,更何况是重甲骑兵。

朱家弟仅付出了不足二十人的伤亡,便率队杀穿了章和荣匆忙构筑的防线。

后面骠骑兵紧随而来,从虏军阵中缺口穿行而过,随手砍翻了百余人,也不恋战,只纵马向北赶去。

紧接着明军步兵又压了上来,每次由三个营突前三十步,稳住阵脚射击,然后再由另三个营突前三十步,射击,以此类推。

这种交替掩护的战术虽然速度慢了些,在夜间也能遭遇伏击的情况下,却是最为保险的方式。

章和荣的人马还未及跑远,便在连番的燧发铳齐射下死伤大半,幸存的慌忙跪地乞降。

但夜色之中谁顾得上收降俘虏,各营营总皆是下令继续齐射,待龙卫军步兵主力从此处经过,战场上已基本未存活口。

随后龙骑兵也掩护着炮兵从步兵身侧匆匆经过,所有的大炮均加了一倍军马拖拽,虽然速度还跟不上骑兵,但却比步卒快了很多。

郑成功心中甚为烦乱,随行的三十多人此时俱在他帐中,皆已备好了兵刃器具,就等他一声令下。

按事先谋划,他们应趁夜色杀掉守关清军,打开关隘大门,而后举火为号。等在数里外的刘国轩便会率部攻入仙霞关。

但今晚有数千虏军出关,他已从穆里玛处得知这些人是要在关前袭杀一队义军。

但两军交战之时,陈王又如何跨过战场至仙霞关前?郑成功用力揉了揉额头,若此时发动,万一刘国轩未到,大事殆矣。但更不能这么干等着,错过今晚,以后再想取关便只能强攻了。

他正踌躇间,就听到外面一阵嘈杂之声。他吩咐众人安坐勿动,只带上两个侍卫出了帐去。

仙霞关上一片混乱景象,不时便有虏兵来回奔跑。郑成功上了城头,就见穆里玛正带了十余名亲兵立于不远处,探头朝关下望去。

他略一思索,几步走上前去,抱拳道:“大人,可是有事发生?”

“你怎么来了?”穆里玛皱了皱眉,但想起郑成功和杜尔德的关系,便又朝远处示意道,“方才士卒来报,说正有一队人向关口而来,身份不明。”

郑成功忙沿他所指望去,只见约莫二里开外,确有十多个火把的光点正在不断靠近。

他心中一跳,难道是陈王的人?旋即又觉不对,陈王若是准备强攻,当不会只派十余骑,若是准备智取,又不该如此张扬。

没过多久,那队人马已奔至关下。未等穆里玛派人询问,便听得其中一人大声喊道:“速速开关,我乃佟彭!”

穆里玛听出了他的声音,心中已隐约感到不对,忙高声问他,“佟参领为何自己回来了?”

“我遇明军埋伏,兵溃。”佟彭回头观望,急道,“他娘的,先让我入关!后面追兵距我仅五六里而已!”

追兵?难道是陈王?郑成功闻言双眼微眯,旋即对穆里玛抱拳道:“既有追兵将至,我当助大人守关!”

第一百六十五章 急智

穆里玛此时心中尽是佟彭所说的追兵,当下连头都没回,只随意应了声,“随你。”

而后他又皱眉向关下望去,心中颇有些踌躇,按军规,这深更半夜间是决不允许开关的,但这佟彭万一有个好歹,他定也不会好过。

佟家虽是汉人,却是最早投靠太祖的汉人大族,为大清夺取中原立下汗马功劳,在朝廷中势力极大。尤其是那佟养性,非常偏袒族人,若佟彭死在仙霞关下,佟家定会往盛京狠狠参自己一本。

他犹豫再三,又远远望去,还未见追兵踪影,遂朝身后一招手,“跟我来。”便率了自己部将林桂并二十余名士卒下了城去。

郑成功紧跟在他身侧,另悄然打一名侍卫返回他的住处通知带入关的其他人手。

待到了城门,便听得佟彭在门外不断急切高呼,要士卒快些开门,声音已近嘶哑。

穆里玛先吩咐守门士卒各就其位,这才令林桂亲自带人开门。

待得士卒搬走巨大的门杠,移开数根木撑,又有十多人一同用力,终将沉重的城门推开了一条丈余宽的缝隙。

穆里玛率队出至关外,让士卒拿火把上前仔细辨认,只见不远处那十余人神态惊恐,确是佟彭一行。

佟彭知道穆里玛此番已算违了军纪,忙翻身下马,走到近前抱拳道:“谢过甲喇章京大人。那乱军竟有六七千人,还有大炮,我等先入关再说。”

大炮?郑成功闻言心中一动,若有大炮那多半便是陈王所部,若大军距此仅有数里……他抬眼间见夜色正暗,关前的火把又大多聚在佟彭那边,顿时心生急计,悄然探手朝腰后摸去。

穆里玛朝城门方向一展手,正要让佟彭先行,余光就见身侧寒光晃动,紧接着便觉心口一阵剧痛,转头间见郑成功正紧盯着他,脸上冷笑一闪而逝。

“你!”他只说出一个字,便觉浑身力量都从胸口溢出,双腿再支撑不住,整个人栽倒在地上。

其时,穆里玛的手下不是朝远处观望,便是在盯着佟彭的手下,竟无人注意近在穆里玛身边的郑成功。

直到他倒下,这才有人高呼,“大人,您怎么了?”,并将火把凑到他近前,却正看到其后心扎着一把匕,鲜血已流出二尺多远。

只有距离最近的佟彭方才看到郑成功身形晃了晃,此时见穆里玛竟被人杀死,立刻便反应过来,指着郑成功怒吼:“你……”却并不知道郑成功的名字,只能含混道,“此人杀了穆……”

郑成功哪儿容他说下去,当即也指着佟彭,用更大的声音盖过了他,“佟彭!你竟敢叛变投敌,杀害穆大人?!”

“你胡说……”佟彭顿时有些懵圈,这刺客方才不但能明目张胆地跟在穆里玛身旁,此时竟还反咬他是凶手。

“佟彭定是勾结了南蛮,来骗开关门!”郑成功根本不给他辩驳的机会,仍是大喊,“佟彭投敌,杀了他为穆大人报仇!”

佟彭一时间直气得七窍生烟,有心争辩都无法开口,总不能说“就是那个,中等身材,浓眉大眼的才是真凶”吧?

他双眼四下一扫,只见穆里玛的人都还愣在原地不知所措,当下咆哮一声,拔出马刀便朝郑成功劈来,“给我宰了他!”

郑成功闪身避过,顺手抽刀和他战在一处,同时继续高喊:“佟彭叛意败露,要杀我灭口!”

佟彭身旁十余名侍卫也都提刀涌了上来,朝郑成功迎头便砍。

但仅过了两三招的工夫,郑成功带入仙霞关的人便已赶至,远远听到郑成功的声音即知有变,立时便冲上来加入战阵。

林桂一旁见主子被人刺死,又有两拨人打得乌烟瘴气,心知情况不对,当即招呼守在城门边的百余士卒也出了关外,先令人摆开阵势,而后高声道:“别打了,都住手!”

“他娘的,你傻了?!”佟彭手下人少,加之郑成功所率大多是龙卫军中精挑细选的擅长技击的高手,片刻间他已是左支右绌,不禁对林桂怒道,“我是佟彭,正蓝旗参领,我命尔等即刻砍死这些刺客!”

林桂一时也难以分辨真伪,只让士卒先扎住阵脚谁也不帮。他自己则唤来刚才在穆里玛身旁的侍卫问明情况,又仔细验看穆里玛的尸体,这才注意到那匕是刺在了后心。

“方才佟参领在大人面前,那郑森在大人身侧?”

林桂见穆里玛的侍卫点头,顿时明白了过来,正要传令擒杀郑森,便听到关隘上士卒纷乱高呼。

“有大队人马袭来!”

“不下四五百骑!”

“快关大门!”

林桂慌忙举目远眺,就见夜色中一大片光点跳动,移动度甚快,定是大队骑兵持火把而来。他再顾不得佟彭和郑成功那边,高声喝令城门外的士卒赶紧撤回,准备关门,又急命人入仙霞关的大营中调兵前来守关。

佟彭咋闻有四五百人袭来,下意识地便回头观望,郑成功哪能错过如此良机,手里单刀一招“电闪雷鸣”,正从佟彭转头相反的那一侧划出一道弧线,直取其脖颈。

佟彭刚瞄见身后的火把光亮,立刻便反应过来,待他再转回身时却已然来不及了,只能拼命扭身避过要害。

只听“扑”一声,郑成功刀光掠过佟彭右肩,后者的整条胳膊顿时抛飞出去。

佟彭一声惨叫,他身侧仅剩的几名侍卫忙丢开各自对手,拖了自己主子急朝岭下逃去。

郑成功再不去管他,转身对自己人低声道:“动手!力保城门不关!”

三十余人一齐点头,随即便有几人从各自怀中取出一只表面刻着凹槽的铁球,又就地捡了火把将铁球上的引线点燃,抬手丢入正在缓缓关闭的城门之中。

正是朱琳渼为破虏营制造的“土手雷”——震天雷,此次为方便郑成功行事,特从破虏借了一些,先前郑成功入仙霞关时所带的锦缎布轴中藏的就是此物。

林桂正扯着嗓子命令手下清兵合拢城门,就见几只冒着火星的东西飞入城门洞中,他从身旁士卒手中夺过火把,凑上去正看到点点火光缩入了一颗黝黑的铁球之中。

感谢懒猫v对我的慷慨打赏,非常感谢你的支持,诚挚拜谢!

(本章完)()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手机版阅读网址:

第一百六十六章 为国赴死

林桂最后看到的,是一团急速变大的火球。他甚至都没有听到巨响声,在那之前他便已一命呜呼了。

经过朱琳渼改良的震天雷虽比不过后世的军用手雷,但在狭窄的城门洞里炸开,那威力也是相当惊人的。

五六十名清兵正拥挤在一起拼命关门,便听闻身后几声巨响,顿时便有近百块铁质破片四下崩飞,被炸得肢体破碎的,被破片嵌入身体的铺满了城门洞,一时间惨呼不断,再无人前去关门。

“夺门!”郑成功朝身后一挥手,第一个冲入城门,见暂时已无人前来抵御,忙又转身配合众人将城门推开至最大。

刚才那几声惊天巨响让守关的清军一阵慌乱,加之城门洞中黯淡无光,片刻间也看不清发生了什么情况。

加之穆里玛和林桂已死,这些人失去统一指挥,于是数百人拥在瓮洞里,却硬是没人愿冲上去关门。

郑成功见状干脆让人高喊,“明军有埋伏,大家千万不要过来!”随即又有几颗震天雷被丢入聚集在城门洞前的虏兵人群中,接连闷响之后,炸飞出一大片残肢和鲜血。

清兵刚听闻有埋伏,便遭重创,心中两相印证下,一时间非但无人敢于向前,反而在惊惧中后退了十多步。

待郑成功已听到身后滚雷般的马蹄声响,心知大军已经距离很近了。他立刀于胸前,昂首对身旁三十多名士兵道:“再守得片刻,仙霞关可得矣!诸君与吾同为国赴死,百年之后天下之人当共祭我等!”

“杀!”

回应他的是一阵整齐的低沉怒喝,三十二名勇士各持刀剑,用身体组成一道铜墙铁壁,将仙霞关的大门死死挡在身后。

终于,穆里玛的另一部将哈丰阿自大营赶到了关隘近前。他立于马上已远远望见大队骑兵的轮廓,再低头看去,却发现关门却还敞开着!

“都是一群废物!”他挥刀砍倒两名战战兢兢呆望城门的士卒,厉声吼道,“给老子上!关城门!”

立刻便有四五十名铳手齐集瓮洞,手忙脚乱地开始装填火药,但随后便有几颗震天雷飞了过来。

刚才见识过震天雷威力的虏兵大惊失色,轰然向四周散去。哈丰阿正欲骂人,就听闻几声轰响,也是头皮一阵发麻,一脚踹翻退到他身侧的铳手,怒喝道:“还放个屁的铳,跟老子冲上去!”

他朝城门外又看了一眼,拔刀向郑成功等人奔去,他身侧亲兵十余人立刻跟着扑了上来。其余清兵见眼下仙霞关内最高指挥官冲了上去,也都各持兵刃一拥而上。

郑成功等三十余人横在城门洞内,数十柄马刀上下翻飞,兼具攻守配合熟练,相互之间随时支援,加之报了必死决心,片刻间竟抵住百余清兵使其未得前进一步!

哈丰阿用力推开护在他身前的亲兵,拖着一柄马刀径直杀入阵中。

此人自东北一路转战山东、陕西、河南等地,屠戮江北汉人无数,其刀法极为狠厉老辣,与各地明将、闯寇搏杀大小数十场,极少败绩。

果然,哈丰阿三招刚过,便有一名龙卫军士兵被他一刀刺中左腹,倒在地上。

郑成功见侧前方一虏将殊为悍猛,马刀带出尖锐风声,直劈得龙卫军两三人抬不起头来。

忽见其一刀斩落,其刀光笼罩之下那人已闪避不及,郑成功当即挺刀格挡,就听得“咣”一声脆响,直震得他双手发麻。

郑成功不敢怠慢,只专心与哈丰阿相搏。他所学以日本刀法为主,辅以南派单刀招式,却并不以力量见长。形势混乱又加光线昏暗之下,被哈丰阿大开大合的招式以力硬撼,却又要坚守防线而不能游走缠斗,几招过后,便已显得颇为吃力。

随着虏兵逐渐从先前的慌乱中恢复过来,攻势不断增强,前面有人被击毙,立刻便有人补上,而龙卫军这边则是不断减员。

很快,郑成功便不得不独自应付包括哈丰阿在内的三名虏军,片刻间便已现颓势。他虽听仙霞关上接连有火铳响起,却不敢回头观望,也无从得知大军距离还有多远。

忽然间,他左侧的龙卫军士兵被清军以长枪刺中腿部,闷哼一声单膝跪倒,虽仍举刀御敌,但郑成功左肩立刻便出现一大片空挡。

哈丰阿瞅得机会,当即横刀向右斩去,郑成功无奈之下只得双手立刀格挡,右侧却又出现破绽。

待哈丰阿挥刀砍至,右侧虏兵也一枪刺来,郑成功条件反射地略为侧身,却觉得肩上一凉,旋即整个右臂便失去了力量。

他被哈丰阿的攻击震得后退两步,抬眼就见又有龙卫军士兵被淹没在虏军之中,此时随他入仙霞关的龙卫军仅剩十人还在坚持,但亦如惊涛中的一叶扁舟,随时都可能倾覆。

郑成功自知已无力再战,遂狠狠咬牙,自怀中摸出一枚震天雷,又将引线向地上的一支火把探去,欲以此再阻虏军片刻。

哈丰阿一击得手,随即又接一招“力劈华山”自郑成功头顶骤然压落。后者手中的震天雷距离火把尚有一尺多远,眼见已来不及点燃,遂在心里叹了一声,闭起双眼。

未等那马刀斩落,郑成功便闻身后兀然有铳声响起,下一刻,身体凌空的哈丰阿胸前暴出一团血雾,而后在一枚二十钱的铅弹冲击下重重砸落在身后的清兵身上。

郑成功惊喜之下忙转头望去,就见赵士超扔了刚发射过的短铳,拔剑冲了过来。

赵士超看了眼郑成功肩头的鲜血,高声道:“大木先且退下,后面的便交予我等了!”

郑成功长吁了一口气,举目朝关外望去,只见数百骠骑兵皆弃了战马或持短铳,或持骑兵剑朝这边猛冲过来,仙霞关前狭窄的山道上已被密密麻麻的火把挤满,状如蜿蜒的火龙。

他将那枚没有点燃的震天雷重又收入衣袋,用马刀撑地,对赵士超勉强挤出一个微笑,“终于等到你们了!”

推荐一本朋友的书。

简介:蜀山世界不是唯一,另外一方大世界中先天神真,阴差阳错来到到蜀山世界中轮回转世,成为样貌丑陋出身魔教,纵使拜入玄门正宗也只是被当做棋子的米明娘,蜀山世界天机异变,波澜突起……

第一百六十七章 血性男儿

"方才清军仅剩的高级军官哈丰阿在率众争夺城门,眼见大队明军袭来,关隘上却无人进行指挥。守城士卒惊慌之下各种火铳、弓弩便胡乱朝岭下射去,哪里还有什么准头。

加上穆里玛将关内的大炮都借给了佟彭袭剿乱军,此时仙霞关上仅有两门大炮可用,其中一门还由于固定角度的原因,仅能射击远处。

是以龙卫军骠骑兵虽在关下付出了不小的损失,但仍不断有人沿关前的小道冲入城门。

骠骑兵所持的簧轮铳在短兵相接的战斗中极为便利,紧随赵士超身后的数十人抬手就是一排铳,城门洞内的清军立刻人仰马翻,当即便有人朝后缩去。

和郑成功一起拼死夺门的那十人个个浑身浴血,此刻敌军稍挫,他们这才发现身后大队人马杀来,心头一松,皆已是摇摇欲坠之势。

随后又不断有骠骑兵冲入城门洞,每人两支簧轮短铳,同样是毫不客气地举铳便射。

虏军与郑成功等人僵持了半天,正是心浮气躁之时,又无人统一约束指挥,不防备间接连遭到火铳射击,等赵士超率众挺剑杀来,甫一交手便开始四散溃退。

赵士超知道自己所部人手不多,是以也不继续冒进,令人将城门附近的拒马等物摆在内侧,又捡了清军丢下的鸟铳、弓弩等物,就在瓮城中摆下防御阵势。

果然,随后又有数拨清军袭来,但赵士超率领所部不到三百名士兵拼命死守,打退了敌人轮番进攻,始终牢牢扎在瓮城中,力保城门未失。

又两刻钟后,仙霞关外再次有大队人马赶到。赵士超向岭下望去,就看到一排耀眼的火光闪动,随即便是猛烈的火炮轰鸣之声。

原本已经全面骑炮兵化的龙卫军炮兵机动力就极强,此次军情紧急之下,所有六磅炮使用多一倍的马匹拖拽,加上仙霞关以南的路面还算平整,是以炮兵营竟紧随骠骑兵之后第二个抵达战场。

虽然炮弹大多落在了仙霞关的石墙之上,但火炮齐射的骇人声势,以及为数不多的几枚击中关内清军营帐的炮弹依然造成了极大的恐慌。

守关虏兵皆知城门已经失守,此时岭下又出现十多门大炮不停轰击,他们的士气迅速便跌至冰点。

在关隘上坚守的人越来越少,片刻之后,连关上那唯一的一门大炮也哑火了。

龙骑兵营随后也攻入了城中,他们装备的燧发铳显然更适宜步战,配合赵士超所部,数百人很快便肃清了登城马道上的敌军,冲上了城头。

夏孚先率龙骑兵一路齐射推进。守关清军早已斗志涣散,加之根本没人组织抵抗,零星的还击顷刻便被密集的燧发铳齐射压了下去。

等刘国轩的步兵营赶到仙霞关前,关隘上的战斗已基本结束,城头插满了龙卫军的军旗。

刘国轩所部旋即被陈雄飞拉了“壮丁”,帮他将十多门六磅炮拖上了仙霞岭,在城头一字排开,瞄准关隘内的清军大营开始轰击。

杜尔德早就听到了南边关隘上的火铳声响,但他只是安坐帐中,甚至还颇有大将风度地教训手下几名包衣,“慌什么?如此险峻雄关,纵有十万大军攻袭,也定难上来一个人!都给我踏实点。”

直到关外响起火炮轰鸣,炮弹带着尖厉的破空之声自他头顶划过,击毁了不远处的几顶军帐,他这才意识到出问题了!

杜尔德出了帐外,随手拉住一名正在慌忙逃窜的士卒询问,这才知道穆里玛已死,明军大队人马攻上了仙霞岭。

他大惊失色之下,匆忙带了几名侍卫,连行李都不及收拾,便向仙霞关北口逃去,眼下也只有从那儿出关去衢州这一条路。

夜里山路极为难行,杜尔德好半天才跑到清军营地边缘,就听得身后震天动地的大炮声响。

随即便有一枚五斤多重的铁球将一名清兵砸得四分五裂,落在地上又向前弹起两次,直蹿出十数丈才耗尽了冲力,最终缓缓滚至杜尔德身侧。

他听到地面隐约有“咕噜”之声,压低了火把观看,正见一只乌黑的铁球朝他滚来。

他条件反射地迅速抬起左脚,铁球却从他支撑的右脚上掠过,顿时“咔嚓”一声响,杜尔德应声栽倒在地,整个右腿从膝盖以下竟被那看似慢悠悠的炮弹撞成了碎渣。

他还来不及惨叫便已经疼晕了过去。几名亲军侍卫连声呼唤却不见转醒,只得手忙脚乱地将他抬了起来,继续随大队溃兵向北奔逃。

至天色渐亮,关隘后面的整片清军营地几乎被陈雄飞用大炮轰成了平地,在大炮下侥幸逃生的虏兵无不慌忙钻入山岭,朝关北跑去。

工兵连正忙着修补受损的城墙,步兵们则四处搜寻藏匿在附近的虏兵,整个仙霞关已完全处于龙卫军的控制之下了。

林耀天得知陈王竟夺下了仙霞关后,也自告奋勇地率手下擅长山间攀爬的义军入仙霞岭追击虏军。

朱琳渼立于仙霞关的关隘之上,正在听余新汇报刚统计上来的伤亡数字。

“骑兵二营阵亡一百二十人,重伤六十人,轻伤三十七人。”

余新看了眼朱琳渼的脸色,继续道:“龙骑兵营阵亡三十一人,重伤十四人,轻伤……

“国姓将军所率的三十一人中,阵亡二十一人,轻伤十人。国姓将军本人右肩负伤。

“此外还有骑兵一营……”

朱琳渼眉头紧皱,面色极为凝重,虽然经过昨晚一场乱战,加上郑成功关前舍命守住城门,最终成功地夺下了仙霞关,但龙卫军也遭受了自创建以来最严重的伤亡。

其中骠骑兵营一共四百人冲上仙霞关,伤亡超过了一半。而郑成功带的那三十多人,更是有七成为国捐躯,余者全部受伤。

谁说明末满地皆是逃兵和降官?!华夏民族从来都不缺血性男儿,只要让他们看到国家民族的未来和希望,他们从来都不会吝惜自己的生命!

“殿下。”一个有些虚弱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路。

朱琳渼转头看去,只见郑成功在两名士兵的搀扶下,正勉强冲他躬身施礼。"

第一百六十八章 纪念碑

郑成功的肩头用白布包得结结实实,但鲜血仍在不断渗出。

朱琳渼忙扶了他一把,“大木此番居功甚伟,当好生修养才是。”

“殿下,末将有一件要紧的军情必须立刻禀报于您。”郑成功左手捂住伤处道,“昨日有四五千清军出关袭击附近的义军。穆里玛,哦,就是负责驻守仙霞关的虏将,曾对末将提起过,这队人马之中有三千是借自衢州。而据杜尔德所说,博洛留在衢州的守军不过三千余!”

朱琳渼惊喜道:“你是说,衢州现在是座空城?”

“殿下明见。”郑成功吃力地点头,“但仙霞关上有守军两千,昨晚一战之后,应有不少逃亡关北。这些人出关之后必投衢州而去,殿下当遣人马赶在他们之前袭取衢州城,否则等溃兵聚于城内,再想攻城便要费一番周折了。”

衢州乃是浙南重要的州府,同时也是南下广信的清军的后勤基地,若能趁城中空虚将其一举夺下,不但能使朝廷的势力扩展到浙江,还能减少杨廷麟在广信那边的压力。

“大木又立一大功。”朱琳渼见郑成功脸色苍白,忙让他先去休息,莫再挂心军中之事。

张家玉待士兵扶着郑成功离开,对朱琳渼拱手道:“大人,溃败虏军自昨晚便已北窜,当立刻兵衢州方才来得及。”

“我们很快便要面临和博洛的恶战,不宜抽调太多人手。”朱琳渼想了想,“虽是空城,亦可智取。”

他又让人叫来刘国轩,对其仔细吩咐一番。

“大人果然妙计。”待朱琳渼说完,一旁张家玉立刻会心微笑道。

“此乃清军用惯的招数,我们也不妨一试。”朱琳渼又对刘国轩道,“林耀天所部义军昨晚便已北去追击溃军,你可将他带上。

“若依计取下了衢州,可由这队义军协助守城。若你未得入城,便携义军围住衢州,寻机攻打,即使攻不下城来,也要防止仙霞关的败兵逃入城中。”

“是!”

刘国轩作为夺取仙霞关的主攻部队,昨晚却没有取得任何战功,心里正憋着一股劲,当下也不顾劳累,点了二百精兵,又取了些物件,便急朝衢州方向赶去。

待刘国轩领命离开,朱琳渼朝山岭下望去,眼下夺了仙霞关,可以说便是已取得了整个福建战役的战略主动权,接下来很多事情便可以开始着手实施了。要利用这一巨大的优势,逐步将清军逼入死胡同里,最终将其彻底歼灭,一战打出大明的威风和士气来!

他看了眼天色,对张家玉道:“让大家先休息一会,通知所有高级军官,午时来我帐中议事。”

“是!”

“在这之前,”朱琳渼环顾巍峨的仙霞岭,最终指着西侧最显眼的一处山崖道,“让陈逸带工兵们在那建一座五丈石碑,将昨晚阵亡的二百二十三名将士的名字都刻在上面。背面则细刻昨晚夺关激战的经过。”

他轻叹了口气,“要让所有人都知道,正是这些英雄们用自己生命,挽救了整个福京,换来了大明中兴的希望!

“这碑就叫‘仙霞关英雄纪念碑’。等有一天尽灭博洛虏贼,直到有一天光复了所有大明河山,我定要再来此祭奠。”

“是!”张家玉肃然敬礼,郑重应道。

午膳过后,龙卫军所有中尉以上以及破虏营千总以上军官齐聚仙霞关内新立起的中军大帐中。

朱琳渼先让张家玉简要介绍了袭夺衢州的行动,而后他接道:“如此,即便未能攻取衢州城,广信境内的清军也必受震动,原本从衢州供应他们的粮草既断,便只能从徽州绕行八百余里取粮。

“这途中还要经过饶州府,可通传万都堂,让他分一路兵于劫粮。不用多久,广信虏军必乱。”

众人闻言皆是一片喜色。

朱琳渼又对张家玉道:“方国安这颗棋现在也可以动了。派人送密信去绍兴府,告诉他我军夺了仙霞关,博洛所部已被困在福京无暇他顾。要方国安即刻举义反正,擒下浙地宁波、金华、台州等州府的建虏伪官,而后上表效忠朝廷,可当定国驱虏之功。”

方国安前不久得到朱琳渼的示警,得知有人可能向博洛出卖自己,便立刻停止了联络其他降将一同反正的活动,将能够销毁的证据全部毁去,同时并未如历史上那般率军入闽,给博洛杀他的机会。

眼下整个浙江的清军加起来不过千余人,只要方国安宣布重归大明,其手下两万大军即使战斗力再差,也能瞬间席卷整个浙江。

届时就算洪承畴立刻从南京兵南下肯定也来不及了。

虽然方国安此人胆小怕事,统军作战能力也很一般,但如今正是要团结一切可以团结的力量的时候,朱琳渼想了想继续道:“告诉他,只要他忠心报国,我将全力保举他为浙江总督。”

他见张家玉点头记下,又环视帐中诸将,道:“浙江那边属于锦上添花,而我们的要害却在建宁府。”

他望向余新,“博洛那边动静如何?”

“回大人,昨日传报,博洛前锋已出延平,将至天兴府谷口一带。”

朱琳渼看了眼地图,皱眉点头,“仅剩五百余里了。我们要想办法让博洛慌乱才行。”

顾炎武随即拱手道:“当先将我军夺取仙霞关之事广传福京,既可乱建虏军心,又能安天兴府民心。”

“好,”朱琳渼道,“还可以押送几名仙霞关上的建虏军官于福京各地游街,以振我士气。也让百姓们知道,建奴并没有什么可怕的。

“可惜那个穆里玛已死,否则效果更佳。”

顾炎武又指着地图道:“大人,建安城中还屯有些粮草,可维持虏军一阵。属下建议,当趁虏还未及回返,以重兵迅攻克建安,则博洛即刻便会断粮!”

“这,恐怕不易。”张家玉沉吟摇头,“先前大军为达仙霞关,令施琅设计将施福主力诱至建安,此时建安城中应有近万守军,须臾甚难取之。”

(本章完)()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手机版阅读网址:

第一百六十九章 设计取建安

“倒也不一定非要攻下建安。”顾炎武又道,“即便只是将城围住,使其粮草不得运出,博洛亦会生乱。此外,浦城亦当尽快攻下,这里毕竟是仙霞关的屏障。”

张家玉点头道:“浦城附近仅有施福所部两千余人,且多在城外布防,若趁这边消息还没传过去,急南下,必一战可定。”

“浦城?施福余部?”朱琳渼盯着地图的双眼微眯,猛然计上心来,“这浦城倒是个可以利用的地方。”

他手指用力一点地图上浦城的位置,“先放出风去,就说我军人少,意欲死守仙霞关。守仙霞关当先守浦城,故而倾尽全力也要夺取浦城。再派人和施琅取得联系。”

张家玉和顾炎武对视一眼,疑惑道:“若散出消息,浦城附近的清军定会闻风遁入城中,这……”

“那不正好,可以把他们一锅端了。”甄真一旁大咧咧道。

朱琳渼对她投去一个赞许的眼神,“对,一锅端了!连施福的主力在内。”

“施福?”甄真不解道,“可他主力尚在建安。”

朱琳渼微微一笑,只用八个字答她,“多路并举,围点打援。”

待安排好一应作战策略,帐中诸将皆各领了军令自行离去。

朱琳渼随即又想到一事,让石霖取来纸笔,给太子殿下写了封信,其实便是写给黄道周等人的。

他信中建议“太子殿下”即刻传旨湖广和广东,言福京战事吃紧,天兴府已朝不保夕,总之说得越危险越好。而后急令何腾蛟与丁魁楚兵勤王,并指明何腾蛟兵力不得少于三万,丁魁楚不得少于两万,限期两个月必须抵闽,不得有误。

此旨不能中旨,定要过内阁、兵部。其后最好再跟上兵部催的调令,以及户部给沿途各地征集粮草的行文,总之过程越正式隆重越好。

朱琳渼当然没指望何腾蛟和丁魁楚能真的兵,相反,他所期望的正是他们不兵或故意拖延,实际上他们九成九也会如此。

朱琳渼就是要大张旗鼓地将这两个表面奉大明正朔,实则行立藩割据之实的军阀架在火上烤一烤。

朝廷隆重颁旨请援,他们若还是无动于衷,定能让天下看清其嘴脸,同时也能使朝野对处理二人的意见更趋统一。

虽然眼下大敌当前,还需要他们,尤其是何腾蛟分担建虏压力,但有了这次抗旨不尊的口实,以后想收拾他们的时候便可以随时拿出来用。届时哪怕大军拿下这两个军阀,也是名正言顺。

……

杜尔德一直昏迷了两天两夜才转醒过来,腿上的伤口已敷了草药,用牛筋紧紧扎牢,血算是基本止住了。

他顾不得腿伤疼痛,慌忙转头观望,却见自己又被装在囚笼之中,由两匹马拖着,一路向南行去。

囚笼外仍是那些身着深绿色军服的士卒,让他恍若又回到了数日之前,似乎此番回到浦城,又上仙霞岭不过是南柯一梦。

但残缺的右腿时刻提醒着他,这一切都是真的。

又是这群穿怪异军服的人,又是没有字号只有日月图案的蓝色旗帜。他心里不禁一阵颤抖,头次遇到他们,他少了三根手指,再次遇到他们,他又少了条腿!

这些人一定是地府中的恶鬼!杜尔用力缩在囚笼角落里,浑身不住颤抖,也不知是因为伤口的剧痛还是心中的惊惧,如果上天再给他重来的机会,他一定选择待在阿古河过安稳日子,打死也不踏足关内半步。

但,一切都晚了。

他此次的目的地是邵武,在那里他将绕城一日,接受大明百姓的石子、土块“款待”,而后则是继续南下大阜,继续接受百姓“瞻仰”。

再后面还有朱口、泰宁、军口……至于他能坚持到哪一站不被砸死,就得看他造化了。

相比起杜尔德来,穆里玛的旅程就显得有些单调了。一骑快马将装了他人头的木匣直接送去了谷口,交给他的主子博洛。

相信见到这颗人头之后,博洛肯定不会再怀疑仙霞关落于明军之手的消息的真实性了。

“玉修罗,要说起来,我还真没打过这么爽快的仗!”一名麻脸壮汉正和一群士卒搬运缴获的炮弹,见甄真从旁经过,忙高声招呼着,“那些个贼虏见到老子就跟见了鬼似的,连屁都不敢放一个,只知道一个劲地跑,哈哈!”

甄真扫了孙麻子一眼,“那是人家陈王打得胜仗,你不过是打扫战场而已,得意什么啊?”

“对,全靠陈王,嘿嘿。”孙麻子忙不迭地点头,又解开黑色军服最顶上的几颗扣子,擦了把汗道,“要说陈王殿下端的大方,这些大炮连看都不看一眼,便全给了咱们破虏营。”

“那是!”一旁余振拍了拍身侧那门青铜大炮高声接道,“这些可是正经的千斤红夷炮,”他又朝不远处的另几门炮一比划,“就算那些七百斤的炮,也比咱们现在用的佛郎机强出一截!”

昨晚破虏营接到朱琳渼命令之后,于夜色中追缴佟彭溃军,斩获千余级,俘虏也有近两千人。

但最大的惊喜,却是孙麻子在大路正中找到了十多辆无人把守的大车,正当孙麻子乐得满脸开花地清点钱粮,他麾下士卒又在不远处找到了十门大炮!

四门千斤红夷炮,六门七百斤红夷炮!

至次日甄真将这些战利品报予朱琳渼,后者让她将粮草等囤于仙霞关,又去检视了缴获的大炮。

这些炮是一种半长加农炮,有4门六磅炮和6门四磅炮。应当是采用欧洲工艺铸造,铸造精细度还算不错。

配以小轮的木质炮架,虽然灵活性不算很好,仰角也无法调节,但基本也算是十七世纪中规中矩的炮架,具有一定的野战机动能力。

这些大炮不大适合重视机动力的龙卫军炮兵,他便全部拨给了破虏营。装备了这十门大炮之后,破虏营的大炮战力至少能提高一倍以上。

此外缴获物中还有五百多支三钱鸟铳,自然也都配给了破虏营。不过现在用惯了六钱鸟铳和十一钱重型鸟铳的破虏营对这种轻型铳都有些看不上眼了。

(本章完)()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手机版阅读网址:

第一百七十章 献计

甄真望了眼已套上马车的大炮,故作严肃道:“有了这些重火器,便要打出咱们破虏营的威风来,为陈王殿下争气!”

“是!”孙麻子和余振等人立刻敬礼道。如今他们不止是军服,连口令、敬礼等都已开始山寨龙卫军了。朱琳渼也不藏私,直接让他们拿了龙卫军的训练手册去用,当然,三纪律六注意也得一起遵守才行。

“好了,你们搬了半天也该累了,先去歇一会吧。”甄真转而又笑道,“等会吩咐大家就地扎营。陈王殿下给咱们拨了几百斤肥肉,中午大家都好好吃一顿。”

“扎营?”孙麻子闻言一愣,压低了声音道,“不是说要咱们围攻浦城吗?当南进才是。”

“急什么?”甄真狡黠地眨了眨眼,“殿下说了,要慢慢来,等施福的人都逃回城去再说。这个叫什么来着?哦,围点打援!”

……

与此同时,顾炎武率领破虏营五千人马正取道崇安,绕了一个很大的圈子,几乎是紧贴着武夷山向南行去。

直到次日,留在仙霞关那边的六千破虏营将士们懒洋洋地吃饱睡好之后,才不紧不慢地拔营启程,又慢吞吞走了三四天,终于赶至浦城城下。

在浦城附近尚有施福部两千四百多人,他们在三日前得知仙霞关被明军攻占的消息后,立刻便都缩回了城中。

浦城城门紧闭,城头上弓、铳林立,一副严阵以待之势。

甄真遂命令大军包围浦城,但其麾下仍是一副懒散模样,足用了大半天,才堪堪将城围了起来,期间城内已派出数拨人马赶往建安等地求援。

但很快,城外便响起了阵阵大炮嘶吼,直到深夜都未曾停歇。

其实甄真仅是让孙麻子用七百斤的四磅炮制造声势而已,想用这种轻型火炮轰开城墙根本是不可能的事情。

但城中清军却被吓个半死,浦城知县在炮声中心惊胆战了大半天之后,又连续派人趁夜色溜出城去求援。

而围城的明军似乎极为大意,军纪也不怎么严,夜间有不少巡逻士卒都在偷睡,是以几拨求援的人马都得以顺利逃出包围圈,将浦城告急的消息送了出去。

建安城。

知府衙门。

“甲喇章京大人,”施福将达哈苏携侍卫而来,忙带头起身恭迎,“实在军情紧急,不得已只好半夜扰您休息。”

施福虽是福建总兵,官比达哈苏高了几级,但后者却是建安城中职务最高的满人,故而一众官员仍是对其恭敬施礼。

由于朱琳渼故意让人四处宣扬,达哈苏早已知道了明军占领仙霞关之事,闻言吃惊地盯着施福道:“紧急军情?那些南蛮……明军朝建安来了?!”

“那倒未曾。”施福将让达哈苏上座,扫了眼在场众人,“方才收到浦城急报,明军六千余人兵围浦城,大炮日夜不息,情势危急。”

他顿了顿,又道:“俱我的人探到的消息,明军欲死守仙霞关,故欲先取浦城为屏障,是以大军尽出,搏命猛攻。”

建安知府程益立刻道:“贼军既已得仙霞关,与其近在咫尺的浦城断难保全。下官以为当传告浦城守军,令其阖城固守,待博洛大将军回援,围城自解。

“而建安乃军粮囤积之所,维系我大军安危,切不可为救浦城而弱建安重地之兵力。”

施琅前日已见过朱琳渼派来的信使,立刻便按陈王所吩咐的高声道:“程大人是想留大军在建安,自己更安全些吧?”

“你……”

施琅又接道:“被围在浦城城中的,那可是我施家的兵!两千四百多人啊!让他们困于城中等死,以后谁还愿为我叔父,不,为总兵大人卖命?!

程益皱眉道:“这伙明军竟能攻取仙霞关,表明其战力应当不弱,施总兵贸然出战,万一……”

“他们不过是瞎猫碰上死耗子。”施琅马上按事先编好的说辞反驳道,“盖因佟彭佟参领擅调仙霞关守军出关清剿乱军,加上有人通敌,于深夜偷开关隘大门,方使贼军钻了空子。

“这些贼军不过六千来人,且其围城仅一日,便让城中溜出七八批求援之人,足见其军纪涣散,战力不堪。只要总兵大人率我主力相援,不禁围城之局可解,与城内将士夹击,或可将这队贼军一举剪灭!”

施福对自己这个侄子的统兵、谋略能力一直极为赞赏,听他这么一说,也随即点头道:“我施福奉命守御建宁,却令贼军偷了仙霞关,已是失职。若再折了浦城,还如何向博洛大将军交待?

“此外,这建安城中粮草还不够入闽大军一月之用。大将军率重兵从谷口赶回建宁就得半月,届时如有浦城作为前哨,攻取仙霞关当颇为便宜。但若浦城在敌手,其坚守不出,或未等拿下浦城,我军粮草已尽!”

程益见施福也是这般主意,当下也不再多言,而是转向达哈苏拱手道:“还请大人定夺。”

达哈苏虽无权节制施福,但他作为建安守将,如果要求施福协助守城,施福定然也无法推脱。

施琅见达哈苏面带犹豫之色,旋即铺开了地图,指向仙霞关道:“末将还有一计,请诸位大人参详。”

“快说!”

施琅微微一笑,“贼军急欲取浦城,故而调主力包围此城。那么此时仙霞关上必然防守空虚,总兵大人或不必直取浦城,而是急绕城而过,兵指仙霞关,贼军为保关隘,必定撤兵回救,浦城之围自解。”

佟彭手下是夜晚与龙卫军接战,根本不清楚有多少明军,待到天亮时已被破虏营全部清缴。而朱琳渼又让人散出消息说明军人少。

是以到现在为止,建安城中还都以为明军只有六千至多不过七千人马。

闻听施琅“献计”,没等施福说话,达哈苏便先是眼前一亮。若真如施琅所说,不但可以保住浦城,甚至有可能夺回仙霞关,至少也能于半路截击回救的明军。

如此一来,仙霞关之危局便迎刃而解!

感谢:黑咲隼、六月吃土季。、恩洁快乐小黑哥对我的慷慨打赏,你们就是我不断码字的动力,非常感谢!

因为在下纯新人一名,跪求各种订阅、推荐、月票、收藏,你们的支持就是我码字的动力,非常感谢大家!

(本章完)()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手机版阅读网址:

第一百七十一章 离间

达哈苏当即一拍面前木几,大喜道:“此计可行!”又转向施福道,“施总兵可北上,趁敌空虚,直取仙霞关!”

施福自是极为情愿,此行只要不出纰漏,多少也能取得些战功,还可顺道救下自己被困在浦城的两千多人马。

他当即拱手道:“末将即刻点兵,卯时便率军出!”

“好!祝施总兵旗开得胜!”

一旁施琅却适时接道:“侄儿可领亲兵助甲喇章京大人固守建安,当保万无一失。”

达哈苏刚用了施琅之计,此时心中已认定他是名难得的将才,当下立刻点头喜道:“正合我意,甚好!”

……

仙霞岭上龙卫军大帐中。

朱琳渼正与张家玉、余新等人围着地图规划浦城一线的作战部署,就见郑成功来了。

没等他施礼,朱琳渼便先将其扶住,“大木莫要多礼,你伤势如何了?”

“谢殿下挂念,幸未伤到筋骨,现下创口已经收住,当无大碍。”

其实近来朱琳渼每天都会过问郑成功的情况,知他仅是轻伤,眼下见他已能四处走动,乃觉心中一松。

“对了,大木此来何事?”

郑成功立刻肃然道:“殿下,末将这几日卧床养伤,心中计较福京战事,自觉还有一处当提醒殿下。”

“你是说郑芝龙吧?”

“正是。”郑成功道,“十多日前便有邸报说家……家父欲率水师北上,配合博洛围攻天兴府。若放之不管……”

朱琳渼微微点头,“虽然若无步卒配合,其船队仅能隔岸炮击,只需让天兴府沿岸百姓内迁即可,但这数百条战船窥伺天兴府旁侧,势必会乱我民心。”

他说到这里,望向郑成功道:“大木可是想出了什么应对之策?”

“这,”郑成功摇头,“倒还没有。若末将手中有支水师,或可想些办法,但眼下……”

他又接道:“末将想回一趟安海老家,争取能说服家父,使其幡然悔悟。”

朱琳渼想起历史上郑成功哭谏郑芝龙之事,心中不禁感叹,历史的惯性还真是够强的,看来郑成功还是想回去哭一场。但结果肯定也如历史上那般,根本没什么用。

想到这里,他下意识地摇了摇头。

郑成功见状倒不以为忤,实则他心中也没把握能说服父亲,只当做尽人事而已。他继续道:“若然不成,末将还可联络一些不愿从虏的水师故旧,或可从中觅得机会。”

“倒是可以一试。只是大木当小心行事,安全最为重要。”朱琳渼忽又想到郑芝龙和清廷的交易,接道,“另有一事说与你知,或可有用。”

“请殿下明示。”

“博洛曾许诺郑芝龙,要封他为闽粤总督。”朱琳渼双眼微眯,“但据我所知,从多尔衮到博洛都是在糊弄郑芝龙而已,清廷自始便没打算给他任何实权。”

郑成功惊讶道:“殿下如何得知此等机密?!”

朱琳渼心说,自然是从历史书上得知的,博洛在占领福建之后,立刻将郑芝龙骗去北京,给了个闲职养了十来年,始终不许他出京,最后还是砍头了事。

但这话肯定不能说给郑成功,他只道:“我自有情报来源,不过这些消息绝对可靠。”

郑成功沉思点头,“若如此,当可用来离间家父与虏贼。”

两人正说着,有亲兵进帐敬礼禀道:“大人,章国炫求见。”

“章国炫?”朱琳渼愣了一下,旋即想起是那个和林耀天义军一起伏击建虏辎重车队的“海商”。

他当然知道,这所谓海商多半便是海盗,他“商船”上的水手登岸便能与清军作战,由此就可见一斑。

不过这个时代的海洋上,大多都是亦盗亦商之流。这也是没办法的事,莫说大明朝廷连个像样的水师都没有,海防全靠郑芝龙这种海盗。就连欧洲那种海上贸易极为成熟的地方,海商大多也都兼职海盗。

盖因你只要出海,遇到的任何一支船队都可能立刻抢劫你一把,没有点战斗力,出海就等于送死。

“哦,快让他进来。”朱琳渼对亲兵示意。

“殿下,这章国炫是?”郑成功一直在仙霞关“卧底”,后来又受了伤,是以始终没见过章国炫。

“哦,他是海上讨生活的。”朱琳渼含糊道,“他亲人为清军所害,故率水手上岸做了义军。”

郑成功若有所思地点头,自然明白他言下之意,这人以前该是个海盗。

“草民拜见陈王殿下。”章国炫进得帐来,忙向朱琳渼施礼。

“章义士有何事找我?”

“回殿下,草民所部已于仙霞关修整数日。眼下虏贼肆虐,草民欲继续于各地袭扰贼军。特来与殿下告辞。”

未等朱琳渼说什么,一旁郑成功先道:“章义士海上起家,为何舍长取短,上岸杀敌?”

“这位大人是?”

“哦,在下朱成功。”

“国姓将军?!草民失礼。”章国炫忙躬身揖礼,又问道,“只是将军说的‘舍长取短’,却不知是何意?”

郑成功拱手还礼道:“听闻章义士手中有支船队,若你愿意重返海中御虏,定比现在斩获更大。”

“哦?章某有大小船只一百四十余条,手下兄弟也更熟水战,自然愿在海中杀敌。”章国炫立刻道,“国姓将军您就说怎么办吧。”

郑成功略犹豫了一下,“但此行风险不小,或会使你毁去不少船只。”

“值甚么?只要能让建奴不痛快,章某命都可以不要!”

“好!”郑成功大喜,“有章义士相助,国之大幸!”

……

延平府南端。

大田县县郊。

一名身着明军衣衫,却光头留着鼠尾辫的士卒催马驰入一片密林,对林中军官模样的白面男子高声道:“将军,那队车马以至五里外。观其行止,当无防备。”

“嗯,吩咐弟兄们,都埋伏好了,”白面男子当即兴奋道,“听我鸣锣便动手!”

他身旁高颧骨的中年人却面有忧色,“将军,那些人马少说也有两千,这万一……”

“怕什么?”白面男子瞪了他一眼,“我丁成礼从南京到徽州再到福建,所见明军无不畏虏如虎。尔等只要拿出气势来,根本不用动刀,这些人八成便会一哄而散!”

感谢十一月的smi1e对我的慷慨打赏,非常感谢你的支持,合十拜谢!

因为想和大家多交流,所以建了个书友群,群号683142639,欢迎大家来加群,一起聊书灌水^_^

(本章完)()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手机版阅读网址:

第一百七十二章 坎坷返程

那中年人仍劝道:“将军,这可是正牌明军,若真的动手,以后便再无回转余地了。”

“王选,你怎这般啰嗦?”丁成礼皱眉道,“那平虏侯……”

他“虏”字出口又觉不妥,改道:“那郑大人都已归顺,福建焉有可战之军?我观明廷气数已尽,此番东军必胜。”

他所说的“东军”便是满洲军队。

“做人应知顺势而为。”丁成礼继续教训道,“此时劫了这股明军,不但有所缴获,来日等福建变了天,这还是一份军功,何乐不为?”

黄鸣俊收了收缰绳,回头看向队伍正中的那辆马车,由于车太快,加上路途颠簸,整个车子都出咯吱吱的声音,像是随时会散架一般。

另一辆马车驶到他侧旁,黄道周挑起窗帘从车内探头道:“黄阁部,是否让队伍休息片刻为妥?这般赶路,莫说皇后殿下,便是老夫都要吃不消了。”

实则黄鸣俊连日骑马,此时也是两胯生疼,闻言苦着脸道:“皇后急欲返回天兴府以镇大局,严令今日必抵尤溪下游,下官只得这般急行军了。”

黄道周叹了口气,微微摇头,自离开长汀之后,他便总觉得曾皇后心思太重了些。

驿道由一片密集的树丛旁经过。“护驾”的人马已急行军多日,此时甚为疲劳,警惕性也降低了不少,虽有斥候往林中略看了几眼,却并未深入探查。

黄道周正琢磨是否要和黄鸣俊同去劝谏皇后休息一下,便闻一旁林中猛然响起急切的锣鼓声。

黄鸣俊大吃一惊,延平南部当无虏军出没,难道是盗匪?盗匪竟有胆子敢劫持数千人的军队?!

他慌忙喝令士卒们列阵防御,又亲率心腹家将护着皇后的车驾徐徐向后退去。

此刻人马刚有近半走过密林范围,在最前面开道的是姜正希所部,惊闻后队有异,也是慌忙转头。

姜正希伤势未愈,急得大声吩咐部将回军保护皇后和太子,自己却只能坐在车中使不上力气。

仅片刻工夫,黄鸣俊的人尚在慌乱,就见密林中有一队人马高呼着“博洛将军正蓝旗两万大军杀至”杀将出来。

只见这群人俱是明军装束,脑后却留了根长辫。

“虏军来袭!”

“迎敌!”

“不要慌!”

各种命令甫一出,自林中涌出的贼军便是连番铳击,黄鸣俊原本就极为混乱的队伍登时便向后退去。

而驿道的另一侧却是一片荒坡,地面甚为泥泞,落脚便难拔出,一时间有遵军令结阵的,有呆立在原地的,有陷在泥中不知所措的,乱成一团。

待林中虏军又放了几轮铳,黄鸣俊部便已告溃。

黄鸣俊见约束不住,只得带着亲兵并百余有经验的士卒挡在皇后车前,拼死抵抗。

至姜正希部将率队回援,贼军势头转向东侧,黄鸣俊这里才压力稍减,但仍有二三百余人将他围在中间,铳声不断。

黄鸣俊和这些“建虏”杀了一阵,却愈疑惑,他在建宁和真正的满洲兵交过手,虽然是败了,但对八旗军的作战方式还是有些了解的——大炮、骑兵扰乱阵型,披甲步兵短接决战。

而眼下这些袭击皇后和太子的人虽剃了,但打法却更似明军,多在远处铳,不擅抵近肉搏。

也正是如此,才让他有了一线喘息之机,否则对方仗着人数优势一拥而上,他身后车中之人必定难保!

有了这番计较,他急令手下将马匹、车辆挡在四周,藏身其中,只伺机铳略做还击。片刻之后,黄道周又带了数十名侍卫赶来助战,才算是勉强稳住了局面。

而姜正希所部却又陷入苦战。

那丁成礼手下虽仅一千七八百人,但明军多日急行军已是疲惫不堪,骤然遇伏被打了个措手不及。姜正希的人马又是匆匆回救,指挥、阵型都毫无章法,再受到黄鸣俊部崩溃的影响,竟也隐隐出现动摇之势。

在黄鸣俊大队人马后面三里开外,苏观生正百无聊赖地躺在车中看闲书。

要说也是因为陈王的话太有分量所致,他离开长汀前将苏大学生在抚州临阵怯战,导致大军崩溃的“战绩”对黄道周说了,并嘱咐黄阁老莫要将苏观生所部与大队人马混在一起。

结果黄道周和黄鸣俊、姜正希商议一番,皆认为要严格遵循陈王殿下的建议,便让新威军跟在大队人马后面一二里处,后来仍不放心,又寻了借口令其离开了三里多远。

苏观生隐约听到前方似有铳响,随即便有人纵马狂奔而来,报前队遭遇建虏伏击,情势危急,请苏大学生往增援。

苏观生脸色大变,忙拉住报信之人询问敌军情况。

那报信士卒也是惊慌失措,随口便将方才听到的说了出来,“似是博洛手下主力两万人马。”

“博洛主力?两万?!”苏观生脑子里登时嗡的一声,下意识地四下张望,一时间却不知要往何处跑。

一旁他从广东带来的千总刘若鳞忙催促道:“大人莫再犹豫,圣驾尚在前队,救驾要紧!”

“救驾?”苏观生这才一个机灵,冲刘若鳞摆手道,“对,对!我命你率军前去救驾,我、我自领亲兵断后!”

这刘若鳞乃是广东朱琳渼顾元镜推荐给苏观生的,颇通兵法战阵,人也算得上勇武,闻言立刻拱手道一声,“遵令!”转身上马,让士卒遍举“苏”字旌旗,高声道:“全军随我前去护驾!”

而后他用力一抖缰绳,率先向东驰去。

苏观生待大队人马离开,慌忙招呼身旁亲兵侍卫转头便朝大田城而去。

再说刘若鳞率军行了一阵,回头间却不见自家主帅,他正要勒马,就听到耳畔铳声不断,遂低头略一沉吟,最终拔刀指向前道:“都随我上!”

黄鸣俊身旁的士卒不断倒下,四周用来做遮蔽的军马早已中弹倒地,仅剩了两辆马车,却也被打得千疮百孔。

曾皇后用力将小太子抱在怀中,紧紧缩在自己马车里,车外不断响起的火铳爆鸣吓得婴儿声嘶力竭地哭嚎。

兀然间西侧有喊杀声起,似有大队人马到来。随即庞天寿用力敲着车厢,兴奋道:“皇后殿下,援兵!是援兵!”

因为在下纯新人一名,跪求各种订阅、推荐、月票、收藏,非常感谢大家的支持!

(本章完)()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手机版阅读网址:

第一百七十三章 变局前夜

丁成礼手下先前只探到有十余辆大车由两千明军护送而来,他便集中人马一门心思对付这支队伍。却未料到其后三里远处竟另有后队,是以根本没做防备。

一众伪虏军杀得黄鸣俊的手下四散溃逃,正在得意间,未提防身后上千兵马已杀到数百步外,这才猛然惊觉。

刘若鳞急着救驾,什么阵型、战法都顾不上了,一头便扎进了敌阵当中。

他所带的那些新兵刚训练了不过月余,只懂得跟着帅旗走,于是也跟着一股脑冲了上来。

丁成礼部后排铳手见明军上来就抵近肉搏,立时便向前溃去,前排原本阵型整齐的刀斧手被这么胡乱一冲,也跟着一并乱了起来。

若按战斗力来算,丁成礼的兵也就是二流的地方守御部队,比黄鸣俊的明军主力还差着两筹,方才能取得战局优势完全是靠出其不意的伏击。

此时被人从侧后方冲乱了阵势,便立刻现出传统明军的原形,只知四散溃逃,战友、军纪什么的,全都丢诸脑后。

苏观生的新威军虽均是新兵,真刀实枪地作战根本上不了台面,不过此时敌军已溃,举刀追在后面跑总是会的。一时间浩浩荡荡地将伪虏赶出老远,自后戮敌甚多,倒也显得势不可挡。

另一边姜正希部正摇摇欲坠之时,也是忽见敌军自后开始骚动,仅片刻后便不战自败,开始逃窜。

姜正希的部将这才望见不远处刘若鳞一骑当先,带了数十心腹家将正袭敌后腰,他也连忙召集所部,配合刘若鳞一道追杀败军。

刘若鳞于敌阵内冲了一圈,忧心圣上安危,又圈马杀回皇后车驾附近,助黄鸣俊将四周残敌清剿干净,分了三四百人刀矛朝外,将“御撵”围在中间。

曾皇后见车外逐渐平静,这才自车窗向外看去,就见周围俱是“苏”字旌旗。又有一方脸的中年武将催马而来,于车外两丈处高声道:“卑职护驾来迟,圣上受惊了。”

“圣上无恙,有劳将军了。”曾皇坐在车中问道,“将军可是苏大学士麾下?”

“回皇后殿下,卑职乃苏阁部帐下千总,刘若鳞。”

曾皇后微微点头,又问道:“苏大学士现在何处?”

“苏……”刘若鳞有些尴尬,只得回到,“苏阁部当在它处追敌。”

直到了近两个时辰后,黄鸣俊已带人将刺驾的“虏军”全部肃清,虽未擒住丁成礼,但却抓到了他的副将王选。

审问之后方才得知,丁成礼甚至还未与建虏取得联系,便自行率部剃,提前投降了。此此伏击也仅是想枪些粮饷物资顺带取些“军功”,等满人来了之后方便讨赏。

只是丁成礼却不知道,他这一番自作聪明的“表忠”之举差点杀死大明太子,并对之后大明的朝堂格局产生了极其巨大的影响。

其后黄鸣俊另派人将上千俘虏解送至大田,王选则按黄道周之意就地处斩以慑宵小,及通令各地缉拿丁成礼等逃脱的贼。

再说苏观生,直到此时才带了二百自大田城中求来的“援兵”小心翼翼地返回,未闻厮杀声,又派人仔细探查,确认虏军已败,这才慌忙赶去与大队汇合。

相距皇后车驾还远,就见刘若鳞迎了上来,苏观生忙向他询问了战斗经过,当得知是自己的新威军自后袭敌,救皇后及太子于累卵之际,意外立下奇功,不禁心花怒放。

苏观生立刻驰马赶至曾皇后车驾前,先照例问了皇后和太子是否安好,而后便添油加醋地将刚才刘若鳞告诉他的战况对皇后讲了一遍。

只不过在他描述之下,整场战斗变成了他运筹帷幄,先是临敌观阵,看出敌军薄弱之处,又如何仔细吩咐刘若鳞,令其率军攻敌破绽,并得以破阵。

他自己则带人在四处策应,挫败了敌军数次反扑的企图,最终等敌军溃败,他又担心兵力不够,亲自去大田调来援军八百。如今贼军既灭,又有增援,皇后殿下大可安心云云。

“苏阁部此次居功至伟,实乃社稷栋梁。”曾皇后自是将其大为夸赞一番,直比管仲、乐毅方止。

而一旁黄鸣俊等人其时正与敌血战,也不知苏观生那边究竟如何,虽听他所说感觉不太对,却也无以相驳。

至于刘若鳞,秉承大明一贯的陋习,军人取得战功大头归于顶头上司,故而非但没拆穿苏观生,反倒还帮他说了不少话。

待得皇后车驾重新上路,苏观生亦然成了曾皇后面前的红人,一天里总得招他七八次前去议事,几与黄道周并列。

数日后,大队抵达永福县,入城修整。此地距离都城已只有不到三百里之遥。

苏观生见不日太子即将回宫,便迫不及待地将前去拜见皇后,说了他这些天酝酿已久的“大事”。

“哦?事关社稷兴衰之事?”曾皇后有些吃惊道,“还请苏阁部直言。”

苏观生清了清嗓子,揖道:“天位不可以暂虚,太子殿下此番回到天兴府,即当承大统,就皇帝位。”

曾皇后闻言身体微微前倾,太子继位之事正是她眼下最为关心的,当即道:“苏阁部所言极是。”

苏观生继续道:“然太子殿下尚幼,继大位之后,自当由皇后殿下暂代主政。”

曾皇后心中点头,却知他定有下文,“苏阁部请接着说。”

“皇后殿下居于深宫,外务或有不便,当选人为您打点台面之事。”苏观生略顿了顿,未见曾皇后有何反应,又道,“臣请皇后殿下即设顾命大臣,先期昭告天下,待太子登基,方可于各处助皇后殿下处理朝政,社稷当稳若泰山。”

曾皇后微微皱眉,却不即刻答复他,只道:“苏阁部思虑周详,确实该提前安排顾命大臣才是。”

苏观生此次携“救驾”大功,对顾命大臣之职是志在必得。

他手心已渗出汗来,当下向前半步,拱手道:“不知,皇后殿下可有合适人选?”

他话音刚落,便听曾皇后道:“顾命大臣,自当要由苏阁部这般国之栋梁担任方才适宜。”

(本章完)()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手机版阅读网址:

第一百七十四章 转折

一名外表干练的军士快步走到永福知县家中,皇后和太子正于此暂歇,正遇苏观生从里面出来,忙侧身低头示礼。

待其进了驿馆,却是找庞天寿而去,只在后者耳旁低语一番,便自离开。

庞天寿又入内室,将方才那军士所言报予曾皇后,“奴婢按皇后殿下吩咐派去大田的人回来了,确无贼兵是被苏阁部所俘。此外奴婢亦在军中查问过,大田遇伏那天根本没人在战场上见过苏阁部。”

“你的意思是说?”

庞天寿低声道:“苏大人那日或是怯敌脱逃……”

曾皇后闻言皱眉紧蹙,又想起近几日苏观生一直以救危功臣自居,方才竟还跑来自荐顾命大臣,不禁微微摇头,“好一个苏大学士。”

庞天寿继续道:“奴婢还听黄阁部说,陈王曾提到苏大人在抚州就曾因怯战,导致大队人马溃败。”

曾皇后轻叹了口气,“还是先帝英明圣哲,一早便未选此人。我倒险些……”

“有些话奴婢本不该说,”庞天寿低头犹豫了一下,又道,“这苏大人虽……虽不甚磊落,但他毕竟是东阁大学士,又是礼部侍郎,皇后殿下仍需拉住此人才是。”

“这我自然省得。”

……

“什么?!怯敌脱逃?先帝一早便未选我?仍需拉拢?”苏观生额头冷汗直冒,一把抓住梁朝钟的衣衫,急道,“你从何处听来的消息?是否可靠?”

这梁朝钟乃是苏观生在广东的故旧,此次作为他的心腹幕僚随他入闽。

“属下照大人吩咐,将那千年山参送予皇后,至知县家中,”梁朝钟道,“途中引路太监忘了拿碳,让我原地候他。正巧充作御药房的厢房便在旁侧,屋中像是皇后身边那个白大戚的声音,我便留意听了。

“那白大戚正与一侍女煎药,便提到早间庞天寿与皇后对话,言语间对大人颇多戏笑。”

只因彼处是皇后临时下榻之处,院落窄小,守御禁军又没经验,这才让梁朝钟有了听墙角的机会。

苏观生闻言缓缓松开了他的衣服,一屁股跌坐在椅中,原本早上还志得意满,以为顾命大臣定跑不了有自己一席,不料仅半日工夫,便已城镜花水月了。

他忽然明白过来,为何早间皇后只是褒奖不断,甚至说要由这般国之栋梁任顾命大臣,却始终未说定会用他,原来她对他始终都未完全信任过。

“罢了,”苏观生叹了一声,摆手示意梁朝钟离开,“顾命大臣?呵,算是与某无缘了……”

“大人,”梁朝钟却还立在原地,“恐怕这顾命大臣先帝早有定论,便是大人如何争取也难争到。”

苏观生想到他刚才说皇后曾言“先帝一早便未选他”,随即点了点头,“未央所言有理。早知如此,我当省了这份力气才是。”

“不,大人这些精力并未白费。”

“哦?”

“毕竟大人搞清楚了在皇后这难有机会。”

苏观生苦笑道:“这又能如何,太子将继大统,这里若没机会,还能再往何处?”他突然跳了起来,指着梁朝钟怒道,“汝欲劝我投虏?!我苏某世为明臣,忠心不二,纵然仕途断绝,也绝不做侍贼求荣之举!”

“大人误会了。”梁朝钟忙道,“属下的意思并非投虏。实则大人还有另一条路可选。”

“另一条路?”

“大人难道忘了,天兴府此时还有唐王监国?”

“唐王?”

苏观生似乎抓到了什么,重又坐回了椅子上,心念飞转。太子虽有大义名分,但毕竟年幼,且在朝中毫无根基。眼下大明为强敌窥伺,唐王乃先帝亲弟,正值壮年又监国多时,未必就不能更进一步。

他犹豫道:“这,太过冒险吧?”

“大人,若能保唐王上位,您便是从龙之功。届时,便是什么顾命大臣,亦有何贵?”他见苏观生还有顾虑,接道,“大人如今已为皇后不喜,若就这么返回天兴府,待太子继位之后地位稳固了,恐怕大人连眼下的位置都……”

苏观生默默点头,即使新帝登基之后自己还是内阁大学士,但那时的权力中心却已转到了顾命大臣那边。

而自己若力挺唐王,那不但是从龙之功,更是首倡大功。退一步说,即使唐王没有争位的打算,自己的境况也不会比现在更差。

他沉声道:“是当一试!”

次日,苏观生便以天兴府无军镇守,怕地方不宁,自请先行赶回天兴府布置城防。曾皇后见距离天兴府已近,思其所言确也有理,便准其所请,让他率新威军先行。

她却不知,自己这一念之差,引出了大明朝廷的惊涛骇浪。

……

礼部左侍郎王应华手持新发的邸报,一路小跑,还没等进书房便高声道:“殿下,博洛主力已出建宁,前锋抵近南平。”

朱聿奧闻言呼地站起身来,先说了声“免礼”,又一把拿过邸报仔细看了一遍,声音微颤,“四万,四万虏贼汹汹而来……”

他负手在屋里焦躁地踱了两圈,将那邸报重重丢在案上,“御驾已至赣州,此时当举朝西去才是!然,至今为止圣上未有任何旨意发来,这是要我等困死……困守孤城吗?”

那邸报被扔得猛了些,撞倒了一摞堆积如山的奏疏,朱聿奧知道,那些都是天兴府官员上表请辞的。虏军迫近,整个天兴府风声鹤唳,人心浮动,各级官员均一门心思要离开这大明的都城。

王应华一旁小心翼翼地拱手道:“殿下,如今城中无军防守,为殿下安危计,是否应暂离天兴府为妥。”

朱聿奧皱眉道:“本王奉旨监国,眼下未得圣上应允便就这么走了,这朝廷群龙无首,恐怕……”

王应华道:“便是为了朝堂安定,殿下才更应离开险地。”

他想了想,又凑近了几步,垂首道:“自圣上出南平之后便一直没有消息传回,若然……有什么旁的情况,殿下当保万金之躯,以擎社稷啊。”

第一百七十五章 崩溃的监国

"朱聿奧闻言一愣,皇兄音信全无已有多日,王应华所说的情况并非全无可能,不,应是大有可能。若皇兄当真崩于半途……自己还困守这天兴府,岂不是与等死无异?

他越想越是惊惧,良久,终于对王应华茫然点头道:“崇闇所虑确当慎之,天兴府已是危地,眼下当思退路。”

他正要令人唤来王府护军统领,筹备离开天兴府之事,便有太监来禀,说大学士何吾驺求见。

“殿下,好消息!”何吾驺进了书房,匆匆施礼,道,“圣驾已出汀州,不日既可返回天兴府!”

朱聿奧又是一愣,惊道:“何阁部所言当真?!”

“自无虚言!”何吾驺向门外示意,“传旨官员现已入城,正朝这儿来。哦,下官还闻,圣上派了五百精锐骑兵先行返回,助守天兴府。”

皇兄要回来了?朱聿奧表情似乎一松,但连他自己都没注意到,这一刻,自他内心深处竟隐隐浮起了一丝的遗憾之意。

“快,随我出府,准备接旨。”

圣旨自然是由曾皇后口述,庞天寿执笔的。内容非常简单,只嘱咐唐王监国要稳定朝局,安抚民心,圣驾即日便抵达天兴府,只是龙体染恙,一众官员当各司其职无需隆重出迎云云。

朱聿奧跪接了圣旨,又忙询问传旨的官员皇上此番带了多少大军回驻天兴府。

“回殿下,以黄鸣俊黄阁部麾下,并苏阁部、姜总兵所部,共有精兵三千余。”

三千人?!朱聿奧闻言顿觉天塌地陷,方才得知皇兄回宫,他以为伴驾大军没有十万亦当有八万,却没料到竟只有区区三千人!

这点人谈何坚守天兴府?朱聿奧心中忽然猛地一缩,难道皇兄是想要效仿崇祯,身死社稷不成?!

他让人安顿了天使,惶惶然返回自己府中,脑中却尽是建虏四万大军即将兵至,思虑良久,仍觉还是率王府护军弃城而去为妥,又不敢违了圣意。

他正踌躇难安间,就听到王府外有嘈杂之声,忙派了下人去查看,片刻后那人返回,报闻有人在天兴府四处宣扬,说唐王监国立誓与天兴府共存亡,将与阖城百姓同守都城,纵身死亦自不惜!教城中百姓安待家中,虏军必退。

天兴府百姓闻之皆感佩至极,自发泣伏于唐王府前拜谢不住,久不肯离去。

如此一闹,便是想走也走不了了,朱聿奧心中长叹一声,正猜测是何人为他“歌功颂德”,何吾驺又匆忙赶来,急禀道:“殿下,圣上派回来的五百精骑堵了城门,禁止任何官员出城。方才兴定伯率众强要离城,那队人竟直接斩了其十余名家丁!”

朱聿奧眼皮猛地一跳,心中大惊道,皇兄这难道是想要拉着阖城官员同死社稷不成?!

看来眼下无论如何都无法离开天兴府了。他慌忙吩咐何吾驺,要他于城中招募民壮,征集民间农具锅盆熔铁,打造兵器,并派人向士绅筹募军饷,准备守城御虏。

待何吾驺领命而去,朱聿奧又觉面对四万建虏主力,纵然再怎么准备也定是死路一条,只尽一尽人事而已。

走亦不可,守亦守不住,他一时间焦虑不已,坐卧不宁,总觉得应该做些什么,却又不知该做什么才好。他一连数日就在王府院中来回踱步,朝中大小事宜均丢给了何吾驺和王应华等人处置。

又一日,王应华再携邸报至唐王府。

朱聿奧展开邸报粗看一遍,顿时面如死灰,只见上面写着,博洛前锋已至谷口,沿途几未遇抵抗,地方官望风而降。

他立时便要再提弃城之事,还未开口,便有太监来报,说苏观生苏大学士率军千余人赶至天兴府,现已入城。

“苏观生?”朱聿奧忙问道,“圣驾可曾同到?”

“回殿下,未曾听人提起圣驾之事,当仅有苏大人来了天兴府。”

王应华疑惑道:“殿下,这苏阁部率部伴驾,怎会独自先回来了?”

“圣意难测啊。”朱聿奧摇了摇头,又道,“不过苏阁部乃本王在南阳时便结识的故人,待他安顿了人马,寻他来一问便知。”

两人正说着,太监再来通禀,“殿下,苏观生苏大学士求见。”

“哦?”朱聿奧先和王应华对视了一眼,吩咐他道,“园长先回避一下吧。”

“是。”

朱聿奧这才转对太监抬手示意,“快请他进来。”

片刻,苏观生入得唐王书房,先附身行了大礼,“下官拜见唐王殿下。”

“宇霖快请起来。”朱聿奧忙虚扶他起来,却见他一副风尘仆仆之态,竟似还未回府更衣便直接来了这里。

“殿下一向可好?”苏观生倒似要寒暄一般。

朱聿奧哪儿有心思闲聊,急道:“宇霖可知圣上对天兴府之情势是何打算?”

苏观生不紧不慢道:“自是以稳为要,安守以待耳。”

“圣上……”朱聿奧差点儿脱口而出“糊涂”二字,连忙改口道,“圣上谬矣!贼虏主力四万之众,天兴府几是空城,如何守得?苏大人正该劝谏圣上,当举朝入赣为宜!”

“殿下莫急。”苏观生微微一笑,“这天兴府着实守得。”

朱聿奧惊诧地盯着他,静待下文。

苏观生却左右环顾道:“殿下,此间说话方便否?”

朱聿奧旋即屏退太监、侍女,又道:“宇霖自可说来。”

苏观生微微点头,“殿下有所不知,此时陈王率精兵近两万绕过虏军背侧正往仙霞关而去。”

“仙霞关?”朱聿奧一头雾水,“有两万大军为何不回守天兴府?!”

苏观生前几日已听黄鸣俊对他说了陈王的福建战略,此时现学现卖道:“虏军看似势大,实则已犯兵家大忌。自仙霞关入闽攻天兴府,长驱直入八百余里,粮草辎重皆由仙霞关入。”

他抬手用力一握,“若我军取下仙霞关,虏贼粮米即无从接济。此值五月,正青黄不接之时,博洛何处取粮?不出半月,贼军必然断炊!”"

第一百七十六章 劝进

苏观生见朱聿奧眼中闪过一抹惊喜,又继续道:“是以天兴府无守亦坚。下官出江西之时,赣地尚有大军三万余。其时杨廷麟杨阁部亲率两万人马往杉关,若福京有需,即刻便得入闽相援。王元吉部并湖广、两广援军,也在万人以上。”

他望向朱聿奧,“殿下现在觉得天兴府可否守得?”

朱聿奧得知福京并非死局,立时大喜,“方知圣上早有成算。”

“却非圣上之策。”苏观生摇头缓道,“或可说,圣上现下已无法统御大局。”

朱聿奧闻言立刻想到了谕旨中提到过皇上生病之事,忙询问道:“不知圣上所染何疾,竟已重到无法理政的地步?”

“圣上并非染疾。”苏观生凑前一步道,“下官此番急返回京,正是要禀于殿下——当下之势,恰如正统、景泰朝时!”

朱聿奧闻言心中顿时如有一道闪电划过。正统、景泰朝发生过最大的事情,莫过于土木堡之变。

正统十四年,蒙古瓦剌部太师也先举兵犯境,正统帝朱祁镇率五十万大军御驾亲征,临行前令其弟郕王朱祁钰监国。

不料朱祁镇被太监王振所累,兵败土木堡,遭蒙古人俘虏。消息传回北京之后,以于谦为首的朝臣力推当时任监国的郕王继位,即景泰朝。

苏观生说时局如正统、景泰之时?朱聿奧心念飞转,皇兄御驾亲征,留自己这个弟弟任监国,确如正统亲征瓦剌时留郕王监国的情形相似。

而正统土木堡被俘,难道?!他圆瞪双目看向苏观生,惊得嘴唇微颤,“圣上……落于虏贼之手?”

苏观生却不说话,只侧目盯着朱聿奧的表情。

朱聿奧见他并不否认,更是认定皇兄被俘之事。这一瞬间,他心中却未生出丝毫悲意,甚至竟有些难以遏制幸运感。

之前他仅是一名亲王,每日吃饱便睡,几乎无所事事。直到后来隆武亲征,他充任监国数月,这才品尝到了权力那令人欲罢不能的滋味。

在那段日子里,天下大事凭他一言而决,他一个念头便能改变他人的命运。没有人敢随意忤逆他的意思,所有朝臣在他面前都是竭尽讨好的媚态。那,是一种可以操控一切,俾睨天下唯我独尊的爽快感觉!这至高的权利便如du品一般,只要试过就绝难再戒掉。

但是他知道,这权力只是暂由他保管,所有者根本不可能是自己,是以也从来未有过其他念头。

而眼下,若皇兄被俘,自己岂不是如正统朝时的郕王朱祁镇一般,正可由监国之位继大统,开启这个时代的景泰朝!

一念及此,他又猛然愣住,不对,现在和正统朝时还有一处不同!他望向苏观生,脱口而出道:“太子现在情势如何?!”

苏观生闻言也是松了一口气,他最怕的便是唐王没有野心,那他纵有天大的能耐,这从龙之功也是无源之水。

但眼下自己暗示隆武遇难,唐王第一反应并不是要设法搭救皇帝,而是询问太子的情况。那便说明他最在意的并非他的皇兄,而是空在皇兄身后的那个大位!

只要唐王想迈出这一步,那便有了自己施展的天地!苏观生道:“太子正与皇后赶回天兴府,眼下车驾当已出永福县。”

太子无恙?朱聿奧顿觉空欢喜一场,浑身劲头一泄,转头坐回了椅子上,叹一口气道:“太子即将回宫,那社稷安矣。”

苏观生立刻拱手道:“殿下此言差矣。如今建奴跋扈,江河零落,社稷动荡,正当是大贤出,一力鼎定天下之时。”

他把心一横,继续道:“不瞒殿下,实则十数日前,天驾已崩!陈王与黄道周等人议,外称圣上染恙,秘不发丧,由皇后代行天职。此时曾后正携太子急返天兴府,待其入宫,昭告天下太子扶灵,则诸事尘埃落定,再无回转。”

“什么?!皇兄他怎会……”

不等朱聿奧说什么,苏观生便又接道:“太子不过数月婴孩,主少则国疑。便是承平年代,亦会引出风波无数,更莫说这国家危难之际,若无圣君力擎江山,我大明二百七十余年的国祚,或就止于这小太子之手……”

苏观生说完这些,也是背后冷汗直淌,他这干的可是掉脑袋的买卖。若朱聿奧此时说出“逆臣”二字,那他的一切便全都完了。

朱聿奧尚在迟疑,便见书房屏风后面走出一人,正是礼部侍郎王应华,惊得苏观生颜色尽失,“殿下,这、这屋中怎有旁人?!”

这个王应华,不是说让你回避吗?朱聿奧也是极为尴尬,正欲解释,便见王应华几步走到他面前,撩衣跪倒,正色道:“臣以为苏阁部所言字字至理。殿下可记得刘炳、高恒、赵昺之祸?为天下苍生,为大明社稷,臣请殿下继大统,以安社稷!”

王应华乃是朱聿奧心腹之人,利益捆绑极深,此时得知唐王竟有登天良机,怎能不极力劝进?若朱聿奧登基称帝,他定能鸡犬升天,跟着权倾朝野。

他所说的这三人乃是自汉至宋的幼年皇帝,在位之时不是亡了国便是搞得民不聊生。

苏观生闻言大松了一口气,也忙并排跪下,“臣同请殿下早作决断,继承大统,靖先帝未完之中兴大业!”

朱聿奧心中狂喜,表面上却依旧做为难状,扶起了面前二人,道:“此言差矣,怎可行此悖逆之事,二位万莫再提。”

王应华和苏观生皆是官场老油条,知道只要朱聿奧这已算是同意了,但反复推辞不受也是题中应有之意。二人又做劝谏,朱聿奧则再三推辞,一幅坚决不纳的样子,并打发他们离开。

待出了王府,苏观生对王应华急道:“时间紧迫,距皇后回天兴府至多数日,这劝进之事当从快从简,以防夜长梦多。”

王应华当即拱手,“交给下官安排,请苏阁部放心。”

两人又商议一番,将一应事宜略做谋划,这才各自离去。

第一百七十七章 政变

王应华府邸。

密室中仅有四人,除苏观生外便是王应华和何吾驺这两名与唐王关系最为密切之人。

下手则坐了名长须五短身材的中年人,其身份虽只是唐王府一名笔吏,但他更是朱聿奧的心腹亲随,正是代表唐王在此。

“欲谋大事,必以两者相辅。”苏观生比出两根手指,“一曰朝堂。朝中官员虽大多会持中立之态,但也必有迂腐顽固之辈,不顾社稷大义,愚阻监国进位。”

他看向面前几人,“故而如内阁、都察院、吏部、户部、兵部等关键所在,皆需为自己人所持方宜。

“以曾后车驾之速,或有五六日后至天兴府。唐王时下有监国之责,即刻颁旨调动要害处的人选,当于行大事前安置妥当。”

何吾驺点头道:“内阁那边黄道周、杨廷麟等人均在它处,有我和苏阁部,拉上李光春、曾樱几个无甚主见的,已在监国大人掌控之下。都察院那边更不是问题,先前多是郑党的人充斥其中,如今拿下了郑党,填补的大多都是监国的人。”

王应华皱眉接道:“吏部那边最为重要,但若要动的话,却必会开罪于黄道周。”

苏观生不屑地哼了一声,“他早就是曾后的人了,有何好顾虑的?”

“那便容易了。”王应华道,“其正好不在天兴府,可将其调为工部尚书。改由苏阁部任吏部尚书,如此可行?”

苏观生微微一笑,立刻投桃报李,“而户部那边,何楷不过是个无甚根基的清流,将他转去刑部。吏部之要害当由何阁部执掌。至于礼部……”

他望向王应华,“王大人以礼部左侍郎顺势而进,正为适宜。”

王应华忙揖手道:“下官自当全力以赴。”

“只是兵部有些麻烦,”苏观生又道,“杨廷麟手握江西,又拥重兵,只能尽量招揽,却不可动其兵部之位。

“好在他与兵部侍郎皆不在朝中,当不会对监国大事有所掣肘。待大事既定,他也只有顺应大势而已。”

待安排完了朝廷之事,他看向唐王府那名笔吏,见他只是垂首听着,便知唐王当无异议,于是又接道:“朝堂之外,二曰御营。曾后身旁现有黄鸣俊、姜正希部,前些天虽遭降虏贼军伏袭,但仍余人马一千四百左右。

“我新威军仅千人,加上王府护军,也不过千二百余,届时需盯住天兴府诸门,又要控制宫禁,军力还显不足。或可立即于天兴府招募兵员,临时充用,只是时间稍显紧迫……”

王应华立刻拱手道:“调兵之事下官倒是有些办法。”他得意一笑,“连江守备曹宏祖屯兵近三千于其地。其虽初投郑氏,却未得郑芝龙重用,故始终心有它算。下官与其有旧,若告其建虏仙霞关重地已失,虏军已危,当能说他率军来投。”

连江距离天兴府非常近,急行军的话不足三天就能抵达,苏观生闻言大喜,“有王大人调来这支大军,复有何虑?

“我于粤地多有故交,若许丁魁楚以高爵,当可说动他举两广之地奉唐王承大统。只要前期有兵马能压住曾后的人,待大事已定,丁魁楚率两广数万大军入闽,天下便再无敢持疑之徒。”广东南临福建,从广东调军入闽,速度快的话仅需月余。

说着他望向那名唐王心腹道:“张先生以为如何?”

那张先生忙恭敬揖道:“殿下的意思,可许丁魁楚梧州王。”

苏观生闻言也是一惊,心说唐王还真舍得下本,忙应道:“如此,丁督堂大军定至!”

待苏观生所说的政变需要的两大基础都已议定,他顿觉松了口气,似乎已看到了唐王登基时的雄壮景象。

“曹宏祖兵入天兴府后,可任其统领五城兵马司,其部便驻守都城。”他继续谋划道,“而殿下王府护军并新威军即改作御营,由我麾下刘若鳞任御营都统,进驻大内。

“及曾后回宫,先阻黄鸣俊、姜正希部入城,使曹宏祖盯住其部。若不可,便以通虏罪名于城中将二人拿下。其后困曾后于后宫,着刘若鳞监守。

“次日宣天兴府诸官员皆临朝,公布先帝崩讯,唐王殿下扶灵出殡!”

说到此处,他眼中简直是光华闪耀。以明代惯例,为先帝扶灵之人,便定是下一任天子。也就是说,至此,唐王大位便即铁板钉钉,无可翻盘之事了。

“出殡之后即刻行登基大典。内阁、都察院、吏部、户部、礼部皆为我……为殿下的人,当有大批当朝劝进之士。此刻大势已成,中间派官员应不会做它议,即便有不开眼的,亦会被须臾间压了下去。”

王应华闻言先是大喜,旋即又疑惑道:“然,何不即刻发动,却要等到曾后回宫才行大事?”

何吾驺微笑捻须道:“苏阁部实在高谋。那太子虽幼,但毕竟尚有大义名分,若不将其圈于宫内,定会为有心人利用,曾氏怎会不趁机兴风作浪?当趁其不备,绝此后患。”

大义名分?苏观生暗自琢磨着这几个字,忽而双目一眯,道:“待先帝出殡,便可遣人于天兴府遍张揭帖,言太子身份不明,有人见太子实已同先帝薨于闽南,曾后带入宫中的不过一乞儿矣。”

何吾驺与王应华对视一眼,虽觉苏观生做法有些不齿,但的确是打击太子大义名分的妙计,遂点头附议。

何吾驺又道:“另外,现下天兴府人心惶惶,皆惧虏军破城,此当安稳民心,以不误殿下大计。”

苏观生点头,“可将陈王夺仙霞关,并江西大军即日入闽勤王之事公诸于众,天兴府定无慌乱。”

……

两日后。

新任刑部尚书何楷府。

何楷令下人去取他珍藏的好茶,又对朱继祚揖道:“朱阁部许久未到我这儿来了,不知有何指教?”

“何部堂还有心思品茗?”朱继祚急道,“你被兀然调至刑部,就不觉得奇怪?”

“不过何吾驺于监国面前讨官罢了,有何奇怪?”

朱继祚凑近了些,低声道:“那何部堂可知宫禁御营调换之事?”

第一百七十八章 造势

何楷闻言眉头一皱,“御营皆随圣上亲征西行,天兴府何来调换禁军?”

“监国颁旨,为迎圣上回宫,特编原苏观生部新威军入御营,协防宫禁。”朱继祚未等何楷说话,又道,“我自吏部的门生那里得到消息,不仅你我迁职,近两日调动职位的朝臣有二十人以上。”

何楷惊讶地望向朱继祚,“难不成朝廷会有什么大事发生?”

“我亦不知。不过如今内阁群龙无首,若真出了什么乱子可大为不妙。我思量着,或该将近来的动静向黄阁老略做通禀为宜。”

“朱大人所虑甚是,正当如此。”

……

“属下参见大人。”

锦衣卫北镇抚使王之臣正要施礼,便被郑广英一把托住,“快说,有什么发现?”

“回大人,八局那边皆未发现有何异样。”王之臣见郑广英面露失望之色,忙又接道,“但有校尉禀报,说监国王府也招了许多匠人并丝绸竹糜等物,于府中造了甚多‘烧活’。”

这“烧活”便是办丧事时烧的纸人纸马之类,不过有地位的人大多会用绸缎代替扎纸。

自隆武朝立朝,锦衣卫几乎已被人遗忘。锦衣卫是天子亲兵,不过隆武这个天子的手里真没什么堪用的兵。

郑广英这个锦衣卫掌卫事左都督也同样没存在感,他手中一没人二没钱,加上隆武始终也没派什么任务给他——也确实没什么可查的,整个朝廷都被郑芝龙把持着,隆武倒是乐得眼不见心不乱。

他昨晚偶然经过针工局,发现这里正在卯足劲制造缟素。他便觉有些奇怪,最近没听说有什么宗亲或后宫之人新丧,为何会如此大动干戈?

随后他又看到旁边的织染局同样在大制丧服。

起初他还只是怀疑有八局的管理在公器私用,搞搞贪污而已。想起手下这几十人左右也无旁的事做,他便命人去查查针工局和织染局。

不料王之臣竟将这根线一直扯到了唐王那里,而唐王府上也没听说有谁过世的,要知道,针工局那边的架势可是冲着近万人的大丧做准备的。

郑广英闻言不禁微微皱眉,正觉疑惑间,便有锦衣卫校尉匆忙而来,先单膝点地行了礼,未等郑广英询问便急道:“禀都督,属下于唐王府中发现有工匠正在打造棺木。”他说到此处顿了顿,将声音压低几分,“虽然用料甚是普通,但观其规制、样式、雕纹,当是梓宫无疑……”

梓宫?!郑广英闻言便是一惊,梓宫是皇帝用的棺椁!

圣上正在返回天兴府的途中,唐王却在府中打造梓宫?

说来也得益于隆武朝的锦衣卫没有存在感,几乎令所有官员都忘了这个部门的存在,加上时间颇紧,唐王府上下简直就是在明目张胆地筹备隆武的葬礼,是以锦衣卫没费什么劲便摸进了王府。

这里面似乎大有文章啊。想到锦衣卫已许久未在圣上面前露脸了,郑广英立刻站了起来,吩咐王之臣继续带人盯着唐王府,自己则纵马亲往永福面圣。

……

自建虏渡过洞庭湖之后,天兴府官员便三天两头告假,每次能有一半人上朝便算是颇为齐整了。

而这一日的早朝与平时情形完全不同,众官员齐聚奉天门前,只要还在天兴府城中的,几乎全都到了。

监国还未临朝,诸朝臣纷纷交头接耳,却一扫往日愁云笼罩之态,甚至还有不少人面露喜色。

片刻,鞭声响起,朱聿奧自“奉天门”牌匾下走出,端立龙椅前三丈处,受了百官叩拜。

待众朝臣起身,在各自位置站定,苏观生便迫不及待地捧笏出列,神情激动地高声道:“臣启监国,国有吉兆,天示祥瑞!”

众官员闻言都是精神一振,知道正题来了,实则昨晚大多数人便都已知道了消息,不过朝廷之上肯定还是要正式公布一番的。

苏观生继续道:“依监国成策,陈王率军直捣仙霞关虏贼,前日于关前大捷!

“现陈王部精兵两万余已扼险关。擒虏伪都统杜尔德以下伪官六人,毙伪参领穆里玛、佟彭并以下伪官十四人。俘获虏军四千三百二十余,斩首一千二百余!

“此捷乃社稷之福,百姓苍生之福。更是监国勤勉为政,贤明果决,任用贤能以至。至役之后,福京之虏贼已为惊弓之鸟,惶惶不可终日,待我大军齐聚,必可一战以破之!”

他这一番话,将陈王殚精竭虑,前线将士们浴血奋战的功劳便大半算在了朱聿奧头上。

这也是他昨晚便已准备好的套路,趁陈王大捷人心振奋,制造唐王监国期间一扫大明连败阴霾,一举克虏平贼的无上功绩,顺势抬高唐王威望,为几日后的登临大位造势。

按照昨日安排,苏观生一番鼓动之下,何吾驺、王应华等人也会跟着将朱聿奧吹捧一番,而后带领所有朝臣齐跪拜天以贺大捷。

然而正当何吾驺欲迈步出班之时,便听得午门外一阵喧闹。何吾驺眉头一皱,对新换的殿前侍卫高声道:“去看看何人造次!”

他话音既落,那些侍卫还未及反应,便见自午门涌入一队人马,门外禁军竟不敢阻拦,任其从午门一直冲入奉天门,立于道路两侧,排成整齐的两排。

“何人冲殿?这是要造反!”苏观生大惊失色,匆忙高声命令四周的御营军士,“还不去给我拿下!”

“谁敢?!”随着一声中气十足的断喝,黄鸣俊持剑入殿,一身戎装大氅快步于前开路,又高声道,“太子殿下驾到,皇后殿下驾到,百官跪迎!”

这些所谓御营军不过便是苏观生手下新威军换了身装束,在黄鸣俊如此气势威压之下皆是面面相觑,却无人胆敢上前。

人群中立刻爆发出议论之声。

“皇后和太子来了?”

“为何未闻圣驾?”

“皇后怎搞出如此阵仗?”

但议论归议论,很快便有官员转身跪伏于地。

苏观生、何吾驺等人顿时变成鹤立鸡群。几人四下观望,虽心中极为诧异,但就这么杵着也不是事,便只得随其他朝臣一同跪下。

感谢:轨迹同学对我的慷慨打赏,本书出现了第一个舵主!我好激动啊!非常感谢你的鼎力支持,让我感受到了家庭的温暖,兄弟的热情,真的非常感谢。

第一百七十九章 皇权交替

只见一名身着素色衣衫的中年贵妇自奉天门而入,正是曾皇后。

她发髻略有些歪斜,身上还落有尘土,显是刚纵马疾驰过的样子。实际上她已整整连续骑了一天又七个时辰的马,此时双腿几近失去知觉,若不是庞天寿在一旁扶着,她恐怕走不出几步便会踉跄跌倒。

紧随曾皇后的是一名微胖的乳母,其小心翼翼地抱着的婴儿已沉沉睡去,压根不知道自己正从大明权柄最重的一群官员之间穿过。

再后面则是白大戚以及一名侍女和一名小太监。

一行人直从奉天门走到奉天殿的台阶前,黄鸣俊闪身让到侧旁,对曾皇后躬身示礼。

朱聿奧从看到曾皇后身影的一刻起便愣在原地,此时方才怔怔地冒出一句,“皇后殿下为何……何时回宫了?”

为何回宫?曾皇后闻言却似未有反应,仍是缓步向前走去,心中却不禁想起了她前日接到郑广英密报时的情形。

初时她只是气恼苏观生竟不遵懿旨,将圣上驾崩之事透漏出去——此时整个天兴府当只有他一人知道此事。

但随后她又总觉有哪里不对,却苦思不得要领,后来只得唤来黄道周与他商议。

黄道周看过郑广英用于密报的纸条之后,即刻神色严肃起来,仅对她说了一句话,“唐王欲发丧扶灵否?”

她闻言便是一惊,这其中深意再明白不过,立刻传令全队以最快的速度赶回天兴府。

走过小半天,又有何楷、朱继祚写给黄道周的密信送到,待得知唐王监国调换六部之首、新扩千余禁军事后,她更是不敢耽搁,转而弃车骑马,只带了黄鸣俊及三百骑兵,甩开步卒急奔回宫。

因太子年幼,经不得纵马飞驰,她更是将太子都留在大队军中。此时她身后那太子乳母怀里抱的仅是沿途随便买来的婴儿。

但这又有何妨,只要她在这儿,有谁敢上来查看那究竟是不是太子?!

“本宫心忧宫里,这便和太子赶回来了。”曾皇后似随口答了一句,又望向还站在龙椅前的朱聿奧,站定了问道:“监国仍在临朝?”

“哦,这……”朱聿奧慌忙自奉天门前的阶梯走下,跪在御道一侧,“拜见皇后殿下,太子殿下。”

他心念急转,不是说曾后至少也要后天才能到天兴府,怎现在便回宫了?难道自己的谋划被他她发现了?

怎么办?朱聿奧迅速计较一番,若现在便立刻登高而呼发动政变,应有几成胜算?

他略一抬眼,正扫到了对面的黄鸣俊手握剑柄稳如泰山之势,心中立刻便是一颤,黄鸣俊手下主力当已抵达天兴府,其又有太子大义名分在手,苏观生所部那些士卒怕都不敢以刃相向,仅凭自己二百王府护军怎是其对手?

且建虏大军正虎视眈眈,虽有陈王截其后路,但若自己与曾后兵戎相见,天兴府必会陷入混乱。届时博洛只需遣轻骑奔至城下,天兴府定如崇祯朝的北京一般,举城结彩焚香以迎贼。

如此,岂非以大明江山赠东虏耶?!

他正天人交战之际,就听曾皇后轻声道:“唐王请起。”而后便目不斜视从他面前走过。

随后那乳母抱着太子立于龙椅前他方才所站之处。曾皇后则在她身侧停步,先环视所有朝臣,深吸了一口气,语调悲痛道:“圣上在汀州为虏贼所害,已于上月宾天。”

御门之前一片死寂,所有人都呆望着曾皇后,以为自己听错了。

直到皇后让白大戚取出早已备好的缟素,又命随行之人皆穿戴丧服,朝堂上立时爆发出嚎啕恸哭,如丧考妣。

“皇上怎会……”

“国仇似海,誓灭虏贼!”

“奴欺我太甚!”

“圣上啊……”

过了好一阵,待群臣情绪稍稳了些,曾皇后也擦去脸上泪水,用了深呼吸数次,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这才再次高声道:“昭告天下,即日国丧。”

说完这几个字,她再次泪水蔽目,却依旧继续道:“出殡之日,当由太子扶棺亲送。然,太子年幼,由邓王代太子执绋。”

曾皇后说完这些,不由又想起昨日赶回天兴府途中,黄道周对她所说的一番话,“……虽秘不发丧益于朝局稳定,但若唐王真有为先帝送殡之心,其率先公布先帝已崩,并顺势发丧,则大义先得矣。

“故皇后殿下至天兴府后,当即刻发国丧,诏令太子立刻继位,则大位既稳,再无他人可伺矣!”

她眼中顿现坚毅之色,抬高了声音道:“社稷多艰,外敌环伺之际,国不可一日无君。待先帝入殓,太子即刻登基,继大统,以安天下。”

朝廷上顿时静了下来,几乎所有人都为料到,今日会有大明皇权交替的大事发生,这个关键时刻,哪怕做错一个表情,恐怕都会影响到一声的仕途。

朱聿奧利用监国之权,近来大肆在朝中安插亲信,此时朝上有近半都是他的人,皆不约而同地偷眼看向苏观生、王应华他们。苏观生等人则是望向朱聿奧。

就在此时,便见一人在仆从搀扶下自奉天门缓步而入,离得尚远,便跪地高呼,“臣,谨遵皇后殿下懿旨!大明社稷万代相传,永昌永盛!”

众臣皆转头望去,只见来人正是当朝内阁首辅——黄道周。

何楷、朱继祚等原隆武之股肱见黄道周现身,立刻似是有了主心骨一般,随即跪下,齐声高呼,“谨遵皇后殿下懿旨!”

一步,只差一步!朱聿奧心中几欲滴血,若皇后再晚一天回来,王应华便会带着曹宏祖的三千人马控制住天兴府,他还尚有回转余地。

但眼下之势,皇后秉大义名分,就在朝堂上宣布太子继位,他还能有何反对之言不成?但距离皇位就只剩一步之遥,又怎能甘心?他双手紧紧握拳,汗水不断从额头上淌下。

“嗯?”

他忽见皇后目光望向自己,心中猛然一颤,瞬间明白过来——大义名分、人心背向、天兴府城中兵力,他哪一样都无法压过皇后。

他无奈轻叹一声,颤抖的双腿弯曲,终是跪伏阶下。

第一百八十章 唐王辅政王

苏观生和何吾驺见唐王都跪了,也只得撩衣跪下。其他朱聿奧系的官员这才跟着陆续跪倒,口呼:“谨遵皇后懿旨。”

但就是朝廷上这些人短暂的犹豫,已让曾皇后瞬间明白了唐王在朝中有多么惊人的势力。

她略为抬手,“都起来吧。”

待诸臣起身,她又望向朱聿奧,“国丧大典,所用器物繁多,尤其梓宫备制需工匠甚众兼又耗时。”

朱聿奧忙避开皇后视线,心中剧震——难道她已知道我准备了殡器、梓宫?她是否还知道更多事情?会不会此时就要对我动手?!

他瞳孔一缩,正犹豫若皇后发难,是否要召集自己在朝中的力量拼个鱼死网破,就听曾皇后继续道:“唐王乃大行皇帝至亲手足,此种事务并国丧一应大典便劳你尽心操持了。”

朱聿奧闻言如蒙大赦,顾不得额头上的冷汗,即刻又跪伏在地,“臣谨遵懿旨!”

曾皇后又道:“大典乃礼部职责,亦当竭力从旁襄助唐王殿下。”她望向朱继祚,“可是朱大人率礼部耶?”

朱继祚出班拱手道:“回皇后殿下,臣已迁资政大夫,如今礼部尚书乃是王应华王大人是也。”

“哦?这又是何时动迁?”

“正是三日前。”朱继祚不着痕迹地瞄了眼朱聿奧,“不但微臣,近来朝中人事更迭频繁,四品以上官员有二三十人都做了挪动。”

他这话简直就是赤*裸*裸地当场告状了——唐王监国期间任用私人,排挤朝中重臣。

“臣……”

朱聿奧正欲争辩,就听曾皇后道:“我一个妇道人家,对朝中大事懂得甚么。既然唐王监国之际这么安排,便定是为了大明江山社稷好。”她又问道,“那王大人何在?”

朝上静了片刻,苏观生只得硬着头皮出列揖道:“王部堂因……公务往连江去了。”

曾皇后眉头微皱,“先帝诏令天兴府官员不得离城,这王大人怎么……”

“禀皇后殿下,王部堂实乃紧急军务,这才……”苏观生一头冷汗,心说总不能说王应华是乔装成难民才得出城吧?

他正不知该如何编下去,曾皇后却摆手道:“他一个礼部尚书,又操心什么军务?罢了,我也不懂这些,要他速速返回天兴府便是。近来有两场仪典,礼部正是需他主持之时。”

苏观生忙道:“臣谨遵懿旨!”赶紧撤步归班。

曾皇后方才几句话过去,朱聿奧心中倒踏实了一些,看来她仅是盯着自己儿子的皇位,似乎对朝中之事并没有什么想法。如此一来,他虽没了监国之名,但凭借朝堂上数量众多的亲信,实际上几乎仍与监国无异。

现在这个局面,好像也并非不能接受。

只见曾皇后又自缝在腰间的锦囊中取出一只布包,再小心打开,将里面那片薄纱双手捧给身后的庞天寿。

而后她对众臣高声道:“宣,大行皇帝遗诏!”

朝廷上众人皆是一愣,待曾皇后步下台阶,跪在御道中央,一应官员这才反应过来,尽皆伏身跪听遗诏。

庞天寿随即恭敬展开那薄纱,朝臣们又是一惊,那遗诏上隐约可见红黑色字迹,竟是血诏!

庞天寿朗声念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朕为国计,著太子琳源继朕登基,承皇帝位。加黄道周太子太师,加路振飞太子太傅,加杨廷麟太子太保。新君尚幼,朕今以后事付卿,当善辅之政务,以安邦定国。”

血书无法写太多字,但里面的意思已经非常明白了,这便是要立三人为托孤大臣。

黄道周和路振飞立刻叩道:“臣,领旨!臣必不负陛下所托!”只是杨廷麟人尚在江西,不能当面领旨了。

而一旁苏观生闻旨却是心中一阵冷笑,隆武果然没打算重用于他,自己投唐王原是明智之举。只是眼下大事受挫,他暗自沉吟,又是否有翻盘之策呢……

朱聿奧更是恼怒不堪,心道,难怪方才曾后对我调换朝臣之事不予理会,原来她手里还有遗诏这件法宝。既设了这三人为顾命大臣,便是半个朝廷皆是我的人,朝政却仍会落在他们手中。

日后定要竭力拉拢朝臣,将此三人架空方宜!

待众臣刚从地上爬起身来,却听到曾皇后又道:“传大行皇帝口谕!”只得皱眉又跪了下来。

“朕弟聿奧,勤政有为,宣德明恩,监国有治,朕甚慰之。即加封唐王为唐王辅政王,率三师协理朝政,克当勤勉,吐哺匡国,早复我大明社稷,全我中兴之望!”

朱聿奧的大脑简直要跟不上节奏了——辅政王!这是大明立国以来从未有过之高位啊!

自永乐靖难之后,朝廷对藩王诸多防范,从未有过重用先例。若新帝年幼,通常辅政的都是有德朝臣,以宗室辅政,这是大明绝无仅有之事!

此外,所谓三师,便是指太子太师、太傅、太保,这不就是刚才加封的三名顾命大臣吗?圣谕让自己“率三师协理朝政”,这意思竟是要自己这个辅政王统领顾命大臣,全权理政!

他略一思索,未觉其中有甚不妥之处,忙欣喜若狂道:“臣,领旨!”

曾皇后探手虚拖,“辅政王请起。以后这千钧的重担可就压在你的肩上了。”

她平静的表情之下,却是心中深深的无奈。正如黄道周途中所说,唐王监国久矣,如今整个朝廷皆以其马首是瞻。

纵然太子仗大义名分顺利登基,但新君尚幼,无法亲理朝政,而三名顾命大臣中黄道周和路振飞皆为清流,影响力是有,却没有多少实权。杨廷麟虽是带兵的实权派,但人在江西,远水难解近渴。

故而想要稳定朝局,就必须先稳住唐王,只要唐王奉太子为尊,新君之位便能固若金汤。且大敌当前,由唐王继续署理朝政,也能最大限度降低大位更迭所造成的波动。而今后之事,这能待虏兵尽退,太子成年之后再徐徐图之了。

便闻朱聿奧又高声道:“臣必肝脑涂地,助新君尽除虏患,中兴社稷,万死不辞!”

感谢:岁月如歌,站在棺材上开炮,黑咲隼对我的慷慨打赏,你们的支持就是我无尽的动力,非常感谢你们!

第一百八十一章 登基大典

"待散了朝,曾皇后携太子及一班太监、侍女返回慈庆宫。黄鸣俊亲率麾下军士充作禁军聚守慈庆宫,刘若鳞所部的御营皆被赶去了外围。

朱聿奧自率一班朝臣去准备国丧及新君登基等一应事宜。

其后隆武驾崩的讣闻遍传天下,停音乐、嫁娶、祭礼百日。整个天兴府处处缟素,举国哀悼。各级官员于署衙内斋宿,而宫中则设了几筵,朝夕哭奠,将一直持续到十数日后。

次日一早,黄鸣俊得士卒急报,言王应华携曹宏祖部近三千人马已至天兴府外十多里处。

曾皇后顾虑到王应华乃唐王心腹,而天子将行登基大典,正是紧要之际,即令曹宏祖于城外扎营,又命黄鸣俊亲率麾下人马驻守天兴府各门,以防有人将曹宏祖部放入城内。

但她此次为抢在朱聿奧之前为先帝发丧,只带了数百骑兵匆忙赶往天兴府,连同之前派回来防堵官员外逃的兵马,一共也不过八百人。

曾皇后也是颇有胆气,便让这八百人皆去守城,身旁仅留了数十名侍卫。左右她这几日都要几筵殿中哭祭,倒不用担心有人意欲对她不利。

直到三日后隆武大殓仪毕,黄鸣俊所部大队人马才携真正的太子到了天兴府。

翌日,新帝登基。

王应华先率礼部官员祭告了天地宗庙。至吉时,整个皇宫钟鼓齐鸣,曾皇后身着衰服,怀抱小太子,缓步登上奉天门开始祷告。

同时鞭声响起,文武百官于奉天门外齐跪,朝着太子方向五拜三叩。

待得一应过场走罢,曾皇后携太子下了奉天门,行至奉天殿前,于龙椅上端坐。众臣鱼贯而入,肃立在御道两侧,片刻之后,庞天寿捧出了继位诏书开始高声宣读。

“朕惟受天明命,统御华夷同跻于熙,列圣相承……

“乃遵遗诏以五月二十日祗告天地祖宗社稷,即皇帝位,奉祖考之洪祐,仰明之永图……

“惟兹临御之初,宜有涣颁之号,其以明年为泰征元年,大赦天下,与民更始,所有合行事宜开列于后。”

整个登基大典极尽简朴,能省的都省了,甚至都没让教司坊派乐工参与,饶是如此,冗长的仪式仍是把小皇帝饿得不住啼哭。

至礼毕,朝臣皆去,曾太后立刻与小皇帝返回慈庆宫中。

又两个时辰后,便有黄道周携一应重臣以白布裹纱帽,遍身素服而来。

曾太后见黄道周、路振飞、黄鸣俊、何楷、朱继祚等人齐聚,自知这是有事要与她商议,便将新君交给乳母,又屏退左右,这才道:“吾儿初继大位,还需诸位大人多为社稷费心了。”

路振飞和黄道周对视一眼,率先拱手,直奔主题道:“禀太后,我等正是为大明社稷安稳而来。”

曾太后点了点头,除了杨廷麟人在江西,眼前这数人几乎便是小皇帝在朝中的全部班底了,他们能主动前来为皇帝谋划倒是让她甚感欣慰。

显然几人先前已有讨论,此时皆由路振飞一人代言,“虽时下皇上已承大统,然,朝中局势却仍未可称稳。”

曾太后再次点头,同样有话直说,“唐王监国已久,此番虽去监国而改辅政王,但其权柄仍不得稍减。以皇室宗亲主政,此终究不是长久之计。”

黄道周、路振飞等人没想到太后竟把话说得如此直白,这意思根本就是要他们设法扳倒唐王了。

诸臣再次相互对视,旋即同时跪伏于地,压低声音道:“臣,谨遵懿旨,自当尽心竭力。”

待曾太后让几人起身,路振飞又道:“时下朝中形势,内阁有黄阁老坐镇,加上我等数人,”他向身旁扫视一圈,此时屋中几位竟均是内阁大学士,“至少不落下风。

“而六部之中,最重要的吏部和户部皆是唐王的人,有取仕之权的礼部同样是王应华任尚书。如此,令出内阁不难,但想要真正执行下去,恐怕就没那么容易了。

“此外,五城兵马司及御营都统亦是唐王任命。眼下虽人马不多,但假以时日扩充御营,整个天兴府的军权便尽在其手了。”

朱继祚补充道:“还有都察院,八成以上的都御史皆出唐王府。这些言官甚至比六部官员更难对付。”

曾太后对这些自是早有预料,旋即环视众人道:“诸位大人可有良策?”

路振飞揖道:“回太后,臣以为,当用此消彼长之策,徐徐图之方可。”

未等他继续说下去,便闻庞天寿与门外禀道:“启禀太后,姜正希姜总兵求见。”

“姜正希?”曾太后略为惊讶,姜正希虽算是她的人,但其级别显然还不够加入眼下这次会议。

她犹豫了一下,还是对庞天寿道:“让他进来吧。”

待姜正希进屋,先匆忙行了礼,又取出一份塘报交给身旁的黄道周,而后神情激动道:“衢州大捷!这份塘报刚至天兴府便被我截住,因为事关重大,只得直接来禀于太后知。”

黄道周急忙展开塘报,刚看了前几行便动容道:“果然大捷!陈王所部趁衢州虏军空虚,奇兵北出仙霞关,已于三日前智取衢州!虽斩获首级不多,但缴获建虏囤于衢州的粮草数万石,并辎重、旌旗等物上百车。”

“陈王真将才也!”黄鸣俊闻言盛赞道,“先取仙霞关,再下衢州城,如此博洛后援尽断,纵然其想从西侧杉关输粮入闽,亦已无粮可送了!”

黄道周继续向下念道:“此外,陈王还策反了已降虏的方国安部。待衢州城落,方国安即举义反正,重归大明。其率所部两万人马正于绍兴府擒杀虏贼伪官。浙江中东仅有虏军不足两千,且散于数城,绝无可撄其锋之兵。”

他将塘报捧给曾太后,惊喜道:“太后,方国安此时怕已取下绍兴。有了他这队兵马,若不出意外,至多月余,浙江便可光复!”

“现在只待除灭博洛这支虏军,江南便已尽归大明。”路振飞同样满脸喜色,忽而,他又抚掌笑道,“我这消彼长之策,却正可借陈王这番大捷之势!”"

第一百八十二章 制衡的力量

路振飞见曾太后向自己望来,继续道:“先说这‘消’字。

“唐王虽掌握户部,看似管控天下赋税,然则眼下户部哪里有税银可收?但户部担负朝廷一应支出确实无以推脱之责。

“恰陈王大捷,虏军粮路尽断,博洛必得回师北返以图重新打通仙霞关通道。我等可借此于朝廷之上力主出兵尾随博洛大军之后袭扰之,御虏大义所趋,谅无人会生他议。

“而兵马未动粮草先行,大军既出,各种粮饷辎重都需户部出钱。另外黄阁老所领工部亦大造军器,所费银钱更是无可计量。

“待户部为各方催银无计可施之时,便可以此为柄,可令苏观生焦头烂额疲于应付,朝堂之事其必无心思多管。”

他说到得意处,正慷慨激扬吐沫横飞,便听道黄道周干咳几声,向一旁侧过脸去。

路振飞这才反应过来,自己这些招数虽是为君王社稷,不过确实略下作了些,当下神态大为收敛,轻声道:“另外还可借此将刘若鳞及其所率御营调出天兴府,令其追袭虏军。如此,天兴府内便再无唐王军力。”

黄鸣俊一旁皱眉道:“唐王怎会同意调其御营出城?”

“可由太后于朝廷上先令姜总兵率所部御营击虏,待姜总兵领命之后,再遣刘若鳞部同往。并言明此乃灭虏以报国仇之大事,御营作为圣上亲军必往之。携此大义,唐王当无以为辞。”

黄鸣俊又道:“若行此策,岂非伤人一千自损八百?”

“无妨,”路振飞摇头道,“一则,即使姜总兵离开,天兴府中还有您黄阁部麾下。

“二则,这里还有后招,便是我所说的‘长’字。

“待刘若鳞出了天兴府,可以禁军不足难护国都为由,着他人兼任御营都尉,于天兴府附近募兵操练。

“至唐王之军返回,天兴府中早已为我新募御营所控制,其为之奈何?”

“募兵操练说来不难,”朱继祚沉吟道,“只是所需饷银怕不在少数,这银从何来?”

路振飞微微一笑,伸出两根手指,“有二策。

“其一,可由太后密旨杨阁部,使其解江西税银秘入圣上内帑而不予户部。不过今年等江西之税入天兴府尚需时日,故而筹银还另有他途。

“其二,曰售爵。”

黄道周闻言立刻打断他道:“路阁部,此法不可,历来买官售爵乃乱象之始,断不可启此先例!”

路振飞对曾太后拱手道:“微臣所言仅售爵,却不卖官。爵位仅是荣衔,并无实权,于朝政绝无影响。况不授世袭之位,只为对应眼前困局,待买爵之人寿尽,此事几无痕迹。”

黄道周再欲阻拦,却闻曾太后道:“非常时行非常法,不计小节。”她旋即又微微蹙眉,“只是授予爵位之事,吏部那边怎得通过?”

“回太后,此事无需经过吏部,授些许虚爵,由圣上中旨便是。倒要看看,购爵之人是认圣旨还是认户部。至于朝堂上有人非议,便让他去吵,徒增聒噪耳。”

曾太后脸上立现喜色,心中却在筹算,天兴府中海商众多,其经年与各国贸易,所积累之银钱无以可计,平日凡有些稀罕物便会大把撒银相互攀比。若可用银换得爵位尊荣,定有诸多豪绅趋之若鹜,不计花费。

若售得银两在募兵之外另有富余,还可用于扩充锦衣卫。此次唐王私制梓宫,意欲率先为先帝丧之事,正是郑广英手下锦衣卫有所察觉,这让她深刻体会到锦衣卫的重要。

眼下锦衣卫仅剩数十人,完全起不到查审朝臣的作用,她暗自忖道,当先招募锦衣卫千人,用这支力量对付唐王在朝中势力最为合用。

另外东厂亦可重建,若论这天兴府之中最让她放心的人,那便是庞天寿、白大戚等太监了,由他们掌控一队能缉拿审问朝臣的私兵,对稳固小皇帝的位置必然大有裨益。只是不知这银子是否足够了。

思及于此,曾太后颔道:“路阁部此法当行,便交由你亲自经办。名册按时交给庞天寿,再从皇帝这里中旨封爵。”

“臣,谨遵懿旨!”

曾太后看了眼手中陈王大捷的塘报,又问面前诸臣道:“陈王此番立下赫赫战功,皇帝这边是否也该有所表示?”

黄道周垂目思索片刻,拱手缓道:“禀太后,臣以为,非但要有表示,还当普扬其功,重加嘉奖。”

他顿了一下,似乎仍觉不够,又道:“甚至这塘报内容都要修改为宜。诸如其中‘智取’、‘斩不多’等字样当删去,改为与城中顽守之虏贼浴血激战,终以将士舍生忘死克服衢州。尽灭城中贼军,斩千余,自此福京以北大定,仙霞关屏障固稳。”

曾太后大为惊讶,疑惑道:“黄阁老此举却是为何?”

未等黄道周回话,路振飞却是挑指赞道:“黄阁老真乃老臣谋国!此法却是以陈制唐,端的高明!”

他又对曾太后揖道:“陈王刚即过弱冠之年,于朝中毫无根基,若太后示之以大恩,必能依其为翼。

“陈王手提闽地最为精锐之重兵,又有收复抚州、广信、仙霞关、衢州等军功,若再壮其在朝中的影响,定能成为一支制衡唐王的力量。

“太后……不,皇上秉大统,于二王之上左右借力,不虞朝局难稳矣。”

曾太后旋即望向黄道周,见其也是微微点头,显然路振飞所说正是他之所想。

……

唐王府。

新晋辅政王依例于先帝灵前哭吊一日,之天黑方才回府。

以苏观生为,王应华、何吾驺、曾道唯、林嵋等一应唐王心腹早已候在府中,就等他回来。

王府书房中,苏观生见一身衰服的朱聿奧虽神色哀伤,却是面带红光印堂亮,似乎对得封辅政王之位大为满意,不禁心中暗自摇头。

唐王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倒是满意了,但他苏观生呢?他梦想中的内阁辅、承封世爵、位列三公,还一样都没能实现!

唐王怎能就这样满意了呢?!

“辅政王殿下。”待叙礼已毕,他立刻拱手道,“下官有一言,当先禀予殿下知。”

(本章完)()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手机版阅读网址:

关于春节假期的公告

新年即将来临,天海山祝您新春快乐,万事如意!

在下有个不成熟的想法,因为马上放春节假了,小山子也想放几天假。放几天假合适呢,我不禁陷入了沉思!

请大家为我做主,给在下放几天假歇歇吧。

a、春节放假15天。春俗话说得好,放到正月十五才算真过完年!15天假会让我像风一样自由,彻底放飞自我!

b、春节放假7天。国家法定节假日,也能让我好好歇一歇,继续构思构思接下来的剧情,广大书友在节后收看本书,也能看得更畅快,岂不美哉。

c、春节放假5天。在下也能趁机走亲访友,好歹蹭上几顿饭,跟我的小伙伴们一起唱唱歌、吹吹牛。

d、春节放假3天。作者也是人,作者也要有最基本的人权,可怜可怜我,好歹让我喘口气吧!

e、春节不放假。作者没人权,我们要看书!(此为无效选项,请大家不要选择)

以上4个选项,请各位书友留言填写。最终我会根据各位的选项数来决定停更休息几天。欢迎大家多多留言!咱们青山不改,绿水长流,狗年再见!

第一百八十三章 权欲熏天

苏观生如今可是朱聿奧手下第一干将。朱聿奧就上首坐下,忙示意道:“苏阁部请讲。”

苏观生立刻一脸严肃道:“殿下可曾忘初志耶?”

“苏阁部此话怎讲?”

“如今我大明半壁江山为虏所据,更有数万贼军就在福京肆虐,实为社稷动荡百姓倒悬,正需圣君以治天下之际。

“然现下君弱国疑,民心不稳,又以何剿敌复国?”苏观生大义凛然道,“况曾太后弄权,以懿旨替圣诏,大有以后宫听政之势。种种皆为乱兆,如此以往,国祚难继……

“殿下当以不世之资,拯万民苍生于水火之中,此乃殿下之天命,却之得咎啊!”

朱聿奧闻言一怔,苏观生这一席话如同一颗火星,将他那份已开始冷却的权欲重又点燃。

他旋即想到就在几日之前,他还做着君临天下的梦,甚至连国号都已想好了,梦中他驱除建虏,中兴社稷,为万民称颂,成为名留千古的一代圣君。

如果不是曾后突然返回天兴府,昨日登基大典便该是为他朱聿奧所举行的了。

而眼下,那个妇人随手封了他一个“辅政王”,便想让他就这么为那个襁褓中的幼儿俯首效力。

这是他想要的吗?

不!论实力,论人望,论治国,他自认当今没人比他更适合登临大位。

那为何要让予一个婴孩?

苏观生见朱聿奧神情变了几变,知道已说中他心事,忙又趁热打铁道:“恕下官直言,便是殿下这辅政王之位,恐怕曾太后亦视之为喉中鲠阻。

“如今福京危急,她便用殿下之力稳定朝局。待虏军既退,天兴府安稳下来,她定会想尽办法削殿下之势。今日调刘若鳞出天兴府便是一例。

“殿下本应为一世之圣,何须困于妇人之手?”

他见朱聿奧的眼神中尽是不甘之色,最后沉声道:“殿下曾闻,自古力擎社稷之权臣,有得善终者耶?”

朱聿奧瞳孔一缩,又沉思半晌,终于艰难地抬头道:“只是如今大势至此,新君即立,名份已定,当如何为之?”

苏观生闻言微微一笑,拱手道:“下官有远近两策献予殿下。”

朱聿奧用力盯着他,点了点头。

“近者,陈王也。”苏观生向北望去,“福京之内,属陈王所部军力最强,且与江西诸军相从甚密。

“但其素与天兴府中众臣少有往来,几无权势。若殿下许之以重益,得其支持,便是得了福京、江西两地大部武将支持。再加上殿下于朝中文臣的影响力,只需传告天下先帝之子已薨,曾后所携太子实为假冒,再登高一呼,大位更替又有何难?”

朱聿奧沉吟道:“但要以何动陈王之心?”

苏观生道:“殿下可许诺陈王,封其为‘上亲王’,位在诸亲王之左,且将赣州皆封予其作为藩地。使其拥殿下而不奉幼帝。”

朱聿奧闻言也是暗暗吃惊,心说苏观生还真是大手笔,赣州,那可是江西最大也是最富的州府,占了江西三成之地。陈王不过一无根基之宗亲,能得如此重藩,又加‘上亲王’之殊荣,料其定会遵从!

苏观生继续道:“此乃近者,却不可过于倚重。而另有远者,还需下官亲往广东方可。

“依下官估算,丁魁楚所部至少有三万人马。只要能调动粤军入闽,成效更甚于陈王之兵。此外,”他嘴角勾起一抹冷笑,“待剪除虏军之后,有数万粤兵驻于福京,还能盯住陈王,可防其另有他念。”

朱聿奧立刻点头道:“本王即刻便修书一封,由苏阁部带去广东,此行乃重中之重,当速往之!仍以先前所许丁魁楚之梧州王爵,其若有旁的要求,苏阁部自便宜处之即可。”

他又转对王应华道:“另劳王部堂去一趟建宁府,便是方才苏阁部所议条款,务必说得陈王与吾一心。”

苏观生和王应华一同揖手。

“定不负殿下所托。”

……

建宁府。

施福率七千大军自建安急往浦城赶去。

他位列郑芝龙手下第一猛将,更是被郑芝龙委以福京总兵重任,其统兵确是颇有些手段。

这一路上他所部行进迅速,且极有章法,行伍丝毫不乱。

另外,他心知建宁大部已为明军控制,是以沿途甚为小心,不断派出大量斥候探查,就怕会遇到明军埋伏。

但一直到了距离浦城六七十里处,始见明军大部,他遂令人马扎营,又派人前去打探,方知这便是围困浦城的明军主力。

这队明军果如施琅“预料”那般,军纪涣散,战斗力低下。但其早在浦城周围挖了大量壕沟,并垒砌土石为墙层层防御。

起初施福对这些明军并未放在心上,当日便令前锋营猛攻敌军阵地。

不料这队明军虽只敢躲在土墙后面放铳,根本没有上前接战的胆量,但其所持的火器却殊为悍猛,有些在百步之外便能射透棉甲。

施福部前锋冲了几轮,明军便吓得向后退去,遂夺下了几道壕沟和一座土墙,却耗费了半天时间,另被火铳毙、伤三百多人。

而施福登高远望,类似的防御工事前后至少有七八层之多,不禁暗暗皱眉,照如此打法,得猴年马月才能抵达浦城城下?

只是无论他让士卒如何挑衅谩骂,明军却始终龟缩于土墙之后放铳,绝不出来决战。

直到三日后,施琅付出了近千余伤亡的代价,总算突破了明军六道防线,几近冲至浦城城下。

“玉修罗,这么打不是个事儿啊!”邓山朝不远处的清军军阵望了一眼,粗声粗气道,“这打法固然安全,但也太窝囊了些!且眼下虏贼已经逼至跟前,要我说,结方阵,揍他娘*的……”

甄真拍了拍他的肩膀,笑道:“邓大哥还是这副急脾气,且再休息几日,依殿下之计,当就是这些天了。到时候有你杀敌过瘾的时候。”

邓山一指身后,“但贼军再向前,我等身后已是浦城,再无可退。”

“这倒是有些麻烦。”甄真柳眉微蹙,心道,不知顾大人那边进行得如何了,但贼军已迫近城下,总得将其打退些才好。

她犹豫了片刻,对孙奇挥手道:“孙千总,先用炮轰一番吧。”

“是!”孙麻子大喜过望,搓着手道,“可算轮到我了!”

感谢:耀灵晔同学,豆豆同学,小子*狠*拽同学,黑咲隼同学,岁月如歌同学,一剑秋歌同学,站在棺材上开炮同学对我的慷慨打赏!你们的支持给予我感动、温暖和动力!有你们陪伴,真好!十分感谢你们的慷慨支持,在下感激涕零!

第一百八十四章 兵围建安

施福已能远远望见浦城城郭,估计相距不过四五里。

他正准备下令结队再冲一番明军防线,争取今日便与城中人马会师,忽闻身后有急促的马蹄声响。

片刻之后,有侍卫将一名浑身泥土,面色苍白的信使抬了过来,说此人骑的马已经累毙。

施福上前询问,那人半晌也没能说出一个字来。他干脆令人在信使身上查找,片刻便从其怀中搜出一封火漆封口的信来。

施福忙拆开来看,立刻便被信中内容惊得目瞪口呆——昨日清晨有一队明军突然出现在建安城下,人数五千左右,现已堵住了建安南北通路。达哈苏率所部出城迎战,未得破敌,现退入城中坚守,建安粮草暂已无法南输延平,急请施福回兵建安增援。

施福顿时心中一紧,他知道达哈苏手下仅有一千五百来人,说是“未得破敌”,实际定是在明军手上吃了亏,否则他也不会退入城中坚守了。

建安是博洛大将军数万人马的屯粮之地,若城中粮草无法运出,至多七八日间,大军便会生乱。他施福现在已将身家性命都和满人绑在了一起,若征闽清军战败,他亦难逃一死!

他努力稳定住惊惧的心情,正要招呼部将前来商议救援建安之事,猛然间北侧出现一阵地动山摇的巨响,惊得他浑身一颤,连那求援信都失手掉在了地上。

大炮?!施福双眼圆瞪望向敌军阵地,随即又是连番轰鸣声传来。他这才省起自己之前已命前锋逼近至明军阵前不过三四百步处,正在大炮射程之内,又慌忙传令前军后撤一里。

片刻之后有士卒前来禀报,言前锋营突遭炮击,慌乱之下争相逃遁,被炮轰或践踏而死者有三百余。

施福眉头紧皱,这股明军先前一味后退,似不堪一击,却始终不用大炮,其中定有诡诈。

但他眼下也顾不得细想这些了,召集部将,简单部署一番,留下六百步卒断后,其余主力丢弃辎重,火回援建安城。那里仅剩的粮草绝不能再有闪失了。

施福骑在马上,回望大队人马浩浩荡荡朝南疾行,只觉得一股无名火在胸口翻腾——若先前他一直驻守浦城,哪里会有这诸多麻烦?

十来天之前,先是施琅被乱军伏击,请他回建安相援。结果回去后连个乱军的影子都没见到,却被明军趁虚偷袭了仙霞关。

然后他又在施琅的建议下,从建安北进浦城解围。如今刚有了些战果,便再次要他返回建安增援。

这十多天里,他未与明军有过一次正经交锋,却拉着大军在浦城与建安之间跑了四趟!这是打仗还是遛马?!

此外,原先的情报说明军主力仅有六七千人,但现在包围浦城的敌军就不下六千,建安那边的五千明军又是从何而来?建宁府内究竟有多少明军?

施福正低头沉思间,便听闻后队一片人喊马嘶,似正在与敌接战。

他忙传令大军停止前进,原地转向,就有探马来报,说留在浦城那边殿后的六百余人已被明军攻破,明军前锋刚才袭扰后军,杀了百余人便自退去。

施福闻言又是一惊,他这几天反复观察包围浦城的明军,其战斗力当甚为羸弱,每战稍有接触便即退败。

他原以为留下六百人足够拖住这些明军两三天的,不料才一个半时辰都不到,便已被明军击溃。

他心忧建安形势,只怕回救稍慢会被明军袭了城去,故也不敢令主力返身决战,只得再留数百人的小队殿后,大队人马仍是继续南下。

甄真在浦城城下见施福主力开始后撤,便估摸着顾炎武那边已经得手。

按照陈王数日前定下的计策,她这边包围浦城仅是做做样子,只要能引施福来救便是成功。陈王殿下给她吩咐便是尽量避战,以拖为上。

这兵围浦城实则只是疑敌之计,真正的围点打援的“点”却是落在建安。早在她围困浦城之前,顾炎武已率破虏营五千兵马沿武夷山脚下绕道建安。同时陈王殿下也已携龙卫军主力南下。

由于不久之后定会有一场与建虏数万主力间的决战,故而陈王殿下根本不愿在施福这近万人马身上损失一兵一卒。如今看来,施福已一步步走入了殿下为他所设的陷阱里。

为稳妥起见,她只看着施福撤退仍按兵不动。一直等到顾炎武那边送来信,她这才令邓山和铁大可分率步骑兵共三千人追击清军,另留下余振带三千余人继续兵围浦城。

不料这几日稳妥拖敌的打法把破虏营的将士们憋闷得有些狠了,她将令刚传下去,这三千来人便呼啦一下将殿后清军围了起来,连方阵都没结,硬是用火铳和长矛便将数百敌兵给收拾了。

其后她一路尾随施福主力,只是不断用骑兵袭击其后队,却绝不接战。

若见敌军分出小股人马殿后也不急于强攻,必要等到主力全部聚齐,方才围而歼之。

是以沿途大小交战十余次,破虏营几乎没有任何损失,硬是一口口啃掉了施福一千六七百人。

而施福又数次接到达哈苏急报,只得打落牙往肚里咽,非但死伤惨重,苦不堪言,而且由于其所部士卒皆担心会被派去殿后,是以人人自危,几天下来士气已低落至极点。

待数日后施福所部到达距离建安七十里处,令手下清点人数,仅剩下四千余人了。

总算已到了建安,他虽是极为心疼,但也长出了一口气,至少城还在自己人手里。他又派骑兵赶往建安联络达哈苏,约其后日辰时率兵出城,与自己内外夹击城下明军。

待信使纵马离去,他又令中军大队往南浦溪下游赶去。

他驻于建安期间已将附近地形摸得甚为熟悉,知道在前方不远处黄华山与南浦溪之间有一处不足十里宽的窄隙,乃是南去建安的必经之路。

若在此处布下阵势,逼身后不断骚扰的那队明军决战,方才能腾出手来解决建安之困。

待其所部将近南浦溪下游,忽有斥候自前方回报,于下游处现数千明军。

因为在下想要跟大家有更多交流,所以新建了《大明之崛起1646》的书友群,群号是683142639。尤其在过年期间,我还会在书友群里大红包哦!想领红包的亲,可千万别错过了!

(本章完)()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手机版阅读网址:

第一百八十五章 击溃施福

施福闻报忙驱马赶至阵前登高远眺,就见黄华山与南浦溪间最窄处,有一排深绿色的人墙横在那里,延绵有两里多宽,怕能有数千人。

他见状心中倒是略安稳了些,眼前这队人马应当就是围困建安的明军,他们在这里阻击自己,那建安城方面的压力就会减小很多。

他又向身后望了一眼,问副将谢鹏道:“后面的敌军相距还有多远?”

“回将军,一个时辰前殿后的李颉部刚与明军接战,此刻当仍在八九里开外。”

施福眉头紧皱,若等追在身后的数千明军迫近,那自己势必会陷入腹背受敌的不利局面。为今之计,必得先冲破前方阻截之敌。

如此,即便身后的明军追上来,自己不及返身结阵迎敌,也可直接奔还建安城中,与达哈苏汇于一处。届时是伺机出城袭敌,还是死守以待博洛大将军回援,至少都可保建安无险。

他再次看向前方那显得极为单薄的长蛇阵,看来明军是担心自己绕过他们的防线返回城中,故而摆出了如此狭长的阵势。

不过这般长阵虽防御面积大,却使得每一处的兵力都显不足,是以极易被攻破,自己倒也不是没有机会。

想到此节他立刻振奋精神,传令全军向中间聚拢,骑兵列队于前,步卒紧随其后,集中所有兵力猛攻明军防线上的一点。

他手中尚有七百骑兵,料想要在单薄的长蛇阵上冲开一个口子绝非难事。其后再由步卒于缺口涌上去掩杀,敌阵定即刻便破!

“大人,清军正在收缩结阵,似乎是准备强冲我军。”张家玉收起望远镜,转身向朱琳渼禀道。

“总算是来了。”朱琳渼点了点头,丝毫也不觉得意外。按照既定策略,甄真此时应正率部追在施福身后,那施福若还不强攻,便只能等着被前后包夹了。

倒是龙卫军行军度快了些,而施福又走得太慢,让他在此干等了两天,只觉得甚为无聊。

“多派骠骑兵在两翼侦查,谨防敌军暗度陈仓。”他从望远镜里望向施福军阵,对张家玉吩咐道,“看来虏军是打算在中路进行密集冲锋。命令炮兵营在中路聚集,以全部火力予敌迎头轰击!

“重骑兵营在左侧结阵,待敌军冲击势头受阻,便立刻自敌右翼切入,将其分割为前后两段。两翼步兵线列随即向中间围拢,以交叉射击歼敌。”

“是!”

朱琳渼又想了想,继续道:“稳妥起见,让龙骑兵在中路步兵后侧待命,一旦敌军冲开了步兵防线,龙骑兵便立刻原地结阵堵住缺口。

“此外派人和甄将军所部取得联系,将这边的战况通知予她。”

“是!”

在施福不断催促之下,其所部七百骑兵匆匆聚拢成前后四排的密集阵型,由副将谢鹏亲自率领,朝南侧的明军防线缓步压去。

谢鹏深知自己此次冲锋乃是担负着大军能否突围之关键所在,是以他在往常所穿棉甲之外又套了一层扎甲,也是报了必死决心,驱马走在最前面。

待距离敌阵还有近三百步远时,他自腰间拔出马刀,喝令全队开始加。

但他胯下战马刚迈着小碎步走出不到十丈,便见明军阵地中一片火光闪耀,随着浓密的黑烟翻滚,惊雷般的轰鸣声迎面扑来,随即谢鹏身侧便是一阵人仰马翻。

十余枚铁球猛地钻入密集的骑兵队列之中,瞬间便有四五十人变为一摊碎肉,几乎连惨叫都来不及出。整个突击阵势顿时一阵慌乱。

远处掠阵的施福听到炮声心中剧震,如今明军怎么任谁都他娘*的有大炮?!前几天刚在浦城吃了炮击,此时在建安又是如此。为何自己做明将这么多年,却连大炮毛都没见过一根?!

阵前的谢鹏心中更是不住骂娘,他早知此番强袭明军防线危险极大,却没想竟然还有大炮,而且看这炮击的密度,恐怕至少有十几门之多!

但此时已容不得他再做其他打算,只得命令所率骑兵略分散些,仍是继续向前冲去。

紧接着又是两轮火炮轰鸣,清军骑兵应声倒毙无算。要说谢鹏也是运气不错,虽冲在最前面却恰好从几枚炮弹之间穿过,竟毫无伤。

眼看距离明军还剩百余步,虽然通常战马全力冲刺很难坚持过六七十步,但他在大炮威胁之下也顾不得这么多了,当即举刀转头喝令:“都跟我……”

后半句话却硬生生地卡在嗓子里始终没能喊出来,就在他回头间,却见这七百骑兵早已乱作一团,还紧随在他身后的不过百余骑。

而其他人马早已调转马头疯狂奔逃,原本跟在后面的督战队被猛地冲翻在地,又遭到数百马蹄反复踩踏,早已没了踪影。

施福所部从浦城一路疲于奔命,背后又遭到破虏营不断袭扰,日夜不休,令他们始终提心吊胆几乎就没怎么合过眼,沿途折损了千余人。是以人人沮丧,士气低落不堪。

是以此次谢鹏的骑兵队伍一听到炮声,便已去了大半锐气。待被大炮轰死百十人之后,立刻便有人拨马逃跑,其他骑兵也是有样学样,很快向后冲的人数便已过了向前的。

谢鹏大声骂着脏话,但兵将士气尽丧他也无可奈何,便是他身侧这百余人冲到了明军阵前也不过是白送级而已。

最终,他只得带着这剩下的百余人,哦不,片刻前那一排大炮轰过,此时仅余七十来人了,转身向本阵逃去。

溃败的骑兵很快便遇到了原本跟在他们后面的步卒,顿时又激起了一阵混乱,有的骑兵拨马向步卒阵列两侧分开,更有吓破了胆的竟一头扎入人群之中。

如此一搅和步卒阵型也是大乱,加之原本就士气低落,此时见大队骑兵败退,便有人惊呼,“败了败了!”转身向后溃逃。

随即整个施福军中有人向后逃遁,有人依旧向前,也有人偷偷从两侧逃命,一时间乱作一团,根本无人理睬施福的军令。

待得施福亲领侍卫砍了不下四五十人,方才使士卒勉强恢复了秩序,却见身旁亲兵指着南边高声道:“将军,后面有明军!”

感谢寒&烈焰同学给我的慷慨打赏,十分感谢你的支持,祝你新春快乐,学业有成!

因为在下想要跟大家有更多交流,所以新建了《大明之崛起1646》的书友群,群号是683142639。尤其在过年期间,我还会在书友群里大红包哦!想领红包的亲,可千万别错过了!

(本章完)()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手机版阅读网址:

今天是年三十,请假一天。

今天过年,在下请假一天。

祝大家新年快乐,身体健康,事业顺利,开红包都是手气王!

《大明之崛起1646》今天是年三十,请假一天。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b>大明之崛起1646》帝书阁全文字更新,牢记网址:

因为春节期间实在事情太多,今天评请假一天。

由于交通不便,在下今天走亲戚耽误了太多时间,所以只得请假了……

明天恢复更新,请大家继续支持本书,非常感谢!

祝大家新春快乐,阖家幸福,狗年大吉!

《大明之崛起1646》因为春节期间实在事情太多,今天评请假一天。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b>大明之崛起1646》帝书阁全文字更新,牢记网址:

第一百八十六章 夜访

施福闻言忙向北望去,就见相距一二里远处,那队一直从浦城紧追而来的明军排成数个整齐的方阵正向这边涌来。

阵中三四人高的长矛林立,远望去便如一片会移动的树林般,还依稀可见隐于“树”下的大量铳手。

当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施福心中大呼不妙,又转头看了眼建安方向,犹豫片刻,终是咬牙下令全军向北突围。毕竟这些追兵一直跟在他后面疾驰,断不会带着大炮。

朱琳渼这边也从望远镜里看到了远处黑色的“高仿”龙卫军军服以及巨大的“甄”字旌旗,便知是甄真率追兵赶到。

他随即吩咐道:“全军保持队形缓步前进。让炮兵营放空炮威慑即可,不要误伤了对面的破虏营。骑兵等待敌军溃散再行攻击。”

“是!”

既已形成夹击之势,他倒不急于歼敌了。大队人马持续而稳定地向前压迫,使敌人的士气在巨大的压力下不断磨灭,才能以最小的伤亡拿下施福这股部队。

正如朱琳渼所料,清军在身后那整齐的鼓点以及不时响起的大炮轰鸣声中,双股颤颤地向破虏营方向冲去,每走出几步便要回头张望一下,令原本便不甚齐整的阵型更加混乱不堪。

忽闻面前明军一声整齐呼喝,“原地整队!”

便见明军在一百五六十步外停了下来,将由于移动而略有些歪斜的队列快速对齐,片刻就又变成了五个棱角分明的长方形。

随后破虏营中再次发出呐喊:“矛向前!”

伴随一声整齐的踏地之声,五个前后交错的方阵中,上千支狼筅、一丈长矛、六尺短矛同时由竖直的行军状态变为矛尖直指向前。长短不等的长矛在方阵前方构成了一堵尖刺墙壁。

顿时,原本正在畏畏缩缩冲锋的清军便为之一挫。倒不是他们没见过长矛阵,而是没见过如此整齐的长矛阵。

每个方阵中的数百人动作整齐,便如一个人一般,能做到如此整齐划一,说明这支军队肯定经过了严格的操练,同时军纪非常严明。

光是对面人马所展现出来的气势,就能令这些士气低落的清军驻足不前。施福阵中立刻便有人趁督战队没注意,转身朝黄华山上逃去。

但很快,他们身后的鼓点声便逐渐靠近,每一名清兵都意识到,那些装备了大炮的明军压上来了!

没人选择按施福指挥的那样奋勇冲击敌阵,这队清军中为数众多的海盗立刻便展现出了他们的本性——贪婪而怯懦。

从起初的个别士卒溃逃,瞬间就变成了十几、几十人的结队逃窜。

终于,当龙卫军步兵线列前进到距敌七十步左右,发出一声整齐的怒吼“杀!”,还没来得及举铳齐射,施福所部便在这骇人的吼声中崩溃了。

有钻入黄华山中的,水性好的就朝南浦溪跑去,但更多的清军则选择绕过破虏营两侧逃走。

仅片刻之后,龙卫军骠骑兵和龙骑兵便自阵中纵马而出,每十余人组成一个临时小队,四散追击溃敌。

朱家弟看了眼身后顶盔掼甲队列齐整的手下,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追敌并不是重骑兵的长项。

这次他的骑兵一营在建安干等了两天,好容易等到了虏军,竟然连出手的机会都没有,敌人便已被一阵吼声吓得溃散了。

……

戌时。

月上枝头。

天兴府城南。

内阁大学士兼礼部右侍郎林欲楫近来右眼皮总是不住地跳,令他颇为烦闷。

他正于花厅中小酌,便闻管家前来禀,说有个自称是“老爷北方故交”的人前来拜会,却未得他递帖。

“故交?”林欲楫眉头微皱,正思忖是哪位故人,眼角余光便见一名身着青色长衫之人兀然出现在他身侧,吓得他猛地站起身来,“谁?!”酒杯都失手掉在了地上。

他正要高声呼叫护院家丁,就听到青衫人沉声道:“林大人别来无恙啊?”

林欲楫闻言瞬间将刚提到嗓子眼的“来人”二字吞入肚中,待看到那人样貌,立刻如同被蝎子蛰到一般瞪大了双眼,抬起颤抖的右手指着他道:“你、你怎么……”

他突然想到了什么,一把拉过老管家沉声问道:“刚才还有谁看到过这位……先生的?”

那管家想了想,道:“回老爷,只有小人和那两个门子。”

林欲楫立刻吩咐:“连夜送他们俩去乡下。记住,今晚没有任何人来过我的府上!”

管家也是见过些世面的,闻言心中一惊,忙凛然拱手,“小的谨记。”

林欲楫待管家走远,将青衫访客带至密室,关好了门,转身急道:“黄大人怎么来这儿了?太后正扩充锦衣卫,万一被他们查到,我这颗人头便要搬家!”

“呵呵。”那青衫客将帽子脱下放于一旁,却见他头顶剃得光亮,仅脑后留着一根细长辫子,正是清福建招抚使黄熙胤。

他微微一笑,不以为然道:“当初林大人只带了几名随从便敢去寻大将军投书,如何现在却怕了?”

“这、这不一样……”林欲楫擦了把汗,忙又问道,“黄大人所来何事?”

“好说,”黄熙胤拱了拱手,“下官前来送林大人一场富贵。”

“富贵?”

“林大人可知建安城已被上万明军包围?”

林欲楫忙道:“前天刚看到的邸报,陈王部两万大军围城,正日夜攻打。”他说到这里不禁挺直了腰,“东军粮草将尽,定然已时日无多。”

“原来围了建安城的是陈王,所部两万人马。”黄熙胤微微点头,“这些需得禀予大将军知才是。林大人您又立了一功。”

“我……不是,你……”

黄熙胤摆手道:“林大人莫慌,实则下官乃是带了博洛大将军的话来。”

他冲西侧拱了拱手,“正如林大人所言,我大军现已粮草枯竭。大将军恳请林大人帮忙想想办法。但求人马得以抽身退出闽地,便以黄金三万两相谢。”

林欲楫猛地退了一步,摇头道:“我身为明臣,岂能为区区黄白之物便行此不忠不义之举?”

“五万两。”黄熙胤不为所动。

林欲楫展手朝屋门示意,“博洛数万人马已成瓮中之鳖,我一届文官又能有什么办法?黄大人请回吧。”

感谢:轨迹,站在棺材上开炮,岁月如歌,潘学忠,糖分油脂请勿靠近,林志弗凌幻想给我的慷慨打赏!祝你们新春快乐,狗年大吉,万事如意!谢谢你们在假期的陪伴!

(本章完)

第一百八十七章 被俘的皇帝

“林大人说得好利爽。”黄熙胤闻言不但没有要离开的意思,反倒在一旁椅上坐下,用眼角瞄着林欲楫,“若大将军的兵马都没在了福建,你林大人还想独善其身?”

林欲楫黑着脸道:“盖因建州人欲壑难填,擅犯大明,方得此败,又与我何干?”

“哦?欲壑难填?”黄熙胤笑道,“下官记得上个月林大人秘密拜见大将军的时候,说得好像是:‘惟皇帝陛下,应名世而肇兴,八荒咸歌圣帝。山河与日月交辉;国祚同乾坤共永……’”

林欲楫脸色更加难看了。上个月博洛七万大军兵分两路南下,郑芝龙献出仙霞关,眼看五万虏军入闽,竟未遇丝毫抵抗。

其时不光是他林欲楫,几乎整个天兴府的大小官员都认为大明要亡了。正好他那时去往延平府公干,为保一家老小平安,也为保自己今后的前程,他便带了几个心腹偷偷去向博洛输诚。

黄熙胤所言正是他那天对博洛讲的恭维之辞,再后面便要说到“待天军入天兴府之日,下官定跪伏相迎。”

他慌忙打断了黄熙胤,“你、你莫要乱说……”

“哦?不记得没关系,”黄熙胤接道,“林大人的顺表以及献给大将军的那只玉麒麟大将军可都好好收着。对了,大将军说过,若他走不出福建,这些东西怕便会被明军搜了去。”

林欲楫闻言浑身一颤,那玉麒麟倒还好说,但他写给清廷的顺表上可是有自己落款的。这东西要是被人看到,他便是叛国投敌大罪,九族难保!

而现在陈王大军将建虏困于延平一带并绝其粮草,眼见虏军已翻不起什么浪花了,此时他林欲楫可是个大明官员,与虏毫无瓜葛才对。

但黄熙胤竟拿这些破事要挟自己。林欲楫把心一横,今天绝不能让这个姓黄的活着离开!

黄熙胤见他向屋门缓缓退去,眼中杀意尽显,却好整以暇道:“还请林大人早想办法为妙,待天亮之后下官若还未出城,林大人对我大清之向往便会天下皆知了。”

“你……”林欲楫顿时愣在原地,半晌,他似根蔫黄瓜般一屁股坐在椅子上,没精打采道,“就这一次,事毕,我要拿回那张东西。”

“好说。”

“说吧,要我做什么?”

“便如下官先前所言,大将军想要全部兵马平安退出福建。”

林欲楫眯眼思索一阵,颓然摇头,“这不可能,便是杀了我也绝做不到。”

黄熙胤点头道:“大将军也不欲为难林大人,只要你能撮合明廷与我大清摄政王特使议和罢兵,便是大人之功。”

林欲楫又凝神苦思,仍道:“难,难啊!想当年土木堡之败,英宗被俘,群臣皆反对议和。萨尔浒时,杨镐说要议和,被言官骂得狗血淋头。大明立朝至今,从未有过议和之论……”

“这便要林大人多费心了。”黄熙胤却只是死死盯着他的眼睛。

密室之中本就闷热,不多时林欲楫便已大汗淋漓,又过了许久,他终是艰难地抬起头道:“欲成此事,贵朝须得舍弃两个人。”

“谁?”

林欲楫声音微颤,“弘光帝……和潞王。”

弘光是崇祯死后南明第一任皇帝,而潞王则是弘光之后被众人推举出来的监国。前者在南京城破之后被俘,后者监国不久便主动降清,二人此时都被关在北京。

黄熙胤只略犹豫了一下,便应道:“此事无甚难的,只要明廷同意谈和罢兵,此二人立时便得归明。”

林欲楫却苦笑摇头,“非也。当是贵朝将他们二人……”他比了个向下砍的动作,“方才有得和议之事。”

黄熙胤恍然大悟,福建的大明皇帝其实乃是疏藩,与成祖一脉的血缘关系相去甚远。而弘光和潞王一个是万历之孙,一个是隆庆之子,论起来他们都比隆武一脉更具有继承帝位的正统性。

此外当今的大明泰征帝还是个婴儿,面对弘光或潞王更是绝对劣势。尤其是现在内忧外患之际,绝大多数的朝臣们肯定会更加期望有一名成年的皇帝主政。

是以,现被俘于北京的弘光帝和潞王对于福建的小皇帝来说,那是巨大的威胁。这威胁在某种意义上,甚至比十万清军更甚。

这林欲楫倒真的指了条明路。黄熙胤暗暗点头,他说杀了弘光和潞王便能议和,其实换句话说,便是可以以此威胁明廷,如果不接受议和,弘光和潞王便会返闽。

有此一条,不怕依附那小皇帝的势力不低头!

“好!”他随即点头,“便依林大人所言,下官这便回禀大将军,这边就要劳烦您了。”

林欲楫有把柄在别人手里捏着,只得无奈点头。

“哦,还有件小事。”黄熙胤又道,“既有了议和之意,大将军如今自会收拢大军,聚于延平以待。然,至谈出结果之前,大军的粮草总需要供给些。”

因为过年期间事情太多,今天只得请假一天。

大年初四,从一早开始就在走亲戚,今天实在来不及更新了,只得请假一天。

《大明之崛起1646》因为过年期间事情太多,今天只得请假一天。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b>大明之崛起1646》帝书阁全文字更新,牢记网址:

第一百八十八章 内贼难防

林欲楫闻言立刻双眼圆瞪,连连摆手,“这如何使得?资敌粮草,莫说让朝廷通过,单是提出此事,也够我掉脑袋的!”

“便是犯人也有碗牢饭吃。”黄熙胤却道,“若我大军断粮,大将军断难约束得住。届时数万人马四处抢粮,这还如何议和?”

“若大将……博洛得了粮草后出尔反尔,又挥军犯天兴府,我岂非作茧自缚?”

黄熙胤笑道:“林大人无需多虑。只用每隔五天,供我人马五日之粮。若见大军有异,便立时断粮,无异,再续五日。如此,我军中粮不半旬,纵有旁的想法又能奈何?”

林欲楫低头细思,若福建虏军因缺粮而生乱,最终被各个击破,保不定自己那份顺表便会被明军缴获了去,如今当稳妥送走这些“瘟神”才是上策。

若仅数日粮草,量博洛也搞不出什么花样来,他权衡半晌,终是点头道:“每隔四日,发三日之粮。”

黄熙胤叹口气道:“就按你说的,能保住大军不哗变就是。”

末了,他又告诉林欲楫,博洛的特使明日天亮便会来天兴府,要他见机带此人去见曾太后即可。

……

“满朝竟无一人赞同?”曾太后坐于椅上,身体前倾紧盯着庞天寿问道。

“回太后,朝臣皆是义正言辞,誓不赞同和谈。”庞天寿垂目道,“那颜阳还差点儿被几名清流给打了,幸而唐王殿下拦住,方才未出乱子。”

曾太后颓然地靠在椅背上,满面愁云。

昨日礼部侍郎林欲楫带了个人来见她,要她屏退了下人,这才告诉她那是博洛的密使,名叫景顾勒,是来请求和谈的。

正当她要大发雷霆,怒斥林欲楫之际,那景顾勒却对她说博洛大将军诚心议和,若得明廷同意,可放归弘光帝和潞王以示诚意。

她立时大吃一惊,弘光和潞王对小皇帝意味着什么她怎能不知。这二人中的任一个回到福京之日,便是她儿子退位之时!还好林欲楫将博洛的密使带来了自己这里,若此人直接出现在朝堂之上,群臣很可能会为了换回弘光和潞王而接受议和。

林欲楫说他知道此中厉害,便未让景顾勒直接向朝廷提出和谈之事,而是先带他来密见太后,由太后定夺。

她先吩咐庞天寿送景顾勒去“休息”,莫让其见到旁人,又赞林欲楫心思缜密,此事办得妥当,问他此时要如何处置为好,是否当除掉这个密使。

林欲楫却说或可议和,弘光帝和潞王在虏手中,始终是朝廷的一个隐患,不如利用此次博洛求和的机会,将此隐患消弭掉。

她见林欲楫将弘光和潞王称为隐患,便知他是站在自己这边的,忙询问当如何利用。

林欲楫当即献计,说只需寻个借口,让满人莫要声张归还弘光帝和潞王之事,而是将此二人送至太后指定的地方,后面的事便可依太后的意思办了。

曾太后自知若不提送还弘光与潞王,想让朝臣们同意和满人议和必定阻力极大,便让给事中颜阳在朝上漏了点口风,试探群臣的意思。

不料方才庞天寿从奉天殿回来,说提到与建虏议和的颜阳差点被人打了。

庞天寿见太后颇为凝重,犹豫了一下,又拱手道:“陈王殿下先于仙霞关、浦城一线毙虏七千余人,前不久又在建安城下歼灭施福部七千余。

“由数番交锋,朝中官员皆以为博洛大军实不堪一击。眼下建安亦被陈王围困,虏军粮草将绝,更是旦夕可破。是以,此时断无人会赞同议和之事。”

未等庞天寿说完,忽有太监来禀,说礼部侍郎林欲楫求见。

曾太后正为难之际,忙吩咐道:“快让他进来。”

要说林欲楫也未料到朝中对议和之事反应如此激烈,送不走博洛,他身家性命便会不保,当下也是甚为头疼。

待他行至午门,就听有大臣高声议论方才朝上之事。

“我大明立国以来,何时有过和谈之事?”

“呵呵,要说来也算有过。”

“哦,我怎不知,还请李大人指点。”

“张大人忘了万历年间朝鲜之役时,沈惟敬搞的那次议和了?”

“原来是那次,李大人说笑了,哈哈。”

“本就是戏言。虏贼将灭,竟有人谈及议和,真与那沈惟敬无二。”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那二人离去,林欲楫却陷入沉思。

沈惟敬之事他很清楚,万历年间大明应朝鲜求救,派兵助朝鲜抗击倭人入侵。

当倭国打得精疲力竭,大明也不愿继续在朝鲜浪费军饷的时候,一个名叫沈惟敬的商人出现了。他采用两头骗的方法,竟促成了大明与倭国的“和谈”。他让万历以为倭人乞降了,让倭国国王丰臣秀吉以为大明妥协了。若非发生了点意外,这次啼笑皆非的和谈险些以成功收尾。

“乞降?”林欲楫忽然眼前一亮,立刻便转去了慈庆宫。

待见过了礼,未等曾太后询问,他便立刻揖道:“臣启太后,若要议和之事于朝廷上通过,必得改一改这事的名称。当不宜称作和谈,而称建奴乞降。如此,定不会再有人非议。”

“乞降?”曾太后皱眉道,“这要如何让人相信?”

“不难。”林欲楫在来此途中早已想好,当即接道,“眼下闽南正闹旱灾,饿死了不少人。可使人随意搜罗些饥民的尸体,充做是虏贼首级,便称是大捷斩敌数万,余虏不堪所败,乞降求活。

“届时太后只需派臣前往‘受降’,实则与多尔衮商议送还弘光帝和潞王之事,当可万全。”

曾太后微微点头,眼下似乎也只有这个办法了。为了儿子的皇位,同时更是为了儿子的性命,她只能接受林欲楫的建议。

她又问道:“若是和谈,多尔衮定会要求放博洛离去,林大人以何应对?”

“只需将陈王换防他处,调太后的人掌控仙霞关。让清军扮作难民,分批至仙霞关下,由我大军逐次送出关去即可。”

感谢18977009同学对我的慷慨打赏!十分感谢你的支持,在下感激涕零,祝你新春快乐,狗年大吉!

(本章完)

第一百八十九章 狡贼如狐

朱聿奧离开了奉天殿,却未直接返回王府,方才朝堂上之事让他颇为烦闷,脚下不由自主地便向文渊阁拐去。这些天来他总在此处理政,竟已成了习惯。

近来发生了诸多大事。先是他的嫡系刘若鳞所部在天兴府以西意外遭遇了清军拜尹岱的人马。

后者大概是因为缺粮而准备终止北侵福宁州退回延平,故而显得士气低落军容不整,于是刘若鳞判断可趁机与之一战。

不料就是这不到两千名士气不振的虏军,依旧将刘若鳞的两千三百多人杀得落花流水。待刘若鳞逃回天兴府,立刻让守军关闭城门,闹得城中皆以为是建虏要来攻打。

直到次日方才探明,拜尹岱的人早已西归延平而去。

本来胜负乃兵家常事,若只是刘若鳞战败倒也没什么。但不巧的是,很快便有战报传回,说姜正希所部在延平以南大破虏贼主力,斩首一万三千余!

最要命的是,这一战打下来,博洛似被吓破了胆,竟向大明乞降!那姜正希可是曾太后的人,让其拿下这驱虏扶国的大功,以后她的气焰定会更为嚣张。

他自然不知,所谓姜正希大破建虏不过是按照林欲楫的计策扯谎而已,那斩获的万余首级只是饿死的闽南饥民。甚至姜正希此时尚在赶往闽南途中。但在这个信息不畅的时代,所有人也只能相信邸报所言。

于是今日朝堂之上,曾太后便以皇帝之名,命大学士兼礼部侍郎林欲楫赴徽州与虏首多尔衮讨论受降一事。并言虏军残部现已囚于南平郊外,博洛降使请求在受降期间供给粮米。

林欲楫立即奏言,为使降卒不乱,可每四日给予吃用三日之粮草。再使姜正希部收缴虏军兵刃并就近监视,若虏有异动,便立时断粮,以大军剿之。

那些前几日被拜尹岱“攻城”吓得不轻的朝臣们听闻建虏乞降,无不大大松了口气。一时间朝上皆为姜正希歌功颂德,吹捧皇帝真龙天佑云云,对太后的一应安排自然也是毫无异议。

破虏大功已归了太后的人,这受降大事若自己再不参合进去,以后朝堂之上必然威信大跌。

待远远看到文渊阁的牌匾,他就见都察院左都御史林嵋快步迎了上来,先向他施了一礼,又左右观望,见附近无人,这才肃然道:“殿下,方才朝堂之上众臣皆被一场胜仗冲昏了头。建虏侵我河山,戕我百姓,即倾尽全力将其碾为齑粉亦难消大恨,怎可受其降而放其生耶?”

朱聿奧一愣,林嵋作为他的心腹,为人如何他还是很清楚的,今天怎会如此大义凛然嫉恶如仇?

“林大人的意思是?”

林嵋拱手道:“下官定会联络都察院言官,并六部给事中,上表朝廷,决志不与建虏妥协,定血战到底!”

他看了眼朱聿奧惊讶的表情,又望向别处,低声道:“但若殿下的人能出任受降副使,以及姜正希在延平所获贼军首级能分润出一些来,或饶那些建虏残兵一命也未不可。”

言罢,他只微微颔首,便似从未遇到唐王一般,自向午门而去。

朱聿奧嘴角当即便扬起一抹笑意,这些言官啊,一张嘴简直比刀枪还管用!

次日,都察院大小官员云集朝堂争相表奏,竟要太后收回昨日懿旨,誓与建虏战至一兵一卒。

又一日后,曾太后再次以皇帝名义颁旨,改由曾道唯任受降副使,又彰游击将军罗宝玉数日前在延平附近破虏四千,初时因邸报不详,误计入姜正希名下,现予更正。

而昨日还喊着要与建虏拼命的言官们却像失忆一般,均一言不发。

其他朝臣皆知曾道唯和罗宝玉是唐王辅政王的人,这些个官场老油条们自然明白这其中的弯弯绕,心照不宣之下更是无人再提血战到底之辞。

……

已近六月,纵然福建的山中亦酷热难当。

阿济格回望山道上因为又饥又热而垂头丧气的数万大军,不禁皱了皱眉,举起马鞭指着大队人马对部将卓布泰道:“让这些崽子们都打起精神来!我阿济格还没死,我大军还没败哪!”

他胯下战马仍旧向前走着,不经意山中枯枝勾住了他的衣衫,刺啦一声便将锦缎的汗衣撕出道口子来。

阿济格不由大怒,抽刀砍断了枯枝,正要喝令士卒将那枯树也连根刨出,就见有一骑飞驰而来,离得还远便在高声呼喊:“贝勒爷,有大将军密信!”

阿济格忙让人接住信使,拿过密信查看。

但见信中言道:明廷已然中计,现已派和谈大使出关,待随明臣同行的景顾勒出了仙霞关,摄政王立时便能得知福建战局,届时便可派刘光弼大军于杉关以西配合夺关。

阿济格面色顿时为之一松。当得知明军夺取仙霞关并围困建安城之后,博洛便与众将定下计策,由博洛率一万多名最弱的绿营兵留在延平迷惑南人,并假意与明廷议和拖延时间。

而另一边则以阿济格为将,率剩余的四万八旗主力及绿营精兵沿小路急速赶往福建西北的杉关。如今明军主力皆在仙霞关及建安一带,杉关当无多少兵马驻守。

只要能麻痹南蛮朝廷二十天左右,待自己大军突然出现在杉关,定能旦夕夺关而出。

如今看来,一切都在按照博洛所设想最好的情况发展。明廷同意议和,景顾勒得以出闽,也就是说现在江西的刘光弼很快便能得到消息。有他那两万大军于杉关西边策应,夺关更是不在话下。

其实阿济格起初并太赞同博洛之计。依照他的想法,大军一路开赴福州,夺下南人的都城,看他们还如何硬气?

但博洛却说大军行至福州便要半月,若南蛮阖城死守,大军必饿死城下。

他复提议挥军夺回建安及仙霞关。博洛又说南人定会在沿途设伏,甚为危险。

最终博洛定下了这个以议和拖延时间,并声东击西,佯装屯兵延平,主力西出杉关,脱闽入赣之策。

感谢:站在棺材上开炮和恩洁快乐小黑哥给我的慷慨打赏,非常感谢你们的支持。祝你们新春快乐,狗年大吉!

(本章完)

第一百九十章 自信的阿济格

博洛之所以决定自己留在延平诱敌,而让阿济格率主力进攻杉关,也是有他自己的不得已。

阿济格此刻明面上虽只是区区一个普通贝勒,但这皆因他去年谎报击毙了李自成骗功,又在朝臣面前称顺治帝为“孺子”,才被连降了数级。

在此之前,他可是堂堂英亲王殿下,当今摄政王多尔衮的亲弟弟!便是他博洛见了,也得恭恭敬敬跪拜行礼的。

此次摄政王殿下之所以让阿济格随军征闽,就是觉得此役稳赢无输,让其赚一份战功回去。估计待福建平定,大军返回盛京后,阿济格定会依功恢复英亲王爵位的。

但此时却因为他博洛大意轻敌,孤军深入闽境,被南人切断了后路,致使数万大军陷入绝境。

是以,眼下局面,即使其他所有人都死在福建,也得想办法让阿济格活着离开!

好在这阿济格自幼随清太宗南征北战,见过不少大风大浪,甚是骁勇善战且颇得将士信赖。由他指挥主力部队,正面交战,相信任何一支明军都不是他的对手。

待阿济格杀出杉关,和刘光弼会师之后,自可取得衢州运来的粮草供应,便能以闽西邵武为据点,继续征闽大业。相信只要谨慎指挥,不再犯轻进的错误,凭数万大军击败南人定易如反掌。

届时他博洛或许亦有机会率部向西与主力汇合,这平闽大功仍旧是他的。

阿济格举起博洛的密信继续向下看去,不禁笑意更甚——信中说,明廷竟同意每四日输送九百石粮米给博洛,直到和谈结束为止。

两军交战之际,就凭一使言和,便供给敌军粮草。他心中冷笑,自己征战中原,见过太多贪婪、自私又怯懦的尼堪,原本还忌惮南人狡诈擅谋,如今看来,他们竟连这最后的“优点”也丢了。

如此朝廷,如此南人,怎能不亡?这中原的花花世界定是我大清囊中之物!

他甚至有片刻的畅想,等出了杉关便上奏朝廷,调徽州张天寿所部南下。博洛继续率军征福建,自己则领徽州兵横扫江西。

到那个时候,凭他在闽、赣两地的赫赫战功,趁机扩大势力,说不定便能说服自己那摄政王大哥废了顺治小娃娃,而后亲登大位。自己或许也能统领两旗,那是何等的风光荣耀。

然而当阿济格看至信尾,却立刻面色一沉,高声怒骂:“这个姓郑的南蛮子真是不识抬举!”

那密信最后写道:郑芝龙报泉州士绅百姓拒不配合,筹粮之事进展缓慢。其言或可先授其闽粤总督之职,才方便征集粮草以供大军。至于调战船于海上包抄福州之事,因征粮所费人手过多,暂缺水手出海,故仅得调大船十二条,小舟七十条往福州去。待征粮已毕,再发大队战船北上。

郑芝龙话里话外的意思,就是要趁博洛有求于他之际,先将这闽粤总督坐实了,否则粮草、战船一个都别想。

阿济格自是不知,前些时候郑成功已返回了泉州老家,先是苦谏郑芝龙回心转意不成,便按照朱琳渼所教他的,告诉郑芝龙其实博洛只是在利用他,压根就没打算封他闽粤总督。

郑芝龙闻言大为吃惊,忙让人使钱在博洛军中打探。这一探之下果然得到消息,原来博洛早已将福建总督一职授予张存仁,两广总督一职许给了佟养甲,根本没他什么事。

得知内情的郑芝龙大为恼火,便令人将准备发给博洛的四千多石粮草暂扣,走到半途的船队也返回了泉州港,又写信给博洛,只等他妥协之后再说。

这一来一回耽搁了近十天时间不说,纵博洛后来赌咒发誓闽粤总督一定是他郑芝龙的,后者心里也已埋下了猜疑的种子,对博洛的各种命令开始能拖就拖。

“待福建平定,我必宰了这个蛮子不可!”阿济格转手将密信递给身旁的副将图赖,咬牙切齿道。

那博洛派来的送信之人此时已缓过了劲,对阿济格禀道:“贝勒爷,大将军还让奴才转告您,南人运来的第一批九百石粮草随后便运到您这儿。”

“好!”阿济格点头道,“少了他郑芝龙那四五千石粮草又怎样?南人自会给我们补上。”

“贝勒爷,”一旁图赖看过了密信,却皱眉道,“这粮草之事还需谨慎才是。大军虽带了所有剩余的粮草,但即使省着吃,也仅勉强够二十天之用。如今虽有南人送粮,但毕竟不可依赖。”

“若杉关无法立时夺下,”他看了眼阿济格,“粮草便将无以为继。”

阿济格虽觉得自己四万多大军攻取没多少人防守杉关定然不费吹灰之力,但他早年随莽古尔泰征讨察哈尔时便已学到,打一分仗要先做好三分准备。

他随即吩咐卓布泰,“传令,即日起,所有人口粮减半……”

“不可,”图赖忙阻止道,“连日急行军,又有大战在即,现在士卒仅发八成口粮已显不足,不宜再减了。”

阿济格皱了皱眉,“那你说怎么办?”

图赖拱手道:“可分出数支骑兵小队,于汉人村寨取粮。”

阿济格对劫掠南人倒是没什么意见,只是他此行必须隐秘行踪,才能出其不意地对杉关发起袭击。故而从他离开延平,一路都是避开大的城镇,专挑山间小道走。

但如果沿途劫掠,势必会惊动明军,如果南人派大队人马死守杉关,以杉关之险,不知得多久才能攻下。

图赖见他摇头,忙补充道:“我们只取小村寨,先以人马将村子围死,令南蛮交出粮食之后,便尽皆屠灭,再放火烧成灰烬,定不会走漏了消息。”

阿济格点了点头,“眼下是青黄不接之时,估计也搞不到多少粮食,但聊胜于无,你便派人去办吧。”

“嗻!”

不远处一直在听两人交谈的降将韩固山待图赖拨马离开,忙凑了上来,对阿济格恭敬施礼,道:“贝勒爷,这粮草之事,标下倒有一策。”

“你说。”

“禀贝勒爷,我们或可用两脚羊充作军粮。”

“两脚羊?”

第一百九十一章 两方拉拢

韩固山立刻拱手道:“宋人曾云,靖康年间,人肉之价贱于犬豕,自淮南至荆榛,有持行在犹食者,谓之‘两脚羊’。实则自汉末起,直至蒙元,多有军伍因粮草不足而取两脚羊充饥。

“此‘粮’不仅随处可得,且如牧羊一般,可驱赶着随军而行,即时可食。如此,粮草之事立解。”

两脚羊,人肉?阿济格虽对屠城杀掠之类习以为常,但提到吃人肉却仍令他一阵反胃,不由冷冷望向正一脸谄媚等他夸赞的韩固山。

他有些无法理解,这个自幼学习“己欲立而立人,己欲达而达人”之类圣贤书的南人,竟能想出如此“绝妙”的主意来。

他本想呵斥韩固山一番便作罢,却猛然想到这也的确是个解决粮草问题的办法,只是却不能让建州勇士们吃这东西。

他对韩固山微微一笑,“韩参将这办法不错。”

“谢贝勒爷夸奖!雕虫小技而已。”韩固山喜道。

阿济格接道:“那么从即日起,你所部三千绿营以及原李成栋部那四千人的口粮减少八成,所缺粮草以两脚羊补齐。”

“贝勒爷,我……”

韩固山闻言脸色一僵,又听阿济格道:“以后你便随图赖的人一起外出劫粮,顺道取你的‘羊’回来。记住,绝不可泄露了行踪!”

……

建安乃是福建第二大城镇,经过历朝历代的不断经营,这里人口众多,繁华富足。“福建”这个名称的由来,便是从闽地最繁盛的福州和建安两地各取首字拼合而成。

朱琳渼凝望着建安城那巍峨的城墙,心思却完全没在如何攻城之上——实则有施琅作为内应,想要拿下这座仅有千余建虏把守的城池根本毫无难度。

倒是大明内部的事情,才最让他烦闷。

近十日前,他已得知大明皇位顺利传承,隆武的幼子登基,大赦天下,国号泰征。

虽然和他一开始的隐瞒隆武死讯的计划有所出入,但国家权力的交接似乎并未引起太大的波澜,这让他略为松了口气。只要大明内部稳定,他自有信心带大明走出建虏入侵的阴霾,重归富强盛世。

但很快,曾太后便派了太监来,竟添油加醋地夸大他所取得的战功,并以皇帝名义将他盛赞一番,还传抄各地昭示天下。

朱琳渼本以为曾太后是为了借大捷提振大明百姓的信心,略为夸大倒是无妨,倒便也没做他想。

不料随后新任吏部尚书王应华也来了,却是代表辅政王殿下前来嘉奖他在仙霞关及衢州取得大捷。

他细问之下才知,原来是“辅政王”便是先前任监国的唐王朱聿奧。

那王应华表现得甚为恭敬,又送了不少礼物,言语间尽是拉拢之意。

特别是临走时,王应华竟暗示,只要他力挺朱聿奧,若唐王得以更进一步,便将赣州封给他做藩地,并加封“上亲王”的爵位。

更进一步?朱琳渼大为吃惊,那朱聿奧已是辅政王,再进一步岂非要造反称帝?!

待王应华离开,他立刻让人打听朝中的情况,这才得知朱聿奧早在太子返回天兴府之前,便已遍插亲信担任朝廷要职,并调苏观生的新威军充做御营驻守宫禁,几将天兴府握于掌中。

但随后曾皇后携太子急返回都,由黄鸣俊所部人马护卫左右,以迅雷之势突然于朝堂上公布了隆武死讯。随即又宣读隆武遗诏,令太子继位,并封黄道周、路振飞、杨廷麟为三师,任顾命大臣。

最后她却突兀地加封了朱聿奧做辅政王,继续统管朝政。

朱琳渼联想那日曾太后和朱聿奧先后派人来讨好自己,立刻便明白了其中的道理。

这显然是朱聿奧事先从什么地方获悉隆武已崩,便产生了非分之念。而曾皇后抢在他没有动手之前,仗着遗诏和大义名分迅速让太子登基,却忌惮朱聿奧在朝中的势力,便封他为辅政王以安其心。

只是从王应华那一番话来看,这朱聿奧仍是野心不减。

“内斗,又是内斗!”朱琳渼只觉得一阵烦闷,坚固的堡垒无不是从内部被攻破的。

尤其是大明,历史上各种内斗几乎从未断过。先是“争国本”泰昌帝与福王斗,而后是东林党和浙、齐、楚三党斗,东林党和魏忠贤斗,又有整个文臣集团与崇祯斗。直到了南明朝,鲁王监国和隆武仍在内耗。

这一系列的内斗最终耗尽了偌大国家的最后一丝气力,可以说,历史上大明的各种时弊,这根子全都在内斗之上。

他想到自己费尽力气,想方设法救大明于危难之中,这些人却在朝中不断拆台,便觉气不打一处来,不由怒而自语:“国家危如累卵,竟还有心思争权!非要把大明折腾散了才甘心吗?!”

一旁石霖闻言便是一愣,旋即示意周围亲兵退开,而后走到朱琳渼近前,拱手道:“爷,我有一言,在心里憋了许久。”

朱琳渼听他换了称呼,心中颇为奇怪,不由转过头来。

石霖继续沉声道:“爷,当今天子不过是个吃奶娃儿,能成的什么事?那唐王监国近半年,未见丝毫政绩,却只会争权夺势。”

他用力吸了口气,神色有些激动,“要我说,这大明江山还得您来执掌才有希望!只要您提大军返回天兴府,登临大位,我看谁敢说个不……”

“休要乱说!”朱琳渼瞪了他一眼,厉声打断道。

“我乃肺腑之言……”

“收声!以后不许再提此事!”

“这,是……”

朱琳渼作为一个现代人,倒没有什么忠君不二的思想。他要的,是大明的强盛,是百姓不被外族屠戮,是整个华夏民族光明的未来!

他也不是没想过自己来做皇帝,如果对大明有益,他会毫不犹豫地登上帝位,以他手中军队的战斗力,整个福京绝对无人能够阻止他。

但以现在的局势来看,他若真做了皇帝,却反而会对大明产生十分不利的影响,这绝不是他所愿意看到的情况。

(本章完)

第一百九十二章 受降使者

朱琳渼手里虽然有兵,但还远不够击败已占据江北的满清。他在朝中并无根基,若只靠强权统治,恐怕很难在这个内忧外患的时候保证政令畅通。

此外,不论是何腾蛟还是丁魁楚,早有割据一方之心。在这个时代,封建王朝正统地位的分量极重,若自己强使小皇帝退位,正好给了这些军阀分裂国家的借口,而且很可能还会得到民众的支持。

如此一来,大明必将陷入四分五裂的混乱之中,最终却会便宜了建虏。

而在朝廷这两方势力之中,朱琳渼经过这几日的反复考虑,还是更倾向于支持小皇帝。

一来皇帝虽然年幼,但却是正朔,有着极为重要的大义名分在。明代已经产生了非常完善的内阁制度,万历年间,皇帝几十年不上朝,但国家却依旧能够平稳运转。

是以纵然小皇帝自己无法亲政,但只要天下都认这个天子,自有内阁来处理国家大事。

二来皇帝年幼也有其优点,比如自己可以从小对他施加影响,给他灌输自然科学知识,打破大明大小官员都是“文科生”的尴尬局面。

这能让大明从统治阶层开始重视科学。冷兵器的时代很快就要彻底走入坟墓,未来战争中,人数带来的优势会越来越小,先进武器主宰着胜负。

自己寿命总有限度,不可能一直支撑着大明的科技发展,但只要给大明留下了重视科学的风气,华夏民族便能永远立于不败之地。

最后一点却是因为他很清楚朱聿奧这人着实不行。

历史上朱聿奧先是丢下监国之责,逃离天兴府,以至福京群龙无首,迅速崩溃。

后来其在广东建立了邵武政权,却不管建虏大军,而是先掉头和永历内斗,结果被李成栋率数百人灭了国。整个邵武政权的存活时间不过月余。

这样一个干啥啥不行的家伙,断不能将大明交到他手中。

必须想办法尽快结束这场太后与唐王之间的内斗才行!朱琳渼正思索着稳定朝局的策略,便见张家玉策马而来。

他眉头微皱,张家玉此时应在建安以南率军设伏才对,怎么突然赶回来了?

“元子,可是建虏有甚异动?”

张家玉下了马,对朱琳渼敬礼道:“回大人,前天派出的斥候刚返回,虏军那时仍在延平未动。”他又接道,“倒是辰时有一队人马误入了伏击圈内。”

“哦?何人?”

“礼部侍郎林欲楫林大人,同行的还有左都御史林嵋林大人,一行共十一人。”

建宁府此时还属战场,礼部侍郎来这儿干什么?未等朱琳渼发问,张家玉便压低声音道:“只是其队中竟藏有一名建虏。”

“建虏?人现在何处?”

张家玉有些无奈道:“林侍郎乃是奉旨出关受降,属下不敢阻拦,只得任其离去。然属下颇感异样,便派人跟着他们,又自来禀于大人知。”

朱琳渼低头细思,出关受降?受谁的降?福京以北仅有衢州打了胜仗,但朝廷也不可能越过自己派人去接收俘虏啊。而且竟还带了个建虏……

左右建安这边也没什么事情,他让亲兵牵了他的波斯战马来,对张家玉和石霖道:“走,既然到了建宁府,我们去送林侍郎一程。”

又两个时辰后,朱琳渼一行人总算在建安东侧追上了林欲楫等人。

“林侍郎留步,”石霖距离老远便高声喊道,“陈王殿下来为大人送行。”

林欲楫回头便见近百人马尾随而来,不禁暗暗皱眉,早上他自张家玉那里脱身之后,为防再生枝节,还特意向东绕了一大圈,没想到还有人惦记着他。

他只得让车马停住,吩咐景顾勒在车上莫要露面。等朱琳渼来到近前,他忙带随行之人上前跪拜,“拜见陈王殿下。”

朱琳渼让林欲楫等人起身,却未见那建虏,便对林欲楫道:“林大人,你车队中可是带了建虏一名?”

“哦,那是乞降使者,景顾勒。”林欲楫忙道,“卑贱之人,不当现于殿下面前。”

“乞降?”朱琳渼紧盯着林欲楫道,“是何人投降?”

一旁林嵋拱手接道:“殿下可能还未听说,姜正希姜总兵于延平南大破博洛主力,斩敌过万。

“那博洛被我天军杀得吓破了胆,加之粮草不济,只得遣使乞降求活。下官正要与林大人往徽州去,与虏首多尔衮商谈受降之事。”

朱琳渼闻言不由双眼微眯,姜正希的战斗力他还是清楚的,曾经率两千人马护驾,硬是被李成栋五六百骑兵击溃。此番他竟大发神威,一举击败了博洛数万大军?这太不合常理了。

他又问林嵋道:“不知姜总兵率多少大军破敌?”

“据邸报所说,乃是精兵六千。”

(本章完)

十分抱歉,今天请假一天

因为今天夫人发高烧(38度9),我在医院陪了她一天,晚上回家已来不及更新了。

在下深感抱歉,向各位书友鞠躬道歉!明天如无意外,一定恢复正常更新。

《大明之崛起1646》十分抱歉,今天请假一天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b>大明之崛起1646》帝书阁全文字更新,牢记网址:

第一百九十三章 死建虏才是好建虏

朱琳渼清楚记得自长汀出发之时姜正希所部不过千余兵马,如今竟有了能击败博洛的六千精兵。

他继续问道:“姜总兵麾下何时添了如此多的人马,他又是如何击败近十倍虏军的?”

“启禀殿下,”林欲楫忙接道,“自新皇登基以来,地方豪绅富户竞相捐赠饷银。太后以天子之名颁诏募兵,众志成城之下,数日即得精壮四千多人。”他不好提曾太后售爵筹银,只得说是地方捐赠。

“至于姜总兵延平大捷,要说这其中还有陈王您的功劳。”

“哦?”

林欲楫这番说辞先前在朝堂上讲过数遍,此时张口就来,“殿下克复仙霞关,兵围建安,使建虏粮草断绝。博洛便如官渡之战的袁绍,虽兵马甚多,然乌巢既失,立时军心涣散。

“姜总兵趁虚率军掩袭,一举破之,斩首一万三千余!”

朱琳渼不禁眉头紧皱,心中愈发觉得蹊跷。如此说来姜正希手下基本都是些刚招募的新兵,怕是连刀矛怎么使都不知道。即便建虏再怎么军心涣散,以此等“精兵”他也断不可能一战毙敌过万。

难不成是姜正希谎报军功?这对明末的武将来说倒是常有之事。

但这些都只是猜测,他暂且按下此事,又对林欲楫道:“既然博洛已降,将其解往天兴府便是,你怎要出关去与多尔衮谈受降之事?”

“回殿下,”林欲楫自是早已编好,“那博洛虽觉不敌天军神威,有意乞降,然其自知罪孽深重,恐入天兴府即难活命,便求留在延平,并愿以一些条件换得生离福京。”

他又故作神秘道:“只是有些价码须得虏首多尔衮应承方才作数。这博洛及一众建虏伪官或可换回数座城池,故而太后使下官往徽州商议此事。”

侧旁的张家玉闻言略做思忖,出言提醒道:“大人,这或是虏贼缓兵之计?”

朱琳渼虽觉此事必有隐情,却微微摇头,“博洛手中没有粮草,当求速战速决才对。这般拖下去,要不了几日他数万兵马便得尽皆饿死,他又缓兵何为?”

对面林嵋揖道:“启禀殿下,朝廷已派姜总兵前去收缴博洛所部的兵刃,并于延平驻扎以监视降军。只是虏军倒也不至饿死,朝廷自古田一带每四天调九百石粮米至延平,以维持降卒性命。”

“荒唐!”朱琳渼闻言顿时怒道,“难怪博洛这么能沉得住气,一直不来救建安。原来竟是我大明给了他粮草。这是谁让拨粮给博洛的?”

林嵋下意识地看了眼脸色有些发白的林欲楫。后者干咳了一声,拱手道:“下官也是为了稳住贼军,以防其因缺粮而劫掠百姓……且使其不乱朝廷的受降大事。”

朱琳渼愈发觉得这事情有诡异。

先是姜正希率六千新兵奇迹般地击败博洛大军。

又有博洛突兀地乞降。纵然博洛真被击毙了一万多人,他手中应还有四万以上的兵马,至少也该孤注一掷地搏一把,输了之后再投降才对。

而方才林嵋又说朝廷竟然同意拨粮给“降军”,简直是咄咄怪事!

他预感博洛一定是在酝酿什么阴谋,而同时朝廷的反应也非常奇怪,似乎在隐瞒什么,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殿下,下官身负使命,若无他事,下官这便告辞了。”

朱琳渼的思绪被林欲揖打断,他看着正躬身施礼的林侍郎,眼神冰冷。大明眼下的局面是他带着麾下将士们用鲜血与生命拼出来的,关乎着整个民族的未来,他绝不能容许有宵小从中破坏。

虽然他现在还不清楚这一系列谜团的答案,但他却知道一个很简单的道理——死的建虏才是最好的建虏!

什么用博洛换取利益?且不说此事应是博洛诡计,便是真的又能如何?

建虏与大明已是不死不休之局,从建虏手中获取几座城池或是金银粮米,远不如将其数万兵马连带统军将领全部消灭对大明的益处更甚。

敌人给你再多的城池、金银,只要他还有强大的军队,就可以随时再将这些抢回去。而相反的,如果建虏兵马式微,那么被他们抢走的一切都将毫无疑问地归还大明!

任敌千路来,我只一路去。朱琳渼心中计定,只要盯准了博洛主力将其消灭掉,那么建虏一切的伎俩都将迎刃而解!

以不变应万变,只要是博洛想做的,那里面就定有问题,就要予以阻止。他看向林欲楫等人,比如这所谓的乞降,尤其是其中还夹带了一名建虏。

想到此处,他对林欲楫微笑道:“林大人难得来我营中一趟,且让我款待诸位一番再走不迟。”

“这……”林欲楫匆忙摆手道,“下官皇命在身,恕难从命。”

“哎,林大人客气什么?”朱琳渼说着向石霖使了个眼色,“请大人们营中做客。”

“请!”

石霖声如洪钟,震得林欲楫一机灵,不禁高声喊道:“你、你要干什么?!”

他身后侍卫立刻向他聚拢过来,或拔刀或举铳忙作一团。

但下一刻,这些人便不约而同地停下了手里动作,呆望着眼前龙卫军亲兵连士兵——这些身着绿色军服的人先前还骑在马上,但没见到他们怎么动作,已后发先至地排成了整齐地三列横队,手中火铳正直指着他们,铳口上套着的短剑闪着刺眼寒光。

“林大人,请!”石霖再次探手道。

“陈王,我乃奉旨出关受降!”林欲楫从随从手中取过一只锦盒高举过顶,瞪着眼道,“你若再行阻拦,便是抗旨不遵!”

朱琳渼转头瞥了他一眼,“我这就去延平看看,若博洛真的已弃械降服,我自会派快马送林大人北上,耽搁不了几天。”

“你……”

朱琳渼见他还要再说,不禁皱眉补充道:“不妨就告诉你,为了大明的未来,便是抗旨又如何?”

他不理呆在原地的林欲楫等人,拨马便走,很快又想起了什么,转身吩咐石霖,“对了,那个建虏降使乃卑贱之人,你要将他好好看管,莫让林大人为其费心。”

“是!”

(本章完)

非常抱歉,今天又得请假一天了。

因为今天女儿也病了(仍是高烧),真心无奈,又在医院泡了一天,只得再次请假,请大家见谅。

《大明之崛起1646》非常抱歉,今天又得请假一天了。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b>大明之崛起1646》帝书阁全文字更新,牢记网址:

第一百九十四章 克复建安

待回到军营,朱琳渼立刻先让人在建安城南燃起了三堆篝火,以湿马粪沤出浓密黑烟。

这是他和施琅事先约定的暗号,后者在建安城中见到南侧浓烟,便知龙卫军主力要攻城了。

他又将龙卫军和破虏营的众军官招至自己帐中,先简单说了博洛“乞降”的情况以及自己的怀疑,而后吩咐道:“军中辎重现在就开始整理装车,准备随时开拔。”

“开拔?”甄真不禁疑惑道:“殿下,我们不在这儿伏击救援建安的虏贼了?”

朱琳渼点头道:“以我判断,博洛应当是在拖延时间,虽不知道他想要干什么,但眼下看来他是打算放弃建安了。

“所以我们当尽快攻下建安城,而后主力开往延平,不论博洛在搞什么鬼,我们都不能让他太顺心了。”

他又对余新道:“创之,你亲率步兵一营赶往古田,截住发给博洛的粮草。”

“是!”

朱琳渼望向余新,“若送粮之人称是奉旨行事,你当如何?”

余新反应也是极快,立刻敬礼高声道:“我大明朝臣赤胆忠心,君王英明圣哲,端不会出资敌之旨!”

“很好。”

朱琳渼欣慰点头,正要再说什么,就有亲兵进帐通禀,“大人,白大戚白公公已至营外,说是有圣旨给您。”

朱琳渼略一思索,先吩咐余新将林欲楫等人藏好,莫让他与宣旨太监有所接触,这才起身出帐相迎。

白大戚和他在长汀见过数面,当下稍作寒暄便取出圣旨宣读:“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值社稷危难之际,唯陈王精兵备武,忘死击虏,复仙霞重隘,又克衢州,围建安,立定国大功,英武永邵……

“今虏首震服,纳首乞降,闽北大势初定,然泉州仍为逆臣郑芝龙所据,为朝廷之大患,故调陈王所部南下南安,剿贼以示天下……

“建宁府并仙霞关一应防务转由阮庆昊接掌,以图全局……钦此。”

待朱琳渼接过了圣旨,白大戚又凑至近前满脸堆笑道:“殿下,太后叮嘱您需尽快交接,便动身南下,只待扫灭郑芝龙,福京即告全境太平了。”

朱琳渼也微笑应道:“白公公放心,我今日既拔营往延平,仙霞关自有我所部黄奇寿负责交接。”

“如此甚好,那奴婢这便告辞。”

“我这里军务繁忙,就不留公公了。”

朱琳渼等白大戚身影消失在营外,立刻让人取来纸笔,写了密信令亲兵送去仙霞关。信中嘱咐黄奇寿定要想方设法拖住那个阮庆昊,不可使其入仙霞关。

那亲兵带了密信刚走,就见石霖火急火燎地疾跑而来,对朱琳渼敬了个礼,急道:“禀大人,属下该死,方才一个不留神,那个景顾勒竟服毒自尽了!”

朱琳渼目光一凝,“自尽了?”

“属下将其带至营后盘问,这厮却闪烁其词反复搪塞。属下料其定有隐情,便欲令人施刑。结果刑还未上,那建奴便咬破袖口,随即吐血而亡。

“属下检视了他的袖子,其中竟早就缝了剧毒之物。”

“看来这‘降使’是知道什么重大机密了。”朱琳渼拍了拍石霖,“算了,这也不能怪你。如此说来,我们扣下林欲楫等人应该是做对了。”

他向南望去,“一切等到了延平之后自见分晓。”

是夜。

达哈苏正搂着新纳的小妾酣睡。

明军数千兵马围城数日,虽不时发炮轰击,但攻城士卒从来不敢接近城下三百步内,城中一时倒也无虞。

便忽闻城西有密集的炮声,他倒也不甚在意,这些围城的明军哪天晚上不发上百余炮?不过他们所用皆是小炮,根本无法撼动建安厚实的城墙。

而片刻之后,却有人用力敲门,达哈苏正要发怒,就听他的侍卫高声喊道:“将军,明军大队人马自西门袭城!”

达哈苏大惊,忙一骨碌爬起来,随便裹上衣服,提刀出门,带了心腹亲兵急朝城西赶去。

与此同时,建安城东,朱琳渼手持望远镜紧盯着城门,接近子时,终于看到城外有人举着火把连画了几个圈。

他立刻命令早已准备好的步兵二营和三营朝城门悄然奔去。所有人均未用火把,直到城下数十步之遥,李瑛才令人燃起火把,呼喝一声,率领千余人的突击部队冲向大门。

城上七成守军都被达哈苏调去了城西,城头仅剩的近百名建虏如梦初醒,手忙脚乱地取出弓弩火铳。

但他们还未来得及朝城下射击,便听到城下明军齐声高呼,“放!”

随即密密麻麻的铅弹迎面飞来,将刚从雉堞探出头的虏兵立刻被压了回去,心有余悸地看着身旁缩头慢些的人被射得血肉模糊,顿时失去了战意——刚才看城下鸟铳发出的火光,怕得有上千明军。以此推算,定还有不少刀斧手、长枪手之类,也就是说此时应有至少两三千明军在攻城!

李瑛让突袭的步兵们放了一轮铳,便已奔至城下。接着火把光亮,只见城门早已被人推开了一道缝。

另一边施琅带了十多名家将以黑布包头,砍翻了看守登城梯的清兵,迅速摸上城头。

城上守兵还蜷在城堞旁偷眼观望攻城明军,冷不防身后杀出一群人来,大惊失色下也不知是该返身迎敌好,还是该继续向城外射击好。只一愣神的工夫,便有数十人被施琅斩杀当场。

达哈苏带着手下赶赴城西,慌忙布置一番,却发现攻城明军雷声大雨点小,好半天也没人真的攻至城下。

他正暗笑明军怯弱,就见有人从狂奔而来,一路惊惧地高喊。

“东门被南蛮袭破!”

“明军进城了!”

达哈苏心中大惊,点齐了三百骑兵急朝城东去救,但还未跑出两条街,就听到迎面一阵火炮轰鸣,当即万念俱灰。这明军竟连大炮都已拖至城里,这速度绝非千余人能做到之事,对面定是大队明军主力。

他几乎未多考虑,便招呼身旁亲兵,拨马转向城南奔去。

子时未过,建安城头便已换了龙卫军的日月同辉军旗。由于夺城速度太快,加上建虏守将达哈苏临阵逃跑,甚至把守粮库的清兵都没来得及放火少量,便已被龙卫军骠骑兵全部歼灭。

(本章完)

第一百九十五章 诸事不顺

初夏时分,天亮得颇早,刚至卯时便已能清楚看到四周景物了。

为能尽快南下延平,在西门负责佯攻的破虏营连城都没进,仅依靠三千龙卫军步兵,在城中百姓配合下很快便将驻守建安的清军全部肃清。

朱琳渼带着亲兵连在城里象征性地巡视了一下,不断有骠骑兵前来汇报各处战况。

“报!指挥大人,城中粮仓完好,共缴获粮米六千四百石。击毙守粮建虏七十五名。”

“报!知府衙门已被刘营总夺下,现正在清点囤于其中的贼军辎重。”

“报,建安巡检司共三百一十人皆弃械投降,正为我军指认虏贼藏匿之地。”

朱琳渼微微点头,吩咐张家玉道:“原建安城中巡检司的人马多是因军官投降,方才不得已从虏的,可从中仔细鉴别,选些没有劣迹之人留用。

“另外从附近几个县调些未降虏的地方官,让他们各带自家仆、团练来暂管建安。我们大敌当前,不可留太多人守城。”

“是!”

张家玉话音刚落,就见有一队建虏打扮的人纵马疾驰而来,沿途却无人阻拦。

等到了近前,为首那人猛提缰绳,翻身下马,单膝跪地对朱琳渼道:“末将拜见殿下!”正是一直在建安城中卧底的施琅。

朱琳渼下马将他扶起,“尊侯此番可是立了大功啊。”他又微笑道,“不过既入龙卫军,以后这跪礼便莫要用了。”

施琅这才想起上次在邵武时张家玉教过他如何敬礼,当下立正行了个龙卫军军礼,高声道:“禀殿下,末将于城南擒获虏伪知府程益、伪典史李建安及以下伪官八人。击毙伪同知王瓯宁以下伪官十四人。”

说着他向身后一挥手,“带过来。”

便有十余名他的家将押着程益等人走上前来。

施琅冷冷地瞥了程益一眼,对朱琳渼拱手道:“殿下,这便是在建虏入闽之时出迎百里,将整个建宁府拱手献予博洛的逆贼!”

程益见施琅和明军将领热络交谈,这才明白了其中缘由,当下瞪着施琅高喊:“姓施的,没想到竟是你出卖了我们!”

“闭嘴!”施琅一巴掌狠狠扇过去,打得程益一大口血夹着槽牙喷出,半边脸顿时乌青,再也说不出话来。

“正可以此等败类震慑天下投虏的逆臣。”朱琳渼转头对石霖道:“通告全城及建安附近各县,三日后在知府衙门前将这厮五马分尸。骨灰分送江南诸州府。”

“是!”

那程益听到“五马分尸”四个字,立时吓得“嗷”一声厥了过去。

“大人!”街口处忽有数十名龙骑兵策马赶来,为首的夏孚先离得还远便焦急敬礼道,“城中未见达哈苏踪影。刚才属下所部在城南发现一条密道,直通护城河沿,那贼虏或已自密道逃脱。”

朱琳渼皱了皱眉,“那达哈苏定是朝延平逃去,令骠骑兵速往南边追击。”

“是!”立刻有传令兵拍马去通知赵士超。

随后又有兵部调令送到,同昨日圣旨内容相同,要陈王所部往泉州攻取郑芝龙的老巢,仙霞关防务换由阮庆昊负责。

“我们也得抓紧了。”朱琳渼对张家玉道,“通令全军,就地修整,正午即拔营南下。”

“是!”

……

“将军,方才那队明军又派了人来,要我们立刻弃械归降!”

“你母哈!明军脑袋坏了?”范绍祖骂骂咧咧地望着远处山头上的炊烟,忍不住咽了口吐沫,“探出他们有多少人了吗?”

那亲兵忙拱手道:“回将军,探马报说未得细探,但总在三五千人上下。”

范绍祖自温州降清之后,便一直未得机会获取战功。于是此次因清军缺粮,博洛大将军设计令阿济格带八旗及汉军精锐偷袭杉关,他所部便被当做“不堪战”之兵,留在延平诱敌。

而所剩不多的粮草更是几乎全拨给了阿济格,延平这边的诱敌之兵每日仅分得三两糙米。只是眼下正是夏粮未收之时,又值兵荒马乱,附近百姓皆逃难离去,故而纵是出去劫掠都少有收获。

这些天来范绍祖手下士卒只得在附近剥树皮挖草根充饥,周围小山已被挖得光秃秃与和尚脑袋一般。

谁料昨日有一队明军开至他阵前,竟说是来受降的,还煞有介事地派人反复催促,要他立刻率队归降。

范绍祖原以为有数万明军主力,结果只有三五千人,而他范绍祖所部就超过五千兵马。

“你母哈,三五千人就敢来捋虎须……”他忽想起了什么,眼中精光一闪,“这么说他们该带着数千人的口粮。”

他立刻对旁边的副将喊道:“快,给我派人找到明军辎重所在。”

“遵令!”

三个时辰之后,那副将亲自带人打探归来,对范绍祖道:“禀将军,明军辎重就紧随其大队之后,由七八百后军把守,约有二十来车。”

范绍祖顿时将博洛所谓的“和谈”之事忘到了九霄云外,既有粮米送上门来,他怎能轻易放过。

他吩咐一声,“传我将令,今晚全军饱食,二更出发,袭劫明军辎重!”

清军营寨以东五里外。

曹宏祖也极为郁闷,最近为何诸事不顺?朝中明明说是姜正希已击溃建虏,博洛所部人心惶惶,噤若寒蝉。但眼前这队清军却营寨整肃,防守有序,哪里是要溃败之态?

他起初投了郑芝龙门下,还未捞到什么实惠,就听闻郑芝龙降虏。

他正犹豫想要剃发,就传来陈王袭了仙霞关,建虏粮草已断,朝不保夕的消息。

好在此时王应华来劝他跟了唐王。他点齐大军开赴天兴府,做着从龙美梦,不想却被人挡在天兴府城外,在城下蹲了大半个月都未得进城。

这次他获知建虏大溃,姜正希正率队收缴清军兵刃,威风不可一世。他寻思着反正耗在天兴府也无事可做,便率军西出延平,打算捞点战利品,顺带或许还能获些战功。

结果等到了延平,连姜正希的影子也没见到,而建虏数万大军连营四五里,营寨高筑,压根没把他放在眼里。

“这情况和朝中所说的完全不同啊……”

曹宏祖正仰望星空黯然神伤,就听到后军一阵人喊马嘶,随后便有亲兵慌忙来报,“将军,建虏袭营!”

第一百九十六章 深夜乱战

“不是说建虏已降吗?”

曹宏祖闻言大惊,慌忙让亲兵取来他的马刀、甲胄,心中暗忖:难道说建奴乃是诈降?还是降卒哗变?或是姜正希怕我抢功,串通建奴害我?

但不论哪种情况,对于他来说都是万分危急之势。

待他顶盔掼甲上了战马,已传来后军崩溃的消息。片刻工夫,便有不少士卒从后队逃来,俱言数万虏军劫营,其势甚猛,断不可敌。

曹宏祖中军士卒闻讯皆是心中惊惧,建虏凶悍残暴之名早就深埋于这些人心中,很快,营中便已出现躁动。

等曹宏祖下令迎敌,却好半天也没能将人马聚拢起来。

这个时代通讯能力低下,军队调用均是以旌旗为号,故而夜战极为考验士卒的训练程度以及纪律性。而曹宏祖手下这队卫所兵在这两方面的水平都极为低下。

自后队逃来的士卒越来越多,曹宏祖的中军营地附近很快出现了密集的火铳声响。

曹守备无奈之下只得指挥聚在他身边的三百来人马朝敌军方向迎去,指望其他士卒见到主将无畏的气势也能跟着一起冲上来。

但等他冲出了数百步之后再转头看时,却见身侧仅剩下百余支火把相随,非但没人响应,便是刚才聚齐的士卒也散了大半。

除了他的亲兵侍卫之外,营中士卒或是缩在原地或朝反方向退去。

他听闻铳声及喊杀声越来越近,心知凭这百余亲兵对上建虏主力与送死无异,无奈之下只得长叹一声,拨转马头向北逃去。

曹宏祖向前冲的时候没人搭理他,但他这一逃,士卒们却呼啦一下跟了上来,更有甚者比他跑得还快。

大队人马慌不择路地奔逃,身后火铳声、惨叫声响成一片,也不知有多少敌军尾随,端的是乱成了一锅粥。

实则范绍祖的心思全在这军粮上,对曹宏祖的人马毫无兴趣。他攻破曹守备的后队,抢了粮草之后,所部人马便护着粮车按原路返回。

倒是那些被击溃的曹宏祖后军一心以为敌军仍追在身后,是以直到逃至自己中军营中,仍在不断呼喝,并不时向身后放铳。

而中军士卒听闻铳声,又当是袭营敌军迫至,惊得举铳便朝夜幕中乱放,却将逃来的后军射死不少。

那些中弹士卒的惨呼更加深了他们的恐惧,火铳放得愈发勤快。直到跟着曹守备逃跑时,这些心有余悸的士卒仍不停地向“身后追兵”发射铅弹。

在夜色之中这数千人豕突狼奔,相互践踏下死伤甚重,是以惨叫声始终不绝于耳。

……

夜虽已深,但博洛却毫无睡意。

昨日午膳时分,达哈苏仅带了几名随从逃到他营中,称四日前建安已失,守城之军皆已覆没。

据达哈苏描述,围攻建安的明军集结三四千人在西门佯攻,却于半夜以迅雷之势攻破了东门。按照明军攻城速度判断,攻击东门的人马至少在三四千以上,也就是说,其总兵力恐有近万。

此外攻城之敌还调动了超过二十门大炮日夜轰击不辍。

以上种种都足以证明这必是明军主力,之前偷袭仙霞关以及击败施福部的应当也是这队人马。

达哈苏又言,他一路逃来,身后始终有明军骑兵穷追不舍。故而博洛判断,明军主力定已自建安一路追击至延平而来。

他凝视着地图,心中暗道,南人果然奸诈,明里与我谈和,背地却想趁我不备以主力偷袭。

他又想起明廷已有六七日没运粮草来,这让他更加确信自己的判断无误——明军这是打算以粮草耗我士气。

只是这些南蛮哪里知道我主力精锐已西去杉关,博洛冷冷一笑,等他们反应过来,英亲王……不,英贝勒早已夺下了杉关与刘光弼汇兵一处,届时闽赣两地的联系即被斩断,福建便是孤悬死地。

等英贝勒那边粮草补充上,这南蛮小朝廷断不是数万建州勇士的对手。

他早已通令各营整军戒备,尽量为英贝勒争取时间。留在延平的虽大多是“弱军”,但以明军战力,将其拖住六七天当不是难事。

此时他又想到些需要加强防备之处,对恭候一旁的张应梦道:“北面山口处的寨墙要再加高三尺。小柳溪那边多调一营人马过去。还有,这几日全军粮米减发三成……”

“嗻。”

博洛还欲再说什么,就听到帐外有急促的马蹄声渐近,随后一名骑兵匆忙进来禀道:“报将军,探马发现大队敌军正疾往北去,似乎还在与人接战。”

这或是那队姓曹的明军,但其在与谁交战?未等博洛细想,又有斥候来报,说东侧六里外也发现一队兵马正朝我大营而来,夜色之下难以判断人数,但至少也在三四千往上。

“再多派人手打探!”

“将军,不好了!”一名脸上有刀疤的壮汉撩帘入帐,草草行了一礼,急道,“范绍祖营中仅余数百人,其士卒言他率大队劫曹宏祖营寨去了!”

“这个混账!”博洛用力拍在木几上,怒道,“我一再叮嘱不得擅自离营!”

他强按下怒气,低头自忖,若是范绍祖去劫营,那么北边正在交战的当是他与那曹宏祖。夜战极易生乱,眼看明军主力将至,得要保住范绍祖那五千人马才行。

他遂对张应梦道:“即刻点三千人马,去北侧接应范绍祖。”

“嗻!”

见张应梦领命而去,博洛不禁又皱起眉头,若范绍祖前去袭营,那么东侧的数千兵马又是何处而来?

自己大军除范绍祖外皆在营中,那么这队人马只能是明军。他暗自点头,这夜半而来,除了劫营断无其他。

由于他整晚都在思索自建安南下的明军主力之事,此时下意识地便认为很可能就是那队明军已至。

由建安来此仅用了五天时间,这些南人腿脚倒是够快的。范绍祖这个废物,怎偏在这个时候添乱!

他想到此处,立刻对其亲兵统领道:“额尔登布,令你率四千人速往大营东侧设防,绝不可令南人入我营寨半步!本将会自提亲兵于你身后策应。”

“嗻!”

“对了,将留在营中的那三门大炮也带上。”

“嗻!”

第一百九十七章 敌我难分

曹宏祖拼命催马,一边不住向身后观望。实则夜色中仅能看到身旁的火把光亮,但脸上那一道伤口却在时刻提醒着他,正有大批建虏追在身后。

前半夜他带着手下士卒跑出不知多远,终于发现了一直是自己吓唬自己,压根没有敌军的影子。

他暗骂倒霉,遂收拢队伍,下令原地修整。

他的人马逃了老半天,闻听并无建虏追击,顿时横七竖八地倒在地上休息。

就在此时,便有一队清军自其南侧而来,正是张应梦来“接应”范绍祖的人马。

张应梦派斥候上前一对口令,便知不是自己人,立刻挥军掩杀。

曹宏祖气还都没歇匀,又闻身后喊杀声起。他起先还镇定地派亲兵去喝令士卒,告诉他们并没有敌人,不要瞎嚷嚷。

不料那亲兵片刻便屁滚尿流地跑了回来,惊报这次是真有建虏袭击。

曹宏祖闻言还没反应过来,就忽觉脸上火辣辣的疼,一支羽箭邦一声钉在他身后的树上,箭身仍在嗡嗡作响。

他顿时吓得跳上马背,扬鞭拼命抽马,继续向北逃去。

龙卫军将营中,朱琳渼正与龙卫军及破虏营的军官们议事,忽有骠骑兵进来敬礼道:“禀大人,方才找到几名当地百姓,说此处乃是下榕村。确有建虏大军于南平郊外驻扎,但具体情况无人知晓。”

朱琳渼很快在地图上找到了下榕村的位置,微微皱眉道:“距南平郊外仅有十二里左右,离得有些近了。传令全军保持临战状态,外围警戒圈人数加倍,谨防建虏袭营。”

“是!”

张家玉一旁拱手道:“大人,我们沿途行来,数十里间未见到人烟。原以为仍在荒郊野外,谁料竟已近南平。”

朱琳渼点了点头,南平县乃是延平府府治所在,此时竟荒凉如斯,可见建虏肆虐之甚。

他吩咐赵士超道:“立刻派骠骑兵往虏军营地去,一定要尽快探出建奴虚实,最好能抓几个活口回来审问。”

“是!”赵士超遂领命而去。

朱琳渼又指向地图上一处丘陵,“这里可以俯瞰四周,明天把大炮都调上去。”

“是!”陈雄飞一旁应道。

“破虏营可以再退后一些,依南溪结寨……”

几人正说着,刚离开片刻的赵士超又转了回来,敬礼高声道:“大人,在南侧警戒的骠骑兵发现有一队人马朝我军急速而来,人数不明,但总在千人以上!此外探马还听到有火铳之声。”

张家玉立刻接道:“大人,若是建奴袭营,当噤声潜至,定不会发铳。如此,或是有明军正和建虏接战?”

朱琳渼点头道:“这附近的明军应该只有姜正希所部,难道是他在与敌交战……”说到此处他脸色一沉,“我就说建奴怎会轻易投降!这狐狸尾巴便漏了出来。”

甄真在一旁急道:“却不知此时战况如何。姜总兵麾下有六千人马,若是他被建奴击溃,可是明军的巨大损失。”

“还得防备这是袭营建虏的诡计。”朱琳渼立刻吩咐道,“传令龙卫军步兵与正中排成线列阵型,破虏营于两翼掩护。骑兵集中在步兵后方结阵,谨防建虏声东击西。”

“是!”

“全军火把管制,噤声。”朱琳渼又命令道。上次和佟彭的夜战中,龙卫军将燧发铳没有引火绳易于隐蔽的优点发挥得淋漓尽致,现已成为夜战标准模式。

“赵士超,派一队骠骑兵前去接应。若是姜正希的人,便引他们转至我军身后。若是虏军,则立刻回禀。”

“是!”

……

曹宏祖知道深夜之中建虏想要死死跟着他也非易事,是以不断催马狂奔。渐渐地,他便觉身后的喊杀声和火铳声都低了下去,心中也是略松了口气。

“将军,你看!”猛然间,他身旁亲兵手指向北惊声高呼。

曹宏祖抬头望去,正看到排列整齐的火把朝自己这边急速而来,分明便是一队骑兵!

眼下延平府除了自己的人马外皆是虏军,他心中一紧,难不成是清军在前方设伏?!

想到此处,他四下观望一圈,最终用力扯动缰绳,又朝东侧跑去,身后残兵自是紧随其后,跑得头也不回。

靳杰奉赵士超的命令,率自己所部的骠骑兵连接应“姜正希”,不想距离尚远,就见迎面而来的人马急转向东跑去。

他不明就里,又怕是建虏诱敌诡计,便令手下士兵候在原地静观其变。

片刻之后,又有更多人马赶来,正是奉命接应范绍祖的张应梦。张应梦见明军突然转向东跑,又看到前方有近百火把,下意识地便以为是范绍祖所部。

他此来主要任务是保证范绍祖那五千人的周全,故而立刻放弃了继续追击明军,派人去和“范绍祖”对口令。

靳杰就见前面那队人马停了下来,其中走出几骑,隔着三四十丈开外冲他高喊:“紫气东来!”

又有人大声道:“前面可是范参领的人?我等前来接应。”

靳杰听到“参领”二字,心知乃是建虏,他也不搭话,低声吩咐手下骠骑兵拨马便走。

待跑出六七十步之后,他从怀中取出一支骨哨用力连吹三声。尖厉的哨声穿透夜空,半里开外的龙卫军营地接到示警,便知前方乃是敌虏,所有将士立刻动了起来。

张应梦见对方未答口令转身离去,便知不是范绍祖,他又看了眼逃往东侧的明军,心中不禁疑惑,这都谁跟谁啊?

他正犹豫要追哪边,忽闻前方连番炮响,旋即身侧一片惨叫之声,转头看去,就见自己的一名亲兵下半截身子还坐在马上,胸部以上却不知去向。

大炮?!他一个激灵,刚要下令撤退,却突然发现远处漆黑一片,只有极远处有隐约的火光跳动。

随后那火光处又是一阵闪烁,火炮轰鸣又起,却不见周围有旁的火把光亮。

在明末的战场上,作战指挥主要依靠旌旗和鼓号。夜间作战,若没有火把就不可能看到旗帜,没有旗帜还打什么仗?

也就是说,那些大炮附近应该并无步、骑兵掩护!

第一百九十八章 搅成一团

张应梦判断那火光距离自己至多不到一里远,就算明军是熄灭火把伪装,这纵马一个冲刺便至的距离,等自己的马刀砍翻了那队炮手,明军恐怕连火把也还没点起来。

更重要的是,范绍祖还没找到,或许前面那队明军便是曹宏祖的人,若能抓几个俘虏,或能问出范绍祖所部的去向。

他遂令副将率骑兵袭敌大炮,又让步卒散开队形稳步前行。

待明军大炮第三次响起,他手下五百骑兵已嚎叫着冲了出去,转瞬便到了敌阵百余步处。

张应梦估算着骑兵顶多挨一轮炮弹就能冲入明军炮手之中,随后便是一边倒的屠杀了。

然而让他诧异的是,明军大炮再次发出怒吼,那炮弹却是落入他的步卒阵中,竟似并未发现数百骑兵直奔他们而去。

他心中隐觉不妙,下一刻,那夜色之中兀然闪耀出一条由火焰构成的狭长细线。

伴随着震得人头皮发麻的密集火铳轰鸣,张应梦眼皮猛然一跳——只见自己那数百名骑兵像是撞到了一堵无形的墙一般,前冲势头戛然而止,仅能看到无数火把散落一地,在夜幕中虚弱地跳动着。

这是怎么回事?!张应梦恍然觉得自己是在做梦,那夜色之中未见火绳光亮,哪里来的铳击?

几乎毫无停顿,远处铳声再次响起,在第一轮射击中侥幸存活的数十骑随即便没了动静。

张应梦的步卒在炮击之下已有三四百人毙命,原先他们看到己方骑兵冲了上去,只道随后便能解决那些恐怖的大炮,是以都提着一口气跟主帅向前。

此时却见数百骑兵瞬间消失无踪,那漆黑的夜幕后面不知藏了什么样的妖魔鬼怪,张应梦手下士卒立刻便都惊立在了原地。

火炮的巨响又一次适时出现,呼啸的铁球飞入清军阵中,随着一阵凄厉惨呼,便有人开始掉头奔逃。

张应梦见状拼命喝止,却适得其反,越是高喊“不许退”,向后跑的人越多。

明军的大炮却丝毫不留情面,仍在以极高的频率倾泻着炮弹。张应梦进退维谷,实则心中也极为惧怕会有铁球落在自己头上。

直到一枚炮弹激起的泥土扑了他一脸,这才不敢再犹豫,急令全军撤退。

行军打仗,撤退绝对是一门技术活,尤其在夜晚更是如此。

张应梦兀然下令之下,加上有大量火炮在身后收割生命,清军士卒们早就把往日操练的东西扔到了九霄云外。

三千多人完全失去了秩序,身体强壮的只管将挡路之人掀翻在地自顾逃命,骑马的更是一路踩踏过去。

而龙卫军这边,朱琳渼见清军还没怎么着便轰然退去,却担心其中有诈,只让两个连的骠骑兵自后追击败军,还派了两个连的龙骑兵于他们侧后掩护。

谁料虏军竟斗志全无,身后一百余名骠骑兵追至,簧轮短铳乍响,立刻便吓得鬼哭狼嚎,跑得愈发拼命了。

只是博洛军中粮草全让阿济格带走,延平这边的清军已经很久没吃过饱饭。张应梦手下士卒没跑出三里远,绝大多数便已累得脱力扑倒在地。

负责追敌的骠骑兵到后来连砍都懒得砍了——清兵全都趴在地上,马刀实在够不到。

等到龙卫军大队步兵列队赶到,毫不费力地缴了虏军武器,又费了好大劲才将这些瘫在地上的败兵聚拢在一起。

“曹宏祖?”朱琳渼看着眼前几名建虏军官,问道,“那姜正希所部何在?”

几人垂头丧气地相互对视一番,皆是摇头。

“大人,这么说来虏营东侧另有一队明军。”张家玉一旁拱手道,“姜总兵或就在彼处。”

顾炎武随即疑惑道:“据这些建虏供述,竟是那队明军主动袭劫清军营寨。难道姜总兵有什么破敌之策?”

朱琳渼沉思片刻,缓缓点头,“若他能破敌,我们便从旁相助。若非如此,则当接应于他。”

他随即命令道:“传令,龙卫军步、骑兵即刻动身,随我去增援姜正希。

“破虏营原地戒备,若有意外,随时策应。”

“是!”众军官齐声应道。

……

“百户大人,虏贼还追在后面,”一名矮瘦的明军士卒抱着几乎和他一般高的火铳,苦着脸道,“要不,我们便降了吧……”

“放屁!”赵初二气喘吁吁道,“老子家里还有良田二十亩,妻儿老小八口,降了虏,段德安怎会放过他们?”段德安乃是他卫所里另一百户,与他素有仇怨,此次使了些钱,并未随军出征。

“可我……”

“李石头,我可告诉你,鞑子好男色,尤其是你这般瘦小的。”赵初二沉声吓唬他,“仔细你被卖到北边荒山里,给人当男妾。”

赵初二说着看了眼身后追兵,心中却是甚苦。

他乃是曹宏祖所部百户,素来有些小聪明。今晚军营遭袭,曹守备率军向北逃去,他心中合计,建虏定是追大队人马而去,若跟曹大人走,保不准会被追兵取了性命。

于是他带了自己手下二十来人,趁乱偷偷朝南边逃去。不料刚跑出没多远,就遇到能有数千建虏从侧面袭来。

无奈之下他只能顺着建虏行进的方向朝东奔逃,此时连吓带累,只觉得腿肚子转筋,而身后虏军却依旧不依不饶地紧追不放。

实则他身后乃是范绍祖的人。这队清军劫了粮草,正兴冲冲地赶回军营,甚至都没注意到队伍前方有二十来号人。

只是赵初二一路向东逃,正和他们行进方向一致,是以竟如他们一直“紧追不舍”一般。

又跑了片刻,赵初二忽然眼前一花,就见远处火把林立,不知有多少人马正严阵以待。

“这、这又是谁啊……”李石头惊得面如死灰。

额尔登布看到数十支火把朝自己防线这边而来,心中先入为主便认为是来偷袭的明军,但他谨慎起见,仍是派了人上前对口令。

“紫气东来!”

赵初二听闻远处沙哑的吼声愣了一下,“来、来干啥?”旋即他便反应过来,转头就跑。

那几名问口令的清兵对视一眼,转头高喊道:“是南蛮子偷袭!”

第一百九十九章 “袭营”

清军阵中闻讯便是一阵弓、铳朝赵初二这边射来,随即便传出连声惨叫。

赵初二回头望去,就见有四五名手下血肉模糊地翻倒在地。他顿时吓得魂飞魄散,忽见身侧有一堆乱石,忙缩身钻到石头后面,他手下那些士卒紧随而至。

清军见敌躲避不出,也不愿再浪费箭矢铅弹,由一名旗总带了六七十人持刀奔出营寨,向赵初二等人藏身之处围了过去。

李石头见建虏停止了攻击,战战兢兢地探头向外看去,却见有两排火把正从左右两侧朝自己这边包抄而来。

“建虏过来了!”他迅速将头缩回,立刻想起方才赵百户所言——若被虏贼抓去,便会被卖做luan童。

他脑中瞬间出现了无数成为鞑子男宠的悲惨画面,顿时浑身剧颤,旋即从腰间解下火绳,凑在火把上点燃,又哆嗦着取出火药倒入铳口,装弹,杵实,固定火绳。

“绝、绝不能被抓住……”他吃力地将鸟铳伸到藏身的石碓外,猛地闭眼扣下了扳机。火绳瞬间落在药锅上,爆燃的火药推着一颗铅弹直飞入夜色之中。

李石头这一铳倒提醒了身旁的其他士卒,随即又有数支火铳、弓箭探出石碓,开始战战兢兢地还击清军。

正在朝赵初二这边围过来的清军旗总只听到几声铳响,随即脖颈处如遭雷击,便再也喘不上气来,双目圆瞪向后翻倒。

他所带的数十名清兵见领头军官顷刻毙命皆是大惊,立刻高喊着“南人有埋伏”,转头跑回营中。

清军这下不敢再轻慢,火铳、弓箭雨点般朝赵初二等人胡乱笼罩而来。

“什么?中了南蛮埋伏,还折了包信泰?”额尔登布得手下禀报,不由大怒,“娘的,到底来了多少南人?”

“回将军,有说二三十人,有说藏了不少伏兵……”

未等士卒说完,额尔登布突然像是看到了什么,转身几步登上一个土坡,凝神向远处望去,随即便是大吃一惊,“他娘的,果然有大队人马!”

只见夜色中隐约有大片火把正缓缓靠近,不用数,至少也在数千人往上!

他慌忙跳下土坡,急令全军迎敌。

范绍祖赶了二十大车粮米,眼见到了军营附近,心中正自欢喜,便听到有连番铳响传来。

明军夜袭?他暗自吃惊,心中略一合计,令人马暂且停下小心戒备,又让心腹部将带了百余骑先去营外看看情况。

清军大营这边得了额尔登布吩咐,正严阵以待,便见“敌阵”中一队骑兵袭来,军官急忙下令紧闭寨门还击拒敌。

营中仅剩的大炮皆指向“敌骑”,装药、装弹一气呵成,紧接着便是三声轰响。

漆黑深夜之中难于瞄准,三枚炮弹之中倒有两枚自“敌骑”头顶飞过,落入一里外的范绍祖所部人群之中,瞬间便有十多名士卒被砸得血肉横飞。

范绍祖派出的部将吓了一跳,这大炮分明便是冲自己而来!他毫不犹豫地拨转马头,慌忙逃回本阵。

额尔登布这边见“击退”了“敌骑”,顿时来了精神,大炮更是一发接一发不断轰出。

范绍祖听部将回报,说营中根本不问青红皂白便发炮猛轰,心中更是惊疑不定,难道明军这小半夜工夫真夺下了大营?不对,他转念一想,或许仅是守营之军和自己闹了误会。

他又令部将绕至营寨北门去通传消息,正说着,一枚铁球便飞入他的后队,引出一阵惨呼之声。

随即有士卒前来禀报,说方才的炮弹将一辆粮车击毁。

好容易才抢了些粮草,范绍祖可舍不得再有损失,忙传令粮车退后二里。

“哼,不堪一击。”额尔登布见营外那队人马后撤,心中更加确信这是来袭营的明军,否则这些人为何不前来对质口令?先入为主的想法之下,他却未想到自己这边不断射击,对方莫说对口令,只离得稍近些便会被弓、铳射翻。

“将军,南人败退,定然慌乱,”一旁佐领王显对额尔登布献计道,“末将愿率一队人马于后追击,必能大破之。”

额尔登布远远望去,只见“明军”队列之中有颇多大车,移动迟缓,或是攻城器具。他略一思量,此时袭敌,即便未能将其彻底击溃,至少也能烧了这些攻城器具。

他遂对王显道:“好,便令你带一千五百人马,出营追袭。记住,要万般谨慎,若难破敌,只消毁了那些辎重器具便回。”

“末将遵令!”

范绍祖正催促粮车后退,转头间就见清军大营中涌出一队人马,不由分说便朝他这边杀来。

他不敢怠慢,忙分出一半人结阵迎敌,另一半人护住粮车,又疑心所来是友非敌,还派了两拨人前去对质口令。

王显率军自营寨冲出,片刻便杀至“明军”近前,见敌殿后的人马还未摆好防御阵势,不禁大喜。

他暗道一声“今日这战功捡得容易”,吩咐心腹带四百人绕过“明军”防线直袭其后队辎重,自己则高呼一声,“都跟我上!”抽刀一马当先冲了上去。

眼见距离“敌军”仅剩百余步,却有数骑迎面而来,他正要挥刀将其斩落马下,就听那人冲他声嘶力竭地喊着什么。

人喊马嘶之中,他似乎听到“紫气东来”四个字。

王显慌忙收住缰绳,对那人回了一句,“千秋万代。”又转问来人,“北风?”

“移山。”

双方听闻切口全对登时都是一愣,搞了半天却是自己人!

“你们是谁所部?”

“回大人,小人乃范佐领麾下。”

“范绍祖?”王显诧异道,“若范绍祖在这儿,那北边是谁在与明军交战?”他自是想破头也猜不到,那只是曹宏祖自己打自己罢了。

猛然间,阵前有喊杀声和铳声传来,王显一个激灵,忙抛下心中疑惑,令手下鸣金收兵。

但此时两方人马已战在一处,他这边鸣金了,范绍祖那边却还不明就里,其手下士卒见“来袭之敌”突然返身撤退,哪里肯就这么放过,当即紧随掩杀。

另一边王显派去袭击“明军”后队的人也刚冲入范绍祖阵中,忽闻鸣金,一时间也是愣在原地有些手足无措。

夜幕之中,朱琳渼正率队往东南方向疾行,便忽闻远处炮声隆隆。片刻之后,有骠骑兵回报,说二里外的建虏大营东侧正有两队人马接战,双方合计逾六七千之众。

第二百章 送他一程

这应是姜正希部正在袭敌,朱琳渼立刻传令全军加快速度,向两军激战处赶去。

待行了一段,却忽闻敲钲之声,他微微皱眉,心中暗忖,不知这是因虏军不敌而下令撤退,还是姜正希的人顶不住了在鸣金收兵。

他正思索间,就见前方有数骑迎面驰来。石霖立刻命令亲兵连将朱琳渼挡在身后,齐举燧发铳,拉开枪机谨慎戒备。

那几名骑兵跑至距龙卫军四五十步开外便勒马停了下来,其中一人高喊道:“紫气东来。”

原来王显那边人马还未收拢起来,便有探马慌忙来报,说北侧发现大队人马疾驰而来。

王显刚和范绍祖闹了一次乌龙,当下再不敢草率,急令贴身侍卫带了几个人前去以口令质询,另一面又匆忙喝令收拢队伍,以备敌袭。

朱琳渼听到“紫气东来”四个字便知来的是建虏。

在击溃张应梦的人马之后,靳杰向他禀报说建虏曾于阵前冲他高呼“紫气东来”。

他立刻让石霖审讯了几名抓来的建虏军官。那些俘虏哪儿受得了石霖的“谈话”方式,很快便交待了这是他们夜间相互识别的口令,连同如何对答也一并说了出来。

朱琳渼对石霖使了个眼色,后者立刻放声道:“千秋万代。北风?”

“移山。”

朱琳渼点了点头,低声吩咐石霖,“就说我们是张应梦部,尽量盘对方的底细。”

“自己人。”石霖继续喊道,“我们是张参将的人,你们是哪位大人麾下?”

“我们是王佐领所部。”

朱琳渼又低声道:“问他们和谁交战,谁鸣金撤退了。”

石霖依言喊了一遍,对方丧气道:“却是大水冲了龙王庙。方才范参领出营归来,误被当做南人袭寨,额尔登布大人令我家将军率队迎战。范参领派了人来联络,方知闹了误会,我家将军传令守兵。”

如此说来前方皆是建虏,那姜正希又在何处?朱琳渼远远望去,只见夜色中两支清军队伍纠缠在一起,似乎刚才的“误会”搞得他们有些混乱。

“派骠骑兵继续探寻姜正希所部踪迹。”

“是!”

朱琳渼又小声吩咐石霖,“先将前来接头的虏兵擒下,仔细拷问,谨防有诈。”

“是!”

石霖随即高声和王佐领的人东拉西扯分散他们的注意,一面示意亲兵二排熄了火把,悄然向那几人摸去。

朱琳渼望着前方人喊马嘶的景象,不禁微微一笑,“虽未找到姜正希,但这趟也不白来。既然建奴自乱阵脚,我们便送他一程。”

他转身命令朱家弟和赵士超,“趁虏军阵型不整,重骑兵营由敌正中突入,将其分割。骠骑兵紧随其后在敌阵中制造混乱。建虏眼下当还不清楚我军身份,这一点可善加利用。”

“是!”

“是!”

朱琳渼又继续吩咐道:“夏孚先率所部龙骑兵绕至建虏西侧结阵,阻击欲逃回敌营的虏军。

“步兵以营为单位呈线列阵型展开,对敌阵形成半包围态势。待骑兵将敌阵搅乱,即刻向前抵近毙敌。夜间不易指挥,各营之间注意相互协调,保证自己不乱为要。

“亲兵连和猎兵作为预备队,准备随时策应。”

“是!”

龙卫军诸军官各自离开执行命令,这边亲兵二排已将王显派来接头的人生擒。

片刻后,石霖向朱琳渼禀道:“大人,方才虏兵招供,前方乃是王显及范绍祖所部清军,共六千余人。敌营之中有大炮三门,射远应可及此处。”

朱琳渼点了点头,“无妨,速战速决。吃掉眼前数千建虏,我们便立刻脱离战场。”

……

王显半晌未见派去接头的侍卫归来,正自焦急,就听到沉重的马蹄声由远及近。他对这种声音非常熟悉,正是骑兵结阵冲锋时的动静。

他心中大呼不妙,慌忙喝令刚退下来的士卒向北结阵迎敌。

不想那队骑兵离得还远,便高呼起“紫气东来”、“我们是张参将的人”之语,搞得王显顿时有些发懵。他手下士卒更是纷纷回望主将,不知该如何应对。

而范绍祖那边更是乱成一片。片刻之前,范绍祖派去对口令的人终于赶了回来,向他禀报说正和他交战的乃是王显王佐领的兵马。

范绍祖正疑惑为何“敌军”突然败退,此时才恍然大悟,抬眼望去,只见他的人已追着王显所部杀出百余步,正砍得起劲。

他急令鸣金收兵,却有亲兵指着北侧惊呼有骑兵袭来。

范绍祖大吃一惊,虽心中怀疑这些可能仍是自己人,但深夜之中难以辨认,须得先列阵防御才是。

他只得又高声喝令人马北侧列阵,准备迎敌。

其所部人马今晚难得吃了顿饱饭,此时正杀得兴起,忽闻中军阵阵钲声,只得悻悻地放过了“敌军”转头后撤。

但刚退了几步,就又听到王显命令列阵迎敌。昏暗的火把之下又看不太清楚令旗指向,立刻有下级军官理解成刚才鸣金乃是误敲,主将仍是令其迎敌,于是又举刀率队向王显那边冲去。

也有军官听到鸣金又闻列阵迎敌,以为是方才追敌时太过散乱,主将让停下来整理队形。于是慌忙下令结阵。

还有随鸣金之令退到本阵不知所措的,有正确理解了王显意图在北侧列阵的。最凌乱的当属看守粮车的士卒,之前王显派来烧“攻城器械”的人还未远离,他们来回顾盼,不知是该去北侧迎敌还是该继续把守粮草。

朱家弟手中骑兵剑前指,高声命令。

“快速前进!”

“冲锋!”

夜色深沉,先前离得远些他还看不甚清楚,满心以为将会面对严阵以待的建虏。

不料等冲到了距敌三十步左右,他才惊见敌阵之中乱得像在赶集一般。虽有几处的虏兵已聚在一处,刀矛冲外,勉强摆出了御敌之态,但绝大多数的虏军都是乱糟糟地挤作一团。

甚至虏军内部还有人在相互厮杀。

他瞬间在选定一块无人防守之处,高呼一声,“杀!”挥剑直冲了进去。

第二百零一章 痛打落水狗

在朱家弟身后,六百多名重骑兵紧随而至,便如烧得赤红的铁球滚入雪地一般,几乎毫无阻碍地将敌阵劈为两半,身后留下一道由血肉组成的笔直“通道”。

朱家弟率队将建虏队列杀了个对穿,从南侧呼啸冲出。整个清军阵地正处在一片混乱之中,是以他们竟完全没有遇到正面抵抗。

纵然有零星的箭矢、铅弹射中他们,但在三毫米厚的精钢板甲保护之下,也根本没能造成任何有效伤害。

其实直到此时,大部分清军都还没搞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自己究竟在和谁交战。

重骑兵带来的恐惧还未消散,又有近四百名骠骑兵紧随其后,从敌阵缺口冲入。

和主要负责冲开敌军防御的重骑兵不同,骠骑兵的任务就是尽可能多的杀伤建虏有生力量。

由于距离极近,单是一轮簧轮短铳射过,便有上百清兵饮弹毙命。随后,这些骠骑兵又挥舞着骑兵剑在虏军之中左右砍杀,没有重甲束缚,他们劈砍的准确度和频率都高得惊人。

待赵士超带领骠骑兵自建虏南侧杀出,再回头看时,只见身后已是血肉铺路,地上横七竖八地倒了至少六七百清兵。

而两队骑兵穿过之处,显然已经成了清军心中的炼狱,所有人都争先恐后地朝两侧逃去,军阵之中硬生生地出现了一道百步宽的“裂痕”。

范绍祖黑暗之中也难看清到底有多少敌骑杀过,他只知道这些骑兵队形严整,战斗力惊人,只一次突袭便令他所部人马濒临崩溃。

他的脑海中瞬间闪过一个词——关宁铁骑,曾经大明战力最强的骑兵部队。在他的认知中,大概也只有关宁骑兵能够如此强悍。不,这些骑兵所披的的重甲以及手中的火铳,都要远比关宁铁骑更为精良。

明军何时有了一支如此强大的骑兵部队?!

“将军,我们要怎么办?”

身旁侍卫的话将范绍祖惊醒,“怎么办?”他很清楚,入这队骑兵调转马头,将刚才那样的冲锋再来一次,他的人定会被瞬间击溃。

他四下观望,就见手下人马鬼哭狼嚎,如没头苍蝇般乱跑,哪里还能遵他号令?

待他转向身后,正看到后队那二十辆粮车依旧排列整齐,守粮的士卒虽也吓得缩在马车后面,却并未陷入混乱。

他对亲兵侍卫一挥手,“随我来。”拍马赶到后军,高声喝令,“李见明、高统,聚拢士卒,给我挡住敌骑!”

“遵、遵命……”

两名军官也见识了刚才那些骑兵的可怕,虽心中极不情愿与之相搏,但自家将军的命令也不敢不从。

两人费了好大力气,刚勉强将这近两千士卒从粮车后面拖出来,抬头间便看到北侧一条火把组成的狭长阵列正朝自己这边压了过来。远远望去,那长阵的尽头竟隐没于夜色之中,怕是至少有二里多长!

范绍祖也是一愣,再看南侧那些敌骑,虽已列队整齐,却似乎没有上来冲杀的意思。他心中一凉,明军这是准备前后夹击!必须想办法脱身才行。

他来回看了又看,终于,方才那些骑兵对他的震撼过于强烈,他指向北面,对李见明和高统道:“随我突围出去!”

待藤牌手和长枪手战战兢兢地聚于队列之前,弓、铳手散布于后勉强摆出了一个锥形冲锋阵,范绍祖立刻挥刀喝令全军突击。

他的人马刚走出十多丈,便见迎面相距八九十步处有两排整齐的火光停了下来。

李见明和高统知道那是明军在结阵阻击他们,只得硬着头皮率军强冲了上去。下一刻,他们就听到对面发出整齐地呼喝,“瞄准!”

“放!”

不远处的夜幕中瞬间爆发出两排耀眼的火光,伴随着震天巨响,上千发铅弹如密集的雨点般钻入清军队列之中。

在刚听到对面铳响的那一刻,范绍祖还打算让手下发弓、铳还击,但当他再看向自己的军阵时,不由惊得眼皮猛跳——就是刚才那一排铳,他阵前的藤牌手便少了大半,死了至少有二三百人!

原本他的士卒就士气低落,吃了这一重击,当即便无人敢再向前。若非李见明和高统拼命约束,恐怕立刻便会全军溃散而逃。

范绍祖正不知所措,忽见方才那两排明军的后方又有相同的两横排队列整齐而稳定地向自己靠近。

随后,明军队中发出一连串的齐声高喊。

“全体装弹!”

“立定!”

“瞄准!”

……

王显呆望着一队骑兵风一般从范绍祖军中卷过。

他心中顿时涌起一股无法遏制的惧意,倒不是因为这些骑兵没有丝毫停顿地凿穿了范绍祖的本阵,而是他远远看到他们在夜晚急速飞奔之下,竟还能保持住相当整齐的队形。

足可见这支骑兵操练之精!

他自知对上此等强军定是凶多吉少,慌忙传令全军立刻向西,逃回清军大营。

夜晚传讯、指挥本就非常困难,他方才还在命令士卒向北结阵迎敌,此时忽又改为回营,顿时军中也是乱作一团。

加之直到此时,他身后还有范绍祖所部的一些死脑筋仍在追着他砍,混乱更是加剧。

最终只有八九百人跟随他向大营方向逃去,不料还没跑出多远,却见有一道整齐的长蛇阵横在前方的路上。

“这些人,是何时在此处结阵的?!”王显大惊之下,又回头看了眼身后已濒临崩溃的范绍祖部,不由得狠狠一咬牙,刀向前指,“给我冲过去!”

第二百零二章 获悉虏计

王显手下士卒经过连番折腾,早已精疲力竭斗志尽散,此时闻听军官下令强冲敌阵,一个个皆是磨磨蹭蹭不肯向前。

王显不禁大急,率心腹家将一连砍了十多个踌躇不前之人,又亲率近百名骑兵朝明军防线冲去,其手下步卒这才战战兢兢地跟了上来。

夏孚先冷眼望着嚎叫着涌上来的骑兵,镇定地下达了指令,“集中射击敌骑!”整个线列阵中的龙骑兵立刻调转铳口,瞄向迎面而来的敌骑。

待敌军冲至距离七十步左右,他随即高声喝令,“放!”

五百多支燧发铳立刻同时发出轰鸣。由于线列阵非常宽,故而在集中射击聚成一团冲锋的骑兵时,两翼还能对其形成交叉火力。

王显的骑兵顿时人仰马翻,被铅弹直接击中的加上被自己人绊倒的,瞬间就损失了超过一半人马。

最糟糕的是,为了鼓舞士气而冲在最前面的王显第一个被中弹。其他骑兵冲到半途,突然失去指挥,立刻变成了无头苍蝇,开始四散乱跑。

“刺刀准备……”夏孚先原本打算用刺刀解决剩余的敌骑,但他命令刚说了一半,却见根本没人冲上来。清军有三十来骑分朝两侧跑去,其余的则是直接掉头向后。

他有些无奈地拉住传令兵,改道:“全体装弹。”而后又命令龙骑兵一连的连总道,“一连上马,驱散敌骑。”

“是!”

龙骑兵虽不是最强的兵种,但绝对是最灵活的。下了马能做步兵结阵射击,一旦有需要,他们就能立刻变成轻骑兵。

很快,六十多名龙骑兵挥舞着钢剑,从一群溃逃的清军骑兵身侧直插了进去。

王显所部的步卒此时刚跑到距离明军一百多步远处,就见自家佐领气势汹汹地冲了上去,连个水花都没打出来便被一轮火铳击溃。

随即又有转头逃回来的骑兵嘶声高喊,“王大人死了!”

那数百步卒本就士气不振,听闻主将被杀,立刻停住脚步望向身后的督战队。那几名督战官则更加干脆,一把扔掉手中单刀,转身便跑。

夏孚先见手下士兵们熟练地装好了弹药,正踌躇满志地等着敌军冲上来,再狠狠地给他们迎头一击,却忽见远处虏军跑到半途便轰一声溃散了。

他硬是在原地愣了两秒才反应过来,忙命令二连和三连上马追剿溃敌。

……

朱琳渼立于一处坡地之上,望着夜色中四处逃窜的火把光亮。刚才已有骠骑兵回报,建虏数千人马已被尽数击溃。由于虏军不明原因发生混乱,是以整个接战过程还不足半个时辰便已结束。

他又望向清军大营方向,那里营帐连绵四五里开外,整个营寨火光通明。

他知道,眼下虽击溃了几千虏军,但博洛还有数万人马就驻扎在不远处,须得提防大股敌军突然出动。龙卫军此时正在清缴残敌,若兀然迎战,恐怕会有些措手不及。

“元子,传令全军停止追敌,”他想了一下,很快做出决定,吩咐张家玉道,“于此处聚拢,准备整队回营。

“现在还未知建虏主力动向,当谨慎为宜。”

“大人所虑极是。”张家玉正要去传令,就见赵士超带着一队骠骑兵匆忙赶来。

朱琳渼疑惑道:“玄卿正击敌之时,为何忽然返回?”

“大人,属下有紧急军情禀报。”赵士超先敬了个礼,而后冲身后士兵挥手示意。

几名骠骑兵立刻将两被五花大绑的人从马上拽下来,丢在他脚旁。

“大人,属下方才俘获虏贼伪官两名。”赵士超对朱琳渼拱手道,“此二人乞以情报换得活命,属下便虚应之,不料他们竟真说出一件极为重要之事。”

他说着踢了踢地上的俘虏,“说,尔等是何人?”

“回、回将军,小的名叫李见明。”其中一人忙答道,“他叫高统。我二人为虏裹挟,充作军中佐领。”

赵士超又指向清军大营问道:“这营中有多少人马?”

“有建州兵六百,汉军一万两千余人。”

朱琳渼闻言猛地蹲下身来,一把抓住李见明的衣领,紧盯着他道,“你所言当真?”

李见明扯着嗓子道:“不敢欺瞒将军!”

“博洛带了六万虏军入闽,那其余的人在哪儿?”

“回将军,博洛粮草无以为继,又怕强攻仙霞关不得。便设计令阿济格率虏军主力偷往西去,欲夺下杉关,自江西取粮。博洛恐明军生疑,便假托议和,自领万余汉军在延平扎营,以掩人耳目……”

朱琳渼面色凝重,放开了李见明,站起身对赵士超道:“即刻通令全军,将所有擒获的建虏军官集中审问,务必尽快确认此人所言!”

“是!”赵士超立刻跳上战马率队飞驰而去。

“大人,先前我们击溃的张应梦部便有三千余人,”张家玉一旁道,“眼前这股虏军更在六七千上下。若那俘囚所言属实,此刻建虏大营中当已几无人马。”

朱琳渼点头,“传令龙卫军各部,以最快速度清剿残敌,结束战斗。不过仍需防备有诈,让骠骑兵于虏营各处监视,但有异动立刻示警。”

“是!”

“还有,”朱琳渼又道,“派人通知破虏营,要他们火速赶来汇合。”

“是!”

不多时,又陆续有骠骑兵将在战场上擒获的建虏军官送来。经过石霖突击审问,这些俘虏的供述与李见明基本相同,皆言建虏主力已随阿济格往杉关而去。

至天色初亮,范绍祖和王显所部虏军已被尽数剿灭,破虏营也已赶到了清军大营东侧。

朱琳渼知道情况紧急,当下便命令将所有大炮全部集中在敌营外,由破虏营负责主攻,要尽快将博洛大营攻破,而龙卫军则就地修整。

博洛在大营中听了一晚上的厮杀之声,却始终未见范绍祖、张应梦等人率军回返。期间他又派了十多批斥候出营探查情况,回报或是诸军混战,难知详情,或是有明军主力来袭,大军溃败。

他正心神难安,额尔登布慌张跑来,急禀道:“贝勒爷,营外突然出现数万明军!”

他话音未落,就听到远处传来密集的大炮轰鸣,震得博洛大帐一阵颤抖。

第二百零三章 斩博洛

朱琳渼正坐马鞍之上,看着那些神态萎靡的虏兵自敌营鱼贯而出。

想象中的硬仗并没有出现,至辰时战斗便告结束,龙卫军和破虏营主力此时已开始吃早饭,仅留了小队人马继续打扫战场。

一个多时辰之前,龙卫军炮兵十多门加农炮顶在清军大营东侧开始轰击。

野战军营的寨墙皆是用木头筑成,寨墙中部钉上横板,士卒立于板上向外射击防御。龙卫军的野战炮虽然拿砖石结构的城墙没什么办法,但对付木墙那就太轻松了。

尤其是龙卫军此次新装备的九磅炮,每次开火,那颗重逾八斤的大铁球都掀起漫天木屑,在清军寨墙上留下一个巨大的破洞。

而建虏仅剩的三门炮只象征性地还击了一下,便被龙卫军密集而准确的炮火压了下去。

炮击前后只持续了两刻钟,清军大营东侧便被轰出了一个十多丈宽的缺口。

额尔登布眼见营寨支撑不住,便带了营中最后那数千清兵想做最后一搏。不料其人马刚从营中探出头来,便迎面吃了两轮炮弹,顿时鬼哭狼嚎地退了回去。

与此同时,顾炎武在朱琳渼的吩咐下,率破虏营一千五百士兵抵达敌营南侧。为了保证行军速度,他只带了七门比较轻便的一号弗朗基炮,这些炮的炮弹虽然仅有一斤来重,但用来轰开木制寨门仍是绰绰有余。

顾炎武听闻东侧龙卫军炮声响起,他也跟着下令开炮。他早就选定了寨墙上最薄弱的一处,仅仅三四十炮下去,那片用薄木板搭建的木墙便轰然倒塌,他随即挥军而入。

建虏主力皆被调往东侧,顾炎武这边仅有百余敌军防御,他几乎是兵不血刃便杀入了博洛大营。

清军营中缺粮,士气本就不高,在这两相夹击之下没坚持片刻便告崩溃。

博洛自知身在福建腹地断难逃脱,带着手下数百八旗兵在大营正中又抵抗了一阵,但很快便被优势兵力的破虏营团团围住,以十一钱的重型鸟铳远远射了十几轮,即已全军覆没。

很快,朱家弟便来向朱琳渼汇报战况。

此次在南平一战共擒获建虏六千七百多,斩首三千余,另有千余虏军溃逃,铁大可正率骑兵追击。

而龙卫军加上破虏一共阵亡三十一人,伤四十多人。其中昨夜的战斗,竟然奇迹般地没有一人阵亡,仅伤了六七名士兵,基本都是夜间马匹失蹄所致。

“大人,敌营中确如那些俘虏所言,仅有不到三千贼军。”朱家弟继续道,“且营中几无粮草辎重,当是已被带走。建虏为迷惑于我,并未拆去军帐,另其每至饭时,令一卒燃数灶。故而自远处观望,始终如有数万兵马在此。”

他正说着,就见铁大可带了一队骑兵自北边径直赶来,翻身下马,面带喜色对朱琳渼敬礼道,“属下幸不辱命,已擒得贼首!”

随后,便有士兵将几名身披鲜亮棉甲的建虏押了过来,又在几人腿弯上狠狠踹去,令其跪在朱琳渼面前。

“殿下,”铁大可指了最前面一名有些干瘦的中年建虏道,“这狗贼便是博洛,”他又向后面几人示意,“另有其心腹侍卫额尔登布、赵西等人。”

博洛听他称呼朱琳渼为“殿下”,立刻挣扎着抬起头来,上下打量一番,高声道:“你便是那夺我仙霞关的陈王?”

他见朱琳渼不理会他,却忽然大笑道:“陈王?哈哈!我还不怕告诉你,英贝勒早在五月二十六便已连夜率大军西去,此时当已过了仁寿。”

他自知这些消息明军自会从俘获的军官那里获悉,是以毫不隐瞒,神态狂傲道:“我大军过杉关取了粮草,须臾便会再杀将回来,踏平福建如纵马踏草一般!”

他又哼了一声,“劝你小心伺候好本将军,待英贝勒令我勇士大屠福州之时,若我心情好,或能使尔等在我帐前为奴,可留得一条小命……”

朱琳渼皱了皱眉,转头对铁大可道:“铁千总此番立下大功一件,做得不错。”

铁大可忙拱手谦道:“殿下过奖了。”

朱琳渼又道:“铁千总可确定此人身份?”

“回殿下,属下此前已令数十名俘囚反复验看,当不会有错。”

朱琳渼点了点头,望向博洛,对石霖淡然道:“拖下去,斩了。”

“是!”石霖敬礼转身,让两名亲兵架起博洛便走。

博洛一愣,没想到对方竟如此不留余地,当下高呼道:“我是大清固山贝勒,钦命征南大将军,尔敢……嗷——”

最后一声却是石霖铁钳般的大手捏住了他的脖子。

张家玉一旁略做思索,凑至朱琳渼身侧拱手低声道:“大人,这博洛乃是建虏伪宗亲,留下活口或可有用。”

“元子所虑不错,”朱琳渼却看着亲兵将博洛按在地上,并不阻拦,“若在他时,当留下用尽其价值。不过眼下,活的博洛反有些麻烦,只用他项上人头便好。”

随着利刃断骨之声入耳,石霖捧了博洛人头过来,“殿下,贼已伏诛。”

“即刻派五百里快马将博洛首级送往邵武府。”朱琳渼看了眼那血淋淋的头颅,吩咐张家玉道,“沿途各县以及驻军之处皆略做停留,通传我军于延平大破建虏主力,斩首虏伪征南大将军博洛。虏军残兵惶如丧家之犬,慌不择路之下逃往邵武,我大军正紧随追剿。”

他等张家玉一一记下,又接道,“着令延平并邵武府所有明军于各自防区阻敌溃逃,不得有误。灭虏有功,消极获罪。”

“是!”张家玉眼前一亮,“殿下此计甚妙!

“既然虏行偷梁换柱,则福京之内人人皆以为虏之主力就在延平,博洛乃是贼首。如今延平既定,博洛已毙,此前首鼠两端、瞻前怕后之人定不敢再做观望,转而戮力抗虏。

“延平以北及邵武府共有明军不下两万,不求他们能截住建奴,便是从旁骚扰,亦可大为拖延贼军西去速度。

阿济格虽带走了建虏所有粮草,但毕竟仍是有限,只要令其晚些过杉关,或已断粮而溃。”

第二百零四章 走直线

朱琳渼轻叹了口气,“只是此法仅可辅助之用,却不能报以太大希望。”

张家玉将他方才所言仔细记下,又问道:“大人,若要调延平、邵武各处驻军拖阻阿济格,或需先发往兵部用引才是。”

“不用,”朱琳渼摇头道,“先帝此前曾要我节制福京所有明军,诏命至今还未收回,便以此调军。”

“是!”

“博洛若将赌注押在杉关,那么杉关西侧也要留意才是。”

当初博洛自浙江南下,还分了两万人马绕道侵入江西广信府,意欲从江西一侧控制杉关,将福京与外界联系彻底堵死。

此前杨廷麟已率部前往广信布防,至今未闻有何大动静,这就说明至少那边没被建虏讨到什么便宜。朱琳渼继续吩咐张家玉道:“另修书给杨廷麟杨阁部,要他务必将刘光弼所部虏军拦在广信以北。

“若刘光弼自广信过杉关给阿济格输粮,于我战局会有不利影响。”他犹豫了一下,接道,“再补上一句,若他战有余力,最好能派兵增防杉关。”

“是!”

“好了,其他的便先这么着,你先把这两件事安排下去。”朱琳渼拍了拍张家玉的肩膀,转身上马,“剩下的,就得要看咱们如何把阿济格堵在邵武吃掉了。这定是一场硬仗啊。”

“堵在邵武?”张家玉愣了一下,却见朱琳渼已驱马而去,只得自语道:“建虏已西去十日,我军便是行军速度再快,恐怕也只能追至江西灭敌了。殿下或是算错了里程?”

经过这大半天的战斗,龙卫军和破虏营的众将士皆已颇为疲倦,朱琳渼命令士兵们就用清军现成的营地略做修整。

而所有的高级军官连同三个工兵连的连总却仍不能休息,他们接到朱琳渼命令,均赶往原博洛的中军大帐参加全军作战会议。

“殿下,从南平至杉关,大军需得走二十多天。”邓山是个急性子,见人来得差不多了,便忙道,“虏军如今已走过一半路程,我们当尽早拔营,一路急行军方能……”

他想了想,忽又沮丧道,“也追不上啊……无妨,我们回江西老家收拾虏贼!”

“建奴入赣境,恐怕江西百姓又要受一番荼毒了。”顾炎武叹道,“此外,若阿济格在杉关留下重兵防守,我们想要夺下关隘,恐怕得付出不小代价。”

朱琳渼在上首坐下,却不搭话,只吩咐石霖和几名亲兵将硕大的军用地图在桌上铺开。

“殿下,我倒是有个办法,或许便能让我们在阿济格之前赶到杉关。”甄真之前一直在低头沉思,此时突然蹦起来冒出这么一句,立刻吸引了帐中所有人的目光。

“哦?甄将军请讲。”朱琳渼也饶有兴趣道。

甄真指向桌上刚铺平的地图,“从南平至杉关,直行虽仅有七百里不到,但沿途要经绕过建溪、崇阳溪、富屯溪以及这几条溪水的支流,故而实际路程怕要增一倍。”

朱琳渼一旁望着甄真,不住赞许地点头,这让玉修罗的精神头更加足了。

她继续道:“阿济格深入客地作战,根本搞不到舟船,他带的又是北方兵,不习惯走水路,所以他只能绕河而行。

“但我们不同,江西人少有坐不惯船的。殿下再以朝廷的名义就近征调民船,我军乘船沿河而行,速度比步行快了许多,定能在建奴之前抵达光泽!”

光泽乃是杉关门户,距离杉关仅数十里之遥,在光泽的渡口下船,几乎便是到了杉关。

帐中诸将闻言皆是不住点头。

“甄将军好计策。”

“玉修罗这办法可行。”

“甄将军此法虽可加快行军迅速,”只有张家玉微微摇头,“但实行起来,却殊为不易。

“阿济格兵至杉关,加上攻打关隘的时间,恐怕不会超过十二三天。为稳妥起见,我军最好能在十日左右赶至。

“而若要从舟西行,首先便是征船。延平近来在建奴劫掠之下地方已经糜烂,须臾间哪里能寻得上千条船?此外,我军现在建溪下游,若走水路,当先往南绕道入富屯溪,再行西去。绕行倒也无妨,但两河交汇处水流颇急,行船极为危险。”

一旁施琅也想到了什么,插道:“还有,即便能及时征得舟船,定也是些渔家小船,辎重器具还有大炮如何携带?”

甄真闻言不禁泄气地坐回到椅子上,愁道:“这便如何是好?”

朱琳渼却微笑道:“办法其实是现成的,只是大家以往没太注意我们的工兵连,是以并未朝这方面去想。”

他又看了眼甄真,“方才甄将军的办法已说对了一大半。建虏皆北方兵,不谙水战,他为河道所阻,不得已绕行,我们却走直线。”

“直线?”众人不禁面面相觑。

“通常来说,自南平往光泽当先向北,绕过建溪,再向西北方去。而我们明日却直往西行,沿途并不绕路。”

“但西侧便是富屯溪下游,当如何渡河?”

朱琳渼望向陈逸,示意道:“行之,给大家详细说说吧。”

“是!”

……

范绍祖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逃出明军包围的。他只知道自己手臂中了一剑,而身旁的数十名亲兵侍卫此时也仅剩三人,而且个个带伤。

“将军,我们眼下当往何处去?”一名侍卫问他道。

“往南,”范绍祖咬牙道,“扮作难民,从上杭混出福建,再由广东乘舟去浙江。”

那侍卫正要应声,忽抬头惊道:“将军,有明军!”

曹宏祖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一路跑到这里的,他甚至不知道此时身在何处。他只知道自己一路换了三匹马,手下三千大军此时仅剩十多名亲兵侍卫还在跟着他。

“将军,我们眼下要怎么办?”有侍卫问他。

“姜正希这个匹夫!”曹宏祖恨道,“他竟言建虏已败,他娘的,老子昨晚至少被两三万虏兵围堵!我们即刻返回天兴府,老子要参他!”

他正忿忿不平,转头间就见不远处的丘陵下有几名建虏,他心中一颤,高声道:“速走,虏至!”

于是两拨人马几乎同时掉头,拼命朝相反的方向逃去。

第二百零五章 稳妥为上

待跑出了二三十丈,曹宏祖的一名亲兵心有余悸地回头望去,却见建虏骑兵背向而去,相距越来越远了。

他忙对曹宏祖道:“将军,敌骑并未追来。”

曹宏祖闻言拉住缰绳,圈马回望范绍祖等人背影,猛然惊道:“不对,此三四骑应是建虏斥候。”

他自己的刀早已丢失,此时抓过身旁侍卫的马刀,向前一指,“随我去擒住虏骑,否则这几人片刻之后便会引大军而返!”

性命攸关之下,他手下的十多人再顾不得累,立刻拍马向“建虏斥候”围去。

范绍祖昨夜逃出包围之后一直未得换马,此时马力已至极限,故而须臾间便被追及,又架不住曹宏祖人多,仅几个照面之后既落马遭擒。

曹宏祖这才松了口气,正要吩咐侍卫将俘虏宰了,却忽见那为首的一名建虏甲胄鲜亮,不禁皱眉道:“还是个虏贼军官?”

“哼,行不更名坐不改姓,我乃大清参领范绍祖是也。”

“参领?”曹宏祖闻言大喜,转对侍卫道,“速速绑好,随我带回天兴府去。老子要时来运转了!”

……

杨廷麟等最后一名军官看完,将陈王的密信交还给他,这才轻咳一声,对帐中诸将道:“福京邸报大家当已看过了。陈王殿下这封信是今晨刚送到的,是以招诸位来议一议,我军此番当如何部署为宜?”

吏部侍郎郭维经先揖道:“阁部大人,按邸报所言,福京大势已定,虏贼残部不日即将被肃清。”他环视在坐军官,“故而下官以为,刘光弼此时已是强弩之末。我军当以稳守为上。待陈王殿下击溃阿济格残兵,率军出关,刘光弼必不战自败。”

赵印选是见识过龙卫军实力的,当即点头道:“郭大人所言甚是。我军依白塔河沿线所筑防线已告完成,沙洲防线也已开始动工。我军抵挡月余当不成为题,届时福京大军来援,事可期矣。”

杨廷麟点了点头,又对戴修远微笑道:“亭轩七线连防之策果见成效,如今这第六道防线还未使用,虏贼便已现疲态。”

戴修远却未答话,又垂首片刻,方才拱手道:“禀阁部,属下以为,沙洲防线当可停下了。将士卒抽调至白塔河一带,若不出所料,建奴近期将会倾力前来死拼。”

“哦?亭轩何出此言?”

“陈王殿下密信之后附了延平战况,却有邸报之中未提之细节。”戴修远看了眼杨廷麟手中的信,接道,“属下若未记错,建虏有六万人马入闽。而陈王信中所言,延平一战击毙并俘获共一万两千余人,便是算上之前仙霞关及建安大捷毙敌数量,福京之内现仍有不下四万虏军。”

“是以眼下福京战事或并不轻松。属下判断,刘光弼定将与福京虏军同时发动,自东西两侧夹击杉关,以求合军。”

杨廷麟又拿起陈王密信看了一遍,点头道:“陈王殿下要我军务必挡住刘光弼,应是同亭轩一般想法。若是如此,沙洲防线当加快完成才是。”

戴修远摇头道:“大人可记得我军自信江退至白塔河,被刘光弼破我五道防线,共用了多久?”

杨廷麟一愣,下意识道:“不足一月。”

戴修远又道:“建虏携大炮二十多门,若真要鱼死网破一搏,便是算上沙洲防线,或数日即被攻破。”

朱由槙闻言皱眉道:“戴守备,当初就是你力荐杨阁部七线连防之策,如今却说抵挡不住?”

杨廷麟忙道:“永宁王殿下莫急,聚我两万将士死守白塔河,众志成城,必教虏月余不得过,以全陈王殿下所托!”

“大人,白塔河守之不善。”戴修远又对朱由槙拱手道,“殿下,下官当初提这七线连防,却不是为了固守。陈王临出江西之前便曾叮嘱下官,言不宜死守,或可扰地补给。

“下官请阁部大人连筑七道防线,便是为了今日。

“刘光弼自入广信以来,便见我日夜掘沟垒墙,每有虏贼来袭,我军皆是居远发铳抵御。不到一月间,我连退百余里,失五道防线。

“如今虏必以为我军怯弱不堪战,且临敌只会筑防以据。

“我军此时正当出奇兵,绕敌侧后袭之,使其首尾不能相顾,又何来余力进犯杉关?”

他说着指向地图,“下官建议,当弃白塔河。由郭侍郎所部退至新城驻防。永宁王殿下于正面疑敌,只需与其虚应,接战即退。

“赵总兵率军往铅山截敌粮草辎重,若有机会,当可北上扰敌徽州。

“辰总兵所部桂军则绕至贵溪而后南下,自敌后袭之。刘光弼这一个月来惯于压着我军打,对奇袭必无防备,正可一战破之!”

辰钊乃是广西狼兵出身,性格最为剽悍,听闻让自己负责敌后主攻,立刻对杨廷麟拱手道:“末将愿往!”

朱由槙却翻了翻白眼,心说你一个小小守备也敢在此指手画脚,凭得把自己当陈王不成?当下轻哼了一声,“弃关不守,却四处分兵,这若是有所闪失,谁负这个责?

“要依本王之计,当速筑成沙洲防线。再令全军集于白塔河严防,若有闪失,则退守沙洲,若再不行,方退至新城。如此,当可保无虞。”

杨廷麟见众人皆望向自己,不禁心中思忖,戴修远只守新城,新城乃是杉关门户,已到了杉关脚下,只用郭维经五千新兵防守,殊为冒险。

他从戎以来受万元吉影响颇大,军事思路极为保守。当初戴修远让他大修防御工事,他自是极为乐意,眼下要分兵偷袭,他便犹豫起来。

“陈王殿下所托为重,”杨廷麟终是下定了决心,“不求有功但求无过,只要能挡住刘光弼南下,我军便是全胜。”

他看了眼戴修远,“亭轩之策虽精妙,但永宁王殿下的部署却更为稳妥。着令除修筑沙洲防线的士卒外,全军即刻退守白塔河。”

“属下遵令!”

第二百零六章 聊胜于无

待诸将离开杨廷麟大帐,戴修远又折返回来苦劝一番,但杨廷麟不谙兵法,只求不出岔子,是以仍坚持死守白塔河的战略。

戴修远见劝谏无果,最后恳请道:“大人,下官欲调千余人马至虏后袭扰,还望大人应允。”

杨廷麟被他缠得头大,思忖郭维经手下新兵战力甚弱,在先前几次战斗中均作用有限,便拨出千余人倒也无妨,于是点头道:“便自郭侍郎部分出一千三百人由你统帅。”

“大人,再多二百人可好?”

杨廷麟皱了皱眉,摆手道:“行,就一千五吧。”

郭维经本就是吏部任职,江西吃紧时受隆武所命募兵,却也没想着要领兵打仗,故而二话没说便让戴修远自己去挑人了。

……

刘光弼见那送信的老头随士卒离去,表情却逐渐凝重起来。

按那老头所言,博洛大将军这密令乃是十多天前发出的。而出闽道路已皆被敌封死,大将军调动福建所有潜于明军中的细作,想尽了办法,直到昨天才将密令送出杉关。

刘光弼这才得知明军袭取了仙霞关,南下的数万大军被困于福建,以至博洛不得不破釜沉舟,欲急夺杉关出江西以保全军力。

密令要求他最晚于六月中旬之前兵至杉关西侧,配合阿济格两面同时夹攻杉关,务求速夺关隘,使两军汇师。此外,大将军还吩咐他要多备粮草,阿济格大军困于福建多时,恐粮草已难以为继。

“六月中旬……”刘光弼眉头紧皱,“还有十天而已。”

他抬眼望向远处的明军防线,隐约可见密密麻麻的小黑点正在那忙碌着。他知道,那是大量明军在挖沟筑墙。

这些明军极擅此道,他们曾在信江下游两天之内挖出三条十里长的沟堑,并筑起七尺土垒,以至他一路高歌猛进的两万大军不得不开始和明军打起了阵地战。

眼前明军在白塔河一带构筑的防线更是夸张,一丈多高的土墙已建起两道,壕沟、木棘更是不知其数。

若是往常,刘光弼对此倒也并不在意。他手中有二十多门大炮,只要架在阵前慢慢轰,早晚能攻破明军防御工事。

其实自长城沿线起,明军便是这套故步自封的打法,却从来没能挡住建州铁骑的脚步,他们一路退至江南,仍就是挖沟筑垒守城,极少敢于主动接战,是以屡战屡败。

便是他率军入广信府以来,都已攻破了五道这种防线,推进百余里。

只是眼下要用十天时间到达杉关,却不能如之前那般好整以暇了。他心中计定,只要大炮轰开缺口,便令大军一拥而上,以肉搏战驱散明军。

但如此一来,必然会有较大的伤亡。他想到此处,嘴里有些发苦,阿济格所率乃是正蓝旗主力加上正黄旗的数千人马。为保住这些建州旗兵,他手下这些绿营甚至镶蓝旗汉军全都死光了也在所不惜。

“将军,”一旁部将陈升上前拱手禀道,“大炮皆已准备妥当。”

刘光弼点头指向南侧明军军阵,“不吝弹药,昼夜发炮,力求尽快破敌。”

“嗻!”

片刻后,刘光弼听到火炮轰鸣响起,转身返回中军大营,又唤来陈升、李全等手下军官。

他先是吩咐陈升整聚全部步、骑主力于阵前待命,三日之内必取白塔河,又令李全带人将囤于铅山的火药、弹丸等物运至营中,近日战事必消耗甚大,以备其用。

……

戴修远见一名清军装扮之人走近,却无异色,反而急切询问道:“怎样,可有破绽?”

“回大人,虏粮仓西侧亦建有哨塔两座,守兵甚是警觉。”

戴修远闻言只得叹一口气,建虏在贵溪下游屯粮之地仅有不到两千人驻守,若他手里能再多个千余人,定能一举烧毁这些粮草。

但眼下仅凭他这一千五百新兵,怕还未能靠近,便已被虏军击溃。难道此番竟要无功而返?

“先回营吧,夜间再来看看情况。”他吩咐一声,从藏身的杂草丛中退了出去,随行的几人也立刻跟了过来。

戴修远抬头辨明方向,便猫着腰悄然向北而去。

由于此次拨给他的新兵实在不堪用,莫说打探情报,便是让他们找到敌营所在怕都困难。是以他只得带了四五名精干家将,亲自摸到刘光弼大营附近探查虚实。

待转过一座土丘,戴修远判断应当已距离敌营足够远了,正欲舒展一下筋骨,忽闻一名家将低声道:“大人,有建奴!”

戴修远忙俯低身子,抬眼望去,只见十来名清兵正排着队颇为懒散地从他们面前二三十丈处经过。

“难道走错了方向,误入建虏营中?”他忙四下观望,又取出地图对照,“怪哉,此处当距离敌营北侧有近一里半了,为何有虏兵巡逻?”

“胡进、张鹏,”他对身旁家将使了个眼色,“四下看看,务必小心。”

“是!”

片刻,二人先后返回,皆言建虏搬来大量木箱、麻袋置于营后荒地中,以油布覆盖,堆积如山,远处看得不甚真切,但极像是火药、铁弹之类。

“火药?”戴修远眼前一亮,忙问道,“估计能有多少?”

胡进道:“至少也在两三万斤,况仍有车马不停输送而来,川流不息。”

“有多少人把守?”

“约莫四五百人。”

戴修远点了点头,“虽不如烧其粮草,但也聊胜于无。”他小心翼翼地退到土丘后面,这才快步往自己军营而去,“今晚便来烧了建虏弹药。”

是夜,北风。

戴修远手下千余士卒皆是口衔枚,身背干柴、火油等物,朝刘光弼大营北侧悄然而去。

原来那李全将轰击明军所需火药运抵,却觉得置于大营中殊为危险,故而全堆在了大营北侧。而刘光弼主力此时都聚于南边与明军对垒,压根没想到会有人偷袭,是以仅在屯粮处留了数千兵马,而火药这种东西几乎就没人去管。

戴修远兵至敌营北侧,却不强攻,只令数百士卒在距离建虏火药堆半里外的地方卸下所带柴、油等物,就在旷野中燃起大火来。

第二百零七章 火光冲天

仅片刻间,李全手下那些负责搬运火药的士卒惊见北侧出现大片火光,慌忙取水上前扑救,这起火点不远处便是城堆的火药,一旦被引燃,后果不堪设想。

引火处附近的数百明军立刻按照戴修远的吩咐,向赶来救火的虏兵放箭。一时间催促灭火的和高喊御敌的声音喊成一片,场面极为混乱。

而与此同时,戴修远则趁乱带着剩余的七八百人从西侧摸到火药堆旁。

虽说火药乃是易燃之物,但想要一把火将数万斤火药全部烧光却也不是那么简单的。清军为了避免危险,只将六七十斤火药放在一堆,每一堆火药之间相隔甚远,并用炮弹相互隔开。如此,即使有一处被不甚引燃,也不至于损失全部的火药。

戴修远持刀上前,率士卒将留守的百余名清兵砍翻,又令士卒们将背来的干柴置于一堆堆火药之间的空隙处,再在周围遍浇火油。

过了片刻,刘光弼大营中也看到了火光,有军官带了大队人马赶来救火。

戴修远望见颇多清兵朝自己这边而来,正逢张鹏跑来禀报,说引火物已准备得差不多了。

他立刻吩咐一声,“撤!”遂带着士卒远远退开。待走出了一百四五十步开外,他让人取出早已备好的硬弩,搭上火箭,返身朝建虏火药堆射去。

刹那间,数十只火点在夜空中划出道道弧线,飞入那遍地火药之中。

有两成火箭直接落在了遮盖火药的油布上,仅几个呼吸的工夫,油布上燃烧产生的炙热便透过麻袋将装在其中的火药引燃。顿时便有耀眼的火光冲天而起,随后,压在底层的火药发生爆燃,激起轰然巨响。

而更多的火箭则射中戴修远堆在火药之间的柴草。北风拂过,油助火燃,须臾间大火便已成熊熊之势。

火苗不时引燃附近的火药,爆炸声此起彼伏,红白相间的绚丽强光伴随滚滚浓烟将清军大营后面映得如同白昼,于营中远望,却似正在放一场巨大的烟花。

有运气差些的虏兵正好从火药堆旁经过的,立时被烧成黑炭,距离远些的也都惊恐地捂耳呆望那数万斤火药不断燃烧、爆炸。

戴修远但见事成,立刻趁建虏还在愣神的工夫,率队迅速向贵溪下游退去。

待走出了六七里之后,他在一处早已预备好的坑洼干河床处突然掉头,指挥士卒杀散了紧追而来的二三百清兵。

他心中这才松了一口气,抬头间却见刘光弼大营方向火光极盛,将半边天都烧成了赤红。

次日,戴修远率手下一千余名新兵继续朝北行去,一则为了避开建虏追兵,二则可以威胁刘光弼自徽州而来的运粮队伍。

傍晚时分,他派去打探情况的家将带回消息,言说昨夜刘光弼大营起火,烧了整整一天,他赶到的时候火势刚灭。只是不巧其时清军主力攻打白塔河防线刚刚退回,人马还未及入营,故而却没烧死多少敌军。不过此时建虏营寨焦黑,已是人心浮躁。

“虏营起火?”戴修远却是百思不得其解。直到广信府战事结束,他才得知,那晚他带人烧了刘光弼的火药,其中有几堆火药恰巧将燃着的干柴炸得飞起,落在建虏营中,引出火苗。

而那时敌营中仅有千余人巡逻,并未发现空军帐起火,待火势变大,已救之不及,最终超过六成的军帐被大火烧毁。

……

“大人,敌军已涌入营中,请随末将速往沙洲。”赵印选浑身浴血,倒提单刀对杨廷麟道,“辰总兵正率队殿后,永宁王人马半个时辰前开始撤出白塔河,此处已是险地!”

杨廷麟立在原地张了张嘴,耳边已能听到乱糟糟的喊杀声。他怎么也没料到,建虏集中二十多门大炮猛轰两天三夜,刚在他亲自督建的防线上打开一点缺口,便不要命似的蜂拥而至,硬生生地冲开了明军防线。

好在还有广西来的八千狼兵悍勇能战,在阵前与虏军相持了小半日,否则正午刚过,这白塔河便已是刘光弼的了。

他此时心乱如麻,最坚固的白塔河防线都只坚持了不到三日,沙洲那边的工事还未全部完工,就算退至沙洲继续固守,却不知能坚持多久。

他有那么一瞬间,觉得当初若是依戴修远之策分兵袭扰,或许当不至败得如此之快。

“大人,要来不及了!”赵印选又催促道。

杨廷麟无奈叹了口气,只得先随赵印选撤退,心中暗道,便是拼上这条老命,也要将刘光弼挡在新城城下,必不能负了陈王所托。

然而,当他正要上马之际,忽觉阵前喊杀声渐弱了些,不由一愣,随即丢开缰绳吩咐赵印选再候片刻。

很快,就有士卒来报,说建虏攻势正猛,却不知何故尽皆退去。

又过了一阵,前方斥候回禀,说刘光弼大营不知何故,竟突起大火,建虏骤然遇变,这才撤退。

其实此时不用别人说,杨廷麟自己也看到了敌营方向火光冲天。

赵印选立刻拱手道:“大人,趁建奴生乱,正当整军击之!”

……

“废物!连些许火药都看不住!”刘光弼狠狠踹在李全的肩上,后者不顾疼痛,忙又爬起来跪好。

“将军,”一名刘光弼的部将上前禀道,“方才有人马回营,报说放火的乃是数千明军,现已往北边逃去。”

“北边?”刘光弼立刻便想到了从徽州而来的粮草,这队明军到底想干什么?

他不敢怠慢,急令人叮嘱陈升务必保护好粮道,转而仍觉不稳,又让一名部将点了四千人马增援陈升,沿途护送粮草。

又一日后,刘光弼略整顿了大营,正欲再攻白塔河,却得报放火的那队明军径直朝徽州方向而去。他顿时眉头紧皱,再派李全领了两千骑兵,专去追袭这股明军。

……

富屯溪中,数十名身着龙卫军军服之人正用力撑起一根大腿粗细的木梁。一旁另有十多人手持铁锤,用长钉将木梁钉在河心的木桥桥墩上。

随后,另三根木梁也被同样钉在正对面的位置。待这些人做完手中之事,那根原本已有些断裂的桥墩便已被牢牢加固一番。

陈逸亲自验看了桥墩,起身对远处龙卫军骑兵招手喊道:“桥已修妥,可以通过了!”

第二百零八章 对垒杉关

朱家弟走在最前面,脚下的木桥发出轻微的咯吱声响,但这座桥却非常稳,纵是他牵着的战马重重踏在桥面上,也仅能引起极细微的晃动。

在他身后,骑兵营的士兵们相互间隔一丈,陆续从桥上经过。

富屯溪水面上这座长逾百丈的木桥是在龙卫军工兵连带领三千名龙卫军士兵,仅用了两天时间建成的。

能有如此惊人的施工速度,主要得益于朱琳渼为工兵连设计的诸多实用工具,例如手摇卷扬机,螺杆千斤顶,齿轮手摇钻,水准器等。

这些工具制作起来实际并不需要多么复杂的工艺,以明代的纯手工工艺便能制出。但其中所蕴含的巧妙机构,却远不是这个时代的工匠们所能想到的。

就比如这螺杆千斤顶,后世的家用小轿车里都会配一个,结构简单到仅有六七个部件,价格不超过二十块。但在十七世纪,这东西简直就是神器,在一些特定情况下这东西甚至能将施工效率提高百倍!

此外朱琳渼还为工兵连引入了大量后世的预制标准件理念。大量加工复杂的支架、连接件等都被提前加工出来,尺寸形状完全相同。在施工的时候只需要伐木充作桥面、大梁,然后用这些预制件连接起来,很快便能完成施工工作。

而在部件连接的时候,龙卫军工兵连还有另一种“大杀器”——铁钉。

在明代,铁钉全靠人力制造,价格非常昂贵,绝对属于奢侈品。

木质器物主要靠榫接工艺,在木头上挖槽,将需要连接的部件卡进去,就是为节省铁钉。莫说普通家具、建筑之类,便是制造海船,明代工匠都舍不得用几根钉子。

但龙卫军工兵连只是这两天时间,便将几万根铁钉耗费在了这座木桥之上,其价值高达数千两白银!富屯溪上这一座木桥的成本,足够架起七八座普通桥梁的。

但高投入加上新技术带来的就是高效率!放眼整个世界,任何专业的架桥工匠在效率上都难望龙卫军工兵连之项背。

龙卫军和破虏营的步、骑兵只用了一个多时辰便已全部渡河,至粮草辎重等物过得桥去,也仅耗费了不到两个时辰。

最麻烦的是大炮。这东西动辄几千斤重,直接通过会超过木桥承受极限。

故而大炮皆被拆解开来,稍轻些的炮架先由马匹拖走,沉重的炮身部分则以圆木垫底,靠人力一点点拽过桥去。而且为保险起见,同一时间仅能有一根炮管过桥。

待将龙卫军与破虏营合计四十多门千斤以上的大炮拖过河去,已足足耗费了一天时间,此时步、骑兵大队已行至六七十里开外。

不过大炮在过河之后全部改用马车搬运,两天之后便也赶上了前方的主力部队。

在渡过富屯溪之后,出现在龙卫军和破虏营面前的便是直通光泽县的平坦大道,沿此路往光泽去,不过五百余里。

大军沿着富屯溪南岸一路朝西北方向而去,携带的帐篷器具等辎重则全部暂时丢弃,行军速度几乎达到了每天六十里左右。

而与此同时,阿济格还在沿建溪支流兜圈子,前锋刚到崇阳溪下游,距离抵达杉关仍有四百里路要走。

隆武二年,六月十五。

朱琳渼用望远镜看着远处那座险峻的山岭,山岭之间有一座气势雄浑的关隘,正横在唯一一条可以进入山口的小道上,这便是衔接闽、赣两地的杉关要地。

他将望远镜稍向下压了压,只见就在杉关之下却是数里连营,将杉关关口堵得严严实实,正是阿济格手下的数万建虏主力。

那营寨共有三层,将营、辎重等物环绕其中,最外围则挖了道壕沟,隐约可见仍有人在不断深挖。壕沟后面还有两层拒马以及大队士卒列队戒备,队列之间还能看到不少火炮,炮口皆直指向外。

而营中则是各色旌旗成片,持刀佩甲的各式步、骑兵奔走不息,各种车辆、器具调度频繁,其气势与朱琳渼之前所见过的任何一个敌人都大不相同。

“作为这个时代亚洲最强大的一支军队,建虏正规军确实有些实力。”朱琳渼微微摇头,“这次恐怕会是场硬仗……”

不过他倒是并不担心建虏会即刻攻下杉关,昨日杉关送来的消息,杨廷麟已派赵印选率三千滇军驻守杉关,加上以前守关的黄鸣俊所部,杉关上已有近四千明军。

有这四千兵马,再凭借杉关险要地势,阿济格很难快速攻下关隘。

据那送信之人所说,先前顾炎武举荐的那个戴修远颇有谋略,率奇兵绕至广信清军背后,火烧敌营,使广信战局立转。之后刘光弼为保粮道不被袭扰,不得不分出近三成人马沿途护送。

加上虏军因大营被烧而士气低落,杨廷麟和清军在白塔河一带形成相持,甚至有余力分出了三千士卒助守杉关。

“大人,”石霖来到朱琳渼身侧禀道,“大军扎营已毕。众将皆按您吩咐聚于中军大帐。”

“回营。”朱琳渼收起望远镜,纵身上马,向龙卫军大营驰去。

第二百零九章 备战

龙卫军中军大帐。

龙卫军及破虏营的所有高级军官齐立两侧,神色间皆是肃然中又带着一丝兴奋。

数万清军主力就在八里外的杉关脚下,这些曾在福京耀武扬威,到处杀人劫掠的建奴将要面对的是明军的怒火和铅弹。

只要歼灭了这些敌人,便是大明立朝以来对建虏取得的最大一场胜利!这帐中所有人的名字都将因此役而被载入史册。

龙卫军和破虏营不久前刚在延平收拾了建虏的“征南大将军”博洛,其人头现在还在邵武府各地“巡游”,这更让诸将增添了一战剿毙阿济格的信心。

此外,军帐中还有两个陌生的面孔——邵武守备陆畅和泰宁总兵宋锦程。

先前建虏势大,他们便依郑芝龙军令,闭营不出避战自保。

而十天前,他们惊闻陈王击溃延平清军主力,毙、俘一万两千多人,阵斩虏军最高统帅博洛,随后还有快马送来了博洛的人头。

同福京所有带兵军官一样,当他们各自见到这颗血淋淋的人头时,立刻意识到这天要变了,再消极避战恐怕会大祸临头。

随后他们忙依陈王军令,率所部人马袭扰阿济格“溃军”。而他们很快发现,追在清军身后的人马竟已有四五队之多。

不过这二人胆子比较大,和其他明军远在三十里外跟着阿济格不同,他们还真的和离队劫掠的建虏小队人马打了几仗,甚至取得了两三次小胜。

待他们得知陈王主力赶至杉关,便立刻前来助战,此时他们麾下共六千多兵马正聚于龙卫军大营东侧。

而他们二人也得以参加龙卫军的作战会议。其实朱琳渼也并没指望他们能提供多少战力,不过可以以此树立典型。

至于那些到现在还在应付差事的各路明军,他已经打定主意,只待福京战事结束便要清算这些家伙,一个都别想跑!

有奖有罚,两相对比之下,以后该怎么办,相信江南各地的军阀们肯定会心里有谱了。

其实朱琳渼还不知道,就在近日,郑芝龙老家泉州那边都已受到震动。有数名原本郑芝龙系的军官主动上表朝廷,表示愿出兵讨伐叛逆郑芝龙。

当然,说归说,至今还没人真的动手。不过郑芝龙眼下除了他手下那批海盗,在福京已难调动一兵一卒了。

“大致的情况便是如此,”朱琳渼望向帐中诸将,“杉关虽有近四千守军,但据先前俘囚供述,建虏尚有大炮六十余门。若阿济格拼死攻打,杉关亦有陷落之危。

“故而我军当前应做两相准备。

“或待阿济格粮草不济,不得已强攻杉关之际,我军自敌身后强袭,虏军被挤迫在关前,陷两面受敌之境,又缺少迂回空间。届时只要杉关能坚守半日,建奴必破。

“此外阿济格很可能在粮尽之前主动前来攻我大营。若如此,我军当选定有利战场,提前布置防御,以逸待劳,一战抵定胜局!”

他见众将皆无他议,又问赵士超道:“玄卿,可探到虏军有何可用之隙?”

“禀大人,”赵士超拱手道,“建奴或以十人为小队,或以三十人为大队,遍探其营寨周围五里范围,整日不绝。加之其营寨防御有度,目前我骠骑兵还未得靠近敌营二里之内。”

朱琳渼点了点头,倒也不觉奇怪,建虏能一路从东北苦寒之地打到江南鲜有败绩,肯定有其必然性。

这些建虏正规军光是对侦查的重视以及警惕性,就远超绝大多数的明军。而以大量三十名骑兵结成的侦查队做斥候,更是江南的明军想都不敢想的奢侈行为。

但这些清军将要面对的却是武器装备和战术思路都超越他们近一个世纪的龙卫军。更不用说龙卫军那接近二十世纪水平的训练方式,让他们已有了些现代军队的神韵。

再辅以这个时代最先进作战模式武装起来的破虏营,朱琳渼有绝对的信心彻底碾碎清军的不败神话。

“看来此战无以取巧,只能以硬碰硬,在正面对决中击败虏贼了!”他说着指向地图,“那接下来我们便讨论一下具体作战部署。”

……

“刘光弼还没有消息传来?”阿济格皱眉望着图赖,神色间尽是不耐烦。

图赖小心拱手道:“回贝勒爷,仍无消息。”他顿了一下,接道,“倒是今早收到我们在杉关中的细作密报,说江西明军又有三千人入杉关驻守,领军的似乎是赵印选。”

“刘光弼这个废物!”阿济格闻言怒道,“未能过杉关与我合兵也就罢了,竟让江西明军有余力增兵杉关!”

图赖又道:“贝勒爷,我军粮草不多,恐等不及与刘光弼同时动手了。”

阿济格望向西侧,目露凶光,“不用他刘光弼,不过三四千明军而已,我大军两日便可夺下杉关!”

他话音未落,忽有侍卫匆忙入帐,单膝跪地,急道:“贝勒爷,二十里外发现大队明军!”

如果您发现章节内容错误请举报,我们会第一时间修复。

更多精彩内容请关注:大书包新域名

第二百零一十章 如杀虫蚁

“是那个陆畅?还是宋什么来着?”阿济格不耐烦地摆了摆手,“让拜尹岱带些人将其杀退便是。说了多少次,以后休要拿这种小事烦我!”

陆畅和宋锦程近日来紧随他大军左右,数次截杀图赖派去劫掠粮草的队伍,使他大军已多日未枪到粒米。不过这两队明军战力孱弱,曾被拜尹岱率领八百甲兵杀得大溃。

那侍卫吓得垂首辩解道:“禀贝勒爷,似乎并非陆畅、宋锦程的人马。斥候回报,其旌旗蓝底无字,仅绘有日月图案,士卒皆着绿色短衫。”

图赖闻言大惊,对阿济格道:“贝勒爷,据此描述,倒与情报中南蛮子的陈王极为相似,难不成是……”

在失掉仙霞关之后,博洛令人打探攻破仙霞关的明军消息,这才知道是与江西数次击败金声桓所部的是同一拨人马。

之后随着各处情报汇集而来,他们逐渐了解到这支明军乃是明陈王麾下。进而又了解到,其装备精良的火器,士气高昂,战力不弱,当属福建境内明军的主力部队。

阿济格疑惑道:“延平那边的消息不是说十日前南蛮陈王袭破了博洛大营?若是如此,即使明军接连急行军,此时距杉关当还有七八百里的路程,怎会出现在这里?”

他对那名还跪在面前的侍卫道:“去,再探。”

片刻之后,又有数队斥候回报,皆言看到明军主力,兵力接近两万,现已到十余里外。

“这些明军难道是天上掉下来的?”阿济格只觉得有些烦躁,按照他和博洛原先的设想,明军纵然发现他们金蝉脱壳之计,至少也得十多天之后才能赶到杉关。届时就凭他麾下四万三千大军,加上六十多门大炮,一两天时间便能拿下杉关,转而将明军堵在福建境内。

但眼下明军主力已至近前,这便将他的计划全部搅乱了。若此时再强攻杉关,必会遭到明军自后袭击,便是将其击退,也定会死伤不少建州勇士。

图赖一旁向阿济格道:“贝勒爷,据说这股明军火器极精,颇具战力。先前佟彭及施福所部皆是被其所败。”他倒是刻意没说博洛上万人马也是被这队明军攻破的,“狮子搏兔亦用全力,对其当予重视才是。”

离开延平之时,博洛便叮嘱他,说阿济格虽极善战,但其性子骄狂暴躁,要他多从旁提醒,多做谋划。

“哼!”阿济格冷哼一声,“佟彭、施福之辈,所部皆是孱弱的汉人,能打得甚么仗?

“而我麾下却是四万三千精锐,尤其是其中有一万多名建州勇士,弓马娴熟,战无不胜。还有那千余蒙古骑兵,也颇为勇猛。如此强军,足以覆灭十万明军有余。

“你说明军火器精良?他岂能比佟养甲麾下八旗汉军擅用火器?仅是佟养甲那六十多门大炮,便能让这些南蛮子毫无还手之力。”

“只要我大军一动,碾死区区两万明军如杀虫蚁!”他傲然道:“要我说这队南蛮来的正好。宰了那个什么陈王,以报博洛被杀之仇,又可取其军粮以充我军粮草。”

图赖张了张嘴,却终是没说出什么。

“趁南人初至,立足未稳,明日便整军出击,屠尽这些不知天高地厚的南蛮子!”阿济格遂令人招来军中将领,略做商议,便意气风发地开始下达军令:“李呈芬,令你率所部两千人马驻守杉关关口,盯住关上明军。我大军交战之际,莫使其出关袭扰。”

“属下遵令!”

倒也不是阿济格托大,李呈芬麾下虽也是汉人,但皆是其降清时经过挑选留下的精壮,加上经过满人训练并配给军器,其战斗力较之普通明军高出不止一倍。以这两千人结阵防御,足以对付四千明军。

“韩固山、张存仁,”阿济格继续道,“令你二人所部七千人马前排列阵,务必冲乱敌阵,以利中军破敌!”

“属下……遵令。”二人无奈拱手答道。

所谓先头部队,便是后世常说的“炮灰”,通常便是他们这种投降而来的绿营充任。作用就是用来消耗敌军体力,扰乱敌军阵型的。

当然,面对体力和气势正盛的敌人,伤亡比例肯定也是极高的。甚至很多时候,他们就是用来送死,以尸体填平敌阵前壕沟的。

第二百零一十一章 一触即发

阿济格继续道:“图赖、佟养甲,率正黄旗及正蓝旗汉军精锐任前锋正面主攻。”

“嗻!”图赖和佟养甲心中都是一喜。前者一直担心阿济格轻敌冒进,他做前锋倒能小心御敌。后者只觉得明军应是一击即溃,自己作为前锋定能获取不少战功。

“拜尹岱,率正蓝旗步卒于图赖侧翼掩护。若正黄旗将南人击溃,你便自两侧包抄。”

“嗻!”

“卓布泰,你统骑兵主力和如巴特尔的蒙骑同列图赖身后结阵,随时听我调遣。”

“嗻!”

其实与大多数人固有的印象不同,清军虽号称骑射无双,其实骑兵并不是很多,一般仅占总兵力的三成左右,其主要决战力量还是重步兵。

此外那种一开打就靠骑兵正面硬冲的场景更是电影里才有的情节。和这个时代欧洲常用的战术类似,满人也是把骑兵留到关键时刻发挥作用的。

例如追击溃敌,填补阵型上的漏洞等。不到万不得已,很少用骑兵硬冲敌阵。要知道,后金并不是游牧民族,他们的战马也是很珍贵的。

“韩岱,令你率正黄旗两千人马,并绿营三千于中军左翼列阵。”

“嗻!”

“曹存性,你所部绿营六千人马列于中军右翼。”

“末将遵令!”

阿济格最后扫了眼帐中诸将,“本帅将亲领白巴牙喇于中军督战。今日除守营士卒外,全军修养整顿,明日一早摆军直取南人主力!”

其麾下满汉众军官立刻齐声拱手应命。

待阿济格布阵已毕,又有骁骑探得消息,报奏明军已在八里的外止马县郊扎营。

阿济格忙附身地图上仔细查看,旋即竟大笑出声,“这些南蛮子简直是嫌命长,竟挑了这么个地方落营。”

他指着地图示意,“光泽以西就这么一块平坦之地,方圆数十里皆一马平川。在此处决战,我大军面前毫无阻拦,必定须臾间横扫南人!”

帐中众人皆随他大笑,“南人这是晕了头吧?哈哈。”

“这什么陈王,我看也就只能与施福之流一战。”

“如此空旷平坦,恐怕不用一个时辰战事便可告结。”

“哎,看来这战功皆是图赖大人的了。”

也难怪他们如此兴奋,江南多是河泽丘陵地形,建虏惯用的结营推进加骑兵袭扰的战法不易发挥,倒是很利于明军擅长的阵地防御战。

故而自从渡过长江之后,清军打起仗来便一直有束手束脚的感觉,哪有在北方作战时爽快。

眼下明军竟选了这么大一块平原做战场,他们怎能不乐。

只是他们并不知道,平原地形也更有利于线列步兵阵型的火力投射,以及大方阵机动。

……

次日。

在止马以西的平原上开始了决定大明历史走向的关键之战。

阿济格身披叶红缎面甲,头顶硃红漆铁盔,挎弓立马于军阵正中一杆金丝盘龙大纛之下,手持望远镜微微仰头望向明军军阵。

他忽然觉得有些不自在,放下望远镜四下看了看,这才注意到自己所处地势似乎比敌军稍低了一些,从他这边向明军而去,是个慢上坡。

“哼,难怪南蛮欲以此处做战场,原来是为了这个。”他不屑地摇了摇头,“不过是略为仰攻罢了。”

他身旁卓布泰也是望向明军,有些诧异道:“贝勒爷,这些南蛮子的阵型有些奇怪啊。”

阿济格方才也看到了,明军摆的是个一字长蛇阵。而且中间部分极薄,恐怕仅有三排士卒,倒是两翼的方阵还能厚实些,不过也仅仅五排而已。

他曽看过金声桓发给朝廷的军报,就提到过南人的这种阵型,言及此阵全靠火器,齐射极具威力。

不过如此单薄,一旦接战,必定顷刻便破。阿济格冷笑一声,南蛮一贯倚重火器而轻搏击,但哪次不是稍触即溃?

他在关外曾见过明军三万铳手,摆出前后十排阵型,还不是被皇阿玛的大军半天时间冲垮?

而且,他始终没在明军阵前看到大炮的影子。

他又是一阵冷笑,这些南人不知用了什么法子,十天时间便从延平赶到了杉关,不过看样子他们定是一路急行军,连大炮都没能携带。

他望了眼博洛和佟养甲编在一处的前锋营,几乎五十名铳手之间便有一门大炮。他几乎已经可以想象到,开战之后明军被轰得到处乱跑的景象了。

“禀贝勒爷,”一名浑身银甲的重骑兵驰马而来,拱手道,“前阵整聚已毕!”

阿济格转头看了眼右翼的曹存性部,见其阵型还颇为混乱,不禁皱了皱眉,这些绿营兵动作真慢。

他对身旁一名白巴牙喇骑兵摆了摆手,“传令韩固山、张存仁率所部兵马直取敌阵。”

“嗻!”那银甲骑兵立刻拨马而去。

只是图赖此时作为前锋营大将正在军阵前方,否则一定会来阻止阿济格,要他等所有兵将准备完毕之后再行进攻。

……

明军的阵型很简单,龙卫军步兵主力拉开一道两里多长的线列横在战场中间。

破虏营分为两部分列阵龙卫军步兵两翼,每侧各十四个局,结成十四个标准莫里斯方阵。其中重型鸟铳队居中,中、轻型鸟铳在两侧。

虽然破虏营人数较多,但由于莫里斯方阵需要前后五排,故而阵型展开之后也仅有不到三里宽度。

不过即使如此,破虏营和龙卫军阵型加起来也有近五里之宽,竟比对面四万多人的清军战阵宽出了一里半有余。这还是朱琳渼留了一个步兵营、龙骑兵营和两个破虏营的步卒局作为后备队,否则宽度还要再增加半里左右。

如此大的正面宽度最明显的好处便是可以对敌军形成半包围势态,此时两翼对敌交叉射击,能造成数倍于正面直射的杀伤力。当然,这前提是步兵阵型不会被敌人冲垮。

而龙卫军和破虏营的骑兵也同样暂列步兵身后,等待敌军出现破绽时一击绝杀,或是填补阵型出现的漏洞。

至于龙卫军的炮兵,此时还在距主力部队半里外的树丛中待命。而破虏营的轻、重共三十多门大炮则全部列于两翼步兵方阵后面,用油布覆盖。

第二百零一十二章 血债血偿

“大人,据说我军只有一万八千来人,”邓山的传令官对他小声道,“加上近来投靠陈王殿下的陆守备和宋总兵,也就两万四千兵马。”

他又四下看看,诧异道:“且未见陆守备他们的旌旗啊。”

陆畅和宋锦程那些人马不论是军纪还是士气、装备水平都难入朱琳渼法眼,他在视察了一番之后,便将这六千非常传统的明军打发到了止马以南十里外列阵,谨防他们意外崩溃对龙卫军和破虏营造成影响。若是虏军战败溃逃,他们倒可在此拦截。

邓山斜睨着传令官,佯怒道:“我说江卅,你怕了?”

“大人说的哪儿话,属下自然不怕。”江卅说着望了眼远处的清军,由于处在较高的地势,下面黑蓝相间长宽数里的大型军阵尽收眼底,那气势颇有些惊人,“不过看建奴这阵中少说也有四万多人,比我们多了一倍不止……”

“废话,人多就能打赢的话,建奴也不会入关了。”邓山望着身侧不远处的龙卫军,“当年殿下在抚州率三千龙卫军就灭了高进库一万五千虏兵,眼下我们有近两万大军,还怕四万贼奴?”

他见江卅还是极为紧张的样子,正要再说什么,就见陈王骑着健马自阵前走过,手中举着闪亮的骑兵剑对士兵们高声道:“都准备好教训鞑子了吗?!”

“杀!”军中传出震天怒吼。

“很好!”朱琳渼继续道,“说实话,对面那些杂碎真有点可怜。

“你们是大明最优秀的战士!经过最严格的操练,有着最高昂的斗志,手持最精良的武器,建奴完全没有一点机会!我似乎已经听到了鞑子在你们的刀、铳之下痛苦哀嚎!

“在江西,你们让所有清军闻风丧胆!他们只要看到你们的军旗就会哀鸣:‘我的天!又是他娘的龙卫军!又是挨千刀的破虏营!’然后夹起尾巴抱头鼠窜。

“今天,你们也要用你们的刀、铳教会眼前这几万建奴说同样的话!

“当我们获胜凯旋,你们会庆幸自己参加了这场伟大的战役!

“二十年后,你和街坊邻居们坐在村口晒太阳,你们的儿孙问你们年轻时都做过什么。你的邻居吞吞吐吐地说,‘我翻了一辈子的地。’‘我放了几十年的羊。’而此时,你可以昂首挺胸地告诉你的后人,‘爷爷我当年在杉关下和陈王一起痛揍阿济格那个狗*日的!打得他那四五万鞑子满地找牙!’”

他一番话让所有士兵们露出会心的微笑,紧张不安的情绪立刻减轻大半,同时胸中涌起豪情万丈。

朱琳渼随即挥剑指向建虏军阵,“这些建奴恶贯满盈,在我大明土地上犯下兽行无数!此刻,那些被鞑子残害的千万大明冤魂正在天上看着你们,盼着你们!

“今天,就要让这些建奴血债血偿!”

“血债血偿!”士兵们立刻爆发出用比刚才还要响亮的吼声。

当江卅听到“冤魂……看着你们”几个字的时候,不禁浑身一颤。

他脑中顿时浮现出被虏贼残杀的发妻的样子,想起自己当初抛下一切参加义军时心中的刻骨仇恨。

他只觉得一股热血猛蹿上头顶,刚才的胆怯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无尽怒火。他的目光变得冰冷起来,“来吧,血债血偿!”

忽二中军方向传来一阵尖锐哨声,随后各方阵所属的鼓号手也跟着一起鸣哨。邓山马上反应过来,转头对江卅喊道:“传令,方阵准备接敌!”

后者忙举起令旗,又指挥几名传令兵向每一位百总当面传达命令。随后他举目望去,只见远处不计其数的清兵聚在各自旌旗之下,组成数个矢形阵向他这边缓缓压来。

“韩,张?”朱琳渼看着望远镜里敌军旌旗上的字号,皱眉想了想。

一旁张家玉立刻禀道:“大人,当是韩固山及张存仁部。”

朱琳渼点了点头,建虏情报他已熟记于心,这前者是南直隶降清的明将,后者原是祖大寿麾下,已降清十多年。这二者所率的应当都是绿营汉军。

他又仔细观看这第一批冲上来的敌军,却见其军服混乱,队列松松垮垮,已开始进攻,但仍有不少士卒在瞻前顾后不知所为。

“这队人应该是用来试探虚实的。”他立刻做出判断,吩咐张家玉道,“龙卫军炮兵和破虏营的红夷大炮都先别动,只用弗朗基炮击敌。”

“是!”

韩固山自从得了这个炮灰的任务便一直颇为愁闷,这意味着他不但会死很多手下,而且很难获取什么战功。

作为一名带兵投降的军阀,所部士卒的多寡决定着他实力的强弱。故而他昨日下了极大本钱,向曹存性借来了三百多面立盾,只盼着能多保存些实力。

“但愿能一击冲破明军防线,”他心里默念,“如此还能多捞些战功,此行才算不亏。”

而和韩固山“并肩作战”的张存仁就要轻松地多。他自己的嫡系人马都留在了北方,此次他所率领的是已死的李成栋所部,是以死多少都不太心疼。

不过他看了眼韩固山那边密集的全身大盾倒是有些羡慕,李成栋留给他的立盾不过百只。他这些人只能以大量刀盾手顶在前面,其所持的那面二尺见方的木盾防御力虽然有限,但总好过没有。

待得前进至距离明军一里以内,却始终未闻大炮声响,这让韩固山和张存仁心中都是一松。看来这股明军也是虚有其表,同江南大多数明军一样没什么像样的火炮,如此一来或许真能坚持到攻破其防线。

又向前了半里左右,韩固山估摸着距离差不多了,令旗官举旗联络张存仁部,见其同意举旗回应,二人几乎同时发出了全军冲锋的号令。

近七千清兵听到战鼓响起,看了眼后队手持利刃督战的红甲巴牙喇,只得不情愿地加快了脚步,心中无不期盼着明军如以往那般孱弱。

远处博洛在望远镜中看到韩固山和张存仁冲了上去,立刻傲然指向明军阵地,“前锋营听令,尽皆向前,随我尽屠南人!”

第二百零一十三章 急速击溃

韩固山和张存仁的队伍一直冲到明军阵前一百五十多步,被眼前壕沟所阻,这才不得不又放缓了脚步。此时他们抬头间已能隐约看到对面明军士卒的轮廓了。

前排如墙般矗立的那些一人来高的立盾分开狭小的缝隙。后排或背着麻包或推着独轮小车的士卒从缝隙中钻出,将麻包或车中的泥土倒入壕沟,又慌忙躲回盾墙之后。

他们填沟的工作刚刚开始,便猛然听到明军阵地中传出大炮轰鸣。瞬间,几颗铁球毫不费力地撕开最前排的立盾,将持盾的清兵瞬间撕得粉碎,余威不减,又一连穿透数人这才落在地上。

“哼,如此距离方才开炮,料明军阵中不过仅是些小炮而已。”韩固山冷哼一声,高声喝令士卒,“些许小炮,不足以惧!给我继续向前,今日每颗明军首级可换银五两!”

张存仁那边也给出了不低的赏银,那七千清兵顿时有了些士气,填埋壕沟的动作也加快了几分。

待那条六尺深的沟被填出几条通路,虏军再次在大盾的掩护下继续向前推进。

但后排掠阵的韩固山却有些皱眉。他在马上看得清楚,填沟不过用了盏茶时间,但从他阵中出现的缺口来看,明军那十来门小炮竟轰毙了他至少二三百人!

这些明军摆放大炮的位置端的诡异。从炮声传来的方向判断,并未如通常那般均匀列于阵前,而是集中在其军阵两侧,斜向轰击他的人马。

当然,他也不可能想明白所谓的交叉火力和火炮集中使用等先进的军事理念,见所部人马过了壕沟,立刻传令强攻明军防线,同时又将之前的悬赏高声重复了几遍。

张存仁那边也是下令强攻。

顿时,他们所率的七千清兵向前狂奔而去。韩固山听着耳旁仍在接连发出巨响的明军大炮,忽然间有些明白过来——这样布置火炮有好处啊!若是列于阵前,等敌军冲至,炮手便只能退入步卒阵中。但列于两侧,便能始终不停开炮了!

待其手下冲到距离明军还有七八十步左右,前排立盾被整齐地扎在地上,铳手和弓手纷纷上前,准备从盾墙的缝隙中向对面射击。

就在此时,明军阵线也动了。

随着龙卫军中发出齐声呼喊,“向前十步走!”整条近两里宽的步兵线列随着军鼓的鼓点向前走出十步,而后数千士兵一齐立定,皮鞋同时踏在地上,发出沉闷而整齐地“啪”一声。

两翼的破虏营方阵中也同时发出各自口令,二十多个莫里斯方阵先后向前移动。

纵是张存仁所部“走南闯北”的前闯寇都没见过对面如此震撼的军阵调动,更遑论韩固山那些“没见过世面”的手下。

上万明军同时调动,动作整齐地如同一个人。那几十个移动的巨大方阵也始终保持棱角分明,简直就像有个无形的木框环在他们周围。

七千清军顿时便感到一股看不见的气势迎面扑来,竟让他们有一种被压得喘不过气的错觉,就连手上的动作都为之一缓。

而与此同时,明军阵中军鼓骤然停止,随后十几面指挥旗同时举起,明军士兵爆发出“瞄准”的齐声呐喊。

一阵军服摩擦的哗啦声响,龙卫军和破虏营的铳手同时举铳。

方才一直瞪着眼睛“看大戏”的清兵这才骤然反应过来——这是要打他们啊!

下一刻,明军阵线中爆发出惊雷般的巨响,数千支火铳同时向清军喷发出怒火,巨大的震颤使地面都微微一晃。

六十步的距离上,密如铅网的枪弹呼啸着冲入清军阵中。

缺少大盾防护,又极少披甲的张存仁部瞬间便有三四百人被崩得支离破碎,内脏、脑浆被铅弹巨大的冲击力甩得漫天都是,其阵线最前面几排虏兵纵是没中弹的,也都是满身碎肉和鲜血,相互顾盼,吓得手足无措。

韩固山那边能稍好一些,厚木板包裹着铁皮的全身大盾对三钱铅弹还是有一定防护作用的,明军的第一轮射击之下仅被打死了二百来人。

但十一钱铅弹和六钱铅弹却不是立盾所能抵挡的,仍有大量木盾被一击洞穿,躲在后面的清兵也随即被带走了性命。

尤其是十一钱重型火铳,在六十步左右射击时,威力简直如同微型火炮。山核桃大的铅弹射在立盾上,瞬间便轰出一个西瓜大小的破洞,而后还能再贯穿两三名敌军。

在一轮齐射之后,韩固山阵前的盾墙便倒下了近一半。后面的清兵看着血泊中的盾兵,一时竟无人敢上去再撑起立盾。

张存仁到底是曾在北方和蒙古人打过仗的,率先从惊愕中清醒过来,顾不上细究明军的火力为何如此恐怖,慌忙喝令手下,“都他娘的愣着干什么?!趁敌人装弹,赶紧给老子还击!”

他所部主要是李成栋留下的闯寇余孽,倒是也见过不少血腥场面,更知道如果继续发愣,那么下一个被射成碎尸的便是自己。

他们听闻张存仁喝令,慌忙拿起手中的弓弩、火铳,但还未能射出几发,便听到对面一阵齐声呼喝,“瞄准!”

“放!”

刚刚开始组织反击的清军立刻遭到第二轮铅弹洗礼,顶在前面还击的那些士卒最先被击毙,令人绝望的临死哀嚎声此起彼伏。

这仅仅十来个呼吸的工夫,明军便已完成装弹、发铳!每个虏兵心中无不充满了惊惧,这哪里是他们所熟悉的明军,根本是一群怪物!

先前由于缺粮,韩固山向阿济格提议用“两脚羊”充做军粮,结果却导致他和张存仁所部绿营吃了好几天人肉,为八旗兵省下军粮。

正常人谁愿意吃这东西?为此,他们手下士卒早就士气低落地不像样了。原先抱着欺负“不堪一击”的明军的想法,加上赏银的诱惑,这些人还能勉强冲一拨,但此却发现对面明军竟如死神临世,他们哪里还愿再战?

就在此时,对面明军又高声呼喊,“向前十步走!”而后齐刷刷地前进一截,瞄准,齐射。

清军便如同割麦子一般,再次齐齐倒下一片。

这下不管韩固山和张存仁再怎么拼命严令,再无人敢上前半步,还有不少人偷偷向后退去。

但他们身后砍刀出鞘的八旗红甲巴牙喇立刻恶狠狠地逼了上来,一连斩了上百退缩不前的绿营兵,又用刀尖顶着这些人继续前冲。

不远处,图赖和佟养甲正指挥所部八旗士卒列阵前进,以牛录为单位组成的战阵也算得上整齐有序。

有侍卫驱马至图赖身旁,对其低语几句。

“这群南兵根本指望不上。”图赖转头对佟养甲道,“固山额真,得让我们的人加快速度,否则张、韩的那些废物便要被击溃了!”

第二百一十四章 狙杀

佟养甲正面带轻松地和身旁亲随说着什么,听到图赖所言便是一愣,忙拿起手中望远镜朝前方战场看去,果见清军一片混乱,若无其身后二百红甲巴牙喇约束,恐怕真的已经溃散。

他心中大惊,要知道,这些绿营兵虽是南人投降而来,却远比普通明军的战力要强得多,盖因绿营皆是自降兵中精选而来,裁汰老弱、兵痞,只留精壮。

就如那李成栋,当初率两万兵投降,最后只留得五千精兵入绿营,随博洛南征,余者全部遣散。实际上清廷对所有投降汉军向来如此,至多留下三成人马,既能提高战斗力,又能省下军饷粮草。

故而即便是普通绿营,对上明军也是鲜有败绩。实则历史上江南明军大多都是被清军绿营所败,李成栋便曾率领他的五千人马从南直隶一直杀到广东,明军均望风披靡。

但眼下韩固山和张存仁的七千人马竟连一炷香时间都没撑住,便有被明军击溃的趋势!

佟养甲不敢再多想,忙催促手下加速进军。没有韩、张那些炮灰在前面挡住敌军铳、炮,那他麾下的八旗将士就要多付出数倍伤亡。

随着图赖和佟养甲一齐发令,建虏前锋营立刻小跑起来,阵型混乱一时也顾不得了。

战场最前沿,韩固山和张存仁所部又吃了龙卫军几轮齐射,形势更加混乱。

使用火绳枪的破虏营由于装弹速度较慢,在初次齐射之后已改为排射方式,虽然火力比龙卫军弱了些,但仍对清军保持着不小的压力。

虏兵看着身旁的人一个个倒在血泊中,无不心惊胆战,皆知这么猛烈的射击再来上几此,怎么也要轮到自己中弹了!

但身后凶神恶煞的巴牙喇正持刀逼迫他们向前,平日积威之下,这些绿营兵根本不敢反抗,又磨磨蹭蹭地向前推进了三四十步,眼看便要与明军短兵相接。

甘新达左眼微眯,举铳将准星套在一名虏兵旗手头上,而后屏息扣下扳机。二型猎兵铳瞬间喷出一枚高速旋转的米尼弹,准确地在那名虏兵脑袋上开了个洞,“张”字军器随即倒下。

甘新达又从弹药包里取出火药包和锥形弹头,手脚利索地完成了填装,正搜寻下一个目标,便听身旁一声铳响,而后猎兵二连连总自言自语道:“六个。要说今天这些建奴还真不赖,死了快三成了,竟还能朝前冲。不过来得正好,我的二等功……”

说着无心听者有意,甘新达闻言微微皱眉,照他以往参加过的战斗看,虏军死伤至多两成之后便会开始溃败,而今天这些敌人竟还能顶得住。

一阵风吹淡了战场上的硝烟,他随即便发现了关键所在——虏军后队那些排成一条直线,身着鲜艳棉甲,手持单刀的督战队。

比起普通督战队来,这些人不但极为健壮,而且下手极狠,几乎到了只要有人在其面前五尺之内便立刻一刀砍翻。是以其他清兵如避恶鬼一般,不断被他们驱赶向前。

甘新达眯起眼睛,对传令兵道:“传令所有猎兵连,给我集中打最后面那些穿蓝甲的!”红甲巴牙喇只是清军精锐甲兵的一种称谓,倒也不是就穿红色甲胄,反倒是以蓝甲为主。

“是!”

甘新达待传令兵离开,举铳瞄向敌军后排的巴牙喇。虽然最前面的敌军距他仅有不到三十步远,但那些督战官隔着整个虏军战阵,却还在九十步开外。

他深吸一口气,托着近十斤重的线膛铳竟几乎微丝不动。下一刻,就见他右手食指微微勾动,随着一声铳响,米尼弹从敌军缝隙间急速穿过,笔直飞向远处一名红甲巴牙喇。

那人正举刀砍向一个脚下慢了些的清兵,眼看便要人头落地,忽听“嗷”一声惨叫,却是砍人的督战官胸口兀然迸出碗口大的血花,巨大的冲击力又将他掀得倒仰飞出。

险些被他砍死的虏兵呆了一呆,摸一把脖子,这才意识到自己还活着,抬头间正见督战队的阵线上出现一个缺口,又回头看一眼不断爆发出密集铅弹的明军,立刻撒腿向后狂奔。

类似的情形很快在清军阵中到处出现,随着督战的巴牙喇接连被龙卫军猎兵击毙,掉头逃跑的虏兵也越来越多。

很快,红甲巴牙喇已被击毙了超过三成,他们终于意识自己才是明军的目标,一时间再不敢排成一条直线,改为四处寻找隐蔽。

但如此一来如何还能督战?

终于,当龙卫军放出第十轮齐射之后,韩固山和张存仁所部再也支撑不住,发一声惨叫,轰然向后溃逃而去。

“废物!”图赖此时不用望远镜便已能看到前方四散逃命的绿营兵,暗自骂道。不过他的前锋营已距离明军一里左右,再咬咬牙便到了接战距离。

他转对身旁部将道:“传我军令,减缓步伐,整顿战阵,准备接战。”

“嗻!”

随着他命令被送出,清军前锋营八千旗兵停止小跑,开始整阵。

一辆辆楯车被大队包衣跟役推到战阵之前。

这些楯车乃是实木打造,七尺多宽,装有四个小轮,前面安装一块六尺来高的厚木板,有的还在上面钉了层铁皮,木板之后则堆满了沙袋。

这种木质推车乃是清军打遍大江南北的决胜利器。每与明军交战,他们都会以楯车在前抵御火铳、弓弩射击,尤其是明军的三钱鸟铳,根本不可能射穿这东西。

而在楯车保护之下的清军一路用鸟铳及弓箭还击并不断前进,一旦到了明军近前,立刻一涌而出,以刀、矛肉搏决胜。

明末时分,明军由于欠饷等原因,大多士气低落,加之操练不足,最是惧怕白刃战,只要建虏持刀冲近,他们大多都是一触即溃。

不过由于阿济格此次为急袭杉关需要保持较快的行军速度,故而未能大量携带楯车。昨日临战时清军又紧急粗制了一批,此时阵前也不过七八十辆楯车而已。

但图赖相信,对付明军,有这些楯车足矣。

第二百一十五章 炮战

在楯车之后,建虏排出的是他们惯用的一种混合方阵,既是康熙时候被称为“九进十连环”的战阵。当然,这个名字此时还未出现,眼下清军大多称之为连进轮射战法。

这种混合方阵以二百至三百人组成一个方阵,大致分为三层。

最前面是汉军火器营鸟铳手,共四五十人左右,站成三至五排。有千斤以上重炮一门及诸如虎蹲炮的小炮数门,分置于铳手之间。满八旗铳手二三十人,居于汉军铳手两侧。

中间层主要是黑营刀盾手和长枪手,共七十到八十人。他们两侧是六十名左右的红甲巴牙喇,也同样持刀盾或长枪。

最后一排则全是红甲巴牙喇,人数四十上下,使用刀、矛,一定程度上起到督战队的作用。在他们两侧则是而三十人的黑营后备军,随时补充方阵中被敌军击毙的人手。

这巴牙喇乃是满语“护军”的意思,白巴牙喇和红巴牙喇既是八旗兵中挑选出的精锐,战力极强。

尤其是前者,每牛录之中只抽选十人任白甲巴牙喇,属于旗兵精锐之中的精锐。不但人人勇武健硕,而且装备极为优良。每人配备两匹战马,双层甲、硬弓、精钢刀,甚至在有需要时会配给三层甲。

即使红甲巴牙喇,也属清军中的精锐,通常每牛录抽选四十名,每人都配有棉甲,同样也有硬弓和钢刀。

而黑营则属于普通旗兵,装备比较前两者要差不少。百名黑营只配十五件棉甲,装备的刀、弓也没有巴牙喇的精良。

从此可以看出,清军的方阵中除了铳手,几乎人人带弓,加上大量的火炮,其中远程投射火力非常强,和装备轻型鸟铳的明军对射从来没有吃过亏。

此外他们精兵均置于后排和两侧,可有效防止方阵溃散,还能阻止阵中士卒逃跑。

建虏这连进轮射阵自皇太极时代成型,是八旗兵在明军阵法基础上自创的一种方阵战术,在明末时分属于东方大陆上最先进的方阵之一了。

所以千万别被八旗弓马得天下这种话忽悠了。

当时的清军大量使用火枪和大炮,配合先进的方阵,在武器装备和战术打法上都极为先进。绝大多数的战斗中,他们是靠大炮、火铳和反曲弓击溃明军的,至于骑兵,多是在追击溃军和骚扰方面发挥作用。

不过若是比方阵的先进性,建虏自然要被龙卫军的步兵线列阵型甩开十条街去,毕竟二者相差了上百年。便是比起破虏营的莫里斯方阵,清军也要逊色几筹。

但在图赖的心中,他将要面对的不过是一群稍强些的明军,大抵也会如以往那般,在他的大军几番冲击之后便作鸟兽散。

朱琳渼在望远镜中看到数十辆堆满沙袋的木头车被建虏推至队列前方,便知这就是建虏著名的楯车,他立刻示意传令兵,“让炮兵营执行乙字预案。”

“是!”

要说图赖所率八旗步卒自幼训练打仗,战阵方面还是非常熟练的,仅用了不足十分钟便完成了阵型整顿。

图赖随即一声令下,六十门各式大炮被推到了楯车的间隙处,一群汉军炮手开始装填火药。

按照建虏连进轮射战法,在与敌军对战时,当先以大炮进行数轮齐射,而后前进六到十二丈,再进行炮击,依次循环。

等前进到进入鸟铳射程之后,铳手也随之一起进行排射。直到抵近敌军开始肉搏。

然而就在此时,却闻明军阵地右侧爆发出密集的火炮轰鸣,顿时,二三十发铁球从建虏军阵左前方猛地砸了进来,先是掀翻了几辆楯车,而后瞬间将前排的近百名虏兵拍成碎肉。

其中较大的四颗八斤半重的炮弹在击碎了前排清兵之后重重地落在地上,又两次反弹起来砸断了十多名士卒的腿,这才终于停了下来。

图赖却并未惊慌,刚才他听了明军大炮的声响,至多也就三十来门,且其中应无超过两千斤的重炮。

而他军中却有二十门三千斤重炮,另有超过千斤的大炮四十门,比大炮火力,明军根本不是对手。

不用他吩咐,佟养甲立刻命令炮手向明军还击,但他这边的大炮刚杵实了火药,明军那边炮声便再次响起。

佟养甲是用炮的行家,不禁皱起了眉头,明军大炮这射速快得简直诡异。

当建虏阵前大炮填入了铁球,斜对面的龙卫军炮兵也将定装火药袋塞入炮膛,几名炮手配合娴熟,撞弹杆抽出,炮弹和引火管同时装好。管队随即报出射击诸元,装填手用铳规量了炮口仰角,点火手依照角度转了两下炮尾的螺杆。

仅五六秒工夫,大炮的仰角和方向就已按要求调好。

“准备完毕!”

与此同时,清军的大炮正为将炮口降低一点而大费周章。

一名士卒用大锤将炮尾部的楔子用力敲了三下,楔子的斜面顶高了炮尾。但另一名炮手看了看铳规,摇头高喊,“低了!”持锤之人只得又反向敲那楔子……

明军大炮再次发出怒吼,到此刻,建虏这边才终于慢吞吞地开出第一炮。

佟养甲脸色铁青,方才他数得清楚,对面明军已三次发炮。虽然自己这边大炮数量多,但照这个速度对射,恐怕火力优势竟在明军那边!

而一旁的图赖更是神色阴冷。

他没在意大炮的射速,他在注视明军的阵型——仅有三排的一字长蛇阵。自己这边的炮弹迎面射过去至多砸中六七个明军。甚至很多炮弹都从明军头顶飞过,毕竟这么窄的队列,想要命中绝对不是件容易的事。

纵然重炮的炮弹威力再大,能在地上反弹起四五次,但……根本无法造成杀伤。

反观他这边,因为明军大炮是从斜角射入,加上自己的军阵有三层,合计十几排人,是以明军的每一发炮弹都能激起一大片鲜血和断肢,而且几乎弹无虚发。

“这些该死的尼堪!”他怒道,“便让你用炮沾些便宜。但如此单薄的阵势,等我大军压上去,弓、铳交加之下看你还能否得意!”

“固山额真,”他对佟养甲命令道,“炮战太过吃亏。停止发炮,令大军急进接敌,以弓、铳破之!”

第二百一十六章 崩掉他的牙

“遵令!”佟养甲早觉火炮对射划不来,闻言立刻让汉军炮兵停止射击,推炮前进。

旋即,建虏前锋营便浩浩荡荡地开动起来。楯车在前,二三十个方阵紧随其后,向明军阵地挺进。

负责掩护图赖两翼的拜尹岱见主力冲了上去,也忙率所部六千旗兵跟着一起向前。

远处的建虏中军大阵中,阿济格手持望远镜端坐马上,脸色微愠,显然也看到了图赖和佟养甲在明军炮击之下吃了瘪。

“这些南蛮子倒有些手段。”他转头对卓布泰道,“不能让更多建州勇士死于大炮了,”他指向明军右翼,“令你率骑兵攻南人右侧,当尽毁其炮。若有机会,便破其侧翼,横断敌阵。”

他又望向旁边的蒙古梅勒章京,“如巴特尔,你率蒙骑随卓布泰出击,听其调遣。”

“嗻!”

“末将遵令!”

很快,建虏中军阵中扬起漫天尘土,三千建州骑兵和一千蒙古骑兵同时出发,绕过拜尹岱部,直向明军右翼袭去。

阿济格已将手中主力步、骑兵尽皆派出,此时手中仅剩拱卫中军的万余绿营以及韩岱的两千后备军,但不知为何,他却总觉得心里不太踏实。

或是因为突前的绿营败得太快吧。他又眯眼略做思索,对身旁亲兵道:“传令曹存性,让他率四千人马攻南人左翼。

“令韩岱率所部绕至敌后袭之。”

“嗻!”

阿济格自幼随父征战,知道明军喜欢死板防守,素来不擅多面临敌。

很多次太祖在大劣的局势下,就是利用奇兵多路袭扰的战术,令明军首尾不得兼顾,最终反败为胜。

看着传令兵驰马而去,他的嘴角再次浮现笑意,有这三路兵马分头袭敌,明军必败无疑。

“建虏已至三百步内,让破虏营火炮集中轰击图赖左翼。步兵线列准备迎敌。”朱琳渼对传令兵道。

在望远镜中,他看到建虏前锋的左翼在龙卫军炮兵持续轰击下损失惨重,已有三四个方阵完全溃散。

不过这些八旗兵却也颇为剽悍,仍保持住整体阵型不断向前逼近,此时已进入破虏营的弗朗基炮射程内,朱琳渼自不会跟他们客气。

“报!”有负责警戒的骠骑兵驰马而来,高声示警,“北侧发现建虏骑兵,数量三五千之间,于三里外结阵。”

朱琳渼正要将望远镜转向北边,便又有骠骑兵赶来,“报!有敌军在南侧聚集,人数四千上下。”

“报!有千余建虏绕过其右翼,去向不明……”

朱琳渼皱了皱眉,令石霖摊开地图,依照刚才斥候禀报的军情在地图上标示出来。

“阿济格兵力尽出,是想一击置我于死地。”张家玉看着地图上那些箭头四面而来立刻建议道,“大人,应先集中兵力击破一路虏军,以免腹背受敌。”

朱琳渼点头,指着地图道:“看建虏兵力分配,是打算在正面以步卒拖住我主力,集中骑兵突破我右翼。至于左侧敌军,当是用来牵制,为其骑兵制造机会的。”

“想一口吃掉我们?我便要崩掉他阿济格的牙!”他随即做出部署,“传令甄将军,调右翼破虏营四个局准备防御骑兵。”

“是!”

他又吩咐张家玉道:“把后备队全部派往右翼。龙卫军炮兵和骑兵营在右翼步兵身后集结,配合步兵阻击敌骑!”

四个局的步卒,加上后备队两个局以及一个龙卫军步兵营和龙骑兵营,右侧便集中了三千三百多名步兵。同时龙卫军两个骑兵营还有一千多名骑兵,特别是其中还有六百板甲重骑兵。

有这些部队,辅以炮兵营配合,足以对付三五千建虏骑兵。

张家玉迅速记录着命令,又建议道:“大人,与敌骑交战,猎兵当能发挥些作用。”

“没错。”朱琳渼点头道,“分两个连的猎兵去右翼。另外把工兵连也调过去。”

“是!”

朱琳渼望向正面战场,“通令步兵主力,配合破虏营以最快的速度击溃正面虏军!”

正面战场上,共有三千多名龙卫军步兵以及破虏营的近九千将士。

他们将要面对的是图赖及拜尹岱近八千建州旗兵和他们的跟役,人数在一万四千以上。

虽然人数上看明军是劣势,但他们在武器、战术、士气等方面却具有极大的优势。尤其是具有现代军队雏形的龙卫军,更远非建虏的旧式封建军队所能匹敌。

朱琳渼可是非常清楚,十九世纪时数万满清大军是如何被西方的八千近代军队完虐的。

他继续道:“待正面敌军被击破,分六个局的步卒抵挡左翼清军,其余人马转向右翼支援,围攻建虏骑兵!”

“是!”

部署已毕,朱琳渼重新翻身上马,静观战局发展。他能做的都已做完,接下来就要看英勇的大明将士们的了。

……

建虏前锋营顶着炮击终于推进至距离明军两百步左右,图赖早已等得不耐烦了,高声喝令道:“传令全军,轮射击敌!”

各式大炮被再次推至前沿,开始装填火药。步卒则继续在楯车掩护下向前,他们要到距敌百步之内才能进行有效射击。

明军那边也动了起来,左翼的十个莫里斯方阵开始转向。龙卫军步兵线列和建虏战阵的宽度已基本相等,破虏营的方阵便可向敌军侧翼包抄。

龙卫军步兵线列则保持在一条直线上,跟随军鼓朝建虏逼近。他们得到的命令是尽快击溃敌军,所以必须主动进攻。

两军的大炮几乎同时响起。数十颗铁球在战场上交错而过,以雷霆之势砸入对方的军阵之中。

龙卫军不时有士兵被炮弹击中,在步兵线列上留下几个微小的缺口。但其他士兵们却如同没有看到一般,仍是踩着鼓点,紧咬牙关坚定地向前推进,只在心中默记下战友牺牲的仇恨。

而清军那边就完全不同了,密集的铁球准确地飞入人群中,犁出数十道血肉构成的“沟壑”,惨叫声此起彼伏,大部分人都缩头缩脑地唯恐被大炮击中。

方阵两侧的红甲巴牙喇拼命约束,不过即使如此,其方阵也仅能维持没有散掉,阵内的各兵种早已乱成一团。

同时,左侧中炮较多的方阵前进速度也明显减慢了许多,右侧的方阵则逐渐凸前,整个阵型变为一条斜线。

第二百一十七章 不会打了

两军就这样顶着对方的炮火逐渐接近,片刻,就听到龙卫军这边发出齐声呼喝,“立定!”

“瞄准!”

右侧的几个营还追加了一句,“目标左前方!”

对面的清兵惊闻喊声慌忙抬头,这才发现明军已到了他们面前七十步外,迎接他们的却是一阵惊雷般的火铳巨响。

近三千支燧发铳同时发射,铅弹如漫天飞蝗钻入清军阵中。

虽然建虏阵前还有三十多辆还未被大炮击毁的楯车,但远不够遮挡近两里长的战线之十一。

密集的六钱铅弹以无可阻挡之势撕开最前排建虏的身体,巨大的冲击力将中弹者的内脏搅得一塌糊涂。瞬间便有超过三百虏兵翻倒在地,临死的惨嚎之声不绝于耳。

图赖人虽在后队,却也被方才声势浩大的齐射惊得眼皮一跳。

但他立刻冷静下来,临阵齐射虽然单次威力强大,但却无法持续射击。两次齐射之间装填弹药费时极长,很容易被对手以排射压制。

他对清军方阵放声嘶吼,“给我打!”

其实庞大的战阵中根本没人能听到他的命令,不过清军方阵中的牛录章京也无需他指挥,皆自下令所领方阵中的铳手反击。同时持有重弓的士卒也开始弯弓放箭。

随即建虏这边也是铳声大作,硝烟之中又有上千支羽箭飞出,声势颇为震撼。

然而清军用火器乃是师承明军,虽然舍得投入,制作精良,但受明军影响,用的依旧是三钱鸟铳。

在七十步的距离上,这种轻型火铳对龙卫军前排身着棉甲的士兵根本没什么杀伤力。

至于弓箭就更不具威胁了。在这个距离弓箭毫无准头,即使偶尔射中,也同样无法穿透棉甲。

但龙卫军的六钱燧发铳却能射穿七十步外的清军棉甲,更不用说最前排的八旗黑营披甲率只有不足两成,更是中弹即死。

不过正规的建虏八旗军作战能力也不容小视,纵然遭到猛烈射击,却依旧能按照命令进行轮射。

第一排铳手发铳完后就地装填。最后一排铳手跑步上前变成第一排,举铳射击,而后原地装弹。最后一排再上前发铳。

如此轮换射击,同时整个阵型也会逐渐向前推进。当完成九轮射击之后,整个方阵会前进六到十二丈,再进行九轮射击,再推进。

这便是清军引以为傲的连进轮射战术,往日在楯车掩护之下,以此法对付明军几乎无往不利。

但这次建虏的第二排铳手放过铳,便见对面明军阵中再次火光四溢,随后伴随令人耳膜刺痛的火铳轰鸣。

毫无意外,建虏阵前的铳手又被“铅弹雨”剥去一层,尸体倒得到处都是。

战场上硝烟笼罩,图赖虽然已看不清明军那边的情况,但那一次次齐射所发出的巨响他听得清楚。方才他大致数了一下,自己这边排射三次多一点,明军已完成两次齐射!

这射速太惊人了!要知道,轮流排射等于是把铳手分成三到五组,每次只有一组进行射击,其他的都在装弹或者进行队列切换。

而明军是全体齐射,射速竟不比他排射慢多少。也就是说,明军的射速至少是清军的三倍以上!

这就是燧发铳和纸包定装弹这两种技术带来的压倒性优势。

当然,图赖对这一切就无从得知了。但他据以往的情报所知,明军几乎皆为铳兵,而他这边只有三成铳手。加上明军射速是他的三倍,以火铳对射岂非自讨苦吃?!

其实他若看到清兵的三钱鸟铳对龙卫军几乎没有杀伤力,定会一口老血喷出。

按照连进轮射战术,通常是清军依靠楯车掩护配合优势火力将对手阵型击垮,而后长枪手和刀盾手一拥而上。

此时敌人已被火器和弓箭射得七荤八素了,哪儿还有肉搏战的能力,通常都是稍触即溃。

但此次明军不但在火炮对射时具有优势,火铳对射更是压倒性的优势,图赖一时间感觉有些不会打了。

就在此时,他隐约听到北侧喊杀声起,随后有传讯兵来报,说卓布泰大人已率骑兵主力至南人右翼,正在袭杀敌军。

图赖闻言大喜,心说阿济格虽性格骄狂暴躁,但打仗却真的很有一套,这骑兵来得正是时候!自己这边若也强攻明军,其两侧受敌,必然大溃。

既然明军火器精良,那就干脆不与其拼火器,直接短兵接战,配合卓布泰剿灭这些南人。

他一念至此,随即对传令兵道:“传我军令,击鼓进兵!全军直取南人本阵!”

“嗻!”

片刻之后,清军阵中鼓声四起。

各方阵之中的牛录章京虽有些诧异,为何未见敌军混乱便令强攻?但军令如山,各牛录章京立刻命所部长枪手、刀盾手简单结阵强攻明军。

原本按标准连进轮射战术,此时当由铳手列纵队让开缺口,肉搏部队自缝隙中冲出。但经过龙卫军**轮齐射之后,建虏阵中的铳手几乎已皆被击毙。

其长枪手、刀盾手也不用等铳手转换阵型了,由精锐红甲巴牙喇做前锋,黑营在后,紧随各自甲喇章京的旌旗呐喊着冲了出去。

龙卫军这边见虏军冲了上来,也立刻做出调整,全军随各营军官齐呼,“退后排射!”

随后步兵线列改为最前排对敌射击,而后转到最后排装弹。原先的第二排进行射击,退后装弹。原先的第三排射击,退后。

如此在敌军冲锋的过程中便能保持极高频率的持续射击,可以极大减缓敌人的冲击势头。

先前在密集的建虏军阵中难以找寻目标的猎兵们此时却都来了精神——跑在最前面那个扛着大旗的,身着醒目甲胄的,骑马的,简直不知道要先打哪一个好了。

随后,留在步兵这边两个猎兵连纷纷举起了手中猎兵铳,瞄向了心中最有价值的清兵。

第二百一十八章 刺刀肉搏

图赖所部人马推着阵前的楯车,以最快的速度朝龙卫军步兵线列奔去。

但由于阿济格急于和明军决战,是以所备楯车本就不多,加上方才被大炮击毁大半,此时只剩下二十几部,仅能为七八百人提供遮挡。

没凑到楯车后面的虏兵便只能咬牙硬顶着明军密集的铅弹冲锋。

虽然仅有七十来步的距离,但以龙卫军排射的速度,他们至少还得吃六七轮燧发铳才能来到近前。

不过清军此时都抱着一个想法——明军素来不擅肉搏,只要撑过这最后的一小段距离,之后便是一边倒的屠杀了。

“换散弹。瞄准建奴楯车!”陈雄飞随即向炮兵下令。

而在龙卫军步兵线列后方,猎兵们也开始纷纷举铳射击。

在上万人的大战中,这百十来发铅弹根本没人在意。但与普通滑膛铳的射击不同,这百余发剧烈旋转的枪弹有超过八成都命中了目标。

瞬间,正在狂奔的建虏大军中便有三十多名掌旗兵和十多名下级军官被击毙。

随着几十面旌旗倒下,超过千名虏兵顿时愣在了原地——以这个时代的通讯水平,大量人马结队突击的时候跟着旗帜走,是唯一能有效防止跑散的方法。是以士兵从开始从军的第一天起便被告知要时刻紧随旌旗。

此时旗子倒下,他们立刻便不知要如何是好了。

建虏护旗兵反应也算迅速,赶紧分出一人背起旗帜继续向前。但还没走出多远,又有数十名掌旗兵被准确击杀。

失去旌旗,再加上不少底层军官被龙卫军猎兵射杀,片刻间便有十多个清军方阵开始陷入混乱。有人仍依照惯性向前冲去,但更多的则茫然立在原地,思索着要听谁指挥。

而龙卫军却如同一部精密的机器,不断以最快的速度射击,撤步,装弹,再射击……

每隔十来秒,便有一排铅弹呼啸飞出,将冲在最前面的建虏射得人仰马翻。在这样的持续射击之下,清军仅冲出三四十步的距离,便已留下了近千具尸体。

与此同时,破虏营的十余个方阵也终于移动到了图赖侧翼。随着顾炎武一声令下,最前排的四百多名铳手开始向掩护图赖侧翼的拜尹岱部射击。

与负责主攻的图赖所部不同,拜尹岱只是掩护任务,故而楯车根本没有配备。且其军中超过一半都是跟役,余者也多是普通战兵,精锐步甲则仅有不到四百人。

所谓跟役乃是八旗兵丁的奴隶身份,且有不少汉人。他们装备较差,平日多是跟在自己的主子后面负责割死人首级,战斗力非常一般。

以如此阵容对付普通明军尚可一战,但面对使用莫里斯方阵且大量装备先进鸟铳的破虏营,他们便显得力有不逮了。

果然,两边刚一交火,拜尹岱部便落了下风。

这也是必然的,清军的铳兵不足三成,而破虏营有一半士卒是铳手。此外清军的三钱鸟铳和破虏营的六钱甚至十一钱鸟铳更是没法比。

至于披甲率,普通八旗战兵仅有两成带甲,跟役则完全无甲。相比起来,破虏营虽仅有不到四成士卒披甲,却也远强过这些二线虏兵。

是以仅发过五六轮铳,拜尹岱的阵型便已出现混乱。他回身看了眼图赖所部正与明军战成一团,索性也学图赖,令步军冲向破虏营寻求肉搏。

随即,他手下四千多名刀盾手和长矛手各举兵刃,呐喊着向破虏营狂奔而去。

装备精良、士气较高的精锐步甲冲在最前面。以往和明军交战,他们所披棉甲在远距离很少能被击穿,铳到三十步之内,他们便开始放箭,以箭雨对明军铳手形成压制。等到了跟前,明军面对他们的钢刀根本毫无还手之力。

但今天情况却截然不同。距离尚在六十步开外,破虏营阵中发出的铅弹便轻松贯穿了他们的棉甲,在阵前绽出大片血花。

甚至有十一钱重鸟铳将清军步甲兵射个对穿,连其身后的士卒也一同击毙。

待好容易冲到弓箭有效杀伤距离,拜尹岱仅有的四百精锐步甲便已全部死绝。其余虏兵估摸距离差不多了,急忙张弓放箭。

便在此时,就见顾炎武身旁亲兵连续举起令旗,随着马蹄声响,自破虏营方阵之后杀出一队骑兵,为首持长枪之人正是铁大可。

以枪骑兵的可怕冲击力,加上虏军毫无防备,铁大可的骑兵几乎毫无阻碍地从拜尹岱的人马当中碾出一条血路。紧跟其后的轻骑兵则挥舞马刀左右砍杀扩大战果。

等骑兵从建虏阵中驰过,破虏营的铳手们早已完成了装填,旋即便是一次齐射。

数千发铅弹彻底将虏兵镇住,很快便有人开始向后缩去。而后队的那些跟役见面前的旗兵主子纷纷毙命,退得更是毫不犹豫……

图赖所部在损失了超过一千五百步甲之后,前锋终于冲到了龙卫军十步之内。除过那些因失去指挥官仍在发愣的,冲到龙卫军阵前的仅剩不足三千步军。这还是因为有十余部未被击毁的楯车掩护,否则恐怕还要再多死数百人。

这些虏兵自枪林弹雨中冲过,此时见明军就在面前,一个个眼睛都红了,幻想着这些明军也如以往那般,遇到肉搏战便一触即溃。

这样他们刚才命悬一线的冒险也值了,待砍了几个尼堪的人头回去,等待他们的是大把赏银,或许还能升个官什么的。

但猛然间龙卫军中发出一声齐呼,“刺刀准备!”将他们美梦惊醒。

旋即,就见对面明军齐刷刷地压低火铳,将铳口那支二尺长的短剑直指向前。

建虏均是有些诧异,下意识地扫了眼手中单刀,难道明军想用挂在鸟铳上的短剑肉搏?

这群南蛮子是傻了吧?虏兵心中大笑,这玩意样子别扭,怎可能是单刀、长枪的对手?

龙卫军又是高声呼喝,“冲锋!”

清军顿时愣住了——明军主动冲锋进行肉搏战?!这不是在做梦吧?

但下一刻,近三千龙卫军步兵如饿虎一般猛扑上来,他们动作划一,用手中看似别扭的刺刀同时向对面的建虏直刺而去。

第二百一十九章 气势滔天

清军从江北打到江南,见惯了不擅近战的明军,故而一时竟没反应过来。

直到数千柄刺刀闪电般扎了过来,他们这才猛然惊醒,但已经来不及了。仅这一次全军“当胸直刺”,便击毙了超过三百建虏。

然而这些常年刀口舔血的侵略者也不是善茬。他们瞬间便明白过来,明军手中这挂短剑的火铳可以当做长枪来使。

虏兵反应也算迅速,当即高声怪叫着,各挺刀、矛便要与明军捉对厮杀。

但龙卫军阵型密集,根本不进行单兵作战,而是在各军官统一指挥下,以队甚至以排为单位进行整体攻防。

龙卫军所持燧发铳长逾五尺,加上刺刀有七尺来长,不仅远长于建虏单刀,就是比其长枪也不遑多让。

每当建虏准备贴近,便有至少七八支刺刀同时迎上去。

建虏刀盾手莫说贴身劈砍,一个不留神便会被刺个对穿。长枪兵倒是能够得着龙卫军士兵,但他们平日操练的都是枪法、武功之类,纵练战阵攻杀,至多也不过三四人配合。

而龙卫军所用刺刀招数极为简单,前后不过刺、挑、格、挡、摆、转这几个动作,但他们平日训练皆是至少七人一组,专练配合,相互协同熟练无比,是以临敌总能在局部形成以多打少。

要说建虏的单兵近战能力绝对强出龙卫军不止一筹,毕竟龙卫军正式成军也不过十来个月,而虏兵多已征战经年。

单独拎出一个八旗战兵,起码能单挑两龙卫军步兵,而精锐步甲更是面对四个龙卫军都有胜算。

但大军团白刃战,比的却不是刀法、枪法、武功之类。战场之上人挤人,连个闪转腾挪的空间都没有,迎面七八支刺刀同时扎来,你武功再高又有何用?

白刃战胜负之关键,一是配合,二是勇气,三是士气。

配合方面建虏根本不是龙卫军的对手。

就算比勇气,看似杀人无数的建虏似乎比较强,其实龙卫军步兵几乎每天都要练习端着刺刀抵御迎面飞驰而来的战马,那份勇往无前的气势远非建虏能比。

你一个人类,便是再凶神恶煞,岂能比一匹近千斤重的战马狂冲而来更可怕?龙卫军连这都能坦然面对,眼前这些个舞刀弄枪的鞑子根本是小菜一碟。

至于士气就更不用提了。龙卫军中有大量的指导使,有朱琳渼教他们后世的整套思想工作的方法,每一个龙卫军士兵的信念、荣誉感、使命感哪里是这些封建制度管理下的清兵所能比拟?

其实就从龙卫军身后没有督战队这一点,就能看出他们的士气有多么高昂。

建虏凶神恶煞般冲了上来,却似碰到一块坚硬的岩石,劈砍不动,挪动不得。

“杀!”

龙卫军中忽然爆出一声惊雷般的怒吼。随即整个龙卫军阵线齐齐朝前迈出一大步,纵有人面前便是建虏的枪尖,也同样毫不回避地随整个军阵一齐向前突进。

而后所有刺刀又猛地同时直刺敌军。

数千龙卫军便如同一个雄伟的巨人,以无可阻挡之势向前踏出。伴随那巨大的喊杀声,一股直撼灵魂的气势冲天而起,令所有建虏不由自主地便向后缩了缩。

两军交战,一旦输了气势想再扳回来就千难万难了。

有了第一次退缩,后面便会习惯性地再退。

龙卫军中再次爆发出吼声,“杀!”随后又踏前一步,刺刀齐出。

建虏便退缩一步。

一边是每喊一声“杀!”,便向前一步。另一边却是不断后退。

而清军在后退的过程中免不了被尸体绊倒或是踩到坑洼处失去重心,而后立刻便会有数支刺刀将其结果。

但后退的建虏很快便碰上了身后督战的巴牙喇。在数十人被督战队无情砍杀之后,虏兵只得战战兢兢地返身再战,但迎接他们的却是龙卫军沾满敌人鲜血的刺刀。

很快,龙卫军步兵已向前推进到了巴牙喇督战队面前。

这些建虏最精锐的士兵何曾把明军放在眼里过?他们在心中骂着败退的清兵,“废物!”一面举刀迎着龙卫军猛冲上来。

有的使出威猛的“力劈华山”,有的是一招华丽的“翻雨覆雨”,也有阴狠的“伏地断草”。而龙卫军这边却依旧是简单地刺、挑,但皆是众人一齐出手,瞬间便将几十个扑上来的巴牙喇刺成了血葫芦。

也有个别运气极好或是招式绝妙至极的巴牙喇真的砍中了龙卫军士兵,但他们还未来得及把刀撤回,四周便有密密麻麻的刺刀将其击毙。

终于,在踏过了巴牙喇的尸体之后,清军的退缩开始变为转身逃跑。

他们在今天之前,绝对不会相信自己会败在明军的白刃战之下。

那些孱弱的南人,从来都只敢远远发铳,见到钢刀便会吓得抱头鼠窜。为何,这些人会变得如此可怕,一个个悍不畏死,狰狞恐怕,简直就如长成人形的魔鬼一般!

现在,那些魔鬼就追在身后,令他们不敢回头,只能一个劲拼命奔逃,生怕被追了上来一刀捅死。

溃逃很快传染到整个建虏正面战线,数千虏兵纷纷丢下武器,转头向中军跑去。

随着龙卫军鼓号手敲响了钲,整个步兵线列停下脚步,直到此时,士兵们才注意到自己在激动、兴奋和恐惧交织之下,双手已正无法控制地颤抖着。

负责指挥正面战场余新远远看了眼破虏营方向,那边拜尹岱部的数千建虏也已开始溃败。破虏营的大方阵正缓慢而稳定地追剿残敌。

他又望向北侧,那边喊杀声和铳炮声始终没有停过,那边龙卫军和破虏营正以劣势兵力和建虏精锐骑兵交战。

他立刻对传令兵道:“留下四营继续追敌,其他人立刻随我去右翼支援。”

他抬手指了下正在敌军中冲杀的铁大可部,“联系甄将军,让他们分些骑兵过来截杀图赖的人马。”

“是!”

“还有,”余新又道,“让炮兵营速往右翼……”他转头看了眼方才的炮兵阵地,却早已人影全无。

“哦,不必了。”他摆了摆手,“陈雄飞这家伙手脚够麻利的。”

第二百二十章 建州铁骑

卓布泰的胸中有一团烈火在熊熊燃烧。

自从弟弟穆里玛被南人杀死在仙霞关上,他无时无刻不在想着报仇。然而为战局所限,他始终未得如愿。

此次英贝勒将两旗的骁骑营以及一千蒙古骑兵都交给了他,手握四千五百精锐铁骑,正是报仇良机!

他心中暗定,破敌之后不留俘虏,要斩下一万个南蛮的头颅以祭弟弟在天之灵,纵违了军纪也在所不惜。

“将军,骁骑结阵完毕。”一名亲兵驰马过来禀道。

“好!”卓布泰一指方才斥候探得的明军火炮所在,“传令,骁骑在左,如巴特尔在右。速破敌阵。”

随后号声四起,两股由骑兵构成的“洪流”呈钳状朝龙卫军右翼奔涌而来。

待绕过两道壕沟,已隐约可以看到明军旌旗。卓布泰摘下漆弓高举过头,大声吼道:“快步接敌!”

其队中令旗立刻随着连续挥动,清军骑兵开始催马。数千军马铁蹄踏地之声隆隆如巨浪拍岸,须臾间便已至明军阵前二百多步外。

直到此时,明军阵中才传出零星炮声。龙卫军炮兵营此时还在正面轰击图赖主力,而破虏营的大炮机动能力差,更是无法赶来支援。

故而眼下仅有步兵六营携带的三门三磅野战炮能用。

虽然六营的炮手操作速度并不比炮兵营慢,几乎每半分钟就能完成一次发射,但毕竟数量太少。

炮声轰鸣,那三颗拳头大的铁球飞入四千多名骑兵之中,直如石沉大海,连点波浪都没能掀起来。

卓布泰见明军在他这边并无多少大炮,又仔细观望明军防线,心中更是大喜过望。

这些明军竟没用他们最擅长的壕沟加土垒的战术,却将士卒排成了一道狭长的防线,由数个仅七八排左右的方阵组成。每阵约莫三四百人,其中一半手持长矛,另一半则皆为铳手,护在长矛手左右。

他略抬头间,又看到明军防线后面的缓坡上还有第二道防线,但更显单薄,似乎仅有三排士卒,形成一条细长的线。

“定是我军突袭南人侧翼,他们还来不及筑起防线。”卓布泰心中得意,南蛮子素来惧怕多路袭扰,看来此次仍是一样,这般单薄的防线,至多两三轮冲击便可攻破。图赖那边正苦于南人的大炮,待突破这处防御,毁去敌炮,他必得感恩于我。

他想到此节,当下用力挥鞭,将马速提到最快,其身后数千骑兵也同时加速,直扑明军军阵。

待驰到距离明军七八十步左右,便闻明军火铳接连响起,卓布泰却丝毫不以为然。他所率乃是精锐骁骑,人人着甲,甚至还有人在棉甲之外又套鳞甲的,以南人之鸟铳根本无法伤其分毫。

但下一刻,他却惊闻惨叫声起,只见四周上百名骑兵中弹坠马,尸体被后面紧随而至的铁蹄瞬间踩为肉泥。

卓布泰眉头紧皱,南人竟换了如此厉害的鸟铳。但他虽是吃惊,却并未慌乱,娴熟地自箭壶中抽出羽箭,用力拉开三石硬弓向明军瞄去。

他非常清楚,鸟铳射速极低,南人发一铳的时间,足够娴熟的八旗骑兵放七八箭的。且骑兵移动迅速,更是难于被火铳击中。

以往明军托土垒壕沟发铳,方得与八旗弓马相抗,但眼下他们竟在平原上结阵作战,岂是数千骁骑的对手。

他一箭射出,身旁数千骑兵也同样开弓放箭,顿时飞矢如雨,朝明军阵中压落。

不过纵马驰骋间弓箭准头极差,数千羽箭倒有九成以上射空。卓布泰也没指望能一次就射垮明军,稍稍扯动缰绳,率军斜着从敌阵前掠过,同时翻手又从身后取出一支箭搭在弦上。

清军骑兵在实战中极少直冲击步兵防线。通常步兵面前都会摆放大量拒马,直接冲上去只会令骑兵减缓速度,而骑兵最大的优势就是速度。

建虏的打法是纵马来回扯动,同时以弓箭袭扰,最终绕至明军步兵的侧翼或背后,这才一举突入,将明军冲垮。

由于明军鸟铳很难击穿建虏棉甲,而建虏的反曲弓却能在近距离发挥射速快的优势,将明军射得伤亡惨重,是以这套战术屡试不爽。

卓布泰刚射出第二箭,便听到明军阵中又是一阵火铳巨响,登时就有近百名正在疾驰的骁骑中枪落马。

他此时方才大为震惊,不禁抬眼望向明军的第二道防线——刚才的射击就是从那里发出的。依据火力的密度和强度,他确定明军是在全军齐射,但这距离上一次发铳才多点时间?

此等射速太吓人了!若南人始终以这个速度发铳,他的伤亡难以估量!这还如何放箭扯动敌阵?

卓布泰继续驰马放箭,待射过五箭之后,已奔至明军防线的右翼。

他稍松了口气,步兵变阵迟缓,一旦结阵,想要转头至少得一刻钟时间,眼下正是自其侧翼切入的良机。只要冲散了步卒的阵型,那他们面对骁骑便与待宰羔羊无异。

他旋即下令骑兵简单结阵,抬头间正看到远处如巴特尔也已绕至明军左翼,同样正在聚集骑兵准备突袭。

卓布泰嘴角勾起一抹冷笑,明军不过三四千步卒,岂能挡得住他四千铁骑两面夹击?

他收起弓箭,抽出马刀向前一指,然后高声怪叫着向明军侧翼冲去,身后数千精锐骁骑对这种战术早已烂熟,根本无需指挥,立刻跟着呼啸而来。

但明军却未出现卓布泰意料中的慌乱,甚至连变阵的意思都没有,仅仅全体转身为面向敌骑,而后发出一声齐喝,“长矛准备!”

顿时,明军阵中的长矛手将狼筅平端,矛尖直指向外,同时方阵外侧持一丈长矛、六尺短矛的士卒也压低手中武器,将狼筅之间的缝隙填满。整个方阵立时变成了一只巨大的刺猬。

卓布泰见状心中一紧,眼前的“大刺猬”似乎勾起了他一些不好的回忆,但临阵之时也顾不得这许多,他在数十名亲兵的掩护下,以极迅猛的势头直插明军侧翼。

第二百二十一章 空心方阵

待挺过了两轮铳击,卓布泰骑兵已奔及明军阵前。先以数十骁骑的性命硬冲开了两排拒马,其后第一波次的骑兵挥刀杀至。

待这些八旗铁骑已能看见明军的样貌,却尴尬地发现简直是狗咬刺猬无处下口。近一丈半长的狼筅在面前密布,纵是骑马的人想往上冲,他胯下的战马也不干。

一时间数百马匹嘶鸣连连,于明军阵前人立而起。其余的骑兵则从八列宽的方阵两侧驰过,但目所能及处全是长矛,自己手中的三尺马刀就算投出去也难挨到明军。

而明军方阵两侧的铳手收缩在长矛手侧后,虽然无法顺畅地进行排射,但依旧能对敌骑造成不小的威胁。

从方阵两侧跑过的虏骑无奈又收起马刀换回弓箭,从长矛的缝隙中朝明军放箭。

由于距离太近,弓箭的命中率大为提高,而鸟铳射速慢的缺点却依旧存在,一时间破虏营的铳手竟在对射中落了下风。

顿时便有不少长矛手被流矢射中,但后排的战友立刻上前填补空缺,保持整个方阵稳固。

正当建虏骑兵以为得势,身侧却猛然射来密集的铅弹,而且射速明显比破虏营的鸟铳快得多。

燧发铳齐射之下虏骑纷纷坠马,立时便被两侧明军的交叉火力打得狼狈不堪。但骑兵的优势在于速度快,发现势头不对,清军立刻拨转马头便跑。

又吃了几轮齐射之后,虏骑前队总算逃出了燧发铳的射击范围。他们虽对破虏营的方阵造成了一些杀伤,但却足足留下了近三百具尸体。

卓布泰在后队看得清楚,望向龙卫军“单薄”的长蛇阵不禁心中大怒,这些铳手并无步卒掩护,当极易绞杀。

他随即让人向如巴特尔部传讯,令其死死拖住南人枪阵,又以马刀直指龙卫军方向,高声喝令,“随我杀尽这些南人铳兵!”

近四千骁骑简单整队,又丢下破虏营,向心目中的“软柿子”杀去。

马德和夏孚先几乎同时注意到建虏骑兵改变了方向,立刻毫不犹豫地下达命令,“转空心方阵!”

步兵线列若被骑兵袭击侧翼便会极为危险,但他们一旦转换为专门对付骑兵的空心方阵,则四面皆有防御,极难被骑兵突破。十八世纪末,拿破仑正是以这种阵型击败了凶悍的马穆鲁克骑兵。

步兵六营和龙骑兵营的士兵们随即齐呼:“转空心方阵!”两个营同时由线列阵型从中间转折九十度,而后首尾衔接,只用了三分钟左右,便共同组成了一个巨大的空心四方形战阵。

而六营携带的三门三磅炮和两个猎兵连则进入空心方阵中间,被步兵环绕保护起来。

卓布泰虽惊讶于明军铳手结阵速度之快,但当他看到那个大而单薄的方阵时差点没笑出声来,每侧仅三四排士卒,便是结阵又能如何?恐怕只消一次突袭便可攻破。

他猛踢马腹,率数千虏骑如飓风般朝龙卫军空心方阵卷去。

很快,阵中的三门火炮被拖至土堆上,并开始喷吐弹丸。卓布泰连分散队形的命令都懒得下了,就顶着大炮直直冲向明军。

眼见虏骑轰然而至,龙卫军士兵们在敌军相距四十步时进行了最后一次齐射,而后便全体持铳,刺刀向外,如磐石一般静待敌骑杀至。

情况却和卓布泰所料完全不同,疾驰的骁骑猛冲到明军阵前,皆被闪亮的刺刀逼在圈外,马刀的长度也远不及燧发铳带刺刀,是以根本无法伤到龙卫军士兵。

纵有亡命之徒拼命催马,试图从明军身上强踏过去,但他胯下战马却对锋利的刺刀有着天生的恐惧,无论马鞭如何抽打都会硬生生地停在刺刀之前。

那看似单薄的明军方阵竟如泰山般矗立原地,无论大队虏骑如何冲来,都似潮水般被分向两旁,从空心方阵的两侧流走。

而阵中的三磅炮此时已换了散弹,在极近的距离上向密集清军骁骑开火。顿时,上百颗小铁球喷薄而出,瞬间将十多名虏骑掀翻马下。

三门野战炮以最快的速度不断射击,待卓布泰的人马从空心方阵两旁驰过,死在这三门炮发射的散弹之下的就接近四百人!

在大炮旁边的一百四十多名猎兵则更不客气。建虏骑兵就在他们面前三四十步处,这要是还打不中那简直就是侮辱“猎兵”这两个字。

一时间猎兵连几乎弹无虚发,而且专挑头盔上有小旗的建虏军官射击。现在最令他们烦闷的便是装弹太浪费时间了,这些建虏简直如同摆在面前让他们打靶一般。

卓布泰自己也从空心方阵侧旁掠过,这才警觉南人“单薄”的战阵不简单,四下观望间却见自己的人马不断被大炮和鸟铳击杀,不禁心中大恨。

他遂摘下硬弓,高声喝令骁骑就在南人阵前攒射。

清军骑兵得令,皆是拨马略退几步,摘弓搭箭,朝龙卫军方阵射去。

龙卫军前排的士兵虽都身着棉甲,但在极近的距离上仍是难当硬弓射出的破甲箭头,顿时就有大量士兵中箭倒在血泊中。

但很快,方阵后两排的士兵们以极麻利的动作完成了快速装弹,而后举铳便射。

一阵黑色的硝烟涌起,由于双方几乎是脸贴着脸,这一轮铳纵未射中清兵也肯定能打死他们的战马,虏骑顿时人仰马翻,惨呼不断。

卓布泰眼睛都要红了,他用精锐骑兵换明军步兵,而且在铳、炮交加之下,他的人似乎比明军损失还大。

他用力拉开手中漆弓,用野兽般的声音嘶吼着,“射!给我射死这些蛮……”

他喊到一半,却忽觉地面微颤,慌忙转过头去,正见一队身着锃亮钢甲,整个脸都包在头盔中的骑兵自东侧疾驰而来。

卓布泰这才想起来明军还伏有一队骑兵。

他慌忙命令骁骑丢下明军方阵,速至西侧结阵。但方才那番对射已使他的骑兵乱作一团,急切间却难以立刻做出反应。

实在抱歉,今天请假一天。

因为今天有急事,早上出门到现在才刚回来,无奈只得请一天假,明天恢复正常更新。

在下深感抱歉,希望大家谅解并继续支持,谢谢!

《大明之崛起1646》实在抱歉,今天请假一天。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b>大明之崛起1646》帝书阁全文字更新,牢记网址:

第二百二十二章 绝望

卓布泰所部骁骑刚勉强聚拢起来,龙卫军的六百重骑兵便已杀至百余步外。

朱家弟挥动手中钢剑,冷静指挥道:“快速前进!”

队列齐整的重骑兵们立刻高声重复,“快速前进!”而后所有战马开始加速小跑,马蹄声犹如密集的鼓点,敲得地面都跟着颤抖起来。

卓布泰深知骑兵对战绝不能躲,谁把侧背暴露给对手便必死无疑。

八旗骁骑人人佩甲,又仗清弓威力巨大,骑**通,是以自关宁铁骑投降后,他们便横行华夏,罕遇对手。

卓布泰手下仍有三千多骑兵,他相信,虽然自己阵型不整,但应付数百南人骑兵当绰绰有余。

他旋即高举漆弓,转头大声喝令:“随我迎敌!”便嘶吼着率队向明军迎了上去。

两拨骑兵还相距三四十步,虏骑便纷纷开弓放箭,顿时漫天箭矢如雨点般朝龙卫军重骑兵砸去。

但随着一阵叮当声响,绝大部分羽箭都在接触到板甲的瞬间向两侧滑开,纵是最重的破甲箭,在面对厚达三毫米的精钢重甲时也显得无能为力。

便有个别箭矢因角度比较正而击穿板甲,却也仅能贯入一寸左右,很难伤造成致命伤害。

一阵箭雨过后,龙卫军重骑兵并没受到多大影响,而虏骑却已没有再次放箭的机会了。

随着朱家弟下达“冲锋”的命令,重骑兵们立刻将马速加到最快。

而卓布泰的人马才刚启动,速度还未跑起来,虽想从明军身侧交错而过却也来不及了。

就见得重骑兵皆是将钢剑直指向前,六百余骑整如一头狂奔的巨兽猛地迎面扎进了清军骑兵群中。

虏骑这才慌忙换了马刀,向呼啸而来的重骑兵砍去。但他们显然对这些明军身上那闪亮的“铁壳”估计不足,匆忙一击之下刀刃多被厚重的钢甲格开一旁,哪里能砍入分毫。

而另一边,龙卫军所用的骑兵剑本就极适合突刺,在狂奔的马匹加速之下威力更甚,虏骑所穿棉甲对付弓、铳尚可,但在钢剑的猛刺之下却如纸糊的一般稍触即透。

顿时,数百支骑兵剑在敌阵中掀起一片腥风血雨,残躯断肢飞得到处都是,甚至不少虏骑下半身还坐在马鞍上,上半身却已被利刃削去,血柱如喷泉般直射半空。

仅须臾之间,朱家弟便已率军将虏骑杀了个对穿,数千清军骁骑被一条堆满尸体的血河分隔两侧。

加之建虏攻击龙卫军空心方阵时有数十名下级军官被猎兵狙杀,此时根本没人出面约束士卒,原本就不甚齐整的阵型更是混乱不堪。

卓布泰何曾想到这数百南人骑兵竟如此凶悍,一个照面便将他数千骁骑杀了个对穿,纵是当年的关宁铁骑也绝无这般可怕。

骑兵作战必得聚结成队,统一步调方才能发挥战力,此时他数千骑兵被分割两块,人马到处乱跑,哪里还能作战。

卓布泰已无暇顾及攻击明军炮手的任务了,他带来的三千五百骁骑眼下已仅剩两千左右,能把这些人活着带回去就算是上苍庇佑了。

他望见不远处南人骑兵正在整队掉头,忙高呼手下军官聚拢队伍,又让亲兵传令如巴特尔率蒙骑殿后,便准备趁这个间隙开溜。

然而他军令还未送出,便闻东侧传出密集的大炮轰鸣。瞬间,十数枚炮弹带着尖厉的风声如铁锤般砸在清军人群之中,又是大片残躯碎肉四处飞舞,当下便有超过百名虏骑毙命。

与此同时,不远处两个明军长矛方阵已绕过如巴特尔的人马,锋利的矛尖泛着寒光朝卓布泰这边逼来。

这下谁还顾得上卓布泰的军令,纷纷如丧家之犬惨叫着四处奔逃。

卓布泰大惊失色,方才南人不过三门轻炮,怎可能有这般声势?他远望明军的空心方阵,却见二十多门大炮于阵中排布整齐,明军炮手正动作麻利地装填弹药。

卓布泰的眼神当真入见了鬼一般,这些大炮之前不是在轰击图赖所部吗,怎地片刻之间便跑到这儿来了?

夏孚先擦了把脸上的血迹,一把揪住陈雄飞的衣领,怒道:“你怎么才来?!”

“正面战斗刚结束,”陈雄飞挣开他的手,“我立刻便赶过来了!”他看着那些为坚守空心方阵而阵亡的士兵,对身旁炮手怒吼道:“他*娘*的,给我狠狠地轰这些狗鞑子!”

“是!”

炮兵们立刻用一次齐射做出回应,如雷轰鸣之下,二十多枚铁球带着复仇的怒火在建虏群中留下一地碎尸。

“将军,快走!”

卓布泰被亲兵的喊声惊醒,正看到落在他侧旁的半爿死尸,从其甲胄便知,当是一名精锐骁骑。

他心中一抽,向四周望去,北边是那些钢甲骑兵,东侧是南人方阵。他无奈之下只得带了十余名亲兵向西逃去,不住祈祷图赖那边已解决了明军。

待跑出一段,并未见有人追来,他这才松了口气,想起南人那突然出现的大炮,心中大为愤慨,若方才他也有移动这般迅速的大炮,定已攻破了南人方阵,怎会有此一败?

正蓝旗超过八成的骁骑尽毁于此,还有部分正黄旗骁骑,这些可是大清的精锐!卓布泰心中苦涩,失了这些骁骑,正蓝旗元气大伤,没有个数年时间怕是难以恢复了。

他正胡思乱想之际,忽见前方有数个长矛林立的大阵,正稳稳地追在清军身后,不时驻足发铳,而清军四散乱逃,显已溃不成军。

难道图赖主力已败?他顿觉浑身冰凉,眼前那些长矛和火铳组成方阵猛然引出了他记忆中的一个词——浑河之战。

那年数万建州大军与七千川、浙明军战于浑河,明军也是以矛、铳结阵。太祖亲率大军轮番攻击,辅以内应,付出近万伤亡才终破明军。他的一位族叔就死在了浑河。

他曾以为南蛮的戚家军灭于浑河之后,便再无精兵,今日见了这枪铳战阵再现,却让他心中浮现出一抹绝望。南人数量百倍于满人,若他们能不断练出此等强军,这中原花花世界还能姓“清”吗?

第二百二十三章 杉关大捷

片刻之后,又有数千着深绿色军服的明军自西侧包抄而来,卓布泰被驱赶之下,只得返身逃去。

很快,他便被身后明军逼回之前遭到“钢甲”骑兵突袭的地方,却见数千骁骑被分成几块,明军重又结成长蛇阵堵住其退路,大炮轰鸣不绝。另有千余南人骑兵一旁待命,随时绞杀侥幸冲出包围的骁骑。

而如巴特尔这个软骨头的家伙,竟已率部下马乞降……

图赖被侍卫亲兵拖着跑出一程,总算再无明军追来。他回头望去,正见拜尹岱的人马正扔掉兵刃,陆续跪倒在地。

这些包衣奴才!他心中暗骂,转头见又看到自己手下的精锐步甲被十余个明军方阵围在当中,随着鸟铳连番响起,建州勇士成百成百地死在铅弹之下。

他的心在滴血,这些都是八旗之中的精壮!他们不止战阵娴熟,同时也是各自牛录的中流砥柱。这里每阵亡一个旗丁,便可能会有数个建州妇孺被饿死。

卓布泰的骑兵到底在干什么?图赖怒视明军右翼方向,那里尘土漫天,显然有大队兵马厮杀,难道卓布泰这家伙为了多抢战功,将自己丢在这里不顾?!

他一念未毕,便有浑身是血的骁骑兵从他旁边驰过。他忙令亲兵将其拦住,那骁骑见是图赖,如见救星一般,沙哑着嗓子高喊:“固山额真大人,我军骁骑数千人被南人所围,危在旦夕,求大人速分兵去救!”

卓布泰的骑兵竟也被围……图赖痛苦地闭上了眼睛,如此一来,大军步骑主力皆陷,此战败局已定。

而这一败,正蓝旗怕是要完了……满洲可用之兵不过七万,便是征调所有牛录适龄男丁入伍,至多也就十四五万人,眼下这一战便令大清兵力十去其一。

这乃是入关以来未曾有过的大败!他想起以前看到那些说南蛮陈王所部精锐的情报时还颇不以为然,今日这才知道,金声桓、佟彭之流败得不冤。

……

“报!”有骠骑兵催马而来,高声道,“有虏贼绕至我军后侧,距中军仅余三里,数量两千上下。”

朱琳渼点头举起望远镜,只见正面战场及右翼的战斗已进入收尾阶段,遂吩咐道:“传令龙卫军骑兵、龙骑兵及炮兵于后侧迎击。”他想了想,又对石霖道,“把亲兵连也带上。”

“大人,这使不得,”亲兵连乃是陈王贴身护卫,石霖忙道,“若有闪失……”

朱琳渼坚定摇头,“快去。”

“是!”

“让破虏营骑兵协助围剿虏军骑兵。虏步卒可先围而不歼,反正他们也跑不了。”朱琳渼继续道,“左翼的建虏也该赶到了,让甄将军从正面战场分三千人马前往布防。”

“是!”

在战场的另一头,阿济格则托着望远镜脸色冰冷。

卓布泰那边的情况看得不甚真切,但没有破敌的消息本身便是坏消息。至于正面战场,图赖和拜尹岱的主力已被包围他却看得清清楚楚。

这股蛮子着实有些能耐,竟如此之快便击败了图赖。他咬牙暗道,但还没有结束,我还有五百精锐巴牙喇和张洪谟的数千绿营后备。

他转头下令,“中军准备!待韩岱和曹存性合围就位,我亲率巴牙喇正面破敌!”

“嗻!”

……

“禀将军,南人皆在正面,后队无人防御。”

韩岱闻言大喜,他虽仅有两千人马,却俱是正黄旗主力,且其中还有近五百骁骑。

距离南人中军仅不到四里,或许便可夺下擒获蛮子陈王之大功!他随即高声催促,“都给老子腿脚利索点,擒了蛮子首脑,每人赏银十两!”

虏兵闻言立刻来了精神,行军速度顿时加快了几分。

又行了片刻,却忽有斥候急向韩岱禀道:“将军,前方发现……”

他话没说完,便闻一阵如雷炮响,正有一颗炮弹击中那斥候后背,瞬间将其砸得粉碎,红的白的溅了韩岱一身。

韩岱便是一惊,他派出大队斥候打探,却未发现南人后方有所防备,那这些大炮是从何处而来?!

他自然不会相信,龙卫军的大炮移动速度竟比他步卒急行军还快。

韩岱不敢耽搁,慌忙吩咐骁骑袭扰明军炮手,步甲散开,正面接敌。

又两轮炮击之后,未等他人马有所动作,前方忽杀出一队上身全部笼罩在闪亮钢甲之中的骑兵,后面还跟着数百持短铳的骑兵,似狂风般席卷而来。

曹存性的绿营本就动作迟缓,等他赶到明军左翼时,九个莫里斯方阵已等在那里有一会儿了。

他皱眉看着那让人头皮发麻的密集长矛以及整齐的铳手,犹豫再三,做明将时的养成的恶习复发,于是吩咐手下道:“南人有诈,先退后一里,待图赖大人破敌我们再上。”

于是他的四千绿营便和破虏营这般对峙,直到建虏其他各军皆败,他都未和明军有任何交锋。

……

甘辉隐隐听到远处炮声不断,心中极为忐忑。

他昨晚便听看守他们的虏兵聊天,说大明陈王率两万大军逼近杉关,而阿济格以四万三千建奴迎战。

他对明军官兵的战斗力早有所闻,便是把两军人数对调,恐怕陈王也难有胜算。若虏贼得胜,自己或被带去北方为鞑子奴仆或被烹煮,可叹自己五尺男儿,空有一身本领,正欲报国,却得如此结局。

他数日前率三百义军袭击建虏劫掠小队,却不料遭敌伏击,他为掩护手下弟兄撤退而被虏所俘。

这些虏贼与野兽无异,竟烹人以充军粮,与他一起被俘的手下中已有两人遭了毒手,不一定何时便会轮到自己。

甘辉正愁闷间,就见看守他的几名虏兵将鸟铳靠在树上,匆匆跑至远处,像是腹急。

此时建虏大军皆在与明军交战,营中留守之人定然不多。他心中一动,对同被俘来的三名义军弟兄低声道:“终是要死,何不放手一搏?或还能死中求活!”

那三人斜睨守卫,就见剩下的几名虏兵正巧均背对这边。他们又对视一眼,冲甘辉用力点头,“但听大哥吩咐!”

甘辉紧盯虏兵,翻手从袖中倒出早已备好的锋利石片,迅速磨断绑缚手下的绳索。后者则利索地将其他几人绑绳解开。

随后,几人在甘辉示意下,悄声摸到剩下的几名虏兵看守身后,各施招数将其放倒在地。

第二百二十四章 缴获

甘辉等人取了建虏的兵刃,又迅速砍翻了正在出恭的几名虏兵,而后回身将被绑缚于此的六七十人解开。

建奴营中至少还有数百人留守,就这么跑定难脱身。甘辉四下观望,又吩咐获救的百姓伺机救出其他被建虏抓来的人,自己则选了十余名胆大的壮年男子,各持枯枝、火折四处点燃建虏军帐。

待守营虏兵反应过来,大营东侧已是浓烟滚滚,数百名被他们俘来的“两脚羊”脱身奔逃,其中竟还有趁乱以刀、铳截杀救火的士卒。

……

阿济格亲持强弓,在最为精锐的巴牙喇骑兵簇拥下向明军阵前冲去。他坚信,图赖的精锐步甲只是一时被明军困住而已,以他们的战力,纵到了天黑也不至被南人击溃。

韩岱当很快便会在南人身后制造混乱,届时他率巴牙喇冲开明军救出图赖,辅以卓布泰夹击,战局定会立刻翻转!

他随皇阿玛在北方征战时,比这还要凶险的情况都遇到过,但只要建州勇士不放弃敢拼命,最后那些南狗还不都跪地乞降,任他屠戮?

“贝勒爷,不可再战,快走!”

似是有心和他唱反调,远处有十余骑迎面而来,离得还远便放声大喊。

“谁敢乱我军心?给我宰了!”阿济格大怒,正欲张弓射毙来人,却隐约看到了那人样貌,似是……图赖?!

“固山额真?”他心中便觉不好,忙问道,“你所部人马……”

“已尽溃于此,”说话间图赖已至近前,神色凄苦,“卓布泰部死伤过半,余者亦被围困。蒙骑已降……”

“这些南狗!”

阿济格大怒,正要再向前去,却被图赖一把拉住,“贝勒爷,您是宗亲,不可犯险啊!”

阿济格甩开图赖,未及再言,又闻身旁亲兵转头大喊:“贝勒爷,大营!大营起火了!”

阿济格忙回身观望,果见自己大营方向黑烟冲天,顿时大惊失色,“南人袭我营寨?!”

他又转向图赖,冷道:“如今还能退到哪儿去?”他一甩马缰,高声道:“随我上!”

一旁张洪谟闻言却悄然放慢马速,逐渐退向后队,召来几名心腹部将低声吩咐:“满人主力已溃,大营被劫,我等身在明境,再战与送死无异。尔等听我吩咐……”

阿济格率近五百巴牙喇一路奔至明军阵前,还未见明军人影,便有密集的炮弹迎面呼啸而来。

一枚重逾八斤的铁球在砸碎了两名巴牙喇之后落在地上,又腾地弹起,再落下时正从阿济格坐骑腿上扫过。

顿时一声刺耳马匹惨叫,原在高速飞驰的军马腾空翻倒,将鞍上的阿济格重重甩落在地。

龙卫军骑炮兵的移动速度殊为惊人,在协助骑兵轰击了韩岱偷袭部队之后,立刻转向正面战场,正赶上阿济格带巴牙喇杀来。

五百建虏巴牙喇所面对的是大小三十多门火炮。等他们隐约看到前方绿衫明军排成的整齐横阵时,已被大炮击毙超过三成。

图赖转身时不见了阿济格人影,却看到身后张洪谟那数千绿营兵还在明军大炮射程之外便已停下,收起旌旗,而后齐刷刷跪倒,似在喊着什么。

只是相距太远,他已听不清楚那“大明皇帝万岁”的高呼了。

待巴牙喇嚎叫着冲至百步之内,明军立刻毫不留情地以绝对优势火力予以交叉射击。

刹那间,四千多颗火炮散弹和五千发火铳铅弹便将三百多虏骑尽数撕成了碎片,战场上顿时变得一片寂静。

硝烟逐渐散去,每一名明军都怔怔地望着阵前无数建虏的尸体,只觉得脑中一片空白。

良久,不知谁先高声喊了一句,“赢了!”

随即,激动和兴奋的情绪瞬间蔓延开来,上万明军士兵纷纷举起手中武器,高喊起来。

“赢了!”

“我们赢了!”

“大明万岁!”

他们相互拍打着对方的肩膀,放声大笑,也有人激动地热泪盈眶。

他们赢了。

他们以生命相搏,击败了数量倍于自己,曾横行不可一世的建虏。

一场彻底而光荣的胜利!

朱琳渼并未像其他士兵那样激动高呼。

他站在一处土丘之上,放眼看向已被鲜血浸透的战场,那里躺着上万建虏,更有上千的明军战士在这里献出了生命。

各营的伤亡陆续被汇总而来,就目前余新做出的粗略统计,龙卫军便有上千士兵阵亡。

特别是以一千多兵力组成空心方阵抵御近三千虏骑的步兵六营和龙骑兵营,在和建虏的对射之中,牺牲了超过四百战士。

破虏营那边损失更为惨重,顾炎武预估的阵亡数字就已接近两千。

这场大明立朝以来对建虏取得的最大的一场胜利,是用数千明军将士的生命和鲜血换来的!

朱琳渼默然许久,终于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举起微微颤抖的右手,向这些为大明英勇献身的勇士们用力敬礼。

“元子,”终于,他缓缓放下了手,望着眼前的荒野对张家玉沉声道,“凡是沾有我将士鲜血的地方都尽皆圈起来吧。平整地面,建一座烈士陵园,让所有人都铭记这些勇士,让人们有一个能凭吊他们的地方。”

“是!”张家玉认真敬礼应道。

……

“大人,杉关关外的建虏李呈芬部已弃械投降。”

中军大帐中,余新向朱琳渼敬礼,继续道:“此役共毙敌一万两千余,其中半数乃是满洲来的鞑子。建虏图赖、卓布泰、韩岱及以下伪官共二十四人为我阵斩。

“另俘获虏军两万五千余。生擒建虏拜尹岱、如巴特尔、佟养甲、曹存性、李呈芬等伪官十六人。”

正说着,朱家弟也进帐敬礼,向朱琳渼汇报了缴获情况。

由于建虏大营被烧,故而辎重、银两等所获不多,不过其他的诸如甲胄、火铳、刀盾、弓箭等物倒是缴获极多。

特别是棉甲,建虏旗兵的披甲率极高,是以此役所获棉甲不下一万六千多件,足够龙卫军和破虏营人手一套了。

另外还有不少建虏巴牙喇装备的鳞甲之类,正可拨给破虏营用。铁大可手下的枪骑兵盼好甲胄不是一两天了。

第二百二十五章 八大蝗商

不过最让朱琳渼在意的战利品还是军马。此役共获建虏战马五千五百多匹,而且俱是高大健壮的良马,这可是眼下用银子都难买到的好东西。

经过此战,朱琳渼发现龙卫军还是有不少需要提高,比如这行军速度便是其一。而在这个时代,想要提高行军速度,就必须有大量战马才行。

战马,尤其是北方的健马,那都属于战略物资。

“对了,查出是谁烧了建虏大营吗?”朱琳渼忽而想起了这件甚为蹊跷之事。大战正酣之际,清军营寨失火了。虽对战局影响不大,但也多少削弱了敌军的士气。

“回大人,已查明,是一名叫做甘辉的义军头领。”余新立刻道,“他原被建奴所擒,今日趁虏军离营交战,守卫减少之际,放走了被抓的百姓,并率众举火。”

“甘辉?”这个名字怎么如此熟悉?朱琳渼眯眼思索,这不是历史上郑成功手下五虎将之一吗?

在郑成功聚兵抗清之前,这个甘辉好像就是位义军统帅,后投效郑成功,一直做到中提督一职,曾随郑成功北伐并立下赫赫战功。

后世民间还杜撰出他与天地会有颇多瓜葛,甚至说他是天地会五祖之首。

只是不知道此甘辉是否便是彼甘辉。朱琳渼心中思忖,但走过路过不能错过,当先将他留在龙卫军中,若他真是猛将,定会很快暂露头脚的。

“他现人在何处?”

余新立刻道:“回大人,就在营外。”

“快请他进来。”

“是!”

片刻后,一名身高八尺,方脸小眼睛的健硕男子连同其三名手下一起被带入军帐。

余新敬礼道:“大人,甘辉带到。”

那壮汉已被告知所见乃是陈王,当即跪倒,恭敬叩首道:“草民甘辉拜见陈王殿下。”

朱琳渼上前将他托起,却听甘辉又道:“草民正欲求见殿下道谢,便蒙召见。”

“哦,有何事谢我?”

甘辉肃然拱手道:“草民带三位兄弟及数十百姓被虏贼围于寨墙下,险些丧命于此。幸得殿下所部天军赶至,草民等人方才捡了一条性命。”

朱琳渼微微点头,“剿虏本是我军分内之事,义士不必挂怀。”

他正说着,便见二营营总黄奇寿入帐敬礼,道:“大人,属下在逃敌之中抓到一名投虏奸商。属下本欲见其与其他俘虏一并处置,不想其竟言……”

黄奇寿说到此处忽然停了下来,扫了眼帐中其他几人,待看到甘辉之时立刻惊讶道:“诶,甘壮士怎在大人帐中?”

朱琳渼望向他道:“哦?你们认识?”

“回大人,属下与甘壮士昨日有过一面之缘。”黄奇寿道,“甘壮士乃是真豪杰!仅靠一柄单刀与七八名建奴相搏,还能护住身后数十名百姓,竟似游刃有余。”

朱琳渼闻言大喜,若如黄奇寿所说,那此人的身手的确相当了得,看来他应当就是日后郑成功麾下的中提督甘辉,这下又捡到宝了。

想到此处,他转对对甘辉道:“不知甘义士可否有意入我龙卫军?”没等甘辉答话,他又接道,“我欲送义士去皇家军官学堂深造。眼下福京已定,龙卫军不日必将扩军北伐,待你学成而归,便可授予龙卫军军职。”

黄奇寿在旁边将皇家军官学堂为甘辉小声做了介绍。

甘辉昨日为黄奇寿解围时便已被龙卫军深深地震憾——军容威武,战阵齐整,战力极强,建虏在其面前直如土鸡瓦狗无异,转瞬间便被尽数歼灭。

得入如此强军,正可一展抱负,为国杀虏效力。且作为一名义军,能够转正成为朝廷军官自也是求之不得之事,甘辉当下跪倒,附身拜道:“多谢殿下栽培,草民当肝脑涂地为国效死!”

朱琳渼扶起甘辉又勉励了一番,吩咐石霖带他先去休息,择日送他出杉关往龙南而去。

待甘辉离开大帐,朱琳渼又问黄奇寿道:“方才你说抓到一名投虏的奸商?”

“是。”黄奇寿忙道,“属下本来并未在意,不料这虏商竟说他是山西梁家嫡子,愿……愿以万两白银赎得自由。”

“山西梁家?”朱琳渼皱眉道,“是什么来头?”

张家玉一旁接道:“大人,早在虏未入关之前,便有卖国奸商往返关内外。他们为图建奴一点黄白之利,便不顾朝廷禁令,将大量军需物资偷运给满人。此乃建虏能在朝廷严禁之下仍储有大量盔甲刀铳之根本原因。

“至虏势力渐大,这些奸贼不但为虏输送粮草军器,甚至连关内的各种情报都卖给敌军,甚至帮助建奴收买大明军官,偷开城门之类,几乎无所不为!

“而这些奸贼之中,做得最大为害最深的乃是范、王、靳、王、梁、田、翟、黄八家。这山西梁家便是其中之一的梁嘉宾。”

“八家奸贼?商人?”朱琳渼脑海中立刻闪出一个词来,脱口而出道,“八大蝗商?”

“皇商?”张家玉疑惑道。

“是蝗虫的‘蝗’。”朱琳渼没好气道,“这些家伙便如啃食大明的蝗虫,毁了江山,吃肥了自己。”

“大人形容得贴切!”张家玉和黄奇寿异口同声道。

实则“蝗商”这个名称的来源,乃是数年后顺治为表彰这八家奸贼助满清入关立下大功,便封他们为“皇商”,甚至为首的范永斗还受命主持关内外贸易事务。后世百姓为了羞辱这八家卖国贼,故意谐音说成“蝗商”。

不过眼下顺治还小,这一切暂未发生,朱琳渼倒也无法告诉诸将。

“对这种货色还有什么好犹豫的?”朱琳渼对黄奇寿道,“莫说万两白银,便是十万百万也休想买回他的狗命!砍了!”

“是!”

“等会,”朱琳渼又道,“砍了太便宜他,五马分尸还是凌迟……”

“大人!好消息!”赵士超离得尚远便兴奋高呼。

待入了大帐,他先示意身后几名骠骑兵将一建虏按在地上,而后转身对朱琳渼敬礼道:“禀大人,已擒获虏酋阿济格!”

第二百二十六章 布局漠北

朱琳渼大喜,立刻朝地上的建虏军官望去,只见其半边脸上的皮肉翻卷,血已干结成黑色,身上套了普通旗兵的灰色扎甲,里面的粗布军服已破成数条。

他转向赵士超确认道:“验明身份了?”

“回大人,定无差错。”赵士超道,“这厮混在普通虏兵中妄图蒙混过关,被阵前归降的张洪谟辨认出来。属下已让数十建虏伪官指认,皆言正是阿济格。”

“做得不错!”

朱琳渼蹲下身来,看着皮肤黝黑,略有些瘦削的建虏,“阿济格?努尔哈赤之子,多尔衮的亲弟弟。”他若有所思地微微点头,“这倒是条大鱼。”

石霖想起前些天手刃博洛的爽快劲,立刻一旁拱手道:“大人,是否将这狗鞑子拖出去砍了?”

阿济格此时已缓过些劲来,闻言立刻挣扎着大声叫嚷:“明狗,你敢动我一根汗毛,摄政王殿下定遣大军荡平福建,屠尽南人!”

朱琳渼没理会他的狂吠,却忽而想起了黄奇寿擒获的那个姓梁的蝗商,一个想法立刻在他脑海中浮现而出。

他站起身对石霖摇头道:“暂且留着这厮的人头。”

阿济格却以为威胁起了作用,顿时更加嚣张起来,什么“十万大军袭城”、“令尔等世代为奴”、“屠灭九族”之类吼个不停。

朱琳渼不耐烦地对石霖使了个眼色。后者转身抓了把土塞进阿济格嘴里,又抬腿在其胸腹间猛踏两脚,刚才还不可一世的“英贝勒”立刻便蜷在地上没了声响。

“嗯,十万大军袭城,灭九族,世代为奴。不错,”朱琳渼用靴尖点了点死狗一般的阿济格,淡然道,“我保证,这几条都会应验在你爱新觉罗氏的头上,而且肯定不会太久。”

他示意亲兵将阿济格抬走,又吩咐黄奇寿,“把那个姓梁的蝗商给我押来。”

怎么又不杀那贼商了?黄奇寿愣了愣,但仍就敬礼称“是!”,转身出帐。

张家玉也是大为不解,不禁疑惑道:“大人这是……”

朱琳渼沉声道:“近些年来建虏兵势甚猛少有败绩,故其自傲托大,竟在福京、四川、湖广、漠北等地多线作战,兵力极为分散。若非如此,我们此次要面对的便不是四五万虏军,而是十几二十万了。”

张家玉点了点头,表情也凝重起来,此次对阵四万多建虏,已令龙卫军和破虏营损失不轻,若杉关外有十几万建虏,结果还真不敢想象!

“杉关之战乃是建虏入关以来未尝有过之大败。”朱琳渼继续道,“若我所料不错,多尔衮此时定已将我朝列为头号劲敌,势必倾力报复。

“而清廷想要聚集超过博洛此次南下的兵力,只能从蜀地、漠北抽调人马。是以虏或与献寇及鞑靼人媾和,以集中力量对付我们。”

张家玉听到此处却又困惑道:“大人,属下仅知虏豪格正侵四川,却未闻其与鞑靼人有何战事?”

朱琳渼这才省起,历史上蒙古苏尼特部反清就是近几个月的事,此时消息恐怕还未传到江南。

他对张家玉简要说了已降清的腾继思因不满多尔衮压制,率苏尼特部叛投蒙北的喀尔喀势力,清廷随即派多铎领数万精锐进剿,双方已于五月前后开战。

此外,他还知道,腾继思只坚持到十月便被击败。自此,蒙古察哈尔、科尔沁等地就成了建虏后院,再未有过反抗之念,甚至提供了不少兵员南侵。

当然,这些事情他就不能说出来了。

他继续道:“眼下我朝虽名义上尽有江南之地,实则只有赣、闽政令畅达,而建虏却控制了整个江北以及漠北诸多势力。若其倾力南攻,即使我们能坚持得住,但在连年征战之下,势必民生凋敝,国立衰微。”

张家玉闻言也是眉头紧皱,但须臾便又神色一松,揖道:“那蝗商梁氏素与关外各势力来往密切,大人方才召其来此,或是已有经略漠北之策?”

朱琳渼笑了笑,摇头道:“说不上经略漠北,只是利用手中‘资源’给多尔衮添点堵,使他无法腾出手来南下而已。”

未等他继续说下去,黄奇寿便将一名被五花大绑,留着鼠尾辫的白胖男子押入账中。

“大人,贼贾梁修言带到。”

那梁修言见黄奇寿对面前英朗的年轻人甚为恭敬,便已猜到其身份。他倒是自觉,未等有人动手便纳头拜倒,高呼:“草民拜见陈王千岁。”

他关内外走私生意做了多年,也有几分精明,知道既然能带自己来此,那便是有得商量,忙又接道:“草民仅是生意人,并未与天军为敌,现愿以白银万两劳军,只求得归老家。”

他跪在地上偷眼看向朱琳渼,见其目露寒光并无言语,不禁打了个冷战,慌忙道:“不、不,草民愿献银五万两……”

他再偷眼观望,却见陈王仍是面如寒冰,只得咬牙道:“愿献十万两……”

“闭嘴!”

一旁石霖声如炸雷,吓得梁修言差点没尿出来,赶紧低头不再出声。

“你是梁嘉宾嫡子?”朱琳渼这才缓声问道。

“是、是……”

“通虏大罪,想以银钱相抵?”朱琳渼冷道,“我就直说吧,梁嘉宾为保你一条小命愿冒多大风险?

“想好了再说,说错了便立刻斩于营外。”

梁修言吓得扑倒在地,颤声道:“家父仅我一子,但凡梁家能做到的,全凭殿下吩咐,家父定无推脱。”

“嗯,”朱琳渼微微颔首,“我有些东西要运去漠北,可有办法?”

“漠北?不知是何物?”

“弓弩、甲胄,共有四大车。”

梁修言略一思索,点头道:“只要殿下放我生路,家父定能想办法让您满意。”

朱琳渼没理他,却道:“你方才说十万两白银是吧?”

梁修言咬牙道:“一个月内,十万两定至殿下营中。”

“不,这些银两都依我吩咐在大同附近换成物资,依旧运去漠北。”

“成!”

“你的脑袋算是暂时保住了。”朱琳渼接道,“你可有随行仆从?”

“有、有数名本家同来,”梁修言望向黄奇寿,“皆被这位将军关在营中。”

“选个可靠的,让他北上联络梁嘉宾。”朱琳渼站起身来,“半月后未得回信便车裂了你以谢天下。”

第二百二十七章 驱狼吞虎

待梁修言双股颤颤地离开大帐,张家玉忙询问朱琳渼道:“大人可是要输军器辎重以鞑靼人?”

“没错。”朱琳渼自不瞒他。

张家玉随即郑重揖道:“大人,那腾……哦,腾继思眼下与建奴交兵,予其军器等物确有驱狼吞虎之效。然,漠北诸部,无论鞑靼、瓦剌还是后金,甚至更北的喀尔喀无不与我大明纷争不断,数百年来从未同心。

“大人此举,或……”他犹豫了一下,仍是道,“或有养虎为患之忧。”

朱琳渼知道他是为大明着想,点头道:“我尝闻‘敌人的敌人便是朋友’。建虏是我们时下最大也是最有威胁的敌人,这腾继思与他为敌,那便是我们的朋友。至少也是暂时的朋友。

“给他些军器便能让其族人为我们卖命杀虏,这可是稳赚不赔的买卖。

“我若没记错,腾继思仅领有苏尼特部左旗数万户,其周围还有大量其他蒙古部族窥伺,意图随时将他吞并。

“他便是能击退多铎,待大战之后,其实力也必然大损,想要保住自己苏尼特部独立,就只能依靠我们支持。

“届时如果腾继思此人堪用,甚至可以成为我们楔入漠北的一根钉子。

“至于那些弓弩扎甲之类,留着也无甚大用。但蒙古人有了这批军器,却能和建虏多周旋些时日。”

蒙古人素来不擅冶铁,但骑射功夫却比满人还要精通,能得到制作精良的清弓、刀甲之类,简直能让他们战斗力成倍提高。

敌人的敌人便是朋友。张家玉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但旋即又皱眉道:“大人之前也曾提到,建虏眼下会收缩兵力全力与我为敌。若这些军器物资到了腾继思手中,满人却与他言和罢兵,我们岂非竹篮打水?”

朱琳渼微微一笑,“这才是重中之中。其实我给鞑靼人送去的物资里还夹带了一件‘礼物’,只要这‘礼物’到了塞外,清廷便会和腾继思成不死不休之势。

“而且我料定腾继思会很乐得接受这份大礼的。”

“哦?”张家玉眼前一亮,忙问,“大人,此乃何物?”

“阿济格。”

“阿济格?”张家玉大惊,“您要把阿济格送给鞑靼人?!”

“没错,而且是活的阿济格。”

他们正说着,又有一人入帐行礼,正是顾炎武,手里还捧了一只尺许长的木匣。

“大人,有阿济格侍卫供述其帐中桌案有一暗格,属下从中搜出极为重要之物。”

“哦?”朱琳渼望向他道,“什么极为重要之物?”此次击破建虏主力大军,简直是人人都有斩获,而且一个比一个的惊人。

顾炎武看了眼张家玉和石霖,有些欲言又止,“大人,此物干系极为重大。”

石霖和张家玉见状便要告退,朱琳渼却将他们俱拦了下来,转对顾炎武道:“都是自己人,但说无妨。”

顾炎武无奈,只得将那木匣打开交到朱琳渼手上,“大人,这些……都是朝中官员与建虏私通曲款、投迎示好的信函。”

朱琳渼等人看着那木匣中足有半尺厚的信件皆是面若寒冰。这如此多的书信,少说也有数百封以上,怕是朝中官员近半都有通敌之迹!

顾炎武看了眼陈王的神色,凑近一步压低声音道:“大人,属下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顾大人请说。”

“大人,这些信件涉及极广。属下虽未拆视,但料其中或有朝中栋梁之臣。”顾炎武揖手,“属下以为,大人当效孟德于官渡之举……”他扫了眼那木匣,“付之于炬。”

官渡之战时,袁绍兵力数倍于曹操,于是大量许都官员暗向袁氏写信投诚。待曹操火烧乌巢击溃袁军,自袁绍营中抄出大量手下通敌书信,但他为了笼络人心,也为保许都安稳,当众将这些降表全部烧掉。那些通袁官吏见状大松了一口气,对曹操感恩戴德,自此效忠曹氏再无二心。

顾炎武此时便是建议朱琳渼也如法炮制,既能最大限度维持福京官员稳定,又可收买人心。

“栋梁之臣?”朱琳渼却抓起一叠书信怒道,“我大明岂有如此栋梁?!便他原是栋梁,也是被蛀了芯的梁!以这些人擎我大明社稷,焉有不毁之理?!”

“曹操?”他冷冷一笑,“他不敢与这些朽梁为敌,我敢!他愿意用这些烂木头,我偏要把他们一根根地换掉!

“我要让这些家伙知道,朝廷眼里揉不得沙子!强敌来犯,便与敌暗中输诚,慌忙为自己寻找退路,却不见那些赤诚忠良正为国抛头颅洒热血!

既然他们不愿与国同存亡,那国家也不用再养这群白眼狼!秋后算账,一个也别想跑!”

“然……”顾炎武面有忧色,禀道:“大人,社稷飘零,强敌环伺,若一下惩治这么多官员,恐怕会造成朝局不稳,予虏贼以机会啊。”

朱琳渼仍是冷声道:“我自不会将这些书信上缴朝廷,只要有这些信在,按图索骥,一个个地收拾他们便是,定不会造成大的动荡。”

他抬眼望向天兴府方向,“大明这天下,别的没有,愿意当官的人却从来不缺。

“拿下这些通敌的败类,空出位置来让有能者居之。届时恐怕还会有大把人鼓掌叫好,伸长脖子等着有人落马,或许还会带来一番积极的局面。”

顾炎武还欲再劝,想了想,终是低头不再出言。

朱琳渼翻了翻木匣,不经意间却看到其中似有一个熟悉的名字,他立刻抽出此信展开,快速浏览一遍,又转手递给张家玉,“这林欲楫欲出仙霞关时我便觉不对,原来他果真有问题。看这书信时日,竟是建虏刚入福京不久。”

他又吩咐石霖道:“如此也不用顾忌他朝臣的身份了,给我严加拷问,他究竟要出仙霞关何为。”

“是!”石霖立刻敬礼而去。

仅不到一个时辰工夫,石霖便又返回,对朱琳渼敬礼道:“大人,那姓林的全招了。”

第二百二十八章 颁旨嘉奖

“因通敌之事被建虏要挟,助博洛逃离福京?”朱琳渼听石霖一旁叙述,皱眉怒道,“这厮真是胆大包天,这都敢干?!”

石霖拱手继续道:“他为瞒劣迹,竟为虏出谋,让其扬言要放归弘光帝和潞王,以此威胁皇太后。”

皇帝年幼,若弘光或潞王返朝,泰征皇位怎能安稳,曾太后定不愿这两人归来。朱琳渼心道,这林欲楫真是想出一条毒计,却是献予建虏的!

“皇太后遂同意与博洛议和并放其北去。不料朝臣皆反对罢兵,群情激奋。林欲楫又使诡计,教曾太后宣称建虏为姜正希所破,投械乞降。而姜正希则率部往闽南,搜集难民尸体充作斩获虏首。”

朱琳渼差点被气乐了,“这么说姜正希根本不在延平?还好那日虏贼自乱,否则我军定会强冲敌阵去‘救他’。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家伙!”

石霖接道:“其后朝堂上俱认定虏贼已破,弹冠相庆。皇太后则被迫调拨口粮给延平虏军,另一边林欲楫则以受降使的名义写博洛信使出闽,当是欲于浙江、南直隶等地虏贼通信,使之发兵以援困闽虏军。”

朱琳渼越听越怒,自己在前线提着脑袋和建虏拼命,这些蛀虫在后方挖大明的根基,若非自己半月前急行军赶回延平,发现博洛营中异状,此时阿济格数万人马恐已夺下杉关正在江西肆虐。

他不禁又想起自己在福京与建虏周旋良久,除了陆畅和宋锦程那六千人之外,几无任何明军前来支援。也就是说,历史上博洛在福建几乎未遇抵抗,扬鞭跑马便占领了一省之地!

难怪崇祯临死前会说出“诸臣皆亡国之臣”这番话来,他算是看明白大明这满朝文臣武将是什么货色了!

甚至于就连曾太后和唐王这种权力顶峰的人,也会因自己私心而置大明社稷安危于不顾。一个党同伐异擅权思篡,一个为保儿子皇位暗结虏敌,如此胡搞,何愁国之不亡?

朱琳渼心中叹道,大明庞然大物能轰然倒在万余虏兵脚下,究其原因还是因为自己内部已经烂到根上了。若不拿出割肉剜疮刮骨疗毒决心,便是自己有天大的本事,也架不住有人背后使刀。

“大人,白公公一行以至营外五里。”忽有亲兵入帐通禀,“说是带了圣旨前来。”

“白公公?白大戚?”朱琳渼虽是怒意未消,但旨还是得接的,他整了整军装,又吩咐石霖道,“或是朝廷颁旨嘉奖大捷,让诸将皆来听旨吧。”

“是!”

片刻之后,朱琳渼率众迎出营外,龙卫军和破虏营的军官们平日列队已成习惯,此时在他身后站了工整的数排,直如方阵。

白大戚远远看到陈王一行,便是笑脸相向,待他到了近前,旋即取出圣旨展开。

一众军将跪倒听旨。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自朕继位,东祸弥漫,福京人心思危,天下震动……

“陈王文武大略之才,尽心效于战事,率麾下义勇之师,克虏猷略,宣劳戮力……

“此扶乱勘国之举,厥功懋焉!朕无以为嘉,当面陈至功,感劳凯旋,宣示天下……

“以陈王为领,并有功主帅克日入归天兴府,朕置宴于奉天殿……

“既江南初定,战事稍歇,朕欲挽陈王于天兴府,朝夕辅圣,以得社稷永固。钦此。”

诸将闻言均是心中喜不自禁,奉天殿设宴庆祝大捷,而且圣旨言明要有功将领亲赴,这是何等荣光!

要知道,杉关一战,明军几乎是个人都获有不小的军功,更何论军官。看这意思,差不多大家都能去奉天殿露一回脸了。

而朱琳渼对圣旨的最后几句却有些诧异,按其所言,似乎是要自己留在天兴府,还提到“辅圣”二字,这其中究竟是何用意?

待他从白大戚手中接过黄色锦缎略扫了一眼,却发现竟是中旨。

明代圣旨下达需经过内阁票拟,未过内阁直接由皇帝发出的乃是中旨,严格来说只能算皇帝私人信件。

朱琳渼心中暗道,看来这圣旨是曾太后的意思了,她为何不经过内阁呢?他旋即又想到,表彰破虏数万的战功,竟未派礼部官员,而是让白大戚一个太监宣旨,这也更说明此乃太后“私信”。

“陈王殿下,奴婢先恭贺您接连大捷。”等颁旨已毕,白大戚便是代表个人身份了,态度愈发恭敬了几分,“奴婢自延平找您,一路追到了杉关,这骨头都快散架了。结果没想到,您在这儿又打了这么大一胜仗。

“依奴婢看,很快便又会有旨意下来嘉奖于您了。”

看来杉关大捷的消息还未送至天兴府,朱琳渼点了点头,这份中旨当是表彰延平之战的。

一众军官随朱琳渼和白大戚返回了军营。

待身旁诸将散得稍开了些,白大戚这才凑到朱琳渼身侧,低声道:“殿下,皇太后为奸佞所蔽,对东虏诡计未查,险被贼人得逞。

“幸有殿下谋略非凡,方才连破强敌,得福京大定。而眼下奸贼自得伏法,加建虏大败,若朝堂之上再议虏贼诈降一事,是否颇煞我大捷之威势,太后知殿下忠心为国之大才,此事须得您从中……”

朱琳渼双眼微眯,这才明白曾太后这中旨之意,原来是想要他帮着弥平被林欲楫以送还弘光、潞王相逼,于朝堂上同意“受降”并资敌粮草之事。

所以才会要他回天兴府辅圣,借自己大捷之威,压制朝中不满言论。

不过这也较为附和朱琳渼自己的规划,帮太后渡过这一关,一来有助于中央皇权稳定,二来曾太后也必会有所回报,他脑海中设想的一些列革陈除弊的政策,还需有强权支持才好实施。

而回到天兴府这个权利中心,他也能更方便地收拾那些通敌、怠战的腐朽文武官员。

他想到此处,转头对白大戚微笑道:“我安排了营中事务即便返回天兴府。还请白公公转奏皇太后,林欲楫近日即会伏诛,所有事情皆是他一人所为。”

白大戚大喜点头,杀了林欲楫,便是死无对证,一切烂事自是全推到他身上了。

他随即拱手道:“奴婢在天兴府恭候殿下。”

请假条

非常抱歉,因为在下今天感冒了,头疼欲裂,特此请假一天,敬请大家谅解!

感谢大家的支持,明天恢复正常更新。

《大明之崛起1646》请假条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b>大明之崛起1646》帝书阁全文字更新,牢记网址:

第二百二十九章 龙卫军的问题

白大戚急于向曾太后回报陈王的态度,是以又和朱琳渼寒暄了几句,便匆忙离去。

“大人,赵总兵以至营中。”石霖见宣旨太监走了,这才忙向朱琳渼禀道。

“赵印选来了?”朱琳渼忙道,“快带他来见我。”

要说赵印选奉命镇守杉关,距离龙卫军大营仅数十里远,本应昨日便到。但他昨日午时还见清军在关前耀武扬威,申时便尽皆散去,心中疑是建虏诡计,却不敢出杉关半步。

后来龙卫军派人与之联络数次,他又令自己副将亲往龙卫军营中打探,得知陈王竟真的在半日间大溃阿济格数万主力,这才急忙赶来拜见。

待赵印选入帐,行过了礼,便和朱琳渼说起江西局势来。

“殿下,如今杨阁部在白塔河沿线与建虏对峙,且有戴守备在敌后袭扰,我军尚是优势。”赵印选话锋一转,拱手道,“然,虏贼尚有万余,杨阁部欲将其彻底击溃,却仍需费些功夫……”

朱琳渼闻言点头,杨廷麟本身对打仗并不在行,其军中朱由槙及广西狼兵虽有些战力,那也是相较普通明军而言,对比刘光弼的汉军八旗却仍差了一截。

如今福京战事已结,江西那边也应尽快抵定为宜。他略做思索,对赵印选道:“赵总兵当尽快率部返回江西,此外我再调破虏营四千人马以及两个营的龙卫军前往增援杨阁部。以此兵力,足以速破刘光弼。”

“但凭殿下安排!”赵印选立刻拱手起身,但旋即又道,“只是,杉关仍需有人守御。”

朱琳渼笑了笑,“这我自有安排。”

赵印选离去之后,朱琳渼又令麾下军官聚于帐中,做了一番部署。

由顾炎武率军赶赴江西,助杨廷麟剿灭广信建虏。

邵武守备陆畅所部分兵一千驻守杉关。眼下杉关已无战事,还是由本地明军驻守比较合适。

另外令陆畅和泰宁总兵宋锦程一同负责押送俘虏。杉关之役所俘敌军极多,除了直接送去天兴府待斩的军官外,还有两万多虏兵需押往各地充做苦役,这也是件颇为费神之事。

这陆畅和宋锦程在陈王所部与建虏激战之时还颇为忐忑。两人正商量着若陈王不敌,他们当撤往何处,便闻探马来报,说有数千虏军朝这边而来。

若非这两人胆子够大,差点直接就掉头跑了。片刻后虏兵到了近前,他们发现这些人皆是盔歪甲斜,惶惶如丧家之犬,这才得知乃是溃军。

只需他二人手下士卒吼了几声,这些虏兵便纷纷跪地求饶。是役,他们也是风风光光地生擒了三千多建虏。

陆畅和宋锦程皆是袭承父辈官阶,之前都在驻地碌碌无为,没想到此次竟能立下如此战功,想必这官阶还能再更进一步了。

两人随后又听说了此战陈王麾下如何勇猛善战,打得建虏毫无还手之力,故而更是对陈王佩服得五体投地,心中庆幸当时做了正确的选择。

自此,他们唯朱琳渼马首是瞻,就差在脸上写下“陈王”二字了。

与他们形成鲜明对比的是,那些一直在观望战局打算首鼠两端的那些军官在得知杉关大捷之后慌做一团,均是以最快的速度携礼赶往龙卫军大营,却都被拒之门外。

“龙卫军和破虏营在此役受损较大的队伍就近赶往光泽修整。阵亡将士的抚恤要尽快落实,所需银两尚缺部分尽快报给我。”朱琳渼最后道,“除增援江西的人马外,其余诸将回去准备一下,明日动身,随我返回天兴府。”

“是!”帐中众人齐声应道。

次日。

朱琳渼仅带了亲兵连的百余人,和一应军官踏上了东返天兴府之路。

“殿下,您在想什么呢?”甄真催动刚缴获来的栗色骏马,凑到朱琳渼近前,“该是打了大胜仗,怎的见您却愁容不展?”

“哦,没什么。”朱琳渼勉强微笑着摇了摇头。

实则他心中是思绪万千,一方面此次杉关大战,龙卫军暴露出了不少亟待解决的问题。

首当其冲便是防护还显不足,此役造成龙卫军最多伤亡的便是建虏的弓箭。而相比起来,防护最强的重骑兵营强突建虏精锐骁骑军阵,却未受太大损失。

其次大炮数量也需要大幅度增加才行。建虏此次仅携带了不足百部楯车,且皆是小型楯车。即使如此,直到两军主力开始白刃战,仍有不少楯车未被击毁。可以想见,若阿济格多装备两三倍的楯车,龙卫军势必还会遭到更大的损失。

另外还有步兵火力、后勤、行军速度等方面也出现过不同程度的问题。

以后清廷必将集中力量对付大明,同时经过杉关一战,建虏也定会总结经验,甚至学习龙卫军的一些战斗方式。他们从前便是师从明军,由一支土得掉渣的部落武装进步为东亚最强,其学习能力与决心可见一斑。

如果龙卫军不能尽快解决自身的问题,以后面对更加凶猛的敌军,定会死伤更多的将士,甚至无法保证对建虏压倒性的优势。

好在朱琳渼眼下对如何提高龙卫军的战斗力已有了些初步的想法。例如防护方面,应全面普及棉甲,步兵线列的最前排甚至可以装备胸甲。这是一种仅防御胸腹的板甲,用来抵御清军的弓箭非常轻松,甚至在白刃战时还能提供对刀、矛的防御。

至于炮兵数量,却不能通过简单增加大炮来解决。

炮兵在军队中的配比是有一定标准的,如果炮兵数量过多而造成步、骑兵无法对其有效防护,那么一旦敌军分散抵近,便会造成己方严重的防守压力。

这就是为何如拿破仑这样的大炮狂热者,其军队中大炮装备比例也不过每千人四门炮。这个配比是欧洲人经过数百年战争总结得出,朱琳渼相信其还是比较科学的。

是以炮兵的提升,只能通过扩大龙卫军的整体规模,以及提高火炮战斗力两方面着手。至于具体如何实施,还得详细规划才行。

第二百三十章 大明发展纲要

此外步兵火力、后勤以及行军等方面朱琳渼也想出了一些解决方案。

最明了的当属步兵火力方面。此战猎兵们的表现就很能说明问题,仅有二百八十多人的猎兵连竟然一共击毙了八百多名建虏!几乎人人立功!

当然,这部分源于猎兵皆是精挑细选的神枪手,但最主要的还是因为线膛枪巨大的优越性。

比起命中目标全靠运气的滑膛枪,线膛枪的射击准确性简直有质的飞跃。另外其射程、威力也有较大提高。

如果能将龙卫军步兵的主战武器全部换成二型猎兵铳,可以预见,整体火力至少能提高两三倍之多!

不过线膛枪的加工精度要求非常高,否则米尼弹便无法准确契合在膛线中。龙卫军眼下这二百多支猎兵铳,那可是从数千之铳管里精选出来的,若依此比例,全军装备线膛枪的成本将高得无法想象。

是以,想要普及线膛枪,首当其冲的便是要工艺标准化。这也是朱琳渼计划中的大明工业化的必要基础之一,但实施起来却绝非一日之功。

还有后勤问题。由于福京遍燃战火,基本无法筹集到粮草,龙卫军的后勤承包商只能从广东、江西运粮入闽,成本高得惊人。好在此次大量缴获了建虏的粮草,否则仗还没打完,朱琳渼便要破产了。

于是他立刻就想起了后世解决粮草问题的神器——罐头。当然,铁皮真空罐头是不大可能的,钢铁轧制以及抽真空技术都是难以逾越的障碍,但是搞一搞玻璃高温灭菌罐头还是可行的。

有了罐头这东西,便能一次性携带大量食物,而不用担心变质问题。由于无需反复从产地运输,粮草成本将会极大降低,甚至使大军长时间深入漠北之类难以获取补给之地成为可能。

当然,生产玻璃瓶和建设罐头厂都是复杂的工程,也得一步步来才行。

最后便是行军问题了。虽然龙卫军的行军速度在这个时代已是非常惊人的了,但这都源自士兵们体力好、军纪严。一则难以持久,二则对建虏并无压倒性优势。

龙卫军是典型的精锐部队,人数较少,即使加上破虏营,也远比建虏的兵马数量少得多。这就决定了他们必须具有短时间抵达战场的能力,以少数精锐迅速破敌,而后赶往下一个目标。

这方面最直接的解决方案就是增加军马数量,组建一支“骡马化”机动部队。不过大明眼下控制的区域皆在江南,仅有云南一处产马,而滇马矮小,做战马很不合适。看来,必须得拓展几条能从北方买马的渠道才行。

而另一个手段就是修路。沿平整的大道行军,速度至少提高四五成。秦代就最喜欢修驰道,使他们的兵员投送能力大为领先敌国。

只不过大明现在还是个农业国家,整个社会对修路根本没有需求,若只为军事目的修路,那投入的银子绝对是户部无法接受的。

所以首先要激励商业发展,以商促路才是正道。但这亦非一朝一夕可见成效之事。

虽然提高龙卫军战斗力的事情已让朱琳渼颇费心思,但最让他感到头疼的却是如今大明朝廷的乱象。

毕竟对于前者,他有不少后世的经验和技术可以套用,而后者却牵扯甚广,尤其他现在在朝堂之中缺乏自己的势力,纵有想法也难以施展。

虽说他手中有一支可依仗的强军,但这也只能有限地增加他的政治资本。毕竟这支军队主要的精力必须放在应对外敌上,且明代重文轻武,除非他想搞军事政变,否则军力对提高他在朝中话语权的还真起不到太大作用。

而军事政变这个选项朱琳渼暂时肯定不会考虑,这不但会使原本就离心离德的湖广、两广等地有了彻底脱离朝廷的借口,甚至有可能使大明上下陷入混乱。是以只要大明朝廷还有一丝可以救药的希望,这等能让满人从梦里笑醒来的事就绝不能轻启。

先前朱琳渼一直忙着打仗,朝堂中的事情无暇顾及,但眼下却已经到了不得不管的时候了。

大敌当前,朱聿奧却死抓着权柄不放,而曾太后为保住皇权,必然与其处处掣肘。

不用建虏动手,自己家里却先吵成一团。如此以往,莫说挥师北伐收复河山,便是能保住江南偏安一隅都是奢谈。

朱聿奧的为人朱琳渼非常清楚,对外御虏不行,打内战却是把好手。

历史上朱聿奧曾在隆武死后,赴广东建立绍武政权,定都广州。但他登基之后不思御虏,反倒将所有主力部队都放在西线对付明昭宗永历,以至李成栋仅率数百骑兵便将广州攻破。至此,距绍武立朝不过月余,足见此人的昏聩无能。

故而朱琳渼的总体规划还是力保泰征小皇帝,想办法从朱聿奧手中夺权。

毕竟这个时代的人们还是很注重皇权正朔的,有了皇帝这块金字招牌,至少何腾蛟、丁魁楚之流就不敢随意据藩自立。

就算这两人阳奉阴违,宣调都不听,但只要江南还维持着表面上统一,大明的人心便是稳的。

只是具体要如何打压朱聿奧,朱琳渼此时却还没有既成之策。不过曾太后此番命他辅圣,便已算是个不错的开端,接下来便只能回到天兴府之后走一步看一步了。

“殿下,殿下。”一旁甄真见朱琳渼沉思不语,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不禁关切道,“您是不是哪里不舒服?要不,还是回车上吧。”

“不舒服……哦,没有。”朱琳渼忙摆了摆手,转而一想,又点头道,“上车也好。”

他下了马,改乘马车,让石霖取来纸笔,将这两日的所思整理一番,就在车厢中的木几上提笔写下“大明发展纲要”几个大字,后面则列出“农业”、“工业”、“海事”、“政治”、“军事”、“教育”等细分领域。

入夜,甄真看着马车中闪动的烛光,想去劝陈王殿下要注意身体多加休息,却又怕打扰了他的思路,一时间瞻前顾后,眉间挂着一抹愁意,不知要如何是好。

第二百三十一章 移宫案

天兴府,辅政王府邸。

“你所言当真?!”朱聿奧神色焦灼地盯着曹宏祖,手里捏着后者刚交给他的三份奏章,分别是:弹劾姜正希谎报军功怯战避敌;东虏诈降备兵欲战;他曹宏祖率部奋勇杀虏力擒范绍祖。

“回殿下,事关重大,末将怎敢虚言。”曹宏祖忙道,“虏贼夜袭我部,末将率军奋力击敌,虽斩杀贼军无算,但终寡不敌众,几全军覆没。

“而末将至延平数日,方圆百里未见姜正希的人马,其定不在彼处。而姜正希谎称虏已惧战乞降更属无稽之谈,实则虏军人马整肃,正蓄势待战!”

二人正说着,王应华、何吾驺、曾道唯等一干朱聿奧的心腹赶至。曹宏祖又将延平之事对他们详述一番,最后道:“眼下当即刻整军,随时准备与虏决战!”

“怎会如此?!”何吾驺闻言大惊,“不是说博洛乞降,那林欲楫作为受降使……”

王应华沉吟道:“建虏乞降之事,始于姜正希‘大捷’,后有林欲楫力主,曾太后颁旨以决,确无其他人马奏报见闻建虏败绩。如今思之,当中甚有蹊跷。”

“却不知姜正希、林欲楫等人,以及……皇太后为何如此?”

“眼下还说这些何用?”曾道唯急道,“若曹守备所言属实,虏患极矣!”他扫了几人一眼,向朱聿奧小心地拱手道:“殿下,或可调广东之兵……”

十多天前苏观生送来密信,言他说动丁魁楚发兵,其部将苏聘已率大军两万余人开赴福京,凭辅政王殿下调遣。前日苏观生密函又至,说他正随粤军入闽南,过上杭,直朝天兴府而来。由于苏聘打的是勤王抗虏的旗号,故而沿途毫无阻滞,行军速度极快。

朱聿奧眉头紧皱,丁魁楚这些兵可是他准备用来控制天兴府的,但眼下虏敌当前,却不得不先派往延平了。

“天兴府中还有黄鸣俊招募的三千新兵,姜正希所部亦有数千,当遣其先往延平。”王应华随即道,“此外陈王兵马近在建安,可往御虏。苏聘部当调入天兴府助守。”

“虏军势大,万一皇太后和陈王的人马不敌,福京之势又危。”曾道唯立刻摇头,“当聚集兵力,一战抵定大局!”

“应先调粤军入天兴府,再议虏患……”

几人在辅政王府中争论良久,正惶惶无定计之时,有王府侍卫于门外急禀道:“殿下,刚发至天兴府的塘报,延平大捷!陈王俘、毙虏贼万余,阵斩虏酋博洛!”

屋中几人对视一眼,曹宏祖忙跳起来取了塘报,又拱手交给朱聿奧。

“这……不会又是谎报吧?”何吾驺心有余悸道。

至黄昏,各种消息接连不断传来。

有各地明军将领上表表忠的。有地方官员诉苦,请大队俘虏不要过境的。有延平官员为陈王请功,顺便把自己和大捷扯上点关系的。

至此,几人才真的信了博洛已死、延平大捷。

曾道唯最先松了口气,“如此看来福京虏贼已破。剩余溃军有陈王追剿定无遗漏。”

王应华却低头沉思半晌,忽对朱聿奧拱手道:“殿下,眼下乃天赐良机,断不可失!请殿下速下决心,倾力发动!”

朱聿奧疑惑道:“崇闇所言良机何指?”

王应华立刻正色道:“以粤军做依仗,速调其拱卫天兴府,为策全局。

“另,臣请弹劾。姜正希谎报军功,避敌不战,贻误军机!

“林欲楫愚钝轻敌,随从虏计,陷国险境!”

最后,他眼中精光闪过,一字一顿道:“曾太后寡谋少断,偏听奸佞,干政误国。当请太后移居仁寿殿哕鸾宫!”

这些人刚得知虏敌无虞,心思立刻便转到了内斗之上。

仁寿殿哕鸾宫?朱聿奧立刻心中狂跳,这其中之意他再清楚不过。

天启帝年幼时,其养母李选侍意欲把持朝政,坚持居于乾清宫,杨涟等朝臣坚决反对,最终成功逼其移至哕鸾宫。自此,李选侍再无力干预朝政。这便是著名的移宫案。

虽不知此次建虏诈降之事曾太后为何昏招不断,但以此事为抓手,或真能逼其移宫。那以后这朝廷之上,便是他辅政王一人说的算了。

何吾驺、曾道唯见朱聿奧似意有所动,懊悔被王应华抢了头功,忙也跟着献计。顿时屋中人人摩拳擦掌,一派热火朝天的景象。

……

数不清的人马在官道上迤逦而行,队中夹着大量辎重军器,浩浩荡荡地一眼望不到尽头。

两名军官模样之人并马而行,其中左侧那人望向后队,那里有数驾车马雕刻精致,与旁的军车大不相同。而环绕其周围的侍卫则身着黑色外衫,内着纯白小衣,腰间皆是左挎弯刀,后配簧轮短铳。无论穿着打扮还是武器装备,显然不是普通明军。

“诶,李兄,后面那些个阔绰的车驾乃是何人?”他操着一口广东话道。

右侧之人回看一眼,也是粤语道:“那是滇西土司木家的嫡子木靖。当是许了咱们苏将军些好处,随军一同入闽,好像说是朝贺新帝登基。”

“木家?”左侧那人邪笑道,“我听闻他家有三女,俱是国色天香,尤其是次女,啧啧,那可是……”

“你小点声,”另一人忙拍了他一把,“你没见他们那些侍卫,若被其听去了,可凭得难缠……”

“那是,那是。”

“牙勒,大哥去了何处?”居于后队正中的一辆宽敞马车里,传出空如幽兰的女子声音,“怎仍未见他回来?”

车旁一名精壮的骑马侍卫忙隔着车帘恭敬道:“回二小姐,大少爷说是去了苏大人那里。”

他话音刚落,便远远看到前方一名穿着白色儒装,风度翩翩的男子纵马而来,正是木家下一任土司,木靖。

牙勒立刻又道:“是大少爷回来了。”

那木靖催马驰至车旁,听侍卫说妹妹找他,笑着跳下马,几步便追上了缓缓行进的马车。

第二百三十二章 注意,女主出没

待有小丫鬟将车门推开,就见车厢东侧端坐一名少女,看上去十六七岁的模样,身穿粉色洒金广袖长裙,银带束以不盈一握的细腰。墨色长发梳拢得丝丝齐整,发间一支赤金孔雀开屏步摇,映得肤白胜雪。一双灵秀的杏目似流星划过如镜湖水一般,漾着令人沉醉的神韵。

这样一名美得令人窒息的女孩,宛若不可触及的仙子般,飘飘乎遗世独立,便是先前那两个军官所提到过的滇西木家二小姐,闺名唤作芷晴。

她看到车外的白衣男子,旋即嫣然一笑,立显温婉可亲之女儿骄态,“大哥,你回来了。”

“嗯,牙勒说你找我?有什么事吗?”木靖也还以微笑,迈步上了车,端坐于木芷晴对面。

木芷晴示意丫鬟关闭车门,转头轻声问道:“大哥,你刚刚可是去苏观生那儿了?”

“啊,对。”木靖爽朗一笑,“苏大人与丁都堂交厚,所以我想托他相请,自广西就近发兵入滇,路程少了一半,岂不事半功倍?”

“大哥,我认为此举不妥。”木芷晴摇摇头,正色道。

“哦,有何不妥?”木靖问道。

木芷晴柔声道:“大哥,我们此番入福京请兵乃是极机密之事。你这般大张旗鼓,若被有心人传至沙定洲那里,非但请兵平叛无望,爹那里或遭大难。”

木靖虽乃丽江土司木家嫡子,此刻却显得没有一点儿脾气。他这二妹自幼聪慧过人,于大事皆有自己独到的见解,便是父亲大人遇事都时常会与她相议。

木靖嘴唇阖动,只道:“这我自是省得。我谨慎行事,断无闲杂人等知晓。”

木芷晴又劝道:“大哥,我们将赵印选赵总兵所部滇军带回云南,便是大功一件,莫要旁生枝节为宜。”

她见木靖神色间仍显不以为然,又柔声道:“大哥,现下若与苏观生搭上关系,却是祸非福啊。”

“哦?这是为何?”木靖诧异道,“苏大人以大学士之资统领户部,又兼练新威军平虏,可谓文武双全,正是朝中炙手可热之人。”他看了妹妹一看,“若得他在朝中说几句话,黔国公之危或可立解。”

“大哥可知这苏观生是谁的人?”

“谁的人?”木靖摸了摸鼻子,“自是朝廷的人了。”

“他是辅政王的人。”木芷晴仍是耐心道,“眼下朝局,表面上风平浪静,皆因有虏敌在前,尚勉强维系均势。

“辅政王曾为监国,至新帝登基,仍紧握权柄不放,其意甚明。

“皇太后虽表面上倚重唐王辅政,但心中怎容长此以往?她未得朝中实权,然有代君颁旨之便,必也在聚集力量,以待重掌朝权。”

“只待虏敌退,辅政王与皇太后之间定将分出高下。届时这福京难逃一场血雨腥风。

“这两方或是皇室或是宗亲,此时难料孰强孰弱。但对于朝臣来说,若站错了队,便是灭顶之灾!

“云南诸多有实力的土司都在盯着我们木家,等我们犯错,以借口来犯。大哥此时搅入朝堂乱局,岂非授人以柄?”

要说这木芷晴端的是见识不凡,这时候不像后世,百度一下就什么都知道了。她家在滇西边陲,朝中之事也仅是听到些只言片语。她便能将这些琐碎信息编织在一起,勾勒出天兴府深层的政治斗争情势。

木靖神色肃然地缓缓点头,自己此次入福京向朝廷请兵,实乃是为助沐王府平乱。却没想这朝堂之上竟如此刀光剑影暗流涌动,稍有不慎,竟会使木家基业尽毁!

他忽然间一个激灵,急道:“我方才送了苏观生颇多金、玉,其价逾三四千两,这若是被旁人得知岂不糟了!”

木芷晴脸上也是闪过一抹焦急,“怕苏观生还真会传扬出去,将我们木家绑在辅政王这边。”

她略做思索,对木靖道:“大哥勿忧,此事舍些银钱出去却不难揭过。”

“哦,要如何去做?”

“等我们入天兴府后,大哥便按朝中官员品阶高低,均送予重礼。”木芷晴嘱咐他道,“只让人觉得你是漫无目的,只为广结良缘。如此,给苏观生的东西便不显特别了。”

木靖闻言立刻点头,“好,眼下也只能这么办了。”他木家经营丽江数百年,倒是不缺银子,他此次来福京便带了价值十几万两白银的财物。

去年底,云南土司沙定洲叛乱,黔国公沐天波率其他忠于朝廷的土司与之交战。不料沙定洲备战充分,连战连捷,夺占云南大片土地,将沐天波的人马压在楚雄动弹不得。

另一方面,沙定洲却贼喊捉贼,反诬黔国公造反,要朝廷授权他“平叛”。丽江木氏土司虽暗中支持沐王府,却碍于沙定洲军力,不得不佯装“中立”。

待沙定洲对木家戒心渐弱,丽江土司木懿便立刻派儿子以朝贺新君为名赶赴福京。

一来是向朝廷证实,造反的实为沙定洲,黔国公乃是忠良。

二来则希望能将去年增援江西抗击金声桓的赵印选部调回云南,助黔国公平叛。当然,朝廷若能多派些兵去征讨沙定洲更好,不过以大明官军的战斗力,便派个上万人马,也不一定比赵印选的四千滇军要强。

待苏聘所部大军过了汀州界,木靖便寻了个理由与粤军分道扬镳,仅带了六七十名侍卫,护着车马向天兴府赶去。

他们当初途遇粤军时,也是考虑福京建虏肆虐,为求稳妥,这才与之同行,甚至还给了苏聘不少好处。是以此时他们离队自去,苏聘倒也不觉奇怪。

木家一行距离天兴府尚有百里,便已听到延平大捷,陈王阵斩博洛,破敌万余的消息。

众侍卫闻讯都松了口气,照此看来,起码途中不会遇到建虏大队人马了,少爷和二小姐的安全总算有了保障。因此,都在心里期盼着事态平息,少爷搬得救兵回云南。

但与侍卫不同,木靖却更加紧张起来。按照木芷晴的分析,此时外敌退败,便是大明朝廷内部开始倾轧之始。

他们车马刚入了天兴府城中,身后便传来低沉号角之声。旋即,大队官兵开始在城头来回奔走,似在备战。五城兵马司也派出人手,严令城中戒严。

整个天兴府一副山雨欲来之势。

木芷晴让牙勒问了驿馆所在,得知尚有十多里路。她眉头微蹙,随即对木靖道:“大哥,城中形势不对,我们还是就近落脚为好。”

木靖点头,立刻吩咐侍卫找店住下,又令人骑了快马往礼部去送信。

第二百三十三章 天兴府乱局

天兴府的空气中都开始弥漫着令人焦躁的紧张和不安。

木芷晴将客栈的窗子推开条小缝,就见街上除了官兵来回奔走,已看不到一个路人。

忽闻一长两短的敲门声,木靖虽知是自己人的暗号,但仍示意屋中侍卫戒备,这才令人开了房门。

牙勒穿了普通百姓衣衫,返身关门,又向木靖拱手道:“大少爷,属下探得消息。有数万大军已至城外二十里处,据说所来竟是那苏聘的粤军兵马。”

“粤军?”木靖一愣,“他们入闽御虏,怎会往天兴府而来?城中为何又如临大敌……”他说到一半,猛然想起妹妹之前所言,立刻惊道,“难不成是要造……”

他硬生生地将最后一个“反”字吞回了肚里。

牙勒继续道:“另有传言,说刘若鳞率新威军进驻辅政王府,箭上弦刀出鞘,百丈之内不得靠近。

“而黄鸣俊黄阁部则令人将禁军换为自己麾下,又分两千人马以固天兴府城防。现城门紧闭,如临大敌,任何人不得出入。”

木靖望向木芷晴,苦笑道:“皆被妹妹言中,建虏刚败,辅政王和皇太后便要撕破脸了。”

木芷晴微微摇头,“此次我却说错了。这苏聘大军来得如此迅速,应是根本没往延平去,而是直奔天兴府。唐王怕是在建虏未退之时,便已谋划调粤兵控制天兴府了。”

是夜,天兴府中火把不断,调兵频繁。

牙勒又冒险出去了几趟,自木家在天兴府中略有交情的官员处带回消息。原来今日朝堂之上,有十余名御史言官联名弹劾姜正希谎报军功、贻误战机,弹劾林欲楫愚钝轻敌、陷国险境。辅政王当场便在文武百官之前严令彻查。

而这些不过是开胃菜,随后才是重头戏——有一被曹守备所俘的建虏伪官,名为范绍祖之人,供称虏军在延平时若无曾太后同意调拨的粮草,怕根本撑不到五日。

礼部尚书王应华随即以皇太后偏听奸佞、干政误国之过,请其移出慈庆宫,日后深居简出不得过问朝政。

朝堂之上立刻炸了锅,辅政王系的朝臣纷纷附议,太后一派人数虽少,但也是毫不退让,双方几乎动手上演全武行。

木芷晴烟眉微蹙,问牙勒道:“可知朝中中立的清流是何态度?”

“回二小姐,清流官员似乎皆未表态。”

“此种情形,不出声便是表态。”木芷晴摇头道,“皇太后恐临大险。难怪黄鸣俊会如此紧张。”

木靖接道:“城外有苏观生带来的两万大军,朝中风向又极为不利,皇太后已无退路。”

木芷晴轻叹一声,“这天兴府仍在黄鸣俊辖之下,却不知苏聘会否攻城了。”

木靖等人担心的粤兵攻城的情况并未出现,但次日黎明时分,天兴府南侧却传来密集的铳、炮以及喊杀之声。

很快,战局便蔓延到了整个天兴府。数不清的粤军自南门如潮水般涌入,黄鸣俊亲自率兵抵挡,奈何他所部均是新兵,加之人数又少,至来日午时,天兴府各城门已皆为苏聘掌握。

木靖他们所住的客栈就在城西门附近,正是交兵的战场,牙勒携众侍卫拼命守住大门,才未使乱兵惊扰了大公子和二小姐。

待黄鸣俊待残部退回大内,战事稍息,城中到处都是粤兵在打扫战场,把守重要路口。

随后又有官兵开始在城中广张揭帖,并敲锣打鼓高声安民。

木靖打发侍卫去看了那揭帖,侍卫回禀说上面所言乃是皇太后干政乱政等八大罪状。大意便是她轻信建宁,为建虏诡计摆布,险致大明社稷崩塌,现由朝中忠良公议,劾查乱臣,以安社稷之类。

一旁还附有辅政王安民告示,言在辅政王殿下力擎之下,建虏大军已溃,天下太平,泰征朝行休养生息之策,已呈中兴之势。

黄昏时分,木靖正为国都大乱发愁之际,礼部总算派了人来,接木家的人往礼部驿馆下榻。

木靖自是立刻吩咐动身,不管朝中哪方得势,驿馆总是安全得多,且也方便上表请兵之事。

途中木靖便有意与那礼部官员攀谈起来。

“张大人可知近来天兴府为何启战?”

“木公子竟然不知?此乃两广总督丁都堂奉命清君侧,令麾下苏将军入城除贼。”这张大人是王应华的人,此时唐王得势,他自是甚为畅怀,不免话也多了起来,“木公子所幸落脚城西。据闻昨夜城南激战,大炮毁了不少房舍,死伤逾千。”

“哦?怎就城南损失如此之大?”

“那黄鸣俊一意袒护奸佞,竟率军强阻苏将军入城。朝中忠良皆义愤填膺,说服黄鸣俊手下军官,大开天兴府南门,放大军入城。”

“原来如此……”

“据说丁都堂此次立下大功,朝廷已颁旨加封梧州王,尊荣之至啊……”

两人正说着,便有一官员匆忙赶来,见木靖在场,拼命对那张大人使眼色。后者向木靖告了个罪,走开十数步附耳倾听,忽而双目圆瞪,失声惊道:“什么?!你说皇上被……”

他急忙闭嘴,只吩咐手下将木靖一行送去驿馆,自己却急匆匆不知往何处去了。

又过得两天,天兴府城中逐渐有了些生气,胆大的店铺已开张做起了买卖。

木靖和木芷晴所居驿馆乃是一座三进大院,由于近来局势不靖,少有人在此下榻。

这日傍晚,木靖却听院中脚步不断,片刻,牙勒轻敲他的屋门,“大少爷小心,似有刺客。”

木靖翻身披了衣衫,一把抓起佩刀,手刚触到房门,就听屋外有人低声道:“莫要声张,我欲求见木家公子。”

听声音是位女子。

木靖心中念头飞转,未等牙勒回话,先冲门外低声道:“让她进来。”

“是!”

来人进了屋,示意她身后那两名貌似侍卫之人先出去,这才摘了面上黑纱,竟是名四十上下的贵妇。

她对木靖盈盈一拜,肃然道:“妾身乃是陈王府,太王妃。此来欲求公子挽救大明苍生。”

第二百三十四章 就藩

“原来是陈太王妃大驾!”

木靖闻言连忙附身要拜,却被太王妃探手虚拖,“木公子切勿多礼。”

木靖只得改揖礼道:“陈太王妃方才何言挽救苍生?”

太王妃郑重点头,“木公子可知近日朝堂之事?”

“耳闻过一些。”

陈太王妃见他不再说下去,便接道:“三天前唐王调丁魁楚乱军围了天兴府,黄阁部率御营坚守,不料有宵小偷开城门,引乱军入城。

“前日刘若鳞与苏聘又破午门入宫,黄阁部自刎殉国。”

她语速越来越快,变得激动起来,“随后唐王率王府护军赶至慈庆宫,逼皇太后交出天子,并移驾偏宫。

“彼时皇太后端坐主位,并无惧色,丝毫不为所动。

唐王喝令左右带走皇帝,皇太后自紧抱圣上,严辞痛斥乱臣贼子。唐王手下那些逆臣羞愧难当,一时竟无人敢动。

那唐王老羞成怒,便赤膊上阵,从太后手中争抢圣上。太后怎拗得过他一壮年男人,圣上脱手被他夺走。

“不料唐王遑急之下仅抓到襁褓,圣上自裹被中滑落,摔在地上……当时便晕死过去。”

她深吸了一口气,眉头紧锁,“皇帝终是被唐王抢去,现交予新的乳母照管。但昨日宫里太医漏出口风,圣上似仍未转醒。

“如今皇太后被逼入冷宫,着大批甲士日夜看守,不得出门半步,亦不许外人探视。唐王内挟天子,外依粤军,把持朝政只手遮天,朝中无人胆敢不从。”

木靖虽知朝堂上两股势力争斗,却没想到会闹出这么大动静,更没想到唐王竟如此迅速便击败了皇太后。

“这,陈太王妃来我这里不是只为说朝局吧……”

太王妃正色道:“昨日有忠义之士助太后于冷宫中传信于妾身,要我想办法从唐王逆臣手中救出天子。

“如今满朝文武皆不可信,唯有我与皇太后亲如姊妹,自当赴汤蹈火以全此事!

“妾身思前想后,唯有我儿陈王率军急返天兴府一途,可解圣上与太后脱困。

“然,此时天兴府各门皆由粤军把守,可入不可出,消息无以送出。”

木靖一怔,凝视陈太王妃道:“您是要我……”

“原本妾身已经绝望,直到今晨得知礼部驿馆中有丽江木家的人,方知天不绝我大明。

“木家乃是丽江土官,身份特殊,朝廷难以节制,且与朝中各派势力素无来往,加之滇地战事吃紧,若你要寻故离去,唐王当不会拦你。

“还求木公子大义,拯大明百姓、江山社稷于危难!”

木靖面有难色,“我木家不过边陲小族,此来贺新君登基,礼毕便走。而涉身朝堂巨变,却非我等小族所能承受得起……”

陈太王妃心道,果然与太后所料不差,于是便依照太后预先吩咐的回道:“木公子以为朝堂之事木家便能独善其身?妾身于朝中之事也有所耳闻,滇地战乱,黔国公和沙定洲皆指对方为叛逆,自己乃是率军平乱。

“今唐王擅权,必是谁奉他号令,他便支持于谁。黔国公世受皇恩,断不会与唐王为伍。而唐王为拉拢沙定洲,定会指他为平乱官军。

“那沙定洲的野心路人皆知,若得了此大义名分,云南各大小土司焉有宁日?木家底蕴虽厚,届时面对沙家大军,却也难说结果如何。”

“这……”

她见木靖低头沉思,也不催他,只在一旁静静地看着,等他做出决定。

屋中久久陷入令人压抑的寂静,忽听屋门被人推开,陈太王妃立刻警惕地侧身望向门外,“谁?!”

一道娉娉袅袅的身姿步入屋中,关了门,转身拜道:“小女木芷晴,见过陈太王妃。”

陈太王妃对这个名字有些印象,忙将她扶起,“原是木家二小姐。”

木芷晴看了眼木靖,“大哥,莫再迟疑,陈太王妃所言极是。我们虽想远离朝争,沙定洲却会拖着我们卷进去。”她又压低了声音道,“天兴府的局势也得尽快回禀父亲才是。”

她转对陈太王妃道:“待朝中事态平息,还望您能恳求太后抽调兵力,早日剿灭沙定洲叛军。”

“我答应你。”

三人又在屋中商议了细节,陈太王妃留下信物,便自匆匆离去。待她走出一条街,方觉后颈冷汗不断,若木家有投唐王之意,陈王府定将大难临头。

……

朱聿奧转过奉天门,只觉得心情大好。这两日来他又有了做监国时那种指点江山的感觉,不,甚至比那时还要畅快!所有事皆是他一言以决,众臣无敢拂他意者。

这就是权力。

至高的权力!

“这王彦倒是机灵。”他不由笑着出声赞道。

紧随其后的苏观生眼皮一挑,这王彦今日在朝上奏请辅政王监国,以安天下民心。看得出,辅政王对此极为受用。

王彦这个马屁精,谋事不见他,事成便来摘桃子。他随即转移话题道:“殿下,眼下另有一事得尽快处理才是。”

“哦?何事?”

“乃是陈王。”苏观生揖道,“曾太后曾招他返回天兴府,现应正在途中。”

朱聿奧闻言也想到了什么,不禁微微皱眉。

苏观生接道:“王部堂前番以殿下之意,暗示陈王可将赣州封给他,却未见其有任何表示。此次他携驱虏大功入天兴府,若不与殿下同心,或将引来变数。臣以为,必不得使其返都。”

“依苏阁部的意思,应如何应对?”

“陈王此次立下抵定社稷之大功,却不能不重以嘉奖。”苏观生道,“殿下便可照前言,将赣州封予陈王。而后令其依祖制,立刻就藩。”

“赣州。”朱聿奧虽有些肉疼,但他也知道陈王必须妥善安置才行,终是点头道,“便依苏阁部的意思吧。”

又走了一段,朱聿奧就见一名心腹侍卫迎面而来,却是他派去看管曾太后的人。

“纪程?可是景西宫出了什么事情?”

那侍卫忙行礼道:“回殿下,景西宫无异。”他凑前两步,低声道,“是庞天寿欲见殿下,他说知道玉玺所在。”

“好!”朱聿奧闻言大喜,挥手道,“立刻带他来见我!”

第二百三十五章 贵重货物

原来早在苏聘兵围天兴府时,曾太后便将皇帝常用的七枚印玺藏匿起来,朱聿奧至今仍未找到其所在。

眼下庞天寿提到玉玺,可算解了唐王一块心病,这东西虽可重新制作,但总是隆武朝用过的更显正统。

果然,待他见到庞天寿之后,老太监直言不愿陪皇太后老死冷宫,故来向辅政王投诚。

随后便在庞天寿的指引下,几名王府护军便在慈庆宫的瓦片下找出了七枚印玺。

自此,朱聿奧已可以随时以天子名义颁旨,号令天下了。

至于内阁那边,黄道周虽仍是名义上的首辅,但实际上却是刚被封为次辅的苏观生说话最为管用。基本上只要是唐王代天子批了红的,内阁一律通过。

朱聿奧也投桃报李,仍令庞天寿在司礼监任事,只是不再任掌印之职。

……

“恭喜大人!”

“朝廷此番可真大方,赣州啊,江南富饶之地……”

“嗨,要我说,以殿下不世大功,封赣州一地尚显少了。”

“哈哈,这倒也是……”

众将笑逐颜开地向朱琳渼贺喜。他们一行刚走到将乐,便有礼部官员前来颁旨,先大赞了一番陈王平虏大功,而后宣布封陈王于赣州,即刻就藩。

招待宣旨官员的宴席还未开始,张家玉待周围人少了些,这才对朱琳渼道:“大人,朝廷这是何意?此前刚招您回天兴府,眼下却又改为就藩赣州。”

朱琳渼微微摇头,“我也颇为奇怪,当是天兴府发生了什么事情。”他旋即笑道,“不过有了赣州这块宝地,很多事情就方便施展了。”

实际上他心中已在规划着在赣州扩建铁场,新建玻璃厂、罐头作坊之类。另外宋应星的格致学府正好就建在赣州,若此处成为陈王封地,不管是招生还是扩建都会方便很多。

可以预见,只要能妥善经营,赣州不日定会成为大明的工业中心和科研基地。

“那大人的意思是,便往赣州就藩?”张家玉询问道。

在大明做个藩王?朱琳渼心中长叹,若是承平盛世,在赣州这种富庶之地花天酒地一辈子倒也不错。但眼下建虏肆虐,他若老老实实待在封地,就凭天兴府那些人,恐怕用不了一两年,就能把他辛苦打下的这点家底挥霍光了。

他摇头道:“福京还有不少未靖之事,暂时还不能回江西……”

两人正说着,石霖得了一名亲兵传讯,转至朱琳渼近前禀道:“大人,江北刚送来的消息,那个姓梁的蝗商有了回复,说只要可保他儿子平安,输送货物去漠北不成问题。还有那十万两要购买什么物资请您尽快示下。

“他还建议我们先由水路将东西运至襄阳,他派人在那儿装车,过陕西入草原,保证不会有失。”

“这奸商效率还挺高。”朱琳渼点头,又吩咐石霖道,“既如此,那便按照事先筹划那般行事。不过改为把‘货物’送到抚州上船。告诉梁嘉宾,若敢有旁的心思,就别想再见他儿子了。”

“是!”

“切记,”朱琳渼又仔细叮嘱,“若遇意外,必须确保杀掉‘贵重货物’!”

“是!”

待送走了礼部那几个人,两名亲兵带着朱琳渼的命令快马赶回了光泽。在那里,阿济格被套上裙衫,化妆成一名丑陋不堪的仆妇,由龙卫军士兵押着,随同四大车军器物资向抚州赶去。

几经辗转,这些货物连同阿济格在三个月后由梁嘉宾亲自带队,通过他们的走私渠道送到了腾继思手中,不过这已是后话。

是夜,将乐城郊。

二十多名头戴斗笠腰挎单刀之人伏在一蓬灌木之后,远远望着朱琳渼一行人下榻的驿站,眼中尽是凌厉寒光。

“苏扬,我们一直这么等着也不是办法。”其中一人语气充满急躁,“贝勒爷随时可能遇险,我们不如冲进去拼了……”

“闭嘴!”为首的马脸壮汉沉声斥道,“猎物总有放松警惕的时候,否则凭我们这些人,怎能应付上百南蛮?

“冒失冲上去,打草惊蛇,贝勒爷的处境会更为危险。”

“苏大人,”另一人指着驿馆道,“有人出来了!”

苏扬凝神观望,就见有六七人自驿站走出,他立刻招呼一声,“跟上去,若不是那人便都不许动手。”

“嗻!”余者应和一声,绕了个大圈,向那几人摸了过去。

“大人,属下亦觉得这前后两道旨大有问题。前一道是中旨,直接由白公公送来,而后一道则挂了内阁的票,由礼部派人宣旨。这分明便是宫中与朝堂各自的意思。”张家玉忧心道,“大人夹在这二者之间,恐怕……”

朱琳渼看着不远处的河中晃动烛光的渔船,摇头道:“所以我更得回天兴府,绝不能任由这两方内斗。夹在太后和唐王之间,或是险境,但亦可借力。”

第二百三十六章 刺客

“苏大人,当是那蛮子陈王!”一名戴斗笠之人闪身没于茂密的芦苇丛中,低声对一马脸男子道。

后者脸上闪过喜色,又谨慎道:“你可看仔细了?”

“标下在邵武时见过他,”那人回到,“而且方才这几人言语间多提及‘封地’等语,定不会错!”

这人原是杜尔德手下,曾被明军俘获过,后又趁乱脱出,既然他如此确定,那便**不离十了。苏扬察心中狂喜,猎物果然都有打盹的时候,这蛮子陈王竟只带了六名侍卫,真乃天赐良机!

他令手下聚拢过来,沉声叮嘱道:“杉关一战之后仅我们这些个人了,若我们失手,那贝勒爷便……

“蛮子仅有七人,等会额尔和带五个人缠住那些侍卫,其他人跟我一起围住蛮子陈王。

“记住,务必要抓活的,才能用他换出贝勒爷!”

他顿了一下,抽出单刀,目露凶光道:“若实在无法生擒,便宰了他,当为贝勒爷报仇了!”

“嗻!”

一群建虏各持刀剑,小心拨开芦苇,朝目标而去。

……

时值初夏,福京的天气已颇为炎热,纵是已近傍晚,但在驿站那小客房里待一会仍是满身大汗。

是以只要没有值夜任务的人几乎都不愿待在驿站里,尤其是将乐县左近的金溪,更是大家纳凉的优先选择。

夜风拂过两人高的芦苇丛,荡起一阵沙沙声响,带着芦苇叶的清香吹在人身上甚是凉爽。

“小姐,等这趟到了天兴府,你说朝廷会封你个什么官呢?”一名绿衫的小丫头甩着手里的芦苇杆,笑逐颜开地对甄真道,“会不会让你做兵马大元帅啊?”

“紫露,你都跟我这么久了,怎连大明官职都搞不清楚,还兵马大元帅?”甄真一身整齐的军装,河边虽是凉爽,她的鬓角却仍挂着香汗,“我或能升个参将职吧。”

“参将……”紫露平日负责甄真的生活起居,对军职的了解大多来自戏文,忽闪着眼睛道,“和蜀地那个忠州侯谁大?”她说的忠州侯便是明末第一女将秦良玉。

“休要乱说,我怎能和秦将军比?”甄真白了她一眼,轻叹道,“不过此番殿下获封赣州,以后打完了仗,想要拜见于他却是极近。不知他打算将王府设在哪里。”

“啧啧,‘殿下’?叫得颇亲切呢……”紫露扬着鼻子揶揄道。

“你这个死丫头!”

甄真作势要打,紫露娇笑着闪身告饶,又忙岔开话题道:“对了,今儿下午小姐在军灶那边打探什么呢?”

甄真俏脸微红,收回扬起的手,颇认真道:“紫露,你会炖鸭汤吧?”

“会啊,小姐你想喝鸭汤?明儿我帮你炖便是。”

“不不,我想让你教我如何炖汤。”

“哦?”紫露眼睛瞪得老大,奇道,“我们家小姐向来远锅台,今儿这是唱得哪出啊?”

“你管?只教我便是。”

小丫鬟装作板起了脸,“你要不告诉我,我就不教。”

“你……”

“要么你去找刘伙夫教你,嘻嘻。”

“我正是瞧不上刘伯的厨艺才找你的……”

紫露忍住笑斜睨她家小姐,“那你就告诉我嘛。”

甄真拗她不过,小心地四下看看,抿了抿嘴道:“你说,我帮殿下炖些汤,会不会显得不合适?”

“哈,我说呢……”紫露立刻得意地坏笑起来。

……

“嘘……”

朱琳渼和张家玉正走着,就见石霖闪身上前,示意众人噤声。

“当心,有人过来了。”

石霖曾常年在边疆征战,练就了极为敏锐的警惕性,故而其他人虽没听到任何动静,却仍是按他吩咐退至金溪边上,让芦苇丛遮住身影。

又过了片刻,方见两个人影沿岸边而来,却是甄真和她的侍女。

朱琳渼松了口气,正要上前招呼,便听到二女对话,不由脚下一顿。

“别闹,好好说。”甄真努力严肃道,“近来殿下每日都在车中熬夜写公案,我看他神态疲惫,日渐消瘦。”她忽觉不妥,忙接道,“陈王殿下是我们破虏营的柱石,可不能累垮了。刘伯又只会大锅乱煮,我便思忖着做些汤点帮他补补……”

“老鸭人参汤最是合适,且是我的拿手菜。”紫露仍是一脸坏笑,“至于送还是不送,要么小姐去向陈王殿下请教请教?”

“你这坏蹄子!”

“哎呀,有人打师父了……”

张家玉和石霖等人也听得清楚,不禁掩嘴偷笑。朱琳渼满脸尴尬之色,此时现身岂不闹个大红脸,无奈只得摆手示意,要大家仍躲在芦苇丛里。

不料他摆手动作稍大,正被一片芦苇叶的边缘划破了手背,令他下意识地吸了口冷气,“嘶——”

十步开外,甄真骤然停住,抬手搭在腰间迅捷剑上,美目四下一扫,高声道:“谁?给我出来!”

苏扬察眉头一皱,眼看蛮子陈王已朝自己这边而来,却忽然间隐入芦苇丛中,此时又有人高喝“出来”,难道行踪暴露了?

暴露了又如何?!我这边有二十多名建州勇士,距离南人不过十几步,冲将上去定能将其一举拿下。

想到此处,他单刀一挥,大吼道:“都给我上!”

立时,一群持刀之人借着月光,直扑朱琳渼等人藏身之处。

待冲出几步,苏扬察余光瞥见甄真二人,见其身着军服,腰胯宝剑,立刻随便拽了两名手下,一指甄真,“去对付她们!”

“嗻!”

朱琳渼上一刻还在思索要如何挨过眼前尴尬局面,下一刻便闻一阵喊杀,河边突然涌出一大票人,其样子显然不是善类。

石霖立刻抽出佩剑,高喊:“保护大人!”率先挡在朱琳渼面前。

其余几名亲兵也俱是持剑在手,列成横排挡住陈王。

“刺客?”朱琳渼暗自皱眉,从腰间取出簧轮短铳,麻利地上紧发条,平举向前。不过这簧轮铳装弹麻烦,可以说他仅有一发子弹的机会。

刺客的人数明显多得多,他们可不像武侠片中那般,一个一个和你对打,二十多人瞬间分作前后左右合围而来。

第二百三十七章 神秘高手

甄真见两名刺客迎面扑将上来,忙抽出迅捷剑,侧身微蹲,摆出了搏斗起手式。

她乃是半路出家习武,又是女儿身,若学习重视基础的中华武术不知何年能有所成。是以她只得另辟蹊径,拜一名以西巴你亚剑客为师,学习简单实用西方剑术。

欧洲剑法虽不如中式剑法博大精深,但胜在入门快,见效快。有高手指点,加上她天赋不错,仅两三年时间,寻常武师在她剑下便已走不过三合了。

那两个虏兵见对手是女子,心中先有了轻敌之意,两柄刀分两侧劈向甄真和紫露。

紫露虽不会武,但她随甄真闯荡多年,大场面也见过不少,当下一声刺耳尖叫干扰敌人,而后扭头就跑,动作直如野兔般利落。

甄真这边则极为冷静,剑尖前指巍然不动。直到刺客的单刀已砍至她头顶一尺处,这才忽然拧腰侧身,那刀刃几乎贴着鼻尖划过,同时她手中迅捷剑闪电般刺出。

迅捷剑顾名思义,就是一种舍弃了其他所有功能,只求快捷的武器。其剑身薄而细长,分量极轻,主要攻击手段就是刺。而这种精心设计的剑体正可将突刺攻击发挥到最快。

那建虏一刀落空,正欲收刀再砍,也没见对手怎么动作,却忽觉手臂无力,低头看去,自己胸前正冒出一团鲜血,这才感觉到疼。

再抬眼间,那持剑女子已转身朝他的同伙而去。下一刻,他便眼前一黑,失去了知觉。

紫露和甄真配合老练,她绕了一圈,转头见小姐已将对手刺倒,立刻尖叫着跑了回来。

身后那虏兵连砍不中,正心中烦躁,忽见身侧寒光一闪,惊得他急忙举刀相迎。不料那支细如钢针的剑并不与他单刀相碰,剑柄一沉,平刺就变成了上挑。

虏兵慌忙仰头向后闪避,谁知那细剑上挑的动作只是诱敌,挑了一半又改直刺。虽是极为简单的变招,却是针对人的习惯性反应设计,遇到寻常对手概不落空。

建虏上半身后仰,再想躲避却已失去重心,右腹立刻中了一剑。

刚才还在撒欢乱跑的紫露即刻返回,捡起前一名刺客的单刀,别着头闭眼朝倒地的虏兵砍去。

甄真化解了敌袭,又听一旁兵刃交击不断,转头望去,月光下那人似乎是石霖。

殿下在这?!

她心中一紧,立刻提剑上前助阵。

石霖和亲兵尽力结成紧密队形,以防被分割击破,但对手人数太多,他们均是以一敌三。加上事出突然,他们到现在为止还没空出手来明哨示警。

张家玉剑术虽也不差,但他和亲兵连没有配合过,此时只能抵在陈王背后,谨防有人施冷箭。

正前一名刺客用力过猛,一刀劈过不及收势,石霖瞅准机会挺剑刺入其面门,巨大的冲力将那人头上斗笠掀飞出老远。

月光之下,石霖正看到刺客脑后浸血的鼠尾辫,忙高声道:“是建虏!”

不远处的金溪上,一条晚归的渔船正缓缓漂过。船上一名留着七寸长髯的方脸中年人先前便注意到了岸上的动静,却一直在凝神观望。

此刻他听到“建虏”二字,不由沉哼一声,发力撑了一篙,那船竟嗖地窜出近十丈距离。

方脸男子又挑起脚边的木盘,扬手甩入水中,而后用力踩在船头上,提气跃出。半空中,他右脚在浮于水面的木盆上一踏,借力又向前纵出一丈多远,左脚正落在岸边。

石霖刚才示警时的瞬间分神,额尔和的刀锋便已朔至他胸前。石霖拼命避过要害,却觉右臂剧痛,那刀尖正带出一蓬鲜血拔出。

石霖怒喝一声,剑交左手,但招数已远不如之前施展自如。

苏扬察见机挺刀上前,从石霖右侧的空隙蹿了过去,面前一名年轻人的面孔,当是蛮子的亲王不差!

他心中狂喜,刀走下盘,只盼将目标双腿砍断,等杀尽其侍卫,便可掳走。

但他刀还未递出,忽感身后异样,常年喋血的经验让他慌忙就地一滚,一柄细长的钢剑便贴着他后背划过。

苏扬察转头看去,就见一名女子气势汹汹地举剑又刺。他只得先丢下朱琳渼,返身应付甄真。

但石霖这个核心战斗力锐减,其他龙卫军亲兵在围攻下立刻渐显不支。很快便有人的腿被砍伤倒地,整个防线立刻现出巨大的空挡。

石霖等人随即被虏兵切割开来,十多名刺客将他们四下围作两团,再无力顾及朱琳渼那边。

额尔和见状冷笑一声,一招“饿虎扑食”纵身直劈朱琳渼双腿。

身后张家玉自顾不暇,一旁甄真被苏扬察缠住,朱琳渼不容多想,当即扣动了簧轮铳的扳机。

随着一声轰鸣,额尔和胸前顿时出现一个血洞,铅弹的冲力将他掀翻一旁。

远处驿站中的龙卫军亲兵惊闻铳声,这才知道出了事,连忙上马向河边赶来。

额尔和身后两名虏兵见自己旗官被击毙,立刻怪嚎着随而至,四目瞪得血红,分两侧袭向朱琳渼。

朱琳渼半点武功都不会,又用掉了唯一的一枪,此时眼睁睁地看着两柄利刃劈至,手里连个能挡一下的兵刃都没有。

电光火石间,就见一道身影兀然出现在两名虏兵身后,大手一探,捏住二人后领,竟如抓了两只小鸡一般,抡出一道半圆,将他们甩出三丈开外。

那人简直形如鬼魅,在一群刺客中忽隐忽现,就凭一双肉掌上下翻飞,虏兵顿时惨呼连连。也就十来个呼吸的工夫,“鬼魅”已从敌群中穿过,他身后至少有**名虏兵被拍翻在地!

另一边甄真总算瞅准了破绽,一剑刺中苏扬察的右肩,便不再理他,立刻转身护在了朱琳渼身侧。

剩余虏兵还欲再战,但那方脸男子脚下转了个圈子又重杀了回来,几乎无人能在他手下走过一招,瞬时又有数人被击倒在地。

便在此时,远处传来急促的马蹄声,仅剩的五六名刺客对视一眼,轰一声四散奔逃开去。

木芷晴正要询问距离将乐驿站还有多远,就听牙勒沉声道:“谁?站住!”

顿时数十名纳西族侍卫便将木芷晴马车团团围住,弯刀出鞘。

第二百三十八章 隔花初见

之前伏击朱琳渼失败的两名虏兵慌不择路下迎面正碰见一辆精致的马车,两人本欲从一侧绕开,不料牙勒目力极好,立刻便看到了他们脑后的辫子。

“截下!”

随着他一声低喝,四名侍卫纵身而出,弯刀翻飞,几个照面便将虏兵制服,随即押到牙勒面前。

“干什么的?”

那两人神色慌张道:“难、难民。”延平被虏军攻占后,确有不少被迫剃发的百姓。

牙勒上下打量他们一番,冷哼一声,“身负建奴佩刀,夜半于外奔行,好个难民。”

他对手下使个眼色,立刻有人将虏兵拖至远处,随后便隐约有惨叫声传出。

不多时,侍卫回禀:“大人,是两个建奴溃兵,说他们在此处袭击陈王……”

“陈王?陈王在这附近?”

那侍卫遥望夜色中的一点灯光,“据贼兵供述,陈王人马就在将乐驿站。”

一旁马车上,木芷晴闻言心中一松。在这个没有电话电报的时代,两队人走岔了是常有之事。

她轻敲车厢,吩咐道:“速去驿站。”

……

五十名龙卫军亲兵纵马赶至,一部分人将朱琳渼围在中间,余者救助伤员,追击逃敌自不在话下。

朱琳渼先探视了伤者情况,而后来到方才出手相助的方脸中年人面前,揖礼道:“多谢壮士相助,鄙人朱琳渼,敢问壮士高姓大名?”

“朱琳渼?”

那人正思索,就听石霖一旁低声道:“此乃陈王殿下。”

陈王?大破数万建虏的陈王?方脸男子神色惊喜,忙要跪下行礼,却被朱琳渼一把托住,“壮士莫要多礼。”

那人只得改为揖手道:“草民王来咸,拜见陈王殿下。”

“王来咸?”朱琳渼觉得这名字似乎听过,却好半天也没想起来,不禁问道,“王壮士可有其他名号?”

王来咸一愣,又道:“草民组建义军时曾用过王瑞伯之名。”

王瑞伯?也没印象。朱琳渼心中疑惑,此人武艺极高,王来咸这名字又有点熟悉,到底是谁呢?

张家玉见陈王对王来咸颇有兴趣,一旁插道:“不知王义士表字为何?”

“哦,劳大人垂问,草民表字征南。”

“征南?王征南?”朱琳渼眼前一亮,这难道是明末著名的内家拳宗师王征南!南明时曾有“文有黄宗羲,武有王征南”的说法,这可是时下数一数二的大高手!

朱琳渼随即想起方才此人出神入化的身手,应当不会错。他立刻便动了招揽之念。

明末时分火器尚不完善,武术搏击还是非常重要的。尤其是特战、情报、护卫等兵种,有一副好身手绝对极为有用。而龙卫军的特战和情报部门,正是朱琳渼下一步打算组建的。

此外随着和建虏战事不断升级,以后刺杀事件怕会越来越多。若王征南能加入龙卫军,自己也能跟这位内家高手学几招。

等再遇到刚才那般情况,也不至于慌了手脚。朱琳渼脑中闪过自己举手投足间击毙数名刺客的威风场面,心中不由还有些神往。他瞥向一旁因激烈搏斗而脸色绯红的甄真,暗道,至少以后不用反要女孩子来护卫自己了。

况且他记得这位王征南和黄宗羲还是至交,拉上王征南,还怕找不到黄宗羲?

黄宗羲乃是明末三大思想家之一,熟悉西学,尤其在税法、哲学、教育等方面颇有建树,如此人才,肯定是不能错过的。

故而能招揽王征南,还是“买一送一”的好事!

想到这里,朱琳渼又对王来咸礼道:“不知王义士现在作何营生?”

王来咸有些丧气道:“草民曾在南直隶率义军抗虏,兵败后便返乡捕鱼为生。”

“以王义士之能,打鱼岂非太浪费了。”朱琳渼立刻道:“我龙卫军正要扩军,以待北伐,不知义士可愿任龙卫军特战队总教习?”

自王来咸赋闲以来也有不少大明军官前来招揽,但他对糜烂不堪、战力孱弱的明军极为失望,当年他的义军便是被官兵拖累以至全军覆没。故而他一概推辞,始终未再出山。

实则王来咸心中始终未忘匡复河山之志,只是不愿再一次次重复无能明军被建虏蹂躏的痛苦记忆。

然而陈王的威名却如雷贯耳,王来咸据近来传遍延平大街小巷的消息,陈王麾下与以往的明军大不相同,仅以不足两万人马便击溃了建虏四五万大军,足见其精锐。

这样的威武之师才是驱灭建虏的希望所在!

王来咸没想到竟在这里遇到陈王招揽,略为一怔,随即便撩衣单膝点地,高声道:“草民愿随殿下光复河山,万死不辞!”

朱琳渼忙将他扶起,转头间见亲兵连已将战场清理得差不多了,便招呼众人返回驿站而去。

方才搏杀之时甄真无暇他顾,此时冷静下来方才想起一事,慌忙拉住紫露低声道:“刚才殿下离我二人如此近,你说……你说他们会不会听到……”

紫露眨巴着眼睛还未答话,就见石霖正巧从她身侧走过。他扫了眼二女,似想到了什么,兀然停住脚步,对甄真极认真道:“哦,对了,甄将军,殿下素不喜生姜,记得炖汤时莫添此物。”

言罢,石霖云淡风轻地快步离去,留下甄真愣在当场,俏脸刹时变成熟透的草莓般。良久,她用力跺了跺脚,拉起紫露追上大队,一路却不住嘀咕,“这可如何是好?”

朱琳渼回到驿站,正向王来咸询问武术搏击方面的问题,就见一辆做工考究的马车自正门驶入,数十名黑色衣衫的持刀侍卫簇拥前后。

经过刚才建虏偷袭之事,众人神经还甚为紧张,立时列阵结成防御阵型,便要去摘背后的燧发铳。

“敢问,陈王殿下可在此处?”车中传出女子之声。

朱琳渼不由一震,只是一句简单询问,但那轻柔婉转之声如歌萦耳。

朱琳渼循声望去,隔着驿站院子正中一株盛开的栀子树,月光如水倾泻在花与叶的间隙中,一位粉裙女子正施施然自马车中走出。

她额饰花钿、发间玉色步摇、耳垂猫眼石皆映着月光闪出一抹莹华,只是这些贵重饰物的光彩却全不及她那双眼睛的万一。

随着她抬头望向栀子树另一侧,他瞬间有些失神。

第二百三十九章 规划西南

作为经过网络时代的人,朱琳渼见过的美女绝不算少。

但眼前的女子不论标致的五官,弱柳扶风般的纤腰,还是玲珑有致的身姿,都让他觉得处处皆美得恰到好处。便是扶着车门的那只修长柔嫩的素手,亦使他心跳漏了半拍。

片刻,他才想起这女子所问,忙拱手道:“我便是。这位姑娘所来何事?”

木芷晴就见一名年轻男子立于廊下,身上的军装极为笔挺干练,剑眉之下一双睿智犀利的眼眸,面容坚毅,嘴角却带了一丝和蔼的微笑。

她绕过栀子树,快步走到近前,盈盈一拜,“拜见陈王殿下。小女受人所托,带了封家书给您。”

“家书?”朱琳渼都差点忘了自己还有个陈王府的家。

“有劳姑娘了,不胜感激。”

他正欲去接家书,又听那女子声若莺啼,“陈王殿下,可否借一步说话?”

“哦?”这女子说有家书却不当面交给他,朱琳渼略一思索,转身示意自己居住的客房,“姑娘这边请。”

一旁甄真早看到自这女子出现的一刻,殿下的注意力便都在她身上。

甄真其实也被她容貌震惊,见陈王殿下对她又甚是客气,心中不免一阵泛酸,忍不住高声道:“此人来历不明,不可……”

她忽觉声音太大,脸微微一红,压低了音量,“殿下方才遇刺,不可不防啊。”

她的话令一众亲兵连的士兵瞬间反应过来,纷纷将视线自那粉衣女子身上移开。

木芷晴嫣然一笑,回头示意牙勒,又对朱琳渼道:“陈王殿下,小女的侍卫在途中抓到两名虏贼,据供述便是刺客。正交予殿下。”

“谁知是否苦肉计?”甄真紧盯着她,又道,“这会子了也不自报家门,还不可疑?”

木芷晴轻叹一声,“不愧是陈王麾下,谨慎持重。”她说着从袖中取出一枚玉佩举至眉间。

旁人倒没什么,石霖却是一愣,忙附在朱琳渼耳边道:“大人,是太王妃的随身之物。”

朱琳渼点头示意士兵让开,对木芷晴一展手,“请。”

“殿下!”甄真跨前一步急道。

朱琳渼对她微笑摇头,“勿忧,当是故人之友。”又不着痕迹地拍了下腰间簧轮铳。

待朱琳渼头前走出数步,木芷晴似随意地回头,留给甄真一个胜利的眼神。

后者先是一愣,旋即反应过来,气恼地狠狠踢了栀子树一脚。

待进了屋,木芷晴这才大礼拜见,并说出自己身份。

“丽江木家?”朱琳渼立刻想了起来,“土司?”

木芷晴点头,又取出一封书信,“请殿下见谅,事关重大,小女不得不谨慎。这是陈太王妃让我交给您的。”

随后,她又将天兴府的形势以及陈太王妃所托大致说了一遍。

“政变?!这个唐王!”朱琳渼不由眉头紧锁,这些家伙搞窝里斗还真是不遗余力!自己这边战事刚结束,天兴府就搞出这么大动静来。

历史上朱聿奧的邵武政权不过存活了一个来月,绝不能再让这种废柴统治大明了!朱琳渼暗下决心,又快速拆开信封,却见里面有大小两张纸。

小的竟是曾太后密诏,仅有几行字:持诏者立聚兵入天兴府勤王,大小官员皆由调遣。唐王谋逆,天下共诛之。持诏不从者,与逆贼同罪。

而大些的是太王妃的信函,上面只说要他相信木靖木公子,局势紧迫,当尽快行事。

没想到局势已坏到如此程度!朱琳渼仔细收好密诏,又问粉衣女子道:“木靖当是尊兄?”

木芷晴点头,“我们出了天兴府,向西不到二十里便有唐王的人追来。大哥使一小婢扮作是我,由我代他来送消息。”

朱琳渼点头,又问了些具体的情况,最后对木芷晴恭敬揖礼,“全仗姑娘冒险传讯,大明方免万劫不复。”

“殿下言重了。”木芷晴忙还礼,垂目思忖,又恳切道,“素闻赣军皆服殿下,不知殿下可否帮小女……帮滇地百姓及黔国公向杨阁部进言,将赵印选赵总兵所部滇军调回云南。沙定洲叛军势大,若无赵总兵人马,云南恐难以抵挡。”

“沙定洲?”朱琳渼旋即想起,历史上的沙定洲叛乱初期简直不可一世,南明朝廷疲于应付建虏,根本无暇顾及云南。最后还是在张献忠被杀之后,其义子“战神”李定国与永历朝廷结盟,率所部原大西军人马才剿灭了沙定洲叛军。

他对木芷晴道:“破虏营此刻当已入赣,江西战事应很快便会平定,调赵印选返滇自是无碍。”

他转而又道:“不过眼下数万叛军盘踞昆明,加之钱粮充足,众土司又不愿与其为敌。仅凭黔国公一己之力,即便加上赵印选的四千人马,恐怕也很难撼动沙定洲。”

木芷晴原以为朝中无人清楚云南之事,没想到陈王却知之甚详,听他分析亦极为在理,不禁面露急色。

朱琳渼自然不会等到历史上李定国入滇解决沙定洲。放任沙定洲在云南搅和两年,整个云南必会一片糜烂,变成一个需要朝廷不断救济的负担。

而此次丁魁楚派兵支持唐王政变,正给了朝廷解决两广问题的借口。

等收拾了天兴府乱局,正可趁势连丁魁楚一起收拾了,大明朝廷实际控制的范围便能由福建、江西两省扩大到闽、赣、粤、桂四地。届时还可以整集广西兵力西进云南,和沐天波左右夹击灭掉沙定洲,将还未受太多战火荼毒的云南纳入朝廷治下。

有了五省之地,才是真正具备了和江北建虏扳手腕的国力!

可以说,丁魁楚兵马入闽参与政变,其实也是给了大明一个整顿“家务事”的良机。

此外,朱琳渼还有个十分重要的目标,那便是张献忠的沉银。后世已有考古学家找到了沉银的遗迹,并初步打捞出来张献忠的金册等物,证实了这个“传说”乃是真实发生过的事情。

要知道,这可是大西政权多年积累的财富,估计少说也有百万两以上!

解决了丁魁楚这个事实上的割据军阀之后,自广西出发,一方面可以西进云南,另一方面便是北上四川,或许便能在张献忠凿沉银船之前将其夺下。若有了这巨大的财富,大明中兴的速度必然可以加快数倍。

有了这些初步的谋划,朱琳渼转对木芷晴道:“云南局势不必担心,待天兴府大事已定,我会亲自解决沙定洲叛逆。”

陈王亲自动手?!木芷晴自是知道陈王麾下的战力,若能如此,沙定洲必不在话下。

她立刻惊喜道:“多谢殿下!”

第二百四十章 平叛

大明内乱,必须要趁建虏还未反应过来之前予以解决!

朱琳渼既已决定依曾太后密诏平复唐王政变,便一刻都不再耽搁,立即率众军官连夜动身返回光泽,龙卫军主力正在那里进行修整。

“大人,据那木氏姑娘所说,此番仅入闽的丁魁楚所部便有两万以上,加上唐王自己的人马,兵力恐在两万五千上下。”

张家玉看向并马而行的朱琳渼,有些担忧道:“而光泽仅有龙卫军五千余人。是否将派往江西的破虏营召回较为稳妥?”

朱琳渼早就想过这个问题,摇头道:“任何时候驱虏都是首要,夜长梦多,必须在天兴府局势对江西造成不利影响之前,尽快结束广信的战局。

“至于丁魁楚那两万人马,断不至比阿济格的建虏主力更为精锐。我相信五千龙卫军足以将其击败。

“眼下各地官员或未得到消息,或在观望形势。以最快的速度挫败唐王政变,方能增强各方对朝廷的信心。”

张家玉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他自明白陈王未说之言,若拖得久了定会大大削弱朝廷威望,造成地方离心离德。

两人正说着,忽有一骑迎面而来,待到了近前,高声道:“报!有泉州急讯。”

石霖忙上前接过信筒,又转交给朱琳渼。

“泉州?”朱琳渼取出信纸展开,凑近火把前细看。

信是郑成功所写,详细汇报了其返回泉州之后的所有事宜。

他先是苦劝郑芝龙无果,便与章国炫筹划防止郑芝龙支援建虏攻打天兴府。不料郑芝龙还未有所动作,便闻陈王在延平大破建虏主力,斩杀博洛的消息。

郑芝龙立时惊得肝胆俱裂,再没了出任大清闽粤总督的心思,转而开始收拾细软准备逃命。

而此前郑成功利用自己对郑芝龙老巢附近水道的熟悉,已暗中将章国炫的船队调至漳州港附近。

漳州港是郑芝龙舰队的母港,郑成功联络了一些郑芝龙手下不愿降虏的军官,计划里应外合,在章国炫的船上装满燃烧物,潜入港内烧毁郑芝龙船队。

但郑芝龙不知为何,竟鬼使神差地提前调船队出海。郑成功急忙发动袭击,却仅截住郑芝龙后队船只,将其尽数烧毁。

郑成功判断他应烧掉了郑芝龙运送财物的辎重船和部分战船,但至少有六成以上的战船,尤其是重型战船已离港,当是北上山东投虏。

信末,郑成功对未能尽毁郑芝龙船队甚为自责,另言他在家乡招募了近千忠勇之士,和章国炫一道赶往邵武与龙卫军汇合。

朱琳渼将信递给张家玉,后者快速浏览一遍,感慨道:“国姓将军此番又立大功啊!”

朱琳渼点头道:“章国炫手中仅有一百四十条小船,而郑芝龙的船队却最先进的战舰上千条,能烧毁其四成已是极为难得。

“且郑芝龙盘踞闽地数十年,加之掌控海上贸易,所敛财富定极为惊人。”朱琳渼记得曾看过些资料,说郑芝龙在对外贸易巅峰时期,每月有近四十万两的收入,其中至少有一半纯利。其全部家产恐怕能有三四千万两之巨!

“若非大木将这些财物焚毁,待郑芝龙靠岸山东,仅这些钱便够建虏数年作战的粮饷消耗了。”

他想了想,又吩咐张家玉道:“派人通知大木,让他别去邵武了,直接赶往天兴府汇合。”

“是!”

待信使离开,朱琳渼却皱眉沉思起来。虽说郑成功已取得了不错的战绩,但郑芝龙至少带了六百多艘战船投靠建虏。

而且这些船绝对可说是时下整个东亚最为先进的,大量参考了荷兰人的造船技术,战斗力比普通的大明战船高出不少。

建虏以前最不擅水战,如今得到这么一支强大的舰队,势必会对大明产生极为不利的影响。特别是会严重干扰大明的海上贸易。

而海上贸易正是朱琳渼下一步规划的重点内容之一,对缓解大明的财政危机有至关重要的作用。

“看来必须得组建一支强大的舰队才行。”他随即摇了摇头,暗自叹道,“技术上虽有绝对把握能压过郑芝龙的战舰,但海军这东西从来都是吞金巨兽,这启动资金又从何而来呢?”

他立刻便想到了张献忠的沉银,不禁转望西侧,看来四川是非去不可的了,而且一定要拿到这笔银子才行!

两日后,朱琳渼率一应军官与龙卫军主力汇合,而后便马不停蹄地挥师东进,直逼天兴府而去。

……

“这个陈王真是不识抬举!”朱聿奧将手中邸报狠狠地摔在地上,那上面写着,陈王未遵旨就藩,而是率军疾朝天兴府而来,昨夜已至延平境。

“殿下,陈王所部七成皆在江西与刘光弼鏖战,此来不过五千人马。”王应华不以为然道,“他若想以螳臂当车,自有苏将军两万大军将其碾为齑粉!”

“王大人所言差矣,”苏观生摇头道,“下官曾在江西与陈王……呃,一同对战金声桓,素知其所部之精锐。

“且陈王的人马分两个部分,一曰破虏营,其主体乃是他收编的义军,后加以整顿操练而成。人数虽多,却非其主力。

“二曰龙卫军,此乃他一身招募编练的精锐,战力较之破虏营高出数筹。据我所知,他此番带来天兴府的正是这龙卫军,虽仅有数千人,但绝对是精锐中的精锐!”

他转对朱聿奧揖道:“这龙卫军曾在抚州以三千兵力击溃高进库一万五千大军,战力可见一斑。殿下当谨慎以对。”

朱聿奧闻言点头,“福京现仅有陈王这一队人马胆敢不遵朝廷号令,必得一击溃之,以震慑首鼠两端之辈!”

何吾驺忙拱手道:“只消这一战打出朝廷威风,殿下正可借此大捷正式监国。”

其余几人闻言立刻点头附议,仅有苏聘一人皱眉立于一旁,不知在想些什么。

须臾,有王府太监捧了最新送至的塘报通禀而入,何吾驺忙接了奉予朱聿奧。

后者展开看了一眼,不由又是大怒,“这些废物!待收拾了陈王,我定将重重惩治这些鼠辈!”

第二百四十一章 物以类聚

苏观生忙接过那塘报来看,只见上面写了:逆陈王所部沿途如入无人之境,行军甚疾,现以至将乐以东。

他不禁皱眉,昨晚陈王才刚入延平府,这才一天工夫便到了将乐,这速度也太快了点。

“朝廷以遍昭福京,陈王拥兵谋逆,令各地防区倾力截杀。”朱聿奧怒道,“然邵武至延平沿途驻军万余,竟无一人敢动!都是些无用的废物!”

他几名心腹一旁低头不语,实则心中皆在嘀咕,您现在才知道这些驻军是废物?若他们有用,又何有建虏肆虐之祸。

不过他们哪里知道,这沿途的明军何止不敢拦截陈王,那简直是战战兢兢,毕恭毕敬。

陆畅和宋锦程在杉关奉朱琳渼之命,率部押着数万建虏战俘一路大张旗鼓行军,所过之处又对陈王麾下如何勇猛善战大加宣扬。

眼前浩浩荡荡两万多名虏兵如丧家之犬一般,沿途的官员何曾见过如此场景,陈王所部立刻被他们脑补为天兵天将一般的存在。

直至朝廷下诏说陈王谋反,陆畅和宋锦程才使俘虏停驻沙县。

而陈王平定江西时便已威名远播,此番更是被传得神乎其神,外加各地官员也都得到了些天兴府那边的消息,故而谁都不愿去趟这滩浑水,皆是静观其变。

朱聿奧这边余怒未消,那边他临时委派执掌兵部的兵部郎中李晖又匆忙赶至辅政王府。

李晖通禀进屋,草草施礼,神色焦急道:“殿下,大事不好!”

朱聿奧正在气头上,不由狠狠瞪了他一眼,“慌慌张张,成何体统?!”

“是、是……”李晖定了定神,揖道,“臣刚得到的消息,御营都尉刘若鳞昨晚饮宴醉酒,在自家院中摔坏了腿……”

“什么?!”朱聿奧急道,“伤势如何?”

“怕是……难以临阵统兵了……”

朱聿奧闻言无奈地抬起了头紧闭双眼,深深吸了口气,刘若鳞可是他嫡系军将中最能打仗的,肩负统领御营重任。如今大战在即,此人却醉酒负伤!

御营近日刚收编了黄鸣俊所部三千人,已扩充至近五千兵马。朱聿奧又拿出私房钱为其配置了不少盔甲兵器,正是他最为依仗的战斗力,可眼下这队人马要由谁来执掌?

他转望向苏聘,却见后者低头不语还稍稍后退了半步。

一旁苏观生见唐王面色不善,知其为刘若鳞之事发愁,当下拱了拱手,“殿下,军不可一日无帅。尤其是逆臣大军将至,当有强将统兵迎敌。”

“哦?”朱聿奧转过头来,“宇霖可有合适人选?”

苏观生立刻道:“臣举荐一人,定能率军绞杀陈逆。”

“何人,快说!”

“乃是原赣州游击将军,名做张安。”

“张安?”朱聿奧凝神思索,却并无印象。

“禀殿下,”苏观生继续道,“此人原是杨廷麟手下第一猛将,因犯了点小错,被陈逆当众鞭挞羞辱,又押回福京问罪。

“原本刑部已拟秋后问斩,续而新帝登基,大赦天下,此人才蒙不死。”

他又凑近一步道:“这张安极擅军伍,曾以六千龙虎军力战金声桓主力。且他与陈逆势同水火,仇怨极深,若以他统兵,必与逆军死战不辍!”

朱聿奧闻言大喜,立刻令道:“宇霖速去寻张将军来,本王即刻拜将!”

“臣这便去办。”

苏观生还未出得门去,又有辅政王府护军军官来禀:“殿下,陈王府已查抄完毕。只是……”

朱聿奧皱眉道:“只是什么?”

“回殿下,只是不见了陈逆之母。”

“废物!”朱聿奧指着门外,“天兴府就这么大,她一个妇人能跑到哪儿去?!给我遍搜全城,一定要把她找出来!”

“属下遵命!”

……

天兴府城南一处不起眼的民居内,陈太王妃发钗歪斜,显得有些狼狈,但她神态却未显惊慌,先四下打量一番,又对屋外高声道:“多谢贵人相救,不知可否现身一见?”

“陈太王妃言重了。”一道身影从后屋而来,“下官见过太王妃。”

“郑大人……郑都督?”

她话音未落,又有一名老者随后进屋,上前见礼道:“咱家拜见陈太王妃。”

“庞公公?!”陈太王妃惊讶道,“你不是已从逆……”她说到一半立刻便想到了什么,指着面前两人,“难道,你们……”

庞天寿微笑点头,“陈太王妃先在此地屈就几日,逆贼绝不会查到这里。剩下的都交由咱家和郑都督处理便是。”

……

朱琳渼缓缓移动着望远镜,只见五里之外的天兴府城头上插满了“张”字大旗,每隔两步便有手持鸟铳或弓弩的士卒把守,城垛之后还能隐约看到有巡城队伍来回走动,倒算是守备有度。

随着一阵蹄声,赵士超驱马分开亲兵至朱琳渼近前,拱手道:“大人,已探得守城主将乃是张安。”

“张安?”朱琳渼皱了皱眉,“可是在南昌城下纵兵劫掠百姓的那个家伙?”

“回大人,正是。”赵士超道,“据闻原本已判他枭首,后因新帝登基被大赦。”

“朱聿奧还真会挑人。”朱琳渼摇头道,“物以类聚啊。”

一旁张家玉却接道:“大人,若是此人统兵,或更利于您所定方略实施。”

朱琳渼微微点头,想了想,又在张家玉耳旁低语几句。

后者闻言会心一笑,忙道:“属下这便安排人去准备。”

甄真放下手中望远镜,却不无担忧道:“殿下,天兴府城墙高而坚固,若反军阖城死守不出,却是颇为麻烦。”

未等朱琳渼开口,一旁施琅便微笑道:“甄将军思虑周全,但唐逆却定不会死守天兴府。”

杉关大战之后,朱琳渼注意到施琅头脑灵活,颇具谋略,便调他至张家玉手下暂任副参谋。

施琅接道:“一则唐王私禁皇太后,挟持天子,朝臣虽惧其势力不敢多言,然不服者众多。唐王眼下正需一场胜仗镇住局面。

“若他守城日久,必致士气低落,人心惶惶。届时朝中群臣思变,他这抢来的大权怎能稳固?”

第二百四十二章 讨逆檄文

施琅见朱琳渼赞许点头,这才继续道:“故而我军虽不欲久战,但唐逆却比我们更急。他若被这‘区区’五千人堵在城里超过百天,不用谁动手,他自便垮台了!”

甄真觉施琅所言有理,心中为之一松,“那其二呢?”

“二则数日前唐逆曾派兵前出谷口欲阻截我军。当时大人故意下令避而不战,绕道古田至天兴府,就是担心一战之下挫了敌军锐气,至其龟缩避战。

“而我军绕行示弱,更助逆兵气焰,从而小瞧于我。若我没猜错的话,大人或准备在天兴府附近布置,毙敌于一役。”

施琅说得兴起,小眼睛一眯,又道:“属下另有一策。大人可将太后密诏示众,更实唐王逆名,他于朝中必如履炭火,何愁其不出而求战?”

“切不可如此!”轻柔的声音尚在数十步外,却吸引了所有人的耳朵,正是木氏土司之女木芷晴。

甄真立刻条件反射般道:“军中正观敌料阵,她来干什么?”

她转头间,就见木芷晴下了马遥对朱琳渼揖道:“小女拜见陈王殿下。”

自朱琳渼率军东进天兴府,木芷晴心料福京将乱,而自己在闽地举目无亲,且心忧仍被困在天兴府城中的木靖,于是便干脆随龙卫军同行。

木芷晴又近前几步,对施琅和甄真施礼了一礼。

甄真在心中重重“哼”了一声,只随意拱了拱手便别过头去。

施琅却仔细还礼,又问道:“方才木姑娘说‘切不可’,所指为何?”

木芷晴微微垂目,而后对朱琳渼道:“殿下,实则小女此来正要说此事。”

朱琳渼微笑点头,“你是指密诏?”

“殿下明鉴,”她接道,“密诏绝不可公示,否则定会害了皇太后,甚至皇上!”

“随你乱说!”甄真望着远处,小声嘀咕。

木芷晴没理她,继续道:“殿下大军压境,唐王却不敢对皇太后及皇上有异举。

“只因殿下亦是宗亲。

“但若密诏已泄,唐王定动杀机。”

朱琳渼再次点头,“木姑娘所言甚是,而且更会连累了木靖兄。”

木芷晴眼中闪过感动之色,又揖道:“多谢殿下体谅。如此,小女便不打扰大人们军务了。”

待她上马离去,甄真用胳膊肘顶了施琅一下,小声道:“她这打得什么哑谜?”

施琅却赞道:“这位木姑娘着实谋略不凡。此事是我疏忽了。”

他瞥见甄真面现愠色,忙解释道:“她方才的意思是说,殿下乃皇室宗亲,此次兵进天兴府,唐王必疑殿下欲除他而自立。若如此,他杀了皇太后反是帮了殿下的忙。但如果太后密旨公布,唐王便知殿下乃是助太后而来,或以太后性命要挟殿下。

“且密诏泄露,唐王定会追查何人将密诏带出了天兴府。木姑娘的兄长曾出过城,定难逃一劫。”

原来还有这么多弯弯绕。甄真闻言一愣,看了眼木芷晴的背影,心中嘀咕,我怎就没想到?

随后又有一骑飞驰而来,等到了近前,马上那一身银甲,面容俊朗之人翻身跳下,对朱琳渼行了个军礼,朗声道:“指挥大人,属下所部皆已就位,营寨松散,几未布防,只等叛军来袭。”

朱琳渼举手还礼,而后拍了拍来人的肩膀,“大木此番责任重大,辛苦你了。对了,盔甲可够用?”

郑成功拱手道:“每人皆有棉甲一套,最前排另配鳞甲。”

“这便好!”朱琳渼点了点头,又道,“诱敌是最危险之事,本不宜交给你招募不久的人马来执行,但眼下却只有你所部能胜任……”

原本他是准备让龙卫军步兵来诱敌的,但实际演练了一下,发现龙卫军因为训练水平太高,已将队列变成了肌肉记忆。故而在佯装逃跑的时候都会不自觉地排成一队,很容易被看出破绽。

好在有郑成功在老家新收拢的近千义军,倒成了唯一选择。

郑成功正色道:“为大明社稷,在所不辞!”

两人正说着,石霖一旁对朱琳渼道:“大人,众将已至。”

“好,我们先开完全军作战会议再说。”

……

“朱琳渼这个兔崽子!”张安将侍卫交给他的那张揭帖撕得粉碎,又狠狠摔在地上。

那揭帖详细描述了他原本强盗出身,为杨廷麟招安之后匪性不改,纵兵劫掠。后被陈王抓到现行,斩了他为祸百姓的手下,又将他吊起来当众鞭打五十,发往天兴府问罪。

张安人生中最难堪的就是被鞭打之事,这个朱琳渼整日用箭射“讨逆檄文”入城也就算了,还偏要在后面附这样的揭帖!简直就是在赤*裸裸地打他的脸!

前些时候他在唐王面前简单露了几手,便被拜为御营都尉,又拨发极多饷银任他使用。

正当他走上人生巅峰喜不自胜之时,却有人拿这事恶心他,他怎能不怒?

“娘*的!让你们把射入城内的东西都收起来烧掉,为何城西又见此物?!”

那侍卫战战兢兢道:“这些揭帖是贴在墙上的……当是城中之人所为……”

“混*账!给我查!查出来是谁干的,老子扒了他的皮!”

他话音未落,又有侍卫进屋,却不敢高声,只附在张安耳边禀报一番。

“什、什么?!”张安登时犹如看到红布的公牛般,一脚踹开房门,对侍卫吼道:“备马!”

辅政王府。

“殿下,敌携杉关胜势,士气正旺,”苏聘躬身道,“末将以为,当坚守以耗其锐气……”

“守什么守?!”张安进门冲朱聿奧行了个礼,盯着苏聘道,“五千多叛军,吓得你两万余人缩在城里!”

他又对朱聿奧拱手道:“殿下,断不可再等!叛军以往作战屡携大炮,此番由邵武急至,辎重当仍在途中。再守下去,等其大炮运抵,这仗就不好打了!”

朱聿奧斜睨苏聘,却对张安赞道:“张将军所言甚是,这军阵之事还要靠你调遣为宜。”

实则近日上朝,清流大多告假不来,便是他自己派系的,竟也缺了数人,一时间朝廷之上空空荡荡,颇为凄冷。

第二百四十三章 立功良机

朱聿奧知道众朝臣这是在观望,陈王善战早已闻名,这些人有如此表现倒也不奇怪。

故而他现在必须尽快将朱琳渼击败,才能一举奠定自己在朝中的威望。

但苏聘这厮竟劝他坚守不战,简直是岂有此理!

好在苏观生举荐的这个张安还算明白,否则这仗真的要没法打了。

他随后又望向苏聘,冷声道:“行军打仗,当令出一门。苏将军应以大局为重,配合张都尉统一调遣。”

这言下之意,便是要苏聘遵从张安的号令。实则朱聿奧心里还有另一副小算盘,此役若以粤军为主,获胜则必致丁魁楚恃功而轻视朝廷。是以这破敌首功,还是留给他自己直系的御营最好。

苏聘无奈拱手,“末将……遵令。”

……

“禀将军,”一名甲胄崭新的军将单膝点地,对张安拱手道,“属下已派人反复查探,天兴府二十里之内绝无伏兵。”

“哼,果然如此。”张安闻言不屑地哼一声,“他朱琳渼先前靠着福京天时地利人和,又耍小聪明截了建虏粮道,这才侥幸胜了博洛,他便以为自己是天下无敌了。”

朱琳渼自抵达天兴府便将人马都囤于西门外的开阔地上,既不围城,又极少派人外出打探,一副外行模样。

张安遥望六里外的“叛军”大营,又想起当年自己被鞭打时的情形,不禁血涌上头,咬牙冷笑,“老天有眼,让我张安有生之年得报此大仇!”

片刻,又有士卒催马赶来,高声禀道:“都尉大人,苏将军所部已出北门,正在结队。”

张安点了点头,旋即一撩背后红色大氅,手按刀柄转身下了城去。他身后几名部将忙紧随其后。

天兴府西门外,张安的人马早已在此列阵完毕。

战阵最前面摆着二十来门虎蹲炮。前军以刀盾手和铳手混编,刀盾在前,三排鸟铳在后。中军乃是藤牌手与长枪手为主,每五列插一队弓弩手在其中。两翼则是从苏聘那里借调来的一千多骑兵。单看这阵形排布,倒是颇具章法。

张安先骑马在阵前驰了两个来回,就见战阵虽不甚齐整,但人人盔明甲亮,威武不凡,自有一番气势。

他在阵前收住马缰,对御营士卒高声道:“近来操练得是严了点,不过老子告诉你们,不会让你们白吃苦!”

他指向身后的“叛军”,“今日凡阵前斩获叛军者,除得赏银外,皆可随我去福缘街快活三天!一应花销都算在我张某人的头上!”

这福缘街便是天兴府最有名的烟柳巷,张安一言既出,他手下这些士兵的眼都直了——这种**窟花费甚高,他们绝大多数人可能一辈子都无福消受,但刚才张都尉说什么?

三天?!

不少人没忍住,哈喇子都淌了出来。

“都给老子争点脸!”张安又道,“还告诉你们,辅政王殿下马上便要监国了。监国你们懂吗?除了名号和皇上不同,其他的都一样!

“等这一仗打赢了,老子便有拥立大功,到时候拿了辅政王殿下的赏,定不会亏待你们!往后银子大把地拿,什么福缘街?老子带你们去秦淮河快活!”

他这一套鼓动土匪的方法倒甚是有效,御营士卒们皆是涨红了脸,一副按捺不住的样子。

张安满意地拨马返回中军,对传令官道:“击鼓,直取叛军!”

“遵令!”

天兴府北侧。

苏聘得传讯兵来报,说张都尉主力已击鼓进兵,他只得叹了口气,吩咐大军开动,向“叛军”左翼进发。

说实在的,这仗他是极不愿打的。虽然己方兵力数倍于叛军,但陈王之名他也有所耳闻,传言其战力不弱。此役就算能打赢,估计自己所部损失也不会小。

要知道,从广东出发时,丁督堂反复叮嘱他,只来给唐王撑撑场面,务必保全粤军兵马。

无奈他如今已被绑在了唐王这辆大车上,一损俱损,只能硬着头皮上了。还好是张安负责正面主攻,自己仅侧翼包抄,只盼伤亡不要太大才好。

待他一万五千大军慢悠悠赶到预定战场,却未闻预料之中的喊杀交战之声,叛军大营所在之处静如坟场。

苏聘眉头一皱,心说难不成张安这家伙行军如此之慢,此时还未抵达战场?

他正疑惑,就见有探马飞驰来报,“报!将军,张都尉主力大破叛军,前锋已追出四里开外!”

“什么?!”苏聘不由大吃一惊,这张安竟如此善战,自己还未赶到,他已将敌军击溃?

“不对。”他又暗自摇头,转而吩咐散出数百斥候仔细探查,谨防有叛军伏兵。

随后他又亲率大队至叛军大营处查看,就见其营中已是残破不堪,各种旌旗、军器、辎重乱七八糟丢得到处都是。尤其他还看见有几门虎蹲炮倒在地上,旁边弹药堆放整齐,可见炮手逃跑时极为慌张。

“将军,叛军当确已被击溃。”苏聘身旁一名部将道,“属下尝闻张都尉操练,皆以真刀相搏,无一日不见血,弱者当即殒命。又常于队中指士卒问之,‘欲杀叛军几人?’答‘一二人’者无过,答‘不知’或‘不杀’者立处军棍。

“故其麾下嗜血如命,时念杀敌,今日得见,果然如狼似虎,须臾便破叛军于阵前。”

苏聘闻言点头,深以为然。随后又有探马回禀,言四下未见埋伏。

他此时已有些后悔起来,心说看来叛军是真的败了,这陈王空有盛名,实战不过尔尔,倒是自己过于谨慎,错失了立功良机。

他望向一旁的斥候道:“叛军现在何处?”

“禀将军,正逃往西侧四五里外。”

苏聘旋即拔出佩刀,高声道:“传我军令,全军疾向西行,追击叛贼!”

他想了想,又对身侧副将道:“梁显,你率骑兵先行,火速绕至敌后,截其去路!”

“末将遵令!”

……

无论是张安还是苏聘均是反复探查,却未发现伏兵。因为朱琳渼根本就没设伏兵。

龙卫军全军都聚在一起,收起旗帜,统一移动。紧跟在他们身后的则是郑成功的九百义军,不过此时全都换上了龙卫军的绿色军服,正“哭天喊地”地“溃逃”。

第二百四十四章 碾压土匪兵

这一战朱琳渼所担心的只有一件事,那便是敌军龟缩城中。是以他不但要将朱聿奧的兵引出城来,还得确保他们逃不回去才行。

他的计划也很简单,收拢兵力,摆出散乱的阵型等唐王的人来攻,而后一路佯败。敌军见没有伏兵,又仗着自己人马多出数倍,岂有不追的道理。

等将敌军引到足够远的地方,再返身一击,令其没有逃回城中的机会。

不过这计划看似简单,却不是任谁都能执行下来的。无法迅速击溃敌军不行。敌军发现情况不对掉头逃跑时追不上敌人不行。追上之后不能将敌人尽数截住也不行。

朱琳渼做出如此计划,源于他对龙卫军战斗力的绝对信心。

“我们距离天兴府多远了?”

张家玉打量四周地形,又看了看地图,道:“回大人,约有十六七里。”

“还不够远。”朱琳渼举起望远镜观察着右侧一里外的骑兵,当是张安派来冲击龙卫军侧翼的,“让重骑兵营去右翼掩护,谨防敌人把我们切割开。”

“是!”立刻有传令兵疾驰而去。

“敌军主力仍未出现吗?”朱琳渼收起望远镜又道。

张家玉摇头道:“只有张安部六千人紧随而来,但清晨时骠骑兵探到上万粤军从天兴府北门出城。”

朱琳渼咬了咬牙,“让大木再坚持一阵,务必要等到苏聘现身。”后队的郑成功所部义军是直接背对敌人的,虽然全员配备了甲胄,但损失依旧极大。不久前后队刚来禀报过,伤亡已超过三成。

“是!”

张家玉话音未落,便见赵士超一脸兴奋地拍马而来,人尚在二十步外便高声道:“报!大人,北侧探到粤军主力人马,分两队而来。其前锋骑兵一千余人,相距仅不足三里。”

“这家伙总算冒头了!”朱琳渼用马鞭重重敲在掌心上,又对张家玉道,“传令,执行丙字预案!”

“是!”

“他娘的,这个朱琳渼跑得比兔子还快!”张安虽不知自己追出了多远,但他能看出手下步卒的体力已至极限。

但他心中却愈发兴奋起来,因为这意味着,朱琳渼的人也快跑不动了!方才已有骑兵来报,说苏聘大军也自北侧包抄了上来,如果不出意外,明年此时便是他朱琳渼的忌日!

“都给老子再加把劲……”他刚喊道一半,却忽闻前方传出密集的鼓点声。

张安诧异地举目望去,就见原先一路慌乱奔逃的叛军兀然停住脚步,阵中瞬间立起数百面蓝底旌旗。而后其后队的数百人向两侧分开,露出排列整齐的步卒方阵,阵中鸟铳林立,铳口短剑寒光刺眼。

张安下意识地便觉不对,正要下令小心戒备,便听到铳击之声不断响起。这轮铳虽零零星星也就百十发的样子,却准头惊人,张安军中立刻便有五六十名旗手、军官毙命。

等张安结阵迎敌的命令传出,其前队却有过半旌旗倒下,士卒得不到有效指挥,皆如没头苍蝇般原地打转。且随着龙卫军猎兵不断狙杀,还有越来越乱的趋势。

至于张安的中军,方才正追得兴起,突然说要列阵,一时间也是手忙脚乱。

张安正高声呵斥手下军官约束士卒,却惊闻对面“叛军”数千人同时发出一声呐喊,“齐步前进!”而后敌军方阵便如一堵墙般,自百余步外缓慢却坚决地压了过来。

同时敌军阵中另有两队步卒左右分开,竟似要包抄他的两翼。

“都尉大人!”张安身旁侍卫见他愣神,慌忙喊道,“要如何是好?”

“娘*的,看跑不脱了便想要拼命?”张安瞪着朱琳渼的方向,双眼血红,“论拼命老子还没怕过谁!

“都他*娘*的给老子上!

“粤军须臾便至,用人堆也能堆死朱琳渼这个小崽子!”

“遵令!”

随着张安军中军鼓想起,其中军士卒立刻嚎叫着向前涌去,心中已浮现出福缘街粉头的妖艳身姿。

但下一刻,龙卫军中接连发出齐呼。

“立定!”

“瞄准!”

七十步的距离上,第一次燧发铳齐射便将张安前队的刀盾手齐齐削去一层。那些士卒原本便因为失去旌旗或是指挥官正在发愣,猛然看到一具具被射得稀烂的尸体倒在自己脚旁,立时便条件反射地掉头向后逃去。

而张安中军刚接到冲锋的命令,跑在最前面的人却和前队的士卒撞个满怀,正欲怒骂之时,迎面又爆发出火铳齐射的轰鸣。这下也没人骂了,大家一起加入转头逃跑的队伍。

这便是土匪兵的特点,打顺风仗的时候皆如嗜血猛兽,以一敌十都有可能。不过一旦遭遇强敌,便逃得一个比一个快——土匪可以为青楼三日风流而挥刀杀人,却绝不愿为此搭上自己小命。

没有任何悬念,这些兵源驳杂、武器落后的土匪兵连五轮齐射都没顶住,便已开始全军溃退。

张安恼怒地挥刀喝止,但他的声音很快便被淹没在“败了”“逃命啊”之类的叫喊声中。

与此同时,三个营的龙卫军步兵已从两侧围拢上来。

经过之前十多里的长途“追击”,张安手下已是两腿酸软,此刻虽是拼了命逃跑,但速度比走路也快不了多少。

反观龙卫军士兵,十里的负重越野跑都是家常便饭,此时一个个生龙活虎,转眼间便越过敌军开始进行列队合围。

另一边张安借调的粤军骑兵也和龙卫军重骑兵发生了正面“交锋”。

战斗同样是一边倒的局面。广东骑兵装备的皆是低矮的滇马,远远看到骑着河套健马低头俯视自己的龙卫军骑兵便已发怵。

随后重骑兵营的冲锋还未至近前,粤军便掉头逃走。赵士超眼巴巴地看着骠骑兵高举簧轮铳追了上去,只得命令麾下转头去支援步兵作战。

苏聘隐约听到远处密集的火铳巨响,但片刻之后就又重归寂静。

他心中大呼不妙,看来张安已将叛军击溃,自己紧赶慢赶却仍未捞到一份战功。

“脚下都再利索些!”他急切地转头高喊。

第二百四十五章 天兵天将

待苏聘火急火燎地催促大军又向前赶了二三里,就见前方十多骑不要命般地疾驰而来,他身旁亲兵忙持兵刃在手,将他护在中间。

苏聘的一名部将目力最好,率先惊道:“将军,像是咱们的人!”

那些骑兵转瞬便至近前,却是满身鲜血,还有两个还缺了条胳膊的。其中有人看到“苏”字大旗,立刻嘶声高喊:“前锋……已尽被击破!”

苏聘闻言大惊,忙唤来那人仔细询问,方知自己前锋遇到一队周身闪亮银甲的骑兵,一个照面便被冲散,千余人马仅眼前这十余骑逃了回来。

“可曾见到张都尉的兵马?”苏聘急道。

那逃回来的骑兵抹了把额头上的鲜血,指向身后,颤声道:“张都尉所部被围于留溪北侧,未见有人突围而出……”

苏聘脸色有些发白,他最近与张安接触颇多,自知若论打仗张安绝对是把好手。可如今张安转瞬间便被人围了,足见敌军之彪悍。

“将军,这须臾间张都尉当不至便败,”他手下副将一旁拱手道,“我军即刻便去增援,定能将其救下!”

救,还是不救?苏聘心中正天人交战,便忽闻一阵惊雷般的巨响从左前方传来。他便觉后脖颈一凉,这分明是大炮轰鸣!且绝非虎蹲之类小炮,而是红夷炮!

苏聘的前队立刻便是一片血肉横飞,士卒们惊恐万分,条件反射地转头就退,其军中立时便出现一片混乱。

怎会有大炮?!苏聘的脑中一片混乱,就算叛军有炮,如方才那般急速逃窜之下,也不可能将大炮带上啊!

随即又是连番炮响,苏聘猛地一个激灵,瞬间便拿定了主意,连连向身后挥手,急令道:“留前军断后。退,速退!”废话,叛军连大炮都有,听响动似有二十门之多,这还打个屁啊!至于张安,死便死吧,死道友不死贫道。

但苏聘的万余大军尚还挤作一团,方才主张增援张安的副将却指着北侧惊道:“将军,敌骑!”

苏聘转头正见近千骑兵在他军阵右翼集结,他立刻便想起自己前锋骑兵在这些人面前连一拨冲锋都没能挺住,额上冷汗涔涔落下。

他忙喝令全军向南退却,又用手一指身旁副将,“龚客正,率部拦住敌骑!”

此时心中仅有一个念头,便是如何能把手下这些人平安带回天兴府去。

“遵、遵令。”龚客正咬牙拱手,招呼所部军官往北侧结阵。

一里开外,大炮的轰击一轮快过一轮,呼啸的铁球不断从苏聘撤退的队伍中扫过,沿途惨呼不绝于耳。

之前朱琳渼为防止炮声吓到粤军,故而未让陈雄飞上阵,此时炮兵营将憋了半天的劲全泄在了苏聘头上。

待退出数里,苏聘已听不见龚客正那边的厮杀之声,敌军的大炮也已安静,当是出了射程之外。

他正要松一口气,就听到前方传来整齐而急促的鼓点声,随后,一条深绿色的一字长蛇阵出现在他的视野中,队列整齐地向他这边压了过来。

叛、叛军何时伏兵在此?苏聘脑中嗡的一下,顿觉手脚冰凉。

实则方才龙卫军主力以极快的速度包围了张安的人马。张安本欲负隅顽抗,不料却被一名猎兵盯上,百步之外一发米尼弹掀去了他半个脑袋。

接着又是两轮燧发铳齐射,他手下那些乌合之众便皆丢了兵刃跪地投降了。

朱琳渼只留下两个连的步卒加二十名猎兵看住这四千降卒,主力部队根据预案,跑步移动至苏聘左翼列阵,配合右翼骑兵完成包夹。

其实此时还有龙卫军龙骑兵营和亲兵连正向天兴府方向赶去,他们将在城外三四里处结阵,截击可能逃回城中的敌军。

“冚家铲!”苏聘目露凶光,“跑都不给老子跑?不信老子上万人马搞不破你长蛇阵!”

他正要下令结阵突击龙卫军步兵线列,耳旁却再次响起那该死的大炮轰鸣。

这大炮难道是长翅膀的?他简直要崩溃了,自己步卒玩命地跑,竟没将叛军大炮甩掉?!

他略一迟疑间,龙卫军步兵已近至百步左右,随后便是“瞄准”的呼喊声传来……

苏聘终是没敢放手和“叛军”正面钢一把,又留下近千炮灰,自己带了剩下的**千人朝天兴府方向亡命奔逃。

龚客正连阻滞朱家弟片刻都未能做到,龙卫军骑兵此刻正在苏聘军中来回穿插、切割,步兵线列则紧随其后,不断以齐射绞杀粤军。

而最让苏聘惊惧的是“叛军”的大炮,竟始终追在他身后,不时便停下来放几炮……

等他隐约能看到天兴府城头的时候,身侧已仅剩千余步卒。

苏聘心中长叹一声,此战将粤军主力损失殆尽,日后该要如何向丁督堂交待?

前面似乎有什么深绿色的东西?他猛然抬眼,就见他此时最为期盼的天兴府和自己之间有一条长蛇阵,人数虽不多,但皆是平端鸟铳,正严阵以待……

天兴府剧震!

街头巷尾皆在议论。

“诶,老赵,你消息灵通,昨日城外炮响,是何战事?”

“这你都不知?唐王欲废太后自立监国,陈王率军讨逆。”

“那战况如何?”

“这,我便不知了。当是要打几个月吧。”

另一个得意的声音接道:“甚的打几个月?唐王两万五千人马被陈王半日工夫尽皆击败!”

此言一出,立刻引起一旁惊呼,“胡福贵,你所言当真?!”

“自是当真,我那在巡防营帮差的表哥亲口告诉我的。”

“怎能如此地快?”

“胡福贵,你信口胡编的吧?”

胡福贵似有些急了,低声道:“谁胡编,且告诉你们,昨日我表哥曾得上城头,你道怎地?城下密密麻麻跪了上万唐王败兵。最前头还吊了个死人,绑了个活人。据说死的那个是唐王手下大将张安,活的那个是粤军大将苏聘!”

“真的假的?”

“不信你自己去城头一看便知!”

“听说陈王殿下是杨戬转世,手下皆天兵天将,平江西、定福京,战阵无双,看来传言不假啊。”

“什么杨戬?我听人说他是关二爷再生……”

第二百四十六章 入城

随即又有人忧虑道:“你们说,若陈王攻入城来,会不会以附逆之名将我们……”那人说着比了个抹脖子的动作。

“当不至于吧……”

“不至于?自弘光朝以来,每逢城破,少有不寻个由头掠财杀人的。”

“哎,打来打去最后苦的都是我们啊……”

“要我说,先回家把钱粮藏好,就算不杀人,摊派些军饷总是免不了的。”

“对对,我要回去了。”

众人顿时一哄而散。

天兴府城墙的登城阶梯旁,正有十余人在拉拉扯扯。

“让开!”一名身着蓝色锦服之人瞪眼道,“你便不认得老夫,”他向身侧一比,“也该认得赵大人!连我们你也敢拦?”

拦着楼梯上的军官打扮之人平展双臂,不断示意手下士卒不许避让,又面有难色道:“两位大人莫为难小的,辅政王殿下严令,任何人不得登城。”

“唐王?”赵大人冷笑两声,低声自语,“却不知明日复有唐王否……”

蓝袍官员忙打断他,紧张道:“赵大人慎言,仔细被人听了去。”

他说着,向身后随从使了个眼色。后者立刻心领神会,上前两步,悄然摸出一锭银子塞在那军官手中。

方才还抵死阻拦的军官暗自掂了掂分量,立刻笑着让开楼梯,殷勤道:“大人们切莫耽搁太久,小的在这里给你们盯着,断不会有人知道二位来过。”

那两名官员模样之人上了城头,隔着胸墙向下望去,立刻惊得脸色煞白。

城下二三百步远处,上万名粤军排成十多列的横阵跪在地上,他们四周则是千余身着深绿色军服的士卒,手持火铳气势汹汹地指着他们。

更远处还有数千绿衣兵马军容整肃、旌旗招展,正披甲持刃严阵以待。阵前隐约还能看到一排黝黑的大炮如伏地凶兽,欲择人而噬。

赵大人指着粤军俘虏前方的两个人,手指微颤,“李大人,那两个便是张安和苏聘?”

李大人虽看得不甚真切,却仍是点头道:“当是他们二人。”

“嘶——”赵大人缩回城垛后面,拉着姓李的官员道,“难怪五万建虏都毙于福京,这陈王所部直如虎狼。两万粤军既败,这天兴府还有谁能阻陈王之师?”

李大人频频点头,“却不知陈王意欲如何?是保驾,还是……”他说着指了指天。

两人沉默片刻,赵大人率先开口,“不论他是何想法,我们总要先与唐王……唐逆撇清才是。”

“赵大人说得是,我们当可如此……”

“好,老夫即刻便回去准备。”

两人匆忙下了城去,却见一人正往城上快步而来。

“刘大人,您这是……”

“赵大人、李大人?嗨,彼此彼此吧。”

“多保重。”

“保重。”

……

“大人,又有人从城中射了信出来。”赵士超抬手敬了个礼,将一只纸卷交给朱琳渼。

后者展开来看,只见上面蝇头小楷写了数百字,大意便是刑科左给事中李为晌与太仆寺寺丞赵典向来以唐王所为不齿,但限于人微言轻,无力反抗。此番陈王天兵讨逆,正顺天意得民心,二人将于天兴府道旁恭迎大军入城。另二人备银八千两,以资讨逆大军粮米饷银。

朱琳渼笑了笑,随手将纸条递给张家玉,“都记上吧。”

“是!”张家玉取出一本薄册,端正写上李为晌、赵典及日期、银两数目。

那册子上类似的记录已有八十多条,皆是这两日城中官员递出来的。

朱琳渼扫了眼册子上众官员“资助粮米饷银”的数目,合计已超过五十万两。他叹了口气,道:“都早些捐出这笔钱,先帝或许便不会崩于贼手了……”

军帐门帘一晃,就见石霖迈步进来,面带喜色地敬礼道:“大人,联络上了”

“哦?”朱琳渼忙道,“如何说的?”

石霖拱手道:“回大人,郑都督谋划今夜丑时,在东门举火为号。

“哦,他还让人代传,说唐逆军中千总魏巍决意反正,届时其所部将臂缠白巾,在东门配合。”

“好。”朱琳渼点头道,“留步兵一营、二营在西门待命,其余各营今晚子时在东门外集结。步兵三营和猎兵连负责突前。”

“是!”张家玉一旁迅速记录着。

“进城之后,骠骑兵、龙骑兵连同亲兵连火速赶往大内,以最快的速度救下天子及皇太后。”

“是!”

入夜。

天兴府正处大战之中,城头灯火通明,不时有军官带人来回巡视。

东门门洞内,近百名士卒正精神萎靡地拄着长矛打瞌睡,就见二十多个黑衣蒙面之人贴着墙根迅速摸了上来。

有惊醒的士卒刚要惊呼,前面几名黑衣人挥手间便将其砍倒,精钢利刃映着火光,正是绣春刀。

黑衣蒙面人占得先手,动作又极快,绣春刀上下劈砍,城门洞中顷刻便仅剩一半守兵。

守门士卒刚反应过来,正欲反击,就见为首的黑衣人甩了甩刀上鲜血,沉声道:“陈王殿下有令,降者免死!”

声响惊动了守城士兵,但城头军官望见城门处涌来数十名黑衣之人,非但不去阻拦,反倒是迅速朝远处跑去,生怕是陈王人马攻城,将自己卷了进去。

更多黑衣人聚拢过来,片刻便将数道门杠移开,又用力推开了城门,在城外点起一堆篝火。

旋即,龙卫军数百士兵疾奔入城,本以为定有一场血战,却惊讶地发现四周皆是臂带白布之人。

直到龙卫军主力完全占领了东门,得到信的苏观生这才带了近千士卒匆匆赶来。他刚至通往东门的街口,忽见迎面火光闪动,一排炮弹便呼啸着射入他队中。

虽然因朱琳渼担心误伤百姓,只让用了三磅炮,但仅是大炮的巨响便让苏观生心中一阵慌乱。

他赶紧钻进身旁窄巷,再抬头间,却见手下士卒躲得比他还快。

大炮前方的街道上瞬间便已空无一人。赵士超摇了摇头,呼喝一声,率众骑兵直往皇宫方向赶去。

第二百四十七章 平定天兴府

至天边出现第一抹晨曦,天兴府四门已皆被龙卫军控制。

城北门甚至是郑成功带了他手下数百义军“夺取”的。实则他就是在城门附近喊了几遍“陈王兵至,降者免死”,还一刀一箭未动,守门军士即已逃得无影无踪。

皆因前日两万大军半天便被剿灭,这心里冲击实在太大了。谁还愿和陈王的人马硬拼,嫌命长吗?

苏观生是唯一一个带兵阻拦龙卫军的人。但无奈他心比韩信、卫青,但能耐却远逊赵括,尤其有个临阵畏缩的坏毛病。

是以这最后的近千顽抗之军都随他们的指挥官苏阁部缩在巷子里。半个时辰后,三百龙卫军士兵两头一堵,放了几响空炮,这些人便吓得尽皆投降了。

城内唯一激烈的交锋发生在唐王府。

近二百王府护军依托王府院墙负隅顽抗,弓、铳不停地向外发射。

朱琳渼为避免龙卫军伤亡,只令士兵围住王府。故而此处到天色渐亮还铳声不断。

最后陈雄飞调了九磅炮来,将一侧院墙全部轰塌。余新正要下令全军自破口处突袭,王府中却毫无征兆地静了下来。

余新这才隐约听到府中有妇人尖着嗓子嘶喊:“殿下薨了!”

他率队缴了王府护军兵刃,又一直来到后宅,才看到朱聿奧一身衮龙袍歪坐椅上,脖子上一道黑红的剑痕,鲜血喷得小半个屋子都是。

王府家眷在屋外跪了一片,却不敢放声哭嚎,皆是低声啜泣。

余新唤来唐王贴身太监询问才知,朱聿奧自苏观生请缨率兵御敌起,就一直端坐书房中。后来他听见王府外大炮轰鸣,便长叹三声“天不佑聿奧”,拔剑自刎了。

余新吩咐士兵收拾好朱聿奧尸首,自去向朱琳渼禀报。

朱琳渼随大队步兵赶至皇宫时已是清晨。赵士超率军守在午门外,见陈王驾到,忙上前敬礼道:“大人,宫禁已皆在我军掌控之下。”他转身向一名老者示意,“多亏庞公公令人开启宫门,顽抗者已尽散。”

朱琳渼望向赵士超身后,时隔不到两个月,再次见到庞天寿时却见其脸上又多了几分沧桑。

他见庞天寿便要跪礼,忙拖住他道:“此番幸有庞公公联络郑都督,方得速破城门。”

庞天寿摇头叹道:“陈王殿下大军所至,城中宵小震动,早已无人敢战。便无老奴,这城墙也挡不住殿下几日。”

朱琳渼此来目的便是天子和太后,他随即问道:“找到皇上和皇太后了吗?”

赵士超忙道:“回大人,皇太后就在景西宫中,却有唐王府侍卫堵住宫门。至于皇上……”他看了眼身后皇宫,“还尚未找到。”

朱琳渼皱了皱眉,吩咐赵士超:“加派人手,尽快将圣上寻到。对了,唐王府那边也找找看。”

“是!”

他又对石霖道:“我们先去景西宫。”

“景西宫?”

一旁庞天寿道:“便让老奴为殿下带路。”

朱琳渼带了亲兵连随老太监转到皇宫西侧尽头,就见一残破建筑,上挂了块“景西宫”的牌子。

朱琳渼拨开包围宫殿的龙卫军士兵,宫门口隐见有十数名军士持铳向外张望。

“情况如何?”他问身旁刘长道。

“禀大人,里面约有四五十人,一旦靠近他们便发铳射击。已僵持一个多时辰了。”

朱琳渼正思索是否要强攻景西宫,一旁余新飞驰而来,到了近前勒马敬礼道:“大人,唐逆已于府中畏罪自刎。”

朱琳渼略有些吃惊,旋即缓缓点头道:“如此也好,乱源即失,天兴府当很快便能恢复平静了。”他又吩咐刘长:“把这消息喊给景西宫外的那些人知。”

刘长立刻找了几个大嗓门的士兵,高喊:“唐逆已自裁,速弃械投降!”

奉命把守景西宫的唐王府护军起初不信,直到朱聿奧的贴身太监被带来,亲对那些军士证实唐王死讯,他们才一个个垂着脑袋出宫投降。

龙卫军士兵迅速控制住景西宫,朱琳渼快步推门而入,就见曾太后端坐屋中,神色极为疲惫。

朱琳渼上前几步,正要行礼参拜,忽听咣当一声,曾太后被人用力退倒一旁,自她身后的桌案下猛地窜出一个人影,口呼:“陈逆,为吾主殉葬!”手中短刀直刺朱琳渼脖颈。

千钧一发间,朱琳渼身后一人动作更快,后发而先至,不知怎么一晃便展手挡在他面前,正是王来咸。

那刺客反应也不慢,身形一扭,转袭朱琳渼左肋。

王来咸冷笑一声,身体微侧,手腕翻转,左掌似有磁力般吸在短刀之上,右掌紧随而至。

就听咔嚓一声,那刺客被看似颇为缓慢的一掌拍得倒飞出去,显然骨头断了数根。而那柄短刀却已到了王来咸手中。

石霖大惊失色,指挥亲兵将朱琳渼护住,再去看那刺客,已是进气少出气多了。

“是唐逆的心腹侍卫,名叫纪程。”很快有人将刺客指认出来。

朱琳渼让人扶起曾太后,正要行礼,不料太后竟猛扑过来,一把将他拉住,焦急道:“陈王,可找到源儿?!”

庞天寿托住曾太后的胳膊,低声道:“还未见圣上,殿下正在宫中搜寻。”

片刻,赵士超带了数十名士兵,簇拥一名小太监匆匆赶来,进了景西宫门,见看守已被清除,忙高声道:“大人,找到皇上了!”

曾太后的眼中立刻有了神采,甩开庞天寿,双目一扫,立刻便钉在了那小太监身上。

旋即她猛扑上去,用极轻柔的动作将小太监怀中的襁褓夺下,看着粉嫩的泰征帝,不禁失声痛哭,“源儿!我的源儿……”

她哭了一阵,忽然像是想起了什么,用力捏了捏朱琳源的小脸,“源儿,源儿!”

她呼唤半晌,却未见婴儿有所反应,忙抬头看向那小太监,“圣上……可好?”

小太监慌忙跪地,战战兢兢道:“回皇太后,自那日皇上坠地,便、便一直昏迷未醒……”

曾太后眼中神采立时淡了下去,紧抱着儿子,跌坐在椅子上,口中不住喃喃:“娘错了,早知如此……娘就不该让你坐上皇位!”

第二百四十八章 初涉朝政

朱琳渼拉过那小太监询问,得知其原是伺候庞天寿的,被朱聿奧拨来照料朱琳源。龙卫军兵至皇宫时,宫中极为混乱,小太监担心有人对天子不利,便趁奶妈不注意,抱了小皇帝躲在御药房中,直到龙卫军将他寻出。

朱琳渼赞了小太监几句,吩咐他仍旧留在皇帝身边侍候。

另一边曾太后哭了一阵,仍未见小皇帝转醒,又看着庞天寿急道:“太医!快传太医来!”

只是混乱之下,御医早不知躲至何处,庞天寿出去半晌也未见返回。

朱琳渼环视景西宫,就见四处破破烂烂,窗纸都没几片完整的,整个屋里透着一股霉味。

他转向曾太后道:“皇太后,眼下政乱已息,您还是返回慈庆宫居住吧。”

“回慈庆宫?”曾太后若有所思地重复了一遍,突然目露凶光望着朱琳渼道,“那个逆贼……死了?”

朱琳渼知道她说的是朱聿奧,微微点头,“他在家中自刎了。”

曾太后看了眼怀中朱琳源,咬牙道:“自刎?倒便宜他了!先帝如何对他?他却这般对先帝骨肉!这般对他的亲侄子!

“狼子野心的逆贼,他为何要这么做?为什么?!

“绝不能让他入宗祠!丢到乱坟岗去……”

她絮絮叨叨半晌,又看向朱琳渼,声音软了些,“全仗琳渼鼎力镇乱平叛,救我母子性命,陈王是我大明之梁柱……”

朱琳渼见她言语凌乱,忽东忽西,似被小皇帝重伤之事刺激不轻,不禁微微皱眉。

片刻,先前服侍曾太后的一班太监宫女以及朱琳源的奶妈被找了来,他忙吩咐这些人扶曾太后去慈庆宫,只是太后始终紧抱小皇帝,无论如何也不交给奶妈。

时至正午,在龙卫军维持之下,皇宫已基本恢复了秩序。

慈庆宫里,曾皇后坐在小皇帝床边,目光不断在十多名御医和朱琳源身上来回右移,不时又带着哭声道:“你们一定要救皇上转醒……无论如何,哪怕用尽天下良药……”

很快,一名须发皆白的御医起身对太后施礼道:“禀皇太后,实则唐王……唐逆之前也曾令臣为圣上诊治过。圣上因受了冲撞,以至窍络不通,心脑受邪,窍脉闭而清明阻,邪气淤积……”

曾太后打断他道:“可用何药医治?”

那御医犹豫了一下,低声道:“恕臣直言,恐难有良药……须得调理好圣上龙体,以期受损脉络逐渐修复……”

“那需要多久?”

“这,臣不好确定……”

“要你们这班‘神医’有何用?”曾太后突然大声怒斥,“有何用?!”随即她又似被抽去了所有力气,萎靡道,“天不开眼,为何要如此对我……”

朱琳渼安顿好曾太后和天子,见此情形不禁大为摇头,正要离开慈庆宫,就见黄道周和路振飞快步走了进来。

他们看了眼朱琳渼,先朝曾太后方向跪拜,“臣拜见皇上,皇太后。”而后转过身对朱琳渼道,“拜见陈王殿下。”

朱琳渼见曾太后连“平身”都忘了说,只得探身将二人扶起。

黄道周望着曾太后,迟疑了一下,仍是揖道:“太后,眼下天兴府乱局初定,诸多事宜需要定夺,还请……”

曾太后双目无神地瞥了眼黄道周,随即又看向一旁的朱琳渼,颓然道:“有什么事,你们和陈王商议着办吧……以后我便只照看好我的源儿,只盼他早日转醒……”

黄道周见她如此状态,只得叹了口气,转向朱琳渼揖道:“殿下,您看……”

朱琳渼朝大门示意。

待三人一起走出慈庆宫,黄道周和路振飞先郑重附身施礼,“若无殿下,恐天兴府乱矣,大明乱矣!有殿下在,实乃社稷之幸!”

朱琳渼忙将他们扶起,正色道:“先不说这些,眼下稳定局势才是当务之急,我们先坐下来好好议一议。”

黄道周探手向东示意,“便去文渊阁吧。”

……

一个多时辰后,黄道周和路振飞于文渊阁中匆匆而出,实则需要商讨的事情还极多,但此时得紧着迫切之事先处理,余者只待来日再说。

方才他们所议定之事——其实基本上就是陈王做安排,他们一旁建议记录而已——便要立刻着手落实。

首先乃是稳定大明政局。经过朱聿奧政变这么一折腾,势必导致各地对中央朝廷信心下降,尤其是曾传出唐王意欲监国的消息,更是对皇权正统产生了不小的冲击。

此时最紧迫之事,即要立刻昭告天下,唐逆政变已经破产,如今的天下仍是泰征正朔。各地官员当恪尽职守,确保民心安定,朝廷政令通畅。

其次便是要防备建虏趁乱袭扰。虽然经过杉关大捷之后,建虏已无可用于南下的大队兵马,但仍要留意小规模的骚扰。例如徽州张天禄那边就有上万清军,随时可能南犯饶州府。

广信也仍有刘光弼所部两万虏军未退,也需集中力量尽早结束江西战局。

此外天兴府作为国都,其稳定也极为重要。虽然此次平定唐王政变的战斗仅三天就全部结束,但仍是让城中百姓经历了一次恐慌。

现在天兴府暂时还处在戒严状态,是以还维持着平静,但民众恐慌的情绪肯定不会简单就消失。

对此,朱琳渼倒是建议立刻取消戒严。城中五城兵马司一共还有千余人手,加上龙卫军,足够维持城中秩序。

同时调令原姜正希所部人马立刻返回天兴府,这些人打仗虽拿不上台面,但在城里巡逻、维持治安应是足够用了。

姜正希在前一阵被朱聿奧颁旨削去军职,手下兵马被强令暂驻大田,距离天兴府不过二十天路程。

同时朱琳渼还让洪思急调了宣教府的骨干入闽,在福京各地开始宣传工作,毕竟这才是最能让普通老百姓相信国家稳定的方法。

黄道周和路振飞将这些事宜拟好了旨,又去寻曾太后用玺,但后者连看都没看,只打发庞天寿去办。

而此时,午门外已聚集了大量朝臣,三五成群得凑在一起,神色各异,交头接耳。

“赵大人,这战事初歇您便来了?”

“来了,自然是要来的。”

第二百四十九章 奏请辅政

一名中年官员踱了过来,和赵大人相互见礼,高声道:“陈王殿下当真军神临世,半日工夫便剿灭数倍叛军。”

“那是那是,数万建虏亦顷刻灰飞烟灭,遑论粤军。”

“有陈王这般国柱,大明中兴不远矣!”

先前仅听闻陈王江西、福京各地不断歼灭清军,纵毙俘数万,这些天兴府的官员也没什么直观感觉,甚至生出些建虏不堪战的想法。

而此次就在天兴府跟前的一战,他们眼见张安、苏聘大军耀武扬威出城,仅过了半天便被吊在城下,所部万余士卒则皆被绑着,在火铳威逼之下跪满了天兴府西门外的空地。

这种切身感受所产生的强烈冲击令所有官员都彻底震服,随之而来的便是对陈王强大军力的惊惧和敬畏。

是以聚在午门外的朝臣无不玩命颂扬陈王战功卓绝,旷古烁今,能想到的好词毫不吝啬地用在陈王身上。

场面话说完,那赵大人压低了声音道:“听说唐……唐逆已死?”

中年官员点头道:“我得到可靠的信,自刎了。”

“几位大人可知陈王殿下……是何打算?”

一个微胖的官员看了看四周,悄声接道:“方才下官在宫里的挚友传了话来,说殿下已迎圣上及太后回慈庆宫了。”

其余几人皆相视点头。

距他们不远处的另几名朝臣同样低声议论着。

“诸位有所不知吧?”其中一人故作神秘道,“陈王殿下声称仅率五六千兵马,实为迷惑反贼。下官听闻,大军有这个数。”他说着比了“八”的手势。

“八千人?”

“哪里,是八万!”

旁的几人倒吸一口凉气,纷纷点头,“难怪反贼败得如此之快。”

那人压着嗓子又道:“不知诸位打算拿出多少劳军?”

“劳军?”

“唐逆既除,您说往后天兴府何人为尊……”

那几人恍然大悟,“季通政所言甚是,您看多少为宜?”

“下官是要拿三千两,不过还得看朝中风向而定。”

“那我便也三千两……”

当然,也有不和谐的声音搅在其中。

“不过仗着武力,弱冠之年而已……”

他周围的官员无不侧目,如躲瘟疫般避开三十步以外。

还有不少人斜睨午门外威风凛凛的龙卫军士兵,冷笑着记下那人所言,心中已拟好了参他的奏折。

随后,有十多人被黄道周和路振飞唤入宫内议事,余者便这么在午门外逡巡。

一直等到接近了晚膳时分,终见一名身着笔挺墨绿军装的年轻人在一百四五十名士兵簇拥之下自午门而出。

众朝臣立刻为之一振,心道没白等这一天时间,而后齐齐跪于道路两侧,山呼:“拜见陈王殿下!”

而后便是诸如,“殿下定国平乱,赫赫之功!”“殿下外御东虏,内惩奸佞,古之圣贤风采!”之类马屁不绝。

朱琳渼去年离开天兴府时仅黄道周长子一人送行,满朝文武皆要与他划清界限,再次回到这里时,却有百官夹道恭维。

他旋即又想起崇祯朝时,那些整日叫嚷与国共存亡的朝廷大员们,在李自成攻入北京时,或也是这般伏地相迎吧?

明末这些文官们,已没几个还身具气节,不过是谁拳头大他们便向谁称臣罢了。他心中叹了口气,也并未理会这些人,带着亲兵连直往陈王府而去,留下一干官员面面相觑。

……

黄道周将最后一份公文交给手下官吏,目送他转身告退,再看窗外时才知已月上枝头,文渊阁中仅剩下他和路振飞两人。

“黄阁老可得注意身体了。”路振飞走上来,扶他坐下。

“有许久没这么忙过了。不过局势能迅速安稳下来,老夫甚慰,累也不觉啊。”

路振飞自案头取来一封奏章递给黄道周,“阁老意下如何?”

“这是什么?”黄道周展开奏章,就见乃是刑部侍郎刘振堂奏请朝廷加封陈王为辅政王,竟是下午刚呈上来的。

他未至可否,却转望向路振飞,“路阁部的意思呢?”

路振飞心中早已有了计较,立刻拱手道:“龙行万里不可无首,尤其时下江河半丧,强敌旁伺,而如今主上年幼,太后又是那般形容……”他瞥向窗外,“已无比陈王更适合之人……”

黄道周点头道:“陈王抵定闽、赣,功高至伟,兼谋断远超常人,眼下能稳住朝局的,也确非他莫属。”

路振飞又道:“只是不知杨阁部的意思……”他和黄道周、杨廷麟同为先帝诏命托孤大臣,此等大事,当询杨廷麟的意见。

黄道周却从身上取出一封信交予路振飞,后者连忙展开来看,脸上立现惊色。这乃是杨廷麟写给黄道周的密信,大言陈王乃世之大才,竟是要黄道周设法力促陈王主政,社稷始得中兴。再看日期,还在唐王政变之前。

路振飞将信交还黄道周,神情即喜,“若如此,万事谐矣!”

黄道周随即正色道:“你我立刻便联名上表,奏请陈王辅政!”他想了想,又道,“还需主要朝臣联署。”

路振飞却从柜中抱出厚厚一沓奏章,笑道:“这皆是今日奏请陈王辅政的,共三十余份。”

黄道周和他对视一眼,也是摇头微笑。

……

朱琳渼很久都没能在软塌上好好睡一觉了。而这次,他一直睡到天色大亮,才精神抖擞得起床出了寝室。

他先依照王来咸的指点,练了一会腰腿的基本功,又围着院子跑了几圈,便被陈太王妃唤去嘘寒问暖,直到吃罢午膳才放他走。

朱琳渼刚从内宅出来,便见石霖快步而来,禀道:“大人,礼部来人颁旨。”

朱琳渼微微皱眉,暗忖以曾太后的状态,应不会有什么旨意才对,那这又是哪门子的圣旨?

他换好正式的亲王行头,来到正殿。礼部诸官员早已在此等候多时,几十人前呼后拥,阵仗颇为不小。

礼部右侍郎见他来了,忙喜道:“请陈王殿下接旨。”

第二百五十章 大明辅政王

朱琳渼这才注意到,王府外面似乎极为热闹,当是聚了不少人。

他看了眼石霖,又向府门方向示意。后者忙凑过来低声道:“回大人,都是朝中官员,有些一早就候在外面,大部分则是随礼部的人一起来的。”

朱琳渼皱了皱眉,先跪接圣旨。

礼部右侍郎李光春随即展开黄绸开始朗声宣读冗长的圣旨,引经据典,辞藻华丽。概括来说,便是好好表彰了陈王在江西、福京立下的一系列战功,又着重强调了平定唐逆政变之事。之后则是大篇赞颂陈王文韬武略,思敏过人之类。

直听得朱琳渼有些昏昏欲睡之际,便闻李光春念道:“当社稷危亡之关头,需贤者以率群臣,施治有行,佐天子而达中兴,今遍观天下,唯陈王显有此德,乃加陈王为辅政王,殚精谋政……”

辅政王?朱琳渼心中一跳,这可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高位,不,如今天子尚幼,可谓连一人之下都不算,直接便是万人之上!

自己昨天刚入天兴府,今天便升辅政王,这倒是他未曾料到的。但他略为思索,便立刻明白过来,如今朱聿奧倒台,曾太后精神状态极差,整个泰征朝已没有了主心骨!

是以所有人都盼着能有一个强有力的主政者出现,将一盘散沙的朝廷凝聚起来,使大明天下得以维系。否则此时主少国疑的局面,又经历了政变风波,莫说还有建虏时刻准备南侵,便无外敌,泰征朝怕也会面临分崩离析之灾。

而放眼天兴府,一时还真难找出这么个人来。恰好自己此时大败张安、苏聘,率龙卫军入城大显威势,加上之前击败建虏的战功,朝臣纵然想推举他人怕是也不敢提出来。

实际正如朱琳渼所料,仅这一天工夫,已有上百道奏章递入内阁,皆是请陈王辅政的。而这些奏章之上签名联署的官员更是累计数百人。

朱琳渼猛然觉得浑身的血液都沸腾起来。

眼下的情势不正是他所期盼的吗?!

十七世纪以来所有国家、民族的兴亡的历程和教训,无数远超这个时代的科学技术,大量针对明末时弊的分析、建议,以及后世社会发展的先进经验,无不存储在他的头脑里。

有了这些“法宝”,再加上大明的朝政大权,他有绝对的信心带领大明走出灭亡的宿命!

不,何止是不会灭亡!他眼中光华闪动,大明必会在自己手中开创前所未有之盛世,从经济、文化、科技等各方面远远甩开所有对手,最终俾睨诸国,成为整个世界的核心!

“……望陈王不负圣恩。钦此。”

恰此时李光春宣完了圣旨,恭敬地将那一卷黄缎递了过来。朱琳渼胸中豪气万丈,伸手接过,沉声道:“臣,领旨!”

等他站起身来,将圣旨交给身旁的石霖,又听李光春道:“辅政王殿下,虽有些仓促,然国家危难之际,或当诸事从速。钦天监已查,后日即是吉时。礼部欲筹备于此时在奉天殿行册封大典,殿下以为妥否?”

“册封大典?”朱琳渼皱眉道,“礼部准备投多少银子进去?”

李光春小心道:“回殿下,眼下国库空虚,仅能拿出一万两……”

朱琳渼拍了拍他的肩膀,“既然知道国库空虚,还花万两白银搞虚的?省了吧,要花钱的地方多着那。”

“这,”李光春愣了愣,随即拱手道,“下官遵命。”

朱琳渼将李光春等一行颁旨的礼部官员送至门口,便见王府门外简直人山人海,俱是朝中要员。

众官员见得陈王出来,便如训练过一般,迅速按照官阶高低整齐地列于道路两旁,而后又同时跪伏高呼:“拜见辅政王殿下!”却似早就得知了朱琳渼被加封的消息一般。

做了大半年的藩王,朱琳渼对应付这种场面已颇为谙熟,抬手道:“诸位大人请起。”

“谢殿下。”

朱琳渼看着这些朝臣,只当他们皆是来恭贺自己“高升”并顺带混个脸熟的,便欲吩咐他们就此散了。王府里还乱糟糟的,不说丫鬟仆人尚缺,怕是连招待这数百号人的茶叶都不一定有。

谁料竟有人转身出列,拱手高声道:“下官有急情禀奏殿下!”

“你是?”朱琳渼颇为意外地望向他,“有什么事要在这儿说?”

“下官户部侍郎林尊宾。”那人忙道,“闽南大旱,饿殍遍野……下官曾屡次上表,请朝廷赈灾,但始终未得下文。眼下闽南诸地早已易子而食,晚一日赈灾,便有数以千计百姓饿死!下官请辅政王殿下尽快下令拨银,迟则恐生民变啊!”

朱琳渼见林尊宾神情焦急,心中不由便生怒意,曾太后和唐王只顾着争权,民生大事竟全然抛诸脑后。尤其是朱聿奧,其手下士卒盔明甲亮,当是投了不少银子进去,却不愿分出半两来赈灾。

他问林尊宾道:“户部账上还有多少银子?”

林尊宾小声道:“尚余一万一千两……”

还真够穷的,大明国库竟然还不如一个普通商人家底厚实。朱琳渼心中摇头,又问道:“那赈灾大概需要多少银子?”

林尊宾略一思索,道:“回殿下,至少要七十万两。”

七十万两,听起来是笔不小的数目,实则落在闽南七八十万灾民头上,每人还不到一两,而此时距离秋收还有三个多月时间。

但若赈灾银再不到,刚刚平定的福京便很有可能出现另一个李自成。

林尊宾立刻补充道,“可以朝廷名义募赈灾义款,再以盐引抵押,自闽北赊欠一批粮米,或可……”

“不必,”朱琳渼摇头道,“很快便会有五十万银两入户部账上,先拿去赈灾。剩余的近日便到。”

朱琳渼心说还有不少汉奸的家没抄,搞出个二三十万两还不是小意思。

林尊宾何曾想到陈王如此大手笔,五十万两说给就给,顿时大喜过望,爬起身道:“谢殿下!下官这便去准备赈灾事宜。”

第二百五十一章 办实事的辅政王

旁的朝臣同样万万没想到,这位算起来还没有正式上任的辅政王办起事情来如此雷厉风行。

林尊宾刚转过身去,立刻又有人迈步上前,拱手道:“下官南城兵马司指挥廖庆。”这人倒是预料辅政王不认得自己,上来便自报家门,而后又接道,“殿下,自昨日天兴府取消戒严,城中百姓多有出逃。至今日清晨,至少已有近三成人口离城。

“照此趋势下去,天兴府或为空城!下官斗胆,请辅政王殿下下令重启戒严,遍封城门……”

朱琳渼摇了摇头,天兴府作为大明都城,一举一动都会被放大了解读。继续封城,只会让天下以为天兴府乱局未消。

而且堵不如疏,越是不让人离开,城中百姓越觉得心里头不踏实。

他心念转动,很快便有了谋划。一则洪思的宣教府官吏很快就能抵闽,消除民众恐慌方面,没什么方法比基层宣传更为有效的了。

二则他记得在杉关俘获的建虏军官已押至天兴府左近。百姓对建虏的恨入骨髓,杀了这些建虏军官示众,正可吸引百姓回城观看,还能极大提振人们的信心、士气。

朱琳渼遂对廖庆道:“这事儿我自会处理,无需戒严。”

“这……是。”

似乎朝中已很久没有好好处理政务了,官员们皆憋了一肚子事情。随后又有兵部郎中左恒继上前禀奏,“辅政王殿下,下官已连续接到侯官县多次告急,请将暂押侯官的万余建虏俘囚送往别处,其城中粮米已无法供给如此多人。”

朱琳渼皱了皱眉,不光是侯官,就连天兴府这边养活两万粤军俘虏都颇为吃力,还有在杉关俘获的两万多人此时还不知驻于何处。

“福京今年的水利修筑是如何安排的?”他望向眼前众官员。

半晌,有距离朱琳渼较近的一名官员向前挪了半步,低头揖道:“禀殿下,乃是工部侍郎杨明竞负责。”

“他人呢?”

“回殿下,杨明竞乃唐逆一党,当在家中待参……”

工部尚书好像是黄道周,朱琳渼刚转过头去,就见黄道周上前道:“老臣定尽快使人拿出水利筹划来。”

朱琳渼点头道:“侯官、天兴府以及杉关所俘之囚,皆发往各处充做苦力,伙食从水利银里支。除水利之外,它处有需要的也可向黄阁老讨人。”

黄道周忙揖道:“老臣谨记。只是,”他又沉吟道,“这兴修水利,还需投不少银子进去。”

朱琳渼无奈叹口气道:“先拨给你十万两,后续再议吧。”

“老臣遵命。”

“禀殿下……”立刻又有人站了出来。

就这样,直到接近晚膳时分,众朝臣才意犹未尽地离去。

这半日工夫,简直就如在陈王府门口进行了一次朝会。待返回王府书房中,朱琳渼已是累得满头大汗。

不当家不知柴米油盐贵,他大权在握,方觉琐事竟如此之多,不过最核心的问题却依然落在银子上。

隆武朝积贫,泰征朝更是如此,国库空得饿死耗子。便是今日这“临时朝会”下来,各处需要银子的地方加起来便有近百万两缺口!

“大人,您找我?”张家玉在书房门口揖道。

“哦,元子快进来。”朱琳渼忙招手道,“那账本带来了吧?”

张家玉知他所说的便是龙卫军围城时,天兴府众官员承诺的“资助粮米饷银”。他忙从袖中取出本小册子,“回大人,就在身侧。”

“城中官员一共要‘捐’多少银子?”

“六十一万七千四百两。”

“这些家伙倒是挺富裕啊。”朱琳渼笑了笑,又问道,“迄今为止有多少到账?”

“这……仅有八万两不到。”

“哦?”朱琳渼皱眉道,“这笔钱我可等着急用。”他望向张家玉,“元子,近来你便只负责催银子,越快越好!有阻碍随时向我禀报。”

“是!”

待用了晚膳,朱琳渼还未歇口气,石霖又通禀说路振飞求见。

大明三师之一,当是有重要的事情。朱琳渼只得打起精神道:“快请。”

路振飞入得书房,大礼参拜。朱琳渼忙将他扶起,吩咐下人看茶,又问路振飞道:“路阁部所来何事?”

路振飞取出一份折了三折的帖子,拱手呈上,“下官确有件紧急之事。”

朱琳渼有些疑惑,下午“朝会”路振飞也在,为何非要等到此时才说。

他将那折件打开,就见上面是密密麻麻的人名,他抬头望向路振飞,“这是?”

“此乃唐逆一党官员的名单,还请殿下示下,要如何惩治?”

朱琳渼皱了皱眉,将名册随手丢在案上,“这些人大多就是站错队而已,除为首的苏观生、王应华、苏聘等人交刑部依律处理,余者就不必大动干戈了。”

朱聿奧到底是大明皇室宗亲,投靠他的官员很大程度上还是可以原谅的,毕竟这算是大明内部的家务事。

更何况曾太后也着实让人失望,朱琳渼已听闻她出售爵位之事,如此行止,难怪朝臣会做它想。

他随即又从书架上取下另一份名册递给路振飞,冷声道:“相比起来,这些人才应该严办!”

路振飞惊讶地展开那张纸,不禁双目圆睁,指着上面的几个名字道:“这王进、胡承显等俱是清流,官声也都不错。这刘之喻更是先帝身边的老臣,不知殿下为何要……”

朱琳渼又在一只木匣中翻了翻,很快找到刘之喻的信,丢给路振飞,“路阁部自己看吧。”

“恭拜征南大将军阁下。敬惟皇帝陛下,承天御极……率士归诚,普天称庆。”路振飞大惊,看最后的落款,确是刘之喻亲笔。

他又看向手中那份名册,口中发苦,“这些人,难道都是……”

“皆是通虏叛国之徒!”

“那殿下的意思……”路振飞说到一半,看到朱琳渼冷若寒冰的神色便已知道答案。他缓缓点头,收起那份名册拱手道:“下官这便去办。”

朱琳渼则对书房门口的石霖道:“让余新带一个营协助路阁部。”

“是!”

第二百五十二章 缉捕汉奸

次日卯时未到,陈王府门外便已人头攒动。看这些人服饰,竟皆是五品往上的朝中大员。

要说起来,隆武朝自立朝之始便被郑芝龙把持朝政,但这个海盗头子向来只注重捞钱,政事几近荒废。

后来隆武执意“亲征”,天兴府更是群龙无首。至朱聿奧监国,建虏又来了,朝野上下人心惶惶,朝政仍是被丢在一旁。

而隆武死后,曾太后与唐王争权,那就更不用说了。两人彼此掣肘,相互挖坑,朝政甚至比没人管那会还要烂。

是以昨日朱琳渼雷厉风行地解决了些事情,令众官员精神为之一振,一个个摩拳擦掌,连很多积年公案都翻了出来,只待禀奏辅政王殿下解决。

朱琳渼得石霖禀报说大门外已人满为患,忙出门去看,果见比昨日来的官员还要多出不少。王府前的街道已被完全堵死,两旁龙卫军士兵排成人墙,将看热闹的百姓隔在远处。

他皱了皱眉,心说这总在王府门口议政也不是事啊。

立于前排的黄道周瞥见陈王神色,忙上前揖道:“殿下,或可令众朝臣往奉天殿去,仍如往昔朝会为宜。”

朱琳渼摇头道:“奉天殿乃是天子听政之所,不妥。”他想了想,接道,“还是改在文华殿前议事吧。”

不同于正对着午门的奉天殿,文华殿乃是皇宫东侧的一间偏殿。朱琳渼选择此处,一来因为这里距离宫门更近。要知道,从午门走到奉天殿可是有小一里地的,大大拖慢了办公效率。

二来文华殿紧邻内阁的办公室——文渊阁。每天朝会结束后,内阁大学士转身便能开始工作。此外这里距离六部官署也更近些。

“老臣遵命。”

众朝臣注意到辅政王出来了,忙齐齐跪礼,而后又在黄道周的招呼下,向皇宫而去。

朱琳渼所没料到的是,他这不经意间的决定,却变成了大明往后延续数百年的文华殿听政制度。

半个时辰后,满朝文武已齐聚文华殿前。

这入了皇宫,整体流程也正规了不少,鸣钟三声,官员们再次行礼,这才正式开始议事。从这一刻起,混乱了大半年的大明朝政总算是重回了正轨。

第一个出班奏事的是一名都察院御史,正气凛然地要弹劾皇太后。

他话音未落,便又有数十人跟着附议。这些人皆认定陈王会如唐王那般,一朝大权在握,便要将挡他“更上一层楼”的最大障碍搬开。

令他们没想到的是,朱琳渼却根本没应他们这茬,而是从袖中取出一张纸条举起示意,而后交给了一旁的庞天寿。

老太监忙高声宣读起来,“持诏者立聚兵入天兴府勤王……”正是太后密诏。

朱琳渼知道,大明眼下当务之急是恢复生产,积聚力量,从弘光朝就开始的内斗一定要在他这里止住!只要曾太后不干扰他打造大明盛世,他也没必要将她逼入绝境。

公布这份密诏,便是给朝臣们一个明确的信号,他没有要扳倒曾太后的意思。

众臣均是一愣,方才气势汹汹要弹劾的人都悄然退了回去。

待庞天寿念完密诏上的几句话,朱琳渼趁势接道:“建虏就在江北,两京还被窃踞,湖广、两广时时游于朝廷之外,四川献寇仍在肆虐,云南沙定洲叛乱正盛。

“我泰征朝仅掌赣、闽两地,不思剿敌复土,却一味在家里相互攻讦。长此以往,莫说中兴,便是守住江南之地都千难万难!

“我只有一个要求——自此时起,大明上下当齐心对外,众志御虏!所有内斗、党争都统统给我收起来。

“以我泱泱华夏,数千万子民,只要内部铁板一块,有何人能撼动我大明江山?!”

所有朝臣心中皆为之一震,旋即,数百人一齐跪伏高呼:“齐心对外,众志御虏!”

而这日朝会结束后,一场席卷了泰征朝官场的风暴便毫无征兆地降临天兴府。

最初是刑部公布了林欲楫通敌叛国之事,刑部尚书何楷亲自带队抄没林府,林氏亲眷共三十余人尽皆下狱。

随后抓捕行动开始蔓延,内阁大学士路振飞率龙卫军五百余人自都察院左都御史武国成开始,一天之内共抓捕各级官员超过百人!

路阁部所到之处一概不多做解释,只是破门拿人,而后留下小吏封没府邸,他则迅速赶往下一处。

起初官员们还以为是清算唐逆党羽,但很快便发现情况不对,清流、闲职、勋戚乃至太后一派,皆在抓捕之列。

直到次日清晨,路振飞才总算停住了手。而此时刑部大牢里早已人满为患,以至于天兴府衙的牢中都被塞满了朝廷大员。

这一日早朝,众官员战战兢兢地聚于文华殿,四下观望,却见不少昨日还与他们同在此处的同僚已没了踪影,总人数少了不下三成!

待辅政王殿下临朝,却只将一只木匣交予庞天寿,而后者便从里面取出一封封信函,开始逐一念诵。

“……求有朝一日可往盛京亲拜,平生足慰……刘敏从敬叩……”这人乃是詹事府谕德。

“……望征南大将军早率天军入福州,臣定往北而迎……李为全拜上……”这个则是通政司左通政。

“……赵広敬叩……”这是礼部员外郎。

“……王选才叩禀……”这是光禄寺少卿。

文华殿前,所有人都是目瞪口呆,方才庞天寿已经念了能有七八十份投虏信件,而且看他这架势,那木盒里应该还有不少。

原来昨日路振飞大捕天兴府为的便是此事!

同时也有不少人心中暗道侥幸,当时一念之差没有通虏之举,却保住了一条性命。

待庞天寿取出木盒里最后一封信念罢,朱琳渼厉声接道:“一共二百一十三人!其中三品以上大员就有十一个!

“食大明之禄,思建奴之忧,哼哼,好得很啊!

“再多些这种卖国卖族卖种求荣之辈,便是大明再强,便是有百万雄师,亦将灭于敌手!”

何楷随即持笏出列,朗声道:“下官请严惩叛国通敌逆贼,以谢天下!”

在场所有朝臣立刻跪倒,齐声高呼:“下官附议!”

第二百五十三章 国贼,斩立决!

“哼!等我出去了,一定要狠狠参这路振飞一本!”天兴府衙大牢里,一名衣帽歪斜,体态微胖之人大声咆哮着。

旁边席地而坐的白面中年人闻言摇头叹了口气,继续写自己手里东西。

微胖之人向中年人面前的纸上扫了一眼,抬手按住了后者的笔,“我说赵広,这八字还没一撇,你怎就安排起身后事了?”

赵広只头也不抬道:“若家中还有人能看到这遗书,便是万幸了……”

“你怎这般丧气?”微胖之人不屑道,“那路振飞无凭无据乱抓朝廷命官!我听对面牢里王大人所说,昨夜间竟有近二百朝臣被抓。”

他压低了些声音道:“辅政王殿下初执朝堂,断不欲天兴府兴起如此波澜。依我看,不出几日便会放我等回去。”

“陈王?”赵広抬眼道,“董大人可想过,为何陈王未来之时风平浪静,他一入城即生此劫?”

那董大人一愣,转头望着赵広,“你的意思,是辅政王他……却不知他大捕朝臣所为何事?”

“为何……你心里还没数吗?哎,一念之差啊……”

“我……”董大人脸上闪过惧色,但立刻又昂首挺胸道:“哼,他掌权不过两日,我就不信他敢对近二百朝臣如何。”

“二百人?”赵広消沉地摇头,“洪武朝时胡惟庸案牵扯上千官员,还不是……”

“他、他陈王怎比得了太祖皇帝?”董大人仍是梗着脖子,“况且他也没什么证据,我估摸着,当是降职、罚奉罢了。”他又看向赵広手中的遗书,似觉晦气,一把抓了过来,烦躁道,“也断不至于此!”

他言罢,焦躁地原地踱了几圈,又冲牢外高喊:“来人!来人啊!”

一名狱卒皱眉走了过来,不耐烦道:“嚷什么嚷?!”

“你、你帮我带个信给张侍郎,”董大人急道,“我给你三百两。”

那狱卒却不屑地哼了一声,“你这厮,竟敢公然贿赂?”他踢了脚木栅,“还告诉你,据闻今日辅政王殿下当众宣读了尔等通虏信函。拿你的钱,嫌命长不成?”

他话音未落,就闻有人进了牢里,高声点了二十多人的名字,其中便有董大兴。随后数十狱卒开了牢门,将这些人拖将出来,兜头套上枷锁。

董大兴立时惊恐万状,“你、你们这是要干什么?”

“干什么?”一名留长须的刑部官员立于门口,声如寒冰,“送你们上路。”

“怎可如此!”董大兴奋力挣扎道,“还未经过三法司会审,你怎敢擅杀朝廷命官?!”

“三法司?”长须官员用鼻孔指着他道,“辅政王殿下说了,尔等证据确凿、罪大恶极,繁琐过场皆免,斩立决。”

董大兴闻言只觉双腿一软,一摊温热的液体已沿着裤子流了下来。

随后,这二十多名汉奸被装上囚车,连断头饭都省了,直接押往闹市。

早有数百龙卫军在这里围成大圈,将看热闹的百姓挡在外面。随后,一众死囚被按在地上,刽子手虎视眈眈地立于一旁。

待刑部官员验明正身,又有人拿了这十几人的通虏信件当众宣读起来。

虽然这些极尽谄媚、肉麻无比的内容围观百名听得似懂非懂,但他们都明白这是通敌叛国的名堂,是以无人不是义愤填膺,骂声冲天,眼中的怒火简直能将这些国贼直接烧死。

没有任何耽搁,随着监斩官一声令下,血溅当场,十多颗人头同时落地,而四周立刻爆发出经久不息的叫好声。

“杀得好!”

“罪有应得!”

“砍尽国贼!”

“主菜”过后,有小吏简单收拾了刑场,又有数十人被押了上来,却是方才那些国贼的家眷。

依照何楷及刑部的建议,这近二百汉奸当中,凡有向建虏通风报信、传送大明军政消息、透漏明军布防之类罪行严重者,皆夷三族。仅是献书投诚的,则只斩犯官本人,抄没家产。

说实话,朱琳渼本人对这种连坐制度是不大赞同的,但依明代律例,这却是极为正常之举,又考虑到这些人实在令天下不齿,故而他也未加反对。

行刑已毕,围观百姓正待离去,却有小吏高声宣布,次日仍有一批国贼待斩。人群立刻再次喧闹起来,大家纷纷相约明天再来观斩。

过了午时,城中又到处听闻兴奋地吆喝声,“城南和城北有不要钱的大戏,快去看了!”

如此好事自然不能错过,很快,天兴府中两处挂了“宣教府惠民演出”横幅的戏台已被围得水泄不通。

洪思亲自主持,先高声宣讲了福京战事已结,建虏数万大军尽被俘毙,而天兴府在陈王辅政王殿下的领导之下秩序井然,离城避战之人尽可放心归家。

随后便是大戏开锣,戏本是田壮飞带人沿途刚写出来的《三捷》,讲得正是龙卫军在福京取得的仙霞关、延平、杉关三次大捷。

整部戏情节跌宕起伏,直看得城中百姓热血沸腾,每当有龙卫军将建虏击败的剧情,台下无不爆发出震天喝彩。

大明已在建虏手下败得太多太久了,甚至已让大明子民开始麻木,心中隐对击败建虏失去了信心。甚至有“建虏过万不可敌”之类的说法在大江南北流传。

对明军的失望和对建虏的恐惧死死压在每个人的心里。有朝一日鞑子侵入家园,自己被迫剃发易服,跪伏鞑子脚下为奴为仆的噩梦萦绕着每一个人。

而戏台上那一场场酣畅淋漓的胜仗如拨开阴霾,天日重现,每个人都有长出一口胸中闷气的爽快。

“打得好!”

“多杀几个建奴!”

“杀死狗鞑子,为我爹报仇!”

很快,台下的喊声已将台上的唱词淹没。

洪思在后台看着这一幕,却并未出面维持秩序。他知道,比起免费的大戏,百姓们更需要的是信心,是振奋。能给他们这一切的不是台上的戏,而是国家、朝廷带给他们的希望,这希望,正融在他们震天的欢呼声中。

第二百五十四章 改革朝廷

与城中的宣教活动同时,另有宣教府的人开始在天兴府附近的村子里搭起了戏台。

不过这些地方在开演《三捷》之前却先上了一段描述天兴府城里小贩李三的戏。戏中,李三先是对天兴府战事惊恐万分,差点便要离城逃去乡下。

但很快他便发现龙卫军不但对百姓秋毫无犯,还竭力维护了城中秩序。甚至以前常勒索他的泼皮都被龙卫军教训一番之后改邪归正。

戏文最后,李三的妹子还与龙卫军的一名士兵喜结良缘。

戏中李三的心路历程与逃到村里的天兴府居民极为相似,顿时便引起了共鸣。众人纷纷交头接耳,商议着先回城看看,若情况属实,谁愿意一直窝在这穷乡僻壤?

随后的重头戏《三捷》上演之后,百姓们对城中龙卫军的信任与敬仰又增加了一份,更多人加入了打算回城的队伍中。

至宣教府收锣,宣教又公布了天兴府近来每天都会有投虏国贼和擒获的建虏军官当众处决的消息。

这下纵使家不在天兴府的人也坐不住了,杀国贼、建虏这种大快人心的事,怎能不去亲见一番?

次日未时,令所有人期盼的重头戏终于开始。

天兴府内最大的闹市早已被围得水泄不通,写了待斩建虏名字的揭帖在各处贴了六七份,有识字之人高声为众人念诵:“建奴梅勒章京,唔,这当是鞑子官名。梅勒章京拜尹岱。牛录章京达查。牛录章京额尔图……

“统共伪官四名。”

很快便闻锣声,人们呼啦一下转望向刑场中央。

先有小吏站于高台上,大声公布这些虏官的劣迹,“拜尹岱,于关外时便时常掠我边民,历年杀、虏百姓千余,抢粮食、牲畜无算。后于保定、辽州、平阳、怀庆、徐州、淮安等地率虏杀我军民不下万人!仅入福京后,此贼便在浦城、临江、南平等地残杀百姓七百多人……”

他话音未落,就闻台下有人嘶声高喊:“我一家五口就是死在南平,就是这个贼虏!”

实则倒不一定就是拜尹岱干的,但此刻谁会细究这个?立刻人群中喊声便响成一片,“杀了贼虏!”

“为大明百姓报仇!”

“剁了他喂狗!”

监斩官从谏如流,立刻宣布将拜尹岱押上断头台。

那拜尹岱自知必是一死,也不求饶,反倒恶狠狠地盯着围观百姓厉声吼叫:“爷且在地府看着。等摄政王殿下派了天军前来,定将你们这些蛮子一个个抛心挖肝,弃于荒野任鸟兽啃食!”

这恶毒的恐吓令人群静了一瞬,但旋即,惊涛般的喊声便再次将他淹没。

“有陈王殿下大军,必杀尽尔等!”

“龙卫军岂是你等贼虏所能敌?!”

“鞑子就是鞑子,殊得不自量力!”

“杀了他!别让这狗贼再废话了!”

台上刽子手仰头喝了口酒,用力喷在鬼头刀上,和着围观百姓激昂的“杀!”“杀了他!”的喊声,举刀向拜尹岱脖颈劈去。

一颗带着鼠尾辫的人头滚落在地,四周百姓纷纷用力向那颗头颅淬去。

随后又是一阵震天的叫好之声。

被建虏之残暴压抑了许久的大明百姓,在这一刻,总算得以将他们的怒火彻底释放!

随后,另一名虏官被押了上来……

“殿下,天兴府城中百姓多已返回。”文渊阁中,路振飞向朱琳渼拱手禀道,“只是……近来入城观看处决虏贼之人太多,下官担心会引起混乱。”

“无妨,陆畅和宋锦程押送俘囚的人马近日便至天兴府,可分出一些由五城兵马司暂用。”朱琳渼吩咐道,“不过其所部军纪怕是不够严,是以每七人由一名龙卫军士卒负责监管,如此,当可堪用。”

正说着,有侍卫进来通禀,说宣教府大使洪思及副使田壮飞求见。

朱琳渼忙道:“快让他们进来。”

“遵命。”

洪思和田壮飞不过八品官阶,待入了内阁,先齐齐行了一圈礼,而后对朱琳渼禀道:“殿下,如今天兴府附近宣教事宜皆已铺开,府衙也正在筹备当中。招考告示三日前便已传至各地……”

朱琳渼微笑点头,打断他道:“此番叫你来却不是为了述职。”

一旁路振飞接道:“殿下与内阁诸位商议,欲在六部之上筹组宣部,统行天下宣教之事。而二位则是宣教府干员,其中细节还需你们参与。”

其实原本这几个内阁大学士是不大愿意变动朝廷官制的,但近来宣教府迅速稳定了天兴府民情,几天时间便使民众对朝廷信心大增,这让他们对宣教府刮目相看,态度也有了不小的转变。

加上朱琳渼一再坚持,并向他们承诺,宣部不会多花朝廷一两银子,内阁这才终于同意了将六部扩为七部之事。

实则朱琳渼此举还仅是试探,他对大明官制的改革方案还远不止七部这么简单。宣部只是他的试金石而已,有了这个开头,后面还会接连启动大刀阔斧的改革。

“宣部?”洪思和田壮飞对视一眼,皆是惊喜万分,万没想到这小小宣教府可与大明六部并列。

朱琳渼又道:“这宣部尚书之职暂交路阁部担任。你们升得太快也未必是好事,故而洪思先任宣部郎中,田壮飞任宣部主事。日后据你们考评再议职务。”

这郎中虽只是五品,但相较洪思原来官阶,却是连升三级了。便是田壮飞也是直升了两级半。

而且除了路振飞这个名义上的尚书外,二人上头再无上级,实际便是要一手打理整个宣布的工作。

洪思和田壮飞忙附身拜倒,“多谢殿下栽培,洪思(田壮飞)定不负殿下重望!”

随后几人便开始讨论起筹建宣部的细节来。

“眼下宣教府还有多少银两可用?”朱琳渼先开口道。

“回殿下,扣除江西各地宣教府的日常开销,现有浮银五万三千三百余两。”洪思立刻道,“且每月还有万两左右的收益。”

“嘶——”莫说路振飞、何楷等人,便是一向沉稳的黄道周闻言都是一惊。要知道,在唐王主政天兴府时,泰征朝的户部每月进帐也不过一万两多点,这不起眼的宣教府竟堪比一朝户部!

第二百五十五章 加薪

洪思一旁看到几位大学士惊讶的表情,忙拱手解释道:“哦,辅政王殿下管这称做‘广告’。

“依殿下授意,宣教府在各处演绎结束之后,可帮商户们宣扬他们的店铺或货物,收取他们些许银两。每月零碎积攒下来,总能有点结余。”

这叫有点结余?黄道周等人相互对视一眼,心中皆道,原来还能有这般做法。这宣教府看似不取百姓银两免费开戏,理应花费甚巨,实则其获利竟这般丰厚。辅政王殿下这番谋划和手段果非常人可及。

难怪之前辅政王敢说新立的宣部不要朝廷一两银子,几人立刻明白过来,照宣教府这进帐,何止是不用划拨银两,往后宣部或许还是户部重要收入来源。

一旁田壮飞似还嫌几人震惊不够强烈,又补充道:“实则这些商贾们为凑戏刚结束的热闹劲,竟愿拿出十倍筹银,让宣教率先为他们宣扬。若非洪大使不敢擅自做主,仍按往常之例收取酬银,这结余或可再翻一番……”

每月两万两!这让做过户部尚书的何楷眼睛都要瞪出来了,想当年他手里若有每月两万两银,也不至于被郑芝龙所摆布了。

洪思忙示意田壮飞莫要多言,朱琳渼却乐道:“既然商户们想抢个头筹,你们又何乐而不为呢?依我看,这银子可取。不但可取,还可以搞个竞价仪式,出银多者得最好的宣扬时段。”

这正和后世的电视台常搞的“标王”如出一辙,朱琳渼对此倒是极为熟悉。

洪思忙应道:“下官谨记,回去便付实施。”

朱琳渼继而问道:“若要在福京各地铺开宣教府,尚需多少银两?”

洪思对此早有准备,立刻道:“若仅在福京十个州府设立宣教府,有一万余两足矣。但要于各县皆设宣教,恐怕得要七八万两开支。”

朱琳渼点头道:“先紧宣部自己账上的花,所缺部分我补给你。”

洪思却道:“殿下,实则银子倒不是问题,下官要商户们预支一两个月的广告银便够用。眼下人手才是最大的阻力,以下官带来福京的人,至多仅够支撑三四个宣教府。”

朱琳渼笑道:“人不够就招啊。现在你可是代表朝廷宣布招收官吏,还怕没人来?”他转望向路振飞,“让礼部派些人协助宣布招员,争取半月内于福京各地开考。”

之前路振飞也听辅政王提到过要招考之事,起初他建议就从候缺的举子中选任,但当他得知考试内容与科举完全不同之后,也就不再坚持了。反正这考试也不授予功名,和正常科举并无冲突。

他随即揖道:“下官遵令。”

当年宣教府在龙南招员时的热络场面朱琳渼记忆犹新,此次在福京大面积招考宣部官员应当也会如此。

这个年代的士子们寒窗十年,为的无不是当官一途。朱琳渼很清楚,想要获得所谓士林阶层的拥戴,最简单的方式便是给他们官做。

而宣部需要大量底层官吏,正为他们提供了在科举之外的进阶之路,届时天下士子怎能不卖他的好?

此外,有了宣部招考这个先例,等他以后开启格物科举,招“理科生”入朝为官时,所遇到的阻力也能小一些。

待规划完宣部筹建事宜,天色已至黄昏。

朱琳渼疲倦地揉了揉太阳穴,最后对洪思道:“那便先在受灾严重的闽南地区铺开宣教。朝廷已拨银赈灾之事当尽快让百姓了解,务必要全力使民心稳定。”

“下官谨记。”洪思忙躬身道。

隔日。

还未到卯时,天色依旧昏沉沉的。

天兴府午门外已聚集了不少的朝臣。最近几日大明官场经历了一场巨大的地震,此时所有官员无不三五成群地凑在一起,小声嘀咕着。

“你们昨日去看了吗?一天工夫上百颗人头落地,听说后面待斩官员已将大牢挤破。”

“他还真要将这近二百朝臣全部处决不成?”

“定是如此。要说这辅政王年纪轻轻,下手可真够狠的。”

“哎,自洪武朝往后,何曾有过这般大杀朝臣之举?便是成祖皇帝也不敢如此啊。”

其中一人见身旁都是至交好友,当下毫无顾忌地脱口而出,“哼,他陈王掌权数日便如此兴风作浪,朝局定然难稳,我观他也坐不了几日了。”

这几人却不说斩首的皆是通虏国贼,只是兔死狐悲,不住摇头。

明代文官阶层早已有抱成一团的做法,对上掣肘皇帝,对下贪污成风。他们对如此强权的辅政王自然便生出一种惊惧与抵触。

“你说这些又有何用?”有人瞄了眼午门外站岗的龙卫军,“他有大军镇着,便是不稳却也稳了。”

“人心向背,岂是他依仗刀兵……”

“你们便看着,如此下去,天兴府中怎能不乱。”

待鼓声响过,一应文武官员至文华殿前,列队行了大礼。

朱琳渼抬眼扫过气氛阴郁的朝堂,不由微微一笑。他很清楚,要做好领导,胡萝卜加大棒,恩威并施才是正解。对此,他心中已早有定计。

这几天大杀投虏犯官,血光漫天,这大棒算是已经打过了,此时朝中定是人人自危,不知下一个倒霉的会是谁。

这个时候便需要喂根胡萝卜,安抚一下众人的情绪了,毕竟朝廷还是需要他们来运转的。

他遂朗声道:“诸位大人们在朝为官,辛苦了。”

朝堂上诸官员皆是一愣。

朱琳渼又不紧不慢道:“说实在的,我大明官员的俸禄着实太低了些。大家上有老下有小,府中难免还有些胥吏要支出,这点俸禄实在强人所难。”

他不顾朝上惊讶的目光,继续道:“便是一品大员,年俸不过**百石。”他望了眼李光春,“堂堂一部侍郎,每年俸禄仅有四百石。

“而这其中还有至少三成是以钞代领,这么点俸禄,能够平日用度吗?”钞便是明代的纸币,由于朝廷滥发货币,宝钞早已信用破产,与废纸无异,拿出去根本买不到东西。

朝臣们面面相觑,无人敢于应声。

朱琳渼大声道:“这当然不够用啊!”

第二百五十六章 大封朝臣

朱琳渼话音刚落,下面的官员们差点儿感动地哭出来了。

多少年了,终于有人说出他们一直想说而不敢说的话,简直字字如甘泉滴入心中啊!

不过也有冷静的,暗自冷哼,漂亮话谁不会说,这样便要收买人心,未免想得太容易了些吧?

谁料朱琳渼继续云淡风轻道:“本王为天子辅政,当思朝中诸位之忧,这俸禄是该调整一番了。”

众朝臣眼睛都亮了,这辅政王原来不止会打仗、砍人,此时看来也颇为贴心嘛。

“只是时下朝廷也不富裕,闽南又闹旱灾……”

朝上官员闻言又蔫了下去,听这意思顶多是把每月的宝钞折半发成银米吧。

“故而本王宣布,自即日起,大明所有官员俸禄涨为原先三翻!”

朱琳渼一句话犹如丢进滚油里的水滴,朝堂上立刻炸了锅。

“李大人,方才辅政王殿下说的是多少来着?三翻?”

“好像是,好像是的!”

“翻了三翻!那我以后每年岂不是可以领到……呃,一千石俸禄?!”

“如此,我便能买得起城南那处宅邸了!”

一时间,所有人都将近日天兴府中数百颗人头落地之事抛到了九霄云外,皆沉浸在无尽幸福之中。

朱琳渼却仍未停下,又补充道:“而且往后俸禄一律实发,不用宝钞。

“此外,这只是临时之策,待朝廷渡过眼下难关,还会再增俸禄。”

朝臣们再也忍不住了,在文华殿前跪倒一片,纷纷称颂,“辅政王殿下英明!”

待群臣情绪平静了些,朱琳渼继续道:“若如此发俸,想必大家平日的用度应是够用了吧?”

众人忙纷纷点头表示,“够用,够用!”

“足够了!”

“当有富余!”

俸禄翻了三倍,再加上不发宝钞,相比以前来说,实际到手的俸禄涨了四倍不止,怎还能不够用。

“那便好。”朱琳渼忽然一改之前淡然之态,高声道,“既然俸禄都够用,那往后都莫再以俸禄太少为由,行贪污索贿之事。

“自即日起,与涨俸同行,恢复太祖时成法——凡贪污六十两以上者,剥皮填草,暴于公堂之上!”

他一番话惊得众朝臣再次跪伏于地,口称:“下官谨记。”

其实大家并未将这番话放在心上。禁止贪污之语哪朝都要反复说上百遍,陈王新官上任,口号总是要喊一喊的。但最后还不都是法不责众,这大明的天下,你贪我贪,向来如此,几时又变过?

只有立于文华殿大门外的锦衣卫左都督郑广英得意地笑了起来。昨日辅政王殿下召见时便吩咐要他整顿锦衣卫,又拨了不少银两,说将有重要事宜交他去办。

现在看来,便是要大查朝臣贪污之事了。

他喜欢忙碌,忙起来就证明他和他的锦衣卫是有用的,隆武朝时整日闲得磨牙的日子他是绝不想再过了。

他心里甚至已经列出了一长串需要重点严查的目标。

朱琳渼行这“高薪养廉”之策,乃是他整肃朝廷的第一步,但也是极为重要的一步。

吏制清明,整个国家才能有积极向上的基础。

以前从朱元璋时代流传下来的薪酬制度实在过于苛刻,如海瑞之类不贪的官员连肉都吃不起,这也是造成大明第一代贪官的客观原因。所以也是他革除旧弊时首先下手之处。

没有像样的俸禄,想要官员不贪那简直是痴人说梦。人家苦读十年,又千里迢迢赴考,再候缺数年,好容易当了官,结果生活连个普通商贾都不如,这确实说不过去。

但现在给了他们丰厚的俸禄,足够锦衣玉食,若再敢有人大行贪污,那便别怪我不客气了。

当然,朱琳渼敢发这么高的俸禄,也是有他的底气的。

昨夜负责查抄通虏犯官的余新已大致统计出了这近二百官员的家底,粗略估算,也在二百六十万两之上!

现在查抄之事虽还在紧锣密鼓地进行当中,但国库有一大笔银子入帐已是板上钉钉之事,有这些钱在手,即使没有其他收入,也足够给官员发几年的俸禄了。

另外有了这一大笔钱,朱琳渼规划之中的很多事情也就可以上马启动了。

单是进行海外贸易这一项,每年至少能给朝廷增加四五百万两的收入。

这还是只官方直隶船队的贸易额,再加上征收民间对外贸易的海关税,单是吃海,每年的收入大约就有千万两白银之多。

而等他规划中的钢铁、玻璃、化工、橡胶、精细加工等等一些列工厂投入运营,所带来的收益还将更为可观。

这些在他之前编写的《大明发展纲要》中已做了详细的安排。

所以他压根就没把朝臣这点俸禄放在心上。便如他所言,三倍还只是临时标准,等朝廷富余了,五倍六倍都不是不可能。

随后,朱琳渼又当众宣布在六部之外,设立新的宣部之事。

朝中众臣还都沉浸在“涨工资”的喜悦之中,很多人几乎都没留意此事。

而且据辅政王的介绍,这宣部与当前六部皆无交叉重叠,管的还是带班演戏之类的琐事,又不需要朝廷拨银运作,是以谁都没有反对的动机。

加之新任宣部尚书乃是路振飞,现在跳出来反对岂非打路阁部的脸?

于是,在一团和气之下,设立宣部之事便这样顺利通过了。

趁着气氛不错,朱琳渼又让新任吏部尚书黄道周宣读了一批朝中的职务安排。

由于朱聿奧倒台,苏观生、王应华、何吾驺等人原先的位置就空了出来。另外此次斩了近二百官员,便令朝中出现大量空缺。

朱琳渼原先在朝中政治基础很不牢固,正好便利用此次机会安排了不少自己人担任朝中要职。不过他作为一个对历史人物十分熟悉的后来者,为每个职位安排的也都是极为适合的人才。

“兵部左侍郎,张家玉……

“兵部右侍郎,余新……

“工部左侍郎,宋应星……

“工部郎中,徐尔路……

“户部尚书,杨廷麟……”

第二百五十七章 兵部和工部的改革

散了朝,众官员们缓步走出午门,仍似清晨等待上朝时那般,三三两两聚成一堆。

但他们此时的话题已完全不同了,便是早上大言“天兴府中怎能不乱”的那位,正乐呵呵对身旁几人道:“要说这辅政王殿下虽是年轻,却极通人情,历朝少有啊。”

“正是如此,殿下实为不世出的人杰,我等有生之年或可见社稷中兴。”

“是矣,是矣。”

旁边却有人不放心道:“只不知以朝廷眼下的进帐,这俸禄能否按时到手。”

“嗨,尽可放心,你没见这几日天兴府中到处抄没,怎的搜不出百多万两来。”

“对,此外福京、江西两地的税收已还归朝廷,实在不够,稍提些税额便是。辅政王殿下既已承诺,便定有主张。”

“嗯,言之在理。”

又说了会俸禄的话题,有人忽道:“我说几位大人,今日这官职调动,却是让人有些摸不到头脑。

“朱继祚朱阁部执掌礼部,黄阁老重回吏部这都在意料之中。

“但这杨阁部的兵部尚书正做得有声有色,江西战局亦颇为顺利,却将他转去了户部。要说,他可算是辅政王的人啊。”

“这有何奇怪?户部乃钱粮要地,近来天兴府中大行抄没,府库中定入了不少银两,不放个自己人盯着,又怎能安心?”

先前那人点头道:“原是这般。但为何调离杨阁部之后,这兵部尚书一职却还空悬。哦,对了,工部尚书也未有人选。”

吕大人也是愣了愣,“这,在下便不知缘由了。”

他自然不会知道,朱琳渼正酝酿着一场军队转制以及工部结构改革,毕竟大明的军队和工部的积弊太重,已到了不得不改的地步。

军队的卫所制度死气沉沉,毫无战斗力,还圈占了大量耕地。而能打仗的将领又多养私兵,士卒皆只认军官不认朝廷,这些人后期大多变成了割据军阀。

而工部自上到下贪污成风,朝廷拨款能有一成用在制造器物上就算不错的了。加之工匠身份低微,官吏盘剥工匠极为严重,导致工部造出来的东西质量如狗屎一般。

别的不说,战场上作战的士卒看到鸟铳上“工部”字样,至少要把火药减少一半才敢发铳,否则便会三天两头的炸膛。谁手里能拿到一支私铸的火铳,那简直跟过年似的。

虽然大明在商业、税收、官吏、科举等诸多方面也急需改革,但兵部和工部对国家的影响最为严重,是以朱琳渼首先便是要对这两个部门动手。

在这二者还未完全理顺之前,他便先让两个尚书衔空着。换句话说,便是由他自己临时兼任,这样在进行重大调整时效率才能更高一些。

也正可趁此机会将杨廷麟这个不熟悉军事的兵部尚书换个适合他的位置。朱琳渼考虑到他对江西战局最大的贡献便是筹措了不少粮饷,当是对此道极为熟悉,便干脆调他去管户部。

那吕大人又接道:“诶,对了,诸位可知此次升迁的工部侍郎宋应星和工部郎中方以智是何来历?”

他身旁有位在礼部任事的官员道:“我记得这方以智乃是崇祯十三年的庶吉士,任过翰林院检讨。至于宋应星……好像只是名举子。”

翰林院检讨仅是七品官,至于宋应星的举人出身就更是难入这些朝廷大员的法眼,一时间几人皆在摇头,以为这定是辅政王任用心腹私人罢了。

“还有新安插进我们礼部的那个郎中徐尔路,以前不过是个八品的工部司务。至于新设的宣部郎中和主事等人,叫什么来着?据说以前都是地方上的八品小员而已……”

“嗨,这便是跟对了人。如今辅政王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提拔些自己人有甚奇怪。好在吏部、户部、礼部、刑部主官皆是朝中清流,便是宣部不也交由路阁部执掌?

“看来这辅政王殿下初掌朝权,还得依仗原来的这班朝臣,他自己的人却也未得太多要职。”

礼部、工部向来没什么大权,新立的宣部在他们眼里不过是带班唱戏的,故而算起来朱琳渼的人还真都未掌要职。

不过等朱琳渼的《大明发展纲要》完全实施下来,他们定会目瞪口呆,这些他们原本认为无足轻重的职位才是真正的炙手可热!

而这些人都很默契地没有谈及此次进封的大量军职。例如新晋副将,破虏营统领甄真和龙卫军营总余新。新晋参将朱家弟、赵士超、陈雄飞、夏孚先等九名。新晋游击将军刘国轩、李瑛、刘长、马德、施琅等十一名。

毕竟龙卫军和破虏营这大半年来平江西、定福京,俘毙清军**万人,此番升迁均是论功行赏。

而且陈王乃是以兵起家,这些人算起来都是他的嫡系,以后北伐收复失地也要依靠这些将领。是以纵然辅政王对他们如何大加封赏,朝中文官却也不敢过多置喙。

其实在龙卫军进驻天兴府之后,朱琳渼已公布了新的士兵军饷标准,所有士兵和军官的饷银基本上都提高了六到七成。

破虏营那边也实行了新的军饷制度,改由兵部承担军饷发放。至于每名士卒具体拿到的饷银,虽比龙卫军要低一些,但放眼整个华夏大地,那也绝对算得上是“高薪”了。

这些士兵们为国家抛头颅洒热血,以自己的生命驱虏复土,待遇高些也是理所应当。

在朱琳渼的老部下中,只有顾炎武的名字没有出现在进封的名单中,不过这个默默无闻的原兵部职方司主事根本没人在意他。

而朱琳渼安排给他的,乃是一个极为重要又有些神秘的职位。

……

待朱琳渼自文华殿回到王府书房,屁股还没坐热,石霖便来通禀,“大人,余将军和张侍郎求见。”

余将军?张侍郎?朱琳渼愣了一下,旋即反应过来,应是余新和张家玉,早上二人刚升迁了职务。他忙笑道:“快让他们进来。”

两人仍是按军中习惯敬了军礼,只是一人明显喜气洋洋,另一人却似有些焦急。

第二百五十八章 尔敢赖账?

张家玉转头看到余新的表情,略退后半步道:“还是创之先说吧。”

余新也不推辞,朝他点头示意,又对朱琳渼拱手喜道:“大人,查抄犯官之事进展颇为顺利。

“眼下仅抄毕三成左右,已得银、钱逾三十万两。另有房产、地契、珠宝、古玩等物,作价七十万两以上。”

这么多?朱琳渼暗暗吃惊,刚抄了三成便有百万两之巨,等这一百七十多人全部查抄完毕,怎么着也得有三百多万两吧。

要知道,这个时代的一品大员年俸也不过折合千两多银,三品侍郎则只有五百来两。而这些贪官平均家产竟有近两万两!也就是说,即便三品官,也得不吃不喝四十年才能攒下这副身家。

难怪传说当年李自成进北京之后能从京官身上搜刮七千万两白银,明末的这些贪官们还真有油水!他心中不禁腹黑道,自己是不是下手还不够狠?

当然,这念头也就那么一想罢了,李自成那种强盗行径可是仅月余便毁了他的大顺朝。

余新又道:“只是,大人令我先拨五十万两给户部赈灾,现抄出的银钱全部拨付外,尚缺近二十万两。而房地古玩等物须臾间难于换做现银……”

他这么一说,旁边张家玉的脸更黑了。正是因为他负责追讨之前官员应承的“资助粮米饷银”不力,辅政王才转令将抄没的银两先拿去赈灾。

算起来倒是他给余新添了麻烦。他立刻拱手道:“禀大人,属下现已追讨到十万两欠银,还有十万两定在三日内补齐,不令创之为难。”

朱琳渼皱了皱眉,入城这么久了,竟还有六分之五的人赖账。他问张家玉道:“可是有甚的阻碍?”

张家玉叹了口气,“这些家伙只是哭穷,但他们皆为朝臣,属下却也只能好言相劝……”

朱琳渼这个气,这些贪官们一个个家财万两,怎么?看这会天兴府太平了,就不用“资助饷银”了?

他略做沉吟,示意张家玉附耳过来,小声叮嘱一番。

“这……”张家玉惊道,“这合适吗?”

“欠账还钱,有何不妥?就这么办!”

张家玉吸了口气,立正敬礼,“是!”

三人正说着,石霖进得书房,向朱琳渼敬礼又将一本小册子递了过来,“大人,刚到的邸报。好像是广信大捷。”

朱琳渼忙接过封面印着大红“邸报”二字的册子翻开,果如石霖所说,正是破虏营和杨廷麟所部在广信大破刘光弼虏军的捷报。

所言破虏营抵达广信次日,便在顾炎武指挥下协同广西狼兵强突刘光弼大营。

刘光弼那边已得到福建清军全军覆没的消息,正是士气低落之时,加之其战力本就逊于破虏营,故而战斗过程毫无悬念,虏军一战之下大溃而逃。

早就伏于侧翼的朱由槙部骑兵跟在刘光弼后面穷追猛打,一路追到上饶以北,正又遇到在此袭击建虏粮道的戴修远部。

刘光弼被搞得焦头烂额,等跑到饶州附近时,两万大军除了一千多汉八旗兵马外已皆被俘毙。

邸报最后写道,永宁王和戴守备仍在追剿溃敌,现已近徽州。

“打得好!”朱琳渼将邸报交给张家玉,“如此建虏南犯之兵便已俱被清缴,江西全境再无战事。

“接下来我们便要趁建虏一时无力南下之机,尽快处理好大明内部的问题。”

他说着望向北面,“再往后,便该我们去找建虏算账了!”

广信大捷的消息很快传遍天兴府,城中百姓皆是奔走相告,欢声笑语盈城。

但此时都察院左佥都御史赵立却正在家中惊慌失措地指挥下人,将一封封银两置于门前的称上,不断催促持称的龙卫军士兵,“军爷,您再快点。”

他不能不急,因为正有数名龙卫军鼓号手在他家门外大肆喧嚣,引得无数百姓围观。而一旁还有军官向这些百姓高声“讲解”,说他赵大人拖欠朝廷白银四千两,这钱是要用来赈济闽南灾民的,朝廷专程派他们前来讨要。

赵立看着府外看热闹的人群不住对自己指指点点,一张老脸憋得通红,但却又对此无可奈何——这些在他家门外闹腾的可是龙卫军的士卒!

他们手里那鸟铳,据说十息工夫便能放出一响,六十步内甲胄尽破,数千建虏骁骑就是死在这种铳下的。

便是那铳上所带的短剑也不是吃素的,据说建州精锐步甲持刀与之肉搏,也就一炷香时间,即被刺得尸横遍野。

这些爷哪里是他惹得起的?!莫说赶他们走,便是对这兵说话稍不恭敬他都不敢。

他家中那些往日耀武扬威的家丁、护院武师之流,早就吓得缩在墙后面,大气都不敢喘一下。

这些龙卫军士卒便就在他家门前这么闹腾,倒也不打人不骂人,但这阵仗,比打他还要让他难堪百倍。

好容易兑齐了四千两银子,赵立抹着头上的汗,赶紧恭恭敬敬地将这些大兵送走。

那为首军官却还犹自高声道:“赵大人所拖欠四千两银已结清。接下来,便往通政司参议袁有道袁大人府上。”

看热闹的立刻轰一声,潮水般向袁有道家中涌去。这个时代的娱乐项目有限,看龙卫军讨债这种事情谁愿放过?

“讨债”的龙卫军距离袁参议家还有近二里地,便见袁府管家带着几名家丁慌忙迎了上来。他们毕恭毕敬地奉上拖欠的三千两“粮米饷银”,又点头哈腰地看士兵们转去下一处,这才如释重负地长出了一口气。

“张侍郎,您快些将麾下将士召回来吧,这太有失朝廷体面了。”一名中年官员满脸焦急地对张家玉道,“哦,对了,下官应承的银子就在屋外……”

张家玉微微摇头,心说辅政王这办法殊为管用,只派了三十多名士卒出去,这半日工夫便已将官员们拖欠的银两基本全收了回来。

“朝廷体面?”他板着脸道:“闽南灾民无粮赈济,这才是最失朝廷体面的!”

“是、是……”

申时刚过,张家玉便乐呵呵地往辅政王府去交差。

待他进了王府书房,却见辅政王殿下眉头紧锁,忙上前询问道:“大人,您这是……”

朱琳渼将一封塘报递给了过来,他一看之下,立刻也是神情凝重起来。

第二百五十九章 军事改革

只见塘报上写着:隆武二年六月二十六,方国安于绍兴府以越国公之号,复迎鲁王归浙,仍称监国。二十八,方国安自封定国将军,守钱塘,又以张煌言、徐孚远为副将,率兵万余犯衢州。衢州知府陆直并游击将军刘国轩向朝廷告急,请援衢州。

“方国安竟重奉鲁藩?!”

朱琳渼揉了揉额头,叹口气道:“我泰征朝近来诸多变故,又是幼主当国,方国安心存他念倒也不奇怪。只是不知鲁王对他许了什么高位,令其这么快便下了决心。

“哎,大明为何总是内斗不止……”

张家玉收起塘报,有些焦急道:“殿下,衢州眼下仅有观光所部数百人马,加上林耀天麾下义军,也不过千多人,当尽快调兵往衢州增援。”

衢州乃是浙江最南部的州府,也是朝廷在福京以北唯一的立足点,若失衢州,将对北伐南京带来极为不利的影响。

朱琳渼自是知道衢州的重要性,但眼下龙卫军还得在天兴府维持秩序,暂时无法北上。而仙霞关的守军也不能轻易调出,虽然方国安的人转头攻击仙霞关的可能性不大,却也不得不防。

他思虑良久,吩咐张家玉道:“派人传令顾炎武部,转向东进,协防衢州,希望还能赶得及。”

破虏营刚和刘光弼所部建虏打了一大仗,本应进行一段时间的修整才是,但眼下情况紧急,也只能让他们再坚持一下了。

“另外,告诉刘国轩,能守则守,若敌势太猛,便放弃衢州。观光这样的将才,若拼在内战上就太可惜了。”

“是!”

两人又讨论了些调兵的细节,张家玉即转身离开,赶往兵部做具体部署。

朱琳渼看着案上的地图,不禁微微摇头,看来这军职改革得加快进行才行。

就如衢州这般情况,附近连可调用的驻军都没有,整个大明也总不能全靠龙卫军和破虏营来回奔波防御吧。而且若多地同时发生军情,就算把他们累死也不可能兼顾得过来。

其实大明账面上的军队至少在十万以上,但真正能用来打仗的除了龙卫军和破虏营,恐怕也就杨廷麟手下那点人了。

余者要么是和农民无异的卫所兵,要么便是依赖私兵的军阀。

前者只想在家种地,便是强拉上了战场也都是炮灰。而后者却只想着保存自己的兵力,心思都在怎么多搞些军饷上,能不出战绝不动弹。

与此同时,朝廷为养活这些“废物”却花费甚巨。卫所兵占据了大量良田,而且其中有很多都被军官霸占,成了他们的私产。

军阀们就更不用说了,朝廷拨银不够就向地方上要,地方官大多都负有养活驻扎在本地军队的任务。若地方也入不敷出时,军阀甚至会纵兵劫掠,其危害简直堪比建虏。

至于这些军阀实力聚集到一定程度便会尾大不掉,甚至反过来要挟朝廷。如左良玉那般,一言不合便率军近逼南京,最终间接将弘光朝搞垮的情况,就是军阀私兵制度下的“巅峰之作”。

朱琳渼对军队改制的主要思路还是学习后世的军区制,军队职业化,辅以军校培训和参谋制度。

国家设立以募兵为基础的常备部队,当然,以后会逐渐过渡为征兵制。这些常备部队不再进行农业生产,所有的任务就是军事训练和打仗。

一个整日拿着枪操练的职业士兵,其战斗力绝对要远超平日务农,战时充军之人。要知道,便是号称时下亚洲最为精锐的建州八旗兵,回到家里也是要种地的,只是他们的训练量远高于明军罢了。

养一支职业军队,看起来花费巨大,实则由于军队更为专业,从而战斗力强大,只需保持少而精的兵力,便足够完成国防任务。是以实际花费来算,军费反而会降低不少。

建虏入关时充其量也不过八万兵马,硬是打得大明几十万大军找不到北,这就是少数精锐部队的战斗力远胜大量杂牌军的证据。

当然,朱琳渼也知道,要想完成从卫所兵、私兵制度向以军区为单位的职业军制转换,这其中肯定会遇到非常巨大的阻力。

首先就是原先这些军队要如何处理。别看这些人打建虏不行,你要说现在就砸他们的饭碗,他们闹事的本事那可是一流的。

朱琳渼的应对策略是将这些旧有军队转为警察使用。明代虽有巡检司这种机构,但其在军队和警察之间还是更偏向于前者,更没有清晰的警察职能和组织结构。

设立专业的警察机构,将是大明社会稳定的重要保证。而养警察的费用要远远低于军队。

当然,建立完善的警察体系也不是简单的事情,不过可以分为几步走。先先取消旧式军队,转为警察。而后组建独立的警察行政体系,完善警察职能划分。而后便是不断的培训了,这可以考虑建一些警校。

当现有的士兵们退役之后的出路铺平之后,解散旧式军队便会容易许多了。

这其中卫所兵最为简单,毕竟他们基本上就是一些挂着军籍的农民,只要处理好军官私占土地的问题,应该很快就能完成转制。

而手下养了大量私兵的军阀就比较麻烦了。

江西那边因为杨廷麟管理得还算不错,倒是没什么大军阀,数百人至千余兵的“小虾米”只用朝廷一纸公文便能解决。

但福京之前在郑芝龙的手中却留下了不少拥兵自重的家伙,估计整个福京至少有五六万兵力,这其中至少有一半都是军阀性质的。要如何削了这些人的兵权,却是一项不小的挑战。

等处理好旧有军队之后,便要开始招募新的职业军队了。

一是要改组现在的兵部,向现代国防管理方式看其,这其中涉及的细节朱琳渼已在他的《发展纲要》详细列出。

二是要大力发展军校,毕竟打仗也是一种极为专业的事情,需要有专业人士不断研究总结,并系统地传授给后来人学习。

第二百六十章 多尔衮的谋划

朱琳渼从龙卫军的表现来看,军校毕业的职业士兵,在军官学院培养的职业军官带领下,其战斗力至少十倍于十七世纪的传统军队。

三是先进武器装备的制造和研发。这个虽然有朱琳渼带来的后世技术支持,但也要依靠工匠和这个时代的技术人员。所以紧随军事改革之后,第二个要进行改革的便是工部。

朱琳渼相信,如果这些改制能顺利得到实施,大明将会拥有一支极为强悍的精锐部队。同时这支部队并不会产生太大的开销,至少不会如明末关宁骑兵那般,每年耗费数百万两军饷。

军制改革已刻不容缓,朱琳渼吃了晚膳之后便将自己关在书房里,将之前的军改思路又整理一遍,写出具体的实施条款。

次日,他将写好的军改方案先拿给了几位内阁大学士看。说是让他们提提意见,实则他也没指望这些老夫子们能对军事制度有什么深刻的想法,给他们看这个,主要是先吹吹风,让朝野能有个心理准备。

与此同时,一些具体的工作他已吩咐张家玉开始不动声色地开始了实施。

例如从龙卫军中抽调了不少识字、有经验的军官入兵部,不过眼下都只是暂任主事职务。

而江西和福京各地的卫所兵员清点及屯田丈量也已经开始进行。

朱琳渼还特别吩咐郑广英调了不少锦衣卫人手,散到各地暗中调查卫所军官违规霸占屯田的情况。

至于军阀们的私兵朱琳渼连清点的意思都没有。先前朝廷打仗的时候都不出力,那就别指望朝廷拨给你一钱银子。既然是你自己的家丁,那对不起了,请您自己养着吧。

建虏入侵时这些军阀皆佣兵观望的事情朱琳渼可没忘了,停拨饷银只是开始,以后少不了要挨个收拾这些家伙。

是夜,朱琳渼正在兵部吩咐张家玉军制改革的事情,就见有兵部属官飞奔而来,说有自衢州送来的战报。

朱琳渼闻言心中便是一紧,不会是刘国轩那边顶不住了吧?

他拆开邸报上的封纸展开,却见上面奏报说有江西戴修远率部增援衢州,眼下城中守军已近三千,加之衢州原是建虏屯粮之地,城中粮草充足。眼下刘国轩正召集精壮加固城墙,便是万余浙江兵围城,衢州坚守三五个月当不成问题。

衢州危机既解,朱琳渼心中也是长出了一口气。留得衢州在手,日后北伐南京时便可以此地为出发点,不管是调兵还是屯粮都便捷了不少。

他将邸报递给张家玉,微笑道:“幸有这个戴修远。却不知他如何得知衢州有变,竟提前率军增援。”

张家玉看了战报,却也是摇头道:“属下写信至衢州询问便知。既有了这支援军,破虏营当可缓一缓了,顾大人近日可都在急行军。”

朱琳渼忽然想起了什么,对张家玉道:“我记得广信之战时这戴修远便颇有谋略,衢州又靠他解了困局,这倒是个人才。待衢州大定,便可招他回天兴府述职,我另有要务交他。”

“是!”

……

多尔衮环视眼前众人,“都说说吧。”

自顺治朝迁都北京之后,多尔衮大权独揽,已许久没有召开过议政王大臣会议了。

而此次重开议政王大臣会议,皆是因为博洛在福建折损五万大军,其中八旗精壮就损失过万,他自己也死在了江南,且英贝勒阿济格则至今生死不明。

英俄尔岱见半晌无人出声,先站起来大声道:“摄政王殿下,福建一战,我正蓝旗精壮死伤过半。这个仇一定得报啊!”

“对!一定得报这个大仇!”谭拜咬牙接道,“正黄旗也伤亡惨重,我们应当即刻调集兵马,再次南征!”

“对!南征!”其余几人也纷纷激愤地附和道。

多尔衮皱了皱眉,心说你们这群家伙尽说没用的。调兵?眼下我大清同时在漠北、四川、山西、湖广开战,哪儿还有兵源可调?可惜多铎正在草原征战,否则他定能帮我想想办法。

他抬手示意众人安静,而后道:“南征之事需从长计议。但我们眼下在东南已无重兵,若南人趁胜北攻,我们以何应对?”

“这……”刚才还喊着报仇之人立刻没了声息。

济尔哈朗咳嗽一声打破沉寂,“咳,那个,南人不过小胜一场。他们伪帝初亡,幼童登基,要不了多久定会生出内乱。只需假以时日,再调兵攻打,必能将其攻破。”

假以时日?多尔衮白了他一眼,暗道,废话!再等几个月南京或许就没了!

范文程沉思片刻,拱手道:“禀摄政王,不久前浙江朱以海复称监国,与南人泰征朝廷脱离。便是福建有意北上,却无法自浙江通过。

“而朱以海仅辖浙江半地,前又被我军大败,应无攻我之心。臣以为,只需令洪大人加固浙北防线,再调顺承贝勒所部于南京驻防,当无大碍。

“至漠北战事告捷,豫亲王大军即可回返。

南明朝廷实则不过赣、闽两地,怎是我大清之敌手?其上次得胜实为侥幸,若豫亲王殿下率部再次南征,必可得报福建大仇。”

他说的顺承贝勒便是正在湖广作战的勒克德浑,而豫亲王则是多尔衮的亲弟弟多铎。

多尔衮闻言轻叹了口气,实则他也是这般打算。

勒克德浑所部虽是精锐,但仅有两万余人,其在湖广与降明的李自成部纠缠已久,并未取得太多战果,倒不如调他镇守南京。损失不过是刚开辟不久的湖广战场而已。

只是多铎远征腾继思,不知要打到什么时候才能获胜。

他点头道:“勒克德浑便去南京好了。但豫亲王大军一直拖在漠北,却给了南人喘息之机。”

一旁宁完我躬身接道:“摄政王殿下,那腾继思说要归附喀尔喀部,实则不过是想少向我大清缴纳些税贡。

“或可派使往漠北宣诏,就满足他腾继思的愿望,他必不再提北附之事。如此豫亲王便可立即返京。”

第二百六十一章 国贼

“减少苏尼特部一半的进贡?”多尔衮闻言一愣,对啊,先前总想着要好好收拾不服管教的腾继思,却忘了和苏尼特部开战的原因。

不过是一个部族的税贡而已,大清眼下最大的隐患在于江南的汉人。若只少收些牛羊、皮毛之物便能换回多铎的数万精锐,绝对是笔划算的买卖。

如此便能趁南人立足未稳,浙江自立的契机,再次聚兵南征,一举铲灭南明小朝廷。等江南平定,小小的苏尼特部,还不是任由自己拿捏?

他遂望向宁完我,心说还是这些汉官鬼点子多,要不是他出言提醒,或又得多死伤上万建州精壮了。

“宁大人思虑周全,实为国之大才。”他遂吩咐道,“那便由宁大人代朝廷去趟漠北,只要腾继思仍归顺我大清,将他税贡全免了亦可。”

宁完我忙躬身道:“臣,自当不辱使命。”

多尔衮满意地点了点头,又道:“肃亲王那边打得不错,张献忠眼下已被困于蜀境,或许秋末既可凯旋……”

他正说着,就见自己贴身侍卫鳌拜立于门口拱手道:“主子,有江南急件。”

“念。”

“嗻。”鳌拜禀道,“福建的内应送来消息,说英贝勒还活着。只是一个多月前被送出了福建,去向不明。”

多尔衮腾地站起身来,眼中闪过一抹喜色。他虽和阿济格有些龃龉,但阿济格毕竟是他亲大哥,更是他政治上的重要盟友。

阿济格在两白旗中影响力很大,多尔衮能成功压过肃亲王豪格坐上摄政王的位置,这与阿济格对他的鼎力支持是分不开的。

故而若是阿济格死了,将极大地动摇多尔衮的统治根基。

此外阿济格还是太祖的皇十二子,要是他死于南人之手,将是大清入关以来从未有过的奇耻大辱。

多尔衮毫不犹豫地高声吩咐道:“传令,调动江南所有的力量,务必查到阿济格所在。谁若能将他救出,赏万斤,升三级!”

待议政王大臣会议结束,多尔衮神情疲惫地返回了王府。

数月之前,他还满心以为江南汉人已全无抵抗力,只需大军开过便可尽皆收入囊中。谁料这看似奄奄一息的南明小朝廷,竟让他绊了这么大一个跟头。

而最近朝中南北党争闹得正凶,汉人官员没事就给他上表相互告状。大清内外同出这么多事,直令他心力交瘁?

“主子,蔡都御史求见。”他刚进了府门,就有下人过来通禀。

多尔衮正心烦意乱,皱眉道:“蔡士英?他来干什么?”

“回主子,奴才只知他还带了个南人和一杆铳,说是有极重要的事情。”

“让他在偏厅等着吧。”

“嗻。”

过了好一阵,蔡士英才见到多尔衮自后宅而来,忙上前跪行大礼,“下官拜见摄政王殿下。”

多尔衮瞥了眼他身后之人,面生得紧,“这是谁啊?”

蔡士英偷瞄了眼多尔衮阴鸷的脸色,微笑道,“下官带来这人,或可解殿下烦忧。”

“到底是何人?”

蔡士英不敢再卖关子,回头示意那人,“此乃南明小朝廷的吏部尚书王应华之弟,王应式。”

“哦?”

王应式立刻上前一步,拱手道:“草民王应式。家兄因得罪了南朝陈王而获罪,草民其时幸而未在福州城中,这才得以脱身。又自海路北上投诚……”

多尔衮不耐烦地瞪了眼蔡士英,“你给我弄这么个人来干什么?”

王应式忙道:“草民带了样至宝进献摄政王殿下。”

“呈上来。”

蔡士英却拦住一旁的太监道:“殿下,此物还需到屋外演示才好。”

多尔衮耐住性子点了点头,随两人出了偏厅。

待到了院中,蔡士英又让人取来木板等物立在远处,而后将身后的布袋交给了王应式。

后者从布袋里取出一支鸟铳,又苦着脸对多尔衮道:“还请殿下将门口守卫将草民的木匣还来。”

一名侍卫忙在多尔衮耳边低语几句。多尔衮皱眉略一思索,摆头示意,“给他。”

王应式拿回木匣打开,从里面取出一包火药和铅弹塞入铳口,又拉动火铳后部的一个机括,发出咔哒一声。

多尔衮的侍卫忙将他们的主子围了起来,却见王应式也不用火绳取火,而是立刻举铳向远处木板瞄去。随着他扣动扳机,火铳药锅附近火星四溅,而后便是一声轰鸣,那两寸厚的木板登时被崩出一个盘子大的破洞,木屑乱飞。

多尔衮的眼睛都瞪圆了,吃惊道:“他如何未用火绳便可发铳?!”

蔡士英却在旁边微笑道:“殿下稍安,且等他再射一次。”

那王应式果然再次装填弹药,拉开机括,随后又是一声巨响,已中了一铳的木板竟被拦腰轰断。

多尔衮可是自幼便在战场上长大的,对鸟铳极为熟悉,他立刻看出了门道,方才王应式这两铳之间的间隔极短,恐怕还不及普通鸟铳一半耗时。

他一把拉过蔡士英,兴奋道:“这鸟铳发铳快,又不用明火,若能大量打制遍发士卒,可使我军战力倍增!蔡都御果然是火器一道的行家大才!”

蔡士英却摇头道:“殿下,此铳却非我所制。”

“是他?”多尔衮又看向王应式。

“亦非我打制。”王应式忙放下火铳揖道,“此铳乃是江南明军主战兵器,草民离开福京之前费尽周折才搞到一支。”

多尔衮闻言瞳孔一缩,“你是说南人便是用这种铳与博洛交战?”

“正是。”

多尔衮心中凛然,难怪一向孱弱的明军竟能击败博洛数万人马。这种铳不仅使用方便,而且射速极快,若南人已大量装备,博洛在猝不及防之下必被打得措手不及。

“兵摄政王殿下,这铳不只射速快及不用明火。”王应式持铳凑了上来,将铳口指给多尔衮看。

后者一把拨开将他挡在身后的侍卫,接过铳来仔细观察,就见这铳管比普通鸟铳粗了一倍左右。

王应华又讲解道:“此铳用的乃是六钱铅弹,破甲无往不利。”

第二百六十二章 汤若望的山寨之作

多尔衮不禁眉头紧锁。他也是内行,心中已大致估算出,用这么重的铅弹射人,便是在五六十步开外,恐怕也能贯穿两层棉甲。

以往清军精锐步甲和骁骑兵对面明军时,往往能凭借盔甲精良而无视鸟铳射击。而若是遇到持这六钱鸟铳的明军,怎能不吃大亏?!

他几乎已经能想象得到,博洛麾下人马仍按以往经验正面强攻福建明军,却在猛烈的鸟铳攒射之下人仰马翻的惨状。

七万大军,就折在这区区鸟铳之下。多尔衮的心在滴血,却不得不承认,南人发明的这铳破为精巧,又兼威力惊人,端的是战阵利器。

他转手将火铳交给蔡士英,“蔡御史统管大清火器,这铳便由你负责仿制,务必尽快大量打造出来。需要多少银钱我尽拨发予你。”

“下官遵命。”

多尔衮又对王应式道:“阁下此番可是立大功了。”

王应式却道:“草民还有一物要赠与殿下。”

“哦,还有宝物?”

“军伍作战,仅有军器之利还不够,另需相配的阵法战术才可发挥威力。”王应式道,“实则草民所知这些都仗一位高人指点。此人对军伍战阵极为谙熟,对明军战法也知之甚详。”

“谁?他人在何处?”

“此人乃是原江西柯永盛部的百总,名叫高翔,之前恰因犯事被削为小旗官,倒是在柯永盛败绩之时因官职低微而保住性命。”王应式道,“草民见到他时,其正被派至南平做苦力。若殿下能调动手中力量将他救出,其必舍生忘死已报您大恩。”

多尔衮点头道:“如此大才,我定想会办法救他。”

他又望向王应式,“你所献两件实乃至宝,想要些什么尽管说吧。”

王应式忙躬身道:“不敢居功。但求天军大破福建,将那朱琳千刀万剐以报我大仇!”

原来这王应华也算走了霉运,不止大哥王应华因牵扯唐王政变获罪,正巧他老丈人,当朝国子监司业毕治庚因通虏被下狱。后来他又听闻包括他堂叔以及数名至交皆因投敌被斩于市。

他本来只想投清保命,不料途中在一农户家中看到龙卫军所持火铳,逼问之下才知道,原是这村民在建宁战场附近捡到的。

王应式大喜,立刻拿出百两银子买下这铳,带至北京权做投名状。

他既已决定投虏,心中便尽为新主子打算,又将泰征朝中一应大小事务对多尔衮讲述了一遍,最后道:“那陈王主政之后便开始铲除异己,随便寻了个名头,在天兴府,哦,就是福州大杀朝臣。前后共有一百七十多名官员被斩,朝野上下胆战心惊。

“南明朝廷因此事大为动荡,方国安又趁机拥鲁王主浙,殿下正可趁此良机发大军南征,必得一战抵定天下!”

……

二十天后。

北京丰台清军大营的校场上,以多尔衮为首的数十名核心朝臣正笑逐颜开地看着不远处那正在进行操演的两队清兵。

左侧的十多名士卒手上拿的皆是一种新型鸟铳,蔡士英和神圣罗马国传教士汤若望正手把手地为他们做最后的培训。

而右侧同样的十多名士卒,但拿的却是清军普遍装备的兵丁鸟铳,也就是三钱铳。

片刻之后,蔡士英一声令下,两队清兵同时举铳朝对面的木靶上射去,顿时噼啪之声响成一片。

左侧那队士卒手中的铳虽有一半未能打响,但他们面前那些包了铁皮的木靶被轰得木屑乱飞,有超过四成都被铅弹射穿。

反观右侧持兵丁鸟铳的士卒,也就勉强击破了木靶外的铁皮,不仔细看都很难发现靶上留下了弹孔。

济尔哈朗、谭拜、范文程等人皆是不住点头,但他们还未及出言赞叹,就见两侧的士卒已同时开始装弹。

这次差距更加明显,持兵丁鸟铳那边才刚开始杵火药,用新铳的士卒已再次举铳发射。

片刻之后,新铳已发过了五次,而兵丁鸟铳才刚第三次举铳瞄准。

“这新铳着实厉害!”范文程第一个挑指赞道,“若以万人持新铳发射,其威力当抵两万旧铳。”

谭拜点头接道:“我说南人怎么突然会打仗了一般,原来只是仗着有了新式火器。只待我们也造出这种铳,定教他们知道厉害!”

他说这话也是有底气的,想当年满人根本不知道大炮为何物,被明军用炮轰得鬼哭狼嚎。但他们肯沉下心来钻研,十来年时间,他们的大炮铸造技术和产量便已将大明远远甩在了后面。

到了南明时期,明军甚至已经很少有重炮了,反倒是整日被清军用大炮欺负。

谭拜相信,这种新型火铳也会是同样,用不了多久,清军就会在数量和质量上全面超过明军。

说话间蔡士英和汤若望也走了过来。谭拜立刻拍着蔡士英的肩膀笑道:“只消蔡大人带领工匠日夜赶制,我天军携上万支这种新铳南下,必攻无不克!”

济尔哈朗却在一旁道:“蔡御史,方才我观这铳哑火颇多,却是为何?”

蔡士英忙望向身边的汤若望,此次仿制工作基本都是由这个传教士负责的。后者忙拱手道:“大人,这些铳结构精妙,下官短时间内仅能仿到此种程度。这发火率往后必会提高。”

多尔衮又道:“要制出一万支此种火铳,需时多久?”

蔡士英想了想,道:“回摄政王,两京军器局一齐开动,至多三个月足矣。”

“好!吩咐户部和工部全力配合,只待新铳改进完成,立刻大量打制。”多尔衮又转对范文程道,“那个王应式推荐的军官也要抓紧救出来。”

……

朱琳正在兵部和一众官员安排改制的细则,就有属官通禀,说户部尚书杨廷麟杨阁部等人已返回天兴府,人已至午门。

朱琳微笑点头道:“待他见过了皇上和太后,便请他来这儿吧。兵部很多事情也需要他来交接。”

“下官遵命。”

第二百六十三章 与杨廷麟论财政

小半个时辰后,杨廷麟风尘仆仆地赶至兵部署衙。

他见朱琳迎到门前,忙撩衣跪倒,“下官拜见辅政王殿下。”

朱琳忙将他扶起,“杨阁部一路辛苦了。”

“哪里哪里。”杨廷麟扫了眼四周,见除了石霖之外并无他人,这才转头道,“殿下,下官刚去拜见圣上和皇太后。”他压低了声音,“圣上龙体欠佳,太后的精神也不甚好。”

朱琳点了点头。

杨廷麟又拱手道:“还好有殿下一力支撑大局,大明方不至倾覆。却不知皇上何时才能转醒,这江山社稷就全压在殿下肩上了。”

这话里的意思已经很明白了,朱琳却只是微笑不语。前些天黄道周已将杨廷麟密信欲力促陈王主政之事告诉了他,杨廷麟如何想法他自是知晓。

但他来到这个时空之后,最大的心愿便是将大明悲剧的历史重新改写,留给后世一个更光辉的华夏。在这个目标达成之前,他是不会多做旁的打算的。

历史证明,大明的衰弱始于萧墙,他断不会为一己之欲让历史重现。

两人行至堂前,杨廷麟见辅政王始终也未出声,只得开始说起公事,“下官依照殿下吩咐,已令赵印选部返回云南。”

他所没有说的是,赵印选的四千滇军来江西时满共仅有四百套甲,不到二百支鸟铳。等离赣返滇的时候,不但配备了两千副棉甲和一千多支火铳,就连大炮都带了好几门。

杨廷麟继续道:“又留辰钊部广西兵与郭维经郭侍郎镇广信、饶州,其兵力虽略逊于徽州虏军,但池州一带义军声势浩大,张天禄要应付西侧义军,当无力举兵南犯。

“永宁王殿下已返南城,其所部人马由副将邵简率领往九江助王元吉协防。

“南昌城眼下除城墙暂时无银修缮外,余者已基本恢复如初。江西全境可谓大定。”

朱琳也是欣慰地点了点头,他初至江西时,半壁沦陷,清军肆虐,经过这近一年的工夫,总算又完整地重归大明。

“杨阁部与江西劳苦功高,我定会上表朝廷重以嘉奖。”

杨廷麟忙摇头道:“殿下太过誉了。下官岂能没这点自知之明,当初若非被杨嗣昌坑害,我这辈子怕都不会与沙场有所瓜葛。

“此番殿下委我户部,倒是还略能发挥一二。”

这一说到户部,杨廷麟的话立刻多了起来,“对了,下官还在江西时便听闻殿下要三倍官员俸禄。愚以为,若如此,户部这压力怕是太大了些。便是之前的俸禄,这赋税已不足以应……”

朱琳心说这杨老头还没上任,便要开始为户部谋划了。他笑道:“杨阁部怕是还没看到户部账本吧?”

“下官有所耳闻,似是月月亏空。”

“那我要告诉你户部账上放了近一百万两银子和二百多万两资产呢?”

杨廷麟闻言差点跳起来,“殿下所言当真?!”

“等杨阁部接手户部,开库房一看便知。”

杨廷麟大喜,自崇祯朝之后,国库中何时有超过百万两的储备?

他也是思维敏捷,立刻便想到这些应当是抄没投敌官员的财产,又皱眉拱手道:“殿下,如此高的俸禄,便是百万白银怕也坚持不了许久。且此时朝廷仅担负赣、闽两地,若往后光复大江南北,这支出还会更大。

“据下官所知,眼下百姓税赋已是大明立朝以来最高,已无再加之余地……”

杨廷麟习惯性地便认为只有提高税赋才能增加国库收入,却不想朱琳立刻摆手道:“当然不能再加,底层百姓能有多少浮财?便是将他们抽干了,也绝撑不起朝廷所需。

“我不但不会加税,还要大幅降低农户的税赋,取消各种捐、派,哦,我管这叫做单一税。”

杨廷麟便是一愣,忙揖道:“下官代天下百姓感谢殿下体恤民间疾苦!只是……时下朝廷收入已难支撑,殿下又将官员提至三翻,这国库如何再怎么开源节流怕也……”

朱琳干脆将案头那册《大明发展纲要》丢给杨廷麟,笑道:“杨部堂不能总盯着庄稼汉那点收成。开源,不能变成想办法加重农户负担。商贾、海运、矿产、手工业都是能创造收入的大户,他们才是支持国库的中坚。”

杨廷麟似有所悟地点了点头,翻开手中册子细看。就见上面林林总总列出极多发展规划,内容极为驳杂,直看得他目眩神迷,忙又转到最前面看起了总纲。

第一项便是农业。杨廷麟暗自点头,有粮天下方得安稳。

只见纲要的农业项后面主要是“推广土豆、番薯种植”、“加快化肥科研及大规模生产”、“拓荒及兴建水利”三个分项。

这其中他仅明白最后一条,心中对前两项却有些不以为然,随后便又想到修水利仍需投入大量银钱,眉头不禁皱得更紧了。

他暂且按下心中疑惑,又向下看去。

二、海运及对外贸易。

1、建设国家商贸船队及大明水师。

2、新建上海、舟山、香港、厦门等海商港口。

3、完善海关关税制度,加大打击走私力度。

4、商贸船队护航及打击海盗策略。

5、殖民地的占领及建设,海外殖民策略。

杨廷麟又是一愣,虽说自弘光朝起,海禁力度便不断减弱,但如此大兴海运的举措实乃前所未有,往后哪里还能有“海禁”一词?

他自是知道海外贸易获利丰厚,但心中不免仍觉此乃旁门左道。舟船出海极为危险,水手往往出十返五。

况且贸易一事又常受他国掣肘,今日与你通商,明日便封港不纳,这怎能是长久之计?

至于什么殖民地,他更是不知所谓,想来或是于海外开疆拓土之意。但海外多积贫且路远难控,这真的可行?

仅有打击海盗一事他最为认可,然而,据大明一直以来的抗倭经历,这更是吞金巨兽一头。江北建虏虎视眈眈,朝廷怎能有余力顾及海盗?

第二百六十四章 三年为期

三、工业及工匠培养。

1、推行手工业的工艺标准化。

2、取消匠籍,实施技术资格认证和技术等级评定。

3、兴建新型工场,并建立配套工匠技术学堂。

4、建立并推广专利法,各州府设置专利司。

5、根据工业规模,新建格致学府和实验室。朝廷推动格致学普及。

……

四、军制改革。

1、取消军籍、卫所,逐步收缩私人武装规模。

2、新建警察体系,旧式军队逐渐转为警察。

3、兵部改组,推行军区、参谋、后勤体系。

4、推行野战军、地方驻军模式,军警分开。

5、军队职业化。加快军校建设,尽快做到所有军官和主力部队士兵全部出自军校。

6、装备研制、采购标准化,全部采用招标制度。

……

五、促进商业和发展交通运输。

1、完善货币体系,禁止外邦钱币流通。以金银为保,落实纸币信用。

2、将大明货币推广至其他国家,对紧俏物品只收大明钱币。

3、建立银行、保险系统。

4、自商业集中地区起,筹资修建道路,逐步完善路网建设。

……

六、刑部和司法改革。

1、地方行政和司法分开。

2、建立分级上诉制度。

3、改进刑侦系统和警、法独立。

……

七、廉政和锦衣卫改制。

……

杨廷麟看着这份《发展纲要》心潮澎湃,虽然里面大部分内容他都不太明白含义,但他能看出来这是一份极具进取心的革新方案,可见辅政王殿下欲创大明盛世之决心。

实则朱琳的发展方案中还有改革税制和改革官员体系两项内容。只是这两者太过敏感,所以他将其单独列出,在外人都能看到的版本中并未收录。

杨廷麟却在这纲要中没看到自己最在意的创收的内容,反而到处都是花钱的地方。

他肃然拱手道:“殿下,这纲要雄心勃勃,当是开创前年盛世之举。

“然则……殿下说这其中有增加进项之途,但下官愚钝,观此刚要中的修水利、剿海寇、建工坊、兴教育、筑路等诸多内容,这些事情却都是投入极多银两,这收入……”

朱琳笑道:“杨阁部此言差矣。

“诸如剿海盗、修路、建工场之类,看似是投钱,实则皆是进项。

“至于修水利,倒是个花钱的项目,但我要的水利并非什么百年工程,挖些小水渠即够使用,甚至有几口井就行。

“哦,你大概不了解土豆、番薯这两种作物,尤其是番薯,沙土地都能长得很好。种三四亩地,依靠肩挑井水就足以灌溉,而产粮却比稻米高出三五倍。”

杨廷麟对这些不甚明了,仍是本着谨慎的态度道:“殿下,时值国库拮据,下官以为,这减少农户赋税以及增加官员俸禄之举,或可延后……”

朱琳心中摇头,加俸、减税以及军队改制和宣教府招员这几件事都是他稳定大明根基的重要举措。

这几项政策针对的便是官员、农民、士子和军人。

在时下的大明,只要这几个群体的人心稳定,坚决地拥护朝廷,那么整个国家就不可能生出什么波澜。他才能顺利推行自己的改革方案。

不过他也没指望杨廷麟能完全明白这份《发展纲要》,若是杨部堂全都理解了,大明也不用他这个后世者来挽救了。

他见杨廷麟还要再劝,心念一动,道:“杨部堂,不如我们打个赌如何?”

“打赌?”

朱琳点头道:“以三年为期,三年间你严格落实我的方略,我便保证在这期限内北驱鞑虏,使百姓安居,使库府充盈,使国家强盛,直至万邦来朝!”

杨廷麟震惊地望着眼前年轻的辅政王,心中也是豪情万丈,三年?!若如此,自己有生之年仍可目睹大明中兴!

他随即郑重揖道:“下官定全力辅助殿下,共创盛世!”

……

陈王府的正厅前,有一老一少正恭敬施礼,“恭贺殿下大破南犯虏贼,又复平天兴府危局。”

正是宋应星和徐尔路二人。

朱琳将他们扶起,微笑道:“你们可算到了。”

那年轻人有些愧然道:“初时我们同杨阁部一起返闽,不料学生在路上染了风寒。宋先生怕我身子吃不消,非要我在光泽休息两日,这才来晚了。”

“哦?现在病情如何,或让御医帮你看看。”朱琳说着示意两人落座,又让人奉茶上来。

“谢殿下关怀,已大好了。”

宋应星一旁接道:“为远这些时间操劳军器局事务,还要为我所累,不时在格致学府兼教,身体都要吃不消了。”

为远乃是徐尔路的表字。朱琳疑惑道:“为远的几位兄长和密之不是都到了赣州,怎还要烦他带学生?”

宋应星满脸喜色,“殿下有所不知,自格致学府开班授业,前来报名的学子络绎不绝。

“眼下已有三级,共两百多名生员,仅凭学生和密之他们仍是忙不过来,这才让为远隔三天来授课数节。”

朱琳倒是吃了一惊,他还真没料到儒道占统治地位的大明,会有这么多人对理科感兴趣。

实则从万历年间起,大量翻译欧洲的自然科学著作在大明广泛流传。

所谓西学在士林中非常盛行,几乎成为一种流行元素。很多年轻人沉迷于钟表之类的机械不能自拔,也有不少醉心于铳、炮等火器或是天文历法的。在这些方面有不少人才涌现。

反倒是进入清代之后,在统治阶级的驱使下,西学才开始逐渐没落。

故而宋应星的格致学府建成,又不收分文学费,前来学习的读书人简直要挤破大门。不过想要在此道上有所建树者倒是不多,九成以上还是凭兴趣而来。

宋应星又道:“学生此来便是想请示殿下,先前在赣州的那处校舍已全然不堪用,可否再行扩建?”

“扩,一定要扩!”朱琳立刻道,“不但要扩大赣州的格致学府,还要在天兴府也兴建一所。”

他说到此处顿了顿,皱眉道:“只是,这师资怕会欠缺。”

第二百六十五章 理科强国

宋应星却似早有准备道:“此事殿下不必烦扰。浙江乃西学……格致之学名士云集之地。

“自建虏侵占浙江,学生及密之与浙地同仁多有书信往来,其中不乏朱宗元、李祖白等大家。他们皆忧战乱之苦,学生有把握说他们来闽以投。”

朱宗元这个名字朱琳有点儿印象,好像也是西学东渐的先驱之一,当颇有学识。至于这李祖白,虽然没听说过,但能和朱宗元并列,想来也不是等闲之辈。他心中笑道,照这个趋势下去,大明在自然科学方面的牛人早晚能被自己都“搜刮”到福京来。

他随即点头道:“如此甚好,那便劳宋先生费心了。只要是有学识的,可由朝廷帮他们安家,酬银之类随宋先生可便宜安排。”

宋应星忙道:“学生自当尽力。”他现在可是代表朝廷了,辅政王又如此慷慨,他自信定能说动浙江这几位前来执教。

朱琳继续道:“对了,赣州那边的实验室情况如何?”

“回殿下,两座实验室均已正常运行。”宋应星道,“学生离开赣州之前,化学实验室已能制出硫酸和硝酸,学子们兴趣甚浓!”

制出了两酸?这可是诸多化工生产的重要原料!朱琳大为惊讶,细问之下才知,原来宋应星的实验室仅是靠煅烧天然硫酸盐和硝石之类,制取了少量很不纯的酸剂,距离他需要的工业应用程度还相去甚远。

不过有了这个良好的开端,相信量产硫酸、硝酸指日可待。

他想了想,又吩咐宋应星道:“筹建天兴府格致学府同时,可择地兴建一所规模更大,设备更加完善的实验室。与格致学府相配使用。”

“学生领命。”宋应星点头道,“诚如殿下所言,格致一途,当以书本与试验相合。自有了物理、化学两间实验室,莫说学子们领悟更快,便是学生经过试验室实践,对以往所学也有了更深的认识。”

朱琳微微一笑,心说这是当然,如今便是在所谓的“西学”发源地欧洲恐怕也找不出这么完善的实验室来。

等规模更大,设备更全的天兴府实验室建成,相信即使没有自己这个后来者,大明在自然科学方面也用不了多久便能全面超越欧洲。

他和宋应星讨论实验室的事情已毕,旁边等了半晌的徐尔路忙拱手插言道:“殿下,现在先生在工部从事,但您却将学生调入礼部,这虽是升了数级,然则……或仍使学生回工部,方宜发挥所长……”

朱琳笑道:“为远留在礼部可是有重任在肩的。”

“这,还请殿下明示。”

朱琳望向他道:“我问你,为何天下学子皆重孔孟而轻格物?”

徐尔路想都没想,“学经史、圣贤书方能经科举,入仕途,而格致却是个人所好,取不到前途。”

“正是如此。”朱琳点头道,“学子们苦读格致,却无进身之途。若长此以往,格致终究没于边缘。

“是以我调你在礼部熟悉上下事务,日后开格物科之时,即便现有朝臣皆反对,我纵不至于连个可主持考试之人都没有。”礼部便是明代主管科举的部门。

殿下这意思,以后学格致同样也能做官?!徐尔路心中大震,忙至朱琳面下附身跪倒,“学生方知殿下用心良苦!学生定用心熟悉举士规程,不负殿下重托!”

朱琳将他扶起,慨然道:“儒学可治国,但无法强国。必推格致之学,大明方得立于不败之地,否则……”

他没有向下说,心中却已浮现出八国联军肆虐北京,圆明园为英法联军大火焚噬,北洋舰队魂消甲午……这些耻辱,绝不能在这个时空出现!

三人又议了会儿兴建学府及实验室的事宜,宋应星和徐尔路便起身告辞。

朱琳亲将两人送至王府门口,就见两辆颇为考究的马车在侍卫簇拥下停在不远处。随后有两人自马车上下来,却是一男一女。

那男的朱琳并不认识,而那女子容貌绝美,正是木氏土司之女木芷晴。

两人也望见辅政王正出得门来,连忙快步上前施了大礼,“下官木靖拜见辅政王殿下。”

“小女拜见辅政王殿下。”

“哦?原是木同知,快快请起。”朱琳曾听张家玉提起过,木靖现任丽江府同知。

见两人站起身来,朱琳又转对宋应星和徐尔路道:“那徐先生和为远且好走。我这还有客人,便不远送了。”

两人忙揖礼告退,却闻一旁有人低声惊呼:“宋夫子?真的是你,竟在此巧遇!”

宋应星转过头去,就见一名白衫女子正笑靥如兰地冲他揖礼,“是?是木二小姐。”

“正是,”木芷晴忙道,“自桂林一别当有三年多了,一直盼着能再听夫子教诲,今日竟得见到。”

“二小姐聪慧过人,便无老朽,定也能成就大才。”

“宋夫子,上次您所授的那几本书小女已经读完,实在受益匪浅!”木芷晴全无在哥哥面前的稳重模样,自顾兴奋道,“不过小女也觉其中有不少谬误之处。便如那意大利亚人推崇的‘放血疗法’,我便深不以为然……”

“咳”

木靖忙回头咳嗽了一声,木芷晴这才惊觉失礼,忙向朱琳道:“小女偶遇故人,辅政王殿下恕罪。”

朱琳饶有兴趣地指向宋应星,“你们认识?”

木芷晴立刻点头道:“小女曾在宋夫子门下讨教过数月,所获极多。宋夫子学识渊博,贯通中西,尤其对西学之道,实为小女平生所见之第一人!”

“这,不是……”

宋应星闻言慌忙摆手示意,木芷晴却沉浸在对他的深深崇拜之中,“不说《天工开物》,但是《论气气声》便已博大精深,乃传世巨著。足见夫子西学深厚,高才卓绝。”

她望向朱琳,似想起了什么,认真道:“闻殿下慧眼识炬,使宋夫子掌了工部事,小女感佩。”眼下工部尚书虚悬,她这么倒说也不算错。

宋应星拼命用眼神制止了木芷晴,又转身对朱琳揖道:“学生惭愧,惭愧!”

第二百六十六章 谢宴

朱琳见宋应星竟如此郑重,忙道:“宋先生过谦了。这木姑娘说得没错,您确是大明不世出的大才。”

木芷晴听宋夫子在辅政王面前自称“学生”,先入为主地认为这是对上级的客套。又听朱琳叫宋应星为“先生”,却觉得这是辅政王对宋应星学识的肯定,还对辅政王点头表示赞同。

宋应星余光看到徐尔路拼命忍住笑,尴尬地叹口气,转对木芷晴道:“木二小姐,实则老朽一直尊殿下为师,你方才这般过誉着实折煞我也。”

“尊……为师?”

“正是,殿下乃是格致之学大家,远胜我百倍。”

宋应星见她还是一副怀疑的表情,接道:“你可记得曾于我说过的二色二次方程?”

“自是记得。”

“殿下仅翻掌间便可算出答数。”

木芷晴那双漂亮的眼睛立刻瞪得好大,这二色二次方程可是困扰她多年的难题,连宋夫子都没什么头绪,眼前这位年轻的辅政王竟视之如儿戏!

“这,当真?”

朱琳被这情形搞得有些尴尬,他们所说的便是二元二次方才,后世九年级的内容。他也只是学来致用,却搞得似他发明一般,遂干咳一声,对木靖道:“咳,木同知此来何事?”

徐尔路却在一旁对木芷晴低声道:“这还不算得什么,殿下于物理、化学、算学、几何甚至生物尽皆精通。宋先生的学府便是教授殿下所传之术。”

木靖忙揖道:“下官与舍妹蒙太王妃相邀,故来叨扰。”

朱琳这才想起,两日前似乎有王府管事和他提到过,太王妃要宴请木氏兄妹,只是近来这一忙起来便全忘了。他忙对府内示意,“那便快进来吧。”

木芷晴一旁与宋夫子和徐先生道别,随兄长往王府内行去,一双眼睛却始终未离开朱琳的背影。

她原以为这只是个会领兵打仗的藩王,至多头脑灵活些罢了,不料此人竟允文允武,而且西学造诣深得可怕。

如此年轻,他是如何做到的?怎以前从未听说过有个这么厉害的宗亲?

她一时间觉得自己对这个辅政王愈发好奇了,又想到宋夫子说他能轻易算出二色二次方程,不禁又生出讨教的念头。

但她旋即便又想到,自己在这天兴府已盘桓不了几日。待回到云南,用不多久便要嫁入那家为人妇,怕是没有机会了。

她脑中立刻出现了自己未来的夫婿,那个已取了六房小妾的那氏三公子。传闻他身重逾二百斤,连写自己的名字都不利索。

她又举目看向辅政王背影,心中默叹,为何我便无一个如此俊杰般的夫婿……

那边太王妃得知木氏兄妹以至,立刻派得下人一路领着往她院中去,又令人去请辅政王同来列席。

待朱琳和木氏兄妹进了太王妃院落,两侧丫鬟跪礼道:“爷,太妃在抱厦等着您三位呢!”随后又换了高级丫鬟前来带路。

抱厦正中置了张红木八仙桌,桌上牛乳蒸羊羔、火烤麋鹿肉等珍馐佳肴及至摆满。

太王妃头戴女冠身着玄衣,于首席站起身来,笑着对木靖和木芷晴道:“你们可算是来了!”

木氏兄妹附身施礼,“拜见太王妃,给太王妃请安。”。

“快起来,起来。”太王妃示意身旁婆子去扶他们,“说起来你们可是王府的恩人,哦,便是说你们对整个大明有恩都不为过。”

她说着微微虚施一礼,“老身倒是应先拜谢你们才是。”

木氏兄妹连呼不敢当,再次拜下还礼。

木靖接道:“太王妃数日前送我那诸多重礼,已使我与舍妹受宠若惊,怎还敢承您谢字?”

朱琳一旁微笑道:“你们再这么客气下去这饭菜可就都凉了。”

陈太妃点头招呼道:“是了,都快坐下吧!”

木氏兄妹待朱琳落座,这才安静坐于末首。

太王妃微微颔首,便有丫鬟为将各人面前酒杯斟满。

她举杯道:“老身一早便欲亲往感谢你们义举,奈何宫中突遭变故。皇上龙体欠安,太后亦颇为消沉,我就先进宫陪了她一些时日,昨天才刚回王府。故而今日才备下谢宴请你们过来一叙。

“这一杯薄酒便先敬二位恩人了。”

朱琳也一起杯酒道:“木家为国赤胆忠心,我十分佩服!也敬你们一杯。”

木氏兄妹也忙持杯称谢,随后众人一饮而尽。

宴间又劝过几轮酒,就见石霖行至朱琳身侧,低声禀道:“大人,甄将军前来辞行,现正候于厅外。”

“这,让她稍等,我随后便来。”

朱琳打算让顾炎武组建大明军事情报机构,毕竟他之前负责联络义军,已有现成的网络,对此途也颇为熟悉。

但破虏营还在衢州协防,一时无法抽身,故而他只能让甄真去衢州将顾炎武替回来。这情报部门的组建也是当务之急。

石霖正要转身,却不料被太王妃叫住,“有什么军务大事,还不能让我儿子吃顿囫囵饭了?”

石霖只得如实相禀。

太王妃随即招手道:“甄将军随辅政王南征北战,也不是外人,便唤她入席,等在厅外如何使得?”

石霖一愣,偷眼看向朱琳。后者虽忆起甄真在延平与木芷晴似乎有过争执,随即想到正可借吃饭消弭她们的误会,便对石霖点了点头。

片刻,甄真仍是一身戎装,进得抱厦先向太王妃请安,又对朱琳行了军礼,“殿下,我明早便往衢州去,特与您辞行。”语气却略带些惆怅。

她原以为和辅政王同在天兴府便能时常见到,不想殿下初掌朝政,公务极为繁忙,竟始终未能得见,而这一去衢州,又不知何时才能回来了。

朱琳看她神色,心中已猜得一二,只道:“破虏营接连征战,甚为辛苦,本当进行修整。我会尽快安排广信兵马调防衢州。”

甄真这才心中一松,忽瞥见一旁坐着的木芷晴,立刻眉头微蹙,高声道:“破虏营为国效力,怎可言苦。”

第二百六十七章 二女相争

甄真本就因临别而有些恹恹,却见木芷晴竟在王府饮宴,不禁一股脑地冒出诸多念头自己为国远赴疆场,这个女人却会时常出现在殿下左近,架不住近水楼台先得月,或许待自己再回来时她已哄得殿下……

她自认辅政王殿下乃是天下第一的大英雄,便觉世间女子都会如她一般心思,于是越想越觉烦愁。

太王妃见她呆立原地,不知在想什么,便微笑招手,“甄将军,都不是外人,快坐吧。”

早有婆子在桌旁添了椅子,甄真恍惚坐下,一双大眼睛却不住地向木芷晴那边刮去。

太王妃又看到甄将军不断瞥向一侧,满以为她是在看木靖,便笑着指向木大公子,“这位你还不认识吧?他是丽江府同知,名叫木靖。

“便是他们兄妹甘冒奇险,设计将唐逆乱举传讯与辅政王。木靖半途还被苏聘的人追回城中,圈在礼部馆舍,若非庞公公从中周旋,他便怕是都要被带去过刑了。”

她每每说起此事便会絮叨个不停,“他们可是王府的大恩人哪!若没有他们俩,老身恐与圣上、太后一同陷于囹圄了。”

木靖一面连称“太王妃言重了”,又对甄真礼道:“下官木靖见过甄将军。”

甄真原见他一表人才,又是王府座上客,还有些好感,此时听闻他竟是那女人的兄长,只冷着脸随意拱了拱手,“木同知好。”

丽江木家?她忽而想了起来,丽江同知该是土官吧。她随即转对朱琳拱手,高声道:“殿下,听闻云南土司叛乱,夷人土官纵兵屠戮汉人,连黔国公都困于逆兵而西走楚雄。

“没想竟还有滇地土司的人在天兴府出没。”

土司在后世只是个中性词,但在明代却略带蔑意,是以人们通常只称呼西南土司们的朝廷官名,极少在公开场合提到“土司”二字。但甄真心中忿忿,便随口夹枪带棒地说了出来。

朱琳眼见气氛不对,只得装作没看到木氏兄妹的尴尬表情,圆场道:“云南叛乱的乃是沙氏,却无关木家。

“反倒是丽江知府木懿木大人一直在暗中鼎力支持黔国公,否则楚雄现在或已陷贼手。”

甄真见辅政王竟帮那女人说话,心中更是不舒服,随即撇嘴道:“殿下,所谓‘知人知面难知心’,谁知他们这些土司……”

朱琳微微皱眉,心说甄真今儿是吃火药了?一时倒也有些尴尬。

一旁木芷晴却盈盈起身,带着标准的大家闺秀式的微笑,缓声道:“甄将军与殿下商议军国大事,小女子原不该置喙。”

她转头望向甄真,目光中锋芒一闪而过,“然则,此时关乎木家清誉,芷晴却要斗胆说一句。

“木家虽为边陲小族,却始终心往华夏诗书礼仪。洪武十五年,我祖上便举族归于大明,太祖皇帝特赐姓木氏,距今已近三百载。

“以甄将军之言,可是连太祖皇帝这般英明圣知,却亦不识得人心?”

“我何时说过……”甄真被噎得半晌才转过劲来,先朝南京方向拱手,“太祖皇帝文韬武略,自是知人善任。”

她又挺胸对木芷晴道:“你木家若真的心向朝廷,为何只暗中襄助黔国公?既为人臣,当即刻起兵讨逆才是。”

“知兵力微弱,却强要出头,只能引叛贼攻占丽江,此与资敌何异?”木芷晴声音不大,却毫不示弱,“木家偃旗息鼓,但每月可往楚雄运粮八千石。若贸然参战,则黔国公后援断矣。”

朱琳见太王妃呆望着二女龃龉,不禁一阵头大,只得起身开解,“甄将军,木家兄妹此来天兴府便是为黔国公求兵的,木家忠心大明这点断无疑意。”他非常清楚,历史上木家对大明极为忠心,沙定洲叛乱期间,木氏为朝廷出过不少力。

他接道:“我已调赵总兵归滇。等天兴府这边的事情忙完了,我还将亲往西南,届时也少不得木家帮忙。”

木芷晴感激地看向朱琳道:“谢殿下不疑,木家定竭力助朝廷平乱。”

甄真见殿下即已这么说了,只得忿闷坐回椅上,又刮了木芷晴一眼,声若蚊蚋,“哼,小妖精……”

她声音虽未入众人之耳,却被木芷晴看到她嘴唇翕动,又暗自对了对口型,便是眉头微蹙。

木靖也急欲掩过这尴尬的情形,忙在一旁举杯,从太王妃开始,向席间众人挨个敬了一圈酒,众人这才复起谈笑。

木芷晴也择机持杯站起,对甄真嫣然一笑,直若春水初融,再款步至她近前,柔声道:“甄将军乃巾帼英雄,最具气量。小女敬将军一杯,愿以酒消弭将军对我木家的误会。”说话间,她已将甄真面前酒杯斟满。

甄真却望向旁侧道:“不胜酒力,免了吧。”

木芷晴将甄真的酒杯端起,微笑道:“小女以为甄将军纵横沙场,想必也是男儿般的海量,未料酒力竟不如我这闺中女子。

“既不胜酒力,那这杯便由我代将军饮过。”

甄真只听到“不如我”这三个字,当下一把夺过酒杯,“不用你代!”而后昂头尽饮。

“将军果然豪爽!”木芷晴口中称赞着,眼角却在那空酒杯中一扫,而后心满意足地返回自己座位。

待甄真与太王妃及辅政王又敬了数杯,却忽而沉默起来。

朱琳当她又与木芷晴斗气,便想说些旁的分散她注意力,“甄将军,等你自衢州回来,我想与你……”

甄真猛地转过头来,脸色通红,兴奋道:“与我?如何?!”

朱琳一愣,悄然向后咧了一些,“我想与你商议一下破虏营扩军之事,这军官们还需……”

甄真也是一愣,似有些失望,旋即竟用力拍了拍朱琳的肩膀,豪气道:“殿下放心,衢州便交给我了!”

“啊?”

她又站起身来,接道:“保叫方国安那厮如丧家之犬,滚回……诶,哪儿来着?”

甄真兀然停下拍打朱琳肩膀的手,一脸神秘道:“对了,殿下,告诉你啊,我学会煲鸭汤了,手艺不比我师父差……”

第二百六十八章 繁胜秋闱

甄真这话别人不解其意,门外的石霖和几名亲兵却知之甚详,皆是差点笑出声来,慌忙以手掩口。

朱琳自是知道这里面的意思,不禁额头泛黑,转身吩咐道:“甄将军怕是醉了,快扶她下去休息。”只怕她又说出什么胡言乱语来。

几名下人忙上前搀住甄真,不想她又望向太王妃,出声笑道:“太王妃,饮宴可显沉闷,要不,小女为您舞剑助兴吧……”

朱琳看她脸色愈发潮红,赶紧冲下人使眼色。

甄真这才被几名粗壮的婆子架走,身后还留下一串笑声,“我会欧罗巴剑舞,常人难得一见哦……”

朱琳转头正见太王妃一脸狐疑地望着自己,低头干咳一声,正思忖如何圆场,余光却瞥到木芷晴的嘴角勾起一抹小得意。

未等他细想,屋外又传来丫鬟们的尖叫声,“救命,救命啊!”

“快来人啊……”

“甄将军发酒……啊,不,是在园子里练剑了!”

朱琳忙向太王妃示意一下,转身拉上石霖朝声音传来之处赶去。

待转过门廊,便看到甄真正手持一根扫把,于空地上舞得风生水起,显是将那扫把当了她的迅捷剑。

不过她那一刺一撩间节奏感颇强,与东方剑舞相较,另有一番韵味。

石霖慌忙上前一把夺下甄真的扫把,却见她愣了愣,喊一声,“我要耍剑。”转身去抢不远处几名亲兵的佩剑。

他拼命挥手示意周遭战战兢兢围观的丫鬟婆子。

半晌,终有几个胆大的见甄将军手中已无“兵刃”,这才上来将甄真按住。

朱琳见甄真仍是挣扎不止,只得叹口气吩咐那几名下人道:“把手绑上吧。”

好半天之后,王府中始得消停,朱琳回到抱厦中,先向太王妃随便解释了几句。待他再去夹菜,才发现经过刚才一番闹腾,席间菜品尽已凉透,只得无奈苦笑摇头。

宴毕,太王妃又拉着木家兄妹说了好一会子的话,复塞给二人不少礼物,这才放他们离开。

有下人早得了朱琳吩咐,等木家兄妹从太王妃那出来,便疾去通禀自家老爷。

朱琳得信,正要从书房出来,就见木靖携妹妹正向他这边来。

待至近前,两人又要行礼,却被朱琳虚拖起来。木靖只得揖礼道:“殿下,前日家父来信,斗胆询问殿下,大军大约何时启行?木家好提前准备一应辎重粮米。”

朱琳知他问得是征讨沙定洲的大军,将木氏兄妹让进书房,先对木靖讲了西征的大致安排,末了又对他道:“可否使令妹借一步说话。”

木靖自无不允,躬身退至一旁。木芷晴诧异道:“殿下有何吩咐?”

朱琳深揖一礼,“我代甄将军与你赔个不是,她言语多有冒犯,还望你海涵。”

木芷晴何等聪明,知道若仅是赔个不是断不至将哥哥支开,只得小心应道:“怎敢劳动殿下如此,甄将军性情爽直,小女自无愠意。”

“这便好。”朱琳点了点头,正色道,“甄将军此行肩负重任,还望木姑娘莫要因些小节而使她误了军国大事。”

木芷晴一惊,妙目慌张地看向朱琳,“殿、殿下如何得知?”

朱琳只是默然盯着她。

他以前也见过甄真饮酒,从未有过今日这般数杯便醉的情况。故而他猜测或是木芷晴搞的恶作剧,试探之下果然如此。

木芷晴被他盯得心里发虚,只得垂首道:“殿下勿怪,小女知错。

“甄将军服下的仅是萧锣甲晒干磨成的粉,会使酒力更快上头。甄将军休息一下便好,定无他碍。”

“萧锣甲?”

“哦,就是玉龙雪山上的一种小虫。亦可做引经活络之药。”

“还好。哎,你们啊……”朱琳苦笑摇头,“往后可莫再如此作弄人了。”

木芷晴小声道:“小女谨记。”旋即又想起了什么,抬头道,“方才殿下为何不直接问我,而是先替甄将军道歉?”

朱琳想都没想,顺口答道:“她乃是我的部下,她如此行止,我也有管教不严之过,是当致歉。”

木芷晴心念转动,忽而抿嘴一笑,轻声自语,“是部下……”

待木氏兄妹离去,朱琳让人给甄真送了解酒汤去,又闻太王妃找他。

他原以为她会说甄真发酒疯的事儿,却不料太王妃颇有些神秘地对他道:“那木家小丫头倒是不错,举止端庄,模样更是不错。我看着挺喜欢,只是出身差了些……”

朱琳只得苦笑点头应付着。

……

延平府,南平城。

整个城中的客栈早已被学子挤满,街上也极其热闹,尤以笔砚铺子和书店为甚,不起个大早都难挤进去。

隆武朝的主旋律便是战乱,兼朝廷又穷困潦倒,是以连去年秋闱时都没这般景象。

城西一家小酒肆中,几名书生正聚于一桌,虽只点了些花生、蚕豆之类,却佐着米酒谈笑风生。

“那些个书呆子,还闷在客栈里背四书五经,啧啧……”

“还好祝兄在江西的同窗早送了消息来,否则我等恐也是那般。”

“这是,谁能想到这宣部看中的竟是编写市井俗文和戏本,真是奇哉。”

“还有辩才和应变。”有人补充了一句,又四下张望,“那说书的李伯怎还未至?今儿说什么都得将他那话本借来一观。”

他们正说着,就见一名面容清秀的书生入得酒肆,四下打量,似在找人。

先前的几名学子忙招呼道:“叶兄,连你都来了!”

他口中的叶兄名叫叶明涛,画得一手精致的侍女图,乃是延平士子中的名人。

叶明涛未找到说书匠,有些失望地凑到之前那群书生当中。

有人笑问道:“叶兄,素闻你不喜功名,数次秋闱都没见你,怎这宣部招考却又来了?”

叶明涛先要了碗米酒,饮过一大口,这才不紧不慢道:“何人告诉你我叶某不想做官了?你道我为何缺考数年?

“先不说中举有多难,便是费劲力气考中了又如何?候缺的进士都派到七八年往后,轮到我等小小举人……哦,我还尚未中举。”

第二百六十九章 士子们的拥戴

叶明涛向前探了探身,接道:“朝廷此次增设宣部,据说在各州府新添署衙就超过十处,所需属官那可不是小数目。

“加之并不看重功名,凡有能者皆可一试。最重要的是,连候缺都不用,只要被取中,即刻走马上任,至少也是正经的九品官身!

“若如此良机,还有人无动于衷,岂非蠢材?”

在坐几名读书人无不点头称是,却有一人道:“只是听说这宣教之职需带班奔走乡野之地,倒是颇为辛苦。”

叶明涛白了他一眼,“你没听到消息吗?辅政王殿下将官员俸禄翻了三倍,如今只要有空衔,谁不打破头去争,你还嫌苦?”

先前那姓祝的秀才立刻点头道:“据在下那同窗好友说,宣部经费充盈,相比其他衙门,常还会发些恩赏,有时甚至不比俸禄少。”

“所言当真?”

“若如此,那再辛苦也没得说。”

“这宣部设得太及时了,实乃辅政王殿下第一伟绩!”说话之人已考了十多年也未中举,本已意志消沉不欲再考了,却得知有宣部招考属官一事,立刻又对人生充满了希望。此等进身良机,断不能再错过了。

另几人也是不住点头。

类似的场景在福京各地上演着,尤其对于那些经年屡试未中的读书人来说,辅政王殿下简直直再生父母般,宣部招考便是给了他们第二次生命。

这些天来,这些底层士子们但凡凑在一起,皆是不吝溢美之词,简直要将朱琳赞到了天上。

至宣部招考当日,福京各地更是热闹非凡,简直看不出刚经历过战乱的样子了。便是正苦于旱灾的闽南各地,随着赈灾粮发到民众手中,原先那奄奄一息之态也被这热闹劲冲淡了不少。

和龙南招宣教府官员时大不相同,眼下招考这可是打着朝廷大旗的,整个福京的读书人几乎均云集各个考场。

不仅是秀才、童生这一阶层,举人也是参考的主力,甚至有不少候补多年也未得实缺的进士都跑来一试身手。

朱继祚没想到这新成立的宣部的一次招考就有这么大阵仗,竟比历年乡试的人还多。

是以他初时准备不足,后又急忙动员了大半个礼部的人手,这才勉强撑起了各州府考场的局面。

最开心的当属洪思。他亲自坐镇天兴府监考,想起在江西时,他哪次不是费尽气力才能勉强凑齐宣教府的人员编制。

而眼下,看这乌压压的人群,那是大把大把的人才人任他挑选,心中直如伏天饮冰一般爽快。

如此一来,便是宣教府铺到每个县怕也不会缺人了。洪思满脸喜色地思忖着,不若直接将闽南各县将宣教府同时建起来也好,旋即又苦笑道,“只是这宣教培训之事得费些功夫了……”

申时,招考结束,大批学子们三五成群地自考场走出。

大概是因为长久浸淫绘画而荒废了书本,叶明涛此次发挥得不太好。

然而却未见他有太多悲容,反而是一脸轻松地看着身侧那些喜气洋洋之人,心中猜测他们当是考得不错。

倒不是他心态有多好,而是他早得到消息,宣部近些年还要在所有县甚至大一些的都设置宣教府,便是今年未被录中,明、后年再接着考便是。

这比三年一次的乡试简直利索太多了。

至于以后两广、湖广、浙江甚至江北等地开始遍布宣教府,更是有大把的机会。他思忖着,回去认真复习,多考几次,相信总能考中!

他的人生此时已充满了阳光。

明代的读书人便是如此,只要能给他们能考取出身的途径,他们便会坚定地支持你。

而对于那个每年都给他们一次考取机会的辅政王殿下,他们更是爱到了骨头里。

这会儿若谁敢说一句朱琳的坏话,不消吩咐,立刻便会有一大群士子冲上来用口水淹死他!

……

与轰轰烈烈的宣部招考同时,江西与福京各地开始的新兵招募却显得低调了许多。

虽然“好男不当兵”仍是民意主流,但经过宣教府的不断宣传,这一观念已大有松动。加之龙卫军及破虏营对建虏取得的一系列辉煌战绩,“明军”这两个字在百姓心中的地位提升甚多。

此外,龙卫军和破虏营调整之后的军饷也极为诱人,而新兵招募名额却并不算多。

是以朝廷募兵诏令刚发下去两天,新兵招募工作便告结束。朱琳权衡之后,又令人将招募标准提高不少,传送各地进一步筛选。

即便按照严苛的新标准,仅又过了两天,所有的两万三千个新兵名额亦再次招满。

龙南。

龙卫军军营。

由于龙卫军常时间在外征战,这里一直都只能进行新兵训练工作。

为了能将老军营最大限度地利用起来,朱琳干脆将这里改建成了龙南新军学堂,专门负责培养基层士兵,与近在咫尺的大明军官学堂形成了高低搭配。

整个军校的建设工作自年初便已开始,此时除学员宿舍还有些收尾工作之外,其他部分都已按他的规划建成。

新建的龙南新军学堂现有两千所校舍,可容纳上万名学员居住,另有近五百间宿舍当在两三个月内完工。

校舍正对面是三座教学大殿,因为普通士兵的军事理论课程不多,故而建得倒不算大。不过用来教士兵们识字也基本够用了。

而军校的训练场地就修得非常的专业与奢侈。

在原先的龙卫军营地基础上,又向外扩大了近百丈范围,以土墙围绕。

南北两侧的墙上还用砖石筑了大门,门楣的匾额上是当朝内阁首辅黄道周亲笔所写的六个苍劲大字“龙南新军学堂”。

紧邻营房是大片丘陵和池沼混在一起的荒地,只用栅栏简单围了起来。

其中挖出颇多战壕、水坑,间或还有醒目的拒马、土垒等物,尽头则立着上百只一人来高,身披铠甲的稻草人。此处便是骑兵训练场。

第二百七十章 龙南新军学堂

军校北侧是射击训练场,可容纳上千人同时在此练铳。

射击训练场的核心是座十多丈高的土丘,一面被削平、夯实,前面摆了密密麻麻的木靶,上面皆画着四圈同心圆。

木靶后面还有一道一人多深的壕沟,用来给读靶的人行走。地面上则绘了几十条极长的石灰线,用于士兵们估算队列与靶标之间的距离。

最西面荒无人烟的开阔地则是天然炮兵训练场。

同样以栅栏环绕,四周还插满了“禁止靠近”的红色警示牌。

训练场足有五六里长,尽头处每隔十余丈便建有一个标示距离的土垒。极远处则用石灰画了几十个直径三四丈的圆圈,以时下炮兵的瞄准能力,只要击中这么大的圈就算十环。

此外仓库、伙房、马厩、澡堂等设施一应俱全。而距离校舍最远的一处密林中,则是最为神秘的“特战队”训练场合,不过此处的具体用途除了朱琳外还无人知晓。

马赛多每次远眺这一眼望不到头的新军学堂,心中都不禁一阵感慨。他游历过诸多国家,无论是在豪绰的西班牙,还是最会训练士兵的瑞典,或是精于算计的英国,他都从未见到过这么专业的军校。

他知道,除了这“豪华”的训练场地外,还有一整套详尽的训练流程在背后支撑着这座军校。

而那位天才般的大明亲王,哦,不,应该已是辅政王了。他的训练及作战手段极为先进,马赛多作为这所军校名义上的首席教官,非常清楚从这里走出去的士兵的战斗力有多么可怕。

纵使在欧洲打仗最为勇猛的瑞士人或是战术最为先进的瑞典人,面对这些士兵时都很难有取胜的希望。

那位辅政王殿下还为他的军队大量配备了燧发枪,对比欧洲盛行的火绳枪来更具有压倒性的优势。

而最令他感到震惊的是,纵然如此强大的军队,大明的辅政王似乎仍不满意,他已开始在这个国家推行新的军事改革。天啊,他还想改成什么样?!

很快,有嘈杂声自远处传来。马赛多抬眼望去,就见在数十名身着深绿色戎装的军官带领下,近千名服饰混乱的年轻人从新军学堂北侧的大门走了进来。

这些人的队形虽歪歪扭扭,显然也没什么纪律性,但能看得出,他们都很健壮,身高大多接近4腕尺,并且一个个皆是精神抖擞。

这些人都是刚招募来的新兵,将在新军学堂中分为步兵、猎兵、骑兵等兵种,并进行系统的培训。待半年到一年之后,他们都将变成非常优秀的士兵。

马赛多知道,这些新兵都是大明辅政王的军事改革计划的一部分。近几天像这样的新兵已经来了不下三四千人,而且据说后面还有数千人要来。

“一个强大得可怕的国家。”帕斯托雷从他身后走了上来,望着密密麻麻的新兵道,“随意便能招募到数万优秀兵员,还好她没有紧邻欧洲。”

马赛多点头道:“何止数万,如果需要,他们能动员起四五十万甚至更多大军。”他望向远处,“不过在他们北面却有另一个更为强大的蛮族,正在他们的土地上肆虐。”

“这也给了我们一个不错的饭碗。”帕斯托雷笑道。

马赛多却皱了皱眉,声调沉闷,“最近我多次陷入忧虑,不知道我在这里帮着训练东方人的军队会引起怎样的后果。”

“后果?除了银锭还有别的什么?”

“帕斯托雷,你有没有想过,这个东方帝国一旦和北方蛮族分出了胜负,很可能会谋求更大的利益。”马赛多显然没有那么乐天,“若有朝一日眼前的这支军队和西班牙发生战争,你猜我们有多大的胜算?”

“五成?”帕斯托雷瞄了他一眼,“好了,三成左右吧。但你要知道,即使没有我们,那位年轻的辅政王一样能找到合适人选训练他的军队。

“而且我们签了契约,你想再多又有什么用?享受你的酬劳就是了。”

马赛多无奈得叹了口气,他们几名雇佣兵和朱琳都签了五年的契约,若他在那之前甩手不干,只怕会被丢进监狱里。

他随即想起昨日有大明的军官告诉他,辅政王打算将他的酬劳提高一些。他摇了摇头,似在自语:“但愿上帝保佑,别让西班牙和这个东方大国交恶吧。”

很快,新兵集结完毕,马赛多仍只是远远看着却未上前,自已有大明的军官开始向新兵训话。

随着大明皇家军官学堂里培训的教官陆续毕业,具体训练工作他已经很少插手了。

或许明、后年这里便不需要我了吧,他心里嘀咕着。

与此同时,在建安远郊,依托原建安卫大营的基础,另一所军校正在忙碌地施工之中。

营房和校场是现成的,营外已立起了“建安步军学堂”的石牌,大量民壮正在挖掘模拟的壕沟,以及修筑排水设施。

而近日从福京各地赶来的新兵已迫不及待地在营外开始了训练,这里的总教官暂由夏孚先兼任。

依照朱琳的计划,最优秀的兵源将在龙南进行训练,以后主要加入龙卫军。而建安的军校的毕业生主要加入破虏营。

当然,两所军校的流向并不是固定的,建安这边优秀的毕业生龙卫军也不会拒绝。

这样两所军校还能形成一定的良性竞争,使训练教学水平能始终保持在较高的状态。

……

杨廷麟脸色发黑,手里攥着的几张纸已被汗水浸湿,他却全然未觉,只是不断催促轿夫加快速度。

天色将黑之时,他终是看到了辅政王府门外的石狮子,心中愈发焦虑起来。

朱琳刚吃了夜宵,正在看建安步军学堂的建设进度报告,就闻禀户部尚书杨阁部求见。

杨廷麟不是去闽南了吗?杨廷麟心中疑惑,却仍吩咐道:“请他进来吧。”

待杨廷麟到了王府书房前却不进来,只在门外石阶上扑通跪倒,声音微颤,“下官有负殿下重托,自请责罚……”

第二百七十一章 奸商误国

“杨阁部先起来说话。”朱琳忙出了书房将杨廷麟扶起,又将他让进屋里,“究竟出了何事?”

“唉……”杨廷麟先重重叹了口气,神情焦虑道,“下官此去闽南赈灾,初时倒还顺利,官仓已囤下近四万斤粮米,下官又使人往广东、闽北购米。

“依原先筹划,有朝廷拨赈灾银七十万两,加上地方再捐一部分,所购粮米当足以供灾民挨到秋收。

“谁料闽北、广东、赣东数地的奸商闻知朝堂欲购粮赈灾,便串通勾结,同时大肆高价收购,将市面上粮米一扫,后又囤积居奇,以数倍价格卖给朝廷。

“下官刚到闽南时糙米每石仅卖一两六钱银,后涨至三两,至前日,一石米已售价八两!闽南漳浦、长泰等地更是倍之……

“眼下非但闽南赈灾粮难以买到,便是粤北、闽北等地的百姓也受牵连,多地城中已现粮米有价无市之态。”

“这些王八*蛋!”朱琳闻言用力拍在案上,忍不住暴出一句粗话,“竟敢发国难财!”

他皱眉思索片刻,对杨廷麟道:“可否直接于农户手上收粮?”

“下官已派人在乡间地头征购,然……那些奸商们动作极快,出价又高,早将各村浮粮清扫一空。这几日来闽北二十多个县一共才收得不足千石……”

朱琳眉头皱得更深了,起初还只是闽南灾荒,此时竟被这些奸商搞得扩散到整个福京!

不管什么时代,老百姓最基本的诉求便是吃饱肚子,面对饿死的威胁,他们通常只有一条出路,那便是揭竿而起。

若情况再持续恶化下去,或许用不了多久福京便会出现第二个李自成、张献忠。届时莫说西征、北伐等宏图大志,现在的大明很可能都会如崇祯朝那般自内部崩塌。

崇祯朝闹饥荒时朝廷赈灾不力,虽主因是国库空虚,但奸商从中作梗也是极重要的因素。

绝不能步了崇祯朝的后尘!朱琳眼中寒意涌动,既然你们这些奸商不仁,为发国难财而置百姓生死于不顾,那便莫怪我不义了!

他对杨廷麟冷声道:“通令各州县地方官,所有胆敢囤积居奇哄抬粮价者,全部给我以扰乱国本罪下狱,顽抗者就地格杀。”

杨廷麟却颓然道:“殿下,这恐不易做到……”

“哦?却是为何?若地方兵力不足,可调陆畅、宋锦程的人马协助。”

“倒不是兵马的问题,便是各县衙役也能将那些商贾拿下。”杨廷麟接道,“只是,这屯粮炒价的大户应仅有数家,却皆隐于幕后,他们将粮食拆零分予下家,下家再拆卖下家,最终才辗转流入米店。

“我们仅知米铺高价出粮,然则其进价极高,卖价不得不高。便是将其尽数拘捕,却伤不到后台真正的大奸。

“况若大量查封米铺,必致原本就购粮困难的百姓愈发买不到粮,或将推得粮价更高。”

“那能否查出究竟何人屯粮?”

杨廷麟苦着脸摇头,“若顺藤摸瓜,有个数月工夫或能查到些眉目,然则,闽南饥民怕等不了许久……”

朱琳闻言一愣,只觉得浑身力气却无处去使,他又看向杨廷麟,“那依杨阁部之意,眼下当如何处置?”

杨廷麟额头淌下几缕冷汗,咬牙道:“下官以为,只能由朝廷再加拨灾银,复令饥民俭省吃用,或可渡过难关……”

“加拨多少?”

“至少还需一百五十万两。”

一百五十万两?!朱琳攥紧了拳头,眼下国库里倒是有这么多银子,但那可是大明未来发展的“基金”,难道却要便宜这些奸贼不成?

他心里这个恨!

一旁杨廷麟见辅政王面色不善,虽心中怯畏,但又想到他初至闽南时那饿殍盈道、易子相食的惨状,仍是向前半步,拱手道:“殿下,灾情紧急,还请殿下早做定夺。下官……下官赈灾不力,只待秋收之后便自请辞返乡。”

“奸商误国,杨阁部莫要太过自责。”朱琳按下怒火,强令自己冷静下来,又问道,“现在官仓的储粮还够消耗多久?”

“回殿下,若省着吃,还能坚持十二三天。”

朱琳点了点头,也就是说十多天后便会有成千上万的人饿死,但拿国库的银子喂给奸商他又实在不甘。

半晌,他对杨廷麟道:“杨阁部先回去吧,我明早再答复你。”

“下官……遵命。”

朱琳一夜未眠,取了纸笔,将头脑中后世各种打击囤积居奇的案例一一列出。

当他写到“上海米棉之战”几个字时,手下忽然一顿。

所谓米棉之战,便是在1950年时,大量投机商利用上海刚刚解放物资匮乏之机,联手买断“两白一黑”,既大米、棉纱和煤炭三种生活必需品。而后囤积惜售,大肆哄抬物价,致使上海物价短时间内暴涨二十多倍,进而引发全国性商品涨价浪潮,普通人的生活受到极大冲击。

这与眼前福京的情况何其相似?朱琳立刻又忆起当时我党的应对手段,说起来很简单但却极为实用,便是从全国集中调运“两白一黑”物资,在上海大量抛售,以平抑物价。

抛售持续一段时间后,物价越来越低,投机商再也按捺不住,只得跟着亏本抛售囤积货物,最终物价得以稳定。

朱琳双眼微眯,暗忖或可在福京照猫画虎。但他旋即又微微摇头,当时我党能将物价压下去,有两个关键点。

一是具有巨大的物资来源能从全国各地调拨物资,集中平抑上海物价。二是手里经济能力够强,可确保投机商无力将抛售的物品全部吃掉,最终爆仓。

而这两点他却都不具备。

眼下朝廷治下实则仅有赣、闽,而这两地能收购的粮食几乎已全被奸商买断,还能从何处调来粮米呢?

况且就算找到米源,也不能将国库里的银子都拿去平抑粮价。但若不投入上百万两银,又很难左右市场走向……

他手指轻点桌面思索着,目光却在不经意间扫过案头的那一沓公文,其中有一卷发黄的厚纸令他心中一动。

第二百七十二章 谁怕谁?!

那卷黄纸乃是窃据台湾的和兰东印度公司三天前递来的请求与大明通商互市的文书。

以前他们与大明的贸易均经过郑芝龙的手,不但被盘剥大量“手续费”,而且贸易量和交易的商品种类也要看郑氏的脸色。

如今郑芝龙叛国投虏,远遁江北,和兰人便梦想着从此能自由自在地与大明做生意,甚至垄断大明与欧洲、日本的海上贸易。

朱琳案头那所谓的请求通商互市的文书,实际上就是和兰人提出的自以为是的条款,只等着大明辅政王签字盖章。

由于郑芝龙带走了大明的主力舰队,故而和兰人根本没有把泰征朝廷放在眼里。依照他们一贯的尿性,没有强大舰队的泰征朝如果不能令他们满意,那么他们的战舰便会开始在大明沿海袭扰。

朱琳自然很清楚和兰人想干什么,故而一直没理会他们。

但此时当他看到那卷文书时却立刻想到,完全可以利用这些老外来解决粮米问题。

华夏土地上他找不出粮食来源,那便继续向外去找!

台湾土地肥沃,本身就是一个大粮仓。再向南一些,菲律宾、越南、泰国、马来西亚,这些地方气候适宜,自古便都是粮食高产地。

大明的奸商能够操控福京的粮食市场,但对于台湾和东南亚各国的粮价却毫无影响力。

只是大明的船队常年被郑芝龙把持,自己连个像样的商队都组不起来,否则带了丝绸、瓷器去东南亚转一圈,粮食还不是一船一船地拉回来?

眼下却只能借助这些欧洲人的船队了。

他随即对石霖吩咐道:“让礼部将那名和兰使节招来见我,动作要快。”

“是!”

石霖立刻驱马而去,半个时辰多点,便带了礼部侍郎李光春和和兰东印度公司特使伯特曼返回王府。

那伯特曼在礼部驿馆枯等了三天,此时见大明辅政王召见,满以为对方是要答应他们的要求,签订通商互市协议。

故而待他进了王府正厅,只微微躬身点了个头,而后便招呼助手取出早已拟好的协议。

石霖一旁见朱琳只垂目饮茶,立刻对伯特曼及身后之人沉声道:“辅政王殿下在上,跪礼!”

和兰人闻言转头望去,就见四周威风凛凛的侍卫皆是手按剑柄,“不怀好意”地瞪着他。

他旋即想起,传闻眼前这位辅政王在战场上屡次杀得北方蛮族闻风丧胆,阵斩敌军数万,立刻便觉寒意自脚跟升上头顶,忙俯身跪倒,重又恭敬施了礼,“拜见辅政王殿下。”

“嗯,起来吧。”朱琳这才侧目看了他一眼,“让你来这儿是有笔好买卖给你们东印度公司。”

“殿下,”伯特曼到底也是谈判老手,很快平复情绪,操着一口醋溜汉话道,“我认为我们应该先签订通商协议。

“便如您前几日看到的文书,荷兰远东舰队将为您的帝国提供航道安全,任何海盗都不敢打您的主意。并且东印度公司每年将支付二十万两白银的贸易税给您。

“而您只需要应允我们在月港自由贸易,并代理大明与欧罗巴、日本的贸易。

“您看,这才是最划算的买卖……”

“是吗?”朱琳冷冷一笑,“二十万两?还真不少啊。你们以前付郑芝龙多少税金?”

伯特曼一愣,差点脱口而出“几百万两吧”。

“还想垄断大明对欧、对日贸易?口气倒是不小,就怕这每年上千万两的贸易收入,就连英国人都会疯狂的。”朱琳随即想起这会儿好像还没有英国这个中文叫法,于是补了一句,“england。”

伯特曼又是一愣,时下大明还没人清楚英国在哪,更没人知道英、荷正在海上争霸,但听这位辅政王所说,他对英国似乎非常了解。

“哦,您不用搬出英……哦,英国来,他们在远东没什么力量。”伯特曼傲然道,“其实我希望您明白,这份通商协议您只能签署。大明已经没有水师了,你们无法保护自己的贸易船队。”

实则他说得也不是全无道理,这个时代是属于海盗的时代,没有强大的舰队护航,商船几乎出门就被劫了。

“这就不劳你操心了。”朱琳扫了眼案头发黄的厚纸卷,“你这份协议是在开玩笑,我暂时还没有跟和兰签订通商协议的打算。”

伯特曼却用威胁的目光盯着他,“殿下,你大概没听清楚,您已经失去水师了!而和兰庞大的舰队就在东番。”

东番便是台湾在明时的称谓。

“威胁我?”朱琳放下茶杯,笑道,“我手里战船的确不多,长江里还有十多条大船吧。但我若是跟以西把尼亚人联合,一起进攻荷兰东印度公司的船队,你说胜算有多大?

“哦,对了,佛郎机人一定也很乐意加入对你们的围剿。”

伯特曼再次愣住,和兰为跟西班牙争夺远东可是费了不小的力气。若大明全力支持西班牙,他们为了这上千万两的海上贸易,肯定会不惜一切代价跟和兰死拼。而葡萄牙和西班牙同出一源,此时来插上一脚也不足为奇。

“我就直说吧。”朱琳淡然道,“你们先前和大明的国贼郑芝龙合作,我理应中断和你们的通商,将对欧贸易全部交给佛郎机人。”

“这,您不能这样!”伯特曼急了,若失去对大明的贸易,东印度公司的损失将大到难以估量,“和兰和大明有长久的贸易合作……”

“眼下有件对你我都有好处的交易。”朱琳打断他道,“如果你们能令我满意,我们再谈通商协议的事。”

伯特曼沉住气道:“什么交易?”

“我需要粮食,稻米、豆子、土豆甚至甘蔗都行,十天之内一万石运抵月港。之后半个月内再运来两万石。”

“二十五天三万石粮食?这怎么可能?!”

“我相信你们一定能做到。”朱琳呷了口茶,好整以暇地说,“我可以用仙石粉或龙南精钢支付。”

“仙石粉?!龙南钢?!!”伯特曼的双眼立刻亮了起来。

第二百七十三章 多路并举

也难怪伯特曼会如此兴奋,龙南钢在欧洲销售得极为火爆。这种钢材质量极高,价格已接近等重的白银!

由于欧洲那边战争几乎从未停止过,而优质钢铁是制造精良武器、盔甲的重要原料,故而这龙南钢在欧陆始终是有价无市,一磅难求。

他先前只知道这东西是葡萄牙人从东方搞到的,但其货源一直极为保密。

和兰人曾派出大量细作打探也未有所得,是以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葡萄牙人大把赚金币。

而听这位辅政王的意思,他竟能搞来龙南钢,而且若是要换三万石粮食,那肯定数量也不会少。

这是要发啊!

至于那仙石粉,伯特曼虽未见有人在欧洲销售过,但这东西在东方帝国极为流行。

但凡有点浮财的人,至少会用仙石粉铺筑家中主厅的地面。而想要彰显自己的身份,更是要以仙石粉修建前厅和书房,否则你都不好意思让客人进门。

而且用这东西所建的房舍光华平整,如一整块岩石雕琢而出,且极为坚固,据闻纵是地龙翻身也仍旧稳如山岳。

他可以想见,如果将这仙石粉运去奢靡成风的欧陆,只需要说一句,“东方的贵族们都用这东西建造宫殿。”欧洲的那些皇室、贵族们一定会趋之若鹜,不问价钱地疯抢。

伯特曼努力控制心中的激动,故作冷静地问道:“那,价格呢?”

朱琳早就想好了,精钢和水泥都是自己垄断产品,卖给和兰人自认不用客气,随即道:“一石米换七两龙南钢或二百斤仙石粉。其他粮食按市价折算成糙米。”

伯特曼低头算了算,即使按照一石米二两白银的高价,一斤龙南钢不到二两九钱银,一百斤仙石粉更是只需一两。

这运到欧洲去,至少能翻三四倍。

三万石粮食经过这么交换,将能卖到近二十万两银,差不多就是二十万枚杜卡特金币!

伯特曼下意识地咽了口吐沫,心说这辅政王虽在通商方面非常强硬,但眼下这笔买卖却绝对划算!

他生怕朱琳会变卦,立刻一口答应下来,随后便要签订契约。

朱琳却淡然道:“契约便由户部与你签订吧。”

伯特曼又唠叨了几句通商协议的事情,见朱琳始终不松口,只得依照他所说的,等这趟粮食运到了再商议。

待伯特曼已走到正厅门前,忽又想到什么,转身问道:“辅政王殿下,这粮食换龙南钢的交易,可否成为惯例持续下去?”

“看你们能否让我满意吧。”朱琳说罢,示意一旁的下人送客。

朱琳却也未料到会这般顺利,心中不禁松了一口气。

他方才对伯特曼说要将对外贸易交给西班牙人完全是在唬人。海外贸易是他用来拯救大明财政的重要手段,怎可能交给外人把持?

按照他的想法,以后西班牙、和兰等欧洲人要跟日本、东南亚做生意,倒是要经过大明代理才行。

故而伯特曼若是死硬到底,他还真有些难办。

至于他说要联合西班牙、葡萄牙人的舰队驱除和兰人,则明显是前门撵狼后门进虎之举。他可不会傻到用大明的力量帮西班牙人实现远东战略。

更不用说罗明受的舰队还要巡卫长江,根本不能随意调出来,他手里几乎连一条像样的战船都没有。

不过好在和兰人没有选择冒险。毕竟他们在远东的力量实际非常薄弱,又要在世界范围内应付英国人的威胁,不到万不得已,他们也不愿和大明撕破脸。

朱琳看着和兰人的背影消失在门外,立刻叫人取来纸笔,写了一份书信递给石霖,令他派人以最快的速度送去龙南苏记铁场交予婵依。

他在信中吩咐婵依携乔千与澳门的走私商季良取得联系,告诉他可以用粮食交换钢或者仙石粉,甚至付现银也行。价格也比给和兰人的要低一些,说来他也算是老客户了,但只有一点,那便是速度要快!

而运粮船直接在福京最南部的诏安港停靠卸货,只是很可能会受到和兰人的骚扰,毕竟东印度公司一直视台湾海峡为自己的势力范围。

不过这也不算太大的问题。季良作为常年搞走私的海商,躲避海商巡逻舰队自有一套。此外可让他充做大明官船,甚至让礼部官员随船同行,万一被和兰人袭击,便由礼部的人出面应付。

随后,朱琳又令人备车,准备去一趟礼部。

他还未出大门,就见杨廷麟一脸焦虑地朝王府里面走。他不等杨廷麟发问,只让他上车同行,沿途又将自海外调粮之事讲了一遍。

杨廷麟闻知粮食有了着落,也是大喜,便要去闽南准备接粮及分派事宜。

朱琳忙将他拉住,仔细吩咐一番。

杨阁部只听得不住点头称是,末了,又禁不住赞叹道:“殿下运筹帷幄,谋断高绝,下官叹服!”

朱琳让人将他送走,自去礼部招来尚书朱继祚,令他派人携朝廷官文以最快的速度赶往吕宋,也就是后世的菲律宾一带。

吕宋眼下是西班牙人的殖民地。朱琳交给朱继祚的任务同样是联系西班牙人,告诉他们可用粮食换龙南钢和仙石粉。

同时还要透漏给他们消息,说和兰人已经在准备粮食打算独吞这笔买卖。此外,可以暗示西班牙人,大明对现在和兰人形式上垄断福京对欧贸易的现状很不满,希望有更多的贸易伙伴前来月港做生意。

西班牙此时的国立正在走下坡路,本来已放弃了在远东对和兰人的挑战。但两国在欧洲的战争正打得如火如荼,如果有大明的支持,他们肯定不愿错过和东方帝国的贸易。

只是西班牙人的货船想在福京停靠却比较麻烦,和兰人肯定会攻击敌对国家的船只。

朱琳经过反复权衡,最后决定让西班牙人从西侧沿海绕行,最后在澄海县也就是后世的汕头附近停靠卸粮。之后再以民间小船分载,运往诏安港。澄海与诏安相隔不远,只要不遇到大的风浪,纵是小船应该也可安然抵达。

第二百七十四章 赚大钱!

这一日的朝廷之上,大部分时间皆是在商议闽南灾情。

朱琳又令江西西北各州县将所有库存粮米运至福京。虽将有海外的粮食入港,但多做准备总是没错。

此外,为了防止可能会发生的暴乱事件,他还调拨了两个营的龙卫军赶赴闽南。

随着原姜正希所部的四五千人返回天兴府,龙卫军的驻防压力已减轻了许多。

不过姜正希的这些兵大多是新近招募,操练及纪律性都显不足。加之朱琳的安排是以他们为试点,开始进行旧式军队警察化,这些人近来都在忙着转制,是以天兴府暂时还不能完全离开龙卫军。

刚散了早朝,朱琳人还没进文渊阁,便有内侍领了两名官员朝他快步而来,远看服侍当是地方官。

待两人到了近前,附身施礼,“下官张沧海(王克谦)拜见辅政王殿下。”

原是江西布政使张沧海和龙南知县王克谦。

朱琳招呼二人进了文渊阁,看他们脸上皆是掩不住的笑意,也是微笑道:“张大人和王大人可是有什么好消息要告诉我?”

“回殿下,是有好消息!”张沧海立刻揖道,“先前下官按殿下吩咐,于龙南试种了四百多亩土豆和番薯,”他又回头看了眼王克谦,“后王知县自己筹银,又扩种了五百亩。

“眼下这些作物皆已成熟,大获丰收!一共不足千亩瘦田,竟收得土豆百万多斤,番薯四十万多斤!”

一百四十万斤便是近七千多石,这仅是九百多亩地的产量。朱琳虽知这两样作物产量高,但这数字仍令他甚为欣喜。须知同样九百亩地,即便是上好良田,至多也就二千多石的产量。

他又问道:“百姓对这土豆和番薯接纳得如何?”

张沧海忙道:“宣教府自去年起便开始宣扬这两物产量极高,入口绵软甜润,久食润肠清血,早有大批农户前来探问,意欲取种载种。”

王克谦一旁补充道:“下官与张大人自收获之日起,每日皆有一餐仅以土豆、番薯为食,至今已有近半月,与食稻米无异。

“此物立可作为主粮,其不挑地,兼产量极高,实为百姓之福!”

朱琳满意地点头,这两人做事倒是颇为认真负责,竟先自己尝试,方才确认可交予百姓种植。

张沧海接道:“殿下,如今赣州各地已开始大量载种土豆和番薯,且多为新辟之坡地、沙土地,估计当年可种万亩左右。

“下官此来还将这两物带了四十万斤入闽做种,以利殿下在福京推广。”

“做的不错!”朱琳赞道,福京沿海实已有人少量种植土豆和番薯,加上宣教府帮着宣扬,百姓们当能很快接受。

若能将这两种作物大量铺开,相信如此时闽南这般灾荒当再不会发生。他旋即又想到,这四十万斤土豆和番薯虽是预备做种子的,但情急之下充为口粮也可救急,于是吩咐张沧海道:“你与王知县此番功劳不小,但暂时还不能歇息。你们立即押运这批粮食赶赴南靖,暂交予户部调拨。”

“下官遵命。”两人屁股还没坐热,便即转身离去。

……

闽南。

漳州府府治所在,南靖城。

一名身着青衫的凹面年轻男子兴冲冲地跑入鲁记绸缎行,匆匆令下人栓好大门,便冲近后宅高声嚷道:“爹!糙米已涨到十两一石了!”

屋里一名同那年轻人样貌甚为相似的中年人面上闪过喜色,却重重地哼了一声,“禀朝,我说了多少次,稳重些!”

年轻人忙垂首应道:“是……爹。

“依您的吩咐,各米铺眼下存米不过五石,这价钱怕还要再涨。”

“嗯,”中年人点头道,“你去告诉赵家和刘家,可以少量出货了。”

“是,儿子这便去。”

待年轻人离去,那中年人忙从抽屉里拽出算盘,一阵噼里啪啦之后,露出喝了蜂蜜一般的表情,“好!涨得好!

“鲁家几辈人,做了几十年买卖,赚得也不如我这日多,哈哈!”

此人名为鲁元厚,乃是鲁记绸缎行的掌柜。这段时间最能令他开心的事情,便是听儿子报来米价,而后计算自己的身家。

他看着算盘上的数字,不禁又是一阵得意地大笑,一百八十万两,他鲁某人的身家已经涨到了这么多。

而且看这情况,米价上涨的势头还在继续,他库房里那十八万石的粮米说不定能生出三百万两以上!

鲁元厚简直有些崇拜自己了。当初他仅是在给一名户部官员送绸缎时,不经意听到朝廷要拨银赈灾一事,立刻便从中嗅到了“商机”。

于是他以最快的速度返回汀州家中,将祖上传下的四处铺子全部低价抵押给了钱庄,兑出五十万两现银,将闽西市面上的粮食扫购一空。

他原本只是想抬个三五成的价格,捞上一笔便了,没想有一姓翟的江北商人找上了他,说其已联手四家极有实力的商贾,可将福京、江西东部以及广东北部的粮米买断!

而后大家统一提价,市面上但凡出现价格稍低的粮食,他们便出手全部收下,如此一来,这粮米价格便任由他们来定。

届时莫说赚个一两倍,便是十翻八翻也并非不可能。

他当时还有些担心,毕竟此类事情朝廷不可能袖手旁观,但那翟氏又教他如何分散收购、隐匿出货。最终,在巨大的利益诱惑之下,他同意与其联手。

现在看来,当初的决定是多么明智!他心中盘算着,等眼下大灾过去,便用赚来的银子捐个爵位据说前一阵天兴府还有人捐到了侯爵!

打这以后,他鲁家便非卑微的商贾,而是贵族了!

他正做着变为人上人的美梦,忽见他儿子鲁禀朝慌张推门而入,不禁心中一喜,难道米价又大涨了?

鲁禀朝用力抹了一把头上的汗,急道:“爹,不好了,不好了!”

“慌什么?稳重点。”鲁元厚白了他一眼,“到底什么事儿?”

“朝廷、朝廷在城北开铺售粮,只卖九两一石,且来者不拒……”

第二百七十五章 深谋远虑

“你说官仓在卖粮?”鲁元厚不禁皱眉疑惑道,“就他们那点儿粮,连赈灾都不够,怎会拿来售卖?”

他思索半晌,仍不得要领,摆手吩咐鲁禀朝道:“去,把你柳叔请来。”

“是,爹。”

片刻后,一名年近四十的干瘦男子随鲁禀朝而来,正是鲁记绸缎行的总账房柳程。

他进了屋,先对鲁元厚躬身施礼,“东家,您找我?”

鲁元厚说了官仓售粮之事,柳程摸着下巴眯眼道:“东家,依小人来看,这或是官府中有人意趁粮价高涨之时,售官粮以中饱私囊。”

鲁禀朝急道:“柳叔,那狗官却比我们家卖得便宜!如此一来,众人皆去买他的粮不说,定会以为粮米霸盘做不下去了,这粮价如何还能继续涨起来?”

他所说的霸盘,便是垄断货源,控制市场价格之意。

柳程点头道:“少东家所言在理。不过官仓之中储粮本就不多,既只是想拿出来捞一笔,更不会将官仓卖空。是以流出来的粮米也定不会太多。”

他朝鲁元厚拱手道:“东家,咱们既然要做霸盘,便不应让人有其他购粮途径。否则会对粮价的涨速极为不利。

“小人建议,当出手将官仓所售的粮食全部买下,杜绝后患!”

鲁元厚向来将柳程倚为智囊,听他这么一说,心中也在盘算,自己以一石九两的价格买下官仓的粮米,转手便能十两以上卖掉。稳赚不赔,还能使自己的霸盘稳固。

他随即点头道:“那便买光这官粮。”他见鲁禀朝转身便要出门,忙将其叫住,“稳重点。记得,千万不能让咱们的人出面。对了,你去找三里街的老刀把,让他带人去买粮。”

老刀把乃是南靖城中有名的混混,鲁禀朝忙点头道:“爹,我省得了。”

次日清晨。

一名鲁记绸缎行的管事轻叩鲁元厚的屋门,禀道:“东家,官仓又开仓售米了。”

鲁禀朝自昨日出去收购官粮,直到这会也没个结果报回来,于是鲁元厚便吩咐管事去看看官仓的情况,谁知竟他还在买粮!

鲁元厚心中一阵烦闷,吩咐道:“去把禀朝给我找回来。”

他话音刚落,就听屋外传来儿子的声音,“爹,不好了!”

“什么不好了?”鲁元厚沉着脸道,“让你收购官粮,你昨儿一天都去哪儿了?”

“爹,我昨日共收了六千多石官粮”鲁禀朝上气不接下气道,“但官仓仍源源不断出粮。据闻,今儿官府还在城南和崇岭县加了两处粮铺,任人购买。”

“什么?买了六千石?”鲁元厚一愣,一石九两的价格,六千石便是五万四千两!官仓怎敢如此敞开了卖?

他急忙叫来柳程,后者似乎也大为纳闷,正思忖着,便闻有管事慌张来报,“东家,方才官仓降价了,现在一石糙米仅售八两三钱。”

难道官府不管灾民死活了?柳程忙问:“城内外那些赈灾的粥棚可还布粥?各村的赈灾粮是否还如常发放?”

“回大账,未闻城中有乱,应当还与之前无异。”

“这些狗官!我就不信官仓有多少粮。”鲁元厚怒了,昨天九两,今天八两三钱,照这么下去粮价还不知会跌成什么样子。

他指着鲁禀朝道:“去,继续收,把官仓收光为止!”

“是,爹。”

只有南靖、龙溪等地的灾民才知道,今日的赈灾粮里多了两种不常见的东西土豆和番薯。不过大灾之下有口吃的就不错了,总强过啃树皮草根,更何况这东西吃起来味道还颇为不赖。

鲁元厚一连收了五天近三万石的官粮,市面上的粮价却一路跌到了六两六钱,他这才意识到情况不对。

“不是说官仓定无多少储粮吗?”他恼怒地瞪着柳程,“官府一边分粮赈灾,另一边还有余粮出卖?!”

柳程吓得一哆嗦,低头沉思片刻,咬牙道:“东家,官府定是在强撑。

“我们再坚持一下,相信很快便能将官仓买空!”

“坚持?”鲁元厚仰头长吁了一口气,这几天为了买断官仓共花费二十多万两,几乎已将他前一阵所赚的银子全都贴了回去。

眼下他手中现银已仅剩两三万两,想要继续做霸盘,就必须另筹集钱才行。

他正犹豫着,就见门子一溜小跑而来,将一张纸条交在他手中,“老爷,这是毛通判府上送来的。”

鲁元厚忙展开纸条来看,上面只有五个小字四万七千石。

他心中狂喜,这毛通判果然不是吹牛的。纸上这几个字是官府屯粮的总数,为了这几个字,他前后塞给南靖通判毛定不下两千两白银。

鲁元厚低头算计,这几日他收了三万石,加上灾民吃用,估计官仓里最多也就还剩一万二三千石粮米。

买尽这最后一万多石,天下便无人再能挡住他鲁元厚了!

“吃光他!”他用力将纸条揉在掌心,吩咐柳程道,“去联络福记钱庄,我要支十万两现银!”

“东家,这么大数目,恐怕……”

“我用汀州的老宅和那百倾良田做抵,立刻就要拿到银子。”

柳程震惊地看了他一眼,随即拱手道声,“是。”便立刻往钱庄赶去。

鲁禀朝一旁瞪大了眼睛,“爹,押祖产……这怎使得?”

“你懂什么?”鲁元厚胸有成竹道,“官府定是想让我们相信官仓粮米充足,最后随他一起降低价格出粮。

“只要我再坚持数日,待官仓卖空,我必将米价抬至二十两一石。眼下这十多万两不过九牛一毛而已。”

又三日之后。

鲁元厚是被儿子激动的喊声从梦中惊醒的。

“爹,您真是老谋……深谋远虑!”鲁禀朝在外屋兴奋道,“官府的米铺今日皆未开张,买粮之人已排出数里长队,此时正怨声载道!”

鲁元厚闻言从床上一跃而起,眯眼一算,这几日自己恰好自官仓买入一万两千石粮食。定是官仓已空!

他忙对鲁禀朝吩咐道:“通知所有米铺,即日起,每天粮价上涨五钱!”

第二百七十六章 心理战

一旁的小妾拿了衣衫为鲁元厚披上,低声道:“老爷,若粮价再这么涨下去,怕要饿死不少人吧……”

“哼,妇人之仁!”他白了那小妾一眼,“不过一些泥腿子和贱民罢了,时逢乱世,人命值几个钱?况且他们会饿死,还不是朝廷赈灾不力……”

鲁元厚出了寝室,早有下人备好肉粥、白饭等早点,他坐下身来正要享用,便闻宅子外面人声鼎沸,似在叫嚷“买粮”、“诏安”之类。

未等他发问,柳程便跌跌撞撞地跑了进来,满头大汗道:“东家,据闻朝廷的运粮船两日前便已泊于诏安港,载粮米近两万石!”

鲁元厚手中的筷子吧嗒落在地上。两万石,他手中仅剩三万多两白银,无论如何也不可能买断这批粮食了。

鲁禀朝一时慌了神,“爹,这可如何是好?”

“你、你先去看看情况。”鲁元厚无力地摆了摆手。

几个时辰后,鲁禀朝匆匆返回,说城郊果有大队粮车就地售粮,糙米仅卖五两一石。

鲁元厚闻言便觉脑子里嗡的一下,不是说赣、闽甚至粤北的粮食已皆被买断,这朝廷又是从何处调来数万石粮米的?

不对,朝堂一定是用了什么障眼法。他旋即给自己打气道,两万石粮,仅够灾民五六天口粮。我便强撑这几日不做生意,待他官粮出尽,粮价还得听我的。

不料之后几日,又有海船停靠诏安,据说仍运了两万石粮米来。

同时,近些天来,南靖附近出现了数个戏班,竟免费搭台出演,引得百姓皆去观看。鲁元厚这几日关张不做买卖,闲来无事索性也去听戏。

结果这一听之下,他差点惊掉了两魂六魄。戏台上演得竟是近来朝廷调粮之事。

戏中,那东番、吕宋、交趾等地的粮价极低,朝廷派了大批海船前往采买,以朝廷拨发的七十万两赈灾银,竟足够买下七十万石粮食!

而后海船源源不断在闽南港口停靠,粮价越来越低,最后几乎接近了南洋诸地的价钱。

落幕之后,还有朝廷的宣教官员嘱咐百姓莫要屯粮,若官府发的灾粮不够吃,便去城外买些刚从海外运回的粮食。

还说近来由于海路不畅,故而粮价较高,等过些时候价钱定会比去年此时还低。

……

南靖城外,户部侍郎林尊宾看着不断从港口装满粮食驶来的马车,不禁疑惑地对站在侧前方的杨廷麟揖道:“阁部,下官倒有些不明白了。若您一早便知会有大批粮米运抵,为何不直接低价售粮,以迅速平息米价?

却以每石**两起卖,如今粮米价钱仍旧居高不下……”

杨廷麟微笑道:“燕公啊,我且问你,我们开仓放粮之后,这些粮米都何处去了?”

“何处?”林尊宾一愣,随即道,“自是被百姓买去……”

杨廷麟微微摇头,“初时我也与你一般想法,幸有辅政王殿下将我点醒。

“我告诉你,官仓开售至今,共卖出四万多石粮米,几乎尽入囤积居奇的奸商之手。”

林尊宾也是聪明人,稍一点拨立刻便明白过来,这些奸商要做霸盘,定容不得比自己售价低的粮米出现在市面上。故而官粮一出,他们必会将其一扫而空。”

杨廷麟接道:“若我们以每石一两五钱的价格开仓放粮,这四万石粮食奸商仅需六万两银便可买断,其后定转手加价十倍售于百姓。

“而本官依辅政王殿下吩咐,从市价开始,逐步降低售价。奸商为能继续霸盘,必会将这些粮食全部吃进。

“故而我们这几日卖出的四万石粮食,已得银三十多万两。且因市价越来越低,奸商们便只能进而出不得。”

“但如此一来,百姓岂非也要高价买粮……”

“非也。”杨廷麟再次摇头,“普通百姓哪里抢得过这些奸商。我敢断言,近些天闽南百姓当是以朝廷拨予各村的灾粮度日,买粮者寥寥。

“虽是过得艰苦了些,但只要挨过这一阵,待奸商撑不住时,他们很快便可茶饭无虞。”

他还有些话没有说出来,如果仅凭朝廷从海外调运的十来万石粮米,是无法让八十万灾民坚持到秋收的。

故而必须把奸商囤积的粮食逼出来,这场旱灾方能安然度过。

……

随着宣教府不断宣扬,一时间闽南各地百姓议论的皆是朝堂海船运粮之事,且眼见粮价越来越低,朝廷救济的灾粮却日渐增多。众人对活着度过此次大灾的信心也越来越足。

而另一边,鲁元厚的日子却过得极不顺心。

他虽又以手中粮食为抵押,并配合其他几名做粮食霸盘的商贾,又以每石六两左右的价格前后买下六万多石官粮,但诏安港却几乎每日都有运粮船停靠,未有断绝之像。

这段时间他每天都听宣教府的大戏,宣教们也每天都会报出即日运抵闽南的粮草数量,从四千石到一万石都有,这令他心中对朝廷在南洋买下了七十万石粮米的说法也愈发相信了。

这日晌午,几名做粮食霸盘的奸商齐聚鲁元厚家中,商议往后策略。

作为屯粮最多也是控制了闽南大部分粮食的人,鲁元厚最先开口道:“现在的情势不用说多说,大伙也都心里有数。

“一句话,若朝堂能源源不断搞到粮食,便无人高价买我们的粮。等到秋收时,我们库房里的粮米怕连每石一两二钱都难卖到。”

他说着长吁了口气,心中暗道,若至那时,自己抵出去的铺子、房产便再与他鲁家无关了……

一旁姓刘的奸商皱眉道:“据闻朝廷搞到了七十万石粮食,若果真如此,便是杀了我们也不可能全吃下来啊……”

“我派人每天都在诏安盯着,确有载着夷人的海船不断停靠,大袋卸粮。”

“不瞒诸位,我手里已无分文现银了。”

“我这儿倒是还有十来万两,不过最近为尽收官粮,大伙已丢了四十万两进去,谁知道何时是个头呢?”

经过一阵令人窒息的沉默,刘掌柜试探着说道:“不如……我们就此收手,将囤积的粮食以五六两一石的价钱卖掉,总还是有赚头的。”

第二百七十七章 爆仓

实则其他几人早有了同样想法,却不好也不敢明说,一时间不约而同地望向了鲁元厚。

后者也是皱眉踌躇再三,他手里还有二十二三万石粮米,若现在卖掉,还了钱庄的银子当还能落下六七十万两。

这虽与他当初的目标可是相去甚远,但继续拼下去或许便会血本无归。

良久,他终是在其他几人“期盼”的目光下一屁股做回椅子上,颓然点头道:“既如此,那便出货吧。”

……

“杨阁部,果然被您料中!”林尊宾提着官袍快步进了南靖府衙,兴奋道,“城中大小米铺俱已放开售粮,卖价比官仓还低了半厘。”

杨廷麟却似毫不意外,摇头道:“非被我料中,皆在辅政王殿下谋划之中。按殿下的说法,这叫做什么‘追涨杀跌’。只要让粮价稳定下跌,这些手持巨量粮食的奸商必会按捺不住。

“你且看着,殿下还断言,后面这粮米还会愈抛愈猛。”

这一阵林尊宾跟在杨廷麟身边,看他依照辅政王殿下的安排,以不到十万石粮米便引得奸商降价抛售,心中那是大为叹服,不禁挑指道:“殿下旷古大才!有他此番谋划,闽南百姓方解倒悬之苦。”

杨廷麟深以为然地点了点头,随后又吩咐道:“燕公,先让官仓的粮价每石再降五钱。

“你要紧盯粮价,务必保证官粮随时比市面上的价格低一成。”

“下官遵命!”

……

十日后。

辅政王府的书房中,杨廷麟正恭敬禀陈,“……随后城中各米铺不得不将售价降到同官仓相近。而下官依殿下成策,在数日间将米价一直降到每石二两五钱银。

“说来倒也奇了,这售价越低,百姓反而越不急于买粮。一时间城中粮商眼见手中粮食越来越不值钱,无不惊慌失措,纷纷自发降价抛售囤米。

“其后无需下官再有动作,大小商贾间竞相压价,就怕自己比别人卖得贵了。便是粮价高涨之时那些捂粮惜售的乡绅也慌了神,都急于在粮价降到更低之前将粮米换为现银。

“一时间到处都在卖粮,却鲜有人问津。至下官离开南靖时,一石糙米已仅能卖到一两二钱银。

“以朝廷拨发的七十万两来购粮,定能确保闽南百姓安然渡过灾时。”

“杨阁部此番为民生奔劳,辛苦了。”朱琳先赞了杨廷麟,未等他谦虚,便立刻接道,“然则闽南灾情虽解,我们却仍不能掉以轻心。”

杨廷麟忙肃然道:“请殿下明示。”

“近来虽因屯粮奸商爆仓而粮价猛跌,但闽南毕竟还是灾区,要不了多久,粮价便会因大量百姓购粮而开始回升。

“粮乃民之根本,是以粮价如此剧烈波动,于百姓有害无利。百姓种粮换钱以利生计,故粮价过低则百姓生活苦。待得收成不好,百姓需以钱纳粮之时,奸商却借机哄抬粮价,饥民因此而生。”

朱琳望向杨廷麟道:“杨阁部以为一条鞭法如何?”

一条鞭法乃是一手打造了万历中兴的张居正张首辅的创举,核心思想便是以银代粮、物征税,极大改善了万历朝的税收混乱的情况,乃是其中兴的重要因素之一。

杨廷麟对此自是熟知,却皱眉揖道:“下官,难做评判……”

朱琳点了点头,杨廷麟没有简单地为张首辅歌功颂德,说明其还是对民间疾苦有些了解的。

朱琳干脆把话说开了,“一条鞭法的初衷极好,然则,从崇祯朝起,其便是百姓困苦之源。

“官府以缴粮数量为百姓定下税赋,但皆折为银钱抵收。是以粮价贵时官府便要多征税银,而粮价低时却不闻不问,仍以往年数额征收。

“自天启年起,粮价波动不定,百姓所纳税赋却因此只增不减。而奸商更是囤积居奇,借操控粮价从中渔利。

“百姓税赋本不算太重,但折为银钱之后却皆不堪所负,大量百姓因缴不起税赋而被迫背井离乡。当年闯寇便大肆招揽这些流离失所之人,使其人马数年间便增至数十万!”

杨廷麟低头不语,这些情况他大多都有了解,但积弊至此,总不能把一条鞭法废了吧?

朱琳继续道:“此次闽南奸商屯粮之事却也是个契机。杨阁部当从奸商手里赚到了不少银子吧?”

杨廷麟忙道:“下官共售出十一万石粮食,得银近七十万两。”

朱琳点头道:“便以这些钱,连带朝廷拨发的十七万两汇在一处,作为大明粮食价格调控基金。”

“殿下说调什么金?”

“便是留一笔钱在户部,却不得挪做他用。只待市场粮价有大的波动时,用此银平抑粮价。”朱琳解释道,“至于如何操作,杨阁部此次在南靖之举便可为例。

“只有粮价稳了,百姓生活才能稳,也可断绝奸商投机之念。

“对了,当在户部增设一‘平价司’,令专人负责控制全国粮价稳定。而各地在征税时,粮食折算银钱数额也必须由平价司来定。如此当可杜绝地方上不顾百姓生计,靠粮价波动变相增收税赋之弊。”

他让杨廷麟消化了一会儿,又接道:“待杨阁部返回闽南之后,可投数十万两银,以低价收入粮米囤于官仓。一方面用于赈济灾民,另一方面若奸商贼心不死,便复以这些粮食破之。”

“下官随后便着手去办。”

既说起了民生问题,朱琳又想起《发展纲要》里规划的农业单一税,此时闽南大灾,正可以此为借口,在闽南进行“试点”。

若是发现其中有什么问题,也可借“灾时临时举措”来进行调整。

他遂对杨廷麟道:“重灾甫至,闽南之地当以休养生息为主。我考虑减免当地农户税赋,三年内所有赋、捐、派等全部取消,仅收一项农业税,税率便定为四厘。”

其时大明税率为三十税一,也就是不到百分之三点四,但各种苛捐杂税、贪污**,加上粮价混乱,百姓甚至得将超过一半的收成上缴。

是以若强制规定税率仅百分之四,没有其他摊派,实乃将百姓压力十数倍减轻。

第二百七十八章 大明“中情局”

这么大动作的税制调整,杨廷麟作为户部尚书本是有些担心的,但他转而想到闽南灾民的情况,最终只揖道:“殿下心系百姓疾苦,下官自当从命。”

“只减负还不够,还要增加粮食收成。”

朱琳非常清楚,大明眼下还是个地道的农业社会,只有粮食问题得到解决,整个国家才有稳定发展的可能。

他又吩咐杨廷麟道:“江西布政使张沧海和龙南知县王克谦两人对我的增产规划非常熟悉,且之前已有所成绩。

“杨阁部可在户部为他们安排合适的位置,令他二人专门负责扩田、增产一时。对此事当不吝银钱,三万两以下的款项不必请示,你便宜拨付他们便是。”

他所说的扩田、增产,主要便是土豆和番薯的推广。这两种作物可在稻米无法生长的坡地、沙土地上种植,故而可以开辟出大量只种土豆、番薯的耕地。

增产就更是显而易见了,这两样高产作物只需随便侍弄一下,就能秒杀米、麦的产量。

而此次闽南灾民尝试了一阵以土豆、番薯为生的日子,他们对这两样东西接受起来必将更为容易。在他们的带动之下,再加上宣教府的宣传,相信土豆和番薯定会很快在整个福京铺开。

“下官遵命。”

待杨廷麟带着农业改革的使命离去,石霖忙又向朱琳通禀,“大人,顾大人和已自衢州返回,候在偏厅候好一会子了。”

“快让他进来。”

朱琳已准备了极为重要的任务给顾炎武,早就盼着他交接了衢州防务来见自己了。

顾炎武还是一身戎装,可见进了天兴府城门便直奔王府而来了。

他敬了个军礼,对朱琳道:“属下回来晚了,请殿下恕罪。”

朱琳听他这么说便知定有下文,果然,顾炎武又道:“属下得甄将军换防之后,先去了趟绍兴、金华等地。

“隆武初年时属下在浙地联络的义军虽大多偃旗息鼓,但得闻有助朝廷破虏建功的机会,无不立即响应。

“待属下入闽之前,已在浙地设下七处暗府,共有属员九十一名,皆是精明有见识之辈。加上属下在破虏营中精选的可用之才,里外已有近二百人手。”

朱琳有些惊讶道:“顾大人做事果真显效!仅得我密信吩咐,不到一月便将这摊子撑了起来。”

顾炎武忙躬身微笑道:“殿下谬赞了。属下原本已在浙江、南直隶等地经营数年,也只有这点能耐罢了。倒是这么多年连一支像样的义军也未带出来,末了还是凭殿下振臂一呼,方得破虏营强军。”

“顾大人太过自谦了。”朱琳又道,“如今这摊子已有了雏形,对外还当有个正式名号才行。

“顾大人所掌之事须得隐秘,却要有足够权限好便宜行事,还得独立于兵部才行。我考虑再三,觉得还是将你的人编入锦衣卫为宜。

“当然,你与郑都督互无统属,也不干涉对方行事,权且编为同一名下而已。

“隆武朝时锦衣卫规模甚小,便仅有一部。如今正可依照旧例分为南、北两镇。顾大人便任北镇抚司指挥使,仍如之前所说,专负责对虏、寇等的情报收集、暗杀、破坏等任务。

“而南镇抚司由郑都督统领,集中精力处理大明内部事务。”

顾炎武这一下便由一个六品兵部主事升为了三品的北镇指挥使,忙郑重敬礼,“但凭殿下安排。属下必不负殿下重望!”

朱琳点了点头,“眼下便有几件要紧之事需尽快去办。”

“请殿下吩咐。”

“首先是要搞好你锦衣卫北镇的培训、管理。你这些人做的都是深入敌后之事,危险不言而喻。是以定要在家中将能练的都练好,方不至在执行任务时丢掉性命。

“哦,对了,等王征南师父回来,便先调去你那里任拳法总教习。”

“谢殿下。”

朱琳继续道:“其次便是广西丁魁楚那边的动静,我准备近日兵进广西,并取云南,那边的情况你要先为我打探清楚。”

“是!”

“另外陕西、山西等地的义军也要继续联络,特别是投降的前大明军将,争取机会说动他们反正,在建虏腹地造成混乱。

“当然,最重要的还是建虏。最好能找机会渗透进北京甚至沈阳去,敌人核心地带的情报永远是最致命的。”

“是!属下谨记!”

“以后你这里的一应事务皆直接向我禀报。”朱琳道,“所需经费也直接报给我,情报工作意义重大,需要花钱的地方不用吝啬,我会亲自批复。”

“是!”

朱琳又与顾炎武详细谈论了新成立大明的“中央情报局”锦衣卫北镇抚司的运作事宜,直到深夜,后者才起身告退。

事实也果如朱琳预料,这锦衣卫北镇刚成立不久,便做了数件对大明战局影响极大的事情。

次日,随顾炎武一起从衢州返回的另一个人来到辅政王府求见,乃是先前在广信及衢州立下大功的戴修远。

王府前厅之中,朱琳见他要上前跪礼,忙将他一把托住,微笑道:“亭轩昨日怎未与顾大人同来?”

戴修远揖手道:“殿下急调甄将军往衢州,换顾大人返天兴府,其中定有极为重要之事。末将若昨日同来,必扰了殿下与顾大人商议要务,故而迟了一日方来拜见殿下。”

果然是个思维敏捷之人。朱琳点了点头,又想起上个月方国安兵犯衢州,城中守军极少,这戴修远却意外率军急赴衢州协防之事。

后来张家玉去信询问戴修远是如何得知衢州有变。他竟回信说仅是有斥候探得衢州左近的粮草被征调一空便知。

他考虑到辅政王殿下所部皆是自携粮草,若有兵马大量征粮,或是建虏突至,或是浙军异动。为策周全,他才迅速赶往衢州,正在方国安部前锋抵达前两天入城。

“你在广信、衢州皆立大功。”朱琳示意他落座,又道,“我本考虑留你镇守衢州,但眼下有件更重要的事情,却是由你去办作为合适。”

第二百七十九章 鞑靼与东虏

戴修远忙又站起身来,拱手道:“请辅政王示下。”

朱琳摆手让他不用这么拘谨,问他道,“你可知蒙古苏尼特部因不满建虏苛政,欲北投喀尔喀部之事?”

戴修远道:“回殿下,末将已略有耳闻。

“自崇祯十一年腾继思率苏尼特部附后金,满人对其甚为厚待。先是将郡主嫁给腾继思和亲,又接连封他为额驸、郡王。便是他的几个弟弟也都被封了贝勒、台吉等爵。

“然,待多尔衮掌建虏朝权之后,其自以为漠南诸部皆已不足为虑,便将归附的土默特、察哈尔人所征税、贡不断提高,引得蒙古各部大为不满。

“而其中腾继思因早年在多尔衮随军征伐漠北时与其结怨,故而苏尼特部的税、贡更是高过其他漠南部族。

“今年初,漠北喀尔喀车臣汗硕垒说动腾继思脱离建虏转而投靠于他。

“待东虏得讯之后,立刻封了多尔衮胞弟多铎为‘扬威大将军’,携满、蒙数万大军征讨苏尼特部。”

他想了想,补充道:“按时间来算,现在虏军当已入察哈尔,再有十天半个月,或便会与苏尼特部交锋。”

朱琳闻言点了点头,在通信极为落后的明代,戴修远对漠北之事能有如此了解已属极为难得。

他又问道:“那你对此战看法如何?”

戴修远略一斟酌,拱手道:“回殿下,这苏尼特部虽是漠南二十四部之一,然其举族可战男丁不过数千。而东虏却有数万重兵,且其中有不少察哈尔人,对地形极为熟悉。

“是以,末将以为,腾继思当撑不了多久,便会弃械乞降。”

这次朱琳却微微摇头,以他对这段历史的了解,这一仗建虏赢得可不算轻松,苏尼特部一直坚持到近四个月后,也就是十月才被击败。

他遂将漠北错综复杂的局势对戴修远说了一番,“若是仅苏尼特部,那情况定如亭轩所料。然则漠北喀尔喀诸部素来对建虏不服,但满人实力较强,他们也只能对其无可奈何。

“而此次腾继思率众归附硕垒,喀尔喀人皆以为可借此机会杀一杀满人的威风,以期有更多蒙古部族脱离满人。于是他们纷纷表示将支持苏尼特部。”

历史上正是由于漠北鞑靼人的支持,腾继思得以携数万骑兵与建虏周旋。当然,现在的蒙古人已远没有成吉思汗时的悍猛,便是整个鞑靼部族倾力而出,在多铎所率虏军面前也仅坚持到十月份便被击溃。

虽然待多铎得胜班师之后,腾继思还在喀尔喀人的怂恿下死灰复燃了一把,但规模很小,又闹腾到了来年年初,终被彻底扑灭,重又成为建虏附庸。

当然,他不能向戴修远“剧透”这些历史事件,只能说道:“故而此次看来是一个苏尼特部背虏投鞑,实则是漠北鞑靼人和满人的一场比拼。

“若仅是腾继思一族之事,多尔衮也不至派出数万精锐。他这是想杀鸡儆猴,借铲除苏尼特部,震慑整个漠南。

“若建虏得胜,往后土默特、鄂尔多斯、察哈尔、科尔沁等地的蒙古部族便再无敢于不从者。整个漠南将成为建虏的后院,不但为其提供大量物资补给,还有数万蒙古骑兵任多尔衮调用。

“待满、蒙合流,将对我大明收复失土带来极为不利的影响,至少也会使我们在北上的征战中付出更大的代价。”

戴修远虽惊讶于辅政王殿下竟对漠北局势了解得如此详尽,但更多的却是对北方局势的担忧,当下眉头紧锁,神色甚是凝重。

“然而,”朱琳忽而话锋一转,“若建虏被苏尼特部击败,不,只要他没能击溃腾继思,那么满人在漠南的影响力便会一落千丈。

“更多不满建虏统治的部族便会跟着‘造反’,加上漠北的鞑靼人,建虏的西北方向将会永无宁日。当初让大明头疼不已的漠北鞑子袭扰起满人来同样不会手软。”

戴修远闻言似乎想到了什么,望向朱琳道:“殿下是让末将……”

“不瞒你说,我准备大力支持苏尼特部,头一批军器已经运抵,更多物资近日也会送到腾继思手中。”朱琳随即道,“但仅凭这些,还远不足以让腾继思具备与建虏周旋的能力。

“蒙古人战术陈旧,迄今还在用铁木真那一套打法。而建虏则已大量装备火铳、大炮,配合精锐重步兵,腾继思在他们面前根本讨不到好去。

“是以,我打算让你去趟漠北。”

戴修远诧异道:“殿下难道是让末将去帮腾继思打仗?”

朱琳点头又摇头,“倒不用你帮他打仗,那腾继思也定不会放心你指挥他的人马。你熟知战阵,加之颇通谋断,只用你教他如何操练,关键时刻指点他一下足矣。

“不过此行需要深入漠北,危险重重,稍有不慎或许便……”

戴修远立刻起身拱手,朗声道:“为国家尽忠,末将不惧生死!便请殿下吩咐,要末将何时动身。”

“好!”朱琳拍了拍他的肩膀,“局势紧急,当早点出发为好。到了漠北要多加小心,有什么需要可以直接找姓梁的奸商。大事可直接禀予我知。

“另外,我授你在漠北便宜行事之权。”

随后朱琳又详细交待了一些在漠北需要注意的地方,不剧透的历史事件也都对他说过,这才放心让他离去。

临离开王府书房,戴修远忽想到了什么,转头道:“殿下,末将还有一事尚觉不妥。

“腾继思若是大败,或会向建虏乞降。若是大胜,则多尔衮亦会求和。这二者在塞外打打停停上百年了,如何能让他们不死不休?”

朱琳笑道:“这点亭轩倒不必担心,此次他们断不会媾和。”

“殿下为何这般肯定?”

“因为我已把阿济格给腾继思送去了……”

……

呼伦湖南岸。

腾继思举起手中烈酒,与几名兄弟碰了,大呼一声,“干!”将整碗酒倒入肚中,又用力擦了把嘴,大笑道,“有了车臣汗许诺的这六千精骑,定能将满人打得屁滚尿流!”

第二百八十章 武装苏尼特人

腾继思身旁几人立刻起哄道:“大哥说的对!”

“让多铎那小崽子知道我们苏尼特部的厉害!”

“早晚连多尔衮那家伙一起收拾了!”

他们正肆意大笑间,有一名军官入帐禀报,“大汗,我们的巡逻骑兵在库尔察汗泊附近抓到一队汉人,他们声称是来给您送礼的。”

“汉人?”腾继思放下手中酒碗,眯眼道,“送礼?他们想干什么?”

但他仍吩咐那军官,“带来见我。”

“是,大汗。”

次日。

数名蒙古人打扮的龙卫军士兵,以及蝗商梁嘉宾手下的十多人,在一群蒙古骑兵的押送下来走进呼伦湖旁豪华的帐篷里。

腾继思斜睨这些人,鼻子里哼了一声,“这里不欢迎汉人,说吧,来干什么?说完了赶紧滚。”

为首的龙卫军连总林延潮冷笑一声,“既然这份大礼你不在意,那我们回去便是。李掌柜,走吧。”

“站住。”腾继思的弟弟滕继特一旁道,“你们到底带了什么来献予大汗?这么远来到大漠,怎能就这么走了?”

帐中其他几人也是好奇地伸长了脖子望着林延潮。

“带上来。”林延潮向身后士兵示意,一名穿着破裙子的妇人被推搡着来到近前。

“进献美女吗……”腾继思仔细看那女人容貌,差点没恶心地吐出来,“这什么烂货?!”

林延潮笑道:“这‘美女’乃是阁下与建虏交战时的筹码。”他顿了顿,一把扯下那丑妇的假发,这才得以看出是个男人,“此乃建虏贼首多尔衮的亲哥哥,满人的英贝勒,阿济格!”

“什么?阿济格?!”腾继思惊得噌地从椅子上跳起来,走到那人近前仔细打量,“你所言当真?”

“自然不假。”林延潮道,“我们陈王殿下听闻贵部不满建虏暴行奋起反抗,对阁下甚为欣赏,更想助你一臂之力。

“正好殿下在杉关一战生擒了这阿济格,思忖其对阁下当更为有用,便吩咐我等给你送来了。”

滕继垂目思索片刻,特忙凑了上来在他大哥耳边低语几句。腾继思闻言立即沉下了脸,指着林延潮道:“好歹毒的汉人!你们是怕满人不来攻我,专程送一个吸引他们的靶子到我这儿?!”

林延潮按陈王早已叮嘱好的说辞淡然道:“阁下所说,好像没这阿济格,建虏便不来打你一般。”

“你……”

腾继思另一个弟弟莽古岱也凑过来,低声道:“大哥息怒,这汉人虽居心叵测,但这阿济格却是可以收下。”

见大哥诧异地望着他,莽古岱接道:“便如这汉人所言,就算我们不收阿济格,满人一样会来。

“而留着多尔衮的亲哥哥在我们帐中,那多铎打仗时必会有所顾虑。此外……”

他将声音压得更低了些,“万一战局不利,我们还可将他送还多尔衮,以示求和诚意。”

蒙古人世代生活在条件恶劣的大漠之中,遇事从来实用第一。腾继思闻言不禁微微点头,遂傲然高声道:“料想汉人也送不出别的什么了,这人我便收下了。回去告诉你们殿下,我们苏尼特部的事情,不用他多操心。”

林延潮却再次笑道:“阁下确定不用我们陈王殿下操心?”

他转身用手指点了点帐篷门口那侍卫身披的披甲,摇头道:“就穿这种破烂与建虏拼杀,啧啧……”

“押送”林延潮来呼伦湖的蒙古军官忙到腾继思近前小声禀报了两句,后者便是一愣,“后来还有四辆由六匹马驮运的大车?”

他随即转向林延潮,“你们这些汉人真是不干脆,你还带了什么来?”

“我们陈王殿下思及漠南诸部也曾归附大明,不忍看你们被建虏残害,故而送来四大车上等甲胄、硬弓,足够装备三四千骑兵。”

腾继思闻言一刻也等不得了,冲出帐外直奔那些大车而去。待他将车上所运军器拿在手中,兴奋地差点没晕过去。

铁质的扎甲,甚至还有些棉甲!精致的清弓,这可是满人绝对不卖的战略物资!

而且足有三四千套,他麾下骑兵一共也就四千来人,也就是说,他立刻便能拥有一支装备不属于满人精锐骁骑的部队。有如此强兵,定能一战宰了多铎那小崽子!

他返身回到大帐中,大笑着拍打林延潮的肩膀,“替我谢谢你们殿下!”

林延潮却道:“还有些辎重粮草之类,当在数日之内运抵。”

腾继思又是一愣,大声吩咐,“备宴!我要和这位……你怎么称呼?”

“林延潮。”

“和这位林大人喝到天亮!哈哈!”

……

数日后。

风吹草低,一队队形混乱的骑兵出现在硕塞的望远镜中。

他嘴角扬起一抹笑意,作为多铎前锋统帅,他已率队连续急行军三日,终于在滚噶台追上了腾继思的人马。

三天前多铎得到情报,说腾继思正在滚噶台征调兵马。

于是他得扬威大将军军令,率前锋疾往滚噶台截击腾继思。

现在腾继思的人马就在眼前,且明显没料到清军会出现在这里,不久前才开始慌忙整军迎战。

“将军,大军已列阵完毕。”一名军官向硕塞禀道,“阿林将军已遵您的吩咐,备于侧翼。”

硕塞点了点头,自腰间拔出马刀指向蒙军方向,“进攻!”

“!”

清军步兵方阵开始缓慢启动,依旧是他们惯用的连进轮射战法。这种战术虽被龙卫军打得狼狈不堪,但在面对蒙古兵的时候,却是极为好用。

另一边腾继思得到探马禀报,当下也顾不上队形还不甚齐整,匆忙命令两名弟弟率军迎击。

随后,滕继特和莽古岱各自招呼所部人马,正面朝清军主力冲去。

他们的战术自元蒙时代就没有大的变化,所有骑兵排为数层,队形稀疏的轻骑兵在前,重骑兵在后。中间的士卒略为拖后,两翼则更加突前,整个战阵类似一个巨大的u字。

这种战术曾经极为好用,尤其是对付纯冷兵器的敌人。

第二百八十一章 滚噶台血战

此外蒙古人常用的战术还有两翼袭扰和重点穿凿等等。想当年他们便是凭借这些战术,加上海量的马匹,从东亚一直打到欧洲。

但再好的东西也敌不过时间,三四百年过去了,这套打法已经完全落后于时代,特别是火器大量普及之后,更是被虐得体无完肤。

茫茫大草原上,两千多名蒙古骑兵分为前后数排,在滕继特和莽古岱的率领下,挥舞手中的弓箭和弯刀着朝清军阵地快步压了过去。

双方人马相距还有近一里远,建虏阵前排列的大炮便开始了轰鸣。虽然因为需要急行军,硕塞并未携带重炮,但三四磅的轻型火炮还是带了七八门的。

随着数颗铁球飞入苏尼特部的骑兵群中,立刻便掀起一片鲜血和碎肉。好在蒙古人前排轻骑兵队列排得松散,每发炮弹至多只能击毙两三个人,但饶是如此,火炮骇人的声势仍是令他们的队形出现了一些散乱。

当腾继思的人马又向前推进了百余步,对面的大炮开始换为散弹,同时虎蹲炮之类的小炮也开始发射。蒙军的伤亡立刻成倍增加,最前面的轻骑兵至少已损失了二三百人。

由于是u字阵型,故而苏尼特部两翼的人马率先与清军接触。按照他们惯常的打法,两翼的轻骑兵主要任务是以弓箭袭扰并扯动敌军阵型,为中路人马创造机会。

蒙古人两翼的骑兵受到火炮攻击最少,人员还算齐整。统领侧翼袭击的哈尔呼刚才已看到自己中军损失不小,心知必须由自己打开局面才行。

他抬眼向满人阵地看去,估计距离还有一箭半左右,立刻举起手中硬弓,高喊一声,“苏尼特部的勇士们,随我冲!”

原本小跑前进的蒙古骑兵立刻扬鞭催马,这个阵型在隆隆马蹄声中急加速,以纵列散兵朝清军疾驰而去,同时所有骑兵皆抽出羽箭搭在弦上,发力将弓拉满。

然而同冷兵器时代大部相同,迎接他们的是一排排整齐的鸟铳。

还未等哈尔呼的骑兵进入射程,清军的铳手便已率先开始射击,蒙古兵随即纷纷中弹落马。

待吃过两轮铳击,这才终于到了弓箭的有效杀伤范围,哈尔呼立刻瞪着通红的双眼下令放箭。

论起骑射技术,从小在马背上长大的蒙古人要远强于满人。一时间弓弦嗡鸣不绝,数百支轻羽箭如雨点般朝清军两翼盖了过去。

建虏前排刀盾手立刻齐齐举盾防御,绝大多数箭矢都钉在了他们的盾牌之上。纵有几十支箭从盾牌缝隙中钻过,但这种射程较远的轻箭杀伤力有限,莫说全身棉甲的精锐步甲,便是普通鳞甲都无法贯穿。

虽然蒙古人放箭极快,驰马而过的片刻便已发出六七轮弓箭。但除了极少数箭矢直接射中了面部、延后等要害之外,基本未能对满人造成太大伤害,更不用说搅乱他们的阵型了。

倒是在刚才双方接近的瞬间,蒙古人又吃了两轮火铳,缺少甲胄的轻骑兵顿时被射杀了上百人。

苏尼特部中路莽古岱率领的轻骑兵也开始了冲刺,大量轻羽箭借着前冲的马力朝建虏射去。但与哈尔呼那边几乎相同,迎接他们的是密集的鸟铳攒射。

但弓箭的杀伤力还是难于火铳匹敌,尤其是蒙古人的弓还比较粗糙。是以莽古岱几轮弓箭射过,自己的损失却比敌军还大。

蒙古人打仗的原则是,若敌军阵型不乱,则重骑兵绝不轻易强突。

后排的滕继特见状,只得传令麾下重骑兵转身向后,重新结阵以待轻骑兵取得战果。

另一边,清军却依照进轮射战法,在经过**轮齐射之后,步兵方阵稳步前进了十丈。随后大炮再次被退至阵前,开始又一轮轰击。

滕继特心中这个憋屈,想攻,攻不进去,退一步却要吃敌人炮弹。

莽古岱率队从敌阵两翼掠过,转了个圈正要重新集结以便再次弓箭袭扰,却忽闻身侧有密集而沉重的马蹄声响。

他估计当是满人的骑兵,慌忙下令所部人马原地列阵,面朝敌骑袭来的方向准备接战。

建州人对蒙古人的打发颇为熟悉,硕塞一早便安排了甲喇章京阿林率正白旗七百精锐骁骑候在西侧二里外。一来若蒙古人两翼袭扰战术奏效,这些人马可以用来掩护侧翼。二来如果蒙古人正面没取得优势,则阿林正可趁他们整队之际进行突袭。

要说蒙古人打仗还是有股子悍勇之势的,虽仅是草草聚起阵型,但仍在莽古岱的率领下迎头向建虏骑兵冲去。

双方骑兵战术都是一个爹教出来的,相距一百二三十步时,他们便同时拉开了弓。同时皆不与对方硬拼,而是向自己左侧稍偏,两军交错而过,手中弓箭不断朝对方射去。

但建虏所用的精制反曲弓比蒙古人的弓不管在威力还是操作性上都要高出一截,加上清军骁骑甲胄精良,虽然蒙古人操弓技术占优,但连番对射之下,莽古岱的人死伤惨重,很快便告支撑不住,逐渐向三个方向散开逃去。

滕继特见己方轻骑被打散,远远朝南边扫了一眼,虽然他视线中只有大片的草场,但他知道,滚噶台所有的牧民、妇孺、牛羊都在那里。若此战不能击退满人,他们便尽皆难保。

一枚沉重的铁球从他不远处划过,将三名骑兵上半身砸得粉碎,惨呼声直刺他的耳膜。

滕继特紧咬牙关,抽出弯刀,沉声下令,“结阵,强冲敌阵正中!”他心中暗道,若拼得这一把,能击杀满人统兵军官,此战或许还有希望。

很快,千余蒙古重骑兵结成前后五排的纵列,将弯刀用力抵在马鞍上,开始缓步朝建虏中军压了过去。

其实硕塞的清军前锋也不过三千多人,比滚噶台的苏尼特兵马并未多出多少。眼下蒙古人将所有剩余力量集中在正中间,一时间还在局部占据了人数优势。

但建虏却似没看到扑面而来的重骑兵一般,仍旧稳步前进了十丈,推出大炮,点火……

第二百八十二章 腾机思溃败

蒙古人所谓的“重骑兵”装备的不过皮甲而已,使用弯刀和射程较近但杀伤力更大的重头箭,除此以外与轻骑兵差别并不大。

冲在最前面的一排蒙古骑兵很快便在大炮集中轰击下伤亡殆尽,但他们的使命就是用来挡炮弹的。

后面的骑兵紧跟着已冲到距离满人一箭之地。原先的第二排,现在的最前排士卒紧握刀柄,将身子伏在马背上,完全不看前面的敌人,只将战马催到最快,向清军阵地一头扎去。

后几排的骑兵则拈弓搭箭,以曲射的方式攻击敌阵。

清军阵中又是连番火铳射击,待蒙古骑兵到了四五十步外,前排的铳手突然向两侧分开。后面有大队长矛手抬着拒马从间隙中钻出,先将拒马摆在阵前,而后肩抵肩持矛以待。

同时阿林的骑兵也已转过一圈,掉过马头,疾朝滕继特侧翼袭来。

第一波蒙古重骑兵遭到火铳攒射,队形已是大乱,又被满人的拒马和长矛挡住,几乎连挨都没挨到敌军。

而更后面的蒙古重骑则以重弓射翻了不少清军长矛手,继而拔出弯刀,冲开拒马从长矛手的缺口处猛冲进去。

他们也不用力挥刀劈砍,只将弯刀置于马鞍上,借助马匹冲力,便将沿途的敌人切为两截。

但建虏却并不惊慌,他们军中也有不少蒙古人,对苏尼特部的战术极为熟悉。

早有巴牙喇抬着拒马等物等在后队。此时他们结成战阵,将两层拒马列于阵前,间隙中还有数门虎蹲炮。

只待滕继特的人冲入清军本阵,他们立刻火炮、鸟铳迎头聚集。蒙古重骑兵的势头立刻为之一挫。

没有步兵掩护的骑兵一旦被拖慢马速失去了冲击力,战斗力简直还不如普通步兵。

而清军方阵也跟着移动,竟很快环成一个大圈,将突进来的骑兵困在当中,而后以刀盾、长矛挡在内侧,铳、弓在外圈不断射击。

旋即,滕继特身旁士卒在四面八方的弓、铳攒射之下纷纷坠马,他本人的肩部也中了一箭,但前路被满人精锐巴牙喇堵死,大量骑兵只能原地打转。

滕继特在十几名侍卫掩护下方得保命,正焦头烂额之际,又见队尾处有一票身着蓝色棉甲的骑兵截杀而来,正是阿林所率的精锐骁骑。

他看到后面的蒙古骑兵被满人的马刀砍得东倒西歪,不禁痛苦地闭上了眼睛。当初大哥说要反出后金时他们何等自信,谁料今日一交手方知,满人军力竟如此强横。

如此形势,恐怕不等车臣汗的援军赶到,苏尼特部便已被清军铲平了……

正当他心灰意冷之际,就听到包围圈外人喊马嘶,清军南侧开始出现骚动。滕继特的侍卫见状,忙招呼附近蒙古士卒下马步战,朝敌军混乱处冲去。

待得滕继特身旁十多名侍卫死得仅剩一人,迎面一队身着扎甲的蒙古骑兵浑身浴血地杀了过来,正是他大哥腾继思。

原来腾继思先前远远看到阿林骑兵转了个圈,朝蒙古重骑兵侧后方包抄,便知不好。立刻带了自己的亲卫百余人前往救援。

途中他又收拢了仍在清军侧翼转悠却毫无办法的哈尔呼部轻骑兵,一共四百多人,拼死冲开了清军步卒南侧的薄弱处,堪堪将滕继特救出。

腾继思兄弟三人又合力杀出重围,与正在外围接应的莽古岱汇合,丢下正被清军屠杀的士卒不顾,闷头一路向南逃去。

待跑出数十里地,几人再看身边,刚才还有两千三百多人的大军,此时仅剩七八名亲卫还跟随左右。

腾继思看了眼那几名亲卫所穿的扎甲,不禁懊恼道:“早知满人会追到这里,便应将那批武器甲胄都带来,今日一战也不至败得如此之惨……”

刚才若没有那百余名装备了扎甲的亲卫,他便是想拼命解救滕继特,怕也很难冲破建虏的包围。

莽古岱立刻接道:“等我们返回西林河,重整大军,装备精良盔甲弓箭,再来找满人报仇!”

滕继特一旁捂着手臂上的箭伤,却皱眉道:“家中仅剩三千多人,如何对付多铎数万大军……”

腾继思闻言也是低头不语,心中已有些后悔,思虑当初叛清是否草率了些?

……

“你所言当真?!”一顶低矮的毡帐中,宁完我紧盯面前的军官沉声问道。

那军官忙道:“回大学士,消息千真万确。先后有奈曼部及阿嘎巴部的探子都向扬威大将军证实了此事,英贝勒现就在苏尼特部!”

阿济格九成是在福建兵败被俘,便是他寻机逃了出来,又怎会出现在塞外?宁完我百思不得其解,又问那军官,“这消息最早是从何处得来?”

军官想了想,道:“好像是一名在漠南做买卖的汉人商贾偶得英贝勒所托,传讯至杨威将军营中。”

他自然不知,所谓的汉人商贾实为林延潮派人乔装而成,正是要故意将阿济格所在传扬出去。

宁完我又道:“你刚才还说硕塞将军在滚噶台大败苏尼特人?”

“是,硕塞大人急行军二百余里,在滚噶台大破苏尼特部,俘毙两千多人,还险些生擒了滕继特。大军之后又在滚噶台俘获人口、牛羊数以万计。”

宁完我闻言不禁面露喜色,心中暗忖,原本凭借摄政王殿下给苏尼特部优渥的条件,说得他们重归大清已不是难事。看下又可携硕塞新剩之威,恩威并施之下,此行定能不辱使命!

而且一但苏尼特部复还大清,还可顺势讨回英贝勒,料腾继思也不敢不答应。届时我不但有劝归叛部之功,更是阿济格的救命恩人,还怕以后摄政王不对我另眼相看?

他念及此处,忽又想到这苏尼特部似乎很不禁打,若他人还没见到腾继思,多铎大军便已将其讨平,这里面还有自己什么事儿?

他当即让人取来纸笔,先写下多尔衮提出的减免苏尼特部税贡之事,又诈称多铎十万大军急欲踏平苏尼特部,是自己请求扬威大将军暂歇刀兵,只待苏尼特郡王迷途知返,重归大清云云。

写完之后,他以火漆将信封好,派自己亲信侍卫日夜兼程给腾继思送去。

第二百八十三章 炼狱中的阿济格

“大哥,不能再打了!”藤甲特神色焦虑地用力甩动手上的羊皮卷,那是探马刚从滚噶台附近获取的消息,“滚噶台附近的上万族人皆被多铎掳为奴隶,分予科尔沁诸部族。损失牛羊更有数十万头。

“仅一仗下来,我们便有三成人马战死,而车臣汗的人还未到呼伦湖。若此时多铎南下,我们拿什么抵挡?”

莽古岱一把夺过那卷羊皮,粗声道:“满人杀了我们这么多族人,更要报仇雪恨才行!”

他转对腾继思道:“大哥,便是我们现在投降,依照多尔衮规定的税贡,每年我们剩下的粮食哪儿能够吃?到时候还会有更多族人饿死!”

“暂时忍下这口气,我们再慢慢积攒力量报仇。”滕继特立刻道,“大哥,这一战满人也不过三千兵,而我们两千三百多人马却拿他们毫无办法。

“我亲自率军突入满人军阵,对情况最为清楚。

“不是我们的战士不勇敢,他们面对敌人的长矛连眼睛都不眨一下。但我们的重骑兵还没挨到满人便已损失超过三成!

“当年林丹汗那般强大的军队都折损在满人手里,我们这次恐怕真的是太轻敌了。依我看,最好趁多铎还没攻来,停止叛清举动吧……”

他所说的林丹汗名为林丹巴图尔,曾经差点儿统一了蒙古各部。但他的壮大使后金感受到威胁,于是皇太极率军与林丹汗进行了数次大战,最终将他从蒙古一直赶到青海。从此以后,整个蒙古彻底四分五裂,再没有人能将其整合起来。

腾继思眉头深皱,心中也是挣扎不定,滚噶台一战确实令他大为震惊,弟弟差点被困死敌阵,上万子民被俘,牛羊损失无数。

但就此投降他又极为不甘,而且也不能投降,实则若非他们被多尔衮逼得过不下去,也不会下决心叛清。

“林丹汗没做到的事情我们未必不行!”

莽古岱还欲再劝,就见侍卫进帐跪地递上一封书信,“禀大汗,有人自称是清廷使节,让我将此信交给您。”

“建州使节?”腾继思接过信拆开,先看了落款,乃是“大清使漠南钦差宁完我”。

他又仔细从头看了一遍,眉头逐渐舒展开来,眼角甚至浮现出喜色。

他忙问那侍卫,“送信的人在哪儿?”

“回大汗,那人说满人豫亲王随时可能攻来,时间紧迫,他要赶去向他家主子回信。”

“走了?”腾继思稍有些诧异,但旋即想到信上说那满人的使者这几日便到,只要自己小心避开多铎,整个部族便可转危为安。

他的几个弟也凑了过来。

“大哥,满人说什么?”

“肯定是下来战书!”

腾继思将信塞给莽古岱,吁了口气道:“清使说只要我们重归于清,便可以免除我部七成税贡,之前的事情全当做没发生过。”

“还有这等事?”莽古岱接过信看了一遍,狐疑道,“不会有诈吧?”

腾继思微微摇头,“我听说不久前满人在南方被汉人大败,损失了六七万大军。再结合这信来看,他们应是想要抽回兵力集中攻明。”

他忽又想起信的后半部分内容,忙吩咐滕继特道:“快去将阿济格,哦,不,将英贝勒请来,我们要好好款待他一番。

“满人既有停战的意思,此时我们再把阿济格交还给他们,肯能与满人重结旧好。”

“是,我这就去!”

滕继特刚挑开帐帘,迎面两名蒙古军官慌慌张张地跑进来,将他撞得一个趔趄。

他噔噔后退几步,好容易稳住重心,指着来人怒骂:“混账东西,眼瞎了吗?!”

那两个军官吓得跪倒在地,急道:“大人恕罪,只是……那阿济格不太对劲,小人这才赶来……”

“阿济格怎么了?”

“他前日起就说腹痛,起初小人以为他在装病,所以并未在意。”

另一人又接道:“谁知他今早开始便脸色惨白,浑身冷汗,在床上不住打滚……”

“请巫医看了吗?”腾继思几步走了过来,皱眉问道。

“看了,”那军官道,“正午时还做了法,但现在……似乎更严重了。”

腾继思大急,一把拽开那两人,小跑着去了关押阿济格的帐篷,滕继特等人也忙紧随其后。

窄小的毡帐里,阿济格双眼突出,牙齿咬得咯吱吱直响,根本没看到腾继思等人,只是蜷着身体不停翻滚,此时已从床上翻到了地上。

“英贝勒,”滕继特忙上前唤他,“您这是怎么了?”

阿济格似完全听不到一般,嗓子里发出低沉的嘶嘶声,加上满身的泥土,直如刚从坟堆里爬出的恶鬼。

腾继思见状,忙吩咐侍卫,“快,去把那个汉人郎中找来。”

“是。”

片刻后,一名长须中年人来到帐中。他先向腾继思行了礼,又让人将阿济格按住,翻开他的眼睑看过,又以手拭了他嘴角的涎水闻了闻,片刻后转身皱眉道:“大汗,这人像是中了毒。”

“中毒?!”腾继思只觉后背一阵发冷,指着那大夫道,“你给我想办法!不管用什么法子,一定要治好他!”

那大夫附身跪倒,无奈道:“大汗恕罪,莫说小人不知他中了什么毒,便是知道,这茫茫大漠又何处去找解药……”

一旁阿济格的叫声越来越惨,像有人在用刀不停割他的肉一般。

腾继思也是满头大汗,顾不得追究他为何中毒,先让人将他搬去自己帐中,又叫来下人仔细照料。

但阿济格竟如同失去了理智,起初只是在地上来回翻滚,到了傍晚时,已疼得用手不断抠挠自己的脸和脖子,直抓到血肉模糊,却仍尤未自知。

腾继思只得让人将他绑了起来,心中不禁焦躁万分,眼看这战事将息,自己部族又能重归安宁的节骨眼上,阿济格却成了这般模样!

他带人一直守到申时,终闻帐篷中动静渐小,满心以为阿济格终于挺了过去。

待有下人呼唤阿济格未得回应,便探手去摸他鼻息,猛然惊叫道:“大汗,他、他没气了……”

第二百八十四章 请君入坑

“死了?!”腾继思闻言顿觉天旋地转,过了好一会,才青着脸咬牙道,“查!我给查,到底是谁下的毒!”

次日,呼伦湖附近与汉人做交易的牧民都听到了一个惊人的消息因苏尼特部在滚噶台战败,数千战士殒命,且上万族人被满人掳为奴隶。腾继思王大怒,遂杀了满人的皇子阿济格为族人报仇雪恨。

消息迅速在附近部族中传开,尤其是苏尼特部的牧民传得最快,一个个皆是抚掌称快,同仇敌忾,誓与压迫他们的建州人血战到底。

“汉人!一定是送阿济格来这的汉人!”

腾继思的大帐里,他终于想到了林延潮等人,不禁放声怒吼,“他们就是要让阿济格死在这里,好让苏尼特部和满人不死不休!”

他又想起汉人送给他的那些盔甲弓箭,耳边似乎听到他们在说,“等阿济格死后,这些东西你肯定用得上。”

他深吸了一口气,指着哈尔呼道:“去,把那些汉人给我追回来!快去!”

“大哥先别动怒。”一旁滕继特道,“阿济格死在我们手里,多尔衮肯定不会善罢甘休。

“眼下我们还是先商议一下,如何将阿济格的死因对那姓宁的使者解释清楚,才可避免……”

他说到一半,帐外有侍卫禀报,“禀大汗,有个汉人求见,说是明朝使者。”

“汉人?”腾继思眼珠子都红了,“他们还敢来?给我直接宰了!”

莽古岱忙阻拦道:“大哥,还是先看看他想要干什么,再杀不迟。”

他见腾继思没有出声,便招呼帐外侍卫,“带他进来。”

滕继特只一门心思想着如何避免满人大军南下,又继续道:“照我的意思,当先追回那几个送阿济格来的汉人。而后将阿济格的尸首交给清廷使者安葬,再对他说明原委,请他向多尔衮解释……”

“我若是你,就一定不会这么干。”帐篷门口传来男子的声音,随后进来一名面容俊朗,身材健硕之人,正是戴修远。

“哼,”腾继思怒极而笑,故意道,“那你要怎么干?”

“很简单,赶紧整顿军队,令族人向西北迁移。”戴修远不紧不慢道,“哦,还可以先擒来那名建虏使者,杀了祭旗,以振士气。”

滕继特大怒,拔刀指着他吼道:“放屁!你是想我苏尼特灭族不成?!”

“嗯,战,或有可能胜之,届时非但不会灭族,或许还能成为漠南诸部翘楚。”戴修远微笑道,“但若依照阁下刚才的办法,则灭族不远矣。”

“一派胡言!”滕继特挥动弯刀,却又不想在腾继思的大帐中杀人,最后只得还刀入鞘,怒道,“只要与清使解释清楚,多铎自然退兵,到时候却是你们汉人要倒霉了。”

“解释清楚?”戴修远微微摇头,“现在漠南各部都知道,苏尼特部在滚噶尔损失了不少族人,故而杀了建虏亲王泄愤,誓要与满人不死不休。

“哦,现在消息怕都传到喀尔喀了。”

他望向滕继特道:“你说,换你是多铎,或是那使者,在苏尼特部看到阿济格的尸体,能相信他是汉人所杀?”

“你……”滕继特一滞,“这消息为何传得如此之快?杀了泄愤……”他旋即反应过来,指着戴修远,“是你们?!”

戴修远点了点头,“殿下是想帮你们振奋族人士气。你不信可以去问问,现在苏尼特上下是不是都摩拳擦掌地准备和建虏决战?”

完了,完了,这下怕是真的说不清了……滕继特愣在原地,半晌都没能说出话来。

倒是腾继思在一旁强自按住胸中怒火,对戴修远道:“你们到底想干什么?”

“一则大明和漠南蒙古曾一起讨伐过建虏,我们是朋友。看你们有难,自然要帮上一把。”

戴修远说的乃是林丹巴图尔统治漠南时,曾联合大明一起对付皇太极。

他继续道:“二则,漠南蒙古被建虏吞并多年,眼下正是赶走他们的好机会。我们辅政王殿下想重现万历朝盛举,阁下欲为虎墩兔憨否?”

大明对林丹汗的称谓便是虎墩兔憨。

腾继思听他拿自己比林丹汗,心中不禁一动。林丹汗那可是差点一统蒙古的成吉思汗,自己这个小小的漠南部族首领若能也有那么一天……

他已收起了杀意,转问道:“你以为苏尼特部有打败满人的可能?”

戴修远立刻道:“虽明面上你仅有不到五千人马,而多铎携满蒙近五万大军,似乎难有胜算。”

有朱琳提供的指点,他对漠南战事如数家珍,“但你的背后却有整个喀尔喀部。眼下虽只有硕垒派了六千骑兵前来助阵,但只要你能坚持住,土谢图汗、札萨克图汗必会派军支援你。

“以苏尼特部的实力,怎会有和数万满人逐鹿大漠的机会?眼下有人出兵由你调用,换做别人,高兴还来不及那。”

“坚持?哪儿有那么容易?”滕继特接道,“只要多铎南下,苏尼特部便不复存在,就算喀尔喀三部皆来帮忙又有何用?”

“不试试你又怎知不行?”戴修远道,“况且就算你不想打,满人就能放过你们?”

腾继思从他话里听出不同的意思,立刻道:“难道你有什么办法?”

“很简单,一个字跑。”

“我当有什么好办法,”滕继特冷笑道,“便是我们率军跑了,部族的女人、孩子怎么办?牛羊怎么办?”

莽古岱也一旁附和道:“带了牛羊跑,肯定跑不快。不带牛羊,大军难道吃草活命?”

“粮草你们不用担心,梁家运了大批粮草出关,应该就快到了。”戴修远随即祭出辅政王殿下告诉他的成策,“至于族中妇孺,多铎却没工夫管他们。”

滕继特嗤之以鼻,“你以为满人瞎了?他们在滚噶台便掳掠了我们上万族人,若是打到了这里……”

“这些我们辅政王殿下早就帮苏尼特部安排好了,”戴修远打断他道,“只要你们按我所说行事,必教你族人安然无恙。”

第二百八十五章 塞外为枰

腾继思一旁冷声道:“那你便说说,这跑了之后怎么办。”他抬手搭在刀柄上,“若是你的计策没用,将你交给多铎倒也能多少缓和些满人的怒气。”

戴修远却不答反问:“你觉得多铎会以为这一仗你们要如何打法?”

滕继特粗声道:“还能怎么打,要么汇合车臣汗的人马迎敌,要么投降息兵。”

戴修远点了点头,“那多铎又会觉得你们的族人在何处?”

这次却是莽古岱道:“战事将起,最稳妥的办法当然是向西北迁徙,去车臣汗的领地躲避。”

“今天我就教你们第一课。”戴修远比出食指,“打仗,若不能出敌不意攻敌不备,那么必定输多赢少。

“你们明知多铎对你们的战术极为清楚,却仍要这般去打,如何不败?”

他没等腾继思兄弟几个发怒,又从身上取出一张地图,乃是朱琳根据记忆所绘,比腾继思他们用的地图精确百倍。

戴修远展开地图道:“你们便要让建虏意料不到,既不与硕垒合兵,也不迎战,”他指着地图上朱琳早已标好的红色箭头,“而是率主力渡过喀尔喀河,然后疾往东去,奔袭绰尔河以西的科尔沁各部。”

腾继思等人眼睛差点儿没瞪出来放着数万满人大军不管,却去袭击科尔沁部?!

戴修远指向地图北侧的另一根箭头道:“而硕垒的人马万不要来苏尼特部,而是从建虏北侧绕过,从额尔古纳河下游东渡,直取呼伦布雨尔!”

呼伦布雨尔便是后世的呼伦贝尔,在明代乃是科尔沁草原上最重要的牧民聚集区域,索伦诸部都要仰仗这里的水草生活。

他用力拍在地图上,“现多铎军中有近一半的蒙古骑兵,这里面又以科尔沁各部占去九成,故而科尔沁草原上几乎已没什么兵马驻守。

“一旦苏尼特部和硕垒所部分从建虏南北绕过,直攻科尔沁,势必造成多铎军中的科尔沁各部慌乱。多铎纵想南下或西进,也会受到这些人的掣肘。

“而多铎军中粮草供给也都要依赖科尔沁部族,若科尔沁生乱,他大军吃用也将难以为继。”

他抬头扫了眼腾继思,“是以,多铎大军只能追在你们后面,以求科尔沁安稳。”

腾继思下意识地便点了点头,“这倒是个办法。”旋即又摇头道,“不过,等满人追来科尔沁,我们又该怎么办?”

戴修远则指着地图上一根回转的箭头,“届时你们只需扬言窑南渡西喇木伦河,袭击建虏腹地,多铎必会乖乖地率军南下。而你们实际上却转头向西,返回漠北克鲁伦河附近合兵。

“到时候,喀尔喀的土谢图、札萨克图见你们打得有声有色,定会出兵增援。”

他说这话的时候其实挺没底气,但辅政王殿下却极为笃定,喀尔喀三部皆会加入对付建虏的战斗。

朱琳自是知道,其实漠北的喀尔喀对建虏染指蒙古地界早就心有不满,历史上他们抓住此次苏尼特部叛清的机会,几乎是倾巢出动。只不过蒙古人的战斗力实在太渣,最后仍是被多铎击败。

戴修远继续道:“多铎绕了一大圈赶回漠北与你们交战,必人困马乏。苏尼特部和喀尔喀三部正可以逸待劳,一举破之。”

他顿了顿,又补充道:“而且科尔沁各部的老家经过你们一番袭扰,定然不愿再随多铎出征,至少也会留不少人马在家驻守。建虏兵势定无眼下这般强盛。”

腾继思等人相互对视一眼,皆是不住点头,若是依照这汉人所说的策略,或许真有击败多铎的可能。

而且这一番东去,还能在科尔沁草原上大肆劫掠一番,肯定收入不菲。

但腾继思很快又想到一个问题,摇头道:“满人兵马众多,就算其主力被我们引得东去,多铎仍可分出小股部队袭杀我的族人。”

“阁下要学会举一反三。”戴修远微笑道,“建虏必以为苏尼特部会向西北迁徙,入硕垒的地盘。你便反其道而行之,只令族人南下,去土默特诸部盘桓一段日子。”

“土默特?”

“土默特各部为刀兵所迫而屈身建虏,实则他们都在盯着你们反清之战。若你们战而胜之,他们也效仿与建虏脱离。

“是以苏尼特部去他们边境住几日,他们定无异议。”

滕继特见大哥不断点头,似乎要被这汉人说服,忙高声道:“便如你所说,喀尔喀三部加上苏尼特部合兵与满人决战,但我们加在一起也不过三四万人马。

“而多铎却有五万大军,且极为能打,你又怎么知道我们一定能胜?”

戴修远却似早就胸有成竹,“蒙古各部只知骑射,而建虏非但有骑兵,还有大量火器。你们与其硬拼怎会不吃亏?

“想要打败建虏,不光要有骑兵,还要有步卒以铳、炮相援。

“这一路我会与你们同去科尔沁,教授你们火器使用之法,就在沿途操练。”

腾继思皱眉道:“就算你教会我的人使用火器,但我又去哪儿搞来这么多铳炮?”

戴修远又指向地图上的一处红圈,“北去布里亚特,他们现已被罗刹人多有交兵,手中有不少罗刹鸟铳。只要你出银子,几千支铳他们当是有的。”

他说的罗刹便是俄国。俄国人从万历末年起,便不断向南蚕食,沿途建立要塞驻军,兵经常威逼利诱蒙古部族归入俄国版图。

至崇祯年,漠北蒙古最北边的布里亚特部便已被俄国人彻底打败,逐渐臣服于俄国,另有不愿投降的,皆南下喀尔喀。

朱琳说是让苏尼特部去向布里亚特部买鸟铳,实则相当于是购买俄国人的火器。虽然他也不想让俄国人赚这笔钱,但眼下让腾继思牵制建虏才是当务之急,暂时也只能如此了。

“你又说废话!”滕继特闻言嚷嚷道,“要是我们手里有银子,早就买下大堆盔甲兵器了,还能……”

戴修远抬手指向帐外,“梁掌柜已经答应我们辅政王殿下了,赠你们白银十万两,以购火器。”

第二百八十六章 工艺标准化

戴修远抬手指向帐外,“梁掌柜已经答应我们辅政王殿下了,赠你们白银十万两,以购火器。”

这梁嘉宾嫡子在人手里,便是不想答应也没办法。不过他多年在关内外走私,十万两倒也拿得出来。

特别是这次大明辅政王陈诺会放梁修言回来,他更是毫不犹豫地令人装了银子,即刻运往漠南。

腾继思和三个兄弟又凑在一起商议半天,却先令人软禁了戴修远,而后派兵迎上宁完我,将其请入大帐。

腾继思的帐中,他向宁完我反复解释了自己如何被汉人构陷,背上害死英贝勒的黑锅,又请宁大使在摄政王面前帮苏尼特部洗刷冤屈。

宁完我当面满口应承,心中却把腾继思祖宗八代骂了个遍阿济格在他出使漠南期间被苏尼特部杀了,还让他在多尔衮面前帮苏尼特部说好话?!

脑子有病才这么干!

他当晚便让亲随杀了守帐篷的蒙古兵,趁夜色朝多铎大军方向拼命逃去。

但还没跑出三四里地,身后便追来一队骑兵。为首的莽古岱摘下背上反曲弓,只一箭,正中宁大学士后心……

多铎中军大帐中,硕塞正在向他禀报滚噶尔一战的战况。

多铎赞了硕塞一番,心中却对此战损失之大有些皱眉这些蒙古人倒是剽勇,虽完败于阵前,却仍悍然杀死了四百多名建州旗兵,另还伤了三四百人。

忽而帐帘掀起,瓦克达匆忙走了进来,神色焦灼地在他耳边低语一番。

多铎旋即脸色大变,“你说大哥他……被腾继思杀了?!”

他原地呆愣半晌,虽然他和阿济格关系并不怎么融洽,但毕竟是一母同胞,一股怒火滕然窜起,他抽刀劈断帐中木几,厉声道:“整军,即刻出发!剿平苏尼特叛贼!”

然而,次日又有消息传来,出使苏尼特部的大学士宁完我失踪无迹,当是凶多吉少。同时苏尼特部驻地已空无一人,腾继思的人马不知去向……

朱琳收起戴修远送回的密报,心中暗自点头,顾炎武推荐的这“截肠散”效果确实不错,说是一个月毙命,前后两天都不差。

如此一来,塞外的局势已完全按照他所期望的方向发展了。

眼下局势,不光建虏四五万精锐被死死拖在漠北,而且作为满人“后花园”的科尔沁草原被腾继思和硕垒这么一折腾,恐怕得好几年都缓不过劲来。

这一进一出间,大明所要面对的压力便会减弱很多。

然而昨日的邸报上说,建虏在湖广地区的三四万兵马已由勒克德浑率领撤回南京驻守。同时,负责“总督南方军务”的洪承畴也从河南、南直隶各地调集十多万绿林军,在洞庭湖北岸布下重重防御。

看来多尔衮是打算死守南京了,对此他倒是早有预料。一则南京的象征意义极大,正是两京皆落入建虏之手,令多少大明百姓对朝廷失去了信心。

而相反,若大明复夺南京,祭拜皇陵,令能使全国上下士气大振。自此明、清攻守易势。

二则南京的地理位置也极为重要。这里经济发达,人口众多,又是扼守明军北进山东、河南的要冲。同时建虏自此向南,还可随时威胁最为富庶的浙江。

而且据情报来看,洪承畴还在不停地朝南京方向调兵。朱琳心中暗叹,这北伐南京之役必是一场硬仗啊。

故而不止要做好军事上的准备,情报收集、经济储备、后勤辎重甚至舆论宣传,一个都马虎不得。

夺回旧都之战,必须打得干净利落!

他习惯性地将密报递给坐在马车对面之人,“这北伐之前,须得先收两广,平滇乱……”

而对面那人却有些尴尬道:“殿下,学生对军伍知之甚少,实难为殿下分忧。”

朱琳抬头间不禁失笑,“我一直思索军伍,倒把宋先生当元子了。”他转问一旁石霖,“离军器局还有多远。”

“回大人,仅剩二三里地。”

“上次来这儿已是一年前了。”朱琳望向军器局方向,“此番我便要扎在这儿一段时间,工艺标准化乃是重中之重,福京军器局这个示范必须得做好了。”

他又望向宋应星道:“往后就要靠宋先生照此推广了。”

“学生一定尽力而为。”

“对了,鲁宁、熊忠他们都来了吧?”

石霖忙拱手道:“他们与二十名工匠前日便已到了。”

“好,”朱琳点了点头,“有他们来带学徒我就放心了。”

这次他从苏记铁场调来的都是技术骨干。现在铁场那边已经走上正轨,便是少了这些人倒也影响不大,但他们的技术对福京军器局的工匠们来说却是极为重要的。

宋应星拱手道:“殿下,实则鲁宁等人昨日已在技工学堂授了一回课,效果甚佳。

“便只是殿下所制的圆规、游标卡尺等物,便已让军器局这些闭门造车的工匠们瞠目结舌了。”

一旁徐尔路接道:“而鲁宁并未他们所拜的师父,却如此细致地教他们手艺,更是让他们觉得不可思议。”

这个时代的工匠们因为匠籍限制,手艺通常都是父子相传。一来因为家里是匠籍,必须子承父业,孩子不学也得学。

二来这手艺也是家族中吃饭的家伙,往往一点儿窍门,就能让自己的活计干得比别人好。而这点儿东西大多一说破就不值钱了,是以只有传给子侄才能放心不会泄露出去。

故而所有工匠都是敝帚自珍,好的工艺很难在工匠中传播开。即便是收了外人做徒弟,师父大多也会给自己留一手,以防止教会徒弟饿死自己。

如此一来,不但手艺一代不如一代,有时遇到自己子侄天资驽钝或者不喜做工的,甚至会有手艺失传的危险。

而朱琳在大明推行工艺标准化的第一步,便是建立技工学堂,将基础的手艺作为标准课程教给所有工匠。

只有建起大量的技工学堂,才能保证大明所需要的熟练工匠能源源不断的涌现,而且保证了手艺不会失传。

第二百八十七章 技能资格评定

并且这些工匠接受的培训都是基于制造工艺标准化的,等他们学成毕业,自然便会将标准化的制造方式带入工作之中,从而逐步扭转传统工匠制物时的各种弊端。

当然,那些最尖端的技术还需要控制在格致学府之类的高等学府范围内,毕竟技术保密也得重视才行。

另外,对于那些天赋极高,对工艺改进做出贡献的工匠,还要通过专利保护予以他们应得的利益。当然,他们也必须将自己发明的新技术传授给其他工匠,从而使大明整体的工艺水平得以不断提高。

这也能为日后的工业化改革打下良好的人才基础。

很快马车在军器局门口停下,与朱琳上次来此时的情形完全不同,整个军器局大小官吏以及一些工部的官员都早已整齐立于道路两侧。

不过以前的军器局大使徐桐等人却不在此列,这些一贯上下其手,亏空军器局的家伙早已被朱琳一纸调令全送去了闽南做挖渠苦力。

眼下负责管理军器局的大多是宋应星从格致学府挑选的一些有能力,又肯为国效力的学生。

另外底层管理则直接由头脑灵活又为人本分的普通工匠升任。

待众人行过了礼,新任福京军器局大使项峰恭敬地向正厅展手道:“殿下车马劳顿,还是先休息一下吧,下官已令人备好了茶……”

朱琳却摆了摆手,“先去技工学堂,召集所有工匠在那集合。”

项峰显然对辅政王殿下的办事风格不太适应,愣了愣才忙拱手道:“下官遵命。”

小半个时辰后,整个福京军器局的七百余名工匠及六七十名官吏皆聚于新福京技工学堂。

这技工学堂乃是用原先的制弓作坊及仓库改建而成,故而地方颇有些狭窄。众人只能立于仪门外的空地上聆听辅政王殿下训示,甚至连门外都站了好几十人。

朱琳见项峰又要领工匠们行礼,立刻制止道:“军器局乃制器之所,总这么跪来跪去的太影响效率了。

“从今往后,凡入军器局、铁场等工场地带,无论官阶大小一律拱手施礼,不许跪拜。”

宋应星见项峰又愣在当场,忙带头拱手道:“下官遵命。”

项峰这才忙带领众工匠拱手齐声道:“拜见辅政王殿下。”

朱琳点了点头,而后对在场的数百工匠微笑道:“我先送些见面礼给大家。”

下面立刻一阵窃窃私语,“辅政王殿下给我们见面礼?”

“是要发赏钱吗?”

“给些米也不错啊……”

朱琳继续道:“从今天起,诸位皆脱匠籍,转为民籍。”

他一言既出,刚才还在小声议论的工匠们立刻安静下来,却皆是怀疑自己听错了,齐齐转向朱琳望去。

“不仅是你们,往后整个大明都要逐步取消匠籍制度……”

这下大家都听清楚了,仪门前立刻炸开了锅。

“转为民籍?我以后是民籍了!”

“那以后就不用缴代班银了?”

“民籍!民籍啊!我家那三个小子都能读书科举了!”

“辅政王殿下恩比天高啊……”

明代还是农业社会,除非能做官成为官籍,否则农民,也就是民籍乃是最有社会地位的。

从匠籍转为民籍,便是身份的一次“大跃迁”。

身为匠籍,就必须无偿为国家做工,到了轮班时便得老老实实去所属的衙门报道。至明末时分,轮班制度以及名存实亡,但轮到出班的工匠们必须还得缴纳不少代班银,否则即使没活干,也得去工部指定的地方蹲着。

此外最坑是,匠籍不能正常考科举!莫说要经常为国家干活,没什么时间读书,便是你学富五车,只要你是匠籍,就必须经过层层审批才能参加科举。

而通常来说,这审批是不可能通过的。

在明代,考取功名那可是每个人最崇高的梦想。但若是生在工匠之家,就连这做梦的权力都要被剥夺了。

是以这些工匠得以转为民籍,他们怎能不兴奋激动?要不是辅政王殿下还在当场,恐怕有不少人便要冲出去买鞭炮庆祝了。

与兴奋的众工匠不同,项峰却皱着眉对宋应星拱手低声道:“老师,若匠户们都脱了籍,这军器局往后找谁来干活呢?”

宋应星已详细看过了辅政王殿下的工部改革方案,随即道:“往后要实行雇工制,军器局和工匠们签契约,付给工钱雇他们做工。”

项峰点了点头,但立刻又想到了新问题,“若是有工匠年岁大或是不想干了,我们又如何确定新招募的工匠是否合适呢?”

明代的工匠都是记录在册的,需要干什么活就从册子里抽人,比如记录是个木匠,那就一定会做木工活。

不过若是碰上技术不行的工匠,官府可也没有办法,总不可能把人给开除了。通常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到了后来,滥竽充数、消极怠工的人越来越多。

宋应星微笑道:“依辅政王殿下之意,往后工匠们也要考试。称作技能资格评定。

“通过考核之后会依据他们手艺高低,授予不同等级的资格文书。你募工匠做活时,只需看这文书即可。

“而且持不同等级文书的工匠所拿的酬劳也不相同。想要多拿工钱,便需努力提高技艺,考过更高一级的资格。

“对了,第一次技能资格考试下个月便要开始。往后每半年考一次,良莠立判。”

项峰闻言不禁抚掌赞道:“如此甚好!简单之事便用工钱低的平庸者,节省支出。而重要事宜则交给技艺高超的人,却不必担心会有纰漏。”

“正是如此。”

随后朱琳也公布了技能资格考核之事,工匠们虽对此不甚了解,但听说只是考校技艺,便也没怎么在意。

朱琳又继续道:“这资格文书暂分为初级、中级、高级、大师和特级大师五等。

“以木匠为例,每月对应的工钱是:一两五钱、二两五钱、五两、九两、二十两。”

工匠们再次炸了锅。

“我没听错吧?一个月二十两?!”

“就算是高级也有五两。以后不但不用缴代班银,还有这么高的工钱!”

“就是不知道这技能考核难不难……”

“嗨,就凭你李家的手艺,考个大师不成问题。”

第二百八十八章 武器升级

朱琳趁着工匠们热情高涨,随即宣布了福京军器局进行工艺标准化改制的事情。

“具体的细则随后会发到你们手中,技工学堂里也会详细教授。

“我这里先简单提一下,工艺标准化主要有四个方面:统一授业、统一度量衡、统一工序流程、统一核收。”

待散了会,工匠们喜滋滋地各自离去,徐尔路却在一旁拉住宋应星道:“宋先生,这设立技工学堂的好处我倒是能思得一二。

“只是这工艺标准化改制……我看过那章程,其中条款极为细致。

“例如制铳拖,莫说各处尺寸,便是哪个位置用何种工具丈量几次都设了规矩。

“殿下欲在各州府推行这套章程,必会使工场停工好一阵子,至少也会降低制器速度。却不知这标准化改制的用意何在?”

宋应星摊了摊手,“殿下深谋远虑,你我怎能揣度得透?我只知道,按殿下吩咐去做管保没错便是。”

在军器局的一间书房里,朱琳看着面前详尽的工艺标准化流程,心中百感交集。

杉关之战,大明虽然取得了胜利,全歼数万建虏,但不可忽视的是,龙卫军和破虏营也付出了惨重的伤亡。

严格说来,眼下大明仅有两省之地,人口不过数百万。而就是这点儿地盘,还都刚刚遭受过兵灾,闽南又遇到旱灾,故而现在朝廷税收简直可以用惨淡形容。

再反观建虏,不仅坐拥江北七省,东北和蒙古南部也在其统治之下,不论其人力还是财力,都远非南明所能匹敌。

好在多尔衮先前过于自大,到处分兵,多线开战,这才让泰征朝缓过了一口气。

倘若多尔衮想要不顾一切地毁灭大明,极限情况下他至少能纠结起**万满、蒙、汉八旗兵,再加上二十万以上的绿营兵。

朱琳头脑非常清醒,纵然龙卫军和破虏营的战斗力比建虏强出一大截,但毕竟人数较少。如果建虏近三十万大军此时南下,大明仍是极有可能毁于一旦。

退一步说,即使多尔衮没有孤注一掷,仅调集三成也就是十来万人马攻击福京,依照杉关之战的伤亡比例,即使龙卫军和破虏营能拼死击退虏军,定然也会死伤惨重。

而这么大的伤亡朱琳是绝对不能接受的。

更莫说日后北伐南京进而夺取北京,还要再牺牲多少大明将士就更难以估算了。

但驱除鞑虏的大业却绝不能中断。

想要减少伤亡就只有一个办法提高军队的战斗力。当战斗力对建虏形成碾压的时候,明军的损失便极大降低。

而想要提高军队战斗力,方法通常只有三个:增加军队数量、提高训练水准以及装备更先进的武器。

这三者之中,军队数量的增加受到后勤补给能力以及国家财力的限制。尤其是在明代,交通运输、食物储存等都是问题。不顾后勤一味增兵非但不能提高战斗力,甚至可能因为粮草供应不济造成士气低落。

龙卫军此前的战斗之所以从没为粮草发愁过,除了商业补给制度,更得益于人数较少。以大明现在的情况和朱琳新军的消耗程度,龙卫军和破虏营至多也就能扩军到四五万人。

再增加部队人数,士兵的补给标便会急速降低。实则朱琳心规划的大明野战部队只有三万多人,一万龙卫军和两万多破虏营。等朝廷重新掌握两广、湖广等地之后,这个数字才能进一步提高。

而在军队训练水平方面,更是难有大的提高。龙卫军的训练水平绝对已是这个时代的翘楚,便是破虏营也能俾睨亚欧。

只有等龙南和建安两所军校有大量学员毕业,或许还能再提高一些明军的训练水平。

所以想要提高军队战斗力,最为快速有效的方法便是装备更加先进的武器。便如后世的海湾战争,用各种尖端武器武装的美国大兵,其伤亡简直可以忽略不计,这里面还有大半是友军误伤。

而龙卫军所装备的燧发铳虽然对比建虏的鸟铳整整超越了一代,但从杉关的伤亡来看,这还无法完全弥补大明和建虏在国力上的差距。

更不用说破虏营使用的仅是略比建虏先进些的鸟铳,甚至还无法彻底抛弃长矛这种冷兵器。

不过朱琳对如何提高武器装备水平已有了全盘规划。

第一步便是大量普及线膛枪。二型猎兵铳在之前的一些列战斗中表现抢眼,不但射击准确度有了质的飞跃,便是在射程和威力方面也提高极大。

就按照燧发铳命中率百分之二十,线膛铳命中率百分之六十计算。在其他条件不变的情况下,全军配发二型猎兵铳,将会直接提升三倍战斗力!

同时,像是以前那种四千名士兵组成的步兵线列齐射,却只击毙了三四百敌军的情况将不会再出现。

四千步兵一次齐射便消灭上千建虏,这是多么恐怖的杀伤力!

和同等人数的建虏对战,还没等他们进入鸟铳射程之内,被已被龙卫军全部击杀。

而且朱琳这次打算为明军彻底换装,包括破虏营在内,全军装备三万支线膛铳。再加上大量的新型火炮,北伐建虏光复两京必无不胜之理!

然而,线膛铳却不像燧发铳那般,随便哪个制铳作坊只要拿到了图纸便能造出来。

线膛铳对加工精度的要求极高,所有铳管必须保证大小一致,相差不能超过01毫米。

铳管过粗,会导致米尼弹的边缘无法嵌入膛线中,从而与鸟铳无异。

铳管过细,则无法顺利装入枪弹,即使勉强塞进去,也有极大的炸膛风险。

之前龙卫军装备的那二百多支猎兵铳,可是从四千根铳管中精选出粗细相近的两百多根制成。而且据猎兵连反应,其中还有不少出现过问题。

明代的工匠制造器物,基本上都是关起门来各造各的。每个人师承不同,造东西的方法便大相径庭,从用料选择到测量工具,都是自成一派。

第二百八十九章 超越时代的生产模式

照明代工匠的传统做法,想要保证成品规格相同简直是痴人说梦。

莫说不同工匠制出来的东西相去甚远,便是同一个工匠,心情好和心情不好的时候造出来的东西都不一样。

便说大明装备的鸟铳,说是发射三钱铅弹,但到了具体士兵手中,从两钱八分到三钱两分的都有,而且都算是合格品。

火铳之间巨大的差异,迫使每一名士兵在闲暇之余都得根据手中火铳的口径自行加工铅弹,否则不是漏气便是装不进去。

是以想要大规模列装线膛铳,就必须先提高加工工艺,具体来说,便是进行工艺标准化改造。

没有工艺标准,各工匠之间便难以协同,更不用说下游工场制造部件由上游工场装配使用了。

故而苏承羽才下定了决心,借大规模制造线膛铳的契机,在整个大明范围内开始推广工艺标准化。

改变明代工匠们各自为政的习惯,将手工作坊变为真正的工厂!

要知道,从手工作坊到具有标准流程的工厂,欧洲人可是花费了数百年时间。

但这个转变一旦完成,整个社会的生产效率和产品质量都将得到极大提高,更是铺平了通向工业化的坦途。就国力来说,一个工业化甚至半工业化的国家,绝对能完虐一群农业国家。后世的英国便用殖民大半个地球向人们诠释了这一点。

随着土豆、番薯的大面积种植,苏承羽相信,大明的粮食问题应该已经基本解决。而且随着大明日后不断向海外拓展,还能从海上贸易及殖民地得到大量粮食补充。

具有足够的粮食,乃是开始发展工业的必备条件。

此外,苏承羽后期规划中的那些先进装备更是手工作坊所无能为力的。

诸如后膛装弹的枪械。制作后装击发枪所必须的雷*汞的合成方法他已经交给了宋应星,现正在赣州的实验室里试制,当然,距离能成功合成还有不小的距离。

不过一旦雷*汞试制成功,想要制作出具有良好闭气性的后装枪,精密加工能力是最基础的。而没有完成工艺标准化的手工作坊是绝对不可能达到如此高的精度的。

至于更加先进的线膛大炮甚至铜壳子弹等等,更是手工作坊想都不用想的事情。

还有造船业,想要从西方国家口中夺下海上贸易这块巨大的蛋糕,就必须拥有精良的海船。

虽然大明的船匠现在也能造出大尺寸的海船,但对比欧洲人的战舰来说,还存在着不小的差距。

造船这种事情,更是一项庞大的系统工程了。

苏承羽倒是记得不少先进战舰的特点和结构,但就大明眼下的工艺水平,绝对无法完成这些超时代的巨舰的建造工作。

而想要保证大明的商船能平安地往返于欧亚,不受欧洲海盗国家袭扰,一支能对欧洲人形成压倒性优势的舰队则是必不可少的。

……

福京军器局的正门上已于三天前挂出了巨大的横幅,上书:统一授业、统一度量衡、统一工序流程、统一核收。下面还有现任工部侍郎宋大人的亲笔落款。

而军器局内也与以往大不相同,原本乱糟糟的工坊重新粉了墙,地上用薄木片分隔成数个区域,一旁还立了牌子“原料区”、“制器区”、“工具区”、“图、籍区”、“废件区”、“核收区”……

而在“制器区”内,又分出数个工台,每个工台都设有锻台、钻台、砧台等全套设备。另有各式直尺、三角板、圆规、量角器、天平等度量工具,不但规格完全相同,连摆放的位置都一模一样。

这般规范而又科学细致的“生产车间”,莫说是在大明,便是放眼整个世界也找不出第二个来。正是苏承羽将后世*方车辆研究所车间里的模式全套照搬了过来。

只是正在其中做活的工匠们有些缩手缩脚,似乎不太习惯。

最近李景感觉自己像是回到了学徒时代。

这几日他早上都在技工学堂和一大群学徒们一起学习。半个时辰学认字,半个时辰学器具使用和“工业图样”识别。

好在后一个时辰的“工艺标准”课他是在高等班听课,这才让他在那群去初等班的学徒面前找回些老工匠的感觉。

他看了眼《标准工艺流程手册》,他虽然认不了几个字,但那上面画了清晰的图例,一望便知其意。

他看着图思索半晌,从身旁那些崭新而精致的工具里找出一柄“小镰刀”,忽而想起这东西好像叫做游标卡尺。

他根据《流程手册》要求,用卡尺反复量了手中铁件上十多处的尺寸及厚度,心里念叨着,还是我那根老皮尺用着舒服。

这让他怀念起自己被收走的那些老工具,这堆新器具虽是异常精致,却总没他使唤了二十多年的家伙事儿顺手。

尺寸似乎还有出入。李景又皱眉将手里那个铳机座挫磨一番,再拿游标卡尺量,而后再磨。就这般重复了十数次,直到每一处的尺寸都和《流程手册》上要求的一般无二,这才抹了抹汗,转去一旁的钻台旁打孔。

他掂量着手里的铁件,对一旁的工匠道,“往常这么一个小东西,我用半个下午便能制得。如今整整耗费一天,倒还有小半没做完。”

那工匠也点头,“谁说不是,却不知为何要搞得这般嗦。”

待李景将铳机座置于钻台上正要动手钻孔,旁边一名身着白色衣衫的“监收”快步走了过来,伸手将他拦住,“老李,你上一道工序未过核收便要开始打孔,扣考评一分。”

李景一愣,忙苦着脸道:“这尺寸我已照着《流程手册》仔细量过,断无一丝差错。”

但那监收却未理他,只取出小本子,在李景名字后面画了个叉,而后递给他按了手印。

李景无奈摇了摇头,心说好在现在只是试行,下个月可就得千万小心了,每个月的考评奖可有整一两银子,能顶过小半个月的工钱。而监收一个叉下去便是一钱银子飞了。

第二百九十章 初显成效

监收接过铳机座,从袋中掏出卡尺、小称等工具仔细量过,这才在李景工台旁的册子上记下日期和工序步骤号,再按了手印,算是核收过关。

李景这才重又将那铳机座放上钻台,用木夹固定好,而后将钻台上半部分轻轻压下,另一只手用不太熟练的动作转动一旁的“之”字形手柄。

钻头在一系列皮带和数个齿轮带动下迅速旋转起来,而后稳稳地落在铁件上,铁屑四溅。

李景虽对现在的工艺标准化有诸多意见,但这部钻台却让他极为叹服。这东西比起他以前用的那种以弓弦扯动旋转的钻床来,不仅速度极快还非常稳,钻孔浑圆且毫无歪斜。

要知道,他现在用的这种麻花钻虽然看似简单,却是二十世纪初才发明出来的,经过函数计算,钻孔效率极高。

李景又想起今天在技工学堂里项大人说以后要尽可能减少纯手工加工,整个军器局早晚会全部换成类似这种钻台的便利机械。

据说那些从江西来的工匠还带来了一种叫“镗床”的东西,更是不得了,以前得七八天才能镗好一根的铳管,用那东西不到半天便成。而且镗孔光滑,几乎不会出现镗坏的情况。

若是如此,这工艺标准化倒也不错。他心中暗道,只要照着《流程手册》的规矩来,等用惯了那些细致的新工具,以后干活倒是能轻松不少。

……

傍晚时分,军器局的工匠均已收工。朱琳却带着宋应星、项峰等人开始在各个工坊间巡查。

最近这段时间他都是一离开文华殿便赶来军器局,推进工艺标准化的事情。

这间工坊里虽空无一人,但工匠们在昨日收工时已将所有工台收拾地整整齐齐,咋看上去还颇有些现代化车间的味道。

朱琳走到成品堆放区,随手挑出两副铳机,又取出工具仔细测量了一番,虽二者仍有些偏差,但总体来说已可算作通用件了。

他转身从一旁的徐尔路手里接过一副没装铳机的燧发铳,将手中铳机安了上去。铳机和铳床间非常吻合,缝隙最大处也就两根头发丝的宽度,基本上固定好铳机便能装弹发射了。

他又看了铳机上刻的工匠名“李景”,满意地点了点头。这在后世似乎微不足道的事情,在十七世纪却是一个不小的奇迹。

要知道,这个时代的火铳都是纯手工打造,且工匠间各自为政,即使同一型号的铳,部件也无法相互通用。一支铳上的某个部件若是损坏,整支铳便只能拿给铳匠修理。

而他手中的铳床和铳机乃是两个不同工坊制出来的,能做到如何契合,说明工艺标准化已开始显现成效。

等工艺标准化成熟之后,便能进一步推行流水线生产模式。

这东西可是工业大杀器之一,能将大规模生产的效率提高数倍乃至十数倍!

而且流水线生产还有一个不可忽视的优点,便如制铳,以后就没有铳匠这个职业了,取而代之的是镗管匠、机括匠、铳床匠。如此一来培养工匠的难度又降低了数倍。

有了高效率的大规模产业,加上大批可用的工匠,实现大明工业化便不再遥远。

之后朱琳等人又走入一间制作铳管的工坊。镗床目前只有两部,还是鲁宁从苏记铁场带来的,拉膛线的设备也仅有三台,故而成品区仅摆了六七根铳管。

朱琳将所有铳管一一量过,却只有其中四根的口径符合01毫米的误差要求,其余几根的误差都已接近015毫米。

他转对项峰道:“核收还要更严格些,即使产量再低,也不能放任非标准的成品通过。”

项峰抹了把汗,忙垂目揖手,“下官谨记。”

朱琳又对宋应星道:“看来还是得成立‘核收司’才行,专设一司务负责核收。只有最后把关的人一丝不苟,工匠们才能严格执行标准化流程。”

“是,学生明日便办。”

其实七分之四的合格率已让朱琳比较满意了,毕竟工艺标准化开始推行还没多久。

即使以后保持这个成品率不变,倾江西、福京两地铳匠之力,制出三万支线膛铳的成本已能勉强接受了。这比四千支铳管力量仅有二百多支能用做线膛铳的情况已好了十几倍。

而且可以预见,随着工匠们越来越熟练,成品率肯定会不断提升,早晚有一天,线膛铳的成本会降到与燧发铳接近的程度。

他遂吩咐项峰,“即日起,军器局便全力赶制二型猎兵铳,所需费用直接由宋先生报给我。”

“下官遵命。”

朱琳又转对徐尔路道:“铸炮方面为远最为擅长,一应工艺标准化的事情便交给你负责。哦,对了,往后铜放开了用,不必担心。”

“是。”

等这数万支线膛铳列装龙卫军和破虏营,再加上大量规格统一的野战炮,明军的战斗力将实现对建虏的绝对碾压。

朱琳心中长叹,届时便是纵多尔衮拼上数十万大军,也绝不可能阻挡他率军北伐,光复两京的步伐!

“待福京军器局工艺标准化之事告一段落,宋先生和为远还要再去江西,在赣州军器局和苏记铁场推行标准化。

“最终,所有工部隶下的工场皆要完成工艺标准化改造,并由朝廷行为影响到民间工匠。届时,只福京一地,军器、民具的产量便能远超建虏。”

在场几人没想到自己所为竟有如此巨大的作用,皆肃然揖道:“学生(下官)定倾力而为!”

正说着,便见石霖快步而来,对朱琳禀道:“大人,朱阁部求见。”

“朱继祚?”朱琳微微皱眉,“有什么急事让他都追到这儿来了?让他去军器局正厅吧。”

“是。”

片刻后,朱琳来到正厅,朱继祚忙上前施了礼,未等朱琳问,他便急道:“殿下,当是今日正午的事儿。和兰人在南澳山附近炮轰以西把尼亚人给闽南运粮的海船,击毁一条,伤两条。随船的礼部主事亦被炮火所伤。”

南澳山是诏安以南的一座海岛,距离诏安不到百里,和兰人竟大摇大摆地跑到这里袭击来大明的商船。

第二百九十一章 夷敌环伺

“太嚣张了!”朱琳闻言用力拍在桌子上,怒道,“和兰人窃据东番经年,我没去找他们算账,他们倒跑到大明沿海闹事?!”

此时的荷兰,正是历史上最为强盛的时候。

其造船业雄居世界之首,近在阿姆斯特丹便有上百家大小造船厂,而且技术也是世界最前列的。

此时荷兰全国拥有一万五千多条商船,吨位接近全欧洲的四分之三,海上贸易几乎尽被其垄断,故而得到了“海上马车夫”的称号。

同时荷兰的舰队也极为强大。虽然由于荷兰沿岸水浅,他们没有建造重型战舰,但在战舰数量上,却比居于欧洲海军二、三位的英法两国战舰总和还要多一倍!

凭借强大的海军和规模庞大的商船,荷兰人的西印度公司牢牢把持着西北非与美洲之间的贸易,且在北美还有大片殖民地。

而荷兰东印度公司则负责控制亚洲贸易。他们凭借远东舰队先后在爪哇和马六甲击败西班牙舰队,已经实现了对东亚贸易的垄断,还一直占据了大明的台湾岛。

西班牙人在欧洲被荷兰人击败,远东的海上力量更是差得远,故而仅能依靠在吕宋等地的殖民地,从荷兰人嘴里讨点残羹冷炙糊口。

先前荷兰人怯于郑芝龙庞大的舰队,在大明沿海还算老实。他们虽有垄断大明海上贸易的举动,但每年都要给郑芝龙上缴一笔税金。至于在大明沿海随便炮击商船,他们是断然不敢的。

不过眼下郑芝龙带了所有的战舰投靠了建虏,大明朝廷数十年依赖郑芝龙的舰队进行海防,自己手中几乎连一点儿像样的战船都没有。

荷兰人正是看到了这一点,才敢在南澳山附近耀武扬威。击沉西班牙人的运粮船,一方面是警告西班牙不许染指东亚贸易,另一方面也是对大明示威大明的沿海是他们的天下。

“我们的人伤得重不重?”朱琳先问朱继祚道。

“回殿下,好在吕望只是被大炮的冲力掀翻,仅受了皮外伤,将养些时日当自无虞。”

朱琳点了点头,“没事便好。”

“殿下,这和兰人殊为跋扈。”朱继祚斟酌道,“然,水师眼下缺少舟船,您看,是否要以西把尼亚人停止运粮?”

“不可。”朱琳摇头,闽南的粮价虽是控制住了,但旱灾欠收却是现实存在的,多运些粮食来有益无害,而且也不能让和兰人开了在大明沿海为所欲为的先例。

他吩咐朱继祚道:“我现在便回府,你带那个和兰特使伯特曼来见我。”

朱继祚忙揖道:“下官这便去。”

朱琳随后吩咐石霖备车赶回王府。车上,他不禁眉头微皱,荷兰人打的是西班牙商船,看似对大明无关痛痒,实则却极为严重。

这事关重要的海上贸易。

如今以江西、福京两地的情况,一年税收能有四五十万两顶天了。即便以后将两广、云南都收归朝廷治下,总税收大概也就一百万两上下。

这还得一直风调雨顺才行。便如说闽南这般大灾,非但一两年内收不上来税,还得补贴些进去。

这点税银还要应付官员俸禄、水力修筑、皇室花费等等,剩下仅是支付北伐明军的粮饷消耗,怕都会捉襟见肘。想要再有些闲钱投入工业发展、交通建设之类,根本就是白日做梦。

是以朱琳从一开始便计划以利润丰厚的海上贸易来补贴国家财政。

便如郑芝龙一家的船队,每年和日本、东南亚等地的贸易纯利就有三百万两左右,另有荷兰人付给他同样数额的税金。

且除了郑芝龙之外,福京还有大量靠走私为生的海商,他们的利润加起来怕也不在郑芝龙之下。

这还是郑芝龙让将除了日本、东南亚之外所有的海外贸易都交给荷兰人垄断的结果,而且即使日本和东南亚,荷兰人也分去了至少一半的贸易量。

十七世纪的大明,生产着全世界利润最高的商品瓷器、丝绸、茶叶等等,现在还加上了精钢和水泥。可以说,只要有海船不断进出大明的港口,全世界的白银便会源源不绝地流入大明。实际上欧洲人拓展海外殖民地的最大动力之一,就是到处掠夺白银,以便购买大明的商品。

若能让大明朝廷掌控这些海外贸易,他估计每年至少有近两千万两的收益!届时财政问题对大明来说简直不值一提。

同时在军事上,有了强大的经济后盾,他便可以大量投入制造先进的武器,扩大军队规模,对建虏形成数量和质量上的绝对优势。

但眼下的情况,荷兰人却想趁大明水师青黄不接之际,自己垄断东亚所有贸易。

其实自从他们来到台湾,就无时无刻不在朝这个方向努力。只是因为之前一直被郑芝龙以绝对优势数量的战船压制,这才不得不向郑芝龙缴纳大笔税金。

朱琳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实际上,因为欧洲距离大明太远,荷兰庞大的舰队根本无法开来,他们在远东的海军力量并不算强大。

他记得时下荷兰人驻扎在台湾的主力战舰不过五条,其中只有两条是四级护卫舰,有不到四十门火炮,排水量接近六百吨。

而其他三条则都只是大点的双层武装商船,排水量至多五百吨。

除此之外便都是些二三百吨甚至更小的商船了。

但就是这样一支舰队,却能在大明沿海耀武扬威,究其原因,只是因为欧式的盖伦船结构更适合搭载更多的火炮。

大明的海船也有五六百吨的,但是通常只在船首和船尾装炮,火炮不超过十门,重炮则只有三四门。

而同样大小的盖伦船却能够搭载四十门大炮,其中超过三成都是十八磅以上的重炮。

于是在交战时,荷兰人的战船几乎可以以一当十,一次齐射便能摧毁大明的主力战船。而大明的战船却受限于火力,必须六七条以上同时围攻,才能伤到欧式战船。

第二百九十二章 振兴经济

故而大明在与和兰人进行海战时,通常要利用数量优势和轻快的纵火船才能取得优势。

当年郑芝龙就是集结了近十倍于和兰人的舰队,以大船牵制,配合海量纵火船偷袭,方才将他们击败。

只是眼下莫说要大明水师拿出五十条大船和数百条小船,便是一条四五百顿的战船也没有,纵火快船也不会超过二三十只。

没有强大的舰队,海上贸易便无从谈起。朱琳又叹了口气,除了和兰人之外,郑芝龙带去山东的舰队同样也是心腹大患。

现在他们应当正在莱州或是文登一带扩建军港及船坞之类,等这些后勤设施修筑完毕,多尔衮定会派这些战船来福京沿岸袭扰。

这些麻烦都只有一个解决方案组建强大的水师。

朱琳前脚刚进王府,朱继祚后脚便带着伯特曼到了。

荷兰特使趾高气昂地进了正厅,刚欲躬身行礼,余光便瞥到了一旁怒目而视的石霖,只得极不情愿地屈膝跪倒,“拜见辅政王殿下。”

“起来吧。”朱琳盯着他道,“知道我为什么招你来吗?”

伯特曼装作笑逐颜开状,“殿下难道是要与和兰签订通商协议了?”

朱琳见他装糊涂,冷声道:“你们和兰人也太放肆了,竟敢在南澳山开炮击沉为大明运粮的商船,还伤了我礼部官员。”

伯特曼收起了笑容,“殿下,这次可是以西巴你亚人违反协议,擅自出现在大明海域,我们只是提醒他们一下而已。至于船上有大明的官员,这我们也未曾料到。”

“你也知道那是大明海域?”朱琳依旧声如寒冰,“那么东印度公司打算怎么了结此事?”

“没什么好了结的。”伯特曼气焰嚣张地哼了一声,“殿下,倒是通商协议得尽快签订。我要提醒您,我们的舰队就在金门附近。”

“通商协议?”朱琳摇了摇头,“没有通商协议。我就直说了吧,这次的事情,东印度公司要向吕望,就是被你们火炮所伤的大明官员,赔偿汤药费五万两。同时向大明朝廷递交文书致歉。

“还有,以后禁止你们在大明沿海八十海里内攻击商船。至于你们和以西巴你亚那点破事你们自己处理。”

伯特曼简直以为自己听错了,好半天才反应过来,“这些条件东印度公司是不可能答应的!”

他差点脱口而出,说一句“殿下是不是脑子坏了?”

朱琳微笑着望向他,“我还告诉你,刚才所说的这些,和兰只要有一条不同意,以后便别想在大明做成一笔生意。”

“殿下,我不妨直说,东印度公司实际上已经垄断了大明的海外贸易,我们便是不同意,您又能如何?”

朱琳一字一顿道:“我,会宣布海禁。”

“海禁?”伯特曼一愣,“您不能这么做,这会让你们也遭受损失……”

“没关系,”朱琳摇头道,“大明在隆庆开关前已海禁了二百年,我们早就习惯了。

“不过,若东印度公司不与大明通商,不知道能撑多久不倒闭呢?”

“你,”伯特曼只略一思索便有些急了,“我再次提醒你,我们的舰队……”

“我便海禁了,你的舰队又能如何?”朱琳身体向前探出,“你们在东番岛不过两千兵,敢上岸袭扰试试,当年的倭寇就是你们的先例。”

“不,可是……”伯特曼脑门淌下一缕汗水,在海上他们横行无忌,但上岸挑战大明却真没这个胆量。

“我也不妨告诉你,眼下朝廷里赞同海禁的官员不在少数。我明日早朝宣布海禁,下午你们便休想买到一寸丝一两茶!”

“你……你休想吓唬我!”

朱琳靠在椅背上,缓声道:“那你尽可试试看。”

伯特曼愣了片刻,换做商量的口气,“这得容我回去和总督大人商议。”

“给你五天时间。五天过后没有回复,大明即刻宣布海禁。”

“五天,好……”

朱琳见他便欲离开返台,又冲他招手道:“哦,对了,告诉你们总督,若这次的事儿让我满意,我还有件买卖给他做。”以眼下大明的情况,却也不宜将荷兰人逼得太狠。

伯特曼想起上次粮食换精钢、仙石粉的事儿,忙颠颠转回,“请殿下明示。”

“我需要铜,大量的铜,可用丝绸、茶叶、精钢之类交易。”

伯特曼心中大喜,虽然荷兰常从东番或日本贩运铜矿石到大明,但都是零星交易,若大明朝廷能海量购入,确是一笔不错的买卖。

“我一定转达总督阁下。”

待伯特曼离开,朱琳也是疲惫地揉了揉额头。

他刚才拿海禁作为筹码也实在是不得已之举,实则现在大明比荷兰更需要海上贸易。但他也知道,荷兰人不敢赌。大明是东印度公司的经济命脉,若丢了远东贸易,将对荷兰与英法的海上争霸产生极为不利的影响。

他还未及歇一口气,又有官员将近来工部的费用清单以及请银的奏章送来。

朱琳看那清单结尾处的数目,不禁倒吸一口凉气,仅是最近半个月,福京军器局就花掉了四万三千多两白银。

郑广英专门派了锦衣卫的番子在军器局盯着,故而当没人敢在这里面动手脚。

朱琳又仔细看了明细项目,大多是修整技工学堂、改造工坊、购制工具、购买原料的支出。看来这工艺标准化改造所需花费也不在少数。

再看那份请银的奏章,他更是眼角一跳项峰和徐尔路两人,共预算前期制八千支二型猎兵铳、八门九磅炮、十二门六磅炮,一共请拨十五万两白银。

户部库房里倒是还有二百多万两,但眼下可是只有出项没有进项,用一点少一点。

这还只是福京军器局一处,待龙南、赣州等地军器局完成工艺标准化改造,开始大量上马造武器,恐怕也得这么多银子投进去。

朱琳苦笑摇头,他原本还想在近期兴建一批建钢厂、玻璃厂之类,但照这个花钱速度,还是暂且缓一缓吧。

他合上奏章,心中愈发坚定了建设水师的决心。有了强大的水师,才有不受荷兰人控制的海外贸易,国库才能逐渐充盈。

第二百九十三章 重启船厂

实则前一阵朱琳已了解了些福京造船业方面的情况。

虽然大明自隆庆朝时明面上已解除海禁,但实际至开放了月港一个通商口岸,同时禁止三桅以上大船下海。

在如此政策之下,建造大船为生的船厂、工匠们都不得不转行改造小船。长此以往,莫说民间,便是水师的战船也是越造越小。

在永乐年间,福建只需大半年时间便能造出近七十米长的坐船,排水量超过一千五百吨。而到了现在,便是五百吨左右的大船也仅有福京、广东、浙江的个别船厂能造,至于更大型的舰船,大明已几近无法生产。

他既已决定要将建造战船水师之事的优先级提前,便不再多做耽搁,先去书房将《发展纲要》中关于水师的细节方案取出整理,又吩咐石霖将工部负责造船的官员叫来。

约莫半个时辰后,石霖带了两人返回王府。

为首的乃是名叫庞筑的工部员外郎。由于宋应星和徐尔路都在忙军器局工艺标准化的事情,而方以智在负责兴建福京格物学府及配套实验室的事情,故而他便是此时工部职务最高的官员。

两人上前施礼已毕,庞筑为朱琳介绍身后之人,“禀辅政王殿下,此人便是都水清吏司主事关向云,自隆武朝至今,皆是他负责船务。”

朱琳对这个关向云倒有些印象,他是工部旧吏中为数不多的几名仍在留任之人,遂点头道:“眼下福京比较大的造船厂有哪几处?”

那关向云闻言踌躇好一会才道:“回殿下,黄崎、同安、永北里等处都有船厂。”

“其中哪个能造一千料战船?”他说的这一千料乃是明代造船常用单位,若换算成官制福船,排水量大约在五百吨左右。

关向云却脸有尴尬之色,“殿下,工部属下船厂,只有永北里那处能造六百料船……”他随后接道,“倒是南安尚能建造千料战船。”

朱琳皱了皱眉,“听你的意思,南安的船厂并非工部所属?”

他旋即想了起来,南安那不是郑芝龙的老家吗?

果然,关向云答道:“回殿下,乃是郑逆私人所建。”

“便是郑芝龙的也无妨,只要能造出战船来。对了,那船厂情况如何,什么时候能开工?”

关向云却支支吾吾说不出个所以然来,郑芝龙船厂的情况他怎能了解情况。

朱琳无奈吁了口气,忽而想起一个人来,于是转对石霖道:“去把大木找来。”

“是!”

他又问关向云道:“那永北里的船厂造一条六百料船需要多久?”

关向云又是想了半晌,才含糊道:“回殿下,少则半年,多则十个月吧。”

这也难怪,自他任都水清吏司主事主事以来,朝廷就没下过任何造船任务,他几乎天天窝在署衙里,对船厂的事儿也不甚清楚。

“若要将船厂扩建至能造千料船,尚需多久?”朱琳眼下急需的是能跟荷兰人一较长短的大型战船。而六百料船做商船都显小,怕是连十八磅炮都装不下,打仗时用根本使不上劲。

“这,即使扩建了船台,恐怕也没有工匠会造大船……”

朱琳顿时一阵头大,十七世纪,大航海的时代,大明工部竟连能造五百吨帆船的工匠都找不出来。

他又问了些船厂的情况,便见石霖进屋通禀,“大人,朱侍郎到了。”

朱琳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郑成功已升任兵部右侍郎,旋即笑道:“快让他进来。”

郑成功进屋敬礼,“拜见殿下。”

从石霖离开到此时还不足两刻钟,朱琳奇道:“怎这么快便到了?”

“回殿下,属下正带人巡视城中警员,恰遇到石将军。”

朱琳点了点头,他让郑成功负责原姜正希所部改制,如今那些士卒皆已转为警察,负责天兴府治安。

于是他随口问道:“军队转制可还顺利?”

“回殿下,这四千多人已尽分予城中十一个警局,建制清晰,服饰、器具齐整。

“新晋警员暂由龙卫军带领巡逻,倒是颇为有序。他们每隔一日还由龙卫军军官进行操练、讲述警员守则,属下估摸再有一两个月,这些人便可堪用。”

“警员们对转制可有什么意见?”

“自是没有。”郑成功道,“如今他们每日仅上工五个时辰便可返家,不用挤在军营之中,更无疆场对敌之险。饷银,哦不,工钱也比原先多了一倍以上。

“是以非但没有怨言,还皆言转制乃是殿下恩泽。”

“这就好。”朱琳满意点头,又转问道,“对了,木大可知南安船厂现在情况如何?”

郑成功从泉州返回不久,对那边情况最为熟悉,忙揖道:“禀殿下,郑逆逃离泉州之时,将船厂的物料之类付之一炬。

“据闻其原本还想将工匠带走,却因章国炫章义士夜袭军港,烧了他后军船队,这才未及令工匠登船。

“如今船台、器具等都还堪用,尚有工匠两千三百余名。”

“那将这些工匠聚集起来为朝廷造船,可有难度?”

“定召之即来。”郑成功道,“郑逆北逃之后,船厂便已闲置,船匠们无船可造,便无人发放工钱,正苦于难以度日。

“殿下若复将船厂启用,却是救了这两千工匠。”

“如此甚好。”朱琳当即决定,“你将军队转制一事交予余新,明日随我去趟南安。”

“是!”

他又看向关向云,“关主事,你准备一下,即刻动身赶往永北里船厂。对了,让宋侍郎调几名熟悉工艺标准化的人同你一起去。

“到了之后先令工匠将手中的活计都停下,预备木料,规范流程,等我后续吩咐。”

“下官遵命。”

待郑成功、关向云等人离去,朱琳又让石霖将张家玉召来,先问他道:“如今天兴府中能调动的龙卫军有多少人?”

张家玉略思索了一下,拱手道:“回殿下,留**百人管带警察,余者当皆可随时听令。”

“那便是有四千多人了。”朱琳点头道,“你即刻召集龙卫军整备,明日一早随我出发去南安。福京还有些麻烦事未处理,便先从泉州开始吧。”

第二百九十四章 策动逃兵

随后,朱琳又招来宣部和户部官员布置一番,直到深夜方才睡下。

数日之后,数千龙卫军言泉州桃林溪南下,直往郑芝龙的老家南安而去。军中重骑兵和炮兵营皆满员随行,竟似要打硬仗的架势。

朱琳、张家玉以及几名工部官员也在队伍之中。

“那郎经业的军营驻地距离此地还有多远?”

张家玉勒马取出地图,又四下对照一番,指向远处溪流拐弯处,“回殿下,已过安溪数十里,当就在十多里外。”

“朝廷旨意应已到那儿了吧?”

张家玉拱手道:“昨日礼部李大人便已出发,郎经业定已接旨。”

朱琳点了点头,他这次借着去南安重启造船厂的机会,还要将一件拖了很久的事情一并解决了。

当初建虏大兵压境,隆武几乎是孤身南逃。而福京境内数万明军竟无动于衷,听凭郑芝龙一道“不许抵抗”的命令,便真的约束士卒,眼看着清兵肆虐。

后来朱琳又以朝廷名义下令福京各地驻军截击建虏,仍不见有人听命。便是到了杉关大战之前,也仅有陆畅和宋锦程的六千人马前来增援。

如今建虏已破,立功将领自然依功封赏,而这些吃着大明俸禄却不遵朝廷调令,避敌畏战的家伙却还未得惩罚。

他们自以为人数众多,定然法不责众,朝廷为求安稳不会拿他们怎样。

但朱琳却非常清楚,这些军官乃是大明的毒瘤。若非自己这个特殊存在,福京早就因为这些人的不作为而被建虏所据。

而历史上,在福京陷落之后,这些军官皆以最快的速度投靠了满人。然后他们立刻便转头南下,助建虏攻打广州,之后又和郑成功的北伐大军搏杀。

让这些人一直逍遥法外,那些从龙南一直到杉关,为大明抛头颅洒热血的龙卫军士兵怎能不心寒?

此外,还要让天下看到,朝廷令出不奉者,断不会有好结果,朝廷威望不容质疑!

这个郎经业便是其中代表人物,手下七千大军,驻地又距离南安最近,正是做榜样的好材料。

龙卫军行至桃林溪下游郎经业大营四里之外停了下来,挖战壕,设拒马,骠骑兵外出数里巡逻,亦然一副准备开打的架势。

但在郎经业大营外不到半里处,却有兵部官员摆了桌椅,拉起巨大的条幅,上书:大明兵部军队转制点卯处。

身后还有十多顶帐篷,显然没打算很快就离开。

在不远处的大营中,郎经业正攥着昨早上部送来的圣旨对部将怒吼:“转制?还不是想夺老子兵权?!把老子的兵搞去做什么警员,做梦!”

他身旁的中年军官小心翼翼道:“将军,这总不能抗旨不遵吧……”

“我便拖着如何?”郎经业冷哼道,“我不说不转,慢慢来呗,拖他个一两年,最后还不是不了了之。

“我还不信朝廷敢把我怎样,现在整个福京数万明军可都看着咱们那。若他辅政王敢来硬的,那些个家伙们定然串联闹事,我看他到时候怎么收场?!”

他正说着,便有侍卫进来禀报,“将军,有士卒询问是否要去营外点卯转,哦,转制。”

“转个屁!”郎经业怒道,“谁他娘的敢出营一步,老子砍了他!”

他话音未落,又有探马慌忙赶来,离得尚远便高声急道:“将、将军,不好了,朝廷派兵堵在大营北侧,正在结营!”

郎经业闻言双股一颤,忙问道:“来了多少人?”

“约莫四五千。”

他转对副将道,“传令,全营戒备,我就不信四五千人能把我怎样!”

那探马又接道:“禀将军,看旌旗、服饰,似乎是辅政王麾下龙卫军。”

郎经业愣了一下,仍强自道:“不怕,朝廷定不敢动粗。”

然而,很快便有隆隆炮声传来,虽未见炮弹落下,但那惊雷般的声响仍是令人肝胆剧震。

郎经业营中士卒被这声势震慑,均是抱着兵刃缩在寨墙之下,在炮声的间隙却还交头接耳着。

“诶,其实朝廷这什么转制挺好的。我那傻外甥数月前才从军,前不久转做了警员,如今每月饷银一两五钱!”

“我也听说了,只用挎了刀在街上溜达几个时辰,再回营坐几个时辰,便能回家。”

“不用打仗吗?”

“打个屁啊,最多就是收拾城中混子。都不用动手,刀一亮出来就吓趴了。”

“有这般好事?却不知将军为何阻我等前去?”

“听说兵部的人就在营外,去点个卯,过几日便能在安溪当差了。”

一阵炮声打断了他们的对话,几人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点了点头。

与此同时,宣部开始在安溪、南安附近宣传军队转制一事,并号召郎经业营中士卒的家属前去探营,朝廷拨发路费。

但凡家中有人在郎经业那当兵的,听闻饷银翻翻,又不用整日待在军营中,无不立时心动。

加上能“公费旅游”一趟,两日见,便有上万人来到郎经业军营外,或严词喝令,或声泪俱下,总之一个要求赶紧去兵部报道,转做警员。

一边是大炮震得耳朵疼,一边是亲人哭诉,郎经业大营一到天黑便人头攒动,十几甚至几十人地结伴逃营。仅两天工夫,他所部人马便几乎少了四成!

而除了郎经业自己的百余亲兵,纵是派其他人出去拦住逃兵他都不敢往往是两拨人一齐消失无踪。

待四五日后,郎经业见再也弹压不住,只得奉旨出营,与兵部官员交接了手续。营外炮声才终于停了下来。

郎经业和其百余亲兵却仍留在寨中兵部仍令他任原职,驻地不动。只是大营已空空如也,却不知他这算是什么参将。

张家玉又让人对郎经业所部士卒进行了细细鉴别,那些兵痞油子只给了遣散银,令其返乡,余者才分置安溪附近,开始警员培训。

很快,郎经业这边的事情便传遍整个福京,同时兵部宣布在整个福京范围内进行军队改制。

第二百九十五章 尽除旧式军阀

连兵力最强,驻扎在郑芝龙老家附近的郎经业都接受了朝廷转制,福京各地的军阀们见状基本都放弃了抵抗,将所部兵马交予兵部改编警察。

至于士卒们,那更是兴高采烈地返回原籍,无不衷心感佩辅政王殿下大恩。

当然也有例外,便如建宁府政和总兵魏昂,就因不愿失去兵权,竟带领所部四千兵马欲偷出仙霞关,北上浙江投靠方国安。

不过朱琳早已严令仙霞关守将,未得朝廷调令任何人不得出关。魏昂骗关无望,又见关上守军不到千人,竟下令攻打关隘。

但仙霞险关易守难攻,当初若非郑成功施计夺下城门,便是龙卫军想要攻下这里,怕也得付出极大伤亡,更遑论魏昂手下的杂牌军了。

刘国轩得闻仙霞关有异,立刻与林耀天率部从衢州南下增援。不想待他们三日后赶到仙霞关时,魏昂所部已经逃散了大半。

林耀天的义军仅一次突袭,便将其彻底击溃,并生擒魏昂于阵前。

天兴府的文官们嗅觉何等敏锐,见辅政王殿下令兵部大行转制,实为架空各地军阀,便知定有一场风暴来临,这可以获取政治资本的好机会。

他们正苦于难以参与其中,便闻魏昂聚兵谋逆之事。

一时间以都察院为首的言官们简直如打了鸡血一般,弹劾魏昂的奏章在文渊阁堆了三尺厚。

很快,言官们便发现弹劾魏昂已无新意,目光随即又转向其他被削了兵权的军官。

这些军阀自没有一个屁股干净的,以前这些人拥兵自重,文管对他们还颇有些忌惮。但现在都成了光杆司令,谁还拿他们当回事,一时间有的没有的破事全给揭了出来,奏章耗数量之多,以至于黄道周熬了两个晚上才勉强看完。

很快,又有聪明人将这些军阀们数月前不奉辅政王之命,消极避战的事情大书特书一番,立刻又掀起一拨弹劾**。

朱琳原打算先稳住这些军阀,等他返回天兴府之后再统一收拾。却没想到他人还在泉州,内阁便已经把处理章程拟了出来,快马送到南安请他批示天兴府实在是“群情激奋”,效率不高不行啊。

此次一共涉及军官七十四人,从参将、指挥同知级别到千总、百户都有。再看每个名字后面的罪名,最少的也有十多项,“通虏”、“谋逆”比比皆是。至于如贪污**、吃空饷、怯战避敌之类,更几乎是人人没跑。

而处理意见也都基本大同小异,从灭族到斩立决不等,后面是兵部、刑部的签印,说明朝廷的意见完全一致。

朱琳也不客气,就在南安船厂的施工现场,趴在一根十多米长的榉木船材上签了字,又盖上印,转手交给内阁派来的官员,“就这么办。回去用了玺,即刻发布福京各地执行吧。”

而后他又修书一封给张家玉,要他严密监视被弹劾的军官动向,谨防他们狗急跳墙。如有必要,可先率军平乱,再补请兵部调令。

可以想见,此次大范围处理了不从朝廷调遣的军官之后,明军内部纪律性定然会有显著改善。前车之鉴放在这儿,谁还敢吃了豹子胆不把朝廷的命令当回事?

而且将这些顽固的旧式军阀处理掉,也更有利于后面的军事改革顺利开展。

等两所军校的学员大量毕业补充进龙卫军和破虏营,便是明军全新的开端精锐、高效、士气高昂,配合大量的先进武器,结果必然是战无不胜!

军队转制之事便算是告一段落,朱琳心里也是松了一口气,眼下便可集中精力进行南安船厂的复产工作了。

他转头望向远处一大两小贴在海边上的平整缓坡,若没人告诉他,他绝不会想到那便是船台。

据工部员外郎庞筑告诉他,需要造船时,便会在那缓坡上铺设大量倾斜的木条,而后在木条上铺设龙骨并已大量木头支架撑住。

随着船体不断建成,用于支撑的木架也越来越多。直到整条船建好,方才拆除支架,以滚木垫底,辅以大量油脂,用绞盘拖住船身,沿滚木缓缓划入海中。

至此,这船便算是造好了。

而这所谓船台四周还有不少空地,上面建了些简单的工棚,乃是堆放工具、绳索,以及加工木料,铸造铁件的场所。

还有一处还被烟火熏过一般,正是堆放造船用的木材的地方,被郑芝龙一把火烧光了所有物料。

直到几天前朱琳到这之后,才令人收拾了地上残留的废料,又让庞筑找来工匠重修库房。

总体来说,这和他想象中那种细致且井井有条的船厂相去甚远。可以预见,以这种简陋的船厂的效率,等他需要的大明水师建起来,大概朝廷财政都已崩溃几次了。

好在他这两天摸清了船厂整体状况之后,心中已有了些整改的方案。

例如船台这一块,便可以先修建木质滑轨,上面用纵横交错的木杠搭成架子,木架下面安装大量轮子。而新船便在这平台之上建造。

这种船台一来能使船体保持远离地面,阴雨天免受脏水浸泡。

要知道,木质的龙骨之类一旦浸泡过渡,则必须等其晒干方能继续后面的工序,否则潮湿的木头极难开孔且容易变形。如果遇上连阴雨天气,光是等待晒干木料就得浪费几十天时间。

二来这种滑轨对新船入水有很大帮助。以往用滚木将船滑入水里的方法,需要铺设滚木,涂抹油脂,光是这一步便要耗费数天时间。而且会对船体有不小的磨损。

但如果使用滑轨将船身连同下面的木架一起划入水中,则省时省力得多,又不会磨损船体。

而且一条船下海之后,将木架拖回,几乎立刻便能开始新船的修建。用传统方法则需先清理滚木和油脂,再从头铺设倾斜的木条,至少又得耗费数日。

这还没算使用的上千斤“润滑油”的价格。这个时代油脂价格昂贵,虽然用于新船下水的油乃是桐油以及各种乱七八糟的油脂倒在一起,而且还能回收利用一部分,但即便如此,一条千料大船下水所耗费的油脂价格也在百两以上。

第二百九十六章 南安船厂

其实这种船台也是朱琳自后世的资料上看到过的。至清代晚期,这种船台才在广东、福建等地出现,而欧洲人却在十六世纪末便已开始使用类似的技术了。

不过由于朱琳的出现,却将东西方的造船技术差距瞬间缩短了一百多年。

另外他还打算用石子加仙石粉,也就是水泥,铺设船厂几个主要工作区的地面,以及连接各个区域之间的道路。

由于船厂占地面积极大,故而只能露天昨夜。以船厂现有的这种沙土地,虽经过了一定的夯实处理,但只要下了连阴雨,至少得停工七八天。

但如果有了水泥地面,至多半天时间便能重新开工。

虽然仙石粉对外售价极高,不过这东西实际上就是用粘土和石灰石烧成的,成本其实并不算高。为了能尽快打造出有战斗力的大明水师,这点钱朱琳是绝不会舍不得的。

至于锻造、钻孔、打磨、切割等工具,他是肯定要给船匠们全套更新的。

除了这些“常规”的升级之外,他手中还有一项远超这个时代的“大杀器”,那便是后世造船时必备的龙门吊。

当然,限于现有条件,他能做到的程度和后世肯定有差距。由于缺乏合适的锻造技术,眼下就只能用木头搭建框架,承重能力和自重都要比钢制框架差很多。

而且起重设备也只能靠人力手摇绞盘加滑轮,最多使用畜力绞盘,不过拉起一吨左右的物料应该问题不大。

同时龙门吊前后移动也只能使用畜力,不过朱琳设计将龙门吊搭在木质轨道上,移动起来应该也不算太难。

而这东西一旦投入使用,那简直能将造船的效率翻上几翻!

龙门吊这东西实际就是一个巨大的“n”字形起重机,横跨在待间的船体之上。当造船过程中需要将较大的部件固定在船身某处时,便是这东西一展身手的时候。

十七世纪传统的造船方式,一般是那里需要安装大部件,就在哪里建起一座金字塔形的木架。而后数百人合力将沉重的部件拽到木架顶端,再缓缓挪到船身旁,其他工匠上前固定。

等这一个部件装好,木架便失去作用,又得重新拆掉,拿去下一个地方安装。

这个过程光是拆装木架,便要耗费大量时间,更不用说吊起部件和挪动的过程更是费劲。

但龙门吊就能很好解决这些问题。

整个龙门吊是沿着滑轨来回移动的,将需要安装的船身部件吊起,以牲畜拖动龙门吊移动至船身上方,缓缓放下,工匠固定部件。整个过程至少比传统方式要快上数倍。

而且龙门吊是可以重复使用的,又节省了大量拆装木架的时间。

其实这东西说穿了并不算多么复杂,但技术方面就是这样,往往一点灵感的迸发,就能带来巨大的提高。

然而就是这一点创新,你想不到就是想不到。人类常常是本办法用了数百年,才获得了一次灵感,得以突破创新。只不过朱琳把这些灵感提前带给了大明。

他正思索着船厂技术改造的事情,就见郑成功扬鞭而来,到近前翻身下马,抬手敬礼,“殿下,这附近两千余名船匠已全部召集齐了。”

这些船匠实则便是附近几个村子的村民,他们靠海吃海,祖祖辈辈以造船为生。此次郑芝龙倒台,各村皆怕自己也被牵扯进叛国大案,是以逃得到处都是。

郑成功召集了南安一些旧识,费了好大劲才算将他们重又聚拢起来。

朱琳点头道:“他们近日能否复工?”

“回殿下,几名族老都发了话,只要朝廷下令,他们立刻便可开工。”郑成功随即又皱眉道,“只是,眼下这木料却还没有着落。”

朱琳指着远处山丘,“这一路俱是参天古树,立刻使人伐来便是。”福建自古便是造船圣地,很大原因便是这里森林资源丰富,大量百年甚至千年巨木任人挑选。在木质帆船称霸海洋的时代,这里有着无可比拟的造船优势。

没等郑成功说话,一旁庞筑便拱手道:“殿下,初伐下来的木料湿气太重,直接用在船上很快便会走样、开裂。

“故而新木至少得阴干数月,大料甚至要经年干燥……”

朱琳闻言便觉一阵头大,他现在最缺的就是时间,遂皱眉道:“何处能购得木料?”

“殿下,普通物料倒是好买。但您要造千料大船,这龙骨、大梁所需的巨木却不易寻得。”

朱琳无奈道:“尽遣人手去找。价格高出五成之内都给我买下来。”

“下官遵命。”

朱琳又对郑成功道:“大木,将工匠们都招来吧。木料未到之前还有不少事情要做。”

“是!”

次日,船厂前的空地上,聚了附近村落里的两千多工匠。

朱琳原本想将船厂的政策当众公布一番,但一旁海浪声不断,距离远点儿的人根本听不见。

他无奈之下,只得让各村管事之人转去做木工活的工棚里。

当下有百余人步入棚中,又有当地知县为朱琳大致介绍一番。这些人中有十多名是村中族老,其他的则是造船时的主要技术负责人。

朱琳这才知道,原来外面两千余人大部分干的只是普通力气活,其中有三成左右是木匠,一成铁匠,另有些绳匠及制帆的篾匠等。

而实际负责整体施工及关键位置建造的,就是眼前这百十人。

他开宗明义道:“和兰人在我大明沿海耀武扬威,直接威胁到大明的海上贸易。如今朝廷急需大型战船,以驱外夷,定我海疆,以利大明与外邦货物往来。”

在坐的船匠们都是一愣,他们打生下来,还是第一次听说朝廷为了方便与夷人做买卖,而要大举制造战船。

他们的心立刻热了起来,朝廷造战船倒还没什么,但听辅政王殿下的意思,以后朝廷会鼓励出海贸易,那这商船还能少得了?

他们皆是靠造船吃饭的人,若是如此,往后何愁村中进项会少。

第二百九十七章 绩效考核与船务学堂

见众人反应不错,朱琳又继续道:“此次造船之事务必尽快尽善,是以除了要翻新船厂之外,还要诸位遵循新的制度。

“先说这工钱方面。”

工匠么听到“工钱”二字,立刻竖起了耳朵。

“所有工匠将按工种分为不同等级,级别越高的工匠工钱也越高。”

朱琳又示意亲兵将早已备好的工匠分级标准发给屋里的人,“由于时间紧迫,首次分级便交由诸村,依照这个标准来分。半年后工部会重新考评,如果发现哪个村给自己的工匠分级过高,工部会给予一定惩罚。”

各村族老身边自有识字的族人,为他们低声念那标准:“……木匠。

“初级。熟练使用刀、斧、锯、凿等工……熟悉木料种类、性能与用途。熟悉木料变形的预防和补救,以及木料防腐、干燥……能看懂图样,照图样加工木器,熟练使用称、量工具……熟练进行木料直、圆、曲等加工手法,会打眼、推槽、裁口、榫接……

“每月工钱一两八钱。”

“中级。掌握所有初级工匠技能。能根据要求,自行打样,加工物件内部复杂结构……能带领初级工匠进行大尺寸船件放平、打线、加工……熟练进行铁器、木器套合加工……

“每月工钱三两。”

“高级。掌握所有中级工匠技能。能带领其他工匠进行整船放模、部件结合、查错补漏……能指挥工匠进行新船铺架、入水……

“每月工钱六两。”

“大师……

“每月工钱十两。”

“特级大师……

“每月工钱二十五两。”

这些族老们看着那些工钱的数字,无不是两眼放光一个特级大师每月工钱就二十五两银,一年三百两!天,这一个人就够养活全村了!

不过当他们想起特级大师要求的“独立绘制全套标准工业图纸”、“精通镗、钻、磨、锻机内部结构”、“能指挥工匠完成滑轨船台、龙门吊的搭建”等等,将全村人滤了一遍,发现还真没一个合格的。

不过那高级工匠标准,他们倒是自认村中有不下十人能够达到。即使这些人加起来,每年也有超过七八两的收入,看来往后村里再不用过苦日子了,甚至还有族老开始考虑是不是可以翻新一下宗族祠堂之类。

朱琳在主位干咳了一声,他们这才反应过来,忙恭敬表示定尽会尽快将工匠分级,绝不徇私。

朱琳点头表示赞许,又继续道:“此外,船厂往后还会实行绩效工钱制。”

“绩效?”工匠们顿时一头雾水。

朱琳简单解释了绩效的意思,最后道:“总得来说,便是干得多拿得多。

“刚才大家看到的只是每天干五个时辰所得工钱,下工之后仍继续干活,便有多的工钱拿。此外,提前完成工部所下任务,还另有奖励。”

屋里的工匠们闻言均是不住点头,看来只要手脚勤快,以后的日子肯定越过越好。不过他们也听明白了辅政王殿下另一层意思若偷懒耍滑,那工钱便也会减少。

农业社会的手工业效率低下,虽然主要原因是生产工艺落后,但管理制度的缺失也是重要因素。

朱琳估计,就仅是工匠分级和绩效工钱两项制度落实下来,别的什么都不动,便能提高至少三成的效率。

要知道,管理在后世可是一门专业学科,可见工业社会对其重视程度。

朱琳虽然仅了解些皮毛,但即便是他工作的研究所里那一套简单的管理方案,放在十七世纪也能产生奇迹般的效果。

待工匠们情绪平静下来,朱琳又道:“此外,为能尽快多培养出工匠,我还准备在永北里建一所船务学堂,专教造船技艺。还望各村能选出些优秀人才前去任教。”

他这话一出,屋中众人却都低头不语了。

这个时代缺乏知识产权保护,谁把手艺泄露出去,很可能便会饿死自己。故而工匠们都是子承父技,宁愿失传都不教给外人。

朱琳料到会有这种反应,继续道:“工部现以增设‘专利司’,诸位将手中绝技去工部登记入册,往后任何人使用这些技艺,都要付给你银钱补偿。

“如此,便不必担心手艺旁落。而去船务学堂任师,朝廷负责安家,酬劳更比在此做工多一倍。”

专利司?工匠们心中一动,若是任何人用了自己登记的技艺便要付钱,那岂不是躺在家里都有银子送来?

当下便有人意欲报名,却被村中族老以严厉的眼神制止,只得偃旗息鼓。

朱琳等了片刻,见仍无人回应,心知专利的事情还未推开,必然难以取得人们信任。

他却也不急,只微笑道:“既然大家都不愿离乡,那我也只得去南洋找工匠来任教了。只是须得耽搁些时间。”

他这话说出来,众工匠们顿时有些着急起来。

南洋的工匠与夷人接触甚多,制船手艺绝对在这些人之上,若辅政王真能找来南洋的高手,那朝廷自然再看不上自己这点道行了。

倒不如趁手艺还值点钱,去那船务学堂赚些银子为好。刚才被族老压下来的工匠们心思又开始活络起来。

朱琳自不会去催他们,往后他肯定是要去东南亚搜寻优秀船匠的,但远水解不了近渴,短时间内还是要靠这些大明工匠传授技艺才行。

于是他跳过船务学堂的事情,继续说船厂的正事,“对了,在坐可有人会制夷人的盖伦船……哦,就是夹板船。”

欧式克拉克船或盖伦船因为都有多层甲板,与大明的船有显著差异,故而明代直观地称其为夹板船。

工匠们面面相觑,半晌,一位有功名在身的族老才紧张地揖道:“回辅政王殿下,先前平虏……啊呸,是郑逆,从东番找来两名工匠,倒是会造夹板船。

“待郑逆逃遁,这两个外乡人便不知所踪。眼下怕是无人能造了。”

朱琳皱了皱眉,又问那族老,“他二人定造不出一整条船来。当初和他们一起造夹板船的工匠可还在这儿?”

“回殿下,”他向四下一指,“这些人便都经手过。”

第二百九十八章 没有技术障碍

朱琳渼转问那些工匠,“船肋骨及船身倾斜叠加木板之类的方法你们可还记得?”

造船乃是需要上千人手的大工程,先前那两名南洋工匠只负责船体结构之类,具体建造却都是南安本地工匠来做。

是以他们大多数月前刚参与过夷船的制造,当下纷纷点头,表示都还记得。

“这便好。”朱琳渼面露喜色,“看来可以直接造盖伦船了。”

那些工匠相互对视,其中一人硬着头皮道:“禀殿下,草民们虽知道些打制船身的手段,但没那南洋工匠指挥,却无人明白整船构造……”

“这你不用担心。”朱琳渼笑着取出几张图纸交给工匠们,乃是这几日晚上画成。

他看过不少盖伦船的拆解图,甚至自己还有一条“宪法号”的模型,仅是画出整船结构倒是不难。不过加工工艺、材料选用之类细节,就只能依靠实际造过船的工匠了。

那十多名工匠接过图纸,费了好半天劲,加上庞筑在一旁帮着讲解,他们才算看明白了这些标准工业制图是怎么回事。

随之而来的便是无比的震惊——这图样绘制精细,尺寸标准清晰,而且从内到外,所有的结构都能从图中得到信息。

莫说他们这些建过夹板船的人,只要是个造船的熟手,有这些图样参详,想要制出夹板船都不是没可能。

“这图样就放在船厂,你们这些天详加研读,尽快制出小样。”

屋里所有的工匠闻言都是一愣,齐齐向那图纸看了过来,眼中尽是难以置信。要知道,这些大家都不会造的新船,便是模糊的图样都极为珍贵。

就如之前那两个南洋工匠,为了防止技术被人学去,甚至根本连图样都不画,全屏记忆指挥其他人造船。

而辅政王殿下不但大方拿出极为细致的图样给他们随意参详,而且还要他们制样出来!

制样便是用木头做出船的缩比模型,结构和真正的船一模一样。开始建造之后,便依照模型上的部件,等比放大加工,乃是造新船的首要工序。

可以说,能制出小样的人,对整船结构基本上就已了解了九成以上。

那造过夹板船的十多名工匠立刻激动道:“请殿下放心,草民们定竭尽所能!”

朱琳渼点头道:“这条船仅有八丈,排水量不到三百吨。等这条船造好,你们对盖伦船结构更为熟悉之后,还有条十多丈长,排水量五百吨的战船等着你们来造。”

随后他又对工匠们讲了排水量的概念,建议他们以后多用排水量来说明船只大小,而尽量避免用“多少料”这种模糊的单位。

工匠们眼中光芒四射——这么说以后还有新图样给他们?!几人就差要给朱琳渼跪下叩头了。

其实只要能学到新船的构造,让他们白干都没人有意见,更何况还有丰厚的工钱。众人当即赌咒发誓,一定拿出毕生的功夫,绝不误了朝廷大事!

等屋里再次安静下来,朱琳渼收起笑容道:“不过规矩咱们也要说在前面,这盖伦船的建造技艺只能在船务学堂内传授,如有违背立处重罪。

“此外,五年之内诸位不能离开福京。船厂自有锦衣卫暗中监视,日常还有警察负责人员进出,还望大家能够理解。”

“理解理解。”所有人都忙不迭地点头。这个时代九成九的人都是一辈子守在家乡,没事谁也不会离开福京。

当下又有工匠想起方才辅政王殿下招人去船务学堂授艺,他们还敝帚自珍。再看辅政王拿出的那份图样,其造船造诣怕不比自己这些人高出数筹。

其实朱琳渼也就知道船的整体结构,工艺细节方面他连村里最差的学徒都不如。

但工匠们都是先学基础,再学整体船型构建。是以他们心中皆是暗忖,待殿下那船务学堂里有人学成出来,能耐怕都在自己之上。自己手里这点微末道行眼下或许还值点钱,再捂着以后便是想去教都没人学了。

有十多人已暗下决心,便是族老拦着,自己也要去那学堂教徒弟。大不了举家搬去永北里,反正朝廷负责给安家。

……

数日后,原本要交付给西班牙人的仙石粉被运来了南安——他们的船刚被荷兰人击沉,暂时还不敢再次靠近大明沿岸。

南安知县发动了四千民壮,加上两千工匠,一起在船厂里忙碌着。

地面早已被夯实,有泥瓦匠不断将搅拌好的水泥铺在上面。

原本船台的位置处,一排四丈长,密集排布的方形木条,从船台一直延伸到海水中。

这些木条便是用来支撑船台轨道的枕木,上面相距一丈半的木质轨道已铺设了大半。

一旁还有工匠用坚硬的榆木打造支架和轮子。这些东西造好之后搭在轨道上,船台的基座便算是完成了。往后新船下水只需沿着轨道滑入海中,比以往方便了数倍。

而在船台外侧,还有两排相距五丈多的枕木,每侧枕木上铺了两条距离很近的轨道。

两个不到一丈宽,三丈多高的笼形木架立于轨道之上。木架下则安装着两排共十二个轮子,使得木架可以沿轨道方向来回移动。

正是龙门吊的两个支脚。

等四丈多长的木料买到之后便会架在这两个支脚上,再按照朱琳渼设计的图纸加上绞盘、滑轮之类,整个龙门吊便告完工。

施工现场由庞筑指挥,倒是井井有条。朱琳渼吩咐了他建造顺序和要领,只需不时来看看进展便可。

数日后,船厂除了龙门吊之外的其他部分已基本完工。工棚和船台下面的地面皆已水泥覆盖,一丈多宽的水泥小道四通八达,只是水泥还未干透。

崭新的一大两小三座船台,早没了当初简陋的样子,至少比眼下欧洲人的船台毫不逊色。

库房和工棚里更是井然有序,照搬福京军器局的模式,不同功能区域用木板隔开。工台上全新的工具摆放整齐,工具皆由工部统一制造。

标准工艺流程倒是还没完全敲定,毕竟造船这事情比铳、炮要复杂太多了,朱琳渼计划在半年之内完成这项工作。

第二百九十八章 盖伦战船

“下官拜见殿下。

“殿下,大料有着落了。”

朱琳渼正指挥工匠进行龙门吊绞盘的安装,便见庞筑一溜小跑过来,倒是记住了船厂内不用跪礼,揖手急道:“安平程记船厂存有各类大料三十多根,小料四千余,皆已阴干。下官派人装作要造私船与船厂接触,那程记东家还夸口说,‘若有必要,十日内还可调来二十根大料。’”

他所说的“大料”便是可以用来制造船龙骨、大梁的木料,通常长度都有五到十丈,甚至还有长达十五丈以上的。而小料则是造船肋骨、船板之类的木材,虽然对木料尺寸要求不高,但使用量却非常大。

朱琳渼大喜,船厂的升级改造工作当很快就能结束,正等着木料上船台。

他正要吩咐将这些船料全买下来,却听庞筑接道:“只是,那程氏听闻是要买船料,竟狮子大开口,要价比往常翻了两翻还多……”

朱琳渼皱了皱眉,心说明末果然多奸商,又问庞筑:“买下这些木料需要多少银两?”

“程氏开价,以榉木计。长三丈,围长五尺以内,每丈十两。长三到十丈,每丈十二两。围长五尺以上,每多一尺价钱再加两分。

“算来三十根大料共需七千三百两。榉木小料价钱不到大料的一半,杉木小料价钱再少四成,四千小料全部盘下,统共十六万两。”

朱琳渼闻言眉头皱得更深了。四千小料加三十大料,大概也就能造四条五百吨的盖伦船,这木材就得花十七万两。再加上人工、船帆、绳索等费用,一条船没有五万两怕都下不了船台。

这还只是船本身的造价,船上的大炮虽然可由军器局打造,但盖伦船搭载火炮数量极多,估计每条船还得投入上万两铸炮。

合计一条五百吨的战船就要花费六万多两才行。海军果然不是穷人能玩的。

他吁了口气,吩咐庞筑,“尽量和他还价,若实在不行,就先买下来。”

前几日工部已派人去山中伐木,只是木料干燥还需时日。而大明急需一支强大的水师,实在是不能再拖下去了,是以只得先买下这批木料再说。

“下官,遵命。”

庞筑走出没多远,便有两个工匠打扮的人紧跟了上去。朱琳渼知道,那是郑广英派来船厂的锦衣卫,负责暗中监督官员是否在这种大宗交易中贪腐。

倒不是他不信任庞筑,实在是明末的官员们贪污成性,不得不防啊。

木料算是有了,朱琳渼立刻召集了十多名领头的工匠,开始安排具体造船事宜。

至天色渐暗,在船厂绘图室内,朱琳渼从书吏手中接过会议记录又看了一遍,总结道:“那便这么定下了。

“两座小船台同时造四千石的盖伦战船两条。大船台造七千六百石大熕船一条。”

由于工匠们对“吨”这个单位还极不适应,他只得以“石”来表示排水量,前者是二百六十吨,后者有五百多吨。

这大熕船实际就是一种改良后专用于海战的福船,乃是郑芝龙最早发明的,属于大明水师的主力战舰。它名字中的“熕”字,来源便是船首搭在的重型加农炮。

说实话,朱琳渼其实是不太想要造福船用于海战的。

由于先天结构上的限制,大明的福船比起同等尺寸的欧式盖伦船来,战斗力是要低很多的。

首先福船的船体横截面呈“v”字形,虽然能够有效减少海水阻力,对抗风浪有利,但侧向稳定性却显不足。若甲板上的大炮朝船侧面开炮,轻则导致船体晃动,重则船体翻倾都有可能。

而盖伦船从一开始便是为大量使用火炮海战而改良的,船体截面是“u”字形的,船底宽大,纵向稳定性好,可以经受大口径火炮侧向射击。

是以福船通常只在船首和船尾安装大口径炮,仅朝前后发射。甲板上只能安放小口径炮,用的通常是威力比较弱的佛郎机炮。

而盖伦船则可以在甲板上并排布置大量重炮,接战时已侧舷对敌,十几甚至几十门加农炮齐射,火力密度比福船要高出几个数量级。

除了船形,船体内部结构上,福船也有作为战船的不足之处。

福船的内部是水密舱结构,以大量隔板将船体分为十多段,其中任何一段漏水,都不会影响到其他分段。是以福船抗沉性极好,触个不是很大的礁都不会沉没。

但水密舱结构却带来了问题,比如会导致整船重心上移,结合“v”形船身,更不利于甲板上开炮时的稳定。

还有就是隔板占据了船内空间,导致无法在船体内部铺设多层贯通式甲板。

明代工匠们称盖伦船为夹板船,就是因为盖伦使用的是肋骨结构,放弃了抗沉性,只用固定在龙骨上的船肋支撑船体,船体内部空间极大。故而可以在船身里再铺一层甚至两层甲板,用于安放火炮。

西方海盗电影中常能看到帆船的船侧打开很多“窗户”,而后无数火炮从窗口探出头来,向船侧的敌舰射击。这便是盖伦船内部的二层甲板上布置的大炮。

二层甲板位置低,导致重心也低,安放在上面的火炮射击时对船体稳定性影响更小,所以能够使用比主甲板更重的炮。

结合这些因素看,仅在重炮数量这一项上,盖伦就能比福船高出近十倍!

至于更大体积的盖伦船,甚至可以分出三层甲板,那载炮量更是惊人。

就如英国时下已经服役九年的“海上君主”号便是这种设计,整船配备加农炮上百门,其中三十二磅炮和二十四磅炮就有各三十门左右。

一条船带的大炮就够装备十万陆军,火力堪称恐怖!

除了携带大炮数量的差异外,盖伦船由于放弃了水密舱,致使其船体总重大为下降,故而能将船身做得很厚。

就如五百吨的福船,船身通常使用十公分厚的木板,而盖伦动辄就是二十公分以上,重型战船甚至有半米厚的船身!

第二百九十九章 宣传的威力

同时战舰的船身一般都是用极为坚硬的榆木、橡木、榉木之类所造,厚实的船壳甚至可以挡住入射角度比较小的炮弹。

是以盖伦船虽然没有水密舱,但在炮战时,生存能力却也不算太弱。当然,一旦水线以下被击穿,那定是十死无生,这点就比不上福船了。

最后,盖伦船的船帆也与福船极为不同。

前者使用整块帆布制成的软帆,重量小,可以将桅杆建得很高,且易于制成任何形状,在合理安排之下能够达到极大的吃风面积,最大航速非常高。

而后者用的则是用大量平行的横木杆将帆撑起,优点是杨帆、收帆操作简便,船帆转向迅捷。

但随之而来的便是整帆重量很大,若桅杆太高,则严重影响船体重心。故而整帆面积较小,最大航速不如软帆。

木质帆船的海战,谁能抢到上风口谁就能取得巨大优势,是以福船与盖伦船对战,往往因为航速较低而失去上风位置。

所以综合来看,作为战船,盖伦是有不小优势的。当然,如果是商船,操作简单,抗沉性好,兼造价便宜的福船绝对更有优势。

正因为如此,历史上郑成功收复台湾时动用了大熕船二十条,四百吨以上的福船超过四十条,以及一百多条快船、哨船。

而荷兰人的主力舰队仅有两条四百多吨的四级战船和三条四百吨的武装商船,以及三四十条小型商船。

但即便如此悬殊的兵力对比,郑成功最终也仅以纵火船和跳帮战才击退了荷兰舰队,而双方的损失比例竟高达十几比一。

若非之后从印尼赶来的荷兰增援舰队遇到了风浪,历史上郑成功收复台湾恐怕还得晚上很久。

由此足可见盖伦船作为战船的巨大优势。

是以朱琳渼规划建造五到六条五百吨和两条七百吨左右的盖伦船作为主力,辅以一些小型盖伦和快船,如此才能对荷兰舰队形成压制。

他是绝不容许大明水师在战船比荷兰人弱的情况下与敌拼命的。

等到大明水师处成,海上贸易控制权将重回大明手中,即使仅以东南亚的贸易量,都足以解决朝廷财政问题。

只是眼下唯一能造大船的南安船厂却缺乏能熟练制造盖伦船的工匠。

他们先前所造的盖伦船也不过二百五六十吨,朱琳渼为稳妥起见,计划先让他们造两条同样尺寸的,然后再上五百吨的大船。

而这期间,船厂最大的船台空着也是空着,干脆造一条大熕船,聊胜于无。等以后战船多了,这大熕船还能改作商用。

很快,二百六十吨盖伦船的小样被交到朱琳渼手中。

这小样如同一只极为精致的模型,船内外所有的结构纤毫毕现,同朱琳渼给工匠们的图纸上完全一致。

朱琳渼又仔细将小样检查一番,确认没有问题,便吩咐工匠们即刻开始建造。

有了精准的小样,加上这些工匠有过制造相近船型的经验,朱琳渼便完全放手交给他们去搞了。

当天下午,他便与石霖同亲兵连朝永北里赶去,南安这边则暂交庞筑照管。其实他对具体建造工艺一无所知,就算留下也使不上劲。

他前脚刚迈上车,身后一人匆匆赶来,到了近前,单膝点地道:“拜见殿下。属下近日在那程记船厂附近打探,倒有些收获。”

朱琳渼转头去看,来的是负责南安船厂的锦衣卫百户马彦珍。

“继续说。”

“殿下,属下查明那程记船厂乃是礼部侍郎李光春长子的产业。”马彦珍面带得意之色,“且其十多年一直违制建造大型海船出卖,他自己也有大船与琉球往来。”

“哦?”朱琳渼闻言微笑点头道,“既然是‘自己人’的产业,那便好办了。

“马彦珍,你做得不错。”

“谢殿下,属下自当竭力为殿下办差。”

朱琳渼马车向北而去,他与车中木几上写了张条子,令亲兵快马回福京交给宣部郎中洪思,而后便眯眼思索起永北里的建设问题。

数日后,天兴府及周边地区的宣教们,都开始上一出新戏,乃是田壮飞亲自主笔编写,讲的乃是宋代之事,朝廷需建战舟,故而大量购入木料,却有奸商不顾国家大义,趁机哄抬价格囤积居奇。最后宋、元水师在崖山一场惊天大战,原本可以稳操胜券的大宋水师却因为木料价格太高,导致战船比预计少造了一半,战至全军覆没。

这出戏演了两天,李光春才终于听侄女提及此事。

他心中不禁纳闷,宣部排这么一出却甚是莫名其妙,旋即便想荷兰人炮击以西巴你亚粮船惹怒辅政王之事。

朝廷最近好像要在南安造船,他忽然一愣,作为一名官场老油条,他隐约嗅到有些异样的味道,忙派心腹疾往南安去看。

等那心腹回来向李光春禀明,直吓得他出了一身冷汗,忙使人唤来大儿子,拎起棍子就是一顿打。

“你小子想钱想疯了不是!谁的钱你都敢下手?别躲!辅政王殿下就在南安,你是想我李家门厅中落不成?!”

等他打累了,随手将棍子丢在一旁,又叫来心腹叮嘱一番。

很快,庞筑便收到程记船厂的消息,说之前的木料是掌柜的糊涂了,报的乃是“十根”的价格,而非一根,问他是要补足木料还是退钱。

天兴府那边嗅觉敏锐的言官多如牛毛,程记改价的当天,便有御史弹劾李光春之子囤积居奇,意图扰乱朝廷水师建设。

李光春惊得六神无主,回家又将儿子“修理”了一通。直到得知朝廷去南安查证乃是误会,他一颗心才算重回到了肚子里。

朱琳渼在永北里接道马彦珍和洪思报来此事的前情后果,不禁微笑自语,“也教你们领教一下宣传的厉害。后世连总统选举都怕电视台,还搞不定你们?”

他遂又令人去南安吩咐庞筑,将程记承诺的十倍木料全部买下,以后还有大批战船要建。

7

第三百章 我要压倒性优势!

闽江下游出海口的西侧。

闽江在这里天然形成了一个转弯,河道豁然变宽,故而江水在这里流速骤减,但水面却非常深。

加之北岸的地面坚硬平整,距离天兴府又极近,简直就是建港口、船厂的不二之选。

岸边原有的四座船台中的两座以被拆掉,正在按南安船厂的模式进行扩建。

朱琳渼抬眼望向远处的船台,大批工匠正在那里忙碌地施工。

他前几天亲道永北里的时候,拿地图对照周围地形,这才发现永北里南侧竟有个名叫马尾的地方。

他这才明白,难怪这么一个优良的港口他却从未听说过,原来便是大名鼎鼎马尾港!

只不过由于明代海禁,马尾眼下只是几个渔村加一个不大的港口。然而,从清代到民国,马尾却都是极为重要的军港。

这里日常可以任由两千吨上下的船只泊靠,烧加深挖改造,就可以作为五千吨大船的母港。

另外马尾地处闽江拐弯处,在南北两岸设置炮台,便能有效保护军港的安全。

从东海入海口到马尾港,还有六七十里的水路要走,更增加了敌人自海上偷袭这里的难度。

故而朱琳渼立刻决定,将马尾作为大明水师的母港。东出便能直击台湾,退入港内还能拱卫天兴府水道。

正好与他兴建永北里船厂的规划不谋而合。

“拜见殿下。”郑成功穿了身粗布衫子,咋看上去便如船厂工匠一般,他到了近前敬礼道,“方才户部运银车到了,整三十万两,属下已和向主事等人一同点过,断无差池。”

“好,如此船务学堂和水师大营等便都可开始修建了。”朱琳渼点头道,“船料也当尽早准备,永北里这儿往后会耗用大量木材的。

“对了,派人通知兵部,让他们拨些苦力来,眼下要建的东西实在太多。”

他说的苦力便是之前的建虏战俘,他记得还有数千人被囚于尤溪县。建码头这种重体力劳动正可用上那些人。

“属下遵命。”

朱琳渼又问道:“船务学堂和水师学堂选址定下来了吗?”

“回殿下,已在永北里盘下了四院相连的大宅及屋后的三十多亩空地,屋舍百余间,短时间内应可堪使用。

“此处距离闽江也仅有半里之遥,当殊为合适。”

“既如此,明日便让南安来的那几名工匠开始授课。先从永北里本地工匠中挑选三四百人入船务学堂,一应费用皆由朝廷拨付,再加一日两餐。等永北里船厂改建完成,他们可一边学一边参与造船。”

朱琳渼说到这里微微皱了皱眉,“只是水师学堂那边,却难找到合适人选来教习水兵。”

郑成功垂目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拱手道:“殿下,属下倒是知道些可用人选,只是……”

“哦?是谁?”

“郑逆把控大明水师数十年,其手下有不少熟谙水战的军官。”郑成功道,“先前郑逆北叛而去,却有些不愿以身投虏的并未随他同往。或可复招其入水师学堂效力。

“只是这些人先前皆为郑逆麾下,朝堂上定有非议……”

朱琳渼毫不在意地挥手道:“郑芝龙先前也是打着朝廷旗号,但凡水师将士莫不受其调遣。而这些人不愿与其降虏,便说明他们仍旧心系大明。

“眼下正是用人之际,当不拘小节,大木可有办法联系到这些人?”

他倒是也不怕这些郑芝龙旧部翻起什么波澜。等水师学堂开始运作,定少不得锦衣卫在其中暗行监视,以防建虏及荷兰人的细作,捎带这“照顾”一下这些人便是。

“回殿下,属下倒与其中数人算是旧识,不过他们因郑逆之事多已避至乡野,属下随后便去寻访,定不会误了大事。”

“这便好,”朱琳渼又吩咐道,“那招募水兵的事情就交给施琅吧。

“水兵招来之后可先去建安步军学堂训练基本队列和纪律,待其返回永北里之前你能将人找来即可。”

“是!”

朱琳渼又问了招募水兵的情况。

福京沿海百姓大多以船为生,想招些水手倒是极为容易。

这段时间宣教府一直在福京沿海进行“好男儿当投军报国”、“从军光荣”之类的宣传,军人的社会地位比以前已大为提高。

加上朱琳渼开出的军饷相当丰厚,又有对军人的各种优惠政策,是以仅这三四天工夫便已招到两千多新兵,而且后续报名之人仍络绎不绝。

郑成功这边也是精挑细选,留下的都是熟练的水手,只需教他们驾驭战船,再操练一段时间水战,基本上几个月工夫便能下海作战。

等郑成功将一应事务禀报已毕,便躬身告退,准备去为水师学堂寻找教习。

他走出几步,忽又想起什么,返身道:“殿下,属下还有一事,自觉或当说予殿下知。”

“大木尽管说来。”

“殿下,南安船厂人手众多,加之经您一番改建,仅一年工夫便可造得小号夹板……盖伦战船六七条,另大船两条,加上现有的快船,应付荷兰夷人当绰绰有余。

“便是要预防郑逆水军南下,再加两座船台,多半年时间足矣。”

郑成功转头看了眼永北里船厂数个巨大的船台,继续道:“然属下观永北里场面,直可造两千料往上大船。

“这片甲还未入水,已花费二十万两之巨,待开始建船,所需银钱恐百万不止。属下窃以为,或无此必要……”

朱琳渼微笑道:“大木说得没错,五百吨,哦,就是七八千石的盖伦战船只要有十来条,配合数十小船列于闽北一带,足以抵御郑芝龙船队。”

他话锋一转,“但这般对战,我水师将士必伤亡不轻,却非我所愿。

“我所要的,是压倒性的优势!

“令郑芝龙望而生畏的优势。即便他斗胆为敌,也定会在须臾间被我巨舰轰得灰飞烟灭,而我水师毫发无伤。”

“可这花费……”

朱琳渼转身指向大海,“大木可知海的那边是什么?”

第三百零一章 黄金与白银

“海的那边?”郑成功一愣,“是东番……琉球?倭国?”

“是黄金和白银。”朱琳渼高声道,“是铜、铁、粮食、木材、香料、劳力。

“那里有大明所需要的一切。”

他又望向郑成功,“你可知欧罗巴那里,一个不到福京一半的小国,凭借大量的海船贸易,其岁入竟已超过大明十数倍!”

明代时分,哪有人了解欧洲国家的贸易情况,郑成功虽知海商获利甚巨,却也是吃了一惊,“竟有这般厚利……”

“南洋、欧罗巴、利未亚、南北亚莫利加,这些地方加起来何止大明十倍百倍,自如此广饶之地取利,其利焉能小矣?”

他说的这几处地方便是现在的东南亚、欧洲、非洲和南北美洲。

朱琳渼叹口气道:“只是,欲以海商取利,却必有大船为凭,以巨炮襄护,方可平安驶达各方。

“你不见欧罗巴人以海立国,早已精于坚船利炮,又以商养军,以军卫商,如今大明出海十里,便已是夷人的天下。

“我之货物往来,获利倒为荷兰人分去九成以上。大明便是眼看着海上金山银山,却取之不得。若崇祯年间,国库尚有千万白银,又怎有倾覆之祸?

“眼下我泰征朝更是夷族旁伺,内部却贫弱不堪,税赋难继,若再不于海上谋利,或便又步了崇祯朝后尘。”

郑成功若有所思地点头,看了眼永北里船厂的船台,“殿下的意思,仅南安船厂所造战舰竟还难退夷船,护我商队平安往来海上?”

朱琳渼摇了摇头,“不够啊……”

他却没有继续说下去,不提英国人新建的“海上君主”号巨型战舰,以及欧洲荷、英、法倾举国之力打造的庞大海上帝国,便是巴达维亚的荷兰舰队和马尼拉的西班牙舰队就各有十多条五百吨的盖伦战船,外加三四百条的小型武装商船和快船。

是以,他绝不能仅仅简单仿造几艘盖伦船就志得意满,想要大明商通天下,带回国家发展必须的各种物资和财富,他就必须拥有超越这个时代的舰队。

他记得大量后世赫赫有名的战舰结构。像“海上君主”号这种一千五百吨的初代战列舰也就能在十七世纪中叶呈呈威风,到了十八、十九世纪,各国建造的一级战列舰都有三四千吨之上,收拾它简直如砍瓜切菜一般。

另外朱琳渼还知道很多先进的船体、船帆结构理论,以及何种情况下使用最为合适,即便是同等吨位的战舰,他也有信心在战斗力上压过欧洲人一头。

至于明代还未出现的先进海战战术,他就更是如数家珍了。有强大的战舰,再配合优秀的战术,大明水师的战斗力绝对能够成为这个时代的翘楚。

然而,现在他空有满脑子理论知识,却没有能让他实施的平台。

船匠需要时间熟悉技艺,造船更需要大量的硬件,就比如这船台,时下泱泱大明,竟连一座能建造五百吨以上大船的船台都没有。

是以朱琳渼决定弯道超车,南安那边立主满足眼前的需要以及锻炼工匠们的手艺,而永北里这边则一步到位,直接面向未来。

现在正在施工的船台共有四座。最大的那个设计用来建造长达十七丈的重型战舰,尺寸已略超过了现在全世界最强大的“海上君主”号,估计能造出一千七八百吨的战舰。

倒不是朱琳渼不想上更大的,便是三千吨的战舰结构他也记得不少。然而造船却是项系统工程,不是有了图纸就能一帆风顺地将船建成下海。

就如船的主体龙骨加工工艺,没有大量工匠反复摸索,想要增加一米的长度都难于登天。像船壳、甲板、桅杆等部件的建造技术也是如此,需要工匠们长时间积累之后,方能取得突破。

是以朱琳渼短期内计划达到的最大尺寸暂时就定在十七丈,等工匠们有把握制造更大的战船时,再搭建巨型船台也不迟。

其实就明代亚洲海域各舰队的战斗力来说,一千五百吨的战船,搭载近百门大炮,足够秒杀他们所有了。

以目前大明的需求来说,只要能掌握对朝鲜、日本、东南亚各国的贸易,收获的利益就足够支撑对建虏的战争,还能有不少富余。

至于更遥远的欧、非、美洲,朱琳渼当然也不会错过。

等到建虏已经不成威胁,大明能腾出手来一心发展海军的时候,工匠的工艺方面差不多也就成熟了。

届时他自然会建造更大更强的战舰加入大明水师,驶往遥远的大西洋、东太平洋,与欧洲诸国同场较技。

不过饭还是得一口一口吃,毕竟大明在造船上欠下的债太多了。

除了最大的这个船台之外,还有两座十丈出头的船台,用于建造一千吨多一点的战舰。

这个尺寸的战船价格要比一千五百吨的巨舰便宜不少,适于大量建造,以后就是水师的中坚力量,用来跟随重型旗舰组成海上战列线,也适合带领轻型战舰为商船护航。

而最小的那个船台负责建造五六百吨的“小型”战舰,实则即便这个尺寸,在亚洲海域已是顶尖的存在了。

其实这种大小的船原计划是放在南安那边的,不过永北里这边也需要有个工匠循序渐进的平台,加上初期肯定难以同时开始很多大船的建造,故而才有了这个船台。

全新的船厂,专业的工匠培养机构,毗邻的海军军校和军港,加上大笔的银子投入,大明水师便从永北里起步,展翅欲飞。

郑成功虽不知欧罗巴人究竟有多强的水师力量,但辅政王若说七千石的战船不够,应当便不会错。

他忙揖道:“却是属下见识不够,还请殿下恕罪。”

朱琳渼摇头道:“大木一心为国,不必如此。往后大明水师还要靠你带领那。”

“我?”郑成功闻言大为震惊,退后一步道,“属下何德何能……”

“我说你行就一定行。”朱琳渼拍了拍他的肩膀,“对了,等福京水师学堂建成,便由你任副总师。”

5

第三百零二章 稳如泰山

水师学堂那可是大明水师的源头,副总师是学堂的二把手,也就是说,往后整个大明水师几乎都会是郑成功门下所出。

当然,学堂总师的职务肯定是朱琳担任的。

郑成功再次郑重敬礼,“属下必效死以报殿下重托!”

朱琳继续道:“对了,回头将施琅和刘国轩调来水师做你副将,这两人必会成为你极大的助力。”

施琅和刘国轩?郑成功有些诧异,这两人在龙卫军中表现确实可圈可点,但从未听说他们有海战经验,尤其是刘国轩,应该还不到弱冠之年。

但他知道辅政王殿下判断从未有错,随即点头道:“属下遵令。”

朱琳看着郑成功离去的背影,心中不禁涌起一股豪气。历史上率领舰队击败荷兰人收复台湾的郑成功,加上“海霹雳”施琅,还有施琅毕生的对手刘国轩,拿出任一个来都是响当当的海上猛将。

不过历史上他们相互为敌,在台湾海峡附近杀得天昏地暗。而如今这三人却将同领大明水师,又是多么难能可贵。

大明水师有这三员猛将,只待新建的战船入役,倒看谁还敢撄其锋?!

随后几天里,朱琳白天监督、指导船厂和学堂建设,晚上则将自己记忆中的海军战列线战术详细整理成册,以备留作水师学堂教材之用。

而天兴府的奏章也会隔天送来永北里一回,他便只能熬夜进行批复了。

这一日深夜,当他疲倦地翻开案头第一份奏表看了几行,却立觉变得精神起来,又仔细从头看了一遍,不住点头。

余新所报乃是军队改制的进展。

按他所言,眼下整个福京原有的卫所兵和募兵共五万多人,除了其中近三成的兵痞因审查未能通过而被遣散回家,其余人等已皆改编为警察,分属至各州县的一百六十余个警局里,并有部分调往江西。

而江西那边,除了万元吉和永宁王所部,其他卫所兵共一万三千人却比福京更早完成转制。只是这些人做警察还显不够,兵部又专门为此招募了七千多人,共同分入近二百个警局。

当然,按照朱琳的规划,在州、县一级建立警局还只是第一步。以后会继续细分,直至警局深入每一个村寨,形成一套完整的警务体系。

他又继续向下看去,奏章上说第一批三千余名警察正分别前往龙南新军学堂和建安步军学堂,即日便开始进行操练。

这也是依照朱琳事先拟定的警察培训方案来安排的。毕竟这些“前明军”受旧式军队影响太久,身上各种歪风邪气,如果不好好训练一番,很难靠他们来维护社会治安。

但由于朱琳精力有限,暂时还无法修建警校,故而只能先安排警员们分批去军校接受操练,并由步军学堂里的指导使抽空给他们讲授警察职责之类。

同时,原先具有警察职能的巡检司便全部撤销了。这个明代的半军半警的机构职能不清,弊病极多,正可借此机会裁撤。

最让朱琳在意的,是余新提到整个军队转制过程没有出现任何意外,军官交权非常自觉,至于士卒们更是没有意见。

这明显是之前收拾魏昂那一批人所显现出的成效。

余新奏章的后半部分则主要说了新兵招募的事情。

由于宣教府的不断宣传,加之龙卫军在之前对建虏的战斗中的优异表现,故而江西和福京两地不到一个月时间内便招募到新兵两万五千余,且皆是经过筛选的健壮本分之人。

更可喜的是,这里面竟然有近两千人是识字的,其中超过两成都有功名在身。

朱琳想了想,提笔给余新写了封信,主要是让他从识字的人中挑出优秀者送入皇家军官学堂,其他的多转入两所军校学习。

待亲兵拿了信离开,朱琳不禁深吸了一口气,“这下各方面总算都准备妥当,能把龙卫军抽出来了。”

他举目望向西南方向,“两广和云南总算可以真的重归朝廷治下了。”

他先前大斩通虏官员,以震慑朝臣。如今朝中近四成官员都是这些犯官空出位置后,朱琳亲点提拔上来的,自然对他忠心无二。

而后他又将官员俸禄提高到三倍,既能高薪养廉,又立刻收获了众臣们的拥戴。

这便是稳定了朝中官吏。

紧接着,他设立宣部,以宣传稳定民心。并因此增加了大量底层职务空缺,满足了大明士子们对品阶的渴望。

自此,辅政王在士林中的威望随即空前高涨。

最后,在闽南旱灾时,他不惜投入大笔银两赈济,并通过海外调粮击败囤积居奇的奸商,救下数十万灾民性命。

随后又宣布实行农业单一税,成立平价司监督粮价。

赣、闽百姓无不将他视为再生父母。

现在军队改制也终于接近尾声。

对朝廷阳奉阴违的军官已一网打尽。而先前一直被军官盘剥吸血的兵卒们重新纳入警务系统,直接从兵部领工钱。现在就算有人动歪心思想策动兵变,都没有当兵愿意跟他们干。

稳住了朝臣、读书人、农民和军人,整个大民的基础便真的是稳如泰山了。

朱琳相信,眼下即使没有龙卫军在福京镇着,纵然他久离天兴府,这泰征朝定也不会出什么乱子。

当初朱聿搞政变,其主力部队便是丁魁楚提供的。也就是说,这两广总督丁大人也是伙同谋逆的大罪。

自隆武朝起,朝廷对两广之地便有心无力。一来是因为兵力不足,二来也是由于丁魁楚虽行割据之实,表面上却还是奉隆武大统的,是以朝廷也找不到什么借口发难。

现在丁魁楚主动送来这么一个把柄,朱琳当然不会错过。

趁着苏聘那两万粤军主力尽皆俘毙于天兴府城外,丁魁楚还未缓过劲的良机,正是举兵西征,一举收复两广孤地的良机。

同时云南沙定洲叛乱对大明的影响也非常大。历史上正是这场叛乱,导致永历朝后方一直不稳,纵有李定国这位“军神”存在,依旧只能苦撑十多年,被吴三桂率军攻灭。

第三百零三章 西南军情

而朱琳此次正打算在收复两广之后,顺道西进云南,一举铲除沙定洲祸乱。

其实现在滇地心向大明朝廷的力量并不算弱。

首先世镇云南的黔国公沐天波便始终对朝廷忠心耿耿。杨廷麟在江西苦战金声桓的时候,云南是第一个派兵增援的。赵印选的四千滇军初时可是杨部堂的核心战力之一。

另外,云南中西部的土司也非常反对沙定洲叛乱。因为沙氏之乱,其中首先遭殃的便是他们这些土司。

就如先前来天兴府请救兵的木家正是其中代表。

不过眼下沙定洲兵势太盛,忠于朝廷的力量暂时被压得喘不过气来。

朱琳估计,只要自己能在与沙定洲的对战中取得一两次胜仗,原本不敢明着对抗叛军的土司们便会受到鼓励,随沐天波一起讨伐沙定洲。

届时不用龙卫军在云南做太多耽搁,乱局自会平息。

于是,此番西征有极大的可能将朝廷控制的范围一举扩大到赣、闽、粤、桂、滇五地,整整扩大了一倍以上。

这其中,广东既是大明炼铁产业的核心,又是重要的对外通商口岸,能对朱琳海外贸易富国的策略起到极大支撑。

广西这里的兵源则是极为优秀,自古桂军都是不可忽视的战斗力。更如后世的洪秀全,率两万广西兵,便能一路打下南京,直如摧枯拉朽。

至于云南,则是矿产集中的地方,兼又出产马匹,同样是块宝地。

另外取得两广之地,还能向西支援四川的明军,防止张献忠匪寇向东南流窜,往后也能在此开辟对建虏的西部战线。

故而此次西征,乃是盘活西南,进而控制整个江南的重要举措。

除此之外,朱琳还有一个不能明说的目的,那便是通过剿灭丁魁楚,来震慑同样有割据之心的何腾蛟。

最好是能促使其自行放弃野心,重归朝廷治下。最起码在两广被朝廷控制之后,便能以赣、粤、桂、蜀四地,对湖广形成包围之势。

日后便是要对何腾蛟这位湖广总督动武,朝廷也是绝对有利的局面。

朱琳近来已将船厂及水师学堂的事情安排得差不多了,心中也是急欲解决两广问题,又连夜招来关向云仔细叮嘱一番,便令石霖立刻备车,天色没亮即朝天兴府赶去。

待他回到王府,才刚到早膳时间,却有一文一武两人已闻讯先后赶来拜见。

先入王府乃是新任锦衣卫北镇抚司顾炎武,工部侍郎宋应星见状,只得先退至偏厅等候。

顾炎武进书房行了礼,随即将一本小册子递给石霖,由后者转呈辅政王殿下。

“这是什么?”朱琳说着翻开书册,只见上面罗列了密密麻麻的地名,后面则是详尽的数字。

顾炎武忙揖道:“回殿下,先前殿下吩咐属下打探两广情况,这些便是两广各州县官员的情况,以及粤军驻军兵力部署。”

朱琳暗自点头,心说这“中情局”效率果然够高的,有了如此详尽的兵力情报,此次西征定能轻松不少。

他又看向手中册子,一旁顾炎武为他“讲解”道:“殿下,广东东部前番也受了旱灾,虽无闽南严重,却也使得近半百姓逃难而去。

“故而自广东以东,几无任何粤军部署。直到广州府,方有丁魁楚部将童以振所部三千人马沿珠江设防。

“再从珠江向西至广西梧州府,亦再无粤军兵力。且属下探得消息,童以振手下士气低落,已有多时未得广西补给,仅靠劫掠广州附近百姓充作粮饷。”

朱琳点了点头,看来丁魁楚基本已将广东放弃了。

“不过殿下还需小心,前日广州府线报,说童以振从佛郎机人那里搞到了些大炮。”

“嗯,我会注意的。”

顾炎武继续道:“丁魁楚主力皆在梧州、柳州两地,总兵力近一万六千人。

“此外,属下还听闻,丁魁楚近来与桂藩多有接触,或有不臣之心……”

“桂藩?”朱琳眉头微皱,“朱由榔?永历?”

“正是。”顾炎武又疑惑道,“只是这永历……”

“哦,没什么。”朱琳忙摇头,历史上丁魁楚在隆武崩后,拥立朱由榔称帝,国号便是“永历”,他方才下意识就说了出来。

看来历史的惯性依然还在,大形势变了,丁魁楚却依然有立朱由榔的意思。

不过朱琳却知道,永历是个很胆小的人,实际上他最初根本没有要登基的意思,乃是丁楚魁、吕大器等人反复劝谏,以半威胁的方式把他扶上了皇位。

而终永历一朝,朱由榔都没怎么理过朝政,他做皇帝的十多年间,最主要的“工作”便是逃跑。

哪里离建虏远,他就跑去哪里。从广东肇庆登基,一路从广西跑去云南,后来还嫌不安全,干脆直接“出国”跑去了缅甸。

待李定国使人去缅甸迎他还朝,他却死活也不肯回去,直到被吴三桂所俘。

由此足可见此人胆量之小,且根本不大愿意当皇帝。

朱琳遂吩咐顾炎武,“桂王一心忠于朝廷,断无非分之念。却要提防丁魁楚逼他上位。

“故而若能寻到机会,顾大人当设法将桂王救出广西。”

若真让丁魁楚搞出永历这一茬来,倒是极为烦人。别的不说,至少会让天下觉得大明皇室仍在内斗,最终高兴的却是建虏。

顾炎武闻言甚为惊讶,辅政王殿下为何就知道桂王没有反意?要将其救出广西?他若是不愿随我的人离去又如何,难道不得已时要“救”他走?

他将这些疑问压在心中,只拱手道:“属下遵命。”

随后顾炎武又禀报了与陕西、山东等地义军联络的情况,只言他们情势并不乐观,尤其缺乏粮饷军器。

朱琳无奈叹了口气,眼下便是想资助这些义军,却也无路可走。至少得等大明水师打通了渤海水路,才能支援到山东各部。

顾炎武最后道:“殿下,建虏那边最近好像将一名叫高翔的虏贼救至北京,此人原先似是柯永盛手下伪官。”

第三百零四章 讨逆

这虽是件小事,但顾炎武曾常年在敌占区活动,对此类事情有特殊的敏感,故而仍将其报给了辅政王殿下。

“哦?此人原在何处?”

“回殿下,这高翔此前被押往南平做苦力。”

南平乃是延平府府治所在,位置更在福京中心,想要将此地的俘虏搞出去,绝不是件容易的事。朱琳渼手指轻敲木几,“建虏如此大费周章,其中定有什么隐秘。顾大人要尽快使人查明其目的。”

“属下遵命。”顾炎武忙道,“锦衣卫北镇在直隶、辽东一带已布下了些眼线,当很快便有消息回来。”

之后又说了些北方各地的情报,顾炎武躬身告退,在外面等了许久的宋应星忙随石霖进了王府书房。

待见到朱琳渼后,他行了礼,随即急道:“殿下半个多月前曾急令军器局加快猎兵铳的打造,并赶制一批重炮。

“眼下一千三百支铳皆已造好,正分批交予余将军点验。只是却未料到,这米尼弹制起来极费工夫。至昨日清点时,仅得三万多颗。”

宋应星又详细说了米尼弹生产过程,朱琳渼这才想起来,由于没有冲压设备,想要快速制造直径非常精确的枪弹,确实是件很麻烦的事情。

眼下制造米尼弹的方式是将融化的铅水浇入模具,待冷却后取出,由工匠手工打磨光滑,而后在底部钻孔,再装入木塞。

其中任何一道工序只要稍有差错,就会导致枪弹重心不稳或是口径误差过大。

先前全军仅有二百多支线膛枪,全靠手工打磨还勉强能供应得上,而现在有了一千五百来支猎兵铳,这枪弹供应便成了大问题。

宋应星又道:“此外铳弹制作过程中有超过七成皆有瑕疵,不但浪费极大,且两名工匠便需配监收一人。为制这三万颗米尼弹,现已耗银近四千两……”

一颗子弹要一钱三分银子!“高精尖”武器果然不是穷人能玩的。朱琳渼无奈摇头,“暂且先这么造吧。若战场上迷你弹实在不够,以铅弹裹皮革倒也能凑合使用。

“等我从西南回来,咱们好好研究一下水力冲压设备,这问题便能解决。”

“是。”宋应星只得拱手道,“学生也会令工匠们尽快熟练技艺,多出成品。”

他顿了顿,又继续道:“另外,为远那边已将铸炮的工艺标准化流程大致整理成册。首批依此标准铸造的四门九磅炮业已移交给了余将军。”

朱琳渼欣慰地点了点头,铸炮可是事关重大,尤其是对于水师来说。

由于盖伦船载炮数量极多,一条五百来吨的战船便需近二十门各种口径的大炮。整个水师仅是初期规划,就至少需要一百四五十门炮。

而且这些大炮还得提前准备,否则等战船下了海水兵们却没有大炮可用,却是要闹笑话了。

现在铸炮的标准化流程有了,那么只要继续投银子进去,便能不断扩大生产规模,保证大炮的供应。

“哦,对了,殿下,数日前还有几条和兰商船在月港卸了七万多斤铜矿。”宋应星接道,“工部现下正在抓紧熔炼。”

其实这事朱琳渼已得礼部所报。荷兰人到底还是妥协了,赔了大明五万两“医药费”,另递书致歉,并保证不在大明沿岸袭击商船。现在他们交易的铜矿石也到了。

不过纵使荷兰人不在沿岸攻击商船,却也无法改变大明海运被他们垄断的境况。

只要离岸超过百里,依旧是荷兰舰队的天下。以现在的通讯能力,就算他们在外海击沉了商船,大明也很难得到消息。

这也是为什么西班牙暂时不敢再接近福京沿岸的原因。

朱琳渼点头道:“告诉为远,督造重炮之事还要抓紧。铜尽管用,以后还会有大批铜矿运抵。”

限于这个时代的铸造水平,尤其是没有朱琳渼从旁指导的情况下,他仍是不太放心让徐尔路用铁来铸造重炮。

要知道,海战当中,只要有一次炸膛,很可能便会令整条战船失去战斗力。

但如此一来,仅是水师铸炮所需的铜,就要超过四十万斤。这么大的数量,以荷兰人的垄断价格,恐怕得近百万两白银支出才够。

这也是朱琳渼急于拿下广东,和葡萄牙、西班牙取得联系的重要原因。菲律宾、印度等地都是产铜大户,而且货源多了之后,卖方自会竞相压价。

“学生谨记。”

至宋应星领命离去,朱琳渼又让石霖将张家玉找来,吩咐他调集四千龙卫军即刻整备,并准备相应的后勤辎重,近日便要发兵西征两广。

以龙卫军的战斗力,即便仅装备燧发铳,朱琳渼也有信心以三四千人将丁魁楚击败。

而如今已有一千五百多支线膛铳列装,龙卫军的实力又得以大幅提高,故而四千兵力西征足矣。

剩余的一千龙卫军除坐镇福京应急之外,朱琳渼还为他们安排了旁的任务。

次日,因辅政王南去泉州而暂时多时的朝会再次重开。

文华殿前,庞天寿当众宣读了两道圣旨——当然,皆是出自朱琳渼之手,过内阁后用了玉玺而已。

这第一道圣旨便是痛陈逆贼丁魁楚谋反、弑君、不奉召等八大罪状,随后即令当朝辅政王殿下率军西征两广,讨伐叛逆。并传檄两广官员,当东迎朝廷大军,违者以附逆论处。

其实自朱聿奧倒台起,便不断有朝臣上表弹劾丁魁楚,或请朝廷出兵伐之。

但朱琳渼执政之初福京人心浮动,而丁魁楚仍控制着两广之地,拥兵过万,颇具实力。

是以朱琳渼为求大明稳定,一直压着此事未提,那些弹劾丁魁楚的奏章也全都被内阁留中不发。

此时朝会上突然说要西征,众官员却反倒有些愣神。但他们很快便反应过来,立刻齐伏于地,高呼,“祝殿下旗开得胜!”

此次西征既有讨逆大义,又是匡复社稷之举,整个朝堂之上自无一人敢不表示支持的。

第三百零五章 海外工匠

“殿下此行定能一举克复两广。”

“殿下用兵如神,粤、桂之兵自难以敌……”

“天军所至,逆贼必望风而降……”

“先定江南,再伐东虏,我大明必得中兴……”

朱琳渼见朝臣们好听话不要钱般说个没完,只得抬手示意安静,又让庞天寿宣读另一道圣旨。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国遇大厄,陷半壁与贼,天下皆忧。举其因,盖军战不利,将受命无断,兵临阵无勇,而兵将之疲弱,又以卫所糜烂起……

“故,先帝乃令操行新军,以振国威,经赣、闽数战,其效彰然……

“今为复社稷,继北进两京,正当据新军成法,推以效之……

“诏令兵部,即日起革军制,废卫所,停私兵,天下皆行。其后始,国之兵马以野战、驻地而分,以国库养之。野战主讨逆、御外敌,尽以精锐。驻军主勘乱、维秩,分域而守,以定地方……

“钦此。”

大明自立朝起便倚为柱石的卫所兵制即刻废止?军官再不许募养私兵?野战,驻地?全部以朝廷税赋供养?

朝臣们被这连串举措惊得面面相觑。

其实经过之前的军队转制,卫所已经不复存在,私兵虽还有些,但基本没有兵力过千的。

而野战军和驻军的区分方式没在明面上提到过,但龙卫军和破虏营便是实质上的野战军,万元吉、朱由槙等人所部只能守御地方,正与驻军职责无二。

故而这军制改革的第二步看似动静极大,但实则早就润物细无声地完成了,现在只不过正式宣布一下,定为规矩而已。

朝堂上的武将几乎皆出自龙卫军和破虏营,便是有其他来源的,基本上也都唯辅政王马首是瞻。

是以,待庞天寿将圣旨念完,武将这边立刻高呼,“臣领旨,皇上圣明!”

文官那边大多是与己无关,没必要拂了辅政王殿下的意。便有些老顽固想要喊几句“坏了祖制”,但转头见武将那边齐如铁板一块,也只得将念头压了下去。

西征和军制改革的两件大事公布已毕,朱琳渼又做了些北伐期间朝廷运作方面的安排——基本上由内阁负责处理政务,大事以三位顾命大臣商议以决——这便宣布散朝。

待他刚走下文华殿前的台阶,张家玉便已派人来向朱琳渼禀报,说西征的龙卫军已在天兴府西南集结完毕,随时可以开拔。

这便是新式军队的效率!

而朱琳渼作为一个习惯了后世生活节奏的人,效率更是不会低。

他正犹豫是否要将余新招来,再叮嘱一下驻军军区划分的事情,或是这便动身率军西去广东,便见郑广英带了一人快步而来。

“属下拜见辅政王殿下。”

两人上前行礼,朱琳渼这才看到郑广英身后的正是负责南安船厂的锦衣卫百户马彦珍。

“有何事尽且说来。”

郑广英揖道:“回殿下,今早马彦珍禀报,说他找到了以前郑逆自南洋带来的那两名工匠。”

说着,他向身后示意,马彦珍忙接道:“他们一直未远离南安,藏身石曲村已有月余。属下使人在乡野间寻查外地口音之人,得里正举报,方擒此二人。”

“你又立了一功。”朱琳渼点头赞道。据南安船匠所说,这两人应该是熟谙盖伦船建造的。有他们的技艺,加上自己提供的图纸,看来大明水师的盖伦战船要不了多久便能现世了。

他旋即又皱了皱眉对马彦珍道:“你说‘擒’此二人?他们与水师大有用处,切不可怠慢了。”

“是。属下知错,回去便与他们赔不是。”

郑广英一旁又道:“殿下,据这两名工匠供述……所言,他们老家原在闽南,因祖辈逃难才去了吕宋。又言吕宋以南有座以西巴你亚人所建船厂,却有甚多明人后裔在此为匠,其中大有造船技艺远超他二人之辈。”

“哦?”朱琳渼闻言双眼微眯,西班牙人的造船技艺在欧洲可是排的上号的,而历史上马尼拉也的确是有一座亚洲最好的船厂。若是其中有华夏子民,或许可以挖挖墙脚。

“他们可提到这些流于海外的匠人是否有重回故土之意?”

明代可不比二十世纪那会儿,人人都削尖了脑袋想出国。时下明人皆称外国为荒僻野地,不是实在没办法谁都不想离开大明。

果然,郑广英道:“其言吕宋工匠常思返乡,只是夷人监管甚严,却难得机会。”

朱琳渼点头道:“你挑些精干手下,让礼部助他们去趟吕宋,需要使银子的地方尽管花,想办法给我搞些优秀船匠回来!”

“属下遵命!”

朱琳渼又看向马彦珍道:“你倒是个人才,连续两次立功,往后便升任千户吧。”

马彦珍忙跪伏在地,“谢殿下栽培!”

……

申时刚到,龙卫军四千主力便在辅政王殿下率领下朝上杭而去。他们将在那里出福京,进入广东最东边的潮州府。

与两个多月前不同,此时的龙卫军已基本完成了步兵骡马化。

得益于杉关大捷时缴获的大批战马,每一名龙卫军士兵至少都配备了一匹战马,炮兵两人三马,骑兵更是一人两马。

眼下龙卫军的《训练手册》规定,所有步兵都必须会骑马才行。虽然仅经过两个月的突击培训,很多人的骑术还很是一般,但应付日常行军却毫无问题。

是以这四千龙卫军的行军速度之快,简直与普通的骑兵队伍相差无几。正常行军的情况下,一天前进七十里不在话下,紧急情况下急行军甚至可以达到日行二百里!

仅八天时间,大队人马便已走过永安,进入闽南地界。

而自打到了闽南,便常能见到百姓自发地聚于道路两侧,为西征大军践行。

这些都是闽南灾民,其中大多数人都曾以为自己必会饿死无疑,正是朝廷不遗余力地赈灾,他们才得以活了下来。

故而他们对朝廷那是打心底里感激,更是把辅政王当作再生父母一般!

c

第三百零六章 葡萄牙雇佣兵

“啊——”布兰科倚在自己的火枪上,百无聊赖地打了个哈欠,“再过两天,佣金又可以提高一次了。”

他身旁一名矮胖之人应和道:“对对,后天我的佣金就有……”他算了好一会,终于得出答案,“每十天二两白银,差不多就是两个杜卡特金币!”

“西芒,我五岁的外甥都比你算得快。”有人嘲笑了他一句,转而叹道,“要是这样舒服的日子能一直持续下去就好了。”

“呵呵,别做梦了。”稍远处一名中年人吸口烟斗,摆手道,“这些东方人可从来都不做赔本生意。”

他扫了眼土垒后面的三百多名葡萄牙雇佣兵,“这里有五支佣兵队,加上几十名佛郎机海军士兵,那个姓丁的总督每月要支付超过两千两白银。

“他能如此大方,说明等待我们的肯定不会是场轻松的战斗。”

“本托说得没错。”

随着一个高个子卷发的军官迈步走来,刚才还尽显懒散的雇佣兵们立刻挺胸抬头站直了身子,向他行礼致敬,“福斯托中尉。”

福斯托指向东面,“都给我做好准备。有情报说明国的辅政王率领四千人的部队,昨夜已过龙门县,哦,距离这儿大概有一百多罗里。”

他所说的一百罗里大概有一百六十里左右。

“哦,deus!好日子就这么结束了……”布兰科小声嘀咕了一句。

福斯托用剑鞘在他大腿上敲了一下,高声道:“备足铅弹,擦亮大炮,提前领取引火绳,土垒也要再加高些!

“想要拿到胜利报酬,就都给我打起精神来!”

按照他们这些佣兵和丁魁楚的契约,每过十天,佣金就提高一成,参加战斗佣金翻倍,打赢了再翻倍。

是以周围的葡萄牙人无不兴奋地高声应道:“是,长官!”

等那中尉走远了,西芒搓着胖手道:“好像敌人不少啊……”

“东方人的军队你又不是没见过,”布兰科不屑地撇了撇嘴,“战术陈旧,武器低劣,又毫无纪律性。”

“没错。”一旁名叫努涅斯的黝黑男子摩挲着手里的西班牙重型火枪,接道,“他们一贯排成凌乱的横阵。火枪手只会躲在防御工事后面,拿的也是半盎司的轻型火绳枪——就是殖民地巡警常用的那种。

“听说就连付给我们的佣金,都是从他们自己的平民那儿抢来的。这种军队根本不用担心。”

这个自以为是的葡萄牙人显然是将龙卫军和旧式明军混为一谈了。

他又指向广州城外的童以振大营,“况且我们这边不是也有三千多东方人……”

只有本托微微摇头,“不过我听到的消息,这个辅政王似乎很不简单。据说他在福京以六千人的部队,击败了那位丁总督两万大军。”

“嗨,你太多虑了。”努涅斯笑道,“我曾经跟随这个帝国的军队在北方镇压过叛乱,那些号称能击败十倍帝国部队的叛军,”他看了眼布兰科,“当时足有两千以上,而我们只有二百三十人。

“结果怎样?半个下午就把他们击溃了!”

布兰科立刻点头道:“这些东方人都一个样。不管是叛军还是什么辅政王,只要保持稳定射击,他们很快就会溃散。”

本托不再接话,用力擦拭起他负责的那门十二磅炮来,目光不经意扫过不远处的珠江。江面上正有七八条哨船来回巡逻,船头尾各以木架固定一门佛朗机炮。

他知道,类似的武装巡逻船有几十条,甚至还有两条一百多担的大船,希望它们能将那个辅政王的军队挡在江对岸。他有四五年没回家了,现在最大的心愿就是平安打完这一仗回家看看两个儿子。

……

“不,将军,您必须将军队部署在沿江防线。”福斯托中尉严肃地对童以振道,“敌人刚登上珠江西岸的时候才是我们最好的机会!”

童以振听了通译转述,眼中却尽是犹豫之色。

他在江西可是见识过龙卫军的战斗力,前一阵朱琳渼又在福京歼灭了苏聘两万粤军主力。

就凭他手中三千人马,加上三百多名弗朗基佣兵,他可没自信能击败朱琳渼的大军。

是以他一直打算屯兵广州,阖城死守。为此他还专门抢来了四五个月的粮草。

福斯托见他不答话,急道:“您别忘了,真正的重点可在梧州!”

童以振闻言一愣。丁督堂数日前刚令人送来严令,要他务必将朝廷大军阻在广州。

他已经听到风声,丁大人近来可能会有大动作,这两广很可能就要变天。到时候自己也能算得上从龙功臣,只待一飞冲天了。

但这一切首先得要保证辅政王人马短时间内无法攻至梧州,只要“那位”承大统,或许何腾蛟、沙定洲等人便会奉梧州为正朔。

届时湖广、云南援军源源而来,凭泰征朝赣、闽两地之兵,断不是对手。

他正思忖着,就听福斯托又道:“若将军一味守城,敌军很可能会绕过广州继续西去,到时候我们就不得不出城阻截,最后只能在他们选定的地方决战。

“您觉得沿江防守和野战,哪个获胜的把握更大?”

童以振听到要和龙卫军摆开阵势野外决战,不由地一个激灵——苏聘尸体刚凉透,其两万大军都不是对手,更何况自己?

“请将军放心,我们的雇佣兵都是经过无数大战的精锐。”福斯托这倒是没乱说,如果手里没点能耐的,敢来遥远东方淘金与送死无异。

他又继续道:“珠江江面上有您的巡逻炮船,敌军却没有战船匹敌。所以除了珠江南端最窄的那段,他们想要从别处强渡,定会被巡逻船击沉。

“我还带来了三门十二磅重炮。我们依托土垒扼住珠江南段,若那个辅政王想要强渡,这些大炮和我的火枪手们一定会让他后悔的!”

童以振闻言又犹豫再三,觉得这弗朗基人分析得在理,只要死守珠江渡口,确是有很大机会拖到梧州天变。

第三百零七章 暗中交易

童以振对这些佛郎机士卒的战力也是见识过的——战阵娴熟,军纪严明,兼好斗嗜杀。进行演武的时候,他手下千余人都不是这三百夷兵的对手。

他终是咬牙点头道:“好,就依你所言,出城守江!”

福斯托见他不再固执守城,也是松了口气。

临离开澳门之前,杜琛总督反复叮嘱他,要不惜一切代价保住丁魁楚政权。

整个澳门不过只有百兵力,澳门总督将其中所有二百五十名雇佣兵都派往广东,却还怕不够,又破例调拨了海军士兵九十多人假冒佣兵,拨给他指挥。

要知道,葡萄牙士兵离开澳门范围,可是严重违反了与大明约定的。

不过随后杜琛便向他透漏,丁总督正在谋划一场政变,且他们双方做了笔交易,只要能协助丁总督政变成功,则新的政权将与葡萄牙签署协议,承认葡萄牙在澳门享有独立自治权,东方人将不得干涉。

这可是葡萄牙孜孜以追求了近百年的梦想——在远东有一块坚实的落脚点,可以在此处大量驻军、建军港、修棱堡,甚至有可能联手西班牙将荷兰人赶出远东。

要知道,虽然这些事情他们现在也在偷偷摸摸地干,但都是靠贿赂大明官员,让他们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才得以实施。花了大笔银子不说,规模还绝对不能太大,否则大明朝廷分分钟对澳门断水断粮,甚至派兵进剿。

若是有了两广总督,不,以后或许就是新朝廷的首辅大人庇护,他们便能随心所欲地在澳门殖民、贸易,一切都会大不相同。

是以,福斯托带人精心规划,又自己出钱雇佣当地人在珠江南段的岸边修筑了一条丈许高的土垒,用于抵御明军渡江。

加上童以振的人马,他有绝对的信心将明国辅政王挡在对岸几个月,直到梧州新朝廷成立,并派来援军。

……

直到走出福京地界,才逐渐看不到欢送龙卫军的百姓了。不过送行的汀州府官员仍有不少跟在大军后面。

自过了蕉岭,便有大量潮州府百姓拖着蹒跚的步伐与大军逆向而行,都是听说福京有朝廷赈灾,想去碰碰运气。

朱琳渼坐在马上举目远眺,就见到处都是荒凉景象,因旱灾,不时便能看到饿死道旁之人。

他不禁暗自皱眉,听闻广东东北边的旱灾远没有闽南严重,竟也呈如此人间惨境。他旋即又想到,若当时闽南赈灾不力,定会比这更加凄惨,怕有九成可能发生民变。

而丁魁楚现在只忙着保住自己割据势力,根本没工夫管这里的灾情。

朱琳渼收住缰绳,让亲兵将跟在后队的汀州同知叫来,吩咐其立刻返回汀州,先调些粮米到潮州救人。

而后他又招来书记官,道:“令户部立刻拨银三十万两以赈潮州府旱灾。

“另外,着户部平价司严密关注潮州粮价,谨防有奸商不轨。

“让张沧海派人带土豆、番薯入粤推广播种。

“还有就是立刻开始在粤地实行单一税,取消其他一切税赋。”

朝廷政令虽暂时还难达广东,但他龙卫军到处,便是王土!

朝廷的一应政策都要立刻跟进。朱琳渼要让世人都看到,只要朝廷管辖之下的地方,便是百姓安居乐业,欣欣向荣之景。

他等书记官笔停,又接道:“令宣部尽快抽调人手,在广东,尤其是潮州府铺开宣教工作,让百姓知道朝廷赈灾粮即日便到,以稳定民心。”

在这个时代,大灾之后最易生暴动,就如丁魁楚,因担心民乱,干脆便将粤东全部放弃了。

“同时让宣部放出消息,说广东各地宣教府官员的招考在半个月后进行,地点就放在潮州府。”

若有大量读书人涌入潮州,定会促使商人跟来做生意,进而带动粮商往这里运粮售卖。如此便能在一定程度上能缓解朝廷赈灾压力。

朱琳渼从书记官手里接过两份政令核对一遍,签字盖印后交给石霖道:“派人火速送回天兴府。”

“是!”

……

两日后,龙卫军进入惠州府,距离广州仅剩四五天路程。

大队人马正疾速前行,有骠骑兵驰至朱琳渼马前,双手捧了只信筒递上,“禀大人,刚收到的锦衣卫北镇密报。”

石霖接过信筒拆开,将里面的密信交给朱琳渼。

朱琳渼展开纸条大致看了一遍,却不禁眉头紧皱。

密报乃是顾炎武派去负责梧州、柳州情报事宜的锦衣卫千户徐飞虎所写。报奏说已得确切消息,丁魁楚欲拥立桂藩造反,并于湖广、云南也多有勾连。但殿下吩咐的救出桂王之事却急切难于实行,丁魁楚派诸多明岗暗哨围在桂王府四周,非丁氏亲信之人不得靠近。

密报末尾,徐飞虎隐晦地请示,桂藩随时可能造反,不得已时是否需要将桂王除掉。

朱琳渼收起密信,心中也是极为纠结,若放任丁魁楚将朱由榔推上帝位,势必会对大明内部造成撕裂。

历史上朱聿奧在广州建立邵武政权之后,正是因为和朱由榔的永历政权相互争斗,从而导致江南动荡,最后令李成栋竟率百余骑兵便攻下了广州城。

但如果要暗杀朱由榔,他又有些不忍,这位南明史上最后一位皇帝一生悲苦,却也不算是昏君,眼下其也只不过是被丁魁楚利用而已。

朱琳渼正举棋不定间,有亲兵来报,说丽江府同知木大人求见。

木大人?朱琳渼旋即反应过来,丽江同知不就是木靖吗?

他忙吩咐道:“快带他过来。”

“是!”

片刻,十来名商贾打扮之人在亲兵引领下远远走来。朱琳渼见为首之人似有些面熟,一时却想不起来在哪儿见过,倒是没见木靖何在。

待一行人行至近前,有两名小厮拨开人群来到最前面,率众附身跪倒行礼,“下官(草民)拜见辅政王殿下。”

朱琳渼这才看清,两名小厮其中之一正是木靖,另一个却是男扮女装的木芷晴。她虽然在脸上涂了黑灰,但那一双美目倒是极为好认。

第三百零八章 虏可为,我亦可为!

朱琳渼这才想起,方才那个“领头”的商贾当是木靖的侍卫,好像名叫牙勒。

他忙探手虚拖,“无需多礼。”又问木靖道,“木同知与令妹不是回云南了吗,为何却还在广东?”

木靖拱手道:“回殿下,下官一行上月便欲离粤入桂地,然忽得消息,丁魁楚派兵戒严广西全境,许进不许出。

“下官担心被丁氏扣为人质,便一直在肇庆府盘桓。”

朱琳渼点头,心说,依此来看,丁魁楚至少在半个多月前便已开始谋划造反了。

他只当木氏兄妹是因广东临战,为躲避兵灾而来,正要开口询问,就听木靖接道:“殿下,下官此来却是有急情告于您知。”

“哦?木同知请说。”

木靖向前一步,压低了声音,“禀殿下,下官得到可靠消息,丁魁楚意欲拥桂王造反……”

朱琳渼闻言甚是吃惊,锦衣卫得他的“预言”,又费了不少工夫才找到丁魁楚造反的线索,木家竟会知道得这么快!

“木同知何处得来消息?”

木靖将声音压得更低了,“回殿下,丁魁楚撺掇沙定洲与他同奉桂藩。而沙定洲此前说木家同他造反,家父不允,他便透漏此事,言不日将聚大军以覆朝廷,又许高爵利诱家父。”

这些个祸害!朱琳渼暗怒道,抗虏的时候见不到他们,内乱倒是一个顶俩。真是一个不小心便会被他们搞得山河崩碎。

他忽又想起什么,对木靖疑惑道:“既然广西已无法随意出入,这消息是如何从云南传给你的?”

“回殿下,木家在西南数百年,桂地倒是有些朋友。”木靖道,“若非家父担心下官被认出来,便是让他们带下官过江西或都能做到。”

“哦。”朱琳渼点了点头,“那你可有办法带人进入桂王府?”

“这……”木靖思索片刻,道,“家父与江西按察副使有些旧交,此人现是丁魁楚心腹之一,倒可以试试。”

朱琳渼心中大喜,对木靖道:“若能办到,木家又为朝廷立一大功!”

他又吩咐石霖,“速派人联系锦衣卫千户徐飞虎,让他与木同知商议潜入桂王府之事。”

“是!”

木靖见辅政王如此郑重,忙道:“殿下,那下官便亲送徐千户与卢副使见面,其当会尽力帮忙。”

“也好,那便辛苦你一趟了。”

“国家大事,下官自当尽力。”

木靖言罢又望向妹妹,似有些不放心。

朱琳渼见状道:“令妹便先跟在军中,定无差池。”他又转头道,“石霖,分三十亲兵,仔细护得木姑娘周全。”

“是!”

木靖忙躬身揖道:“多谢殿下照拂。事不宜迟,下官这便去与徐千户接洽。”

……

又三日后,龙卫军兵至虎门以北,已与广州隔江相望。

中军大帐中,赵士超正对着沙盘向诸将介绍骠骑兵刚报来的粤军布防情况。

“时下虽是旱季,但珠江水面仍有一里半宽。据探马所见,江面上有大批哨船巡游,还有人发现白底战船。”

“若征调舟船于上游渡江,必遭贼之战船炮击。”他指向珠江南侧一处河道收窄处,“然,据末将勘察,珠江此处却仅有不到二百步宽,若集中人马以舟速过,或可强渡。”

他顿了顿,手指转向珠江西岸,“只是,贼在此筑了道一里多宽的土垒,距离江边不过二三十步远,却正扼住渡口。”

朱琳渼微微皱眉,二百步,也就是三百多米宽的江面,想要顶着三千多敌军火力强渡,恐怕也会付出不小的伤亡。

“哦,对了,”赵士超又道,“今晨有骠骑兵以望远镜观对岸,见贼军中似有红番隐现。”

夷人?朱琳渼心道,难道是雇佣兵?明末雇佣兵倒是挺常见,这些人却比丁魁楚的粤军要难对付些。

他旋即又想起顾炎武曾说过,防守珠江的粤军似有重炮。

若是有葡萄牙人佣兵,又有大炮防御,他不禁摇头,“从此处强渡不可取。”

陈雄飞一旁道:“大人,或可从福京调四五十门重炮来,立于上游贼军薄弱处,以炮驱散贼船,我军趁机渡江。”

福京倒是有缴获阿济格的数十门大炮,但装备的都是旧式炮架,移动速度堪忧。

朱琳渼仍是摇头,“大炮运抵至少二十多天以后了。梧州随时可能有变,不宜久拖。”

众将一时议论纷纷,却苦于缺少战船,久未能拿出太好的办法。

渡江……朱琳渼盯着面前的沙盘,忽而想起数月前博洛被鲁王水师阻于钱塘江北岸,与自己此时情况倒颇有些相似。

不,钱塘水师比眼下珠江这几十条哨船要强大太多了,却仍被博洛从水浅处偷渡钱塘江,才有了建虏南犯福京之祸。

他想到此处忽而眼前一亮,“虏可为,我亦可为!”

众人闻言立刻朝朱琳渼这边看来,就听他吩咐道:“赵士超、朱家弟,即刻于附近征调民船,就聚于粤军防线对岸。”

两人只当辅政王决定要强渡了,立刻立正道:“是!”

朱琳渼又望向张家玉,“由你率步兵一营,加二营两个连,以及猎兵连和工兵连,换做百姓衣衫,连夜往珠江上游去。

“记住,只夜间行军,白天休息。”

“是!”

朱琳渼思索一阵,仍觉不放心,吩咐李瑛道:“再寻百名百姓来,告诉他们换上龙卫军军服,只立于大营旁,每日便可得一分银子。”

“是!但,大人,这是为何?”

“你只管去办便是。”

“是!”

朱琳渼续让众人聚在沙盘旁,将作战部署详细安排一番,又商讨了几套预案,到正午方才散会。

龙卫军做事情的效率极高。次日午膳时分,已有六七十条大小渔船、平底沙船之类聚在了珠江南侧。

朱家弟按照昨日议定之策,令人用铁索将这些船拴在一起,复以木板、沙袋堆在船头。

只是船还搁在滩上,已闻对岸炮声响起,一时间木屑乱飞,数条船应声沉入江底。

第三百零九章 战争的艺术

赵士超立于高坡之上,举望远镜仔细记下敌军大炮位置——土垒东侧有一门重炮,估计弹丸当有十三斤的样子。西侧另有两门小些的,约莫四斤上下。

但不论其中哪种尺寸的炮,都能轻松跨过二百多步的距离,打到岸这边来。

而负责连接、加固舟船的朱家弟根本不做坚持,炮声响起的第一时间,便命令士兵们迅速撤出了敌军炮火范围之外。

直到入夜,他才重带人将那些被轰碎的船拖走,同时几十条刚征调来的船被用铁索拴在了一起。

……

“九百六十二,九百六十三……”福斯托的副官认真地“清点”着对岸的明军数量,直到数到九百七十,才终于停了下来。

他转手将望远镜塞给身旁另一名军官,“九百七十,比努涅斯数得少三个。”

“差不多了。”后者迅速记下数字,“前沿主力二千一百人,两翼掩护兵力九百二十,加上留在营中的这九百七十多人,集中在对岸的敌军共……呃,大概四千人左右。”

随后他又跑步找到福斯托,将这一结果报告给了中尉。类似的工作他每隔四个小时就要做一次,以确定明军的动向。

“长官,和情报中的人数一致,他们应该都在这儿了。”

“好的。”福斯托看着望远镜里那些连成片的渔船点了点头,又对那副官道,“继续保持监视。

“哦,对了,让那些炮手们慢着点开炮。敌人还没登船,不要在这些破木板上浪费炮弹。”

“是,长官!”

看来这位辅政王是要打定主意强渡了。福斯托嘴角勾起一抹得意的笑容,“是不是看我这边炮火很弱?来吧,等你的士兵上了船,我会给你一个‘惊喜’的。”

他手中有十二磅炮三门,四磅和六磅炮各两门,但他只令其中一大两小共三门炮开火,示敌以弱。

若明军大量登船强渡,他这边所有大炮将火力全开,朝江中心的船猛烈射击,定会令没有防备的渡江部队损失惨重。

“不,仍然不够。”作为一名经验丰富的职业军官,他知道必须尽量将敌人消灭在珠江里,才能最大限度地保证自己的胜利。

“宋,跟我来。”他招呼立于不远处的通译,朝童以振的军帐走去,又自语道,“应该将江面的炮船埋伏在这附近,在敌人渡江的时候再突然涌出来射击……”

“让这些东方人好好领教一下战争的艺术。”他再次得意地微笑起来。

……

张家玉四下观察了一下地形,取出地图对照,很快确定了自己所在。

两个晚上的时间,他率队走赶了八十多里地,此时已到了珠江上游,在这个时代几乎已经是夜间行军的极限。

这里基本便是辅政王殿下选定的位置了。

他抬头看了看天色,晨曦初现,于是吩咐身旁传令兵道:“停止行军,让大家都休息吧。骠骑兵前出五里警戒。”

“是!”

等大队人马在距离珠江四五里外的树林中扎营,张家玉又将几位军官召集起来,先对陈逸道:“行之,今天可就看你们工兵连的了。”

“放心吧,我刚才看过河道,水流比富屯溪缓得多。申时开始架桥,天黑前保证大军通过。”

“好。”张家玉点了点头,又吩咐陈雄飞,“炮兵也当提前拆解炮架,趁天还未全黑下来之前首先过河。”

“有半个时辰就足够拆完了。”陈雄飞笑道,“上次在富屯溪时炮兵动作最慢,回去后我们可琢磨了一套拖炮过桥的好办法,这次保证不耽误事。”

几人又商讨了一下架桥、渡河时的警戒安排,以及若遇到敌军巡逻船只的应对之策,随后便也各自休息去了。

当日天色还未完全暗下去,一座近一里长的浮桥便奇迹般地出现在珠江江面。猎兵连先跑步过桥,在江对岸布置了简易防御阵地。随后陈雄飞亲自带人,将炮管放在数个带小轮子的木板上,缓缓拖过桥去。

至丑时,所有九百名龙卫军士兵已全部过江。张家玉在珠江西岸清点人数无误,一刻也不耽搁,立即带队向南赶去。

而陈逸则不辞劳苦,又指挥工兵们将浮桥尽数拆去,以防被童以振的人发现端倪,直忙到次日拂晓才得收工。

又两日后,张家玉所部已赶至广州北侧十余里处,却令人马分散埋伏在江边,只等辅政王那边的动静。

次日,天刚蒙蒙亮。福斯托正梦到自己因助葡萄牙获取澳门有功,国王陛下授予了他男爵爵位。

总督大人正为他举行授爵仪式,忽然一阵刺耳的喊声将他从美梦中拽了出来,“敌袭!”

“敌军正在渡江!”

“快去通知中尉!”

他一骨碌爬起身,顿时睡意全无,几步冲出军帐,接过一旁副官递过来的望远镜,正看到江面上近百条大小舟船扯满了帆向自己这边驶来。借着昏暗的光线,隐约可见船上坐满了穿着深绿色军服的明军,两侧还有密集的木桨伸出船侧。

“还愣着干什么?!”他对副官大吼道,“开炮,给我开炮!”

而后他快步跑到防御工事旁,对仍有些昏昏欲睡的雇佣兵们高喊:“都给我起来了!准备迎敌!”

不多时,童以振的人也发现了明军正在渡河,顿时军鼓声响成一片,粤军士卒们手忙脚乱地各捧弓、铳,探头向土垒外看去。

下一刻,土垒后面的三门十二磅炮率先发出轰鸣。一发炮弹落入江水中,而另两颗铁球却准确地击中了最前面的一条沙船。

本托隐约看到那船上的士兵如麻袋般落入江心,得意地吹了声口哨,又熟练地指挥手下清理炮膛,再次装填。

随后,四磅炮和六磅炮也开始射击,江面上刹那间激起数道两丈高的水柱,所有渡江船只被猛烈的炮火所阻,速度越来越慢。

而珠江西岸的葡萄牙雇佣兵们却开始有条不紊地整队,点燃引火绳,两百来支西班牙重型火枪随即从土垒的射击孔中探了出去。

第三百零一十章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稳住,等敌军靠近再开枪。”

有葡萄牙军官大声命令着,同时另有几名会汉语的雇佣兵在童以振的队伍中,正帮着指挥他们的弓、铳手。

很快,对岸明军的炮火也开始了还击。

福斯托从那炮声中立刻判断出来,应该是八磅到九磅左右的加农炮,大概有六七门之多。

难怪这些家伙显得如此有底气,他心中嘀咕,原来他们配备了这么多大炮。不过他随后又冷哼道:“但只能打在土垒上的炮弹又有什么用?”

为了防御珠江这段狭窄的水域,他令人将土垒堆了近八尺厚,以八到九磅炮的威力,没有一两天时间根本不可能轰开。

而他这边的火力却能毫无遮拦地覆盖江面上冲过来的敌船,如此对射消耗,最多两三个小时战斗便能结束了。

他又转头命令副官,“发信号吧,让埋伏在两侧的炮船准备出击,最好别让一个敌军上岸。”

“是,长官!”

……

就在东岸的明军开始强渡珠江的十多分钟前,西岸的一片树丛之中,张家玉终于看到时针和分针转至他等待的位置。

他合起怀表装进胸前的口袋,对传令官挥手道:“出发。”

“是!”

他的命令迅速传了下去,随后,九百多名龙卫军士兵一齐悄然动身,朝童以振的防线快速袭去。

等他们走出了一二百步之后,对岸的渡江船只才开始下水,有过了片刻,终于听到了粤军阵地的炮声。

这种极为精确的同时出击的军事行动在明代恐怕还是第一次,要知道,这个时代打仗,前后相差一个时辰都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想当年萨尔浒战役的时候,就是因为几路明军未能同时到达阵地,才给了建虏各个击破的机会。若那时他们也如龙卫军这般给军官标配怀表,辅以适当的战术安排,多路同时夹攻,就单靠人数硬扛,努尔哈赤也绝不是明军的对手。

十来里地对全骡马化的龙卫军来说就是不到二十分钟的事情。

葡萄牙人大炮的火光清晰地标示出了自己的位置,张家玉估算距离已经差不多了,立刻对传令官道:“执行甲字预案。”

“是!”

……

福斯托满意地从硝烟的缝隙中看到珠江正中间各色舟船先后沉入水底,两翼大量的炮船也逐渐形成了合围之势,看来敌军真的是难有一个士兵登上西岸了。

但他总觉得似乎缺了点什么,是什么呢?

他正凝神细思,忽听身后隐约有几声枪响。

搞什么?难道是辎重营的士兵走火了?他皱眉转头看去,却见一名粤军骑兵惊慌失措地抽马跑了过来,声音嘶哑地大喊:“偷袭!有敌军在后侧偷袭!”

怎么可能?!福斯托闻言大惊,所有四千明军都在江对岸,他近几日不惜人力一直紧盯着,敌人哪儿来的兵力偷袭?

他吩咐副官将那传讯的骑兵带到面前,厉声问道:“偷袭的敌军有多少人?”

那骑兵听通译询问,忙道:“天色有些暗,看不太清,似有几百人吧。”

“打的什么旗号?”

“他们旌旗只有蓝底,未见字号。哦,对了,这些人穿得五花八门,却有不少火铳。”

福斯托低头沉思,没有统一军装,旗号又乱,难不成是乱民?

他转身看了眼江中已被炮船围起来的明军渡江船队,看来将其全部歼灭应该只是时间问题了,于是命令副官,“努涅斯,命令我们的人,转身结阵,把这些不开眼的乱民收拾掉。”

他又想起眼下为了抵御明军抢滩,他手下所有雇佣兵几乎都是持火绳枪作战,令长矛手换武器又要浪费不少时间。

他又对努涅斯道:“让童将军拨八百刀盾手和长矛手,在两侧掩护我们的人。”

“是的长官!”

那传令兵刚转身离开,福斯托便忽听到自己阵线后方传来数声惊雷般的巨响,他的脸登时便有些发黑——这分明是六磅左右的加农炮,乱民怎么可能有这种东西。

他顾不得琢磨这些到底是些什么人了,总之身后出现一群装备了大炮的敌军,这绝对不是什么好事。

他的土垒是用来防御明军渡江的,是以西侧仅有一排供枪手战力的木架,对身后的炮击毫无防御能力。

几发炮弹准确地砸在缩在土垒后面的粤军人群里,整个防御工事里立刻传出一阵鬼哭狼嚎。

好在葡萄牙雇佣兵经验丰富,骤遇炮击却还能冷静以对,到偷袭的明军第二次开炮的时候,他们已勉强组成了五排的火枪方阵。

只是为他们掩护的粤军被吓得趴在地上,好半天才聚起二三百人。

一发炮弹自西侧呼啸而来,正击中了仍在朝江面开火的一门十二磅炮。本托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装填手被轰飞的炮身拍在胸口,内脏从背部喷涌而出,吓得他缓缓转过头去,但清晨昏暗的光线令他只能看到远处不停闪动的炮火。

他立刻扯起嗓子嘶喊道:“步兵,步兵在哪?快掩护我们!”

他的声音提醒了福斯托,放任敌人这般炮击,自己的阵地很快就会垮掉,不用再等童以振的兵了,反正他们也没什么战斗力。

不管身后的是乱民还是什么,总之他们都是群东方人,只要自己的火枪手们冲过去放几轮枪,应该就能将他们打散。

他想到这里,立刻对努涅斯道:“突击敌人的炮兵!快!”

“是,长官!”

随即鼓声和风笛声响起,葡萄牙佣兵们端着火枪齐步向西侧压了过去。两侧负责掩护他们的粤军见状,也只得硬着头皮跟了上去。

等佣兵方阵的背影已有些模糊了,忽有一条哨船从江心拼命摇桨而来,等船靠在岸边,几名水手迅速跳下船来,飞一般跑向粤军阵地,一面挥手高喊。

福斯托皱眉看向一旁的通译,“宋,他们说什么?”

“他们说……江面上那些船里没人……都是些套着军装麻袋……”

福斯托脑袋嗡的一下,难怪自己方才感觉缺了点什么,他这才想了起来——声音!珠江上那些落水的“敌军士兵”竟然没有发出惨叫声。

第三百零一十一章 红夷佣兵的团灭

福斯托猛然意识到,如果敌军并未强渡珠江,那自己身后这队人马难道是……

他忙对身旁的军官高喊:“让我们的人当心,可能有陷阱!”

他话音未落,就听到北侧一阵马蹄声响,虽看不清有多少骑兵,但上百支映着晨光的锃亮钢剑排成笔直的一列,如同死神的镰刀般向粤军阵地的侧翼挥砍而来。

实际上陈雄飞仅带了四门六磅炮,主要是用来压制敌人大炮的。故而刚才的几轮炮击并未杀死多少敌兵,但纵是如此,童以振的人都已被身后呼啸飞来炮弹吓得大乱。

等百余名骠骑兵冲到他们近前,根本无人敢上来阻拦。而龙卫军骑兵也无意和粤军步卒多做纠缠,沿途有离得近的就顺手砍倒,对距离远些的敌兵却并不以簧轮铳射击。

队列整齐的骠骑兵如入无人之境,一直杀到土垒后面的重炮阵地前,这才瞄准炮手轮番放铳。

两次簧轮短铳排射过后,土垒左翼的葡萄牙炮兵便只剩躲在尸体后面的两三人留得命在,余者皆毙。

那些粤军见敌骑明显是要跟大炮过不去,非但无人上前相救,反如避瘟疫般远远躲开那些重炮。

随后有骑兵下得马来,将几根丈许长的导火线一头塞进大炮旁的火药里,点燃另一头之后迅速翻身登鞍,对指挥骠骑兵的连总点头示意。

后者见任务已经完成,也不恋战,趁着粤军还未回过神来,选了敌人最为稀疏的一处,率队又杀了出去。

这一进一出间,仅用了不到十分钟时间,随着身后一声震天巨响,葡萄牙人的大炮便彻底熄火。

火药爆炸将还略有些昏暗的清晨映得一片通红,骇人的动静更加剧了粤军的混乱。

上千名被吓破了胆的士卒四散奔逃,纵使福斯托竭力吼叫着让他们稳住阵脚,却压根没人理他。

福斯托大急,迎面拉住一名军官模样的粤军,连喊带比划着让他约束手下。

那军官让一通葡萄牙语搞得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心中急欲逃命,却被福斯托死死拉住,情急之下一把抽出佩刀,猛地劈在这个不长眼的红夷颈上。

一旁姓宋的通译正赶来要帮福斯托翻译,就看到他被人砍倒,惊得手指着那军官,“你、你……”

杀死福斯托之人一不做二不休,索性又反手一刀砍倒通译,这才低头钻入乱军从中。

另一边,率队阻击身后明军的努涅斯总算远远看到了敌人,总共七百来人的样子,排成密集而狭长的怪异阵型,这令他心中略松。

凭借自己近三百葡萄牙雇佣兵,加上掩护他们的三百多名粤军刀矛手,他有充分的信心迅速击溃数量接近的东方人。

“这些该死的炮兵,怎么不进行支援射击?”他正暗自埋怨,就听到身后一阵巨响,回头正看到冲天火光,明显是己方阵地遭到了袭击。

“稳住!”他大声喝令佣兵,“保持队形,不要乱!”

他努力让自己保持冷静,抬头看了眼敌军位置,估计相距还有一百八十步……

一百五十步……

一百一十步……

努涅斯高喊着,“让你们的手指离开扳机!距离还远,不要急着开枪!”

他话音刚落,却看到迎面猛然闪耀出大片火光。

敌人开枪了?他心中大喜,这些东方人果然缺乏战斗素养,这么远的距离便急着开火,以火绳枪的射击精度,七十步开外根本不可能打中任何人。

尽情地射击吧,他暗自冷笑,等你们开始填装弹药的时候,我的部队正好能到达最佳开火距离,只需要两三轮排枪,就能让你们知道厉害……

但下一刻,周围濒死的惨叫声将努涅斯瞬间淹没。他惊惧地转头看向佣兵方阵,登时吓得差点儿跌坐在地上——刚才那轮本“不可能打中任何人”的射击,竟将他方阵中近三成的士兵击毙!

难道自己对距离的判断出了问题,他忙又望向远处的敌军,没错啊,至少也有一百一十步左右,这怎么可能?!

努涅斯简直要怀疑人生了——莫说距离这么远,就算相距六七十步,对面的七百来人当中最多也就四百名火枪手吧,怎能一次齐射就杀死自己接近二百人?!

他当然不会知道,自己面对的乃是六百多名全部装备二型猎兵铳的龙卫军步兵。

线膛枪平直、稳定的弹道保证了极高的命中率,其实便在一百三步左右,米尼弹都能进行有效的杀伤。

张家玉也是考虑到这是龙卫军首次用猎兵铳进行远距离线列齐射,故而为保稳妥,这才一直等敌人到了距离一百一十步左右,才下令射击。

也是因为此时光线昏暗,影响了士兵们瞄准,否则这一次齐射之下努涅斯还得多付出近百人的伤亡。

整个葡萄牙人和粤军组成的战阵顿时一滞,远超他们预料的伤亡带来了极大的不真实感,反倒让他们愣在哪里而没有立刻溃散。

但对面明军火铳齐射的声音随即将他们惊醒,密集的枪弹飞过,又带走了一百多人的性命。

“快跑!”

“他们一定用了巫术!”

“那些人都是魔鬼……”

这些见惯了生死,常年刀头舔血的葡萄牙雇佣兵们被吓得大呼小叫,扔了手中沉重的西班牙火枪,轰地一下四散逃开。

反倒是以往惯于逃跑的粤军呆立在血池和碎肉当中,两腿发软脑子里一片空白。直到葡萄牙人跑出几十步外,他们这才反应过来,忙紧追在后面狂奔。

努涅斯甚至都没有阻止佣兵们溃逃,他虽不知道远处的敌人用了什么法子,但伤亡却是实在摆在眼前的。

照这个伤亡比例,还没等他的人走到有效射程之内就会被尽数屠杀。

然而还未等溃军跑出多远,刚刚完成簧轮铳填装的骠骑兵已经结队包抄了过来,高声喊着,“跪地免死!”

粤军们根本没有迟疑,如同接到命令般立刻跪在了地上。

只可怜葡萄牙人听不懂汉语,仍一个劲闷着头跑。骠骑兵们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追在他们身后,或发铳或挥剑,将其一个个击毙。

第三百零一十二章 克复广东

这些身穿普通农户衣衫的人动作太快了。等努涅斯反应过来,高声命令佣兵们原地投降时,仅剩下不到三十名葡萄牙人还有命在。

说实话,就连张家玉自己也被二型猎兵铳齐射的恐怖威力吓了一跳,如此远距离的两轮齐射,敌人便如同割麦子一般倒下大半,随即就崩溃了。

他转头见士兵们手脚利索地装好弹药还欲继续射击,忽而想起辅政王殿下说过,这铳的弹药极贵,忙命令停止射击。

他又取出望远镜观察了一下珠江边上敌军的情况,果断命令步兵保持线列快速前进。

此时天色已亮,童以振的人马正没头苍蝇便到处乱跑,就远远望见大群队列整齐的“农民”,排成一条长蛇阵向他们这边压了过来。

同时,在长蛇阵的两端,有几门大炮不停地喷吐烈焰。这些大炮在进行了六七次射击之后,便套马追上步兵大队,再次射击。

在步兵大队前进的过程中,炮火几乎就没有间断过,且炮兵始终紧随步兵,令敌人没有偷袭的机会。

而在粤军两翼则有百余名骑兵来回巡游,将逃散出来的士卒驱赶回去或是就地俘虏。

这不足千人的明军便如此坚定且有条不紊地将童以振的两千多人马堵在珠江边上,整个战斗过程简明、高效,上演了一段教科书般标准的歼灭战。

被反绑双手的努涅斯远望着龙卫军将最后一名粤军擒获,额头上不禁冷汗直冒。

如果此时他的手能得自由,要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狠狠抽自己几个嘴巴——原来并非所有东方人都缺乏战术素养,以前完全是因为自己坐井观天,没遇到狠茬而已。

眼前这队人训练有素,军纪严明,战术新颖,便是放在欧洲,也绝对是最顶尖的精锐之师。加上他们那精良到诡异的武器,之前自己竟天真地以为可以将其轻松击败……

何止是天真,简直就是蠢!他懊悔地紧闭双眼,就因为自己的无知和轻敌,刚才那片刻工夫便令近三百名葡萄牙佣兵命丧于此,他们甚至连一次开枪的机会都没有。

珠江西岸,张家玉一面吩咐士兵聚拢俘虏,又令人向对岸发了信号,龙卫军主力部队这才安然渡江而来。

朱琳渼见到他的第一句话便是,“伤亡情况如何?”

张家玉敬了礼,沉声道:“回大人,阵亡四人,都是负责突袭敌军炮手的骠骑兵,被敌流矢所伤。此外还有十多人负伤,大部分也都是骑兵,不过伤势不重。”

“立刻送他们去太和疗伤。”朱琳渼吩咐道,“阵亡将士先好生收殓,待拿下广州,再在城中为他们举行葬礼吧。”

“是!”

伤亡虽然微乎其微,但朱琳渼仍是有些不满,若非此次快速奔袭无法带上重骑兵,恐怕这些伤亡都可以避免。

看来棉甲也要作为骠骑兵标配才行,他在心中暗道。

“大人,还有件事,”张家玉接道,“此次逆兵当中有不少红夷,敌军的大炮便皆是他们提供。”

“问出这些人是什么身份了吗?”朱琳渼虽猜想他们应该是雇佣兵,但仍是问了一句。

张家玉有些尴尬道:“这,因言语不通,暂未得知。”

说来也寸了,方才一番激战,所有通译和会中文的佣兵竟全部殒命。

朱琳渼转对传令兵道:“去问问有谁会佛郎机话的。”

“是。”

正说着,一旁陈雄飞乐呵呵地快步而来,对朱琳渼敬礼道:“大人,这些夷人倒是富裕,给我们留下了两门十二磅炮和一门四磅炮,铸造颇为精良。”

若非刚才火药爆炸毁坏了几门炮,这次缴获得恐怕更多。

“这倒是不错,”朱琳渼笑着点了点头,“九磅炮攻城威力还显小了些,十二磅的正合用。

“全军修整一下,随后就把炮拖到广州城外。”

“是!”

几人又说了些攻城之事,忽闻身后传来莺啼燕鸣之声,“殿下,小女听闻您正找懂佛郎机话的人?”

朱琳渼忙回过头去,只见木芷晴在亲兵簇拥下正朝他盈盈一拜。

“哦?木姑娘可知谁会佛郎机话?”

“回殿下,小女便略知一二。”

没想到云南边陲还有这般人才?朱琳渼倒有些意外,“那便麻烦木姑娘去……”

他话说到一半,忽想起这是要去审问战俘,让这么一个俏美可人的女孩子去,怕是有些不合适。

木芷晴见他欲言又止,微笑道:“殿下可是要向那些红夷士卒问话?”

这姑娘倒是极为聪明,朱琳渼只得点头,“正是。不过……”

“小女愿为殿下尽些绵薄之力。”

她既然毛遂自荐,朱琳渼倒也不好拒绝了,于是小声吩咐石霖道:“等会下手轻些,莫吓到木姑娘。”

“是!”

……

午膳时间刚过,朱琳渼还在翻看地图,思忖若广州城久攻不下,当如何绕城而过,取哪条路西进。

便有骠骑兵快马而来,高声禀道:“报!大人,童以振弃城而逃,广州知府率诸官员开门迎大军入城!”

朱琳渼没料到偌大的广州竟然这么快便拿了下来,倒是略愣了愣,随即便起身上马,招呼身旁亲兵,“走,我们进城!”

待走到半途,又遇张家玉率队迎了上来,向他详细说了上午“攻城”的情况。

原来龙卫军七门六磅炮和两门十二磅炮架在广州城外,只开了不足十炮——其中十二磅炮还缺少合适的炮弹——守城的士卒便吓得跑了个精光。

也难怪他们害怕,六千龙卫军顷刻收拾掉苏聘两万主力的事情,现在已是所有粤军挥之不去的噩梦。

广州城上的守军探头大概一数,城外少说也有四五千兵马,哪里是他们这七八百人能对付的?

是以从士卒到监军,那是争先恐后地跑。童以振本还想约束一下,但看到逃兵眼神中杀意涌动,干脆也不阻止了,跟着一起跑吧。

于是仅不到三个时辰,广州府即告克复。自弘光朝起,便意欲行藩据的广东终又重归大明朝廷治下。。

城外,广州各级官员、士绅皆恭立道旁,迎出十多里,往大明辅政王殿下马首而拜。

第三百零一十三章 “从龙建功”

朱琳渼对耳边那些广州官员的奉迎讨好之语恍若未觉,目光却越过城门向西面望去。

他非常清楚,收复广东之战之所以甚为轻松,完全是因为丁魁楚要集中所有兵力保住梧州等地,这里基本算是已被放弃。

而广西不仅有粤军一万六千多,很可能还有沙定洲增援的兵马。

至于何腾蛟那边,此人颇有城府,明面上对朝廷最为恭顺,在形势尚未明朗之前,他多半还不会大张旗鼓地支持丁氏。

但如果让丁魁楚顺利地将朱由榔扶上帝位,那么情况便会大为不同。

这朱由榔虽没什么能耐,兼又非常胆小,但他却有一个无以比拟的优势——他和崇祯的血缘关系更近。

这一点从他们的名字就能看出,崇祯的大名叫朱由检,和朱由榔都是“由”字一脉的。

桂王乃是万历的亲孙子,而作为唐王一支的隆武和他比起来,实际上还得算是疏藩。

虽然隆武登基得到了大明上下的一致认同,包括这位桂王,也都曾亲表,奉朱聿键为正朔。但如果有心人要利用桂王这一层身份兴风作浪,势必会有投机主义者——例如何腾蛟之流——买账。

想到这里,朱琳渼不禁烦闷地摇了摇头。若朱由榔称帝,就算自己率军平定了广西,丁魁楚也很可能裹挟着他逃亡湖广。

在这个时代,一名皇帝是非常有号召力的,意图从龙建功的大有人在。

到时候便会形成东虏未灭,又祸起萧墙的局面。泰征朝不得不同室操戈,再往湖广打一场内战,甚至在打赢之后,还得防备桂王入云南继续对抗朝廷的可能。

这必将严重破坏大明内部的团结和稳定,令建虏渔人得利。多尔衮大可以利用这段时间稳定蒙古,平息江北各地的义军,以至攻下四川。此时再想将其击败,大明怕得多付出十倍百倍的代价了。

所以眼下当务之急,便是要在朱由榔登基之前,迅速将粤军击溃。最不堪也得在桂王称帝之后,把梧州包围起来,不使他逃去别处。

朱琳渼心中谋划,大军在广州修整一天,而后便立刻出发前往梧州,在那里必有一场攻坚战在等着龙卫军。

不知不觉间,他与张家玉等一行军官及亲兵已走进广州城内,却见身后石霖挥鞭驰来,在他身旁勒住缰绳,敬礼道:“大人,那些夷兵俱已招认,其中多数是佛郎机来的佣兵,但还有一部分却是澳门的佛郎机水师所部。”

“哦?”朱琳渼闻言双眼微眯,“佛郎机水师?有多少人?”

“回大人,据供述,共三百四十名夷人参战,弗朗基水兵有九十余。”

“佛郎机人好大的胆子,”朱琳渼怒道,“竟敢派兵助丁魁楚谋反!”

这些葡萄牙人不比实力雄厚的荷兰人,敢明刀明枪地挑战大明。他们向来都装作人畜无害的样子,依靠贿赂大明官员,骗得在澳门居留的权力,但明面上还是要守大明官府节制的。

从这次的事情来看,葡萄牙人也是狼子野心未消,有机会就会在背后捅大明一刀。

“夷人居于澳门百余年,还倒把这儿当成他们自己家了!”他强按下心中怒意道,“既然他们自己跳出来,那这事便不能简单了解。

“从隆庆朝到现在,佛郎机人也赖得够久了。眼下广西为重,等解决了丁魁楚,正好回头将澳门一并收回来。

大明的土地上,岂容这些夷族肆意妄为!”

……

就在龙卫军进入广州城的五天之前。

广东肇庆府以西的贺江下游,一条装饰考究的画舫正顺流而下。

“徐大人,”木靖放下手中茶杯,侧过头看了眼身后的女子,有些犹豫道,“这位姑娘棋艺堪称国手,但此行乃是入龙潭走虎穴,她一个弱女子,怕……”

徐飞虎摇头微笑,“木大人多虑了。会雯虽是女流,但身手却极为了得,便是我,想在五十招内击败她都极为困难。

“加之她心思细密,此去梧州正是最适合的人选。”

木靖忙道:“既如此,那我便放心了。”

徐飞虎见他虽这么说,但神色仍似不甚放心,便又指向站在会雯身后的一男一女,“镇抚使大人亦知事关重大,故而还派了北镇两大高手襄助。

“此二人于北镇专行暗杀之责,有他们二人在,纵然计划未遇阻,最后关头……”他立掌比了个砍的动作,“也定然万无一失。”

木靖有些吃惊地扫了眼那貌似下人的一男一女。男的方脸细目,长得五大三粗,女的皮肤粗糙,样貌丑陋,身量颇高。若将他们丢在人堆里,自己肯定都不会多瞧一眼,谁知竟都是索命的判官。

二人又品了片刻的茶,就见贺江西岸另有一条画舫泊驻,木靖手下侍卫早得了吩咐,立刻站在船头朝那画舫挥手示意,对方也随即有人向他回应。

“少爷,当是卢副使的船了。”

“好,我们这便过去,一切依计而行。”

木靖等人同时起身,换了小舟,朝西岸的画舫船划去。

待上了船,迎面一名身着便装的中年人立刻笑着迎了上来,正是广西按察副使卢瑾。

他与木靖相互叙礼,攀着后者的肩膀道:“木老哥总算是下定决心了?哈哈,我早就说过,跟着丁督堂定是能成就大业的。

“来了便好,只等梧州天变,木家即是从龙……”

木靖却似极为忧烦地叹了口气,“哎,卢叔如何不知,家父向来小心谨慎。到底是祸及全族的大事,他仍是严令木家子弟不许踏足广西半步。”

卢瑾放开手,退后两步,诧异道:“既如此,那大公子又邀我来此为何?”

木靖干笑道:“家父这……胆气略显不足。但我却以为卢叔所言极是。泰征偏安闽地,又四面临敌,断难有大作为。

“丁督堂联西南、湖广,又推神宗一脉的桂王,料可速定江南大局。

“这梧州的大好前程,我却不欲舍弃。故而我欲瞒着家父,先投结桂王,也好为木家留条后路。”

第三百零一十四章 嫣然一笑春色满

“哈哈,大公子果有谋断。”卢瑾放声而笑,又向西北方向示意,“既如此,大公子便随我同返梧州,沿途不过七八十里,快马一日即到。”

木靖有些尴尬道:“卢叔误会了,家父既言不许入桂,我是万不敢违命的。”

卢瑾愣了愣,面有愠色,“说了半天,大公子难道是消遣我?”

“不敢,不敢。”木靖忙躬身揖礼,又指向身后会雯,“虽我去不得广西,但却能送份大礼给桂王殿下。”

会雯闻言款步上前,冲卢瑾盈盈拜下,“小女子见过卢大人。”

卢瑾目光从她脸上扫过,顿时便觉这女子美得令他目眩,忙定了定神,这才对木靖展颜道:“大公子倒是有心了。

“只是,人虽殊具姿色,却算不上重礼。如今桂王府上各方馈赠的佳丽不在少数,若大公子仅此而已,便是不送也无分别。”

木靖未接他的话,却问道:“卢叔可知桂王平生最好什么?”

卢瑾想都没想,张口便来,“桂地何人不知,自是黑白之物。”

“这便是了。”木靖微笑道,“会雯姑娘非是徒有其表,她乃弈中高手。”

“哦?”卢瑾闻言来了精神,“桂王棋艺高绝,寻常人等可难入他眼。”

“卢叔可愿试一局?”

“也好。”

画舫这种“娱乐场所”自然备有围棋,片刻,两名小丫头捧了棋具而来。

卢瑾在会雯嫩滑的素手上刮了一眼,也不客气,率先持黑打下一子。

然而,令他没有想到的是,仅下了不到三十手,盘面已经局势分明。他额头上大汗淋漓,再无心思去看面前国色天香,举子沉吟半晌,终还是推枰认输。

“卢叔以为如何?”

卢瑾用力点头道:“桂王嗜棋如命,兼这倾国之貌。大公子的‘礼物’送到,往后朝堂之上何愁没有一席之地?”

他又得意一笑,“佳人如斯,我当好好运作一番,或可得封皇贵妃亦有可能。”

“有劳卢叔费心了。”木槿向身后使了个眼色,下人装扮的徐飞虎忙捧了一封金鼎过来。

“这是黄金千两,还望卢叔收下,王府上下总需有些打点。”

“哈哈,大公子客气了……”

梧州粤军大营。

“闽兵已抵珠江,与童部隔水相望。”陈课指向地图道,“广州那点兵力,料也抵挡不了多久,我们当提早布防梧州。这西江上游,李建平,由你率四千人马……”

孙彭云听屋中正议军务,便在门外徘徊片刻,直到陈课看到廊上人影晃动,高声问道:“谁在外面?”

孙鹏云这才推门而入,施礼道:“属下见过将军。”

“可是拿了王府那边哨报来?”

“正是。”

“说多少次了?王府哨报无需通禀,随时呈给我。”

“属下谨记。”孙鹏云说着,将一摞名册捧给陈课。

后者目光在纸上大致扫过,只见上面写着:巡检司方巡检携随员三人,己时入,未时出。纪通判携随员两人,己时入,酉时出。按察司卢副使,携随员一人,又两女,己时入,戊时出……

“没什么异样吧?”

“回将军,今日共入府宾客、官员共一百二十一人,出府一百一十八人。殿下留布政使武大人说话,并其两名随从暂还未离开。”

陈课点了点头,“盯紧着点儿,马上便要举大事了,切不可旁生枝节。”

“是。”

孙鹏云躬身退出,马不停蹄地又去安排王府四周的夜岗。

他自一个多月前,奉丁魁楚之命在王府内外布置下大量眼线,紧盯桂王府的一举一动。每日有谁见过桂王,有何异样,皆要记录清楚报给粤军主帅陈课。

好在迄今为止一直平安无事。只是剧变在即,加之福京军至,梧州城中近来人心浮动,还得加小心才行。

只待天子登基,我便也是大将军了。他心中念罢,招呼几名心腹,“今晚加两班岗,都给我打起精神来!”

……

朱由榔凝神紧盯棋局,好半晌才略看出对手的招法意图,正苦思应对之策,不经意间眼角扫到棋盘对面之人。

一双媚眼迷蒙,肤若凝脂,再薄施粉黛,端的极尽美艳,更嫣然一笑间,她那半边屋子都春色满盈。

他猛地一滞,刚萌生出的一点儿思路瞬间如烟散去。

“会雯这一子落得极巧,”他笑着摇头道,“逼我定得屠你大龙,却又有数个陷阱在四周密布,当真一着不慎便满盘皆输啊。”

会雯掩口而笑,“屠龙与否,皆在殿下自己意愿,他人如何又能逼得?”

“呵呵,说得对。行棋由心,不可为对手意愿左右。”

朱由榔说着抬手摆下一子,“我便屠龙何妨?”

而对面女子却行棋更速,随即跟上一子,瞬间将桂王左侧大块旗子绞住,眼看难得生还。

朱由榔倒也爽快,“妙手!我又输了。”遂投子认负。

会雯将旗子各收入罐中,抬头看看窗外天色,道:“已是戊时,小女得回去了。”

朱由榔忙起身相送,想起这两日与她时时对弈,言语间又颇默契相投,不禁抬手道:“要么今晚就……”

“殿下说什么?小女没有听清。”

朱由榔吸了口气,心说我堂堂桂王,想要一名女子何妨,于是拉住会雯道:“你今晚就留在我这儿吧。”

“殿下这是何意?”

“我定不会亏待了你。”朱由榔道,“我,封你做王妃!”

会雯闻言嫣然一笑,示意门口的侍女、太监回避,亲自将屋门插上,再走到窗前,落窗栓好。

朱由榔见状只觉血向头涌,待她从窗前返回,张开双臂便抱了上去。

会雯脚下一拧,未见怎么动作,却已轻盈地闪到了他身侧。

“殿下说要为做王妃?”

“对,王妃!”朱由榔只觉得气都喘得粗了。

会雯微微一笑,退后几步道:“殿下倒也小气,为何只是区区王妃,那皇后大位却要留给何人?”

“皇后?”朱由榔愣了愣,旋即明白过来,却苦笑一声,“你真想做那皇后之位?”

第三百零一十五章 营救朱由榔

会雯紧盯着桂王的表情,“那殿下觉得呢?”

“若天下承平,得母仪天下自然风光。但如今社稷飘零,虏寇环伺……”朱由榔摇头叹了口气,“乱世,那是能者逐鹿天下、留名青史的猎场,却是我这般只懂弈旗、看书之人的梦魇。

“莫说你了,便是我,要是真登临天位,眼下这悠闲日子也算是到头了。”

“那为何外面皆言殿下不日即承大统?”

“哎……我也不想啊。”朱由榔说到这里,方才的色心早已尽消,拉过椅子坐下,怅然道,“我怎就跟你说起这些了。

“便如刚才棋局,我明知冲着那大龙而去是九死一生,但大势所迫,却不得不落子屠龙……”

会雯见他神色不像作假,心中叹道,辅政王殿下果然料事如神,看来桂王确无进位之意。

“既如此,殿下何不推枰不下,”会雯继续试探道,“这棋局不就与您无关了?”

“你道我想下这棋?做我的闲散藩王多好,怎奈背后那人……”

朱由榔正说着却忽觉话头不对,顿时目光一凛,紧张地退后几步,惊道:“你、你到底是什么人?”

“小女正是来为殿下掀这棋盘的。”

朱由榔愣了愣,手指向东,低声道:“你是……福京来的?”

“辅政王殿下坚信您心系朝廷,断不会与乱党为伍,故令我救您离开。”

“离开?去哪儿?”

“先出了梧州再说,等朝廷大军平乱之后,您便可回府。”

朱由榔低头不语,鬓角冷汗直冒,“这、这太危险了,丁氏在王府外遍布眼线,不成,不成……”

“危险?”会雯上前一步,盯着他的眼睛道,“殿下以为留下就安全了?丁魁楚必逼您上位,待朝廷大军破桂,您这谋逆大罪,十死无生!”

“我、我是被迫的……”

“便如官差抓贼之时,赃物正在您身上,可有人相信这是贼人强塞给您的?”

“我……”朱由榔看着屋门犹豫道,“我便是想走,又如何走得了?”

“殿下放心,我早有安排。”会雯道,“只是要委屈殿下一番。”

不走肯定是死,走了可能还有一线生机,朱由榔思忖半晌,终是点头道:“好,但凭你安排。”

会雯闻言,这才松开了捏着一根钢钉的手指。临行前镇抚使大人严令,要舍命接桂王离开,但事若有变,那桂王便要“不愿为贼所迫,自尽示忠”了。

她遂几步来到窗前,轻叩窗框,三长一短。那随她同来的一男一女两人虽在偏室候着,但耳力却是极好,几乎同时站起身来,对视一眼,便各自分头行事。

而会雯发了暗号之后,又返身拆开她带入王府的楠木棋盘,从里面取出两支特制的簧轮短铳,将其中之一递给朱由榔,并简单讲了使用方法。

之后她竟轻解外衫,随手丢在门旁,再散开发髻,将及腰的乌丝垂下,只看得朱由榔愣在一旁,不住吞咽口水。

此时窗外天色渐暗,会雯将屋里灯烛吹熄了大半,却留下六七只燃着,仅五六步内依稀可见人影。

最后,她又变戏法般拿出一套衣服,对朱由榔微笑道:“殿下,忍得这一时,海阔天空。”

再说扮作会雯仆从的两名锦衣卫。女的寻了个无人之处,手脚并用,几下上了房顶,又自身后摸出一卷绳索,附身趴下。

男的则手持一块假腰牌,低头直向王府马厩赶去,一路遇到几次巡查,皆借着天色一晃而过。

没多久,就见桂王府马厩处红光冲天,竟是燃起大火。立刻有下人高喊:“走水了!”慌忙招人前去救火。

王府侍卫闻讯大惊,这马厩紧邻王府护军的军械库,里面可有十几麻袋火药。

那护军统领立刻将三百护军分为两拨,令一半前去帮忙灭火,又问明桂王正在花厅后面的屋里下棋,亲率另一半急赶去相护。

孙彭云正在王府东侧的一栋二层小楼里和手下说闲话,忽见火起,立刻抓起单刀,率部下冲入王府,又下令增派人手在府外严防。

他进了王府没走多远,便迎面撞见那护军统领,两人立刻一同朝朱由榔屋里赶去。

待到了门口,就见一应太监、侍女都在外候着,孙鹏云立刻抓住一人喝问:“殿下人呢?”

那太监神色古怪地干笑着,比了个噤声的手势。孙鹏云哪儿有工夫和他打哑谜,捏着他的脖子举到半空,厉声道:“人呢?”

太监憋得脸色发紫,忙指向屋门。孙鹏云将他甩到一旁,抬手便去推门,却未能推开。

“殿下!”他立刻拍门高喊。

“嗯……”屋里有人应道。

孙鹏云心知若桂王有个好歹,自己有一万个脑袋也不够掉的,登时急得一脚踹开房门,只见屋里一片幽暗烛光,地上一团东西险些将他绊倒。

他低头看去,却是一件粉色罗裳,又闻有女子声音,“谁?!”

他再抬头时,正看到一绝美女子只着小衣,长发凌乱,与一人相拥倚在木几之上,围棋撒了一地,旁边还胡乱丢了好些衣衫。

“这……”

没等他再说什么,就听那女子怒道:“还不出去?!”

“呃,是!”孙鹏云慌忙转身,还有些不放心道,“殿下可好?”

“滚!”

待他退出屋外,只见被摔在地上的太监正尴尬地看着他,眼里只有三个字——没眼色。

孙鹏云忙又去询问守在花厅附近的眼线,得知并无人出入,这才放下心来,令手下和一百多名王府侍卫将花厅前后围住。

桂王府里虽有数百人挑水救火,但火势却越来越猛,不多时竟已蔓延到花厅附近。

孙鹏云大惊,再顾不得旁的,在朱由榔屋外高喊,“殿下快走,火要烧过来了。”

半晌却未见动静,他心中暗骂,“要女人不要命了?”正犹豫是否得再破门而入,猛然间那扇窗子被人推开,一道人影闪电般掠出。

那人影扬手甩出一把钢钉,顿时便有数名孙鹏云的人仰面翻倒。人影立刻便从这缝隙中矮身蹿出,回手又是一把钢钉。

第三百零一十六章 火烧王府

孙鹏云能得监视桂王重任,自然也不是白给的。他拔刀挡开暗器,拔腿便追,同时高声呼喝手下,“保护桂王!”

那屋中蹿出之人左转右突,怎奈脚力不及孙鹏云,眼见后者的刀尖距她后背只剩一尺。

她听到身后脚步越来越近,猛然从腰间抽出一物,顿步转身。

与此同时,孙鹏云的人便要冲入朱由榔所在的屋子,有人抬脚将门踹开,就看到一根崩着火花的引线已燃到尽头。

随即一声巨响,屋里顿时硝烟弥漫,距离最近的几人瞬间被炸飞出三丈多远。而后早已倒了满地的猛火油燃起,立时浓烟滚滚。

孙鹏云被惊得回头观望,就见桂王那边又是爆炸又是起火,心中念着“糟了”,再顾不得追人,头也不回地原路折返。

会雯手中簧轮铳的扳机已扣动一半,见追兵离开,自不愿发铳引人注意,旋即猫腰隐入夜色中。

孙鹏云回到桂王屋门口,抬脚便要朝里面冲,却被一股喷涌而出的火舌烧得浑身生疼,只得跳脚喊人取水来。

另一边,实则早有人将朱由榔房上瓦片揭去,用绳索将他吊上屋顶,又拖着他小心地匍匐爬过四五间屋子,这才寻了个无人之处下来。

那人却不朝王府外去,反而拉着他朝着火的马厩跑,半途还从旁人手中接过两支木盆,混在人群里救火。

这火当然是不可能扑灭的,盖因还有人在不停放火。

不消一个时辰,整个桂王府便全都烧了起来,王府上空亮如白昼。尤其是最先起火的西侧,此时火势早已失去控制,便是院墙外面十丈之内,都热得令人无法靠近。

随会雯一起进王府的锦衣卫男子见火势差不多了,又在王府护军的军械库外扯着嗓子高喊:“快跑,这儿有火药!”

他只喊了一句,立刻就有正在救火的人惊慌失措地将这话传开。附近的王府护军忙安慰众人,说刚走水之时火药便已搬走。

但他们的声音很快便被压了下去,惊恐的王府下人眼见火已不可能扑灭,也不知谁带了头,数百人呼啦一下从王府西门涌了出去。

朱由榔迷迷糊糊地被人拉着,也混在人群中向外跑。刚一出王府,立刻有上百名孙鹏云的手下持弓、铳吆喝让大家聚拢起来,不许乱走。

但那火苗呼呼向外舔舐,他们的圈子不得不一再向外扩大。

又过了些时候,逃出王府的人越来越多。却有十多个身着夜行衣的人从远处摸到王府附近,手脚利索地将一些落单的孙鹏云手下放倒,随即转向下一个目标。

很快又有人扯着嗓子招呼了一声,带头从那缺口处跑了出去。王府下人们早被烤得焦头烂额,想都没想,跟着就向外跑。

孙鹏云等人在王府里也被烧得抵挡不住,只得退了出来,正见三四百王府中人四处乱跑,急忙又喝令手下前去追赶。

同时朱由榔却被带到不那么热闹的王府西南角,跑出不远,迎面便有四名持刀、铳的兵卒举着火把照向这边,喝令他们站住。

这几人凑到近前,却见是两名妇人,满脸黑灰,手里还各捧了个木盆。

领头的士卒一指远处的人群,在长得不那么丑的妇人臀上拍了一把,“乱跑什么,去,站那边。”

朱由榔长这么大还是头一次被人“轻薄”,顿觉浑身的鸡皮疙瘩直朝地上掉。

他强忍着怒意,刚要抬脚向那人所指之处去,猛然就见一直带他逃跑的“大婶”手腕一晃,正敲在“轻薄”他的那人颈上,后者哼都没哼一声,仰面翻倒在地。

旁边几名士卒万没想到一名仆妇竟会发难,愣神的刹那,又有一人手里单刀被“大婶”夺去,反手刺在他肋间。

而后那“大婶”接一招“懒驴打滚”,避过铳手的枪口,刀刃劈向另一人的小腿。

那人忙侧刀格挡,却不料“大婶”滚到一半,突然弹簧般跃起,刚才攻腿部的刀此时已到了敌人胸口。

随着噗一声轻响,刀过人倒,只是最后那名铳手已趁这空挡调整了姿势,瞄准“大婶”便要发铳。

朱由榔大惊,慌忙取出身上的短铳,越急越是把持不稳,半天手指还没挨到扳机上。

而下一刻,那铳手却突然向前扑倒,其后一道人影随即跟进,在他后颈补了一刀。

“怎么才到?”

“今晚王府外的暗哨多了七成。”来人一指身后,“莫多言,先走。”

随后又有三名黑衣人赶到,其中一个身材高大者将朱由榔背在身后,余者各持兵刃相护。只是他们却未跑远,只转个弯,拐进距离桂王府一条街外的一处破屋子,而后给朱由榔换了衣服,领他躲入柴房后的地窖里。

……

卢瑾见木靖的随从竟大老晚来见他,心中便觉不对。

果然,来人刚说了几句话,他便惊得目瞪口呆,“你、你说什么?!”

徐飞虎却微笑道:“卢大人,您也算对朝廷有功,我们自为您安排好了退路。车就在门外,还请抓紧时间。”

“不可能,我不走!”

卢瑾话音刚落,便听到桂王府方向一声轰鸣,他忙出了屋来,举目望去,就见王府已隐见火光。

“卢大人,我们的人已经动手了。”徐飞虎道,“此时桂王恐怕已被炸成齑粉。您再不走恐怕就来不及了。”

“你、你,嗨……”卢瑾用力一跺脚,取出自己印信等物,又令心腹将正妻和两个儿子唤来,几个小妾却都管不得了。

几人出门上了徐飞虎的马车,一路向城东疾奔而去。

此时城东守兵还未得到桂王府的消息,见是丁督堂的心腹按察司卢副使奉急令出城,却也不敢阻拦。

几名军官略一商议,便让人将城门推开条缝,放马车离去。

待车子走出六七里,守城军官才知王府出事,忙又派骑兵去追。但徐飞虎早在半路预备了马匹,让卢瑾及家人上马朝南跑,那马车却继续向东。

第三百零一十七章 替死鬼

“木靖,我x你娘的!”卢瑾沿途不住摇头咒骂,“你这厮刺杀桂王,却为何要拉我下水?!”

按徐飞虎所言,现在桂王已死,刺客正是他卢瑾带入王府的女子。这下他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除了逃,他还能如何?

昨晚,他携家人沿桂江向南跑了近四十里,直累得马腿抽筋才略做歇息。好在他于梧州附近有诸多旧识,趁城中变故还未传出,倒是一路都无人阻拦。

黎明时分,他又令心腹在左近的驿站买了马匹,仍继续南逃,盼着能顺着桂江下游进入广东,再想办法去韶州府,或可得生路。

他刚动身不到半个时辰,便有大股追兵至此,将地上痕迹分辨一番,分做两路,继续紧追不舍。

另一边,在梧州城中,更是乾坤皆震。

陈课得知桂王府出事,立刻连夜调了上千人马将王府死死围住,而后令梧州城四门紧闭,不许任何人进出,同时大索全城。

至次日午时,正在柳州弹压军官兵变的丁魁楚也得到了消息,立时大惊失色。

如今广西这“破屋子”已是到处漏雨,若桂王这张他手里最大牌再出问题,这局面可就真的无法收拾了。

他赶紧将一应军务匆匆交给副将,而后率人急赶回梧州,行至半途,正遇陈课前来通禀情况。

“城里都仔细搜过了吗?”

“回督堂,属下派了五千兵马逐户搜查数遍,未见桂王踪迹。”

丁魁楚急道:“难道他未得逃出王府?”

陈课忙道:“却也未必,有军将来报,说昨夜事发前后,卢瑾假托有紧急军务,出城而去。”

丁魁楚闻言像抓到了救命稻草一般,厉声道:“桂王定是被其趁乱带走,速派兵去追!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禀督堂,属下已连夜派人寻迹而去,断不会令其逃脱。”

“好,好……”丁魁楚低头想了想,又吩咐道,“还不够,马上调兵增守桂、粤交界,务必仔细盘查,不得放一人离去。”

“属下遵令。”

他话音刚落,有侍卫持信来报,“禀督堂,镇安府急件。”

丁魁楚拆了信筒封漆,取出其中纸张展开来看。乃是临近云南的镇安府守备所报,言沙定洲五千兵马已入桂境,统兵大将汤嘉宾请拨粮草银饷。

丁魁楚深知沙定洲盘踞云南,聚敛钱财无算,其麾下兵马装备极为精良,这五千大军的战力足抵自己万余人。

得这支滇军增援,他才有可能和朝廷扳腕子。但现在他用来号令群雄的桂王却不见了。若沙定洲得知此事,定会撤回兵马,放弃与他联手。

不行,必须想办法先稳住沙氏。丁魁楚皱眉沉吟,既然自己寻桂王不得,那旁人自也难知其下落。

对!桂王不过是一块招牌,管他是真是假?

他一念及此,立刻招来陈课吩咐道:“你即刻返回梧州,散出消息,只道桂王府着火,桂王受了些轻伤,需静养数日,却不打紧。

“并聚王府中人,另择地设为王府,使其仍按往常一般行事。”

陈课闻言也是一惊,但仍拱手道:“属下遵令!”他想了想,又问道,“这府中或应有个‘桂王’坐镇……”

“你自去寻一身材样貌相近者以充,令心腹伺卫左右,少使旁人近之。”

“属下明白。”

待陈课返回梧州后,立刻调了大量士卒去把守广西边境,谨防卢瑾“携桂王”逃至广东。梧州城中顿时为之一松。

卢瑾一路逃至广西东南的永宁一带,却见东去的边境上守军密布,根本无法离开桂地。

同时他身后的追兵还在不断增加,此时已有两千左右,分多路围追堵截,令他苦不堪言,但也只能闷头继续逃窜。

而朱由榔此时却就在梧州城中,藏身的破宅子距离已烧成灰烬的王府仅不到二百步远。但只在王府失火的次日,有士卒到这儿匆匆看了一眼,之后就再没人来过。

正所谓灯下黑。陈课的那些人谁能相信,他们几乎将广西东南翻遍了都找不到的桂王,其实就在王府旁边,就在他们眼皮子底下。

……

梧州府马江县的一个村里,正有十多名庄稼汉凑在地头吃午饭。

“诶,你们听说了吗?”一名方脸汉子表情神秘道,“朝廷要改征‘单一税’。”

“单一税是啥?”

“这你都不知道?”方脸灌了口水道,“以后官府只征四厘税,其他所有税赋捐派全部禁收!”

“真的假的?”

“不可能吧……”

方脸认真道:“自然是真,据说广东都实行了。或许要不了多久就能到咱们这。”

“嗨,听说丁老儿要和朝廷打仗,广西不增赋就谢天谢地了。”

方脸叹了口气,“谁说不是呢?盼着朝廷能赶紧打赢就好了……”

“噤声,你不要命了?!”立刻有人比个手势四下观望,见并无陌生人,这才又道,“老章,你这是听谁说的?”

“村东头李大膀子。”

此时,李大膀子也正在眉飞色舞地大谈“单一税”,听得他身旁一众农户频频点头。

而后他又说起朝廷在闽南、潮州赈灾,无数百姓因此死境得活,朝廷还免了灾区两年的税。顺道还将土豆、番薯简要科普了一番。

“哎,若非姓丁的造反,我们现在日子怕要好过得多。”

他最后的总结了一句,借口家里有事,转头又往隔壁村去,伺机按宣布安排进行宣传。而他刚才说的这些话很快便被村民们传得到处都是。

这李大膀子原名李戴,乃是宣部新成立的应策司下一名应策官,专司在敌方散布流言、制造舆论之职。

如他这般的应策官在梧州、柳州等地就有不下五六百名,极大影响了广西舆情。

当然,除了如李戴这种专管乡间的,还有其他应策官负责不同的人群。

此时就在柳州城最负盛名的酒楼望星阁里,有二三十名学子正在举行诗会。不过诗没作几首,人便都聚在了赵秀才身旁,听他侃侃而谈。

“宣部,那可是与原朝中六部并列。诸位也当能想来,这偌大的一部新立,得有多少位子需要人。”

第三百零一十八章 大义名分

“这我也听说了。”立刻有人回应,“而且宣部自开场招考,不由吏部分派,据说二十来人就能有一个被录中。”

赵秀才点头道:“没错,我有两个福京的同乡便是如此做了正九品官。”

他见众人皆露出羡慕之色,却话锋一转,“哎,只可惜桂地战火将起,不然广东最近将要招录宣部官员,我等尚可去试上一试。”

“是啊,是啊。”

“多好的机会,太可惜了……”

“等这仗打完,广东的名额定已招满……”

“倒也未必。”赵秀才示意大家靠近,低声道,“据说桂王失踪了!丁氏此番师出无名,定然速败……”

“当真?!赵兄哪里来的消息?”

“呵呵,天机不可泄露……”

一众士子顿时再无心思吟诗,不多时便各寻借口离去——若仗真能很快打完,那怎能不去广东参考?自当赶快回去复习才是。

当然,桂王失踪之事很快便随他们的口,在柳州迅速传扬开去。

而受到宣部应策官影响最为严重的还属丁魁楚手下的粤军。

虽然军队比较难以混入,但应策官们还是找到了诸如为粤军送菜、缝补之类的活计,以此接近这些士卒。

不过军队这种人员高度密集的地方,流言一旦出现,却比其他地方传得更快。

从朱琳渼兵出福京起,不过十来天工夫,粤军已经尽人皆知朝廷军队转制之事。

虽然军官很快便严令禁止谈论,但什么“转做警察”、“兵部直接发饷”、“月银一两五钱以上”之类仍旧是粤军最热门的话题。

当然,近日又添了一条“桂王失踪”,同样被传得沸沸扬扬。

……

“下官恭叩辅政王殿下……桂林知府李从义,

“臣面东而拜,恭迎朝廷天军……庆远守备宋普,

“下官敬拜,盼辅政王殿下久矣……柳州经历成为敏,

“……”

朱琳渼逐一拆看面前那堆了一尺多厚的信件,皆是广西各级官员遣人秘密送来的。

这些地方官嗅觉极为灵敏,民间及军队里那些传闻很快便被他们获悉,随后就有人旁敲侧击地去桂王那里“禀奏事宜”,但无一例外地都被挡了回来。

如此一来,广西的官员们更将桂王有异的传言信了九成。

加之朝廷已攻取广州,大军不日即将抵达广西,而民间也人心浮动,人人翘首以盼重归朝廷治下。故而这些老狐狸们纷纷向辅政王来信示忠,皆言朝廷大军一到,立刻开城以纳。

大义名分在这个时代的威力由此可见一斑!广西若没有出现朱家皇帝的可能,便无人在天上遮挡,那谁愿意跟你丁魁楚干谋反这种灭族的买卖?

朱琳渼大致算了算,就近两天工夫,至少已有四成以上桂地官员表示要与丁魁楚划清界限。

这还是有不少人困于陈课封锁边境,无法将消息送出所致,否则恐怕还远不止这个数。

朱琳渼令人将这些表忠的官员登记成册,等入桂作战时当能用得上。

他手下书记官躬身领命退下,张家玉随后而至,敬礼道:“大人,人马已整备完毕,随时可以开动入桂。”

“好。”

朱琳渼闻言点头站起身来,正要下令大军发出,就见石霖又进了屋来,禀道:“大人,桂林府张同敞求见。”

朱琳渼皱了皱眉,只当又是哪位官员派来示忠的,暗自疑惑,往常这种人都是令其留下书信便了,这次石霖怎将人领来见自己?

“张同敞……”一旁张家玉接道,“难不成是张太岳的曾孙,中书舍人张别山?”

张太岳是万历朝首辅张居正之号。张居正的曾孙来此,朱琳渼倒也有些好奇,遂问石霖,“他可说有何事?”

“回大人,他只说有要事需亲禀于您。”

朱琳渼点头道:“那便带他来吧。”

片刻,一名面颊瘦削,双目炯炯之人进了屋,先朝朱琳渼行一大礼,“拜见辅政王殿下。”

朱琳渼将他扶起,“张大人所来有何要事?”

张同敞肃然拱手道:“回殿下,下官受广西巡抚翟大人之命,带了紧急军情而来。”

“广西巡抚,翟大人?”朱琳渼就觉得这个官衔有些熟悉,旋即想起一个人名,脱口而出道,“翟式耜?”

“正是。”张同敞忙道,“翟大人令我通知殿下,云南沙定洲遣五千精兵已过镇安,正疾往梧州而去。望殿下速速兵发广西。

“翟大人已在桂林秘密聚兵两千,并联络了千余因不满丁魁楚逆行而举事的义军。只待殿下大军开至,翟大人便可率部自北配合夹击,必可在贼军汇合之前将其各个击破!”

朱琳渼对翟式耜可是非常熟悉的,历史上此人受永历帝之命,守御广西北面门户桂林,在缺乏粮饷,丁魁楚、吕大器等广西重量级官员尽皆南逃的不利局面下,硬是以弱旅独自死守桂林。

甚至期间清军已攻陷桂林南面的平乐,几陷翟式耜于孤地,永历吓得要他一起逃走,但他只送走朱由榔,自己仍坚守桂林。

夺取平乐的建虏见永历都跑了,满以为明军定已不堪一击,次日发兵强袭桂林,一度攻入文昌门。翟式耜散尽家财犒赏将士,亲率所部拼死御敌,杀得建虏大败,这才保住桂林城。

之后他与建虏大军血战十数仗,令虏将孔有德在桂林附近徘徊四年多却始终不得入城。

直到后来原李自成降将郝永忠与桂军发生冲突,搞出“二月兵变”,致使桂林大乱,防御力骤降。纵使如此,孔有德还又花了一年工夫,才终于将桂林攻下。

翟式耜随即被俘。面对孔有德开出的各种优厚诱降条件,他只留下两句“莫笑老夫轻一死,汗青留取姓名香。”便从容赴死。

朱琳渼暗自点头,这翟式耜果然是大明忠良,始终心系朝廷。如今丁魁楚谋反,他虽身在丁氏的地盘上,却仍在想办法向朝廷通报叛军军情,并暗中聚兵以图平乱。

第三百零一十九章 后果自负

朱琳渼随即细思,若现在立刻举兵西进,以龙卫军的战力,加上广西上下官员内应,剿灭梧州的丁魁楚势力应当不难。

尤其是现在还有翟式耜从北面配合,必得速胜。

但他眼下所要考虑的却并非广西一地,拿下广西之后,势必还要继续入云南平定沙定洲叛乱。

而沙定洲盘踞云南百年,可谓树大根深,又兼滇地过半区域都由土司管理,朝廷在那儿的影响力大不如其他地方。

此外云南多山区密林,在这种地方最不便于大兵团结阵作战,而龙卫军眼下还没有组建山地部队。

他想到此处不禁微微点头,此次沙定洲派军入广西支援丁魁楚或是个不错的机会!

相比起云南来,广西的地形、人心都对龙卫军更加有利,能在这里歼灭沙定洲五千人马,那以后在云南作战时可以少面对五千敌军。

但眼下若即刻发兵西进,一旦攻下梧州,很可能会令沙定洲的人觉得广西局势已无可挽回,从而立刻掉头逃回云南。

或许应该再等等为宜……

一旁张同敞见辅政王殿下沉吟不语,又小心地出言提醒,“殿下,您看这出兵之事……”

朱琳渼不答反问道:“张大人,眼下桂地局势如何?”

张同敞愣了愣,忙拱手道:“回殿下,广西各地皆以丁氏大逆不道,俱盼朝廷匡乱。

“前几日桂王府又起大火,将王府烧为白地,有传言桂王殿下……有异。人心更是不稳。

“虽丁魁楚随后便暂改梧州知府衙门为桂王府,称桂王仅小恙,又造势说桂王乃神宗嫡后,当承大统。

“但梧州官员自王府失火之后便无人得见桂王,如今不论梧州还是柳州、浔州、庆远等州府均乱成一团,若无陈课大军镇着,想必早已易帜复归朝廷了。”

朱琳渼闻言双眼微眯,他前日刚收到锦衣卫徐飞虎密报,说已助朱由榔顺利脱身,只是现困于梧州城内,急切难以脱出罢了。

而丁魁楚却说桂王在知府衙门,这定是其担心朱由榔失踪的消息传出,他会弹压不住广西局势,故而想出的应急之策。

不过他这应急之策却也不无好处,能否糊弄广西军民不知,但起码能稳住沙定洲的兵马,令其有信心至梧州增援。

朱琳渼又问张同敞道:“若我在梧州牵制丁魁楚主力,再加城中内应,翟大人可有把握拿下柳州城?”

柳州在梧州西侧,正是从梧州往云南去的必由之路。

张同敞立刻道:“如今柳州守军士气涣散,前一阵还有军官意图兵变,丁魁楚亲往才勉强压了下去。故而依下官所料,莫说有内应开城门,便是强取,亦有八成胜算。”

“如此便好。”朱琳渼点头道,“你此番回去,告诉翟大人,让他暂且按兵不动,只待沙定洲所部人马入梧州府之后,便立刻率军南下柳州,切断滇军退路。

“即便未能攻取柳州也无妨。只要翟大人择地扎营布防,待沙定洲部西遁之时,能拖他七八日即可。”

“殿下这是……”张同敞只略一思索,便即大惊,看来辅政王根本没把丁魁楚、沙定洲之流放在眼里,他所虑的都是怎么防备其跑了!

他忙郑重揖道:“下官领命。”

朱琳渼又取出纸笔写了封密信交给张同敞,“对了,还有一时还需翟大人出力。”

“但凭殿下吩咐。”

“你回去后将此信交给翟大人,要他广为联络桂地官员,联名催请桂王登基。具体细节我已写在信中。”

张同敞大吃一惊,看了眼手中信盒,却不好细问其中缘由,最终只得迟疑地点头道:“下官遵命。”

待张同敞离开,张家玉一旁向朱琳渼道:“大人,是否仍即刻拔营西进?”

“不必了。”朱琳渼摇头道,“一来我们要等等沙定洲,莫要把他的人吓跑了。二来丁魁楚既然诈称桂王仍在他手中,那正好可将他架在火上烤烤。”

他遂将自己谋划对张家玉细说一遍,后者立刻心领神会道:“那属下便去吩咐将士们继续修整。”

“且慢。”朱琳渼忽想起一件事来,唤住张家玉道,“沙定洲的人马刚过镇安,要到梧州最快也得小半个月。

“这段时间我们也不必闲着,既已做好了行军准备,那便正好去讨一笔债回来。”

“讨债?”

“对,”朱琳渼吩咐道,“传令,全军转头向南,往澳门进发。”

张家玉立刻明白了其中之意,前几日澳门红夷竟派兵助丁氏作乱,广州距离澳门咫尺之遥,正当去找他们算这笔账。

他随即高声应道:“是!”转身调兵而去。

朱琳渼又使人带了昨日寻到的佛郎机话通译,先于大部队快马赶去澳门,令葡萄牙的“总督”前来聆训。

他又担心这通译水平不行,复请木芷晴以佛郎机语写了封公函,让他们带上。

……

澳门,葡萄牙总督府。

杜琛将大明辅政王发来的信函又重看了两遍,眉头不由地紧紧拧在一起。

身后有敲门声传来,他没精打采地喊了句,“是卡斯罗吗?进来吧。”

旋即,一名衣着整齐,留着小胡子的矮个中年男子进了屋,对他恭敬道:“总督大人,您找我?”

杜琛将那封信塞给了他,神色焦虑道:“没想到这个明国辅政王的军队竟如此能打,他们仅用了四五天便击溃了童以振的珠江防线,全歼守军三千多人。

“哦,还有我们派去的二百多雇佣兵,包括九十名海军士兵,仅剩二十多人还活着……”

卡斯罗闻言也是神色凝重起来,忙低头看那封信,只见上面痛斥佛郎机派兵参与丁魁楚叛乱,罪同谋逆。责令葡萄牙在澳门的最高指挥官立刻北上,按照大明辅政王殿下要求,对此次行为作出赔偿,对澳门的佛郎机设施作出限期整改,并保证今后将严格按照大明例律行事,不越雷池半步。

信的最后一句是:如有不从,一切后果自负。

第三百零二十章 佛郎机居民代表

杜琛一旁苦着脸道:“那丁总督向我反复保证,却没想到竟败得这么快……”

他话音未落,有士兵敲门进屋,神色焦急道:“报告总督阁下,刚有走私船送回消息,说明廷四千大军已至顺德。”

“顺德?”杜琛脸色更黑了,顺德距离澳门不过一百七八十里,这明国的辅政王怎么说来就来?

他忙望向自己的智囊,“卡斯罗,我们要怎么办?”

卡斯罗却显得颇为冷静,微微躬身道:“总督大人不必太过紧张。据我了解,丁总督先前并未派太多人防守广州,是因为他要在广西聚集力量发动政变,拥立另一位亲王登基。

“等广西出现了另一位皇帝,那个辅政王哪儿还有工夫管我们这点事儿?”

杜琛用力一指北面,“但明军马上就到澳门了,我们怎么渡过眼下的危机?”

卡斯罗微笑道:“大人,以往我们也不是没得罪过明廷,他们也不是第一次派兵前来了。

“大明官员一贯贪婪,我们仍如以前那般,用金银上下贿赂,他们必有办法拖延明军行程。只是此次事情闹得有些大,怕得多花些钱才行。”

“钱不是问题,”杜琛立刻道,“我马上通知财务官。”

他想了想,又接道:“不知明国的辅政王想要我们怎样。

“卡斯罗,不如由你代我去探探他的口风,如果条件不算太苛刻,我们就答应他,换个平安也是可以考虑的。”

卡斯罗愣了愣,自明末以来,大明朝廷对南方的控制力日减,故而葡萄牙人的一贯政策都是全力与两广总督合作,现下若接受了明廷的条件,少不得会得罪丁魁楚。

但他瞥到杜琛焦急的神色,知道此次明军的战斗力对总督大人刺激不轻,于是只得抚胸躬身道:“是,大人,我这就动身。”

又一日后,广东香山附近。

卡斯罗在两名穿深绿色军装的士兵带领下走入龙卫军营地,就见四周的士兵军容整肃、器宇轩昂,营中站岗、巡逻的队伍调度有序且纪律严明。

还真是一支精锐之师,他心中暗叹,难怪丁魁楚三千人马加上葡萄牙士兵的帮助,却仅坚持了四五天便被击败。

他原本还颇为自信放松的心情也不由地有些紧张起来。

此时若是有人告诉卡斯罗,珠江一战,龙卫军绝大部分时间都花在绕行渡江上,实际击溃三千多粤军仅用了不到半个早上,估计他定会吓得目瞪口呆。

待进了朱琳渼大帐,卡斯罗倒是深谙东方人礼仪,是以也不执拗,立刻跪拜行礼,以流利的汉语道:“在下澳门总督特使卡斯罗,拜见辅政王殿下。”

而后他便习惯性地准备站起身来,但腿迈出一半,却没听到对方回应,于是只得硬生生止住动作,仍旧跪在原地。

“特使?”朱琳渼斜睨他道,“杜琛自己为何没来?”

卡斯罗忙道:“回殿下,总督大人……身染重病,实在无法下床,这才令在下代行。哦,在下已得澳门总督授权,对一应事宜皆可做主。”

“澳门总督?”朱琳渼皱眉摇头道,“先纠正你一个错误。

“澳门乃大明香山县治下,朝廷从未再次设过总督一职。你们的头儿以后改称佛郎机居民代表吧。”

“居民代表?”卡斯罗一滞,忙辩解道,“不,这总督可是若昂四世陛下亲授的……”

“想做总督便回你佛郎机去做,澳门只有居民代表。”朱琳渼毫不客气地打断他,“这就是我的第一个要求。”

卡斯罗心道,怎么称呼只是小问题,大不了各叫各的,于是便低头不再言语,算是默认了。

朱琳渼却不依不饶道:“重说。”

“重说?什么?”

“重说你的身份。”

“我,”卡斯罗压下怒意,望着一旁道,“佛郎机居民代表特使。”

朱琳渼这才摆手示意他,“特使请坐吧。”

卡斯罗揉着膝盖刚在一旁坐下,就听辅政王殿下冷声道:“对了,此次佛郎机是准备向大明宣战吗?”

卡斯罗闻言吓了一跳,腾地又从椅子上弹了起来,慌忙摆手道:“殿下这说的是哪儿话?佛郎机与大明素来交好,断无宣战之意!”

“是吗?”朱琳渼仍是声音冰冷,“数日前佛郎机派兵侵入我广州,并在珠江一带袭击明军,这就是宣战行为。”

对此卡斯罗早有预备,立刻接道:“殿下,在广州与您交战的是雇佣兵,他们只收钱打仗,并不能代表佛郎机。”

“一派胡言!”

朱琳渼又转对石霖示意,“把佛郎机水兵的名单给他看。”

“是!”

卡斯罗接过那份名单,只见上面一共九十二个人,都是他们的海军士兵。

他抹了把冷汗,心说这些东方人向来搞不清雇佣兵和士兵的区别,为何现在却掰得如此清楚?

他只能强辩道,“这些人为何来广州,我们总督,哦,居民代表大人根本不知。”

“你倒推得干净。”朱琳渼并不与他纠缠,只道,“这些佛郎机士兵对大明造成了严重侵害。

“珠江一战我军共有四人阵亡,十余人受伤。此外还有大量粮草辎重消耗,以及对大明政局及百姓的影响。

对于这些,佛郎机官方必须支付战争赔款三十万两,予以补偿。”

三十万两?!卡斯罗心说你怎么不去抢?!明军才死了四个人,我们可死了三百多!而且这些人就一定是我们杀死的?那不还有三千多丁魁楚的人参战……

但十七世纪就是一个谁拳头大谁有理的时代,更何况佛郎机人本就理亏。

同时卡斯罗知道杜琛令他来此就是为了息事宁人,而且也做好了大出血的准备,三十万倒还在他们的支付能力之内。

他又辩解一番,见并没什么作用,最后只能咬牙道:“那在下便代表总……居民代表大人接受殿下的条件。

“佛郎机支付三十万两赔款,而大明不再追究佛郎机士兵参与广州之战一事。”

第三百零二十一章 海道禁约

朱琳渼点了点头,“佛郎机士兵入侵广州之事就暂时这么议定。”

卡斯罗也是松了口气,忙道:“那我们这边签署协议,待赔银送到之后,还望殿下的大军能尽快撤离。”

“撤军?”朱琳渼摇头道,“我这才说完了第一件事。”

“还有事?”卡斯罗皱着眉又缓缓坐回椅上,“殿下请说吧。”

“眼下佛郎机在澳门有多少军队?”

佛郎机驻军人数倒也不算秘密,有心人靠计算粮食、淡水消耗就能大致算出。是以卡斯罗也不隐瞒,“共有八百士兵。”实则只有七百多点儿,他这也是给自己稍壮壮胆。

朱琳渼点头,“那又建有炮台多少,各种尺寸大炮多少门,城墙共修筑多长,驻扎战船多少条?”

“这……”卡斯罗迟疑道,“这些都是佛郎机的军事机密,恕在下无法告知。”

朱琳渼微笑望向他,“我怎不知佛郎机人在澳门可以有什么军事机密?

“哦,特使可记得《海道禁约》内容?”

这《海道禁约》乃是大明专为佛郎机人设置的规章条例。按照大明与葡萄牙官方的协议,葡人仅在澳门享有居住权并可在一定范围内做生意。

也就是说,名义上澳门的葡萄牙人仍在大明香山县治下,必须遵从大明的各种律法。

实际上在大明国力还比较强的万历及天启年间,葡萄牙人还是比较老实的,便是有葡人犯了法,也得交予香山知县审理。

只是之后中原虏、寇肆虐,大明日渐衰落,这些夷人便也开始视大明为无物,明里暗里一直在推进澳门“自治”。

但不管怎样,明面上他们仍要遵从《海道禁约》的种种限制。

卡斯罗听大明辅政王先是问起澳门军备,又提《海道禁约》,心中便觉不妙,忙道:“这禁约就立于澳门议事亭,在下自然记得。但这禁约乃是数十年前所设,现在早已不适合澳门情况了……”

“合适不合适是大明朝廷说了算,不是佛郎机人。”朱琳渼道,“还请特使背诵一下禁约内容吧。”

“这……”

朱琳渼随即接道:“我替你背也成。

“《海道禁约》,一曰,禁畜养倭奴。夷商敢有畜养、顺搭洋船者,处以军法……

“二曰,禁买人口。夷商有收买唐人子女,按名追究,仍治以罪……

“三曰,禁兵船、禁编饷。蕃船到澳,许即进港,听候丈抽……

“四曰,禁接买私货。凡夷趁贸货物,俱赴省城公卖……如潜运到澳,执送提调司,船器没官……

“五曰,禁擅自兴作。凡澳中夷寮,添造亭舍,擅兴一土一木……仍加重罪……”

从这《海道禁约》便可看出,明代时分,葡萄牙人在澳门乃是受到极大约束的,可以说就只能来做做生意,还得老实交税。一直到了满清统治时期,澳门才真正变成了治外之地。

朱琳渼自然不会放任葡萄牙人在澳门为所欲为,不说这里是一处天然良港,可以作为大明对南亚各地贸易的支点,以及南部军港。但凭此地乃是大明领土这一点,便绝不允许外人将其霸占。

他见卡斯罗黑着脸不出声,又将声音抬高了几分,“这前两条我暂且不论。

“自第三条起。禁兵船、禁编饷。你佛郎机在澳门驻有多少战船?大小至少四五十条。至于士兵,你自己也说了,尚有八百余。

“第四条,禁私货。你佛郎机人在澳门走私成风,九成九的贸易都未向大明官府交过税银!

“第五条,禁擅建筑。但眼下澳门不但有你佛郎机人所建城墙,上派兵驻守,更在沿岸大兴炮台,威胁来往船只。”

“这,”卡斯罗争辩道,“这些只是为了保护我们在澳门的权益不受……”

朱琳渼斜睨他道:“澳门有你佛郎机人什么‘权益’?我告诉你,你们在澳门的权益只有一条,就是在大明官府的管理之下,本分做生意、老实交税!”

卡斯罗的脸更黑了,半天才憋出一句,“殿下想要如何?”

朱琳渼微笑道:“很简单,往后佛郎机人必须严格遵守《海道禁约》。

“首先,撤离你们在澳门的所有军队、战船。所有在澳佛郎机人不得私藏武器,且必须在香山衙门登记姓名,两年复审一次。

“其次,将你们在澳门违律所建的炮台、城墙、包括炮厂,全部移交给大明管控。当然,考虑你们造这些东西也出了些力,大明会适当补给你们些银子的。诸如大炮之类难以搬运之物,都可以折价卖给大明。

“最后,严禁走私。以后大明水师会在澳门附近巡逻,所有往来商船必须接受检查,并交纳海关税。”

卡斯罗表情凝重地站起身来,向朱琳渼略弯腰示意,“殿下的意思我定会向议会传达,但结果如何得议会决定。”

“你不说我倒还忘了,”朱琳渼补充道,“佛郎机人不得在澳门建立什么议会,记住,你们没有行政权力。”

卡斯罗又是一愣,草草行了个礼,甩手便朝帐外走去。

他很清楚议会绝不可能同意这些条件,只能想办法拖得一时算一时了,说不定过个十天半个月的,丁魁楚就会在广西发难,澳门的困局自解。

不料他刚走出两步,就听朱琳渼在他身后道:“哦,还有,我赶时间,所以两天之内我必须得到答复。

“如果到时候没有答复,或者我的要求未被满足,那么我就只能率军开进澳门,帮着你们执行了。”

……

“看来这次明廷要动真的。”杜琛神色更为焦虑了,本来明年他就能卸任总督,风光返回葡萄牙,“能否想办法再拖延些时日?”

卡斯罗苦着脸摇头,“能做的我都做了,至于可以拖多久,就只有上帝知道了。”

“deus!”杜琛急道,“如果明军两天后真来进攻怎么办?!”他压根就没一丝接受朱琳渼的条件的想法。

“总督大人,就算这些东方人攻来也没什么可担心的。”随着沙哑的声音,一名身着葡萄牙海军军装的中年男子推门而入。

第三百零二十二章 该打就得打

“洛佩斯少校,”杜琛转过身来,向那军官点头示意,“敌人可有四千多人,而且据卡斯罗说,他们和以往的明军非常不同,似乎战斗力不弱。”

“四千东方人而已。”洛佩斯不以为然地摇头道,“总督大人,当年两千和兰士兵,连同十多条战船攻击澳门,那时我们比现在的人手还少。最后怎样?我们仍是依靠城墙和大炮将他们赶走了。

“我们所担心的,不过是明国切断我们的粮食、淡水来源,以往我们都是因为这个才不得不屈服的。”

“这次他们依然会这么干。”杜琛沮丧道。

“不,这次可就不同了。”洛佩斯立刻道,“大人,您忘了那个阿尔弗雷多的三船条船就停在内港?”

阿尔弗雷多?杜琛旋即反应过来,这是个西班牙商人,前一阵明国高价收购粮食,他便进了三大船货运往诏安。

不料他的船刚走到一半,就传来和兰人在海上扑杀西班牙商船的消息。他又不愿轻易放弃这笔大买卖,于是便将船暂泊在澳门的港口,为此还交了一笔停泊费。

“少校的意思是?”

“战时征用这些粮食。足够我们的士兵和帮工吃四个多月的。”

“但这会惹怒西班牙人。”

“总督大人,我也觉得这办法可行。”卡斯罗一旁道,“只要能永久获得澳门,我们甚至可以三倍四倍补偿阿尔弗雷多,他应该会满意的。

“比起我们将来在远东的收益,这点钱不算什么。

“而且据我判断,这些粮食我们只会动用一小部分。我相信,至多一个月,丁总督肯定会在梧州搞出大动静。到时候那个傲慢的辅政王就不得不撤兵,去对付广西的皇帝。”

杜琛看着自己一文一武两名部下充满自信的眼神,缓缓点头道:“看来也只好如此了。

“洛佩斯少校,我授权你征用西班牙商船里的粮食,带兵将它们搬进城里。另外多准备淡水、弹药,备战守城。”

他又吩咐卡斯罗,“和明廷交涉的事情就交给你了,要尽量想办法拖延敌人的步伐。”

“遵命,总督大人。”

杜琛见他们转身,又有些犹豫道:“如果,丁总督……”他咽了口吐沫,“没能取得战争的胜利,那,我们可就有大*麻烦了。”

“大人,您多虑了。”卡斯罗道,“丁总督的主力部队有一万六千多人,近期很还有云南的数千援军抵达。以如此优势兵力,要击败那个辅政王应该不成问题。”

洛佩斯也在一旁补充道:“丁魁楚所购买的那批重炮十多天就已经运走了,应该很快就能抵达梧州。这么多大炮就算交给白痴,也能轻松战胜四千东方人。”

两人说到此处,不禁充满信心地相视一笑。

……

就在卡洛斯离开的次日正午,全骡马化的龙卫军主力便已驰过连接香山与澳门的莲花茎要道,遥望澳门城了。

出现在朱琳渼望远镜中的是一座六七十丈见方的小城。

城墙是用泥沙、碎石子、草灰掺合蚝壳粉夯实所筑,高仅有两丈左右,厚却有一丈二三,且朝外的一侧呈明显的斜面,一看就是用来防御大炮的。

盖因葡萄牙人在澳门受到的主要挑战都来自于荷兰和英国,他们往往会驾战船而来,携带大量火炮攻城。

至于大明,却根本不是葡萄牙人的假想敌。他们一方面还要和大明做生意,另一方面也比较害怕香山官府对他们断水断粮,故而主要是采用贿赂和欺骗的方式应对大明。

好在葡萄牙人没在这建起棱堡来,看来他们倒也不敢太过放肆。朱琳渼仔细观察了澳门城墙的结构,虽然每侧城墙上都有近十门大炮,但确是单层结构,真进行强攻的话要比多层防御的棱堡简单许多。

不远处张家玉快步而来,到了近前敬礼道:“禀大人,大军已在城北七里结营。”

他又望了眼澳门城墙,接道:“大人,这些红夷根本没打算答应您的要求。正午时分还有夷人来给属下送了三千两银子,让属下劝谏大人莫要攻城,被属下骂了回去。据说他们又转去了玄卿那里行贿……

“夷人贼心不死,咱们即刻攻城便是,何须给他们两天期限?”

朱琳渼点头道:“我自是知道夷人不会轻易就范。他们盘踞澳门上百年,早将这里当成了自家东西,不吃点苦头是不会走的。

“我留这两天期限乃是给龙卫军行军和修整用的,也好让广州海防同知、巡视海道史他们有时间率军赶来。”

他又拍了拍张家玉的肩膀,笑道:“不过元子所为却殊为不妥。”

张家玉忙道:“还请大人明示。”

“佛郎机人巴巴来给我们送军饷,你却拒而不受,多让人寒心。”朱琳渼道,“你即刻吩咐下去,只要他们来送钱,便都收下交到你这儿。回头修建澳门时,用钱的地方多着那。”

张家玉一愣,拱手道:“大人,那我们便不攻城了?”

“元子这说的哪里话?”朱琳渼故作严肃道,“澳门乃我大明土地,怎容外夷窃据?该打就得打!”

“是,属下明白了。”

要说葡萄牙人也够实诚,直到龙卫军开始对澳门葡城发起进攻前的半个时辰,还有人给夏孚先送去白银两千多两。至此,已共有十多名龙卫军军官收到贿赂,合计近四万两。

当然,期间也有香山知县、雍陌总兵等人来劝谏朱琳渼,言“红夷谦恭本分,或可以礼教化之”之类。

朱琳渼自是将他们直接赶走,而后又通令锦衣卫南镇,仔细查查这几个人的底。

……

果如朱琳渼所料,两日期限已到,葡萄牙人根本没有任何表示,反而可见城头上大量士兵云集,实枪荷弹准备开战。

澳门城下,朱琳渼看了看怀表,对张家玉道:“开始攻城。”

“是!”

与此同时,原本应负责澳门防务的广州海防同知也奉朱琳渼之命,带了五六百名士卒,将通往澳门的一切路径封死,禁止任何人进出。

第三百零二十三章 炮击澳门

距澳门城东三四里处,有七百多明军在此集结,只是队形松松垮垮,军器也是参差不齐。正是广州巡视海道史狄潭所部。

这巡视海道史身负驭澳防倭之责,眼下朝廷对澳用兵,他也只得率军而来。当初建虏南侵福京时,那些坐视不派兵增援的军官,血还在菜市口没洗刷干净那,谁还敢再犯同样错误?

一名背着鸟铳的士卒望着城头上密集的大炮,心有余悸道:“我说,咱们还真要和红夷打吗?我看着这些大炮就眼晕。”

“可不,我当兵这么多年也就抓抓贩私货的,攻城可从没来过……”

“都少说几句!”一旁的旗官皱眉斥道,“打万历朝至今,敢明刀明枪赶红夷下海的,辅政王殿下还是头一个。你们都他娘的给老子争口气!”

他见手下不言语了,又道:“按朝廷军队改制的进度,等这一仗打完,咱们就改作警察,过安稳日子了。

“还有,都说了咱们是佯攻,还怕个卵?你看人家龙卫军,那才是真正顶着大炮杀红夷的好汉!”

他话音未落,就听四下传出三声炮响,紧接着他们身后军鼓擂起。

那旗官立刻一举单刀,高声道:“都稳住,跟我上!”

随着军鼓声,另有两队各一千三百余名龙卫军士兵排成散列阵型,从西、南两个方向,与狄潭的人马同时向澳门城攻了过去。

由于澳门城仅有不足七十丈宽,便是每侧只有千余人马,也显得极为密集,如铺天盖地而来一般。

洛佩斯在城头用望远镜四下观察,嘴角不禁浮起淡淡的笑意。这些东方人只知道仗着人多拼命猛攻,一码距离上至少有六名士兵。

如此密集的阵型,只用几炮下去就能轰死过半。而剩下的那些自有训练有素的葡萄牙火枪手解决,恐怕一枪过去也能穿透两三个人。

他迅速做出部署,将所有五百名步兵中的四百人分为三队,分守东西南三面。至于北侧,他也安排了一百来人,还有一千多明军没露面,他当然不会掉以轻心。

他又对身旁传令官道:“告诉所有炮手,敌人靠近至一罗里之前不得开炮。”

他说的一罗里大概有一里六的样子。以澳门城头的大炮两到三里的有效射程来算,这已是绝对有把握击中的距离了。

“是,长官!”

几名传令官分头离去不久,就猛然有十多声火炮轰鸣传来。

难道敌军这么快就靠近了?洛佩斯慌忙举起望远镜查看,就见最近的明军尚在三里开外。

他勃然大怒,对自己副官吼道:“刚说了等敌人靠近再开炮!去看看是哪个蠢货违反命令!”

“是!”

那副官只走出两步,就又听到连番炮响,随后有斥候慌忙跑来,对洛佩斯道:“长官,北侧遭到敌军……”

一阵火炮吼声将他打断,待耳畔嗡鸣声渐弱,他才继续道:“遭到敌军大炮齐射,炮火速度极快!”

像是要应证他的话,又有大炮声响传来。

洛佩斯不禁皱眉,刚才的几次炮击他不用看表都能估算出来,起码比正常的速度快了两倍!

但他迅速冷静下来,敌军不过是射速快些,很可能是用的后膛炮而已。他所说的后膛炮便是佛郎机炮,并非后世的闩式后膛炮。

“蠢货!为什么不还击?!”他再次吼道。佛郎机炮射程极短,若是明军用佛郎机炮攻击城墙,那他们至少已在半罗里之内了。

“报告长官,敌人距离还远……”

“你脑子出问题了吗?”洛佩斯一把推开那斥候,也顾不上危险,快步朝城北侧跑去。

待他到了城北才知道,刚才的斥候并未说错。明军的大炮还远在一罗里开外的一片树丛中,只是硝烟弥漫之下看不清有多少门。

猛然间两声闷响,洛佩斯就觉得脚下一阵颤动。他知道这是明军的炮弹击中了城墙。

“这些愚蠢的东方人,竟想大炮轰开这座城?”洛佩斯冷哼道,“当年英国人调集了二十多门重炮,轰了大半个月也没什么成效。现在的城墙可比那时更厚!”

但随即,一枚铁球砸中了城头的胸墙,顿时石子、土沫飞散,当即便有几名葡萄牙士兵被碎石崩死。洛佩斯的副官大惊,慌忙将他护在身后,拖着他离开了城头。

“长官,我们要还击吗?”随后,北侧城头的炮兵指挥追来问道。

“还击?格泽尔,你怎么说出这种蠢话?”洛佩斯吐了口嘴里的土渣,“敌人还在一又三分之一罗里开外,你需要开多少炮能集中他们?”

“这……”格泽尔道,“但我们就这么看着?”他望向刚才被碎石杀死的士兵,“说不定等会他们又蒙中一次。”

洛佩斯愣了愣,半天也没想明白明军是什么战术,最后只得吩咐道:“留二十人监视敌人动向,其他人离开城头。”

“是的长官。”

明军的炮击又持续了半个多时辰,其中甚至有一发炮弹正好击中城头的大炮,将数千斤的铜炮掀翻到城下。

而其他三个方向围上来的明军却似胆怯了一般,始终在距离澳门城三里外磨蹭。

又过了一阵,葡萄牙人已经习惯了不间断的大炮嘶吼,见敌人也没什么其他动作,逐渐也都放松了下来,甚至开始在大炮的射击间隙聊上几句。

“看来他们是真的想轰塌城墙。”洛佩斯看着地图,对副官微笑道,“等他们明白我们的城墙有多么坚固时,就不得不转头应付广西的大军……”

他一句话还没说完,忽然像是发现了什么,猛然站起身来,皱眉道:“阿斯纳尔,你有没有听到……”

“马蹄声,是骑兵!”他的副官立刻答道。

“疯了!这些东方人一定是疯了!竟然用骑兵攻城?”洛佩斯虽这么说着,却丝毫不敢怠慢,转身又上了城头,取出望远镜观察。

只见远处浓密的炮火硝烟中,大队骑兵正从数个方向迅速向澳门城疾驰而来。

第三百零二十四章 火力压制

洛佩斯只扫了一眼,便知至少有上千人之多,顿时大惊,慌忙命令士兵返回城墙上。

他又欲调东、西两面的士兵前来协防,却得副官报告,说另其他几个方向的明军也同步围拢上来,于是只得作罢。

待北侧城墙上的葡萄牙士兵重新就位,步兵纷纷将西班牙重型火枪架在胸墙上,向城下瞄准,而炮兵则手忙脚乱地调整炮口,准备装填炮弹。

“都稳住!”洛佩斯亲自指挥,“敌人距离还远!”

而他话音刚落,忽闻震耳欲聋的巨响传来,刹那间二十多枚炮弹准确命中了澳门城墙,震得所有士兵都是一阵踉跄。

洛佩斯脸色大变,明军怎么突然多出了这么多大炮,那刚才为何只用七八门炮射击。

他自然不知道,按照朱琳渼的安排,龙卫军炮兵的所有二十四门大炮被分为三组,一直在轮流开炮试射。

之前那一个时辰左右的炮击,所有炮兵都已经过了几十次尝试,摸清了准确命中城墙的射击参数。

他们所作的一切就为能在步兵强攻的瞬间进行齐射,以最密集的炮击对葡萄牙人形成火力压制。

二十多发炮弹以极快的速度不停倾泻在不足六十丈宽的城墙上,尤其是又有一发炮弹落在了墙头上,瞬间将五六个人拍得粉碎,远远落在城中。

守城的士兵个个惊得脸色煞白,他们不是没经历过炮击,但明军大炮这射速,简直比火枪还快,而且准头也极高,几乎每一发都能击中城墙。

要知道,龙卫军炮兵的训练量,比号称欧洲炮兵之首的法队还要大。同时他们的瞄准技巧和瞄具也都超越同时代的炮手,加上有定装弹药包和引火管提高射速,这二十多门炮不计损耗进行火力爆发,压制效果甚至超过葡萄牙人的四五十门大炮!

葡萄牙炮兵搬运火药和炮弹的手都在颤抖,过了好半天,北侧城头的八门大炮才终于有一门完成了装填。

那名炮长正要下令开炮,抬眼朝城下看去,就见明军骑兵已奔至距城墙二三百码处。这个距离应该使用散弹射击效果最好,他犹豫了一下,却不敢再耽误时间换炮弹,高声喝令,“开炮!”

就在同一时间,城下的明军骑兵却出人意料地同时举铳,就坐在鞍上瞄准澳门城头一轮齐射。

城头的葡萄牙人倒是不惧,这么远的距离,莫说不可能打得准,火枪在仰射的情况下,枪弹根本就飞不了这么远。

但那葡萄牙炮长随即便听到周围一阵闷哼,却未闻大炮轰响。他忙回头看去,就见自己的点火手和装弹手分别头、胸中弹,已倒在血泊之中。

这怎么可能?!他又惊恐地四下望去,城头上至少还有二十多名葡萄牙士兵被击毙,这还是有胸墙遮挡的缘故,否则伤亡肯定还要多一倍不止!

而城下已进行过射击的龙卫军迅速下马装填弹药,他们身后另一队士兵随即赶到,又朝城头一阵齐射。待第三队士兵完成射击之后,第一次射击的士兵已接近完成装填……

过了好半天,那名失去了点火手和装弹手的葡萄牙炮长才终于冒死爬到大炮旁,捡起点火杆开出了第一炮。

但随后,城下密集的米尼弹便朝他这里扑头盖脸射来,子弹打在大炮上叮当作响,吓得他赶紧钻到大炮下面,再没敢动弹分毫。

前后短短不到一刻钟时间,澳门北侧的一千龙卫军便已完成了对城头葡萄牙人的火力压制。

澳门城上,所有葡萄牙火枪手都被龙卫军的前两轮齐射打懵了,战战兢兢地躲在胸墙下再不敢冒头。

他们的火枪在俯射的情况下倒是勉强够得着明军,原本他们人数就少得多,所依仗的不过是居高临下的射击优势。

但眼下这优势却在龙卫军先进的火枪面前荡然无存。如此情况下,根本没人敢和人数比他们多十几倍的明军对射。

其实就算葡萄牙人拼死对射,以他们手中滑膛枪的射击精度,恐怕还没造成什么杀伤,便已被尽数击毙了。

洛佩斯也蜷缩在胸墙下,他朝四周扫了一眼,仅是片刻工夫,守城士兵已损失超过六成。城上的大炮在发射了两次之后便彻底哑火——开炮是需要站着操作的,而城下敌军的火力不仅密集而且极为精准,站起身来简直就是送死!

怎么还没人来增援?!他焦急地望向城东、西两侧,这两边都没听到战斗的动静,应该能够抽调出兵力,倒是快啊!

但随后,城下又传来接连闷响,随即两颗特大号的铁球从天而降,正落在洛佩斯面前。那炮弹砸得碎石、土块漫天乱飞,顿时又有几人毙命。

洛佩斯咬牙朝城下望去,就见两个黝黑粗短的大炮架在离城不到三百码的地方,还有明军在朝炮膛里装填着炮弹。

臼炮……他顿时心中一凉。

城下正是龙卫军那两门二十四磅的臼炮。

由于这种曲射炮无法砸开城墙,只能对城中人员进行杀伤,而龙卫军之前的攻城战,诸如围攻南昌之类,城中又多是大明百姓。是以这两门炮从造出来便一直没什么发挥的机会。

但此次攻打澳门,城里基本都是葡萄牙人以及一些东南亚帮工,轰起来根本不用心疼,故而朱琳渼毫不犹豫地令陈雄飞将臼炮也带来了。

两门大水缸似的臼炮不停向城里开火,二十四磅的铁球以极大的角度被射上半空,绕过城墙后又重重砸在城里或是落在城头上。

随后,又有龙卫军士兵好整以暇地将几十部攻城梯架在澳门城墙上。澳门这种两丈高的矮城,身手好点的士兵几乎两三个箭步就能登上去。

杜琛神情麻木地看着距离自己办公室不远处的一片废墟,就在刚才,一刻巨大的炮弹击中了那里,现在城中已是一片恐慌。

旋即,一名浑身是血的士兵猛地推门而入,惊慌道:“总督大人,洛佩斯少校让我告诉您……城北守军已失去战斗力……

“为了减少无谓的伤亡,他请求您批准投降。”

第三百零二十五章 明佛通商协议

澳门以北的前山寨。

广州海防同知衙门。

卡斯罗等人垂头丧气地跪拜行礼。一旁杜琛则阴着脸磨蹭半晌,想起昨天落在他眼前的炮弹,又想到面前这位乃是东方帝国的亲王,终于也跪了下来。

朱琳渼微笑着让人给他们看座,对杜琛道:“这位便是佛郎机居民代表先生吧?不是说你得了重病,这倒好得挺快。”

杜琛歪头听卡斯罗为他翻译,只得尴尬点头,“唔,好了……”

朱琳渼又“语重心长”道:“看你们,前几日和和气气把驻军撤了多好,非得让我动刀枪。这不,你们要支付的战争赔款又多了一大笔。”

“赔款?”杜琛简直快哭出来了,小心询问道,“不知要赔多少?”

“这次我军将士又有伤亡,所费弹药更多。”朱琳渼道,“好在对大明百姓影响不大,便还算二十万两吧。加上上次的三十万两,一共五十万两白银。”

五十万两?!杜琛被吓了一跳,忙讨价还价道:“我们只有现银三十五万两,还有五万杜卡特金币,实在没有更多了……”

朱琳渼摇头道:“五十万两不能少,哦,没钱的话可以用你们港口那些船抵账。”

卡斯罗忙道:“殿下,我们远道来东方,万万不能没有船啊。要不这样,我们城头以及军械库中还有几十门大炮,以炮抵付赔款可好?”

“特使先生,上次你来见我时,你们的大炮包括城墙、炮台都可折价。”朱琳渼毫不客气道,“但现在,这些东西都是我缴获的战利品。你用我的东西再抵付给我?”

杜琛闻言便是一愣,却又无可辩驳,只觉一阵心疼,葡萄牙在远东百年的经营便要这么付诸东流……葡萄牙在远东的实力,本来就是欧洲诸国中最弱的一个,如果再失去一部分货船,往后就真要逐渐退出远东的角逐了。

“殿下,这船实在是……”

朱琳渼倒也不想把葡萄牙人逼得无路可走,毕竟他们也能为大明带来大量的贸易额,于是做理解状,点头道:“这样吧,允许你们用我需要的物资抵付,我可以出比较高的价格,半年内还清即可。”

杜琛等人也是松了口气。卡斯罗一旁忙问道:“不知殿下需要些什么东西?”

“铜、优质铁矿、优质木料、硝石都可以,”朱琳渼忽又想到一物,“哦,对了,还有橡胶。”

“橡胶?”卡斯罗疑惑道。

“就是亚莫利加大陆上出产的一种树汁。”

他又大致说了橡胶树的样子,便有一名葡萄牙随员表示见过,对卡斯罗说了一个拉丁语的名字。

南美洲的巴西一带现在是西班牙的殖民地,葡萄牙人前不久还和西班牙是一个国家,是以对这东西还是有所了解的。

卡斯罗立刻反应过来,比划一番道:“就是那些土著常玩的黑球?”

“对,就是这东西,”朱琳渼点头道,“我可以出每二百磅一两银的价格购买。”

卡斯罗欣然应诺,心说这东西招一群土著来,给他们些吃的就能随便采集,几乎不花成本,看来还清赔款就要靠这东西了。

朱琳渼又和葡萄牙人议定了澳门城防和沿岸炮台的交接事宜。随后他让张家玉拿出一份早已拟好的协议,中文和拉丁文各一份,标题乃是“明佛通商协议”。

杜琛忙接过协议细看,前面都是重申《海道禁约》,诸如禁止葡萄牙人买卖人口、禁止葡萄牙人携带武器登陆、禁止葡萄牙人在澳门私建建筑、禁止葡萄牙人走私等等。并在后面附了详细的惩罚措施。

而后面的部分却让他眼前一亮,“签署协议双方国民,允许进入双方指定口岸居住、经商、务工,只要不违反律法,双方政府不予以干涉。”

“双方政府应保护对方国民的生命及财务安全,不得影响其买卖行为……”

总之,这几条基本上都是保证了双方可以自由贸易,各种权利受到保护。杜琛和卡斯罗不禁对视一眼,也就是说他们以后可以不受大明官府约束,自由和大明商人交易了?

这可是他们梦寐以求多年的!以前他们对大明的贸易,在价格和数量上都要受到的管控,故而不得不进行走私来弥补贸易缺口。

而往后他们终于可以想买多少就买多少了!说不定经过几年的经营,他们甚至有超过和兰,成为远东贸易量第一的国家!

杜琛继续向后看,却不禁有些微微皱眉。只见协议后面几项是:

“佛郎机在大明进行贸易的船舶,按照所载货物种类,需向大明海关缴纳五厘至三分的关税。大明在佛郎机进行贸易的船舶,无需向佛郎机缴纳任何税费。”后面还附了具体货物的税率。

“佛郎机国民在大明犯罪,需交由大明官府审理、处罚。大明国民在佛郎机犯罪,需由大明在佛郎机的负责官员依律审理、处罚,结果告知佛郎机官府。”

这明显是不平等条约!

杜琛对卡斯罗小声道:“这对我们太不公平了,绝对不行……”

“总督大人,我倒觉得这协议可行。”卡斯罗忙道,“首先我们获得了和大明自有贸易的机会,这简直太难得了。

“另外您想想,大明可有商船到佛郎机进行贸易?”

杜琛一愣,摇头道:“没有。”

“这就是了,”卡斯罗一副得意的表情,“东方人的性格我最清楚,他们都好面子。我敢说,那几条不公平的条款只是为了让他们自我感觉良好而已。

“他们根本没有能够到达佛郎机的航海能力,那些对他们‘有利’的条件就只是摆设。”

杜琛低头沉思,也觉得他说得有道理,又仔细研究过协议条款,觉得没什么其他问题。他虽然不明白为何大明突然就同意自由贸易了,但这协议应当是对佛郎机非常有利的。

他很快便对朱琳渼道:“殿下,这份协议我们认为还算合理。

“在这之前,我可以代表佛郎机与您先签订临时协议,先执行起来。但正式生效还需要我们的国王陛下签字。”

杜琛哪里知道,他力主签署的这份“不平等条约”,使日后一批批到达葡萄牙的大明远洋贸易船队赚取到多么惊人的利润。

第三百零二十六章 广州海关司

朱琳渼本是等着杜琛讨价还价一番,没想到对方竟直接答应下来,倒是有些出乎意料。说实话,这协议的内容确实不太公平,他自己都有些不好意思了。

不过既然葡萄牙人都同意了,他自然没有意见,又补充道:“那便先签订临时协议。但如果你们的国王拒绝正式签署,我会视其为对大明的严重挑衅。”

杜琛心说前面那些条件国王肯定不想答应,但军事上打不过大明,他不签又能怎样。至于后面自由贸易的部分,他高兴还来不及,怎会拒绝。于是他忙又反复保证了一通。

朱琳渼也不想再多耽搁,随即让人重拟了临时协议来,与杜琛各自签字,立即生效。

杜琛将协议收好,又有些尴尬地对朱琳渼道:“殿下,既然我们已达成新的协议,还请您释放昨日俘虏的佛郎机士兵。”

“这可不行。”朱琳渼立刻摇头道,“等战争赔款付清再议放人之事。”

昨天石霖已经将这些战俘大致梳理过了,其中倒有些人才。往常想招些葡萄牙水兵却寻之不得,现在这些人落在朱琳渼手里,那自然要好好利用一番。

杜琛又争辩了一番,见他态度坚决,也只得作罢。

待受降会议结束,杜琛却没有太多战败的沮丧,手中这份和大明自由贸易的协议,足够让他从总督任上风光退休了。

他匆匆安排了卡斯罗代理葡萄牙在大明的一应事务,自己次日便乘船前往巴达维亚,也就是后世的印尼雅加达。他在那里等了一阵,很快搭上了一个运货回葡萄牙的商队的船,于数月之后返回了里斯本。

若昂四世和他的大臣们很简单地便被他“师承”卡斯罗的那一套理论说服,也确实因为大明几百年间都未曾来到过欧洲,他们也觉得给予大明“零关税”、“治外法权”之类只有象征意义。

于是若昂四世利索地签署了“明佛通商协议”,命令新任佛郎机居民代表——这名称现已被葡萄牙接受,成为他们远东地区最高长官的正式称呼——佩雷拉先生携带,送往大明。

与佩雷拉一同出发的,还有一支由葡萄牙国王亲自筹组的庞大贸易船队,准备前往东方帝国大批采购。

此外,卸任的杜琛虽然丢了葡萄牙在澳门的据点,但因为他在远东取得的“卓越的贸易成就”,获封男爵。

这距离他因为鼓吹“卖国协议”而被绞死还有好几百天,在那之前,他还是好好风光了一阵。

在杜琛离开澳门的同时,朱琳渼也在紧锣密鼓地进行澳门扩建与管理方面的安排。

首当其冲的便是设立了新的“广州海关司”,署衙就用之前前山寨的广州海防同知衙门,当然,还需要适当的扩建。

这广州海关司却不归于礼部或是户部之下,而是暂时直属内阁,实际上就是直接听命与朱琳渼。

自隆庆开关,大明在海外贸易方面虽搞了上百年,但实际上根本没有什么科学的管理经验。

朱琳渼打算以澳门为契机,先立广州海关司做试点,往后推广至福京、浙江等地所有港口。

最终将这些港口的管理机构合并起来,统一为“商部”,专负责海外贸易、关税、打击走私以及海外殖民地方面的事宜。成为与吏、户、兵、刑、工、礼、宣并列的第八个部。

这海关司下属官吏已通令吏部的选派,但主事一职却暂时空着,朱琳渼计划将来在对外通商过程中,提拔表现优异的官员担任。

对于即将到任的毫无经验的海关司官员,朱琳渼也是费了不少心思。他熬夜编写了一份《海关管理条例》,从关税征收到港口管理、查处走私、打击海盗、商船护航等方面都做了详细的规定,只要严格按条例执行,应当不会出现太大的问题。

此外,对于海关这种“油水”很大的部门,为了防范惯于贪污的大明官吏,他还专门令郑广英从锦衣卫南镇抽调人手,组建了“海关监察使司”,专门核查海关账目。

当然,眼下海关司还是个空衙门,澳门港建设的事宜暂时只能交予广东布政使来负责。

澳门是大明南部贸易量最大的港口,也是朱琳渼已海外贸易支撑大明经济方案的重要环节之一,故而他对澳门港的建设可谓不惜成本。

待新任的广东布政使孙瑞赶至澳门,朱琳渼立刻便将他招来,吩咐道:“佛郎机人将港口建设地还是不错的,只需稍作扩建即可。

“只是码头的配套设施还极为欠缺。便如库房,澳门港内仅有两座,待更多夷人来做生意,售、买货物露天放置却为不妥。先期便先扩至十座,日后视情况再建。

“另外港内还需辟出一片空地专做交易市场,设数百草棚在其中,方便商贾们看货议价。四周还可多设客栈、食肆、车马行之类……

“最后,要从澳门港修一条好路直通广州城。这路不必吝惜成本,至少得容三辆马车并行,特别泥泞之处可用仙石粉铺筑。”

“仙石粉?”孙瑞闻言吃惊道,“殿下,这筑路本就极为费钱,一条如此宽的大道,至少得十数万两才够……”

“银子你不必担心,佛郎机人帮我们出了。”朱琳渼笑道,“这还只是开始,待日后贸易量大了,还得扩建几倍不止。”

待孙瑞领命离去,张家玉又呈来近日收缴的澳门各类资产清单。

朱琳渼接过书册翻看,只见第一页便是:澳门南湾伽思栏炮台,完好,三十二磅炮两座,十八磅炮三座……

南环炮台,完好……

三巴炮台,完好……

伽思栏炮台,完好……

山麓炮台,完好……

林林总总一共九处炮台,将澳门港护得滴水不漏,同时设置了极多大炮,可见葡萄牙人是将澳门当做自己地盘在经营。

朱琳渼心里好笑,若是一开始葡萄牙人同意将这些炮台连同澳门城墙折价交给大明,恐怕五六十万两银子都不够。

不过他们却选择了负隅顽抗,于是眼下这一切都免费归大明所有了。

第三百零二十七章 继续西进

从第三页开始,记录的是自澳门城中缴获的各种武器。

合计各类大炮九十余门,其中十八磅以上的重炮就有三十多。另有十一钱重型鸟铳一千二百多支。

应该说,葡萄牙人在武器储备上做得确实不错,只是他们的士兵人数太少,有一半以上的武器都堆在仓库里没人使用。

朱琳渼看着这些武器清单,心中不住点头,真是瞌睡了就有枕头。

南安和永北里的船厂正在大造盖伦战船,这些船载炮量非常大。想要组建一支能对抗荷兰人的舰队,光是铸造船上的火炮就要一笔不小的开支。

而葡萄牙人这就送大炮来了。这些炮只需更换船用炮架,就能立刻武装起三四条五百吨左右的战船。

要知道,盘踞台湾的荷兰舰队,其主力不过也就五条这个档次的战船而已。

他当即吩咐张家玉道:“留下十来门炮用于防守澳门城,其他的全部运回福京。”

“是!”

清单的后面都是些不太重要的军用物资以及几十匹战马。为日后能与葡萄牙人继续贸易计,普通澳门居民的财物并不在收缴之列。

待朱琳渼合起缴获清单,张家玉一旁又道:“大人,还另有一事需要您定夺。”

“你说。”

“澳门西南的西望洋山上有座规模颇大的铸炮厂,却是万历年间香山县核准兴建的,属一名佛郎机富商所有,不知如何处置为宜?”

“私人铸炮厂?”朱琳渼皱了皱眉,旋即想起自己曾从季良那买过几门炮,好像就是源自澳门炮厂,于是挥手道,“走,去看看。”

待他与张家玉携亲兵连一同来到西望洋山,远见一处炮厂几乎占据了半个村子,光炼铜炉就有四五座,规模比龙南铁场还大。

他随即从门口的“卜加劳炮厂”的木牌下进去,先大致看了这里所铸的铜炮,做工倒是精良。

而后又让人取来炮厂的往来账目,只大致看了一下,便即眉头紧皱——铸炮的铜乃是从日本走私而来,铸好的炮主要卖给了葡萄牙、西班牙,甚至有远销欧洲的,但其客户中,除了大明之外,悍然还有李自成、张献忠、郑芝龙甚至曾造反的靖江王。

待他以这些事情询问炮厂老板卜加劳时,后者立刻吓得冷汗涔涔。

以前有澳门的葡萄牙驻军做后盾,他自然不在乎这些,给钱就卖。而前些天明军夺回澳门的事他已听说,大明官府要追究的话,自己这都是“资敌”之罪。

他忙操着广东话道:“大人,是我一时糊涂……

“哦,对了,天启年间,徐光启大人两次前来购炮,我父亲还派了工匠随军远赴北方助战。还望大人开恩。”

朱琳渼垂目思忖,若按照规矩,仅是从日本走私铜矿一条,就足够查封炮厂了。

不过这里铸炮量不小,质量也还不错,往后大明水师所需的巨量火炮可由这里解决一部分。另外西南各地作战所需火炮也可就近供应。

他随即对卜加劳道:“鉴于你种种不轨行为,本该封了你的炮厂。”

他抬手制止了卜加劳求情,接道:“眼下我再给你个机会,由广州海关司出一笔银子入股炮厂。往后炮厂所有进料、出货事宜必须经海关司核准,严禁私下交易。”

卜加劳小心道:“敢问大人准备入多少股银?”

朱琳渼刚才大致看了炮厂规模,倒也不坑这葡萄牙人,“我先投四万两,一年内再投十万两,共占股五成一厘。”

卜加劳闻言也是松了口气,这价格倒是公允。有这十四万两银子投进来,炮厂规模又能扩大许多,定能压过和兰、以西巴你亚那些竞争者,自己获利只会增不会减。

至于出货方面,只要不卖给大明的敌人应该就没有问题,他的主要客户其实还是欧洲各国及殖民地。

而且眼下形势,他即使不同意怕也不成。

最终,他接受了朱琳渼的安排,又讨论过一些细节,而后便签署了入股契约。

待朱琳渼一行离开时已是黄昏时分,卜加劳一直送到山口,忽而想到了什么,对朱琳渼道:“殿下,既然我们已经是自己人了,有件事最好是告诉您。十多天前我们向杜琛总督交付了十八磅铜炮四门,十二磅铜炮八门,据说这批炮是要运往岑溪的。”

岑溪在梧州正南,相距不过二三百里,这炮明显就是要给丁魁楚的!朱琳渼忙问了何人经手,又火速赶回军营,令人查清大炮运输途径,派出骠骑兵急往追赶。

只是炮已运出十多天,追上的可能性怕是不大了。

至此,澳门一应事务俱以安排妥当。次日一早,龙卫军便整军拔营开赴广西。

而澳门港的守御则交给了广州巡视海道史狄潭等人所部。待广东军队改制完成,自有新组建的广东驻军和水师接手防务。

待大军行至广州城,等候在此的锦衣卫千户徐飞虎立刻赶来面见朱琳渼。

行礼之后,徐飞虎面带愧色禀道:“属下有负殿下所托,桂王迄今仍困在梧州不得出城。”

朱琳渼细问才知,丁魁楚主力上万人马正驻扎城中,各门盘查极严,徐飞虎始终未能寻到机会。

桂王乃是丁魁楚聚拢人心的主要手段,可以想见,若能使桂王离开桂地,莫说广西各级官员绝不会再奉丁氏之命,便是他麾下军队都很可能反水。

按照朱琳渼原定计划,将朱由榔救出王府之后,设计令卢瑾逃出梧州城。丁魁楚定会以为桂王是和他一起逃走,从而将注意力都放在卢瑾身上,放松梧州城的戒备。

只是没想到丁氏却极为谨慎,虽派出数千人搜寻卢瑾,但同时仍保持梧州戒严,将朱由榔堵在了城里。

如今丁魁楚假托桂王仍在王府,勉强维持住了广西局势,而朱琳渼这边却拿不出证据证明桂王不在丁氏手中。

若这么继续僵持下去,便只剩强攻梧州一条路可走。

虽然朱琳渼对战胜士气低落的丁魁楚所部有绝对信心,但不论粤军还是桂军皆是大明将士,他却不想看他们因丁魁楚一己之私而丧命。

第三百零二十八章 双管齐下

尤其是现在有十多门重炮运往广西,如果强攻梧州,龙卫军势必也将付出不小的伤亡。

朱琳渼皱眉摩挲着簧轮铳的手柄,看来若丁魁楚主力一直盘踞在梧州城中,想要将朱由榔弄出来的可能性微乎其微。卢瑾这步棋似乎并未取得其应有的效果。

他又问徐飞虎道:“卢瑾那边情况如何?”

后者忙拱手道:“回殿下,卢瑾一路南遁,虽遭陈课手下两千大军围追,但在锦衣卫协助下尚未落入贼手,前日已至陆川县附近。”

朱琳渼展开地图查看,陆川已近广西最南端,这卢瑾足跑出了七八百里。

他凝神思索,欲使丁魁楚主力离开梧州,办法还是得落在卢瑾身上,只是必须要增加他的“吸引力”才行。

眼下最能吸引丁魁楚注意力的非朱由榔莫属。

他转对徐飞虎道:“能否让陈课的追兵得到点‘桂王的消息’送回梧州去?”

徐飞虎想了想,道:“殿下,办法倒是有,只是要想能以假乱真,恐怕得弃了卢瑾这颗棋。”

这卢瑾本就是丁魁楚的人,还曾劝木靖与他一同从丁氏逆举,若非被锦衣卫设计,现在他恐怕还在为丁魁楚鞍前马后。朱琳渼对此人自是没什么好同情的,于是当即点头,“有何良策尽管说来。”

徐飞虎随即上前两步低语一番。

朱琳渼闻言微微点头,“此计当可行。”他转而望向地图上陆川北侧的博白县,皱眉思忖片刻,旋即展颜道:“不过单这一招还显不够。我这边调动龙卫军主力与你呼应,双管齐下,定能钓出丁魁楚这条老泥鳅。”

……

“督堂大人,”广西分守道参政章景怀捧着十多份公文,在丁魁楚案前禀道,“有田东卫佥事宋固,柳州经历成为敏,江州知府赵天嘉……”

丁魁楚不耐烦地打断他道:“还是催请那事的?”

章景怀忙答道:“是,共官员十二人,皆是劝请桂王进临天位的。”

“知道了。”丁魁楚连这些文书看都没看,便挥手让章景怀离开,末了又补了句,“再有类似劝表,就先暂存你那,不用每天拿给我……给桂王殿下看了。”

章景怀愣了愣,只得躬身揖道:“下官遵命。”

待他离去,丁魁楚揉着额头,重重地靠在了椅背上。或是因为桂地官员们看着云南援军将至,近几日天天都有地方大员上书,劝桂王登基。

特别是以往极力反对他拥立桂王,而被他架空的广西二号人物翟式耜,此次竟带头表示要桂王即刻承袭大统。

若是放在十来天前,这情形必会让丁魁楚喜不自禁,而后拿着这些“臣工衷心”去劝进朱由榔。

但眼下别人不知,他丁魁楚比谁都清楚,桂王不知所踪,王府里根本就是空的。

于是各地官员们热情愈盛,他心中愈是焦急——官员们纷纷上表请进,自是表示对他丁督堂能成“大事”有信心,但同时也显出他们的耐心正在耗尽。

大家都是抱着从龙飞升的心态,这才敢随他与朝廷对立,若这“龙”再迟迟不出现,难免人心不会思变。

丁魁楚自是不知,此番劝进潮正是翟式耜依照朱琳渼密信,在幕后煽动广西官员搞起来的。其目的正是要将丁氏放在火上烤一烤。

丁魁楚长吁了一口气,心中不禁想到朱由榔该不是被王府的一把大火烧死了吧?

不,绝不会如此,他用力甩了甩头,似乎想要将这个念头从脑子里甩出去,孙鹏云已将王府废墟翻了好几遍,并没发现能确定是桂王尸体的痕迹。且卢瑾曾数日带美姬入王府,着火那日他又连夜逃出城去,这其中定有问题!

只是这卢瑾比兔子还能跑,陈课的两千兵马追截,虽不时会发现他的痕迹,却始终没能抓到其人。

丁魁楚正烦闷间,就见陈课火急火燎地跑了进来,连礼都没行,便急着高声道:“督堂大人,那卢瑾找到了!”

丁魁楚闻言腾地从椅子上跳了起来,将他一把拉住,“人在哪儿?可有桂王线索?”

陈课却沮丧摇头道:“还未找到桂王殿下,且……卢瑾人已死了。”

“什么?死了?!”丁魁楚大惊失色。

陈课忙又禀报了详细情况,原来他所部的一名旗官前日得陆川农户报信,说有陌生车马从村口经过。那旗官自觉其形容可能正是卢瑾,于是立刻率部前往追赶。

那卢瑾自然慌忙而逃,在经过米马河时,河上木桥突然坍塌,卢瑾坠河溺毙,尸体当晚便已捞起。

丁魁楚顿觉天旋地转,没了卢瑾,想找到桂王更无希望了,当即脚下便是一个踉跄。

陈课慌忙将他一把扶住,忽又想起一事,“督堂大人,当时那卢瑾长子在另一辆车中,恰好避过断桥之祸。”

丁魁楚似看到希望般,立刻望向陈课,“他可供出些什么?”

“回大人,属下已严加拷问,然此子并不知其父与桂王之事。”他顿了顿,接道,“不过据其所言,卢瑾近日来常与一名三十多岁的男子会面,言语间常有‘博白’二字,还曾提到‘主人安好,请卢大人放心’云云。”

丁魁楚眼前一亮,“这定是桂王派来与卢瑾联络之人,‘主人安好’指的定是桂王!如此说来,桂王或已逃至博白?”他随即高声吩咐陈课,“传令博白知县、卫指挥即刻关闭城门,不许任何人进出!你再亲点三千人马,马上赶去博白。对了,陆川也要仔细搜一搜!”

“属下遵令!这便动身去博白。”

陈课还未走出大门,便有侍卫拿了份紧报而来,双手呈给丁魁楚,“大人,肇庆线报。”

肇庆府乃是广东入桂的必经之路,丁魁楚急忙拆开密报,只见上面写着:朝廷主力大军四千余人,正往西进。只是其部并未沿西江而行,却已南渡漠阳江,似欲往桂南而去。

丁魁楚对两广地形再熟悉不过,漠阳江就在博白县正东,却离梧州十万八千里……

第三百零二十九章 调虎离山

陈课从丁魁楚手中接过密报,只扫过一眼,脸上即现喜色,“督堂,梧州乃广西门户,这陈王主力不朝梧州来,却不惜翻山越岭赶去桂南。依属下只见,这正与卢瑾之子所供相合!桂王纵不在博白,当也出不了桂南一带。”

丁魁楚点头道:“幸有你所部追上了卢瑾,否则我们还真难猜到,这朱琳渼往博白是意欲强夺桂王。”

陈课立刻拱手道:“属下这便领兵南下。”

“不,”丁魁楚却将他拦住,“陈王的人马数量虽不多,但其战力却不可小觑。若桂王真在博白,届时还得刀枪底下见真章,凭你那几千人恐难将其击退。”

眼见有了桂王线索,广西局势很快便能盘活,他随即意气风发地用力挥手道:“传令,点齐大军,我亲率主力去桂南!”

“属下遵令!”

待陈课领命离去,丁魁楚又给正赶来梧州的汤嘉宾写了封密信,吩咐他过浔州府之后即刻率云南援军转向南下,与自己在陆川以北汇合。

而后他招来心腹侍卫,令其火速火速赶去平南截住汤嘉宾所部,并将信交予他。

做完了这一应部署,丁魁楚总算是略松了口气。他很清楚,从广东南部过漠阳江入桂南,沿途不但河流颇多,且要绕过云雾山经高州才能至陆川一带。

而从梧州南下,几乎一路坦途。是以,等自己和沙定洲的援军抵达陆川,再不紧不慢地完成布防,估计还得再过几天才能等到陈王的兵马。

有这数日时间,定能搜出桂王下落。到时候再不耽搁时间征求他朱由榔同意了,只消将龙袍往他身上一套,让太监夹着祭了天地宗庙,众人万岁喊过,想再回头却已由不得他了。

届时自己便可借新君名分号令广西、云南,又复招湖广兵马入桂。何腾蛟麾下大军十万,兼忠贞营悍将,定能一扫陈王所部,趁势收复广东,与满人及泰征朝形成三足鼎立之势。

丁魁楚便这样带着美好的梦想,统领一万四千大军往陆川而去。

至其主力拔营离开梧州的次日,又有博白卫指挥派人快马送来消息,说其前日在沙田附近偶见有商贾持一银叶,上面竟隐见“银作局花银”字样。

丁魁楚闻言更是心中大定。银作局乃是专为藩王打制金银器饰物的,这银叶也绝非日常流通所用的银两。定是桂王一路逃至沙田,所带银两用尽,只得拿这些饰物当钱用。

沙田到博白仅半日路程,眼下所有的线索都指向同一个结论——桂王就匿于博白!

他立刻吩咐陈课,令步骑仅带七日口粮,头前急行军南下,留辎重器具缓缓跟来便是。待抵达陆川之时,全军皆有重赏。

……

云雾山脉东侧。

龙卫军营地。

自离开广州之后,龙卫军每日只走二三十里,就是为给丁魁楚留够充足的时间离开梧州。

“苍梧知县王越密报。”

朱琳渼正与军官们一起整理后续战略部署,便有骠骑兵入帐禀报。

他将那密报拆开看了一遍,又微笑着递给张家玉,“丁魁楚大概是得了锦衣卫的假消息,竟甩开辎重,令步骑兵轻装速进,直往陆川而去。”

自打丁魁楚率主力离开梧州,便有广西官员不断将类似的密报送来——丁氏何时拔营,带了多少人马,何时到了什么地方。其效率之高情报之详尽,简直令北镇的锦衣卫们汗颜。

张家玉看着那密报接道:“便是佛郎机人卖给丁魁楚的十二门重炮也在此列。”

他随即指向地图道:“大人,如此我军正可转由云雾山北侧绕过,仍从西江入桂,急袭苍梧,先尽毁丁魁楚辎重、大炮。

“而后南可进剿贼军主力,北可往梧州接应桂王。”

朱琳渼点了点头,“只是锦衣卫那边还没有消息送来,我们还得再向南走几天,以防丁魁楚看出破绽而突然回返。

“等桂王安然离开梧州,我们再行北上不迟。”

根据昨日梧州城中官员的密报,丁魁楚仅留下孙鹏云带了不到两千士卒守梧州。以龙卫军的战斗力,加上城中大量地方官充作内应,拿下此城肯定不是什么难事。

他遂令石霖展开地图,开始与诸将商议具体的作战部署。

众人刚议了几句,又有亲兵入帐禀报,说锦衣卫千户徐飞虎有要事求见。

难道是朱由榔那边有进展了?朱琳渼忙道:“快让他进来。”

徐飞虎先行了礼,望了帐中军官,却有些欲言又止。

朱琳渼笑着示意道:“这里都是大明栋梁,你但说无妨。”

“是。”徐飞虎这才揖道,“禀殿下,前日夜间,梧州守军千总陆达、万越彬率部反正,绑了守将孙鹏飞。

“现梧州城已重奉朝廷号令,陆达和万越彬担心丁氏主力回攻,便紧闭四门,封锁了消息,急请殿下调兵前往梧州主持大局。”

帐中诸将闻言俱是惊喜不已。

“梧州反正?!”

“丁魁楚的老巢就这么没了?”

“殿下军威所至,广西依然大定!”

朱琳渼忙问道:“桂王现下如何?这二人又因何反正?”

徐飞虎道:“属下担心梧州附近仍有丁魁楚的人,故仍留桂王殿下在城中。”接着他又详细说了梧州城中前日详情。

原来丁魁楚率军离开梧州之后,其手下皆以为桂王人在博白,加之守城兵力本就不多,是以城中戒备立时松了不少,已有人使银子出城的情况出现。

于是锦衣卫便开始筹划带桂王出城,另一方面也是因为朱由榔自幼锦衣玉食,这破烂小院中的日子也令他不堪其苦,整日嚷着要离开梧州。

前日夜间,徐飞虎先让人花钱贿赂了守梧州南门的军官,令锦衣卫的人扮作商贾,又使朱由榔化妆成仆妇,于子时离开藏身的小院,朝城南而去。

早有收了钱的守城士卒前来接应,一直到城门前都甚为顺利,却不料将要出城之际,恰遇孙鹏云派军官前来巡城,正瞧见城门被人推开了一条缝。

第三百零三十章 民心所向

那军官立刻带人赶来,先臭骂了收钱开城的旗官,复将几名锦衣卫及朱由榔一行带回军营盘问。

好在锦衣卫伪造的各种路引、文书一应俱全,再作可怜状称自己乃是商贾,有一笔生意急需回柳州敲定,这才使钱欲出城而去。

那巡城军官左右瞧不出什么破绽,便令手下士卒将几人各打二十军棍然后放了。

朱由榔的胆子,那还没只鹌鹑大,听闻要打屁股,登时吓得冷汗直冒,不住向身旁的锦衣卫使眼色。

领头的锦衣卫见事未败露,倒是松了口气,又见桂王形容,只得央求那军官,说女人身子弱,经不得打,请饶了两名仆妇的棍子,或由两个小厮代受。

不料他话音刚落,那军官还未说什么,一旁押着他们的士卒顿时眼中冒光——不说他们都忘了,这逃城的人犯里还有两个女人!

丁魁楚所部人马军纪极差,这些个士卒也是久未近过女色,当即便淫笑着朝两名仆妇胸前抓去。

朱由榔假扮女人,胸前乃是垫了两个大号馒头。他见人一把抓来,只怕被发现破绽,下意识地便用力扭腰闪避。

谁知那猥琐士卒动作更快,朱由榔身形未动,他一只手便已抓在了“酥*胸”之上。而朱由榔也恰在此时转身。

那士卒当下便是一愣,就见面前高个仆妇左胸被拽得歪在一边,心中大呼糟糕,莫不是自己使劲太大,将这女人拉扯坏了……可别闹出人命才好。

但下一刻,就听吧嗒一声,那仆妇的胸竟消失了一边!周围众人低头,朝发出声响处看去,正见一只黑面馒头在地上滴溜打转……

巡城军官当即拔出佩刀,令手下将几人围在正中,厉声喝问朱由榔他们到底是何人等。

一应锦衣卫正要动手搏杀,恰逢帐外有一队巡逻士卒经过,闻声快步赶来,瞬时又有二三十只鸟铳和长矛指向他们。

朱由榔何时经过此等险境,望着黑洞洞的铳口浑身发抖,就怕哪个士卒手抖一下,自己好端端的一个亲王便稀里糊涂地送了命。

他身旁的“大婶”乃是专负责危机关头不使桂王落入敌手的。她见势不妙,力聚右掌,正欲随时帮桂王“自尽示忠”,就听身旁有些发颤的高呼,“吾乃桂王,休得伤我……”

那巡城军官闻言一怔,示意手下先收起火铳,几步走到朱由榔近前仔细观瞧。

朱由榔见一人提了单刀过来,也是惧极反怒,竟一把扯下假发,指着他吼道:“朝、朝廷大军将至,尔等死到临头,还不自知!”

那军官听到“朝廷大军将至”六字,也是甚为疑惑,在他心中,桂王乃是一心想要登基造反的主,怎说出如此话来。

他随即还刀入鞘,令手下士卒退到远处,待看过朱由榔证明身份的物件,又细问之下,方知桂王根本就没有做皇帝的念头,皆是被丁魁楚威逼。如今得锦衣卫相助,正要逃离广西。

那军官闻讯竟伏身跪倒,说自己名叫陆达,当初从军就是为了杀建虏为家人报仇。怎奈丁魁楚一味拥兵自重,对虏贼肆虐置若罔闻,他早已有所不满。

之前他只当丁魁楚是遵桂王之命才行拥立之事。此时乃知丁氏只是为一己私欲,竟不顾大敌当前,起兵对抗朝廷,简直与建虏内应无异。

朱由榔听陆达如此说,忙央求他放自己离开。

陆达思虑一番,却道桂、粤交界处尚有不少丁魁楚的兵马,想要逃到广东并非易事。

他知道军中有不少人对丁魁楚逆举不满,或可串联志同道合之士,将孙鹏云擒下。而后桂王以朝廷名义登高一呼,梧州必举城而降。届时只需坐等朝廷大军赶来,大事定矣。

领头的锦衣卫也觉此计可行,便先带朱由榔出城为防不测,陆达则联络了挚友万越彬及另几名军官,密议反正。

这些军官本就对丁魁楚造反之事颇为不满,闻听桂王非但不想称帝,且人还在梧州,皆是心中大惊。

丁魁楚已率主力南去,那拥立桂王之事必败无疑。既如此,与其跟着丁氏送死,不如早早反正,朝廷或还可记自己大功一件。

几人商议已定,陆达和万越彬便率各自所部夜袭了孙鹏云大帐,其余几人只约束自己手下不应孙鹏云求救便是。

待次日天亮,陆达和万越彬已将拒不投降的孙鹏云、知县李固等人押送城外,交予桂王发落。

朱由榔又在锦衣卫护持下,重回梧州城中。城里大半官员已秘密向朝廷上表示忠过,而士子、百姓经过宣部的宣传攻势,更是早就对朝廷翘首以盼。

于是便如陆达所料,阖城上下无人不兴高采烈,皆以桂王马首是瞻。

朱琳渼听徐飞虎叙罢,心中也是不禁唏嘘,谁说民心无用?自己本还谋划着需要龙卫军经过一番苦战才能拿下梧州,竟就这样兵不血刃地重归了朝廷。

“大人,既如此,属下以为我军当立刻北进梧州。”一旁赵士超拱手道,“再以此为据,屯粮聚兵,稳扎稳打。丁魁楚既无桂王又丢梧州根基,定撑不了多少时日。”

夏孚先也接道:“玄卿所言极是。待我军入梧州城后,还可请圣上诏令广西各地易帜,闻者必弃丁氏而从朝廷。逆贼众叛亲离之下,旦夕可诛!”

朱琳渼却暗自皱眉,拿下广西并未难事,但若使龙卫军扎在梧州,和丁魁楚打持久战却是下下之选。在江北,勒克德浑正率其八旗主力进驻南京,洪承畴也在不断征兵,再耽搁下去莫说北伐难度会越来越大,甚至与清军相邻的鲁王很可能会被偷袭,而再次失去浙江。

帐中诸军官皆是赞同赵士超的建议,仅有张家玉一人微微摇头,向朱琳渼揖道:“大人,属下思量,梧州城中仅有锦衣卫十多人,那陆达或可有诈?”

徐飞虎立刻道:“张侍郎,梧州守将孙鹏云和知县都由我的人看管,桂王也可随意出城,应该不会有差。”

张家玉又皱眉道:“若是孙鹏云和李固的苦肉计呢?”

第三百三十一章 墨玉蟠龙扳指

夏孚先却笑而摇头,“张将军怕是多虑了。朝廷大军行天道,所及之处皆纳首而从乃大势所趋。再说了,就凭梧州城中两千多兵又有何威胁?”

张家玉仍是谨慎道:“不可不防啊。当年刘玄德亦不过数千人马,新野城一把火却毙魏军十万……”

朱琳渼也是在心中微微点头,任何时候都不应该轻视敌人。虽说梧州已降的可能性在九成以上,然而一旦有变,至少便会让丁魁楚缓过一口气来,这广西战局不知又要耽搁多久。

“眼下最为稳妥之策,”张家玉复又立掌成刀,重重砸向地图上梧州和博白之间的苍梧,“我军当速往苍梧,袭劫丁魁楚的粮草辎重,而后就地设防,将叛军主力与梧州的联系斩断。

“届时梧州是真降最好,倘若有诈,我们便分兵攻城,以梧州两千弱军,当守不住多时。而丁魁楚若要率兵支援梧州,正会被我军在苍梧截击。”

两千弱军……在苍梧截击?朱琳渼闻言脑中忽然灵光一闪,对了,为何一定要纠结梧州?那里不过只有两千人马而已,自己应当紧盯丁魁楚的一万四千主力,那才是克复广西的关键所在!

抓到了这一点头绪之后,他立刻便觉思路顺畅起来,一直紧皱的眉头逐渐舒展开了。

张家玉起初建议袭劫丁魁楚后队粮草辎重,之后就一直陷在这个思维定式之中,实则劫了这些辎重意义并不大。丁魁楚还掌控着广西南部,随时可以就地征粮,而袭击过程却会打草惊蛇。

相通了此节,朱琳渼随即微笑道:“就依元子所言,全军过云雾山脉北侧,急行至苍梧。不过却要放过丁魁楚辎重,亦不攻打苍梧城。”

众将闻言皆是一愣——行军打仗,毁敌粮草辎重乃是首选,更何况其中还有十二门重炮,辅政王殿下却要将其放过?

“大人,此举有何深意?”

“不取苍梧城,我们又如何布防?”

朱琳渼却不做回答,只道:“剩下的便是如何令丁魁楚返回梧州了,不过这办法倒是现成的。”

他转而吩咐赵士超,“着你立刻率骠骑营火速赶往梧州,将桂王及孙鹏云等带往苍梧。记住,不可轻易进城,以策万全。”

“是!”

赵士超敬礼领命,随后又有些迟疑道:“大人,若真如张将军所言,梧州并非真降,或许无法接到桂王……”

朱琳渼微笑摇头,“若是真降,必无旁的枝节。

“若是孙鹏云等人使诈,照徐飞虎所言,其定会以桂王诱我。你只管顺势而为,将这饵吃下,带往苍梧即可。”

“是!”赵士超随即领命离去。

朱琳渼又招呼其他诸将聚于地图前,将自己的计划详细讲述一遍,“……如此,丁氏必返梧州,我军便在此以待……”

夏孚先闻言有些担心道:“大人,若丁魁楚不上钩……”

未等朱琳渼说什么,张家玉便接道:“定然不会。”

他又对朱琳渼一揖,“大人此计乃是阳谋。即便丁氏发现其中有蹊跷,但他所有希望尽系于此,却也只能铤而走险,往梧州一搏。”

“正是如此。”朱琳渼点了点头,继续道,“而后我们只需如此这般……广西大势即定!

“便是叛军顽固不降,我们据有利地势,不难一举破之!”

众将这才获悉辅政王的全盘谋划,遂相互对视,一齐敬礼高呼:“一举破敌,克复广西!”

……

“桂王尚在梧州?!”陈课如闻晴天霹雳,惊得钳口挢舌,“这、这怎么可能……那卢瑾确实死在陆川,其子亦称……”

“哼!”丁魁楚恼怒地将两张纸摔在他脸上,“皆是你将这些假消息带回,险些误我大事!此番若非孙鹏云使人拼死出城来报,等我们走到陆川,梧州早已落入陈王之手!”

陈课慌忙从地上将纸捡起观瞧。

前一张乃是留守梧州的孙鹏云所写。信中说四天前桂王自歹人手中逃出,至县衙以求庇护,言其被人打晕劫出王府,就藏在梧州城中,今日借歹人饮酒之际方得脱身。

孙鹏云闻讯立刻派兵擒来劫持桂王之人,经严刑拷问,得知这些人乃是朝廷锦衣卫,欲绑桂王回福京受审。

桂王现身次日,朝廷五千大军便将梧州围住,二十门大炮日夜轰击不辍,只令孙鹏云交出桂王。

孙鹏云虽拼死打退陈王连番进攻,但城中仅有弱旅两千,梧州岌岌可危,盼督堂大人尽早率大军回援。

信后面还提到,那些锦衣卫供述,卢瑾实为在他们胁迫下一路南逃,经米马河时,他们在桥上动了手脚令卢瑾身死。而在此之前,锦衣卫曾故意与卢瑾常提博白等词,并让其子听到,就是为了造出桂王人在桂南的假象。

此外博白卫指挥使接触的那名商贾也是锦衣卫所扮,其故意拿出“银作局银叶”,皆是欲引督堂大军离开梧州南下。

信末还有孙鹏云的官印、私印,清晰可辨。

而后一封信则是桂王亲笔,述说朝廷已认定他要造反,若他落入陈王之手,定是九死一生。恳请丁督堂速率部相救,待陈王兵退,他立刻宣布登基,年号都想好了,就叫“永历”。

信末是桂王印信。

陈课看罢两封密信,吓得冷汗顺着脊梁一直流到大腿根上。当初就是他将“桂王可能在博白”的情报告诉丁督堂的,卢瑾的儿子也是他亲审的,督堂大人这才决定率军南下。

若孙鹏云这信再晚来几天,桂王真因此落在朝廷手里了,丁督堂定会宰了自己泄愤。

他强按惧意,又拿起那信看了一遍,小心翼翼道:“督堂,这会不会是陈王伪造?”

丁魁楚冷哼一声,抬手将一样东西丢给了他,“这也能作伪?”

陈课忙接在手中,举到眼前细看,只见乃是一枚墨玉扳指,上面刻了九条相互缠绕的四爪蟠龙,正是桂王常拿在手中之物。

他愣了半晌,好容易才憋出一句,“督堂,那我们现下要如何是好?”

第三百三十二章 出敌不意

丁魁楚深吸了口气,指向北面道:“传令全军即刻转向,火速返回梧州。”

话刚出口,他就觉胸口一阵气结。不久前他便被陈王以各种假象蒙骗,老老实实地率军离开梧州南下,甚至路上连辎重都不要了。哪料陈王这厮竟又突然去包围了梧州,搞得自己只能狼狈掉头折回。

这一来一回间尽是急行军,待回到梧州,却正被陈王以逸待劳。

他好半天才平息心中忿闷,忽省起自己大军已近陆川,粮草辎重却还都坠在岑溪一带。而陈王已包围梧州,倒与岑溪近在咫尺,很可能会派队袭夺自己辎重。

自己人马仅带了七日口粮,若辎重有失,大军必乱。他忙让人唤来部将钟鸣远,将梧州之变对其大致说了一遍,命其率所部就地征调粮草以供战事。

钟鸣远得令却未立刻离去,而是反复观瞧陈课递给他的那枚墨玉扳指,半晌,又皱眉道:“督堂大人,这扳指做工极精,九成为桂王之物。却亦有可能,是陈王得巧匠假造,不可不防啊。”

丁魁楚苦笑摇头,“莫说九成,桂王便是仅有一成可能在梧州,我也必往之。”

这钟鸣远乃是苏聘的岳父。他女婿之前率两万粤军主力,在福京不到半日即被全歼,眼下丁魁楚欲劳师北上,恐更难取胜。

他随即谏道:“督堂,以属下愚见,此时决战于我殊为不利。

“或当立足桂南,囤聚粮草,陈兵于浔江一线拒敌,以徐徐图之为上……”

“糊涂!”丁魁楚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斥道,“吾以桂王乃正朔为名起兵,若失桂王于梧州,吾将师出无名,众叛亲离不远矣。

“况陈王若得梧州,我军与桂北各地的联系即被斩断。他复以朝廷大义遍诏广西,北边的柳州、平乐、桂林等重镇还有谁遵我号令?”

实则他也知道,广西不少官员仍心向朝廷,自己军力无法触及之地,必然很快脱离自己统治。

他又厉声接道:“眼下梧州初变,正当趁各地还未及反应之际,以我数倍敌军之兵力,携推山平渊之势解梧州之围,复拥桂王登基,颁诏湖广、云南勤王,大事方可为继。

“而坐困桂南,不过两府之地,兵马钱粮皆贫,断无法与陈王角力。且若无桂王为号,便是桂南怕也难得稳固!”

他用力一指帐外,“传我将令,即刻北进梧州,与陈王于城下决死!”

钟鸣远心中长叹一声,只得拱手应道:“末将遵命。”又躬身退去。

又数日后,丁魁楚人马已行至距离黄华河不足四十里处,过河再走半日既是岑溪城。

忽有前队骑兵疾驰中军来报,说负责警戒的探马遇到了昨夜刚渡过黄华河的辎重队伍,连日来未见陈王兵马出现,所带钱粮器具无一损失。

丁魁楚闻言大喜——“钱粮器具无一损失”,也就是说,那十二门佛郎机人送来的重炮还在。有了这些大炮,与陈王的决战又多了几分胜算。

一旁陈课却有些疑惑道:“陈王近在梧州,怎地未分兵劫我辎重?这倒殊为意外。”

丁魁楚抚须笑道:“却也未出我意料之外。陈王不过四五千人马,用于围城尚显不足,吝于分兵它处不足为奇。亦或他探马草率,寻我后队辎重不得,便自离去耳。”

他又吩咐陈课,“通令全军,速至黄华河南岸扎营。明日卯时埋锅造饭,辰时渡河。”

“属下遵令!”

待及次日,丁魁楚所部士卒吃罢早饭,各乘昨日在附近征来的舟船便要开始过河。

恰遇钟鸣远运粮而来,见河边兵马队列拥挤,争相上船,忙又赶去丁魁楚帐中,急道:“督堂大人,当先遣小队于对岸设防,再使大军整队过河,谨防敌击我于半渡。”

丁魁楚微笑摇头道:“你也太过谨慎了些。左近定无陈王人马,否则他岂能置我后队粮草辎重不理?”

钟鸣远又苦劝半天,丁魁楚这才勉强令他率千余人先行过河,反复探查无异之后,这才让主力在其后整序而行。

其大队刚至对岸,又有岑溪知县带了百十人,抬着钱粮赶来劳军。

钟鸣远忙上前询问是否在附近遇到可疑兵马,岑溪知县只朝丁魁楚深深一揖,朗声道:“督堂天军所至,宵小避之不及,何有兵马敢来送死?”

丁魁楚闻言开怀大笑,又奚落钟鸣远一番,言其畏陈王如虎。

半日后,丁魁楚部已过岑溪,因担心梧州坚持不住,只掠城而过,傍晚时到达岑溪以北的大山顶山口处。

钟鸣远又亲自驱马头前探路,就见此处两侧雄峰数百仞高,中间仅一条十多丈宽的小路,正是兵家凶险之地。

他再次苦劝丁魁楚先扎营山口之外,派探马将两侧山头翻了个遍。

直到大半日后,探马陆续回报,言此处尽是荒山,并未见一兵一卒埋伏于此。

丁魁楚恨不能插翅飞回梧州,却在此耽搁许久,怒而当众痛斥钟鸣远,“莫以为普天下就你知兵!黄华河加大山顶两处,被你拖延我大军一日行程,若梧州因此有失,吾定斩你祭旗!”

又行大半日,待丁氏主力过了大山顶,眼前已是一马平川,至梧州之前再无险要地势,他更是连番催促大军急进。

钟鸣远虽受了责骂,但仍是时时小心。此次却不敢惊动丁魁楚,只亲率心腹赶在前面探查,就见大山顶的出山口西侧是一片稀疏杨树林,东侧则是一道缓坡,中间有二里多宽的坦途。

他先纵马在那林子前跑了一趟,树木间距至少六尺多远,树下只有半尺多高的灌木,莫说藏人,便是躲条狗亦可一眼而辨。

渡口和山口两处极适于埋伏之地皆未见敌军,眼下地形当不会有异,便是真要在此设伏,这地势宽平,自己大队人马也得进退从容,便是两侧亦无不可通行之处。

他当下松了口气,心中不禁自嘲过于疑神疑鬼了,拨马返回军中。

第三百三十三章 一决高下

待钟鸣远返回中军,正撞见丁魁楚在侍卫簇拥下迎面而来,忙侧在道旁揖礼,“见过督堂大人。”

丁魁楚看他周身风尘仆仆的样子,又抬眼望向附近地形,不禁冷哼道:“世知还真是谨慎,如此一马平川之地也要打探敌情?”

钟鸣远只得低头道一声,“是。”

丁魁楚不再理他,又转头问陈课道:“近日派去梧州的探马有消息了吗?”

“回督堂,尚无人回返。”陈课忙补充道,“想来梧州已被围得水泄不通,敌军巡查甚严,属下已加派了人手前往。”

实则朱琳渼早已令人封锁了苍梧附近所有的道路,任何人暂时只能北去不许南返,他那些探马眼下都聚在苍梧附近急得打转。

丁魁楚听到“被围得水泄不通”之语,心中又是一阵焦急,复令陈课催促大军加速前进。

“快看!”

未等陈课离去,忽有丁魁楚的侍卫指向西侧高喊。一众人等忙转头望去,就见远处那片杨树林中冒出滚滚浓烟,又片刻间,已隐见火光蹿出。

丁魁楚一把拉过钟鸣远,厉声道:“你方才可探过那树林?”

“属下细细看过,林中绝无异样!”

他却不知,那林中低矮的灌木虽不能藏人,却有大量浸了火油、硫磺的麻布草绳之类放置其中,离得稍远些根本看不出来。

方才仅有十多人持火把从林中驰过,将这些东西点着。此时天气炎热,而那些灌木本身也极为易燃,故而须臾间树林中便已烧起大火。

很快,喷吐火苗的灌木又将四周的杨树引燃,顿时火光更盛。

就算丁魁楚再迟钝,此时还能不知这是有人放火?也就是说附近定有敌人伏兵。

他慌忙圈住坐骑,喝令全军停止前进,就地结阵迎敌。

但之前他见此地一马平川,便不断命令急行军,他手下人马在军官催促之下哪还顾得上什么队形。一万四千多人马根据各自脚程不同,早已将队伍拖成了一条五里多长,稀稀拉拉的散列。

此时忽闻要结阵,前队才慌忙寻找中军,中军急着联络后队,举目望去却发现竟都还在数里之外。一时间底层军官有的命令后退与大队汇合,有的命令原地结阵防御,场面顿时乱作了一团。

就在此时,东侧和北侧又有密集的军鼓声传出,整齐的鼓点敲得丁魁楚所部心中一阵发慌。他们不由地停下手中动作,循声望去,就见前方忽然冒出一队身着深绿色军服的人马,队列齐整,排成一字长蛇阵,将二里多宽的去路堵死。

随后东侧的缓坡上也出现了同样的一条长蛇阵,居高临下虎视眈眈地望着坡下的大军。

丁魁楚的斥候费了好大劲才在乱军从中找到了他,火急火燎地高声禀道:“报!东、北两侧发现敌军伏兵,约摸四五千人。”

“不过四五千人?”丁魁楚闻言愣了愣,忙立在马上朝远处观望,正看到不足一里外的龙卫军线列阵,他脸上惊惧之色却随之而褪。

“我就说如此宽敞的地形怎能伏兵。敌军竟列下单薄的长蛇阵,就想凭此阻我大军去路?”

他整了整衣衫,用马鞭从容向前一指,高声命令陈课道:“令你率前锋营火速冲开北侧敌阵,为大军扫清道路。”

“属下遵令!”

丁魁楚又向四周望去,见士卒们都乱糟糟地挤作一团,又皱眉吩咐钟鸣远,“你带领所部人马另加两千刀盾手,在东侧坡下列阵,谨防敌军趁乱劫我中军。”

“属下遵令!”钟鸣远刚走出两步,旋即又转身返回,迟疑道,“督堂,陈王主力不过四五千人,而眼下这伏兵即有此数,难道……他们放弃梧州来此?”

“那正好在此一决高下!”丁魁楚不耐烦地吼道,“愣在这儿干什么?速往东侧布防!”

钟鸣远本想说,“敌军定有诡诈,当收拢阵型严防,以待大炮运抵。”但终是只张了张嘴,拱手而去。

另一边陈课持旗号令前锋营列阵。前锋营乃是丁魁楚手下装备最精良的精锐部队,几乎人人配有全身棉甲,向来是丁氏打硬仗的依靠。

只是此时人马混乱之下,陈课好半天才聚拢了一千六七百人。

他扫了眼不远处的龙卫军线列,思忖便是现在这些人马只要集中攻敌一点,当足以袭破这单薄的阵势。

于是他高举起马刀,大声喝道:“每斩敌一名,赏银十两!都跟我上!”

……

张家玉看着望远镜中丁魁楚那乱糟糟的大军,心中不禁微微摇头,距敌仅一里不到,正是开炮毙敌的良机,却不知辅政王殿下为何只让炮营待命。

忽而就见敌阵中冲出一队盔明甲亮的人马,直朝龙卫军防线扑来,他忙转身对朱琳渼道:“大人,有敌军……”

朱琳渼点了点头,收起望远镜,自是早也看到了冲过来的敌军。

他又向身后望了一眼,平坦的荒地上仍无人影出现,心中不禁长叹,朱由榔这小子,关键时刻就掉链子。难怪历史上永历朝坐拥李定国这般大将,依旧未能挽回大明败局。

他遂回过头来,对张家玉道:“按乙字预案执行吧。”

“是!”

龙卫军的炮手们紧盯着眼前不断靠逼近的敌军,此时相距已不足二百步了,但仍未见开炮的令旗。

弹药是早就装好的,点火手握着引火棒的手里尽是汗水。

一百八十步!

一百四十步!

一百步!

他们已能隐约看到桂军的样貌,猛然间,身后军鼓声响起,每门大炮侧面的管队同时举起令旗,高声喝令,“放!”

与此同时,步兵线列阵中,所有正面阻敌的步兵以及二百猎兵,随着指挥官下达的口令,齐声高呼,“放!”

刹那间,一千三百多支猎兵铳、六百支燧发铳以及两翼的十五门野战炮几乎一齐爆发出震天巨响。

密如骤雨般的铅弹立刻迎面狠狠撞上了陈课所率的前锋营。

二型猎兵铳的射击准确性毋庸置疑,几乎超过三成的米尼弹都正中目标。燧发铳虽大多射偏,但也至少带走了六七十名敌军的性命。

第三百三十四章 王叔恕罪

而在步兵线列两侧的炮兵,则照预案全部填装散弹。

随着方才的齐射,十五门大炮的炮口火光冲天,瞬间喷吐出一张由上千颗铁珠构成的死亡巨网!

陈课正呐喊着冲在兴头上,满以为一个回合就能杀透敌阵,之后就只剩大军攻至梧州,立从龙大功得封高爵了。

猛然间他就觉得脚下地面一阵颤抖,整个疾冲的军阵,如同撞在了看不见的石墙上,爆起漫天血雾,势头顿时为之一挫。

纵使他的耳朵被敌阵方向发出的轰鸣震得嗡嗡作响,却依旧能隐约听到四周传来撕心裂肺的惨叫,简直如坠炼狱。

他惊得朝左右看去,就见前一刻还气势汹汹的前锋营精锐,此时尽如死狗一般倒在血泊中翻滚挣扎。只刚才那一击,他带出的一千六七百人便少了近四成!

即使那些未被击中的士卒,也无不吓得六神无主,大多立在原地,瞪着惊惧的双眼到处张望,更有回头发现督战官已被击毙的,当即丢了兵刃转身便逃。

就连陈课自己也惊得脑中一片空白,一直紧跟他左右的近百名家将有近半都已被射杀,若非这些人在他面前排成人墙护着,恐怕他自己此时也是凶多吉少。

他再抬眼看敌军那“单薄”的长蛇阵,这才发现不知何时那笔直的阵线已变为了中间凹进去的弧形,隐隐对自己人马形成了半包围势态,无论是中间还是两翼,都能对自己发铳射击,且火力甚为集中。

他心中迅速计较,距敌还有近百步远,未得自己人马接敌,刚才那般铳、炮定会再来一拨,前锋营这点人必会全交代在这儿。

他舔了舔干涩的嘴唇,正要下令撤退,忽闻前方敌阵中传出军鼓声,而后便是两千多士卒齐喝,“齐步前进!”

“立定!”

“瞄准!”

陈课闻讯就觉颈后一凉,连撤退命令都忘了,不过他的前锋营士卒哪还需要他下令,龙卫军那边刚一动作,这边便已齐齐转头奔逃。

但随后又是一声齐呼传来,“放!”

密集的铅弹夹杂着炮弹从硝烟中钻出,陈课人马刚跑出没几步便纷纷中弹,前扑倒毙。

陈课自己运气倒是极好,两颗铳弹从他耳旁飞过,却硬是未能伤他分毫。

他拨转马头,拼命挥鞭逃命,身旁仅剩下十来个家将仍紧随他身后。

却不料身后敌军的火铳填装极快,距离上次齐射还不到十息工夫,又是一拨铅弹袭来。

陈课已不敢去看前锋营伤亡情况了,只顾低头抽马,之后还有几轮铳、炮射来,却都被他奇迹般地避了过去。

待他终于逃回到本阵,这才定了定神,再看身旁,竟仅余两名亲兵还在。

丁魁楚的军阵刚刚整得有点形状了,便闻远处轰鸣不绝。士卒们皆停下动作举目望去,却见前锋营气势汹汹地冲了上去,须臾间便杀得七零八落,仅剩百十人逃了回来。

顿时,丁魁楚军中便是一阵骚动——这装备最为精良的前锋营,连一个照面都招架不住,就凭自己连个甲胄都没有,上去对敌与送死何异?

首先是前队人马纷纷向后缩去,军官根本约束不住。很快,前队便已退至中军阵前。

中军士卒听闻前锋营已被尽灭,当即也是惊惧不已,开始跟着前队一起向后退,大军立时又乱成一片。

朱琳渼的用意正是如此,他不想在内战中再死更多大明将士,料敌会先冲北侧平坦之处,便将几乎所有的线膛铳和大炮都集中在了这边。而后集中爆发出最为猛烈的火力,以迅雷之势消灭第一拨敌军,最大限度击溃丁魁楚所部的斗志,以使其放弃抵抗。

丁魁楚还正在中军认真排兵布阵,就听到一阵炮响,而后陈课便灰头土脸地逃了回来。

他也是大惊,还未及询问是怎么回事,又见前方大队人马将中军阵型挤乱,还仍自向后退却。

随即有亲兵探明了情况来报,说士卒传言陈王携百门重炮而来,方将前锋营须臾击溃。

丁魁楚闻言气得将陈课一脚踹翻在地,“废物!你这一败,我大军士气尽丧矣!”士卒们看不清敌阵情况,他却有望远镜,自是知道敌军大炮连二十门都不到,且最大的也就两千斤的样子,算不得什么重炮。

重炮?他忽而省起自己倒是有十二门重炮,不过之前行军过急,这些移动缓慢的大炮尚在大山顶的山道上。

等这些重炮运抵,定能一扫初阵大败的颓势,眼下当稳住阵脚,再拖得片刻才行。

他见阵前督战队一连斩了数十人,却仍止不住士卒退意,心中也是大急,眼看梧州就在二百里外,从龙大功就在眼前……

他想到此节,心念转动间忽生一计,忙唤来亲兵侍卫,匆匆交待一番。

……

朱琳渼见敌军开始混乱,也是松了口气,若这些人要殊死顽抗,他只能让龙卫军将其尽数绞杀。而眼下,他们似乎已士气皆失,看来用不了多久就会自行溃散。

忽而有百余骑从丁魁楚后阵奔出,至其阵前齐声高道:“得督堂令通传全军——桂王殿下今晨已于梧州登临天位,年号永历,大封文武百官。我大军据拥立大功,一应军将皆得升三级。圣上又恩赏士卒,每人赐银三十两!”

随着这些亲兵按丁魁楚所言一遍遍重复,其军中士卒顿时忘了溃退之事,在原地交头接耳起来。

“升三级?他娘的老子做千总了?!”

“桂王当了皇帝?那我们岂非都是从龙功臣……”

“赏银三十两!能回去买几亩好地了!”

“兄弟们,回梧州,过好日子了!”

巨大的诱惑令他们将危险全都抛在了脑后,混乱场面立止。

朱琳渼见状微微皱眉,心道这丁魁楚倒有些诡计,如此一来便只能强攻了。

他正要下令全军突击,就闻身后传来略有些慌张的声音,“拜、拜见王叔,侄儿来晚了,还望未曾贻误军机……”

第三百三十五章 “永历”立功

朱琳渼循声转头望去,就见一名二十多岁,留两撇小胡子的清秀男子从马上上跳下,揖着手朝自己走来,正是桂王朱由榔。

按辈分,朱由榔是桂王一支“由”字辈,差了唐王“琳”字辈的朱琳渼一辈,合该以叔相称。

只是这朱由榔穿了一身繁琐的赤色四团龙纱袍,头顶九缝皮弁,腰间还挂着玉带銙,似要出席什么正式场合,显得甚是拖拉,故而其虽已尽力疾走,速度却也难快起来。

朱琳渼随即眉头舒展,“桂王怎么才来?”

“侄儿……”朱由榔看了眼身后护送他的徐飞虎等人,讪笑道,“途中略感不适,这才走得慢了。”

实则他之前就在七里外的龙卫军临时营地中。朱琳渼得到大山顶监视敌军的骠骑兵回报,说发现丁魁楚军的动静,便立刻派了一个连的亲兵去接桂王。

不料朱由榔这家伙殊为胆小,听闻丁魁楚主力将至,而自己这是要去前线,当下便各种拖延,小半个时辰才磨蹭出三里地。

徐飞虎实在看不下去了,只得吓唬他,说再这么下去若耽误了辅政王军务,以龙卫军军纪之严明,怕是要依军法处置。

朱由榔被吓了一跳,这才不情不愿地加快了速度。

朱琳渼抬手指向敌阵,微笑道:“倒也不算晚,却是刚好赶上。眼下正需桂王出力之时,广西之太平便要靠你了。”

朱由榔望了眼丁魁楚那边黑压压的军阵,还想再说什么,就听耳旁徐飞虎低声道:“殿下,军令如山。”

他只得用力咽了口吐沫,咬牙挥手道:“那、那便来吧……”

立刻有人赶来早已备好的特制马车,车高一丈有余,以六马拖拽。朱由榔出发时便在内里穿了全身棉甲,此时看到一旁负责保护他的龙卫军重骑兵,又忙讨来一件骑兵胸甲挂上,再将蟒袍套在外面,这才觉得心中稍安。

而后他登上那丈多高的车顶,用力紧抓护栏。身旁还四名亲兵连士兵将他护在中央站定,马车便在四十名重骑兵掩护下直朝丁魁楚阵前行去。

丁魁楚所部人马还正沉浸在拥立新君的迷梦之中,就见一辆像是楼车的东西缓缓驶来。待离得近了,他们才看到,那车顶上站了名身着红色大袍之人,胸前和两肩的龙纹清晰可见。

有高级军官忙取出望远镜朝那人面庞看去,立时惊呼道:“桂王……啊,不,皇帝陛下亲临!”

军官们的话迅速传遍军阵之中,士卒们皆是面面相觑,若非有军官管束,怕是都要跪下高呼“万岁”了。

朱由榔见车子距离敌军越来越近,慌忙高喊,“停车!”,但那车子直到阵前一百步左右方才停下。

他向下扫了一眼,见敌军皆傻愣愣地站着,并无动手的意思,这才壮了壮胆子,高声向面前大军喊道:“我,是桂王!”

这话一出口,丁魁楚的人更是大眼瞪小眼——天子这是要御驾亲征?却是从敌军营中而来,此时又自称“桂王”?

朱由榔见上万人马在自己面前竟老老实实,倒也找到些霸气的感觉,说话愈发利索起来,“初时丁魁楚以兵戈逼我,行大逆不道之举,陷我于不仁不义之境,却实非我意。

“吾乃大明宗亲,从未敢有谋立之心。却是丁氏狼子野心,欲假我之命,与朝廷相争,乃为以卵击石耳。切望诸桂军将士,莫从逆贼,以犯下滔天大罪。

“不日之前,两万粤军于福京顷刻灰飞烟灭,况汝等已被包围,焉有不败之理?

“昨日圣上有诏,凡阵前倒戈者,均是大明忠良。负隅顽抗者,概以谋逆大罪论处!”

他一席话毕,丁魁楚军中轰一下乱了起来。

“桂王并未登基?”

“丁督堂要胁桂王谋逆?”

“没有桂王,便是此战打赢了又如何?”

“是矣!若非皆言桂王乃亲藩,谁愿跟朝廷作对……”

丁魁楚到此时方知桂王竟到了两军阵前,便觉脑袋里嗡的一声——要么是梧州已被朝廷拿下,要么桂王一直在陈王军中,自己被他骗了!

但无论哪种情况,都意味着自己所说“桂王登基称帝”的谎言已被戳穿。他慌忙喝令陈课,“速去将桂王拿下!哦,对了,他不是桂王,是假扮的!”

陈课随即领命而去,但待他上马招呼手下军官,这些人却都神情古怪地看着他,竟隐隐向后缩去——见过桂王的大有人在,阵前正在说话的正是桂王本人。

陈课无奈,只能借了丁魁楚亲兵,加上他自己的亲随,共三百来人,拨开众军士朝阵前赶去。

再说丁魁楚手下士卒,前一刻还都梦想着一步登天,权力、财富滚滚而来,下一刻便被真正的桂王当场打脸,这当中的失落简直如有千百只蚂蟥在他们心中翻腾。

而在战场东侧,钟鸣远也听到手下通禀了阵前情况,当下紧闭双眼仰天长叹一声,“完了,都完了……”

第三百三十六章 代朝廷讨逆

片刻,又有士卒来报,“禀将军,陈将军带人去擒杀‘假桂王’了。”

“什么?!”钟鸣远眉头紧皱,若被陈课杀了桂王,那陈王大军必定与自己这些人不死不休了。他旋即想起苏聘的两万大军半日工夫即没于福京,自己或许便要赴女婿后尘,不禁打了个冷颤。

一旁部将见他愣神,忙问道:“将军,我们要去帮忙吗?”

“帮忙……”钟鸣远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先前我数番苦劝不听,方有今日困局。”他转向身旁心腹,冷声道,“帮!帮着送他一程!”旋即又仔细吩咐一番。

……

朱由榔从袖中摸出一张纸,仍在阵前高声道:“如今广西各地纷纷反正,表示归顺朝廷。”

他自己先大致扫了一眼,就见纸上有数十名官员、将领的名字,整个桂地除了东南部,几乎皆已表忠。

他又继续念道:“庆远守备赵年举兵五百,阖城以待天军。恩城土司上表秘奏,率七百狼兵响应朝廷。泗城府兵备……”

忽然间,他就觉敌阵中一阵骚动,抬眼望去,只见三四百人正自中军冲出,直朝自己这边而来。

“哎,敌袭!”

朱由榔话音未落,附近护持的重骑兵早已排成整齐横列,钢剑出鞘,严阵以待。而他自己所乘的马车则同时转头向龙卫军方向避去。

陈课刚在龙卫军火铳大炮面前吃了大亏,此番冲上来心中也是极为惴惴。待他距离桂王那边近了些,看到左右护卫仅有四五十人且均未持铳,方才略感心安。

他用力一夹马腹,又是举刀冲在最前头,回头呼喝,“擒杀伪王,赏金千两!”

龙卫军重骑兵这边见敌骑急速驰来,却并不着急,直到陈课人马将从阵中冲出,连总谢西凡才挥剑沉声道:“快速前进!”

待战马踏出十多步,重骑兵们又随连总齐声高喊:“冲锋!”

刹那间,四十多名身披钢甲的骑兵排成笔直的队列,毫不犹豫地迎着陈课的队伍猛冲而去。

陈课那边被这气势吓了一跳,加上方才冲出来时跑得有些狠,战马此时却开始慢了下来。

他咬牙挥舞马刀,招呼手下道:“不过四五十敌军,跟我上!”

但当他和龙卫军骑兵相碰撞的瞬间,便知道自己又踢到了铁板——这些敌军穿的可不是普通扎甲,这些铮亮的甲胄极为坚硬,马刀落上去几乎会滑向一旁。纵有侥幸劈得比较端正的,将钢甲砍破了一条缝,却大多会被钢板卡住,极难伤到笼罩其中的骑兵。

加上陈课所率人马训练水平有限,队列稀稀拉拉,根本没有形成合力。而对面的重骑兵则是标准的墙式冲锋,四十人便如一堵铁墙,齐头并进,骑兵剑同时起落。

只一个照面,与他们迎面对冲的七十多名敌军已尽被斩落,而自己这边仅有一人因马失前蹄而受了点轻伤。

重骑兵们收缰转头,迅速重新结阵。谢西凡两侧看了看,吩咐手下分作两队,分别拦截两侧的敌骑。

但他们还未及催马,陈课带来的几百人马便已已纷纷掉头奔逃——刚才的几十人瞬间即被绞杀,而敌人连根毛都没掉,这仗还要他们怎么打?

然而,随即又有六七百人马自丁魁楚军阵侧面奔出,似朝朱由榔这边围拢而来。

谢西凡眉头一皱,重令准备迎敌,又回头看去,就见龙卫军骠骑兵也已开始加速,准备前来相助。

不过令所有人都未料到的一幕发生了,刚从丁魁楚那边冲出来的人马竟笔直迎上了陈课的队伍,二话不说,举刀枪便杀。

陈课所部本就是落荒而逃,猝不及防之下立时人仰马翻,转瞬间便近乎全灭,就连陈课本人也被人一箭射中了大腿,自马鞍翻坠在地上。

随后,截杀陈课那队人马聚在朱由榔和丁魁楚本阵之间,为首一人隔着数十步向谢西凡拱手道:“禀将军,小的是钟参将麾下,奉命护得桂王殿下周全。

“钟参将闻桂王警语,方知丁贼实乃大逆不道,遂断然与之决裂,现唯奉朝廷号令!”

与此同时,另有钟鸣远部两千多兵马弃了丁魁楚右翼防线,却转头向中军袭去,沿途不住高喊,“朝廷讨逆大军已至,从者忠良,挡者奸逆!”

方才前锋营被瞬间绞杀以及朱由榔阵前宣言之事早传遍了丁魁楚军中,后又闻陈课三百亲兵被四十敌骑冲散,大军的士气更是瞬间降至极点。

此时见“朝廷大军”杀来,哪儿有人胆敢阻拦,大部分人都慌忙闪开道路,更有胆大的则加入了进去,一起高呼“讨逆”。

有快马自大山顶方向疾驰至丁魁楚本阵,沿途惊见军中乱成一团,待远远看到丁魁楚大纛,忙高声禀道:“报督堂大人!载重炮的车马已近山口,再一个时辰即可运抵。”

下一刻,他却看到那大纛下一名身着精致甲胄之人拔剑横在颈上,长叹一声,用力扯动,一蓬鲜血便随之喷出数尺开外。

而后有十多名亲兵围在那人身侧,喊了几声“督堂大人”,见事已至此,只得丢了兵刃四散而逃。

……

赵士超催马驰入龙卫军阵中,至朱琳渼近前,面带喜色地敬礼道:“大人,丁贼自刎,其人马已尽降。”

朱琳渼闻言倒颇有些意外,按照他本来的想法,估计还得四下里开上几十炮,桂军才会开始投降。

他忙又问赵士超其中详细过程,方知钟鸣远阵前倒戈,率所部冲击丁魁楚中军。丁魁楚急令后军及左翼军将前来勘乱。

谁知那两名军官却是同样心思,皆怕钟鸣远抢先杀了丁魁楚,而后反污他们是从贼叛逆,拿他们人头向朝廷邀功。

是以一队倒戈立刻变为三队合围,三支人马争先恐后地涌向丁魁楚所在,都嚷着自己是“代朝廷讨逆”。

到了此时,丁魁楚便是想跑也已无处可去,于是他绝望地打发走身旁侍卫,拔剑自刎。

随后又有钟鸣远等几名主要降将前来拜见了朱琳渼,至此,从弘光朝起便开始不奉朝廷号令的两广之地,又重回到大明治下!

第三百三十七章 追袭汤嘉宾

紧随钟鸣远等人而来的却是刚除去甲胄的朱由榔。

朱琳渼见他似要行大礼,忙上前将他扶住,微笑赞道:“桂王此次可是立下大功一件,几句话便说降了万余大军。”

朱由榔自离开梧州,心中便一直颇为忐忑不定,总怕朝廷将广西乱局的根源算在他头上,毕竟几乎整个桂地都传言他要登基做天子。

他很清楚,自古以来凡是没实力却有称帝可能的人,基本都没什么好结局。

不过方才朱琳渼的话倒是令他心中略松,好歹自己也算对平逆立了些功劳。但他也不敢完全放下心来,仍按这几日琢磨好的“对策”揖道:“皆是辅政王军威所至,侄儿不敢居功。倒是此番丁贼祸乱广西,侄儿虽是被他挟制,却也自觉难辞其咎。

“侄儿思虑再三,自请朝廷降我王爵,以示惩戒。另,桂地经此番刀兵,百姓难免受苦,侄儿愿献名下良田三百倾并银八万两予朝廷,以助圣上安定民心。”

明代之人不论贵贱,皆视土地为命根子,朱由榔也着实是胆子太小,这才忍痛“大出血”,欲以此换取自己平安。

朱琳渼闻言立刻明白了他的心思,忙安慰道:“丁魁楚为乱,桂王也是苦主,何过之有?”别人不知,他可是非常清楚,历史上永历帝毕生的心愿不过是做个闲散亲王而已。

朱由榔见他不受,却愈发惊慌,又连连请献,说着便欲跪伏在地。

朱琳渼见他如此状态,倒不知该如何推辞了。他忽而想起,三百倾土地就是三万亩之多。广西平定之后肯定要立刻推广种植土豆和番薯,这么大一片良田用来做“示范田”倒是正合适。

于是他又对朱由榔道:“既然桂王这般体恤百姓,那我便代朝廷收下也好。不过,这地还得挂在桂王名下,你仍遣原先的佃户耕种,每年收获也分两成给你。”

朱由榔在广西还是有不小影响力的,若广西百姓得知“桂王”田庄都在种土豆、番薯,定会有不少人竞相效仿。这宣传效果,抵得上几百名宣教们辛苦数月。

朱由榔虽不明白辅政王此为何意,但自己投献的土地没被拒绝,这就说明朝廷应当没有拿下自己的意思。

于是他又推辞一番,但见朱琳渼坚持,心中方才大定,末了得辅政王吩咐,回去召集佃户并准备牲口、农具,只等江西的种子运到,便开始大量播种新作物。

朱由榔离开不久,又有钟鸣远手下军官与赵士超一道,捧了个盖着黑布的木盒子而来。

几人上前行过礼,赵士超指着那木盒道:“大人,这是丁贼首级,还请大人验视。”

朱琳渼闻言心中不禁有些感慨,不知是因为人的性格总难改变,还是历史的惯性使然,丁魁楚这个明末奸雄始终是为一己私欲置国家大义于不顾,却皆未得善终。

他皱眉掀开黑布扫了一眼,算是走完了程序。

这盒中头颅的主人在历史上投降建虏,却被李成栋开膛破肚而惨死。而这一世在朱琳渼的努力下,建虏铁蹄未得踏上桂地。他本有机会做一名忠臣,却最终走上拥藩造反之路,落得自刎而亡。

待到次日正午,龙卫军便已基本完成了对丁魁楚所部一万两千多人马的收编工作。

按照朱琳渼吩咐,其中绝大部分被就地遣回原籍,不过仍有三千精壮被留了下来。

广西兵自古以来就有骁勇善战之名,这些士卒个人武力在传统明军中能排前三。丁魁楚大军之所以败得这么快,一方面是他的军纪和士气太差,另一方面也是朱琳渼的心理战威力不凡。

但如果能将这些士卒好好训练一番,辅以严明的纪律,他们作为广西的地方驻军倒是能够胜任。这比从头培养新兵的速度要快上不少。

龙卫军临时营地的帅帐之中,张家玉正持册汇报此战的缴获情况,“……军马两千八百匹。棉甲三千六百余套,扎甲两千余件……

“各式鸟铳一千四百支,弓弩一千六百副……粮米七千多石,帐篷、旌旗、锣鼓等二车……”

说实话,这些战利品中除了战马,几乎没多少龙卫军能用上的东西。

“大人,此役倒还有一样不小的收获。”张家玉面带喜色,继续道,“便是那十二门佛郎机人刚运来的重炮。炮身崭新,弹药配备充足。”

朱琳渼也是微笑点头,这些炮几乎够武装多半条五百吨的盖伦战船了。

等念完了缴获清单,张家玉望了眼帐外,又拱手道:“大人,这些降兵已大致规划妥当,我军也已整备完毕,随时可拔营北上梧州。”

梧州是丁魁楚的大本营,又是江西的东大门,政治意义和战略意义都非常重大。可以说,朝廷大军进驻梧州乃是收复广西的重要标志之一,确实应当尽快为之。

朱琳渼却摆手道:“梧州的确重要,但眼下却有件更为紧急之事。我们不往北去,而是要西进。”

“西进?”

“据钟鸣远所述,沙定洲派汤嘉宾率五千人马入桂,现已过平南县。我们须设法在广西境内追上他,否则待其逃回云南,再想剿灭这些人,必得多费十倍气力。”

张家玉只略做思索,即便点头道:“大人所言极是,况汤氏深入桂地,返回云南时定会沿途劫掠以充粮饷,至使地方糜烂。当速破之为宜。”

他顿了一下,又接道:“大人,那梧州方向便暂且不管?”

“梧州也不能丢下。”朱琳渼微笑道,“让黄奇寿带一个营,加上那个钟鸣远的一千降兵,护送桂王入梧州城。哦,对了,记得携丁魁楚人头同往。

“梧州真降便罢,若其原本只是使诈,待见到丁魁楚首级,其必然军心涣散,一触而溃。”

“是!”

张家玉领命离去,至申时,龙卫军主力便已疾往西侧平南而去。

……

江西夏天,纵然已近黄昏却仍是酷热难当。

汤嘉宾坐在马上,正拿了把大蒲扇拼命扇凉,就见有传讯骑兵疯了一般打马而来,“急报!急报!”

待那人到近前,才压低了声音道:“禀将军,岑溪消息,今晨丁魁楚全军覆没,其本人阵前自尽。”

“什么?!”汤嘉宾大惊,手中扇子啪嗒一声落在泥中。

第三百三十八章 “镇妖法器”

汤嘉宾是沙定洲手下主要智囊之一,对广西的形势倒是认识得非常清楚。

他率军入桂,行的乃是锦上添花之事,丁魁楚大军在前面唱主角,自己一旁帮个腔而已。

如今丁氏已死,凭自己这五千人还想在广西掀起什么波澜?倒是朝廷定会调集各州府兵马对自己进行围剿。

他也是极为果断,当即命令正在扎营的士卒停下手中之事,即刻转身,按来时路连夜急行军返回云南。

次日,待汤嘉宾兵至大朋附近,又有他手下巡逻骑兵在附近抓到一名东去的驿卒,将其所携带的信件全翻了出来。

汤嘉宾逐一翻看这些信,见皆是广西各地向辅政王汇报治下情况,用以表忠的。

他从字里行间透漏出的信息了解到,如今几乎整个广西都已重奉朝廷号令。

而最令他担心的则是柳州的情况,那可是他返回云南的必由之路。前一阵他经过貌仪县时,便听闻有三千多人马自桂林南下,说是要前去助防梧州,算时日正当行至柳州附近。

现下丁魁楚没了,这些兵很可能便会驻在柳州城中。

汤嘉宾烦躁地拿出地图查看,就见越城岭和大瑶山两座山脉正横在他面前,从这两山的夹缝中穿过,直向西行即可到达云南。

而柳州却正堵在两山间的交通要冲之处,自己若被阻柳州城下,恐怕凶多吉少。

但除了这条路之外,想要继续西行就只能先向南走六七百里,绕过大瑶山,再从桂南兜一个大圈子方能入滇。

他也没别的办法,正要下令改向南去,忽闻远处有军官在鞭打士卒。他皱眉让侍卫前去询问情况,片刻后那侍卫回返,说是有士卒因急行军时嫌绳刀碍事,将其弃于道旁,被军官发现了,故遭责打。

绳刀乃是滇地少数民族用来辅助爬山的一种工具,战时亦可做武器之用。

绳刀?汤嘉宾闻言用力一拍大腿,对啊,怎忘了山是可以爬的。

他自己原是汉人书生,后入赘到沙定洲的老婆万氏家中,因颇有谋略,被沙定洲起用做了军官。

是以他习惯性地就没朝爬山这上面想,方才听侍卫所言,才省起自己麾下士卒可都是极擅攀爬的山民。

“绕什么大瑶山?翻过去便是了!”他又看了眼地图,只消翻过大瑶山,散州等地并无大军驻守,当可一路畅通无阻。

他心下甚喜,遂招来手下军官,吩咐大军就地造饭修整,另派骑兵于大瑶山下抓些向导来,明日一早便开始翻山。

……

柳州城中。

“大人,昨日派出的探马皆已返回,仍未寻到汤氏踪迹。”

翟式耜顶盔掼甲,只待汤嘉宾人马杀来好率众守城,不料自前日起那五千云南兵马竟似突然消失一般。

他闻言眉头紧锁,就怕生出什么变故以至负了辅政王殿下重托,又急对手下令道:“快!再加派一倍人手去找,没有汤嘉宾的下落就别回来!”

几名军官无奈对视一眼,道一声“属下遵令”,便去各自点兵。却有一人走出数步,复转身回来对翟式耜拱手道:“大人,倒有件离奇事,不知与贼军是否有关。”

“你说来听听。”

“属下所部在蒙山县附近听闻有人从蒙河中捞出一物,据传乃是河仙镇妖法器。当地有数千人前往焚香祭拜。”

“河仙法器?”翟式耜眯眼道,“你可见过此物?”

那军官唤来上报此消息的斥候,后者只道听人说那东西高近一丈,以龙肋骨箍紧,兼绘了不少符咒在上面,似是个宝塔。

翟式耜闻言颇感疑惑,左右附近百里未见敌军踪迹,他当即令人牵来坐骑,连夜赶去查看这唯一的线索。

待他到了蒙山那村中看到香雾缭绕中的“法器”,心中便是一紧,忙令人在附近仔细探查有无异样。

很快就有士卒回禀,说紧邻大瑶山的两个村子大前天忽遭强人劫掠,却未失钱财,只被抢去十多个猎户。

翟式耜忙到那村中,找人询问附近是否有进山之路,能否直通山的西侧。有里正指了二里外的缓坡,说那里即能上山,不过路却只到山腰便止。

翟式耜这才略松了口气,先仔细看了大瑶山西侧地图,又让人飞马赶回柳州,传令城中兵马即刻南下,火速赶往散州。

而后他招呼随行军官、侍卫,星夜返回柳州。

其部将对这一系列指令大为疑惑,终是有人忍不住询问,“大人,您说辅政王殿下要我们固守柳州,怎又将大军调离?”

翟式耜在马股上补了一鞭,转头道:“你可知那些村民从河中捞起的是何物?”

“莫不是镇妖骨塔?”

“自然不是。那东西外面箍的乃是巨象之牙,当中以铁木为架,顶端本应覆有牛皮,实为滇地土族战鼓。只是鼓面的牛皮烂掉,看似如宝塔一般。”

那军官闻言也是一惊,“战鼓?难道是……”

“必是汤嘉宾所部携带。”翟式耜道,“他将这巨鼓沉入河中,只为轻装简从。加之附近村中丢了猎户,应是被其虏去做向导。以此种种思之,其定已率军入大瑶山,欲翻山绕过柳州西去。”

待一日半后,翟式耜追上自己所部大队,又散出骑兵沿大瑶山西侧山脚探查,并遣人送信给辅政王殿下,指明汤氏并未去柳州,而是翻大瑶山而过。

果如翟式耜所料,其所部刚抵达大瑶山西侧的散州,营寨都还未扎下,便有探马策马赶回,高声禀道:“报!十多里外发现大队人马,偃旗息鼓,正朝我军疾行而来。”

翟式耜心中也是一阵后怕,若非蒙山县有人捞出汤嘉宾的战鼓,恐怕还真要被其逃回云南了。

他忙吩咐手下军官,“让士卒先别忙着落营,”他大致观看四下地形,却是一片平坦,最终只得选了个紧邻溪之处,“便在那里速速布下阵势,准备临敌!”

只是大军调动颇费周章,待翟式耜所部在预定战场刚挖了道浅浅的壕沟,便已远远看到大队身着黑色衣衫的人马出现在视野之中。

第三百三十九章 翟式耜的新兵

翟式耜见状忙传令击鼓、扬旗,军中各级将官闻得鼓声顿挫,纷纷约束手下结阵。

但翟式耜所部大多是新募不到两个月的士卒,此番皆是初次临阵。一时间有人吃惊望向远处敌军,有人慌忙遵令列队,却半天找不到自己位置,更有的仍在低头挖土,对一切指令置若罔闻。

直到汤嘉宾的人马在一里半开外停下,又不紧不慢地摆好架势,翟式耜这边才勉强结成防御阵型,只是刀矛手尚挤在一处,铳手也在手忙脚乱地吹着火绳。

倒是主要由义军构成的骑兵队伍略好些,虽然衣衫混乱,兵刃各异,却已队形齐整,早已严阵以待了。

汤嘉宾驱马立于高处,见对面敌军情形,嘴角不禁露出一抹得意的笑容。

他自己所带的这些兵大多都经过吾必奎叛乱,甚至有奢安之乱时便从军的,至少也经过大小战阵十余场,对付眼前那些乱糟糟的明军必是手到擒来。

他又仔细看了翟式耜防线附近的地形,南侧一条二十丈宽的小河,地势却是北高南低,西高东低,自己若直冲过去乃是仰攻之态,倒略有些不利。

汤嘉宾虽是一届穷秀才出身,但能得沙定洲赏识升做军中大将,其军事天赋却也不凡。

他当下略为沉吟,招来身旁几名部将吩咐道:“赵才雄,你率一千五百刀盾手,加大铳队和鸟铳手镇住正面,无需破敌,只吸引敌军注意力便可。”

“属下遵令!”

“盘石贵,你带一千砍刀手和弓手,速绕至敌北侧,等我狼烟为号,死攻敌军左翼,将他们赶入河中!”

“属下遵令!”

汤嘉宾又转对一名矮个军官道:“普永洲,你领骑兵先伏于一旁,只待敌已乱,再由其正中攻入,透阵而出后在西侧集结,堵住敌军逃路。”

普永洲道一声“遵令”,心中也是暗暗惊讶,听汤将军这意思却不急着西去,而是要尽灭敌军方才罢休。

实则汤嘉宾倒也向赶紧回云南,但如果不将阻截的明军彻底除掉,他们难免会一直跟在自己后面。此地距离云南还有千里之遥,如果不能隐匿大军行踪,难免不会再被朝廷派兵堵住。

又过得片刻,汤嘉宾军中先走出数名身着红黑长衣,头顶饰有牛角的宽檐帽,戴着狰狞面具的巫师。

这些人在阵前伴着鼓点高声念咒,同时手舞足蹈,引得翟式耜所部士卒好奇地瞪眼观瞧。而与此同时,却有千余黑衣士卒在盘石贵带领下悄然绕出本阵,向翟式耜北侧移去。

翟式耜手下正看“热闹”看得出神,忽见数十空手士卒从那些巫师身侧奔出,在两军阵前一百五六十步处站定。

又有同样数量的敌兵,扛着巨锤般的东西上前,将“锤柄”架在那些空手士卒的肩上。同时,上千持单刀和椭圆形藤盾的士卒跟进,侍立两侧。

翟式耜远见那些架在肩上的“巨锤”,似乎想起了什么。但还未等他做出吩咐,就听到阵前连番巨响,那些“巨锤”的长柄中竟喷射出火光和浓烟,竟是数十支超大号的鸟铳!

随即便有数个明军士卒被巨大的铅弹射翻。那弹丸近二十钱重,威势极猛,有的竟一连串透三人,方才力竭。

这些乃是云南匠人为克复云南山区大炮运输困难而铸出的“大铳”,有一人半高,重逾三十斤。

由于太过笨重,一个人根本无法端起,故而必须架在另一人肩上才能发射,但得益于巨大的口径,射程和威力都相当惊人,简直能当做一门微型火炮使用。

后来清朝人引以为傲的抬枪,实际与这些思路新奇的大铳几乎没什么区别,只是锻造工艺要先进些罢了,却被满人一直用到了甲午战争时期。

翟式耜军中新兵们登时被吓了一跳,有人惊得大叫:“是大炮!”一旁的军官费了好半天力气才将惊恐的喊声压了下去。

其实这种大铳射击精度极差,在百步开外根本不能造成多大伤亡,之后的又一轮射击便只命中了一个人。

但翟式耜这边原本就不甚整齐的阵型受此一吓,即刻变得更为凌乱,已有人想要向后退去。

反观汤嘉宾所部却表现得极为老练,随后又有刀盾手和铳前进数步站定。刀盾手将滕盾举在身前掩护,铳手则瞄向前方,以防敌军突然冲锋。

而那些操作大铳之人在他们身后慢吞吞地装好弹药,再次顶到前排,将大铳架好,瞄准发射。

直到此时,翟式耜这边才有参将焦琏率先反应过来,大声喝令道:“都傻愣着干什么?!炮呢?给我开炮!”

明军炮手这才如梦初醒,慌忙摆弄起阵前的十多门虎蹲炮。这些炮虽然“迷你”,却怎么也比对面的“特大号鸟铳”威力大些。

但他们刚调准了炮口准备点火只是,对面一排二十钱重的铅弹再次袭来,五名炮手应声而倒。

余者惊恐地相互对视一眼,皆想起操练时军官讲过,距敌已近时,炮手当撤入中军。

他们都是零经验的新手,也不知多远算是“已近”,加上死亡的恐惧,于是呼啦一下转身奔入大队人马当中,便是那些虎蹲炮也都丢在阵前忘了带上。

赵才雄虽得汤嘉宾军令,只负责稳住正面明军,却不料敌人如此不堪一战。他也动了立功的心思,又催促所部人马继续向前,猛攻敌阵。

旋即,近两千滇军纷纷跃过只有小腿深的壕沟,四百多名铳手先顶在翟式耜大军脸上又放了一轮铳。

这次距离已经很近了,四百支鸟铳瞬间射翻了六七十明军,翟式耜战阵更是猛然向后一缩。

紧接着,赵才雄那一千五百刀盾手纵身扑了上来,挥刀便砍。明军前排刀矛手笨拙地挥动兵刃反击,怎奈身手实在差得太多,登时又有不少人被劈倒在地。

焦琏虽连连呼喝,“顶住!反击!”却无奈这些新兵实在不给力,在敌军利刃闪动之下不住后退。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手机版阅读网址:

ps:书友们,我是天海山,推荐一款免费小说app,支持小说下载、听书、零广告、多种阅读模式。请您关注微信公众号:dazhuzaiyuedu书友们快关注起来吧!

第三百四十章 军情急转

焦琏见战斗才刚刚开始就成如此局面,也是心急如焚,当下一扯马缰,对身旁家将高喊一声,“都随我来!”

他这些家将虽只有百十人,却都是参加过平定靖江王造反的,都颇有些能耐,当初焦琏让他们装仆役躲在家中,这才躲过了丁魁楚的裁撤。

翟式耜在阵中先看到前军一阵骚乱,又见前军主将焦琏向敌军冲了过去,心中也是大为焦急,忙令义军马文虎率麾下骑兵赶去增援。

焦琏大声喝令前队士卒分开一条通路,自己一马当先冲入敌军从中。

这焦琏也是殊为悍勇,一杆铁枪上下翻飞,纵有滇军以滕盾相格挡,但那铁枪借战马冲势力逾千斤,贯穿那盾牌直如针刺豆腐般轻松。

赵才雄的人马初见明军不堪一击,是以根本没料到会有这么一名杀神袭来,顿时便有十多人被铁枪挑飞。

焦琏身后的家将也不含糊,紧随自家主人,生生将敌军刀盾手的阵线撕开一个大口子。

待焦琏又向前冲了十多步,已将刀盾手甩在了身后,正见赵才雄后队的铳手,于是二话不说举枪便杀。

这些铳手可不比龙卫军铳上带着刺刀,他们遇到敌军靠近立刻便毫无还手之力。焦琏势若虎入羊群,一条大枪很快变成了通体血红色。

马文虎此时也拍马赶到,见状立刻朝焦琏扯开的缺口冲去,进一步扩大战果。

赵才雄在后队掠阵,见手下被一小队骑兵杀得人仰马翻,一时间也顾不得敌我混在一处,慌忙喝令大铳瞄准焦琏方向射击。

那些大铳先前已装好弹药,此时说放就放,瞬间一阵烟雾涌起,数十颗铅弹先击毙了六七个自己人,另有两发射中焦琏手下家将。

焦琏听闻耳侧巨响,转头就见百步外一排巨型鸟铳被人从肩头搬下,又七手八脚地朝里面倒火药。

他正杀得兴起,立刻不假思索地率队朝那些大铳手冲去。

马文虎带义军骑兵直行疾驰,未防备焦将军突然转向,两队人马立刻脱节。他索性拨马转回,与大队刀盾手厮杀起来。

翟式耜的前军士卒不断败退间,就觉敌人攻势一顿,抬眼望去只见自家主将正悍不畏死地在敌军后队左冲右突。

这些新兵虽没作战经验,但作为广西汉子,一腔热血却绝不比谁少。他们在焦琏的激励下登时涌出一股子豪气,纷纷停下后退的脚步,又在军官指挥下勉强聚拢了阵型。

随后,后队那数百名一直没机会发挥的弓、铳手也稳住心神,开始朝敌军射击。

赵才雄的人马刚遭骑兵连番冲击,还未缓过劲,迎头又是一通箭矢、铅弹袭来,于是只得硬着头皮高举滕盾,人紧缩盾旁不敢乱动。

但如此一来便如将性命交给了马文虎的骑兵。数百骑在自家的弓铳配合下来回冲杀,不多时便将敌军搅得千疮百孔。

翟式耜在后面看得清楚,暗叹幸有焦琏这员猛将,照此情形,或许未等辅政王殿下率军赶到,自己便能将汤嘉宾拿下了。

他正欲将中军投入战场,一鼓作气结束战斗,忽听北面一阵惊声呼号,忙循声望去,就见有上千黑衣士卒正快速朝自己左翼冲来。

此处地势自北向南是个下坡,那队人马借势而下,速度极快,眨眼睛便已和他左翼的士卒杀在一处。

那些黑衫兵手持略有些弧度的长柄砍刀,看上去与倭刀有些相似,却比倭刀略厚重些。

翟式耜见过这种刀,乃是云南阿昌族精制的户撒刀,吹毛短发,锋利异常,价格也颇为昂贵。能用这种刀装备千人军伍,说明这队人定是敌军精锐。

果然如他所料,掩护左翼的士卒和这些户撒刀手甫一接触,便被对方凌厉的刀法砍翻一片,加之他们面向北侧有些仰攻,更显得毫无还手之力。

同时在那些户撒刀手后面,还有三百多弓弩手,以箭矢越过刀手头顶,曲射向明军阵中,立时加剧了明军溃退的速度。

翟式耜心中大惊,忙遣中军前去支援,又令人急招焦琏和马文虎回救。

但未等中军赶至,左翼便在敌人迅猛地攻势下崩溃了,督战官根本制止不住,大队士卒纷纷丢下手中兵刃转头奔逃。

这一溃败之下,倒将救援的中军挡住,两边一个要退一个要进,挤在一团,身后黑衫刀手却毫不留情,寒芒跳动,不停有明军惨呼倒地。

焦琏袭破了敌人大铳队,又追着赵才雄杀出半里地,便闻身后鸣金,忙收住战马举目望去,只见中军告警令旗挥动,当是出现险情。

他急忙拨马转回,途中又招呼了马文虎一同回救。

不料袭击左翼的敌军借下坡地势猛冲而来,本身又是精锐,这片刻间竟已杀至明军中军。翟式耜已亲自率侍卫上阵对敌,但自己阵中已是一片混乱。

焦琏和马文虎急令士卒闪开道路,但溃军逃散间,哪儿有人听他们的。一众骑兵被自己人挡住去路,只能眼睁睁看着翟式耜陷入上千敌军当中。

二人只得率队绕至北侧,从敌军攻入之处救援翟大人。但他们刚离开不久,却有五六百敌骑从东侧直冲而来。

这些骑兵骑的虽是低矮的滇马,但他们本身个头也不高,故而马速也是不慢。待其接近明军,立刻选了个最为混乱之处,一头扎了进去,手中弯刀来回劈砍,仅盏茶工夫,竟将翟式耜军阵杀了个对穿。

好在汤嘉宾命令普永洲要在西侧截断明军退路,是以这队人马并未注意到已左支右绌的翟式耜,仅从他身旁掠过,一直又奔出大半里才停了下来。

普永洲下令手下转身结阵,以备敌军逃离,就忽闻西侧有隐约鼓声,很快又听到似乎是军官在呼喝,“快!再快些!”

他眉头一皱,心说难道敌军还有伏兵?再看了眼翟式耜方向,见其仍是一片混乱,当没什么可顾虑的,于是干脆也不转身了,就原地列阵,先收拾这队伏兵再说。

很快,有约莫七八百人自西侧快速而来,队首一杆旌旗,上绣了一个硕大的“秦”字。

「本章完」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手机版阅读网址:

第三百四十一章 天降奇兵

那支明军“伏兵”显然也发现了普永洲的人马,为首一名身着银色棉甲的中年武将抬手示意队伍停下,又令人上前打探是敌是友。

他手下士卒接到停止前进的命令后却不光停下了脚步,还随即自觉地排成了防御阵型,军事素养颇为不凡。

片刻,探马回报,说前方是云南汤嘉宾的人马,更远处有大队兵马正在激战,应是翟大人所部。

那银甲武将话不多说,只让掌旗官挥动旗帜下令。

随后,他身后的士卒们迅速动了起来,每二十五人组成四排的正三角行队列,共三十队一字排开。

普永洲还正在想要怎么打,就见对面的敌军已摆好了阵势,动作之快令他心中一惊。

但他随后便发现敌人基本都是步卒,人数也不比自己多多少,心中方才略定。通常来说,以骑兵对付数量相近的步兵都会有不小的优势。

他正欲下令突击,忽闻对面传出密集的鼓声,敌军的横阵竟主动朝他这边攻来。

简直是狂妄!普永洲心中怒道,些许步卒便想硬抗我六百骑兵?倒要教你知道厉害!他马刀前指,高声喝令手下骑兵冲锋。

两边人马越来越近,普永洲这才看清,对面的步卒皆是手持一丈六七尺长的白色长矛,矛尖尺许,旁侧还带这个弯钩,乍看上去便似大号钩镰枪般。而矛尾则是一个硕大的铁圈,似乎是用来配重的。

待他靠近到距离这些持矛步卒三十步左右,对面鼓声骤停,而后所有士卒齐齐将长矛端平,直指向前。整个阵型前方瞬间出现了一堵由矛尖组成的墙壁。

普永洲自然不会傻乎乎地朝三人多高的长矛上撞。骑兵的优势就在于机动灵活,他立刻吆喝一声,令手下分人马为两股,分别绕向敌阵两边,意图从侧翼突破。

而那银甲武将竟似未看到一般,也不相应变阵,只令掌旗官举起一面红色绘有弓箭的旗帜。

随即,长矛手身后仅有的五十名弓弩手同时开弓放箭。由于普永洲几乎是贴着长矛兵战阵机动,距离极近,顿时便有七八人中箭落马。

普永洲不像建虏那般会骑马放箭,只能咬牙顶着弓弩一直跑到敌军侧翼,又绕了个圈,重新结队准备冲击。只是方才这一程下来,已折损了四十多骑。

他见敌阵对自己置若罔闻,仍是往主战场方向前进,心中不禁冷笑,这些人定是见其中军大乱,急欲赶去相救,只是敢如此藐视于我,便将命都留在此地吧。

他以号角为令,两边骑兵同时向长矛兵战阵两翼袭来。眼见距敌不过五六十步而已,普永洲的人纷纷挥起了马刀,心里盘算着能斩获多少首级。

但下一刻,那长矛阵中响起三声急促的鼓点,战阵两翼的士卒立刻收起长矛,转身面向敌骑,而后再次平放长矛。

由于他们都是正三角队形,故而只需原地转身,瞬间便完成了变阵。

而更让普永洲吃惊的是,这些敌军并不像普通步卒面对骑兵时那般选择原地防守,而是径直朝他冲了上来!

对战马来说,五六十步眨眼便到,他想再避战却已经来不及了,只得硬着头皮挺刀迎了上去。

那些长矛兵也都极有经验,见敌骑冲到面前,纷纷将长矛尾部斜插在地上,用脚踩住。旋即,便有敌军战马收势不及,一头撞在矛尖上,鲜血喷出一丈多远。

一时间人喊马嘶,普永洲这边两百多骑兵硬生生地被四个步卒三角小队逼停。

随后,又有六个二十五人的长矛兵小队跑了上来,却不接战,而是绕至骑兵侧后,准备进行包围。

普永洲大惊,有心想要拼命,但他的马刀却远远够不到对方,而且那些持矛的步卒又极为剽悍,不住怪叫着挥矛猛刺,直如野兽一般。

普永洲的人顿时被这阵势吓住了,不时有人被长矛刺中,惨叫落马。

普永洲四下打量,就见后赶来的步卒已近将自己围拢,心中便是一紧,慌忙招呼手下从敌军缝隙中钻了出去。

而那些长矛兵却趁他转身的工夫,冲了上来一阵狂戳,亦或用矛尖的倒钩将马匹钩倒,惨叫之声更是不绝于耳。

待普永洲跑出一二里地,见敌军并未追来,又让手下清点人数,却发现已仅剩了不到四成人马,且人人带伤。

他喘了口气,却见那队长矛兵头也不回地继续赶往主战场赶而却。

他顿时大为皱眉,若让汤将军知道从自己这边漏了一队敌人援军过去,恐怕就不是挨鞭子能了解的事儿了。

他犹豫半晌,又率队从那些长矛兵身后杀去。但仍和方才一样,敌军士卒只原地转身,那诡异的三角阵就变成了正面朝着他。

这拨冲锋令普永洲又损失一百多骑,他自己的手臂也中了一箭,于是再不敢造次,只远远望着那七八百人涌入乱军之中。

那银甲武将一马当先,手中大枪连刺带砸,掀起一片腥风血雨。

他所部长矛手则仍保持三角队形,三十个小队每每整齐出手,都有数十敌兵被撩翻在地。

同时这些士卒还在不断高呼,“秦家白杆军前来接应翟大人!”

翟式耜手下闻讯,皆慌忙聚于白杆军侧后,混乱场面倒是略有缓和。

盘石贵见自己右翼生变,无奈只好丢下已被包围的翟式耜,亲带人赶去增援。

带至近前,便见数百长矛兵排成横队,出手狠辣而又整齐,将自己的精锐户撒刀手扎得一塌糊涂。

他深知自己肩负此战胜负关键,当下红着眼睛吼道:“避过矛尖,贴身毙敌!凡后退者,斩!”

沙定洲为人狠辣,向来视领地上的土民为自己奴隶,打杀皆凭他一念。至于他军中士卒就更是如此,平日稍有不从,割鼻断手如家常便饭。战场之上若令向前,胆敢犹豫一下的,非但自己性命难保,更是会祸及家人。

是以盘石贵一声令下,其手下砍刀手只得拼死向前。

那丈六尺长矛控制起来颇为不易,敌军玩命向前一涌,还真有不少就从矛尖的缝隙中钻了过来。

第三百四十二章 劫营

白杆军的长矛只有尖端一尺利刃,一旦没能刺中而被敌人靠近,却是殊为危险。

但这些士卒却并未慌乱,三角阵型最中间的**个人见状立刻丢掉长矛,将身后的七尺短矛摘下,从外侧队友的间隙中探出,将贴到近前的敌兵戳倒。

即便外侧持长矛的士卒也不是毫无办法,危急情形下,他们会将长矛立起,用矛尾的巨大铁圈当锤使,出其不意地砸向敌军。

盘石贵的那些户撒刀手纵然刀法精熟,但面对这么一个由远及近层层设防的怪阵,一时只觉狗咬刺猬无处下口,任什么刀法都难派上用场。

仍有运气极好的刀手,躲过了长矛、铁圈、短矛,侥幸砍中了几名长矛手,却也都瞬间被其他白杆军战友击毙。

而白杆军的后侧已有一个二十五人小队散开,迅速填补那些倒下的战友的位置,以保持阵型不乱。

那些翟式耜所部的士卒见秦家援军将黑衣刀手杀得落花流水,也有不少人受到鼓舞,重拿起手中兵刃配合白杆军杀敌。

又小半个时辰之后,白杆军终是推进到了翟式耜中军附近。

那银甲武将望见不远处有六七十人被困在乱军之中,左支右绌,已显不支,忙点了五个小队的白杆军,加上自己侍卫一同向那边冲去。

翟式耜正杀得血透重衣,剑刃翻卷,苦不堪言之际,就听到远处有人操着蜀音呼喝,而四周的户撒刀手攻势却随之骤减。

片刻后,一名银甲战将在附近高声询问,“哪一个是翟大人?”

翟式耜身旁侍卫忙挥手招呼,那银甲持枪之人立刻率兵杀退他身旁敌军,又跳下马来,对翟式耜抱拳道:“翟大人,末将相援来迟,望大人恕罪。”

翟式耜望向他身后的“秦”字旌旗,又看了眼那些拿着白色长矛的士卒,不禁大喜,“是秦家军?!没想到你们真派人入桂增援了!”

他又细看那银甲武将面容,尴尬道:“不知将军是忠贞侯的什么人?”

忠贞侯便是名震大明的蜀中女将秦良玉。

那银甲之人恭敬道:“正是末将姑母。末将秦祚明。”

翟式耜忙道:“原来是秦参将。此番多亏将军相助,否则式耜危矣。”

秦祚明观望周围情势,又道:“翟大人,我们先联手退敌,再慢慢叙礼。”

“好!”

翟式耜换了柄剑,聚拢残部,亲自率队跟在白杆军旁边,相互配合稳扎稳打。

白杆军以矛兵为主,缺少远程火力,此时得翟巡抚的弓、铳手助战正如虎添翼,不多时便将偷袭左翼的敌军斩杀大片。

盘石贵虽有心继续坚持,但白杆军战阵熟练,配合默契,加之极为勇武,他所带的刀手拿这长矛阵没有丝毫办法,纵然不停向上扑去,却只是送首级而已。

他无奈之下,只得下令撤退。而他所部人马刚一转身,却正遇到焦琏和马文虎绕了个大圈赶回来救援。

二人见敌军退败,相互对视一眼,各领骑兵冲突截杀。

等盘石贵败军退至汤嘉宾大营时,已仅剩四百来人,且多有负伤。

倒是正面对敌的赵才雄最先见势不对,立刻留了二百人断后,余部迅速撤回,反而带回了一千四五百人。

至于普永洲那边,原本是打算在西侧截断翟式耜退路,不料自家大军溃败,他却被隔在西边无法与本军汇合。至次日,饿了一整天的普永洲被马文虎带人轻松俘获。

待敌军退去,秦祚明这才去正式拜见翟式耜。

双方相互客套了几句,翟式耜感叹道:“初时辅政王殿下令我阻截汤部,我怕手下战力不堪,故向广西各地送信求兵。期间想起乐水正在内江,顺便令人也向他递了封求援信。”

他所说的乐水乃是四川巡抚马乾的表字,与他是旧识。

他继续道:“不料近在咫尺的桂地未见一兵一卒,却是秦家远道相援,令人唏嘘。秦家果为大明忠良!”

秦祚明忙谦道:“翟大人过誉了。”

“此战将军来得正当关口,若再晚半个时辰,汤氏或已遁去。”

“末将赶到柳州,得闻大人已往散州阻敌,便急行军而来,幸而未晚。”

翟式耜说到这里,又皱眉道,“只是此战之后我军伤亡颇重,方才我手下军将盘查,仅余四成士卒还可作战。

“我们当速筑防线,以备若汤嘉宾再来攻打。

“辅政王殿下大军刚与丁魁楚主力激战,至少得修整一两日,从岑溪行军到这里又得四五天。在大军到达之前,我们必须死死堵住汤贼才行。”

秦祚明随即问了两军情报,又凝神思索片刻,道:“大人,按兵力来说,仍是敌众我寡。虽我白杆军不怕他汤嘉宾,但若其倾巢来袭,我被动迎战之下难免伤亡,且不知此贼还会想出什么诡计来。”

“依将军的意思?”

“今日天色阴沉,晚间当不见明月。或可趁敌不备,劫其营寨。”

翟式耜略为沉吟,遂点头道:“将军此计可行。”他又取来地图,与秦祚明详细谋划一番。

入夜,翟式耜主力千余人点起火把无数,在阵前拼命挖壕筑墙,一副打算死守到底的样子。

而秦祚明率白杆军与焦琏、马文虎的三百骑兵却人衔枚马裹蹄,悄然从北侧绕至汤嘉宾落营之处。

时下乌云蔽月,伸手不见五指。秦祚明等人丑时已至距汤嘉宾大营二里处,先派人探得沿途并无哨卡,随即又向前摸了一段,令士卒擂动战鼓,千余人呐喊着冲了上去。

然而,待劫营的队伍冲入敌营,却见营中空有火把,却未见一人。

秦祚明当下大惊,道一声,“不好!”急令人马撤离。

便在此时,忽闻号炮声响,秦祚明等人身后猛然亮起大片火把。与此同时,汤嘉宾的临时营寨中燃起大火,当是早已充满薪柴火油之类,火势迅速蔓延,将白杆军和翟式耜的骑兵逼出营外。

深夜之中,秦祚明就见身后火把迅速铺开,对自己人马形成半包围之势。

第三百四十三章 万铳齐发

焦琏也是大急,四下望了一圈,随意指了个火光较弱处,高喊一声,“有埋伏,快随我走!”

言罢,他猛踢马腹,挺枪直冲了出去,身后骑兵也立刻跟了上来。

待焦琏率队奔出二三百步,便闻前方一阵火铳爆鸣,他身旁几名家将应声落马。

他咬牙继续向前,准备冲开包围助白杆军离开,但眼见发铳的敌人就在数十步外,却看到面前竟是一道土垒!

土垒虽只有一人高,且堆得松松垮垮,但足以挡住马匹。

那汤嘉宾也是颇为诡诈,昨日午时盘石贵与赵才雄一同败回,他便猜测官军或来劫营,故急令士卒在营外筑起两道土垒,又在营帐里塞满干柴和引火物,只等着阴官军一把。

结果秦祚明等人恰好决定袭营,却正中了圈套。

又有土司兵躲在土垒后面发铳、放箭,焦琏夜色中看不清敌人情况,手下将士却接连伤亡,只得无奈又退了下来。

之后秦祚明也带人冲了一拨,但他们所部都缺少能进行压制的弓铳,是以对敌人防线皆无可奈何。

二人又率队朝其他几个方向突围,只是汤嘉宾早在几条出路上设好了防线,他们被敌军弓铳伤了不少士卒,却始终未得冲出包围半步。

至寅时,不论是白杆军还是焦琏的骑兵都已精疲力竭,还未来得及喘口气,身侧便有手持户撒刀的黑衣敌军悄然摸了过来。

这些人也不恋战,稍作偷袭,杀伤十多人便退,官军却不敢轻易追击。秦祚明见状只得令手下原地结阵防御。

所有士卒便这样瞪大了眼睛,精神高度紧张地熬了一晚上,才未使大队人马被敌军击溃。夜间虽还有几拨敌人以弓箭来袭,但好在白杆军人人配甲,却只伤了三十来人。

然而至天色渐亮,所有官军皆是又困又累又渴,身体稍差些的早已站立不稳。

秦祚明也是配备不堪,却仍瞪着通红的眼睛鼓励将士们,“翟大人见我等一夜未归,定会率队来救。大家再坚持片刻,与翟大人兵马内外夹击,贼必破矣!”

一旁焦琏却在心里微微摇头,翟大人所部经昨日一战伤亡惨重,仅剩下千余人还能拿得起刀来。且那些新兵纵然来了,怕能起到的作用也极为有限。

他看了眼远处的敌军土垒,反倒咧嘴一笑,“我部职责便是拖住汤氏,眼下只有战至一兵一卒而已,倒也要多拖他一阵!我姓焦的便是为朝廷尽忠了。”

远处一座矮山的山坡上,汤嘉宾举目远望,就见官军已是摇摇欲坠之势,不禁得意地向身后摆手道:“赵才雄,敌军已快熬不住了。待天色大亮之后,你率部前去攻敌,必一击而破。”

“属下遵令!”

随后有士卒上前禀报,“报将军!果如将军所料,昨夜有敌来救,只是盘将军所部有人发出声响惊走了敌军,至天亮未见其再来。”

“这个废物!”汤嘉宾怒骂了一句,又吩咐那人,“如此便无需继续埋伏了,令盘石贵回来吧,先一同剿灭眼前这队官军。”

“遵命。”

待盘石贵率队返回,天色已是大亮。汤嘉宾令手下士卒先吃了早饭,将人马分为三部,打算同时围攻秦祚明等人。

他大队人马刚结阵已毕,忽有巡逻探马来报,说北侧发现一队骑兵,正疾朝这边而来。

汤嘉宾忙问道:“有多少人马?”

“回将军,约莫七八百人。”

汤嘉宾不耐烦地皱了皱眉,料想应是昨夜那些援军发现盘石贵撤了,故而又卷土重来。

他听盘石贵等人所述,知道官军中仅有被自己围困的秦氏所部比较厉害,余者却皆是泛泛之辈。

于是他随意点了名姓黄的低级军官,令其率五百士卒前往阻截,其他人仍按之前的安排进兵。

那军官立刻领命率队离去。却不料仅过了片刻,汤嘉宾便隐约听到北侧有铳声传来,随后就见几名士卒惊慌拍马赶回。

汤嘉宾认得其中一人乃是那姓黄的军官的侍卫,不禁沉着脸道:“怎又回来了?敌军是何人所部?”

那几名士卒跳下马来,皆是脸色煞白地跪在地上,没人理会汤嘉宾所问,只自顾颤声道:“将、将军,黄总领中铳而死……”

“什么?!”汤嘉宾闻言大吃一惊。

这兵马离开不过一顿饭的工夫,便是立刻接敌,相互厮杀也得一阵才是,怎会如此之快便毙于敌手?定是这厮只身冒进,才吃了官兵火铳。

他又望向那几名士卒,“现下是何人统兵?是否需要增援?”

几人神色更加惊惧了,“回、回将军,无人统兵……”

“将军,大队人马尽已被灭……”

“敌军万铳齐发,所指之处人、马皆毙……”

“什么万铳齐发?”一旁盘石贵高声道,“不是只有七八百敌兵吗?”

“是,是七八百人,却铳密如雨。”

汤嘉宾眉头皱得极深,不管敌人是如何做到的,但须臾之间便击毙了自己五百多人,却不得不多加小心。

他随即吩咐盘石贵和赵才雄,“官兵或以小股为饵,四周伏有大队。传令大军立刻转向北侧结阵,以待临敌。”

“遵命!”

二人疾往自己所部传令,数千兵马刚转过身来,就闻阵阵马蹄声近。

汤嘉宾又忙令手下在阵前置拒马、绊索,长枪手上前布防,弓、铳手准备击敌。

待那队骑兵靠近,汤嘉宾倒松了口气,确实还不到七百人的样子,只是不知是否还有伏兵。

但令他没想到的是,这数百骑兵却未直冲上来,而是在不到一里外勒马停住,而后动作极为迅速地下马、列阵。

随后,那队身着深绿色军服的士卒紧随身后的鼓点声,排成一道狭长的横队齐整而来。

汤嘉宾见敌军就这么大大咧咧地走了过来,也是愣了一愣,却没注意到刚才逃回来的那几名士卒见此情形,已吓得蜷在地上丝毫不敢动弹了。

等绿衫士卒走到距离汤嘉宾防线还有一百二三十步时却突然停住了脚步,军鼓顿止,而后其队中传出一声齐呼,“瞄准!”

第三百四十四章 大巫显灵

汤嘉宾到此时,还站在一处土丘上观敌,盖因未见敌军带有大炮,这么远的距离应当并无危险。

但他却听得懂“瞄准”二字,当下心中一紧,条件反射地便闪身躲在了坐骑后面。

下一刻,又闻对面敌军齐声高喝,“放!”

而后一阵震天的火铳巨响,直震得汤嘉宾耳朵嗡嗡作响。

“他娘的,离这么远乱放什么铳……”

他骂骂咧咧地抬眼望去,却不禁呆在当场阵前粗枝绑成的拒马在火铳齐射之下被崩得木屑乱飞,再看拒马后面那些长枪手,有超过三成被射翻在地,没死透的皆在翻滚哀嚎。

便是后排的弓铳手,亦有数十人中弹,余者有的吓得不住后退,也有惊惧之下举铳反击的,但如此距离,普通鸟铳哪里能伤人分毫。

汤嘉宾只觉脑子里一片空白,忽望见敌军似乎均是铳手,猛然一个激灵,对身旁军官大吼,“令盘石贵的砍刀手拼死接敌!”

但按军官还未将他军令传出,便闻迎面又是一阵铳声轰鸣。这次汤嘉宾排在最前面列阵的士卒再也扛不住了,惊恐地看一眼四周的残肢断臂和横流污血,纷纷丢下兵刃转头就逃。

“跑啊!这些官军会邪术!”

“他们会隔空取命,快逃……”

“去找巫师,只有他能破法……”

汤嘉宾还没反应过来,已见逃兵乌压压朝他涌来,而督战官不但不加阻止,反倒也加入逃跑的队伍中。

不远处的绿衫士卒又发了一轮铳,之后便收起火铳,向前齐走二十步,再次射击,又向前进……

那条绿色的横队便如一只无人可挡的巨兽,缓慢却极为坚定地向前推进,在他们面前一百五十步内绝无一名敌军腿脚利索的都玩命逃出这片“死亡地带”,而动作慢些的已饮弹倒毙。

仅片刻工夫,那条绿色的“线”已压到了汤嘉宾中军附近。

汤嘉宾睚眦欲裂,自己现下干的是谋反的买卖,若落在官军手里十死无生。他猛地拔出佩刀,先强逼几名军中巫师顶在前面“施法”稳定军心,而后招呼心腹侍卫大肆斩杀逃兵。

他又唤来盘石贵,严令若不破敌军法处置。盘石贵无奈,勉强聚拢残部五百来人,寻了敌军刚放过一次铳的空隙,嚎叫着冲了上去。

对面绿衫士卒目光冰冷地看了眼涌上的土司兵,手底下极为娴熟地装填好了弹药,却未闻指挥官下令,一个个皆是镇定地平举火铳瞄向前方。

汤嘉宾所部士卒见敌军铳声停了,又转头看向那几名卖力跳大神的巫师,一个个的眼中无不露出崇拜的神色。

“大巫显灵了!”

“邪术被破,他们不行了!”

“我就说得找巫师吧……”

至盘石贵带人冲到距敌四十步左右时,那绿色横阵之中才有军官以刀前指,高声喝令,“放!”

刹那间,硝烟冲天,火光迸射,这般近的距离上,线膛铳几乎就不可能射偏,盘石贵所率士卒当中顿时扬起漫天血雾。还活着的百十土司兵依惯性又向前跑了几步,转头看时却不见了身旁之人,立时如见鬼魅般惊叫着转头便跑。

汤嘉宾军中瞬间安静了下来,五百大活人上去,眨眼功夫便仅剩两成还站着,原来巫师并未显灵,敌人依旧如死神临世!

正当他们面面相觑心中发毛之际,那队绿衫士卒又以无可阻挡之势向前二十步,而后齐声高喊道:“降者免死!”

待汤嘉宾的中军人马再想转身逃跑时,才发现自己已被逼得与后队搅在一起,身后不远处便是自己修筑的土垒,再向后则是白杆军的战阵了。

身处最前排的士兵偷望向督战队,见其离得还远,当即跪伏在地,高声讨饶。

有人带了头,学样便容易多了,随后四下里呼啦啦跪倒一大片,任汤嘉宾的亲卫如何喝令都无人愿再起身。

……

“有铳声!”原本正在闭目养神的秦祚明猛地睁开眼睛,有些激动地指向北侧,“定是翟大人率军来援,我们当速去与他共击贼军!”

翟大人真来了?焦琏却是眉头紧皱,只担心自己突围不成,反将寨大人也陷了进来。

他高声道:“莫要与敌纠缠,能走得一个是一个。”又向秦祚明拱手,“秦将军,等会还要劳你接应翟大人兵马……”

他们正说话间,忽见一队土司兵朝这边疾奔而来,二人忙喝令士卒打起精神准备接敌。

但那百十名敌军跑到他们阵前,却似没看到这上千人马一般,只不住惊恐地回头观望。

直到这些人快要撞到白杆军的矛尖上,这才惊见还另有官军,只得失魂落魄地跪地投降。

秦祚明和焦琏诧异地对视一眼,心中皆是疑惑,难道是翟大人突然关云长附体了不成?

二人又怕是汤嘉宾诡计,率军小心翼翼地向前行去,待翻过了敌军土垒,却被远处景象吓了一跳。

三千多土司兵在空地上密密麻麻跪了一大片,四周有五六百名穿深绿色军服的士卒用火铳指着他们。

另有百余绿衫兵骑马追赶逃散之敌。说来倒也奇了,这些追兵距离还远,只消高喊一声,前面的敌军立时便不敢再逃,简直如同仙法一般。

他们哪知,方才倒有三四十人护着汤嘉宾头也不回地逃跑。结果绿衣士卒追至身后,一通排铳,便直接击毙了大半,汤嘉宾的坐骑也被打伤,将他摔了个七荤八素。

目睹这一切的土司兵皆吓破了胆,是以稍有动静便立刻不敢再跑。

焦琏看了绿衫军士的装扮,又看其旌旗,忽而想了起来,转头对秦祚明道:“我道怎如神兵天降,原是辅政王大军至矣!”

那些着绿色军服之人当是早已知道秦祚明他们是自己人,倒也未见吃惊。随即有数骑驰来,为首一人到了焦琏等人面前,翻身下马,笑着拱手道:“这位当是桂林焦参将了。”

焦琏忙还礼道:“正是区区。多谢将军相援,敢问将军尊姓大名。”

“焦将军不必客气。”那人摆手道,“在下夏孚先,添管龙卫军龙骑兵营。”

第三百四十五章 好!真吾儿!

焦琏等人连忙又施了一番礼。

果然是辅政王殿下的龙卫军!难怪自己和秦将军仅率队行出一里多地,这边的战斗便已告捷。焦琏暗自叹服,又扫了眼那三千多降兵,问夏孚先道:“夏将军,不知辅政王殿下及麾下大军现在何处?”

夏孚先闻言转望向北,“殿下此时当已至铜木附近了吧。”

“铜木?”焦琏一愣,脱口而出道,“殿下大军尚在百里之外?”

他见夏孚先点头,又惊讶地指着那跪了满地的土司兵,“大军未到,那汤嘉宾所部……”

他说到一半,突然反应了过来,不禁倒吸一口凉气,“难道是夏将军仅率……”他扫了眼四周的龙卫军,“仅率这七八百人马便大破贼军?”

夏孚先微笑谦道:“侥幸,侥幸而已。”

焦琏简直震惊得无以复加,先前秦祚明率七百白杆军战退汤嘉宾三千多兵马,他便已觉得其乃是明军最顶尖的精锐了。

而眼前同样七百士卒,辅政王殿下所部竟在须臾间将更多的敌军彻底击溃!他脑子顿时闪过四个字,神兵天降。

难怪辅政王殿下能从江西到福京,一路如秋风扫落叶般打得建虏抱头鼠窜,这才是真正的王者之师,这才是大明匡复社稷的希望。

他心中叹道,身投龙卫军,方才不算妄做了一世武人。

几人正说着,就见翟式耜率部匆忙赶来,待看到龙卫军已尽俘汤嘉宾的人马,焦急的神情才略松了些。

待翟式耜焦琏、秦祚明、等人近前,见他们平安无事,终是长出了口气。

焦琏忙向他引见了夏孚先,又大致说了昨晚袭营之后发生之事。

翟式耜听得心惊肉跳,对夏孚先揖道:“翟某昨夜也是险入贼军埋伏。若无龙卫军及时赶至,此时真不堪设想。”

他说到此处,又问道:“对了,殿下为何遣夏将军先行,可是另有要事?”

夏孚先无奈摆手道:“却非另有它事,殿下初时接到汤贼翻过大瑶山的消息,担心翟大人……”

他本想说担心翟大人在野战中挡不住敌军,忙改口道:“担心大人与敌军错过。于是殿下令全军速进,只是无奈马匹良莠不齐,殿下嫌行军速度仍是太慢,便令精挑全军良马,尽皆交予末将先行。

“末将所部每人三骑,星夜兼程之下,总算没误了大事。”

翟式耜这才想起,龙卫军先前还在岑溪。自己满以为殿下大军六天之内能赶到散州附近便已是极快的了,谁知其前锋竟只用了不到两日即至!

至次日正午,龙卫军主力已到达散州附近。

由于此地战事已毕,战场都大致打扫干净了,朱琳便直接率军往散州城去。

翟式耜带着一应文武官员迎出城外十多里。

待见到辅政王主力大军后面还带了大炮,翟式耜更是惊叹不已,这四千大军竟然三天就从岑溪行至散州,单是这般速度便是他平生仅见。

众官员于道路当中大礼拜见,而后又簇拥着朱琳向城中而去。

途中朱琳让翟式耜向他讲了此役经过,后者自是知无不言,详尽道来。

当他听到焦琏孤军冲入敌阵,险些袭破敌军前锋时,忽而想了起来。就说觉得这名字有些熟悉,原来就是那个广西第一猛将的焦琏,难怪如此能打。

历史上焦琏本是靖江王麾下。隆武元年,靖江王朱亨嘉造反,焦琏不愿与之为伍,便在翟式耜劝说下反正,并在剿平朱亨嘉叛乱的过程当中立下汗马功劳。

后来国贼李成栋在徐州降清,一路从浙江打到福京、广东连战连胜,最后兵至桂林时,却在焦琏手里吃了败仗。若非丁魁楚被李成栋骗降,建虏想要夺取广西全境怕也没那般容易。

而后翟式耜又说起自己遭汤嘉宾偷袭侧翼,大军已近崩溃之时,有一队人马赶来相援,才稳住了局面。

“待见了那领军大将,下官方知乃是忠贞侯派子侄赶到。”翟式耜接道,“下官曾便请桂地增兵,却只有秦将军一支人马来援……”

“白杆军?”朱琳心中点头,原来是秦良玉的麾下,她竟派兵从四川赶来散州增援,看来秦家确如史料所载那般,对国事从不推诿。

朱琳不禁回忆起看过的史料。秦良玉一家皆是武将,从万历朝起,秦家便开始自筹粮饷助朝廷平定播州杨应龙叛乱。

几年后,建虏入侵辽东,秦良玉二话不说,便率三千白杆军精锐赶赴关外参战。次年,努尔哈赤重兵围困沈阳,秦良玉的胞弟秦邦屏、秦民屏与戚家军一同在浑河与虏军血战。

是役白杆军和戚家军共七千人,力敌七倍的后金军。但最终在敌人的车轮战下,因后援迟迟不到,最终全军覆没,秦邦屏亦战死阵前,但建虏也在浑河留下了上万具尸体。

天启年间,秦良玉又率部平定奢崇明叛乱。崇祯年,白杆军就更是南征北战,从进京勤王击退皇太极,到大凌河之战,再到襄阳战役,都有秦家人为国效忠。

秦良玉的长子马祥麟其时受命守卫襄阳,十数倍贼军围城之际,马祥麟派人冲出城外,给秦良玉送去绝笔,“儿誓与襄阳共存亡,愿大人勿以儿安危为念!”

而秦良玉见信只说了五个字,“好!好!真吾儿!”

后来张献忠乱军起,秦良玉的主要精力便都放在了镇守川黔,剿灭献寇之上。

但由于各种明军的猪队友拖累,以及明末朝廷财政拮据,粮饷难继,白杆军只能一直苦苦支撑,却始终未令四川落于贼手。

时至今日,数万建虏又自北攻入四川,秦家军肩上担子便更加重了。

朱琳知道,如果按历史进程,再有半年时间,张献忠的干儿子孙可望为避免与建虏决战,便会集所有兵马攻破明军重庆防线,而后南下云南。

是役白杆军最后的力量将会遭到重创,加上后年秦良玉离世,自此白杆军一蹶不振。

秦良玉的兄弟、儿子、侄子都先后以身殉国,秦家可谓满门忠良。朱琳心中默道,不能让历史悲剧重现,定要想方设法保住秦家,保住白杆军才行!

第三百四十六章 武装白杆军

此外,对于大明的整体战略角度而言,白杆军也处在极为关键的位置。

不说防备建虏豪格部侵入四川这等关乎大明西南安危的重任,便是防备孙可望入滇之事也不可掉以轻心。

历史上孙可望占据云南之后,的确迫于各种原因,最终接受了朝廷招安共敌建虏。

但需要看到的是,首先孙可望流寇对云南的经济、民生造成了不小的破坏。之前沙定洲叛乱已使滇地经历了一场浩劫,待孙氏南下,其为了尽快恢复元气,几乎抽尽云南精壮从军,即使土司家都不放过。

其次,彼时孙可望决定联合大明,主要还是因为建虏攻势太猛,他才不得已为之,在此之前他可是有过很长一段时间的割据之举。

而眼下建虏被挡在江北,云南算是大后方。孙可望若得入云南,很可能会自立为王,届时少不得又要调龙卫军前往平乱,必对大明的北伐大业造成极大牵制。

朱琳心道,看来不论从哪方面来看,增强白杆军的战斗力都势在必行。

待翟式耜讲完了前日之战的详情,朱琳垂目细思,白杆军能在数倍敌军埋伏包围之下,坚持一夜不辍,足见其战力不俗。

他转头看向不远处林立的白色长矛,只是他们却太过依赖长矛阵,远程火力仅有数十支弓箭而已。

如此一来,其实只要着力增加白杆军的火铳和大炮配比,应当很快就能提升其战斗力。

要知道,培养一个合格的长矛手比培养一个火铳手要困难数倍。便如西班牙方阵中,长矛兵的军饷就要比火枪兵高出三成以上。

而白杆军却正好拥有大量合格的长矛手。

朱琳至散州巡检司衙门,先令龙卫军驻于巡检司左近修整。以龙卫军的军纪,他断不用担心扰民之类。而后他又让人唤秦祚明前来。

那边秦祚明得知辅政王殿下要见自己,却显得很是不自然。

要说他秦家曾屡受天子御召,便是他自己也得崇祯垂询过,但那些多是大捷之后圣上嘉奖。但此次他却因自己失策而吃了败仗,险些没于敌手,若此番自己遭辅政王斥责,往后哪儿还有脸去见姑母大人。

他极为惴惴地入了巡检司二堂,待见到了朱琳,慌忙跪伏道:“末将秦祚明拜见辅政王殿下。末将此番轻敌夜袭,险些误了大事,还请殿下责罚……”

朱琳见状啼笑皆非,忙将他扶起,微笑道:“秦将军有功无过,若非你率部远道驰援,翟大人所部可能已被贼军攻破。我还得到处追在汤嘉宾后面吃土。”

秦祚明闻言心中一暖,忙连称不敢。

朱琳让人上了茶来,又让秦祚明坐下,问他道:“眼下川地形势如何了?”

秦祚明肃然拱手道:“回殿下,建虏豪格部四万余人虎视眈眈,献寇更是号称二十万大军,实则可战之兵亦在六万上下。

“而我军仅有王少保及曾将军麾下一万两千余人,及白杆军一万三千人马。”

“王少保?”朱琳闻言一愣。

秦祚明忙为他解释,便是内阁大学士,擢少保,王应熊王大人。

原来是王应熊,朱琳点了点头,此人曾死守遵义,最终殉节,乃是大明忠良。只是自己这个辅政王几乎都不知道四川还有位大学士,还是少保。

这些都源自隆武朝时封赏过滥,江南之地共有二十多人挂了大学士名头。

秦祚明又道:“王少保麾下……这个……”他半天没想到“战力平平”怎么说比较委婉,干脆跳过去道,“便是姑母麾下人马,实则仅有四千精锐白杆军,余者皆是溪峒各部所调。”

溪峒是对四川西南少数民族聚居地的统称,川地受流寇荼毒严重,此时也就西南部还能征到精壮男子从军了。

朱琳也是微微皱眉,他知道四川情况不乐观,却没想到已经严重到如此地步。建虏、献寇军一共十万有余,大明却仅有两万五千多兵,且其中还有多半战力不济。

他遂对秦祚明道:“兵贵精不贵多。白杆军勇武善战,且阵法精熟,只是缺少铳、炮相助。

“此番我率军入桂途中缴获了些火器,正可拨给白杆军使用。再辅以相应阵法操练,便是这两万多兵,亦可力战十万敌军。”

“火器?”秦祚明眼前一亮,他们秦家作战,多半靠自筹粮饷,朝廷至多能供给一般钱粮,是以一直没钱装备昂贵的火器。若辅政王殿下真能拨些给秦家,势必能极大增强白杆军战力。

他舔了舔嘴唇,“不知殿下所说火器……”

朱琳想了想,“自澳门缴获的一千二百多支十一钱鸟铳便全都拨给你吧,至于收缴丁魁楚的三钱鸟铳倒也有千支以上,不过这铳威力……”

“要,要,要。”秦祚明连忙道,开玩笑,威力再差的鸟铳也比没有强。他说完又自觉失态,神情尴尬地捧起茶碗挡在面前。

“那便都拨给你,等赣州军器局闲了,我再让他们打制一批六钱铳给你们。”朱琳没理秦祚明惊喜的眼神,继续道,“哦,对了,丁魁楚买佛郎机人的那些炮干脆也别运回福京了,一并拨给你。”

秦祚明努力了半天,仍是没按捺住,问道:“是多大的炮?”

“十八磅炮四门,十二磅炮八门。”朱琳见他似乎不太明白,又解释道,“大概就是两千三四百斤和三千五六百斤的炮。”

“两千斤!三千五百斤!”秦祚明差点幸福地晕过去,这么重的大炮他只见过没摸过,眼下却一次给了十二门!有了这些家伙,还不往死里揍建虏、贼寇那群龟儿子。

他忙撩衣跪倒,高声道:“秦家必誓死以报殿下!”

朱琳笑着将他扶起,又道:“秦家为大明尽忠,朝廷就绝不会亏待你们!

“以前两广、湖广政令不通,朝廷便是想帮你们却也鞭长莫及。现下广西复归,往后朝廷定不会再使秦家孤军苦战。”

第三百四十七章 四川战略

按苏承羽的想法,以后还会调拨更多更先进的武器给白杆军,令他们成为能够与建虏在华夏西部扳手腕的强军。

不过眼下来说,这些铳、炮暂时也算够用了,毕竟训练铳手也需要些时间。

想到训练之事,他又问秦祚明道:“不知白杆军中可有会操炮之人?”

秦祚明苦笑摇头,“回殿下,虎蹲之类小炮倒还使得,这重炮却乏熟手。”他心说连我这大将都没摸过重炮,更何况士卒。

苏承羽遂转而吩咐石霖,“从澳门之役俘虏的那些佛郎机士卒里挑几个炮手,令其随秦将军一同回蜀。哦,熟练的铳手也要一些。”

西班牙重型火枪和明军常用的轻型鸟铳差异较大,还是有人指导一下上手快。同时这些葡萄牙人非常熟悉西班牙方阵战术,还能助白杆军更好地训练远近火力配合。

苏承羽见秦祚明又要跪谢,忙一把将他扶住,“川中之事还得劳忠贞侯多用心。我这里有些事情要说予你听,你须记仔细了。”

秦祚明有些诧异,但仍是认真拱手道:“请殿下明示,末将定不漏下一字。”

苏承羽在桌上铺开地图,先指向四川北侧,“建虏已破汉中,数万兵马正欲南侵川地。

“如我所料不错,张献忠当很快便会放弃成都,集结重兵北上,与豪格决战。”

秦祚明闻言眼睛瞪得老大,张献忠的“首都”就在成都,他怎可能丢下老巢去和建虏拼命?

“殿下为何如此笃定?”

苏承羽心说,当然是因为看过历史书了。不过还是得对秦祚明有所交代才行,他略做思索,道:“张献忠素来自比刘备,视汉中为其根基。

“如今他‘根基’被豪格所创,必老羞成怒下孤注一掷,北上夺回汉中。但建虏兵力强盛,他若分兵防御成都,则必会导致兵力不足,不战先败。

“是以献寇只有倾尽全部力量一搏,才有些许希望。”

他还有一点没说,张献忠虽是流寇,但此人却心存极强的汉人自豪感,认为蛮夷侵占他“大西国土”是自己的耻辱。

张献忠决定率部与豪格拼命之后,甚至吩咐自己的接班人孙可望,说“明朝三百年正统,未必遽绝,亦天意也。我死,尔急归明,毋为不义。”表明他宁愿投降大明,也不想看到建虏在华夏嚣张。

秦祚明亦觉辅政王所言有理,忙点头记下。

苏承羽继续道:“你令人密切监视献寇动向,待其率部离开,便立刻复取成都。

“而后万不可掉以轻心,当认真加固成都及重庆防线。但切记不要死守,更得勤加操练士卒。若无野战当中击败敌人的力量,一味地防御早晚会被人寻到破绽。”

他见秦祚明表示记住了,又接道:“若不出意外,献寇应不是建虏对手。届时其军中定然人心思变,不敢继续敌虏,很可能就要转而向南。”

秦祚明表情凝重地点头,他虽不知辅政王这番话是否真会应验,不过一旦出现这种情况,那么明军的重庆防线必会遭受极大的压力。

苏承羽指向重庆,“闯寇军力至少也在五万以上,虽然此战会极为困难,但绝不可放寇之一兵一卒过重庆!

“川南及贵州大片皆无重兵把守,闯寇一旦越过重庆,这些地方又将生灵涂炭。”

“末将谨记,必不使贼军南去半步!”

“对了,还须注意,我们最大的敌人始终是建虏。”苏承羽又提醒道,“待将闯寇主力堵在川北,却不用倾力与之死战。

“其身后有建虏重兵逼迫之下,军心定然不稳,可让王少保前往招抚。不过孙可望此人心高气傲,当不会从命,却可与李定国、刘文秀相谈。

“哦,我会写封密信给王少保,你可带去交予他。”

秦祚明疑惑道:“殿下,为何只寻献寇义子,却不顾贼首?”

苏承羽一愣,心道,那时张献忠已死,管事的就算孙可望和李定国等人。这次他却没想到要如何圆回来,只得干咳一声道:“咳,是要与张献忠接触,若其不从,再寻其义子尝试。”

他忙岔开这个话题,“然降寇却不可尽用,只留少数精锐,余者皆分些土地,遣入川地为民。”

四川经过连年征战,成年男子十死**,这些张献忠的手下正是壮劳力。

“之后才是最为艰难之事,豪格若跟随南下,与我军在重庆定有一场决战。”苏承羽沉声道,“朝廷主力要备战北伐,恐无法分兵入蜀。那时四川安危便皆要靠白杆军及王少保协力了。”

秦祚明闻言郑重道:“请殿下放心,川军为国效命,死而后已!”

他言罢,又似想起了什么,却显得有些难以启齿。

苏承羽见状道:“可是有什么为难之处?事关社稷安危,秦将军还请明言。”

秦祚明这才吞吞吐吐道:“蜀地……屡遭涂炭,如今税赋难征,维持眼下局面尚勉强,若要设防、练兵,这粮饷……”

苏承羽知道秦良玉多年来都是拿自己私产补贴军用,王应熊亦是捐了极多家财,四川如今确实太穷了。

“这你不用担心。”苏承羽随即想起朱由榔进献的十万两银子,“我先拨你十万两应急,往后每个月再拨十万两给川军。军器、辎重等朝廷也会尽量调拨入蜀。”

秦祚明差点感动地哭出来,真心感受到朝廷并没忘记川军,没忘记秦家。

苏承羽最后又想起,秦良玉好像再过两年便会辞世,又叮嘱秦祚明道:“忠贞侯年事已高,让她好生调养,莫要太过操劳军务。

“只待蜀中平定,我定上表,奏请晋封她蜀国公。”

秦祚明这次说什么也要跪下了,颤声道:“谢朝廷恩典!谢殿下大恩!”

广西暂时已无大事,苏承羽便让秦祚明带上拨给他的火器,率部返回四川。

他相信,此番军器精良、粮饷充足、士气高昂,又得到自己提前“剧透”的白杆军,定然不会让孙可望盘踞云贵以及建虏侵占四川等历史悲剧重演。

第三百四十八章 放饵钓鳖

本托羡慕地看着五百多名葡萄牙水兵在一队明军“护送”下朝码头方向走去。

他知道,这些人将被运去福京。在葡萄牙政府付清战争赔款之前,他们将在那儿作为大明水师的陪练,渡过几个月或几年的时光,具体期限得看若昂四世付钱的速度了。

不过与通常的强制战俘劳役不同,那位大明的辅政王殿下竟承诺付给他们工钱。虽然每个月一枚金币并不多,但毕竟是在明国首都沿岸,安全又不算累。

“别看了,”一旁布兰科叹了口气,“押送我们的军队应该快到了。”

“我当初要是当海军就好了。”西芒一旁沮丧道,“据说我们要去修新的澳门港,应该是扛木料之类……”

很快,有数十明军招呼他们这百余葡萄牙步兵过去,清点了人数之后,有通译大声道:“现在我们去澳门港,都跟紧了,擅自离队者立刻格杀。”

“果然是扛木头……”西芒小声嘀咕道。

一行人刚走出不到半里,忽有快马疾驰而来。

那骑马的龙卫军军官翻身离鞍,将一份文书交给押送葡萄牙兵的明军军官,而后对战俘高声道:“有谁会操炮?谁能熟练使用火铳?炮手月银一两,铳手七钱。”

本托听了通译翻译,立刻举手道:“我!我在澳门陆军任炮长。”

“我用过十二年的火绳枪!”

“我也会操作……”

努涅斯看着这些士兵的踊跃之势,小心翼翼地问通译,“那个,我是军官,熟悉士兵训练及指挥,您看需要吗?”

负责挑人的龙卫军闻言走过来拍了他的肩膀,笑道:“不错,每月一两半银。”

努涅斯听通译说能拿一个半金币,立时喜上眉梢。

倒不是朱琳要优待俘虏,才给这些人工钱,毕竟有白银鼓励,他们“工作”起来才能更上心,一些“绝活”也不会过于藏私。

在运送葡萄牙水兵去福京的大船离开一个时辰后,三十名葡萄牙陆军也上了龙卫军的马车,朝四川方向赶去。

……

散州城。

按照朱琳的吩咐,龙卫军将在这里修正两天,之前的急行军令所有士兵都极为疲惫。

巡检司衙门里,朱琳正召集众军官议事。

“据汤嘉宾供述,昆明城中有守军八千上下。”翟式耜道,“至于布防情况,他只说不知。”

“城中是何人统兵?”朱琳随即问道。

“这,不知。”

“那滇地土司都有哪些是沙定洲死忠,哪些是被迫从逆?”

翟式耜苦着脸道:“并未问出……那汤嘉宾只嚷着要求速死,什么也不招。”

又得干些不人道的事情了。朱琳叹了口气,示意石霖道:“你去一趟吧,小心留他活口。”

“是!”

石霖转身而去,仅不到半个时辰即便返回,将七八页供词呈给朱琳,“大人,姓汤的都招了。

“昆明城中乃是沙定洲副将杜其飞所守,沙定洲并不在城中。布防情况在供词末页,不过那姓汤的所知也不甚详尽。”

朱琳点了点头,又有些诧异道:“沙定洲以昆明为基,欲藩据云南。为何却又离城它去?”

石霖道:“回大人,据汤氏所言,沙定洲欲结土司禄万亿同攻楚雄,故而月初时便去了东川,且为保周全,他还使手下最为精锐的四千黑甲军同行护送。”

楚雄便是负责镇守云南的黔国公沐天波眼下暂时的容身之地。若能杀掉沐天波,沙定洲在云南便无人掣肘,众土司定然望风而投。

朱琳忙取出地图观看,只见东川府距昆明有五百多里,且沿途多有山岳相隔。

他念头飞转,遂对屋中众将道:“沙定洲离开昆明,于我们却是良机。”

翟式耜沉吟道:“殿下的意思是,趁贼首远走,速发兵夺取昆明?”

朱琳点头道:“昆明乃黔国公府所在,可谓滇地核心之处,沙定洲亦是攻取昆明之后方才声势日盛。

“若朝廷大军能速克昆明,云南各土司必争相与沙贼划清界限。”

石霖一旁接道:“依汤嘉宾供称,眼下宣称归附沙贼的大小六十余名土司中,至少有一半以上皆是兵威所迫。一旦沙贼战阵失利,其定复遵朝廷。”

六十多土司归附沙定洲?朱琳闻言不禁皱眉,滇黔之地土官势力如此庞大,即使平定沙定洲叛乱,难保日后不会再有人挑事。

实则从万历朝起,云贵便不断有土司叛乱,牵制了朝廷大量精力。万历三大征之一,便是李化龙平定播州杨应龙之乱,出动十万大军,花费甚巨。

他心中打定主意,待解决了沙定洲之事,定要想办法削弱土司势力,大力推进改土归流才行。

朱琳又道:“时下看似沙定洲占据云南大部,然其中多为归附的土司。只要能令这些土司反正,沙贼势力定骤减数倍。”

一旁张家玉望着地图皱眉道:“大人,我军距昆明有一千六七百里之遥,而沙贼离此仅五百余里。即便我们连续急行军,怕也难以赶在沙贼之前抵达昆明。”

他这话一说,诸将立刻都屏息沉思起来,一时间却没人能拿出什么良策。

半晌,朱琳忽然道:“眼下沙定洲最想做什么?”

翟式耜脱口而出,“回殿下,当是攻取楚雄。楚雄一落,黔国公便失栖身之所,云南即再无朝廷之地。”

朱琳微微点头,缓声道:“那我们便以楚雄为饵,”他顿了一下,接道,“再加上黔国公,我就不信沙定洲不上钩!”

“楚雄?黔国公?”众人皆是一惊,心说辅政王这手笔真够大的。

朱琳望向在做诸将,“若黔国公率手中所有人马进兵王弄山及阿迷,你们说沙定洲会如何应对?”

王弄山乃是沙定洲的老家,往南不足百里的阿迷则是他老婆万氏地盘,可谓是沙定洲的根基所在。

众人纷纷道:“沙贼定然速返滇东南以御。”

张家玉却摇头道:“沙定洲自持兵力强盛,素不将黔国公部放在眼里。我料他多会严令王弄山筹兵自保,而他趁楚雄空虚之际,率军攻之。

第三百四十九章 筹备枪骑兵

“我亦如元子所思。”朱琳笑而颔首道,“即便沙定洲谨慎,发兵王弄山相救也没什么。只要他不回昆明,便于我们的方略无碍。”

他继而望向地图,“云南大事之关键,在于我军必须隐秘以行。”

……

龙卫军原定在散州修整两日的安排临时取消。天色还未大亮,数千将士已开始收拾军器辎重,预备随时开拔。

不过这种高强度的连续作战对他们倒也不算什么,在龙南训练的时候,往往一次实战演武就要持续十多天,体力消耗比这会儿要高得多。

焦琏带了几名随从神色略有些紧张地向巡检司衙门而去,他身边还有一个平民装束之人,正是义军将领马文虎。

待至巡检司门外,焦琏请人通传。得辅政王殿下相召见后,他令侍卫候在原地,只携马文虎入内。

朱琳按王来咸所授拳术刚练了一套小架,见二人入院行礼,忙微笑虚扶道:“焦将军,马义士快请起。二位大早前来所为何事?”

焦琏更显紧张,旋即又想起昨晚翟式耜鼓励之语,终是吸了口气又撩衣跪下,朗声道:“末将慕殿下大军神威,虽颇显不自量,却仍请随殿下出征云南,以略尽薄力。”

焦琏欲投龙卫军?这可是员猛将啊。朱琳心中甚喜,但考虑到翟式耜那边,还是慎重道:“焦监军先起来说话。

“我已责令翟大人统理桂北兵马,以备援四川、湖广。将军乃翟大人麾下,若随我征讨沙贼,不知会否影响翟大人用兵?”

“末将昨夜已得翟督堂首肯。”焦琏忙揖道。实则他并不算是翟式耜所部,不过长期以来都随翟式耜作战,两人配合得倒是熟练。

“且末将只带百余家将,并不分督堂兵力。还望殿下不弃。”

朱琳微微点头,正思忖要如何安排这位广西第一猛将,焦琏那边见他片刻未语,还以为自己在对汤嘉宾一战中被围,致使辅政王殿下怀疑自己实力。

他望到一旁正在备马的石霖等人,遂对朱琳抱拳道:“殿下,可借战马一用?”

朱琳颇感好奇,示意石霖道:“牵马给焦将军。”

“是!”

焦琏又四下打量,却未见有枪,便顺手拆了巡检司的旗帜,将旗杆持在手中,而后用力一夹马腹,喝一声,“驾!”

刹那间,骏马载猛将如风掠过。焦琏便在这咫尺小院中,将一杆“大枪”舞得猎猎生风,指东打西,驰南跃北,直似猛虎出山又若蛟龙腾海,端的一员悍将!

朱琳见他枪法如神,忽而眼前一亮,“正有一事需焦将军出力。”

焦琏闻言忙勒住缰绳,翻身下马,“但凭殿下吩咐。”

朱琳点头道:“实则我一直想在龙卫军中添置枪骑兵营。只是骑枪难练,且军中无擅枪者,故而便拖了下来。”

枪骑兵在与其他骑兵,尤其是马刀骑兵的对战中占有极大优势。骑枪的长度、攻击方式、破甲能力等方面都完胜马刀,只在追袭步卒时不太便捷。

之前铁大可的二百枪骑兵在与虏骑的战斗中便可圈可点,比起训练水平高许多的龙卫军骠骑兵也不遑多让。若训练程度相当,枪骑兵在对付敌骑时定能更显威力。

而建虏的骑兵主要装备便是马刀和弓箭。如果龙卫军有一支强悍的枪骑兵队伍,可以想见,在以后的战斗中定能让虏骑大吃苦头。

焦琏立刻道:“末将家传枪法倒还勉强上得台面,手下家将亦皆使枪,对此道有些心得。”

“好。”朱琳上前拍了拍他的肩膀,“如此,焦将军却不必随我去云南了。

“你即刻赶赴龙南新军学堂,便以你手下为基础,组建三个营,哦,也就是千五百人左右的枪骑兵。

“哦,对了,你自己也要同时入皇家军官学堂研习,二者皆不可偏废。

“另外,就枪骑兵的操练之法,你当整理成册,作为往后此兵种的操练标准。具体细节你可与军官学堂的讲师商讨。

“这支枪骑兵乃是日后北伐建虏的重要一环,务必尽心尽力而为。”

焦琏听闻以后能随辅政王殿下一道北伐,当下激动揖道:“末将……属下必不负殿下厚望!”

他又转头看了眼马文虎,斟酌道:“殿下,属下还有一不情之请。”

“你说。”

“属下这位义弟……”

“义弟?”

“哦,与汤贼一战,我二人互救对方性命。待敌退之后,我们便结了异姓兄弟。”焦琏道,“属下这位义弟枪法娴熟,麾下虽是义军,却操练得法,弓、枪皆能使得。

“属下想以义弟为我部将,不知……”

枪骑兵训练起来难度不小,有数百义军做底子何乐不为。而这马文虎的枪法能入焦琏之眼,定也不会差了。朱琳当即首肯,“马义士便与你同往龙南,同入军官学堂。”

焦琏和马文虎闻言大喜,忙又跪倒,“多谢殿下栽培!”

朱琳又道:“不过我话要说在前头。龙卫军要求严格,你麾下人马想入龙卫军却得先过审核,奸、懒、滑、怯之辈断不得入新军学堂。”

“请殿下放心,草民手底下都是响当当的汉子。”马文虎拍着胸口道,一时却忘了自己升做军官。

待龙卫军吃过早饭,全军拔营离开散州,先朝南边的来宾行去。

为避免打草惊蛇,朱琳昨日同诸将商定的行军路线却不直向西去,而是从桂南绕行,直至田州附近,再突然北上拐到贵州,从兴义入滇。

只是朱琳想隐秘行军,却架不住广西各地官员消息灵通,一路不断有人结队迎送,更捐了不少钱粮,令朱琳哭笑不得。

最终他只得通令各级官员,将资军粮饷皆送去四川,又让龙卫军全体换下军服改作便装,改举“苏”字旌旗,一路不入城池,这才免去了诸多麻烦。

十多日后,大军已过田阳,地势不断升高,一路皆是大上坡,行军愈发艰难。朱琳知道,这是因为面前便是云贵高原,距离贵州已越来越近了。

第三百五十章 木家的抉择

龙卫军自田州北上数百里,一路疾行,直到兴义方才停下略做修整。

沿途又有贵州贵阳总兵皮熊和田州土司岑继禄各率军八千及五千人赶来助战。朱琳经过反复考量,令他们先聚兵兴义,等待自己调令再动。这些明军战斗力虽然指望不上,但震慑小土司还是可以用一下的。

……

“木公子消息可靠?这事儿可不能儿戏!”一名面庞黝黑的健壮男子瞪圆了双眼看向木靖,“对了,木公子去广西为何?”

木靖神色显得甚是焦急,“不瞒铁将军,家父思量新君登基,令我前去混个彩头。谁料竟遇到如此变故!

“我已差人去梧州看过,丁大人的旗帜尽撤,官府挨家挨户搜查丁党。当地多有人目睹丁大人和汤将军惨败,被官兵押送进城。

“据说其时战况惨烈,朝廷纠结十万兵马与桂军激战,打了整整五天五夜,同样伤亡惨重。汤将军最后关头本欲突围,却功亏一篑……”

那黝黑男子眉头紧皱,也顾不得计较木家没经沙总府同意擅去梧州之事,忙又问了些细节,匆匆送走木靖,而后亲写密信令人往东川送交沙定洲。

木靖出得临安城,一刻都未停留,令车夫赶去石屏。

他便如此在云南转了小半圈,大肆“宣扬”朝廷大败丁魁楚并俘获汤嘉宾之事。当然,所说的内容皆是朱琳编排过的,主要就是为了在投靠沙定洲的土司之间制造紧张气氛。

如今云南土司势力太大,宣部难以企及,故而宣传工作便只能靠同为土司的木靖了。

东川土司堡。

沙定洲听闻手下密报,不禁出声笑道:“沐天波这小家伙总算按捺不住了,哈哈!这么一来我大事必成!”

一旁陈长命也是笑逐颜开,“楚雄屯粮能有多少,沐逆再缩于城中早晚也是饿死,倾全力孤注一掷倒也在意料之中。”

他哪里知道,自黔国公退守楚雄,木家每月都会输粮入城,便是真要死守一年半载的没有丝毫问题。

沙定洲点头道:“此番禄知府已答应助我出兵,正可同攻楚雄。”

陈长命沉吟片刻,谨慎道:“总府大人,沐天波号称两万大军朝王弄山而去,我们或该小心为好。不如只让禄大人去楚雄,总府大军回援王弄……”

“不用!”沙定洲挥手打断他道,“就龙在田和杨畏知手下那群脓包?”龙在田是石屏土司,杨畏知是金沧兵备道,这二人所部便是沐天波眼下的主要战斗力。

沙定洲接道:“哼,对付他们,只需从阿迷随便调些兵,阻其个把月不成问题。

“等我们夺取楚雄,正好率军南下,与家中人马夹击沐天波。

“倒是若让禄万亿独自攻下楚雄,到时候少不得又要分些好处给他。”

陈长命正欲再劝,就见有侍卫躬身进屋,将一封密信交在沙定洲手中。

后者拆开信看过,又转手递给陈长命,脸上阴云密布,“汤嘉宾惯会打仗,手下又有一千户撒刀手,竟连跑都没跑掉。

“如今丁魁楚已倒,往后我们就只能靠自己了,只可惜云南没有个桂王让我拥立……”

陈长命看了铁老虎密信,也是惊道:“总府大人,若朝廷这十万大军顺势西进,我们可如何应对?”

沙定洲咬牙道:“这般情形,我们更要急速发兵楚雄,而后尽快擒杀沐天波。

“只待沐天波一死,云南大小土官必不敢再违我号令。届时我集全滇大军,就算没有十万也有七八万之众,再借官军不熟云南地形,我未必不能战而胜之!”

他遂吩咐陈长命道:“传令,黑甲军明早动身西下,昆阳、武定驻军随我一道兵进楚雄。

“令铁老虎集临安、石屏、建水兵力北上楚雄。让禄万亿的人马暂且殿后,若楚雄有人顽抗,再令他上前攻城。”

“属下遵令!”

……

丽江。

木府。

木懿略向前倾,神情颇现喜色,望着自己女儿道:“你是说朝廷大军已近云南?”

木芷晴点头道:“千真万确,辅政王殿下亲率四千龙卫军正星夜兼程,此时估计已过田州。哦,对了,殿下还让大哥带了密令给黔国公……”

“等等,”木懿皱眉道,“你说朝廷只来了四千人马?还有它路大军入滇吗?”

“爹,您有所不知,”木芷晴道,“辅政王殿下所部精锐已极,这四千兵马足以对付沙定洲四万大军。”

木懿这才释然,他对二女儿的判断力极为信任,她说没问题,那应当便有九成把握,“你说辅政王让木靖给黔国公密令?”

木芷晴点头道:“据说辅政王殿下令楚雄所有守军南下攻打阿迷、王弄一带……”

“什么?!”木懿差点跳起来,“沙定洲老巢经营良久,哪里是龙在田他们能攻下的。不成不成,如此一来倒会丢了楚雄!”

“爹,您让女儿把话说完。”木芷晴忙道,“虽然辅政王殿下未与我说过,但我料其部署,或是故意要引沙定洲西去楚雄,而后以官兵奇袭昆明。

“若能以楚雄换得昆明,却是极为划算的。”

木懿点了点头,“确实是招险棋。如能速取昆明尚好,要是久攻不落,沙定洲再夺了楚雄,那可大事不妙。”

木芷晴再次点头,“爹说得没错。女儿亦觉辅政王殿下此策甚险。”她转又笑道,“不过殿下自江西打到云南,一路战无不胜,当是艺高人胆大才是。”

她收起笑意,对木懿认真道:“爹,既然殿下行险,我们却可助他化险为稳。”

“哦?你的意思是?”

“集木家全部兵力,赶赴楚雄助守!”

“不行!”木懿干脆利索地否决道,“沙定洲窥伺我丽江久矣。木家虽还有三千可用之兵,但若全投在楚雄,谁守丽江?”

木芷晴微笑摇头,“爹,观云南大势,皆在昆明与楚雄之间,在沙贼与朝廷之间。便是您此时拱手将丽江献予沙贼,他也未必有工夫来取。”

她不等木懿反驳,又接道:“爹,眼下却是我木家百年难遇的良机,不可犹豫啊。”

第三百五十一章 兵入云南

木懿沉吟道:“良机?”

木芷晴道:“我木家素崇孔孟之道,以中原汉家文明为望。爹不是也甚慕黔国公,常言沐家乃云南唯一世族。

“沐家祖上沐英亦不过流民耳,后为太祖皇帝取崇安,平吐蕃,定川藏,讨西羌,克全宁,又数征云南各地,一生战功赫赫,才始封国公。

“我木家虽世代忠于朝廷,然守稳有余,却无半分功劳,如此便是再过百年,仍只是滇西一土官。”

她看了眼木懿表情,继续道:“往常我木家便是倾全族之力,于朝廷眼中也无足轻重。

“但此时,辅政王率军远赴西南,万钧之力仅能收千钧之效。我木家虽仅些微之力,但在云南,却能撬动百倍千倍之敌。

“当今辅政王乃不世英雄,劳师征滇必得全胜,不过时间长短之间。

“若父亲再多犹豫,待云南战事结束重归太平,恐百年之内再无木家建功之机。”

木懿紧盯着木芷晴,心中犹豫再三,却想起自己这个女儿于大事上极少失算。

半晌之后,他终是点头道:“那便依你所说,让木率三千族军赶赴楚雄。”做了决定之后,他又长吁了一口气,“我木家上下百余口可尽赌在辅政王殿下身上了。”

“爹放心,以女儿所料,最迟年末,沙定洲必败。”木芷晴顿了顿,又道,“另外我们木家能使力之处还不止出兵一途。”

“哦?你还有良策?”

木芷晴道:“爹可还记得沙定海和普服远?”

“自是记得。”木懿点头道。沙定海是沙定洲的大哥,原本此人才是王弄土司。但他资质平庸,也没什么野心,最终被弟弟沙定海夺了土司之位。

而普服远则是沙定洲的老婆万彩莲的儿子,也是阿迷土司的合法继承人。万彩莲第一任丈夫普名声造反被杀,她便嫁了沙定海。等沙定洲上位,她又改嫁沙定洲。

普服远以她所为为耻,欲除掉沙定洲并收回万彩莲管理阿迷的权力。不料沙定洲早有准备,联手万氏先杀了她儿子,而后两人彻底控制了王弄和阿迷,并以此为基础开始了叛乱。

木芷晴接道:“这两人虽一个失势一个身死,但他们在王弄与阿迷的影响力却仍在。我们当可以此入手……”

待她说完,木懿也是不住点头,忙依计吩咐手下分头行事。

而后他又望向木芷晴,眼中充满欣慰,却不禁长叹,“我木家小辈之中就数你最具谋断,常能料事于先,只可惜却是个女儿身。若你生为男子,木家定能在你手上发扬光大,千年不辍啊。”

木芷晴微笑道:“爹,女儿便在您身边帮您出谋划策,不也一样?”

“唉,女大不中留,你早晚是要嫁人的,到那时爹便指望不上你了。”木懿也笑道,“说来却是便宜了那家的小子。等你过门之后,可不能帮着那家算计你爹爹啊……”

木芷晴闻言俏脸立红,但随即又想起那家三公子的种种不堪,心中不禁一阵烦扰,摇头道:“爹,我们不说这个。女儿不想嫁人,就一辈子守着爹娘。”

“可又胡说了。”木懿看了眼女儿,只当她是害羞,仍笑道,“我们和那家世代联姻,那家在沅江也是颇有势力,等你嫁过去……”

“爹,莫要再提那家了。”

木懿夫人听说女儿回家就去了老爷书房,便过来看她,进屋正听到这句,佯嗔道:“你这丫头,不提那家,你却想要提谁呢?”

要提谁?木芷晴闻言心中猛然复现出一个人影来,眼眸睿智犀利,带着和蔼的微笑,正是辅政王殿下。

便是要嫁,也当嫁这般大英雄才不枉此生。她一念即出,自己也被吓了一跳,慌忙用力摇头,心道,休要胡思乱想了,自己已是订过亲的人,怎能再旁生他念。

她心中旋即又泛起一阵酸涩,却不知哪位女子会有这般福气,最终能得殿下垂青……或是那个甄真吗?甄姑娘虽刁蛮了些,又只知打打杀杀,没点女儿家的样子,但她却有一样自己打出生就没有的东西自由。

最起码她有喜欢殿下的资格,就算最后未能如愿,至少她也经历过,喜欢过。而自己,却连想都不敢想,不能想……

“大人,沙定洲果然中计。”张家玉将一份军报交给朱琳,“方才富民土司派人来报,说沙贼联禄万亿共一万六千大军开至富民以北,正就地征粮。”

朱琳点头道:“如此一来,我们和沙定洲距离昆明都有近三百里,后面就要看谁动作快了。”

他又问张家玉道:“对了,黔国公那边情况如何?”

“回大人,黔国公塘报,一万八千人马昨夜已过通海。只是,据言沙定洲在临安等地的驻兵七千余人离城北上,黔国公为免与其遭遇,绕道而行……”

“临安?”朱琳微微眯眼道,“既然沙定洲置此重镇不顾,那我们便收了。吩咐黔国公,佯装向王弄而去,至临安附近时急转攻城。”

朱琳压根就没指望沐天波能打下沙定洲的老窝,是以其他地方能赚点实利的断不可错过。

“是!”

午时,龙卫军主力已速至云南的东大门曲靖。历史上孙可望便也是自此处入滇。

直到了这会儿,沙定洲才得到确切消息,朝廷派兵入滇。不过随后又有人向他禀报,说敌军不过四五千人,衣着杂乱,旌旗上乃是一个“苏”字。

朱琳却没想到,自己为避广西官员之举,竟能“忽悠”了沙定洲。

沙定洲思忖半晌,只想到了贵州参将苏屈。他当下满不在意,只道朝廷竟派了这么个无名小卒而来,仍令大军继续向楚雄进发。

朱琳举望远镜遥看曲靖城,就见城高三丈有余,碉楼林立,心中不禁摇头,若在这里耽误时间,难保昆明那边不会出什么意外。

他正打算下令绕城而过,忽见有骠骑兵策马而来,至近前敬礼道:“报!大人,有一自称阿迷旧部,姓楚的人求见。”

第三百五十二章 对垒昆明

片刻,几名亲兵押着一名矮个短须之人而来。

那人见到朱琳,先施过礼,自称是曲靖守备的部将,名叫楚平茂。

曲靖守将,那便是沙定洲的人了。朱琳皱眉道:“所来何事?”

“回殿下,”楚平茂道,“下官得木家传言,说凡对朝廷平乱有功者,必有恩赏。”

“确有此事。”朱琳点头,心道,木靖这宣传工作干得不错啊。

楚平茂又道:“下官先要为普知州说话公道话。先前普大人……普名声叛乱,但他也已伏诛,其子普服远与其泾渭分明,对朝廷忠心不二。

“此番万氏窃阿迷军权,复与沙贼沟壑一气,却非普家之意。且二人还害死普知州,更可见普家不愿从逆。”

朱琳点头道:“其中原委朝廷自会查明,你提此时为何?”

楚平茂伏身跪倒:“下官恳请朝廷开免普氏死罪。及普家防范不严之过,下官愿以功相抵。”

“以功相抵?”

“下官愿献曲靖予殿下。”

朱琳嘴角浮现一抹笑意,“楚将军请起。若真能速取曲靖,你所说之事我定会禀明朝廷。”

“谢殿下!”

随后楚平茂又详细说了献城部署,朱琳这才知道,原来此人原是普名声侍卫,至现任阿迷知州普服远身死,他假意迎合万氏并得续用,但其心中一直自认普家家将。

此番木家遣人与他联系,说普氏随沙定洲谋乱,待朝廷十万大军入滇,普家必被尽诛。

楚平茂大急之际,木家又与他说了以曲靖换普家太平之策,他这才急来密见“朝廷前锋”。

朱琳心道,自己只让木靖负责威吓投靠沙定洲的土司,没想到他还能分心搞策反工作。

不过他却不知,与楚平茂接触之人实为木懿派遣,而所用之计自是出于木芷晴。

曲靖守军本就战力不强,加上有内应相助,夺城过程倒是颇为顺利。

子时楚平茂大开东、南两扇城门,朱琳倒也不怕是计,令龙卫军以大炮开道,三个步兵营平推进城,骠骑兵两侧掩护。

如此打法,便是有伏兵也都能一股脑端了,何况楚平茂乃是真降,还带了所部人马头前带路。是以天还没亮,曲靖便已尽为龙卫军控制,甚至守城的两千四百多名士卒几乎全部被俘。

有了曲靖这个云南门户,朱琳可用的战略便多了许多。

他召集龙卫军军官连夜商议,最终决定调皮熊、岑继禄两人所部一万三千贵州兵屯于曲靖。一来可以威胁北侧的东川,令禄万亿首尾不得兼顾。二来可以威胁南侧的诸土司,使他们不敢随意派兵增援沙定洲。

此外还能将曲靖作为粮草中转站,到底有上万人马把守,当不会被轻易袭劫。

不过令朱琳没有想到的是,这一万三千贵州军入云南,沙定洲方才以为朝堂主力大军调动,一双眼睛紧盯曲靖不放。

等龙卫军兵至昆明城外五十里,他才得到杜其飞急报。而他只回令昆明守军自行解决这四千“朝廷散兵”,勿扰其主力大军攻楚雄要务。

……

朱琳的望远镜中有数千人马列阵昆明城外,十来门大炮摆在阵前,千余骑兵压队。而最显眼的便是点缀阵中的五头鳞甲遮面的大象。军中“杜”字旌旗飘展,士卒们腆胸迭肚,显得不可一世。

他被这架势搞得倒有些纳闷,反倒令龙卫军停在三四里开外,谨慎防备。

很快,赵士超带人催马而来,向朱琳敬礼道:“大人,属下已派人将附近十多里细细探查一番,确无伏兵迹象。”

以做好攻城苦战准备的朱琳闻言更是错愕,这和西南军队的传统打法不太一样啊。从福京到云南,只有建虏敢这么拉开架势和龙卫军打的。

一旁张家玉也是极为不解,思索再三,向朱琳建议道:“大人,或以大炮远击试试?”

朱琳摇头道:“以汤嘉宾供述,昆明城中一共八千守兵。眼前架势,敌军似是倾巢而出,人马皆置阵前。

“如此,倒是个良机。我们若能将其尽灭于城外,再取昆明便容易许多。”

“杜其飞胆敢如此嚣张,或有依仗,不可不防啊。”

朱琳又吩咐道:“令龙骑兵营绕至城北,骑兵二营至城南,若有敌军援军则就地阻截。”他指向远处一个狭窄的缓坡,“我主力再移至此处布防,当无大险。”

“是!”

昆明城外。

杜其飞一身崭新的甲胄,端坐鞍上,志得意满地望向远处衣衫不整的“朝廷散兵”。

他身旁一名微胖的中年男子谄媚地凑过来道:“杜将军,果如我所言吧,这些弱旅见到您大军威仪,已是寸步不敢向前。更莫说等会见了战象,怕是能吓得尿裤子。”

杜其飞指着阵前士卒大笑道:“没有沙大人饷银激励,这些崽子们也不会这么精神。

“沙大人放心,此战所得敌军首级,我拨四成给你。说不定总府大人一高兴,便会再次起用大人。”

“那我便先行谢过杜将军了!”

距他们十多丈外,两名杜其飞所部的军官正向这边瞄来,小声嘀咕着,“诶,那不是沙定海吗,他被勒令在蒙自赋闲,怎跑来这里?”

“大概是见总府大人大事将成,坐不住想要讨个一官半职吧。哦,对了,据说这次战前所发赏银便是沙定海出的。”

“那倒还要谢过他了。”

“只是个不懂军伍的傻货,撺掇着咱们将军围歼敌军,就是想给他自己捞些战功罢了。”

“听说来的不过四千杂牌军,出城歼敌也好,我们也能顺便多斩获些首级。”

“哈哈,那倒是。”

随着龙卫军军中有节奏的鼓声响起,近三千步兵组成的线列阵开始整齐地向前移动。同时两翼的炮兵也在骑兵掩护下动了起来,不过朱琳给他们的命令是尽量不要靠前。

大军甫一移动,朱琳便隐约听到昆明城那边也有军鼓声传来。他皱眉用望远镜看去,却见杜其飞大军也朝自己这边扑来,动作竟比龙卫军还要快几分,以至阵型都被扯乱了些。

第三百五十三章 冷兵器时代的王者

沙定海看着眼前数千大军气势滔天地向前压去,阵中战象不时发出嘶鸣,令人闻之心颤。倒是对面官兵的细长横阵显得极为单薄,似乎稍触即会被击溃。

他见状暗自摇头,心道,那日的夜半访客言之凿凿,说只要能劝杜其飞出城迎战,官军定能速破之,为何却是眼前这般景象。

他随即又想到,或许这只是朝廷的前锋小队,后面另有大军。但若是如此,自己却白投了三万多两银子“劳军”,等官军主力抵达昆明,少不得还要再花费银两。

不过是些银子,只要能让沙定洲这厮不痛快,便是散尽家财又何妨?!他紧咬牙关,心中无尽恨意翻涌,沙定洲不但夺他土司之位,更可恶的是,那万氏也与其勾搭成奸,最后竟将自己如狗一般一脚踢开!

沙定海是没什么能耐,脑子也钝,但他心中却燃着无尽的复仇怒火。

他残存的人生意义,就是要看沙定洲还有那个***如何去死。以前他纵是有这个心,却也不知要如何去做。直到那天有个神秘人为他谋划一番,他才豁然开朗,忙从蒙自赶来昆明。

他此行打着劳军名号,又是自掏腰包,故而沙定洲派来监视他的人也无法阻拦。等他见到杜其飞,大谈官军孱弱,吹捧杜其飞定能一战毙敌,同样没人能说他什么。

这简直是完美的阳谋。他心中嘀咕,只是官军战力与那人所述相差太大了些。

片刻,杜其飞军中鼓声渐密,他抬眼望去,就见其大军分层递进,以战象为锋,距官军越来越近。

沙定海意兴阑珊地招呼随从返回城中,刚转过身去,便忽闻连番大炮轰响,听声音怕是有十数门以上。

他心中一缩,下意识地回头观望,却正看到杜其飞阵中兀然出现了十多个缺口,其所部士卒皆是一愣,大军向前的势头顿时为之一缓。

此时此刻,他与杜其飞都是一般念头官军竟有如此多的大炮!

旋即,对面又是一轮炮声响起。杜其飞阴着脸朝阵前望去,两军相距尚有一里半左右,他军中的大炮还远不能够到官军。

这可如何是好?他心中大急,余光正看到沙定海脸上笑意浮现。

娘的,不能被这个废物瞧低了!他转头喝令身旁军官道,“王元纬,率骑兵扰敌炮阵!”

“属下遵令!”

杜其飞又拔出佩刀前指,“全军速进接战!”眼中寒光闪过,咬牙道,“挨过这片刻,看我战象将这些官兵踏得片甲不留!”

这些大象是沙定洲从缅甸所购,披以厚甲,弓铳难入。象背上还能搭乘士卒向下放箭,简直就是一座移动要塞,实为冷兵器时代的王者。

以往与沐天波的人马交战,象兵素来无往不利,是以杜其飞有绝对的信心,只要战象抵近,敌军必定一哄而散。

朱琳那边在望远镜中看得清楚,以滑膛炮的射击精度,在一里多远的距离上很难直接命中这五头大象。而这些象被蒙着眼睛,只在骑手驱赶下前进,完全不知道恐惧。

说实话,他也是头次在战场上看到战象。这东西战力如何先不说,对士兵的心里威慑却是极为可怕的,须得小心应付才是。

他皱眉略做思索,对张家玉吩咐一番。

随着后者将他命令传达下去,龙卫军中炮声渐息,所有大炮被迅速集中在步兵线列正中,开始估算射角,更换炮弹。同时,所有猎兵则分列大炮两侧,与炮兵形成组合火力。

很快,两军相距已不到三百步,杜其飞军中五头战象迈步而出,其他士卒多聚在其身后,直如后世坦克、步兵协同推进。

但下一刻,陈雄飞佩刀指向最左侧的战象,负责各炮的管队立刻报出一连串的射击参数,随后纷纷平端手中令旗,示意已做好准备。

随着陈雄飞高声命令,“放!”十多门大炮旁的令旗同时举起,而后便是蔽日浓烟伴着如雷巨响卷起。

刹那间,共十八门六磅及九磅炮皆朝同一目标射击,数百枚散弹构成一堵“铁墙”拍向远处的那头战象。

这般近的距离上以散弹射击,纵使命中率再差也总有能蒙上的。果然,那密集的铁球飞过,正有两颗核桃大小的射中大象的右前腿。

象腿上虽有鳞甲遮挡,但在大炮面前却显极为脆弱,那巨兽立刻发出撕心裂肺的一声悲鸣,侧身翻倒在地,又压死左近的十多名士卒。

而那些没有射中大象的散弹却也没有浪费,从杜其飞阵中掠过,也是掀起一片残肢断臂,至少七八十人瞬间毙命。

陈雄飞见辅政王殿下战术奏效,又沉稳地指向下一头大象。

以龙卫军炮兵的填装速度,那些战象不过走出二十来步,各炮的管队便皆示意射击准备完成。

这次齐射的效果更为惊人,似乎有一门九磅炮正中目标。一头四五千斤重的大象竟被生生轰烂了半个身子,血肉内脏在巨大的冲击下四散喷出,将二十丈内的所有人都染成血红色。

杜其飞所部士卒惊恐地甩着身上的血秽,抬头间才知他们视为神物的战象早已不见踪影。而另三头还活着的大象距离官兵尚有二百步以上,照这个情形,恐怕不等靠近敌军,这些巨兽便已尽成碎肉。

一时间,土司兵向前的步伐愈发迟缓,而陈雄飞那边却已在瞄准第三头大象了……

及至两军相距还有百余步时,杜其飞军中仅剩一头大象仍未毙命。那驯象骑手拼命吆喝,又以铁叉刺象股,他坐下战象立时便如疯了一般甩开四蹄朝龙卫军狂奔而来。

龙卫军线列阵中的步兵们却视若无睹,仍是持铳稳稳立于原地。这一方面源于他们铁一般的军纪,另一方面也是因为他们坚信,指挥官肯定会对眼前险情做妥善处理,自己只需要严格服从命令就好。

甘新达舔了舔嘴,铳口的准星已套在了骑在大象头上的土兵胸口。随着他屏息扣下扳机,那人立刻闷哼一声歪头坠下,却被缰绳系住,在半空飘荡。

第三百五十四章 一路奏凯

杜其飞中军的战象皆是以布蒙眼,行止转向全靠骑手指挥,此时骑手毙命,它顿时失去了方向。

陈雄飞见各炮都完成了填装,正要下令射击,却见那大象跑出一条弧线,竟一头扎进了敌军阵中。

龙卫军能对付大象,却不意味着敌军也有办法。那骑手的尸体扯着缰绳,令战象吃痛,一时间只是不断甩头又拼命奔跑,沿途不知将多少土司兵踩成肉泥。

便如朱琳所料,大象这东西对士兵的心里刺激极大,当时便有人嘶声惊叫,“象惊了!”

“快跑,战象踏过来了!”

还有人惊恐之下用弓、铳射那战象,却根本无法将其击毙,反令它更为疯狂。瞬间,杜其飞阵中惨呼更甚。

龙卫军这边的军官们也是一愣,就见敌人被自己带来的战象踩踏,如没头苍蝇般到处乱跑,阵型瞬间已乱了一半。

但他们很快便反应过来,立刻下令步兵线列前进,至火铳射击距离之内,军鼓骤停,便闻三千士兵齐呼,“瞄准!”

“放!”

杜其飞所部还沉浸在战象踩踏的恐惧中,不妨身侧一阵火铳爆响,立时便有数百士卒应声翻倒,他们这才省起对面还有数千官军。

倒是有土司军官想纠集手下反击,但随后几轮火铳齐射将其军阵彻底打乱,更有猎兵不断狙杀军官、旗手,进一步加剧了混乱局面。

在大象和火铳的双重打击之下,再无人胆敢恋战,整个军阵逐渐向后退去且越退越快。而龙卫军线列阵也同时转换为弧形,对敌军形成半包围势态。

沙定海在城下看得目瞪口呆,没想到这四千貌不惊人的官军竟如此厉害,仅一个照面就将杜其飞七八千人击溃。

他见战况不错,有心做点什么却不知如何是好。半晌,他只依自己本能转身奔回昆明城中,一路高喊:“败了败了!官军杀进城了!”

原本杜其飞中军就乱成一团,此时被他这么一嚷,后队士卒也是相互对视一眼,跟着朝城里涌。一时人踩马踏,不知又死了多少人。

张家玉收起望远镜转头道:“大人,以敌军伤亡情况来看,应当是真的溃败。原以为杜其飞另有伏兵,现在看来他只是自大而已。

朱琳点头道:“如此我们原先用来防备伏兵的两队人马却可以用上了。

“传令,夏孚先、赵士超所部从两翼切断敌军退路,尽量与步兵形成合围。”

“是!”

接下来的战斗已毫无悬念,在龙卫军步、骑兵的包夹以及炮兵不断射击之下,杜其飞手下很快失去战意,纷纷弃械而降。

杜其飞本人右腿中弹,仅率数百人逃入昆明城中,立刻紧闭城门再不敢妄动。昆明城东门外已是横尸遍野,血浸三尺。

而那头“立功”的战象,在身中数铳后又狂奔了一顿饭工夫,终于力竭而亡。

朱琳让人收禁俘虏,只简单打扫了战场,便令炮兵就在东门外一字排开猛轰城门。虽然九磅野战炮对城墙造不成太大破坏,但大炮每次轰响都会令守城士卒的心脏跟着抽一下。

待到当夜丑时,杜其飞已因断腿失血过多而昏迷不醒。其手下军官商议再三,在得到朱琳饶他们不死的承诺之后,终是开城投降。

次日天亮,赵士超驱马赶至府衙,向朱琳禀道:“大人,属下所部在城中擒获沙定海。”

“沙定洲的大哥?”朱琳早听楚平茂说了云南各土司的情况,示意赵士超道,“带他来见我。”

“是!”

片刻后,一名反绑双臂的微胖中年人被带至府衙。沙定海恭敬跪拜,又哀求道:“辅政王殿下,沙定洲谋反,下官作为他大哥乃是死罪。下官不求朝廷能免我死罪,只愿能看到沙定洲和万彩莲两个狗男女如何断头,而后便自赴黄泉!”

朱琳让石霖给他松绑,又将他扶起,微笑道:“沙长官及乃父一向忠于朝廷,遭沙定洲逆贼所害,却非你之过。”

沙定海一愣,立时激动道:“朝廷不治下官死罪?”

朱琳接道:“非但不治罪,还要复你王弄长官司官职。”

沙定洲扑通跪下,一头磕在地上,“下官谢朝廷大恩,日后必肝脑涂地效忠大明!”

“眼下便有件事要你去做……”

朱琳吩咐沙定海一番,待其离去,又唤来赵士超道:“尽快联络木靖,让他在各处散播消息,便说朝廷已复沙定海原职,王弄仍为其治下。”

“是!”

……

沙定洲仰头灌了一大碗凉水,却仍未能浇灭胸中躁火。

正有其心腹一路小跑而来,满脸尴尬道:“总府大人,木通判说……”

沙定洲瞪着他吼道:“这次又是什么?!”

“木通判说城中百余人染瘟疫,怕大军入城获疾,请大人再等一天,他把病尸烧完下葬之后便开城门。”

“混账!”沙定洲把水碗狠狠摔在地上,怒道,“早不瘟疫晚不瘟疫,我大军要入城便生瘟疫?!”

他说到这里,脑中不禁浮现出近来的一系列烦闷之事。

他赶到楚雄时,发现被沐天波放弃的城里竟然驻有一队人马,乃是丽江木家。统军的木派人求见,说木家此前未立寸功,此番便帮着沙总府攻下楚雄。

沙定洲只当木家想全意投靠自己,还大为褒奖一番,不料这木只说好听的,却绝不开城。

他催促之下,木说城中尚有沐天波余党,半日即可清剿。于是沙定洲便让大军在城外等了一天,木又派人来说此番征战,他死伤颇多,却无银抚恤,想请沙总府借三万两白银。

沙定洲哪儿带这么多现银,只得派人去广通取钱,来回又是一天一夜。

谁知木拿了银子之后,竟又说瘟疫。就算沙定洲再傻,此时也该明白这里面有问题了。

他招来陈长命、禄万亿等人,正要下令攻城,便有一骑狂奔而来,挥舞手中信筒高声道:“急报!昆明城陷!”

第三百五十五章 锦囊妙计

沙定洲闻言一滞,猛地将那报信之人拽下马来,沉声道:“你说昆明……不是昆阳?”

那信差哆嗦道:“回总府大人,昨日杜将军被官军破于昆明城东,其部顾俞化等人开城而降……”

沙定洲的手也跟着哆嗦起来,昆明乃是云南核心所在,他敢自称“总府”正是因为据有昆明之故。

他目光冰冷地望向陈长命,“你不是说官军主力尚在曲靖?”

“这……”陈长命愣在当场,额头冷汗直冒。

那信差忙道:“禀总府,攻昆明的乃是官军前锋小队,仅四千人上下……”

“杜其飞这个废物!”沙定洲将那送信的丢在地上,气得青筋直跳,“八千守军,竟被四千人夺了城去!”

陈长命感激地瞥了一眼信差,忙对沙定洲道:“总府大人,眼下当先速取楚雄,稳定军心。而后趁朝廷主力未至,以楚雄为基础,配合铁将军的临安兵马夹击昆明。昆明城中不过四千官军,当不难攻下。”

“对,先打楚雄。”沙定洲怒视城上“木”字旌旗,吼道,“传令全军,四门同时猛攻!我今晚便要看到木人头!”

“属下遵令!”

沙定洲到此时再不敢保留实力,自己所部连同禄万亿的人马一起投入攻城。

木在城头箭楼里看着手中那张纸条,上面字迹清秀,写的乃是:待沙贼兵至,二哥只与其好言相对,以城中乱兵、缺饷、暴民、瘟疫之类搪塞,尽量拖延时日。此时辅政王殿下军情最急,楚雄多耗一天,便抵上千兵马。

他笑而摇头,自己这个二妹真是“鬼主意”多,沙定洲还真被这么唬了好几天。

忽有士卒进屋禀报,“大人,沙定洲部将四门堵住,攻城军械已近城下。”

终是糊弄不过去了。木起身吩咐手下军官分头据守,待众人离去,他又忙从身上取出一只锦囊打开。

他率军离开丽江时,木芷晴将三个锦囊交给他,吩咐在见到沙定洲、沙定洲攻城及沙定洲撤退时分别拆看。

锦囊中仍是一张纸条,上书:若沙贼强攻楚雄,二哥当尽散军资,以黔国公之名招城中精壮上城同守,事后黔国公必不以为忤。若实在危急,便假意投降,待贼兵退,仍阖城死守。

木立刻吩咐人在城中到处张贴“黔国公”密令,请楚雄百姓同御国贼,凡出力守城者,皆奖银三两,伤残另有抚恤。

沐天波在云南威望极高,城中之人见黔国公亲招又有银子可拿,无不踊跃报名守城御敌。仅不到半日,即得四千精壮。

木又取出前日沙定洲送来的三万两银犒赏将士,城中气势如虹,誓与沙贼死战,便是妇孺都来帮忙送饭或是搬运守城器械。

一直战至天黑,沙定洲所部始终未能踏上楚雄城头半步。

至次日,未能看到木人头的沙定洲一怒之下令手下黑甲军也投入攻城。这些人都是他培养多年的精锐,非到万不得已绝不会浪费在攻城之上。

要说黑甲军确实极具战力,一个个悍不畏死,踩着同伴的尸体朝城上爬。到晚膳时分,已有二三百人攻上北侧城墙,木亲率士卒赶去抵御,却被杀得节节后退,眼看城头的敌军越来越多。

沙定洲远见自己手下虽攻上城去,却死了甚多黑甲军,也是心疼不已。正在此时,就见有数骑从城中奔出,手里高举白旗。

他见状大喜,收了降表,令人鸣金收兵,而后整队入城。

却不料等他人马撤到城下,半晌仍不见楚雄城门打开,一旁陈长命小心道:“总府大人,木这小子恐又使诈……”

“他娘的!”沙定洲将那降表撕得粉碎,用力掷在地上,本欲再令人攻打,却见天色已暗,只得作罢。

翌日一早,沙定洲大军复又攻城。木经过一夜修整,已无昨日颓势,也是率军死战。

两方战至正酣,陈长命忽然火急火燎地跑入沙定洲营帐,慌道:“总府大人,大事不好,禄万亿率其人马返回东川而去。”

“什么?!”沙定洲呼地站起身来,惊疑道,“他、他难道是要叛我?”

他话音未落,就有禄万亿手下赶来见沙定洲,只苦着脸道:“我家大人还请总府见谅,昨夜得东川急报,说朝廷六千大军自曲靖出发北上,距离东川已不足百里。

“我家大人怕家中有异,只得率部赶去相救。”

沙定洲又细问之下才知,禄万亿担心他不放人,昨晚便悄悄率军离去,此时其营中仅剩了百余人。

沙定洲此次带来楚雄的一共一万六千人,禄万亿这一走便少了近四千,木那边守城的压力顿时大减。

“少了他姓禄的老子一样拿下楚雄!”

沙定洲睚眦欲裂,正要令陈长命加紧攻城,又有一骑远远赶来,将一只信筒交在陈长命手中。

后者拆出信来扫了一眼,立时面如死灰,又将信呈给沙定洲,声音干涩道:“沐天波未继续向王弄山去,竟半途转向临安……”

沙定洲闻言手一哆嗦,竟没接住那密报。

沐天波这个向来不会打仗的家伙怎也变得如此狡诈?他心中苦涩,自己先前也太过轻敌,怎未在临安留些守军?

临安乃是阿迷的西大门,也是从楚雄通往阿迷州最近的一条路。若失此城,就算自己拿下楚雄,想要返回阿迷或王弄山就得从西山南侧绕一大圈,行程近千里。

他颓然坐回椅上,又踌躇半晌,终是无力摆手道:“传令,整军返回阿迷。”

木只觉敌兵攻势越来越弱,心中也是疑惑,随后又有探马自城外返回禀报,说沙贼大队已徐徐退去,仅剩不足千人还在佯攻。

木闻言长出了一口气,看来楚雄是保住了,自己也算不负父亲重托。

他旋即又想起二妹还留有一只锦囊,当初言说要在沙定洲退兵时观看。他忙拆了锦囊取出其中纸条,却见与前两个锦囊不同,纸上仅有一句话。

第三百五十六章 天险佴革龙

“若沙贼退走,弃楚雄紧随击之。”木看了木芷晴的锦囊,心中也是一惊。

这刚守住的楚雄怎又要舍弃?他虽甚为不解,却素知二妹谋略过人,于是吩咐麾下即刻整军,仅留二百来人守城,余者尽皆出城尾随沙定洲而去。

沙定洲急着去救临安,但身后木却不停袭扰,行出百余里便已有七八百人被俘毙,令他苦不堪言。

无奈之下,沙定洲只得分出两千人马断后,使其兵力进一步分散。直到次日迎头遇到铁老虎所部,这才勉强凑出一万五六千人,同往临安疾去。

……

昆明城,知府衙门。

沐天波携杨畏知等人快步走入正厅,见面前一名二十来岁气度不凡的年轻人,便知当是辅政王殿下。

几人伏身跪下,沐天波一头叩在地上,动容道:“下官沐天波,拜见辅政王殿下。此番殿下不辞劳苦,率天军匡乱平贼,西南始得大定!下官代滇地百万黎民叩谢殿下大恩!”

朱琳忙将几人扶起,知道他们近来被乱军搞得焦头烂额,先是好言宽慰一番,而后问沐天波道:“黔国公怎来了昆明,临安城那边守御之事可安排妥当?”

沐天波脸唰地一下红了,支吾道:“回殿下,这临安,我……”

他回身看了眼杨畏知,后者只得硬着头皮接道:“我军赶至临安,正围城攻讨,不想沙定洲忽然率主力折返。我军无奈之下,只得北上以避……”

“围攻不下?临安有多少守军,你们又攻城多久?”

“回殿下,守军……六百来人,末将与龙将军率部围攻五日……”

朱琳闻言差点把鼻子气歪了,龙在田和杨畏知一共一万八千人马,围攻六百人防守的临安,竟五天都没打下来!

他旋即又释然,如果不是沐天波的军队战力太菜,又怎会被沙定洲一个土司打得满地找牙。

他又对付了沐天波等人几句,忙召集龙卫军主要将领开会商议后面的作战部署。

待众将集齐,朱琳刚说了今日议题,便有亲兵领着一名浑身是汗的驿卒进帐。后者喘着粗气,将一封红标塘报交给石霖,“报……浙北军情。”

朱琳接过塘报细看,脸色顿时变得凝重起来,只见上面写着:七月二十六,鲁王所部张名振率浙江水师偷袭建虏吴胜兆驻于钱塘之战船。

初时浙军势大,张名振麾下阮进率引火船突袭吴胜兆,令虏船损失颇多。然至酉时,钱塘风向突变,逆张名振水师而来,将虏船大火吹至浙军一侧,浙水师大乱。

吴胜兆随后趁乱攻袭,张名振部战舟十损七八,借夜色方逃至舟山……

他将塘报递给其他军官,忧道:“建虏侵浙之时得鲁王水师过半兵力,如今张名振大败,钱塘已无船可守。

“建虏虽新败于福京,但至今已修养近两月。洪承畴于南直隶屯兵十多万,且勒克德浑主力也已抵达南京。

“一旦建虏备足粮草辎重,很可能再次南下,凭方国安所部战力定难抵御。浙江恐复落敌手。”

朱家弟随即道:“大人,如今昆明克复,平乱之事或可交予黔国公,我大军当即刻返回福京以备不测。”

朱琳低头思索,以龙在田和杨畏知所部表现出来的战力,若将战局交给他们,纵然能击败沙定洲,很可能也是几年之后的事情了。

云南已经经历普名声、吾必奎、沙定洲连番叛乱,若再折腾个几年,必然民生凋敝,遍地狼藉。

有没有可能速战速决呢?

如今沐天波没能拿下临安,那么沙定洲随时便能从临安逃回老巢佴革龙。他立刻想起历史上李定国讨伐沙定洲的战役,前期一帆风顺,待沙定洲逃回佴革龙,李定国便攻势立止。

佴革龙这地方九山环绕,地势极为险峻,莫说攻打,就是没人防守让你爬上去都要费不小的工夫。

沙定洲在此经营多年,粮草储备充足,李定国率四万大军将此地重重围困,却始终无法攻破。

以“南明战神”李定国都拿不下佴革龙,纵然龙卫军战力再强,豁出去不计伤亡,恐怕也得月余才能将其攻破。

这么久的时间朱琳却是等不起的,而为了沙定洲让龙卫军付出太大损失更是他所不能接受的。

朱琳倒是知道李定国当年拿下佴革龙的办法严守山下所有水源,使沙定洲的人无法取水,最终因缺水而降。

但这个战术自己却无法实施,一则还是时间太久,耗尽佴革龙的存水,李定国一共用了三个月。二则佴革龙山下水源极多,李定国手中有数万士卒,可以分散把守,但龙卫军只有四千人入滇,分守水源很容易被沙定洲钻了空子。

要怎么办呢?朱琳眉头紧皱,云南大小土司加起来倒是有七八万兵力,若能将这些人马利用起来,不,只需小一半就够,令他们围困佴革龙,有四五月时间定能将沙定洲耗死。

但云南大小土司有上百之多,其中像木家这般愿为朝廷出力的一只手就能数过来。

如何发动“群众”呢?他又苦思良久,嘴角逐渐浮起笑意,数条策略出现在他脑中,“若能顺利实施下来,非但能剿灭沙定洲,或许连云南土司林立叛乱频生的难题也能一并解决了。”

朱琳转头看到众军官都在诧异地望向自己,忙摆手道:“我们暂时还要在云南盘桓几日。

“传令,由贵州岑继禄部驻于滇北,看住禄万亿。

“皮熊所部留两千人在曲靖,余者调防昆明。

“龙卫军即刻南下,兵发临安。黔国公及其人马皆随行同往。”

“是!”

沐天波回到已满目苍夷的沐王府,刚祭奠了被沙定洲必死的母亲和妻子,便接到辅政王交给他的一项要务。

他立刻赶去书房,收拾了情绪,提笔给云南各地土司逐一写信。

国仇家恨支撑着他一夜未免,直到次日天色大亮,他已写完了共一百零三封信函,又交予杨畏知,令其手下骑兵分头送出。

第三百五十七章 云南地方官扩大会议

云南,临安。

一万六千明军将城池死死围住,不时便有铳炮声响起,城中守军惶惶如惊弓之鸟。

便在前日,朱琳率军与龙在田等人所部南下临安。沙定洲闻讯忙在途中布下八千人马打算伏击官军,结果毫无意外,伏兵不到半个时辰便被龙卫军打得稀里哗啦,数千人当场弃械而降。

沙定洲大惊之下连临安都没敢去,直接带着所剩残部逃回了佴革龙,仅留下铁老虎与三千兵马死守临安。

铳炮声中,一辆外观奢华的马车在百余侍卫的簇拥下停在龙卫军军营外。一名身形极胖的年轻人费力循梯下车,四周立时便有不少目光朝这边望来,低声议论着。

“诶,这不是沅江那家的三公子那杰吗?”

“朝廷连那家都招来了,动静不小啊。”

“但那知府没有亲至,看来那家也不愿太过得罪阿迷那边……”

随后又有数人朝那杰凑了过来,热络招呼道:“这可是那经历到了?”

“那兄别来无恙?”

“哦?那兄也来了?”

那杰忙点头回礼,抹着头上的汗道:“黔国公亲邀,怎么也得来一趟啊。”

沐天波在云南素浮威望,少有土司会不卖他面子。如那家这种大土司还好,一些小土司一辈子都难得被黔国公招呼一回,此番能收到他亲笔信无不受宠若惊,甚至将那信装裱起来供在案头。

更何况这次黔国公给众土司的信中都说得明白,是辅政王殿下召集大家议事。这些土司们都听说了朝廷大军攻克昆明,沙定洲又在楚雄吃瘪的事,更无人愿拂了军威正盛的辅政王之意。

待这几人走到了近前,有人立刻低声道:“那兄,你那家消息灵通,可知辅政王此番叫我们来是为何事?”

那杰扫了眼远处被龙在田与杨畏知大军重重包围的临安城,冷哼了一声,道:“哼,朝廷劳师远征,跑不出让我们出兵、出钱而已。”

另一人忙问道:“以那兄的意思,我们该如何应对?”

那杰一副理所当然的表情道:“沙定洲不来沅江惹我,我又为何要出兵对付他?”

几人闻言连连点头,默记下“那家的意思”,心中都是一般念头,那家势大,跟着那家行事自然不错。

等说完了“正事”,又有人指向龙卫军营中,对那杰笑道:“那兄,你那未过门的夫人却也来了,当过去招呼才是。”

那杰顺着他手指方向正看到木芷晴与她的两名兄长,不禁眉头一皱。

依云南风俗,未婚女子出门并无不妥,就连上阵打仗都是常有的事儿。

但那杰却瞧不上这些“土人风俗”。他自诩熟读程朱理学,处处以此为要,当下便不满地低声哼道:“一个姑娘家的,整日抛头露面,成何体统?简直累我一并丢脸……”

十数丈外,累那杰“丢脸”的木芷晴正跟在大哥身后,看他向辅政王殿下禀对。

“下官恭贺殿下一举克复曲靖、昆明。自此云南大势必以沙乱复定而中。”

朱琳笑着拍了拍木靖的肩膀,“此次云南平乱,木家可谓居功至伟。若无木家三千人马坚守,楚雄定已落入贼手。”

他又想起沙定海提到过神秘人夜半“指点”之事,料想多半便是木靖所为,于是接道:“便是曲靖和昆明两战,亦劳木同知谋划,我大军方得一路连捷速进。”

“为朝廷效力,不敢言功。”木靖又向身后看了一眼,揖道,“至于说楚平茂与沙定海为殿下效力,却也非下官之策,而是舍妹定计。”

“哦?”朱琳闻言惊讶地望向木芷晴,心说这倒是个奇女子,这谋略的本事就是比张家玉也不遑多让。

他随即赞道:“木姑娘韬略过人,实为女中孔明。”

木芷晴双颊微红,忙深揖一礼,连称“殿下过誉。”

几人正说着,就见石霖走上前来,敬礼道:“大人,各地土司已来得差不多了,您看……”

朱琳点头吩咐道:“事不宜迟,那便开始吧。”

“是!”

就在包围临安城的明军大营中,两个营的龙卫军步兵队列整齐得侍立四周,正中的木台上一道数丈长的横幅,上书“云南地方官扩大会议”。

朱琳换了军服,精神抖擞地在正首坐下。来自云南各处的八十多名土司随即跪行大礼,“拜见辅政王殿下。”

“诸位请起。”朱琳微笑示意,又接道,“此次召大家来,乃是为了共商滇地之发展。哦,另还有几个好消息要告诉诸位。”

他话音刚落,便见一名土司向前迈出一步,拱手道:“殿下,近来沙定洲已缩回蒙自,乱局将定。然云南遍为乱军荼毒,下官辖地更是如此,还请朝廷调拨粮米以赈。”

立刻便有几名土司出言附和。

那杰乐得脸上肥肉一颤,心说这些家伙倒会行事,上来便是先发制人,于是他也拱手高声道:“殿下,经十多年征战,滇地兵疲民困。便如我那家,眼下兵不足千,却已近无粮供养。

“眼下那家有心出力助朝廷平乱,然则实在力有不逮……”

“是,是,我们李家也是如此。”

“我磨山更是有心无力……”

朱琳料到会是如此景象,只微笑示意众土司肃静,“今日我们不说平叛之事。”

那杰闻言便是一愣,只觉攒了好大力气却一拳打在空气中,下意识道:“那要说些什么?”

“先说说封赏。”朱琳指向木靖道,“木家此次守楚雄退敌,又对朝廷大军多有襄助,我已启奏朝廷,依功加封木懿通议大夫。”

众土司立刻一片惊呼,“通议大夫?三品!”

“木家这次可发达了。”

“朝廷此番怎如此厚恩?”

要知道,明代例行政策都是尽量压低土官身份,通常便是有功也多是赏钱粮之类,想要获高官爵位简直难于登天。

是以土司对自己土官身份总有一种自卑感,虽然他们生活比通过科举上来的朝廷官员优渥得多,但他们总会觉得低人一头。

第三百五十八章 上贼船

尤其是大土司,他们衣食无忧,想要干一番大事业也几乎不太可能——普名声、沙定洲这般“做大事”的土司便是榜样——所以他们毕生的梦想都是能获得更为尊崇的身份,若能如黔国公那样,那真是祖坟冒了青烟。

不过大明以往在这方面却颇为吝啬,土司能做到四品知府就已算是顶天。

但朱琳渼却很清楚,再高的官阶也不过是个名称而已,这些土司便是封了一品大员,其控制的也仍是他原先的一亩三分地。

不过是些虚衔,为何不拿出来双赢,而且那些得封高位的土司定会逐步远离“土官”的身份,最后成为勋戚。

他继续道:“往后不论土官还是流官,但凡为国家立下居功,封资德大夫、光禄大夫,直至封伯、封侯、封国公,皆无不可!”

一瞬间,几乎所有土司的耳朵里都充盈着“封国公”三个字,心中皆是同样念头,祖宗保佑,若有朝一日能与黔国公并列,便是立刻死了也甘愿!

要知道,土司的官阶、爵位之类都是能世袭罔替的,他们不光是给自己争了个身份,更是会令整个家族时代尊崇。

朱琳渼又示意亲兵将一些册子分发给众土司,道:“这上面注明了军功对应的封赏,可以累功,只要功够,立刻兑现。”

当即便有几个有实力的土司在心中筹划,回去便领兵来助攻临安,再转去佴革龙拿沙定洲下菜。那册子上写得明白:破城一点战功,斩获逆酋八点战功……而十点战功便能封伯。

朱琳渼见现场气氛不错,又趁热打铁道:“另外,朝廷将会设置云南军区,派驻两万左右的‘驻军’,暂以黔国公兼任指挥。

“往后将严禁土司间私斗,任何恩怨纠葛皆要到昆明诉诸黔国公解决。有违令擅动兵马者,立遣军区驻军剿之!”

禁止土司之间相互征伐本就是既有之规,不过大明朝廷从未对违反者认真处理过,故而那些大土司们对此并没什么特殊想法,只当是朝廷老生常谈罢了。

而那些整日被欺负的小土司闻言却动了心思,这可明确说了会发兵讨伐,便是十次里有一次执行,对那些横行霸道的土司也是极大的警示。

立时便有六七十名土司跪地高呼,“下官谨记,绝不敢违!”

余下的大土司相互对视一眼,只得跟着跪下也将同样的话说了一遍。

朱琳渼点头道:“诸位今天都亲眼见证,来日若有人犯禁,可莫怪朝廷不客气。”

土司手中最大的依仗便是军队,若能禁止他们纵兵欺压旁的土司,那他们手中兵马便只能派去为朝廷出力,否则就会逐渐成为负担。

长此以往,土司的军阀特性就会逐渐减弱,最终为改土归流铺平道路。

当然,这个过程必然不会一帆风顺,定会有几个出头鸟被云南军区的驻军收拾过,再加上对立下战功的土司重以封赏,土司们才会逐渐明白该何去何从。

至于官军的战力朱琳渼倒是毫不担心,等云南军制改革完成,大量列装重型鸟铳和大炮的驻军收拾个把土司绝对不成问题。

而且他还有最后一招,也是对弱化土司最为有效的一招。

“哦,还有一件事。”他接着道,“朝廷知道云南地处偏僻又频受兵灾,诸位日子一定过得艰苦。”

那杰心见他竟如此说,立刻高声附和,“辅政王殿下明察,的确艰苦已极……”

朱琳渼打断他道:“故而朝廷决定特加恩赏予云南地方。不过为免分配不公,还需诸位拿出些东西来,户部皆以高价相购。多出多得,少出少得。”

众土司闻言皆是兴趣索然,心说什么恩赏,不过是我们卖东西朝廷付银子罢了,但辅政王接下来的话却令他们为之一震。

“就说回蹬关杨巡检。”朱琳渼指向一名黑瘦的土司,“你那里杉木遍山,却无法以之为食。往后朝廷以每根二到三十两的价钱买你杉木,每月至少百根以上。”

扬保直惊得双眼圆瞪,他辖地杉木多如牛毛,随便遣些土民去砍,每月百根不在话下,换成银子就有近千两之多!

但他立刻想到一个问题,向朱琳渼拱手道:“殿下,杉木取之不难,只是要运至何处?”

“你只运到回蹬关前便可,后面的自有户部处置。”

扬保大喜,这简直就和白送银子一样!他立刻跪谢道:“下官感激朝廷体恤!”

朱琳渼让他起来,又拿起一张纸念道:“楚雄李把事、新兴王州判、右甸蒋千户……等人,亦可伐杉、楠、榆木,由户部收购,每根价为……

“阿林寨莽巡检、班洪胡总管、澜沧李都司……等人,可掘煤、铁售予户部,百斤价为……

“亦佐县沙知县、平彝县海县丞、白水关李巡检……等人,可饲猪、羊售予户部,每只价为……

“澜沧县李守备……等人,可饲马……”

待他将冗长的清单念完,在场几乎所有土司的眼睛都亮了——毕竟富可敌国的大土司还是少数,大部分土司每月难有千两上下的收入。

而朝廷只要他们将辖内原本极不值钱的东西运到驿道附近,就能坐收银子,他们怎能不兴奋?

“此外,”朱琳渼还没打算放过这些土司的小心脏,又道,“往后滇地的粮食亦可从户部购买,由户部运至你们交货地点,价格皆比市价低三成,要多少有多少。”

土司们又是一阵骚动。如今还是农业社会,粮食就是一切,只要有粮,他们的子孙便能安稳世袭他们的官位不惧有变,而且这价格还如此便宜。

朱琳渼微笑看着土司们兴奋的模样,知道他们应当是准备“上贼船”了。这些土司们都看着眼前利益,却完全没发现其中的陷阱。

他们卖原料给户部而购买低价粮食,虽是赚取了利润,但长此以往,自己的粮食生产必将荒废。也就是说,将自己的粮食安全拱手交给了朝廷,最终沦为原料供应地。

第三百五十九章 木轨道技术

待朱琳渼的云南政策实施下来,土司们不仅会严重依赖朝廷的粮食,同时他们出产的物品均被户部一家收购。一旦他们再有不轨之举,户部只用稍微调整收购价就能令他们痛不欲生,至于减少粮食供应,那就更是要了他们的命。

就在众土司兴奋议论大好“钱”程之时,却也有不和谐的声音,一名瘦高的土司拱手道:“殿下,下官并非质疑朝廷,但依殿下方才所说,每月户部要收取木、铁、煤之类骑马几十万斤,这么多东西且如何运走?户部不会对付我等个把月就不了了之吧?”

其实这些土司有不少颇具商业头脑的,亦知家中那些“不值钱”的物产若运去两广,不,只需运到昆明就能换不少银子。

但以大明时下的交通运力,将这些东西运到昆明的人、马耗费就远超过物品本身价值了。是以他们只能世代看着东西烂在山里。

瘦高土司言罢,四周立刻便有不少人出声附和,“王巡检所虑不差。”

“是了,运这么多东西怕得数万精壮才行。”

“朝廷还要运粮来卖,所费车马更巨……”

朱琳渼闻言微微一笑,他对运输之事早已成竹在胸,否则他也不会提出这套“引导土司产业结构”的策略来。

他的解决方案便是木质轨道交通。

其实早在十七世纪,欧洲矿主为了增加运力便已开始尝试修建木轨,但由于技术不够成熟,一直到十八世纪末,这种交通方式才从英国开始,在欧洲各地大面积铺开。

最早的木轨车虽仍是用马或驴拖拽,但其运货量却比普通路面上行驶的马车要高出十多倍!速度也要快一倍左右。

而随着木轨技术的发展,加上蒸汽机的出现,最终又催生出了最早的蒸汽火车。

木轨交通技术在欧洲一直改进了百余年才告成熟,但对朱琳渼来说,这些技术改进不过是一些小技巧,只是数百年前的人们没想到而已。后世的火车铁轨可比这复杂得多。

木轨交通最重要的技术不过几点:枕木和轨道的结构设计。这个直接照抄铁轨,材质换成木头就行。后期还可以在木轨外面包铁皮增加耐用性。

边缘凸出的车轮。这个最为简单,只要画个草图,是个木匠都能制出来。

刹车系统。初期可以使用木轮和牛皮,等大明的橡胶生产出来,还可以换成橡胶刹车。

扳道系统。这个虽然麻烦了些,但在初期可以不涉及。运货马车在卸空了之后,可以直接用人力在轨道见搬运。等木轨道网络建设得四通八达之后,再慢慢完善也来得及。

至于车厢部分,则可以直接用现成的马车车厢,仍用骡、马拖拽。

木轨技术看起来非常简单,但由于极大减少了马车阻力,以及雨雪天也能照常通行等原因,其运力甩出传统的马车几条街去。

十八世纪末,正是由于木轨道的普及,英国矿区的运输成本骤降了几十倍,运力却提高了十几倍!为英国工业革命提供了源源不断的廉价原料。

其实朱琳渼早就想搞木轨交通了,若大明能普及木轨,各种物资的运输成本会大幅下降,对整个国家的商业发展也将起到极大的促进作用。

尤其是木料、矿石、煤炭之类的价格甚至会减少一半,也就是说,往后生产铳炮、造船之类的花费能降低三四成。

另外强大的交通能力在军事方面也有极为重要的意义。

首先是兵力调动,数万人的军队使用轨道运送,甚至比骑兵的速度还要快,却只需要动用数千马匹。

其次便是会极大提高后勤补给能力。十七世纪的战争,粮草辎重的运输对战局有着决定性的影响。建虏虽有满汉合计数十万大军,却至多能做到每半年南下侵略一次,究其原因,正是被后勤补给能力拖累。想从北京、山东一带调粮至江南战场,筹集、运输过程至少要三四个月。

先前朱琳渼都是在大明控制的地方作战,后勤基本不算什么问题,但他知道,等明军过江北伐的时候,战场却在敌占区,后勤压力将会变得非常大。

综合各方面考量,木轨交通都应尽快启动为宜。此次有治理土司这个契机,便正好可以在云南先搞试点。

木轨道建设花费极高,朱琳渼大致算过,通常铺设一里需要投入近七百两白银。不过云南这地方有大量廉价劳动力,木材更是要多少有多少,是以造价能降低四成左右,非常适合作为木轨道试点。

不过即使如此,朱琳渼手里的银子也不够在云南建起密集的轨道网。他规划初期只铺设滇北、滇西到昆明,以及从昆明到田州三条线。

物资运至广西之后,可以改用河运加陆运送往澳门,再从这里走海路发往全国各地。即便如此,这条木轨交通线建成,大概也要投入近百万两之多。

他看了那名提出疑议的土司一眼,朗声道:“运输的问题你们不必担心,朝廷已谋划在云南修建木轨线路,几十万斤的货物不成问题。

“至于由户部高价购入诸位的物产,这乃是朝廷恩抚云南地方的国策,断不会朝令夕改。等日子久了大家自然便知。”

按照朱琳渼的海上贸易富国的规划,以后将会大量制造战船、商船和大炮,云南这点儿物资恐怕仅够四五家船厂耗用的,自是产出多少要多少。

至于输粮入滇就更不是问题了,江西的土豆、番薯已铺开种植,福京、广东也有不少人尝试,很快广西、云南也要开始推广。可以预见,今年秋粮的收成将至少比往常高出三四成。

富余出来的粮食养活这些土司绝对不成问题,更何况他们自己暂时也还产粮,等他们自己的地不再种粮,大明已遍地栽种土豆、番薯,粮食早就不成问题了。

得到辅政王殿下亲口保证,众土司这才安下心来。其实朱琳渼也没指望他们能立刻按自己的意思来,等日后他们见到白花花的银子,自然就会倾力出产朝廷所需之物,逐渐地便没人再有种田的心思了。

第三百六十章 公敌沙定洲

其实朱琳渼也没指望这些土司立刻便都能按照自己的规划来,初期定会有不少人犹豫观望的。

不过等日后他们见到别人拿到大把的银子,自然会将手中的劳动力向出产朝廷所需的物资上倾斜,逐渐地便没人把心思放在种田这种费力不赚钱的事情上了。

随即,在场的土司,尤其是小土司们纷纷三五成群地聚在一处议论,显然对“朝廷恩抚之举”极为心热。

旁人都以为做土司有权对辖内生杀予夺,如同土皇帝般威风。实则云南地处偏僻,绝大部分小土司的日子都过得相当拮据,比中原地区的地主家只穷不富,每月千余两的进帐对他们绝对是巨大的诱惑。

朱琳渼见不再有人提出异议,随即轻咳一声,话锋一转道:“只是,眼下云南乱军未靖,朝廷想要入滇修路却会遇到诸多麻烦,故而还得等佴革龙已定,这些事情方可施展。”

眼看每月便有上千两的进账,却因沙定洲这厮造反便要再拖不知多久!土司们闻言一个个眼睛都红了,阻人财路如杀人父母,瞬间盘踞佴革龙的乱军就成了众人的公敌。

当下便有土司拱手道:“殿下,下官虽仅有四百人马,却颇熟悉攀山作战,愿助朝廷平叛。只是,这粮饷……”

朱琳渼立刻接道:“凡出兵平乱者,钱粮自由朝廷拨付,你且放心。”

旁人一听这话,心思立刻活络起来。既然朝廷出粮饷,那何不赶紧收拾了沙定洲大家好一起发财,还能顺便赚取军功,或许也能封个通议大夫什么的。

立刻便有不少土司争先恐后道:“下官愿出兵三百助朝廷平乱。”

“末将距佴革龙不过百余里,八百人马数日即到……”

“下官有四百人马,携大铳十二支助战……”

仅片刻间,已有数十名土司承诺帮着平叛,聚沙成塔,其总兵力竟有两万之多。

待这些小土司们不再作声,有实力的大土司才不紧不慢地上前表态,“殿下,蒙化左家即日便发精兵四千,助朝廷剿平叛贼。”

他不屑得扫了眼周围小土司,傲然道:“粮饷之事亦不敢让朝廷费心,左家自行筹备。”左氏在云南土司中实力可排前三,更看重的是能立功得封官爵,些许钱粮自不在话下。

既然左家站了出来,武定凤氏和新平李氏也不愿落了下风,跟着便表示要出兵三千和四千。

朱琳渼微笑着心中默算,如此一来,连同最早出兵的木家,各地土司组成的讨逆大军已有三万五千以上。

再加上龙在田和杨畏知所部,至少可以调动五万多兵力围死佴革龙,若有必要,驻防昆明的贵州兵还能再分七八千人过来。

眼下沙定洲手中兵力已不超过一万,可以说根本没有翻盘的可能了。

而且朱琳渼还掌握有李定国攻破佴革龙的秘诀——断水。这五万多大军甚至连打都不用打,只用耗上几个月,沙定洲便只得下山投降。

与众土司踊跃的态度不同,此时在后排的角落里,一名方脸青衫的男子垂首不语。他脸色阴沉,心中震惊不已,这辅政王端的有一套,竟三言两语间便令一盘散沙的土司们同仇敌忾,照此情形下去总府大人必大难临头。

他正要转身往军营外去,便见六七人在官军簇拥下快步而来。他对为首的微胖男子甚为熟悉,当下便是大惊,“沙定海?”

沙定海昂首阔步走到朱琳渼面前,跪倒施礼,“下官拜见辅政王殿下。”

待朱琳渼将他扶起,沙定海又指向身后那些人道:“殿下,这是教化张长寿,这是枯木龙元庆,这是八寨李林……”

旁的土司有听说了朝廷复以沙定海为王弄土司之事,故而见他来此倒还不奇怪,但听到他所说的这些人的名字,却无不瞠目结舌——这些可都是忠于沙定洲的土司,沙定洲作乱,他们从一开始便出兵相助,此时竟会出现在朝廷的军营之中!

等沙定海介绍已毕,随他而来的那些土司一齐伏身跪地,高声道:“犯官见过辅政王殿下,先前糊涂,助贼行逆,还请朝廷责罚。”

朱琳渼笑着示意他们起身,又道:“诸位能弃暗投明实属不易,至于责罚之事,眼下叛军未平,若你们能戴罪立功,此事大可一笔揭过。”

几人忙道:“谢殿下宽宏大量,末将定全力戴罪立功。”

“下官昨日便已将人马撤出佴革龙……”

“下官一定倾力助朝廷平乱……”

朱琳渼又宽慰了他们几句,让他们站入前来议事的土司队伍中,而后赞许地看了沙定海一眼。

眼前来输诚的这几名土司的兵一撤,沙定洲手里又将减少两千多人马。

说实话,他当初让沙定海去策反这些投靠沙定洲的土司时,心中并未报太大希望,没想到他竟成效斐然。

其实这些土司原本投效的也并非沙定洲本人,而是王弄山沙家。故而沙定海以沙家长子身份前往劝说,加上如今他才是名义上的王弄当家人,当下便有几人产生了动摇。

即至随后木家出兵守住楚雄,以及朝廷大军在临安附近大败沙定洲部,并将铁老虎围在临安城中的消息接连传来,他们心中更是惶惶。

加上沙定海拿了朱琳渼的亲笔信,告诉他们只要反正,朝廷便不追究先前之事,这些人当即便不敢再犹豫,跟随沙定海来到龙卫军军营示忠。

随后又有“热心土司”向这些原沙定洲的人简要说了朝廷恩抚云南的新政,以及众土司聚兵讨伐佴革龙之事。

这几人闻言心中更是庆幸,还好在最后关头选择了反正,否则不但朝廷的好处没自己的份,等数万大军开至,小命都难保得住。

而那身着青衫的方脸男子的脸色却愈发阴沉了,双眼不断朝军营外瞄去,心中焦急道,没想到连张、龙、李这几家都要背叛,须得尽快将此处消息通禀总府大人才是。

第三百六十一章 亡命之徒

安抚了沙定海带来投诚的数人,朱琳渼本欲对众土司进行围攻佴革龙的作战部署,但抬眼间却见骄阳西垂,当已过了晚膳时间。

于是他招呼土司们先吃饭,战事明日再行商议。

那青衫方脸男子却未朝宴请之处去,只推说身体不适,转出了龙卫军营地。

待他回到自己马车上,立刻取出纸笔匆匆写下:恩公垂鉴。临安之局确有内情……辅政王许滇地土司以重利,已有近百人为其所用,共聚兵数万,当不日即往阿迷……另有教化张氏、枯木龙氏、八寨李氏、牛羊依氏……叛公投敌,望早作准备……

信末则是“金克安叩上”五字。

这金克安原名金彦,乃是云县卫所的一名军官,后因和乌撒土司安氏结仇,满门老小尽被安家杀死,他自己身负重伤逃出,正遇到途径此处的沙定洲。

后者将他藏于车底躲过安氏搜索,算是救了他一命。不过当时沙定洲只是王弄山一名总旗,故而此事并未有人在意。

再后来金彦改名克安,投军参加了平定普名声叛乱之战,却机缘巧合下立了大功,得封为滇北一个小土官。

由于沐天波并不知道他与沙定洲之间的关系,便也写信让他来临安议事。沙定洲得到消息后便令他将计就计,打探临安这边的情报。

金克安将信装好,又以火漆封口,交给心腹手下,吩咐他飞马赶去王弄山送信。

临安距离佴革龙一百五六十里,至次日清晨便有沙定洲的人在临安城外寻到金克安,留给他一只木匣,言明乃是总府所赠。

木匣里装了零碎的金印首饰和一封信,金克安先取出纸条展开,只见上面只有一句话:手弩一只助君刺朱琳渼于临安,来日屠安氏全族以酬!

他顿时瞳孔骤缩,但随即又露出一抹微笑,迅速将那纸条吞入腹中。

报仇是他这辈子最大的心愿,却被他压在心底提也不敢提。他一个小土司,辖地仅有三百来户,兵刚过二百,想要找实力在云南排前五的安家麻烦无异痴人说梦。

而如今沙定洲却给了他希望。

此番在官军营中议事只许土司进入,连随从都要候在营外,故而眼下能行此事的也只有他金克安了。

他知道,虽然沙定洲现在退缩佴革龙,但若自己真能刺死辅政王,则官军必然大乱。届时沙家大军趁机而攻,重夺云南的可能性极大。

至于昨天那些个信誓旦旦的土司们,肯定又会望风转向,重投总府大人门下。

待沙家控制了滇地大部,随便找个由头将安氏夷为平地简直易如反掌。到那时,自己一家十二口的在天之灵终可得慰了。

他收起脸上冰冷的笑意,又取出木匣里那些“首饰”仔细研究起来。片刻后,那些看似金银饰物的东西竟被他组成了一只精致的手弩……

朱琳渼对营中众土司高声道:“此战由黔国公总览,分为三营,由杨畏知、龙在田领一营,木櫾、左星海领一营,凤英、李阳玉领一营。其余各部皆划入这三营之中。”

他随即便说出最重要的战术安排,“只是佴革龙地势险要,纵我五万大军亦难强攻。

“诸位也不必率军攻打,只用分而把守山下各处水源。佴革龙虽险,但山中并无水源,沙贼若无法取水,仅需数月其必自溃!”

土司们闻言立刻惊讶议论起来。

“殿下怎知佴革龙山上无水?”

“怕是官军细作早已潜入阿迷多日。”

“嗨,这般便好,我本还担心攻山会死不少人马……”

朱琳渼又问道:“这里可有人熟悉佴革龙附近水源分布的?”

立刻便有一名矮个老者上前揖道:“努咂佴革龙仍道南啊有,多擦及若以多汗必立咔……”说着又随手捡了根树枝,便在地上画起佴革龙的地图来。

朱琳渼苦笑道:“你可懂得官话?”

那老者抬头摇了摇,像是能听懂官话却不会说。

朱琳渼又望向其他人,“可有人明白他的意思?”

在场其他人也是面面相觑。云南这地方民族众多,各类语言更是多达百余种,有些“小语种”还真没多少人掌握。

“殿下,他说他在佴革龙生活过多年,对那里一草一木都很清楚。”一旁温婉之声从木靖身后传来,正是木芷晴。

她又补充道:“这是西潇山茫施话。”

朱琳渼忙示意“救兵”到近前充做通译,又赞道:“木姑娘不只会弗朗基话,这茫施话竟也懂得,端的学识渊博。”

木芷晴的脸便是一红,“雕虫小技罢了,殿下谬赞。”她忙又继续翻译道,“刀把事说山南侧水源最多……”

金克安换了身衣服,披金挂银地进了龙卫军军营。云南很多民族都喜好在身上戴满首饰,是以四周亲兵仅上下打量了他一番,却也没过多留意。

金克安见众土司都在聚精会神听辅政王说着什么,像是在进行作战部署。他不动神色地绕至朱琳渼左侧,又耐心调整位置,保证自己和目标之间不会有人阻挡又没有侍卫会注意到这边。

而后他装作不耐炎热的样子,将穿在最外面的衣服脱下,一边随意地四下张望,手里却迅速将衣服上的“首饰”取下。片刻,一只比巴掌略大的小弩便出现在他手中。

他方才已试过,这只弩在十五六步之内能洞穿三指厚的木头,以此射人只要命中要害定能一击毙命。

金克安拉开弦搭上箭矢,瞅了个缝隙,举弩朝朱琳渼略作瞄准,毫不犹豫地按下了机括。

嘭的微响,一支四寸短矢闪电般朝朱琳渼咽喉飞去。金克安也不看是否命中,翻手将另一枚短矢插进了自己胸口。

另一边木芷晴刚翻译了老长一段话,正抬头吸口气的工夫,就忽见辅政王侧面十多步外有寒光一闪。

随即刺耳的弩弦绷紧之声传出,她来不及多想,下意识地便抬手猛一推朱琳渼,“小心!”

第三百六十二章 命悬一线

下一刻,就听噗一声轻响。

朱琳渼被推了一个趔趄,诧异转头看去,却见木芷晴胸前插了一支金色短矢,鲜血不断涌出,似一朵绚丽的石榴花在衣衫上缓缓绽放。

而她身处之地,正是方才他所站的位置。

“呃……”木芷晴的嗓子里发出一声低吟,身形一晃便要倒下。

“木姑娘!”朱琳渼急上前一步,将她托住,转头高喊:“石霖,叫医兵!快!”

“二妹!”木靖和木櫾也是大惊,疯了般朝木芷晴这边冲来。

“有刺客!”

不知谁尖着嗓子喊了一声,刹那间,场面便乱成一团。

有的土司惊惧地四下观望,有的慌忙寻找隐蔽物,有的想帮忙保护辅政王,急着朝朱琳渼身边凑。

石霖见此情形哪儿还敢离开,忙指挥亲兵将朱琳渼紧紧围在当中,火铳直指向外,又高声喝令:“众人皆不许擅离,速唤巡逻步兵前来!”

朱琳渼见四周一片混乱,也不知是否还有刺客,再低头看木芷晴,其已是脸色惨白冷汗直淌,一时间只觉脑子里嗡嗡直响,不知要如何帮她。

石霖凑到近前,急道:“大人,此处人多手杂,属下护您移往中军将营!”

朱琳渼点头,干脆一把抱起木芷晴,在亲兵簇拥下缓缓朝军营深处挪去。

木芷晴的头靠在他的臂膀上,双眼微阖,血顺着伤口滴下,在地上留下一条红线。

她连呼吸都极为费力,伤处扯着五脏六腑,随朱琳渼的脚步颠簸而抽痛。但她心中却意外漾起欢喜——那箭并未射中他,幸好,谢天谢地……

很快,她已疼得动弹不得,只愣愣地望着朱琳渼,缓缓合上了双眼……

再说一旁的那杰,初见木芷晴竟自己主动出头,在数百男人面前侃侃而谈,心中便极不舒服,但碍于辅政王正在商议军国大事,他也只能强自按捺。

不料突变骤生,他还没搞明白是怎么回事,就看到自己未婚妻被一箭射中。

那杰吓了一跳,正惊惧地四下寻找箭矢来源,却又见辅政王竟将他未过门的夫人搂在怀中,当下一双眼睛便瞪得滚圆。

但这还没完,待侍卫环成人墙,那辅政王又“悍然”一手搭在木芷晴背上,一手紧扣她膝弯,将她横抱了起来!

这!这成何体统!那杰一时连刺客的事情都忘了,只想冲上前去,从朱琳渼手里将木芷晴夺下!

倒不是他对这未婚妻有什么感情,只不过那女人已是自己要娶进门的了,便绝不容许旁的男人碰她!

但四处闻警而来的龙卫军士兵一边高喊着,“都不许擅动。”一边将他和所有土司们都死死拦在原地。

他无奈地看着朱琳渼的背影逐渐远去,只觉得一股血呼地涌上了头顶,脸上火辣辣地疼。

朱琳渼的将营之中,木芷晴被平放在行军床上,已疼得晕死过去。又过得片刻,三名医兵才急忙赶来。

为首的四十来岁的医兵连总看了眼木芷晴的情况,转头以询问的语气道:“禀大人,这箭伤处甚险,须得破开衣衫验视……”

“那就快!”朱琳渼立刻吼道。

“是!”

医兵三两下将中箭处的衣服用利刃切开,就见一只短矢正插在左侧锁骨附近,朱琳渼心里咯噔一下,这怕是伤到心脏了……

他强压下不详的念头,命令医兵道:“一定要保住她性命!”

“属下尽力而为。”那医兵忧道,“只是这伤……”

“莫多言,快!”朱琳渼打断他,又示意帐中亲兵都随自己出去,最后对医兵道,“我就在门外,有需要就喊一声。”

“是!”

随后又有数名医兵赶至,还带了炭、水、绷带等物。片刻之后,朱琳渼将营里已忙成一片。

“大人,刺客已寻到了。”很快,赵士超前来禀报,“据旁人辨认,乃是一姓金的土司。只是……人已自尽而亡。”

朱琳渼紧盯着军帐,只吐出一个字来,“查!”

“是!”

旁边的木櫾与木靖对视一眼,也随石霖快步而去。

又过了半个多时辰,医兵才疲惫地从帐中出来。

朱琳渼与木靖几乎同时上前道:“怎么样?”

为首的医兵抹了把汗道:“禀大人,箭已取出,所幸并未喂毒,箭头距心脉也尚有一寸半。”

其实原本金克安的确想以毒涂箭,但那两支箭矢是伪作领饰的,他担心毒药颜色或气味被旁人察觉,加之对自己射术极有信心,这才作罢。

朱琳渼略松了口气,这才发现自己掌心里都是汗,又道:“木姑娘应无大碍吧?”

“这,”医兵沉吟道,“她失血太多,虚弱已极……还得挨过今日才可定论。”

朱琳渼点头迈入帐中,只见木芷晴身上的血迹已被擦净,胸前裹了厚厚的绷带,但仍是眉头紧蹙,脸上一点血色都没有。

在这个没有麻药没有消炎药的时代,做这么一场大手术对伤者的折磨可想而知。

他坐在床边,用毛巾沾去木芷晴额头上的汗,眼睛一瞬不瞬地看着绷带上透出的殷红。他何曾想到,自己一心挽救大明,率军力敌数万建虏,但自己的性命却要眼前这个柔弱的女子来救。

原来这个世上竟然有人可以为了他去死……

鬼使神差地,他竟握住了她的手,触感细腻光滑,他心中忽而涌现出无尽的爱怜,低头认真道:“你不会有事的!一定!”却不知这话是对木芷晴说的,还是对自己说。

夜半。

木靖拨了拨灯芯,帐中顿时亮了许多。他对朱琳渼低声道:“殿下,您万金之躯,怎可如此辛劳。下官看着舍妹便好,您去休息吧。”

“不。”朱琳渼摆手道,“我要等她过了危险期才行。”

木靖望见他的神色果决,也只好不再坚持。

待到次日天亮,朱琳渼的眼皮不住打架,一旁木靖已在不觉间乏得睡着了。

便在此时,他忽闻木芷晴疼得低吟一声,忙柔声问道:“木姑娘,你醒了吗?”

木芷晴费了好大力气才睁开了双眸,待她看清眼前之人,心中又涌出一丝欢喜,声音沙哑道:“殿下,您没事吧?”

第三百六十三章 奢望

朱琳渼却未想到,木芷晴醒来后,最先关注的竟是他的安危,当下便觉心被人用力攥了一下,加上他彻夜未眠,片刻才恍然道:“我没事。全仗木姑娘为我挡下一箭,否则我已死在当场了。只是却害得你……”

他轻扶起木芷晴,将水碗凑到她的嘴边,“来,先喝点水吧。”

她依在他臂弯上轻啜两口茶水,只觉得如甘泉入腹般清甜,又觉背靠处温暖而又踏实,令她刹那间竟生出了“一辈子就停在此刻便好”的念头。

她被自己这想法吓了一跳,忙摇头道:“殿下您吉人自有天佑,便没有小女,也定有他人相助……”

朱琳渼忙道:“你怎如此说,我也是知道好歹的,救命大恩我定铭记于心。”

他随即又微笑道:“万幸你扛过来了,否则……我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了。

“也是天随人愿,你这样一个好姑娘肯定会长命百岁的。”

木芷晴闻言,苍白的脸上竟浮现出一抹浅红,心中思绪万千,一时只是低头喝水。

朱琳渼看着她胸前绷带上的殷红,柔声道:“你可知道,郎中说你伤得甚重,若熬不过昨晚,恐怕……”

他说着,心疼地用手指轻抚那抹血迹。木芷晴立刻如触电般一把拉过被子将绷带盖住,脸又更红了些。

朱琳渼这才发现自己唐突了,急收回了手,帐中的空气一时变得微妙而有些尴尬。

“你……”沉默良久,二人一齐开口,刚说出了同一个字,便又都噎了回去。

“我……”静了片刻,朱琳渼想起当解释一下刚才的唐突之举,却又不知该如何说起,只得轻咳一声,转问道,“伤口还疼吗?”

“已轻了很多……”木芷晴轻咬着下唇答道。

又是一阵沉默,朱琳渼猛然想起该让医兵查看木芷晴伤势如何,刚要呼喊帐外的石霖,转头间正看到木靖倦极而眠,于是站起身道:“你等一下,我去叫医兵来。”

“殿下!”木芷晴紧盯着地面,轻声道,“我爹说待平定了沙贼叛乱,云南复安,便该把我嫁入早已订亲的那家。”

她用力吸了口气,艰难地缓道:“芷晴斗胆,届时可否请殿下主婚?”

“啊?”朱琳渼怔了片刻,木然点头道,“好!

“我先去叫医兵!”

言罢,他便逃也似的离开了军帐。

一滴泪终于顺着眼角流下,木芷晴望着他的背影,想着能得殿下垂询一次,便是不枉此生,旁的却是不该有的奢望,断不可多想。

“二妹,你是不是喜欢上辅政王了?”木靖站起身问道。

“大哥,你在瞎说些什么?我怎么会喜欢辅政王殿下!”木芷晴慌乱地问道,“你什么时候醒的?”

“就在你们说话的时候。”木靖憾然道,“二妹,你一向聪颖,可知侯门深户不是我们木家所能企及的,便是你尚未定亲,恐怕都难以嫁入皇家。有些事,人力不可为,便是连想都不该想,你明白吗?”

“大哥,你不要说了,我明白……”

片刻,朱琳渼领了医兵返回,木芷晴便要挣扎着坐直身子,却扯动了伤处,疼得一阵皱眉。

朱琳渼忙扶住她道:“别乱动,小心伤口。”

木芷晴强忍心中苦涩,仰头道:“殿下,我这般在军帐中养伤,却会影响大军战事。”

朱琳渼正要说“无妨”,便听她接道:“且军中皆是男子,长扰于此怕也多有不便。”

朱琳渼随即也想了起来,她一个女孩子家莫说日常洗漱更衣,便是让龙卫军的医兵给她换药也不甚方便。

他看了一眼木靖,对木芷晴道:“木姑娘伤势刚稳住,就在这里多休养几日,等稍好些了我便送你去左近的通都……”

木芷晴下意识地便想点头,却咬牙强忍着道:“谢殿下好意,只是在此处小女难以心静,却不宜伤愈。”

朱琳渼和木靖又劝了几句,见她坚持,便只得作罢。

随后木靖让侍卫将木家的马车驱至军营中。朱琳渼又令人在车里铺了厚厚的垫子,这才看着木靖将妹妹搬到车上。

待木芷晴安置妥当,朱琳渼便吩咐石霖备马,准备随她一起去通都。

木芷晴见状强撑起来道:“殿下身系国家,怎可再劳动于您?殿下若为小女便离大营,却让小女惶恐了。”

朱琳渼要求再三,却无奈她始终坚持推辞,到最后似是牵动伤口,疼得她冷汗直冒。

朱琳渼见状不敢再多说,思忖木家侍卫人数倒也不少,于是只叮嘱木靖一路小心,有事情立刻来营中告知。

木靖也纳闷妹妹为何如何异样,却不好便问,只得向辅政王殿下告罪一番,转令人赶马缓向通都而去。

……

“那兄,我们可是多年至交,往后直上青云时可莫忘小弟啊。”

那杰与众土司被龙卫军留在营中,正满腹怨气,瞥了眼冲他揖礼那人,没好气道:“没由来地上什么青云?”

旁边另有一人凑过来满脸堆笑道:“那兄却装糊涂。您那夫人……哦,未过门的夫人昨日救了辅政王殿下一命,何愁日后不会高官厚爵?”

他不说还好,一提起这事那杰的火蹭一下就冒了起来——那女人昨日竟为一个不相干的男人不顾性命,复又与他颇为“亲昵”,简直岂有此理!

先前那人却没眼色地接道:“是了是了,据说辅政王殿下甚是感激,因担心‘那夫人’的伤势,昨夜守了她一宿,足见殿下……”

“什么?!”那杰闻言满脸涨红,一把抓过套近乎的小土司,压低了声音道,“你是说……一整晚?”

“是,是一整晚,不信你问别人。”那土司又道,“哦,方才好像有人看到木同知车马向北而去,你去问他当不会有错。”

不信便问别人?那杰脑子里立刻轰的一下,暗道,如此说来这“丑事”已尽人皆知了?!

自己未过门的夫人和旁的男人在一个帐中过了整夜?!那杰顿觉天旋地转,仿佛一顶绿油油的大帽子将他整个笼罩,整个人都气得不住颤抖。

第三百六十四章 痛扁

那杰当即朝最近的龙卫军军官冲去,高声道:“还要将我等圈至几时?”

恰有两名龙卫军军官赶来,对附近的士兵叮嘱几句,又笑着对众土司道:“得辅政王殿下令,刺客已毙,幕后指使者当与诸位无关。留诸位在此许久,此时尽可自去,还望见谅。”

有人行刺辅政王这等大事,这些土司原本已做了察验十天半个月的准备,现仅半日便让他们离开,当算是极为客气的了。

当下土司们纷纷拱手回礼,只有那杰扭头便走。他出了军营后立刻招呼那家侍卫,指着北边气急败坏地吼道:“追,给我追上木靖一行!”

木靖因担心路上颠簸对妹妹的伤口不利,只令车马缓慢行进,而那杰则带了上百侍卫一路小跑,不过半个时辰之后,他便已看到了木家的队尾。

“木靖!你给我站住!”

木靖刚看着妹妹拖着重伤之躯沉沉睡去,便闻身后一阵粗鲁地喊声又将她惊醒。他不禁皱眉令车夫勒马,推开车门迈步而下,就见上百人尾随在后急奔而来,为首的胖子正是他未来的妹婿。

“那杰?”他沉声道,“你大呼小叫地干什么?”

“干、干什么?”那杰虽是骑着马,但他二百来斤的身体经过一路疾驰也是累得够呛,此时跳下马来指着木靖喘道,“你问问你那不、不知羞耻的妹、妹子便知!”

木靖眉头皱得更深了,强压怒火道:“舍妹究竟有何过失,竟要遭你如此羞辱?”

“羞辱?我呸!”那杰仍是骂骂咧咧,“她不守妇道,自己做下诸般丑事,还用我来羞辱?”

“那杰!你把话给我说清楚,什么不守……到底何事?”木靖对自己二妹最为了解,她是绝不会做出违礼之事的。

“她……”那杰一时语塞,回想昨日木芷晴虽“不甚检点”,他却也没有其不守妇道的证据,只得东拉西扯道,“她与旁的男人勾三搭四之事已尽人皆知!还未过门便是如此,以后定会学了潘金莲去。

“你木家不要脸,倒别累我跟着一起丢人!”

“你闭嘴!”木靖怒斥一声,急回头望向木芷晴的车子,只怕妹妹听到这厮疯言疯语引得伤势反复。

那杰却越骂越上瘾,反而加大了音量,“哼,若是与我那家无关,你道我想理这些破事?

“你且听好,我此来便是告诉你,你那寡廉鲜耻的妹子休想嫁入我那家的门!

“我这便是来与她退婚的!往后我们再无半点瓜葛,她又跟旁的男人如何,我自是不作理会。”

忽有木家随行的郎中在一旁惊叫:“大少爷,不好了,二小姐她……”

木靖一个激灵,冲过去拉开马车门,正见木芷晴脸色蜡白气若游丝,胸前的绷带上又有鲜血溢出。

“二妹?!”

那杰却犹自凑了上来,扫一眼车中情形,继续狂吠:“以为装死就没事了?待我回去禀明父亲大人,他自会同意退了这门亲事……”

木靖双眼几欲瞪出血来,骤然身形前跃,聚齐全身力气一拳砸向那杰面门。后者身体臃肿,却如何能避得开,当下被正中鼻梁,就听咔一声,顿时乌血四溅。

“你敢打……”

那杰一句话没说完,木靖又是一个饿虎扑食将他掀翻在地。

木靖平日极有涵养,素不愿与人动手,但此时也是被气得发了狂,左手按住那杰领口,右拳如暴雨般落下,“打你?”

“哎呦……”右眼立时一片淤黑。

“我告诉你!”

“嗷……”刚折断的鼻梁又挨了一记。

“我二妹若有个好歹。”

“啊……”两颗槽牙飞出老远。

“我必要你偿命!”

那杰的侍卫见自家主子气势汹汹来找茬,片刻间却被人摁住狂揍,都很是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慌忙各持兵刃上前救主。

牙勒也毫不示弱,拔刀一指,“保护大少爷!”

木家侍卫随即一拥而上,两方人马瞬间绞在一处。但那杰手下哪儿有牙勒悍勇,木靖又打了十来拳的工夫,那家的侍卫已被杀得哀嚎四散了。

就在此时,木家的随行郎中上前拉住木靖急道:“大少爷,二小姐晕死过去了。”

木靖闻言忙丢下死狗般的那杰去看妹妹,见她状况愈发不好,转头对牙勒吼道:“都停手!速去通都!”

木家侍卫立时收了回来,护住木靖和木芷晴车马转头离去。而那杰手下之人已被杀得六神无主,哪儿敢上前追赶。

又过了好一阵,那杰才在侍卫搀扶下颤巍巍站了起来,脑袋已肿成了猪头。他摸了一把自己的鼻子,顿时疼得眼泪狂飙,心知鼻骨应是断了。

他拉过一名手下问道:“木、木靖人呢?”

“回三少爷,他们已走了盏茶工夫。”

那杰怒道:“木家不知廉耻,竟还敢动手伤人!你们还愣着干什么?给我杀了木靖和那个贱人!”

他手下侍卫面面相觑,半晌才有人小心道:“少爷,木家侍卫极为彪……人多势众,若就这般去,怕是讨不到便宜……”

“废物!”那杰抬手给了他一巴掌,却也知道自己人不行,立在那里想了半天,最终挥手道,“回沅江,这口气绝不能就这么咽了!”

他只带了骑马的侍卫,一路疾驰不停,直累了个半死,却仅用了一天便赶回了那家辖地沅江军民府。

待进了那府,他先是准备去寻父亲那天福哭诉,问了府中下人才知那知府前日去了景东,他只得又去找大哥那嵩相求。

但那嵩听他说了事情来龙去脉之后,却将他一通训斥,“木家雄踞丽江数百年,眼下又甚得朝廷欢心,你与木靖为难岂是失心疯了?!”

“但那木芷晴……”

那嵩阴着脸道:“莫说她所为本没什么,便真如你所说那般水性杨花,你也得娶她回来!”

那杰原本就一肚子气,不想到家又吃了一顿臭骂,当下更是怒火中烧,恨不能立刻生撕了木氏兄妹泄愤。

等他回到自己房中,随即让人招来心腹那家总领刀鸿山,咬牙道:“刀总领,你所部现有多少人马?”

7

第三百六十五章 怒不可遏

刀鸿山拱手道:“回三少爷,属下领有三百刀盾手。”

那杰闻言不禁又蔫了下去,口中喃喃道:“竟才这点儿兵?便加上我那一百多侍卫,又如何能杀得了木靖……”

他声音越来越小,刀鸿山只听到那杰说人马不够,又见其面色不善,料想当是出了大事,于是忙献策道:“三少爷若急需用人,或可向同知大人借些……”

他所说的同知便是那家长子那嵩。

“去了,他不借。”那杰打断他道。

“如此便只有通判大人那儿的七百人马了。”

“对!我怎未想起找二哥帮忙?”那杰用力一拍大腿,起身便冲出门外。

“少爷慢点儿……”刀鸿山也忙跟了上去。

那业令人端上茶来,微笑望着那杰道:“三弟要借兵做什么?”

那杰憋了一肚子委屈,立时添油加醋地向他倾诉一番,“若有二哥的人马,我定能取了木靖这厮的狗命!”

他又立刻补充道:“二哥放心,此事皆我一人所为,出了麻烦必不让你为难。”

那业听他说完,眼中竟闪过一丝兴奋之色。但他立刻换了愤慨的表情,似极感同身受道:“这木家欺人太甚!三弟既要去雪耻,我自无不借兵的道理。”

那杰大喜,立刻道:“多谢二哥,那我们这便去点兵……”

那业却摇头打断了他,“只是,便有我这数百人,却也难报三弟之仇……”

“这是为何?”

那业道:“据说木家在临安附近驻有三千人马,且周遭还有朝廷及黔国公的大军。你即便能击败木家兵马,朝廷也定会插手劝阻,往后木靖仍自逍遥。”

那杰一愣,忙又问道:“那我该如何是好?”

“若三弟想要那木靖不痛快,我倒是有个办法。”那业斜睨那杰,压低声音道,“只是怕你没胆子去做。”

那杰被他这么一激,当下昂首怒道:“二哥且说来,只要能出了这口恶气,倒看我有何不敢?!”

“真丈夫!”那业挑指赞了一句,又道,“木家大军此时尽在临安,丽江却极为空虚。三弟若率军毁了木家老巢,管叫木靖这厮痛不欲生,一辈子后悔招惹了你!

“再者,待木家没了根基,三弟还不是想怎么拿捏他就怎么拿捏?”

“着啊!二哥妙计!”那杰是个浑人,只知土司间厮杀乃是常事,又急欲报仇,故而并未深思其中利害,立刻急道,“二哥借兵给我,我这便去丽江!”

那业却再次摇头,“只是木家数百年经营,便是没什么守兵,三弟想要以数百人攻破丽江却也非易事。”

“这……”

他立刻接道:“只有调沅江大队兵马北上,方能成事。”

“大队兵马?”那杰迟疑道,“这得大哥手中兵符才能调动……”

“兵符就在大哥房中,三弟真要想取又有何难?”

“可是……”

“行大事这不拘小节,或是三弟怕了?”

“我会怕?!”那杰转身招呼门外的刀鸿山,“找些杂事请我大哥去趟兵营……”

那业却立刻吩咐自己心腹,“传令,我所部人马不论谁来调,都绝不许离营半步。”

“遵命!”

他又望向那杰的身影,不禁得意之极地笑出了声,心道,只待你闯下滔天大祸,自有我出面大义除恶。爹事后追究时,那嵩也难逃不过丢失兵符及不查大危之过,届时便是爹饶了他,朝廷也定会治他的罪。

等自己这两个弟兄都倒了,沅江知府的位子还能跑出他那业的掌心?

……

龙卫军大营。

“大人,一个时辰前步兵二营突入临安城中,击毙贼将铁老虎。”张家玉入帐禀道,“现下四门皆被我军控制,临安已复。”

朱琳闻言也是长出了一口气,疲惫地靠在椅子上揉了揉太阳穴。

围攻临安之战本不应甚为轻松,却不想数日前有一赶来助战的土司阵中火药爆炸,人虽没死多少,却搅乱了攻城安排。

其后又有沙定洲派了千余小队,冒险趁夜劫了杨畏知的营寨。杨将军所部突遭袭击,大溃十多里,等他们次日回去看时,却见大营已被烧成一片焦土。

朱琳这几日便被类似烦心事搞得精疲力竭,直到昨天攻城战才算取得了些进展。今晨龙卫军率木人马夺下临安西门瓮城,又将大炮推入瓮城中,抵住西城门将其轰破,这才得以攻入城中。

张家玉又道:“大人,这入城受降之事,您看什么时候……”

朱琳摆了摆手,“让黔国公去就行了。”

他这几日忙于军务,但心中一直挂念木芷晴伤势。此刻攻城终是告一段落,他便急于去通都探视。

“是。”

张家玉领命离去,朱琳便立刻吩咐石霖备马,带了亲兵赶往通都。

通都李乡绅家门外,木靖刚提缰上马,便闻手下禀报,说辅政王殿下来了。

他忙又下马迎了上去,朱琳不等他行礼便先扶住了他,“木同知,我来探望木姑娘。她伤口愈合得可还好?”

木靖叹了口气,摇头道:“前几日有些反复,直到昨日才勉强不再渗血。”又躬身展手道,“殿下请。”

朱琳随木靖进了李宅,急问道:“怎会如此?可需要我调些医兵来帮忙?”

木靖前头带路,快步向后宅行去,沿途又将那杰拦路撒泼之事简单说了一遍。

朱琳闻言大怒,“这姓那的竟敢如此羞辱木姑娘!我定不能饶他!”

木靖苦笑一声,又接道:“也怪下官一时激愤,动手打了他,不料这厮竟然……”

两人正说着便已走到木芷晴屋外。门口侍立的两名丫鬟忙掀帘开门,朱琳一眼便望见斜倚在床榻上双目紧闭的木芷晴。

她的脸色比前几日未见丝毫红润,皱眉紧蹙,眼角尚有一抹干涸的泪痕,不是在垂泪间睡去便是梦中仍自泣哭。朱琳便觉心被狠狠刺了一刀,恨不能自己来代她承受。

侍候床旁的女郎中忙向二人行礼,又轻声道:“木姑娘刚睡下,是否要唤她醒来?”

朱琳摇头退出屋外,已是额头青筋暴起,双拳攥成了紫青色。片刻,他沉声问木靖道:“那个那杰现在何处?”

第三百六十六章 完美的诡计

木靖苦叹一声,拱手道:“回殿下,那杰前日已率军到了丽江附近。”

“率军?”朱琳皱眉道,“他去丽江干什么?”

“下官也是刚才接到家中飞马急报,说那杰带了两千人马北上,前锋已破片角,杀我族人甚多,并放言要尽毁我木家。

“殿下来此之时,下官也正准备去向您请辞,与舍弟率部回丽江以救。”

“他竟还敢去木府寻事?”朱琳不禁怒道,“真是胆大包天!”

木靖又是长叹,“只怪下官一时冲动打了他,不想惹出如此大祸。”

朱琳目光冰冷地扫了眼北面,对木靖道:“你所部人马且留在临安,我会亲去丽江一趟。”

木靖忙道:“这如何使得?此为木、那两家私事,断不敢劳殿下……”

朱琳道:“木姑娘为救我险些丢掉性命,却被那杰这厮无端羞辱以至伤势愈重,我定要为她出这口气才行!”

“可是……”

朱琳抬手打断他,“且朝廷刚说过严禁土官之间私斗,那杰便敢以身相试。此番若不严惩,往后朝廷在云南还有何威严可谈?

“故而,于公于私,我都必往丽江剿之。

“此外这里距丽江数百里之遥,你没有月余绝难返回,届时那杰怕早已兵犯木府。我以龙卫军精锐速往相救,七八日便到,如此方可保住丽江。”

木靖早听说过辅政王麾下行军神速,当下伏身拜倒,感激道:“下官代丽江百姓,也代木家上下谢殿下大恩!”

“木同知不必多礼。”朱琳将他扶起,又道,“你在此照料好令妹,让木带一半人马随后回丽江驻守,兵灾过后地方上无人镇着也不行。”

“下官遵命。”

待布置好包围佴革龙的作战事宜,朱琳令张家玉协助沐天波统管大军,自己则率领龙骑兵营和两个连的骠骑兵,每人配四马,疾往丽江赶去。

……

那杰将自己大帐安在姚安边缘的一座小土山上,此刻举目望去,山下大营密布,士卒各持兵刃在其间穿梭巡逻。

这便是自己麾下大军!他不禁生出一股俾睨天下指点江山的感觉,心中暗道,原来我那杰也是个将才,此番占下丽江,爹必定对我另眼相看。

“禀大人,”一旁有其部将白元成上前道,“刀总领方才派人传讯,言其所部前锋已攻取期纳,于城中‘缴获’金银十二万两,并美女百余,正押解至中军而来。”

“好!”那杰笑而抚掌道,“刀鸿山倒还有些孝心,哈哈。

“传令,许他索城一日,待我主力赶至,同破丽江!”

“遵命!”

白元成还未转过身去,便见一骑急朝山头奔来,马上之人玩命地挥鞭,就差没将坐骑抽死。

待那人到了那杰帐前,如火烧了尾巴般喊道:“大人,不好了!有千余骑兵正朝这儿袭来,已至五六里外!”

“这、这是哪里冒出的人马?”那杰大惊失色,又忙问道,“可是木靖?”

“回大人,小的离得尚远,看不真切。与小人同去的胡大川近前打探,却中铳而死……”

那杰闻言只觉脑子里一片空白,抹了把头上冷汗,拉住白元成急道:“现在怎么办?怎么办?”

白元成倒还算冷静,拱手道:“大人莫慌,我中军有近两千兵马,何惧他千余敌骑?

“大人当速令士卒背倚这土山结阵布防,我军以逸待劳,定可一举破敌!”

“对、对!快,结阵,布防……”

“属下遵命!”

那杰此次所带的也算那家主力部队,但奈何他这最高指挥官都慌了神,底下人马怎能不乱。

直到远处已依稀看到大队身着绿色戎服的敌军,那杰这边仍还如溃穴之蚁般到处瞎蹿。

片刻,就见对面大军纷纷弃马步行,以极快的速度结成一字横阵。而后其队中整齐的军鼓声响起,整条阵线皆踏着鼓点向那杰大营压来。

等他们行至那杰大营二百来步时,白元成才总算勉强令手下士卒聚拢成阵,又吩咐军中大铳手到阵前迎敌。

那些大铳手还未及装好弹药,便闻不远处一阵齐呼,“瞄准!”

他们不约而同地抬头望去,却只看到大片的密集火光闪动。而下一刻,这近百名大铳手便有超过半数被铳弹撕成碎片,侥幸逃过一劫的四下打量,无不丢下大铳转身奔逃。

根本没人去阻拦这些人,因为他们身后的军阵也同样遭到了重击,站在最前排的刀盾手足死了二百多人,刚凑起来的战阵立刻一阵骚动。

未等白元成反应过来,敌军便又是一轮齐射,而后竟似没看到那家兵马一般整齐向前二十步,再次举铳射击。

白元成心中大骇,仗怎么还可以这样打?!

不过须臾工夫,他的前军已经在猛烈的火力打击下崩溃。中军虽然还战战兢兢地守在原地未动,但看着架势,只要敌人再向前走上四五十步,他们逃散也是早晚之事。

照这个趋势,不等二少爷赶来,这那杰怕就要被这队不知名号的人马俘毙了。白元成焦急望向南侧,但那里风平浪静,一个人影都看不到。

他名为那杰手下,实则却是那业的心腹。

此次那业设计让老三去丽江捅个惊天大娄子,而他自己却一直暗随其后,一挨那杰和官军或木家决战,他便会率军杀出来“大义灭亲”。

如此一来,那家长子和老三皆被拖下水,只有他那业成了功臣。同时那杰被灭了口,再无供出幕后谋划之人的可能。

至于朝廷那边,虽然那杰犯错,但他人已经死了,且那家亲手将他铲除已示与其划清界限,故而朝廷也很难重责那家,顶多申饬一番罢了。

一切都计划得如此完美。

最后,那业为确保那杰一定不会活下来,还专门动用了白元成这张牌。在最不利的情况下,比如他军力不敌或是那杰侥幸逃脱时,白元成便要将那杰斩杀,并说其是乱军之中战死。

第三百六十七章 人算不如天算

白元成眼见一千敌军摧枯拉朽般将自己这边的防线撕碎,心中不禁大急。

他知道,那杰必须得死,却要死在二少爷大军出现之后,如此那业才有率部“讨灭逆弟”之功。

他四下扫了一眼,抓过身旁两名军官,抽刀厉声道:“给我带人顶住,你俩若活着回来,全族不保!”

那两人对视一眼,只得聚起残兵咬牙拼死冲了上去。

白元成则驱马跑回土山山头,好半天才找到已换了士卒衣衫的那杰,又招呼其手下二三十名侍卫,高声道:“敌军势猛,快随我走,晚了就来不及了!”

那杰早已吓得双股颤颤,拉住他道:“我们往哪儿去?”

白元成扶他上马,指向南侧道:“二少爷率部来援,我们去与他汇合!”

那杰闻言大喜,“幸有二哥挂念我!”当下也未思忖为何那业会在此时出现,便由众侍卫护着朝土山下跑去。

待他下了土山,转头间就见自己手下士卒已乱成一团,到处哀嚎奔逃或是跪地乞降。绿衣敌军则手持火铳队列齐整,正隐隐形成包围之势。

他慌忙低头趴在马鞍上,盼无人注意到他。只是天不随人愿,很快便有几名绿衫士卒朝他这边指点,而后立刻有一队骑兵驱马而来。

那杰惊惧之下拼命挥鞭,但那战马驮着他二百来斤的体重,直挣得口吐白沫却依旧不及那队追兵的速度快。

白元成见敌骑越来越近,急得满头大汗,抬眼间看到东南侧一片树林,忙高声招呼道:“都随我来!”

那杰不住回头看身后追兵,冷不防间一股巨大的力量猛地迎面掐住了他的脖子,而后他就看到胯下战马仍自跑了出去,而自己却被拎在半空中不住晃悠。

白元成纵马逃入林中,心里略松了口气,这里视野狭窄,或可摆脱敌人追击,他侧过头道:“附低身子,二少爷所部就在……”

但他下半句话却硬生生地卡在了嗓子里那杰的坐骑上空空如也,马上之人早已不知去向!

“人呢?!”他高声喝问那杰随行侍卫,却见他们一个个皆是催马疾跑,压根没注意到落在最后的三少爷没了。

白元成忙圈马回找,跑出没多远便见十多名绿衫骑兵迎面而来。他咬牙抽出马刀,盘算着只要能在对冲时砍倒一两人,即可从缺口中钻过。

但下一刻,对面的骑兵却从腰间取出什么东西直指向他,随后一阵爆鸣之声,白元成顿时便被簧轮铳喷出的铅弹掀飞了出去。

几名龙卫军骠骑兵费了好大力气才将那个卡在树杈上的肥硕之人弄了下来,有士兵上前探其鼻息,回头对林延潮道:“大人,他没气了。”

林延潮皱眉看了眼死者凹陷的脖子,又看看刚才挂着他的树枝,道:“这人当是纵马疾行时未留意迎面这根低矮的树杈,被勒断了脖子而死。”

又有士兵在那尸体上一番摸索,搜出些金玉器物交给林延潮。后者一一验看,不禁乐道:“这个是那杰的印信,这个应是那家的兵符,看来此人便是那杰了。”

……

此时,在南侧十里外的一处土丘下。

“那杰正与一队人马交战?”那业闻言大喜,立刻令侍卫牵来坐骑,又对身旁军官道:“全军速往那杰大营方向。”

“属下遵令!”

他手下士卒自过了镇南县之后便一直披甲待命,就在等着这个时刻。待他军令传出,近八百人马立刻开动,疾朝北赶去。

但未等那业大军走出半里,又有探马匆忙来报,“报!大人,三少……那杰所部正显败像!”

那业大急,心道,这个废物竟连须臾工夫都未撑住,忙转身喝道:“都发足急奔!见到那杰每人赏银十两!斩那杰者赏千两!”

他一番话令其手下如同打了鸡血,立刻嚎叫着跑了起来。

朱琳正远望龙卫军线列以半圆队形将敌军堵在了土山脚下,便见赵士超带了几名骠骑兵催马而来。待其到了近前,立刻敬礼道:“禀大人,那杰找到了。”

朱琳冷道:“人呢?”

“回大人,其在逃窜之时被树杈卡死。”

朱琳闻言皱了皱眉,“倒便宜他了。”

随后又有骠骑兵来报,说有一队人马正从南面而来,旌旗上乃是“那”字,人数**百之间。

赵士超身旁的林延潮闻言立刻道:“大人,方才属下擒住那杰贴身侍卫十余人,俱言那业率兵前来增援那杰,他们其时正赶去与之汇合。”

“那业?”

“便是那家次子,那杰之兄。”

朱琳思索片刻,点头道:“当是那杰后援。”又看了眼土山下的战况,吩咐石霖和赵士超道,“分出两个连的步兵,并亲兵连准备正面御敌……”

“是!”

那业远远看到北面一座小土山下硝烟弥漫,不时有铳声和嘶喊声传来,心中略为一松,看来自己应是赶上了。

他立刻举起手中马刀指向交战之处,高喊道:“那杰在那儿!都随我上!”

他话音刚落,迎面一骑驰来,离得老远喝问道:“可是那家那业?”

那业一愣,怎还有人知道自己要来?他下意识地答道:“正是。”

对面骑兵闻言立刻拨马便走,那业心中疑惑,却又不敢耽搁,只怕错过机会令那杰落在他人手中。

待他又率部奔出一段,就见前方百余步远处一排绿衣步卒持铳而立。

他正要询问是谁的人马,不想对面之人不由分说举铳便射。那业旁侧的侍卫慌忙将他挡在身后,一发米尼弹却从几人间隙中飞过,正中那业右腿。

那业话到了嗓子眼,就觉眼前一黑,当即趴在马鞍上没了动静。那业部将得其吩咐定要斩那杰于阵前,见状立刻高喊一声,“冲!”一马当先朝面前龙卫军扑去。

但随后的两轮齐射迅速将其打回原形,那业所部丢下近二百具尸体转身便逃,但两翼又有各百余骑兵猛地插入乱兵从中,先放了一通短铳,而后纷纷拔出腰间钢剑……

第三百六十八章 改土归流

“大人,这便是那杰尸首,”赵士超指向放在身后的肥胖躯体,“请大人过目。”

朱琳对那杰厌烦至极,皱眉摆手道:“抬走。”

“是!”

赵士超示意士兵将尸体搬走,又道:“大人,还有一事。据那杰手下供述,其前军刀鸿山部骑兵已过期纳,沿途杀掠甚烈。”

期纳距离丽江不过百里,若这刀鸿山攻入丽江空城,木府恐有不测。朱琳望着远处打扫战场、收拢俘虏的士兵,正思索要如何迅速解决这最后一股乱军,便忽闻西南侧隐有喊杀之声。

他从石霖手中接过望远镜观瞧,就见有一里外有两队人马正在激战。其中一方仅有三四十人,却个个皆是拼命架势,将另一方的百余人杀得不住后退。

朱琳想了想,转身上马,挥手道:“走,去看看。”

待他驰到近前,令亲兵连排开阵势,又朝天放铳,正在激斗的两方这才在巨大的轰鸣声中停了下来。

石霖至阵前高声道:“辅政王殿下在此,休得放肆!”

他话音甫落,立刻有两人拨开人群一路小跑而来,又在距离朱琳三丈外伏身跪倒。

“下官丽江知府木懿,拜见辅政王殿下!千岁千千岁!”

“下官沅江知府那天福,拜见辅政……”

那天福刚说了一半,木懿便指着他怒道:“殿下,那天福纵兵行凶,于丽江府掠杀无算。那杰手下爪牙又一路追杀,下官倚家仆拼死相阻才侥幸得活……”

他说着用力叩首道:“还请殿下为下官主持公道!”

朱琳快步上前将他扶起,“木大人莫急,我此来正为那杰逆举。”又问道,“何人追杀于你?”

木懿随即愤然讲述一番,朱琳这才知道前后经过。原来自那杰兵近丽江,木懿便带了府中仅有的七八十名侍卫去楚雄暂避,途中得木靖书信得知辅政王率军来援,又转头赶来姚安汇合。

却不料他行踪被刀鸿山探得,一路随后追杀。木懿靠着对丽江地形的熟悉和侍卫以死相敌,这才得见了朱琳。

而他方才却与那天福不期而遇,只当又是那家前来截击,立刻与之厮杀起来。

一旁那天福听到辅政王说出“那杰逆举”四个字,心中便是一抽,此时寻了木懿言语间隙忙插道:“殿下明察,下官的不孝子蠢浑,犯下滔天大错,下官正是前来清理门户……”

朱琳白了他一眼,冷道:“先给我清理了那个刀鸿山。”

“是、是,下官这便办。”那天福转头招来一名心腹,低声吩咐几句,后者忙带了数十人催马而去。

木懿已从木靖信中得知那杰退婚以及木芷晴因此伤重之事,一时难抑怒火,又指着那天福道:“我也是瞎了眼,怎将女儿许了那杰这个腌货,终招来如此大祸!”

木靖还欲再骂,忽见十多骑远远而来,为首的军官在辅政王近前勒住战马,敬礼道:“大人,已擒得那业。”

那天福闻言忙抬头望去,果然看到那业被绑在一匹马上,只是右腿已无踪影,伤处尽是鲜血。

他当下急道:“业儿?你怎也在此?”

一旁石霖斜睨他道:“他乃是那杰后军。”

“这、这断不会,”那天福惊道,“业儿最是精明,怎会与那杰这蠢货一般?”

石霖接道:“据俘囚供述,那杰所部被殿下击溃时正朝那业处求援。”

那业恰在此时悠悠转醒,听闻石霖所言,慌忙挣扎道:“将军谬矣!先前下官得闻那杰兵犯丽江,便急率部赶来阻拦,心中只念着便是将他斩杀当场也绝不可令丽江遭受……”

“信口雌黄!”朱琳在得知那业人马出现的时候也曾想到其是来阻止那杰的,但随后他经过简单推断便否定了这种可能。

他望向那业道:“你所部距离那杰多远?”

“十、十多里。”

“你能紧随那杰至此,说明你与他离开沅江的时间相差无几。”朱琳冷声道,“你从沅江到姚安这么长时间,既不攻袭那杰兵马,又未向木家或朝廷示警。你若不是那杰后军,却说说意欲何为?”

“我……”那业既惊又急,却想不出要如何辩解,加上他方才失血过多,又“嗷”一声晕死过去。

那天福见铁证如山,更是吓得紧伏在地上一动不敢动。

木懿也随即跪倒叩拜,悲怒道:“求殿下匡乱扶正,惩治那氏恶徒。”

朱琳自然是不会客气。

一则他是要为木芷晴出气。二则木家遭此劫难,也是源自他们倾尽兵力助朝廷平乱导致丽江空虚,他必须有所表示。最后,他也早就想在云、贵推行改土归流,而那家恰给了他一个天大的把柄,正可以此开刀。

于是他肃然道:“朝廷刚严令土官之间禁止私斗,那天福便纵子袭略丽江,致使大量百姓流离失所,地方糜烂,那家此罪断不容恕。

“为严典明律,本王将禀奏朝廷,裁撤沅江军民府辖制,改为沅江府。罢黜那天福沅江知府职,另由吏部委派适宜官员。”

那天福吓得浑身战栗,却不敢有丝毫异议。那杰和那业将沅江八成以上的兵马带至姚安,却尽皆没在此处,此刻他便是想和朝廷撕破脸,手里都没有本钱。

朱琳继续道:“至于那天福及其下人等,暂圈禁黔国公府,待查明是否牵涉那杰、那业逆举,再由刑部依律处理。”

木懿与身后的木家众人闻言,无不激动再三叩拜称谢那家经营沅江数百年的基业,便在这只言片语间灰飞烟灭,那氏土司从雄踞云南一方的豪强瞬间变为阶下囚,便是他们有再大的仇怨,如此也都得以偿报。

朱琳令人带走那天福等人,又忙扶起木懿,抚慰道:“木大人不必言谢。

“木家乃是大明忠良,此番沙定洲祸乱,木家出力极多。那杰之流却趁机为害丽江,朝廷怎能坐视鼠辈妄为,令忠臣寒心。”

第三百六十九章 告白

当日,龙卫军在姚安略做修整,便即刻赶往临安。

朱琳担心刀鸿山部余孽不靖,便让木家众人随军南下,直到迎面遇到木的人马,这才令其同回丽江府。

……

木芷晴只觉自己被馥郁的香气所淹没,似仍在梦中未醒。

她缓睁美眸,便见四周各色栀子花、玫瑰花、山茶花、杜鹃花、兰花异彩纷呈,摆得整间屋子满满当当,便似置身于花海正中。

“小姐,您醒啦?”侍候在侧的丫鬟雪茶听到响动忙凑了过来,却见她望着满屋子花发呆,不禁轻笑道,“是了,您没做梦!这许多花皆是辅政王殿下送来的。”

“我自知不是做梦,”木芷晴闻言俏脸微红,又诧异道,“好端端的,殿下如何送这么多花来?”

小丫鬟促狭地眨了眨眼,“这我却不知,您须得亲去问殿下才是了。

“哦,殿下还吩咐,待您醒来便要见您呢。”

木芷晴愣了愣,抬手还未及出言,雪茶已欢脱跳着出了门,只留下一句,“我这就去叫他来。”

“诶……”

片刻,有人轻叩房门,她知道或是辅政王殿下,心中竟生愁意,柔声道:“快请进。”

朱琳换了身白锦便服,推门进屋,笑着招呼道:“木姑娘。”

木芷晴用力撑起身子便要下床施礼,朱琳忙将她按住,“快别起来,小心牵动伤口。”

木芷晴遂斜了身子靠在垫上,轻声问道:“殿下,这些花……”

“哦,我听人说心情舒畅会利于伤势恢复,便想着女孩子应都喜欢花,所以让人给你房里放了些。”

木芷晴看着被鲜花淹没的房间,迟疑道:“放了些?”

朱琳微笑道:“我不知你喜欢什么花,就使人将这个季节能寻到的花都拿了点来。”他搓搓手,又道,“你喜欢什么花?告诉我,以后便只送你这一样。”

木芷晴闻言垂目不语,神情似喜却悲。

朱琳见她不出声,只得又试探问道:“你不喜欢花?我一时大意,倒没想到这种情况。你若不喜欢,我让人把花都撤了便是。”

木芷晴只微微摇头,屋里不禁沉默起来。

朱琳忽而想起什么,忙道:“哦,还有这个,你一定会喜欢。”他转头喊一声,“石霖!”

候在门外的石霖叩门进屋,将一只金色鸟笼交在朱琳手中,又即刻退了出去。

就见那笼中是一只绿毛黄冠鹦鹉,扑着翅膀上蹿下跳,甚是欢快。

朱琳拎高了鸟笼,冲鹦鹉道:“木姑娘!快说!”

鹦鹉立刻细着嗓子叫起来,“木姑娘!木姑娘!”

朱琳笑着将鸟笼向前递去,“这是只利未亚鹦鹉,最会学人说话,是上个月一名佛郎机商人所赠,被我留在了梧州。前一阵我想起这家伙很会逗人开心,便让人送了来……”

“我,”木芷晴抬起头,眼中竟似有泪光闪动,“殿下,这些我不能收。我只是个被人退了婚的女子,怎能承您如此盛情……”

“又有何不能?”朱琳见她眉宇间愁容,当下鼓起勇气认真道,“那人不知你的好,我却知道。我就是喜欢你,想要和你在一起!”

木芷晴闻言顿时如触电一般愣在当场。

她从幼学的便是三从四德,“非礼勿听、非礼勿言”等等,朱琳这突如其来的大胆表白,宛如一颗炸弹在她心中猛地炸开。

“可是,我出身低微,甚至并非汉人……”木芷晴慌乱地攥紧了袖口。

“不是汉人又如何?”朱琳立刻道,“你心系大明,熟知经史,与我同是华夏子民,我就是喜欢你这个纳西族姑娘。”

木芷晴默然半晌,又轻声道:“殿下可是因我为您挡箭,又遭那杰羞辱之故,自觉有愧于我,才、才如此说?”

“这你却想岔了。”朱琳索性将心中所想尽抛了出来,“其实早在福京时,我便已对你有了好感,只是军务繁忙,实在无暇顾及其他,我便将感情之事暂且压下。

“直到那日你中箭昏迷,郎中说你很可能撑不过当晚……

“自我记事起便从未有那般剧烈的恐惧,即便面对数万建虏的刀锋,我也不曾怕过。但你身受重伤命悬一线之时,我却怕得不行,怕你就此香消玉殒,怕再也看不到你,怕世上再无你这般聪慧美丽的女子……

“直到那一刻,我才知道,原来在不知不觉间,你已经在这里……”

“哪里?”木芷晴抬头望向他。

“在我心里。”

一股剧烈的幸福又带着眩晕的感觉涌上木芷晴心头。这感觉竟如此得不真实,她忍不住狠狠掐了自己一下,疼,不是做梦!

她强自控制住情绪,仍轻声问道:“那……甄将军呢?”

“甄真?她怎么了?”朱琳诧异道。

“殿下……喜欢她吗?”木芷晴声若蚊蚋道。

朱琳笑道:“我很欣赏她那份忠君爱国、巾帼不让须眉的豪气。但,仅是欣赏,我从未对她有过男女之情。只有你……”

木芷晴两颊飞红,望向屋内的一束花道:“兰花……”

“什么?”

“我喜欢兰花……

“以后,你可再送我兰花吗?”木芷晴对朱琳嫣然一笑,直如春水初融,春花初胎一般。看得朱琳怔了半晌,才明白她这是在回答自己最开始的问题。

第三百七十章 西定门

隆武二年八月二十八。

福京天兴府远郊。

距上次离开天兴府已有近三个月了,朱琳渼望着车窗外的草木出神,他人虽已到福京,但心却似仍留在了临安。

他手中摩挲着一个精致的月白色香囊。香囊正面绣着五福图案,背面则刺着“与子偕老,不离不弃”八个字。

淡淡的空谷兰香充盈整个车厢。这是木芷晴不顾箭伤未愈,熬了一日一夜偷偷绣好送给他的。

虽然木芷晴说这香囊是感念他率军奔袭数百里阻截那家,力保木府周全之事的谢礼。但朱琳渼很清楚,对这个时代的女孩子来说,送香囊给心上人便是对感情最大胆的表达了。这只香囊实际上就是她送给自己的定情信物。

他原打算在临安再陪木芷晴些时日,但她却不知从何处得知了浙江形势。她对天下大事极具见解,深知浙江事关大明安危,于是坚持要他立刻返回天兴府主持大局。

朱琳渼忽而想起她佯嗔时可爱的模样,不禁莞尔一笑,心中思忖着,待回到了王府便马上禀明太王妃,择日向木家提亲。

他知道,明代的婚嫁之事,从纳采、问名到正式拜堂要等不短的时间。他作为皇族宗室,这个过程肯定更长,便是立刻提亲,婚事怕至少也要拖到一年之后了。

芝兰香气又飘入朱琳渼鼻中,便如她的呼吸般清甜。他原以为自己身处明末乱世,此生只剩刀光剑影、戎马倥偬,谁知却何其幸运,让他遇上了这样一个美好的女子。

便是为了她,自己也要完成改变历史的重任!

他正思绪飘荡间,忽闻远处隐有鼓乐声传来。车驾的速度随之渐缓。片刻,石霖上前禀道:“大人,前面当是天兴府官员、百姓在此迎您凯旋。”

朱琳渼看了眼车窗外,疑惑道:“已到了天兴府吗?”

“回大人,距天兴府尚有百里。”

鼓乐声越来越大,紧接着还有号炮响起。朱琳渼下得车来,抬眼就见密密麻麻的人群在驿道两旁恭立,稍远处还有各持乐器的乐手及十多门礼炮。

而在他脚下,一条绒毯覆盖驿道,直通向东侧天兴府,目所能及之处还未看到地毯尽头。

他皱了皱眉,正要说什么,人群中便有数名官员来到道路正中,为首之人正是礼部尚书朱继祚。

他先朝朱琳渼微笑示意,而后捧出黄绢,高声道:“请辅政王殿下接旨。”

朱琳渼快步上前,与身后众亲兵一同跪在绒毯之上。

朱继祚忙朗声念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王兄琳渼自承辅政王,勤勉持政,治民循良,教本慈帏,朕倚为朝本……

“今王兄挥精锐之师,横扫西南,一举抵定粤、桂、黔、滇诸地,使国威以显,宣德明恩,百姓得慰……自此江南得复,社稷初安。四海之贼寇惶惶,宵小纳服……

“王兄至伟之功无可为赏,特赐御撵、禁军,并改天兴府西门为‘西定门’以彰大捷……

“钦此。”

朱琳渼接过圣旨,道:“臣,朱琳渼领旨,谢恩。”

待他收起黄绢站起身来,众朝臣立刻涌至驿道中央,按官阶前后排好,而后一同伏身拜倒,高呼:“拜见辅政王殿下,恭贺殿下西南大捷!”

“诸位大人请起。”朱琳渼抬手示意,又对站在最前面的黄道周道,“黄阁老,怎搞出如此大阵仗?”

黄道周忙揖道:“殿下平复江南,携大捷而归,内阁依礼部上表,以此迎殿下凯旋。”

朱琳渼看了眼地上不知有多长的绒毯,又望向四周仪仗、器物,转问户部尚书杨廷麟道:“花了多少钱?”

“回殿下……共七万两。”

朱琳渼皱眉招来朱继祚,“你的主意?”

“这,殿下居功至伟,例当如此,此乃礼部共议……”

朱琳渼微笑道:“既然是礼部的主意,还烦请朱大人回头将这些东西典置,回贴国库。七万两,嗯,欠缺部分由礼部填补五成。

“以后凡事从简,建虏未灭,怎可如此铺张?”

朱继祚只得苦着脸道:“下官谨记。”

实则朱琳渼对此次西南之役并没有太多的欣喜,仅是收拾了一些乱臣贼子而已,虽稳定了西南腹地,夯实了基础,却也凭白损耗了大明不少的国力。

不过此行重收澳门主权,增加了一处重要的通商口岸。另外还震慑并极大约束了云南土司。这些倒算是些意外的收获。

但只是这些,还不够花费数万白银大肆庆贺的。

他也未上御撵,只让禁军与辇驾头前开道,自己骑马随行。

不过沿途百里,道路两旁百姓“辅政王千岁”“辅政王万福”之类的兴奋呼声却始终未绝。还有人拿了米、肉等物送给随行的龙卫军亲兵,只是限于军纪,他们的礼物都未能送出。

至天兴府城下,朱琳渼抬头看去,只见城门上已经换了三个镀金大字——西定门。

待他进了城中,却没有立刻返回辅政王府,而是径直朝皇宫而去。

这也是题中应有之意,如今大明强敌窥伺,正是需要内部空前团结之时。

他入城后立刻进宫面圣,禀奏大捷之事,就是要表现出全力拥护泰征正朔的态度,令朝堂上下众志一心。

庞天寿早得了消息恭候在午门外,见到辅政王车马忙迎了上来,先对西南大捷一番赞贺,随即便头前带路,领朱琳渼向慈庆宫行去。

待进了慈庆宫门,朱琳渼却不禁微微皱眉。只见这里烟雾缭绕,各处立满了佛像,太监宫女皆是修士打扮,倒像进了庙宇一般。

庞天寿似已见怪不怪了,只小声道:“太后一直来便在宫中吃斋念佛,祈求圣上早日康复。”

片刻,朱琳渼来到正厅,却见曾太后背对着他跪在蒲团上正念诵经文。她闻听庞天寿说辅政王殿下来了,又好半天才转过身来,对朱琳渼点了点头,又回头继续拜佛祷告。

朱琳渼想奏报国事,见此情形却不知要如何开口。就这么尴尬了一会儿,只听身后有人惊喜道:“渼儿,你回来了?”

第三百七十一章 述职

朱琳渼转头看去,却见正是陈太王妃。他上前施过礼,太王妃便将他拉至一旁,只说太后几乎通日念佛,偶尔去看看皇上,旁的一概不理,让他就此出宫便是。

朱琳渼转头看去,就见陈太王妃正跨过门槛,虽是神色惊喜,眼中却也含了泪花。

他忙上前施礼,“母亲万福。”

陈太王妃将他扶起,上下仔细端详一番,“好,好,总算回来了,就是廋了……”她有一肚子话要与儿子述说,却强按捺住情绪,望了眼曾太后,低声道:“太后数月来食缺寝少,日益消减,我便一直在宫中陪她。”

而后她缓步走到曾太后身侧,揖道:“皇嫂,渼儿回来了,我这便暂回府去,明日再来陪您。”

曾太后又是点了点头,轻道:“你去吧。”

朱琳渼出了午门便被太王妃拉着同乘上一辆马车朝辅政王府而去。

太王妃自是又嘘长问短一番,朱琳渼等她话头稍歇,忙问道:“娘,皇上近来可有好转,太后怎是这幅形容?”

陈太王妃摇头道:“皇上仍是老样子,仅在吃奶时偶尔稍稍睁眼,余者皆是昏睡不醒。”

她又长叹了口气,“这儿子便是当娘的命根子,皇上始终这个样子,太后已是万念俱灰,整日只道若能让她的源儿醒来,便是要落入十八层地狱她也绝无怨言。

“你也瞧见了,太后如今整日只是颂佛祈神,虽是对身子不好,但我怕她若没了这点儿事提着心劲儿,便会垮了下去……”

她又絮絮叨叨许多,说得朱琳渼心中也是不住唏嘘。历史上朱琳源不过两三个月大时,便被李成栋所害,如今他虽是保住了性命,却仍是摇摇欲坠之势。

他旋即又想到,眼下虽有自己支撑大明社稷,但皇帝却仍有不可忽视的象征意义。现在不止是主少国疑,兼又是天子重病不醒,如此天下百姓难免心有他念,朝野中更会有不安分的人。

看来只有尽快光复南京,方能彻底恢复世人对大明的信心。

他又唤来石霖,让他返回宫里,叮嘱庞天寿严加约束众太监、宫女、御医,有关天子的病情一概不得泄露,实在对付不过去时,也只能说龙体日渐好转。

待车马在辅政王府前停下,朱琳渼下得车来,举目就见王府围墙已改为两丈高的城墙形式,正门扩高了四尺有余,朱红大门显是新漆过的,上面密集的铜钉亮得刺眼。

陈太王妃见他神色惊讶,忙在一旁道:“你初复广东时,朝廷便恩旨大修了王府。”她又压低了声音,“有诸多地方已逾亲王制……”

朱琳渼皱了皱眉,心知朝廷那班人打的是什么主意。

他迈步进府,将一应管事之人叫来,令他们将所有逾制之处尽皆拆除,又反复告诫,往后不得在修府宅上多花一两银子。

等府中晚膳已过,便有杨廷麟、宋应星、徐尔路、张沧海等人赶来王府拜见,向辅政王殿下汇报这几个月里他们各自手中的事务。

实则一应公事他们每隔一段时间便会上表禀奏,朱琳渼已在返回福京途中了解过。

不过他们来求见也并非要打搅他休息。这些人皆是他在朝中的“嫡系”,能在此时前来也是表示他们与辅政王殿下关系不一般。旁的官员便是想这会儿来,也定然进不得辅政王府。

几人在偏殿中客气一番,最终仍是按职位高低和关系亲疏,由杨廷麟携户部张沧海先入殿下书房觐见。

杨廷麟行了大礼,先是讲了些恭贺殿下大捷,江南初定,大明气象正盛之类的客气话,而后便皱眉说了个坏消息,“殿下此番征讨西南,虽仅率精锐主力,然行程数千里,粮草器具所耗仍是极大。

“加之如今官员俸禄甚高,而兴修水利及安堵两广百姓也花费颇糜。至于南安、永北里两处船厂则更是无底洞。

“眼下户部账上仅余六十万两不到。若无大的进帐,照之前的花销速度,恐再过两个多月便会开始亏空。”

先前抄没投敌犯官的银子这么快就见底了?朱琳渼心中苦笑,真是去的容易来的难,看来必须得加快海上贸易的速度了,只是荷兰人肯定不会善罢甘休。前一阵还有广东海关司奏报,说两个月来共有十条佛郎机商船被海寇劫掠,料想多是和兰人所为。

他心中谋划,近日当去船厂看看,也顺便了解一下水师的训练情况。

不过眼前的杨阁部还是得安慰一下的,朱琳渼故作轻松地微笑道:“广东海关司那边近日应有税银送来,可暂解燃眉之急。”

实际上澳门港仍未完成建设,加上荷兰人从中作梗,近来贸易量并不算很大,两个月的税银也就六七万两的样子。即便如此,相比以前的海关收入,这已经翻了好几翻了。

杨廷麟忙道:“下官明日便与广东那边接洽,如此国库或可稍宽。”

他解决了心中最大的难题,表情立刻轻快了些,又继续道:“殿下,下官还有些好消息要报予您。”

“杨阁部快说来。”

杨廷麟向身旁张沧海示意,后者忙上前一步,恭敬揖道:“禀殿下,数日前赣地首批播种的土豆、番薯丰收。”

朱琳渼大喜,忙问道:“收成如何?”

“回殿下,尚有南康府、饶州府等地还未合计出来,但仅是赣州、吉安、建昌、抚州、临江几处,已产口粮共十四万石!”

第三百七十二章 工农业发展

朱琳渼闻言也是满意点头,他记得在万历年间,纵使风调雨顺的情况下,江西年产口粮也不过一千四百万石左右。

而眼下这一季的土豆、番薯收成还只是统计了一部分而已,估计全部产量都计入之后,差不多能达到一年产量总量的一成以上。

一成听起来不多,但这可基本都是计划外收成。

江西栽种土豆、番薯并未占用原有的耕地,大多种在沙地、坡地之上,而且由于还有不少百姓对这两种作物不够信任,故而播种量并不算大。

即使如此,在短短四五个月的时间内,江西就“凭空”多收了一成粮食。朱琳渼很清楚,等有更多农户开始种植土豆、番薯,再垦出更多不适于种稻米的“烂地”,每年两季的收成至少能使粮食产量提高五成以上!

等到百姓们对土豆、番薯的接受度提高,开始在良田上种植这两种作物,产量翻番不成问题。

在明末这个农业时代,谁手里掌握了粮食,谁就基本上拥有了天下!

可以说,如果不计较伤亡和时间消耗,仅凭这“恐怖”的粮食产量,朱琳渼就有把握将建虏耗死。当然,除非是万不得已之时,否则他也绝不会选用这种下策来光复大明的。

张沧海继续道:“此番丰收令赣地百姓惊喜不小,各处都是打听买种之人,番薯种块价钱已翻了两倍多,土豆更是已涨至先前的四倍!下官估摸着,今秋这两样东西当能播种十万倾往上。”

十万倾就是一千万亩,江西所有耕地面积不过四千万亩上下,足可见百姓对土豆、番薯的接受程度。

朱琳渼却闻言却有些皱眉,“种十万倾的话,仅售卖种块便是一笔不小的款项,却绝不可令其价钱飞涨,灭了百姓的心劲儿。”

他转对杨廷麟道:“令平价司于江西各地设点公卖种块,我会让锦衣卫从旁辅助,但有囤积居奇的奸商定要严惩不贷!”

杨廷麟忙道:“下官遵命。”

“还有,我前一阵令户部运粮输往云南,既然土豆、番薯丰收,那便尽量运这两样东西去,令滇地也尽快熟悉它们。”

“下官遵命。”

张沧海却似仍未尽兴,又道:“殿下,另有福京、广东两地的土豆、番薯虽种得较晚,却也将至成熟,尤其是闽南等地,播种甚多,下官估算或可打粮二百万石以上。只是今年怕是来不及两熟了。

“至于广西那边,眼下才刚种上不久,且因种块不足,却并未播种太多。但下官保证,来年定使滇黔桂各地广种十万倾以上。”

朱琳渼赞了这位“土豆大使”一番,又叮嘱道:“张大人推广土豆、番薯期间,还要将水利跟上,莫要怕花银子。”

“下官谨记。”

杨廷麟见耕种之事告一段落,一旁揖道:“殿下,时下江南大定,便多有先前流离失所之人返乡,更兼江北不堪建虏挞虐的百姓蜂拥南下,仅上月便有十余万人自九江、衢州来投。另还有不少人入归湖广。”

这便是大明正朔的号召力!谁说明末时分百姓丧气、麻木,皆认虏为主?那是因为他们实在没有办法。

只要看到大明还有希望,自有不愿与虏为奴之人,即使背井离乡也要重回大明怀抱!

即使到了工业时代,人口也是极为宝贵的社会资源,更不用说明末之时了。这些人南下投明,此消彼长之下建虏便会损失这么多劳动力。

杨廷麟接道:“只是如此多的人,清点造册却殊为不易……”

朱琳渼笑而摆手道:“这有何难,交给警察去办就是。”后世民警可是进行人口普查的主要力量。

他说到这里,忽而想起明代用来登基户籍的黄册常年敷衍,与实际情况完全不符之事,于是又道:“正好朝廷取消军籍、匠籍,原先黄册已不堪用。索性便以此为契机,来一次‘人口普查’好了。”

捋清户籍的准确情况,对大明的税、役、人口管理、劳动力清点等都具有极为重要的意义,甚至还能防止私自蓄奴、贩卖人口等。不过自大明中期开始,黄册就再也无法体现真实的社会情况了。

杨廷麟虽没听过“人口普查”这个词,但立刻便猜出其中含义,却未曾想到可以让警察来帮忙清查。在他心中,这些大头兵怎能情愿干这种“杂事”。

他忙拱手道:“殿下,这清点户口乃是户部之事,只怕兵部……”

“往后这便是警察所属职责之一。”朱琳渼立刻道,“我自会亲自知会兵部。

“待江北百姓清点入册之后,户部还要为他们安顿住所,分田以耕。只有这些人日子过得好了,才会有更多人弃清归明。”

“此外还得留意,这些江北来的百姓里定会混入不少细作,须仔细甄别才是。”

“下官遵命。”

至杨廷麟离开,早已等候多时的宋应星和徐尔路立刻入王府书房拜见。

两人施礼起身后,却也同杨廷麟一样,先诉起苦来,问题竟也相同,都是一个字——钱。

“殿下,如今福京军器局每月用工银便需两千两往上,赣州军器局虽少些,也得千三百多两。”

朱琳渼闻言一愣,“怎会如此之多?”

宋应星道:“殿下有所不知,自从以技能资格等级定工钱高低之后,工匠们无不精钻技艺,甚至秉烛习术。

“上月技能资格考核,福京这边共评得大师两人、高级三十一人、中级一百六十人、初级三百八十六人。”

朱琳渼大致一算,福京军器局一共七百多名工匠,这短短四五个月间竟有二百来人达到中级水准,初级更是几乎无人不及。

“还有两个大师级?”朱琳渼惊讶道。要知道,大师级极难达到,光是掌握全套的工业制图技艺以及极高的算学要求这两点,就把绝大多数工匠挡在了门外。

宋应星忙道:“确有两人。一是鲁宁,另一个却是郑都督自吕宋寻来,现在福京格致学府习读。”

第三百七十三章 约翰.本特

朱琳渼对于鲁宁能评过大师级倒不奇怪,毕竟他跟着自己学习时间最久,但这个来自吕宋的工匠却不一般。自己离开福京时还未听闻此人,故而他到福京当至多三个月,这么短的时间能掌握工业制图和算学技艺,定是个不得了的天才。

“此人姓甚名谁,什么来历?”

宋应星道:“回殿下,他叫约翰本特,浙江籍,祖上因逃难去了吕宋,世为船匠。”

朱琳渼点头记下这个名字,一旁宋应星却将话题重又拉回到银子上面,“殿下,这用工银加上伙食、衣物等却还不是重头,福京军器局上月采买铁、铜、炭、煤等物便花费十一万两。”

朱琳渼眼皮一跳,本以为只有造船厂一个无底洞,没想到军器局也这么厉害!

宋应星接道:“虽这些花销都是户部拨银,然或银钱迟到,或途中损耗,每月终有数千两差账。

“学生便自作主张,令工匠闲时制些车轴、犁具之类售卖,以补缺口。”

朱琳渼心中笑道,没想到宋先生竟还有这般经济头脑,明代就搞起“军民结合”了。不过长此以往也不是个事儿,还得打破眼下这种朝廷拨款,朝廷派任务的模式才行。

他点头道:“我会吩咐户部先酌情添拨些给你。待兵部后勤司开始运作,所有军器皆以招标形式采买,实买实付,军器局那边便再无银钱之虞。”

引入招标机制,除了可以使军器局资金流转更快捷、自由,还能避免军器局无度浪费。此外招标时几处军器局相互竞争,甚至可令民间工场参与竞标,有力地促进大家降低成本、提高工艺。

朱琳渼又想起宋应星说那个约翰本特还进了福京格致学府,转问他道:“宋先生方才提到福京格致学府,可是已建成授课了?”

“回殿下,校舍仅建了四成,相辅的实验室更是刚开始筑基。

“不过,朱夫子和李夫子已携浙地诸多大才抵达天兴府多时。学生见他们心热不已,便让他们就现有房舍授业。”宋应星面露喜色,望向徐尔路道,“全仗为远出力招员,仅是眼下条件,亦有三百多学子前来习读。待学府落成,必有更多读书人前来。”

他所说的朱夫子和李夫子,便是明末西学东渐的大家朱宗元和李祖白。

朱琳渼微笑赞道:“为远要负责督造火炮,再腾出精力为格致学府招生,确实辛苦了。”

“殿下言重了。”徐尔路忙道,“下官任职礼部,此乃份内之事。”

提起火炮,朱琳渼又转问道:“对了,这猎兵铳和大炮造得如何了?”

宋应星一旁拱手道:“回殿下,现下苏记铁场和赣州军器局皆已完成工艺标准化改造,前者可月出猎兵铳九百支,后者月出二百支。”

苏记铁场原本就受朱琳渼影响,工艺标准化进行得极快,工匠水平也更高些。至于赣州军器局,足用了两个多月才完成这一过程,工匠培养也相对较慢。

宋应星继续道:“加上福京军器局,每月共能制成猎兵铳两千五百支,铳弹四万三千颗。现兵部库部司那里当存有此铳七千余支,弹十二万。”

朱琳渼微微点头。

c

第三百七十四章 大明的生产力

朱琳渼微微点头。按照他的规划,龙卫军将会扩至一万人的规模,这七千支猎兵铳加上现有的一千四五百支,因骑兵和炮兵不需要步枪,已足够装备之用了。

只是这米尼弹的数量还是太少,平均一支铳才十四发子弹。不过以目前的精加工能力,这已是能够达到的最快速度了。

他略做思索,若短时间内开始进行北伐,那么米尼弹至多也就能造出二十万颗。此次平定西南过程中,战事远不算激烈,是以每人二十颗铳弹还勉强够用。

但如果同十几甚至几十万建虏作战,这点铳弹便肯定不够了。后期就只能以皮革包裹铅弹凑合使用,虽精度和威力都不及米尼弹,不过比滑膛铳还是要强出不少。

若等到数月之后北伐,猎兵铳还能再产出六七千支,米尼弹近四十万颗的样子。可以给破虏营也换装一部分二型猎兵铳,但铳弹仍是严重不足。

至于拖到年后再开始北伐的做法,朱琳渼则压根不会去考虑。眼下大明士气正盛,正是一鼓作气收复河山的良机。要是拖得久了,人心疲怠,对战斗力造成的影响远不是多装备一些新型武器所能弥补的。

而且建虏据有南京、北京之后,其军器制造能力也不弱,虽然技术含量比不过大明,但战场上多出上百门红夷重炮,也会使明军的伤亡增加数倍。

同时建虏的兵力仍具有明显优势,给他们更多时间,北方各地的清军会源源不断地聚于南京。每多耽搁一个月,南京守军便至少要多出两三万人。

他心中叹了口气,看来想要在北伐之前给龙卫军及破虏营全部换装二型猎兵铳还是不大可能办到的。

毕竟倾大明全力,线膛铳和米尼弹这种时代的高精尖武器产量也就这么多。要知道,放眼全世界,也就大明在量产这种极为费工费时的武器而已。

看来作为补充,燧发铳还得再造一批才行。他想到此处,吩咐宋应星道:“宋先生,即日起苏记铁场便停造猎兵铳,转而全力打制一万五千支燧发铳出来。不过米尼弹仍要继续出产。”

宋应星愣了愣,却没问缘由,殿下用兵之事他从不多置喙,当下拱手道:“学生明日便亲去龙南。”

待制铳的事情叙毕,朱琳渼又望向徐尔路,“为远那边进展如何了?”

徐尔路忙道:“殿下,学生令赣、闽两地分铸轻、重炮,又各添了工匠、器具。

“如今苏记铁场和赣州军器局每月可制三到九磅炮四十尊,十二到十四磅炮二十尊。

“福京军器局主造十八磅以上重炮,亦可月铸二十尊以上。

“依殿下吩咐,近几个月共铸得九磅以下轻炮一百尊,九到十二磅炮三十九尊,十八磅炮三十尊,二十四磅炮十六尊。

“合计小炮一百四十尊,重炮四十二尊。”

朱琳渼闻言露出满意的微笑。三个月工夫便铸出轻重大炮近一百八十多门,而且还仅是江西、福京两地,这才是大明应有的实力。

历史上由于工部这个贪腐黑洞,加上落后的匠籍制度打击工匠积极性,致使明末时分竟连一门像样的重炮都铸不出来。

现在自己令锦衣卫进驻军器局监督,先堵住了贪污这块。而后又取消匠籍,大力推行工艺标准化,并实行现代化的管理方案,大明工匠们的“恐怖”生产力终于得到释放。

他心中暗道,难怪仅福京军器局买原料一个月便能花掉十一万两,这些银子可换来了上千支线膛铳、数万发米尼弹和二十门重炮,算下来已经很便宜了。

不过这四十多门中型炮和四十多门重炮听起来挺多,但实际上还不够装备水师所需的。

盖伦式战船的特点就是载炮量极大,一条五百吨的战舰就要搭载三十门以上的中、重型火炮。其中包括二十四磅炮两门或十八磅炮六门,以及十二磅炮八到十门,九磅炮十门,四到六磅炮十门。至于露天甲板上的佛郎机炮还都没计算在内。

以此算来,目前兵部库存的这些大炮即使全部拨给水师,也就能勉强装备两三条五百吨的战舰而已。

另外即使是三百多吨的轻型盖伦船,也需要包括两门十八磅炮、四门十二磅炮、六门九磅炮、十门四磅炮在内的合计二十多门大炮。

也就是说,目前三处能铸炮的所在全部开足马力,才能勉强供得上配备水师战船,这还没算龙卫军和破虏营要新增的炮营所需。

他遂吩咐徐尔路道:“炮乃国之重器,为远还得再辛苦一阵,待水师初成方可稍歇。”

“学生自当鞠躬尽瘁。”徐尔路顿了顿,又道,“殿下,只是先前存中的铜已耗费七成,照眼下铸炮的速度,恐再有一个多月便会用尽。”

朱琳渼皱了皱眉,他回福京途中已看过广东布政使孙瑞奏报,言说自和兰人得知大明与佛郎机人签署了通商协议之后,已加大了对佛郎机商船的劫掠。

尤其是运送矿石这种东西的商船,因为吃水太深导致航速缓慢,更是遭受了灭顶之灾。看来到岸的铜矿确是越来越少了。

又是和兰人!朱琳渼心中怒道,必须得尽快解决掉这头盘踞大明旁侧的恶虎,海上商路才能通畅无阻。

“铜的事情我会想办法。在这之前多铸些铁炮吧,”他吩咐徐尔路道,“用我教你的生熟铁双层铸法。”

“学生遵命。”

不过朱琳渼也知道,这种铸造方法对铁质要求很高,目前也就苏记铁场的脱硫预处理铁水能胜任。

看来有必要在广东那边新建一座铁场了。他心中谋划,佛山乃是明末冶铁资本主义萌芽的发源地,大小铁场繁多,配套设施齐全,又有琼州的铁矿石源源不断供应,各种条件要比龙南好上不少。往后需要优质钢铁的地方会越来越多,是得提早谋划为宜。

此外若北伐备战急需,临时从澳门卜加劳炮厂买些大炮也成,只是成本怕要比自己铸造高很多。

第三百七十五章 北伐战略概要

洪思与田壮飞最后得入辅政王书房。

他们也是今晚唯一没向朱琳渼诉苦缺钱的,而且正相反,他们手头似乎还极为宽裕。

“殿下,如今宣部在广西已招员三百多人,上任前的训导也近尾声,现正在十五个州府的四十多个县同时兴建宣教府衙门。”

“四十个县?”朱琳渼闻言一愣,打断洪思道,“这可得花不少银子,近来户部怕是难拨银给你。”

洪思脸上闪过一抹得意之色,随即揖道:“禀殿下,十六七万两银子宣部尚能拿得出来,却不用劳动户部。”

朱琳渼盯着他道:“你宣部账上有多少银子?”

“回殿下,广东上月所入还未运抵,库中还余近三十万两。”

朱琳渼心中倒吸一口凉气,好嘛,这宣部的收入竟比澳门海关司还要高出几倍!

“你没有擅提广告价钱吧?”

洪思忙道:“下官怎敢。只是前些个月得宣教府传扬的商户生意极隆,在他们口口相授之下,要来买广告者络绎不绝。

“如今几乎所有宣教手里都有不下二十项广告。至于天兴府、赣州、广州等繁华之地,若非下官不允,每月怕能卖出数百广告去。”

朱琳渼当初成立宣教府时还真没想到,这个宣传部门竟此赚钱!

等宣部在广西和云南铺开,每月光是广告收入怕就有十多万两。不过他旋即也就释然了,后世的大型电视台黄金时段的广告哪个不得上亿,相比起来宣部算是很厚道了。

他随即有些不“厚道”地对洪思笑道:“眼下户部紧张,你便拨些银子帮扶帮扶他们吧。”

洪思想都没想,立刻道:“是,下官明日便运十四万两给杨阁部。”

“这么多?”朱琳渼本想着能分出五六万两就不少了,“你宣部可还够用?”

“回殿下,下月广告银很快便到,当无差池。”洪思道,“若非要预筹云南宣教以及江北花销甚巨,宣部还可再多拿出六七万两。”

“江北?应策官?”朱琳渼疑惑道,“花销怎会如此之大?”

“殿下有所不知,”洪思苦笑道,“锦衣卫北镇在江北广有耳目,与应策官常有往来。于是顾指挥便与下官商议,两家在江北一同设点布网,相互支援。

“只是北镇颇拮据,说是同建消息网,这维持的银钱却多由宣部所出。”

朱琳渼点头微笑道:“能者多劳,你便先替他担着。记账,都记账,往后还让顾大人还你。”

宣部在洪思统筹之下运作得甚为顺畅,几乎没有需要朱琳渼操心的地方。

待洪思将手中的事务讲述已毕,朱琳渼只在宏观方面做了些吩咐,“接下来这段时间,宣部的主要精力当放在对北伐的支持上,例如太祖皇帝‘驱逐胡虏,恢复中华’的丰功伟绩要多加宣扬,要尽力让百姓有驱虏强国的参与感。”

他忽而想起前世那句“每个人都做好自己的本职工作就是对国家最大的贡献”的宣传语,觉得正适用大明眼下的形势,于是便略做修改道:“对了,便以‘种好自己的田,读好自己的书,做好自己的工,卖好自己的货便是对伐虏最大的贡献’作为纲领。”

洪思闻言细做品味,不由叹道:“殿下这番话看似简单直白,却殊为精深持重,正是强国安民的要旨。下官定使众宣教将此意传遍江南。”

朱琳渼点头继续道:“至于江北,重点当是向百姓宣扬建虏正四面受敌,必难久持的观念。”

其实他这属于偷换概念,眼下清军的确是四面作战,但皆是其主动出击,乃是战略攻势。

不过流言这东西,只要散播得广了,人们根本不会去细想其中逻辑。百姓只会随着应策官的思路,产生建虏已四面楚歌的想法,从而极大动摇敌占区的民心稳定。

“下官谨记!”

待洪思离开王府,已近亥时。

朱琳渼疲惫地靠在椅子上揉了揉太阳穴,看来自己去西南的这段时间里,大明的工、农、宣各方面都已逐渐步入了正轨。

虽然因为余新在尤溪口一带遇到暴雨耽搁了行程,他还未得兵部改革方面的细节,但就余新之前上表所述,进展也是颇为顺利的。

正思索兵部之事,他便闻书房外负责伺候自己的小丫鬟与人低声交谈,“殿下正忙,姐姐有何事啊?”

“太王妃让我来知会殿下,后日立秋,她在府中使人摆了‘秋社’,请殿下前来热闹一下。”

“姐姐先回吧,我明日便禀予殿下……”

立秋了?朱琳渼心中不由感叹,自己去年被“贬”龙南时也是立秋,这转眼已是一年过去了。

他经过这一年的努力,总算令历史的车轮开始转向。如今大明又复有六省之地,政令畅达,人口超过三千万。若算上四川和湖广,更是尽有大江以南。

同时经过他的“指点”,工、农业也是蒸蒸日上,民间士气正盛。而历史上大明内部的倾轧也都被他一一消弥。

现在的大明终于真正具备了和建虏掰手腕的资本!

虽然在土地面积、人口、税收、兵力等方面仍是清廷占优绝对优势,但他手里却有后世的各种先进技术和经验,可在很大程度上弥补这种差距。

加上建虏正在蒙古、四川、湖广、浙江等地同时开战,大明甚至可以集中力量,在某一局部形成对清军的优势。

可以说,眼下正是开始北伐的最佳时机!

朱琳渼只觉胸中豪气充盈,方才的疲惫顿时消失无踪。

他吩咐下人泡了杯浓茶来,探手捏起桌上的竹笔,摊开纸来,快速写下一个标题:《北伐战略概要》。

而后便是“总纲”:军事部署与进军路线……

军器生产与储备……

兵力动员与后勤运输……

西南方略……

塞外对策……

实则这些事情他早在去云南之前便已开始筹划,期间也记了不少零星的策略,此时又整体归纳总结一番,并加以细化。

直到了寅时,他这才生出些倦意来,旋即想起今日还要早朝,只得放下笔来,就在书房里草草睡了一觉。

第三百七十六章 浙江烽烟起

次日,阵阵鸟鸣传入王府书房。

朱琳渼被丫鬟绘秋唤醒时天边才初现一丝晨光。

“什么时辰了?”

“回殿下,已近卯时。”

绘秋带了两名丫鬟七手八脚帮他换好了衮龙袍,又将太王妃要办“秋社”之事对他说了。

他随口应了一声便匆忙出府,却连早饭也来不及吃了,仅从小厮手里接过一包点心,便登上了石霖早已备在王府门前的马车。

车子刚驶出二里来地,朱琳渼就见不远处有十多骑风尘仆仆地疾驰而过,为首那人一身墨绿色军服,看上去颇似余新。

他忙令石霖将那队人唤住,待他们来到近前,果然正是余新。

后者赶紧下马敬礼,“大人恕罪,属下一路屡遇暴雨,道路难行,今晨才得入天兴府,本欲直接去文华殿……”

“创之一路辛劳,定还没吃早饭。”朱琳渼拉着他上了自己车驾,指着小几上的点心道,“便与我一起随便吃些。”

“谢大人。”

朱琳渼敲车厢吩咐车夫继续赶路,又望向余新道:“路上还要走一阵,你将兵部近来的情况大致说说吧。”

余新放下手里的食物,面色凝重地拱手道:“大人,兵部之事皆依您吩咐而行,并无所差。却有一件大事需先禀予您知。”

“哦?何事?”

余新道:“属下昨日过闽清县时,正见到送往兵部的邸报,上言虏贼洪承畴遣伪镇江总兵马得功携杨承祖、胡茂祯等人,率军四万南渡钱塘,眼下正猛攻萧山。”

清军已经南下?朱琳渼闻言心中也有些吃惊,此番建虏的动作可真够快的,足见清廷对东南战线的重视。

要知道,建虏的旧式军队可不比少而精又接受过近现代军事训练的龙卫军。他们兵员冗杂,动员效率极低,想要调动七八万大军,光是粮草辎重的准备至少就得三四个月,而等各处征调的夫役到齐,士卒聚齐、开拔往往已是五个月以后了。

历史上建虏作战节奏基本都遵循这个规律。即便是顺风顺水的一路连胜之时,两次大规模用兵之间的间隔时间至少也在半年以上。

就如隆武元年时,阿济格大军“平定”河南、湖广、江西之后便返回北京修整,又小一年之后,博洛才又率兵攻打福京。

而今年夏天博洛的七万人马才刚被龙卫军全歼,这才仅过了不到四个月,洪承畴便又聚起了十多万大军,而且竟然主动对浙江发起进攻。这可是在博洛“征南”时将南直隶附近的兵马、粮草征调一空的情况下做到的,简直可以称为奇迹般的效率了。

当然,这个“奇迹”的背后,肯定少不了大量汉人百姓被充作苦役,在建虏的备战过程中受尽折磨甚至丧命。

由此可知,多尔衮经过博洛之败,已开始正视大明的实力。其这番谨慎备战,便是准备在南直隶至浙江一线与大明拼死一战。

朱琳渼不禁眉头紧皱,年初之时便是因为鲁王的钱塘守军一触即溃,致使建虏轻松夺取浙江,这次难保浙江不会又一次丢在他手里。

而自己又不想与鲁王打内战,令建虏得利,眼下除非鲁王主动向泰征朝求助,否则自己也只能干着急使不上劲。

他遂问余新道:“萧山那边战况如何?”

“回大人,萧山现有浙兵七千余,方国安正率近三万人马前去增援。”

朱琳渼奇道:“这七千浙军倒是有些战力。”

余新点头道:“这却是建虏始料未及之事。方国安初时伪降,博洛便将其麾下浙军编为绿营,循惯例遣撤老弱仅留三万余精壮,配予军器并严加操练,使之战力大增。

“后方国安复归大明,便以此军分御钱塘,兵马虽从十余万减至三万,反未如先前那般速败。

“如今守御萧山的张煌言所部即是由此中选出,实为浙军精锐中的精锐。”

原来是张苍水这般的军事天才在守萧山。历史上郑成功北伐南京时,张煌言便配合大军西攻徽州、定国一带。他凭借麾下仅有的六千余人,数月间连破清军,克复四府、三州、二十四县,打得建虏闻风丧胆。

朱琳渼暗自点头,有张煌言领军,又有建虏训练出来的人马,难怪萧山城未被虏军攻下。

余新接道:“且虏贼知我破虏营一万三千精兵驻于衢州,是以其始终要分兵以备,无法倾力攻城。”

衢州距萧山仅有三百多里,以破虏营的行军速度,数日间便能赶赴助战。洪承畴哪知道鲁王和泰征朝如今关系如何,只得时刻小心派兵防备。

虽然眼下萧山暂时能守住,但朱琳渼却看到了其中的危险,皱眉道:“待建虏粮草辎重陆续囤于钱塘沿岸,其必会继续增兵萧山。少则半月,多则两旬,十多万虏军皆渡钱塘以南。届时纵张煌言再有能耐,众寡悬殊之下也撑不了太久。”

余新亦忧虑道:“大人所言极是。萧山门户若失,绍兴旦夕即破,浙地恐又入贼手。”

两人正商议军情,便闻石霖在车外提醒道:“大人,已至午门了。”

余新闻言忙告一声罪,下了马车自己朝文华殿行去。

待司职太监鸣鞭,朝中众文武齐列于殿前,一同跪伏山呼,“拜见辅政王殿下。”

“诸位大人请起。”

朝臣们站起身之后,先是依例对辅政王殿下西征大捷大肆赞扬一番,什么“功高寰宇”、“中兴之势已显”、“周公复生”之辞毫不吝惜。

等几乎每人都说了几句之后,场面逐渐恢复平静,这才正式开始议正事。

先是刑部尚书何楷第一个捧笏出班,语气激昂道:“殿下,下官得闻东虏于南京聚兵十四万,复欲南犯。如今其前锋已至萧山,绍兴府旦夕即破。

“下官以为,以浙藩之力无以自保。朝廷当速调大军入衢州,至鲁王溃,即刻往金华御虏,或可图浙地!”

朱琳渼心道,看来浙江的军情已经传开了,这些朝臣们消息倒是灵通。

何楷话音未落,就见一人迈步上前,高声道:“何大人所言谬矣!贼军锋芒正锐,怎可轻进?”

7

第三百七十七章 进还是退?

“怎可助长虏贼气焰……”何楷没好气地转过头去,正要继续出言训斥,却见说话之人乃是内阁大学士、托孤三臣之一的路振飞。

他皱眉收起愠意,揖道:“路阁部何出此言耶?”

路振飞朝他拱手示意,又向朱琳礼道:“殿下,以下官所知,如今我泰征朝野战精兵未及两万。福京、江西驻军虽有三万之数,近来又多操练,但其战力终是有限,且需守御地方,不宜大批调动。

“两广亦有三万人马,却多为旧时卫所或义军而来,更难堪大战。即至滇、黔两地,其皆为虏、寇所患,尚需朝廷派兵以援,断难分兵入浙。

“复观东虏,前有洪承畴于豫、鲁、南直隶各地调集兵马十余万,后有勒克德浑又领三万建州兵而至。南京屯粮数十万石,兵甲齐整,虎视浙地,正是锋芒正锐之时。

“下官料洪贼之意,正欲引我与之在衢州一带决战。

“此地虽有坚城,周遭却一马平川。况且眼下虏已得舟船之利。”

原来,自从张名振意外葬送了浙江水师之后,钱塘江已成清军水师的天下。其实纵使浙江水师没有因逆风自烧战船之事,待郑芝龙带去投降建虏的庞大舰队入杭州湾,鲁王的水师也定不是其对手。

路振飞继续道:“诸多劣势下,若我以三四万兵力硬撼十四五万贼军,却正中虏之下怀,此殊为不智。”

何楷瞪着眼睛正要反驳,却闻礼部朱继祚应声道:“依路阁部之意,难不成眼睁睁看着东虏南犯?”

“非也。”路振飞显然也是做足了功课,不但对敌我双方情况非常清楚,方略也是早已想好,随即道,“当断则断,与其在衢州空耗兵力,不若弃之,以重兵屯江西广信府,固守府治上饶。

“上饶城有玉溪、褚溪、上饶江、丰溪四水环绕,正宜处处临江设防。兼此水道不通钱塘,虏水师之功即废,江西驻军亦便于支援。而福京北侧仙霞雄关,只消数千将士把守,纵百万贼军不得入。”

他话音刚落,立刻引来不少附和之声。

“路阁部所言极是。”

“路阁部此策最为稳妥。”

“衢州四攻之地,上饶方宜设防。”

当然,反对的声音也同样不小,何楷便是其中代表。他扫了众人一眼,高声道:“路阁部却太过小心了些。

“衢州乃我朝北出要隘,不可轻弃!下官以为,当调大军入衢州,高筑城垒,广积粮草。复以兵驻衢州东侧遂昌、龙游两城,以之为犄角,拱卫衢州。

“如此,贼军虽众,我亦可凭城阻之。日久,虏兵疲粮尽,必自去矣。我浙西根基终不至失。

“而待我西南诸地修养已毕,再聚重兵收复浙东,大事可期。”

同样有不少朝臣表示赞同。

“对,正该如此!”

“御虏大义,不可退让!”

“衢州得之不易,当坚守之。”

户部侍郎林尊宾轻咳一声,出班道:“进守衢州乃行险之举,万一有失,则十数万虏贼立涌入江西……”

立刻有人反驳道:“衢州府人口众多,若为虏贼所得,必以此为据,时时西扰广信。”

“故而更要加强广信防备。饶州、抚州、建昌皆在上饶左近,可随时调拨兵、粮,势比衢州易守!”

“衢州就地亦可征粮,自仙霞关北上补给却也便宜……”

“我看几位大人忘了贼军战船吧。若在衢州交战,虏水师即可日夜驰援……”

“守住衢州便可保住处州府,浙江富饶之地,仅此两个州府便抵得上广东税赋……”

“李大人此言差矣,交兵之地哪里还有什么赋税?即便能守住,待贼退去后也是糜烂千里。”

很快,几乎所有的官员都加入了争论,朝堂立时吵吵嚷嚷,声音也是越来越大。实则早在上朝之前他们便已开始了争辩,此时不过是从午门外延续到了文华殿前。

朱琳好一会儿才算是听明白了,当下是既好气又好笑,自己一心要北伐收复两京,而朝中大员们却在纠结是进守衢州还是退守上饶。

他心中倒是有些纳闷,不是说明末的官员们都特别激进,军事上从来只进不退,只战不和,谁敢退缩就喷谁。崇祯朝就是在他们逼迫下,面对国力不济的局面仍死扛后金,最后被生生拖垮。

但今日文华殿前,诸臣却皆极默契地一致要求固守,争得仅是守哪里的问题。这难不成是太阳从西边出来了?

实则明末的官员并非都是“**”,他们自然知道量力而为、刚极必折才是正理。

但崇祯这哥们为人毫无担当且疑心极重,在位十七年换了五十个内阁,十四个兵部尚书,因大错小错杀了督抚二十多人,文官更是多达近百。

是以彼时的官员们皆风声鹤唳,只敢说最“政治正确”的话也就是慷慨激昂地叫喊杀灭虏寇却从不实际出发提出可行方案。

但泰征朝的官员们都知道,如今的辅政王殿下是个注重办实事且极有谋断之人,故而他们纷纷提出自认为应对时下局面最合理的建议坚守御敌,以待刚收复的西南诸地缓过劲来。

待众臣又吵吵了一阵,忽而意识到辅政王殿下还一言未发。两派的代表人物路振飞和何楷各自示意大家安静,而后齐朝阶上揖道:“还请殿下定夺。”

朱琳微笑环视朝臣们,清了清嗓子,朗声道:“鲁王虽有不臣,但浙地却不可轻落贼虏之手。我已决意,即日便启奏圣上,挥师北上援浙,以退贼军,而后……”

他刚说到一半,路振飞与何楷等人竟“尽弃前嫌”,一同拱手急道:“殿下,不可……”

几人相互对视一眼,最后由路振飞做代表,禀道:“殿下,鲁藩盘踞浙地,自号监国,实与谋逆无异。先帝曾多次下诏令其退位归藩,但其始终不应,终为我朝大患。

“此番贼军攻至,鲁藩一不退位,二不向我朝求援,若我以军援之,却与资逆无异……”

第三百七十八章 胸有成竹

朱琳闻言一愣,见朝堂上皆是点头赞同之态,猛然明白过来,原来朝臣们都抱着借刀杀人的心思,想以洪承畴之手铲除鲁王政权。

他不禁心中叹道:历史上南明速亡的一个重要因素便是内部倾轧,这或许是大明这种“豪门大户”与生俱来的坏习惯吧,总觉得内忧甚于外患。

众官员只看到了鲁王若灭则泰征朝便是大明唯一正朔,却不去想一旦浙江陷落,会有多少百姓被奴役、残杀,又会有多少粮草、白银落入虏手,而这些钱粮日后便是清军进攻大明的军费。

至于鲁王那里,朱琳知道他其实并不是坚定的自立派。

实际上早在隆武元年,鲁王就曾经短暂地宣布过退位归藩奉隆武为尊。但后来在浙江实权朝臣张国维、王之仁等人的坚持下,鲁王又不得已收回成命,重新回到绍兴续称监国。

而眼下,张国维和王之仁这两名最激进的“鲁王自立派”已在上次浙江陷落时被杀。少了他们的掣肘,如果福京能派兵对浙江战局产生决定性的影响,鲁王很可能会低头向泰征朝称臣。

至于如何在鲁王政权反对的情况下进兵浙江,朱琳却已胸有成策。说来还是浙江水师的覆灭,才让他寻到了一点突破口,否则很可能还会引发内战。

但现在的情况下,只要他的计划能顺利实施,不但可以解除钱塘江一线的危机,还能对绍兴形成极大的压力。届时就算鲁王还要继续走分裂路线,朱琳也能在不对百姓造成伤亡的情况下迫使他就范。

路振飞仍在进言,“我只需坐看虏、逆绞杀,即便鲁藩不敌,也将极大消耗东虏军力……”

朱琳瞥了路振飞一眼,抬手制止了他继续说下去,“路阁部,你可想过,浙江若陷,会有多少百姓惨遭屠戮?

“以虏之惯例,凡坚守不降、降而复反之地无一不被屠城。浙地正在博洛南侵时反正,驱诸州府伪官,擒、杀贼兵数千,虏岂能不怀恨于心?故此番浙江一旦落入敌手,必重现扬州、嘉定之惨剧!”

路振飞忙道:“殿下明鉴,非下官弃民于不顾,只是即便我们发兵救浙,却定会为鲁藩所阻。彼时恐未见东虏,反先自戕矣。”

朱琳微微一笑,摆手道:“这点你不必担心,我自有办法避开鲁王兵马,直捣贼军。”

包括路振飞在内的大部分朝臣闻言便是一愣,心中皆道,看来辅政王殿下是早就准备插手浙江战事了。但纵使殿下有办法避免与浙军交战,这仗却仍是打不得的。

林尊宾立刻谏道:“殿下,东虏十四万大军,我军至多可征发五六万人,加上鲁藩掣肘……下官以为,不宜冒进啊!”

又有人高声道:“禀殿下,虏众我寡之下,再劳师浙北求战,恐难全胜。”

“殿下,守衢州尚有风险,北出钱塘更万万使不得啊……”

“殿下,一旦出师不利,必致来不及布置上饶防线……”

“殿下,不可……”

这些官员们大多经历过崇祯国破、弘光被俘、隆武殒命等一系列败局,更眼见数万建虏从塞外一路杀到江浙,甚至险些攻破江西和福京。

在他们心中,东虏仍积威甚巨,明军没有数倍于敌人的兵力,断难与敌。

虽然当朝辅政王殿下曾俘毙博洛近七万大军,但在他们潜意识中,那次乃是因为博洛轻敌冒进,又被明军袭夺仙霞关,以至粮草断绝而败。却根本不信明军已具备正面硬撼建虏的战力。

未等朱琳说什么,余新已黑着脸扫视众臣一圈,冷声道:“不过十多万贼军而已,诸位大人是吓破了胆吗?”

他不等有人反驳,立刻接道:“如今我大明军制改革已见成效,龙南、建安两地的军事学堂已有万余新兵且操练已精,即便现在就令其临阵,亦可敌数倍建虏!

“同时,我军之铳、炮、军马、器具各方面早已不是以往可比的。以我之数万精锐之师,如何不可北上一战?!”

他言毕,顿时有不少武将,尤其是龙卫军或破虏营出身的将领出言表示支持。

一旁始终没有发言的杨廷麟此时干咳一声,出班揖道:“殿下,下官素知您用兵如神,故而对出兵之事不敢有异。

“只是,眼下府库已是出多入少,若要在浙地用兵,至少得暂停南安、永北里两处船厂拨银,赣、闽两地的军器局也要减少拨付。如此,方可勉强支持大军粮饷用度。”

其实他还有句话没敢说,如今官员俸禄极高,若战事拖得稍久,恐怕会连俸禄都要减发。

朱琳知道他说的乃是实情。随着大明用兵规模越来越大,再不可能如以前那般几万两军费就对付下来。

国库中虽还有七十多万两,看似不少,但造船、制铳、铸炮几项,每月就要耗费近三十万两之巨,若要开始北伐,这些事情肯定得暂停才行。

不过朱琳却并不打算停止军备尤其是战舰的制造,这可是他北伐南京,甚至日后光复北京的依仗。

至于军费问题,他自然早有对策,当下对杨廷麟道:“杨阁部,若往后户部每月能增加十三万两的进项,可还有问题否?”

杨廷麟心中默算,眼下每个月赣、闽两地税赋有六万多两、广东海关司税银三万多两、辅政王私人拨付三万两、福京月港市舶司收入三千多两,合计近十三万两。若此月入翻上一倍,各处再多减少些支出,当勉强够用。

待日后两广、云贵等地逐渐恢复元气,这拮据的局面定能日益好转。

他遂揖道:“回殿下,若有此十三万两,下官定倾力统筹,保我大军粮饷无虞。”

待杨廷麟退入文官班列,又有兵部郎中李晖上前禀道:“殿下,于江浙一带作战,无水师不利。如今浙军水师新败,我军在浙北必处处受制于东虏舟船,此不可不虑啊!”

第三百七十九章 不同的北伐

在东南沿海打仗,水师乃是重要的决定性力量。

浙江、南直一带水道密布,又有钱塘、长江天险,缺了水师根本寸步难行。

朱元璋当年就是在鄱阳湖一战击败了陈友谅的水师,从而奠定了一统江南的基础。

而数月前鲁王也是依仗手中强大的舰队,才敢于据钱塘以抗建虏。若非博洛设计偷渡成功,恐怕清军现在仍在北岸空叹。

对于水师,朱琳则已筹划良久。强大的水师不只关系到江浙战局,同样还是日后大明海上贸易的根本。

故而虽然目前泰征朝还看不到像样的水师,但经过他前期的大量投入,战船建造和水兵训练方面都取得了显著的成绩。

只是朝臣们对此并不知晓,其实纵使他们得到消息,恐怕也会对辅政王打造的这支小而精的舰队不以为意。

朱琳对李晖笑道:“李大人放心,水师正是我契入浙地的突破口,断不会令虏船横行。”

李晖闻言虽是心有疑惑,但既然殿下都这么说了,他也不便质疑,只得躬身退回。

其实现在的大明水师提督郑成功因忙于舰队建设,留在永北里未来上朝,否则他定会用各种事实来打消李大人的顾虑。

朱琳见朝堂上的官员们仍似心有疑虑,想要继续劝谏被动防守,于是抬手示意众人安静,而后朗声道:“方才我还没说完。

“我已决意请旨派兵援浙,待收复浙地,即便整顿大军,挥师北伐,驱灭虏贼,一举光复南京!孝陵祭祀太祖!”

他的话犹如在文华殿前引爆了一颗炸弹,所有朝臣先是一愣,而后顿时炸开了锅。有惊慌失措的,有皱眉忧虑的,有暗自叹息的。几乎所有人都觉得这位年轻的辅政王被先前的胜利冲昏了头脑,变得刚愎自用、傲慢自大,这才会做出此等以卵击石的决定。

但一时间却没人敢于站出来反对。

这北驱东虏,收复旧都,孝陵祭祖之事乃是必行之大义,甚至可以说是泰征朝存在的最大意义,谁现在敢说个“不”字,那便是乱臣贼子。

此外辅政王殿下手握大明军权,又有平定江南半壁大功,他如此郑重宣布之事,谁又有胆与他唱对台戏。

当然,也有小部分朝臣听到“北伐”二字后惊喜交加,只觉心中压抑多年的愤怒与不甘喷涌而出。

朱琳见朝堂上议论纷纷,正欲再说些什么,却见黄道周迈步出列,轻咳一声。

众臣瞬间安静下来,目光都聚集在这位内阁首辅身上,心中皆道,若眼下还能有人说服辅政王殿下,那便非黄阁老莫属了。

黄道周双手用力一揖,昂着头一字一顿道:“殿下雄谋远略,奉天效己,胸怀社稷!此战必旗开得胜,横扫虏酋!启我朝中兴之端,重铸我中华盛世!”

他当年眼见隆武帝受内外欺凌,自己又无力救主,遂报了赴死之心北伐。正是那时的陈王世子以理相谏,这才打消了他的念头。

时光流转,他何曾想过,仅一年之后,成为辅政王的朱琳已连克虏、逆,收复江南大部,再次宣布北伐。

黄道周知道,辅政王殿下虽年轻,却是不世出的大才,于天下大势的见解从未有错。既然他决意北伐,那便定是已有取胜之策,也就是说,自己有生之年有望再见南京复归,大明再不是有国无都之况!

他心念及此,忍不住眼角浊泪溢出,忙深吸口气,又道:“老臣愿献家资五千两,以助大军克敌制胜!”

朱琳没想到第一个赞同北伐的文臣竟是黄道周,当下动容揖道:“黄阁老国之栋梁,我代天下百姓行此一礼。”

黄道周忙侧身避在一旁,连道“不敢”。

众臣更是愣在当场,没想到向来老成持重的黄阁老竟会赞同辅政王冒险之举。

有了黄道周带头,片刻,便有官员跟着表态,“下官捐银三千两,助大军北伐。”

“殿下必得北破虏贼,下官亦献银三千两劳军。”

“下官捐四千两。殿下光复陪都,不世之功。”

“下官捐两千两……”

其后朱琳又对各部支持出兵的工作进行了简单交待,当然,细节之事还要等朝会之后再逐一安排。

待散了朝,朱琳便直接赶去兵部署衙。

既已决定了先收复浙江而后北伐的战略方向,那便要积极筹划,做足各方面的准备,力保一战定乾坤。

经过朱琳对北伐要务的分析,这其中的核心却集中在六点之上武器、宣传、军队、财政、水师、战略部署。

这前两项他昨日已对宋应星、洪思等人做了具体部署,暂时没什么需要操心的了。

而军队则毫无疑问是整个北伐的核心所在。由于余新在路上被暴雨耽误了行程,还未向他汇报工作。故而他首先就去了兵部,过问一下军制改革的进展细节。

兵部署衙里面早已变了样子,泾渭分明地划为几块战略指挥部、参谋司、后勤司、军器司、水师。

这都是朱琳按照后世军队的指挥、管理模式改良而来。其中战略指挥部是最高作战指挥单位,由兵部尚书亲任总官,负责明军战略部署、军事指挥和决策。

参谋部则是战术级别的作战计划制定部门,主要由野战军高级参谋组成,也有少量驻军参谋。他们还负责包括军校管理、军官考核等工作。

后勤司顾名思义,就是负责明军后勤辎重的部门,暂时由龙卫军后勤司长官应天祥负责。日后明军所有粮草、辎重、军马、旌旗帐篷等都由这里统一采购、调配。后勤司还配有自己的专有运输力量。

军器司则负责武器的采购、研制、配发工作。大明各军器局的生产任务暂时都是这里分配的。不过等日后实行军器招标采购之后,军器司便成了与后勤司类似的部门,不过管理的方面不同而已。

至于水师,由于在十七世纪时,他们与陆军从管理到作战各方面都完全不同,故而被单独列出,另行管理。

第三百八十章 全新的明军

其实除了这几个核心部门之外,还有警务司也暂时归属兵部。不过警察系统相对比较独立,署衙也在它处另建。

说实话,兵部这新的组织、管理架构虽然先进,但实际上短时间内并不能使明军战斗力明显提高。

朱琳革新兵部结构的最主要目的,是要打造出一套规范的指挥作战体系,避免这个时代军队的通病军队几乎都是军官个人的私产,离开了特定的军官,部队战斗力就会严重缩水。

通过现有的军官学堂和普通军校,首先在基层的训练和作战技能上保证了全军的统一。按照朱琳的规划,后期还会新建多所军校,即便是地方驻军也要尽可能进军校学习。

现在通过兵部改革,又保证了上层指挥模式的统一,明军上下已经都完成了协同一致。待整个新的机制运转熟练之后,便能如后世的军队那般,任何一支部队随时更换指挥官,几乎立刻就能投入作战。

而且只要国家财政能供应得上,这样的军队简直可以按照“流水线”生产的方式不断“制造”。

即使前方主力部队遭受重大损失,后方的军校很快就可以拉出相同数量的兵员补充,由于大家训练模式相同,磨合时间差不多可以忽略不计。再也不会出现如历史上萨尔浒战役失败之后,整个大明再无可战之兵的惨痛经历。

在此基础上,再辅以后世的参谋联合指挥作战模式,极大避免了因军官个人一时失误,造成整个战役失败的可能。

在今后的作战中,由兵部最高权力机构战略指挥部指定大的作战方略,例如是战略守势还是攻势,是主攻西部仰攻东部还是相反。

大战略确定之后,具体作战指挥便交由参谋司负责。这里集中了大明最顶尖的军事智囊,每一场战役具体要怎么打,用什么计策,如何破解敌军诡计之类,全都在这里解决。

而传统意义上的军官现在只是负责前线指挥冲锋,作战具体步骤必须服从参谋司的安排。其实龙卫军先前一直实行的战前全军作战会议就是这种参谋制度的雏形,只是现在更加规范了而已。

往后参谋司将是兵部最重要的部门,明军的作战、训练、情报等几乎都属这里负责。

朱琳花大力气改革兵部还有一个很重要的考量,那便是要给大明留下一支永远充满战斗力的军队。即使他这个后来者有一天老逝,只要兵部还按照这个模式运转,便自有华夏后代撑起大明的江山。

“大人,请!”余新侧身拉开参谋司的大门,向朱琳展手示意道。

参谋司主堂极为宽敞,正中间是一副两丈见方标准极为精细的全国地图,东、北两面墙上则挂满了明军现有各部队的番号、带队军官,后面还注明了其目前的驻地和军事任务。

屋子南侧是上百张桌案,上面堆了各种情报、资料、塘报,这是下级军官和传令官的案牍。

而屋子正中的地图四周还摆有一圈椅子,应当是为商议作战方案的参谋们准备的。

朱琳便自在上首坐了,听余新继续汇报目前明军改革的情况。

“大人,依您的吩咐,龙卫军编制将扩至四个骑兵营、十个步兵营、一个猎兵营、一个半龙骑兵营、两个炮兵营加一个炮兵连。此外还有一个工兵营和三个医兵连。

“眼下还有三千士卒尚在两地的军事学堂操练,但属下已去验视过,便是现在调他们上战场亦可堪战。若龙卫军全部满编的话,将有兵将共一万零八百余。”

这便是军校标准化训练的优势!这些新兵虽入两所学堂不过五六个月,却已能随老兵一起上阵杀敌,而且战力绝对不弱。

朱琳正瞥见东侧的墙壁,上面“龙卫军”一栏下面挂了数十个木牌,分别标注着:重骑兵一营,骠骑兵二营、三营,枪骑兵四营。后面还有营总姓名。

他转问余新道:“焦琏的枪骑兵操练得如何了?”

“回大人,焦将军麾下五百余人枪、马娴熟,堪称精锐。只是骑枪难练,新募两营仅勉强可战,属下将其暂编入破虏营听用。”

“纵只有一个营也能起到不小的作用。”朱琳点了点头,枪骑兵训练极为繁琐,拿破仑时代枪骑兵便是薪水最高的兵种,比精锐炮兵拿的都不少,可见训练难度之大。

余新一旁继续道:“此外,军器局那边新制的猎兵铳已陆续送来,步兵营俱已开始持新铳操练。属下令人给两所学堂的新兵也各分了三百支,让他们尽早熟悉此铳。”

朱琳闻言不禁露出微笑,十个营的线膛枪齐射,那画面一定美不胜收,不知道届时洪承畴看到这一幕会是什么样的震惊表情。

这还没算上拨给破虏营的,到北伐时全军至少已能列装上万支猎兵铳了。只要敌我位置合适,一次齐射怕就能毙掉近两千人!

余新接道:“大人,还有一事颇为喜人。自宣布帮忙倡吁郎中从军之后,现龙卫军已招齐三个连的医兵,共三百余人。殿下曾教予夏郎中的伤口清洗、缝线之法亦已令所有医兵同习。”

朱琳将记忆中后世弯曲的缝合针以及伤口缝合方法对医兵说过,不过他也知道,在没有消炎药之前,这些小技巧还很难大幅度降低死亡率。

眼下仅是百分之七十五的酒精,每个医兵都只配发了一小瓶。至于消炎药,起码要等福京实验室运转起来,再研究个几年,或许才有希望。

“这炮营的情况,”余新望向身侧的赵之壁,毕竟他一人精力有限,对炮兵也不甚熟悉,“还是有光最为熟悉。”

赵之壁面带笑意,向朱琳敬礼道:“禀大人,先炮兵已新设一营。依照您先前吩咐,现两营皆换用新铸火炮,旧炮则交由破虏营续用。”

他说到此处,不禁赞叹一句,“这新炮用来实比原先的顺手太多!”

第三百八十一章 翻天覆地的变化

朱琳会意颔首。他上次从和兰人手里买了不少铜矿,便令徐尔路重造了一批野战炮,全部使用青铜浇铸,还略为加长了炮管。

由于青铜延展性好,故而可以加大火药装药量,甚至可以双倍装药也不会炸膛。加上炮管也加长了一些,致使射程比以前提高了近三成。

赵之壁继续道:“现下炮兵两个营共有炮手九百余人。备有十二磅炮五尊、九磅炮十二尊,六磅炮二十二尊。另有三十二磅臼炮五尊。”

他说得神采飞扬,如数家珍。这也难怪,此次龙卫军炮兵不但在数量上翻了一倍,而且口径上提高的更多!

由于先前几仗缴获了大批军马,加上龙南铁场打造出了钢制车轮辐条,十二磅炮终于有机会装上野战炮炮架。在八匹马的拖拽下,这门近两千斤的大炮移动速度并不比九磅炮慢,是以成为了龙卫军的正式装备。

要知道,目前清军除了固定炮台之外,最重的也就是十二磅炮,但比起龙卫军的骑炮兵来,其简直如龟般笨拙。

另外龙卫军的九磅炮数量也从四门猛增至十二门。这主要也是在之前的战斗中发现九磅炮的重量和威力最为均衡,便决定以此作为龙卫军的主力火炮。

至于六磅炮,却仅仅增加了六门。不过由于其轻便灵活,也仍是不可或缺的存在。

还有那五门臼炮,则是因上次澳门攻城战后龙卫军炮兵对臼炮表现甚为满意,朱琳便索性让人铸了三十二磅的臼炮列装。

这“三十二磅”听起来吓人,但因为臼炮炮管极短,所以重量其实比六磅的野战炮还轻很多。这东西能将三十斤重的铁球越过城墙射到一里以外的城内,实为攻城利器。

待说完了炮营的基本情况,赵之壁又有些好奇地问道:“大人,却不知您要炮营另备那三十尊一号佛郎机作何之用?”

朱琳却卖了个关子,“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一号佛郎机重约三百多斤,一匹马就能驮着到处跑,发射一斤一两的弹丸,威力虽比不过红夷炮,却比虎蹲炮之类强得太多。并且因其采用预装子铳的填装方式,射速极快,前六发甚至只用一分钟多点就能射完。

但其缺点也很明显,那便是因为子铳漏气,导致射程非常低,有效射程也就二百多步,通常放过一轮敌军就冲上来了。

朱琳之所以要装备这些佛郎机,乃是因为他上次向葡萄牙人订购橡胶时,想到了解决漏气的良方。

等橡胶运抵之后,再经过一些简单的技巧,他有信心令佛郎机的射程增加到接近一里!届时这种速射炮将会对战局产生极大的影响。

最后,余新又向朱琳大致说了破虏营的情况。

其实相比龙卫军,破虏营这边才是翻天覆地的变化。首先兵力增加到了两万一千人,而且其中大部分是军校出来的,不论是身体素质还是训练水平都比义军出身的破虏营老兵要高出不少。近期招募的指导使大部分也都分入了破虏营,以期进一步提高其军纪和士气。

同时,为了提高军官的能力,朱琳趁破虏营近来负责守御衢州,没什么作战压力的机会,将其超过一半的军官调去皇家军官学堂“进修”。其所部人马暂时由军官学堂上一期的毕业生暂领。

据余新所报,现在这些进修军官大多已返回了衢州,整体军事能力都有不小的提升。

而在装备方面,破虏营已开始逐步淘汰长矛和鸟铳,改为配发二型猎兵铳和燧发铳。由于产量问题,猎兵铳可能仅装备四千支的样子,燧发铳将成为主力武器。

不过由于担心士卒们不习惯,目前破虏营仍保留了两成左右的长矛手。但朱琳估计,等他们用惯了燧发铳和刺刀,肯定会丢掉所有长矛的。

另外以前龙卫军装备的大炮也都交给了破虏营,并且还拨了部分新炮,他们如今也有了**百名炮手和三十多门大炮,不过其炮手的训练水准还有待提高。

至于军马、甲胄之类,有缴获的大量战利品,朱琳自然不会吝啬。可以说,今天的破虏营几乎就是昨天的龙卫军,甚至装备还要更好一些。

由于兵部改革涉及太多,余新还没来得及汇报后勤以及驻军的情况,窗外天色以及暗了下来。

朱琳见最重要的方面基本都没什么纰漏,只让他将剩余之事的相关文书拿给自己,又简单吩咐了几句,便离开兵部朝王府而去。

路上,他简单翻看了余新给他的文书。后勤方面近来兵部进行了两次招标,按他的要求,锦衣卫全城监督。

如今不论是粮草还是军服、皮靴、帐篷、被褥之类,皆准备了三家以上的商户供应,且中标商户还需缴纳数万两银子的保证金,以及由兵部派人入驻商户,负责监督商户履行职责。

虽然条件比较苛刻,但这可是整个明军的大生意,是以江南几乎所有有实力的商户都云集天兴府。只是当时朱琳人在广西,却无法一睹盛况了。

而江西和福京驻军的情况就简单得多了,龙卫军派了些军官负责驻军训练。赣闽两地共设有三万多驻军,人数虽然不多,但由于尽是精壮,而且又是“职业军人”无需种地、做工,其战斗力绝对超过以前的十万明军。

至于两广及云贵,目前也已开始了军制改革,不过近来兵部的精力都在备战上,这几地的进展却稍显缓慢。

兵部的事情余新基本都处理的不错,故而朱琳次日一早便准备去永北里,视察同样极为重要的水师建设。

绘秋见他要出门的样子,忙迎面将他拦住,嘱咐道:“爷,太王妃今儿可摆了秋社,您万万记得申时之前要回府。”

朱琳一拍脑袋,心说还真是忘了,他正寻思着是不是跟太王妃告个假,便见有下人来禀,说一名叫塞里奥的夷人求见。

朱琳又拍了一下脑袋,最近一直惦念着北伐,这钟表匠的事情差点也给忘了。

他摆手道:“带他去花厅吧。”

第三百八十二章 奢侈品市场

待出了午门,朱琳将北伐的准备工作又梳理一遍。最重要的龙卫军和破虏营的扩军之事由余新处理,基本可以放心。那么眼下的当务之急便是水师建设了,他遂对石霖道:“走,去永北里船厂看看。”

石霖闻言忙道:“大人,今早出门时绘秋还特意叮嘱属下,说今儿太王妃摆了秋社,让您千万在申时之前回府。”

朱琳一拍脑袋,心说还真是忘了。他只得让车子先回府,寻思着是不是跟太王妃告个假。

但他车驾刚在王府门前停下,便见府上引礼舍人来禀,说有个叫塞里奥的夷人求见。

朱琳又拍了一下脑袋,最近一直惦念着北伐,这钟表匠的事情差点也给忘了。

“他人呢?”

“回殿下,正在前厅候着。”

秃顶钟表匠见辅政王殿下来了,便要带着自己年轻的徒弟跪伏行礼。

“免了吧。”朱琳一把将他拉住,“咱们说正事,器具都运来了吗,带了多少人?”

“有殿下吩咐,我把龙南一大半的家当都搬来了,就停在城南,足有五大车。”塞里奥忙乐呵呵道。

他怎能不乐,去年他穷困潦倒之时遇到眼前这位东方贵族,竟大方地送了他一座钟表工坊。虽然作为报酬,他为这位大人带了上百名制表学徒,但这些学徒也可以为他免费劳动。

这一年多时间里,他钟表没卖出多少,但帮着龙南铁场造簧轮铳的铳机还有精细钻床、齿轮机、磨床之类,却让他足足赚了三四千两白银!

这些钱足够他在意大利过上极为优渥的生活。他本打算年底就回欧洲享清福,不想却突然收到辅政王的信,让他去福京建一所规模空前的工坊。

这是要赚大钱啊!他自然不会拒绝,立刻收拾东西从龙南赶来。

“至于人手,”塞里奥继续道,“我虽然只带来三十多人,但他们都是工坊里最熟练的好手,几乎每个人都能独立打造一台钟表出来。”

“人少点无妨。”朱琳微笑道,“我在福京也为你准备了上百名年轻人,相信你很快就能教会他们。”

“又是学徒……”塞里奥无奈耸了耸肩,好在他对此已经习惯了。

他忽又认真道:“对了,殿下,若要建一座更大的工坊,却不知福京这边钟表销路怎么样?我在龙南每个月只能卖出两三台去,万一……”

“谁说让你造钟表的?”朱琳笑着打断他道,“那东西既费工夫又卖不出多少。”

塞里奥迟疑道:“那……还是造簧轮铳和钻床之类?”

“福京军器局已能制造簧轮铳了,”朱琳摇头道。一年多来塞里奥为大明培养出不少优秀钟表匠,这些人早已进入军器局或苏记铁场,负责精密加工工作了。簧轮铳自然是小意思。

“钻床、齿轮机之类倒还需要一些,但不是你的主要目标。”朱琳取出几张图纸递给钟表匠,“我们制造家用奢侈品,这才是最有市场的东西。”

“家……什么品?”塞里奥疑惑地翻开那些图纸,却看得一头雾水这些标准工业图他还是头次见到只有图纸上的标题他认得,“发条风扇……八音盒……旋转灯台……发条青蛙手摇绞肉机……,这、这都是些什么?”

朱琳拿过图纸为他大致解释了一遍。这些东西大多需要用到发条、齿轮之类,虽然在后世人看来都是些简单小玩意,却个个都能令十七世纪的人惊叹不已。

而且以这个时代的加工能力,也就最为灵巧的钟表匠能将这些东西造出来。

“您是说,这东西拧紧了发条,就能自己吹风?!”塞里奥眼睛瞪得老大,“如果真如您描述的那样,每个至少要卖三十两!嗯,天热时还得更贵些。”

“三十两?”朱琳一愣,心说这家伙还真够黑的。所谓发条风扇,其实就是用一副发条带动飞轮,驱动三片扇叶。拧紧一次至多能扇二十分钟,结构远比钟表简单得多。

不过他立刻便释然了,这成本虽不多,但里面可是有专利技术的,溢价高一些很正常。

钟表匠一旁兴致勃勃地继续为这些物品定价,“八音盒,这个贵族们一定喜欢,十五两!旋转灯台,酒肆、乐坊肯定会买,十八两!发条青蛙,铁皮青蛙竟然会自己跳,简直是施了魔法,五两……”

朱琳只得打断他的“狂热”,吩咐道:“我会让宋先生派几名懂图纸的人,帮你一起造出这些东西。

“这次我出场地、出图纸、出原料费用并负责销售,你负责管理工匠打造成品。卖得银两你占一成,我九成。”

“行!”塞里奥想都没想立刻便答应下来,自己只出一份劳力,能分一成已经很划算了。而且这些东西肯定售价不菲,可以想见,即使一成也不会是个小数字。

更重要的是,只要有这几张图纸,即使他不答应,辅政王也完全可以自己组织工匠制造这些东西,最多就是上手慢些罢了。

朱琳又道:“新的工坊就在天兴府城郊,占地三亩多,里面该有的东西已备好。等会我会派人带你去。

“到那之后你便立刻开工,尽快造出样品来,而后拿给宣部郎中洪思。”

“给宣部?”塞里奥有些纳闷,但还是一口答应下来,“殿下放心,我一定尽快制出样品。”

他哪里知道,针对这些新奇的东西,朱琳已制定了一整套的销售计划。

一方面由宣教们拿着样品在各地展示,吸引眼球。另一方面他已给婵依传讯,让她在各地盘些店铺,名为“苏记珍品行”,专卖这些“奢侈品”。甚至包括河南、山东、山西、南直隶等敌占区也要开设分店。

当然,前期这些珍品行只能卖些簧轮铳和钟表之类,但等这些精致的“奢侈品”到货,店门槛恐怕都会被人踩平了。

这便是他扩大收入的计划之一,估计前期每月应有万两左右的收益,销路拓开之后定还能翻几番。后期则会随大明船队销往海外,欧洲那些贵族们必然趋之若鹜。

第三百八十三章 终身大事

待塞里奥离开王府,朱琳刚回到后宅,迎面绘秋正将他拦住,蹙眉急道:“爷,眼见便是申时了,太王妃那边催了……”

秋社马上便要开始,朱琳遂断了向太王妃告假的念头,无奈笑道:“那便快过去吧。”

绘秋招来两名丫鬟,给他换了一身二色金鳞锦衫又仔细打扮一番,便头前领着去了王府花园。

离得尚远,朱琳已闻到花香阵阵,待进了园中,就见各色花卉被人精心修剪成五彩交织的数层,正烂漫盛开。

花丛正中的木亭四周,不少贵夫人、千金小姐皆是打扮得花枝招展,三五成群或闲坐聊天或扑蝶嬉戏,令他宛若身处一副明代仕女图之中。

众人远见辅政王到来,忙赶至木亭前跪拜行礼,尤其是那些少女们,皆是含羞带怯的模样偷眼瞄他。

朱琳摆手招呼大家起身,又见园中早已摆下数桌宴席,美酒肥蟹令人垂涎,便是点缀其中的素菜、糕点亦极为精致。一旁还有乐师抚琴奏笛,甚是雅致。

他心道,倒没白来一回,能大饱口福了。

太王妃在下人簇拥下自木亭走出,抬手招呼他,“儿日夜操劳国事,难得来花园看看,今儿就趁这秋社好好玩耍一回。”

朱琳上前行了礼,笑道:“母亲好兴致。”又扫了眼周围之人,压低声音道,“只是……今日如何来了这么多人……”

陈太妃佯作叹道:“前日定安伯家的地里收了好些螃蟹,便送来给我。我一个老婆子哪吃得了这许多,就想着趁秋社叫亲友共吃,大家也一块热闹热闹!”

陈太妃拉他在宴席上首坐了。旁的女眷们这才按各自身份高低挨着坐了。自有婆子安放好杯箸,又将烫好的桂花酒给众人倒上。

众人又起哄以“秋菊”为题吟了一圈诗,宴席才算正式开始。

朱琳这数月来在外征战,一直是军灶上糊口,好容易逮到顿肥美的螃蟹,当下也不客气,只是佐着桂花酒埋头苦吃,心中连赞美味。

他却未曾留意周围的女孩子们不时瞄向这边的目光充满了期待与炽热。

太王妃却只是有一搭没一搭地吩咐绘秋为辅政王剥蟹肉,看着席间的姑娘们不住微微点头。

片刻,她似不经意地朝东面一名鹅蛋脸的姑娘比画了一下,对朱琳低语:“你看东首那穿绿袄的姑娘?她是吏部张侍郎的孙女,今年十五了,模样挺俊俏,女红也不错。”她探手接过丫鬟递来的帕子,“这就是她绣的,这凤穿牡丹真是栩栩如生。”

朱琳朝她示意的方向瞅了一眼,“哦,挺好的。”继续埋头吃蟹。

太王妃见他似不甚在意,又悄悄指了指桌左侧凤眼琼鼻,相貌英气的女子,“这是廖指挥家的侄孙女,倒比你大一岁,因着母亲亡故守了三年孝,才一直没许配人家。她家一门武将,自己也颇会武艺……”

朱琳掰着蟹腿道:“廖家姑娘我听说过,曾和崇祯年的武状元较技,不分高下。她若是男子,我定招她至龙卫军中。”

陈太妃眉间微喜,点头道:“嗯,我也觉得她不错。

“哦,你再看那个戴赤金盘螭璎珞圈的姑娘。她是路阁部的外孙女,虽才十三岁,但家学渊源,听说都念到《四书》了。”

朱琳为太王妃斟满一杯,道:“路阁部学富五车,家中子女果不一般……”

陈太妃望着他,笑道:“你觉得这两个姑娘哪个更好?”

朱琳继续专心对付螃蟹,随口道:“差不多,都挺好。”

“哎,总得有一个是正妃,一个是侧妃嘛。要不,娘再找人算算她俩八字,看哪个更配你?”

“什么?!”朱琳差点儿把嘴里的食物喷出来,猛然明白过来,太王妃这秋社乃是醉翁之意不在蟹,在乎莺燕之间也。

“你这孩子,小心呛着了!”陈太妃拍着儿子后背,迟疑道,“是这两个姑娘你不喜欢?”

朱琳深知这个时代的婚嫁乃是父母之命为准,万一太王妃一点头,自己便是有妇之夫了。

他忙定神想了想,认真道:“娘,她们都是极好的姑娘,可我并不喜欢。

“实则,儿子已有意中人了。”

陈太妃惊讶道:“意中人?是谁?”

“这次回福京后一直在忙,我还未来得及向您禀报。今日正好便说了吧,我想求娶云南木家的女儿木芷晴为正妻。”

“原来是她。”陈太妃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这姑娘是不错,我见了也是喜欢得紧,人漂亮,又会来事,倒也算是良人。难怪你喜欢她,只是……”

她眉头微皱,“木家出身低微,且不是汉人。你贵为辅政王,若娶她做正妻,我怕委屈了你。”

朱琳摇头道:“芷晴是个好姑娘,我是真心爱慕她。若只依媒妁之言,让我随便取个出身高贵的女子为妻,我倒是一辈子都不会开心。”

陈太妃道:“你若真心喜欢她,许个侧妃之位就算抬举她了。这正妃嘛,我看还是……”

朱琳骨子里还是现代人思维,对门第之类毫不在意,不想让自己喜欢的人受一丁点委屈,压根就没考虑过让木芷晴做侧妃之事。他念头飞转,努力说服太王妃道:“娘,要说出身,太祖皇帝当年还曾出家为僧,同样打下大明江山,成为圣君。

“人之贵贱,出身倒在其次,品格才是首要……”

“只是……”

朱琳又说了临安城下自己遇刺之事,“她愿以命救我,这世上还能找到第二个?”

太王妃先是大惊,又细问他确实无恙,这才松了口气,却仍是犹豫道:“有这么一个姑娘在你身边,娘倒是放心。但我寻思,仍是侧妃适合。”

朱琳无奈,只得搜肠刮肚,将能挨上边的理由都搬了出来。什么能够示好滇地土官,令其更忠于朝廷,什么木芷晴聪敏好学,谋略过人,能帮衬自己治军理政。

第三百八十四章 实力分析

太王妃由朱琳说了半晌,心中却也不由暗暗点头。如今乱世,自己儿子又身处高位,高处不胜寒,一个不慎便可能身死家灭,若木家姑娘这般聪慧,确能成为儿子的极大助力。万一朝局有变,云南也将是个栖身之所。

她思虑再三,终是摇头笑叹道:“罢,罢,儿大不由娘啊……”

……

当夜,在一辆驶往永北里的马车上。

朱琳皱眉看着面前木几上林林总总的资料、数据,心中仍在仔细斟酌北伐的方案细节。

他不能不慎之又慎,此次北伐乃是崇祯之后大明首次主攻进攻建虏,意义非比寻常。

胜,则自此攻守易势。夺回南京之后必将对全国的华夏子民产生巨大的号召力,令满人占领区的汉人望风而归。此外,控制了南直隶这片大明最为富庶之地,更可为进一步收复北京提供税赋与人力支持。同时此消彼长下,建虏的经济基础却会被极大削弱。

败,却也风险极大。清军不可战胜的思想将更加深入人心,致使敌占区的百姓会失望之下接受建虏统治,同时大明控制区域也将士气大挫。

眼下最大的优势便是江北仍有很多百姓心向大明。而任何一次决战的失败都会令报这种想法的人减少,从而加大下一次北伐的难度,形成恶性循环。

虽然朱琳对自己打造的新明军的战斗力很有信心,但却也不敢说就一定百战百胜。

这次北伐远比历史上郑成功那次的难度要大得多。彼时清廷的主要注意力都在永历政权身上,清军主力也都集中在西南和“战神”李定国厮杀,南京城中只有两万守军。故而郑成功的十七万大军能够一路摧枯拉朽,两三个月就兵至南京城下。

但即便如此,清廷依旧依死守住了南京,并迅速从周围各省调集了十多万大军,兵分四路突然袭击郑成功主力。

郑军猝不及防之下连战连溃,最终损兵折将败回福建,自此再也无力组织起像样的大军,北伐成为绝唱。

再看朱琳所面临的形势。多尔衮虽同时在四川、湖广、漠北等地同时开战,但这几地都不是清军的绝对主力。清廷最为关注的仍是南直隶一带,并不遗余力地再次纠集起十四万大军,且人数还在不断增加,就是想要和泰征朝决一死战。

就时下的综合力量对比来看,建虏还是占了很大优势的。

在控制的区域方面,清廷占有整个东北,以及江北和南直隶的七省之地,还有漠南蒙古大部。

而大明仅有闽、赣、粤、桂、滇、黔六省,即使算上还在争夺中的四川,面积也仅有建虏控制区的不到三分之一。

而且这些省此时还都是穷地方。

朱琳望向顾炎武前几日送来的江北情报,清廷去年各种赋税收入竟已达一千三百多万两!这还是山西、山东及安庆各地义军不断袭扰的结果,等这些地方的义军被平定,至少还能再多收二三百万两。

反观大明,即便朱琳应承杨廷麟的每月十三万两增收落实,一年各种收入合计也就三百五十多万两。即使两广、云贵恢复了元气,估计也很难超过五百万两。

虽是困难重重,但率军北伐乃是驱除鞑虏,光复大明的必由之路,即便阻力再大也绝不能有丝毫的犹豫!

可以预见,此次北伐将注定是一场硬仗!

故而朱琳必须认真规划好每一个细节,绝不能出任何纰漏,力争毕其功于一役。

当然,大明也有自己的优势,否则他也不会决意要打这一仗了。

首先,装备及训练更为精良的龙卫军、破虏营的战斗力远远超过清军。除非洪承畴能一次集中他的十几万人马对明军形成合围或是突袭,才有可能舍命拼掉龙卫军和破虏营。

只要明军的作战指挥不出错,对虏军分块歼灭,或者将洪承畴拖入运动战当中,在武器、战法都具有碾压性优势的情况下,将具有极高的胜算。

其次,明军一直秉承少量精锐的思路,加上更为先进、高效的后勤策略,故而在粮草补给上的压力要远小于建虏。最困难的情况下,三四万明军只需要一船补给就能坚持一个多月。

而十四万清军光是维持粮草运输线,就需要不少于二十万民夫,这些民夫也得消耗大量粮草。同时这条后勤生命线极易受到攻击,这也是朱琳一直紧盯的建虏软肋之一。

再其次,在人心向背方面,明军也具有绝对优势。江浙一带虽有不少士绅自甘投虏为奴,但九成以上的人仍自认是大明子民。

尤其是多尔衮剃发易服的暴行,在民间掀起滔天怒气,整个南直的百姓无不翘首南望期盼王师。届时为明军引路、开城、通风报信的人肯定不在少数。

最后,也是朱琳此次北伐最大的撒手锏之一,他提前规划的大明水师即将成型,而建虏对此还一无所知。

正如前日朝廷上有人说过的,在江浙一带作战,水师的作用绝对无可替代。

进,可用来封锁水道,快速将兵力运抵前线。

退,能在短时间内携带军队脱离险境,摆脱敌军堵截。

可以说,掌握水师优势的一方至少战斗力翻倍。

朱琳这支舰队虽然组建时间短,甚至战船都没有多少。

但他的水师装备的将是历史上公认最适合海战的盖伦帆船,每一条都能装备大量火炮,同时速度快,机动力强。辅以先进的战列线战术,对付钱塘江上的建虏水师应该不成问题。

毕竟清军在钱塘江上的力量不过是投降的半支浙江水师,又经过张名振几次袭击,剩余的战船已不足六成。他最为担心的,还是郑芝龙带给建虏的郑家水师,那可是在料罗湾击败过和兰人的强大舰队。

虽然在北逃的过程中被郑成功和章国炫烧掉一部分,但其主力大船基本都得以逃脱,比起最巅峰时期,这支舰队仍保有六成以上的战力。

第三百八十五章 南攻与北伐

总之,洪承畴所行策略便是依仗自己兵多粮足,步步为营,稳扎稳打。夺取一个据点,便以大军固守,而后前进攻打下一处重镇。

整个进兵策略非常清晰,钱塘一线、萧山及绍兴一线、衢州及遂昌一线,而后便是兵进江西。

而对于有仙霞关天险的福建,他只派人严防,却不强攻。只等攻下江西,对福建形成包围之势,再四面合击。

自从多尔衮委以洪承畴袭夺赣、闽的重责,他便日夜谋划,最终仍是选定了这套看似平淡无奇,却极为踏实的战术。

此法极大发扬了清军兵力数倍于南人的优势,层层推进,便是有一两处战局不利,仍可相互支援,保持战线不乱,逼迫南军节节后退。

待清军众将各自回营,洪承畴举目南望,自语道:“”

……

是夜,在一辆驶往永北里的马车上。

朱琳皱眉看着面前木几上林林总总的资料、数据,心中仍在仔细斟酌北伐的方案细节。

他不能不慎之又慎,此次北伐乃是崇祯之后大明首次主攻进攻建虏,意义非比寻常。

胜,则自此攻守易势。夺回南京之后必将对全国的华夏子民产生巨大的号召力,令满人占领区的汉人望风而归。此外,控制了南直隶这片大明最为富庶之地,更可为进一步收复北京提供税赋与人力支持。同时此消彼长下,建虏的经济基础却会被极大削弱。

败,却也风险极大。清军不可战胜的思想将更加深入人心,致使敌占区的百姓会失望之下接受建虏统治,同时大明控制区域也将士气大挫。

眼下最大的优势便是江北仍有很多百姓心向大明。而任何一次决战的失败都会令报这种想法的人减少,从而加大下一次北伐的难度,形成恶性循环。

虽然朱琳对自己打造的新明军的战斗力很有信心,但却也不敢说就一定百战百胜。

这次北伐远比历史上郑成功那次的难度要大得多。彼时清廷的主要注意力都在永历政权身上,清军主力也都集中在西南和“战神”李定国厮杀,南京城中只有两万守军。故而郑成功的十七万大军能够一路摧枯拉朽,两三个月就兵至南京城下。

但即便如此,清廷依旧依死守住了南京,并迅速从周围各省调集了十多万大军,兵分四路突然袭击郑成功主力。

郑军猝不及防之下连战连溃,最终损兵折将败回福建,自此再也无力组织起像样的大军,北伐成为绝唱。

再看朱琳所面临的形势。多尔衮虽同时在四川、湖广、漠北等地同时开战,但这几地都不是清军的绝对主力。清廷最为关注的仍是南直隶一带,并不遗余力地再次纠集起十四万大军,且人数还在不断增加,就是想要和泰征朝决一死战。

就时下的综合力量对比来看,建虏还是占了很大优势的。

在控制的区域方面,清廷占有整个东北,以及江北和南直隶的七省之地,还有漠南蒙古大部。

而大明仅有闽、赣、粤、桂、滇、黔六省,即使算上还在争夺中的四川,面积也仅有建虏控制区的不到三分之一。

而且这些还都是穷地方。

朱琳望向顾炎武前几日送来的江北情报,清廷去年各种赋税收入竟已达一千三百多万两!这还是山西、山东及安庆各地义军不断袭扰的结果,等这些地方的义军被平定,至少还能再多收二三百万两。

反观大明,即便朱琳应承杨廷麟的每月十三万两增收落实,一年各种收入合计也就三百五十多万两。即使两广、云贵恢复了元气,估计也很难超过五百万两。

虽是困难重重,但率军北伐乃是驱除鞑虏,光复大明的必由之路,即便阻力再大也绝不能有丝毫的犹豫!

可以预见,此次北伐将注定是一场硬仗!

故而朱琳必须认真规划好每一个细节,绝不能出任何纰漏,力争毕其功于一役。

当然,大明也有自己的优势,否则他也不会决意要打这一仗了。

首先,装备及训练更为精良的龙卫军、破虏营的战斗力远远超过清军。除非洪承畴能一次集中他的十几万人马对明军形成合围或是突袭,才有可能舍命拼掉龙卫军和破虏营。

只要明军的作战指挥不出错,对虏军分块歼灭,或者将洪承畴拖入运动战当中,在武器、战法都具有碾压性优势的情况下,将具有极高的胜算。

其次,明军一直秉承少量精锐的思路,加上更为先进、高效的后勤策略,故而在粮草补给上的压力要远小于建虏。最困难的情况下,三四万明军只需要一船补给就能坚持一个多月。

而十四万清军光是维持粮草运输线,就需要不少于二十万民夫,这些民夫也得消耗大量粮草。同时这条后勤生命线极易受到攻击,这也是朱琳一直紧盯的建虏软肋之一。

再其次,在人心向背方面,明军也具有绝对优势。江浙一带虽有不少士绅自甘投虏为奴,但九成以上的人仍自认是大明子民。

尤其是多尔衮剃发易服的暴行,在民间掀起滔天怒气,整个南直的百姓无不翘首南望期盼王师。届时为明军引路、开城、通风报信的人肯定不在少数。

最后,也是朱琳此次北伐最大的杀手锏之一,他提前规划的大明水师即将成型,而建虏对此还一无所知。

正如前日朝廷上有人说过的,在江浙一带作战,水师的作用绝对无可替代。

进,可用来封锁水道,快速将兵力运抵前线。退,能在短时间内携带军队脱离险境,摆脱敌军堵截。

可以说,掌握水师优势的一方至少战斗力翻倍。

朱琳这支舰队虽然组建时间短,甚至战船都没有多少。

但他的水师装备的将是历史上公认最适合海战的盖伦帆船,每一条都能装备大量火炮,同时速度快,机动力强。辅以先进的战列线战术,对付钱塘江上的建虏水师应该不成问题。

第三百八十六章 战船初成

清军在钱塘江上的力量来自于数月前投降的半支浙江水师,不过经过张名振数次袭击后,所剩的战船已不足六成。

朱琳对这支水师倒是不太担心。他最为重视的还是郑芝龙带去山东的庞大舰队,这支舰队可是曾在料罗湾击败过和兰人的。

虽然郑芝龙在逃离福京的时候被郑成功和章国炫火烧军港损失了部分战船,但其主力大船基本都得逃脱。

目前郑芝龙手里的战船仍保有其最巅峰时期六成以上的战斗力。好在这支舰队仍在山东港口停驻,暂时不会影响钱塘江战局,但朱琳很清楚,大明水师与其早晚会有一场决战。

朱琳的车马到达永北里的时候已是亥时。

他本以为船厂的工匠们应该早就休息了,不料离得还远就已看到船厂灯火通明,不时还有洪亮的吆喝声传出。

负责船厂事务的工部都水清吏司主事关向云早已候在大门外,待见到车驾停下,忙带了手下随员上前跪礼,“下官拜见辅政王殿下。”

朱琳探手虚拖让几人起身,又指向船厂疑惑道:“关主事,为何这般晚了仍不让工匠们休息?”

关向云忙道:“殿下明鉴,下官断不敢阻了匠人下工。”他瞥了眼火把环绕的船台,“殿下许匠人们行绩效工钱制,干得多便拿银子多。于是众船匠除了吃饭睡觉,几乎都扑在船台上赶都赶不走,几乎所有人每日都要上工七八个时辰。”

朱琳闻言皱眉道:“每天干七八个时辰怎么行?这工匠……”

他本想说“工匠们的身体会吃不消的”,不料他刚说了前半句,一旁随行的几名船匠工头,也就是附近村中的族老,闻言立刻躬身转到他身侧,其中一人焦急地揖道:“殿下,您当初可是说好了的,下工后继续干活便有工钱。您、您可不能反悔啊……”

敢情他以为辅政王是心疼工钱,要停止绩效工钱制。

朱琳闻言啼笑皆非,忙道:“我只是担心大家身体吃不消。”他见几名族老一脸坚决的表情,只得吩咐关向云,“以后每天亥时给大家加顿夜宵,船厂出钱。对了,平日伙食也要多见荤腥,这些匠人们可是大明的瑰宝啊。”

关向云忙道:“下官遵命。”

一行人继续向船厂内部行去,朱琳四下打量,这船厂与数月前已完全不同。

脚下是数条水泥铺就的平坦大道将十多个工棚连在一起。工棚几乎都是新建的,统一白色漆柱,极为高大宽敞,门外有侍卫站岗,里面锤、锯之声不绝。另有人手持小旗和火把在道路叉口指挥运送木料的车子相互避让通行。

整个船厂再不是乡下小作坊的样子,已隐隐有了些近代工厂的味道。

又走了一段,朱琳抬眼望去,就见距离最近的船台上一条巨大的战船已经基本建成。部分工匠在拆除周围的木架,另有数十人用绳子悬在半空刷漆。

这战船足有六七丈长,近一丈半高,犹如一头巨大的猛兽般横在他面前。

而船身两侧则各有十一个正方形的炮口一字排开,甲板上数丈高的桅杆直指夜空,昭示着它的火力与航速都极为优秀。

朱琳在前世有条和这船一模一样的木质模型,以前何曾想到过,自己竟有一天会真的将它建造出来。

他对这船非常熟悉,乃是模仿十七世纪末英国设计的一条三百顿左右的五级轻巡洋舰。不过他在绘制图纸时,在船体机构以及炮位设计方面上融入了不少十八世纪的技术,整体性能比它的母板要强出不少。

这条船虽然仅有三百吨,但它的战斗力与大明常用的戎克船形的战船绝不可同日而语。

就拿大明水师以前的主力战船来说,其排水量虽有五百吨以上,但仅能携带一到两门十二磅左右的重炮,再辅以四门六到九磅的侧舷炮,一共不超过六门加农炮。

便是郑芝龙令吕宋工匠改良过的大船,至多也就能多带一门十二磅炮和两三门六磅炮,再略为加厚了船侧板,提高并不算很大。

而朱琳眼前这条盖伦战船则具有一层专用炮甲板外加一层露天甲板,可载炮二十二门,满帆航速十二节左右。

而且由于炮甲板的位置低,装在里面的火炮在射击时对船身稳定性影响小,故而虽船身比大船小不少,却能够装备十八磅重炮!同时还有四门十二磅炮。

也就是说,但看大炮火力,这条战船基本和三条五百多吨的大船相当。但实际海战中,三条大船受通讯、协调方面的制约,火力密度应当还要差一筹。

至于速度方面,使用硬帆的大船即使顺风也很难能开到五节航速,福船则还要慢一点。

而盖伦战船却能在满帆的情况下达到七节以上的速度。在海战当中,谁的速度快,谁就能抢占上风口阵位,从而在战斗中获取极大优势。

这也是朱琳有信心在大明水师战船数量劣势的情况下击败清军舰队的原因。

“殿下,此船已基本建成,只待漆干透即可下水。”关向云又指向远处船台,只是火把光线不够,却看不甚分明,“便是那条最大的战船,据那吕宋船匠所言,再有三五日也就完工了。”

“最大的?你是说那条五百吨的船?”

依朱琳要求,大明的战船已全部改用“排水量”来描述大小,单位也已统一用“吨”计。

关向云对此自是早已熟悉,立刻点头道:“回殿下,正是那五百吨战船。”

朱琳闻言不禁惊讶道:“只用了四个月便建成了?怎如此之快?”

永北里船厂开始运作至今也不过四个来月的时间,就算船匠们不停加班,这速度也太吓人了些。

关向云显得有些得意道:“回殿下,实则只用了三个半月。

“一来匠人们出力赶工,日夜不息。二来殿下所设的专利之法渐有工匠接纳,多有堪用的手艺报予专利司,令造船速度大有提升。”

第三百八十七章 造船大师

朱琳设立专利司的初衷是想要鼓励创新,压根没想到竟然能极大提高造船效率。

实则这个时代的工匠们极为敝帚自珍,几乎每个人干活的方式都不一样。但有时就是敲卡榫的手法或锻打时的火色之类的小事情,却对工作速度有极大影响。

第一个“胆大”的工匠把自己打磨木板接缝的巧妙手法报给专利司时,旁人还笑他傻。不料此技艺被专利司在船厂大为推广,那工匠因此每月坐收专利费一两六钱。

别的工匠眼见确实有利可图,这才纷纷把自己压箱底的东西拿了出来。专利司则反复挑选、对比,将其中最优的技艺设为标准工艺,令所有工匠参照执行。

整个船厂的效率因此提高了至少两成!

关向云继续道:“不过这五百吨大船能建得如此之快,那吕宋来的船匠的功劳却是最巨。”

“是郑广英从吕宋带回那人?”朱琳想起此人好像还评过了大师级工匠。他起初接郑广英奏报时还未在意,不料这工匠竟如此有能耐,“他叫……什么来着?”

“回殿下,此人名为约翰本特。”

朱琳又细问才知,原来这约翰本特技艺十分了得,在西班牙人的马尼拉船厂里也算是第一流好手。他曾经数次参与建造五百吨大船,对其中过程颇为熟悉。

他没来大明之前,永北里的工匠们还是边摸索边造。他来了之后,立刻毫无保留地将自己的经验授予大明船匠,令他们少走了不少弯路,是以速度加快了甚多。

关向云正说着,忽见一名身着粗布衣,手持工具和图纸的男子从不远处经过。

他忙抬手一指,“殿下,就是他。”而后又向身旁随员示意,“去叫老约过来。”

约翰本特被带到近前,关向云忙给他使眼色,“老约,这是辅政王殿下,还不大礼参见?”

一旁通译自己先行跪了,转头低声对船匠说了几句西班牙语。

后者闻言慌忙要跪,却被朱琳探手扶住,这才看到他双眼尽是血丝,显然已很久没休息了。

“老约?”朱琳微微一笑,问道,“据说你祖籍浙江?”

约翰本特有些紧张,听了通译转述,竟一口气说了好一阵子。

通译便自为两人翻译。

“老约说他祖上被倭寇掳掠,卖到吕宋为奴,至今已逾五代。但他祖祖辈辈都心系大明,始终教导子孙自己乃华夏子民,虽身陷异邦,却永不可忘本。他此次得郑大人相助,才得以脱身返回故里。”

“故里……”朱琳不禁感慨点头,“不错,大明永远是你的故乡。”他又问船匠道,“那你可有汉名?”

“我父辈时便已不会中国话了,所以并没取汉名。”约翰本特忽而想起自己整日被人“老约”、“本叔”之类地浑叫,忽望向朱琳道,“下人祖上好像姓pan,不如大人帮我取个汉名吧。”

“放肆!”关向云听到通译所说,厉声道,“你何德何能,敢承殿下赐名?”

朱琳瞥了他一眼,“不说约翰为我水师出力良多,就冲他心系大明,不远万里归乡这份拳拳之心,起个名字有什么大不了的?”

“pan?是姓潘吗?”他略做思索,道,“既然你几代人都忠心大明,便取此意,叫潘明忠好了。”

“谢殿下!我往后也有汉名了!”

朱琳又与他交谈一阵,这才得知其归国之艰辛。

这潘明忠在马尼拉船厂也是重要技术人员,被西班牙人严密监视。锦衣卫马彦珍扮作广东海商,在船厂买了条船,这才有机会和他搭上了线。

之后马彦珍花重金买通了船厂守卫,将潘明忠置于酒桶之中,仅留竹管呼吸,这才躲过重重搜捕将他带上了船。

临近出海,船厂又派人前来搜船,马彦珍与手下杀退了西班牙人,连粮食都没补足就不得不匆忙。船上之人每人每日仅三两口粮,一路挨到琼州才重得补给。

朱琳不由想起后世那些削尖了脑袋往国外跑的技术人员,心中唏嘘,若我大明始终强盛,又怎会有这等事情。

他目光扫过远处最大的那座仍空置的船台,心道,既然有了潘明忠这等好手,那更大规模的战船便可以提上日程了。

图纸是早已画好的,就存在关向云那里。朱琳暂时也顾不得让潘明忠休息了,拉着他将图纸上的战船详细叙述一遍。

这船匠着实是把好手,先前仅用了半个月便学会了绘制工业图纸,此时在图纸辅助下很快就明白了朱琳的意思,点头道:“一条一万担左右的盖伦战船。”

他说的是英制单位“担”,一万担最大载重量的船排水量大约在八百到九百吨。

“殿下,这么大的船我没造过。”他如实道,“不过有您这么详细的图纸,我觉得可以试试看。”

“好!”朱琳心中大喜,如此一来大明水师便能完成一次大跨越了。

八百多吨的战船,便是三级战列舰了。目前整个亚洲海域之中还没有这么强大的战舰,便是放在航海极为发达的欧洲,这也是能排得上号的。

可以预见,这条船下海之日,便是大明水师雄霸亚洲之时!

待说完了三级战列舰的计划,朱琳又吩咐关向云和潘明忠道:“造八百吨战船的同时,小型战船也不能放松。”

毕竟巨舰的建造速度较慢,成本也非常高,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里,五百吨和三百吨的战船还将是水师主力。

“待船台上这些船完成,立刻开工新的战船。五百吨两条,三百吨三条。

“另外,可以找些实力强的民间船厂,让他们建造运输、辅助船舶。比较可靠的甚至可以派驻工匠,令其造一二百吨的盖伦船。”

“下官遵命。”

次日一早,朱琳在船厂四处简单看了看,便令石霖备车,直奔马尾军港而去。

说实话,建造战船对于熟悉后世技术的他来说并不是多大问题,培养水兵才是难点。

第三百八十八章 大航海时代

朱琳渼立于船头,看着眼前碧海蓝天,吸一口夹着咸味的海风,只觉得心旷神怡。

片刻,他便闻东侧海面上有隐隐沉闷的炮声传来,身后有十多名水手扯着绳索开始降帆,脚下哨船的速度随即减慢。

“殿下,”一名水师军官上前禀道,“我们已至嘉登岛附近。末将已派人去联络提督大人了。”

朱琳渼点了点头,举目望向远处山峰的轮廓,那里就是嘉登山了。作为马尾港的出海口,这里也是大明水师和福京水师学堂的操练场地。

他摆手道:“不要惊动大木,我们去他那边。”

“末将遵命。”那军官遂又令正在收帆的水手改为半帆,继续向东行驶。

又过了一顿饭工夫,朱琳渼已能看到前方海面上被海风吹起的硝烟。他取出望远镜望向那边,就见有两队战船正纠缠在一起,杀得难解难分。

这些船大多是福船的船型,但却都改成软式风帆,明显是为了模拟盖伦战船。

船上挂蓝旗的一方又七条战船,一律首尾相接,始终以侧舷对敌。正是标准的海军战列线打法。

而挂黄旗的一方却有十三条战船,显得人多势众。其大船在前,展开成一道弧线,朝对手包围而去。在大船的缝隙当中还有十来条小型纵火快船同行。应当是在模拟明军水师的传统战术。

待两边逐渐抵近,立刻开始了轮番炮击。同时黄队纵火船迅速冲了上去,准备寻找对手的破绽放火。

但蓝队阵型却极为灵活,不断转向上风口位置,利用自己侧舷密集的火炮轰击黄队。

而黄队那边仅在船首装备重炮,船侧仅有三到四门火炮,虽然战船数量较多,但在对射过程中火力却仅有蓝队的三成不到。

没多会儿,黄队便有两条船被判为“击沉”,随后驶出战圈。而蓝队则立刻从这两船形成的缺口处插入,将敌军战阵分割成了三块。

而黄队只依靠纵火船给蓝队带来了一些麻烦。好在蓝队战船上备有不少小口径炮和佛郎机炮,依靠近距离速射还是勉强挡住了急速划来的纵火船。

黄队很快陷入被动,不过他们的指挥官显然很有经验,果断命令体积最大的旗舰鼓帆朝蓝队阵型正中冲过来,不但挡住了蓝队近半火力,而且有搅乱其队形的趋势。而其他战船则利用这个空隙,急速朝上风口聚集。

蓝队那边随即停止了射击,队形中间向后凹去,对袭来的敌船形成u字形包围。随后,蓝队指挥船上令旗晃动,所有船同时开火,瞬间便将黄队旗舰“轰入海底”。

消灭了干扰之后,蓝队迅速恢复阵型,以笔直的线列紧咬黄队不停射击。黄队不断有战船被判“沉没”,直到失去最后一条船,才仅仅依靠两只纵火船“烧毁”了一条“敌舰”。

虽只是一场海战演练,所有大炮发射的都是松木块,但依旧看得朱琳渼热血澎湃。

他心中不由感叹,这便是大航海时代,一个用风帆与大炮争霸世界的时代!历史上大明只做了一回看客,眼睁睁地看着欧洲列强完成地理大发现并急速发展壮大。但这次,自己绝不会让大明再错失这场机遇!

那边“激战”还未结束,便已有警戒船发现有了朱琳渼这边的两条哨船,并迅速围了上来。

待双方确认了身份,警戒船中立刻分出一条赶去禀报郑成功。

很快,二十多条战船排成整齐的三角队列驶到哨船近前。

朱琳渼这才看清楚,其中大部分都是六七十吨的福船和十吨以下的快船,应是水师从民间购来用于训练的。

只有为首的两条战船鹤立鸡群,不但船体比其他船大出数倍,造型也明显有别,两侧船舷均有十一个火炮射击口,显得极具威势。其正与昨日船台上那条三百吨的盖伦战船一模一样,乃是船厂最新造出的盖伦战船。

随后郑成功搭一条传讯小艇登上朱琳渼的哨船,施琅、刘国轩、章国炫等人则紧随他左右。在一行人的最后面还有两名老外,朱琳渼甚至还认识其中一人,正是数月前自己在澳门俘虏的葡萄牙海军军官洛佩斯。

郑成功先率众上前敬了礼,又道:“属下有失远迎,还请大人恕罪。”

朱琳渼笑道:“我就是怕耽误你练兵,这才没知会你。都是自己人,不必虚礼。”

他又望向还挂着黄、蓝旗帜的战船,赞道:“我方才看了你们演练,这才数月工夫,便已练得阵型齐整,配合娴熟,着实不错!”

要知道,帆船时代控船全靠经验,加上通讯水平低下,想要保持所有船始终首尾相连排成一条直线并同时开炮,那绝对是一件极为困难的事情。这也是为什么说所有兵种里海军最难练的原因之一。

郑成功忙揖道:“大人过誉了。水师的这些士卒原本多是靠海为生的,对舟船极为熟悉,是以稍加操练便可成军。”

他又望向身后的洛佩斯,“倒是大人寻来的这些夷人水兵极擅水战,便是对殿下所授的战列线战法也颇是谙熟。有他们陪同操练,士卒们精进甚速。”

他所说的夷人水兵正是朱琳渼在澳门俘虏的葡萄牙海军,现在这些人以战俘身份在给大明水师做陪练。

由于葡萄牙人很早就开始使用盖伦船,是以他们的经验对大明水师帮助不小。加上朱琳渼给他们发了些工钱,更令他们乐得倾囊相授。

刘国轩一旁接道:“提督大人所言极是。若非这些夷人帮着指点,光是熟练操弄那些布帆便要多费极多工夫。”

大明历来惯用硬式风帆,操作非常简便,但缺点是吃风面积小。而西式软帆正好相反,吃风面积大,可以提高船速,但操作起来极为繁琐。一面帆就需要十来人才能勉强控制,没经验的新手还不易搞定。

朱琳渼又赞了洛佩斯几句,遂与几人走回船舱,转问郑成功道:“大木,眼下水师有多少可用之兵?”

“回大人,属下近几个月共操练水兵三千七百余,可领船将官三十余。”

感谢:书友1726666004给我的慷慨打赏!你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

因在下想跟大家更好交流,故创建了的书友群,群号683142639。欢迎各位书友的加入。在下还会不定时在群里发放红包,希望大家不要错过!

在下新人一枚,因为写作之路艰辛,希望可以得到各位书友的厚爱与支持。请大家不吝手中的月票、推荐票、收藏、点赞、书评、章评及五星好评,在下不胜感激。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手机版阅读网址:

ps:书友们,我是天海山,推荐一款免费小说app,支持小说下载、听书、零广告、多种阅读模式。请您关注微信公众号:dazhuzaiyuedu书友们快关注起来吧!

第三百八十九章 兵发钱塘江

郑成功忙揖道:“回大人,属下近几个月共操练水兵三千五百名。另有福京水师学堂所训舵手、火长、各级军官共二百余。”

他所说的火长便是领航员,需要掌握“牵星术”,也就是依靠天文学确定经纬度的技术,属于非常稀缺的高级技术人才,但如今已能在水师学堂批量“生产”了。

朱琳渼闻言满意地点了点头,暗忖,让郑成功这个海战天才支持水师果然是正确的决定,这么短的时间内便已撑起了水师的架子。

按照一条三百吨的盖伦战船需要军官加水手近二百人,五百吨的盖伦战船需要三百多人计算,眼下水师有这近四千将士,足够操控十五六条战船的。

也就是说,以后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里,只要船厂造出新的战船来,几乎立刻就能形成战斗力。

他心中大致估算了一下,大明水师现有三百吨盖伦战船两条,南安船厂不久前建成的五百吨大熕船一条。

永北里的船台上五百吨和三百吨的两条盖伦战船近日即将下水,这些全部算上,水师将拥有大型盖伦船四条,大福船一条。

虽然大型战船的数量不多,但仅是这四条盖伦船便能装备大炮一百多门,同时炮位集中,火力可谓极其强悍。

再加上眼前这三十来只小型福船、哨船、纵火船之类,一支小而精的舰队已基本成型,可以参战了。

他在来马尾的路上看了建虏水师的情报。明面上,清军在钱塘江上置有战船近二百条,但其中主力乃是十条四百多吨的福船和九条不到二百吨的赶缯船,火炮装备量至多不超过七十门。

而且其中十二磅的重炮仅有十多门,余者皆是六磅左右的小炮。至于另一百多条小型船则基本没有携带火炮的能力。

也就是说,在水兵素质接近且指挥军官都不犯错误的情况下,朱琳渼相信,大明水师绝对能完虐清军在钱塘江上的舰队。

要知道,大明水师的这一百多门大炮中,近三成都是十二磅以上的重炮,其中更是有十门十八磅炮!而六磅小炮却仅有三十门。总体火力强度数倍于建虏水师。

此外,由于盖伦船的结构特点,需要用比较厚的船壳并辅以大量横肋。九磅以下的火炮除非顶在十丈之内射击,否则根本无法击穿七寸厚的榉木船身。

若炮弹正好射中船肋条的位置,甚至连十二磅的火炮都很难造成有效伤害。

而福船或艍船使用水密舱结构,受船体重量限制,船壳无法造得非常厚。通常在四百步的距离内,六磅炮就能将其船体贯穿。

当然,由于水密舱的存在,它们也很难被击沉。但只要船内重要人员如船长、舵手之类被炮弹射杀,或主帆、船舵、船首中弹,整条船基本也就失去了战斗力。

朱琳渼遂望向郑成功,正色道:“大木,待永北里那两条新的战船建成,我欲派你率水师去对付建虏在钱塘江上的战船,你可有把握战而胜之?”

郑成功自是了解过钱塘江上清军的实力,当下拱手道:“如今我水师舟强炮锐,复以大人传授战列线战法迎敌,定可一战破之!”言语间,对自己麾下的训练水平显得很有自信。

朱琳渼听到“舟强炮锐”四个字,不禁微微一笑,随即点头道:“好!那我便预贺大木旗开得胜!

“只待钱塘重归明军控制,虏贼在浙江的部署必被搅乱。我的北上方略之中,这乃是极为重要一步,便全看水师的了。”

一众水师将领立刻高声道:“必不负大人所望!”

郑成功却似想到了什么,又禀道:“大人,这钱塘江上的建虏水师倒容易对付,只是,虏贼若失钱塘,定会调郑逆战船入浙。”

他说到这里,不禁面露忧色,“据属下所知,郑逆带去投虏的战船足有五六百条。其中大熕船及大福船近四十,赶缯船、中号福船、鸟船五十余,艍船、小福船之类五十余。

“我水师战船虽利,然数量太寡,一旦与其接战,则很可能会陷入重围……”

就算你战船再强,但如果被大量敌舰围困失去机动力,逃不过被纵火船烧掉或是遭敌人跳帮夺船之灾。

朱琳渼却对此早有谋划,当即微笑道:“这你不用担心。眼下还不能硬撼郑芝龙,而是要发挥我们的优势,牵着他的鼻子走。”

他随即屏退左右,低声吩咐郑成功道:“虏船虽多,却航速不如我,且多有必救之处。待你击溃钱塘江上的清军水师,我会调罗明受所部海船协防钱塘,而你则率水师如此这般……”

郑成功闻言频频点头,“大人果然妙计,属下拜服!”

朱琳渼又接道:“我已令船厂全力加造战船。永北里另有一条五百吨战船下月中旬即可下水,加上船台上另几条船,至多两个月后,水师的主力战船数量便可再增一倍。

“到那时,我们再找机会对付郑芝龙!”

郑成功也是心中一喜,但随后又道:“对了,大人,还有一事却是隐患。”

“哦?你说。”

“我水师主战大船甚强,但小船却是购自民间的商船,加了些火炮便充作战船,加之数量又少,如此极易被敌纵火船寻到空隙。”

“这倒是个问题。”朱琳渼皱眉点头。只是船厂眼下都在建造大船,他虽让关向云去民间船厂定制小船,但短时间内肯定指望不上。

谁那儿有现成的轻型战船呢?他忽而眼前一亮,笑对郑成功道:“此事便交给我了。你抵达钱塘之前定有合用战船送至,你只需预备好接船水兵便是。”

“是!”

朱琳渼做完了水师的一应部署,也不多在马尾逗留,当日便又赶回福京,只是临行前写了封信,令人快船送去澳门交给海关司主事。

带他离去之后,郑成功便让手下将那两条三百吨的战船驶回马尾港,并另派人联络了永北里船厂。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手机版阅读网址:

ps:书友们,我是天海山,推荐一款免费小说app,支持小说下载、听书、零广告、多种阅读模式。请您关注微信公众号:dazhuzaiyuedu书友们快关注起来吧!

第三百九十章 十八世纪的技术

朱琳渼当下略做思索,吩咐郑成功道:“那两条三百吨的战船便改叫‘抚州号’和‘建昌号’。”这是他率龙卫军最先从清军手中夺回的州府,颇有纪念意义。

“往后同样大小的战船皆以州府冠名。而更大些的战船则以诸省之名称呼。

“至于那些哨船和纵火船,便用历朝历代忠良的名字冠名。”他指向最近的两只哨船,“比如这两条船就叫‘长平侯卫青号’和‘冠军侯霍去病号’好了。”

“是。”郑成功点头记下,“属下回头便依大人吩咐重新整理所有战船的名称。”

待做完了水师的一应部署,朱琳渼也不多在马尾逗留,当日便又赶回福京,只是临行前写了封信,令人快船送去澳门交给海关司主事。

带他离去之后,郑成功便让手下将那两条三百吨的战船驶回马尾港,并另派人联络了永北里船厂。

因为之前要同佛郎机水兵一同操练,为保密起见,船上还有些重要的部件并未安装,均是朱琳渼所带来的十八世纪的技术。

如今马上便要北上作战,这些收尾工作须得赶紧完成才行。

晚膳刚过,永北里船厂的工匠们已随同七辆马车的零部件抵达港口,立刻便登船开始干活。

火炮是改良的重点。工匠们依照朱琳渼留下的安装流程,先让水兵们将火炮从炮位挪开,而后在炮窗下方固定了两根铁质轨道,炮窗上方则安装了一组滑轮。

做完这些,他们又搬来新的炮架置于轨道上,炮架的轮子有凸出的边缘,正契在轨道上。

此外炮架前端还有两根绳索,通过滑轮连在炮窗上方。绳子末端则各绑了一个十斤重的铅锤。

这幅新的炮架能够保证火炮在射击时始终沿直线进退。当开炮的后坐力将大炮推到船舱之中,炮手们可以沿着铁轨很轻松地将其移回原位。

同时那两个沉重的铅锤在大炮射击时会牵动那两个沉重的铅锤上升,后坐力会被大为抵消。

如此一来,通过这一套全新的炮架,大炮后坐力大为减少,两次发射之间的间隔时间缩短且稳定性更好。

这套东西在十八世纪中叶之后几乎是战船的标配,不过眼下绝对属于最顶尖的技术。

要知道,同样的火炮,你的发射间隔比敌人更短,就意味着至少在第二轮射击时敌人会先被击中。这短短数秒的时间,很可能便会左右胜负。

另外由于新炮架带来的稳定性,大明的炮手在瞄准时所需要的调整工作将减少很多,这又进一步缩短了发射间隔,同时射击精确度也得到了提高。

当水兵们将大炮重新安装在新炮架上之后,工匠又在大炮的火门附近早已预留的卡榫上安装了打火器。

这东西和燧发铳铳机的原理基本相同,只是尺寸放大了些。此外由于不用顾虑重量,故而可以安装更大的燧石和弹簧,致使打火率能有九成以上。

打火器省去了引信燃烧的时间,可提高发射速度,但最重要的是,炮手可以不用拿着明火在船舱里来回走动,极大降低了失火或意外点燃火药的可能性。

至于龙卫军炮营早已用上的螺杆调节仰角的装置以及新型的瞄具等,自然也都加在了水师的大炮上。

除了火炮的改良之外,船帆也做了不少调整。

船艏预留的第二斜桅上添加了三角帆,而后桅的斜桁上也追加了三角形斜帆,这些小改动能使船在纵向风的时候更好航行。

船舱里则添置了不少脚踏式排水装置,虽说原理和乡下水车没有区别,但用在船上可以成倍提高排水速度。

至两天后,又有马车运来了八百多支燧发铳和数万颗铅弹。

装备这些铳的水手将在敌人进行跳帮战时爬上桅杆,用绳子将自己固定住,而后居高临下射击敌人,可以有效应对跳帮战。

另外这些铳还赋予了水师一定的陆战能力,以后将起到极为关键的作用。

……

广东海关司主事张孚睿接到辅政王密令时已过酉时,但他看过了信之后连晚膳都没来得及用,立刻让下人备车赶往澳门港。

“张主事,您是说要购买商船?”新任澳门佛郎机居民代表佩雷拉望着张孚睿道,“我可以帮您去巴达维亚的船厂订购,有我出面,价格一定非常优惠。”

张孚睿听了通译转述,却笑着摇头道:“价格不是问题,我要立刻便能用的船。大小都可以,当然,有可以装备大炮的武装商船最好。”

佩雷拉皱了皱眉,“张主事,说起来大明海商和我们佛郎机商人算是竞争关系,您要这么多船难道是想抢生意……”

“是抢生意,”张孚睿已得了辅政王首肯,一些事情可以告诉佛郎机人,“不过不是和你们,而是,”他看了眼东面,一字一顿道,“和兰人。”

“哦?”佩雷拉却狡黠地一笑,“据我所知,大明东海岸已被荷兰舰队封锁,任何商船都无法驶出一百海里之外。”

“如果我告诉你,大明水师已经有了四条大型战船,哦,不是我们常用的福船或广船,而是标准的盖伦船。每条装备三十四或二十二门火炮,甚至有一条拥有双层炮甲板,能携带十八磅重炮。”

张孚睿一口气说完这些,心中略为一松,方才在路上他可是费了不少劲才背熟了这一大段话。

佩雷拉闻言不禁眯起了双眼,东方帝国竟已建造了四条轻巡洋舰级别的战船,这将使远东的力量平衡发生巨大的变化。要知道,即使盘踞东番的和兰舰队,也不过只拥有两条装备二十八门火炮的战船,另有三四条武装商船拥有十四五门炮。

他顿时明白过来,如果大明能再多出十来条能装备四到八门炮的辅助小型战船,或许便能与和兰人一较高下!

而张主事要买的这些商船,只需简单改动,并加装大炮,立刻就能参战。

7

第三百九十一章 空手套白狼

佩雷拉念头飞转,虽然这些船会增强大明海军的实力,但葡萄牙受国力所限,自从失去澳门据点之后已无心在远东地区争霸,只想多做些生意而已。

加上葡萄牙已与大明签署了通商协议,眼下和兰人才是自己最大的阻碍,他们独占最有油水的大明东南部贸易,还不时派船来澳门附近劫掠。

若明国能击败和兰人,那葡萄牙便有了去东南地区贸易的机会,甚至朝鲜、倭国方向的航路也会随之贯通。

即使明国打不过和兰人毕竟巴达维亚还驻扎着强大的和兰舰队也能极大牵制和兰人的力量,使其减少对澳门商船的劫掠。

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佩雷拉随即面露微笑道:“张主事,正好昨日有四艘商船在澳门港停靠,我可以帮你暂时征用。”

“四条远远不够,”张孚睿摇头道,“至少十条。”

“抱歉,张主事,眼下我只能找到这么多……”

未等他说完,张孚睿便从袖中取出一张纸来,标题乃是《明佛通商协议补充条款》。

佩雷拉忙让通译帮他诵读。补充条款上内容不多,主要是确定等大明解决了荷兰的封锁之后,葡萄牙人可以在福京的两个口岸交易,当然,关税仍是两成。

仅卖出几条小船就能在福京贸易,这简直赚大了!他立刻眉开眼笑道:“还有几艘以西巴你亚商船近几日便到,我帮你联络看看。”

“价格呢?”

佩雷拉又做为难状,“佛郎机的船六千两一条,但以西巴你亚人我就做不了主了,估计得两三万两一条吧。”

简直是狮子大张口,一条三百吨的战舰造价也就六万两,这些几十吨的小船就敢卖三万两?

张孚睿心说还好辅政王殿下早有预料,当下道:“全部五千两一条,至少十条。”说着又笑而递出一张纸去,标题是《明佛通商协议补充条款之二》。

佩雷拉一愣,待听了通译念了遍这补充条款之二,不禁哭笑不得。原来其内容是等大明击败浙江建虏,葡萄牙人可在宁波口岸贸易。

东方人太会做生意了,福京和浙江的口岸竟然还“拆着卖”!佩雷拉虽是心里发牢骚,但却无法拒这份补充条款浙江可是大明最富庶的地方!虽然暂时还在北方蛮族手中,但前任总督杜琛曾对他大谈明军强劲的战斗力,此事绝对值得赌一把。

他终是咬牙点头,“好吧,就五千两。我现在便去找船,麻烦张主事先去备好银子。”

其实按照朱琳大力发展海上贸易的规划,广东、福京、浙江包括以后的南直隶、山东等地都将开放港口与国外通商。要知道,大明现在产出的丝绸、茶叶、瓷器、仙石粉、坩埚钢等等,都是极高附加值的商品,利润至少百分之百,卖得越多赚得越多。

眼下用这些必行之事从葡萄牙身上最后“榨取”一些好处,何乐不为呢?

张孚睿却绷着脸摇头道:“佩代表怕是忘了,贵国尚欠大明二十多万两战争赔款未还。依辅政王殿下之意,买船款项就以此抵扣。”

佩雷拉脸都绿了,你这是要“空手套白狼”啊!他又反复讨价还价一番,最终敲定,十艘五十英尺以上的盖伦商船,共抵扣五万八千两战争赔款。在此基础上每多搞来一艘,还可再抵扣七千两。

以葡萄牙目前的财政情况,还清这些赔款至少也要四五年时间,能提前用来换成急需的战船,稍微“让利”一些也是值得的。

随后佩雷拉又令人将两份补充协议用中文和葡文制成正式文书,由他和张孚睿分别交给两国政府签字。

待张孚睿离开,佩雷拉立刻将今日之事添油加醋地写成一封信,当做自己“争取远东贸易利益”的成绩,与《通商协议补充条款》一起派人给若昂四世送了回去。

两天后,张孚睿亲自押送着十一条盖伦商船驶往福京,船上遍插“张”字商号旗帜,一路紧贴大明沿岸行驶。幸而沿途并未遇到和兰人的舰队,一行人顺风顺水地抵达了马尾军港。

永北里的工匠们早就做好了准备,立刻为这些船装上四磅或六磅的大炮。

不过由于这些船个头太小,故而并无专门的炮甲板,每艘只能装备四到六门红夷炮和一些佛郎机小炮。

但即便如此,这些船的火力也不弱于清军近二百吨的赶缯船,用来对付小型纵火船绰绰有余。

……

“哦,午时有人回报,说殿下已离开永北里。”辅政王府的引礼舍人说着向偏厅展手道,“大人若有急事的话便先在此稍后,殿下回府后下官便立刻通禀。”

永北里就在天兴府左近,顾炎武遂点头道:“那便有劳了。”

待他进了王府偏厅,才发现这里已门庭若市,一眼扫去,便有锦衣卫左都督郑广英、礼部左侍郎陈洪谧、龙卫军枪棒总教习王来咸等人就坐。另还有几张他不太熟悉的面孔。

几人起身相互叙了礼,郑广英先道:“顾指挥也来面见殿下?”

“正是,属下有要事禀报。”

锦衣卫南北镇虽各行其事,但名义上顾炎武乃归郑广英麾下,是以自称属下。

王来咸数月前曾帮着训练北镇的番子,与顾炎武颇为相熟,笑着接道:“我等方才还在争论该谁先见殿下,尚未有定议,这便又多出一人来。”

顾炎武拱手道:“下官确有急事。”

一旁陈洪谧忙道:“要说急,恐怕还是下官之事最甚。”

郑广英微微一笑,“大人这礼部还能有何急事,倒是我这里耽误不得。”

顾炎武见众人互不相让,皱眉道:“不如这样,我们几人对赌一番,胜者先见殿下禀事。”

郑广英行伍出身,闻言立刻朝怀里摸去,一面道:“好办法,我这里正带了骰子。”

他话音未落,便招来几道鄙视的目光。

顾炎武尴尬道:“这王府之中投骰怕是不雅。下官提议,我们来猜殿下何时回复,最接近者为胜。”

第三百九十二章 盐税与发票

“如此甚好。”陈洪谧点头道,“下官猜殿下再有两个时辰即返。”

“半个时辰。”郑广英悻悻地收回摸骰子的手道。

顾炎武想了想,道:“那下官便猜一个时辰好了。”他说完望向王来咸,“征南兄呢?”

王来咸正欲随口说个数,忽而眼皮一挑,微微侧耳屏息,而后嘴角勾起一抹微笑,“在下觉得,殿下即刻便至。”

果然,仅盏茶工夫,引礼舍人便来通传,说辅政王殿下已经回府。

王来咸便在众人注目下,带着一名瘦削的中年人随下人往王府正厅而去。

两人见到辅政王当面,忙先跪行大礼,待朱琳将他们扶起之后,王来咸道:“殿下曾令属下招梨洲先生入朝,属下幸不辱命。”他向身侧之人示意,“这位便是。”

梨洲先生?朱琳正诧异间,那瘦削中年人已深揖一礼,“学生黄宗羲久闻殿下威名,北驱鞑虏,内除唐逆,复定西南。今得殿下相召,学生怎敢不至。”

原来是黄宗羲!朱琳心中大喜,没想到王来咸这么快便将名列明末三大家的黄宗羲给招来了,这两人果然是好“基友”。

正好自己准备新开福京通商口岸并设立福京海关司,黄宗羲熟悉税法、经济,又是西学大家,乃是主持福京海关司的不二人选。待日后商部成立,便可顺势令他执掌商部,总览海上贸易方面事宜。

他忙吩咐给两人看座、上茶,也不兜圈子,便直接说了让让黄宗羲任福京海关司主事之事。

黄宗羲对“海关司”还不甚熟悉,又询问之下,方知这是个负责监管出入大明的船只、货物,对其依律征收税费,并兼负缉拿走私职责的部门。

他初以为这便是个权责稍大的市舶司而已,暗忖以自己之才任如此小职实属浪费。但当他听朱琳继续说了自己海上贸易的规划之后,眼睛却愈发亮了起来。

按辅政王殿下所言,大明将要逐步开放所有沿海港口与夷人交易,还会组织数百商船携天量货物贩至诸国,再将各种物产运回大明。

他对西方国家颇为了解,知道他们以海立国,一个个都赚得盆满钵满。实则他早年也向朝廷建议过广开海路,学西夷以商富国,却始终石沉大海,未见朝廷重视。

他曾多次想过,若崇祯朝能组织船队通商,不用去欧罗巴,仅去南洋几趟,昔时也不至数年发不出辽东军饷,时下建虏或许便仍被挡在关外。

黄宗羲立刻打起精神,将自己对这海关司的一些建议说了出来,“……这与夷通商,最慎走私夹带,或船中开暗格,或港外装卸货物。据学生所知,仅月港一处,每年与红夷互市便不下千万两之巨,然市舶司所得船税每月不过数千两。究其原因,便是绝大多数乃是走私、夹带之徒,市舶司无得半分税银……

“至于解决之道,当可广布巡私战船,沿海监察……辅以称量船重,比称货重,不符者定有夹带……再发予税证,于各处驿道盘查,凡货无税证者,重罚之……”

他又洋洋洒洒说了极多细节,朱琳心中不住点头,看来这黄宗羲果然不是浪得虚名,往后商部交给他当可放心了。

末了,黄宗羲却有些忧虑道:“只是,学生于我泰征朝未有寸功,骤升五品之职恐不服众,或可先领海关司司务,待考评有绩再……”

朱琳抬手打断他道:“眼下正有件要务,原本我是打算让郑广英去办的,但交给梨洲先生却更为合适。若办得好了,自是大功一件。”

“还请殿下明示。”

“整顿盐税。”朱琳道,“先前我朝政令不出赣、闽,以至各地私盐成灾。尤其两广、云南,现仍有盐商持丁魁楚、沙定洲等发放的盐引贩卖。便是江西,由于各地私盐涌入,持正经盐引商贩却难以为继。

“崇祯年间,南方这几地盐税岁入近七十万两,如今每月却仅有两三千两。

“便是一年七十万两也差得远。南方诸省在籍人口千万以上,每人每年吃十斤盐,每引盐税六两六钱,每年足税的话至少应有二百二十万两以上。这还没算脱籍的流民。”

数日前他在朝堂上应承杨廷麟,每月增加户部收入十三万两。这其中有三万多两由宣部拨付,两万两左右来自新增的“奢侈品”买卖,而余下的大头便落在这盐税上了。

“我打算请旨敕你为巡盐钦差,专办各省盐税。”

黄宗羲立刻起身,郑重揖道:“下官必鞠躬尽瘁,不负殿下所望!”

“对了,利用此次整顿盐税,正可试行一样新策。”朱琳令人取来纸笔,接道,“此物名为‘发票’,由户部统一制作,暂由你来发放。

“此物头有连续排号,同盐引一道发给盐商,其上标记商户名称、贩售货物类型、重量、单价、总价、经手人、日期、签章等。

“商户售盐之时,取发票一张同货一起交予买家。待征税之时,唯以发票为凭。而无发票售盐者,皆以私盐论。”

他看黄宗羲一脸懵圈的样子,只得又耐心解释一番,商户如何买票本,票本为何连号,售货时如何开票,征税时如何以票销账等等。

黄宗羲越听越惊讶,连呼“好办法”,待朱琳说完,他不禁大为叹服道:“这是哪位高人想出的妙计?若广为推行,朝廷税赋至少能翻一倍!”

朱琳尴尬笑道:“这是……我从一本孤本古籍中看到的方法。”他没等黄宗羲问书的去向,忙又道,“此书随先帝南下,毁于途中。”

黄宗羲面露遗憾之色,又与辅政王对质了整顿盐税的细节,想起偏厅里还等了不少人,于是便起身告退。

朱琳想了想,又嘱咐道:“征税之事必不会简单,我回头让郑广英抽些锦衣卫的人手听你调用。不过也要切记,事事讲求证据,不可妄动私刑。

“但也绝不可放过一个奸商!”

第三百九十三章 帮你点歪“科技树”

待王来咸与黄宗羲离开,郑广英便紧跟着进了屋。

朱琳见是他来了,正好先吩咐了配合黄宗羲整顿盐税之事,而后才问道:“郑都督所来何事?”

“回殿下,有两件事。”郑广英道,“一是先前殿下吩咐的彻查广东一带官吏贪腐之事。现属下已查明,香山知县李氏、雍陌总兵张氏、香山市舶司提举魏氏,及其属下三十余人,皆常年收取佛郎机人银钱馈赠,为夷人屡行方便。

“期间佛郎机人漏缴大笔税银,又在澳门大肆修建炮台、墙垒,并置重炮于上。香山县及市舶司对此不闻不问,甚至朝廷派人查视期间,还帮着夷人欺瞒上官。”

虽然朱琳早就知道历史上广东地方官勾结葡萄牙人出卖澳门权益之事,但闻言仍是极为气恼,当下冷声道:“证据确凿?”

“回殿下,均人证物证齐备。”

“好。”朱琳阴着脸点了点头,“都即刻革职,交刑部处理吧。

“对了,你去刑部知会一声,往后贪污犯官一律依祖制处理,剥皮填草。”

郑广英闻言眼皮一跳,忙垂目拱手,“是!”

朱琳又道:“如此看来,福京市舶司应该也不干净,你回头一并查查。”

郑广英随即道:“启禀殿下,实则属下对福京市舶司的情况已有所掌握,只是……其中牵扯诸多天兴府朝臣。”

“哦?”朱琳反倒乐了,“那正好,借此机会给我一查到底,我早就想整顿一下朝堂了。

“不过眼下北伐在即,天兴府不宜动静太大。你先搜集证据,等北伐结束了再一起收拾。”

“属下遵命!”

朱琳又叮嘱道:“对了,往后办事要多注意方法。可以找有嫌疑的官员问话,但尽量不要随意缉拿,酷刑就更要避免了。拿人、用刑之类多让刑部出面,按流程走。”

历史上每次锦衣卫有大动作,都会搞得人心惶惶,影响朝廷正常运转。他的目标还是想将锦衣卫南镇打造成类似后世“廉政公署”的部门,能持续、专业、有效地打击贪腐,而不是搞出一堆屈打成招。

郑广英忙道:“属下谨记。”

“那还有一事呢?”

“回殿下,属下的人半月前发现有人向徽州大量贩运禁品,顺藤摸瓜之下,扯出福京、江西等地三家商户与江北贼商勾结,将精钢、仙石粉等物售予建奴。”

朱琳沉声道:“都抓住了吗?”

“还没有。”郑广英随即解释道,“属下想趁他们交易时将北方贼商也一网打尽,现已派了人紧盯这些商贾。”

“嗯,做得不错。”

“属下分内之事。”

片刻,锦衣卫南、北两镇的“负责人”交错而过,顾炎武快步走入王府正厅,便要跪伏行礼。

朱琳见他神色颇急,忙探手将他扶住,“无需多礼。顾大人可是有什么急事?”

“回殿下,确有件要事。”顾炎揖道,“数月前曾建虏将一名叫高翔的俘囚救去北京。属下当时便觉有异,随即派人详查此事,但虏贼却防范极严,直到数日前才有北京线报传回。”

他吸了口气,接道:“殿下铲除唐逆之后,王应华之弟王应式侥幸逃脱。他不知从何处得到龙卫军的燧发铳一支,竟往北京将其献予了多尔衮。”

朱琳皱眉道:“这些国贼!怎就没杀干净了。”

顾炎武继续道:“王应式复献计虏酋,言高翔此人熟谙战阵,可令其操练军伍。虏遂从其策,竟以万两白银贿赂南平巡检司军官,使高翔脱出。”

“而后多尔衮又便令一夷人传教士,名为汤若望者仿制燧发铳。据属下安插在虏贼工部的内线获悉,这夷人已于四个月前仿出燧发铳,不过发火率却极低。

“至三个多月前,虏贼开始大量打制燧发铳,好在其发火率仍旧不高。”

顾炎武越说越显焦急,“燧发铳乃是我军克敌制胜利器,若为虏所用,必对我光复河山极为不利。属下已派了死士数人,近日有机会刺夷人传教士与酒宴之上,或可扰其制铳……”

朱琳却摇头道:“那铳已仿成,便是刺了汤若望也于事无补,徒费我大明义士的性命。

“实则便是虏贼大量使用燧发铳,对我军影响却并不算大。”

他见顾炎武一副不解之色,又解释道:“如今我龙卫军已改用二型猎兵铳为主战火器,其准度、射远皆远超燧发铳。若以二者对射,持猎兵铳者每毙敌十余人,己方也难伤一人。

“此外,欲使出燧发铳全部威力,还需战阵相配合。那高翔若是柯永盛手下,定不会熟悉步兵线列战术。他或是仍以柯永盛战阵授虏,或硬学龙卫军战法,却只得那日交战时看了数眼,必成东施效颦。”

他心道,若清军大量改用莫里斯方阵倒也不错,步兵线列打法最克这种排布密集的阵型,配合线膛铳强大的穿透力,一枪击毙两三个建虏都有可能。

顾炎武这才神色稍缓,点头道:“既殿下早有预备,那属下便放心了。”

“不过,”朱琳话锋一转,“这燧发铳怎么也比建虏以往所用的鸟铳威力大了不少,倒是不能就这么放任他们大量装备。”

他凝神思索了一阵,忽抬头望向顾炎武道:“顾大人,我要送一个人去北京,可能做到?”

“回殿下,应当不难。那姓梁的商贾还有把柄在我们手里,可令其代劳。”

“这便好。”朱琳嘴角勾起一抹笑意,“我们帮建虏点歪‘科技树’。”

“棵什么树?”

“哦,没什么。”朱琳又令顾炎武附耳过来,仔细叮嘱了一番,最后道,“若要此计顺利实施,最好有个在虏酋面前说得上话的人,顾大人可有人选?”

顾炎武一愣,摇头道:“殿下恕罪,属下还未得贼高官为内应。”

朱琳想了想,道:“你可以试试‘水太冷’。”

“水太冷?”顾炎武疑惑道。

第三百九十四章 给洪承畴的惊喜

“哦,就是钱谦益。”朱琳随即笑道。

钱谦益原为弘光朝吏部尚书。昔时建虏兵临南京城下,他的侧室柳如是欲同他一起投水殉国。于是钱部堂便硬着头皮跳入后院池中,却立刻又爬了上来,连呼,“水太冷,不能下。”

最后此人仍是投降了建虏,做了满清的礼部侍郎。

不过据朱琳从史料中所了解的信息来看,钱谦益虽是个贪生怕死之徒,但其对大明还是有些感情的。他曾有过向永历暗报建虏兵力部署,以及劝金华总兵马进宝反清等举动。

若要策反建虏高级官员的话,朱琳觉得他当是首选。

顾炎武也想起了钱谦益“水太冷”的典故,不禁莞尔拱手,“属下回头便派人与他联络,争取劝其反正。”

朱琳忽又想起方才顾炎武提到建虏仿制的燧发铳存在发火率的问题,遂道:“顾大人,不知虏贼所造燧发铳发火率有多高?”

“回殿下,应当在五到六成之间。”

朱琳点头略做思索,向门外招呼道:“来人,唤郑都督回来。”

郑广英刚走到王府大门,便又被唤至正厅,进门就见辅政王望向他道:“免礼了。你之前说有贼商暗通建虏?”

“是。”

“那不必抓人了。”朱琳微笑道,“你派人扮作商贾与他们联系,我有笔大买卖要给他们做。”

郑广英眼睛瞪得贼大,“殿下所言当真?”

朱琳遂简单对他说了建虏令汤若望仿制燧发铳的事情,又道:“既然建虏不惜代价要造这东西,那我们不妨帮他一把。

“不过多尔衮得舍得花银子才行,或许此次北伐的粮草饷银便都由他出了。”

郑广英虽不明就里,但仍是拱手领命,“属下这就去办。”

终于等到陈洪谧觐见时已是日暮西山,他忙领了两个轿夫打扮之人进了正厅。

三人行了礼,陈洪谧四下望了一圈,告罪道:“事从机密,还请殿下屏退左右。”

朱琳摆手道:“这都是我亲兵,但说无妨。”

陈洪谧这才示意身后“轿夫”上前,又道:“禀殿下,这两人乃是浙江钱肃乐钱大人心腹,带钱大人求援信而来。”

钱肃乐乃是鲁王政权的东阁大学士,他竟派人向泰征朝求救?朱琳接过那封信,拆了封漆,却见信上只有寥寥几行字,大意是钱塘危急,往辅政王殿下看在大明同宗的份上发兵救浙。

信末的署名却有钱肃乐、熊汝霖、郑遵谦等数人,皆是鲁藩实权人物。

朱琳望向两名“轿夫”,扬了扬手里的信,“这是何意?”

其中一人扑通跪下,焦急道:“殿下,小人乃是钱阁部门生杜元。阁部信上不宜写得过细,实则两日前方将军所部大军遭虏贼伏击,大溃……

“如今萧山仅剩张御史不足七千守军,危如累卵。”

陈洪谧见辅政王微微皱眉,忙一旁解释,这人所说的方将军是方国安,张御史就是张煌言。

杜元继续道:“而据南京线报,虏军主力数日前已离城南下,其前锋至多半个月工夫便至钱塘南岸。贼定有大炮随行,届时萧山必破。

“待萧山陷,绍兴不保,浙地复落贼手。如今只有殿下发兵援浙,方有一线生机……”

朱琳却并不答他,又看了遍钱肃乐的信,缓声道:“军情如此紧急,为何不见鲁王亲自求援?”

杜元跪伏叩头道:“不瞒殿下,鲁王久未奉朝廷正朔,忧心会被治重罪,此其一。

“半月前,建虏苏松提督吴胜兆与我水师提督沈廷扬联络,言其遭虏猜忌,时日无多,欲率兵反正。方将军进言,以苏松八千人马,联义军千余,可在虏军南下之际袭其腰腹,虏必乱,而后浙军渡江与其共击贼军,必破。鲁王信之,故坚守不向南称臣,此其二。”

吴胜兆?朱琳很快想起此人,历史上他反正之事早已被建虏获悉,现在还没动手抓他,是在等他的“同谋”以及浙江援军露面,而后可以一网打尽。

后来他部队还未调动,便被清军标将高永义擒获,沈廷扬和张名振的援军则遇到了风暴,否则肯定也会被清军伏击。

朱琳却不能说建虏早有提防,只摇头道:“苏松在南直腹地,想依靠吴胜兆数千人马扭转战局,实在希望渺茫。”

杜元用力点头道:“殿下明见!钱阁部与熊阁部等人也是同样想法,只怕未等苏松起事,浙江已陷。还请殿下相救浙地!”

兵援浙江本是朱琳既定方案,但他此时却故意沉吟道:“若我挡住虏军,钱阁部可有把握说服鲁王归藩退位?”

杜元立刻道:“如今朝中坚持鲁王监国的不过方将军一人,眼下他兵败萧山,朝中威望大跌。若殿下能请天子下旨,不追究鲁王自立之罪,阁部有八成把握能说服鲁王。”

八成已是不低了,朱琳这才点头道:“事关紧急,你便立刻回去,令浙地调动所有人马,一定守住萧山。

“我这里多则半月,少则**天,即能解钱塘之危。”

按时间算,郑成功的水师应该近日就会出发北上。以大明水师的战斗力,夺取钱塘江控制权应该不是难事。

清军若失钱塘,包围萧山的四万人马便成了孤军,同时立刻失去粮草补给。以张煌言的能力,面对这样一支敌军,守城守上半年都没问题。

而南京攻来的建虏主力,即使人马再多,没有舟船渡江,就休想令一兵一卒登上南岸。

这便是朱琳有绝对把握解决浙江危局的原因所在。这支四个月前还不存在的水师,将会给洪承畴一个巨大的惊喜。

他最后又冷声道:“不过丑话先说在前头,若此次鲁王仍不归藩,我必率大军攻破绍兴!且看你浙军是否比博洛七万人马还要厉害!”

实则他根本没打算和鲁王内战,若其真不退位,他还另有后手令其就范。不过狠话该说还是要说一下的。

杜元闻言慌忙叩首道:“不敢,不敢。阁部定劝得鲁王重奉泰征正朔!”

第三百九十五章 全国局势

末了,那杜元又取出一张折在帽子里的纸,展开交给朱琳,道:“殿下,这是浙江布在南直的密探所报虏军近来的动向,或可助殿下用兵。”

朱琳接过纸条扫了一眼,就见上面详细罗列了清军各部兵力、统帅、动向等。浙江与南直隶近在咫尺,敌情也确比福京这边掌握得更为详尽。

他将情报收起,又叮嘱道:“切记,万不可分散兵力去增援吴胜兆,最好让吴胜兆也先按兵不动。苏松之事暂不可为。”

杜元也不敢细问缘由,只点头应道:“小人一定转告阁部。”

待陈洪谧与浙江密使离开,朱琳立刻招来石霖道:“去通知余新,半个时辰后,兵部参谋司议事,所有人必须到齐。”

“是!”

半个时辰后,兵部参谋司大堂里已聚集了上百人,其中参谋司的高级军官便有近三十名。

待众将官敬了礼,朱琳抬手示意大家落座,而后开门见山道:“本是要明日进行北伐部署的,不过现在情况有变,我刚得到一份浙江送来的建虏军情,便顺势叫大家来了。”

他将杜元留下的情报递给余新,“先给大家念念。”

“是!”余新恭敬接过,而后高声道,“虏陈泰所部四千建州骑兵并两千蒙古骑兵,已渡长江至丹阳附近,往杭州而去。”

一旁另有下级军官在屋中的大地图上绘出一条红线,从丹阳直指杭州,并标注了敌军将领及人数。

“伪徽州总兵张天禄统贼军两万,伪安庆总兵黄鼎统贼军两万。皆正在渡江,应往杭州西南的富阳、桐庐一带。

“伪苏州守备杨承祖所部近一万人马,前日出发,现已近同里,暂不知其欲往何处。

“虏伪郡王勒克德浑统建州主力两万四千余,目前仍在南京附近,动向不明。

“伪镇江总兵马得功两日前在萧山以西设伏,趁方将……应是方国安行军过西小江时击其半渡,方部损失惨重,已率万余残兵返回绍兴府。现马得功正率虏前锋三万七千余围萧山猛攻。

“另有伪都尉达素携建州兵六千由北京南下,近日或将抵达南京。南京城中尚有守军两万八千余,由洪承畴亲领。”

待他念完,众将均朝地图上看去,就见长江南岸尽是红色箭头,并一直延伸到钱塘江附近,自东至西一字排开。大有重兵压境,一举击垮浙江之势。

朱琳见气氛有些凝重,便又取出几份文书交给余新,笑道:“虏贼看似气势汹汹,实则也是焦头烂额。

“这些是最近各地发来的奏疏、密报,大家也一起参详参详。”

他说着又对余新比了个手势,后者随即念道:“臣四川总督王应熊启。”他遂略过制式的场面话,直接翻到正文部分,“川北之势果如殿下所料,献寇于本月初二弃成都,重兵往保宁府而去。忠贞侯秦良玉将军依殿下方略,早备大军以待,故仅五日即复成都城。如今寇绝退路,只得死战汉中虏贼,于阆中、昭化一带两破豪格所部,毙贼两千三百余,虏主力正退往广元死守。现下臣与忠贞侯陈兵重庆至成都一线,严阵以待……”

广元已是四川北部最后一个可守之地了,如果豪格再丢掉这里,那便是被彻底赶出了四川。建虏在西部的局势将被打回到崇祯十七年时的状态,甚至重镇汉中也岌岌可危。

余新随后又拿起第二份文书,却是湖广忠贞营监军堵胤锡的密信。信上说自勒克德浑所部忽然撤离,忠贞营得以修整数月。如今他与忠贞营大将高一功卷土重来,猛攻重镇荆州。半月前虏荆州守将,伪湖广总督佟养和出城运粮,被高一功麾下李锦率部截杀,俘毙一千八百余贼。眼下忠贞营已将荆州重重包围,日夜攻打。

但信后面又提到负责夺取岳州府的何腾蛟所部消极避战,致使清军不断从岳州方向增援,使荆州战事时有反复。

待他念罢,诸将皆是低声议论,言语间多有喜色。

“荆州乃湖广门户,若夺回此地,湖广安矣!”

“何止湖广,王督堂已在川北布防,整个西南半壁即将无虞。”

“可惜何督堂所部在岳州不大顺利,否则拿下荆州后合兵北进,武昌、襄阳皆可沿途而复。”

朱琳知道,何腾蛟一直拥兵自重,根本不舍得用自己的兵去拼建虏,只想利用忠贞营扩大地盘而已。

历史上勒克德浑正是率军从何腾蛟攻打岳州的阵地前经过,何腾蛟竟下令避战,致使清军毫发无伤得奔袭数百里抵达荆州。

正在围攻荆州的忠贞营没想到友军方向会有建虏攻来,猝不及防之下伤亡惨重,主力尽失。大顺最后一支有战斗力的部队便这么烟消云散了。

而现下因为清军在东南战败,勒克德浑被多尔衮调去助战江浙,故而虽仍有岳州虏军去袭扰忠贞营,但少了勒克德浑的主力部队,倒并没有使忠贞营遭受太大的损失。

按照现在的情势发展,忠贞营倒是很有可能拿下荆州。得荆州便是打通了北上河南的门户,届时建虏腹地将永无宁日。

最后一份则是锦衣卫北镇的例行奏报,其中有两条被朱琳用特别标注出来,虽然仅有寥寥数语,但其中内容却令人振奋。

第一条是锦衣卫山东暗线所报,言山东淄川豪族谢迁因愤于虏贼强令剃发易服,已联络诸县千余乡勇,准备举义反清。锦衣卫暗中资助军器钱粮,义军至多一个月内即可发动。

也难怪淄川百姓这么激愤,要知道,给多尔衮出主意让他下令剃发的汉奸孙之獬就住在淄川。每当百姓们看到自己丑陋不堪的鼠尾辫,立刻就会想到始作俑者就近在咫尺,怎能按下杀了他的念头。

不过历史上谢迁起义时建虏的实力已极为强大,多尔衮调直隶、山东、河南三省总督马光辉率大军入山东,谢迁终因寡不敌众兵败被杀。

第三百九十五章 排兵布阵

朱琳标出的后一条是关于塞外的消息。不过由于锦衣卫的情报网暂时还没有覆盖关外,故而所报仅是北京的一些动静。

“初有虏伪兵部调陕北绿营四千五百人北上增援多铎,复贼酋多尔衮遣一贝勒往漠北招抚腾继思军,据闻所开条件甚优。”

虽然余新并未提到漠北的具体战况,但众人却都明白,从清廷增兵又以优厚条件招抚苏尼特部的情况来看,建虏至少并未取得胜势。

待余新将公文交回,朱琳望向在坐军官,“想必大家也都清楚了,虏贼眼下正四处开战。实则用不了多久,还有苏松、山西降虏的明将起兵反正。

“虽然虏军暂时在各处都能保持均势甚至略有优势,但其已是强弩之末。若我们攻破洪承畴南京防线,虏贼便再难有可调兵力。届时他们要么抽回四川、湖广方面的人马,那我们便趁势袭陕西、河南,夺取中原。要么调建州守军增防北京,势必造成后方空虚,对此我也做了谋划,定将搅得他昼夜难安!

“不论是何种情况,都将会是大明与虏贼攻守易势之始!”

他吸了口气,肃然道:“故而此次北伐事关大明国运,望诸位同心戮力,一战破虏,复我陪都!”

整个参谋司大堂里顿时爆发出如雷般齐呼:“一战破虏,复我陪都!”

朱琳待众将平静了些,又继续道:“对此次北伐,我先前已做了些谋划。大家便以此为本,再商议完善一番。”

倒不是他觉得自己兵法有多厉害,主要是有历史上郑成功北伐的现成经验放在那,对于其中失策之处他也非常清楚,拿来套用绝对比从零开始研究战术来得快。

至于他麾下军官,大都见识过辅政王殿下屡屡料敌先机、谋敌不备的“奇迹”,是以自然没人有异议。

朱琳起身指向地图上的钱塘江道:“欲复南京,必先复浙江,而复浙江,关键则在于钱塘。”

对于钱肃乐送来密信之事他倒是没提,毕竟万一走漏风声,钱肃乐再想劝谏鲁王归藩便会困难许多。

而且即使到了现在这般局面,鲁王还仍在衢州以东部署了数千人防备破虏营,可见其对泰征朝仍存戒心。故而他也并没指望钱肃乐能在浙江开辟出一条通路,让龙卫军能够直达萧山攻袭马得功部。

“不瞒诸位,实则我水师今日即将北上,寻虏钱塘水师决战。”

朱琳这话说完,众将皆是面面相觑,心说水师不是都被郑芝龙带去山东了吗,何处又来的水师?若是仓促间拼凑水师,殿下为何言语间颇有信心?

朱琳却也不多解释,只道:“至于我水师战力如何大家不用担心,此外我还调了罗明受长江水师部分战船往钱塘增援。故而至多半月,钱塘定归我所有。

“此后重点则是如何吃掉马得功的近四万人马。”

他点了点地图上萧山的位置,“至虏失去钱塘江,马得功所部则粮草断绝。而萧山由张煌言镇守,虏军片刻难以攻落。”

他又顺着钱塘江指向西侧下游,“故马得功届时必往钱塘下游而去,以图在桐庐一带水浅处以渔船渡江。

“我们则顺着他的念头来,放出风声说鲁王自衢州求粮,有大批粮草正运经桐庐。而我军则于桐庐设伏,必可一举破敌!

“这儿有两处关键,一是不可令南京赶来的虏军抢占桐庐,二是随时紧盯马得功动向,谨防其偷渡。”

朱琳说到此处,望向书吏道:“抢占桐庐及紧盯马得功部的重任便交给破虏营。

“今晚便由兵部行文,令甄将军率所部一万人马北上桐庐。必要时可从西侧绕路,沿徽州边上的马金岭走,以避开浙军。”

桐庐在严州府中部,而衢州府在严州正南,虽然严州不大可能驻扎太多浙军,但仍是避免发生冲突比较好。

“其余诸如设伏,或是趁清军偷渡时半渡而击之事,皆由破虏营便宜行事。”

一旁的兵部侍郎余新立刻起身敬礼,“是!”

“至于衢州防务,则交由建安步军学堂派往破虏营的新兵负责。”朱琳想了想又道,“在于马得功决战时最好将这些新兵带上,让他们练练手。”

“是!”

那四万清军练手这种话,恐怕也只有朱琳敢说了。不过他很清楚,马得功所部主力乃是六千镶黄旗汉军,余部则是建虏收编原镇江明军而来,战斗力并不算强。加上其粮草断绝,应该支持不了许久,正是给新兵熟悉战场、增强信心的良机。

朱琳接道:“待收拾了马得功部,鲁王那边很可能会宣部退位归藩。若其仍行逆举,则令水师小型战船由水道包围绍兴,鸣空炮警示之,并禁止任何人出入城。”

绍兴乃是被江河层层包围的城市,只要控制了水路,城里便几乎与外界隔绝,届时再传旨鲁王,赦免其自立之罪,相信他定不可能继续顽抗。

“至浙江复,龙卫军主力则渡江攻松江、嘉兴一带,破虏营主力过桐庐,袭新城、富阳等地。留破虏营一部于钱塘南岸守御。

“此时我不同贼军硬拼,只利用我水师便利,于钱塘上下游之间穿梭,何处敌军防备薄弱,便立时登岸攻之。若其阖城死守,便再上船去往他处。钱塘数百里长,虏必不可能处处设防。

“待我夺取一两处落脚点,再屯兵北岸,寻机与敌决战。”

他说到这里又笑道:“不过以我所料,此时洪承畴九成已抽兵北返,我们只需攻下杭州坚城即可。”

诸将相互对视一眼,似乎都不明白为何敌军此时便会撤退,不过以往辅政王殿下说出类似匪夷所思之事俱已应验,倒也没人质疑。

“得苏、杭之地,长江以南便再无险可守。我军将分两路进兵,”朱琳再次指向地图,“洪承畴既然将徽州、安庆一带清军调用一空,我们岂能不取之。”

第三百九十六章 两路并举

朱琳所说的这条进兵路线与历史上永历十三年郑成功北伐南京时基本一致。

不过那时郑成功是令士卒登上战船行军,沿途偶尔上岸夺城,而朱琳却以陆军为主,水师仅负责补给。

应该说郑成功所选的路线是非常科学的,基本避开了所有防守坚固的重镇,一路北上毫无阻碍。

二十世纪的上海的确是国际化大都市,但明末时分那里还仅是个小镇,不说驻军,连个像样的城防都没有。而嘉定遭到反复屠城之后,城中十室九空,更是没有什么防御能力。

只有作为南京东侧门户的江阴城坚兵足。但郑成功当时选择绕过江阴不攻,跳至北岸夺下了防守空虚的瓜洲,又以瓜洲为跳板攻取了对岸的镇江,兵锋直逼南京。

到了此时,南京以南的松江、苏州、常州等地的清军只得老老实实回防南京。若当时郑成功一举夺下了南京,回头很轻易便能将这些地方收入囊中。

不过郑成功也犯了个致命的错误,那便是太过依赖舟船。直到进入长江之后,他仍要坚持部队乘船行军,但长江乃是自西向东流的。

他的水师想要从长江出海口驶到南京,一路皆是逆流,只能依靠纤夫拖拽战船前进,速度极慢。以至于南直附近的清军已靠双脚走回了南京,他才堪堪赶到瓜洲,而此时建虏已完成了南京的防御部署。

不过这一系列的问题朱琳自然非常清楚,故而他要用郑成功做得对的方面,同时避免令大军逆流而行的问题。

他继续道:“东路军沿途这几处城镇当无太多贼军驻守,以一个营的骠骑兵足可夺取。我军主力紧随其后,只需一路快速行军,在洪承畴还未反应过来之前兵临南京城下!”

坐在众军官最前面的张家玉看了眼地图,忧虑道:“大人,沿海岸北上南京,却必要经过江阴。此处城垒甚坚,去年典史阎应元仅率数千士卒及城中百姓,便将数万虏贼堵在城外八十一天。

“若我军被江阴所阻,恐难有奇袭南京之效。”

朱琳笑着摇头道:“我们不攻江阴,而是登长江北岸,向西绕过江阴。”他指向地图上京杭大运河与长江的交汇处,“之后速取瓜洲,再渡江南下取镇江。此时着急的便是江阴城中的虏军了,我们则坐守镇江等他来攻城。”

南京、镇江、江阴三城在长江南岸自西向东一字排开,可以说,江阴和镇江便是南京东侧的两道门户。不过第一道“大门”通常都会比较坚固,而后面的镇江城就要简陋得多,加上攻敌不备,朱琳相信,当年郑成功的旧式军队能拿下此城,以龙卫军的战斗力应该更不成问题。

“待我军兵围南京,洪承畴必慌忙调各路贼兵回防南京,而我们则可四处设伏,围点打援,将这十几万清军一口口吃掉!”

历史上郑成功也成功地包围了南京,但他却过于轻视建虏的动员能力,当十多万清军赶至南京时他还毫无知觉。以至他的大军在猝不及防之下遭敌偷袭,最终含恨溃败。

但若是知道会有敌军往南京来,这情况就完全不同了。围点打援可是后世的人民军队最推崇的战术,事实也多次证明,确实非常有效。

朱琳最后总结道:“东路军的方略便是如此,不攻城池,轻装疾进,奇袭南京,围城以伏击援敌。”而后他又点向地图上徽州府,“此外,洪承畴既然将徽州、安庆一带清军征调一空,我们岂能不承他这份大情?

“西路,调江西驻军八千,自广信出衢州,经开化入徽州。而后一路北上,复宁国、池州、太平几府,直抵芜湖。扼守长江上游,与东路军对南京形成东西夹击之势。”

这便是当年张煌言随郑成功北伐时光复安徽的进兵路线。当然,眼下还没有安徽这个概念,仅有归属南直隶的安庆、徽州等州府。

昔年张煌言仅率六千人马便夺回了安徽四府三州二十四县,其作战思路清晰、调度得当,几乎没有出现任何差池。于是朱琳便毫不客气地令自己的西路军照抄了。

他又望向在坐诸将道:“只是这西路军统帅尚无人选,诸位可有人愿往徽州去一趟?”

众人心中都是想要随辅政王殿下一起率军北上,攻入南京,一时倒无人应声。

张家玉见状拱手道:“大人,属下举荐一人,当可领西路军。”

“哦?是谁?”

“乃是原兵部职方司主事,现任赣州驻军千总,陈邦彦。此人与军中事务……”

“陈邦彦?”朱琳乐了,陈邦彦他还是很熟悉的。此人位列岭南三忠,曾在广东沦陷之后组织义军抗清,一度收复顺德,兵围广州城。迫使建虏两广总督佟养甲将正在猛攻桂林的李成栋调回广东救急。当时永历还在桂林城中,若非陈邦彦在广东打得有声有色,永历朝恐怕便会就此而终了。

这岭南三忠现已有了两位,朱琳想到此处,随口道:“不知陈子壮现在何处?”这陈子壮便是岭南三忠的最后一忠,曾和陈邦彦一同围攻广州,擅长指挥水师。

张家玉有些吃惊道:“殿下认得集生?他现在广东海关司领巡私局指挥职。”

朱琳更是吃惊,“元子还认识陈子壮?如此甚好,正可令陈邦彦与陈子壮两人同率西路军进徽州。”

他说完不禁有些唏嘘,历史上岭南三忠在隆武二年前后已兵败被俘,他们皆是痛斥建虏,慷慨赴死。眼下历史已经开始扭转,三位忠良再不用含恨而终。想到此处,他顿觉自己先前所有的努力都是值得的。

张家玉忙道:“属下随后便行文赣州、广州,调他们至万都堂处领兵。”

待说完了总体战略规划,参谋司里便开始讨论起作战细节来。

先是余新提出了破虏营的武器装备问题,如今能拨发破虏营的二型猎兵铳共四千支,库存与新制燧发铳共八千五百支,暂时还有近两千士卒仍要使用原先的鸟铳。

第三百九十七章 用别人的兵打仗

这便是更换先进武器所要付出的成本。不过朱琳倒是不太担心,猎兵铳工艺复杂生产速度较慢,但燧发铳即使苏记铁场如今一个月也能造出三四千支。

只需再过半个多月,破虏营便能全部完成换装。甚至包围之时,过半士兵都能用上猎兵铳了。

他遂吩咐道:“只留重型鸟铳吧。前期对付马得功应该不会有太艰苦的战斗。哦,对了,破虏营换下的鸟铳留给陈邦彦的西路军。江西驻军还有不少人在用三钱铳。”

“是!”

随后又有人提到还有数千新兵还未出江西境,或将影响龙卫军主力北上。

对此朱琳还没说什么,便闻赵士超道:“令他们急行军便是,权做实战演武了。当年陈将军也是带着新兵,十多日便从龙南赶到了南昌。如今这些新兵都配有战马,让他们三天之内赶到延平待命……”

他话音未落,便有侍卫进来通禀,说焦将军和甘将军到。

“焦琏和甘辉?”朱琳忙道,“快让他们进来。”

二将进了参谋司大堂,先向辅政王敬礼,“见过大人。新兵共八营新兵抵达南平,我二人赶来参加参谋司议事。”

朱琳闻言微笑点头,三天前新兵营还未过杉关,此时已抵达福建中部,看来这批新兵的素质还是相当不错的。

……

多铎用力紧了紧胸前的扣子,望了眼天变乌云,这才九月份,漠北便已冷得厉害。

他大军出发时并未想过要打这么久,也没想过要一直打到这么北面的地方。他回头看向身后的士卒,除了配有棉甲的精锐外,其他人暂时还只有两层单衣,冻得瑟瑟发抖。

最好是遇到喀尔喀部的牧民,便能抢些衣服分给士卒了。他仰头灌了口夹着草味的水,不禁怀念起盛京的美酒来。

忽而前方有数骑飞奔而来,到了近前勒马高声道:“禀大将军,苏尼特人在前面二十五六里外停下了。”

终于跑累了?!多铎闻言大喜,转头问身旁一名蒙古装束之人,“我们现在何处?”

那人四下看了半晌,又取出地图对照,好半天才道:“回大将军,应是乌得一带。”他又指着地图示意,“在车臣部以南四六百多里,土谢图部以东五百多里。”

多铎双眼微眯,冷声道:“距离喀尔喀人这么远,看来腾继思是以为他甩掉了我们。”

他看了眼四周地形,北面是一道狭长的荒山,其余三面皆是一望无际的草原,心中很快有了计较,“瓦克达,你率三千骁骑从南侧包抄,不闻我号炮不许擅动!”

“!”

“尚善,令你率步卒前军缓缓接敌。苏尼特人没动之前,你只需稳住阵脚便是。”

“!”

“噶布什,你率所部骑兵与科尔沁骑兵火速绕至敌西侧,务必阻其退路!”

“!”

随后多铎抬眼望向西侧,心中想起这几个月来自己跟在腾继思屁股后面,从察哈尔一路跑到科尔沁,又从科尔沁追到蓝察布。甚至期间因担心苏尼特人偷袭黑龙江,他还分兵赶回宁古塔告警。

但这些苏尼特人极为狡猾,沿途不断改变方向,飘忽不定,却从不与他主动交手,只在科尔沁四处劫掠。物品、牲畜、人口他们都不放过,实在没得抢了还放火烧草场!他已经能预感到,今年冬天科尔沁各部将会非常难熬。

其实莫说到冬天,就是现在,科尔沁那边运来的粮草已在不断减少,以至于他近来两次令关内运粮北上。

眼下他已跟到了漠北,眼看这些人终于跑不动了。他心中那个恨,心中暗自决定,待击败腾继思之后,定要将苏尼特部灭族,好让漠南各部知道与大清作对的下场!

他此次要亲率人马作为诱饵,吸引腾继思的注意力,给其他三个方向的人马创造机会,令他们缓缓完成合围。

这次绝不能再让腾继思逃掉!

戴修远穿了身蒙式的粗布袍子,头顶毡帽,若非他与腾继思并排而立,任谁都会以为他只是个漠北牧民。

很快,有骑兵来报,说满人前锋正在靠近第一道防线。

他点了点头,微笑着望向东面,只觉得自从来到塞外,所有仗打得都极为惬意不管死多少人,都与大明无关,甚至有时为了迷惑多铎,他还会建议腾继思命令小部分人马主动送死。做这些,他心里一点负担都没有,只用认真思考如何逐步将多铎引入陷阱便可。

今天便是收网的大日子。

先前他让喀尔喀人和苏尼特人分南北两边袭扰科尔沁,令多铎不得不分出硕塞所部一万七千人马追击硕垒的车臣部。

实则喀尔喀主力早与腾继思合军,北面肆虐科尔沁的不过只有两千人马。也就是说,眼前的多铎主力仅有不足三万人。

而自己这边则是车臣部与杜尼特部合计一万两千人马。另有土谢图部、扎萨克图部近两万人正在赶往乌得。按照事先谋划,这两部将在申时从东侧抵达战场,对多铎形成包夹。

为了能将多铎留住,他可是下了大本钱的。苏尼特部的附近一共设置三道“防线”,共计五千老弱士卒,却是专门留给多铎斩杀以吸引其注意力的。但这些人并不知道自己只是诱饵,故而“表演”起来肯定毫无破绽。

他心中又一次感叹,用别人的兵打仗,实在是太轻松了。

……

多铎有些纳闷了,自己本打算稍一接触就佯败诱敌,但这一触之下苏尼特人却先败了。

他望着满地的尸体,又看向朝西边狂奔的败兵,以他久经战阵的经验,这些人绝对不是作假,而是真的在溃逃。

他随即想到,自己后面有六七万民夫运送粮草,大军尚且只得勉强温饱。这些苏尼特人从东到西地亡命,定然早已支撑不住,故而才不得不在乌得最后拼死一搏。

但他仍是非常谨慎,只令副将率不到千人追了上去,自己带中军主力原地扎住阵脚,又让人催促尚善部加速前进。

第三百九十八章 耐心的猎手

多铎这边阵型还未摆好,他的副将已率兵折回,勒马向他禀道:“大将军,标下追出不到二里,见前方有两三千苏尼特骑兵严阵以待。标下担心中了埋伏,便未敢再追。”

两三千人?多铎暗忖,腾继思手下一共只有兵马不足六千,从漠南到科尔沁再到漠北,这一路上他没有任何补给,还要时刻与身后追兵交战,眼下恐怕也就只剩下四千多人了。

这么看来方才败逃的应是腾继思前军,前面那数千骑兵定是苏尼特中军主力了。

只是他哪里知道,苏尼特部早已和车臣部合兵,且这几个月来不断有土默特及察哈尔一些对清廷不满的部族偷偷给他们输送粮食。加上腾继思在科尔沁沿途劫掠所得,其日子过得相当滋润,兵力不但没减少,还因时常有人从漠南赶来追随,反倒还多了数百人。

多铎既认为已“抓住”了腾继思主力,心中顿时大定,急令瓦克达和葛布什加快行军完成合围,而自己所率人马则一直地等到尚善的步卒主力赶来,这才不紧不慢地继续向前。

……

乌力吉望着东侧黑压压的满人大军,不禁用力咽了口吐沫。

他只是一名小小的千户,而且不久前左腿的冻伤复发,眼看半条腿就要保不住了,谁料就在昨夜,大汗竟将三千人马交给了他指挥。

直到片刻前他还在庆幸,但此时才知道,这绝对不是场轻松的战斗。大汗依军师的建议,令他设下三道防线,坚守前阵御敌。

但方才头一道防线眨眼便溃,死了至少三百多人。他大概估算了一下,至少有上万敌军,阵前好像还有大炮。

好在满人军阵移动地极慢,他忙催促手下再将壕沟挖深一些。

“千户大人,南侧发现建州骑兵,”忽有探马疾驰而来,高声禀道,“有三千多人,距此四五里的样子。”

他话音刚落,就听到敌军阵中低沉的号角声响,整个战阵的前进速度立刻加快了许多。待到了一里半开外,十多门大炮被清兵推了出来。

乌力吉何时经过如此场面,立刻抓来一名军官,令其带了三百骑兵去拖住敌军,自己则率主力继续向后退去。

但很快,葛布什率领近四千人马从他的西侧包抄而至。这些人主要的重步兵,待到达截击地点之后,立刻下马布阵。他们将马匹堆在前排,士卒持铳躲在其后,另有刀、矛手插在铳手之间戒备。

只听三声炮响,瓦克达立刻命令所部骁骑精锐一字排开,猛攻苏尼特部“中军”侧翼。于此同时,多铎的中军也开始进攻,依旧是他们擅用的连进轮射战法,数轮炮击之后,步卒方阵前进十丈,而后继续炮击。

乌力吉手下皆是从苏尼特和车臣部精挑细选出来的老弱炮灰,建虏中军距他们尚有三四百步,瓦克达的骑兵已在蒙古军阵中杀出一条尸体铺成的“通道”。

乌力吉象征性地带人冲了两拨,却在数千火铳的攒射下又损失数百人。他眼见自己人马就要崩溃,忽想起军师曾嘱咐过,万一顶不住的时候,便上北侧荒山固守待援。

他慌忙留下二三百人断后,自己招呼一声,带了千余人弃马登山。

多铎听喊杀声渐弱,皱眉正要询问,便见瓦克达带了一百多骑迎面而来,高声笑道:“禀大将军,鞑靼人已溃,约一千来人被逼入北侧山中,余者皆降。”

多铎闻言心中大畅,随即想起数月来追着腾继思屁股吃灰的痛苦,立刻喝令道:“传令,全部杀光,一个不留。”

他又看了眼北侧的荒山,说是山,其实就是个高点儿的土包,不过崎岖不平,马匹却难以上去。

他遂吩咐尚善,“率四千步甲入山剿敌,绝不能让腾继思跑了!”

“!”

不多时,噶布什也遣人赶来,说在西侧的一块洼地找到了蒙古人的粮草、银钱,甚至还有已煮好的肉干、稗子粥。

正说着,又有军官近前禀道:“大将军,已将乞降的苏尼特人尽斩。”

多铎点头道:“一共斩了多少敌首?”

“回大将军,具体数字还未合计,总有两千往上。”

“好!”多铎闻言心情大畅,对那军官挥手道:“正好葛布什缴获了苏尼特人的辎重,你便让人分一分,全发给有功的将士们!”

“谢大将军!”

一时间,所有清军便已沉浸在“大捷”的兴奋之中,加上不断有人搬来钱物分发,更是引起一浪高过一浪的欢呼。

另一边,乌力吉手下的千余士卒看到山下清军将投降的苏尼特人尽皆斩杀,无不睚眦欲裂。

“和他们拼了,为弟兄们报仇!”

“对,反正投降也是一死,拼了!”

“今天便是死在这里,大汗也一定会为我们报仇的!”

“拼了!”

尚善带人四下朝山上的杜尼特兵围去,却不料这些蒙古人异常顽强,仗着地势较高,用石头、弓箭不断还击。

虽然弓箭无法洞穿清军精锐步卒的甲胄,但仍有不少人被射中面门、咽喉而死,也有人被石头击毙,加上他们依稀听到山下欢呼“赏银”、“羊肉”、“美酒”之类,更是无心死战,双方一时竟在半山腰僵持住了。

……

“禀大汗,乌力吉所部损失惨重,余部逃入北面山中。”

一旁哈尔呼闻言急道:“大哥,我带人去救……”

腾继思却并不答话,只转头望向一旁的戴修远,“军师意下如何?”

他起初很不待见戴修远,但在千里袭扰科尔沁的过程中,后者表现出的非凡谋略令他逐渐折服。

直到有一次因他执意屠杀一个顽抗的科尔沁部落,已至几乎被多铎包围,又是戴修远的一番计策助他脱险。经过此事之后,他便正式拜戴修远为军师,对其言听计从。

戴修远问一旁侍卫道:“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回军师,已近申时。”

“土谢图部和扎萨克图部的人马来了吗?”

“还未见有人来报。”

戴修远点了点头,又对腾继思微微摇头,“大汗,猎手一定要有耐心。”

第三百九十九章 多铎不好的预感

哈尔呼急道:“可是……”

戴修远仍是摇头,“狼已经快踩上夹子了,你这个时候去收回做诱饵的兔子?”

腾继思闻言眼皮一跳,他虽一直觉得军师这番布置非常奇怪,但到现在才知,军师竟是拿自己和车臣部的三千多人做诱饵!

又过了一个多时辰,有探马再次回禀,“大汗,满人正于山下扎营造饭,乌力吉仍在坚守!”

戴修远倒有些惊讶,这乌力吉手下皆是老弱,竟能在多铎大军面前坚持这么久,已远超他意料之外。

他抬头看了眼天色,已是酉时,不过仍未见喀尔喀两部人马赶来。

这个时代没有普及计时器,交通更是一塌糊涂,故而两万大军想要绝对准时抵达基本是不可能的。

实则按照戴修远既有的计划,这两部能在天黑前抵达已是极好的了。

为防止“诱饵”败得太快导致多铎离开他预设的伏击区域,他不但将腾继思所有的粮饷家当全留给了清军供其缴获,甚至还让人从附近部族找了上万头牛羊以及近千牧民,其中不乏美女,以建虏的习性,很难忍住不劫掠一番。

他这连串的安排几乎万无一失。待清军分完了钱粮,抢完了牲畜、美女,必然已至傍晚。建虏对漠北地形不熟,夜里一定不会行军,所以只要土谢图部和扎萨克图部在明天清晨之前赶到,就可以完成对建虏的合击!

……

多铎在刚搭起的军帐中把玩着瓦克达进献的一柄镶满宝石的弯刀,乃是他刚从战利品中发现的。刀锋一看便是万炼精钢,刀背上刻着精致的花纹,就连刀鞘都是他从未见过的皮革所制,端的是柄宝刀!

远处不时传来几声铳响,在他耳中却如仙乐般动听,那是尚善正在剿灭腾继思残部。苏尼特人败局已定,他也不去催促,就任由尚善慢慢打。

忽而火铳声密集了起来。多铎嘴角勾起一抹笑意,心道,定是尚善攻破了腾继思的防线,这是在铳毙俘囚了。

但他随即将宝刀还鞘,腾地站起身来,仔细侧耳倾听,这声音传来的方向不对,好像是在东侧?!

“大将军,不好了!”瓦克达连甲胄都没穿便撩帐而入,礼也顾不上行,惊慌道,“有大队兵马从后方袭来,至少有上万人……”

“什么?!”多铎简单问了情况,忙几步冲出帐外,高声喝令:“结阵!迎敌!”

实则土谢图部和扎萨克图部大军的动作并不算隐蔽,两万骑兵急行军想动静小点也是很难做到的。

只是多铎所部皆认为已获大捷,军官也懒得派哨探巡逻,即使派了人出去,也最多走到五六里外便不愿继续。

清军大营中,士卒多在吃晚饭,其中不少还摩挲着刚到手的赏赐,盘算等回建州了是要买地还是娶小妾。若非军中不许饮酒,恐怕他们已喝得不亦乐乎了。

直到如惊雷怒吼般的马蹄声才令他们有所警觉,但此时漠北骑兵已到了五里开外。

仅过了不到一盏茶的工夫,喀尔喀前锋就已冲到了清军阵前。后队虏兵惊慌失措之下各持弓、铳阻击,但他们来不及没结成防御阵型,几乎立刻便被蒙古重骑兵冲开了数道缺口。

清军营中士卒这才慌忙穿甲胄拿兵器找战马,顿时乱成了一锅粥。

好在作为多铎中军主力的镶白旗旗兵因久经战阵,此时还算冷静。待多铎将令传至,四千步甲以最快的速度完成结阵,刚在军前支起两道拒马,滚滚蒙古重骑兵便呼啸而来。

要说这些地道的建州兵也确实悍猛,嚎叫着刀枪齐上,硬生生地以自己的血肉之躯拖慢了敌骑的速度。

多铎看着前阵大片踩死、砍死的士卒心都在滴血,这些可是跟随他征战多年的嫡系部队,是大清精锐中的精锐,但方才片刻工夫,便有数百镶白旗子弟丧命。

他红着眼睛带亲兵冲到阵前,这才看清来的是漠北两部的人马,不禁怒吼道:“待斩了腾继思,我必血洗喀尔喀!”

镶白旗士卒见自家主子都冲了上去,顿时士气大振,一起跟着向前。

同时后排的弓、铳手也终于做好了准备。随着一轮轮的箭矢、铅弹射出,喀尔喀人的攻势瞬间为之一挫。

待两部骑兵冲击力竭,只得拨马回转准备下一次冲锋。而清军大队人马见镶白旗稳住了阵脚,恐慌的情绪大减,纷纷向这边聚拢过来。

等土谢图和扎萨克图部的人马再次攻过来时,面对的清军已不下万人。此时满人的武器及战阵优势就显现出来了,没等漠北骑兵靠近,已被大炮击毙了上百人。

同时瓦克达的骁骑营也在南侧完成了集结,就等蒙古骑兵再次返身结阵的时机从其后侧攻袭。

多铎看了眼远处的清军骑兵,心中略安,抹着脸上的血水正要喘口气,却惊闻葛布什派人来报,“大将军,西侧有上万人马袭来,我家主子怕要顶不住了。”

“哪儿来这么多敌军?!是哪个部族的?”

“看旗帜是苏尼特部和车臣部。”

都铎眼皮一跳,苏尼特部至多有六千兵马,若西侧有上万人,那么车臣部的主力应该也在其中,也就是说,自己将硕塞调去科尔沁应该是中计了。

但他旋即又想到,苏尼特部战力孱弱,车臣部也强不到哪儿去。只要能顶住他们处心积虑的这一拨伏击,待召回了硕塞的一万七千大军,自己仍能荡平整个喀尔喀!

他心中略做一番计较,自己这边有一万三四千步卒,加上瓦克达的三千骁骑足以击败土谢图和扎萨克图部兵马。自己剩下的兵力除过死掉和跑散的,当还能凑起七八千人,只要能挡住苏尼特和车臣部一阵,等东侧将漠北骑兵击溃再转头向西,便可保全胜。

他急忙唤来尚善,令其收拢士卒,赶往西侧增援葛布什。

待尚善领命离去,多铎却忽而想起,葛布什手下虽不是骁骑营精锐,但比起蒙古骑兵来不论兵器甲胄还是操练水平都要强出一截。

那为何仅须臾间,其所部三千多人马便被腾继思打得支撑不住?他心中不禁涌起一种不好的预感来。

第四百章 不公平的对射

“大哥,满人已有了溃败迹象,让我带步营攻上去杀他个血流成河!”

哈尔呼虽对戴修远将自己部族近两千人当做诱饵送死大为不满,但眼下他看到多铎果如军师所言陷入两面夹击的窘境,心中却也极为佩服,当下又要请令出战。

腾继思却望向了戴修远。这几个月来,每每他自作主张时便会吃瘪,听军师的安排却屡屡克敌制胜。他现在已习惯先“请示”军师,而后再下达军令了。

戴修远微微摇头,“台吉大人与车臣部人马已足够应付眼前这三四千虏军。”

他说的“台吉”乃是腾继思三弟莽古岱的爵位。腾继思在得到朱琳“援助”的武器、甲胄之后,他与车臣汗硕垒所部骑兵的装备水平已不在清军骁骑营之下。实际上朱琳送来的正是在杉关缴获的阿济格手下骁骑兵的装备。

葛布什骤然遭到四千骑兵袭击,对方的武器、甲胄又比他精良,加上蒙古骑兵骑射水平本就在他的人马之上,是以仅数轮冲杀之后,他便已有些撑不住了。

戴修远接道:“据近来漠北部族送来的情报,多铎手下当有三万人马,眼前的仅是他小部后队。我们得留着力气对付他派来的更多援军才行。”

腾继思闻言点了点头,转对哈尔呼道:“四弟,沉住气,等会有你大显身手的机会。”

他话音未落,便有斥候来报,说东侧正有**千人马赶来,大部分乃是步卒。

“来了。”戴修远嘴角勾起一抹笑意,土谢图部和扎萨克图部的两万人马正在猛攻多铎东侧,自己这边又收拾了清军近四千骑兵,那么正赶来的这**千人应当就是多铎能调动的所有力量了。

击溃这队人马,多铎部的后背就将露给苏尼特和车臣部!他当下也不请示腾继思了,直接对哈尔呼道:“台吉大人速率所部向前,不惜代价猛攻敌阵!”

哈尔呼下意识地就想说“遵命”,又猛然反应过来,拱了拱手转头而去。

戴修远又对腾继思道:“大汗,让骑兵留下一千人继续追袭敌骑,余者迅速聚于北侧山脚下,而后如此行事……

“此外,您率一千亲卫重骑兵绕过满人这队步卒,专等他后队援军……”

腾继思都没细问为何如此布置,便立刻按他所说下令,而后带着一千亲卫向南侧绕去。

葛布什正在百十名侍卫护持下向中军本阵退去,其所部骑兵已被敌军分割整了十多个小块四散奔逃,但蒙古骑兵骑**熟,始终紧追在后面放箭射杀,清军的惨叫声不绝于耳。

就在此时,迎面有密密麻麻的大队人马快速奔来,看旌旗正是尚善所部。

葛布什心中大喜,回头望去,便见大部分蒙古骑兵已经退去,显是因在建州步甲战阵面前多次吃亏,根本不敢硬撼。

他在军阵中找到尚善,喘着粗气道:“这些蒙古骑兵不知哪里搞来的满弓与棉甲,直如骁骑营一般,尚大人须得小心应付。”

尚善皱眉道:“有多少敌军?”

“方才与我交战的大概四千多人,三千轻骑,一千重骑。”葛布什又指向更西侧,“远处还有四千多人马,应是腾继思中军。看装扮多为轻骑。”

尚善闻言点头,腾继思虽是搞到了些精良的盔甲、武器,但若纯以弓骑硬冲火铳配合刀矛的大阵,自己有绝对把握令其铩羽而归。

他遂自信满满地下令击鼓向前,沿途不断收拢葛布什的残部,而蒙古骑兵如避虎狼般根本不敢上前接战。

待其大队人马又走出一里多远,这才看到腾继思的四千“中军”纵马逼近。尚善随即吩咐手下原地结阵,刀、矛手在前,铳手居后,又让人在阵前多设拒马,只待这些敌骑冲上来。

但令他没有想到的是,那四千蒙古轻骑却在距离一里多远处停了下来,而后纷纷下马,开始手脚麻利地结阵。

尚善疑惑地从侍卫手中接过望远镜,这才惊见对面的“骑兵”手中拿的竟是火铳。

这苏尼特人数百年来都是骑兵冲锋的一套战术,眼下怎操起了步卒?他念头飞转,若是如此,当趁敌军正在结阵,攻其个措手不及。

他正要命令大军向前,方才“惊慌逃窜”的蒙古轻骑却从其侧翼袭来,射了几轮箭,又呼啸离去。

尚善只得又分出一千多人在侧翼列阵。经过这一番延缓,待他前军攻到距敌二三百步远时,却见苏尼特人的战阵已大致摆好。

这些蒙古人想弃马学我建州步甲?哼,邯郸学步!他冷哼一声,亲率大军继续向前。及两军相距七十步左右,清军阵中角号齐鸣,铳手纷纷举铳瞄向对面。

下一刻,两边战阵同时爆发出惊天的火铳轰响,顿时火光闪耀,硝烟翻滚。随之而来的便是接连不断的惨叫和闷哼之声。

待硝烟略散,尚善举目向自己阵中扫了一眼,却不由大惊失色。

他所部的士卒几乎人人配有棉甲,按理说七十步开外很难被鸟铳击破,但方才这一番对射,自己这边竟至少有百余人被击毙当场!而再看对面的苏尼特人,却似乎并没有多少人倒下。

他强压下心中震惊,忙下令全军向前十步而后再发铳。

戴修远满意地看着建虏阵中鲜血和碎肉四溅。他依照辅政王殿下吩咐,让腾继思从布里亚特部购买火铳,后者与喀尔喀人关系不错,是以立刻拿出了库存的火铳供他挑选。

布里亚特人的火器都是从俄罗斯得来,而俄罗斯则深受欧洲影响,装备的火铳基本都是从西班牙重型火枪演变而来。

虽然这些铳的价格也极为昂贵,腾继思一共也只买了两千来支,不过其威力着实了得。他曾试过,百步左右仍可射穿两层棉甲!

苏尼特人虽然仅有前排刀盾手穿了棉甲,但却挡下了大部分射来的铅弹,而清军所装备的三千兵丁鸟铳在七十步左右对棉甲根本毫无办法。

第四百零一章 命如草芥

尚善所部到底久经战阵,虽吃了点小亏却反应非常迅速,刚完成射击的人转向队尾,余者趁苏尼特人前后排轮替的空挡上前十步,举铳便射。

腾继思手下都是从小骑马,最近几个月的训练下来,能下马结阵已是非常难得,但使铳的水平却仍远在清军之下。

他们这边第二排铳手笨拙地挤到前面,对面也几乎一起举铳,而后两边又同时火光迸射。所不同的是,清军是在军官指挥下整排齐射,而蒙古人却因操练不足,铳放得乱七八糟。

但饶是如此,尚善所部的兵丁鸟铳在相距六十步时仍甚为吃亏,被对面凌乱的铅弹又击毙百余人。

尚善脸色阴沉,索性下令靠近至四十步再射。于是他手下大军硬扛过杜尼特人一轮排射留下百余尸首,直逼到能看到敌军长相的距离,这才开始还击。

四十步的距离上三钱铳总算能击穿棉甲了,顿时蒙古人的战阵中也倒下了一大片。双方便这么面对面又放了两排铳,腾继思那边便已开始出现混乱,士卒在极为紧张的情况下根本顾不上交替排射了,而是装好弹药便放。

火绳枪的准度很差,齐射的目的就是为了提高命中的几率,胡乱散射就极为吃亏了。

而清军虽已有五六百人毙命,但却仍保持了四排轮流发铳,将火铳口径的劣势完全补了回来,竟隐隐开始占据优势。

不过这般局面并未有持续多久,尚善留在侧翼的一千多人便被莽古岱率领五千骑兵冲散。

随后蒙古骑兵分为两路,从尚善的侧翼和身后不停袭扰,缺少骑兵掩护的清军只得又分出人手防御,正面火力顿时减弱。

先前蒙古人仅靠骑兵,在人数接近的情况下就敢和满人拼一拼。如今他们有了步卒战阵,可以在正面牵制住清军大队,骑兵所面临的压力便骤然减少数倍。

虽然苏尼特和车臣部的骑兵在清军火铳射击下也有不少伤亡,但因为火力不够密集,他们仍能咬牙顶着放箭还击或者选择敌阵薄弱环节突杀进去。

另外由于清军正面兵力不足,腾继思的步卒纵然胡乱发铳,但火力依旧压过了他们。

尚善原本只想着要对付蒙古骑兵,却不料遭到步骑兵配合战法,一时根本无所适从。其阵型在三个方向都被挤压得向后退缩,逐渐已经聚成了一团,眼看就要陷入包围之中。

尚善无奈之下只得向多铎求援,但腾继思早已率领亲卫等在他的东侧,一连射杀了他五六拨信使,才终于尚善的亲外甥在身中六箭的情况下强留一口气见到了多铎。

多铎这边倒是打得顺风顺水,土谢图部和扎萨克图部仍是蒙古旧式战术,连番冲锋被清军步甲方阵挡回去之后已是极为疲惫,此时瓦克达率三千骁骑从侧后突袭,顿时令漠北骑兵方寸大乱。

多铎正准备令步卒战阵突进,忽闻尚善那边不支,心中不由得一阵烦闷,却也不敢放着身后上万敌军不管。

他当下指了身旁副将穆隆额,令其率三千步卒前往支援,想想又怕不保险,再拨了五百镶白旗精锐一同前往。

待穆隆额点齐了人马匆忙向西赶去,但刚走出两里多远便忽闻身侧一阵呼喝,腾继思亲率精锐从清军散乱的行军队列中疾驰而过,留下数百具尸体,又飞似的远遁。

而清军这边重整队列再次开动,腾继思也如期而至,穆隆额不得不停了下来结阵发铳阻击。

腾继思得戴修远吩咐,根本不多纠缠,转头就走。

穆隆额被骚扰得焦头烂额,半个时辰还没走出四里地,只得又求多铎调骑兵增援。后者不胜其烦,又从瓦克达的骁骑中拨了七百人跟着腾继思,穆隆额这才得以继续向前。

土谢图部和扎萨克图部这边一下少了近四千敌军,压力骤然大减,原本已有些危险的形势又重新稳了下来。

再说穆隆额那边,等他好容易摆脱纠缠赶到西侧阵地,尚善大军已被死死围住,四周箭矢如雨般不断落下,濒死的惨呼不绝于耳,不时便有士卒跪地乞降。

而穆隆额也受到了尚善同样的“接待”,而且他只有三千来人,只须臾工夫也被围住。

多铎眼见大军和喀尔喀人僵持住,心下愈发焦躁,数番强令大军向前不见成效,便要再次亲率心腹攻袭敌阵。

便在此时,只听到身后阵阵马蹄声响,他慌忙转头间便见莽古岱带了两千骑兵疾驰而来。在其身后,还有两千多背着火铳、刀矛的士卒,正跳下马背在附近结阵……

接下来的战斗已毫无悬念,虽然仅有四千多杜尼特人出现在多铎中军身后,但这已足够打破平衡。

土谢图部和扎萨克图部先前有不少人死于满人之手,此时更是疯了一般反复冲击清军阵地。

而葛布什为保豫亲王脱险,亲率镶白旗残部殊死抵抗,拼命之下却也杀死了不少蒙古士卒。

戴修远在远处观望双方人马不断丧命在刀光与铳弹之下,心中不禁暗自叹了口气。实则以眼前的局势,蒙古各部应当围而不攻,只消大半日工夫,建虏必然士气尽丧弃械投降。

但他却只默不作声地看着,满、蒙两族越拼得两败俱伤便越对大明有利。方才这一战,虽然漠北三大部族联合苏尼特部近乎全歼了多铎三万大军,但由于他们的战力仍略弱于清军,故而其伤亡也绝对不在少数。

经此一战,建虏在塞外的势力势必受到极大的打击,而包括喀尔喀、土默特、察哈尔、科尔沁各部族,却也很久都难以缓过劲来。

直到次日天明,腾继思和漠北的人马才将清军残部彻底收拾干净。除了多铎带三百多侍卫逃往海林窟,其两万九千大军中有超过五成阵亡或被腾继思泄愤砍头,余者被就地分给喀尔喀各部成为奴隶。

腾继思正与喀尔喀各部的将领喝酒庆祝大捷,就见哈尔呼凑了过来,低声禀道:“大哥,昨日一战我们共损失了两千九百名勇士……”

腾继思望了眼被鲜血浸透的草原,心中长叹一声,但随后便将一碗酒塞在哈尔呼手里,重又笑着和其他人聊了起来。

大漠中男子就像寒冬的狼一样,要么拼命咬死野牛饱餐一顿,要么被牛角顶死,对死,他们早已习惯了。

他知道,其实苏尼特部的损失还不是最大的,方才听扎萨克图部的人说,他们昨天一共死了近五千人。

但,满人的三万大军尽失,这才是最重要的!

第四百零二章 塞外初捷

乌得草原上上万苏尼特部与喀尔喀各部的士卒们一共饮酒欢庆大捷,只有戴修远未参与其中。这场战争的结果虽是他所期望的,但胜利却与他无关,

他找了个僻静处远眺广饶的草原,心中思索着如何能让多尔衮将更多人马投入大漠。他已得到洪承畴在南直隶召集大军的消息,塞外多一个清兵,江浙那边就会少一个。

“军师怎么躲在这里?来来来,喝酒!”腾继思离得老远便大笑招呼,又示意身旁侍卫给戴修远拿了碗酒,“我与喀尔喀三位将军商议,大军明天就开往察哈尔,今日不许不醉,哈哈!”

戴修远接过酒碗抿了一口,摇头道:“大汗,我们不能去察哈尔,而且还得在乌得盘桓一阵。”

“哦?这是为何?”腾继思诧异道,“硕塞若知多铎兵败,必会赶来漠北求战。察哈尔的苔木附近地形狭窄,最适合伏击满人!”

“依我看,硕塞很可能不会来漠北。”戴修远道,“先前多铎紧追苏尼特主力,是因为他兵力占优,只需一战得胜,便可震慑蒙古诸部。

“但眼下形势已大不相同,我军仍有近两万人马又携新胜之威,而硕塞所部仅一万七千余,且其中大半是科尔沁骑兵。如今他若与我们决战,已无必胜把握。”

“那……军师的意思?”

“返回呼伦湖。清军九成会避开我们的主力,转去袭劫苏尼特部族人为多铎报仇。”

腾继思一惊,点头道:“军师说得对。那我便请喀尔喀三部的大军一同南下协防。”

戴修远却再次摇头,“不,大汗应建议喀尔喀大军继续东去,袭扰科尔沁甚至呼伦布雨尔一带。

“而大汗只领苏尼特部返乡,再多展示近来所缴获物品,号召土默特各部如你一般起兵抗清。届时建虏必四处疲于应付,无余力攻袭苏尼特部。”

腾继思越想越觉有理,当即便要转身,“我这便去召集士卒。”

戴修远将他拦住,微笑道:“大汗莫急,此次多铎骤遭伏击,消息一时半会还传不出去。我们在此多等几日,必有所获。”

腾继思虽是不解,但仍按他所说在乌得部署一番。又等了三日,果见有大队车马押送粮草辎重前来,正是科尔沁为多铎送来的粮草辎重。

苏尼特人立刻蜂拥而出,擒了押车的数百军将和几千民夫,将车马、物资尽皆扣下。

待清点了所得之后腾继思喜出望外,车上运了足够三万人马吃一个月的粮草,另还有大批武器、冬衣等物。

戴修远不经意间看到有士卒从这批武器中取出一支火铳,不由心中一震,忙上前拿过来仔细观瞧,立刻眉头紧皱。他曾见过龙卫军所用燧发铳,眼前这支铳倒与其有九分相似!

他拉住身旁负责清单缴获的军官,看了眼手里的铳,问道:“这种铳有多少?”

“回军师,共七百支。”

是夜,戴修远将所有蒙古侍卫、下人全部支开,仅留几名随行的龙卫军士兵外面把守。

先前他随腾继思在科尔沁草原上兜圈子,难有机会与福京联系,此番正好借苏尼特部南下的机会,将清军的燧发铳之事连同塞外近来局势写成密信交予辅政王殿下。

再说多铎带了随从一路疯跑,倒是勉强甩开了追兵,却不料戴修远早让人通知了漠北各部族,说有个建州大人物可能会经过,凡擒获者赏金千两。

虽然喀尔喀诸部的精壮大部分都被征调参与乌得之战,但族中老人、妇女甚至小孩子也都会骑射,聚集起来对付三百残兵绰绰有余。

多铎沿途大吃苦头,等失魂落魄地跑到科尔沁附近时,身旁已仅剩了十多人。

……

噶哈百无聊赖地看着钱塘江心,将一杯酒倒入腹中,又瞪了一眼旁边打扇的绿营士卒,“没吃饭吗?用力点!”

“是、是。”那两人忙加大了些力气。

“做他娘的什么水师总兵官?”噶哈不由想起昨晚索洪令人送来的口信,十多万大军已经离开南京直扑浙江,“眼睁睁看着别人大把夺战功,老子却在这儿喝闷酒!”

他又吞下一杯,“搞个屁的水师,我大清从来没有半片船板,不一样打下了汉人的中原?运些人马过江这种事,让那些投降的汉人来便是了……”

他正发着牢骚,一名獐头鼠目的旗兵钻进了船舱,对他讨好地一笑,“主子,又有好货色。”

“哦?”噶哈眼中这才有了些光彩,忙道,“在哪儿?”

这水师总兵虽是无趣,但好在江浙一带多名妓,他隔三差五地便让人在钱塘各支流强抢画舫,遇到美色便送来供他yin乐。这也成了他唯一的消遣。

那獐头鼠目之人向身后一摆手,立刻有两名年轻女子被带了进来。噶哈随之大笑,“好!果然是好货色!”

两个风尘女子已知道他的身份,随即便腻了上来,“大人,奴家陪您饮酒吧……”

不多时,噶哈坐船之中已是春光乍泄、喘息不绝。

“总兵大人,”一名绿营军官打扮之人似没听到舱中动静,快步跑到门前单膝点地,高声道,“大人,江口的哨船刚才来报,说有一队战船已入钱塘,正疾往这边驶来。”

噶哈被搅扰了兴致,怒道:“混账东西!不过是浙军残部,这也要来禀?!”

“回、回大人,似乎并非浙军,”舱外之人忙道:“看旗帜乃是蓝底日月,多为福建兵。共有近五十条战船,其中大船也有五六条。”

听闻确有警情,噶哈彻底“雅兴”全无,转身叮嘱了那两个女子几句,披了衣服出来,皱眉道:“不过五十条船,击毁便是。”

那军官小心道:“那……还请大人下令。”

噶哈闻言一愣,他自幼骑马使刀,直到去年才上了几次投降明军的船,故而于水战几乎一窍不通。

他又摆手道:“去叫苏利来。”

“是。”

这苏利本是郑芝龙手下军官,此次噶哈被调任钱塘水师总兵时正巧遇到此人,见其颇通舟船,便带来了浙江委以镇指挥职。

第四百零三章 兵临钱塘

片刻,苏利与几名汉族军官进得舱来,先后单膝点地行礼,“拜见总兵大人!”

“起来吧。”噶哈摆了摆手,说道,“探哨在舟山以西发现五十来条福建战船,招你们来便是要议一议如何进兵破敌。”

他又令方才通禀消息的军官细说了敌情。

苏利立刻拱手道:“大人,马总兵现下正围萧山猛攻,敌甘冒大险驶入钱塘,多是欲袭我运往钱塘南岸的粮草。

“若运粮船只被毁,势必会拖累萧山战局。属下以为,只需严守杭州至萧山一线,每有粮草南下便使战船同行,不让敌有机可乘。待马总兵夺下萧山,再令水师四出寻敌船剿之即可。”

旁边一名方脸黝黑之人立刻大笑道:“苏指挥可是怕了?不过区区五十条敌船,却令我二百战船龟缩防守?”

“你……”苏利瞥了他一眼,忍住愠意道,“那牛指挥觉得如何妥当?”

眼下清军钱塘水师皆来自原浙江水师,先前一直是由浙籍军官王文奎指挥。不料等鲁王的舰队被灭,清廷立刻将水师交到了噶哈手中,这令浙系旧将极为不满。

他们虽不敢顶撞噶哈,却总想办法找其心腹苏利等人的麻烦。

这牛彬从前是王文奎的部将,更是其中代表人物。他闻苏利反问,当即轻哼一声,令人取来海图,指向钱塘入海口道:“敌船在这附近,我们此时距南人仅不到三百里,又是顺流而下,若即刻挥军东进,明日正午便能迎头截住其舟船。

“总兵大人麾下有战船二百余,大船更有二十条之多,而敌不过五十条船。此去只要遇到敌船,至多两个时辰便可尽灭之。”

苏利摇头道:“我水师职责是保证钱塘粮草无虞,又何必行险寻战?”

一旁浙籍军官高声道:“稳赢的仗不去打,你这是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

苏利在水师中的势力虽没有浙系庞大,却也有些自己人。立刻有人出言反驳,“哼,行军打仗,以稳为上。行匹夫之勇,何足与谋?”

另一边随即语气讥讽道:“前去剿敌有什么不稳,我看你就是怕了……”

“你窝在这里便是,却莫阻我等杀敌立功!”

“对!顺流而下,一日工夫即可获大捷,却要在上游干等……”

噶哈自己不懂水战,此时两边来回看,一时却也拿不定主意。

一名精瘦短须男子似乎本在其他船上,到此时方才赶来,见两边吵得热火朝天,忙低声询问身旁军官。

“见过武指挥。”那人忙揖了一礼,又大致说了发现敌船,以及苏利与牛彬等人争论作战方略的情况。

这武指挥也是远浙江水师的军官,不过他本为张名振所部,乃是被裹挟之下才投了清军。

他闻言点头,又向前凑了凑,待看到海图中发现福建战船的位置时,忽而目光一凝。

他垂目略做思索,随即分开众人对噶哈拱手道:“总兵大人,依末将所见,这队福建水师或是南人最后一批战船了,若不去剿之,待东南形势大定,其必会望风而降。

“届时大人虽领一任水师总兵,却至多能得一句‘护得萧山粮草周全’的评语,往后怕再无夺取战功的良机……”

战功?这两个字立刻挠到了噶哈的痒处,他当下再不犹豫,挥手道:“说得没错!这仗再不打,以后便没机会了。传令,即刻挥师东进,剿灭敌船!”

苏利狠狠瞪了武元洲一眼,又无奈向噶哈拱手道:“属下遵令!”

而武元洲待众将散去,却立刻返回自己舱中,匆匆写了封密信交给心腹,令其佯架探哨小船,将信速送去下盘山附近。

……

钱塘江东侧,数十条战船自舟山群岛中驶出,杨帆往萧山方向而去。

这些船与钱塘常见的海船极为不同,桅杆比寻常的船高出了一倍有余,上面挂满了布制的船帆,几乎将整个船上方的天空尽皆遮蔽。

同时船身也比大明以往的戎克船略为修长一些,船前后部的艏楼、艉楼也极为低矮,这是此时的欧洲战船也未出现过的特点,一直到十八世纪才开始普及。

这种结构的艏、艉楼虽少了些军官的房间,但有降低船身的重心增加稳定性、减少侧面中弹面积、减少航行阻力等诸多优点。

而那些军官的舱室则被朱琳大量移到了下层船舱里。他之所以能这么做,是因为他根据后世的经验对船体进行了优化,更宽的水线船身,更大的长宽比,都使大明水师的盖伦战船比时下欧洲人所建造的容积要大不少。故而可以容纳更多的舱室或携带更多的补给、弹药。

不过这支船队最为新奇的还要属整齐镶在船身两侧的“窗户”。不过只有大明水师的人知道,这些窗户后面隐藏的是大量十二甚至十八磅的重炮,数量超过钱塘清军水师三倍以上。

当船侧的窗户打开的时候,便是建虏噩梦的开始!

船队的五十来条战船排成一个标准的三角形,虽是逆流行驶,但水手们巧妙地利用侧风调整侧帆与三角帆,使得所有战船都保持了近四节的航速疾往西去。

节是从欧洲传来的航速单位,一节航速大约是37里左右。也就是说,这队战船现在一个白天就能行驶近二百里地。若是风向更顺些,甚至能够达到日行三百五十里的程度。

这就是盖伦船的大面积软帆在宽阔海域所具有的优势。相比东方传统的戎克船,顺风的情况下也就能行驶二百多里的样子。

当然,软帆也有自己的不足。例如在近海风向多变的情况下,它的灵活性就要远不如戎克船了。但钱塘江却足够宽敞,正适合远海航行更为优异的盖伦船发挥。

船队领头的那艘名为“邵武号”的盖伦战船足有五百吨,具有两层火炮加班和一层露天甲板,仅这一条船所带的大炮数量就已经接近了龙卫军两个炮兵营。

此时在邵武号艉楼最大的舱室里,郑成功正与施琅、刘国轩等人面对海图进行战前的部署。

第四百零四章 大明海军陆战队

“提督大人,要末将说,这仗不难打。”刘国轩最先发表意见。

他起初对辅政王殿下将他从龙卫军调至水师还有些不太乐意,直到他看到三百吨的抚州号上那二十多门大炮时,却瞬间被迷住了,从此见人便说“辅政王殿下待我不薄”。

而现在他所搭乘的邵武号更是令他信心十足,继续高声道:“根本无需打探建奴水师所在,我们直往杭州去便是。

“虏贼担心运往萧山的粮草被我们袭劫,必会前来与我决战。到时候我们以逸待劳,又有这般厉害的战船,”他说着用力拍了拍邵武号的舱壁,“必能一战破敌!”

“刘将军说得没错。直往杭州,或许明日便能收拾了贼船。”章国炫先是点头,而后又道,“只是,虏盘踞钱塘日久,昨日便有水手看到虏贼的哨船在附近出没。怕是敌军已有所防备了。”

“是不宜去杭州。”郑成功也摇头道,“我们的船帆大速疾,但船帆难于转动,加之船体吃水又深,在近岸狭窄处极为吃亏。

“我们临出发前辅政王殿下曾一再叮嘱,不到万不得已莫要与敌在浅窄水域交战。”

靠近陆地之处的海风比较小,且风向多随地形而走,变化不定。这就对可以随意转动的东方式硬帆极为有利,而需要更多风力的盖伦船就会变得移动迟缓了。

而杭州与萧山一带远离大海,江面宽度仅有七八里,已算是比较狭窄了。

章国炫闻言面带愁容道:“若贼军一直缩在杭州附近,便是我们的船吃亏些,却也只得前去硬拼了。”

“这倒不必。”郑成功和施琅几乎一齐道。

前者随即微笑道:“哦?尊侯有何良策?”

“不敢,只是点小伎俩罢了。”施琅道,“我们可先泊于钱塘下游,只待刮西风时,全军逆风入钱塘。待与敌接战,则立刻佯败,顺风顺流速入东侧海湾中,而后返身决战。”

刘国轩道:“要是建奴不追上来呢?”

施琅胸有成竹地一指西南方向,“近来贼军在猛攻萧山,其附近码头必有大队运送辎重的舟船,我们可分兵袭之,或烧或抢,贼定然大怒。我们再多去杭州附近引战,不虏贼不来。”

郑成功点了点头,“尊侯此法可行。实则辅政王殿下在永北里部署水师作战方略时也曾提到敌或龟缩不出。殿下对此更是已有成策,令我们往钱塘下游以北的海宁附近,舟船泊于岸边,以水师步军登陆袭海宁、高溪、海盐等地。

“建虏自持水师强大,于北岸少有防备,故而纵我水师步军仅**百人,亦可令其鸡飞狗跳。届时虏水师便不得不赶来海宁求战。”

刘国轩、施琅等人闻言不住点头,连称“良策”。

明末时分还没有专门的“海军陆战队”这个兵种,但朱琳却知道两栖作战的厉害之处。于是他从水师成立之始,便在编制里增加了步军这一编制,进行了专门的操练。运至水师的八百支燧发铳便是配给他们的。

当然,水师的步军也要会一些水手的简单工作,帆船时代航海过程中容不得有闲人,他们也要在船长的指挥下充作水手。

当需要陆战时,这些人便集中上岸,由步军军官带领作战。

另外,这个时代的海战之中,跳帮战术仍然有不小的市场。不过时下的跳帮战多是一拥而上以刀矛肉搏,靠一股狠劲击溃对手,而后伺机夺船。

但这种毫无章法的战术在遇到成建制的水师步军时必然会吃大亏。步军士兵们会依据平日操练,一部分以船楼为工事阻击,另一部分则爬上桅杆将自己固定住,而后向下射击。

甚至在条件允许的情况下,他们会在甲板上结成步兵线列阵型对敌军齐射。可以想见,一群挥舞砍刀的虏兵乱糟糟地从两船之间的跳板上冲过来,迎面等待他们的却是整排燧发铳齐射,恐怕都很难有几个人能顺利跑过跳板的。

在确定了主要作战思路之后,水师的几名主要将领又对着海图仔细布置了一番。

与以前的水师不同的是,他们的海图极为精致,比例规范,标注清晰,正是朱琳结合时下葡萄牙人的海图改进而来。不过他的地理知识已有大半还给了老师,故而这海图绝大部分以后还要靠水师自己来细化。

而郑成功手中则拿着圆规、直尺、竹钢笔,在海图上仔细测量、标注。很快,水师接下来大半日的航行路线,包括作战预案等都被清楚地列了出来,并在随后发到每个船长手中。

得益于朱琳编写的《水师操练、作战手册》的指导,在这个水师通讯指挥基本靠吼和摇旗的时代,他们这一系列做法至少将船队的效率提高了两成。

……

“将军,果如武大人所言,虏船已在下盘山西南面的小宴村附近停驻。”

下盘山乃是杭州湾中西部的一座大岛,具有数个优良的天然避风港,也有不少百姓在此居住,可助停泊的船只补给、修整。

“好!”阮进闻言大喜,又抬头看了眼天色,阴云密布,根本不见半点儿星光,正是偷袭放火的好时候。

一旁他的副将也点头赞道:“武大人此番真是立下大功一件。他说天色阴沉,夜间虏船必不得行,这便果真停在了下盘山。”

在十七世纪时,夜间航海完全要依靠星辰辨别方位。故而一旦遇上阴天,便只能原地停下,否则闷头乱走一气,次日不知身在何处还是小事,途中撞上礁石那可就十死无生了。

当然,其实武元洲计算得也没那么精确,他只是估计按噶哈手下这些船的速度,天黑时能走到下盘山附近。

于是他途中又根据船队的速度故意寻事拖延一下,正好“调控”船队到了下盘山左近。而后他再向噶哈进言,说下盘山乃是夜泊良地。

苏利对下盘山甚为熟悉,倒也不觉有异,便下令战船皆停在这里过夜。

第四百零五章 偷袭建虏水师

说来也赶巧了,自浙江水师意外被烧毁之后,阮进为躲避清军战船的搜寻只得远离钱塘江范围,带着仅剩的二十多条战船就躲在下盘山附近。

也正是因为如此,阮进眼下才有了做些什么的机会,否则等他接到武元洲的消息再做好准备赶往下盘山,建虏船队怕早已离去多时了。

已过丑时,附近水域暗得伸手不见五指,便是近在咫尺的下盘山的轮廓都无法辨认。

阮进正立在最前面一条四百料福船上凝神望着远方,这条排水量一百多吨的战船已是他手中最大的船了。

实则他根本什么也看不到,船队此时全靠几名下盘山当地的老渔民凭经验带着行驶,但他依旧死盯着夜幕,静等黑暗中有火光出现。

他这条坐船原本配有四门火炮,但现在却仅留下了船首的一门六磅破虏跑,其余的为减轻重量已全部拆除,同时原本需要六十多名水手的船也仅带了三十来人。

而这些火炮和水手空出来的载重量已全部换成了硫磺、火油、干柴之类的东西,将船舱几乎塞成了实心的,便是甲板上也堆得如小山一般。

紧跟在他后面的皆是小型战船、哨船之类,共有二十多条,不过最大的排水量也仅有六七十吨。这些船也都同阮进的座船一般,装满了各种引火物。

整个船队灯火全熄,水手全部口衔木棍,大小战船首尾相接,便这么安静而缓慢地向小宴村方向摸去。

终于,夜色中隐约出现了几个跳动的光点,阮进便觉心脏剧烈跳动起来报仇的机会终于来了!钱塘一战他指挥若定,眼看儿就能将建虏战船烧个干净,但老天却和他开了个玩笑,忽然改变的风向将火吹向浙江水师,令他几乎损失了所有战船,最终铩羽而归。

然而当他失去和建虏正面对决的实力时,上天又似要补偿他一般,竟让清军水师夜泊在距他不足五十里的下盘山。

他出发前已和水手们对天盟誓,此番天赐良机,便是舍了性命也要把虏贼水师尽皆烧毁在港中。

忽而阮进左耳一跳,似乎听到了微弱的划水之声,他忙依照先前的约定学了两声水鸟鸣叫。

他麾下水手知道这是有敌船靠近,于是整个船队立刻停下聚在原处不敢擅动,所有人都以手掩鼻,生怕呼吸声被清军听到。

片刻,果有一条船从阮进等人附近经过,听桨声当是一条蜈蚣巡哨船。甚至阮进都能清楚听到船上的虏兵在发牢骚说晚饭没吃好,看情况双方相距应该不超过六十步。

但时下夜黑风高,便是这么近的距离也根本看不到什么。待那巡哨船逐渐离去,阮进这才令船队继续向前。

远处去的火光越来越清晰,阮进估摸距敌至多还有二三里地,心中也是大喜。他正要吩咐手下准备火石加速前进,忽而便觉四周水面亮了起来,西侧的下盘山竟也现出了轮廓。

他慌忙抬头观望,只见空中一片浓密的乌云正缓缓飘走,将一轮圆月逐渐露了出来。他在转过头看去,就连方才那条巡哨船的背影都已依稀可见,好在那船依旧向东南驶去,似乎并未有人向身后瞧一眼。

贼老天,你是要害死我阮进不成?!他心中怒骂了一声,却见目所能及之处再未有巡逻的敌船,似乎虏贼也因夜色太暗而放松了警惕。

他略做思忖,建虏战船此时都是系泊状态,便是立刻起锚也需要一些时间,而他所带的二十多条船上尽是引火物,只要都能烧了起来,虏船必然来不及躲避。

仅剩最后的二三里而已,值得一赌!

他当下用力咬紧了牙关,传令麾下,趁虏贼不备以最快的速度冲向敌船。

……

噶哈瞥了眼倒在榻上的两名风尘女子,满意地砸了咂嘴,提着裤子走出了船舱。

他今天精神极佳,加上这二女媚功了得,令他一直“奋战”到此时方才有些倦意。他来到甲板上,双手松开裤腰,哼着小调挺肚子开始朝大海中“放水”。

月光越来越亮,刺得噶哈眼睛有些不适,他用力揉了揉眼睛,猛然间便看到左前方似乎有十多个黑点排成两个三角形在海面上疾驰。

“嘿,这酒劲还不小。”他笑着拍了拍自己的脸,又定睛仔细望去,正好空中乌云飘得更快了些,远处的那两队船立刻便如秃子头上的跳蚤的般显露无疑。

“娘的!有敌袭!”

顿时建虏船队之中鼓声大作,旋即每条船上都亮起无数火把。苏利就披了件小衣奔到甲板上,厉声喝令起锚迎战。

要说这支原浙江水师倒也操练有度,水手们慌忙各就各位,仅用了盏茶工夫便将绝大多数船锚拉了起来。

尤其是列于外围的数十条哨船,在军官指挥下已开始转头结阵。又有十多条蜈蚣快船则迅速划向阮进那边,船头的士卒各持弓、铳便要准备射击。

阮进惊闻清军港中鼓声大噪,又见火把四起,心中不由暗暗叫苦,不知自己是如何暴露了行踪。

“将军,虏已有备,您看……”

阮进一把推开焦急询问的副将,对掌旗官喝道:“传令,兵分四路。赵严带五条船挡住敌蜈蚣快船。余者从旁绕过,莫管前沿哨船,直扑后侧大船放火!”

“遵命!”

刹那间,浙江水师的战船四散分开,尽皆鼓帆抡桨,拼命向仍在港湾中的建虏战船冲去。

但清军水师与阮进同是浙江水师出身,一看他手下战船的动作便知其意欲何为,立刻有人高声呼喊:“小心纵火船!”

“他们要过来放火,拦住他们!”

“结阵,备炮……”

“围上去……”

立时就有建虏战船结一拥而上,各自选定浙江水师的舟船四面围定。随后便是船上铳、炮齐发,或是驾快船迅速贴近跳帮。

仅有阮进亲率的五条最大的战船依靠娴熟的操控技巧从扑上来的敌船左侧绕过,直朝港中那些小山般的大型战船冲去。

便在此时,以噶哈坐船为中心的建虏主力战舰却完成了拔锚升起半帆,而后迅速调整方向,排成三层的三角阵型,皆已船头重炮指向阮进。

第四百零六章 铁骨铮铮武元洲

随着连番巨响,十多枚炮弹猛地砸入阮进坐船附近的海水中,尤其是其中那五颗重达十三斤的铁球,直激起近一丈多高的水柱,又呼啦啦落在他的甲板之上。

眼看距离前方巨大的敌船仅剩不到一里,阮进急得双眼血红,连声催促手下加速。

但此时刮的是北风,建虏战船却在西北方向,他半逆风之下速度极慢,加之舵手还要蛇形前进以躲避炮弹,那看似近在咫尺的小宴村港湾迟迟无法靠近。

没防备间一阵剧烈的震颤从船侧传来,令阮进一个趔趄险些跌倒,随即就听到有水手在嘶喊,“左舷中炮!速来救人……”

他眉头紧皱,正要喝令顶住继续向前,便有一名军官惊慌失措地跑到近前,急禀道:“将军,‘胜’字号两条船身中多炮,眼见不保。‘宁’字号也有一条船桅杆被射断……”

阮进忙转头看去,果见右侧有两条船正在下沉。而一旁的“威宁”号三百料福船则在原地打转,船上的水手们纷纷跳入海中,几名军官手为不使战船落入建虏手中,已点燃了甲板上的引火物。

他又举目向更远处眺望,只见其他三路战船也都被敌军缠住,距建虏大船最近的也在一里开外,不时便有船沉没或燃起大火。

他心中一阵绞痛,再看不远处的港湾里,建虏却已趁此时机勉强结成了防御阵型。近十条最大的战船在内侧排成三层三角队形,次一级的赶缯船则环绕其周围,更外面还有数十条小型战船来回穿梭。

阮进知道,此时再想要烧毁清军主力战船已无可能,莫说他这边仅有两三条船未被敌船缠住,便是所剩的十六七条船都能冲上,在敌阵的大炮攒射之下,怕连最外圈防线都无法突破。

“唉……”他仰天长叹一声,颓然队身旁副将道:“天不佑我!传令,让大家撤吧……”

随着阮进坐船上锣声响起,又有掌旗官连比旗语,浙江水师的战船纷纷设法摆脱敌军,转舵向东南方退去。

“他娘的!”噶哈远见偷袭的敌船撤退,不禁跳脚怒骂道,“要不是老子半夜小解,此时怕已被人烧死在这儿了!”

他心有余悸地喘了口气,指着身旁的几名军官吼道:“追,给老子追!一个都不能放过!”

一旁苏利忙拱手劝阻,“大人,昨日已探到有五十余条福建战船过了舟山,眼下当以此敌为重,却不宜因小贼偷袭而自乱阵脚。”

牛彬瞥了他一眼,本着苏利支持的自己就要反对的原则,立刻粗声道:“大人,末将以为当紧追这些宵小剿之。

“十多条船便敢斗胆前来偷袭,若就放其遁去,必大损我军士气。”

苏利只觉气不打一处来,指着他道:“昨日我说固守杭州为宜,正是你说要东进击敌,方给了小贼偷袭之机。

“此时你又要去追这些小贼,万一因此而贻误了围剿福建战船的战机……”

“嗨,贻误什么战机?”牛彬打断他道,“福建人的舟船昨日刚过舟山,乃是一路逆流而上,近来刮的又都是北风,他们此时距离下盘山应还有百里之遥。

“我们此时紧追而去,顶多一两个时辰便可尽灭夜袭之贼,而后再整军东去破敌,方不坠我气势。”

武元洲这边见阮进大败而走,心中也是大憾。待噶哈召集军官议事,他刚走进其船舱,便正好听到“尽灭夜袭之贼”几个字,不禁暗吃了一惊。

他与阮进私交甚笃,当下暗自皱眉,心道看来只有祸水东引方能救下阮进等人了,于是立刻上前道:“牛指挥此言差矣。据我方才观望,阮进手中所剩仅有十来条小船,便是任其离去谅也掀不起什么波澜。

“而福建来的大船却是心腹大患,若其速往西进……”

旁侧苏利闻言忽而双眼一眯,猛地用力抓住武元洲手臂,冷声道:“武指挥,你怎知偷袭之人乃是阮进?!”

“我……”武元洲这才警觉情急之下说漏了嘴,正愣在原地不知要如何圆场,就见一名军官进得舱来,在噶哈耳边低语几句。

后者随即目光阴冷地望向武元洲,厉声道:“你的亲随侍卫赵青昨日驾船离去至今未归。说,人去哪儿了?!”

武元洲原本筹划着等晚上建虏战船被烧,自己便趁乱离去,压根没去想送信侍卫这一茬。

他当下冷汗直冒,支吾道:“他、他老父病重,告假回家……”

苏利一旁忽道:“这便对了!难怪我水师刚泊于下盘山便有人来夜袭,定是你这厮昨日派亲随将我军行踪报予阮进。昨日也是你说下盘山适宜夜泊,原是早有预谋!”

噶哈大怒,指着武元洲道:“来人,将这个细作给我拿下!”

武元洲心中悲叹一声,未等有人动手,已一头撞向了仓壁。

牛彬瞄了一眼倒在血泊中的武指挥,又对噶哈道:“大人,浙江残部便将走远,再不追就来不及了!”

“大人,不宜……”

噶哈没等苏利说完,已指向东南方向,“既然武元洲这个叛逆说不追,那我偏要追上去尽屠之!传令,全军速进追敌!”

“遵令!”

片刻,又有虏兵将武元洲的侄子绑到噶哈面前。这小子却没有他叔叔那般刚毅,只吃了几棍子便将所知之事全都倒了出来。

“哦,阮进手下数百人都躲在无草屿?”噶哈抚掌大笑,“倒也是因祸得福,此番可尽灭浙军水师残部,这才是大功一件!”

他遂对一旁牛彬道:“令你率所部战船追击阮进。”

牛彬所领一镇水师,下辖五百吨的大船一条,二百吨的战船两条,另有各式小船近三十条,对付阮进那十多条已遍体鳞伤的小船绰绰有余。

“末将遵令!”

噶哈又望向苏利,“余者战船皆往无草屿,务必莫让一个南人逃了!”

“属下遵令!”

苏利拱手应了一声,又拎起武元洲的侄子,冷笑道:“哼!武公子,烦请带路吧。”

第四百零七章 定远侯班超号

阮进眼看着两条船因船帆受损而逐渐落在了远处,不由长叹了一口气。此时境况,失去快速航行能力便只有等死了。

但他不能停下来救助船上的水手,因为还有十三条船等着随他逃出生天。

“什么时辰了?”他烦躁地转头问道。

一旁副将忙道:“回将军,马上卯时了。”

阮进皱眉望向远远坠在后面的巡哨船。这便是最早与他擦肩而过的那条蜈蚣快船,虽然来时没有发现他的行踪,但却在他撤退时成了索命厉鬼。

他原本打算趁夜色迅速绕过下盘躲避建虏,不料却被这条巡哨船一直盯着并沿途留下标记。

又驶出不远,天色已开始渐亮,阮进更是远远看到西北侧有数根桅杆晃动,视其高度当是千料及五六百料的战船。

他正思索要如何躲避,便闻船桅上的哨兵用力敲击桅杆,而后连喊带比画了一番。随后又有传令兵赶来禀道:“将军,有大队建虏战船往正南驶去……”

“正南?”阮进一愣,按武元洲线报,福建来的战船在东边,自己则向东南撤退,虏军去南面作甚?

等等!他突然一个激灵,浙江水师驻泊地无草屿不就在正南!难道……是武元洲,不,定是他身边之人走漏了风声。

他当下大急,无草屿上还留有水师士卒、民壮、家眷等四五百人,那可是浙江水师最后的种子了。

但眼下他也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虽心中有万蚁撕咬却也毫无办法。

仅过得片刻,有军官指着后方急道:“敌船!敌船追上来了!”

阮进知道自己所带的这些船都受了些伤,虽不至倾覆,但对航行多少还是有影响的。

他一把拉开舵手自己亲自操船,又对副将喊道:“传令,所有船都散开走,能活一个是一个!”末了他又补了句,“莫去南边。”

“属下……遵命。”

随着将令传出,浙江水师仅剩的战船分为五队,一头扎入茫茫大海之中。

……

“诶,前面那岛上有座山。”慕容毅收起望远镜取出海图对照了一番,点头道,“这应是下盘山了。”

“大人,不知还能否再遇到两条虏贼舟船?”一旁副官笑道,“昨日那条哨船看似气势汹汹,没想竟甚不经打,将士们都嫌不过瘾哪!”

慕容毅摇头道:“司长大人严令,让我们至下盘山便返回,怕是难有机会了。”

自从昨日有建虏哨船探到大明水师之后,郑成功便令人在日常巡逻船之外,再散出一些小型战船来驱赶敌哨。

慕容毅所领的这条由商船改成的七十吨盖伦战船正是其中之一。他们运气也是不错,刚出来不到三个时辰便遇上了一条清军哨船。

结果毫无悬念,装备有四门六磅炮和两门四磅炮的“定远侯班超号”仅用了小半个时辰便将敌船击沉。其实敌船在吃了第一轮炮击之后便要逃走,但其速度却远不及配备软帆的班超号快,最终身中三十多炮葬身鱼腹。

慕容毅拿起竹钢笔在海志上写下“下盘山以东未见敌船”一行字,而后随着船身开始转向,他又举起望远镜向西看了最后一眼。

便是这一瞥,却令他嘴角勾起一抹笑意,遂转头对副官道:“不走了。转舵,传令备战。”

“是!”

随着急促鼓声响起,班超号上的水手纷纷从舱室急奔而出。有负责操帆的迅速爬上桅杆或在帆下站定,炮手则褪去炮衣开始装填火药。同时桅杆上的哨兵也看到了远处那艘没有旗号的“敌船”,高声禀道:“敌船正西,距离三里!”

不多时,“敌船”也借着晨曦发现了班超号,慌忙转向南逃去。但班超号迅速拉满了船帆,此时仍是北风,在顺风的情况下它比那没有旗号的船快了足有一倍还多。

仅一顿饭的工夫,班超号便追到距“敌船”四百步处,先放了声空炮警告,而后有嗓门较高的水手立在船头高喊:“吾乃大明水师!令尔等收帆乞降,否则即刻击沉!”

在那船之上,有军官闻言便是一愣,忙定睛向身后那外形奇特的战船上望去,这才注意到其桅杆上那面蓝底日月交辉的旌旗,旗子右侧还有船帆和大炮的图案。

“这……好像是福建水师?!”他大喜过望,忙下令降帆停船,并向身后战船自报家门。

慕容毅有些失望第一次独自出航便干掉两条敌船够他吹一辈子的。不过眼下他却不能开炮了,虽然鲁王仍自立监国,但不管怎么说大家都是大明子民又在同御建虏。

他正要下令掉头,却听到那浙江战船上的人高呼求救。他皱了皱眉,令人保持戒备,又将划过来的那条摆渡小舟上的人接上船来。

“你是说浙江水师方才被建虏冲散了?”

慕容毅用望远镜仔细看了那条船,确实有数处破损,似乎是被大炮所伤。他又盯着那浙江水师军官,问道:“这么说建虏水师就在左近?”

“是!是!他们正往无草屿去!阮将军就在数里外,不知贵水师大队现在何处?”

“距此二十里外。”慕容毅又问道,“虏船去无草屿意欲何为?”

“嗨,我水师便驻于此地……”

慕容毅当即道:“我这般去向提督大人通禀。”他见那人竟似要返回自己的战船,忙一把拉住他,“你们的船太慢,留在此处便是。你随我走。”

……

阮进的坐船受创虽不算重,但对速度仍有些影响。加上他船上只带了一半水手,更是无法达到最高航速。

又行出一段,已有三条清军小船自两侧围了上来。立刻有浙江水师的哨船奋不顾身地靠向敌船,试图掩护主将撤离。

而身后那条千料敌船船艏的大炮也已开始轰鸣,好在距离远了些,炮弹仅落在距船尾五六十步处。

照此情形下去,被敌人追上那是迟早的事。

阮进猛地转过身去,拔刀高呼:“他*娘*的!死也要拉个垫背的,弟兄们,拼了!”

第四百零八章 千钧一发

随着阮进坐船上令旗挥动,他与身侧仅剩的三条战船齐齐掉头。其中的两条哨船贴着前来堵截阮进的建虏战船,以炮射出铁钩锁链拉近两船距离,又迅速搭上数条跳板。

随后有军官呼喝一声,浙军将士立刻抽刀爬上跳板涌向敌舰。

而阮进则与另一条小型船避过最前面的建虏小船,直朝最高大的牛彬坐船冲去。

牛彬哪儿料到阮进会突然掉头拼命,见到其船上已燃起火把准备随时同归于尽的架势,慌忙下令避让,炮火也随之一缓。

只是阮进此时是朝西北而行,却有些逆风,速度根本提不起来。

待他距离敌船不过二百来步时,牛彬船队已聚为两阵左右分开。阮进这边不及转向,一头便冲入了两队敌船之间的空隙中。

一时间铳炮大作,清军战船则不断调整方向,保持已船头重炮始终指向陷入包夹的两条战船。

仅须臾间,阮进坐船便已身中四炮。还算他运气不错,炮弹大多射在船侧板上,他拼命转动船舵,只求能在被击沉之前随意贴上一条敌船放火。

但下一刻,他只觉手中一轻,船身立刻不受控制地向右侧偏去。一名满脸是血的军官跌跌撞撞地跑了过来,急道:“将军,船舵中炮了……”

阮进惨笑一声,轻吁一口气丢开了船舵,而后颓然坐在了地上,耳边隆隆的炮声似乎都已逐渐远去。

他扬手将佩刀交给那军官,声音沙哑道:“当是建虏气运极盛,我等难逆天意啊。

“唉来吧,给我个痛快的。”

“将军……”

那军官热泪长流,拿着刀的手却不住地颤抖着。

“鲁四儿,动手!”

那鲁四闭眼握紧了刀,刚努力抬起一半,却忽然又睁开了眼睛,疑道:“将军,我咋觉得这炮声弱了?”

“定是虏贼想要跳帮夺船!”阮进翻身站起,厉声喝道,“传令点火烧船!快!”

“遵命!”鲁四忙奔出舵舱,抬眼的工夫却是一愣,又马上退了回去,喜形于色道,“将军,敌船退了!”

“什么?”阮进几步跑上甲板举目望去,就见近三十条清军战船拉满了船帆,勉强聚成三角阵型,正拼命向西北侧转去。

敌船这是在抢占上风口。他熟谙水战,立刻便有了判断,定是北面有什么动静。

他三两下爬上望台,果见东北侧的海面上高大的桅杆林立,上面还挂着怪异的白色布帆,为首那几条像是千料的大战船。

“难道是福建水师?”他想到此处,忙转身对鲁四道,“快去向福建来人示警,建虏主力就在附近,万万不能在此纠缠!”

这个时代的海战通常都会耗时极多,尤其是东方的海战。因为戎克船型配备火炮少,船体却有水密舱结构难以沉没,随便一仗都要打上一整天时间,最后往往得靠纵火或跳帮才能结束战斗。

昨夜噶哈手下二百战船炮击阮进二十条船许久,最终还让他逃脱了十五条船,由此便可见一斑。

第四百零九章 初战显威

据武元洲的线报,福建水师不过五十来条船。若他们不明就里,和眼前这些建虏战船鏖战,恐怕还没击毁几条敌船,噶哈主力便已赶至,到那时再想走就来不及了!

鲁四也是焦急道:“将军,我们手里已无船可用……”

阮进闻言向四周水域望去,一直跟着他的三条战船中仅有一条断了主桅漂在不远处,另两条则是烈火熊熊,正缓缓下沉。

他果断挥手道:“让人把传讯小舟放下去!”

“这,将军,这太危险了!”

传讯小舟乃是两条大船之间通信所用,长不过一丈半,仅能载六七个人划桨前行。这船通常只短距离使用,海浪稍大就有倾覆的危险,而福建水师至少还在四五里开外,要划此小舟过去简直九死一生。

此外就算能靠近福建战船,在两军交战之时也难有人注意到一叶扁舟,倒是双方任何一颗炮弹就能将他们砸得粉碎。

“少嗦!”阮进已亲去解那绑小舟的绳索,“老子不信,虏贼就真有天佑!

“无草屿已经没了,不能让我汉人最后一点战船也毁在这儿!”

“属下,遵令!”鲁四神情肃然地招来几名士卒,一起帮着将小舟放到海中。

待阮进沿绳索降到小舟上,刚抄起船桨要划,便忽闻远处传来惊雷般的大炮轰鸣。

“怎、怎这般快便打上了?莫非虏贼有埋伏?”

他忙抬眼望去,便见二里开外的海面上,一队高桅白帆的福建水师战船以五条大船为核心,排成一条横队直插建虏战阵北侧。

而后者明显正在向东北侧转头的过程中,应该是其还未来得及抵达上风位置,便已被明军截住,只得匆忙转头迎战。

阮进心中大为惊讶,方才两军相距至少还有五里上下,福建战船怎会眨眼即至?!

他自然不知道,在侧后方风向的情况下,软式帆船吃风效果最佳,甚至能超过八节的航速,也就是每小时航行近三十里以上。

他用力咬了咬牙,胳膊上肌肉隆起,抡桨道:“都加劲划,或许还赶得及!”

……

牛彬显然更是吃惊不小!他从哨发现敌船开始,就毫不迟疑地驶向上风口,但自己还未转过二里远,对方已经狂奔五里以上压在了他北侧。

这个时代的海战,谁率先占据上风位置,谁就占据了绝对的主动。在“纳尔逊战术”出现之前,这一直是海战中绝对的“金科玉律”。

首先,占据上风位置的战船,可以利用侧帆使自己达到非常快的航速,而高速移动能有效避免被敌人的大炮击中。而下风位置就尴尬了,因为接战过程中始终逆风,相对敌船的速度简直如静止靶一般。

另外十七世纪的滑膛炮炮口初速低,导致海风就能影响到炮弹飞行速度。也就是说,顺风情况下大炮的射程、威力都要比逆风时有不小的优势。

最后,由于黑火药发射时烟雾非常大,上风口的大炮发射之后硝烟全是飘向对面。下风处的炮手就会被双方火炮的浓烟笼罩,对瞄准造成极大干扰,甚至熏得睁不开眼也是常有的事。

不过大明水师的第一轮炮击由于距离有些远,加上炮手们首次进行实战有些紧张,手上准头直减了五六成,故而虽是近二十门重炮齐发,却仅有一枚十二磅的炮弹击中了一条小型船,将其船舷射出个巨大的透明窟窿。

火炮齐射的巨大轰鸣令牛彬又是一惊,虽未见有战船被击毁,但他仍是谨慎吩咐手下军官:“传令,全队退后,小心避敌!”

他心中虽惊却也不惧,早在发现敌船之始,他即已派哨船赶往无草屿方向通知噶哈大人了。

至多再过两个时辰,将有近二百条战船以乌云盖顶之势压过来,眼前这五十来条战船必然立时灰飞烟灭。

五十条战船?他忽然心中一动,据报福建来的战船便是这个数,浙江附近当再无如此规模的船队,难不成这是……福建水师?!

不,这不可能!舟山距此超过二百里,逆流而上怎可能不足一日便至?!

他用力摇了摇头,将种种疑惑先抛到脑后,又向那队敌船望去,却又是一惊。

他所部结的是名为“雄关阵”的阵型。所有四百料以上的战船紧靠在一起,以成两排横队交错列于正面,其他小船则分为两列纵队掩护两翼。另有数条船在战阵前方游走待命。

这种阵型防御力极强,坚固的大船如城墙般挡在正面,硬扛敌军火力。第一排的战船若被击毁,第二排的大船便立刻补上去。而两翼的小型战船主要防止敌军快船、火船偷袭,可谓密不透风。

由于大明水域常用的戎克船型侧面只能装备小炮,故而在面对这种阵势时只能选择以大船正面冲击,用船头大炮互射。而纵使大船也仅在船头装有两门十二磅炮,想要将敌船击沉往往要耗费很长时间。

牛彬原也是如此打算,纵然敌船比自己多了六成以上,但想要熬过两个时辰却也并非难事。

但对面那些战船却并未如通常那样用大船迎面强攻,而是大小战船一同首尾相接排成了一字长蛇阵,船头皆指向西偏南方向,斜着向他这边冲了过来。

同时这些船速度极快,在顺风之下更是眨眼即至。没等牛彬想出个所以然来,敌军的长蛇阵上便猛然闪出密集的火光。

这次射击时双方相距不过四百步而已,明军战船上即使是四磅炮也已进入射程之内,是以足有六十门大炮接连开火,爆发出极为骇人的声势。

牛彬便觉脚下战船一阵剧烈晃动,炮弹击穿船板的咔嚓声与惨叫声不绝于耳,同时木屑崩得漫天都是。

待响动终于平息,他战战兢兢地举目望去,就见自己坐船的前桅杆已被拦腰轰断,而炮弹余势未减,又在艉楼上砸出了一个巨大的破洞,四周散落着十多具碎尸。

他用力咽了口吐沫,这炮弹若再低上几尺,自己此刻怕已变为一滩肉泥……

第四百一十章 阮进的震惊

“福建人的炮手竟如此神准……”牛彬抹了把额头冷汗,再不敢立于船艏,随手拉来一名部将令其继续指挥,自己则一头钻进了底舱。

其实大明水师这些刚过“实习期”的炮手只能算中下水平,但架不住炮多尤其是重炮多,故而虽仅有两成的炮弹命中目标,却仍是轰得牛彬这边一片鬼哭狼嚎,惨叫不绝。

牛彬临时任命的代班指挥官愣了愣,第一想到的是得还击,忙嘶声喝道:“都傻了吗?!给老子开炮啊!”

又缓了一缓,各船的清军才总算从对面猛烈的炮击中回过神来,随后稀稀拉拉的炮声从四下里传出。

先后共有二十多门大炮轰响,但在巨大的惊惧之下,清军炮手根本无心瞄准,仅有一炮侥幸蒙中了建昌号的左舷。而那颗六磅的炮弹只在其七寸厚的榉木船身留下一道浅印,便朝斜上方跳飞出去。

没等牛彬所部炮手再次填装,大明水师的战列线上便又一次发出了火炮的怒吼声……

阮进根本无法相信自己的眼睛!

他和手下士卒才刚划出四里多远虽说逆风又逆流之下速度慢了些但就是这么会子工夫,方才那三十多条建虏战船此时仅剩七八条还浮在水面,余者或已沉入海底或正在下沉。

他用力捏了自己大腿一把,疼得他直龇牙。

他娘的!真不是做梦!阮进张了张嘴,忽而想起方才这边的炮声似乎极为密集,简直像有四五百条船在大战,难道福建水师另有强援,故而顷刻间便收拾了这三十条敌船。

他又向周围仔细扫了一圈,只有五十来条战船在清扫战场、打捞俘虏,却未见“强援”所在。

一条轻型梭船很快发现了他们,立刻驶过来横在其面前,船头有人高喊:“弃桨跪地免死!”

阮进望见那船头上蓝底日月交辉的旌旗,心下一松,果然是福建水师!他忙高声道:“我们是浙江水师,有急情要见你家主帅通禀!”

片刻之后,阮进等人在大明水师士卒的簇拥下,沿绳梯爬上了雄壮的邵武号。

他转头四下打量,最先看到的是船甲板上直插云端的三根粗壮的桅杆,足有普通大战船的桅杆的三倍还多。上面挂着面积巨大的船帆,在海风吹拂下猎猎作响。

他虽不知为何如此高的桅杆不会令船体重心不稳而倾覆,但他却立刻明白了一事,这么大的船帆吃风能力必定极强,难怪福建水师的速度会那般迅捷。

随后他在甲板上看到了六门千斤上下的小炮,另有八门各种尺寸的佛郎机炮,心中甚为诧异,凭这些炮怎能须臾间便尽毁三十多条虏船?

当然,现在是不可能有人来给他解释软帆重量轻,可以极大增加桅杆高度以提高船帆面积的原理。

至于邵武号的主力重炮则都放置在船体内部那两层炮甲板上,他暂时也没有机会参观了。

艏楼船舱内,有水师军官向正在向远处眺望的一名年轻人敬礼道:“禀提督大人,有自称浙江水师之人说有急情要见您。”

“哦?让他进来。”

待阮进被带进舱室,他刚才在外面已听到面前之人乃是福建水师提督,加上对方刚才救了自己一命,是以他毫不犹豫地上前单膝跪地,抱拳礼道:“末将拜见提督大人!”

郑成功将他扶起,又互通了姓名,点头道:“阮将军冒险前来告知敌情,下官甚为感激。”

其实他从之前班超号带回来的人那儿已经得知附近有大队清军战船之事,不过仍是非常感佩阮进冒死示警之义举。

“嗨,提督大人莫提这些!”阮进急道,“先速速离开此地,待虏贼主力赶至便来不及了!”

郑成功却微笑道:“想必阮将军定知怎样去无草屿最快吧?”

阮进下意识点头,忽又瞪大了眼睛,震惊地问道:“您、您要做什么?!”

“救下无草屿的将士们,”郑成功紧握起拳头道,“顺便收拾了建虏的钱塘水师。”

“这……怎可能?!”

……

噶哈脸上阴云密布,盯着跪在眼前那两名士卒,冷声道:“你说牛彬所部全军覆没?”

先前牛彬派来报信的人小半个时辰前才到,噶哈本打算先屠尽无草屿上的南人再去迎敌,不料此时却惊闻牛彬已被击溃。

“回、回总兵大人,是,是……”

“牛彬人呢?!”

其中一人指向他们来时所乘的小舟,低声道:“在、在那儿……”

“他怎么还不滚来?!”噶哈猛地一拍桌子,怒道。

一旁有军官忙凑上来小声道:“大人,牛指挥已死,末将刚将他尸体抬上船来。”

噶哈望向那两名士卒道:“说!到底怎么回事?”

这两人乃是郑成功专门挑出的清军庖厨,交战时一直都在底舱,是以对战况并不清楚,只支支吾吾说是在下盘山以东遇到了福建水师,外面炮声隆隆,不到半个时辰明军就获胜了。

噶哈脸色更加难看了,指着二人道:“那你俩又是怎么回来的?”

“是福建水师提……啊,不,贼军提督说他佩服牛指挥作战勇猛,令小的送牛指挥尸首回来。”

“勇猛个屁!把这个废物给我丢下海喂鱼!”

那两名士卒又对视一眼,战战兢兢地取出一封信捧给噶哈,“大、大人,贼军提督还有信要转交给您。”

噶哈接过信展开,却一个字都不认得,又递给身旁苏利,“念!”

后者快速浏览了一遍,皱眉急道:“大人,这姓朱的说他已率战船驶往杭州,要毁我军粮草……”

噶哈瞪着身旁浙籍军官,怒道:“你们不是说福建战船还在百里之外又逆风逆水吗?怎就出现在此处?!”

“这……”

一众军官也甚为不解,按照正常航速,福建水师的确不可能出现在下盘山附近。

好半天才有人出言道:“大人,那个说福建人昨日刚过舟山的巡哨官定收了南人贿赂,回来假传军情。”

第四百一十一章 下盘山海战

噶哈也觉得只有这个可能,于是转头对亲卫道:“去把那个吃里扒外的给我斩了!”

“!”

待那亲卫出了舱去,噶哈忽又冷笑道:“便是南人收买宵小,使些诡计又能如何?他总共不过五十条战船,大船更是只有五六条,我大军一击即可令其粉身碎骨!”

几名浙籍军官之前错随牛彬建议离钱塘东进,闻听此言忙不迭地附和,“大人所言极是,不过小股蟊贼耳。”

“不自量力,五十条破船就敢深入钱塘……”

“他们既然跑来送死,倒省去我们麻烦……”

“对!三两下收拾了南人战船,明日便能返回杭州!”

噶哈听到“杭州”二字,立刻想起了秦淮香艳,遂朝东北方向一指,喝道:“传令,全军即刻拔锚往下盘山以东进发,灭尽南人战船,人人有赏!”

苏利闻言皱了皱眉,忙拱手道:“大人,却不宜往下盘山东侧去。”

他指向海图上下盘山西北侧,“敌若要去杭州,必经此处。

“而我军据此更近,若即刻北上,定可截住贼西去之路,杭州方万无一失。”

噶哈不识水战,闻言自无不从,“好!那便传令北进!”

实则苏利想得太多了些,郑成功传信说要袭杭州不过是要引清军离开无草屿,以保浙江水师罢了。

……

待正在攻打浙江水师驻地的清军撤出无草屿重登战船,噶哈意气风发地立于船头喝令进军。

他心中盘算着等此番大破福建水师之后,再回头屠灭无草屿浙军,两处战功相合或能令自己进一级爵位。

“没想到做这水师总兵倒也不赖……”

他正得意自语,便闻身后有人蹬蹬急跑而来,未到近前便高声道:“报!大人,西北侧探到敌船出没,有五十余条!”

“什么?!”噶哈闻言便是一愣,“这又是哪里冒出来的?”

“回大人,据之前牛指挥所部送信之人所说,那旌旗应是福建战船。”

莫说噶哈,便是苏利等人也都是面面相觑,他本打算在下盘山西北截击福建水师,没想到自己刚离开无草屿,人家就已找上了门来。

先前郑成功故意透漏自己要去袭击杭州,料定清军必将往西北方向截击。他原本打算率部顺风迅速南下,再利用己方战船的速度优势追上敌军,从其后方实施突袭。

不料途中北风忽然变大,令他船速大为提高,待他抵达无草屿左近之时,清军才刚从岛上撤出来。

无草屿乃是下盘山正南边的一个岛屿。由于盖伦船的特点,郑成功本着尽量不在近岸处作战的原则,索性又下令向西行了一程,正堵在了噶哈北去的路上。

而清军按习惯的节奏好整以暇地退出无草屿,再登船整军结队,此时才刚走出了四里来地。

“这些福建人倒有些能耐,竟已卡住了上风口。”噶哈坐船的船艏,一名浙籍军官望向远处海面道,“不过就凭这五十条战船,哼,我军便是逆风,灭其也如杀鸡屠狗一般。”

苏利闻言忙朝西北方向望去,果见那队神出鬼没的敌船正严阵以待。他不禁皱了皱眉,虽然这般硬供过去也能靠数量优势取胜,不过定然会折损不少战船。

但当他又取出望远镜细看时,却顿时笑了起来,“这些蠢货只知抢风,却摆了个头尾相接的一字长蛇阵,真是天助我也!”

他随即向噶哈拱手道:“大人,可聚我军大战船结为锋矢阵,直击敌横阵正中。再将赶缯船分为两队,率众小船自两翼齐上。

“以敌阵之单薄,中心处必为我大船冲破,而被截为两段。此时两翼赶缯船与小船正于此时赶至,与中军大船对敌形成左右合围。如此,我虽逆风,却亦可得完胜!”

他能提出如此战术倒也不奇怪,因为大明以往的战船都是在船头设置重炮,船侧火力极弱。

故而大明水师的战船头尾相接以船舷朝向敌军,在苏利看来简直是自缚手脚。

按照他固有的认知,自己的大型战船以船头直冲对方侧舷,便是不以炮击,但靠船的冲击力也能撕开明军的长蛇阵。

而后利用自己人多优势,将被分割开的明军包围住,之后不论是用炮轰还是跳帮夺船,都是任凭他随心所欲了。

只是他却不知道,使用盖伦船型的大明战船的重火力皆配于船的两侧,几艘主力战船每侧都有十一门大炮,邵武号更是有每侧有十七门炮,火力堪比噶哈手下十条大战船之和。所以,等待建虏钱塘水师的必然是一场悲剧。

噶哈摆手道:“此战便尽由你指挥了。”

在他看来,二百条船对付五十条船自无不胜之理,于是他将船队交给苏利,自己则返回船舱找那两个美人去了。

“大人放心,属下定尽灭贼船!”

……

“提督大人真要与贼军决战?”阮进望着远处铺天盖地而来敌船,不由地再次问道。

这已是他第十次问这句话了。在他看来,朱成功应是为了给无草屿的弟兄们争取脱身的时间,才故意摆开架势引建虏前来。不料两军已近在咫尺,朱提督却仍没有要撤退的意思。

郑成功微笑道:“阮将军耐心看着便是。”

“可是……”

阮进忽见敌船分为三队,自左中右直向这边插来,又扫了眼明军的长蛇阵,立刻便明白了敌军用意,“提督大人,虏贼这是要以中路锥形阵突入我中军将我战阵分割,还请大人速速变阵。”

郑成功举望远镜看了看,转头对传令官道:“传令,执行乙字预案。”

“是!”

“玉案?”

阮进不明就里,还欲再劝,却见敌船已逼至一里开外,几条大船船头的重炮开始隆隆作响。

而大明水师这边却没有丝毫动静。按照《水师操练、作战手册》规定,大型战斗中,距敌六百步以外禁止开炮。

不过邵武号、抚州号等几条主力战船船舷两侧的“窗户”被接连推开,一尊尊冰冷的大炮从里面探出头来。

第四百一十二章 战列线显威(第四更)

前装滑膛炮由于炮弹与炮管之间存在间隙,故而命中率本来就极低,而海上交战时船体晃动会导致命中率进一步下降。

以至于这个时代的英国海军规定敌舰驶近四百码之后才能开火,四百码只相当于明军的不到二百五十步。

当然,英军这个距离对大炮来说已经接近拼刺刀了,命中率是有保证,但也太过苛刻了些。但绝大多数海军强国至少都要在接近道七百码之内才会射击。

是以建虏战船射出的这些炮弹都毫无悬念地落入了大海中,仅能略为壮壮气势而已。

待双方靠近至一里半左右,明军组成战列线的二十六条战船根据预案,动作划一地将船头转向西南侧。整条战列线也随之变为与建虏战阵成45度角。

其余的二十四条小船则在刘国轩率领下以松散队形跟着战列线后面,用于防备敌军快船跳帮或纵火。这些哨船或小船侧舷火力太弱,加入战列线也发挥不出火力。

其实便是那十多条六七十吨的盖伦小船通常也不够格加入战列线。不过对比敌军来说,这些船的火力还算是强劲,故而都编入了战列线中。

清军那边,构成其中路主力的十条战船组成的是一个四排的三角阵,最后排四条船,向前每排减少一条,直到第一排仅有一条大型福船。也有二三十条小船尾随其后负责掩护。

而当明军战列线变为斜指西南方向之后,侧舷却正与敌中军三角阵型的一条斜边保持平行。

苏利这边尽量调整船头,以便能略微用上点风力,但总体逆风的情况下其中路战阵前进极为缓慢,又好半天之后才总算接近到明军“长蛇阵”一里开外。

陈曦紧盯着炮窗外的建虏战船,不时在衣服上蹭一下手心的汗水。

他因为目力极佳且为人机灵,从众多炮手中脱颖而出,成为邵武号下层炮甲板的一名观瞄手,负责船上一门十八磅重炮。

首次出海参加实战令他极为紧张,方才对牛彬所部的战斗中,他便连续数次瞄准失误,直到最后一刻才终于有一炮击中敌船。

不过就是这短暂的实战,已让他有了脱胎换骨般的感觉。真正的战斗对人的提高是操练远远无法比拟的,虽然他现在仍非常紧张,但却有了种自己一定能命中敌舰的自信。

要说来大明水师还真得感谢牛彬,给了他们一次提高士兵信心和经验的良机。

终于,期待已久的号令声从不远处传来。陈曦知道,一定还有烟火与旗语命令同时下达,这是旗舰在下达开炮的信号。

果然,本层炮甲板指挥官指向左舷敌船,随后舱内军鼓响起。

陈曦最后看了一眼敌船,距离三百二十步上下,以炮口高度来看绝无问题。他随后退了几步,向炮长示意已瞄准。

火药和炮弹是早已备好的,随着炮甲板指挥官依次喊出,“一、二、三……”的指令,从船头开始的大炮接连发出轰鸣。当指挥官喊到“六”的时候,陈曦所属大炮的点火手用力拉动了绳索,炮尾的击锤带着燧石落下,迸出火星立刻引燃了火药。

一声令人五脏六腑颤动的巨响,一颗十七斤的铁球呼啸着砸在一条清军战船的船艏上。那敌船如同被巨人狠狠砸了一拳,伴着四散溅射的碎木片,敌船的尖端被瞬间轰塌,迎面涌起的海浪从破口处哗哗灌入船体。

陈曦兴奋地一拍巴掌,忙协助点火手等人将因后坐力退至船中部的大炮向前推去。得益于支撑炮架的轨道和铅锤复位装置,三千多斤的重炮仅眨眼功夫便重归发射位。

类似的情况在组成明军战列线的每条战船上上演,仅一瞬间,便有近百枚炮弹射向建虏中军三角阵。

这次炮手们发挥得都还不错,有近三十炮击中了目标,其中包括七发十二磅以上的重炮炮弹。

苏利的坐船处在三角阵的倒数第二排正中间。他忽闻一阵如雷鸣般的火炮怒吼,惊朝自己左翼看去,却见这一侧的四条千料战船上一片狼藉,士卒濒死的惨叫声离得这么远都能清楚听到。

其中第二和第三条战船受损极重。一个的主桅杆被击断,倒在甲板上压死了七八个人,而另一个似乎伤在左舷,苏利视线受阻看不清楚,但其已动弹不得且朝着左侧倾斜。

苏利顿觉心中一抽,这怎么可能,敌船以侧舷对着自己,竟然一次齐射便击毁了自己两条大船!

他已习惯了传统的海战模式,自然很难理战列线战术的威力。

其实说起来也很简单,和步兵线列的作用相同,就是为了解决滑膛炮命中率差的问题,必须在最小的空间里集中最多的火炮,以密集的齐射覆盖敌船。炮弹密度越大,命中敌人的可能性就越大。

盖伦船的多层炮甲板,以及用战列线模式将战船火力最密集的侧舷以最大密度集中起来,这就是十七世纪的海战所能达到的最强火力模式。

很快,苏利便对这种“最强火力模式”有了切身的感受。

由于朱琳所带来的十八世纪的炮架技术,明军大炮发射间隔非常短。建虏战船刚又前进了十来丈,战列线上的大炮便以完成了装填准备。

先前掩护在左翼的战船已失去移动能力,此时苏利的坐船正暴露在战列线的大炮之下。

随着各舰下达开炮命令,苏利亲眼目睹了明军战船上如繁星闪烁般的火炮齐射,如此的壮观、华丽、震颤人心,但这番“美景”他绝不愿再看到第二遍。

四下接连传出恐怖的咔嚓声,那是炮弹击穿了船身木板的声音。

炮弹本身体积不大,并不能杀死多少人,但被炮弹崩飞出来的碎木片却不比大炮直接射出的散弹威力差。

每一发命中敌船的炮弹四周数丈之内都是横是遍地,还有大量身上插着碎木的士卒在血泊中翻滚哀嚎……

这一轮齐射便又使一条清军千料战船失去移动能力,而死伤的清兵更是多达百余名。

第四百一十三章 以硬碰硬

苏利曾随郑芝龙在海上驰骋十多年,也算是见过些风浪的,但他绝对可以肯定,明军大炮那巨大的轰鸣他从未在海战中遇到过。

以往大明海域中战船上最大的火炮便是郑芝龙大船船首的十二磅炮,而此番明军水师几艘主力战舰却一共装备了十二门十八磅炮!

在现下与清军的海战中,它们绝对是毫无疑问的霸主!

清军水师所装备的最大的千料战船,也仅有不足三寸厚的船壳,这些重炮能在一里开外如捅窗户纸般将其轻易击破。至于更小型的战船,通常都是一炮轰个对穿。

苏利人在船艏,仅能听到自己船上惨叫哀嚎声,却看不到具体受损情况。

不过侧后方那条“昌”字号的千料大战船他却看得清楚,左舷吃水线上方二尺处一个半人多高的破洞,弹洞边缘的木板断茬如同怪兽龇起的利齿。随着船体来回地晃动,舱内各种器物以及尸体不断从破洞滑落海中。

另有炮弹应是射中了其尾部,半个艉楼都已掀飞不见,残存的艉楼底部则被血染成了黑红色,估计里面的士卒难有几人幸存。

而位于他前侧那两条船受弹的左舷虽被挡住,但从甲板上士卒如没头苍蝇般哀嚎乱窜的情况来看,受损肯定也极为严重。

这些敌船的炮火怎如此凶猛?!苏利的心脏猛抽了几下,这才刚两轮炮,自己手中最大的几条战船便已被轰得七零八落,若再这么下去有多少船也不够填明军炮弹的!

他下意识地便想下令撤退,但这次噶哈将整个水师交给他指挥,虽是殊为难得的良机,同时却也有极大的风险。

胜,则日后平步青云高官厚禄。败,恐怕噶哈会毫不犹豫地参他一本,将作战不利的责任全推在他身上。若如此,罢官还乡都是轻的,搞不好自己便会人头落地……

而自己作为主帅一旦退却,余者定会望风尾随而逃。噶哈的奏本上一定会出现“避敌畏战,遭敌尾随掩杀,损失惨重”……

苏利抹了把冷汗,随即心念转动,自己战船距离明军还有四百多步,以眼下逆流逆风的情况,想要突入敌横阵中央至少还得一顿饭工夫。

这么久的时间,以明军展现出来的恐怖火力,自己这十条大战船怕都将遭受重创。

他抬眼向四周望去,立刻注意到明军的横阵因转为朝向西南,最前面的几条大船就在距自己中军左前侧不到三百步外。

这几条大船中定有敌军主将的坐船!他双眼一眯,若此时自己中军战船立刻左转向西突击,便能以帆侧借到北风风力,速度定比逆风北上快了数倍。

若如此,三百步距离大概半柱香时间就能驶过,只要这期间再扛过明军两三轮炮,便能切入敌阵首大船之间,将其阵型搅乱。同时,以船头对敌,船艏的重炮也能进行还击了。

他又看了眼自己两侧包抄而来的战船。左翼离明军已不到一里,而右翼距敌也不过一里半左右。

虽然这侧翼的两队仅各有四五条七百料的赶缯船,但每队却有近六十条小型战船。

“不就是火炮多些。”苏利紧咬槽牙,发狠道,“他娘的,不攻中路也罢,老子近二百条战船围也围死你!”

他想到此处,当即对身旁副将吼道:“传令,中军转向正西,直击敌阵前端大船!

“两翼战船即刻向中军靠拢,速贴近敌船混战!”

“遵令!”

只是他自以为算无遗策,却不知明军火力,尤其是重火力绝大多数都集中在战列线最前面这四条盖伦战船上。

若苏利不计损失坚决攻击战列线中段,郑成功就只能令四条主力舰转向增援,这期间清军或许还有短暂的机会与明军小船搏上一搏。

但苏利却命令围攻明军前端盖伦战船,这简直就是自己往炮口上送。

随即,苏利坐船上令旗变幻,清军中队三角阵中的战船立刻左满舵,而后船帆迅速摆斜,仅极短的工夫,整个战阵便转为向西疾驰。

这便是东方硬质船帆的优点,风帆可以沿桅杆转动,瞬间就能捕捉到最佳迎风角度,船速短时间就能大为提高。

郑成功在望远镜中看到建虏中军战船急转,又闻身旁副官道:“提督大人,虏两翼转向我们这边来了。”

他举目扫了一圈,便已大致明白了敌军意图,立刻吩咐道:“传令,暂停开炮。战列线左舵,航向正南,转向完毕后收帆。

“刘国轩部转向南南东,从敌中军后侧穿过,而后右转正西截住敌军左翼。不用与其激战,拖住他们就行。

“章国炫领后队六条小型盖伦和七条船脱离战列线,也转向南南东,抄截敌中军后队。”

南南东是航海中常用的标示方向的罗经点法的一个点位,大约是正南偏东二十多度。

“是!”

很快,大明水师的主力战船有些笨拙地向左转过四十五度,变为头南尾北的阵型。盖伦船重量大,船帆又不能随便转动,在所有主战舰一起急转的过程中,明军经验尚不够丰富的水手们已很难保持战列线如先前那般整齐了。

此时建虏中军大队正向西而来,明军经过左转之后正横在其前进的路线上,而且双方距离一下就接近到了一百来步。

其实以最保险的战术,明军应该右转向朝向正西,使战列线继续与虏船保持平行,以左舷主炮射击。

但郑成功考虑到此时右舵是逆流转向,盖伦船转向本就缓慢,很可能导致还未转至正西敌舰便已冲到近前,那么最南端的邵武号就有被分割包围的风险。

虽然邵武号不怕和清军战船拼火力,但四五条敌船进行跳帮战,邵武号上的水手们定会遭受极大的伤亡。

而左舵则是顺流,几乎立刻便能完成转向正南。

于是他索性将明军战船火力强的优势发挥到极致,将四条主力战船和五条小型盖伦横在敌阵前方,在极近的距离集中交叉火力一次将虏船击溃。

待明军战列线上的战船基本达成以左舷对敌之后,郑成功果断下令:“传令,全军自由射击!”

第四百一十四章 近距离齐射

清军中路所剩的七条大型战船从完成转向之后便在不停开炮。

不过前装滑膛炮的命中率实在可怜,尤其建虏并未将大炮集中使用,故而其船艏所有的四门十二磅和六门九磅炮发射了三轮,仅有三炮弹命中明军战船。

而这三炮当中,又只有一颗十二磅炮弹在相距一百二十步处射穿了建昌号的左干舷上部。不过好在建昌号厚实的船体抵消了炮弹大部分威力,那颗铁球进入其船舱时已是强弩之末,又撞倒了一门九磅炮之后,终于落在了地上。

不过饶是如此,炮弹穿过船壳时崩出的木屑依旧令八名明军炮手倒在血泊中,另有几人被炮弹击中船体时巨力震得有些发晕。

医兵立刻冲过炮甲板,用担架将伤者运去了底舱。

但随后,明军旗舰邵武号上扬起了全军射击的令旗,同时号角也传达了相同的命令。

大炮早就装好了火药、炮弹,观瞄手也已反复校准了炮口,所有明军士兵都憋着一口气。待听到开炮命令,超过五十门各种口径的大炮几乎瞬间发出震天怒吼。

六磅和九磅炮大多换上了链弹或葡萄弹,瞄准清军战船的甲板射击。

链弹顾名思义,就是用铁链将两枚炮弹连在一起同时装入炮膛。发射之后两颗铁球便在铁链的牵引下相互环绕旋转,飞行过程中极易缠住敌船的桅杆。

这一轮炮火之中,明军共发射出十三发链弹,其中便有两发准确击中了建虏一条“昌”字号大战船和一条“玄”字号九百料福船。

在炮弹巨大的冲力之下,两条船的前桅杆如火柴棍一般被轻易折断,而那条“定玄”号更是连主桅也在链弹余威下向后翻折了四十度,中部爆出一蓬木碴。

而那些侥幸躲过链弹的虏船却南逃其他的散弹射击。在一百步般的近距离,以散弹的覆盖面,不命中明白绝对要比命中困难百倍。

硬质船帆不像布帆那样一发炮弹一个洞,硬帆在散弹的拉扯下会如同纸张般被撕开。若是帆中间的肋杆中弹,那更是会导致小半面帆都飞出去。

是以仅这一轮的中、轻型炮的火力,就令迎面而来的四条敌船的桅杆或帆几乎全毁,还有一条的前帆撕掉了一大半。仅有最后面两条船得以保全了自己的动力。

而真正的死神却是明军的十二磅及十八磅重炮。尤其是位于邵武号左舷下层炮甲板的三门十八磅炮。

晨曦从炮口的瞄具紧盯着最前面那条敌船,头也不回道:“再升高两圈。”

点火手立刻依言转了炮尾螺杆上的手柄,三千多斤的大炮炮口随即向下压了一些。

晨曦眯眼又瞄了几下,摇头道:“还得升高一圈……诶,好!”

随后点火手用力拉开了火门旁的击锤,将连接扳机的绳子在手指上绕了两圈,又退后了三步。

几乎是同时,下令开炮的号声飘至,晨曦做了最后一次校验,也退到了安全距离外。

在身旁火炮的轰鸣声中,点火手敏锐地听到了指挥官喊到了“六”,他立即毫不犹豫地拉动手中的击发绳。

随着令炮舱微微震颤的巨响,一颗巨大的铁球以无可阻挡之势直击驶在最前面的“昌”字号虏船。

射吃水线位置非常讲究,若着弹点太高,海水无法灌入船内,着弹点太低,则会钻入水中,海水巨大的阻力很轻易就能将十八磅炮的威力减小到还不如四磅炮。

晨曦瞄得极为准确,炮弹几乎是贴着水面正中敌船船头左侧。

炮弹毁灭般的力量将那条千料战船的前侧砸出一个可怖的黑洞,又借余势一连穿透两层水密舱才终于停了下来。

由于中弹虏船仍在高速前进,顿时海水疯狂从破口涌入,仅几个呼吸的工夫,那条近两丈高的巨大战船便向左侧倾倒下去。

第四百一十五章 杭州湾大捷

随着这最前面的巨舰歪倒下去,立刻堵住了后面几条建虏战船冲锋的路线。

加上原本就有另两条船几乎帆、桅尽毁,一时间还能移动的三条船也被自己人阻挡,眼见离明军只有七八十步远,却急切无法靠近。

大明水师以最合理的战术给自己创造了继续开炮的机会。

所有九磅及以上的大炮使用的都是丝绸火药包,几乎没有残渣,故而连续五六次射击才需要清理炮膛。配合轨道架退器,再次填装极为迅速,待建虏后排的三条战船刚转过小半圈,明军的数十门大炮便又一次发出了轰鸣。

七十多步的距离对于大炮来说简直就是贴着脸打,几乎弹无虚发。

这次所有的大炮都换成了实心弹,顿时,一蓬铁球构成的暴雨猛地拍在清军战船上。每一发炮弹又崩起成百上千块碎木片飞得漫天都是。

待火炮余音飘远,木渣和碎尸已充满了建虏战船间的间隙,随着海浪上下起伏。数条建虏战船皆是残破不堪,桅杆横七竖八地倒在甲板上,透过船身上密布的的弹洞几乎能看到其内部骨架,海水则不停地从破洞涌入船体。

而另一边的明军炮手却已经完成了下一次填装……

早在第一轮炮击过后,苏利便已发觉不对,这哪里是四条战船,简直是四座要塞!

他愣了愣,转身便朝底舱入口跑去,途中回头对船上军官喝道:“退!快退……”

但就在此时,明军的第二轮齐射袭来,那几人耳朵被炮声震得嗡嗡直响,等炮弹击中船体的震颤过去之后,其中一人慌忙问道:“大人,您说什……”

他下半句话却硬生生地卡在了嗓子里,之前苏利站的地方只剩下一摊碎肉,只有其贴身的金佩刀拧成麻花状落在一旁。

几名军官皆惊得面无血色,相互对视一眼,颤声道:“这、这可如何是好……”

旋即有人反应过来,忙道:“不能群龙无首,去找噶哈大人。”

“对!”

几人失魂落魄地冲进噶哈的舱室,却见后者正紧抱着床头浑身颤抖。

“总兵大人,苏指挥阵亡,请您领军迎敌……”

话音被一阵炮声打断,而噶哈早已吓得六神无主,只下意识地应道:“敌……我怎知如何迎敌……”

“对了,”他忽然强撑着站起身来,随手指了一名军官,“你,带人去将南蛮战船拦住!”

“可是……”

“你敢抗命?!”

“末将不敢……”

众军官出了舱室,有心想退,但主将却下令击敌,只得硬着头皮又返回甲板。

很快,明军的火炮便再次发出齐射的怒吼……

建虏左翼包抄的六十多条船被刘国轩部迎面拦住。清军指挥官完全没把这二十来条小船放在眼里,连队形都没变,便下令以船艏火炮攻击。

刘国轩却不与其接战,只在距敌三百步外利用顺风快速游走机动。不过饶是如此,由于众寡悬殊,其战船仍是中了几炮,甚至有一条船的桅杆都被击断。

眼看敌船距明军战列线越来越近,刘国轩正准备在万不得已时硬撼敌船,却听到身后水手一阵欢呼声。

他转头望去,就见邵武号巨大的身影正飞快向自己这边驶来,而更远处,仅有三条敌船还勉强浮在海面上,其四周则是一片狼藉,还有上千名清兵正在海水中垂死挣扎。

七条千料战船这么快就被击溃了?!他虽很清楚水师这几条新战船的威力,心中却仍不免震惊。

他立刻反应过来,高声命令副官,“传令,转向战列线后侧,成圆阵防备纵火船!”

“是!”

战列线的两侧都是重火力区,敌船若从两侧袭击无异于送死,就怕建虏利用人多,从侧后方抵近放火。

不过事实证明刘国轩多虑了。

没等清军战船拢好阵型,四条盖伦战船拉起满帆,借助北风几乎眨眼便插到了敌船右翼。

船侧的五十多门大炮对建虏这些中小型战船简直是毁灭性的力量。十八磅的重炮甚至能在射穿一条小船之后再重伤其后面的船。

没等这六十来条敌船反应过来,明军战舰便已完成了五轮齐射。几乎是瞬间,已有过半敌舰被撕成碎片,余者大多受到重创浮在一大片残骸之中。

这一番炮击对清军的心里冲击实在是太大了。等邵武号等停止开炮,刘国轩率部在敌军附近喊了声“降帆跪地免死”,剩下的二十多条敌船便立刻升起了白旗。

而后邵武号又马不停蹄地赶往右翼增援章国炫部,不料他那边的战斗却已接近了尾声。

章国炫利用处在上风口的优势灵活游走,不时绕至敌侧组成微型战列线齐射。

他手中的那六条小型盖伦战船一共有六磅炮十八门四磅炮二十门,齐射火力已接近清军的五十多条戎克船。加上战列线战术能集中杀伤一点,刚才这么会工夫他竟击毁了七条敌船。

等清军看到自己中军主力须臾间即被消灭,而左翼吃了几轮炮之后也已乞降,未等邵武号迫近,超过七成战船便降帆投降了。

另有二十来条敌船向东逃去,但他们的速度哪及盖伦船快?抚州号带了章国炫部追了不到两个时辰,便将这些溃敌或俘或毙。

“提督大人,战场收整已毕。”施琅进了邵武号艏舱,向郑成功敬礼道,“共俘获敌千料大战船两条,六七百料赶缯船两条,另有各式小船五十余。只是,大船多已重伤。

“此外敌酋噶哈也已寻到,及其以下伪官共三十三名……”

阮进到现在还不敢相信今天发生的这一切,五十条福建战船不到一个时辰便将建虏钱塘水师一扫而空。

但四周到处漂浮的残骸已经刚被押来跪了一地的建虏军官却一再提醒他,这些都是真的。

至晚饭时分,他已与无草屿那边联络上了,虽然码头、营寨被毁了大半,不过水师的人却极少伤亡。

他当即带了手下又去寻郑成功道谢,待至舱门外,就听施琅正高声道:“禀提督大人,长江水师罗明受罗将军部已派人前来,言其战船已过南汇。”

第四百一十六章 困厄马得功

南汇就在舟山北侧,也就是说再有两天多工夫,罗明受便能赶到钱塘江附近。

阮进随后进舱向郑成功叩首道谢,后者立刻微笑将他扶起,“阮将军不必言谢,我们同为汉家男儿,虏敌当前,岂能不相互帮扶?”

阮进随即想到自己一直随鲁王携藩自立,却对泰征朝多有掣肘,闻言不禁脸上一红,忙低头拱手道:“末将愿与提督大人同灭虏贼,还望大人不弃!”

郑成功也是大喜,“好!我正要往杭州去一趟,若有阮将军相助必事半功倍。”

按照辅政王殿下的方略,大明水师的主力是不能在钱塘一带久留的,但罗明受所部大多是江船,适合在海上使用的不过十三四条。凭这些船很难将钱塘江守得万无一失。

而此次击溃噶哈部虽缴获了不少战船,但郑成功却分不出人手来驾驶。而无草屿那数百将士却对这些船极为熟悉,因为其原本就是他们浙江水师所属。

至于这些人反水的可能郑成功倒也不甚担心。一来他刚救下浙江水师六七百条人命,阮进此人看来也颇有义气,当不会行此令人不齿之事。二来他拨给阮进等人的都是小船,俘获的几条大船受损严重,不修个把月还无法使用。而罗明受可是带了三条千料大船而来,据说其中两条还载有辅政王殿下铸造的二十四磅炮。有这些船镇着,浙江水师也不敢造次。

此外水师包括延平号大船在内的十多条旧式战船,在这次海战中明显和其他主力战船难以配合,他决定也都留给罗明受。

延平号可是条五百吨的大船,装有两门十八磅炮和两门十二磅炮,更是威慑浙军的利器。

阮进听闻郑成功要将五十多条俘获的战船交给自己,当下激动地用力拱手道:“多谢提督大人,末将必效死力,尽屠建奴!”

……

次日清晨,五十来条战船悄然驶入钱塘江北岸,船上挂的乃是噶哈的旗帜。

杭州码头外巡逻的小船远远望见,忙驶了过来,见为首船站着清军水师的游击将军于庆生,另有两名面熟的千总立于他身后。

“于将军!”那巡逻的军官满脸堆笑地招呼,“大军这么快便获胜而归了?”

“嗯。”于庆生表情有些僵硬,一是他不太会演戏,二是腰上有柄匕首顶着,怎么也难显得自然,“总、总兵大人有令,为不贻误军机,速令运粮舟船出发,水师不进港,直接相护南下。”

“这……大军太辛苦了些吧?”

“少嗦!将士们打了一整天仗,还等着送完粮草早点休息哪!”

那巡逻军官忙点头哈腰道:“是,是,小的这就去催粮船动身!”

运粮船在水师中没什么地位,忙又去请示负责押粮的孙敏。后者闻讯亲自在港外看了一圈,见确是自家战船,当下便放心命令二十多条运粮船浩浩荡荡地离开了码头。

他们前脚刚走,邵武号便带了三十条大小战船急速插入港内,二话不说先对着沿岸的防御工事一通炮轰。而后随行小船立刻靠岸,五百水师步军离船登陆,在于庆生等人带领下直奔清军粮仓。

清军先前取得了钱塘江控制权,于是便有恃无恐地将粮草堆在岸边不远处,且仅派了不足两千人把守。

而方才四条盖伦战船上五十多门火炮的轰鸣,吓得守粮清军以为是大明主力杀过来了,一时皆朝杭州城逃去。

于是刘国轩带着步军一路毫无阻拦地赶到二里外的清源里,在门口几轮燧发铳齐射便将少量顽抗的虏军击散,而后就开始大大咧咧地在四下放起火来。

另一边,离港的二十多条粮船则迅速被战船包围。

待阮进令人将噶哈等人的人头挂在船头,又朝海里放了几炮,这些粮船便老老实实地随他开去了无草屿。那里将暂时作为明军钱塘水师的驻泊地,而运粮船上的清军便直接充作了重建无草屿的苦力。

……

“孙敏这厮定又是花酒吃多了。”马得功拍着桌子怒道,“已比约定运粮日迟了一天半,竟还不见船来,此番老子定要参他一本!”

一旁部将上前道:“大人,军中还剩五日粮草,是否要略减些口粮……”

“减个屁!”马得功一指萧山要塞,“将士们在那儿拼命,不吃饱了哪儿有力气打仗?!

“照常发粮,另派条船去杭州催催。”

“标下遵令。”

那部将刚转身离去,便有侍卫带了个形容极为狼狈之人进帐,“总兵大人,此人说是杭州来的,有要事相禀。”

马得功扫了眼那人颓然之态,冷哼一声,“瞧你这熊样,简直像是游过来的……”

不料那人翻身跪倒,哑着嗓子道:“禀大人,小的确实是游过来的。

“钱塘水师被明军大败,眼下明军战船封锁了钱塘江,粮船无法南下……这是孙大人手书。”

也算这送信的清兵有些诡计,先前孙敏派出数条传讯舟船都被击毁,而此人乘船驶到江心跳水,令船掉头引开大明水师,他自己游了半条江才得上南岸。

若非如此,恐怕马得功到饿死也还在盼着运粮船来。

马得功闻言便觉天旋地转,扑通跌坐椅上。片刻,他强自稳住心神,先指着送信士卒对亲随侍卫寒声道:“与此人有接触者皆斩,断粮之事万不可泄露!”

“遵令!”

一旁马得功的副将田雄皱眉略做思索,拱手献策道:“大人,眼下我们断不可继续在萧山耗着。钱塘上游狭窄,我军当速西去桐庐一带,或有机会渡江。”

另一名军官忙附和道:“大人,田将军所言极是!且末将前日闻言,说浙军自衢州取粮,此时粮车应就在桐庐一带,我们可夺粮过江并举。”

马得功眯眼思忖半晌,却微微摇头,“看来我军眼下似只有这一条路,然,我却要赌他一赌。”

他敲了敲地图上绍兴位置,“若那人够蠢,或可助我脱困……”

第四百一十七章 投机的方国安

马得功随后又依计对手下军官做了一番布置。

众人闻言不禁惊而对视,心中皆是同样念头,三万人,便这么弃如敝履了?

“大人,这般行事恐怕……”田雄欲言又止,转而道,“况此法也殊为冒险……”

“行大事不拘小节。而死中求活,又怎能没些风险?”马得功冷哼道,“以我对那厮的了解,他八成会来。

“尔等休要多言,速按我吩咐去办!”

几名军官只得道一声,“遵令!”出帐各自而去。

……

“停,停!”方国安对台上正咿呀唱和的戏子吼了一声,又猛地拉住方国泰道,“你所言当真?”

“回大哥,我亲去兵部看了塘报。”方国泰忙道,“其言,线报前日福建水师入杭州湾,大破噶哈所部,又烧了虏贼清源里屯粮。

“张煌言那边也回报昨日收到虏贼休战书,他心下疑惑,便遣将出城试探,不想竟攻入马得功大营,斩获三千贼兵,敌营已是空空如也。

“另有湘湖附近地方官看到有数万贼兵经过,沿途兵器、盔甲丢得到处都是,却仅有少量辎重粮草相随。

“这几下应证来看,马得功定是失了杭州粮草补给,只得弃萧山求活。”

“天助我也!”方国安兴奋地抓起外衫就朝外跑。

方国泰紧随其后,疑道:“大哥这是要去哪儿?”

“进宫!”方国安一气跑到府门外,跨马扬鞭便走。

自上次他手下主力被马得功伏击大败,导致他在浙江的威望与日剧减。如今建虏大兵压境,朝中钱肃乐等人一直在建议鲁王去监国而归藩,重奉泰征为正朔。

旁人对鲁王归藩倒没什么,而他方国安曾先后降虏、投泰征朝,复又背福建重迎鲁王监国,如此反复之下,不论浙江是归了建虏还是泰征朝,他的日子怕都不会好过。

他乃是市井无赖出身,一路靠运气加投机上位,是以最知投机的重要。眼下马得功势危,便正是个投机的良机。

他心中盘算着,马得功粮草既断,以萧山和湘湖的情况来看,其所部人马已是士气大溃。

若再挨得几日,等其大军自乱或是哗变,那可是殊为浪费了。若自己恰在马得功部生乱时带兵赶到,便可趁机挥兵掩杀,不费吹灰之力拿下四万清军首级。

这如此御虏匡国大功在手,便是重回泰征朝为臣,言官也断难再拿他先前投虏、拥鲁藩等行止说事。

待他刚奔到鲁王宫外,又正遇到兵部急报。他拦住信差询问,得知今晨虏贼往义桥、里山等地抢粮,各处巡检司、乡勇、民壮等奋起反抗,竟大败敌军,合计俘毙四五千人。

方国安闻言更是心中大急,没想虏贼军心涣散已到了如此地步,巡检司、乡勇之流都能将其击败,不禁暗叹,马得功啊,马得功,你可一定要撑住,千万等我赶到再溃散!

他随后觐见鲁王,二话不说便要请兵再剿马得功。

方国安虽前番兵败,但他仍是鲁藩的兵马大元帅,浙江各路人马都归其节制,又有上万嫡系大军。

故而鲁王这边也就是走个过场,朱以海只得随即下旨,命越国公方国安总览驱虏事宜,即刻率军北上。

要说方国安虽是打算去“捡漏”的,但却也相当谨慎,担心清军临死的反扑自己顶不住,便想带上鲁王的一千禁军及张煌言的萧山守军同往。

而他又怕功劳被张煌言抢了,于是只令萧山守军先南下绍兴与自己汇合,如此不管谁斩获敌首,这功劳却都要记在他这主帅账上。

因绍兴附近一直在备战御敌,次日一早便点齐了大军及粮草辎重,随方国安离城北上,傍晚时即又遇上了张煌言部。

随后近两万大军沿湘湖南岸西转,紧追马得功“溃军”而去。沿途不断有各地守军袭劫建虏多有斩获的消息传来,方国安扳指头算着留给自己的首级越来越少,又一天百遍地催促麾下加快行军。

……

青山岭正处在萧山和桐庐之间,和两地同相距百里。

方国安望了眼天边骄阳,又回看身后因急行军而盔歪甲斜的士卒,挥手喊了声,“都再快点!”

张煌言纵马追到方国安身侧,拱手道:“将军,前方已到青山岭,得提防贼军埋伏。当遣斥候探过再走。”

“你也太小心了些。这两日间有上万贼兵伏诛,马得功已是丧家之犬,哪还顾得上埋伏?”方国安甩了把脸上的汗,斜睨道,“过灵桥和石牛山时你就非要探,结果半个虏贼也没见到,反浪费了不少工夫。”

他又指向前方山岭,“从来只闻以高伏低,这驿道在山脊上,马得功上哪儿设伏?

“况且虏军缺粮,这么些天怕已饿得刀都拿不起来了,我倒盼着与之早战!”

“但……”

张煌言还想再说些什么,就见方国安勒马高呼:“三日内追上虏贼,每人赏银五两!”

他这话就如一针鸡血,士卒们立刻兴奋地加快了脚步,队形却也更乱了些。

待浙军前队刚走过青山岭最高点,忽见前方有樵夫打扮之人立于道路正中,有军官正要上前喝问,便忽闻四下里一阵炮响。

随即附近立刻有上千貌似山民、猎户之人涌出,却是个个手持弓铳。

那“樵夫”抽出身后单刀向前一指,立时铳声大作,箭似雨下。在这些“山民”之间,竟还有数十门虎蹲炮,没等浙军前锋反应过来,已是硝烟卷起,炮声连连。

与此同时,在山脚下也有大量不明身份之人在全身大盾的掩护下迅速向山上爬来。

方国安大惊失色,慌忙喝令,“有埋伏,给我还击!”

但浙军之前因赶路导致队形混乱,好半天也没能结成战阵,此时虽是居高临下的有利地形,却仅有稀稀拉拉的弓、铳朝山坡射去。

那些攻上来的敌军却极为悍猛,纵有人被射翻滚下山去,余者却立刻接过大盾继续向上。

青山岭本就不高,等浙军终于从混乱中回过神来,敌军却已爬到上山脊。

第四百一十八章 青山岭遇伏

待这些人上到山顶,立刻丢掉大盾,却是周身蓝色棉甲,正是马得功手下镶黄旗汉军精锐。

这些人不论是军事素质还是装备水平都远超方国安所部,加上以有备算无备,青山岭上立刻呈现一边倒的局面。虏兵直似狼入羊群,杀得血光映日惨呼盈山,不断有浙军尸首从山顶翻落岭下。

方国安身旁虽有三百多亲军侍卫,但山脊之上甚为狭窄,这些人只能排成狭长纵队,却无法将他护在正中。仅片刻间,已有数柄单刀从方国安身侧掠过,吓得他忙翻身钻入了马腹下。

但四周清军似乎发现了这边有“南人军官”,不停地朝这边涌来,眼见他越国公身旁侍卫越来越少。

正危如累卵之际,便闻东侧有阵阵铳响,建虏士卒立刻被这动静吸引过去。

却见有一队明军就在狭窄山道上聚集成阵,两头数百名刀盾手将铳手夹在中间,为首大将手中马刀翻飞,其身旁虽仅能并排站三四名手下,却硬是阻得虏兵一时半会难以近身。

而一挨阵中铳手准备完毕,挡在两侧的刀盾手便默契地弯腰低头,随后便是一阵火铳轰鸣。

建虏伏兵骤然冲上山巅,此时两军已近在咫尺,便是明军的三千铳也能勉强射透建虏的甲胄。顿时便有数十清军哀嚎着滚下山去,两侧的近战士卒压力随即一缓,整个战阵立刻向前十多步,挤压虏兵的空间。

由这么前进了数次,战阵已和方国安的侍卫汇合,为首将官忙上前询问,“大将军呢?”

方国安这才被侍卫从马腹下拖了出来,抬头见是张煌言带了五六百人而来,立刻又转头要找地方躲藏。

张煌言忙将他一把拉住,“将军乃大军主帅,正当指挥将士们作战,怎可只顾自人安危?”

方国安却如丧考妣道:“还战什么战,四万建虏围住山头,大势已去……”

“辰时常安还有人来报,说看到数万建虏大军,可见其主力尚在六十里外。”张煌言指着四周道,“这里必是小股贼军,只要大将军稳住,则中军既稳,我们居高临下未必没有办法!”

“嗨,八成是地方上有人通虏,以假消息诓我。”方国安说着已经开始脱甲胄了,又示意一旁的侍卫将衣服给他,“看这样子,便是逃下山去,附近降贼也定将我绑了献虏……”

张煌言急得直跺脚,“大人,先前已有数地上报贼军动向,便有一处投虏,余者也该确凿无误。”

方国安根本不理他,只顾自己朝人堆里混。张煌言无奈,踩镫立于马上,振臂高呼,“大家听着,各部自结成阵,先立稳脚跟,再相互靠拢,切莫慌乱……”

他话音未落,已有数支箭矢射来,而周围明军根本不归他辖制,除了他自己所部人马,余者却根本不做理会。

张煌言只得收拢麾下原地坚守,却无奈四周足有六千八旗兵及两千其他精锐,他聚起的这一千多人眼见便要抵挡不住。

一旁有浑身是血的部将向他高声道:“大人,这岭上方寸之地不宜结阵,加之贼军势众,得设法突围才行!”

张煌言远望除自己外的明军各部大多已溃不成军,无奈叹气点头道:“是得突围了。”

他麾下部将立刻应一声“遵令”,便招呼人手要向东侧山路强冲,却被张煌言一把拉住,“驿道上多是咱们自己人,这般冲过去他们定会被挤落山下。”

那军官举目望去,果见明军慌乱之下有甚多人转头奔逃,却令后面避让不及的战友滚下山坡。他急道:“那,那该如何是好?”

张煌言望了眼山腰处的零星虏军,双目一眯,“敌可从山下上来,我们也可从这儿下去!”遂吩咐道,“传令,刀盾手在前,向山下突围。每行二十步重整战阵,而后与敌接战,再进二十步,直到冲至山下!”

“是!”

随后,张煌言所部硬生生在山脊旁攻下一片空地,又迅速结阵,这一千二三百人便向山下攻去。

下山时因脚步不稳,最易导致阵型混乱,但张煌言让士卒每二十步一整队,虽然看似走得慢了,却能始终保持阵型。

马得功在山西侧远远看到有明军从队伍中间突围,急令人前去阻截,但那队明军进退行至极有章法,战阵稳稳向北侧山下而去。

他手中仅有七八千人,却要吃掉两万明军,是以也难抽出更多人手去对付张煌言,最终见突围人数也不算多,只得任其离去。

待到申时,青山岭上才逐渐平息下来。得益于张煌言部成功脱困,倒给其他明军提了个醒,有不少人如法炮制,沿山坡跑下山去。不过即使如此,方国安部仍有三四千人丧命,兼八千多人被俘。

一身樵夫装扮的田雄快步赶到青山岭西头,喜滋滋地对马得功施了个礼,奉承道:“大人此计绝妙,先以绿营弱旅西去,令敌不辨我主力所在,复在这看似绝不能设伏之处伏击南军,方一战破敌。

“方才属下令人大致合计了一下,方国安共携粮草**千石,足够我大军吃用两个多月。如此,我断粮之急立解。”

马得功转头向西望了一眼,得意冷哼一声,“方国安果然上钩,而且还是条心急的鱼,我饵才放了小半,他便急着咬了上来。”

原来马得功竟用麾下近三万绿营兵作为诱饵,令其速往桐庐攻伐,只发给每人每天五两口粮,其余粮草却全部留给精锐汉军旗兵以及挑出的两千精锐绿营。

这八千精锐又尽埋伏在青山岭下,粮米足够吃半个多月,是以极有耐心。

而作为诱饵的清军每日饥肠辘辘,加上军官故意让他们送死,一路上死伤过万,令浙军以为清军已不堪一击。

这便是马得功示敌以弱,引方国安“出洞”的毒计。

他又捻须沉吟片刻,对田雄道:“传令,去往桐庐的人马立刻返回,既已有了粮草,他们便不用去送死了。”

“属下立刻便派人去。”

第四百一十九章 马得功的豪赌

田雄却疑道:“大人,我们既得粮草,军心大定,正当西进取下桐庐,再设法寻船渡钱塘脱困。却为何要令前队人马撤回?”

“脱困?哈哈,”马得功闻言大笑道,“你气量也太小了些。

“初时我们要去桐庐,盖因粮米不济必须北返杭州。眼下我们得了方国安的粮,便有了再赌一把的本钱,为何要撤回北岸?”

田雄一愣,“大人的意思是?”

“萧山乃浙江要冲,夺此地可南望绍兴,北得杭州增援。我们趁萧山空虚,再杀他个回马枪!”

“大人,万万不可。”田雄忙劝阻道,“缴获粮草仅够两月用度,萧山要塞中亦不会屯粮太多。待我军粮草耗尽,想再往桐庐渡江时,浙军定已有准备,恐再难走脱……”

马得功不屑道:“前几日杭州报信之人曾言,福建水师不过战船五六十条。而你可知五月前后那郑芝龙带了多少战船归顺?”

“属下未曾听闻。”

“足有六百余,且其中多为大船,又置极多重炮于上。”马得功道,“钱塘失守之事当已传回北京,若不出我所料,朝廷定会遣郑氏率军南下。福建明军那点儿战船还不够填牙缝的。

“我们只需在萧山坚守个把月,便能重得杭州补给。届时我们有萧山在手,何愁绍兴不得?”

“大人深谋远虑!”

田雄还待再奉承几句,却有镶黄旗士卒押了数人前来,带队军官对马得功行了个礼,兴奋道:“禀大人,属下在俘囚中搜出敌主将方国安及其手下伪官数人。”

“哦?方国安?”马得功望向他身后明军士卒打扮之人,皱眉道,“可验明正身?”

“回大人,据南人鲁伪王的禁军都尉等人指认,定是方国安无异。”

马得功闻言双眼一眯,“禁军都尉?是哪个?”却似对方国安并无兴趣。

那军官愣了愣,忙指向身后一人,对手下道:“带上来。”

清兵随即将一名马脸瘦高指认押了过来。那人立刻扑通跪在马得功面前,磕头如捣蒜,“大人饶命,饶命……”

马得功低头望向他道:“鲁伪王禁军都尉为何随方国安出战?”

“回大人,是方国安担心敌不过天军,故调绍兴御营助战……”

马得功将他一把拉住,“你是说绍兴御营在这青山岭上?”

“是,是……”

“那绍兴现有多少守军?”

“回大人,尚有御营四五百,及五城兵马司八百余人。”

五城兵马司是负责京城治安的,和后世的警察类似,与正规军相比战斗力差了不止一个档次。也就是说,绍兴现在几乎就是一座空城。

马得功又令人找来俘虏的绍兴禁军对质,所言皆大致相同。他不禁大喜过望,对田雄道:“不去萧山了。”

“那……”

“赌,就赌大的。”马得功眼中精光闪过,“令前队人马急速返回青山岭汇合,而后大军直取绍兴!”

田雄犹豫道:“大人,我以孤军深入浙地,这万一……”

“没什么万一,”马得功信心十足道,“一来浙军主力尽折,若我再取绍兴擒住朱以海,则浙地必乱。到那时浙江各州府必竞相来降,或许我们还能一鼓作气攻至福建也未曾可知。

“二来绍兴作为浙藩都城,其民壮众多,粮米储备定然充裕。即使形势不利,我们阖城坚守个一年半载也绰绰有余。”

田雄也是眼前一亮,忙道:“大人实如孔明再世……”

仙霞关北隘口。

朱琳双手撑在墙砖之上,眼前大片枫林将山岭染成红绿相间,又有一望千里的雄关漫道直连天际。

他深吸了一口气,只觉心中豪情万丈,这便是我华夏的大好河山,难怪引得无数英雄为之折腰。

但从此地向北,却仍有大片国土陷于虏贼之手,在历史上,这些土地便再也没能重归大明。

而眼下,他却有了一个能改变历史悲剧的机会。此番他率数万雄师出关北伐,若能得胜,则天下攻守易势,大明国运重兴!自此往后,北驱鞑虏,复我中华锦绣江山便不再是梦!

“大人,”不知何时,张家玉已站在了他身侧,呈上一封密报,敬礼道,“甄将……哦,是破虏营军报。”

朱琳忙探手接过,扫了眼信封上秀气的字迹,立刻不着痕迹地微微侧过身去,这才拆了火漆封口。甄真的军报向来“不拘一格”,若让张家玉他们看到了还不知会笑成什么样。

信果然是“甄氏风格”,先说了破虏营已抵达桐庐,置大量军粮于城郊诱敌,并在附近设下多处埋伏,必保万无一失。

而“军报”后面却是诸多琐碎,从破虏营对新铳赞不绝口,到新兵素质令人惊叹,以及将士们对浙江饮食不甚习惯,甚至连军中某位将官准备娶亲都要提上一提。对这些,他也只能报以无奈微笑。

前几日钱塘大捷的邸报便已送到仙霞关,朱琳对郑成功的这一仗非常满意不但尽灭建虏钱塘水师,还俘获了不少战船,又烧毁虏清源里屯粮数万石。加上以前郑成功在仙霞关所立下的大功,他已经决定待其凯旋,便请封其为威远伯。

是以马得功眼下已无粮草补给,留给他的只有西去钱塘江上游,伺机北逃这一条路。

而据甄真奏报,破虏营在敌西进的路上亦然布下天罗地网,只等虏军来跳。

他收起密信,对张家玉微笑道:“破虏营已‘张开了口袋’,马得功为粮草所迫,必往桐庐去。”

“罗明受已率部封锁了钱塘,自此建虏便再难踏上南岸半步。”他望了眼北方,接道,“传令龙卫军进入战备状态,只待鲁王宣布归藩,我们立刻渡海北上嘉兴。

“自此往后,便轮到我们反击了!”

他正说着,忽见余新快步跑上城头,其身后还有两人,正是浙藩“大学士”钱肃乐的心腹杜元及护卫。

余新至近前敬了礼,还未及出言,那杜元便翻身跪倒,急道:“辅政王殿下,大事不好!方将军,哦,方国安大军于青山岭遇伏。仅张煌言率部突围,余者皆没……”

第四百二十章 以我为主

朱琳闻言眉头紧皱,问杜元道:“方国安去青山岭干什么?”

“是、是去追敌……”杜元遂将马得功大军“溃败”,方国安尽调各路浙军前去追袭,却在青山岭遭到伏击之事大致说了一遍,“如今张煌言张将军收拢了三千溃兵,据灵桥坚守,却被贼军阻在北面不得动弹。”

说到此处,他已急得满头大汗,“浙军主力尽失,而虏贼却得了方国安粮草近万石,四处如入无人之境。

“监国……哦,不,鲁王殿下已令浙江各地守军即刻往青山岭一带御敌。只是,此皆是老弱之兵,数量至多三四千,根本不堪大用。

“我们钱大人恳求殿下速速发兵北上,否则浙地危矣!”

这个方国安!简直就是资敌!朱琳仰天吁了口气。他之前所有的布置都是以马得功粮草断绝为基础,现在其得了方国安的粮,很可能便不会再往桐庐去。

他努力收起心中怒气,问杜元道:“鲁王可有退位归藩之意?”

“还、还未得消息。”

朱琳又转问张家玉,“朝廷的诏书何时至绍兴?”

“回大人,礼部七日前便已乘船北上,当就是这一两日即到。”

朱琳点头道:“为免浙地遭建虏荼毒,若此次鲁王仍不奉诏退位,便只能以兵讨之了……

“传令水师准备以战船堵住绍兴来往干道,破虏营即刻整军东进,过萧山,进绍兴。”

“是!”张家玉立刻道。

朱琳又对杜元道:“让钱肃乐修书浙江各地守军,言明形势危急,让他们莫要与我军为难,否则……”他叹了口气,“便只能以大局为重了。”

杜元忙道:“不瞒殿下,钱大人已托张名振张将军张及熊部堂等重臣亲往金华、处州等府说守军,他本人仍在劝谏鲁王。”

“好。”

朱琳让杜元先回去送信,又令张家玉召集诸将于大帐中商议进兵方略。

“大人,眼下虏贼只能往东西南三面而去。”余新最先拱手道,“而西侧桐庐有我破虏营设防,当无虞。

“东侧虽有绍兴、诸暨等重镇,但自青山岭而去,需过浦浣江、阳江,沿途难行。属下预料,贼或往南,袭东阳、金华一带。”

立刻便有数人点头表示赞同,“虏贼若取金华,还可绕行台州、宁波一带,以劫掠粮草。”

“金华几无守军,距青山岭亦近,马得功很可能便会南下。”

朱琳点头道:“建虏确有可能取宁波,而后倚海顽抗。”他话锋一转,“不过绍兴乃浙藩核心,马得功若有意搅乱浙地以浑水摸鱼,或会舍易求难,聚兵攻绍兴。”

张家玉接道:“浙地处处空虚,虏贼或分兵多处,同往绍兴、金华也尤未可知。”

众人议了好一阵,却始终难定下方略。若论正面决战,马得功这三万虏军倒不难对付,但他防他搅乱浙地,却不是那么容易的。

朱琳盯着面前的地图半晌,忽而打断众人,用力拍在案上,“既不知贼军所向,我们便以我为主,令他无处可去!”

第四百二十一章 朱以海的抉择

众将闻言立刻齐向这边望来。

朱琳随即道:“眼下形势,我军最大的优势便是行军速度快。”他指向地图,“破虏营主力从西侧桐庐进兵,同时龙卫军出仙霞关北上,至处州府之后兵分两路。

“一路向东经台州直抵绍兴,另一路继续向北,过东阳、金华,停于诸暨驻防。

“此外调防守衢州的破虏营新兵营向东北方向行进,由兰溪抵达浦江,若未遇虏军,则至绍兴与破虏营主力汇合。”

他说话期间,已有参谋军官同步在地图上标注了进军路线和箭头。只见从桐庐起,兰溪、金华、东阳、诸暨、绍兴几处重镇自西向东,正将青山岭一带围在中间,而北侧便只有涛涛钱塘江可去。

朱琳望向诸将,“如此,只要我们动作够快,便能将马得功所有去路堵死。

“同时我相信,虽然我们将人马分为四路,但任何一路都有独自对付那三万虏军的实力。

“即便是衢州的破虏营七千新兵,就算无法击溃清军,但与其保持均势当不难。一旦与敌接战,其他几路当能在半日之内赶往增援,最终对马得功部形成合围!”

焦琏是首次参加龙卫军的军事会议,却很快便融入进来,拱手道:“殿下……哦,大人,若调空衢州守军,万一浙藩有所异动……”

朱琳明白他的意思,衢州乃是浙江州府,鲁王一直派了两三千人在衢州东侧戒备,若破虏营新兵刚离开他们便来攻城,确实非常危险。

他笑而摇头道:“无妨,据钱肃乐所说,鲁王已调浙地所有人马北上,当无心顾及衢州。

“退一步说,若他真敢不顾大局,等他取下衢州,我大军已是云集绍兴四周。我便入绍兴擒了这个不顾大明社稷的藩王,衢州浙军自退。”

张家玉又一旁献策道:“大人,另有陈邦彦所率西路军近日已抵开化,亦可令其所部缓攻徽州,就在开化暂驻。万一有变,自开化东去,两日即可回援衢州。”

“可行,便让令斌晚两日再西进。”朱琳点了点头,见众人已无异议,又吩咐道,“此番我四路共进围攻马得功,胜负之关键就在速度!若虏军在我军未抵达几处重镇之前便深入浙地,我们就只能被动追在他后面了。

“是以此次进兵,炮营只带六磅炮,炮车加倍套马。辎重及重炮交由重骑兵营护持北上,暂不参战。”

与人们习惯的想法不同,在步兵完成骡马化之后,重骑兵便是全军行军速度最慢的兵种,甚至慢过骑炮兵。故而在赶时间的情况下,重骑兵只能和辎重一起缓慢而行了。

他又继续道:“龙卫军其他各部人马只带三天口粮,破虏营带五日口粮,粮车亦不同行。”

余新下意识便道:“大人,这点粮草恐怕……”

朱琳抬手打断了他,“创之怕是忘了水师缴获的二十船粮草。绍兴一点水路密集,诸暨等地也有浦阳江直达,皆可由水师分船运粮补给。

“是以,各部仅需带足赶赴目的地的口粮即可。”

随着众将又议定了一些细节之处,便有快马将出兵的调令送往衢州,而龙卫军的动作更快,仅不到一个时辰之后,朱琳便已亲率近万人马轻装驰离仙霞关,直朝浙江最南侧的处州府赶去。

……

“殿下,不能再犹豫了!”钱肃乐捧着一条二尺多长的锦缎,神情急切道,“我主力已尽溃于青山岭,臣昨日征调了绍兴附近所有府役、乡勇也仅得千余人,凭此断难抵御三万东虏……”

他见朱以海低头不语,又跪着向前蹭了几步,将那锦缎举过头顶,高声道:“这是臣斗胆与八十七名朝臣同署,望殿下情援福建,唯此方可保浙地数百万黎民,殿下!”

一旁朱以海的秉笔太监叉腰指着他尖声道:“钱阁部,你这是要逼宫吗?!”

“臣不敢……”钱肃乐忙俯下身去,“臣也是为殿下安危着想,若绍兴失……”

围跪在四周的官员中立刻有人附和,“方国安误国,眼下只有此法可行了!”

“殿下,福建那位亦是大明宗亲,总……总强过沦落建奴之手……”

“马得功就在青山岭,据此不过数日之遥,还请殿下速决……”

朱以海抬头扫视众臣,眼中尽是血丝,“去年我便欲归藩,是你们非要逼我继续监国,如今又要逼我退位……”

他用力拍着椅子扶手,一字一顿地说:“你们以为坐上来容易,下来也同样容易吗?!”

下面鸦雀无声,所有人都低头跪着,却没有妥协之意。

好半天,朱以海终于颓然站起身来,正准备躲回后宫去,便有太监慌忙跑了来,高呼:“禀殿下,有福建礼部朱继祚、司礼监白大戚等人携诏书而来。”

让礼部尚书亲自来宣诏,可见朱琳对此事之重视。

朱以海愣了愣,只得又换了正式衮龙袍,朝乾清宫而去。

朱继祚见鲁王上来也不跪,倒是不以为忤,只简单说了来意,便展开黄绸念道:“诏曰。朕缵承大统,日日殚精竭虑,思我社稷未复……

“及鲁王镇浙地,屡拒东虏,守我江南门户,逾一年有余,实为国之大功……

“初,王兄于贼乱之时暂监国事,扶国济危,为朕之臂膀。至江南即定,继如此则政出两门,为世所不趋……

“王兄已功成,自可由此身退,固昭天下大义……”

朱继祚洋洋洒洒宣读已毕,朱以海心中倒是略松了口气。听这诏书的意思,大段例数他镇守浙江,数退建虏之功绩,却只字未提他自立之罪,只让他“从大义”退位,仍能作为亲王安享余生。

他正反复踌躇间,钱肃乐已携几名朝臣上前跪于朱以海面前,“殿下,此诏足见朝廷之心,殿下还有何虑?”

朱以海望了眼朱继祚等人,搓着手道:“汝焉知福建是否诚意,若只用巧言使我献出浙地,来日只需几名言官上书弹劾,立时重翻旧账!我却不若携监国名分再出海……”

他说到这里忽而一愣,浙江水师已殆,又如何逃亡海上?

第四百二十二章 速度的比拼

朝廷诏令鲁王归藩乃是大事,故而礼部带了足有十六七名官员、随从同行。朱以海话音未落,便见颁诏队伍的后排有一人缓步走出。

待那人来到前排,轻声道:“不知妾身来此,”她说着拿下头上冠带,竟是个四十上下的贵夫人,“可否表明朝廷诚意?”

朱以海微微皱眉,“你是……?”

钱肃乐却是认得来人,急附到他耳边低声道:“殿下,这位当是陈太王妃。”见朱以海没反应,他忙又道,“便是泰征朝辅政王之母……”

后者愣了愣,就见陈太王妃回身对朱继祚等人道:“可容我与鲁王单独说几句话?”

待众人退下,朱以海这才与她相互叙了礼。

“我不懂得国家大事,就想我们叔侄叙些家常。”陈太王妃微笑道,“我幼时居于荒僻乡间,却常见那些村夫之事。举凡两家有了冲突,便是仗着谁家兄弟多,以棍棒相搏,总能压对方一头。

“而彼时村东头的李老六家人丁兴旺,足有叔侄、兄弟二十八人,论打架当谁也不是他家对手。

“然则李老六家却是最易招人欺负,家中过半田产都被村人霸占了去,便是只有两个儿子的赵寡妇家都敢三天两头挖李家的菜。”

朱以海下意识问道:“这是为何?”

“无他,盖因李家兄弟不合,老三读过书,就觉得老大没能耐。老七身子壮,便以为事事要听他的。老十二最得老头子喜欢,又恃宠而骄。老大自然对他们都看不顺眼。

“是以未等旁人来欺,他们兄弟自己便已三五成伙整日大打出手,村人怎能不来趁火打劫?”

朱以海不觉微微点头,又听她接道:“我此番虽是与礼部同来,但更多是想来看看至亲家人,是想来对王侄说一声,我们这个家虽大,却再经不起兄弟相争了。”

“可,我……”朱以海叹道,“我也不想如此,只是势比人强……”

陈太王妃道:“我也略知一二,前番皆是张国维、方国安等人处于私心而为,但眼下再无奸人乱政,王侄还有何顾虑?”

她未等朱以海回话,立刻又道:“旁的不说,若你信得过我这婶子,便立行大义,重奉正朔。我只有一句话只要陈王府还在一天,宗室之中便定有王侄一席之地!”

朱以海充满血丝的双眼立时有了颜色。陈太王妃是何人?当朝辅政王的亲娘!她既如此说,那便是辅政王要保自己了。

再者,她地位尊崇又与朝政没有纠葛,日后若真有言官发难,她当无太多顾虑,定会出手帮自己……

钱肃乐望了眼身后正殿,有些兴奋地对朱继祚道:“没想辅政王殿下竟让太王妃前来宣诏,此番大事必成!”

朱继祚与白大戚对视一眼,却谁都没敢接茬,心说辅政王殿下可不知陈太王妃来了浙江。

她那日听黄道周与朱继祚商议诏令鲁王退位之事,言语间多有焦虑,提及辅政王殿下不愿与浙藩做萧墙之争,于是多受掣肘。

陈太王妃对儿子整日沙场驰骋本就极为担心,听说军伍之时竟还要诸多顾虑,那岂非险上加险?她当即决定要帮儿子出些力,于是便随礼部来了浙江,并严令不得向辅政王泄露此事。

钱肃乐还欲再问,忽见鲁王贴身太监小跑了出来,躬身道:“殿下招诸位大人进去。”

等朱继祚再回到乾清宫,朱以海却让他立于了北侧上首,又退后两步撩衣跪倒,双手高举过头,“臣,领旨谢恩。”

……

“大人,有探马回报,”田雄看上去有些兴奋,“说朱以海已宣部退位。”

如此大事必然会通传整个浙江,是以想要获得消息并不算难。

马得功闻言却皱起眉头,半晌,只吐出了三个字,“变数啊……”

“变数?”田雄疑道,“如今浙地群龙无首,更利我大军征伐,当是好事。大人为何忧虑?”

马得功微微摇头,“原本浙、闽明廷相争,福建兵难以入浙。如今朱以海退位,浙地上下必以南为尊,如我所料不差,用不了多久福建大军便会北上。”

田雄却不屑道:“便是闽军来了也无妨。当初博洛……贝勒兵败福建,皆因他轻敌冒进,以至被敌截断了粮道。

“我听闻福建明军不过四五万耳,除去留守之兵,他至多能派出两三万人入浙。只要我们能速取绍兴,凭城坚守,其当不足为虑?

“待郑芝龙水师重夺钱塘,洪大人十余万大军立时便可南下,明军旦夕即破!”

马得功点头道:“故而胜负之关键便是取下绍兴。有绍兴城中粮草及十多万民夫,便是坚守半年亦非难事。”他遂又问道,“前队还有多少人马未至青山岭?”

“回大人,除李诵部四千人因受当地乱民袭扰而误了行程,余者俱已抵达。”

马得功思索片刻,用力一挥马鞭,“不等了!传令全军,午时造饭,申时拔营东进。”

“遵命。”田雄应了一声,又迟疑道,“大人,李诵部明日即到,是不是再等……”

“绍兴城关系重大。”马得功摆手道,“有备方能无患,万一我军攻城不顺,只需拖个十天八天的,闽军便可能赶至。若令其上万人马入城,再想攻下来就难了。”

田雄立刻想起张煌言率七千人坚守萧山,他们啃了大半个月都没啃动之事,当下拱手道:“属下明白了。”

到当日下午,马得功部清军两万五千余人便浩浩荡荡地朝绍兴方向赶去。

在反复催促及承诺重赏之下,虏军不到两日便急行军至浦阳江西岸,又用大半天时间抢来数百条渔船,横渡过江。

只在他们刚离开浦阳江不足一个时辰,便有大明水师的十条小型战船赶至。领队军官询问了附近百姓,得知虏军刚走,直遗憾地摇头。

时近黄昏,马得功勒马立于一土坡之上,举目远眺东侧巍峨的城墙,志得意满道:“令将士们好生休息,明日一早便兵进绍兴城!”

第四百二十三章 壮胆

“禀大人,绍兴城门已开。”有骠骑兵圈马来报,“鲁王正在城外恭迎大军,只是天色开始渐暗,他不敢离城太远。”

朱琳看了眼天色,正要吩咐进城,便听传讯骑兵又道:“另,昨日有水师快马自浦阳江赶来绍兴示警,说虏贼近三万人马已过江而来。”

张家玉一旁道:“看来马得功主力竟是直奔绍兴而来。”

朱琳闻言点了点头,青山岭至浦阳江有八十多里,从时间上看,马得功当是刚击败了方国安之后,几乎没怎么修整便杀向了绍兴。

“浦阳江距此不过四五十里,若建虏沿途急行军的话,或已至绍兴附近。”

他想到此节,忙取出地图仔细查看,而后又召集诸将快速布置了一番,“我们不进城了。着步兵一至五营在鉴湖与凌江之间布防,炮兵营在两翼设立阵地。由猎兵负责炮兵掩护。

“此处地形不利骑兵展开,故而只留骠骑兵三个连负责警戒,余者下马作为后备军。”

众人随他所说朝地图看去。绍兴附近水网密集,鉴湖是城东面一处较宽的水道,凌江虽名为江,其实只是鉴湖南边的一条小溪。

而这两者之间不足三里的间隙,却是从东侧同往绍兴的必由之路。这么窄的宽度,以五个营近三千步兵展开线列阵型,敌军基本不可能绕得过去。

焦琏对朱琳战术习惯还不熟悉,不禁疑惑道:“大人,为何不凭城而守,反在城外列阵?”

不等朱琳说什么,张家玉便微笑道:“一来平坦开阔处适于我步兵线列及炮兵营集中发火,却能比守城更易毙敌。

“二来若只是固守,贼军便可绕城以寻薄弱处,或于城外骚扰劫掠,我军凭得被动。而扼此狭窄要道,虏贼便只能按我们想要的方式来打……”

“还有一点,”朱琳接道,“洪承畴主力已南下多时,我们须得尽快解决钱塘以南的战事,而后趁建虏大军在钱塘北岸立足未稳之际,打他个措手不及!”

待焦琏点头退至一旁,余新又指向地图道:“大人,更西侧的青湖一带道路更窄些,为何不选在此处对敌?”

“因为鉴湖更宽更深。”朱琳笑道,“原本我调水师以防浙藩拒不……然,没想鲁王极识大体,如今绍兴左近的这些战船却正可入鉴湖听用。”

等一应作战部署已毕,又有数名骠骑自西疾驰而来,至近前敬礼道:“报!城西斗山之下现虏贼大营,粗探当有两万以上人马。”

众人忙望向地图,就见斗山正在他预设的布防地点以西十多里处。

余新随即道:“大人,天色已暗,或可趁夜突袭……”

朱琳思索片刻,摇了摇头,“建虏背山结营,不利于我军展开,且夜间难以远追,恐会令部分敌兵逃脱。

“此外我们军中有不少新兵,而夜战最易出错,为稳妥计,仍以原部署作战。”

其实还有个因素,那便是夜袭斗山的话,水师战船这个巨大的战斗力便无从发挥。

“是!”众将敬礼应了一声,便各领军令而去。

……

马得功这边急着入城,时间也是赶得颇紧。次日天刚蒙蒙亮,清军前锋便已拔营出发,但直到绕过斗山之后又走了数里,其斥候才发现正以逸待劳的龙卫军。

倒也不能怪这些斥候,清军从上到下都认定绍兴附近仅有千余浙军,加上附近水道纵横,夜间难以辨路,故而他们昨日仅探出三四里便掉头折回了。

“有四五千人?”田雄听到前军回报,当下惊诧道,“这是哪里冒出来的人马,难不成是福建明军?”

马得功垂目思索,摇头道:“当不是。朱以海退位不过四日,先前闽军尽在衢州、仙霞关一带,距此超过五百里,他们便是插了翅膀也绝不可能赶到这儿。”

他哪里知道,朱琳早在鲁王宣布退位前两天便已挥师北上。

那时浙军主力已败,沿途州府皆惧建虏南下肆虐,故而无不望龙卫军旌旗而附。至两日后朱以海归藩,路上更是无人阻挡,甚至还有地方官为大军送来粮草。

而全部骡马化的龙卫军则甩掉了速度迟缓的重炮、辎重和重骑兵,一日行进九十里以上。

是以虽然马得功部也是一路急行军,但他刚从青山岭赶到斗山,走了不过百二十余里,龙卫军开赴绍兴的五千人马便已至城下。

如此同时,按朱琳规划,龙卫军的另一半人马在昨天下午便抵达了诸暨。即使还未完全骡马化的破虏营此时也疾行出二百里以上,其新兵营已抵达青山岭西南的浦江驻防,而破虏营主力则已越过了青山岭,追上了马得功后队的李诵部。

这便是少数精锐部队的巨大优势之一人数少,士卒与战马的比例就大。如龙卫军这边,步兵人人有马,一门炮更是要配十到二十匹马,再加上现代化思路运作的工兵营铺路设桥,这速度自然快到令马得功想都不敢想。

再反观仍是依靠人海战术的清军,仅在江浙一带就驻有十四万以上的大军,想给这么多人全部配马那是极难做到的。

不说购买这么多战马的花费,便是在中原地区养活这些马匹都是件及费劲的事情。大明就曾行马政,令民间马户负责饲养军马。而即使江南十一户才养一匹马,也累得马户大量破产,民怨沸腾,可见当时养马之劳民伤财。

故而马得功把宝都押在了自己距离绍兴极近,能率先占城据守上,却不知和龙卫军比行军速度简直就是找死。他自以为赶到绍兴之后起码还有七八天攻城的时间,实则等待他的却是城外的决战。

田雄问那报信的斥候道:“敌军持的谁家旌旗?”

“回大人,蓝底日月,不见字号。”

田雄眉头紧皱,“真是福建兵?”他忽而恍然大悟,冷笑道,“我知道了,必是张名振从附近调来乡勇、杂兵充数,又怕被我军一击而溃,故装作闽军壮胆!”

第四百二十四章 恐怖的“浙军”

第427章恐怖的“浙军”(第1/1页)

马得功思忖半晌,也只能认可了田雄的说法——这是浙军为了给自己壮胆,毕竟福建人打败过博洛和阿济格。

他遂微微点头,“亦或是宁波、台州一带明军赶来助守。”

一旁的参将万修和又疑惑道:“大人,这些明军倒甚是古怪,竟不入城坚守,而要在城外列阵迎战。”

田雄闻言笑道:“定是张名振自知兵力不济,担心被围死城中,这才陈兵城外,以便见势不对能立刻逃去宁波。”

万修和也跟着笑了起来,“如此一来却省了我们不少工夫,看来今晚便能在城中过夜了。”

“定是如此,哈哈……”

待马得功随中军赶到鉴湖与凌江一线,四下观望地形,又远见明军聚于凌江北岸严阵以待,不禁冷哼了一声,“倒是有些小聪明,选在此处布防。”

他转对田雄道:“这地方甚是狭窄,却不利于我大军展开。

“传令,绿营兵分为三阵,每阵六千人,以车轮战袭敌防线。待南军疲惫,再以我镶黄旗精锐一举破之!”

“属下遵令!”

……

“老子拼了命才争到这前锋之职。”清军战阵最前端,耿天瑞扯着嗓子对手下喊道,“都朝后面看看。张进和吕睿才的人都盼着我们会被明军挡住,他们好上去抢战功!”

“娘的,绝不能遂了他们的愿!”他指着身侧几名千总军官,“你们几个都给老子冲在前面,务必一次就将敌阵给杀散了,让姓张和姓吕的跟在后面吃土去!

“等老子积功升了官,好处都少不了你们的!”

他一番话直说得手下军官摩拳擦掌。浙军最强的主力都被他们在青山岭杀得稀里哗啦,而听闻眼前这些明军多是张名振拉来应急的乡勇之流,他们更是看不上眼,简直视其为唾手可得的战功。

若再能一鼓作气率先冲进绍兴,城中值钱东西可就是自己最先下手劫掠了。

随着中军方向传出低沉的角号呜咽,不用耿天瑞吩咐,他所部人马便立刻气势汹汹地朝近三里外的龙卫军防线快速压了上去。

这六千清兵以八门千斤红夷炮开道,三千多刀盾手和长矛手紧随其后,另有近两千弓、铳手位于战阵最末。而鉴湖附近土地湿软,加上战场狭窄,不利于骑兵驰骋,故而骑兵只得下马充作步卒,护在战阵两侧。

待冲到距明军尚有一里半远处,耿天瑞便下令阵前炮手发炮。

实则这个距离已超出了他的大炮射程,但据他以往和明军作战的经验,只要自己炮声一响,明军立刻便会出现慌乱。这时他再迅速抵近,中路以铳、炮齐射,步、骑两翼突击,几乎从未失手过。

一阵连续的轰鸣声响起,八颗沉重的铁球猛地砸在明军步兵线列前百余步处,崩起的泥土有些已落在了龙卫军士兵的身上。

但他们对此视若无睹,依是站得笔直,仅有一些新兵的呼吸变得急促起来,却也拼命咬牙直视着前方。没有指挥官的命令,哪怕炮弹落在头上也绝不挪动半分,这便是一支近现代军队才有的铁一般的纪律!

耿天瑞远见敌阵丝毫未动,心中也是大感意外,但箭已在弦上,他只得下令按以往战法继续突进。

待又走出小半里,他所部炮手再次停下脚步,正欲瞄准发炮,便忽闻明军战阵两翼暴发出雷鸣般的巨响。

二十多发六磅炮弹猛地扎入虏军战阵,上百名清兵连哼都来不及哼一声,便被巨大的冲击力瞬间撕成碎片。大量残肢断臂和甲胄残骸到处抛飞,不少后队的弓、铳手都被糊了一脸的血肉。

龙卫军炮兵的射击水平不用怀疑,火力准确而又集中。两侧交叉射击之下,耿天瑞所部的战阵中立时显出一个鲜血构成的巨大“v”字。

这些清兵哪儿见过如此恐怖的集火轰击,尤其是前队士卒,只听到耳边咔嚓声响,转头看去身侧的人已经消失不见了。虽然只死了一百来人,但这种巨大的心理冲击令其他清军士卒腿肚子转筋,整个冲击的势头立刻一缓。

耿天瑞心中咯噔一下,没想到明军的大炮竟如此凶猛。

他紧咬槽牙,让所部人马散成鱼鳞阵,又催促加紧擂鼓,严令手下军官带头向前。只期望能在士卒胆气还未丧尽之前冲上去和明军接战,否则等再来几轮炮,自己人马定会士气崩溃,不用敌人打就得散了。

但随后龙卫军炮兵立刻用强大的火力击碎了他的妄想。耿天瑞的人马每向前二三十步,龙卫军的火炮便能完成一次齐射。

虽然虏军队列分散了许多,每次炮击仅能杀伤六七十人,但顶着震耳欲聋的大炮嘶吼和浓浓硝烟向前冲的勇气不是任谁都有的。

片刻后,除了耿天瑞的亲兵及另一名千总手下的七八百人接近至龙卫军百步左右,余者已尽皆掉头向清军本阵逃去。

耿天瑞眼见明军就在眼前,心中总算松了口气——待自己冲入敌阵,好歹杀个百十人,便能回去向马得功交差,至于这战功,却是想都不用想了。

然而,他立刻便听到明军一阵整齐呼喝,“瞄准!”

大意了……对面的人马绝不是浙军!马得功收起望远镜,脸色铁青,耿天瑞六千大军还没挨到敌人便被大炮轰散,这些明军战力之强可见一斑。

但他深知必须尽快夺下绍兴城才有生机,否则极有可能未等郑芝龙重新打通钱塘水路,自己的人马就已被明军困死。

敌兵不过四五千,我拿人堆也堆死你!他心中发狠,沉声道:“传令,张进和吕睿才部即刻突击敌阵,若遇耿天瑞部退兵,立斩阵前!”

田雄心中一紧,方才耿天瑞的人马其实并未战死多少,至少有近四千人返身向中军逃来,依总兵大人的意思,这些人便全都杀了以儆效尤?!

他正心念飞转,就听马得功又道:“田雄,令你亲率镶黄旗步甲在后督战,凡有胆敢怯战不前者,皆斩!”

(本章完)

记住手机版网址:m

第四百二十五章 突如其来的打击

第428章突如其来的打击(第1/1页)

张进和吕睿才所率虏军与龙卫军之间一里多宽的地带亦然已变成人间炼狱。

之前掉头逃跑的耿天瑞部士卒好容易看到了自己人的队伍,不料迎面而来的却是一阵羽箭。在四五百人被射翻之后,建虏前队阵中传出阵阵高呼,“总兵大人有令,退者立斩!”

吕睿才望着一拨拨倒下的溃兵,心中却是甚喜,不禁冷哼道:“姓耿的,你也有今天?此番你的人十毙**,看你往后拿什么和老子争功!”

耿天瑞所部士卒退后无门,无奈只得又掉头攻向明军阵地,毫无意外,死得比退回吕睿才那边还快。

一时间这数千清兵在两方阵地间慌乱奔逃,最后仅剩下数百人竟绝望地跪在尸横遍野的战场中间,抱头痛哭起来。

“传令,击鼓……”

吕睿才刚说了几个字,便有麾下军官架了一人前来,“禀将军,耿大人要见您。”

吕睿才细看那人,只见其浑身是血,左手已不知去向,露出白森森的骨茬,脸上则被硝烟熏得乌黑,依稀还能辨认出确是耿天瑞。

他正欲奚落几句,便闻耿天瑞用虚弱的声音道:“吕兄,听我一言,那明军如恶鬼一般,万不可再上去送死。”

原来方才他带着仅有的**百人打算做最后一搏,没想到明军阵中突发火铳,仅一次齐射,他手里的这点人就没几个还站着的了。他也是运气极好,仅被打中了手臂,在两名侍卫护持之下拼命逃了回来。

耿天瑞又将方才战况大致说了一遍,吕睿才立时被惊得脸色发白,正打算向马得功回禀,就见几名身着蓝甲的汉军镶黄旗军官走上前来。

为首那人指着耿天瑞冷喝道:“一派胡言!你惧敌畏战,竟要妄言敌强,乱我军心?!”而后手中单刀一晃,后者的人头便已滚落地上。

他又向四下高声道:“总兵大人有令,凡退缩不前者,皆斩!先入绍兴者赏银千两!”

随后,张进和吕睿才的一万两千人马被镶黄旗步甲用刀、铳顶在后腰上,心惊胆战地朝明军防线涌了上去。

这些人在吃了龙卫军第一轮火炮之后曾有短暂迟疑,当即便被身后八旗兵斩杀了近千人。

余者这才相信总兵大人确是下了死命令,心知回头便是一死,当下皆是癫狂嘶嚎,全不顾对面炮火连天,沿途丢下数千具尸体,硬是用血肉一路铺到了龙卫军线列阵前。

……

朱琳渼在望远镜里看着虏军如丧尸一般涌了上来,心中却是甚觉可惜——这都是精壮劳动力啊!不论是送去造船厂还是去建码头或是修水利,都是极为好用,却要被马得功浪费在这绍兴城下。

而且米尼弹也很贵的!眼下龙卫军全部装备了线膛铳,他心中大致估算了一下,尽灭这些建虏的话,光铳弹就要花费近万两之巨!

简直太浪费了。他转对张家玉道:“水师现下到哪儿了?”

他话音刚落,便闻鉴湖西侧的水面上传出连番巨响,声音比龙卫军炮兵阵地上的动静大了近一倍。

田雄正来回指挥手下镶黄旗步甲斩杀不向前冲的清兵。他眼见七八千绿营兵已推进到明军防线百步左右,心中也是大喜,盘算着只等绿营人马与明军纠缠在一起,自己便率队自两翼包抄。先打掉那些可恶的大炮,而后从侧面直插敌阵,以自己所领步甲之精锐,定能轻易屠灭这些南兵。

他已开始幻想这如何将这些南兵的脑袋一个个拧下来,猛然间左侧一阵剧烈晃动,未等他反应过来,一颗八斤多重的铁球便嗖地从他胸前掠过,顿时被拍得粉碎的各种内脏喷薄而出,他的脑袋和大腿之间已什么联系都没有了。

他这才听到隆隆炮声从自己侧翼传来,而后是手下旗兵的惨呼声,再然后便是死一般的寂静。

饶是汉军镶黄旗再剽悍,临阵经验再丰富,此时也是慌了手脚。先前明军皆在东侧,自己左翼哪有半个人影?为何会有大炮轰在头上,而且听着响动,至少有三十多门大炮!

顿时后排督战的旗兵开始出现混乱,有人高喊着侧翼御敌,有人继续催促绿营向前,也有人调转弓铳朝炮声响起的方向射去,自然是毫无收获。

千总一级的军官立刻朝田雄将旗方向看去,却见没有任何指令发出——田雄此时正在和牛头马面聊天,哪儿还能下达军令?

立时有军官反应过来,按照接替指挥的章程,便要去接手将旗。便在此时,又是一轮炮击从北面边的水面上袭来,距离最近的镶黄旗左翼再也坚持不住,开始向后缩去。

他们身后虽还有马得功的二百亲兵督战,但这些人也被突如其来的炮击吓了一跳,不留神间已被左翼溃兵淹没。

“顺流一个罗经点。”慕容毅立于船头,指向建虏后队人数最为密集之处,“先打三个齐射。”

“是!”舵手立刻按他的命令转舵,班超号随即略微转过十一度左右,左舷的三门大炮正直指慕容毅示意处。

章国炫已下达了自由射击的命令,鉴湖上的其他十条战船也同班超号一样,各自选定最适合的射击目标,以最快的速度将炮弹倾泻到虏军的头上。

这十一条战船一共装备了六十多门四到六磅火炮,虽然只能用左舷一侧射击清军,但这火力已与龙卫军一个炮兵营不相上下了。

这便是战船天生的特点,体积大,载炮多。

此番来的还是七十吨左右的小船,若非因为鉴湖湖面窄水深又不够,邵武号无法开到此处,否则仅它一条船上的大炮就能将清军轰个七荤八素。

章国炫收起望远镜,对身旁副官道:“升令旗,全军尽量靠近岸边。否则靠南边的建虏够不着啊。”

“是!”他的副官犹豫道,“大人,会不会被建虏的铳炮射到。”

“无妨,他们阵脚已乱,重整队伍没那么快。”章国炫又叮嘱一句,“注意不要搁浅了。”

“是!”

(本章完)

记住手机版网址:m

第四百二十六章 平定浙中南

随着章国炫旗舰上旗帜和号角的命令传出,所有战船齐齐向岸边行了近二百步。当这些船再次横过船身开炮时,密集的铁球已砸到了汉军镶黄旗战阵中间的位置。

镶黄旗阵中的士卒被左翼人马挡住视线,看不到北面到底是什么情况。但他们身旁不断有人被炮弹拍碎,又见左翼已经溃乱,只当是有大股明军埋伏,立时跟着慌了起来。

实则三十几门六磅以下的火炮造成的伤亡对于这六千旗兵来说并不算多,但人们对未知危险的恐惧是深刻在基因里的。当一枚四磅铁球正好砸断了田雄的大纛,顿时有人惊呼起来,“田大人的将旗断了!”

“听动静当有好几十门炮,怕得有五六万明军吧……”

“挡不住了,跑啊……”

虽有军官接连砍了几十名逃兵,但恐慌心理已在虏兵之间蔓延开了,加上仍有炮弹以极高的频率落在镶黄旗阵中,终于,战阵中部的士卒也开始随左翼一起向西南方向溃退。

此时最开心的当属张进和吕睿才所部的绿营了。

之前他们前有虎后有狼,正命悬一线之际,身后的“狼群”竟突然散了。

所有人立刻毫不犹豫地转身,军官带头,士卒紧随其后,头也不回地撒丫子狂奔。

他们本就比旗兵人多,此时看到了活命的希望跑得又是极快,眨眼就赶上了溃逃中的镶黄旗兵,随即便是一阵踩踏。

大炮与相互践踏引发的巨大的伤亡带来了更大面积的混乱。原先还能勉强保持镇定的旗兵右翼虽不明就里,但眼见死伤无数,惨叫震天,相互对视一眼,也丢下武器跟着跑了起来。

马得功初时在后阵见人马已逼至明军阵前,正要得意一番,便听到鉴湖上巨大的火炮声响。

人生的大起大落来得真是太快了!

他还来不及细究这十多条小型战船为何载了如此多的大炮,就见自己后军从左翼开始崩溃,接着阵中将旗折断,前队绿营返身奔逃,整个军阵瞬时乱成了一锅粥。

马得功身旁虽还有六七百侍卫,但面对如洪水般汹涌而来的溃军也是毫无办法。

他一生爱赌,倒也是个输得起的主,见状立刻毫不犹豫地一指参将万修和,“现提拔你为平浙大军副将,总揽全军事务。你随后率部尽量收拢溃兵,而后速往诸暨方向撤退。”

“这……”万修和心说诸暨在南边,这不是越跑越深入明军腹地了吗?但他仍是硬着头皮道:“属下遵令。”

马得功又带了自己数百侍卫向桐庐方向而去,只盼着万修和能将明军主力引向南面,自己好趁乱逃到钱塘上游,再伺机过江。

……

朱琳渼见清军溃去,当下也是松了一口气。

他先前在望远镜中已看到余新举起了佩刀,心知只待那刀落下,三千多支猎兵铳连番齐射过后,这上万建虏苦力便要变成死尸了。

好在水师战船及时赶到,并按照他预先的规划迅速击溃了清军后队。一次经典的海陆协同作战。

随后龙卫军步兵线列开始紧随逃敌向西面挺进。本着尽量节省铳弹的原则,余新基本没让士兵们发铳,便将张进和吕睿才手下大部分的绿营兵擒获。偶见有负隅顽抗的,只需龙卫军齐呼一声“杀”,虏兵十之七八便会跪地乞降了。

又过了一个多时辰,朱琳渼正吩咐章国炫将带来的粮船停靠在绍兴城北以便卸粮,就见两名传令兵疾速赶来,到近前敬礼道:“禀大人,余将军已袭取斗山虏贼大营,共俘毙贼军万四千余。

“另有两千虏贼溃兵向南逃去,余将军请大人示下,是否要继续追赶?”

“不必追了。”朱琳渼摇头道,“让创之带将士们往绍兴城西修整,后面还有大仗要打。

“至于马得功那边,他跑不了的。”

“是!”

……

万修和领着两千镶黄旗残兵一路向南狂跑,直到黄昏时分才敢停下来喘一口气,却见明军并未追来,心中不禁充满了劫后余生的庆幸。

待一日后,他赶到距诸暨数里外,就远见城北一片整肃的军营,再看营中旌旗,正是前日在鉴湖附近杀得他溃不成军的那队明军所持的蓝底日月旗。

他顿时吓得神魂皆丧,正欲命令手下转头逃跑,就望见明军营中有千余骑兵杀出,只得又慌忙下令结阵御敌。

那队明军骑兵人人手持短铳,至万修和阵前立刻左右分开,从其两翼飞驰而过。一时间火光闪耀,清军人仰马翻。

等虏兵回过神来,准备用弓铳还击时,那队骑兵已呼啸远去,又在远处绕了一圈,排成三排横阵,纷纷拔出骑兵剑来。

于此同时,正面的龙卫军步兵线列已开始向前推进……

“本以为我们新兵营没仗打了,没想到建虏竟自己送上门来。”一名龙卫军骑兵得意地对同伴指向马后拖着的万修和的尸体,“我运气不错,一剑就把这家伙刺了个透心凉,好像还是个不小的虏官嘞。”

他身旁的骑兵道:“就是没想到虏贼竟如此脓包,今儿这仗还不如往常演练来得难……”

“那倒是,害我一开始白紧张了半天。”

“有了今天这场胜仗,看那些老兵以后还瞧不上咱们……”

“等打到南京,我们也是老兵了,哈哈!”

经过了这一仗,龙卫军新兵们对清军建立起了充足的自信,也极大熟练了他们的作战技巧。实战对士兵的提高永远是训练所比不了的。

万修和何曾想到,他带着两千人风尘仆仆地赶来,却很好地配合龙卫军练了一次兵。

……

甄真轻挥手中马鞭,脸上尽是掩不住的笑意,不禁随着坐骑蹄声的节奏哼起了小调,直引得旁侧军官们纷纷微笑侧目。

她当然开心,距上次辞别辅政王殿下已有小半年,现下她大军距绍兴仅有不到两日路程,眼看就能见到朝思暮想的殿下了。

而且她刚才在青山岭南追上并大破建虏李诵部,俘毙四千余,缴获也是极多。想到殿下定会因此好好夸赞自己一番,她的脸上不禁染出了两朵红云。

感谢:十一月的smile,林志弗凌幻想给我的慷慨打赏!多谢你们长久以来的支持,在下感激涕零!

因在下想跟大家更好交流,故创建了《大明之崛起1646》的书友群,群号683142639。欢迎各位书友的加入。在下还会不定时在群里发放红包,希望大家不要错过!

在下新人一枚,因为写作之路艰辛,希望可以得到各位书友的厚爱与支持。请大家不吝手中的月票、推荐票、收藏、点赞、书评、章评及五星好评,在下不胜感激。

(本章完)

第四百二十七章 天降大礼

第430章天降大礼(第1/1页)

甄真是越想越觉欢喜,心中浮现出辅政王殿下的音容笑貌,直恨不得能立刻飞到绍兴去。

她下意识地用小皮靴一踢马腹,坐骑立刻噔噔地朝前蹿出几步,迎面却见铁大可也是纵马而来,猝不及防下险些撞上。

两相都是猛地一扯缰绳,战马顿时人立而起。

铁大可忙翻身下马,拱手告罪道:“属下冒失,将军没事吧……”

“无妨无妨。”甄真心情正好,不在乎地摆了摆手,又问道,“你这急匆匆地要去干嘛?”

铁大可这才想起正事,忙指向大军前进方向,“报将军,方才我的人在南边八里外探到虏贼骑兵,约莫七八百人,看装束当是建州兵。”

“哦?”甄真闻言眉头立刻便皱了起来。这个时候哪队不开眼的清军拦在她赶去绍兴的路上,那简直就是嫌命长了!

她随即面色不善地招来破虏营诸将,迅速布置一番,“靳将军,你率三营步军于后队列阵,以防虏贼声东击西。邓将军领两营守护粮草辎重。

“戚将军,你率四营步军正面排开御敌。孙麻……孙将军炮营阵中结队,给我迎头狠狠地轰!

“铁将军和马千总分率所部骑兵由两翼包抄,虏贼若欲原地死守,你们便立刻由两侧切入敌阵!虏贼多是骑兵,此番可要仗你们枪骑兵破阵了。

“鲁将军率轻骑兵紧随其后,只待敌阵被搅乱,即刻突入分割毙敌!”

她虽然心中颇为不悦,但用兵却是井井有条,亦然攻守有度。

众将先应了声,“是!”待背过身去他们却是疑惑地相互对视一眼——不过七八百虏贼,就算是建州精锐骑兵,玉修罗也用不着调动上万主力,又是炮轰又是包抄吧……

“确实探清楚了?”马得功不放心又重问了一遍。

那军官拱手道:“回大人,下官亲带人探了数遍,二十里之内绝无追兵。”

马得功闻言长出了一口气,心中暗自庆幸,看来明军都追着万修和往南去了,自己再朝西北方向两日路程即能抵达桐庐,逃出生天大有希望。

他正盘算届时如何装扮混去北岸,却感到地面微微震颤,立刻瞪圆了眼睛朝四周望去——这是大队骑兵驰骋的动静!

他一个“撤”字刚到嗓子眼,北侧连番炮声已经响起,几十发炮弹蛮横地砸断他面前成片的杨柳,又趁余势落在周围骑兵身上。顿时惨呼四起。

马得功心中懊悔不已,自己始终只注意了追兵,没想明军竟在北面早有埋伏!早知如此,倒不如也往诸暨去了。

万修和若泉下有知,此时一定会还他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来,来试试你就知道了。”

实则朱琳渼先前安排的四路人马已将通往绍兴方向的要道全部堵死,任马得功朝哪边跑,最终也都是难逃一劫。

不过很明显,他选的是最差那条路。

北面明军像是炮弹不要钱一般倾泻而下。指挥炮营的孙奇得到的命令是“尽快击破虏贼”。破虏营接收了龙卫军的十多门六磅旧炮,眼下也有四到八磅的红夷炮二十多门,一齐发射之下火力也是相当了得。

马得功这边就连下达军令的声音都被大炮的嘶吼所淹没,好容易依靠令旗将人马聚拢起来,却发现已折损了接近四成。

他还没分清楚东南西北,忽而炮声停了下来。短暂而令人压抑的寂静之后,地面再次颤抖起来,两支队列齐整骑兵随即从左右两侧杀出。

这些骑兵皆是身着黑色棉甲,手中一人半高的骑枪,精钢的枪头寒光烁烁。

马得功手里仅剩的四百来人全是马刀骑兵,与枪骑兵对战最是吃亏,加上根本没什么阵型,几乎一个照面就被近千支骑枪冲个对穿。

紧随其后的则是千余破虏营的轻骑兵。此时清军已陷入了混乱,他们毫不费力地插入敌阵,将这数百虏兵分割成十几块,之后便是挥刀砍杀了……

从发现清军到再次整队行军,整个过程还不到半个时辰,甄真对此非常满意。

而更让她满意的,是马文虎随后送来了一具建虏军官的尸首,据俘囚供认,这竟是统领四万清军的虏“镇江总兵”马得功!

倒是因祸得福了!笑容再次回到了她的脸上,心道,虽是略耽搁了一会,却得了个天大的“礼物”,将其送给殿下,他一定会非常开心……

绍兴城中。

鲁王朱以海在王府大殿,也就是以前的“乾清宫”中设下大宴,一是为辅政王殿下接风洗尘,二是庆贺明军绍兴大捷。

几乎浙地所有的高级官员以及龙卫军在绍兴的军官都列席于此。

朱琳渼车驾还没到鲁王府,便已远远望见金黄色的飞檐,更近了些又看到气势不凡的楼阁殿宇,端的比福京的皇宫要气派百倍。

江浙到底是富庶之地啊。他心中感叹一声,鲁王还曾经被建虏赶到海上一段时间,这王府当时定已被劫掠过,眼下却仍是这般奢华壮丽。

历史上鲁王政权虽仅占有三分之二个浙江,但硬是凭这么点地盘养活了十多万大军。

另外江浙一带也是人才聚集的地方。鲁王手下算是明臣云集,诸如张国维、张名振、张国维、朱大典、王之仁等等,阵容简直比大明正朔的隆武朝还要“豪华”。

待他车子驶到距鲁王府还有近一里远,浙地的一应官员已跪于道路两旁,恭迎辅政王殿下。

而朱以海也是迎出老远,亲自带路,领着朱琳渼进了大殿,请他在主位坐了。上百名浙藩官员这才步入殿内,又郑重跪拜,齐呼,“拜见辅政王殿下千岁。”

朱琳渼对这一整套仪式颇感头大,昨日他初进绍兴城时,那各类礼仪更是多如牛毛,直折腾了好几个时辰才完。

好在今天这是宴会,他示意众人起身入席之后,也就再没什么虚礼了,诸臣纷纷按各自品阶坐到了相应位置。

朱琳渼这才注意到,在每个席位旁边竟还摆了一台自己设计的发条风扇。这东西在福京就要卖到三十两,鲁王这一个殿中就有上百台,仅此一项就得花费三千两以上!

(本章完)

记住手机版网址:m

第四百二十八章 争官

随后又有宫女太监端了菜肴上来,更是珍馐极品俱全,这其中有不少朱琳渼认得的菜品,就没见一盘成本在三两以下的。

就连摆菜的木几都是上等金丝楠木精雕细琢而成,花纹间还多以錯金装饰,显然价格不菲。

果然有钱啊!朱琳渼心中暗暗点头,仅今天这一顿宴席,就足够造一条百余吨的盖伦战船了。

想到此处,他对光复更加富庶的南直隶的紧迫感立刻又提高了几分。有了江浙之地,也就是现在的南直隶到浙江一带,才算是拿到了大明的钱袋子和粮仓。

甚至对海外出口的拳头产品——丝绸、茶叶、瓷器之类,这里也是高产区。宁波、上海都是极重要的对外通商口岸。

他心中盘算着等理顺了浙江税赋之后,便可再多开工几条五百吨以上的战船,忽闻厅中琴瑟渐起,一众身姿曼妙的舞女款款而入,随着乐声翩翩起舞。

朱琳渼初时只顾伴着音乐埋头吃东西,间或与朱以海寒暄两句,过了一阵才注意到殿中气氛有些奇怪。

龙卫军的军官们还好,尽兴吃喝说笑,而浙江官员们却似乎心事重重,不时交头接耳一番,或是凑到龙卫军军官附近低声询问着什么。

他皱了皱眉,正要问鲁王是否有什么不妥,便见底下浙江“吏部侍郎”郭高志和身旁几人对视一眼,似乎下了很大决心一般,举杯走到朱琳渼面前。

“殿下乃不世之英雄,大明中兴之栋梁,天下感佩……”

郭高志先天上地下地将朱琳渼捧了一番,这才补了一句,“下官斗胆代众朝臣敬殿下一杯。”浙藩吏部尚书职位空悬,他倒是勉强够资格代表这些官员。

朱琳渼拿起酒杯正要喝,却见郭高志只举着酒杯,又滔滔不绝地将隆武盛赞了一遍。

朱琳渼嗅着杯中美酒,正琢磨他什么意思,一旁又有浙江官员捧杯起身,“郭大人所言极是,先帝文治武功,盖世英豪,对我浙地也多有恩顾。”

“对对,隆武初年时,先帝即颁诏使鲁王殿下归藩,彼时有奸佞横加阻挠,方才一直拖至今日。”

另一名官员朝天兴府方向凭空拱手,接道:“先帝皇恩浩荡,不但极为体量鲁王殿下为乱臣掣肘之苦,令殿下仍镇浙地,还昭示天下,曰闽、浙无分彼此,朝臣可继续在朝廷担任同等官职……”

他的话立刻获得一片赞同之声。

朱琳渼这才明白了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原来是想争个高位,在泰征朝能重入权力中心。看这些人配合默契、众口一辞,当是早就商量好了的。

也是,关系自身仕途,必是要尽早达成统一战线才行。

朱琳渼心中却大摇其头。

不说浙藩官员人数众多,亦然已是完整的朝堂架构,根本不可能全塞进泰征朝的政治体系当中,便是勉强令他们在天兴府重司其原先之职,问题也会极多。

首先就是党争,必然会出现浙党与原泰征朝官员为自身利益倾轧。历史上大明亡就亡在党争,自己绝不能坐视结党的土壤出现。

其次,这些浙江官员对泰征朝新政完全不了解,无论是兵部和工部改革、户部税务及物价新政、新设宣部,还是旧式明军转制为警察,以及吏制调整等等,他们哪一项能拿得起来?

硬占着位置最后还不是人浮于事,使政令荒废。

这种事情关系朝堂稳定和大明未来的发展,绝不能惯这些人的坏毛病。朱琳渼当下先饮尽杯中之酒,而后微笑示意众官员安静,又装作没听懂他们的意思一般,和颜悦色道:“先帝英明,初时浙地悬于朝外乃不得已之事,如今重归正统,自然不分彼此,诸位仍是泰征朝的朝臣。”

底下众人听辅政王这么说,都以为他是妥协了。心中无不得意,我们串联了几乎所有浙地众臣,他辅政王再有能耐,也不敢违了这么多人的意。

只听朱琳渼继续道:“原本我是打算让吏部行文浙江宣部具体安排的,既然大家说起来了,那我便提前透漏一些吧。”

他首先望向钱肃乐,“钱大人,此番你劝谏有功,着升任浙江布政使之职。”

浙地官员闻言俱是一愣——布政使?!钱肃乐原先是“内阁大学士”,虽是五品官,但却是掌实权的。如今“升”为从二品的布政使,看似连升数级,却是从中央大员变成了地方官。

钱肃乐还没回过神来,便听朱琳渼继续道:“原水师提督张名振升任浙江都指挥同知。”这也是升到了从二品。

“熊汝霖熊大人升任浙江按察使。”同样是从内阁五品“内阁大学士”升为正三品。

“原佥都御史张煌言升任都指挥佥事……

“原左都督郑遵谦升任浙江通政使……”

“原左都御史张从意升任……

“……”

他仅记得一些比较知名的官员,将浙江地方主要职务都安排给了他们,其他人便只能以一句,“余者皆由吏部再行安排”对付过去。

这其中,除了张煌言是正经升了两级,余者都变为了浙江地方官,不过品阶大多有了提升。

沉默了片刻,底下终于爆发了,先是一名六十多岁的官员走了出来,高声道:“殿下,此非先帝之意,恐浙地人心不服啊!”

旁边立刻有人接道:“对,先帝说过,‘可在朝廷担任同等官职’,如今浙地却无人得入朝堂。”

“鲁王殿下诚意归藩,没想到朝廷竟如此对待我们……”

“先帝尸骨未寒……”

朱琳渼见状冷冷一笑,扫视众臣一圈,沉声道:“先帝颁诏之时诸位可曾如此大义凛然过?

“没错,先帝是说过‘可任同等官职’,但那时隆武元年之时。若那时你们秉义直谏,使浙藩奉诏,联闽、浙之力,博洛断不能轻易渡钱塘、占浙江、犯福京!

“或许,先帝便不会为虏所害!”

他深吸了一口气,提高了音量,“机会曾摆在你们面前,那时你们都干什么去了?!

“既然彼时未奉诏,现下又提先帝诏书何益?”

感谢:风筝2001,糖分油脂请勿靠近给我的慷慨打赏!十分感谢你们的支持,在下感激涕零!

因在下想跟大家更好交流,故创建了《大明之崛起1646》的书友群,群号683142639。欢迎各位书友的加入。在下还会不定时在群里发放红包,希望大家不要错过!

在下新人一枚,因为写作之路艰辛,希望可以得到各位书友的厚爱与支持。请大家不吝手中的月票、推荐票、收藏、点赞、书评、章评及五星好评,在下不胜感激。

(本章完)

第四百二十九章 不按套路出牌

众浙江官员压根没想到辅政王一番话竟然如此直截了当不留情面。

甚至有龙卫军军官笑着切切私语,“这些个人脸皮够厚的。”

“是啊,先前不奉诏力谏鲁王退位,现在却想起先帝诏书里提到的好处,两头好处都不耽误啊。”

“这要换做是我,打死都不愿提先帝诏书之事,你再瞧瞧他们,啧啧……”

这些武将说是耳语,但他们的嗓门周围七八步外都能听见。饶是浙藩众臣脸皮再厚,此时也都是憋得面色通红,有心反驳,却无奈人家说得句句属实,再纠缠下去只能是抽自己的脸。

但此事关乎荣华富贵,却不能就此罢休。一应浙系官员又垂首对视一番,相互暗暗点头。

他们在之前串联时虽没想到辅政王会这么不留情面,不过也曾考虑到自己要求被拒绝的情况,对此也早做过谋划。

眼下已到动用预备方案的时候了!

当下又是先前那名六十多岁的白须官员站了出来,故意大声咳嗽一阵,跪拜道:“殿下,老臣年事已高,若到地方为官,只恐体力难支。还请殿下开恩,准老臣告老还乡。”

没等朱琳渼回话,又有人依样跪奏道:“下官新丧幼子,心中悲痛,欲告假两年……”

“殿下,下官在户部多年,于布政使参政之事务不熟,不若让贤给年轻人……”

“下官祖坟为先前兵灾所乱,还请殿下准假一年,返乡重修祖坟……”

“下官心慕田园,欲退仕而耕……”

一时间,殿中跪了大批官员,不是要辞官就是要告假。一旁还有不少人紧盯着局势发展,大有继续参与其中的架势。

朱琳渼见状不禁微微皱眉。这些人明面上是撂挑子,这倒没什么,三条腿的蛤蟆不好找,两条腿的人还不到处都是,空出了位置正好提拔自己人。

但他知道,这其中远没有那么简单。目前自己在浙江几乎两眼一抹黑,但眼前这些官员却是久在此地经营,可谓盘根错节。

若真同意他们辞官,待其返乡之后定会煽动门生故吏、同宗族人四处搞事。再加上大量朝臣突然辞官,民间多会出现恐慌心理。二者合力之下,浙江定将陷入一场大乱之中。

这些人打的就是这般算盘,待浙江形势失控,朝廷便只能灰头土脸地再请他们回朝任职。到那时,他们自然有了充足的讨价还价的筹码。

跟我玩撂挑子?行啊,看咱们谁玩得溜!朱琳渼重又坐回椅上,风轻云淡地笑而摆手道:“诸位大人这是做什么?国事为重,还望大家能坚守所职,有什么事咱们好商量嘛。”

下面跪着的官员们闻言无不心中得意,这辅政王到底年轻,众人稍一威胁就把他唬住了,这不,话头立刻就软了下来。

那白须大臣立刻接道:“老臣对地方之事力不从心,还望能往天兴府任事。”

朱琳渼又微笑望向其他人,“你们也是这个意思?”

众人又对视一眼,下意识地点了点头。

“此事涉及太多,却不是我一人能说了算的。”朱琳渼故意认真道,“我这便动身返回天兴府,禀奏圣上,着内阁并吏部立刻商议解决。”

他说着站起身来,对张家玉一招手,“传令,龙卫军及破虏营立刻整军,未时拔营,护我返回福京!”

后者立刻敬礼道:“是!”转身便要向外走。

殿中众人包括朱以海在内都是一愣,要回福京?!但、但十多万建虏大军已迫近钱塘北岸,浙军主力早已败在方国安手里,朝廷大军这一撤回福京,浙江哪儿有兵力御敌?必然是旦夕即破!

钱肃乐第一个反应过来,辅政王殿下这是要撂挑子!

他忙一把拦住张家玉,又快步走到大殿正中,撩衣跪下,高声道:“下官对朝廷之安排甚为赞同,愿任浙江布政使之职。下官以为,此事无需内阁再议。”

说着他又向张名振、熊汝霖等人连使眼色。那几人也已回过味来,同钱肃乐一道跪下,称愿接受朝廷委派,“升任”新职。

“这不好吧……”朱琳渼扫了眼那些还未表态的官员,故意拉长声音道,“众臣所望,还是着内阁好好斟酌为宜……”

钱肃乐望向身旁一众朝臣,沉声道:“还愣着干什么?说话啊!”

其他挑事的官员见浙藩最有权势的几位重臣都妥协了,立刻便觉失去了主心骨,加之洪承畴那十多万清军带来的巨大威胁,很快有人支吾道:“方、方才下官思虑不周,当以国事为重,不应因私误公……”

有人带了头,后面就利索多了。

“下官经过细思,家中之事还可再拖得一阵……”

“下官觉得不应再劳动殿下,还是以朝廷安排任职便好。”

“下官惭愧,还是暂不返乡了……”

“这样……”待先前“辞官”“告假”的官员重又退到一旁,朱琳渼“勉为其难”地点头,“那我还是随大家之意吧。”

钱肃乐等人这才抹了把额上冷汗。他原本还等着辅政王安抚众人一番,再行讨价还价之事,以往朝堂之上莫不如此。但这辅政王殿下却不行寻常之路,竟丝毫不顾及情面,和朝臣们比着撂挑子……

朱琳渼却又笑着招呼,“大家继续吃酒,莫让菜凉了。”而后似很随意道,“其实啊,想要入直为官也不难,只要能做出点成绩来,我用人向来不问出身。

“哦,来来,我敬大家一杯。”

及近申时,宴会已散。

在朱琳渼大帐之中,张家玉神色郑重地揖道:“大人,您虽以非常手段暂压住了浙籍朝臣,但难保他们不生旁念,日后恐对朝廷政令多加掣肘。”

他见朱琳渼点头,又继续道:“属下思忖,浙地朝臣能如此众口一辞,皆因他们仍以鲁王为帜,故能很快聚众串联。

“若可设法改封鲁王至它处,则浙系群龙无首,诸臣无以为系,便只能共尊朝廷。”

推荐朋友的玄幻《逆战神皇》给大家。

“没想到你的武魂居然是不死剑魂。你练什么剑法?”

“我就是剑。”

少年从逆境崛起,一路逆袭,凭借着不死剑魂,练奇功,得奇宝,闯绝地,战天骄,鏖战天下,逆战神皇。

(本章完)

第四百三十章 吓唬你?吓死你!

第四百三十章吓唬你?吓死你!(第1/2页)

朱琳渼再次点头,今日之事鲁王纵然没有参与其中,其他浙系官员也定是以他为核心,方才形成了党群。

“只是……”张家玉沉吟道,“鲁王当不愿离开绍兴富庶之地,且他刚宣布退位归藩,若朝廷强将他改封别处,恐对日后招抚不利。”

两人正说着,石霖在帐外禀道:“大人,锦衣卫北镇千户谢宏求见。”

“让他进来。”

“是!”

石霖应声入帐,身后一名矮个精干的男子上前单膝点地,“属下拜见辅政王殿下!”而后他又拆了衣襟,翻出一张纸条双手捧上,“殿下,这是属下刚从钱塘北岸带回的密报。”

锦衣卫北镇在江浙一带已建起了成熟的情报网,通常情报都是汇总到顾炎武那儿,由他整理后统一报给辅政王。

但这次却由千户直接带了情报来给朱琳渼,说明情况应当非常紧急了。

后者忙接过纸条展开,只见上面写着:二年九月十一。虏前锋陈泰部抵杭州北三十里,兵六千余。张天禄、卜从善部共两万八千,已过孝丰。黄鼎、杨承祖部共三万余至安吉。另有勒克德浑、达素等率建州兵三万余,具体位置不详,或在苏州、昆山等地。

难怪这个谢宏会直接将密报送到绍兴来,原来建虏前锋昨日便到了杭州以北,按其行军速度,此时或已入杭州城。

而孝丰、安吉等地距离钱塘北岸已不足二百里。

也就是说,至多七八天时间,便会有近十万清军逼近钱塘一线!

另外,勒克德浑所率的三万满洲精锐则去向不明,很可能已偷偷南下。即使其只在苏州或昆山,也已入浙北范围内,与杭州相距仅三百里而已。

朱琳渼遂吩咐谢宏道:“做得不错。继续严密监视建虏动向,尤其要尽快探明勒克德浑部踪迹。”

“属下遵命!”

待谢宏离开,朱琳渼轻吁一口气,“好在我们迅速剿灭了马得功主力。眼下浙中南已稳,可以隔钱塘与建虏周旋了。主动权已在我们这边了。”

他又转手将那密报交给张家玉,“让人誊抄作邸报,传阅龙卫军高级军官。戊时招众将于我帐中细议进兵部署。”

“是!”

张家玉刚要转身,朱琳渼忽又想起一事,叫住他道:“元子,这邸报要送一份给鲁王。而后找个合适人选,将我军先前的作战方略也大致对他说说。”

“这……却是为何?”

朱琳渼笑了笑,卖关子道:“快则今晚,慢则明日,便见分晓。”

“是!”

……

“陈将军是说……辅政王殿下根本没准备在钱塘南岸布防?!”鲁王府的前厅之中,朱以海瞪大了眼睛问道。

陈逸呷了口茶,点头道:“没错,殿下令破虏营主力袭新城、富阳一带。龙卫军或将直捣杭州。”

朱以海手上一哆嗦,茶碗差点儿掉地上。晚膳前已有人拿了最新的邸报给他看,上面说十万虏军已迫近钱塘。

他颤声道:“将军可莫要戏言。新城、富阳、杭州皆在钱塘北岸,难道辅政王殿下要顶着十万建虏北上?!”

“骗您是大王八。”陈逸大咧咧地一摆手,“我还透点儿消息给您,不但要攻钱塘以北,还另有陈邦彦陈守备率军袭徽州……”

“徽州?!”朱以海一个激灵,忙问道,“不知福京是否还另有大军出仙霞关?”

“没了,破虏营加龙卫军一共三万来人,陈守备还有八千驻军。”

“才、才三万八千人……”朱以海音调都变了,“这点儿人不固守南岸,还要主动北上进攻?!”

“是啊,殿下是这么筹

第四百三十章吓唬你?吓死你!-->>(第1/2页),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第四百三十一章 少女的梦

旁侧的孙奇手搭凉棚向远处张望,又转头道:“将军,城外好像聚了不少人。”

甄真探手从侍卫那里接过望远镜,果见城北门前数百龙卫军队列齐整地立于道路两侧,队伍最前面的旗帜下则是大量官员,站在一名身着笔挺的龙卫军骑兵服之人的身后。

那定是辅政王殿下!他率众迎接我凯旋来了。她心中一甜,正欲挥鞭疾驰,却见道旁柳叔下走出几骑来。

她的亲随侍卫立刻拔刀出鞘,高喝道:“何人拦路?!”

为首那匹马上骑着个小眼睛白胖之人,乐呵呵得揖礼道:“咱家是司礼监白公公手下听事,赵良范。”

甄真忙拱手道:“不知赵公公有何贵干?”

“嘻嘻,咱家是来向将军讨赏的!”

“讨赏?”甄真颇为诧异,就算自己打了胜仗,却没听过要因此赏太监的。

赵良范催马走到她身侧,笑着压低声音道:“咱家带来件天大的喜讯,将军听了定会不吝赏钱的,还请借两步说话。”

甄真好奇地抖缰绳轻喊一声“驾”,走出数步,与太监并马而行,“不知是何喜讯?”

赵听事仍是乐呵呵道:“将军可知数日前陈太王妃来了绍兴?”

“有所耳闻。”太王妃亲自宣诏使鲁王归藩之事早已传扬开了,她自然也已听说。

“那将军可知太王妃为何又匆匆离开浙江?”

“太王妃回福京了?”甄真道,“怎走得如此紧?”

“据咱家所知,太王妃当是要赶着回去筹备为辅政王殿下提亲之事。”

“提亲?!为殿下?”甄真闻言顿觉手脚冰冷,又慌张问道,“赵公公可知……殿下要迎娶哪家姑娘?”

“这个嘛……”赵良范得意一笑,“具体是谁虽不清楚,但咱家那日偶然听到太王妃与羲雯姑娘说话。”

这羲雯乃是陈太王妃的贴身侍女。甄真脱口而出道:“说什么?”

太监故意使音量低了些,“她说‘那姑娘旁的都好,我和殿下也都甚是喜欢,只是出身低了些。我原意让她做侧妃便好,但殿下却丝毫不想委屈了她,非要娶为正妃。’”

甄真眉头微蹙,暗道,出身低了些?还让殿下如此心动,到底是谁呢?

一旁赵良范继续道:“其后又闻太王妃说,‘不过这姑娘极为聪慧又有能耐,对殿下也是助力极大。哦,我还听说,她家里为国事广散金银,出力良多,倒是颇有忠义。我便思忖着,左右还是殿下要和她过一辈子,也只得由着他了……’

“‘钦天监算出下月初二正是提亲吉日,时日却赶得有些紧了。好在绍兴这边事情已了,我便得赶紧回王府张罗,只是不能与殿下见一面了。’”

甄真闻言便是一愣,顿时思绪闪转,太王妃先说这女子“出身低了些”,又提到她“聪慧又有能耐,对殿下也是助力极大”……说来我是商贾之女,但未及双十便做得破虏营主将,当可算得略有能耐。若论起对殿下的助力,怕天下女子还无人能比得过我。

“出身”、“能耐”、“助力”全都对上了!

想到这里,她的心猛然怦怦跳了起来。对了,太王妃还说“她家里为国事广散金银”,这不更是说我甄家拿出粮饷支持义军抗虏,便是破虏营建成之后,我家仍还出了数月的饷银。

没错,定是如此!除了自己,还有哪家姑娘能符合太王妃说的这些条件呢?

她越想越觉靠谱,眼中光彩越来越炽烈,心道,这一切都是真的吗?!自己虽一直心系殿下,但即使在最大胆的梦中,至多也只是他一名妾室而已。

王妃?!

天哪!我甄真这是几世修来的德报?!上天怎地对我如此之好!

她只觉得有些眩晕,好半天才注意到赵良范还在笑眯眯地望着自己,顿时双颊飞红,又轻咬嘴唇低头道:“公公可有虚言?”

“嗨,咱家素来对将军敬佩得紧,哪儿敢诓骗于您?”

甄真点了点头,深呼吸两次,努力让自己平复情绪,又抬手招来身后亲卫,轻声吩咐道:“取千两……不,两千两银子送到赵公公府上。”

“是!”

赵良范听到“两千两”,当下乐得合不拢嘴,带了跟班小太监满意而归。

他那日听到太王妃之语,心中念叨许久,也觉得破虏营甄将军最为相符,又怕这第一个报喜的彩头被别人抢去,干脆就在路旁等破虏营大军,果然收获极丰。

只是甄真陷入了自己的固有思维,既忽略了自己不符合“极为聪慧”,又完全没去想其实木芷晴比她更符合太王妃的描述,木家为抗沙定洲叛乱,曾长期输送钱粮给黔国公,其数量也远不是甄家所能及的。

……

“甄将军及诸位将士大破虏贼,又阵斩马得功,此番可谓立下大功!”朱琳渼将一只酒碗递给甄真,“来,我先敬大家一杯!”

他却未注意到甄真脸色绯红,始终不敢正眼瞧他,接过了酒碗也只是小心抿了一口,往昔巾帼英雄的气势荡然无存。

至接风仪式已毕,甄真都觉得自己飘在云里雾里,本有诸多话要对辅政王殿下说,此刻却什么也说不出口。

直到朱琳渼要告辞回营,她才终于回过神来,偷望了眼身后诸将,鼓足勇气凑前几步小声道:“殿下,不知……您喜欢什么颜色?”

“啊?”朱琳渼一愣,随口道,“蓝色。你问这做什么?”

“没、没什么……”甄真大羞,忙低头转走,心说女子嫁前当要为未来夫婿亲手缝制新衣,这事儿怎可在人前说出来?

……

滇东南,临安城中。

木芷晴摩挲着手中的金色怀表,脸上满是幸福的微笑。那日,辅政王殿下将这表交在她手里,说是给她的定情信物,她害羞得都有些不敢接。

她以前从未想过自己未来的夫婿竟会是辅政王殿下这般文韬武略的大英雄。这些日子以来,每每想起当时的情景,她还都宛若在梦中一般。

因在下想跟大家更好交流,故创建了《大明之崛起1646》的书友群,群号683142639。欢迎各位书友的加入。在下还会不定时在群里发放红包,希望大家不要错过!

在下新人一枚,因为写作之路艰辛,希望可以得到各位书友的厚爱与支持。请大家不吝手中的月票、推荐票、收藏、点赞、书评、章评及五星好评,在下不胜感激。

(本章完)

天才一秒记住本站地址:手机版阅读网址:m

第四百三十二章 木芷晴的嫁妆

木芷晴将怀表贴在脸颊上,仿佛还能感受到殿下的体温。

忽而屋门被人推开,一名娇俏的小姑娘人还没进来便先嚷道:“小姐,有您的信!”待她掀起门帘,不禁掩嘴一笑,“嘻嘻!小姐,您又在想殿下啦?”

“雪茶?”木芷晴慌忙放下怀表,俏脸微红,“别瞎说,哪儿有?”

“原来不想呀。”雪茶得意地一扬手,“那您肯定也不想看到殿下的信咯!我去还给大少爷吧。”说着便作势要走。

“等等!坏丫头,整日没个正经!”木芷晴忙跳起来一把夺过了信,佯嗔道,“谁说我不想看?”

“哼,”小丫鬟促狭一笑,“我就知道!”

木芷晴小心拆了信封,看着纸上用“钢笔”写成的“蝇头小楷”,只觉得一颗心怦怦直跳,俏脸鲜红欲滴。

雪茶悄然探过头来,“信上都说了什么?”

木芷晴触电般猛地转身挡住了信,“不许偷看!”

“哎呀!好小姐,你快告诉我吧!我这心里好奇得直痒痒!”雪茶做可怜装,又是作揖又是磕头。

这雪茶乃是自幼服侍木芷晴的丫鬟,直亲如姐妹,后者咬着嘴唇,美目望着床脚,脸却红到了耳根,“殿下说……他已求得陈太妃首肯,”她声音越来越小,“王府很快便会使人来……来向家里提亲……”

“哇!太好了!”雪茶兴奋地连蹦带跳,“小姐快回信啊,就说你天天在家等媒人到来!”

“呸,”木芷晴轻啐了她一口,“哪有姑娘家这样说话的?像我嫁不出去似的。”

她虽是这么说,待小丫鬟离开,仍是立刻摆好笔砚,取出怀中手帕,提笔写下娟秀字迹,“君传尺素自鱼池,我遗方帕寄心知。君拿方帕颠倒看,横也丝来竖也丝。”

写毕,她将手帕妥善叠好,低头想了想,又取出纸来,将佴革龙战局大致写了一番。她半月前在朱琳渼切断沙定洲水源的策略之上,向沐天波献计,让他多备泻药倒入佴革龙附近水中。自此之后佴革龙山上苦不堪言,比断水之时更为难熬,近来已有大批人马下山乞降。

她在信末写道:沙贼不日即可大破,云南再无战事,殿下当可集中精力于北伐大业。

而后她将手帕和信纸同装入信封,向东远眺,微笑自语道:“殿下,愿芷晴能为您分忧……”

辅政王府提亲的使者刚出了福京,丽江木府这边便已得到了消息。

不止是木懿惊喜地无以复加,便是整个云南都震动了——朝廷何时正眼瞧过他们这些边陲土司?而如今纳西族的木家竟要出一位辅政王王妃了!这是何等的荣耀?!有了这个先例,往后他们岂不也有了融入大明上层社会的希望?

先于提亲队伍,吏部的公文几日后便送到了云南,上言因木懿平定沙定洲叛乱有功,加封为忠南伯,世袭罔替。另有龙在田以及左氏、凤氏、李氏等参与平叛的土司也都封了二品、三品的荣衔。

这其中也有陈太王妃的授意,加封木懿伯爵,也让辅政王妃的出身更好看一些。

但不论是她还是吏部,都没想到此举竟收到了意想不到的效果。

木懿得封之后立刻上表,要辞去丽江军民府知府之职,仅留两山万亩之地给子孙居住,丽江其他地方则请朝廷另派流官管理。

他看得清楚,靠上了辅政王殿下,往后自己定不止是一个伯爵,木家世代荣华富贵定有了保障。既然如此,那便要力挺辅政王才是。

而木家此时对辅政王最有效的助力,便是帮他添一条改土归流的巨大政绩。比起以后封侯甚至成为沐天波那样的国公,现在木家这一个小小的土知府又算得了什么?

此外,丽江这份“大礼”也算作是女儿的嫁妆了。

……

多尔衮如泥塑般坐于椅上,阴着脸扫了一圈上书房里的一干人等。

济尔哈朗、谭拜、范文程、蔡士英、王世选、马光远等清廷的满汉重臣皆在,他们面前则扔着数封塘报或奏折。说来也巧了,这些坏消息竟都凑在同一天到了北京。

清晨送来的是湖广总督佟养和荆州告急请发援兵的奏章。上面说闯寇余孽高一功等率兵两万余日夜猛攻荆州,眼下城中仅剩不足一月粮草且箭矢、铅弹皆缺,若朝廷再不发援军,臣便只能与荆州同亡了。

午时则是豫亲王豪格前日失守广元的消息。眼下靖远大将军率所部四万大军退守宁强,但献寇大军攻势极猛,豫亲王已打算继续退至汉中坚守。此外成都、重庆明军秦祚明等部则攻占保宁,不断逼迫献寇向北,另一方面却时有救济献寇粮草之举,或二者已经合流。

至晚膳前则最为“热闹”,竟一连来了三份奏章。

先是云南线报沙定洲叛明大军已被扑灭,沐天波率军返回昆明。这意味着云南明军可随时北上增援四川,豫亲王那边的压力将会更大。

而后是山东急报,言淄川豪族谢迁聚众造反,虽兵马仅四千余,但其军器甲胄极为精良。淄川绿营守军不敌,昨日午时已被乱军攻入城中。正在淄川省亲的礼部右侍郎孙之獬被满门尽屠。

最后一份却是分量最重的,乃是招抚南方总督洪承畴急奏,钱塘水师数日前被福建明军所败,水师总兵噶哈及以下数十名军官被杀,战船尽丧。如今马得功部近四万大军被困钱塘南岸,已无粮草补给,危在旦夕。洪大学士请朝廷尽快调水师入杭州湾,否则马得功部行将不保,南征大事亦无以为继。

多尔衮见众人都低头不语,忽而用力拍在桌子上,声音冷若冰霜,“都哑巴了?说话啊!”

他指着洪承畴的奏章,“就先说说江浙战事怎么办,怎么办?!”

也难怪他动怒,以往他大清打仗,都是绿营汉人捅娄子打败仗,而后满洲兵去收拾摊子拿战功,即使是汉人建功,也常会想办法算在满人将领头上。

而此次噶哈却结结实实丢了个大人!

第四百三十三章 正红旗火器营

调走王文奎改由噶哈担任钱塘水师总兵官,这还是他多尔衮亲自下的命令,本想着一来能将水师战功划到满人名下,二来也让噶哈熟悉一下水战,毕竟水师全部掌握在汉人手里不够稳妥。

谁料这个噶哈竟败给了仅有五十条战船的福建水师!整整二百战船外加数千官兵,尽没于明军之手!

这次可是让汉人逮到了口实,话里话外的意思皆是噶哈之败拖累了马得功攻打萧山,令多尔衮脸上极为难看。

又冷场了好一会儿,范文程轻咳一声拱手道:“九王爷,实则形势也不能算太坏。”努尔哈赤所有封王的子侄辈中多尔衮排行第九,故称作九王爷。

“眼下仅漠南及江浙是为要害,其余皆为癣疥之疾。”

范文程此话刚说出口,武英殿里的其他几人都是心中一紧——多铎被苏尼特与喀尔喀部联军大败,损失大军两万多人之事数日前已传回北京,摄政王刚为此大发了一顿脾气,范大学士却又提此事。

范文程接道:“臣思量,这南北两处关键不宜同时下手,当行一紧一松之策。待漠南与江浙战事已定,四川、湖广、山东等地须臾便可平定。”

范文程投虏极早,后金的军事、政治战略多出自其手。多尔衮对他也是极为看重,当即打起精神道:“哦?如何一紧一松?”

“回殿下,这‘松’者指的是北面。”范文程忙道,“漠南蒙古诸部与我多有联姻,又常年合作,此次叛乱多因税贡过高而起。殿下可再遣宗室之女与各部,特别是跟腾继思和亲,而后宣布减免税贡,漠南各部怨气定消。

“至于喀尔喀三部,他们与我大清并无不死不休之结。盖因我大清在蒙古影响渐重,而他们一直自认为蒙古正主,这才想要消弭我们在漠南的势力。

“对此,臣建议对他们一方面也是和亲并许以厚礼,另一方面承认喀尔喀部为黄金家族正统,申明大清无意漠北。如此,喀尔喀多会退兵。

“如今豫亲王手中虽有两万人马,但深入漠南作战消耗极大。只要能稳住蒙古诸部,当先令豫亲王部退至科尔沁修整,也可稳定科尔沁形势。只待江浙大捷,再调大军北上,一举收服漠南、漠北。”

吏部尚书金之俊立刻道:“范大人之策当能稳住漠南局势,但少了漠南部族的税贡,又要送钱给喀尔喀部……这国库怕是吃不消啊……”

“无妨,”多尔衮摆手道,“再加征一次‘浙捐’吧……”

金之俊与王世选等人对视一眼,迟疑道:“殿下,年初时已加征过一次缴银……”

他其实想说,多尔衮去年刚下诏,说“凡正额之外,一切加派,如辽饷、剿饷、练饷……尽行蠲免。如有官吏混征暗派者……杀无赦!”这么快便食言而肥了。但他估计多尔衮面子,还是换了寰转的说辞。

多尔衮疲惫地看了他一眼,“就这么办了。”又对范文程道,“北面就先这么对付,主要是江浙那边,要怎么办?”

“殿下,江浙局势实则并无大碍,所欠缺者不过水师耳。”范文程自信地微笑道,“而这水师也是现成的,就在山东,有战船六百余条,灭闽军如碾虫蚁。”

“你是说郑芝龙?”多尔衮皱眉摇头。其实他对郑芝龙这个海盗头子很不放心,先前令后者到北京觐见,便借机将其软禁。加上郑芝龙长子郑成功就是明军水师提督,怎能放心让他领军?

“殿下,用人不疑啊!”范文程向前一步道,“臣另举荐两人,当保水师无虞。”

“谁?”

“一是梅勒章京觉罗郎球,他于水战颇有研究。殿下可赐其临机专断之权,派做郑芝龙监军。

“另一个是副将刘进忠。他手下曾有战船二三百条,谙熟水战。可使其作为郑芝龙副将,率心腹紧随郑氏左右,一旦郑氏有异,便立刻斩之并接手统领水师。

“有这二人在,水师当万无一失。”

他继续道:“一旦六百战船南下钱塘,立刻便能夺回水道,洪大人随即举兵南下。

“此番有新编练的正红旗火器营参战,江浙不出三个月即可大定!”

多尔衮听到“正红旗火器营”几个字,眼中顿时有了光彩,不禁想起一个多月前那场演武。

新练火器营战阵灵变,进退有度,配合那燧发铳极具战力,比传统满洲精锐步甲强出了数倍不止。当时在场之人心中皆叹,难怪孱弱的南蛮仗着此等战法与火器能大败博洛。

如今大清也有了此等火器营,且还糅合了建州军惯用的楯车,配合精锐骁骑,定能迅速击溃南明军队。他又权衡了郑芝龙叛逃的风险,终是点头道:“好吧,便依你所言,让郑芝龙即刻南下。”

“嗻!”

历史上郑芝龙一直遭到清廷猜疑,从投降那一天起就被软禁,数年后砍头了事。但如今在朱琳渼巨大的压力之下,多尔衮只能选择放他出来主持海战。

一旁谭拜插言道:“我听闻将士们对那燧发铳可多有怨言,有的发火率还不足四成,不少人弃了新铳仍取鸟枪使用……”

“胡闹!”多尔衮怒道,“吩咐下去,凡敢私换新铳者一律杖毙!”

蔡士英立刻凑了上来,满脸堆笑道:“殿下,这燧发铳的发火率已有解决之道。”

“哦?怎不早说。”

“回殿下,数日前礼部侍郎钱谦益钱大人献策,说南人近来在各处贩售什么‘发条风扇’“旋转灯台”等物,哦,就是些扇风以及烘托气氛的玩物。但其中所用簧轮乃是上等好钢。”

蔡士英得意道:“臣尝买了些,拆出簧轮重新锻为燧发铳簧片,果然发火率大增,如今已达七成以上!”

“好!”多尔衮兴奋地拍案而起。这燧发铳一旦解决了发火率问题绝对便是军伍利器。他心中冷笑,这些南蛮就是蠢,如此好的钢材竟用来造享乐之物,就凭他们也想守住中原这花花世界?

第四百三十四章 内应钱谦益

多尔衮遂用力一挥手,吩咐蔡士英道:“传令,立刻大量购买这什么扇还有什么灯,尽快拆出好钢打制新簧片!”

“下官遵命。”蔡士英顿了顿,又道,“殿下,只是……南人的这些玩物售价极贵,便如那发条风扇,一台竟要四十两,而所带精钢仅够不到两支铳所用。”

也就是说,清廷现在打造的燧发铳仅是簧片用钢一项,每支成本就要超过二十两白银。加上制铳本身费用,价格已接近三十两之巨!

多尔衮却毫不犹豫道:“不惜金银,有多少买多少!”他心中冷笑,不过钱财而已,只要能击败明军夺取长江以南大片土地,便是百万千万两银子也能立刻补回来。

蔡士英大喜,“殿下英明。”而后继续邀功道,“对了,这钱侍郎还举荐了一名夷人传教士,名为乔伟礼。此人还是太常寺少卿汤大人的故旧,于制造火器一道也极有心得。”

他所说的汤大人便是汤若望,而这个乔伟礼正是去年朱琳渼在清流县帮助过的那名传教士。

多尔衮也是极为大方,“许他个官职,令其跟着汤若望督造火器。”

议完了漠南和江浙两地战事,济尔哈朗又拱手道:“九王爷,肃亲王及佟督堂那边也得派些人去,否则……”

多尔衮白了他一眼,“眼下哪里还有可调之兵?”

范文程一旁接道:“倒也不是没有。”

“你是说……”

“遣京营及盛京守军以援。”

多尔衮眉头紧紧拧在了一起,京营和建州几处重镇确实还有近三万的八旗精锐,但这些都是防守老家的最后的力量。

“无需多调,”范文程忙道,“四川方面五千,荆州四千,再分一千往山东平叛,臣估摸着至少便能再坚持四五个月。

“但若放任这几处敌军做大,恐怕会震动社稷啊……”

多尔衮自是知道,豪格那边失守,意味着献寇将直入山西、山西等地。丢了荆州,河南便是闯寇囊中之物。山东就更不用说了,若压不住乱军,京城都会受到震动。

他又踌躇半晌,只得叹口气道:“就调六千京营、两千盛京守军、两千吉林与黑龙江守军,分往各处以援。”

……

“恭喜钱大人。”蔡士英离得老远便笑着打招呼。

他身旁汤若望等人也立刻揖手施礼,“钱大人此番可是立下大功。”

“圣上亲自下诏嘉奖,钱大人真是荣光极人啊。”

午时,多尔衮便派人下旨重赞了钱谦益,并赏了不少东西,盖因后者一举解决了清军燧发铳发火率低的顽疾。

这可是连汤若望都束手无策之事。故而钱侍郎如今已受命辅助蔡士英掌军器局事宜,同时由他举荐的乔伟礼也成了军器局副使,受到重用。

钱谦益脸上堆着笑,心里却浮现出那日情形,背后不禁冷汗直冒。

数日前他的宠妾柳如是带了一名绝色女子回家,说是她在秦淮时的好姐妹。他当时也并未多想,不料当晚他府上所有下人、护院皆被制住,那柳如是的姐妹一柄匕首抵在他脖子上。

随后又有自称大明锦衣卫北镇千户的男子前来,先是言说大明辅政王殿下相信他钱谦益仍是心向大明,而后又说知道钱大人身陷囹圄苦不堪言,可以随时助他解脱。

他妾室柳如是还在一旁帮腔,说愿随老爷一起西归。

钱谦益最是怕死,当时就软了,忙称自己心在大明,愿尽些绵薄之力。那锦衣卫却只让他明日去找蔡士英,说自己会造火器。

次日他找到蔡士英,还未说话便惊得冷汗直冒——后者身旁站的竟是昨晚在他府上的大明锦衣卫!

他这才知道自己小命随时都在人家手里,待回到家中,又发现柳如是竟将所有下人全换了。不用介绍他也知道,这些人必定都是福建来的锦衣卫。

对手无孔不入,又有个“通敌”的老婆,钱谦益只得放弃了抵抗。加上他投虏本就是因为怕死,其实对大明还是有些感情的,于是便正式做起了内应。

按照那个名叫会雯的女锦衣卫所说,大明辅政王交给他的任务是去点歪清军的什么“科技树”。

其实他心里极不踏实,因为他根本不会制造火器,便是他举荐的乔伟礼在这方面也是白丁一个。

他们每日背熟大明辅政王教给锦衣卫的话,遇到具体问题都交给身后的“徒弟”解决,那人实为福建来的一名铳匠。

“哦,对了,”蔡士英拍着钱谦益肩膀道,“摄政王已让户部拨了三十万两银子,用于购买南人那些玩物。若非钱大人慧眼识炬,谁能想到这东西里面竟有此等精钢?”

“三十万两!”钱谦益抹了把冷汗,强挤出笑意,“好,挺好……”

一旁乔伟礼正用德语争论着,高翔和王应式在一旁大眼瞪小眼地听着,另有几名斯拉夫族模样的人随着通译翻译不住点头。

“不不不,长矛手的数量太少了,绝对不行。”

汤若望指着高翔道:“可他说明军甚至一名长矛手都没有,战斗力却非常惊人。”

乔伟礼按朱琳渼的吩咐,故作不屑道:“他只是个败军之将,仅在战场上看过一眼敌军阵型而已。若这样就能复制出精锐部队,那还要职业军官干什么?”

他说着瞥了眼身侧的斯拉夫人。这是一队罗刹国,也就是俄罗斯的探险队,他们被汤若望看中,来帮助满人训练部队的。这些人中有不少以前做过军官,倒也算专业对口。

科洛托夫立刻点头道:“乔伟礼先生说得没错!即使最激进的瑞典军队也有至少三分之一的长矛手,而这位高先生却只留了五分之一。据我所知,世界上还没有哪支军队是这样做的。”

他身旁的另一名罗刹人接道:“没错,在我们罗刹国,长矛手的数量甚至超过一半。”

所实话,即使是汤若望本人,对高翔设定的长矛手数量也不太放心,仅靠枪口安装的那什么“刺刀”怎么看都感觉对付不了骑兵。

第四百三十五章 忽悠瘸了

也难怪汤若望会这么说。要知道,刺刀这东西可是百年之后才开始普及的,眼下欧洲顶多有些插在枪管里的刺刀,使用非常麻烦。

而且现在除了明军之外,也没有的燧发枪步兵线列战术出现,大家对用刺刀对付骑兵肯定抱着极大的不信任。

高翔还想要争辩,乔伟礼却根本不给他机会,又开启了下一个话题,“还有,你们竟然用一盎司的的火枪!这怎么能够用?!”

一盎司比六钱略少一点,为取得汤若望的共鸣,乔伟礼特意用了欧洲的单位。

汤若望和科洛托夫几乎一起点头,“没错,两盎司的火枪才是战场主流。”

“一盎司的枪只够用来打猎。”

高翔听了通译转述,忙摆手道:“当初我家柯将军手下也有十一钱铳,但和明军的六千铳对射一点也占不到便宜……”

“那是因为你们的士兵太差,”乔伟礼傲然打断他,“重型火枪比中、轻型火枪具有无可比拟的优势,这是欧洲战场上经过上百年总结出来的经验。凭你打的那一次败仗就想要推翻无数军事天才的论断?”

汤若望和罗刹人又是同时点头。目前欧洲各国的步兵武器几乎已经被西班牙重型火枪统治了,“重型最好用”这简直就是常识。

其实他们都走入了一个误区。十六、十七世纪时,欧洲普遍装备重型火枪是有原因的。

欧洲人口稀少,但却有天量的优势铁矿。这就导致了他们的士兵披甲率极高,特别是板甲骑兵,一直都是高高在上的王牌兵种,火铳没有十钱左右的口径,五十步内都难以将其击毙。

如果两支欧洲军队交战,装备中、轻型火枪的一方很可能无法彻底射杀敌军的重甲骑兵。那么一旦被对方的重骑兵突入自己军阵,那边很容易形成全军溃败。所以对欧洲人来说,有效击穿板甲是火枪必须达到的要求,为此可以放弃其他所有指标。

于是重达二十斤的西班牙重型火枪在欧陆大行其道。

其实如果没有重型板甲的因素,笨重的十一钱铳根本不是全重仅十来斤的六钱铳的对手,因为后者在士兵移动速度、操作利灵活性、射速等方面都具有绝对优势。

这也是为什么到了十八世纪,重甲骑兵逐步退出历史舞台之后,欧洲各国都开始使用一盎司火枪的原因。

朱琳作为后来者,自然知道在东方大陆因为铁矿含杂质多储量少,几乎没有重型板甲武装的部队,中等口径才是最为合适的。故而他一开始就选择了六钱作为龙卫军火铳的标准口径。

但因为有了王应式这个叛徒,他就不得不想办法扰乱建虏发展武器的思路,用并不适合东方的重型火铳替换中型火铳就是重要一环。

见自己的意见获得了大多数人的支持,乔伟礼又忧心忡忡地问汤若望道:“约翰,现在一盎司火枪造了多少?”

约翰乃是汤若望的本名,约翰亚当沙尔冯白尔。

“大约一万两千多支,南北两京军器局还有超过四千支正由工匠打制。”

“还好我正巧来这儿看你。”乔伟礼又白了高翔一眼,“否则清国的军队就要被这家伙毁了。

“不过现在还不晚,赶紧让工匠们改造两盎司火枪,已经发给士兵的一盎司枪尽量替换回来。”

他这话说出来,一旁的蔡士英坐不住了一万多支铳啊!这全部重来要花多少银子?上面追究起责任来,第一个倒霉的便是自己这个主事人。

他斜睨高翔道:“高将军,你觉得呢?”

后者被几名夷人说得一愣一愣的,细想之下觉得他们说的确也在理,此时已开始怀疑是不是真的因为柯永盛的兵弱,才会败给了明军,“这,或许……”

一旁王应式忙帮他解围,拱手道:“大人,若是换用十一钱铳,整重怕会超过二十斤,又如何能举起来用铳口短剑御敌?”

“用什么铳口短剑?”乔伟礼摆手道,“那不过是南人的工部为剩银子想出的偷工减料之法。”

他又开始“忽悠”蔡士英放弃“刺刀”的技术点,“就那一丁点的匕首,挂在铳口上,能有一根长矛来的实在?

“最好的办法就是改用两盎司火枪,每名士兵发一支矛,造价还能低上不少。”

他这话听起来没错,其实根本是纸上谈兵。

火铳配刺刀最大的好处就在于方便,铳手可以一直发铳不用顾忌其它,敌军逼到近前立刻举铳用刺刀迎战即可。

但如果是火铳再单独加一根长矛,铳手就要随时估算双方距离。一旦敌人靠近,他们就需要先将火铳背在背上,再取下长矛临敌,虽然整个过程只需十几二十秒,但却会令整个阵型出现混乱。

加上各人动作快慢不同,至少需要一分钟左右才能重新用长矛作战。而如果这个时候敌人不冲上来了,那么又要再一次换回火铳……是以刺刀发明出来之后,几乎所有的火枪手就再没有单独配备其他冷兵器的情况了。

科洛托夫大声接道:“用什么长矛,我们罗刹国的士兵都是用斧子的!射击时斧柄插在地上,火枪架在斧头分叉处,斧子便是火枪支架。近战时抡起斧子就上,比长矛威力大得多!”

乔伟礼心说这人不会也是辅政王派来的吧,不然怎么会如此配合?用斧子?不说造价,单就这重量,清军士卒就会叫苦连天了。

其实这个时代的俄罗斯火枪手就是这么干的,科洛托夫只是实话实说而已。不过俄国人的人种比较魁梧,不在乎斧子的这点儿重量,但这十多斤压在建州兵身上,效果怕就完全不同了。

乔伟礼忙不迭地点头,“对对,用斧子也不错。”

他见蔡士英还在皱眉犹豫,当下又祭出了辅政王殿下教自己的撒手锏,“孰优孰劣一试便知。烦请蔡大人找几百士卒来,分别按我和这位高将军所说的装备,看看谁更厉害。”

第四百三十六章 最“先进”的大炮

很快,二百士卒在蔡士英的指挥下分为两队,一方手持北京军器局最新打造的六钱燧发铳,铳口带着刺刀。

而另一边因为没有十一钱燧发铳,便只能以六钱的代替,不过在铳上绑了八斤石块做配重且并未安装刺刀,而是每人发了支长矛或战斧。

此外,带刺刀的那边只有二十名长矛手负责掩护,没刺刀的这边则配有四十名长矛手。

演武开始,先是两方“对射”。演武和实战大不相同,两边都是精力充沛,故而模拟十一钱铳的那边动作并不比“对手”慢多少。

而且演武仅进行十轮对射,他们的体力也远没有耗尽,故而双方几乎达成平手——六钱铳发射十次,“十一钱铳”发射八次半。

但由于“十一钱铳”射程较远,故而这边先于对方开火,上手就“击毙”了七名“敌军”,加上“十一钱铳”破甲效果更佳,蔡士英只得承认是六钱铳“战败”。

其实这与实战情况相差极大。首先,实战时士兵多会经过长途行军,交战也绝不会仅发十次铳,是以使用沉重的十一钱铳的士卒会迅速体力下降。等射过最初的十来铳,射速必将急剧减慢。

其次,演武时几乎移动不了多点距离,这也将重型铳需要不停收放支架的缺陷掩盖了。要知道,二十斤的火枪在射击时必须用半人多高的木棍支架,一头抵在地上一头撑住枪口,否则根本无法稳定开火。在频繁移动、变换队形的情况下,收放支架会非常消耗时间。

最后,“十一钱铳”射程远也是伪命题。虽然就弹丸飞行距离来说,十一钱铳是比六钱铳远两到三成,但由于滑膛枪的射击精度问题,大家都得在七十步左右开始射击。离得再远些的话,鬼知道子弹会飞到什么地方去。

不过朱琳渼早就料到在校场上比试会是这个结果,否则历史上中型火枪取代重型的过程也不会长达百年之久。欧洲人也是在试验时总觉得还是重型火枪厉害,直到被战场上血淋淋的事实教育多次之后,他们才终于做出了改变。

接下来对付骑兵的演示更是毫无悬念。

高翔虽看到了龙卫军的步兵线列阵,却并没看到对付骑兵的空心方阵。故而他给出的“训练大纲”中,士卒是缩成六排的实心方块,将火铳上的刺刀探出以应对骑兵。

这种阵势对付正面的骑兵还行,一旦敌骑绕到侧后方,只有少量长矛手掩护的铳手很快就会被冲散。

另一边依照乔伟礼要求配置的那队情况就要好看多了。未等骑兵接近,所有铳手便纷纷取出了斧、矛等武器,加上掩护的长矛手本来就多,几乎瞬间便摆出了刺猬般的阵势。

演武的骑兵冲至近前,只能无奈兜个圈子,根本无从下手。

“结果已经很清楚了。”乔伟礼朝蔡士英礼貌地笑道,“高将军对武器、军阵还是不甚熟悉,但是没关系,只要立刻按照我所说的更改,一切还来得及。”

他又向钱谦益点头示意,“有了钱大人献策提高燧发铳的发火率,加上威力巨大的十一钱铳,又补齐了长矛手不足的缺陷。

“我相信,面对大清精锐的全新火器营,南明小朝廷年内必亡。”

蔡士英也被刚才的演示镇住了,心道这夷人不愧是汤少卿的故交,果真有两下子,这三言两语间便指出了新编火器营的几大不足。

听说南人便有一支战力不弱的重骑兵,若新火器营真如现在这般上了战场,多会吃个大亏。他暗自庆幸,好在正红旗主力还在顺德等待新铳运到,正可借此机会重加整练,增加长矛手数量,换十一钱铳,以斧矛替铳口短剑,如此方万无一失。

想到此处,他不禁又狠狠瞪了高翔一眼,这个半瓶子货!险些将我大军带到阴沟里。

其实龙卫军的重骑兵从不会在敌军阵型完整的情况下强冲,建虏步卒面对的最大威胁还是明军步兵线列。

但蔡士英在诸多误导之下,认定要减少铳手增加长矛手,这恰是朱琳渼所希望的。在双方步兵对射时,长矛手根本就是靶子而已。

待蔡士英急匆匆去见多尔衮禀奏修改新编火器营的装备及作战方式之事,乔伟礼却没有要罢手的意思。

他凑到汤若望身侧,一连关切模样,“约翰,你们最近铸的什么炮?”

“哦,四磅到十二磅的半长炮为主,十八磅炮的模具也已完成,今天就要第一次进行浇铸……”

“你还在搞这些落伍的东西?!”乔伟礼表情震惊,“现在螺旋炮弹才是主流,这东西的威力可比加农炮高出数倍!”

“旋转炮弹?”汤若望点了点头,“没错,不论是射程还是射击准确性,旋转的炮弹都有绝对优势。可是,马库斯,我没听说有谁研究出了这种技术啊。”

乔伟礼神秘一笑,“其实我的老师当年就有一套成熟的想法。”又变戏法便从身上取出数张图纸,“我前一阵将其完善,我可以确定,它现在已经能投入使用了!”

“舒尔茨神父设计过螺旋炮弹的大炮?!”汤若望大为震撼,接过那些图纸仔细观看,只见上面描述的是一种六边形炮口的大炮。整个炮膛的内部呈平缓的螺旋状,一直从炮口延伸到底部。而炮弹则是表面有六条突棱的柱体,如麻花一般拧转。

他立刻明白过来,这种拧转的炮弹的六个角会卡在六角形的炮膛里,发射时肯定会随着螺旋状的炮管而产生旋转。

更重要的是,看上去这炮并不难铸造,已自己现在的技术应该就能做到。

他用力一拍乔伟礼的胳膊,兴奋地高声道:“舒尔茨神父简直是个天才!哦,马库斯,你也是天才!这炮太棒了!我们现在就着手铸造几门,这东西一定会主宰整个战场的!”

这种六边形炮管的大炮就是历史上赫赫有名的六角旋膛炮。当然,这东西要到两百年后才会出现,不过这东西也是历史上遭到炮手咒骂最多的火炮之一。

第四百三十七章 “上道”的汤若望

﹄新八一中文网—﹃值得收藏的网络小說阅读网

十七世纪的欧洲,以力学和几何为基础的弹道学已开始发展,很多军事专家都知道沿轴向旋转的炮弹射程远、弹道稳定。

其实眼下在欧陆已经出现了最早的线膛枪,不过因为手工打造太费工夫,成本极高,加上没有合适的子弹适配,故而一直都限于爱好者们研究而已。

至于线膛炮,虽然大家都知道这东西好,但是技术门槛实在太高,更是八字还没一撇。

大炮不比步枪,由于膛压极高,刻在两米长的炮管内的膛线只要有一点儿不均匀,就极易发生炸膛。在精密测量仪器出现之前,很难搞出合格的线膛大炮。

此外还有炮弹的问题,这个时代的炮弹都是球形的。因此,就算能造出带膛线的大炮,但如何让铁球契入膛线,从而在发射时产生扭转力,仍是武器专家们无法逾越的障碍。

为解决这些问题,在十九世纪中叶时,英国工程师威斯窝斯终于想出了一个“好办法”,那就是六角旋膛炮。

既然膛线不易加工,那便将整个炮管作为“膛线”,平缓扭曲的六个截面正起到给炮弹轴向扭力的作用。而制造一个六边形的炮管,难度比加工精细的膛线简单百倍。

同时他还发明了配套的炮弹。一个同样有六条边的柱体,扭转程度与炮管相同,可以很方便地从炮口塞入炮膛。在发射时炮管和炮弹的六条边契合,从而产生扭力。

这种大炮具有线膛炮的优点,但加工难度远低于后来的线膛炮。在其制造出来之后,立刻震惊了全世界——超过五里的有效射程!只要炮手瞄得准,三里外能准确击中一扇大门!前装滑膛炮在它面前立刻变成了孙子。

就连当时的满清政府也曾斥巨资购买过这种先进的大炮,足可见其影响力。

但与优异性能相伴的,却是六角旋膛炮从娘胎里带出来的缺陷——由于炮管内侧是六边形,导致折角处管壁很薄,巨大的结构应力却会集中在这里。以十九世纪中叶的加工水平,这炮还经常会炸膛。

此外麻花形的炮弹与炮膛摩擦力也极大,只要炮弹加工得有一点不规范,或表面打磨不够光滑,就很容易卡在炮管里射不出去。结果依旧是炸膛。

故而这种炮在炮手眼中迅速变成了“炸膛”、“卡弹”、“废铁”的代名词,纵然性能优异,但不久之后部队便纷纷拒绝列装了。

但从图纸上看,这炮的设计绝对是完美的。各种问题都要等造出来之后经过大量试射才能暴露出来。

这也是朱琳渼专门让乔伟礼将六角旋膛炮教给汤若望的原因。他很清楚这个时代的铸造技术水平,六角旋膛炮看起来不难造,但如果没有冲压与镗钻等设备,想要搞出能用的成品根本是痴人说梦。

汤若望这家伙熟谙西方火炮制造技术,在满清早期,八成以上的加农炮都是他主持铸造的,基本已达到了欧洲同等技术水平。

故而要带歪建虏在火炮方面的科技树,必须从此人身上下手。

乔伟礼本想再为六角旋膛炮吹嘘几句,不料汤若双手颤抖地捧着那图纸,率先激动地高声道:“这简直是上帝馈赠的神器!我敢说,以往的大炮这这个比起来,只能丢进垃圾堆里了!”

“没、没错!”乔伟礼发现自己的台词被他抢去,差点儿不知道要怎么说了,“现在那些大炮都是垃圾而已。”

汤若望两眼放光,“如果能大量制造这种炮,相信清国几个月内就能打赢战争。到时候他们的皇帝肯定不会拒绝作为首要功臣的我,哦,不,是你,马库斯,在整个中国传教的要求!

“天!为了教廷,为了教皇陛下!我要调动一切力量造出这种炮,而那些旧式的大炮暂时都先停下来吧。对了,马库斯,你也一起来,毕竟你是设计者之一。”

其实乔伟礼也不知道为什么大明辅政王要将这么先进的武器送给敌军,但有一点他是清楚的,那便是自己根本不懂铸炮。

他忙尴尬地笑着摆手,“哦,其实我只对设计比较熟,铸造学不是我的长项。”他随即想起在神罗国上学时逃了至少六成的铸造学课程,脸上不禁一红。

“哦,那太可惜了。”汤若望又看了眼图纸,自信道,“不过设计图很详细,我相信一定能用很短的时间造出来!”

……

虽然在长江以南明、清共屯兵近十五万,大战一触即发,但江北的扬州城中却丝毫没有临战的气氛。

距离大屠杀过去一年有余,城中的繁华已恢复了七八分。

太湖畔,临近知府衙门的大街甚是热闹。在街中最好的地段,一家刚开张的“苏记珍品行”和周围那些百年老店相比显得颇不起眼,但最近这里却人头攒动,慕煞了其他店铺。

一名着官服之人进了苏记珍品行,一甩脑后辫子,向身旁随从高声道:“清场,上门板。”

“遵命!”

“听见了吗?走了走了,全都出去!”

“说你呢,利索点儿!”

“手里东西放下,快滚!”

店掌柜慌忙跑了出来,惊道:“你、你们这是要干什么?!”

“喊什么喊?!”立刻有小吏伸手拦住他,又望了眼身后官员,傲然道:“这是扬州府通判马大人。”

六品大员?!那掌柜忙跪地叩头,“小的见过马老爷。”又苦着脸道,“只是,小的规矩做生意,您这是……”

见顾客都被赶走,马通判才道:“起来吧。你这店不用开了。苏大人吩咐,你这儿的货不错,往后全都直接送去知府库房便可。”

“全部?”掌故搓手笑道,“老爷说笑了,您哪儿用得了这么多赏玩之物,我这店里就足有两万多两的货……”

“两万两的哪里够?”马通判冷哼一声,“苏大人给京城达官显贵们每人送一套,眨眼就分完了。你赶紧再去进货,十几二十万两的货不嫌多。”

因在下想跟大家更好交流,故创建了《大明之崛起1646》的书友群,群号683142639。欢迎各位书友的加入。在下还会不定时在群里发放红包,希望大家不要错过!

在下新人一枚,因为写作之路艰辛,希望可以得到各位书友的厚爱与支持。请大家不吝手中的月票、推荐票、收藏、点赞、书评、章评及五星好评,在下不胜感激。

(本章完)

{老铁请记住新八一中文网}

第四百三十八章 宰的就是你!

苏记珍品行的掌柜闻言大喜,却又看着马通判的脸色,小心道:“大老爷,货倒是随时能进,只是这些东西甚是抢手,小的都是现银从上家取来,这付账……”

马通判白了他一眼,冷声道:“少废话!货到库房,立刻结银,短不了你一两银子。”

掌柜随即眉开眼笑,“好咧,有您老这话小的就踏实了!今晚我便去进货,后天就有三万两的货到。”

“嗯,抓紧办。”

“好,好,您放心。”

两日后。

扬州知府衙门库房外,几名伙计正小心翼翼地将马车内的货物搬入屋中。那马通判似乎极为紧张这些“奢侈品”,竟亲自带人在一旁监督清点。

他不上心不行啊!这些东西可是九王爷下令购买,佥都御史蔡士英蔡大人亲自督办的,据说都是军资,容不得半点儿马虎。

等反复核实无误,马通判倒也爽快,将一张他签字的条子交给苏记珍品行的掌柜,“老刘啊,去账上领银子吧。后面还要买大批货,你得快点儿啊。”

刘掌柜忙点头哈腰道:“谢马大人!”转而又做为难状,“只是,这进货之事……”

“怎么?没货了?”

“哦,不不,货倒是还有。”刘掌柜支吾道,“只是,由于近来这些东西卖得太好,上家说要涨价,这下一批货恐怕得贵些了。”

“贵?”马通判一皱眉,“能涨多少?”

刘掌柜忙不迭地递上一张货单,赔笑道:“这是上家给我的进价,请大人过目。”

马通判接过货单扫了一眼,立刻怒道:“姓刘的,你敢耍我?!”就见纸上列着:发条风扇,五十两。八音盒,二十二两。旋转灯台,二十八两……

几乎所有物品都涨价二到三成之多。要知道,这些东西原本就贵得离谱,这随便涨个两三成,朝廷便要多花数万两白银!

刘掌柜吓得扑通跪在地上,磕头如捣蒜,“大人明鉴!大人明鉴!便是借小的十个胆也不敢,实在是上家涨价啊!”

“不行!就按原价,三日后再运下一批货!”

刘掌柜头磕得砰砰响,急道:“大人莫要为难小的!小的这点儿家底,就算全填进去也不够这半趟货的差价。

“上家已经放言,他全国各地货到即空,根本不愁卖。莫说这单上的价,桂、滇等地还有人加价抢货哪……”

马通判正欲再言,便见一人从二堂转出,探手将他拦住。前者忙施礼道:“孙大人,您怎么来了?”

此人正是蔡士英的心腹孙品,现任兵科都给事中,乃是蔡士英派来专盯购买“精钢”之事的。

孙品扶起刘掌柜,似笑非笑道:“老刘啊,你道我不知你的这些货是从哪儿来的?勾结南人,如今还敢坐地起价?”

刘掌柜吓得又跪在地上,言语间却不似有多害怕,“大人,小的就是跟老乡买点儿货物而已,怎谈得上勾结南人。至于这坐地起价……您派人去上家问问便知,小的真是一钱银子也没敢多要!”

孙品一愣,他早令人跟踪过这个掌柜的,只见其不知走了什么路数,径过钱塘江取货,但他派去的眼线却被明军水师拦在北岸。若是他能和上家接上头,早就自己进货了。

他只得又威逼半晌,末了刘掌柜干脆跪地上不起来了,哭诉道:“小的身家微薄,至多不赚钱为大人贩货,但这单上价钱实在少不了了……”

孙品和马通判对视一眼,却是毫无办法,就连做样子关这姓刘的几天他们都不敢——北京那边还催着要货,眼下他们就刘掌柜这一条线,随便折腾一下都耽搁不起。

“罢……”孙品甩手长叹一声,“你速去进货,若让我知道你多收半两银子,便剁了你喂狗!”

“不敢!不敢!”

……

萧山北,龙卫军大营。

“殿下,头两批货共卖得现银五万两,皆已运至绍兴城中。”

“哦?建虏倒是大方,竟一两银子的价都没还?”朱琳渼满意地笑道,“看来下次还要再涨些。”

其实建虏一共只买到一千四五百件“奢侈品”,便已付出如此多银两。朱琳渼算过,若要拆出其中弹簧制造两万支左右的燧发铳,至少能赚建虏四十万两之巨!

谢宏拱手道:“殿下,依刘百户所说,虏贼对这些东西甚为急需,或再贵些也无妨。”

“嗯,此番你们做得不错。但要注意,一次不要交货太多,这样才能始终吊着建虏。”

“是!属下谨记。”

谢宏刚转身离开,石霖便禀道:“大人,那个塞里奥派人来了。”

“钟表匠?让他进来吧。”

朱琳渼便听到帐外传来蹩脚的汉语,“殿下,你可得好好惩罚这些人……”

随着嚷嚷声,之前一直跟在塞里奥身旁的那名学徒走入军帐,先行了礼,又没好气道:“他们太不像话了,这样会毁了我们的信誉的!”

“帕克莫急,慢慢说,”朱琳渼道,“到底出了什么事?”

“就是苏记铁场的人!”帕克愤懑道,“您知道吗?最近运来的簧轮简直太差了!

“粗看上去并没什么,但使用个四五百次,十个里面便有七个出现开裂、崩断!

“若非老师无意中多听了几遍八音盒,恐怕到现在都没人发现这个问题……”

“哦,这个啊。”朱琳渼摆手微笑道,“我近来忙着部署攻袭钱塘北岸,忘了跟你们说这事儿了,倒让你大老远跑来一趟。

“是我吩咐铁场使用高碳钢添加少量硫制作簧轮的。你告诉赛管事,这些货不是卖给百姓使用的,价格也不一样,让他只管继续造便是。

“不过他细心负责的态度还是要赞扬一下的。”

帕克愣了愣,随即点头道:“哦,原来是特制的便宜货。我这就回去向老师说明。”

朱琳渼心说这虽是特制的,但绝对不是便宜货,比以往还要贵四五成以上。

这批货正是要卖给建虏的,故而他才会让人“特制”。

第四百三十九章 渡江北上

这高碳钢比弹簧用的中碳钢弹性更大,外观也完全一样,所以只简单测试根本无法发现有异,甚至会觉得质量更优。

但高碳钢硬而脆,用其制作弹簧很容易出现金属疲劳,从而产生开裂或折断。

朱琳渼还担心苏记铁场出品质量太好,又叮嘱给里面掺了少量硫。硫是主要的铁矿有害杂质,主要危害就是会使钢铁变脆。

建虏所买的只有第一批是正经弹簧钢,造了千余支燧发铳,经过反复测试发现效果确实不错。

但之后的批次就全都是掺硫高碳钢了,不过蔡士英先入为主,就认为这些“玩物”品质都是一样的,便是偶尔挑出几支试一下也没什么问题。

于是没有钢铁检验技术的建虏注定要掉坑里了。

朱琳渼暗自计算,做为发条可以反复使用四五百次,用在屈服强度大得多的火铳弹簧上,估计七八十次就得断裂。这些铳在生产过程中工匠还要测试个二三十次,寿命至多也就剩下五十来次了。

只是十根里面还有三根没断,他皱了皱眉,看来硫还可以再多掺一些,或者加点儿磷试试……

邓山卷着袖子,对跳板上的士兵喊道:“脚底下都稳着点,海水又苦又咸,掉下去可不会少喝。”

一旁孙奇正指挥人将粮草码在车上,转头揶揄道:“老邓,听你说得有鼻子有眼,是啥时候落水过?”

“去!我才没……”邓山望了眼对岸,不禁想起前日自己正在阮进座船的甲板上豪情万丈,却被一阵巨浪晃入海中的糗事,嘴里立刻涌起一阵咸臭的味道。

他心有余悸地拍了孙奇一把,“麻子,咱真要乘船去北岸?”

“你这不废话,新城在钱塘北边,不过江你怎么攻打?”

“诶,我可是听说,郑芝龙那个老贼带了六百多条战船投虏。”邓山压低声音道,“其中比房子还高的大熕船啥的就有四五十条。

“就凭咱们水师那点儿家底,万一,我说万一啊,没拼得过建虏,那咱们岂不是要被困在北岸,落得前些时候的马得功那般境况……”

“就你知道的多。”孙奇白了他一眼,“辅政王殿下哪次说错过?既然他说没问题,那应该就……”他说到这里不禁顿了顿,“不过话说回来,在南岸一点布防都没做怕也不妥吧。万一,我说万一啊,北进不顺,咱起码还有寰转余地不是?”

“对啊,尤其水师顶不住郑芝龙的时候,你说……”

邓山正说着,就听孙奇夸张地咳嗽起来。他纳闷转头道:“麻子,你咋……诶,这不是阮将军吗?嘿嘿,这个,刚才,我说水师啥的你没听见吧?”

自从鲁王退位归藩之后,原先的浙江水师便正式编入了大明水师之中。而阮进等几人因熟谙水战,被郑成功举荐加入了新建的钱塘水师。

阮进本人还由辅政王亲批,授予了游击将军衔,辅佐罗明受统领钱塘水师。实则依朱琳渼的意思,阮进等浙籍官兵应先入水师学堂深造之后再行服役,不过眼下战事紧急,就只能暂且破例了一次。

“自然是听到了。”阮进点头道。

邓山搞了个大红脸,连忙解释,“那个,我不是说水师不行,我是说水师的战船不行,不,也不是战船不行,是……”

阮进抬手打断了他,叹口气道:“邓将军说得对,水师确实不行。

“莫说你们步军,便是水师自己人也不相信能打赢郑芝龙。”

邓山以为阮进是在说反话,急得就要扇自己嘴巴,却闻阮进接道:“即使水师主力战船如今皆在钱塘,凭邵武号等船所携大炮之威或能在局部取得小胜。但敌船足有六百余,其中千料以上大船近五十条!一旦开战,我水师必会陷入重重包围之中。海上交锋,若失去了移动能力,便是有再多大炮也难逃一劫。

“更何况提督大人已率战力最强的三十多条战船离钱塘多日,眼下此地仅有七十来条船,大船更是只有五条,如何挡得郑芝龙来势汹汹……”

“你说朱提督带三十条船离开钱塘了?!”孙奇闻言大惊,“辅政王殿下令我等明日即登船赴北岸攻虏,他怎在这个节骨眼……”

他说到这里与邓山对视一眼,惊道:“朱提督莫不是怯战跑了吧?!”

“休要胡说!”三人身后传来一声娇斥,“仔细我治你们扰乱军心之罪!”

邓山等人回头看去,却见甄真正带了几名侍卫而来,忙敬礼道:“见过将军。”

孙奇又赔笑道:“将军太言重了,我们不过商量一下战局罢了。”

邓山却心直口快,“将军,您说,就水师这情况我心里怎能落底……”

甄真柳眉微蹙,严肃道:“此次渡江北上,却不止你们这一部。我将亲率破虏营三千人马攻富阳,余侍郎所部三千人马袭嘉兴,殿下更是会亲征松江府。

“也就是说,我军主力将在钱塘沿线全面铺开,与虏决战。殿下素来谨慎持重,从未有过差池。此番这么大的阵势,投入上万兵力,若殿下没有十足把握是绝不会令我等以身犯险的。”

她见邓山还有疑惑之色,继续道:“我且问你,殿下自抚州起兵至今,对敌可有一次漏算?”

“这倒没有……”邓山又踌躇片刻,终是咬牙道,“他娘的!怕个球!老子投破虏营就是为了杀建奴,就没打算活着!明天能在新城多杀几个鞑子便是赚了!”

甄真笑着拍了他一把,“这才像我认识的邓大哥。”

她虽是四处鼓舞士气,实则自己心里也挺没底,毕竟郑芝龙的舰队太过强大了。她完全是处于对辅政王殿下的信任才会如此义无反顾。

说来朱琳渼确实有极稳妥的策略以保证钱塘江控制在明军手中,但他却不能将细节告诉手下军官。

他倒是也想让他们安心,但事关重大,若有人不慎将消息泄露出去,建虏必会提前做好防备,水师那边也将危机重重。

第四百四十章 敲山震虎

﹄新八一中文网—﹃值得收藏的网络小說阅读网

刚至巳时,便已是骄阳当空,钱塘北岸一片蝉鸣蛙叫。

“旌旗竖得再高些!”邓山对掌旗官那边高喊,“腰挺直!诶,这就对了。”

他又指向刚乘着小艇登上陆地的两名军官,“李石、钱老五,带你们的人去北边警戒,机灵着点儿啊!”

“是!”

两名军官敬了一礼,其中一人疑惑道:“将军,我们滩头还未立稳,为何要这般大张旗鼓?这虏贼就在二里外的大盘山上,万一被他们发现了……”

“对,就是要让他们看见。这叫敲山震虎。”邓山拍了他一把,“快去布哨吧。”

“是!”

其实早在明军钱塘水师的战船放出第一只登陆小艇,大盘山瞭望塔上的虏兵便已远远望见,而后立刻发出了警示。

只是洪承畴派出的清军黄鼎、杨承祖等主力还未赶到新城,这里暂时只有二百多守军。

负责守备大盘山的建虏军官闻讯也极为头疼,他的职责便是防止明军登陆,但鬼知道对方来了多少人马。

他犹豫再三,最后带了一百七八十人小心翼翼地下了山,向钱塘北岸摸去。

“大人,好像也就百十来人。”距岸边不足一里处,有清兵爬在树上向南张望,“连拒马都没摆好。”

“哦?”那军官大喜,心说若能趁明军立足未稳,一鼓作气将其赶入钱塘,这倒是大功一件!

他想到此处,立刻拔出单刀,喝令手下结队,而后带头冲了出去。

待奔出百十步,他果见岸上只有稀稀拉拉的几十明军,更是兴奋不已,“宰了这队明军,晚上老子请客!”

那虏官话音未落,却发现岸上明军纷纷向江边聚拢,又将大片土黄色幔布拉开,露出其中黑洞洞的炮口。

他大惊失色,忙招手喊一声,“撤!”

另一边,孙奇持刀高举的手落了下来,高呼道:“放!”

顿时,十多门四磅和六磅炮发出齐声轰鸣,炮弹呼啸着扑向冲到半途的大盘山清军。

而与此同时,远处的水面上隐约有几个小黑点向这边驶来。小黑点变得愈来愈大,分明便是一队硕大的战船。

罗明受立于延平号船艏——延平号已被他选为了座船——从望远镜里看到正落荒而逃的清军,嘴里嘀咕道:“辅政王殿下也太小心了些,对付这几个贼兵还要水师帮忙,简直是浪费炮弹。”

他却不知,苏承羽就是为了将声势搞大,以便更好地吸引清军注意。

说归说,罗明受仍是对身旁副将示意,“朝岸上那些虏兵随便放几炮吧。”

“是!”

随即,以延平号为核心,十余条大小战船上火炮也纷纷开始喷吐怒火。

延平号上搭载的可是十八磅重炮,虽然只射在距离虏兵四十步开外的地方,但被其崩起的碎石却依旧洞穿了两名虏兵的脑袋。

那队清兵简直要怀疑人生了——这么会儿工夫,他们几乎每两个人头上就能平均一枚炮弹!这是找谁惹谁了?

步军加水师一共近三十门大炮瞄着一百多人猛轰,结果可想而知。仅有四名虏兵侥幸跑回了大盘山,余者皆被炮弹拍成了烂泥。

留守大盘山的清军闻讯又忙赶去新城告警。

“什么?!上千明军,大炮不下三十门?!”新城守备胡奉一把抓过报信的士卒,“你可看清楚了?”

“回大人,王十四他们看得一清二楚,”那士卒哭丧着脸道,“炮弹跟雹子似的朝下落,我们赵把总都在岸边丢了性命。虽是未见明军大队,但这么多大炮,想来附近至少匿有上千人。”

一旁的新城部将拱手道:“大人,当趁敌立足未稳,疾往剿之!”

“剿个屁!”胡奉一巴掌拍在他头上,“就城里这千余兵,还不够人家三十门大炮塞牙缝!

“速派人去于潜方向,向黄总兵求援!有他那两万人马明军必不在话下。”

当日,建虏西路军黄鼎部便收到新城急报,说明军已在大盘山附近登陆,正欲围攻新城。

黄鼎闻讯大感意外,按照他预先设想,明军仅有三四万人马,面临大清十余万大兵压境,应该是吓得缩在南岸拼命布防才对。为何他们竟敢斗胆袭扰北岸?

他想了半晌也不得要领,又思及自己是要往钱塘上游的桐庐方向去,便令人通知负责镇守富阳的杨承祖部,让他派人去援大盘山。

不料几个时辰后杨承祖就派了自己心腹参将而来,说富阳那边也发现明军登陆,他职责所在,当先赶赴富阳退敌,还得请黄总兵料理大盘山明军。

黄鼎倒是不以为忤,不多千余南军,他沿途顺手就能收拾了。于是他命令所部人马先去新城接应,而后转向大盘山清剿登陆之敌。

而等他两万兵马赶至大盘山,却连个人影都没见到。

“难道是明军探得我大军杀至,便逃回南岸了?”

黄鼎正自疑惑,便闻侍卫来报,“禀将军,金鸡山守军求援。”

随后两名灰头土脸的骑手跑至近前,待其见到黄鼎,立刻声泪俱下地说了金鸡山遭数千明军袭击之事。

黄鼎不禁皱眉,心说这队南军倒有些胆量,竟未退回萧山,而是继续向西袭扰而去。

他又急令所部继续向西追赶,等大半日之后来到金鸡山,却得闻明军炮轰营寨之后已自离去。

当晚又有更西面的长山清军来找黄鼎求援,言明军又袭了长山。

黄鼎心里叫一个气啊,这些明军鼠辈,只知四处乱窜,却不敢与我正面交锋!他遂招来自己骑兵统领苟芳,令其率所部两千轻骑星夜往西追敌,即使不能歼灭,也要将这队明军缠住。

“我就不信你还跑得过马蹄!”黄鼎望着苟芳人马离去,心满意足地返回军帐安睡,仿佛已听到苟芳明日向自己报捷之语。

但他这次却又猜错了。他派出的两千骑兵一直追到次日正午连明军的影儿都没见到,倒是传回了凤川城被明军攻打的消息。

黄鼎怒了,连包括自己亲卫在内的所有骑兵尽皆派出,向北向西到处搜寻这队明军,他自己则率主力尾随一路向西。

感谢十一月的smile对我的慷慨打赏,你的支持就是我码字的动力!非常感谢!

(本章完)

{老铁请记住新八一中文网}

第四百四十一章 放风筝战术

﹄新八一中文网—﹃值得收藏的网络小說阅读网

直到黄鼎所部追至距离桐庐北岸十多里处,却又见东面有快马驰来,马上之人离得老远便放声哀嚎,“黄将军,直坞里被敌军攻破,死伤百余人!”

黄鼎立刻愣在当场——直坞里就在大盘山以北六七里处,明军怎又转回去了?!

这些明军端的邪门,按说他们带了三十多门大炮,怎可能跑得比骑兵还快?此时又神不知鬼不觉得“穿过”自己两万大军绕去了东面,自己却丝毫未觉!

他无奈吩咐道:“令苟芳部返回直坞里附近增援,我大军仍向钱塘上游进发。”

……

“将军,您说咱们这整天船上船下地折腾什么呢?”破虏营的一名千总正指挥手下将大炮吊至船上,见孙奇前来视察,忙敬了个礼,又继续道,“从新城到凤川二百多里,将士们都晕船晕得不行,算算其实才杀了五六百贼兵……咱为啥不直接攻新城呢?”

“你懂什么?”孙奇笑道,“辅政王殿下说了,这叫做放风筝战法。”实则这是他临从萧山出发时朱琳渼才安排下来的策略,他也算现学现卖。

“放风筝?”那千总奇道,“您能跟属下说说吗?”

“风筝你放过吧?”

“放过。”

“如今建虏就如那飘忽的风筝,而我们便是地上放风筝的人。”孙奇比了个拉绳子的动作,“咱们不论走到哪儿,他都得老老实实跟在咱们身后。”

“这……属下却听却糊涂了,这算什么战法?”

“殿下授此战法有三个要诀。”孙奇有意栽培这名手下,倒显得极为耐心,“第一,这风筝不能脱线,就是说必须让建奴紧跟我们身后。你道我们每至一处,为何不惜火药炮弹,不求击毙贼军,却要尽量将声势闹大?”

“是让虏贼以为我患?”那军官也是颇有悟性。

“对喽。这么多大炮在钱塘北岸闹腾,建奴想不理也不行。”孙奇又伸出两根指头,“这第二,你要比风筝速度快,若要被风筝追上了,那便成了正面对决。”

那名千总随即道:“属下明白了,我们登岸击贼之后便立刻上船,就是为了比虏贼走得快!等甩开大队贼军之后,便再次上岸袭敌。”

若黄鼎听到这话定会恍然大悟,难怪自己的骑兵连明军的大炮都追不上,这马蹄再快却怎能快得过船帆?

孙奇笑而点头,“但关键之处还在这第三。当贼军追得疲惫不堪时,我们便要回身割他一块肉!而后继续拉绳子放他这只风筝。”

“割肉?”那千总眼前一亮,“这么说有大仗要打了。”

孙奇朝大盘山比划一下,却不再言语了。

他和邓山昨日已收到探报,建虏黄鼎主力仍向西而去,却分出两千三四百骑兵返回直坞里救援。他二人合计一番,决定在大盘山北侧的山谷中设伏,以破虏营如今武器装备之精良,尽灭这队虏骑当有十足把握。

此时在钱塘北岸的富阳、嘉兴、松江等地,与邓山这边相似的情形也在同步上演。洪承畴十余万大军气势汹汹地逼至钱塘江一线,却被明军在战船配合下到处“放风筝”,搞得焦头烂额。

尤其是朱琳渼亲率的龙卫军右路,昨日已在宋江东南的南桥附近杀了个回马枪,歼灭建虏张天禄部连带南桥守军共三千余人。

……

“觉大人慢走。”郑芝龙将觉罗郎球送到下层船舱的中部,又恭敬地躬身施礼,这才返回了自己的船舱中。

“父亲,您为何对那觉罗郎球如此低声下气?这些满人简直……”

“收声!”郑芝龙用严厉的眼神打断郑渡,又打开舱门左右查看,见外面空无一人,这才又关门道,“你嚷嚷什么?!”

“他们简直欺人太甚!”郑渡一拳砸在舱壁上,压低了声音道,“咱们冒了天大的风险,携六百多条战船投靠,他们却把咱们当贼防!

“那觉罗郎球和刘进忠分明就是派来监视您的狗,您还对他们这般客气……”

“这倒也是意料中的事。”郑芝龙叹口气道,“我初投效时,朝廷便许诺授我闽粤总督一职,可谓恩宠有加。

“可恨我轻信了你大哥……轻信了郑森这个逆子离间,未能及时出兵增援博洛贝勒,这才招致朝廷猜忌。

“如今那逆子竟又做了南人的水师提督,朝廷没取我项上人头已是法外开恩,此番还遣我率战船出征钱塘,仅是派几个人一旁盯着,你还欲如何?”

他说着直了直身子,重又换上了自负的表情,“不过这些都没什么,眼下我只差一份投名状罢了。待此番除掉这个逆子,朝廷感我大义灭亲之举,必会重新重用。”

“哼,说来郑森这厮倒是帮了个大忙。”郑渡冷哼道,“若非他在钱塘击败噶哈这个不懂水战的棒槌,父亲也难有再次领兵的机会……”

他话刚说到一半,就听有人在敲舱门,郑芝龙立刻皱眉低声喝问:“谁?!”

“军门,天色已晚,属下来询问值夜口令。”

是部将杨耿的声音,郑芝龙松了口气,随意道:“清理门户。”

待杨耿离去,他听着舱外海浪声摇头道:“有日子没出船,筋骨都变硬了……”

郑渡一旁接道:“要我说,对付郑森那几十条船何须父亲出马,给儿子二百战船,数日便能剿灭了他!”

“你?”郑芝龙却微微摇头,“郑森自幼随我出海,熟谙水战,你恐不是他对手。

“此外,你可知为何他仅靠五十来条船便能打赢噶哈二百多战船?”

郑渡不屑道:“那噶哈就是个旱鸭子,怕是福建的渔夫都能胜他。”

“唉,可见你根本未曾细看邸报。”郑芝龙叹口气,为他讲解道,“那噶哈虽不识水战,但他将苏利招揽了去,此人随我多年,绝不是弱手。

“杭州邸报上写得明白,‘贼军战船炮火极盛,一船之炮可抵我五船以上’。钱塘一战,我军败就败在了大炮远弱于明军!”

(本章完)

{老铁请记住新八一中文网}

第四百四十二章 郑芝龙的自信

﹄新八一中文网—﹃值得收藏的网络小說阅读网

“这、这怎么可能?”郑渡惊道,“他五十条船的火炮能压过噶哈二百条?!”

郑芝龙点了点头,“这有何不可能。若我所料不差,明军当是造出了夹板船。”

“夹板船?”郑渡愣了愣,“就如我们仿造红夷的“威”字号战船?”

夹板船便是明人对盖伦船的称呼,因为这船相较于中式帆船最明显的特征之一,便是在露天甲板和底舱之间设有专用炮甲板,如同在船身中夹了一或两层,故而得此称呼。当然,这只是在东亚海域,欧洲的海军强国已大量列装了拥有三层炮甲板,排水量超过千吨的重型战列舰。

郑芝龙点头,“炮火极猛,又能以少胜多,我反复思忖,应当只有这一种可能。

“若明军真有三四条如“隆威”那样的战船,加上指挥得当,要打赢噶哈的钱塘水师并非不可能。”

“他们竟有三四条“威”字号那般的战船?!”郑渡又是一惊。他郑氏费尽心思经营了十多年,从南阳招来工匠,又窃取红夷的图样,这才造出了那五条“威”字号。而父亲离开福建时带走了所有船,并在造船厂放了把火,郑森怎可能数月间便建三四条出来?!

此时若有人告诉郑森,明军水师不但拥有四条夹板船,而且比他郑家所建的“威”字号还要强大,且另有三四条正在船台上日夜赶工,恐怕他眼珠子都能惊得掉出来。

要知道,令郑芝龙极为得意的“威”字号战船也不过是六百料战船,也就是二百三四十吨而已。这连大明水师的抚州号、建昌号等三百多吨的“小”船都比不上,比五百吨的邵武号更是小了一倍有余,更莫说永北里船台上那条八百吨的“巨兽”了。

实际上盖伦战船对于东方的船匠来说绝对是一种全新的东西。朱琳渼若非曾常年浸淫“钢血论坛”,又有不少风帆战舰的模型,肯定也画不出细致的战船图纸来。

饶是他对船体结构非常熟谙,却也在具体建造时遇到了很多细节上的难题。好在前有郑芝龙曾找来的两名南洋船匠,后有锦衣卫从吕宋船厂挖来的大师级的潘明忠,加上数千大明工匠一起努力,这才得以顺利将图纸变为真实的战船。

但郑芝龙却没有那些后世的经验,造盖伦船时完全两眼一抹黑。光是船身长宽比例一项,他就反复试验了三四年,造了不下五十个不同比例的船体测试,最终又结合偷来的荷兰修船匠用的图纸,才最终确定下来。

类似的还有桅杆尺寸、前后桅的装配位置、船体厚度、舱室结构、炮架结构、软帆形状等等,每一项都要从零开始攻关。是以他们能仅用十多年便建成了五条二百来吨的盖伦船,已经是很不得了的速度了。

不过这些问题对后世而来的朱琳渼来说,却都根本不是问题。他脑子里甚至还有诸多十八、十九世纪的帆船技术,例如飞剪船、纵帆船、重型战列舰、雷萨船等等,只是限于船匠加工能力,暂时还无法实现。

若是能将这些舰种都造出来,莫说大明海域,便是传统的欧洲航海强国也难以望其项背!

但对朱琳渼恐怖的知识储备一无所知的郑氏父子,却依然还活在自己的迷梦之中。

“定是那两名南洋船匠投靠了郑森!”郑渡愤然道,“只怪陈叔临走时没将此二人杀了,这才让南明搞出了夹板船。”

“陈晖这人念旧,我当初便不该让他去处理此事。”郑芝龙有些烦闷地摇头道,“不过即使有这两人在,以南安船厂那些工匠也不可能建得如此之快。”

他却不知福建的两处船厂已用上了龙门吊这种“大杀器”,造船的速度已大为提高。加上朱琳渼在工匠中推行绩效工钱以及工艺标准化,整个船厂的效率简直比以前翻了一倍不止!

郑渡疑道:“那这些船……”

“恐怕是他们购自红夷之手……”郑芝龙皱眉道,“只是这些夷人时代以船为生,将战船,尤其是大船看得比命还重。当初我许以重金他们都不卖,却不知明人使了什么法子令其动心。”

他用力甩了甩头,似乎想赶走种种不好的感觉,“好在南明水师羽翼未丰。只待我大队战船驶入钱塘,纵其有几条夹板船,也定难抵挡我军重重围攻!”

郑芝龙说这话倒是有些底气的。

崇祯年时,和兰人妄图垄断东方贸易,伙同大明海盗刘香在中国沿海四处劫掠,并妄图攻占南澳、厦门等地。

和兰人的野心与当时实质上独霸大明海上贸易的郑芝龙发生了严重对立,加上大明朝廷命令已被诏安的郑芝龙击退侵略大明领土的夷人,崇祯六年时,郑芝龙率近千条战船对停泊在料罗湾的荷兰-刘香联军发起了进攻。

当时和兰人只有五条中、大型盖伦战船及近十条小型武装商船,加上刘香海盗船百十条。

虽然其舰队规模不大,但盖伦船猛烈的炮击仍令郑芝龙吃了不小的亏。不过郑芝龙仍是依靠熟练的指挥及绝对的数量优势将和兰人分割包围,又以速度极快的纵火船烧毁和兰战船,最终获得了战斗胜利。

而眼下郑芝龙与料罗湾海战时相比,手里又多了五条火力凶猛的夹板船,同时大明水师的数量却比当年的荷兰-刘香联军要少了不止一倍。故而他很自信,只要自己战船抵达钱塘,要击败明军水师当不是难事。

他傲然接道:“只待钱塘复通,洪大人十万大军南下,不出月余福建必将大定。届时我携剿灭明军水师之功,上奏朝廷请调驻泉州老家,这大海便仍还是姓郑的!”

只是他却没想过,大明水师与气势汹汹而来急欲独霸东方海域和兰人不同,在没有绝对把握击败郑芝龙庞大的船队之前,他们的主要任务只是战略牵制,又怎会给建虏水师速战速决的机会?

感谢:豆豆给我的慷慨打赏和月票支持!多谢你长久以来的大力支持,在下感激涕零!

因在下想跟大家更好交流,故创建了《大明之崛起1646》的书友群,群号683142639。欢迎各位书友的加入。在下还会不定时在群里发放红包,希望大家不要错过!

在下新人一枚,因为写作之路艰辛,希望可以得到各位书友的厚爱与支持。请大家不吝手中的月票、推荐票、收藏、点赞、书评、章评及五星好评,在下不胜感激。

(本章完)

{老铁请记住新八一中文网}

第四百四十三章 围魏救赵

大明水师旗舰邵武号的船艏甲板上。

郑成功负手身后惬意地吹着海风,不时向西侧海域张望,便忽闻有急促的脚步踏得甲板噔噔直向。

“提督大人,我们已离开浙江数日……”

他回过头去,就见刘国轩正草草敬了个礼,脸色尽是焦躁之色。

“观光,你昨夜轮值,此时怎不在舱中歇息?”

刘国轩却只自顾道:“大人,那郑芝龙随时可能南下,而属下观望星象,我们此时却远在东海!

“方才我与尊侯打赌,他说咱们必不会回防杭州湾。这往后何去何从,还望大人明示。”

郑成功扫了眼四周一望无际的大海,海面上仅有大明水师的二十九条战船锚成一圈。他遂点头笑道:“按辅政王殿下之意,当要到临北上之前再公布作战部署,不过我观近来将士们皆与你一般焦躁。若再拖得几日怕会损我军士气,便此时对大家说了却也无妨。”

他话音刚落,便闻桅杆上的瞭哨兵高声喊道:“西北方向有船靠近,距离九海里,速度三节。”

大明水师现已开始使用经纬度标注海图,而以地球六十分之一维度作为定义的海里使用起来要方便一些,于是朱琳渼干脆便令水师全部使用“海里”、“节”来做距离和速度的单位。这样一来使用欧洲现成的航海经验时也能方便不少。

郑成功忙举起望远镜,很快便看到一条不大的软式帆船迎头驶来,桅杆上蓝色的大明海军军器猎猎飘展。

“正好建虏也坐不住了,”他转对刘国轩道,“召集诸将在我舱室集合,我要宣布此后的部署。”

“是!”

他谨慎起见,又吩咐一旁传令官,“升令旗,让广信号前沿戒备一下。”

“是!”

近二十名水师主要将领将郑成功的船长室挤得满满当当。

有军官试探问道:“提督大人,我们是不是要在建虏南下的途中伏击?”

近些天几乎每个人都在海上漂得腻味透了,闻听“伏击”二字无不伸长了脖子。

郑成功笑而摇头,“我们虽在钱塘收拾了噶哈,但眼下要对付建虏水师主力还显不够。”

他指向身后海图上北侧的位置,“我们先去趟朝鲜……”

“朝鲜?!”众人无不惊呼。

“可,郑芝龙的战船随时会南下钱塘!”

“大人,怎能放着建虏水师不理?”

“钱塘若失,浙江危矣……”

郑成功双手虚压,“刚才自西北而来的便是报讯船。据线报,四天前郑芝龙确已离开北京,估摸着此时虏水师当已驶离莱州……”

他见诸将神色焦急,便也不再卖关子了,高声道:“我们此番北上就是要围魏救赵!”

他遂指向海图上沈阳附近,“我们现在朝鲜仁川附近补给,而后一直向西,在天津大沽附近上岸,佯作从天津直捣北京之势。

“待建虏往天津方向调兵,我们便重又返回海上,北进辽河出海口,于沈阳以南再次上岸,做攻袭沈阳状。

“至虏军聚于沈阳防备,我们再南下辽阳,之后复登船,佯攻锦州、永平等地。

“清军此时定尽皆北上,我们继而返回海上,直插山东登州府!”

虽然舱室里鸦雀无声,但在坐的每一个人心中都是热血翻涌——辽阳,便是后金立国的第一个都城,建虏称之为兴京。沈阳,那是建虏入关之前的都城,他们成为盛京。而北京就不必说了,虏酋顺治和多尔衮正居于此处。

这几个地方都极具象征意义,任一处遇袭,都必将导致整个清廷剧震,同时会使大明上下士气倍增。

重复北京,挥师沈阳,这是每个有抱负的大明将最大的梦想。虽说水师这点儿人肯定不可能攻下这些地方,但只是去攻袭一番,杀几个建奴,也足可令在场的众将甘心抛了性命不要!

“上述几个重镇皆是建虏必救之处。”郑成功继续道,“从路上走,山河相隔,最远处至少要走半个月。但若行水路,几乎当日即到。

“如此,我们仅需少量精兵,于此间来回袭扰,必令建虏焦头烂额,其只得四处驻兵布防,却仍难以尽守。待其万般无奈之时,便只能调回其水师回渤海以守水道。”

只见地图上,沈阳、辽阳、锦州、永平、登州自北向南环绕渤海,相距极近,但若走陆路却要从西面绕个大圈子。

“待建虏水师回防,我们便向东撤往金州附近的岛上,自朝鲜取粮补给。即可伺机攻袭虏船,又可令虏水师主力不敢离渤海半步!

“此便是辅政王殿下围魏救赵之策。”

施琅最先反应了过来,抚掌道:“妙计!建虏老巢不稳,看他怎敢援救钱塘!”

章国炫也不住点头,“殿下运筹帷幄,真乃大才!”

刘国轩却思忖道:“大人,若虏分兵两部,一守渤海,一救钱塘,我们为之奈何?”

郑成功立刻道:“那我们便吃掉其中较弱的一部,却是正好。

“以殿下所料,初时虏贼势必慌乱,待其反应过来再行分兵,我船厂新建战船多已入水。此时合水师全力,伏击虏之半队,当有九成胜算。”

诸将闻言眼中尽是喜色,“那我们正当速速北上。”

“走,掏建虏老窝去!”

“他娘的,能打到沈阳,回去可有的和步军那些个家伙炫耀了……”

“大人,下令拔锚吧……”

郑成功却摇头道:“不急,九月正是南风,我们乃是顺风而上,虏船却是逆风。倒是直接北去,却有被虏贼撞上之险。

“依殿下之意,我们先向东去趟琉球,而后再折向北。”

“琉球?”众人皆是大眼瞪小眼,“去琉球作甚?”

郑成功微微一笑,“殿下说,这叫‘碰瓷’。”

……

琉球西南最繁华的港口,那霸港。

这里乃是中日贸易的中转站,每日来往船只极多,贸易量也相当大。只是琉球在万历三十七年时被日本萨摩藩入侵,并于崇祯四年被迫允许日本在那霸驻军、建立“在番奉行”,自此那霸彻底为日本所控制。

第四百四十四章 找倭寇碰瓷

那霸是一处天然避风港,水文条件极好,加之又是大明与日本海洋贸易线上最重要的补给港,故而也是颇为繁华。

基本上与苏杭一带富裕些的渔村已不相上下。

港口停了不少商船,码头上大量赤着脚的劳力将货物在船与货栈之间搬来搬去,倒是一派繁忙景象。

港口更靠内侧的地方则建了不少店铺,夯土铺成的正街上叫卖声不绝。这里汇聚着琉球最稀有、昂贵的商品,能来此购物的大多是琉球有头有脸的人物。

从正东方向有一群人踢着木屐,迈着八字步悠闲地沿街走来。这群人穿着宽松的和服,腰胯日式打刀和胁差,皆是将脑袋正中间的头发剃光,又把两颊的毛发梳得整整齐齐,显得极为怪异。

为首那人便是日本设在琉球的在番奉行的横目,也就是管事儿的,名为川上右兵卫。

他作为那霸的土皇帝,每日最大的乐趣便是在热闹的港口溜达巡视,在琉球“土民”面前显示自己的权威,顺带“捞”些值钱的货物,或是调戏一下过路的小姑娘。

不过今天他的好心情却到此为止,两名维持港口秩序的琉球小吏一溜小跑而来,先用力鞠了个躬,又附在他耳边说了几句。

“有明国巨商要见我?”川上右兵卫甩手给了那小吏一嘴巴,“八嘎!我在琉球是‘不存在的人’,怎能与明人相见?!”

要说起来日本也是在万历援朝之战中被打怕了,故而此时虽强占了琉球,但顾及其是大明属国这一层,竟一直不敢公开让大明得知。以往有大明官员路过琉球,他们也都是遮遮掩掩,只令琉球本地官员出面应付。

由于十七世纪的信息闭塞,至隆武二年时日本人已侵占琉球十四年之久,但大明那边却始终不知此事。不过以明末时华夏混乱的局面,便是知道了怕也无能为力。

历史上日本便一直盘踞在琉球,明亡之后,清廷对琉球根本不管不问。于是经过二百多年的渗透、同化之后,便是琉球人自己也没了反抗的想法。

但作为后来者,朱琳渼对琉球的情况却是了如指掌。这里是中日贸易的中转站,在进行海战时更是重要的军事基地,是以绝不能坐视日本人将其吞并。

只是眼下大明的主要精力还在于驱除鞑虏,不过提前在这里打入一个楔子,顺带挑拨一下日本中央和地方的关系却不用费什么劲。

那琉球的小吏捂着脸委屈道:“大人,我是回答不知道有您这么一个人,但那明商指明要见在番奉行的横目,说要和掌管琉球的岛津家谈一笔大生意。还说如果我不把话传到,他便直接带人去奉行所。”

川上闻言一惊,心说这明人为何对琉球之事如此清楚?不但知道有在番奉行,竟还知道琉球已被岛津家控制!若是这样,却不得不见他一面了。

那霸在番奉行所是一座石条垒成的两层建筑,倒极具日本风格。

施琅一身商贾装扮,抬头看了眼门口木匾上的日文,向身后穿着下人衣衫的十多名水师步军士兵一招手,随带路的小吏走了进去。

川上将他上下打量一番,张口却是流利的大明官话,“阁下要见我?”

琉球自古奉大明为宗主国,就连科举都要考汉语,故而这川上久在琉球混迹,汉话倒是熟练。

“哦,是有笔买卖要跟你谈。最好把那霸官也叫来。”施琅又大大咧咧地瞥了他一眼,“你是岛津家的什么人?”

这“那霸官”便是那霸的地方官,也是由琉球人任命的最高级别官员,再往上的官员却要由日本的在番奉行来指定了。

川上犹豫了一下,对一旁手下示意,“叫翁定东过来。”而后又对施琅微微鞠躬,“在下是萨摩藩庶流的川上家当主之长子。

“不知阁下如何得知在番奉行及萨摩藩之事?”

施琅却不答他,只道:“我是浙江张记掌柜,我有个提议——往后除我之外,所有去往日本贩卖丝绸的商船皆不许停靠那霸。作为回报,我每年给岛津家白银一万两。”

“这怎么可能?”川上立刻沉下了脸,“中日丝绸生意每年有数百万两之多,怎可让你一人独霸?!”

以这个时代的航海技术,从大明东南沿海去日本,若中途不做补给,那就意味着要多带很多粮食淡水,携带的货物却大为减少,成本甚至要提高四成还多。

岛津家占领琉球之后,每年仅在那霸收取的过路费就有数十万两,而其中又以丝绸生意为最大。

“我不是在和你商量。”施琅倨傲道,“你去告诉岛津光久,若我的要求得不到满足,大明朝廷就会知道你们侵占琉球中山国之事。届时便是朝廷不直接发兵援琉,但怒而停止对倭贸易却是必然之事。”

正好那霸官翁定东进了屋,闻听此言惊呆立原,半晌才向川上鞠躬道:“见过大人。”

川上的脸更黑了,指着施琅道:“你敢威胁我?!”

“对,我就是威胁你,怎么着吧?”

川上噎得好半天才缓过来,无奈点头道:“好,我会转达藩主的。你先稍等几日,鹿儿岛有答复之后我会立刻通知你。”

施琅似乎成竹在胸,闻言起身便走,“可别让我等太久啊。”

川上的一名家将见翁定东送“张记掌柜”出了奉行所,立刻转身道:“主公,为何不将这奸商立刻斩杀?”

“急什么?”川上目光阴冷,“此人或许只是替身,他们有条大船就停在港中,必须将这些人和船一并除掉才行!”

他又亲至港口查看那张记的“商船”,却是大吃一惊,只见那船比他手中最大的安宅船还要大一倍有余,桅杆高耸入云,甲板两侧足有近十门“大”炮。

实则他看到的仅是广信号露天甲板上的小口径炮和佛郎机炮,若让他看到炮甲板上的重炮,很可能会吓得不敢动手了。

“我们的船怕不是它的对手。”川上遂望向扼守港口的屋良座森城炮台,对家将道,“想办法将它引到炮台附近。”

“嗨!”

第四百四十五章 ”钓鱼执法“

﹄新八一中文网—﹃值得收藏的网络小說阅读网

那霸最豪华的驿馆已被一位大明豪商全部包了下来。

“将军,”一名水师步军的百总向施琅敬礼道,“先后已有二百人进入此驿馆,港口还另有一百余人,盏茶工夫既能赶来。”

“没被人看到吧?”

“回将军,我令他们都装作搬货劳力,进四人出三人,当不会被发现。”

“好,这会儿天还亮着,让大家先休息。”

“是!”那军官应了一声,又迟疑道,“将军,若倭人不上当却该如何?”

施琅正想说后面还准备了大把惹怒川上的办法,就见有侍卫禀报,“将军,那个那霸官求见。”

“哦?我还想着过会儿去找他。快让他进来。”

“是!”

翁定东进了施琅屋子,先习惯性地鞠了个躬,忽又想起不对,才改为揖礼,“张掌柜,您怎还在那霸?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施琅微微一笑,“我为何要走?”

“那川上受你威胁,定会害你!”翁定东急道,“我安排了人送你离开港口,你让你的船至那霸西面汇合。”

施琅奇道:“你为何要帮我?”

“我看得出来张掌柜是个有胆色的人,在大明朝廷定也广有人脉。”那霸官道,“琉球世为大明藩属,上友下恭。如今倭奴……”

他说出这两个字时下意识地向四周望了一圈,见确无外人才继续道:“倭奴举兵侵我土地,逼我割让鬼界、大岛、德岛、永启岛、与论五岛,迫我百姓缴纳人头重税,又立在番奉行,便是法司的三位大人也要倭奴点头才能赴任!实在欺我太甚!”

“法司”便是琉球的最高执政机构,权力比大明的内阁还大,但自崇祯四年起,法司官员却要由日本人来任命了。

翁定东义愤填膺地一指窗外,“如今琉球已是民不聊生,被倭奴敲骨吸髓,岛上百姓人人翘首期盼天朝上国援手,救我万民于水火之中!”

他不等施琅说什么,立刻接道:“我知张掌柜是买卖人,以您的条件,倭奴万不可能答应。但若您能立刻返明,将倭奴在琉球的恶性禀奏天子,我便上书大王,往后您的船停靠那霸自由人送水送粮,分文不取。此外岛上各种物产,皆以低价予您。如此,一条船每年便能多入数万两银。

“还望张掌柜秉大义,救我子民!”

施琅却不置可否道:“翁大人可否帮我个忙?”

“请说。”

“尽量联络琉球官员,职位越高越好,一旦这驿馆有异,你便带众人前来。”

翁定东闻言一甩手,“张掌柜怕是失算了。倭奴残暴,根本不把岛上官员放在眼里,莫说官员,便是大王亲至,他们该杀人也绝不会眨一下眼。您还是赶紧离开为上。”

施琅略为思忖,又道:“这样,你去帮我联络琉球官员,尽量要和倭奴没有勾连的,就在这两日,若驿馆有变,你就让他们前来。而我保证让朝堂得知琉球的境况,你看如何?”

他心说琉球这点事儿辅政王殿下早就一清二楚了,他可不止要把倭寇赶出琉球这么简单。

翁定东张了张嘴,疑道:“若您被倭奴所害,又如何传出消息?”

“呵呵,你且放心,我没那么容易死。”

那霸官仔细看他神态,倒不像是信口开河,终是点头道:“好,一言为定!”

……

广信号上,换做普通海商装扮的水兵向刘国轩敬礼道:“将军,有琉球管泊耳目官前来,说他们要修缮码头,让我们往西半里停靠。”

“哦?”刘国轩举目向西望去,就见港口外的高地上一座倭式矮城,隐约可见上面的大炮反光。

他遂想起提督安排的“碰瓷”倭寇之事,不禁会心一笑,“看来尊侯那边八成是得手了。这些倭奴倒是心狠手辣,不但要人死,连船也不放过。”

他探手取过望远镜向西侧炮台望去,却不禁扑哧笑出了声,“倭奴竟欲以此炮胜我?”

只见那炮台之上乃是四门铜炮,分指四个方向。看口径绝不超过六磅,且炮身极短,显然铸炮工匠对自己技艺信心不足,只怕炮身再长些膛内压力太大会导致炸膛。不过如此短的炮身,其射程和威力自然不用太过期待。

日本自战国以来,对火绳枪极为重视,却不喜欢搬运困难又需要诸多后勤辅助的大炮。故而在侵朝战争中,他们被明军的大炮轰得稀里哗啦。也是从那以后,他们才开始加紧铸炮,不过这工艺方面就差得远了。

刘国轩经过估算,那炮台上的大炮对广信号七寸厚的船体应构不成威胁,于是吩咐火长道:“就按他们所说,向西半里。既然倭奴自送大礼,我们为何不要?”

他又转对副官道:“传令,全船水手轮值,随时备战。”

“是!”

……

是夜,川上右兵卫带了百余名背插黑圈里面带个黑加号旗帜的倭兵,沿途只举三四支火把,悄然而迅速地向“张记掌柜”所居驿馆摸去。

倒不是川上不想多带些人,日本兵源较少,岛津在琉球一共也就驻军四百余人,那霸有二百来兵,其中近半还在那霸城中。

而岛津光久因担心琉球反抗,早收缴了其军队的盔甲武器,仅给每人留有单刀一柄,战斗力完全指望不上。

此外他寻思只是对付个商贾而已,有这百余足轻应该绰绰有余。

待到了驿馆外,他先分出二十来人守住前后门,而后一脚踹开大门,带倭兵蜂拥而入,一面高喊,“馆中之人全部格杀!”

这八十日本足轻冲至驿馆前院,就忽听四周一阵鼓响,随后上百支火把同时燃起,将驿馆照得亮如白昼。

接着又有人高声道:“瞄准!”

四下里立刻发出巨大的齐喝,“瞄准!”

川上右兵卫心中一惊,举目望去,却见火把下三排黑洞洞的铳口正直指自己,足有二百多支,铳管上还带了柄短剑,反射出刺眼的光亮。

他下意识地咽了口吐沫,颤声道:“你、你们要干什么……”

因在下想跟大家更好交流,故创建了的书友群,群号683142639。欢迎各位书友的加入。在下还会不定时在群里发放红包,希望大家不要错过!

在下新人一枚,因为写作之路艰辛,希望可以得到各位书友的厚爱与支持。请大家不吝手中的月票、推荐票、收藏、点赞、书评、章评及五星好评,在下不胜感激。

第四百四十六章 挖坑埋倭

施琅本就是为碰瓷而来的,是以根本不跟倭人废话,而且这群人凶神恶煞地拿着刀枪闯进“明商”驿馆,与他们又有什么道理好讲。

他沉声道:“歹人擅闯大明水师提督居处,意图不轨,尔等尽职保护大人!”

有水师步军军官闻言立刻高声下令,“放!”

随即七八丈见方的小院中火铳轰鸣震天,铳口爆出的火焰将夜色映得火红。如此近的距离之下,二百多支燧发铳呈半包围状齐射,川上那点儿人哪里还有机会逃脱?

仅是一通铳响过后,涌入院中的倭人便已只剩十来人仍有命在,且俱是吓得呆立当场不知所措。

水师步军那边却毫不手软,紧接着便是一次标准的快速装弹,仅十多息的工夫铳声再次响起。院中瞬间又恢复了平静。

守在驿馆外面的二十名倭人听到院内的动静,还笑着闲聊,“诶,大人可是够努力的,你听这铁炮声,比往常都要响亮许多!”

“没错,感觉简直像有二三百门铁炮在射击。”

“这些不知死活的明人,去地府后悔吧……”

他们话音没落,就见远处有数十人手持火把快速而来,等到了近前他们才看清,这些人手中皆拿着铁炮!而看装束又绝不像是日本人。

有反应快的慌忙端起火枪便射,但大部分倭人都没来得及有什么动作,围至驿馆前后门的明军士兵便用齐射将他们迅速解决。

而倭人国内缺甲胄,他们惯用三钱火枪,大明最早的三钱铳便是仿自日本。是以驿馆外的倭人放的几枪皆射在明军的棉甲之上,但以三钱铳可怜的威力,却未令一人受伤。

驿馆附近惊人的响声在寂静的夜里传出极远。待铳声平息,有那霸本地人拿了火把灯笼赶来查看情况。距离驿馆二十丈外很快便围了一圈的人。

又过了好一阵子,翁定东带了七八名琉球官员,在众侍卫的护持下匆匆赶至驿馆。因他指望张掌柜履行上报倭奴侵琉的承诺,故而也是下了番工夫的,所请皆是有头有脸的琉球官员,而且竟还将正好路过那霸港的正议大夫蔡锦也给拉来了。

这正议大夫乃是正三品高官,仅次于法司的几位,在琉球颇有影响力。

待两名琉球侍卫战战兢兢地凑到驿馆前说明了身份,紧闭的驿馆大门这才打开。

门前的倭人尸体早已收至一旁,六十名水师步军士兵从驿馆中鱼贯而出,在门前排成笔直的两排,手中铳拖随口令一齐砸在地上,发出整齐的“咔”一声。

随后有军官走到翁定东等人面前,展手道:“诸位大人,请!”

翁定东等人望了眼不远处那些血拉拉的倭人尸体,相互对视一眼,皆是摇头向后缩了缩。

明军军官还未及解释,留守在番奉行所的川上家臣长濑新六带了十来个人匆忙赶来,显是也听到了消息。

待长濑看到自己人的尸骸,忙聚在琉球侍卫的身旁以寻找安全感,而后指着明军色厉内荏道:“你、你们好大的胆子,竟敢在那霸杀害我萨摩藩的武士!还不把川上大人交出来……”

“刚才闯进驿馆的就是你们这群倭人?”施琅在一队步军士兵簇拥下走出驿馆,指着那群倭人道,“那人叫川上是吗?真是狗胆包天,本官未去寻你们麻烦,尔等竟敢又来?!”

琉球正议大夫蔡锦似乎咂摸出点儿味来,忙揖礼道:“敢问,尊上是哪位大人?”

一旁军官向施琅示意道:“这位是大明礼部侍郎施大人。”因水师还负有重要任务,故而“碰瓷”之时却不宜暴露身份。

“不对!”长濑白天见过施琅,高喊道,“他是个商贾,姓张,下午还来奉行所勒索……”

“一派胡言!”施琅皱眉向身后示意,“拿本官印信来。”

“遵命。”

文书和官印是早就备好的,皆是吏部所制,绝对是比真东西还真的“假证明”。

蔡锦恭敬接过印信就着火把认真查看,又向旁人点头道:“确是天朝来的大人。”

一众琉球官员听说是大明礼部侍郎,立刻激动地相互对视,脸上尽露喜色。

“张掌柜”变成了明朝高官?!长濑新六却大吃一惊,心知应是被人摆了一道,但自己主公生死不明,却也不能就这么离去,只得硬着头皮道:“就算明国官员也不能在那霸随便杀人!你们也太霸道了,快放了我们川上大人!”

“霸道?”施琅便是一笑,指向身后驿馆,“这半夜三更的,本官正在自己驿馆休息,那川上便带了百余凶徒闯入驿馆加害本官!还好侍卫们机警,方才未被其得手。

“结果你这行凶之人竟说我霸道?呵呵,正如恶狗反咬一口啊。”

他又冲院中一指,“这些倭人定是看上了本官所带财物,于是夜半来抢,诸位尽可去馆中查看。”

说着他带头返回驿馆。翁定东等人又对视一圈,终是跟着上前,就见驿馆正门的门栓已断,当是有人闯入。而院中横七竖八倒了不知多少倭人,一个个皆是身着黑衣,手持刀枪,显然不是来做客的。

长濑也壮着胆子带人跟了进来,片刻就找到了川上的尸体,又见其手下全死在这里,当下指着施琅道:“你说川上大人袭击驿馆,为何死的全是我萨摩藩的人?”

“哼!我手下侍卫也多有伤亡,我已令人抬至后院,难道还要留给你看不成?!”

实则明军做了充足准备,完全是挖了坑等着倭人来跳,是以连个受伤的都没有。

他指向那几名倭人,“去告诉德川家光,若没个让我满意的说法,此事绝不会这么算了!”

他又拉上琉球官员,高声道:“诸位大人也都看到了,本官为公事途径那霸,却无端被倭人袭击,手下侍卫伤亡数十人!你们要为我作证……”

他一句话没说完,便听到港口西侧传来隆隆炮声,脸上不禁闪过一抹微笑,心道,当是尊侯那边也开始了。

而长濑新六却呆若木鸡,旋即又拼命向港口跑去,一面嘶喊:“不能开炮!那是明朝的官船!”

手机站:

第四百四十七章 以倭制倭

随着火炮的巨响,广信号的船身微微一颤。

刘国轩没有听到木板碎裂的声音,他知道,自己的判断是准确的,那霸炮台上的大炮根本射不穿广信号。

他冷静地吩咐副官:“立刻对炮台进行还击。另外,拔锚,缓慢移动闪避。”

“是!”

由于一直处在战备状态,整条船上立刻动了起来。右舷的炮窗同时开启,一尊尊大炮从中探出头来。

而最易受损的主帆早就收拢,仅留了尾帆用于机动。

屋良座森城炮台的位置不算太高,炮舱里的大炮还未抬至最大仰角便已能射到炮台顶部。

很快,炮甲板指挥官便下达了开炮的命令。炮台上第三次轰响的同时,广信号的右舷也闪耀出密集的火光。

仅一次齐射,便有一发十二磅炮弹正中炮台正中,折断的木梁和石块哗啦掉落,甚至有一名倭人炮手在剧震下撞到垛口晕死过去。

长濑新六原本还在岸边扯着嗓子吼叫,生怕炮台击毁了大明官船而带来巨大的麻烦,但眼前的一幕让他张着嘴再也喊不出一个字来。

和大明的“官船”相比,屋良座森城炮台上的射击简直像是在放烟花。他心中忽然感到一阵寒意,就凭这条怪兽明船,恐怕整个那霸港的日本战船都不是它的对手!

日本的造船水平一直是东亚最差的,以前半支浙江水师就能将日本主力舰队按在地上摩擦。若让长濑看到泊于十多海里外的邵武号,恐怕他会毫不犹豫地建议岛津光久永远放弃琉球。

广信号一共打了四轮齐射,舷侧的炮台便已经塌了一小半,上面的倭兵则早在第二轮炮击之后就已飞速逃离。

等施琅、蔡锦等人赶到码头,战斗已结束多时。

刘国轩做管家装扮,自己脸上抹了锅底灰,找到施琅“哭诉”,“老爷啊,我们好好停在港西侧,便有贼人拿炮射来。随员及水手死了十多人,船身也受了重伤……”

他偷瞄了眼四周琉球官员,补了句,“修好怕得三四万两!”

施琅对长濑冷声道:“你都听到了?我的随员、侍卫多有死伤,每人抚恤银便算三千两,修补我的坐船四万两。你且告诉你们的大将军,一共三十万两银,必须给我拿出来!”

长濑被方才广信号恐怖的炮击吓得说不出话来,只下意识地不住点头。

经过这一番折腾,天已蒙蒙亮了。

昨晚之事被人传得整个那霸港皆知。百姓们云集在码头上,探着脖子张望广信号,施琅周围就更是人山人海了。

“诶,你说是不是天朝要派兵收拾倭奴了?”

“有可能!你看那条大船,恐怕便是封船。”

“什么封船?老头子我可是见过封船的,比这大多了。”大明每每册封琉球中山王,都会以极为豪奢的大船前来,名曰封船。眼下的琉球“国王”尚贤因大明忙着和建虏打仗,还一直没顾得上封他,故而他现在仍还是世子。

“你可别小看这船,据说西侧的炮台都被它轰破了。”

“哎呦,可不是,炮台缺了好大一块……”

“十多年了,天朝总算想起我们来了!往后看倭奴还如何猖狂?”

“我听海商说,天朝正忙着和北方胡虏打仗,怕还顾不上我们琉球吧……”

“谁说的?!你看天朝这不就派大官来了嘛!”

施琅并不在那霸耽搁,径直返回广信号,毕竟奔袭渤海一带才是此行的使命。

蔡锦等人一直将他送到跳板旁,沿途一再恳求,“还请大人速将倭奴恶性上奏天子,琉球百姓翘首以盼!”

“蔡大人放心,快则数月,慢则一年,管教倭奴退去。”施琅又道,“昨晚之事还望琉球王舅大人或世子殿下能亲写书信述于倭酋德川氏,定要讲明原委,还要说大明提出赔偿白银三十万两之事。”

蔡锦一愣,虽不明所以,但仍揖道:“下官一定照办。”

是日,直到广信号消失在视野中一个时辰之后,依旧有琉球百姓立于码头上面海远眺。

……

邵武号船艏。

“提督大人,我们便这么走了?”刘国轩有些激动道,“以属下观察,倭人战船远不及我,须臾间即可剿灭之。而听闻那正议大夫所言,岛上倭兵不过四五百,亦不是水师步军对手。

“我们不若就此驱走倭奴,还琉球百姓朗朗乾坤?”

郑成功微微摇头,“一则,尽破岛上倭兵,再稳定琉球局势,即便再快也需五六日。我们耽搁不起这么多时间。

“二则,倭人岛津氏距琉球极近,便是此时驱走了他,待我们离开,他数日工夫便能卷土重来。

“三则,也是最为重要的,我们还不能把岛津氏打得太狠了。没了牙的狗还怎么指望它去咬主人?”

“狗?咬人?”刘国轩纳闷道,“大人这是何意?”

郑成功不禁想起临行前辅政王殿下的一番吩咐倭国狼子野心,卧于大明旁侧终是大患,必当拔其齿断其爪方得无虞。然倭人好勇斗狠,兼兵员不在少数,地形又颇复杂,直接以军讨之代价太大。

好在倭人内部极不团结,大小割据势力相互倾轧数百年,眼下虽由德川氏勉强一统,但仍有不少藩镇与其异心。而德川幕府也欲尽除这些“外样大名”而后快。

这侵占琉球的岛津氏便一直是德川氏的眼中钉,屡以各种借口削其实力,却始终不得尽灭。而岛津氏出兵琉球,乃是自己私下行为,并非德川下令。

若岛津氏手下在琉球对大明重臣意图不轨,令大明得了口实,向倭国索要赔偿并威胁停止互市,德川必然大怒。此事证据确凿,其必不会放过这样一个收拾岛津氏的良机,定将下重手惩戒。

岛津氏之前屡受打压,日子已极不好过,若再被重罚,或许便要分崩离析,同时其对德川幕府也必定恨之入骨。

而我们便在此时设法支持岛津氏,最好能令其起兵叛乱,再不济也可广邀反德川势力结盟。日后我们若与倭国启站端,便可利用这些倭国势力充作马前卒,当可事半功倍!

只是这些谋划乃是极密,不能说予刘国轩,于是他只笑道:“到时候你自然便知。”心中却对辅政王殿下竟对远在千里之外的倭岛了如指掌感到敬佩不已。

手机站:

第四百四十八章 迎天军

朝鲜扬州郡,距汉城东北方向仅不足百里,却颇为荒凉。尤在丙子年之后,便是最繁华的街道上也见不到几个人了。

而这日在城南郊一处不起眼的宅子里,却聚集了不少朝鲜国的达官显贵,皆是为庆贺原大司谏金尚宪寿辰而来。

这金尚宪如今虽罢了官,但他曾是朝鲜政坛两大派别之一的清西派领袖,又在丙子胡乱时极力斥和、手撕和书,至今仍是朝鲜主战派的精神象征。

只是以朝鲜的情况,又哪有什么力量能继续战下去。

厅中的十多人许久才盼到正主露面,纷纷上前揖礼道贺,也有与其熟谙之人笑道:“金大人,我们已来了许久,怎不见寿宴摆上来?”

金尚宪扫视一圈,见所邀之人都已到齐,却喝令屋外的家仆,“老郑,关门,落锁。任何人不得入内!”

“是,老爷。”

金尚宪又转身对惊愕的众人抬手示意,高声道:“诸位大人,实则今天并非老夫生日。邀大家来此,乃是有件要事相商。”

厅中顿时鸦雀无声,所有眼睛都一齐望了过来。

金尚宪长叹一声道:“丁卯年,胡虏以我暗助皮岛毛将军为由,举兵两万而侵,入定州、安州、平壤、昌城,大屠四城,又迫我与贼称兄弟而绝天朝之交往!

“复丙子年,虏贼又蔑我未纳贡,未向贼酋寿辰道贺,以十万人马来犯,直毁我汉城,辱我王上屈身拜贼,强夺我两位世子,残杀吴达济、尹集、洪翼汉三忠,又迫我国拜虏为父国……”

其实要说起来,朝鲜遭受建虏兵灾比大明还严重许多。

后金为夺取粮食、奴隶,也为能在侵明时后方安稳,曾在天启七年和崇祯九年两次大规模入侵朝鲜,史称丁卯胡乱和丙子胡乱。

由于双方兵力悬殊太大,虏军两次皆是没费什么工夫便席卷朝鲜,所到之处血流成河,多地都被屠为空城,而掳掠粮食、财物、人口等更是无法计算。

朝鲜国王是靠向建虏磕破了头,并抵押世子、功臣为质,又拜建虏为宗主国,进献大量钱粮美女,才换得国家苟延残喘。

金尚宪说着已是老泪纵横,“胡虏两次犯我,残杀百姓近百万,强抢三十万女子往建州为奴,其恶行天地不容……”

一旁领议政金瑬也是重重叹了一声,“唉,金大人,您又何必再提这些事呢?”他指向厅中众人,“这里的每个人都与胡虏刀枪相见过,更有组织义军与贼周旋数年之久的,但我们终究国小兵弱,纵死了数万将士,却未能撼动胡虏半分啊……”

其他人也是点头附和,“金大人说得是啊,每次举兵抗虏,便是杀了几个贼人,待其反扑时,我们却要死十倍百倍。”

“大家虽都恨不得生啖虏肉,但却有心无力啊……”

“金大人您自己举义次数最多,当是最清楚虏军难敌……”

金尚宪沾去泪水,眼中又透出无比的坚毅,“而眼下却有个能绊倒胡虏的良机。

“天朝数日前遣人与我联络,言将有大军北上,直袭胡虏腹地!”

金尚宪请来的都是朝鲜主战派官员,他们闻言立刻一片惊呼:“天朝终于出兵了!”

“不知能来多少人?”

“金大人,天兵何时抵达?”

金尚宪示意大家安静,朗声道:“天朝此次乃是以战船载兵北上,然,自江南而来路途甚远,需要在仁川一带补给粮草淡水。”

他又摇了摇头,“只是,朝廷被胡虏死死盯着,不敢拨发银两。而供应大军消耗,所需钱粮不在少数,老夫倾尽家财也仅够两三成之用。

“今日请诸位前来,便是想让大家凑些钱,以饷天军。”

“没问题!”立刻有人应道,“我捐一千贯!”

“我出一千五百贯!”

“我也出一千五……”

金尚宪激动地亲持纸笔一一记下,又道:“距天军抵达还有六七日,往诸位尽快将钱粮兑现。”

他却未注意到,一名脸色黑黄的小老头始终缩在角落里,冷眼看着这边一言不发。

……

“禀大人,前哨回报,未见朝鲜水师踪迹。”

郑成功点了点头,又取出怀表查看,遂吩咐道:“已至约定时辰,传令,满帆向北,于三木岛南侧停靠。”

“是!”

由于眼下朝鲜名义上已是满清的藩国,若被其水师遇到却也颇为麻烦,故而大明水师只得设法避开他们。

虽金尚宪早已将朝鲜水师巡逻的时间和路线详细告诉了信使,但此行关乎江浙战局,郑成功仍是极为谨慎。

好在金尚宪的情报还算准确,水师一行战船风平浪静地抵达了预定补给地点——仁川西面最近的岛屿,三木岛。

金尚宪站在矮山脚下,紧张地朝远处海湾张望,那里是一处因战乱而荒废的良港,居民早已走得一个不剩,却是与天军接头的最佳地点。

在他身后的小树林里候着二十多车粮食和淡水,四周则有一百三四十名侍卫持刀枪护持。

这些人都是他早年资助过的抗虏义军,虽皆被建虏击溃,但能活到现在的,却个个手里都有些真本事。

“大人,来了!”一名攀在树顶的手下指向南面高声道,“足有二三十条船!”

金尚宪心中一阵激动,正要令人赶车前往废弃港口处,却忽闻四下一阵哨声。随即,矮山两侧各转出一堆人马,不由分说地将他和那批物资围在了正中。

“你们是何人所部?”金尚宪见来者都是朝鲜兵装扮,倒还能勉强维持镇定,沉声道,“连老夫都不认识了吗?”

“金大人,这是荆棘左道兵马节制使崔南正崔大人的兵马。”说话的正是那日金府密会时一直不出声的小老头,“听我一言,您还是带人回扬州吧。”

“李兄?”金尚宪便是一愣,这脸色黑黄的小老头乃是他的至交,工曹判书李兴立,“你怎会在此?这些兵是怎么回事?”

李兴立语重心长道:“嗨,金大人,我是来救你的!”

第四百四十九章 超奸

“救我?”金尚宪疑道,“我有何需要救的?”

“金老弟,不可再与明人来往了。”李兴立严肃道,“你还不明白如今形势吗?建州兵锋之锐无可阻挡,大明气数已尽……

“你眼下再去资助明军,就是惹祸上身,这事儿若被满人知道了,恐你全族不保啊!”

“糊涂!”金尚宪皱眉冷道,“天朝大军即来,定能尽灭胡虏!若人人都如你这般瞻前顾后,朝鲜便永远是虏贼砧上鱼肉!”

李兴立摇头叹了口气,“金老弟,我知你驱虏心切,但听我一言吧,明军是靠不住的。

“早年大明与后金决战萨尔浒,那时我只是一名小百户,随军助明同伐虏贼。

“从那时起我便已知晓,助朝抗倭的那支天军已不复存在了。我曾在萨尔浒与明军共处月余,他们武备废弛,军纪混乱,将官无能,士卒怯懦,一万人的战力还不如我三千朝鲜士卒。”

金尚宪立刻道:“萨尔浒一战明军兵力分散,才被虏贼钻了空子,只要……”

“就算明军尚可一战又能如何?”李兴立打断他道,“胡虏现已攻至长江,大明自顾不暇。你想想,自壬辰倭乱之后,明廷何时出兵帮过我们?

“倒是因为我们力保皮岛的毛文龙部,最终引得胡虏丁卯来犯。丙子年,因王上不欲背明贡虏,又招致满人兴兵……”

他一指海面,“你此时又与明人来往,若被胡虏得知,或许便又是数万大军来攻!届时就不是你一家之祸了,整个朝鲜都会遭殃!”

金尚宪摇头怒道:“异想天开!你以为没有毛将军之事,没有王上暗结大明,胡虏便不来侵我?你怕是忘了,当初满人弱小时,朝鲜西北驻军哪一年不去建州、海西等地抢钱粮、奴仆?

“你醒醒吧!满人恨我们久矣!只要其强大起来,不论是否有大明,他们都不会放过朝鲜的!”

“不!无论如何,眼下都是虏强明弱,此时招惹满人必会粉身碎骨……”

“我说,两位大人聊够了没?”随着阴鸷的声音,一名长了副三角眼的军官拨马来到近前。

“崔南正?!”金尚宪一见他便两眼冒火,丙子年时,若无此人为建虏带路,汉城也不至于那么快陷落。而朝鲜投降之后,此人又以“议和有功”连升了数级,成为兵马节制使。

金尚宪寒声道:“你怎会来此?”

崔南正笑了笑,“自然是李判书带我来的。”他又朝金尚宪等人一指,对手下士卒喝令:“给我全部拿下!”

李兴立忙上前阻拦,“崔将军,你这是干什么?我们说好的只与明军言明,让他们离开即可,却为何要为难金大人?!”

“为难?”崔南正像是听到了笑话,“此人私通明人,置国家于险地,我当然要绑他回去交给金领相发落。”

他说的金领相便是当今朝鲜领议政金自点,乃是坚定的投降议和派。

他又望向海面上那一排小黑点,“嗯,若再加上几百颗明军首级,或许建州那边还会下旨嘉奖于我。到时候说不定我就是内禁卫大将了。”

他说着向手下军官示意,“还不动手?!”

四下里数百朝鲜士卒立刻一涌而上,先将金尚宪按在地上,又将随他同来之人围在当中。

金尚宪的手下虽都是好手,但他们此行是准备帮着搬粮食的,只带了随身单刀之类,此时被一大堆弓箭、火铳指着,自是毫无还手之力。

不远处的草丛中,一名精瘦的年轻人正在专心出恭,却忽闻外面有吵嚷之声。他忙提着裤子站起身来,却惊见金大人被五花大绑,又有诸多弓铳将自己人堵在中间,心中便知不好。

他忙又缩回草丛中,猫腰摸到最近的一辆粮车旁,看四下没人注意,迅速钻进到车子下面,手脚死死扣住车厢木梁,令自己贴在了车底。

他刚做完这些,便有几名崔南正的手下从他刚才拉屎的草丛中搜过,却只踩了一脚秽物。

随后他便听到似乎是李兴立的声音,“崔将军,你怎能如此!我们之前不是这么说的……”

而那崔将军却冷笑道:“少废话!我还告诉你,昨日我便在这码头周围布下了两千伏兵,只等明军上岸,便可将其一网打尽。说来,倒是要多谢你送我如此进身良机,哈哈。”

“你、你这个背信小人!”

“李大人,我可警告你,来此之前我已派人向王上禀报金氏密谋通明之事,你若再纠缠,便是与他同罪!”

“我,你……”

他又听那崔将军高声道:“将金尚宪等人押回大营,等我凯旋之后,与斩获的明军首级一同送去汉城。”

四周立刻响起一片“遵命”的应和。

旋即,他又感到有人推动粮车,咯吱吱地向前走了一里多地停了下来,南面已能听到海浪之声。

……

郑成功令水师战船锚于港口深水区,自己则亲带了数百人乘小艇登岸搬粮。

“大人,在那儿!”刘国轩笑着指向港口深处的一片粮车,又向立于车前的“金大人”等人招了招手。

郑成功却望着粮车疑道:“为何停得如此之远?”

刘国轩满不在乎道:“也就不到一里地,大概是这码头年久失修,木板经不住车子的分量吧。”

他哪里知道,这是崔南正怕距离海边太近,明军会逃回船上,故而特意将粮车置于远处,引明军前来。

郑成功皱了皱眉,又道:“他们怎也没人过来引路?”说着探手要来望远镜,向那群人仔细观瞧,却发现守在粮车周围的人神色紧张,一个个紧握刀矛,却无人去拿扁担藤条筐。

他不动声色地对刘国轩道:“让大家小心戒备,我去看看。”

“是。”

刘国轩随即对士兵们比了几个手势,众人立刻快步通过埠头,在开阔处展开成整齐的队列。

郑成功带了七八名侍卫向“金大人”那边而去,不料刚走出二三十步,就见一辆粮车下面呲溜钻出个人来,边跑边厉声高喊:“柏寿,咯起要!”

第四百五十章 朝鲜兵的传统

因崔南正担心假扮金尚宪等人的士卒被识破,故而并未让他们拿弓、铳之类。此时忽见有人跑出来向明军告警,这些人却愣在那里不知要如何是好。

那精瘦的年轻人一双赤脚跑得飞快,嘴里仍旧是呜哩哇啦的朝鲜话。郑成功虽是听不太懂,但从他的神态、语气却能听出有异,忙招呼侍卫,“掩护那人过来!”

“是!”

到了此时,方才有朝鲜兵反应过来,将手中的矛掷向那示警之人。

郑成功与侍卫刚上前几步,就见“金大人”的手下一支支梭镖投来,同时听到身后通译高声道:“提督大人,他说有埋伏,让您快走!”

郑成功闻言眉头一皱,抽出腰间簧轮短铳拧紧发条,朝天放了一枪。

火铳的轰鸣声令崔南正的人俱是一滞,几名明军士兵趁这个空档,接过那年轻人挡在身后,又熟练地摘下燧发铳装填弹药,而后直指向那些粮车。

“西八!哪儿来的野崽子坏我好事?!”崔南正在港口一处破草屋上看到郑成功等人向后退去,气急败坏地对手下高喊:“击鼓!冲上去宰了这些明军!”

随着废弃港口四下密集鼓声响起,大队伏兵呐喊杀出,而粮车旁的一百多人距离明军最近,也是各持刀矛涌了上来。

刘国轩这边见提督大人鸣铳,忙带兵赶来帮忙。他身旁通译又拉住那报警的年轻人问了几句,转身禀道:“将军,他说金尚宪大人刚才被乱臣所捕,这周围有两千多伏兵,欲置咱们于死地,让咱们赶紧从海上逃走!”

刘国轩便是一惊,此次登岸的明军还不到六百人,且来时说要搬粮,是以有超过一半的人都没带铳。而此处港湾水又甚浅,大船无法靠近岸边,便是用船上大炮掩护都做不到。

他急对郑成功道:“提督大人,您先上船,我带人断后!”

后者眉头紧锁,却沉声道:“不行,辅政王殿下说过,金大人一心抗虏,乃是我们在朝鲜最大的助力,必须将他救下!”他又望向不远处的粮车,“而且这批粮食我们也得带上,否则在渤海一带坚持不了多久。”

“可,大人,贼兵足有两千……”

他只说了半句,就闻郑成功突然喝道:“放!”

顿时一阵硝烟弥漫,他身旁的三十多名士兵同时扣动扳机。从粮车旁冲过来的朝鲜兵此时已到了二十步内,这一阵铅弹飞过,立刻翻倒了十六七人。

军纪太好有时也麻烦。这些明军方才未得口令,竟一直端铳看着敌人冲到近前都无人开火。刘国轩忙接手指挥,拔出佩刀前指,“刺刀准备!”

“我们绝不能撤!”郑成功简单吩咐道,“传令,让步军登岸增援。其他人背靠码头,结阵御敌!”

“是!”立刻有侍卫返身传达指令。随着岸边的令旗晃动,水师战船上随即便降下二十多只小艇,满载水师步军疾往港口划来。

最先冲上来的百余名“守粮车”的朝鲜兵只听到一阵铳响,随后耳边便是惨叫连天,顿时有近半脚下一缓。待另一半钻入火铳扬起的硝烟中,立刻又听到雷鸣般的齐呼:“杀!”

烟雾中三十多支刺刀同时刺出,而后又同时收回,再次伴随呐喊“杀!”同时上撩。就这么简单两个动作,但军阵之中如此整齐地使出来,冲在最前面的四十多号人连还手的机会都没有,便皆已倒毙。

慢了几步的那些朝鲜兵只听到两声“杀”,再抬头望去便已不见了自己前队,顿时吓得魂飞魄散,转过头去跑得比兔子还快。

刘国轩见状不禁咧嘴一笑,“若是此等战力,便有两千人又如何?”

实则朝鲜兵马在整个东亚地区实力最弱,周围的一圈邻居——日本、后金、大明——无论哪个他都远不是对手。

郑成功见前敌暂退,忙令刘国轩带人退至大队之中。

此时岸上的六百明军分为两队,呈“人”字背靠大海结阵。只是由于人数太少,只能组成两排的步兵线列,显得有些单薄。

但每一个人的脸上都没有惧色,皆是冷静地看着敌军逐渐靠近。

由于崔南正一开始是打算“诱敌深入”,故而埋伏地稍远了些,这好半天才终于跑到了距明军百步左右。他远见明人竟然没逃回海上,虽有些诧异,但心中仍是狂喜——这一颗颗脑袋可都是军功啊!只要满人主子开心了,以后便是领议政怕都要看自己脸色。

他想到此处,挥刀高喊:“给我上!凡杀敌一人,赏三贯!”

他手下士卒听到丰厚悬赏,立时鬼叫着加快了几分速度。待最前排的朝鲜兵冲到距离明军六十步左右,就听到一声齐喝,“瞄准!”

他们还自诧异,迎面便是震天的火铳爆鸣,当即便有上百人中弹翻倒。

然而登陆的这些明军所持火铳数量实在有限,仅能排出两排的线列,火力密度还远不能形成“铅弹墙”的效果。

敌军“洪流”之中虽是出现了不少缺口,但余者仍是继续不断向前。

刘国轩下令进行了一轮快速射击之后,正要下达准备刺刀的命令,却讶然发现朝鲜人竟停住了脚步!

就这么硬生生地不冲了……

随后,又有朝鲜军官跑前跑后地约束队伍。好一会儿刘国轩才算看出端倪——前排刀矛手,中间铳手,后排弓箭手——这是打算贴到脸前对射啊!

他猜对了。其实朝鲜人打仗就是这种传统,能放弓箭的决不放铳,能放铳的决不接战,实在到了要肉搏的时候……我们还可以跑嘛,跑远点继续放箭!

所以万历年间日本入侵朝鲜时,他们用弓箭和日军铁炮对射,那叫一个惨……

后来建虏入侵时,他们打算用铁炮射建虏,不料遇到了楯车这种东西,他们又缺少对付楯车的大炮。于是他们又被清军精锐步甲砍得叫一个惨……

他们这次看得清楚,明军和他们一样用的是火枪,而且没有楯车之类,心里那个喜啊——终于能快快乐乐地远程攻敌了。

只是他们哪里知道,用弓箭加火绳枪和燧发铳对射,结果仍然只能是个悲剧……

5

第四百五十一章 不一样的明军

刘国轩自然不会放任敌军好整以暇地结阵,这边明军士兵三两下便已完成燧发铳的填装,他随即一声令下,“瞄准!”

“放!”

炸雷般的铳声响过,乱糟糟的朝鲜军阵中立刻掀起一片血雾,当即便有数队人马惊叫着向后退缩。

但明军的火力密度还显不够,仍有七八百朝鲜前军在距离五十多步处勉强摆好了阵势。随着崔南正所部军官喝令射击,一时间羽箭、铅弹先后朝明军盖了过来。

好在郑成功、刘国轩等人的侍卫都还穿着棉甲,这百余人皆在战阵前沿,挡住了大部分弓、铳火力。

朝鲜的火铳源自日本,却又要拼命节省材料,故而铳弹连二钱半都不到,所以才要顶到五十步才发射。而大明水师步军执行的多是袭击敌后的任务,朱琳渼特令军器局了一批棉甲给他们,内衬甲片用的可是龙南所出的优质弹簧钢。

这此消彼长之下,虽有不少明军中枪,却仅有两三人受伤,余者皆安然无恙。至于那些箭矢,由于登岸明军都带了头盔,是以几乎没有任何功效。

饶是崔南正的人马比明军多出两倍有余,但他们的射击速度也比明军慢了两倍,火器威力、甲胄、军纪、士气等更是差得老远。

此外明军始终是以紧密队形齐射,射击水平也远高于这些一辈子开不了十枪的朝鲜兵,故而双方又对射了几个回合,崔南正部已有三队士卒因耐不住巨大的伤亡而溃散了。

反观明军步兵线列,虽也有十多人倒下,但立刻便会有人上来捡起他们的武器填补空缺,整体队形始终屹立不动。

崔南正见前队非但半天都没打开局面,还隐隐有要败退的迹象,当下怒骂了一声,亲率五百后军压上,又一连砍了十多名脱逃的士卒,令手下收拢溃兵一起向前。

随着崔南正亲自上阵,明军对面已聚集了足有一千五百多敌兵,射过来弓、铳顿时变得密集起来,不时便有水师步军士兵受伤倒地。

刘国轩回头朝海上扫了一眼,载着援军的小艇离岸还有二三百步,虽然众人都是拼命划桨,但距离靠岸显然还得一会儿。

他面前又有一名未带甲胄的士兵被箭矢射中大腿,立时失去重心侧倒在地上。

他心中大为焦急,若按照这个架势耗下去,等援兵上岸,即使能守住战阵不溃,也定会伤亡极多的将士。

他抬眼间正看到远处一杆大纛在风中鼓荡,不禁用力握紧手中佩刀,指着那旌旗高声道:“传令,火铳都交予未着甲的人,披甲将士持刀随我直取敌将!”

“是!”

明军队形调整得极快,仅用了敌军一次填装弹药的工夫,便有一百多名士兵聚在了刘国轩身旁。他又点了近百名没拿火铳的士兵,令他们等会紧随其他人身后,旋即挥刀前指,怒吼一声,“杀!”带头冲了出去。

这二百多明军立刻随他爆发出令人心颤的齐喝,“杀!”手中单刀出鞘,直袭正北的敌阵。

刘国轩选择的时机很巧妙,面前朝鲜兵刚放过一轮铳正在朝铳管里倒火药,就听到明军阵中炸雷般的喊杀声,一队人马便如凶兽迎面扑来。

聚崔南正前方的士卒足有三四百人,但他们哪儿见过此等气势,不待明军冲到近前,这些人便发扬了朝鲜军的传统——转身便逃。

其实刘国轩并不知道朝鲜兵不擅近战,他只是想突袭敌将为增援部队赢得时间,却没想自己这二百来人直如刀切豆腐似的,瞬间将敌阵截为两段。

他沿途几乎未遇像样的抵抗,不大工夫便已能看到敌军大纛下站着的将官了。

崔南正惊出了一身冷汗,心说素闻明军疲糜孱弱,但这些人怎如野兽般悍猛?!

他慌忙吩咐手下道:“快、快调人来围住他们!”又留下心腹军官断后,自己则匆忙向北退去。

刘国轩这边又向前冲了一段,迎面崔南正断后的人马立刻一阵攒射,明军只得调整队形,让没有甲胄的士兵向后收一收。

便是缓了这么片刻的工夫,四周上千名朝鲜兵已围将上来,仍按老样子在数十步外停下,开始结阵。

郑成功这边看到敌军中军不断后撤,两翼却向中间围去,立刻意识到那是刘国轩所在位置,忙下令道:“步兵线列向前十步。”

“瞄准!”

“放!”

“再向前十步……”

刘国轩扫了眼周围的敌军,选了处比较薄弱的位置,高声道:“保持队形!随我再杀出去!”

“是!”

“杀——”

但由于双方人数相差太大,他们刚与东侧敌军接战,不防其他几个方向已有弓、铳射来,当即便有十多人受伤倒下。

刘国轩双目血红,手中佩刀上下翻飞,挡者披靡,但他手下仅有不足二百人了,须臾间却也难杀透重重敌阵。

他看到身旁将士不断有人被敌军击中,又觉自己手腕发麻,自知体力已所剩不多。他心中不禁长叹一声,难道我这条命便要留在此处了?只可惜见不到北驱贼虏,社稷光复那一天了……

便在此时,却忽闻南侧大片轰鸣声响起,崔南正所部人马随之一愣,而后骚乱立刻在整个军阵中蔓延开来。

“大炮!明军有大炮!”

“跑啊,敌人带了大炮上岸!”

“听着动静怕有几十尊炮,快跑吧……”

正是增援的明军队伍已经登岸。他们携带了改良过的虎蹲炮,就架在埠头上朝敌军猛轰。

这些炮是朱琳渼重新设计过的,修正了原虎蹲炮的很多缺陷。例如炮口不再向外扩展,减少漏气损失;炮身逐渐向前变薄,减轻不必要的重量;以青铜精铸,比铁铸炮身更薄。

新炮的重量已减至不到五十斤,射程与威力却还略有提高。再配上可以调整高度的活动支架,简直就是十七世纪版的迫击炮。

其实增援部队仅运了五门新型虎蹲炮上岸,但他们却携带了一种被龙卫军遗忘的利器——震天雷,也就是朱琳渼在龙南时改良过的“破片手雷”。

第四百五十二章 这才是天军!

赶来增援的三百多名水师步军可是全副武装的,后队以“迫击炮”不断轰击,前队则迅速抵近崔南正部,迅速投出了数十颗震天雷。

朝鲜兵猝不及防之下被炸得人仰马翻,而手雷爆炸的巨响和炮声混在一起,又令他们以为明军带了几十门大炮前来。

待其他朝鲜兵向身后看去时,就见被炮弹砸死、被手雷砸死的人倒了一地,到处是污血碎肉,更加坐实了他们臆想中那“数十门大炮”的存在。

从万历援朝抗倭开始,明军的大炮就是朝鲜人和日本人心中的“神器”。故而此起彼伏的“炮声”传来,崔南正的人马立时便失去了斗志——当年穷凶极恶的倭寇都被轰得七零八落,他们哪儿敢惹这些铁疙瘩。

随即,从最南侧起,朝鲜军阵开始如溃穴之蚁般四散而逃。

施琅好容易在硝烟中寻到郑成功,忙跑上前来敬礼道:“大人,你没事儿吧?怎会有人设伏袭击?”

“我还好。”郑成功指向敌军中央,急道,“观光率军被敌围困,速去助他!”

“是!”

增援部队和之前登陆的明军在施琅指挥下快速合为一队,组成标准的三排步兵线列。这援军虽仅有三百多人,但却都带了燧发铳,故而明军这边的火力立时翻了一倍。

而施琅在龙卫军中的时间也远比郑成功要久,对步兵作战的指挥能力也远强于后者,整个步兵线列的推进速度大为提高。

崔南正所部本就被大炮吓得无心恋战,身后火铳的攻击又忽然猛烈了许多,崩溃的速度立时增快,整个海岸上都是没头苍蝇般的朝鲜兵四处奔逃。

“向前二十步!”

“瞄准!”

“等等……”施琅正要命令射击,却忽然看到敌军从中有墨绿色的军服闪现,他忙转而命令道,“一连、二连刺刀准备!其他人原地待命!”

而后他亲率两个连的士兵突入敌群,眼前景象却令他愣在原地——只见刘国轩正大咧咧地指挥几十名降兵安置伤员,旁边不到二百明军用缴获的鸟铳指着跪了一地的敌兵,至少有四百多人!

“你,把这些弓矛搬走!说你那!”刘国轩见那俘虏呆立原地,懊恼地四下张望,“有没有能听懂官话的……诶?尊侯!你们可来了。提督大人没事儿吧?”

“大人无恙。”施琅又咧嘴笑道,“看来你这儿不需要帮手了。”

“不用,这些家伙可老实了。”刘国轩向北一指,“你速去追击敌酋,莫让他跑了!”

“交给我了。”施琅遂转身令道,“整队!全军向北疾追!”

……

此时整个朝任岛上最为吃惊的人不是崔南正,而是正立于远程矮山上观望战局的李兴立。

他初时紧跟在崔南正身后,央求他放金尚宪一条生路。但崔氏根本不搭理他,自顾着指挥“围歼”明军。

李兴立无奈,只得按下心中的焦急,想等崔南正“凯旋”时趁他心情好,再为金大人求情。

但随后的情况让他差点儿把眼珠子都瞪出来!

先是崔南正手下千余人在和三百明军的对射中被打得狼狈不堪,随后更令他惊讶的一幕出现了——明军竟不顾敌众我寡,组起二百来人的“敢死队”,若虎入羊群般差点儿将崔南正斩于阵前。之后这二百人虽被包围,但丝毫没有惧意,反而左冲右突,状如魔神。

他本以为这就是明军的全部能耐,不料仅片刻后,又有数百明军上岸,径自架起大炮猛轰。另有一种他没见过的武器,当是从士卒手中掷出,威力却堪比大炮。

看着崔南正部迅速崩溃,他忽然明白过来,先前那六百明军定是来与金尚宪接头的,根本没做什么准备,后面登陆的那些人所展示出来的才是他们真正的战力……

整个战斗过程不过小半个时辰而已,但这些明军战阵娴熟,军器精良,纪律严明,军官指挥若定,士卒攻如惊雷守如山岳,这一切都令他惊呆在原地。

距离萨尔浒之战不过二十多年,明军与当年那支孱弱的队伍已全然不同……他心中发颤,眼前的明军简直和抗击壬辰倭乱时同样……不,应当比那时还要勇武可畏!

如果与胡虏作战的是这样的明军,那,大明的气数恐怕还远没有尽……

他内心深处对建虏的恨意绝不弱于金尚宪,只不过他对明军太熟悉了,以至于理性反复告诫他自己,胡虏已无对手,抗争必是死路一条。

于是他只能将那份仇恨压在心底,尽全力以保自己的朋友、亲人和国家能继续沿存。

但就在这一刻,他却忽然看到了希望,胡虏并非无敌,那个曾雄傲天下的大明天朝又回来了!

金大人是对的,结明抗虏是对的!他心中懊悔,若因为崔南正今日之举,令大明与朝鲜生隙,那去给他报信的自己就是国家的罪人!

他一念及此,就见十多人朝自己这边纵马而来,为首的正是盔歪甲斜的崔南正。

李兴立把心一横,暗道,我便以这条老命略偿己罪吧。而后他探手抽出侍卫的腰刀,又低声吩咐几句,不顾几名贴身侍卫惊讶的目光,挺刀向前迎去。

“姓李的,你干什么,快让路!”

崔南正虽是这么说,但仍是下意思地收了一下缰绳。

只这略一顿的间隙,李兴立跨步上前,一手抓住马嚼头,另一手的单刀猛朝崔氏腿上砍去。后者哪儿想到一位五十多岁的老人会突然发难,毫无防备之下登时被砍断左腿,从鞍上翻滚跌落。

而李兴立被战马巨大的冲力甩出三四丈远,摔得一口老血喷出,整条左臂垂在地上,显然已经脱臼。

崔南正的侍卫见状忙冲上来救主,李兴立的人立刻过来阻挠,他们人数虽少,但略做拖延却是不难。

过得片刻,南面已传来清晰的铳响。崔南正的侍卫相互对视一眼,立刻丢下他拔腿便跑。

……

施琅带人赶到港口深处时,见崔南正已被五花大绑丢在一旁。有士兵指着浑身血污的李兴立向他禀道:“将军,此人说金尚宪金大人被带至矮山西侧的敌营……”

c

第四百五十三章 李倧的痛脚

﹄—﹃

营救金尚宪的过程倒是颇为顺利。崔南正留下看押他的士卒听说主力被明军击溃,当即便跑了大半。

施琅又令俘获的军官上前喊了几句话,剩余的数十人也都器械投降了。

金尚宪等人随施琅来到港口处,抬眼便望到满地的污血残肢,虽已听说方才明军大破崔南正伏兵之事,但心头仍不禁猛抽了几下。

待他见到了郑成功,当即跪伏行礼,急着解释道:“大人,崔南正此贼早与胡虏勾结,今日之事皆是此他一人所为,与我朝廷绝无关系。”

郑成功点头道:“我自是相信金大人,不过我军伤亡不轻,何去何从还要禀明辅政王点下再说。”

金尚宪无奈点头,却正瞥见一旁由侍卫搀扶的李兴立,不由怒从心头起,上去就要打人。李兴立也不躲闪,脸色苍白地低头道:“金大人,是我错了……有天军如此,胡虏必灭!”

金尚宪一时还没反应过来,“你说什么?”

李兴立简略说了方才交战经过,对明军战力赞叹不已。末了,他又焦急道:“金老弟,此事我来日再向你赔罪。

“崔南正已派人将你资助明军之事禀报了王上,须得速速将报信之人截下。若消息传回汉城,王上多会与金自点商议,往后想再给天军输送水粮将必遭其掣肘!”

金尚宪连连点头,又将此事说给郑成功,“大人,我带手下去追人,还请您自行搬粮上船。以后大军的用度定按先前约定送至,还望大人在辅政王殿下那边为我国美言……”

郑成功却将他拦住,“那送信之人已离去大半日,你又如何能追得上?”

“老朽尽力而为罢了……”

“你且稍等。”

郑成功又转令侍卫返回邵武号取来一只木匣交给金尚宪,“这本是辅政王殿下留给我在危急关头之用,眼下情势有异,便交给你吧。”

金尚宪疑道:“这是……”

“你将此物示于你们国王,他自然知晓。”

金尚宪忙恭敬接过,不敢再多耽搁,忙告辞郑成功带人赶往汉城而去。李兴立因心中有愧,竟也不顾重伤,坚持乘车同往。

他们一行星夜兼程,待到了景福宫门外,立刻让人询问守门侍卫,得知今晨仁川来的信使已得王上接见。

金尚宪已被罢官,只得让李兴立入宫面君,却不料身后有数只轿子落下,金自点等人正从中走出。

宫中立刻有人迎了出来,恭敬道:“领议政大人,王上正在等您那。”

金尚宪忙催促李兴立入宫,自己则迅速避在角落里。

后者又许了内侍府首领极多好处,得以直接面见李倧,立刻将郑成功给他的木匣呈上。

李倧得知这是大明辅政王送来的东西,忙拆开来看。那木匣里装的是一卷锦缎,上面只有寥寥数语:大明以汝为朝鲜王,建虏以光海君为朝鲜王,如何行止,汝当细思之。

落款是朱琳渼,还用了辅政王大印。

李倧的脸上顿时阴晴不定。这光海君便是上一任朝鲜国王李淏,曾与后金暗中书信来往,李倧正是以此为借口发动政变将其推翻,自己才坐上了王位。

丁卯胡乱时,建虏的借口之一便是要恢复光海君统治。虽然后来因李倧投降归顺而不了了之,但李淏虽然被废,人却还活着,但凡李倧所为令建虏稍有不满,便会提及此事。

李倧得位不正,这光海君始终是他心头一根刺,却碍于建虏威胁,想杀了李淏都不敢下手。

便是朝鲜内部,也多有李倧同情李淏的人,甚至多次因此闹出叛乱。

李倧立刻想起早上有人禀报金尚宪暗中通明之事,不禁眉头紧皱,如今大明虽实力大不如前,但万一他们能击败胡虏,那么光海君的“噩梦”便会彻底消失。就算打不赢,只要双方战事一直拖延下去,胡虏就难空出手来对付朝鲜。

退一步讲,这金尚宪现在只是平头百姓,便是日后走漏了风声,自己只推说不知情,将金尚宪交出去给胡虏,再奉上钱粮美女,他们定也不会为难自己。

后世多传朝鲜对大明如何忠诚,但朱琳渼从诸多史料中了解到,这个夹缝中的小国始终是实用主义为上。

就如这位李倧,他明面上反复说要忠明抗虏,究其原因,一是要借此贬低光海君,占据道德制高点,二是朝鲜有大批仰慕华夏文化的人,可以借此笼络他们。

然而再看李倧实际行动——大肆任用投降派,迫害主战派,甚至两次派兵帮助建虏征伐大明。

这也是朱琳渼选择与金尚贤合作,而不是直接去找朝鲜王的原因。不过熟悉历史的朱琳渼非常清楚李倧的痛脚,故而一早准备了这封密信,既是利诱也是威胁,若是朝鲜人对水师远征军出什么幺蛾子,郑成功便可以此解围。

李兴立见王上犹豫,便将前两日朝任岛之战向他详细描述了一遍。

李倧闻言也是大惊,明军何时变得这么强了?!他正要问他所言是否属实,便有京畿南道送来崔南正部被俘毙过半的消息。

这下他再不迟疑,先对李兴立摆手道:“你和金……和你同来那些人速回仁川,记住,你们从来没回过汉城,寡人也没见过你们。”

“陛下,那崔南正之事……”

“他的人遇海啸死了,就这样。”

“陛下英明。”

李兴立立刻出宫,寻到金尚宪边走。

另一边金自点得国王急招,却在外面等了好一会儿,这才得以面君。

待他行过礼,正色道:“不知陛下有何要事吩咐?”

“呃……”李倧搓了搓手,笑道,“秋菊快要开了,寡人准备让你筹备一场赏菊宴。”

待金自点悻悻离去,他又唤来内侍府首领吩咐道:“除掉早上仁川来的人。崔南正谋逆,所部全部流放荒岛。”

……

天津。

余平蹲在土垒上吧嗒抽着旱烟,这土垒的顶端便是大沽炮台,对面则是辽阔的海河出海口,直通一望无际的渤海。

{本章完}

{老铁请记住}

第四百五十四章 大沽要塞

大沽要塞始建于嘉靖年间,彼时倭寇常登岸劫掠,故在此修筑壁垒并安置了数门火炮。

不过由于倭寇战船性能太过一般,是以大沽要塞建得也并不算多么坚固。要等到二百年后,为对付西方军舰的威胁,这里才会成为东亚第一海防炮台。

“嘿!老余!”两名旗兵老远向余平喊了一嗓子,“就知道你在这儿吃烟。”

余平忙站起身来,点头哈腰道:“军爷有什么吩咐?”

“爷晚上要跟齐荣老弟喝两盅,你给做几个菜送来。”

“诶,是是。”

两个虏兵随即自顾说笑离去。老头儿抬头见天色已暗,轻叹了口气,心说今儿怕是又没戏了。

他正要起身去准备饭菜,却猛然看到地平线上晃过几个小黑点,那双木讷的双眼登时便现出了干练的神采。

是夜,余平似乎有什么心事,大老晚了仍在要塞下的土垒上抽烟,眼睛却紧盯着远处的海滩。

终于,海滩上闪过一抹不易察觉的光亮,换做旁人定会以为是自己眼花而已。

但余平却立刻跳了起来,大力吸亮烟丝,用手遮住烟锅,而后放开,再遮住,如此反复多次,直到海滩上又一次出现那微弱的亮点。

……

“禀将军,已得内应传讯。”一名扮作渔夫的水手向郑成功敬礼道,“子时,要塞北侧半里处。”

“好!”郑成功闻言微笑点头,又吩咐施琅道:“传令,按甲字预案,子时动手。”

“是!”

及至亥时,有数十条小艇离开水师战船,紧贴着海岸线向大沽要塞缓缓划去。待到了距离要塞还有三四里处,船上的三百余人便弃船登岸。

刘国轩压低了声音,摆手道:“全体蹲伏,噤声。”而后便全神贯注地紧盯壁垒方向。

那些小艇则又悄然返回战船,接载下一批士兵。

……

“站住,干什么的?”

余平转过身来,赔笑道:“军爷,和岱大人要吃夜宵,令小的送些菜去。”

那巡逻虏兵想起刚从和岱那边过来,他确实在与人喝酒。

这姓余的老头是大半个月前来此的,据闻其原是广州府天福阁的大厨,因得罪了当地权贵才流落天津。他为人勤快又烧得一手好菜,每天除了干活睡觉,就是蹲在垒上吃烟,倒是颇得大沽上下信赖。

于是那巡哨摆手道:“别在这儿瞎逛游,回去睡觉!”

“是,是。”

余平等那几人走远了,却一改方才腿脚不利索的样子,闪身便朝垛口处的大炮跑去。

由于德川幕府实行闭关锁国政策,倭寇已基本绝迹,大沽多年未有人来袭,以至这要塞武备废弛,守军随意喝酒赌钱,而到了夜里连守炮的都不知溜去了哪里。

余平从发髻中摸出一只铁钉,探手摸到大炮的火门,利索地将钉子塞进引火小孔之中,又以烟锅做锤用力敲在钉子上,几下之后钉尾便与火门平齐了。

他见四下无人注意,又取出火折在头顶挥舞几圈,直到远处有人喝道:“哪里来的火光?!”

老头儿咳了一声,“是、是小的在点烟……”

“老不死的,怎在这里吃烟?不要命了?!”

“是,是。”

刘国轩望到远处有火光划了几个圈,立刻转身道:“各队清点人数,准备动手。”

“是!”

片刻后,八百名水师步军士兵皆脱去皮靴,快步随刘国轩朝要塞摸去。

要塞上几名清军士卒正倚在土垒上闲聊,其中一人便忽见月光下有大片人影冲到了要塞边上。他用了揉了揉眼睛,又拍一把身旁的虏兵,“诶,你看那是啥?”

“啥……”那人探头向外望去,立刻失声道,“直娘的,敌袭?!”

他话音刚落,就见要塞下密集的火光闪过,一颗铅弹正中他眼窝。其余的铳弹打在胸墙上,发出一片噗噗声响。

没中弹的几人吓了一跳,忙蹲在垛口下猛敲示警的铜锣。

大沽守将闻讯急爬起身来,只穿了件小衣便爬上壁垒,拉住一名惊慌跑过的士卒,“可是倭寇袭扰?来了多少人?!”

“回、回大人,来者火铳极猛,应不是倭寇。人数当有千余。”

大沽要塞不过四百士卒,那军官登时惊出一头冷汗,一面派人往天津大营求援,又高声喝令:“各守其位,弓铳击敌!还有炮!快给我开炮!”

有了主帅命令,虏兵立时有了主心骨,守兵迅速靠在垛口向下射击,而炮手则纷纷聚在自己的大炮旁装填弹药。

不多时,要塞各处铳声大作,只是清军匆忙之下都没搞清敌人从何处攻击,只是到处乱射而已。

而明军最为集中的那段,却被要塞下强大的火力所压制,半天都没人敢露头反击的。

刘国轩知道不能拖得太久,否则等建虏反应过来,都聚在面前这段壁垒上,自己将付出极大的伤亡。

他命令六百士兵继续朝要塞上放铳,自己亲率二百人奔至壁垒下,先命令点燃震天雷掷上要塞。顿时壁垒上一片鬼哭狼嚎,这一段的清军虽没被炸死多少,但那震人心脾的动静吓得他们纷纷向两侧逃窜。

刘国轩这才让人用飞爪勾住要塞垛口,命令暂停射击,又率先沿绳索攀了上去。

大沽的建虏守将只见北段火光频闪,喊杀震天,却不见那边要塞上的大炮开火。他急带了亲卫赶到北侧大炮旁查看,却见十多名炮手正围着大炮发呆。

他抬脚踹翻了一人,怒道:“都傻了吗?!”

一名炮手无奈将火把凑到大炮火门旁,只见那里竟钉了一根铁钉,将引火口死死堵住,根本无从点火。

这要塞共有三门大炮,各自负责方圆一里范围。而敌军却恰选在这门被堵死的大炮正下方攻击……

片刻后,刘国轩已带人跨过了城垛,立刻原地排成紧密队形向四周持续进行排射。而要塞下的其他明军士兵也接连攀登而上。很快,又有三门改良型的虎蹲炮也被拽上了要塞壁垒。

与此同时,要塞下面则燃起熊熊篝火。远处邵武号上,郑成功望见火光升起,立刻转头道:“传令,全军靠近海岸!”f

第四百五十五章 多尔衮的震怒

大沽要塞上的战斗已变得毫无悬念。

建虏守将好不容易才聚拢了二百多人,朝北侧壁垒发起一拨反击,只是这点儿人哪里够看?

等他们冲到要塞北侧时,八百明军早已排成了整齐的步兵线列,随即两轮齐射过去,就只剩下数十名虏兵战战兢兢地趴在地上不敢动弹。

……

邵武号上,余平向郑成功恭敬揖礼道:“锦衣卫北镇余学之见过提督大人。”

方才郑成功已从刘国轩那里得知,就是这个余学之暗中堵死了要塞北侧的大炮,明军才得以用极小的代价攻下大沽。

他正要好好赞余学之几句,后者却又从怀里取出一张白布呈上,“大人,虏贼的天津直沽大营驻有伪将娄光先所部三千余人,据此仅七十里。方才攻城时贼军定已派人向直沽求援,大人当早作准备才是。”

郑成功的嘴角却勾起一丝笑意,说道:“他便是不来,我也要去找他。击破这三千虏军,正可助我军立威!”

施琅一旁诧异道:“大人,我们此行是以佯攻搅乱建奴腹地,为何要与敌死战?”

“佯攻,必要虚实相合。”郑成功道,“若一味游走,虏贼定以为我不敢与战,扰敌之效大减。”

他说着向南面一拱手,朗声道:“依辅政王殿下成策,这登岸之后的首战,必要不惜代价,务求速胜、全胜!以雷霆之势打疼虏贼,打乱其部署!

“如此,我们之后再袭沈阳、登州等地,虏必不敢坐视不理,如此方能对江浙局势起到牵制之效。”

他又指向地图,“只要攻破直沽,往北不足三百便是北京,沿途一马平川且再无虏军镇守。届时北京城中必如天塌地陷!”

……

多尔衮皱眉将手中的奏章狠狠摔在地上。

这才半日工夫,关于大沽之战的奏本就在他案头堆了二尺多高。其中多是弹劾大沽守将哈同保的,也有弹劾天津总兵娄光先防务懈驰的,甚至还有提议说要加强京畿防备的。

“简直是一群废物!”多尔衮怒骂了一句。明明只不过千余南人,却让他们搞得像是天大的事情一般。

那哈同保已经落在明军手中,还弹劾个屁啊?

明军已登陆天津,正需要靠娄光先领兵御敌,在这个时候弹劾他,不是猪脑子是什么?

至于加强京畿防备,这不是等于昭告天下,明军要攻打北京了吗?!

他正发脾气,便闻太监禀道:“主子,范文程范大人求见。”

“让他进来。”

待范文程进了武英殿,先瞥了眼扔得到处都是奏章,又上前行过礼,小心道:“殿下可是为大沽之事烦闷?”

多尔衮揉着眉心道:“不过千余明军,硬是让这些蠢材闹得满城风雨!”

“殿下,何来的明军?”

“何来?”多尔衮怒道,“大沽刚被攻陷,你瞎了不成?”

范文程却不紧不慢地揖道:“不过是因为哈同保玩忽职守,被一群倭寇偷袭了大沽,有何当紧?”

“倭寇?”多尔衮愣了愣,旋即用力一拍桌子,“对啊!就是倭寇!范大人果然足智多谋。”

范文程又道:“殿下只需颁下谕令,再有将倭寇指为明军者严惩,朝议必然平息。只待娄光先剿灭南军,此事自然揭过。”

多尔衮从善如流,立刻按照范文程所言安排了一应事宜,又派出宗亲巴都海前往直沽督战,催娄光先火速剿灭来犯之敌。

……

“禀将军,明军已至四里外的小柳桥附近。”几名建虏骁骑向娄光先道,“人数当不过千,且皆为步卒。”

战船上难以搭载太多马匹,故而水师步军的战马几乎都用来拖拽大炮、辎重,便是军官都有不少没配马的,骑兵更是几近没有。

娄光先闻言得意一笑,心说明军定是以河道掩护身后,准备在小柳桥附近结阵防御了。他所部有一千三百汉军镶白旗精锐,其中骑兵五百余,便是那些绿营兵,也是从各地精选而来,如此战力对付千余南军定然手到擒来。

他冲一旁的巴都海恭敬拱手道:“贝勒爷,您只待在此观战,属下须臾便尽破南蛮。”

“有劳将军了,我这百余亲卫也可由你调用。”

娄光先忙道“不敢”,这巴都海可是努尔哈赤六子塔拜的亲儿子,地位尊崇,派人保护都来不及,哪儿还能用他的侍卫。

娄光先遂招来手下军官,正分派各部从何处攻敌,便忽闻远处隐约传来沙沙声响,像是极为整齐的脚步声。

他正疑惑,就见有骁骑飞驰而来,惊声道:“报!明军正由东侧直袭而来,距前军仅有二里不到。”

“什么?!”娄光先脑子一时没转过弯来,一千明军,还全是步卒,竟敢主动攻击自己三千人马!

他愣了片刻,忽然大笑道:“这些南人既然来送死,我们不妨送他们一程。

“传令,前军就地迎敌,务必将南军拖住。

“李贤,你率骁骑从敌左翼突袭,搅乱敌阵之后绕至东侧,以阻南人退路。”

“属下遵令!”

“胡安茂,你以所部步甲再加上四百步卒,包抄南人右翼!”

“属下遵令!”

娄光先前军乃是一千四百绿营兵,故而他估摸着抵挡一千明军应当不成问题。而两翼包抄的则是他的汉八旗主力,只要中路稍微拖延片刻,待两侧完成合围,这些明军便一个都别想逃。

等他一番布置完毕,却忽然听到阵前有炮声传出,倒是不禁吃了一惊——不是说明军皆是步卒,竟这么快便与自己前队接战了!

刘国轩深知自己所部比建虏少了两倍,加上又没有骑兵,虽说选一处合适地形结阵以待必然胜算更高,但如果敌军发觉战况不利而选择撤退,他想追击却极为困难。

而提督大人要求此战务必全胜,故而他决定主动出击。

最先轰响的却是建虏的大炮。明军此次都是乘船而来,以小艇登岸,是以最大也只能携带三磅炮。

这三门三磅炮和十门新型虎蹲炮便是刘国轩所有的火炮力量,却比对面建虏火炮的射程少了一大截。

第四百五十六章 直沽血战

﹄新八一中文网—﹃值得收藏的网络小說阅读网

大明水师步军虽承受着敌军的炮击,但他们为了保持步兵线列的整齐,前进速度却不能太快。

呼啸的铁球从狭长的明军阵线上划过,却没能使任何一个士兵产生丝毫的犹豫。

水师步军超过一半都来自熟悉水性的龙卫军老兵,他们已将铁一般的纪律刻在了灵魂深处。纵然身旁的战友在炮火中牺牲,他们也只是默默地上前补齐空缺的位置,整条线列始终保持相同的速度朝建虏逼近。

终于,步兵线列以抵达了距敌七十步左右的位置。刚才那短短不到一里距离,明军便已付出了近七十人的伤亡。

随着指挥官瞄准的命令,所有士兵整齐划一地端起了燧发铳,刺刀直指北京的方向。

紧接着,他们又一齐发出了一声怒吼,“放!”

顿时,七百多名士兵胸中的怒火化为铳口喷出的烈焰,将密集的铅弹射向建虏。

前队的虏兵方才被明军那种一往无前的恐怖气势震得目瞪口呆,只觉那简直是一队不惧生死的铁人。直到对面震天的铳声才将他们惊醒过来,但随即便是一张铅弹组成的“巨网”猛地笼罩而来。

整个建虏中顿时一片血雨腥风,第一轮齐射便将最前排的近百名虏兵掀翻在地,而阵前撤离地稍慢的建虏炮手更是尽皆毙命。紧接着又是哀嚎声四处响起。

直到此时清军才在军官的催促下各持弓铳向对面射去,只是在这个距离上,他们的武器对全部配备精制棉甲的明军士兵很难造成有效杀伤。

很快,明军步兵线列已再次举起了火铳,此时建虏那边还没完成一半装填工作。

迅速而密集的燧发铳射击很快便显出了效果,仅三四轮齐射过后,由绿营兵组成的清军前队便已开始出现向后缩的趋势。

“将军,左翼有建虏骑兵。”

刘国轩正专心指挥战斗,便闻身旁副官示警。他忙向南面望去,不禁眉头紧皱,就在不足二里外,数百虏骑正在结阵,应当很快便会冲来。

“必须尽快突破中路,否则极易遭到夹击。”他又看了眼已经有些松动的建虏前队,决然道,“传令,线列向前二十步!”

“是!”

建虏前队在对射中吃了大亏,整个军阵的射击已经开始出现混乱,但就在此时,明军的铳声却停了下来。

虏兵皆是心中一松,刚要喘一口气,却听到那可怕的“瞄准”齐呼再次响起,待抬头看去,明军已抵近至五十步内。

一轮齐射过后,刘国轩根本未理会建虏阵中一片鬼哭狼嚎之声,立刻下令“快速装弹”,而后又命令“前进三十步瞄准”。

这次几乎是抵在清军鼻子上发铳了,二十步的近距离令六钱铳的威力发挥得淋漓尽致,一次齐射便将敌阵剥去一层,最前排的刀矛手更是近乎全部毙命。

随后刘国轩高声喝令,“刺刀准备!”

“冲!”

明军阵中立刻爆发出雷鸣般的怒吼,“杀!”随即如同一道惊天巨浪,向建虏前军猛扑过去。

娄光先简直要傻眼了——这一千明军和自己三千人马交战,却胆敢主动进攻,而此时他们明明有火铳的优势,却要扑上来接战!

这是什么打法?!但他随即又是心中一喜,方才他看前军在火铳对射中吃亏,便已打算令人抵近肉搏,没想到明军竟自己冲了上来,这倒是省事了。

水师步军即便是以刺刀进行白刃战,却仍基本保持着整齐的横队。每一队的七名士兵在管队的指挥下动作划一地朝刺出,登时便令各自为战的虏军有招架不住之势。

加上方才的对射之中,建虏刀矛手损失过大,两三个回合下来,他们便只能以后排的弓铳手与明军刺刀搏斗了。

建虏的远程部队虽也配有单刀,但白刃战的能力实在不值一提,在百余人被刺刀扎翻之后,便轰然崩溃了。

刘国轩扫了眼远处的建虏骑兵,命令三百步军和水兵准备侧翼迎敌,其余的四百余名步兵继续向前突进。

娄光先哪儿想到自己的前队人马竟败得如此之快。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溃兵已几乎逃到了他的身侧,再后面几十步开外处则是阵阵火铳声响,不用看也知道是明军紧随而来。

巴都海更是吃惊不小,急令所带的巴牙喇侍卫收拢逃兵。但这些建虏弓铳手是真被追在身后的“铁人”吓破了胆,连平日高高在上的巴牙喇也顾不上了,仍是拼命地向西侧奔逃。

倒是巴都海的这百余侍卫被汹涌的人流挤得东倒西歪,终于等溃兵离去,他们刚要爬起身来,却看到迎面皆是沾满鲜血的刺刀。

可怜这些大清精锐,连发挥精湛武艺的机会都没有,大部分便趴在地上被刺刀捅死了。

娄光先到底是经过些风浪的,见势便要拉着巴都海逃跑。但后者竟一把抽出马刀,高喊道:“我是固山贝勒巴都海,都拿出胆识来,随我……呃……”

他话音未落,便被几名逃兵撞落马下,直摔得七荤八素。娄光先忙下马扶他,却听到不远处有人高声道:“瞄准!”

李贤那边眼见自己中军战阵眨眼间便已崩溃,当下心中大急,也顾不上阵型不整了,便一马当先赶去增援。

待他冲出了近一里地,明军阵中却忽然炮声大作,几枚铁球猛地划过他的骑兵群,当即便有十多人应声落马。

“明军竟也有大炮?!”

他怎会想到,因为这些三磅炮射程不如清军大炮,故而刘国轩一开始就将其置于侧翼,却正好让他赶上了。

又向前冲了一段,明军的虎蹲炮也开始喷吐烈焰,这些小炮对骑兵杀伤力其实非常有限,但巨大的轰鸣声却令不少战马惊得脚下一缓。

随后李贤便看到了一个三四百人组成的空心四方阵,阵中所有士卒皆是铳口短剑朝外。

他毫不犹豫地便迎头冲了上去,却意外发现自己的坐骑根本不听他指挥,自顾转头向西拐去。

当他手下骑兵被空心方阵分为两块,分从方阵两侧绕过之时,却有数十颗冒着火花的铁球被人掷入了骑兵从中。

第四百五十七章 南北党争

﹄新八一中文网—﹃值得收藏的网络小說阅读网

震天雷巨大的爆炸声在空心方阵四周响起。

建虏骑兵是紧贴着空心方阵驰过,前后拥挤之下根本无从躲避,当即便有三四十骑被“手雷”炸翻,又接连绊倒了随后而来的数十匹马。

爆炸的声响加上受伤马匹的惨叫,此时就算心理素质最好的战马也无法控制了。

顿时,刚才还流水般从明军两侧掠过的虏骑被坐骑带着,如没头苍蝇般四散乱跑,空心方阵的压力瞬间为之一松。

指挥防御虏骑的章国炫见状大喜,心说没想到这震天雷对付骑兵简直有奇效!回去一定要向辅政王殿下禀明。

实际上用手雷惊吓战马的做法在欧洲也有实践,拿破仑的军队中便有掷弹手的编制。当然,其主要武器并非手雷,但这个精锐兵种冒死向敌军投掷手雷,往往能极大搅乱敌军阵型。

此番也是李贤急着去救中路人马,又见空心方阵人数极少,生出轻视之心,是以都没顾得上用骑射压制,这才令方阵内侧的士兵能顺利投出震天雷。

章国炫趁清军骑兵混乱之际,冒险下令,“最前排持刺刀距敌,其他人快速装弹!”

李贤转头间看到明军竟在大队骑兵眼皮子底下收起火铳开始填装,心中那个气,但任他怎么用力扯缰绳,胯下坐骑都玩命拗着头朝远离明军的方向跑。

很快,空心方阵中爆发出密集的火光,数百颗铅弹从侧面或后面射向战马,立刻将建虏骑兵混乱的程度又推上新的高峰。

又过了好一阵,直到李贤跑出了明军火炮的射程,坐骑才算勉强平静下来。他再转头看去,至少有二百多骑与他背向而驰,此时已散得到处都是,一时半会是绝难聚拢回来了。

而他身边仅剩下一百三四十人马,且那些马匹都是不停喷着响鼻,显是刚才惊惧之下胡乱猛跑,此时体力已所剩无几。

“大人,您看!”

李贤顺着侍卫所指方向望去,只见己方中路已被击溃,娄光先的大纛都已经倒了。

他正犹豫是否要去救娄总兵,却猛然看到有数百人排成整齐的横阵,从战场中部向自己这边而来。

他眼皮一跳,立刻拨转马头,高喊一声:“撤!”

此时最尴尬的人当属胡安茂。等他率一千步卒从右翼包抄到位,战场上已是一片“繁忙景象”,中路清军被二百明军赶得如丧家之犬般到处逃窜,东北侧三百明军步卒正追剿李贤的骁骑,还有数百明军则在各处“打扫战场”。

至于娄总兵、李贤等人,却早已不知去向。

若他此时下令强攻,明军在阵型不整的情况下或许还真要吃点儿亏,但没等他想好要先打哪儿,身后的绿营兵便爆发出一阵,“败了!逃吧……”

“娄大人旌旗都倒了,怕是凶多吉少……”

“明军定有伏兵,这还打什么啊?!”

“连骁骑都散了,还是跑吧……”

“你们这些……”胡安茂转头正要怒斥,却见那数百绿营兵竟说到做到,已朝各处逃散开去。

士气这东西最易受人影响,他手下镶白旗汉军虽没跟着跑,但明显已没什么斗志了。

等他令军官约束手下,又追回了部分逃兵,明军已基本结束了中路战局,四五百人在一里外重新结成一条横阵……

北京紫禁城。

武英殿内,所有满汉文武都低着头不敢出声。

工科给事中张高文更是恨不得将脑袋塞进领口里。

他走了诸多门路,花了大把银子,好容易才搞到眼下这个位子,自然要好好拼命搏上位。

是以前日一早,他得闻大沽夜间被明军袭破,立刻便上表弹劾娄光先,并请朝廷调江南人马以据南军。

不料当日正午,摄政王殿下便颁谕说大沽登陆的只是倭寇,令所有朝臣不得擅指其为明军。

张高文当时就惊出一身汗,急忙又上表自劾,说些许贼寇不足为患,朝廷大军一到,必顷刻将其剿平。

哪知道一天之后便又传直沽急报,直沽守军三千人马一战尽没,总兵娄光先殉国,贝勒巴都海被俘。明军现已过直沽,疾往北京而来。

这下就连摄政王也只得改口说是娄光先之前欺瞒朝廷,报明军为倭寇,欲弥大沽失守之过。

实则多尔衮也是极为无奈,总不能说堂堂宗室贝勒是被倭寇所擒吧?况且直沽到北京一马平川,明军很快便会抵达北京附近,到时候自有人会看到,再硬指其为倭寇必然露馅。

张高文又偷眼看向其他朝臣,见多有人一脸窘态,心中这才略松,看来先前上表自己抽自己脸的人应当不少,现在要赶紧琢磨怎么扳回一城才行。

他还未理出头绪,就见翰林院编修刘正宗出班道:“臣启摄政王殿下,南人以千余兵马得长驱直入,必有内应相辅。贼军以江南为基,赣、闽、浙等地豪族多与其有往来……”

刘正宗话音未落,礼部尚书冯铨立刻接道:“臣附议。我朝臣中多有人与江南人士往来,不可不察。”

张高文心中一动,这是北党要借机向南党发难啊!

满人入关之后大量任用大明降臣,朝廷运作几乎与崇祯朝时一般无二。于是明末最大的弊病之一,党争,也一同被带到了满清的朝堂之上。

这清初的南北党争实际上就是明末阉党与东林党党争的一种延续。

冯铨早年与魏忠贤过往甚密,被罢官之后便投靠了满清并网罗党羽,时称北党。而东林党在降清之后,以陈名夏为首重又聚在一起,人称南党。

这两派的“恩怨”从明末开始,一直斗到了现在,仍在不断相互攀咬,实质上便是江北士绅和江南士绅在为自己的团体争抢利益罢了。

御史吴达立刻站出来道:“冯大人,我们与其无凭无据地猜疑朝臣,倒不如议一议娄光先之罪。”娄光先乃是北党之人。

“他率三千人马,其中还有近半汉军镶白旗精锐,却会被千余南军所败,必是临阵失当……”

多尔衮见敌军都快到北京了,这两派却仍在相互攻讦,不由怒道:“你们还真相信明军仅有千余人?!”

感谢:花花世界,十一月的smile给我的慷慨打赏!多谢你们长久以来的大力支持,今天是七夕节,祝你们七夕快乐!

因在下想跟大家更好交流,故创建了的书友群,群号683142639。欢迎各位书友的加入。在下还会不定时在群里发放红包,希望大家不要错过!

在下新人一枚,因为写作之路艰辛,希望可以得到各位书友的厚爱与支持。请大家不吝手中的月票、推荐票、收藏、点赞、书评、章评及五星好评,在下不胜感激。

第四百五十八章 六路御敌

﹄新八一中文网—﹃值得收藏的网络小說阅读网

冯铨反应也是极快,见多尔衮有意跳过直沽一战由谁负责的问题,当下也不再继续纠缠,转而“攻击”下一个目标,“殿下英明,南人此来所图不小,定然不止千人。要击败直沽三千守军,怕是有四五千南军聚于天津,且不知是否还有后续。

“臣以为,京畿重地不可不慎,当调南京洪阁部兵马回北京助防。”

洪承畴原籍福建,手下将官又多倾向南党,若能阻止他在江南立功,是北党期盼已久之事。

南党大佬,吏部尚书陈名夏立刻出言阻道:“江南战局事关我大清抵定天下大业,洪阁部十余万大军即将南下,如此时刻怎能调其人马??”

他朝谭拜拱了拱手,“依臣之见,当使谭大人统京营重兵,南去剿敌。以谭大人勇武,加我京营精锐,数千明军定能一举荡平!”

这谭拜虽是满人,却也是南党幕后一把手。陈名夏将他推出来,一则可借机掌握部分京营兵权。二则剿灭京畿周边敌军,必能极大提高他在朝中威望。三则化解北党对洪承畴的算计,此消彼长之下,南党收益颇大。

多尔衮微微摇头,“谭拜参理中枢,不可轻离。京营也不宜过多调动。”实则他是不想让南党的手伸到京营。

刘正宗察言观色,随即接道:“殿下,下官举荐一人,沧州总兵王弘盛,他骁勇善战,定可……”

“沧州驻军不过千余,断不足以御敌。”南党许作梅知他要安插北党之人取军功,立刻针锋相对道,“下官举荐热河参将果布亨。热河大营兵力充足,足以扫平南军!”

“热河大营有镇守北方要务,臣以为,保定总兵齐元华最为合适……”

“蓟州守将卢浩素善与南军交战,曾数破男人,当为最佳人选……”

片刻之间,南党举荐出三位将官,北党更是推举了四人。双方又都想压住对方的人选将拱卫京畿的大功拿在自己手里,于是言语愈来愈激烈,朝堂上登时乱作一团。

多尔衮见吵了半天也没个结论,而南人此时却在一步步靠近北京。要知道,明军距离北京每近一步,城中的恐慌就会增多一分。

他又想起昨晚有人在皇宫里偷偷祭奠崇祯之事,更觉心中烦躁,当即用力一拍龙椅扶手,重重哼了一声,“哼!”

南北两派的人不由向他望去,争吵声这才小了许多。

钱谦益见火候差不多了,忙开始履行自己“无间道”的职责,先朝张高文使了个眼色,又低头向他低声嘱咐了两句。

钱谦益原是东林党大佬,降虏之后自然也是南党“首脑”之一。

张高文投南党时日不多,见钱大人有吩咐,自是不敢怠慢,当即出列禀道:“殿下,臣以为,京畿防备乃是重中之重,当以万无一失为上。

“方才诸位大人所荐皆为良将,然明军狡诈,可令这几路人马同往剿贼,定能迅速平息直沽乱局,京畿方得稳矣!”

冯铨闻言便觉诧异,转头去看张高文,却见钱谦益冲他微微点头。

他心中一动,眼下摄政王殿下已有怒意,南党这是示意我妥协,大家都别相互掣肘,到时候各凭本事抢这军功。

倒也可以接受,他立刻揖道:“殿下,臣亦觉如此甚为稳妥。”

南北两边既已达成“谅解”,朝堂上立刻口径一致,齐齐要求多路并举,同剿来犯明军。

多尔衮见状也不好拂了众人之意,最终又减去距离太远的热河一处兵马,下令六路大军共一万两千人马进剿直沽。

……

只是清廷朝堂上议论的核心——大明水师步军——在击溃娄光先部之后,又分头攻破了几处通往北京途中的小寨,便立刻转头向东,由大沽乘船入海。

邵武号上,刘国轩有些不甘地望向北京方向,对郑成功道:“提督大人,我们距北京不过百余里,何不继续北上袭扰一番再走,定能令虏贼鸡飞狗跳。”

一旁施琅先道:“我们此行目的已经达成,再继续北上却殊为冒险。

“建虏前锋营、护军营等共有兵马两万,近在咫尺的丰台大营更是有两万五六千人。以我军兵力,便是清扫北京周边都难以做到,却极易陷入虏军重围。”

郑成功点头道:“况且直沽一战我军伤亡较重,亦当作以修整。”

水师步军在直沽以寡敌众,兼又是主动出击,伤亡近一百三十余人,其中伤者在几条战船上方能得到较好的治疗。

郑成功又道:“况且我们可打的目标也不止北京一处。袭沈阳、辽阳等都能令建虏痛不欲生。这些地方守备远没有北京周密,我们转由渤海北上,却可得事半功倍之效。”

刘国轩思忖着点头道:“实如大人所言,北去沈阳确比死攻北京为宜。”

实则这套依靠战船沿岸袭扰的战法也是朱琳渼从英国人那里抄来的。英国两次鸦片战争虽都是非正义的战争,但不可否认他们的战术思路非常清晰实用。

后世常有人疑惑,鸦片战争时期,满清政府可以调动的兵力绝对超过三十万,而英**队前后只有数千人和不到两万人。用三十万大军围殴,怎么也能将这万把人搞定,但为何与英军决战时,清军总是只有数万人马而已。

其实清政府也想集结数十万大军“淹没”英国人,只是他们却做不到。盖因英军具有舰队优势,以战船载兵,于广州、福建、浙江、山东、天津等各地游走攻袭。若登陆后发现清军准备充分,他们就再返回船上,转攻下一个地点。

由于步兵移动速度远没有战船快,故而如此战术令清军防不胜防,只能将军队分成无数份,分守各处重镇。等到要和英军决战时,却发现附近能集结的军队仅有数万人。

朱琳渼对英国人战术略做修改,虽因舰队规模及补给能力等原因,大明水师步军仅在渤海一带游走攻袭,但效果却一点不差。

……

北京城中,粮价几乎已涨了三倍,皆因清廷派出六路大军“抵御”来犯明军之事已经传开。当然,这其中少不了大明宣部应策官的功劳。

第四百五十九章 奇袭敌后

张高文刚一回府,便将他夫人拉到了屋中,返身关好屋门,正色道:“明军已近北京,咱们得早作打算。”

“明军?”他老婆大惊,“来了多少人?”

“虽仅有数千人,但有了这头一次便会有二次、三次。”张高文在回家的路上就想起当年后金不断袭扰北京的情形,最初也只是数千人,后面就越来越多,直到最终入主北京。

张夫人慌道:“当初让你早点出仕,你偏要装清高,硬是在家白等一年。这好容易想通了,薙了发又花出大把银子,才刚混个给事中,椅子还没坐热,明军便又打回来了……哎,我怎就这么命苦呢?”

张高文无奈叹口气,“现在莫说这些,你让下人速速收拾东西,先与我娘出得城去,去往……”

他说到这里,却又觉若是明军攻来,便是乡下亦不安全,自己既已降清,想再重做明臣也断无可能。

思来想去,他发现只有北出关外为宜,毕竟那里是满人龙兴之地,他们必会拼死守住那里,加之离中原战场又远,当最为安全。

“我这就想办法送你们去沈,不,盛京附近落脚。”

说干就干,他当即准备了银子,便去走谭拜的路子。他本人是汉军旗籍,且只有数名家人出关而已,谭拜收了钱便很爽快地帮了他这个忙。

两日后,张家值钱家当装满了三辆马车,经抚宁直往山海关而去……

“还是早作准备把。明军攻破天津,大批人马直往北京而来!”北京广安门旁最热闹的酒楼仙蓬楼上,一名商贾打扮的中年人压低了声音向围在身旁的人道,“据说大军昨日已打下了东篱寨,或许明后天就能抵达城下!”

此人正是宣部设在北京城中十二名应策官之一,名唤包阳安。

有食客偷眼向四周瞧了瞧,见附近皆是汉人,这才小心问道:“包掌柜,到底来了多少明军?”

“具体数量不知,但应该不少。”包阳安故作神秘道,“据说紫禁城大为震动,一连征发六路大军前去阻截!”

多尔衮原本是为了减少城中恐慌,这才没有动用禁军和京营,而是从北京周边调兵,且每一路人马数量都不是很多。

但到了应策官口中,就成了北京城防御兵力不足,不得不调动各地六路大军协防的佐证。

“六路大军?!”果然立刻就有人惊道,“那至少得有上万明军袭来,才会如此!”

“对对,当年闯寇攻打北京时,崇祯帝就各处调集兵马,和眼下倒有几分相似……”

“要我说,肯定不止万余人。若没个四五万明军,朝廷不会调这么多人马……”

“有道理,不然天津为何这么快便被攻了下来?”

这些百姓哪里知道多尔衮派出的六支部队仅有万余人,更不清楚天津因为一直没什么战事,守军不过三四千而已。众人这么瞎一合计,只觉得北京已摇摇欲坠一般。

包阳安对“讨论”效果非常满意,又继续“加料”道:“你们听说了吗?洪承畴在浙北到处吃瘪,富阳、杭州、嘉兴等地布下十万人马死守,却仍被明军夺下了紧邻嘉兴的平湖。如今清军在江浙正节节败退,照着情形,用不了多久明军便要打到南京了!”

他这一番话真里带假,寓假于真,旁边食客中有听到些江南战局消息的,与他所言相互应证,皆是不住点头。

“难道又要变天了?”

“我就说过,鞑子在北京久不了……”

“小点儿声,你不要命了?!”

“怕什么,等汉人大军打来,我也随他们一起杀这些鞑狗去!”

“说这些没用的。”有人又转向包阳安道,“包掌柜,你说这大军攻城,我们要怎么办呢?”

包阳安正色道:“这还用说,自然是收拾细软,带家人先去乡下避难。不瞒诸位,我东西都收拾好了,就今明两日便出城……”

“咳,这位官爷,您里面请。”

随着店伙计唱喏,众人轰然散去,却多奔回家中吩咐亲戚朋友躲避战火。而包阳安则迅速转去下一处散播“流言”。

仅一两天时间,明军兵临城下的消息便传至北京街头巷尾。倒不是应策官们效率高,凭他们十多人,就算累死也传不了这么快。

消息却多是小商贩散出去的。自从明军攻破直沽以来,北京城中私下贩卖假发、汉服甚至崇祯牌位的商贩可是发了一笔横财。

为了扩大销量,他们将应策官那里听到的消息到处散播,甚至更进一步添油加醋,明军人数被他们一路“飙升”至二三十万。

在此大战将至的气氛影响下,城中不少百姓出门前都是内穿汉服,怀揣假发,随时等着恭迎明军。更是有数万人在近两天内离城避战而去。

多尔衮那边得人禀报北京城乱象,当下便是大怒,一面让人缉拿散布流言者,一面下令严查城门,未得官府门条者禁止出城。

当日,城中有上千人因“流言惑民”被捕,而更多的人聚在城门附近等待出城,粮价则在奸商囤积居奇下扶摇直上,这一切更坐实了明军即将攻城的消息,整个北京顿时陷入混乱之中。

四两拨千斤,明军仅用了千余人,便在建虏首都搅出了如此大的风浪,这便是舆论战和心理战的威力!

虽然乱象随着明军撤出大沽,在半个多月后逐渐消失,但北京城中已远不如往日那般热闹,甚至牵连清廷税收、征兵等都较以前困难了许多。

而原本已经心灰意冷的民间抗清组织却受此激励,又纷纷开始活动起来……

就在北京乱成一锅粥的同时,大明水师远征军已由渤海北部的盖州卫,也就是后世的营口港驶入三岔河,继而北入浑河。最终水师步军七百名士兵在沈阳西南不足百里的长滩附近登岸。

只是由于浑河水深太浅,仅有七十吨一下的小船便于驶入,登陆部队却无法得到战船支援。

第四百六十章 汉人永不为奴

“草民拜见提督大人!”

长滩北部的萨纳屯里,一高一矮两名精壮男子正要俯身跪拜,却被郑成功一把托住,“两位壮士不必多礼。你们一日之内袭破搏喀拓寨和大孟屯,立下大功,倒是我要代朝廷好好谢你们一番。”

郑成功原本以为辽东乃是建虏老巢,深入辽东腹地必是苦战连连,却没想到这仗却打得甚是轻松。

萨纳屯位于北上沈阳的官道上,属于建虏重兵把守的营寨,驻有四百多旗兵,配有火铳和大炮。

前日刘国轩率部攻寨,才刚冲了一轮,便见敌寨火光四起,屯中登时大乱,他趁势集中火力攻破南门,仅一个时辰就将寨子拿下。

原来屯里正经的满人不过千余,其中成年男子便是那四百旗兵。待明军攻寨,屯里的汉人奴隶立时无人看管,有两名胆大的便放了把火,想借机逃出魔窟,却帮了刘国轩大忙。

随后屯中汉人得知竟是大明军队攻来,皆是兴奋异常。这些人中有不少是前些年建虏入关时被俘的明军,而那两个放火的人更是做过军官,不过其中一人原在李自成手下。

他们随即毛遂自荐,要带人去攻袭附近两个村子,解救汉人奴隶。初时郑成功并未同意,不料这两人竟各自带了数百人连夜出村,次日中午即返,说已攻破了那两个村寨,而他们身后的队伍已有近两千人。

高个儿男子原是义州卫的一名百户,名叫赵功炜,被抓来萨纳屯已有七八年了。他笑着拱手道:“草民不敢居功,附近建奴不过数千而已,却欺我万余汉人为奴。草民只在搏喀拓寨高呼一声‘明军攻来了’,立时便有几百包衣阿哈抄起扁担农具与我共击建奴!”

矮个的申自珍也拱手附和道:“草民那边也是同样情形。草民带人刚走到屯西头,东头便有人赶来,说已将建奴牛录章京的家平了。”

建虏占领辽东之后,为方便奴役汉人,颁布了,其中核心便是剃发、异服、圈地、投充、逃人法。

这后三条中,圈地法便是指满族权贵可以跑马圈地,将汉人土地占为己有,原土地上的汉人则被无条件赶出家园。

而投充法又假装仁义,规定如果汉人无家可归,可自愿依附于满人,实际就是成为了奴隶。这看似是为了照顾生活没有着落的汉人,但实际上结合圈地法,失去了土地的汉人为了不饿死,便只能“自愿”成为建虏的奴隶。

最后一项逃人法则是规定,所有奴隶不得擅逃。逃一次右颊刺字,鞭一百归还原主。二次左颊刺字,鞭一百归还原主。三次立刻处死。此外,胆敢收留逃奴的人,也会被抄没家产或是流放。

有了这三条“利器”,建虏便可以随心所欲地“量产”汉人奴隶,并保证其无法逃脱。

彼时的辽东,凡生活水平还过得去的满人家中,少说也有七八名汉人或朝鲜奴隶,即便是普通满族农户,有两三个奴隶也不算多。是以,任一个村中,汉人包衣阿哈,也就是奴隶的数量都数倍于满人。

后世很多人有误解,说满人自己都常自称奴才,他们对汉人也是一视同仁的。

其实这都是对满语不熟悉造成的。满人地位高者会有地位低的满人作包衣,翻译过来就是“家里人”的意思,可以看做是一种家长制。这些包衣虽自称奴才,但其实他们的地位相当高,尤其是皇家宗亲的包衣,甚至可以做到大将军一级。

而汉人奴隶则多为“包衣阿哈”,虽都是包衣开头,意思却是“奴隶”,和人家满人包衣和主子是“一家人”的情形相去甚远。

实际生活中,包衣甚至可以为主子管账,而包衣阿哈只能干耕地、放牧的苦力活。当然,也有不少投降较早的汉人做了包衣,但那毕竟只是少数。

赵功炜又道:“就是草民手里只有锄头等物,若给我些刀弓火铳之类,我沿途召集大明子民,便是打到沈阳也不是难事。”

郑成功想了想,点头道:“我这里倒是有军器可以分给你们,但辽东虏贼毕竟势大,却不可轻易赴险。”

之前在直沽就缴获了不少军器,前日萨纳屯一战甚至缴获了两门小炮,这些东西带着也是行李,倒不如分给赵功炜和申自珍。

其实郑成功也知道,就算汉人奴隶数量极多,但不少人在辽东生活已久,愿意和建虏玩命的人并不占多数。不过只投入一些军器而已,若能在建虏老窝里搞出一两股反抗力量,却对抗虏大业非常有利。

“军器?!”赵功炜兴奋道,“若有趁手家伙,草民必能搅得建奴鸡犬不宁!”

郑成功又问道:“不知赵义士往后如何打算?”

“草民听闻最近蒙古人正在造建虏的反,我盘算着先在辽东折腾一番,而后设法带大家西去漠南。”

郑成功微微点头,“去漠南倒也使得,不过要途径科尔沁,却有不小风险。若你们真有意抗虏,危机关头倒是可以往东去找朝鲜人。

“即使他们不敢挡住建虏,但分些粮草,或为你们指一条退路却必能做到。等下我便让人取来军器给你们,往后便要靠你们自己了。”

赵功炜和申自珍对视一眼,躬身揖道:“草民多谢提督大人!”

次日,有斥候回报郑成功,说建虏沈阳并抚顺兵马约两千五百余正在南下,估计最快明日清晨即会抵达长滩一带。

郑成功知道沈阳驻军乃是建虏精锐,加之水师步军前番直沽大战损失不小,故而也不打算硬拼这股敌军,当下对施琅道:“传令,即刻拔营南下。”

他又吩咐赵功炜和申自珍,“你们自往东或往西去,只袭小村寨,莫动建虏重镇,虏必不追你们。”

“草民谨记!”

当天正午,大明水师返回船上,沿三岔河转入太子河,直扑辽阳。

另有两支由汉人奴隶组成的义军卷了建虏村寨的粮食,分朝科尔沁和朝鲜方向而去。他们每支队伍有千余人,装备却与八旗汉军几乎相当。

第四百六十一章 土改

﹄新八一中文网—﹃值得收藏的网络小說阅读网

张高文的家眷紧随十多辆马车之后向东而行。

自直沽被明军闹腾之后,有不少建虏京官都与张高文一般心思,尤其是满人官员,纷纷急着将家人送回辽东避战。其中甚至有创造了满文的噶盖的儿子布善一家。

其后大家在途中不期而遇,最后竟以布善家为核心,凑成了一支庞大的车队。

不过近来听闻不知从何处冒出来的明军袭了锦州,车队便再不敢直往东北方向去,而是先朝北走,经由科尔沁南部的宁城,再自此往东折向盛京。

如此虽是路程远了近一倍,但却能避过锦州,安全方面有了保障。

张高文的老婆连日来坐车都快把骨头颠散了,正苦着脸跟小姑子抱怨,就听车队前方有车夫高喊:“小心!有大队兵马!”

布善的表舅皱了皱眉,“应是科尔沁哪个部族的人,不必惊慌。”

他虽是这么说,但各家随行的下人、护卫统共二百多人,仍是各持刀弓将主子们围在了中间。

很快,乌泱泱的人马从四周围将上来,这些人虽衣着各异,但手中军器却殊为精良,军中旌旗上一个硕大的“赵”字。

随即一骑从队中奔出,朝北京来的车队高声喝问:“车上都是些什么人?”

立刻有布善家中的下人上前恭敬道:“军爷,这是甲喇章京布善布大人的家眷,后面还有顺天府治中噶大人、御史赵大人、给事中张大人等人的家眷,还请军爷……”

不料那骑士闻言大喜,一溜烟跑回队中,向赵功炜禀道:“赵大哥,是建虏家眷,还都是些大官!”

“哦?逮了条大鱼?”赵功炜毫不犹豫地一挥手,“一个都不要放过!”

……

绍兴。

自鲁王改封潮州之后,原鲁王府前半部分已作了布政使司衙门。

在原王府北侧偏厅中,户部右侍郎曾樱正向朱琳渼揖道:“回殿下,前些时候各布政使司的荒田丈量造册便已完成。这等大事杨阁部本是要亲来向您禀奏,但近来户部各种事务实在太多,阁部怕殿下思虑此时,这才令下官代为转达。”

朱琳渼点头接过他手中厚厚的线装册子,又闻曾樱接道:“云南战事初结,浙北大军仍在剿虏,故而这两处的数字统上来的最晚,而且可能还有疏漏。”

他指向那亩册示意道:“浙中南收上来的可耕荒田主要是鲁王原本的封地,以及抄没投虏犯官土地,还有为兵灾所害的百姓留下的无主地。共有耕地四万倾,但有过半的县还未完成丈量。”

朱琳渼点了点头,浙江中南部共有八十万倾左右的耕地,如今统计丈量了不到一半,便已归拢出四万倾的无主地,这数量已经不少了。

曾樱继续道:“云南统上来的官田多在丽江及阿迷一带,共有六千余倾。

“江西有殿下您所献的赣州封地及永宁王、益王进投土地,加上兵灾造成的无主地,共十万三千倾。

“广东原丁魁楚圈占土地及旱灾、瘟疫所生无主地……”

朱琳渼耐心听完,最终合计得出户部在各地共收上来无主地加上原有官田,一共达到三十二万倾之多。为丈量这些土地,杨廷麟及各地方官员也是花费了极多精力。

不过就曾樱描述的情况看,应该还有很多地方都还没丈量清楚。要知道,泰征朝实控的江南六省光在上登记造册的耕地就有二百四十多万倾,算上瞒报之类,实际数字应该比这至少还要再增加一百万倾以上。

而连年征战之后,浙江、江西、福京等地因人口死亡出现大量无主地,加上没收投虏官员以及朱琳渼自己和几位亲王献出的土地,至少应该有总耕地面积的四分之一以上才对。

是以这三十二万倾应当还差得远。朱琳渼先收起亩册,又吩咐曾樱道:“统计无主地和官田事关重大,你回去告诉杨阁部,要他继续细查无主地,胆敢有人私吞侵占的,着各地衙门严办。

“此外,通令各地方官员,最晚至今年底,必须上报辖区无主地详细数字。朝廷之后会从中挑选一些地方重新丈量,若数字和地方所报相差太大,则地方官吏一律考绩为‘不称’。”

不称便是最差的一级考评了。

“还有,要严查借机侵占百姓田产的情况,如有犯者,一律以贪污重罪论处。这个我会让锦衣卫配合警务司和刑部一并进行,户部自己也要时刻盯着点儿。”

曾樱忙揖道:“下官谨记。”

土地是一个国家最为重要的资产,尤其在明代这样的农业社会,称土地为生命也不为过。但经过大明二百多年的土地兼并历程,尤其是明末士绅阶层明目张胆地为自己圈地,土地基本上都集中在了少数官宦地主的手中,而拥有土地的自耕农越来越少。

这些失去土地的农民便只能成为大地主的佃户,忍受盘剥。此外,地主士绅阶层仗着自己拥有大量土地资源,从而极大地控制了底层社会。

当时朝廷的政令经常到了乡村一级便走不下去了,各村镇真正掌权的是大宗族大地主。究其原因,便是控制了土地的人拥有了底层话语权。时间久了,依附他们为生的百姓便只能任由他们摆布,便是朝廷的政令都无法企及。

后世很多的历史分析朱琳渼都看过,自然知道土地兼并的危害,如果不能自上而下解决土地分配问题,那么注定会有李自成之流,聚众自下而上用暴力重新分配土地。

想要大明社会稳定,想要国祚长久,土地分配都是一个无法绕过的问题。

至于解决方案也是现成的,那就是新中国成功示范过的“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以国家控制土地,只分配耕种权,不撒手所有权。如此一来,士绅地主阶层就很难通过资本或强权兼并土地。

而且有了国家制定的承包田的缴纳收成比例,也等于为全国的地主阶层划了一条线,他们想要收更多的租,一定会导致佃户转去种承包田。

第四百六十二章 硫化橡胶

而眼下正有一个实现“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的契机。战火致使很多土地变为无主田,大量投虏犯官名下的土地也都被收为官田,加上朱琳渼带头号召宗亲献出土地,所聚集的地图数量已非常可观。

等清量田亩的工作完成,相信官田的数量已能令大多数赤贫的百姓勉强维生。同时江北由于建虏的破坏,土地归属情况更是几乎全部打乱,待消灭了虏官之后,甚至能够收上来过半的土地为官田。

有这一大批土地在手,定能有效解决土地兼并问题,从而令底层人民生活稳定。

当然,朱琳渼也知道,以明末的社会情况,想要完全照搬“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肯定是不可能的。

首先以明代的官僚思维,官吏们定会竭尽所能将官田转为自己的私产,就如明代的卫所屯田那样,最后全部成了军官的地。

其次百姓对这种“田不属于我自己”的情况肯定会抱有疑虑,一旦有了积蓄,他们仍会尽量自己购地。而大量土地收为官田的情况下,会造成可购买土地稀缺,以至于地价暴涨的情况。

造成这种情况的原因还是农民对朝廷政策的不信任,害怕有一天承包田被无故收回。

最后,因承包责任制削弱了士绅地主的统治力,他们必会想方设法对承包田的农民不利,势单力孤的农民很可能被威逼退掉承包田。

所以,朱琳渼经过反复谋划,最终决定将所谓的官田改为“皇庄”,土地挂靠在天子名下。

也不提“联产承包责任制”这个词,只说是为天子种地。“承包田”的一应规章制度皆以圣旨的形式颁布。

最后则是最为重要的,那就是提出口号——交足天子的,剩下都是自己的!

有了天子金口玉言,可以最大限度地打消底层农民的顾虑,安心种“承包田”。而那些想打官田主意的官吏们,借他们胆子也不敢对皇庄下手。

至于地主士绅要欺负承包田的农民,处理这些事情的很可能是宫中派去的太监。这些人对付士绅之流,那可有的是办法,看当年的魏忠贤把东林党官员搞得多惨就知道。

朱琳渼趁这几日的空闲,又将“承包皇庄”制仔细梳理了一遍,就等各地无主地之类的数据汇总上来。

他正琢磨着从何处启动“土改”为宜,徐尔路又来了,身后还带了好几个人。

“不必多礼。”朱琳渼将三人扶起,问徐尔路道,“为远怎专程赶来绍兴,可是有什么重要的事?”

“回殿下,您先前吩咐只待弗朗基人将那个什么‘橡胶’运抵,便即刻通知您。宋先生让我带了样品来给殿下过目。”徐尔路又向身后几人示意,“这是宋先生依殿下吩咐,特从福京实验室里选出擅于化学实验之人。”

他又专门挑出其中一人,“他名叫姚启圣,实验室里属他技艺最为精湛。”

“姚启圣?”朱琳渼一愣,这不会就是历史上那个力主迁界禁海,困死政经的清福建总督吧?此人倒是颇有谋虑,只是历史上他尚年轻时南明几乎已亡,故而只得仕清。

朱琳渼又问了姚启圣几句,根据其所说的自身情况看,九成就是那个“福建总督”。

不过姚启圣现在才二十多岁,又已投身大明,当没有理由再去为建虏效力了。而且就眼下来看,他竟然选择致力于化学。

朱琳渼忽而想起看过的电视剧,姚启圣年轻时圣贤书读得并不好,历史上他直到近四十岁方才中举。看来这一世他是找到了自己的所长,干脆弃文学理了。

徐尔路又指向他带来的另一人,“殿下,这是马塞多钟表坊最顶尖的工匠,名为文新平,擅制各种精巧器具。殿下所创的镗床、钻机之类,他都能独力造出。”

朱琳渼点了点头,又问道,“那实验所用器材都带了吗?”

“回殿下。”姚启圣拱手道,“学生将半个实验室都装车带了了。”

“好。”朱琳渼满意道。有了这几个人,便能开始硫化橡胶的试制工作了。

橡胶可是工业化当中极为重要的原料。即使在当下,也能用来制造车轮、雨衣、密封圈等制品,甚至可作为高科技产品出口海外。

橡胶这东西其实早就在欧洲有一定的应用,但仅限于原始橡胶。但直接从橡胶树上采来的胶受热变软,遇冷变硬、发脆,很那成型,又容易磨损,所以使用规模极小。

直到十九世纪中叶,才有美国人发明了硫化橡胶技术,稳定耐用的橡胶才真正广为应用。

其实硫化技术说起来很简单,就是朝橡胶中加硫磺,而后辅以加热。不过就是这一点儿小窍门,人类却用了几百年才终于发现。

不过朱琳渼也仅仅知道橡胶加硫可以极大改善性能,但具体加多少量,如何添加,加了硫之后怎样加热,温度控制,硫化时间等等,这些他却根本不记得了。

但他相信,当初古德伊尔无意中将硫加入橡胶中都能得到合格的硫化橡胶,那就说明整个工艺过程应该不复杂。

于是他在离开福京前吩咐宋应星找来熟悉化学实验的学生来进行硫化橡胶的试制。宋应星办格致学已有一年时间,这期间培养了不少有基础的学生,而实验室也是从赣州就已建立。

如今这批学生已能进行一些简单的实验操作了。

朱琳渼又让徐尔路将带来的橡胶及实验器材就搬去鲁王府的东院,就地开始为姚启圣等人讲述橡胶硫化的过程,让他们反复测试添加硫磺的比例、温度以及时间之类。

而文新平则按照他的要求,带着几名工匠打造模具,只等合格的硫化橡胶一造出来,立刻便可以用来加工实用的器具。

他们最先制作的便是小臂粗细的圆环状模具,暂时只有朱琳渼知道,这是佛朗机炮的密封圈。

朱琳渼正带众人在东院忙活,就见石霖走了过来,对他禀道:“大人,有一故人就见。”

“故人?”朱琳渼疑惑道,“谁啊?”

石霖将一根羽毛交在他手中,“他没说姓名,只说您看到这个自然便知。”

第四百六十三章 “王妃”来了!

第466章“王妃”来了!

朱琳渼接过那根红绿白相间的羽毛扫了一眼,心中登时既惊又喜,是她来了?!

院中姚启圣指着盛了一半生胶的密封坩埚,“殿下,学生思量着,若用硫磺烟气替代粉末,是否会混合得更均……”转身间,却见朱琳渼头也不回地朝鲁王府北门跑去。

一名身着素色长衫,头戴纶巾,手持折扇的翩翩公子,在几名随从的簇拥下,正候在王府门前。

那公子的肤色有些发暗,似是在脸上涂了一层东西,但那盈盈身姿以及琼鼻妙目,朱琳渼一眼便认了出来。

他快走上前去,脸上尽是幸福笑意,对翩翩公子柔声道:“你怎么来了?”

那公子看了眼一旁的侍卫,刚要施礼。朱琳渼忙将他托住,向院内示意道:“先进来说话。”

又走出一段,石霖见二人关系如此亲厚,不禁好奇道:“大人,这位公子是谁,属下怎的不认识?”

那公子忙向这边揖手,声音却有些奇怪,“学生木青,受木靖木同知所托,有要事禀于殿下……”

朱琳渼笑着轻拍了他一下,“石霖是我亲卫,就不用瞒他了。对了,你伤势怎么样了?”

“木公子”低头笑道:“谢殿下垂问。伤口已经痊愈,不然爹连门都不让我出……”

石霖一旁愣了愣,迟疑道:“公子姓木……你是木同知的什么人?我怎觉得你有些面熟。”

朱琳渼和“木公子”对视一眼,皆是开怀而笑。朱琳渼指着他,对石霖道:“她正是木同知的胞妹。这是芷晴……”

“芷……木姑娘?!”石霖这才终于认了出来,其实倒也不是说木芷晴化装技术有多么精妙,只是他始终没敢朝这边想,又没有认真打量一位男子的心思,这才没能发现破绽。

而朱琳渼早在接到羽毛时便猜到是他朝思暮想的芷晴来了——那正是他在云南时送给她的鹦鹉的羽毛。这种稀有的利未亚鹦鹉可不是随便能见到的。

“属下该死!”石霖当即尴尬搓手道,“竟是王妃来了,瞧我这瞎眼睛……”

木芷晴闻言立刻双颊飞红,只转过头去装作没有听到。

朱琳渼吩咐石霖道:“你自知道她身份便好。既然芷晴着男装出来,在人前你就还叫她木公子即可。”

他又对木芷晴关切道:“便是伤好了也要多将养些日子,怎么大老远跑到绍兴来了?”

她眼睫如蝶翼轻扇,“芷晴自幼生活在偏远之地,担心对皇家规仪不熟,便求爹爹让我来学习礼仪……”

朱琳渼却坏笑着望着她,故意道:“学礼仪?那当去天兴府啊,绍兴这边好像没有礼部的人吧?”

木芷晴闻言饶是脸上涂着颜粉,亦是透出鲜红,瞥见石霖没注意这边,声如蚊蚋道:“就、就是想你了还不行……”

“行,当然行!”朱琳渼顺势将她葇荑般的小手拉住,开心道,“其实我也很想你。说真的,要不是战事拖着走不开,我早就去云南了,没想你就来了。”

其实按照此时规矩,提亲之后男女双方是不能见面的。不过木家乃是纳西族,没那么多穷讲究,木芷晴便率性而为,化装跑来了浙江。木懿直到两日后才知道女儿离开了丽江,却也只是摇头笑了笑,加派些侍卫随行而已。

殿下的手是那么得温暖厚实,木芷晴直觉一颗心如小鹿乱撞一般怦怦跳个不停,脑子里更是一片空白。好半天工夫,她才想起要找些话题转移注意力,“那个……我、我途中听人说殿下正在嘉兴、平湖一带指挥大军,本以为还见不到你呢。对了,殿下为何忽然回绍兴了?”

“郑芝龙大批战船已经南下。大木现下虽率水师步军在北京至辽东一线袭扰,但建虏暂时还未召回郑芝龙。

“若此期间建虏战船抵达钱塘,我北岸大军将会非常被动。”这些军国大事朱琳渼倒也不瞒她,以她的思虑缜密、足智多谋,比参谋司的大多数参谋都强,或许还能提出些有用的建议,“于是我仅留六千龙卫军守住平湖城,钱塘水师就在附近随时接应,其余人马为稳妥起见都暂时撤回了南岸。

“现在只等大木那边搅得建虏焦头烂额,多尔衮便只能令郑芝龙战船回防渤海。到那时,才是我们渡钱塘夺取浙北之机!”

木芷晴来此途中已打听了些钱塘战局的情况,点头道:“新城至杭州一线的建虏在殿下反复袭扰之下已狼狈不堪,此时就算大军暂退几日,谅他们也不敢妄动。”

“正是如此。”朱琳渼道,“福京的船厂正在加紧赶造战船,只等新船入水,便可伺机歼灭建虏水师。到那时,我军由水师掩护,沿苏松入长江,北伐南京将再无阻碍……”

两人正说着,就见姚启圣慌慌张张地跑了过来,一面高喊:“殿下,殿下在哪儿?!硫、硫磺喷出来了……”

石霖见状拼命给他使眼色,但后者一时没反应过来,瞥了眼木芷晴,仍自急道:“殿下,那硫磺似乎无法融入胶中,开锅之后皆从表面喷出。”

朱琳渼皱了皱眉,对木芷晴道:“我方才在带人试制橡胶。你先随石霖去休息,我去去就来。”

“我想跟你一起去。”木芷晴却显得颇有兴致,“这橡胶我从未听过,正可开开眼界。”

朱琳渼旋即想起她还跟宋应星学过西方自然科学,于是点头道:“那好,只是气味有些难闻。”

“不怕!”

姚启圣疑惑地望向木芷晴,“这位是?”

朱琳渼忙向石霖使了个眼色,后者对姚启圣道:“哦,他叫木青,是……是宋夫子的弟子。”

“原来是师弟。”姚启圣向木芷晴揖了一揖,便急着赶回东院。

朱琳渼看过姚启圣记录的实验数据,又仔细检查了第一锅橡胶,就见黑色的胶块表面有大片火山状的破口,硫磺皆从中涌出,喷得坩埚上到处都是。

他忙询问姚启圣:“可有人被烫伤?”

感谢:不在,知音漫客,皇明神宗朱翊钧给我的慷慨打赏!十分感谢你们的支持,在下感激涕零合十拜谢!

记住手机版网址:m

第四百六十三章 逛街,购物

“回殿下,我们一直按照标准实验守则行事,出锅前皆着石棉衣帽防护,未有人受伤。”

朱琳渼欣慰点头,能随时记录实验参数,又严格按照实验流程操作,说明科学的实验方法、科研规范已深入这些人心中。

只要具备了这些基本素质,便是没有朱琳渼他指导,他们早晚也能依靠自己摸索推动大明的科学进步。

这短短一年时间里,仅这一项进步,就足以载入大明自然科学发展的史册。

木芷晴见殿下投入工作中,便竖起耳朵听身旁几人讨论硫化橡胶的事情,心中不禁暗自吃惊这橡胶装在车轮上,车子行驶起来毫不颠簸;制成鞋子,即使在水塘里走,也能滴水不浸;便是随意取一块缝在鞋底,就能防滑又耐磨,一双草鞋甚至能穿个两三年没问题。

周围大量透明的玻璃器皿用各式管子连在一起,有的放在火上炙烤,有的在水里凉着。期间还有诸多她叫不上名字的带刻度的器具,应是用来测量什么。

一时间,她只觉得如同进入了蓬莱仙境。

其实这些实验器材在朱琳渼看来极为简陋。由于没有密封橡胶,加上打磨精度不够,器材之间多用油泥或蜡封,有的地方甚至是湿布裹着,一副后世的“黑作坊”既视感。

万事开头难,就是这些简陋的器具,却很可能孕育出这个世界上第一份硫化橡胶。

朱琳渼那边依据实验记录数据,“搜刮”着脑子里对橡胶的记忆。

橡胶应该是一种大分子有机物,虽然具体分子式不记得了,但绝对是大聚合物。

而硫化过程则是橡胶分子与硫发生反应,交联成为立体网状结构的过程。原先四散的橡胶分子被硫拉住,从而变得结构坚固。

也就是说,硫化橡胶中,橡胶分子与硫原子几乎是一一对应的,而前者比后者的分子量肯定要大得多。那么橡胶和硫磺的比例应该非常悬殊才对。

很可能就是之前硫磺比例过大,加热速度过快导致了喷硫。

他将自己的分析对姚启圣他们说了,又安排减少掺硫量,调整炉温等等。随后,众人按照3到20的硫磺比例,分别在几个坩埚中重新开始试验。

一直忙到接近晚膳时分,喷硫的问题总算得以解决,几只坩埚里,硫化的过程正在缓慢而稳定地进行着。

木芷晴在一旁看着辅政王忙前忙后,此刻才终于略得放松。

她忽而想到,殿下一直忙于军国大事,便是期间战火暂息,他还要主持类似研制橡胶的事宜,平日里怕是根本没有一点儿闲暇。

如此劳碌,人如何能吃得消她又想起钱塘那边烽烟将起,届时殿下再北上领兵,更是难有工夫消遣了。

思及此节,她将朱琳渼拉至一旁,轻声软语道“殿下,芷晴常听人说江浙乃是天下最为繁华富饶之地,只是以前还从未来过。这次有幸来一趟,殿下带我在绍兴游览一番可好”

她思忖若直说让朱琳渼放松一下,他多半会推辞,只得说自己想去游玩,以期他能答应。

“好”朱琳渼望了眼姚启圣等人,笑着悄声道,“活就扔给他们干了,我来浙江这么久除了军营就是这里,还真没出去逛过。”

他遂嘱咐姚启圣一声,便与木芷晴出了东院,正欲朝府门去,木芷晴又佯嗔道“殿下,您这一身就这么出门吗”

朱琳渼低头看去,不禁哑然失笑,自己一身衣服经过烟熏,还沾了橡胶痕迹,简直赛过乞丐。

他又返回寝室,拿着几套衣服来回比较,忽而觉得简直如同前世约会一般。

于是他挑出一套便服换上,出门对木芷晴眨眼道“不带旁的人,就我们俩去。”

木芷晴立刻开心点头,“嗯,好啊”

“咳”

屋外传来一声干咳,朱琳渼这才想起石霖有双顺风耳,只得苦着脸推门而出,道“好吧,就带你一人,跟远一点啊。”

“大人,这这太不安全了。”石霖皱眉道。

“我穿便装去,没人认识我。”朱琳渼故意板起脸,“再啰嗦连你也不带着。哦,换身衣服去。”

“是”

待一对小情侣刚要出鲁王府北门,又有几个人唰一下凑了过来,撩衣就要行礼。

朱琳渼定睛一看,原是木芷晴的侍卫牙勒等人,忙伸手去扶,低声道“不用多礼。”

“殿下”

牙勒刚说了两个字便被石霖打断,“是公子。”

“是。公子这是要去”

木芷晴先道“随便走走,你们不必跟来了。”

“这,老爷吩咐过,二小姐”

石霖又打断他,“也是公子。”

“哦,二公子若有个闪失,小的可担不起啊。”

牙勒又“讨价还价”半天,木芷晴无奈只得让他也跟来,同样只能一人。

骄阳西垂,一行四人两前两后在绍兴安昌老街上缓步而行。

街两旁店铺林立,叫卖声不绝于耳。每行得一段,又有杂耍卖艺的设摊现演,虽已是晚膳时分,街上却仍是人头攒动。

朱琳渼感受着十七世纪独有的繁华与嬉闹,牵着木芷晴小手从街中走过,不知不觉间一年以来的各种辛劳烟消云散,连空气都变得慵懒而甜腻起来。

“哎,那是什么”木芷晴用拿着风车和糖葫芦的手向街边一处装潢典雅的店里指去,“公子,我们去看看吧。”

“嗯。”朱琳渼微笑点头,与她一同走进店铺。他一心都在木芷晴身上,却没留意店外的牌匾上“苏记珍品行”几个大字。

“这东西会自己转”小姑娘一双美目瞪得老大,将风车和糖葫芦塞给朱琳渼,抱起发条风扇上下打量,“掌柜的,这里面是什么机关,我能拆开看看吗”

“哎呦,公子,您要买下来,回去自然随您拆。”那掌柜赔笑道,“但这东西精贵,万一拆坏了”

她又捧给朱琳渼,“殿公子,你能看出这东西为何会转吗”

后者尴尬揉了揉鼻子,还没想好要怎么说,小姑娘便乐呵呵地指向另一个雕着兰花的风扇,“要不就买一个回去吧”

,

第四百六十四章 绑架!

朱琳渼没想到自己这些“小发明”如此受欢迎,当下点头对那掌柜道“就这个,我买下了。”

“好嘞”那掌柜眉开眼笑,转头吩咐伙计把那风扇仔细包好,又殷勤问道,“这位公子,不知贵府上在何处”

“在”朱琳渼愣了愣,这发条风扇足有三十多斤,想随手拎着肯定是不成。他挠头道,“你就送去布政使司衙门外,我让人在那儿接货。”

送布政使司门外掌柜微微皱眉,心说莫不是来消遣我的又看朱琳渼和木芷晴两人虽然衣着得体样貌端庄,但身旁连个丫鬟小厮都没带,却不像是什么大户人家的子弟,愈发觉得可能是来捣乱的。

他遂躬身赔笑道“那个,公子,这发条风扇颇为金贵,您看能否先付五两定钱。”

“哦,可以。”朱琳渼朝身上一摸,登时又尴尬了他平时从不逛街,根本没有随身带银子的习惯

他转望向木芷晴,就见后者也是尴尬摇头示意。

“掌柜的,咱们商量一下,先把东西送去,哪怕多付你些银子。”

那掌柜脸上笑意敛去,“公子没带钱”

“出门匆忙”

“走走,别在这儿捣乱”掌柜的不客气地摆了摆手,立刻去招呼另一名客人了,“您看有没有上眼的”

朱琳渼又看了眼木芷晴,见她一副恋恋不舍的样子,只得朝店外招了招手,“石霖。”

“哎”亲兵营营总不知从哪儿冒了出来,小跑到近前,差点儿习惯性敬个礼,硬生生改为拱手,“公子找我”

“银子。”朱琳渼指了一下店掌柜。

“是。”

石霖去跟掌柜的交了定钱,得知原是木芷晴要买发条风扇,忙趁店里的人不注意,凑到她身旁低声道“王妃啊,这些都是自家产业,您怎又大老远再买回来”

木芷晴听到“王妃”二字俏脸一红,“石将军切莫乱叫。”旋即又道,“你说自家产业”

石霖扫了眼店里货品,悄声对她简要说了来龙去脉。

我就说,如此巧夺天工的东西,除了殿下还有谁能制得出来木芷晴闻言脸上尽是骄傲之色,心中又道,这店里的东西都极有意思,方才怕殿下嫌自己铺张,故而仅买了一个发条风扇。但,如果都是殿下的产业,那还有何顾虑

她当下俏目中闪着“小星星”,修长的手指点向货架,开心道“这个,还有这个,这个青蛙好可爱,这个也不错我都要了”

店里所有人都不禁侧目,这店里货品的价钱他们都清楚,何曾见过有人像买菜似的打包买。

掌柜干咳了一声,“这位公子,您可别拿我消遣”

石霖立刻取出一只银锭塞在他手里,“废什么话我们公子刚才选的那些东西你都记住没”

“记得,记得”掌柜掂了掂银锭,脸上笑得跟弥勒佛一般,这一家伙足顶他半个月的生意,又鞠躬赔笑道,“仍是送到布政使司衙门外”

“对。”

片刻后,木芷晴心满意足地由朱琳渼牵着小手走出苏记珍品行,身后无数道惊讶羡慕的目光送他们一直消失在街角。

街拐角处,一名面黄肌瘦的男子向面前那群人兴奋道“我看得清楚,那两人在苏记买东西连价都不问,随手那么一扫,足有一百二三十两银子的货。”

另一名黑脸的中年人谨慎道“他们有多少下人随行”

“就一个。”面黄肌瘦之人道,“且那小厮看上去颇为散漫,初时都不知跑去了哪里,让他家公子唤了半晌。”

“就三个人”中年人眼前一亮,“看来大伙后几个月的口粮就指他们了。”

他又问那“面黄肌瘦”,“可盯紧了”

“刘二叔放心,瘦猴和唐老四跟着哪。”

“好随我去绑了他们”

朱琳渼和木芷晴刚走上一座雕刻精制的木桥,忽闻有人在身后招呼,“公子爷请留步。”

他们转过身去,见是一个面黄肌瘦的年轻人。

“公子爷,小的是苏记的伙计。”那人躬身道,“掌柜的说不慎搞乱了您要的货,烦请您再去看一眼。”

朱琳渼皱了皱眉,心说这家店竟怎如此不靠谱,回头得让人整改一番才行。

他和木芷晴随“店伙计”返身下桥,那人指向一旁小路,“公子爷,这边近。”

二人也未多想,跟着他拐入一旁窄街。待又走了一段,朱琳渼就觉不对,沿途人影越来越少。他见那“店伙计”又要钻入一条小巷中,驻足道“这是什么地方”

那人却不答话,一闪身便没了踪影。随后,四下一阵得意笑声,街两头各有十多人手持棍棒钻了出来,将他们堵在当中。

朱琳渼下意思便去腰上一抹,却根本没有簧轮短铳。他随即将木芷晴掩在身后,低声道“若看到空档就马上跑。”

他这几个月随王来咸习武,虽没太多时间练习,但终究学的是内家真传,应付一两个蟊贼还是不成问题的。

为首的黑脸中年人也不废话,当即挥手道“上”

未等他手下发动,先有两个人影一前一后向这些凶徒冲去,正是石霖和牙勒。

这两人虽没有什么高明的功夫,但皆是军中出身,下手利索招式实用,三两下便将数名歹人击倒在地。

“竟还藏了一人”那刘二叔冷哼一声,喝道,“结阵,先收拾两个护卫。”

石霖和牙勒听到“结阵”二字不禁一愣,街头歹人还有这一手随即,前后数十人分为两拨,始终与他们保持一丈距离,只用手中棍棒将他们抵在中心。

二人登时腹背受敌,后背、腿上时不时便会挨上一棍子,片刻间已是左支右绌。

而那刘二叔自带了两人,棍棒朝朱琳渼招呼而来。后者首次实战,所学本领连一半都没能使出,又要小心身后木芷晴,刚用一招“红霞惯日”击倒一名凶徒,膝弯上便被人狠狠敲了一棍,顿时失去重心半跪在了地上。

,

第四百六十五章 反打匪帮

“大胆狂徒”石霖高喊一声,“你可知我们是什么人”

那刘二叔闻言“嘿嘿”一笑,“越是名门显贵,越好。”手里哨棒却直击木芷晴。

朱琳渼心脏猛一抽,聚集全身力量跳了起来,伸手挡在木芷晴身前,而那棒头便朝他胸口袭来。

意料中的剧痛并没有出现,他低头看去,一只粗壮的手正紧握在哨棒之上,那手的主人向他和木芷晴点头示意,“小的来迟”

“米山”木芷晴认出是自己的侍卫,奇道,“你怎么来了当心”

“二公子恕罪,”不远处牙勒接道,“小的怕护卫太少不稳妥,便让米山他们远远跟着。”

他话音刚落,便又有三名纳西族侍卫冲了上来,朱琳渼这边压力骤减。

“老三,动手”

那刘二叔见有援兵,忽然高喊一声,没等石霖等人反应过来,那些歹人竟人手一把石灰撒得他们满脸都是。

“卑鄙小人”几人反应虽快,但仍是被一些石灰眯了眼睛。

“动作快点”刘二叔忙吩咐手下,“旁人不必理会,只绑那二人呃”

他只觉腰间一阵剧痛,后半句话被硬生生地堵在了嗓子眼儿里,费力转过头去,就见一道黑影闪过,如鱼游水草间一般从他手下的缝隙中钻过,立时便是一片闷哼之声。

皆是一招制敌那人影眨眼工夫掠出三四丈,举手投足间已有过半歹人被他打倒在地。

朱琳渼被米山挡着,是以眼睛未中石灰,此时他看得真切,那招式动作,正是锦衣卫拳法总教习王来咸。

终于,巨大的恐惧感压倒了那群凶徒,不知谁先喊了声,“跑啊”几十人立刻丢下棍棒相互搀扶着四散逃开。

那刘二叔也被两名手下架着消失在街口,却留下一句,“哼有种别走老子这就唤人来”

王来咸待歹人散尽,忙向朱琳渼施礼,“殿下,石将军只让属下跟在百丈开外,幸而赶上了。”

朱琳渼看了眼米山,又看了眼王来咸,苦笑摇头,心说原来自己周围一直跟了五六个“电灯泡”

石霖那边用油冲过眼睛,也忙走了过来,小心道“大人恕罪,我出府时正巧看到王先生,便顺道请他”

朱琳渼瞪了他一眼,回身望向木芷晴,柔声问道“怎么样,没吓着吧”

“嗯,幸而有殿下护着,自然无恙。”木芷晴又关切道,“殿下,你的腿怎么样了”

朱琳渼这才想起来,刚刚自己左腿还被人敲了一棍子,他揉着腿弯笑道“这点儿小伤不算什么。你没事就好。”

木芷晴有些后怕地抚着胸口道“殿下以后切不可这般冒险,方才若非米山,那一棒恐就”

朱琳渼笑而摆手道“这可不算冒险谁敢伤着我媳妇儿,我一定跟他拼命”

木芷晴闻言,脸红到了耳尖,眼中满溢着崇拜与爱慕。

“殿下,此处不宜久留”王来咸在一旁煞风景地拱手道,“那歹人说还会复返,若其人数太多,属下怕有闪失。”

“他要回来了倒好。”朱琳渼冷声道,“正可为绍兴除去一害。”他又吩咐石霖“去附近官府找些人,或者直接调我亲兵营来,若那厮真带人来,给我一网打尽”

“是”

石霖顿了顿,又干笑道“大人,其实也不用去调兵。”

他朝四周用力吹了声口哨,片刻之后,整整百余名亲兵先后冒了出来,在朱琳渼面前迅速列为三队。

“你”朱琳渼抬手在石霖脑门上敲了一下,“他们都一直跟着啊”

“回大人,皆在百丈之外。”石霖讪讪道,“属下也是为了以防万一,呵呵,呵呵。”

“违令不遵,回去再跟你算账。”朱琳渼朝亲兵们一挥手,“就近埋伏,莫要惊跑了歹人。”

他又对王来咸道“既然已调来了人马,我便在这里看看。”

那刘二叔倒是说到做到,不消半个时辰还真带了七八十人气势汹汹地折回,见朱琳渼他们竟然没走,立刻大喜道“算你小子有种”

他身旁一名五十多岁的老头指向朱琳渼,高喊“擒下他,大家分银子”

他话音未落,四下里一阵整齐的皮靴踏地之声,上百支燧发铳迅速将他们围在了中间。随即有人命令道“瞄准”

一群凶徒顿时傻了眼,这明显是官兵啊还这么多火铳,不用这么狠吧

石霖抄过一支燧发铳朝天放了一枪,巨大的响动吓得刘二叔等人扑通就跪在了地上,更有人屎尿流了一裤子。

石霖走上前去踹了他一脚,“不长眼的,你知道这是谁”

他见朱琳渼向自己使眼色,忙改口道“龙卫军营总大人你们也敢动歪脑筋”

那群人一听“龙卫军”三字,却纷纷朝刘二叔怒目而视,还有人朝他吐了几口吐沫。

“是大败建奴的龙卫军”

“姓刘的,你这厮竟让我们害龙卫军”

“这是龙卫军哎呀,俺爹非打断俺的腿不可”

“将军,是我们瞎了狗眼”

石霖朝士兵们示意,“都绑了。”

“是”

朱琳渼让人将两个明显是匪首之人带到面前,沉着脸道“你们胆子不小,光天化日之下敢在绍兴城里行凶”

那刘二叔吓得伏在地上浑身战栗,好半天才发出声来,“将、将军饶命,草民乃、乃是徽州难民,带、带乡亲们经严州逃到这儿来,实在没口饭吃,这、这才”

“你呢”朱琳渼又望向那个老头儿。

“回、回将军。”那老头儿也是吓得不轻,“草、草民原是密屏里乡勇指挥,因家被虏贼烧了,这才流落绍兴。”

石霖一旁低声道“大人,密屏里就在绍兴西北三十里处。”

朱琳渼点头,又问道“你们在城中还有多少同伙”

“同伙”两人相视一眼,颤声道,“回、回将军,还有男丁千余人,另有家眷数千”

,

第四百六十六章 安置难民

第470章安置难民

朱琳渼闻言眉头紧皱,这绍兴城中一个小帮派竟有上千手下!他看了眼张二叔,冷声道:“你们经营多久了?势力倒是不小。”

“大胆刁民,竟敢私藏火铳?!”街角处忽而传来一声高喊,随即有一名胖子手提官袍衣襟快步而来,身后还跟着近百名官差衙役。

那人看到眼前百余人虽着便服,但拿的皆是规格相同的火铳,立时便猜到定是官军,忙换了和蔼的语气,向石霖拱手道:“不知这位将军如何称呼?”

“龙卫军营总,石霖是也。”

龙卫军军官?!那胖子闻言吓了一跳,忙又认真施礼,“下官绍兴府推官李锦义,见过石将军。”

他又扫了眼被绑在一旁的刘二叔等人以及丢了满地的棍棒,心下已明白了八成,又拱手道:“可是这些不开眼的想打将军主意?”

朱琳渼一旁沉声道:“你绍兴府竟有人敢光天化日之下当街打劫,且有同伙千余,你这推官干得不错啊?”

李锦义仅在龙卫军开进绍兴城时见过朱琳渼一面,此时哪里还能记起。但他见石霖还站在这说话的公子身后半步,知道此人身份定不一般。

推官乃是掌管一府刑狱之责,辖地出现歹人抢劫军官,他自然难辞其咎。

他一面支吾揖手,抹了把额头冷汗,又招来身后一名小吏,指着张二叔等人低声询问一番,而后慌忙对朱琳渼禀道:“这位……啊,大人,您有所不知,这些人却非一贯作恶之辈。”

朱琳渼点了点头,“说下去。”他方才也在疑惑,这上千号人若是整日劫道绑票,绍兴城里应该早就乱了。

“他们乃是徽州和宁国府一带逃难而来,也有绍兴本地饥民。”李锦义小心揖道,“这些人平日聚于城南及郊外,多以零工、苦力为生。只是拖家携口,却常有食不果腹之际,便会动些歪心思……”

朱琳渼沉下脸道:“绍兴府为何不接济安民?”

“大人有所不知,”李锦义两手一摊,“浙地遭兵灾多时,城中尚还好,城外多被虏贼劫掠,百姓流离失所,仅这绍兴附近就至少聚集了五六万的难民。府台大人多次使人赈济、安堵,但无奈人手钱粮有限,总难以周全……”

五六万难民?朱琳渼心中一紧,这些人若是处理不好,分分钟就会变成李自成第二!

他也知道绍兴府定然拿不出多少银子安置这些人,轻叹了口气,抬手道:“带我去城南看看。”

“下官遵命。”

朱琳渼遇到抢劫的地方距城南不远,否则张二叔也不可能那么快招人过来。他还未到难民聚集之地,老远便闻到一股恶臭扑面而来。

待到了跟前,他更是被眼前景象所震惊——城中一块荒地上,横七竖八地用树枝架起茅草,下面或坐或躺着瘦骨嶙峋、目光呆滞的饥民,似乎整个世界都和他们无关似的。

“爹,我饿!我想吃糙米饭!”

不远处幼儿的哭声将朱琳渼唤醒,他转头望去,那孩子胳膊腿细如火柴棍,与他以前在电视里见过的非洲难民一般无二。

李锦义凑到近前,低声道:“大人,这城中仅有四五千人,情况还算好些。城外那些人就更……”

身后沙沙脚步声,一人满头大汗地下了轿,举目向四周打量,正是绍兴知府范峻得知难民抢劫了龙卫军,连忙赶来过问情况。

他远远看到和李锦义说话的年轻人,当即便吓了一跳。他作为绍兴府一把手,见过辅政王数次,自是认得。

他一溜小跑而来,纳头拜伏,“下官见过……”

朱琳渼伸手将他托住,又摇头示意,“范大人不必多礼。”

范峻扫了眼远附近的难民,心中一跳,别是辅政王殿下被难民冲撞了?!他惊慌之下又想要跪,“这,下官有罪,下官……”

朱琳渼扶住他道:“范大人,我知道你力有不逮,这次我不怪你。此处可是有五六万难民?”

“是,是,当有五万以上。”

朱琳渼点了点头,“我拨给你五万两白银,你想办法妥善安置难民,万不可让绍兴生乱。”

“下官遵命。下官替百姓感谢……大人。”

木芷晴又对朱琳渼耳语了几句,后者接道:“对了,安堵难民的用度每日都报去布政使司衙门,若有半两花在别处,定不轻饶。”

“是,下官遵命。”

经这么一出,朱琳渼已全无逛街的心情了。于是一行人在百余龙卫军亲兵和大量衙役簇拥下返回原鲁王府。

范峻安排的马车上,木芷晴见朱琳渼皱眉半晌都不出声,轻拍他的手背,叹道:“战乱之下,总是黎民百姓最苦。殿下已为国家社稷操尽了心,却不可太过忧虑。”

朱琳渼默然点头,“也不知这五万两能顶多久。”

“殿下,我此来还带了些银子,要不……”

朱琳渼摇了摇头,“仅凭救济终不是长久之策。”他忽而目光坚毅起来,“我本打算等北伐之后再说,如今看来必须要提早推行‘皇庄承包制’才行了。”

“皇庄?承包?”木芷晴忽闪着大眼睛疑惑道。

“哦,这是我规划的‘土改’关键一步。”朱琳渼遂对她细说了大明版的“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大体便是这样。凡我大明子民,每户耕地不足二亩者,皆可提请‘承包’当地皇庄土地。除非他们自己买了地,或者因故放弃,否则便可一直耕种承包之地。”

“殿下方才说‘交足天子的,剩下都是自己的’?”

“哦,确是如此。”朱琳渼笑道,“往后缴粮不按收获抽成,每亩按肥沃程度,交糙米十到十五斤或土豆、番薯二十到三十斤。剩下的不论朝廷还是地方,皆不得再行征纳。这便是‘剩下都是自己的’。”

他又补充道:“当然,若遇天灾**,还会减免缴纳天子的部分。”

木芷晴沉思点头,“如此一来,任何饥民便都能领到一块地,生活既有着落,天下怎能不稳。”

记住手机版网址:m

第四百六十七章 工业化的蓝图

木芷晴却又抬头道“殿下,但若仅征这么点儿粮,朝廷税赋岂不是要减去不少,官仓屯粮也会不足。”

朱琳渼摆手笑道“你放心,良田都在皇庄管辖之下,却不会像那些乡绅般挖空心思逃税,又没有士绅免于纳粮的缺口,这赋税和官粮只会多不会少。”

他掰着指头道“万历年间,大明造册登记的土地便有近千万倾,若每亩地都能按十到十五斤缴纳,随便算算也足够全国耗用。但到了崇祯中后期,哪年粮食够吃过这其中虽有天灾的原因,但偷税漏征也是重头。

“这还没算大量被隐瞒的田产,我估计真把大明上下田亩丈量清楚,一千五百万倾都不止。”

他说得兴起,接道“只要理清了田亩,粮米如实征收,大明的粮食绝对是够吃的。在此之上进而推广土豆番薯,辅以兴修水利,一户人家耕种所产的粮食即能养活两三户。届时便能空出大量人手,也就是有了推行工业化的基础。”

“工业化”木芷晴歪着头问道,“这又是什么”

朱琳渼思索了一下,却发现要讲清楚还真不容易,于是他只得举例道“以往全天下只要能管饱肚子,那就是完成了所有任务。大明上下皆以种田为要。

“但国家要想强盛,仅靠耕种怎么能够粮食,只要足够吃用即可,否则粮食堆得再多,也远抵不过旁人家中一件精致家具或一辆马车。

“你想啊,若一国的百姓家中仅有粮米,而另一国在粮食之外每人都有一辆马车,这两个国家谁更富强”

木芷晴点头道“自然是后者。”

“这便是了。”朱琳渼继续道,“不止是马车,还有舒适的衣服、明亮的灯、耐用的农具等等,若是普通黎民都拥有这些东西,大明自是强盛至极但,如何令每个人都拥有这些东西呢”

木芷晴摇了摇头,“我想,寻常人家便是攒一辈子也买不下这么多东西吧。”

“说难也不难,”朱琳渼爽朗笑道,“若是整个大明仅用一半人口种田便能满足天下吃用,而另一半人去做矿工、裁缝、工匠之类,很容易便能造出足够每家每户使用的器具。东西多了,价钱自然也就不会那么贵。

“用不完的还能卖给夷人换取银子,再用这些银子买他们的粮食、矿产。”

木芷晴眼前一亮,“若能达成殿下所说这种状况,大明将会远比如今富强百倍”

朱琳渼点头道“的确如此。当手工业生产成为天下的主要任务时,便是开始了工业化。

“届时不但朝廷和百姓极为富足,而且在工匠们有了大量制作器物的经验,大明生产各式物品的技艺也会远比他人精良、有效。

“初时红夷的大炮为何那般犀利就是因为欧罗巴大量的小国相互倾轧百余年,他们只能不停制造大炮用来打仗,是以手熟,进而精良。

“若是大明能开始工业化,不论是衣物、家什、农具,还是铳、炮、车、船,我们的出产量都会大大高于夷族,精巧程度也会大为超出。”

“对了,”他又道,“待工业化发展之后,还能大量产出化肥、农药,反哺田亩耕种,粮食就更加不是问题了,从而空出更多人口进行工业生产,最终形成良性循环。”

“化肥农药”木芷晴只觉得一扇通向新奇世界的大门被人推开了。

朱琳渼也不能表现得过于“未卜先知”,只得含糊道“这些只是我的一些构想,源自之前看到的一些化学知识。”

他迅速岔开话题,“想要工业化能迅速发展,就要有各类人才去指导工匠,去探索新的工艺方法,设计更精巧的器物构造。

“而想要培养人才,则必须大力发展教育。一来推进普通百姓的教育,教大家识字,资质好的孩子由朝廷出钱,免费上三到五年的学,再挑出优异者进入格致学府深造。

“二来便是大力发展致学府和实验室,提高学格致的学子的地位,我打算择机开始格致科举,让这些人可以入朝为官。

“以格致之学推进器物精良,以专利司保证这些一意创新的人衣食无忧,则工业化必能快速推进。”

木芷晴虽然并未完全听懂朱琳渼所说的全部,但她明白,辅政王殿下胸中有一番宏图大志,决意变法图强,创大明万世不朽之伟业

她只觉得一阵激动,庆幸自己竟能参与到这场大业之中,只是不知自己有何能为殿下出力之处。

她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对殿下的“变法”大业略做梳理,很快就意识到,这工业化的根基其实还在于能产出足够的粮食。

而增加粮食产量方面,除了推广高产的土豆、番薯,最重要的便是“皇庄承包制”。

她细思之下,却发现这皇庄承包要顺利推行下去并不简单,于是望向朱琳渼道“殿下,欲行变革,首要收拢土地归于皇庄。但这土地乃是天下利益之本,若皇庄收拢了土地,又引大量百姓去耕种,则势必会触碰士绅豪强之利,他们一定会想方设法予以掣肘。”

朱琳渼点头,“我也是考虑到此节,故而以天子名义行事,以图减少阻力。”

木芷晴颔首道“天子之名确实能镇住一些人,但宵小也有诸多背后阴招,却防不胜防。”

朱琳渼知她所言不虚,当年建虏是靠大量杀戮吓住了江南士绅,这才得以打破明末的土地兼并,使清初的经济恢复了一些活力。但自己却不能对士绅阶层动刀子。

他微笑望向木芷晴道“你既这么说,定是有了什么好办法”

“芷晴倒也没什么成策,只是想到曾在典籍中看到过,自古治国之道便是制衡之术。殿下要行百年之大变革,势必会受到旧有示例阻挠,而殿下则要聚以新势力向制衡,您居中借力施展,如此方可以四两拨千斤。”

,

第四百六十八章 佳人在怀

制衡朱琳渼闻言微微点头,自己要面对庞大的士绅阶层,凭一己之力就算累死也很难将其“摆平”。是得要以另一股势力与之对抗才行。

其实他筹划进行格致科举除了能为工业化输送人才,也是有这方面考量的以格致科官员制衡原有的经史科官吏。

要说起来这些以自然科学出身的官员,他们的安身立命之本乃是手工业和资本,故而对土地的依赖远没有旧式士绅那么重,倒是推行皇庄承包制最好的选择。

无奈现在格致学只是刚刚开始,他自己也根本无暇启动格致科举的一应事宜此举必会遭到那些一辈子学四书五经的朝臣们反对,非他亲力亲为断难施行。

但眼下要提前开始皇庄承包制,却得有一批过渡期管理人选,而且这些人要有能力制衡传统士绅才行。

他立刻想到了一个名字魏忠贤。

此人在史书中的名声虽然很糟,但他最初便是被天启帝推出来用于对付东林党的,而后者便是典型的江南士绅阶层代表。

魏忠贤“出山”之后,各种阴损无赖的手段层出,整得东林党人一溃千里,在客观上极大限制了士绅阶层对大明国立的侵蚀,并一定程度上缓解了底层百姓的压力。

只可惜天启帝死的太早,否则在他支持下,让魏忠贤再闹腾个七八年,东林党几乎难逃土崩瓦解的宿命。

当然,由于缺乏监管,这魏公公上下其手,贪污的数额也极为惊人,最终被崇祯“送走”。

朱琳渼心道,皇庄名义上乃是天子产业,由天子家奴,也就是太监们来打理顺理成章。而这些太监简直天生就有对付士绅的办法,再许给他们一点好处,这皇庄承包之事必能打开局面。

当然,为了防止出现另一个魏忠贤,这监管一定要严看来还是得依靠锦衣卫的力量了。

他想了想,仍觉不放心,最后决定从锦衣卫出一些人,再由龙南新军学堂调一批学员,组成专门的机构进行监管。而这个机构将跳过锦衣卫直接向自己汇报。

有了这些大致规划,他心中登时轻松了许多,遂对木芷晴比了个大拇指,“还是我们芷晴足智多谋,三两句话就把问题解决了。”

木芷晴嫣然一笑,“能帮上你就好。其实我也只是抛砖引玉,看来了殿下已经有主张了”

“全靠你提醒。”

朱琳渼又将方才的想法大致说了一遍,木芷晴也是连连点头,“如此应是稳妥”

正说着,车子忽而停了下来,石霖在车外道“大人,到布政使司衙门了。”

朱琳渼携木芷晴下了车,外面天色已经暗了下来。他转头去,就见范峻和李锦义等人还跟在后面,又打发他们赶紧回去,明天早点安顿难民。

待绍兴知府等人带了一众衙役离去,朱琳渼已觉筋疲力尽,他这才返身往寝宫走去,望着满天星斗,不禁苦笑摇头道“真是半天的休息时间都不给我啊”

木芷晴心疼地挽住他的臂弯,柔声道“殿下身系天下,怕只得天下太平了,你才能好好休息一番。”

旁边石霖发觉气氛不对,忙悄然对一旁侍卫摆手,示意他们远离,而后自己也蹑手蹑脚转到了一处假山之后。

说话间两人已行至朱琳渼寝宫门外,恰有一弯上弦月自云中穿出,月光轻抚在她的脸上,令那双眼眸也跟着秋波闪动。

朱琳渼不经意转头,正与她的潋滟眸光相视,心中突然生出一种从没有过的感觉。

鬼使神差地,他近前两步,轻捧起她的脸,那双星眸不安地眨动,眼睫如蝶翼般扇动着,美极了

他凑上去在她的眼眸上轻轻烙下一个吻。

木芷晴浑身轻颤一下,慌忙闭上了双眼。

这一吻下去,朱琳渼却愈发觉得口干舌燥,浑身都热得发烫。看着紧闭双眸,僵在那里的木芷晴,他坏笑一声,盯上了她的唇。她的嘴唇粉粉嘟嘟,晶莹剔透,好似一朵盛开的樱花。

他探手将她紧紧抱住,用自己的嘴唇轻轻地贴着她的唇,极致的柔软细腻,带着淡淡的清香,让他越发贪婪地想要得到更多。

他用舌头舔着她的嘴唇,木芷晴呢喃一声,顺势撬开了她的贝齿,将她的丁香舌紧紧缠绕。在朱琳渼的猛烈攻势之下,两人的呼吸越来越急促。木芷晴已如一汪春水般瘫软。

朱琳渼两手用力,将她横抱起来,抬脚就往寝宫里走。

何必非要等到成亲那日,爷今天就把你办了朱琳渼念头闪过,正欲有进一步行动,却忽闻身后有人疾呼“殿下,第一锅橡胶制得了,您是否来验视一番”

朱琳渼心中一惊,忙将木芷晴放下,两人对视一眼,皆是满脸涨红。

木芷晴手指捻着衣角,用细不可闻的声音道“殿下早些休息,我”后面的几个字已听不清楚,她就转身快步离去

朱琳渼尴尬地干咳一声,“那个,谁啊”

石霖三两步从假山后面冲出来,一把抓住姚启圣的后衣领,像拎小鸡般将他拎出院外。

待走出数十丈外,他才将姚启圣放在了地上,还未来得及斥责,却闻后者诧异道“石将军,方才我隐约看到殿下似乎紧抱着一位公子他,不会是,好男风吧”

石霖瞪眼在他屁股上踹了一脚,“狗屁”

次日天亮,朱琳渼刚洗漱完毕换好了衣服,便闻绘秋上次太王妃来绍兴时非要将她一起带来轻敲屋门道“爷,木姑娘来了。”

朱琳渼忙推开了门,“快让她进来。”

随后便见木芷晴带着两名小丫鬟款步而来,“殿下,趁热快吃些早点吧,我做了桂花莲子羹和蟹肉包。”

说着她朝身后两个小丫鬟捧着的食盒示意,便有一名丫鬟笑着接道“小姐,您忘了说,还有银丝饼、蜜仁糕、冰花元子。”

朱琳渼也乐了,“这么多,怎么吃得完”

木芷晴小脸微红,“不知道殿下喜欢吃什么,就多做了些”

,

第四百六十九章 罐头厂

“好!”朱琳渼一把接过食盒,“是你亲手做的,我就争取吃完它。”

然而没等他一个蟹肉包下肚,就见石霖一脸无奈地在门口通禀,“大人,范知府求见,说有急事。”

“唉……”朱琳渼叹一口气,“让他去偏厅等我。”而后又抓起一块蜜仁糕塞进嘴里,对木芷晴歉意一笑,起身出了屋去。

“范大人有何急事?”

范峻草草行了礼,抹一把额上的汗,道:“回殿下,昨夜又有昌化、于潜一带的难民涌入城中,因人数太多,下官只得下令暂时关闭城门……”

朱琳渼皱眉道:“有多少人?”

“总在三四万以上。”

“我再加拨三万两给你。只要再维持最多一个月,我自有办法安置难民。”不久前,鲁王给的十五万两“劳军银”便这么花出一半去。

范峻却仍苦着脸道:“殿下,便是有银子也难办。方国安曾将城中粮米征发大半,如今城里余粮最多够对付这些人**天的。”

“那就赶紧从别处调粮啊!”

范峻迟疑了一下,拱手道:“殿下,便是调粮来对付了这一拨,后面恐还会有大量难民前来……”他顿了顿,继续说道,“下官以为,不若令难民前往舟山。”

“舟山?”

“舟山地广人稀,又极富海鱼,随便撒上几网便够一户人家吃两三天的。自此走水路东去,不用十日便到,既可安放这些难民,绍兴这边也能喘一口气。”

朱琳渼倒是有些奇怪,既然物产如此丰富,为何会地广人稀?

他又问了范峻才知,因洪武年间行海禁,朱元璋下令将舟山及附近四十六个岛的百姓全部迁往宁波等地。

虽然陆续有人返回岛上,但后来又开始闹倭寇,孤悬于外的海岛极易受到袭击,百姓只得纷纷逃离。故而直到现在,也只能坐看舟山丰富的渔业资源,却没多少人前去捕捞。

“这么安排倒是可行。”朱琳渼点了点头。岛上人口多了之后,便能在那儿建个水师的补给港,比返回宁波、上海都方便。此外,还可将舟山的鱼运往内地售卖,岛上百姓必能日渐富裕起来,甚至运鱼作为龙卫军的口粮也极为方便。

只是,鱼肉却不易保鲜。他忽而想起很早之前便想兴建的罐头厂,将鱼肉制成罐头,便是运到云南也不是问题。要知道,大明西部地区的鱼肉价格至少是舟山的三四十倍以上!

而且有了罐头这种“神器”之后,还能极大提升明军的后勤补给能力,尤其是水师。在这个时代,出海之后想吃口蔬菜、鲜肉可不是容易的事,甚至大批水手因此患上了败血症。若是装半船舱的罐头,这些问题立刻便能迎刃而解。

他暗自筹划,眼下正可利用舟山丰富而廉价的渔业资源。迁去的难民也可以参与罐头厂建设赚点工钱,从而快速改善生活,又能减少朝廷救济难民的压力。

于是他吩咐范峻道:“那范大人便尽快安排难民前往舟山之事。近来水师没什么战事,可让他们拨些船帮着运送难民。”

作为后世之人,朱琳渼觉得军舰抢险救灾是天经地义的事儿,但范峻却大为震动,扑通就跪在当场,“殿下体恤黎民苍生,实在是菩萨心肠!卑职替这数万难民拜谢殿下!”

朱琳渼忙将他扶起,打发他先去忙,而后自己返回寝室,又匆忙吃了两口早点,便开始提笔写信。

木芷晴一旁收拾了碗筷,见朱琳渼正埋头公案,便又上前帮他磨墨,歪头正扫见“罐头厂”几个字。

片刻后,朱琳渼拎起写完的信吹干,便闻木芷晴崇拜地说道:“殿下,芷晴真疑心你是蓬莱仙岛而来,仅这两日便说了许多令我眼界大开的奇物,这罐头厂又是什么啊?”

朱琳渼顺手将信递给了她。信是写给工部宋应星的,前一半让他派些人手去舟山,要在那里修一座罐头厂。后一半则是要他去永北里和南安的船厂催催新建的战船进度。

“罐头,便是用一个小瓶子将食物装起来,然后上笼蒸小半个时辰,再趁热封口。”朱琳渼为她解释道,“如此加工之后,即能保持食物数月不会变馊变坏。

“我想将绍兴附近的难民移去舟山,而后在那建一座厂,将舟山的鱼肉制成罐头,再运至内地出售。”

木芷晴奇道:“鱼肉最易腐烂,这罐头竟能将其保存数月不坏?!”

朱琳渼遂简单跟她说了细菌和霉菌之类,以及用高温杀灭这些微生物就能防止食物**的原理。

如今他说什么她都不再吃惊了,只点头细细记下,又道:“舟山产鱼极多,殿下这罐头厂想来也会很大了。”

朱琳渼笑道:“初时每日一千瓶吧,往后我打算日产十万二十万瓶。”

“如此,投入必然不少。”

“是啊,我打算先投三万两,令拨五千两制瓷瓶。以后等玻璃厂搞好了,用玻璃瓶装罐头,价格便能降低大半。”

木芷晴思索道:“这建厂之事牵扯甚多,这么大一笔钱多会有人从中贪墨,殿下得派个可靠的人盯着才是。”

朱琳渼点了点头,心中合计一番,却发现自己的心腹竟一个比一个忙。

木芷晴见他皱眉叹气,便转到他面前,指着自己鼻尖道:“要不,芷晴帮殿下去盯着吧?丽江数万户的账我都能管过来,保证不让人从罐头厂贪去一钱银子!”

朱琳渼摇头道:“海岛风吹日晒的,又兼事多劳累,我怕你在那儿太辛苦。”

“殿下,”木芷晴认真盯着他道,“芷晴只盼着能帮到你,心中便已极为幸福。”而后她又俏皮一笑,“至于风吹日晒的,我大可以打把伞嘛。放心,我一定不会让自己晒丑的。而且,即便我真晒丑了,你也不许嫌弃我!”

朱琳渼在她的软磨硬泡之下,只得点头同意,又仔细叮嘱一番,若要觉得辛苦,便立刻返回绍兴。

第四百七十章 小巧的“神器”

随后朱琳渼又对木芷晴简要讲了修建罐头厂以及生产罐头的过程。

其实这种蒸煮制罐头法极为简单,只需尽量保持清洁即可。最大的技术难度也不过是用蜡进行密封这一步,待日后量产橡胶密封圈之后,连这一点难度都会消失。

直到正午时分,他才嘱咐完了罐头厂的事情。

两人一起吃过午膳,朱琳渼便又赶去东院查看硫化橡胶的实验情况。

昨晚那一锅橡胶虽是成功完成了硫化,但弹性和硬度之类都非常差,就看后面这几锅怎么样了。

姚启圣等人见辅政王来了,忙朝这边点头示意。

这也是朱琳渼吩咐过的,实验过程中不必多礼。

他看了眼旁边整齐摆放的硫化橡胶成品,转头问姚启圣:“这几批的橡胶的情况怎么样?”

“回殿下,已出九锅。学生发现加硫一成半左右,干蒸四个时辰的最为适用。”姚启圣将一份实验结果恭敬地呈给他,“此外学生还注意到,加盖封严硫化效果更好。不同厚度的生胶硫化速度也不尽相同。现下正用更多尺寸的生胶反复测试。”

朱琳渼先拿起标记“四个时辰,一成半”的那块硫化橡胶,用力掰了掰,已能感觉到远比生胶更具弹性。这个程度已能勉强用来制造实心轮胎之类的东西了。

他又看了眼手中的实验记录,只见数据都按照他的要求列为整齐的表格,时间、温度、硫磺比例、生胶重量等极为精细。

他满意地点点头,有这种严格、细致的实验方法,相信试出最佳的硫化橡胶参数只是时间问题。

一旁,文新平又捧来十几个写着数字的黑黄色橡胶圆环,道:“殿下,这是您要的‘密封圈’,以不同硫化方式处理过,请您过目。”

朱琳渼眼前一亮,忙接过来仔细查看,其中有几只的弹性和硬度都颇为合适。他不禁兴趣高涨,吩咐姚启圣等人继续试验,便带了石霖赶去城外的龙卫军大营。

陈雄飞已得提前赶来的亲兵通知,正候在营外。他见朱琳渼来了,忙敬礼道:“大人,炮已在北边的荒坡上备好。”

“好,我们这就去试试。”

“是!”

炮兵营已将荒坡附近数里戒严,坡下面摆了三门一号佛郎机炮。

朱琳渼上前拆下一门炮的子铳,将一只橡胶密封圈置于炮膛和子铳的结合部,又将子铳装回去。

佛朗机炮就如同在普通炮身上挖了个缺口,子铳便是缺少的这部分炮身。这种设计可以给一门火炮配多个子铳,提前将火药和炮弹在子铳中装好。

在发射的时候只需将子铳卡在炮身后部的缺口里,便能立刻点火开炮。而发射过之后,换装另一个子铳就可以继续射击。由于没有装填弹药的时间,故而射速极高,甚至可以达到一分钟七炮的惊人速度!

但佛朗机炮却有一个致命的缺点。限于这个时代的加工精度,子铳和炮身之间结合不紧密,火药燃烧的高温高压气体会从这里大量泄漏,从而导致射程和威力都非常有限。以往的佛郎机炮有效射程也就二百多步,非常鸡肋。

不过眼下朱琳渼有了橡胶密封圈这种“神器”,就能极大改善子铳和炮管之间的“漏气”问题。

因为有密封圈垫着,他费了不小力气才将子铳推入,而后退后几步,示意身旁炮兵继续操作。

陈雄飞亲自上前指挥,命令炮口放平,而后手中指挥剑落下,高声道:“放!”

轰的一声巨响,以往子铳附近火星四溢的情况几乎没有出现,炮身重重向后一顿,退出近一丈远。

随即,远处的土坡上扬起一阵尘土。有炮营士兵拿了绳结赶去测量,很快便跑回来禀道:“报!炮弹落在一百五十丈外,又滚出九丈!”

一百五十丈?!朱琳渼心中计算,也就是说这一炮差五十米就能射到一里外的敌人了!

陈雄飞和其他炮兵听到“一百五十丈”也是大吃一惊——殿下究竟使了什么仙术,竟瞬间便让佛郎机炮的射程几乎翻倍!

这些佛郎机炮以前都是龙卫军看不上眼的鸡肋,但如今它们却达到了近一里的射程,又有一分钟六七发的可怕射速,这简直就是十七世纪的“机关炮”啊!

有了密封圈的助力,将炮营的三十门佛朗机炮集起来中射击,密集的”弹雨“绝对能扫得一里范围内“寸草不生”!

朱琳渼忽然想起了什么,忙对炮手道:“快,先将子铳拆下来,清理炮管!”

“是!”两名炮手动作麻利地拆出子铳。朱琳渼上前观看,果然和他预料的一样,橡胶密封圈已在火药的高温下变形,一部分黏在炮身和子铳的结合部上。

他取出早已备好的小刀刮了刮橡胶残迹,还好,高温使橡胶软化,很容易便能清理干净。

看来每开一炮就要耗用一只密封圈了。他心道,不过比起对火炮性能的提升,这点儿消耗绝对值得!等硫化橡胶厂投入生产,这种还没手镯大的密封圈还不是要多少有多少?

他将剩下的密封圈交给陈雄飞,简要讲解了其中原理,然后让他们逐一测试并记录每一枚密封圈的射击效果。

很快,十六七只橡胶圈在隆隆炮声中全部耗尽,陈雄飞过来敬礼道:“禀大人,都试过了。十一号密封圈能令大炮射远提高至一里带十多丈开外。二号圈最差,射远仅有一百三十丈。”

这密封圈太软容易被火药燃气冲破,太硬又不能达到最佳密封效果,看来还要多加测试才行。朱琳渼点头记下,又赶回原鲁王府将测试结果告诉姚启圣,让他们就在实验室条件下按照十一号圈的工艺,先尽量赶制一批密封圈出来。

暂时来说,能达到一里的射程就足够用了。

……

“这些家伙简直成事不足败事有余!”洪承畴将手里的一叠册子狠狠摔在地上,这些是都多尔衮刚令人送来的朝臣弹劾洪承畴的奏折。

第四百七十一章 洪承畴的哀叹

“明军借水师之便,沿钱塘不断袭扰。我大军不得不分守各处,纵有十多万人马,却几乎动弹不得。”洪承畴怒道,“眼下只有将钱塘北岸坚壁清野,大军退至南人无法借舟船攻袭之处,方可复夺主动。而这些人竟主次不分,于朝堂上处处掣肘!”

这也是他苦思许久才想出的对策——将钱塘北岸百姓全部北迁百里,而清军则放弃沿岸城镇,退至离岸五六十里处布防。

如此一来,明军登陆部队的行踪一旦暴露,想要再返回船上周旋,就必须行军五十多里——大约近两天的路程——才能赶到钱塘江边。

在此过程中,他洪承畴便有了闪转腾挪的空间,不论是紧追掩杀,还是在明军归途中设伏等等,都能令清军摆脱眼前这种不利局面,找到重创敌人的机会。

但他却没想到,将此方略写成奏折发回北京,立刻遭到冯铨等人的一致声讨。

杨志和一旁揖道:“大人,据说陈阁部、吴御史甚至谭拜大人都赞同您的主张,但朝中以冯铨为首,南党之人连番以‘避战畏敌’‘献浙北于敌’‘擅弃重镇’等言辞辱您,甚至连‘勾结明人’都说了出来,当时武英殿里吵成一片。”

洪承畴长叹了一口气,思绪却飘回了崇祯朝。

彼时东林党为首,与阉党、浙党斗成一片,所有朝臣都只会喊打喊杀,伸长了脖子拼命要求前线军官主动进攻。谁的喊声敢弱些,立刻便会被敌党说成“畏敌”“卖国”而遭到攻讦,更遑论战略收缩之类。

在朝中此等风气下,统军将领只能不管兵力强弱而一味进攻,很多战役都是因此而败。

崇祯十四年,因锦州东关守将吴巴什降清,锦州被皇太极大军团团围住,锦州守将祖大寿向朝廷连番告急。于是崇祯帝派他率十三万大军赶去增援。

当时清军在锦州附近修筑了不少营垒,摆下铁桶阵。他见状也不强攻围城敌军,而是将人马驻扎在距离锦州一百多里的宁远,与锦州形成呼应之势。

而后他四处出击,在塔山、大兴堡一带反复袭扰清军,令敌损失惨重,而清军受到宁远明军的牵制,也不敢大肆攻打锦州城。

正当他步步为营、稳扎稳打的策略取得初步成效之际,崇祯却听信朝臣们说他洪承畴“不敢攻敌”“畏战退缩”之语,反复下旨要他“刻期进兵”,速战速决。

他遂向朝廷上书,表示“大敌在前,兵凶战危,解围救锦,时刻难缓,死者方埋,伤者未起。半月之内,再督决战……锦州之急!”

但便是这半个月的缓冲期朝廷也不给他,又一连派来马绍愉、张若麒等督战。

无奈之下,他于七月份率军离开宁远,在松山与杏山之间与清军展开决战。却不料被阿济格烧了他囤于笔架山的粮草,大同总兵王朴一又违令退兵,最终导致明军大溃。

其后,清军尽取松锦之地,大明在辽东构建多年的防御体系自此完全崩溃。

松锦之役永远是扎在洪承畴心中的一根刺,他也是在此战失利被俘之后才投降了清廷。他自认那时的战略并无大错,皆是朝中党争为祸,又兼崇祯偏听偏信,这才葬送了整个辽东。

而眼下朝中又有人攻讦他“避战畏敌”,这与崇祯朝时何等的相似!

他又不禁想起自己投降那晚。庄妃言之凿凿地说大清天子个个圣明,兼朝堂整肃,吏治清明,大清一定是大同盛世。但现在看来,皆是先前清军摧枯拉朽般的军事胜利掩盖了一切问题,如今战事稍有僵持,各种魑魅魍魉立刻就浮出水面。

也是,朝臣还是那班人,该党争的仍是争来争去,不过换了个皇帝而已,便能指望有翻天覆地的变化?

他复长叹一声,“这些人坐于朝中,却总对战事指手画脚,老夫早晚还得被他们所害……”

杨志和点头道:“大人,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儿。众朝臣只知我军十余万而南军仅三四万,于是皆以为大军如洪水涌下,闽浙旦夕即得。”

洪承畴近来屡屡接到钱塘沿岸邸报,知道自己人马被吃掉不下七八千人,对明军早已没了轻视之心,当下摇头道:“这些南军远不似往昔,其精锐甚至不下于建州八旗,却不是那么容易收拾的。”

他看了眼地上那些奏折,冷哼道:“攻克闽浙?那倒是速给老夫调战船来啊!难不成十多万大军游过钱塘去?”

他又望向杨志和道:“对了,郑芝龙到何处了?”

杨志和立刻脸色一变,支吾道:“回都堂,这便是标下此来禀报的另一件事。郑氏……被摄政王召回了渤海,以剿袭扰天津、盛京的明船……”

“什么?!”

洪承畴闻言顿时失去了冷静,没有郑芝龙的水师,他便永远无法渡钱塘南下,而近来被明军沿江反复袭扰北岸的情况也仍会延续下去。

他一把拉住杨志和,喝道:“不是已派胶东水师助防盛京等地了吗?为何又要调郑芝龙去?!”

后者额上已渗出冷汗,“北京刚来的塘报……胶东水师被南人尽灭,连一条报讯的小船都没能逃出来。兼辽东又闹民乱,太祖的陵寝都差点儿被乱军毁了,朝中剧震。

“摄政王再不敢等闲视之,已调八千京营往辽东驰援,又召郑芝龙水师以绝敌船迂回之途。”

洪承畴便是一愣,胶东水师好歹也有三四十条战船,便是不敌,也不至于连逃都逃不掉吧?

他哪里知道,建虏这三四十条艍船都不够大明水师远征军塞牙缝的。郑成功先以小船将胶东虏军引入深海,而后邵武号等主力舰突然冲出来,几轮齐射就基本全部摆平了。

杨志和小声道:“许是有胶东军将投敌。”

洪承畴心中一动,慌忙吩咐一旁的卢世扬道:“传令,钱塘北岸诸军各自坚守辖区,不许后退半步!”

“属下遵令!”

第四百七十二章 哄骗洪承畴

杨志和不解道:“大人,您亲定弃岸诱敌深入之策,”他又指向地上弹劾洪承畴的奏折,“摄政王殿下将这些折子发给您,就是表示信任和支持,为何……”

“你不懂其中关节。”洪承畴皱眉摇头道,“若在平时,我令人略退一退,待随后剪灭了南军报捷,前事自然无人再提。

“但前番有明军攻至北京远郊,如今辽东又生乱,朝野上下正是人心浮动之际。此时哪怕是退一步,都会在朝堂上被放大千百倍!届时弹劾老夫的奏折能塞满武英殿,九王爷便是想保老夫怕也保不住了。

“眼下怎么也要硬撑到朝廷肃清了辽东的明军才行啊……”

杨志和见他面色不善,忙拱手道:“哦,对了,都堂大人,还有些喜讯。”

“快说!”

“勒克德浑贝勒在淄川大破谢迁叛军,贼仅千余人逃亡利津县一带。”杨志和道,“如今正红旗主力已近凤阳,疾往南京赶来。据闻前一阵正红旗火器营已换装了新制十一钱燧发铳。此铳声势惊人,威如小炮,有这等利器相助,破南军不过屠鸡宰狗一般。”

洪承畴闻言眉头总算略舒展了些。之前勒克德浑及达素的近三万大军本已到了南京附近,却又突然被召回济南府,说要更换军器并重新编练。

如今这支精锐部队总算整军完毕。这队人马皆以高翔所传新阵法操练,又配有新制“燧发铳”,据说战力较以往有数倍提高!从他们南下途中顺手便扫灭了淄川叛贼来看,此言非虚。

只等这三万人抵达钱塘一线,相信立刻便能扭转眼下略显被动的局面。

杨志和又接道:“大人,此外北京军器局送来的消息。那个姓汤的夷人最近琢磨出一种奇特的六角形大炮,说是威力及其惊人,一炮能射出四里以上,且准头极佳,五炮之内必能命中数里外的城门!”

“当真?!”洪承畴也是倒吸了一口凉气。好家伙!射程四里的大炮,还能打得如此之准!这炮若是能拨给他二三十门,交战时敌军怕还没跑到二里之内,便已成了炮下亡魂!

“回大人,应当不假。”杨志和点头道,“军器局那边说近来为此事特调集了所有炮匠,正在加紧铸造,一个月内当能制出十余尊运来南京。”

“好!”

洪承畴终于展露出笑意,有了三万新练的建州旗兵,再加上这种威力惊人的大炮,纵然那些南军是铁打铜铸,也定会被轻易碾为齑粉!

如今自己所需要的便是耐心耐心等勒克德浑大军抵达,耐心等新式大炮运抵,耐心等郑芝龙平复渤海之后返回钱塘……

他轻吁了口气,遥望南方,踌躇满志道:“朱琳,待老夫扳倒你这最后一根大梁,看还有谁能撑住南明的江山!”

……

钱塘江北岸,平湖城。

张煌言手按剑柄,快步登上城头举目向远处望去,就见西侧黑压压的人头涌动,期间旌旗遍布。

他转头问身旁副将王翊:“可探明来的是哪队虏贼,有多少人马?”

“回将军,探马回报,来的是杨承祖部贼军,有七千余人。”

一旁邓山将望远镜塞到张煌言手中,“旗帜上的确是‘杨’字,还带了不少攻城器具。”

“怎是陈泰那厮?”张煌言好半天才摆弄好了望远镜,颇有些失望道,“难道虏贼瞧不上我们这四千来人?”

邓山笑道:“洪老贼在钱塘北岸屡屡吃亏,就怕杭州被我军袭去,故而专令陈泰的建州兵驻守杭州,怕是来不了平湖了。”

王翔却隐有忧色,拱手道:“两位将军,我们城中浙军加上破虏营一营兵,还不足五千人马。而城外黄鼎加卜从善有一万五千贼军,加上这七千人,我军守城压力愈发大了。”

邓山和张煌言相视一笑,“不怕他来,就怕他不来。要是哪天陈泰的人马来了,我请将士们大块吃肉,大口喝酒!”

“我在萧山率七千人便能令马得功四万虏贼不得寸进。如今有了邓将军带来的这些军器,”张煌言瞥了眼城头的大炮,“不来个四五万贼军我还真不在乎。”

就在数日前,平湖城中的六千龙卫军已登船离去,接替他们入城防守的是张煌言所部的三千八百浙军。次日,又有邓山率一千破虏营带了大炮、震天雷、鸟铳等物前来协防。这些大炮中可是有从水师战船上搬来的十八磅炮,这炮虽然机动能力极差,但用来守城却是极为合适。

而洪承畴得知这个明军在钱塘北岸唯一的城池防御力量大减,便立刻抽调手头所有的机动兵力前来围攻。

邓山也是一副轻松神态摇头道:“等洪老贼发现我军袭扰钱塘北岸的兵力已全部沿海岸北上,这平湖城只是拖住他的诱饵,而他却调来两万多人攻城时,啧啧,怕是得吐几口老血吧!”

当日申时,清军便推着攻城器具试着靠近平湖城。但他们距城还有二里多远,城头上便传来大炮轰响,十八磅的巨大铁球立刻在人群中“犁”出一道血沟。

黄鼎忙吩咐转到另一侧攻城,却仍遭到大炮迎头痛击。很快,虏军便发现,方寸之地的平湖城竟在四面都部署了大小不等的火炮,总数足有三四十门。

黄鼎忙向洪承畴通报,说南人置极多大炮于平湖,定是预备死守此城。后者立刻又调派了四千人马赶来增援。

次日,建虏厉兵秣马,调集所有两万六千大军从四个方向公式猛攻平湖。

当虏军顶着大炮冲到了城下,等待他们的又是密集的火铳攒射破虏营这一千多人皆配有燧发铳,而张煌言部都改用了破虏营用剩下的噜密铳。

清军虽是人多,但仰攻城头,加上武器不如守军,顷刻间在大炮和火铳的不断射击下损失了两三千人。

仅有卜从善亲自带了三百家将冒死冲到了城下,云梯还没来得及升起来,却惊见明军从城头丢下一个个冒着火花的“铁球”。

第四百七十三章 人心向背

城墙根下连个能隐蔽之处都没有,清军眼睁睁地看着震天雷落在脚下,随后又是一阵巨响。待硝烟散去,卜从善的数百家将已去了小半,就连卜从善本人也被一块弹片嵌入左腿,不得不仓皇逃走。

他们刚转过身还没跑出几步,城头上的排铳随即响起。

实则平湖城中仅有两千多颗震天雷,若按照这般用法,恐怕半日不到就会消耗殆尽,但卜从善的遭遇很快在清军中传开,一时间,强攻架梯的任务成了烫手山芋,再无人敢随便靠近城下。

黄鼎数次攻城受挫,无奈之下只得下令将小小的平湖城围住,而后送信去南京,向洪承畴求调大炮……

就在建虏大举攻打平湖的同时,龙卫军及破虏营主力三万大军正途经南汇。

这里便是后世大名鼎鼎的上海浦东新区,也是松江府的最东侧,紧邻着东海。

“代国公郭子仪号”是一条百余吨的赶缯船,此刻正随钱塘水师的其他二十多条船,泊在南汇以南五十多里出的岸边。

船上原本搭载的几门大炮都留在了平湖,不过这倒使它能够装载更多粮草了。这二十多条船的任务便是为正沿海岸线北上的明军运送粮草,不过自从他们离开无草屿之后,却只朝岸上卸下过一次粮食,其余时间都是将大包粮米搬进船舱。

苗续跳上传讯小艇,解下绑在“郭子仪号”上的缆绳,对其他几名水手喊一声,“走喽!”

随即船上六人一起抡桨,小船飞快地朝岸上驶去。

“咱们船上还有多少空地?”一名浓眉细目的水手转头问道,“我听说李纲号昨日便已装满,连火药舱里都是粮食。”

苗继道:“咱们的底舱也满了,甲板上还能堆些。”

“据说昨日仅辛长里百姓就送来六十石粮米!”另一人道,“若早知道百姓们如此踊跃输粮,我们水师哪里还用跟来?”

苗继笑道:“廖老弟这就说错了。百姓们手提肩扛,加上动作迟缓,若教他们将粮草送入军中,那大军行进速度必被拖慢。”

那姓廖的水手也笑了,“此番我们是负责收粮来了。”

几人说话间已划至岸边,早有数百名附近村民手中大包小筐,或是赶了驴车,皆是带了粮米蔬菜等装船。这几日水师便是如此,在沿岸接收百姓送来的粮食,而后杨帆赶上前面的明军大队。

一名三十多岁戴着斗笠的男子将一袋粮食递给苗继,又在一旁踌躇半晌,终是憋红了脸鼓起勇气问道:“军爷,我听里正说,咱大明要征三饷一捐?”

“三饷一捐?”苗继诧异道。

“我娘死在建奴刀下,朝廷打建奴,我是一定认缴的!”斗笠男子忙道,“就是想问问要交多少,好提前准备。”

“哪儿来的什么饷和捐?没影的事儿!”苗继摆手道,“辅政王殿下早已明令,百姓只缴‘单一税’,四厘。谁要是敢收其他税赋捐派?嘿嘿!”

他说着看了眼一旁的水手,后者接道:“六月那会儿石城县多收了三百两的‘路派’,结果从县令到主薄,全部免职还革去功名。”

他一席话立刻引得不少百姓围了过来,“当真?”

“这么严?!”

“赵里正可不是这么说的。”

“他定是因我等不愿交‘浙捐’,故意诓骗我们!”

“对!八成是这样。”

百姓们见这几名水手还挺好说话,立刻又有人上前,却说了一串苗继等人听不懂的方言。

斗笠男子忙帮着翻译道:“军爷,赵老弟问您,听说朝廷为了防止有人不服官府调派,不按时纳粮,派了军伍至各村寨,每日挨家挨户盘查。好像叫做什么‘警察’?”

苗继等人又是一阵笑,“建奴为了吓唬大家,还真是什么屁都放。

“这警察啊,是朝廷为维护地方治安,由兵部发饷,哦,不,发工钱,主要是负责缉盗捕恶的。”

“警察替代了原先的巡防营,但比巡防营可好天上去了。”姓廖的水手补充道,“家里丢了牛失了鸡,他们能帮着找,甚至房梁断了,只要他们有人手,都会来帮着修。”

一群百姓无不瞪大了眼睛,吃惊道:“真的假的?不是来监管我们的?”

苗继道:“兄弟我入水师之前就是牛田场一个渔户,经常见警察在沿街巡防。村口黄老汉的渔网丢了,也是警察帮找回来的,却未曾见他们如以前的巡检司那般到处作威作福。”

朱琳参考后世而设置的警察系统,有严格的管理条例,又有专门部门负责监督考核。虽还比不上真正的现代警察机构,但在十七世纪,治安部门只要不随意打人,不到处吃拿卡要,那就是“人民之友”。若再能帮百姓稍微做些事情,百姓简直要拿他们当亲人。

众人闻言议论得更加热烈了,“我原只盼着明军来了就不用剃发易服了,没想到朝廷现在如此体恤百姓!”

“看来不止我三伯的仇能得报,往后日子也能过得好些了。”

“那是,就算这位军爷说的有一半属实,也能比现在好过百倍。”

“没说的,明儿我继续来送粮!”

“回去好好跟乡亲们说说,赵里正骗我们……”

苗继见状忙挥手道:“大家先把粮食搬上船吧,我怕耽误了水师行程。回头宣部当会派宣教来,大家便能清楚朝廷的各项条款了。”

“宣教又是什么?”立刻有人问道。

“这个,”苗继想了想,道,“大约就是让大家免费听戏,中间捎带说说大明各地的新鲜事,或者朝廷的告示……”

“听戏?还不要钱?”

“还有这种好事儿?!”

“军爷,就冲这,你们也要赶紧把建奴赶走啊!”

送粮的人们顿时干劲更足了,不多时,粮食已将几条小艇堆满。随后,“郭子仪号”等战船顺风而上,朝南汇追赶龙卫军及破虏营主力而去。

……

南汇县城东,龙卫军临时营地上冒出阵阵炊烟。

一名浓眉大眼的士兵夹起一块鱼肉塞进嘴里,又朝身旁年龄稍长的士兵道:“孔指导使,你说咱们前阵子在嘉兴附近打的正顺,怎就突然开到南汇来了?”

第四百七十四章 挥师北上

那位木指导名叫木云。他用筷子指了指那士兵,笑道:“韦大梨,昨晚李排总刚讲了作战部署和预案,你小子又在想谁家姑娘,没注意听吧?”

“哪儿能啊?”韦大梨讪笑道,“你知道,我们排总那一口闽南味儿,我实在听不明白。”

旁边几名士兵闻言纷纷点头附和,“嗯,我也有一大半没懂。”

“我都跟了他快一年了,也才勉强听个六成。”

木云揉了揉额头,心说得抽空好好教教李排总官话了。

他又嘱咐身旁的士兵们:“以后再有这种情况要尽快问,小心误了军事。”随即抬手向北一指,“我们眼下是要往川沙堡去。据探,那里有数百贼军驻守,明早我们四营要负责攻打敌寨。”

周围的几名士兵听闻要打仗,一个个都是摩拳擦掌——昨天打金山卫那一仗没轮到他们,据说三营有好几人都拿到了二等功。

一旁韦大梨却朝西南瞥了一眼,疑惑道:“孔指导使,钱塘江北岸还有十万虏贼大军,难道就放着不管了吗?”

木云想了想,道:“我估摸着,辅政王殿下这是要一路北上,直捣南京而去!”

“南京?!”韦大梨惊讶地瞪圆了眼,“那也太冒险了吧!沿途苏州、常州、镇江三府都还在虏贼手中。万一虏贼大军绕到钱塘上游,从遂安一带渡江,再两天时间就能攻至衢州……”

木云微微一笑,“我军的重炮、辎重、粮草皆以战船装载,沿海岸轻装而进,日行接近七十里。”

一旁有人点头,“还不是破虏营马匹不足,否则一天走个**十里不在话下。”

木云点头,又放下碗捡了根树枝,在地上画了个草图,“这便是江浙海岸。沿途金山卫、川沙堡、上海、福山都是小城寨,我们不费什么功夫便能拿下。从这儿到南京不过五百余里,以我军现在的速度,七八天就能赶到南京。

“而虏贼沿钱塘向西,没有十几二十天绝走不到遂安。而且即便钱塘江上游狭窄,但在我们水师的袭扰之下,贼军想要渡江南下也不是那么容易的。虏贼还得时刻提防我们登上北岸截断他的粮道。”

他顿了顿,在“地图”北侧画了条横线,“这是长江。若是我军夺下南京,不,只要能围困南京,便是斩断了长江南北虏贼的联系。洪承畴那十万人马即使能打到衢州,也早晚成为瓮中之鳖!”

四周的士兵们闻言皆是眼前一亮,“看来真的是要去打南京!”

“我一定要头一个冲进城,拿个一等功!”

“他娘*的,可算有报仇雪恨的一天了!”

木云重又捧起了饭碗,笑道:“其实我就是猜测罢了,或许我军战术也并非如此。”

距他们不远处,赵士超已支起耳朵听了好一会儿,此时不禁微微点头。他前几日刚参加了辅政王殿下的参谋会议,知道这个小指导使所说与辅政王殿下的布置基本不差。

他拍了身旁侍卫一把,又指向木云,低声吩咐道:“这小子作指导使浪费了。让他去参谋司找张将军,说是我举荐的。”

“是!”

……

“什么?嘉定陷落?!”洪承畴眼皮一跳,厉声道,“嘉定城中应有近千守军,怎会数日即破?”

“回、回大人,”杨志和紧张道,“据嘉定守将马茂所报,所来明军足有近三万人马,加之城中有南人内应,实则……连半日都没能守住。”

嘉定去年刚遭到屠城,故而城中上至八十老妪,下至刚懂事的小儿,无不恨建虏入骨。此次大家听说大明辅政王殿下率军而来,竟有四拨人不约而同地决定冒死偷开城门,其中李姓宗族甚至聚起了二百多壮丁举事!

于是龙卫军刚到了嘉定附近,就接二连三地有人偷偷赶来,说可以充作内应。

等明军攻城之时,就见东门和南门同时洞开,几乎兵不血刃便拿下了这座江南重镇。之后未等龙卫军进城,愤怒的百姓们便将建虏伪知府等一干人等打死在街头。

“三万人?!”洪承畴一愣,“南明在江浙一带统共就三万多兵马,那平湖城中的明军主力又是哪儿来的?”

一旁卢世扬接道:“大人,如此……平湖城里应当并无多少南军。”

“黄鼎这个废物!”洪承畴皱眉拍案,“他两万多人围城多时也未攻下,还报说城中必是南明主力。”

杨志和又小心禀道:“大人,嘉定失守已是昨晚之事……今晨福山守军送来消息,说在城东南十多里外发现明军踪迹。”

福山距南京仅不足三百里,这队明军简直像是从地底下冒出来的!洪承畴暗道,前几日得报南汇、川沙堡等地遇袭,还以为只是小股明军乘船骚扰而已,眼下看来,也当是这三万明军所为!

他忙转身趴在地图上仔细观瞧,上海、嘉定、福山、江阴、镇江、南京,从长江出海口起,沿长江南岸向西一字排开,但其中除了江阴之外,皆无重兵把守。按照这队明军先前的动向来看,正是沿着这条路线而来。

而南侧的太仓、苏州、无锡、常州等重镇虽都城高粮足,但南人却狡诈地将这些地方尽皆避开!

照眼前的情势,福山是肯定挡不住这队明军的,其不日即将抵达江阴城下。

卢世扬谏道:“大人,趁南人主力离开,我军正可挥师疾进!”他指向地图上富阳,手指沿钱塘江向西划去,“钱塘上游不过二三十丈宽,水深也常不没顶,轻易便能渡过。而后急转南下,先取衢州,将江西与浙江分割开来,大事可期。”

洪承畴闻言却微微摇头,“抑之,你可是忘了博洛贝勒轻进的教训?”

卢世扬一愣,也注意到衢州距离南京已远,且中间还隔着钱塘江。他尴尬拱手道:“属下毛糙了……”

洪承畴盯着地图,却忽而冷冷一笑,“看来不止你忘了,这个朱琳渼怕是也忽视了此节。此番老夫也要他尝尝孤军深入的苦果!”

因为我创世和起点的评分都好低,跪求兄弟你给我个五星好评,帮我把分数增高点儿吧!多谢了!

第四百七十五章 江阴要冲

杨志和、卢世扬等人闻言忙凑到近前聆听。

洪承畴一指江阴,“胜负便皆在此处了!

“明军沿海而来,必是想要轻军疾进,速攻南京,以搅乱我军布局。而他们若要来南京,则必经江阴。

“老夫便将计就计,使重兵坚守江阴,令南军主力虚耗城下。”

他又望向江阴东南侧的嘉定,“而后以陈泰镶黄旗主力,携黄鼎等部两万人马绕过松江府,夺回嘉定,切断南人归途。

“再置兵于常州、无锡,对江阴附近的明军形成合围之势。

“他朱琳渼此番北进确实天马行空,却忘了自己距离绍兴已有六七百里之遥。孤师远袭,又被我十余万大军团团围住,用不了多久便会粮草告竭。”

他得意笑道:“届时南人便不得不强攻无锡或嘉定之一,我军只需坚守不出,复以正红旗主力尾随敌后,只要明军攻城,便自后夹击。

“如此,南人要么饿死,要么垂死一击,却皆难逃一败!”

“都堂大人高绝!”杨志和立刻赞道,“我们便将明军钉死在江阴城外!”

旁边几名军官也是纷纷出言附和。卢世扬却思忖着拱手道:“大人,若明军见势不妙,乘船从海上逃走,却不得不防。”

洪承畴摆手道:“南人水师一共不过十条船,至少一半还在渤海闹腾,剩下的又要分一些守住钱塘,故而能用来运兵的当不过三十来条。三万人马仅用这点儿船来运,猴年马月才能退回浙江。到那时,郑芝龙早已肃清了渤海敌船率军南下了。有他堵住长江出海口,谅朱琳渼插翅也难逃掉!

“便是退一步说,让他部分兵马撤回了宁波,我军此时再西去钱塘上游渡江,明军尚在千里外,他必无计可施!”

他正说着,有侍卫在屋外高声禀道:“报!勒贝勒大军前锋已经渡江。”

“好!来得正是时候!”洪承畴大喜道,“速传我军令,使贝勒所部前往江阴助防,哦,不,我亲去吧,备马!”

他又吩咐卢世扬道:“江阴乃是重中之重,你再亲率一万南京驻军赶去。”

卢世扬忙拱手道:“属下遵令!”

“哦,对了,”洪承畴又道,“把运往平湖的那些大炮也送去江阴。好在还没走远。”

……

福山,龙卫军大营。

“大人,据探马回报,建虏勒克德浑前锋一万余人已至江阴。”中军大帐内,张家玉敬礼道,“另有其后队一万四千余,及卢世扬率南京虏贼万余正朝江阴方向而来。”

他顿了顿,接道:“看来洪承畴是决意将我们堵在江阴一带了。”

朱琳渼微笑点头,“我们都到福山了,这老贼总算察觉到南京不保险了。”

张家玉又道:“似乎无锡、常州一带也有异动。”

“倒也在意料之中。对了,水师战船到何处了?”

“回大人,刚过许浦。”张家玉道,“沿岸赶来帮着拉纤的百姓越来越多,船速也逐渐快起来了。”

在海中行驶的时候,战船能借助风力,速度远比马匹要快。但进入长江之后,由于江水奔流入海,逆流而上的战船速度登时变成了龟速。

好在附近百姓对明军期盼已久,加上福京的一系列利民政策逐渐传扬开去,每日都有大量百姓自发前来帮着拉纤,战船这才得以逆流前行。

“还有三四十里,当后日才能抵达福山。”朱琳渼思忖道,“这点儿时间我们也不宜闲着,要做足了戏给洪承畴看。”

“做戏?”

“对,摆出我军要死攻江阴的架势!”朱琳渼点头道,“令炮营堵在江阴东侧猛轰,步兵也轮番在城下列阵,好好吓一吓城中建虏。

“等战船到了福山,便立刻收兵,渡江北上!”

“是!”张家玉应了一声,又犹豫道,“大人,我军仅带了大小三十多条战船,渡江恐显不足,或当征调附近民船以用?”

“我军战船能载多少人?”

“回大人,大船近百人,小船二十到四十上下。安全起见,一趟仅能载六千来人过江。”

“足够了。”朱琳渼道,“我们此番渡江北上乃是取胜之关键,故而万不能走漏了消息。北岸并无虏军守备,第一批六千人足够抢占滩头。其后人马一日之内缓缓而渡即可。”

张家玉虽诧异为何辅政王这么肯定北岸没什么防御,但自江西至今,大人从未有过算错之时,于是便不多问。

朱琳渼自是记得,历史上郑成功北伐之时,便是先在江阴死磕清军,却因城防坚固而久攻不下。后来郑成功意外之下派了数百人登上长江北岸,却发现竟如入无人之地,于是他急令大军尽皆北上,这才绕开了江阴这块硬骨头。

朱琳渼既然知道此事,那就肯定不会再在江阴浪费时间。要知道,郑成功未能攻下南京,其中很大一部分原因就是在江阴耗得太久,给了建虏回防的时间。

两日后,明军三十余条战船终于缓缓驶入福山附近港口,先将船上所有粮米、辎重全部卸下,而后又散出小艇靠岸。

此时江阴城外正是硝烟漫天,数十门火炮不停地击打着城墙。不过由于九磅及以上的炮都在船上,是以对江阴城几乎未能造成任何有效损伤。

不过城中守军却是心惊胆战,城中虽有一万三四千人,但看明军“不惜一切代价”拿下江阴的架势,守将又连番向勒克德浑告急,催他后军加速赶来。

至当日正午,城外炮声才逐渐停止。守城虏将先得了洪承畴坚守的命令,后又听了近两天火炮齐鸣,耳朵仍自嗡嗡响,是以毫不犹豫地认定这必是南人以退为进的阴谋,还反复严令士卒提高警惕。

一直到三日后,勒克德浑中军一万余人赶到江阴,而后派人四下探查一番,方知明军竟已离去多时。

……

长江北岸。

值夜的瓜洲清军士卒长长地打了个哈欠,见天色已亮,这才爬起身来准备换岗。他不经意朝城下撇了一眼,立时以为自己仍在做梦,不由地探手在大腿上狠狠掐了一把。

第四百七十六章 奇袭镇江

只见不高的瓜洲城墙之下足有四五千人!

那守城虏兵又用力揉了揉眼睛,没错,确实是十条整齐的横阵列于城外!每阵不下五百人,士卒皆是周身墨绿色军服,队首队尾各有数杆旌旗飘展,旗上却无字号,仅有日月交辉的图案。

他猛地想起前一阵听军官提起过,这好像是南明那个辅政王麾下大军的旗帜!

此时在城头东侧,包括他自己在内,一共只有三十多名人把守。

“我的娘嘞!”那虏兵吓得一哆嗦,正要转身去报警,就听到城下整齐的鼓点响起,又闻明军士兵一阵齐声呼喝,“瞄准!”

他下意思地一缩脖子,几乎是同时,随着城下连番火炮轰鸣,一颗巨大的铁球狠狠拍在胸墙上,崩出的碎石瞬间将他射成了血筛子。

城下大炮仅射过十多轮,便有一枚六磅炮弹正中城门。瓜洲城建得颇为简陋,城门上甚至连铁皮都没包一层。顿时,城门被轰出一个巨大的破洞,木屑溅出十多丈远。

明军大队人马却始终肃立在距瓜洲城一里半外,朱琳渼可不想为了这么一座破城造成士兵伤亡。

不过这十个营的步兵就这么杀气腾腾地站着,加上大炮助威,仅不到一个时辰,守城的虏将便吓得开城投降了。

建虏已将长江以北看做是自己的地头了,根本没有大量驻兵备战。就如这瓜洲城,一共也只有不足二百守军。

实则从明军主力昨日在长江北岸的石庄登陆之后,一路向西八十多里到达瓜洲,沿途几乎连个清军的影子都没见到。

朱琳渼这边看了眼怀表,正考虑是否把三十二磅臼炮拉上去轰几下,就见瓜洲城头竖起了白旗。

果然如历史记载一样,瓜洲稍攻既破。他收起表,对张家玉道:“让二营和三营赶去控制住瓜洲渡口,其他人进城修整。

“让水师的战船到了之后即刻着手准备,只等玄卿他们回来,我们便立刻南渡长江!”

“是!”

就在龙卫军开始炮轰瓜洲的一个时辰之前,赵士超正带着两个骠骑兵营和一个龙骑兵营,共一千五百人马奔袭扬州。

扬州城距离瓜洲仅不到四十里,朱琳渼考虑到慢吞吞的水师战船一时半会也赶不来,左右闲着也是闲着,放着扬州这么一个具有象征意义的重镇,怎能不去袭扰一番?

当然,片刻间想攻下扬州是不太可能的,但只要能在城外放几枪,令城里的建虏心惊肉跳,便是达到了目的。

之前的战局,一直是建虏压着大明打,战场始终在长江以南,江北几乎成了建虏后院。可以想见,待此次明军“攻打”扬州的消息在敌占区传开,必将沉重打击满清的士气,同时给江北的华夏子民以信心。

钢刀铁甲,纵马扬鞭,大队骑兵呼啸而过。

扬州附近的百姓对这一幕简直太熟悉了,一年之前,建虏便是如此踏过他们的家园,抢掠了他们的财物、女眷,甚至将他们当做猪狗一般屠杀了整整十天!

而眼下这队人马却是大明的骑兵!

大军终于杀回来了!那些狗鞑子的好日子要到头了!

无数百姓远远望见赵士超的队伍,皆是喜极而泣,纷纷跪在路边,高呼:“恭迎将军!”

更有胆大的竟回家换了汉服,散开脑后辫子盘起来,并四处奔走相告。

赵士并没有直接往扬州城去,而是把扬州附近的村镇捋了一遍,将沿途能找到的所有虏官尽皆绑走,而后召集百姓公开处决。

“杀!”

“杀了狗鞑子!”

“儿啊,你在天之灵睁眼看看吧……”

“为我娘报仇!”

当那一颗颗人头落地,扬州附近的百姓们立刻爆发出一浪高过一浪的欢呼声,也有不少人伏地痛哭。

一年不算太久,但对于这些百姓来说,简直像苦熬了一个甲子。他们被迫剃了不堪的发型,换上丑陋的衣衫,还要将建虏当做主子来敬,却稍有不慎便惨遭杀戮。

他们日日期盼,如今终于将大明将士盼来了,来为他们报仇,为他们出了这口恶气!

待扬州附近十多里范围都“清理”过一遍,赵士超这才率部赶到扬州城下。扬州城中虽有近两千多守军,但城中正疯传明军正在附近“屠戮”,又看到城下杀气腾腾的龙卫军骑兵,吓得他们紧闭城门,压根就没有想出城一搏的意思。

赵士超又带人围着城转了两圈,在每个城门外放了一通火铳,便不再多耽搁,率军返回瓜洲。

直到龙卫军的背影消失了几个时辰之后,建虏的扬州知府才战战兢兢地让人去打探消息。那人刚出了城门,便见十多颗虏官人头整齐摆在地上,旁边的石头上用血写了一排气势雄浑的大字——犯我大明者,必诛不赦!

是夜,近万名龙卫军士兵搭乘水师的三十多条战船,分两批南渡长江,在镇江东侧二十里处登陆。

镇江在南京与江阴之间,乃是南京的东大门,自此向西一百多里便是应天府,期间一马平川,再无任何可以凭守之处。

而明军通过战船从长江北岸机动的方式,已成功绕过了南岸的江阴要塞。此刻在江阴城中,勒克德浑及卢世扬的数万清军怎么也想不到,他们严阵以待的敌人已出现在了他们身后。

不多时,长江南岸燃起了数堆篝火。月光抚过长江南侧的一队战船,船头蓝底日月同辉军旗正烈烈作响。

“让我又想起了去年炮轰南昌的时候。”罗明受的目光离开镇江城,扫了眼身旁的战船,“可比这会儿的大炮多得多。”

“将军,岸上发讯号了!”阮进一指南岸。

罗明受眼中立刻有了精神,高声吩咐副官道:“传令,炮轰镇江!”

“是!”

随即,以延平号和罗明受以前的座船肇庆号为首,加上旁边数艘百余吨的赶缯船,一共七门大炮同时发出了怒吼。

几枚炮弹划过江面,重重地砸在了镇江城的城墙上。尤其是肇庆号上那门二十四磅的重炮,直接将一个二尺厚的城垛子掀飞了出去,在城墙上留下一个巨大的缺口。f

第四百七十七章 兵临南京

镇江虽是南京门户,但建虏自上到下皆以为明军还在江阴附近。甚至卢世扬前几日率军赶赴江阴途径镇江时,还“顺手”带走了这里近千守军,故而此时城中仅有千余兵马。

镇江守将郭祥良衣服扣子都没来得及扣,便慌忙登上城头查看情况,就见北侧江面上火光跳跃,不时有炮弹破空之声由远及近,最后变为击中城墙的闷响。

“明军怎会跑到这儿来了?!”他正说着,竟有一块被炮弹崩出的碎石砸在他腿肚子上,好在他离北面城墙尚远,只被掀去了一块皮肉,倒未伤及筋骨。

“大人,您没事儿吧?”他手下部将见他一个趔趄,忙探手扶住,又急道,“属下听闻明军在钱塘附近便是以舟运兵登岸,并船上大炮攻袭,有多地被此战法袭破。”

“对,对!”郭祥良捂着伤口连连点头,高声喝令道,“那就别站着了!快,召集人手在城北汇集。南人炮声一停便会涌上来攻城,要早做准备!”

“是,属下这便去!”

不多时,除了看守几个城门的虏兵之外,镇江城中剩余的七百士卒全都聚在了城北面的瓮城附近。城头上则留了数十人紧盯着临江的滩头,就等明军上岸后立刻示警。

与此同时,余新亲率龙卫军主力已在夜色中摸到了镇江南面。

他听着江面上不断传来的巨响,不时看一眼怀表。过了好一阵,他扫了眼城头那几个孤零零的火把,起身对传令官道:“差不多了,传令,按甲字预案攻城!”

“是!”

几名传令官迅速将命令传至全军。很快,镇江城南面燃起了大片火把,四千龙卫军步兵以最快的速度跑到城下,也不结阵,立刻随指挥官的指令朝城头展开压制性排射。

实际上因为长时间的队列训练,纵然是散兵队形冲锋,这些士兵们仍是隐约排出了不太整齐的步兵线列。而城头上仅有不到百十名虏兵,就听到城下火铳轰鸣,四周又有铅弹射中墙砖的噗噗声不绝于耳,吓得连看都不敢看一眼。

而另有千余明军士兵冲到城根下,借着队友的火力掩护,天梯架起,勾爪丢上城头。随即另有千余人快步上前,在城根旁的士兵肩上一踏,纵身攀上梯子或抓住绳索,三两下便爬上了城头。

等城下的铳声停歇,守城虏兵抬头再看时,已有数支火铳正直指他们。

城中的战斗毫无悬念,守城清军皆是战斗力最差的绿营兵,一听说南门失守,立刻便丢了兵器四处逃散。郭祥良见势不妙,换了衣服准备从西门溜走,也被龙卫军逮个正着。

等余新看到擒获的几百名守城虏兵,不禁大呼浪费,刚才那么会子工夫,他足足打掉了上万发米尼弹。

……

两日后。

朱琳渼远望着南京城墙,心中不禁激动万分。

这并非他第一次看到南京城墙,前世他也曾在旅游时见过中华门的遗址,那时的城垣早已湮没在四周的高楼大厦之中了。

而今城下秦淮河水波汤汤,深不见底,岸边松柏森森,绵延叠翠,南京城墙高耸如一个褐色的巨人般,矗立在长河与绿树之上,冷眼望着他们。

应天府——大明最初的国都、南方的政治文化中心,在一年前的硝烟中陷入建虏之手。朱琳渼眼眶微红,心中涌起“物是人非”四个字来。

从他来到这个世界已有一年多,在他殚精竭虑、周公吐哺般的努力之下,风雨漂泊中的大明终是屹立不倒。

如今,旧都就在眼前,只要拿下了这座古城,整个大明便是重新有了灵魂,有了希望!普天下的华夏子民定会因此而紧紧聚拢在一起,从而向所有人证明,大明长存不灭!

这就是他一年前最大的梦想,如今眼看就能实现了,整个心脏都跳得厉害。他却不断告诫自己,要冷静要耐心!行百里者半九十,建虏主力仍在,还远没到可以放松的时候。

他转头回望镇江,历史上的永历十三年,郑成功也曾率十七万大军绕过江阴夺取镇江,进而兵围南京,令清廷大震,顺治吓得差点儿跑回辽东老家去。

自己眼下已成功地复制了郑成功的北伐经验,以几乎同样的路线打到了南京城下。但历史上郑成功自此便犯了一系列的错误,导致局势急转直下,最终功败垂成。

也就是说,能够借鉴的“成功范例”至此便全部用尽了,想要改变郑成功北伐失败的命运,就全要靠自己一力应对了。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就觉得肩头如有万钧的重压。他深知,这一仗的意义非比寻常,大明的国运皆系此一役!

他用力握紧了拳头,像是在自语,更像是在起誓,“此战,只能胜,不能败!”

“禀大人,前队回报,已至南京城外十五里处,正在扎营。”

一名骠骑兵的声音打断了朱琳渼的思绪,旁侧的张家玉拱手道:“大人,昨日据镇江俘获的虏兵供述,先后有勒克德浑和卢世扬等人带了近三万兵马路过镇江,往江阴方向急去。

“依属下猜测,洪承畴此时多还不知我军主力已攻至南京附近。而卢世扬所部当是南京守军,其城中应仅有万余人。”

“你的意思?”

“大人,当趁洪承畴不备,兼城中兵少,集我军全力一举攻破南京,以成万世伟业!”

朱琳渼却皱眉微微摇头,这南京城乃是大明,甚至整个东亚最为坚固的城池。他记得以前去南京旅游的时候曾看过南京城的建造简介,南京城墙是朱元璋发动了近三十万壮劳力,历时二十七年修建完成的。

整个城池的地基一律深挖二十多米,用巨大的石板奠基。筑城所用的皆是巨型条石,重达千斤,甚至最普通的墙砖都有二十多斤重,墙体厚达八丈,高度也达到八丈左右!

抗日战争期间,日军在攻打南京时,调集了一百零五毫米火炮连续轰击了两天,才好不容易炸开了一个缺口。如此坚固的城防想用滑膛炮轰开几乎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7

第四百七十八章 只打建虏有生力量

第482章只打建虏有生力量

历史上郑成功便以十七万大军围攻南京,而建虏守军不过两万,但仍是久攻不下,已至令建虏得到喘息之机。后来清廷利用郑成功疏于侦查,秘密调集各地援军入城,最终聚起了十五万人马,并以一次蓄谋已久的偷袭击溃了郑成功北伐大军。

“南京城就在这长江边上,它不会跑。”朱琳渼拍了拍张家玉的肩膀,道,“我也想立刻光复旧都,但我们绝不能把力气全耗在了攻城上。

“这南京城墙长逾七十里,以我军的人数,想要围死南京也极难办到。此外,大军攻城之时背后遭到虏贼夹击,更是危险万分。

“南直隶境内还有十余万建虏兵马,就算我们费尽力气拿下了南京城,但只要还未尽灭虏军主力,便仍不能取得此役的胜利。倒是这十多万贼军若分散开来,在南直、浙江等地四处袭扰破坏,却是殊为麻烦。”

张家玉闻言点头,拱手道:“大人的意思是?”

“尽全力歼灭建虏的有生力量!消灭了南直这十万虏军,南京还能跑到哪儿去?”

张家玉犹豫道:“那……我们便暂不管南京,转去寻找虏贼主力决战?”

“不,我们围点打援!让建虏自己送上门来。”

朱琳渼望向远处巍峨的城墙。结合刚才观察的南京附近地形以及之前了解过的情报,他心中已有了成套的作战规划,“眼下这南京城虽还在虏贼手里,但谁说就不能为我们所用?”

南京城东十五里。

明军临时营地。

中军大帐中正在进行着参谋扩大会议。不止主要统军将领,就连工兵营的陈逸等人也奉命列会。

“……佯装围攻南京,全力消灭赶来增援的虏军主力!这便是‘围点打援’之策。”朱琳渼先解释了自己的策略,接道,“不过,要想此计生效,就必须要狠狠吓一把洪承畴,让他夜不能寐才行!如此,南直各处的清军才会被调回南京增援。”

他指向南直隶地图,“应天府下辖八县,其中六个县在长江以南。这里面的句容县已为我军所取。”

句容在南京东侧,夹在南京与镇江之间。明军大队从镇江开赴南京的途中,在县城外随便放了几炮,建虏伪知县便吓得开城投降了。

“此外高淳县距离太远,暂时不管。除此之外的上元、江宁、溧水、溧阳四县要尽快拿下。”朱琳渼遂望向诸将,“令甘新达、甘辉,率龙骑兵营加两千步兵,袭取南面的溧水、溧阳。”

“是!”

“靳武、石秦,率三千破虏营步兵,攻取距离最近的上元、江宁两县。”

“是!”

朱琳渼吩咐道:“这几地的守军多被调入南京,城郭也不算高,故而取之应该不难。待南京四周诸县皆已光复,对南京形成合围之态,城中必定恐慌。”

他上来就先纠正了郑成功北伐时的第一个重大失误。彼时十七万北伐大军只将南京的八个城门围得水泄不通,而对于近在咫尺的这几个县却以一句“县小不攻”带过。以至于攻打应天府期间,几乎每天都有大股小股的清军从附近偷偷溜进南京城,运去的粮草更是无以计数。

不过即便如此,当时南京城中都是风声鹤唳,人心惶惶,甚至有建虏军官提议杀光城中百姓以防有人通明。

故而可以预见,若南京周围的县都被明军所得,城中消息难通,他们会惊慌失措到何种程度。

几名军官领命离去,朱琳渼又对陈逸道:“要吓住洪承畴,这大头却得落在工兵营身上。”

他指向南京城北侧,“先是幕府山,这里距南京不到六里,地势又高,极利于在此观察城中情况。同样,城中之人对山上之物也是一览无余。是以我们要在此修建十座高逾六丈的碉楼!”

他又一指南京东北方向,“燕子矶附近修一座炮台,威视江口。雨花台这里也建几座碉楼,越显眼越好。”

一旁陈逸眼都要瞪出来了,抹一把额头冷汗正要说什么,就闻朱琳渼继续道:“南京外城的观音、金川、钟阜、仪凤、江东、神策、太平这几座主要城门外一律筑起与城墙登高的土垒工事,两侧再建箭楼。”

“哦,另外,”朱琳渼又转头吩咐余新,“把所有帐篷都搬出来,在这些土垒后面支起。帐篷后面架营火,日夜不断。”

“是!”

余新立刻敬礼应道。而陈逸却不干了,急忙禀道:“大人,这大小近三十座碉楼,**个数丈高的土垒,再加上炮台、箭楼……以工兵营目前的人手,便是加上其他士卒帮忙,只怕也得一个半月才行……”

“行之,你也太实在了些。吓唬洪承畴而已,又不是建百年工程。”朱琳渼笑着朝陈逸招了招手,又在他耳边低声吩咐一番。

陈逸闻言眼前便是一亮,也跟着乐了起来,“大人果然妙计!若如此,我保证十天,不,七天之内全部建好!”

“对了,尽量天色昏暗时行事,以防被虏贼看出破绽。”清军手中也是有不少望远镜的,对此朱琳渼却不得不防。

“是!大人放心。”

安排好了“围城”的事宜,朱琳渼又转对张家玉和余新道:“近来一定要多散探马,大军随时做好接战准备。虏贼狡诈异常,或趁我掉以轻心之际,突然出城偷袭。”

历史上郑成功北伐便是因此一溃千里的。

两人忙敬礼道:“是!属下谨记!”

……

黄鼎揉着酸疼的腰,回看身后一步一挨的大军,又想起洪都堂的急令,聚起所剩不多的体力,高喊了一声:“都给我紧走两步!贻误了军机谁都别想好过!”

他一嗓子喊过,就听到身后有急促的马蹄声,心中不禁纳闷,这会儿了谁还有力气跑这么欢脱?

“黄将军,你的人走得也太慢了。我比你晚出发一日,这都追上你了。”

黄鼎这才看清,来的是苏州总兵杨承祖,更远处依稀还能看他其所部绿营苏军。

感谢:亡命之徒,十一月的smile给我的慷慨打赏!在下感激涕零,合十拜谢!

剧透一下,男主即将登基,征集他称帝后的年号,欢迎大家在书评区留言!

记住手机版网址:m

第四百七十九章 战忽工程

“你倒是站着说话不腰疼,”黄鼎等杨承祖驰到近前,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摊手道,“月初时我人马还在桐庐一带追剿明军,之后都堂大人说要取平湖,我便疾行四百多里跑去攻城。

“结果城砖都没打下来几块,又要我去嘉定堵截南军退路。我也是不说二话,营盘都没收拾,当天就率军北上。

“这才刚走到松江,又急调我回防南京。我大军这近一个月工夫,几乎天天急行军,走了近千里,腿都跑细了。

“你这优哉游哉地才从湖州那边而来,自然要比我速度快些。”

“看你说的,我不也被从富阳调去常州,到了湖州才又领命折向江宁吗沿途总有五百多里了。”杨承祖苦笑道,“不过要起说来最惨的还是张天禄部。他从杭州出发,日行四十多里,好容易赶到了无锡,正盼着能取些战功,却连南人的影儿都没见一个。这不也得马不停蹄地赶去江宁吗,算来他可跑了千二百多里了。”

为显示与大明的不同,清廷去年已将南京改名为江宁,只是就连南方的虏军军官自己都时常忘记,仍称南京。

“这南军还真是邪门,”黄鼎皱眉摇头,“平湖城中有大炮近四十门,兵马怎么也得有万余。这一不留神的工夫,他又有三四万人出现在南江宁附近。不是说南明主力不过三万,这些人都哪儿搞来的”

他向杨承祖旁边凑了凑,压低声音道“我说,都堂大人不会是中了朱琳渼的计吧”

“绝无可能,”后者一甩手,斜睨他道,“你没听说吗明军在幕府山上光是六丈多高的碉楼就造了十几座燕子矶、雨花台等处也是急筑起炮台、碉楼之类。

“此外,江宁东北侧的几个城门外都垒起比城墙还高的土墙,四周以箭楼拱卫。后面则是绵延数里的营寨。

“眼下明军每日以重炮轰城不绝,城门外的那些土垒上还架了上百门大炮,应是在等待时机齐轰江宁。南人这是打定了主意要在江宁城下拼个鱼死网破”

黄鼎闻言便是一惊,“难道这数万明军偷袭江宁属实还大修土垒、碉楼,兼运去上百门大炮”他随即想起了什么,急道,“前番卢世扬带了江宁守军去江阴阻敌,城中此时仅剩不到一万守军,难怪都堂大人急调诸路人马北上增援,原来江宁形势已危如累卵”

“这倒也未必。”杨承祖摇头道,“南人虽是寻了江宁空虚之际前往偷袭,然江宁城墙固若金汤,城中守军虽不多,不过旦夕之间也绝难攻破。

“我看都堂大人之意,定是欲将计就计,趁明军急于攻城之际,使大军突然返回江宁,对其前后夹击,则南军必破”

黄鼎思忖着点了点头,“这么说,我们还得加快行军才行。否则被张天禄那群恶狗先回到江宁,我们怕是连渣都吃不上了。”

“正是如此。”

天色已经渐暗,但南京城外的幕府山上仍是一片忙碌景象。

千余名清军俘虏正在龙卫军工兵营的指挥下,将一块块烧结的长条形干泥搬上一座“碉楼”上,另有工兵仔细将“泥砖”沏在顶端。

“可以了,这边不用了,搞些芦杆板挡住就行。”朱琳渼则亲临“施工现场”指导作业。

若此时洪承畴来到此处看上一眼,定会气得七窍生烟那六丈高的雄壮“碉楼”实际仅有面向南京城的一面是土块堆成,后面却完全是空心的

不过为了蒙蔽建虏探马,“碉楼”的后半部分仍挂起一种芦杆编成的硬板遮挡,并在上面涂了泥浆,远看上去与真正的碉楼并无二致。

这芦杆板是用附近盛产的水生植物编成,附近村民无人不会,一钱银子便能买下十多张一人高的板子来。

碉楼上除了这种“建筑材料”,底部甚至仅用幔布遮挡一下。便是正面泥砖垒砌的部分也是最大限度地节省材料,仅能做到勉强不会倒塌。

不过外观上该有的绝对都有,炮窗、箭口整整齐齐,甚至其中还有黑黝黝的炮管伸出。当然,所谓炮管也不过是刷了黑漆的竹筒而已。倒是要做一个看得过去的“炮架”得费木匠不少时间。

如此碉楼,用一百四五十个人,不到一天工夫便能建成。此时幕府山上已有整九座这样的碉楼矗立了。

至于城外那六丈高的土垒,以及燕子矶上的炮台之类也莫不如此远看一枝花,近看豆腐渣。

只是为了不被城中建虏从修筑过程中看出破绽,工兵营只能白天装装样子,从黄昏开始正式施工,在建成之前还要在正面放上大堆“建筑材料”阻挡视线。

不过这到了洪承畴眼中,便成了南人昼夜赶筑攻城器具,心中愈发笃定明军不日即将猛攻江宁。

这些东西皆是那日朱琳渼忽然想起来,后世用来诱骗敌军轰炸机和导弹的充气坦克、纸壳战斗机之类的假目标,这才心生灵感,让人也在南京四周搞了这些“战忽工程”。

其实这在后世还是军队的一门重要学科伪装学。大明北伐南京之战,也算是伪装学在十七世纪的首次应用了。

“成了,就这样。天黑之后再涂些泥浆”

朱琳渼正吩咐陈逸处理幕府山上最后一座“碉楼”,就见步兵营总马德快步而来,敬礼禀道“大人,有一名女子说有要事,必须见您才肯说。”

“胡闹。”石霖一旁皱眉道,“这种事最多送参谋司便是,怎能随便惊动”

“石将军有所不知,这女子倒不是寻常人等。”马德忙道,“她叫卞赛。”

卞赛石霖和陈逸都是一愣。朱琳渼见他们表情,不禁好奇道“她是何人很有名吗”

“大人不知道吗”石霖略有些尴尬道,“卞赛,卞云装。”他见朱琳渼仍是摇头,只得凑近了些悄声道,“她是有名的金陵八艳之一,秦淮名妓。”

本章完

,

第四百八十章 秦淮八艳

秦淮名妓卞赛卞云装,朱琳渼依稀想起,历史上秦淮八艳之中,好像是有个叫作卞玉京的,会不会就是此人。

只是此时也不宜细究这些,这个时代女性极少晚上出门。纵然是名风尘女子,当也难逃俗例,她能在黄昏时分来到军营,或许确实有重要的事情相告。

他又嘱咐了陈逸几句,而后对马德一挥手,“走,我去见见她。对了,你是在哪儿遇到此人的”

一行人随即往龙卫军大营而去,马德一旁禀道“属下所部正在太平门的军营外围巡逻,就忽闻有女子呼救。士卒们循声而去,擒住了几名扮作脚夫的虏贼,那女子便自报了姓名,说有万分紧急之事要见您。”

待回到朱琳渼将营,又等了片刻,马德与一队步兵带了名女子进帐而来。

那女子快速扫了帐中之人一眼,显是久与达官显贵来往,只一瞥间,便已对众人的身份有了大致的判断,立刻在朱琳渼面前盈盈拜下,“方外人玉京拜见辅政王殿下,殿下千岁千千岁。”。

方外人这位列秦淮八艳的女子做了道士那玉京当是她的道号了。朱琳渼猛然反应过来,她姓“卞”,果然就是卞玉京了。

他随即抬手道“卞姑娘请起。”

在卞赛起身抬头的一刹那,整个军帐似乎都亮了几分一张未施粉黛的鹅蛋脸,皮肤如雪似玉般温润白皙,丹凤眼天生三分媚意,樱桃口不点自含旖旎,面上虽无表情,但只一抬头转眼的姿态便如朵水莲花般不胜凉风的娇羞。即便穿着灰布道袍,亦难掩她通身的风情万种,妩媚绝伦。

秦淮八艳盛名之下果无虚士。就这张倾城倾国的脸,恐怕金陵权贵们只要看上一眼,便甘愿倾尽所有只求成为她座上之宾。

不过朱琳渼可是有木芷晴这样美貌出众的未婚妻的,其容貌较之卞赛还要略胜一筹,且更具纯真脱俗的气质,不似她这般时时带着撩拨人的媚态。

故而朱琳渼比起帐中其他人来,对眼前这张脸还是具有极强的“免疫力”的。他轻咳一声,问道“卞姑娘所来有何要事”

卞赛心中略有些吃惊,自她及笄起,凡见到她的男人未有不走神失态的。便是那自诩沉稳持重的洪承畴,初见她时也差点儿淌出口水来,能如辅政王殿下这般沉稳的,她却是平生首见。

她忙收回思绪,揖道“回殿下,贫道是来示警的。”

“示警”

“对,”卞赛点头急道,“殿下大军正陷于险地。南京城中屯有足够十万大军吃半年的粮草,又有洪承畴亲选的精壮士卒近万。殿下虽是神武,但片刻间想要攻下应天府却是极难。

“而此时洪贼已传令南直隶各处贼军朝应天府汇聚而来,东有叫勒什么混的建州兵三万人,以及张天禄手下两万大军。南有黄鼎和杨承祖,一共”

她显然对军务不甚熟悉,低头思索半晌才终于想了起来,“好像是三万多人。距离最近的郭虎自广德出发,一万兵马此时已近应天府东南的溧水县。

“待这十多万人马抵达南京,殿下往浙江去的退路便皆被堵死。届时”

她又想了一会儿,才磕磕巴巴道“届时前有坚城,后有堵截,进退失据,兼无粮草,兵员又寡,必败矣”

石霖一旁闻言把眼一瞪,“你怎如此胡言乱语休要长虏贼志气灭我军威风”

朱琳渼拦住石霖道“无妨,你让她把话说完。”

“将军恕罪。”卞赛忙道,“贫道说的这番话乃是出自伪官杨志和之口,以及之前洪贼调兵围堵的消息也皆是听其所言。”

“杨志和”朱琳渼忆起杨志和这个名字,应是洪承畴手下掌印都司,于是疑惑道,“卞姑娘是如何听到他这番话的”

“贫道是在自己家中听到的。”

“杨志和为何会去你家中”

“这,”卞赛欲言又止,“此中多有曲折”她抬头焦急道,“贫道所言句句属实,还望殿下早作布置为宜。”

马德不悦道“你不说清楚来龙去脉,要我们如何信你”

朱琳渼见她神色挣扎,像是不愿提及,于是摆手道“既不便说那就算了。对了,卞姑娘方才说郭虎的一万虏兵已到了溧水县”

“千真万确。”卞赛松了口气,忙道,“杨志和向他手下交待军务时被我听到。他虽说得颇快,但这几句关键处贫道仍是听得分明。”

朱琳渼点了点头,甘辉带了两千五六百人正在收复溧水,若是和这一万清军突然遭遇,不防备之下或许会受损失。

他又问了卞赛几句,见她也没有旁的消息要说,于是便吩咐石霖,“给卞姑娘挑一间干净军帐,莫要怠慢了。”

卞赛却摇头道“多谢殿下好意。贫道该传的话已传到,这便要走了。”

朱琳渼看了眼已近消失的夕阳,皱眉道“天色已晚,你欲往何处,我派些人送你去。”

“不必劳烦殿下,”卞赛深施一礼,“贫道自去便是。愿殿下早日匡复社稷,造福天下苍生。”

朱琳渼见她坚持,便也不再多言,让马德送她出营。

待卞赛背影消失,他又示意石霖,“让人跟着她,看看是怎么回事。”

“是”

正好张家玉前来汇报炮击南京城的情况肇庆号和其他几条船上的重炮都被搬到了城外,虽然仅能轰下来一些砖头渣,但二十四磅跑的声势极为惊人,主要是用来威慑城中清军的。

朱琳渼忙吩咐他道“遣快马去通知甘辉,说有一支虏军近日可能经过溧水,要他留意防备。”

“是”

待张家玉离去,朱琳渼又写了密信给锦衣卫北镇,让他们留意江阴及建平、广德方向,若有大股清军异动,便立刻将消息送来。

甄真回身向侍女紫露用力招手,“再走快些,都过了晚膳点儿好久了。”

紫露捧着一罐鸭汤,小声嘟囔着,“还不是小姐你煲汤太慢了”

及近龙卫军大营,甄真抬眼间却见一名绝美的女子,身着道袍,正快步从营中走出。

感谢十一月的sie和那年柒月人未眠给我的慷慨打赏多谢你们长久以来的支持,在下感激涕零

征集男主称帝后的年号,欢迎大家在置顶帖里留言哦

本章完

,

第四百八十一章 打翻醋坛子

龙卫军营中怎会有女子出入?而且看起来还稍有姿色。甄真不由眉头轻蹙,目露冷光。

她待那女子从身旁走过,拉住一名正在巡逻的士兵,转头向卞玉京的背影一呶嘴,“那是何人?”

“回甄将军,听说好像是秦淮八艳之一。”

“秦淮八艳?”甄真心下越发不喜,又问道,“她来营中作甚?”

“这小的就不知道了。哦,她好像刚从军指挥大人帐中出来,说是……”

朱琳渼目前在军中的职务乃是新军军团指挥。甄真闻言眉头皱得更深了,作为太王妃“已点过头”的“准王妃”,她心中暗道,难怪长得还算漂亮……不,是妖艳!她肯定是跑来勾引辅政王殿下的!不行,我得去警告她一番才是!

想到此处,甄真忙转头便朝卞玉京的方向跑去。

在她身后,那名巡逻士兵仍自说着:“说是来示警的……哎,甄将军!怎么跑了?”

皎月初升,四下里已看得不那么清楚了。

甄真费了好大的劲儿,才总算隐约在一条小溪边又看到了那件灰色道袍,心里愤愤道:哼,果然不是什么好东西!深更半夜的,一个女子竟在兵荒马乱之处乱溜达。

她脚下转动,向卞玉京那边跑去,但还没跑出十步,却见月光下,那灰色长衫嗖地消失不见,而后似乎有扑通之声传来。

甄真心中一惊,迅速奔至河边,就见水面上一圈涟漪,仿佛还有气泡冒出。

她!她投河了?!甄真脑子里嗡的一声,坏了,坏了,这若是让殿下知道了,还不以为是我逼死了她?你早不死晚不死,偏要这会儿自尽?!

她三两下脱去皮靴,卸下迅捷剑,一个猛子扎入了溪水中,拼命抡胳膊蹬腿,却发觉自己丝毫没有向前,反而是不断沉了下去。

坏了!坏了!她一连喝了几大口水,脑袋一阵眩晕,这才想起自己根本不会游泳!

岸边几道身影相互看了一眼,急忙入水救人。还好朱琳渼的这些亲兵多是福建籍,水性算是不错,众人又手忙脚乱了半晌,才总算将两个“喝”了一肚子水的女子抬上了岸。

甄真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正看到辅政王殿下在焦急地看着自己,不由心中一暖,他还是很在意我的。

“甄将军,你醒了?”

“嗯……”甄真一脸娇羞之色,虚弱地回道。

“怎么样,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谢殿下,我没事……”

“你好端端的怎么跑去投河?”

“我、我没有……”甄真小脸一红,转头果然看到那“道姑”也躺在一旁,忙吃力抬手指,“是、是她投河,我去救她的……”

“救她?”朱琳渼哭笑不得,“还好我让人跟了去,否则堂堂破虏营主帅就这么稀里糊涂没了。”

“我……”

“这是哪里?”一旁传来女子的声音,“我怎么没死?”

卞玉京醒了,朱琳渼忙转头问她:“卞姑娘为何会落水?”

“落水?”卞玉京苍白的脸上闪过惨笑,“殿下为何要救我?横竖我还是要死的……”

“世上有何难解之事,非得一死以对?”朱琳渼忽而想了起来,“马德说他的人初见你时听你在呼救,并擒住了几名虏贼?”

石霖凑过来低声道:“大人,已审过了,几人都是杨志和的亲兵。”

“哦?”朱琳渼望向卞玉京,“你能获悉杨志和与他手下交谈,这又是他的亲兵,难道是与他有关?”

卞玉京愣了好久,终是开口说道:“他慕我姿色久矣,初时我嫌弃他是个武夫,并未搭理,却被他一直纠缠不休。

“其后弘光天子被俘,建奴兵至,应天府中一干鼠辈开城降虏,这杨志和也作了满人的狗。

“我知他必来用强,于是拜龙虎山天师座下三一上人为师,出家清修,这才免了一难。”

一旁甄真狐疑道:“那你为何不在龙虎山,却又回到应天府了?”

卞玉京叹了口气,“贫道有个妹妹,建奴来犯之前便已从良。前阵子家人送来消息,说妹妹身患重疾,贫道凡心未泯,便央求尊师让我回家探望。

“不想此事被杨志和所知,竟上门纠缠,将贫道堵在家中。

“其后某日,他手下送来洪贼军令,贫道偷听到二人交谈,得知洪贼正欲暗算殿下大军。

“贫道当时急欲前来报讯,却急切不得脱身。于是只得出一下策,答应杨志和只要他让我去拜别师尊,便立刻回来委身于他。

“那杨志和闻言果然撤去兵马放贫道出来,又派了他身旁亲随,‘护送’贫道回龙虎山。贫道途中假说要往应天府城外拜会一名旧识,至太平外时跳车逃跑。本想着遇人之后便指那几名贼兵为强盗,却不料途遇殿下所部。”

朱琳渼闻言不禁有些感动,“卞姑娘已是出世之人,却以天下苍生为意,冒死前来示警。我代三万明军将士在此谢过!”

卞玉京摇头道:“贫道记得殿下曾对顾夫子说过,‘天下兴亡匹夫有责’,我又何能冷眼旁观?”

“这、这是顾夫子所说,不是我……”朱琳渼有些尴尬,忙又问道,“那卞姑娘已将消息送到,为何却要寻短见?”

卞玉京默然道:“贫道既已发誓要嫁给姓杨的,便不能食言。然,让贫道委身国贼,却是万万不能的!”她语气坚决,“如此,贫道只有一死而已。”

我去,这种誓言不用这么在意吧?朱琳渼忙道:“卞姑娘与一不忠不义之人不用如此认真,你且在我营中缓几天,我让水师送你回江西。”

卞玉京却颓然摇头道:“贫道那时候是用父母在天之灵发誓,若是有违誓言,父母九泉之下也会不得安宁……”

朱琳渼心道,这个姓杨的国贼倒是够阴狠的,明代的人对往生者看得极重,若是放任不管,这卞玉京必会再去寻短见。我怎能眼睁睁地看着一个为国为民的女子就这样白白死了?看书还要自己找最新章节?你out了,微信关注美女小编帮你找书!当真是看书撩妹两不误!

第四百八十二章 伏击专家

卞玉京一旁挣扎着便要起身离开,苏承羽眉头一皱,心说看来这能这么办了。

他抬手指向卞玉京,对帐外侍卫高声道:“来人,将她给我拿下!”

众人皆是一愣,但良好的军纪带来的服从性之下,立刻便有两名士兵上前将卞玉京擒住。

石霖看了眼卞赛,惊疑道:“大人,您这是?”

苏承羽并不理他,又一挥手,“绑了,押去镇江,着人好好看守。”

“是!”

没待卞玉京反应过来便已被带出了大帐。苏承羽这才吩咐石霖道:“在镇江找些婆子下人,好好照看卞姑娘,但切记不可让她离开。”

他见石霖还是一副没搞明白的表情,只得又耐心解释,“卞姑娘立誓,只要拜别了她师父,就要嫁给杨志和。如今我将她扣住,她始终无法见过她师父,这便不算背誓。

“等我们攻破南京城,宰了姓杨的之后,她誓词无以着落,此事便自然揭过。”

甄真一旁接道:“殿下真是宅心仁厚,思虑周全。”

她缓过这一时,已觉好了很多,又想起刚才误会了卞玉京,心中不禁愧疚,此外她也想帮着殿下做些什么,于是对紫露道:“军中将士都粗手粗脚的,怕难照料好卞姑娘,我看还是你跟着去趟镇江吧。”

苏承羽闻言点头道:“如此较为妥当,我便替表姑娘谢过甄将军了。”

甄真却佯做嗔怒,不着痕迹地瞪了他一眼,心说都快成一家人了,怎还如此客气。

苏承羽没注意到她的小动作,却转头对帐中张家玉等人道:“方才我亲兵救起卞姑娘时她已眼见性命不保,以此来看,她所言必定可信。”

明军将领得知破虏营甄将军落水,此时都赶来探望。苏承羽见人都基本到齐了,干脆就在这里召开军事会议,“如此,我军正可依照她送来的消息制定方略,行事定能快过建虏一步。”

他遂又详细说了卞玉京黄昏时讲述的清军动向,而后道:“眼下南直隶的虏军主要分为四股——南京城中,洪承畴所领近一万人。

“东面江阴方向,有勒克德浑、卢世扬、张天禄等人所部,共不到七万人,其中有作为建虏主力的满洲兵三万余。

“东南方向,郭虎手下广德军一万人左右,已近溧水县。

“南面有黄鼎、杨承祖部近三万人马,应当走到了建平一带。”

张家玉神色肃然道:“大人,虏贼这架势分明便要是三面合围,若被其尽皆赶到应天府城下,我军便会陷于劣势。”

“对。”苏承羽点头道,“不过这局势却对我们围点打援的方略殊为有利,我们要主动出击,打虏贼个措手不及。”

他吩咐石霖取来地图,“现下距离最近的郭虎一部离我们不过七八十里,而黄鼎和勒克德浑两拨人马还在三百里之外。

“我们正可利用这中间差的二百多里,分头予以击破!先聚集兵力迅速吃掉郭虎这边,既能消灭虏贼有生力量,又能打击其士气!”

他又看了看建平和江阴的位置,有些可惜地摇头道:“只是剩余两支虏军与南京距离相近,我们却只能选择全力剪灭兵力较强的江阴方向勒克德浑、张天禄所部了。”

朱家弟不由感叹道:“想当年萨尔浒之役,我军便是吃了兵力分散的亏,被虏贼各个击破,已至全盘皆输。

“这数十年过去了,我们当年的教训虏贼却没记得。”

“朱将军此言差矣。”焦琏摇头笑道,“眼下形势,皆因殿下先前令未等在钱塘一线分头袭扰,洪老贼才不得不分兵以守。之后我军疾速北上,老贼慌忙调兵追击,这兵力又进一步分散。

“却非他不知萨尔浒败因,只是始终被我军牵着鼻子走,才变成了此番局面。”

苏承羽又继续布置道:“甘辉手下有两千五百人马,加上以有备算无备,击败郭虎定不是难事,但要想将其尽数歼灭却不容易。”

他转向赵士超道:“玄卿,你即刻率骑兵营连夜赶往溧水,配合甘辉务必全歼郭虎部!”

“是!”

赵士超也不耽搁,立刻离帐点兵而去。

苏承羽又望向地图上江阴到南京一线,“之后的重头戏便是如何收拾勒克德浑与张天禄了。”

勒克德浑所部乃是满洲八旗主力,张天禄的徽军也算得绿营兵中的精锐,可以预见,这绝对会是一场硬仗。

张家玉拱手道:“大人,我知敌之踪迹,敌却不明我之动向,如此,最适宜伏击。”

苏承羽点了点头,伏击与围点打援最是相配,这本也是他的初衷。于是他又问张家玉道:“元子,依你看从江阴往西,都有那些适于伏击的地点?”

张家玉平生最擅打伏击战,闻言立刻指向地图,“回大人,属下曾仔细推敲江阴至南京的地形,共有三处极佳的伏击之处。分在德胜河上游、鸡笼山南侧、独山以北的山道。

“属下以为,这首推鸡笼山……”

待他详细说了三处伏击地点,却见苏承羽始终皱眉沉思,似乎并不满意。余新又揖道:“大人,还有九曲河一带,水草丰密,勉强可隐大军与其中。”

苏承羽不置可否,却转问道:“除了这四处,是否还有合适的地方?”

张家玉思忖着摇头,“大人,江阴所来这一路上多是坦途,纵有些河流却也不利藏匿。属下几可断言,当再无可伏击之地了。”

“这就好。”苏承羽微微一笑,“连你这样的行家都这么说,料想勒克德浑之辈也难有更周全的思虑。”

他又在地图上看了一遍,最终指向紧邻南京的句容县,“元子,你看此处如何?”

张家玉仅扫了一眼便大摇其头,“大人,此地方圆数十里一马平川,怕只能结阵决战,却不好伏击……”

“也就是说,虏贼也定想不到会在此地遇到伏兵了?”

“这……是。”

“好!”苏承羽用力点了一下句容县的位置,“我们就在此处尽破虏贼主力!”爱看小说的你,怎能不关注这个公众号,v信搜索:rdww444或热度网文,一起畅聊网文吧~

第四百八十三章 建虏的战力评估

临时军事会议一直开到了深夜,所有的作战细节几乎都已反复讨论过,句容伏击方案总算敲定了下来。

朱琳渼揉着酸痛的肩膀,忽又想起了其他几路人马,于是吩咐张家玉道:“元子,让人联络张煌言和陈邦彦,要他们各自抓紧战机,便宜行事。”

“是。属下即刻派人去。”

此刻,在龙卫军大营门外,一名巡逻士兵捧着已经凉得结块的鸭汤,神色尴尬地低声自语:“紫露姑娘怎还不回来?这罐子她到底还要不要了……”

一队清军人马正队形不整地一路小跑前行,九月底的江边又潮又热,士卒们几乎都脱了衣衫搭在肩上,一个个累得龇牙咧嘴。

“将军,前面不远就是溧水县了。”一名军官抹去满头大汗,向郭虎拱手道,“据说县城已被南人攻占,咱们是否先在此地扎营,派探马探过虚实之后再走?”

“扎什么营?”郭虎没好气道,“张天禄那厮你还不知道吗?打仗像疯狗,抢战功不惜撕破脸。”

他向四周士卒吼了一声,“大家都再快点儿,到了江宁人人有赏!”又转对那军官道,“前日还有人来报,说明军连营十多里,修筑土垒、碉楼日夜不息,大炮没停地轰,哪儿有工夫来管着溧水县?

“我看他们先前攻下县城多是为抢粮草罢了。”

他正“以己度人”地分析敌情,就忽听两侧一阵号炮齐鸣,胯下坐骑顿时惊得人立而起。

随即,自东侧山坡上传来隆隆马蹄声响,超过一千骑兵手持簧轮火铳疾风般席卷而下。

虏军正匆忙赶路,莫说队形了,一时间连刀枪在哪儿都没找到。

龙卫军骠骑兵从稀稀拉拉的虏兵当中一穿而过,手中短铳四下随意发射,顿时搅得清军一片混乱。

在骑兵压迫下,郭虎只得拼命聚拢人马向西侧退去。他还没走出半里地,又被一条明军横队拦住,阵中火光闪过,前排虏兵顿时便翻倒数百人。

就在此时,又有近千骑兵从清军身后疾驰而来……

战斗结束得很快。郭虎所部万余人在毫无防备之下,被迅速切割成了七八块,又在猛烈的火力打击下瞬间崩溃,大多朝着无人阻拦的北面逃去。

赵士超随即率骑兵在后紧追,甘辉则带着步兵聚拢俘虏,四千五百名明军配合得默契而高效。

至晚饭时,所有的降兵六千余人已被押解至溧水县,只是县城中牢房根本不够,直到将县衙和巡检司里都塞满,这才“安置”了郭虎的人马。

与此同时,张煌言和邓山正聊着天,惬意地看着不远处的十多门大炮轮流撕扯杭州城墙。

洪承畴认定明军主力就在南京,不光调走了围攻平湖的黄鼎等人,还将原镇守杭州的陈泰部也调去了无锡,杭州仅剩了不到两千绿营兵。

张煌言得辅政王殿下“便宜行事”的命令后,立刻带着平湖城里的四千多人马包围了杭州。

驻守杭州的清军起初还想出城一搏——毕竟以往浙军在他们面前向来是不堪一击。不过此番却有邓山的一千破虏营镇着,加上张煌言也算是老式明军当中战斗力极强的,当时便将杭州守军歼灭了近半,余者慌忙紧闭城门再不敢嚣张。

随后张煌言又将平湖城的里舰用大炮以牛车驮运,花了十多天工夫搬到京杭大运河附近,再沿河运抵杭州城下,开始炮轰杭州。

附近嘉兴、海宁、德兴等地一共驻有两三千清军,接杭州告急,只得硬着头皮赶来增援,却接连遭到埋伏。

张煌言倒是紧学辅政王,在杭州附近也玩了把“围点打援”。

……

“真不知道那老东西有什么能耐,竟让九王爷对他如此信赖,将整个江南战事都交在他手里?”勒克德浑立于江阴城头,愤愤不平道,“不过一个尼堪而已,我堂堂爱新觉罗子孙还得听他调遣!”

城下传来士卒操练的吆喝声,他循声望向城下的步卒方阵,不禁满意地点了点头。

这些步卒人人配以精制棉甲,持有最新打制的十一钱燧发火铳,身后背着用来支撑火铳的锃亮短矛,显得威风八面。

在铳手之间则是手持两丈长矛的长矛手,他们的甲胄在铳手的基础上,又在外面罩了层鳞甲,以往的三钱铳便是相距三十步也极难射穿。

这些铳手和长矛手皆排成五排十列的小队,小队又首尾相接,连成半里多长的大阵。阵中兵刃钢刃闪动,火铳林立,号令统一,阵型严整,一看便知这是一支虎狼之师。

这便是多尔衮倾注了近百万两白银用于打造军器甲胄,又以高翔及罗刹人所授的新型战阵操练而成的精锐正红旗火器营。一共两万余人,乃是多尔衮用来克制明军火器部队的“秘密武器”。

“若是让我领军,便绕过钱塘江去,先取绍兴,再一路杀到福建。以我建州精锐的战力,那些南蛮兵若敢来迎战,定会顷刻灰飞烟灭!”

勒克德浑随即想起不久前以新练火器营与绿营扮成的“明军”演武的情形。

两千绿营按照高翔的描述,皆持六钱燧发铳,面对一千五百正红旗火器营,仅仅一盏茶的工夫便土崩瓦解——先是火器营仗着火铳更重,先敌发铳,瞬间便将仅有三排的“明军”阵型射得七零八落。

随后的对射当中,火器营依靠大量楯车以及身上的甲胄,几乎是毫发无伤。而“明军”那边虽也配了棉甲,但在十一钱火铳面前根本就如同纸糊的一般,火器营每次发铳都能撂倒一大片“敌军”。

待至两军白刃接战,由于“明军”皆是铳兵,那简直就是不堪一击。火器营的铳手连背后的短矛都没摘下来,光是长矛手就将“明军”尽皆戳翻。

他身旁的副将巴布泰忙附和道:“可不是,以往我建州勇士一人便能抵得上三四名尼堪士卒,如今又有了这精锐火器营,怕是十个南人也不是对手!”

第四百八十四章 急返江宁

第488章急返江宁{第1/1页}

其实建虏进行的这番“战斗力评估”是有很多问题的,故而其得到的结论也与明军真正的实力大相径庭。

首先,扮演明军的绿营兵与龙卫军和破虏营的军事素养天差地别。例如建虏在演武之时,“明军”用了一顿饭工夫还没能组成“三排横阵”,而对面的正红旗火器营却很快完成结阵并先一步进攻,始终占据了主动。但以明军新军的训练水平,列阵速度怎可能给清军留下先手的机会?

其次,在“对射”过程中,“明军士卒”知道对面皆是满八旗的大爷,哪儿敢表现得过于出色以盖过满洲兵,手底下不约而同地都慢了几份,甚至有不少人未被“击毙”就退出演武,导致“明军”阵型很快便乱掉了。

至于武器对比方面,由于建虏并没有掌握定装弹技术,加上训练水平低,导致装填、射击比真正的明军慢了一倍不止。

此外,在乔伟礼的有意误导下,建虏高层对“重型火铳射程更远”这一点深信不疑。实则十一钱的重型铳理论上虽能射到近二百步外,但实战中制约射程的主要因素却是命中精度,不论三钱铳还是十一钱铳,超过七十步外根本无法准确击中目标。

想要突破七十步的极限,只能依靠线膛枪技术,利用子弹自旋保证弹道稳定。然而现在只有龙卫军大量装备了具有膛线的二型猎兵铳,有效射程达到了百步以上。

最后,建虏用全员装备精良铠甲的办法,来对抗明军火铳也不过是一种幻想。不说线膛铳射出的旋转子弹射穿两层棉甲都极为轻松,就是破虏营使用的六钱的燧发铳,在七十步内也能有效击破棉甲。这也是欧洲步兵从十七世纪起就逐渐放弃甲胄的原因——随着交战双方装备越来越多的火枪,盔甲除了增加步兵负担之外,已起不到太大的作用了。

但在实际交过手之前,建虏上下却皆对此次演武的结果深信不疑,陷入了明军在正红旗火器营面前不堪一击的迷思之中。

一旁的达素知道勒克德浑始终自认是总览江南战局的不二人选,对洪承畴及不服气,于是也故作愤懑状,道:“那洪承畴自诩什么‘步步为营’,其实我看他根本就不会打仗。十几万大军久久拿不下浙江那点儿地方,如今还被尼堪打到了江阴城下。实在丢人!”

巴布泰立刻接道:“要我说,摄政王殿下怎能不知咱们贝勒爷勇武善战?只是需要安抚那些绿营尼堪,这才重用洪承畴罢了。论起摄政王的信任、器重,他就远比不上贝勒爷比了。

“近来南蛮屡以舟船之便各处袭扰,洪承畴屡次上书请调莱州水师,摄政王都没理他,贝勒爷仅奏请一回,朝廷立刻便派了战船南下。”

其实此事洪承畴是有苦难言。他比谁都更急着想要水师战船前来增援,但他也知道,多尔衮召回郑芝龙是因为辽东、京畿一带被明军骚扰,若自己不管不顾地强要水师南下,一旦盛京、兴京、北京之中任一处稍出了点儿岔子,北党那些人定会借题发挥,将罪责全都推到他的身上。届时丢官之类还是轻的,自己这老命搞不好都得丢在党争之上。

故而他只能旁敲侧击,“提示”多尔衮自己需要战船,但后者是个大老粗,哪儿能看懂他这种“羞答答的暗示”,只当他没船也能挺得住,于是连一条船都没派来。

反观勒克德浑,他可是努尔哈赤次子代善的亲孙子,更在豪格与多尔衮争权的政治斗争中坚定地站在了后者一边,极得多尔衮的信任。是以他可以上表畅言江南的形势急需战船,要朝廷速派水师,却不用担心有朝臣非议。

勒克德浑闻言神色缓和了不少,朝城下的方阵扫了一眼,立刻指向一名步卒——方才那人听到左转指令时却转向了右边——对身旁侍卫道:“那人第三次犯错了,按规矩,十鞭。”

“嗻。”侍卫立刻转身而去,很快城下便传出了士卒的惨叫声。

达素见状心中惊叹,正红旗两万多大军仅操练了几个月而已,便已队列齐整,气势威武。光是这一齐抬脚落步,行进时阵型保持笔直,便是自己手下京营精锐都无法做到。

原以为勒克德浑应当甚为满意才对,没想他要求竟还如此严格,素闻他带兵有方,看来果然不假。

他作为多尔衮的嫡系,心中不由暗喜,往后有了正红旗作为倚仗,九王爷的地位定然更加稳固了。

忽见城下有数骑绝尘而来,马上骑手举着一支三角红旗,一路高喊,“急报!”

守门军官见了那支代表紧急军情的小旗,当下也不上前多问,立刻吩咐开城门放他们进来。

片刻,几名虏兵大步跑上城头,在侍卫指引下跪在勒克德浑面前,又取出一只信筒捧起,喘着粗气道:“报!招抚南方总督洪大人急令,着贝勒爷即刻率军返回江宁!”

勒克德浑三两下拆了信筒上的火漆,抽出里面锦缎扫了一眼,不由放声大笑,“洪承畴总是‘方略’、‘谋划’之类挂在嘴上,此番被南蛮大军围在了江宁城中,却仍是什么‘四面围困之策’,实则还不是要我带兵去救他?”

说着他将那军令递给身旁的巴布泰,后者随即板下脸道:“先前说要在江阴堵死南蛮,我们匆匆赶来却连个人影都没见到。眼下又一封军令调我们去江宁‘围剿’,到时候不会又扑个空吧?”

洪承畴派来传令兵闻言,忙又说了明军在南京城外大修土垒、碉楼,并以大炮日夜轰城之类的情形。

勒克德浑点了点头,“如此看来,这些南蛮是铁了心要死攻江宁了。这样倒好,只要逮住了他们,我大军须臾间便能将其杀得一个不剩!”

那传令兵又禀道:“贝勒爷,都堂大人还特意叮嘱,说这股明军极为狡诈,临阵又颇为凶悍,要您务必多加小心。”

{本章完}

记住手机版网址:m

第四百八十五章 清军的规定

勒克德浑冷冷一笑,“洪承畴怕了这群尼堪,我爱新觉罗的子孙却只当他们是虫蚁一般!

“前番是他们溜得太快,加上有舟船相助,我一时没能逮住他们。现下其竟猖狂到在江宁摆开阵势撒野,便是自寻死路了。

“朝廷已拆出郑芝龙水师三百多条战船南下,不日即将抵达崇明,堵住长江出海口。待我率军击破了尼堪人马,他们便再无法借舟船蹿逃,此役之后,南明就算是完了!”

那传令官见他如此形容,又想起洪承畴的吩咐,正欲再说什么,就见一名军官气喘吁吁地跑了过来,对勒克德浑打了个千,喜道:“主子,大炮!大炮运来了!”

“大炮?什么大炮?”

“主子您忘了?”那军官忙道,“就是佥都御史蔡大人提到过的那种六角形的炮。”

“当真?!”勒克德浑立刻想了起来,旋即也是大喜。

当初蔡士英说那姓汤的夷人创出一种极为厉害的大炮,炮口呈六角形,能射四里之远,且准头惊人之时,他还有些不相信,不料还真造出来了。

“回主子,炮就在城北,随行还有六十名京营调拨的炮手。据说此炮极难铸造,蔡大人令工匠日夜赶制,好不容易才铸成四尊,令人星夜送来。好几天前便已运抵通州,因是担心遇上南蛮战船,不得不极为小心,先派人扮作渔船在镇江一带盯着,今日才得渡江运来。”

“好!”勒克德浑闻言望向洪承畴所派的传令官,傲然道,“有了这四门利器,我在四里外便能取南蛮首级!”

他又望向达素,“又有九王爷派来的京营精锐,加上我麾下新练火器营,拿来对付三万南蛮子简直就是杀鸡用牛刀。”

他一甩身后大氅,对巴布泰道:“传令,击鼓升帐!”

“嗻!”

片刻后,一应建虏军官齐聚勒克德浑江阴大营中。

勒克德浑环视众人一周,却先指向了张天禄,“张总兵,令你率所部一万人马于大军右侧,紧贴江边而行。要紧盯着江面,若有南蛮自长江登岸,你便即刻率军绞杀!”

紧贴江边走?张天禄一愣,这么一来自己势必会距离中军主力很远,至决战之时自己肯定是最后一个抵达战场的,却要如何获取战功?!

说起来他应由洪承畴节制,根本不是勒克德浑手下,此次也不过是正好凑到了江阴而已。但勒克德浑乃是宗亲贝勒,当着这帐中众人的面他也不敢随意顶撞,只能勉强拱手道:“末将……领命。”

勒克德浑满意点头,又吩咐卜从善:“卜将军,令你率所部人马及其余徽军随大军之后协防。”

这主攻进攻之时要断什么后?卜从善心知这是有意将绿营兵支开以防分了军功。他倒也不以为忤,随即拱手应道:“末将遵令。”

“卢世扬,令你率所部为前军,即刻拔营先行。”卢世扬到底是洪承畴的嫡系,勒克德浑倒还给留了些面子。不过所谓前军,多是头一批冲上去送死的炮灰而已。

“末将遵令。”

勒克德浑这才开始安排“自己人”,巴布泰率正红旗火器营两万余人为中军主力,陈泰的六千镶黄旗骠骑兵紧邻左后方,达素的六千镶黄旗京营右翼随行。

待做完了大军部署,勒克德浑起身挥手道:“传我军令,大军即刻拔营西进,剿灭江宁城下的南明乱军。

“等打完了这一仗,诸位便随我南下,直取福建!”

众虏将闻言皆是大喜,齐声道:“末将遵令!”

……

一连五日之后,勒克德浑的近七万大军才抵达了镇江附近。

期间洪承畴又不断派人来催,勒克德浑却不为所动,每日行军始终没超过四十里。

倒不是他不想走快,一来他军中携带了大量楯车和火炮,受这些笨重迟缓的东西拖累,他速度哪里快得起来。二来他一路小心防备,所有可能设伏之处都派人反复探查,宁愿大队人马先等等,也要确定没有危险再走。

要说这勒克德浑虽然狂妄,却也是有些能耐的。

清军明文规定,每牛录配楯车十二部,也就是一百人四部楯车的样子,在某些情况下,甚至要求“遇敌若无楯车,切勿出战”。楯车配精锐步甲的战术曾帮助后金数次击败大明军队。虽然自清军入关之后,因为明军战斗力每况愈下,很多虏将已经不太在意携带楯车的规定,但勒克德浑却是清军之中的“学院派”,严格遵守祖宗留下的战术规定。

实则他经过福建的内线,对杉关之战已有了大致了解。他不像其他建虏军官,都坚信博洛征南大军战败皆因轻敌冒进被切断了粮道所致。他却认为,在杉关的一战清军还是很有机会的,但阿济格无视作战成规,只带了百余辆楯车上阵,最终在尼堪的火铳齐射下死伤惨重。

是以勒克德浑人还未到江南,就命令南京军器局为他打造了大小近千辆楯车!而且他对这批楯车不惜工本,全部用牛皮和铁皮包裹,即使十一钱铳在三十步外都别想射穿。

用这样的楯车顶在最前面,步甲随后行进,必能令明军的火铳变得毫无用处。

而行军时派小队骑兵远行十几二十里侦查,也是清军入关前就有的规定。

彼时后金军非常穷困,作战时多要依靠劫掠补充粮草,于是便有了派三十到五十人的骑兵小队时常外出抢粮的习惯。这些劫掠小队因为跑得很远,却常常会意外探查到明军的动向。最终在清军粮草补给充裕之后,他们依旧保留了这个“好习惯”。

故而勒克德浑也依例散出了十多支这样的侦查小队,所有犄角旮旯都探了个遍,不过却没有发现任何明军伏兵的迹象。

……

“于永绶,离南京还有多远?”张天禄一提缰绳,回身问道。

“回将军,前面就是句容县,再有七八十里便到江宁。”

张天禄点头思忖片刻,将于永绶招到近前,低声吩咐道:“派人传令卜从善,让他率所部骑兵连夜赶来于我汇合!”看书还要自己找最新章节?你out了,微信关注美女小编帮你找书!当真是看书撩妹两不误!

第四百八十六章 暗度陈仓

于永绶一愣,“将军,贝勒爷让卜将军断后……”

张天禄白了他一眼,又小声作了一番部署,于永绶更是大吃一惊,“将军,这可是违背军令!万一勒克德浑向九王爷告您一状……”

“怕什么?”张天禄不屑道,“老子乃洪都堂帐下,他勒克德浑凭什么调遣我?

“军令?哼,我接到的军令可是急返南京围堵明军,照勒克德浑现在这么磨磨蹭蹭的,说不定就被南军逃了。

“况且沿江警戒之事有你带个两三千人足矣,我也不算误了勒克德浑的军务,他挑不出刺来。”

张天禄虽只是徽州总兵,但芜采、池州等地兵马皆归他节制,于永绶、卜从善均属他的麾下。

“这……”于永绶还想再劝,但他心知张总兵说是怕误了洪都堂军情,其实应该就是想去抢头功,又见其神色坚决,只得叹口气道,“属下这便去后军传令。”

卜从善一听到张天禄的军令,便知是要去抢功,于是动作也是极快,寅时未过便带了两千骑兵赶至镇江以北。

张天禄更是早已点齐了八千步卒,只随身带了两天口粮,又丢下所有辎重,就等卜从善部到了之后便连夜急行军赶去南京。

至两军汇合,卜从善谨慎询问张天禄道:“将军,此处距江宁明军已是极近,是否要先派骑兵于军前仔细探查,以防敌军埋伏?”

张天禄毫不在乎地将马鞭一扬,“只管放心走你的!昨夜勒克德浑的探马刚刚返回,说在南京城下到处都是土垒、箭楼,炮声不绝于耳,营寨灯火通明,且有上万士卒进进出出,其主力当还在南京。

“我黄昏时另派了人探过句容一带,亦不见明军踪迹。实则此处至南京之间一马平川,哪儿有可设伏之地?”

卜从善闻言点头,若明军主力仍在南京城下,且又仔细探过,那这一路应是非常安全了,于是也不再多言,拍马紧随张天禄疾驰而去。

……

句容县南侧近二十里的音山附近,龙卫军和破虏营的近三万大军正屏息以待。他们小半日前便已从南京赶来了这里,此时南京城下的明军“主力”其实只是龙卫军工兵营和部分骑兵,一共只有不到两千人。

然而明军军营中却亮起足够三万人照明的火把,并竖起不少假人穿上明军军服,帐篷里更是随意放些稻草人。在天色昏暗的情况下,远远只能看到明军营中人影晃动,加上两千留守士兵在营间来回走动,亦然就是一个驻有数万大军的营寨。

建虏的探马见城外到处都是攻城器具和土垒等物,又闻炮声不断,压根就不敢过于抵近,故而前后两拨人回去都言之凿凿地说明军主力仍在城下。

天近黄昏,有两名骠骑兵飞驰到音山脚下,向朱琳渼高声禀道:“报!虏贼数万人马已至句容以东北侧七里外扎营,营寨前后绵延近四里!”

“总算是来了!”朱琳渼闻言嘴角勾起一抹笑意,“七里,虽是稍远了些,但应足够在虏贼反应过来之前发起突袭了。”

他随即对张家玉道:“传令,执行‘甲字’预案,向句容进发!”

“是!”

明军主力早就做好了准备,待军令传下,整个队伍立刻动了起来。

步兵全部下马步行。骑兵仅配一马,大炮也以最少的马匹驮运,所有战马全部用厚布包裹马蹄。辎重则压根就丢在南京城外没带来。

就这样,数万大军全部火把管制,破虏营聚于中间,龙卫军则走在两翼,以保证队形不会散乱。

虽是摸黑前进,不过明军的行进速度却并不算慢。

龙卫军自是不必说,他们早在博洛南犯福京时,就曾以夜间速进的方式潜过施福驻地,挺进仙霞关。大明的两所军校都反复操练过夜间行军的课程,新兵们也不在话下。

仅有破虏营的老兵是近几天才紧急加练的夜间行军,不过前后左右都有“熟手”照应又有绳结辅助,倒也没出现什么问题。

从音山到句容现场之间甚为平坦,这又进一步减少了明军的行军难度。仅两个半时辰后,大军便已抵达句容城南。

按照预案,句容城南门昨日便因“门轴断裂”而紧闭修缮。此时龙卫军和破虏营三万人马皆缩在城南,以三里多长的城墙作为隐蔽。同时,有大量化妆成樵夫、渔夫的探马在城东北数里范围内散开,随时监视清军动向。

这便是朱琳渼的句容伏击之策。

句容附近毫无遮蔽,想要在此埋伏而不被建虏发现是绝对不可能的。但朱琳渼却想到了设置假象给建虏以错觉,并利用时间差来暗度陈仓,最终达到伏击的效果。

之所以要选择句容县,一是因为这里离南京仅有六十来里,明军从城下出发,不到一日即可抵达。

二是句容县城可算是方圆百里之内,唯一能隐藏三万大军的“遮蔽物”了。同时,从镇江到南京最近的驿道却并不过句容县,而是从城北三里处穿过。如此一来,明军可以从县城附近突然出击,迅速拦腰截断正从北侧经过的清军,达成伏击之效。

选定了地点之后,便是如何骗过勒克德浑了。

具体的做法却是参谋会议上集思广益的结果——先利用“战忽工程”和营中大量竖起火把的方式,制造明军主力仍在南京城下的假象。因为离句容很近,只需要能麻痹建虏不足一天时间即可,基本没有露馅之虞。

待探查到清军主力抵达镇江,龙卫军和破虏随即动身离开南京,从南面绕了一圈至句容南侧的音山附近以待时机。又等建虏探马将句容县一带摸了个遍之后,明军这才连夜动身前往伏击地点。

此时建虏坚信明军仍在南京城外,又刚探过看上去毫无遮拦的句容县,哪里能够想到明军却已利用夜间这点儿时间,在他们眼皮子地下埋伏了重兵。

次日建虏主力刚拔营向前稍走出数里远,便会在毫无防备的情况下,被等在句容城南的明军从侧翼一举切为两截!看书还要自己找最新章节?你out了,微信关注美女小编帮你找书!当真是看书撩妹两不误!

第四百八十七章 夜袭

句容城南。

各营营总先后至余新处,禀报人数清点已毕,后者又报给朱琳渼。

“什么时辰了?”

“回大人,已过寅时。”

朱琳渼点了点头,“让大家先吃点儿干粮,好好休息。明早可是有一场硬仗要打。”

“是!”

余新刚离去不久,句容城东便有火光连续闪动三下。

石霖见状立时心中一跳,忙指着火光向朱琳渼示意,“大人,有急情!”

由于是伏击,距离建虏又极近,故而即便有紧急军情也不能鸣哨示警。

显然其他军官也看到了火光,纷纷低声命令所部人马准备战斗。士兵们则迅速丢下刚吃了几口的干粮,摸黑完成列队。

很快,有骠骑兵纵马而来,胯下军马的马蹄踏在地上噗噗闷响,显然是用厚布包裹,却也导致速度较慢。

那骑兵好半天才找到朱琳渼所在,拱手低声道:“报,北侧驿道上探到大队虏贼,正疾朝应天府方向而去。”

“大队虏贼?”朱琳渼眉头一皱,“有多少人?”

“回大人,夜间难视,具体数量不详,但必在万人以上。”

以十七世纪的条件,夜间侦查绝对是门大学问。

白天想要探明敌军人数,可登高细数,可等敌军离开之后根据脚印判断,更直接的还可以用望远镜。

而一到晚上就复杂了。如果月光不够亮,远远望去只能看到敌人火把的亮点,但以火把来判断敌军数量就极不准确了,因为可以每人一支火把,也可以三人一支,甚至偷袭时五十人仅用一支。而斥候又不敢过于靠近敌军,况且黑黢黢的环境下,靠近也没多大作用。

是以夜间侦查基本就是靠经验和猜测,短时间内还真无法给出准确的敌军数量。

张家玉立刻拱手道:“大人,据先前探得的情况,虏贼主力始终聚在一处而行。属下以为,当是勒克德浑被洪老贼催得紧了,只得天还没亮便拔营出发。”

赵士超点头指向那报讯的骑兵,“他说虏贼行军甚急,正应了张将军猜测。”

朱琳渼低头思索片刻,也实在想不到其他的可能,这附近能调动上万士卒的,只有勒克德浑这一路人马。

看来定是勒克德浑主力在兼夜赶路!伏击的战机稍纵即逝,他一念既定,便不再犹豫,立刻对张家玉道:“传令全军,执行‘丁字’预案。”

“是!”

好在对各种情况当初在南京城外的参谋会议上都做了充分准备,其中便有建虏提前动身这一项。

配有战马的炮兵和骑兵最先行动,从句容城两侧快速绕出。此时套在战马蹄子上的面布都已撤去,又恢复了往日来去如风般的速度。

步兵虽只休息了不到一顿饭的工夫,但每个人都是精神抖擞,随即以营为单位,列队小跑着朝北进发。以这支明军新军的训练水平来说,二十五分钟跑十里路是最低标准,之前的行军强度对他们来说完全就是在“遛弯”。

“明军多筑有碉楼,待明日到了南京城外,却不宜立刻冲击明军营盘。当先使人联络洪都堂,约下时辰,城中大军杀出,我再于后夹击。”张天禄想到此处,脸上尽是得意笑容,或许不等勒克德浑主力赶到,南军便已被击溃……

他正做着春秋大梦,就听到南面惊涛一般的马蹄声,登时便是一愣,心道,不会是勒克德浑发现我擅自离队速进,派骁骑来追我回去吧?

他忙招来卜从善,还未及询问是什么情况,左前方又突然爆出震耳欲聋的火炮轰鸣,随即便有清军士卒的惨叫声在夜幕中回荡。

张天禄便是反应再迟钝,此时也明白是敌军袭击——勒克德浑便是对他再不满,也不可能用大炮轰他!

他瞪着惊惧的双眼朝四周张望,就见大片火把光亮自南面快速而来,密密麻麻最少也有上万人!

“快,传令!”他一把拉过卜从善,“传令!”

“将军,属下正听着那……”

“令、令……”张天禄一头冷汗,却再说不出一言。夜间本就不易调度大军,他的人刚才又在急行军,队伍前后拉了有二里以上,这片刻间无论他下达什么军令,恐怕也难以施行。

就在他慌神的工夫,龙卫军以重骑兵为首,骠骑兵随后,形成两个楔形冲锋阵,从东南侧毫不犹豫地切入了清军队中。

同时,所有八百名龙骑兵和三百骠骑兵迅速绕至张天禄所部的西侧。龙骑兵立刻下马排成步兵线列,将敌军继续西去的道路堵死。而骠骑兵便在线列左翼结阵,准备随时策应。

炮兵则如同不要命一般,直接顶在距离敌军三百多步的地方,聚成一个半弧阵型。所有六磅及以上的大炮全部装填葡萄弹,而六磅炮和佛郎机炮仍用实心弹,皆以最大射速发射。

清军为行军方便,几乎人手一支火把,此时却成了最显眼的目标。龙卫军和破虏营共有各种口径的红夷炮六十门,佛朗机炮五十五门,一次齐射能射出六十多枚实心弹,以及由五十多门红夷炮所喷吐而出的铺天盖地的散弹。

明军炮兵阵地上闪动一次火光,虏军阵中就会有一大片火把被崩得四处飞落。

三百步这么近的距离上,用散弹连续攒射,这效果简直就如同一头巨象在遍地的蚂蚁堆中跳舞,密如铁网的弹雨就是那象蹄,每次踏落而下,至少都会有三四百虏兵化为齑粉。

朱琳渼的参谋会议在事先估算得很准,夜色之下,建虏突遭袭击,短时间内根本组织不起来有效的反击。故而清军眼睁睁地看着上百门大炮就在不远处连番射击,却始终无人上前攻袭。

直到负责掩护炮营的步兵一营和猎兵营赶到炮兵阵地,陈雄飞已指挥炮手们击毙了不下三千敌兵。

在此之前,两支骑兵队伍已穿透了建虏军阵,在身后留下两条铺满清军尸体的“通道”。整个清军队伍随即被切成了大小不等的三块,他们本来就因骤然遇袭而难以统一调度,这下相互之间的联系又被斩断,更是彻底乱作了一团。

第四百八十八章 阴差阳错

第492章阴差阳错「第1/1页」

最后抵达战场的是九个营的龙卫军步兵和整三十个局的破虏营步兵。

前者每营近六百人,后者三百六十人一个局,也就是说,瞬间便有一万七千多名步兵压到了最前线。

此时张天禄部的阵型已被大炮和骑兵撕扯得七零八落,龙卫军步兵直冲敌军中部,而破虏营分为东、西两队,全力攻击虏军两头。

所有明军步兵跟踩着军鼓的鼓点,迅速逼至距敌六十步左右,这才统一停下脚步,先进行了一轮齐射,顿时便有最南侧的近千虏兵中弹毙命。

明军步兵在齐射之后却并未再次装填,一万七千多名士兵爆发出震天的齐声怒吼,“杀!”在军官的率领下,挺起火铳上的刺刀,如开闸的洪水般朝虏军猛扑上去,顿时血光冲天,哀嚎惨叫声充斥了整个夜空。

在制定句容伏击战作战计划的时候,考虑到建虏人数两倍半于明军,具有极强的反击能力,故而朱琳渼的要求是必须利用清军行军时队形散乱,在最短的时间内对敌造成最大的杀伤,用最强的火力一鼓作气将其击溃!

是以明军一上手就没有留任何余地,朱琳渼身旁仅有半个营的步兵和亲兵营作为预备队,其他所有战斗力全部都顶了上去。炮兵极限抵近用散弹轰击,骑兵一开始便从侧翼直接切入敌军阵中,简直就是搏命的打法。

而步兵为了防止建虏分出部分炮灰硬顶铳弹,同时在后排组织结阵反击,所以在一开始就采用白刃战的方式,迅速冲入敌军大队当中,冲散其阵型。

此外肉搏战刀刀见红,明军士兵如死神般在建虏面前屠戮,这能最大限度打击虏兵的士气,使其在短时间内迅速崩溃。

明军这套阵仗本来是要用来对付勒克德浑所部近七万建虏的,瞬间爆发出来的火力强度只能用“恐怖”来形容!

只是阴差阳错之下,这一切却被张天禄所部的虏军“享受”了。

足以击溃六七万清军的雷霆攻击,落在了这一万多清军头上,绝大多数士卒还都无搞清楚发生了什么,便被带走了性命。

从龙卫军骑兵发起第一拨冲锋,到明军步兵杀透清军军阵,整个战斗过程也就半个时辰左右。张天禄手下士卒自始至终都没有接到有效军令,更不用说组织反击了,就只是一边倒的屠杀而已。

不多时,还存活的近六千虏兵被刺刀和骑兵剑顶着,聚成了一个大圈,在方才巨大的惊吓之下,其中至少有三成人的裤裆都是湿的,一时之间臭气冲天。

……

勒克德浑是从睡梦中被远处天雷般的火炮轰鸣声惊醒的。

他匆忙披甲出帐,就见西面火光在夜色中不断闪耀,密集的炮声之间隐约还能听到大片喊杀声与凄厉的惨叫,按这动静来看,绝对是有数万大军正在厮杀。

他一把拉过身旁的军官,指着西侧急道:“出什么事儿了?!”

“回、回大将军,末将也不清楚。”那军官惶然无奈地摇头,“一个时辰前还派出了一队骁骑向西探查,并未见回报异样……”

勒克德浑派出的探马至少都是三十人的骑兵队,很难被一下尽数歼灭,故而如果发现了敌情,至少也会有一两个活口回来报信的。

不过这队骁骑恰好在张天禄的人马从江边赶到句容之前便已走远,夜色之中也未曾想到就在三里之外会有数万明军主力,于是他们马不停蹄地一路向南京方向探去了。

勒克德浑焦急吼道:“快!派人再探!”

“嗻!”

那军官小跑而去,招了三队骁骑打发出去。这数十骑刚奔出清军营地不远,却有三十多人纵马赶来,一路高声询问:“贝勒爷在何处?”

勒克德浑听出那声音好像是于永绶,忙令人将其带到近前,“你跑到这儿干什么?”

于永绶神色惊慌,连行礼都忘了,急道:“贝勒爷,大事不好!末将所来途中见句容方向有大军激战,便令人前去探查,苦于附近铳炮四射,须臾不得接近。”他说着指向身后一名浑身是血的虏兵,“却得将此人救出。”

勒克德浑皱眉道:“到底怎么回事?”

那虏兵被于永绶的侍卫架着,语无伦次道:“明军!是明军!突然一下就冒了出来,如恶鬼一般……那大炮铺天盖地……骑兵,还有骑兵……足有好几千骑兵……”

于永绶忙为勒克德浑解释,“禀贝勒爷,此人乃是张总兵所部,当是在句容附近遭南人伏击。据他所言,南军当有数万人,张总兵麾下死伤惨重!”

“张天禄怎么会在句容?!”

“回贝勒爷,张总兵怕南军逃窜,率部连夜往江宁阻截。末将怕有不妥,便赶来禀报,没想张总兵已遇埋伏。”

要说这于永绶也甚是滑头。他盘算着张天禄此去若是立下大功还好,若没取得什么战绩,勒克德浑定会追究他“违反军令”之罪,自己必受牵连。左右明日天亮之后勒克德浑也定会得知右翼大军擅离,自己不过早几个时辰前来通报,便能与此事摘清关系,却也不至于太得罪张天禄。

于是他便带了侍卫赶来勒克德浑中军报信。不料夜间行路难辨方位,他走得稍偏了些,正从句容东侧经过,正撞见张天禄大军被人击溃,顿时吓得转头便逃,却在途中捞起一名溃兵,才得到了些消息。

正说着,巴布泰带了几名侍卫快步赶来,拱手道:“主子,怕是西面有变,奴才已吩咐大军结阵备战,不知……”

“数万明军?那定是南蛮主力了!”勒克德浑双眼一眯,“张天禄所部有上万人马,便是突遭伏击,也定会乱上好一阵子。

“此去句容不过七八里,我正可趁南蛮与张天禄缠斗,阵型混乱之际迎头痛击,必能将其一举剿灭!”

他抬头看了眼已经露出一抹晨曦的天空,对巴布泰挥手道:“传令,全军即刻西进!这些南蛮子既然来了,就一个都别想逃掉!”

“嗻!”

感谢:136****1423书友给我的慷慨打赏!十分感谢你长久以来的支持!在下感激涕零,合十拜谢!

「本章完」

记住手机版网址:m

第四百八十九章 “镇天裂地的利器”

第493章“镇天裂地的利器”{第1/1页}

朱琳渼眉头紧锁,方才余新禀报,说大致清点了俘毙虏兵的数量,应该只在万人左右,也就是说,这并非建虏主力。

“大人,属下审了十多名俘囚,此处皆是张天禄所部。”赵士超也走了过来,敬礼道,“另有虏军官供称,勒克德浑中军应在七里外扎营。”

张家玉脸上闪过忧色,“难道虏贼已知我军在句容设伏?”

朱琳渼思绪飞转,摇头道:“应当不是,若虏贼以张天禄诱我出手,不会如此毫无防备之态,且其后并无人马跟进……这张天禄多是被派为前锋或自率军离队而已。”

他旋即对赵士超道:“派骠骑兵四下探查,当心另有建虏人马。”

“是!”

赵士超领命而去,此时天色已有些光亮,句容附近的地形毫无遮拦,举目便能望到近一里之外,倒是不虞虏贼会有埋伏。

“大人,眼下情势不明,”张家玉慎重道,“以属下之见,当尽快离开此地,以防有异。”

“不,”朱琳渼微微摇头,“若建虏主力就在数里外,方才交战的动静必已为其察觉,此时一退,则势必将腰背暴露给勒克德浑,使其随后掩杀。

“此外就算虏贼没有追上来,但我们让开了路,令其返回南京,则贼军皆聚于一处,对我北伐大计更为不利。”

他说到此处,不由用力握紧了拳头,看向远方,“我们就在此处与勒克德浑决一雌雄!只要灭掉了这支建虏最有战斗力的精锐,建虏在南直的军力便去了八成,我们拿下南京城再无阻碍。”

他看了眼天色,吩咐传令官道:“让将士们汇聚成阵,就在原地休息,尽快吃些东西,准备迎敌!”

“是!”

余新一旁有些担忧道:“大人,我军远道袭敌,所带弹药不多。铳弹所耗甚少,倒还没什么,但这炮弹仅剩了一半,怕是有些不够。”

他又望了眼不远处的六千俘囚,“须臾间也难将这些虏贼押至别处,万一交战之时他们突然暴起,必乱我军阵。”

“尽量收集张天禄的弹药。”朱琳渼立刻道,“火药拿来就能用,只是没有包成定装弹,射速会低些。炮弹若不通用,铁渣、碎石、铳弹等皆可充做散弹。

“至于俘囚……”此时大批虏贼将至,对敌人的仁慈便是对自己的残忍!他眼中闪过一抹寒意,咬牙道,“将虏贼所有大小军官就地正法,必不敢再有人生乱!余者着三百人在大军后方看守。”

“是!”

余新随即转身离去。片刻之后,四百来名清军大小军官被拖至俘囚的圈外。

两个局的破虏营步兵在其面前整齐列队,而后举铳瞄准,随着军官高声命令,“放!”登时一阵硝烟伴随铳口的烈焰腾起,铅弹呼啸着将一众虏官撕得血肉模糊。

伴着这些军官的惨叫,跪在一旁的虏兵皆吓得体若筛糠,大气都不敢出。待行刑完毕,一个局的破虏营士兵将其他俘囚圈在中间,赶到了西侧三里开外。这些战俘经过刚才连番惊吓,此时真是比绵羊还乖顺。

仅过了不到半个时辰,赵士超便带了几名骠骑兵赶来向朱琳渼禀道:“大人,东侧三里半外已见虏贼大队,当是其正红旗主力。另有虏骑绕至北侧,亦相距不远了。”

朱琳渼点了点头,望了眼四周正坐在地上休息的士兵,用力一踢马腹,从明军队列前驰过,同时用尽力量高声道:“我知道,大家经过方才的搏杀一定都很累了。你们可能觉得自己的体力已不足以和数万建虏鏖战。”

他说到这里,用力一指西面,“但我们的身后便是应天府!便是成百上千万的大明子民!便是我们的家乡和亲人!

“建虏在我们的土地上为所欲为,抢我们的粮钱,残杀我们的百姓,焚毁我们的家园,如今,他们还打算跨过我们这里,继续他们的恶行!我们只要退缩一步,就会有数不清的百姓遭难!

“你们,便是大明所有的希望!

“你们愿意和我一起并肩作战,就在这里,在句容,用你们的铳,用你们的剑,告诉建虏,汉家儿郎是不可战胜的吗?!告诉他们,犯我大明者,必诛不赦!”

随着他的话语,所有明军士兵纷纷站起身来,脸上的疲惫之色顿时消失无踪,高举起手中的火铳或钢剑,从胸腔中爆发出野兽般的怒吼,“必诛不赦!”

“你们是大明最优秀的士兵,建虏在你们面前必将溃不成军!大明必胜!”朱琳渼勒住马缰,转身面向数万士兵庄严地敬了个军礼,“我为率领你们这样优秀而勇敢的将士征战疆场而自豪!”

明军阵地安静了一秒钟,而后近三万名士兵同时齐声呼喝,“杀!”一股傲然的杀气腾空而起,直欲裂天!

……

勒克德浑已能隐约看到数里外的明军军阵了,但让他有些意外的是,并未听到有预料中的搏杀之声传来。

他拿过望远镜查看,就见明军阵型整肃,严阵以待,毫无混乱疲惫之态,哪里像是刚和上万人马拼杀过的样子。

难道是张天禄这个废物见势不对,根本未与南蛮子交战便自率部逃了?他心里暗将张天禄骂了个狗血淋头,却不知若非张天禄“献身顶包”,遭到明军伏击的便会是他了。

忽有京营派来的炮手至近前禀道:“禀大将军,距敌已不到四里,是否以炮轰击?”

勒克德浑闻言,心中所有的不快都立刻烟消云散,哼,便是少了张天禄那万余人又如何,爷手里有这能镇天裂地的利器,四里开外即能轰得南蛮横尸遍野,此役或许未等接战,南人便已溃逃!

他遂转头高声喝令,“给我狠狠地轰!”

“嗻!”

那炮手领命而去,片刻后,数百名士卒从车上将四门六角旋膛炮卸了下来,用木架、绳索分别吊装在各自的炮架之上。

随后炮手量好仰角,对准方位,装药手将火药铲入炮膛杵实,又有两人扛起麻花状的炮弹,费力塞进炮口。

{本章完}

记住手机版网址:m

第四百九十章 炸膛

因为必须将炮膛擦得极为干净光滑,故而又过了好一会儿,四门六角旋膛炮才总算准备完毕。

距离不到百丈之外的勒克德浑早就不耐烦地催促了几次,终于看到负责指挥这四门炮的百总举起三角小旗,喝令,“开炮!”

传令官闻讯忙用力鸣锣,炮尾火门旁的火药立刻被四名虏兵先后引燃。火星最先钻入了左起第一门炮的引火口,旋即便是一声沉闷的轰鸣。

一颗被铸成麻花状的六棱柱体炮弹在浓烟和火光的推动下猛然飞出炮口,并在扭转的六角形炮管作用下沿轴向飞速旋转起来。

随即,又有两门炮跟着发出巨响。三发炮弹因具有旋转效果,是以飞行轨迹非常稳定,从建虏中军和前军的战阵上方呼啸而过,重重地砸在四里外的龙卫军步兵线列前方二百多步处,激起漫天泥土和碎石。

不过因这炮弹不是球形的,故而跳弹效果并不明显,只毫无规律地向前蹦出三四十丈便耗尽了动能。

勒克德浑被新型大炮那威猛的声势震得头皮发麻,心中不禁狂喜,立刻举起望远镜观察炮击效果。

但他还什么都没看清,却忽闻耳旁又“轰”的一声惊天巨响,直如一个旱雷劈在不远处,那动静比之前的三炮大了十倍不止!

勒克德浑耳朵嗡嗡直响,心中纳闷为何最后这一炮的威力为何如此之大。待他转头去看,却惊见北侧百丈开外的地方一片焦黑,方才还在耀武扬威的四门六角大炮已消失无踪,四周还散了无数的残肢断臂,大量鲜血呈扇形喷至三十多丈远。

静了一瞬间,清军后队猛然爆发出杀猪般的惨叫声,“炸、炸膛了!”

“炸膛了,跑啊……”

“大炮炸了,快来救人!”

“疼死我了,救命啊……”

“救我……”

就连勒克德浑最靠近北侧的亲卫中,亦有两人载落马下,捂着鲜血淋漓的伤口满地打滚,却是被崩飞的碎片或石子所伤。

勒克德浑气得脸色煞白,没想到被他寄予厚望的“神兵利器”连明军的毛还都没伤到一根,却先在他自己后院“开胡”了。

以刚才的摆放大炮处为圆心,周围二十丈内的士卒无一幸免,至少死了三四百人。勒克德浑忽而心中一凛,方才自己若是凑得再近些,怕是也性命不保。

“蔡士英这个混账东西!”他咬牙切齿道,“老子回去定要将你碎尸万段!”

实则这也不能全怪蔡士英,以十七世纪的铸造水平,想要造出堪用的六角旋膛炮是根本不可能的事情。便是到了十九世纪,经过工业革命的英国都不敢保证这种炮绝对可靠。

只是汤若望在蔡士英面前将这种新发明吹上了天,后者便向多尔衮及勒克德浑等人极力推荐这种新炮,并从朝廷的铸炮银子中狠捞了一笔。

然而汤若望那边开始铸造之后,却发现进展极不顺利,耗费了大量人力物力,铸出的炮九成以上不是有裂纹就是管壁不够匀称。要知道,这种炮的炮弹和炮管内壁摩擦力极大,只要有一点儿不精准,莫说开炮,甚至炮弹根本就装不进炮膛里去。

但汤若望却不知道铸六角旋膛炮需要的技术水准已远远超出了他的极限,仍是中邪一般拼命改进工艺,并调集了上千炮匠和四千多劳力大量试制。说来也算他“运气好”,因为铸造的基数太大,机缘巧合下竟还真有四门看起来没有缺陷的大炮被造了出来。

蔡士英闻讯大喜,只简单令人试射了几炮,见到真的一炮射出四里多远,又因勒克德浑催得紧,立刻便装车给送去了江南。

但实际上这种炮在后世是用精钢制造的,从而可以保证多次发射之后炮管依旧稳定。而朱琳渼的图纸上可没有标注炮身材料,汤若望便想当然地用了眼下这个时代最好的铸炮材料——青铜。青铜延展性好,可以承受更高的膛压,却没有刚性,容易变形。

是以经过蔡士英试射的那几炮之后,炮管已产生了微小的形变,虽然肉眼看不出来,但对于需要非常精密的六角旋膛炮来说,却足以使炮弹和炮膛之间的摩擦力增加数倍!

正好便到了勒克德浑在阵前首次开炮,其中一门炮的折角处再也承受不住高达300mpa以上的恐怖膛压,华丽丽地炸了。

其实就算这一炮没事儿,这种“土法粗制”的新式大炮也绝顶不过下一次发射。

勒克德浑脸色阴沉地望着乱作一团的清军士卒,这幸好是在后队,若是在阵前来这么一下,明军趁乱掩杀而来,搞不好大军立溃!

他对身旁侍卫挥手,“莫要让这些人乱了阵脚!”

立时便有三百巴牙喇抽刀涌了上去,刀尖四处指着高喊,“都滚回去!”

“不许乱跑!”

“聋了?!把人放下,即刻归阵!”

他们将四散救人的虏兵赶回阵中,又顺手给地上的伤者补了一刀。

后军多是于永绶部芜采及徽州绿营兵,见巴牙喇凶神恶煞地将他们受伤的袍泽斩杀,一个个俱是满脸悲愤却敢怒不敢言。

待得后队终于恢复了“平静”,勒克德浑憋着一肚子气,向传令官吼道:“击鼓!前军直击南蛮军阵!”又冷声自语,“不过区区三万尼堪,用什么大炮?迎头绞杀便是!”

“嗻!”

随即清军阵中鼓声大作。建虏前锋正扎在距离明军仅两里半远处,负责指挥前军的巴布泰闻讯马刀前指,他身旁十多名军官立刻纵马驰回自己所部阵中。

又片刻之后,在足足六七里宽的正面战场上,三万多清军步卒组成的战阵如同一部巨大的战车,开始缓缓向前碾去。

句容一带宽敞而又平坦,在此处交战,什么包抄、偷袭、迂回之类老远便会被对方尽收眼底,除了分散自己的兵力几乎起不到任何作用。故而勒克德浑上来便是大队人马正面强攻,以图用绝对的兵力及战斗力优势一举压垮明军。

第四百九十一章 战火燎原

清军以千余部楯车开道。这些楯车小的两米来宽,大的一丈半宽,在铁皮包裹的木板后面还堆了一层装满泥土的麻袋,皆以卢世扬所部万余名绿营步卒推着前进。

勒克德浑的嫡系正红旗建州兵则紧随其后,颇有后世以坦克掩护步兵推进作战的模式。

同时,在步兵方阵的右翼,八十多门各种口径的大炮在人拖马拽之下,缩在楯车后面跟着步卒一同向前。经过高翔和俄国人的“教诲”,清军总算是学会了“炮兵集中使用”的战术。

实则勒克德浑手中的大炮本应远不止这些,皆因汤若望将大量铸炮资源浪费在了六角旋膛炮上,否则他至少还能再多出四五十门重炮。而眼下这些却炮都在朱琳渼的“战忽方略”之下变成为六角旋膛跑,并伴随一次炸膛尽皆烟消云散了。

紧邻建虏炮兵的身侧的,是负责掩护步卒右翼的陈泰所部五千余骁骑以及李仲兴手下的两千多池太绿营骑兵。

建虏步卒方阵左侧则由勒克德浑嫡系的三千正红旗骁骑以及达素带来的两千京营骁骑负责掩护。

另有四千达素的镶黄旗精锐步甲跟在正红旗火器营侧后方,只等火器营击散了明军阵势之后,便冲上去以刀矛肉搏。

勒克德浑自己则带了千余京营巴牙喇以及于永绶的近万徽州兵镇后。

指挥建虏步卒战阵的巴布泰骑在马上,用望远镜朝西侧观望,脸上不禁显出难以掩饰的得意,“这些尼堪果如高翔所言,排出如此长阵。看着也横贯六里以上,却是单薄无比。”

明军的一字长蛇阵正与新练火器营演武时绿营兵所扮的“明军”一般无二。

他眼前立刻复现出之前多次演练的情形——新练火器营大阵压上,依靠射程更远的重型火铳首先发难,明军单薄的阵型立刻被打得千疮百孔。等明军终于抵近射程之内发铳还击,却发现根本奈何不了火器营士卒的精甲,于是只得继续逼近。在这过程中,正红旗火器营却能不断射击,有好几次未等明军进入有效射程便已被击溃。

即便明军真能靠近到三四十步之内,其火铳虽是能造成了些许杀伤,但火器营随即便弃铳持矛冲上去白刃战。明军手中那些甚为别扭的挂了短剑的火铳根本不是八旗勇士的对手,须臾间即被杀得片甲不留。

要知道,这些演武都是在正红旗火器营没有配备楯车,且人数与明军大致相当的局面下进行的,火器营尚且能大获全胜。

而眼下自己不但有上千部楯车,而且人数两倍半于明军,这根本就是一边倒的屠杀罢了。

巴布泰越想越是兴奋,这次夺下剿灭南明主力的大功,朝廷必会大加封赏,便是封个镇国将军也不再话下。

不对,他忽又想到,等灭了朱琳渼部,随贝勒爷一鼓作气攻下福建便如探囊取物一般,届时自己怕是要进封国公了!

他正在大发白日梦之际,清军大阵已逼近至距明军步兵线列不足一里半处。首先开火的龙卫军十二磅加农炮的轰响将他瞬间拉回到现实当中。

由于是遭遇战,龙卫军还未探到建虏火炮所在,于是便瞄着敌军阵型最为密集处射击。

五枚十一斤重的铁球带着刺耳的破空之声准确钻入清军步卒方阵的左侧,立时便有三部楯车被砸得稀烂,崩出来的木屑、铁片之类又四散飞射,将近百名推车的绿营兵射得浑身是血,蜷在地上翻滚哀嚎。

而炮弹余势不减,一连将三十余虏兵拍得粉碎,又滚出十多丈,轧断了人腿、马腿无算。

南蛮的大炮竟如此犀利?!巴布泰皱了皱眉,吩咐传令官举旗,命令己方大炮即刻还击。

集中在建虏右翼的八十余门大炮又急忙向前推了六七十步,这才基本进入了口径最大的重炮射程。

其实双方重炮的结构都大同小异,但自从朱琳渼推行了工艺标准化之后,大明的火炮铸造精度已有了不小的提高,加上严格的核收和绩效工钱制度,工匠们无不悉心打造。

是以相同口径之下,龙卫军的大炮能多装两成火药发射。若非考虑到弹药消耗过大而需要节约每一发炮弹,他们还能更提前一些开火。

等建虏的重炮进入有效射程,清军阵中已经又吃了两轮炮弹,而龙卫军的九磅炮却已能够得到敌阵前沿了。

随即,百余名汉军八旗兵七手八脚地装填好所有的十门十二磅重炮,却瞄了半天也没发现超哪里开炮为宜——明军那单薄的长蛇阵,似乎不论射哪里都极不划算。

直到指挥炮营的建虏军官催促,炮手们才胡乱选了个方向,而后十炮齐发。

蔡士英训练的这些汉军旗的炮手多经过松锦、一片石、潼关等战役,算得上是老手了。这十炮当中竟有一半直接或间接地射中了明军步兵线列,二十多名士兵当场殒命。

朱琳渼看到建虏阵中硝烟腾起,立刻用望远镜看去,这才确定了敌军大炮所在。

当望远镜中出现清军聚成一片的大炮时,他不禁微微皱眉,暗道,建虏也学会集中使用大炮了,倒是有些麻烦。

十七世纪的滑膛炮命中精度很差,将火炮聚在一起齐射,便能以增加火力密度的方式来弥补准确率的不足,比分散在阵前射击,火力甚至可增强五成以上。

“大人,”又有在阵前侦查骠骑兵赶来回报敌情,“虏贼当有重炮十多门,另有大量其他各式火炮,数量不详。”

由于有陈泰的骑兵遮挡,很难具体看清建虏炮营的情况。

张家玉立刻拱手道:“大人,或调集我军大炮齐射敌炮,以拒其发火。”

朱琳渼望向眼前无边无沿又步步逼近的清军主力,不禁微微摇头。他虽不担心明军步兵线列的战斗力,但此番建虏在这大平原上展开六七里的庞大阵线,这么长的距离上,只要有一处不慎,自己麾下士兵就有可能付出巨大的伤亡。

第四百九十二章 进击的狙击手

“虏贼的楯车太多,”朱琳渼道,“必须集中火炮尽快打散敌军主力步卒的阵型。”

这种平原地形上,展开大兵团作战的情况,自龙卫军初创至今还是首次遇到。因为敌我双方的战线都拉得极长,已远远超出了大炮的射程,故而炮营再无法像以前那样选好了阵地,只管四下开火便是。

眼下明军的火炮必须沿着整条战线来回移动,保证火力送达战场的每一处,才能最大限度摧毁建虏海量的楯车。

但若是用炮营对建虏大炮进行火力压制,势必会使大量建虏步卒躲过炮火,很快就会在楯车掩护下抵近明军步兵形成对射。虽然明军的步兵线列不怵与敌近距离交火,但伤亡定会非常严重。

张家玉抬头扫了眼望不到尽头的建虏楯车群,心知辅政王所虑在理,但随即又有建虏大炮的巨响传来,令他有些焦急道:“大人,如此便只有以骑兵强袭敌军炮阵了。”

他说话间,朱琳渼正用望远镜观察建虏右翼的大炮,就见数千披着相同样式蓝色棉甲的骑兵结为“l”状的阵型,亦步亦趋地将大量火炮护在中间。

这情形,若以骑兵强突,就会和虏骑正面冲撞,骑兵损失必然也不会小。

这还是朱琳渼带领龙卫军征战这么久以来,感到最为棘手的一次。他再次皱眉摇头,此战勒克德浑带了大量重炮,而地形、战机、敌军的策略却都对自己甚为不利,难道只能付出巨大的代价才能收拾掉建虏的重炮?

“将军,虏阵右翼聚集了大量敌骑,若以骑兵径直攻去,恐怕会折损极大。”忽而一名立于张家玉身后的年轻军官拱手道,“以属下之见,可先以一队骠骑引开建奴骑兵,再分另一支人马趁机袭敌炮阵。”

张家玉立刻摇头,“不成,那旁边便是大队建虏步甲,转头就能将冲入其炮阵的人围死……”

“等等,”朱琳渼却被那年轻军官的话提醒,立刻转头道,“此法可行!只需稍作变化即可。”随即又对张家玉吩咐一番。

待后者传了军令返回,朱琳渼又指向那年轻军官问他道:“这是何人,怎颇为面生?”

“回大人,”张家玉忙道,“他是玄卿所举荐给属下的,现任候补参谋知事,名叫木云。”

朱琳渼欣慰地点了点头,“嗯,脑子挺活的,不错。把他那‘候补’两个字去掉吧。”

“是。”

他话音刚落,明军早已做好战斗准备的骑兵,由赵士超和马文虎各率一千五百人,从步兵线列后面绕出,呈楔状队形直向清军右翼杀去。而另有六百来名不起眼的步兵也上马跟在他们身后二三百步外,一同冲了出去。

不到一里半的距离对骑兵来说几乎眨眼即过。建虏炮兵匆忙之下还来不及调转炮口,便见三千多名骠骑兵已奔至近前。

陈泰也没想到明军会突然上来拼命,慌忙喝令所部骁骑迎敌。刹那间,双方近八千铁骑在平坦的草地上相向攻杀,马蹄声如惊涛拍岸,震得地面都跟着一起剧烈颤抖。

随后两边骑兵各自取出弓箭和簧轮短铳,朝对方不断攒射。明军虽然人数较少,但用火铳和弓箭相拼,对射之下仍是略占了上风。

陈泰预料明军骑兵定是要直插己方炮阵袭搅,正欲下令以马刀与敌短接,却见明军拨转马头,从自己的右侧飞掠而过。

不好!南人这是要绕过自己,从侧后方折返攻入炮阵当中!陈泰心中一惊,他们还真不要命了?!这么绕一圈,就算能冲散炮阵,也必会被巴布泰的步甲团团围住。

但他是负责掩护右翼的,却不能放任明军用骑兵换己方的大炮。

他转头看了眼落在后面的另外六百多明军骑兵,只当其是掉队而已,留给李仲兴的绿营骑兵对付即可。于是他迅速号令手下骁骑转头,紧追在明军骑兵侧后方,只等他们转身结阵的档口予以冲杀!

位于炮阵后侧的李仲兴这才望见了明军的“小撮散兵”,忙下令结队迎击。但他所部的南方骑兵可没有陈泰的建州骁骑那般战阵娴熟,明军骤然而来,这些人好一会儿才回过神,勉强跟上军官朝落在后面的“敌骑”奔去。

李仲兴估算了明军“骑兵小队”的速度,判断应勉强能在其突入炮阵之前将其截住,却忽而惊见那六百来人在距离炮阵百十步外勒缰下马,也不结阵,就“乱哄哄”地原地举铳瞄向清军炮手。

无妨!李仲兴心中暗道,自己人马绕过炮阵的工夫,这些南军至多也就发两三轮铳,也杀不了几个炮手。

像是要印证他的想法一般,炮阵前的明军噼里啪啦地放起铳来。然而,这看似无人指挥,七零八落的铳击效果却极为惊人——当即便有近二百建虏炮手中弹翻倒。

勒克德浑手有八十多门大炮,所配炮手不足九百人,也就是说,这一轮铳就将其炮手减去了两成多!

操作大炮需要多人紧密配合,任何一个位置的人没了,开炮的速度便会大受影响。待那六百多明军开始再次装弹,建虏火炮的声势已弱下去了七八分。

甘新达扫了眼正朝自己这边狂奔而来的虏骑,估算足够自己率队撤离的,当下高声命令继续自由射击。

猎兵营的士兵都是龙卫军中百里挑一的神枪手,这装填的速度也是极其娴熟,仅不到半分钟后,众人便又纷纷举铳瞄准。

随后,六百多支二型猎兵铳先后开火,高速旋转的米尼弹以笔直的弹道飞向清军炮手,而后毫不留情地撕开他们的身体,用一蓬蓬飞扬的血花送其上路。

等李仲兴的人赶到距离甘新达部还有三四百步处,龙卫军猎兵们已每人放了三次铳,建虏炮阵是一片狼藉。

甘新达随即下令撤离。实则清军右翼前后不过出现了几分钟的空档而已,却遭到猎兵营精准的斩首式突袭。建虏炮手死伤大半,几乎所有的大炮都没了动静。

第四百九十三章 “机关炮”显威

赵士超那边带着陈泰兜了一圈,很快便撤入明军阵中。

待后者折回之后,却被己方炮阵的景象惊得目瞪口呆——炮手死伤近七百人,幸存者都吓得缩在步卒阵中不敢露头,更别提继续开炮击敌了。

而甘新达那六百猎兵如风而来,似烟而去。清军大队人马还没反应过来,他们便已“干完了活”,纵马离去。

李仲兴在后面追了几步,见已近明军火力范围,只得悻悻而归。

建虏大炮哑火,龙卫军炮营立时没了后顾之忧,在陈雄飞指挥下摆开阵势,开始“收割”建虏大军最前沿的楯车。

共五十五门六到十二磅炮,将炮弹雨点般倾泻在清军阵中,连绵六七里,排得密密麻麻的楯车想要射不中倒也不是件容易事。

建虏的楯车顿时便似雨中残花一般被砸得七零八落。大小不等的铁球从楯车中钻出,带着高速崩飞的碎木、铁屑残片,又收去了大量在后面推车的清军士卒的性命。

龙卫军炮兵那完全是用银子堆出来的,几乎每天都有实弹射击训练,不论是射击准头还是装填速度,绝对都是东亚范围内最强。

一时间明军大炮以极快的速度不断轰鸣,直到炮管过热才不得不略作停顿。虽仅有五十多门炮,但发挥出的火力却绝不弱于建虏的百余门重炮!

陈雄飞端着望远镜时刻观察着敌情,一旦感觉这一段的清军阵前的楯车收拾得差不多了,便立刻命令所有大炮收起炮架,套马侧向移动三百步,而后再次摆开架势轰击敌阵。

勒克德浑在后军举目远眺,心里直欲滴血!

他屡随太宗及父亲出征,也多次见到明军或闯寇用大炮对付楯车,但他从未见过如此凶猛的火力——不但射速极快,而且还准得可怕。

自己大军只前进了不到半里,便已有近三成楯车被大炮击毁,楯车后面被轰死的士卒估计至少也有三四千人!

他原本是打算用绝对的优势兵力压死明军,但眼下两军还未接战,自己便已吃了大亏。再这么下去,死人倒是还能接受,但始终这么光是挨炮却无法还击,士气很快便会消磨殆尽。

他心中突然冒出了一个可怕的想法,或许博洛并非是因为犯了错误才导致大军惨败福建,而是敌人太强了……

勒克德浑忙挥去杂念,用力咬着槽牙对传令官道:“让巴布泰加快速度,尽早接敌!

“还有,令陈泰和达素率骁骑结阵,步军接战之后,他们即可由两翼同时包夹。我六万大军三面尽出,看这些南蛮如何首尾兼顾!”

“嗻!”

随着勒克德浑中军令旗摆动,巴布泰立刻命人敲起战鼓,鼓点由慢不断加快。

此刻距离明军尚有一里左右,但清军士卒闻听令鼓,只得开始小跑起来。为了让沉重的楯车也提高速度,那些满洲旗兵也不得不放下架子,上前帮着一起推车。

而在清军步卒的两翼,两支各有五六千人马的骁骑与前军拉开了些距离,摆出了横向三百骑的强攻阵势。

“将军,十二磅炮弹耗尽,”有军官向陈雄飞敬礼,急道,“九磅炮弹也所剩不多了。”

陈雄飞指向已无楯车掩护的建虏军阵右侧,“十二磅炮换散弹,去北面轰击虏贼步卒。

“这距离已经差不多了,让佛朗机炮准备。”

“是!”

散弹对楯车的杀伤力有限,但对付步卒却极为好用。以十二磅炮的威力,用散弹虽打不到一里远,但一百一二十丈勉强还是能够着的。

待巴布泰所部主力又向前冲出一段,忽闻已经平静了好一阵的北侧又有炮声。

他转头看去,却不是通常那般一炮轰出一条“血线”,而是大片士卒被什么东西撕成碎片,稍后排的则倒在地上翻滚惨呼。

他知道这是明军在用散弹,但苦于自己军阵右侧的楯车已毁去九成九,只能硬着头皮用人命填了。

建虏右阵的士卒苦不堪言,很快便开始朝左侧的楯车后面躲,整个军阵顿时塌了小半边。

但很快,左侧虏兵的噩梦也降临了——他们已进入佛郎机炮的射程之内。

其实早在三十步开外,使用了橡胶密封圈的佛朗机炮便已经能射中敌军了,但陈雄飞怕击毁楯车的效果不佳,又等了片刻才下令射击。

瞬间,龙卫军和破虏营一共五十多门佛朗机炮开始喷吐烈焰。

这些炮只能发射一斤不到的炮弹,声势远不如其他的红夷炮,然而,它们的射速却快得令人发指!

明军炮手极为娴熟地在炮膛与子铳接口处垫上密封圈,而后塞入子铳,点火发射。不用填火药,不用杵实,不用装炮弹,以至整个过程还不到十秒钟,同时下个子铳已在一旁准备了。

建虏阵前立刻出现了一大片铁球构成的冰雹。炮弹击中楯车发出的咔嚓闷响密集得令人喘不过气来。

这些铁球虽然不重,但仍是用如假包换的炮弹,再坚固的楯车也绝不可能挡住其强大的冲击力。

一时间,建虏左侧军阵的楯车以极快的速度接连被击毁,竟然比之前用红夷炮轰击的效果还要好。

而且佛朗机炮重量非常轻,移动起来也比红夷炮快很多,甚至五六名士兵推着就走,连马都省了,专挑人多车多的地方再停下来轰。

等巴布泰驱赶建虏步卒主力逼近到明军阵前百余步时,其楯车已被这五十五门“机关炮”击毁了五百部以上!更有超过四千虏兵死在了楯车后面。

好在死的多是卢世阳的绿营兵,正红旗主力筋骨未伤!巴布泰双眼血红,心中狠狠道,再向前三十多步便已可用火铳击敌,让你们这些南蛮子尝尝火器营新配的燧发铳的滋味!

与此同时,明军步兵线列中端,余新手中指挥剑前指,对身旁传令官道:“传令,全军连续齐射!”

“是!”

随即,超过六千名龙卫军步兵齐齐端起手中二型猎兵铳,同时跟随各自军官喝道:“瞄准!”

第四百九十四章 “排队枪毙”

旋即,龙卫军步兵又发出齐声呐喊:“放!”

不过他们的声音已经被猎兵铳的轰鸣淹没。

勒克德浑的千余楯车此时仅最南端还剩下四五十部,六千多颗米尼弹瞬间钻进了清军战阵当中。

虽然相距超过百步,但高速旋转的铳弹仍是轻易地破开了建虏步卒的棉甲,进而穿过他们的身体,又带着大片血肉从后背透出。

纵使建虏的长矛手在棉甲外面还套了鳞甲,却依旧无法抵挡线膛铳可怕的威力。铳弹在射穿鳞甲和棉甲之后杀伤力虽以被削弱八成,但剩余的冲力也足够要了虏兵的命。

线膛铳首次以如此大的规模在战场上使用,威力甚至连龙卫军自己都吓了一跳——这一次齐射便至少击毙了**百虏兵!

浩浩荡荡的建虏步卒战阵中端,顿时出现了一块近二里长的“凹陷”,凹进去的部位则尽被尸体和鲜血充满,直入血池炼狱。

便是杀人如麻的建州虏兵见此情期间也不禁吓得两腿发软。

凶猛的敌人他们见过,战死上万人他们也经历过,但敌人火铳一响,自己这边最前排的人便被整齐“抹去”的情形,莫说没遇到过,此战之前便是告诉他们怕也没人会信。顿时几乎所有建虏士卒心中均是一般念头——这哪里是打仗,根本就是阎王索命!

由于之前建虏上下皆认定自己的重型火铳比明军射程远,此时极度紧张之下,立时便有大量士卒举铳还击。当然,他们手中的燧发铳在百余步外的杀伤力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巴布泰方才见明军距离这么远便开火,心中满以为仍是明军乱发铳的老毛病使然。他正欲开口嘲讽,转头间却看到自己手下死伤无数,当即惊得说不出话来。

由于之前清军楯车被大量击毁,其残骸挡在清军前进的路上,已使得阵型开始凌乱。此时又有虏兵惊慌之下立于原地发铳,也有吓得裹足不前的,但超过一半的人仍按照军令继续向前,整个步卒战阵顿时乱成了一片。

而龙卫军却毫不客气,手脚麻利地完成装填,随即又是一轮齐射。他们对面的虏兵刚才战战兢兢地又走出十多丈,却立刻暴雨般的米尼弹扫去了足足上千人!走在最前面的虏兵当中有侥幸没被击中的再难掩心中恐惧,当即发一声喊转头便逃。

在阵后督战的巴布泰面色阴沉,忙喝令身旁巴牙喇侍卫上前弹压。他转头间又见明军似乎只有中段火力最强,自己两侧的阵型倒还勉强整齐,又急令两翼加快与敌接战。

在龙卫军两侧的步兵线列主要是由一万两千多名破虏营士兵组成,他们大部分仍是用燧发铳,仅有三千多支线膛铳。

为了保持火力统一,朱琳渼和甄真等人商议之后,决定将这三千多人全部当做猎兵使用。

故而方才明军两翼虽不像中段的龙卫军齐射那般声势惊人,但也一直没闲着。持二型猎兵铳的士兵都在线列最后排,不断地抽冷“狙杀”敌军,这里一点那里一块,加起来却也击毙了五六百人之多,而且其中多是衣着醒目的军官。

建虏尚还保持建制未乱的方阵在巴布泰催促下也顾不得阵型了,又紧跑了二三十步,纷纷将齐胸高的短矛插在地上,而后把重型燧发铳的铳管架在短矛尾部的分叉处。

只是他们正在手忙脚乱地准备过程中,对面的破虏营士兵们却用灵巧的六钱铳先行开火。近万支燧发铳瞬间一齐轰响,刚才开始瞄准的虏兵顿时东倒西歪,前排铳手和长矛手又有数百人饮弹而亡。

这些建州兵的临战经验和操练水平倒是不低,如此混乱的局面下仍能勉强依照军官的口令进行排射。很快,战阵两侧的清军阵地升起大片硝烟,不少破虏营的士兵随即闷声倒在地上。

不过清军方阵中混了近半的长矛手,在对射中战斗力为零。

反观明军,虽然绝对人数少,但火铳却比建虏要多了三成以上,加上大量线膛铳的恐怖火力强度,以火铳对射完全是压倒性的优势。

但是建虏步兵战阵中仍还有两万五六千人,想要一下子将其击溃却也需要有个过程,方才在后排未被击毙的虏兵在军官的严令下,有越来越多的人开始发铳还击。

就这样,双方战阵在六七十步的距离上开始发铳互射,各自也都不断有人中弹倒下,而活着的人仍是咬牙重复着装弹、瞄准、射击的过程,直到自己也被击中或是击溃了对手。

这种残酷的交战方式被后世称作“排队枪毙”也是不无道理的,比的就是谁的火力更强,谁的战斗意志更坚定,先出现动摇的一方必败!

然而,在对射持续了七八轮之后,清军阵中开始有人跳脚骂娘——他们手中的火铳卡住了!

朱琳渼卖给蔡士英的天价弹簧钢开始生效。这些所谓“精钢”本来就是脆硬的高碳钢,又被他掺了硫,愈发地脆,此时经过连续地反复弯折,终于产生了金属疲劳,当场断裂。

其实早在勒克德浑所部和山东义军交战时这种情况就出现过,只是那一战强度太低,仅有二三十支铳出了问题,勒克德浑只当是个别现象。

而眼下双方大军以极高的速度对射,断弹簧的情况便开始大面积出现了。燧发铳的弹簧一旦断裂便无法打出火来,铳手只能干瞪眼。

同时,“铳卡住了”“好像是簧片断了”“我的铳也用不成了”之类的声音在清军阵中不断出现,使得火铳还能用的虏兵也开始怀疑起自己的武器来。立刻有不少人为了“检验”火铳是否完好,还专门反复拉开击锤空试,反倒令还能用几次的弹簧提前断了。

“娘的!老子的也坏了!”

“铳真的有问题!”

“这还打个屁啊!”

随着越来越多的骂声扬起,更多的清军铳手也下意思地加入了“检验”的行列……看书还要自己找最新章节?你out了,微信关注美女小编帮你找书!当真是看书撩妹两不误!

第四百九十五章 全方位的优势

不说龙卫军的线膛铳,对建虏火器营的燧发铳就存在代差的优势。光是清军用笨重的重型火铳对明军的中型铳,又没有定装弹技术,在射速方面就慢了七八成,故而即便是破虏营他们也打不过。

加上清军又缺乏大炮支援,“排队枪毙”眼看就要分出胜负,此时清军的火铳大面积“故障”立刻成了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顿时,整个正红旗火器营开始出现向后退缩的趋势。

巴布泰虽是想不明白其中缘由,但心中非常清楚,这浩浩荡荡的两万人马一旦溃退,那绝对是任谁都无法喝止住的。

他远望战阵两翼,只见达素和陈泰的骑兵大队已经启动——其实他们的动作已算是很快的了,只是步卒主力太不中用,没等骑兵冲上来便已招架不住了。

等骁骑搅乱南军阵型或许还有机会!巴布泰立刻红着眼拔出马刀,招呼身侧的数百巴牙喇一同冲到军阵当中,又不断高声嘶吼:“尽皆向前与敌接战!退后半步者,斩!”

说着他挥刀砍倒一名畏缩不前的旗兵,那些巴牙喇也应了一声,散开挥刀驱赶士卒冲向明军。

“大人,是敌骑!”张家玉指向北侧,随后又发现自己右翼也有大队建虏旗兵攻来,“南面也有。”

朱琳渼点头道:“传令,龙卫军步兵中路突破,而后转向北侧包抄。”其实中路的龙卫军步兵早已对对面的建虏形成了绝对压制,只是他担心贸然突袭会给建虏旗兵可乘之机。此时虏骑既已从两翼而来,那么中路便可以放心强攻了。

他又继续吩咐道:“绝不能陷入多面临敌的状态,让北侧的破虏营步兵转为空心方阵顶住敌骑。等龙卫军中路击溃虏贼右翼之后再赶过去配合歼敌。”

“是!”

“至于南面,”朱琳渼沉吟道,“集中所有骑兵,配合大炮正面截住虏骑。右翼破虏营步兵负责正面御敌,要当心建虏后备军。”

“是!”

朱琳渼大纛下面令旗挥舞,明军各部立刻依照命令动了起来。

先是建虏火器营右翼发觉压力骤减,对面的明军停止射击,快速聚集起来开始结阵。立刻有建虏军官兴奋高喊:“是骁骑营上来了!快随我冲上去屠明狗!”

他话音未落,就听到中军方向一声震天的怒吼,“杀!”随即,中路的龙卫军以奔雷之势轰然杀入对面的清军火器营阵中。

中路的清军原本在龙卫军线膛铳的猛烈打击之下已经支撑不住,皆因身后巴牙喇督战官强逼着才没有溃散。

此时明军如饿虎般迎面扑来,先以枪膛中预留的子弹射翻愣着没跑的虏兵,而后纷纷扬起刺刀向临近的敌军刺去,一时间血光漫天。

建州旗兵何曾料到,以往孱弱如绵羊的南人竟会如此凶猛,他们一个个纵然手中握着长矛短矛,却慑于龙卫军恐怖的气势,根本无人胆敢上前相搏。

顿时,清军中路如雪遇烙铁一般,顷刻间破开一道缺口。龙卫军步兵在凿穿了建虏战阵之后,立刻转身向左,在指挥官号令下原地快速装弹,朝着北侧的清军火器营一轮齐射。

建虏右翼的步卒刚冲出去十来步,骤然身侧一片密集的铳弹射来,当场翻到一片。有建虏军官慌忙命令自己的方阵左转御敌,而距离稍远些的却还浑然不知,仍自向前涌去。

如此混乱的阵势在龙卫军面前根本就是“送人头”,几名龙卫军的营总极为默契地开始以交替掩护战术向前推进。

三个两千人的步兵线列依次装弹、射击、冲锋,稳定而迅速地切入了右翼敌阵当中。

直到此时,陈泰的五千建州骁骑与李仲兴的三千绿营骑兵才匆匆赶至,却见六个参差排列的明军空心方阵横在面前。每阵一千余人,尽皆以火铳上的短剑直指向外,阵中还有一些散兵和火炮。

陈泰有心绕过这些奇怪的方阵去救自己右翼步卒,但这六个方阵横贯一里多宽,阵间又前后错开形成纵深,若从其旁边绕过去,不知要吃多少火铳的和大炮。

陈泰眉头一皱,向前用力挥刀,一马当先率军从两个空心方阵的接缝处杀了进去。

但毫无意外,他的铁骑洪流被空心方阵上林立的刺刀所迫,不得不从方阵两侧分过。而品字形前后排列的方阵两边仍是另一个空心方阵,于是被分为两半的“洪流”又再次被分为两半。

同时,阵中的猎兵和大炮不断向外倾泻火力,陈泰所部瞬间陷在了几个方阵的间隙当中,人马失去统一调度四下乱跑,不断有人被击毙马下。

陈泰这才意识到自己小瞧了这诡异的战阵,慌忙选了个最近的出口跑出空心方阵的火力区,又鸣号召集手下,忙了好一阵子才终于重新将人马聚集起来。

而此时龙卫军却以击溃了巴布泰右翼的步卒,迅速朝破虏营的空心方阵这边赶来支援。

与此同时,在建虏左翼,以龙卫军重骑兵营为首,两个半营的枪骑兵和六个营的骠骑兵紧随其后,集合了龙卫军和破虏营几乎所有骑兵,共五千人马正向达素所率的六千建州骁骑迎面冲去。

在他们侧后方,龙骑兵营掩护着二十门红夷炮和所有的佛朗机炮,在一里外迅速建立了炮兵阵地。

这是朱琳渼来到这个时间之后,明军骑兵首次大规模与建虏骁骑正面对决。

达素仍是建虏的老战术,远距离放箭攒射,等靠近明军骑兵之后便迅速转向一侧,从明军身侧掠过。然后兜一圈,掉头整队,再来一遍。依靠弓箭反复消耗对手有生力量。

然而,此次在明军骑兵合理的兵种搭配和科学的战术安排下,他们这一套却玩不转了。

虏骑前几轮的弓箭尽皆落在了重骑兵的板甲之上,几乎没能造成什么损伤。待双方交错而过之时,明军的枪骑兵和骠骑兵立刻以簧轮短铳齐射还以颜色,包括达素的副将在内,立时便有二三百人中弹落马。

第四百九十六章 决胜

达素率队从明军骑兵战阵旁驰过,正欲招呼手下如往常那般兜个圈子,整队掉头再来一遍,却忽见有明军队中分出一千余骑紧追而来。

他不禁冷哼一声,心说这些南人怕是晕了头,这般追来难道想送死不成?

明、清双方的骑兵部队皆以擅于冲杀步兵的马刀骑兵为主。而马刀骑兵在交战时,若一方要跑,另一方却很难有效追杀。

盖因马刀长度较短,向前劈砍受到自己的马头和敌骑的马屁股干扰,根本够不着对方,故而只能追至与敌骑平行,这才能挥刀砍杀。但敌骑若保持密集阵型,根本没有缝隙让你挤进去,此外就算能形成两骑并排的局面,双方却是持刀互砍,胜负还得看各自武艺。

而建虏骁骑多擅骑射,在奔逃过程中还能不断向身后放箭。于是追兵往往是追在后面无计可施,却常会因箭矢受到不小的伤亡。

达素抽出一支羽箭,于鞍上九十度拧身开弓,却惊见自己后队不断有人翻落马下,又被紧随其后的明军战马踏得稀烂。

焦琏用锋利的菱形枪尖瞄准前方虏骑的后心,也不用力去戳,只一踢马腹,利用战马瞬间前冲的力量,便将骑在马上的虏兵刺了个透心凉。

他所率的正是朱琳渼最新组建的枪骑兵队伍,每人配一支簧轮短铳,一柄备用的马刀,而主力武器却是骑兵枪。这枪长近一丈,即使在敌骑身后也能轻松将其戳翻。

上千枪骑兵追在达素人马身后,手中骑枪不断刺出、收回,最后排的虏骑便有一大片滚落马下。仅眨眼工夫,已有五六百建州骁骑毙于枪下!

达素心中一凛,慌忙喝令放箭击敌,自己手中的箭矢也嗖地向后射去。

然而明军枪骑兵所穿棉甲皆衬有龙南所产的中碳钢所制的钢片,头上也是精钢打制的宽檐头盔,只用稍一弯腰,便能将面部全部挡住。

是以一轮密集的箭雨过去,即使偶尔有人的棉甲被射穿,也极难造成致命伤,仅有二三十名枪骑兵因坐骑被射中要害而退出战斗。

而与此同时,明军枪骑兵却动作娴熟地手起枪落,将身前的虏骑挑落马下。片刻间,达素的后队已完全陷入了混乱状态。

这般情形简直太吃亏了!达素额头冷汗直冒,又望见清军左翼已经呈现支撑不住的架势,忙转头对身旁副将道:“葛岱,带一千五百人挡住这队南蛮!”

“嗻!”

葛岱应了一声,招呼千余骑绕出一圈,从侧前方向焦琏所部枪骑截去。

达素如释重负,聚众在不远处草草结阵,又挥刀呼喝一声,率部猛冲向南侧的破虏营步兵线列,只打算先救出己方步军,再借助火器营的战阵与明军骑兵周旋。

但他刚奔出不到半里,身侧立刻爆发出密集的大炮轰鸣。陈雄飞早就在步兵线列附近准备多时,只是限于佛朗机炮的射程,直到敌骑攻到近前,才下令开火。

达素所部骑兵顿时为之一挫,只得拼命转向南侧,以尽量避开明军那疾如暴风雨般的炮弹,但就是这慌忙一拐之下,队形立刻乱了大半。陈雄飞却苦于弹药所剩无几,仅轰掉了虏骑大队的一个角,实心弹便已基本告罄,否则没等达素靠近明军步兵半里之内就得被生生轰灭了。

不过一旁龙卫军重骑兵重新整好了阵型,跟在其后的骠骑兵也完成了簧轮短铳的填装。随着朱家弟一声令下,趁达素被炮营打乱阵型之际,重骑兵营便如同狂奔的犀牛般向其拦腰冲去。

另一边,葛岱带领一千五百骁骑与龙卫军枪骑兵迎头撞上。

枪骑兵早已在焦琏的指挥下骑枪平端向前,身体伏在马鞍上,眼睛死死盯住对面飞速靠近的虏骑。

两边战马相向飞奔之下,留给他们刺中虏骑的时间不过一瞬而已。这也是为何枪骑兵如此难以训练的原因,比起马刀挥砍,用窄小的枪尖准确刺中敌人绝不是件容易的事。

但焦琏不愧是桂地第一猛将,又有家传枪法,硬是在数月间练出了一支可堪一战的枪骑兵!

两军接触的一瞬间,噗噗的枪尖刺入躯体之声不绝于耳,建虏手中四尺多长的马刀还远远够不到明军,便被骑枪挑翻坠马。仅这电光火石的工夫,就至少有四成虏骑被毙于枪下。

侥幸逃过一劫的虏兵暗自庆幸,慌忙抡起马刀准备砍向明军骑兵,不料明军却立刻调转手中骑枪,用尾部配重的铁球向其砸去,顿时,又被连人带刀击飞出去。

这就是枪骑兵的优势!虽然他们对战步兵时效率不高,但对付马刀骑兵却是极为好用!虽是训练难度大、投入高,不过就克制建虏骁骑的成效来看,这些都是值得的。

待两队人马交错而过,焦琏回头望去,就见虏兵仅剩了三四百骑,且已乱成了一团。

他遂不再理会这些残兵,手中骑枪向达素那边一指,高声道:“都随我来!”

达素所剩近四千骑在队形凌乱的情况下,被龙卫军重骑兵冲了一拨,后又遭到数千骠骑兵火铳散射,此时已没了要去救火器营的念头,只想着要尽快摆脱敌军重新结阵才行。

不经意间,他却听到侧后方一阵隆隆马蹄声逐渐靠近,转头正看到刚才那队持长枪的明军骑兵又阴魂不散地跟了上来。

勒克德浑的双手都在发颤,他完全想不明白,自己近七万大军,而且其中过半都是建州精锐,却为何会被三万南蛮打得节节后退。

眼下他大军虽然还在挣扎,但火器营右翼已被击溃,左翼看眼就要顶不住了,而两队骑兵却被明军死死缠住,前途未卜。

这难道……是要败了……

他看了眼身侧作为后队的池州军,心知其战力孱弱,但也只能死马当活马医了,若能再撑得片刻,骁骑营或许会杀出条血路来。

他马鞭一指于永绶,“令你率所部速往左翼支援火器营!至少给我顶一个时辰,否则提头来见!”

第四百九十七章 句容大捷

于永绶也不是瞎子,自然看到了战况如何,但面对勒克德浑严令,他也只能咬牙召集手下九千来人,击鼓朝左翼赶去。

只是刚那六角旋膛炮炸膛,害死了他所部不少人,又见巴牙喇肆意砍杀被炸伤的绿营徽军,此时建虏主力正节节败退,他们的士气早已低落到了极点。

待池州兵到了距离正红旗火器营还有半里远处,恰好遇到破虏营步兵配合大炮一轮齐射。顿时战场上一片鬼哭狼嚎,虏兵猛地向后退了十多步才堪堪稳住,整个战阵中间被凶猛的火力轰出了好几个缺口。

于永绶所部人马透过火器营方阵上的缺口,就看到阵前横七竖八的,尽是虏兵残肢断臂,鲜血甚至已将地面染得黑红。

他们立刻脚下一顿,任凭于永绶再怎么喝令,也无人愿继续向前半步。

片刻,不知谁先喊了声:“建州兵都打不过,我们上去又有何用?”

四下里立刻响起应和,“鞑子这是让我们去送死啊!”

“鞑子方才砍了我们多少兄弟?!根本不把我们当人看!”

“谁要去谁去,我绝不去送命……”

“对,趁明军还没攻来,跑吧……”

“跑啊!等明军攻上来就晚了!”

于永绶慌忙命令军官弹压,但这九千池州兵轰得一下四散奔逃,哪里还能制止得住?顷刻,便是军官也开始跟着逃跑了。

建虏左翼的正红旗火器营本来就快支撑不住了,忽闻身后各种“跑啊!”“明军攻上来了!”之类的喊声不绝于耳。

当下便有人“反应过来”,“定是明军偷袭后队!”

“完了,明军从后面包抄上了了!”

“这还打什么?跑吧……”

随即,已经伤亡惨重的火器营也纷纷丢下武器,转头就跑。

而达素率骑兵正陷入苦战,也是危如累卵之际,就发现相距不远的步卒战阵崩溃了,还有人高喊:“明军从后面包抄!”

如同多米诺骨牌一般,达素的人马也乱了,士卒们皆是随便找个方向,纵马便逃……

整个战场南侧很快便没了厮杀的动静。

朱家弟勒住坐骑,向四周扫了一圈,就见上万虏兵如没头苍蝇般到处乱窜,又听到北侧仍不时有炮声传来。

他与赵士超等人对视一眼,高声道:“玄卿,你带两个营的骠骑兵,与破虏营步兵一同追剿溃敌。我带剩余的骑兵去增援余将军!”

“好!”

等朱家弟和焦琏带了骑兵主力赶到北侧时,却看到陈泰的数千虏骑也已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

在他们面前,是十个大小不等的空心方阵,正堵在步兵线列前方。

陈泰心知必须尽快救援步卒,否则等火器营被击溃,凭自己一支孤骑肯定难敌步、骑配合的数万明军。

但他面对这些怪异的方阵,却如同狗咬刺猬般无处下口。前后冲了三拨,除了被大炮、火铳射死了能有一千五六百人马,却丝毫奈何不了这些方阵。

正当陈泰犹豫是否要再冲一次的时候,却忽觉地面微微颤动,当是有大队骑兵正疾驰而来。

李仲兴方才一直偷偷缩在陈泰后面,倒是没受太大损失,此时却悄然吩咐手下,缓缓向北退去。

片刻,龙卫军大队骑兵赶至,明军步兵立刻变换阵型并分向两侧移动,快速绕至陈泰两翼……

零星的战斗一直持续到接近正午才全部结束。

数万名建虏士卒垂头丧气地密密麻麻跪了一地,周围有明军士兵持火铳将其围在中间。另有六千虏兵被押着收拾战场上的尸体,当然,牺牲的明军将士仍是由龙卫军或破虏营的士兵们收殓。

大部分的明军士兵都已累得瘫倒在地上——他们从昨夜开始,已连续进行了两场战役,虽然第一场强度不高,但耗费的体力也仍是不少。

朱琳渼举目望向疆场,此战建虏尽遣精锐,又是在毫无遮拦的平原上,是以惨烈程度简直无法想象。

战场各处仍有淡淡的硝烟升起,方圆六七里之内几乎铺满了尸体,原本干燥的地面硬是被血水浸得泥泞。而地面上深浅不一又极为密集的沟壑,表明方才有数不清的炮弹落在此处。

他面色严峻地看向张家玉,沉声道:“元子,伤亡情况如何?”

张家玉疲惫地抬手敬礼,“回大人,粗算约有两千将士殉国,伤者亦有千余……”

朱琳渼望着不远处的士兵谨慎地将阵亡将士的遗骸抬至一处并排列整齐,又用白布盖上,心中不禁涌起一阵痛楚。正是这些优秀的华夏男儿,用他们的生命赢下了这场至关重要的战役。

大明的江山社稷是用他们的鲜血铸就的!

有这些铮铮铁骨,我华夏必将雄于万世,无人敢辱!

他郑重地朝那些遗骨敬了个礼,而后深吸了一口气,向四周的将士们高声道:“我们赢了!大明赢了!大明的铁血儿郎赢了!”

龙卫军和破虏营的官兵们听到这一句话,不由都缓缓站起身来,激动地望向辅政王殿下,开始跟着一起呼喊。

那声音由弱至强,片刻便响彻了整个句容,直冲云霄,“赢了!”

“我们赢了!”

“大明永胜!”

朱琳渼又一指西侧,慷慨激昂道:“我们刚才就在这里,尽灭建虏七万大军!七万!其中更有勒克德浑的正红旗主力以及建虏京营精锐!建虏往日气焰荡然无存,一溃千里!

“此战之后,南直隶的建虏主力已破,应天府就在我们面前!再也无人能够阻挡我们光复南都!

“待他日,我与诸君同入应天府,南迎圣驾!光复南京!”

明军士兵们再难抑激动的泪水,往昔所有的国仇家恨涌上心头,旧都此刻就在眼前,所有人都拼尽所有力气,声音嘶哑地喊道:“光复南京!光复南京!!光复南京!!!”

“大人,已寻到勒克德浑行踪。其当是在李仲兴掩护下往镇江方向逃去。”赵士超带了几名骠骑兵赶来敬礼道,“您看,是否要属下率部去追?”

第四百九十八章 我来收回南都了!

原来这李仲兴之前一直缩在后面,见势不对又立刻脚底抹油,率所部两千多骑兵护着勒克德浑朝东侧败退而去。

朱琳渼看了眼不远处的骠骑兵营,早已是人困马乏,甚至一些战马的腿都在发抖。他摇头道:“让铁大可带一千人盯着他即可。

“我们眼下要集中所有力量速破南京!只要勒克德浑不向西折返,不必在他身上浪费力气。”

“是!”

明军主力当日返回句容县城略做休整,次日便在朱琳渼的率领下朝应天府方向赶去。

句容西面平坦的驿道上,余新与朱琳渼并马而行,一面汇报昨日的战况,“大人,除了阵斩虏贼固山额真陈泰、甲喇章京巴布泰、巴牙喇纛章京达素、伪芜采总兵于永绶之外,另生擒伪江宁副将卢世扬等十七名伪将。加上前夜伏击张天禄部,此战共俘毙贼将三十六名,其中过半都是建州虏贼。”

朱琳渼点了点头,“这个卢世扬原是洪承畴的心腹,对南京城里的情况定知之甚多,要好好审问。”

“是!”余新敬礼,继续道,“此外,句容一战,我军共毙敌两万两千余,俘获三万六千余。

“这俘毙虏贼之中,便有勒克德浑正红旗主力两万三千多人,另有达素和陈泰所部镶黄旗过万人。”

张家玉在一旁笑着接道:“满洲兵每一旗下实际战兵不过万余,另有一两万跟役之类。这正红旗在句容一下子就被俘毙两万三千多,估计他这一旗就没什么男丁了。至于镶黄旗,至少也是折损六成以上。”

“而且虏贼镶黄旗所来多是骑兵,家里也就剩下些步卒了。”余新也笑道,“这一仗下来,东虏绝对是伤筋动骨!”

建虏入关之前一共也就七八万正规满洲兵,另有满、汉、朝鲜包衣组成的辅兵、跟役等大约万。入关之后其人口略有增长,但满八旗也绝不超过十万人,死忠的包衣也就十万出头。

也就是说,近大半年来经过杉关和句容这两场大仗,建虏已损失了近三成的精壮男子!这何止是伤筋动骨,简直就是骨断筋折了!

四周的军官们闻言,都是兴奋高呼:“这一仗打得痛快!”

“多尔衮这厮怕是要睡不着觉了!”

“依我看,建奴这八旗得改称七旗了,哈哈。”

“七旗?往后教他一旗都不剩!”

“对了,大人,还有一事。”余新收起笑意,又禀道,“属下仔细看过收缴上来的虏贼军器,铳机部分与我军之前所用的燧发铳一般无二。此外建奴的大炮虽不如我军器局铸造的精良,却也威力不弱且数量极多。若虏贼继续大批打制此等铳、炮,外后的战事怕也不轻松。我们得早作打算才是……”

朱琳渼肃然点头,他已从昨日指挥战斗的一线军官那里了解过战斗细节,得知若非自己提前在建虏火铳的弹簧上“挖了坑”,恐怕句容之战清军步卒也不会崩溃得这么快。

当时双方已形成了大兵团对射局面,战斗多持续一刻,便会有大量明军将士伤亡。

建虏偷师先进战法和军器的速度不可小觑啊,他心中叹了一声。数十年前,后金还只是一个完全依靠刀马弓箭的渔猎部落,便开始学习全套的明军作战方法。以至于后来他们的铳、炮、楯车之类用得比明军还要溜,火器比明军还要精良,进而打得大明毫无还手之力。

经过此役,建虏定将严查火铳弹簧并予以替换。往后再发生战斗时,恐怕就要面对装备真正可用的燧发铳的清军了。

至于大炮,汤若望作为这个时代一流的铸炮专家,在他得知六角旋膛炮炸膛的消息后,应当也会很快发现这东西不靠谱,转而继续铸造传统的红夷炮。

故而眼下虽取得了对建虏的大胜,却依旧不能掉以轻心!毕竟多尔衮手中仍有数十万满、汉、蒙大军可以调动,又有江北七省及蒙古诸部作为经济支撑。困兽犹斗之下,他势必会发动连番的大规模战争以拼死挽回败局。

朱琳渼垂目思忖着,想要以最小的代价彻底击垮建虏,就必须继续加大对建虏的技术优势,加快军备的更新换代才行。否则等到光复北京,兵进辽东的那一天,还不知道会有多少明军将士要血洒疆场。

好在经过自己这一年多的努力,大明已拥有了半壁江山,经济、人口基础逐渐稳固。自然科学方面也得到了小规模的推广,很多以前无法实施的项目眼下已有了启动的基础。他心中立刻便涌现出诸多可选项——升级并大量普及线膛铳,专用的猎兵铳,火炮钻膛技术,钢制大炮,普及锻造精钢胸甲,木轨道结合罐头升级后勤能力,新建大型战列舰,超高速帆船……

可以说,这里面的每一样都能令明军的战斗力有较大程度的提高。

不过想要完成这些军备的升级,还要依赖诸如炼钢厂、玻璃厂、造船厂、精加工技术、化学技术等等大量基础设施、技术的投入与完善。这一切恐怕要等拿下了南京之后才能有精力大面积展开。他思及此处,又将目光投向了南京方向,“洪承畴,我来收回南都了!洗净脖子等着吧!”

余新又接着汇报了缴获情况。由于此次击溃的是建虏精锐旗兵,其装备水平较普通绿营高出了数筹,这战利品自然是极为丰富。

“……十一钱燧发铳一万九千零三百支,六钱燧发铳一千八百余支。”余新有些遗憾道,“只是其中大部分的铳击都已损坏,修复怕得费不小工夫。”

朱琳渼闻言想了片刻,说道:“送去龙南吧,修好后拨给忠贞侯的白杆军使用。”这些大口径燧发铳在龙卫军面前虽然不堪一击,但用来对付还在使用火绳枪的豪格部清军还是优势不小的。此外对张献忠那边也要早作提防,毕竟“战神”李定国暂时还在他手下,万一其反咬明军,四川形势必会急转直下。

感谢:初恋璀璨如夏花,133******99给我的慷慨打赏!多谢你们长久以来的支持,在下感激涕零!

在下新人一枚,因为写作之路艰辛,希望可以得到各位书友的厚爱与支持。请大家不吝手中的月票、推荐票、收藏、点赞、书评、章评及五星好评,在下不胜感激。

因在下想跟大家更好交流,故创建了《大明之崛起1646》的书友群,群号683142639。欢迎各位书友的加入。在下还会不定时在群里发放红包,希望大家不要错过!

「本章完」

。m

第四百九十九章 大明龙脉

“是!”余新立刻敬礼应了一声,而后继续清点战利品,“另有九磅、十二磅重炮二十一尊,六磅大炮十八尊,余者三、四磅炮四十余尊。

“精制棉甲三万四千多套,半身鳞甲一万一千多件。不过其中过半都有破损,也需要修缮。

“战马一万三千余匹,皆是北方好马。粮草近三万石,银钱折算有两万两。各种辎重一百六十大车,还有攻城器具……”

我去,建虏果然富裕!朱琳渼心中暗道,这么多军备足够武装起一支十万人的普通军队了,当然,这些物资也都是建虏从江北各地搜刮而来的。

“军马先留足破虏营的。”朱琳渼吩咐道,“大炮分一半给白杆军,甲胄也紧着四川拨给。有了这批精良的军器,川军的战力至少能提高七八成。”

他想了想,又对张家玉道:“让兵部行文忠贞侯,待军器运抵之后,稳步向北推进,给献寇更大的压力。另一面让王应熊暗中与献寇义子李定国、艾能奇等接触,争取将其招安。”

“是!”

“对了,陈邦彦那边现在到何处了?”

“回大人,陈总兵的西路军已克池州府重镇青阳县,正兵进铜陵。”

铜陵距离南京西大门芜湖仅有二百余里,拿下了这里便是彻底将洪承畴堵死在南京了。朱琳渼道:“拨二十门炮给陈邦彦部,令他尽快收复芜湖。”

“是。”张家玉又道,“虏贼在池州、宁国一带仅有弱兵三千不到,皆是凭城死守。有了这些炮,令斌所部定能势如破竹!”

正说着,破虏营孙奇策马而来,向朱琳渼恭敬敬礼,而后兴奋道:“殿下,属下发现个好东西!”他指向远处几辆大车,“昨日清点缴获的时候这玩意儿黑乎乎的,是以属下没注意,今天使人擦亮了才发现,竟是几门奇特的重炮!”

朱琳渼用望远镜看了那些车上之物,不禁笑出声来,这不正是六角旋膛炮吗?

孙奇又道:“殿下,据俘囚供述,虏贼共运了四门此炮至江阴。昨日临阵时一炮射出四里开外!

“不过仅发炮一轮,其中一门开第二炮时就炸了膛,将其余三门崩飞。”

朱琳渼听前半句时还有些惊讶,这汤若望竟然真铸出了六角旋膛炮!但孙奇的后半句话又让他释然,原来只是造了个“豆腐渣工程”而已。

孙奇一副捡到宝的样子,“殿下,这可是近六千斤的重炮!而且造型奇异,若真能打四里远……”

“六千斤?!”朱琳渼打断他问道,“是铜铸还是铁铸?”

“回殿下,是青铜……”

“果然有钱!”朱琳渼笑道,“运回福京军器局融了铸炮吧。徐为远缺铜久矣,小两万斤青铜,能把他乐坏了。”

“融了?”孙奇急道,“殿下,要不先试一炮看看吧,说不定威力……”

“千万别乱试。”朱琳渼断然拒绝,又安慰他道,“过阵子我拨些真正的好炮给你!这些……不过是垃圾罢了。”

好在汤若望不在此处。若让他听到自己投入数月心血,集几千工匠又耗费二十多万两白银搞出来的“黑科技”被人说成“垃圾罢了”,定会气得喷几口老血出来。

……

一轮骄阳映在郁郁葱葱的紫金山上。那山势蜿蜒,却傲然挺立,如同一条伏在南京城边的巨龙。

朱琳渼矗立紫金山腰举目远眺,就见紫金山独龙阜玩珠峰下,一大片规制整齐的金色琉璃瓦组成的建筑群,占地足有数百顷。

这便是明太祖,洪武大帝朱元璋与发妻马皇后的陵寝——孝陵。

孝陵东毗紫金山下的灵谷寺,南临梅花山,整体布局仿北斗七星和四象环绕之天象。下马坊、大金门、望柱、棂星门、五龙桥、享殿、宝城等七处建筑分列北斗七星勺头至勺柄。而独龙阜、青龙山、大连山、幕府山、狮子山、清凉山、牛首山、玩珠峰、梅花山则形成玄龙虎雀四神象。

同时孝陵选址也是极为讲究,东北走向的紫金山为龙头,太平门为龙颈,富贵山向西沿南京城墙至九华山、鸡鸣寺,再连同至傅厚岗、鼓楼,直到五台山一同构成龙身,冶山道院则是龙尾。

正是大明龙脉所在!

早在三国时期,诸葛亮便说过:“钟山龙蟠,石城虎踞,真乃帝王之宅也!”这钟山便是紫金山,足见此处风水之盛。

而眼下,这条左右着大明气运的龙脉就在朱琳渼的面前。

作为一名自幼学习自然科学知识的后世人,朱琳渼对“风水龙脉”虽存应有的敬畏,但对此也并不迷信。但他很清楚,“龙脉”二字对于大明百姓来说,却有着无可替代的意义!

这天下不知有多少人就是因为大明龙脉被建虏所夺,从而失去了抵抗意志。

是以,大明能收复孝陵,对天下人心背向的巨大意义不言而喻。

“大人,陈将军来了。”石霖见辅政王似乎正在沉思,犹豫再三,仍是拱手禀道。

“行之?”朱琳渼转头去,向立于山石旁的陈逸招手示意。

陈逸快步上前,敬礼肃然道:“大人,属下失职,请大人惩以军法。”

“行之何错之有?”朱琳渼道,“你若真拿两千将士死拼黄鼎,那才是失职!”

原来昨日夜间黄鼎与杨承祖所部三万清军才赶至南京附近。破虏营石秦主张趁天黑,由龙卫军工兵营和他所部骑兵在黄鼎北侧设防,将虏贼拖在南京城外,以待辅政王主力返回。

但陈逸此时并未得到主力至南京的确切时间,又考虑工兵多是熟练工匠,培养不易,一力否决了石秦的提议。不料今天正午,朱琳渼便已率军赶回了南京。

陈逸低着头道:“若属下听从秦将军之言,以我军战力,阻虏贼半天时间绝无问题。”他斜睨南京方向,“此时城中便不会有这三万贼军了……”

“仗要打,但绝不能用将士们的命去填!”朱琳渼拍了拍他的肩膀,“就是黄鼎手下弱兵而已,我视其如土鸡瓦狗般,行之不必挂怀。”

7

第五百章 好消息不断

“孝陵那边的战斗也差不多要开始了。”朱琳渼望着紫金山下,向陈逸示意,“先夺回我大明的龙脉,而后便是南京城!

“只是刀兵之下,怕是南面损毁陵中陈设……”

他抬头看了看天色,转问石霖道:“什么时辰了?怎未见孝陵周报有动静?”

“回大人,已是申时。”

比预定攻取孝陵的时间晚了一个半小时了。朱琳渼皱了皱眉,正要派人去查看情况,就见余新带了几名军官和一队士兵快步上了山来,面露喜色敬礼道:“报大人!孝陵已为我军掌控!”

“这么快?!”朱琳渼倒是有些吃惊。因为孝陵的意义非常重大,洪承畴一直派了近千人驻守于此,他前几日刚派骠骑探过,虏兵还在陵外挖了壕沟,内设铳炮。

而孝陵周围筑有城墙,距离南京东侧仅七里左右,清军自城中冲出,须臾便能赶至此处增援。故而他还让余新陈兵南京东侧,仔细做了准备,这才开始攻取孝陵。

却没想到,预料中的激战还没开始,孝陵便已复归大明了。

“禀大人,”余新忙道,“实则殿内仅有些太监宫女,并未遇到虏贼顽抗。”

“怎会没人?”

余新向身后招手,两名士兵押着一个老太监上前。余新随即沉声喝问:“说,虏贼都哪儿去了?!”

那老太监扑通跪倒,连连叩首,“回将军的话,昨晚到今晨,不断有虏兵逃回应天府,其中甚至有镶黄旗的牛录章京。

“这些人皆言勒克德浑七万大军半日不到即被尽灭!言所遇天军悍猛无匹,士卒一志决死,状如疯魔。加之铳炮极为犀利,铳如雨下,无甲不破,而炮似连珠,转息十余响!

“对了,他们还说有精钢甲士纵马驰骋,刀枪不入。这些消息在虏兵当中越传越邪乎,到后来已有人说明军遣数万铁兵临阵,以妖术护体,骑虎、象而战,引天雷攻敌,鬼神难当……

“就在昨夜间,这驻守孝陵的虏贼便已跑了八成。今日拂晓,又有消息说连钱塘一线的数万虏贼都撤回了南京城,所剩不多的虏兵立刻跟着逃入城里。”

朱琳渼闻言愣了愣。与杉关大捷时密闭的环境不同,由于句容之战是在平原上展开,建虏溃败之后四散乱逃,极难追赶,加上当时明军骑兵体力透支,更是难将溃兵尽数剿灭,至少有上千清军逃回了南京附近。

他率军赶赴南京的途中还和诸将提到,这些溃兵必使明军的战术、装备等再无秘密,虏贼往后定会有所防备,要大家统兵时多加小心。

却不料竟被建虏传成了这个样子。

“哼,什么‘满人过万不可敌’?这建虏也是娘生爹养,也有怕的时候!”他冷声道,“虽说句容一役暴露了不少我军的情报,不过凡事有利有弊,经此一战,建虏这十几二十年来对明军连胜而积累的心理优势便荡然无存了。往后再交手,我军的优势势必更加明显!”

心理层面的东西真的非常奇妙。一只绵羊即便体壮如牛,见到一头五六十斤的瘦狼却也之敢掉头便逃。自从萨尔浒之后,明军大多视建虏如虎,还没开战便已手抖腿软了。如此便是军力占优,也很难打赢。

不过相信等句容大捷的消息传遍天下,出现这种情况的时候便会大为减少,甚至很多原先不敢与建虏为敌的人受到鼓舞,也会拿起武器奋起反抗!

周围的军官闻言也是笑道:“这建奴胆怯起来却连糜烂的卫所兵都不如。”

“数万铁兵?骑虎而战?这也真敢瞎编,哈哈。”

“虏贼此番可是吓破胆了……”

朱琳渼又望向那老太监,问道:“那你为何没跑?”

“回将军,”老太监伏身道,“奴婢不是鞑子,奴婢天启朝时便于孝陵做洒扫太监。鞑子打来之后,奴婢四处求人使银子,才得以留在了孝陵,就是怕太祖爷被宵小怠慢。

“除奴婢外,这儿还有二百七十多人,都是崇祯朝就在这儿侍候着的。奴婢们见建奴肆虐中原,原本都没想到有生之年能见到王师复京之日。眼下高兴都来不及,又怎会逃离?”

倒是些忠仆。朱琳渼点头让他起身,又道:“那便仍着尔等打理孝陵事务。对了,陵中殿宇陈设可有损毁?”

“回将军,鞑子为笼络人心,自诩大明继统,故而对孝陵倒是未损分毫。”

“这就好。”朱琳渼继续吩咐道,“我会拨些银两给你。你回去后带人多做准备,待我攻取南京后,圣上会亲临孝陵祭拜。”

“奴婢遵命。”那太监听闻天子要来祭天,激动地老泪纵横,“奴婢必倾心竭力,不负所托!”

等余新带老太监离开,朱琳渼也亲往孝陵而去。

石霖一旁拱手道:“大人,为何不立刻便祭陵,却要等到光复南京之后?”

朱琳渼微微摇头,心说当年郑成功便是急着祭孝陵庆功,导致将士们开始轻敌,最终被建虏偷袭得手。

“祭拜乃是大事,势必涉及极多,甚至打乱我军部署。”他对石霖道,“不过眼下却有另一事需要祭奠。

“还有,让宣布放下手头其他事儿,尽快将‘龙脉’复归大明的消息传遍大江南北。”

待至已能看到孝陵下马坊,应天祥又赶来禀道:“大人,您吩咐之事已安排下去,共耗银两千两,附近诸县的大织户保证两日之内赶制完成。”

“好。凭悼之事关乎军心民意,务必按我所说仔细安排。”

“是!”

“殿下!”两人正说着,便有十多骑飞驰而来,相距还有数十丈远,为首一人便已扯着嗓子高喊,“大捷!杭州大捷!”

“杭州?”朱琳渼颇感意外,杭州那边打了什么大仗?

那十余骑来到近前,纷纷下马敬礼,为首的正是破虏营邓山。他极为兴奋道:“禀殿下,张佥事与属下攻破了杭州城!

“张佥事让属下率部前来南京助战,他此刻正领兵杀向苏州!”

(本章完)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手机版阅读网址:m

第五百零一章 炮轰南京

新8壹中文網ww8om更薪繓快純呅字網络ふ說網

“你和张煌言攻下了杭州?!”朱琳渼吃惊道,“快说说,是怎么回事?”

“回殿下,”邓山咧嘴笑道,“初时杭州贼军死守顽抗。张佥事便运了大炮在杭州城外日夜轰击,虏贼为防城池被轰破,三日前趁夜色出城偷袭。张佥事便将计就计,佯装败退,又让属下率部在附近埋伏。

“虏贼以为我军已溃,便派人将那些大炮拖入城中。属下待炮至城门口,即刻带兵杀出,杭州城门被重炮挡住,须臾难以关闭,属下一举攻入城中。

“张佥事那边跑出十来里,也突然返身猛攻,杀得虏贼大败。当夜我们便将杭州夺下!”

好一个张煌言!朱琳渼抚掌道:“你们仅率三千浙军加一千破虏营便克复重镇杭州,可是立下大功一件!”

他当初只想着张煌言那点儿人马能拖住钱塘附近的清军便是难得,没想到竟取得如此战绩!有了杭州,浙江基本上算是完全光复了。

他记得这应该是不依靠自己的力量,大明旧式军队首次取得胜利。这绝对是一个好的开始!

他又想起邓山方才的后半句话,“你说张煌言又杀奔苏州了?!”

“回殿下,张佥事得苏松名士陈子龙送信,言原苏松总兵吴胜兆趁虏贼调离苏松兵力,于监中联络了旧部,若张佥事能救他脱困,便立刻兴兵反正。

“张佥事与属下商议,觉得此事可为,待得了苏松兵马之后,正可西围近在咫尺的苏州。”

看来果然与历史上吴胜兆反正的情况相同,其事早已败露。朱琳渼心道,不过如今因张名振等人没有率兵去苏松响应,故而明军也没什么损失。

若吴胜兆能利用自己的影响力在苏松闹腾一下,绝对是有利无害的。苏松乃是南直隶东部重镇,得苏松之后再进而围攻苏州,南直沿海便算是光复了大半。

眼下只等攻下南京,整个长江以南就再无建虏立锥之地了!

只是张煌言这胆子也忒大了,让他在钱塘一带便宜行事,他竟敢直接打到苏州去。朱琳渼忙对石霖道:“让余新调些军器、甲胄给张煌言部,粮米我们这里也用不了许多,拨一万石给他。另外,要嘱咐张煌言,攻苏州不宜心急,能围死城中虏贼便是大功一件。”

“是!”

……

又两日后。

大明重夺孝陵的消息飞速传遍大江南北。果如朱琳渼所料,整个大明上下顿时士气高涨。

这几天南京附近的百姓、士子纷纷自发赶来孝陵附近,这里眨眼便汇聚了六七万人之多!

他们虽不能进入陵园,更不能祭拜孝陵,但却不妨碍大家面陵郑重叩首,以表达自己心中的兴奋。自崇祯十七年末,大家已很久没有这般开心过了。

更有剃头匠自发为大家免费服务,只需买些假发,他们便能将难看的鼠尾辫编为发髻,若再加一顶帽子,压根就看不出来丝毫痕迹。

同时附近不少的商户也拿出私囤的汉服,以成本价售卖,只要是手头不那么紧的人,一般都会买上一套穿起来。

一时间,南京城外熙熙攘攘,人们皆是新衣新帽,不论认识不认识的,见面无不欢笑互礼,直如上元节般热闹。

“哎,听说王师要在孝陵南侧为阵亡将士举行入殓大礼。”

“辅政王大军在句容剿灭七万虏贼,我当去谒拜一番……”

“将士们奋勇杀敌,怎能不去送他们一程?”

“在何处?我也同去……”

百姓的心如明镜一般,以前的明军军纪糜烂,到处抢掠,哪儿有人正眼瞧他们。而如今这些驱虏匡国的英雄,大家都是打心底尊敬他们。

孝陵以南,五千明军将士周身缟素,持铳整齐立于道路两侧。

路中间摆着两千多具在句容阵亡的将士遗骸。他们每个人的身上都盖着一面蓝底日月交映的大明军旗,时刻提醒着人们,躺在这里的,都是明军之魂!

这些军旗和丧衣便是应天祥两天前紧急准备的。

哀乐声起,一名年轻人持剑缓步走在最前面,其后四名士兵抬起一副薄棺,将其放入孝陵南侧那一大片平地上早已挖好的墓穴中。

围观百姓们纷纷自发跪向那些英烈,默然拜下。

也有人低声议论着,“没想到只是个普通士卒,也能埋入皇陵附近,这是多大荣耀?!”

“据说这是辅政王殿下专门吩咐的,殊荣有加啊!”

“紫金山下虎踞龙盘,这般风水,绝对能荫及子孙……”

“你们不知道吧,刚才走在最前面那人就是辅政王殿下?我之前听到有人叫他。”

“辅政王殿下竟亲自为士卒送葬?!”

“有这般统帅,我要是他麾下,肯定也不惧生死!难怪他能打得鞑子屁滚尿流……”

这个过程一共进行了三趟,两千多名阵亡将士才全部安放在了自己墓碑之下。当然,眼下只是统一的仪式,如果其中有人的家属坚持要领会遗骨,还是会送其返乡了。不过孝陵外这沾了龙气的风水,在明代应该不会有人拒绝。

待最后一口棺材落地,所有明军士兵转向墓碑肃然敬礼,同时,南京城方向传来震天的大炮轰鸣——一声,两声,三声……

有人细心数着,一共七七四十九声。

随后,朱琳渼转向众人,高声道:“方才这些炮声,既是为英烈送行,也是我大明克复南京的开始!”

不知谁第一个跟着喊了起来,“克复南京!”

四周呼声立刻响成一片,“复我南都!”

“杀尽鞑子!”

像是要应和他们一般,远处立刻传来密集的火炮怒吼。不过和刚才有节奏的“礼炮”不同,完全是最大密度的猛轰。

南京城外,明军阵地一望无际的缟素,肃杀之气冲天而起。

数十门大炮集中在南侧中华门外,朝南京城狂轰滥炸。只是就算威力最大的十二磅炮弹,重重地砸在城墙上也仅能崩落一些碎渣,更有不少炮弹在倾斜的墙壁作用下直接跳向半空。

感谢:潘学忠,136****1423给我的慷慨打赏!多谢你们长久以来的支持!

在下新人一枚,因为写作之路艰辛,希望可以得到各位书友的厚爱与支持。请大家不吝手中的月票、推荐票、收藏、点赞、书评、章评及五星好评,在下不胜感激。

因在下想跟大家更好交流,故创建了《大明之崛起1646》的书友群,群号683142639。欢迎各位书友的加入。在下还会不定时在群里发放红包,希望大家不要错过!

(本章完)

噺81中文網mx81Θm更薪嘬快の伩字ふ説網}

第五百零二章 国运

时近晚膳。

炮击南京持续了大半天,整个中华门一带已被硝烟熏得乌黑。只是这成效却并不乐观。

幕府山上,朱琳渼正持望远镜观看,就见炮弹如雨般落在南京城墙上,但这六七个时辰的炮击,那墙面上却连个坑都没轰出来。

而城头上持铳挎刀的虏兵排得密密麻麻,在两米多厚的胸墙保护下死死盯着明军大营。在众多清军的间隙之中,还有不少大炮随时准备向攻城部队还击。

南京不愧是整个东亚最坚固的城防。朱琳渼眉头紧皱,十二磅炮在这种巨型条石垒成的城墙面前简直像玩具一般,看这情况,估计就算调来三十二磅炮,其作用也相当有限。

“殿下,这应天府的城太硬了,如此轰下去不知要到何年何月。”邓山方才去看过炮击的效果,便带着几名麾下军官登上幕府山,向朱琳渼敬礼高声道,“属下愿率部做前锋,率先登上南京城头!”

他不久前刚和张煌言攻下杭州城,不免有些信心爆棚,加上又是个急性子,毫不犹豫地就跑来请战。

朱琳渼转身道:“邓将军可知城中有多少虏贼?”

“回殿下,城中原有洪承畴直属**千人,加上前几日溜回去的黄鼎等部,如今接近四万贼兵吧。”

“那便是了。”朱琳渼摇头道,“经过句容一战,我军尚能参战的将士还有两万七千左右。

“兵法云,‘五则攻之,倍则分之’。我军虽然战力较强,但人数太少,加之南京城高八丈,强攻难有万全把握。就算真能攻下来,必然也会伤亡惨重。”

克服南京仅是大明崛起的第一步而已,后面还有西北、北直隶、辽东、蒙古甚至西伯利亚、准格尔、叶尔羌等地,如果在这里把龙卫军和破虏营拼完了,今后的仗还怎么打?

“殿下,缴获勒克德浑的攻城器具已经运抵,”邓山仍不肯放弃,“您且让属下一试……”

“邓将军,虏贼那些东西仅能对付沿途小城。”余新刚才正在向朱琳渼汇报军粮的情况,闻言也是劝阻道,“别的不说,单是云梯就不够八丈高。便是要强攻,也得先召集工匠,新造攻城用具才行。”

他正说着,陈雄飞也赶来了,向朱琳渼敬礼道:“大人,以炮营手中这些炮轰击大半日,却成效不彰。属下以为,不若先暂停发炮,调三十二磅重炮再试,或以臼炮投射城内。”

朱琳渼仍是摇头,“南京城每侧宽十里,仅五门臼炮,便是射入城中也如隔靴搔痒。”

他吩咐陈雄飞道:“此外,即便轰不动南京城,这炮击也得继续。炮声一停,就等于告诉城内外的所有人,我们拿南京城没办法,势必极大影响我军民士气,涨虏贼威风。”

“是!”

朱琳渼又对余新道:“还有,吩咐陈逸,让他将之前用来欺敌的‘土垒’‘碉楼’等都建成真家伙,以防洪承畴狗急跳墙。那些建虏俘囚任他调用。”

“是!”

一旁始终没有做声的张家玉忽然拱手道:“禀大人,就攻城之事,属下倒是有一计,只是施行起来颇为危险。可如此这般……”

待他将计策细说一遍,邓山先乐了,“张将军这主意对我邓某人的胃口!”又转对朱琳渼拍着胸脯道:“殿下,便交给属下来办吧,定教洪老贼大吃一惊!”

朱琳渼思忖点头,“此法可行。那便劳邓将军着手准备,届时务必要多加小心。对了,还可调臼炮在城南诱敌。”

“殿下放心,必不负所望!”

……

两日后,南京城中。

“都堂大人,南军日夜以重炮袭城,如今城中人心惶惶。仅这两日妄图开城迎贼的便抓了三四百人!”杨承祖一脸苦相道,“若再这么下去,不用南人来攻,我们自己便先乱了……”

杨志和白了他一眼,“江宁城高墙坚,南人的大炮轰了近三日,我看也没能把我们怎样。倒是杨总兵自己生了怯意。”

杨承祖立刻道:“杨都司,你我虽知江宁城无虞,但我们手下士卒还有城中满汉百姓却不知啊!你可知城中盛传,南人皆是铁兵,有妖术护体,甚至指城外炮声乃是敌以天雷劈城……”

“一派胡言!”

黄鼎也插道:“勒克……勒贝勒此番战败,极损我军士气,杨总兵所虑不差。再令南军大炮这么轰下去,难保城中不乱。况且,一日两日无妨,这大炮连续轰上数月,再坚固的城池也难保不破。”

杨志和不屑道:“我城中尚有四万大军,近来又征发了上万民壮充军,我就不信还对付不了两万多南人!”

恰好城外又是一阵火炮巨响传来,他当即对洪承畴拱手道:“都堂大人,属下今晚便率军杀出城去,先尽毁明军大炮再说!”

洪承畴半闭双目,无力地揉着眉心,自从勒克德浑兵败的消息传回南京,他已经有好几宿没睡着觉了。

他至今也还想不通,明军为何会突然变得如此厉害,三万人马便将七万清军精锐击败!难道是自己一直以来都看错了,实则南明气数未尽?这大清和南明的国运到底谁压过了谁?

他听闻杨志和所言,这才费力睁开了眼睛,对后者道:“你有把握?”

“大人,属下以为,勒贝勒多是因轻敌才招致一败。那些溃兵为免战败之罪,才极力夸大敌军战力,不足为信。”杨志和道,“属下此战便要大家都看到,明军仍是群废物而已!”

对!或许只是败军以讹传讹。洪承畴心中忽然亮起了一丝希望,若杨志和能出城击退明军,不,只要能毁了明军大炮,便证明自己的担忧都是多余的,南明仍是扶不起来的阿斗。

他猛地站起身来,高声道:“好!老夫便等你凯旋!”

……

入夜,南京城南,五门臼炮加入到攻城的行列,城墙内侧立时一片鬼哭狼嚎。

与此同时,一队明军士兵在邓山率领下,携飞桥、轒讟车等器具,快速朝城东而去。

在下新人一枚,因为写作之路艰辛,希望可以得到各位书友的厚爱与支持。请大家不吝手中的月票、推荐票、收藏、点赞、书评、章评及五星好评,在下不胜感激。

因在下想跟大家更好交流,故创建了《大明之崛起1646》的书友群,群号683142639。欢迎各位书友的加入。在下还会不定时在群里发放红包,希望大家不要错过!

(本章完)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手机版阅读网址:m

第五百零三章 飞翔的杨志和

新8壹中文網ww8om更薪繓快純呅字網络ふ說網

五颗三十斤重的铁球划过高抛曲线,将南京城角下的建虏兵营砸塌了一大片,四周顿时乱成一团。

黄鼎只当明军这是要攻城,慌忙调集了重兵守在城南。就连已经做好准备要攻出城外的杨志和部也被他拉上了城头。

直等了近一个时辰后,却只闻炮响,未见有大队明军攻来。杨志和气得狠狠损了黄鼎一番,重新召集人马,下令大开城门,当先挥鞭而出。

跨过了护城河,就看到二三里外火光闪耀,便是明军攻城大炮所在。他立刻拨转马头,号令麾下士卒迎头便冲了上去。

杨志和眼见距离敌军火炮越来越近,抬眼间却望到一列土垒斜挡在面前,土垒两侧还有四个六七丈高的箭楼。

五天前黄鼎率军赶赴南京之时,便被城外的大量攻城建筑吓了一跳,待他令人小心翼翼地绕着走了半晌,才发现都是些假货。

杨志和自是已听黄鼎说了此事,知道这些土垒仅有薄薄一层土坯,上面站十多个人就能压塌了,“火炮”也都是刷了黑漆的竹管。他当下高声道:“不必理会这些土垒箭楼,直取敌炮!”

不料他七千人马刚冲到距那三四十丈宽的土垒一里处,便忽闻上面一阵连番轰鸣,十多颗炮弹瞬间自上划过他的军阵。正以密集队形突袭的清军,在毫无防备之下,立时被砸死大片,惨叫着向两旁散去。

兵者诡道,虚虚实实。陈逸前几日得了朱琳渼吩咐,立刻调集三千俘虏,亲自指挥工兵营施工,已在这个“战忽工程”的土垒后面加了近一丈厚的土,使其变成了真正的工事。

随后土垒上又有三百多支火铳探出,向靠近的虏兵开火。佛朗机炮也是快速更换子铳,跟着一轮齐射。

杨志和顿时大惊,难不成黄鼎这厮诓骗自己?!有这几乎和城墙同高的土垒挡着,哪儿有毁去明军大炮的可能?!

他又见附近的四个箭楼上也亮起成片的火把,心中更是一凉,得了,回吧……少不了要被黄鼎、杨承祖等人嘲笑一番了。

他思及至此,忙令人鸣金收兵。但他所部刚转过身去,便有数千明军步、骑从右翼杀来,将他回城的路瞬间堵死……

邓山带了四百士兵,也不点火把,摸黑将数个飞桥推到了南京城东侧的护城河上。他侧耳细听城南的动静,确认那边的佯攻已经开始,这才返身招呼另外数百人,携二十部轒讟车悄然驶过护城河上的飞桥。

天上虽是新月,但这七八百人刚走到距城墙百十步,便已被城头清军发现。顿时示警的鼓声大作,城上箭矢、火铳接连射来。

这轒讟车类似一个带轮子的木头房子,攻城士卒躲在其中可以避免被城头火力所伤。原本,这些轒讟车乃是勒克德浑随军的器具,邓山近日又不惜成本,让工匠在车顶上铺了两层铁皮。

由于城东的守军被黄鼎调了不少去城南防御,城头的火力倒不算太密。一时间车内的士兵们就听到头上叮当直响,但仍是稳稳冲到了城墙根下。

而后轒讟车里的三百多人立刻从身上取出钢铲、凿子、铁锤等物,开始在城墙根下忙活起来,原来竟是龙卫军工兵。

邓山则率部依托轒讟车掩护,向城头敌军还击压制,只是铅弹飞上八丈高的城头之后,已很难射穿棉甲。城上虏兵相互呼喝招引,人越聚越多。

直坚持了将近半个小时,已有三部轒讟车被清军击毁,另有虏兵正拖着滚油而来。

邓山正急得满头大汗,就听到不远处有人高声吹哨。

成了!他心中大喜,伏身钻入轒讟车中,只见工匠们硬是在南京城根下凿了个一丈多宽,六尺来深的坑,城基的青石板都露了出来。

他忙和士兵从几个大铁皮箱子里,取出比大腿还粗的竹筒,塞到刚凿的小坑里。一共七只竹筒,每只约百斤重。

而后有人点燃了两丈多长的引火线。为保稳妥,引火线共有十根,另一头都插入到七个竹筒之中。

“撤!”邓山吆喝一声,众人集中在十部轒讟车里,头也不回地狂奔而去。与此同时,远处有数百骠骑兵牵了双马迎面赶来接应。

……

杨志和见无法进入城南的中华门,又吃了几轮火铳,只得率部绕城而去,以图从东门入城。

身后明军不依不饶,骑兵不断冲杀切割,步兵排射跟进,他还没跑到城东南角,七千人马便已折损大半。

他急令副将聚拢一千士卒断后,自己只带了四百多名骑兵,拼命催马奔逃。好半天之后他才敢回头去看,见追兵被断后的人马迟滞,已相距三四百步开外,这才略松了口气。

“都司大人,你看!”有侍卫指着前方城墙根处高喊,“好像有人攻城!”

杨志和举目望去,果然有六七部轒讟车扎在城下,旁边还有被击毁的轒讟车残片。

他心中一动,自己此次出城袭敌,却几乎全军覆没,回去纵不被军法处置,恐怕也得不到好去。这几部轒讟车里应该不超过二百明军,若是能将其剿灭,割了首级回去,怎么也算是有所交待。

他立刻一挥马刀,高声喝令:“随我来!”数百骑随即略为转向,直朝城根冲去。

很快,杨志和的手下便掀翻了一部轒讟车,却发现里面空空如也。

他哪儿能甘心,大吼道:“快,都看看!”

等第三部轒讟车被挪开,在场所有虏兵都是倒吸一口凉气——眼前是一蓬哧哧冒着火花的引线,距离埋在城下的圆筒仅剩不到一尺而已!

“跑啊!”

“是火药!”

“娘嘞!”

数百骑顿时轰然四散,杨志和反应也是不慢,猛扯缰绳,翻手用刀尖扎在马股上。

那战马嘶鸣一声,一跃蹿出几丈远,又连奔十多步,就听到身后一声天崩地裂般的巨响。

那是邓山埋在城下的七百斤火药爆炸了。

杨志和发觉自己飞了起来,身轻如燕,甚至在半空中还和自己的战马相互对视了一眼。

在下新人一枚,因为写作之路艰辛,希望可以得到各位书友的厚爱与支持。请大家不吝手中的月票、推荐票、收藏、点赞、书评、章评及五星好评,在下不胜感激。

因在下想跟大家更好交流,故创建了《大明之崛起1646》的书友群,群号683142639。欢迎各位书友的加入。在下还会不定时在群里发放红包,希望大家不要错过!

(本章完)

噺81中文網mx81Θm更薪嘬快の伩字ふ説網}

第五百零四章 意外立功

洪承畴凝视着窗外,神情忧闷且郁结,耳边犹自还在嗡嗡直响。

昨夜他稳坐大帐等待杨志和凯旋,突然就听到城东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地面都跟着颤了颤。起初他还以为是土龙翻身,却很快有士卒前来禀报,说南人在城东安放炸药炸城,幸而江宁城坚固,仅被炸出一个大坑。

他还没来得及去查看城墙的情况,又有人急匆匆跑来,报奏杨志和大军被明军以土垒阻截,继而伏兵暴出,此时已全军覆没。

要说昨天他心里还存了那么一点儿希望,此时也都随着杨志和所部一同湮灭了。

“都堂大人!”杨承祖轻唤了一声,见他转头看来,又干咳一下,道,“您,说点儿什么吧……”

“唉,”洪承畴苦叹一声,“城下那大坑填上了吗?”

“回大人,已灌了夯土。南军以炮相扰,却难用砖石加固。”

洪承畴木然点头,“城头加派人手了吗?”

“加了。属下令人将军帐扎在了城上,日夜巡守。”

洪承畴又转问自己心腹亲卫:“我的折子可送出去了?”

“回大人,昨夜已从建阳过江。”

“水师现到了何处?”

“这……属下只知三日前郑将军统船已过威海。”以明代的通讯水平,尤其是海上通讯能力,这已经是最新情报了。

洪承畴再次点头,却不知还要说什么了。就眼下情况来看,勒克德浑惨败绝非偶然,如今连他得力干将张志和也没了,他真不知道凭自己剩下的这点儿兵力能干什么。

“都堂大人,”黄鼎见冷了场,忙站出来道,“待您奏表到了京城,朝廷定会遣大军来援。南军到底兵少,届时我军里外夹击,未必就没有机会。”

杨承祖却颓然接道:“眼下南明携连胜之势,近日定会大肆攻城。我们得先想办法守到援军抵达才行……”

“我们再征发民壮登城死守,不信南军能奈我何!”

黄鼎言罢,便有军官跟着道:“我城中尚有三万多大军,守上几个月不成问题。”

“对!江宁粮草充足,怕什么?”

“只要不再轻率出城,必当无虞。”

“大人,”帐中一名方脸小眼睛的军官上前拱手道,“南军士气正旺,若是强攻而来,却有些麻烦。末将这里倒有一计,或可保江宁一个月的安稳。”

洪承畴抬眼看去,见是原勒克德浑帐下的汉军甲喇章京管效忠,于是抬手道:“管将军请讲。”

待管效忠说完,众人皆是不屑摇头。洪承畴左右也想不出其他招,便死马当作活马医,点头道:“那……权且试一试吧。”

又有名为梁化凤的年轻虏官拱手道:“末将愿往!”

“那便有劳梁都司走一遭了。”

……

“好了,你也别生气了。”乾清宫内,孝庄抚着多尔衮的胸口道,“谁能想到勒克德浑竟被三万南人杀得大败?皇上到底只有十二岁,骤遇此等大事,怕也是难免的。”

多尔衮隐约听到已被太监带出屋外的顺治仍在抽泣,脸上怒意更盛,沉声道:“十二岁还小吗?我十二岁的时候已跟着太祖爷上战场了!

“你看看他!也不知听了谁的谗言,竟喊着要回盛京!朝臣们还没乱,天子却先坐不住了!我大清江山难道要坏在他手里?!”

孝庄叹了口气,赔笑道:“皇上自幼在宫中长大,怎能比得了你?我回头一定好好管教他。”她话锋一转,又道,“不过大清这江山,还要靠你来撑,我们孤儿寡母的也只能指望着你了。

“对了,江宁那边你打算怎么办?”

多尔衮顺了顺气,转身坐下,眉头却不见稍展,“我已派水师南下封住长江,先阻南人北上,又可载北岸援兵渡江入江宁城。”

他说到此处又揉了揉眉心,“只是,眼下各处都在打仗,一时半会儿却难抽出增援兵力。”

孝庄看了他一眼,缓声道:“不是有一队现成的人马可用吗?”

“现成的?”

“平西王手下还有三万多精锐,锦州那边只是小股乱军袭扰,哪儿用得了他这么多人镇守?”孝庄道,“不如调他去援江宁……”

“吴三桂?”多尔衮下意识地便摇头,“此人所部自成一统,之前又多立战功,若无建州兵镇着,我担心……”

孝庄立刻道:“用人不疑。若不令他南下,便只能向漠北三部低头,调豫亲王回来。到那时,整个科尔沁恐怕都会不稳……”

她娘家就是科尔沁勒博尔济吉特部,是以最担心喀尔喀蒙古人会趁清军势力后退之际,染指科尔沁草原。

多尔衮思虑良久,终是不再反对,“你说得对,科尔沁乃是大清根基,绝不可生乱。眼下便用吴三桂应急,待退了南兵我再对其另做打算吧。”

他说着,探手拉住了孝庄的手,认真地看着眼前英姿明艳的女人,终是挤出一丝笑意,“布木布泰,刚才对福临……许是我因为江宁的战事烦心,才迁怒于他。你放心……”

一语未毕,孝庄反握住他的手。这手温暖、坚硬、厚实,就如他曾对她许下的誓言一样,“你什么都不用说,我知道。”

……

“老邓,你在这儿啊。”孙奇老远便挥手打招呼,“这次你可立下大功,得请客啊!”

邓山听出是他的声音,眼睛仍是死盯着远处的南京城墙,没好气道:“你少来消遣我。娘的,费了这么大的力气,才炸出个七丈宽的坑,立个屁功……”

孙奇笑道:“这南京城是结实了点儿。不过你猜怎么的?刚才骠骑兵在阵前捡到数十具尸体,经俘囚辨认,其中竟然有贼将杨志和!刚才听闻辅政王殿下说要嘉奖于你。”

“杨志和?建虏掌印都司!”邓山喜得差点儿跳了起来,“真的?!”

“自然是真。”

两人正说着,就见有传令兵赶来,对邓山敬礼道:“邓将军,殿下召您议事。诶,孙将军也在,那小的正好一并通传了。”

孙奇道:“定是殿下要当众嘉奖!”看书还要自己找最新章节?你out了,微信关注美女小编帮你找书!当真是看书撩妹两不误!

第五百零五章 史上最蠢缓兵之计

待两人来到辅政王大帐时,其他诸将几乎都已到齐,朱琳渼果然先赞了邓山“阵斩”虏将杨志和及其手下三百余人之事,并说他已上表朝廷请功。

邓山立刻站出来谢过了辅政王,又拱手高声道:“殿下,昨日的火药用得少了。属下愿今夜再率队前往,埋上千斤火药于昨晚炸出来的大坑里,定能一举炸垮城墙!”

朱琳渼却摆手道:“我看了昨天爆炸的情况,看来以黑火药的威力,便是用上千斤也不大可能将城墙炸开。”

“殿下,一次不行就两次、三次,我还不信……”

朱琳渼向他微笑示意,“邓将军稍安勿躁,这破城之事定还会交给你来办。不过却不用火药了,我须得准备些时日才行。”

邓山立刻眉开眼笑道:“好嘞,属下随时等殿下差遣!”

朱琳渼又对众将道:“攻取南京之事却要加紧了。”他拿起一封信,“这是锦衣卫从北京送来的密报。多尔衮调锦州吴三桂南下,欲增援南京。若令其进入城中,必于我光复南京大局极为不利。”

众人闻言,不禁都现出恼怒之色。吴三桂所部关宁军乃是崇祯末年大明最精锐的边军,战力极强,却投了建虏,为满清南征北战,此时竟又要来南京搅和。

“哼,他若敢来,便教他一个都走不了!”

“国贼人人得而诛之!”

“吴三桂这个狗贼,竟然还有脸出门?!”

但说归说,大家也都清楚三万关宁精锐若真到了南京城,必会极大延缓大明夺取南京。

“必要在这狗贼抵达之前拿下南京。”

“对!不能让虏贼再继续折腾应天府了。”

朱琳渼说道:“近来大家要注意布防,谨防虏贼偷袭。我这里的破城利器备好,一日即可克复南京。

“此外信中还提到,建虏水师三百多条战船已经过山东南下。这是两天前的消息,我估计最多再五六日,贼船便能到长江口。

“永北里新建的战船还没有消息,凭我水师现有战船,不宜与虏贼硬拼。若届时建虏占据长江,我们须得提早在南岸设置防线……”

他正说着,便见石霖带了两名巡逻骑兵入帐,“大人,他们说有急情禀报。”

两名骠骑兵随即敬礼道:“报!有虏贼数人出城求见辅政王殿下,说要议和。”

“议和?!”帐中立刻炸开了锅。

“洪承畴被打怕了,哈哈!”

“哼,这建虏也有求和的一天!”

朱琳渼略做思索,预料其中九成有诈,但仍是吩咐道:“将他们带来我大帐。”

“是!”

过了好一会儿,梁化凤才带了几名随从,持洪承畴的印信、和表像模像样地进了帐。

他们先向朱琳渼大礼跪拜,又“寒暄”了几句,便直入正题,“殿下,洪都堂深知大军之骁勇,江宁……不,南京城中弱兵必不能敌。于是便思大开城门,迎殿下以入。”

梁化凤说着又做无奈状,苦着脸道:“奈何我朝有例,凡守城者若能守得三十日,则失城之后罪不及妻孥。今城中诸将之家眷皆在北京,若即刻献城其必不得活。乞愿殿下宽限时日,至一月期满,未等已算尽忠,自当开城迎降。”

朱琳渼闻言差点儿笑出声来。他以前看史料上说,当年郑成功北伐兵围南京,清军便想出个“一月期满献城”的缓兵之计拖延,原本以为只是杜撰,没想到他们还真的来这一手!

不过历史上这个被称为“史上最蠢缓兵之计”的计策,竟然真骗住了郑成功——只能说他实在太过君子,不忍虏官家眷被连累,又希望大军兵不血刃攻破南京,好保存实力,就真的等了一个月。结果建虏从各地调来十多万大军增援南京,并最终用一场偷袭击溃了郑大木。

不过此一时彼一时,眼下自己本不愿强攻南京城,正是需要一段缓冲时间做准备,这倒是正中下怀。

朱琳渼也装模作样道:“洪承畴可说话算数?”

“这是都堂大人亲手所书誓辞!”

朱琳渼忍住笑,接过来看了一遍,便点头道:“既然发了毒誓,那我也不便为难你们,就这么说定了……”

“大人,不可!”张家玉第一个反对,“辞卑者,诈也。无约而请和者,谋也。此必是计!”

“对,不能轻信啊!”

“洪老贼诡计多端……”

朱琳渼挥手示意大家安静,“洪承畴也算是有头有脸的人,如此赌咒发誓,我自当信他。”

他又对梁化凤道:“不过,我原打算这两日便攻下南京的,此番却要在这儿耽搁一个月。为表诚意,大军这一个月的粮草、军饷须由你们承担。”

梁化凤大喜,如果能延缓一个月,则援军必到,相比起来钱粮算得了什么?他忙不迭地点头,“应该,应该的!”

“好,那你回去告诉洪承畴,运一万石粮米,九万两军饷置于城外。我便等你一月后开城献降。”

梁化凤心说,还真够黑的,却仍是咬牙应承了下来。

待他走出军营,大帐中立刻一片劝谏之声,皆言不可轻信虏贼。朱琳渼却只简单说了一句话,“山人自有妙计。”

至一应军伍之事安排已毕,众将各自离去,朱琳渼立刻吩咐石霖:“派快马赶去绍兴,把姚启圣等人接来。还有他那些实验器具也要带上,动作一定要快!”

“是!”

说来也巧,石霖刚出帐没走几步,便马上折返回来,“大人,姚启圣来了,还有宋侍郎等人。”

朱琳渼大喜,“快让他们进来。”

几人入帐见过了礼,宋应星先揖道:“殿下,您上次吩咐学生督管战船建造之事,学生此番便是来向您复命的。”

朱琳渼点头道:“战船之事我们随后细说,宋先生先稍候。”又转向姚启圣等人,“我正要找你,你却自己来了。”

姚启圣忙拱手道:“学生等人依殿下所命在宁波设立橡胶厂,今已初有所成,不过其中工艺细节还需宰相殿下讨教。另,学生思虑前线的火炮密封圈消耗必然不小,又制得八千只送来。”看书还要自己找最新章节?你out了,微信关注美女小编帮你找书!当真是看书撩妹两不误!

第五百零六章 猛炸药

“橡胶厂开工了?”朱琳渼甚是意外,没想到姚启圣这几个年轻人效率竟如此之高,“每日有多少产量?”

姚启圣忙摆手道:“硫化橡胶工艺要求精细,如今仅有学生及同窗十多人能够掌握,至于旁的工匠,光是教他们以钟计时便花费了两天工夫。

“是以现下虽盘了房舍、场地以及诸多混合、加热、计测之类的器具,然大半都在闲置着。每日至多能产出五六百斤硫化橡胶成品,倒是已能制些车轮、鞋底等物了。”

原来还只是停留在实验室生产阶段。朱琳渼知道,橡胶这东西密度很大,五六百斤听起来似乎不少,其实用来制造三四十个车轮就没了,而且还得搭上十几名优秀的格致学人才盯着。

他心中默道,化工生产这方面大明原先根本没有工匠接触过,也难怪出现如此局面。看来想要大规模上量出产橡胶,一是要保证稳定的天然橡胶供应,二就是得尽快培养出大批合格的产业工人才行。

他遂对姚启圣道:“眼下倒不急着出橡胶成品,火炮密封圈也用不了太多。先让大家着重训练工匠,仅凭你们几个人便是累死也不敷调用。

“对了,给制橡胶工匠们加三成工钱。告诉他们,一月之内学会硫化橡胶生产的,再加五成工钱,每迟学会五天则少加一成。”

“学生谨记。”姚启圣躬身以应,又问道,“殿下方才说要召学生前来,不知有何吩咐?”

“这可是件大事,且有不小的风险。”朱琳渼指向大帐西面的南京城,严肃道,“多尔衮已派了吴三桂率关宁军南下,又调大批战船相助。凡事只有千日做贼没有千日防贼,加之我军本就人少,很难保证不被贼兵溜入南京增援。

“故而最稳妥的办法便是尽快拿下南京城!

“然而太祖将南京城建得太过坚固。昨日我令邓山以七百斤火药炸城,却仅炸出了一个小缺口而已。”

姚启圣闻言也是吃了一惊,“七百斤火药都不够?!”

“对,南京城下乃是千斤青石板筑基,所以无法将火药直接埋到城墙正下方。而仅在墙侧安放火药,大部分的爆炸威力都朝外发散出去了。”

朱琳渼望向姚启圣,“如今想要炸开南京城,用普通火药定是不成。我倒是知道一种威力极大的炸药,不过具体流程和配置比例却不甚清楚。故而需要你经过反复试验摸索,找出威力最大的原料配比和制造工艺。

“这种炸药一旦制成,置于南京城下已炸出的那个六七尺深的坑里,必能将城墙一举炸开!”

姚启圣咽了口涂抹,心说,乖乖,七百斤火药只能给南京城挠个痒,这称作“炸药”的东西却能将城炸开,这威力也太吓人了。

不过这也勾起了他的好奇心,加之是要为光复应天府出力,更是义不容辞。

其实他还另有小心思。按照工部专利司的规定,如果他能摸索出炸药的制作流程,便能获取“工艺专利”,这可是一笔客观的收入。

之前硫化橡胶的工艺专利,便是落在了他和十多名同窗以及辅政王的名下,以后不论是谁制造的橡胶,每百斤就要付给他两文钱的“专利费”。

两文听起来不多,但这可是坐在家中收钱,等以后橡胶产量上去了,这笔钱可不得了!

于是他当下拱手道:“学生但凭殿下吩咐,必尽心竭力!”

“好!”朱琳渼满意点头道,“你先去准备实验用具。对了,制造硝化棉需要用到大量硫酸、硝酸和精棉,要多备原料。此外造这东西危险极大,要寻个人烟稀少之处。”

硝化棉?姚启圣默记下这个名字,又道一声,“学生这便去准备。”

先前在福京实验室里已成功制出了硫酸和硝酸,他作为化学科的“高材生”自是清楚配置过程和原料,随即便带着几名同窗转身出了大帐。

宋应星方才一直在旁边听着,此时也插言道:“殿下,若这个‘硝化棉’威力如此惊人,是否还可用在铳、炮之上,以替普通的火药?”

朱琳渼却是摇头,“硝化棉威力是大,但有一个致命的缺点,那便是不稳定,稍用力碰撞即会爆炸,温度高一点儿又会自燃。

“我之所以让姚启圣他们在南京附近制造,就是为了能造好立刻就近使用,以免长途运输过程中发生意外。”

他又问宋应星道:“宋先生,眼下那几条战船建造得如何?水师已是望眼欲穿了。”

“回殿下,永北里和南安三天前已各有一条大船下海。”宋应星揖道,“学生乘船北上之时,两条船已经挂了帆,配备的火炮也已运至岸边。”

朱琳渼之前已和船匠了解过帆船建造流程,通常来说挂帆和安装火炮已是最后步骤,除此之外还有甲板、舱室之类的刷漆工作。不过如果急用的话,不上漆倒也无妨,只是会少许降低战船寿命。

“如此说来,近日这两条船便能北上了?”

“诚如殿下所言。”

“对了,是两条多大的船?”

“回殿下,一条是永北里船厂所造五百吨战船,与水师邵武号无二。另一条是南安船厂的三百吨战船,型同抚州号、广信号。”

说实话,虽是多了两条主力战船,但朱琳渼却略有些失望。他一直盼着永北里那条八百多吨的三级战列舰入役,那可是能雄霸整个东亚的王牌。

不过现下即便这巨舰还未建成,但仅是加上马上入列的这两艘战船,大明水师已经拥有两艘五百吨以及四艘三百二十多吨的盖伦战船。加上原有的十一条小型盖伦船,如果战术合适,对付正赶来南京的那三百多条清军战船应是有一定把握的。

要知道,“三百条战船”听起来吓人,但其中有二百以上乃是艍船、哨船之类的小船。据郑成功所描述的郑芝龙舰队的情况看,这三百战船中,三百吨以上的大熕船、赶缯船之类最多也就三十多条。

第五百零七章 卞玉京报恩

而且要说起来,上次朱琳渼见到这两艘战船时,它们才仅铺完了肋骨,而此时便已下水,这建造速度已是极快了,倒也不应过于苛求。

但朱琳渼仍是按捺不住对三级战列舰的“渴望”,又问道:“宋先生可知道永北里那条八百吨的战船进度如何了?”

宋应星略皱了皱眉,“回殿下,那条战船实在过于庞大,莫说普通工匠,便是南洋而来的潘明忠以前也从未造过。是以只能边摸索边造,也出过些问题。诸如先前龙骨厚度不足,在船台上即已变形了一次,只得拆了重来。

“眼下才正在准备铺设二层炮甲板,依潘明忠所言,少说还得三四个月才能完成。”

果然任何事情都无法违反客观发展规律,朱琳渼心中叹了口气,尤其是技术方面,即便是有自己这个后来者指点,但想要搞“大跃进”也是千难万难。

不过三四个月也不算长。他旋即释然,只等这艘“巨舰”下水,大明水师便有了和欧洲航海强国在亚洲水域“同场竞技”的资格。

届时属于大明自己的大航海时代,才算正式拉开了帷幕!

宋应星不知辅政王在思索什么,犹自继续禀道:“殿下,除了这两条大船,另还有七条七十至一百吨的‘软帆船’已建成,其中大半还在永北里,等待和两条大船一起北上。另有两条正在安装大炮。”

“七条小船?”朱琳渼一愣,实际上七十多吨的已不算是“小船”了,他忙问道,“永北里和南安的船台上皆是主力战船,这几条小船是何处造的?”

“回殿下,庞筑依殿下先前的吩咐,在民间广招船厂,又派了工匠指点并给付图样,令他们建造小船。

“没想到这些民间船厂倒是学得极快,建造速度也是不慢。甚至有一家还在原图样基础上进行改良,造出一百余吨的战船,可安置九磅炮两尊。”

这些“民营”船厂果然有干劲。朱琳渼立刻想到,这些船厂“接订单”,招工匠完成订单,又搞技术创新,这不正是自己期望的资本主义萌芽吗?

假以时日,或许其中便能发展出足以支撑大明水师的强大“军工企业”来。

“这是好事。”他对宋应星道,“往后只要技术方面不是最顶尖的,还可以把更大些战船交给民间来做,价钱也可以稍涨一些。

“大明所需要的船队将会非常庞大,仅凭朝廷自己的船厂难免力有不逮。不过对他们也要多盯着点,谨防通敌。”

“是,学生回去后立刻着手去办。”

有了这六艘小船,大明水师在长江入海口附近截击清军舰队的把握就更大了一分。朱琳渼又招呼石霖道:“传令朱成功,让他即刻率部南下,择地与新造战船汇合。”

“是!”

次日,南京城东南郊外一处荒僻的宅子里。

朱琳渼正在逐一检验姚启圣的实验器材,就有巡营的军官驱马前来禀道:“大人,有一自称卞赛的仙师求见。”

卞玉京怎来军营了?朱琳渼揉了揉酸疼的肩膀,心说这忙了大半天,也该回营了,便对来人道:“让她在我大帐稍等,我随后便来。”

自杨志和被炸死后,朱琳渼考虑到卞玉京誓言已破,当再无寻死的可能,便令人去镇江接她回龙虎山,没想到她却先来了这里。

传讯士兵应声离去,朱琳渼又对姚启圣等人指出几个不太合适的实验用具,令他们速速更换,而后便带了亲兵连返回幕府山的明军大营。

卞玉京早已候在营外,气色比先前已好了许多,眼角甚至有了些笑意。

她见朱琳渼前来,立刻上前见礼,“贫道拜见辅政王殿下。恭贺殿下句容大破鞑虏,社稷中兴必在当下。”

朱琳渼忙客气了几句,将她让进大帐,“我军务繁忙,便令人送卞姑娘回江西,却未及亲送。”

卞玉京也是聪明人,那日她被士兵“押”去镇江,之后便来了许多仆妇时刻紧盯着她,并有破虏营甄将军的贴身丫鬟前来照顾。她立时便明白这是辅政王殿下要救自己,心中已是大为感激。

前日更有辅政王所派士卒前来报讯,说杨志和这个国贼已经伏诛,她再不用担心违誓之虞。也就是说,自己这条命已由辅政王殿下保住了。

她原本已报了死志,此时死中得生简直恍若隔世,自是极为感念辅政王大恩,便坚持要来军营求见。

待进了帐,朱琳渼令人看茶,又问卞玉京道:“不知卞姑娘此来是有何事?”

卞玉京正色道:“大恩不言谢。贫道自知无论如何也难报殿下大恩十一,但思忖再三,仍觉当为殿下做些什么才是。”

朱琳渼正要婉拒,便听她接道:“贫道不才,虽未得师尊大术真谛,却也略习皮毛。贫道愿在冶山道院为殿下诚心祈福三年。”

龙虎山可是道教高明上帝,张天师一脉真传,卞玉京说来可是龙虎山直系弟子。明代之人少有不迷信的,若换了旁人,得张天师弟子亲为祈福,那绝对是求之不得的大好事。

只是朱琳渼这个从小受自然科学知识熏陶的后世人却对此不以为然。

“这,卞姑娘不必如此,其实我也就是举手之劳罢了。”

“殿下不必推辞,这是贫道唯一能尽点儿心意的办法。”

朱琳渼又反复劝说,但卞玉京却是十分坚持。

一个大活人在道观里闷三年,这得多难受?朱琳渼又想起曾闻卞玉京诗词歌赋极佳,整日在冶山上诵道岂非浪费人才?既然她一定要答谢,那也要把好钢用在刀刃上。

他想到此处,望向卞玉京道:“卞姑娘若一意要为我做些什么,却也不必枯困山中做法。”

卞玉京一愣,“殿下的意思是?”

“眼下浙北初定,正是宣部招员广开宣教府之际。”朱琳渼微笑道,“我素知卞姑娘极擅诗词歌赋,正可入宣部任主笔官。虽仅是备九品低职,却也是为国出力。不知你意下如何?”

感谢:十一月的smile,糖分油脂请勿靠近和林志弗凌幻想给我的慷慨打赏!多谢你们长久以来的大力支持,在下感激涕零,合十拜谢!

在下新人一枚,因为写作之路艰辛,希望可以得到各位书友的厚爱与支持。请大家不吝手中的月票、推荐票、收藏、点赞、书评、章评及五星好评,在下不胜感激。

因在下想跟大家更好交流,故创建了《大明之崛起1646》的书友群,群号683142639。欢迎各位书友的加入。在下还会不定时在群里发放红包,希望大家不要错过!

(本章完)

https: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手机版阅读网址:m

第五百零八章 关宁军

入宣部……做官?!卞玉京只以为自己听错了,殿下竟要她这样一个曾经身陷风尘的女人成为有品阶的官员!

她下意识地抬头看去,就见朱琳渼正用询问的目光注视着她,就像望着任何一个普通人那样。

长久以来,她已经习惯了别人如欣赏玩物般看待自己,她甚至忘了作为一个普通人是什么样的感觉了。

而辅政王的眼中却未夹任何的歧视或调戏,此时此刻,她只是一个人,一个普普通通的女子,一个凭胸中文章立于天地间的人,如同从未有过秦淮河畔以色侍客的过去。

她早就听说过朝廷新设的宣部,乃是以宣教谕民为责,甚得百姓之心,此时似乎不太敢相信,又怯声问道:“殿下是说,令我做主笔官?”

“对,”朱琳渼点头。他可不像这个时代的人那般注重出身,才干才是他最看重的,而且从卞玉京先前所为来看,她也算是个心忧天下的“豪杰”。

他继续道:“以卞姑娘的文采,定能写出百姓传颂的佳作,为社稷出一份力。”

一瞬间,卞玉京仿佛觉得连天都亮了起来!

她这一生遇到过贪慕她美色的公子哥,遇到过追逐她艳名的高官,遇到过掷千金只为搏她一笑的豪绅。今天却是第一次,她因为自己的能耐而非容貌,得到别人的尊重与认可!

先前她的性命是辅政王殿下所救,而此时,她感觉自己又被他救了一次,使她那已渐枯萎的灵魂再次复活了!

“我……”她恍然间脱口便要答应,却骤然收住脸上刚浮起的喜色,用力咬住了嘴唇不再出声。

卞赛啊卞赛,她心中自嘲道,辅政王殿下大德,宽宏不弃,你便真要顺杆爬吗?你可别忘了自己是什么样的人!

纵然殿下不介意你曾入风尘,但你这般的出身若得入宣部,又怎能不遭人白眼?这倒还不算,万一累得殿下也遭人议论……

人,贵有自知之明。

卞玉京心中哀叹一声,凄声道:“殿下,我……贫道才疏学浅,恐不能……”

她话刚说到一半,忽闻营外有人扯着嗓子高喊道:“大人,江北密报!吴三桂这狗贼已至高邮,距扬州仅……”

说话之人随石霖掀帘而入,正是率水师镇守钱塘的罗明受。他进了帐才看到还有个女道士,忙一把捂住了嘴,又向朱琳渼敬礼道:“大人恕罪,属下不知还有外人。”

“无妨,”朱琳渼摆手道,“吴三桂此来很快便会尽人皆知。你说他到了高邮?带了多少人马?”

罗明受扫了眼卞玉京,却正看到她的容貌,顿时为之一呆,好一会儿才缓过神来,慌忙揖道:“回大人,共马步军三万两千余。”

朱琳渼微微皱眉,吴三桂手下关宁军原本是大明最精锐的一支部队,其战斗力绝不弱于满洲旗兵。而高邮就在扬州以北百十里处,若要被这三万多人搅入战局,收复南京的时间必将大为延后。

他却没有注意到,旁侧的卞玉京听到“吴三桂已至”之语,心中却是一动——我虽不宜去宣部做事,但此处却有我能够帮得上忙的地方。

辅政王殿下既不喜我为他祈福,那么欲报他大恩,便只有这一途可行了!虽是有些危险,但若真能做成,也是为国家为天下百姓办了件大好事。

只是,此事却不便与殿下言明。她思及至此,脸上逐渐恢复了平静,转向朱琳渼合十道:“殿下,贫道虽不能从殿下美意做主笔官,但江北之事贫道却能尽些绵薄之力,以助殿下用兵。”

朱琳渼颇有些惊讶,“卞姑娘还通军伍?”

“殿下取笑了,贫道怎有那能耐?”卞玉京道,“只是那吴三桂的宠妾陈沅乃贫道故交。圆圆曾被闯寇刘宗敏所掳,自此之后,吴贼不论到何处,纵是行军打仗也都将她带在身边。

“此番贫道可入扬州城,借与圆圆叙旧,从旁打探贼军虚实再报予殿下。”

陈沅亦位列秦淮八艳之一,字圆圆,正是吴三桂爱妾。

“你认识陈圆圆?”朱琳渼略为思索,摇头道,“不成,你一届弱女子,孤身潜入敌营,太危险了。”

“殿下放心。”卞玉京自信微笑,“贫道与圆圆交情至深,又是方外之人,凡事只听不说,断无差池。”

朱琳渼见她坚持,最终只得应允,“扬州城中有锦衣卫北镇之人,你可声称出门采买,将听到的消息说给扮作商贩的锦衣卫。另外我会派人等在吴三桂营外,你若遇危险便去求援,他们定会设法救你脱身。”

“谢殿下,贫道记下了。”

随后朱琳渼又招来留于营中的锦衣卫,和她议定了接头、求救之类的细节,并反复叮嘱她注意安全。

卞玉京以前从没有此时这般急于做成一件事过。她只在幕府山下远远望了眼南京城外挂着杨志和人头的高大旗杆,便毅然转头,随罗明受手下朝江边而去。

……

幕府山。

距明军大营不远处的一片小树林中。

“哼!”紫露噘嘴故意嗔道,“我都去镇江十多天了,我看你一点儿都不想我……”

“想!怎么不想?”石霖忙憨笑道,“每时每刻都在想你。”

“我才不信,”紫露不依不饶道,“等这么半天你都不来。”

石霖一脸的委屈,“殿下近来忙得紧,我好容易才讨了小半个时辰的假。对了,”他又将手里的一只小包塞给紫露,“这个是送给你的。”

紫露将手中的瓦罐递给石霖,接过小布包,“这是什么啊?”

“我也叫不上名堂,”石霖挠头道,“我就是挑了个最好看,最贵的买给你。喜欢吗?”

“金镶玉玫瑰挑心簪!”紫露终于绷不住了,开心笑道:“喜欢。”转眼间却看到石霖揭开瓦罐的盖子喝了一口,忙急道,“诶!有一罐是小姐熬给辅政王殿下的,你可别搞错了!”

“放心,”石霖得意一笑,“甄将军那手艺比你差远了,一打开盖子我就能闻出来,哈哈。”想和更多志同道合的人一起聊《大明之崛起1646》,微信关注“优读文学”,聊人生,寻知己~

第五百零九章 乌龙婚事

新8壹中文網ww8om更薪繓快純呅字網络ふ說網

“馋鬼,离晚膳还有好一会儿哪。”紫露说着仍是拿过石霖没喝的那只瓦罐仔细看了看,确认他没有搞错,这才放下心来。

“谁让你熬的鸭汤这么香……”石霖抬眼间却扫见紫露手中的瓦罐上有一道血迹,忙抓过她的手查看,“你受伤了?”

“没啊。”

石霖指着瓦罐上的殷红,“这不是你的血?”

紫露仔细看过,蹙眉道:“应该是小姐的。她近来天天缝衣,手又笨……啊,不够精细,扎得到处都是血口子,这瓦罐上的血定是她熬汤时沾上的。”

“缝衣?”石霖诧异道,“军中自有缝补匠,就算人手紧,通常也是由你来缝啊,怎么会让甄将军自己动手?”

紫露的脸微微一红,“你个榆木脑袋!”又似有些害羞,声音低了下去,“嫁衣哪有假手他人缝的?”

石霖眼睛瞪得老大,“嫁衣?!甄将军要成亲了?”他随即喜道,“甄将军既要嫁人,那你不也就可以……我随后便去你家提亲!”

紫露羞得满脸通红,别过了头,轻啐道:“呸,谁说要嫁你……”

两人腻腻歪歪了一阵,石霖又一副“八卦”的表情道:“紫露,甄将军这是要嫁给谁啊?”

“明知故问,”紫露白了他一眼,“除了辅政王殿下还能有谁?”

石霖顿时愣住了,“你说,辅政王殿下……要娶……甄将军?”

“对啊。”紫露不假思索道,“小姐近来天天熬夜缝嫁衣,都缝好一大半了。”

“不,那个……你是不是搞错了?”

“这种事怎么能搞错?!”

“可是,可是……”石霖小心道,“殿下……已经和木姑娘定亲了。这会子,下聘的队伍怕都已返回天兴府了。”

“什么?!”紫露大惊失色,“定亲了?和木姑娘?哪个木姑娘?”

“就是忠南伯木靖之女,木家二小姐,你见过的。”

“见过,但怎会是她,明明该是我家小姐啊?!”

石霖忙示意她稳住,问道:“我跟在殿下身边这么久,从未听说他要娶甄将军。你是听谁说的?”

“是、是陈太王妃所说。”

石霖细问过前后缘由,也是满脸焦急,“完了,甄将军这是会错意了!”

他遂说了辅政王与木芷晴订婚之事,又为紫露逐一“解读”了那日赵良范送来的“喜讯”。

紫露听罢更是目瞪口呆,“原来、原来是这么回事。这下小姐可丢人丢大了!”她腾地跳起来,急道,“不行,我得赶紧回去告诉小姐才是,莫要再生枝节了!”

她刚跑出两步,又折了回来,对石霖严肃道:“此事关乎小姐名节。好在暂时旁人还不知晓,你可千万不能告诉别人啊!”

“你放心,我嘴巴严着哪。倒是你,跟你们家小姐说的时候,要注意措辞,别让她太受刺激。”

“我省得。”紫露转头离去,跑了两步再次返回,“不行,你要发誓保密!”

“好,好!”石霖手举到耳侧,“我发誓,方才所言绝不对任何人透漏半句。”

石霖看她远去,又低头看手里的鸭汤,自语道:“唉,这汤,要么还是别送了……”

“胡闹!”朱琳渼气得用力一拍桌案,自从他统军征战以来,还没人见他对自己人发过这么大的脾气。

“简直胡闹!勒克德浑有什么好追的?”朱琳渼看了眼手里的纸条,是甄真留下的,说她心忧勒克德浑有所异动,便亲率破虏营两千骑兵前去追击。

“她走多久了?”

“回大人,”破虏营今晚的巡逻军官战战兢兢道,“酉时刚过便已离营,末将还以为是您调动大军,直到有人发现这张纸……”

朱琳渼望了眼帐外,见已是深夜,眉头皱得越发紧了,“她这是擅违军纪!”又对石霖道:“去叫赵士超来……不,不用了,让他直接带人去追!”

“是……”石霖敬了个礼,却不朝帐外走,踟蹰片刻,却道,“大人,要么,就让甄将军去追吧……”

别人不知道其中缘由,他可是比谁都清楚,这甄将军定是得知自己搞错了婚事,以至羞愤难当,随便找了个借口想远离这个令她尴尬伤心之地。

“你怎么也犯浑?!”朱琳渼用力挥手,“万一吴三桂偷渡过江,破虏营主将却不在军中?别废话了,快去!”

石霖既已发誓不将此事说出去,当下也只能苦着脸应一声是。

待他前脚刚出帐,南面就发出一声巨响。由于洪承畴“乞和”,故而明军已停止了炮轰南京,这响声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清晰。

朱琳渼循声望去,立刻想了起来,“是试制硝化棉的地方!”今晨实验用具都已基本备齐,他对姚启圣等人说了制作硝化棉的大致过程——总体来说,他还是在《从地球到月球》的里看到的“制作方法”,自然非常粗糙。

难道姚启圣这小子私自开工“生产”了?!朱琳渼急令亲兵备马,一路疾驰到南京城东南,在一处用一里见方的篱笆圈起来的空地旁停下。

夜色中看不清状况,他担心还有爆炸物,又吩咐亲兵围着篱笆呼唤里面的人。正在此时,一队龙卫军士兵持铳从四面围了上来,高呼:“什么人?!跪地勿动!”

朱琳渼的亲兵忙喊了口令,看守“实验室”的卫兵才忙上前行礼,随后姚启圣等人也赶了过来。

朱琳渼见姚启圣等人都还完好,长长松了口气,问道:“刚才的巨响是怎么回事?”

姚启圣紧张道:“回殿下,学生烧制硫酸的炉火中有火星飞到存放棉花的库房,竟突然爆了……”

朱琳渼又问了棉花仓库的具体情况,分析道:“应是棉花粉尘爆炸。可有人受伤?”

“回殿下,只炸坏了些器物,幸无人伤亡。”

在十七世纪制造炸药果然危险重重,朱琳渼叹了口气,“还好无事,看来必须先制定安全实验守则才行。”

他又问姚启圣等人:“你们可知棉花等物在空中扬起,遇火即爆?”

“不知……”

“算了,既然我都来了,这些天便带你们一起实验吧。否则没等炸药制出来,你们先送了小命。”

在下新人一枚,因为写作之路艰辛,希望可以得到各位书友的厚爱与支持。请大家不吝手中的月票、推荐票、收藏、点赞、书评、章评及五星好评,在下不胜感激。

因在下想跟大家更好交流,故创建了《大明之崛起1646》的书友群,群号683142639。欢迎各位书友的加入。在下还会不定时在群里发放红包,希望大家不要错过!

(本章完)

噺81中文網mx81Θm更薪嘬快の伩字ふ説網}

第五百一十章 大明的化工萌芽

第514章大明的化工萌芽(第1/1页)

姚启圣惊讶道:“棉花竟也会爆炸?方才那动静可着实不小……”

朱琳渼没好气道:“我让你多备些棉花,你就一下买了小两千斤回来。”

他随即又解释了一遍细小的纤维粉尘与空气接触面很大,达到一定比例后,遇火即炸的原理,“这满满一屋子的棉花,爆起来自是威力惊人,没伤到人就是万幸。”

实则即使在明代,人们也知道储存棉花、面粉的仓库要严格防火,否则会发生爆炸。不过姚启圣等人都是书生出身,何曾去库房看过,又恰巧此次购买的棉花极为蓬松,差点儿就把小命搭上了。

好在最贵重的实验器材原本都在绍兴,此时还未送到,否则凑齐这些东西就要费好大功夫。

朱琳渼令人简单收拾了现场,让姚启圣他们先去休息,自己则挑灯开始编撰《实验室安全条例》。

次日,姚启圣等人刚吃了早饭,每人手里便都被塞了几页装订好的纸。

“实验室安全条例?”有人翻看念道,“为确保实验正常进行,加强实验室安全管理,特制定此安全制度。注:适用于爆炸物配置实验。

“一、开始实验前,必须先规划安全事故应对办法,设好逃生路线,配备灭火、疗伤用具……

“二、所有实验原材料、仪器、成品等必须由专人负责安全管理,每日填写安全检测志……

“三、每日离开实验地点前,水、火、毒等必须关停,门窗紧闭……

“四、大规模实验开始之前,必须先对所有原料、过程采用小剂量测试……

“五、危险性实验,如高温、爆炸、毒性等,必须穿戴规定防护服装……””

石霖将誊抄的《条例》发完,又补了一句,“殿下有令,午膳之前必须全部背熟。”

“是……学生领命。”

倒也不是朱琳渼小题大做,只是借由这次的事情开始规范实验室管理和流程。在一套科学的实验管理制度之下,只要国家肯投入银两和人才,可以说,任何科研项目都只是时间问题。

当然,这份《条例》只是个最简单的开始,但循这这个方向,工部很快就能对涉及所有方面的实验做出相应的规范了。这对推进整个大明的技术进步的意义,远比制作硝化棉本身要大得多。

至未时,所有参与实验的人背诵情况都已检验完毕,正巧绍兴运实验器材的马车也到了。

姚启圣等人立刻熟练地将一应器具组装起来。这其中有不少东西大明都无法自产,就如那四五尺长的螺旋形玻璃冷凝管,还是乔伟礼拖关系从西班牙人手里搞来的,价格竟要到十八两银!

看来玻璃厂也要加紧筹划才行。朱琳渼心道,若这些个实验用具坏掉一个,没一两个月都无法补齐。罐头厂那边也急需大量玻璃瓶。此外,待玻璃厂建成,还能大量生产光学仪器、器皿、灯罩、装饰品等等,不论是对军事还是民生都能产生极大的支撑。

不过他暂时还无暇顾及玻璃厂,眼下集中精力试制硝化棉才是重点。

“……是以,这硝化棉的要点就在于发烟硝酸和纯净的棉花。”朱琳渼又不厌其烦地将所知的硝化棉制作过程讲了一遍。

这东西虽说起来简单——凡尔纳的里,仅用了四五行字就造好了——但世纪生产过程中,任何一个细节出问题就会导致试制失败。

朱琳渼记忆中的工艺过程,仅有“纯净的棉纤维”、“浓硝酸”、“硝化十五分钟”这几条。想要造出威力巨大的军用硝化棉,还得靠姚启圣等人经过反复试验才行。

朱琳渼和一众“科研人员”大致商讨了试验过程,遂吩咐道:“那便这么暂定,马麟带亲兵连负责清洗棉花,李天淳负责制发烟硝酸,姚启圣总管合成。

他又望向姚启圣,“对了,你说在福京时便已制得了发烟硝酸?”

由于硝酸具有易挥发性,故而浓硝酸会在空气中吸水形成一层雾,所谓“发烟硝酸”便是指浓度90%以上的硝酸。这东西可是几乎所有炸药的基础,更是核心化工原料之一,也是朱琳渼一早便嘱咐试制的重点药剂。

“回殿下,确已用蒸馏法制出,只是产出较少。”

有了浓硝酸,那硝化棉便算是制出一半了。朱琳渼满意点头,至于产量,硝化棉也用不了太多。

“走吧,先让我看看你们制备硝酸。”

南京城外的破宅子里,姚启圣等人七手八脚取来实验所用之物。很快,李天淳便开始用玻璃烧瓶煅烧一种绿色粉末,另有人负责盯着炉火、器材密封情况。不多时,就有烟雾经过冷凝管进入另一端的收集瓶中。

姚启圣在一旁解释道:“这硝酸实则自古便能制得,只是其中水分过多。其后还是宋夫子想起殿下提到浓硫酸可吸水,进而想到以浓硫酸出发烟硝酸,几多尝试之后才终得所成。”

大明从来不缺人才!朱琳渼也是甚感欣慰,自己只是稍创造了一些土壤,大明的格致学便已开始生根发芽。

待至酉时,实验室里已制成了一大瓶的浓硫酸。李天淳立刻带人用备好的硝石粉末混合浓硫酸——比例是他们早已测试好的——开始再次装瓶灼烧。那根极长的冷凝管便派上了用场。

其实大明很早便有成熟的“经验科学”,就如“煅烧绿矾取绿矾油”,其实就是土法制作浓硫酸。另外“煎炼结为盆硝”就是重结晶提纯硝石的方法。这些在《天工开物》中便都有记载。

有了这些土法经验,再加上朱琳渼带来的化学知识体系,大明的化工生产怎能不一日千里?

利用硝酸的挥发性和浓硫酸的脱水性,冷凝管的另一端很快就聚出一瓶底的浅黄色液体——浓硝酸。只是这绿矾和硝石价格都不便宜,朱琳渼又要用极为纯净的原料,故而这一点儿硝酸便花去了近十两白银,却还无法用于大规模工业生产。

(本章完)

记住手机版网址:m

第五百一十一章 木芷晴的舟山攻略

新8壹中文網ww8om更薪繓快純呅字網络ふ說網

另一边,宋应星的弟子之一马麟正带领数百名龙卫军亲兵,用温水反复浣洗棉花。

这些大兵们皆是下手轻柔,却不放过棉花团的任何一个角落,简直比给自己儿子洗澡还要精心。洗过棉团的水立刻倒掉,换用新水再洗。每一蓬棉花都要反复洗涤十几二十遍,而后拧过放在屋里的“土炕”上烘干。

皆因棉花纤维上粘了大量油脂和杂质,会严重干扰硝化过程。朱琳渼不清楚该如何提纯棉纤维,眼下能想到的办法便只有反复清洗这一途了。

次日。

朱琳渼亲手将洗得发亮的棉花,置入浓硝酸中并用凉水保持恒温。姚启圣立于一旁掐表,另有人目不转睛地盯着温度计,还有人记录实验数据。

十五分钟。这是朱琳渼从凡尔纳的中看到的硝化时间。

“时间到。”

姚启圣刚一出声,立刻有人按照朱琳渼事先嘱咐,用夹子夹出“棉花团”,迅速置于一坛子酒里。

硝酸中取出的东西看上去像是发黄的旧棉花,但其在四十多度的环境中就有可能自燃,随后引爆其他部分,是以必须放在酒精中储存。

随后众人捧着刚制出来“猛炸药”,兴致勃勃地来到早已圈定好的空地上。

姚启圣抱着决死的心态,点绕了引火物,而后拼命跑到了半里开外的“掩体”后面,与众人挤在一起。

良久,大家却未听到期盼的爆炸巨响。朱琳渼很快收起望远镜,失望地摇头道:“不行,调整配置参数,重来。”

方才在望远镜中,那团“棉花”呼地烧了起来,片刻间即彻底消失——倒是无烟无残留。

众人虽有些失望,但却仍是信心十足——辅政王殿下搞出的稀奇古怪东西太多了,他既说这么做没问题,那硝化棉便定然会如期制出——这些宋应星的弟子对朱琳渼几乎已经到了迷信的程度。

“可能是棉花还不够纯净,要彻底洗除油脂。”回到“实验室”,朱琳渼首先想到这个问题。

李天淳献策道:“殿下,学生幼时见屠户家洗衣,为祛油腥,会加些碱在水中。”

“恩,可以一试。”朱琳渼旋即记起,碱和油脂会发生皂化反应沉淀,高中化学知识。

他继续吩咐道:“另外硝酸也要注意剔除杂质,硝化温度和时间得反复尝试,找到最适宜的配比。”

“学生这便去办。”

……

舟山岛。昌国卫。

“千户大人,那个齐立安也太不识抬举了!”一名旗官急匆匆地跑进了昌国百户所,对堂上军官拱手禀道,“他竟真的令人开始修筑那处破宅子,仅买了我们不到二百两的物料……”

那千户名为季康,原是割据舟山的黄斌卿手下。黄斌卿被张名振击败后,他便投了鲁王,继续镇守舟山。待鲁王反正,他仍留任原职。

由于舟山距离它名义上的辖区象山县太远,故而这季康便是舟山岛实际上的管理者。

“他娘的,老子买下这些砖、木、灰浆花了四千多两!”季康怒道,“这个姓齐的不过是个区区工部司务,竟敢和我过不去?!”

“大人,依标下看,或许并非齐立安的意思。”他身旁一名长鹰钩鼻子的军官道,“齐立安凡事都要先询问他身旁那名女子,标下琢磨,或许那才是主事之人。”

“我管他谁主事!”季康仍是大吼,“李兴德,你赶紧给我想个法子!若齐立安真将那废宅修复做了罐头厂,我后院那些物料卖给谁?!”

原来这季康得闻朝廷要在舟山建一所规模不小的罐头厂,便动了心思,利用手中权利,将舟山所有能买到的建筑材料全部盘了下来,就等着朝廷大兴土木,他便能高价售出牟利。

“大人,标下寻思,或可给那女子送些好处,让她劝齐立安放弃那破宅子,仍另寻址新建。”

“若她不从呢?”

李兴德眼珠转了转,接道:“那些破屋荒置久矣,是否有主谁又能说得清?咱们可寻个泼皮冒领了那废宅。”

“要是齐立安拒不交出破宅怎么办?”

“嘿嘿,大人,这舟山可是您的地头。他一个工部小吏,所来不过带了四百随员。咱们随便搞些事情,他定然吃不消。”

“好,就这么办!”季康当即拍板,“给那女人送三百两银子去,若她不允,便令胡狗子带人去搅闹!”

“标下遵命!”

木芷晴擦去额头香汗,望一眼远处正带着工匠、民众拆掉破宅腐烂屋顶的齐立安,又继续埋头看手中的小册子。

那册子上写了不少二元甚至三元函数题,并标有详细解题方法,最为奇特的是,这些题都是用阿拉伯数字所写,这在时下却是极为少见。

待她彻底理清一道极为复杂的函数问题的解法后,不禁会心而笑,“殿下所授的这‘阿拉伯’数字书写简便,排列紧密,一旦用熟之后,对算学大有裨益!以往看大半天都难明白的东西,用这种数字标注,半个时辰就能搞懂。”

她随即又想起离开绍兴之前,辅政王教她的那些怪异的符号,取其中几个凑在一起,便能合出一个音来。她随性自语道:“han汉,yu语,pin拼,yin音。太奇妙了!这比我幼时学字用的直音法、反切法简单百倍。”

实际上她所来途中,也找了些来舟山的难民的孩子尝试教授,仅十多天时间,个别聪明的孩子已能自己依靠拼音识字了!

要知道,聪明如木芷晴这般,小时候也是跟着先生学了半年之后,才能勉强自己依“直音”、“切音”认字。

若能在大明上下广推此法,纵然穷苦请不起教书先生的人家,也有了认字读书的机会。她忽而有了个想法,既有了殿下的“拼音”,那自己何不依此编一册字帖,用此法标音,而后大量印制,发给天下百姓以用。

木芷晴正因这个“创意”有些小开心,却忽闻罐头厂工地上一片骂骂咧咧的嘈杂之声。

她轻轻蹙眉,转头示意牙勒,“去看看是怎么回事。”

没等牙勒离去,却见一面工部小吏慌忙跑来,面色惊惧道:“报、报二小姐!有人自称是这破宅的主家,齐大人与他辩解,竟被他动手打了!”

在下新人一枚,因为写作之路艰辛,希望可以得到各位书友的厚爱与支持。请大家不吝手中的月票、推荐票、打赏、收藏、点赞、书评、章评及五星好评,在下不胜感激。

因在下想跟大家更好交流,故创建了《大明之崛起1646》的书友群,群号683142639。欢迎各位书友的加入。在下还会不定时在群里发放红包,希望大家不要错过!

(本章完)

噺81中文網mx81Θm更薪嘬快の伩字ふ説網}

第五百一十二章 跟我玩这些雕虫小技?

木芷晴立刻带了随员赶去罐头厂的“施工工地”,远远便见一群人将齐立安和工部的工匠们围在中间,手上还不住指指点点。

“房契?”为首一名满脸疙瘩肉的男子神态嚣张地高声道,“谁不知道前几年海寇袭扰,我宅中所有物件都被抢了去。”

他又对身旁的人一比画,“我胡旺打小就住在此处,这些父老乡亲都能作证,这宅子就是我家的!”

他带来的那些地痞无赖立刻夸张地点头附和,“我证明,旺哥住这儿几十年了!”

“可不是,这是胡家产业尽人皆知!”

“你们这些贪官就是想要霸占民宅!”

胡旺似觉声势还不够大,又朝四下围观的数百民壮用力招手,喊道:“我已请赵旗总补请地契、房契,不日就能颁下来。等我领回了老宅,帮过忙的乡亲们每人十斤糙米答谢!”

由于刚搬来的难民大多还在忙于安顿,故而这修补破宅的工地上有超过四成的民壮都是舟山本地人。他们虽心知胡旺不是什么好货色,但听他说能补来房契,那这十斤米却是不要白不要。

当即便有“没素质”的刁民跟着起哄,“我记起来了,是胡家的屋子。”

“嗯,我也常见胡旺在此进出。”

“就是,就是……”

而在此做工的难民却不明就里,又不愿惹事上身,一时间根本无人敢于出声。

齐立安急得满头大汗,支支吾吾地和几名工部小吏不住后退。

“别想着拖时间,”胡旺见得势,更是步步紧逼,“快让这些人从我宅里出去!”

牙勒拨开了人群,木芷晴上前先看了齐立安,见他脸上一块淤青,倒是没什么大碍。

“齐大人,是谁敢动手袭官?”

“这……方才乱糟糟的,也不知是谁一拳打来……”

木芷晴心中苦笑,这齐立安虽踏实能干,但怎么遇事就这般窝囊?

她又想起昨日有人送来三百两的“巨款”,让她劝齐立安莫要用破宅建罐头厂,被她拒绝之事。今天便有人来工地闹事,看来这一切都是早就谋划好了的。

由于舟山岛上没有设县,仅有一个昌国卫的卫所,故而这里闹得乌烟瘴气,却也没有官府之人来管。

看来只能自己解决麻烦了。她转向胡旺,微笑道:“阁下姓胡?”

胡旺见是一名面遮轻纱的女子,歪着脖子不屑道:“老子是姓胡,关你屁事?”

木芷晴又一指旁边的破宅,“这是你祖产?”

“废话!从我太太爷传下来的!”

“这就怪了,”木芷晴故意大声道,“据说前几日工匠们清理宅中祠堂,从里面寻到数个牌位,上面的名字可都是李姓。”

“李、李……”胡旺擦了擦手心的汗,咬牙道,“我外祖家中姓李!外祖父仅有我娘一女并无儿子,所以这宅子就传给了我!”

“你确定你外祖姓李?”

“废话,哪儿有自己娘姓啥都不知道的?”

木芷晴却掩嘴一笑,“哦,方才是我记错了,那牌位上实为赵姓之人。”她回身对齐立安道:“齐大人,那些牌位应该还在吧?”

齐立安一愣,忙道:“在,在!我都让人仔细收着呢。”

木芷晴又望向胡旺,“既你外祖姓李,那便与此宅无关了。”

胡旺脸上一阵青一阵红,自己白认了个姓李的娘,却还被摆了一道。

他气急败坏道:“你们随便伪造个牌位便说是这宅子主人?!我还告诉你,这宅子就是李家的,我打小就住这儿!”

围观的人却不吱声了,这宅子原主多是在倭寇劫掠时被杀,还真没人认识他。

木芷晴待胡旺喊完了,这才不紧不慢道:“你自幼住这儿?应该有不少年头了吧?”

“废话!”胡旺已被绕得有些晕了,只知道大喊,“老子在此住了二十多年!”

“二十多年,那定然熟悉这里的一草一木?”

“废话!再熟悉不过!”

木芷晴句句紧追,“那敢问此宅共有屋舍几间?水井几口?”

胡旺闻言心中得意狂笑,为了今天来闹事,他也是做足了“功课”的,昨夜已派跟班来这破宅里仔细踩过盘子。

他当下理直气壮道:“屋舍三十三间,水井两口!怎么样,没话说了吧?!”

“三十三间,井两口,你记清楚了?”

“废话!老子住了二十多年,一清二楚!”

胡旺话音刚落,却见对面的女子又是掩嘴轻笑,而四周围观的民壮也不似方才那般挺他,一个个显得神情古怪起来。

齐立安即便再木讷,此时也是反应了过来,当即近前一步道:“胡说!此宅原有屋舍三十五间,井四口。皆因堆放工部带来的器具需要,本官将其中相邻的三间屋打通,又堵了门窗以做仓库用。另院中需要设棚蒸罐头,故令人封了院子正中的两口井。”

木芷晴向四周示意,“参与改屋封井的人可有不少,你要不要问问他们?”

胡旺顿时一滞,“我,你……”

木芷晴马上乘胜追击,“看来你先前压根没踏入这座宅子过,乃是为了今日前来惹事,近日才刚数了宅中屋舍、水井的情况。这宅子绝对不是你的!”

齐立安此时终于挺直了腰板,指着胡旺道:“大胆刁民!胆敢冒领无主之宅,你可知罪?!”

胡旺顿时冷汗涔涔,双脚开始向后蹭去。不过他作为一个“老牌”地痞无赖,干这种为非作歹的事情可谓驾轻就熟,自是早就给自己备好了退路。

他身旁的小弟见状忙向四周示意,立刻就有胡旺在人群中事先埋伏好的手下,开始嘶声大喊:“狗官要乱杀无辜了!”

“赵旗总已补了房契,狗官死不认账!”

“不能让这狗官为所欲为……”

“当官的今天强占胡家宅子,明天就会轮到你们!”

这些人一面乱喊,同时又推搡着人群向前涌去。

有不少站得靠后的民壮到此时还没搞清楚状况。他们听别人这么煽动,立刻想起季千户在岛上为所欲为,搜刮百姓之举,对当官的恨意骤然涌起,也跟着一起高呼,卷入了骚乱。想和更多志同道合的人一起聊《大明之崛起1646》,微信关注“优读文学”,聊人生,寻知己~

第五百一十三章 闷声作大死!

“莫乱,莫乱!那胡旺根本不是这宅子的主……哎呦!”

“别听他们胡说,这位大人绝非强占……啊!”

自有搞明白了事情原委的民壮向涌过来的人高喊,但很快便会被胡旺的手下一闷棍打倒。

胡旺看到乱局已成,当即大喊一声,“赶走这狗官!”却在几个心腹簇拥下朝圈子外面挤去。

牙勒冷眼看着“群情激奋”的民壮们,对木芷晴低声道:“二小姐,要不要属下带人……”

“不成,这里多是被裹挟的百姓。”

木芷晴立刻抬手制止了他,又冲齐立安耳语几句,后者眼前一亮,忙卯足了力气高喊:“即日起,所有人工钱涨两成!晚上可带老、幼在公上就食!”

人群顿时像中了定身术一般,除了三十来个胡旺的手下仍在跳脚呼喊,旁的都闭嘴朝齐立安看了过来。

齐立安继续按木芷晴所授道:“胡旺与此宅无关,方才已经审明,大家可以问问身边之人!”

人类群体就是如此,最易从众而失去思考能力,一旦乱起来任你说什么都没用。但所有人都静下来之后,理性便会重新占据上风。

当即便有不少眼见胡旺理屈词穷的人,向其他民壮简单说了事情经过,人群的目光瞬时落在了胡旺身上。

木芷晴又继续吩咐齐立安,后者则高声转述:“朝廷建此罐头厂,乃是为了改善岛上百姓生计。等罐头厂建成,必会高价从大家手中购鱼,我保证,一斤鱼至少五十文!”

人们立刻兴奋起来,“这么高的价?!”

“这一斤鱼能换回……啊,好几斤米吧?”

“两斤八两,按现在的市价能买两斤八两米!”

“天啊!若真如此,以后日子可就好过了!”

齐立安示意大家安静,又道:“朝廷竭力让大家过上好日子,但难免有心怀不轨的宵小想趁机讹诈。若被他们得逞,这罐头厂建不起来,往后大家还得继续捱苦日子……”

说着他眼角向胡旺一扫。

众人“心领神会”,立刻便有二三十人将胡旺围住,“这厮向来不干好事!”

“我就知道,这种货色哪儿来的什么祖宅?!”

“敢搅了大家生计,揍他!”

“对,揍他!”

又有人指着身旁胡旺的手下,“方才此人还怂恿我袭官!”

“我这边也有一个,敢为胡旺说情……”

“这儿也有……”

不消多时,胡旺及手下三十来个泼皮已被愤怒的人群拿下,一个个少不得吃了几下狠的,不住哀嚎求饶。

“让大家继续开工吧。”木芷晴淡然吩咐一声,转回自己的草棚中,继续看朱琳渼留给她的函数题集。

……

“混账!竟敢拿我的人?!”季康一脚踢翻了屋角的花屏架,指着一名军官吼道,“传令,全军在校场外聚集,老子要好好教训教训这个姓齐的!”

李兴德慌忙将他拦住,“大人,不可啊!”

“有何不可?”季康也是在舟山当土皇帝当惯了,冷声道,“老子手下有三百六十人马,还怕他那三百工匠?!”

“倒不是怕他。”李兴德道,“但此次胡旺被人当众拿出把柄,您此去占不到‘理’字。纵然收拾了齐立安,却是打了工部的脸。这事情闹大了,便是李大人那边咱们也不好交代啊。”

“他娘的!不成,这口气老子实在咽不下去!”

“气,当然还是要出的。”李兴德阴鸷一笑,“但此事却要假旁人之手。”

“哦?你有何计策?”

“此事须得动用歪头蛟才行。”李兴德遂如此这般地一通谋划,最后道,“若大人怕他办事不够周全,还可派兵以除寇为名自后夹击。事后所毙齐立安的人,割下首级便是大人剿灭的海寇!”

“嗯!妙计!”

李兴德继续道:“此外,大人还要先堵住工部的嘴。可托请李大人先行上表朝廷,告齐立安勾结豪绅,在舟山为非作歹,贪墨公银,霸占民宅,私囚良民。

“如此,等姓齐的被‘海寇所杀’,朝廷自然也懒得为此等赃官大动干戈。”

“好,好,好!”季康闻言大喜,立刻道,“你速去安排歪头蛟以及调兵的事儿,我这就给李大人写信。”

十余日后。

刚过晚膳时分。

齐立安捧着几只香瓜大小的瓷瓶,来到木芷晴所住馆舍,将瓷瓶恭敬奉上,“木二小姐,这是刚刚制得的罐头。您看,这是大黄鱼,这是刀鱼,这是墨斗鱼,这是菠菜……”

木芷晴接过罐头先仔细看了看,又剥去封口的蜡,逐一取出品尝。所有的罐头都很咸,乃是为了尽可能的防腐,但基本上还保持了鱼肉的香味,比起腌制风干的咸鱼好吃百倍。

“不错。”她微微颔首,“再将所有罐头于阳光下、霉湿处久置,验看是否有变馊发臭的。殿下嘱咐过,若有,皆因密闭不善,得让工匠们立刻改良工序。”

“二小姐放心,下官省得。”

木芷晴又道:“看来试产的情况还算不错。齐大人这便开始招募做工之人,并将试产所用的东西在罐头厂院中多设几套。我在宁波定制的瓷瓶很快便到,届时就可以大量出产罐头了。”

如今那破宅子已修缮了三四成,足够前期堆放物料、用具以及人员住用的,门口都挂出了舟山罐头厂的牌子。

至于所谓的生产设备,其实只有一大堆巨型蒸锅,还有就是熬蜡锅之类。唯一有点儿技术含量的,就是几只用于计算蒸罐头时间的摆钟,自有宋应星派来的工具操弄。

齐立安拱手道:“下官一定办得妥妥帖帖。”

是夜,一大三小四条船悄然停靠在舟山北侧。大船是条一百四五十吨的赶缯船,船艏艉还各置有一门大炮。小船也足有四五十吨,各备佛朗机炮一门。

很快,便有十多条小艇从四条船上驶出,载了百十人登上岸边。这些人一个个面目狰狞,或持利刃,或背弓铳,正是为祸舟山附近的海寇歪头蛟团伙。

小艇来回数趟,海滩上的海寇已聚了三百多人,但由于季康一早就调走了守岸的卫所士卒,故而始终无人发现这群匪类。想和更多志同道合的人一起聊《大明之崛起1646》,微信关注“优读文学”,聊人生,寻知己~

第五百一十四章 美人一夜未眠

新8壹中文網ww8om更薪繓快純呅字網络ふ說網

木芷晴下榻的馆舍是个两进的小院落,就在昌国卫大营以北四五里处。齐立安当初选这里就是因为距离卫所近些,安全方面有保证。

外院耳房中,正在熟睡的牙勒毫无征兆地弹了起来,一把掀去薄被,竟是和衣而眠。

他抓起枕边的佩刀闪出门外,转身踩在窗台上,又探手攀住屋檐一较力,整个人便纵上了屋顶。

他常年在云南山中生活,与野兽为伍,练就了极为敏锐的直觉,便是虎狼都无法在夜晚靠近他百步之内。

果然,他举目远望,立刻便看到夜色中有隐隐火光迅速靠近,看火把的数量,至少有二三百人。

牙勒迅速取出一只竹片放在嘴上轻吹,发出低沉的呜呜声。

当他吹第三声的时候,整个院子的门几乎同时打开,近二百名侍卫已各持兵刃聚在院中,又有人敲了木芷晴的房门。

与此同时,馆舍外的一棵树上,一名身披黑色斗篷的士兵也在望远镜中发现了异状,立刻刺溜下树,向不远处的军官通禀了消息。

那军官略为沉吟,吩咐道:“深更半夜的,来者不善。传令执行‘乙’字预案。”

“是!”

方才还仅有虫鸣蛙叫的馆舍四周顿时冒出了上百人来,却是白天跟随木芷晴身旁的“仆役”或“工匠”。同时停在院后的两辆马车驶出,车上的两双手将一支支火铳沿途递给候在路旁之人。

十月的夜晚已略有些寒意,木芷晴揉着眼睛打了个哈欠,又紧了紧衣领道:“这大半夜的,连觉都不让人好好睡……”

她话音未落,便见远处突然跳出了三四百人,嘶喊着涌向她刚才所住的小院,林立的刀刃在在大片火把下闪着寒光。

院门被人一脚踹开,但随即便传来惊呼。

“不对劲!”

“怎么没人?!”

歪头蛟也是久在刀口舔血之徒,立刻反应了过来,“不好!中计了,快退……”

他的人还没及转过身去,忽闻身侧有上百人齐声高呼:“瞄准!”

“放!”

随后一阵火铳轰鸣,歪头蛟只看到夜色下,不知多少火铳爆出的闪光,身旁顿时一片凄厉哀嚎。

他接着火把四下一扫,吓得眼皮狂跳——刚才这一排铳,至少有三四十名手下被射翻在地!

他娘的!歪头蛟心中连声咒骂,李兴德这厮不是说这肥羊仅是个工部小吏,所带的皆是匠人吗?难不成都是铳匠?!这火铳也太他娘的猛了吧!

他哪里知道,自上次绍兴遇袭之后,朱琳渼在安全方面变得十分慎重。此次木芷晴远赴海岛,他不但给牙勒所率侍卫配了精甲、硬弓,还专门选了两个亲兵连一同随行。

龙卫军亲兵营,那可是从全军挑出最优秀、最忠诚的士兵组成,其战斗力对付这些杂牌海盗简直是杀鸡用牛刀。

随着又一次“瞄准”的齐呼传来,歪头蛟的人吓得缩在小院中不敢露头,耳边尽是铳弹打在砖墙上的啪啪声,密如雨下。

李兴德那边看时辰差不多了,立刻带着二百昌国卫的步卒,向木芷晴所住的小院赶去,刚走到半途,就听到北面嘭啪的铳声不断。

他登高远望,夜色中火光频闪,怕有上百火铳连发。

歪头蛟这小子还挺有能耐!李兴德心道,不声不响地从哪儿搞来这么多铳?看来今晚不用自己人动手了。

他甚为轻松地招呼一声,“快跟上,别让海寇逃了!”

待他的人马到了小院百余步外,就见西侧大片火铳不断朝院内射击。

李兴德正要吩咐手下守住四下路口,谨防“海寇”逃走,便听到那小院里传出杀猪般的嘶吼,“李百户,你怎么才来?!快帮忙,点子太硬!”

这个蠢货怎敢这么光明正大地乱喊,让人听到可就完了!李兴德眼中寒光闪过,如此,便只能将齐立安的人全部除掉才行……

等等,这声音是歪头蛟不假,但怎是从院里传出?李兴德瞳孔一缩,难不成西侧放铳的是齐立安的人?!

他急令人和院中的人取得联系,方知海盗已被击毙近半,又慌忙吩咐向“齐立安”的手下攻去。

龙卫军亲兵连初时见是昌国卫的旌旗,虽闻海寇之语,却担心是其反间之计,此时见这些卫所兵竟敢朝这边发铳放箭,立刻便调转铳口一排齐射。

李兴德这边几十人毙命,他也是后颈一凉,慌忙令人将携带的虎蹲炮搬上来。

与此同时,龙卫军步兵线列的后面,有人从马车车厢里扛出两根铜管,吃力地架在车旁的木架上。又有士兵朝铜管尾部塞了什么东西,并举火把引燃。

随后便是两声巨响,李兴德的队伍中登时血肉横飞,两颗呼啸的铁球轻松穿过数名士卒,最后狠狠砸倒了他们身后的两棵小树。

竟是两门一号佛朗机炮!朱琳渼为了准王妃的安全,可谓是想尽了办法。

两门大炮以极快的速度接连怒吼,加上前一阵宁波橡胶厂送来的密封圈,火力比昌国卫那两门虎蹲小炮强了不知多少倍。

“我的娘!还有大炮?!”

“这是红夷炮吧?!”

昌国卫的士卒们顿时吓得伏在地上丝毫不敢动弹,那两门虎蹲炮更是被丢在一旁无人搭理。

歪头蛟那边喜见“肥羊”和李兴德干上了,慌忙钻出院子,头也不回地疯跑。

龙卫军亲兵又立刻调转铳口,一阵米尼弹飞过,动作稍慢的海盗忙又缩回了院里。

李兴德见“齐立安”去攻歪头蛟,再顾不上杀人灭口之事,也是转头就要逃。但他刚回过头去,就看到一群黑衣人正悄无声息地从三面围拢。

这些人先是一通羽箭,而后纷纷拔出弯刀猛扑上来,一个个刀法娴熟,如杀鸡宰羊般,将李兴德手下挨个放血……

次日天亮,挂着两个黑眼圈的木芷晴带着齐立安等人,将七八十名卫所兵以及一百多海盗押赴季康营外。

季康的心都在滴血——连同心腹李兴德在内,一共死了一百三十名手下。

他却还得赔笑盛赞齐立安剿寇有功,又暗自庆幸还好李兴德死了,否则连自己也得被拖下水。

感谢:比较爱好,恩洁快乐小黑哥给我的慷慨打赏!在下感激涕零,合十拜谢!

起点的各位书友,我要对你们说声抱歉,自从作家助手改版后,不知道为什么我的号就不能在起点上留言或回复了。所以很多话,只能在作者感言中说。不过你们的留言,我都有看到,多谢你们的大力支持!

(本章完)

噺81中文網mx81Θm更薪嘬快の伩字ふ説網}

第五百一十五章 一锅端了

“他娘的,吓死老子了……”歪头蛟的座船上,他心有余悸地摸着左耳。在他逃跑之时,一颗铳弹就擦着他耳旁飞过,若非他天生歪脖,此时脑袋怕已开了花。

他又问手下小头目:“有多少人活着回来了?”

“就、就十八个人逃回船上,连二当家的都……”

“这个姓齐的!”歪头蛟咬牙切齿道,“老子不报此仇,誓不为人!”

一旁有海盗头目哭丧着脸道:“大头领,如今我们折了七成人马,又如何讨回这笔债……”

“哼!他们再能打,也要在舟山立足。”歪头蛟用力一跺脚下的船,“老子有战船。到了海上还是老子的天下!”

由于浙江附近的战船尽被调去钱塘及长江对付清军,山中无老虎猴子称大王,他手中这条艍船在舟山一带简直不可一世,就连昌国卫的千总也要对他“有所依仗”。

“他姓齐的不是要建什么‘官头厂’吗?老子就在海上袭他船只,看他能搞成个屁!”

提到战船,歪头蛟似乎又找回了自信,当即挥手道:“传令,先去普陀山附近修整,后日便扬帆南下!”

……

“禀二小姐,今日共制得罐头三千八百瓶,比昨日又有增加。”齐立安对木芷晴比前几日愈发恭敬——他一个工部小官,竟能摊上军功,这可全是木家小姐的恩赐。

他起先对上面要求他听一个女子的还有些犯嘀咕,但经过舟山这一系列事情,他如今对木二小姐已是佩服得五体投地了。

木芷晴微笑颔首,“眼下库房中的罐头已经过万,便是水师现在来取,应当也足以对付。”

她话音刚落,牙勒便快步而来,揖道:“二小姐,有阮将军率水师正在靠岸。”

“看,说曹操曹操就到。”她吩咐齐立安道,“齐大人便去安排水师补给之事吧。”

“是,下官这就去。”

未等他迈出大门,又有侍卫前来通禀,“二小姐,有个自称阮进的人前来求见。”

“阮将军?快请!”

这阮进虽是浙江人,却有一名儿时好友在昆明任职,前几日写来书信中提及辅政王向丽江木家提亲之事,并说有坊间传言,这准王妃竟擅自跑去了江南。

此番他去和工部交接新建战船,又听工部小吏说辅政王亲点二百工匠去舟山建“罐头厂”,却要这些人由一个姓木的女子调遣。

阮进也是心思活络之人,当下便想到这准王妃或许正在舟山,于是刚一上岸便急忙赶来拜见——这可是难得的政治投资机会!

待他见了木芷晴,发现其容貌果与好友信中所说极为相似,立刻恭敬揖礼,“末将阮进,见过木姑娘!”

木芷晴自是想到了他所来缘由,便不卑不亢地还了礼,又和气寒暄过几句,末了道:“那民女便预祝阮将军旗开得胜!”

“谢木姑娘!待末将这大小九条战船与提督大人的主力汇合,必能大破郑贼,不负朝廷……”

他一语未毕,就见一名工匠装束的龙卫军亲兵前来禀道:“二小姐,已提审了那些海寇,皆言乃是来袭杀齐大人与您的。匪首歪头蛟却被逃脱。”

“逃了?”木芷晴眉头微蹙,“这倒是个麻烦,若其在舟山附近袭扰……”

阮进闻言差点儿乐出声来,竟有不开眼的海寇敢袭击准王妃?!这不是给自己在王妃面前露脸的机会吗?

他立刻问那亲兵道:“可知这些匪类现在何处?”

那士兵看他衣着便知是水师将领,忙道:“回将军,海寇供称其老巢在普陀山南侧。”

“普陀山?那近在咫尺啊!”阮进大手一挥,“给我提几个贼人来做向导。”又对木芷晴揖道:“末将左右无事,便顺手为百姓除去此害。”

木芷晴忙道:“可万莫误了大军北上!”

“不会。”阮进笑道,“大队补完水、粮及罐头怎么也得三四个时辰,普陀山就在左近,足够末将收拾了海寇再返回的。”

“那便有劳将军了。”

……

歪头蛟瞪着一双惊惧的眼睛,望着眼前那巨如小山的战船,腿肚子直转筋——这是哪路神仙?为何要和自己这小虾米过不去?!

待那巨舰十多丈高的桅杆上所挂硕大的船帆,将他眼前的阳光尽皆遮住,他这才猛地反应过来,慌忙嘶声吼道:“掉头!快跑!”

但他这几条破船如何跑得过水师最新的三百吨盖伦战船?

阮进立于建宁号的船头,很随意地转对副官道:“传令,开炮,尽快击溃寇船。”

“是!”

歪头蛟不断惊恐回望,却见那巨舰离自己越来越近,不多时便已追及自己船侧。

下一刻,那大船的船舷突然打开了一排整齐的“窗子”,里面探出十一门黑洞洞的炮口……

昌国卫的士卒们被火铳顶着,一个个吓得缩成一团。

“姓齐的,你区区一个司务竟敢对我动粗?!”季康被几名龙卫军亲兵扭住,却仍自挣扎,“你要造反不成?!”

齐立安令人抬了一副担架而来,上面躺的正是身受重伤的歪头蛟。

“季千户,这是海寇匪首,今早刚刚转醒。你勾结海寇,谋害本官和木……和工部属员的事他已全都招了,你还有何话说?”

“他这是诬陷!”季康突然猛地一挣,抬脚踢在了担架上,歪头蛟应声摔落。

牙勒忙去扶那海寇,却觉不对,伸手探他鼻息,立刻转头道:“二小姐,这厮死了!”

“哈哈!死无对证!”季康当即狂笑,“不怕告诉你们,宁波知府李大人早就上表朝廷,告发你们在舟山贪墨公银、欺压百姓!朝廷很快便会派人来查,你说他们是信四品大员的话,还是信你一个小司务的?到时候看看谁死?!”

木芷晴闻言微微摇头,“殿下军务繁忙,这点儿小事儿本来不想惊动他。没想到你却急着上表……这不是自己找死吗?”

她遂不再理会季康,转对齐立安道:“齐大人,这附近多有海寇,这季康院中的物料正可用于在岛上建几座炮台。”

……

朱琳渼取出天兴府刚送来的奏章,一一翻阅,忽而便是一愣——宁波知府告发工部司务齐立安,勾结一姓木的女子,在舟山为非作歹,贪墨公银……

起点的各位书友,我要对你们说声抱歉,自从作家助手改版后,不知道为什么我的号就不能在起点上留言或回复了。所以很多话,只能在作者感言中说。不过你们的留言,我都有看到,多谢你们的大力支持!

(本章完)

https: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手机版阅读网址:m

第五百一十六章 七倍于黑火药的威力

新8壹中文網ww8om更薪繓快純呅字網络ふ說網

朱琳渼差点儿被这奏章逗乐了——木芷晴勾结齐立安?还贪污银两?!

要知道芷晴如今可是他没过门的王妃。就算退一万步说,她真要想勾结朝臣,那也只需勾勾指头,内阁、六部的大员们肯定巴巴地跑上门来送钱。这李从泰竟说她勾结一个从八品的工部小吏……

再说这贪墨公银。木家可是数百年的丽江土司,家里金银堆积如山,沙定洲叛乱期间,人家随便一划拉,价值十几万两的粮草就白送给了沐天波。此番芷晴来江南看他,纵然走得略匆忙,就这也带了近万两的“零花钱”。此般“土豪”能看上舟山修罐头厂的那点儿银子?

简直就是搞笑!

朱琳渼遂在那奏章后面批示:着吏部、刑部彻查宁波知府李从泰。

他又想到这李从泰人在宁波,却为隔着大海的舟山岛如此上心,说明舟山必然还有他的党羽。于是提笔补上一句:另将舟山的李党也一并查清。

末了,他另取出一张纸,给锦衣卫南镇郑广英写了封密信,要他先行派人摸一摸宁波府的底。

将舟山的事情放在一旁,朱琳渼又拿起另一份奏章,却是永宁王所呈,前面七七八八绕了一大圈,这才扭扭捏捏说出真意,是想要来孝陵看上一眼。

明代藩王禁止离开封地,去年是因为江西打仗,朱由槙才得破例率护军出征。待江西平定,他仍得安分待在建昌。

他再看附在奏章后面的内阁票拟,果然是建议不准。

其后的奏章里,竟又看到鄂山韩王、荆州惠王、广州长阳王以及益王、淮王、长沙王等近十名宗室上表,请求来南直隶“远瞻孝陵”。

大概他们是得到了洪承畴“乞降”的消息,认为南直隶已经安定。不过内阁依照祖制,对这些请求一概票拟“不同意”。

其实朱琳渼还是很能理解这些藩王的。毕竟明代的人都极为重视祖坟,更何况是意义重大的大明龙脉。这孝陵落在建虏手中一年有余,作为子孙,想来远远看上一眼有情可原。

至于担心藩王离开封地作乱之类,他倒是毫不担心。

莫不说这些藩王之中除了永宁王外,连点像样的兵都没有。就算他们有军队,面对虎视眈眈的建虏,让他们做皇帝也没人愿挑这担子。当年潞王朱常淓刚监国三个月便被清军掳去之事,众人还都记忆犹新。

众王聚会吗?他忽而冒出个有意思的想法,或许可以利用这个机会办些实事。想到此处,他不禁莞尔一笑,未理会内阁的意见,一律同意了藩王来南京的请求,并令各地驻军沿途护送。

待他刚放下笔,就听到不远处一阵地动山摇的巨响,直震得他耳膜生疼,头顶上的破瓦灰如雨下。

朱琳渼腾地便站起身来,近来姚启圣等人一直在试爆硝化棉,时有声响发出,但此次明显不同,动静比以往大了数倍。

他忙向距离他的“临时办公室”仅一里多远的试爆地点赶去。

试爆点旁的掩体后面,姚启圣一脸灰土,远见辅政王殿下来了,立刻满脸得意地高声道:“殿下,成了!成了!”

朱琳渼闻言也是大喜。这段时间他先后设计了甩干桶用于防止“过硝化”,又从苏记珍品行调来几十部绞肉机粉碎棉花,总算是制出了合格的硝化棉。

但之后却遇到了硝化棉湿度问题——太干了稍一动就会爆炸,太湿了根本无法点燃。前后经过七八天的反复试验,期间还有两名工匠因此身受重伤。

而方才这简单的“成了”二字,终于宣告大明拥有了合用的猛炸药。

朱琳渼欣慰地环视一圈,“大家都辛苦了!”又问姚启圣道:“眼下有多少制好的硝化棉?”

“回殿下,共有八十多斤。”后者又补充道,“不过发烟硝酸已备了二百斤,碎棉也有百斤以上。”

朱琳渼点头吩咐道:“好,立刻加紧硝化。制好的那些按刚才试出的比例兑酒和水。制得三百斤硝化棉后便来向我禀报。夺下南京城就在此一举了!”

他记得tnt的威力是黑火药的七倍,而硝化棉比tnt只强不弱,加上东侧的南京城墙根上已经有个小坑,三百斤硝化棉炸开城墙应绰绰有余。

姚启圣郑重拱手道:“学生保证,三日之内必能完工!”

制造硝化棉最麻烦的便是原料准备,只要棉花和硝酸搞定了,硝化过程不过十几二十分钟的事儿。

朱琳渼又望向远处的幕府山大营,算来他在这“炸药实验室”已耗了十三天,此刻终于可以放心回去了。他遂吩咐石霖:“派人通知诸将,来我帐中议事。”

“是!”

三日后。

子时。

南京城头。

一支清军巡逻队举着火把从城上快速走过。为首军官转头正望见不远处十多个打瞌睡的士卒,立刻冲了上去,狠狠地给了每人一脚,又吼道:“都他娘的给老子滚起来!再敢偷懒把你们扔下城去!”

“是,是,将军饶命。”

守城士卒战战兢兢地站起身来,不住告饶。待那军官走远,几人却小声嘀咕起来。

“再过半个月就要开城献降了,还守个屁啊!”

“就是,不是都跟明军说好这个月免战吗?闭个眼都不行……”

“诶,你们说,这消息可靠吗?”

“自然不假,洪大人手书的降表拓本都传到城里了,前几日我还看见过。”

沉默了一会儿,又有人道:“哥几个,明军进城之后,咱们要怎么办啊?”

“你没听说吗?咱们汉兵只要放下兵刃,一律发回原籍,既往不咎。”

“唔,这便好……说实话,要不是当官的降了,谁他娘的愿意给鞑子卖命?”

“可不是!城门一开,我就去恭迎大军……”

洪承畴哪里料到,时下的大明辅政王可不是什么“正人君子”。建虏乞降这种“好事情”他怎可能掖着藏着,当天便命人拓了洪承畴降表带入南京,开始“大肆宣传”。

洪承畴“心中有鬼”,故而即便得知流言四起,却也不能光明正大地辩驳,生怕被明军知道听去坏了他的缓兵之计,到后来反令清军的士气跌入谷底。

今天是九一八事变第87周年,当听到防空警报声时,我的心中真是万千感慨。真的是落后就要挨打。先烈们的奋起直追和舍生忘死,才成就了我们现在的和平富裕生活。今天不仅是让我们回忆过去的耻辱,缅怀逝去的同胞,更是让我们记住自强才能振兴中华,才能让历史的九一八事变再也不会发生!

(本章完)

噺81中文網mx81Θm更薪嘬快の伩字ふ説網}

第五百一十七章 南京城破!

一群虏兵正缩在城垛子里聊得热络,忽见其中一人直愣愣地望向了城外。

“老魏头,发什么呆呢?”

“见着鬼了吗?”

老魏头战战兢兢地指向远处,“是、是明军……”

其他人立刻呼啦一下围到了垛口旁,果见月光下大片幔车当先,后面跟着十多部飞桥以及轒辒车,正缓缓向城边压了过来。

“明军攻城来了!”

“不是说了要罢兵一个月吗?”

“这可怎么办?!”

南面城头上,黄鼎听到示警锣声,慌忙从军帐中钻出,抓住身旁副将急问道:“敌人从哪面攻来?有多少人?”

“回将军,四面都有。怕有数万敌军……”

黄鼎脑袋便觉嗡地一下,数万人马?这么说明军是突然发起总攻了?!梁化凤不是回报明军已然中计吗?

他强自镇定下来,“无妨,兵来将敌水来土堰!他既四面来,我便四面守。”

作为负责江宁城防的指挥官,他又迅速做了部署,“传令,杨承祖、管效忠、胡茂祯各领一万兵马,分守南西北三面。董易领八千人居中策应。”

他想起上次被炸过的城东,接过马缰,“余者皆随我守御东面。”随后用力一抽坐骑,飞驰而去,“我城中尚有五万大军,倒要看看南军能奈我何?!”

与上次“偷偷摸摸”炸城不同,此次明军可谓铺天盖地而来,幔车、飞桥、云梯等各种攻城器具足有四五百。火把更是铺天盖地,至少有两万以上。

当然,朱琳渼的既定方案始终不是强攻,攻城的伤亡太大,爆破仍是拿下南京的核心。

邓山率部缓缓跟着“主攻部队”的后面,虽然已有上次成功的经验,但此番他却紧张地手心冒汗——身旁那些硝化棉的威力辅政王殿下可是给他演示过,拳头大的一点儿,就能将一块巨石炸得四分五裂!

而且殿下专门吩咐他,这东西极易爆炸,要他千万小心。若是这三百三十斤硝化棉被建虏铳炮击中,自己连同周围二十丈之内的士卒肯定都会粉身碎骨。

他抬眼看到前面的飞桥已经铺好,用力拍了拍所备的轒辒车,高声道:“推车过城壕,然后入车随我速抵城下!”

“是!”

三百破虏营士兵立刻拥着轒辒车向前冲去。

这车与之前所用也是大为不同,顶上大梁乃是钢条所制,铺一层浸水的棉甲,上盖两层铁皮。虎蹲之类的小炮都能抗住一两下。

而缺点便是太重了些。不过宁波那边最新制出的橡胶车轮也用在了这几辆轒辒车上,故而多添了四五人便能照常推动了。

前面自有龙卫军以幔车开道,并不住朝城头发铳以吸引火力,旁边还有作为假目标的诸多轒辒车。不过即使如此,邓山也不敢直朝上次炸开的缺口去,而是先跑到那破口南侧二百步外,再贴墙向北移动。

城上喊杀声和铳炮声震天,不过明军主要是佯攻,绝大多数人都躲在攻城器械后面,并无太大伤亡。邓山在众人掩护下,倒是有惊无险地抵达墙根,心中也是略松了口气,此处已是城头大炮的射击死角,最大的危险已经过去。

他立刻又带人沿墙拼命向北跑去,头顶上则是闷响不断,当是清军以石块之类砸下。

很快,他这几部轒辒车还是引起了敌军注意。建虏军官先是调铳手集中射击,见成效不彰,忙又让人搬来滚油,迎头浇下。

邓山听闻轒辒车上方呲呲直响,心知是热油触到了浸湿的棉甲,忙又高声喝令,“都加把劲!快!”

随他话音刚落,十几只火把又落了下来,火触热油,车子顿时熊熊燃烧起来。

“将军,就是此处!”

邓山顺着手下火把看去,正是上次自己炸开的那处破口,虽已用土填了,但挖开应该不难。他当即抄起背后钢铲,带头挖了起来。

在邓山身后不远处,黄奇寿见“爆破组”已经就位,立刻率所部五百龙卫军步兵弃幔车而出,朝城头齐射掩护,手中拿的却是清一色的十一钱燧发铳。

上次邓山反应过,用六钱铳向城头仰射效果极差。朱琳渼立刻想到了缴获的建虏重型火铳,于是便调工匠修复了几百支——其实也就换个弹簧的事儿。

十一钱铳的铳口能量非常大,势能衰减就会小很多。随着黄奇寿这边开始压制射击,邓山头顶上的压力顿时大减。

不多会儿,邓山一铲子挖在了坚硬的东西上,发出嘡的一声。他顿时眼前一亮,“是城墙基石,上次炸出的坑已经挖透了。”随即又向身后一招手,“快!硝化棉。

“诶,悠着点,别颠着了!很容易炸!”

十几名士兵将六只四方铁箱子抬了过来,整齐码在城下的缺口中。待最后一只铁箱搬出,轒辒车的车顶正被烧穿,一蓬热油夹着烈焰轰然落下,距离那箱硝化棉仅有不到四尺距离!

邓山吓了一跳,用力抚了抚胸口,伸手以钢铲蘸了一团燃烧的火油,又取出铁箱上的一大把引线对在火苗上。

待火星噗噗溅出,他立刻取出哨子吹了几声,和手下钻入旁边一辆火势较小的轒辒车,转头便朝东侧飞奔而去。

黄奇寿那边也听到了示警,又放了最后一轮齐射,率队缓缓退却。

有经历过上次炸城的清军士卒见势不对,慌忙去向黄鼎禀报,“将军,前番明军也是这般突然退去,其定是又来埋火药!”

此时城下已没有了火铳压制,黄鼎探头向城下望去,就见上次被炸的地方堵了几辆熊熊燃烧的轒辒车,明军已退出二百步外。

他眉头一皱,便是立刻用竹筐吊人下去熄灭火药引线,却也难越过这堆大火,于是干脆挥手道:“不必理他。江宁城坚,便让他再炸几次也断难毁坏。尔等继续坚守,莫教南人趁乱混上城来便是!”

老魏头却偷偷拉了拉几名袍泽,“哥几个,我这右眼不停地跳,定有祸事。”

几人对视一眼,皆跟在他身后悄然向南侧城梯溜去。待他们刚走出百十步,便忽闻身后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回头就见一支似从地府中伸出的烈焰构成的巨手,一把推开了压在它头上的南京城墙。整个南京东侧都如风浪里飘叶一般剧烈晃动起来,大量城砖、条石随即被抛飞上几十丈高的夜空,又哗哗砸落,最远的竟崩出了一里开外。

片刻后,一切又重归平静。只见漫天烟尘之中,南京城墙像是被荒蛮巨兽狠狠啃了一口,留下一道足有三丈多宽的焦黑缺口!想和更多志同道合的人一起聊《大明之崛起1646》,微信关注“优读文学”,聊人生,寻知己~

9月19日请假条

非常抱歉,本人因为今天家中琐事缠身,无力更新,所以请假一天,请您谅解。

明天会恢复正常更新,谢谢您长久以来的支持!

《大明之崛起1646》9月19日请假条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b>大明之崛起1646》帝书阁全文字更新,牢记网址:

第五百一十八章 围三阙一

待尘埃落定,已跑出二里开外的邓山回头观望,立刻乐得一拍自己的副将,大笑道:“没枉我冒死来这一遭!看到没?老子真把南京城炸开了!”

他手下士卒们也皆是兴奋欢呼,“嘿!南京城破了!”

“这什么棉够厉害的,刚才城垛子都轰上天了!”

“可不,震得我耳朵都要聋了……”

“塌了这么大一片,足够三匹马并排进去的!看虏贼还怎么缩在里面。”

距离他们不远,亲临前线指挥的朱琳渼也在紧盯着埋放炸药的位置,当他看到月光照耀下,城墙正中那个黑黢黢的缺口时,心中也是骤然一松。

要知道,硝化棉的性质非常不稳定,故而其虽然威力惊人,但后世很少直接用没做安定处理的硝化棉作军用炸药。

今晚的行动也是冒险至极,方才若有建虏的炮弹射中运输炸药的铁桶,不,哪怕仅是落在附近三尺之内,巨大的震动或许都会引爆硝化棉。

好在一切有惊无险,邓山成功了!

朱琳渼立刻转头对传令官道:“传令,开始总攻!”

随即,低沉的号角声在四下响起。先是一直隐匿在夜色中的近四十门大炮集中火力轰击刚才炸出的缺口,以压制可能前去布防的虏兵。

而后三千龙卫军步兵呈二十排的纵队,高声呐喊着“杀——”,快速朝城东的破口处冲去。

清军负责指挥城东防御的黄鼎,在刚才的剧烈爆炸中已然灰飞烟灭。城头的士卒更是被硝化棉那骇人的声势吓得纷纷后退,加上紧接着又是十多轮炮弹袭来,此时竟无一人胆敢上前防御。

是以,龙卫军前锋几乎没有受到丝毫抵抗,便成功地控制了城东侧的破口,而后从城内侧登上城墙,筑起一道防线。

紧随他们之后,以骠骑兵带头,近万明军大队涌入南京城中,就连那三十门佛郎机炮都在城中扎住了阵脚。

然而,一直等着与建虏激烈巷战的明军主攻部队却有些错愕——他们火铳、大炮瞄了半天,竟没找到可以打的目标。

说来都是洪承畴那约定一个月献降的缓兵之计的“功劳”。朱琳渼可不像历史上的郑成功那么君子,他一早便令潜伏在南京城中的锦衣卫,大肆散布洪承畴乞降的消息,搞得清军人心惶惶,士气低落。

此时黄鼎身死,城东虏兵见明军冲进城来,皆是喊着“城破了”“明军杀进来了”之语,向另几处城门涌去。

别处的清军士卒听到东面一声惊天巨响,又见大队“溃兵”而来,更是深信南京城已不保,当即便扔了兵刃,跟着一起跑。于是溃逃的队伍越来越大,不消一个时辰便席卷了整个南京。

杨承祖带着心腹家将亲自拔剑上阵,一连斩杀了三四百逃兵,这才堪堪稳住局势。

他招来一名从城东跑来的军官喝问:“城东情势如何?你们黄总兵呢?”

“禀、禀将军,”那军官结结巴巴道,“城东被炸塌了数十丈,数万明军蜂拥而入,正四下发炮……黄、黄总兵已被炸死……”

杨承祖只觉脑子里嗡的一下,转头去看身旁好不容易聚集起来的四五千士卒,一个个都是胆战心惊的模样,心中立刻便有了判断——去城东增援必是送死!

他又望向城下,就见火把绵延,也不知有多少明军,另有大量土垒、箭楼正虎视眈眈堵在门前。

有了杨志和上次被土垒堵住而送命的教训,此时便是朱琳渼亲口告诉他,城外这些防御工事都是假的,他也定然不敢相信。实则城外也就炮营阵地旁的工事是真家伙,近来龙卫军工兵营都在忙着赶至攻城器具,根本没工夫修筑这些东西。

杨承祖踌躇片刻,指了一名部将道:“你带八百人继续坚守。”又向余者招手,“其他人随我往城西去,与管大人所部汇合!”

胡茂祯那边也是同样情况,在城外连片的土垒、箭楼喝足之下,率部赶往城西。

待二人几乎同时抵达城西,登时喜出望外——这边应该不是明军的主攻方向,城外只有些稀稀拉拉的火把,土垒也仅有二十多丈宽的一道,应该很容易便能绕过。

管效忠距离城东最远,所部逃兵也最少,阵容还算整齐。三人将人马聚在一起,勉强凑出两万大军,一面令人去接洪承畴,同时大开西门,争先恐后地冲了出去。

……

洪承畴今晚一共两次接士卒通禀军情,第一次是数万明军四面围城猛攻,不久后只听到一声巨响,便又有人来禀报,说城东已破炸开,明军蜂拥而入。

初时他还极为冷静,城中尚有五万人马,纵然城破了个口子,只要聚兵死守,应该不难守住。

但随后便有数十骑赶来,要掩护他向城西撤退。

洪承畴当即大惊,拉住来人喝问:“大军不去城东御敌,为何却向西撤退?”

那军官急道:“都堂大人,明军来势凶猛,根本挡不住啊!

“黄总兵已战死阵前,杨总兵等人亦损兵折将,眼下仅剩了两万残兵,再不退怕是要被堵死在城里了……”他倒是不敢说黄鼎是被炸死,而清军主力大半是自行溃散的。

洪承畴眉头一皱,忽而想起一个问题,“你说杨承祖、管效忠、胡茂祯所部皆聚在西门?他们为何不就近突围?”

“回大人,北东南三个方向皆有大队敌军,且筑了极多土垒、箭楼,仅有西侧攻势最弱……”

洪承畴闻言却是一愣,旋即紧闭双眼,跌坐在椅子上,“罢了。你自去便是,不用管我。”

“大人,明军还未攻来,杨总兵谋划,我们速去建阳继续坚守,应当……”

“还守什么?”洪承畴颓然摆了摆手,“你们这些武将,打了一辈子仗,这么明显的围三阙一都看不出来吗?!”

他话音未落,便有心腹家将大步跑进屋来,惊慌道:“都堂大人,南军已过了大青街,请大人速速决断!”

洪承畴却只呆在那里,久久不发一言。片刻,就闻远处铳声大作,那家将一跺脚,转身出去,大声喊道:“闭门,上墙!死守布政使司衙门!”

第五百一十九章 生擒国贼

黄奇寿和李瑛自进了南京城,除擒获了数百名跑得慢的虏兵,这一路几乎跟逛街似的。不过有辅政王殿下严令,他们仍保持着紧密的队形,交替掩护前进,谨防遇到建虏偷袭。

这份谨慎却救了不少龙卫军士兵的命。

当两人所部抵达南京布政使司衙门附近,那墙头上立刻有排铳设来。好在明军攻守有度,铳弹落在最前面几名士兵的棉甲上,大队人马立刻停住脚步,结阵将布政使司团团围住。

此时布政使司里面还有四五百洪承畴的亲兵家将,他们心知自家主子还没走,一个个皆是以命相搏。加上前几日布政使司衙门加高了围墙,这两个营的龙卫军一时还真难冲进去。

李瑛亲自带人冲了一拨,却被虏兵一箭射在头盔上,他的副将忙拉着他退了回来。

“九九八十一难都过来了,却被这小鬼绊了一跤。”李瑛望着一丈半高的墙头,狠狠啐了一口,对身旁传令官道,“去找陈雄飞要几门炮来,我还不信了!”

其实如果真要强攻,这布政使司里的数百清军肯定不是对手,不过眼下胜负已定,黄奇寿和李瑛可不愿在这儿多损失一个人。

由于南京城实在太大,直到寅时,五门六磅炮才总算被拖至布政使司衙门外。李瑛丝毫没有客气的意思,指着那高耸的围墙对带队的炮兵连总道:“帮我狠狠地轰!”

“是!”

随着火炮轰鸣,五颗铁球猛地拍在布政使司南墙上。这种城中的建筑物哪里经得起大炮直射,顿时一片鬼哭狼嚎,布政使司南侧足足塌了一半,就连里面的建筑也在炮火之下摇摇欲坠。

而洪承畴的亲兵却仍涌到被轰倒的墙下,准备继续负隅顽抗。

黄奇寿皱了皱眉,对炮营的人道:“既然来了一趟,不妨就再发几炮吧。”

“没问题。”那连总随即下令有轰了两轮,这下整个南院一片狼藉,虏兵再不敢和大炮硬抗,当即丢下百十具尸体退缩内堂。

没有了围墙干扰,龙卫军步兵立刻冲入院内,举铳向仍在抵抗的清军齐射。

南京布政使司的战斗一直持续到天近黎明,黄奇寿和李瑛又两次调用大炮支援,总算清缴了大部分顽抗的虏兵。

“大人,这里是最后一处了。估摸着里面还有十多个贼兵。”一名步兵连连总指着后堂一处书房样子的建筑对李瑛敬礼道,“属下正准备率部强攻。”

后者扫了眼门缝中探出的铳管,故意大声道:“不用了,围死就行。我调大炮来轰烂这些不知死活的贼虏!”

他话音刚落,便见屋门被人推开,一名身着建虏官服之人走了出来,声音沙哑道:“不必了。老夫乃是招抚南方总督军务,尔等……”

洪承畴还打算说几句找场面的话,却不防身侧一名龙卫军士兵快步上前,麻利地一枪托抡在他下巴上,“正是你个老国贼,竟还敢在此神气活现!”

洪承畴一口老血伴着槽牙飞出,顿时眼前一黑,后半句话再没机会说出来了。

李瑛和刚赶来的黄奇寿对视了一眼,不禁喜道:“难怪这破地方抵抗激烈,原是这个老贼在这儿。”

“李兄可是立了一功,快去禀报辅政王殿下!”

……

朱琳渼抬头见天色微亮,又望向眼前巍峨的南京紫禁城,已能看清仍在死守的建虏轮廓了。

自从南京陷入建虏手中,这紫禁城便被改作了满城——建虏为防止汉人作乱,专门在所有大城市中单独划出一块,以八旗兵驻防其中,这便是满城。

此时南京城中大部分的战斗都已结束,由于这老皇宫的重要性,故而朱琳渼专门赶来亲自指挥。

他见已具备了聚集的条件,遂转头吩咐甘新达道:“集中打午门附近的虏贼,能令其不敢露头最好。”

“是!”

他又对张家玉示意,“就按刚才所议,迅速破门。要注意别让建虏涌入城中,否则必会造成混乱。”

实则这“满城”中的正规军大多已被勒克德浑带走,所剩基本都是八旗兵的包衣及家眷,但他们人数上万,且拥有不少武器,却也不能轻视。

加上这里乃是大明旧都的紫禁城,也不宜用大炮轰,故而想要攻下来还略有些麻烦。

随着猎兵营就位,午门附近的建虏顿时被精准的米尼弹射翻了数十人,余者皆是大惊,一时只敢紧缩在城墙后面。

而后一辆临时从城外搬来的飞桥被当做了冲车,三十名明军步兵推着它飞快冲向午门,用架在车前的桥梯狠狠撞在大门上。

甘新达这边立刻命令又是一轮火铳,将意图攻击“冲车”的建虏击毙。

反复撞击十多次后,午门后面的门杠终于撑不住了,随着吱呀呀的闷响,沉重的大门被推开了一条缝。

早有胆子大的南京百姓远远围观,见紫禁城大门被撞开,这近千人不约而同地发出兴奋高呼,“好!”

“门开了,门开了!”

“这下看鞑子还哪儿跑?!”

随即,早已做好准备的两个营的龙卫军步兵在猎兵掩护之下,自午门冲了进去。

满城中的建虏到底不是正规军,被明军火铳打了两排齐射,便轰的一下四散逃去。

朱琳渼正举着望远镜观看战况,便有李瑛派的通信兵赶来,敬礼高声道:“报,已擒获洪承畴!”

“竟在城里抓到他了?”朱琳渼笑了笑,“我本还打算在大胜关附近截住这老贼。”

他又看了眼紫禁城里势如破竹的战况,对石霖挥手道:“走,看看敌酋去。”

“是!”

李瑛将俘获的一干建虏军官就近关在了布政使司的偏殿中,令三个连的步兵看守。

朱琳渼在他示意下,走进偏厅正中关押洪承畴的小屋内。

洪承畴虽不认识大明辅政王,但见到来者气度不凡,又被几名三、四品的军官恭敬簇拥着,立时便猜出这名年轻人的身份。

他当即深吸了一口气,高声道:“老夫没有错!

“大明已是腐朽不堪,党争不断,贪弊成风,百姓怨声载道。

“老夫乃观大明国运已尽,为天下黎民苍生虑,这才转扶明君!劝尔等尽早回头,莫要逆天地造化而行……”

第五百二十章 诛心

“废话真多。”

朱琳渼刚厌恶地皱了皱眉,石霖反应极快,随即踏步上前,抬手就是重重一巴掌。

“啪!”

“呃……”洪承畴左颊立时肿成青紫色,倒是和方才被枪托砸的那边对称起来。

石霖却仍觉不妥,又在他腿弯上踹了一脚,令其扑通跪倒,这才“满意”退了回来。

朱琳渼望着洪承畴冷声道:“崇祯朝时,你身为蓟辽总督,几掌天下军权,却因贪生怕死而投身虏贼……”

后者用力咽了口血水,挣扎道:“老、老夫才不是怕死!”

“是吗?”朱琳渼不屑地笑了笑,“范文程招降你时,有房梁灰尘落你肩上,你便急忙拂去。你可知范文程是如何向皇太极回报的?他说‘承畴必不死,惜其衣,况其身乎?’

“你道为何皇太极杀了与你一起被俘的丘民仰、曹变蛟、王廷臣,却独劝降你一人?”

“连当时的敌人都能看出你怕死,你还在此强辩!”

洪承畴闻言心中大惊,这都是当年发生在盛京之事,他为何知道得如此清楚?!

朱琳渼继续道:“你若仅因怕死而降倒也罢了,便如与你同降的祖大寿,窝在家中花天酒地,倒也不出来祸害苍生。

“偏偏你这奸贼,真乃忠心事敌,为建奴定下先侵江南,再平闯、献之寇,而后攻楚、粤、滇、黔,最后取西南的‘大计’。亏你这过人的方略,建虏依此行事,率军鲸吞中原,险令我大明社稷沦丧!”

这些话都是自己与皇太极当面对述,他竟也知道?!洪承畴当下既惊又怕,只觉自己如同被扒光了一,般站在这年轻人面前。

“之后你又‘兢兢业业’地为建虏招降了南直、江西、浙北等地十三个州府,设计破坏前兵部尚书张缙颜等人的抗虏大计!又劝说华夏士子参加建虏举试,壮贼之人才。”

“我、我说降了那些州府,其城中百姓才得免遭屠戮!”洪承畴好半天终于挤出了一句,“我是为了救苍生性命……”

“放屁!”朱琳渼怒斥道,“你说降了守城的鼠辈,却令城中百姓不得不自戕发肤,改换衣冠,多少人因此自尽?!又有多少人因为不愿剃发易服而被你下令杀害?!

“且即便他们苟且得生,也不过是做了鞑子的奴隶。哼,你且问问,那些百姓可有人情愿如此?!”

“我……”

“救人?”朱琳渼越说越气,“你还有脸说救人?就是因你做了虏贼的马前卒,导致江南大片土地陷落,扬州、嘉定、江阴、四川又有多少百姓命丧贼手?二百万还是三百万?!

“要说救人,你倒是也救了一个,那就是你自己!”

他见洪承畴已呆在当场再说不出一个字来,最后冷道:“我今来此,乃是有位故人写了副对联要送给你。你且听好。

“史笔流芳,虽未成功终可法;洪恩浩荡,不能报国反成仇。”

这本是历史上黄道周被俘之后,见洪承畴前来劝降,怒而做此对联求死。

这一世黄道周还好好地在泰征朝当首辅,洪承畴却成了阶下囚,不过这两句千古绝骂朱琳渼定是要留给国贼的。

饶是洪承畴脸皮再厚,此时也不禁臊得满面涨红,以袖遮颜。

说完这些,朱琳渼当即转身离开,再不想多看洪氏一眼。

李瑛快步跟了上来,拱手道:“大人,这洪贼当如何处置?”

他见朱琳渼不语,又低声道:“依属下之见,不若送回福京,当众凌迟,以慰天下。”

朱琳渼却思忖片刻,摇头道:“不妥。如此虽大快人心,但他毕竟是两军阵前被俘,依例斩首便是。

“若我们开此先河,被建虏所俘的大明将士也必会遭到报复,乃因小失大。”

一旁黄奇寿心有不甘道:“可如此却便宜这狗贼了!”

“便宜他?”朱琳渼随即微微一笑,吩咐道,“洪氏却也是国贼,斩首前先在南京城中游街,届时可散出此贼囚于布政使司衙门偏厅的消息。”

他说完这些,又拍了拍李瑛的肩膀,压低声音道:“将士们作战辛苦,这看守俘囚的人手就不必安排太多了。”

李瑛愣了愣,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立刻兴奋敬礼道:“是!”

待到时近正午,紫禁城那边的战事也宣告结束,整个南京城已经完全在明军掌控之中了。

由于有满城的存在,搜捕建虏的工作变得非常简单——紫禁城里的都是,外面几乎没有。

朱琳渼驾马从东仪门而入,转头吩咐余新道:“城中残余虏贼的搜剿要快,最迟后天便要解禁,令百姓恢复正常生活。

“另外洪承畴为死守南京,将城中粮米几乎搜刮一空,待清点了缴获粮米之后,便开仓低价放粮给百姓。旁的生活物品也要运些入城。”

“是!”

一行人边说边走,朱琳渼抬眼不断四下观望,心中却是倍感凄凉——这堂堂的大明旧都皇宫,此时已被建虏搞得破败不堪,直如凌乱的菜市场一般。

殿宇外面横七竖八的竹竿上晾满了衣服,殿内陈设早就没了踪影,取而代之的是土炕、灶台之类。雄伟的大殿柱子上被刻得乌七麻糟,门上贴着门神,而殿匾多已被做了劈柴。御花园里更是杂草丛生,而且恶臭扑鼻,明显已被当做了露天厕所。

“看来想要紫禁城恢复如初必不是一朝一夕之事啊。”他又问张家玉道,“元子,依你估算,彻底修复大概要用多少银两,耗时许久?”

张家玉略做思索,拱手道:“回大人,怕得**十万两不止。若民壮充足,最快一年或能修好。”

这么多?!朱琳渼不禁皱起了眉头……

“赵大哥,这可是布政使司衙门。”一名黑布蒙面的年轻人明显底气不足,“而且眼下还在戒严……”

“怕什么?今晚正值阴天,最宜动手!”那赵大哥沉声道,“三柱子,你可别忘了,你爹是怎么死的!”

三柱子沉默了片刻,声音变得坚毅了许多,“是洪承畴这个老贼!因我爹拒不剃发,被他砍死在家门口!”

感谢:江右道人给我的慷慨打赏!在下感激涕零,合十拜谢!

因为在下新人一枚,跪求打赏、月票和推荐票。各位书友,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

因在下想跟大家更好交流,故创建了的书友群,群号683142639。欢迎各位书友的加入。在下还会不定时在群里发放红包,希望大家不要错过!

第五百二十一章 锄奸

赵大哥接道:“我家人也是被洪贼害死,血海深仇怎能不报?!”

包括三柱子在内,他身旁的十多人一齐低声应和,“必报大仇,手刃国贼!”

赵大哥见到众志成城之势,满意点头,又挥手道:“按照之前的布置,动手!”

随后,三柱子等七八人散开伏在布政使司衙门南侧的树梢、墙头望风,赵大哥则带了五个人一指墙头,“走,我们进去!”

由于此处前两日被大炮轰过,眼下仅临时修了一人半高的围墙,几人不费吹灰之力便翻入院内。

布政使司内果然没什么守卫,赵大哥等人七拐八绕,距离偏厅越来越近。

待他们又转过一座高大的建筑,忽闻前面有急促的脚步声,忙一起躲在一块石屏之后。对方显然也发现了他们,却并未冲过来,而是同样偃旗息鼓。

过了好一会子,双方都没敢动弹,对面的人似乎沉不住气了,低声道:“诸位若是衙门守兵,怎不来擒我等?”

赵大哥忙小声道:“我们不是官兵。你们是干什么的?”

那边犹豫了一下,又道:“乃是为了国贼而来,你呢?”

赵大哥探出脑袋,显得有些激动,“我也是来劫洪贼!”

对面遂走出两个人来,为首的慨然道:“洪老贼军前被俘,前日游街之后,恐很快便要被问斩。此贼拜虏为主,卖国极甚,人人恨不能生啖其肉,我等商议,绝不能让他这么便宜就死了!”

“对!”赵大哥跟终于找到了组织似的,上前与那几人相见了,拱手道,“那我们便一同行事!”

“好!”

二者当下合作一队,继续向布政使司深处摸去,沿途竟又遇到两拨人马,都是要去劫洪承畴泄愤的。

赵大哥心中嘀咕,看来便是没有自己指引,也自有人来做此事的。

偏厅外,十多名龙卫军士兵凑在一火炉旁,正温酒闲聊,压根没有平日军纪严明的模样。

不多时,他们其中一人起身小解,刚走到了拱门旁,迎面便与几个蒙面人撞了个满怀。

赵大哥等人见是身着军服之人,吓得都僵在当场,差点儿腿一软跪在地上。

那官兵也是皱了皱眉,却忙一把扶住赵大哥,语气有些不悦道:“你们就是李管事找来修茅厕的吧?”

赵大哥他们皆是一愣,相互对视,自己黑布蒙面,要说起来倒是与修茅厕的有几分相似。

“手脚麻利点儿。”官兵转身一指,“喏,就偏厅旁边的茅厕,快去吧。”

赵大哥反应也是极快,立刻躬身道:“哎,是,是!小的这就去修。”

那龙卫军士兵待他们走远,不禁苦笑摇头,“李大人还说这是轻松活……紧张得我出了一头汗。”

不多时,赵大哥等人将一只麻布口袋丢过布政使司南侧围墙,自己也紧跟着翻了出来。

身旁几人纷纷抹着头上冷汗,“今日着实够险,要不是这衙门里茅厕坏了,怕是就脱不得身了。”

方才与赵大哥合作的义士一旁拱手道:“不知这位兄弟打算如何处置洪贼?”

“自是十八般酷刑用尽,以泄天下万民之恨!”

那人又用哀求的语气道:“不知,可否使在下前往观摩?”

“观什么观,”赵大哥豪气挥手,“同来手刃国贼便是!”

“当真?!在下感激不尽!”

旁边另几拨人闻言,也纷纷表示要来,赵大哥自是无不应允,当下约定明日子时,在城南山神庙动手杀贼!

次日晚。

赵大哥却没想到,正逢南京城解除戒严,消息一传十十传百之下,这山神庙竟来了好几千人!

当大家看到洪承畴的嘴脸时,不禁爆发出一阵怒吼,“便是此贼,害我一家老小!”

“国贼献我大明十三州府,罪不可赦!”

“别废话,杀了他!”

“不行,杀了太便宜他,千刀万剐!”

“对!剐了……”

昨日与赵大哥一同“劫狱”那人站了出来,高声建议道:“不如这样,在场之人有一个算一个,每人割此奸贼一块肉带回去,既出了气,也算留个纪念!”

众人立刻响应道:“好!”

“让这老贼身分数千份,便想要投胎也凑不齐个囫囵身子!”

“能给这大奸一刀,实我平生所愿!”

“别啰嗦了,动手吧……”

又有一高大胖子走上前来,拱手道:“不才在刑部干过一阵,可教大家如何下刀,莫令奸贼提前断了气。”

洪承畴早已吓得浑身颤栗,面对大明官员他尚能侃侃而谈,但眼前这些泥腿子根本就不跟他废话,上来就只是要虐杀而已。

“不、不要……”他猛地一把抱住赵大哥的腿,体若筛糠,眼泪鼻涕都蹭了上去,“我、我有万贯家财,给你,都给你……求、求你给我一刀痛快的……求你了……”

赵大哥嫌恶地一脚踢开他,而后吐了一口啐在他脸上,转身冷声道:“大家动手!”

众人倒是极有秩序,一个个摩拳擦掌,激动地直似要金榜题名一般。

待洪承畴的惨呼一声高过一声之际,在人群中一直观望的十多名锦衣卫才转身离去。更远处,李瑛带着一个步兵营却等到了黎明时分才散。按朱琳渼的吩咐,之前若真有要救洪承畴脱身的建虏混在其中,他们便会立刻动手将洪氏击毙。

……

傍晚。

应天府府衙。

朱琳渼提笔写下一行字,又皱眉思忖起来。他面前那张纸上的标题乃是“着户部办迁都事宜”,方才给内阁的政令刚刚写完,后面还有吏部和内廷两个大头。

不当家不知柴米贵,如今拿下了南京,真要开始着手迁都之时,他才发现方方面面竟有这么多麻烦事儿,且任有一点儿思虑不周都会引发大问题。

便说这户部,光是前期迁都的耗用和修缮紫禁城的花费,至少得先筹出百万两白银,后期怕至少还得追加这么多。

此外,原本天兴府的百姓如何安排,沿途运输的粮米后勤怎么供应,南京附近的土地如何分派等等。

要说起来,户部的事情虽多,却大都放在明面上,“遇山开路,逢水架桥”便是。而吏部的事情就更多更杂了,还牵扯到权力转移、再分配等等,朱琳渼光是想想就觉得头大。

此外宫里的事情也极为麻烦,大量太监、宫女迁徙就得兴师动众,宫中一应御用器物更是比人还不易挪动。

好在兵部眼下百分百在他控制之下,龙卫军和破虏营又在南京一带,搬个家当没有太多问题,否则这迁都之事非耗尽他的精力不可。

想当年永乐朝迁都北京,前后可是花费了近二十年才告彻底完工!想和更多志同道合的人一起聊《大明之崛起1646》,微信关注“优读文学”,聊人生,寻知己~

第五百二十二章 迁都

已近丑时。

应天府衙后堂依旧烛光跳动。

石霖见朱琳渼疲惫地揉着太阳穴,不禁轻声道:“大人,天色已晚,您还是早点休息吧。”

朱琳渼摆了摆手,盯着手中的笔,头也不抬道:“迁都事急,得熬夜了。对了,帮我准备点儿夜宵。”

石霖仍是劝谏,“大人,这迁都之事少说也得一年半载。您前几日一直临战指挥,这又忙于南京城中繁杂事宜,可当心身体吃不消。”

“无妨。”朱琳渼抬头微笑道,“迁都虽不是一朝一夕能毕,但只要朝廷开始北徙旧都,对大明社稷的意思就绝非一般。是以能早一日发动,便须尽力而为。”

其实南直隶还有很多重镇诸如苏州、常州等还未收复,但朱琳渼眼下却将精力都放在了迁都之上。

他看过不少史料以及论坛上历史大神们的分析,自是清楚此事的意义之重大。

迁都南京,首先便昭示了泰征朝的正统性,这在皇权思想深入人心的时代极为关键!

先前隆武朝定都福州,普天之下莫不拿他当做苟延残喘的偏安小朝廷,尤其对割据势力更是如此——宗亲们认为你朱聿键能在福建立朝,我为何就不能在桂林、建昌、浙江称帝?非宗亲之人只要有些实力,也都琢磨着拥立一名老朱家的子弟,由自己操控。

而天下百姓、士子也都极为迷茫,不知该要投效于谁,最后往往是谁离得近就听谁的。这便造成了南明时期山头林立,内斗内耗极为严重的局面。

便是经过朱琳渼这一年多的努力,此时仍还有何腾蛟在事实上拥兵割据。

最为可笑的是,占据了北京的建虏竟也声称自己是大明正统!而且经过卖国文人不断粉饰、宣扬,江北已有不少百姓开始接受这种谎言了。

这种局面一旦持续得久了,谎话就会变成真理,届时大明在人心向背上的优势就会荡然无存。历史上,永历朝之后反清复明再无成功可能,这就是其中重要因素。

然而,只要大明能重新定都南京,那么上述的一切问题就都会迎刃而解。泰征朝拥旧都立国,率江南九省伐虏,九州大地之上还有谁能不奉其为正朔?!

可以说,只有在南京建都的大明,才是天下万民真正承认的中央政权!才能够对整个华夏世界产生巨大的凝聚力和号召力!

此后再有人意图割据自立,恐怕连他自己的亲信官员都会反对,其辖地的百姓甚至会因不愿“附逆”而逃往临省。

至于建虏那边,大明百姓对其定然更加同仇敌忾,自此众志成城北驱蛮夷。

除了能够获得大明正统的地位,迁都南京还有其他极多好处。

诸如在经济上,以南京为都,可以就近统治天下最为富庶的江浙之地。这里人口稠密,才俊辈出,物产丰富,曾贡献了天下三分之一的赋税,正是大明中兴的重要支撑。鲁王曾凭借大半个浙江便能“单挑”建虏十多个月,由此就可见一斑。

此外,现下大明与建虏已形成隔江对峙的局面,迁都南京,正可发挥国都政治、经济、军事集中的优势,就近抵御虏军。

而在朱琳渼的既定国策中,水师的建设始终是重点之一。拥有了强大的水师之后,长江就会成为南京的天然屏障,能极大限制只擅长陆战的清军发挥。

最后,江浙之地乃是明末西学东渐的发源地,有大量自然科学方面的人才,利于朱琳渼后续格致科举的实施。同时这里还出现了大明的资本主义萌芽,资本主义手工业能从自然科学发展中受益,又能反过来促进格致学在大明的推广,最终步入全面工业化的快车道。

而只有尽快启动工业化,才能和西方列强在今后的数百年里一较长短,令中国在世界民族之林中立于不败之地!

提到工业化之事,朱琳渼立刻便想到,应当尽快在南京建一所格致学府,甚至规划中的大明最高科研机构——大明皇家格致院,如今也已有了基础,可以开始筹建了。

还有龙南钢场是否也可以迁到南京来,作为科研的配套设施……

他刚提笔写了几行字,石霖进了屋来,一旁轻声道:“大人,夜宵备好了。”又转身示意随行的亲兵将几样吃食摆在朱琳渼的案头。

“还真有些饿了。”朱琳渼展了展腰,拿起调羹先舀了距离最近的汤放入口中。

这些食物都是新请来的应天府常盛楼大厨所做,味道确实不凡。但朱琳渼却想起了这几个月常喝的那种泛着油花的鸭汤,虽不及眼前这碗,但那味道却已让他喝习惯了。

他转头问石霖道:“可有甄将军那边的消息?”

“回大人,赵将军率部已过江阴,仍未遇到甄将军人马。而铁大可那边也没传来与甄将军汇合的消息。”

南直以东还有至少上万建虏,甄真这般孤军深入,难保不会被敌人偷袭。朱琳渼不禁心忧甄真安危,遂皱眉吩咐道:“让焦琏再带两千人马,往东南面去接应。”

“是。”石霖应了一声,又迟疑道,“大人,这还是寅时……”

“是了,”朱琳渼一拍额头,“让他天亮再出发吧。”

次日清晨,朱琳渼看着已写完的户部迁都准备事项,疲惫地打了个哈欠,却听到院中有人压低了声音在争执。

“不行,殿下已忙了一整夜……”

“但殿下吩咐了,此事一有结果,不论何时立刻禀报。”

“你没看天才蒙蒙亮?”

朱琳渼打起精神朝屋外高声道:“让他进来吧。”

“这……是。”

“属下拜见辅政王殿下。”来者近前施礼,却正是曾在南京布政使司“劫狱”的赵大哥。其真名唤作赵飞骏,乃是锦衣卫南镇的一名百户。

朱琳渼自是知道他所来为何,便直接道:“事情办得如何?”

“回殿下,俱已办妥。”赵飞骏拱手道,“那老贼遭数千人刀刀剜肉,整整哀嚎了两天两夜,城南山神庙前血浸十尺,白骨森森,如临炼狱。在场之人却无不欢呼雀跃,直似过年无二。”想和更多志同道合的人一起聊《大明之崛起1646》,微信关注“优读文学”,聊人生,寻知己~

祝大家中秋快乐!

天海山十分感谢您的支持和厚爱!

为了感谢大家,今天中秋节,我会在书友群里发红包哦,请您快来加入吧!qq群号:

欢迎您的加入!祝您中秋快乐,阖家团圆!

《大明之崛起1646》祝大家中秋快乐!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b>大明之崛起1646》帝书阁全文字更新,牢记网址:

第五百二十三章 飓风

赵飞骏接道:“奸贼首级现已取回军中,验明无误。”

朱琳渼点了点头,“天网恢恢,大奸大恶必不得善终。惩此国贼也能聊以告慰因他而死的大明冤魂了。”

两人正说着,便闻屋外有人被石霖拦住,“殿下正要休息,过两个时辰再……”

“石将军,是捷报!当涂大捷!”

“这……”石霖无奈道,“既是大捷,我这便去通禀。”

洪承畴这边的事已了,赵飞骏见另有人觐见,便即躬身告退。随后,一名传讯军官随石霖进了屋,兴奋敬礼道:“报!大人,当涂大捷!

“朱将军依先前参谋会议计定,于当涂以北设伏。虏贼杨承祖、管效忠所部败兵果然南下往建阳而去,沿途行军匆忙毫无防备。朱将军忽由三侧杀出,敌军立刻大溃!”

传讯之人说着取出塘报呈上,“朱将军率军一直追至建阳以东,共俘毙虏贼一万五千余。”他略顿了顿,又道,“只是,管效忠携两千贼兵继续向南,逃入芜湖城中。朱将军顾虑不宜太过深入,故并未远追。”

当初在攻打南京之前设定的围三阙一的战略果然奏效!朱琳渼也是甚为欣喜,收拾了杨承祖、管效忠的人马之后,原南京城内的清军主力基本上算是肃清了,南京周边无虞。

此战朱家弟仅带了六千多人实施伏击,的确很难尽数歼灭两万敌军,仅被逃了两千多人已属不易了。

他遂吩咐传令官:“朱家弟这仗打得不错!令他率部返回南京休整吧。

“至于逃敌,陈邦彦的西路军昨日已抵芜湖南四十里处,正可交他处理。”

“是!”

等传捷报的离去,石霖刚打算劝辅政王殿下休息,就又有军官赶来,这次却是紧急军情。他更是无法拦阻,眼见天已大亮,干脆转去吩咐人准备殿下早膳了。

“暴风?!”朱琳渼闻言猛地站了起来,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

那军官向身后示意,一名水手装束的士兵忙上前敬礼道:“回殿下,小的乃是‘郭子仪号’火长。朱提督率水师主力在黄海郎家沙以北设伏,三日前大队建奴战船驶来,两军正要交战之际,忽而海上狂风大作,浪高数丈,声势骇人。

“小的所在郭子仪号被卷至崇明方向,而水师主力则往东面以避风浪。”

朱琳渼立刻追问道:“损失情况如何?!”

那火长神色戚戚道:“小的最后看到水师大队时,已有两条百吨以下的战船被巨风掀翻,另建昌号也受损严重。

“便是郭子仪号,虽被吹到崇明岸边,却仍伤亡过半,小的现已是船上职务最高之人……”

竟会遇到如此猛烈的风暴!朱琳渼不禁扼腕痛惜,十七世纪的木质帆船不比后世的蒸汽海船,抗风浪能力非常一般,尤其是小吨位帆船,甚至可以说遇到飓风时死活全靠天定。历史上郑成功第一次北伐时,便是因为遇到了风暴,导致近乎全军覆没。

但愿此番水师吉星高照吧,否则这伤亡……他想到此处,忙吩咐传令官道:“令罗明受分出部分战船,速往黄海方向搜救遇险船只。”

好在大明水师眼下以三百吨以上的盖伦战船作为主力,还是能稍微扛些风浪的,若是旧时的水师,很可能又是一次全军覆没。

“是!”

传令官应声而去,朱琳渼又问郭子仪号的火长道:“建虏水师那边的情况你可知晓?”

“回殿下,小的看到狂风卷来的瞬间,即有七八十条虏船翻倾,此后的事情便不得而知了。”

朱琳渼微微点头,清军水师南下的三百条战船中有大半都是小型戎克船,虽有水密舱结构船体不易损坏,但却很容易被海浪掀翻。

此次在黄海伏击的机会非常难得,原本很有可能重创建虏水师,却没想被一场风暴给搅黄了。

不过经此一事,郑芝龙的战船也必然得北返休整,暂时不用担心其南下长江袭扰了。在战略上倒也是可以接受的结果。

现在的局面,时间可是在大明这一边的。想到此处,朱琳渼眉头稍展,相同的时间之下,永北里和南安两处船厂建造的战船,将远比建虏造出来的战斗力强。

更何况拿下了南京之后,大明还拥有了东亚最大的造船厂——龙江船厂,这可是郑和宝船的出处,也就是说,这里曾经能够建造近两千吨的巨型福船!

虽然经过长时间海禁之后,龙江船厂的建造能力大幅下滑,但这里仍有大批的船匠以及配套设施。朱琳渼相信,只要经过一系列技术改造,再投入足够的银两,龙江船厂定能恢复甚至超越往日的荣光。

看来今后一段时间将要与建虏展开一场造舰竞赛了,不过大明显然胜券在握。朱琳渼暗道,只是下次与郑芝龙舰队相遇时,必将是一场能载入史册的惊天大战了!

……

木芷晴掀起车窗帘四下看了看,问道:“我们这是到何处了?”

“回二小姐,”牙勒忙凑了过来,“前面五十里便是嘉善。”

嘉善在嘉兴与平湖之间,此处早已被张煌言收复,当是非常安全的地段了。木芷晴微微点头,见此处地势平坦并有溪流经过,正要吩咐队伍休息一阵,却忽闻示警哨声。

龙卫军亲兵迅速将她车驾围了起来,牙勒则带了二三十骑朝声音传来的方向赶去。随后又是一阵呼喝喊杀声,没过多会儿,他便押着三名披甲挎弓之人返回。

“问问是干什么的。”

木芷晴话音刚落,就听到有纳西族侍卫惊呼,“他们服毒自尽了!”

又过得片刻,牙勒将那几人身上比较独特的东西捧给木芷晴看,后者不禁眉头微蹙,“看这甲胄、弓箭、符牌等物,他们多是建虏精锐巴牙喇。”

牙勒忙道:“二小姐,既然这附近有东虏出没,我们还是绕道而行较为安全。”

木芷晴低头思忖道:“昨日我们遇到铁大可铁将军所部,他说正追击勒克德浑主力而去。眼下南直隶一带当只有这一队建州兵,可这三人又是何处而来?”

感谢:十一月的smile,那年柒月人未眠,潘学忠和糖分油脂请勿靠近给我的慷慨打赏!十分感谢你们长久以来的支持,祝你们中秋快乐,阖家团圆!

在下新人一枚,因为写作之路艰辛,希望可以得到各位书友的厚爱与支持。请大家不吝手中的月票、推荐票、收藏、点赞、书评、章评及五星好评,在下不胜感激。

因在下想跟大家更好交流,故创建了的书友群,群号683142639。欢迎各位书友的加入。在下还会不定时在群里发放红包,希望大家不要错过!

第五百二十四章 甄真遇险

噺8壹中文網ww8om哽噺繓赽捌1小説蛧

木芷晴知道,巴牙喇多是建虏京畿护军,部分作为重要军将的亲随侍卫。

“既有巴牙喇兵出没,那便一定有建虏‘大人物’在。难不成这附近有虏贼大军?”

她随即吩咐牙勒,“散出人马在附近探查,注意隐匿行踪,莫被虏贼发现了。”

“遵命。”

牙勒先派了数十人去四下搜索,又让木芷晴车队移入不远处的树丛中,自己带人在外围警戒,以防不测。

仅过了一顿饭工夫,便有侍卫驱马返回,急道:“禀二小姐,北面十多里外的慈山东侧果有大队建虏调动。小的因担心被发现并未细数,但至少也有千余贼军。”

很快,又有几人陆续回禀,说在慈山山口外多处探到建虏兵马。

木芷晴暗自吃惊,昨日铁大可将军紧追勒克德浑主力而去,此时至少也该在五六十里之外。难道勒克德浑又折返回来?却不知铁将军是否知晓此事。

她正思索间,两名纳西族侍卫伏在一匹马上快步赶来,待离得近了才发现,其中一人的肩头还中了一箭,鲜血染红了大半条袖子。

牙勒立刻带人结阵备战,过了片刻未见有敌人追来,这才转身问道:“出了什么事?!”

“禀统领,”受伤的侍卫强忍疼痛道,“小的方才远远看到有一两千明军正由慈山南侧山口匆匆入山。恰此时遇上了阿若沧,”他看了眼一同返回的侍卫,“听他说在西面探到大批建虏正朝这边围拢过来。

“小的见慈山山口狭窄,若明军进了山谷,则极有可能被虏贼堵住退路,于是便想去向明军示警……”

他说话牵动了伤口,疼得嘴角直抽。阿若沧接道:“不料虏贼来得极快。我们刚跑到山口附近,就突然冒出了上百贼兵截住去路。叶锡想纵马冲过去,当即便中了一箭跌落马下,小的拼了命才将他救回……”

木芷晴听到此处,忙问叶锡道:“你看清楚是明军吗?”

那侍卫捂着伤口道:“回二小姐,那身军服小的见过多次,绝错不了。对了,看旗号上是一个‘甄’字。”

“甄?难道是甄将军?”木芷晴面现焦急之色,心中暗道,甄将军乃是破虏营主将,通常都会随殿下左右作战,如果她在此,殿下是否也在附近?亦或者,那进了慈山的队伍中就有殿下……

她随即想起之前侍卫们所报,慈山一带恐怕有三四千建虏,一旦殿……一旦那队明军进入山谷,虏贼自后包抄,以山谷中狭窄的地形,明军定然凶多吉少。若虏贼再于山谷两侧设伏……

她越想越怕,脱口而出道:“不行!必须立刻前去示警!”

叶锡努力抬起左手阻止道:“怕是来不及了,仅刚才山口外的虏贼,没有百十人根本冲不过去,此时敌军怕是更多。”

木芷晴扫了所带的人马——二百余纳西族侍卫,两个龙卫军亲兵连,一共三百三四十人。若是按叶锡所言,恐怕得自己这些人一齐冲击,才有可能突破虏军防线。

牙勒却一旁劝道:“二小姐,这附近虏贼太多,我们还是先避一避的好。”

亲兵连连总也是连连点头。

木芷晴思量,眼下情形若令牙勒等人前去报讯,他们定然估计我的安危不肯离去。她遂一咬银牙,抓住身旁战马的缰绳翻身上鞍,高声道:“都随我来!”

牙勒看她马头的方向,不禁大惊失色,抽马追了上去,急道:“二小姐,太危险了,不可……”

“什么不可,殿下或许就……”木芷晴语气坚决,“纵然他没在这儿,两千破虏营将士危在旦夕,我也不能坐视不管!”

牙勒与众亲兵无奈,只得将她护在中间,疾朝慈山赶去。

待到了山口前,果见已有不下千名虏兵在开阔处结阵,好在他们来得迅速,清军阵型并未合拢,期间还有数道缝隙。

木芷晴又抬眼望见山谷中隐约有人影晃动,当下指着一处建虏军阵的缺口,“从那儿进山!”

牙勒哪儿敢让二小姐涉险,带了数十名心腹侍卫冲在最前面,两侧的龙卫军亲兵则纷纷抽出了骑兵剑。

建虏人马只怕惊动了山中的明军,两眼紧盯着前方,却没防备身后数百骑冲出,直到他们跑到三百步外这才惊觉,顿时一阵手忙脚乱。

虏军阵中的巴牙喇督战官慌忙拔刀呼喝,两侧虏兵后队纷纷转头,以刀盾长矛镇住通向山谷的去路,又有人摘弓放箭。

不过木芷晴等人冲击的乃是两阵间的衔接部,清军慌乱之下也难守得周全。牙勒如一头凶猛的猎豹,手中弯刀上下挥舞,动作极为准确,沿途虏兵皆是被刀光划过咽喉,阵型登时一松。

然而四周随后便箭如雨下,不少丽江侍卫中箭翻落马下,好在有穿着精甲的龙卫军亲兵护在两翼,伤亡才不至太过惨重。

等牙勒拼死冲透建虏防线,亲兵连持钢剑随后便至,两侧虏兵又是一片腥风血雨。

而木芷晴则在二十名亲兵掩护下,从大队正中快速穿过。亲兵连连总见敌军防线已被甩在身后,立刻命令所有亲兵下马,取下身后火铳,摆出一道两排的步兵线列为木芷晴断后。

匆忙追至的清军士卒在吃了一轮齐射之后,顿时灰头土脸地退了回去,又有建虏军官前后呼喝着集结兵力准备再冲。

木芷晴不住挥鞭疾驰,又跑出了二里地,总算有明军后队负责警戒的士兵注意到身后之人,忙带她去见甄将军。

“怎么可能?!”甄真看了眼气喘吁吁的木芷晴,又望向山谷深处,笃定道,“我亲眼看见勒克德浑本人纵马入山……”

木芷晴蹙眉道:“那甄将军可看到他带了多少人马?”

“这,既然主将在,他所部应当……”甄真说话间终于调好了望远镜的焦距,不由倒吸一口凉气,“这、这怎么可能?!”

只见山口外足有三千左右的清军正蚁集而来,已堪堪围住了慈山南侧。

(本章完)

佰度搜索噺八壹中文網m无广告词

第五百二十五章 双姝齐心

木芷晴遂严肃道:“甄将军怕是被勒克德浑诓骗了。眼下趁虏贼还未聚拢,当尽快占据谷口才是!”

慈山南侧的山谷呈漏斗状,越向里走越窄,入口处倒是还有近一里宽。

“可我前军已入山中数里……”甄真忙转对副将道:“速令大家退回来!”

木芷晴忙又补了一句,“当心虏贼设伏,趁乱袭我军后队!”

“末将明白!”

待那副将离去,甄真这才猛然省起什么,遂上下打量起木芷晴,问道:“你既知此处凶险,怎么还闯了进来?!”

“我自不能眼睁睁看将军涉险而不顾。”

木芷晴一双美眸闪动,却令甄真想起她才是辅政王殿下属意的王妃,自己却只是个自作多情的白痴,登时羞愤低语:“我看,你是来瞧我笑话吧……”

牙勒擦了把脸上血迹,不满道:“我家小姐冒死前来相助,将军怎这般言语……”

正说着,甄真副将又策马而回,敬礼道:“将军,前军已回撤。只是,”他指向山下,“这山口已被虏贼堵死,要如何突围?”

木芷晴在一旁急道:“我们当尽快占据山口处,否则被虏贼压在狭窄的谷中,恐怕都难走脱!”

牙勒远眺山口,见果然已几乎被围死,立时满脸焦急道:“唉!二小姐您方才执意要来,眼下人没救到,大家却都陷在了此处。属下便死了也没什么,但您要是有个好歹……”

甄真听闻“死”字,心中竟是毫无惧意,甚至隐隐有一丝解脱之感,却只想到若是自己在此战死了,不知殿下的心中是否会有一丝波澜。

她又望向木芷晴,暗叹一声,但若是她在这儿丧命,殿下恐怕会悲痛断魂,哀哀欲绝。她进而想到,待殿下得知她是为了救我而死,是否会一辈子恨我入骨?

当真是造化弄人啊,她不禁凄凉苦笑,你甄真仰慕殿下许久,最终非但未得他垂青,却反遭他唾恨,呵,你当真是个十足的失败者……

如此失败而无趣的人生,活着又有什么意思?她又看向木芷晴,也罢,既如此,何不用我这一条命换殿下宽心,也算最后尽一回心意。以后,只要殿下偶尔会想起曾有人陪他征战一时,曾有人为他洗手烹羹,也就值了。

她遂冲木芷晴冷声道:“放心,我不会让你死在这儿的!我甄真也不想欠你什么!”又冲自己副将道,“武良骏,你率我亲卫,再加五百骑保护木姑娘,莫让她伤了一根头发!”

“是!”

甄真又纵身上马,向身后一挥手,“儿郎们!有愿意与我玉修罗死战虏贼的,随我一同冲破敌阵!”

破虏营中立刻爆发出一阵呐喊,“愿随将军,誓死杀贼!”

“好!”甄真马鞭指向谷口,高声喊道,“直冲虏贼!”

木芷晴见状大惊,忙拨马拦住她,急道:“甄将军,敌军已扎住谷口,你这般冲过去与送死无异!”

山谷内窄而谷外宽敞,清军在谷口外列阵,便能对山谷形成半包围势态。若这么直冲出去,明军队伍无法展开,每个士兵几乎都要面对五六名敌军围攻。纵然破虏营战力再强,这种局面定也是九死一生。

更何况甄真此来所带皆是骑兵,战马在崎岖山谷之中根本跑不起来,而失去速度优势的骑兵在步兵面前又极为吃亏。

甄真却执拗地用长枪推开木芷晴,咬牙道:“我的死活,又关你什么事?!”

“我……”木芷晴一时语塞。

未等她说完,甄真又接道:“反正殿……反正也没人会在意。”她用力瞪着木芷晴,“你已经赢了,还在这儿啰嗦什么?”

殿下?木芷晴何等聪明,闻言立刻就明白了甄真的心思,忙又追前几步,拉住她,正色道:“甄将军想错了。你若有个三长两短,殿下必会极为难过……”

殿下会为我难过?

甄真失意地望向南京方向,那里有她一直心心念念之人。想起殿下每次看自己的眼神,甄真心中苦叹道:其实我心里一直都清楚,殿下从来没有喜欢过我。不过我总是骗自己,只要一直待在他身边,只要能为他征战沙场,总有一天,他心中的某个角落会有我。

可是,殿下有了木芷晴,她比我貌美,比我聪明,还有为官做宰的父兄,她什么都比我强。只要有她在,殿下就永远不可能会喜欢我……

她一念闪过,用力推开木芷晴,冷声道:“不用你管!”扬鞭就要抽马。

木芷晴眼见这一鞭子下去,战马蹿出,自己怕就难追上甄真了。她情急之下倾身上前,抬起素手,啪的一声狠狠扇在了甄真脸上,“胡闹!”

“你、你……”甄真捂着脸颊,顿时有些发懵。

木芷晴指着她怒道:“甄将军,都什么时候了,你就只念着那点儿儿女情长吗?!

“你若出了意外,破虏营两万将士怎么办?又有谁能助殿下北驱建虏?!

“你是要置大明社稷不顾,置天下百姓不顾,置父亲大仇不顾,置殿下大恩不顾吗?!

“甄真,你虽是女儿家,但你更是大明的将军!你身怀天下安定重责,在这份责任未尽之前,你没有权利决定自己的生死!”

“我、我……”甄真愣愣地看着她。

“甄将军,”木芷晴语气缓和了些,认真道,“大明需要你,破虏营将士们需要你,殿下更需要你!你是我所敬仰的女中豪杰,巾帼英雄,我相信,没有什么事儿能困得住你!”

甄真摸着火辣辣的脸,不禁鼻子一酸,忙转头抹去了两行清泪,心中却是豁然一宽,对啊,我甄真就算当不了王妃,却仍有太多事情等着我去做,又怎能不珍惜这有用之躯呢?

她忽而觉得自己方才是那么草率,简直儿戏,不禁甚为自责。

她深吸了一口气,定了定情绪,对木芷晴拱手道:“木姑娘向来足智多谋,依你看此时情形该当如何?”想和更多志同道合的人一起聊《大明之崛起1646》,微信关注“优读文学”,聊人生,寻知己~

第五百二十六章 山谷苦战

噺8壹中文網ww8om哽噺繓赽捌1小説蛧

木芷晴见她稳住了心绪,也是暗松了口气,又四下打量一番,沉思道:“将军麾下加上我带来的侍卫,共有两千三四百人马,论正面交锋,这三千多虏贼绝不是我们对手。

“我们的劣势在于被逼至窄谷中……”

她忽而目光一凝,似下了很大的决心,指向谷口道:“我们先尽量抢占谷口空地,那里有一里来宽,可以勉强列阵与虏贼硬撼。”

“这恐怕不成。”甄真副将立刻道,“虏贼围住了谷口,若我军在那儿结阵,则两翼必会遭到贼军重击。”

“我有办法。”木芷晴随即道,“你带些人,登上东侧山坡,在那儿遍燃山火。虏贼为火势所挡,则无法袭击我左翼。而我的侍卫,”她望向牙勒等人,“极擅在山林中袭敌,可与西侧山坡拖住敌军。我主力短时间内两侧无虞,集于正面破敌!”

“放火?!”一旁的破虏营军官们闻言大惊,“可我军就在山谷中,在山上放火岂非**……”

未等木芷晴解释,甄真却是眼前一亮,先道:“此法可行!火从山坡绵延过来还有个过程,我们紧贴着谷口西侧结阵,正可与敌一战!”

“没错!”木芷晴道,“眼下是关键是一个‘快’字!只要在山火烧过来之前冲开虏贼防线,大军便能脱险。”

甄真用力点头,又向身后一挥手,“刘贤、马崇恩,率部随我来!”

木芷晴怕她冲动,忙探手道:“甄将军……”

“放心吧,”甄真头也不回地扬了扬迅捷剑,“我自有分寸!”

随即,她以自己二百亲卫为前锋,率两个局的骠骑兵迅速向谷口冲去。只是限于山谷中的地形,他们皆是弃马步战。

正在山口外结阵的清军堪堪完成合围,显然没料到明军这么快便攻了过来,顿时有些慌乱。等甄真率部几乎冲到谷口的开阔处,虏军阵中才有令旗开始舞动,四下开始传出弓弦嗡鸣。

破虏营的骠骑兵如今与龙卫军都是相同装备——骑兵剑和两支簧轮短铳,于马上作战自是极为顺手,但由于簧轮铳射程太近,此刻却只能顶着清军箭雨抵近击敌。

好在因使用了朱琳渼的劣质弹簧钢,建虏此时倒是没有火铳可用,加之棉甲也是骠骑兵的标配,故而明军除了少数人被射中要害,伤亡却也是很大。

甄真很快发现建虏左翼两个方阵的结合处,应是敌军围拢匆忙之故,那里不仅兵力较为单薄,阵前甚至连拒马都未摆放。

她一马当先直朝敌阵薄弱处攻去。恰在此时,东面山坡上冒出滚滚浓烟,清军右翼的士卒们焦头烂额地退了下来,立时搅得自家战阵一片混乱。

明军将士们见状士气大振,聚成熟悉的骑兵楔形冲锋阵,高声呐喊着,在漫天箭矢下一鼓作气奔至敌阵前三十多步处,举起簧轮铳便是一阵齐射。

随着前排上百刀盾手中弹倒地,清军战阵瞬时便向后退出一截,谷口附近的空地立刻又宽了不少。

其他明军将士有了立足之地,迅速从后排补了上来,明军正面已有近千人展开。尤其是龙卫军亲兵连加入战阵,他们装备的一百四十多支线膛铳火力强劲,令虏兵败退的速度更快了几分。

……

“都是些废物!”鄂硕眼见明军在劣势地形之下,却将呈半包围状的清军逼得接连后退,瞪圆的双眼中几乎要滴出血来。

他非常清楚今天这一战的重要性——句容败绩之后,贝勒爷率亲卫和李仲兴部骑兵向东退去,不料南蛮铁大可始终在他们前方试图堵截。

贝勒爷无奈之下,只能不断向南走,不料半途又有打着“甄”字旌旗的明军自后追来。好在这两队明军似乎并无统属,但在前后夹攻之下,大军苦不堪言。

之后贝勒爷苦思一计,先令李仲兴携五百余骑扮作京营骁骑引铁大可向北去,而后他又以自己为饵,诱身后明军进了这慈山山谷中。

鄂硕作为勒克德浑心腹,受命率主力在此围堵明军。他原以为凭两千四百绿营,加上四百巴牙喇,将南人堵死在山谷中必是十拿九稳之事,却没想到这绿营如此不堪战,竟生生被明军抢出一大片空隙来。

今日必须围死这队南人,大军才能获得一线喘息之机!

他咬牙拔出腰刀,对身旁掌旗官吼道:“传令,擅退一步者斩!”而后亲领百余巴牙喇朝明军主攻的缺口处赶去。

他刚跑出没几步,就见一名绿营军官匆忙赶来禀道:“将军,那三门大炮还在阵后,可否……”

“大炮?不是让你们拖去东面山坡上吗?!”

那军官低头道:“士卒们动作慢了些,还未及上山便见起火。”

“好!”鄂硕却是大喜,指着明军兴奋道,“给我轰!”

那军官闻言一愣,“将军,两军激战,大炮如何拖至阵前?”

“拖个屁!就在这里开炮!”

“这里?后阵?!这会很容易伤到我们的人……”

“管不了那么多了,南人密集山谷中,一炮下去能轰倒一大片!便是死几个绿营兵也无妨!”鄂硕一瞪眼,“快去!”

“是,末将遵命……”

鄂硕随即率巴牙喇兵在西侧正败退的清军战阵后面一连砍杀了上百士卒,又集中了所有四百巴牙喇冲到前方死战,终于止住了绿营败退的趋势。

甄真所部的骠骑兵每人仅有两支短铳,刚冲上来时能迅速发铳退敌,但簧轮铳装填十分麻烦,射过之后就只能拔剑接战了。

就在此时,却有数百清军巴牙喇嚎叫着挥刀迎了上来。

明军骑兵本来就不擅步战,面对这些刀法娴熟的精锐虏兵顿时落了下风,好在有百余线膛铳在后面支援,这才勉强战成了平手。

甄真与将士们并肩作战,一柄迅捷剑极为灵巧又快如闪电,接连刺倒了数名虏兵。她正要招呼大家向前,却忽闻西侧有阵阵炮声传出,心中不禁大惊……

(本章完)

佰度搜索噺八壹中文網m无广告词

第五百二十七章 甄真的表白

眼见一颗炮弹从清军头上飞过,带翻了两名虏兵,又砸中明军后队,立时便有数人伤亡,甄真登时大急,山谷中极为狭窄,将士们拥挤之下根本无法躲避,若放任虏贼不断发炮,后军恐怕很快就会崩溃。更重要的是……她也被护在后面。

甄真立刻就分辨出了那些大炮的位置——建虏右翼有一处极为混乱,士卒叫喊着向两旁躲避,正是刚才的炮击造成误伤,令他们惊慌失措。

“马崇恩,带一百人跟我来!”她转头呼喝一声,随即挺剑刺中眼前巴牙喇的咽喉,趁其倒下的间隙转身向东侧赶去。

即使知道炮弹多会从头上飞过,但朝着喷吐火光的大炮迎头而上仍是需要极大的勇气。甄真却在几名亲卫协助下,带领百余人突入敌阵中,直奔建虏炮阵。

好在大炮附近的清军皆在躲避自己人的炮火,根本无法组织起有效的阵型来防御,沿途又有数十人被甄真的“敢死队”格杀之后,更是纷纷避开这队“死神”。

但这里到底还是敌军阵地,待甄真距离那些大炮还有不足百步,终于有建虏军官开始带领自己亲随赶来拦阻。

马崇恩挥刀荡开几名虏兵的兵刃,转头急道:“将军,我来拦住这些建奴,你速去毁炮!”

甄真见四下敌军向自己蜂拥而来,肃然点头,“这儿交给你了,多小心!”而后寻了一处虏兵薄弱处,挥剑杀去。

她身旁亲卫不断挺身挡住附近的敌人,帮她辟出通路。

甄真又一连刺倒七八名虏兵之后,在她和那三门大炮之间终于再无阻碍。她遂清啸一声,蹂身上前,迅捷剑如芒闪耀,附近建虏炮手顿时翻倒一片,余者对视了一眼,慌忙转身逃窜。

甄真吩咐仅剩的四名亲卫折断杵药杆,将木茬子塞入火门,再用石头砸实。

她待三门炮的火门都被堵住,这才注意到自己已在敌军后阵,四面八方皆是清军。

“看来命中注定今天要留在这儿了。”她苦笑着拍了拍一旁的大炮,“不过处理了这些东西,大家应当能杀出重围了吧……”

“将军,小心!”

甄真听到亲卫急呼,下意思地侧身闪避,就见一道寒光紧贴着她腰际闪过,却正中她的左掌。

“啊……”

剧痛从手上传来,她低头看去,一支羽箭已穿过掌心,透出四寸有余!

紧随箭矢而来的是十数名清军,刀矛手将她和几名亲卫围在中间,后面还有三人不断放箭袭扰。

甄真一手受伤,剑法大受影响,顿时显得左支右绌。不多时,她又觉右肋一阵冰凉,鲜血随即染红了军服。

她余光瞥见几名手下也是陷入苦战,心中不禁涌起一股绝望,悄声自语道:“殿下,对不起,真儿不能陪你一道驱鞑,不能看见你中兴社稷了……祝你和木姑娘白头偕老。我,怕是要先走一步……”

心劲一松,她手上随即慢了半分,一柄单刀趁机挑开她的剑,向她前心刺来。

噗的一声闷响。

就在那刀尖距离甄真仅有两寸不到之际,却有一支铁枪率先穿透了那持刀的虏兵。铁枪的主人又顺势一扫,将她身侧另几名敌军砸地倒飞了出去。

“是甄将军!”

甄真循着那血染的铁枪望去,正是龙卫军枪骑兵营总焦琏,“焦将军……”

她三个字出口,忽觉一阵痛楚自肋下传来,旋即眼前一黑,便什么都不知道了。

当她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首先看到的却是一张秀美的面孔,却带着焦急与忧虑。

“木……姐姐。”

“甄将军,你醒了?!”木芷晴连忙转头喊道:“老巫,快进来!”

甄真彼时负气离开南京,匆忙之下队中并无医兵,眼下此处能疗伤的仅有木芷晴带来的一名云南巫医了。

那干瘦老者为甄真检查了一番,转对木芷晴用纳西话说道:“二小姐,甄将军既已醒来,便是迈出了鬼门关,此后只要悉心调养,这伤势当无大碍。只是……”

他看了眼甄真,欲言又止。

“只是什么?”木芷晴蹙眉问道。

“甄将军的手伤着了筋脉,恐怕……”老巫踟蹰道,“这辈子再也拿不了刀剑,握不住缰绳了……唉,便是举箸怕都费劲。”

木芷晴瞪大了眼睛,“怎么会……”

她余光扫向甄真,忙强作平静,吩咐巫医,“好,我知道了。你去煎药吧。切记,此事莫对别人提起。”

“是。”老巫拱了拱手,退出帐外。

甄真见二人交谈半晌,自己却全没听懂,此刻见那巫医离开,忙虚弱地对木芷晴道:“木姐姐,郎中怎么说?”

“老巫说,你身体并无大碍,就是需要好好休养一段时间……

“来,先喝点汤。”木芷晴忙岔开话题,转身从桌上端来一碗汤,坐在床头,用小勺一口一口喂给甄真。

甄真刚负重伤,失血颇多,几口红枣汤喝下,只觉甘霖入腹般香甜,身体立时有了一丝气力。

“木姐姐,虏贼已退了吗?”

“放心吧,”木芷晴点头道,“幸有你毁去了那几门大炮,中军才未曾混乱。加之焦将军正好刚至接应,夹击之下虏贼大败。”

甄真心中松了口气,自己当初因儿女私情违反军纪,害得破虏营与木姐姐她们身犯险境,所幸焦将军及时赶到,才不至于酿成大错。

她又想到若非木芷晴,自己此时恐怕已然身死,旋即朝木芷晴虚弱一笑,“木姐姐,谢谢你。若没有你在,我……”

木芷晴微笑摇头,“这没什么……”

她思忖片刻,像是下了很大的决心,“甄将军,我想问你一句话。你,是不是爱慕辅政王殿下?”

甄真闻言,苍白如纸的脸上顿时泛起一片绯红,手足无措道:“我、我……这……”

“若你不想说就算了。”

甄真呆了片刻,随后郑重点了点头,“是……”

她直视木芷晴的双眼,正色道,“从我第一眼看到殿下,我就喜欢上了他。殿下乃盖世豪杰,天下无双,这世上那个女子会不喜欢这样的大英雄?”想和更多志同道合的人一起聊《大明之崛起1646》,微信关注“优读文学”,聊人生,寻知己~

第五百二十八章 把殿下“卖了”

噺8壹中文網ww8om哽噺繓赽捌1小説蛧

一提到辅政王,木芷晴心中便漾起无限欢喜,不禁莞尔笑道:“说的是,这世间又怎会有女子能抵得住殿下的魅力。”

或是她的笑容太过刺眼,甄真匆忙垂下眼睫,望着床脚,“听说,殿下已经向木家求亲了……祝你们白头偕老,永结同心。”

“其实我早就感觉到,你对殿下的情谊……不比我少。”木芷晴轻握住甄真的手,柔声道,“我虚长你一岁,若你不嫌弃,我们义结金兰可好?”

“义结金兰?”甄真一愣。

木芷晴认真点头道:“按我们纳西族的规矩——女子出嫁需要姐妹做媵妾,一同嫁入夫家。若你我结为金兰,便能一同嫁入陈王府,你可愿意?”

“一同嫁入陈王府?”甄真惊愕地瞪大了双眼,怔了片刻,才试探着问道,“木姐姐,你说真的?!你就没想过,你和殿下……举案齐眉的生活?”

木芷晴毕竟是古代女子,感情观也不可能超越这个时代。她笑着摇头,“我从未想过殿下会只有我一个妻子。殿下不只是我的夫君,更是大明的宗室亲王,怎能没有三妻四妾延续香火?

“待我嫁入王府,只要能为殿下理好内宅,尽好自己本分,便已心满意足……”

她遂微笑着望向甄真,“说这么多,我只问你一句——可愿做我的媵妾,一同嫁入王府?”

在明代,作为一家主母,为丈夫择妾是义务也是权利,甚至有男子出趟远门回来,发现家里多了两个小妾也是平常之事。木芷晴便在朱琳渼不知情的情况下,提前进入王府主母的角色,把他给“卖”了。

“我……我……”甄真踟蹰半晌,愣是说不出个准话来。

“真妹平常最是豪爽洒脱,怎么现在这般不干不脆?”木芷晴促狭地冲她眨眨眼,“你就说,愿意不愿意?”

甄真红着脸,脑袋几乎埋进了衣领里,声音细不可闻,“愿……意……”

天兴府。

慈庆宫正殿。

“太后,微臣知道您如今一心理佛,不问朝政,但这迁都不仅关乎国事,”一名五十多岁的朝臣跪在殿侧,一副忧心忡忡之态,“却更要看皇上龙体是否吃得消啊!”

旁边白面短须的官员立刻附和道:“李大人所言极是。圣上如今仍抱恙在身昏迷不醒……而此去南京一千八百余里,这路途颠簸劳顿,恐会对康复不利……”

“禀太后,臣还听闻,南京紫禁城先前被东虏窃踞,期间多有破坏。”另一名花甲老者接道,“此番敌我大军又在禁中交战,损毁更是严重。若此时便北上,您和陛下连个合适的住所都没有。”

“臣也获悉,南直隶苏州、常州一带仍有贼军顽抗,芜湖更是正在激战,这沿途安全也难保无虞……”

“老臣也以为……”

一群人七嘴八舌地说了半天,最终又一齐拜道:“故而眼下不宜立刻北上,还请太后与辅政王殿下商议,慎决迁都之事,至少也得缓个一两年为妥。”

曾太后始终轻敲木鱼,眼望面前佛像,直到此时才缓声道:“各位大人费心了,但迁都大事,一切皆凭琳渼安排,我无心置喙。至于源儿,他身为大明天子,只要身体能坚持得住,又怎能不北还旧都?”

“太后,可是……”

“好了,我还要礼佛,诸位请回吧。”

一众朝臣无奈出了慈庆宫,却似心有不甘。很快,便有人低声道:“太后的心思压根没在政事之上,我看此番很难指望得上她了。”

“李大人,您与太医院宋院使相熟,可让他出面,劝太后说圣上不宜出行……”

“倒是可以一试。”李大人转望向身旁众人,“不过张大人说得没错,此事不能全靠太后,还得我们自己想办法才是。大家回去都想想如何劝谏辅政王殿下,另外内阁那边也要多吹吹风。”

他周围的二十多名官员纷纷点头称是,又有人建议道:“不如今晚我们聚于李大人府上,细细商议如何?”

“对,正该如此。”

“诸位可遍邀群臣,前来共商国是。”

“好,就这么说定了!”

……

南京军器局。

“对,就是这样。”朱琳渼拿着工匠们刚打制出来的一叠从下到上逐次变短,又略为翘曲的钢条,满意点头,“再将弹簧片的中间铆合,隔半尺再加一个铁框固定。”

“诶,”为首的工匠忙应道,“小的这就去做。”

零部件是昨日便打制好的,几名工匠熟练地在钢条上打孔、铆接、安装固定框架,一支二尺半长的钢板弹簧很快便有了雏形,与后世汽车上常见的减震装置颇为相似。

由于南京的工匠没人能看懂工业图纸,又没有经过工艺标准化的训练,故而朱琳渼已手把手地指导了他们两天,大明第一根车用减震簧才终于有了眉目。当然,这是给马车用的。

其实这钢片减震簧结构非常简单,就是把几层钢片铆合在一起,并留有一定翘曲度即可。熟练的铁匠一天就能打造出好几副来。

不过这东西虽然简单,却是后世之人经过反复改进才优选出的最佳结构,在十七世纪时根本还没有出现过,绝对属于这个时代的高精尖科技。

另外钢片减震簧对材料要求也极高,若用普通的铁来制造,不但弹性极差,而且用不了多久便会折断。朱琳渼为了打造这东西,还专门令人从龙南送来最优质的中碳钢,才解决了材料问题。

在工坊另一边,工匠们正在安装一只带轮子的“大木箱”,工作显然也已进入了尾声。那木箱前面装有车辕,轮子有半人来高,正是一辆马车的车厢。

与大明时下常用的两轮马车不同,这车有四个轮子,通过两根轴安装在车架上。最为独特的是,这车架前后各自分开,用一根纵轴连接在一起,车子的两个前轮能够沿着这根轴左右摆动。

这是一辆标准的四轮马车!

感谢:程小子,十一月的smile给我的慷慨打赏!多谢你们长久以来的支持,在下感激涕零,合十拜谢!

在下新人一枚,因为写作之路艰辛,希望可以得到各位书友的厚爱与支持。请大家不吝手中的月票、推荐票、收藏、点赞、书评、章评及五星好评,在下不胜感激。

因在下想跟大家更好交流,故创建了《大明之崛起1646》的书友群,群号683142639。欢迎各位书友的加入。在下还会不定时在群里发放红包,希望大家不要错过!

(本章完)

佰度搜索噺八壹中文網m无广告词

第五百二十九章 明代的“劳斯莱斯”

噺8壹中文網ww8om哽噺繓赽捌1小説蛧

四轮马车比两轮马车有不少优势,比如载重量大了两三倍,不需要马匹费力维持水平方向的平衡,行驶平稳等等。

不过由于四轮车在转向的时候左右两侧车轮的转弯半径不同,如果将车轮直接安装在车厢上,就会造成转向时外侧车轮卡在地面上的尴尬状况。

好在这个问题用个简单的车架转向结就能解决,通俗说来,就是将前车轴独立分开,用纵轴连接在车架上,转弯时前后轮独立偏转,转差的问题就自然消除。

其实中国在历史上也曾出现过这种结构的车子,多用作大型货运车。不过由于两轮车对起伏不平的道路适应性好,加上造价低廉,两轮车始终是东方人的首选,以至四轮车的转向结构也逐渐失传了。

朱琳渼此次出于迁都的需要,便抽空在军器局带工匠们试制了四轮马车。在运送重型货物及节省马匹体力方面,四轮马车都有不小的优势,若能趁此机会开始大量生产,以后在军事后勤方面也能起到很大的作用。

而且朱琳渼的四轮马车还有远超西方的“黑科技”,那便是减震簧和橡胶车轮。

要知道,这个时代的马车都是木头车轮,直接用车轴安装在车厢上,加上没有柏油马路,行驶起来那个颠簸简直能把人震散了架。

相比较起来,装有钢片减震簧以及橡胶轮胎的车子能过滤掉九成的颠簸,虽然仅是实心的软橡胶轮胎,但乘坐舒适性绝对“秒杀”这个时代任何一辆马车。

加上四轮结构在水平方向本来就比较平稳,车体也更为宽敞,可以说,他令工匠们正在打造的这种马车就是明代的“劳斯莱斯”!

当然,四轮马车也有自己的劣势,那便是通过性不如两轮马车。不过这车子的主要是面向大城镇的“豪华车”市场,在繁华城市中使用倒也没有这方面的问题。

此外,依照朱琳渼的大明基建规划,往后会将驿道按照“高速公路”标准改建,那么四轮马车可以一展拳脚的范围就更大了。

“要想富先修路”,这句话朱琳渼自小便听在耳中,便捷的交通是经济发展的支点,他对这方面绝对是不吝投入。

等云南那边的木轨道交通投入使用之后,其他地方也会跟进建设,这东西几乎就是十七世纪的“铁路网”一般。他此时费心试制四轮马车,还有一个很重要的原因便是可以在此基础上改造成木轨道专用马车。

可以想见,若干年后,大明土地上“铁路”加“高速公路”遍布,不论是工业、商业的发展,还是兵力及后勤调动,甚至通讯、旅游等方面,都将会受益于此而变得十分便利。

朱琳渼正叮嘱了工匠如何将减震簧安装在车架上,便有亲兵来报,“禀大人,赣州军器局的工匠现已入城。”

“总算到了。”朱琳渼现出轻松的笑意,“让他们安顿一下,便来这里一起造马车吧,图样早就给他们备好了。制造过程中正好能给这里的工匠们展示一下工艺标准化。”

南京军器局规模虽大,但仍是旧式手工作坊的模式,与大明的“先进生产力”显得格格不入。朱琳渼考虑赣州那边往后应该没什么军事压力了,便干脆将赣州军器局的技术骨干都调来南京。

以南京军器局连绵近四里的工棚和超过三千名的工匠,一旦完成工艺标准化改造,必能爆发出恐怖的产能,差不多他一家就能担起明军七成的武器制造工作。

待传令的士兵离去,石霖又端了茶过来,“大人,休息一下吧。这已到了晌午,您看是否先返回府衙用午膳?下午还要赶去船厂那边……”

“回应天府衙?”朱琳渼皱了皱眉,府衙在军器局南边,龙江船厂在北面,一来一回太浪费时间了。

这下午可不止船厂复建一事,还有南京格致学府奠基等不少事情。如今南京新复,百废待兴,朝臣们却还都在福京,朱琳渼近来忙得恨不得一天掰八瓣用,当下摆手道:“不回去了。诶,那个阅江阁不就在船厂附近吗?我前日听府衙小吏闲聊,说那儿的四喜丸子乃是一绝,就去那儿吃午饭。”

“是,”石霖立刻道,“属下这就派人去清场。”

“不必那么麻烦,”朱琳渼指着自己身上沾满污渍的工作服,“穿这身去,安全得很,就莫要扰民了。”

“这……”石霖犹豫了一下,想到眼下城中各处都有龙卫军和破虏营的人巡逻,应当无虞,于是应一声“是”,转去吩咐亲兵更换便服。

随即又有亲兵捧了火漆封口的信筒交给朱琳渼,“禀大人,这是应天府衙刚送来的。”

看封漆上的印迹,这应是近两日的奏章,他接过信筒拆出其中锦布来看。

第一份奏章是户部郎中程高言北伐南京一役军饷耗费巨大,眼下府库空虚,请缓议迁都之事。

后一份是礼部员外郎卢其正奏请兴土木修复南京紫禁城,以便迁都可以尽快施行。言下之意,紫禁城没修好之前不宜迁都。

朱琳渼越看眉头皱得越紧。一共十四道奏疏,除了工部请修潮州一带水利,以及监察御史葛彦彬建议征江西民壮入南直隶以应迁都调用之外,其他的十多份奏章竟都是或明或暗地反对迁都一事。

当然,他们也不敢直说迁都不对,只是从各种角度表示应该暂缓,拖个几年再说。

自从朱琳渼行文令朝廷筹备迁都之事开始,类似的奏章就没有断过。他原以为迁都南京必是会是众人积极响应的局面,却没料到竟是反对的朝臣占了多数,甚至其中还包括他一向倚为心腹的杨廷麟在内。

他收起那些奏章交给石霖,吩咐先全部留中不发,而后出了军器局大门,乘车往龙江船厂方向赶去。

阅江阁便如其名,坐于席间,转头便能看到涛涛长江自远处奔流而过。

朱琳渼包了间雅阁,又叫了几样招牌菜,与石霖以及数名亲兵同桌用膳。

(本章完)

佰度搜索噺八壹中文網m无广告词

第五百三十章 龙江船厂

阅江阁的四喜丸子有蒸和烧两味,做得都甚为精制,以箸稍夹即开。朱琳渼取了一块放入口中,果然松软可口,鲜香四溢。

朱琳渼举目远眺,就见远处一条大河从长江分出,朝西北方向涌去,这便是紧邻南京城的龙江。

在江岸东侧,有一大片占地极广、规制齐整的建筑,期间坐落着数个大小不等的方形空地,上面堆着不少木架、绳缆。

这些方形空地小的六七丈,大的十来丈见方,正是龙江船厂的船台。然而经过长时间的海禁之后,船厂范围内仅有稀稀拉拉的人员来回走动,显得颇为萧条。

“一、二、三……”朱琳渼依次数去,不免诧异道,“不对啊,这龙江船厂竟只有大小四座船台?”

他说话间正有店小二进来上菜,笑着顺口道:“客官数错了,仅最北侧有两处船台,东面那两个是晒料场。”

朱琳渼皱了皱眉,问道:“龙江历来是大明最大的船厂,怎会仅有两座船台?”

“客官不是本地人吧?”店小二道,“原本是四座船台,鞑子占据南京之后便停停拨了船厂的例银,船台便逐渐荒废了。北侧那两个小船台靠着造些渔船才得以留存。”

“原来如此。”朱琳渼闻言微微点头,建虏自诩弓马无敌,素来不重视水战,加之造船极耗费银两,他们大肆克扣船厂经费倒也不奇怪。

不过自钱塘水战以来,建虏在大明水师面前接连吃亏,也算为自己的傲慢付出了代价。当初他们若是令龙江船厂开足马力造战船,可想见大明的北伐之途定会比现在困难百倍。

那店小二见他似乎很有兴趣,便指着船厂南侧,殷勤道:“客官您往那儿瞧。对,就那几块三十来丈,不长草木的荒地。小的听太爷爷说,那边才是龙江船厂的大船台,嘉靖年间就是在那里造的封舟。据说当年的封舟有二十多丈长,船帆遮天,直如山岳一般。

封舟?朱琳渼心中一动,这封舟乃是大明为册封琉球而专门建造的,就是为了彰显天朝威仪,故而造得极为庞大、奢华。按照尺寸估算,这船的排水量怕在千吨以上。

他下意识便道:“为何会荒废成这样?”

店小二笑道:“还不是因为禁海了呗,都荒置七八十年了,如今就剩个轮廓可见。要说起来,”他又指向更南面的一片村落,“那村子下面也曾是个船台,不过那都是永乐年间的事儿了,更是荒废百年以上。”

朱琳渼望向那小村落,确实能隐约看出是建在块五六十丈见方的地基之上。他旋即想起小二刚才说的“永乐”二字,心中立时冒出了一个词——郑和下西洋。

果然,店小二接道:“据说当年三宝公公所驾的大宝船即是在那里建造的,说起宝船来,那个头……”

忽闻楼下有人扯着嗓子高喊:“石泉,你小子跑哪儿偷懒去了?”

“呀!掌柜的叫我,客官慢慢吃,小的告辞。”

那店伙计离去,朱琳渼的思绪却仍在宝船之上。永乐年间大明便能建造两千吨的宝船,几乎雄于世界造船巅峰,但到嘉靖年间就只能造千吨的封船了,再到如今,若非自己这个后来者一力推动,大明连造些五百吨的船都颇为费劲。

不过百余年而已,大明便从东方的海上霸主一路沉沦如斯。

这简直就是一场悲剧!他望着已十不存一的龙江船厂,心中暗道,眼前这所曾为大明谱写过传奇的船厂,一定不能让它就这么毁了!

若能让龙江船厂恢复到永乐年的状态,再配合自己最新的战船图纸,假以时日,大明定能建造出这个世界最强的战船,进而拥有令欧洲的老牌海上强国都要仰视的强大水师!

大航海时代,只有掌控了海洋,才能矗立于这个世界的巅峰!大明在历史上浪费了宝贵的机会,亲手放弃了大海,这龙江船厂便是无声的控诉。

不过如今大明有我主政,这惨痛的历史教训便绝不会让它重现!

他心潮澎湃之下,已品不出四喜丸子的美味,只匆匆扒了两口饭,便立刻赶去了二里外的龙江船厂。

按照他先前的吩咐,已有些民壮在船厂里整理、打扫。

原本负责龙江船厂的刘盛听闻辅政王殿下来了,急忙迎了出来。他对船厂的情况更为熟悉,也没什么媚虏的劣迹,朱琳渼便仍让他在船厂留任。

待刘盛看到眼前穿粗布衣衫的年轻人,愣了好一会儿才伏身施礼,又紧接着禀报了船厂复建的情况,“殿下,虏贼窃据时逃走的船匠们听闻殿下给涨了三倍工钱,大多也都返回了附近村子。船料下官也按殿下吩咐定了许多,近几日便能陆续运抵。”

他头前领路,待走到船厂北侧,又望向船台道:“殿下,船厂能用的两座船台已清理了出来,可随时开工。”

朱琳渼却看着两座小的可怜的船台,皱眉问刘盛道:“不知其他几座船台何时能重新启用?”

“回殿下,旁边那两座大些的船台堆了不少物料,清理出来至少得七八天时间……”

朱琳渼远远指向南侧,“我是说那几座三十丈见方的船台。”

刘盛愣了片刻才反应过来,惊讶道:“殿下,那三处船台荒废已久,短时间内怕是……况且就算修整出来,眼下也造不了那么大的船啊。”

“工部员外郎庞筑过几日便会带南安船厂的匠人们过来,正是打算在这里建造七百百吨,就是千三百料左右的战船。”朱琳渼立刻道,“往后还会建造更大的,眼前这两座小船台可远远不够。”

一千三百料的战船?!刘盛眼睛瞪得老大,自嘉靖朝之后,大明已几十年没建过这么大的船了!

“银子的事情你不用担心。”朱琳渼接道,“该花多少尽管说,我一定要龙江船厂重现昔日的辉煌。”

刘盛家中七代在龙江船厂任职,对船厂也是极有感情,听闻要重兴龙江,当下略做思量,激动拱手道:“回殿下,只要银粮充足,下官保证一个月内令南侧的船台堪用!”想和更多志同道合的人一起聊《大明之崛起1646》,微信关注“优读文学”,聊人生,寻知己~

第五百三十一章 推广自然科学

“好!”朱琳渼满意点头,接着吩咐道,“船匠那边你也要尽力安抚,家中有困难的都集中报上来,朝廷会尽量给予解决。”

“对了,”他又指向眼前两座可用的小船台,“最近这段时间先紧这两个船台造些桨帆船,图样我已经给你画好了,与广船有些类似,看不明白的地方可等庞筑来了指导你手下工匠。”

此次朱琳渼率军北伐期间,曾频繁使用水师战船运输兵员、粮草,这也是他敢于深入敌后突袭南京的依仗。

不过在此过程中他却注意到水师的海船不太适于在长江使用。长江上风力较弱,水流却很急,过于依赖风力的大船会变得笨拙难行,甚至很多时候要靠纤夫拖拽才能挪动。而小船虽然行动自如,但战斗力和运输能力却都差的太远。

于是他便想起了一种威尼斯人曾建造过的桨帆船——加莱塞战舰。这种桨帆船设有专用炮甲板,桨手置于下层,算是桨帆船的最后绝唱。

此后他在此基础上做了些修改,例如缩小的船体,改用东方式的硬帆等,又重新绘制图纸交给龙江船厂建造。

这种加莱塞战舰可以造到二三百吨以上,足以作为主力战船使用。

最重要的是,长江上的微风环境下,不论是盖伦船还是大明传统的福船,都远没有这种桨帆船机动力强,同时蜈蚣快船又没有它的火力和防御力强大。可以说,这种桨帆船简直是为长江这种环境量身打造的。

而且这种船和广船的船型有些相似,工艺难度也比较低,正可以给龙江船厂的工匠们练手用。等他们熟悉了大型战船的技艺之后,再建造更为复杂的盖伦才能更为得心应手。

朱琳渼非常清楚,眼下大明与建虏已形成隔江对望的局面,加上之前清军多次在大明水师手上吃亏,多尔衮定会倾力投入建造战船。

而在击败建虏水师之后,后面还有荷兰这个欧洲的海上霸主等着大明水师,那更是一个绝对不能掉以轻心的劲敌。

因此不论是为了对建虏水师形成碾压优势,还是日后与荷兰人争夺海上贸易的主导权,都必须要释放出龙江船厂的强大产能,才能令大明立于不败之地!

待朱琳渼又仔细过问了船厂的修整情况并交待了筹备船务学堂等事宜之后,便马不停蹄地赶往城东,去那里主持南京格致学府的挂牌仪式。

南京城东一处极为豪绰的宅院,三进院落占地十余亩,各种屋舍数百间,另还有个非常宽敞的后院。这里原本是洪承畴心腹杨志和的宅子,眼下已被收缴改作格致学府之用。

实则学府内部的改建还未远完成,但由于是现成的宅子,从外观看起来已显得颇为完善了。于是朱琳渼索性吩咐正式挂牌,尽早刷格致学府的“存在感”,以增加学府影响力。

此外,挂了牌之后,招生工作也就能随之展开了,等福京、江西的授业老师抵达南京,随时便能开课。

朱琳渼对自然科学方面的人才那是如饥似渴,能早一日便绝对拖延。

他在马车中便换了正装,离格致学府大院还有一里多远,就已看到了大批官员、学子在正门外恭敬等候,而四周看热闹的老百姓就更是人山人海了。

挂牌的过程非常简单,刻了“南京格致学府”鎏金大字的牌匾其实一早就已挂在了门楣之上,朱琳渼只是掀开了盖在牌匾上的红绸,并象征性地敲了一下固定用的钉子,仪式便告结束。

仪式的重头戏乃是辅政王殿下亲自致辞。

朱琳渼先简要说了往后朝廷会重视格致学,并择选部分优秀的毕业学子入工部任职——至于格致科举,由于牵扯实在太大,却不宜在此时公布。

而后他又对福京格致学府的学子姚启圣等人对朝廷北伐的贡献大加褒奖。详细讲述了他们先是经过试验完成了橡胶硫化工艺,以此造出了火炮密封圈。在句容决战时这密封圈助明军佛朗机炮火力大增,打得建虏丢盔弃甲。之后这十多人又冒着生命危险,试制出猛炸药。正是这种威力巨大的炸药,明军最终才得以炸开南京城。

“正是由于姚启圣等人的贡献,大军在收复南京的过程中,起码减少了上万人的伤亡。朝廷已经决定,嘉奖姚启圣等人白银万两,优先选入工部任职。”

他这番话顿时引发在场的读书人热烈讨论起来。

“那天炸开南京城的情形我可看到了,那动静,山崩地裂一般!原来是格致学府所造……”

“这学问竟如此厉害!直如仙术无异,我可一定要研读一番。”

“格致学府挂牌能请来辅政王殿下主持,看来朝廷对此极为重视啊!”

“你没听辅政王说吗?嘉奖一万两,还能优先在工部为官!这可是条进身之阶……”

“我已经考了十几年科举未中,或许可以学格致试试看。”

“我年初借了卷《几何原本》看,我爹还训斥我说是奇技淫巧,喏,你看看,辅政王殿下都说了,学这些‘奇技淫巧’可以入朝为官的!”

“能不能做官我倒是不在乎,我就是想如那位姚兄一般,凭自己所学好好教训鞑子!”

“对了,我刚过来的时候看到学府偏门外有报名处,几位兄台,我们不如一起去报名吧。”

“在下正有此意,同往同往……”

受明末时分“西学东渐”的影响,大量翻译自欧洲的自然科学著作在读书人当中甚为流行,但却始终被认为是上不得台面的“旁门左道”,读书人只得将主要精力放在四书五经上。

而近日朱琳渼一番“前景光明”的演讲,算是正式为格致学——也就是以前俗称的西学——定了调子,一句话,研习格致学是可以出人头地的!

加上明军新进收复旧都,令所有大明子民扬眉吐气、无比自豪,而在此过程中出了大力的姚启圣等人立时成了众人心目中的英雄、偶像。想和更多志同道合的人一起聊《大明之崛起1646》,微信关注“优读文学”,聊人生,寻知己~

第五百三十二章 修缮紫禁城

噺8壹中文網ww8om哽噺繓赽捌1小説蛧

(为感谢食猫鱼的舵主打赏,加更本章!)

偶像的力量是无穷的,姚启圣他们格致学学子的身份也是引得无数年轻人争相效仿。

朱琳渼这边演讲刚一结束,那边格致学府的报名处便已经被人挤爆了。连他自己都没想到,仅学府挂牌当日,就有超过六百名读书人前来报名。

离开格致学府之后,朱琳渼见天还没黑,又吩咐石霖道:“正好就在城东,紫禁城那边已经开工多日了。走,顺路去看看。”

南京紫禁城北侧。

天色渐暗,工匠们大多收拾了工具返回家中,但到处堆积的物料和木架,无不表明这里是繁忙的施工现场。

由于紫禁城实在太大,受限于时间和国库,朱琳渼决定暂时先修缮西北侧宫殿群和午门至太和门一段。

前者是皇帝和太后居住之地,后者可作为朝会的场所,可以说是最为急迫之处。

他之所以在百忙中也要抽空来这儿看看,盖因紫禁城修缮与迁都大计息息相关。由于攻打南京城时,布政使司衙门也遭到炮火损毁,是以连仿照天兴府例,改布政使司临时做皇宫的可能性也没有了。

工地是由工部营缮清吏司主事夏原和一名太监共同负责,二人倒是勤勉,仍在紫禁城重华宫附近指挥工匠,得知辅政王殿下驾临,也是慌忙赶来拜见。

结果还未等朱琳渼开口,夏原却先急道:“殿下,原本下官打算明日一早便去找您,没想您就先来了。”他顿了顿,语气颇为无奈,“这修缮所用的银钱……怕已坚持不过三日了。”

“什么?!”朱琳渼大吃一惊,“五天前刚拨给你四万两,这就用完了?!”

“回殿下,”一旁的太监忙揖道,“近来金丝楠木价钱猛涨,奴婢和夏大人为省钱计,一次便买下了三万多两的木料,是以……”

“这**商!”朱琳渼皱眉问道,“用旁的木料不行吗?”

两人对视一眼,苦着脸道:“回殿下,这规制如此,我们也没……”

朱琳渼闻言直肝疼,龙江船厂和格致学府一共才花了不到五万两,这紫禁城不过修了区区两小块,就已经填了四万两进去!

“那不是还有一万两左右,仅能撑三天?”

“这……殿下有所不知,这御窑京砖每块造价一两银,琉璃金瓦一片值四钱银,漆料每罐……”

朱琳渼忽而想起后世曾有故宫的地砖拍卖出八十万的高价,原来这东西在明代就不便宜。他遂摆手道:“明日我再拨银给你,切记要省着用!”

“下官谨记,绝不敢铺张……”

几人边说边走,此时正从神武门下经过,朱琳渼忽闻头顶上咔一声轻响,随即石霖高喊一声,“小心!”纵身将他撞出六尺开外。

下一刻,随着嘭的巨响,一根水桶粗的木梁正砸落在朱琳渼刚才站立之处,若非石霖眼疾手快将他撞开,明天大明可能就要为辅政王出殡了。

朱琳渼大惊之下抬头去看,就见夕阳余晖之下似乎有一道人影从房梁间跃过,转瞬便没了踪迹。

石霖从地上挺身跃起,急忙上前扶起朱琳渼,“大人没事吧?”却见其盯着头顶上方,眼神不善,又道,“上面可是有什么?”

“似乎,有人影闪过。”

夏原闻言吓得跪在一旁,忙道:“这怎么会?!下官已清点过,神武门这边的匠人都已收工……”

石霖立刻对旁侧的亲兵使了个眼色,“搜!”

“是!”

然而亲兵连在紫禁城北侧搜了好一阵,却没有发现任何异样。朱琳渼见天色已暗,想来或许是自己的错觉,于是令石霖停止搜索,又叮嘱夏原留意工匠们莫要发生意外,便上车返回应天府衙而去。

等他车马走远,紫禁城旁的一堆木头中忽而钻出一个人来,似乎有些惋惜地摇了摇头。这人又四下望了一圈,而后身姿轻盈如猫一般的几个起落,便消失在对面的街道中。

……

朱琳渼忙着在南京搞基础工程的同时,多尔衮却在龙椅上望着一众朝臣发呆。

自他掌权以来,主持朝会都是他最为痴迷之事,那种指点江山、生杀予夺的感觉,每每令他如飘云端。

然而刚传回了南京失守,十数万主力尽丧江南的消息,中原战局极为不妙,他已和心腹大臣连续两天商议要如何应对,通宵未眠。

今日朝会,他预料必是哀鸿遍野,本欲将朝会取消,还是范文程进言,说大军新败之际,殿下应表现出镇定的姿态,以振朝臣们的信心和士气,他这才勉强同意临朝。

“臣有本奏!”众人叩拜之后,刘正宗率先站了出来,高声道,“臣要弹劾礼部右侍郎钱谦益钱大人!”

多尔衮抬了抬眼皮,打起精神道:“刘大人要弹劾何事?”

“回殿下,臣弹劾钱谦益勾结南明,以劣质军器害我大军!”

感谢:黑咲隼,恩洁快乐小黑哥,食猫鱼,十一月的smile给我的慷慨打赏!在下感激涕零,合十拜谢!祝你们国庆节快乐!

在下新人一枚,因为写作之路艰辛,希望可以得到各位书友的厚爱与支持。请大家不吝手中的月票、推荐票、收藏、点赞、书评、章评及五星好评,在下不胜感激。

因在下想跟大家更好交流,故创建了《大明之崛起1646》的书友群,群号683142639。欢迎各位书友的加入。在下还会不定时在群里发放红包,希望大家不要错过!

(本章完)

佰度搜索噺八壹中文網m无广告词

祝大家国庆节快乐

明天就是共和国第69岁生日了,天海山祝祖国繁荣昌盛,也祝大家国庆快乐,平安顺遂!

为了感谢书友们长久以来的支持,我决定国庆节放假这7天,每天在书友qq群里发红包!还没有加书友群的同学们,不要矜持了,快来加入,和我共同创作《大明之崛起1646》这本书吧!

书友群号:683142639,欢迎您的加入!

《大明之崛起1646》祝大家国庆节快乐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b>大明之崛起1646》帝书阁全文字更新,牢记网址:

第五百三十三章 漠北和议

因句容之战在平原上进行,明军很难尽数俘毙敌人,有不少虏兵设法逃回了江北,故而详细的战斗经过早已传开。

刘正宗接道:“据勒贝勒麾下所述,句容之役,正红旗火器营所配新铳纷纷断了机簧,致使大军与南人对射之时骤然吃了大亏,最终因无铳可用而溃败。

“臣没记错的话,当初正是钱大人主张购买南人玩物,拆出簧轮改制成铳机,他乃是句容败绩的罪魁祸首!”

钱谦益闻言不禁心中冷笑,早在锦衣卫徐飞虎让他向建虏献策购买“南人的好钢”之时,对眼前局面便已想好了对策。

他故作惊慌状,跪倒急道:“殿下明鉴!下官确是曾建议购入南人玩物以制铳,首批所造的六钱铳如今仍有些在库房中,殿下可令人取来验视,只要有一支铳的机簧有问题,臣甘愿伏法!”

他说到此处,瞄了眼一旁的蔡士英,接道:“然,这办法虽是下官所想,但购买南人的玩物皆是蔡大人一手经办,火铳也是他与汤大人所造,下官实不知情……”

蔡士英吓了一跳,扑通跪在地上,“钱大人,你可不能乱说!那些铳下官都验过,并无异样……”

立于旁侧的御史吴达看钱谦益不着痕迹地给自己使了个眼色,立刻心领神会,出班揖道:“臣,弹劾佥都御史蔡士英,贪墨制铳银两,以次充好,致我大军所败。”

一干南党官员见自己人朝蔡士英“开火”了,立刻紧跟着站了出来,“臣弹劾蔡士英勾连南明……”

“臣弹劾蔡士英渎职、贪墨、通敌……”

“臣附议!”

“臣也附议!”

因事涉洪承畴十几万大军之败,故而一时间就连与蔡士英交好的官员也无人敢出来为他说一句话。

多尔衮眉头紧皱,心中猜测多半是南人的诡计,但这么大的窟窿总得有人填进去才行。

他抬手示意众臣安静,斟酌片刻才道:“蔡士英,负打造军器之重任,却未认真查验,贻误我江南军机,着……革职听参。”

蔡士英面如死灰,嘴张了几张却不知如何自辩,很快被人当众扒了官服拖出大殿。

南党众人见一击即中,当下更为兴奋,又有人跳了出来,“臣还要弹劾招抚南方总督军务洪承畴!

“他坐拥十五万大军,却畏战不前,虽朝廷反复催促,却仍龟缩钱塘北岸不敢进兵,以至错失战机。后南贼偷袭江宁,他又守城不力,臣还闻听他竟与南明私下议和,如此昏聩无能之将,当负江南战败全责!”

“臣附议!”

“臣附议,另请查抄洪承畴府邸。”

他们“群情激奋”,大有当场将洪承畴打倒在地永世不得翻身的架势,却不知道洪承畴此时已死成了数千片,根本无需他们如此费劲。

冯铨虽知洪承畴此番是绝对保不住的,但却也不能看着南党如此嚣张,当下干咳一声,出班道:“王大人此言差矣,实则洪大人早就做好了举兵南下的准备,只是前有钱塘水师轻敌招败,后有郑芝龙增援不力。洪大人纵有天大能耐,难不成插翅飞过钱塘江去?”

随即便有北党朝臣接道:“臣弹劾郑芝龙,轻慢军令,进兵迟缓,致使江南大军久未得到急需的战船……”

“一派胡言!”郑芝龙现下已投身南党,故而许作梅马上反驳道,“郑总兵接到朝廷调令之后,立刻火速南下,只是眼见已近苏松,却遇上了暴风。此乃天灾,人力怎可逆之?”

除了南北两党利用洪承畴兵败“良机”相互攻讦,另也有趁机搅水“刷存在感”的,“殿下,臣欲弹劾太常寺少卿汤若望。他主持铸造的六角炮阵前炸膛,重挫我军士气。”

马上有人接道:“臣要再举蔡士英一罪,这六角炮便是他一力坚持,才开始倾全军器局之力以制……”

多尔衮见朝廷上如菜市场吵架般乱成一片,就觉得脑袋都要炸了,心中怒骂道,弹劾弹劾!弹到南蛮过了江,我把你们都送去前线充军!

他忽而有些同情起崇祯来,这小子面对此等朝廷过了十七年,真不知他是怎么挺住的……

多尔衮正烦闷间,忽见有侍卫快步进殿,高声禀道:“殿下,豫亲王率大军凯旋,此时已至城北五十里处!”

“好!”多尔衮顿时来了精神,自龙椅上跳起,兴奋道,“朝会暂停!诸位随我出城迎接豫亲王!”

南北党众闻言对视冷哼一声,却只得暂停互掐,随多尔衮朝城外而去。

多尔衮一直迎出了三十多里,摆出全套天子仪仗,几乎所有文武官员全都到齐,又裹挟了数万百姓,排场搞得极大。

无他,盖因多尔衮太需要一场“大捷”了!

博洛和洪承畴接连两次栽在南明手中,使他入关时连战连胜所积攒的人望已被抵消得所剩无几,于是此番多铎率军撤回北京硬是被他说成了“凯旋”。

一众朝臣们虽然都心知肚明,但如同皇帝的新装一般,他们也皆是一副欢天喜地的模样,却未有谁胆敢点破。

远见一骑当先,马上之人周身红甲,显得颇为威武,又有数十名巴牙喇队列整齐紧随其后,正是满清豫亲王,多尔衮的胞弟——多铎。

多尔衮立刻迎了上去,行至近前,多铎忙勒缰下马,单膝跪地,“臣弟拜见摄政王殿下!”

多尔衮立刻将他扶起,满面笑意道:“豫亲王击退苏尼特与喀尔喀叛军,战功赫赫!不落我爱新觉罗子孙的威名!”

待众臣依序逐次向多铎道贺已毕,多尔衮拉着他上了车驾,笑容骤失,凑近了低声问道:“漠北如何议和的?”

多铎神色凝重,拱手道:“回十四哥,允诺我大清承认喀尔喀部为蒙古黄金家族正统,具有对蒙古统治权,大清往后不再插手漠北事宜。另土默特北部属喀尔喀势力范围。

“至于苏尼特等察哈尔部,许其五年免税贡,往后每年税贡减至两成。封腾继思为多罗郡王……”

感谢:十一月的smile,哈霍给我的慷慨打赏!十分感谢你们长久以来的支持,祝你们国庆节快乐!

(本章完)

https: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手机版阅读网址:m

第五百三十四章 多铎的拼死一搏

噺8壹中文網ww8om哽噺繓赽捌1小説蛧

多尔衮闻言不禁脸色发黑,痛苦地闭眼长叹,这哪里是议和,分明是向蒙古人投降!此后大清的势力就算彻底退出了漠北,同时喀尔喀部以蒙古正统的身份兼并漠西,大清也只能眼睁睁地看着。

就连原本就是大清势力范围的土默特也割了一块给喀尔喀人。耻辱,简直就是奇耻大辱!多尔衮用尽全力才压住了心中怒火,没办法,形势比人强,当下最大的敌人乃是南明!

如果不能在长江以北构建坚固的防线,一旦南蛮携胜势挥军渡江北上,山东、河南等地立刻便会受到极大震动。他非常清楚,这些地方原本都是汉人的土地,上面居住的百姓也都是汉人,只要朱明政权抵达这些地方,必然一呼百应。

太祖呕心沥血打下的中原,届时很可能便会丢在自己手上……

多铎见他发愣,轻咳了一声,“咳,十四哥?”

“啊,你继续说。”

“代价虽然不小,但喀尔喀三部已经盟誓,往后绝不染指我们在土默特及察哈尔的地盘。随着苏尼特部退兵,察哈尔各部也都稳定了下来。蒙古那边在没有什么能牵制我大军的了。”

多尔衮脸色稍好了些,忙又叮嘱道:“切记,与喀尔喀部的和议内容绝不能透漏出去半个字!对朝中只说漠北蒙古慑于你的军威,自行退兵,察哈尔那边也是同样说辞。”

“臣弟明白。”

多尔衮又重重叹了口气,“唉,如今失了江南的粮米、税赋,科尔沁诸部元气大伤,察哈尔那边的税贡也减去八成,这仗愈发不好打了啊,难道……”

他下意识地说了这句,惊觉不妥,忙收住了下面的话,心中却仍自默念,难道我大清仍得回到辽东那苦寒之地吗?

“十四哥这是说哪里话?”多铎立刻接道,“想当年我大清仅建州一地,不仍能横扫天下,打得蒙古、南蛮丢盔弃甲?

“如今我们虽是受了些挫折,不过依旧拥有江北六省,外加辽东、漠南等地,不论人、财、物,依旧实力雄厚!”

他向车外示意,“此番臣弟带回了所部三万精锐,另携七千科尔沁骑兵同行。

“有这支大军,加上已经进驻扬州的吴三桂部,再征调山西、河南、山东等地绿营,军力仍在南明之上!”

“此番江南之败,多因九哥太过信任洪承畴这个汉人。”多铎“语重心长”道,“九哥莫怪我直言,依臣弟看,若汉人会打仗,又怎会丢了偌大的中原呢?”

他见多尔衮的脸上似有些挂不住了,立刻拱手道:“此番臣弟愿亲往江北,率大军剿灭南明,为九哥出了这口恶气!

“只要我们夺下了江南,则可调集取之不尽的钱粮,再挥师出关北上,莫说喀尔喀部,甚至漠西蒙古还不都是任我攻取?!”

“剿灭南明?”多尔衮听多铎的语气极为自信,立刻抬头盯着他,“你可有把握?”

多铎郑重点头道:“臣弟在回来的路上看过江南战报,对战局也确的确有些想法。”

“你快说!”

“臣弟以为,之前我军对南明两次大败,都是因为轻敌所致。而臣弟细看了关于南军的各种消息,这个朱琳渼所部绝不简单,若是仍按照之前与南人作战时那般轻怠,怎能不败?”

多铎伸出一根指头,“所以这首要的便是正视南军。其火器悍猛,士气极高,若我军分兵与其交锋,定极难取胜。

“不过这南军也不是没有弱点,他们兵员虽精,但数量太少,我们正可对此下手。

“正红旗火器营的情况我仔细了解过了,战阵、火器等都有可取之处,只要不被人在铳机上做手脚,虽不如南军火铳威力大,但以三敌一应当还是有优势的。

“故而臣弟建议,大量打造新铳,并令汤若望那边赶制大炮。我建州主力加上吴三桂部以及各地绿营,征调十万人马不难。

“只要这支大军不分散兵力,集中三倍以上的兵力以及三倍的火铳、大炮与南军决战,他们绝对没有机会!

他说道这里,又微微一笑,“而且我们还有一支奇兵未用,那便是吴三桂手下关宁骑兵!”

多尔衮心中一动,关宁铁骑的战斗力他是亲眼见过的,曾有多少满蒙大军栽在这队人马手中。要知道,那可是崇祯朝时倾尽了大明全国之力打造的精锐中的精锐,若非他对吴三桂不太信任,这支部队早就在江南战场上所向披靡了。

多铎像是猜到了他的想法,立刻道:“朝廷可先许吴三桂广西或云南等地为他藩镇,他必然会出死力讨伐南军。只待南明覆灭,到时候再慢慢削其羽翼就是。”

多尔衮闻言缓缓点头,“令吴三桂为你副将,由你盯着他,一旦发现他有异动,准你先斩后奏。”

“臣弟领命。”

“不过,依你的筹划,打造这么多火铳、大炮少说也得三四个月,这期间要如何确保江北防线稳固?”

多铎又伸出第二根手指,“这便是臣弟要说的第二项。

“我朝以马步精锐入主中原,却一直对水师不屑一顾。臣弟细思江南之役,先是南人以水师阻我军南渡钱塘,避过了我军锋芒最锐之时。

“而后以战船远袭我京畿、辽东腹地,扰乱我军部署,令郑芝龙水师不得不回防渤海而无法支援江南战场。

“最后南人仍是靠战船运送辎重,北进数百里,绕过无数重镇直攻江宁,令洪承畴猝不及防匆匆召回浙北诸军,却被朱琳渼各个击破。

“此上种种,都是因为我们水师海不够强,对战船的运用也没有南人精妙。”

多尔衮深以为然,遂道:“你的意思是?”

“臣弟听闻郑芝龙带了不少船匠至山东,可拨银令其在莱州船厂大造战船,并派建州子弟入水师操习。

“南人所使的招数我们都可原样奉还。用莱州新造战船防御渤海一带,腾出郑芝龙船队立刻南下长江。

“便如之前洪承畴在钱塘江遇到过的情况,只要郑芝龙扎住了长江,朱琳渼除非长了翅膀,否则他一个兵也别想北上!”

(本章完)

佰度搜索噺八壹中文網m无广告词

第五百三十五章 滔天诡计

多铎见多尔衮频频点头,不禁愈发信心爆棚,又伸出了一根手指,“《孙子兵法》说过,‘以正合以奇胜’。臣弟方才说的便是‘正’,若能实施下来,足以稳住江南战局。

“但要想一举击败南人,还需‘用奇’,故而臣弟这第三策便是‘借力’。”

“借力?”多尔衮愣了愣,疑惑道,“蒙古诸部都这般情形了,还能去哪儿借力?”

“可借力处其实不少。”多铎先指向西北方向,“此番臣弟征讨漠北期间,发现素来不擅火器的喀尔喀人却突然携大量精良火铳上阵,令我军吃了不小的亏。其后有俘囚供述,这些火铳都是布里亚特部提供,而布里亚特人则是因罗刹国入侵才学会了使用火器。

“于是臣弟琢磨,正可借罗刹人的力量攻伐南明。罗刹人身强体壮、悍不畏死,又精于火器骑术娴熟,乃是不可多得的精兵。”

多尔衮见过汤若望举荐的那些帮忙操练火器营的罗刹人,一个个皆是彪悍异常,若能有一队罗刹兵参与南下征明,必能起到奇效。

他随即想到一个问题,又皱眉道:“只是,我们与罗刹人并无来往,他们怎愿派兵南下?”

“实则罗刹人觊觎布里亚特部久矣,并因此与漠北三部多次交锋,他们如今在布里亚特北部常驻精锐一万两千多人。”多铎有些得意道,“臣弟先前已遣人北去与罗刹人接洽,看他们的意思,只要我们日后帮他们夺取布里亚特部,并联手夹击漠北的喀尔喀人,他们应该愿意出兵帮我们征讨南明!”

“当真?!”多尔衮大喜。布里亚特部本来就是漠北地盘,眼下大清又被迫承认喀尔喀人为蒙古正统,若放任其做大,以后必会成为强敌。如果此番能与罗刹人联手,既能获得一支精兵对付南明,以后又能一起收拾喀尔喀人,这简直是稳赚不赔的买卖!至于布里亚特部,虽然名义上曾尊大清为主,但实际上一直是喀尔喀人的地盘,用来做交换他眼都不会眨一下。

他立刻吩咐多铎道:“着你尽快办妥与罗刹人联军之事。告诉他们,只要出兵助我南征,莫说布里亚特部,便是喀尔喀三部,日后也可与他们平分!”

“臣弟定不负所望!”多铎拱手领命,又接道,“除了罗刹人之外,我们还有两支力量可为我所用。”

“还有?!”

“乃是和兰人和朝鲜人。”多铎道,“他们的马步军虽弱,却有不少战船,正可助我水师破敌!

“这前者不过是想敞开了买我们的丝绸、茶叶之类,又仅涉及海外诸藩,却不知为何,南明竟始终不允。臣弟得闻,郑芝龙与和兰人有交厚,若我们答应和兰人的要求,再令郑芝龙前去联络,他们定会同意跟我们联手!”

“至于朝鲜人,”他不屑冷笑,“只要以出兵讨伐相威胁,他们自不敢不派船来。

“郑芝龙此次虽因暴风折了近二百条战船,但实力应仍在南明水师之上,再加上荷兰、朝鲜战船相助,控制长江一线必易如反掌。若能再寻机尽灭南明水师,则江南局势大定!”

“好好好!”多尔衮脸上的阴霾顿时尽去,心说幸好我还有多铎这么个有能耐的弟弟,如此局面都能让他想出翻盘之策,我倒是白白忧心数日了!

他也顾不上回宫了,当即便宣召范文程、金之俊、谭拜、英俄尔岱等几名朝臣上了车辇,让多铎将方才一番谋划又讲了一遍,令众人就此再仔细商议。

范文程虽与多铎有些不对付,但闻言也不得不承认此乃谋国之策,若以此行事,江南局势定将逆转。

他却不去看多铎,只对多尔衮揖道:“殿下既然打算在长江沿线摆开阵势与南人决战,这兵力自是越多越好。下官也献一‘驱狼吞虎’计,可令我再添五万精锐。”

“愿闻其详。”多尔衮眼前一亮,暗道,还是这些在辽东时便归附的汉人靠得住,朝堂上那些新降汉臣只知党争,加在一起也不如范大学士一根小指头。

“肃亲王精锐五万,却在川陕被献寇拖住,实在不值。”范文程道,“殿下可使人与张献忠说和,使其转头向南攻明军,而肃亲王只需留少量兵马镇汉中,大军速往江南助战。”

金之俊一旁摆手道:“献寇与我交兵久矣,怕不肯轻易就范。”

范文程仍是对多尔衮道:“朝廷可诈称允张献忠大西皇帝之位,并与之互盟。甚至许其击溃四川明军之后,割陕南五州府予他。献寇久攻我汉中无果,眼见兵、粮已竭,若其得我为援,必然心动。”

多尔衮闻言点头,“范大人此计可谓一箭双雕。若能说动张献忠,则我军可多五万精锐,而南明却要调兵往四川应战。此消彼长之下,江南那边的胜算又多了几分。”

他遂对范文程道:“着内阁拟旨,令肃亲王依计与张献忠议和,军器、粮饷尽可相送,必要时还可许其榆林卫以南全部陕地,但要在其攻取四川之后再割付。”

张献忠的老家定边县就在榆林卫。范文程当下揖道:“九王爷圣明!”

英俄尔岱却面有忧色,“方才豫亲王力主在莱州大造战船,同时十余万大军又要南下征讨。据下官所知,国库仅余不足二百万两银,如今我朝少了江南税赋,若这仗打得稍久些,恐怕会难于敷出,当早作打算啊……”

金之俊见方才范文程出了风头,听闻提到钱粮,却正是自己的“长项”,忙揖道:“军饷之事下官倒是有些办法。”

他扫了眼众人,得意一笑,“数我朝最为富庶之人,当属晋地范、王、靳、王、梁、田、翟、黄八家。当年我大清还在辽东之时,便多予他们庇护,又常以高价购入他们货品,这才令他们攒下偌大家业。

“眼下朝廷急需用钱,他们自当知恩图报。以下官所知,只需这八家随便捐些,便足够大军数年用度了。”

在下新人一枚,因为写作之路艰辛,希望可以得到各位书友的厚爱与支持。请大家不吝手中的月票、推荐票、收藏、点赞、书评、章评及五星好评,在下不胜感激。

因在下想跟大家更好交流,故创建了《大明之崛起1646》的书友群,群号683142639。欢迎各位书友的加入。在下还会不定时在群里发放红包,希望大家不要错过!

(本章完)

https: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手机版阅读网址:m

第五百三十六章 年景不好时,正是宰猪日

噺8壹中文網ww8om哽噺繓赽捌1小説蛧

多尔衮自是知道这八家有多富,却皱眉道:“若他们不认捐,或随便拿千百两银子对付朝廷,又该如何?”

金之俊阴鸷冷笑,“应国家所急是他们的本分。要是不识抬举,哼哼,这些为商的哪个没干过些行贿、漏税之事?朝廷可先择一家,网罗罪证,将其核心人物下狱,不信他们敢不就范!

“杀了一只鸡做榜样,余者必然倾囊以助朝廷用兵!”

他又缓声补了一句,“猪已养肥了,自是要宰了过年的。”

动八大巨贾?这八家在大清入关之前,依靠走私钢铁、火药等禁物,倒是帮了朝廷不小的忙。多尔衮思忖良久,却想不到旁的办法,此番与南明一战事关大清生死,看来也只能委屈他们了。

他遂微微点头,吩咐金之俊道:“此事便交给你去办吧,万不可将动静搞得太大。”

“下官谨记。”

其后几名满汉朝臣又纷纷献计,倒是解决了不少难题。诸如决定从倭国购进精钢,用以打造铳机簧片;暂缓绞杀拒不剃发者,以缓和江北汉人的反抗;派人勾连何腾蛟,与其达成在荆州一带息战的“协议”等等。

直到车驾进了北京城,多尔衮才恋恋不舍地让几人下了车,并叮嘱明日武英殿继续议事。

……

朱琳渼批过了天兴府送来的奏章,想起自己请天子驾临应天府祭拜孝陵的奏章,已送出了数日,便是去接太后和小皇帝的新“御辇”也该到福京了。

于是他招呼石霖吩咐道:“备车,去孝陵看看,祭陵之事可是重中之重。”

“是!”

石霖应了一声,刚退出书房,便见有亲兵赶来禀道:“大人,内阁首辅黄大人求见。”

黄道周?朱琳渼颇为诧异,他怎么跑来南京了?随即对石霖道:“快请黄阁老进来。”

片刻,黄道周快步而来,身后还跟着名中年男子,而后两人一齐伏身施礼。

“老臣拜见辅政王殿下。”

“下官黄麑拜见辅政王殿下。”

朱琳渼看那中年人眼熟,听名字立刻想了起来,这不是黄道周的长子吗?自己当初被弹劾离开福京时,他还来为自己送过行,如今他好像是任刑科给事中职。

“黄阁老不在天兴府主持大局,怎忽而来了南京?”朱琳渼心中又念了一句,还不提前打个招呼。

黄道周见书房里除了石霖并无外人,当下揖道:“回殿下,盖因迁都兹事体大,书信既慢又难说清楚,老臣便自作主张,亲来向殿下禀陈。”

迁都之事?朱琳渼闻言皱了皱眉,不禁想起刚才批过的奏章,其中仍有大半是隐晦反对迁都的,看来黄道周定知道些其中缘由。

于是他也直截了当道:“近来的奏疏黄阁老应该也都看过。我原想着迁都之事定然是朝野上下人人乐见其成,谁知却是如今这般情形……”

黄道周忙道:“我朝重还旧都,乃是天下所望,早晚必行之举。然,时下却有诸多不便,朝臣们也多是心忧社稷,这才直言上书。

“老臣在天兴府也与众臣多次商议此事,算是对大家的顾虑知之一二。”

朱琳渼并未接话,只望着他静等下文。

“这首要之忧乃是户部所提,前番大军北伐,耗糜颇大,另有永北里、南安两处船厂日夜赶工,所需银钱也动辄万两计。

“杨阁部向老臣透漏过,府库仅余十多万两银,这些钱安堵了南直受兵灾的百姓之后,怕就剩不下多少了。而迁都大计,至少也得二三百万两花费,眼下朝廷还在用兵,哪里能凑出这么一大笔银子……”

黄道周缓了口气,又道:“这其次,南直未靖,常州、苏州、芜湖等重镇仍在交兵,且虏贼领兵伪将勒克德浑亦未俘毙。迁都之时必人马辎重迤逦百里,若贼军袭我迁运队伍,恐将损失惨重。”

朱琳渼在先前的奏章里也看到过这些问题,正要给黄道周说自己的看法,便闻他继续道:“此外,户部曾侍郎、翰林院李大人等朝臣还提到,江南遭东虏荼毒日久,当是予民休养生息之时,而迁都定要征调大批民壮,此与安民之策异也,恐会搅得浙江、南直沿途民怨沸腾。

“对了,还有朝臣担心天子本就体弱,这北上南京千里之遥,却不知龙体能否吃得消……”

黄道周又絮絮叨叨说了许多,朱琳渼听得眉头深皱,这其中有不少问题他也想到过,并已有了些对策,然而朝臣们这种态度却让他觉得这其中有异,只是始终都未得要领。

……

木芷晴一行进了南京城,只见街上熙熙攘攘,热闹异常,丝毫没有刚经过大战的颓态。

随后木芷晴又发现一样奇景——街中行人竟有过半身着墨绿色衣衫,正与龙卫军军服相类。更有人指着身上衣服与同行者高声夸耀,“这可是江西甄记所售!甄记知道吧?龙卫军的军服就是他们所制!”

“刘公子这鞋也殊为不凡……”

“张兄真有眼光,这是薛记出产,用料、手艺都与龙卫军军靴一般无二。”

他身旁立刻投来羡慕的目光,便是有年轻姑娘都会不顾矜持朝这边瞥上一眼。

原来自明军收复旧都之后,龙卫军已成了大明万民敬仰的英雄。随之而来的,他们的服饰、举止也都被大家广为模仿,墨绿色正是时下的流行色。

其实若非龙卫军军服样式有些古怪,怕城中已是人人“德式军装”了。

而道路两旁的店铺更是遍插纸制的蓝底日月同辉军旗,还有商贩沿街举着假发、军旗之类叫卖,生意好得不得了。

待他们车马经过一处街角,却因前方正修缮攻城那日被毁的路面而变得有些拥堵。

牙勒带了人前去疏通道路,木芷晴却听到距她车马不远处的一群路人正欢笑闲谈。

“诶,你们知道吗?如今辅政王殿下乃是二郎显圣真君转世,手中三尖两刃刀只消那么一挥,鞑子大军便皆屁滚尿流!”

“对,对!我也听说了!”立刻有人应和,“说他临阵之时生三头六臂,额有神目,那勒什么浑的胯下战马远远见了他,立刻跪地拜伏,任马鞭怎么抽打都不敢擅动……”

感谢:十一月的smile给我的慷慨打赏!在下感激涕零,合十拜谢!

嘻嘻,说一句,我快过生日了。跪求各位书友您手中的打赏、月票和推荐票做生日礼物!爱你们哦!因为我希望你们都能送我一份生日礼物,那我就发达了!

(本章完)

佰度搜索噺八壹中文網m无广告词

第五百三十七章 天神下凡

四下里随即传出一阵赞叹,“说是真君见鞑子在人间肆虐,心中不忍,这才现世拯救苍生于水火之中!”

“难怪了,我说洪老贼号称二十万大军仅半个多月即便伏诛!”

“这天神下凡,看鞑子还能张狂几日……”

“听说我家隔壁的老张叔还亲手给了那老贼一刀!”

“真的假的?!快跟我说说……”

一群人正聊得起劲,就见一名提着竹筐的小贩挤了过来,满脸神秘道:“我这儿有辅政王殿下尊像。”

他说着展开筐中纸筒,“还跟诸位讲,请一幅回去供在家中,百邪不侵,家业兴旺……”

“是吗?快给我来一幅!”

“我也要!”

“诶!别抢别抢……”

木芷晴心下好奇,便让侍卫也去买了一幅回来。

待她看到那画上的“辅政王”,当即笑得花枝乱颤——竟真的是三头六臂手持三尖两刃刀的二郎真君模样,只是身上换了墨绿色的龙卫军军服,原本哮天犬的位置则摆着一尊大炮。

她端详了好一会儿,直到前路复通,这才笑着收起画卷,又行了一个半时辰,才终于远远看到应天府府衙。

早有侍卫提前进城通禀了木芷晴行程,此时石霖正带了十多名亲兵前来相迎,在她车外恭敬拱手道:“木姑……木公子,殿下正与黄阁老商议国是,不便分身,令属下前来接您。”

“有劳石将军了。”木芷晴淡淡一笑,竟美得石霖不敢直视。

一行车马进了府衙,木芷晴又在偏厅等了好一会儿,这才远远见到黄道周带随行之人离去。

她正要问石霖,殿下是否闲暇,却冷不防被一双有力的手臂从身后环住了如柳纤腰,吓得她“啊”一声惊呼,骇了一跳。

“怎么突然来南京了?”身后传来熟悉而又温暖的声音,“这一路好几百里的,累了吧?”

木芷晴这才放松下来,忽而想起什么,慌忙转过身,用力挣脱那臂弯,脸色绯红,小声道:“旁边好多侍卫、下人,成什么样子……”

“怕什么?”朱琳渼笑着朝她身上男装努嘴道,“他们只知是木公子。最多说我有龙阳之好罢了。”

他又看了眼宽敞的偏厅,一把紧拉住她的小手,“不过这儿的‘电灯泡’确实太多。走,去我书房!”

“垫什么跑?”木芷晴纳闷道,却任由他牵着手向后堂方向而去。

刚出了偏厅,朱琳渼又凑在她耳边小声道:“是不是想我了?”见她连耳朵尖都红了,又故意严肃道,“南直隶还有不少虏贼未靖,方才石霖说你来南京了,知道我有多担心吗?以后可不能这么弄险啊!”

“嗯,我记得了。”木芷晴乖巧点头。她有意让传讯士兵走得慢些,而自己一路紧赶,此时慈山之战的消息还未传来南京。

她望向朱琳渼,本想说“有个好消息要告诉你”,又觉得该说“有件重要的事情跟你商量”,最终却不知怎地,竟问了句,“这……黄阁老来南京肯定是有要务吧?”

“不说他了。让我先看看我家芷晴!”进了书房,朱琳渼手捧着木芷晴的巴掌小脸,满意地揉了揉,“嗯,比上次见你更美了!”说罢,他紧紧地抱住了木芷晴,将脸埋在她的粉颈旁,深深吸了一口少女清香,“你都不知道我有多想你!”

朱琳渼如此“轻薄”之举,吓得木芷晴忙奋力挣脱拥抱,脸红得发烫。为了转移注意力,她问道:“殿下心系天下,还是先说说正事吧,说不定芷晴还能为你尽些绵薄之力呢。”

“还不是迁都的事儿。”朱琳渼根本没有“后宫”不能干政的自觉,语气郁闷道,“我原以为迁都必是顺风顺水、一呼百应,却没料到不赞同的朝臣竟占多数。方才黄阁老跟我絮絮叨叨两三个时辰,虽详说了颇多顾虑,但我总觉得这里面还有他没提及的深意……若朝臣们都是这态度,朝政还如何展开……”

木芷晴闻言略为沉吟,旋即微笑道:“殿下,要是我没猜错的话,对迁都有异议的朝臣应在七成半上下吧?”

朱琳渼心中回忆了近来的奏章,顿时惊讶道:“确实是七到八成的样子!你是如何知道的?!”

木芷晴有些得意地扬起俏脸,“这不奇怪啊,因为朝臣之中有七成半乃是闽籍。”

“闽籍?”这两个字让朱琳渼顿觉拨云见日,双目微眯道,“你是说,反对迁都的都是福建官员?”

“应该没错。”木芷晴道,“先皇在闽中立朝,所用朝臣大半都是闽籍。这些人冒了极大风险追随先皇帝复国,可算得从龙之功。如今在殿下殚精竭虑下,局势已变得对大明愈发有利,外忧既减,这些人的心思马上就转到了自己的权势之上。

“这些反对迁都的朝臣家业皆在福京,势力更是深植天兴府,又能拧成一股劲排斥它籍的官员。若是迁都南京,如此‘大好局面’必将被打破,江浙等地官员借助地利人和,很快就能与闽籍分庭抗礼。”

朱琳渼思忖颔首,“故而对于他们来说,最好的情况便是大明在天兴府定都。实在要迁都,至少也得拖个三五载,等他们将势力逐渐渗透到南直一带,再行商议……”

他又疑惑道:“只是,如黄阁老、杨阁部等忠良,怎会也是这般心思?”

“黄阁老等人确是忠臣,但在乡土人情面前也难免俗。或许他并没有为私心而阻止迁都,但受到其他朝臣影响,不自觉地便会偏向自己家乡,从而附和别人的提议。甚至连他自己都没意识到。”

“原来如此。”朱琳渼却笑了起来,捏了捏木芷晴的手,“幸好有你这个‘贤内助’,否则还真不知要被这些官员们拖延到几时。”

木芷晴的脸又红了一圈,片刻,她望向朱琳渼道:“听殿下所言,可是已有了对策?”

朱琳渼解决了困扰多日的难题,心情大好,点头道:“先前我就朝臣们提出的顾虑便已有了些解决之法,眼下更是知道了病根,那按方抓药便是。”

“那我就放心了。”想和更多志同道合的人一起聊《大明之崛起1646》,微信关注“优读文学”,聊人生,寻知己~

第五百三十八章 侧王妃升职记

木芷晴见朱琳渼心情不错,随即莞尔道:“说了半晌公事,我这儿还有件私事要与殿下说道。”

“私事?”朱琳渼一脸“我明白”的表情,轻刮她的鼻尖,宠溺地笑道,“可是要说咱们的婚事?是不是等不及想早点儿嫁给我了,要么,咱们把婚期提前吧?”

木芷晴的俏脸早已红得不能再红了,转身跺了跺脚,佯嗔道:“谁、谁等不及了?”

朱琳渼忙又绕到她面前,赔笑道:“好了,是我,是我等不及了,就想着木二小姐快点儿嫁给我做王妃呢!”

木芷晴扑哧笑出声,在他胸口轻捶了一拳,“看你还敢瞎说。人家是真的有件重要事与你说。”

朱琳渼收去嬉笑之色,“什么事?”

“是关于真妹妹的。”

“真妹妹?还有假妹妹吗?”

“不是了,是甄真,甄将军!”

“甄真?”强烈的“求生欲”令朱琳渼毫不犹豫道,“可是甄将军在你面前说了什么?你放心,我对她绝无半点儿女私情,此心日月可鉴!”

木芷晴却笑道:“殿下对芷晴的心意……我怎能不知?只是真妹妹对你也是情深似海,令人动容。”

“情深……似海?”朱琳渼狐疑地眯起双眼,“那,你就不吃醋?”

“其实有一点点……”木芷晴抿嘴点了点头,“但我也明白,殿下不只是我一人的夫君,更是天下万民的守护神。

“所以,只要是对殿下有益的事,芷晴都会乐见其成。

“真妹妹对殿下一片深情,甄家又富甲一方,若你纳她做侧妃,不论对你还是对社稷都有所裨益……”

朱琳渼乃是现代人思维模式,此前从未有过纳妾的念头,忽听“纳侧妃”几个字,心中也是吃了一惊,但又想到这在明代乃是稀松平常之事,却也只能佯作泰然处之。

当年宫斗剧热播,他也扫过几眼,深知后宫倾轧的恐怖,于是握住木芷晴的手,摇头道:“我实话跟你说,我本意是想效仿孝宗皇帝,后宫只有张皇后一人,从未想过纳侧妃之事。”

明孝宗朱佑樘是中国历史上唯一一个仅娶一妻的皇帝。他在位十八年,后宫独宠张皇后一人,从未纳过任何妃嫔。

朱琳渼扯起朱佑樘虎皮做大旗,接道:“人生得一知己,足矣!你就不想和我一生一代一双人?”

“一生一代一双人……”木芷晴细细品味这七个字,双眸竟渐渐氤出水雾,当即动容道,“得殿下这七个字,芷晴便是登时死了,亦足矣!”

她将头倚在朱琳渼胸前,“我前世定是修了天大的福报,才得与殿下相识相知。”

“也许你上辈子拯救了银河系。”朱琳渼笑道。

“银河系?”木芷晴一愣。

朱琳渼摩挲着她鬓上青丝,舒心笑道:“我开玩笑的。”

“殿下,若是在承平时代,芷晴会很欢喜地接受你的安排,然而现下山河凋敝、虏贼环视,你肩负重任却不能如此而为。

“殿下真心待我,芷晴已心满意足,又怎会因殿下纳妾而心生妒意?”木芷晴既欢喜又欣慰,“况且真妹妹对殿下情谊不比我浅,我又与她义结金兰,亦怎会夺人所好呢?”

朱琳渼心中也明白,若纳了甄真的确会成为他中兴大明的一大助力,但作为现代人的习惯却仍令他有所迟疑。

木芷晴见他不语,又柔声道:“芷晴还知道一点,那便是真妹妹此生除了殿下,定不会嫁于他人。殿下纳了她,却似救她一命……”

朱琳渼皱眉良久,终道:“可我心许之人不是她,这样……对她并不公平。”

“子非鱼,焉知鱼之乐?不如你去见见真妹妹,亲自跟她聊聊吧。”

……

“黄阁老且先返回天兴府,”朱琳渼将黄道周送至府衙门前,又叮嘱一遍,“迁都涉事极广,是得好好计较一番。杨阁部、路阁部……”

黄道周苦笑拱手接道:“还有朱阁部、何阁部等内阁大学士以及六部主、副官,召他们同来应天府商议何时迁都为宜。殿下已嘱咐过四五遍,老臣确已记牢。”

朱琳渼点头道:“那黄阁老便尽早动身吧。”

“殿下珍重,老臣告辞。”

待黄道周车驾远去,朱琳渼却忽然有些手足无措的感觉,这才发现自己方才与黄大学士反复啰嗦,其实是潜意识里想拖延些时间罢了。

他深吸了口气,转身吩咐石霖道:“备车,去常府街。”

因着甄真身上有伤,不宜走得太快,故而次日才抵达南京,木芷晴则提前帮她在常府街布置了一处宅子用来养伤。

朱琳渼昨日已听木芷晴说了慈山之后的事情,自是知道甄真下榻之地。待他车马停在常府街那座精致小院外,他下得车来又踌躇半晌,终是迈步上前,抬手敲门。

叩叩叩。

紫露推开院门,见是朱琳渼,忙欠身施礼道:“拜见殿下,殿下万福金安!”

后者有些尴尬地搓了搓手,“嗯,我找甄将军说些话。”

“是。”紫露忙将他引至后院一间屋外,又轻推开门,朝里面唤道:“小姐,辅政王殿下来了。”而后向旁侧的下人使了个眼色,一同退开。

朱琳渼随即挑帘进了屋里,见甄真挣扎着要起身要施礼,忙快步上前,虚扶住她,“甄将军重伤未愈,切莫多礼。”

他取过一把椅子坐在床旁,想了片刻才开口道:“虽说你此次阵斩勒克德浑,又俘毙他所率三千虏贼,算是立了大功,但你仍是擅自离营,目无军纪……”

慈山之战,在击溃勒克德浑伏兵之后,木芷晴又想起甄真曾说亲见勒克德浑跑入山中,于是便令人进山搜索,果然遇到此贼。一番激战过后,勒克德浑被一名龙卫军亲兵的米尼弹射穿了脖子。

“殿下教训得是。”甄真低头道,“军令如山,是属下僭越了。殿下如何惩罚,我都毫无怨言。”

甄真说完此话,房间里的空气又陷入了尴尬的沉默之中。想和更多志同道合的人一起聊《大明之崛起1646》,微信关注“优读文学”,聊人生,寻知己~

第五百三十九章 甄真得偿所愿

“咳……”沉默半晌,朱琳渼干咳一声,硬着头皮道,“我听芷晴说,你们已经义结金兰,做了异姓姐妹。

“还要……一起嫁入王府?”

随着字字入耳,甄真整个人都是一震,连脖子根都变成了绯红色,只捏着被角偷瞄他一眼,声音细不可闻,“嗯,是……”

“其实,”朱琳渼斟酌着词句,“以你的样貌、身份,想要找个真心喜欢的人嫁做正妻,也绝非难事……”

他没想到,自己这句话还没说完,甄真竟不顾伤痛,忽然整个人扑了上来,柔嫩的双臂紧紧环住了他的脖子。

她得到木芷晴的允诺,有了嫁给辅政王殿下的希望,眼下她的生命都是靠这点希望支撑的。此时听到朱琳渼话里有转折之意,她立刻像受到极大的惊吓一般,“殿下是不愿意纳我做侧妃吗?不,便是安人、孺人也没关系,我不贪图什么身份,我只想留在您身边而已。”

她封闭已久的情感闸门一朝打开,立刻如洪水倾泻般再也收不住,什么女儿家的矜持全都顾不上了,只用力倾诉着自己的心里话,“殿下说要我找个真心喜欢的人,但您可知道,自打我见到殿下的第一面起,这一颗心就已尽在您的身上,哪里还能容下旁人?让我嫁给不喜欢的人做正妻,虽在别人看来似乎风光,但只有我自己知道,那样的生活我永远不会开心……”

“小心!别牵动了伤口。”朱琳渼忙要扶她躺下,她却执拗地不肯放手。

他也只得由着她去,又叹了口气道:“只是,如你这样优秀的女子,仅作了侧妃,岂不是太过委屈了……”

“一点儿不委屈!”甄真不知怎地,忽而泫然欲泣,她忙抬头努力忍住,轻声道,“我知道,殿下的心全在木姐姐身上。我也从未想过跟姐姐争殿下的宠爱……”

她眼中水雾更浓,又深呼吸了几下,接道:“我只求殿下垂怜真儿,把我留在您和木姐姐身边,就算只做个洒扫的婢女,我也甘之若饴……”一语未毕,她的眼泪便不争气地涌了出来。

朱琳渼平生最怕女孩子哭,见甄真梨花带雨,模样直如一只可怜无助的小猫儿般,心间也是微微颤动,双手不禁轻拍着她的后背,柔声道:“好了,好了,先别哭了。”他又思忖片刻,终是点了点头,“若你真心愿意,做侧王妃也未不可……”

甄真却一时没反应过来,仍沉浸在自己的情绪里,“若,若殿下真不喜欢我,等打完了仗,我便剪了头发做姑子……”她忽然一愣,扳着朱琳渼的肩膀,用还带着泪水的大眼睛盯着他,“殿下您说什么……您是同意了?!”

“嗯。”朱琳渼点点头,轻柔地帮她擦去泪痕,笑道,“让堂堂破虏营主将跑去出家,这传出去像什么话?”

甄真闻言,脸上立刻绽出幸福的笑容,随即又用力抱住了他的脖子,“殿下可不能蒙我!”

朱琳渼又轻声道:“只要你不后悔便是。”

甄真将头搭在他的肩上不断摇动,“不后悔,不后悔……”

福京,天兴府。

一众朝臣目送十多辆马车在御营护持下出了城门,一齐躬身揖礼,“恭送诸位大人。”

其中一人望着逐渐远去的御营旌旗,向身旁的官员低声道:“李大人,您不是说朝臣们大多支持暂不迁都吗?为何内阁与六部重臣却要北上应天府,难道事情有变?”

李大人一副运筹帷幄状,微笑摇头,“张大人,我且问你,这诸位重臣为何去南京?”

“不是辅政王殿下所召吗?”

“那你可知道殿下是怎么说的?”

“要他们北上,商议何时迁都为宜……”

“对喽,”李大人拍了拍他的肩膀,“这其中关键在于‘商议’与‘何时’四字。辅政王殿下定是近来被不赞同迁都的奏疏所淹没,心知事难速行,于是只得朝臣们妥协。

“你听殿下话里的意思,这南京还是一定要迁去的,但何时动作却可以商量。内阁与六部的诸位大人此行正是去‘讨价还价’的。”

那张大人恍然大悟,又忙问道:“那李大人估计这迁都之事能‘宽限’到何时?”

“这就要看殿下与诸位大人怎么议了。”李大人仍是微笑道,“不瞒你说,昨日我得到内阁传出的信儿,争取五六年之后,最少也得四年……”

“真的?!”张大人顿时眉开眼笑,“若如此,那下官就放心了!”

黄道周、路振飞、杨廷麟等托孤大臣,带了内阁大学士、六部主、副官共十九名泰征朝重臣,沿途水、陆并举,日夜兼程,仅用了十多天边赶至南京城下。

不过他们却不知道,他们人刚到浙北,朱琳渼的一道道调令便逐次发至福京。

这些调令主要是给天兴府各类小吏的,时间上尽量错开。理由也是五花八门,什么“去南直隶清点人口”“至浙北誊抄府册”等等各不相同,但总体上都是令人出天兴府北去。

前后共有三四百小吏奉命北上公干,而他们到了半途皆有龙卫军将其截住,再不由分说带去南京。

由于这些人大多是八、九品甚至没有品阶的最底层“公务员”,故而也并未引起朝臣们的关注,在黄道周等人抵达南京前后,他们也都紧随而至。

朱琳渼之所以调这些人来是因为他很清楚,明代的行政体系运作乃是“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主事官员流水一般地换,但底下真正办事的小吏却常常是终身制的。对于具体业务的了解,任何一个官员都比不过他们手下这些小吏。

最为重要的是,这些低微的小人物不引人注目。同时他们纵然是福建籍,却因为地位太低,能拿一份俸禄过好小日子就心满意足了,根本不会有抱团“抵制”迁都之类的心思,故而朝廷公文一到,他们立刻毫不犹豫,动身就走。

此外,以钱肃乐为首的远鲁王政权大员——如今的浙江地方官——也有不少人接到调令,开始收拾行李北上。想和更多志同道合的人一起聊《大明之崛起1646》,微信关注“优读文学”,聊人生,寻知己~

第五百四十章 谁也不许干扰迁都!

鲁王曾自立朝廷,浙江那可是拥有一整套朝廷的班底的,可以独立运转。

朱琳渼调他们来南京就是作为情况最坏时的备份,大不了全部换浙系,朝廷一样跨不了。只不过如果这些人上位,难免鲁王会有别的心思,故而非到万不得已,是不会动用他们的。

……

应天府府衙的正厅。

以黄道周为首的朝臣们按品阶齐立两侧,皆是“满脸期待”地望着辅政王殿下。

朱琳渼默点了遍人头,除了宣部太忙并未在列——作为他一手建立的心腹部门,今天也没有来的必要——泰征朝权力最大的朝臣都在他面前了。

他清了清嗓子,“咳,这旧都初复,事情比较多,我们就直入正题。”他环视众人,高声道,“迁都一事刻不容缓,让大家来,就是商议迁都详情。”

众臣闻言不禁都是一愣,不是“说好了”迁都时日未定,这怎么又变成刻不容缓了?还要商议详情?

十多人相互对视一眼,礼部侍郎陈洪谧作为“代表”站出来揖道:“殿下,这迁都乃是大事,其中尚有诸多难题未决,诸如这……”

朱琳渼笑着打断他道:“大家呈上来的奏疏我都看了,这迁都的障碍无需陈大人赘述。我这里便说说具体对策。”

他先望向杨廷麟,“兵马未动粮草先行,府库空虚,杨阁部那边确实为难。不过我这里尚有近七十万两,应足够迁都之事启动所用了。”

诸臣闻言皆是大吃一惊,七十万两!辅政王哪里来的这么多银子?!

他们哪里知道,北伐南京还未开始之前,朱琳渼便通过向蔡士英出售高价奢侈品赚得盆满钵满!

当时建虏急着要拆精钢制造火铳弹簧,故而付款十分利索,仅有最后一笔一万多两因为钱塘附近变成战场而至今未付外,已有超过五十万两白银经过“刘掌柜”落入朱琳渼手中。

除了这笔钱外,明军北伐大小数次战斗缴获的钱粮物资等一共卖了十多万两,大军攻入南京之后,城中商贾、富绅又捐赠了十四万两。

曾樱闻言忙道:“殿下,迁都之事前后最少也得近三百万两花费,这其后怕是难以为继啊。”

“我算过了,”朱琳渼摆手道,“这其中最耗费银两的当属修缮紫禁城了,若暂时仅修北殿和午门一块,有三十万两足够。”

“这,”曾樱又道,“紫禁城代表皇家威仪,也是朝廷的颜面,下官尝闻宫禁已被虏贼搞得乱七八糟。要是不妥善修复,恐……”

“无妨,面子工程嘛,”朱琳渼笑道,“四面围墙修好,朝臣们有地方朝会,谁能看到紫禁城里具体如何?要说起来,我这儿还筹划着搞个‘紫禁城广场’,届时朝廷定会脸上有光的。

“这样一来迁都事宜有个一百三四十万两银足矣,整个迁都过程少说也得一年,其后自有各地税赋供应。”

如今大明最富庶的江浙已经光复,一年税收盈余六七十万两不在话下,众臣当下再难在钱的方面找出问题。

陈洪谧忙转移战线,“殿下,这一年以来江南各地频遭兵灾,百姓正当休养生息,而迁都牵扯极广,必得征调大批民壮,百姓又怎得修养?”

“为何会影响百姓修养?”朱琳渼望向他道,“皆因乱派徭役所致!

“各地随意征调民壮,导致各家自己田地无人打理,必然影响民生。甚至会有人借迁都之名,用民壮干自家私活。”

“殿下所言极是。故而下官以为,当先令百姓修养数年,而后再……”

“陈大人,若是不派徭役,而是官府出钱招募民壮做工,是否还会令百姓受苦?”

“这,定然不会。但这少说也得六七十万两吧?”

“用不了,”朱琳渼尽情发挥理工科优势,算得清清楚楚,“每人每月四钱银,迁都前两个月征发二十万民壮,耗银十六万两。后四个月征发四万人,耗银六万四千两。半年之后该搬的已经基本搬完了,再留一万人收尾,耗银两万四千两。一共不到二十五万两。”

陈洪谧皱眉道:“殿下,这点儿人手恐怕不够吧?”

“陈大人怕是忘了,我手里还有十万虏贼俘囚,这些人干起活来,管保比普通民壮卖力。”他说着意味深长地一笑,心道鞭子加火铳,敢不卖力干活?

又有人道:“殿下,如今南直隶战事未息,这贸然迁都恐不甚安全吧……”

“这个不必忧心,前几日勒克德浑已经伏诛,这会儿邸报应该已经送到福京了。诸位大人近来忙着赶路,可能还未看到。

“此外张煌言部已围死苏州,正运大炮前往,估摸着城破也就是近几日的事儿。

“陈邦彦西路军则将虏贼管效忠残兵围在芜湖,贼军粮草匮乏,也坚持不了多久。至于常州,其守城伪官前日已派人来乞降。纵是没有此节,凭他城中不足两千人,等张煌言从苏州北上后,必然旦夕可破。

“诸位大人还有什么顾虑?”

南直隶范围内就这三座重镇未克,自然没什么可担心的了。

“殿下,如今天子龙体有恙,恐怕难承千里颠簸啊。”终于有人搬出了“撒手锏”。

朱琳渼微笑道:“这个何大人不必忧虑,我已经送了‘云车’去天兴府,早几日应该就已经到了。另外沿途的驿道修筑也已展开,圣上绝不会受旅途之苦。

“对了,这云车在府衙外就有,大家等会儿可以去试试看。其实圣上一直闷在宫里对他病情也并无好处,出来透透气、见见阳光反而对康复有益。”

他说的这“云车”就是之前制造完成的带减震和橡胶轮胎的四轮马车,乘坐舒适性绝对没话说。尤其是去接小皇帝的车子,在车厢和车架之间还另有一层减震弹簧,驾乘体验几乎能和后世的小轿车媲美。

众臣都没料到辅政王竟将所有问题都解决得如此完美,一时皆是面面相觑。好一会儿,黄道周才揖手出言道:“殿下思虑周详,臣随后便将细则行文下去,令朝臣们执行。”想和更多志同道合的人一起聊《大明之崛起1646》,微信关注“优读文学”,聊人生,寻知己~

第五百四十一章 敬酒不吃吃罚酒

噺8壹中文網ww8om哽噺繓赽捌1小説蛧

十多位重臣直到出了应天府衙,这才逐渐缓过神来,有人迟疑道:“殿下果然运筹帷幄啊……”

“如此,便真的要即刻开始迁都吗?”

“方才下官倒是忘了提,对岸吴三桂屯重兵于扬州,若迁都南京,这近在咫尺,恐怕……”

“是了,还有迁都用银方面,殿下虽是凑了几十万两,可一旦战局再启,哪里有余钱供大军耗用?”

“曾大人这么一说,下官也想起来了,仅修紫禁城北殿如何够用?”

“还有还有……”

诸臣各抒己见一番,又齐齐望向了黄道周等他拿主意,却见后者眼观鼻,鼻观口,口观心,只是低头不语。

好一会儿,又有人甩手道:“不成,待下官返回天兴府后,定要继续上表禀陈!”

“对,下官也会向殿下建议……”

始终未出声的杨廷麟也瞥了黄道周一眼,心中暗自摇头,似乎也只有黄阁老看出了端倪,以殿下行事风格,定然还有后手,看来此番迁都之事已无可更改……

他果然猜对了。

实则朱琳渼也没打算一次就能说服这些朝臣,毕竟迁都涉及他们太多利益,想在鸡蛋里挑出骨头绝不是什么难事。如果没有“一击必中”的策略,自己定会陷入和朝臣们相互扯皮的陷阱之中,拖时间可正是他们所期望的。

所以今日一番恳谈只是做表面文章而已,他的杀招这才刚要使出来。

有不少心急的朝臣甚至连馆舍都没回,立刻便吩咐随从备车返回福京,以筹备下一轮针砭迁都利弊的进言。

不过很快便有龙卫军亲兵找到他们,传来辅政王的“邀请”,让他们同去明军阵亡将士的墓园,祭奠这些大明英烈。

一众朝臣看着前来传讯的士卒极为严肃而期待的神情,根本没有半分拒绝的余地,只得放下其他的安排,随朱琳渼一起去凭吊一番。

却不料朱琳渼那边磨磨蹭蹭好久才动身,等仪式结束,天色早已黯淡,诸臣无奈返回城里,吩咐改明日再走。

次日,辅政王又设宴宴请所有在南京的文武官员,内阁及七部的这十多位众臣又被“裹挟”了去。

再一日是龙卫军军官集体宴请诸臣,接着是破虏营军官集体宴请,之后又是辅政王请他们参加龙江船厂新船台启用仪式……

各种应酬之下,这十多人便在南京逗留了多日,好容易某一天没人相邀了,却又听闻南京城中闹虏贼奸细,城门紧闭,任何人不得进出。

总之一句话,各种笑脸相迎软磨硬泡,就是不给你离开南京回天兴府的机会。

与此同时,由于朝廷核心机构的要员们“因公务”“滞留”应天府,各部门的临时办公机构开始在南京挂牌理事。甚至兵部、工部、宣部这三个朱琳渼控制最为彻底的部门干脆连“临时”两个字都不要了,各自布置署衙忙得不亦乐乎。

那些一早便被召来的底层小吏们“主导”了各部门的工作,原本日常工作有九成以上就是他们在做,仅是换了个地方罢了,自然是轻车熟路。

当然,需要主官签字点头的时候,自然有人会拿去请示——各部门主要负责人就在南京,行政效率倒是不低。

虽然也有几位大员因和朱琳渼“赌气”而消极怠工,不过黄道周的吏部和杨廷麟的户部都还算配合。对礼部和刑部这两个“冷衙门”,朱琳渼根本就无所谓。

至于那些没有“搬”来南京的部门,比如都察院和七科给事中,朱琳渼直接交给了锦衣卫代行职责。相比起一支笔杆子评判对错的言官来说,锦衣卫效率更高,也从不搞什么“风闻奏事”,说你有问题就一定会拿出证据来。

这下轮到天兴府的朝臣们郁闷了——朝廷的各项事务虽仍源源不断地送到他们这里来,但苦于顶头上司没在,他们什么事儿也决定不了。再一问自个的头儿在哪儿呢?都在南京。

没办法,他们只能把公务打包发到南京去请示——不发去也不成啊,事情耽搁了可是要他们背锅的——而后等上面做了批示盖了印,再发回来由他们执行,也有不少事情就不发回了,南京那边的小吏们执行力可不差。

在“扣留”了朝廷主要重臣,并且朝政已能大致运转起来之后,朱琳渼心里也愈发有了底,其他一些“对付”闽籍朝臣的措施开始同步实施起来。

天兴府。

翰林院侍讲李崇期府邸正设宴赏海棠。

席间,众官员频频举杯,把酒言谈,但眉宇间却都带了一抹忧色。

“张大人,下官听闻辅政王殿下前日又调了一批朝臣入南京,您在吏部,可听到什么消息?”

“是有此事。”张大人点头叹道,“说是去南京述职,有谭锐藻、童自珍、毛鹏、鲁天岑……等八人。”

周围的朝臣们闻言愈现愁容,方才张大人所提到的这些个人虽官职各有高低,隶属部门各异,但他们都有一个共同点——不是闽籍。

一名矮胖的官员皱眉道:“这已是第四批了,共五十余人北上‘述职’,却几乎未见闽籍……”

“是第五批,”张大人纠正道,“一共五十八人,其中仅有两名闽籍。”

“诸位,如今各部主事官皆在应天府,又不断有人被调去南京,朝政只从天兴府过道手而已,长此以往……”

“你们还没看出来吗?辅政王殿下行的是‘掐头去尾’之策,我们这些中间的人几乎成了摆设。”

“这般下去,朝廷哪儿还有我等容身之地?”

李崇期恰在此时举杯而来,“豪情万丈”道:“诸位大人可别忘了,这九成的朝臣还在天兴府!

“而辅政王那边能扣住内阁及七部主事官多久?只要我们继续据理力争,众志成城,不断上表请命,不信辅政王能无动于衷。这朝政早晚还得再回天兴府来!”

“对!李大人言之有理!”

“我们要继续请命!”

众人正相互打气,就见李府管事匆匆而来,向群臣作了个罗圈揖,又伏在李崇期耳边低语几句。

后者登时惊道:“什么?朝廷要在南京增开一科殿试?!”

感谢:黑咲隼,顾以安然,136****1423,十一月的smile,林志弗凌幻想给我的慷慨打赏!多谢你们长久以来的支持与鼓励。今天是在下的生日,收到你们的打赏,让我很暖心啊!祝你们国庆节快乐!

(本章完)

佰度搜索噺八壹中文網m无广告词

第五百四十二章 对峙长江

其他朝臣闻言也是愣在当场,这殿试三年一次,上次殿试乃在是隆武元年,距今一年半都不到,这眼下又要开科?!

很快,有人反应过来,问那管家道:“消息可靠?”

“回楚大人,旁的布政使司早半个月便已行文,福京是最后一个收到信的。”管家道,“说是为‘庆祝大明收复旧都’,以及‘弥补江浙学子被建虏耽误的两年’,特增开一科……”

四周顿时一片沉寂,大明时下拥有江南九省,开一试,少说也得有数百贡生入应天府,这么多人才还不是任由辅政王挑选。同时天下士子多了这么一次进身的机会,定会对辅政王感恩戴德,说不定此时就有大批读书人正为殿下“恩举”奔走相告。

好一会儿,那张大人才喃喃道:“等这榜开了,及第之人不正好补缺……”

他虽未言明,但所有人都清楚这补的是谁的“缺”。

“近来北上的那些赣、粤籍朝臣怕是最乐见此事……”

“这般下去,怕已无我等容身之地了……”

众人当下再无饮宴的兴致,匆匆向李崇期辞行,各自回府思量对策去了。

次日,竟有超过百名朝臣上表朱琳渼,表示愿往南京协助朝政。而更多的官员则一改前期大谈迁都弊病的态度,改为疯狂吹捧朝还旧都的必要,连什么“龙脉所在”、“天相如归”之类都扯上了。

李崇期府上,曾与他一同向曾太后请命延迟迁都的一众官员又凑在一起“热议”。

“近来奏请北上之人愈发多了,咱们再这么等下去,恐怕要竹篮打水……”

“王大人都说了,所有朝臣都在请调南京,我等此时上表怕已晚了。”

“对了,咱们可以向殿下提些迁都良策,他自然明白其中意思。”

有人苦笑一声,“也晚了,能想到的良策早已被人算尽,哪儿轮得到你我?”

“这,这可如何是好?”

良久,李崇期忽然望向面前几人,缓声道:“诸位,圣上不还在天兴府吗?若能在此项上做出文章,辅政王殿下还能不记我等之功?”

余者立刻眼前一亮,“李大人妙计!我这便回去写奏疏。”

“对!我们一道上表!”

……

朱琳渼望着面前堆积如山的奏章不禁冷笑,这些大多是请调南京的官员所上,不过他却几乎一份都没准,尽皆扣下不发——原先你爱答不理,如今让你高攀不起。

增开的一榜科举正如火如荼铺开,虽说礼部尚书及礼部侍郎仍在消极抵抗,不过有徐尔路这颗他一早安插在礼部的“钉子”,这准备工作仍是顺风顺水。

而且朱琳渼还干脆借着主持此次科举的由头,顺势升了徐尔路礼部右侍郎,而对迁都颇多非议的原右侍郎李光春则调去了大理寺任了个闲职。这也是给朝臣们提个醒——胆敢别着干,就等着蹲冷衙门吧。

同时,他还趁近来“实缺”极多的机会,将姚启圣、马麟等格致人才塞进了朝廷。

如今迁都大计已是万事俱备只欠东风,只等天子北上,便可将天兴府改为陪都,再将朝廷彻底搬来南京。

奏请天子驾临南京的奏疏应该早已到福京了,却不知为何一直不见动静,或是曾太后那边有什么想法?

朱琳渼正思索间,就闻石霖禀道:“大人,余将军求见,说有紧急军情。”

“快让他近来。”

余新匆忙进了书房,抬手敬礼,又将一份军报呈上,“大人,虏贼怕是要拼命了。”

朱琳渼忙打开来看,不禁也是皱起了眉头。

那军报所言,虏伪豫王多铎已从漠北率军返回北京,所部近四万人马。另虏贼由山西、河南、山东各地大肆征调降军,并拨京营近万人马,发往江北方向备战。

他最后看了眼日期,已是两天前的消息了,估计多铎此时已经离开了北京。

他随即沉吟道:“漠北那边定是发生了什么事情,才会失去对多铎人马的牵制。不过建虏要在江北死拼却不意外。多铎所部加上建虏京营有近五万,再汇合吴三桂的关宁军以及山西、河南等绿营,倒也凑了不少人。”

像是要回答他的疑问,随后便有锦衣卫送来北京密报。朱琳渼大致看了一遍,又转手递给余新,“线报说多铎在漠北大败喀尔喀部,令其退兵乞和,察哈尔部也都重新臣服了建虏,多铎得胜而返。

“这跟我上月收到的漠北的消息出入较大,真假难辨,不过多铎率军南下却是事实。

“还有这上面提到建虏派了多路密使四出,眼下仅能确定其中一支是去朝鲜,一支是去漠北,余者却不知其目的了。”

余新又看密报后段,皱眉道:“大人,建虏还在莱州兴船厂,令郑芝龙打造战船。加上先前种种,其所图定然不小啊。”

朱琳渼点了点头,“我军经过句容大战伤亡不轻,眼下新兵还未补充上来,正处在修整阶段,另还有迁都事宜分去朝廷大半精力。虏贼就恰在这个节骨眼上兴师动众而来。”

他起身吩咐道:“召集参谋司与兵部议事,我们得认真应对才行。”

“是!”

兵部作为执行迁都命令最快的部门,已在原先紫禁城南侧一处抄没的虏官宅邸上建起了署衙。

此时明军各主要将领汇聚一堂,正神情严肃地望着辅政王殿下。

“建虏兵力部署大概就是如此,”朱琳渼指着身后地图道,“建洲主力大概不到四万人,另有七千蒙古骑兵。而吴三桂所部关宁军大家应该都比较熟悉,战力不在建州兵之下。至于其他降虏汉军,因山西等地仍有义军,估计也就能抽调出五六万人。

“按照其行军速度,河南虏军近日既能抵达扬州一带,最远的多铎部大概半个月后也能赶到。”

他扫了眼众将,接道:“是以,南直境内,苏州、常州及芜湖城中的虏贼必须在半个月内全部剿灭,以免影响我军整体部署。”

第五百四十三章 下大棋

噺8壹中文網ww8om哽噺繓赽捌1小説蛧

邓山立刻大咧咧地拱手道:“殿下,只要再制些硝化棉送去这三地,旦夕即可破城,哪儿用得了半个月?”

硝化棉?朱琳渼断然否决,“硝化棉极不稳定,用力摇晃就可能爆炸,不宜长距离运送。

“上述仅有距离最近的常州可派姚启圣带器具过去,就地制造炸药使用,其余两城却仍需以兵力强取。”

张家玉随即献策,“大人,芜湖就在长江左近,可调罗明受罗将军战船前往。如当初攻南昌一般,以芜湖微城定然坚持不了许久。”

“嗯,此法可行。”朱琳渼又转对其他将领布置道,“麟翼,着你率一营炮兵前往苏州增援,尽快破城。

“邓将军,你率部护送姚启圣等人前往常州,炸城的事情你手熟,便交给你了。”

陈雄飞和邓山一齐敬礼,“属下遵令!”

“待南直隶全部平定,张煌言与西路军便可北上会师,他们二人所部有……”

朱琳渼说着望向余新,后者忙答道:“共有马步军共近一万五千人。”

朱琳渼点头继续,“龙南、建安两地还有三千五百龙卫军及破虏营新兵正开赴南京,至多二十天内即能抵达。至此,我军的战力当可恢复至句容大战之前,甚至还有超出。”

他随即正色道:“虏贼虽失去江南重地,元气大伤,但越是如此,他们便越会抵命相搏。重伤野兽的临死反噬往往最为致命!

“眼下多尔衮搜罗重兵陈于北岸,随时可能南下偷袭,我们须在长江沿线妥善布防以对,其中的重点当在南京、镇江、江阴三城。”

与以前的战略思路不同,这次朱琳渼并未寻求主动破敌,而是暂时稳守以待。

首先明军尚未做好充分的准备,尤其是水师方面。贸然进攻江北的话,一旦长江被建虏战船堵截,哪怕只是十天半个月时间,大军也很可能因粮草辎重不济而至溃败。

而更主要的原因,乃是眼下时间已经转到了大明这边。大明光复南京之后,在政治、经济、人口、士气等各方面都变成了优势,现在急的是建虏。

按照朱琳渼的规划,应先集中精力完成迁都大计,巩固朝廷核心,而后妥善整合既有的九省之力,聚雷霆之势挥军渡江北上,定能毕其功于一役,一举收复大明河山!

“黄奇寿、靳武——”

“末将在!”

“令你们各领三千人马分守江阴和镇江。”

“是!”

“甘辉率两千骑兵驻于小河寨,随时两边接应。还有陈逸手里修复南京城的事宜也需加紧……”

南京、镇江、江阴自西向东在长江南侧一字排开,也都卡在渡江南下的战略要冲上,只要这几处稳固,南岸自可确保无虞。

众将随后又就防线细节商议多时,直到晚膳时分方才散会。

虽长江防线布置已十分完备,但在返回应天府衙的途中,朱琳渼却总觉心中隐隐不安——北京来的密报说建虏派出大量密使,仅知其中有去朝鲜和漠北的,其他消息则一概不明。

他能感觉到多尔衮在下一盘大棋,但自己暂时还看不清棋面。

就如这往漠北去的密使,按理说若喀尔喀部被多铎击败,应是他们遣使去北京觐见,便是多尔衮派人去漠北宣赦令之类,也必是大张旗鼓而行,却为何密见?

至于去朝鲜,多为要粮要兵之类,倒是不稀奇。而还有其他密使又是去了哪里呢……

另外还有水师那边。自从上次遇到飓风,至今也有大半个月,罗明受也派了船出去,却只找到了广信号和三条七八十吨的小船。

据广信号的官兵所言,他们与水师主力被巨浪冲散,不过邵武号、广州号等主力战船应未受到太大损伤,然而始终还未收到水师的消息。

难道水师主力被风暴毁掉了……朱琳渼忙挥去这个可怕的念头,若失去水师掩护,明军在长江一线将会极为被动,没有小半年时间都难缓过劲来。

待车驾停在了应天府衙门外,石霖招呼亲兵在车旁摆好木阶,打开车门道:“大人,到了。”

他话音未落,余光正瞥见对面街角处两个鬼鬼祟祟的人影,当即侧身挡住朱琳渼,指着那两道人影大喝一声,“谁?!”

一队亲兵动作快如闪电,那两人还未及转身,十多支火铳便已顶在了他们头上。

“军爷饶命!”其中一人惊声高呼,“我有要事找辅政王殿下!”

“哪里的小贼,莫不是来行刺的?”有亲兵将两人上下搜了一番,并未发现兵刃,又问道,“说,你是什么来历?!”

“小、小的名叫梁修行,乃是山西梁家所来。啊,家兄讳修言。”

片刻,一名亲兵将他所说转述给辅政王殿下。

梁修言的弟弟?这不是先前“配合”自己给苏尼特部输送物资的八大“蝗商”之一吗?朱琳渼饶有兴趣地望向那两人,为首者的样貌确实与梁修言有几分相似,却不知他为何冒险跑来南京。

他遂对石霖示意,“带他们去偏厅,问问有什么事。”

“是!”

待朱琳渼用了晚膳,正要回书房处理公务,就见石霖至近前道:“大人,那姓梁的只说要见您,旁的什么也不招。您看,是否要用刑?”

朱琳渼抬手阻止,“带他来我书房吧。”

“是!”

石霖刚转过身去,却有亲兵在屋外禀道:“大人,锦衣卫北镇指挥顾大人求见。”

大明的情报头子来了定是有要事。朱琳渼遂吩咐石霖:“先将那姓梁的关起来。”又冲屋外道,“让顾大人在正厅稍候。”

“是!”

顾炎武一行共有三人,其中一人朱琳渼还有印象,应是北镇千户谢宏。

未等三人跪拜施礼,朱琳渼先扶住了顾炎武道:“顾大人不必多礼,可是有什么要紧事?”

“回殿下,乃是荆州忠贞营高一功有急情禀奏。”顾炎武向身后示意,“此人是高将军内侄高崧,午时刚随谢宏自湖广赶来。”

感谢:顾以安然同学给我的慷慨打赏!在下感激涕零,合十拜谢!

(本章完)

佰度搜索噺八壹中文網m无广告词

第五百四十四章 忠贞营

这李过、高一功原是李自成大顺军将领。李自成被建虏击败之后,这二人率残部入湖广降明,得隆武赐名“忠贞营”。

不过这忠贞营虽名义上是大明军队,但其乃是何腾蛟招抚,之后便受其直接指挥,又一直驻扎湖广,基本算是何腾蛟私军,根本不受朝廷调令。

是以,此番高一功等人欲向辅政王奏事,却所诉无门,最终还是搭上了锦衣卫这条线,由顾炎武带来觐见朱琳渼。

高崧忙向前半步,恭敬揖礼,“末将见过辅政王千岁!”

朱琳渼点头示意,“你所来何事?”

“禀殿下,三日前有数名虏贼潜入湖广,竟托求末将叔父向葛腾蛟引荐!叔父当即擒下来人。不料当日李将军那边也遇虏贼,为的也是同一件事。”

高崧肃然道:“叔父与李将军担心贼人另有手段得见何腾蛟,二者或媾和以为害国家,故急遣末将前来向朝廷示警!”

多尔衮派人去湖广勾连何腾蛟?这应该就是他几拨密使中的一支了。朱琳渼心中暗道,不过这高崧作为何腾蛟手下,不尊称他何都堂而是直呼其名,看来双方定有龃龉。

而且高崧说建虏托高一功、李过引荐,这表明建虏密使并未能得见何腾蛟。虏贼能见到忠贞营的人,却为何不自己去找何腾蛟呢?

他旋即想起,历史上何腾蛟虽有藩据野心,却始终没有撇弃国家民族大义,其在永历朝时,率军与济尔哈朗部决战湘潭,并身死沙场,倒算是全节殉国的。

如此看来,应当是何腾蛟自己不想与建虏媾和,才拒见其密使。那么这高崧方才所言,很可能是为了给何腾蛟“上眼药”。

想到这里,朱琳渼又问高崧道:“若仅是示警,令谢宏代传便是。高将军令你千里迢迢赶来南京,应当还有其他事情吧?”

高崧似乎有些吃惊,忙道:“殿下明鉴。末将叔父与李将军得闻建虏复调多铎大军南犯,心忧社稷,盼能率军沿江东进,入南直以助朝廷御虏!”

嗯?朱琳渼甚为诧异,忠贞营这分明是向朝廷示忠,但为何会突然有此一折?

于是他故意道:“忠贞营乃是何都堂直属,不知此事他意下如何?”

高崧立刻道:“殿下此言差矣!忠贞营乃是大明朝廷的军队,只要兵部有调令,关他何腾蛟什么事儿?!”

朱琳渼眼皮一跳,也不接茬,知道对方定有下文。

果然,高崧又愤懑道:“那何腾蛟名为明臣,实有不臣野心。自忠贞营归顺朝廷以来,始终被其当做私兵调用,却从不顾将士死活。遇有强敌硬仗,便令忠贞营前去以命相填,若击败虏贼,他又使自己嫡系前去领功!

“这还不算,蛟之心腹傅上瑞进谗,教其‘以饷绌难’忠贞营。每每将士沙场浴血,回营后却生活困顿,微薄饷银难供一家老小生计,时有卖儿鬻女求活惨况……”

朱琳渼闻言暗自点头,看来何腾蛟从未将忠贞营当做自己人,而是可以耗用的炮灰,又常克扣其粮饷,这忠贞营对其没有异心才怪。

不过这高崧却没有说,之所以忠贞营忍耐何腾蛟多日,却在此时“反水”,皆因大明已夺取了江南全境,又迁都南京,号召力、实力都大为增强。若能抱上朝廷这根大腿,他们便不用继续受何腾蛟手的腌臜气了,高一功等人这才决意投效朝廷。

高崧接道:“彼时忠贞营镇守荆州,被虏贼重重围困,曾连续十数次向武昌求援,蛟却始终发不一兵,至忠贞营险些全军覆没!又有受命与蛟军于岳州伏贼,敌尚远,蛟部便畏敌势大,竟擅自撤离,致忠贞营遭敌猛攻,损失惨重……其后,蛟急令忠贞营阳州追敌,却……”

他义愤填膺地控诉许久,最终又回到了正题,请求朝廷准许忠贞营顺长江移营南直隶。

朱琳渼暗忖,有矛盾了好啊!自己最怕湖广铁板一块,忠贞营对何腾蛟不满,这正是啃下湖广的下手之处!

对于何腾蛟,必须先能镇得住他,断了他的念想,才有可能令他低头。好在湖广虽号称十万重兵,不过朱琳渼却知道,从历史战绩来看,何腾蛟所部战力孱弱,曾被一万清军打得满地找牙。

如今有忠贞营做内应,甚至都不用怎么调动龙卫军、破虏营主力,只调湖广周边几路兵马便已够用。

他大致筹划一番,对高崧道:“我知道忠贞营忠于朝廷,但暂时却不用你们来南直隶助战。”

“殿下……”

朱琳渼抬手示意高崧莫急,接道:“忠贞营留在荆州作用更大。我对湖广自有布置,届时你们只需听令行事便可,待朝廷政令重达湖广,我自会对忠贞营论功行赏。

“至于粮饷问题,你们也大可放心,往后朝廷每月以船运钱粮直入荆州,数额与其他各地驻军相同。”

高崧闻言大喜,听辅政王这意思,是打算对何腾蛟下手了!等拿下了湖广,朝廷怎能不厚待忠贞营?加上还有粮饷拨发,这当然是跟着朝廷干了!

他当即伏身跪倒,“谢殿下!末将这便回去传殿下谕令!忠贞营必誓死效忠朝廷,不敢有违!”

朱琳渼欣慰点头,扶起他勉励一番,又问道:“对了,忠贞营眼下有多少人马?”

“回殿下,精壮战兵一万两千余,老弱士卒还有三四千。”

“好,我便再拨五千套精良甲胄、火器给忠贞营。你们要好好操练,用之精熟。”

句容缴获勒克德浑的东西所剩还多,便是给忠贞营人手一套都富余。不过朱琳渼知道,这甜头也不能一次给得太多。

高崧差点儿没哭出来,果然还是朝廷的大腿好抱啊,竟然会给他们这些“降寇”拨军器!这可是在何腾蛟手下时想都不敢想的事!

他当即又跪在了地上,叩首道:“忠贞营谢殿下大恩,必效死以报!”

高崧离去后,朱琳渼立刻返回书房,在地图前仔细部署一番,又写了数道军令让人发往四川、广西、江西等地。

待他终于歇了口气,石霖才有些迟疑地提醒道:“大人,您看是否还要见那个梁修行?”想和更多志同道合的人一起聊《大明之崛起1646》,微信关注“优读文学”,聊人生,寻知己~

第五百四十五章 兔死狗烹

噺8壹中文網ww8om哽噺繓赽捌1小説蛧

“你不说我还真忘记那个‘蝗商’了。”朱琳渼揉了揉眉心,吩咐石霖,“就带他来这儿吧。”

“是!”

过了片刻,梁修行被两名亲兵带到辅政王书房,倒是没有绑缚。石霖之前已检查过,这厮的胳膊腿儿细得跟鸡爪子一般,断没有行刺的能力。

梁修行忙跪拜行礼,“草民拜见辅政王殿下,殿下千……”

朱琳渼懒得跟他啰嗦,打断他道:“可是梁嘉宾有什么事儿,怎不让梁修言来?”梁修言自杉关被俘之后,已经与大明“合作”多次,按理说他更为门儿清才是。

梁修行神色悲怆地叩了头道:“家父与家兄被刑部下了狱,只得使草民前来。”

说来这梁修行从没与朱琳渼接过头,又是从江北而来,只怕被明军当奸细抓了,一路担惊受怕。还算他运气不错,在天兴府衙外面蹲了大半天,还真等到了朱琳渼。

“哦?他们犯了什么事?”

“这,刑部不知为何,搜集了不少梁家夹带禁物运至漠南或漏欠税银的罪证,七天前冲入梁府兴师问罪……”

朱琳渼闻言差点儿笑出声来,这些蝗商当年就是靠给建虏偷运钢铁、军器、粮食等违禁品发家的,如今兔死狗烹,竟被建虏以走私的罪名抓了。

他遂道:“那你不去北京想办法,却跑来南京作甚?”

梁修行叹了口气,“回殿下,能跑的门路梁家都跑了。最终只有礼部侍郎金之俊金大人说可以帮我们救人,但需要白银一百六十万两打通关节,少一两都不行。”

一百六十万两!朱琳渼心说这建虏胃口还真够大的,淡然道:“说吧,你所来何意?”

梁修行抬起头,苦着脸道:“梁家盘出所有家产,又遍借亲朋,却也仅凑出一百三十万两来。距离金侍郎所定期限只剩十二天了,草民无奈之下,只得来求殿下……”

其实梁家家产足有一百七八十万两,金之俊也是计算过才开出这个价码的。但梁家急着出手,自然会被买家大肆压价,有些产业急切间又卖不出去,这才出现眼下局面。

“笑话!”没等朱琳渼说什么,石霖先怒了,对两旁亲兵一挥手,“把这厮打将出去!”

“且慢!”梁修行慌忙挣扎道,“草民自不会白拿殿下银两……”

朱琳渼一抬手,“等等,让他说完。”

“草民这里有些要紧事儿说与殿下!这些消息足以影响眼下战局,值三十万两绰绰有余。”

“好,你且说说看,至于值不值这个价,我自有分辨。”

梁修行甩开龙卫军亲兵抓着自己的手,几步凑到朱琳渼近前道:“据梁家得到可靠消息,摄政……多尔衮已派重兵南下,打算与大明在长江决战。

“为此,他遣出多路密使,行纵横捭阖之策,调集一切力量欲一战定乾坤。”

朱琳渼淡然点头,“这些我早已知晓。若没旁的,你便早回北京筹钱吧。”

“有!自然还有!”梁修行接道,“多尔衮一共派出五路人马,分朝漠北、朝鲜、东番、四川和湖广而去。”

“说下去。”

梁修行见有戏,顿时打起了精神,“先说这去漠北的人,乃是欲结罗刹国,用其火器、战阵之利,南下助战。

“因先前多铎与喀尔喀部议和,大清……不,建虏奉喀尔喀部为黄金家族正朔、蒙古之主,故多尔衮对漠北已无想法,干脆答应联手罗刹人瓜分漠北……”

“你等下,”朱琳渼闻言皱眉道,“建虏认喀尔喀部为蒙古正主?”

“殿下不知吗?”梁修行忙道,“多尔衮为调多铎大军南下攻明,急令其与喀尔喀部议和,但多铎先前在漠北连吃败仗,只得答应喀尔喀部所有要求,这才得以安稳退兵。

“对了,多铎还割了土默特以北百余里给喀尔喀部。此外还答应大减察哈尔各部的税贡,眼下苏尼特等部也结束了叛乱。

“不过多尔衮为了朝廷脸面,只说多铎在漠北大捷,便是绝大多数的朝臣都不知内情。”

这就对了!朱琳渼心道,看来并非是自己的漠北方略失败,而是建虏为了从漠北抽身,忍痛放弃了蒙古的利益。

从长期来看,待喀尔喀人实力强大,必然会与建虏有一场大战,不过眼下却令满清缓过一口气来。

他旋即又想到,难怪戴修远已有好一阵没传回消息,苏尼特人重新归附建虏,很可能将他囚禁了起来……须尽快派人出关处理此事,只盼着腾继思没有害戴修远性命才好,否则来日必铲平苏尼特为他报仇!

梁修行继续道:“除漠北之外,建虏还遣使往四川,欲以漠北为例,与张献忠议和。若成,则豪格所部数万人马亦可调往江北战场。

“去湖广的人便是要勾连何腾蛟,据闻多尔衮打算许他鄂亲王以招降,至低也要和他达成默契互不用兵。”

朱琳渼闻言暗忖,就这蝗商所说的湖广的情报推断,他的这些消息应当还是比较可信的。

好在,何腾蛟那边多已拒绝了多尔衮的引诱,仅凭这一点,往后倒是应尽量留何腾蛟一命。

然而四川的情况就不好说了。从历史事件分析,张献忠对建虏还是比较仇恨的,但大西军眼下被明、清南北夹击,日子极为难过,如果重压之下他真与建虏妥协,则豪格所部近五万人马就会加入江北战局。此消彼长之下,大明所要面对的军事压力立刻暴增。

没等他继续细想,梁修行就迫不及待道:“至于去朝鲜的密使,应如以往一样,仍是要钱要粮,不过似乎听到些与朝鲜水师有关的说法。”

自万历抗倭援朝之后,朝鲜就比较重视水师发展。据朱琳渼所知,他们一直保有一支颇具规模,以木棚桨帆船,也就是他们自称的“龟船”为主的舰队。

看来多尔衮连这些船都看上了,这也说明钱塘及南京接连吃亏之后,建虏对水师已愈发重视起来。

感谢:——按摩女摩根,徐睿晗的男朋友,恐怖吗?颤抖吧!给我的慷慨打赏!在下感激涕零,合十拜谢!

(本章完)

佰度搜索噺八壹中文網m无广告词

第五百四十六章 吃谁家的饭砸谁家的锅!

梁修行又禀道:“最后一支建虏密使据说是乘倭国商船南下东番,向红夷借战船。据说多尔衮允诺红夷,待日后攻取江浙,便大开港口任其买卖。”

又是战船!结合之前密报所说,建虏在莱州大造战船一事来看,多尔衮是铁了心要击败大明水师,以在长江、钱塘等地获取主动。

朝鲜水师倒还没什么,但如果和兰人跟建虏勾结,海上马车夫的战船却极具威胁!

朱琳渼心中暗叹,这多尔衮也算是个人才,脑子灵活,手段不俗,眼见局势不利却毫无慌乱之心,而是大行离间拉拢之计,又到处找“雇佣兵”。若非眼前的“蝗商”跑来泄密,等锦衣卫北镇探到这些消息,恐怕其中已有不少被多尔衮办成了,这里面任何一项都会对大明产生极为不利的影响!

不过所谓“日防夜防家贼难防”,明末时这些商贾帮着建虏走私禁物,充实了努尔哈赤的军火库,最终加速了崇祯朝的灭亡。而到了此时,他们又大肆泄露建虏的情报,帮了大明的忙。当真是吃谁家的饭砸谁家的锅啊!

有这些“内应”协助,不愁满清倒得慢。他正打算吩咐石霖,拨付三十万两给梁修行——留着梁家祸害建虏何乐不为,施恩梁家,后续还能套取更多情报——却突然间灵光一闪,既然这“蝗商”要银子是为了捞梁嘉宾出来,何不跳过中间环节直接施为?还能避免资助建虏军饷。

想到此节,他立刻“才思泉涌”,头脑中接连浮现出一系列的后续方案。

“殿下,草民已说完了,您看……”

朱琳渼抬手打断他,微笑道:“你说的这些消息是值三十万两。”

“好,太好了!谢殿下大恩!”梁修行登时咚咚磕了几个头。

“不过,我这里倒有个更好的提议。”

梁修行迟疑道:“您,请讲……”

“你父、兄自有我想办法救出。”朱琳渼眯眼望着梁修行,“金之俊不是要你一百六十万两吗?我只收你一半,八十万两。扣除你带来的消息值三十万两,你再付我五十万两即可。”

梁修行一副快要急哭出来的表情,纳首道:“殿下莫要玩笑,这可关乎草民父、兄性命……”

朱琳渼立刻沉下了脸,“怎么,你是不相信我的话?”

“不,不敢!”梁修行忙摆手道。

“我既说了能救下他们,就是有九成的把握,你且去备好银子,届时拿来换人便是。”

梁修行见他说得笃定,将信将疑道:“殿下所言当真?”

“自然不假。”朱琳渼继续“诱导”他,“倒是等人救出来之后,你梁家有何打算?”

梁修行略做思索,长叹一声,“如今清廷是盯上了梁家,待草民父兄归家,我们便携余财出海,寻个荒岛聊渡余生……”

“呵呵,我看你是晕了头吧?”朱琳渼冷笑道,“你梁家上下多少口?”

“九十八口。”

“你们近百人,再带上丫鬟随从,好几百人从山西往海边走?我料你山东还没到便被人拿下了。”

“这……”梁修行一愣,事情确实多会如此,只得道,“草民心中慌乱,还未及细想此节……”

“我给你指条明路。”朱琳渼笑得像偷了十只鸡的老狐狸,“莫要出海,只往北去。”

“北?出关?”

“对,出关,去察哈尔部。”朱琳渼不紧不慢道,“你们梁家经营关内外私货经年,定有自己避过哨卡的路线,去关外才有可能逃出生天。”

“可察哈尔部已经归顺建虏,他们定会将梁家交出去的。”

朱琳渼微微摇头,“我向你保证,绝对不会。你就去找苏尼特部,腾继思定会待你梁家如上宾,说不定比你们在山西过得还逍遥。”

梁修行难以置信地瞪着眼睛反复询问了几遍,得到朱琳渼再三确认,终是咬牙道:“好!我便信殿下一回,梁家上下百口就全押在这儿了!”

待又商议了一些细节,梁修行便要告辞离去。朱琳渼却想起一事,唤住他道:“对了,你梁家是如何得知诸多建虏朝中内情的?”

“回殿下,梁家经营多年,上至内阁下至皂吏都有些深交。此外这次梁家遇难,还牵连到了同为晋商的王家,他家更连在内廷都有耳目。”

梁修行已将老子、兄长的命绑在朱琳渼身上,是以言无不尽,“方才草民所说的消息,有多半都是王家告诉我的。建虏武英殿的当值钱公公一家都曾为王老爷子所救……”

朱琳渼敏锐地抓住了“重点”,问道:“你说王家也受到牵连?”

“是,梁家运出关外的货物有不少是王家的……”

“好!”朱琳渼脱口而出,忙又笑道,“好人做到底了,王家的事情我也会尽量帮忙。”

“当真?!殿下简直是我等再生父母!”

……

“殿下,尝尝我做的清炒虾仁。”木芷晴笑着,夹了菜放在朱琳渼碗里。

片刻,她又放下筷子,歪着头看他道:“殿下怎么不吃,可是不合口味?”

“哪里,芷晴亲手烹制的夜宵最是美味!”朱琳渼忙一筷子夹起那虾仁塞进嘴里,用力咀嚼起来。

“那你为何今晚一会儿愁眉不展,一会儿又点头思忖,可是遇到什么难事?能否说与芷晴听?”木芷晴一手托腮,眨着眼睛问他。

“也好,你这个智多星便帮我参详参详。”

朱琳渼遂将今日梁修行所述情报,以及自己的对策说了一遍,“大致便是如此,只是四川方面,张献忠和豪格的兵力都不弱,我们极难影响到那边,若这二者勾连,却与我极为不利。”

木芷晴低头思忖道:“殿下的漠北及湖广方略环环紧扣,甚为周密,应当没什么问题。只是对梁、王两家太客气了点儿,不若如此这般……”

“言之有理!”朱琳渼不由点头道,“那朝鲜与东番那边呢?”

“这……芷晴对水师不甚熟悉,倒说不上什么。”木芷晴思忖片刻,笑道,“不过四川的局势,我倒是有些想法。”

“快说来听听!”

待木芷晴详细讲述了自己的策略,朱琳渼一拍桌子,大笑道:“你可真是我的贤内助!

“这办法好!不但可破了四川之局,甚至有可能令建虏朝堂震动,一石二鸟!”

所有的国事都有了妥善布置,朱琳渼心中顿时倍感轻松,他摩挲着木芷晴的手,话题也转向了日常琐事,“对了,你这几日早出晚归的,在忙些什么?”

木芷晴嫣然一笑,“早上卖罐头,正午授算学,下午兴蒙学。”想和更多志同道合的人一起聊《大明之崛起1646》,微信关注“优读文学”,聊人生,寻知己~

第五百四十七章 大明的根基

噺8壹中文網ww8om哽噺繓赽捌1小説蛧

“没想到你在南京也有这么多事情做。”朱琳渼饶有兴趣地望着木芷晴道,“罐头、算学……对了,前向一直忙着迁都,只听你说罐头厂建成了,却还不知详情如何。”

木芷晴用手帕沾了沾嘴角,微笑道:“这罐头厂对舟山百姓帮助极大。以前由于岛上过于贫苦,大家眼睁睁看着海里鱼虾成群,却因无船无网,只能在浅滩摸几尾鱼而已。

“如今由罐头厂出银子购置了大批渔具,赁给当地百姓使用,只需分些捕到的鱼便可抵租钱,百姓们无不争先下海。我离开舟山时,罐头厂已备下渔船三百二十多条,网八百余张,岛上百姓仅靠捕鱼已能自给自足。

“罐头厂每天出产罐头四千多瓶,所需鱼肉几乎不用花钱。而百姓们捕鱼多了还会卖给罐头厂,每日少说都有两三千斤。只是现下每日仅能售出四千来瓶罐头,故而多的鱼肉都运去了宁波贱卖。”

“买船、网租给百姓使用,”朱琳渼夸赞道,“既解决了岛上民生,还令罐头厂有了稳定的鱼肉来源。也只有我们芷晴能想出这么精妙的点子来。”

木芷晴被他夸得有些不好意思,忙道:“只是殿下给我的那三万两银子大都变成了渔船渔网,却一点儿没省下。”

“这是长期投资,值得。”朱琳渼又道,“只是每天仅能卖出四千瓶,还是有些少啊。”

“这还是用了殿下所说的‘瓷瓶’回收之法,否则怕数百瓶都难卖掉。”木芷晴道,“实则抛去瓷瓶价格,吃罐头比直接买附近鱼肉要便宜,只是百姓们对此物还不熟悉。于是我近来便带人在城中饭馆酒楼发送些罐头并不收钱,盼着他们觉得好了能大量购买。”

这一瓶罐头当中,有九成多的成本都在瓷瓶上。故而朱琳渼想到了后世回收啤酒瓶的方法来,卖罐头回收罐头瓶,算下来一瓶鱼肉只需不到十文。即便如此,由于舟山的鱼肉成本极低,刨去运费还有略有赚头的。

朱琳渼随即道:“拓宽销路这种体力活怎能让我们芷晴去做?我先前倒是忘了,回头我吩咐洪思一声,让宣教们给罐头做做广告,保证销量会成倍提高。”

“那可太好了,”木芷晴喜道,“我还筹划着往后将罐头卖去桂、黔、滇等地,那边鱼肉可不似江浙这般常见。”

“对,鱼肉可是极有营养的,对强健大明百姓体魄大有裨益。这事儿我得交待给户部,让他们派些人手帮你。”朱琳渼又问道,“你方才说还在哪里教授算学来着?”

木芷晴点头笑道:“先前芷晴听殿下筹划大明的工业化,如此百年之大变革,我也想帮着殿下尽一点儿力。

“这工业化之基础还在于人,在于格致之学。恰逢南京格致学府开课,芷晴便厚颜在那儿兼了份算学课程,专授各类方程解法。”

木芷晴曾随宋应星学过西学,在格致学府教教书倒是小意思。朱琳渼感叹,只是这女性做教师在大明却不多见,大概也只有她这般纳西族女子才能开此先河。

木芷晴又道:“随后我又想到,殿下一力兴办格致学府,那芷晴便为殿下做些铺垫,办办蒙学,教孩子们认字,并从小便接触格致之学,与经史一同学习。如此,他们日后在研习格致一途上定会有更深的成就。

“对了,我还用殿下所授的拼音标注了三字经,制成字帖,供孩子们识字之用。我在舟山试过,孩子们大多一个月后便能独自拼读三字经了。这字帖我先印制了千册,送给南京百姓。”

“好啊!”朱琳渼直挑大拇指,“其实这事儿我早就想做了,却苦于一直没有精力,没想到却在你做成了!你这字帖还有吗,快让我瞧瞧。”

一旁雪茶极有眼色,很快便取来了一本“拼音识字”交给朱琳渼。后者翻看着字帖,一边不住点头,“正是如此!这册子虽小,却是足以影响大明百代基业的重器!”

只有认识字才能读书,读书才会明理,而明理乃是开民智的重要条件。有了这本拼音识字,纵然请不起教书先生,孩子们也可以在简单培训之后自行读书认字,这定能令大明的文盲率大为降低——华夏民族可是有宁愿饿肚子也要让孩子读书的好传统,他们所需要的只是一个机会。

而识文断字的人口激增,又能促使大明先于西方国家开启民智,再进一步推动工业化发展,从而进入良性循环,使大明在世界民族之林中立于不败之地!

他又转头道:“芷晴,你若有空闲了,还可将最浅显易懂的格致学,不,只需生活常识即可,编撰成册,标以拼音,同三字经一起作为蒙学之用。待编好之后交予礼部,让他们大量印制,广泛发予大明的幼童。”

木芷晴见殿下双目烁烁,似有无限的期望,当下也是认真道:“芷晴一定尽力而为,以助殿下大业!”

……

天兴府,慈庆宫。

“宋院使,你可诊断清楚了?”曾太后微微皱着眉,神色疑惑道,“前几日你不是说皇帝因惊过极而卒中,风邪淤上,以至气血逆乱、上扰脑窍,故而宜静卧不可挪动吗?为何此时又说……”

宋院使偷偷抹了把冷汗,心说李大人啊李大人,你可真是为难死老夫了,黑的白的全由你一张嘴了。

他忙揖道:“回太后,微臣前一向给圣上用了水蛭、丹参、花红入药,不想这效果竟极为显著。眼下圣上这脉象已渐凝实,风邪开始消散,正是该多引阳元以助祛阴邪之际。

“故而微臣以为,圣上近来多晒晒太阳,接乾坤之精,更有利于龙体康复。”

他言罢,旁边的几名太医也纷纷点头以示附和。

曾太后又看了眼朱琳源苍白的小脸,轻叹口气道:“那便依宋院使所言。来人,将御花园布置布置,等会儿我带圣上去透透气。”

(本章完)

佰度搜索噺八壹中文網m无广告词

第五百四十八章 御驾北上

噺8壹中文網ww8om哽噺繓赽捌1小説蛧

宋院使与众太医刚离去不久,十多名朝臣便赶至慈庆宫求见。

一行人在曾太后屋外跪拜行礼,而后李崇期便率先中气十足道:“禀太后,臣闻圣上龙体大愈,心中甚为喜悦。正值我朝复得旧都,实乃双喜临门,天佑大明!”

曾太后却甚是平静,“什么大愈,只是气血稍强了点儿而已。”

“臣听太医所言,圣上须多汲天地精阳,舒活脉络为佳。”

“对,我正要与皇帝去御花园走走。”

李崇期忙道:“太后,这宫中到底狭小,恐对天子康复所益有限。我大明万里河山,郁郁天地精华,或往宫外更宜龙体。”

立刻有人接茬,“李大人所言极是,臣尝闻山水之间结阳灵,行大道而利……”

曾太后叹了口气,打断他道:“诸位大人是想说天子移驾南京之事吧?”

近来不知为何,奏请天子北上的奏章常有送到她这里的,而朝臣们更是隔三差五便来慈庆宫请愿,令她不堪其扰。是以李崇期等人刚开了个头,她便猜到了下文。

众人对视一眼,齐声道:“太后圣明,臣等请陛下移驾应天府,以振国本。”

曾太后疲惫地摆了摆手,“好了,我知道了,你们下去吧。”

待朝臣退去,乳母抱了小皇帝跟在曾太后身侧来到御花园。

阳光落在朱琳源的脸上,那苍白的面颊上似乎也多了一抹红润。曾蕙望着儿子稚嫩的脸,不禁轻叹一声,“儿啊,娘原以为你贵为天子,当如山岳般顶天立地无可撼动。却未曾想,虽是一国之君,却也不过是朝堂这片汪洋中的一叶扁舟……

“你身负大明江山社稷,北还旧都也是分内之事,好在你渐康复了些,也不知能否经得住这一路上的颠沛。”

待她走到了御花园最西侧,却远远看到一辆甚是精制考究的马车停在空地上,与旁的马车不同,这辆车竟有四个车轮,显得四平八稳。

“这是做什么的车?”她转问身旁侍女。

随即,一名小太监快步而来,向曾太后施礼道:“回太后,这是辅政王殿下送来的‘云车’,用于迎驾北上。”

曾太后点了点头,既已有了去南京的打算,那便先看看这车子吧。

她走到四轮马车近前,有太监忙为她拉开了车门,摆好木阶。就见车内竟如一间小屋子般宽敞,正中是一张软塌,上面铺了厚厚的鹅毛垫子,看上去就极为舒服。四周还有暖炉、木几、盆罐、熏香及两排软椅,足够四五个人在里面来回走动的。

曾太后沿木阶上了车,又觉车子微微上下起伏,如踩在云团中一般,心中暗道,难怪称为云车,看上去似乎还算舒适。

她又吩咐人赶车走一段试试。立刻有太监牵来御马套上,轻声吆喝,四匹骊马便扬蹄稳步行去。

曾太后坐在软塌之上,竟丝毫感觉不到车子颠簸,便是从御花园的石子路上经过,也只有海浪般和缓的波动。车子刚走出百余步,她竟生出些睡意。

琳渼还是一如既往地思虑周全。她下得车来,满意地点了点头,若是乘这辆车子北上,途中再走得慢些,相信不至让儿子受苦。

那便这样吧,或许南京龙兴之地的瑞气能冲去你身上沉疴,曾太后抱过朱琳源返回到慈庆宫,立刻招来了一应朝臣,让他们开始安排天子北上之事。

李崇期从慈庆宫出来,见方才赶车的太监给自己使眼色,便脚下一转走了过去。到了太监近前,他压低声音道:“李公公这车子安排得不错,来日必有答谢。”

“哪里哪里,李大人言重了……”

湖广承宣布政使司。

荆州城外一所破旧的农舍前,一名四五十岁,穿农户衣衫的男子正不断向东北方向张望。

恐怕任何看到他的人都不会相信,他竟是堂堂满清刑科给事中沈维炳沈大人,而他眼下却身负密使重任。

原本这种事情是轮不到他来的,盖因他是湖广籍,曾与何腾蛟有数面之缘,这才被赶了鸭子上架派至湖广。

时近正午,沈维炳已打算回屋吃饭了,却忽见一人快步走来,他忙又转过身去,对来者低声道:“老胡,怎么样了?”

那人面露喜色,拱手道:“回大人,已办妥了。摄政王殿下亲自过问,前个儿已经把人放回去了。”

“这便好!”沈维炳也是欣喜道,“天无绝人之路,谁能料到一个山西商贾竟然对南明湖广总督有救命之恩。若非有梁嘉宾这一茬,定是要无功而返了。”

老胡却收起笑意道:“大人,只是……此番却得罪了金侍郎。”

“无妨!若能说服何腾蛟,便是天大的功绩,摄政王自有掂量。”沈维炳不甚在意道,“况且那人仍在山西,待日后湖广复定,想要再拿他还不是易如反掌。”

“大人说得是。”老胡接道,“眼下既已放了人,那我们是不是也该去寻李过了?”

“待我换了衣服便走。”

沈维炳点头进屋,有下人取出锦服帮他穿上,却紧张道:“大人,您可别忘了向高一功讨还小的兄长。”

他所说的兄长便是最先被派去托请高一功之人,却不料被后者当场绑了。

“你且放心……”

沈维炳话音未落,忽闻四周一阵呼喝,随后数百士卒手持刀矛冲了上来,将不大的农舍围了数层。

随后一将分开人群而出,正是高一功的侄子高崧。

沈维炳大吃一惊,“你、你怎么找到这里的?!”

高崧瞥了眼一旁的老胡,“哼,他那日从李将军府上出来,身后跟了五个人还犹自不知。”

“你要干什么?”沈维炳尽力保持冷静,“带我去见李将军。”

“不必了,”一名蓝甲军官从一旁走来,“将军不会见你的。”

沈维炳认得他是李过副将,忙上前道:“诸葛将军,那人……”他扫了眼高崧,压低声音道,“人已经救出来了,还望回禀李将军,让他按约定引荐下官去见何都堂。”

“人救出来了?”

“对,我手下看着梁嘉宾回家,绝不会错。”

李过的副将与高崧相视点头,“和我们消息相同,那便错不了了。”

高崧随即向身旁士卒挥手,高声道:“全部拿下!”

感谢:哈霍,华硕,1317851072,十一月的smile给我的慷慨打赏!多谢你们长久以来的支持,在下感激涕零,合十拜谢!

因为本书目前在上主编力荐的推荐,所以恳请诸位书友多多订阅收藏,让我能得到一个好的成绩!

(本章完)

佰度搜索噺八壹中文網m无广告词

第五百四十九章 擒密使

沈维炳大惊失色,急道:“诸葛将军,定是有什么误会!那人我真的救出来了!”

“我知道。”诸葛阳冷笑一声,“先前正因姓梁的还未获救,故而到了此时才来擒你。”

沈维炳即使再蠢,这会儿也明白过来了——李过从一开始就没打算让自己与何腾蛟见面,只是利用自己捞出梁嘉宾而已。

他也顾不得细想为何李过、高一功会为一个商贾大动干戈了,眼下已是自身难保。他立刻挣扎嘶喊,“放开我!两国交战不斩来使……唔……”

随即便有士卒将破布塞进他嘴里,再紧紧绑缚手脚,押往荆州而去。

高崧又令人在附近仔细搜了一遍,确认没有漏网之鱼,这才收队离去。

诸葛阳驱马与高崧并排而行,心情似乎很是不错,“高将军,前一阵你说朝廷要拨军器给我们,末将只当定是些破烂货,还没怎么放在心上。没想前日东西运来后,我打开一看,嘿!那简直……”

他一介武夫,半天没想到合适的词,最后憋出一句,“简直比我的小儿子还让人喜欢!

“清一色的精制棉甲,比我身上那件都不差多少!还有那火铳,十一钱的大铳,十一钱啊!他娘的,八十步外都能射穿一寸厚的木板!这东西搁以前简直要当炮用……

“对了,军饷也运来了,整整两万五千两,足色银!”

他直说得眉飞色舞,“辅政王殿下真是大手笔!早知如此,咱们当初就不该一直窝在湖广,说不定还能赶上南京大捷……”

高崧点头道:“是啊,忠贞营在何腾蛟手下死了多少弟兄,却过得苦不堪言。”他话锋一转,声音压低了些,“不过还来得及,朝廷在湖广就快要有大动作了。据说近来四川、江西、广西方向都有调动,虽不知具体要干什么,但咱们忠贞营应是其中关键!”

“好啊!总算熬到出头之日了!”

两人又兴高采烈地聊了一阵,诸葛阳瞥向沈维炳,“高将军,这厮怎么处置?要不我帮你一刀砍了吧。”

“不成,”高崧忙阻止道,“留此人还有用。

“依辅政王殿下吩咐,要以何腾蛟的名义,大张旗鼓将这密使送往南京。”

诸葛阳愣了愣,旋即心领神会,“殿下高明!如此一来建虏与蛟非但再无媾和可能,甚至还会反目成仇。”

虽然朱琳渼以历史为鉴,认为何腾蛟联清的可能性微乎其微,但多一道保险总是没错。

另外,此举更是断了多尔衮对湖广的念想。密使被公开送南京斩首,受此大辱,就算多尔衮还想拉下面子对何腾蛟示好,他手下朝臣肯定也不会答应了。

高崧笑而扬鞭打马,“叔父大人前几日还说过,这位殿下雄才伟略,可是不得了。老朱家当还有数百年气运,我们也莫做它念了。此番回去领弟兄们好好操练,大概用不了便会有仗要打。”

“高将军放心,大伙只要吃饱了肚子,再苦再累也不会含糊!”

……

山西。

大同府城北一处豪绰的大宅,门前匾额上两个鎏金大字“梁府”,乃是内阁大学士、吏部尚书陈名夏所书。

才刚过酉时,梁家却是大门紧闭。一辆马车停在了门前,车上之人点头哈腰地将一锭银子塞在车后差役手里,待后者离去,这才忙去敲东侧偏门。

梁修行早得了信,带了管家、下人涌了出来,从车上将老爹和大哥扶下。他见两人虽是受了惊吓,气色不佳,但似乎并未受什么罪,这才放下心来。

梁嘉宾进宅子走了一段,却愈发觉得不对劲,似乎家里出了刚才出门迎接的十多人之外,竟已再不见任何身影。

他一把拉住梁修行,“老二,人都哪儿去了?”

后者神色焦虑地答道:“爹,据城中周大人和蔺大人送来的消息,朝廷这次是盯上了梁家,不把我们榨干了绝不会善罢甘休!”

他又一指北面,“家里人此时大概已到关外了,儿子前日起便秘密安排大家分批离去。”

其实梁嘉宾在牢中也听到了一些风声,闻言仅是眉头紧锁却并未太过震惊,又望向次子微微点头道:“此事你倒也办得妥当,越早走越好。只是准格尔部相距甚远,不知途中会不会再生枝节。”

梁修行道:“爹,我们不去准格尔,只往察哈尔去,仅二百多里。”

“糊涂!”梁嘉宾立刻瞪圆了眼睛,差点儿抬手给他一耳光,“察哈尔现已归顺朝廷,你这不是自投罗网吗?!快,趁还来得及,让他们转去鄂尔多斯方向,眼下只有漠西蒙古还算不服建州……”

“爹莫急,儿子让大家去苏尼特部也是有把握的。”梁修行遂将自己的南京之行详细说了一遍,“若非朱琳渼帮忙,儿子根本凑不出一百六十万两赎您和大哥。儿子思量,他既能有办法能助你们脱险,这漠南多半也去得。

“此外,这几日还有南明锦衣卫前来相助,否则咱们家这近百口以及二百多名下人,怕是很难不惊动朝廷便能离去。”

梁嘉宾闻言愣了半晌,心中总觉得上了朱琳渼的当,但眼下的局面,除了他给指的这条路,似乎也再无其他办法了。

梁修行一旁催促,“爹,大哥,你们先去吃点东西,休息一下,等天黑了咱们便赶紧出城。”

……

察哈尔草原。

苏尼特部。

滕继特解完了小便,用力抖了抖,转头对腾继思道:“大哥,汉人多狡诈,这仍是算计着让我们和满人交兵,他们好从中渔利。

“如今多尔衮几乎减光了我们的税贡,又封了您做多罗郡王,我们可不能再为汉人刀头舔血了。”

腾继思慢吞吞地整了整裤子,犹豫道:“可那姓木的说的也有道理,我们前番欲投车臣汗,眼下却又重归满清,车臣部定会对我们心怀不满。

“如今喀尔喀三部可是竖起黄金家族大棋,自称蒙古共主,我看他们的动向,可能很快就要南下土默特。再往后,他们定会以黄金家族名义要我们臣服。”想和更多志同道合的人一起聊《大明之崛起1646》,微信关注“优读文学”,聊人生,寻知己~

第五百五十章 两个察哈尔王

“到时候不论我们是否向漠北称臣,车臣汗都肯定会找我们的麻烦……”

兄弟二人正说着,脚下已到了大帐之外,腾继思干咳了一声,遂停止了交谈,迈步进帐。

大帐左侧的木几旁坐的正是龙卫军参谋知事木云。由于塞外条件艰苦,可能还需要协助蒙古人打仗,最终朱琳渼选择了这个头脑灵活的年轻军官出使苏尼特部。

“纵然喀尔喀部念及你们都是铁木真的子孙而揭过这一节,”木云转头对腾继思微笑示意,继续道,“但建虏却绝对不会放过苏尼特部!”

滕继特皱了皱眉,冷声道:“木大使太过危言耸听了,多尔衮在大漠的对手将是喀尔喀人,等他们在漠北打起来,肯定还需要察哈尔部的支持。”

木云早已将辅政王所教的说辞背得烂熟,当即微笑摇头道:“察哈尔部不等于苏尼特部。建虏或许需要察哈尔部支持,但这其中唯独不包括苏尼特部。

“前番察哈尔数部叛乱,又有贵部与喀尔喀人联手大败多铎,斩杀虏兵过万,而这一切皆由苏尼特部投奔车臣汗起。正是贵部所为,令多尔衮颜面扫地,又不得不承认喀尔喀人对蒙古的正统,你说,他会对你们不心怀恨意吗?

“便是多尔衮要用察哈尔的兵马对付喀尔喀部,却也要先灭掉苏尼特部才行!否则一旦战局不利,定会人心思变,他不先收拾曾‘不服管教’的贵部,又怎能镇得住其他察哈尔人?”

他见腾继思等人低头不语,又不紧不慢地喝了口马奶酒,才继续道:“就退一万步说,多尔衮真的大发善心,准备放过苏尼特部,但你们觉得,科尔沁部会放过你们吗?”

腾继思闻言瞳孔一缩,数月前他可是带着大军在科尔沁草原上风光无限,掳了大量牲畜、财物和奴隶回来,他近来最宠爱的侍妾便是原科尔沁一个部族首领的女儿。另外他当时为了打击满人势力,还在科尔沁大肆放火烧草原,可以想见今年冬天将有多少科尔沁人因此饿死。

如此血海深仇,科尔沁人若逮到了机会肯定会置苏尼特部于死地!腾继思很清楚,科尔沁部与满人联姻已久,几乎亲如一家人,若是他们要求严惩苏尼特部,多尔衮肯定眼都不眨一下便会同意。

滕继特一旁拍案怒道:“还不是都是你们当初唆使!否则我们又为何要与科尔沁部为难?!”

木云都没抬眼瞧他,只云淡风轻道:“若非戴守备教你们良策,今冬饿死的怕就是苏尼特人了。”

他指了指帐外,“我来的时候看到贵部牛羊成群,族人家家有奴仆侍候,生活幸福安泰,怎没想起这里面有多少东西都是从科尔沁带回来的?”

“你……”

滕继特顿时语塞,腾继思示意他坐下,又沉吟道:“木大使让我们仍举旗叛清,然而,我却是有心无力啊。

“上次有漠北三部联手,才险胜了多铎大军。眼下喀尔喀人与多铎议和,仅凭我部这数千兵马,恐怕还没怎么折腾便会被满人灭族了。甚至现在的蒙古共主喀尔喀部也会对我不满。”

“若仅有苏尼特部,肯定会如万户大人所说一般。”木云放下手中酒碗,站起身来,“但如果聚察哈尔各部人马一起,非但建虏不敢撄你之锋,便是喀尔喀部也得让你三分!”

苏尼特部在明末时职位是万户,其后清廷所封的郡王之类大明自是不会承认。

“哼,说得容易!”滕继特不屑道,“苏尼特部虽强,但察哈尔与我们实力接近的部族还有两个,便是其他小部族又怎会轻易听我们号令?况且还有个建虏册封的察哈尔王阿布奈横在那儿,又怎能轮到苏尼特部?”

木云不紧不慢道:“我此次前来可不是为了作说客,而是带了朝廷诏书的。”

他示意随行士兵取来一只木匣,先将盒中金黄锦缎展开,朗声道:“苏尼特部万户腾继思接旨。”

漠南蒙古在后金还未强大起来之前,为了和瓦剌人争雄,也曾接受过大明的册封,不过那都是万历朝的事儿了。眼下察哈尔各部与大明其实没什么从属关系,故而木云突然要宣旨,倒搞得腾继思有些无所适从。

木云见他愣神,不禁笑道:“察哈尔王殿下若无意接旨,那下官可就要回去了。”

“你说什么?”腾继思大惊,“察哈尔王?!”

“您接了旨自然便知。”

腾继思心念飞转,这在自己地头上,便是接个旨也没人知道,但如果其中有重大利益,坐视明使离去岂不大亏?

他当即跪下,却道一声:“苏尼特汗接旨。”

木云也没理会他的小把戏,继续念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圣主仁德,举天下子民皆念,纵漠南盛野,莫不于外……

曾察哈尔各部,事天子忠,藩卫于外,数战不臣,天子遥知……”

“兹特封尔为察哈尔王,领漠南子民,感尊圣言,恪守本务……

“钦此。”

腾继思心中一跳,经过前番洗劫科尔沁,如今苏尼特部在察哈尔虽是实力超群,但自己手中却没有与实力相当的名分,算来还要受阿布奈节制。

如今这大义名分从天而降,管他是大明所封还是满清所封,左右只要是察哈尔王,便要比其他部族高出一头来!

另外受了大明册封,便可引其为援,纵然汉人一个兵也不会派来漠南,但别的部族多少也得考虑这一层。

当年阿苏特部的阿鲁台就被大明封为和宁王,土默特部的俺答汗也曾受封为顺义王,他们在受封高位之后,皆是实力快速增长。如今类似的机会也落到自己头上了!

就如这姓木的所言,往后满人和科尔沁部一定不会放过自己。怎么都要和他们有一场大仗要打,何不借大明之手先壮大自己的实力,或许真能拼赢也不一定。

他想到此处,再不犹豫,向木云伸出手去,低头道:“臣,接旨!”

木云微微一笑,将圣旨捧给腾继思,又从木匣中取出金印和册书,“恭喜察哈尔王殿下!”

等腾继思收好了金印等物,他又接道:“殿下今日做了正确的选择,往后必将称雄漠南!”想和更多志同道合的人一起聊《大明之崛起1646》,微信关注“优读文学”,聊人生,寻知己~

第五百五十一章 画个饼给你

腾继思尽力掩住喜色,摆手道:“我只是想保全族人性命,不得已才起兵的,哪儿敢想什么称雄……”

木云没给他继续“谦虚”的机会,接道:“若能聚齐察哈尔部上下,便是没有两万兵马怕也差不多。有如此大军在握,察哈尔王殿下东可马踏科尔沁,西可一统土默特,甚至更西面的卫拉特各部都有可能臣服于你。

“届时殿下盖世功勋将盖过虎蹲兔汗,成一代雄主!”

这卫拉特部便是从阿尔泰山、天山一带至东部北塔山的漠西蒙古,后来闹得声势浩大的准格尔部便是卫拉特部之一。不过卫拉特部属于瓦剌人,和察哈尔部并不对付,若真能统一了漠西,这可是蒙古二百多年都没人能完成的伟业!

腾继思被他抛来的一张大饼引得满眼都是神往之色,想起林丹汗也是因为与大明联手,才成了蒙古近百年来最强的大汗,心下更是觉得今日接受大明册封乃是明智之举。

见腾继思已然沉浸在征服大漠的喜悦展望中,木云忙趁他心情好,又拱手道:“察哈尔王殿下,如今我们已不分彼此,还望能释放戴守备归明。”

“戴守备?啊,你是说军师啊!”腾继思大笑,“什么释放不释放的,我又没有囚着他。”

“军师?”木云愣了愣,问道,“那戴守备现在何处?这月余间都未有戴守备消息。”

“嗨,前一阵多铎前来议和,我族中到处都是满人,我担心会有人对军师不利,便送他去我族叔的部族暂避。离这儿不过七八十里。”

哈尔呼一旁道:“木大使放心,军师安全得很。之前与多铎大战,全靠军师出谋划策,苏尼特部才得以大胜。眼下军师在族中的威望仅次于我们兄弟几人,若有人要害他,怕是族中的勇士们都不会答应。”

腾继思笑着接道:“如今我既已决定一统察哈尔部,再与满人为敌,那自然还要请军师继续帮我指挥大军的。”

木云观他不似作伪,这才放下心来,遂拱手道:“戴守备已在塞外盘桓多时,朝廷还另有要事等他去做,还望殿下能不吝割爱。”

腾继思虽是不舍,但如今自己已是大明的察哈尔王了,却不好拒绝,又挽留一番,最终只得点头应允。

解决了这个重要事宜,木云也是松了口气,又道:“对了,我们辅政王殿下还备了一份大礼,为察哈尔王贺。”

帐中几人听到“大礼”二字皆是眼前一亮,上次戴修远带来数千套精良军器的大礼,令苏尼特部的战斗力大增。眼下自己部族正要开始扩张,这大礼来得正是时候。

莽古岱最先沉不住气,乐道:“这次木大使带了多少强弓甲胄来?”

木云却微笑摇头,“弓、甲等物如何上得了台面?

“辅政王殿下为人最是实在,担心苏尼特部实力不够强,特送来了助你们一统察哈尔的根基!”

“根基?”腾继思甚是好奇,“那是什么?”

“山西梁家近百口送予察哈尔王殿下。”木云道,“过一阵还要送来王家。”

腾继思不满地撇了撇嘴,“不过百余人口,这也算大礼?我去科尔沁一趟就能抢回上千人……”

木云不紧不慢道:“梁家人口不算多,但他们却带了几十大车的物资,还有近百万两白银。”

帐中几人顿时大惊,“百万两?!”

“这能买多少军器、粮食啊!有这么多银子,一统察哈尔部易如反掌!”

“这么重的礼!我怎么好意思……”

木云忙道:“不过这银子和物资暂时都还是梁家的,察哈尔王殿当礼待他们。”

“不是给我的?”腾继思脸上的笑容僵住,“那你啰嗦个什么?”

“这些财、物是梁家的不假,却是暂时而已。”

木云遂附在腾继思耳边交待一阵,后者立刻重又眉开眼笑,“好,好!我懂了,多谢辅政王殿下!”他用力拍了拍木云,高声道,“木大使回去请转告辅政王殿下,等我收拢了察哈尔部,便立刻挥军东进,定要让满……让建虏后悔与大明为敌!”

木云最后又道:“对了,数月前有千余被建虏掳去大明子民在辽东举义,眼下大概到了科尔沁西南部。若得机会,还请察哈尔王殿下对他们照拂一二。”

“好说,好说!”

次日。

戴修远与木云并马走在茫茫草原之上,不时转头交谈着。

“殿下真是妙计!”戴守备点头赞道,“一张册书,便使多尔衮放弃了大半个蒙古才换来的休兵局面立破。

“腾继思先前大败多铎,在察哈尔各部声望正隆。如今有了察哈尔王的名头,再加上那姓梁的奸商所带去的财物,料他很快便能号令察哈尔部。

“而眼下喀尔喀部得了土默特以北,随后定会对土默特其他地方有想法,故而腾继思若往西去,很快便会撞上喀尔喀人。”

木云微笑接道:“以漠北三部的实力,就算腾继思倾整个察哈尔之力,必也讨不到好去。是以,他的野心只能朝东释放,去攻伐科尔沁部。科尔沁前番刚被洗劫一番,此时根本不是察哈尔部的对手,若他们速败,腾继思甚至可能一口气攻入辽东!

“纵然再不济,也会促使江北那七千科尔沁骑兵军心动摇,赶回关外救援。”

戴修远却有些疑惑道:“可是这腾继思正要用兵之际,辅政王殿下为何却要调我离开?”

木云笑道:“殿下说戴守备先前的仗实在打得太好了,以至于苏尼特部都没怎么伤及筋骨,便击败了多铎大军。如今察哈尔部有兵有钱,就放任他们自己折腾便是,戴守备还另有要务。”

戴修远忙拱手道:“哦?还请木知事明言。”

木云遂取出一份密令交给他,“殿下令戴守备假道朝鲜,去一趟倭国。”

戴修远忙展开密令,越往下看,嘴角越是难掩笑意,“末将明白了,定不负殿下所望!”

第五百五十二章 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

第556章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第1/1页)

就在木云给腾继思“画饼”的同时,应天府府衙的前厅中,朱琳渼也正在给一名褐发的老外“画饼”。

“莫莱诺特使,便如我方才所说,往后大明对橡胶的需求量是非常大的。我知道,这东西是你们以西巴你亚的殖民地出产,先前我们转由佛郎机人手中购买,叫这中间商赚了不少差价。”

莫莱诺早已听说了这种名为caucho的东西被葡萄牙人卖给了明国,就是大明辅政王所说的“橡胶”。这东西在美洲是零成本,通过极易航行的太平洋就能运到远东,价格虽不贵,但几乎都是纯利润。

眼下明国说要大量购买,那这里面还是有不小赚头的。

朱琳渼瞄了他一眼,接道:“你们的橡胶运抵之后,我可以直接用瓷器或茶叶交换,要什么由你挑。对了,现在江浙一带已经回到大明手中,丝绸也是可选项了。”

不管瓷器还是茶叶、丝绸可都是紧俏货,运到欧洲全能换成金币!莫莱诺心中猛跳,但想到朱琳渼刚才提的条件,却又冷静下来,操着一口广东味的汉语道:“殿下,若我们绕开佛郎机进行贸易,他们一定会在澳门港找我的麻烦。”

葡萄牙几年前刚从西班牙脱离出来独立,所以他们两国虽因海上实力不如荷兰,而在东方贸易方面有合作,但总体来说还是很不对付的。要是西班牙吃了葡萄牙的利益,后者立刻就会跟他翻脸。

朱琳渼微笑道:“这好办,我正打算在广州增设贸易港口,只要你们的船能正常靠岸,我保证不会有人敢为难你们。”

“真的?!”莫莱诺差点儿兴奋地跳起来——西班牙原本已经没指望能在远东获得贸易港了,这简直是他们数十年的梦想!

“自然是真的,广州港已筹备有日子了,论贸易便利,甚至比澳门更合适。”朱琳渼又趁机道,“特使先生,如果你接收我的提议,和兰人独霸东南沿海的情况就会彻底颠覆,届时不论是福京月港还是宁波港,我们都不会拒绝以西巴你亚商船的。”

要说莫莱诺不心动那绝对是假的,而且将和兰人从远东赶走,更是西班牙的国家战略之一。然而,这位大明辅政王殿下竟说要让他从马尼拉调舰队来对付和兰人……这可太危险了!

虽说东番的荷兰舰队并不怎么强大,甚至马尼拉的西班牙舰队能够轻松压倒他们,但和兰人在巴达维亚却有一支极为强大的舰队,在亚洲水域绝对能排得上第一。

招惹和兰人,他可以肯定,总督大人绝对不会同意的。

“您的条件很诱人,”他尴尬地比划着,“但您也知道,如果我们激怒了和兰人,恐怕……”

朱琳渼想了想,又道:“如果你们不与和兰人正面交战,应该就不会招致报复了。”

“您的意思是?”

“你们只需要派出舰队,在东番西南部转悠转悠就行。如果和兰人主动求战,你们大可以退走。”

“这……”莫莱诺心中天人交战,按照这位辅政王所言,只要控制好距离,和兰人也说不上什么。他对西班牙船长们控船的能力还是很信任的,只要他们主动离开,和兰人也休想追得上。

朱琳渼见他神色,又笑道:“另外,我承诺,往后大明会全力声援贵国平定和兰人的叛乱。当然,眼下我们还在和建虏打仗,不过等战争结束,你们就会获得一个帝国的支持!”

朱琳渼很清楚,西班牙虽曾雄霸欧洲,但现在已是垂暮之年。在他们鼎盛时期,整个和兰都在他们的统治之下,但其后他们与英国争夺海上霸权失利,导致实力大减,和兰人则利用自己强大的经济优势趁机发动了独立战争。

这场仗打到现在虽还未结束,但西班牙已是节节败退,距离彻底失败已经指日可待了。

莫莱诺原本已有些动摇,待听到这个无法拒绝的条件,当即望向朱琳渼道:“殿下能怎样支持我们?”

“当然,直接派兵是不可能的,不过如果和兰人的远东贸易停滞,你说会对他们的军队产生多大的影响?”

莫莱诺激动地站了起来,和兰人之所以在战场上风光无限,很大一部分原因是他们有钱,而他们的钱又有很大一部分是由垄断大明贸易赚来的。也就是说,即便大明紧紧重创和兰人对大明的贸易,就能令西班牙在战场上喘过一口气来,更不用说整个远东地区的贸易了!

他搓着手在原地转了两圈,眼睛里都出现了血丝,终于,他停住了脚步,对朱琳渼认真道:“好,我代表总督大人,同意您的条件。等我回到马尼拉之后,很快就会有舰队出现在东番附件,但我们绝不会与和兰人直接冲突。”

“非常明智的选择。”朱琳渼脸上带着笑意,心中却着实松了一口气。他知道,这对于西班牙来说也是冒了很大风险的,搞不好他们在欧洲的舰队都会受到和兰的报复性攻击。

他又补充道:“你们至少得派出两条十门重炮以上的主力战船和五条小型战船,要接近东番九十海里之内。”

莫莱诺一咬牙,“成交!第一批橡胶很快就会运去广州,希望殿下能尽快准备好港口。”

“没问题。这是我们两国合作的良好开始,以后还有更多利益……”

朱琳渼正说着,却见石霖快步而来,将一份标着红字的公文呈上,“大人,舟山急报。是朱提督送来的。”

“朱提督?大木?是水师有消息了?”

朱琳渼忙拆开军报来看,脸上逐渐现出轻松的表情。

“好了,我知道了。”他示意石霖退下,又将那军报展示给莫莱诺,“恭喜特使先生,您若再犹豫一会儿,等我拿到这张纸之后,就不会给你这么优厚的条件了。”

莫莱诺虽会说汉语,却不太识字,忙问道:“这上面是什么?”

“大明水师躲过了风暴,现已返回舟山,正在休整。”

在下新人一枚,因为写作之路艰辛,希望可以得到各位书友的厚爱与支持。请大家不吝手中的月票、推荐票、收藏、点赞、书评、章评及五星好评,在下不胜感激。

因在下想跟大家更好交流,故创建了《大明之崛起1646》的书友群,群号683142639。欢迎各位书友的加入。在下还会不定时在群里发放红包,希望大家不要错过!

(本章完)

记住手机版网址:m

第五百五十三章 水师归来

莫莱诺忙有模有样地按东方礼节揖道:“诚挚地恭贺殿下,愿主保佑你们的舰队。”

他随即想起前一阵得到消息,说大明正不惜投入建造新型炮舰,于是又谨慎地问道:“不知贵国水师有多少战船顺利返航?”

朱琳渼知道他是想套情报,当下微微一笑,也不隐瞒,“眼下双层炮甲板的战船有五条,其中两条装备三十四门炮,三条装备二十二门炮。另有六到十门炮的辅助小船十五条。”

莫莱诺闻言便是一愣,三十四门炮的战船?和兰的东番舰队以及西班牙的马尼拉舰队的主力战舰也不过三十到四十门炮!

他忙道:“这三十四门炮里面是否包含三磅以下的小炮以及速射炮之类?”

这些欧洲人以往从不把大明的火炮和战船放在眼里,朱琳渼倒也不以为忤,数据张口就来,“十八磅炮六门,十二磅炮十门,其他的至少也是六磅炮。”

莫莱诺大吃一惊,如果这位辅政王殿下所说属实,那么大明水师已具备了和东番的舰队一较高下的实力!

要知道,东番眼下也仅有三十多门炮和二十多门炮的战舰各两条,剩余的八条主力舰其实都是武装商船而已。纵是考虑到水手素质的差距,和兰人也绝不敢说有把握击败大明水师!

这个东方帝国简直太可怕了!以前的数十年间,明国还只能靠海量的戎克船硬拼和兰人,虽能逼得和兰人退让,但他们总是损失惨重。直到去年,也没有他们建造三十炮战船的消息,而此时他们竟已装备了两艘!

这个庞大的帝国一旦认真起来,简直会令人打心底泛起寒意!

他突然有了一丝冲动,或许与大明联手,还真有击败荷兰这个远东海上霸主的机会。

不过他随即又想起了驻扎在巴达维亚的荷兰舰队。那可是拥有超过一百多条战船及武装商船的可怕力量,其中装备三十门大炮的战舰就有近十艘,更是有“多德雷切特号”这种五十多门大炮的狠角色!

而且明国眼下还要和北方的蛮族打仗,也不可能抽出全部力量对付和兰人。

莫莱诺不自觉地摇了摇头,眼下还没有挑战和兰人的可能,冷静,冷静。

朱琳渼像是看出了他的心思,微笑道:“如果现在的大明水师还不足以给以西巴你亚信心,那么我可以告诉你,至多一年,和兰人独霸大明海上贸易的情况就会消失。

“不过,我也要提醒你,等到了那个时候,我就不再需要你们相助了。”

为照顾西班牙人的习惯,朱琳渼是用大炮数量描述战船的,但实际上他依据的是十八世纪往后的造船标准设计的战船,同等火炮数量下,大明水师的战船比和兰、西班牙的排水量都要大。

如果按照欧洲人现在的造船方式,邵武号即使塞进四十门炮也不是不可能,但那样会对防护、航行等性能造成不良影响。也就是说,要计算真正的战斗力,大明水师其实已经开始超越盘踞台湾的和兰人了。

莫莱诺低头思索许久,仍是慎重道:“我会向总督大人传达您的意思,容我们再考虑一下吧。”

“当然可以。”

……

郑成功携刘国轩、章国炫等水师主要将领乘哨船沿江而上,次日便已到了南京城外。

一行人下船登岸的地方就在龙江不远处,就见从很远处便有大量车马、工匠形成的“水流”不断进出船厂,一派极为忙碌的景象。

郑成功等人换了马向城里赶去,从龙江船厂旁经过时,清楚地看到里面几个巨大的船台上都站满了人,高耸的龙门吊已经建成了大半,四周各种尺寸的木料堆积成山。

刘国轩一扫之前的颓糜之态,欣然道:“看来水师此番损失的战船很快便能补上了。”

“是啊,看这场面,比永北里和南安加起来还要大!”

郑成功却叹了口气,“殿下向来思虑周详,他此番怕是已报了水师全军覆没的打算……”

应天府衙门前,水师诸将下马敬礼,朱琳渼上前挨个拍了拍他们的手臂,“平安回来了就好!”

就见几人均是晒得黝黑,皮肤被海风吹得甚是粗糙。特别是刘国轩,脸上还留下一道疤痕,平添了几分悍猛。

众人随朱琳渼走入府衙,郑成功道,“属下知道殿下定心忧水师情况,便星夜赶了回来向您禀奏。”

朱琳渼点头道:“损失情况如何?”

“回殿下,如前日所报,建昌号、卫青号等六条战船沉没,广信号、郭子仪号等五船损毁严重,前番仅大致修补,现已驶往永北里修缮。除战船之外,水师上下共死伤、失踪一千二百余人……”

朱琳渼闻言默然,这次风暴水师损失了三百吨的战船一条,小型战船五条,另外重伤的战船恐怕也得很久才能修复。相比起战船来,水兵的伤亡恐怕更难以弥补,这次水师虽不算伤筋动骨,却也称得上损失极重。

一旁刘国轩忽而高声道:“殿下,其实比起建虏来,我们损失小的多了。那暴风卷来的瞬间,属下就看到四五十条敌船葬身海底,以建虏那些小船,估计没多少能安全回去。”

朱琳渼点头道:“北京送来的密报,建虏水师损失近七成。”

“七成?二百多条船!”刘国轩乐了,“难怪舟山那边说近来未见虏贼有动静,原来他们损失如此惨重。”

这便是盖伦船的远洋适航性带来的好处,加上大明水师最小的战船也有七十多吨,对风浪的抵抗力要强出郑芝龙舰队太多。

待进了正厅,众人落座,自有下人奉上茶水。

朱琳渼这才问郑成功道:“大木,你们遇风暴之后足有大半个月未见消息传回,这期间水师究竟在何处?”

“回殿下,初遇大风之时,属下是打算往琉球暂避,但风势太大,水师被不断吹向南偏东而去。

“待及风止,我等已不知身在何处,船上粮食又多被浸泡,幸而广州号上带了大量罐头,这才得以活命。”想和更多志同道合的人一起聊《大明之崛起1646》,微信关注“优读文学”,聊人生,寻知己~

关于塞外的基本情况

噺8壹中文網ww8om哽噺繓赽捌1小説蛧

为了方便大家看书,在下特在这里介绍一下明末蒙古的情况。

大体上来说,蒙古此时的政治制度以部族制为主,大部族管理中部族,中部族管理小部族,基本上没有什么像样的中央集权。

族群方面,以鞑靼和瓦剌两部分为主,相互仇视,厮杀了百余年。嗯,这种局面很大程度上要“归功”于大明长久以来的运作,两边挑事儿,令他们互殴。数百年之后一个叫丘吉尔的英国人也玩了类似的一手,“受害者”叫做美国和苏联。

族群分部上,从今天的新疆最西侧开始,自西向东,大致分为叶尔羌部(察哈台汗后裔所建);卫拉特部,也就是常说的瓦剌;喀尔喀部,也就是现在的外蒙古范围;喀尔喀的正南方向是土默特部;土默特的东侧,也就是喀尔喀的东南方向,是察哈尔部(腾继思的苏尼特部就是其中一个部族);察哈尔的东北方向,喀尔喀的东边,是科尔沁部;再东边就是女真各部了,不过女真部的活动范围还要更靠北,一直打到通古斯一带,比漠北蒙古在纬度要高出不少。

此外,在文中的时间段,蒙古各部几乎都已向满清称臣,只不过是真服从还是口头表示一下的区别。诸如漠西蒙古和漠北蒙古,几乎一直没有真的拿满清当回事,一直到康熙朝才真正实现了统治。

佰度搜索噺八壹中文網m无广告词

第五百五十四章 殖民地的候选项

噺8壹中文網ww8om哽噺繓赽捌1小説蛧

在十八世纪之前,远洋航行的船只想要吃点儿新鲜的肉类蔬菜,就只能在船上种地、养殖鸡鸭猪羊之类。如此不但占用船舱珍贵的空间,增加战船负重,而且气味非常难闻,极大降低了水兵们的生活质量。

但若不这么做,在海上航行数月甚至经年,天天干饼加腌肉谁受得了?罐头的出现正好完美地解决了船上的饮食问题。种类丰富的菜、肉不但能大幅提升水手们的士气,而且运输方便不占地方,一两个船舱塞满罐头,就够全船吃用好几个月。

可以说,同样远洋作战,大明水师仅罐头这一项,就比其他国家的战船多出近两成的载重量。

就因为从舟山带出了两万来瓶罐头,此番遇险之后,水师在粮食方面始终没发愁过。

说到这里,郑成功似回想起了在海上漫无目的漂泊的日子,不由叹了口气,“待水师重新聚拢,安顿了伤者并在周围搜回散落的人,这才发现所处的是一片从未到过的海域。

“属下等一时间只能依据星辰判断当时应在极靠东南的方位,距离大明相去甚远,而船上所剩淡水因风暴所毁,仅剩不足七日之用。

“正在为难之际,尊候想起了殿下曾绘制的地图。属下等忙取出对照,竟发现正南不足三百里外便是殿下所说的‘新几内亚’岛。”

朱琳渼熟悉后世精确的世界地图,便为水师绘制过一份,其中不论是南北美洲还是印度半岛甚至南北极都比这个时代的地图详尽得多。

不过他仅凭记忆画出的地图其位置还是与事实有出入,又缺乏参数标注,是以无法直接作为海图使用。好在新几内亚岛非常大,即使位置再不精准,也足够郑成功判断自己就在其北侧。

“属下也想不到别的办法,便冒险向南航行,结果真如殿下所言,那里果有一座极为广阔的大岛!”

随后郑成功又详细说了水师登岛之后的情况。

他们很快就遇到了把脸涂得漆黑,头戴兽骨和羽毛且**身体的土人。在之后的相处中,水师官兵才了解到这些土著竟有吃人的习俗,不过在遇到大明水师之初,这些土著被水师整齐的军服和队列震撼,压根没有想要动粗的意思。

随后,水师没费什么工夫,便用几块玉饰、两个望远镜、一支怀表“征服”了土人,变成了他们的贵宾。

在土人的帮助下,水师粗略修补了船体,补充了足够的淡水和食物之后,便扬帆返回大明了。当然,在临走之前他们没忘记在岛上留下大明水师军旗。

朱琳渼闻言也是感叹不已,幸好自己留了份地图给水师,否则要是他们直接掉头返回大明,便很可能会渴死在途中。

他忽而想起,明末时分虽有欧洲航海家在新几内亚附近航行过,但那里暂时没有任何西方势力染指,这可是个资源丰富的宝地啊!有了这次意外的远航经历,或许应该尽早派船再去那里,宣示大明对此地的权利。

往后新几内亚还可以作为挺进澳大利亚的跳板,后者可是迄今为止还没有被人发现的新大陆,更是资源极为丰富的宝地!

郑成功接道:“所幸归途一路顺风,海面也极为平静,水师才得以迅速返回大明。”

朱琳渼随即吩咐他道:“要仔细安排遇险将士的抚恤,此事你要亲自过问。”

“是,属下明白。”郑成功应声敬礼,又极为遗憾道,“此次水师损失不轻,与虏贼决战不知要等到何时了……”

“不会太久的。”朱琳渼道,“我已经拨银二十万两用于龙江船厂修复,很快这里就能大量建造战船了。

“此外永北里和南安也拨发了十多万两银,用于新建战船。水师以后的敌人怕不止建虏一家,很可能还要算上朝鲜水师和东番的红夷。等我规划中的战船下水,必一战以定乾坤!”

说到此处,他心中不禁苦笑,眼下明、清双方对峙长江两岸,水师就变得极为重要,可以说,谁击败了对方的水师进而控制长江,谁就将占据绝对的主动——进可攻、退可守。故而他刚从梁修行那儿赚来的五十万两,转眼就将八成投进了船厂,看来自己原本规划的玻璃厂、铁厂、筑路等一大堆事情只得另想办法了。

……

潘明忠望着破破烂烂的广信号不禁眉头紧锁,这条船可是他亲自参与建造过的,但此时主桅仅剩一半,后桅杆直接消失,船头则像是被巨兽啃掉了一大块,只简单用木板遮挡。船艉楼更是仅剩下一个底座,上面的部分不翼而飞。此外听水师说船舵也受了伤……

他又头看了眼船台上已接近尾声的那条八百吨的巨型战船,那可是他平生最为得意的作品。但水师那边催得紧,他只得分出精力来主持修补广信号。

“要是李德和潘洋在就好了,这种维修的事情他们完全能对付。”他摇了摇头,“可就不巧,人刚去南京,就来了这么多事儿。”

李德和潘洋便是原先被郑芝龙招来的那两名南洋工匠,因他们都会西班牙语,故而成了潘明忠的得力助手。不过二人眼下都被调去了龙江船厂带新船匠。

虽然大明的工匠现下足以独立完成三百吨盖伦战船的修缮工作,但水师要求在半个月之内修好,这就得技艺更为熟练的潘明忠参与才行了。

潘明忠正吩咐工匠们配合水手将广信号拖入船坞,就见都水清吏司主事关向云快步而来。

后者将一份密令塞在他手里,旋即却想起他虽勉强学会了汉语却还不识字,只得将她拉到一旁,低声交待了一番。

潘明忠当即诧异道:“辅政王殿下要我仿造一条马尼拉那边常见的战船……”

“小点儿声,这可是朝廷机密!”关向云忙掩住他的嘴,四下看看见没人注意这边,这才接道,“殿下说武装商船也行,最好半个月内完成。”

“我的天!又是半个月……”

在下新人一枚,因为写作之路艰辛,希望可以得到各位书友的厚爱与支持。请大家不吝手中的月票、推荐票、收藏、点赞、书评、章评及五星好评,在下不胜感激。

因在下想跟大家更好交流,故创建了《大明之崛起1646》的书友群,群号683142639。欢迎各位书友的加入。在下还会不定时在群里发放红包,希望大家不要错过!

(本章完)

佰度搜索噺八壹中文網m无广告词

第五百五十五章 忙碌的造船师

关向云见船匠面带难色,忙道:“殿下的意思是,就在现有战船之上修改船帆样式,改换漆色之类,远看像是以西巴你亚人的战船便可。”

潘明忠前半生都窝在马尼拉船厂里造船,无论西班牙战船还是商船的样式他都再熟悉不过,当即微微摇头,“大明的新式战船都是按辅政王殿下所绘的图样打造,外形与马尼拉那边的船差异很大。用现有的船涂刷一番根本不可能相似。”

朱琳渼给船厂留下的图纸大都融入了十八世纪风帆战船的一些优点,例如几乎贯通整船的平直甲板、增加第二船艏斜桅并安装了三角帆、低平的船艏及船艉楼之类。这些特点增强了船只航行或作战性能,但从外观上很容易看出与当下的战船的异样。

潘明忠皱眉四下张望一圈,正看到在那条八百吨的巨型战舰不远处一条已接近完工的六级战船。

按照兵部下发的最新战舰分级标准——当然,基本是由朱琳渼在十七世纪中叶的英国战舰分级标准上修改而来——大明水师新建战船共分为六个等级,以及一个等外级别。那条设计排水量一百二十吨,载炮十门的盖伦战船刚好属于六级护卫舰。

“这船的尺寸倒是与马尼拉常见的辅助战船接近,”他略为沉吟,忙唤来傍边一名管事工匠,“老章,让丙号船台先停下来,快。”

“诶,好嘞。”

关向云见似乎有戏,忙问道:“潘大匠可有把握?”

“辅政王殿下吩咐的事儿,我不吃饭不睡觉也要搞成了!”

谁料潘明忠竟一语成谶,之后的半个月里他真就只睡了六七次觉。

“对,就是那儿,搭个七尺高的艉楼。”丙号船台上,他高声指挥着甲板上的船匠,“嗨,不用什么图样,你就当是用木板搭个工棚……对,每侧开四个窗,一扇门,一架楼梯……海风吹不散就行。

“小七子,龙门吊向后面拖。那个木圈已经钉好了,把它吊到船尾部装上……挡住艉窗了?没事儿,就这么搞!”

这边安排得差不多了之后,他又跳上木轨小车赶去东侧的船坞——这木轨车虽然通常是用来运物料的,但忙起来经常被大家当做交通工具用,毕竟船厂跨度七八里,用脚走一趟太费时间了。

广信号受损的船体附近的木料已被拆下大半,用于替换的部件正在一旁的工棚里赶制。

此时天色已暗,但整个船坞被四周七八十盏两尺来粗的油灯照得透亮,船匠们仍在加班忙碌着。

船厂内都是木材,为防止失火,所有的灯火都各自独立安装在三四丈高的木架上,并用巨大的玻璃灯罩罩着,纵一点火星都飞不出来。另有专人随时背着水桶一旁盯着,每三个照明设施就安排一个人负责。

这些巨大的破璃制品都是从澳门的老外那儿定制的,价格非常昂贵,但为了提高船厂工作效率,朱琳渼没有半分犹豫便买了上千只。

潘明忠围着战船转了一圈,对工匠们的处理基本算是满意,只在船艏处叮嘱工匠,“连接甲板的那几根横梁也拆下来,安装新船头时一起换新的,否则船头侧面的板子会被挡住,装起来反而慢。”

等离开船坞,已经是丑时了,他望了眼刚刚熄灭灯火的甲号船台——人毕竟不是铁打的,纵然是班倒,这会儿船匠们也已筋疲力尽了——拖住正要去睡觉的管事工匠,详细询问了他八百吨的“心肝宝贝”今日的建造情况。

等他确定已听明白了所有问题,这才返到自己的小工棚兼寝室,在桌上摊开战船图样,仔细分析问题的原因。随后他又皱眉拿出缩比模型看了一会儿,动手削制了一个袖珍部件装上,微微点头……

南京城中简直人山人海。

本来迁都的消息传出,就有不少商贾、士绅等打算搬入城中,毕竟天子脚下嘛,以后定然繁花如锦。

而现下又正赶上朝廷增开一榜,由于朱琳渼赶着用人,索性就在十月份开考,春闱改秋考了,各宣承布政使司来的举人们更是云集于此。

这些人可不比穷秀才,他们是要被尊称为老爷的,哪个身边不带着几个使唤下人,经济能力更是远超普通读书人。

是以从客栈开始,酒楼、书店甚至青楼皆是顾客盈门,热闹异常。

然而,此时大明辅政王却没理会这繁华景象,带着一班宗室藩王们穿城出了东门,直到了孝陵附近方才停下。

紫金山下一处早已布置好的亭子四周皆是肃立的龙卫军士兵,朱琳渼率先进了亭中,示意一众朱家子孙就坐。

“我知道诸位叔侄兄弟们都想来孝陵看一眼,毕竟先祖陵寝被贼人所窃已有时日。这份心情可以理解,于是我便没理会那些只会喊‘祖制’的朝臣们,让大家都一起来了。”

朱琳渼简单做了开场白,等下人将茶水、点心摆上来,又继续道:“不过圣驾走得慢些,这祭拜之事还得等等。我今日招大伙来此,乃是另有一件好事儿要说。”

桂王朱由榔算是和他较为熟悉的,又是身份最高的亲王之一,当下笑着揖道:“不知王叔有何喜讯?”

“嗯,这个朝廷近来接连用兵,眼下又要大量建造战船与虏贼对峙,加上迁都大计,到处都要用银子。”朱琳渼斟酌着用词,“而江浙一带初定,税赋实则收不上了多少,有些地方甚至还要朝廷赈灾,是以府库已入不敷出多时。”

他朝孝陵方向一拱手,“先祖一手打下这大明江山,如今却让虏贼窃据了大半,我辈一日未能光复社稷,便时刻如刀刺骨啊……”

他这一番话说出来,藩王们立刻坐不住了,纷纷起身遥拜孝陵道:“子孙不孝,未能助天子驱灭虏贼。”

随即,最为“上道”的朱由榔带头道:“朝廷与东虏交兵,我等也出不了旁的力,但些许钱粮还是有的,正可拿来劳军……”想和更多志同道合的人一起聊《大明之崛起1646》,微信关注“优读文学”,聊人生,寻知己~

第五百五十六章 想吃闲饭?免谈!

其他诸王闻言顿时回过味来,敢情辅政王把我们叫这儿是筹饷银来了。甚至有几个较抠门的如蕙王、长阳王等当即便后悔不已,先前是自己上赶要来孝陵的,这不是朝刀口上送吗?

但话都说到这儿了,在场四十多位有封号的藩王也只得跟着表态,“臣弟愿捐四千两劳军。”

“侄儿也捐四千两,助朝廷灭虏。”

“我最近手头紧,便投三千两吧……”

朱琳渼瞥了眼这群抠门的藩王,不禁微微一笑,“大家误会了,朝廷是紧了点儿,不过也不好拿诸位的银子。只是……”

他笑得更灿烂了,不紧不慢地道出自己“蓄谋已久”之事,“朝廷如今拮据,而大伙儿的俸禄银,这个,你们也知道,数目实在太大,朝廷根本拿不出来啊……”

要知道,明太祖朱元璋登基之后,一直心忧自己的后代子孙,就想着怎么才能让他们过得舒服点儿。他老人家泥腿子出身,只觉得待在家里吃香喝辣睡大觉最安逸,于是便规定,凡老朱家子孙不许经商,不许从政,不许做工,不许务农,就只能坐在家中拿俸禄、赋税,混吃等死。

这些藩王们无事可做,便窝在家里生孩子,子生孙孙生子,等到明末时分,宗室人口已达到数十万之多!

这几十万人不能工作,朝廷还要发银子给他们。远的不说,就嘉靖年间,国家税赋收入便已经不够发宗室的俸禄了!

于是朝廷开始削俸,开始是发七成,后来六成半、六成,一路降低……然而朱家子弟的增长速度更快,朝廷需要拨付的银子仍越来越多。

宗亲便如附在大明身上的一只蚂蟥,不断吸血,留着他们大明怎能强盛?!后世甚至有人说,八旗子弟拖垮了满清,而几十万宗亲吃倒了大明。

朱琳渼早就想对宗亲藩王的俸禄动手了,苦于先前一直没有机会,正巧这次他们集中奏请祭拜孝陵,而自己借收复旧都人望正盛之际,正合适将此事解决了。

韩王随即十分大度地揖道:“朝廷有困难,我们这些藩亲怎能不体谅。”他心说反正从崇祯末年以来也没怎么好好发过俸禄,又接道,“尽灭虏贼之前,这俸银不拨也罢。”

其他藩王也附和着,“对对,这几年不发也无妨。”

“不敢有怨言……”

“朝廷也不容易啊……”

朱琳渼微微点头,却接道:“待建虏已灭,我大明必是满目疮痍,百废待兴,朝廷肯定得拨银抚恤将士、赈济灾民、兴建损毁道路屋舍,恐怕很长时间都仍会拮据……”

诸王闻言愣了愣,对视一眼,又由韩王问道:“辅政王的意思是?”

朱琳渼和蔼一笑,“朝廷近些年没怎么拨发俸禄,这大家过得也还可以。我和朝中重臣商议了一下,要不,以后这俸银就停了吧。”

实则他根本没和朝臣议过,那些顽固守旧的家伙保不齐就会抛个“祖制不可违”什么的来掣肘,这种对大明有百利无一弊的事情,压根不用征求他们的意见。不过拉上他们装声势还是有必要的。

朱琳渼没等藩王们反对,又高声道:“我已上表自请停领俸禄,为国分忧。”

长阳王当时就急了,“辅政王,你,你这也太过了些吧!”

“什么过了些?简直是过分!”蕙王立刻接道,“这俸禄是太祖定下的,你怎能擅改?!”

朱琳渼扫了他一眼,“太祖之时可有建虏肆虐?太祖之时又有多少宗亲?我可以告诉诸位,大明眼下一年的税赋,还不够宗亲一半的俸禄!长此下去,就算击败了建虏,早晚还会另有其他虏、寇,到时候大明拿什么御敌?!”

“哼!反正这事儿我不同意!”蕙王梗着脖子道,“这天下还是我们老朱家的,天下子民供养我们藩王理所应当!”

“你还知道这天下是朱家的?”朱琳渼冷声道,“闯寇肆虐之时你在干什么?建虏南犯的时候你又为天下出了什么力?!”

“我……祖制所限,我能怎么办?”

“你好意思问我怎么办?崇祯朝时天子筹集军饷,你可拿出一文钱?先帝被郑芝龙掣肘,欲北伐却苦于无银,也没见你出头进献。此时却喊着朝廷该供养你!”

“这,我穷!我是想为朝廷出力,但我没钱啊!”

“一派胡言。”朱琳渼取出一本小册子,翻了几页,念道,“隆武元年六月,你购入三进豪院一座,值十三万两。元年八月,你给儿子过生日,设宴花了二万四千两。元年九月,你买了水田五十八顷……”

朱琳渼从不打无准备之仗,对于可能出现的“刺头”,他早就让锦衣卫南镇摸了底。

蕙王顿时脸色煞白,虽然辅政王念的是他的花销情况,但这说明朝廷对自己所作所为一清二楚!他立刻想起自己干过的一些烂事儿,不禁咽了口吐沫,缩头不敢再言语。

朱琳渼又望向众人,语重心长道:“其实朝廷拨发对于我们都只是小钱而已,诸位都有祖上积累数百年年的家业,没有这点儿俸禄,纵再过百年也吃用不完。

“但这点儿小钱累计起来,对朝廷却是极重的负担,足以将大明拖垮!

“大明垮了最倒霉的人是谁?就是我们这些藩王。大家想想老福王吧,若当年他拿出点儿家财壮军饷、赈灾民,闯寇很可能就攻不进洛阳,他也就不至……”

他说到这里,众藩王纷纷垂目。福王朱常洵被李自成炖汤的事情他们自然知道,后来闯寇还从福王府抄出大量财物,光是现银就有数百万两!

这些钱后来支撑了李自成好几年的军费花用。而与此同时,崇祯却正为六十万两辽东军饷跟朝臣们求爷爷告奶奶。

众王沉默了一会儿,长阳王终于鼓起勇气小声道:“辅政王,诚如你所言,眼下大家倒是不愁用度,但祖制之下,早晚坐吃山空啊……”

“对,对。”四下立刻一阵赞同之声。想和更多志同道合的人一起聊《大明之崛起1646》,微信关注“优读文学”,聊人生,寻知己~

第五百五十七章 大家先出点儿血,往后钱景大好!

噺8壹中文網ww8om哽噺繓赽捌1小説蛧

朱琳渼见四下里群情激奋地望着自己,遂抬手示意道:“朝廷自也考虑了大家生计,这便是我刚才所说的好消息。”

众藩王闻言这才安静下来,纷纷竖起了耳朵。

“这首先,太祖不许宗亲务农、经商之类,却没说不许家中外戚、下人做这些事情。便如经商,若这铺子是王妃内弟名下,并不违祖制。或是王府里的几百名下人自去侍弄庄稼,也与诸位无关啊。”

藩王们皆是眼前一亮,相互对视点头。其实类似的事情他们早就在做了,只是不敢明目张胆敞开了干而已,毕竟若有言官为这类事情“上纲上线”参自己一本,可就得不偿失了。

现在听辅政王这意思,是准备开这个口子了。只要朝廷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所谓店铺、田产由谁经营有何区别,只要最终受益落入王府就成。

朱琳渼见大家平静下来,继续道:“当然,对社稷有功的宗亲,朝廷会发一份俸银,以示恩赏。”他说着不着痕迹地看了永宁王一眼,“不过此种作为臣子的荣耀仅延一代,不可世袭。”

他说罢,一直没有吱声的长沙王朱常淠小心翼翼地上前了半步,结结巴巴地揖道:“辅、辅政王,老哥我对经商、务农之类皆一窍不通……若、若是去做这些,恐怕,会赔个干净……这,我府里还有上下好几百口,您看这……”

后世人大多以为做地主不过就是欺负欺负佃农,收收租子,轻松加愉快。其实明代时地主远没有那么安逸,田间大小事情都需过问,若对农事不熟,甚至会被奸猾的佃户忽悠,没什么收成不说,还得赔种子钱。

朱常淠的话也得到不少同病相怜的藩王附和。大明宗亲被当作猪一样养了数百年,早就四体不勤五谷不分了,骤然放开要他们“自谋生路”,恐怕还真有人会赔光了家产。

朱琳渼对此自是早有准备,其实这才是他今天要说的重点。

他一副“很能理解”的表情望向长沙王,点头道:“关于这种情况,朝廷更是费了很多心思,已为大家做了最妥善的谋划。

“你们担心操持不善赚不到钱,没关系,朝廷选了不少赚钱的事项供大家遴选,又有天下大才尽心打理,保证日进斗金,我们坐收红利便可。”

朱常淠又小声询问:“殿下所说赚钱事项是指……”

“有不少的选择,”朱琳渼微笑道,“按照风险大小,收益也不尽相同。

“这收入最高的,乃是即将筹建的‘大明远洋商队’。商队初期欲组千料以上海船二十条,其他各类小船四十条,专事出海与夷人做买卖。大家可能也听说过,江浙的丝绸一旦出了海,价比黄金贵数倍,便是极寻常瓷器,到了欧罗巴也能换来等重的银锭,可谓一本万利!

“另外商队还兼做海外探险之举,若是能寻到无主之地,那更是如寻到聚宝盆一般。新的疆土能源源不断地将各类矿产、木料、特产运至大明,简直就是一船一船拉回钱财!”

他见藩王们的眼睛里已满是金山银山,立刻补了一句,“当然,海上风浪无情,这远洋商队的风险也是最大的。不过我可以保证,大家若投了钱在商队里,每年至少一成半的纯利!

“大家随便拿些钱入股远洋商队,便断不会有坐吃山空的一天。”

一成半利?!也就是说一万两银每年光利钱就有一千五百两!这简直就是放高利贷啊!立刻就有藩王想起自己王府地窖里大堆正在发霉的银子,简直痛心不已,早怎么没有这般好事儿?这可少赚了多少钱!

然而朱常淠又低着头支吾道:“辅政王,驾船出海命就全交给老天了,我、我就怕这万一……您方才说有不少选项,那其他的……”

“啊,大家要觉得海商风险高,这儿还有其他事项。

“比如朝廷近来要与虏贼决战长江口,这水师乃是重中之重!加上方才说的商队,往后需要的战船、商船不计其数。所以这龙江、永北里几处船厂都要扩建,也同样接受大家参股。利钱稍少些,不过每年也有八分利可领。”

大明禁海经年,这些藩王们对涉及此方面的事情多少还是有些犯嘀咕。

朱琳渼见状接道:“再其次乃是朝廷要在佛山、福京等地大量修筑铁场,从大炮、火铳到车轴、农具都造。入股铁场每年领六分利……”

他又一连说了几个可以“投资”的项目,都是眼下对大明比较重要之事,最后道:“若以上你们仍觉不稳,我这儿还有个稳赚不赔之事——入股修建从广信鹰潭到浙江严州的木轨道。虽然年利只有一分二厘,不过由朝廷作保,利钱户部直接发放。”随后他又简单解释了木轨道是怎么回事。

这条木轨交通要道与后世的浙赣线铁路暗合,可极大提高江西腹地与江浙一带的运输能力,主要用于大明中南部、南部省份兵力、辎重向江浙输送。到了严州之后可沿钱塘江北上杭州,再经过京杭大运河直达南京。

等这条木轨道建成之后,从江西、湖广,甚至广东、福京调兵至南京,速度将比现在快一倍以上!待以后两头延伸到南昌和杭州之后,这速度还能再快一倍!

同时江浙一带的丰富的物资也可通过这条路运往内地销售,极大增强大明的经济流动。

韩王随即疑惑道:“辅政王,听你方才所言,这木轨道就是修路嘛。我只知修路从来都是无底洞,进去多少银子都不够,为何到了这儿却能生出钱来?”

朱琳渼还没来及解释,来自云南附近的荣元王便先道:“韩王有所不知,这木轨极为便利,一匹马便能驮运千斤货物,速度也比寻常马车快了数倍。

“昆明附近已修成了二十多里,每日往来车辆不绝,每车虽仅收七文路钱,但经年累月下来这可不是小数目。”

朱琳渼点头道:“没错。而且除了收取路钱外,木轨沿途往后必然极为繁荣,路两旁的地面租、售也是一大笔进项。”

感谢:十一月的smile,潘学忠,哈霍给我的慷慨打赏!十分感谢你们长久以来的大力支持,在下感激涕零,合十拜谢!

(本章完)

佰度搜索噺八壹中文網m无广告词

第五百五十八章 软硬兼施

这些藩王们哪儿玩过后世铁路加商圈的概念,听朱琳渼一番美好前景的描述,皆是纷纷挑指啧啧称是。

当即就有人跃跃欲试想要选项目投钱,却被另一些藩王用眼神制止了。

好一会儿,又是韩王出头,揖手道:“辅政王,您今日所说之事关系重大,可否容我们回去考虑考虑再作答复?”

朱琳渼闻言当即便沉下脸来。该说的刚才都说了,出路也都帮这些宗亲想好了,这会儿却要玩缓兵之计?把你们这些人凑一起不容易,怎可能再放你们回去拖个五年八年的?

“入股之事不急,大家可回去慢慢思量。”他朝孝陵拱了拱手,沉声道,“但这停俸之事,关系国家税赋平稳,事涉大明百年基业,今日当着太祖的面,必须得有个结果才行!”

他话音刚落,正逢远处有负责警戒的龙卫军换岗,两边各三十多名士兵队列整肃,将带火铳齐齐磕在地上,发出震人心脾的咔一声响,刺刀反射的阳光晃得人眼睛都难以睁开。随后两边相互敬礼,又同时转身换队,动作始终齐如一人。整个过程威严肃穆,尽显百战铁军的气势。

在场藩王心中皆随着火铳砸地声猛地一抽,这才想起来,眼前年轻的辅政王看似和气,却绝不是位好相与的角色!

去年的时候东虏从北京一路打到江西,势如破竹,期间至少有六七万宗亲被贼兵俘杀……直到这位当时还是世子的小爷力挽狂澜,带着自己编练的新军数番杀得鞑子大败,这才有了今日大伙相聚孝陵之畔的机会。

若真惹怒了他,天知道会有何等雷霆落在自己头上。诸王扫了一圈四周昂首肃立的龙卫军士兵,又相互对视一番,最后非常默契地将桂王、鲁王、永宁王三位推到了最前面。

这三人一是崇祯、弘光两帝关系最近的亲藩,前番又在平定丁魁楚叛乱中立过功,影响力不小;一是之前做过监国,虽转封去了广东,但家财最厚,在浙江一带又广有人脉;最后一个虽只是郡王,但在场的只有他和罗川王真正带兵打过建虏,在宗亲中极具威望。

可以说,除了朱琳渼之外,这三人算是藩王中最能说得上话的。

桂王朱由榔瞄了眼身侧的藩王们,心说你们也太不仗义了吧,得罪辅政王的事儿推我出来?他可是在广西亲眼见过龙卫军如何摧枯拉朽般收拾了丁魁楚大军,又思及锦衣卫曾在孙彭云数百人盯梢下将自己从桂王府偷出的神通……

他原本就是胆小之人,此时如何敢当出头鸟?立刻缩了缩脖子,第一个道:“侄儿全凭辅政王殿下做主!”而后神色轻松地望向鲁王和永宁王。

永宁王那是和朱琳渼在江西一起并肩作战过的,要说他平生最佩服的,第一个是天王老子,第二个便是朱琳渼。加上方才朱琳渼向他暗示过,作为立下军功的藩王,自家的俸禄不会停。

于是他紧跟着豪气拱手,“只要能为社稷出些力,能驱灭虏贼,莫说这点儿俸银,便是拿出全部家产我也没说的!”

朱以海这下更犯嘀咕了,这俩人都松了口,要是自己说不行,那这账辅政王还不全算他朱以海头上?他也是见识过龙卫军神武的,要说得罪朱琳渼,他也没这个胆子啊。

此外他在浙江监国时为了筹措军饷,曾数次派船出海与琉球做生意,深知海上贸易获利之巨。若能入股朝廷的海商船队,朝廷俸禄那点儿银子和这比起来,简直连蚊子腿都算不上。

他随即揖道:“这俸禄,停了也罢。只是,愚兄想投二十万两银入股这‘远洋商队’,不知可否?”

二十万?!果然是藩王中的土豪!朱琳渼心中暗喜,忙应道:“自无不可。银子解到南京,即刻计利!”

旁的藩王们见这三人都低了头,皆是一阵泄气,只得无奈跟着表态接受停拨俸禄。这四十来人乃是大明所剩不多的有封号的藩王,只要这些人点头,其他宗亲自然无人敢再多说什么。

既然俸禄没了,众人立刻便想到了往后生计之事。荣元王紧接着道:“我要投三万两入股木轨道。”

其他人也纷纷跟进,“我入股船厂,三万两。”

“我相信鲁王眼光,投两万五千两给海商队。”

“我也拿两万两入股船厂吧……”

朱琳渼欣然微笑,“不急不急,一个个来。以后想追加还可随时去宗人府登记。”

与藩王们踊跃入股的景象相比,此时云集衢州府的上百位大明各地的豪商、富绅们却显得不那么积极。

坐在上首的黄宗羲与方以智对视一眼,不禁微微皱眉。

黄宗羲因前番追查盐税之事办得漂亮,不止追回了六七十万两的盐税,还顺道在盐务系统中推开了发票制度,故而眼下已实授了海关司主事。

他新官上任接到的头一项差事,便是在衢州主持这“招商引资”大会,辅政王殿下对此事极为重视,但进展得却颇不顺利。

底下的商贾、富绅们大多都在交头接耳,“李掌柜,你在泉州便是以造船为业,怎不入股朝廷的船厂?”

“董老爷取笑了,我那点儿家底,朝廷哪儿看得上?且像我这般朝中无人的,万一哪天朝廷要扣了我的本金,我可是干瞪眼没办法……”

“老张,方才黄大人所说,这出海的商队获利极高,我觉得可以拿些银子入股。”

“还是谨慎些好,这可是官办。得利了大头是朝廷的,若赔了钱恐怕就要我们担喽……”

“孙老爷见多识广,方才这黄大人所说的钟表厂、玻璃厂还有木轨道什么的颇为新鲜,您老看能不能投些钱进去?”

“奇技淫巧罢了,依老朽看,还是拿银子买地实在……”

那些藩王们自然知道朝廷不会坑他们的钱,又大多头脑简单,辅政王说能搞,那就掏银子呗。而这些商人、士绅之流一个个却都是人精,只要觉得有一点儿不妥,便一个子儿都不会出。想和更多志同道合的人一起聊《大明之崛起1646》,微信关注“优读文学”,聊人生,寻知己~

第五百五十九章 试行股份制公司

黄宗羲抬手示意大家安静,又恭敬捧起一份小册子道:“此乃辅政王殿下亲书《股权与经营条例》,我方才所说的那些生意都将遵照此条例组建。

“我知道诸位担心什么,往后不论是铁厂、玻璃厂还是远洋商队,都不再是朝廷的私产了。朝廷也只是股东之一,所有买卖、决策都要由股东大会来定,如果朝廷占股少,他也只能由其他股东做主。”

他这番话说出,底下的豪商、富绅们的注意力立刻向他集中过来。同时,另有杂役将《股权与经营条例》分发给众人。

其实股份制经营早在万历末年便出现在山西一带,却始终没有形成气候,不过在坐之人对其中章程还是有所耳闻的。

黄宗羲继续道:“按《条例》所定,所有的产业都会依其估价发行股票,持票者即为股东。只要是股东,就可以获取股息或分得红利。

“而且这些产业不分类型,所有大小适宜皆由股东大会商议以决。一应账务、工匠、管事等等,全部只听股东大会的。当然,一些重要的部门,例如涉及军器、禁物的,朝廷会派专人监督,不过只要不违大明律,他们绝不会对买卖置喙。”

众人听他介绍朝廷试点的“股份制公司”的情况,又各自翻开《条例》细看,逐渐开始点头赞同——众人大量投钱搞一项买卖,势必能将规模做得很大,从而赚钱的能力也更强。同时条例中也严格保障了股东的权益,若是以此执行,这倒是个值得投钱的事情。

只是这种模式太过新鲜,加上之前大明历代朝廷在商人们心目中信誉不佳,故而愿意吃螃蟹的人仍旧寥寥。

黄宗羲暗叹一声,正准备再说些入股的好处,便见东侧有一黑面中年人站起身来粗声喊道:“我说老少爷们这是怎么了?前几年朝廷让大家捐边饷、辽饷、剿饷,诸位不也都大把银子拿了出来?如今朝廷如此讲道理,客气邀我们拿钱入股,你们反倒还成了铁公鸡?”

他朝黄宗羲一拱手,“黄大人,我知道朝廷打鞑子要花钱,我龙某人捐两千两!”

黄宗羲闻言不禁苦笑,“龙掌柜,我们今日不是派捐。”

“啊,对,入股。”中年男子一拍脑袋,“铁厂主造铳、炮是吧,我就入股铁厂,两千两。助将士们多杀几个鞑子!”

一旁方以智忙道:“此间铁厂只造车轴、农具、器具,却不涉军器……”

“这,船厂呢?战船总要造吧?”

“龙江船厂确实也造战船……”

“好,那我便入股船厂!”

明末是有义商,但卖国奸商更多,朱琳渼自然不会将军器的制造脱离朝廷管控,故而民间招商大多只涉及民用物品的生产。便是龙江船厂,其实也仅是将民用船生产这一块开放给商贾们入股,战船部分乃是独立经营。

而军品生产主要是用皇室宗亲的钱入股。毕竟这些人还姓朱,又基本啥都不管、啥都不懂,言官也最爱找他们的茬,是以他们透漏先进技术或走私军器的可能性还是比较低的。

龙掌柜开了头,后面便有不少爱国商人跟进,主要也是近来明军几场仗胜得痛快。陆续有几百到几千两银子入股各项产业,不过受龙掌柜影响,投船厂的占了多数。

这些人此时只是秉义疏财,却一根没料到,他们今日之举却为子孙后代赢来了花之不尽的财富……

待四下里安静了些,一名黑瘦男子才起身揖道:“黄大人,方才您说朝廷鼓励自组船队往远海探海路,却未提如何回报?”

“这位是?”

“啊,草民姓季,单名一个良字。乃是广东海商。”

“季掌柜。”黄宗羲道,“辅政王殿下授意,凡驾船出海者,只需在船上载朝廷随员数人,一应费用便皆由朝廷拨付。

“探明新航道每一里,可得银三两。

“探到未知海岛并登岛立旗者,不论山川湖泽,每两万倾土地得银七千两。

“若岛上有朝廷所需物资,售卖所得分探岛之人半厘,延续十五年。

“遇有价值的海岛,在其上建立营寨……”

经黄宗羲一番介绍之后,季良心中对这价码甚为满意,他与朱琳渼打交道多时,甚至后者信誉可靠,于是当即点头,“既朝廷这般大方,那草民愿率船队出海!”

……

“殿下,下官让您失望了。”黄宗羲将一卷民间入股的详细账目呈上,“这几日来,仅筹得股银五万八千三百两。另有一名叫季良的海商愿出海探寻航道、新土。”

“有五万多两已算不错。万事开头难,梨洲先生不必自责。”朱琳渼微笑道,“等这些参股之人获了重利,消息传扬出去,自会有人拿银子来求着你收。

“对了,筹备理商司的事情梨洲先生也要加紧。往后不止海关司要转给理商司管辖,这参股、商队出海甚至在海外新获疆土的打理都要由理商司负责,任重道远啊。”

“下官一定仔细筹划,不敢有差。”

这理商司虽暂时挂在户部名下,但按照朱琳渼的规划,日后理商司还会独立出来,成为大明的商部,负责整个大明的内外商业事宜,尤其是海外贸易。相信用不了多久,商部就会超越户部成为朝廷最大的收入来源。

待黄宗羲离去,朱琳渼又取出另一份清单来,正是前几日大明宗亲们入股的明细。

他简单合计了一下,微微颔首,“加上黄宗羲这边的五万八千两,几天时间就筹到了九十一万多两的股银。大明果然还是不缺有钱人啊。”

这还是宗亲之中有封号的“大户”投的银子,等消息传开之后,肯定还会有没身份没爵位的小宗亲来入股——没了俸禄,这可就是他们以后的饭碗了。

这些人虽不像鲁王、桂王他们这般有钱,但架不住人数多,聚沙成塔之下,朱琳渼估计至少也能再凑出五十万两以上。

有了这么大一笔钱,足够几处船厂卯足力气建造战船的。此外他规划许久的玻璃厂、马车行、新建铁厂等,也已得到充足的资金,可以付诸实施了。想和更多志同道合的人一起聊《大明之崛起1646》,微信关注“优读文学”,聊人生,寻知己~

第五百六十章 西荷战争

噺8壹中文網ww8om哽噺繓赽捌1小説蛧

朱琳渼正规划着如何调配这些资金,石霖便来通禀,说晋裕王朱审炤求见。

自上任晋王朱审烜被李自成俘至北京,后又落入建虏手中之后,晋王位置便空了许久。后来其三弟朱审炤辗转逃至福京,得封晋裕王,实际已是取代了朱审烜在晋王一脉的地位。

由于晋王一支常年任宗人府宗正,于是此职便轮到朱审炤头上——反正是万年闲差,也没人在意。

不过晋裕王这几日也着实忙得紧,待进了书房,向朱琳渼揖了一礼,而后立刻捧上一本册子。

后者接过翻开,就见第一页写着:鲁王府,股银二十万两整,分远洋商队正股二十四万份。约全部库银付,未收讫……

韩王府,股银三万两整,分佛山铁厂正股八千份。约以库银及严州良田抵付,未收讫……

每一页后面还有各位藩王和朝廷经手人的签字画押。

“王祖父,这一共四十三名宗亲投股的详细都记在这儿了,属海商队和铁厂得银最多。”朱审炤一副踌躇满志的样子,他活这么大,还从未如近几日这般忙碌过,“此外昨日已有江浙一带的宗亲共七百余名送来消息,说也要入股,只是过于细碎,还未曾造册。”

朱审炤在宗室中辈分极低,虽已三十多岁了,但却实实在在是朱琳渼的孙子辈。

朱琳渼大致翻了一遍,与自己留底的内容基本不差,看来这个晋裕王办事还算靠谱。

他放下宗亲参股细则,只叮嘱朱审炤道:“涉及银子的事儿你带人厘清便是,其后的重点却在核实那些生活困苦的宗亲之上。

“你要使人一个一个落实清楚,不可错过一个,也不可被人蒙骗。对离开俸禄实在过不下去的宗亲,每人可领六亩良田,俸禄减至六成,再发两年。

“所分田亩从皇庄中拨付,只令其种,免租五年,却仍是皇庄的地。其后与普通皇庄承包户相同纳租。”

经过李自成、张献忠、建虏的连番清洗绞杀,眼下泰征朝九省地面上的大明宗室已仅剩十万出头。这么多的宗亲当中,真正能袭爵的凤毛麟角,得分一份家产的也不算太多,超过七成的宗亲其实也就是稍好过小康生活水平罢了,甚至还有个别赤贫的。

若骤然停了这些人的俸禄,他们又啥都不会干,说不定就要饿死街头。最麻烦的是,这些人还都是朱家子孙,若被有心人利用,难保不搞出什么乱子来。

朱审炤迟疑道:“王祖父,可这祖制规定,宗亲不可务农。这八亩地发到他们手里,怕也只能租给他人,若再被刁民欺瞒,仍是生活无落……”

“你说得对,”朱琳渼道,“所以这部分人得要他们主动脱籍,签字画押之后,移出族谱,以后自谋生路。如此,祖制便不能约束他们了。”

朱审炤吃了一惊,“这、这能行吗?他们怕不会同意吧。”

朱琳渼笑了笑,“左右也没有俸禄了,告诉他们,凡自愿放弃宗亲身份的,可再多领三亩地,延发半年俸禄。只有两个月脱籍的机会,犹豫不决的就再无这些优待。”

“是,孙儿省得了。”

……

“伯特曼,看你的脸色就知道,肯定有坏消息给我。”一名金发的中年人傲然站在格拉佛兰号的船艏甲板上,瞥了眼身旁的年轻人,仍望向远处的海面道,“说吧,反正近来也总是如此,我都要习惯了。”

年轻人吸了口气,立正敬礼道:“贝斯将军,白鹭号把西班牙人跟丢了。”他看了眼贝斯的神色,忙补充道,“西班牙人昨晚冒险熄灯夜航,白鹭号已经尽量跟上去了,但西班牙人明显对水道非常熟悉……”

“好了,我知道了。”

贝斯摆手让他退下,转头对自己的大副道:“塞萨雷奥,既然如此,我们得朝东南方去,从内侧截住他们,绝不能让他们有机会靠近大员。

“传令,升旗,左舵,从打狗屿西侧南下。另外再派萨尔曼号向西搜索。”

“是!”

塞萨雷奥立刻转动船舵,待整个舰队完成了转向,重新升帆,他这才用抱怨的语气对贝斯道:“将军,西班牙人到底想干什么?他们在东番附近转悠得不到任何好处啊。”

“这我也不清楚,”贝斯语气倒是平静,“欧瓦特先生已经派特使去了马尼拉,西班牙人却借故根本不见他。

“其实这也没什么奇怪的,我们去年刚攻破西班牙人在鸡笼的据点,实现了对明国沿海贸易的垄断,他们来找麻烦也是预料之中的。”

一旁贝斯的二副显得忧心忡忡,“将军,据说近半年他们在与明国的贸易中赚了不少钱,或许马德里决定要加大对远东的投入……马尼拉当局不会是想向我们宣战吧?”

“宣战?”贝斯冷笑一声,“我们同尼德兰不是正在进行战争吗?虽然在远东大家另有各自的利益,但战争从欧洲蔓延到这儿也不奇怪。”

尼德兰联邦便是从前西班牙统治下的荷兰各城市的统称,他们于近百年前开始反抗西班牙,如今已几乎取得了胜利。后者也称之为低地国叛乱。

“不过,”他话锋一转,“马尼拉的实力还远不够挑战我们,否则我们围攻鸡笼的时候,他们就会派舰队增援了。

“西班牙人要应付的麻烦也很多,他们不可能长期派出七艘战舰在东番毫无目的的晃悠。”

他忽然想起了什么,“对了,你说西班牙利用澳门与明国贸易……或许他们是想宣示一下他们的战斗力,警告我们别去干扰他们新开辟的贸易通道……”

他正说着,伯特曼又转了回来,这次显得有些兴奋,“将军,沃伦号刚才送回消息,在东南侧发现了一条西班牙轻型战船。距此仅有不到五十海里。”

“看来我的判断是正确的,”贝斯自负地微笑,“只要找到一艘船,他们的主力舰队肯定就在附近!”

(本章完)

佰度搜索噺八壹中文網m无广告词

第五百六十一章 愤怒的和兰人

仅过了小半天时间,以格拉佛兰号为首,由九条战船组成的和兰临时舰队便与负责外围侦查的沃伦号相遇了。

只是当沃伦号的船长内维斯登上舰队旗舰的时候脸色很不好看。他离贝斯还有十多步远,便草草行了个礼,急道:“将军,我的船遭到了西班牙人攻击!”

“什么?”贝斯皱眉道,“说说详细情况。”

“上午九点左右,我在南侧海域发现了一条马尼拉的辅助战舰,猜想他们的主力舰队可能就在附近,便远远跟了上去。

“没想到那家伙非常狡猾,先带我转到了逆风方向,而后利用一块礁石遮住我视线的机会,突然掉头顺风扑来。

“当时我的船还是逆风状态,机动速度太慢,西班牙人很快冲了上来,在我朝北侧转向的过程中从右舷迫近开炮。”

贝斯的船一直在沃伦号左侧,并没看到右舷情况,于是望向内维斯道:“损失情况如何?”

“西班牙人一共开了三十多炮,而后便放弃了攻击,转朝东南方向离去。

“其中一发炮弹射穿了船尾的军官会议室,不过当时那里没人,仅有一名抄写员受了轻伤。另有两炮击中了右舷炮窗附近,船肋出现断裂,好在并未击穿。”

“射断了沃伦号的船肋?这么说至少是六磅炮了?”贝斯问道。沃伦号虽只是一艘轻型武装商船,但其船主有特殊爱好,其船体木板已接近了同等级战船的厚度,小口径炮很难对其造成伤害。

“是的,将军,应该是六磅半长炮。”内维斯道,“那是一艘十二炮的双桅轻型战舰。”

贝斯抚摸着剑柄,低头思索着,片刻,他转向大副问道:“塞萨雷奥,马滕先生的船队什么时候回来?”

“如果沿途顺利的话,应该就是近几天。”

贝斯一把抓过桌上的海图,展开比划了几下,眉头皱得更深了,“内维斯,你确定是西班牙人?”

“没错,将军。一艘常见的马尼拉辅助战船,我清楚看到它悬挂的旗帜和甲板上西班牙水手的容貌与制服。”

“西班牙人一定是从间谍那里获悉了马滕的行程,他们的目标很可能是他。他们驱离沃伦号就是怕它发现自己的意图。”

塞萨雷奥吃惊道:“马滕先生的船队刚从日本回来,一定装满了售卖货物的白银……”

“这群西班牙人简直是疯了!”贝斯立刻高声命令,“升旗,所有船满帆,一定要赶在西班牙人之前和我们的商船汇合!”

“是!”

次日清晨,贝斯的舰队启航不久,就听到桅杆上的瞭望手向下高声呼喊一番,随后伯特曼匆匆跑入指挥室向舰队指挥官道:“将军,发现西班牙人了!”

“我们的商船呢?”

“似乎还没到这附近。”

“还好。”

贝斯登上船艏甲板,用望远镜仔细观察了远处的西班牙船队,冷声道:“升旗,击鼓。传令转为纵列,准备战斗。”

“是!”

塞萨雷奥一旁迟疑道:“将军,我们要和西班牙人开战吗?”

“必须将他们驱离东番附近!”贝斯用不容置疑的语气道,“虽然不知道马尼拉当局想干什么,但显然他们已露出了獠牙,我不能坐视大员的商船置身危险之中!”

……

“少校先生,和兰人显然是要去抢上风口……”

“不用你提醒,我看到了。”阿拉莫手持望远镜,绷着脸道。

他们自从接受大明的委托,在东番西南海域“转悠”的这段日子里,也与和兰舰队相遇过数次,双方一直都很默契地保持着克制。不过眼下和兰人似乎要玩真的了。

对方有九艘战船,虽看起来他手里也有七条船,但和兰人不光有格拉佛兰号——一艘三十六炮的绝对主力,其他几条船也大多是十四到二十四炮的正经战舰,不像他这边,足有五条是凑数用的武装商船。

看到和兰人气势汹汹地摆出要决战的架势,阿拉莫终是叹了口气,吩咐道:“传令,全体满帆,向正南规避。”

“是!”

很快,西班牙舰队便偃旗息鼓快速逃去,身后几艘和兰战船不依不饶地紧追而来。

“长官,我们就这样离开,明国那边会不会说我们违约?”

“不,他们一定会非常感激我们的。”阿拉莫摇头道,“那位辅政王原本就是想要我们拖住大员的战舰……”

他正说着,身后海面上便传来一阵大炮轰鸣,那是和兰战船在进行威吓射击。当然,双方相距有十海里以上,炮弹根本不可能威胁到马尼拉的舰队。

“你看,”他苦笑一声,“我们始终在跟和兰人共舞,他们此时甚至已远离东番数百海里了。”

风帆战舰时代,在双方舰船技术相差不大的情况下,如果一方铁了心的要逃,另一方想要追上也绝不是容易的事情。

便如之前的沃伦号那般,虽仅是一艘不到百吨的武装商船,但章国炫指挥一百三十多吨的“张骞号”在偷袭的情况并舷开炮,又追出好一程,最终却也仅能令其轻伤而已。

“将军,我们前番击伤了红夷战船,已算完成了辅政王殿下的吩咐,”章国炫的副官穿了一身西班牙海军军装,在一旁望向他道:“是否可以就此返航了?”

章国炫收起望远镜,摇头道:“只是隔靴搔痒罢了,谁知红夷是否会强忍下来。

“继续找他们的船队,寻机再‘撩拨’一次才稳妥。”

他话音刚落,便听到瞭望手高喊:“北偏西,发现三条船,距离十五海里左右!”

章国炫忙用望远镜看去,嘴角不禁勾起笑意,“天助我也,是红夷的商船!”他随即转身命令,“先把以西巴你亚旗帜收起来,满帆迎上去!击鼓备战!”

“是!”

马滕从未想到过在距离大员一百多海里的地方会有非荷兰战船出现,故而直到章国炫升起西班牙海军军旗之前,他始终以为是大员方面派了战船来迎接自己。想和更多志同道合的人一起聊《大明之崛起1646》,微信关注“优读文学”,聊人生,寻知己~

第五百六十二章 赦书

噺8壹中文網ww8om哽噺繓赽捌1小説蛧

“船长,那好像是西班牙人?!”

二副的提醒令马滕一愣,他再看侧前方而来的战船时,出现在眼前的竟是主桅顶端两对红白方块交错排列的西班牙皇家徽记。

对于欧洲人来说,大海之上从来没有谦和的君子,只要不是自己人的船,就都可能摇身变为海盗,和兰人自己也经常干这种事儿。

“打旗语,问他们要干什么……”

马滕话音未落,便在望远镜中看到了“西班牙”人的旗语——立刻降帆接受检查。

降帆?他心中暗骂,降了帆不变成你们盘中羔羊才怪!好在距离大员已经不远,最多一天工夫,不,或许大半天就能遇到自家巡逻船,届时就能转危为安!

他果断命令道:“把压舱物都扔了,包括沉重的酒和瓷器!快!”

马滕的船装满了日本的艺术品和大明的瓷器,速度肯定快不起来。不过没多会儿,他的船吃水就越来越浅,速度也攀升得很快。

不过商船在怎样也难跑过战船,又经过两个时辰的追逐之后,张骞号终于将一艘商船纳入自己的火力范围之内,随即船侧的火炮便是一轮齐射。

章国炫观察着“战局”,还得不停吩咐手下,“速度再慢点儿……告诉炮手,别打得太狠了……”

那商船也用所带的两磅炮奋力还击,但几乎起不到任何作用。船上的人拼命丢弃货物、淡水之类,船速逐渐又有些许提升。而张骞号则“配合”地表现出速度已到了极致的状态,数次被商船拉开距离。

一直追到了距离大员二十海里处,章国炫远远见到一艘和兰人的巡逻小船,立刻装作“惊慌失措”地掉头离去。

而此时马滕手下速度较慢的那条船的船头已被打烂,船身上也至少有七八个破洞,好在没受到致命伤,只是货物已全部投入了大海。

……

东番南部的和兰人据点,热兰遮城。

热兰遮长官公署里,大员最高行政官欧瓦特对洪旭微笑道:“‘获得清国全部海上贸易垄断权……’贵国开出的条件确实非常诱人。其实我本人也很不喜欢明国的做派,尤其是他们那个傲慢的辅政王。

“我和一官虽不太熟悉,不过我在巴达维亚时就听过他的事情,就连总督大人对他也是赞誉有加。”

他说着将手中郑芝龙亲笔缩写的和兰语书信折起收好,“不管是巴达维亚还是东番这边都有不少他的故交好友,冲这个,我就更不能拒绝他的提议了。”

郑芝龙发迹之前曾在和兰人这里做过翻译,并通过自己的交际手腕混出了不错的人脉。其后他又带领一队战船扮作海盗,帮和兰人袭击马尼拉的西班牙竞争对手,取得了相当不错的“战绩”,地位也越来越高。

洪旭听了通译转述,立刻兴奋道:“既如此,不知阁下何时派战船北上?”

欧瓦特皱了皱眉,“这可能还要等一段时间。不瞒你说,马尼拉的西班牙人近来派战船在大员附近海域转悠,很可能是想要找机会报去年我们攻取鸡笼之仇。所以我必须分出一部分舰队去盯住他们,而护卫航道也需要占用战船……”

他瞄了眼焦急的洪旭,又接道:“不过我已经派人去马尼拉交涉了,相信很快就会有结果。”

洪旭忙道:“那就有劳阁下了,若与以西巴你亚人斡旋需要我大清出力的,您请尽管说来。”

“好!只要马尼拉的条件不过分,我会尽快稳住他们,然后立刻调舰队帮你们……”

正此时,一名官员敲门而入,向洪旭礼貌点头,而后在欧瓦特耳边悄声说了几句。

“他们疯了吗?!”后者旋即便是一惊,低声问那官员,“确定是西班牙人?”

“非常肯定。当时两条船近距离对射,可以清楚看到甲板上的西班牙水兵。”

“我知道了,你先出去吧。”

欧瓦特沉着脸对洪旭道:“洪大人,看来如果近几个月内你们要和明国决战,我是很难帮得上忙了。”

“这、这是为何?刚才不是……”

“西班牙人竟然攻击了我们的舰队,这事情恐怕不是简单就能了解的了。”

次日一早,洪旭又来到了欧瓦特办公室,想要再争取争取。

他刚开口没说几句,便见两名士兵带着一个中年男子求见欧瓦特。

“是马滕船长啊,”欧瓦特笑着向那人招呼,“我这里有位清国客人,请你稍等一会儿。”

马滕却如同没听到一般,用快哭出来的声音道:“我被马尼拉战船袭击,小松树号中了九炮,还好当时距离大员已近,遇到了我们的巡逻船。只是……这次带回来的货物几乎全部投入了大海,损失一万三千多盾……”

欧瓦特呼地站起身来,完全忘了屋里还有洪旭在,咬牙怒道:“召集所有议员,我们可能要卷入一场战争了!”

……

戴修远看着眼前的舞姬婀娜起舞,不由皱眉轻咳一声,又向李倧拱手道:“殿下,这水师……”

“啊,那个谁,快,”李倧立刻朝一旁陪坐官员示意,“快给戴大人满上。”却似没听到戴修远的话一般,满脸堆笑道,“戴大人,这鱼子可够新鲜啊?”

“殿下,这饮宴之事可稍后,辅政王殿下让我……”

戴修远刚说了半句,就有几名朝鲜官员捧着酒杯凑过来,“戴大人,下官敬您一杯。”

“今日得见天朝上官,人生大幸,不醉不归。”

“戴大人,来来来……”

直到了天色已晚,李倧喝了个酩酊大醉,被人扶去了后宫。戴修远也只得无奈返回馆舍。

他来汉城已经一整天了,但李倧只是各种歌舞宴会搪塞,至于建虏前来调朝鲜水师南下之事却绝口不提。

他摸了摸身上拿到赦书,那是辅政王令木云交给他的,上面内容乃是申饬李倧暗合建虏,不臣大明等等。

不过赦书是辅政王留给他不得已时使用的,这东西一拿出来,就算是跟李倧彻底撕破脸了。

(本章完)

佰度搜索噺八壹中文網m无广告词

10月16日请假条

非常抱歉,在下今天因为家里有事,耽误了大半天,结果晚上回来后又有些卡文……所以只好请假一天。明天我会恢复正常更新的。

感谢您的支持与谅解!

《大明之崛起1646》10月16日请假条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b>大明之崛起1646》帝书阁全文字更新,牢记网址:

第五百六十三章 刺杀

噺8壹中文網ww8om哽噺繓赽捌1小説蛧

次日一早,戴修远正准备要去见李倧,便有太监带着两大箱珠宝财物登门,满脸堆笑地告诉他,国王陛下后日要主持祭天,这两天忙着斋戒、做准备,恐怕无暇接见天使了。

那太监放下礼物离去,戴修远皱眉望着其背影,心中怒道,这不过年不过节的,祭什么天?

李倧分明就是想要拖延时间,再过得几天,待朝鲜水师完成补给离港南下,他定会装模作样地遣人“追回”水师。当然,用脚想也知道,派去的人肯定是无功而返。

戴修远又摸向随身所带的赦书,暗道,想躲着不见就没事儿了?祭天?那朝鲜文武朝臣多会到场,却是正好!

又两番日月更替,这日卯时,戴修远便带人等在了城郊的路上。果然,天色初亮,就见七百来人抬了牛羊、酒肉等祭品以及钟、磬之类的礼器,自汉城南门迤逦而出——对朝鲜来说,这已算得上是不小的排场了。

戴修远也不客气,当即上前将李倧祭天的队伍拦住。

朝鲜国王显然大吃了一惊,忙使人请天使到自己车驾旁,小心询问:“戴天使……你这是要做什么啊?”

戴修远到底是明代人,对祭天这种事还是心存敬畏的,只揖道:“下官欲与殿下同去祭祀。”心中盘算着等祭天已毕,便当着所有朝鲜官员的面宣读申饬李倧的赦书,并严令其不得派水师资虏。

李倧无奈挤出一丝笑意,只得令太监空出一部车子,带上大明天使同行,又分出数十名禁军相护左右。

祭天队伍中的朝鲜大员们目睹这一幕,也是不住朝队伍后面的戴修远侧目,低声议论起来……

“这戴天使突然拦驾,神色不善啊……”

“我看,怕不是要出什么大事儿。”

“难不成前番胡虏来汉城之事被大明获悉了……”

“嘘,小点儿声!闵大人,您不要命了?这事儿可不能提。”

“对,对……”

汉城城郊的路旁,三个农户打扮却用破布蒙面之人蹲在草丛之中,正紧盯着数百步外的祭天队伍。

队前警戒的禁军从他们身旁昂首走过,却皆熟视无睹,带队的禁卫从事官崔民厚甚至还不着痕迹地向那几人使了个眼色。

为首的蒙面人看到李倧的车驾逐渐靠近,算准了距离,忙低声吩咐手下:“点火!”

旁边的蒙面人应了一声,取出火折吹亮,又捡起地上一根导火索凑了上去。

半晌,为首那人转头急道:“好了吗?!”

那点火的蒙面人却满头大汗,脸色发白,“大概是初冬地面返潮,引火线点不着了!”

“废物!快换!”

“是,是。”

另两个蒙面人七手八脚从身后的口袋里取出备用导火索,将一头插入面前的木桶中,正要伏身返回,却听为首之人怒骂道:“西八!两个蠢货!给引火线下面铺些东西,否则又受潮了!”

“对,是……”

二人手忙脚乱地脱下衣服垫在下面,这才重新点燃了引线,而后头也不回地朝远处荒草中跑去。

由于三人耽误这片刻工夫,等四尺多长的引火线烧到一半,李倧的车驾便已经从旁驶过。

“什么东西在冒烟?!”

终于有朝鲜禁军军官看到草丛中的异样,忙带了手下上前查看。几人刚用刀尖挑开杂草,就听到震天的巨响,顿时被剧烈的爆炸撕成了齑粉。

从祭天队伍中段开始,道路东侧又接连有二十多个火药桶先后炸响,火光连绵七八丈远,暴起的烈焰直冲云霄。

护在队伍两侧的禁军最先遭殃,靠近东侧的官员也难幸免,瞬间便有近二百具尸体四散抛飞,惨叫声此起彼伏。而仪仗中的车马、礼器也被炸得七零八落,将道路堵死,附近立刻便乱成一团。

戴修远乘坐的马车在祭天队伍的中间靠后位置,虽距离爆炸核心位置尚有三丈多远,但依旧被强烈的气浪掀翻,重重摔在一旁,车厢的主梁都折成了几段。

“有刺客!”

“保护陛下!”

喊声四下响起,李倧吓得出了一身白毛汗——自己方才若走得稍慢些,此时恐怕已被黑白无常锁了去。

走在最前面的崔民厚听闻爆炸声,忙回头观望,却见国王车驾正逃过一劫。

他懊恼地用力一跺脚,难得李倧突然要离开戒备森严的王宫去郊外祭天,张东俊这个蠢货竟然失手了!

“大人,我们怎么办?”

崔民厚看到道路中间一片狼藉,张东俊虽然没炸到正主,但显然火药用的不少,李倧身旁的禁军至少死了一半。

他用力咬牙,对自己心腹道:“发信号,让张东俊他们一起动手!我们加起来有百余人,趁乱杀了昏君!”

“是!”他手下随即取出哨子猛吹了几声。

崔民厚则拔刀高喊,“都随我来!拥立大功就在眼前!”

与此同时,远处荒草丛中冒出了五十多名手持刀、铳的蒙面人,嘶喊着一起向李倧车驾奔去。

李倧身旁的禁军刚从爆炸的慌乱中回过神来,就见禁卫从事官带人冲了过来,满心以为他是来接应的,却不料这些人二话不说上来就砍,眨眼间就有二三十名禁军丧命。

朝鲜禁卫副金载淳将忙带人上前阻截,又吩咐其他人护着国王向汉城退去。

虽然忠于李倧的禁军人数较多,但骤遇大乱,心神不定,而崔民厚这边气势正盛,杀得金载淳难以招架,不消片刻工夫便告溃散。

崔民厚远望见李倧身影,忙用刀一指,“在那儿!”

却有忠心的朝臣捡起死去禁军的武器上前拦截,崔民厚把心一横,大吼道:“凡拦路者,都给我杀了!”

“是!”

数十名刺客顿时逢人便砍,在祭天队伍中硬生生杀出一条血路。

戴修远虽带了百余人来朝鲜,但今日乃是祭天,故而仅有三名随从伴在身侧。方才的爆炸中有一人重伤,一人昏迷,仅剩的一名老仆将他从马车中拖出来时,他半个身子都已被鲜血浸透。

崔民厚的人此时已杀红了眼,待看到道路正中的戴修远,上前先是一脚将那老仆踹飞,而后举刀便向戴修远刺去。

感谢:十一月的smile,书友2017************3589给我的慷慨打赏!在下感激涕零,合十拜谢!

(本章完)

佰度搜索噺八壹中文網m无广告词

第五百六十四章 仁兴君

噺8壹中文網ww8om哽噺繓赽捌1小説蛧

眼看刀尖距离戴修远脖颈仅剩三寸,旁侧崔民厚的部将正朝这边扫了一眼,顿时惊呼:“住手!”探手将那单刀格开。

他细看了戴修远的衣着,一巴掌扇在那士卒脑袋上,“蠢货!这是明使!若是他因我们行刺而死,定会给主上惹来大麻烦!”

那军官又见明使身前鲜血仍在涌出,忙扔了兵刃将他扶起,皱眉急道:“他此时应在馆舍之中,怎也跟着跑来了,可千万别有什么好歹……”

他话音未落,就听到吧嗒一声,低头望去却是一只雕花的信筒从戴修远身上掉落,信筒上的火漆已经开裂,想是被刚才的爆炸震开的。

他吩咐身旁两名士卒:“快给明使包扎伤口!”而后小心捡起那信筒,竟从开口处看到里面一抹金黄色。

崔民厚的部将见戴修远仍在昏迷中,当即用两根指头夹出信筒里的东西,乃是一方锦布,再展开来看时,顿时大喜过望!

他一把推开正准备给戴修远止血的士卒,取出自己随身携带的草药和绷带,兴奋自语:“一定要令明使无恙……”

待处理了伤口,他这才长出一口气,“还好发现得早,否则肋下这么长一道口子,血片刻便会流尽了。”

另一边,汉城城内听到南郊一阵巨响,慌忙派兵前来接应。由于祭天队伍仅走出四里多远,近五百名禁军士兵片刻即便赶到,先让过了李倧等人,而后摆出弓箭、火绳枪对着追来的崔民厚一阵攒射。

崔民厚肩膀中了一箭,又见身旁士卒死伤近半,只得无奈喝令撤退。

待跑回行刺地点附近,早有接应之人牵了马等在那里,他正要翻身上马,却被自己部将一把拉住,“大人,您看这是什么!”

崔民厚疑惑接过那黄色锦缎扫了一眼,立刻激动得双手颤抖,“原来大明早已得知李倧要将水师派给胡虏调用之事!有了这道赦书,主上大事必成!”

他忙转问副将:“这东西哪里来的?”

“是那位明使随身所带。”

崔民厚望了眼戴修远,又看到一旁因爆炸而燃烧的马车,皱眉略一思索,在副将耳旁吩咐几句,遂将赦书塞入怀中,上马疾驰而去。

待李倧好容易喘匀了一口气,四下望了一圈,登时跳了起来,“戴天使呢?!快!派人保护戴天使,他要是出了什么事,可就全完……快去!”

金载淳忙点了三百禁军一路找了回去,不料方才已掉头逃跑的刺客竟转了回来,拼死抵抗,直到小半个时辰之后他才终于找到了戴修远。而此时崔民厚已带着赦书跑出了近二十里开外。

金载淳看了眼明使身上的绷带,处理得很是仔细,不由长吁了口气,又吩咐手下将其抬回汉城。

戴修远直到第二天正午才转醒过来,先理了理思路,低头看到身上已换了衣衫,忙问随行侍卫:“我原先随身之物在哪儿?”

“回大人,都在这里。”

戴修远在下人捧过来的物件中翻了又翻,却不见了赦书,又令人去问送来回来的朝鲜禁军,仍是无人看到此物。

他忍住伤痛,亲自带人返回昨日发生爆炸的地方搜寻。很快,有侍卫在烧得焦黑的马车残骸旁找到了一小段雕花木片。

戴修远对这花纹非常熟悉,正是装赦书的信筒,忙吩咐继续搜寻,却只找到一堆灰烬。

回到馆舍后,戴修远不禁有些犯愁,这赦书被烧,就只能靠自己一张嘴来申饬李倧了,只是效果必会大打折扣。

待至用过晚膳,他正腹拟明日如何能说得李倧拒绝建虏派战船的要求,便有侍卫来禀,说朝鲜宫中有人求见。

“请他进来。”

来者是一名其貌不扬的太监,先说了番国王陛下问候之语,而后悄声道:“斗胆请天使屏退左右,奴婢有要事相告。”

等屋中下人离开,戴修远道:“说吧,有何事?”

“天使可知李倧已经答应胡虏,要派水师南下与大明为敌?”

戴修远微微皱眉,这太监竟直呼他们国王名讳?

“我自是知道一二。不过我也有把握令你们国王收回成命。”

“天使怕是要失望了。”那太监凑前一步,语气神秘道,“虏派密使前来,据奴婢所知,他们应承李倧,只要同意派水师助战,便将他的两个儿子交还给他。”

朝鲜世子?多尔衮倒是下得大本钱!戴修远心中暗惊,难怪李倧对我躲躲闪闪,原来他已打定主意要接受建虏条件了!莫说赦书被毁,看来此番就算拿出赦书,他怕也不会回头了。

太监见他神色,又微笑道:“李倧决意要背叛大明,奴婢的主上鄙其逆行,决意要助天朝一臂之力,断不能令水师南下!”

“你的主上?你主上不是现任朝鲜国王?”

“回天使,奴婢侍奉仁兴君。”

仁兴君?李瑛?戴修远心中暗忖,这不是朝鲜前国王光海君的胞弟吗?李倧发动政变将光海君赶下台并将其囚于荒岛,自己称王。这李瑛的人对李倧言语间多有不敬,他到底想干什么?不过眼下稳住朝鲜水师才是当务之急,若李瑛能做成此事,倒也不错。

“仁兴君可有把握?”

“回天使,全罗道右水使郑万诚乃是主上心腹。郑大人已与属下议定,待三道水师的战船在全罗道汇合之后,他便在港中举火,定不让片板南下!”

戴修远心中一凛,这李瑛倒是够果决!为了阻止李倧资虏,竟不惜将朝鲜水师付之一炬!

他望向那太监,缓声道:“仁兴君可有什么要求?”

“不敢有求。”太监忙道,“只要天朝知主上忠心大明,而李倧勾连胡虏,主上所愿不过如此!”

戴修远虽觉得这其中定有古怪,但仍点头道:“我定会将此事禀明朝廷,嘉奖仁兴君高义。”

“奴婢代主上谢过天使大恩。”

说完了这些,那太监便要告辞,戴修远却忽而想到一事,唤回他问道:“仁兴君既忠于大明,而全罗道右水使又是他心腹,那么郑大人必也不会从虏了?”

征集男主称帝后的年号,请您在书评区的置顶帖上,写上您起的年号,很快会通过群友投票决定哦!

(本章完)

佰度搜索噺八壹中文網m无广告词

第五百六十五章 朝鲜水师

噺8壹中文網ww8om哽噺繓赽捌1小説蛧

朝鲜平安道,宁边。

这里已是朝鲜西北边陲,防御建虏大军入侵的重要门户。

柳泽晚上下打量着眼前这位老乡,脑子里拼命搜索此人的信息,却始终没有能对上号的。

他虽高居兵曹佐郎,但自从被“发配”到这苦寒的边塞镇守,已很久没有人来探望他了。他有些尴尬搓手道:“我离家太久,还真忘了你是哪位。”

那“老乡”垂首不语,却从其身后走出一名戴斗笠的随从,朗声揖道:“副元帅大人,一向可好?”

柳泽晚听到他的声音额头上顿时冷汗直冒,忙挥手将屋中下人全部赶了出去,又唤来心腹严令:“守住院门,任何人不得出入!”

而后他返回屋里,一把摘下那人的斗笠,苦着脸道:“崔将军,眼下整个朝鲜都在缉捕你!你怎大大咧咧跑我这儿来了?”

“怕什么?”崔民厚示意手下先出去,自己转身在客位坐下,“李倧也就再能得意这一时罢了。”

“崔将军,你这是何意?”

崔民厚沉声道:“主上已决定近日举事,让我来通知柳大人备好兵马,以待号令。”

“举……”柳泽晚一个字出口,慌忙压低了声音,“举事?!崔将军前番刺杀并未得手,如今李倧根基坚固,眼下绝非举事良机啊!”

“根基稳固?”崔民厚大笑,“哈哈,李倧很快就要众叛亲离了!”

“我观朝中局势,并无此征兆啊……”

崔民厚立刻接道:“若是大明对李倧不满呢?”

“这,怎会?”

崔民厚取出一张纸递出,“明廷早已得知李倧要将水师战船交予胡虏之事,这是大明使节所带的赦书,你看看吧。”

柳泽晚将那张纸看了一遍,摇头道:“这上面未见大明印玺和天子……”

“当然是誊抄的,原件就在主上手中。柳大人有兴趣的话可以亲自去看。”

柳泽晚眼皮一跳,那赦书上重责李倧背弃大明宗主,投朝鲜予建虏为属,多次供虏钱粮,此次又遣水师直接与大明为敌,其罪甚也。当然,作为对藩属的赦书,末尾还是象征性地加了两句,希望李倧自省己过,回头是岸。

大明作为朝鲜数百年的宗主国,对后者的影响力极大,甚至册封国王晚上几个月,都会造成朝鲜政坛的地震,更不用说这份措辞严厉的赦书了。

柳泽晚深知,手上这东西若被公诸天下,会对李倧权势造成何等程度的重击!

但他向来胆小,又谨慎道:“只是,我来宁边时日尚短,有把握调动的兵马不过三千,又无外援……”

崔民厚不耐烦地挥手道:“大明一定会支持主上的!”

“真的?!消息可靠吗?”

“柳大人可知,明使亲自向李倧要求,让郑万诚郑将军升任水军节制使,此时已经走马上任。由此足可见大明是站在主上这边的。”

李倧虽然对明使突然“理解”自己的苦衷大感意外,不过这事情大明松了口,自己儿子总算能回来了,也是结了他最大一桩心事。故而戴修远提出要郑万诚统领水师南下时,他毫不犹豫便应允了,只是心中好奇郑氏拿了多少银子竟能买通明使。

戴修远固然是有自己的安排,不过到了仁兴君这边,立刻就被解读成对己方的支持了。

柳泽晚对中国那边的局势还是有所了解的,如今建州兵已被赶到了长江以北,而大明正节节进逼。从多尔衮派人来讨朝鲜水师就能看出来,他们对自己的兵力已开始没有信心了。

如此情形下,一挨大明的战事结束,明军入朝支援仁兴君也不是不可能。

退一步讲,就算大明不直接插手,仁兴君只要打着天朝的旗号宣布讨伐投虏昏君,必然会应者云集!

他终是望向崔民厚,咬牙道:“既如此,我这便去集结兵马,只等主上号令!”

“好!”崔民厚站起身来,“柳大人必得拥立第一大功!

“其实在我来宁边之前,价川、顺川府府尹都已答应随主上举事。柳大人大军一路南下,可直赴南海道。届时京畿必乱,取汉城易如反掌!”

……

郑万诚做梦也没想到,自己一夜之间就成了水军节制使,并顶替李崇指挥水师超过七成的战船,简直就是人生的巅峰啊!

不过待他想起仁兴君交给自己的任务,不禁又变得愁容满面。

“郑将军,再有三个时辰便抵达莱州了。”他身侧的一名侍卫拱手道,“戴大人令我等带了些礼物在船上,约值三千两上下。”

郑万诚眼前一亮,还有礼物,三千两?这么多!他忙恭敬转身还礼,“戴大人太客气……”

这侍卫名叫韩桐,乃是戴修远所派,仁兴君亲自嘱咐,要郑万诚时刻带在身边,不得稍离半步。

“小的只是名侍卫而已,将军不必多礼。”韩桐又道,“待登岸之后,将军便可将这些礼物送给郑芝龙,必能得他信任。”

原来是拿去行贿的……郑万诚顿时有些失望,但旋即想到,只要能活着回到朝鲜,凭自己如今的高位,搞些钱财还不是轻而易举的。

他立刻揖道:“末将一定办妥……”

韩桐只得再次拖住他的胳膊,“将军不必跟侍卫这么客气。”

“啊,对,对!”

郑芝龙对南下的朝鲜水师也是颇为重视。虽然这六十多条战船皆是三百到五百料的小船,但郑芝龙深知即将到来的那场大战很可能要靠跳帮战决定胜负。于是船上的四千多朝鲜水兵就显得非常重要了。

郑万诚跟前来迎接的郑渡等人应酬一番,吩咐手下锚好了战船,二话不说便携重礼让郑渡带他去找郑芝龙“议事”。

郑芝龙倒是极为“敬业”,此时还在莱州船厂监督战船建造,得闻朝鲜水军节制使前来拜访,这才忙换了身衣服,就在自己设于船厂的书房中待客。

待他与郑万诚见了礼,看到后者令人抬上来的那口沉甸甸的箱子,心中立刻对这个“会做人”的朝鲜军官有了不小的好感。

(本章完)

佰度搜索噺八壹中文網m无广告词

第五百六十六章 郑芝龙的家底

噺8壹中文網ww8om哽噺繓赽捌1小説蛧

郑万诚说得一口流利的汉语——此时的朝鲜不会点儿汉语会很影响仕途——舌灿莲花,一通马屁将郑芝龙拍得云里雾里。

“待总兵大人统水师大军剿灭南明,末将能帮着打扫战场便是毕生之幸!”郑万诚一脸真成,又道,“方才途中看到那条接近完工的战船,简直大如龙蛟!乃末将见所未见。就凭这一条船,恐怕南明便是上百船相敌,也定是死路一条!”

郑芝龙疑惑望向郑渡,后者忙低声道:“当是在船厂外临时修缮的那条‘征’字号赶缯船。”

郑芝龙遂微笑道:“郑将军所说的这船比蛟龙还差得远。”又有心在朝鲜人面前卖弄,转而吩咐郑渡,“既然郑将军有兴致,你不妨带他在船厂里四下看看。”

“儿子遵命。”

郑芝龙端起茶碗,对郑万诚道:“水师还有诸多杂务,下官便不能招呼郑将军了。”

“怎敢劳烦总兵大人。”

郑万诚辞了郑芝龙,便随郑渡在莱州船厂参观起来,沿途又是奉承不断,令后者笑逐颜开。

郑渡和他聊得投机,是以介绍起船厂里的情况也颇为用心,“郑将军来时看到的那条‘征’字号乃是七百料赶缯,在我大清水师当中其实只是小船。你看那边,”他指向远处的船台,“这是‘平’字号千料大熕船,方才称得上水师主力。”

郑万诚离得远时看不甚分明,待走到那船台附近登时大吃了一惊——一条如小山般高大的战船,比朝鲜水师最大的龟船至少大了四成!可以想见,交战时这条“平”字号战船只需直撞上来,朝鲜水师就难撄其锋。

郑渡继续道:“这千料大熕船可载三千斤八百重炮三门,千斤炮六门。不过,要说起来临战破敌的能力,这还不是水师之最。”

他说得兴起,带郑万诚一直走到船厂深处,“你看那边的船台,此乃‘威’字号夹板船……”

郑万诚疑惑道:“那两条船可比‘平’字号小了不少,为何却更为厉害?”

郑渡得意道:“你看船舷上那排木窗,里面可装了十四门两千七斤的重炮!”

他瞥了眼满脸震惊的朝鲜人,又神神秘秘地指向船厂最内侧,“那边还有新建的‘胜’字号夹板船,乃是父亲重金聘请的红夷工匠打造,可载重炮二十四门!”

郑渡和郑万诚一个吐沫横飞,一个一副没见过世面的样子,却都没留意旁侧的“侍卫”韩桐正拼命四下观察,不放过任何细枝末节。

两日后,朝鲜水师便开始随郑芝龙舰队一起操练。

郑万诚在岸边,看着海面上乌泱泱望不到尽头的战船,腿肚子都有些转筋,愈发对自己此行的任务不报信心了。

郑芝龙瞥了他一眼,微笑道:“郑将军可是身体不舒服?”

“啊,没,没有。”郑万诚忙收起惊慌,祭出拿手绝活,“我大清如此威武水师,世间无双,便无朝鲜这些许小舟,此时挥师南下,也定能将不臣南人碾得粉碎!”

郑芝龙闻言却收起了笑意,对郑渡吩咐一声,“开始操练吧。”

实则北京绝大多数朝臣,包括多尔衮在内,都认为他手下这支庞大的舰队对付南明水师定如猫抓老鼠般容易。兵部也多次令他率军南下,却均被他严拒。兵部为此还弹劾了他一次,说他欲养敌自重。

但其中原委只有他自己明白,在黄海遇到暴风那次,他可是亲眼看到了南明水师!

至少有五条比“威”字号还大的夹板船,还有超过十条小型夹板船,当时就埋伏在郎家沙礁石后面,准备从侧后方偷袭他的舰队。

他现在想到当时的那一幕还有些后怕,若非突如其来的狂风大浪,恐怕前去支援洪承畴的舰队就不止损失七成了……或许就连自己这条命都要留在了黄海。

十多年前,他在料罗湾率水师与和兰人决战,后者舰队的规模已不比明军水师大多少了。虽然彼时他获得惨胜,但那可是正面对决,而且他手中战船足有六七百条,水兵近三万人!

而眼下,他仅剩下四百条船,甚至还有七八十条受创严重,没有个把月根本无法下海作战。

郑芝龙以前一直认为南明是从红夷手中买了些夹板船,但在黄海见到明军之后,他知道南明水师定是已掌握了建造夹板船的技术。也就是说,决战之时他必将面对多余五条大型夹板船。

他望向已经升帆列队的水师,皱眉吁了一口气,“至少要有对付**条夹板大船和二十条小船的把握,否则这仗绝不能打……”

郑万诚瞥了眼站在船头的党嘉茂——郑芝龙派给他的监军。实则朝鲜水师所有三百料以上的战船都派了监军。

党嘉茂取出一只槟榔丢进嘴里,望一眼远处将船上的令旗,傲然挥手道:“郑将军,升帆吧。”

“这,”郑万诚小心道,“党大人,我们的船是划桨启航的,到了远海才用帆……”

“那就划吧。”

“末将,遵命。”

郑万诚又看了眼身后肃立的大明“监军”韩桐,心中不禁嘀咕,我夹在中间算干嘛呢,干脆这六十多条船交给你们二位得了……

南京,应天府衙。

朱琳渼看着最新的莱州密报,不由微微皱眉——这上面说,建虏第二条二十四炮的盖伦船已秘密建造了大半。

加上之前陆续送来的密报,他心中已有了郑芝龙舰队的大体轮廓:至少两艘二十四炮盖伦战船,近十艘十四炮盖伦战船。还有千料大熕船二十艘,七百料赶缯船近四十艘,三百到五百料艍船、梭船百余艘,剩下的皆是铳船、快哨、纵火船等小船二百三四十条。

此外,船台上大概也有六七条船在建。

对付如此规模的舰队,水师现在这点儿家底恐怕还不够稳妥。他心中盘算,三处船厂船台上的那些战船还得加速完成才行。好在如今和兰人已没了参战的念头,戴修远又在清军水师中打入一颗朝鲜钉子,就算立刻开战,倒也有一定胜算。

忽闻石霖在屋外禀道:“大人,以西巴你亚特使莫莱诺求见。”

(本章完)

佰度搜索噺八壹中文網m无广告词

第五百六十七章 令人震惊的东方帝国

噺8壹中文網ww8om哽噺繓赽捌1小説蛧

莫莱诺大步迈进应天府衙正厅,勉强点头算是行了礼,而后便指天比地地高声道:“辅政王殿下,我代表菲律宾都督府及总督查科大人向您提出最严重的抗议!希望您能对您在马尼拉和大员之间挑起战争的行为作出解释!”

朱琳渼“无辜”地摸了摸鼻子,瞪大眼睛望向他,“什么战争?我完全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事情明摆着!”莫莱诺气冲冲道,“十天前阿拉莫少校的舰队正依照我们的约定,在东番外海徘徊,不料和兰舰队突然冲上来开战。少校为避免冲突,率队向南退去,但愤怒的和兰人却一直追到距离菲律宾不到八十海里才罢手!他们现在仍停在菲律宾以北!

“我们在大员的人送回情报,说那天有一艘‘以西巴你亚’战船突然炮击和兰人,并且后来又试图劫掠和兰商船,大员议会差点儿因为此事对马尼拉宣战!”

他深吸了一口气,努力压下怒意,“查科总督已令人仔细查过,那艘船绝对不是我们的!而眼下局势,除了明国之外,还有谁会扮作马尼拉战船挑衅和兰人?!你一定是想引发我们与和兰人的冲突!”

朱琳渼这才“恍然大悟”,“你是说这事儿啊。”

他先转向一旁下人,“还不上茶?”这才回头继续道,“你也知道,大明沿海受和兰战船威胁很久了,所以我们的确经常派侦查船只靠近东番探查情报。

“前些天是有一条大明的轻型炮船在澎湖附近迷失航向,后来遇到了可能是在巡逻的和兰战船。那船立刻抵近向我们的侦察船开炮,我舰不得已反击了几炮,而后立刻就撤回了福京。

“至于和兰人的商船被抢,东番一带商船往来密集,海盗们都死盯着这里,光是我知道的海盗团伙就有不下二十个。比如‘好人勒曼提’团伙,其头领就是一个以西巴你亚人。我猜,多半就是他们干的。”

莫莱诺愣了愣,用力盯着朱琳渼的眼睛,似乎想从中看出他所言是否属实。好一会儿之后,他语气稍缓和了些,“您说的是事实?”

“事实,这是当然。啊,喝茶,昨天福京刚运来的铁观音。”

莫莱诺又问了几句,也没瞧出什么破绽来,其实马尼拉当局内部也有人认为或许并非明国所为。

他只得郑重道:“辅政王殿下,我必须提醒您,马尼拉是绝不会卷入明国与和兰人的冲突之中的!必要时总督大人会毫不犹豫地与大员议和。”

“我很清楚你们的立场。”朱琳渼应了一句,望向屋外道,“快到午膳点了,特使不远千里来一趟应天府,我请你吃顿饭吧。对了,阅江阁的四喜丸子就不错,走,就这儿吧。”

莫莱诺闻言有些意外,若是外交应酬,不是该在应天府衙中设宴更为合适吗?不过既然辅政王已经开了口,他也不便推辞,遂跟着侍卫上了府外的马车,一行人朝南京城东北方向驶去。

待车马走到一条宽阔街道,朱琳渼敲了敲车厢,吩咐车夫,“慢点儿走。”而后指向车窗外一座极为气派的建筑,对莫莱诺道,“特使鲜来南京,可知这地方是做什么的?”

莫莱诺扫了眼望不到头的“豪宅”,感叹道:“这么豪华的建筑,肯定是朝廷大员的宅邸。难道是殿下的王府……”

朱琳渼笑而摇头,“这是南京格致学府,也就是你们的‘universidad’,大学。开设有天文、地理、物理、化学、算学、几何、铸造等十七门课程。”

莫莱诺显然有些惊讶,他常听闻明国对自然科学不怎么重视,但眼前这所大学规模简直不比萨拉曼卡大学小多少,而且刚才这位辅政王说的什么“化学”课程,他压根就没听说过。

其实南京格致学府才开始招生不久,里面校舍有八成都是空的,比起欧洲数百年的大学还有不小的差距。不过就大学的科学技术水平来说,这里已经将欧洲同行们甩在了身后。

待转过了学府北侧,莫莱诺还在回味豪奢的校舍,就听朱琳渼又道:“那边规模小些的便是南京蒙学学堂,算起来还是我未婚妻所办的。”

“蒙学学堂?”

“哦,就是给小孩子普及教育的学校。”朱琳渼为他解释道,“往后南京附近所有十岁以下的孩子都可以免费在这里学四个月,主要是认字。对于其中天赋较好的孩子,朝廷还会补贴他们生活费,在这里继续学习。”

“所有孩子?免费?!”莫莱诺瞪大了眼睛,明国对国民教育竟投入如此之大!

可以想见,照此趋势下去,用不了多久明国的技术人才就会满地都是。这么一个庞大的帝国,资源丰富,经济雄厚,若再在技术上取得领先,将会具有多么可怕的实力!

“对了,这还不包括特殊专业的教育。”朱琳渼继续道,“比如军事和造船领域,是有各自专门的学府的……诶,我们到了,”他打断莫莱诺的震惊,“阅江阁,在这儿能一览长江波澜壮阔。”

此番是宴请老外使节,故而阅江阁已被整个包了下来。

莫莱诺随朱琳渼登上三楼,临窗而坐,已有几样早已点好的才摆上了桌。

这次没等朱琳渼“引导”,他转头间便发现了江边连绵十多里的庞大建筑群,很快又在其中看到了几处木架高耸、人头攒动的平整空地。

“船台?”他立刻想到了这些东西的用途,不由望向朱琳渼道:“这是船厂?”

后者微笑颔首,“没错,龙江船厂。”

“这么大的船厂?!”

朱琳渼很随意道:“目前一共有一大三小四座船台,可以制造从巡逻小艇到十二炮,直至三十四炮战船。”

“四喜丸子来了,快尝尝。”他说着又用筷子指向南面两处正在施工的空地,“那边的船台下个月就能启用,足够用来制造超过五十炮的盖伦战船。”

感谢:十一月的smile给我的慷慨打赏!在下感激涕零,合十拜谢!

在下新人一枚,因为写作之路艰辛,希望可以得到各位书友的厚爱与支持。请大家不吝手中的月票、推荐票、收藏、点赞、书评、章评及五星好评,在下不胜感激。

因在下想跟大家更好交流,故创建了《大明之崛起1646》的书友群,群号683142639。欢迎各位书友的加入。在下还会不定时在群里发放红包,希望大家不要错过!

(本章完)

佰度搜索噺八壹中文網m无广告词

第五百六十八章 大使馆

噺8壹中文網ww8om哽噺繓赽捌1小説蛧

“五十炮战船?!”莫莱诺惊得手上一颤,刚夹起的丸子骨碌滚落地上。

难怪他会有如此反应,要知道,和兰海军俾睨整个远东海域的最大依仗——多德雷切特号,也不过是一艘装备四十八炮的战船。这就是说,等龙江船厂最大的那个船台开始投产,大明水师便拥有了跟和兰巴达维亚舰队扳手腕的实力!

其实朱琳渼处于战略保密需要,对龙江船厂的介绍还有不小的保留。

最南侧那个船台可是曾经建造过封舟的,若改为造盖伦船,应该可以达到一千二三百吨以上的排水量。这个尺寸的盖伦战船通常能够装载七十门以上的大炮,也就是标准的二级战列舰。

莫莱诺此刻心中天人交战。虽然此前并没有情报表明明国掌握了建造五十炮战舰的技术能力,但他们已经拥有三十四炮战舰,若明国造出更大的盖伦船,他丝毫也不会感到意外。

朱琳渼似看出他心中所想,非常适时地接道:“东番自古以来便是大明神圣不可分割的领土,故而绝不会坐视和兰人将其据为己有!至于和兰强行垄断大明海上贸易的行为,我们更是不能容忍!”

他瞥向江边巨大而繁忙的船厂,“朝廷规划前期投入百万两白银在船厂和战船建造上,之后还会继续加大投入。

“和兰人在大明沿海肆意妄为的时代很快就会成为过去。”

朱琳渼放下筷子,目光如炬地望向西班牙特使,一字一顿道:“纵然巴达维亚的主力舰队前来增援,大明也绝不会退缩!”

击败巴达维亚舰队?!莫莱诺心中一跳,若能拔起和兰人在东印度的势力,必将对其国力造成沉重打击,或许连西班牙陆军在尼德兰的颓势也能发生扭转!

明末时所说的东印度,便是指现在印度尼西亚等地。

不过他立刻便想起大明最大的麻烦来,又对朱琳渼谨慎道:“殿下,恕我直言,贵国原本庞大的舰队叛投了北方蛮族。在解决他们之前,你恐怕没有余力去对付和兰人……”

“不会太久的。”朱琳渼微笑道,“我可以向你透漏些郑芝龙舰队的情报——主力是两艘二十四炮和七艘十四炮盖伦战船。另有六十艘大型戎克船,百余艘中型戎克船,剩下都是些不起眼的哨船、纵火船之类的小船。

“而仅在我的船台上,就有四艘二十炮以上的战船,以及十余艘十炮左右的战船。相信我,至多一两个月,建虏水师就会彻底覆灭!”

莫莱诺心中快速计算着,每艘盖伦战船通常能够对付十到十五艘尺寸相近的戎克船——合计大炮的数量就能明白——照此比例,等明国船厂里这些战船服役之后,确实已经超过了蛮族的海上力量。

然而,明国舰队也并没有压倒性的优势,他暗道,不知是这位辅政王另有底气,还是有些吹牛罢了。不过按照明国眼下对海军投入力度之大,就如这龙江船厂,即便一两个月内无法击溃蛮族舰队,至多再过半年时间,他们就能造出足够的战舰轻松碾压对手了。

朱琳渼继续道:“等击败了建虏水师,我的舰队就会全力对付东番的和兰人。”他身体略为前倾,望向莫莱诺,“届时,不知马尼拉是否有兴趣跟我合作?”

莫莱诺愣了愣,忙道:“这,还是等贵国解决了北方的舰队再说吧。不过我会将您的意思如实转达总督大人。”

说到这儿,他向后靠在椅子上,换了副轻松的表情,“按照我个人的看法,联合贵国和马尼拉舰队的实力,完全能与巴达维亚一战。甚至我们还可以说服佛郎机人,他们一定也乐见和兰人吃苦头。”

“非常好。”朱琳渼笑而颔首,又道,“为了我们两国能更加紧密、高效地合作,我建议明、以两国互建大使馆,派驻大使。”

“大使馆?这是什么?”

“就是常驻对方国土的外交机构。”朱琳渼又详细解释了大使馆这种后世极为常见的部门,“特使先生也就不用大明和马尼拉两头奔波了。”

此时全球海上贸易已基本被和兰人把持着,朱琳渼非常清楚,以后大明在世界范围内主要的竞争对手必然是和兰人。

而西班牙这个江河日下的帝国“重病缠身”,却很难与大明一较长短。此外西荷两国不管在陆地上还是海上都是矛盾重重,故而联合西班牙对付和兰便是外交上的不二之选。

“我一定让总督大人将此事转告国王陛下。”

待阅江阁饭局已毕,朱琳渼为提升“盟友”信心,又带莫莱诺去南京军器局转了一圈。此时赣州军器局已大体上搬到了这儿,工艺标准化也完成了大半,故而不论是技术水平还是规模,都令莫莱诺又着实震惊了一把。

等朱琳渼送走西班牙人回到应天府衙,已近晚膳时分。

府衙中管事下人见他回来了,忙上前禀道:“殿下,顾炎武顾指挥已等您多时了,此时就在偏厅。”

朱琳渼猜测应是有什么大事发生。果然,顾炎武见礼之后,立刻捧上一份密报,面带喜色道:“殿下,这是木知事令属下的人从塞外传回。腾继思,不,是察哈尔王率部与阿布奈决战于乌兰哈达一带,大破敌军,俘毙三千余。

“眼下阿布奈携残部向西逃去,察哈尔中部及西部多已表示臣服察哈尔王殿下。”

朱琳渼微微点头,对这个结果他一点儿也不意外。苏尼特部经历之前对多铎的大捷,士气正旺,加上又大量装备了火器,以及梁家源源不断的后勤支援,若再不能速胜,那腾继思就太废物了点儿。

他展开木云密报细看,过程基本与顾炎武描述接近,只是最后面提到,腾继思此时对西去追击阿布奈还是东进科尔沁有些拿不定主意。

顾炎武待他收起密报,这才继续道:“殿下,另有四川马跃密报,他已率部翻越巫山,随时可沿长江过巴东直进岳州!”

(本章完)

佰度搜索噺八壹中文網m无广告词

第五百六十九章 合围湖广

噺8壹中文網ww8om哽噺繓赽捌1小説蛧

“杨展?”朱琳渼拍了下额头,“哦,他是王应熊的副将。此番王都堂抽调了多人兵马入湖广?”

“回殿下,由于川北御寇事紧,仅能抽出四千余人。”顾炎武忙又补充道,“不过皆是蜀中精壮,又得忠贞侯点拨,其战力超湖广兵甚多。”

攻略湖广的西路军主要任务是在岳州以西布防,以切断湖广军向西的去路。不过届时就算何腾蛟真朝四川方向逃窜,多半已是溃兵,有杨展这四千人马应该足以应付了。朱琳渼遂吩咐道:“让他暂时屯兵巫山,等我的调令。千万小心莫让湖广方面有所察觉。”

“属下明白。”顾炎武拱手以应,接道,“殿下,另据北镇探得的消息,何腾蛟于聚有战船数十条,若杨展部沿江直下,极易遭袭。属下建议或遣水师以援。”

“嗯,你说得对。罗明受水师被调来守御南京一线,江西万元吉那边肯定也缺战船。龙江船厂的加莱塞战船不久就能入水,正可当此用。”

言罢,他又望向顾炎武道:“对了,四川献寇或豪格那儿有什么消息吗?”

“回殿下,未闻动静。”

这个“水太冷”动作怎么如此之慢?朱琳渼皱了皱眉,吩咐道:“四川那边的情况要随时报予我知。”

“属下遵命。”

次日天还没亮,应天府所有五品及以上官员便云集在南京布政使司外,等候朝会开始。

不久前增开的京试已经阅卷完毕,上榜贡生共三百六十余人,其中近百人都立即实授了官职,简直让以前那些等缺十多年才就任的官员们羡慕得流口水。尤其是殿试一甲前三名,更是未遵惯例授翰林院修撰、编修等职,而是直接入都察院、刑部和礼部,简直一步登天。

没办法,先前闽籍朝臣结党抵制迁都,被朱琳渼用一招“掐头去尾”所化解,以至超过七成的人都被留在天兴府,朝中实缺极多。而朱琳渼亲笔所点的这批进士作为他的门生,正好“捡了便宜”。

加上陆续抽调入京的赣、粤、桂、浙、黔等地的地方官员,如今朝中重要职位都已基本有了人选,朝廷运转越来越趋于平稳。这朝会也相应地开始如常举行了。

很快,布政使司衙门的大门被人推开,四周鼓声响起,众臣鱼贯而入,按品阶在刚完成修缮的仪门外的空地上战成两排。

朱琳渼等朝臣礼毕,立刻开始交待正事,先唤出了余新和杨廷麟,取出一份奏章示意,“广西兵马调动较多,现翟式耜表奏桂地守兵不足,这个要尽快去办。兵部再增发广西五千守兵饷额,一定要保证兵源质量,宁缺毋滥。其后军器分配及操练事宜兵部也要严格跟进。

“户部这边尽早安排粮饷调拨。仅五千人马,府库当没太大压力吧?”

杨廷麟忙道:“回殿下,足以应付。”

余新却拱手道:“殿下,正今晨江西万都堂请调回陈邦彦部赣州兵。下官以为,芜湖克复之后,陈邦彦部人马于南直隶已无军务,可分拨入桂,则广西新募三千兵员即可。”

“好,就按你说得办,还可以调些粤兵给翟式耜。”

余新倒是又给朝廷省了些军费。朱琳渼心中暗叹,至此,翟式耜和万元吉都已各自率兵到位,与杨展部蜀军以及忠贞营对湖广形成合围之势。湖广这个“老大难”问题总算有了彻底解决的曙光。

按照既定的湖广方略,忠贞营将利用何腾蛟麾下的身份,迅速插入岳州与通城一线,切断武昌与长沙之间的联系。而后翟式耜率部汇合忠贞营,二者一共有两万三四千兵力,足以阻止驻扎在长沙的超过六万湖广兵无法北上增援何腾蛟。

同时杨展部堵死武昌西侧,万元吉部坚守武昌东侧,再用水师封住北侧长江,武昌立成孤城。

以何腾蛟所部在历史上的战绩看,武昌纵还有四万人马,其战斗力也基本没有突围的可能。到那时,朱琳渼再施展后续策略,湖广便有极大可能和平重回朝廷治下。就算最坏的情况,何腾蛟负隅顽抗,也可将其影响缩至最小范围。再调龙卫军强攻时,对大明整体的破坏也将降到最低程度。

朱琳渼想到这里却不禁又有些犯愁,江西、广西、四川几路兵马调动,不知又要耗费多少军饷才能拿下湖广,希望何腾蛟能够识时务,莫要变成历史的罪人。

吩咐完了湖广相关的事情,他又对新晋礼部侍郎徐尔路道:“和以西巴你亚互建大使馆的事情要抓紧,大使人选也要尽早议定……”

他话音未落,便见路振飞捧伆出班,高声道:“启奏殿下,近来南直各部皆积极请战,奋勇争先。沿岸地方奏请加筑城垣、囤积军粮的也甚多,朝中文武无不纷纷上表,请朝廷尽早渡江北上。”

他望了朱琳渼一眼,恳切道:“而这些奏章殿下尽皆留中不发……

“臣作为先帝托孤之臣,无刻不心忧社稷。眼下我军新胜,士气凌云,朝野众志成城,一心灭贼。臣以为,正当趁此时,挥军北进,以靖光复河山大业!”

一旁立刻有朝臣站出来附和,“路阁部所言极是,科虏复国正在此时啊!”

“殿下,人心可用,军心可用……”

“殿下,先前我军连战连捷,江北虏贼胆战心惊,一战可毙之!”

“臣附议……”

朱琳渼暗自叹一口气,心说这些文官一个个对军事一窍不通,却最爱对打仗指手画脚,以往大明多少次被文臣乱指挥耽误——反正打输了死的不是自己,赢了那可是劝谏有功。如今又要搞这一套?

别人不知道大明家底,他这个当家人却最为清楚。北伐南京之前杨廷麟就说过军费不足,当时各种东拼西凑,又追缴盐贩所欠税银,才勉支付了大军作战耗用。

而眼下为对付郑芝龙舰队,投入船厂的钱就超过六七十万两,国库里的银子根本不够支撑全线渡江北进所需的。

(本章完)

佰度搜索噺八壹中文網m无广告词

第五百七十章 重中之重

除了银子的问题之外,大明还有很多不宜立刻渡江北伐的因素。

例如新兵的补充,明军武器装备的换发、升级都还没有彻底完成,此次在江北大平原上作战几乎没有任何可以讨巧之处,又是百分之百的敌占区,必须要做比以往更充分的准备才行。

而海上的较量更是重点。在没有彻底消灭郑芝龙舰队之前,长江的控制权很容易落入建虏之手,轻率北上是一件极为危险的事情。

按朱琳渼的规划,至少要在水师取得全面优势之后,才会考虑北伐。在那之前,最好是能完成迁都事宜,以一个极具凝聚力的朝廷来面对那场旷世决战。

朱琳渼遂虚按双手示意众臣安静,“大家一心收复失土、驱灭虏贼,这我甚感欣慰。

“不过凡事都有自己的既定规律,打仗更是如此。具体军务上的事情我且不说,光是府库空虚一项,便不宜贸然渡江。”

他指向杨廷麟,“大家可以向杨阁部了解一下情况。”

路振飞却是早有准备,立刻揖道:“殿下,眼下户部账上确实没多少银子,不过,据臣所知,海关司那里却有五十多万两,还有工部也有三十万两上下。”

他“志得意满”地扫了眼黄宗羲和方以智,接道:“据闻这些钱是要用来组建‘远洋商队’,或是修建铁厂、马车厂。臣以为,这些事宜皆可暂缓,将银子用到伐虏大业之上!”

朝廷上立刻一片赞同之声。

朱琳渼却被路振飞一席话气得差点儿笑出来,这还真是毫无商业诚信的概念!远洋商队、铁厂之类都是私人入股,怎可能随便动用筹来的股银?

“路阁部,这些钱皆是股银,必须专用,怎能任由朝廷调拨?”

他见路振飞还要辩驳,立刻摆手制止他,语气严肃道:“人无信不立,国家更是如此。说句诛心的话,当初若非朝廷滥发宝钞却又不向持钞之人兑现实银,从而失了信义,此时我们印二百万两的宝钞,便什么问题都解决了。

“这募股之事正是朝廷立信的开始,你这次擅动了股银,往后谁还敢投钱进来?届时朝廷想要造船、修路、建铁厂、建玻璃厂等等,就全得自个儿掏钱。大家可知朝廷多少年的税赋才能将这些事儿搞好?三十年?四十年?还是百年?

“况且这远洋商队还是今后朝廷重要进项,为了眼下能抠点儿银子出来就拖延此事,实乃杀鸡取卵。我可以告诉诸位,这远洋商队建好之后,仅出海一次赚的银子,就够我们此时渡江北伐只用!”

他最后极为坚定道:“此事不用再议了,我对北伐事宜早有成策。还有谁有其他事情要奏?”

待散了朝,张家玉忙自后快步追上了朱琳渼,似对朝堂所说之事还不放心,揖道:“大人,朝中文臣所言多有欠妥。属下以为,时下绝非北伐良机。

“此番新兵初抵南直,与所部尚需磨合,殿下吩咐增制的新型猎兵铳还未造出三成,水师战船更是所缺良多。此外,先前连胜之后士气虽旺,却已渐有轻敌之意蔓延,而虏却多聚哀兵,此时北上,绝难一击破敌。

“鉴古知今,历来由北征南皆无往不利,由南讨北却千难万难。若我军未有万全胜算,数击不中之下,极易形成隔江对峙的旷日历久之局,反令中兴大业遥遥无期。”

还是我们龙卫军总参谋明白事儿。朱琳渼欣然点头,“元子所言极是。其实就算国库充盈,大军已妥为备战,我也要等谋划的几处要害都有了结果,才会放手北伐。”

他看张家玉满脸不解之色,索性对他和盘托出,“这首重要害乃是塞外。数日前腾继思已基本聚拢了察哈尔各部,随后我便会让他东进科尔沁,甚至兵抵辽东,搅乱建虏后方,令其首尾不能兼顾。

“其次便是湖广。长江沿线只有此处为何腾蛟弱兵所镇,一旦建虏腾出手来猛攻湖广,很可能深入大明腹地,并由此侵江西、广西等地。而朝廷收复湖广,不论人口、赋税皆可大增,并可由此调兵北出河南、陕西,使虏防不胜防。

“最后一处在于四川。虏豪格部近五万人马在此,若被其得脱,我江北压力立增……”

张家玉闻言恭敬一揖,“原来大人早有深谋远虑,远比属下所思周全。既如此,属下便放心了。”

待张家玉离去,朱琳渼不禁望向西面,心中暗道,漠南和湖广的布局都已见成效,就连朝鲜都有意外之喜,现在唯独不见四川有动静,难道是计划不够周密?还是另有波折……

翁茂揉了揉酸疼的腰背,吩咐车夫稍停一会儿,便欲下车舒活一下筋骨——从北京一路赶到陕西,每日车马六七个时辰,简直要将他颠散了架。

“些许都忍耐不下吗?”对面的老者眼望窗外,沉声道,“还想成什么大事儿?”

翁茂刚离开座位三寸的屁股立刻又落了回去,无奈招呼车夫,“老李,继续赶路。”

他又瞥了那老者一眼,抱怨道:“大伯,其实要我说,也不差这一两日。您看,在京里,陈部堂、钱大人光是召集一应大人们商议,便耗去了半个月,这会子却要我们在路上挤时间……”

“凡事成败皆在庙算,没有诸位大人谋定,哪儿有今日之事?”老者仍望着窗外,“你跑跑腿就能得一份大功,竟还不知足。”

“哪里是跑腿这般容易,”翁茂哼了一声,“要说服肃亲王,还不得靠我三寸不烂之舌?”

“你还真瞧得起自己,”老者笑道,“没有诸位大人联署密信,你当肃亲王会听你聒噪?没有赵御史先前传讯,怕是你连正主的面都见不到。”

翁茂撇了撇嘴,不在此事上继续争辩,却道:“大伯,侄儿有些不明白,时下南兵连胜,朝廷已失江南大片,正是根基动摇之际,为何陈部堂、钱侍郎、龚侍郎他们却选在此时发动?若由此导致朝堂震动,前方便更难打赢了……”想和更多志同道合的人一起聊《大明之崛起1646》,微信关注“优读文学”,聊人生,寻知己~

第五百七十一章 豪格的“血海深仇”

最强,最快更新大明之崛起1646最新章节!

“你太高看南明了。”翁茂这位伯父乃是原弘光朝通政司左通政翁亦堂,闻言立刻不屑道,“崇祯朝,松山十三万明军被先皇三万人马杀得丢盔弃甲。弘光朝,史可法统江北四镇二十万兵马,几乎一触即溃。南京八丈坚城,未发一炮便降。

“如今南明小朝廷至多不过五六万兵,而置于长江一线的更是仅不到六成。只要朝廷谨慎以对,莫如博洛、勒克德浑那般轻敌冒进,以建州兵之善战,明军败绩乃早晚之事。”

他说到这里顿了顿,转望向翁茂,声音低了几分,“况且,如今朝局,多铎大军若是败了,对我们却不一定是坏事儿。反倒是他在江南大捷的话,你想想谁人得利?”

翁茂倒是一点即透,“豫亲王乃摄政王最大依仗,他若得胜,首先摄政王权势必将更稳。

“而摄政王宠信冯铨、刘正宗等北党奸佞,任其对我们这些原江南籍朝臣肆意打压……”

他皱眉说出结论,“故而此时江南告捷,却是最助北党气焰。”

一年前,南党御史吴达、李森先,太常寺少卿龚鼎孳等弹劾北党首脑冯铨贪污、放纵子弟行凶等罪。结果多尔衮却枉顾证据,公开支持冯铨,将李森先革职并申饬了龚鼎孳等人。从此之后,北党便与南党结下死仇,开始疯狂反噬,并一直稳稳处在上风。

翁亦堂欣然颔首,心说三弟这个儿子不愧是翁家最有资质的后辈,此番自己用尽了人情并花费近半家财为他讨来这个差事果然没错!只盼这次能助肃亲王得势,翁茂便是进谏大功。自己现已卸任,往后翁家门厅就要靠翁茂来撑了。

“我们南方朝臣之所以斗不过北党那些奸宦余孽,皆因仰仗的靠山谭拜太弱。”翁亦堂继续道,“只要多尔衮还在高位一天,我们就很难扳倒北党奸贼。而眼下的良机正可扶多尔衮最大的政敌肃亲王上位。

“我们在肃亲王尚未得势之际投效,又为他出谋划策击败多尔衮这个死对头,日后他定能助我们扫灭北党。”

他说着微微一笑,那意思是,北党即灭,朝廷那还不是我们南党的天下?

又两日后,翁氏叔侄已至西安府境。翁亦堂未到西安城便叫停了车马,吩咐翁茂继续南下,而自己却换了车子欲转往凤翔府而去。

凤翔府在西安西偏北方向,后世更名为宝鸡。

“大伯难道不与我同去汉中?”翁茂诧异道,“有您坐镇,我这心里才更踏实啊。”

翁亦堂默然摇头,“该嘱咐的都已嘱咐多次,后面就看你自己的了。”

“这,却是为何?”

“万一大事未成,多尔衮必凶猛反扑。老夫乃是翁家族长,若牵涉此事,翁家举族都难逃干系。而你此去汉中,乃是“肆意擅为”,与翁家无半点关联……”翁亦堂叹口气,拍了拍翁茂的肩膀,“肃亲王为人优柔寡断,此次事关重大,你须多做打算,切不可心急。”

“大伯放心,侄儿绝不会令您和在京的诸位大人失望!”

……

汉中清军大营。

豪格听说是北京来“议大事”之人,立刻便屏退左右,请他进账,而此刻却望着这名三十多岁的微胖男子,半天也没想起是谁。

“下官通政司经历翁茂,拜见肃亲王殿下。”

“起来吧。”豪格皱了皱眉,“陈名夏、钱谦益呢?怎遣了个七品小吏而来?”

翁茂却面不改色道:“无名小卒方才不至打草惊蛇。”

豪格愣了愣,点头道:“陈名夏令赵诚来信说有要事,究竟何事?”

翁茂忙将一只木匣呈给豪格。后者从里面取出一方锦缎展开,刚扫了一眼,登时便露出喜色——锦布上话语不多,大概就是一个意思,众臣皆认为如今只有肃亲王主持朝政,才有止住颓势的可能,大家都盼着肃亲王回京。而后面的签名足有近四十个,其中包括吏部尚书陈名夏、礼部侍郎钱谦益、刑部侍郎龚鼎孳等朝廷大员以及数名带兵武将。

而陈名夏等人带头签署,这就意味着庞大的南党对自己的支持!豪格按下激动之情,故作淡然道:“摄政王主政多时,朝局稳定,颇有建树,你们这是何意?”

“肃亲王此言差矣。”翁茂立刻表情沉痛道,“多尔衮连番大举用兵,却落得四处皆败!

“南边,博洛、勒克德浑先后被南明击败,损失近二十万大军!浙江、江南等要地尽失,就连南京都重陷南明手中。朝廷因此锐减四成以上赋税,并丢了江南粮仓!

“漠北,多尔衮诈称击败苏尼特部及喀尔喀联军,实则多铎在草原上死伤近三万人马。他不得不承认喀尔喀部乃是蒙古之主,并割土默特北上百里,这才稳住了喀尔喀人,撤回多铎残部。

“此外,山东、山西各地乱军骤起,搅得民不聊生。

“如今朝廷上下人心惶惶,皆盼大能高才拯救危局、力挽狂澜,而止多尔衮之祸!”

豪格闻言双目一瞪,猛地站起身来,“一派胡言!你诽谤摄政王,妄议朝政,是想造反不成?!”

翁茂心中暗笑,装得倒像,你若真怒我逆言,为何不直接唤侍卫将我拿下?

他立刻换作“愤慨”状,沉声道:“朝中忠臣都在为殿下鸣不平啊!

“殿下作为先帝皇长子,文韬武略,加战功显赫,当年实乃众望所归之圣主!盖因多尔衮为一己私欲,勾结朋党横加阻拦,硬生生地夺了您的大位!”

他旧事重提,果见豪格眉间现出怒意,立刻趁热打铁道:“若非您担心大清陷入内斗,最终忍辱负重,哪儿有多尔衮此时嚣张?而他兄弟却不思您大义,反拿您言语歧义屡屡羞辱,实在欺人太甚!”

豪格立刻想起当年先帝驾崩,却未定太子,于是众王商议由谁继承大统之事。当时两黄旗、两白旗都是站在他这边,推举他继位。出于惯例,他便谦虚了一句,“这如何使得,我福少德薄,恐难承高位。”

谁料多铎竟大咧咧地接了句,“就是,肃亲王福少德薄,立之不妥。”

第五百七十二章 “无间道”玩得溜

噺8壹中文網ww8om哽噺繓赽捌1小説蛧

多铎这一句话,立刻使豪格形象骤降,随后果然风向大变。最终济尔哈朗受多尔衮拉拢反水,推出福临登基为帝。

翁茂又在一旁补充道:“其后仍有众臣主张应由您继位。又是多尔衮设计,令代善杀了支持他的颖郡王阿达礼,并嫁祸给您,这才令朝野上下对您心灰意冷,转而支持当今圣上。”

他瞄了豪格一眼,见其脸色铁青,接道:“继立大事且不说它。近来多尔衮仍不忘随时折辱于您。前年,他怂恿何洛会诬告您‘中伤摄政王’,并用这点儿小事儿就削了您的爵。

“您可是先帝亲封的肃亲王,他凭什么说削就削?若非您身负军功极甚,怕是当场便会被他下狱!”

豪格此时盛怒之下,脸都憋成了紫红色,咬牙冷声道:“欺人太甚!欺人太甚!”

翁茂趁机凑前一步,低声道:“殿下正可应朝臣拥戴,返京拿回本应属于您的一切!至低,也能伺机扳倒多尔衮,一雪前侮!”

豪格到底也是经历过大风大浪之人,当即深吸一口气,很快冷静下来,却微微摇头道:“多尔衮手握两白旗,又得两红旗支持,而天子的两黄旗正在蛰伏,我手中却仅有正蓝一旗之力。虽得你们这些文臣支持,便是加上些许绿营,却仍难撼多尔衮强势……”

“殿下不必妄自菲薄。”翁茂正色道,“多尔衮近年屡次大败于漠北、江南,其心腹人马损失惨重。而您虽在川、陕征战多时,但正蓝旗却从未受创。如今两白旗合在一起也不如正蓝旗兵强马壮。更何况都铎眼下被调往长江一线,多尔衮在京畿的力量甚为空虚。”

“但两白旗加上两红旗,却绝对强于我正蓝旗。”

“殿下有所不知。两红旗先前为多尔衮多次征调,伤亡极大。尤其是正红旗,精壮男丁几乎全殆于江南。礼亲王对此极为不满,若朝中再有大事,下官可以肯定,他绝不会站在多尔衮一边。”

礼亲王代善执掌两红旗,句容一战之后,他手里的牛录数量缩水近半,而多尔衮却一个人都没有补偿他——当然,多尔衮自己都是焦头烂额,就是想补偿也有心无力——代善又怎能不心存它念。

豪格优柔寡断的性格此时开始显现,又道:“那其他几旗……”

翁茂耐着性子为他分析,“郑亲王的镶蓝旗也多有折损。他先前站在多尔衮一边,皆是因为得其摄政王的许诺。然此后多尔衮一手遮天,郑亲王这摄政王形同虚设。如果殿下也许郑亲王摄政王之位,他多会转而支持您,至少也是保持中立。

“至于帝党,啊,不,是天子所领两黄旗,一直以来都因多尔衮专权而多有不满,若您能扳倒多尔衮,他们一定乐见其成。纵然圣母皇太后有意偏袒多尔衮,但下面旗主、固山额真都不同意,她又能如何?”

豪格眼前一亮,越想越有道理,不禁抚掌道:“这么说我当即刻与张献忠议和,而后火速回京!”

“这,却不妥。”翁茂忙道,“陈部堂让我转告殿下,返京之前还要做一件大事,方才得保万无一失!”

豪格眯起双眼,“何事?”

“杀献寇!”

“什么?!”豪格大感意外,“议和之后我速去便是,为何多此一举?况且,张献忠哪儿是容易杀的?”

“殿下慎思,四川不比塞外,若与献寇议和,消息肯定瞒不住。您猜届时多尔衮会如何平息众议?”

“你且直说!”

“他定会说是因为殿下您剿寇不利,朝廷才不得已与寇委和,说不定还会治您一个罪。而谋定西南局势之功,却还是他多尔衮的。”

豪格心中一跳,难怪多尔衮跳过自己另派了魏裔介作为议和使者,原来是有如此后招。先前一个莫须有的“中伤”,他都能定我削爵之罪,此次以“剿寇不利”将我下狱都不是没可能。

翁茂又道:“陈部堂对此已反复谋算,若您杀了张献忠,则可携‘克斩寇首’大功而归,再反指多尔衮‘乞和辱国’。这一进一出之下,攻守势态立转!

“如若杀了张献忠之后,您能再顺势挥军直捣群龙无首的献寇大营,则必得全胜。

“近一年多来朝廷屡屡用兵不顺,未有一次像样的大捷。而您破寇凯旋,朝中还有谁敢与您争辉?!”

他口口声声说是陈名夏所献计策,实则此事从头到尾都是钱谦益这个“无间道”,根据朱琳渼的指示而一手策划。不过钱谦益提出的“迎肃抑睿”方案非常符合南党的利益,故而一呼百应。同时他又极为“识时务”,将首倡大功拱手送予南党党魁陈名夏,甚至跟豪格暗通书信都是找个小御史代劳,令陈名夏感动不已。

豪格遂点头道:“陈大人所言极是!只是,张献忠极为狡诈,又如何能杀得了他?”

翁茂阴鸷一笑,“这个却也不难。左右这乞和使者不是您的人,做的又是辱国之事,您何妨送他一道上路?”

多尔衮为取信张献忠,可谓使尽解数,答应了张献忠几乎所有要求,甚至派了人质,这才促成此次和谈。但架不住南党耳目众多,从谈判时间到地点再到双方守卫数量,他们都知道得一清二楚,而后很快便议出了数条毒计,此时由翁茂一并献予肃亲王。

豪格闻言不住点头,脸上笑意渐盛……

川北,绵州府,安县。

“嗯,精神头不错!”秦祚明从齐整的白杆军队列前走过,探手拿起一名士兵的火铳仔细看了看,“挺好,擦得光亮,铳油也是新的。继续保持!”

“是!”

待检视完了队伍,白杆军游击牛穆送秦祚明出城,却抱怨道:“将军,将士们日夜刻苦操练,就是等着要好好教训虏、寇。但这半年来第一仗竟是要去迎救献寇!

“这些年寇贼可没少害咱们弟兄,要我说,干脆,建虏、献寇一锅端了!”

“牛穆!”秦祚明故意板下脸来,“你是要违我军令?!”

感谢:恩洁快乐小黑哥给我的慷慨打赏!在下感激涕零,合十拜谢!

在下新人一枚,因为写作之路艰辛,希望可以得到各位书友的厚爱与支持。请大家不吝手中的月票、推荐票、收藏、点赞、书评、章评及五星好评,在下不胜感激。

因在下想跟大家更好交流,故创建了《大明之崛起1646》的书友群,群号683142639。欢迎各位书友的加入。在下还会不定时在群里发放红包,希望大家不要错过!

(本章完)

佰度搜索噺八壹中文網m无广告词

第五百七十三章 暗算

噺8壹中文網ww8om哽噺繓赽捌1小説蛧

牛穆慌忙低头拱手道:“属下不敢!”

“那就好好备战。”秦祚明说着拍了拍他的肩膀,“这事儿可是辅政王殿下亲自下令,到时候你自会知道其中深意。对了,我大哥会带东路军从绥定府一起发动,你小子给我攒劲儿杀敌,莫被他们给比下去了!”

“是!”牛穆立刻立正敬礼。经过龙卫军所派遣的军官培训,白杆军的队列、礼仪方面已和龙卫军有了几分神似。

“将军,”牛穆似有些不放心,又接道,“这献寇与豪格来回打了大半年,始终未分胜负,这张献忠还略占点儿上风。属下这也没发现寇贼有何异象,您怎就肯定他们近日会有大败?”

“你问这么多闹啥子?”秦祚明又板起脸来,佯怒道,“进兵、收兵、布防都做了多少预案?下面军官都背熟了?沿途地形摸了几遍?”

牛穆缩了缩脖子,应道:“属下还要回去备战,就不打扰将军了。”

“去吧。”秦祚明笑了笑,“我看你小子就是太安逸了!”

待牛穆离去,他转而向侍卫一挥马鞭,“走,再去炮营看看。这次可是‘大买卖’,哪个都莫要拖了后腿。”

……

张献忠抬头看了眼远处的曾家山,又转望向身旁的艾能奇。

后者立刻催马上前两步,拱手道:“父皇,议事的山头臣已去探过数次,山势甚陡,草木稀疏,绝无埋伏的可能。

“儿臣精挑一千御林精壮守与山脚下,随时接应。就算万一有变,身后不到十里就是三哥的一万精兵,当日便能退回广元城中。

“此外,方才已有探马回报,虏贼那边至多不过八百人,且皆在北侧山脚下。祁充格、魏裔介等人已到了山上木亭中,随行仅侍卫十人。”

张献忠点了点头,心道,多尔衮此次是真急了,不但派了大学士、都御史等多名大员前来议和,甚至还送来一名宗亲抵做人质。就能奇方才所说,看来虏贼是没动其他心思,今日必能议出个不错的条件。

他想到此处,不由长叹一声,“没想到我竟要与鞑子议和……”他摇了摇头,“不知后世的大西史书上会如何写今日之事啊。”

艾能奇拱手道:“父皇,此乃权宜之计,待日后朝廷缓过劲来,儿臣定亲提大军杀尽虏贼,一雪今日之耻!”

张献忠闻言却叹了口气,扬鞭打马,直朝曾家山奔去,心中却是一阵惆怅,雪耻?不知要等到何年何月才有这机会啊……如今大西被南明与建虏夹在中间,国土日减。眼前虽依靠定国打了几场胜仗,但马上就要入冬了,自己从成都带来的百万大西百姓连口粮都没有着落,将士们也多已疲惫。这仗再长久打得下去,恐怕社稷难安……

又走出一程,他弃马登山,却有一骑飞驰而来,向艾能奇急禀一番,后者又立刻转奏道:“父皇,线报说明军在西面、南面聚集大军,意向不明。”

张献忠摆了摆手,“他们多半得到了我在这儿暗会鞑子的消息,故而有些反应也是寻常。让定国留意一下便是,以明军战力之弱,断不敢来找我们的麻烦。”

“儿臣遵旨。”

上山的路只有两条蜿蜒小道,待张献忠走到山顶,就见祁充格等四名满清大员正立于木亭外向这边拱手,“见过大西天子。”

他们这一开场就把今天谈判的调子定下了——清廷承认大西国,往后双方以国与国的方式相处。

张献忠随意点了点头,进木亭坐下,望向祁充格道:“豪格怎么没来?”

“这,靖远大将军与贵国交兵多时,不便在这场合出现。”祁充格先瞥了眼张献忠身后持刀肃立的艾能奇,近前一步,压低声音道,“肃亲王与我们摄政王有些龃龉,大西天子当也听说过。摄政王诚意罢兵,怕他来此搅局。”

张献忠嗯了一声,遂不再废话,直奔主题,“说吧,要如何休兵?”

祁充格在他对面坐定,这才道:“摄政王殿下的意思是,我们双方以现在各自所占之地为界,皆收兵而回。往后结万世之邦邻,敦睦而处。”

张献忠冷哼一声,“宁羌虽在你们手里,但实与我的城池无异。要么我们明日再议,我今晚先取下宁羌。”

他说到宁羌便是陕西与四川交界处的宁强,乃是汉中要塞的门户。

“这……”祁充格眉头紧皱,多尔衮给他的底线便是放弃宁强——这地方也不太好守,不过他也知道,不能松口松得太容易。

不料张献忠立刻又道:“另外还要拨二十万石粮食给我,不然我就只能去汉中取粮了。”

祁充格额角渗下汗来,难道献寇已知道摄政王要我此行必须谈成和议,竟如此狮子大开口!

又经过一番讨价还价,最终祁充格几乎答应了张献忠所有要求,包括划汉中南侧为界、四川尽归大西,输粮十八万石入蜀、嫁公主给艾能奇为妃等等。

眼下的形势多尔衮非常清楚,若江南这一仗不能全胜,大清很可能会失去入主中原以来的所有胜果。故而他只能孤注一掷,在漠北和四川都舍弃了极多利益,就是为了能在长江一线集中所有的力量,力保将南明一举剿灭。

直过了未时,双方总算谈妥,各自在和书上签字画押。

祁充格收好和书,心中松了一口气,正要说几句场面话而后告辞,却忽然听闻对面的山坡上一阵炸雷般的巨响。

他所处的木亭立刻一阵晃动,简直像要被震散了架。

张献忠和艾能奇都是久经沙场之人,立刻异口同声道:“大炮!”

艾能奇唰地抽出单刀,高声喝令御林侍卫,“护父皇下山!”又双眼血红地望向祁充格等人,“好贼虏,竟敢设计暗算!”招呼身边四名侍卫,举刀扑了上去。

祁充格等人只听到“大炮”二字,后面的话却被炮声遮住,顿时惊得面面相觑。魏裔介颤声道:“定是闯寇设伏暗算我等!快走!”

他话音刚落,忽见面前寒光一闪,艾能奇的单刀已透入他脖颈四寸。

(本章完)

佰度搜索噺八壹中文網m无广告词

第五百七十四章 大西崩塌

魏裔介一声卡在嗓子里的惨叫,唤醒了其他几名建虏议和使。

祁充格转身便逃,一面高喊:“献寇害我!侍卫安在?!”

随他一起上山的十名侍卫慌忙各自挺刀上前,将艾能奇围在当中。然而后者乃是张献忠手下成名大将,一柄单刀左撩右砍,力战七八人不坠!

便在此时,与刚才开炮的山坡正对的另一座山头上又是一阵火光闪动,二十多枚铁球呼啸着笼罩了议和的木亭。

豪格为能确保击毙张献忠,将自己营中所有重炮全部秘密运上了曾家山,在议和的山头两侧山坡上各布下二十四门大炮,又备了足够打一场大战役用的火药和炮弹。此时四十多门大炮掀去伪装,也不顾敌我搅在一起,只朝张献忠所在处拼命轰击。

艾能奇一刀逼退面前清兵,余光瞥见左前方那人下盘有破绽,当即一招“地龙翻身”抬刀劈去。不料正有一枚炮弹射中木亭柱子,木亭轰然倒塌。

艾能奇大惊,拼命纵身向外跃去,却仍被一根大腿粗的木梁砸在后心上……

张献忠在六七名侍卫掩护下拼命朝山下跑去。同时山下接应的大西禁军高喊“护驾”,迅速将山头包围,并分出百余人上山接应。

只是山道窄而崎岖,不论上还是下,速度都难快得起来。

另一边保护祁充格的清军士卒未得豪格通知,满以为是献寇要对祁大人不利,也是慌忙列队包围山头,却迎面与大西军撞上。两边二话不说,立刻拔刀开片。

张献忠嘴上不住怒骂虏贼无义,头上、身侧不断有炮弹呼啸而过,泥土崩得到处都是。他有心躲避,但无奈山路就那么宽,根本躲无可躲。

不过十七世纪的滑膛炮准头实在可怜,也是他运气好,一直跑到半山腰,竟没有一枚炮弹伤到他。

就当他已能望见山下平坦大道时,却有一队禁军迎了上来,急道:“圣上,山下虏贼突然发难,禁军正在退敌。”

按照艾能奇先前的判断,这小山上只需十多人卡住山道,纵千余大军也能冲上来。不料豪格却备下大炮,眼下却成了山下哪怕只有几十人在混战,张献忠也下不了山去。

终于,就在大西禁军将将杀退建虏打通道路之际,张献忠的好运用尽了。一枚九磅炮弹砸在他左侧四尺多远的山石上,登时迸出大片威力不输铳弹的碎石,其中一块拳头大小的石片正中他前胸,末端透背而出!

时值隆武二年十一月初,竟与历史上张献忠凤凰山中箭毙命前后几无相差。

山上的大西军士卒有人壮着胆子去探圣上鼻息,顿时惊声高呼,“陛下崩了!”

消息很快传到山下,原本已将清军围城一团的大西禁军便是一愣,而后竟呼啦一下四散逃开,便是军官也跟着一起跑。

由于艾能奇也已身死,根本无人约束这些溃兵。他们惊慌之下各奔东西,同时也将皇帝驾崩的消息传到了各地。

大西政权建立不过两年,还未形成成熟的国家管理体系,大小事情基本都是张献忠一言以决。他这突然一死,整个大西便如“脑死亡”,瞬间乱成了一锅粥。

在广元附近负责接应的张献忠义子刘文秀见到几十名禁军抬了天子尸首而来,登时大惊失色,忙下令大军退回广元,阖城以备不测。

但等他手下亲兵关上城门,再回身清点人数,这才发现方才不过七八里路,其所部一万“精锐”便已逃得仅剩不足千人。而广元逃兵多有坐骑,这下张献忠驾崩的消息就传得更快了。

豪格顶盔掼甲,就等在曾家山北侧二十里处。

太阳才刚刚偏西,便有其手下甲喇章京格布库带了十多人飞马来报,“大将军,大事已成!张献忠为我大炮击毙!”

豪格激动的握马鞭的手都在发抖,又确认了一遍没有听错,当即向身侧部将星讷、都类高声道:“按先前定计,率所部人马疾速南下!”

“嗻!”

二人军中鼓声大作,早已候在此处的近三万清军动了起来。星讷带了四千骑兵先朝广元袭取,都类则领大队步卒随后跟进。

豪格没想到竟然如此顺利,心中不禁大为后悔,怎没将所有人马都带出来?他忙又命令格布库立刻返回汉中,调那里驻守的人马攻四川,仅留五千人守关。

当日天还没黑,星讷大军便已将广元城死死围住。

由于张献忠新丧,大西军士气极低,若非刘文秀带着亲兵巡城戒备,怕是早有人开城献降了。

不过他能制止士卒献城,却挡不住手下逃跑——脱了军装混入城里,立刻变身百姓。

待到黎明,刘文秀再次点兵,发现所部竟逃得不足五百人了,这其中还有三百是他心腹亲卫。

他心知广元绝守不住了,趁天色尚昏暗,开了南城门,杀出一条血路,逃往剑门关而去。也是他临机决断够快,当天正午,都类数万大军便已过广元直奔剑门关。

剑门关乃是入蜀必经之要道,但之前谁也没想到建虏会这么快杀到这里,故而并没有多少守军。等刘文秀赶到时,关隘中的士卒也已跑了个七七八八。

他正焦急之际,有亲兵禀报,说二将军率兵来援。

刘文秀大喜,急忙迎了出去,见到李定国后差点儿没哭出来,先痛述皇帝被害的经过,又问道:“二哥所部都带来了吗?”

李定国也是无奈摇头,“父皇这一去,引得军心大乱,我手下士卒多有逃散,此时仅剩了不到五千人马。”

刘文秀闻言心中暗道,还是二哥厉害,我这儿都跑得没人了,他竟还有近三成兵力在手。

他忽又想起一事,忙道:“我昨日留下的探马方才回报,虏贼三万人马已过广元,恐怕很快就要到这儿了。”

“来得真快。看来虏贼是早有预谋!”李定国眉头紧锁,片刻,他吩咐刘文秀道,“我率部守住剑门关,三弟速去江油调兵。只要这里不丢,则蜀地无虞!”想和更多志同道合的人一起聊《大明之崛起1646》,微信关注“优读文学”,聊人生,寻知己~

第五百七十五章 剑州苦战

噺8壹中文網ww8om哽噺繓赽捌1小説蛧

江油距离曾家山较远,此时大西天子驾崩的消息才刚传来,故而局面倒还不算太乱。

刘文秀吸取先前的经验教训,先将自己亲兵打散分入江油驻军当中,严令擅逃者立斩不赦,方才勉强控制住了这四千多士卒。

待到他率军出城,却不料整个江油大半的百姓听闻鞑子大军即将杀至,皆携家带口紧跟在他兵马后面,欲“随三将军避难”。

这些百姓又多有江油守军的家人,士卒们哪儿能割舍得下,一时间无不刻意走得慢吞吞以等亲人跟上。

刘文秀心中虽焦急万分,但任他如何催促,队伍行进速度都快不起来。

等一日半之后,他终于赶到距剑州城十多里处,迎面正看到数百难民如丢了魂般没命狂奔。

他指着难民对部将示意,“周延,去问问怎么回事儿。”

片刻,周延带了几个难民过来,急道:“三将军,这是剑州城中百姓,他们说今早虏贼便已入城……”

“什么?!”刘文秀闻言脑子里顿时嗡的一下。剑州城在剑门关的南面,如今剑州已落入清军手中,也就是说剑门关必亦失……若连二哥都挡不住虏贼,那整个大西怕是无人再能力挽狂澜了……

他正失神间,几名探马飞驰而来,距离二百步外便嘶声高喊:“急警!大队虏贼将至!”

刘文秀忙招来探马询问:“有多少敌军?现在何处?”

“回三将军,足有过万虏贼!距此仅不到六里!”

周延扫了眼旁侧如惊弓之鸟的士卒,对刘文秀拱手道:“将军,我军士气不振,加敌众我寡,怕是难以一战。不如,”他压低了声音,“不如降了吧……”

“混账!”刘文秀一马鞭抽在他身上,“我等堂堂华夏儿郎,岂能向鞑子乞降!再敢言此,定斩不饶!”

又另有军官道:“三将军,敌军势大,我们还是先退去保宁与皇后汇合,再做打算为宜。”

刘文秀回望身后那十多万江油百姓,仰天长吁了一口气,“我们走了,这些百姓定遭虏贼屠戮……”

他遂拔出马刀,咬牙喝令道:“结阵,准备迎敌!”又吩咐周延,“带你所部,去尽量疏散百姓吧。”

“这……末将,遵令……”

待刘文秀人马堪堪摆好阵势,便见黑压压的建虏大军迎面扑来。大西军本就人少,加上士气低落,当即便有数百人丢了兵刃想要逃跑。

刘文秀手提马刀,亲自带人斩了几十名逃兵,这才重新稳住局面,心中却不由悲叹,这儿大概就是我张文秀埋骨之地了,不想我为大西南征北战,赢了明军、建虏不下百余阵,这最后一仗竟是如此窝囊……

对面鼓声响起,显然清军已急不可耐地想要拿下这四千大西兵的军功了。

刘文秀瞪着血红的双眼,马刀用力向前一指,“传令,击鼓!全军直取敌阵!”

他也是报了死志,伏鞍催马,带心腹亲兵冲在队伍最前面,身后士卒受他激励,也都壮起胆子跟了上来。

要说刘文秀不愧为张献忠手下四虎将之一,硬是面对两倍敌军,顶着漫天铳弹、箭矢如一柄利刃般切入清军战阵中部。手中马刀左劈右砍,携二百亲兵杀得建虏前排的刀盾手、长矛手东倒西歪,随即又突入敌阵弓铳手当中,更似虎入羊群,所到之处血流成河。

然而他带来的江油士卒却远没有他这般勇猛。两军相距百步,建虏阵中放了两轮火铳,大西军便开始出现乱象。随后都类令手下骁绕从侧面冲了几番,大西军左翼便告崩溃。

刘文秀手下这些兵受张献忠死讯影响,士气本就非常低落,左翼的溃败立刻传遍全军,四下里顿时喊成一片,“败了!”

“皇上都没了,还打什么打,跑吧……”

“快跑,再晚就来不及了!”

这数千人几乎都没怎么打,便纷纷转身逃窜。

刘文秀正杀得兴起,却闻身旁亲兵急喊道:“将军,我们大军顶不住了!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他忙转头看去,就见自己所部的左翼已经完全溃散,中军也开始向后退却,而没有正面压力的清军正朝自己团团围拢过来。

“天不佑我……”他叹了一口气,只得拨转马头,又带人向敌阵外冲杀。

待他冲出都类战阵,早已是血透重衣,身旁亲兵仅剩三十来人。

“将军,你看!”有亲兵忽然指向南面高声道,“好像有大队人马自后赶来!”

“难道是二哥?!”

刘文秀心中刚燃起期望的火苗,却有军官带了几骑朝他将旗狂奔而来。

那人到了近前,面色惨白地拱手道:“禀将军,有明军自后包抄……”

明军?刘文秀顿时心如死灰,前门进狼后门入虎,这下却是连走都走不了了。

他怔了片刻,忽然抬头对身旁亲兵道:“拿绳索来。将我绑缚了交给明军,求他们看在都是汉人的份上,护江油百姓离去……”

他话音刚落,却忽然听到自己后方传来阵阵欢呼,不由大感意外。不多时,就见周延匆匆赶来,喜道:“三将军,那些明军分开了阵型让我们先过去,还说他们会挡住虏贼!”

“明军要救我们?”刘文秀又问了一遍,待得到周延肯定的回答,不禁大感疑惑。

然而,身后很快传来清军喊杀声,他来不及多想,吩咐周延,“传令,暂退下去。对了,要聚拢百姓,莫教他们扰乱了军阵。”

“末将遵令!”

大西军败得极快,等刘文秀看到那些队列整肃,手持白色长矛的明军时,他的人马已经跑到了南面二里开外。

一名身着银甲,身材壮硕的明军将官看到他的将旗,拨马走了过来,笑着拱手道:“你便是张文秀吧?啊,鄙人秦祚明,幸会。”

刘文秀因是张献忠义子,便也跟着改姓了张。

他惊讶望着眼前之人,也拱了拱手,道:“你就是秦祚明?你怎么会来剑州?又为何要救我等?”

(本章完)

佰度搜索噺八壹中文網m无广告词

第五百七十六章 精锐白杆军

噺8壹中文網ww8om哽噺繓赽捌1小説蛧

“救你,盖因你是华夏子民,总不能眼睁睁看你们被虏贼欺辱。至于我为何在此出现,”秦祚明向东拱手,“乃是辅政王殿下掐指算出尔等今日有难,特令我率军来助。”

掐指一算?刘文秀被唬的一愣一愣的,但很快想起眼前危局,忙又问道:“你……秦将军带了几万兵马?”

“麾下四千白杆军。”

刘文秀当即就要上马,“我这便去整军,你我合力,或许还有一拼之力。只是,不知秦将军能否拖得虏贼两个时辰……”

秦祚明微微一笑,“你自去修整便是,这里就交给我了。”

“秦将军莫要玩笑,对面可是万余虏贼!”刘文秀以前也曾和白杆军交过手,自认其战力与大西军不过六四开的样子,断抵不住过万清军。

秦祚明也不想与他争论,“你若想整军助战那便去吧。”而后用望远镜看了看不断逼近的建虏军阵,对身旁传令官道:“哼,竟然正面扑上来了。传令,执行‘甲字’预案。”

刘文秀见他如此刚愎自用,急得跺了跺脚,催马收拢溃军去了。

对面都类见刘文秀部跑得飞快,正吩咐手下莫让战功逃了,却闻报又有四千明军出现。他顿时乐得眉开眼笑,心道,今日运气不错,斩首八千回去,说不定就能换个二品顶戴了。

他潜意识里根本就没把四川明军当回事,随即喝令副将道:“让手下这些兔崽子们都利索点儿!尽快拿下这些南蛮,说不定成都那边咱们还能分点儿汤喝。”

“嗻!”

有了主将催促,清军进攻势头更猛了几分。当下阵型也不太管了,刀矛手、弓铳手和精锐步甲都混在一起,嚎叫着向上涌,生怕军功跑了一半。

很快,明军阵中响起密集的大炮轰鸣。期初都类的人还没当回事儿——谁还没几门佛郎机炮了,这距离还远,明军在射程外乱开炮那是司空见惯的。

然而,当十多枚巨大的铁球狠狠砸入清军阵中,激起漫天鲜血和碎肉的时候,他们才猛然反应过来,这是红夷重炮!

刘文秀战阵经验丰富,立刻听出是重炮的声音,心中又是一惊,难道这些虏贼还带了这么多重炮?!完了,秦祚明那四千人怕是连半个时辰都难挺住……

他慌忙回头望去,却是顿时愣在当场——就见明军这边涌起大片黑烟,而建虏阵中则多出了十多条“血道”,明显是重炮击中密集的人群形成的。

难怪明军敢来捋虎须,原来竟带了如此多重炮!刘文秀大喜,暗道,近来常听说明军靠铳炮之利在南直隶一带大破建虏,看来传言不虚啊,只是没料到四川明军竟也不差。

清军虽吃了数**炮,伤亡不轻,但从曾家山一路连胜的势头还在,仍是红着眼睛一直冲到明军阵前百余步,各自持起兵刃,弓弩手则已开始朝斜上方放箭了。

白杆军中令旗舞动,随即一种巴蜀地区特有的竹管制成的军号吹响,数十个四排十列的方阵立刻向前几步,士卒们发一声齐呼,“临敌!”

每个方阵两侧四列的长矛手整齐放平手中一丈七尺长的白杆枪,铳手们则将木架插入地面,又以铳管搭在木架上,正是先前建虏正红旗火器营所用的重型燧发铳,不过铳机已在龙南更换了全新的。

三千多人动作齐整地做一件事情,这本身就能产生极为震撼的气势。面对白杆军方阵,清军的脚步下意识地便缓了几分,弓铳手们慌乱之下,纷纷开始射击。

但这个距离发铳几乎没有任何杀伤力,倒是白杆军那边等清军一轮铳声过后装填火药的空档,整个方阵紧随有节奏的鼓点声前进了二十多步。而后负责前线指挥的营官单刀前指,高声命令,“发铳!”

虏军阵中立刻惨叫四起,上百人翻倒在地。白杆军第一排铳手收起支架绕至队伍最后装填,第二排铳手架起燧发铳射击,而后再次绕后……

虽然白杆军装备的是燧发铳,但他们先前的训练仍是基于莫里斯方阵,短时间内还来不及练新阵型。不过即便是莫里斯方阵,对付眼前战阵混乱的虏兵也是绰绰有余。

清军攻势顿时大挫,士卒虽还在乱糟糟地用弓、铳还击,但杀伤力着实有限。

而都类还是之前的老战术,一队千余人的骁骑绕至白杆军右翼,聚成楔形阵猛冲上来。

白杆军这边迅速变阵,二十个小方阵组成三个大型横阵,挡在虏骑前进的道路上。阵中长矛手将白杆枪后端插入土中,枪尖斜指向上,整个战阵立刻变成了一只“大刺猬”。

清军骁骑被长矛抵住无法进身,只能用弓箭和方阵中的铳手对射。这种战斗模式的结果显而易见,不消一顿饭工夫,都类的骑兵便受不了巨大的伤亡,丢下一地尸体,狼狈退去。

如此同时,白杆军正面方阵开始节节进逼。建虏见对射己方劣势,便数次打算组织贴身白刃战。但白杆军却配有多种长度的矛,纵然避过了最前面一丈七尺的矛,后面还有中等长度以及五尺短矛层层防御。

虏兵冒死冲了几拨,皆被白杆军长矛手扎成了筛子,最终再不敢随便靠近了。

刘文秀就这么坐在马上傻愣愣地看着白杆军一步步将上万虏兵逼退,接着两次方阵冲锋,之后清军便崩溃了……

他用力掐了自己一把,很疼,不是做梦。

他忽然明白过来,难怪明军能在江南一带大败建虏,就如这四千白杆军,绝对是令人打心底产生畏惧的精锐之师!只是,他们这种脱胎换骨的变化到底是何时发生的……

晚饭前剑州城南的战斗便告结束,除数百明军骑兵在四处追缴溃敌,其他白杆军士卒已经开始埋锅造饭了。

刘文秀见秦祚明与几名军官在侍卫簇拥下乐呵呵得朝自己走来,倒也干脆,伸出双手道:“多谢秦将军出手相救。你绑了我去领赏吧,只是求你别太为难我手下弟兄。”

感谢:朱晨星,十一月的smile给我的慷慨打赏!在下感激涕零,合十拜谢!

因为本书现在正在限免,所以大家快来免费看吧,别忘了五星好评和打赏、月票哦!爱你们!么么哒!

(本章完)

佰度搜索噺八壹中文網m无广告词

第五百七十七章 “战神”李定国

秦祚明闻言笑道:“辅政王殿下令我来救你,却没说要绑你回去。”

他抬手指向北面,“我还赶着去打剑门关,你请自便吧。

“啊,对了,你可令人带这些百姓往西南去,王都堂已在绵州备下灾棚、粥饭,自会帮着安堵。”

刘文秀一愣,“秦将军要放我走?”

“对,收拾虏贼要紧,你们好歹都是汉人,我可不想在这儿多费工夫。”

刘文秀吃惊地望着他,“可,我是……等等,秦将军方才说要去打剑门关?!”

“没错。你们把江门关丢了,往后虏贼便可毫无阻碍地南侵四川。我不光要拿回剑门关,还要继续北上,把广元、宁羌都打下来!”秦祚明豪气云干,“说不定就连汉中一起收复了。”

“广元?宁羌?!可将军你就带了四千人马……”

秦祚明狡黠一笑,“出敌不意,攻敌不备!你可知年初时辅政王殿下便是绕过六万虏贼,奇袭仙霞关,将博洛大军堵在了福京。

“如今局面,我正可如法炮制,攻取剑门关,入蜀的虏贼便全成了瓮中之鳖。要说起来,这些鞑子还真是没记性。

“好了,不多说了。你收拢所部,保护好这十多万百姓便是。”

他见刘文秀仍直愣愣地站在原地,似乎不知该如何是好了,于是又转过身来,拍了拍后者的胳膊,“怎么,想和我一起去鞑子?”

刘文秀一个激灵,差点儿忘了面前之人是死对头的明军,忙退了一步,道:“还不知大哥、二哥以及皇后殿下是否脱险,若将军不擒我,我自得去寻他们。”

秦祚明又是一笑,“刚才据俘囚供述,昨日一早便有七八千虏贼往保宁府去了。你就算立刻赶去定也来不及。

“不过你放心,我大哥此时应该已把人救下了。”

刘文秀大喜,“秦将军所言当真?!”

“我何必骗你?”

“好,好……”刘文秀兴奋地搓了搓手,忽然抬头望向秦祚明。他向来憎恨明朝**的官吏、昏聩的朝廷,但眼前的明军和他们的将领却似乎很不一样,有一种充满了朝气与希望的感觉。

他不禁用力点头道:“好!既如此,我便随秦将军一道去杀鞑子!”

……

“报!大队虏贼自后追了上来,约有四五千人!”

“二将军,”一名大西军官焦急拱手道,“我们若再与这队贼军纠缠,待剑门关附近的鞑子赶来,莫说去救太子与皇后殿下,便是我们自己怕也难以脱身了……”

李定国皱眉点头,距他接道孙可望求援已过去了两天,而此地距离保宁府阆中城还有四十多里,但身后的清军却死咬着不放。

他前番留了一半兵力守剑门关,手中这两千五百人马就算能硬拼掉追兵,怕也无力再去阆中一战了。

他举目朝阆中方向望去,却正瞧见不远处一座草木极为茂密的矮山,忽而双目一眯,计上心来,立刻转头对副将道:“收起各营旌旗,连夜上山!”

星讷有些烦闷,他本是率前锋火速赶往阆中——献寇的太子、皇后、丞相可全都在那儿,攻下此城绝对是奇功一件。

谁想途中却遇到了李定国,他虽人多势众且士气高昂,但几次接触战下来非凡一点儿便宜没捞到,还死了好几百人。眼下他距离阆中尚有五十里,而后军的王遵坦部反倒先抵达了城下。

“禀将军,”是夜,有骁骑驰马来报,“献寇人马在九里外的山尾山下扎营!”

星讷忙又问了详细情形,不禁得意大笑,“李定国这个蠢材,竟将营寨扎于山脚下,若骤然遇袭,身后有山丘相阻,连跑都没处跑。”又转对手下军官道,“真是天助我也!传令,全军寅时造饭,黎明时分便取寇营!”

次日天刚蒙蒙亮,近五千清军已经消无声息地摸到了山尾山附近。星讷远望李定国大营中升起阵阵炊烟,显然并无防备,当下心中大喜,随即命令全军正面直袭敌营。

然而等他大军冲入李定国营寨时,才发现这里竟空无一人,只有地上的数百个炭火堆忽明忽暗。

星讷心中便觉不妙,还未想出个所以然来,又忽闻前方山尾山上连番号炮齐鸣。他循声抬眼望去,就见半山坡的树丛中旌旗林立,喊杀不绝于耳,不知藏了多少人马。

他眼皮一跳,慌忙拨转马头,对副将高声喝道:“有埋伏!贼寇定是欲借山势冲下来袭我,速退!”

“嗻!”

星讷所部的动作倒也不慢,立刻将后队变前队,急朝西面撤去。但就在此时,却有两队人马从清军两翼冲出。

虏军骤然变阵,正是混乱之际,又要提防身后山上的伏兵涌下来,根本无心应战,争先恐后地朝西面狂奔。

李定国一马当先,如杀神般冲入敌阵中左劈右砍,清军顿时惨呼不断,溃散局面更是一发不可收拾。

星讷还没跑出二里远,又闻前方一阵鼓号响起,不知从哪儿冒出的大西军将他们迎头拦住。他手下已成惊弓之鸟,立刻转头跑回山尾山方向。

其实星讷骤然遇袭之下过于慌乱,根本没发现三面来袭之敌加起来也不过两千余人,而一直令他惊惧不已的山尾山上始终只有旌旗招展,压根没冲下来一个兵。

至天色大亮,星讷部已经伤亡近半,狼狈不堪地被围在一小块坡地之上,四周皆是摩拳擦掌的大西军。

李定国正准备下令总攻,却忽闻探马来报,说东面正有一队建虏赶来,至少有三千多人。

李定国倒是颇为冷静,他所部乃是大西军精锐,与同等数量建虏对阵几无败绩,且自己刚刚赢了一阵,正是士气旺盛之时。

他吩咐副将带了五百来人以弓铳射住星讷部,自己则率剩余兵马转头列阵迎击东侧虏军。

王遵坦此番收获极丰,却仍贪心不足,准备率部赶去成都方向再捞一笔,却没想正遇上星讷被围。

他得闻前方大西军仅有两千多人时,心中将星讷大为嘲笑了一番,随即传令列阵准备迎敌。

第五百七十八章 毙叛贼

李定国所部不愧为大西军精锐中的精锐,王遵坦的绿营兵还乱糟糟挤作一团,他这边已经结成了整齐的锋矢阵。

而后李定国一声令下,携二百亲兵冲在最前面,顶过了两轮稀稀拉拉的弓铳之后,如一柄利刃般猛地切开了清军战阵。

王遵坦先前多在陕南镇守,从未与李建国交过手,压根没料到对手竟如此悍猛。

要说李定国这“明末战神”的名头绝不是白来的。不光他本人武艺高绝,挡者披靡,其手下士卒也都操练有素,一个个悍不畏死,招式实用老辣,几乎每发一声喊便有一名虏兵被砍翻在地。

同时李定国麾下还能始终保持住阵型不散,相互间皆有配合掩护,更令清军极难找到还手之机。

仅片刻工夫,王遵坦手下人马便已招架不住,开始纷纷向后缩去。

王遵坦急得冷汗直冒,扯着嗓子拼命喝令,“不得擅退!”又亲自挥刀杀了数名逃兵,却依旧难止败势。尤其是李定国率亲兵所攻的中路,已隐隐出现崩溃的迹象。

正当王遵坦六神无主间,其身后明显是刚草草剃发的男子拨开夹着自己的几名虏兵,上前拱手道:“大人勿忧,末将初投,尚无寸功,前方贼军统帅应是末将义弟,正可说降此人拜于大人鞍前。”

王遵坦忙回头去看,便见说话之人正是自己刚刚在阆中招降的“大西皇太子”孙可望,顿时心中大喜,立刻点头道:“那便有劳将军了!”而后却用眼神示意身旁亲兵紧跟在孙可望身后。

李定国浑身浴血,眼看清军就要溃败,正挥刀招呼将士们再加把劲,却忽闻一个熟悉的声音道:“二弟住手!众将士住手!”

他循声转头,见是大哥孙可望前来,不禁激动万分,“皇兄,你没事吧……”却猛然间注意到后者铮亮的额头和鼠尾辫,顿时愣在当场,“你、你怎这幅打扮?!”

“二弟莫要再逆天而为了!”孙可望却勒住战马,一副语重心长的表情道,“我知二弟战阵勇猛,眼前这数千人当不是你的对手。但父……献寇已死,西贼群龙无首,却被大清和南明一北一南夹在中间,仅余两府之地,你以为还能翻出什么风浪来?!

“还有数万大军随后便至,到时候你带着手下将士们送死吗?”

李定国却如没有听见,只沉声道:“父皇曾言,鞑子皆为禽兽,而大明国运未尽,令我们纵是降也要降明,你为何……”

“嗨,提这个何用?献寇死讯传来当日上万西军便跑了大半,王大人大军围城时仅剩不到八百士卒。你要我如何去降明?

“行了,你听我的没错。豪格,不,肃亲王麾下足有五六万精锐,四川明军不过两万余。西贼这一灭,用不了多久四川便都是大清的了。你还是降……”

李定国抬手打断他道:“母后与其他朝臣呢?”

“献寇死后,陈氏和汪兆麟仍在阆中城内作威作福、颐指气使,我看不过,便皆一刀杀了。旁的朝臣大多随我降清。”

李定国心中一阵绞痛,“大哥,你怎能甘做鞑子的狗?!”

“不许你鞑子鞑子的乱喊,”孙可望高声斥道,“大清朝入主中原之势已成,识时务者为俊杰!”

李定国双眼溢满怒火,猛地抬刀指向孙可望,断喝一声,“众将士听令,随我杀尽虏贼!”

未等他手下人马回应,孙可望却挥舞双手,用更大的声音道:“吾乃大西皇太子!令尔等放下兵刃,不得违抗!”

他见士卒们都愣在原地不知所措,又接道:“皇帝已死,尔等当遵吾令!凡弃刃跪地者,赏银五两,继续顽抗者按谋逆论处!”

不知是他皇太子的身份起了作用,还是银子的诱惑使然,很快便有士卒跪倒在地。有人做了榜样,投降之举在大西军迅速蔓延开去,任李定国如何喝令都无法止住。

很快,有亲兵在李定国耳边悄声道:“二将军,此地不宜久留……”

后者心中一颤,旋即拨转马头,喊一声,“撤!”扬鞭向西驰去。

王遵坦见状大喜,忙令手下急追。

李定国之前身处军阵之中,须臾间如何能走脱?仅奔出半里地,就被七八百清军团团围住。

他带着仅剩的一百多名亲兵奋力搏杀,但无奈敌众我寡,加上虏兵不时抽冷放箭,他身旁侍卫不断倒下。

王遵坦得意洋洋来到包围圈外,拉长了声音道:“二将军,不要顽抗了。下马来降,鄙人保你副将之……”

然而他的后半句话却被一阵火炮巨响所淹没,他惊慌回过头去,只见自己军阵上赫然出现了几处缺口,显然是中了炮弹。

随即,在东南方向伴着整齐鼓点声,一排整齐的白色枪尖出现在地平线上。

孙可望倒还反应得快,率先喊道:“结阵御敌!是四川白杆军!”

然而王遵坦所部的注意力大多还在李定国这边,骤然侧后方飞来炮弹,当即便被打懵了。直到白杆军方阵距离他们仅剩二百多步时,才慌忙各持兵刃开始列队。

孙可望战阵经验丰富,当即便暗道一声,“完了……”调转马头就要逃。奉命看守他的清军士卒转头间见他要跑,二话不说纵身将他从鞍上扑落……

秦佐明指挥两千白杆军组成的方阵几乎毫无停留地“碾过”建虏军阵,在他们两侧另有三千普通明军士卒围堵逃散的敌军。

很快,王遵坦部便开始溃逃,整个交战过程中几乎未做任何有效还击。

李定国猛然听到炮声,没过多会儿,围困他的虏兵便自逃离。

他在乱军中一眼便看到了被几名清军堵在中间的孙可望,当即怒吼一声,“降虏狗贼!”挺刀催马直冲了过去。

孙可望大惊失色,拼命甩开押着他的虏兵,撒腿就跑。

待李定国追到他身后,正要举刀去砍,冷不防就见孙可望像被看不到的铁拳击中一般,突然侧飞出去又重重摔在地上,左胸上赫然出现了一个盘口大的血洞。

第五百七十九章 收服战神

噺8壹中文網ww8om哽噺繓赽捌1小説蛧

几名亲兵飞身上前将李定国护在当中,急道:“将军,明军攻至,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走?”李定国惨然一笑,眉眼间皆是辛酸,“父皇、母后先后遇害,朝臣们皆降,就连皇太子都投了鞑子,大西已经没了……”

他望向孙可望的尸首,“便如大哥……如这叛贼所言,眼下南有南明,北有建虏,我还能去何处?”

“哎呀!天下之大定有将军容身处,先离开这险地再说!”

然而李定国心如死灰,只呆坐鞍上,连马鞭都丢在了一旁。

“将军!”那些亲兵正欲强行拖他逃离,却惊讶看到大队明军竟呼喊着从他们两侧绕了过去,纵四周清军哀嚎不绝,大西军却如激流中的礁石般始终屹立。

很快,他们又发现不止是自己这边,凡是打着李定国旌旗的士卒都被明军让过……

李定国望着秦翼明,不禁有些失神。他从没想到过,向来最为敬重的大哥竟毫不犹豫地出卖了他,危急关头,却是曾经的死敌明军救了自己性命。

秦翼明瞥了眼不远处已被收殓起来的孙可望,又挥手令士卒将王遵坦押了过来,对李定国道:“这就是攻破阆中的虏贼,你大哥就是为了讨好他,才杀了你们的陈皇后……”

李定国条件反射般地怒吼道:“我没有这种大哥!”

秦翼明点了点头,“张可望将你们陈皇后首级献给了他,装首级的木匣我已经找到……”

李定国却未答话,原地愣了半晌,突然猛地向前探身,伸手抽出了秦翼明的佩刀,手腕一翻,刀刃正从王遵坦颈上划过。

秦翼明显然是故意放水,否则以他的武艺纵敌不过李定国,却也不可能被他轻易抢了腰间兵刃。

他上前收回佩刀擦拭血迹,却淡然道:“这厮不过是个小角色罢了,真的想要报仇,得宰了豪格这个正主才算。

“怎样?李将军,不妨与我一道北上汉中,手刃仇敌,杀他个痛快!”

李定国怎能听不出他话中招揽之意。一来秦翼明刚才救了他以及他所部数千将士,令他心存感激,二来张献忠也曾吩咐过,若大西不成了,教他去投南明,言及南明虽然昏聩,但起码是汉人的朝廷,也算为驱虏尽些力了。

恰他此时心中也仅存报仇一念,正可随白杆军去杀虏贼,于是当下单膝跪倒,“若将军不弃,末将愿在帐下听令。”

秦翼明忙一把托住了他,笑道:“李将军大才就连辅政王殿下都称赞不已,怎能屈就在我营中?依殿下吩咐,若李将军来投,便封二品保宁府总兵。暂由王都堂直属,待蜀地战事稍靖,便使将军往南京去,殿下自有安排。”

待李定国收拢了麾下人马,秦翼明与他在原地修整半日,便兵分三路而去。

秦翼明自率两千白杆军与李定国部赶往剑门关助秦祚明夺宁羌。

部将杨璟领两千川军夺回阆中——据王遵坦手下交待,城中仅有三百虏贼,应当不难攻下。

而第三路则由秦翼明的堂弟秦佐明带一千人马赶往岷江上游赶去,执行辅政王所派的一项机密任务。

……

“阆中得而复失?!”罗洛浑用力拍在案上,“都类这个废物,张献忠都死了,他竟连群龙无首的残兵都对付不了!”

一旁传讯的军官忙道:“贝勒爷,谁能料到明军竟和西贼沆瀣一气,突然于背后偷袭,这才……”

“这些个南蛮子搅在一起也没什么奇怪的。”罗洛浑努力压下怒意,又问道,“星讷那边情况如何?”

那军官缩了缩脖子,硬着头皮禀道:“回贝勒爷,星讷大人也遇南明偷袭,败退剑门关,方才他求援的人刚到汉中。”

罗洛浑额上渗出冷汗,嘴张了几张,却没说出半句话来。

“贝勒爷,”那军官小心翼翼道,“您看,是不是要将这里的战况通禀肃亲王……”

“不行!”罗洛浑立刻大吼道。他前几日可是立下军令状,向豪格保证绝对能一举攻取川北,并定下三路南下的策略来,不想其中两路都吃了败仗。

“对,还有成都!”他猛地抬起头来,“压下所以战报,不许令肃亲王得知!

“只要拿下了成都,四川战局便是大胜,其他的不过是枝节罢了!”

后金依靠战争和抢劫立国,故而对战功极为重视,想要得封高爵,都得战场上去争。但如此一来也导致了他们的一个恶习——谎报军功。纵使阿济格、豪格这种位高权重的亲王都曾因谎报军功受罚,下面人就更是如此了。

故而罗洛浑帐中军官们非但不觉意外,还极为配合他们主将的决定。

格布库持望远镜打探成都城良久,终于从牙缝里崩出了三个字,“他娘的!”

就见成都城墙已被加高至六丈左右,城头每隔五十步便有一炮,虽多是碗口炮甚至石炮之类,但架不住数量多,如要强攻必会伤亡惨重。

而城外则挖了两道护城河以及一道深壕,格布库估计光是把这三道阻碍填平,至少也得手下这一万三千人马忙活大半个月的。

他又看了圈周围地形,城东北方向的沙河、府河的几处最宜行军的渡口处还修了不少形状奇怪的碉楼,对成都行程拱卫之势。

他遂指了沙河东侧的一片开阔地,对部将道:“就在那儿扎营,明日你带人先把渡口上的碉楼夺下,而后大军渡河围城!”

“标下遵令!”

第二天,格布库部分出两千人马,对成都外围河道上的明军防御工事展开了猛烈进攻。然而令格布库意外的是,直到天黑,那三处“碉楼”仍是坚如磐石,他手下到是死伤四百余人。

格布库怒斥了几名带兵军官,次日亲自率一千精锐——那碉楼不到十丈见方,更多人也排布不开——搬着云梯、轒辒车开始猛攻。

亲自试过之后,格布库才知道这不起眼的“碉楼”竟十分不好对付。里外共两层,外层壁垒低而厚实,内层高大,士卒持弓铳在上面来回奔走守御。

感谢:哈霍,老榕树(李善榕),十一月的smile,书友2017************3589给我的慷慨打赏!在下感激涕零,合十拜谢!

(本章完)

佰度搜索噺八壹中文網m无广告词

第五百八十章 豪格的反击

而那“碉楼”最令格布库头疼之处,却是其棱角突出的外形——每一块凸出的城墙上都有一门碗口炮。不论他派兵从哪个角度攻打,都会受到至少两门炮的轰击。当然,还有大量火铳的交叉攒射。

原来这所谓的“碉楼”正是王应熊根据辅政王令人送来的棱堡图纸所建,虽然只是用夯土垒成,尺寸也不大,但受益于棱堡科学的外形,也绝不是一时半会儿能攻下来的。

在这几个不起眼的“碉楼”上空耗三天之后,格布库终于想通了,下令绕过这些烦心的东西——反正沙河也不深,随便搞些木筏也就能渡过去了。

然而令他没想到的是,那些小“碉楼”里的明军竟胆大包天,趁他渡河之后立足未稳,当夜溜出了工事,沿河岸靠近他的大营,四处鼓噪发铳。

营中士卒皆以为是王应熊主力袭营,慌忙胡乱反击,待到天亮时才知小股明军早已离去,而夜间各营之间相互踩踏、互射,反倒死了近千人。

于是格布库只得再分出三千人马看住这些碉楼,而后又于附近抓来大量民夫,和自己所部士卒一起挖土填城外壕沟。

另一边,王应熊则老老实实窝在城里,只留意防备偷袭。他心知自己统兵能力一般,便将所有精力都放在了修城墙上,倒是用有限的军费将成都布防搞得有声有色。

终于,十天之后,秦祚明攻克剑门关的消息传至成都。

格布库顿时大惊失色——他的粮草辎重皆是从宁羌经剑门关运来,自己营中仅有不到十日粮米。他望了眼刚刚填平的第一道壕沟,心中一阵绝望,这么点儿时间自己恐怕连成都的城墙都摸不到……

豪格人还在陕西,心却早已飞回了北京。近日来他每天都会做同样的梦,梦中他在众多朝臣簇拥下怒斥多尔衮无能、卖国,后者可怜巴巴地跪地求饶,随后天子因他立下赫赫战功,加封他为大清摄政王。

为了能让这个梦尽早实现,他直接带了两千骁骑一路骑马奔回北京。

翁茂在西安府的管道旁等了整整两天,终于看到了期待已久的豪格一行——他打定了主意要跟随肃亲王一起回京举事,往后搭上了肃亲王这条船,何愁高官厚禄?

其实豪格来得要比翁茂预计时日早很多,他跨马紧跟上肃亲王的队伍,不禁吃惊道:“殿下可是已经抵定川北大局?”

豪格心情不错,倒也是有问必答,“虽未大定,但也相差不远。

“你可知张献忠身死当日,西贼人马便逃散了七成以上。星讷次日便兵不血刃地取下了剑门关,西贼皆如惊弓之鸟,望大军而逃。

“其后罗洛浑主动请缨,要代我攻取蜀地,我便允了他,正可抽身回京。”

“衍禧郡王?”翁茂闻言微微皱眉,“下官听闻他有些……”

豪格笑着摆手道:“我知道这小子心比天高却没甚手段,不过眼下西贼群龙无首,溃势已成,而南明满打满算也不过两万四五千兵马。这种局面,我就算留只马猴在汉中坐镇,也定不会有败。”

翁茂却仍有些不放心,“殿下,其实大势已成,您纵留在汉中坐镇一两个月,待战局稳定再东返不迟,为何赶得这般急?”

恰豪格见几匹坐骑都显出疲态,遂吩咐就地露营喂马。待下得马来,他自怀中取出一方锦缎,神秘兮兮地递给翁茂,“得了此物,你说我能不急着回去吗?”

翁茂诧异接过来看,脸上顿时浮现喜色,“真乃天助殿下!有了这东西,多尔衮便有天大能耐也定难翻身了!”

他手上拿的正是祁充格与张献忠签定的议和文书,那日曾家山上的木亭虽毁,但这和书却压在了一把椅子下,丝毫未损。其中内容议定,清廷承认四川皆为大西国土,另赔银十八万两给张献忠,竟还要嫁宗室公主给他的义子!这简直是丢尽了大清的脸面!

翁茂已经能够想象得到,当这封和书在朝廷上公布之后,将会引起多么大的震动,多尔衮率军入关的大功基本上便会被此次议和所抵消。若再趁机提起漠北议和以及江南战败的耻辱,朝中权臣定然会鄙弃多尔衮。

而顺治年幼,大清仍需一个当家主事之人,届时除了肃亲王之外,还有谁有这个资格与威望?!

难怪肃亲王殿下立刻丢下四川战事回京,他的决定是正确的!

翁茂将和书还给豪格,当即又献了几个借势扩大战果的良策,只听得豪格连连点头。

两人正说着,就见有背插了小旗的塘兵自后飞驰而来,将一封军报交给了豪格亲卫。

豪格翻开那塘报查看,当即对翁茂得意笑道:“果然如我所料!王遵坦破阆中,斩获西贼皇后,招降伪太子孙可望、丞相汪兆麟以下一百九十二名西贼官员。

“格布库一万三千大军绕过绵州,直袭成都。这打法虽有些冒险,不过成都明军不足万人,且皆是王应熊部弱兵,拿下应不成问题。”

翁茂忙深揖道:“有了川北捷报,再加上那份和书,此番殿下的大事必成!”

只是二人都不知道,这两条军情都被罗洛浑删了后半部分——王遵坦破阆中,斩获颇多,但随后便被明军趁乱伏击,全军覆没。而格布库兵临成都,却如狗啃刺猬无处下口,粮道却被明军截断。

另外还有连罗洛浑自己都暂时不知道的军情,那便是秦祚明已会师秦翼明,正率军北袭广元。

……

北京。

紫禁城武英殿上,一众朝臣皆是眉头紧锁。昨日塞外传来急报,腾继思受南明册封,称察哈尔王。大清所封察哈尔王阿布奈兵败,已逃去了土默特。

多尔衮重重叹了一声,他如何能想到,刚按下了喀尔喀的葫芦,杜尼特这个不起眼的小部族却翘起瓢来。

“都说说吧,有何良策……”

他话音未落,忽闻心腹侍卫于殿门外高声道:“禀摄政王殿下,肃亲王率军回京,此时已入广安门!”想和更多志同道合的人一起聊《大明之崛起1646》,微信关注“优读文学”,聊人生,寻知己~

第五百八十一章 狗咬狗,一嘴毛

噺8壹中文網ww8om哽噺繓赽捌1小説蛧

豪格怎么突然回来了?多尔衮首先便想到应是张献忠接受了议和,四川局势稳定了,否则豪格也不可能脱身,只是为何一直未得祁充格回报消息?

他旋即又觉不对,就算四川仗打完了,但豪格班师回京这么大的事儿,事先竟没有向朝廷奏请?

而且汉中到北京两千余里,沿途也没有地方官禀报肃亲王经过之事。多尔衮只想到了一种可能,十多天前兵部曾送来正蓝旗请调九百立功、受伤将士回京修养的折子,自己扫了一眼便准了,豪格定是夹在这九百士卒当中回来的。

他为何要偷偷摸摸返京,还走得这么快?多尔衮心中涌起不好的预感,低声吩咐了心腹太监几句,随后便摆出镇定自若的样子,起身向朝臣们一挥手,“靖远大将军既回来了,定是有好消息,大家随我出城……”

他立刻忆起豪格已经进北京城了,忙改口道:“出午门相迎!”

待多尔衮看到豪格领了数十骑肆意挥鞭驰来,一副没将自己放在眼里的样子,当下便有些皱眉。

直到两旁的禁军侍卫要取出兵刃阻拦,豪格才略为收了收缰绳。多尔衮眼神示意侍卫不要轻动,又望向豪格高声道:“肃亲王怎赶得如此急,可是有重要事情禀奏?”

豪格扫了眼午门外的数百号人,心说朝臣们都在,倒是正好!于是他跳下马来,按照翁茂事先为他编排好的“剧本”冷声道:“人命关天,我不得不急。敢问九王叔,纳勒现在何处?”

纳勒便是多尔衮为取信张献忠而派去为质的那名小宗室。

多尔衮一愣,暗道祁充格也太不小心了,怎么能让豪格看到纳勒!他只得硬着头皮道:“我有要务派他西去四川,你不必多问。”

“要务?”豪格冷哼了一声,“那他此时为何在献寇手中?!”

多尔衮到底是搞权力斗争的老手,当下却不换乱,而是以攻为守,反问道:“肃亲王身负平蜀重责,此时回来定是取得大捷了吧?”

他心中计定,只要豪格说出“战局还在胶着”或“已与张献忠罢兵”之类的话,自己便立刻回击“正因你讨贼不利,纳勒才舍身前去帮你”。

不料豪格当即得意地向身后一招手,“那是自然,拿献寇义子的人头来!”又向众朝臣傲然道,“半月前献寇便已被我毙于曾家山,如今西贼伪太子、丞相并其下近二百文武皆降!

“我大军已入剑门关,取下广元、阆中,兵围成都,蜀中战事不日便靖!”

所有朝臣,包括多尔衮在内皆是一愣,这般大捷怎未闻汉中报回朝廷?

随后午门外一片赞叹、道贺之声,“肃亲王神武!往后西南边陲大定!”

“恭贺肃亲王大捷!”

“肃亲王战功彪炳,实有太祖遗风……”

“川北大捷,此不世之大功!”

豪格双手虚按,示意众人安静,而后装作极为悲痛道:“只可惜纳勒身为我爱新觉罗子弟,却被送予西贼,怕是回不来了……”

朝臣们顿时大惊,“送予西贼?谁敢将宗室子弟送给献寇?!”

“难道纳贝子被西贼所害?”

“肃亲王,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豪格瞥了眼脸色铁青的多尔衮,继续乘胜追击,取出怀中锦缎问道:“九王叔,敢问你派祁充格去四川干什么去了?”

多尔衮心中咯噔一下,他怎么也没想到豪格竟突然大发神威拿下了张献忠,那自己派去议和的人不是成了笑话,登时便渗出满头冷汗。

豪格四下一扫,目光落在了代善身上。翁茂曾告诉他,因正红旗全军覆没,作为两红旗主人的代善对多尔衮极为不满。

于是他上前将那和书交给代善,高声道:“这便是九王叔令祁充格向献寇乞和所定之物,还请礼亲王念给大家听听。”

代善诧异展开锦布,只看了前几行,便已神色大骇,看了眼多尔衮,又望向豪格,低声道:“肃亲王,这东西当众宣读,怕不妥吧……”

豪格心道,三年前我便是念着不使大清各旗争执,咬牙让出皇位,还让多尔衮做了摄政王。但这厮却一直恩将仇报,对我百般欺辱,如今被我抓到机会,怎能再放过他?!

他语气坚定地对代善道:“礼亲王既不愿念,那我就自己来!”

多尔衮看到代善眼神,料定这锦布必对自己极为不利,当即拉下脸对身旁御前侍卫喝道:“豪格仗军功目无朝廷,欲造谣乱政,给我拿下!”

陈名夏见时机成熟,对身旁御史吴达使了个眼色,后者立刻站出来大声道:“殿下,是非曲直自有公道,不妨听肃亲王念了所持之物再拿人不迟。”

南党已筹划许久,立刻又有不少人跟着道:“吴大人所言极是!”

“肃亲王还没念,摄政王殿下便指其乱政,怕是不妥……”

“摄政王殿下身正不怕影斜,且让他一读何妨?”

多尔衮见御前侍卫愣着来回观瞧,当下大急,纵身便要去抢那锦缎。豪格抬手格开多尔衮,低吼一声,“想毁掉证据吗?!”

多尔衮自知武功比豪格高出半筹,也不多言语,使一招“贴山靠”撞得后者蹬蹬退出三步,又要去抢代善手中之物。

豪格大怒,对自己侍卫一招手,“上!拦住他!”

一旁御前侍卫只怕多尔衮有个好歹,遂再不敢迟疑,纷纷亮出兵刃就要动手。

就在双方剑拔弩张之际,却闻午门方向传来女子轻斥,“都住手!”

在场之人循声望去,慌忙伏身跪倒,“拜见圣母皇太后。”

“都平身吧。”

济尔哈朗见皇太后来了,赶紧上前几步,简单说了事情经过。

孝庄扫了眼狼狈的多尔衮,迅速将所知线索梳理一遍,心中已大致有了计较。她忽而问豪格道:“肃亲王,那祁充格现在何处?”

豪格没反应过来,脱口而出道:“他与张献忠议和之际被我大炮轰死了。”

(本章完)

佰度搜索噺八壹中文網m无广告词

第五百八十二章 应天府股票交易坊

死无对证便好!孝庄闻言暗自松了口气,作愤慨状道:“祁充格这个败类!我思即将临冬,令他去四川设法稳住贼寇,为朝廷筹粮赢得时间,没想到他竟然私与献寇议和,坠我大清颜面!”

她又对豪格道:“幸有肃亲王国之栋梁,剿灭献寇,方不至使国家蒙辱!”

“什么?”豪格顿时一愣,“祁充格是你派去的?!”

……

“其后虏贼太后便大包大揽,将祁充格去四川的事情全归在自己身上,并当众声泪俱下,说她不该干政。”

朱琳渼是在视察应天府股票交易坊的过程中,得顾炎武突然送来北京密报的。

他闻言微微点头,“这女人倒是有两下子。将主要罪过全推在祁充格身上,她虽担了个干政的小过,但她乃是建虏的太后,身份超然,料也无人愿意去弹劾她。

“如此一来豪格这一重击便如同打在了空中。”

顾炎武接道:“殿下所言不差。豪格显然对这一手未做防备,又不愿骤然与博尔济吉特氏为敌,声势立减。而多尔衮随即借坡下驴,称议和之事自己并不知情。

“此后冯铨率北党虏官开始大赞豪格战功,议论封赏、抚恤等事宜,将话题岔开以保多尔衮。”

朱琳渼又问了其中细节,最后道:“那此时豪格与多尔衮孰更占上风?”

“回殿下,多尔衮虽是逃过乞和一节,但随后豪格又率南党翻出了漠北议和、江南兵败等事,仍令其极为狼狈。而豪格却有斩寇平川之功,此消彼长之下,包括代善的虏两红旗和索尼等人的虏两黄旗都或明或暗支持豪格,济尔哈朗的虏镶蓝旗则暂时中立。

“同时南党也在建虏朝中占据优势,北党则风声鹤唳,偃旗息鼓。”

“此番虏贼朝中消息顾大人探得甚是详细,”朱琳渼赞道,“对朝廷下一步的谋划帮助颇大。”

顾炎武忙道:“殿下过奖了,其实这次属下倒是没出什么力。这所有事情钱谦益钱大人都是亲眼目睹,转述给属下,故而方得详尽。”

朱琳渼点头道:“没想到这个‘水太冷’事情办得还挺不错。他原本是东林党人,对党争极为熟谙,没想到竟能用此道为国家出力,搅得建虏朝中不得安生。”

顾炎武道:“钱大人手段确实不错。不过他此番能搞出这么大的波澜,主要却是多尔衮对南方的投虏汉臣尽心太重,只重用他们入关前便与后金有来往的山西、山东等地北党,致使南党极为不满。故而便如殿下当初所言,钱大人甫一提出要设计绊倒多尔衮,南党之中立刻应者云集,他也算是借势而为。”

他看了朱琳渼一眼,接道:“其实要属下说,此次能成功搅动清廷,还是殿下挑起豪格与多尔衮旧怨之计高明。”

朱琳渼笑而摇头,“实则这办法却是芷晴最先想到,我只是略做完善而已。对了,”他又问道,“四川那边的情况如何?”

他上次看到的邸报只说李定国、刘文秀率部归降,杨璟围攻取阆中,白杆军北上广元,想必顾炎武这个情报头子能有些更新的消息。

顾炎武忙道:“秦家两位将军似已克服广元,捷报应该已在路上,今日便到。”

“这么快!”朱琳渼倒有些惊讶。他原以为五六千建虏阖城死守,少说也得打个把月才能攻克。

顾炎武道:“据闻新降的李总兵极为勇武,率所部三千余人,连克虏贼四阵,又领兵绕袭宁羌,令贼分兵回救,这才得以速破广元。”

朱琳渼心中暗道,李定国不愧为明末战神称号,这战斗力果然不俗。等四川情况稳定了,得调他和刘文秀去皇家军官学堂好好培养一下,以后龙卫军必能如虎添翼。

顾炎武继续道:“此外虏格布库部攻成都不得,又转攻绵州,王部堂令部将王祥坚守,自领兵于后策应,贼终不能破城,只得由剑门关北撤。然其至建州时便已粮绝,四出劫掠间被刘文秀三次袭营,即溃。

“如今秦将军率川军加大西降兵共一万两千余正猛攻宁羌。”

朱琳渼心道,这次引豪格驱狼吞虎之计能得成功,川军的强大战斗力才是根本保证。这白杆军原本就是明末时期明军中战斗力最强的,加上自己这大半年的军器、粮饷不断投入,以及派遣龙卫军军官协助训练,能有这般战斗力倒也在意料之中。

若没有对川军战斗力的信心,他也不敢施行此计,否则张献忠死后,川北怕是真要落入豪格手中了。

两人正说着,石霖近前禀道:“大人,股银已经运到了,您看是否要安排戒严?”

朱琳渼忙先吩咐顾炎武几句,“北京的局势顾大人要多盯着点,尽量让豪格和多尔衮晚些分出胜负。他们斗得越久,对大明越是有利,故而你看哪方快要不行了,就伸手拉他一把。诸如眼下多尔衮若是太过颓势,你便可透漏些四川虏军的情况给他,压压豪格气焰。”

“属下明白。”

朱琳渼又对石霖道:“运这些银子来,就是给大家看的。看到真金白银人们才能对股票交易坊有信心。你这一戒严,运银子的工夫不是全白费了?”

“可,这足有五十多万两,属下担心……”

“有一个营的龙卫军镇着,我倒看看谁有这贼胆。”朱琳渼笑而挥手,“走,我们也去看看盛况。”

应天府股票交易坊就设在南京海关司衙门一条街外。交易坊正厅当中那巨大的当日股价展示牌格外引人注目,上面标明了此时“上市”的十九家公司年、月、日股价走势。当然,眼下还只有“日股价”下面有数字。

交易坊占地不大,但此时却已是人山人海,只是来看热闹的多,却几乎没有实际去投钱“炒股”的。这种新鲜事物大家不敢轻易尝试也是有情可原的。

不多时,便闻有人高喊道:“银车,银车来了!”

“快看,足有三十多辆大车!”

也有人疑惑道:“为何会有这么多银子运来?”

“嗨,你没听说吗?这是宗室藩王所投股银,好像足有五十万两!”想和更多志同道合的人一起聊《大明之崛起1646》,微信关注“优读文学”,聊人生,寻知己~

第五百八十三章 新型经济模式的开端

应天府股票交易坊前后仅十多间屋舍,但正门外却有一片二十多丈见方的空地,此时大量运股银的马车拥在这里,队尾还在一条街开外。另有四百多名手持火铳的龙卫军士兵肃立马车两侧。

很快,停在交易坊侧门的第一辆马车车厢被人拉开,几名身强体壮的伙计从车上抬下一只木箱。从他们额头暴起的青筋就能看出,

《大明之崛起1646》第五百八十三章 新型经济模式的开端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b>大明之崛起1646》帝书阁全文字更新,牢记网址:

第五百八十四章 崭新的应天府

左鸿瑞上前行了礼,喜滋滋揖道:“禀辅政王殿下,今日共收得股银三千一百余两,零头还正在清点。”

以他来看,不到一天时间净入三千多两银,这简直就是天降聚宝盆,早晚堆金积玉的架势。

“还行吧。”朱琳渼淡然点了点头。这三千两之中有他发给下面将士、官吏的两千多两,也就是说,实际募得股

《大明之崛起1646》第五百八十四章 崭新的应天府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b>大明之崛起1646》帝书阁全文字更新,牢记网址:

第五百八十五章 张献忠沉银

“回殿下,”秦佐明忙揖道,“眼下川北大小战事皆定,杨璟杨将军率刘文秀降部,配合锦州王守备前后夹击,尽灭格布库残兵,俘毙近万。

“而北面末将兄长率部围定宁羌,日夜攻打。罗洛浑派李国英领贼兵万余相救,李定国在菜神沟设伏,待陆军入沟及半,自两侧击之,敌立溃。后李总兵又在沟中放火,李国英部伤亡惨重,仅不到三千人退回了汉中,此后罗洛浑再不敢援宁羌。

“末将离蜀之时,兄长已将大炮运抵宁羌城下,当不日即可克复。”

他说到此处,不禁面露喜色,“至于岷江银船之事,果如殿下所料,末将沿江寻去,仅半日便探得藏于渭门附近江心的大批舟船!”

朱琳渼闻言也是眼前一亮,自己虽从后世的新闻中听到过岷江上游发现张献忠沉银遗迹之事,但当时还未开始考古打捞,故而具体位置、银船外形等他均不知晓。

他先前也只是抱着试试看的想法,令秦良玉派人沿江打探“献寇藏银船只”,没想到还真找到了!

历史上张献忠将大量四川税赋装在船上,以备战事不利时可沿岷江南下,入长江,利用这些财富往大明腹地再图发展。不过后来张献忠被豪格意外射死,而他的银船则被建昌卫水师发现,守船的大西军见抵挡不过,便将银船尽皆凿沉,大量金银没于江底。

故而朱琳渼此番特别叮嘱过秦良玉,一定要隐秘行事,莫让献寇有毁船的机会,却不知秦佐明执行得如何。他忙问道:“可擒住了寇船?”

秦佐明拱手道:“回殿下,末将率部深夜乘渔船悄悄靠近献寇锚地,而后四下同时登船。寇不及反应,只稍作抵抗便降。

“所有大小六十七条船,属下共俘获六十一条。仅六条哨船趁乱逃离之后被我外围布防士卒堵住,自破船底以沉。

“其后末将令人将船上财物取出,共得现银一百五十万两!另有各类珠宝馔玉金器等三十一箱,估算可折六十万两上下。”

“好!”朱琳渼不禁抚案乐道,“大明正是需要用钱之时,这二百多万两来得太及时了!”

秦佐明也是满脸笑意,“末将见四川暂无需要用我部之处,又思虑应尽早将好消息禀于殿下,于是便隐了身份,乘商船沿长江而下,仅四五日便到了。

“只是这途中会经过湖广,末将担心若用舟船运银来南京,何腾蛟水师许会半途发难,于是仍遣人解银车绕行广西而来,大概还需三四个月才得抵达。”

“这银船之事你办的不错,回头我得好好嘉奖你一番!”

“谢殿下厚爱,末将不敢居功……”

当天下午,朱琳渼翻开内阁刚送来的奏章,打算批完了之后好好规划一下那二百多万两的“横财”如何使用,却不料刚翻开最上面第一份奏疏,便不由皱起了眉头。

这是四川总督王应熊急奏,说张献忠死后,原川北被大西占领的州府爆发大规模灾荒,请朝廷拨银赈灾。

待朱琳渼看完了奏章才知,原来张献忠一直穷兵黩武,对控制区域征收极重的税赋,百姓大多无隔夜粮。至大西政权崩溃,原本大西官府拨发的些微赈济粥米也没了,数十万饥民无奈涌向成都。但四川因闯寇、献寇连番肆虐,又爆发过瘟疫,故而田地多有荒芜,根本没什么存粮。

成都更是因近来朝廷用兵导致粮仓见底,于是只能将灾民暂时挡在城外,略施米汤,再这么下去,必会有大量饥民饿死……

朱琳渼用力揉了揉额头,他知道,时下不光是川北,其实整个四川的情况都不太好。

历史上发生过“两广填四川”之事,就是因清康熙年间四川仅剩了九万户,几成不毛之地,清廷不得已迁湖广、广西等地数百万百姓至四川定居,才解决了四川人口问题。

当然,那时四川人口锐减主要是因豪格入蜀之后大肆屠杀所致,眼下四川在大明控制之下,倒不至于全境九万户这种惨状。不过即使没有建虏的因素,四川之前屡受兵灾,又数度爆发瘟疫,百姓生活仍是极为艰苦,若朝廷放任不管,依旧有可能发生大面积饿死人的情况。

朱琳渼不禁苦笑摇头,这二百多万两恐怕还得分出不少用于稳定四川,尤其是川北。他又让人招来杨廷麟等户部官员,根据王应熊所报,连夜估算出四川赈灾至少需要百万两上下。

朱琳渼当即传令秦佐明,将所得张献忠沉银大部分留给王应熊赈灾,仅运百万两来南京。

随后他又按照惯例,吩咐锦衣卫南镇派人暗中监督赈灾银使用情况,没办法,大明官员贪腐已经深入骨髓,虽然王应熊算是难得的忠良,却仍也不能掉以轻心。

等郑广英离去,朱琳渼再次回到案旁,仔细将大明发展的各方面重点梳理了一番,手里所剩的百万两很快便所剩无几。

至天色已亮,他才疲惫得站起身来,望着新制的增资预算展了展腰。在他这份预算案中,拨给道路交通建设方面四十万两,增修宁波到绍兴的木轨道,以便内地货物能更快进出港口,增进海上贸易。

交通预算中还有数千两是给格致学府的,令其着手研究大批量生产沥青的技术。大明的煤炭资源丰富,烧制煤焦油价格不会太贵,若有了沥青,交通方面还能再上一个台阶。

占预算比重仅次于交通的便是船只建造。拨十万两给龙江船厂,用于完善船台,增建一条八百吨的盖伦战船。不过朱琳渼估计,以龙江船厂工匠的现有水平,这条战船怕得很久之后才能入水。但事情总得有个开头,想要龙江船厂具备俾睨欧洲老牌船厂的实力,前期投资肯定少不了。

另外还有八万两投给了远洋商队,算作朝廷入股,主要用于建造贸易用商船。提起商船的时候,朱琳渼又想起了海上贸易的“大杀器”——飞剪船,按照永北里的目前技术能力,应该已有尝试建造的可能了。

(本章完)(https:)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手机版阅读网址:

第五百八十六章 百万预算

除了造船的资金外,航海技术方面朱琳渼也是不吝投入。他前几天已将四分仪的模型交给了水师学堂,这种十八世纪的“航海gps”不论是精度还是易用性都远胜于目前航海所用的观星定位技术。

在帆船时代,茫茫大海之上想要知道自己所在的具体方位,就要通过观测星辰的相对位置,再经过复杂计算才能粗略得出

《大明之崛起1646》第五百八十六章 百万预算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b>大明之崛起1646》帝书阁全文字更新,牢记网址:

第五百八十七章 国家稳定的基础

这么快!朱琳渼闻言倒是有些吃惊。

要知道,眼下可没什么现代化的激光测距仪,几十里见方的地都是用结绳丈量,查找地契档案等也全靠人的一双眼睛,其效率可想而知。

他原以为冯康仅理完了一省之地便来请功,没想竟已量完了大半南方土地。这速度,绝对让朝堂上那些正经科举出身的大员们汗颜啊。

“做得不错。”他先点头赞了一句,忽又疑惑皱眉道,“如此之快便整聚了四个布政使司,可曾仔细用心,未有什么遗漏吧?”

冯康慌忙跪地,“王爷爷,奴婢前后使了九万多人,光是管田册、算尺寸的就六百余人,数十天来日夜不息,方才有这般速度,断不敢有丝毫大意。”

“九万人?”朱琳渼眯眼看着太监,“我一共拨了三万两用于皇庄田亩清点,如何够雇来这么多人?”

“回王爷爷,奴婢临行前太王妃担心奴婢愚笨,会误了大事,便从自己房中拿出七千两给奴婢用。咱们几个办事儿的奴婢又自己兑了些银子,所用之人也多是奴婢们从老家旧族召来,给口饭吃便是,这便对付着把事儿办下来了。”

朱琳渼上前将冯康扶起,心中竟不禁有些动容。明末那些整日将“存天理灭人欲”挂在嘴边的官员们无不大把朝自己兜里捞银子,而这些个太监竟拿出私钱来办公事儿……

他又想起当年崇祯煤山上吊时,满朝文武都去恭迎新主子李自成,倒是只有一个太监王承恩陪他殉死。

难怪终明一朝宦官掌权的情况始终不绝,大概也是因朝臣皆不可以,皇帝的无可奈何之举吧。

朱琳渼拍了拍冯康,道:“回头把花用的账目交给户部,让杨廷麟把你们几个出的银子报了。朝廷是不宽裕,但你们攒点儿钱也不容易,不能开这个先例。”

冯康当即感激地连连摆手,“这都是奴婢们的一点忠心,王爷爷不必……”

“好了,就这么定了。”朱琳渼打断他道,“说说各处皇庄都归拢了多少土地吧。”

“这,是。”冯康忙从身上取出厚厚一本册子翻开,“浙江十八万七千倾。江西十五万倾。福京十万八千倾。广东十一万五千倾。

“另桂、黔、滇、蜀只丈量四五成地面,分别有田亩四万四千倾、三万倾、两万六千倾、八万七千倾。

“眼下归拢已毕的皇庄,统共有七十四万零七千余倾。”

朱琳渼欣然点头,还有四省没量完,无主地、犯官土地加上各种进献一共七十多万倾基本和他预料出入不大。这比户部曾樱当时统计的三十二万倾几乎增加了一倍半!看来这些太监还真是尽了心的。

按照朱琳渼估算,整个长江以南的无主地至少应在百万倾以上,考虑到南直隶还未统计,届时应稳稳超过这个数字。要知道,南直隶可是包括了后世的安徽、江苏两省,可都是耕地大户,少说也能划拉出三十万倾以上。

也就是说,光是南方就能设置超过一百万倾以上的“承包田”。按土地肥沃程度,每户承包二十到二十五亩计算——这足够四到五口之家吃用了——这些地能支撑四五百万户耕种!目前整个大明南方应该也就不到七百万户,整个大明的底层百姓的生存情况将得到极大改善。

这还只是南方的情况,北方经过建虏彻底侵略一番之后,各种无主地肯定更多。

封建时代所有的社会矛盾最终都可以归结到土地分配上。以往的王朝打下疆土之后,大多封赏或分予个人,完成土地分配,暂时达到社会平衡状态。但经过数百年的土地兼并之后,耕地便会大量集中在少数人手中,占人口多数的百姓失去生活来源,社会不平等加剧,最终导致各种起义、暴动。

而朱琳渼从后世带来的“联产承包责任制”却将耕地握在国家手中,由国家机构分给百姓耕种,从根源上杜绝了土地兼并的可能。

等到大明的工业化完成,耕地的重要性大幅下降之后,就更加不会因土地分配问题使国家陷入动荡了。

冯康接着禀道:“王爷爷,只是因今年兵灾,这些土地多有荒芜,或水利废弛,怕是还得投不少精力才能恢复产出。这其中尤以江西、福京、浙江为甚。”

是了,这前期怕还得一大笔投入才行。朱琳渼心道,看来要彻底解决底层百姓的生活问题,也不是能简单一蹴而就的事情。

他又问冯康到:“这些入册的耕地已有多少承包了出去?”

“这个……”冯康脸上笑意敛去,低头道,“回王爷爷,眼下仅有不足八万户签了承包契,共包下一万七千倾多一点儿。”

“这么少?!”朱琳渼不由大感意外。

按照他的预想,皇庄每亩仅缴十到十五斤的收成,剩下的产出都是承包户自己的,如此优厚的条件,应是众人哄抢一空的局面。为何眼下却仅有这么点儿人承包?

“禀王爷爷。”冯康支吾道,“实则眼下无地百姓甚多,想要承包皇庄的大有人在。只是……”

“只是什么?”

“咱们这皇庄每亩所收‘皇粮’还不到各地佃户田租的三成。”冯康瞄了他一眼,“若百姓都承包了皇庄的地,那旁的拥地大户必寻不到人手耕种,是以……这承包之事在各地都受到极多掣肘。”

“掣肘?”朱琳渼皱眉道,“如何掣肘?何人胆敢掣肘?!”

“回王爷爷,自是各地地主豪绅所为。他们皆是各地方上豪强,只消使人对承包户威胁、恐吓,那些老实本分之人哪儿还敢再提承包皇庄之事。更有甚者,私下传流言,说种了皇庄便是卖身皇家为奴,往后缴纳收成年年涨,少交半分立时斩全家埋入地中充肥……”

“皇家招人种地也敢横加干涉?!”朱琳渼当即便气得拍案而起,“简直岂有此理!

“说,这都是谁传出来的?我倒看看他有几颗脑袋!”

(本章完)

https: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手机版阅读网址:m

第五百八十八章 以直报怨

噺8壹中文網ww8om哽噺繓赽捌1小説蛧

“这……”冯康为难道,“王爷爷,这流言之事,出你口入他耳,哪里能追到源头。便是堵住了一种谣言,他处立刻又起惑语,防不胜防啊。

“至于威胁、恫吓之举,又多是地方宗族、豪强,甚至官吏,利用对地方上比较熟悉,花些许银钱雇来泼皮、无赖之徒,往百姓家中搅闹生事。寻常人家谁敢招惹,只能忍气不来承包皇庄便了……”

“怎不令各地衙门去拿这些泼皮?”朱琳渼道,“便是地方官有意庇护,不是还有警察吗?让兵部行文去抓!”

“王爷爷,奴婢前番试过令人抓了些泼皮,但这种事情远不及死罪,仅能关入狱中了事。那边指使之人给被抓者补些银两,转头立刻就能招来新的闹事恶徒。这各地皆是如此,总不能让警察什么都不干,只盯着是否有人威胁承包户……”

朱琳渼一愣,以前只在史料上看过明代宗族把持地方势力,便是朝廷也无可奈何,不料还真让自己给遇上了。这些人也不把事情闹大,但就是些小动作,却足以令朝廷政令无法实施。

冯康一旁见他面色不善,又迟疑道:“王爷爷,奴婢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你说。”

“这皇庄所拢土地极多,却只收缴承包户极少收成。如此,一旦皇庄承包展开,旁的田亩定然再招不到佃户。”冯康斟酌道,“于是,各地凡有地的富户,无论豪强、大族还是官吏,皆会对承包皇庄一事咬牙切齿。他们不敢明着对皇庄如何,便只能朝承包的百姓下手。

“其实,依奴婢之见,想要这些人不反对却也不难。”

“你有何良策?”

“只需提高皇庄收缴数额,比附近普通佃户略低即可……”

朱琳渼闻言陷入沉思,自己原先只想着如何惠及百姓,提高大明农业生产效率,解决土地分配、兼并的弊病,却忽略了这么一来便是动了全体地主阶级的蛋糕。

全国一百多万倾“廉租耕地”挤压下,地主们要么跟着一起降低地租,要么自己动手种地,否则就只能任由土地荒着。但无论怎样,他们都很难回到以前的好日子了。

而大明这样一个农业社会,地主阶级还占据着统治地位,从地方豪族到朝中大员,说来都是地主身份。若是他们一致反对,这皇庄承包怕还真难推行下去。

看来必须两手抓,才能解决眼下困境了。他心道,一方面重拳打击敢对皇庄承包动手脚的人,杀鸡儆猴,另一方面对比较配合的地主略为让利。胡萝卜加大棒之下,不怕他们不服!

等大明开启了工业化,资本家和手工业者阶层逐渐成为社会主力后,地主们便再难掀起波浪了。

片刻后,朱琳渼望向冯康,吩咐道:“便依你所言,暂将皇庄承包户缴纳的收成提高一倍,以后逐年降低,五年后降到目前数额。”其实即便每亩糙米收二十到三十斤,也依旧比普通佃户的地租低了很多。

“至于那些搅扰承包户的宵小……”他微笑调侃道,“冯康,按说使阴狠、损诈的招数该是你们这些内侍的长项,为何这会儿便没了办法?”

“王爷爷莫要消遣奴婢,”冯康苦着脸道,“奴婢便是有些鬼点子,这般大事儿上也不敢使啊。”

“有何不敢?”朱琳渼佯作正色道,“子曰‘以直报怨’,他们既然使阴的,你又何必做君子?

“就说对付这些泼皮无赖,实也没什么难的,只要你比他更狠、更无耻、更不讲理,他自然便败下阵来。”

冯康瞪大了眼睛望着朱琳渼,简直不敢相信这话是辅政王殿下所说。直愣了半晌,他忽而一拍大腿,眉开眼笑道:“奴婢既得王爷爷这般吩咐,那还有什么好怕的?奴婢保证,定教那些不知死活的知道厉害,再不敢对皇庄动心思!”

他又“嘿嘿”一笑,“王爷爷,奴婢还想跟您借样东西,可得事半功倍之效……”

朱琳渼听他说完,不禁笑而点头,“好,拨给你就是。另让郑广英再调些锦衣卫帮你,有些事情还是他们搞得利索。至于流言,我不信谁还能比宣部散播消息快,最近就让洪思只盯着这事儿。”

“奴婢多谢王爷爷相助!”

这边和冯康商议已定,朱琳渼又吩咐石霖道:“召户部侍郎曾樱,吏部文选司主事曾剑前来。等等,还有这个李宏才、秦班鸣、姜胜……”他一连念了七八个名字,“就是前一阵会试留下的那几个,都给我叫来。”

“是!”

小半个时辰后,曾樱先得进应天府衙,行了礼,道:“不知殿下唤下官来有何吩咐?”

“你回去后以户部发个文,各州县皇庄承包过半的,当地所有耕地税赋减四成。”

曾樱忙问道:“殿下是说,全国如此?”

“自然全国一致。”朱琳渼淡然道,“皇庄承包过八成的地方,由朝廷再补贴每亩一钱半银子。”

“这!”曾樱闻言大惊,“这减了税赋不止,还要补银子?!自古以来未见有如此道理的……”

朱琳渼笑道:“曾大人名下有多少田产?”

“啊?”曾樱一愣,吞吞吐吐道,“大、大概三五十倾不到吧。”

“那朝廷这政策你可高兴?”

“不,怎能高兴。如此,朝廷税赋大减……”

“不说朝廷,只说你自己。”

“下官……或能多留些闲银。”

“那就得了。去吧,拟旨给内阁,黄阁老那边我自会打招呼。”

“下官遵命。”

曾樱走后,吏部文选司主事曾剑跟着进来。

等他见过了礼,朱琳渼却先道:“曾大人是举人出身吧?”

“回殿下,下官是崇祯十五年江西第四名。”

“后来在江西任的何职?”

“回殿下,下官侯缺四年,去年才得在宁州县补了县丞。”

“嗯,我观你在地方考绩优异,又有治弊案政绩,便提你入直进了户部。”

曾剑猛然反应过来,忙跪伏道:“殿下知遇大恩,下官必誓死以报!”

(本章完)

佰度搜索噺八壹中文網m无广告词

第五百八十九章 杀鸡儆猴

噺8壹中文網ww8om哽噺繓赽捌1小説蛧

前番朱琳渼为应对闽籍官员抵制迁都之事,便选了些地方上有才干的官员来南京,曾剑便是其中之一。

也难怪曾剑如此反应,他在朝中无人,又只是个小小的举人而已,候缺四年才得任八品小官,原本这辈子能混到知县就算运气好了。没想到辅政王突然调他入京,分在权柄最重的吏部,直升六品朝臣,可谓一步登天。

朱琳渼微笑将他扶起,“也是你颇有能力,且为人正直,方得此机会。眼下我有件事情,行此事之人或许会得罪整个大明官场,你敢不敢去做?”

曾剑毫不犹豫道:“但凭殿下吩咐,下官必全力以赴!”他想的清楚,可以说,自己的仕途、富贵,甚至人生希望都是辅政王殿下给的,就算得罪了的人再多,大不了自己回宁州老家便是。但若是事情办好了,或许还能更进一步!

“好,”朱琳渼遂道,“我需要你去一趟袁州府,配合冯康处理皇庄之事。”

他方才从冯康那儿了解到,反对皇庄承包闹得最凶的就是袁州府,迄今为止竟没有一户敢于签承包契的百姓,甚至大片列入皇庄的良田还被当地豪族霸占着。据冯康所说,袁州地方的后台势力很可能是都察院左副都御史袁彭年,或还会牵扯到内阁大学士也不一定。

于是朱琳渼拿定主意,就从袁州府开刀。左副都御史那可是朝中三品大员,用来做杀鸡儆猴的典型最为合适。同时江西还是龙卫军最早从建虏手中夺回的布政使司,朱琳渼在这里根基深厚,万一事情不顺利闹出乱子,他也能弹压得住。

待他向曾剑仔细交待了任务,后者当即惊讶道:“殿下,如此可是大违惯例啊……”

“惯例?非常时行非常事,你只按我说的做就是。”

“是,下官遵命。”曾剑犹豫了一下,又道,“殿下,下官虽在吏部,但手中权力并不够行事,届时怕还得发回内阁处理。”

“这我早有计较。”朱琳渼说着取过案头的一只木匣交给他,“此物交予你,可还有问题?”

曾剑小心打开木盒瞧了一眼,当即剧震,又扑通跪倒,“蒙殿下信任,下官肝脑涂地也将此事办妥!”

……

袁州府。分宜县城南,醉林楼。

一名额头上有条狰狞刀疤的黝黑壮汉小心端起酒壶,为面前宽脸无须的中年人斟满一杯,赔笑道:“冯大人,您尝尝这酒如何?”

那中年人正是跟着冯康来袁州府办事的心腹太监,本名刘广国,后来跟认冯康做干爹,便改姓了冯。

冯广国随意“嗯”了一声,仰头杯干,又抿嘴品了品,“二十年头的堆花酒,还行。”

刀疤脸立刻夸张地竖起拇指,表情谄媚道:“冯大人果真行家,就连年头都丝毫不差。”看他一副讨好阿谀之态,怕谁都不会相信,这便是曾叱咤舟山的歪头蛟海盗团伙堂堂三当家,绰号飞天鲸的董寒。

冯广国夹了块肉丢进嘴里,“这破地方,你们能搞到这酒也算有心了。”

陪坐的一众飞天鲸手下忙笑着客气,“应该的,应该的。”又在董寒招呼下,一起举杯,“小的们敬冯大人一杯。”

董寒待酒过三巡,凑到太监身旁赔着笑脸道:“冯大人,这次多亏您老照应。”他手上为冯广国满上,“那个,你看这次事情办完,能不能帮兄弟几个说说情,只要别去太远的地方,兄弟们一辈子记着您的大恩。”

“这就得看你们差事办得如何了。”冯广国眯眼斜睨着他,“应天府刑部大牢里那么多人,咱爷们可就提了你们这几十人出来。现在八字还没一撇,就想着徒涉的事儿,还早了点。”

原来这董寒等一众海盗便是冯康向朱琳渼讨要的“法宝”。这些人原本都是要秋后问斩的,后来冯广国承诺他们,给冯内官出把子力,便免他们死刑改为流放。

“欸,小的一定尽心尽力,您放心……”

正说着,一名前海盗喽啰进了包间,对飞天鲸低声道:“老大,那几个人来了。”

“知道了。”

董寒又恭敬向冯广国告罪道:“冯大人,小的得去办差了,您先喝着。”

“嗯,去吧。”

醉林楼外的一条背巷子里,董寒用鼻孔指着面前几个混混打扮的人,粗声道:“都说说,带了什么消息来。”

那几人紧张不已,没办法,董寒这张脸配上他常年做海盗的暴敛气质,他们这些分宜县都没怎么出过的混混怎能不怕。

最左侧一人先道:“回、回董爷,小的打听清楚了,上个月砸了老藤村张家的,乃是石虎帮的人。”

另一人立刻接道:“烧了宋寡妇地的是城东好汉堂的袁亮、李六子他们。对了,在皇庄签押房外闹事儿的也是这群人。”

“石虎帮?好汉堂?”董寒皱了皱眉,“都是什么来头?”

“回董爷,这两个是咱们分宜县最大的帮派,据说一个靠着赵典史,一个后面有城东胡家。”

“嗯,难怪这么跋扈。对了,他们有多少人?”

“都有一二百人的样子。”

“行了,你们也算立功了。”董寒拍了几人一把,“再去探探他们后台。”

“是。”众混混目送董寒离开,当下都是喜不自禁。

他们原是分宜县最小的几个帮派,前不久这位董爷将他们都招至了门下,说要独霸分宜,如今还真要对石虎帮和好汉堂动手了!

董寒转回了醉林楼不远处一座破宅子里,立刻招来手下海盗吩咐一番。当夜,这些海盗便三五成群,在新招收的分宜县的混混带领下四散而出。

……

随着这几日分宜县宣教府在各处宣讲皇庄承包田的章程,什么“承包户是卖为庄奴”、“皇庄缴纳收成年年上涨”、“稍有不妥便全家斩首”之类的流言已烟消云散——跟国家宣传机器比,分宜县那些散播谣言的人简直是连业余水平都算不上。

(本章完)

佰度搜索噺八壹中文網m无广告词

第五百九十章 恶人自有恶人磨

噺8壹中文網ww8om哽噺繓赽捌1小説蛧

有了朱琳渼的大力支持,洪思早已带宣部步入了正轨,一个袁州的宣教府总司便有二十七名主笔官。

田壮飞那边宣传皇庄承包制的命令一下来,袁州这边一天半时间便拿出了两副戏本。其一是讲福京姓李的农户承包了皇庄后,一家人如何过上了幸福生活。其二则是说江西广信府胡家豪绅,为了给自家争佃户,恶意中伤皇庄,坏事做尽。最终却被一名年轻佃户识破,搜集了他的罪证告到官府,胡氏锒铛入狱,那佃户得了皇庄赏银,取了漂亮媳妇回家。

有这一正一反两出戏,分宜百姓顿时又开始跃跃欲试,不时有人去皇庄签承包契的地方晃悠,只是一时还没人敢付诸行动。

另一边冯广国派了手下太监带人挨家挨户劝说百姓,为他们分析承包皇庄的好处。

太监走后,董寒的喽啰紧随而至,称自己是飞鲸帮的,往后所有承包皇庄的人都有他们罩着。不过每年上缴皇庄多少粮食,就得原样给他们多少“买太平”的钱,飞鲸帮则保证没人敢因为皇庄之事而威胁庄户。

其实朱琳渼原本就安排皇庄暂时收缴双倍“皇粮”,不过到了董寒嘴里,增加的部分就成了保护费。

而底层的百姓们却极吃这一套。要说官府多收了税赋,帮皇庄承包户解决被混混威胁恐吓的问题,那肯定没人相信。但这些“江湖好汉”说他们收钱办事,百姓却是深信不疑。加上这些海盗剽悍的模样,一看就能镇得住场子,当下便有几家日子实在过不下去的,和董寒的喽啰击掌约定,转头就去承包了皇庄。

分宜县典史赵润保的家中,典史大人紧闭门户,正对一名四十左右的健硕男子怒吼,“我养你石虎帮这么多年,你给我说没办法?!

“这几天去承包皇庄的人越来越多,上面已经训斥我了!我不管你是去砸还是去吓,总之赶紧把这势头给我止住了!”

那男子正是石虎帮大当家的石大功。他也是阴着脸,沉声道:“赵大人,这些年你对石虎帮多有照拂,石某人记在心里。但最近突然冒出个飞鲸帮来,实例极强,我已是自顾不暇。

“而且那飞鲸帮似乎是收了皇庄阉人们的好处,前番我派去吓唬承包户的手下最近都……颇为不顺。”

他脑海中不禁浮现出这两天来发生的各种事情——先是他以前派去砸老藤村张家的几个手下,半夜被人打了闷棍,次日醒来家里的房子竟都被夷为平地。

毒死钱氏承包户家中母鸡的手下,自家所有牲畜被人扒了皮,血淋淋地在门口挂了一排,后面还留了几个空位,上面写了他家里人的名字。

曾殴打承包户的被人打断了手腿;曾往承包户家中泼屎尿的被人灌了一肚子粪水丢入粪池;调戏承包户女眷的,被人浓妆艳抹塞进了“兔子窝”……

总之,那群人手段之狠辣,让他这个黑道上混了几十年的人都心惊胆战。而且这飞鲸帮收了皇庄承包户的钱后,还极为“认真负责”,哪怕自己手下对承包户说个狠话,都免不了吃一顿耳光。

最让他头疼的,还是这飞鲸帮实力之强。他带了百余手下前去寻场子,竟被对方三十多人打得落花流水。

他自是不知,所谓飞鲸帮那可都是曾刀头舔血的海寇,敢和官兵叫板的,若非遇上了阮进的盖伦战船,根本都懒得搭理他们这些“不经事”的小混混。

石大功不待赵典史再说什么,戴了斗笠拱手告辞。

近来他手下光是管事一级的头领,重伤的重伤跑路的跑路,已少了十多号人,眼见石虎帮就快要撑不下去了。此时若再去惹那些承包皇庄的百姓,他只怕自己也会被人打断腿什么的。

而且他还听说,老对手好汉堂的情况比他还惨。堂主的儿子都被人丢到了离城百里外的荒山上,险些就回不来了。据说这几天好汉堂已经开始商议着向飞鲸帮俯首称臣……

分宜县县衙二堂上,曾剑正盯着知县常才谙,言语间已有些怒意,“常大人,胡氏宗族霸占投虏犯官马阳谕、李浙本应被抄没的一百零四倾良田,前后已长达一年三个月之久!

“前番你推说田册还未整理,地契不明,故而未去处置。眼下冯公公已有了确凿的证据,并将这些地收为皇庄所用,你为何还不派人去帮着清收这些土地?”

“曾大人,您也要体谅下官的难处。”常才谙不温不火道,“胡氏已在这些地上播了种,这里面可都是本县来年的赋税啊。若是明年官粮缴不齐,吏部不还是要算在下官头上。”

他没待曾剑反驳,立刻又道:“再者,胡氏可是分宜最大的豪族,族人足有六七千往上。而我府衙中三班衙役统共也就四十多点儿,去了人家都不正眼瞧我。”

明代的宗族势力虽然比前朝已弱了很多,但在地方上依旧具有不小的力量,寻常地方官无不要让着他们三分,否则不管是赋税、徭役、摊派、修路修城,管保你一样都搞不好。

“这个容易。”曾剑道,“我已请了兵部调令,可领警察助你。”

“万万使不得!”常知县连连摆手,“若带兵前去,那便是要和胡氏彻底翻脸了,搞不好激起民变,下官可是要掉脑袋的……”

“哼!你就不怕朝廷怪罪下来你担不起吗?!”

“不,不,曾大人,您这是为难下官啊,要不,再宽限个一两年……”

常才谙虽是苦着脸,但心中却甚是有恃无恐,朝廷?皇庄一下子划去了这么多良田,又压低地租,朝廷里那些大员比我急得多,气得多。前番袁大人向我保证,对皇庄不利之事都不要去管,朝中自有人设法保我,我倒有何可怕的?

良久,曾剑见常才谙反复推诿,根本没有要去收回胡氏霸占皇庄土地的意思,不由怒而起身道:“常大人,这事儿你是执意不办吗?”

常才谙也很干脆,“曾大人恕罪,下官有心无力。”

(本章完)

佰度搜索噺八壹中文網m无广告词

第五百九十一章 连根拔起

曾剑不由叹一口气道:“常大人,您可想清楚了,皇庄承包可是辅政王殿下亲自督办之事。”

常才谙听到“辅政王”三字,心中不由一颤,但耳边随即又响起了老师袁彭年的话,“辅政王圈划皇庄已是犯了众怒,朝中上下鲜有人不因此利益受损的。若辅政王因皇庄一事惩责于你,我保证连吏部、内阁那边都过不去。这

《大明之崛起1646》第五百九十一章 连根拔起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b>大明之崛起1646》帝书阁全文字更新,牢记网址:

第五百九十二章 冯公公的“高招”

当日,曾剑便与冯康等人离开了分宜,赶往袁州府万载县。他们已做完了所有布置,后面就要看李宏才等人收网了。

分宜县城东郊,李宏才带了七十多名县衙役吏立于被胡氏强占的地头。在他们对面则是三千胡氏宗族的人,一个个腆胸迭肚、器宇轩昂,丝毫没有把这个临时上任的知县放在眼里。

过了好一会儿,一名五十来岁的长须男子在几个胡氏族人的簇拥下来到李宏才面前,却不跪礼,只揖手道:“草民胡巍见过李老爷。”

李宏才路上听梁靖说了胡氏的情况,知道这便是胡氏族长,倒是个有功名在身的。

他点头示意,指向身侧大片良田道:“胡老应当已经知晓这些地原是犯官所有,朝廷将其抄为皇庄以用。还请胡氏族人尽早将地交予皇庄管事。”

胡巍身旁一名老者故作吃惊状,嚷道:“李老爷说得哪里话?这百余倾分明是我胡氏族人辛苦拓荒而来……”

“一派胡言,”一旁秦班鸣立刻打断了他,“犯官的地契虽在战火中毁去,但县衙的田册中尚有这些地的记录,犯官自己也供述了在分宜所置大片良田,二者应证,丝毫不差。

“另有分宜百姓作证,这些地数十年前便已开始耕种,何来你们拓荒之说?”

胡巍见李宏才准备充分,当下咳嗽一声,扮可怜道:“老爷,您看,就算不是我族人拓荒,可他们也为这地辛苦料理了近两年。这几千人如今都指着这些地吃饭,您骤然收回去,往后大家可怎么过日子啊?”

李宏才微笑道:“朝廷设皇庄就是为了让大家都有饭吃。待皇庄管事的对田亩登记造册,胡氏族人便可来签契承包,地还是你们种,且每亩一年仅需缴二十多斤糙米,怕是比你们族里公派都少得多。

“再说了,你胡家庄有耕地二百二十多倾,足够你们生活的。胡老,还是快些令人族人离去,莫要让我为难。”

胡巍旁边那老者眼见势头不妙,忙转身向一旁的族人示意,后者又迅速钻入了人群。

片刻,胡氏族人似是凑前看热闹,不断拥到衙役身侧。上千人这么一挤,那几十名衙役立刻如被洪水冲散了一般。实则这些衙役中有不少都是胡氏族人,当下心领神会,大喊一声,“干什么?!退回去!”而后抄起手中水火棍便向涌上来的人打去。

这下可是捅了马蜂窝,人群顿时爆发出怒吼,“官差打人了!”

“官府要抢我们的地,不让人活了!”

“抢地还打人,欺人太甚……”

“这是要guān bi min fǎn啊……”

他们这一招屡试不爽,地方官最怕搞出民乱,上面派人一查,不论起因如何,基本上当事官员轻则免职,重则下狱直至掉脑袋都不奇怪。

另外胡巍也是得了袁彭年袁都御史吩咐,要他尽管往大的闹,自有朝廷为他们做主。胡巍吃了这颗定心丸,又能白捞上不少好处,自是发动族人肆意而为。

十来名还算忠心的衙役忙护着李宏才向后退去,劝道:“老爷,莫要与这些刁民争一时长短。八年前分宜知县任上便是与胡氏起了龃龉,被暴民打断了胳膊,后来见涉事之人太多,只得不了了之……”

李宏才却是一笑,“哼,我还就怕他们不闹。”而后装作被暴民惊吓,带了县衙属员躲到了一旁马车上。

他甫一上车,刚才还兴冲冲地胡氏族人便猛地顿住了脚步,呆望向不远处突然冒出来的几百号人。

这些人歪头斜胯,有的大冷天还敞着胸口,手里拎着棍棒或是短刀,一个个无不凶神恶煞。为首的正是近来声势颇大的飞鲸帮帮主董寒,他身边则是原好汉堂的堂主杜四。

这近三百恶徒在胡氏族人面前站定,董寒用刀背敲着手掌,冷声道:“都给老子听着,这皇庄庄户可是要交‘买太平’钱的,谁他娘的耽误老子发财,哼哼,且问问这刀答不答应!”

胡氏族人纵不清楚飞鲸帮是怎么回事儿,但好汉堂他们可是非常熟悉的。胡氏每年还要向杜四缴八十两的岁钱,而好汉堂则帮他们解决各种“麻烦”,但此时,这群“打手”却站在这飞鲸帮的一边。

他们哪里知道,就这七八天功夫,董寒已经将分宜包括好汉堂在内的六个大小帮派收入麾下,赫然“一统黑道”。

这些刁民敢和官府闹,是知道当官的珍惜羽毛,不敢动他们。而这些混混就不一样了,从来都是以欺负他们为生,这哪儿敢惹?!

胡巍眼见上千族中男丁被几百混混逼得连连后退,又想起袁都御史许给自己的好处,立刻对身旁管事的使了个眼色。

后者点了点头,钻进人群扯起嗓子高喊:“我们人多,怕他甚的?!上,受伤了族里出钱养着!”

他这一吆喝,胡氏族人立刻壮起胆子顶了回去,却仍是不敢跟这些凶神恶煞动手。两边便这么大眼瞪小眼地杠上了。

李宏才见状不禁有些皱眉,转头道:“冯公公,没想这些刁民胆子竟如此之大。下官看,是得调警察来勘乱了……”

他们早就调了三百警察预备着,就候在城东。

冯广国嘿嘿一笑,“李大人,我们是来给辅政王办事儿的,还要尽量少给他惹事儿。”

“可这……”

“大人莫急,咱家还留有后手。”

他说着向车外一名小太监使了个眼色,“去,让钟家的人露面吧。”

“是,干爹。”

随后,不远处的树林里冲出十几名手提棍棒一脸煞气的男子,似根本没看到眼前上千人要动手群殴的场面,而是径直冲到了胡巍面前。

其中一人指着胡氏族长的鼻子,怒道:“就是他!”

“什么是我?你们干什么的……”

另一年轻男子上来一把抓住胡巍的衣领,“说,你把我媳妇拐哪儿去了?!”

“啥……”

马车里,李宏才疑惑地望向冯广国。太监得意笑道:“案子是吉安府的真案子,多亏锦衣卫的几位大人帮着提到了人犯。这苦主自然也是真的,其他的嘛,却都是咱家近几日的安排。”

第五百九十三章 “捉奸”

先前指认胡巍的那人继续嚷道:“五叔,那日我在分宜进货,看到一女子上了马车出城往东去,背影颇似婶子。我便忙跟了上去,就见婶子进了这人宅子!直到次日婶子才得出来,我去唤她,说五叔您正在安福找她,急得不得了,让她赶紧回去。不料她竟十分惊慌,又避回那宅中,只教我快走,不要透漏她的消息……”

“这个jiàn rén!”那“五叔”气得额头青筋暴跳,用手中棍棒超胡巍比划道,“原来你就是那个野男人!康氏在哪儿?把她给我交出来!”

胡巍身旁的几个人见族长被人威胁,立刻指向“五叔”,纷纷喝道:“不许对族长不敬!”

“哪儿来的破落户?敢在胡家庄撒野!”

“再不放手老子揍你!”

但胡巍听到“康氏”二字,当即吃了一惊,又结合之前那人所言,心中已明白了七八分,大呼怎么如此倒霉。他瞄了眼“五叔”暴怒的表情,只得拉下面子,凑前悄声道:“误会,真是误会!我认识她不过三日而已,绝非那奸……”

“哼,三日?”“五叔”冷哼道,“先把人交出来,我自会问明!”

“她在……”胡巍又望向地头正在对峙的上千人,哀求道,“此间还有要事,可否容在下两个时辰?”

指认胡巍的年轻人闻言扯着嗓子嚷道:“你拐走人家媳妇,还想在此拖延?!两个时辰?你当我们傻?你定会使人去将她藏起来,等下来个死无对证!”

“五叔”当即怒道:“我管你有何事!再不交人出来,我跟你拼命!”

附近的胡氏族人听到“拐走人家媳妇”、“跟你拼命”等字眼,顿时撇下争地的事儿,纷纷围了上来。就连飞鲸帮的混混们也是大起八卦心,收了家伙站在wài wéi看热闹。

远处的马车里,李宏才也是吃惊询问冯广国,“冯公公,这到底怎么回事儿?”

“啊,安福县近来有个案子。那便是苦主,名叫王成福。”冯广国一指“五叔”,“上月时他婆娘康氏跟奸夫跑了。

“正巧几天前安福捕快在十多里外的归卢里撞见这对奸夫**,便上前捕拿,那两人慌不择路间竟落水而亡。

“而这普快乃是此番随曾大人来袁州的锦衣卫宋大人的至交,办完案子顺道来看望宋大人,他们交谈间让咱家听到了此事。

“于是咱家送了捕快十两银,教他瞒下案子,并将两死者也留给咱家处置。”

“你说康氏已死?”李宏才微微眯眼,望向车外,“那她现在……”

冯广国嘿嘿一笑,“就在胡巍家中。”

李宏才略做思忖,却又摇头,“冯公公,这般嫁祸疑点太多,怕是很快便会被识破。”

“李大人放心。”太监故作神秘道,“您且看着,管保不光胡巍自己会认罪,他族人都能帮着作证,康氏就是被他杀的。”

胡巍见四周的人越围越多,只怕事情闹大,于是交待族中长者在此主持抢地的事情,自己则与几个心腹带王成福快步朝步朝胡家庄北边而去。

这么“轰动”的事情谁想错过?胡氏族人除了要和飞鲸帮对峙的青壮之外,其他老弱妇孺都远远跟着族长一行去看个究竟。李宏才他们自然也是驱车随行。

待到了胡巍暂时安置康氏的“外宅”,将小院儿翻了个遍,却不见了康氏踪影。而周围不少胡家庄的人看到这小院,却露出“原来此如”的揶揄表情。

“她,大概是出去了吧。”胡巍尴尬道,“且在此稍等。”

不料还没过一顿饭工夫,却有胡巍家中下人慌张跑来,拨开了人群见到自家老爷,急得来回打转却不敢出声。

胡巍倒是沉着,对来人到:“不必惊慌,有事便且说来。”

“回老爷,”那下人声音越来越低,“家里,有人……投井……”

“什么?!”胡巍一把拉过他,脸色煞白道,“难、难道是她?”

“这,”下人看了眼周围看热闹的,苦着脸道,“正是那女人……”

糟了!糟了!胡巍心中叫苦不迭,慌忙一路小跑回家。

由于今日发动族人与官府争地,他家里男丁尽出,此时仅有几名女眷吓得躲在屋里,院中水井旁却扔了具身着红衣的女尸。

“这可如何是好……”他抹了把额头冷汗,余光正瞥见家中涌进来上百号人,忙挥手喊道,“出去,都给我出去!”

王成福却快步上前,拨开女尸的头发,只在脸上扫过,当即双眼通红,起身一把抓住胡巍,挥拳便打。

而旁边虽有上百胡家庄的人,却无一人上前阻拦,反倒是纷纷向族长投来鄙夷的目光,还有小声议论的,“诶,还真是那红衣女子。”

“可不是,近几日我见族长去庄北边那小院里好几趟……”

“我也在族长家附近看到过她,那身衣服特别显眼。”

“你们说,她为何死在了这里?”

“你没听说吗?那个阔口壮汉是她男人,上门捉奸来的。她定是心中有鬼,这才一死了之……”

“啧啧,竟勾搭有夫之妇,真是丢脸……”

王成福几拳打在胡巍脸上,又拖住他衣衫,怒吼道:“你敢害死我女人!走,随我去见官!”

李宏才听随从报了胡宅里的一幕,不禁奇道:“这康氏尸首被投在胡家井中,怎不闻胡巍喊是他人嫁祸?”

冯广国笑道:“皆因今早康氏亲口对他说过,若不娶她为妻,便死在他家中。”

“今早?你不是说康氏三日前已死?”

“是死了,为保尸首不腐,咱家还花下好些银子租了冰窖。”

“那,她怎会对胡巍说……”

太监得意道:“咱家在青楼寻了个与康氏有三分相似的风尘女子,让她去勾引胡巍几日,便帮她赎身。等今日胡氏宗族闹事时,那青楼女子已自离去,咱家又让锦衣卫相助,将康氏尸首暗中丢入胡家井中。

“此时胡巍心神大乱,仅见尸首所穿衣着与他的新欢一般无二,便认定就是康氏。实则若他上前仔细辨认,定会发现二者不同。”

他说到此处,又对车外微笑示意,“李大人,该您上场了。”

第五百九十四章 “土改”初见成效

李宏才闻言不禁皱眉摇头,“冯公公这办法或是能逼得胡巍交出霸占的官地,只是,此计却也太阴损了些吧……”

他乃正经科举出身,对太监这等下作手段甚为鄙视,若非肩负着辅政王殿下的大事,他怕是早就拂袖而去了,是以言语间多有冲撞。

冯广国却不以为忤,仍是乐呵呵道:“李大人,咱家办事向来有收有放。若是胡巍悬崖勒马,退回皇庄田亩,立刻便会有安福捕快前来,指康氏那奸夫乃是人牙子,前番将康氏从安福县拐走,掳至分宜售卖。

“而胡巍心善,欲买下康氏送回原籍。正此时,安福捕快寻迹而来,人贩大惊之下将康氏推落井中,试图嫁祸胡家,自己可趁乱脱身。好在捕快火眼金睛,只追着真凶而去,才刚刚缉拿归案。

“那奸夫早已溺毙,自然死无对证。于是胡巍便洗去通*奸‘冤情’,反成了救助落难妇人的善翁。

“王成福之妻也从红杏出墙变成被人拐卖,王家声望得保,免去邻里嘲笑之扰。

“便是宋大人那位至交的捕快,抓获人犯的功劳依旧可领。

“如此,非但皇庄的地回来了,且所有人无不皆大欢喜,却算不上‘阴损’二字吧。”

“这……”李宏才愣了愣,虽觉有什么不对之处,却想不到如何反驳太监,只得拱手下车,“下官前去善后。”

他甫一露面,立刻有飞鲸帮的“好事者”为王成福指道:“这便是本县新任知县,李老爷。”

王成福立刻拽着胡巍奔上前来,扑通跪在地,连连叩头悲号,“青天大老爷,您一定要为草民做主啊!这姓胡的拐了我家娘子,又杀于他宅中……”

胡巍吓得脸色煞白,忙也伏身跪下,浑身抖得若筛糠一般,“冤枉!李老爷,真的是冤枉!”

李宏才暗自叹了口气,令衙役将涉案人等带回县衙。附近数千胡氏族人自知理亏,又不屑于胡巍所为,只眼睁睁地看着族长被人押走,倒无一人上前阻拦。

另一边,飞鲸帮也“很配合”地丢下一句“限五日之内交出所占皇庄土地”,便自率众离去。

次日,胡家庄上下就在胡巍家人的劝说、带领之下,将侵占土地交还给了冯广国手下。当然,胡巍为平息族人不满,私下又散出六七百两银子等事自不用细表。

果然,当天下午,就有安福县寇捕快带了一具溺死的男尸来到分宜县衙,向众人揭开胡巍通*jiān shā人案的“全部真相”,还了胡族长一个清白。

……

南直隶,破虏营镇江大营。

“殿下,您怎么来镇江了?!”甄真欢喜得似一只小松鼠,蹦蹦跳跳地迎了上来。她忽而瞥见zhu lin渼身后的石霖正揶揄坏笑,顿时满脸通红,忙收起喜色,认真敬了个礼,“咳,那个,属下见过辅政王殿下。”

zhu lin渼自上次与她将所有话挑明并定下婚事,心中反倒轻松了许多,此前有许久没见她,此间再看到那双清澈的大眼睛,不禁颇为喜悦。

“我听说最近虏贼屡有渡江袭扰,不少将士因此伤亡,所以来看看这边的情况。”他两手用力捏了捏甄真的脸,使后者“露出”一个微笑的表情,自己也笑道,“又不是开作战会议,怎这般严肃?怎么,你是不是不欢迎我啊?”

“哪有?!”甄真连连摆手,旋即低下头去,脸颊露出一抹绯红,“我只是……”

zhu lin渼看着她害羞的表情,笑得更灿烂了,“你呀,还是笑起来最好看。其实我此次前来,除了查看战况,更想来看看你。你久驻前线,我总挂念你的安危。”

甄真闻言心中一暖,脸颊更红了几分,随即眼角余光狠狠“刺”向石霖这个“不开眼”的,若非后者杵在一旁,她真想幸福地抱着殿下手臂说话。

但石霖职责所在,却只能硬着头皮跟在二人身后,尽量让目光飘向别处。

有电灯泡在场,甄真也只能先说正事儿了,“回殿下,近来虏贼于长江水窄处偷渡南下共九次,袭扰、劫掠之后便自撤回。虽不至造成大患,却也令南直境内损失颇多,光是难民便增了七八万人。

“而长江一线连绵上千里,虏贼使渔船趁夜渡江,水师纵如何加强戒备,却也极难保证周全。属下这边闻警赶去时,贼兵多已退回北岸,仅有一次追及硕塞所部两千多人,却被一队身材甚为魁梧的夷人所阻,最终只斩获四百虏贼,余者得登船逃去。”

zhu lin渼从之前获得的情报分析,这些魁梧的夷人应当就是é luo si佣兵,看来他们已经南下参与到了对大名的战争中。俄国人素有“战斗民族”的绰号,先前与欧洲人又打了上百年的仗,火器、军阵都非常娴熟,往后对他们得多加留意才是。

好在眼下罗明受水师在长江上未逢对手,建虏倒也不敢肆意深入进攻南直隶,否则等大明战船赶到,南侵的清军立刻便会被切断后勤供应。

不过罗明受水师在最近接收了不少龙江船厂的船之后,大小战船也不过一百三四十条,想要完全控制长江是根本不可能的。郑成功水师主力要在黄海一带提防郑芝龙舰队南下,也无法入长江增援。

“被动防守绝不是办法。”他遂思忖道,“一来我们要重拾在钱塘江用过的‘放风筝’战术,反去攻袭建虏北岸要地,令其疲于奔命,无暇南犯。

“二来令龙江船厂加快加莱塞战船的建造,甚至可以让民间船厂造这种船。桨帆船在长江里移动迅速,巡逻范围可扩大数倍。”

近来因得了张献忠沉银的“横财”,他造起战船来出手大方,对加莱塞这种造价较低的战船更是不用多犹豫。

“这三来要加强对北岸虏军的情报收集,在其南渡之处提前埋伏,予以痛击。”zhu lin渼说着望向江北,“我记得卞赛卞姑娘曾说过,她与吴三桂宠妾有旧,前番往扬州去探虏贼消息。如今正可让她帮忙。”

他正说着,就见亲兵带了一名身着飞鱼服之人前来,却是那日在王成福身旁“指证”胡巍的年轻人。

那锦衣卫上前单膝点地行了礼,而后取出一份密报捧给石霖,又面带犹豫地看了眼甄真等人。

zhu lin渼遂道:“都不是外人,有什么事直接报来。”

“是。”来人拱手道,“禀殿下,袁州皇庄承包之事进展甚速。如今袁州府百姓已承包皇庄土地超过五成,后继仍有大批签契者接踵而来。”

第五百九十五章 淮河防线

zhu lin渼闻言也是欣然点头,旋即展开那份密报,乃是此去袁州协助曾剑的锦衣卫百户宋河所奏。上面详细写了近来曾大人、冯公公从分宜县始,经万载、高村、萍乡等县,如何击退恐吓承包户的凶徒,收回被侵占的公地等事宜。

zhu lin渼看着密报上冯康各种阴损、奸诈甚至无赖的手段,整治得袁州地方官吏欲哭无泪,最终只得老实放手百姓承包皇庄,脸上不禁露出笑意。这些满口仁义道德,实则只关心私利、阻碍国家发展的文官士绅集团,就得用冯康这种人来对付才行。

他想到此处,却忽而笑容一敛,不由想起曾经天启皇帝也如自己眼下一般,意欲改革时弊,却被东林党文官层层掣肘,不得施展。

最终,天启无奈之下打造出魏忠贤这个“大杀器”,没两年便几乎整垮了东林党,国家财政得到极大改善,百姓生活逐渐变得安定。然而,宦官参与国政也造成了严重的恶果,魏忠贤贪污受贿、结党营私、卖官鬻爵,危害并不比东林党小到哪儿去。

他长叹了口气,对付文官士绅集团,单纯靠太监胡搞终究不是办法,还需彻底改革吏治,用科学公正的遴选、考核、监督机制来规范官吏的行为,这才是正途。只是现在大明的主要精力要放在对付外敌之上,若是动作太大,势必造成朝局动荡,对光复河山产生不利影响。

饭还是要一口口吃才行。他心道,不过趁着袁州府这个由头,倒是可以先敲打敲打这些官吏,算是给他们提个醒,也可为日后的大变革做做预热……

zhu lin渼又看了密报日期,已是六天之前,于是望向传信的锦衣卫道:“袁州府的事情办得不错,曾剑眼下当已动身返京了吧?”

那锦衣卫忙道:“回殿下,曾大人五天前至袁州府治所在宜春。或因之前袁州府数地的动静惊动了袁州知府程赋德,其在宜春提前做了周密布置,故而曾大人在此处盘桓甚久,却无太大进展。”他又拱手小心道,“殿下,是否要锦衣卫用些非常手段……”

zhu lin渼知他所说的“非常手段”不外乎暗中威胁、拿程赋德的下人逼供、使人攀咬之类。

他断然摇头,“锦衣卫原先那套做法往后要收一收了,凡事要讲求证据,若让我知道你们行暗害、冤狱之举,也定不轻饶!

“至于宜春那边,既然袁州府皇庄之事已办妥jiu chéng以上,那应当嘉奖程知府才是。你去告诉曾剑,只需静待其变即可。”

“嘉奖?”那锦衣卫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只得恭敬应道,“是,属下谨记殿下教诲。属下这便返回袁州。”

待那锦衣卫走后,甄真也颇为纳闷道:“殿下,为何那程赋德与朝廷使绊子,你还要嘉奖他?”

zhu lin渼微笑道:“分化瓦解,树立榜样。袁州府的皇庄承包铺开,这在士绅地主眼中可是开了个坏头。作为知府的程赋德必受各方极大压力,我这边大张旗鼓地捧他,便是断了他的后路。你看着,宜春的事情很快就会解决。”

要说行军打仗甄真是没问题,但政治斗争她就外行了,半天也没听出个所以然,索性又继续说起应对江北建虏袭扰之事。

“殿下,除了应天府至江阴一带,吴三桂手下还数次西进犯我滁州、和州甚至泸州等地。吴贼所部多有骑兵,来去极快,纵滁州知府立即求救,待我援军赶去,贼已劫掠而归。仅最近不到一个月间,便有十六七万滁、和两地百姓流离失所。”

吴三桂这个国贼!zhu lin渼眉头紧锁,都说建虏喜劫掠,其实关宁骑兵这些前明军在掠杀自己百姓的时候,水平绝不比清军差。加上吴三桂急欲在主子面前邀功,下手必然狠辣,滁州、和州那边的情况可想而知。

只是滁州、和州皆在南直隶西面,长江东北方向。而大明主力防线仍在长江以南,很难照顾到这些江北的州府。前番陈邦彦趁洪承畴调空了这几地的清军,一路兵不血刃收复这些失地,却没能留下太多兵力防守。

虽然建虏慑于长江南岸的明军,不敢大肆围攻滁州等地,但继续被关宁军这么频繁被劫掠下去,地方上必将糜烂不堪。

甄真又道:“殿下,自古守长江难,守淮河易。长江平坦,可登岸的地方不下百余处,而淮河沿岸地形险峻,又多有山峦可倚仗。依我看,我军可由滁州北上,一举夺下凤阳府,而后凭淮河设防,将虏贼压至扬州府一隅。”

zhu lin渼闻言微微点头,建虏在凤阳府防守力量并不强,明军从徽州出发,应该很快就能收复淮河以南,同时拿下凤阳这个老朱家的祖坟所在地,还具有不小的政治意义。

不过眼下龙卫军和破虏营都要盯着多铎和吴三桂在扬州的主力,不宜大量调动。看来只能暂缓围死何腾蛟的计划,先分兵应对吴贼这边了。

“沿淮河建立防线的确更为合适,我回南京之后立刻让参谋司拟个章程出来……”

“阁部,”刑部侍郎严起恒甚为忧心道,“此番袁州之事,看来辅政王是要动真的了。眼下仅剩宜春一地,程赋德还在咬牙死守。您看,我们是否该有所动作……”

朱继祚放下手中茶碗,摇头道:“如今江南初定,东虏还在扬州窥伺,不宜搞出太大的动静。乱了朝堂,只令贼喜而已。”

“那,就这般看着民间劳力都被皇庄拢去?”

“沉住气。”朱继祚瞥了他一眼,“袁彭年既已出头,袁州那边闹成如今局势,他又怎能善罢甘休?

“你先跟朝臣们通通气,只等袁彭年跳将出来,便令众人跟随造起yu lun,再使言官上表。记住,届时只提赋税,不可多议皇庄圈地。”

“是,学生记下了。”

“内阁这边我会打点,便是黄阁老对皇庄之事也似有不悦,多半会从旁相助,至少不会太过反对。”

第五百九十六章 暗流涌动

“老爷,”两人正说着,有朱府的下人进了屋来,对朱继祚揖道,“金宾金大人求见。”

这金宾虽只是七品的中书科舍人,却是内阁属员,也是朱继祚心腹。朱阁部立刻吩咐道:“让他进来吧。”

“阁部,”金宾匆匆行了一礼,又扫了眼屋中的严起恒,心知不是外人,便急禀道,“您让属下盯着袁州府的动静。方才江西布政使司传来消息,说辅政王殿下因袁州皇庄承包推行迅速,从而遣人重奖了程赋德,又招他回京述职。据说拟升程氏为江西布政使司参政。”

布政使司参政乃是从三品大员,等于将程赋德由“市级”提到了“省级”。

严起恒闻言诧异地望向朱继祚,“阁部,辅政王这是要唱哪一出?还有,升迁程赋德的调令又是何时至内阁的,怎未听您提起过?”

朱继祚皱眉摇头,“内阁从未接到吏部行文,应是辅政王私发的中旨。否则消息怎会是从江西传回,我料朝中当无一人知晓此事。”

金宾忙道:“禀阁部,亦非中旨,仅由太监大张旗鼓地赏了程赋德五百两银,并谕令其返应天府述职。”

“那这升迁之事……”

“乃是宣赏太监散出的消息。”金宾道,“然,眼下江西地方上已尽知此事,众人皆以为程氏调升为朝廷议定。如今各州府官员纷纷效仿袁州,欲以皇庄承包之事邀功,便是不主动去推此事,却也不愿再从中阻挠。”

朱继祚顿时明白过来,“咱们这位辅政王行事果然天马行空。

“地方上皆知程赋德乃是对抗皇庄之事的表率,如今他却因推行皇庄得力而受嘉奖,地方官定会以为他已改投辅政王。而袁州各地的皇庄热火朝天,更是坐实了众人的猜测。”

严起恒也皱眉接道:“此外各地得到程赋德升迁的消息,必认定朝中已对皇庄一事妥协,哪知这不过是辅政王放出的风,户部、内阁对此一无所知。当真好手段啊……”

“只是,”他又颇为疑惑道,“程赋德自己怎也不站出来申明立场?”

金宾小声道:“严大人,怕是程氏见势头不对,便真的倒向了辅政王……”

其实他们哪里知道,程赋德拿了辅政王赏赐,还没回到自己宅邸,便被十多名锦衣卫“护送”着赶往南京了,根本没给他留自辩的机会。

“不能在等了!否则全国上下皇庄之事蔚为成风,想再翻过来便是千难万难。”朱继祚沉声道,“起恒,袁都御史那边得加把火了。你找机会暗示他,只要他站出来,朝中定会应者云集。”

“是,学生这就去办。”

……

一部驶往南京方向的云车上,zhu lin渼端详着桌上淮河地图,头也不抬道:“袁彭年聚众闹事?”

“是,”郑广英拱手道,“他每日率近二百朝臣跪在午门外,妄称东虏当前,不可乱朝廷税赋云云,往往自清晨跪到午时才散,围观百姓不计其数。”

“我才刚离开南京几天,他们就已按捺不住了。”zhu lin渼微微一笑,“不过早点儿跳出来也好,否则还真没有由头收拾他。”

郑广英又道:“殿下,据属下探得消息,这袁彭年后面似乎还有内阁大员作为依仗。此人是礼部尚书朱大人的可能性最大。”

“难怪能搞出这么大阵仗。”zhu lin渼摇头道,“要说朱继祚也算得忠良,先帝时候他曾力斥郑芝龙,也做了些实事。只是一旦事涉他自己的利益,便坐不住了,倒有些可惜啊。”

“殿下,您看眼下这……”

“无妨,爱跪就让他们跪吧。你先火速赶回南京,给我查一些重要的事情。”

待zhu lin渼吩咐了一番,又问郑广英,“就这样,要多久能查清楚?”

锦衣卫郑都督略为思忖,拱手道:“回殿下,实则朝中任职超过半年的朝臣先前已摸过底,余者大概要半个月便可查完。”

“若只要五品以上的呢?”

“六日之内,属下定能禀予殿下。”

“我再帮你剔除一些人,四天时间,给我全部查清。”

“属下遵令!”

郑广英走后,zhu lin渼又让人拿来纸笔,给徐尔路和洪思各写了一封密信,派快马送回南京。

做完这些之后,他抬手敲了敲车厢,“石霖,让车夫走慢些,给袁大人多留些表演的时间。”

而徐尔路和洪思二人在当晚便接到了zhu lin渼密信,立刻各自行动起来。前者与姚启圣等由格致学升上来的朝臣联络一番,分别上书dàn hé分宜知县常才谙、万载知县蔺慜等阻挠皇庄承包的地方官。后者则连夜召集宣部主要官员,议定了一份声势浩大的宣传方案。

……

四日后,离京视察防务的辅政王终于返朝,正逢大朝会之日。

朝堂上的空气似乎都紧绷到快要裂开一般,众臣刚行过大礼,袁彭年便急不可耐地跳将出来,高声揖道:“臣启辅政王殿下,近来宦臣冯康假皇庄之名,于各地大肆圈地,复从中贪污索贿,以至民怨沸腾!”

他之所以这么激动,倒不全是因为皇庄承包令他名下九十四倾良田地租锐减,更多的还是看zhong zhāo中官员们大多对此事有意见。他盘算着,若能挑头令辅政王改变初衷,那自己便算得上举朝文武的恩人,往后定然威望日隆。

加上前不久朱阁部都开了口,会在此事上予以支持,他更是毫无顾忌了。

按照大明历代朝臣与君王抗争的历史来看,自永乐朝以后,只要朝中超过四成的官员意见一致,皇帝基本上就一定会让步。

那么此次也多是如此结果。

他吸了口气,又提高了几分音量,“臣请殿下即刻停行皇庄之举,严惩冯康,以平众怒!”

他话音刚落,四周立刻站出来四五十名朝臣,跟着慷慨激昂道:“袁大人所言极是。”

“阉宦误国,不可放任!”

“臣附议。”

“臣附议……”

“平众怒?”zhu lin渼示意众臣安静,而后微笑道,“皇庄承包得各地百姓拥护,定契者络绎不绝。近来更是有上万江北百姓闻讯渡江来种皇庄之地,何来的众怒?”

他说着笑意一敛,“我看,似乎只有诸位在怒吧。”

第五百九十七章 廷杖

朝堂上那些反对“土改”的官员们闻言皆是一愣,心说往常主政者与朝臣发生龃龉时,不都先要打打哑谜,旁敲侧击地试探一番吗?今日辅政王怎如此直截了当,不留情面?

袁彭年见自己这边声势还未起来便被迎头“敲”了下去,心中大急,原先想好的整套开场白也用不上了,慌忙揖道:“禀殿下,所谓‘百姓争相做皇庄庄户’,那不过是被阉宦所迫而已!眼下皇庄虽是圈了大片土地罢了,但农具、种子尚无着落,定无人愿意去种。至于江北百姓南渡,却皆是冲着我朝大明正朔、皇恩浩荡而来,与皇庄无半分干系。”

明末时分,言官最擅搬弄是非、指鹿为马,袁都御史作为统领言官的二把手更是精于此道。

他先几句话将百姓对皇庄承包制的拥护盖过,继而开始左右言它,“据微臣所知,近日来dàn hé冯康,乃至曾剑曾主事的奏表足有百六七十道,足可见朝中忠良对其劣迹的怒意。

“冯、曾等人不但为祸百姓,且对地方官员也极多欺压,不到十日间,竟一连撤换了袁州府包括四位知县在内的十一位命官。这简直是不把朝廷放在眼里!”

立刻有袁都御史的心腹接道:“殿下,袁大人所言极是!那曾剑持先帝战事应急的空白文书,在地方上作威作福,搞得袁州府大乱,官吏至百姓无不人心戚戚。臣请议曾剑擅权、营私、跋扈之罪!”

zhu lin渼闻言向身后首次当值的新任总管太监马文晟示意,后者立刻招呼一旁的几名太监将大堆奏疏搬至殿前,足有及胸高的三大摞。

“这些是都是dàn hé分宜知县常才谙、万载知县蔺慜等人的奏章。具体我没数过,当有二百多份吧。”zhu lin渼望向袁彭年等人,冷笑道,“你们不妨自己看看。在地方上作威作福、擅权、营私?哼,我看说的正是这些人。”

这些dàn hé常才谙等人的奏疏正是徐尔路近日来联系格致学出身的官员,以及实授官职的新科进士所上。这些人要么对土地兴趣不大,要么是zhu lin渼新进提拔,自然唯辅政王马首是瞻。

实际上zhu lin渼也是想通过此次事件,确认一下自己在朝中的“基本盘”。凡是随徐尔路上表dàn hé常才谙等人的,基本就可以确定是“自己人”,而dàn hé曾剑的朝臣,自然就是心存异志了。

他话音刚落,方以智便出班禀道:“殿下,皇庄承包之事利在万民,乃是稳定社稷的不二良策。常才谙等人不顾朝廷谕令,纵凶徒恐吓庄户,对皇庄勘地横加阻挠,臣以为,当议其罪!”

随即便有大批朝臣跟着站了出来,“袁州府地方吏治不堪,都察院对此竟毫无察觉,当属失职。”

“常才谙等人阳奉阴违,阻塞政令,应一查到底……”

“臣附议!”

虽然这些rén dà多是没什么权力的工部官员,或是刚提拔上来的新科“菜鸟”,但人数却不输袁彭年那边。

“你、你工部整日只知铜炭木料之类,懂得什么地方政事?”袁彭年当即气急败坏道,“这皇庄行的是与民争地之举,良田都归于皇家,而百姓无以耕种,实为坏我大明根基!”

他作为言官,嘴上功夫确实了得,不等徐尔路、方以智等人反驳,立刻又瞪眼高声道:“为君者,当无为而治,散耕地于民间,使万民休养生息。

“皇家更是应以天下为先,却不可私心过重,拢天下田亩为天子一人私产,教百姓何活?!如此行至,又如何能服四海之心,堵悠悠众口?!

“子曰,‘自天子以至于庶人,壹是以修身为本。’又怎能对田亩生贪欲?孟云,‘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如今江南初定,无主之地宜分予百姓,如何收为皇家所有?

“曾剑、冯康等为人臣者,不知劝谏,只知一味媚上,至地方苦不堪言,百姓怨声载道……”

“行了,别胡诌了!”zhu lin渼被他一通胡搅蛮缠搞得甚是心烦,不客气地打断他道,“你分明知道,皇庄虽是天子名下,但土地都是交予百姓耕种,所得也jiu chéng入了国库,却还非要扯什么‘与民争地’?

“将土地分予百姓?哼,我朝经过虏、寇肆虐多年,民间少有积蓄,土地到了百姓手中,怕还没焐热,就不得不低价卖给官绅富户之流!

“眼下各地百姓踊跃承包皇庄,无不欣喜奔走相告,到了你嘴里却成了‘苦不堪言,怨声载道’?你以为我人在南京,地方上的情况就一无所知,任你欺瞒了不成?!”

袁彭年吓了一跳,腿一软跪在了地上,“臣不敢,只是,只是……”

严起恒见状忙出班救场,“臣启殿下,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故而田亩纵归于皇庄也是理所应当之事。只是,这皇庄所设租税极低,必至普天下粮租跟着下降,如此,必至户部税赋减少。”

袁彭年闻言如同抓到了救命稻草,立刻接道:“对,对!殿下此前还诏令耕种皇庄多的州府降低四成税赋,甚至另贴银钱。我朝正与虏贼对峙长江,若国库空虚,必至大败啊!臣全无私心,所言皆是为了朝廷税赋思虑,还望殿下明鉴!”

“赋税?”zhu lin渼冷冷一笑,“左右你又不交税,地租提得再高,也是底层百姓担着,你倒是乐得收多些。不过税赋之事你就不用费心了,我可以告诉你,纵然皇庄租税定得再低,这收上来的钱粮也定比往年要多。”

他言至于此,下面的朝臣却都明白,以前大量土地依附在官员士绅名下,朝廷对此根本收不到分文赋税。而眼下地都被皇庄划了去,虽每亩仅收二三十斤,但比起一点儿都收不上来,国库肯定会比以往充盈得多。

袁彭年见又冷了场,不禁暗自慌神,今日朝会自己搞出这么大的阵仗,若还是阻不住皇庄之事,那这事就算盖棺定论了,而自己的威望也定会大受影响。

他心中一横,看来只有祭出最后这招了,于是又拱手咬牙道:“殿下,皇庄之事新举,未来是害是益尚未可知。然,对此上天已有昭示!

“臣闻近来应天府以北的江面乌云笼罩,数日不散。又闻袁州府龙江上游有人捞起一头缺足石马,仰山之上上千鸟雀自投山火之中。凡此种种,皆指乱出应天府,而应在袁州,正是皇庄之事。

“此为上天预兆,皇庄之事不祥,若强举,必引得大祸临世啊!”

都察院的一众言官见袁大人找到了“突破口”,也纷纷跟着进言,“臣也听说袁州府现黑鱼汲水,主民间不靖……”

“殿下,天现凶兆,不可再为啊……”

“臣以为,天意不可违,当终皇庄之举!”

“臣也以为……”

胡搅蛮缠无效,这就玩起封建迷信了?zhu lin渼差点儿被气乐了,白了眼满脸“悲愤”的袁彭年等人,挥手道:“散朝。”

“不能散朝!”袁都御史却张开双臂高呼道,“逆天而为,社稷危矣!皇庄不止,天下不宁啊!”

朱继祚本方才见辅政王雷厉风行,根本不和朝臣们啰嗦,已准备放弃抵抗了,此时看到袁彭年还在坚持,当即向众臣使了个眼色,刚准备转身的朝臣们顿时又停下了脚步。

“臣知行至会触怒殿下,但为我大明虑,臣不惜廷争面折!”袁彭年扯着嗓子道,“今日皇庄之事不结,大家都不要走!”

zhu lin渼见他死皮赖脸之态,不由怒道:“原本想给你们留点儿面子,还非要让我把话说破了才行?

“你还‘为大明虑’,啊?!你们那点儿小心思只当谁不知道?皇庄租税低,你们购下的大批田产便要跟着一起降租,否则定难招到佃户耕种,一倾地一年估摸能少得近百两银。此外闲置土地都入了皇庄,可供你们聚敛的田地也就大减,想要买地势必花费更多。

“为得这点儿私利,你们就能置朝廷大计于不顾,宁愿百万、千万的流民灾户继续无地耕种,也要私下串联,在朝堂上以势相逼,扰乱朝政!

“我还告诉你们,皇庄公地乃是大明普通百姓衣食稳定的基础,断没有半途而废的余地!都散了吧!”

他这么一说,袁彭年更是不能善罢甘休,否则不等于承认自己是“为私利不顾国家大义”了。

“臣绝无私心啊!”袁彭年仍是伸手拦住周围朝臣,“大家跟我一起劝谏殿下,尽臣子忠义!”

zhu lin渼目光冰冷地望向他,“给你最后一次机会,速速退下!”

袁彭年只当没听见,仍是梗着脖子道:“臣请殿下终皇庄之举!”

“撒泼耍赖是吧?”zhu lin渼遂转头对马文晟道,“传廷杖!”

马文晟闻言忙低声道:“殿下,这袁彭年怕是正盼着廷杖那,您可不能‘成全’了他呀。”

zhu lin渼知道,明代这些“抖m”的文官视挨廷杖为“敢于犯颜直谏”“不畏强权”的光荣象征。通常被廷杖打过屁股的人都会名噪一时,受众臣尊敬。曾有万历朝的吏部侍郎赵用贤在吃了廷杖之后,竟将屁股上被打烂的肉风干供了起来,常以此向府上拜访之人炫耀。

他冷笑摇头道:“只管去办便是,你且看着,自袁彭年往后,所有人都会以廷杖为耻!”

马文晟没想到自己首次当值就遇到这么“ci ji”的场面,忙应了声“是”,心中回忆一遍廷杖流程,匆匆入后殿拟了份廷杖旨意,捧给zhu lin渼签字盖章。而后太监又将圣旨拿给刑部给事中用印。

第五百九十八章 从精神和屁股上双重摧毁

袁彭年听闻真要上廷杖,顿时如同打了鸡血一般,跪在那里吐沫星子横飞,说得自己比yuè wu穆还要忠贞,而皇庄一事却似要祸国殃民。

他四周的官员也甚是眼红,等挨了廷杖,袁大人日后定将蜚声朝野。立刻就有一名瘦高的御史纵身扑倒在殿前,隐隐还超过了袁彭年半个身位,用更大的声音喊道:“殿下,皇庄之举违天意,万万不可为啊!”

其他人心中皆是一动——对,这好机会怎能错过!趁辅政王盛怒之下,跟着讨一顿廷杖,虽没有袁大人的“头一杖”那么风光,但怎么也是份不小的荣光啊!

于是又有十多人前赴后继地伏在地上,一个个声泪俱下,大义凛然指责皇庄的有之,控诉曾剑、冯康的有之。更有甚者怕被比了下去,竟直接非议zhu lin渼施政不当。

一时间朝堂上乌烟瘴气,而原本的“主角”袁彭年倒被挡在了后面,他不满地喊了几嗓子,却发现声音完全比不过这些“小辈”,只得气鼓鼓地闭上了嘴。

都是贱骨头啊。zhu lin渼心中冷笑,正好一次治好你们的毛病!

“都别嚷了!”他用力一挥手,“想出风头是吧?行啊!”

他说着却从身上取出一张纸条来,又举目从朝堂上扫过,冷声道:“李德书,杨冠,容良哲……”一连念了十六个名字,侧过头对身旁太监道,“马文晟,这些人也加廷杖!不用再另行文了,添在刚那份廷杖后面就行。”

和影视剧中皇帝吩咐一声“廷杖”,下面噼里啪啦就开打完全不同,明代廷杖审批流程颇为啰嗦,一般少说也得折腾个把小时,板子才能真的落在官员屁股上。zhu lin渼懒得和这些人耗着,干脆连流程都省了。

下面一听点到了自己名字,顿时兴奋得跟过年似的,却有两三个拼命“出头”却没吃到廷杖的,却以为是自己不够卖力,只好垂头丧气地缩到了一旁。

很快,近百名锦衣卫将一干要挨打的朝臣手脚紧缚,架到了布政使司衙门外。

为首一名千户带人逐个“验明正身”,令人将袁彭年按在地上,扒去裤子,正要吩咐开打,却见马文晟匆匆跑了出来,对他低声道:“不急,辅政王殿下吩咐,等一个时辰再打。”

“啊?”那千户愣了愣,忙道,“属下遵命。”

另一边,马文晟散出大量小太监,让他们在南京城中到处宣扬,说布政使司衙门外有好戏看——打犯官屁股!

这下热闹了,菜市口砍头常有,这打屁股可难得一见,登时便有数千南京百姓闻风而来,将布政使司门前的空地堵得水泄不通。而负责维持秩序的侍卫们得了zhu lin渼吩咐,只将人群挡在二十步开外,足够围观之人看清楚挨打官员亵裤的颜色。

袁彭年便这么光着屁股被按在地上等了一个多时辰,直到围观百姓已站满了两条街开外,马文晟这才传来辅政王谕令,“开始吧。”

随即,每五个锦衣卫负责一名官员,四人按住手脚,一人持廷杖行刑。

所谓廷杖便是根一端削成槌状的粗木棍,棍头上还包有一层带刺的铁皮,便是轻轻来上一棍子,那也难免皮开肉绽。若是行刑的人手上稍微拉扯一下,能连皮带肉撕下一大块,故而明代常有廷杖将人打死的情况出现。

随着棍子呼啸落下,布政使司衙门外顿时一片鬼哭狼嚎。为保证廷杖“质量”,每打五下还要换个人行刑。片刻间,那十多个白花花的屁股便皆是“桃花盛开”、“落樱漫天”了,围观的百姓则纷纷伸长了脖子观瞧,无不过足了眼瘾。

袁彭年疼在腚上,却乐在心中。此番虽没能当庭阻止了皇庄之事,却领到一顿廷杖,如此一来自己便不算输。

不,非但不算输,简直就是形势大好啊!廷杖完后,自己声名大振,对皇庄有异议的官员必会云集而来,就此事和辅政王来回拉锯。而辅政王一个人哪有精力应付这么多朝臣?最终他难跑心力憔悴之下妥协了事,就如同万历朝“争国本”那次一般。

袁都御史因剧痛晕过去的瞬间,他还似乎看到自己意气风发地率领群臣笑傲朝堂,与辅政王一争长短!

zhu lin渼可没兴趣看热闹,他对马文晟吩咐一番,便乘车返回了应天府衙。后者先去锦衣卫南镇抚司跟郑广英取了些东西,而后又离去赶去洪思府上。

……

直到次日天亮,袁彭年才终于转醒过来。他甫一睁开眼睛,便强忍着伤口剧痛,咬着牙招呼道:“兴怀,我回来后收了多少拜帖?都有哪些朝臣前来探望,可有内阁的人?”

他儿子袁兴怀几步上前,扶住他道:“爹,昨日并无人登门……”

“什么?!”袁彭年大惊之下猛地坐直了身子,登时疼得眼泪直淌,却也顾不得了,“这怎么可能?为父挨了廷杖,他们竟不来探视?!”

他话音刚落,便有府上管事慌张进了屋来,先向他揖礼,“老爷,您醒了?”而后抹了把额头汗水,急道,“老爷,大少爷,据说城中多处立起什么‘公示栏’,将昨日廷杖之事描述一番,还、还将您在袁州置地的细则列于其上……”

“公示栏?”袁彭年闻言一愣,心中隐隐觉得这可能便是无人来探视自己的原因,忙吩咐儿子道,“兴怀,快去看看怎么回事。”

“是,爹。”

袁兴怀出门没走多远,就看到一块一丈见方的木板立于街口处,木板顶端几个大字“公示栏”。旁边还围了极多百姓,不断有人指指点点,相互议论着。

他快步上前,拨开人群观瞧,登时便是大惊失色——那公示栏上竟图文并茂,由朝廷推行皇庄承包说起,直到分宜等地官员千方百计阻挠百姓耕种皇庄田地,以及曾剑等人如何将他们撤换等事。而后便是父亲昨日在朝堂上dàn hé曾剑,奏请撤除皇庄的经过。

最为要命的是,昨天朝堂上所有人的一言一行都详细写了出来。从中来看,自己父亲完全就是一副撒泼耍赖,为一己私欲颠倒黑白的嘴脸!

第五百九十九章 新的流放地

最要命的是,那公示栏最后面还列出了袁府在袁州各地所购置的田产数量和每年估算的收成,合计竟有九十多倾,每年打糙米两万多石。这数目就连袁兴怀自己都不大清楚。

公示栏旁边还有宣部安排的小吏,不厌其烦地为众人逐一诵读图画旁的文字。百姓们看着图听着“故事”,还不时低声议论,“原来是这么回事儿,这姓袁的大官简直比我们对门的李泼妇还能胡搅蛮缠。”

“可不是,宣教府都说了,皇庄承包是给穷苦人一口饭吃,这些当官的家有良田近百倾,竟还对包给百姓的这点儿地说三道四!”

“哼,他们还不是怕农户都去种皇庄的地,他们招不来佃户。”

“那袁老爷田产多在袁州府,难怪他这么卖力反对……”

也有不少人在说着昨日廷杖之事,“嘿,你们昨天去看这袁老爷和那些大官们挨棍子了吗?”

“当然看了,我离得不过十丈远,一堆白花花的屁股,片刻间就血肉横飞,叫得那个惨啊。”

“活该!这种家伙就该乱棍打死……”

“嘘——你们不要命了,那可是都朝廷大员!”

“怕什么!”说话的人一梗脖子,声音却明显压低了下来,“这种是非不分的狗官,早晚被辅政王殿下……”他说着用手掌比了个“砍”的动作。

宣部小吏念完了袁彭年的“事迹”,又令人将另一块大木板竖起,上面是李德书,杨冠等挨廷杖的官员昨日在朝堂上的言行,以及他们在各处的田产清单,不过远没有袁都御史那么详细。

zhu lin渼还在镇江时便吩咐锦衣卫摸了这些官员的底,就是准备随时拿出来“打脸”。昨天倒是有几个未被锦衣卫查到详细资料的官员逃过了一劫。

袁兴怀心中大惊,这辅政王竟不顾朝廷颜面,将朝中举动皆公诸天下。难怪这大半天无一人来家中探望,看来此番父亲不但白挨了棍子,这名声也怕是要坏……

他抹了把额头冷汗,正要回家报信,却见有大群人往城东涌去,期间还夹杂着兴奋的喊声,“走嘞,宣教府上新戏了!”

“快走吧,慢了就抢不到好位置了。”

“老哥,上的什么新戏啊?”

“听说戏名叫《廷杖》,以前绝对没听过。”

“哈,昨天看了真家伙的廷杖,今天再听廷杖的戏,不错……”

袁兴怀心道不妙,慌忙带了几名家丁赶去了城东。宣教府的大戏已经开锣,他在远处听了一阵,顿觉天旋地转,那戏文正是昨日朝堂之事。

“完了,完了……”他再不敢看下去,失魂落魄般逃回了袁府。

随着廷杖之事风向大变,开始有“反皇庄”派的官员反水,dàn hé袁彭年、常才谙、蔺慜等人的不断递进内阁,甚至连严起恒都连带被参。

又两日后,随着常才谙等袁州府官员抵不住压力,将袁彭年对自己的指示以及往来书信供出。其中袁彭年屡次令袁州地方官行“阴扰皇庄圈地”、“教唆泼皮、匪类威胁庄户”、“藏匿、毁去田册”等不法之举。

随着这些“黑材料”被放在公示栏展出,事情立刻变成一边倒,再无人敢为袁都御史说话了。

终于,朱继祚眼见“火”就要蔓延到自己身上,无奈之下只得壮士断腕,上表dàn hé袁彭年、李德书,以及袁州府地方官在内共四十余人。

zhu lin渼展开刑部递上来的奏表,那上面所列的乃是已被刑部收监的一百六十四名大小官员——随着袁彭年被连根拔起,他曾串联、指使过的反对皇庄的人也都被供了出来,大多是皇庄推行阻力较大的州府地方官。

其实后面还有不少人正在家中待参,zhu lin渼估计最终涉案的官员将会超过三百。他又看了眼每个名字后面刑部给出的处理建议,大多是降职,还有极少部分的革职或流放,事情犯得最重的袁彭年则是抄没家产,流放西南。

他微微一笑,轻声道:“正愁找不到借口整顿吏治,你们便搞这么大的阵仗。既然自己送上门来,那我可就不客气了。”

他遂提起笔来,将所有案情较重的官员——例如威胁庄户过程中打死过人的,或聚众暴力抢地的——一律改为举家流放。

不过这流放地点却不是以往的西南或琼州等地,而是上次水师意外发现的那块海外“无主地”——新几内亚。

那边的海岛上还未建立起稳定的据点,想要生存下去,不但劳动强度极大,还要面临气候、土著、和兰人等致命威胁。是以纵使朝廷开出不低的工钱,却依旧鲜有人愿意前往。眼下工部和理商司组建的海外探险队已基本准备完毕,正可带上这些犯官作为壮劳力出航。

至于那些只是依照袁彭年等人指使,又没搞出太大危害的官员,则全部处以“革职,永不叙用”。

这些人都是旧式科举出身,在明末官场的大染缸里“浸泡”已久,正是zhu lin渼工业化改革路上的重大阻碍。趁此机会让他们将位置空出来,便可以令大量格致学出身的人补缺。

实则此次将会多出的这三百多实缺,zhu lin渼也并未打算全部让人补满。他谋划着留下至少一百个以上的职位,等大明第一次格致科举开榜,用来分给新科“格科进士”。

可以预见,有了这三百多格致学人才担任中央到地方的官职,未来的工业化改革将会更加顺利。同时这些学自然科学出身的人多半会转化为资产阶级新贵,极大地抵消地主阶层对大明工业和资本主义进步产生的阻力。

当然,zhu lin渼也充分考虑了大明政坛经历这么一场“地震”后可能会出现的不稳定。于是他在批完了刑部的奏章之后,立刻又写了道谕令发给户部,要求户部平价司从三个月后开始,逐步提高朝廷的粮食收购价格。

粮价上涨,可以增加那些受皇庄影响的地主们的收入,让他们可以拿出更多钱来雇佣劳动力耕种。而更为重要的是,底层农民将由此受益,大幅改善生活质量。

第六百章 拜孝陵

至于粮价上涨给城市居民造成的生活压力实际并不会很严重。

户部平价司这边按照收购价售出的低价粮,甚至前期比时下市面上的粮米还要便宜些。而受平价司影响,那些粮商的价格必然也上不来,这实际上相当于拿粮商的利润空间补贴了百姓。

通过这次全国范围的粮价调控,还能好好检验一下平价司的执行力,对他们也是一次锻炼。往后需要国家进行价格干预的地方可能还会有不少,平价司必须给得上力、镇得住场面才行。

按照zhu lin渼的计划,用不了多久大明的海上贸易就会进入一个高速增长期。海外带来的大量财富将主要流入城市,非农业人口受益于城市的繁荣,收入水平会大幅提高,粮食贵了那么一点儿人们几乎都感觉不到。其实在城市经济高速发展阶段,粮价通常都会有上涨,眼下也算是将未来的粮价上升预期提前了而已。

在给了地主阶层“提高粮价”的胡萝卜之外,zhu lin渼另一手还准备好了“大棒”。

他先是调了一千五百破虏营入南京“维持秩序”,当然,明面上是说“天子将至应天府”,需要加强戒备。

而这些精锐兵力入城之后便每日背着挂了刺刀的燧发铳,队列整齐地不时从京中大员的府门前经过,还经常声音洪亮地随军官喊个“一、二、三、四!”的口令。

另一边,他还吩咐兵部行文全国各地的驻军和警察部队,开始进行“冬季强化操练”。

不过与以往的“大练”不同,此次几乎涉及大明所有武装力量的训练,地点都选在城镇附近,甚至允许百姓远距离观看。

这么做主要是为了震慑地方上那些有小心思,想搞些“乱象”的人。此外还能向普通百姓展现一下大明军队的新面貌,从感性上改变人们对明军不好的印象,提高军人的威望。

……

马车四个软橡胶包裹的车轮压在碎石路面上,发出细碎的沙沙声。

那路面下层是夯土,上面是混了沥青的碎石子,整个路基高出周围三四寸,路面极为平整,道路两侧还筑有排水沟。

经过南京格致学府的技术攻关,眼下已能用煤干馏生成煤焦油,而后以焦油熬沥青了。不过由于技术和原料方面的关系,制造沥青的成本高得吓人,仅通往南京的这数十里地铺了沥青路面,算是大明的道路“示范工程”。

“难怪比沿途都要平稳得多。”曾太后听庞天寿说脚下乃是南京特制的路面,也是微微点头,又看了眼“熟睡中”的小皇帝,轻道,“走了这几个月,总算就要到南京了。”

她忽而想起了什么,问太监道:“我们从哪个门入城?”

庞天寿揖道:“回太后,从正阳门而入。”

正阳门便是南京南大门,天子辇驾从南面福京而来,正可由此进城。

曾太后略为思忖,吩咐道:“转头,向东去。”

庞天寿一愣,忙道:“太后,文武百官皆在城外二十里迎驾,若转去东面……”

“我们先去孝陵。”曾太后长叹了口气,眼角竟似有些雾气,“先帝自登极以来,心念光复南都,谒拜孝陵,终日不绝,以至殚精竭虑、形容渐消。

“如今我们是到南京城外,东虏也被赶去了江北,而先帝他却……哎……

“我便与源儿往孝陵一拜,当是代先帝全了遗愿吧。”

庞天寿也是鼻子一酸,忙躬身领命,让仪仗朝孝陵方向转去,一面又使人去通知迎驾的朝臣原地静候。

孝陵早已由太常寺的人接手打理,此时皆复崇祯朝时原貌,不时有园中养的鹿信步而来,在曾太后车驾旁驻足观望,一点儿也不怕人。

孝陵奉祀听说圣驾来了,急着领人迎了出来。曾太后却未多搭理,在下马坊停住,抱了小皇帝径直入园,却只一路走到金水桥前。

她远望文武方门和陵中殿宇的金顶,又长叹了口气,也不召香炉祭品,便就地跪下,出神了半晌,才开口喃喃,“先帝,你在天有灵……蕙娘带着你的儿子,替你看一眼这孝陵,替你向先祖皇帝叩首了……”

她转身将zhu lin源交给奶妈,自己回过身来,恭恭敬敬叩首,继轻声道:“我祖赫赫,功化神圣,德播四海,功昭宇寰……”正是隆武曾亲笔写的祭文。

“初元政贪虐,路遗白骨,祖哀民之艰辛,承天命以……”

她正念至一半,却忽闻身旁的奶妈用压抑不住的音调惊道:“圣上!圣上睁眼了!圣上醒了!”

曾太后一怔,用从未有过的速度从地上跳了起来,一把接过zhu lin源,朝襁褓中看去,果见儿子微微睁开了双眼。虽小皇帝眼神木讷且全身未有其他动静,但她已是兴奋得阵阵眩晕,片刻间便泣不成声。

忽而她想起了什么,又将孩子塞在奶妈怀中,返身跪倒在地,额头用力磕在青砖之上,哽咽着呼道:“谢祖宗庇佑!先祖显灵,保我源儿恢复如初,便是要我做什么都决不稍迟……”

庞天寿见太后前额已染血色,忙上前将她扶起,小声劝道:“太后,圣上见好了些,当速回宫里,再着太医开方仔细调理,以固愈效。”

“对!是了!”曾太后闻言眼中顿时出现了神采,急道,“回宫,立刻回宫!”又从奶妈手里接过zhu lin源,快步朝下马坊而去,口中不断呼唤着,“源儿,你好些了吗……”

庞天寿跟在后面,吩咐小太监先入城传天子“大好”的喜讯,复令人知会迎驾的官员们直接入宫觐见即可。

待曾太后抱着儿子上了云车,也不朝正阳门去,而是就近从东侧朝阳门入城,沿街中大道直奔紫禁城。

一路驶到午门外,曾太后下车换抬辇,抬头间却见午门外已改做一望无际的平坦广场,大块的青石板铺地,中间排了几列狭长的花坛,午门外则是一柱八丈高的石碑,上刻“大明ying xiong ji niàn bēi”几个大字。

第六百零一章 狼狈为奸

新建的午门广场虽陈设简单,却有一股宏伟庄重、气势磅礴的味道,然而曾太后根本没有心情仔细观瞧,在步辇上还未坐稳便匆忙吩咐道:“快,快回宫!”忽又担心太监们小跑之下会让儿子受颠簸,随即改口,“不,还是走稳些罢……”

待过了太和门,她这才明白为何要弃马乘轿——太和门外是雄浑大气的皇宫,再往北走却仍是大片施工现场,满地都堆着物料、瓦砾之类,还有不少工匠正在修补殿宇,根本难容车马通行。

直到进入紫禁城西北侧的隆福门,四周才又重新规整起来,有了些皇家殿宇的感觉。一旁有太监禀道:“启禀皇太后,如今西六宫皆已修缮妥当,您看居于何处为宜?”

曾太后一指距离最近的永寿宫,“就这里吧。对了,太医都到了吗?”

“回太后,”庞天寿忙道,“宋院使他们紧随圣驾而来,南京这边的太医亦已候在坤宁门外。”

曾太后在太监引领下进了永寿宫大门,从一众太监宫女当中穿过,径直进了寝室,将zhu lin源小心放在床上,见他又微微眨眼,这才略放下心来。

随后,数十名太医在屋里挤成一片,轮番上前为小皇帝诊脉,或低声讨论如何用药。

不多时,听闻消息的朝臣们也陆续赶来,但未得召见却进不得后宫,只在隆福门外三五一群聚着。不时有人上前向门口的太监询问里面的情况。

“黄大人的意思是要今日便去进谏……”一名阔口吊梢眉的官员吃惊地望着黄景昉,却惊觉自己声音大了些,忙向四周扫了一眼,见没人注意自己,这才又压低了声音接道,“下官刚才听宫里的消息,皇上只是勉强睁眼,还算不得清醒过来。太后她也是刚至南京,未见任何表示,各方的态度亦不甚清明,若此时便要发动,会否太匆忙了些?”

吏部侍郎黄景昉微微一笑,同样低声道:“蒙大人此言差矣,我正是看到太后的明示,这才决定趁热打铁。”

“太后有明示?下官怎未得闻?”

“蒙大人,圣驾至南京城外,还未见着迎驾众臣,太后便令先转去孝陵拜谒,您以为这是何意?”

蒙正发便是一愣,“黄大人的意思是……”

“首祭孝陵,乃是天子当行之要务。”黄侍郎道,“太后正是要宣告天下,天子就是天子,他人纵然权势滔天,却也不可大祭孝陵,逾皇帝之责!”

说来他也是整日算计权势地位,以至容易想得太多,却不知曾太后心思单纯,不过是想起了先帝,为能尽早完成他未尽的心愿,这才急着赶去孝陵一拜,哪儿有什么旁的深意。

蒙正发略做思忖,旋即点头道:“黄大人说得是。如此看来,太后对辅政王的权势过甚也是心存顾忌……”

“然也!”黄景昉向北一指,“东虏伪帝已十多岁了,其太后博尔济吉特氏为笼络多尔衮,不惜以己身而贿。我们这位太后文不能谋断庙堂,武不能上马平疆,又无挟制辅政王的手段。你说,她能不心忧?

“先前圣上一直未醒,太后的心思多在天子病情上。如今圣上见好,她怎能不转虑儿子的quán bing?

“正此时她一无势力、二无兵马之际,我们雪中送炭,闽、楚之士定会被倚为朝廷柱石!”

蒙正发立刻欣喜点头,“有天兴府与督堂大人联手,何愁扳不倒辅……”他下意识地吞了后面两个字,又小心地四下看看,“往后便是太后垂帘,闽、楚共掌朝局之势!”

原来前番因迁都之事,大批闽籍官员被架空在福京“赋闲”,心中大为忿恨,便聚党谋事,拥黄景昉为党首。

而蒙正发祖籍湖北,与何腾蛟乃是旧识,正是湖广藩据势力在朝中的内应。

近来zhu lin渼调集数路人马秘驻湖广周边,又招忠贞营为自己所用,虽然还隐而未发,但何腾蛟已能隐约嗅到些山雨欲来风满楼的味道。于是他也是急令蒙氏在应天府想办法。

这黄、蒙二人可谓一拍即合,目标也很明确——最好是能扳倒辅政王,最不济也要造出一股能和zhu lin渼抗衡的力量,为湖广和福京的两拨势力“遮风挡雨”。

而眼下能与辅政王一争长短的,唯有作为天子生母的曾太后一人。

蒙正发想了想,又谨慎问道:“黄大人,您前些天曾言可以说服内阁那些老家伙支持我们,不知事情进行得如何了?若内阁站在辅政王一边,恐怕太后她……”

“你放心,严起恒已经向我保证,若要朝议xiàn zhi辅政王quán bing,朱阁部的人定不会反对。”黄景昉得意道,“而黄阁老和路阁部本身就是闽籍,我这边多有人能和他们说得上话。他们虽未明示,但从其态度来看,至少不会力挺zhu lin渼。”

蒙正发惊喜道:“黄大人果然好手段,竟真的说动了这几个老家伙!”

“先前zhu lin渼大肆圈地搞什么皇庄,将朝臣们得罪了大半。我仅对几个老家伙说要削zhu lin渼quán bing,多半正合他们心思。只不过到时候我们在朝堂上顺势提出要太后垂帘听政,他们却也难提出异议。”

黄景昉又微微一笑,“你可知道,zhu lin渼趁皇庄弊案革了数百人的职,却肆意任用心腹。让什么徐尔路、宋应星等举人入直已令朝中不满,此番他竟然将姚启圣、马麟、李天淳等连出身都没有的家伙入朝为官,便是黄阁老等人都颇有微词。

“这辅政王多方树敌,咎由自取,却是帮了我们大忙。”

“哈哈,正是,正是!”

二人正说着,便见庞天寿出了永寿宫,立在门口打官腔道:“太后说了,诸位大人的心意她都知道了。皇上刚服过药,此时已经睡下,诸位大人请回吧,以免扰了皇上休息。”

黄道周听太监既如此说,便招呼众臣先各自回府,改日再来正式觐见。待他走过蒙正发身边时,见后者向自己恭敬揖礼却不离开,只微微点头,便自昂首而去。

第六百零二章 时不我待

蒙正发倒是有耐心,也不让太监进去通传,就自个儿在隆福门外吃了两个多时辰的风。

这边曾太后用过晚膳,看zhu lin源睡得甚沉,便带了太监宫女想在永寿宫附近看看。待她刚迈出大门,就见一人小跑至近前跪礼,“臣户科给事中蒙正发,拜见太后。”

曾太后示意他起身,皱眉看了看天色,“宫门都快落锁了,你怎还在这儿?”

“臣得知圣上初愈,心中极为欢喜,竟忘了时辰。”蒙正发斜睨旁侧的下人,又靠前半步,故作神秘道,“太后,如今圣上龙体渐好,往后却不宜另添心病啊……”

“你到底想说什么?”

“臣斗胆,还请太后借一步说话。”

曾太后示意太监宫女们退下,又转头对蒙正发道:“就在这儿吧。”

蒙正发看了眼仅退开十多步的白大戚,见太后都不以为忤,于是揖道:“太后,今日迎驾的朝臣中却未见辅政王殿下啊……”

曾太后只看了他一看,却未接话。

蒙正发又指向身后仍显破旧的殿宇,继续道:“臣前几日去新建的什么格致学府一观,那可谓金碧辉煌、雕梁画栋,倒比这乾清宫还要豪奢气派。

“一个教授奇技淫巧之地,辅政王都要投十多万两大肆兴建,这紫禁城却推说缺银子,仅翻修了西侧的六宫。这根本就是要给您和圣上难堪啊。”

他偷瞄了眼曾太后脸色,声音低了几分,“这迎驾与修缮紫禁城之事不过是些许表象罢了,然一叶知秋,足可见这根子已埋得极深了。

“您未在国都日久,朝中的情况恐知之不详。如今辅政王殿下是权倾朝野,行事愈发专横,凡举政皆不与朝臣相议,全凭其一言而决。天下人皆知辅政王主持朝堂,政令皆由陈王府出,世之大功无不归于其身,却……”

他顿了顿,声音已经几不可闻,“忘了天子何在啊。”

“呼……”曾太后神情疲惫地摇头吁了口气,“我一个妇道人家,不想搅入朝堂之事。”随即转身向永寿宫走去,“这些国事蒙大人还是去和黄阁老商量吧。”

蒙正发似有些诧异,急追上两步,“今日正是黄阁老让下官前来。”

他一咬牙,决定冒一次险,又道:“辅政王虽看似势大,太后您也不是束手无策。臣已联络朝中忠良之士,现有上下两策。

“上者,趁辅政王离京,您与圣上火速移驾武昌,以天子正朔号令湖广十万重兵,天下莫敢不从。下者,您与圣上立返天兴府,令御营镇仙霞险关。福京之中无人不恶辅政王擅权,必拥天子而绝南京。

“无论上下何策,都由您垂帘听政,只待圣上成年,便可随时亲政,再无人可阻……”

“垂帘听政”四字入耳,曾太后顿时一惊,斥道:“休要再言。”而后快步走入永寿宫内。

白大戚跟着进了永寿宫,见曾太后独自坐在天子床前,过了许久脸上仍阴晴不定。他低头思忖片刻,终是走上前去,轻声道:“禀太后,奴婢先前使人问过兵部,辅政王殿下实有急情才不得不离京,却非有意怠慢圣上。

“至于这紫禁城,眼下国库的确没什么银子了。您有所不知,辅政王殿下自己仍暂居应天府府衙中,至今还未定王府所在。其实要说这已修缮过的六宫,倒比在天兴府时好过甚多。”

说着他向四周示意,就见除了以往宫中各种用度、家什之外,东侧贴墙一座及肩高的摆钟不停滴答作响,西侧则是比人还高的一方锃亮玻璃镜子。此外墙角处还有发条风扇,不断将炭火炉中的热量均匀吹到各处。屋子正中的巨大玻璃罩子下面是十多盏油灯,照得四周亮如白昼。皆是时下最为稀罕的新奇物件。

白公公接道:“那蒙正发尽挑拨之能,太后明察,莫要被有心人所乘……”

曾太后叹了口气,缓道:“他们这是要将我架在火上烤啊。以先帝旷世大才,尚未可驱虏定国,如今皆凭琳渼一力御敌,又多施善政,方打开了些局面。

“这些臣子们才见虏贼稍退,情势初安,便生出各样心思来。我却是有自知的,若真行什么‘垂帘听政’,反是亲者痛仇者快了。”

其实她还有一点闷在心里没说,上次她听了庞天寿的话,决意与唐王一争长短,却不料险些害了儿子性命。此番全凭祖宗显灵,她的源儿才刚刚睁开眼睛,她哪里还愿再去掺和自己不擅长的政治,搞不好又会令儿子受苦了。

……

涛涛长江奔涌向东,一条二百六七十吨的加莱塞战船正顺流而下。

船两侧十多只巨大的木浆在底舱的建虏俘囚不停划动之下,更令战船快得像条梭鱼般破浪前行。

这条大明新进服役的“广南号”桨帆船拥有一个巨大的会议室,足能容纳三四十人在此开会,这对于“寸土寸金”的船舱空间来说简直就是奢侈。

实则大明近来新建的中大型战船上都会设置这么一个会议室,乃是zhu lin渼根据后世的海军经验令人添加的。战斗激烈时这里就是军官休息室,伤亡较大的情况下还能安置伤员之用。

此时一众参谋司的军官在和辅政王详细完善过设立淮河防线的方案之后,先后敬礼退出了会议室,偌大的船舱中仅剩下了两个人。

“怎么,元子还有什么事儿吗?”

张家玉有些犹豫地揖道:“大人,属下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zhu lin渼推开面前的地图,微笑道:“你跟我还客套什么,快说。”

“这个,天子御驾正该近日抵京,大人何不再略等些时候,迎了圣驾再离京。您这骤然一走,朝中那些好事者不知又要如何议论了。”

zhu lin渼点了点头,“我自知其中道理。只是时不我待啊。对了,元子可知北京近来的情况?”

张家玉忙道:“属下倒是略闻一二,似乎虏酋多尔衮与豪格斗得正凶。”

第六百零三章 备战崇明

张家玉略做回忆,继续道:“初时豪格突然东返,当众揭举多尔衮与张献忠议和,欲将四川让予献寇之事,并扯出了多尔衮在漠北向喀尔喀部低头的种种不堪。后得博尔济吉特氏力挺,多尔衮才勉强平息众异,保住了quán bing。

“而此后不久,东虏朝廷却闻豪格副将罗洛浑隐溃报捷、欺上瞒下,其所部在川北损失近两万人马,已被忠贞侯大军逼至汉中关下。多尔衮抓住此事,一举扳回先前颓势,又欲夺豪格兵权将其圈禁。后因虏代善、济尔哈朗皆极力反对,他这才只得作罢。

“如今豪格串联虏贼多位伪王大肆散布yu lun,对多尔衮威胁颇甚。”

zhu lin渼遂望向他道:“依元子所见,多尔衮其后当如何行事?”

张家玉思忖道:“衮于内既无法拿下豪格,那便多会倾全力与我一搏,以图凭两白旗之胜绩稳住朝局。”

“元子看得果然极准。”zhu lin渼点头称赞,“前一阵北京那边也陆续有北镇的线报送来,虽也提到些多尔衮调兵的端倪,却一直未得其详。

“昨日得莱州的朝鲜人密奏,郑芝龙近来不但频繁操练战船整队速进、战阵转换之类,另有山东、北直隶粮草不断运往莱州开始装船。如我所料不差,多尔衮jiu chéng是令郑芝龙赶在深冬之前攻袭长江口,配合多铎、吴三桂所部南侵。”

张家玉有些吃惊道:“如此看来,前番吴三桂反复袭掠滁州、和州一带,就是想引我往西增援,好趁我分兵之际突袭应天府。”

“豪格不断逼迫之下,多尔衮已不得不孤注一掷了。”

zhu lin渼说到一半,有侍卫在舱外禀道:“大人,水师施琅施大人率战船前来相迎。”

“走,我们去甲板上等尊侯。”

zhu lin渼招呼张家玉一起出了船舱,边走边说:“实则最令我担心的却还不是建虏那边的动静。”

他转头向东南看了一眼,“上个月锦衣卫南镇在永北里船厂擒获了一名勾结和兰人的败类,而后顺藤摸瓜,竟挖出和兰人在福京的大片情报网。这其中竟有一名伪作传教士居于泉州数年,实为红夷东印度公司的情报官之人,级别还不低。

“南镇在此人住处找到极多大明新建战船的情报,足见红夷对我水师已极为警惕。郑广英又仔细审过那夷人,虽所获不多,但此人提到和兰人已知我水师登陆新几内亚,以及理商司派船往澳洲勘探之事。”

他见张家玉一脸迷茫,微笑解释道:“这开拓殖民地配合海上贸易,所获之利极丰,尤其是和兰人,倚之为国家税赋根本。他们的船近几年已探到了澳洲土地,好像还起了个名字叫做‘新和兰’,正筹划着登陆。如今我们也要往澳洲而去,势必会触动他们的利益。

“这段时间以西巴你亚人又一直避和兰之锋芒,商船甚至向西绕行至大明以便躲开和兰战船。和兰人也逐渐意识到吕宋那边并无与他们为敌的意思。

“实则红夷已将派去吕宋北面shi wēi的战船撤回大半。这些船欲往何处还未可知,但要是红夷在郑芝龙南下时与之配合夹击我水师,却是不得不虑的危局啊。”

张家玉闻言不禁皱眉,“素闻红夷舟船甚利,我水师应付郑贼已显吃力,若再加上红夷,恐怕真会……”

二人说着已上了前甲板,就见所乘战船已下锚停住,不远处则是五六条蜈蚣快船——没办法,长江之中逆水而上,其他大船速度都实在不堪。

片刻,施琅驾了只交通小舟贴在广南号旁,又手脚利索地攀绳梯登上船头。他见辅政王已在亲兵簇拥下候着自己,忙上前敬礼,“末将拜见辅政王殿下。”

zhu lin渼微笑道:“你怎么突然来了?”

“回殿下,新建的‘漳州号’和‘吉安号’等五条战船前些天刚从福京而来,朱提督正日夜率这些新船熟悉战阵。加上上个月修复而归的广信号上也多有新水手,提督大人实在分不开身,这才遣末将前来迎接殿下。”

“眼下正该加紧操练之际,却让你这个水师大将跑来做迎来送往的差事,”zhu lin渼收起笑意,佯怒道,“我得好好说说大木了。”

施琅忙道:“提督大人也是为了确保殿下周全。”他说着不由回头看看自己带来的几艘小船,加一起还不够殿下所乘这条船大,当下略有些尴尬地咧了咧嘴。

“算了,你来了也好。”zhu lin渼示意他一起返回船舱,又问道,“漳州号和吉安号已抵崇明了?这两条船眼下能否参战?”

他从前几日兵部的奏报上已经知晓,永北里和南安船厂新造好的两条战船已经北上,没想到速度如此之快。这两条船分别是四百七十吨和三百吨的盖伦战船——前者为加快进度,略微弱缩短了龙骨,影响却不算大,只少了两门九磅炮。另三条船则都是百余吨的小型护卫舰了。

“回殿下,船上虽多是水师学堂的新兵,却也有不少建昌号上的老兵,操船绝无问题。只是战列线配合方面,尚需再与其他战船熟悉些时日。”

“好。”zhu lin渼点头道,“不过这实战操练得再快些才行,近几日或许便要有场硬仗要打了。”

施琅闻言兴奋道:“殿下放心!上次突遇大风,让那郑贼跑了。眼下水师上下人人摩拳擦掌,都盼着与贼一决胜负!

“不知殿下要我等何时拔锚,在何处毙敌?”

第六百零四章 奇袭莱州

“具体何时出征我还须与水师将领们商议,这眼下局势已不容我们多耽搁了。”zhu lin渼说着朝张家玉示意,“我方才便正跟元子说起虏贼及红夷动向。”

张家玉见施琅望向自己,忙将先前听辅政王提及之事简要复述了一遍。后者也是眉头紧皱,“诚如张大人所言,若水师遭两面夹击,势必鲜有胜算。”

zhu lin渼立刻接道:“是以我们决不能坐以待毙,而是要在虏、夷合流之前主动出击,各个击破!”

“殿下,”侍郎却有些迟疑道,“水师官兵皆将永北里那条巨舟依为重器,据前几日随漳州号北上的船匠所说,那船再有不到一月便能下水,是否等……”

“不宜再等。”zhu lin渼断然摇头,“战场上务必‘出敌不意,攻敌不备’,方可立于不败之地。

“如今水师上下都在等那八百吨的战船,和兰人在永北里多有耳目,又怎能不知?他们必认定水师要等巨舰入役,才会出港决战。

“而我们就是要出乎敌人预料,即刻挥师北上。虽然少了这条船会令水师战力降低两三成,但却能让我们赢得先手!”

他说着向东望去,“不瞒你说,我此次赶去崇明岛,主要便是与水师诸将议定作战细节,而后我还要亲自主持水师誓师,以振官兵士气。”

“还是殿下深谋远虑,正是要打他个措手不及!”施琅眼中光芒闪动,又献策道,“我们仍可往黄海一带以逸待劳,末将上次另寻到一处绝佳的伏击水域。”

zhu lin渼却再次微笑摇头,“上次郑芝龙死里逃生,心中岂能不对黄海遇险记忆犹新?我们再去伏击,恐事倍功半。”

“殿下的意思……”施琅疑惑道,“难不成要正面决胜?”

长江出海口,崇明岛。

大明水师补给兼训练港。

邵武号的会议室中,几乎所有的水师将领们皆是吃了一惊,“直袭莱州?!”

“对!”zhu lin渼的语气十分坚定,“不等永北里的战船建成,水师便拔锚出击,这只是做到了出敌不意,而攻敌不备也同样重要。

“虏水师上下皆预备着南下与我决战,我们便反其道而行之,在其还未动身之前,直取莱州,将贼船毙于港中!”

后世的1941年,日本人奔袭万里重创美国太平洋舰队,从而取得了短暂的海上优势。那时候雷达已经普及,加上漫天的侦察机,美国人尚且未能发现茫茫大海中的日本舰队。以十七世纪的海上侦查能力,zhu lin渼有充足的信心,等大明水师奔袭至山东的军港时,建虏jiu chéng还蒙在鼓里。

他又接道:“莱州港先前只是个中型港口,郑芝龙率大量战船在此驻泊之后,才匆忙进行了扩建,而用于守备的大炮却没有增加太多。

“据莱州的朝鲜人密报,港口及入港航道沿途仅有固定炮台十座,备十八磅炮七门,十二磅炮十四门,九磅炮二十门,更小的就不必细究了。

“也就是说,整个莱州港的火力只比邵武号略强而已。我们手中又有港内炮火的详细分布,只要合理设置航线,还能再避开不少火力。

“如此算来,仅以我水师主力的三条四级巡航舰和四条五级护卫舰,所配大炮便能超过郑芝龙大型战船加岸上炮台的数量。”

大明水师最新的《战船分级标准》将所有战船分为七个等级。一级战列舰:排水量一千二百吨以上。装备九十门以上的大炮,其中二十八磅以上重炮不得少于三十门。

二级战列舰:排水量八百到一千吨。装备八十门以上的大炮,二十八磅以上重炮不得少于二十四门。

sān ji战列舰:排水量六百到八百吨。装备五十四门以上的大炮,二十四磅以上重炮不得少于十八门。

尺寸更小的船就不能算作战列舰了。

四级巡航舰:排水量五百到六百吨。装备三十六门以上的大炮,十八磅以上重炮不得少于八门。

五级护卫舰:排水量三百到四百吨。装备十八门以上的大炮。

六级轻型护卫舰:排水量一百三十吨以上。装备八门以上的大炮。

低于一百吨的则一律归入辅助战船之列。

按照这套标准,五百吨的邵武号只能勉强算作四级巡航舰,而其余几艘三百多吨的战船则属于护卫舰行列。

不过也并非只有战列舰能组成战列线与敌交战。哪些战船可以加入战列线实际上是由敌人的实力决定的。

例如欧洲海军强国进行大规模海战时,就只用sān ji及以上的战船组成战列线。更小的战船火力和防护力都太弱,很容易成为战列线上的“弱点”,敌人必然会从这里集中突破。

但亚洲海域此时还没有太多强大的战船,故而就算是大明的五级护卫舰,其战斗力也足够在战列线上发挥作用的。对付传统的戎克船,甚至六级护卫舰都能排成战列线作战。

郑成功最先表示赞同,“末将以为,此法可行。突入莱州港攻袭,不止可以用炮击,还能将敌船堵在港内放火,毙敌效果尤甚。”

以前曾在泉州军港火烧郑芝龙战船的章国炫也是眼前一亮,“末将愿率纵火船攻敌。上次让郑贼侥幸逃了,这次必不会再失手!”

zhu lin渼点头道:“港内空间狭窄,不易分散,火攻的确事半功倍。便由章将军领快船放火。

“此外朝鲜水师也在港内,虽不用指望他们能帮着杀敌,但丢下船逃跑他们总是会的。只要事先让他们将船停在交通要道之上,虏船定更难zhou xuán。”

他环视众将,严肃道:“奇袭莱州,乃是我水师变被动为主动的重要一役,势在必行。

“不用多,只须毁去四成虏贼驻于山东的战船,整个战局立刻便会尽入大明掌握之中。

“其后我们或直接南下寻和兰人决战,或继续在崇明一带守御皆可。以龙江、永北里、南安三处船厂的建造速度,往后不论是建虏还是红夷,与我们水师的实力差距必将越来越大!”

第六百零五章 卞玉京与陈圆圆

“殿下,”先前一直未曾出声的刘国轩拱手道,“您方才提到,虏贼正将大量粮草辎重运往莱州装船。而水师即便立刻拔锚北上,至少也得七八日方可抵达山东,彼时郑贼或已离港南犯,对此亦当早做谋划才是。”

“观光所虑确有可能。”zhu lin渼微笑点头,“不过,想要将虏贼拖在莱州数日倒也不是难事。

“诸位可还记得淄川谢迁所率义军?前番其虽遭勒克德浑重创,却仍余近千人马。这段时间他们在利津县一带隐匿修整,距离莱州不过百多里之遥。我前日便已派锦衣卫北镇联络谢迁,让他们沿途袭扰建虏运粮队伍。郑芝龙那边粮草、dàn yào补给不畅,就只能老实在莱州多待几天了。”

郑芝龙手下大小六百多条船,光是大半个月的粮食消耗就须两万石以上,莱州港平日不可能屯这么多粮草,此时只能从山东各地甚至北直隶调拨才行。

“而据我所知,近来舟山运来崇明的罐头就有四五万瓶。”zhu lin渼又望向郑成功道,“若水师就以罐头作主粮,每船再多备五日粮米,何时能完成补给启航?”

郑成功不假思索道:“回殿下,五天口粮令水手随身携带即可,补充淡水、dàn yào需要半日左右,最快明早即可出发。”

这便是罐头这种后勤大杀器的威力,平时就能零碎运输,直接存放在船舱里也不虞变质。一旦军情紧急,战船几乎不必多做补给,立刻就能出动。

要知道,像邵武号这种大船,船员大半个月的口粮需要三万斤之多,光是搬这么多粮食上船,通常就要耗费小一天时间。

“好,明日一早,我亲自为水师将士们践行!”

袭击莱州的时间敲定,zhu lin渼又令人取来一张线条细密的地图,正是莱州港详图。上面不但标出了港中所有炮台的位置,甚至连建虏主力战船习惯停靠的位置都一一注明。

他望向众将道:“具体如何袭敌,就是诸位所长了,务必周密规划,力求毕其功于一役!”

“是!”

……

卞玉京一身崭新的青蓝色道袍,发髻上一顶混元帽以檀木簪定住,脚踏素袜云鞋,双手分持紫铜仙钵与一杆狐尾佛尘,端的仙风道骨,不染凡尘。

只是她却一路催促车子疾行,直到远远看见了吴府的院墙,这才让车夫收住马速。

她匀了匀气息,下了车来,招呼同行的几名小道士一起朝那朱漆大门缓步而去,心中却是焦急万分,自己来到扬州这近两个月来的种种不禁浮现眼前。

皆因她原先将事情想得过于简单了些,直到踏上扬州地面,这才发现眼前一抹黑,莫说谋划中的“大事”,便是连正主在哪儿都没有眉目。

直耗费数日时间,又花了不少银两,她好容易打听到了关宁军驻地,但那营中尽是兵丁,哪儿见有女眷进出?

她为避免引人生疑,又不敢前往虏营打听——难不成跟这些兵痞们询问你们主帅内宅所在何处?而她仅与陈圆圆有旧,却并不认识吴三桂,一时间是头绪全无。

无奈之下她思忖去扬州香火最为旺盛的蕃釐观向往来香客中打听些消息,却意外得知观中住持乃是龙虎山一脉。待得知了她身份之后,那住持对这位太师祖倒是恭敬有加,还专为她开了几次规模不小的道场,引来扬州不少官宦、名士进香。

直到几天前,有个吴三桂手下部将家的女眷慕名来蕃釐观找她测字,事情方才有了转机。在她不断旁敲侧击之下,终于套出吴三桂在城中所置宅院所在。

其后她又拿百两银送给蕃釐观那位“太徒孙”,让他亲往吴宅走了一趟,声称看出宅中有大凶之兆。

吴家自是惊慌失措,蕃釐观主持又说扬州境内只有自己那位张天师真传的太师祖能镇住不祥之物。吴府如获天条,忙将天师弟子请来家中做法,始有她今日之行。

“xiao jie,”彩月进了屋,立刻一改方才步履蹒跚之态,对跪于佛像前那容貌倾城倾国的女子轻声道,“到午膳时候了……”

她见xiao jie只望着佛像不语,又从食盒里取出一碟点心,小心地将递了过去,“您先吃点儿东西吧。”

那美貌女子这才转过头来,却一眼瞧见彩月手背上新添的两道伤痕,忙握住她的手,眉头紧蹙,“将军又打你了?”

彩月慌张抽回了手藏在身后,嗫嚅道:“没、没有……”

美貌女子起身在柜中翻出一只瓷瓶,为彩月的伤口涂了药膏,冷声道:“伤在这么显眼处,他就是要做给我看,你也无需隐瞒。这次他又是为了什么?”

纵使xiao jie动作轻柔,彩月仍疼得低吟一声,眼中水雾氤氲,“将军说,昨晚xiao jie吃得少,是婢子伺候不周,便……”

“他还欲如何?!”美貌女子怒道,“我已说了不再寻死,他竟得寸进尺,连我吃多少饭也要管!”

“xiao jie,都怪我……”彩月终于忍不住落下泪来,“若没有我,您早就可以脱身而去……”

“莫说傻话。”美貌女子为她拭去泪痕,“我们相依为命这么多年,又何分彼此?况且,对我来说,活着还是死了,是否逃离此地……却有何分别?”

二人正说着,屋外响叮当铜铃响动,随后又闻数名道士齐声诵咒之声。

“彩月,这是在做什么?”

“回xiao jie,说是宅中有凶物,请了张天师弟子前来镇妖。”

“镇妖?”美貌女子冷冷一笑,“这满屋子上下尽是妖邪,却看他镇得死半个。”

屋外,卞玉京看了眼罗盘,用七星剑一指眼前庭院,问一旁管家:“这是何人住所?”

“回天师,乃是如夫人的院子。”

卞玉京眼皮一挑,拖长了声音道:“黑气绕而不散,又不见乾坤灵气流动,正是此地!”

她说着取一把符纸贴在门口,又吩咐几名小道士,“此乃女眷内宅,你们便在此hu fǎ。”言罢,便提剑迈步进屋。

待到了佛堂,迎面那美貌女子目光在她脸上扫过,当即便是一愣,随即惊喜道:“云装姐……”却看到后者连使眼色,忙又闭上了嘴。

卞玉京几步凑到美貌女子近前,悄声道:“圆圆,真的是你。”

第六百零六章 陈圆圆的恨

那美貌女子便是吴三桂宠妾——名扬天下的陈圆圆。

她见卞玉京不断瞥向一旁的吴府管家,干脆拉着她进了内宅。

待左右再无他人,她这才转身紧握住卞玉京的双手,开心得泪水直在眼眶打转,“云装姐,没想到会在扬州遇着你!我原以为咱们姐妹今生再无相见之日了……”

卞玉京虽是着意寻她而来,但骤然见到故友,也是颇为动容,“乱世之下,命若浮萍,我们能在此重逢实属不易。”

陈圆圆上下打量她一番,又惊疑道:“云装姐,你这身打扮,难道是……”

卞玉京听她仍只叫自己的小字“云装”,随即微笑道:“我已出家多时了,却不想教人知我先前身世,圆圆往后还是称我道号‘玉京’吧。”

陈圆圆只当卞玉京是不愿提及名妓身份,她自己也是秦淮八艳出身,自是极为理解,“我以前只心心念着嫁个良人,如今再看……我们这般出身,或许入空门才是最好的归宿。”

她似觉气氛太过凝重了些,又夸张地一揖到地,“见过玉京仙师。”

卞玉京笑着托起了她,却道:“今日有诸多闲人,我还要继续做法,我们改日再细细相叙吧。”

“好,以后云装姐,不,玉京仙师要常来看我啊。”

……

两日后。

“彩月,去沏壶好茶来。”陈圆圆又转对卞玉京笑道:“玉京姐,你快坐!”

卞玉京在椅上坐下,目送那小丫鬟微跛着出了门,心中略做思量,转对陈圆圆道:“这一年多来,你过得如何?”

后者听了她这一声问,不禁长叹道:“只这么些日子,倒把我一辈子的泪都流尽了。”

卞玉京忙关切道:“却是遇到什么难事,尽可与我说说……”

她话音未落,就见一名身穿长袍配紫色马褂的方脸男子挑帘进屋,将脑后金钱鼠尾辫大大咧咧地一甩,朝卞玉京拱手笑道:“玉京道长果然仙法精纯,本王近来军务繁忙,今日才得空礼谢道长……”

门口的下人忙纷纷施礼,“王爷吉祥。”

来者正是国贼吴三桂。

他这两日来心情不错,自从玉京道长驱了家中邪物,圆圆饮食见增,甚至偶尔还会展颜一笑。他只道是仙师本事了得,却不知皆因陈圆圆见到至友心中欢喜罢了。

卞玉京起身还礼,“贫道见过平西王殿下。”转头却见陈圆圆仍旁若无人地坐在那里,忙轻咳了一声道,“夫人,平西王来了,您……”

陈圆圆闻言冷冷一笑,“呵,平西王……”她眼角向吴三桂扫去,“我只知世上有辽阳总兵平西伯,何来的平西王?”

吴三桂脸上的愧色掠过,尴尬地看一眼卞玉京,讪笑道:“本王在前厅备了些斋菜,还望道长不辞。”说罢,忙逃也似的离开了陈圆圆所住的院子。

卞玉京虽大致猜到了个中缘由,但事关重大,却不得不慎重,于是只随下人与陈圆圆一道往前厅赴宴而去。

她诗词歌赋精通,能出口成章,还在龙虎山学过易经八卦,是以席间什么气、运、术、五行之类,云里雾里侃侃而谈,屹然得道仙师的风骨。

吴三桂见状自是更为信服,又见圆圆对这女道长颇为亲近,当下盛情相邀,“本王与道长一见如故,若道长得闲暇时,不妨多来舍下坐坐。来日本王定为蕃釐观诸位神佛重铸金身。”

卞玉京等的就是这句话,自然立刻应承下来。

吴三桂吃了几口菜,却频得陈圆圆冷眼,只觉浑身不自在,早早便借口有军务告辞离去。

待卞玉京离开吴府的时候天色已暗,那管家将她送出府门极远,这才悄然捧上一封金锭,恭敬道:“仙师,如夫人对您极为敬佩,王爷希望您能多劝劝她……”

卞玉京故意问道:“劝她?劝什么?”

“这,”那管家支吾道,“如夫人对南明念念不忘,故而……您须劝她莫要再与王爷置气。”

卞玉京通过今日察言观色,对陈圆圆的想法已知一二,此时又听这管家一番话,心中终于有了定论。

其后接连几天,玉京道长已成了吴府常客。

直到这一日,扬州城中有清军大肆征粮,又闻“朝廷”大军即将南下,卞玉京暗道不宜再行耽搁,若不能劝得动她,说不得就只能自己下手了,只是吴府耳目众多,不知自己能有几成把握。

陈圆圆房中。

卞玉京端起茶碗,眼睛在屋中一应名贵家具、器物上扫过,对陈圆圆微笑道:“依我看,平西王,啊,不,吴将军对你当是极好的,你却为何总是置他于千里之外……”

陈圆圆环视四周,却自嘲般苦笑道:“他待我是好……最好的吃穿用度,最精美的珠宝首饰,丫鬟仆役如云……”她眼中尽是苦楚与恨意,“可他越这么做,我就越恨他!因为这些荣华富贵,都是他认虏为主,出卖了整个华夏换来的!”

她说着竟难忍泪水,用力咬着嘴唇喃喃道:“我从未想过将军会变成这种人……为什么他要这样做?我、我宁可他当年在山海关战死,我再随他而去……”

卞玉京走到她身旁,轻抚着她的后背,柔声道:“这些,我都懂。”她不禁又想到自己当初差点同陈圆圆一样,做了杨志和的女人,也是泪水涟涟,“这乱世中,红颜命薄如纸,飘零若浮萍,只因是女儿身,竟也报国无门……”

第六百零七章 红颜薄命

陈圆圆不禁恸哭道:“我真的好恨啊!恨我是个女子!普天下皆言我红颜祸水,将军是因我降虏,是我害得国门破碎,令虏贼肆虐中原!

“是我的错!一切都是我的错……”她指着胸口,直哭得快背过气去。

“不!世人糊涂而已!”卞玉京直视着她的双眼,认真道,“吴三桂他贪慕权势、不忠不孝,而虏贼狼子野心,正趁虚而入。便是没有你,他亦会开关迎贼!

“你只是被命运捉弄的可怜人,又何错之有……”

这番话句句直入陈圆圆心底,她大哭过一阵,心中方觉好受了些,苦笑道:“奇怪?玉京姐收了刘管事的金子,怎不劝我识时务者为俊杰呢?”原来她竟已知晓此事。

卞玉京用丝帕为她沾去泪水,微笑道:“傻丫头,我若不应承他,怕是就进不得吴府了。”

她已决计开始谋划心中的大事,此时趁着屋中悲重的气氛,又接道:“圆圆,你可知吴三桂为何要来扬州?”言语间已对国贼换了称呼。

“这我却不知。军伍之事他从未对我提过。”

“那你可听说过大明辅政王殿下?”

“略有耳闻。”陈圆圆点了点头,语气充满崇敬,“据说他率麾下三万精锐,从江西一路打得虏贼丢盔弃甲,前不久连留都都已收复。众人皆传殿下乃关二爷转世,智勇世间无匹,是我大明中兴的希望!”

“没错。”卞玉京接道,“dá zi经先前与辅政王殿下数度交锋,已然伤筋动骨、风声鹤唳。如今他们在江北与大明对峙的主力便是吴三桂的几万关宁降军!”

由于她离开南直隶较早,又没有情报来源,此时还不知道多铎部也已抵达长江沿线。

她说到此处,深吸了口气,向前探出身子,贴在陈圆圆耳旁道:“如果,此时关宁军生乱,则辅政王殿下便可趁机挥师北渡,横扫扬、淮,甚至一举攻克山东,兵临京师!”

陈圆圆顿时眼中光彩烁烁,一把拉住卞玉京的手,激动道:“云装姐,你说吧,我能帮上什么忙,定在所不辞!”

“此事普天之下只有你能做到。”卞玉京一言出口,却显得忧心忡忡,“不过,却非常危险……”

陈圆圆的表情竟极为向往,“云装姐,能为天下做些什么,就是我最大的心愿!些许危险又有何惧?”

卞玉京用力盯着她,一字一顿道:“杀了吴三桂这个狗贼!”

陈圆圆登时惊得瞪大了双眼,僵在了那里。

……

“老刘,”吴三桂一回府便乐呵呵地招呼管家道,“那玉京道长果然了得,回头再给她送三百两金过去。对了,给佛像塑金身的工匠也要抓紧招齐。”

“是,小的这便去办。”

难怪吴三桂如此开心,自他降清后,圆圆就一直对他冷若寒冰。若非他用彩月那小丫鬟相要挟,怕是圆圆早已寻了短见。

这时隔一年有余,也不知玉京道长使了什么法子,这才几天工夫,竟劝得圆圆想开了,方才竟说亲手做了小菜,要他去屋中小酌。

夕阳下,陈圆圆端坐于花厅的小几旁。吴三桂痴看着她,见她穿了件红底黄玫瑰纹样纱裙,云鬓上珠翠相叠,媚眼如丝,直若九天玄女下凡尘。

“将军……”她娇羞地看着他,软软地叫了一声。

吴三桂的骨头立时全都酥了。这才是他的圆圆,与一年多前一般无二!

“玉京道长说得对,”她低下头,笑着斟满一杯酒,“将军待我体贴入微,我却冷眼以对,实在是对不住将军至极。”

她捧起酒杯递给吴三桂,眼中含泪,淡笑道:“我敬将军一杯,权当赔罪,请将军原谅。”

“什么原谅不原谅的,我何时怪过你?”吴三桂忙欣喜地接过酒杯,大笑道,“圆圆,以前的事儿我们都再不提它,往后只好好过日子,哈哈。”他仰起头,将杯中之酒一饮而尽。

“将军!!”陈圆圆突然惊声叫道。

“怎么了?”吴三桂仍是笑望着她。

陈圆圆的眼泪款款落下,凄然而笑,“圆圆这一生,红颜薄命,幸有将军怜我、爱我,护我周全……

“我便一辈子都追随着将军,以报良人!”

说罢,她用力抓起面前酒杯,深情望着吴三桂,仰头将杯中液体倒入腹中。

“说来,我也好久没唱过戏了,以前将军总说我声如莺啼,”她面色微红,“今日我便最后为将军唱一段。”

“最后?”

吴三桂一愣,还未及细问,就听陈圆圆唱起了《西厢记》里崔莺莺的唱段,“离人怕听一声去,

离别情的相思味更加难息。

君不见满川红叶如血洗,

尽是离人眼中滴。

却不料合欢还未饮离愁相继,

只为了小小前程蝇头微利,

就让人生生离别鸳鸯分栖,

若能够长相守枝生连理,

强似那状元及第夫贵荣妻。

此一去鞍马秋风君自调理,

路途遥自量力你要惜身体。

饮食热冷自留意,

天寒风凉多添衣。天寒风凉多添衣。

荒村雨露宜眠早,

野店风霜应起迟。

关山万里信要常寄,

你休要一去无消息……”

陈圆圆正唱到一半,却忽见嘴角淌出一丝殷红。

“圆圆,你怎么了?!”

吴三桂慌忙起身去拉她,这才发觉双腿如灌了铅一般沉重,猛地用力一挣之下,竟一口血鲜血喷出。

“这,这是怎么回事?”

陈圆圆踉跄几步上前,探手将他扶住,声音满是温柔,“将军,这酒里有毒。”她说着露出极为幸福的笑容,“我们,很快就都要去了。来世,只盼再无战乱,我还嫁予将军。”

吴三桂大惊失色,拼尽全力甩开她的手,如同那是一只索命的鬼爪,厉声道:“酒里怎会有毒?!”旋即便明白过来,又喝问,“解药!快给我解药!”

陈圆圆凄然一笑,“将军,锦衣卫配的剧毒,哪里来的解药?”

“不,不!”吴三桂顿时慌了神,转身就走,又拼命喊道,“郎中,快叫郎中来!”只是他腹中剧痛之下,根本喊不出声来。

陈圆圆上前拉住他的衣襟,“我已打发下人们都离开院子二十丈外。”

第六百零八章 吴三桂之死

吴三桂痛心地怒目瞪着陈圆圆,“你、你竟然如此狠心……真是蛇蝎毒妇!蛇蝎毒妇!不行,我一定要拿到解药!至少……”

吴三桂转身挣扎着朝院门处挪去,却被一双素手紧紧拉住,“放开我!”

那双手又慢慢攀上了他的腰,陈圆圆将失去血色的脸紧贴在他背上,声音仍那么温柔,“在我心中,将军是普天下最了不起的英雄,我能侍奉在将军身旁,这辈子都满足了。

“只是人非圣贤,孰能无过。将军一生戎马倥偬,立下战功无数,却不慎铸下一个大错。

“这世上最爱着将军的便是圆圆,故而我不愿有任何人在背后指摘我的大英雄,将军在我心中,永远是最完美的……”

她嘴角涌出的乌血越来越多,却仍笑望着吴三桂,“将军,从今往后,您所做错的事情便会随着您去了另一个世界。您不要怨圆圆,从塞外到北直隶再到锦州,直到黄泉路上,圆圆永远与将军相伴……到了那边,我们只做一双普通夫妻可好……”

“你真是个疯子……就算要杀我,也不该……不该自己喝那毒酒……”吴三桂被她死死抱住,哪里挪得开半步,拼命挣扎之下,毒素在身上扩散得更快。又过了一顿饭工夫,他终于双腿一软摊倒在了地上,口中最后喊的是,“快来人……救圆圆……”

卞玉京看了眼地平线上仅剩小半边夕阳,却仍不见吴府有人出来,心中难免焦急起来,难道是圆圆失了手,亦或她不忍下手?若如此,自己又该如何靠近吴三桂……

她正思忖着,忽见吴府方向有青衣女子一瘸一拐地快步而来。她登时大喜,忙跳下马车迎了上去,待到近处看清了来人样貌,当即却是一愣——怎是圆圆的侍女彩月?

她忙向她身后望去,急道:“彩月,你家xiao jie呢?”

彩月到了近前,只将一只铜牌递过来,声音哽咽,“xiao jie……她不来了……”

卞玉京这才注意到她满脸泪痕,心中便是一沉,用力拉住她道:“我与圆圆说好在此相见,为何不来了?!”

彩月再也忍不住,哇地哭出声来,“xiao jie说,她要随将军一起走……让我带了腰牌,送你离开扬州……”

随将军一起走?卞玉京脑子里嗡的一下,陈圆圆这是要同吴三桂殉死?!糟了!我怎未想到此节?!她对吴三桂情义笃深,虽不齿他mài guo投虏,但他若真的死了,她又怎能独活?!

我真是太粗心了!这不是害死了圆圆吗?!她当下大急,便要朝吴府方向赶去。

其实她给陈圆圆的不过是鸩毒而已,跟锦衣卫毫无关系,之所以推说什么锦衣卫秘制,皆是为了不得已时能够干扰解毒郎中的思路。这鸩毒若服下的量少,立刻用甘草、绿豆、金银花等冲洗肠胃并催吐,或还有一线生机。

但她刚跑出没两步,便闻吴府方向一阵骚动,大批兵丁从府中蜂拥而出,厉声呼喝着将附近围了起来。

彩月忙将她拉住,哭道:“自dá zi入关,我家xiao jie就早已报了死志,道长便是拦她,她必也不会听。况且……此时她和吴三桂怕是皆已……”

她正说着,忽见远处一队清兵疾奔而来,于是不由分说拖着卞玉京上了马车,“xiao jie要我一定送道长出城!”彩月一把关上车门,又对车夫高声道:“快,往城外去!”

吴三桂在城东的宅子乃是临时安置用的外宅,扬州府对此处并没有特别关照,是以骤遇变故,一时也未有人去各城门通知。

而彩月拿了吴三桂腰牌,一路却通行无阻。待她们出城又行出五六里地后,扬州城门守兵才接到告警。

卞玉京这边让雇来的车夫自行离去,又同彩月来到郊外一处茅草屋旁,赶出早已备好的车马。

那小丫鬟扶卞玉京上了车,四顾已荒无人烟,便嘱咐她一直向东南走,伺机由水路脱身,而后推说自己要去乡下亲戚处避风头,于是两人就此作别。

彩月目送玉京道长的车子消失在夜色中,这才凄然一笑,竟转身朝扬州城方向走去,口中喃喃着,“婢子的这条命是xiao jie给的,待婢子为xiao jie料理了后事,仍要继续随xiao jie侍候左右……”

多铎焦躁地在屋中来回踱步,听闻派去吴府的两名心腹在屋外求见,忙高声道:“快进来,吴三桂怎么样了?”

那两人对视一眼,无奈低头道:“回主子话,平西王他,已薨了……”

“混账!废物!”多铎气得一脚踹翻旁侧的八仙桌,点心茶水撒得满地都是,“说,他是怎么死的?又是谁干的?!”

“主子,平西王乃是中了鸩毒。毒就下在他酒壶之中。”多铎的一名心腹小心道,“只是,倒不像有人暗害。平西王与他宠妾陈圆圆皆身死当场,两人十指紧扣,相拥相依,却似……”他望向多铎,颇为尴尬地说,“双双殉情……”

“放屁!”都铎差点儿气乐了,“吴三桂好好的殉屁的情!”

另一名心腹忙道:“对了,主子,奴才听吴府下人说,平西王宠妾在二人饮宴之前,令所有下人、侍卫皆远避花厅,说怕扰了他们兴致。”

多铎闻言咬牙怒道:“必是这个贱婢下毒!查,近来都有谁与那贱婢接触过!”

“嗻!”

待两人退下,硕塞又匆忙赶来,进屋行礼道:“殿下,不知您召末将来有何吩咐?”

“你即刻率所部人马将关宁军圈住,谨防发生营啸!”多铎仰头吁了口气,“大战在即,却未战先折大将……

“硕塞,你要尽快接管关宁军,切莫误了大事!”

“末将遵令!”

……

“将军,方才探马回报,说虏贼运粮车马已至七里外。”一名络腮胡子的义军军官兴奋地向谢迁禀道,“足有二十八辆大车!这要烧了,可够他们心疼一阵的。哈哈哈!”

谢迁眼下已升任淄川民团指挥,授游击将军衔。

谢将军闻言笑道:“扎克丹这厮在武定到济南府一线屯了重兵,却哪知我们就在莱州眼皮子底下劫他粮草!这就叫灯下黑,哼哼。”

他又望向一旁高壮的中年男子,朗声道:“七八里地也就大半个时辰便到。老冯,让弟兄们都隐蔽好了!这一票干下来,咱们可就……”

正此时,东面连番震天的大炮轰鸣将他的话打断。谢迁愣了愣,指着声响传来的方向,“老冯,这是什么地方的动静?”

“将军,好像是莱州港……”

第六百零九章 莱州海战

又是连番震耳欲聋的炮声在半空中回荡,一名义军将领也凑了过来,咧嘴道:“虏贼何时变得如此勤快?这天才刚放亮,他们便开始操练上了。”

谢迁皱眉摇头,“我见过虏贼操练,多是随意响几炮表示一下便了,断不至这么不要命地发炮。”

老冯也道:“而且这响动不像是远处海面传来,倒似在莱州港中,贼军要操练也该先出了港才是。”

谢迁突然乐了,“依我看,定是有人在攻袭敌港!”

像是要应证他的话一般,东北方向逐渐腾起大股浓浓的黑烟,离得老远便能看到,显是大量重炮射击产生的硝烟。

他身旁几名军官对视了一眼,皆是大惊,“谁胆子这么大,竟敢在莱州动手?”

“这儿可是山东境,究竟是哪路人马?”

“听动静可有不少重炮,这得来了多少大军?!”

“要说普天下敢在此时强攻莱州,又备有如此多重炮的,我只想到了一个——”谢迁望向那漫天黑烟,沉声道,“大明水师!”

义军诸将立刻想起了前番大明水师万里奔袭大沽,又转攻沈阳、永平、登州等地,搅得建虏疲于奔命,人心惶惶之事。

“难道水师又袭莱州而来?”

“我看八成如此。”谢迁眼中兴奋的光芒跳动,对麾下将领们一招手,“召集所有弟兄,不劫这粮车了!我们也去莱州港凑凑热闹!”

老冯一旁忙道:“将军,莱州港可有虏贼四五千兵马把守,咱们这七百多人贸然前往,怕是……”

“怕什么?!”谢迁拍了把他的肩膀,豪气笑道,“水师大军搅扰之下,虏贼必乱作一团,我们趁隙杀进去,必有大收获!”

他见手下仍有踌躇,又高声道:“咱们山东爷们从不欠别人人情!上次若非水师相救,我们早被dá zi赶下海了。此番若能助水师一臂之力,也算是报答一二了。”

义军诸将闻言皆是动容。两个月前,他们被勒克德浑主力击溃,一路逃至利津县,面前是汹涌大海,身后是清军追兵,简直上天无路入地无门。正此时,大明水师的十多条战船赶至,将他们残部送往附近小岛,又留下不少粮草、军器,这才使他们躲过一劫,保住了卷土重来的底子。

众人遂收起怯意,纷纷点头,“对,咱还怕了虏贼不成?!”

“打他娘的!脑袋掉了不过碗大个疤,不能让水师小瞧了爷们!”

“走!干他票大的……”

谢迁笑道:“这才是谢某人的兄弟!咱们趁乱烧了虏贼港中屯粮,胜过到处袭劫他粮车百倍!”

他们设伏之处距离莱州港不过十多里地,不到一个时辰即便赶到港口西侧。

正如谢迁所言,清军骤然遇袭之下早已乱成一片。而义军先前为方便行事,打的乃是建虏莱州守备所部李德淳的旗帜,沿途撞见了三拨调动助防的虏军,却都是相互点头而过。

义军早知莱州港屯粮所在——他们多次袭劫建虏粮车,抓了督粮官一审即知。那是距离港口三里多远的一处高坡,郑芝龙何曾想到莱州港会有明军来袭,故而上面只简单修了木头寨墙,主要是为防盗匪。

谢迁赶到之时正遇上清军营寨中出来一队人马,应是赶去港口增援的。他等那队虏兵走到一半,突然率军杀了出来。

义军手中军器皆是水师运来的好东西,火铳最次的也是噜密铳,甚至有不少十一钱铳。是以仅几排火铳过去,便射得那些绿营兵便哀嚎四散了。

谢迁亲自带刀斧手掩杀上去,沿途不住高喊着,“大明龙卫军攻至!尔等速速跪地乞降!”

待他们从屯粮的虏寨西门攻入,近千清军守兵已吓得从东门逃走了。

谢迁令弓铳手射住阵脚,自己立于寨墙上举目望去,就见远处的莱州港内,以六条小山般巨大的白色布帆战船为核心,旁侧还各有三四条小些的战船相随,组成几个战阵,正四处冲杀。

他曾在利津见过这种桅杆高大的船,知道乃是大明水师战船。

那些船直似虎入羊群一般,一头扎进港中,船舷两侧的大炮不住怒吼。周围的建虏战船则是木屑翻飞,不时就有一条沉入海底,在水面上留下一串气泡。甚至有小型的敌船禁不住重炮的撕扯,被瞬时截成两段。

建虏显然没有做好交战的准备——实则这个点他们才刚吃过早饭,水手还都聚在码头上——大量船只拥堵在南侧的内港里动弹不得,而且就算wài wéi的战船上也缺少人手驾驶,只能勉强升帆企图逃出港外。

莱州港里四处可见沉船留在海面上的桅杆顶端,还有不少虏船燃起熊熊大火在原地打转,却未见有几条船开炮还击的。

“水师果然胆色过人……”老冯在一旁看的目瞪口呆,“就这么三十来条战船,就敢冲进虏贼港中杀敌。”

谢迁笑道:“上次水师章将军曾言,我水师战船坚固无比,又备极多重炮,对虏贼之船无不以一敌十。

“你莫要小看这三十多条船,纵是摆开了阵势打,虏贼也未必能讨得到好去。如今水师突然攻至,令贼措手不及之下,必能一战全胜!”

他话音未落,忽闻莱州港方向传来了两声压过之前所有火炮轰鸣的巨响,而后又有几声较小的炮声响起。

随即,明军战船周围激起数道数丈高的水花,显然是有重炮炮弹落在了那里。

这该是虏贼重炮在还击!谢迁心中一惊,忙四下张望。旁边老冯用力拍他手臂,指着莱州港西侧一处高耸的土垒急道:“将军,是虏贼炮台!”

谢迁顺着他手指看去,果见那土垒上火光闪动,片刻便被黑烟笼罩。而不远处水面上的明军战船上传出一声闷响,像是被炮弹击中,却不知受损情况如何。

他眉头紧皱,“听那炮声,必是威力极大的重炮。莱州港狭窄,四周又有极多敌船拥堵,水师战船恐难躲避。”

他看了眼四周的义军将士,咬牙喊道:“关四,你带二百弟兄烧了这里粮草。其余人等随我去拿下那炮台,襄助水师破虏!”

第六百一十章 攻敌不备

大明水师前锋主力,五级护卫舰吉安号的船艏甲板上。

刘国轩瞪大了双眼,借助微弱的晨光紧盯着眼前的海面,此时的天色几乎是可以行船的最低要求了,通常这么暗的情况下是绝对不允许以这么快的速度行驶的。

但昏暗的光线对奇袭莱州港也同样有利,得益于水师少而精锐的思路,此时正鼓起艏、艉帆疾行的大明战船不过三十多条,又尽量聚拢成密集队形,故而七八海里开外便极难发现。

实际上刘国轩已经能够隐约看到莱州港的防波堤了,这一路驶来吉安号竟未被任何建虏的巡逻船只发现。他按捺住兴奋的心情,抬头看了眼桅杆顶端飘扬的三角旗——为了隐蔽需要,那里仅挂了片白色小旗,而非大明水师军旗——是北风。

莱州港乃是一处北临渤海,一直向南延伸二十多里的狭长水道,是以北风正适合水师战船顺风突入港内。若非入口处有一道“之”字形拐弯,满帆状态下的战船不消半个时辰就能抵达港口最深处。

刘国轩难言心中兴奋,暗自笑道:“真是天助大明。”却忽见桅杆上的瞭望手焦急地挥动手中信号旗,而后又有节奏地敲打桅杆。

刘国轩对水师旗语再熟悉不过,立刻根据瞭望手所报用望远镜在南偏西三个罗经点的水面上搜寻,很快就找到了一条乌黑色的小型艍船。

“是虏贼巡哨船!”他急转头吩咐副官,“升令旗,让韩世忠号和李光弼号从两侧包抄。尽量跳帮夺船,不到万不得已不要开炮!”

他所率前锋仅有吉安号以及三艘六级轻型护卫舰,全部卸空了船舱中的粮食、淡水等物,就是为了尽量提高战船灵活性,清理沿途的建虏巡逻船只,以掩护水师大队。

“是!”

待韩世忠号和李光弼号从两侧疾速驶出,那条小艍船显然也发现了迎面而来的不速之客,却似乎以为这是自家的战船——郑芝龙手下的“威”字号盖伦战船也是这种高大的软帆,虽是个头稍小了点,但昏暗的光线下哪能分辨得清楚。

那虏船的船头上,一名旗官还傻愣愣地拼命挥舞旗语,询问吉安号在何人所部,在干什么。

一直等韩世忠号冲到了它四五百步的地方,那巡逻艍船才感到可能不对,谨慎地调转了船头,却依旧没有要示警的意思。

刘国轩在望远镜中看到此景也是大喜,忙低声对副官道:“传令韩世忠号,让它伺机撞毁虏船!”

“是!”

韩世忠号随即修正船头方向,杨帆破浪而来,却在船艏站了两名身着清军水师服饰之人,甚至脑后还戴了根马尾编成的辫子。

建虏船上的军官也是仔细观看对面的夹板船,虽见甲板上似乎都是自己人,但始终未得旗语回复。

又片刻间,清军发现那船竟毫不减速地直朝自己冲了过来,巡哨艍船上顿时一片慌乱,官兵奔走高喊,“转舵!避开!”

“当心,要撞上了!”

“快闪开……”

但他们刚才转了个大弯,此时正以右舷对着韩世忠号,又是侧风,相比韩世忠号显得极为笨拙。

旋即,一声沉闷巨响,明军轻护卫舰的船头猛地插入了敌船的侧后部。那艍船不过五六十吨的样子,瞬间便被撞出一个六七尺宽的口子,同时船体也被推得严重倾斜,大量海水从破口处疯狂灌入。

而韩世忠号却有近五寸厚的榉木船壳,虽然在碰撞之下也产生了倾斜,但随着它转变船帆朝向,将船身退了出来,几乎立刻便恢复了平衡。

与此同时,李光弼号也自另一个方向驶来。两条护卫舰将正在下沉的艍船夹在中间,水手们在甲板上站成一排,不断开弓放箭,射杀落水的虏兵。

仅一顿饭功夫,敌船附近的水面上便已看不到有人在挣扎了。而那艍船里的灯火似乎被撞倒,有火苗自底舱冒了出来。

跟在后面的邵武号上,郑成功望见前方海面有火光升起,不由眉头紧皱,遂令道:“莱州港很快就会看到这些浓烟,即刻令各船散开,改行‘乙’字预案。”

“是!”

随着邵武号上令旗扬起,所有水师战船立刻分为六队,以三百吨以上的大船为核心,轻型护卫舰紧随左右,皆是拉起满帆,各自以最快的速度分朝港内预定目标冲去。

吉安号这边也看到了旗舰的指令,刘国轩当下甚是懊恼,‘乙’字预案便意味着偷袭终止,要正面强攻了。

好在此时已绕过了莱州港入口处的“之”字弯,距离建虏锚船处已经极近,他当下也不再犹豫,令所部四条船皆是升起满帆,径直向南猛冲而去。

又行了一程,天色开始渐亮,刘国轩不用望远镜便能看到莱州港内的情形。举目皆是林立的桅杆,大船在外,小船在内,用大量缆绳系着,犬牙交错般密密麻麻拥挤在码头旁,至少有五六百条!

但与他料想中鼓声大作,四处都是虏兵奔走设防的情况不同,莱州港内仍是寂静如常,所有船的桅杆上都是光秃秃的,竟没见一艘有要升帆的样子。

原来负责港口守备的郑渡自认莱州港戒备森严,压根就没朝明军胆敢前来攻袭这方面想。他听闻手下军官禀报海上有烟雾升腾,只当是迷路的渔船在附近起火,大咧咧派了两条船前去打探,而后竟还要回去继续他刚吃了一半的早膳。

刘国轩虽不明所以,但显然建虏还未反应过来,心中也是大为庆幸。待他一直驶到距离大批系泊港中的敌船还有不到三里,这才看到两条赶缯船不紧不慢地迎头驶来。

他嘴角勾起一抹笑意,对副官高声道:“升令旗。击鼓,打开所有炮窗,准备开战!”

“是!”

此时整个莱州港都能看到大小四条战船上探出黝黑的炮管,气势汹汹地扑了过来,一时间却都愣在当场。

那两条被派出来侦查的建虏赶缯船更是看得清楚,立刻调转船头,同时慌忙用船头的碗口炮鸣炮示警。

第六百一十一章 大杀四方

刘国轩所部的四条战船已收拢为战斗帆,排成一道笔直的“一”字队形,从清军那两条赶缯船之间迅速穿过。

在双方船舷交错而过的瞬间,早已做好准备的吉安号等船的侧舷上先后爆发出阵阵猛烈火光,海面上顿时扬起漫天硝烟,超过二十发炮弹呼啸着向敌船砸去。

此时双方相距还不到一百步远,纵然是训练水平最低的炮手也有不低的命中率。当吉安号从敌船旁驶离时,正好完成了两轮半齐射,共有超过二十发炮弹击中敌船。

由于风帆战舰受炮手人数和炮舱内空间的xiàn zhi,通常只朝一侧射击,故而西侧被吉安号重点“照顾”的虏船已然千疮百孔,船艏甚至几乎被彻底轰烂,甲板上更是横是遍地。

而其他三条轻型护卫舰的火力就要差一些了。它们虽然集中向东侧开炮,却只在那赶缯船上留下了不到十个弹孔,敌船的两根主桅也还完好,正慌忙转过头来准备还击。

刘国轩扫了眼战况,指向正前方停泊的大量敌船,高声道:“传令,在距港中虏船两链处转向正东,保持低于两节航速。留下李光弼号料理后面那两条敌船。”

“链”是常用航海单位,一链等于十分之一海里。两链也就是三百七十米左右,等再转过了九十度,就几乎是贴在敌船的脸上了。

随着旗手将他的命令发出,以吉安号为首的大小三条战船迅速抵达莱州港最深处。在已经能看到停泊的虏船甲板上水手衣着的距离,它们又先后左满舵转向东侧,排成一条线,用右舷指向敌舰。

而后刘国轩轻松命令道:“各船zi you发炮。”

直到此时,莱州港中的清军才在方才的火炮声响惊动之下,纷纷跳上了自个战船。船上值守的士卒则惊慌失措地跑上自己岗位,升帆的升帆,起锚的起锚,忙作一团。

但,显然已经太晚了。

明军前锋的三条船以缓慢的航速从系泊的清军战船前驶过,炮弹如雨点般倾泻在最wài wéi的敌船上。

一时间无数呼啸而至的铁球在虏船上留下大小不等的破洞,同时又崩出大量碎木片,激射向船上的清军士卒。

这些碎木在炮弹的巨大冲击力下速度极快,威力绝不亚于铳弹。中弹的敌船上当即便是哀嚎一片,大量身上、头上插着木茬子的虏兵捂着伤口或漫无目的地乱跑求助,或倒在地上翻滚shēn yin。

每当吉安号等从一条敌船旁边驶过,那条船上无不鲜血横流,变为人间炼狱一般惨状。在如此猛烈打击之下,又哪儿有人还能继续进行作战准备?所有士卒无不慌忙通过缆绳逃向停在内侧的船上,甚至有直接跳入海中躲避的。

刘国轩所部战船向东驶过一里左右,又集体掉头,改用左舷对敌,开始下一轮的扫射。

当吉安号转为向西,刘国轩就听到不远处的海面上陆续传来隆隆炮鸣。他透过被海风吹开的硝烟向四周望去,只见水师的另几支突袭分队也已赶到了自己预定阵位。

按照既定方案,莱州港内用于停泊的“u”形区域被分为六个大块,每块约不到一里宽度。每条三百吨以上的大船带三到五条轻型护卫舰负责攻击一块。最主要的突袭任务就是令wài wéi敌船失去行动力,这样停在内侧的船就会堵住而无法驶出,只能老老实实作靶子。

刘国轩作为前锋,负责的是港口最深处,也就是最南侧的敌船,这里停驻的多是辅助船只,是以他所带的战船数量也最少。

西北侧的四级巡航舰广州号率领四条轻护卫舰最先开火,此处最wài wéi停着郑芝龙的七条千料大熕船,内侧还另有四条同样的船,以及从大型赶缯到梭船的各种尺寸近四十条战船。

广州号所带的十八磅重炮威力果然惊人,加上这条船上的炮手也更有经验,仅两轮齐射,竟在一条四百多吨的大熕船的水线附近生生撕出两个直径三尺的破洞,海水伴着气泡从中弹处不停灌了进去。

没等后面的轻护卫舰“补刀”,那船便已开始严重倾斜,眼见没救了。

随后漳州号、福州号、广信号、建宁号也各自开始朝莱州港里的敌船倾泻炮弹,直到此时,还没有一条建虏战船开出来迎击。

刘国轩将战况尽收眼底,当机立断对副官道:“传令,四号炮位改用链弹,其他十二磅炮全部发射灼热弹!”

“是!”

他的命令很快被传入炮舱,炮手们立刻忙碌起来。

等吉安号再次进入攻击阵位,左舷前侧靠中间的重炮率先发射,从炮口飞出的却不是普通炮弹,而是两颗用三尺铁链拴在一起的铁球。

这两颗铁球在铁链的拉扯之下,开始产生不规则转动。当其从一艘敌船的桅杆旁飞过时,铁链正好绕住了桅杆中部。随后,那两颗炮弹巨大的冲击力由铁链完全作用在了桅杆上,一条七百料艍船的主桅便如同火柴棍一般,轻松被折为了两端。上半部分桅杆甚至还在链弹的裹挟之下又飞出了七八十米,落在停于内侧的一条哨船上,当即就有三人被砸成肉泥。

另有吉安号的炮手将炮弹放入备好的炭火炉中,将其烧成炙红状态,而后在炮口塞入饼状木垫,这才小心将红热的炮弹装进炮膛。

点火手配合十分熟练,立刻拉动了炮绳——若动作慢些,huo yào很可能会被炙热的炮弹点燃。那颗烧得通红的炮弹随着轰鸣声飞出炮口,正击中对面敌船的侧舷,在船板上撕开了一个大洞,嗖地钻进了船舱之中。

立刻就有伴随着皮肉焦胡味的惨叫声传出。而那可炮弹则依靠自己极高的温度,将所接触到的一切木屑、布料甚至huo yào点燃。

随着吉安号前后四门十二磅炮发射的灼热弹先后命中,最外侧的虏船开始冒烟起火。甚至有一艘的huo yào被引燃,发生了恐怖的殉爆,船甲板在巨大的气流推动下飞起四丈多高!

第六百一十二章 海寇的反击

在链弹和灼热弹的合力攻击之下,莱州港南侧有多条虏船开始冒起黑烟,损失比上一拨炮击时猛增了数倍。

不过这两种炮弹,尤其是灼热弹并非任何时候都能用的。首先要把炮弹烧红就非常浪费时间,激烈的海战中根本来不及慢慢准备炮弹。其次这种红热的炮弹也是柄双刃剑,操作不好就很容易直接引燃发射药而造成装填手伤亡。最后,若敌方炮弹击中正在烧炮弹的火炉,更是会引发灾难性的后果。

是以刘国轩在确认清军暂时没有任何反击迹象后,这才冒险下令发射能扩大战果的灼热弹。

当吉安号第四次掉头朝停驻的敌船“扫射”时,才听到港口两岸发出连串震耳欲聋的轰鸣。

他忙举目向岸上望去,就见港口东西两侧的三处固定炮台上腾起了大片硝烟,显然是刚进行过一轮炮击。

按照水师的预先规划,距离这三座炮台最近的乃是以广州号和漳州号为首的共十三条战船。守御港口的炮台通常都将威力最大的重炮布置在wài wéi,力求尽量拒敌于远处海面上,而港内的炮台上的大炮通常口径都不会太大。

据“增援”建虏的朝鲜水师提供的情报,这三座炮台上共有三门十二磅炮和六门九磅炮,火力完全不是大明水师那两艘四级巡航舰的对手——纵使十二磅炮,想要击穿它们的船壳也需要极好的运气才行。是以按照水师的判断,用广州号和漳州号对炮台进行压制射击,应该足够掩护其他战船继续击毁敌船的。

但岸上的炮声响过之后,刘国轩却立刻发觉不妙,这重炮的数量根本不止九门,而且其中有三声格外刺耳,绝对是超过十八磅的大炮!

他急忙拿起望远镜朝港口北侧望去,果然看到漳州号正有些狼狈地加速横向机动,左舷后侧赫然出现了一个巨大的破洞,应当是被方才的炮击命中了。

另一边的广州号虽仍在朝西岸的一座炮台猛烈射击,但明显也是落了下风。

风帆战舰时代,战船与固定炮台对射乃是大忌。

炮台因为没有载重量的顾虑,可以安置加厚、加长的重炮,即使口径相同,因为可以装填更多的发射药,威力也会牢牢压过舰载火炮一头。此外炮台居高临下,炮弹射出后受到重力加速作用,威力又能提高几成。

故而先前水师决定用战船压制炮台,完全是建立在炮台火力不济的基础上。然而眼下来看,这三座炮台绝非两艘四级巡航舰能对付的。

想要用实心炮弹彻底击沉一艘敌船,通常要进行很多轮的近距离射击,即便花费半个小时都不算慢。

眼下水师虽不求一定击沉敌船,却至少也要令其失去移动能力,这莱州港wài wéi的上百条战船没有两个时辰根本搞不定。但广州号和漳州号片刻间便已是焦头烂额,怕是半个时辰都不一定能坚持住。

很快,负责港内战斗指挥的广州号打出旗语,命令所有战船暂时脱离炮台火力范围,先清缴南北两端的敌船。

……

郑芝龙听到莱州港惊天动地的火炮轰鸣时,人正在船厂里视察新建的七百料夹板船。

待他纵马赶到港口,登高向港内望去,登时惊得脸色发白——狭长的港湾里,三十多条敌船正在肆虐,而自己那些宝贝战船尚泊于岸边,在明军猛烈的炮火下残片乱飞,却没有一条船驶出迎战。

而最让他心惊的是,那些敌船竟皆为夹板船,最大的那两条比自己新建的“胜”字号夹板船还大得多!至于自己依为主力的六百料“威”字号,简直比明军最小的战船都大不了多少。

虽然前一阵,他已从和兰人那里得知明军建造了不少大型夹板战船,但他预料至多也就比“威”字号略大些罢了,却怎么也想不到竟是如此恐怖的巨舰。这么大的夹板炮船他以前仅在巴达维亚见过,应该载有三十多门重炮,就放在和兰人手里也是绝对的主力!

眼前的大明水师即使跟他在外海上拉开阵势打,他估计自己至多也就四成胜算,而此时却是明军骤然偷袭,这简直就是一边倒的屠戮了……

其实他不知道,此时港口外面还停了艘五百吨的邵武号及四条轻护卫舰,加上那些船,他哪儿能有四成胜算?

郑芝龙令人抓过一名正慌张奔逃的军官,厉声喝问:“郑渡人呢?!”

“回、回军门,小军爷去莱州大营请援兵去了……”

“废物!”郑芝龙不禁震怒,敌军乃是战船来袭,去莱州大营求的哪门子援?!这小子八成是临阵脱逃了!

他又扫了眼如没头苍蝇般在码头上乱跑的清军,当下拔刀砍了那名倒霉的军官,沉声道:“传我将令,所有人全部登船,迎敌!怯战者,立斩!”

很快,先前因缺少统一指挥而乱作一团的虏兵开始陆续聚集起来。要说郑芝龙作为老牌海盗,手下嫡系还是有些狠角色的。他们作海寇时也没少被官兵围剿老巢,此时似又想起了当年情形,一个个皆拿出剽悍之态,裹挟着其他士卒在漫天炮火下登上所属战船。

待郑芝龙勉强收拢逃兵,略稳住了阵脚,方听到四周炮台传出轰响。又过片刻,就见洪旭带了十多米侍卫匆忙赶来,“军门,小军爷只教我等就地拒敌,未有详尽吩咐。标下见敌船势大,擅自令岸上炮台发炮退敌,还请军门治罪。”

“做得好!”

郑芝龙心说还好自己手下这些老家伙还在,又朝港中望去,见炮台猛烈射击之下,附近的明军战船已开始向两侧退避,当下大喜,“幸亏刘副将上个月增置了十四门重炮,否则今日怕是再无回天之力了。”

实则刘进忠不过是以增设重炮的名义,方便串通觉罗郎球从购炮的银子里捞一笔,却没想到竟误打误撞之下给明军带来了不小的麻烦。

而另一边,朝鲜水军节制使郑万诚派去打探清军炮台情况的军官却每日酒不离口,每每“刺探情报”时皆于附近饮酒,只拿了去年莱州炮台的情况对付上司。

第六百一十三章 铁血水师

第617章铁血水师{第1/1页}

郑芝龙深知这舰队就是他在清廷安身立命之本,没了这些战船,满人主子对自己必弃如敝履。

他一指岸两座炮台下的水域,对洪旭道:“九峰,带人设法将wài wéi那些起火、破损的战船挪开!”

“是,军爷!”

待芝龙遂由西侧码头登船之际,又有郑芝豹带了所部人马赶到,“大哥,港中正在激战,甚是危险。你于岸上坐镇便是,我去抢出战船。”

郑芝龙哪里肯听,几步跃上跳板,回头吩咐他,“五弟不用管我。你去北侧收拢那边的三条‘威’字号战船,只等我这这儿通了水路,立刻前来与我汇合!”

“大哥,炮火无眼……”

郑芝龙见他执意要护在自己左右,急道:“明军暂时被我炮台镇住,我们若能将战船驶出,堵住莱州港出口,或能将他们尽皆毙于此地!”

他望向港口最南侧,那里已不在炮台火力覆盖之下,明军战船正在那里肆意轰击,“莫要再耽搁!等明军毁了那些战船,便会扬帆离去,我们就真的全完了!”

“这,”郑芝豹也知道局势危急,只得拱了拱手,“大哥多小心。”而后转身率部向港口北面而去。

另一边,洪旭指挥水手砍断缆绳,将受损而无法移动的船凿沉,或将着火的战船拖到航道中间,逐渐在拥挤的停靠船只外侧开出了一个狭窄通道。

广州号上,施琅手持望远镜,将清军举动看得一清二楚,但苦于炮台上那些十八磅炮威胁实在太大,却又无法上前阻止。

“施将军,不能再恋战了。”一旁章国炫也同样看到了正在升帆的敌船,不禁皱眉,,“若虏贼从系泊处脱出,我们便会被堵在港内。”

施琅心知自己这边至少得一个时辰以上才能大致毁掉港口南侧的敌船,但郑芝龙肯定不会留给自己这么长的时间。

他正焦躁之际,却闻副官高声禀道:“将军,左武卫大人率部登岸了!”

左武卫乃是刘国轩在水师中的职务,大约相当于舰队副指挥。

施琅忙转过望远镜,只见刘国轩用吉安号在建虏的辅助小船中强行冲开一块,又放下十多条小艇,带了三四百水手和水师步军朝码头上划去。

“太莽撞了!岸上有大队虏贼,这与送死何异?!”施琅立刻对副官吼道,“升令旗,让刘国轩退回来!”

章国炫却拦住他道:“将军,若刘将军能夺下岸上炮台,不,哪怕只拖延那炮台一个时辰,我们此番才不至无功而返。”

“可……”施琅牙关紧咬,他自是明白此次奇袭莱州港的重要性,半晌,终于用力点头,“也只能如此了。传令,抚州号带四条小船朝岸上开炮,掩护步军!”

“是!”

刘国轩登陆之处距西侧的炮台还有三里多远——更近的地方很难保证战船不被敌重炮伤到。他拿了支燧发铳亲自冲在最前面,先带了七八十名步军士兵在码头上扫出一片空地,紧随而至的数百人马不到盏茶功夫便在岸上组成了三队步兵线列。

而后他一声令下,所部的三百二十多名士兵便踏着鼓点,整齐地朝炮台方向行去。

在抚州号等船的炮火掩护下,登陆部队倒是没有遇到太多抵抗,直到了距离炮台仅剩一里左右,炮台上的清军终于注意到了他们,慌忙调转炮口朝岸上明军射击。

一颗碗口大的铁球重重砸在刘国轩身侧不远处,两名明军士兵瞬间被扫落海水中,留下大片殷红。刘国轩却仍冷着脸,指挥水师步军继续出百余步,见炮台上又有三门大炮转向自己这边,方才转头对传令官喊道:“全队转为散兵阵型,奔袭炮台左近发铳!”

三百余名步军士兵立刻原地散开,呐喊着拼命朝不断喷吐炮火的炮台冲去。那一颗颗呼啸而来的炮弹在他们附近激起漫天泥土,夹着战友的鲜血滚入大海,却未能令他们有丝毫的迟疑,甚至那怒吼“杀”的声音比原先更大了几分。

炮台上的清军大惊失色——这些明军简直像是毫无知觉的死神般向他们扑来,为首军官慌忙命令所有大炮全部朝岸上的明军发射,又派了几拨人赶去向郑芝龙请调步卒增援。

终于,在付出了近百人伤亡的代价之后,刘国轩所部冲到了西侧一个炮台下三四步的地方。这里已经是重炮的射击死角,炮台上的清军开始改用弓、铳及佛郎机小炮向他们射击。

明军士兵则纷纷举铳还击,由于龙卫军和破虏营的线膛铳还未补充完毕,故而水师暂时仍在使用燧发铳,对炮台的火力压制效果并不理想。

刘国轩见敌炮台仍在朝水面上不断开炮,当下从隐蔽的一堆木料后面站了出来,将刺刀套在铳口上用力挥臂喊道:“弟兄们,随我冲上炮台去!”

而后他一马当先,快步奔向炮台。在他身后,数百水师步军见主将如此奋不顾身,当即士气大振,跟着呼啸而上。

待冲到炮台底下,刘国轩抬头看了眼五六丈高的土垒,扬手将一只飞爪甩了上去,接着手脚并用开始攀爬。

这炮台为了能安置更多的大炮,将底部建得极宽形成一个大斜坡,故而爬起来倒并不费力,但近六丈的高度依旧给了清军大量反击的空间。

一时间,数十根绳索挂在炮台四周,上百明军士兵开始攀上绳索,余者则在下面发铳掩护。而炮台上的清军也是杀红了眼,连操炮的士卒都抄起火铳,探头朝下面射击。

刘国轩爬到了一半,向四周望去,就见随时都有所部士兵中弹从空中跌落,正在攀爬的仅剩四五十人。虽然后续仍有士兵不惧生死地接手攀上绳索,但直到此时还未有一个人能登上炮台顶端。

照此情形,便是能攻上炮台,余下的人手也难保能将上面的虏兵杀败。刘国轩眼中几乎要滴出血来,心中暗道,难道攻袭莱州港就要功亏一篑不成……

正在此时,他忽闻西北方向传来大片火铳轰响,炮台上随即就有十多名虏兵惨叫着从垛口翻落,炮台上的防守火力登时为之一缓。

{本章完}

记住手机版网址:m

第六百一十四章 夺炮台

刘国轩只道是施琅派人前来增援,不由心中大急,若广州号等船上的水手不足,击毁港中敌船的速度势必更慢。方才他率吉安号、韩世忠号等船上的船员登陆,这几条船便因缺少人手,此时已停止了发炮。

而当他转头向炮台下望去时,当即便是一愣——只见从西面攻上来的乃是数百建虏绿营打扮之人,旌旗上一个硕大的“李”字。

李?难道是李德淳?刘国轩甚为诧异,没听说李德淳要反正啊?

头顶上密集的铳声令他无暇细想,反正有人助战再好不过。他遂高喊一声,“援军到了,加把劲冲上去!”

四周立刻响起一片呼喝来回应他,“杀!!”

炮台上的清军原本就被明军悍不畏死的气势惊得心中戚戚,此时听闻敌人还有援兵,登时再无勇气顽抗,纷纷丢了军器,朝登城梯方向涌去。

刘国轩这边压力瞬间为之一松,他忙趁机鼓足力气,双臂又上下交替数十次,纵身从一个火炮射击口跃入了炮台中。

随着另外十多名明军士兵爬上炮台,刘国轩召集众人聚于炮台一角,举铳向已经乱作一团的清军齐射。

炮台上虽有近二百名虏兵,但在明军强攻之下士气变得极为低落,压根没人敢上前与刘国轩他们拼杀,倒是有距离登城梯太远的直接跪地乞降了。

等明军完全控制了炮台,刘国轩大致清点人数,不由心中剧痛,他带来的三百二十多名士兵此时仅剩下一百三十余人,就连他的副官都被火铳击中了腹部,已是气若游丝。

他睚眦欲裂,怒而转身,指向建虏俘囚吼道:“都给我丢下炮台去!”又朝四周的重炮一挥手,“操炮,给我瞄准港中贼船狠狠地轰!”

“是!”

片刻,又有一队“清军士卒”从登城梯涌了上来。刘国轩部忙各持燧发铳,准备结阵迎敌,却见那为首的“dá zi军官”挥着一片白布,高声喊道:“自己人,莫发铳!末将淄川民团指挥,谢迁。”

义军?刘国轩大喜,令人收起火铳,上前向谢迁用力拱手,“在下水师左武卫刘国轩。方才多谢谢将军出手相援,否则我手下弟兄怕都要断在这炮台上了……”

“末将见过刘将军。”谢迁施了一礼,“将军不必言谢,若非水师相救,我等早在利津便没命了。”

刘国轩忙将他扶住,“谢将军此番可是立下大功!若非你及时赶到,这炮台怕是要令水师无功而返了。”

谢迁听闻三里外还有敌炮台不住轰鸣,又指向那里道:“刘将军,那边还有dá zi的大炮张狂,我们不如将其一并拿下!”

刘国轩下意识点了点头,西岸的这两座炮台足能护住港中近半水域,若能将另一座也夺下,那水师完全可以避开最北面那个炮台,将莱州港超过八成的敌船击毁。但他随即又皱眉道:“我手下伤亡极重,恐怕……”

谢迁似不满道:“将军这是瞧不上我们义军?我这五百淄川爷们视虏贼如草芥耳!”

刘国轩却微微摇头,义军战斗力如何他心里有数,谢迁这些人马虽备有好铳,甚至还有不少人还披了棉甲,但他们的指挥、训练、士气等却绝不能指望。水师士兵可以在阵亡近六成的情况下继续强攻敌炮台,而这些义军最多死伤百十人就定会退散了。

“嗨!”谢迁见他仍在犹豫,当下转身招呼所部人马,“我谢某人今天就取了这炮台献予将军!”

刘国轩见他执意要去,正欲阻拦,却忽而看到他脑后的辫子,不禁眼前一亮,“谢将军且慢,”他又看了眼皆是清军装束的义军,不禁一笑,“我有一计,或可夺那炮台。”

待他仔细交待了谢迁,又朝水师士兵振臂一呼,“谁还有力气跟我去攻虏贼炮台?!”

“我!”

“我去!”

“我还没杀够那,我去!”

当即,包括受了伤的士兵,所有一百三十余人都聚拢过来。

“好!不愧是我大明水师的儿郎!”

刘国轩激动点头,让军官挑出负伤和体力不支的士兵留下,带了其余的八十多人远远跟在谢迁义军后面,一起朝西岸另一座炮台奔去。

待众人到了那炮台一里远处,谢迁先派了两名会来事儿的手下去和清军“接头”,自己则率义军排了队高举锦旗,大摇大摆朝炮台而去。

炮台上的建虏军官见南侧那座炮台忽然声响渐弱,随后竟开始朝港中己方战船发炮,心中便知不好。

不多时,有两个传讯士卒赶到炮台下,神色急切地报说港口深处的炮台已被明军攻下,自己乃是李德淳李大人所部,受何守备所令前来增援。

那建虏军官正担心明军前来强攻自己的炮台,听闻有援军前来,不由大喜过望。待谢迁率部赶至,他亲自下炮台相迎,却见“李大人”并不与自己搭话,而是带着侍卫直奔登城梯而去。

他心中一跳,刚要出声喝问,却被“李大人”手下用刀架住。

炮台上的虏兵这才反应过来,慌忙要落下闸门,义军那边立刻一阵排铳,将登城梯附近的清军驱散。而后众人高喊着“三万明军已登岸!”“郑芝龙已降!”之类,各举刀、铳由登城梯杀了上去。

……

施琅面色严峻地看着岸上的战况,却忽见距离最近的那座炮台上升起明军军旗,而那上面的重炮开始朝港口中的建虏战船轰击。

他顿时大喜,对副官高声道:“传令,漳州号在前,所有战船向北偏西移动一海里,集中向西侧敌船开炮!”

“是!”

随即,除了吉安号外,二十多艘明军战船在莱州港西岸一字排开,大xiǎo kou jing的舰炮以最快的速度向正在试图脱困的建虏战船倾泻怒火。

洪旭那边刚勉强从系泊的船只中整出一条通道,却猛然间遭到前后夹击。正在清理航道的清军士卒被炮火轰得惨叫震天,四上午是,纷纷跳入海中躲避。洪旭也被几名侍卫架上一条蜈蚣快船,拼命向北侧逃去。

第六百一十五章 朝鲜水师“建功”

郑芝龙这边好容易聚拢了六七十条战船,举目望去,就见洪旭已在外围中清理出一条航道,当下大喜,忙令手下从四下拥堵的系泊的船只中驶出。

然而他的“胜”字号座船还没动,旁侧却突然冲出数十条三四百料大小,用木棚遮挡住整个甲板的战船,瞬间将不宽的出口完全占了去。

他不由大怒,让掌旗官连打旗语,命令那些外形怪异的船立刻让路。

但对方根本不搭理他,只顾着从洪旭清出的通道向外涌,甚至相互之间还来回挤兑,毫不谦让。

“混账!这些家伙要造反不成?!”

一旁副将忙禀道:“军门,那好像是朝鲜水师的龟船。他们武纪废弛,骤遇敌袭,怕是很难节制得住……”

郑芝龙眼见明军在不断炮击南侧停泊的战船,直气得脸色铁青,厉声喊道:“冲过去!撞沉他们便是!”

“末将遵令!”

朝鲜水师旗舰上,郑万诚心有余悸地瞥了眼甲板上党嘉茂的人头。不久前这位郑芝龙派来的监军正嚼着槟榔,却突然四肢抽搐翻到在地,而后“大明监军”韩桐便突然冲出来割了他的头。

“韩、韩将军,郑大人……啊,虏贼那边打旗令我让开水道。”他咽了口吐沫,“你看这……”

“不要理他。”韩桐用力甩了甩刀口的鲜血,冷声道,“我可提醒你,等会水师万炮齐发之下,难辨敌我,怕是难免误伤诸位,还是早些离去为宜。”

郑万诚心中苦笑,若非您老拦着不让我们弃船登岸,哪儿有这些危险?

韩桐又接道:“郑大人只消从莱州港脱身,我定禀明朝廷,记大人先前暗送虏贼线报之功。待朝廷行文朝鲜国王,郑大人还必有升迁,便是三道水军统制使也未必不可能。”

郑万诚原本就得仁兴君吩咐,要全力配合大明,眼下又听闻“水军统制使”几个字,当下收起惧意,用朝鲜语高声喝令手下谁的路也不要让,以最快速度驶往朝鲜。

郑芝龙的座船“乾胜”号带着数十条战船,不顾一切地冲向前方二十来丈的通道,意图抢在朝鲜人前面挤出去。

却不料朝鲜水师所装备的皆是桨帆船,大量长撸一齐划动,船速立刻便提起一大截来。而纯靠风力航行的盖伦船、福船之类却显得十分笨拙,在这狭窄的空间里了,启动速度和灵活性完全比不过朝鲜龟船,甚至因船速太慢,即便想撞都摸不到这些船的边儿。

故而郑芝龙只能眼睁睁看着朝鲜船一条接一条驶出系泊区,好半天之后,才有一条“威”字号战船和几条小型艍船瞅准空隙溜了出去,其他稍大些的战船皆被挤在内侧动弹不得。

又过了一阵,几发从身后飞来的炮弹猛地砸在“乾胜”号不远处,海水溅了郑芝龙一身。

他慌忙转身回望,就见岸上炮台已换了明军旗帜,心中更是叫苦不迭,却闻身侧副将急道:“军门,敌船迫近,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郑芝龙顺着他所指方向看去,果见二十多条明军战船正迅速向这边驶来,显然也是注意到炮台易手,准备过来围堵自己的。

他仰天长叹,用力一跺脚下甲板,吩咐副将,“‘乾胜’号退后,让出道路,能走几条是几条。”随后,他自己也跳上一条蜈蚣快船,从一众龟船缝隙中钻过,又登上了刚才脱困的“武威”号。

港口北侧,郑芝豹也是费了好大力气才将包括三条“威”字号在内的数十条战船驶出系泊处,随即便有四五十条龟船如一群兔子般从他两侧溜过,随后又见“武威”号带了二十多条艍船、哨船之类拉足了帆,逃也似的迅速驶来。

随后,“武威”号上升起郑芝龙旌旗,船艏又有掌旗官疯了似的舞动令旗,却是命他立刻转头驶出莱州港,速往烟台八角口而去。

郑芝豹心中一沉,“胜”字号战船一条未见,情况定然不妙,大哥这是要放弃莱州港,保存水师仅剩的这点儿战船了。

他慌忙令收拢的四五十条战船与“武威”号汇合,一齐疾往港外奔逃。

待郑芝龙终于拐出了莱州港出口,刚欲松一口气,又惊闻船上示警鼓声大作。他忙抬头看去,心中顿时一紧——远处海面上赫然有一大四小五条战船横在那里。他又回望身后,却未见明军追来,心中这才稍松。

倒不是施琅不想追击,只是依据情报,莱州港外围有七座炮台。之前悄然入港,可以尽量避开炮台,但此时若追上去,虏船必定依托炮台负隅顽抗。与其去追那七八十条敌船,不如尽快击毁停在港中的四五百条船划算。

“军门,你看如何是好?”

郑芝龙盯着高大威武的邵武号,用力眯起双眼,若绕过前方明军,港口外水道狭窄,势必难逃其重炮攻袭。而此时自己尚有大小数十条战船,倒不如冲上去将敌船夺下。得了这条巨型夹板船,往后联手和兰人,还能勉强与明军周旋。

当年他在料罗湾以中式戎克船对付和兰舰队时,就用的是这种蚂蚁啃象的战术,依靠大量灵活的小型战船跳帮或纵火,最终“磨”死了和兰人。

他一念及此,转头对副将沉声道:“传令,四条‘威’字号战船与大熕船正面接战,余者四面围敌,寻机跳帮夺船!”末了他又皱眉补了一句,“若事不可为,也要务必烧毁敌船!”

随着郑芝龙座船上令旗起落,四艘“威”字号盖伦船与三艘大熕船,相互保持间距百步,直朝邵武号驶去。而其他虏船则在百余吨的艍船率领下围向邵武号两翼。

若是数月之前,面对此等阵仗,郑成功多会命令邵武号等船迂回机动,避免落入包围的基础上伺机击沉靠近的敌船。但眼下不论是邵武号还是另四条轻护卫舰,却有拥有“速射神器”——配备橡胶密封圈的佛朗机炮。这情况可就完全不同了。

第六百一十六章 截杀郑贼

大明水师曾多次演练过如何应对这种“船海”战术,对改良型佛朗机炮极有信心。

故而邵武号只略微调整了方向,与一百五十吨的杨业号、苏定方号首尾相接,组成一个小型战列线,从上风口以战斗帆的速度斜向敌军的盖伦船驶去。稍小些的卫青号和班超号则护住它们北侧,以防被虏船分割。

郑芝龙非常清楚邵武号这种尺寸的夹板船的可怕,但又担心身后明军追上了夹攻,是以只能硬着头皮迎战,盼着作为撒手锏的跳帮战能迅速夺下敌船。

两三海里的距离片刻便至,郑成功几乎不用过多指挥,手下五艘战船便熟练地按照《作战手册》规定斜切到了虏船右舷,与其保持同向而行。

清军“威”字号战船率先开炮——这种海上交锋,往往是训练水平较低的一方,在还未到达最佳射击位置时便先沉不住气随意开火了。结果也是毫无意外,相距一里还多,在海面的晃动之下,炮弹连明军战船的毛都没摸到。

待邵武号的左舷几乎完全与最东侧的“征威”号齐平之际,舷侧的两排炮窗才从前至后依次喷出耀眼的火光。当即便有两颗十八磅炮弹撕开了敌舰的尾部,其中之一将艉楼射了个对穿,而另一颗却钻入“征威”号的炮甲板,撞在里面的一门九磅炮上,搅得炮舱里一片混乱。

邵武号从最后面一条敌船旁侧驶过期间共完成了三次齐射,便将“征威”号的后桅击断,并在其船身上开了五个破洞。虽因被弹位置都略偏上,未能将敌船击沉,但船舱里大量清军士卒被轰毙,加上失去一根桅杆,其只得慌忙脱离了战斗。

很快,邵武号和杨业号等三条船与敌主力大船保持两链左右距离同速行驶。双方侧舷相对,开始了硬碰硬的互射。

不过邵武号对于这几条“威”字号战船实在过于强悍了,虏船上威力最大的十二磅半长炮很难击破它七寸厚的船壳。

而邵武号除了最小的十门六磅炮之外,其他二十四门炮都能对敌船造成有效杀伤。尤其是十八磅重炮,一发炮弹上去就是个巨大的黑窟窿,命中五六颗就能几乎摧毁二百三十来吨的“威”字号的船体结构,同时崩出的大量碎木茬更是收去了几百名虏兵的性命。

至于清军那三条大熕船,虽看起来和邵武号个头差不多,但作为东方戎克船型却有载炮数量太少的先天缺陷,每条船只有两门十二磅炮和两门九磅炮,火力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郑芝龙根据与和兰人交手的经验,已预计到不是明军那条巨大的夹板船的对手,却没想到对手这么恐怖——邵武号可是按照朱琳渼所带来的十八世纪的船型建造,船身低矮,肋骨密集,炮位也布置得更为科学,相比这个时代同样体积的盖伦船来,防御能力和火力都要高出一大截。而那两条轻型护卫舰虽吨位比“威”字号小,但火炮配备却并不差太多,在邵武号的掩护下也发挥出不小的攻击力。

双方交火还不到半小时,他已有一条船被迫退出战斗,一条被打坏了船舵在原地转圈,而其余几条船也都是伤痕累累,眼见就要撑不住了。

直到此时,清军四下里包抄的小船总算围拢了过来,共计四条艍船,九条赶缯,以及四十来条梭船、哨船,分七个方向开始攻袭明军。

这些老牌海盗似乎又回到了在海上劫掠,刀头舔血的岁月。这些人倒也是极为悍猛,一个个背了单刀立于船头,只等靠近明军战船便跳帮肉搏。

按照他们以往的经验,纵使红夷强大的战船,在这么多小船的围攻之下必定也会顾此失彼,虽然会有很多人被大炮击毙,但至少会有八成以上的船顺利贴近目标。

不过和兰人可没有大量装备改良的佛郎机炮。

待大批清军小船顶过了明军大口径舰炮的轰击,好容易抵达相距二百多步处,一个个已经开始挥舞手中的钩索了。

就在此时,五条明军战船上却发出了比之前更为密集的大炮轰鸣。这些炮的声响虽然明显不是重炮,但四周的虏船上却顿时一片惨呼。

这些小吨位的船船壳本身就不厚,而明军的佛郎机炮却能发挥出和加农炮接近的威力。这四十枚半斤到两斤重的铁球轻松便能撕开虏船的船体,击毙船舱里的士卒。

郑芝龙手下的海盗兵满以为明军是用船上主炮攻击自己,故而在一拨炮弹过后,没中弹的人立刻又开始耀武扬威起来。大炮装弹需要的时间他们再熟悉不过,眼下的距离,明军至多还能发出三到四轮炮,他们就能依靠人数优势跳帮夺船了!

但仅仅过了不到十秒,同上次一样密集的炮击再次降临,包抄而来的虏船上又是一阵血雨腥风。又十秒后,还是四十枚炮弹“如约而至”……

佛郎机炮用的是预置子铳,没有填装火药、弹丸、清理炮膛等工序,射速在这个时代冠居所有大炮之首。清军战船仅行出百步,便吃了整整七轮炮弹!

这些经验丰富的“海盗”们简直要被打懵了——明军这炮不但威力不凡,而且快似闪电,眼前虽只有五条船,但他们感觉简直像是在跟五十条船作战!

等终于有几只钢爪钉在了班超号的船舷上,虏船已仅剩十来条尚有战斗力了,余者不是因船体受损严重而无法移动,就是船上士卒伤亡过重,已经无力进行跳帮战了。

唯一一条靠近班超号的赶缯船上的士卒用力拉动绳索,使两条船贴在了一起,而后几十条木板架在了二者之间,上百名虏兵挥刀怪叫着沿木板冲上了班超号。

这个距离上即使佛郎机炮也很难再发挥作用了,他们似乎已经看到杀光明军船员,夺船反击的一幕。

下一刻,他们却听到明军战船上发出整齐的呼喝,“瞄准!”

“放!”

第六百一十七章 踢完场子还要顺走些

从班超号的艏、艉楼以及桅杆上,三十七支燧发铳一齐爆出巨响。这已经是一百二十吨的轻护卫舰能最大县的调拨出的人手了。

刚踏上跳板的清军立刻被射翻了七八人,但余者眼见“胜利在望”,同伴的血更激起了他们的杀意,一个个红着眼跳上班超号的甲板。

但明军战船上的情况却与他们想象中的大为不同,船两侧各竖了三排木架,上面还松松垮垮地缠着几十根擀杖粗的麻绳。

登船的虏兵当即便要从这些齐腰高的绳索上跨过去,却顿时发出一阵惨叫——绳子上竟还插着密密麻麻的铁钉!

在周围火铳的不断射击下,清军士卒慌忙去扯开绳索,但绳上密布的大小铁钉令他们根本无处下手,再去挥刀劈砍,又发现这些松垮不着力且浸了油的麻绳纵十几刀也难以斩断。

仅甲板上纵横三排的绳索,清军士卒便硬是吃了十多轮火铳才勉强越过,待四下看去,只见己方已死得只剩二三十人了……

朱琳渼原本是想在船上布下几排铁丝网的,但无奈这个时代的加工能力实在有限,没有高温挤压工艺,铁丝就只能靠工匠们用铁锤一点点敲出,这速度和成本谁受得了?

于是他便想出了用麻绳替代铁丝网主体,在上面缠绕长铁钉代替棘刺,虽比不上正宗的铁丝网,但拒止效果却远胜过明代常见的拒马。

与此同时,邵武号、杨业号等船上也上演着相似的一幕,麻绳铁钉网配合船上小范围的步兵线列齐射,打得企图跳帮夺船的清军死伤无数。

而在另一侧,郑芝龙的主力战船终于再也顶不住邵武号十八磅重炮的摧残,三艘“威”字号船或伤势过重或失去动力而先后退出了战斗,仅剩的一条也是伤痕累累。那几条大熕船虽然没有性命危险——明军压根就没把它们放在眼里,是以并未受到炮火重点“照顾”——但失去盖伦船支持,它们那点儿火力根本无法扭转战局。

负责跳帮的清军夺船无望,又远远看到己方剩余的四条大船已开始逃散避战,当下顿时士气大溃,纷纷掉头跑回自己船上。

倒是班超号上的水师步军紧追不舍,竟反夺了一条清军小型艍船!若非船长慕容毅为安全起见将他们召回,钩在班超号上的这三条小船怕都得归了大明水师。

郑成功见敌舰开始败逃,立刻命令紧追挂着郑芝龙将旗的“武威”号而去。至于其他小型敌船,就算全都逃掉了,以后也没什么威胁,更不用说这些船多已受到重创,很难高速逃离。

先前退出战斗的清军“旭威”号上,郑芝豹见明军追着大哥向东远去,当即吩咐手下满帆向北疾逃。他这艘船的炮甲板在刚才的战斗中几乎被击毁大半,但主帆、舵却奇迹般地保存完好,虽已无法继续作战,不过跑起来却是不慢。

北面五六海里外的朝鲜水师旗舰上,郑万诚举着望远镜观瞧莱州港口的海战,直惊得目瞪口呆,那五条明军战船在六七十条敌船围攻下,竟硬生生地击沉、击毁数条,又追得敌将座船落荒而逃!

一旁韩桐拍了拍他的肩膀,朝海面上被重炮轰得半死不活的几十条清军战船努了努嘴,微笑道:“郑将军,这么多战功就在眼前,何不去取?”

郑万诚咽了口吐沫,仁兴君令他协助明军,却未说要他与满清为敌……他随即又想到,如果自己将港外这些重伤的胡虏战船全部俘获,清廷肯定不知道是自己干的,最后只会把账算到明军头上。而明朝这边,却是要记自己一份功绩了。

他想到这里,先转身对韩桐一拱手,“末将不求什么战功,只助大明清理余贼罢了!”而后高声吩咐副将,“转头,让李贤实带十五条船从两侧包抄,别让一个胡虏逃了!其他战船随我中路破敌!”

……

莱州港西岸,刘国轩正兴高采烈地指挥士兵用炮台上的重炮轰击港中敌船,却有探马来报,“禀将军,有三四千虏贼正由西南方向而来,距此仅不到三里了。看旌旗当是莱州绿营。”

原来郑渡虽是骤遭突袭,惊惧之下临阵脱逃,但他却也不傻,知道若是一走了之日后难逃死罪。是以他还真的跑去了清军莱州大营,调了驻守的绿营兵赶来港口。沿途又收拢了不少逃散的清军水师士卒,倒凑出了近四千人马。

刘国轩向身旁扫了一圈,不论是他所部士兵还是义军,经过方才这近一个时辰的战斗皆是筋疲力尽,加上港中敌船已被轰得完全动弹不得了,也没有死守炮台的必要。于是他令人通知另一座炮台上的士兵,一起退回吉安号上,准备返航。

当他率士兵们从炮台上下来,正要赶去港口南侧登船,却忽然看到不远处一条个头不比吉安号小多少的盖伦战船正漂在距岸边不远处纹丝不动。

他又取出望远镜细看,就见那船上一个人影都没有,当下便笑得如同偷了三只鸡的小狐狸一般,抬手拉住谢迁,“谢将军,可否给我留一百机灵的士卒,我要去干一票大的!”

谢迁闻言也是兴致高昂,令大部分义军先去南岸登船,又亲点了一百多人,随刘国轩在附近寻来十多条小船,一起朝“乾胜”号划去。

只是经过刚才猛烈的炮击,港中系泊区域已经一塌糊涂,他们在大量船只的残片缝隙中左右迂回,费了好大力气才终于靠近了那条清军的大船。

刘国轩仍是身先士卒,第一个爬上了“乾胜”号,又令人入舱搜索,却发现早已人去船空。

他抬眼望去,只见连帆绳都已绑好就差升帆了,不由心中大喜,这可是条五级护卫舰大小的战船!而且除了船尾部被炮弹砸出了两个破洞,其他地方基本完好,这简直是神来气旺、鸿运当头——赚大了!

他忙吩咐士兵们各司其位,扬帆出港!不过登船的正牌水手还不到四十个,加上稍懂操船的水师步军也不过百余人,谢迁的义军只能干些体力活而已。因此前后忙了两顿饭功夫,硕大的“乾胜”号才终于缓慢地开始挪动身躯。

第六百一十八章 战略的转折点

郑渡带人赶到莱州港岸边,举目望去,就见港中已是遍地狼藉,尤其是外围的战船,几乎全被明军炮火轰烂,甚至还有不少还在冒着火苗,浓烟翻滚。

他身负守港之责,眼前这幅景象令他冷汗瞬间便浸透了全身衣衫——除非能将正在水面上耀武扬威的那些明军战船歼灭,否则水师这么大的损失足够他脑袋掉十次的。

他倒也干脆,将人马全都丢给李德淳,自己带了心腹家将急往海沧口而去,又于次日在那儿搭上自家商船,打算先逃至倭国附近,待风头过去了再回来。

李德淳这边慌忙令人登上西岸炮台,却发现上面所设大炮皆被封了火门,火药也都丢进了大海。他自己带来的大炮射程不足一里,在岸上开炮只能轰到自家战船,能对海面上的明军构成威胁的重炮仍在途中,估计天黑了都难赶来。

他在岸边转了好几圈,忽而发现离岸不远处“乾胜”号上的人像是明军!他忙将所有大炮都调集到附近,朝自家战船猛轰。

刘国轩手里水兵太少,能掌舵的甚至只有他自己,故而虽抢到了船,但却走得极慢。其实若非郑芝龙的人方才已将帆索都系好了,这么会他怕是连帆都升不起来。

很快,右舷便传来炮弹砸在船帮上的阵阵闷响。好在“乾胜”号乃是郑芝龙准备用来作旗舰的,船壳造得还算结实。等整条战船笨拙地转过头,开始朝莱州港中间驶去的时候,仅有一枚九磅炮弹击穿了船艉的甲板,所幸未造成伤亡。

李德淳带了四千人马,在岸边眼睁睁看着明军大杀四方,又大大咧咧地劫走了水师旗舰,心中便是猛地一抽。莱州乃是他的防区,如今竟被捅出这么大的篓子,朝廷怎会放过自己?!看来为今之计,只有将一切罪责都推在郑氏身上,方能自保了……

待“乾胜”号费了好大力气与广州号等战船汇合之后,大明水师主力战船开始依次退出了莱州港,只留下章国炫手下三十多条极小的梭船,以及三条掩护他们的轻护卫舰。

这些梭船的船舱中早就塞满了硫磺、火油等物,又在船头上加装了带倒钩的撞角,每条船仅有六人驾驶。

随着章国炫一声令下,这些不起眼的小船立刻按照预先布置好的,朝莱州港四周快速驶去,而后用船头撞角狠狠刺入目标敌船。

船上水手有人检查是否钩紧了敌船,有人将橡胶制成的“皮筏”推入水中。很快,船上六人跳进逃生皮筏,随手点燃大堆的引火物,便用力向接应的护卫舰划去。

没过多久,莱州港便自南向北燃起了冲天大火。

由于系泊区最外侧的战船尽被击毁,内侧的船全都被堵在港中,任由大火逐渐烧了过来。这个时代的战船全部是用木头建造,故而火势绵延极快,不到半个时辰,整个港口即已烧成一片赤红。

莱州港外。

章国炫站在裴行俭号的船艉,感受着港中扑面而来的阵阵热浪,脸上却没有任何兴奋之色——方才指挥纵火船的过程与他预想的实在差距过大,这哪儿是引火焚敌,简直比在家点炉灶还无趣……

南直隶,吴淞口水师大营。

这里就在后世大名鼎鼎的华夏经济中心——上海市的北侧,同时也是黄浦江及吴淞江的出海口。不过眼下这里仅有一座不大的军港,当初之所以在这里驻扎战船,还是因为此地易于登陆,屡被倭寇所犯。

朱琳渼得到水师莱州大捷的消息之后,便一直在这里等水师凯旋。

码头上新修了一座四丈多高的牌楼,正面挂着鎏金大匾,上书“水师英魂”四个大字。

牌楼两侧有千余龙卫军士兵持铳肃立,四周则是太仓、松江甚至苏州府的官员、百姓,足有六七千人在此恭迎水师。

正午时分,吴淞口鼓号齐鸣,以邵武号为首的水师战船从东北方向缓缓驶入军港,人群中顿时爆发出震天的欢呼声。

实则由于传统观念限制,大明军民对于水师的热情远不及步军来得强烈,否则这等全歼建虏水师主力的大胜仗,前来迎接凯旋的绝不止这几千人。

这其中也只有朱琳渼最清楚此战的巨大意义——自此之后,北面再无强敌窥伺,大明终于可以一展宏图,扬帆大洋,从海外带回天量的物资与财富,与西方诸海军强国逐鹿全球!

同时,在对建虏的战争中,拥有绝对制海权的大明将取得更大的军事优势。不论是补给、运兵、袭扰,水师都能对陆战产生极大的助力,往后建虏必处处受制,捉襟见肘。便是此时,朱琳渼心中已有了好几个利用水上优势,对建虏进行不对称打击的方案。

随着邵武号行驶到距港口不到一里处,岸上的礼炮开始发出轰响,一直到水师战船在码头系停,炮声这才止住,前后足有一百响之多!

对于这个大明历史上最重要的战略转折时刻,放多少礼炮都不为过!

身着大红蟒袍的朱琳渼携数百官员快步向码头行去。他身后的众人向驻泊的战船望去,却无不大感惊诧——此役水师尽灭建虏大小战船四百余条,按说水师便是折损过半都不奇怪,但眼下大明水师不但一条战船都没少,却还多出了十多条船!

他们哪里知道,这还是郑成功嫌缴获的建虏战船损伤严重或者走得太慢,从中精挑了十六条,否则仅是朝鲜水师俘获的敌船就有四十条之多。

朱琳渼待水师将士们登岸,先朗声念过祝辞,向众官兵敬酒一杯,而后便就地开始授勋、颁发奖赏。

首先是颁给整个水师“莱州大捷”锦旗。待郑成功接过印了国玺的赤红大旗,朱琳渼又接着高声宣布,“水师上下,每人增发半年饷银。”

而后他示意身后兵部随员,后者忙取出一份册子,逐一念出上面的名字,足有三百多人。

这些被点到名字的人出列另站成五排,立刻又有十多名兵部官员捧着摆满金晃晃勋章的木盘上前。

第六百一十九章 授勋

朱琳渼亲自从木盘中取出纯金的勋章,先颁发了为强攻莱州港炮台而阵亡的刘国轩部一百八十八名将士,由他们的主将刘国轩代领。

朱琳渼前日便已接到水师送回的战报,详细了解过袭击莱州港的战斗过程,很清楚若非刘国轩率部拼死夺下了西岸的两座炮台,水师当时便只能选择迅速退出港口,以免被郑芝龙堵在港中。那样的话,施琅至多能击毁不到三成的敌船。

而如果郑芝龙的舰队未被全灭,哪怕仅剩下小半战力,大明水师的主力便只能被继续牵制在北面,虽能分出一部分战船为远洋商船护航,但必然仍无法挑战和兰人在东亚海域的霸权。

正是刘国轩所部三百二十二名将士舍生忘死强夺建虏炮台,加上恰好赶来的谢迁义军相助,方才有水师今日的完胜,有了莱州一战毁去郑芝龙九成战船的辉煌战果!如今建虏已经没有什么能拿得出手的水上力量了,往后即便派罗明受的长江水师便能碾压建虏水师残部,大明水师主力则似蛟龙入海,可以在全球海洋的舞台上一展拳脚了。

可以说,这三百二十二名将士居功至伟!

正是为了表彰他们的杰出贡献,朱琳渼想到了后世军队最常用的方式——授勋。

刘国轩代阵亡的将士们接过这一百八十八枚金光四射的脚踏大炮的狮子勋章,神情肃然地向辅政王敬了一礼。

根据大明兵部新制定的功勋条例——实际上就是朱琳渼一手操办的——只有对国家有极大贡献的官兵才能获得勋章,比普通军功更为难以获得。勋章自上而下分为:金麒麟、金狮子、金豹、金虎、银虎、银熊,共六个等级。

这些勋章代表着作为军人至高无上的荣耀,同时获勋者每年还将从朝廷领到一份不菲的奖励银,数额对应六品到一品大员俸禄。而所有获得金质勋章的人还将拥有各种特权,例如见到官员不用跪拜,甚至官员遇到金麒麟、金狮子勋章的获得者还要反过来行礼。

朱琳渼就要要用这种方式尽量扭转大明文官轻武、以文统武的陋习,提高军人的地位和荣誉感。一个不尊重军人的国家,又怎能拥有强大的战斗力?明末时分明军不堪一击,被虏、寇打得惨不忍睹的情况正是佐证。

待刘国轩把阵亡将士的勋章郑重交给身旁侍卫,朱琳渼随即拿起一枚脚踩火炮、口衔刀剑的金麒麟,将其别在刘国轩胸前。

他又望了眼停在远处的那艘至少有三百多吨的盖伦战船——水师刚从莱州缴获的“乾胜”号——拍了拍刘国轩的肩膀,满意道:“做的不错!”

刘国轩忙立正敬礼,“谢辅政王殿下,皆是将士用命,末将不敢居功!”

朱琳渼点头笑道,“你放心,有功者朝廷绝不会吝惜封赏。”遂又拿起另一枚金麒麟,走到刘国轩副将面前,将勋章挂在他胸前的绷带上——此将虽腹部中弹,却奇迹般地活了下来,正被两名士兵抬着来此领受勋章。

其后朱琳渼为其余的百余名将士颁了金狮子勋章,谢迁获金虎勋章,其麾下另有七名作战勇猛的士卒则获得银虎勋章。

至授勋结束,朱琳渼继而率众往吴淞县而去,那里已备好了丰盛的庆功宴。大队人马刚走到县城门口,便有快马飞驰而来,看衣着却是锦衣卫。

那骑手问明了辅政王所在,又快步上前,将一只信筒交在石霖手中。

朱琳渼接过信筒,取出其中白色锦布展开,竟是卞玉京写来的密信,内容颇为简单:贫道敬叩辅政王殿下。贫道挚友陈沅,前番舍身鸩杀大奸吴三桂于扬州,后因无从脱身,自饮毒殉国。如今国贼既去,盼殿下早复江北!落款是“卞赛”二字。

卞玉京顾及好友名节,自不愿说她是为卖国贼殉情而死,以其所行壮举,算是殉国也不为过。

朱琳渼收起密信,心中震惊至极,陈沅便是陈圆圆的大名,她竟然杀了吴三桂!

由于多铎严令紧闭扬州城门,吴三桂被杀的之事尚无人得知,若非逃出了扬州的卞玉京寻到泰州锦衣卫送来密信,这消息怕是还会被隐瞒一两个月。

吴三桂这一死,江北三万关宁精锐群龙无首之下,至少也会士气大挫,甚至四分五裂也不无可能。朱琳渼为除去一支强敌而欣喜的同时,也为陈圆圆感叹不已。谁能想到,这个历史上仅留下“花瓶”之名的女子,竟能如此大义凛然,不惜己命,毒杀国贼。

她一个人的死,至少能令明军在战场上减少数千人的伤亡!更重要的是,大明攻伐江北的阻力将大为减少,兵力部署方面也会远比原先从容得多。加上水师刚刚全歼了建虏水师,整个北伐的局面已变得极为明朗。

朱琳渼不禁长叹一声,这山河飘摇的明末,那些位高权重的士大夫、手掌重兵的军官多为荣华富贵而投虏卖国,而像是卞玉京、陈圆圆、柳如是等风尘女子却心系天下,甚至甘愿为国家民族献出生命,真是令人唏嘘。

他遂问那送信的锦衣卫,“卞姑娘此时人在何处?”

“回殿下,她只说要往北去,承好友遗志,继续为朝廷效力。至于具体所在,属下实在不知。”

北去?是山东还是北直隶?朱琳渼皱了皱眉,乱世之下,她一个弱女子在建虏占领区奔波,这危险性不言而喻。他又吩咐那锦衣卫,“通令江北锦衣卫,尽快找到卞姑娘下落。她若不愿返回江南,也要尽力维护她的安全。”

“属下遵令!”

莱州大捷的庆功宴上,朱琳渼对郑成功说了陈圆圆刺杀吴三桂之事,后者也是极为惊讶,“这陈姑娘大义报国,简直堪比上万精兵!若非卞姑娘送来密信,末将便是得知了吴三桂身死扬州的消息,也定会以为乃是建虏朝廷对其手握重兵而多有猜疑,才将其除去,怎会想到却是一介女子手刃……”

“等等!”苏承羽忽而眼前一亮,“你是说,清廷猜疑吴三桂?”

感谢:十一月的smile给我的慷慨打赏!在下感激涕零,合十拜谢!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手机版阅读网址:

请假条

y磬

1646m

第六百二十章 “十八芝”复起

噺8壹中文網щщщx^8^1`z^om无广告`更新`最快新八一中文`小`説`網

郑成功忙拱手道:“回殿下,吴三桂降虏后视关宁军作禁脔,针扎不进水泼不入。多尔衮一直担心他会造反,才将关宁军置于锦州不用,此番若非江南战局不利,断不会调吴三桂入扬州。”

“连你这个‘敌将’都知道清廷对吴三桂存有它念,那关宁军士卒必更是同样心思。”朱琳渼闻言微眯双眼,“我们倒是可以借此谋划一二,给江北的建虏寻些麻烦……”

他很快思忖计定,吩咐石霖取来纸笔,就在庆功宴的桌上写下一份密令,又让快马火速给顾炎武送了去。

……

沙门岛乃是山东登州府以北的长岛三十二岛之一,时下作流放囚犯之用,虽甚是荒僻,却还算有些供人立足之地。

天色已经渐暗,郑渡这才令人小心靠近岛边,直到他远远望见“旭威”号的身影,这才略松了口气,忙带着十多名心腹划小艇登陆。

莱州港遭明军袭击之后,他已在海上漂泊了十来天才好容易和五叔联络上。待他看到早已候在岸边的郑芝豹,差点儿喜极而泣,忙紧跑几步上前,语气焦急道:“五叔,朝中情况如何?定有言官参我吧?您可一定要在爹那里帮我求情……”

郑芝豹垂头哀叹一声,“还求甚的情,大哥他……已被刑部下了狱,恐怕情况不妙啊。”

郑渡闻言大惊,失声道:“到底怎么回事?爹会不会有事儿?!”

“你可知水师在莱州损失几何?”

“当、当甚是惨重吧……”

“哎!”郑芝豹颓然点头,“明军在港中放火,共烧去大小战船三百八十多条,水师,算是名存实亡了。

“那日大哥座船被击毁,幸有一哨船将他救起,这才得以重伤归营。谁料李德淳这厮为脱守莱州不利之责,竟当场将大哥绑了押去北京,又诬他勾结南明,纵敌袭港。

“随后又有言官参大哥容郑森事敌,必与朱明多有往来。而莱州大败之后,朝廷正欲找人受过,于是便定了大哥通敌大罪!”

“糟了,这些全完了……”郑渡惊得脸色惨白,差点儿跌坐在地上。呆了半晌,他突然用力抓住郑芝豹的胳膊,声音颤抖道:“五叔,我们……我们往后要怎么办才好?!”

郑芝豹也是脸色阴沉,“我听闻上个月多铎为夺关宁军军权,竟鸠杀了平西王。看来战局不利之下,满人对汉将皆存疑心,此次朝廷定不会给我郑家留生路……”

“大哥被抓之后,我得登州府至交传讯,说已有不少朝臣开始弹劾你我乃至郑家旧部。于是我忙连夜带了细软离开莱州。”他皱眉远眺山东方向,“这陆上恐怕是回不去了。我郑氏自海上起家,说不得此番还要再拾旧业才行……”

“旧业?”郑渡一愣,“五叔是说,做……海寇?”他看了眼身后那条“旭威”号,缓缓点头道,“对,有了这条夹板船,加上我带来的三条艍船,东海范围无人能敌。加上日本那边我郑家也多有交情,我们必有东山再起的一天!”

郑芝豹见他同意,也是心下松了口气。他之所以费力寻到郑渡,就是看中了其郑芝龙嫡子的身份——郑森已被郑芝龙逐出族谱了——只要有这个侄子在,郑氏旧部必会闻风来投,用不了多久,自己便能聚起一支极具实力的队伍!

二人商议已定,次日便率一众心腹家将袭破了沙门岛驻军大营——这里实则只有一百来人的狱卒,“旭威”号炮声一响他们便散了。

而后郑芝豹将岛上给养全部搬上了船,又大肆招揽流放的囚徒入伙,最终带着四条战船及上千人手,挂出郑芝龙做海盗时用过的“十八芝”的旗号,浩浩荡荡地往朝鲜南部驶去。

……

朱琳渼那边安排好了水师修整的事宜,便立刻赶回了南京。

他先去觐见了天子,见朱琳源睁开了眼睛,心中也是颇为高兴。

原本皇帝年幼,便免不了主少国疑,先前又一直昏迷不醒,更令大明上下心中没底。如今他逐渐好转,倒也算是大明之福,加上战局不断朝有利于大明的方向发展,往后泰征朝的凝聚力、号召力必然越来越强,国家也定能愈发强盛,中兴再不是美好的梦想了!

而后他又召集一应心腹官员,安排了明天朝会上所要商讨的重要事宜。说是商讨,其实大部分都已基本谋定,只是在朝会上向朝臣们通报一下而已。

经过近半年来迁都及土改等一系列事情,朱琳渼如今已开始有意绕开老迈、守旧的内阁,重要朝政都是由自己的班底着手处理。这种情况可能要一直持续到他为内阁“大换血”之后才会改变了。

次日朝会,首先是兵部侍郎张家玉出班恭贺水师莱州大捷,为建功的水师将士们请封请赏,其实就是把朱琳渼前几日授勋的名单念了一遍。

众朝臣也是纷纷跟着道贺,盛赞水师的秒语佳句如滔滔江水连绵不绝。

待朝堂上赞声稍停,兵部郎中李晖又公布了吴三桂的死讯,不过处于保护卞玉京的目的,只说是建虏内部倾轧所致。

随即便有兵部官员纷纷表示应趁大捷,士气正旺之际,挥师北渡长江,收复南直隶以北的扬州等地。

北伐收复失地乃是大明举国所盼,朝上自然是一片附议之声,并有不少文官提出了些钱粮、辎重供应方面的建议,一时间众臣皆是慷慨激昂、豪情万丈。

当然,这些也都是朱琳渼既定的方略,只是北伐大计会涉及大明的方方面面,耗费也必定极大,还是需要在朝廷上造造势的,同时也能很好的提振朝廷上下的士气。

正当朝堂上因大捷与北伐等事激动不已之际,曾剑瞄了眼朱琳渼,见后者微微点头示意,忙轻咳了一声,捧笏而出,朗声道:“臣启辅政王殿下,前番忠贞侯所部白杆军招抚四川献寇上万人马,又连破阆中、广元、宁羌等重镇,兵围汉中,致蜀地大定,战功显赫。臣请加封有功之臣,已彰天子隆恩。”

他没等诸臣反应过来,又立刻接道:“另,湖广之地亦屡受东虏侵袭,何督堂率兵镇守,始终不辍。又有忠贞营李将军、高将军从旁襄助,克敌制胜,皆功不可没。臣还请加封楚地功臣。”

老铁先定个小目标^记住新八一中文网m

88106

第六百二十一章 定广侯

徐尔路随即出班揖道:“曾大人所言极是,正朝廷用人之际,当赏罚分明。臣也请封忠贞侯、何督堂及忠贞营诸将。”

他作为礼部侍郎,这便算是代礼部表态了。

“朝廷北渡破虏在即,封赏有功将领可大振士气!”余新也站出来接道,“臣附议。”

如今朱琳渼在朝中已有了不少“自己人”,曾剑、徐尔路他们起了个头,立刻就有大批朝臣跟着表示,“附议。”

朱琳渼此举就是要借着川北、莱州大捷之势,将何腾蛟与秦良玉等人“打包”加封。

他当即从谏如流,“诸位大人所言极是,实则我也早有此意。西南、湖广皆仗几位良将所镇,方有今日之稳固,合当早彰功臣为宜!”

他又清了清嗓子,郎声道:“忠贞侯,久镇蜀地御虏,又抚张献忠部,复于川北大破豪格虏贼,浩浩之功!进封蜀国公。

“李过、高一功,克复荆州重镇,数度兵援岳州,现围襄阳虏贼,战功彪炳。分别加封忠毅伯、忠威伯。

“何腾蛟,守御湖广,使其不为虏所乘,并为朝廷操练大军十万,功不可没。晋定广侯,封地兴宁。

“着吏部、礼部尽快准备晋封所需各项事宜、用度,并呈奏内阁批复。”

朝臣们闻言不禁纷纷相互对视,不少人更是低声议论起来,“辅政王这是要打算解决湖广了!”

“可不是。那秦良玉、李过、高一功,那都是实打实的战功,封赏颇为恰当。而何腾蛟这算什么战功?”

说到此处,众人皆是不屑一笑。谁不知道何腾蛟守湖广,被建虏一路打到了岳州,若非忠贞营顶着,怕是早已城破。至于什么操练十万大军,谁不知道那是他为割据一方练的私兵?

又有人小声道:“如今辅政王加升他定广侯,封去临近江西的兴宁,是要用赣军盯着他。”

“没错,此乃明升暗降,夺其兵权。”

“只是,湖广还有十万人马,万一何氏……”

“如今还要渡江北伐,若湖广那边闹出什么乱子,可是大为不妙啊。”

余新、赵士超等兵部参谋司的人听到议论,却是心中暗笑。如今郑芝龙战船尽灭,大明水师随时可以分出力量入长江助战。而湖广四周已备好了兵马,只要何腾蛟稍有不臣之意,忠贞营立刻便会切断长沙和武昌的联系,同时几路兵马合围武昌,湖广藩据势力旦夕可破。

当然,若是何腾蛟能够识时务,主动放弃湖广王的幻想那是最好,毕竟大明发生任何一场内战,受益的都是建虏。

徐尔路见朝中都在各自议论,当下带头躬身道:“辅政王殿下英明!”

众臣这才反应过来,忙跟着齐呼,“殿下英明!”

待封赏之事议罢,朱琳渼又示意礼部尚书朱继祚,“朱大人,你再将孝陵大祭的安排与大家说一下吧。”

“下官遵命。”

朱继祚随即走到殿前,转过身来,高声道:“依旨,二年十一月二十,天子孝陵祭祖!文武百官寅时集于午门,礼部备祭礼、用具。卯时出朝阳门……辰时天子与文武方门焚香……”

祭孝陵乃是数日前便已定下的要务。南京虽已光复许久,但先前天子人还未到,这首次祭奠意义重大,非天子亲自主持不行,故而一直拖到了现在才得进行。

其实朱琳渼对这个祭陵的时机还是比较满意的。

封建时代祭天、祭皇陵是皇权正统的宣示与象征,都是天下瞩目的大事,对增强华夏民族的凝聚力极为重要。这也是历史上郑成功北伐时还未打下南京,就忙着筹备祭孝陵的原因——宣示大明仍旧强大,令天下子民那颗因朝廷屡屡败于虏、寇而凉透了的心重燃希望。

故而祭孝陵最重要的作用便是增强大明上下的凝聚力和信心,若是之前刚拿下南京就祭陵,就远不如眼下以连番大捷祭告祖宗的效果更好。

待大祭孝陵之后,正可趁天下士气大盛的良机,一鼓作气杀过长江去。而建虏此时再没有可用的水师协防,又刚刚折了吴三桂这员大将,战斗力对比明军已大不如从前。可以预见,此役收复淮河以南的国土应当是十拿九稳的,甚至可能一口气打到山东去!

散朝之后,官员们不论新派还是旧派,不分科举出身还是格致出身,皆是三五成群地高声论着,兴奋之情溢于言表——四川、莱州接连大捷,马上又要大祭孝陵,大明的势头简直如日中天。他们以前还从未如此时这般,实实在在地感受到驱除鞑虏不是奢谈,大明的中兴指日可待。

只有蒙正发脸色铁青,低头一言不发地出了午门,立刻返回了自己府上。

他自是清楚辅政王加封何都堂定广侯的用意,他已将自己的前程全绑在了何腾蛟身上,只担心后者顶不住压力受封。甚至有可能他先前秘谏曾太后之事都会败露,更何况他还有更为要命的心病,决不能让这种情况成为事实!

然而,他将自己关在书房内,绞尽了脑汁却依旧想不到翻盘的计策——不论大义名分、人心向背还是兵力,各方面都是朝廷远胜过何都堂……

正当他长吁短叹之际,府中管事在屋外禀道:“老爷,有个自称是您的湖广故交,姓苦的大人求见。”

“姓苦的?”

蒙正发皱眉思索半晌也没想到有这么个故交,正欲让人将其赶走,又闻管家道:“对了,老爷,苦大人还说,是来助您脱困的。”

蒙正发闻言双目一眯,心说此人怎知我有麻烦的,难道是我身份暴露了?忙吩咐管家,“带他前厅稍候。”

而后他又招来心腹侍卫,令其在前厅四周备下人手,必要时得除掉这个姓苦的。

待他换了衣服来到前厅,就见一名身材魁梧,衣着简单的中年人带了两名随从正立于屋中。

他拱手上前,正要寒暄招呼,却闻那苦大人抢先道:“还请蒙大人屏退左右,在下有要事相商。”

感谢:十一月的smile,bili8021,大明帝国神机营给我的慷慨打赏!在下感激涕零,合十拜谢!

在下新人一枚,因为写作之路艰辛,希望可以得到各位书友的厚爱与支持。请大家不吝手中的月票、推荐票、收藏、点赞、书评、章评及五星好评,在下不胜感激。

因在下想跟大家更好交流,故创建了《大明之崛起1646》的书友群,群号683142639。欢迎各位书友的加入。在下还会不定时在群里发放红包,希望大家不要错过!

https: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手机版阅读网址:m

第六百二十二章 惊天阴谋

蒙正发虽心中狐疑,但仍是挥手示意下人、侍卫退出屋去,左右前厅附近已埋伏了刀手,若情况不对,他立刻便会令他们杀进来。

那苦大人待屋门闭上,随即转过身来,竟十分“坦荡”地微笑拱手道:“在下乃是内务府御书处主事。蒙大人叫我苦哲便是。”

蒙正发闻言脸色大变。要知道,所谓“内务府”乃是清廷才有的署衙,专为东虏皇帝理事,这姓苦的竟敢在南京找到大明朝臣府上!

他不由退后了几步,正要呼喝伏兵进屋格毙眼前的三名虏贼,却闻苦哲又道:“蒙大人所遇困局,只有我一人能帮你解开,何去何从全在大人一念之间。”

蒙正发扬起的手不由停在半空,皱眉沉声道:“你到底想干什么?”

“助你脱困。”苦哲好整以暇地在一旁椅上坐下,也不多废话,直奔主旨道,“蒙大人是湖广在朝廷中的沿线吧?”

他斜睨满脸震惊的蒙正发,不等后者回答,便继续道:“据说今日你们辅政王要将何都堂封去偏僻的兴宁。

“眼下湖广虽号称有十万大军,实则要分守武昌、长沙两地,且楚兵孱弱,若真与朱琳渼的主力对上,怕是半天都坚持不住。更何况忠贞营虽明面上受何都堂节制,实则早已向朱琳渼输诚,一挨湖广事起,他们立刻便会反手一刀直插岳州与通城一带,武昌立成孤地。”

蒙正发双惊得目都要瞪出眼眶了,忠贞营投效朝廷之事他也有怀疑,却一直没有找到证据,这虏贼怎么知道得如此之多?!

他旋即想起,早上朝会李过和高一功也得以封伯,如此看来,正是朝廷拉拢忠贞营之举。如果这姓苦的所言属实,那湖广更是难逃辅政王掌心了!

他慌忙走到门口仔细查看一番,又栓好屋门,这才返身回来,凝视苦哲道:“大明朝堂内外的事儿你如何知道得这般清楚?”

“呵呵,我大清入主中原已久,明廷中所投者太多了。”苦哲得意一笑,又转道,“若蒙大人再不有所谋划,以此时之局面,在下料何都堂必会向朱琳渼低头,往兴宁赴任。”

蒙正发心中猛地一缩,却又不知他到底意欲何为,是否会对自己不利,于是只试探道:“督堂大人因功晋封定广侯,不用再为国事操劳,却也甚好……”

“蒙大人何必言不由衷?”苦哲大笑摇头,“何都堂去了兴宁或许还能颐养天年,不过眼下李过已是堂堂忠毅伯,若没了何都堂庇护,只怕蒙大人的日子就要不好过了……”

他连这都知道?!蒙正发已被眼前的满人惊得无以复加了。

当初何腾蛟招抚忠贞营之初,蒙正发曾阴差阳错地杀了李过长子及其一家四口。好在有何腾蛟一力袒护,否则李过早就带兵夷平蒙府了。也正因此事,蒙正发才接受了在朝堂做内应的任务,就是为了能避开李过。

他心知如果何都堂没了实权,而李过却如日中天,想要收拾自己一个区区给事中简直不比碾死蚂蚁难多少。更何况何都堂一倒,自己长期向湖广传递朝中内情之事多会败露,届时怕不止自己一人,蒙家上下都得难逃一劫!

他抹了把额头冷汗,忽而想起姓苦的方才说能助自己脱困,此人既愿冒险找上自己,或许真有什么良策。他忙拱手道:“苦大……呃,阁下有什么话不妨直说吧。”

苦哲点头道:“据说你们的皇帝醒了?”

“尚未痊愈,就是略睁眼而已……”蒙正发说到一半,忽觉自己似乎泄露了朝中机密,慌忙闭上了嘴。

苦哲看他的样子,却轻笑道:“这我自然知道。蒙大人这对策便要落在这小皇帝身上了。”

“什么对策?你快说!”

“先前朱琳源一直昏迷,形同废物,虽有正朔名头,但天下皆知他指望不上,自无人敢倾力拥戴。”苦哲循循善诱道,“而如今他既醒来,那情况就全然不同了。

“何都堂手中有十万大军,兼湖广富饶之地,人口众多,若能奉天子于武昌,则天下莫敢不从!而李过、高一功之辈原是流寇,正是望南明正统来投,待朝堂转至湖广,他们必重奉何都堂号令。

“届时何都堂进可攻退可守。进,奉旨节制四川、广西等地,削辅政王权柄,继而谋夺江南。

“退,可诏朱琳渼入武昌,与何都堂共担辅政大任。而何都堂在湖广经营久矣,还怕压不过他朱琳渼?如此亦可保滔天权势,青史垂名。”

蒙正发听他一席话,直如有人在暗室中推开了一扇窗,原本看似输定的局面竟骤现生路!

但当他屏息将苦哲的计策细细推演一遍后,却又皱眉摇头道:“阁下想得怕是太简单了些。一则,从应天府到宁国府,再到池州、安庆等地,一路皆是朱琳渼的人镇守,如何带天子至湖广?

“二则,就算天子抵达武昌,若朱琳渼不奉诏入楚,凭他的兵力,何都堂便是得忠贞营相助,恐也不一定能战而胜之。

“三则,”他冷眼望向苦哲,“待何都堂与朱琳渼相争天下时,满人趁机南侵,我岂不是给你们做了嫁衣裳?”

“哈哈,”苦哲随即放声大笑,“富贵险中求,只要蒙大人敢放手一搏,这些却都不是难事儿。

“第一件,你只寻个朱琳渼离开南京的机会,设法将皇帝带出宫来,我自有办法送他出城。只待在长江登蜈蚣快船,一路人歇船不歇,沿江疾速而上,途中明军尚未察觉之际,人便已到了武昌。

“第二件,据我所知,朝中黄景昉、严起恒甚至内阁之中多有人对朱琳渼不满。一旦天子到了武昌,他们必紧随而往,朱琳渼这边势力立衰。同时,我大清会在南直隶一带出兵策应,令朱琳渼首尾不能兼顾。

“第三件,”他说着从衣服夹缝中拆出一张纸来,递给蒙正发,“此乃我大清摄政王殿下亲笔,又呈天子用玺,盟誓与何都堂罢兵三年。这三年间双方以长江为界,互不所犯。待三年过后,若何都堂有意逐鹿中原,我们两国再各凭本事,但看天意属谁!”

第六百二十三章 急切的和和兰人

苦哲说完这些便闭口不语,也不催促蒙正发,只低头闭目养神起来。

蒙正发盯着那纸誓词,心中不禁衔起惊涛骇浪。不可否认,眼前这虏贼所说的办法极有成功的可能。自己在宫中有数名得力内应,若再诓骗闽党,说欲送天子返回天兴府,他们必会鼎力相助,当有九成把握将天子带出紫禁城。

其后只要苦哲有办法令天子在长江登船,凭水师那些大船在江中航行的速度,根本追不上拼命划桨的蜈蚣小船。而另一边湖广水师再派船接应,即便有些水师的小船追上来,却也奈何不了自己。

只等小皇帝到了武昌,何都堂“挟天子以令诸侯”,权倾天下,而自己作为头号功臣势必高官显爵,再不用担心李过寻仇。

但他也很清楚,此举已算是犯上作乱了,一个不慎便是万年骂名。而这建虏冒险来找自己,定也没安什么好心,多是因吴三桂身死,江北清军心中没底,想挑起大明内部争斗,他们好借此缓一口,以重振旗鼓。

向前一步,他便是助虏为虐、不忠不义的罪人。

而退后一步,自己或许就要为李过所害,甚至祸及全族……

他犹豫再三,最终狠狠地在心中念了句“宁教我负天下人莫叫天下人负我”,先保全了身家性命再说!待自己日后得势,令史官妙笔生花,又有谁能知晓今日的龌龊?

他心意已决,遂向苦哲一拱手,“我便与阁下合作这一次。只是大家各为其主,事成之后,你我再无瓜葛。”

“好!”苦哲闻言抚掌赞道,“蒙大人果然是成大事者!此后我们自不相识,或许有朝一日,在下还会与大人各率大军,中原逐鹿!”

蒙正发被他一句话捧得,只觉自己已位极人臣,权势滔天,又与他仔细商议细节,至天色将暗,才送三人出府。

苦哲上了马车,驶出二里多远,这才对一直跟随身旁的下人道:“阿茹娜,我大清近来气运渐颓,外战不胜,内斗又起,此次若不能引得南蛮内乱,往后想要问鼎天下,怕是愈发艰难了……

“故而,遵圣母皇太后谕,不惜动用江南所有暗线,此事也绝不能有丝毫闪失!

“上次我们花费诸多心血才觅得的良机被你错失,令朱琳渼逃过一劫,此番你更要加倍用心,将功补过。”

他又拍了拍阿茹娜的肩膀,“你的族人可都盼你功成而归那。”

那女子忙拱手应道:“奴才一定尽心竭力,不敢有差。”看她身形,却正是那日在紫禁城神武门处暗杀朱琳渼之人。

……

话分两头,就在蒙正发与敌密谋挑起内战的同时,礼部侍郎李光春正在应天府衙向辅政王禀事。

“殿下,那几名红夷备了不少礼物,神情甚是急切,还说带了东番最高行政官的授权书,有极为重要的事宜要与殿下商谈。”李光春瞄了眼辅政王,“您看,要何时召见他们……”

极重要事?朱琳渼心中不禁暗笑,也难怪和兰人这么急,郑芝龙的舰队在莱州被尽数烧毁之后,他们肯定已切实感受到大明水师在东亚对他们构成了挑战,开始忧虑和兰在东亚的贸易垄断地位了。这次一下就来了七个人,还又是送礼又是授权书,与以前傲慢的态度截然不同。

当真是弱国无外交,大炮底下出真理啊!

他端起茶碗呷了一口,不紧不慢道:“急什么?近来要准备孝陵大祭,怕是没空见这些夷人了。啊,先让他们在礼部驿馆住下,过个三五日在再说。”

如今局面,大明在周边海域已开始逐步建立起优势,自然有耐心跟和兰人周旋,而且越是拖得久,以大明的造船能力,这优势还会越大。故而朱琳渼有意晾着和兰人,他们越是焦急,在谈判桌上就越容易让步。

“这……”李光春见辅政王没有再商量的意思,只得躬身道,“下官遵命。”

待礼部官员离去,朱琳渼又吩咐石霖召来理商司郎中黄宗羲,令后者回去准备与和兰人就海上贸易等事项进行谈判,并仔细交待了其中关键之处。

黄宗羲起初还只用脑子记,很快就发现细节太多,又告罪讨来纸笔,将辅政王所吩咐之事一一抄下,方才赶回署衙布置谈判。

朱琳渼之所以没有亲自接见和兰人,首先是向他们暗示,如今大明的实力已不同以往,再不是随便一个东印度公司的代表或特使就能面见大明辅政王的,要他们认清眼下形势。

其次,往后大明的各种事物会越来越多,他这个辅政王也不能事事躬亲。作为未来负责海外贸易及殖民地的理商司,也要尽早熟悉对外交涉。这会与和兰人谈判应该算是比较简单的,正可让黄宗羲他们借此锻炼一下。

两天后。

在和兰人反复上下打点,又数度催促之后,他们总算得以在理商司衙门见到了黄宗羲,并有数名理商司和礼部的官员坐陪。

以特使伯特曼为首的一众和兰官员先是假惺惺地向黄宗羲等人躬身施礼道:“祝贺贵国击败了北方蛮族的舰队!大明水师在莱州的战斗简直可以作为海军教材了!”

黄宗羲微笑着拱手还礼,“特使过奖了。不过你们对大明的战事倒是挺关注,这才几天工夫,便已打听到了莱州之役的细节。”

伯特曼一滞,自己一不留神差点儿漏出大员刺探明国水师情报之事,忙讪笑道:“我也是听途径山东的海商所说,哪里知道细节……”

待双方落座,他又急着询问道:“啊,黄大人,大员议会对于和贵国的贸易非常重视,不知贵国往后在海上贸易方面有何安排?”

“大明的贸易政策一如既往。”黄宗羲仍是和蔼微笑,“公平交易,足额缴税,严剿海盗,仅此而已。”

伯特曼没从他话中听出什么有价值的情报,只好按照己方的既定方案道:“黄大人,大明周围水域海盗极多,只有东印度公司对他们的情报掌握最全,又有足够的实力对付海盗。

“所以,大员议会建议,贵国可将需要交易的货物全部交给我们,由我们转卖到海外各地。”

第六百二十四章 威慑

黄宗羲闻言心道,果然与辅政王殿下所料一般无二,遂对伯特曼冷笑道:“说来说去你们仍是想要独霸大明海上交易罢了。

“倒也不是不行,只要在大明港口装、卸的货物皆由海关司定价,所有东西就都交给你们转卖。”

伯特曼一愣,经商赚的就是差价,若买卖价格都听明国的,那自己不就真成跑腿的了?

他大摇其头,“这怎么行?历来的规矩……”

“规矩?”黄宗羲打断了他,“我们就不妨明说吧,以前这规矩的确是和兰人定下的。东印度公司盘踞东番,仗着战船强横,你们所说的话又有谁敢不遵从?”

“不过往后这规矩却由不得你们擅自做主了。”他扫了一眼几名和兰人,语气铿锵,“自今日起,所有想来大明做生意的夷船,皆可在我沿海港口停靠,只要缴了税金,买卖自由。任谁敢横加阻拦,我大明水师决不坐视!”

伯特曼也知道今非昔比,大员的“盟友”郑芝龙一夜间灰飞烟灭,而大明水师却几乎毫发无伤。眼下有强大的水师做后盾,大明自有底气说这番话,他忙赔笑道:“其实东印度公司也是为贵国商船的安全着想,大明四周海盗多如牛毛。如果和这些家伙没有达成协议,商船但凡出海,几乎没有安全抵达的可能。”

他立刻又补充了一句,“就像当年的倭寇,剿之不尽灭之不绝,只有我们出面与海盗斡旋,才有保持水道畅通的可能。”

他所言真中带假,大明海域确实有极多海盗,但实际上最大的海盗正是这些和兰人,“海盗劫掠”也成了他们威慑各国海商的手段。

若只是黄宗羲等明代官员,此时多会被他这番话唬住,大明海商出海的确九死一生,多会被海盗劫杀,他们哪儿知海盗身份。

然而黄宗羲前几日得了朱琳渼指导,对其中猫腻已是一清二楚,不禁冷哼一声,“哼,这海盗是怎么来的,你们和兰人恐怕比谁都清楚。

“不过大明水师对护卫自己的商船还是有信心的,些许海盗而已,不怕死便来试试。

“啊,阁下既提到了倭寇,下官便多说几句。

“彼时倭寇横行,朝廷只是一味防堵,以至屡剿不绝,为祸数十年。但如今若还有人敢在海上为非作歹,我们却决不会被动守御,而是遣大军,合水师坚船,直捣匪类老巢,斩贼根源,毕其功于一役!”

他这话简直就是赤果果的威胁了——谁敢在海上劫掠,大明就会发兵端了谁的老巢。先前又说“和兰人清楚海盗的来历”,便是告诉伯特曼,大明早就知道背后是谁捣鬼。

黄宗羲见一众红夷仍有不甘之色,又提高了声音道:“我也不瞒诸位,大明水师眼下有三十四炮战船三条,二十炮以上的战船五条,十炮以上的战船二十条。这些都是软帆夹板船,所有大炮只计四磅以上的。至于旧式硬帆船之类,合计百余条吧,不说也罢。”

他这么“泄露”明军水师的家底自然是得到辅政王授意的。朱琳渼知道,水师战船这么大的东西摆在那里,和兰人早晚都会知道,不如在这个战略机遇期摆出来做威慑之用,力求不战而屈人之兵。

和兰人经过先前派出的密探返回的情报,倒是知道大明已拥有不少盖伦战船,却从未了解到具体数字。眼下听黄宗羲这么一说,几名和兰使节登时惊得面面相觑——原来大明水师的战斗力已绝不弱于和兰人在台湾的所有战舰之和!

作为军事顾问随伯特曼一起来南京的塞萨雷奥年轻气盛,脱口而出道:“我们在巴达维亚还另有一支强大的舰队……”

黄宗羲其实听得懂和兰语,但却似充耳不闻,仍自顾道:“这只是水师现有的战船,我还可以透漏一下船台上正在建造的。”

他说着低头看了眼手中“小抄”,辅政王殿下交待的细节太多,难免有写没背熟的,“永北里。一条五十余炮的战船,还有不到一月即将建成。一条二十二炮的战船,同样下月造好。

“南安。一条三十二炮的战船,还有五十天建成。另有两条十四炮小船,即将入水。

“至于大明最大的龙江船厂,”他微微一笑,却卖了个关子,“却是朝廷机密,下官不便多言。不过龙江船厂比前两个船厂加起来都大,诸位自己琢磨吧。”

伯特曼等人早就得到了大明在建五十炮战船的消息,但经由黄宗羲说出来,他们仍是心惊不已。要知道,巴达维亚得以震慑整个远东的王牌,便是一条五十炮的战船。

而那个黄大人没有明说的龙江船厂,更是令几人暗自掂量。他们昨日还亲去龙江船厂附近看了看,自知黄宗羲所言不虚,搞不好里面的船台上还另有一条五十炮的大船。

其实龙江船厂才刚完成工艺标准化改革不久,工匠们也还没有熟悉盖伦战船的建造技艺,暂时仅能建造一些不到二百吨的盖伦船。船台上倒是有好几条五百多吨的戎克商船,乃是为远洋商队准备的。故而这里规模虽大,却尚需时日才能开工八百吨以上的船。

不过虚而实之,龙江船厂的造船能力如何,倒给了和兰人极大的想象空间。

伯特曼用力咽了口吐沫,与大员最高行政官欧瓦特的助理相视点头,这是打算要拿出备用方案了——以大明眼下的势头,再过个半年,莫说东番,便是将巴达维亚舰队开来,也不一定能胜过明军水师。更不用说还有西班牙、葡萄牙人对和兰在亚洲的势力虎视眈眈,甚至英国人也随时准备来远东分一杯羹,巴达维亚舰队绝不可能倾力对付明国。

既然来硬的没把握,那就只能低头了。伯特曼干笑着搓了搓手,对黄宗羲道:“黄大人,虽然贵国有足够的实力对付海盗,不过保护漫漫海路到底耗费极大。

“如果贵国同意将海上贸易交给东印度公司代理——也就是维持现状不变——我们将每年缴纳一百万两白银的利润作为回报。”

第六百二十五章 大明说了才算!

当年和兰人在料罗湾被郑芝龙舰队击败,不得已之下便只得每年向郑氏上缴大笔税银或高价购买其货物,折合白银百万两以上,这才得以继续垄断大明海上贸易。

郑芝龙叛逃满清之后,失去“看管”的和兰人着实开心了几个月,在东亚可谓是为所欲为,赚得盆满钵满。

但在得知大明水师及造船的恐怖实力之后,他们只能丢掉幻想,老老实实地交钱来维持自己的海上地位。在他们看来,郑芝龙依靠一场惨烈的战争才获得的利益,大明只经过谈判就能拥有,这已是大员方面极大的让步与诚意了。

却不料黄宗羲仍是冷笑,“你们倒是好算计。我且问你,每年出入大明的的货物价值几何?”

他不等伯特曼回话,便又接道:“至少三千万两之巨!这海上的生意,获利怎么也有五成以上,你们独霸大明与他国的生意,岁入何等丰厚,却只拿这点儿小钱打发大明,是拿别人都当傻的吗?!”

伯特曼心中苦道,这明国官员竞对远东的贸易知之甚详,看来想要糊弄过去是不大可能了。听他话里的意思,恐怕想要的数目远不止百万两。

其实黄宗羲说得也不准确,海上贸易虽然获利丰厚,五成已是极为保守的算法,通常获利十成算是小意思,百倍利润都不鲜见,但同时风险也是极大。

以十七世纪的航海能力,从大明到日本,十条船出海,能有七条安全返回就算不错的。这船、货损失,船员抚恤等等皆是大笔支出,故而和兰人真正落到手里的也就三四百万两。此外,大明这三千万的对外贸易额也不全是和兰人独吞,西班牙、葡萄牙还占了很大一部分,甚至冒险出海的大明民间商船也有少量份额。

伯特曼只得小心问道:“那依黄大人的意思,贵国想要收缴多少税银?”

“八九百万两吧。”黄宗羲随口道。

“这绝不可能!”伯特曼差点儿吐了血。七百万两!这意味着东印度公司还得倒贴钱给大明。

黄宗羲不以为忤,似早就料到他会有此反应,微笑道:“给得少了我们太亏,多一点儿你们又不愿意。那不如这样,税银就不用交了。”

伯特曼一愣,知道他定有下文,“条件呢?”

“你们往后就不用辛苦‘替’大明跑生意了,谁的货物谁自己运。”黄宗羲不紧不慢道,“和兰人可以去广州贩货,以西把你亚与佛郎机人的船也可以来厦门、宁波,各国依律缴纳关税,与大明一团和气做买卖。当然,大明的商船也要通行各地无阻。

“既然大家要安宁做生意,那若是谁用强霸市、欺压他国,那便是坏了规矩,便是与大明过不去,朝廷也绝不姑息!”

他轻飘飘几句话,将和兰费尽心血构建的东亚贸易垄断地位给终结了。

“这、这不行!远东的贸易是东印度公司……”伯特曼说到一半,又气急败坏道,“你们辅政王呢?我要见他,我要当面向他提出抗议!”

“辅政王殿下身系国家,岂是你相见就能见的?”黄宗羲不屑地瞥了他一眼,“不瞒你说,方才下官所言就是殿下的意思。

“他还说了,就是这个条件。你们若同意,便依此订立通商协议,若不同意,那便请回。佛郎机已经同大明有了通商协议,以西巴你亚随后也会签署。

“到时候,便只有和兰一家没有在大明做买卖的资格了。”

“我们可以提高税金,一百五十万两!只要……”

“一年九百万两。”黄宗羲打断了他,“否则,想要和大明做生意,就要按我们的规矩来。”

其实对于朱琳渼来说,这已经是对和兰人很客气了。大明水师目前的主要任务仍是协助明军打击建虏,暂时没工夫对付和兰人。等北面压力没那么大了,水师立刻便会南下收复台湾。

不说国家统一问题,单是让和兰这个十七世纪的海上霸王盘踞在大明卧榻之旁,便早晚都是祸害。他们的舰队随时会四出劫掠,随时对大明的海上商道构成威胁。

同时台湾也的确是一座宝岛,岛上资源丰富,铜、糖、木材甚至石油都有产出,又有大量耕地,加上气候适宜,粮食产量极高,可以作为大明的粮仓之一。此外台湾的地理位置也非常重要,扼守着东南亚与日本、琉球、朝鲜的交通要道——台湾海峡,只要收回了台湾,便是等于掌握了以上三国的贸易命脉。

伯特曼深吸了几口气,“一百八十万两,这是大员的底线了……”

黄宗羲看了眼窗外天色,“条件就是这些,要怎么办就看你们自己了。”

“这得容我回去向公司和大员议会禀报。”

“不急。”黄宗羲道,“不过下官也就近几日有空,月底便要去漳州安排开设新的通商港口之事,怕是得两三个月才能回来。”

“我、我会尽快。”

一旁欧瓦特的助理海默见伯特曼说完了贸易方面的事项,忙上前几步,对黄宗羲略为躬身道:“黄大人,通商之事我们可以慢慢谈,不过贵国扣押我国十多名公民,还望尽早交还。本着双方友好的诚意,我们便对此事不再追究。”

“扣了和兰人?我怎么不知道?”

“就是约翰教士以及范比亚先生等人。”

“啊,你不说我还差点儿忘了。”黄宗羲立刻阴下了脸来,“这些人勾结大明败类,深入船厂等要地窃取密报,人赃并获。他们已供认不讳,刑部皆判了斩首,明年即送刑场了。”

“这!这一定是有误会,”海默急道,“你们不能……”这约翰乃是东印度公司的高级情报官,与巴达维亚总督还是拐弯亲戚,范比亚吩咐一定要将他带回去。

“这些贼人还供述,他们皆是受东印度公司指派,”黄宗羲又道,“对此,你们还要给大明一个合理的解释才行。”

海默不禁冷汗直冒,心说这人没要到,怎么还搞成外交矛盾了……

关于对“杀地主”的一点儿看法

近来本书的书友群里有书友提出要“杀光所有地主”,并产生了热烈的争论。

在下本来不想对这个议题多说,不过看群里快要被刷屏了,所以今天简单说说我的看法。希望就此事的争论可以就此暂停。

首先,是某位书友的论点:书中男主对地主太过仁慈,这些人毫无用处,应该立刻全部杀光!

对此,在下先开宗明义——杀光地主绝对不可取,至少在小说目前阶段,这是根本行不通的。

我们不妨假设一下,男主现在头脑一热,决定要动手杀光大明所有的地主。于是他现在要做些什么呢?

第一,他必须确定哪些人该杀。

那么要如何鉴别谁是地主呢?委派大批官员到全国各地筛选?请别忘了,这些官员自己也都是地主阶层的一员,如果他们全都铁面无私、秉公执法,那么首先要把自己的名字勾了。

所以这种方式行不通。那么男主自己划一条线,比如拥有五十亩以上土地的都算地主?可以预见,将有百万以上的自耕农惨死。

你说按人均?人均五十亩算地主?真正的地主家人丁兴旺,百余口都不止,最后可能死的最多的还是自耕农。

第二,就算确定了扑杀范围,男主要怎么去宰了这些人?

派男主的龙卫军?我先不说龙卫军军官也都是地主,以及士兵中多有人和地主沾亲带故。让明军去杀没有违法、恪守本分的百姓,往后还能指望他们打仗?

你说发动农民去杀地主?好嘛,这完全是怕国家乱不起来,你有把握控制这些杀红了眼的农民不会变成李自成、张献忠?

第三,目前大明绝大多数的社会财富掌握在地主手里。

你要逼死所有地主,那么这些财富立刻就会随他们一起逃去建虏那里去。你不可能一瞬间把几十上百万地主秒杀,更不可能把几千公里的边境全都封死,所以,这根本就是资敌行为。

第四,男主要如何弹压地主们的反抗?

这些人有钱有势有影响力,没有活路之下造反是必然选择,到时候华夏烽烟四起,男主用什么镇压?

退一万步,你派大军扑灭了地主造反,满人那就边乐了,赶紧趁南明内乱,我们多侵占些土地吧。你哪里杀地主我就派兵去哪里,保证一堆来开门献降的。于是,这还是资敌。

最后,也是最重要的,在社会结构、生产力不变的情况下,你杀了一批地主,原先的农民立刻会变成新的地主,怎么可能杀得光?

综上所述,别再急着扑杀地主了,土改不是一天两天能搞好的,凡事欲速则不达,请耐心看书,大明百姓的生活会好起来的,但绝不能依靠简单粗暴的杀戮造就。

第六百二十六章 和兰人的缓兵之策

东番。热兰遮城。

“……情况大体上就是这样。”伯特曼扫了眼神色严峻的议员们,又用干涩的声音补充道,“对了,那位姓黄的官员还特别强调,以后如果有人在明国周边海域攻击商船,他们将会立刻派舰队前去围剿,甚至不惜宣战。”

随即便有个气急败坏地声音喊了起来,“按照明国所定的贸易方式,东印度公司的利润至少会降低一半!这绝不能接受!”

“威尔斯兰先生说得没错,”东印度公司高级商业代表格鲁特高声表示赞同,“我们必须用强有力的手段维持远东的海上地位!”

他站起身来,充满激情地对贝斯道:“将军,既然东方人想要宣战,那我们就让他们知道战争的可怕!

“我会向公司申请特别战争预算。您一定能好好教训这些黄皮肤的家伙,对吧?”

大员舰队总指挥官并没有立刻回答,而是望向了自己的大副,“塞萨雷奥,你亲自去过明国首都,也收集了不少他们舰队的情报,说说你的看法。”

“这……”塞萨雷奥虽是坚定的“强硬派”,但南京之行却重创了他的信心,斟酌了好一会儿,才终于开口道,“我们和明国舰队的战舰对比来看,他们在数量和质量上都有优势,不过优势并不……”

他话音刚落,立刻激起四周一片惊呼。

以往大员舰队在战斗力是始终压着大明水师一头,后来郑芝龙纠集了十多倍于大员的战船,付出惨重伤亡,才在料罗湾艰难地击败了他们。故而和兰人的潜意识里始终有一份自傲,觉得东方人的海战能力非常一般,依靠“船海”战术才能勉强与和兰周旋。

然而,此时塞萨雷奥却告诉他们,大明水师的战船竟在质量上也超过了和兰!

在坐的议员虽一万个不愿意相信,但他们很清楚,塞萨雷奥是个非常有经验的军官,而且极少会对人低头,连他都如此高看大明水师,那这应该就是事实无疑了。

塞萨雷奥很快又恢复了强硬派的本色,又快速说了一遍大明舰队的战船数量及装备的大炮,接道:“您看,他们的优势也并不算大。如果考虑到我们的水手经验更为丰富,就算现在开战,我们依旧有获胜的机会!”

贝斯却微微摇头,对最高行政官道:“欧瓦特先生,我认为,在没有得到巴达维亚的增援之前,我们不宜和东方人开战。”

欧瓦特的眼睛紧盯着摆在面前的记事本,眉头拧成了一团。他知道,就算能击败明国,但只要大员舰队损失过大,西班牙人会立刻兴高采烈地回到东番,报和兰袭击鸡笼山的仇。

他思索良久,抬头望向众议员,声音低沉,“大家都很清楚,远东贸易对东印度公司以及和兰的重要性。

“以西巴你亚人虽跟我们签了和平协议,但他们仍对尼德兰并未死心,随时可能再次兴兵。腓特烈执政官大人正在收复些尔德河一带,军费开支极大。另外法国人和英国人也一直虎视眈眈,不断扩充海军,就等着我们虚弱的机会。

“也就是说,如果损失了远东的巨大利润,我们的陆军、海军很快就会因军费不足而处在危险的境地。”

格鲁特迅速补了句,“东印度公司众多的股东们也肯定不愿接受这种结果。”

“但我们也不能冒险。”欧瓦特道,“马尼拉正等着我们犯错误。”他转问贝斯,“将军,如果我能说服巴达维亚,增援我们三艘二十炮左右的战舰,您有把握击败明国舰队吗?”

“至少四艘,其中必须包括多德雷切特号,以及更多的小型辅助战舰。”贝斯已在心中反复计算了很多遍,“您刚才也听塞萨雷奥说了,东方人的造船厂里有一艘五十炮的战舰,我们决不能掉以轻心,只有多德雷切特号才能对付它。”

欧瓦特揉了揉额头,多德雷切特号是巴达维亚舰队的旗舰,也是和兰在亚洲唯一的五十炮战船,需要用来震慑印度、马尼拉、果阿、达曼等诸多西方殖民地上的对手。

他没有十足把握说服巴达维亚总督大人,但眼下局势来看,自己必须全力争取才行。

于是他对贝斯点头道:“我知道了。不过即使现在去巴达维亚求援,到增援的战舰做好准备再抵达大员,少说也得近两个月,甚至三个月都不算慢的。”

他又望向众位议员,“在我们做好决战准备之前,恐怕得暂时向明国妥协了。”

格鲁特惊道:“您要接受东方人的条件?!”

“是的。”欧瓦特道,“暂时接受。不过三个月而已,对我们的影响不会太大。

“日本那边的港口只对我们和明国开放,我们的商船比明国多,他们又很久没和日本人贸易,所以大部分生意还是我们的。

“至于明国和吕宋、印度、暹罗等地,原本也和我们关系不大。而远东到欧洲的贸易,即使公平商业竞争,暂时也没人是我们的对手。

“所以短时间内即使我们放手远东海域,损失应该也不会超出可接受范围。只等巴达维亚的增援战舰到达,远东还会重回我们控制之下的。”

在场的大员议员们听他说完,大多觉得目前这么做是作为保险的办法,又相互议论了一阵,投票通过了欧瓦特的方案。

“行政官大人,”格鲁特可不愿公司损失利润的时间太长,于是催促欧瓦特道,“请您尽快派人前往巴达维亚求援,争取战舰早来大员。”

“我会亲自去一趟的。”欧瓦特自知想要来多德雷切特号不是容易事儿,随即又想起巴达维亚总督委托自己的事儿,于是望向自己的助理海默,“海默显示,约翰教士的事情解决得怎么样了?”

“这个,”后者苦着脸道,“他们因间谍罪被明国判了死刑。”他没等最高行政官斥责,忙又接道,“不过经我私下斡旋,那位明国官员表示可以用赎金换人。”

感谢:十一月的smile给我的慷慨打赏!在下感激涕零,合十拜谢!

在下新人一枚,因为写作之路艰辛,希望可以得到各位书友的厚爱与支持。请大家不吝手中的月票、推荐票、收藏、点赞、书评、章评及五星好评,在下不胜感激。

因在下想跟大家更好交流,故创建了《大明之崛起1646》的书友群,群号683142639。欢迎各位书友的加入。在下还会不定时在群里发放红包,希望大家不要错过!

https: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手机版阅读网址:m

第六百二十七章 大明之幸

欧瓦特很清楚约翰与马绥克总督的关系,必须将这个间谍救回来,否则他去请调多德雷切特号之事就更加困难了。

“赎金?”他疲惫地揉着额头询问助理,“他们想要多少钱?”

“约翰教士要三万两白银,他的副手范比亚等人每人一万两,其他人三千到五千两不等……”

海默瞄了最高行政官一眼,小心道:“一共是十五万四千两赎金。”

“这些贪婪的家伙!”欧瓦特猛得拍在桌子上,差点儿将墨水瓶震翻,“他们不如来大员抢劫算了!十五万两,也就是近六十万盾,我哪儿来这么多钱给他们?!”

“我也对那个姓黄的官员说数额太大,”海默忙道,“后来他又表示,可以用木材抵偿这笔钱……”

“六十万盾的木材?”格鲁特一旁接道,“就算调用大员所有的劳力,砍上半年的树恐怕也凑不出真么多。”

“明国人还说,他们可以自己派人来东番砍树……”

贝斯立刻警惕地提出异议,“这怎么行?大批明人登岛,肯定会严重威胁到大员的安全。”

“他们只派运输船来,并保证不携带任何武器,”海默道,“同时活动范围仅限我们指定的伐木区域。”

台湾岛上各种柚木、榆木漫山遍野根本不值钱,如果明人自己来砍伐,几乎相当于大员什么都不用付出。欧瓦特急着“捞人”回来,闻言望向了贝斯,“将军,我认为这条件可以接受,安全方面就要你多费心了。”

贝斯只得点头道:“我会安排尽量多的巡逻船盯着他们。”

于是,朱琳渼就这样利用十几名不值钱的间谍,将第一枚楔子钉进了台湾岛。当然,之后的一段时间里,“伐木队”也着实给大明船厂送去了大批优质木料。

……

南京紫金山附近的天色阴沉沉的,似乎随时会落下雨来。

但仍有数万百姓伴着悠扬的钟鼓之声,远远跟在谒陵的天子仪仗两侧,不住探头向那华盖处张望——据说若能望见真龙天子便是沾到了祥瑞,日后或可大富大贵,而若能看到辅政王殿下,则可得二郎显圣真君庇佑,百病不侵延年益寿。

在迤逦而行的数百朝臣队伍中,吏部侍郎黄景昉缩在一个不起眼的边角位置,压低了声音,甚是急切地对身侧之人道:“蒙大人,御营内应下官帮你找了,太后身旁的宫女下官也一并买通,就连那婴孩和奶娘都……”

他眼神警惕地四处扫了扫,接道:“您到底何时接圣上出宫,又如何出城,如何南下?只怕夜长梦多,再拖下去……”

蒙正发也是郁闷得紧,没想到闽党听说他“迎天子归天兴府”的谋划后兴奋不已,前后出了极多的力——便说他们前日送来的那孩子和妇人,简直与小皇帝及其乳母有八分相似。

然而他原本以为有了宫中太监相助,将天子接出宫来应颇为容易,却不料曾太后对儿子几乎寸步不离。以至后来黄景昉又联络了数名御营军官及永寿宫宫女帮忙,他却仍是没得机会下手。

他尴尬地对黄侍郎一笑,“莫要着急,大祭之后宫里肯定会忙一阵子,到时候必能找到机会。至于出城……”出城之事都是那姓苦的建虏安排,他自己也不清楚其中细节,只得含混道,“早就布置妥当,绝不会出岔子。”

“那圣驾又要如何往福京而去?”黄景昉却不依不饶,“下官不给大伙交个底,只怕‘军心’不稳啊。”

蒙正发心说去个屁的福京,等天子出了南京城立刻就上船沿朝武昌疾行了。他故作神秘道:“人多口杂,具体事宜却不便细说,黄大人只管放心便是……”

二人正说着,便听到队伍前面有礼部的人扯着嗓子高声道:“停——百官遥拜——”

众朝臣忙整了整队伍,又齐齐跪下,先远眺孝陵一拜。远近的数万百姓也跟着一起跪地叩礼。经过一年多建虏入侵,南京陷落,此时孝陵终又重归大明,这首次大祭宣示着大明国运未绝,山河光复有望,成千上万的大明子民都激动地热泪盈眶。

此时黄、蒙二人四周聚满了官员、侍卫,忙闭嘴不敢再多言语。

待仪仗过了下马坊,他们才又重新凑在了一处。只是其后多是黄景昉在兴奋展望天子归闽、太后垂帘之后的“朝中新气象”,却听得蒙大人心中不住冷笑。

又经过了一番隆重而又繁复的仪式之后,祭陵进入了最核心的环节——谒拜、诵祭文。

曾太后抱了小皇帝在最前面,朱琳渼蟒走在她旁侧。宗室勋戚紧随其后,近百重臣则排成两列簇拥左右,三品一下官员只能坠在后面。另有大量太监、宫女捧了礼器、祭品等相伴而行。庞大的谒陵队伍便如此浩浩荡荡地进了文武方门。

随后朱琳渼开始率先放声恸哭,其他宗亲、朝臣自也跟着一起哭吊起来。

这也是祭陵的题中应有之意,属于祭祀礼仪之一。不过在如此恢弘壮观的祭拜场景当中,他心中不禁涌起了大明风雨飘摇的命运,以及前世那令人扼腕的悲壮结局,倒也不用怎么作假,热泪便夺眶而出。

在礼部导路大臣指引下,太后与朱琳渼经由西配殿侧绕过,经内红门来到明楼前。其他一应宗室、朝臣则在门外按品阶整齐站好,纷纷停了哭声,远望辅政王代天子祭拜。

明楼之中立有帝庙谥石碑,其下即为朱元璋灵寝。

司拜官将棉垫在殿前铺好,曾太后抱着朱琳源跪在正中。朱琳渼紧邻着跪在左侧,先代小皇帝行了三拜九叩大礼,随即两人都站起身来,礼乐声渐息。

朱琳渼遂揖手高声念起早已背熟的祭文,“我祖赫赫,功化神圣,德播四海,功昭宇寰……

“初元政贪虐,路遗白骨,祖哀民之艰辛,承天命以伐……”仍是隆武当年所书。

随着他郎朗之声在孝陵中传扬,猛然间有一道极不和谐的响亮啼哭从他身边发出。

“哇——”

第六百二十八章 天下震动

所有宗亲、朝臣都在屏息聆听辅政王代天子念诵祭文,忽而那稚嫩的哭声从明楼前传来,显得格外清晰。

所有人皆是惊讶不已,但大祭之时却不敢随意交谈,只闻辅政王随之一顿,而后又有曾太后的声音,“是源儿!源儿哭了!快来人……”

内红门里面一阵嘈杂,太后的声音开始颤抖起来,“谢祖宗庇佑!谢太祖显灵,谢……”显然是她在不住地叩拜。

明楼前这么一嚷,众官员再也按捺不住,激动地交头接耳起来,“这是圣上彻底苏醒了?”

“好像是的……”

“圣上这般响亮啼哭,定是大好了!”

“天佑我朝!天佑我朝!”

“真是大明之幸啊!”

“此乃天降祥瑞!先是留都光复,又得天子痊愈,天昭泰征中兴!”

礼部官员忙低声喊着,“肃穆!”开始四下奔走维持秩序。片刻后,孝陵中再次恢复寂静,朱琳渼忙将祭文剩下的一小段念完,再次向朱元璋灵寝叩首。

随后自有礼部带着内廷太监进奠几、酒爵、祭品,却不用他再去操心。

此次谒陵的祭品中有两样极为特殊之物——一顶头盔和一张叠起来的帆布。前者乃是豪格手下副将格布库的甲胄,后者则是从俘获的郑芝龙旗舰“乾胜”号上拆下来的,正是以川北、莱州大捷祭陵之意。

按原定的祭拜流程,朱琳渼还要郑重地以大捷祭告先祖。然而眼下因朱琳源突然醒来啼哭,陵中太监、宫女、奶娘等人来回奔走,已乱作一团,他见状只得临时取消了这个环节。

一旁小皇帝可能是哭累了,声音渐歇,只瞪大了眼睛打量着这个陌生的世界,瘦弱的手脚却开始不安分地挥舞起来,似乎想要将自己“沉睡”这几个月欠缺的运动量全都补上。

而曾太后一连向明楼方向磕了几十个头,直到有些眩晕了方才停下,又望向怀中的幼子,只觉幸福地快要晕过去一般。

这一瞬间,她才意识到,自己虽身在皇家又是太后之尊,但也仅是一个母亲而已。什么君临天下、荣华富贵、留名青史,其实都不重要!只要她的源儿健康、平安幸福,那才是她最大的心愿。

自己先前为和唐王争夺皇位,搞得儿子受了这么大的罪,实在是舍本逐末之举。绕了一大圈,还不如当初就带儿子去江西,他必定比现在过得更加健康快活。

此时源儿无拘无束地蹬腿摆手,大眼睛四下顾盼,世上还有什么比这更美好的事情呢?她的心中充斥着满足,整个人都似乎亮了起来,简直想要时间永远停留在这一刻便好。

天子康复的消息迅速从孝陵传出,周围的百姓也是爆发出雷鸣般的欢呼声。

朱琳渼听到紫金山附近鼎沸的喧闹声,又见朝臣们引颈顾盼之态,心知今日祭陵的既定目标大概是很难达到了。不过谒孝陵本意便是要提振大明上下的信心、士气,眼下天子终于彻底醒来,倒也能起到同样的效果。

他吩咐内廷与御营先送太后和皇帝返回紫禁城,着太医再好好调理,自己则带着其他朝臣将祭陵的“收尾工作”做完。

次日,紫禁城中张灯结彩,到处欢声笑语。曾太后颁下懿旨,为祝天子初愈,全国大庆七日,各地普开官仓施粥济贫。

朱琳渼也亲自去宫里看了小皇帝几趟,见他确实日渐康复,虽因昏迷而显得瘦弱了些,但已经可以自己勉强坐起,与同龄的孩子相差不大,心中也是甚为欣喜。

封建皇权时代,皇帝的健康状况绝对会极大影响国人的信心和士气。朱琳源能够彻底苏醒,将对大明上下产生更大的凝聚力,更有利于眼下集中全部国力北伐建虏光复河山。

随着南京阖城开始大庆七日,城中百姓简直像是过年一般,热闹非凡。各级官员们也都各自领了公假,不过朱琳渼却不在此行列。

他只和木芷晴在应天府衙门前简单地放了些焰火,晚上又与太王妃一起吃了顿家宴,便算是享受了自己的假期。没办法,整个大明社稷都压在他的肩上,他若休息个几天,怕是举国上下都要乱套了。

两日后,他便带了亲兵营与礼部、理商司的一众官员赶往宁波而去。

大明远洋商队已筹组完毕多时,近来出海贸易的最大障碍——和兰人,也终于向大明低头。虽然两国的通商协议还未签署完成,但大员的和兰舰队已停止了对大明周边他国商船的攻击,大明正式翻开了属于自己的大航海时代的篇章!

眼下远洋商队的货物也临近备齐,即将要出发前往日本。

依靠海外贸易富国乃是朱琳渼的既定国策,故而对于此次远洋商队的处女航他也是极为重视,准备好好将商队宣扬一下,扩大他们的影响力,以带动更多的大明商人将眼光转向海外。

是以他不止让宣部把最近的工作重点转向推广对外贸易上,自己还要亲自赶去宁波,主持商队出航前祭祀龙王的仪式,就是要让天下看到,朝廷大力鼓励出海经商的态度。

另外他还要顺道去一趟镇江府,一是看看正在那儿镇守的甄真,既已成了未婚夫妻,那就必须要给她温暖和幸福。二是要召集龙卫军及破虏营将领,商讨北伐的具体部署。如今大明取得了绝对制海权,这收拾建虏的法子自然就多了起来,必须集思广益,好好研究一下如何才能以最小的付出取得最大战果才行。

只是他未曾料到,自己这次南下宁波之际,应天府却发生了一番令天下震动的剧变,也使他的人生轨迹从此变得完全不同。

……

距离紫禁城西仅三里处的一栋小宅子里。

蒙正发紧盯着大门方向,心中充满了期待与焦急。此番小皇帝完全康复,对天下的号召力又增强了几分,若迎圣入楚的大计能够成功,何都堂定将压过朱琳渼一头,成为大明的核心。

院门吱的一声被人推开,一个身影快步而来。蒙正发忙迎上去,沉声问道:“宫里可有消息?”

第六百二十九章 抢人

蒙府的管事凑到了近前,小声禀道:“回老爷,柴公公早上使人传讯,说近些天宫中大庆,太后每日都会主持饮宴,就算要咱们的人混进宫也不难。但太医院依着太后吩咐,随时都有十来名太医跟着天子,御营也加了岗……”

“他到底想说什么?!”

管事小心揖道:“柴公公说,原议今晚之事或要缓几日才行了。”

“缓!缓!这都缓了多少天了?!”蒙正发急得额头青筋直跳,“难得朱琳渼离开南京,若等他回返,事情就更难办了。”

他打发管家再去探消息,随即一名容貌俊俏的公子从他身后的屋中走出,却是一身男装的阿茹娜,冲他拱手道:“蒙大人,我看此情形,继续干等下去绝不是办法。”

蒙正发苦着脸道:“可就连御膳房的柴公公都找不到下手之隙,我们总不能闯进紫禁城抢人吧。”

“我方才倒是想到一策。”阿茹娜眯起双眼望向皇宫方向,“既没机会下手,我们便自造机会出来。这人还真得用抢的才行!”

“抢人?阿侍卫的意思是?”

“据我所知,紫禁城中仅有西六宫守卫森严,其他各处尚在修缮殿宇。我们可先派人乔装成工匠伏于东宫至神武门一带,而后令宫中内应四下放火……”

蒙正发闻言眼前一亮,立刻接道:“太后为避火势,必携天子往最近的神武门去以便出宫。我们便趁乱将太后和天子半道截下,换那两个假货给御营董将军,而后送小皇帝出城,大事靖矣!”

阿茹娜微微点头,“只是若宫中出这么大的乱子,恐禁军会关城门戒严,须有人拖住一侧城门。我的人快马加鞭,至多半个时辰就能出城……”

二人正在密谋,忽闻院门被人嘭的一声推开,刚离去不久的张管事又匆匆跑了回来,满脸喜色道:“老爷,好消息!方才有大队御营涌出宫来,直往朝阳门沿途净街。随后小的正撞见董学义的心腹,他说太后要与天子去孝陵祭拜!”

“祭陵?”蒙正发便是一愣,“这前几天刚刚大祭过,如何又去?”

他哪里知道,曾太后前后两次在孝陵祭拜,儿子正巧头一次睁眼,后一次彻底醒来。明代的人本就极为迷信,她心中便笃定这是太祖在天之灵庇佑子孙。

恰昨日朱琳源晚上挣开了襁褓,略受了些风寒,曾太后刚见儿子转好便又生病,当下便慌了神。她见众太医半天还没商量出合适的方子,心急之下竟想到再去求先祖显灵,为小皇帝祛疾。

于是她当即吩咐摆驾紫金山,准备带朱琳源在太祖灵前磕头、供奉。

阿茹娜却先反应过来,拱手急道:“蒙大人,管他是何缘由,小皇帝自己要出城,这可是天赐良机!”

蒙正发也是一个激灵,慌忙点头,“对,对!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我们正可途中下手……”

他转对张管事道:“快,将那两个‘假货’带出城去,再派人回府,知会二夫人与朋儿去渡口……不,不,先去吩咐老马,令他率家将在通往紫金山途中埋伏。”

曾太后骤然要出宫,这完全不在他原先计划之中,这让他顿时乱了阵脚。

阿茹娜一旁打断他道:“蒙大人,您当务之急先去找黄景昉,让他设法令南京城戒严。再去寻兵马司司官彭黎,要他如此这般……

“至于伏击劫人之事,还是交给我来办更为稳妥。只是事出突然,不知那用来替换的假皇帝能否起到拖延之效……蒙大人还是将你的人放在北去长江口的路上吧,令他们断后阻住追兵。其后我们在渡口汇合,发船西去。”

“好,我这便去找黄景昉!”

蒙正发从临时买下的宅子里出来,急赶往了黄府。这边阿茹娜则分出一队手下去了城南,自己纵马赶往紫金山方向。

……

南京城东北十来里外,六七名书生打扮之人在数十随从簇拥下正骑马往杏源里而去。

其中一人正翻着手中的《三字经——拼音注版》,笑着对身旁的年轻人道:“有了木公子这拼音认字的册子,便是没有我等去教,这些村童们亦能自行读书了。”

“那是。听木公子说,这拼音还是辅政王殿下所创。殿下这奇思直参天道啊……”

“木公子也是大手笔,不但在应天府各地建立了七八所蒙学,据说光是这识字的册子,他便着人印了十五万份,加上朝廷所印的十万,应天府的孩童们几乎人手一册了。”

“这木公子真是的实心办蒙学,这得花多少银子啊?”

“前后总有两三万两了吧……”

“诶,你们可知木公子什么来历?家境如此殷实。”

有人瞄了眼队伍最前面的木芷晴,悄声道:“几位兄台眼神却是不济,没发现木公子实为姑娘家吗?”

“啊?李兄所言当真?”

“难怪我看她眉清目秀……”

“何止眉清目秀?我敢说,她若换了女儿打扮,定是倾国倾城。”

那李秀才又道:“我还听说,木公子与辅政王殿下往来甚密,他其实……”他神秘一笑,“乃是未来辅政王妃。”

“真的?!”

“李兄哪儿听到的消息?”

牙勒何等耳力,早就听见几人瞎嘀咕,起初念他们是二小姐请来教蒙学的先生,便未多言,此时见他们越说越“不像话”,只得夸张地咳嗽了一声,“咳!天气凉,几位先生可要怀炉?”

李秀才忙带头客气,“不用不用,谢过牙管事……”

他们正说着,忽见牙勒凝神望向南面,抬臂做了个噤声的手势,随后一抖马缰,几步赶到木芷晴身侧,拱手道:“公子,侧前方不对劲,莫是有强人劫道?”

木芷晴奇道:“这应天府左近,竟有匪类?”

“属下以为,还是小心为上。”

牙勒遂吩咐侍卫护着二小姐和几位先生躲在道旁土丘下,自己则下马朝那人影隐然攒动处悄然掠去。

片刻后,他返回禀道:“公子,确有百六七十人伏于那树丛中,各持刀枪弓弩,看衣着应不是官兵,也未见旗号。”

第六百三十章 做贼心虚

木芷晴闻言眉头微蹙,“此地距杏源里已极近,难道是歹人要劫掠村子?!”

没等牙勒说什么,旁边一名侍卫先拱手道:“公子,辅……老爷有令,要我等务必护您周全。

“我们仅有不到四十人,纵敌得过数倍匪类,但刀箭无眼,要是交战时令您了受伤……”原来却是朱琳渼派来保护未婚妻的龙卫军亲兵连军官。

“但若放任不管,村里百姓定会惨遭横祸!”

旁边几名秀才得知她很可能是辅政王妃,哪儿敢让她涉险,劝阻半晌无果,那李秀才只得揖道:“木公子,固康村距此不过数里,村中练有防盗乡勇。公子可带人在此盯住歹人,在下速去村中请援,而后两下夹攻,可保万全。”

牙勒等侍卫立刻表示赞同,木芷晴也只好同意,吩咐他快去快回。

李秀才遂翻身上马,带了一名姓丁的童生,一起向固康村奔去。

他两人为避过匪徒,还专门从西侧绕了一圈,不料刚从那小树林旁驰过,却惊见地面上竟横着几道半尺高的绳索!

当即便是人仰马翻,两名秀才摔了个七荤八素。埋伏在树丛中的“强盗”见有人被他们的绊马索撂倒,也慌忙派了十多人赶来,将二人按在地上。

那李秀才倒是个硬骨头,忍痛犹自放声大喊:“天子眼皮子底下,尔等就敢肆意行凶,形同造反!你们就不怕掉脑袋吗?!”

实则这些人根本不是强盗,干的更是对皇帝下手的勾当,原本就已紧张到了极点,此时听到“天子”、“造反”、“掉脑袋”等语,顿时大惊失色。

领头那人的只当李秀才他们是御营派来的探子,当下拔刀将二人砍死,又扯着嗓子对同伙高声喊道:“张管事,是禁军!恐怕事情败露了……”

“这大白天的怎么连绊马索都没看见?”远处土丘下,牙勒正埋怨着,却忽见“强盗”不问青红皂白就把人杀了,不禁心中一沉。

而后又听到歹人高喊“禁军”以及“事情败露”,立刻皱眉对木芷晴道:“公子,这伙人有问题……”

木芷晴看到李秀才二人被杀,已是怒不可遏,此时也是点头道:“事关禁军,其中必不简单。”

她又对一旁龙卫军亲兵道:“高排总,绝不能让这伙人得逞。我就在此躲好,当无闪失,你可有把握击败凶徒?”

高排总点头道:“那我留下十人保护公子,须臾便收拾了这些家伙回来。”

这些龙卫军亲兵以往连数倍的建州精锐都不惧,哪儿把这些杂牌军放在眼里,所担心的只是木芷晴的安危。

“有牙勒护我足矣,高排总不必分兵。务必速战速决!”

高排总见她坚持,只得率队从马车中取出棉甲穿好——虽然只有胸甲,但这东西既大又笨重,平时对付刺客也用不上,故而大部分时候都将其藏在车厢下面。

随后三十六名龙卫军亲兵在匪徒北侧迅速列阵,纷纷取出簧轮短铳,在高文荣的指挥下,整齐地向南攻去。

张管事奉命在此阻截南面追来的御营,注意力也都放在南侧,冷不防听到身后阵阵马蹄声响,回头看去就见一队骑兵已冲到了三百步外。

他慌忙下令返身御敌,但就他手下这些人的训练水平,还没搞明白是怎么回事儿,龙卫军的簧轮铳就已经爆响了。

高文荣带的人虽不多,但依旧是标准的龙卫军骠骑兵冲锋战术,两轮短铳放过,已将蒙府家丁的阵型杀穿,而后他们纷纷拔出骑兵剑,从敌人最为密集处快速掠过,又掀起一片腥风血雨。

这套打法连建虏骁骑营都吃不消,更何况蒙府这些没上过战场的打手。还活着的百余人瞬间就被这群“杀神”吓破了胆,惨叫着四散溃逃开去。仅有张管事带了几个心腹强撑着放了几箭,却根本奈何不了披挂精甲的龙卫军士兵。

高文荣带队如利刃般兜了圈,重新整理队形,又再次杀了回来……

前后也就一顿饭功夫,他们击毙过半匪徒,生擒四十余人而归。不过因高文荣担心溃兵伤到木芷晴,也不敢追出太远,倒被跑了二十个。

牙勒从俘虏里挑出几个像是带头的,接连数刀下去,这些人便全都招了。只是为首的张管事逃脱,底下这些打手们对如何劫持天子的细节却全然不知。

木芷晴听了牙勒回禀,当下也是震惊无比,“这些家伙真是胆大包天,竟敢图谋劫持圣上!”

她略做思忖,先吩咐高文荣派人去孝陵附近向天子告急,并使人往南京城调兵,又担心两边都已来不及,忽而想起李秀才方才说固康村有乡勇,随即对牙勒道:“速去带固康村的人来,我们就在此设防,拦住谋逆的贼人!”

请假条

Щ

1646

第六百三十一章 亡命之徒

安抚了沙定海带来投诚的数人,朱琳渼本欲对众土司进行围攻佴革龙的作战部署,但抬眼间却见骄阳西垂,当已过了晚膳时间。

于是他招呼土司们先吃饭,战事明日再行商议。

那青衫方脸男子却未朝宴请之处去,只推说身体不适,转出了龙卫军营地。

待他回到自己马车上,立刻取出纸笔匆匆写下:恩公垂鉴。临安之局确有内情……辅政王许滇地土司以重利,已有近百人为其所用,共聚兵数万,当不日即往阿迷……另有教化张氏、枯木龙氏、八寨李氏、牛羊依氏……叛公投敌,望早作准备……

信末则是“金克安叩上”五字。

这金克安原名金彦,乃是云县卫所的一名军官,后因和乌撒土司安氏结仇,满门老小尽被安家杀死,他自己身负重伤逃出,正遇到途径此处的沙定洲。

后者将他藏于车底躲过安氏搜索,算是救了他一命。不过当时沙定洲只是王弄山一名总旗,故而此事并未有人在意。

再后来金彦改名克安,投军参加了平定普名声叛乱之战,却机缘巧合下立了大功,得封为滇北一个小土官。

由于沐天波并不知道他与沙定洲之间的关系,便也写信让他来临安议事。沙定洲得到消息后便令他将计就计,打探临安这边的情报。

金克安将信装好,又以火漆封口,交给心腹手下,吩咐他飞马赶去王弄山送信。

临安距离佴革龙一百五六十里,至次日清晨便有沙定洲的人在临安城外寻到金克安,留给他一只木匣,言明乃是总府所赠。

木匣里装了零碎的金印首饰和一封信,金克安先取出纸条展开,只见上面只有一句话:手弩一只助君刺朱琳渼于临安,来日屠安氏全族以酬!

他顿时瞳孔骤缩,但随即又露出一抹微笑,迅速将那纸条吞入腹中。

报仇是他这辈子最大的心愿,却被他压在心底提也不敢提。他一个小土司,辖地仅有三百来户,兵刚过二百,想要找实力在云南排前五的安家麻烦无异痴人说梦。

而如今沙定洲却给了他希望。

此番在官军营中议事只许土司进入,连随从都要候在营外,故而眼下能行此事的也只有他金克安了。

他知道,虽然沙定洲现在退缩佴革龙,但若自己真能刺死辅政王,则官军必然大乱。届时沙家大军趁机而攻,重夺云南的可能性极大。

至于昨天那些个信誓旦旦的土司们,肯定又会望风转向,重投总府大人门下。

待沙家控制了滇地大部,随便找个由头将安氏夷为平地简直易如反掌。到那时,自己一家十二口的在天之灵终可得慰了。

他收起脸上冰冷的笑意,又取出木匣里那些“首饰”仔细研究起来。片刻后,那些看似金银饰物的东西竟被他组成了一只精致的手弩……

朱琳渼对营中众土司高声道:“此战由黔国公总览,分为三营,由杨畏知、龙在田领一营,木櫾、左星海领一营,凤英、李阳玉领一营。其余各部皆划入这三营之中。”

他随即便说出最重要的战术安排,“只是佴革龙地势险要,纵我五万大军亦难强攻。

“诸位也不必率军攻打,只用分而把守山下各处水源。佴革龙虽险,但山中并无水源,沙贼若无法取水,仅需数月其必自溃!”

土司们闻言立刻惊讶议论起来。

“殿下怎知佴革龙山上无水?”

“怕是官军细作早已潜入阿迷多日。”

“嗨,这般便好,我本还担心攻山会死不少人马……”

朱琳渼又问道:“这里可有人熟悉佴革龙附近水源分布的?”

立刻便有一名矮个老者上前揖道:“努咂佴革龙仍道南啊有,多擦及若以多汗必立咔……”说着又随手捡了根树枝,便在地上画起佴革龙的地图来。

朱琳渼苦笑道:“你可懂得官话?”

那老者抬头摇了摇,像是能听懂官话却不会说。

朱琳渼又望向其他人,“可有人明白他的意思?”

在场其他人也是面面相觑。云南这地方民族众多,各类语言更是多达百余种,有些“小语种”还真没多少人掌握。

“殿下,他说他在佴革龙生活过多年,对那里一草一木都很清楚。”一旁温婉之声从木靖身后传来,正是木芷晴。

她又补充道:“这是西潇山茫施话。”

朱琳渼忙示意“救兵”到近前充做通译,又赞道:“木姑娘不只会弗朗基话,这茫施话竟也懂得,端的学识渊博。”

木芷晴的脸便是一红,“雕虫小技罢了,殿下谬赞。”她忙又继续翻译道,“刀把事说山南侧水源最多……”

金克安换了身衣服,披金挂银地进了龙卫军军营。云南很多民族都喜好在身上戴满首饰,是以四周亲兵仅上下打量了他一番,却也没过多留意。

金克安见众土司都在聚精会神听辅政王说着什么,像是在进行作战部署。他不动神色地绕至朱琳渼左侧,又耐心调整位置,保证自己和目标之间不会有人阻挡又没有侍卫会注意到这边。

而后他装作不耐炎热的样子,将穿在最外面的衣服脱下,一边随意地四下张望,手里却迅速将衣服上的“首饰”取下。片刻,一只比巴掌略大的小弩便出现在他手中。

他方才已试过,这只弩在十五六步之内能洞穿三指厚的木头,以此射人只要命中要害定能一击毙命。

金克安拉开弦搭上箭矢,瞅了个缝隙,举弩朝朱琳渼略作瞄准,毫不犹豫地按下了机括。

嘭的微响,一支四寸短矢闪电般朝朱琳渼咽喉飞去。金克安也不看是否命中,翻手将另一枚短矢插进了自己胸口。

另一边木芷晴刚翻译了老长一段话,正抬头吸口气的工夫,就忽见辅政王侧面十多步外有寒光一闪。

随即刺耳的弩弦绷紧之声传出,她来不及多想,下意识地便抬手猛一推朱琳渼,“小心!”

第六百三十二章 中计

不料庞公公话音刚落,董学义便拈弓搭箭,毫不迟疑地将赶圣驾的车夫射翻。

庞天寿大惊,推开车夫尸体,亲自提缰赶车,却立刻又被董学义一箭射在右臂,眼前一黑栽下车去。

经董学义这么一拖延,阿茹娜的人便已追及。她令人迅速将随行侍卫杀光,而后上前劈开马车车门,不防车中一支短矢当胸飞来。她慌忙侧身闪避,但仍是略迟了些,左臂一麻,随即失去了知觉。

阿茹娜却全然不顾伤痛,用力一踩马镫,纵身跃入车内,先抬手刺在拿着手弩的白大戚身上,又一把将曾太后拽下了车。

立刻有人上前将曾蕙横拖到马上,另一人则抱起朱琳源的襁褓绑在胸前。

而后阿茹娜取出一只竹哨连吹三声,率先向北奔去。她手下之人闻声也纷纷停下搏斗,紧随她呼啸撤退。

南京城南,靳武率所部破虏营小心杀出城去,却发现哪儿有什么“多铎大军”,不过四百多名乌合之众,倒是旌旗就有三百多支。

他三下五去二就全歼了这些“清军”,就见四五骑拼命驰来,沿途不断嘶声高喊:“圣驾遇袭!”

原来求救的御营士卒被挡在东门外,无奈只好分头围着南京城跑,以期能够入城报警。

靳武问明了缘由,心中也是大惊,立刻率部赶去紫金山方向救驾。只是纵然破虏营行军速度再快,此时距离天子遇袭之处也有数十里之遥,此时建虏已劫了朱琳源和太后向长江边而去了。

阿茹娜不惜马力奔出了**里,忽见一队百姓打扮的人持兵刃横在前方。她转头吩咐手下,“是蒙正发接应的人,从他们阵中传过去便是。”

不料又跑出百十步,她眼前竟横着大堆树枝、绳索,似乎是“拒马”。她心中恚怒,追兵还没到,这些蠢货拦的什么路?!

她收住马速,高声喝道:“张管事,我已得手,快把拒马移开!”

她话音刚落,却闻远处有人高喊:“阿将军,我在这儿!前面是敌非友!”

阿茹娜心头一沉,再回头望去,身后明军大队已经追来,想要绕路怕是来不及了。

她只得咬牙命令手下冲开前方阻截。随即,二百多建虏在三四十死士率领下,红着眼向眼前“明军”冲去。

固康村乡勇带村中精壮还不到二百人,手持粗制长矛战战兢兢地看着建虏奔了上来,相距还有二百步,便有人要转身逃跑。

正此时,建虏右翼的树丛中一队墨绿色戎装的骑兵骤然杀出,火铳齐发,而后钢剑挥砍,顿时将阿茹娜手下阵型杀散。

这些人显然知道不宜硬拼,一击得手,不待建虏反击便绕了个圈向东而去,又掉头结阵,就远远看着敌军动向。

阿茹娜根本不知道前面拦路的只是些村里防盗匪的“乌合之众”,只怕缠斗的时候侧翼又被突袭,当下面沉似水。

身后已隐隐听到明军喊杀声——开玩笑,皇帝都丢了,这些人自是不要命地猛追。

她正无计可施之时,旁边马上的曾太后恰悠悠转醒过来。曾蕙略反应了一下,立刻挣扎着高声嘶喊:“不要伤害我儿子!什么条件我都答应你们!求你们把儿子还给我……”

阿茹娜正要让手下敲晕她,忽而听到身后婴儿放声啼哭,不禁心中一动。

她挥手招来那背着婴儿的士卒,令其将襁褓交给自己,又驱马来到曾太后面前,故作惊慌道:“太、太后在上,我、我等知错了,只求活命,还望太后放我等一条生路。”

“放,放!”曾蕙立刻拼命点头,“只要把源儿还给我,我即刻颁旨赦你们无罪……再,再赐黄金万两!快,快还给我……”

阿茹娜向手下使个眼色,还活着的不到二百人在旁侧聚拢,仅有一人偷偷摸摸地躲在了距离曾太后最远的人群里。

阿茹娜将婴儿递出,在曾蕙的手触到襁褓的一刻,低声道:“太后可否先让拦路之人让开?”

“让开。好。”曾蕙转头对固康村的人高喊,“我是当朝太后,令汝等立刻退去!”

“还有他们。”阿茹娜又朝高文荣那边示意。

“你们,也速速远离!”

阿茹娜令人给曾太后留下一匹马,将襁褓塞在她手中,又道:“还请太后一直策马向东南方,莫要回头,否侧我只能与您鱼死网破了。”

“好,好,绝不回头!”曾太后看了眼怀中婴儿,立刻拼命点头,而后一抖马缰,以最快的速度向东南奔去,心中只想着尽快远离这些歹人。

阿茹娜点了十来名死士,一指曾太后,“追在她后面,不断放箭,只是千万不要伤了她。”

“嗻!”

高文荣看到建虏从固康村乡勇旁侧逃走,正欲前去追赶,却闻太后高声呼喊,“圣上在我这里!救驾!”

他转头去,只见十多名建虏紧追太后不断放箭,而后者紧紧伏在马上,将怀里婴儿护在身下。

他当下不敢再迟疑,忙率队上前接应。这些虏贼倒是不难对付,一个照面便被簧轮铳尽数射翻。

高排总又令人将太后和天子护在中间,与南面赶来的御营大队汇合而去。

曾太后和儿子绝处逢生,只紧紧抱着婴儿不停哄道:“源儿不怕,不怕,娘不会让他们伤到你……”

而小皇帝似乎是受了惊吓,只不住扯着嗓子啼哭,根本停不下来。

又过了一阵,明军御营终于赶到,众将领在曾太后面前跪了一片,连称,“护驾不利,死罪!”

高文荣见曾太后只坐在马上望着天子皱眉发呆,只得凑上前低声道:“禀太后,此处不知是否还有匪类,还是速速回宫为宜。您看,是否让大家先起来……”

他还没说完,曾蕙突然浑身剧颤,而后发疯一般盯着怀中婴儿摇头并嘶声尖叫:“不!不!这不是我的源儿!这个假的!”

所有人皆是一愣。正此时,靳武率一千五百破虏营士兵赶到,刚要上前见礼,就见曾太后拼命指向北侧,失声喊道:“追!给我追!那女人骗我,源儿被她带走了!”

第六百三十三章 云山雾罩

阿茹娜只觉得体力在不断从左臂的伤口处流失,就在耳旁的马蹄声开始逐渐模糊时,她终于看到停在远处江面的几条快船上,蒙正发在向自己兴奋招手。

她心中一松,此次为劫持南明小皇帝,大清安插在江南的暗线几乎倾巢而出,若失了手,以后必然没有再来一次的力量,自己便也再没有救出族人的机会了。

待到了船旁,她咬牙对蒙正发道:“大事已成,你赶紧开船!”而后朝身后一名手下示意,“恩特恒,把人交给他,其他人跟我在这儿拦住追兵……”

一名建虏士卒下马登船,将挂在胸前的婴孩交给蒙正发,正是泰征帝朱琳源。

蒙正发看了眼小皇帝,当即大喜过望,没错!正是当朝天子!这一瞬间,他仿佛已看到了自己随何都堂指点江山俾睨天下的景象,不禁心脏狂跳。

他吩咐手下将朱琳源小心收好,又对阿茹娜兴奋道:“阿侍卫可立下大功了!现在只等黄侍郎他们及下官家眷赶到,便立刻拔锚西去。”

“不等了!即刻就走!”阿茹娜吸了口气,用力喊道,“我拖不了追兵太久!”

她知道,本应阻截追兵的蒙府家将不知为何被明军收拾了,不但没能为自己赢得时间,反而还将自己拖延了许久,现在明军随时都有可能追至。

这里可是南明国首所在,方才明军骤遇突袭,来不及聚兵,自己这才得手。待他们反应过来,御营加南京守军,至少有三四千人马顷刻便至,自己这点儿人瞬间就会被淹没。

“可,当初咱们议好的不是……”

黄景昉、彭黎等人因需要在南京策应,都是很晚之后才离城的。而蒙正发怕被人发现端倪,自己家眷也没同自己一起走。眼下还远没到约定的开船时间,而此番干得可是炒家灭族的买卖,若自己这么走了,这些人必定难逃一死。

阿茹娜见他还在犹豫,当即几步跳上船去,横刀架在蒙正发颈上,喝道:“快走!”话音刚落,便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

牙勒派人反复打探,确定靳将军及御营已将劫持天子的歹人全部俘毙,这才小心护着二小姐来到江边。

木芷晴远远就看到靳武满面焦急之色地四下喝问,“找到了吗?!”却只见士兵皆是摇头,心中便觉不妙。

“靳将军,情况如何?”

靳武作为破虏营核心将领之一,自是知道她与辅政王的关系,当下拱了拱手,急道:“这些人竟是虏贼!他们方才突袭了御辇,将天子劫去……”

“建虏?!”木芷晴心中一沉,南京附近怎会有大股虏贼?

她又问道:“我留下高文荣等人,又寻来附近乡勇在半路阻截,竟没拦住他们?”

“原来那些人是木公子布置的。只是虏贼甚为狡诈,用一貌似天子的婴孩哄骗太后,而太后一时不辨,放他们离去了。”

“天子可寻到了?”

靳武垂头叹了口气,“还没有,多半……”

木芷晴眉头紧皱,暗忖,难道天子被建虏抢去了?不对,他们要一个襁褓中的婴儿又有何用?土木堡时,大明便向天下证明过,即便皇帝被俘也绝不妥协半分,那建虏到底想要做什么?

她正沉思间,有士兵纵马而来,向靳武拱手道:“禀将军,在附近截住礼部侍郎黄大人、兵马司司官彭大人等人,且他们皆是携全部家眷而来。”

木芷晴眼前一亮,忙对靳武道:“靳将军,速速就地审问这几人!”

“可,他们都是朝廷命官……”

“如我所料不差,他们这是打算举家逃遁!是以即便没有参与劫持天子,也必有牵连。”

“但……”

“靳将军,切莫再耽搁,天子失踪越久就越难找到!”

靳武也觉她所言有理,遂吩咐先提审了黄景昉等人的随从。这些人见接他们逃离的船没了,只当是行事失败,很快便供出此来是要随自家老爷逃往天兴府。

黄景昉、彭黎等人抵赖不过,心中将蒙正发骂了千万遍,无奈只得将如何密谋劫持天子,又如何送天子去福京,推太后垂帘等事和盘托出。

靳武闻言震惊无比,又问黄景昉,“去福京为何要来此搭船?”

“蒙正发只说应天府驻军太多,欲先乘船至池州府,而后经徽州、衢州入仙霞关。”

靳武立刻向木芷晴一拱手,“我这便回城向朝廷禀明。快马送信至衢州府,应该来得及截住蒙正发这奸贼!”

“将军且慢!”木芷晴却将他拦住,疑惑道,“据我所知,蒙正发并非闽籍,为何要挟天子入闽?

“况且从徽州、衢州一路去福京尚有七八百里,朝廷派兵去追,蒙氏必无逃脱之理。他既能周密谋划劫走圣上,却怎能想到不此节?”

靳武也是一愣,“那他们要把圣上带去何处?”

木芷晴蹙眉想了想,道:“天子是在这附近失踪的,加上黄景昉等人供述,贼人应是乘船逃离。当务之急是要让水师尽快追击。

“此外,事关重大,靳将军速派快马禀告辅政王殿下,让他返回应天府主持大局。”

靳武连连点头,先派人分三拨去宁波向辅政王告急,又对木芷晴拱手道:“那我这就回城,让兵部行文调水师战船。”

“来不及了,”木芷晴摇头道,“等兵部一应程序下来,水师怕是天黑了才能动身。将军且随我先去趟龙江口。”

龙江口便是拱卫应天府的水师驻地。待她刚上了马,却见一妇人伏在一旁地上哭哭啼啼,“老爷,您就算不顾妾身,怎连您的朋儿也忍心丢在这儿啊……”

她指了那妇人问身旁军官,“这是何人?”

“回公子,乃是蒙正发妾室,旁边那个是其长子蒙泽朋。”

“方才怎未审他们?”

“这,不过是个小妾和七八岁的孩子,故而……”

木芷晴略一思忖,对靳武拱手道:“将军,我们先去水师示警,您且令人严审这二人。或许,蒙正发把他们所有人都骗了……”

第六百三十四章 全国戒严

“我大明天子竟被贼虏在南京附近劫走……”路振飞重重叹了口气,“奇耻大辱,真是奇耻大辱啊!”

何楷看了眼永寿宫外哀鸿遍野的朝臣,也是神色焦虑,“谁料想大内、御营之中竟皆有建虏内应,着实大意了。”

“驱虏大业刚见起色,却出了此等大事……”杨廷麟摇头道,“眼下只能盼辅政王殿下尽早返京,或许还有一线转机。”

几名内阁大学士正低声交谈,便见庞天寿从永寿宫出来,黄道周忙迎了上去,揖道:“庞公公,太后情况如何?”

“回黄阁老,”庞天寿愁容满面道,“方才太后得闻劫走圣上的乃是建虏,惊怒交加,晕死了过去……太医开了安神的方子,她服过药已经睡下。”

他又挥手屏退四周的太监宫女,压低了声音道:“眼下这局面,几位大人打算如何应对?”

他乃是掌印太监,内廷之首,出了这么大的事儿,自需要内外廷通力团结。

黄道周苦着脸摇头,“我等还在商议。”

庞天寿急道:“如今辅政王殿下不在朝中,天子身陷险境,大局皆要仰仗诸位大人。”

几人枯立宫门外,顶着冷风商量了半晌,却仍是一筹莫展。

忽有御营侍卫匆匆赶来,对黄道周低声通禀了几句,后者当即便是一惊,“这么说,是湖广那边下的手?”

黄道周示意那侍卫离去,对身旁内阁重臣道:“龙卫军在长江边擒住蒙正发妾室,据其供述,蒙正发是要逃往武昌,并对他小妾声称此番一入楚地便能封侯。此外他先前多次在府上与人密会,其中一女子甚似劫持天子的建虏。”

路振飞眉头紧皱,“如此说来,圣上多半是被送往湖广?”

正说着,便闻永寿宫里有小太监快步跑了过来,向庞天寿一揖,“老爷,太后醒了,要召内阁几位大人觐见。”

黄道周等人忙进了永寿宫,还未及行礼,便闻曾太后声音沙哑道:“诸位大人,可有天子下落?!”原是方才她高声哭喊,竟把嗓子都哭哑了。

“回太后,方才老臣得到消息,或是湖广勾结虏贼劫去圣上。”黄道周道,“天子踪迹又在江边断绝,故而极有可能是乘船往武昌而去。”

路振飞又补充道:“不过据黄景昉等人供述,他们欲挟天子入闽。”

曾太后闻言噌地从床榻上站了起来,失去控制般嘶声喊道:“既然知道了天子行踪,那便赶紧派人追啊!”

“传我懿旨!”她抬起颤抖的手,指向几位阁老,“全国戒严,各州府驻军封住所有道路盘查,一定要把源儿给我找回来!”

黄道周等人对视一眼,谏道:“禀太后,圣上失踪,必令天下震动。这,或当封锁消息,秘查此事,以免生出大乱……”

“不,不行!”曾太后立刻摇头高喊,“我要确保源儿安全,快去调兵!快!”

黄道周无奈,只得躬身揖道:“臣遵旨。”

待几人出了永寿宫,却听闻宫中一片混乱,不时有惨呼传出。路振飞拦住几名匆匆跑过的侍卫,“这是在做什么?”

“回路阁部,太后下令大索宫中奸细,凡有可疑者立即杖毙。”

当日天还没黑,大明皇帝被劫的消息便已传了开去。

“太后令全国戒严,调动天下兵马找人?”

“是。”牙勒拱手道,“据说南京正在大捕涉事朝臣,稍有嫌疑便被下狱,仅半日间已有上百官员遭波及,城中人心惶惶。”

木芷晴闻言不禁眉头微蹙,“看来太后已完全乱了方寸。照此情形下去,若未能截住蒙正发,一旦皇帝到了湖广,她很可能会为了儿子的安危而向何腾蛟妥协。”

她遂让人取来笔墨,给朱琳渼和甄真各写了封密信,而后直奔靳武府上,吩咐他设法将信送出城外。

次日黄昏,甄真便已率破虏营一万士兵急行军返回南京,入城“维护治安”。同时,镇江至江阴一线的龙卫军和破虏营并未奉诏四下搜寻天子踪迹,而是依照甄真将令进入临战状态,严防清军偷袭。江面上,长江水师也大幅提高了巡逻频率。

……

宁波港码头上,六条千料福船杨帆待航。看它们被压得极低的水线,就知道船上已将货物装满了每一丝缝隙。

经过朝廷投资,又有宗亲及民间参股,大明远洋商队已得到了非常充足的资金。其实商队的货船共有九条,但由于大明已很久没有大规模出海贸易,为稳妥起见,黄宗羲建议先派出部分商船熟悉一下航道,下一趟再全员出动。

而为这六条商船护航的,乃是大明水师邵武号为首,另有三条五级护卫舰,七条六级清护卫舰以及一条千料补给船在内的强大舰队。

实则朱琳渼还暗中派了漳州号四级巡航舰暗中跟随。他深知西方人弱肉强食、不讲信用的尿性,是以做好了最坏的打算,谨防和兰人撕毁协议偷袭商队。

待辅政王祭罢了龙王,随着一阵礼炮轰鸣,邵武号率先驶入茫茫大海。在它身后,水师战船将六条商船围在中间,紧随而行,甚至还有好几条民间商船欲借远洋商队的光,也远远跟着出海。岸上百姓顿时一片欢呼雀跃。

朱琳渼望着逐渐消失在海平面上的桅杆,不禁露出欣慰的笑容,大明的海上贸易终于正式拉开了帷幕。

这六条商船超过一半的货仓里装的是丝绸,这是日本人最为需要的商品,几乎货到卖光。从江浙贩卖丝绸至日本,利润最低也能达到百分之二百!如果不计航海的费用消耗,几乎可以算是零成本,这也是和兰人在远东贸易中利润最大的一块。

此外,船上的瓷器、钟表、奢侈品等也都利润极高。朱琳渼大概算过,就这六条船上的货物,如果航海中没有船只损失,等从日本回来,就能赚超过一百万两!即使扣除护航舰队的费用和船舶损耗,利润也在六七十万两上下。

第六百三十五章 贤内助

而且这只是一个开始,朱琳渼很清楚,凭借货源地以及距离优势,大明早晚会垄断对东亚的贸易。

而作为卖方市场,到时候商品价格还能继续提高,仅仅对日贸易一项收入,就足够养活半个大明的!

此后再继续开拓对东南亚及南亚各国的贸易,逐渐将这里的西方殖民者的势力挤出去,那么作为亚洲海上贸易的核心,大明的财政状况将会得到空前改善。

等海商更为成熟之后,还要继续把生意做到欧洲去,那里更是金山银山!

欧洲人在世界各地的殖民地每天都会将海量财富带回欧洲大陆,同时他们对中国的丝绸、瓷器、茶叶、棉布、蔗糖等都毫无抵抗力,买的时候几乎不问价格。

再加上朱琳渼后来开发出来的精钢、水泥、奢侈品等也都大有时长,如果能控制东南亚贸易,还要加上对欧香料出口。

到那时,可是说银子随便花都不是梦。整个世界的财富都将源源不断流入大明,而不断高价买买买的西方国家则会不断“失血”,甚至会因为连年的逆差导致经济低迷。这样的欧洲,想要先一步于大明实现工业革命无异于痴人说梦。而率先迈入工业化国家的大明优势将会更加明显,强者愈强,再不给任何人赶超的机会!

数百年后,什么一鸦、二鸦、庚子、甲午?不存在的!他留给子孙们的,将会是一个比后世的美帝还要强大百倍的大明!

当然,想要完成这一系列壮举,势必会受到西方海洋强国的猛烈反击。不论是现在的海上霸主和兰,还是正在崛起的海上强国英、法,甚至已经日暮西山的西班牙,向来都视海洋为生命线,定会和大明这个“后起之秀”死拼。

对此朱琳渼也有充分的心理准备,在经济情况好转之后,大明水师建设也会进一步加快。他相信,以大明的国力加上自己从后世带来的经验,有朝一日硬刚整个欧洲海军都不是没有胜算的!

从这一刻起,大明才算走上了朱琳渼心中理想的发展之路。

待远洋商队启航仪式结束,朱琳渼刚走出港口,便接连有数道急报送来,所说的都是同一件事——泰征帝被人劫走,下落不明,并有建虏参与其中。

他接到的最后一封乃是木芷晴的密信,信中详细述说了事情经过,并补充了蒙正发小妾的供词,以及她做的一些简单应急措施。

随行的张家玉见辅政王面色凝重,忙问道:“大人,可是有何不妥?”

“没想到我刚才离开应天府几天,这些家伙便按捺不住了。”朱琳渼将木芷晴的信递给他,“看来此事多半是何腾蛟垂死挣扎之举,对大明却是危害极大!经他这么一折腾,北伐之事也只能延后了。”

张家玉接过信纸快速浏览一遍,也是眉头深皱,“依属下所见,太后她……怕是已心神大乱。全国上下尽皆戒严,又大派兵将索人,这必将引得人心浮动、天下动荡。”

朱琳渼心说好在我还有两个贤内助,不然局面还指不定会乱成什么样子。

他遂道:“幸而破虏营甄将军未令长江南岸的人马去搜寻天子,否则建虏趁虚来袭,后果不堪设想!眼下至少有破虏营镇住了南京,江南防线也仍旧稳固,我们当还有寰转余地。”

张家玉拱手道:“如今当务之急,大人要尽快返回南京稳住局面,再设法与湖广周旋,断不能使大明内乱。”

朱琳渼点了点头,略做思忖对张家玉道:“传令各州府,天子无恙,撤销戒严令,各部兵马仍回营中。着各地警察日夜不息维持地方秩序。

“令长江水师倾力追击奸贼船只,那几条加莱塞战船能派上用场了。再令往武昌去的沿途州府以舟船阻截。

“还有,即日起仙霞关、杉关只许出不许进。万一天子真被挟持去了福京,立刻在关外擒住贼人!”

“是!”

大明如今的江山几乎都是朱琳渼从建虏或乱臣手中夺下来的,各重镇的主官也多是他指派,军队更是奉他为神明一般。

故而他这一连串命令下去,大部分州府都毫不迟疑地忽视了曾太后懿旨,按照辅政王的吩咐执行。自然也有些地方不把他的话当回事的,其中尤以福京为甚,不过大明在整体上仍是基本保持住了稳定局面。

大致安排了应急措施,朱琳渼也不用马车了,吩咐石霖就地备马,留下礼部及理商司的一应文官,只率亲兵和几名军官向南京日夜疾驰而去。

……

蒙正发这边同样日夜兼程,船上桨手三班轮换,拼命朝武昌赶去。

待他船到池州,便迎上了湖广水师的战船。他心中登时松了口气,如此一来自己便算是“功德圆满”了,又想起自己妾室和大儿子落在了南京,不禁又有些怅然。不过这一切也都是值得的,封侯拜相就在眼前了!

他将朱琳源交给接应的湖广水师总兵赵冠,随船队几天功夫便已临近了江西与湖广交界的九江附近。

他正在兴奋畅想到了武昌能获封什么高位,却见有几条快船从湖广方向而来,船上之人随即登船宣读何腾蛟密令。

“留在九江,暂缓入楚?”蒙正发闻言大惊,慌忙问道,“眼下当速迎天子,使督堂大人辅政,为何……”

何腾蛟传令使中倒是有一人和他有些私交,趁他送自己下船的机会悄声道:“蒙大人,你也知道,这事督堂大人本是不同意的,无奈你先斩后奏,他这才应允。但此番闹得动静太大,已是天下剧震,您却未能将太后一起带来。”

他瞥了眼身旁随员,将蒙正发朝一旁拉了拉,声音压得更低了,“没有太后垂帘,督堂大人忧心仅凭自己难以号令天下,心中生了退意……”

蒙正发顿觉天旋地转,他自是知道,若何腾蛟不敢硬拼朱琳渼,必将推说对此事毫不知情,一切都是他蒙正发擅自所为!

第六百三十六章 湖广叛乱

最强,最快更新大明之崛起1646最新章节!

待何腾蛟派来的人离去,蒙正发不禁越想越是怒由心生。

蒙泽朋是他最喜爱的长子,那辛氏虽只是妾室,但自他发妻死后就一直侍候左右,也就只差没扶正了。如今他连这二人都舍弃了,就是为了助湖广夺权,却没想何腾蛟自己先打起了退堂鼓……

蒙正发独自在甲板上徘徊许久,恐惧、失落、不甘等各种情绪反复折磨着他。

过了不知多久,他终是在船头站定,瞪起充血的双眼望向海面,咬牙低语道:“何都堂,既然您上了这贼船,就别想轻易下来!为了我这条小命,也为能有机会救下朋儿,说不得下官得帮你加把火了!”

他决心已下,遂招来自己几名心腹仔细吩咐一番。是夜,两条小船从湖广水师的战船上悄然放下,一条就近过九江入湖广界,另一条则顺流而下,朝南直隶驶去。

……

应天府衙前厅。

包括黄道周、杨廷麟、路振飞三名托孤重臣在内的十一位内阁大员在左侧,而宋应星、徐尔路、曾剑等辅政王嫡系以及甄真、张家玉等军官在右侧。

两边皆是神色凝重,正进行着激烈的争论。

“殿下,何腾蛟虽有藩据之心,但说到底还是明臣。”朱继祚道,“下官以为,当晓之以理,不宜擅动刀兵。内乱一起,东虏必趁势来袭……”

“朱阁部此言差矣!”张家玉立刻打断他道,“想当初曹操亦是汉臣,又当如何?他挟天子而擅权天下,不但残害忠良,连献帝皇后、皇子都难逃其毒手。其子丕更是终汉自立。

“而现下局势与东汉何其相似?!若不以雷霆手段毙贼,则世之豪强皆以为持天子者王天下,大明土地必烽烟四起。朱阁部是愿看到天下重陷三国乱世不成?!”

“张侍郎太过危言耸听了,湖广一隅之地,何腾蛟怎有那个胆子?”

“郭大人,他连天子都敢掳去,还有什么不敢干的?更何况这事儿后面还有建虏,谁知他们是否还有密谋?”

路振飞摇头将两边的人分开,又向朱琳渼揖道:“殿下,此事关系重大,臣以为,还是明日召开朝会,着众臣仔细商议为妥。”

朱琳渼沉声道:“朝廷核心要员都在这儿了,为何还要在朝会上听他们说废话浪费时间?”

他又望向朱继祚,“朱阁部,你说的对,眼下首要是天子安危,其次便是不可引得大明内战。但比内战更为要命的,则是长久不息的内战!”

他指了指窗外,“就屋里这些人了。今天天黑之前,必须拿出解决天子被劫的章程出来!”

“殿下,可这……”

路振飞刚说了几个字,便见王府太监马文晟一路小跑而来,将一封急报呈给朱琳渼。

后者展开来迅速看了一遍,又抵还给马公公,朝厅中众官员指,“念。”

“是。”马文晟转身高声道,“何腾蛟挟天子入楚,妄称武昌为大明国都,自封首辅、太师,加光禄大夫、上国柱……”

诸臣闻言皆是心头一沉。这首辅、太师已是非宗亲大臣的最高官职了,而“上国柱”更是至高荣衔,便如常遇春、张居正等居功至伟之人,都是身后才获此封赠。而何腾蛟此举很明显便是要极力抬高自己身价,意欲何为已是昭然若揭。

当马文晟看到下面几行时,不禁用力咽了口吐沫,声音都有些发颤了,“蛟又污辅政王殿下‘擅权’、‘欺上’、‘妄杀’等所谓‘八大罪’,假昭天下‘勤王以讨’。”

太监抹了把额头冷汗,继续念道:“近日湖广兵马开始频繁调动,尤长沙驻军数万人马开始北上,似要入武昌合兵……”

这下在场之人尽皆哗然,他们谁都没想到看似没什么胆气的何腾蛟竟如此悍猛,手里捏着天子,立刻便要扯旗造反!

朱琳渼心中也是重重叹了口气。南明历史上便是因频繁内部倾轧,以至实力被自己人大量消耗,令建虏坐收渔人之利。故而他一直千方百计地避免大明内斗,却不料人算不如天算,何腾蛟还是被权力冲昏了头脑,决定铤而走险。

其实如果何氏真有能耐,朱琳渼甚至愿意与其妥协,以避免汉人自相残杀,先击败外敌再说。但他很清楚,历史上何腾蛟就是个草包,又私心极重,根本成不了大事。

永历朝时,何氏手握十余万大军,却被孔有德两三万人马迅速击败,退入广西,并于次年被俘,致使人口众多、面积极广的荆楚之地轻易落入虏手。要知道,这还是有忠贞营帮他撑场面,否则败得更快。

就这种货色,朱琳渼怎能将大明的前途交给他?此外,既然湖广方面已发出了自己所谓的“八大罪”,那就说明何腾蛟就没打算让自己活着。

看来摆在面前的路只有一条。

他望向众臣,眼中寒光闪过。既然必须要打,那便以最快速度解决问题,在内战给大明还没带来太大损失之前将湖广之乱平定!

“看来不用再多商议了。”他用不容置疑的声音道,“何腾蛟囚禁天子,勾结建虏,兴兵作乱,即刻通令天下,共剿逆贼!”

朱继祚等刚才还对何腾蛟抱有幻想的朝臣此时都哑了,相互对视一番,只得与“主战派”一同躬身应道:“下官遵命!”

……

武昌都督府中,何腾蛟却也是既惊又怒。他一直以来的梦想无外乎世镇一方,为子孙赚一份万年的荣华富贵。起初蒙正发说要挟天子入楚,他也是一时鬼迷了心窍,竟想着用小皇帝和朝廷讨价还价,便任由蒙氏行事。

谁料这天子还没到湖广,各地竟盛传他“自封首辅、太师,乃至上国柱”的谣言,还有居心叵测者以他的名义搞出朱琳渼的什么“八大罪”。

他惊诧之下忙行文湖广各地澄清谣言。结果手下这些官员却以为自己是在试探众意,于是当即劝进者有之,抨击朱琳渼者有之,表忠不惜与南京一战者有之,就是没人相信自己的清白。

更有武昌府同知来劝谏他莫要与朱琳渼为敌,哪知第二天其竟被刺死在自己家中!

第六百三十七章 合围

何腾蛟心中苦涩,就连自己人都不相信他没有非分之想,那么想要跟南京解释清楚无异于痴人说梦,估摸着南京那边正在商议要如何发兵征伐湖广。

如今自己已是骑虎难下,说不得只能一条道走到黑了。好在自己手中还有天子这杆大旗,可以以正朔之名号令天下,此外前几日蒙正发还送来一份多尔衮与自己歇战三年并出兵相助的盟誓,说要击败朱琳渼倒也不是全无可能。

他疲倦地比起双眼,开始思索这仗要如何去打,片刻后又开始憧憬日后权倾天下的情形,嘴角不由浮起一抹微笑。

……

正如何腾蛟所料,南京兵部署衙正在召开参谋司会议。

好在朱琳渼早就对湖广有所布置,这次对垒还算是游刃有余。但他也知道,此役绝不能拖得太久,不,至多不能超过一个半月就必须取胜!

一来建虏必会趁乱来袭,虽然他们很难跨过长江防线,但南直北面的滁州、和州等地却在他们的攻击范围之内,不能让他们在这些地方站稳脚跟。

二来天子落入何腾蛟手中之后,短时间内自己还能凭借先前的余威镇住各地,但时间一长难免会人心思变。若有地方势力打着“勤王”旗号兴兵,那将会对大明造成更大的伤害。

“咳,大人……”

张家玉的小声提醒打断了他的思路。他忙收起其它念头,接道:“如我方才所言,湖广眼下除了东侧,已被数面合围。东路万元吉部很快也会返回湖广战场,对滁州等地建虏的作战将交给破虏营负责。

“其实忠贞营已与何腾蛟背心,我前日便已密令李过、高一功率军取岳州、通城一线,切断长沙楚军北上通路。其后我军将集中力量猛攻武昌,我计划在一个月内攻克此城。”

他扫了一眼在坐诸将,开始安排具体作战部署,“原本我并未打算过多调动川军,但眼下需要速战速决。故而令王应熊率部在汉中拖住建虏,调秦佐明、秦祚明率五千白杆军,禀李定国、刘文秀部精锐共一万人,汇同杨展所部四千兵马,作为西路军,也是此役主力。

“万元吉率所部赣军一万两千人为东路军,另调永宁王听其节制。主要负责在武昌东侧设防,阻断蛟东逃路线,必要时也可配合白杆军夹击。

“罗明受率长江水师在武昌以北布防,兼为步军输送粮草辎重。我看过湖广水师的战船情况,以罗明受手中三条中型加莱塞战船便足以应付。

“翟式耜所部九千桂军北进长沙,尽量不要与楚军硬拼,只在附近牵制,令长沙守军不敢全力攻袭忠贞营即可。此外,如若忠贞营有异心,则翟式耜立刻强攻岳州,不惜一切代价拖住忠贞营,为武昌决战赢取时间。”

他这一番部署可谓密不透风。仅凭白杆军和李定国部的战斗力,就能轻松战胜武昌的四万守军,再加上万元吉和长江水师策应,一个月内足以拿下武昌城。要知道,现在的白杆军可是装备了重炮的,赣军手中也有数门十二磅炮,日夜轰击之下,武昌城墙至多能撑十天。

同时在四面包夹之下,何腾蛟就算想跑都跑不掉。即便最坏的情况下,忠贞营反水——虽然可能性极低——依旧可以调江西兵南下,配合桂军在岳州附近拖住敌人。他手中还有近万粤军作为后备役,至少能为川军赢得一个多月的时间。

朱琳渼继续道:“以我军的装备、训练以及后勤水平,正面战斗战胜湖广兵应当不难。我们最需要的重视的,却是建虏趁机发难。这其中又以滁州一带最为紧迫。

“是以留破虏营五千人守南京,甄将军亲自坐镇。邓山、孙奇、铁大可、靳武,率所部八千人马赶赴滁州布防。切记不要死守,必要时候可以去打打扬州、高邮等地,尽量给多铎找些麻烦。

“我将亲令龙卫军及破虏营余振、杜开部负责长江南岸防御……

“另调陈邦彦返广州,任广州知府。陈子壮赶赴福京,领天兴府驻军总兵。张煌言调任绍兴府驻军总兵……”

曾太后摩挲着儿子的一件小衣,眉宇间尽是担忧,而双眼却已哭干了泪水,只是极为红肿。

“太后,”庞天寿进了殿来,小声禀道,“郭维经郭大人来了。”

曾太后忙探出颤抖的右手一挥,“快让他进来。”

第六百三十八章 生死之道

“拜见太后……”

郭维经刚要撩衣跪倒,曾太后已几步冲到了他面前,焦急道:“郭阁部,我听说皇帝现今在湖广?”

郭维经退了半步,揖道:“回太后,确实如此。何腾蛟挟天子入楚,并颁伪诏自封首辅、太师、上国柱,又污称辅政王殿下‘八大罪’,大聚湖广兵马……欲以逆军对抗朝廷。”

曾太后刹时脸色惨白,忙又问道:“那、那朝议要如何应对?”

“辅政王殿下已调四路近六万大军合围湖广,罗明受水师镇武昌北岸,另有近万粤军随时听调。”朝廷对湖广的兵力部署不是什么绝密,郭维经来前刚去兵部了解过,“三天前殿下已令忠贞营奔赴岳州。川、赣、桂三路人马亦于两个月前便开始备战,眼下随时都能拔营。

“荆州至承天府一线并无大股楚军防守,以臣估算,至多半个月,川军便会抵达武昌,汇同赣军与何腾蛟决战。”

曾太后闻言心中一缩,脚下踉跄,白大戚慌忙上前将她扶住,这才勉强没跌坐在地。

她非常清楚,双方十多万大军厮杀混战,届时刀箭无眼,玉石俱焚,源儿很可能会被战火所伤。甚至如果何腾蛟战事不利,还会拿皇帝到前线威胁琳渼,只需一发流矢,她的源儿……

她大声惊叫,拼命摇头不敢再想下去。缓了片刻,她一把拉住郭维经,“不行,不能打仗!琳渼在哪儿?我要见他,我要见他!”

郭维经为难道:“太后,辅政王他已亲往镇江布置长江防线……”

“那、那召黄道周,召路振飞来,快!”她显然已行止失据,喊道,“要他们立刻上表罢兵!”

一个时辰后,白大戚神色尴尬地回禀,“太后,黄阁老、路阁老都各领公事离城去了,不知何时才能返回。”

事关大明社稷安危,黄道周等人昨日又亲见朱琳渼平定湖广乱局的决心,心知已是开弓没有回头箭。此时他们得闻太后召见,立刻便想到所为何事,于是都找借口远避不见。

是夜,曾太后辗转反侧,稍一合眼,脑海中就会出现各种儿子遇难的惨相:或朝廷攻破武昌,乱军之中源儿被刀枪杀死;或大军攻城,炮弹呼啸落入源儿所居之室;或铳炮在武昌城内引起大火,熊熊烈焰将儿子吞噬……

“不——”

她尖叫着坐了起来,只觉心中剧痛,沙哑的嗓子不断喃喃着,“源儿不能有事,绝不能……我要源儿平安回来……”

她说着泪水已决堤般涌出,“我什么都不要,只要源儿平安,只要他平安……”

门外白大戚闻声慌忙进屋,帮她抚着后背,连声道:“太后放心,圣上不会有事儿的,很快会回来的。”

曾太后突然披衣而起,便要向殿外走,一边焦急道:“白大戚,备车,去镇江!我要找琳渼!”

她回头看去,却见太监立在原地没动,不禁皱眉道:“愣着做什么?”

白大戚紧走几步将屋门关上,在她诧异的目光中转过身,揖道:“太后,恕奴婢直言,您便是去寻辅政王殿下,怕也没什么用。”

“为何……”

白大戚躬得更低了,望着脚尖,“太后,您可记得土木之祸后,英宗如何?”

曾蕙一愣,这她自然知道,正统年间,英宗朱祁镇在土木堡兵败,被蒙古也先俘虏,史称土木堡之变。

白大戚见她不出声,又继续道:“以奴婢所见,眼下情势与那时何其相似!大明惯例,以社稷为重,君王为轻。当年凭英宗威望,满朝上下都未因此事对也先低头,并立即改奉他为太上皇,又迎代宗登基主政。

“如今天子落入何腾蛟之手,圣上在朝中又毫无根基,朝廷断不可能为了圣上一人安危而屈从逆臣。今日您召黄阁老等人却不得见,便是朝臣的态度。”

曾太后当即默然,如丢了魂一般缓缓退回屋中,无力地跌坐椅上。

半晌,她抹去脸上泪水,哀叹一声,“十多万人马混战,源儿身处两军对垒的核心之处,简直九死一生……”

白大戚沉声接道:“何止于此!奴婢听闻湖广此番还勾结了建虏,若何腾蛟引清军入楚,圣上直若羊入虎口。亦或蛟贼兵败,丧心病狂之下弑君泄愤,皆不无可能。”

“不会的,不会……”曾蕙惊恐地死盯着太监,浑身战栗,“怎么办?怎么才能救我的源儿……”

白大戚眉头紧皱,心中将下午杨廷麟在隆福门外对自己所说的一番话回忆一遍,终于用力一咬牙,伏身跪在曾太后面前,“太后,如今要想圣上平安无事,只有一个办法!”

“有办法?”后者噌地站起身来,急道,“快说,是何办法?!”

白大戚深吸了口气,一字一顿道:“昭告天下,天子退位,则蛟贼手中再无依仗,必降!”

他将一句话说完,已是满头冷汗,伏在地上一动不敢动,只等着太后雷霆之怒降下。

谁料,忽听曾太后用力抚掌,“是了!我怎未想到此节!”语气中甚至带了一丝喜色,“若退位,源儿便只是一普通宗室而已,何腾蛟挟持他何用?届时我去求琳渼,只要交还源儿,便赦蛟不死,他自无理由害源儿!”

实则当朱琳源在孝陵醒来时,她便觉得已再无奢望,只盼能和儿子平安渡过余生,什么皇权、富贵都不再重要。甚至她还想到是否是儿子命浅福薄,否则为何每御极位,便会遭遇祸事。

此时听太监说能用皇位换得平安,她几乎想都没想便觉得可行,夹在这风口浪尖上,做这劳什子皇帝何益?此次源儿若能平安归来,就带他寻一僻静处隐居,只求安稳度日便心满意足。

她遂一把扶起白大戚,“如此良策你怎不早说,只要能救源儿,怎么样都行!”

白大戚心中松了口气,又道:“若太后同意此法,便当尽快行事。否则一旦大军入楚,两边厮杀起来,届时何腾蛟就算想退一步,怕也难控制住局面了。”

“对,事不宜迟!”曾蕙眼中有了光彩,吩咐道,“召黄道周来……对了,他在避我不见。来人啊,更衣,我去周府找他。”

在下新人一枚,因为写作之路艰辛,希望可以得到各位书友的厚爱与支持。请大家不吝手中的月票、推荐票、收藏、点赞、书评、章评及五星好评,在下不胜感激。

因在下想跟大家更好交流,故创建了《大明之崛起1646》的书友群,群号683142639。欢迎各位书友的加入。在下还会不定时在群里发放红包,希望大家不要错过!

第六百三十九章 “帮倒忙”

万万使不得啊!”

黄道周得知太后来了自己府上,原本还想继续躲着,不料直过了丑时仍未见太后有离开的意思。他无奈之下只得现身,却惊闻太后说要让天子退位,当即吓得周身剧震。

他跪伏于地,不住顿首道:“君位事关天下安危兴亡,不可轻动,还请太后收回成命!

“老臣一定设法令圣上平安归来,万不可因一时之困……”

曾太后重重叹了口气,打断他道:“黄阁老,你觉得除此之外,还有什么办法能保源儿性命无忧?”

“有,肯定有办法!”黄道周抬起头来,愣了半晌,却再接不出下文,只得喃喃着,“容老臣再想想,再想想……”

他见太后神色坚决地又要再提退位之事,忙抢先一步道:“启禀太后,事关大明社稷,老臣一人又如何能做决断……还是,先将路阁部、杨阁部他们都请来,众臣共议之。”

他思忖着多找些人来一起劝谏太后,总能有人说服她,也好帮自己分担些压力。

曾太后点了点头,“也好。”天子退位这般大事本来也不是她一个人能说了算的,早晚都得举朝商议才行,“只是每拖延一刻,天子的危险便大了一分,还请黄阁老尽快召集诸位大人,我就在永寿宫等着。”

“老臣谨遵懿旨。”

天色还未放亮,黄道周便带着路振飞、杨廷麟、何楷等内阁大学士,以及都察院御史、都给事中、七部正副主官等共二十八位朝廷核心大员匆匆赶至紫禁城。

虽还未到开宫门的时辰,但依曾太后懿旨,神武门左侧被禁军推开条缝,自有太监带着诸位朝臣往永寿宫而去。

“我要说的就这些。”曾太后望着屋中跪了一地的重臣,急切道,“还请诸位大人尽快决议,好令源儿早日脱困。”

黄道周向路振飞等人使了个眼色,一同拜伏,“圣上身系天下,不可……”

却不料一旁杨廷麟用更大的声音道:“臣,代天下黎民苍生,叩谢太后与天子大义!”

黄道周等人俱是一愣。

杨廷麟继续朗声道:“江北东虏窥伺,数十万人马如狼似虎,随时准备南侵。若大明内部再启战端,华夏子民自相残杀,却令虏贼得利,当真是亲者痛仇者快!

“太后体恤天下百姓,顾念大明百年社稷,舍天子一人之位,使万民苍生得活,全驱虏复国之要,乃无上大义!功至千秋!”

他话音甫落,户部侍郎林尊宾、工部侍郎宋应星、礼部侍郎徐尔路、宣部郎中洪思等人随即伏身应道:“臣感太后与天子大义!”

随后大学生郭维经等几名与曾太后有些渊源的官员对视一眼,虽心中并不情愿,但方才他们在宫门口便得了太后吩咐,只得跟着拜道:“太后大义,天下感佩!”

黄道周没想到自己搬来的救兵竟然会“帮倒忙”,还未及反应,就见曾太后已站起身来,“既然诸位大人都觉得可行,那此事便这么定了。退位诏书等具体事宜还要烦请黄阁老与诸位处置,最好明日之前即能宣昭天下!”

“可……”

黄道周还想再说什么,杨廷麟却又带头跪叩高呼:“臣谨遵太后懿旨!”

……

长江南岸,丹徒以南三四十里处。

“主子,再往前不远就是丹阳了。”一名身着蓝色棉甲,头盔上一根镂空掐丝缨枪的建虏军官向对艾松古拱手道,“咱们仅带了不到三千人马,这般深入恐怕……”

“哈哈!怕什么?”艾松古大笑着用马鞭指向南面,“不止是丹阳,我还要继续南下,金坛、溧阳任我们来去。”

他转头对那军官道:“豫亲王殿下说了,南蛮此时正忙着窝里斗,根本无暇顾及我们。你看我们自渡江之后,这一路可遇到丝毫抵抗?”

他手下军官恍然大悟,回忆沿途劫掠的几个村镇,确实连明军的毛都没见到,当下喜道:“主子,等攻下了丹阳,大军是否也得修整一下了。”

“哈哈,你小子又想着抢几个女人了吧?”艾松古“大度”地一挥手,“传我将令,夺取丹阳之后,城中大索两日不封刀!”

“谢过主子!”

他渡江南下之前看过哲布库也就是与蒙正发密谋的那个“苦哲”送来的密报,这几日湖广那边应该已经公开与南明朝廷对峙了,自己有大把时间在江南攻伐劫掠,若运气好的话,拿下无锡甚至苏州等重镇也不是没有可能。

次日,艾松古率部抵达丹阳城下,举目望去,果然城头仅有稀稀拉拉的几杆旌旗,甚至看不到巡逻士卒的身影。

他当即冷冷一笑,心说今晚上便能在城里好好享受一番了,遂朝部将摆了摆马鞭,“果林阿,传令攻城吧。对了,让大家节省箭矢铳弹,我们过几天还要攻溧阳。”

“嗻!”

果林阿领命驰马离去。随即,两千五六百清军展开阵势,连后备队都没留,一起叫嚷着向丹阳城涌去。

直到他们冲到距城还有百步左右,忽闻城中一声炮响,城墙上瞬间出现成片黑洞洞的铳口。

虏兵来不及收住脚步,又朝前冲了一段,城头上刹那间一阵火铳齐鸣。上千枚米尼弹高速旋转着爆射而来,又因居高临下,威力更比往常大了三成。

清军原本以为是来捏软柿子,连幔车等攻城器械都没准备,战阵中顿时扬起一片血雾,喊杀声硬生生地变成了杀猪般的惨叫。

艾松古远远看到自己大军被城头一次齐射就击毙了三四百人,攻势随之一顿,当下不禁眼皮猛跳,心中立刻冒出了三个字有埋伏!

他慌忙下令鸣金收兵,却见有一骑浑身浸血疾驰而来,距离中军还有二三百步便嘶声高喊:“南军!北侧有大股南军!”

艾松古先前满以为明军都被牵制在湖广一带,故而连探马都没怎么派。几乎就跟在那报警士卒的身后,一队浑身锃亮钢甲的骑兵排成两排整齐的楔形阵正以无可阻挡之势滚滚而来。

佰度搜索噺八壹中文網m无广告词

第六百四十章 当仁不让

清军刚遭到城头痛击,刚调转回头跑出不远,便被杀气腾腾的重骑兵从正中碾过。

紧随骑兵后面的是一条狭长的步兵线列。建虏阵型此时已被搅得支离破碎,哪儿还有丝毫还手余力?仅两轮火铳齐射之后,这些夹在丹阳城和步兵线列之间的清军便纷纷跪地乞降了。

甘辉将收拢俘虏、清点战利品等事情安排好,转头对李瑛叹道:“这伙虏贼已渡江五日我们方才发现。据俘囚供述,从江边到丹徒,有四处村镇遭到劫掠。”

李瑛也叹了口气,“从南京到太仓,沿途近五百里江面,狭窄易渡的地方有十多处。虏贼近来四处袭扰,我们要巡视这一百三十多里的范围,防不胜防啊。”

“不过蛟贼那边应该撑不了多久了。”甘辉望着西南方向,“等湖广战事结束,长江水师回防,虏贼方才不敢肆意渡江南下。”

李瑛点头道:“谁成想太后竟忽然宣昭告圣上退位,何腾蛟顿失一章,这天下局势立转啊。

“等咱们辅政王回京稳住了局面,闽、赣、桂、粤各路大军便能齐聚江南,定能一鼓作气打到山东去!”

甘辉向前凑了凑,压低声音道:“你说,如今大位空悬,倒是谁能问鼎?”他是义军出身,又只懂打仗,对朝局却知之不祥。

“除了咱们辅政王殿下,谁还能有这个资格?”李瑛又用力一握刀柄,“又有谁敢去与殿下相争,且问龙卫军弟兄们答不答应!”

……

朱琳渼率亲兵营日夜兼程之下,仅用了不到一天工夫便已抵达句容。

不容他不急,昨天正午时分他还在安排围剿艾松古之事,便惊闻曾太后昭告天下,小皇帝退位了!

明代的社会、政治结构下,国家一旦没有了君主几乎立刻便会停摆。

万历朝时候,的确皇帝几十年不上朝国家也没有乱,但那也是因为天下皆知天子还在,人心是稳的,又有数位能臣治国,才有那般局面。

而眼下却是乱世,加上朝中多是腐儒、庸臣,哪儿能指望他们镇住朝廷?

当朱琳渼人马经过句容东面一处隘口时,却忽听到四周连番锣响,一队人马迅速从四周涌出。这些人训练有素,动作极快,片刻间便排成了一道笔直的步兵线列,密密麻麻的铳口指向隘口外。

石霖当即下令亲兵营结阵,准备战斗,自己则护着朱琳渼退到了后队。

片刻,句容方向有数骑奔出,高声喊道:“来者止步!报上名来!”

石霖没好气地拨马来到阵前,用马鞭一指那几人,“放肆!敢拦住辅政王殿下车驾?!”

那几名军官闻言对视一眼,慌忙下马敬礼,“破虏营李素甫、张漠见过将军!”

“破虏营的人?”石霖皱眉疑惑道,“你们为何在此设卡?”

“回将军,甄将军下令封锁了所有通往南京的要道,末将负责句容以东。”

朱琳渼此时也走了上来,望着李素甫问道:“她要封锁南京道路作甚?”

李素甫等人将石霖向来人行礼,也忙跟着先敬了一礼,“见过辅政王殿下。回殿下,甄将军有令,近日除殿下外,任何宗亲皆不得入京!”

朱琳渼闻言不由心中失笑,我这媳妇是怕有老朱家的人来抢皇位啊。不对,甄真这丫头就会冲锋打仗,哪儿有这般玲珑心思,多半又是她那木姐姐教的。

他遂摆手道:“都撤了吧,别影响百姓生活。”

李素甫等人对视一眼,只得高声应道:“是!”

实则朱琳渼人还没到南京,这大半日便已有上百道劝进的奏表送来。

说老实话,这普天之下有谁能对皇位不动心?他先前所有精力都放在拯救大明之上,为了大明内部稳定,他百分之百地支持当朝天子,全力对外,绝无二心。

但眼下形势突变,历史的大潮竟将他推到了风口浪尖之上。既然有了这个机会,他自然也是当仁不让。论知识储备,论对天下局势的理解,论能带领大明达到的高度,他自认在这个时代没有人能比得上自己,既然如此,那这个皇位又怎能交给他人?

同时他也很清楚,眼下自己对大明最有战斗力的军队有绝对的掌控力,天下超过七成的明军都是自己的人在做统帅。又经过前番迁都、土改等一些列事件,朝中也有近半官员是自己心腹。可以说,只要他想登上这个帝位,是绝对没人能够与他相争的。

甚至他此时心中在琢磨的,已是拥有了皇权加持之后,很多以前不好进行的改革终于可以启动了,大明的崛起势头必将更为强劲!

平心而论,小皇帝退位对于整个大明来说其实是莫大的好事。朱琳渼原本还打算好好培养这个小堂弟,让他从小接受后世的理念和先进的自然科学知识,以成就一个大明盛世。而眼下的情况,这个目标实现起来将会耗时更短也更有效率。

待他行至南京城东二十里处,已能看到大队前来迎接的朝臣和看热闹的百姓。

一旁石霖拿着刚接到的军报,犹豫了半晌,还是交给了朱琳渼。

后者拆开信筒来看,原来是高一功所报的湖广军务。第一段便是何腾蛟仍在调集人马,尚无罢兵之意,不过湖广境内已有多名将领与高一功秘密联系,意图反正。

其后则是述说了忠贞营两日前已进驻岳州府,而李定国竟率所部三千骑兵赶到了忠贞营前面,眼下正在通城南面与长沙北上的两万楚军对峙。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手机版阅读网址:

第六百四十一章 恭请辅政王殿下继位

朱琳渼暗自点头。这李定国不愧是后世公认的明末战神,他接到调令的时候,人还在川北,比从荆州出发的忠贞营距离湖广东部要远六百多里,结果他竟然还早一步赶到了。

看来这李战神新投大明不久,是急着要收拾何腾蛟叛军建功。

而朱琳渼对湖广却另有自己的安排。他忙招来石霖,让他派人去知会兵部,传令李定国暂时按兵不动。毕竟这战火一旦燃起,想要熄灭就没那么简单了,而最受伤的还是湖广百姓。

在高一功的军报之后还有一份不起眼的塘报,简单提了句王应熊的川军在汉中附近遭到罗洛浑偷袭,死伤千余人。所幸王总督防守做得还算不错,加上汉中建虏士气不高,是以退守宁羌之后,主力并未受到太大损失。

朱琳渼揉了揉额头,这些旧式明军的战斗力虽比以前有所提高,但面对清军还是犯怵,四川那边仍旧离不了白杆军啊。

他又想起近来多铎四处派兵南下袭扰,令明军应接不暇的情况。滁州一带的压力更大,虽有八千破虏营在那儿镇着,但附近百姓却多遭屠戮,清军似乎找回了当初在关外的感觉,夜以继日地骚扰、劫掠。

但眼下大明内部不靖,他纵使想狠狠教训江北的建虏,却无奈根本分不出精力来。湖广那边牵动了相邻省份几乎所有的军队,若战端开启,便是十六七万大军的混战。大明还远没有同时开展两场战争的能力。

他长吁了口气,好在有了小皇帝退位的转机,借此机会一定要尽快解决湖广乱局才行。到那时,不但长江以南的所有十省尽回大明治下,还能将白杆军、李定国等大量有战斗力的部队从湖广抽调出来,甚至何腾蛟的十万楚军之中也能筛选些精锐来用,眼下兵力窘困的情况将立刻得以扭转。

他正思虑湖广局势,就听到前方有人振声高呼,“恭迎辅政王殿下返京!”

他抬眼望去,就见道路两侧数百朝臣连同一望无际的百姓齐齐跪倒,高声道:“拜见辅政王殿下!”

朱琳渼自是知道这些官员为何搞出这么大阵仗,好在他们如今已熟悉了自己的习惯,倒没有过于铺张,基本就是空人在道旁迎接而已。

朱琳渼驱马来到迎接队伍近前,笑道:“这不过年不过节又未传捷报,有什么好迎接的?”

他又朝众人摆了摆手,“诸位的心意我知道了,都散去各安本职吧。”遂一踢马腹,率亲兵从人群中穿行而过。

待他回到了应天府衙,就见木芷晴和甄真早已候在此处。

“殿下,你可算回来了……”

朱琳渼不等木芷晴说完,先笑着捏了捏她的小鼻子,道:“是你让甄真派兵扎住南京往来道路的吧?”

木芷晴吐了吐舌头,“人家是怕……”

“我们堂堂正正所为,又不是搞政变,却不用行此手段。”

“先不说这个,”甄真是个急性子,上前望着朱琳渼道,“殿下是何打算?也让木姐姐和我心里有个底!”

朱琳渼微微一笑,“自然是当仁不让。”

二女闻言兴奋地相视而笑,正欲再说什么,便闻马文晟来禀,“王爷爷,杨阁部领大批朝臣求见。”

朱琳渼知道这是应有的过场,于是点头吩咐道:“带他们去正厅吧。”心中却有些疑惑,为何是杨廷麟为首?

应天府衙正厅中,杨廷麟、宋应星、徐尔路、洪思、曾剑等四十余名朝臣挤得满满当当。

待见到辅政王进来,杨廷麟带头,众臣皆撩衣跪倒,“拜见辅政王殿下!”

朱琳渼微笑抬手,“啊,大家都起来吧。”

然而屋中所有人仍旧跪着不动,杨廷麟轻咳一声,捧出一方狭长的锦布,朗声道:“臣启殿下。

“前楚贼阴诈,持我天子而逆,天下震动。幸太后秉大义,恤万民,凭贼无所仗,以国器不可黩,圣君不可为挟,祗承天命者,而使泰征以归……

“然,老子曰‘国不可一日无君’,今神器虚悬,人神失御,举世惶惶。今四海翘首,望圣公承位,授天所运,以安寰宇,兴宗庙,固社稷……

“自崇祯而今,唯殿下秣入远疆,复我疆土三千,追奔逐虏,扬旌江濆,偏旅浮海,指日遄至。领天威之军,俘级万数,由抚州远莱州连捷,东贼鱼溃鸟散,望而披靡……

“复殿下出陈王之胄,先帝本支,圣姿硕茂,神武在躬,仁覆积德,惜才礼士,是以四方归心……

“今世感殿下明德,朝无阙政,诸民以绥,国士巍巍,内外协同,日益盛矣……

“故今朝臣千余,并亿万大明子民,叩请殿下祗承天命,立继大位,早定尊号,以兴社稷!”

待他将洋洋洒洒的劝进表念完,高举过头,片刻未见动静,便欲收起那官员联署的锦缎起身告退——依照惯例,劝进需要三劝三辞,而后上位者才会“不得已”而应允。

不料他双臂刚向后撤去,却觉有人将劝进表一把拿走,不由抬头看去,就见马文晟捧着那锦缎,恭恭敬敬地递给了辅政王。

而后者接过劝进表,看了一眼那数百个官员署名,点头道:“时局紧迫,不容浪费时间。既然大家都有此意,那我就不推辞了。”

杨廷麟并一干朝臣皆是愣在当场,心说,这、这是闹的哪出?不是应该三请三拒的吗?后面两次的劝进书都已写好,那还用不用了?这头一次就允了,接下来倒是该怎么办才好?

若他们听过后世的说法,此刻定会念一句,“怎么不按套路出牌?!”

要说还是一直搞宣传工作的洪思反应最快,率先叩拜道:“天命不可稽,济天命当此速也,故无虚让之仪,乃信於神灵,符於天地也!”

杨廷麟也回过神来,“对,对,不制于虚式。”又正了正衣衫,郑重拜伏道:“臣请陛下择吉日,以定大典!”

朱琳渼点了点头,将手中锦缎递给马公公,望向徐尔路,“着礼部即刻准备,一切从简,明日便行登基大典。”

第六百四十二章 君临天下

实则朱琳渼这般不按套路来也是经过深思的。

古时哪怕太子继位都要反复推辞,为的是向世人显示自己“谦恭、敬畏”。但实际上所有人心里都和明镜似的,从来也没有哪位君王因登基前表现得不情不愿而名垂青史,反倒会令读史之人觉得其虚伪造作。

朱琳渼作为一个后世之人,自然没有诸多拿捏作势的坏毛病。相反,他首先考虑的,乃是必须要尽快解决皇位空悬之事。

如此,一来可以断绝诸如闽党之流的念想,让所有朝臣的心落在实处。要知道,如先前丁魁楚那般搞个桂王自立的情况,在南明时期出现过五六次之多。只是其中大多因势力太弱而被很快扑灭了,但他们却也消耗了大明不少的国力。

二来他需要尽快完成皇权交替,稳定大明内政,而后腾出精力来做其他事情。湖广那边,若不能阻止内战爆发,立刻便会出现几十上百万难民。建虏也瞅着大明内部出现问题的空档,磨刀霍霍准备“大干一场”。现在最需要的就是效率!

徐尔路立刻伏身应道:“臣遵旨。”

随后却有一个弱弱的声音在众人身后响起,“臣启陛下,明日不宜举大礼。三天后正轮金匮当值,乃是黄道吉日,或可……”

朱琳渼循声望去,说话的是钦天监监正。他不禁微微一笑,“谁说明天不是吉日?真龙临位,四海升平,气象一新,往后每年的这一天就是吉日!”

诸臣闻言心中皆是一震,这是何等气势,咱们这位新君果然不是凡类!屋中数十人立刻又一起拜伏,“臣,遵旨!”

待杨廷麟带人退了出去,向候在应天府衙外的数百官员宣布了辅政王答应御极的消息,当即一阵欢声雷动,直过了一个多时辰,人群才逐渐散去。

朱琳渼这边则立刻令人备车赶赴紫禁城,去见一个对稳定大明朝局至关重要之人。

待他进了永寿宫,却见黄道周和路振飞刚刚离去,联想之前是杨廷麟领衔劝进,心中也就明白了七八分。

不过他也没太在意,毕竟杨廷麟能率满朝文武劝进,说明他必已得到太后首肯,否则如此大的事情,就算他有这心思,定也不敢搞出这么大阵仗。

果然,等朱琳渼进屋行了礼,曾太后立刻将他扶了起来,“先帝便时常夸赞琳渼才智过人,眼下你临危受命,擎起大明江山,我也就放心了。”显然她已听到了应天府衙那边的消息,而后又焦急道,“只是,源儿如今还在蛟贼手中,你还得尽快想想办法……”

朱琳渼肃然揖道:“太后放心,我已有了些谋划,定会令源弟平安归来!”

曾太后点了点头,“我已想得很明白了,对源儿来说,能过上简单安宁的日子便是他最大的福分了。

“只等他回来,我便自请卸去太后尊名,与他找一僻静之处,看他娶妻生子,安度一生。”

她这番话便算是向朱琳渼表态了,只要儿子平安无事,自己便绝不干涉朝政,做个普通人安稳度日。

“还有句话我想问在当面。”她又望向朱琳渼,似乎想从他的眼中看出些什么,“新君属意,之后要如何安置我们母子?”

朱琳渼忙恭敬揖手,“太后还是叫我琳渼吧。

“太后此番所为避免了大明陷入内乱,我心中极为感佩。

“我思忖着,待源弟平安归来,仍使他承唐王爵,封去崇阳,太后意下如何?”

曾太后心中松了口气,新君能放源儿离京,说明他对这个堂弟并无忌惮。而且崇阳就在武昌以南,此番自己令儿子退位,使湖广避免陷入旷日持久的大战,尤其武昌一带的百姓定然极为感激源儿,封去崇阳极为合适。

她遂点头道:“一切都凭琳渼做主。”

其实朱琳渼在路上已想得很清楚了,如果自己能带领大明中兴,成就一个繁荣盛世,朱琳源也没有生乱的可能。就算退一万步讲,朱琳源或其后代有其他念头,崇阳这个地方也根本无法施展——北有重镇武昌,南有长沙,距离自己的基本盘江西又极近,且无险可守。所以选在此地也是有讲究的。

次日。

一千盔明甲亮的龙卫军精锐在亲兵营率领下,自金水桥进入紫禁城,雄赳赳气昂昂地分列两侧。

随后,整个宫中钟鼓礼乐奏响,朱琳渼身着金色龙袍,在洪胪寺官员带领下登上承天门,焚香祭天。

待繁琐的祭祀程序走完已是半个多时辰之后了,四下里礼炮齐鸣。上千朝臣依东文西武,在午门外跪行大礼。

朱琳渼自承天门下来,洪胪寺卿向奉天殿躬身示意,“陛下,请移驾奉天殿接受百官朝贺。”

朱琳渼望了眼一里开外的奉天殿,向石霖一招手,“牵马来。”

“是!”

洪胪寺卿见新君飞身上马,便要扬鞭而驰,忙上前道:“陛下,这不合适吧……”

“效率,凡事都要讲效率。”

朱琳渼说着一踢马腹,绝尘而去,直到了奉天殿前方才下马,改乘抬撵从丹陛石上进了殿内。

随即,紫禁城中悠扬的钟磬齐鸣,鞭声大作。满朝文武自午门鱼贯而入,在殿前依品阶跪下,上千人随着礼部的指挥,整齐地俯下身去,向朱琳渼行三拜九叩大礼,山呼万岁。

待众朝臣起身,立于朱琳渼旁侧的庞天寿忙捧了黄色锦缎来到御阶当中,高声念诵:“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朕承皇天眷命,以命于道成,深思社稷之重,实切兢业之怀……

“所以阐极则天,必当革故鼎新,自惟凉德,尚才亲贤,共图新治,万方怡得……

“躬理庶务,保固邦国,改隆武三年为汉兴元年,是日恭诣太庙,以之布告天下,咸使闻知。”

殿前黑压压的人群立时又一齐拜倒,高呼,“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朱琳渼端坐龙椅之上,只觉胸中豪情万丈,从这一刻开始,属于他的大明汉兴朝便已正式开启!

如今有了皇权在握,加上他从后世带来的知识和经验,自己必能还大明一个无双盛世,万年常兴之基业!让华夏民族永远傲立于世界之巅!

第六百四十三章 一朝天子一朝臣

待登基诏书宣读已毕,奉天殿上的诸臣却皆有些疑惑,通常新帝即位都会大赦天下,但刚才好像没听到有此内容。

果然,庞天寿又换了一道圣旨,继续念道:“诏曰。朕初临大位,当普天同庆……”

朝臣们刚以为是要大赦了,不料庞公公却道:“施恩泽于民,特免所有田税五分银以下之户税银两月。并,自朕往后,朝中一应祭奠、喜庆之事,不得擅赦天下,当以此诏为例。钦此。”

朝臣们忙又拜伏,“皇上英明!”赦不赦天下,免不免小民的税与这些大员们何干,只要你天子高兴,大家倒也乐得捧场。

朱琳渼便借登基大典的机会将“大赦天下”这个古代的陋习不动声色地抹去了。

古代帝王登基,大丧,更换年号,甚至生个皇子,立个皇后,过个寿之类都会大赦。其实他们这么做也就是为了讨个吉利,显示自己是个仁君,笼络人心而已。

但如此一来,大量为非作歹之徒逃脱惩处,又流回民间作恶。犯罪得利者逍遥法外,苦主有冤难伸,最后害的都是普通百姓。

朱琳渼此番定向减免小户人家的田税,笼络民心的效果强过大赦千百倍,却不会对社会造成危害。

另外,他的诏书中还留了一手。他禁止大赦的情况中并没有包括饥荒和天灾。这也为今后的施政留下余地,否则闹一次大灾,光是偷粮食的人就要抓十几万,遇到此等情况还是需要大赦的。

随即庞天寿退回,杨廷麟迈步出班,立于大殿正中,从一旁的太监手中恭敬接过一道圣旨,转身高声念诵:“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礼部尚书朱继祚,守职不怠,为政清廉,着授从一品授荣禄大夫。”

众臣听到这一句,立刻都打起了精神——这才是重头戏!

要知道,一朝天子一朝臣,如今换了汉兴朝,谁人风光谁人黯然就看这圣旨中如何安排了。便如刚才这朱继祚,看似升了荣禄大夫,但实际上却是个闲职,比起先前手握实权的礼部尚书来根本不可同日而语,这就是说,新朝已经没他位置了。

再看那宣读旨意的人,正是首倡辅政王继位的杨阁部。他能在奉天殿当众升贬满朝文武,又是何等威风!可见其日后必然位高权重。

在其后的圣旨当中,又将严起恒、宋高谊、刘湘客等十一名在近来在“土改”及天子被劫事件中上蹿下跳之人“升”了闲职。至于被抓到切实证据的黄景昉等人已被刑部下了狱,却不在此列。

念完了要“处理”的官员,杨廷麟又继续道:“原工部侍郎宋应星,履职兢兢业业,多有功举,遂擢升工部尚书。

“原工部郎中方以智,宣劳勤勉……擢升工部左侍郎。

“原礼部右侍郎徐尔路……擢升礼部尚书。

“原宣部郎中洪思……擢升宣部左侍郎。

“原宣部主事田壮飞……擢升宣部郎中。

“原吏部郎中曾剑……擢升刑部右侍郎。

“原户部员外郎张沧海……擢升户部右侍郎。

“原工部主事姚启圣……”

随着杨廷麟念完“钦此”二字,汉兴朝前期的朝堂班底便算是基本定了下来。当然,为了保持朝局稳定,朱琳渼只动了三十多个人,更大的人员调整还得以后慢慢来。

不过他此次将朝中核心位置几乎都放上了自己用着放心的人,另外还大量任用格致学的人才。尤其是工部,六品以上已经没有一个不懂格致学的官员了。

除了外廷朝臣外,朱琳渼对内廷也做了较大调整,比如掌印太监和秉笔太监换成了马文晟和冯康。不过内廷基本算是天子私事,倒不用专门在奉天殿宣旨了。

待人事工作安排完毕,朱琳渼又亲自起身高声道:“新晋刑部侍郎曾剑听旨。”

曾剑忙出列跪道:“臣在。”

“着由你主持,刑部、大理寺、吏部、七科协办,彻查泰征帝被挟掠之大案!此乃谋反极罪,绝不可使一人漏网!”

曾剑以及被提到的几个部门主事官员立刻一同伏身应道:“臣,遵旨!”

严办参与挟持朱琳源的官员乃是行公理大义的必然之举,纵谁也说不出半个不字,相反,所有朝臣还都得倾力“协助调查”。而朱琳渼如此大张旗鼓地彻查此事也有他自己的谋划——这可是谋逆重案,而且举国震动,凡是涉案之人必然都是斩立决。如此一来,等案子查完了,朝中必然会空一大片的实缺出来。

所以他专门让自己嫡系的曾剑办理此案,这就是他对朝臣们高高举起的“大棒”。而涉案官员空出来的职位便是他的“胡萝卜”。在胡萝卜加大棒共同作用下,他整顿吏治、推行格致学甚至改革税制等举措所遇到的阻力都会大为减少,规划已久的《大明发展纲要》也将开始进入快车道。

登基大典结束之后,朝臣们都聚在新晋的核心众臣周围出了午门,道贺与溢美之词不绝于耳。

朱琳渼也习惯性地朝宫门方向行去,身后马文晟忙追了上来,小心提醒道:“皇爷,您是要出宫吗?”

朱琳渼一愣,旋即拍了拍额头,心中失笑道,倒是真的忘了,从今天起,这紫禁城便是自己的家了。

由于先前为了节省修缮银,乾清宫到现在也没修好,只有西六宫南侧的养心殿可以居住。

等朱琳渼在宫人、侍卫簇拥下走进月华门,抬眼望到恢弘雄壮的养心殿殿宇的一刻,方才登临大位所带来的心潮澎湃不禁渐去,取而代之的却是万斤重担压在心头——那可是整个大明江山的重量!

他来到这个世界已经一年半了,这期间他虽依靠先进的武器及战术从建虏手中夺回了长江以南的大明半壁,但他非常清楚,如今的大明其实沉疴已久,积弊极多。

从糜烂的吏治到荒谬绝伦的税收制度,从严重不平衡的耕地分配到近乎凋敝的工商业,以及百姓对朝廷失去信心、萎缩了数百年的海运等等,这些问题无时无刻不在侵蚀着大明的躯体。甚至在吏治、税收等方面,连建虏都比现在的大明做得好!

第六百四十四章 头一天当皇帝

眼下建虏虽接连吃败仗,但他们依旧占据着长江以北以及塞外大片土地,实力依旧强劲。

尤其是江北这几省,对来自关外的建虏来说都是“意外之财”。如果他们发现自己局势不利,定会毫不犹豫地将这些地方最后一丝人力、物力压榨出来。就算搞得尽为焦土,他们也丝毫不会觉得心疼——大不了回辽东老家,就当是来中原进行了一场劫掠。

根据北镇近来的情报,多尔衮也确实正在搜刮江北所有可以调集的力量,准备对大明进行拼死反扑。

朱琳渼很清楚,对此绝对不可掉以轻心!中国历史上自北向南的征伐胜率极高,而南方地区北伐却仅有朱元璋驱元建明的一次胜迹,这其中也是有着深层客观规律的。

例如北方极易获取战马;北方地势平坦利于调兵、运粮;北方人体格较南方人高大且民风也更彪悍等等。甚至北方人很容易适应南方温暖气候,而南方人则对寒冷的抵御力较差,导致因风雪造成战斗力下降,非战斗减员情况严重。

是以,等明军收复了长江流域的土地,开始进兵北伐黄河流域之后,所面临的困难将会比之前大上数倍。

因此,朱琳渼眼下最核心的工作,便是要尽快夯实大明的基础,革除各类积弊,推广新政和工业化,令大明从军力、科技、经济、后勤等各领域全面碾压满清。而后以绝对优势的力量北伐,毕其功于一役。

毕竟战事是在大明的土地上进行的,一旦陷入胶着,大量死伤、流离失所的可都是汉人。

此外,他作为一个后世之人,眼光远不止放在收复故土上。若只盯着东亚附近这一亩三分地,二百多年之后西方列强便会乘巨舰大炮而来来,给华夏民族留下深重的灾难。他早已暗下决心,要留给后世子孙一个雄于世界之端的盛世!而除弊布新,完善大明的根基就是第一步。

朱琳渼走入养心殿,先在各处大致看了看,当真雕梁画栋、金瓦玉墙,各式器具无一不是最为名贵、精制的,就连摆放位置都是极尽考究。虽然东暖阁还没完全修复,但这居住条件已比应天府衙要好太多了,天子到底是天子啊!

他边走边在心中规划着大明方方面面的事宜,自己先前虽也是大权在握,但难免要受到朝臣的诸多掣肘,而如今皇权在握,很多以前无法或不易推行的事情,已经可以启动实施了。

这首要之事便是改革吏治。大明官员结构臃肿,冗员极多,效率低下,且数百年来贪腐极为严重,这些都是他立刻就要整顿的。

而且可以在改革吏治的同时,将格致学人才大量安插进朝廷,改变大明一直以来“文科生”当道的局面。此外,科举出身与格致出身的朝臣还可以形成相互制约,这对巩固他的统治有极大的益处。

仅次于吏治改革的便是税改。荒唐的税制也是大明的身上的一颗毒瘤——越穷的人交税越多,富的反而不交税!如此下去,不但国家财政日益凋敝,还会使底层百姓在生计无着的情况下暴起造反。

排在这两项之后的还有农业改革、土改、户籍改革、工商业改革、经济金融改革等等诸多事宜,无一不是对国力影响极大的当务之急。

好在朱琳渼已在《发展纲要》中设计好了革新的内容,此时只要考虑如何一步步推行下去即可。

没等他捋完吏治改革的施行细节,朝臣们如山般的贺表便将他淹没了。

他翻看了前面几份,发现内容都大致相同,无外乎对他吹捧一番顺带表表忠心,于是干脆将后面的数百封贺表交给冯康处理。

朱琳渼这边刚腾出手来,还没过得片刻,又有尚膳监来禀,说筵宴已经备好。

新帝登基当日要大设筵宴,便请群臣,这也是跑不了的仪式之一。他无奈只得放下手头工作,带了马文晟等一应太监宫女往乾清宫而去。

这一趟宴会下来,他又去西宫太极殿向自己母亲,也就是新晋太后殿下问安,之后还有个简单的交玺仪式。

等登基的所有事情忙完,天色已有些暗了。朱琳渼回到养心殿,就见有内阁送来的奏章摆在案上。

他心说这工作效率还挺高,于是上前打开来看,却差点儿一口老血喷了出来——竟是请旨给他修建陵寝的奏疏!

陋习!这陋习真要不得。朱琳渼心知这是历代帝王都极为重视的事儿,但眼下哪儿有功夫忙这个?而且此事劳民伤财,他还琢磨是否就跟前朝哪个皇帝挤挤凑合一下算了。

他将那奏章扔到一旁,先写了道密令让人给罗明受送去,而后吩咐马文晟上了一杯浓茶,开始提笔规划今后的改革细节。

直到了丑时,他想起明天还有重要安排,这才活动着疲惫的关节,往西暖阁睡下了。

次日,朱琳渼先接到了黄道周的辞表,言说自己年纪大了,已不堪繁重的朝务,请辞回福京养老。

黄道周看得明白,昨日大典自己这个内阁首辅兼吏部尚书被晾在一边,由杨廷麟宣读朝中人事变动,这便是天子要重用杨廷麟的意思。那自己若还赖着不动岂非太不识趣了。

其实朱琳渼对这个忠心大明的老臣还是颇有好感的,自己龙南练兵那会儿黄道周还多有资助。但黄阁老却也是个不折不扣的腐儒,观念守旧,能力也比较有限,让他继续统领内阁,很难成为自己改革的助力,甚至很多地方还会产生阻碍。例如前一阵闽党抵制迁都,黄道周便因自己是福京籍,对他们所为姑息迁就,正是旧式明臣的坏毛病。

而杨廷麟此人虽也是个旧式官吏,但他相对来说比较能接受新事物,之前给他看过《发展纲要》,他也大致表示赞同。

同时朱琳渼在江西和此人一起打过仗,自己出任辅政王和登上帝位都有其出力,算是自己嫡系。毕竟朝中旧式官员还有不小的势力,用杨廷麟的人望和政治手段来约束这些人,也是当下所必须的。

于是他专门捧高杨廷麟,就是给朝堂表明态度——杨阁部是往后的内阁核心。只是没想到黄道周如此上道,立刻便上表辞官了。

又要请假了……

因为在下的女儿还小,真的是各种事情,随便去趟医院,一天的时间就过去了,于是只得无奈请假。希望大家能够见谅,并继续支持《大明崛起1646》,在下深表感谢!明天恢复正常更新,敬请期待。

第六百四十五章 改组内阁

朱琳渼虽已决定弃用黄道周,但对他的辞表却并未批示,只让人召杨廷麟来觐见。毕竟黄道周也是三朝老臣,又一直对朝廷忠心耿耿,为官亦甚为清廉,故而面子还是要给他留的,起码依例请辞三次再准吧。

仅过了不到半个时辰,杨廷麟便随马文晟匆匆进了养心殿前殿。他心知新朝初始,召自己入宫定有要事,是以来的极快。

“臣,拜见吾皇万岁。”

朱琳渼对“万岁”这个称呼还有些不太适应,反应了一下,才忙抬手道:“啊,杨阁部请起。”

随后他又取出黄道周的辞表,示意道:“你看看这个。”

杨廷麟从马文晟手中接过奏疏,打开快速看了一遍。他虽对此已有些预料,但绝没有想到会如此之快,立刻跪伏惊呼,“这万万不可!黄阁老乃是三朝重臣,一直主持内阁,颇有政绩,朝廷离开他恐怕……”

朱琳渼摇头打断了他,“我已决定准奏了。”

杨廷麟便是一愣,心说我们这位新君真是行事果决,这内阁首辅刚请辞一遍就准奏免职了?!遂又想起自己前日劝进,也是“一次通过”,心中这才释然。

朱琳渼就是要亲做表率,以改变大明朝堂那种拖沓、形式主义的风气。他没等杨廷麟劝谏,又接道:“黄大人年岁也大了,我准备封他为忠毅伯,使他风光告老,颐养天年。不过圣旨还要过一阵才会颁下。

“往后内阁之事便交由杨阁部主持,还望杨阁部恪尽职守,以报国家。”

杨廷麟一怔,随即心中大喜,内阁首辅!这是为人臣者能做到的极致!自己从江西抗虏之时起,便认准陈王殿下乃是人中龙凤,故而数次政治抉择都坚定地力挺他,今日终得回报!

他却再次拜伏于地,“臣何德何能,怎敢承此重任……”

“杨阁部不必自谦,这首辅之职非你莫属。起来说话吧。”朱琳渼示意他起身,继续道,“此外,朱继祚等几名升了荣职的朝臣便不再任大学士了。不过即使除过他们几人,如今内阁仍是冗员过多。”

由于隆武朝时皇帝没钱没兵,手里仅剩下封官的权力,于是朱聿键为了笼络朝臣,便无节制地给人升官、封爵,导致隆武朝光是内阁大学士就足有二十三名之多!

即便到了现在,朝中内阁仍有十六人之多,就连四川总督王应熊都挂了武英殿大学士的名头。不过实际参与管理朝政的不过七八人而已。

“圣上的意思是?”

“我打算施行内阁分级制。”朱琳渼开始了他削减官员冗余的“第一刀”,“设文华殿大学士七名,参与票拟,余者仅留议政资格。”

“皇上英明!”

内阁最重要的工作便是审阅奏章,进行票拟建议,这就相当于将内阁大学士减到了六人。而内阁人数越少,便越能减少权力分散的情况,对此杨廷麟自是举双手支持。

“至于这文华殿大学士人选,”朱琳渼道,“便暂由七部尚书担任。至于兵部暂无主管,以及黄阁老卸任之后又缺吏部尚书……这两席便暂缺吧,待日后有合适人选再补。”

杨廷麟刚升了首辅,又得内阁权力增强,正乐得找不到北,对朱琳渼的诸般安排根本没细想,便立刻躬身应道:“圣上深谋远虑,臣谨遵旨意,随后便着手重整内阁。”

他倒是迅速地进入了首辅角色。

实则他没注意到,宋应星、徐尔路已分任工部和礼部尚书,朱琳渼刚才的一句话等于将他们二人送入了内阁。而虚悬的两个文华殿大学士之位,朱琳渼也是打算留给格致学出身的官员。届时内阁掌权的七人之中便仅剩三名旧式官员,格致学必将发扬光大!

待说完了内阁改制之事,朱琳渼又吩咐杨廷麟道:“对了,还有一事,杨阁部要立刻去办。”

“请圣上吩咐。”

朱琳渼道:“令礼部准备赦书、封册等物,内阁要如此拟旨……”

待他嘱咐完毕,杨廷麟不禁大惊,“圣上,这何腾蛟大逆不道、贼胆包天,您万不可轻信……”

朱琳渼微笑摇头,“杨阁部只管照办便是。啊,今晚之前要全都备好,交养心殿用玺。”

杨廷麟只得揖道:“臣遵旨。”又好奇询问,“不知圣上欲以何人为使?”

“事关重大,我得亲自去一趟。”

……

武昌城外,周大启催马驰到何腾蛟队伍旁,拱手道:“禀上国柱……”

他见何腾蛟黑着脸瞪了自己一眼,慌忙改口,“不,禀督堂大人,川军与赣军确已退去。往江边去的一路上属下派人反复探过,二十里内绝无兵马埋伏。”

何腾蛟这才点头,又摆手道:“莫要大意,继续打探。”

“属下遵令!”

待周大启离去,一旁何文瑞却凑了上来,粗声道:“爹,要孩儿说,咱们何须提心吊胆去见什么来使。

“事已至此,便索性迎天子入武昌,趁眼下人心可用,与那朱琳渼真刀实枪相见……”

“休要浑说!”何腾蛟立刻斥道,“为父从未起不臣之心,谁料却被小人算计——多半就是蒙正发那几个家伙——一面散布我要造反的谣言,另一面私调湖广各地兵马,往武昌、长沙等地汇聚,陷我于万劫不复之境!”

何文瑞仍梗着脖子道:“我楚地十万大军,将士们个个摩拳擦掌,难道还对付不了朱琳渼那五六万人?!”

“哼,你道那些带兵的为何如此上心地撺掇我造反?”何腾蛟狠狠白了儿子一眼,“他们个个养私兵成千上万,不起战端,他们哪儿有机会去劫掠地方?又都不敢去碰建虏,是以有人主使,加上拥立朱琳源这由头,他们立刻群起响应。

“你道他们士气旺盛?告诉你,一挨战事不利,这些人立刻便会去投朱琳渼,还落得反正之功,最后却只有我何家是逆臣!”

他叹了口气,“再说了,便是想拥天子与南京相争,却也得朱琳源与曾太后皆在武昌才行。小皇帝只是名,那曾太后才是实,眼下迎朱琳源而无太后,不过落得名不符实罢了。

“只是我却没料到,曾太后竟有如此气魄,眼都没眨便令小皇帝退了位。如今我们手中是连虚名也飞了……”

记住手机版网址:m

第六百四十六章 入虎穴

何文瑞闻言双手一摊,显得甚是急躁,“爹,照此说法,难道咱们要向南京所来之人跪地乞活不成?”

何腾蛟皱眉摇头,“事已至此,形同谋反,岂是那么容易就能了结的?此行先听那来使如何说法,也好探探南京的底。

“好在如今建虏陈兵江北,朱琳渼要分身对付湖广,定也极为吃力。我们只能先拥兵自保,待南京那边拖不起了,再跟他们讨价还价,方有一线生机……”

他正说着,已能听到阵阵江水奔流之声,随即便有湖广水师总兵万大鹏遣人来报,“禀督堂,万大人已置水师四十七条战船于附近层层设防,绝无差池。南京仅派来了三大四小共七条战船,那使节现乘了大小两条船正往江心望天石而来,其余几条船皆在三里之外。”

何腾蛟微微点头。会面地点就在武昌城北数里外的江面上,加上水师这般周密布置,自己定无被南京暗算的可能。

他遂弃马换舟,在三条五六百料白底战船簇拥下来到江心,又换了小艇,携长子及一干侍卫登上那十多丈见方的荒岛。

这个地方四周皆是江水,极难设伏,是以在此见面双方都比较放心。

江中荒岛上早已备了桌椅茶水等物,何腾蛟刚坐下片刻,就见东面一条外形怪异的战船疾速而来。那船船身高大,头部顶着个巨大的铸铁尖角,显得极为凶悍。两侧探出十多支巨大的划桨,却又有两个高耸的桅杆,只是此时江面无风,故而并未升帆。

待那怪船靠在望天石旁,一名中年人在数十侍卫簇拥下,持节上岛,远远向这边一拱手,朗声道:“可是何都堂当面?”

何腾蛟身边一名官员立刻悄声道:“应是南京礼部侍郎李光春。”

何腾蛟听来使称呼自己“督堂”而非“逆贼”之类,心中略安,看来南京是打算以抚为主了。他向东拱手,“正是下官。阁下是李侍郎吧?”

说话间李光春已走到桌案近前,“何大人认得我最好。”他探手取过一把椅子,却用余光瞥向身旁一名年轻人,见其已坐下,这才放心落座,又继续道,“如今夷敌当前,阁下世受皇恩,却不思报国,先拥兵据楚以自重,后竟挟持天子,又擅封太师、上国柱,调集湖广兵马对峙朝廷,已是与谋反无异!你就不怕身败名裂,落得万世唾骂耶?!”

“李大人听得哪里谣言?”何腾蛟倒显得颇为沉稳,“下官受先帝之命镇守湖广,从未自封什么上国柱。兵马调动乃是防务所需,倒是朝廷近来枉顾忠良,集大军欲取下官性命,甚是令人齿寒。”

“哼,若非你劫持天子入楚,朝廷怎会兴兵?!”

“李大人此言差矣。泰征帝从未踏入湖广半步,皆是小人诬我,不想朝廷竟会偏听偏信。”

“既然何大人问心无愧,那便散去楚地兵马,以证清白。朝廷自有公断!”

何腾蛟笑道:“兵马一去,下官必立时身首异处。虽说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但若这般送了性命,却似何某真的谋反一般。倒不如朝廷大军先行撤去,何某再上表朝廷自辩清白。”

“痴心妄想!我且告诉你,如今你手中所持只是唐王而未有天子,已为天下所弃!若再执迷不悟,大军杀至,尔等皆为齑粉!”

“我说了,不管是天子还是唐王并不在湖广,何某只是先帝所封总督。朝廷若兴不义之兵,必不为楚地将士所容。”

“你既无反意,那便依旨约束楚军,进京面圣!”

“朝廷大军未去,何某如何离楚?”

“我看你是反意尽显……”

“朝廷怎可妄害忠良……”

李光春身旁的年轻人见两人不断争执,不禁眉头紧皱,心说来时反复叮嘱李光春,要他尽量震慑何腾蛟,结果这厮却只会放些“身败名裂”、“天下所弃”之类的嘴炮,这么下去到天黑也不会有个结果。

他遂轻咳一声,抬手制止了李侍郎,又望向何腾蛟冷声道:“何大人,我只问你一句话。要死,还是要活?”

“放肆!”何文瑞拍案而起,怒吼道,“我楚地十数万将士,只等父亲一声令下,顷刻碾碎你们那五六万人!岂惧尔等威胁?!”

“十余万士气不振,操练不精的乌合之众而已。”那年轻人瞥了他一眼,“不说别的,武昌城外的白杆军曾杀得豪格手下建州精锐一败涂地,遑论孱弱楚军?再加上赣军、忠贞营、新降大西军等部,便是你有二十、三十万人马,亦远不够看。

“更何况武昌城中不过四万余兵,郝摇旗等部皆被阻在长沙,等他们赶至,武昌早已城破多时。

“说实话,若非朝廷不想湖广百姓受苦,岂有你们在此说话的机会?”

“休要张狂!”何文瑞转向何腾蛟一拱手,“爹,既如此,我们便回营整备兵马,让他们知道厉害!”

何腾蛟凝视李光春身旁的年轻人,见他气势不凡,对礼部侍郎都不甚在意,不由心中惊疑。他示意儿子稍安勿躁,又对那年轻人拱手道:“敢问阁下是?”

“你且不用管我是谁。”年轻人从袖中取出一卷纸,示意两片侍卫将其铺开,“我先送何大人一份大礼。”

“大礼?”

年轻人指向桌上的看似地图之物,“此乃朝廷各路大军布防及进兵细则,算得上重礼了吧?”

一旁李光春惊得差点儿跳起来,“陛……毕竟是军机要物,不可轻易示人……”

那年轻人微笑摇头,“无妨。”又指着地图上写着‘李’字的旗帜对何腾蛟道,“这是忠贞营李过李将军部九千兵马,现驻岳州城,并依汨罗江沿线布防。你看旁边这排数字,自上往下是其所部重炮、粮草、马匹、火铳和精甲的数量。”

何腾蛟闻言细看那些数字,心中不禁猛跳——八门,三万石,一千九百匹,三千八百支,四千二百副。他向来对忠贞营极为苛刻,李过是从哪儿搞来这么多军器和粮草?!

第六百四十七章 不战而屈人之兵

要知道,何腾蛟自己手下嫡系精锐所装备的重炮、火铳、精甲等重要军器,还不及李过所部的三成!更不用说长沙那边的人马,连人家一成都不到……

这如果打起来,长沙郝摇旗、王进才手下虽有近四万大军,但恐怕都很难敌得过李过这九千人。

随李光春同来的年轻人对着地图继续“讲解”,“这是高一功高将军所部八千人马,依通城与昌水至幕埠山一线设防。”

没等他说,何腾蛟的目光已转向了“高”字旗旁边的数字——六门,三万石,一千七百匹,三千二百支,四千副。

几乎与李过所部相同。

年轻人接道:“这是大西降将李定国部,在昌水上游与郝摇旗的人马对峙。他手下虽仅有三千人,却皆是骑兵。啊,对了,李定国曾率四千来人在川北大败上万建虏精锐,俘毙过半。”

何腾蛟心中又是一颤。他与建虏交手多次,几乎从未胜过。一万清军什么概念?若之前湖广有两万清军,如今楚地怕是已归建虏所有。

“这是朝廷主力,新晋蜀国公麾下白杆军,负责攻袭武昌东侧……”

何腾蛟看到白杆军的军器数字时当即一愣,望向那年轻人,失声道:“这、这可属实?!”

“必不差一个数字!”

何腾蛟已是冷汗横流,五千白杆军,竟有重炮十二门,火铳四千支,全员配甲!

“这是赣军,负责武昌东、南方向……

“这是桂军,负责长沙南侧……

“这是粤军,暂做后备,随时听调……”

这几队人马的装备虽是差点儿,但就算最次的粤军也比何腾蛟手下最精锐的部队好上一倍!

何腾蛟顿时明白了为何这人敢将朝廷军力情况告诉自己——就算清楚人家的部署及作战方略,自己依旧一点儿办法也没有!湖广那十万大军,在朝廷这些兵马面前,简直就是土鸡瓦狗!

何文瑞在一旁挺着脖子嚷道:“你说朝廷兵马如何就是如何了?!我看你不过是虚张声势!”

“这个容易。我先前都敢令川军与赣军后撤二十里,就不怕让你们来看。你们若不信,两日之内可派人去朝廷大军营中随意查看,我必不为难于你。”

年轻人见何都堂站在原地发愣,又示意侍卫搬来一大一小两口木箱,令道:“打来。”

他随即从小箱子中取出一支火铳,眯眼虚瞄了一下,指着远处何腾蛟的旗帜道:“何大人觉得我能射中那旗杆否?”

何腾蛟抬眼望去,那旗杆距自己至少有百步之遥,他还没见过能射得如此之远的铳,而且就算能射这么远,想要准确命中,怕至少得放三四十发才行。

他下意识摇头,便见那年轻人将铳递给身旁侍卫道:“甘营总,交给你了。”

甘新达道一声“是”,动作麻利地装好弹药,几乎没怎么瞄准,举铳便射,百步外的旗杆应声而断。

“再射旁边那个。”

“是!”

“还有那个。”

“是!”

接连四根旗杆,皆是一铳便折!

年轻人似没看到何腾蛟在摸冷汗,又让人取出大箱子里的物件,装好。

何腾蛟自然认得,那是门三号佛郎机炮,心中不由稍松了些——这东西自己军中也多有配备,倒不似方才那火铳便可怕。

随即有人划出一条架了大块厚木板的小舟驶到半里开外,那木板上似乎还包着铁皮。等船上之人下锚离开,望天石这边的士卒立刻开始操作佛朗机炮垫好橡胶密封圈,而后装子铳、瞄准。

何腾蛟暗自好笑,三号佛郎机弹丸不到半斤重,根本射不出半里远,更别提击毁那包铁皮的厚木板了。

身旁一声轰鸣,脱靶。这倒不奇怪,这个时代的大炮命中率就是这么不靠谱。

直到第三炮,终于看到一块木板剧烈晃动,何腾蛟双眼一眯,心中吃惊,没想到还真射出了半里多远。

待那小舟被人划回来,他更是惊得合不拢嘴——四寸厚,还包着铁皮的木板,竟被区区三号佛郎机射穿!

这怎么可能?!

若朝廷的佛郎机都有这般威力,简直不必楚军的千斤大炮差多少!如此算来,朝廷大军所配大炮数量至少得加一倍计算……

何腾蛟忽觉浑身冰凉,自己竟然和这样的大军作对?!这简直与找死无异!方才那年轻人说楚军纵有二三十万也不够看,绝对不是妄言!

身旁又传来那年轻人的声音,“何大人,我再问一遍,要死,还是要活?”

他见何腾蛟仍在迟疑,摇头轻叹道:“不瞒你说,我便要此时留下尔等的性命,也不是没有可能。”

他指向远处江面,“此船名为加莱塞,桨帆并用,于江面上移动极快。大船每条备千斤以上大炮十一门,小船备六门。”又望向另一侧的湖广水师,“就你们这大小四五十条船,片刻便能尽数击毁。你此时身在江心,又能往何处去?”

何腾蛟不由向后退了几步,摆手惊道:“不,我不能死!若没有我在,湖广必乱!”

年轻人点了点头,似乎对此早已知晓,只道:“这么说,何大人是选择要活了?”

何腾蛟颓然道:“我虽并未劫持天子,却受人陷害,如今势同造反,却如何可活?”

“何大人只要从我所言,不但性命无虞,或许还能立下一番功业。”

何腾蛟眯眼望向他,“你说话做数?”

“皆凭我一言以决。”

何腾蛟又退后一步,神色惊疑,“你到底是何人?”

那年轻人看了身旁李光春一眼,后者立刻示意侍卫及随员一同跪伏于地,齐声高呼,“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感谢:凉薄,136****1423,bili8021,大明帝国神机营,十一月的smile给我的慷慨打赏!在下感激涕零,合十拜谢!

第六百四十八章 好一个李定国!

朱琳渼微微抬手,淡然道:“都平身吧。”

而何腾蛟望向他的双眼却惊得快要瞪出来了,颤声道:“你、你是新继位的天子……”

“正是朕。”朱琳渼对“朕”这个字还不太适应,今儿算是头一次用,眼下这种场合,气势必须要足。

“新君才刚登基数日,怎会离京赴楚……”

朱琳渼笑道:“如今这乱世之下,仍只知困坐紫禁城的,怕很难是个明君。”

竟真是新朝天子驾临!何腾蛟牙关紧咬,今天本是来探探朝廷口风,没想到震惊却一个接一个。

他先前一直拥兵自重,只盼朝廷会摄于湖广强势,封他个国公甚至王爵,如沐天波镇云南那般,世代镇守湖广。

不料突生蒙正发劫天子入楚之事,将他既定方略尽数打乱。初时他还犹豫或可迎天子以制朝廷,结果小皇帝还没到武昌便告逊位,南京却立派重兵围困湖广,令他偷鸡不成反失把米。

方才他又得悉朝廷兵马之强盛,心中愈发惊惧,难道仅剩放弃权势,投降朝廷这一条路了?只是此番一步步走来,自己已上了贼船,这谋逆大罪,就算此时低头,怕也难保身家性命……

何文瑞见父亲似有动摇之色,忙凑到他耳边低声道:“爹,万不可被他唬住。只待那事得成,武昌便有大军七万余,我们凭城坚守,纵朝廷军器精良,一年半载的也奈何我们不得!”

何腾蛟方才震惊之下险些忘了自己先前部署,经儿子提醒这才心中略定。对!朝廷纵然兵精粮足,却定然猜不到我已从临湘暗度陈仓!

若武昌这边能再坚持数月,朝廷与建虏那边战事吃紧,必会与我妥协,届时至少还能留住些家底。

何文瑞又道:“我们再与朱琳渼虚与委蛇片刻,爹您寻机登舟,孩儿率水师截住敌船。此处距岸边不到一里,我不信那模样古怪的战船就能将您拦下。”

何腾蛟长吁了一口气,正欲依计行事,忽见武昌方向有快船靠在望天石旁。随即,有两名背插红旗的信使下船狂奔而来,气喘吁吁地单膝点地,“禀督堂大人,临湘急报!”而后将一木匣递给何腾蛟的亲卫。

“临湘?”何腾蛟与儿子对视一眼,低声喜道:“或是刘体仁部到了!”

他匆忙拆开信筒取出密报,只看了一眼,便如遭五雷轰顶,险些跌坐在地上。只见纸上仅有寥寥数语:刘总兵所部三万大军于临湘遭渡口敌李定国部伏击,折损近半,残部退往麻塘,请督堂大人速发增援!

“这、这怎么可能?!”何腾蛟只觉脑中一片空白,“李定国的人马两日前还在昌水附近,怎会于百里外的临湘设伏……”

没等他捋明白,又有第二封急报送来,说得仍是临湘战事,内容要比刘体仁的求援信要详细得多。何腾蛟这才知晓了经过。

他设计令郝摇旗部于昌水引诱朝廷人马,刘体仁率三万长沙兵悄至益阳,在洞庭湖乘船北上,打算在临湘附近登岸,而后赶赴武昌助守。却不知李定国为何得到大军调动的消息,一日两夜间疾行百里,竟赶在刘体仁之前抵达临湘,并于渡口设伏。

等刘体仁所部到了临湘,正上岸之时,四下里李定国大军突然杀出。长沙军遭半渡而击,立时大溃,人马慌忙逃回船上,绕行至麻塘才得以喘息。

不过此战报上声称李定国部有两万大军,而何腾蛟刚才从朱琳渼那份朝廷部署图上得知,李定国手下不过三千兵力,这战力端的骇人!

他心中苦涩,麻塘就在岳州与昌水之间,离忠贞营那两队人马极近,便是派兵去救,怕都无法靠近,更不用说自己手中哪儿还有可调动的兵力……

暗度陈仓之策告破,也就是说武昌短时间内再无援军,而折了刘体仁部,长沙也是岌岌可危。何腾蛟瞬间已将和朝廷讨价还价的想法抛诸脑后,心中仅剩如何保命之念了。

他惊慌望向朱琳渼,心下却是一动,或许朝廷并不想将自己赶尽杀绝,否则以其兵力之强,眼下武昌城怕已告破,又怎会让围城的川、赣大军退后二十里让出空隙,以及新君亲临湖广之举。

想到此处,他不敢再有丝毫犹豫,慌忙伏身叩拜,“臣,湖广总督何腾蛟,拜见吾皇万岁,万万岁!”余光瞥到儿子与一干手下还没回过神来,立刻高声道,“都愣着干什么?速速拜见天子!”

待何文瑞及周围数百人一齐跪倒行了大礼,何腾蛟又顿首道:“圣上明鉴,臣素来事朝廷甚忠,未敢有二心。此次臣受奸徒构陷,不得已才令士卒固城以自保,绝无他意,只等朝廷查明真相,臣立刻撤去兵马,自劾己罪……”

朝廷这边要获悉临湘的军情,还需从荆州绕一圈,故而朱琳渼还未得报临湘大捷,自也不知道何腾蛟刚才片刻间心态发生了何等剧变。

他踏前几步,略弯下腰对跪伏的何腾蛟道:“何都堂似乎不是近来才开始聚兵的吧?”

“这……建虏屡屡犯楚,臣只得率湖广子弟以拒之……”

“嗯,”朱琳渼点了点头,冷声道,“那为何湖广官吏任免皆出你一人之手,从不报朝廷批复?湖广税赋又尽入武昌,未上缴朝廷半两?当年先帝调湖广兵入福京,为何久被搪塞拖延?”

“都、都是虏贼势大,不得已的从权之计……请圣上恕罪,恕罪……”

朱琳渼狠狠瞪了他一眼,却没再继续这个话题,毕竟此行是为了招抚何腾蛟,避免湖广内战的,也不宜把天聊死了。

他又道:“你方才说遭人构陷,我就给你个辩解的机会。说吧,到底怎么回事儿?”

何腾蛟鼻尖紧挨着地,急道:“回皇上,数日前臣骤接蒙正发密信,言说他正携天子乘舟西来,让臣遣水师迎驾。臣恐圣驾有失,便令赵冠率战船前去护驾,却只让舟船泊于九江一带,并未放其入楚。

第六百四十九章 定湖广

朱琳渼接道:“那你自封太师、上国柱,又传檄要与我决死,却是怎么一说?”

何腾蛟心里将蒙正发等人骂了一万遍,急道:“圣上明察,臣从未有自封之举,更不敢与朝廷为敌,一切皆是奸佞之徒为逼臣造反而散播的谣言。”

朱琳渼知道,历史上何腾蛟虽一直拥兵自重、排斥异己,却也没有主动造反的胆子,但要说他刚才说的都是实话,那肯定也不尽然。

很可能事情由蒙正发一己私欲始,设计劫持了小皇帝,而何腾蛟见有利可图便半推半就,静观事态发展。否则他尽可以一开始就缉拿蒙正发等人,同时上报朝廷,送还朱琳源。不过他定没料到,曾太后会决然宣布小皇帝退位,这才令他如意算盘落空,身陷窘境。

但此时何腾蛟既有服软之意,朱琳渼为湖广大局虑,自然也是看破不说破。

“且算你所言属实。但不论事因何起,天子被持,朝野震动,你作为督掌湖广军政的主官,也难辞其咎!”

他见何腾蛟吓得浑身剧颤,又话锋一转,道:“然,你若能全力配合朝廷,平息湖广乱局,我倒也可视你表现,适量减免你的罪责。”

何腾蛟忙连连叩首道:“谢皇上恩典,臣定竭尽所能将功补过,为朝廷……”

“行了,我先问你,眼下唐王,啊,就是泰征帝,人在何处?”

“回皇上,天……唐王殿下还在九江至湖口一带的船上,由赵冠护持。”

“好,你令其速至湖口,朕会派罗明受接回唐王。”

“臣,遵旨。”

朱琳渼这才摆手道:“都平身吧。”

“谢陛下。”

虽说朱琳渼前期做了大量布置,却也没想到湖广之事这便顺利解决了,眼见一场大明的内斗就此消弭,他心中也是松了口气。

待何腾蛟等人从地上爬起,他又继续道:“你既说无意对抗朝廷,那便立刻返回武昌,开城恭迎朝廷大军。而后行文各处楚军,令其放下刀兵,接受兵部调遣。”

何腾蛟抹了把额头冷汗,尴尬摊手道:“陛下,臣确实想尽快平息楚地局势,但眼下要立刻迎大军入武昌,及令湖广各部器械而降,这确实难以做到啊……”

“嗯?”朱琳渼顿时沉下脸来。

何腾蛟又惊慌跪伏,“圣上明鉴。初时湖广谣言四起,说臣要迎天子入武昌,楚地军将皆以为有‘飞黄腾达’良机,立时如狼见血腥,个个调兵屯粮,唯恐落了人后。

“此时各处十多万兵马如箭在弦,摩拳擦掌,便是臣令他们回头,恐怕也……”

他偷眼望向朱琳渼,“便如长沙刘体仁、郝摇旗、王进才等部,原都是闯寇所部而降,近些年多有劫掠地方不遵号令,若逼得紧了,怕他们立时重拾旧业。

“即便武昌总兵张先壁等人,虽名义上是臣直属,但近来他们屡次要臣自封为王,又自作主张调附近黄州、孝感等地兵马入武昌,心中多有他图……”

朱琳渼闻言眉头紧皱,却知他所言多半不假。湖广藩据已久,何腾蛟为了最大限度扩充自己势力,几乎来者不拒,导致楚地兵员成分极为复杂。既有“南兵”,也就是原驻湖广的各路杂牌军,也有卫所旧部,以及何腾蛟自练的“督标”。而力量最强的却是“响马”,也就是数队投降的大顺军。

所谓藩镇势力说到底不过是一群因利益而集合起来的军阀,为首者看似风光,其实很大程度上也被手下所“绑架”,只能不断行险向前,以满足手下的贪欲。

明末这种情况极为常见。便如南明最大的军阀左良玉,拥兵三十万,却频繁劫掠地方以供养兵将。后来其驻地已糜烂不堪,又有建虏威胁,他手下兵头见无利可图,便以监军御史黄澍为首,纠集三十六营大将闹事。左良玉无奈之下,只得听从黄澍提议,以“清君侧”名义兵发南京造反,沿途四处劫掠,才填饱了手下军阀的肚子。却惊得南京朝廷调动江北防线兵马抵御叛军,最终便宜了建虏,导致弘光朝覆灭。

阎王都见了,还能被这些小鬼拦住?朱琳渼取过方才那张朝廷兵力部署地图,又低头思忖半晌,抬手招来何腾蛟,吩咐道:“我会传令川军,令他们故意卖一破绽,待你回到武昌后,即派张先壁率武昌主力出城袭营。另一面你遣心腹开打城门,使万元吉入武昌,控制住城中局面。待张先壁兵败逃回,你只需放他入城,自有赣军料理。

“至于长沙那边,你先派人向他们传武昌大捷,击破朝廷大军数万,缴获无数,召他们前来追剿溃兵。我自会让忠贞营及李定国部让开去路,待长沙兵至武昌城下,再自后夹击。此时再由你出面招抚,长沙各部必降。”

“陛下妙计!”何腾蛟立刻揖道,“臣定肝脑涂地,以尽快肃定全楚!”

“好,”朱琳渼点头道,“待湖广局势平复,我便颁旨为你洗清冤屈,仍封定广侯。”他又在心中暗自补了一句,只不过湖广闹出这么大乱子,封地你就不用想了。

何腾蛟此时哪儿还敢有奢求,听闻还能封侯,立刻跪伏拜谢,“谢皇上隆恩,臣万死以报……”

“起来吧。”朱琳渼探手示意,遂又想起一个人来,于是问道,“对了,那个蒙正发现在何处?”

“回皇上,此贼将唐王送至九江后便与一建虏女子去了长沙,在那儿发朋党散播谣言,鼓动军将聚兵备战……”

“建虏?”朱琳渼立刻想到紫金山下劫持朱琳源的正是数百建虏,蒙正发小妾也供述他之前多与一满人女子密议,于是皱眉道,“你可知此事建虏有何图谋?”

“这,下官也知之不祥。”何腾蛟道,“只听据蒙正发说过,待湖广与朝廷开战,东虏定会派兵攻袭长江沿线以响应。

“对了,臣忽而忆起,蒙正发还送回多尔衮手书一份,其中盟誓,若臣同意谋反,他们愿与臣划江而治,罢兵三年。”

第六百五十章 将计就计

“同时举兵?划江而治?”朱琳渼闻言双眼微眯,想起劫持朱琳源的那些建虏被俘后尽数服毒自尽,显然都是经过严格训练的死士,“难怪建虏愿投下这么大本钱,果然所图不小。”

何腾蛟立刻揖手恭维,“陛下运筹帷幄,纵虏贼狡诈无端,终究也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朱琳渼却思忖摇头,“只是破其奸计还不够,这其中大有可利用之处……”片刻,他目光一凝,冷声道,“此番倒要教这些虏贼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何腾蛟一愣,“圣上是说……”

“正可与方才谋定湖广大局之策并施,”朱琳渼道,“待武昌局势稳定之后,你便大肆宣扬击溃了朝廷兵马,说要乘胜拥唐王自立朝廷。南京那边也会配合你造势。

“同时你要重赏蒙正发,再许以高官,然后密令其携你手书北上联络建虏,要他们如此这般……”

“这、这能行吗?!”

“虏贼在南京搞了那么一出大戏,正在得意之时,又于你相约同时举兵以图夹击大明,是以我有八成把握他们会中计。”

朱琳渼瞥了他一眼,接道:“何大人,你此番可是卷入谋反大案,若能借此机会立下大功,朝堂之上我也好为你开脱。”

何腾蛟闻言忙揖道:“谢主隆恩,臣遵旨。”

朱琳渼随即召来伴驾的参谋知事木云,当着何腾蛟的面吩咐道:“此番事关湖广大局,行事必多有凶险,你带二百名亲兵,随时跟在何大人身侧,护他周全。”

“是!”

“至于这些人,”他朝四周何腾蛟的侍卫示意,“难保其中没有会走漏消息者,便暂时都留在我的战船上吧。”

而后他又望向何文瑞,“这是何督堂的公子吧?你就不必去武昌城中冒险了,随我去南京,充任我与乃父之间的信差。”

何腾蛟心中明白,这是要替换自己贴身侍卫,防止自己反水,带走何文瑞自然是作为人质。但他只能仍做感激状,躬身道:“谢皇上体恤。”

朱琳渼又对木云详细叮嘱一番,并留下一道密旨,这才带了何文瑞及何腾蛟的数百侍卫登船,命人拔锚返回南京。

等何文瑞上了广南号加莱塞战船,顿时心中大惊——脚下这船竟真的装了十多门大炮,最大的至少在三千五百斤以上,而且船壳极厚,估计一千五百斤以下的大炮打上来与搔痒无异。

启航之后,他又是一惊,这船桨帆并用,劈波斩浪,行得飞快,湖广水师除了小型的蜈蚣快船外,绝无战船能追上这速度。他心中暗自咋舌,幸好方才没有谈崩了,否则就凭朝廷这大小七条战船,自己与父亲或许就回不到武昌了……

船队驶过了九江,朱琳渼这才接到李定国在临湘大破长沙刘体仁部的塘报,其中对作战经过进行了详细叙述。

原来这李定国临敌之时竟派斥候前出八九十里打探——估计是做流寇时常被官军围剿而留下的“心理阴影”——结果得报有人在洞庭湖东边大量征调民船。

他敏锐地发觉这其中有问题,于是又遣心腹亲往探查,竟获悉长沙三万大军已至洞庭湖岸边,正在登船。

李定国经反复推演,认定长沙兵是要从洞庭湖绕过朝廷的岳州防线,于是果断放弃昌水,急行军一天半,提前赶至临湘渡口设伏,趁刘体仁大军半渡之际,突然出击。

难怪何腾蛟突然就怂了,朱琳渼心中笑道,看来他是收到了临湘兵败的消息,加上自己先前的一番“恐吓”,这才不得不俯首称臣。

他看着手中战报,不禁微微点头,这李定国果真是个将才,仅带了三千来人,而且手中军器也不比旧式明军好多少,却有如此强悍的战斗力,难怪能凭一己之力撑起永历朝十多年之久。

他随即想到,这些原大西降军当如何安排妥当。此外还有原属大顺军的忠贞营部,这些农民军之中的精锐虽战力不俗,但他们先前毕竟以劫掠、杀戮为生,又与以前的朝廷大军多有仇怨,若处置不当,以后或许就是隐患。

“现在手里的兵马多了,来源也越来越杂,”他沉思道,“看来得进行一次明军的集体整编才行。”

左右在船中无事,朱琳渼便令人取来纸笔,在宽敞的会议室里凝神规划起来。

“这李定国部行军速度极快,可用飘忽不定形容。历史上他的军纪口碑也还不错,倒是可以编入破虏营。”

李战神从原大西军中至少能带出五千人马,要如何才能不浪费他的战斗力呢?他皱了皱眉,先写下了“李定国”三个字,却半晌没了下文。

他又在纸上列出李定国部的一系列优缺点。

优点:指挥官兵法娴熟,行军速度快,接战能力强,游走作战经验丰富,地域适应性强,敢玩命,军纪严明。缺点:残留流寇习气,装备差,对新式武器不熟悉,只会使用旧式战阵。

他回忆着前世的各类兵种,忽而发现有一个兵种与李定国部的特质极为相似,不禁微笑提笔,在后面补了六个字——快速反应部队。

第六百五十一章 海外军事基地

快速反应部队是后世由海湾战争催生的一种新型作战思路,能够长时间保持极高的备战状态,做到快速部署、快速支援、快速突袭、快速制敌。他们通常独立编制,独立作战,且为了缩短后勤准备时间,只装备轻型武器。

眼下清军趁汉兴朝初立及湖广作乱的机会,四处找寻长江狭窄处南渡袭扰。龙卫军和破虏营被牵制在六七百里长的战线上,疲于追踪敌军,不但士兵非常疲惫,且作战效率也差强人意,很多地方都是被劫掠之后明军方才赶到。

李定国这队人马在做流寇时也是全国到处蹿,速度极快,对四出袭扰之事更比建虏轻车熟路。若再给他们配备新型四轮马车及簧轮短铳军器,令他们在长江沿岸堵截建虏骚扰,以他们的反应速度和“经验”,定能取得不错的战果。

只是“快速反应部队”这名字既长又拗口,朱琳渼遂将这几个字划掉,想了想,改为“迅捷营”,算是为李定国部定了番号。

不过这支队伍是大西军班底,还得好好“改造”一番才行。他又在后面补充了轮流调换迅捷营将士入军校“进修”,以及为其大量派驻指导使进行思想工作等安排。

解决了李定国的“编制”问题,紧接着便是忠贞营了。对这队大顺军余部,朱琳渼却是有些头疼。

这支部队残留了很多流寇恶习,也不似李定国部那般军纪严明,在荆州时抢抢老百姓是常有之事。至于战斗力方面,他们虽比旧式明军要强出不少,但距离朱琳渼心目中的“及格线”还有距离。

按理说最合适的处理方式便是将其编散,留下精锐作为各地驻军,余者分些银子回家种地。但此番忠贞营在平定湖广的过程中发挥了极为关键的作用,这么做对他们倒有些不太公平。

最好不将他们编散,但又不能让他们为祸地方,朱琳渼微微摇头,这是个悖论啊。

他转换思路,或者可以退一步,只要他们不骚扰大明百姓便好。他忽然眼前一亮,对了,如今大明的海上贸易已经步入正轨,海上势力范围将会不断扩展,往后必然会有很多属国、殖民地需要驻军保护。

以忠贞营的战斗力,对付东亚、南亚等地的“土著”武装肯定没什么问题,正可派他们到各地去做海外驻军,便是仍难改匪寇习气,抢抢夷人也无大碍。甚至在黑暗而野蛮的十七世纪,驻军在殖民地表现得凶狠霸道些,还能有助于震慑地方,令殖民地更为稳定。

主意已定,朱琳渼首先想到的便是琉球。这个小国对大明一直恭顺有加,又屡受日本人侵略,翘首企盼天朝庇护已久,可以派忠贞营进驻该国,作为大明第一个海外军事基地的试点。

往后朝鲜、日本甚至几内亚、澳洲等地,很可能都需要驻军守御,还不到两万人的忠贞营恐怕都不够分配。他在纸上写下一串可能的海外军事极低目标地点,心道,等日后北伐有成,江北收编的义军也可以此方式解决“就业”问题,倒是一举两得之策。

第三支需要安排的则是白杆军。这队人马可谓是龙卫军、破虏营之下大明第一战力,同时经过秦良玉的严格管理,军纪、素质等各方面都可圈可点,又是负责大明西南、西北战局的核心力量。

只是白杆军身上秦家私兵的痕迹太重,眼下倒是没什么,但等到承平之后却会非常不利于兵部管理。还是应将他们编入明军正规作战序列为宜,朱琳渼经过审慎思考,最终决定让他们成为大明野战军的一部分。

如此一来,野战军便有了龙卫军、破虏营、白杆军三队人马。他略做思虑,又提笔在三支部队后面分别标注:野战军一营,野战军二营,野战军三营。自此便算是统一了番号,日后在兵部正式管理过程中便以标准番号为准,不过原番号作为一种荣耀的象征,仍将继续使用。

随后他又对大明野战军、各地驻军以及水师的具体编制做了详尽规划,直到东方泛起一抹晨曦,他才放下笔在会议室的大圆桌上沉沉睡去。

临近晚膳时分,大小船只在龙江南岸一处仍在施工的码头停靠。这里便是日后大名鼎鼎的下关码头所在处,日后将是进出南京的水运重要口岸,不过眼下才刚规划了两个来月。

岸上杨廷麟早已带了百余名官员恭候,道路正中挺着豪华的御辇,周围则是上千破虏营士兵持铳肃立。

杨阁老素知新君不喜大搞排场,是以只扫净了街道,倒没有摆其他花哨的陈设。

即便如此,朱琳渼却也有些皱眉,心道,这做了皇帝虽权倾天下、威风八面,但却也越来越不自由,看来往后不论去哪儿,都少不了这种前呼后拥的仪仗了。

他搭着马文晟的肩膀走下跳板,先转头吩咐水师军官立刻驾战船返回武昌一带,而后才向跪拜的一干人等示意,“诸位请起。”又对率先迎上来的杨廷麟低声道,“往后迎送尽量少带些人,大家还是安守本职为要。”

杨廷麟恭敬揖道:“臣谨记。”他又小心询问,“不知圣上此行可否顺利?”

朱琳渼这次西行成果斐然,在李定国突发神威的帮助下,基本解决了湖广顽疾,但他心中虽是极为畅快,却要顾及先前谋划的大局,故而只能沉着脸道:“等回了养心殿再说。”

就当他迈步踏上御辇的瞬间,忽望见停在东面不远处的马车掀起窗帘一角,一双漂亮的大眼睛正从那儿朝自己望来。

那双眼睛他太熟悉了,不禁心中一乐,对马文晟低语了几句。太监望向四周的朝臣及侍卫,苦着脸揖道:“皇爷,这么多人看着,不大合适吧?”

朱琳渼心说我光天化日之下和老婆,啊,准老婆聚聚有什么不合适的,于是拍了马文晟一把,道:“只管照做便是。”

“奴婢遵旨。”

待天子车驾驶离码头,马公公亲驾着一辆马车追上御辇。而后两车停住,一名眉清目秀的年轻“公子”在众臣诧异的目光下登上了御辇。

第六百五十二章 只能看不能吃……

当下,便有几个与姚启圣熟识的官员回头看了他一眼,目光中充满询问之意,心中皆是嘀咕:姚大人曾提过当今圣上有龙阳之好,这位年轻公子怕不就是他所说之人吧?

而大部分朝臣则是相互低声询问,这位圣眷极隆的年轻人是谁,官居何职,怎以前从未见过。

只有不多的几名认识木芷晴的官员,若有所思地低下头去。

朱琳渼的御辇乃是一部定制的四轮云车,辕挽四横八马,也没太过奢华的装饰,倒是显得简约大气。待马文晟关好车门,木芷晴忙盈盈一揖,“芷晴拜见皇上,皇上万福金……”

“嗨!”朱琳渼不由笑道,“这才几日没见,怎么还生分起来了?”

木芷晴瞪着一双美目,认真道:“陛下如今乃是大明之君,芷晴在您面前自然是要循着规矩才是”

她一语未毕,朱琳渼便一把将其揽入怀中,俯身用鼻尖蹭着她的鼻尖,温柔地说道:“自家夫妻哪来那么多规矩,我们仍和以前那样便好。”

男人特有的雄性气息充斥木芷晴的口鼻,她顿时双颊飞红,稍挣了挣,却发现他抱得更紧了,只得点头小声道:“芷晴遵旨。”

朱琳渼用力挠了下她的纤腰,“还遵旨?”

“哈……”木芷晴痒得大笑,却慌忙拼命止住,娇喘连连,“不要,不要啊!好痒,你先松开……松开嘛!我都听你的就是……”

“这还差不多。”朱琳渼这才满意地抱木芷晴坐在自己大腿上,接着轻抬起她的下巴,故作纨绔之态调笑道,“既然都听我的,来!让爷先香一个!”说着,便没脸没皮地凑嘴过去。

木芷晴见他如此大胆孟浪,直羞得耳尖都红了,慌忙别过头去,“不可……”

“不可?”朱琳渼坏笑着,一手从木芷晴的肩部逐渐向下,挪到了她的纤腰上,轻轻一按,“那我继续挠了!”

“别!”木芷晴吓得慌忙抓住朱琳渼的手,心中“权衡”一番,轻闭双目,将樱桃朱唇贴在了他的唇上……

朱琳渼立刻“乘胜追击”,牙齿啃咬她的唇瓣,追逐着她的丁香舌,直吻得两人都快无法呼吸时,才停了下来。

木芷晴的脸已是红得发烫,双眼迷离,依在朱琳渼的肩上,大脑几乎已停止了思维。

朱琳渼只觉得有一股邪火直冲小腹。他摩挲着木芷晴弧线玲珑的耳垂,心中颇为遗憾,若不是周围人多眼杂,真恨不得当下来一场“车震”。

他哀怨道:“咱们快点儿成亲吧!”心中却暗念,只能看不能吃……再这样下去,怕要得男科病了!

“嗯。”木芷晴幸福地点了点头。

为压住“邪念”,朱琳渼只得赶紧说些别的,“你既来接我,甄真应该也在附近吧?”

木芷晴摇头道:“真妹顾虑陛下安全,从昨晚起便亲自带兵布置码头及沿途岗哨,此时应该还正在安排宫禁,却来不及接您了。”

泰征朝的御营之中,甚至有人敢勾结建虏劫持小皇帝,朱琳渼已将他们集体调至南京郊外,集体接受审查。而他登基实在来得突然,故而自己的御营还未组建,只能暂时将护卫工作交给驻南京的破虏营负责。

朱琳渼心中一暖,“真是辛苦她了。不过她是破虏营主帅,宫禁之事也不能总麻烦她,得专设御营才是。”

说话间,车驾已至紫禁城,迎驾的官员们恭送圣上进了午门,便各自散去。

朱琳渼先传了晚膳,又令马文晟去找甄将军。

不多时,甄真随太监进了养心殿,自是与朱琳渼兴奋嘘寒问暖一番,而后二女小心陪坐在桌子末端,却拘谨地握着筷子不动。

朱琳渼无奈看了眼极为宽大的餐桌,发现自己跟对面两人相距一丈有余,遂摆手招来马文晟,“去,给我换个小圆桌来。”

“这……”太监窘道,“皇爷,养心殿里暂无您要的这种御案,奴婢让司设监连夜打造一副出来。”

朱琳渼皱了皱眉,问道:“你自己吃饭用的什么桌子?”

“啊?回皇爷,就这么大一方桌。”

“行,去给我搬来。”

“这……遵旨。”

待几样汤、菜换到小桌上,气氛顿时融洽了起来,在朱琳渼不断给木芷晴和甄真夹了几次菜之后,二人也逐渐放开了不少,养心殿中一时欢声笑语。

边吃边聊,不知不觉间已过己时,朱琳渼已有很久没这么放松过了,看了眼窗外,方觉舟车带来的疲惫涌起。

木芷晴看他神色,立刻体贴道:“陛下,天色不早了,您该休息了……”

朱琳渼点了点头,抬眼间正与她四目相对,立时又被那如水般的眼睛牢牢吸住,心中念头瞬时闪过,这在皇宫大内之中再无电灯泡碍事儿,又是自己未婚妻,择日不如撞日……

他差点脱口而出,“要不你今儿就留在养心殿别走了。”

却听到一旁甄真小声咳嗽,“咳,那个,真儿……末将先告退了。”她也是女儿家,怎还能看不出此时气氛旖旎。

木芷晴一个激灵,顿时尴尬地连脖子根都红了,忙也起身道:“呃,我,我陪真妹一起走,那个……陛下早点儿休息。”

朱琳渼失望地目送二女低头红着脸“逃”出月华门,心中自责,早知道就不该让两人凑一块。就听马文晟凑上来道:“万岁爷,您看要不要奴婢把木姑娘给您接回养心殿?”

气氛不对,朱琳渼也有些尴尬,摇头道:“不用了。”

太监愣了愣,揣度道:“那……奴婢把甄将军接回来?”

朱琳渼白了他一眼,心说你都在瞎琢磨什么劲儿?转过身道:“闭嘴!”

马文晟望着他的背影,颇有些委屈,又咬牙道:“或者奴婢把她们一起……”

“滚!”

朱琳渼辗转反侧半宿才睡着,朦胧中甚至有点儿后悔没接受马文晟的建议了。待到卯时,马文晟便按照朱琳渼昨晚的吩咐将他唤醒,又带着一干宫女、小太监侍候他仔细洗漱更衣一番,便随圣上一起往文华殿而去。

这是汉兴朝第一次朝会,原本朱琳渼是打算说些展现新朝气象或提振士气的话,但为了此前湖广谋定之事,他却只能在朝中制造些紧张气氛了。

毕竟想要骗过敌人,就先要让自己人相信!

佰度搜索噺八壹中文網m无广告词

第六百五十三章 演一出大戏

待朝臣们跪拜已毕,朱琳渼满脸凝重地将一份邸报甩给马文晟,抬手一指殿前众臣,“念。”

“是。”太监先前走出几步,打开手中红封军报,高声道,“二年,十二月十七,赣军侯泽盛部输粮途中遭袭,万元吉遣副将率赣军主力以援,于武昌东南遇伏,伤亡近万……”

朝堂上顿时一阵惊呼,马公公等了片刻,只得无奈喝道:“肃静——”而后才又继续念诵塘报,“后武昌反贼主力尽出,川军无备,弃营溃退二十余里。现秦佐明等部与三万贼军对峙马溪河东岸,敌众我寡,急请朝廷援兵……”

众臣闻言再也按捺不住了,纷纷交头接耳,“没想到何腾蛟竟如此厉害……”

“新朝初启,难免有些波折,却也不全是楚军强悍。”

“赣军折损近万,那岂不是仅剩三千来人了?武昌以东再无朝廷兵马……”

“川军只有五千人马,这情势也不妙啊。”

“没想这蛟贼竟还真敢与朝廷动手!”

“他这两年收拢闯寇余孽数万,又广招人马备战,早有不臣之心……”

只有兵部的数位大员极为诧异地相互询问,却皆表示并见过方才宣读的邸报。

大明各地的军情通常都是先汇聚到兵部,再由兵部遣人发送朝廷各处。余新等人心中都在纳闷,这么大的事儿自己不可能不知道啊,还是有谁绕过兵部直接把塘报递到皇帝那儿了?

朱琳渼等朝上气氛已变得极为紧张了,这才干咳了一声,“咳——”朝臣们立刻安静下来,他又接道,“湖广形势急迫,蛟聚兵十万余,劫持天子,袭杀赣军,反意尽显!

“如今当务之急乃是援兵入楚,若等秦佐明部兵败,则武昌之围立解,数万叛军可东出、南下,恐赣、桂等地皆危!甚至南京震动!”

下面又是一阵骚动,立刻有朝臣站出来献策,“臣启陛下,当速调粤军北上,以援武昌。”

朱琳渼摇头道:“昌水一线李过、高一功部正与郝摇旗等叛军僵持,而此处乃是去武昌的必经之路,粤军纵即刻北上,也会被阻在这里。”

“臣以为,应速令各布政使司募兵以援……”

“新兵光操练就得数月,根本来不及。”

“陛下,云南尚有万余驻军,并贵州人马,一齐北进……”

“远水解不了近渴,川军哪儿能撑得了那么久?”

终于,张沧海说出了朱琳渼想要的答案,“陛下,近来虏贼袭扰江南的次数日减,臣以为,或可拨龙卫军主力援楚。以百胜之师讨不臣逆贼,必一战而决!”

众臣闻言也是纷纷点头,对啊,大明还有这支连建虏都怕的王师,何惧湖广弱兵?!

立刻有人赞同道:“陛下,以龙卫军之威,入楚至多一月便能尽破叛贼,江北建虏未及察觉,我大军已凯旋返京。”

“虏贼新败,短时必不敢来犯,大军暂离江南应当无虞。”

“局势危急,只有遣龙卫军可定湖广!”

“臣附议。”

“臣也附议……”

龙卫军从江西一路打到南直隶,未尝败绩,早已是朝廷上下心中的定海神针,一旦遇到危机,所有人都很自然地将希望寄托在他们身上。

“朕也正有此意。”朱琳渼立刻“从谏如流”,“只有速解湖广危局,才有继续北伐驱虏的可能!不过蛟贼十万之众,仅派龙卫军恐难速胜,当再辅以破虏营一部方才稳妥。”

他又望向武将班列,朗声道:“余新听旨!”

“臣在。”

“朕封你为征西大将军,率龙卫军主力一万,并破虏营靳武、邓山、马文虎等部六千人马,即刻入楚平叛,不得有误!”

余新顿时一愣,心说“重大作战部署皆由参谋司会议议定”的规矩就是您亲自定下的,这怎么又改在朝堂上由文官调兵了?

不过既然圣上有旨,他也只能跪领道:“臣领旨!必不负圣上重托!”

“好!”朱琳渼示意他起来,又望向杨廷麟道,“虽征西大将军击破武昌叛贼不会耗时太久,然湖广地域极阔,兼叛军有十万众,想要彻底收复楚地定不是朝夕之事。故而当提早广备粮饷,以应大军耗用。

“杨部堂,着你亲自督办,输各地粮米入南京,交付龙卫军后勤司。一个半月内需筹粮三十万石,所需民壮、挑夫嘱沿途地方官员协办。”

杨廷麟虽已开始主持内阁事物,但黄道周的辞呈朱琳渼还没批,故而他暂时还没有“名分”。他心知只要办好此等军国大事,来日循功晋升便是水到渠成,于是极为认真地拜伏道:“臣领旨!筹措这些粮饷无需一个半月,三十天足矣!”

“别……”朱琳渼忙道,“啊,行事太急恐增百姓负担,就一个半月,匀着劲干。”

他心说龙卫军和破虏营的粮米都是招标的商户供应,让你运粮本就是给别人看的,搞这么急干嘛?

杨廷麟忙道:“陛下体恤百姓,臣甚感佩。臣依旨而行便是。”

随后朱琳渼又吩咐兵部,将长江水师全部调往武昌,并征集南京附近的商船、渔船,用于向湖广运送粮草辎重。

待散了朝,朱琳渼满意地看着所有朝臣忧心忡忡地议论着离去,抬手将石霖招至近前,吩咐道:“传参谋司所有将领即刻聚于兵部议事,还有水师在京的将领也一同赴会。对了,让他们都尽量别引人注意。”

“是!”

朱琳渼转回养心殿,让马文晟取来常穿的龙卫军骑兵军装换上,只乘一驾普通马车,带了二三十名亲兵,便出宫往兵部衙门而去。好在兵部就在紫禁城左近,沿途都用士兵把守,倒也不虞安全问题。

待他进了参谋司大堂,众将领忙一齐转身跪拜施礼。

“平身吧。”朱琳渼来到主位坐下,又示意道,“都坐。先说个规矩,往后在军营、兵部等地见我,仍是军礼以对,莫因虚礼误了军机。”

“是!”

待众人就坐,余新先焦急禀道:“陛下,末将以为,若遣龙卫军主力平楚,南直一带恐过于空虚……”

第六百五十四章任兵部尚书

“陛下,建虏近来虽少袭扰,但据线报称,多铎一直在调兵南下,现扬州城内至少已有七八万贼军。一旦龙卫军调离江南防线……”

朱琳渼立刻接着余新的话道,“一旦龙卫军调离,多铎势必趁虚举兵南犯,我军主力集于湖广,首尾不能兼顾,虏贼如入无人之境,横扫南直,攻陷南京,我朝危矣!”

余新忙道:“末将不是要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然兵者,国之大事,死生之地,不可不察。”

朱琳渼微笑抬手打断了他,“我就是要让多尔衮、多铎之辈相信我方才说的那番话。”他随即站起身来,严肃道:“今日所议之事关乎大明社稷,有擅自泄露者,以谋反论处!”

诸将一齐起身敬礼道:“末将谨记!”

朱琳渼这才开始正题,“我先要告诉大家一个喜讯,李定国临湘大捷,俘毙近一万五千,长沙已成朝廷囊中之物,何腾蛟见势献降。”

他没给众人留下兴奋、吃惊的时间,立刻接道:“故而方才朝堂上所做部署皆为诱敌之计,以使虏贼错判我南直空虚,肆意南侵。”

他一指面前的地图,“余新率龙卫军及破虏营过池州之后,立刻隐匿行踪,星夜返回江宁、万山一带。

“多铎望着‘空虚’的南直隶,定然不会再对区区滁州有兴趣。故而防御滁州的破虏营部也将佯作经庐州攻湖广黄州府之势,实则绕行芜湖、建阳,抵江宁合兵。

“同时长江水师将会去武昌附近转一圈,而后则顺流迅速折回,伏于龙江。

“只待多铎主力南犯,我将先派弱旅诈败诱其深入,而后我军迅速赶赴敌军南侧,逐渐收拢成半包围状。同时分一部人马穿插虏贼北侧,截断其退路,完成分割包围。”

他将总体战略说完,抬眼望向在坐将领,“虏贼以为南直界内没有我军主力,必轻敌冒进,我们有极大可能将其数万人马全歼在长江以南!

“至此山东以南再无建虏主力,我军则乘胜北伐,必势如破竹。届时将视具体战况,或于淮河布防,而后西进河南,或继续北进山东,兵指北直隶!”

长江把南直隶分为上下两部分,江北大约占了七成,江南占了三成。不过明军上次北伐过程中收复了后世属于安徽境的庐州、滁州、和州三府,眼下明、清几乎各占了南直隶一半面积。

江北敌占区还有扬州、泰州、淮安、凤阳、徐州等不少重镇,也都是经济非常发达的地区。同时,从南直北部进入河南几乎是一马平川,向北渡过淮河就能直取山东,这里自古便是兵家必争之地。

所以若此次诱敌之策能够成功,只要能彻底光复了南直全境,就将会对驱虏大业产生极大的影响。

诸将皆是兴奋地相视点头。要知道,若渡江强攻扬州,想要尽灭多铎那七八万清军,还不知要耗费多少时日,牺牲多少大明将士。而在江南诱敌围歼,不论所用时间还是伤亡,都将远少于正面强取。

随即,大家便开始就具体作战细节进行反复讨论,完善预案等等,直到申时,确认算无遗漏方才作罢。

朱琳渼让下级军官在一旁整理作战方略,又对诸将道:“往后朝廷兵马越来越多,为北伐大计虑,我们要先对全军进行一次整编,以利日后指挥调遣。”

他取出先前完成的整编规划,道:“这首先,我将不再任龙卫军指挥,而改任兵部尚书一职。”

众人无不心中讶异,天子兼任兵部尚书?!这可是历朝历代都未曾有过先例的。但朱琳渼却非常清楚,枪杆子里面出政权,后世的国家领导人兼任高官再正常不过了。一个不知兵,不过问军事的皇帝,要么毁于内部政变,要么亡于外敌入侵。

他就要要给自己后世子孙立个榜样,要他们把“天下虽安,忘战必危”刻在骨子里。

他又继续道:“龙卫军、破虏营、白杆军,将统一编入大明野战军序列。以后正式公文中,三部番号改为野战军一营,野战军二营和野战军三营。平日作战时仍可用原名。

“各营操练方式、军器等暂时不变,但军旗、军歌、口令、建制方式、军功获取等将统一以龙卫军为准。军饷则根据每年的战力评定进行调整,具体章程由余新负责草拟。”

“是!”

朱琳渼望向余新道:“余新,由你接任龙卫军指挥一职。”

“是!”

“甄真,仍由你任破虏营主帅,但改称破虏营指挥。”

“是!”

“野战军三营,也就是白杆军指挥一职由秦翼明任。往后将直接由兵部指挥,白杆军的军器、饷银、粮草辎重也改由兵部拨派。”

由于秦翼明人在四川,故而作为兵部侍郎的张家玉起身敬礼道:“末将随后便行文四川。”

朱琳渼点头示意他坐下,转对站在身后的石霖道:“改龙卫军亲兵营脱离龙卫军辖下,独立成御营,由你任御营指挥一职。”

“是!”

甄真却接道:“陛下,亲兵营不过五百余人,这如何能够?”

朱琳渼点头道:“石霖这边可从野战军各部挑些人出来,初期御营有千余人就差不多了。等扬州战事结束,兵源宽裕了,再逐渐增至三到四千人。”

甄真虽是不再言语,心中却仍觉不够安全,暗自决定还是要在紫禁城附近多布置些破虏营士兵才行。

至于地方驻军的改动不大,朱琳渼只简单提了几句便了,随后开始公布对水师的全新编制,“水师提督朱成功。”

“末将在。”

“往后大明所有战船、岸防炮台等皆由你统管。”朱琳渼道,“目前水师主力编为太平洋舰队,由你兼任指挥。

“长江水师编为水警舰队,负责长江及诸大湖守备,由罗明受任指挥。

“现水师步军独立成军,要逐渐增员至一万人,由刘国轩任指挥。

“日后还要组建东海舰队,负责朝、倭、琉球区域。朱提督要开始进行筹划了。”

“是!”

第六百五十五章 御寒神器

随后朱琳渼又将自己拟定的明军整编细则交给了张家玉,令他带参谋司尽快完善细则并落实。

他见一旁的军官已将诱敌南下的议案整理了出来,便吩咐散会。毕竟部队还有很多需要具体准备的事情,得多留些时间给军官们。

待他走到参谋司大堂门口,忽又想起一事,返身招应天祥过来。

“陛下有何吩咐?”

朱琳渼继续向兵部署衙外行去,一面转头问道:“眼下后勤司备了多少冬装、棉被?”

应天祥紧随他身后,揖道:“回陛下,库中有棉衣、棉被各三万件,另破虏营领了一千多件带在军中。”

“三万一千套……”朱琳渼摇头道,“不够啊。此番若能收拾了多铎的人马,大军立刻便要继续北进。时下山东已是风雪漫天,甚至我们还可能一直打到北直隶去,那里更是滴水成冰。”

十七世纪中叶时分,整个世界还没脱离小冰河期,冬天的气温极低。先前明军都在江南的亚热带区域,寒冬的影响还不算明显,但朱琳渼知道,自己手下这些南方兵若没有充足的保暖装备,很可能会因天气原因而大量丧失战斗力。

历史上拿破仑、希特勒都被俄国的寒冷击败过,被冻死冻伤的士兵甚至超过六成,远超战斗损失!

是以他绝不能让明军北伐时出现类似的情况。

“至少要准备五万件以上。”

应天祥忙敬礼道:“是!末将立刻便去准备招标。”

朱琳渼点了点头,又问道:“士兵的冬衣用几斤棉花?”

“回陛下,上衣两斤半棉,裤子一斤三两,皆再覆以两层厚麻。”

按说这厚度在明代已算是奢侈了,旁的谁家舍得给大头兵上小四斤棉花?但朱琳渼却知道北京的冬天有多么恐怖,更不用说小冰河期少说还要再低十度。

“厚度加倍。”他刚说完便觉不妥,光是棉花就八斤重,再加上面料将近十斤,士兵还要背棉被和武器等,负载可能要超过三十斤。这会严重消耗士兵的体力。

后世过冬没觉得身上负担很重啊?朱琳渼想到这儿不禁笑了,后世谁还穿棉袄?都是羽绒衣解决问题,也就两三斤重,保暖性秒杀大棉衣。

对!有这种御寒大杀器的话还担心什么北方天气?他遂吩咐应天祥道:“不,棉衣厚度减半,再收十万斤鸡鸭鹅的绒毛来。”

“啊?”应天祥忙谏道,“陛下,全身两斤棉怕不足御寒……”

“我知道,你照做便是。”实则朱琳渼连两斤棉都不想上,只是担心羽绒难以集齐,这才没有完全取消棉衣,权当保暖夹层穿了。

“末将遵旨。”

“你等会找些熟练的制衣工匠来,我会告诉他们如何用这些禽绒。”

“是!”

“如果顺利的话,一个半月后大军可能就要北上,故而冬衣的准备定要抓紧。”朱琳渼又嘱咐道,“招标价格可以放宽些,要选有实力的大商户,多选几家以备不测。”

“末将谨记。”

朱琳渼又道:“对了,既然要大范围召集商户投标,不如将其他军需器物的招标也一并进行。

“粮草方面可以添一家承包商,毕竟北方的粮草不如江南这般富余。军靴、军帽也需补一批冬季用的。运输车辆虽要军器局打制,但车架可以承包出去。”

他随即思路大开,“甚至船厂那边也来一起招标,木料、帆布、麻绳之类,大可以让商户竞争。还有铁矿石、煤、炭、硫等必需品,统统招标制,还能杜绝贪腐。”

说到这里,他不禁打了个响指道:“不妨搞个大型交易会。地点就选在杭州好了。”有转头吩咐石霖,“随后召户部、工部、宣部主官来养心殿,共议此事。”

“是!”

养心殿中。

杨廷麟、宋应星等人都是头脑灵活之人,很快明白了圣上的意思,大致商量了交易会的框架,各自回去安排人着手准备。

洪思则负责布置宣教府将朝廷招标之事告知天下。

同时他还接到另一个任务——在民间宣扬湖广战事顺利,朝廷正准备兴兵北伐,收复扬州。

实则虚之虚则实之,你越是这么说,建虏越会觉得你在故弄玄虚,南直隶必定空虚。而对于大明百姓来说,得知湖广无虞,民心才能稳定。

事情议毕,宋应星待杨廷麟、洪思离去,又对朱琳渼禀道:“陛下,军器局已将您前番绘制的新铳打造了出来。造米尼弹的新水力冲压机也制成两部。不知陛下是否要亲自过目?”

“这么快?”朱琳渼倒是有些吃惊,这些东西都是一个半月前定制的“百万预算案”中的项目,竟这么快就搞了出来。看来大明并不缺“理科基因”,朝廷只要稍一扶持,这科研效率也是刚刚的。

“好,我这便去看看。”朱琳渼对宋应星是比较放心的,但这几样东西于明军的战斗力关系重大,还是亲去审验为宜。

他又问宋应星道:“水力镗钻和平炉炼钢厂的进度如何了?”

“回陛下,镗钻已有眉目,只是钻轴强度略有不足,臣估算还需一个来月才可堪用。至于平炉炼钢……臣近来一直在南极督造军器,福京那边仅有十多个年轻人主持……三日前送来消息,才刚建完储热室。”

朱琳渼见他一脸自责的表情,不禁微笑安慰道:“无妨,让年轻人多历练也不错,这进度已经比我预料的要快了。”

平炉炼钢已是十九世纪的技术了,这些人仅凭他一摞图纸,一个多月能建成储热室算是很难得的了。他心中暗忖,不过看这样子,想要平炉钢厂短时间内能投入使用,怕还得自己亲自去指导才行。

朱琳渼这边令石霖备了车,正要和宋应星去军器局,却有太监匆匆赶来,行过了礼,急道:“皇上,可算找着您了,太后已派了好几拨人来养心殿,让您过去一趟。”

“哦?太后找我?”

现下宫中约定俗成,称曾太后为“老太后”,故而朱琳渼知道太监说的“太后”是指自己母亲,于是令宋应星先走,自己则随太监往咸福宫而去。

第六百五十六章 大婚

朱琳渼到了咸福宫外,却先看到路振飞远远朝自己行礼,似乎刚从里面出来。﹢菠u萝u小﹢说

他怎么到这儿来了?朱琳渼倒也没多想,只跟着太监进了暖阁,见到太后便上前问安。

后者有数日没见儿子,微笑着上下打量,嘴里已絮叨开了,“旁的新君继位,无不紧着在京稳定朝局,你倒好,刚登基便往外跑,还一连几天都找不着人……”

朱琳渼无奈一笑,说实话,他还真不担心朝局。他先前做辅政王多时,早已把朝政理顺,便是自己不在南京也无碍,又有甄真带兵镇着,哪能有什么事儿。

“不知娘找我何事?”

“还真有一桩大事儿。”太后甚为严肃道,“你确是临危受命,继承的大统,但一国之君连皇后都没有却也不妥。

“近来路阁部与朝中众臣上表数次,催促皇帝大婚,册立皇后。今儿,路阁部还来了我这里一趟,专议此事。”

朱琳渼这才知道,敢情路振飞是来做月老的。原来路振飞先前没赶上劝进,眼见杨廷麟此时如日中天,心中也是懊悔不已。

那日他迎圣上返京,看到一年轻人上了御辇,后来才晓得,那人很可能就是未来的皇后。他立刻机智地抓住机会,率众上表“催婚”,以图能在天子面前刷一把存在感。

太后接道:“原本你于木氏定下的婚期是明年三月初六,确是难得的吉日。然路阁部表谏,为安万民之心,为后宫祥泰,皇帝应提早大婚。

“我问过钦天监了,二月初二龙抬头,与你二人的八字也极合,虽然不如三月初六的日子好,但为君者当以社稷为重,不知你意下如何?”

“好啊!”朱琳渼几乎脱口而出,忙又低头干咳了一声,“咳,那个……我是说,全凭母亲做主。”

太后也是欢喜,“既然你也同意,那便这么定下了。”她又有些遗憾道,“其实正月初十最是吉日,可惜木家远在云南,如此短的时间却赶不及入京了。”

朱琳渼顿时眼前一亮,急道:“那个,赶得及,赶得及!正月初十更好!”

“皇帝莫要打趣,滇地据此三千多里,不足一个月如何能到?”

“这……”朱琳渼心道,总不能说你儿媳妇人早就到南京了吧,只得含糊一句,“总之儿子有办法便是。”随即,握拳昂头,作大义凛然状,“为了大明社稷,为了民心稳定,我必须尽早册立皇后!就下月初十大婚!”

太后摆手道:“可莫要让木丫头因着赶路吃苦啊。”

“不会不会。”朱琳渼挤了挤眼睛,“她甘之若饴。”

“啊?”太后也没多计较他用词,又道,“那我便吩咐礼部、太常寺和内廷准备了。”

“多谢母亲费心!”

朱琳渼兴高采烈地出了咸福宫,忽而想起正月初十可能恰赶上张口袋收拾多铎大军的日子,不禁暗自皱眉,自己忙着结婚,恐怕不便于指挥作战了。

他旋即又是一笑,如此也好,我这里办喜事儿,多铎更会放松警惕,我就当他送了几万大军作贺礼吧!

定下大婚之事,朱琳渼却还得忙公务。他让石霖备了辆普通云车,令随行御营着便装,轻车简从赶往南京军器局而去。

宋应星已在门外恭候多时,行了礼,抬头见皇帝满脸挡不住的喜色,却也不好多问,遂带朱琳渼走进一间工坊。

“陛下,就是这两种铳。”他指着木架上的十多支铳,“改良的二型猎兵铳与您图样一般无二,而至于这长铳,鲁宁认为工艺有余力,便比图样上的铳管加长了一寸半。”

朱琳渼拿起不同的两种火铳细看,不禁满意点头。经过这大半年的工艺标准化,工匠们的制器精细程度已有极大提高,给人以艺术品般的观感。

稍短些的那支是二型猎兵铳的改型,根据之前士兵实际使用的反馈,增加了保险机构,调整了照门,改良了击锤形状。此外,最重要的是,整铳减重半斤多,使用起来更为舒适。

而更长的那支则是全新打造专用狙击枪。铳管比前者长出一扎还多,铳托、护木、准星的形状也都不同,不但射程更远,而且铳管全都是精挑出来的,弹道稳定性非常好。不足之处便是分量更重,但这对于不重视射速的猎兵来说影响不大。

朱琳渼又到靶场试射了一阵,两支铳都没有任何问题,射击稳定性和易用性都有不小提升。

他问宋应星道:“眼下这两种铳每月能制出多少?”

“回陛下,改型猎兵铳南京加福京两处军器局,每月可出三千四五百支。长铳工艺复杂,每月只能制不到三百支。”

以这两种火铳制作之精良,这个数字已经极为客观了。尤其是那支狙击铳,那么长的铳管,要保证不炸膛,对加工能力要求极高。

“好,那便尽快出产吧。这改型猎兵铳至少需要三万支,长铳七百支以上。”朱琳渼说着便觉这两种铳没个名字极为别扭,他先拿起稍短的火铳,“这铳便取名为一型步兵铳。”又指向长些的,“那支取名三型猎兵铳吧。”

“是。”

随后朱琳渼又去看了新制成的水里冲压机。这东西看似简单,却对精加工和炼钢技术要求极高,实际已经略超出了大明时下的加工能力。宋应星是亲自带工匠试制了十多部,仅有这两部可用。

朱琳渼看着江水推动水轮,将动力传至机器前端。一名工匠将铜坯伸入冲槽内,冲压机模柄被齿轮抬至一人多高,而后猛然落下,准确地砸在下底板上。

工匠迅速将成品取出,刚才的铜坯已经变成了一颗米尼弹弹头。

朱琳渼接过弹头,又拿起一只游标卡尺测量,就见弹头尺寸一丝不差,边缘基本光滑,略做打磨就能使用。

整个加工过程不过三四秒钟,比之以前提高了百倍以上。

他不禁轻叹一声,“这铳弹的产量再也不是问题了。”

宋应星在一旁接道:“陛下,有了这新机器,铳弹的价钱也大为降低。如今除去铜料的钱,造千枚也就用五钱银。”

感谢:哈霍,大明帝国神机营和十一月的smile给我的慷慨打赏!在下感激涕零,合十拜谢!

在下新人一枚,因为写作之路艰辛,希望可以得到各位书友的厚爱与支持。请大家不吝手中的月票、推荐票、收藏、点赞、书评、章评及五星好评,在下不胜感激。

因在下想跟大家更好交流,故创建了《大明之崛起1646》的书友群,群号683142639。欢迎各位书友的加入。在下还会不定时在群里发放红包,希望大家不要错过!

第六百五十七章 朝鲜之乱

好!”朱琳渼欣然点头,“近来让匠人们多赶赶工,能造多少造多少,一个月后将有一场大战。所需银两我会让杨廷麟那边尽快拨给工部。”

造这批火铳、铳弹之类大概需要近二十万两银,等远洋商队从日本回来,这点儿花销根本不是事儿,所以他说这话的时候几乎连眼都没眨一下。

“下官遵旨。”

待从军器局出来,朱琳渼正寻思着要去木芷晴那儿,告诉她下月大婚的好消息顺带蹭顿饭,便见有宫中打扮之人快马而来,拦住石霖低语了一番。

石霖随即又转对朱琳渼禀道:“陛下,礼部徐大人说要要紧事求见。”

国事为重,朱琳渼只得叹了口气,令车驾打道回宫。

徐尔路就守在午门外,直到看见了石霖,这才知道这队车马乃是圣驾,忙迎上去行礼。

朱琳渼招呼他上车,问道:“何事这么急?”

“回陛下,朝鲜国王李倧遣使来奏,朝鲜仁兴君李瑛造反,逆兵已占领平安道、咸镜道全境,本月初攻破了平壤,眼下其前锋正在黄海道与朝鲜王军激战。”

“仁兴君造反?”朱琳渼想起前一阵戴修远曾传回密报,提到过李瑛意图焚毁朝鲜水师,以及后来令郑万诚充作大明暗线等事,没想到这才不到两个月工夫,此人竟举兵谋反。在他的记忆中,历史上并没有这么一段。

他微微皱眉问道:“可知其中缘由?”

“臣也是听朝鲜使节所述。”徐尔路遂将仁兴君“伪造”大明赦书,传檄李倧投虏叛明,平安道兵曹佐郎柳泽晚与价川、顺川府等地将领随即响应,同时率军南下等是大致复述了一遍

朱琳渼心中清楚,那份赦书并非伪造,却不知为何会落入李瑛之手。自己派戴修远入朝乃是为了阻扰朝鲜水师资虏,没想到竟引发了强烈的蝴蝶效应,在朝鲜掀起滔天巨浪。

徐尔路又道:“陛下,现在朝鲜来使尚在四夷馆,急欲觐见,您看是否……”

“见!让他在文华殿候着,我随后就来。”

大明是宗主国,朝鲜出了事儿自然要管一管。朱琳渼心道,不过绝不能像万历朝那样,大明出钱出兵搞了一整,最后不但啥也没得到,还拖垮了国家财政。既然是朝鲜有求于我,那自然得让他们出点儿血才行。

徐尔路忙道:“是,下官这便去带他进宫。”

又一个时辰后,待太监通禀朝鲜使节已到,朱琳渼这边才换了弁服往文华殿而去。

朝鲜派来的正使乃是李兴立,副使却是金自点的长子金鍊,他们根本没想到这么快就能觐见,匆忙间连仪仗都未及打理,显得颇为简陋。

待二人得闻大明天子来了,忙跟着引路太监进了大殿。也不用一旁鸿胪寺官员指挥礼仪,二人便甚为老练地纳头拜倒,汉语也是极为流利,“小邦使臣李兴立金鍊拜见上国天子,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随后金鍊又双手捧上国书与贡品清单。

“平身吧。”

朱琳渼从马文晟那儿接过贡单扫了一眼,光是百年老参就送了一百多斤,另有不少宝石、锦缎、裘皮等物,估摸总值当在万两以上,以朝鲜小国来说,也算是下本了。

他把礼单放在一旁,跳过例行虚礼,直接道:“说吧,什么事儿?”

李兴立心说按正常流程天子不是要垂询朝鲜国王及国内近况吗,这怎么……当下倒不知如何对答了。

正此时,有太监沿屋角一溜小跑到马文晟身侧,低语了几句。马公公表情疑惑地皱了皱眉,躬身对朱琳渼悄声禀道:“万岁爷,礼部李侍郎就在殿外,好像说有另一队朝鲜使节求见。”

又来了一拨?难道是李瑛的人?朱琳渼乐了,对李兴立一摆手,“你们先在这儿等会。”而后起身绕至后殿,对马文晟道,“传李光春。”

“是。”

李侍郎快步上前见礼,继而禀道:“启奏陛下,朝鲜仁兴君遣使状告李倧投虏、不臣、擅杀等罪,人就在礼部。”

原来李瑛得到李倧派人去了大明的消息,心中也甚是焦急,只怕其巧言说得上国天子支持,自己刚打开的局面恐怕就要付诸东流。

于是他急忙也点了心腹金正庆出使大明,以搅乱李倧的图谋。他的人速度也是极快,虽晚出发了两天,却几乎和李兴立前后脚进南京。

金正庆刚到礼部报了个名,就惊闻有朝鲜使节正要觐见天子。他情急之下找上了李光春,塞给他大把好处,求他让自己赶在李倧的人之前朝见。

朱琳渼闻言双眼微眯,心说都赶一块了倒也不错,有竞争才有市场!他随即吩咐李光春,“带他们去文华殿。”

李光春也没料到能这般顺利,当下大喜,立刻返身去找金正庆,刚出了午门,就见其正在不远处等着,显然已是急不可待。

李兴立这边等了好半晌,终于得见天子返回,正要继续禀奏,却闻马文晟道:“宣,朝鲜金正庆等人觐见。”

李兴立顿时愣在当场。等金正庆行过了大礼,两人恶狠狠地瞪了对方一眼,空气中几乎要迸出火花来。

金正庆毫不客气地上前几步,将李兴立挤到一边,躬身揖道:“小臣启奏……”

李兴立当下便急了,立刻用更高的声音道:“启奏上国天子,我王事天朝素效恭顺,忠心有鉴,怎料……”

“一派胡言!”金正庆也不甘示弱地打断了他,“李倧勾连胡虏,劣迹天下皆知!前有输兵万余并战船数十助贼犯天朝父国,后又向胡虏称臣纳贡,对虏酋行三拜九叩之礼,竟敢妄言恭顺、忠心?!”

“你……”

金正庆不等对方反驳,又继续道:“前番李倧竟复应胡虏之命,尽遣朝鲜水师为虏驱使!若非仁兴君以诚感动郑万诚郑将军暗助天朝,后果不堪设想!

“今仁兴君兴仁义之师,应天数,讨无道从虏之逆,朝鲜上下无不影附。叛天朝之贼指日可灭!”

佰度搜索噺八壹中文網m无广告词

第六百五十八章 别扯虚的,上干货!

李兴立见大明天子闻言竟在微微点头,急得满脸涨红,但金正庆所控之事件件属实,朝鲜国王近些年的确被迫成为胡虏属国,并多有资助之举。

他忙跪叩道:“朝鲜国小兵贫,胡虏数万贼军多番来犯,连两名世子都为虏所掠,我王不得已只能虚以应付,输其些许人口粮钱求活,还望陛下明鉴……”

金正庆冷笑道:“敌强则投,主弱则去,这就是叛逆!你竟还自强辩?!”

李兴立一时语塞,旁边的副使金鍊赶紧上前一步,指着金正庆道:“纵你说得天花乱坠,我王都是天朝册封的朝鲜国君!李英以臣克君,乃是犯上作乱!”

这也是他压箱底的牌了,只盼着大明天子顾及王位正统、君臣纲常,能帮着打压李瑛。

不过朱琳渼作为后世之人,对封建君臣伦理根本毫不在意,只要大明不闹叛乱,朝鲜谁做国王有何区别?谁上位对大明有利,他定会毫不犹豫地支持谁。

但徐尔路及鸿胪寺等大明官员到底是从小接受忠君思想教育的人,对金鍊所言却极为认同。李兴立余光瞥见他们神色,当即便扑了过去,紧紧抱住徐尚书的大腿,声泪俱下道:“小邦一向心属天朝,纵有行至差错,日后必痛心彻改,还请徐大人为小邦……”

金正庆一愣,心说装可怜谁不会?他当即猛地跪地滑出四尺,脑袋塞进李光春的脚踝间,高声哭嚎,“仁兴君不忍叛逆欺辱上国,方兴义师讨之,心念皆是朝鲜当尽忠于天朝,所伐俱是投贼奸佞,李大人……”

徐尔路和李光春无奈对视一眼,转身揖道:“陛下,这……”

朱琳渼原本还在“饶有兴趣”地看两边互掐,此时见二人要掺和进来,只怕他们乱说坏事,只得轻咳一声,道:“咳,那个,都消停点儿,徐大人和李大人的朝服很贵的,别拿着抹鼻涕眼泪了。”

上国天子发话了,正在哭喊的两个朝鲜人忙放开了手,恭敬跪伏下来,静听圣训。

朱琳渼先望向李兴立,“李倧的确是大明册封的朝鲜国王,不过他这些年的所作所为却令人心冷啊。”

李兴立吓得一哆嗦,眼下自己这边战事不顺,能撑住全凭大明所封朝鲜国君的号召力,若连这个都没了,那必然立刻众叛亲离。

“陛下明鉴啊,”他又开始抹眼泪了,“胡虏势大,我王实在是逼不得已,但如今已深省己过,即日便毁去胡虏金册,只奉天朝为父,誓与胡虏死战不休!”

若在大半年以前,他绝对死也不敢这么说。但近来大明连战连捷,已夺回旧都南京,中原局势剧变,加之李倧用水师换回了两名朝鲜世子,以及李瑛叛乱的威胁,他已下定决心重新和满清划清界限了。

金正庆急道:“陛下莫听他花言巧语,李倧勾连胡虏久矣,岂会轻易改弦更张?!”

朱琳渼从谏如流,又对李兴立正色道:“是啊,我怎知你们国王是否诚心?”

“我王忠心日月可鉴……”

朱琳渼摆手打断他道:“别扯这些虚的,就说先前李倧数次派兵援虏,皮岛之战、松锦之战,朝鲜兵万余人参战,戕我大明将士多矣!”

李兴立汗如雨下,额头都磕出了血,哭着道:“那都是被胡虏所迫,请陛下宽恕……”

“行了,别哭了。”朱琳渼摆了摆手,颇为体谅道,“知错能改善莫大焉,不过改错不能光嘴上说说,要落在实际行动上。”

李兴立如蒙大赦,忙道:“还请陛下教诲。”

“我也不为难李倧。这几年他派兵万余供建虏调遣,如今我朝正与虏贼交兵,他若仍忠于大明,便加个一倍兵力来南京,随我大军一齐伐虏。”

李兴立心说这还不为难?朝鲜曾援胡虏上万人马,加一倍兵力至少便是两万!莫说眼下朝廷正与李瑛叛军激战,便是承平时期,调这么多人至大明,朝鲜国内恐怕连缉盗都找不到兵了。

他只得苦求道:“陛下开恩,若无李瑛叛乱,朝鲜尚能调出万余人来,但时下根本抽不出如此多兵力……”

金正庆心中偷笑,大明都开出条件了,李兴立这个蠢货竟敢回绝?

他立刻落井下石道:“陛下,仁兴君才是最为忠心上国之人,愿抽调两千精兵南下助战。待讨破汉城,擒了奸佞,定再输上万人马供父国调遣!”左右他们叛军兵力较强,抽出个两千人勉强还吃得消。

诶,上道!朱琳渼立刻不吝赞赏道:“好!仁兴君果乃忠良,看来,”他意味深长地瞥了眼李兴立,“他所为之事多半确为匡正讨逆……”

李兴立吓得又哭着拼命顿首,“陛下明鉴,朝鲜眼下实在有心无力……”他狠狠刮了金正庆一眼,转头咬牙道,“我王可先抽调一千御营入明,只等平定叛逆,必遣两万大军平虏!”

“嗯,朝鲜御营应当颇有战力。”朱琳渼“满意”点头,又扫了眼金正庆,“可堪比寻常两千人马。”

金正庆心道,只求大明天子能册封主上或宣布李倧为叛逆,主上必能一统朝鲜,此时不下本还待何时?

他立刻拱手道:“小臣启奏陛下,仁兴君愿再派三千民壮,随军听用!”

十七世纪科技水平底下,打仗时运输、铺路、筑工事等都少不了要征发大量民壮,但通常为了避免过于伤民,都会采用轮换制,每户服劳役三四月的样子。而朝鲜派三千民壮前来,那可就是“全职”劳作,至少能节省大明七八千劳力。

朱琳渼点头道:“还是仁兴君事忠。”

李兴立恨得牙痒痒,只得“跟牌”,“我王将派四千民壮!”李倧虽战事不利,但他控制着汉城,普通劳力却不少。

金鍊为化解被动局面,又接道:“入明兵马粮米耗用皆由朝鲜供应。”

金正庆立刻加码,“仁兴君愿担所有遣明兵、壮用度。”

“我王再附一万五千两军饷!”

“仁兴君献两万饷银劳军!”

“我王另遣水师战船南下!”

第六百五十九章 咬钩

“哼,全罗道水师皆以郑将军马首是瞻,而郑将军已明誓讨汉城逆贼!”金正庆白了李兴立一眼,又拜道,“陛下,仁兴君将令水师从天朝调用,再遣人修复皮岛天军营寨!

“只愿陛下颁旨,褫夺叛逆李倧王号!朝鲜往后必举国侍奉天朝,万年不改!”

“我、我……”

毕竟朝鲜国小而弱,加上连年被建虏侵略,李兴立已实在拿不出什么了,愣在原地急得脸色铁青。』菠﹣萝﹣小』说

金鍊急忙救场道:“我王誓忠天朝,亿万年不敢有变!还望陛下莫要听信叛逆谗言,以扶朝鲜王室正统。”

朱琳渼又两边“撩拨”了一阵,见确实已榨不出什么油水了,这才作为难状,道:“你们说得似都在理,不过朝鲜距离千里之外,仅听你们所言难免会有偏颇疏漏。朕将遣使入朝,细查事情来龙去脉。在事情查明之前,你们双方以黄州至新溪一线为界,暂且罢兵,以待旨意。”

李兴立当即松了口气,眼下自己这边战局不利,正可借此机会修整。

而金正庆却有些急了,“可是,陛下……”

“好了,朕意已决。”朱琳渼甩手向后殿而去,临了给马文晟使了个眼色。

太监会意点头,转身高声道:“李大人,金大人,二位方才应承圣上的兵马、物资还当速速运抵。这可是表忠的好机会啊。”

“这……是,小臣不敢有忘!”

“小臣即刻传书朝鲜。”

朱琳渼作为后来者,深知朝鲜这个国家及民族的尿性——谁强谁是爹,最擅抱腿哭,等你弱了立刻翻脸不认人,恨不得每天踩你两脚。

故而对朝的最佳策略,就是创造一个羸弱且永远离不开大明的朝鲜。要做到这一点,没有比让其长时间内斗更为有效的办法了。

所以他这次是两不相帮,还给两边都留点儿时间积蓄力量,这样他们就都会有求于大明,做一个听话的属国。

当然,要行此方略还有一个大前提,那就是日本也同样虚弱,否则没有抵抗力的朝鲜必会变为倭国的盘中餐。

至于日本,朱琳渼也早有安排,只是日本如今已完成中央集权,要实施下来还需要时间。

出了文华殿,他朝东北方向望去,心中暗道,算起来戴修远入倭已有两三个月了,也不知他那边进展如何。

次日。

天色初亮,顾炎武便亲持密报入宫求见。

“臣,拜见……”

待他进了养心殿,正要行礼便被朱琳渼抬手止住,“顾大人不必多礼,有何事快说。”

顾炎武递上密报,眉宇间多有喜色,“禀皇上,湖广传回消息,一切顺利。”

由于湖广布局乃是大明最高机密,是以来回消息连兵部都不经过,皆由锦衣卫直接传送。

朱琳渼忙拆开密信查看,乃是木云所呈。前半部分写的是武昌那边已按计划调张先壁主力出了武昌城,何腾蛟倒比较老实,配合万元吉控制了武昌。只是诱张先壁部入城以绞杀之时,不知为何被他看出了破绽,有万余楚军随其逃往兴国。幸有秦佐明率白杆军将张先壁围于梁子湖一带,不日当可剿灭。

密信后半部分则是长沙的情况。由于李定国下手太快,木云还未将朱琳渼的方略送至,李部便已赶至麻塘,又杀得刘体仁残部大溃,剩余不足四千人逃回了长沙。而郝摇旗、王进才部主力在得知武昌楚军“大捷”的消息之后,果如朱琳渼所料,两队人马立刻毫无防备地北上。眼下忠贞营已撤去防线放他们通过,并在武昌以南设伏,估计再有六七天时间郝摇旗等人便会进入伏击圈。

“看来湖广那边已无大碍,现在就看建虏那边几时上钩了。”朱琳渼又略做思索,吩咐顾炎武道,“湖广首要乃是看住何腾蛟,其次便是保密,定要反复叮嘱木云。南边让翟式耜先在长沙以南隐匿下来,只等多铎南下,便令他火速攻取长沙。”

“臣谨记。”

“另外,调李定国秘密返回南直隶。湖广已经没有用得上他的地方了。”

“是!”顾炎武恭敬应了一声,又道,“陛下,还有一事,需臣亲禀。”

“你说。”

“唐王殿下已经在长江水师的战船上了。您看……”

“秘密接他回京,直接送去永寿宫。沿途定要注意安全!”朱琳渼点头道,“我得去只会老太后一声,这对她来说可是最好的消息。”

……

北京。

紫禁城武英殿。

“当真?!”多尔衮噌地从榻上站了起来,表情甚为激动。

哲布库忙躬身道:“回主子,他人正候在宫门外。”

多尔衮却强自冷静下来,又缓缓坐了回去,“这会不会是蛮子使的苦肉计?”

哲布库道:“应当不是。奴才布在南京朝中的暗线送回消息,南明朝堂上因湖广兵败已乱成一团,哀鸿遍野。蛮子皇帝已调南直明军主力往武昌平乱,眼下即便镇江、江阴等重镇守军也不足千人。

“另有江南线报,南直隶各地数万征十多万民壮向南京运粮,粗计也在十万石以上。长江渡口也是粮船密布,当是要输粮入楚。”

多尔衮又问道:“湖广那边情况如何?你估摸那个何腾蛟能拖住南蛮主力多久?”

哲布库向身后示意,一个身形矫健的女子上前揖道:“回摄政王殿下,小的离开长沙时,得闻武昌张先壁部剿灭江西明军万余,现三万大军围五千四川明军于樊口一带,不日即可传捷。何腾蛟已令长沙楚军北上,准备合兵与南京明军决战。

“蛟之兵马数倍于朱琳渼,又得天时地利,纵不能胜,陷南京军半年当不成问题。”

多尔衮望向哲布库,“她是?”

“回主子,这是奴才手下得力干将,名叫阿茹娜,乃是东海原瓦尔喀部的。”

多尔衮点了点头,“消息准确?”

“回主子,她随蒙正发一直待在长沙,方才所言皆是亲眼所见亲耳所闻。”

“好,”多尔衮终于点头,“看来这是个机会。宣那个姓蒙的觐见。”

“嗻!”

感谢:bili8021,十一月的smile,136****1423给我的慷慨打赏!祝你们新年快乐,万事如意!

在下新人一枚,因为写作之路艰辛,希望可以得到各位书友的厚爱与支持。请大家不吝手中的月票、推荐票、收藏、点赞、书评、章评及五星好评,在下不胜感激。

因在下想跟大家更好交流,故创建了《大明之崛起1646》的书友群,群号683142639。欢迎各位书友的加入。在下还会不定时在群里发放红包,希望大家不要错过!

第六百六十章 主政之人

待蒙正发随太监离开,多尔衮草草将何腾蛟的亲笔信塞入袖中,便急不可耐地朝乾清宫赶去。

果然与他得到的情报一致,何腾蛟信中细说了楚军武昌大捷,并放言两个月内尽灭朱琳渼“逆军”,而后便三路大军同出,分袭四川、广西、江西。信的最后则是邀大清同时发兵攻南直隶,双方东西合击,朱琳渼的小朝廷必亡!

“布木布泰,真是天佑大清!”乾清宫里,多尔衮难掩兴奋之色,取出何腾蛟的密信扬了扬,“这是蛮子的湖广总督派人送来的。”

孝庄虽已猜到信中大致内容——哲布库就是她派去南京的,对整件事情她甚至比多尔衮了解得更详细。但她也深知在多尔衮面前示弱的重要,于是仍佯做吃惊道:“蛮子为何要给你书信?”

“南明大乱!”多尔衮大咧咧地在榻上坐下,伸手取过几上的茶水喝了一口,接道,“这哲布库差事办得不错,配合何腾蛟将南明小皇帝劫去了湖广。如今何腾蛟聚大军十多万,拥那小崽子定都武昌,又传檄讨要伐朱琳渼。”

孝庄喜道:“这可是难得的良机。待他们两败俱伤,摄政王便可发兵南征,一举鼎定天下!”

多尔衮点头道:“正是如此!前几日何腾蛟袭灭朱琳渼大军一万五千余,朱琳渼已调南直隶明军入湖广解围。据报南京一带蛮子兵马至多三四千而已,正在防守空虚之时!”

孝庄知他还有下文,只是静静地看着他。

果然,多尔衮又道:“想要把握住这次机会,一统中原,”他望着孝庄,神情甚是郑重,“必须有你帮我才行!”

后者颔首道:“你说吧,要我做什么?”

“两件事。”多尔衮道,“第一,南明虽乱,但仍有数千里疆域,须我大清上下一心,才能将其夺下。所以我若派大军南征,这朝中必不能有人掣肘。”

“你是说肃亲王吧?”

虽因罗洛浑在四川战事不利,加上孝庄替多尔衮背下了与张献忠议和之过,豪格已无之前咄咄逼人之势。但多尔衮与漠北喀尔喀人议和之事却无法推脱,而且在句容之役损失巨大的两红旗对他心有不满,是以朝中支持豪格者也不在少数。

多尔衮道:“除了他还能有谁?”

“我一个女人家罢了,他哪儿能听我的?”

“我大清的规矩,凡事皆以军功大小而定。”多尔衮在来乾清宫的路上便已想好了办法,“你只需以太后身份召集八旗旗主及议政大臣议事,助我和豪格约定——我在南直隶,他在四川,谁打下的南明土地多,往后就听谁的!在此之前,我们互不妨碍。”

多尔衮所仪仗的便是湖广的消息还没传开,豪格必以为南明主力仍在南直隶,所以多半会答应这个条件。

孝庄思忖点头,“这倒是个办法,总不能一直这么内斗下去。好,我一定帮你说服豪格与诸王。”她又问多尔衮道,“你方才说有两件事,那另一件呢?”

多尔衮深吸了口气,盯着她的眼睛道:“借两黄旗兵马给我用。”

孝庄立刻微微皱眉,身体下意识地向后靠了靠。两黄旗乃是满清最精锐的战斗力,向来都为皇帝直辖,拱卫京师附近。

可以说,两黄旗兵马就是顺治小皇帝的保命符。若将其交给多尔衮,后者便随时可以废了她儿子,然后自立称帝。

多尔衮早已屏退了乾清宫里的下人,此时一把握住孝庄的双手,毫无顾忌地贴在自己嘴上,深情道:“布木布泰,这么多年了,我的心意你还不清楚吗?我一向拿福临当自己亲生儿子般看待,愿拿自己的性命换你们母子幸福。

“我打下江山是为了谁?还不是为了我们的福临?!

“别再犹豫了,我的布木布泰!前番博洛和勒克德浑惨败,十多万大军折在江南,便是教训。那朱琳渼手下虽只有三四万兵马,但所配火器却极为精良,他为人又狡诈多端,我们必须倾尽全力,才能保证一击毙敌!若再心存轻视,等我的两白旗没了,仅凭两黄旗兵马,你觉得就有把握获胜?”

孝庄当即一愣,她虽颇有谋略,但对具体打仗却是一窍不通。先前她一直认为博洛、勒克德浑等人兵败都是因为中了南人奸计或者轻敌所致,今日听了多尔衮所言,方知这队明军赢得并非侥幸。

多尔衮见她似有动摇,忙接道:“我发誓!只等铲灭了南明,我便立刻将朝政交福临打理。”他又捏了捏孝庄的手,柔声道,“那时我们便回盛京去,找个风景优美的地方,一起度过余生。”

孝庄望着他真挚的眼神,心中权衡再三,终是微微点头。

次日,以代善、济尔哈朗为首的满清掌兵亲王、贝勒,以及范文程、马光远等满汉众臣云集乾清宫。当然,作为主角的多尔衮和豪格更是一早便到了。

孝庄先说了些场面话,很快便切入正题道:“连我一个妇人家都看得出来,大清再这么内耗下去,莫说一统中原遥遥无期,便是能否保住眼下的疆土都不一定。”

豪格斜睨多尔衮道:“圣母皇太后这话里有话啊。”

“我只为着大清的江山社稷。”孝庄道,“皇帝还小,朝政还需仰仗诸位,但这主事儿的却只能有一人。”

豪格白眼一翻,“不论谁主事儿,也不能是他多尔衮,我第一个不服!”

“哼,不是我,难道是你这个连四川都守不住的家伙?”

“哈哈,也不知偌大的浙江、南直隶是谁丢的?”

“你!”

孝庄忙制止二人,“在自己家里威风算什么?能为我大清开疆拓土的,那才是真的建州勇士!”

豪格立刻赞同道:“圣母皇太后说得对!若由我来掌管大局,几个月就能平定江南!”

孝庄摆手道:“肃亲王的人马驻于汉中,调回来攻取江南却不合适。而豫亲王大军已在扬州摆开阵势,对四川战局也是鞭长莫及。而这两面却皆是我大清鼎定天下的要冲,哪个都不能有失。”

第六百六十一章 日本刀

豪格皱了皱眉,不耐烦道:“你且说要怎么办吧。”

孝庄也不以为忤,继续道:“我且有个提议。既然东、西战局都时分要紧,不如便以此为约。

“肃亲王自四川南下攻明,豫亲王渡长江取南直隶。待到南明覆灭,看你们谁夺取的土地多,谁便是大清头号功臣,朝廷自然由他主政!”

豪格闻言转头对代善低声道:“礼亲王觉得如何?”

代善略做思忖,点头道:“我觉得可以接受。南明主力俱在南直,博洛、勒克德浑先后被其所败,虽有侥幸,但可见这队人马不弱。多铎便是聚两白旗加晋、鲁、北直等地绿营,须臾间怕也难取胜。

“何况南京乃是南人国都,若其战局不利,必会调各地明军赶赴南直勤王。

“而四川那边,仅有秦氏所部近万明军有些战力,余者皆为乌合之众。肃亲王可先调空陕、豫两地绿营,我再派两红旗人马襄助,必能一举破敌!

“其后四川仅重庆可守,只要攻下此地,广西、贵州、广东皆无强敌。若按夺取的土地多寡判输赢,这几省都面积甚大,反倒是江浙、福建那边,人多地少,多铎沿途阻碍极多。相较之下,肃亲王乃是优势。”

豪格思索一番,也觉代善所言有理,当即起身嚷道:“好!那便看看谁是真的勇士!”他又望向多尔衮,冷冷一笑,“你不是怕了吧?”

“怕你?”多尔衮等的就是这一刻,傲然环视在场之人,“我多尔衮应下这赌约了!大家可都听好了,到时候谁若敢不认账,诸位皆可杀之!”

实则孝庄方才也藏了私货。她所说的乃是“待到南明覆灭”再定由谁主持朝政,如果战事拖得久一点,顺治可能便已成年,到时候有豪格和多尔衮两边制衡,他亲政所遇到的阻力必然会小很多。

几人各怀鬼胎地散了会,多尔衮立刻便将谭拜、范文程、马光远等人招至武英殿,开始商讨攻伐南直隶的战事,显然对此役极为重视。

“摄政王殿下,”范文程见人还没到齐,先凑到了多尔衮身侧,颇为忧虑道,“据逃回来的正红旗残部所述,南人火器极为精良,其中最良者可于百多步外洞穿普通棉甲,且准头极高。便是稍差些的,至少也不比正红旗新编火器营所配的火铳差。

“若我军没有可与之匹敌的利器,临战必吃大亏。下官以为,若要使豫亲王南征,必要对此早作准备才是。”

多尔衮却是微微一笑,“范大人所言极是。我此番也细问过蛮子火器之事,实则正红旗火器营所配燧发铳并不逊于南人。只是铳机所用钢片乃是购自南蛮,多半被其动了手脚,临阵之时大量铳机断裂,这才导致大溃。

“也就是说,只要我们的燧发铳不出问题,南人的火器也占不到什么便宜。”

范文程却仍是皱眉道:“殿下,下官听闻若用寻常钢材,那燧发铳发火率不足四成,怕不堪用……”

“范大人有心了。”多尔衮拍了拍他的肩膀,“我已寻到了合适的精钢,一个多月前便使匠人用此制铳,效果甚佳。”

他在勒克德浑战败后便严令汤若望设法改良清军燧发铳,恰有自日本贩货的海商进献了数柄钢刀,他将其中一把赏给了汤若望。

后者发现倭刀刀刃所用钢材极为优良,便试着用其制作燧发铳的弹簧。但刀刃所用的皆是高碳钢,极易折断。

汤若望经过反复试验,毁了多尔衮所有的日本刀,最终发现经过合适的煅烧之后能增加刀刃钢的韧性,并再次试制弹簧,竟达到了七成以上的发火率。

其实这就是加热钢材,令其中部分炭氧化掉,从而少量降低含碳量。也恰好刀刃极薄,使得内部可以受到部分氧化,倒也是汤若望运气不错。

多尔衮闻讯立即花大价钱从日本买了近千斤精钢,捎带着还买了极多铜锭。还好日本此时已施行了刀狩令,否则经过多尔衮这么一番“搜刮”,德川武士们想要买把好刀怕得跑遍小半个日本。

范文程这才展颜,揖道:“原来摄政王殿下已然谋定,倒是下官多虑了。”

第六百六十二章 调兵遣将

顾炎武言毕,帐中所有人都惊讶地望向朱琳渼——就在不到一刻钟前,他刚说鲁王可能抵挡不住,随后便有塘报说钱塘江防线崩溃。这如果不是孔明再世,便一定是能掐会算了。

朱琳渼也顾不得再思索历史偏离轨道的原因,事情已经发生了,当务之急是想办法解决眼前的危机。

他忙招来张家玉,携甄真和顾炎武一道赶往杨廷麟的大营。

杨廷麟大帐之中已来了不少将领,众人皆是一片愁云笼罩的样子,待听到有人禀报陈王来了,忙起身相迎。尤其是万元吉和朱由伭等人,简直像找到了主心骨,紧皱的眉头顿时为之一松。先前数次军情紧急之时,都是陈王这根定海神针稳住了局面,他们潜意识里都觉得此次亦会如此。

杨廷麟待众将聚齐,先简要介绍了当前的形势,而后道:“此番贼军势大,加之鲁王已逃海上,我料浙江不日即将为虏所据。贼纠结七万余众,其贪欲当不止浙地。

“若衢州陷落,贼定会继续南犯。虽福京北有群山为屏,仙霞关之险,当无大忧。但贼军若过衢州而进广信,我军却需提前部署才是。”

他说完召集此次会议的主旨,根本不做其他之想,直接就望向了朱琳渼。

早在一个多月之前,还是在这军帐之中,所有人都对局势甚为乐观,只有陈王一人说鲁王可能会顶不住建虏攻势,甚至提到广信那边将有一场大战。如今浙江大势几乎全被朱琳渼被言中,令杨廷麟极为叹服,眼下他完全是一副“陈王殿下,战局就全都交给您布置了”的态度。

朱琳渼听杨廷麟话语中的意思,显然是认为当前战局虽相当紧急,但却远未到千钧一发的程度。

只有朱琳渼自己知道,仙霞关之险却根本阻挡不了建虏分毫,因为郑芝龙马上就会叛变,密令驻守福建北部的施福将所部调离仙霞关。清军到仙霞关下的时候,关上根本没有一名明军把守,博洛遂挥兵长驱直入,兵犯福建。

所以眼下整个大明已经到了悬崖边上!

他见众人都望向自己,当下也不再客套,随即道:“不仅要防备广信,当务之急是要驰援福京。另外还要上表请圣上尽快西出,驾临江西,方可保万无一失……”

“驰援福京?”一旁苏观生笑道,“殿下可能没去过仙霞关。仙霞关东西与高山相连,南北有狭路沟通,雄伟险峻驰,古人曾云:‘南越王居保泉山,一人守险,千人不能上。’,建虏怎可能……”

“你给我闭嘴。”朱琳渼对这货腻味透了,打仗不行废话不少,自己恨不得一天掰两天用,他还在这浪费时间,当即毫不客气地打断他道,“仙霞关绝不保险。广信府要构筑防线,力拒建虏于新城,使其不能由杉关入福京。另一边更要做好和贼军争夺闽北的准备。”

他清楚记得,历史上清军的战略是两路同时进攻,分袭福建北部的仙霞关和西部的杉关,张家玉率数百士卒死守杉关的屏障新城,后中流矢晕死过去,才被部下抬出新城。

随后清军自西、北两个方向涌入福建,之后仅两个来月的工夫,福建全境便已尽入虏手。甚至清军佟养甲携李成栋部还继续乘胜向南,很快又攻陷了广东、广西,自此,南明的局势已变得彻底无法收拾。

众将俱是吃惊地望着朱琳渼,没想到他竟会直接斥责苏大学士,不过大家对苏观生这个“军盲”总爱参合打仗已早有不满,是以也无人帮他说句话。苏观生更是羞怒交加,憋红了脸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来。

“陈王的意思是说,建虏会兵入福京?”杨廷麟眉头紧锁道。

“如果我们动作快,或许能在敌军跨过仙霞关之前挡住他们。”朱琳渼点头,“所以眼下容不得丝毫耽搁,须立刻东进!”

杨廷麟侧耳听着赣江上的隆隆炮声,又问道:“那南昌城这边?”

在刚才赶来的路上,朱琳渼已经做了规划,此时直接道:“对时下战局,本王欲如此布置,还请杨部堂及诸位参详。

“首先南昌必须要彻底拿下,否则我军背后始终不得安宁。我预计最多再有七八天,南昌城必破。故杨部堂先统大军克服南昌。

“另一边由我带龙卫军和破虏营先期急速赶往福京,若那时圣驾已出江西,便先护驾往赣州,否则便速入杉关迎驾西出。

“待杨部堂取南昌之后,便立率滇军、桂军主力,汇同郭侍郎及永宁王部前往广信布防。若贼兵人少则一战以决,若贼势大,可逐步退保新城,力保杉关稳固。杉关乃是圣上西出要道,若无杉关,大事危矣。”

赵印选的滇军和辰钊所率广西狼兵一共一万两千余人,都是比较有战斗力的部队,尤其是广西兵,善战之命由来已久。朱由槙和朱由伭所部以王府护军为核心,战斗力也比较强。

有了他们这些主力,再加上郭维经的五千新兵,这两万多人防御广信应当问题不大,最差的情况下死守新城,坚持两个月总是能做到的。

福建这边有龙卫军和破虏营,再加上部分不从郑芝龙号令的福建明军,对付博洛主力部队,有两个月也应该足够了。等龙卫军腾出手来,便可以西出杉关,协助杨廷麟退敌。

在坐的众将领虽都觉得陈王有些紧张过度,但一则如此布置确实甚为稳妥,就算建虏没有攻入福京,到时候陈王再领兵退出杉关增援广信,也没什么损失。二则上次陈王预言得太准了,众人也都怕这次依旧被他言中,那如此安排更是唯一可行之策。

所以包括杨廷麟在内,诸将皆是点头,算是赞同朱琳渼的部署。

只有万元吉急道:“殿下,为何未闻我部有所安排?”

朱琳渼立刻道:“万都堂责任重大。勒克德浑虽在湖广和忠贞营激战正酣,但需防备多尔衮拼着放弃湖广,突然调勒克德浑入赣。万都堂若能扼守九江渡口,当才稳妥。”

虽然历史上并无勒克德浑突然转入江西的事情发生,但博洛突然偷渡钱塘江一事已让朱琳渼不敢再过于依赖历史记忆,毕竟现在历史轨迹已经开始发生变化,必须计划万全才行。

第六百六十三章 孤注一掷

扬州城东十五里,清军大营。

一杆随风飘展的白色镶龙大纛之下,多铎接过马光远捧上的册子翻开扫了一眼,顿时开怀大笑起来。

“糙米十万石,饷银十二万两……最重要的是这新制燧发铳一万七千支!好!”他拍了后者一把,喜道,“南蛮子所仪仗者,不过是火器之精。眼下有这批火器,看他们如何还能张狂得起来!”

马光远一旁躬身道:“殿下,这还只是北京库中屯粮和便于运送的军器。后面另有盛京的十五万石粮草,以及行进迟缓的大炮八十七尊,估摸着还有半个月即到。”

“这么多炮?!”多铎眼前一亮,“加上我军中现有的,临战之时便能排出一百六七十门大炮。也教那些蛮子知道厉害!”

他继续向下看去,却有些诧异,“怎还有一万五千副棉甲?据勒克德浑溃军所述,蛮子火铳威力甚强,百步外便能洞穿我军的甲胄,为何又打制了这么许多?”

马光远忙道:“殿下有所不知,这一万五千副精甲乃是摄政王令人以好钢所造。末将在京时见识过这批精甲,端的坚固无比!”

“哦?”多铎望了眼马光远身后长龙般的车队,没想到还有意外惊喜,当即吩咐手下,“取几副来我看。”

“嗻!”

很快,有军官抱着棉甲返回。多铎拿起一件在手中掂了掂,分量比普通棉甲重了能有十斤。他心中便知这甲定不一般,索性令人就在营外支起木靶,将那几件棉甲套在其上。

他取过身旁侍卫所持的兵丁鸟铳,略瞄了瞄五十步外的木靶,扣动扳机。运气不错,一声轰响过后,铅弹正中最最侧的靶子。

他忙快步上前验看,就见那甲胄外层的棉布虽有撕裂痕迹,但垫在后面的铁片完好无损。这次多尔衮也是下了血本,这些垫片都是掺了百炼钢所制,韧性确实了得。

“不错!”

多铎又令人装好铳弹,于距离四十步处再射那棉甲,仍是未能击破。他一连试了数次,直到距木靶二十步远时,铅弹才终于洞穿了棉甲上的钢片。

“好!太好了!”他抚摸着棉甲上的弹洞,满意点头道,“寻常火铳已逼到了这么近都难伤此甲,料想南人那铳纵然再犀利,五十步外当也能抵得住!”

他见过之前从伤兵体内取出的明军铳弹,视其大小应当不过六钱左右,参照清军三钱兵丁鸟铳的威力,自然会得出这番结论。

但他哪儿能想到明军的铳弹射出来可是会剧烈旋转的,那破甲能力远超普通铅弹数倍!这也是从十八世纪中叶往后,各军事强国大量减少步兵佩甲的原因——火枪威力越来越大,盔甲根本挡不住子弹,又何必增加士兵的负担?

多铎仍沉浸在自己的迷思中,转望向正在鱼贯入营的车队,转对硕塞道:“将这些军器分拨下去。明日一早令士卒们持新铳、着新甲演武,以振我军威!”

“嗻!”

他话音刚落,又有多铎的亲卫护军自远处驰来,高声道:“禀大将军,恭顺王、怀顺王所部前锋以至十五里外。”

“孔有德和耿仲明的人马到了。”连番的喜讯令多铎满脸笑意。这两人都曾随他与李自成打过仗,其所部还是很有战斗力的,加上也算老部下,用起来自然更为顺手。

他对身旁军官们一挥马鞭,“走,随我去迎接大军。”

马光远立刻凑上前来,锦上添花道:“殿下,这次除了恭顺王和怀顺王所部近三万大军外,摄政王殿下还调了智顺王所辖晋军及旧部共两万五千余,李国英的陕军一万人。”

这智顺王就是尚可喜,他手下有近万名原大明辽东边军,战斗力非常强。李国英此人原是左良玉手下总兵,后随左梦庚降清,也是颇为悍猛,历史上一直做到过满清的川陕总督。

多铎心中却是一惊,他先前已听说了多尔衮和豪格约定谁的军功大谁就主政之事,虽知九哥定会派大军南征,却没料到竟然调动了这么多人马。

此前他手下有两白旗主力,加上关宁军以及部分绿营兵,一共有六万三四千兵力。等孔有德、尚可喜等人的人马到了扬州之后,他麾下便能汇聚近十三万大军!看来九哥这次是志在必得了。

然而多铎很快想到了另一个问题,对马光远皱眉道:“摄政王此番调动了陕军、晋军、鲁军以及直隶大部绿营,如此一来,必会缺少兵力来弹压地方……”

马光远也知道他所虑不差,但从之前武英殿议事的情况看,摄政王明显已是孤注一掷了。加上近来朝廷连番加派捐、赋,地方上随时可能会闹民乱。

但这一切也不是他一个“小军官”能管得着的。他沉默了片刻,继续道:“殿下,其实这些还都不是主力。”

“什么?!竟还有其他兵马?”多铎心中将大清所有的部队迅速划拉了一遍,似乎已经没有什么人马可调了,只剩下……

他难以置信地望向马光远,“九哥不会是把……”

“回殿下,巩阿岱、拜音图两位贝勒爷应已率两黄旗大军离开京畿了。两黄旗下索尼、西讷布库、鳌拜、贝隆、阿哈尼堪等大将皆一同随行。”

多铎只觉浑身发冷,虽不知九哥是如何调动了两黄旗人马,但这些兵向来都用于守卫京畿重地,竟将他们都拨给了自己……万一南征战事不利……

他几乎不敢想下去了,巨大的压力令他连呼吸都变得困难起来——自己手中握着的,差不多就是整个大清全部的力量!此战,只能胜不能败,否则太祖、太宗一手打下的江山怕就会……

马光远不知他心中惊涛骇浪,又拱手小心道:“除京营大军外,摄政王殿下还令在京的罗刹人牵线,许重利使罗刹人派了两千多精兵助战。”

当然,他只知有罗刹援军前来,却不知俄罗斯本就人少,眼下又在东线用兵,故而这两千三百多人之中,仅有三百真正的俄国人,其余的皆是被他们征服的布里亚特蒙古兵。

第六百六十四章 逃荒的建虏

多铎营中就有百余名罗刹兵,这些人身体健硕、战阵谙熟,而且有抡起武器就不要命的狠劲。

上个月演武之时,他麾下二百精锐巴牙喇都不是这些人的对手,只是人数太少了些。而此次竟一下来了两千三百多人,他手中立时又多了一支劲旅!

他有些感慨道:“据说罗刹国人烟稀少,九哥能调来这么多罗刹兵,必许了他们极大的好处。”

马关于低声道:“末将听闻,摄政王殿下答应罗刹人,待江南战事结束,便出兵北上,助他们剿平布里亚特部。”

多铎皱了皱眉,心说大清眼下已对喀尔喀没什么控制力了,要想出兵极北的布里亚特部又如何做到?多是哄骗这些罗刹人罢了。

他哪里知道,俄国人也不是傻子,多尔衮是答应在雅克萨城以北留一块地方让俄国人驻军并供给粮草,方便他们征服西伯利亚,这才借到了两千多兵马。

只不过请神容易送神难,尤其俄国自古便对土地有变态般的贪欲,多尔衮病急乱投医之举,却留下了巨大的隐患。

数日后,巩阿岱和拜音图率正黄旗、镶黄旗共两万大军抵达扬州。这些兵乃是满清皇帝直领,满编满员自不必说,同时军器、甲胄、训练都极为精良,而且对兵源也非常挑剔,甚至很多满洲朝臣的子弟都在其中,士气和战斗意志在清军中绝对是顶尖的。

至此,扬州附近已集结了十五万清军。

多铎远眺那没入天际的数十里连营,心中也是一阵激动。自太祖兴京起兵,到大清开国至今,还从未有过如此雄壮的大军,兵精粮足,军器犀利,自己能统帅这么一支威武之师扫平江南,日后必能名留大清史册,得万世子孙敬仰!

他正踌躇满志之际,拜音图却走到他身侧,从怀里取出只木匣递了过来,“豫亲王,摄政王殿下还有封密令交给你,要你务必依此行事。”

多铎忙慎重接过木盒,拆去上面蜡封取出密信,果然是多尔衮亲笔所写,却只有寥寥数句——南征之战关乎大清国运,兹事极大,断不可轻慢,十弟当时刻铭记一多三不为要。

一多,乃是要谨遵祖训,临阵必多携楯车。南人所仗者不过火器犀利,楯车乃克制火器之关键。万不可掉以轻心!

三不,便是不轻敌、不分兵、不冒进。前番博洛、勒克德浑乃至罗洛浑等人,皆是犯在这三项之上,方得大败。我大军数倍于南人,建州勇士又能征善战,正面对敌必胜无败。而南人多狡诈,王弟只需稳扎稳打,集大军一路涤荡而去,江南指日可破!

多铎凝神咀嚼兄长所言,不禁大为感叹,九哥不愧是大清的“墨尔根戴青”,虽远在京城,但对大局却看得极为透彻,这“一多三不”真乃字字珠玑。

不久前自己正是因为轻敌、分兵,想趁南明内乱,派数路人马渡江南下袭扰,不料却被南军各个击破。石廷柱、穆济伦等部损失惨重,折损了三千多兵,甚至艾松古部几乎全军覆没,连艾松古本人至今都杳无音信。

他暗下决心,要谨遵九哥的教诲,此次南征必能一战定乾坤!

……

“阿嚏,阿嚏!”

艾松古连打了两个喷嚏,又用力紧了紧衣领,但仍挡不住凛冬的寒风不住地朝怀里钻。

他那日被甘辉击溃,慌忙带着败兵朝江边跑,以图逃回北岸。但好死不死,他来时所乘的舟船原本就停在长江边上,等他跑到泊船处时却只看到水面上一片焦黑,留下守船的士卒也有伤亡。

他一问才知,原来昨晚有附近的汉人乡勇来这里偷袭,守兵虽没死多少,但那百多条渔船却让人一把火烧光了。

他无奈之下只能沿着长江奔逃,成了唯一没有返回扬州的建虏高级军官。

艾松古兵败时披挂着棉甲,故而并不觉得冷,但逃命之际棉甲就太过显眼,只能将其全部丢掉,又舍弃战马,仅带了几名心腹趁夜色跳进阴沟里,这才侥幸得活。

此时他身上所穿的破衫还是后来截杀了几名路人抢来的,不但单薄,而且很不合体,冻得他鼻涕直淌。

不过这些衣服令他看起来更像难民了,倒不易引起旁人生疑。幸而因先前明、清交兵,每日都有不少难民涌向南京求生,而且多有已经剃发者,他混迹其中,才得以苟活至今。

艾松古伸长脖子望了望前面长蛇般的队伍,距离施粥的善棚间少说还有三四百难民,他不禁摇头小声嘀咕道:“这么多人,也不知排到了还能剩点儿汤水不……”

他身后同样一副难民打扮的果林阿慌忙拉了拉他的胳膊,悄声道:“二爷,别出声!”

但已经来不及了,他前面一名高大的汉子转过头来,狐疑道:“听你口音,不是江南人士吧?”

艾松古吓了一跳,忙低下头去,“我、我是山东逃难过来的。”

“不对啊,你这也不像山东口音……”

果林阿赶紧用官话接道:“啊,我二爷从小舌头根子不利索,口音有点怪。”

那高大汉子也未细究,又道:“山东啊,可是吃了不少苦头吧?”

果林阿点头道:“啊,是,被鞑、鞑子害苦了,这不听说南京善棚多,打算去碰碰运气。”

“嗨,听老哥一句,莫去南京了。近来各地难民都涌去了南京,你看这儿离城还有百里,就难领到救济的粥饭了。”

艾松古这几天可是被饿怕了,忙问:“那要去哪儿?”

高大汉子上下打量了他们一番,道:“你二人倒也壮实,不如跟我去江宁吧。”

“江宁有饭吃?”

高大男子神秘地低声道:“我冯三从江西逃荒至此,可是有吃饭绝招的。”

“还请教我。”

“嘿嘿,倒也没啥,就是紧跟着明军后面,定能吃饱。”

果林阿白了他一眼,“得了吧,跟着当兵的,不被吃就不错了。”他倒是以己度人了。

冯三笑道:“你们从江北来的,可能不知道。当今天子爱民如子,数次减税济灾,大军更是军纪严明,对百姓秋毫无犯。你没听连童谣都在唱——君汉兴,福百姓,利苍生。”

第六百六十五章 我是难民

果林阿虽是将信将疑,但饥饿感仍促使他问道:“难不成明军还发赈济粮不成?”

“那倒不是。”冯三扫了眼艾松古等人壮实的手臂,颇为满意地点了点头,“为大军运粮的商户时常人手不足,便会就近招些民壮帮忙干活。你们也不必多问,只管跟紧了我,保你们三餐吃饱便是。”

一个时辰后,艾松古终于排到了粥棚跟前,但善粥正好发完。那派粥之人见他们衣衫褴褛,形容实在可怜,便将粥桶仔细洗了洗,给每人分了碗洗桶水。

艾松古一碗水下肚,仍是饿得前心贴后背,当即拉住冯三道:“走,我们这便去江宁!”

又一日半后,冯三带着他们四人来到一处隘口附近,老远便见七八百人正围着几十辆大车忙碌着。

有一中年男子看到冯三,立刻打招呼道:“老冯,你走得还真慢,大军都到这儿几天了。”他又一指北侧马车上的人,“李管事就在那儿,快去吧。”

原来这些逃荒的难民竟结成了“组织”,远远跟在明军附近等“打工”的机会,一旦有商户用人,他们便四下传出消息,招大伙前来讨生活。

冯三应了一声,先叮嘱艾松古他们等会只管干活,万不要和人搭话。而后他才小跑着找到李管事,回身指向艾松古等人,满脸堆笑道:“就那四个,都是我远房亲戚,人老实,有把子力气。他们的工钱回头一起交给我便是。”

“行了,赶紧去搬粮吧。”

“好嘞!”

冯三回去带上四名建虏,跟随赵记的伙计来到一排极为高大的马车旁。

那些车子外形非常奇特,足有一丈多长,轮子却甚小,而且车轮还架在两根三寸宽的木杆之上。这么大的车子,装满了粮米少说也有一千四五百斤重,却两辆用绳索前后拴在一起,仅使三匹马拖拽。

他们哪儿知道,用木轨道运粮极省马力,便是两匹马也能拉得动这两辆车,赵记是为了赶时间,才上了三匹马。

不过南直隶的木轨道暂时只修到南京以南十多里处,要在此换装马车,才能运抵江宁的明军大营中。从广德到南京一线使用木轨运输,几乎朝发夕至,马匹、人手都用不了多少。反倒是最后这二十多里,却得调集上千人手提肩扛,将木轨车里的粮食搬上普通马车。

艾松古扛着一麻包粮米,哼哧哼哧抬到十多步外的车上,扔下,又返身扛下一包,直累得腰酸背痛,心中不住哀叹,自己堂堂镶白旗甲喇章京,竟落魄到给蛮子干苦力的地步……

但他当初是在带兵打仗,和几名心腹身上都没带银两,武器因担心遭人怀疑也都扔了,此时为不饿死,只能咬牙忍了。

至晚饭点儿,赵记的伙计吆喝大家开伙。

艾松古捧着一碗糙米干饭,激动地差点儿没哭出来,当下几口扒完,冲到饭桶边上又将碗盛满。

一旁,冯三得意地摸了摸怀里四个人的工钱,对艾松古笑道:“艾老哥,慢点儿吃,灶上还有好几桶,管饱的。”

“诶,好……”艾松古一连吃了四大碗,这才觉得缓过劲来,打了个嗝,问冯三道,“我听说朝廷要对湖广用兵,这粮食可是要装船运去那边?”

先前和冯三打招呼的中年人接道:“我在这儿干好几天了,粮米都搬进了江宁大营里,江面上连船影儿都没见,我看不像是。”

果林阿想起哲布库曾说南直隶明军大多调去了湖广,又看了眼堆积如山的粮草,不禁疑惑道:“江宁有多少大军,需得这么些粮?”

“这哪儿知道,不过前些天大营还不过二里见方,昨日便已延至四五里开外了……”

果林阿和艾松古对视一眼,正要再问,却闻有人高声道:“把路引拿来我瞧。”

二人转头间就见十多人挎刀而来,不时点选几名难民查看路引,正是附近巡逻的警察。

待他们走到艾松古面前,看了眼他散开的辫子,伸手道:“路引。”

后者心里一紧,慌忙道:“被、被鞑子追得急,丢了……”

“嗯?听你口音像是关外来的?”

果林阿忙道:“不,不,我二爷嗓子坏了。我们是山东人……”

那警察立刻将注意力转到了他头上,“你会说官话,是读书人?”

“回老爷,”果林阿也是紧张不已,“认得几个字。”

“可有功名?”

“小的驽钝,未曾考取。”

那警察指着果林阿向身后人示意,“带他走吧。”

“是!”

冯三忙取出自己的路引上前道:“官爷,他们都是小的的亲戚,绝非细作……”

“我知道。”那警察瞥了他一眼,“看他样子就知道是逃难来的。朝廷要运粮去湖广平乱,县里征了不少民壮干活,石坪村却连一个识字的没有。”他一指果林阿,“我带他去村里记账。放心,肯定强过他在此做苦力。”

“我……”果林阿和自家将军对视一眼,却担心拒绝此等好事儿会令人生疑,只得点头,“谢过官爷。”

是夜,艾松古辗转难眠,总担心果林阿被人识破连累了自己,又想起江宁竟驻有大批明军之事,心中不禁犯起嘀咕,难道是哲布库消息有误?

他越想越不对劲,没等天亮,便带着两名侍卫,借口要去找自己“堂孙”,告辞了冯三,朝江宁方向赶去。

三人围着江宁转了一圈,果然远见城东有大片军营。待他再要靠近去看,却在离营七里外便被一队龙卫军持火铳客气拦住,告诉他们营中不纳难民,旁边江宁城中才有善粥。

艾松古无奈在明军巡逻范围外挨到天黑,这才悄悄爬上附近一座土丘,勉强看到了火光组成的明军大营全貌。

他也是久熟战阵之人,仅用了半个时辰便大致数清了营中火光数量,不禁心中大惊——难怪白天有那么多粮米运至,原来此处竟驻有不下两万大军!

糟了!他眉头紧皱,扬州虽有五六万人马,但豫亲王只当南直空虚,若贸然南下,被南人伏击,势必危矣!

第六百六十六章 大明皇帝万福

艾松古慌忙待两名侍卫连夜朝东北方向赶去,盼着能寻机返回江北,向多铎示警。

只是三人一整天没有吃饭,待天色大亮,也不知走到了何处,肚里已能饿出只鸟来。

艾松古抬头间,正见迎面走来两人,看其衣料光鲜,似乎颇有些油水。他四下张望,见并无旁人,当下示意侍卫从路边抄起树枝、石块,上前将那两个路人拦住。

“留下买路财,饶尔等性命……”

“剪道歹人?”

“不错!”

“没带兵刃也就算了,好歹换件像样的衣服。”

“管你屁事!拿钱来……”

艾松古刚说到一半,却见对面两人从腰间取下软剑一抖,“瞎了狗眼的,可听过雄苍派大名?”

混江湖的?艾松古一愣,心说这也太倒霉了。但箭在弦上不得不发,总不能给人跪下认错吧?他当下一声大吼,举棍冲了上去。

三名建虏虽是长年刀头舔血之徒,但只擅战场结阵冲杀,小巧搏击功夫却是一般。加上几人都饿得手脚发软,对方却是精气神十足,故而两个照面下来,艾松古的一名侍卫便肩头中剑。

“小贼,留下命来!”雄苍派两人越战越勇,打定主意要拿了三个强盗回官府领赏。

艾松古的侍卫见势不妙,拼命将他挡在身后,又回头疾呼:“二爷快走,我们拖住敌人!”

艾松古虽有不忍,但想到不走也是三人一起死,终是长叹了一声,咬牙朝道旁树林奔逃而去。

直跑到出了林子,他已是腿脚抽筋,回望无人追来,这才靠在树上大口喘起了气,心中念着要去给豫亲王报警,却再难迈动步子。

他抬眼远眺,只见东侧峰峦叠嶂,而西侧则是一座巨大的城池。

这当是南京了!艾松古顿时又有了生的希望,拖着双腿踉跄走到城下,却闻四周鼓乐齐鸣,再看城门附近,张灯结彩,喜气洋洋,聚了能有数百号人。

他捏着嗓子问一旁路人,“这是闹什么呢?”

“嗨,一看你就是逃难来的,天子马上大婚了都不知道?太后他老人家为讨个吉利,派人在此布施。”

艾松古听到“布施”二字立刻来了精神,拼命挤进了人群。四下百姓嫌他邋遢,纷纷避让,却让他轻松钻到了最前面。

就见当中乃是几名太监、宫女,凡有人上前朝紫禁城方向磕个头,说句吉祥话,便能得两颗蒸土豆,嘴巴甜的甚至给年糕一条!

艾松古心中默记前面几人的口音,又反复练习一阵,便急不可耐地扑上前去,纳头便拜,“恭祝皇上大婚万福!恭祝皇上大婚万福!”

他半天就学了这么一句,多的也不敢说。

小太监见他衣衫褴褛,口音又似驴非马,只当是个傻的,大笑一阵赏了他三个土豆。

艾松古兴高采烈挤了出来,几口吃下食物,顿时来了精神,随即又转去其他城门,远远向大明皇帝磕了七八回头。到下午时分,他怀里已抱了一大兜土豆还有根年糕。

就依靠这点儿吃的,加上沿途乞讨,几天后艾松古终于如愿看到了涛涛江水,又望一眼不远处的镇江城,激动地热泪盈眶……

陕西南部,重镇汉中。

豪格将手中公文重重摔在地上,怒吼道:“多尔衮这个披人皮的畜牲!不止调光了山东、山西的绿营,竟然连陕西兵都不放过!”

那公文内容正是陕西总督回应他调陕军的命令——窦承武已率仅剩的陕南六千绿营开赴汉中,余者则皆随李国英去了江南。

一旁瓦克达劝道:“肃亲王息怒,这不还有咱两红旗人马前来助战吗?凭殿下用兵如神,必必会被多铎比了下去。”

豪格心中苦笑,你两红旗大多折在了句容,如今一共也才不到两千兵马,倒能起多大作用?

反倒是多铎那边,据说不但调集了各路绿营兵马,甚至布木布泰连两黄旗精锐都拨给了他驱使。这一进一出间,自己兵力简直差了人家数倍!

更何况还有消息说,何腾蛟拥兵造反,南明朝廷将主力全部派往湖广平乱,南直隶几乎无人把守。照此情形看,多铎大军只要渡江,几乎瞬间便能攻至福建一带。

第六百六十七章 迅捷营

豪格又抬眼望向被南面的宁羌城。

那座孤零零的城池被他三万多大军重重围困,却始终坚持不落,拦在他攻袭四川的路上。

他皱眉问一旁的罗洛浑道:“宁羌城中有多少南军?”

“回大将军,乃是王应熊副将王祥所部八千人马。”

豪格当即气不打一处来,转身怒道:“就这么一座小城,八千南蛮而已,你竟然打了一个多月还没拿下?!”

罗洛浑极为委屈道:“除城中南军,另有秦翼明在城外游走策应,其手下那四千兵颇为悍猛……此外,”他指向紧挨着宁羌城的三座碉楼般的建筑,“那种南人称为‘棱堡’的东西也极难对付,我们在那上面折损了不少人。”

豪格人刚到陕南,还没吃过棱堡的亏,望着那三座十四五丈见方的“碉楼”,只当罗洛浑是在为自己的无能找借口,暗骂了声“废物”,对瓦克达道:“传令,大军辰时造饭,己时随我攻取宁羌!”

“嗻!”

至晚饭时分,豪格军中鸣锣收兵,豪格灰头土脸地返回自己将营。三万多清军在他指挥下,从早上开始猛攻一整天,除了丢下千多具尸体外,没有取得丝毫进展。

豪格这才知道,那三座倚城而建的什么“棱堡”着实不好对付——即使重炮对其低矮而倾斜的外墙也难造成太大的损伤,而派兵攀城强攻,竟发现里面还有两层城墙!莫说明军铳、炮猛烈,便是没人抵抗,光爬进去就能累个半死……

原来王应熊前番在守成都时尝到了这棱堡的甜头,向来喜欢守城的他如获至宝,当即上表请朱琳渼调了几名龙卫军工兵入川帮忙。

后来白杆军被朝廷调走大半,他自忖所部战力不济,便果断放弃攻打汉中,将主力调回宁羌死守。

数月前朱琳渼拨了百万两银在四川赈灾,此时蜀中民生情况已明显好转,王应熊得以调来大量民壮协助筑城。

他先后加高了宁羌城墙,又在距城一里处筑了三座棱堡协防。和上次在成都匆忙修建的棱堡不同,这次他可是下足了本钱,棱堡外墙是以石块加夯土垒成,里面则是两层内墙,高近四丈。

另外前一阵川北大捷时他从清军手里缴获了不少大炮,加上朝廷拨发的,此时棱堡上大炮猬集,火力极强。

同时他受朱琳渼教诲,将最有战斗力的白杆军留在城外,一旦敌军攻城势头太猛,秦翼明便率兵从外围骚扰,令建虏苦不堪言。

就这样,王总督在宁羌坚守一个多月,稳若磐石,伤亡不到三百来人。

待窦承武和两红旗的援兵抵达,豪格不死心之下又强攻数次,付出极惨重的伤亡,却仍丝毫奈何不得宁羌守军。

他无奈之下只得启用老办法——在宁羌城外修筑更高的土墙,意图居高临下攻击棱堡。

他望着城外汗流浃背地搬运土石的士卒,心中已凉了大半,想要能压过宁羌城防,这土墙少说也得超过六丈形成,相当于建了一座比宁羌城更大的城墙。在明军不断袭扰之下,这么大的工程最快也得三个月才能完成。

而届时就算能顺利攻下宁羌,在南下入蜀的路上还有广元、剑阁两大关卡,如果南人都如眼前这般防守,没有一年时间绝难拿下四川。

到那时,多铎恐怕早已攻入福建、广东了,他不禁哀叹一声,“难道是天佑他多尔衮不成?!”

……

李定国从跳板上跃下,回头看了眼身后硕大的白底船,胃里又是一阵翻腾,呕吐感冲上嗓子眼,却被他强压了下去。

邓山带人快步迎了上来,看了眼李定国苍白的脸色,忙伸手将他扶住,“可是迅捷营李将军?”

“正是末将,”李定国虚弱地点头,“这位将军是?”

“末将破虏营邓山。”邓山又回身招呼侍卫,“拿姜茶来,李将军当是晕船了。”

“原来是副指挥大人在上。”李定国急忙指向身旁年轻人,“这是末将三弟,刘文秀。”而后便要单膝跪下。

邓山在先前光复南京的战斗中屡建大功,此时已累功升作破虏营的两名副指挥之一,而隶属破虏营的李定国部正是他的属下。

邓山将二人托住,笑道:“李将军,刘将军,我大明野战军不论官职,却都只行军礼。”

“啊,对了,指导使前日还教过。”李定国忙又敬了个不太标准的军礼,“倒是末将忘了。”

邓山还了军礼,从侍卫手里取过姜茶递给二人,“趁热喝,专解晕船。圣上曾言跪礼太费时间,沙场瞬息万变,不可为此贻误战机。”

他等李定国喝完姜茶,又望向泊在港口那大小二十多条船,问道:“李将军,迅捷营人马可都到齐?”

“回副指挥大人,入楚作战的近三千人随末将先来,还有两千人自川北出发,还需两三天才能到。此外军马另有专人负责赶战马而来,或许还要更晚些。”

李定国话音刚落,一旁刘文秀便小声抱怨道:“要说我们原收拢了旧部一万八九千弟兄,若全调来南直,无需朝廷另派兵马,便能杀得虏贼一路北蹿。但兵部只选了五千人为迅捷营,余者却都遣散返乡……”

对于原大西军的遴选,朱琳渼的确是严之再严,流寇习气稍重的一律不要。宁缺毋滥,绝不能让任何人带坏了明军的风气,尤其是精锐野战军。

此外他还让兵部抽调了四百多指导使派给迅捷营负责思想工作。其实若非前线急着用兵,他肯定会先让这些人都先去军校回炉一番。

李定国忙对刘文秀摇头示意,小声道:“三弟莫要浑说。”

邓山闻言却只是微微一笑,心说倒是够傲气,等过一阵你便知道了,可不是任谁都够格入破虏营的。

一名传讯兵沿码头的大道疾驰而来,向邓山敬礼道:“报指挥大人,迅捷营的辎重已运至。”

“好。”邓山转身招呼李定国他们,“我先为二位将军接风,而后带你们交接军器、辎重。”

李定国接到的朝廷调令是让他们丢下所有兵刃、甲胄,轻装急速赶赴南直隶。他此时听到要领军器,立刻拱手道:“指挥大人,不忙吃饭,还是先取了军器末将方才放心。”

第六百六十八章 军器与辎重

“那便先领军器。”邓山见李定国神色坚决,点头道,“兵刃、甲胄尽快发下去,将士们也好早些熟悉熟悉。”而后他向大营方向示意,“二位将军随我来。”

李定国拱手应了一声,又转头对自己传令官道:“传令,整军,入营!”

“是!”

那传令官跑出一段,带了几名旗兵举令旗挥舞一番,新建迅捷营刚下来船的士卒们立刻在各层军官带领下动了起来。虽然其中还有很多人尚在晕船的不适之中,但他们依旧咬牙迅速列队,一个个站得笔直,纵未配刀枪,却也显出腾腾杀气。

仅不到一炷香工夫,三千人便已结为整齐的四排纵队,跟着领路的破虏营士兵浩浩荡荡地开赴营盘。

邓山看在眼里,倒是略有些吃惊。简单的整队,就能体现出一支军队的训练和纪律水平,眼前这队人马虽比不过破虏营,但却远超普通明军。看来他们在湖广连建战功绝非偶然,难怪圣上会赐名迅捷营,直接归在了破虏营旗下。

开玩笑,历史上就是李定国的这支队伍,仅凭云南一隅之地撑起整个永历朝,和建虏周旋了十六年之久,且一度光复了长江以南过半疆土,且能是浪得虚名的?

更何况这几千将士乃是从李定国、刘文秀麾下反复精挑出来的,几乎可以代表旧式军队的最高水准了。

不过旧式军队仍是旧式,经过先进军事理念训练并装备跨代武器的破虏营就能轻松胜过他们。故而按照朱琳渼的规划,作战理念和训练方面虽一时半会无法提高,却可以先大幅改善迅捷营的武器装备。

江宁大营就在长江边上,李定国和刘文秀跟着邓山纵马而行,不多会儿便至明军大营附近。

李定国四下望去,心中也是暗暗吃惊——江宁处于南直隶腹地,近来也未闻敌军来犯,但明军大营仍是布置得一丝不苟。

外围一共三道战壕,深及一丈有余。车辆在内侧围成圈,大炮整齐架在车后,有炮手一旁待命。甚至四周还搭了数座两三丈高的瞭望塔。而队列整齐,持铳巡逻的士卒更是随处可见。可以想见,便是此时立刻开战,谁也别想袭了明军营寨。

他不禁暗叹一声,如今这位大明天子,不仅用兵如神,杀得鞑虏一路溃败,兼施轻徭薄税,广赈灾民,兴水利,整田亩。眼下大明虽仅复江南半壁,却已显中兴之相,远胜崇祯、弘光等窝囊前朝,若早得如此明君,干爹倒也不必揭竿而起了……

待入了营,几人翻身下马,邓山朝北侧指去,“那便是迅捷营驻地。”

李定国果见那里一片空地,上面仅有数十辆大车以及八九座帐篷,想来便是为迅捷营准备的军器。

邓山头前带路,忽想起了什么,转问李定国道:“李将军,你刚才湖广而来,那边将叛将收拾得如何了?”

“回副指挥大人,郝摇旗最先应何腾蛟召令率军北上。李过、高一功二位将军收住兵马,放其过了通城一带,再自后袭之,与秦将军将其合围在崇阳附近。其后木知事携何腾蛟劝降书而至,郝部即降。

“此外翟督堂的桂军与杨展杨将军的川军围住了长沙。城内刘体仁所部新败,士气不振,只敢闭城死守。不过长沙城高粮足,一时半会却难奈何于他。听闻秦将军已拨了重炮南下,届时必能打开局面。”

说到这儿,李定国微微皱眉,“只是王进才这贼有些麻烦。郝摇旗被围之后,曾派兵向其示警。王进才既不敢与朝廷大军交锋,又不愿归降,便携一万余兵深入湖广西南腹地,沿途劫掠而去。秦佐明将军已率部疾追。”

白杆军列编大明野战军第三营,足见其战力不俗。邓山点头道:“秦将军所部虽仅五千人马,但对付万余乱军应当绰绰有余。”他又笑道,“当初我还想着要去湖广平乱,却不知圣上使了什么妙计,前后不足一月工夫,楚地局面便已大定了。”

李定国赞叹道:“圣上乃尧舜之君,驱虏匡国,天下归心。何腾蛟不过是顺大势所趋罢了。”

一旁刘文秀笑着插话道:“副指挥大人,还有件趣事。蒙正发这厮去与建奴苟合,相约同时出兵攻袭大明,虏酋多尔衮为显诚意,竟还赠了两万石粮草、三万多两白银给何腾蛟。

“蒙正发与押送钱粮的四百虏贼刚入武昌城,万督堂便令人紧逼城门,将其一并拿下。这批粮草倒是方便秦将军清剿王进才乱兵所用了。”

他却不知,这根本不是什么多尔衮大方,而是朱琳渼吩咐何腾蛟的,让他只说粮饷不足,尽管“敲诈”建虏。多尔衮只盼着楚军能多拖住明军一时,只得咬牙拨付钱粮,不过他自己也不富裕,这才没按蒙正发带来的书信上要求的“五万石粮草,十万两军饷”拨付。

邓山也是大笑,“待日后虏贼得知湖广真相,必呕血三斗不可。”

几人说着,已来到迅捷营营区,有军官上前将一册清单交给邓山,敬礼道:“禀指挥大人,迅捷营军器、辎重皆已点齐。”

李定国从后者手里接过清单,就见上面列了马刀、甲胄、火铳、弓矢,乃至军服、皮靴、冬衣、蓑衣、棉被等物。因近来便有一场大战,他思及大明工部缺斤短两的恶名,当下谨慎道:“可否……让末将验看验看。”

“这是当然。”邓山笑着对一旁军官示意,“带李将军清点。”

“是!”

李定国在第一辆马车前停下,有破虏营士兵从车上数十只大木箱中挑出一口抬下,打开。里面尽是油布包着的马刀。

李定国探手取过一柄,面对阳光眯眼看那刀锋,不禁脱口赞道:“好刀!”

负责迅捷营军器的军官凑过来道:“将军,破虏营中所配刀剑皆是龙南精钢打制刀刃,对虏贼所用兵刃,多是一击即断!”

</br>

</br>

第六百六十九章 绝世奇珍

“龙南钢?!”李定国虽一直在西南地域活动,但“天下好钢出龙南”之说他还是知道的。

他探手拔出自己贴身侍卫腰间的佩刀——这百余名亲卫还是带了随身武器的——而后与朝廷配发的马刀用力对劈。

只听当一声脆响,他侍卫那柄刀上顿时出现一个两寸多深的缺口,显然用力再大些的话便会当场断掉。

再看那马刀,刀刃光滑如新,连点儿印记都没留下。

刘文秀一旁也是吸了口凉气,“不愧是龙南精钢!怕是我所用的那柄‘长阳宝刀’都有不如……”

李定国难抑心中激动,指着的马车问一旁军官道:“上面装的都是此等利器?!”

“回将军,共五千一百柄,皆是同样钢材同样技艺打造。”

“好,好!”李定国乐得直搓手,又转向下一辆车子,“这是何物?”

有士兵从车上木箱中取出簧轮短铳恭敬递过来。李定国翻来覆去看了半晌,心知应是火铳,却干瞪眼不会用。

邓山见场面有些尴尬,忙上前接过短铳,认真示范一番,“喏,这便成了。弹药填好之后装在身上,临阵随时取出便可发铳,最适骑兵使用。”

说着他抬铳指向远处空地扣动扳机,簧轮迅速打出火星,随后便是一声轰鸣。

李定国愣愣地看着那铳,“这、这东西不用火绳?”

“不用。骑兵冲杀,哪儿有工夫点火绳啊。”邓山也算“见过世面”的人了,说得甚为理所当然,全忘了一年前自己还拿三钱鸟铳当宝。

“好!好东西!这铳能射多远?”

“三十步足以毙敌。”

李定国如获至宝地抚摸簧轮铳,“这比三眼铳可好到天上去了!”

邓山却有些不好意思道:“只是此铳制作极为麻烦,朝廷库中仅有千五百多支。所缺的只能委屈迅捷营用弓矢暂代了。”

“已经不少了。”李定国倒是知足,又问道,“不知所发何种弓矢?”

“啊,弓这东西却是鞑子最擅制作。”邓山让人取来弓箭,“共五千把角弓,都是从缴获虏贼的弓中精选而出的。”

因满清的复合弓用牛羊角做弓臂,故而被称为角弓,可算是这个时代最强冷兵器之一了。

李定国暗叹一声“真大手笔”。要知道,建虏的制弓技艺极为保密,大明仿制的远不如“原版”好用。建虏对自己的弓又视若珍宝,难得缴获到几把,而今天朝廷竟一下拿出五千把!

其实这东西对手持线膛铳的龙卫军和破虏营来说根本就是垃圾,先前几次大捷下来,缴获的清弓堆了一仓库也没人用。这回可算能“清理”出来一些了。

“这是盔甲?!”李定国捧着军官递过来的锻造板甲,又是摸又是敲,眼中尽是喜色,“这甲是如何制出来的?竟如此光滑平整,又这般坚固!”他掂了掂重量,“估摸也就十三四斤吧?”

“回将军,此乃胸甲板甲,水力锻机所造。重十四斤。”

李定国抽出随手匕首在板甲角落里刺了一下,刀尖光滑的盔甲表面噌地滑开,只留下道浅浅的痕迹。

“好甲!这比普通棉甲可坚固得多!分量算轻,不会累着马匹。”

他望向一旁的军官道:“不知这种甲有多少套,若能给我营中军官每人一套就太……”

邓山干咳了一声,“那个,库中仅有三千八百件现货,余下的将士只能暂用棉甲了。下个月,下个月一定给迅捷营配齐胸甲。”

李定国闻言差点儿一口血喷出来,他还以为是给高级将领特制的精甲,没想到朝廷是打算人手一件!

这一刻,他只觉得自己简直就像个乡巴佬一样,朝廷随便拿出个东西,在他眼中就跟绝世奇珍似的。

他不由转望向邓山,好奇道:“我破虏营将士都是此等盔甲兵刃?”

“咳……”邓山略有些为难,说谎不大好,说实话又怕寒了迅捷营的心。半晌,这个耿直汉子还是吞吞吐吐道:“迅捷营成军太晚,有些东西一时凑不齐……不过我保证,不用多久,破虏营其他人有的你们一定都有!”

“您是说,还有其他利器?!”

“啊,是还有些……猎兵铳、望远镜、震天雷、大炮之类……”

李定国口水差点儿没淌出来,拉着邓山道:“指挥大人一定带我去看看这些利器!”

邓山道:“李将军,你等会还得整军分发军器。这个,明日圣上要驾临江宁主持阅兵,我营中也要做些准备……”他见李定国面露失望之色,忙安慰道,“不过阅兵之时营中所有器物李将军便都能看到了。”

“阅兵?”李定国诧异道,“末将闻听圣上三日后便要大婚,怎会来江宁阅兵?”

邓山笑道:“嗨,圣上脾性你是不知道,大战在即,他断不会在宫中安坐。不过南京距此也就半日马程,定不至误了大婚之事。”

待邓山离去,破虏营军官又带李定国清点了其他物资。

不论是赞新的军服,还是威武的皮靴,甚至连运货的马车都令李将军惊讶不已,心中不住念叨,相比起来,自己原先所用的那些东西简直就是破烂!跟着大明朝廷干果然没错啊!

……

数百名御营士兵纵马护在一辆云车四周向南疾驰。

车上,马文晟拧了拧炭火盆的风口,令火光更亮了些。他身旁的杨廷麟用半个屁股挨在座椅上,对朱琳渼小心道:“陛下,臣临出来时听闻太后正四处找您……好像甚为气恼……”

马文晟缩了缩脖子,小声接道:“呀,这下冯公公可惨了……”

朱琳渼白了他一眼,“还不是他没用,留他‘断后’,这么快便露馅了。”他又望向杨廷麟,“杨阁部急追上了不是就为说这事儿吧?”

“啊,回皇上,”杨廷麟忙正色道,“是唐王殿下回京了。”他顿了顿,接道,“已按陛下旨意,秘密送回了永寿宫。”

朱琳渼放下手中奏章,点头道:“这便好。老太后那边怎么样?”

“回皇上,老太后召臣去了永寿宫,说要臣即刻安排唐王就藩。”

第六百七十章 江宁阅兵

朱琳渼道:“杨阁部可先派人往崇阳修建唐王府,不可轻怠。也等湖广局势再安稳些,才好使老太后和唐王入楚。”

杨廷麟抬眼看他神色不似作伪,有些犹豫道:“陛下,有句话,臣不知是否当讲。”

“杨阁部尽管直说。”

杨廷麟目视脚尖,低声道:“陛下,待唐王成年,若为有心者所用,恐怕……臣以为,应留唐王在京为宜。便是要放唐王就藩,老太后也不可出宫……”

朱琳渼笑道:“你是要我设‘南宫’啊?”

当年土木堡事变,英宗朱祁镇被俘,代宗朱祁钰继位。也先为使大明内乱,便放朱祁镇返回北京,而朱祁钰担心哥哥谋夺自己刚到手的皇位,便将其囚禁在紫禁城南宫。

杨廷麟慌忙要跪,连称,“臣不敢。”

要知道,英宗虽被关在南宫七年,但最后仍是成功复辟,废了代宗。

朱琳渼将他扶住,“我知道杨阁部是为朝廷稳定虑,不过我相信唐王。杨阁部只管照做便是。”

实则朱琳渼已决定要逐步废止藩王护军了,往后藩王的安全都是由当地警察负责,靖难的情况基本不可能复现。

此外,如今弘光帝和潞王都还在满清手里,若多尔衮突然放他们回来,二人看到安稳度日的朱琳源,才有可能放心做个藩王。否则在紫禁城里关三个“前皇帝”岂不成了笑话。

朱琳渼有充足的自信能带领大明实现繁荣盛世。没有生活无落的百姓可以煽动,加上锦衣卫从旁监视,藩王们根本没有搞事情的可能。

杨廷麟见他态度坚决,只得应道:“臣,遵旨。”

“对了,杨阁部既来了,那便正好吩咐你些事情。”朱琳渼将一封密报递给他,“眼下万元吉已控制了武昌,翟式耜与杨展正围攻长沙。湖广乱军仅剩王进才的万余人逃往宝庆府,秦佐明部已紧追而去,当很快便能平定。”

杨廷麟大惊,“半月前乱军还气焰甚嚣……竟如此快便被剿灭!”要说兵部保密工作做得确实不错,文臣至今还都以为湖广战事吃紧。

朱琳渼微笑道:“我若告诉你,湖广始终在朝廷掌控之中呢?”

杨廷麟一愣,立刻便回过味来,躬身叹道:“陛下运筹帷幄,天下之福!”

“多铎陈兵北岸,大战一触即发。杨阁部回去之后要早做准备,待战事一起,便立即传扬湖广大捷,我军民士气必定大振。”

“是。”

“还有,你把湖广六品及以上官员给我捋一遍,所有跟何腾蛟有关联的一律裁撤。再拟个补缺的名单给我。”

“是。”杨廷麟应了一声,眼皮却是猛跳了跳。湖广上下哪儿有和何腾蛟没关系的,这岂非要将整个湖广官员替换一遍?!我们这位天子还真是大手笔啊!

对此朱琳渼是有自己想法的。湖广被何腾蛟藩据已久,日后此地官员很容易抱团结党,趁着现在朝廷有大军在湖广镇着,快刀斩乱麻,才能将危害压到最低,尽早实现湖广政令畅通。

“让张沧海也尽快赶赴武昌,一定要在春耕之前准备好土豆、番薯种子,在湖广全境铺开种植。”

湖广便是后世湖南、湖北的合体,地域面积极大,在这里推广土豆、番薯,对提高大明的粮食产量极为重要。

“臣,遵旨。”

待杨廷麟离去,朱琳渼车驾又走了一个多时辰,便见余新带人正在大营外恭候。

众将在道旁肃立敬礼,余新上前迎朱琳渼下了车,向中军大帐示意道:“陛下舟车劳顿,先在帐中休息一下吧?”

“坐了半天车而已,打仗时连骑几天的马都是寻常。”朱琳渼大步往营中走去,又问余新道,“阅兵可准备好了?”

“回陛下,皆已备妥。”

朱琳渼此行,阅兵提振士气只是目的之一,后面还有重要事宜,当下挥手道:“好,即刻开始阅兵。”

“是!”

木架搭成的观礼台上,朱琳渼端坐正中,余新与张家玉陪在两侧,其他高级军官则按军阶恭立在后。

朱琳渼望了眼远处黑压压的队列,吩咐余新道:“开始吧。”

“是!”

余新踏前两步,朗声道:“汉兴元年,大明野战军,江宁大阅开始!”

有传令官高呼一声,“是!”随即,一红一蓝的两发“焰火”笔直飞上天空。

张家玉一旁对朱琳渼低声道:“陛下,依您先前规划,如今连级以上传令官皆已配备了这‘信号弹’。经数月操练,各部对此传令方式大为赞叹,便是相距极远,军令也可畅达。”

句容大捷之后,朱琳渼便制定了一系增强作战能力的方案,这信号弹便是其中之一。不过如今大明野战军已有了成熟的管理、指挥、训练机制,这套改进方案他只负责设计,具体实施却都是交给余新、张家玉等人执行的。

朱琳渼望向那传令官腰间的数根“铁管”,问道:“能射多高?是否稳定可靠?”

“回陛下,短筒可射至二十三四丈,长筒则再高十丈有余。军中试用至今,未见施放不成之例。”

实际上作为烟火的发源地,中国使用信号弹的历史极长,不过以前的信号弹发射高度低,稳定性差,而且没有成套的指令系统。

朱琳渼则设计了很“简单”的锥形弹体,橡胶制作弹帽和火药盖,再用铁管发射。这样不但能射到很高的高度,使军队在数里开外便能看到,而且防风防雨,任何天气均可使用。

最关键的是,他还设计了整套的指令“代码”——用五到六发信号弹,便能传递包括时间、方向、任务类型在内的军令。这在传令基本靠旗帜的时代,简直像是配备了无线电,尤其在大兵团作战时,指挥效率和距离都增加了数十倍!

待信号弹升至云端,随即四下里十数声炮响,整齐的步兵方阵从西侧依次朝观礼台走来。

张家玉为朱琳渼“讲解”道:“陛下,最前面这是龙卫军一、二、五营,也是全军最精锐的三个营。他们眼下皆已换用一型步兵铳,半数士卒配了胸甲,余者配精钢棉甲。”

第六百七十一章 不断进步的大明野战军

经过先前几次大战,明军发现骑兵的板甲内衬丝绸,对弓、铳的防御效果要比棉甲强上不少,而重量却更轻。

故而朱琳渼已吩咐军器局大量赶制板甲装备步兵,不过因为步兵负重能力较低的原因,仅配备胸甲和头盔,比半身棉甲轻了七八斤有余,作战效率提高不少。朱琳渼记得后世有统计数据,战争中躯干及头部中弹的概率在85%以上,只配胸甲就能避免绝大多数伤害,可谓效率、负重比最高。

前方明军军旗开道,紧随其后的龙卫军最精锐的三个营走到距观礼台十多步时,军官挥刀喝令,“据铳!正步——走!”

所有士兵立刻高声重复命令,而后齐刷刷地将火铳置于身体右侧,铳口斜向上指,同时用力踏出正步,阅兵场上立刻响起嗒、嗒的踏地声,如同一个巨人正缓缓靠近。

朱琳渼身后的李定国、刘文秀二人直愣愣地望去,数个墨绿色的巨大方阵如同一个整体般走来。他们还看不清楚龙卫军的军器装备,却先被那威武的军容和气势所深深震撼——队列横平竖直,似有看不见的尺子量过。每个士卒的铳口指向的角度、步伐的距离,甚至脚面抬起的高度都一模一样,足可见操练之精!

刘文秀心中暗叹,原本以为朝廷是因为对大西军有所猜忌,才将一万四千多名归附的士卒遣散,现在看来,八成是因朝廷根本看不上自己那些兵罢了。和眼前的龙卫军相比,即便从大西军中精挑的五千人,最多也只够给人家提鞋的……

一旁李定国也是震惊无比,旋即又注意到了龙卫军的装备,忍不住小声问左侧的邓山道:“指挥大人,大军所用的火铳样式甚奇,铳口竟还装有短剑?”

邓山目不斜视地压低声音道:“这是一型步兵铳,属于线膛铳,铳口上那个是刺刀,可以拆下来……”他发现一两句根本说不清楚,“总之此铳百步之外可破棉甲,且准头极高,几无虚发,乃是当今圣上亲绘图样所制。”

他又有些遗憾地砸了咂嘴,“这铳才刚造出来,只配给了龙卫军一些。不过我营中有二型猎兵铳,也差得不多,大阅结束后我带你去见识一番。”

百步破甲!几无虚发!李定国正欲再问,忽闻阅兵场上的军官再次高声命令,“向右——看!”

所有士兵重复命令的同时,头部瞬间转向大明天子所在,动作整齐地令李定国心颤。

而朱琳渼早已起身,此时则肃然以军礼回应。这些都是他一手带起来的子弟兵,对这些大明的勇士,他丝毫不端架子。

待三个精锐步兵营通过观礼台前,其后的是龙卫军其他步兵和破虏营步兵浩浩荡荡而来。当然,都是抽选了部分士兵作为代表,否则几万人马都走一遍太耗时间。

紧随两千多名步兵之后的是三门十二磅重炮,每门炮由八匹马拖拽,而负责操作此炮的炮兵则坐在两辆特制的四轮马车顶端,火药、炮弹和火炮备件都装在他们脚下的车厢中。

李定国从未听过“骑炮兵”的感念,对对这种大炮、人员、器具全部用马拖运的方式大为震惊,但却实在不好再和邓山嘀咕了,只得先压在心里,等阅兵结束了一并询问。

而朱琳渼却注意到所有炮架上都新增了一块五六尺高,略倾斜的铁板,转头低声对张家玉道:“那便是新配的炮盾吧?”

“回陛下,依您吩咐,重炮皆配九十八斤铁盾,小炮配六十斤铁盾。”

朱琳渼微微点头,给大炮增加炮盾也是近来的改良重点之一。别小看这一片铁板,依靠科学的外形,能极大减少炮手伤亡。尤其是大炮集中使用时,大量炮盾并在一起能形成堡垒般的效果,步兵甚至可以躲在炮盾后面向外射击。以前炮兵阵地被步、骑兵一冲就散的情况可以得到不小的改善。

中间又有数门九磅和六磅加农炮以及三十二磅臼炮经过观礼台,最后面则是多达二十门的佛朗机炮。

这些佛朗机炮分为两种型号:小的是传统一号佛郎机,自重三百斤,发射一斤的炮弹。大的是由千斤佛郎机精简而来,自重六百五十斤,发射两斤三两的炮弹。

经过句容之役,明军上下对配备密封圈的佛郎机炮赞不绝口——重量轻,极其灵活,射速高得惊人。射程虽比不过加农炮,但也能打一里多远,对付建虏步、骑兵甚是顺手。

是以朱琳渼便令军器局增铸了多达百门佛郎机炮分给龙卫军和破虏营,并针对一号佛郎机火力不够强的缺点,新设计了那种六百斤佛郎机。这些炮轻便好运,占用马匹和炮兵数量少,不会对炮营造成太大负担,但却能提供极为密集的火力。

特别是佛郎机炮后膛装弹的特点,所有炮兵可以一直躲在炮盾后面操作,除非敌人冲到跟前肉搏,否则对他们几乎没一点儿脾气。

刘文秀却小声叹道:“这些炮看起来甚为威武,却是数量少了些……”

孙奇闻言偏过头来小声道:“这不过是将各式大炮抽了些检阅,龙卫军加破虏营眼下光是十二磅重炮便有八尊,六磅、九磅“小炮”一共六十多尊,佛郎机炮更是上百!”

刘文秀猜想所谓十二磅、九磅之类,便是刚才从场中经过的那些炮,那些至少也是一千五百斤以上的重炮,哪儿有什么“小炮”?!

近七十尊重炮!他顿时兴奋地胸口猛跳,脑中已浮现出密密麻麻的大炮齐声怒吼,猛轰鞑子的场面。

如今以福京、南京军器局加上龙南铁场的产能,铸造几十门大炮相当轻松。其实相比起陆军来,水师那些动辄便要装三十多门炮的战船才是大头。而且水师所要的还多有十八磅甚至二十四磅的巨炮,陆军最强的十二磅炮在他们看来只是“入门”水平。

大明各地现在加起来一个月能铸十二磅以上的重炮近三十门,小型火炮五十门以上,但即便如此,有时还得向澳门的卜加劳炮厂订货,才能供得上水师的需要。

第六百七十二章 紧急军情

很快,重骑兵、骠骑兵和枪骑兵等也器宇轩昂得从场中依次通过。

他们算是近来变动最小的兵种,只是为枪骑兵配发了胸甲板甲和一支防身的簧轮铳,还有就是因为缴获了大量建虏战马,坐骑比以前更健壮了些。

在骑兵之后,却又有两个步兵“方阵”紧随而来。这些人一出现在视野中,李定国便皱起了眉头。

只见那两队兵虽身穿标准的深绿色龙卫军军服,但所持武器却乱七八糟,火铳、弓、弩都有。更要命的是,除了领头的军官精气神十足,士卒们都是斜膀歪胯、脚步虚浮,前面一队还勉强能聚成一团,后面那队则走得歪七扭八,简直如同一群被大水淹巢的蚂蚁,甚至有几次因为相互踩脚,队伍险些崩散了。

李定国忍不住又小声询问邓山,“大人,这……是新兵吧?”

邓山白了他一眼,“破虏营的新兵敢是这幅德行,早被赶回家百十次了,更不用说龙卫军了。”他将声音压得更低了些,摇头道,“这些是朝鲜兵。陛下不知为何,非要带他们一起上阵……虽换了大明军官来指挥,但仍旧是烂泥扶不上墙。”

所有参阅队伍都从观礼台前走过之后,又来到大营西侧列队以待。

余新紧跑几步,至朱琳渼面前敬礼道:“陛下,全营整军已毕。”

朱琳渼点头下了观礼台,纵身上马,在野战军主要将领的簇拥下向西行去。走出了数步,他又转头吩咐张家玉道:“待阅兵结束,召集所有参谋司将官于帅营议事。”

“是!”

待朱琳渼来到了军营以西,收住马速,开始郑重地从一个个明军将士组成的方阵前缓步走过。

每到一个方阵前,他都会微笑侧身,挥手示意,说一句,“将士们好!”

他面前的官兵们立刻中气十足地齐声回应,“吾皇万岁!”

“将士们辛苦了!”

“为大明尽忠!”

这套阅兵时常用的问候仪式在后世看来了无新意,但对于明军将士们来说却是头一遭。天子御驾从自己面前走过,还如此亲近地同自己打招呼,这简直是可以吹一辈子的殊荣!所有将士立时全神贯注,亢奋不已,士气直冲云霄。

待检阅完毕,朱琳渼圈马回到队列正前方,肃然扫视所有在场将士,用力提气,朗声道:“将士们,我们即将迎来对大明最为重要的一刻!”

整个大营中鸦雀无声,他的余音在空中回荡,一直飘向远方。

他回身北望,接道:“多铎大军就在扬州,再向北去,便是北京!两年了,我们从来比今天更加接近光复整个大明!

“我们将挥师北上,夺回扬州、山东、北京,直至杀奔辽东,让这些践踏我大明国土,杀戮我华夏子民,劫掠我百姓钱粮的虏贼,为他们的罪行付出血的代价!

“此番北伐,朕将御驾亲征,同诸位将士们一道,用手中的剑和铳,将恐惧与战栗留给鞑虏,让他们世代牢记,犯我大明者,定诛不赦!”

所有在场的明军官兵们皆是拼劲全身的力气,一齐发出震天的吼声,“杀!”

做完战前动员,朱琳渼立刻前往中军大帐。龙卫军和破虏营的主要军官皆得张家玉召唤,也迅速向帅营聚拢而来。

朱琳渼刚进了军帐,正看到立于左侧前排的军官中有两张陌生面孔,转问张家玉道:“这二位是?”

“回陛下,乃是迅捷营指挥李定国、刘文秀,他们昨日刚到江宁。”

二人忙上前立正敬礼,“拜见吾皇万岁。”

朱琳渼仔细打量,就见两人已换了崭新的黑色带排扣的破虏营军服,显得甚是威武挺拔,于是微笑抬手还礼,“你们在湖广大得不错,这次北伐争取再建奇功。”

“是!必不负陛下厚望!”

片刻,所有的数十名军官悉数到齐,朱琳渼来到上首,待诸将一齐行过了礼,点头道:“此番急招大家前来议事,乃是江北军情有变。”

他望向众人,语气严肃道:“据北镇密报,多尔衮调晋、陕、鲁、北直隶等数路清军集结扬州。眼下多铎手中兵马已不是先前估计的六万余,而是急增至十五万往上!”

第六百七十三章 双重包围

十五万?!

朱琳渼的声音在帐中回荡,气氛骤然紧张起来。

龙卫军和破虏营之前的确战胜过洪承畴的十多万清军,但那时敌人不但分兵冒进,而且明军还在水师辅助下迅速绕袭南京,全盘打乱了洪承畴的部署。

然而此次建虏近在咫尺,留给明军寰转的空间极小,很难有效扯动敌军阵型。此外建虏渡江之后很快便能威胁到南京,多铎完全可以复制上次明军围点打援的战术,明军为保护国都,将不得不与数倍于自己的清军硬拼。

朱琳渼却又抛出一个坏消息,“另据长江沿岸的斥候回报,因为今年冬天极冷,长江多条支流上冻,致使长江水位比往年低了三成不止。”

在座的军官都很清楚,每年十二月到来年三月都是长江枯水期,本来水流量就比较少,若寒冬再进一步降低水位,建虏渡江将会变得极为容易。众人不禁都想起了去年博洛人马徒步偷渡钱塘江的一幕。

“时下镇江的旧江口、扬中、江阴靖江等地附近的江面皆不足三十丈宽,有几处甚至连水师的大船都已无法通行。”朱琳渼沉声道,“是以,此役将会非常艰苦。”

他顿了顿,虽见诸将有紧张、激动、沉思等各种神态,却没有一人显出惊惧之色。

经过近两年来的接连大捷,明军上下早已没了当初那种畏建虏如虎的情况。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一往无前的霸气,是一种不论敌人有多么强大,都有能将其击败的自信气势!

朱琳渼满意点头,接道:“建虏兵马虽多,战力却与我军相去甚远,最终的胜利仍将是大明的!

“不过既然敌情出现变化,我们也要拿出新的部署方案以应对。”他说着,示意石霖展开地图,“此役核心策略仍是利用虏贼不知我军虚实之利,诱其深入,而后多路包抄。

“只是以我军目前三万六千人马,很难彻底堵死十五万虏兵退路。若无法将敌尽灭,令其蹿入南直腹地,对我百姓危害极甚,故而增兵已是当务之急。”

他指向地图上绍兴附近,“我前天已下旨调浙军八千兵马北上,不日即可抵达江宁。泰征朝的近四千御营已编为南直驻军,现于溧阳待命。另调福京驻军三千入绍兴,负责浙江地方守备。”

朱琳源的御营虽出了叛徒,但其兵源多是姜正希的手下,对朝廷还是比较忠心的。经过前番逐一审查,肃清了军中汉奸之后,还算是凑合能用。

“此外,湖广局势已近收官,秦佐明、杨展与翟式耜部追剿叛军余孽,忠贞营坐镇荆州、岳州,永宁王部控制武昌,可保无虞。故万元吉所部赣军一万两千人马亦可沿长江入南直助战。”

罗明受所部的长江水警舰队即日也要调来南直隶助战,正好可以载赣军一起来。战船顺流而下,很快就能开赴江宁港口,绝对能赶得上决战。

朱琳渼接道:“如此,我军在南直便可汇聚六万大军。若长沙能够很快收复,还有浙军、川军共一万三千余人可供征调。”

隆武初年时,朱琳渼还只有寥寥数千兵马,眼下随着大明逐步收复疆土,能够调用的军队越来越多。即便在四川和南直隶两线作战,聚集七万大军也已不是难事。

要知道,这七万人马可是根据朱琳渼全新的明军整编方案所编练的,与崇祯、弘光等朝的时候动辄三四十万“大军”根本不可同日而语。纵然是战斗力较差的地方驻军,从装备、士气、训练等各方面都能甩旧式明军几条街,更不用说精锐的野战军了。这也是朱琳渼敢用六万人马与多铎十五万虏兵对阵的信心所在。

“待建虏渡江南下,我会设法诱其深入南直百里左右,”他在地图上划出两个圈,“届时野战军在内侧围敌,以迅雷之势将虏贼击溃。而后由外圈的两万四千驻军负责清剿,务必不能令贼军逃逸而为祸地方!”

这也是他为何要给临近的浙江留一队人马的原因——谨防少量溃敌南蹿。

朱琳渼言罢,再次望向诸将,“接下来大家便规划一下具体部署吧。”

立刻有军官禀道:“陛下,此战之关键在于要尽早获悉虏贼从何处渡江,我军才能提前布置合围。”

朱琳渼微笑指向李定国,“这事儿交给迅捷营最为合适。李将军,令你率部于镇江至江阴一线巡查,但有贼军过江迹象,即刻往江宁告警。”

迅捷营先前做过很长时间的流寇,在官兵的追剿之下,他们对隐匿行踪和“跑路”极为擅长。长江南岸虽有近三百里需要防范的区域,但以他们的“流窜”能力,巡视压力并不算大,且不会被建虏发现踪迹。

李定国立即敬礼道:“末将必不负陛下所望!”他感觉一旁邓山在拽他衣角,忽而反应过来,高喊一声,“是!”

随即又有人道:“水师那边也是要害所在。若能在虏贼南下之际于江面切断其退路,则其必乱。”

朱琳渼微微摇头,“长江枯水,水师大船极易搁浅,小船恐难敌岸上大炮,恐怕只能起到骚扰之效。”

“陛下,合围之时,突入敌后的人马最为危险……”

“末将愿率龙卫军一部往之!”

“陛下,粮草虽可沿木轨输送,但仍需押运、囤积……”

“末将所部可担此任!”

“合围地形选择也极为重要,当提前选好多处适宜伏击之地。”

“好,我们就先议一议选在何处伏击为宜……”

虽然朱琳渼如今已御极做了天子,但帐中众将议论起军务来似乎又回到了他统领龙卫军四处征伐之时,丝毫没有约束感,效率极高。

至晚饭时分,详细的作战部署便已完成,朱琳渼正欲吩咐散会吃饭,却见张家玉盯着面前地图思忖道:“陛下,末将方才在想,虏贼前番刚在句容折了十多万人马,却为何如此之快便能再聚十五万大军?”

朱琳渼闻言也是一愣,“元子是说……”

第六百七十四章 洞房花烛.上(3000章)

张家玉道:“陛下,汉中附近尚有三四万虏贼正与王都堂对垒,而扬州这边却骤增九万兵马,这些人必是多尔衮从江北各地抽调而来。”

朱琳渼点头道:“据北镇奏报,增调的清军乃是由晋、陕、鲁等地而来,另还有原盘踞北京附近的虏贼两黄旗。”

说到这里,他与张家玉对视一眼,脸上现出笑意,“这些当是建虏最后的家底了,除去河南的清军未动,其他各地必然防守空虚!”

张家玉拱手道:“陛下明见。我水师可如去年秋天那般,绕袭天津、锦州、辽宁等地,虏必得分兵以救,而乱多铎前方部署。”

“元子此计可行。”朱琳渼望向地图,却道,“不过胆子还可以再大些!诸如再复我东江镇!”

崇祯朝之前,东江镇乃是指辽河以东,包括渤海各岛、旅顺堡、宽奠堡、铁山、昌城等大片区域的东北大军镇。

待努尔哈赤起兵判明,东江镇的范围逐渐缩小至以皮岛为中心的身弥岛、广鹿岛、石城岛、獐子岛、鹿岛等旅顺口以东的岛屿。

虽然东江镇的范围变小,但岛上驻扎的明军却一直不断依靠战船袭击已成了建虏后方的辉发、耀州、鞍山驿、萨尔浒等地。不过由于大明朝廷支援不利,岛上兵变频生,对建虏的袭扰并没有特别显著的战绩。

不擅水战的清军直到崇祯十年,才在被他们征服的朝鲜水师帮助下攻破了皮岛,东江镇督军沈世魁殉国。

不过对这些“荒岛”没什么兴趣的皇太极随手便将皮岛等岛屿交给朝鲜,而后便令清军打道回府了。

前番朝鲜李瑛叛乱,为求大明支持,便提到了要帮着重修皮岛上的明军大营。而眼下大明水师在东海根本没有敌手,能抽调的兵力也比去年增加了许多,倒是正可趁此良机恢复大明东江镇,将袭扰建虏后方常态化。

张家玉揖道:“陛下,若要在皮岛常驻兵马,便要从浙江一带输送粮草紫中南,耗费颇大……”

朱琳渼笑而摆手,“不用担心,这些都交给朝鲜人便是。”他已经规划好了,以后逢一三五单月由李瑛送粮,二四六双月李倧送粮,这二人都眼巴巴等着大明宗主国首肯自己的身份,肯定不敢推诿。

张家玉等人见他似是胸有成竹,皆喜道:“若能再兴东江镇,必令虏贼首尾不能兼顾,狼狈不堪!”

大明现在可是有了专业的“两栖作战部队”——水师步军,那战斗力可不是崇祯朝时的黄龙、沈世魁等人那般“小打小闹”能比的。

朱琳渼遂令道:“由水师抽调钱塘江及水警舰队战船,啊,不用派太多主力盖伦战船,去几条千料的硬帆船足矣。水师步军尽皆前往皮岛。令遣忠贞营两千兵马上岛,负责营地防御。”

新建的水师步军暂时只有不到两千人马,攻袭辽东时肯定得全部出动才够用,皮岛还需兵力守御。而从作为海外驻军的忠贞营中抽人去皮岛,等以后水师步军满员之后,他们正好可以就近进驻朝鲜。

郑成功现在人在崇明水师大营,作为兵部侍郎的张家玉敬礼应道:“是!末将随后便行文水师。”

朱琳渼继续道:“除了皮岛之外,还有山东和山西两处可以施为。”

张家玉闻言却甚是诧异,“陛下,山东那边谢迁谢将军颇为熟谙,派他回鲁定能应者云集,但山西那边,眼下却是风平浪静,不知……”

“姜镶。”朱琳渼轻吐出一个名字。

“建虏宣化、大同等镇总兵?”张家玉沉吟道,“未闻此人有反正之意啊。”

“很快就会有了。我们现在便可帮他添把柴。”

朱琳渼清楚记得,历史上姜镶不满清廷对他的猜忌,并派满人军官架空他的兵权,于永历三年在大同举旗反清。

由于当时满清在湖广一带与明军交战正酣,需要大量粮草,于是在山西等地加征粮饷,搞得百姓怨声载道。于是姜镶反正之后,山西各地应者云集,多尔衮派博洛、硕塞、满达海、阿济格等一众大将前往“平叛”,最后还是靠姜镶部将杨威叛变才攻下了大同城。城破之后建虏将大同及附近府、县屠戮一空,史称“大同之屠”。

眼下江南战事一触即发,可以预见,多尔衮为了养活前线的十五万大军,必然还会大量增加税赋,与历史上山西起义时的条件几乎一模一样。

而且现在博洛、阿济格等人已经去了阎王那儿报道,多尔衮恐怕连能够对付姜镶的人都选不出来。

朱琳渼接道:“遣人暗中联络姜镶,赦他前番投虏之罪,封为山西巡抚,令他即刻举兵反正。

“军饷粮草方面,可令察哈尔那边的梁家和王家出一些。若还不够,剩下的六家‘蝗商’都在山西,让他以叛国投敌之罪抄上几家,足够耗用好几年的。”

张家玉闻言虽觉不可思议,但他入龙卫军这么久,多次见识朱琳渼“未卜先知”之举,倒也见怪不怪了,当下敬礼道:“是!末将会依旨着手安排。”

“啊,对了,”朱琳渼补充道,“让姜镶一定提防他手下杨威。”

“是!”

待重新做完了所有战斗部署,朱琳渼从军帐中出来时,外面天色已彻底暗了下来。

他看了眼怀表,吩咐石霖,“传令,连夜返回南京。”

“是!”

石霖看了眼天色,召集御营集合,又向龙卫军“借”了一千骑兵,这才护送天子向北而去。

虽然大战在即,但朱琳渼在南京那边还有一件极为重要的事情要做——结婚。婚期就在后天,所以他才急着连夜赶回南京。

当然,作为一个正常的男人,眼瞅着要取一个像木芷晴这么聪慧、温柔又漂亮的老婆过门,他自是“心猿意马”“急不可待”。

不过更重要的是,他作为大明皇帝而言,这次大婚却是极为重要。

首先,此举能够麻痹建虏。多铎得知大明皇帝还有心思结婚,定会以为大明对他十五万大军即将南下之事一无所知,他这才能放心“跳坑”。

其次,这也是提振大明军民士气的好办法。你看,皇帝还在照常娶亲,到处喜气洋洋,说明南京稳如泰山,人心必稳。

至次日辰时,朱琳渼车驾便已驶入南京城。就见四处张灯结彩,沿街店铺上均是红布裹匾,连来往行人都是喜气洋洋之色。

只有城头上严阵以待的破虏营士兵才能令人嗅出一丝山雨欲来的味道。

等朱琳渼到了午门前,秉笔太监冯康黑着眼圈匆忙迎了上来,“拜见皇上。万岁爷,您可是回来了,太后差点儿没把奴婢骂死……”

他看马文晟瞪了自己一眼,忙停下抱怨,又道:“万岁爷,您快回养心殿吧,还有好些事情等您过目哪。”

便是普通人结婚,那也是忙前忙后一大堆事情,更何况是天子。

朱琳渼先去向太后报了平安,再返回养心殿之后才知道,等着他定夺事情竟有这么多,前来禀奏的礼部、鸿胪寺及内廷官员足有数百名,队排了半里多长!

大到册封皇后的圣旨,小到养心殿外要贴什么字,都要他一一点头。

直到当天的晚膳端上来,他才将请旨的官员全都打发了。其实对于婚礼之事,他是希望一切从简的,但却更不想让木芷晴留有遗憾,毕竟婚礼当天是女人一辈子最风光的时刻,他要把最好的都给自己的女人。

入夜,忙活了一整天的朱琳渼竟发现大脑极为兴奋,压根睡不着,干脆又拿出此次对多铎的作战部署又研究起来。

眼见已是三更天,他忽而想起,万一因为没休息好而影响了洞房的发挥,让媳妇儿误以为自己是“快男”,可就得不偿失了……

不行!他忙令马文晟煮了碗安神茶来,喝下之后又“挣扎”近半个时辰才逐渐睡去。

翌日,天还未大亮,朱琳渼便被马文晟唤醒。他趁着太监宫女伺候洗漱更换冕服的工夫,赶紧胡乱扒拉几口吃的,这才精神了起来。

礼部官员已在内廷太监陪同下候在殿外,又簇拥着天子来到奉天门旁。朱琳渼按照流程登上奉天门,向祖宗通告纳娶之事,而后又马不停蹄地赶往太极殿拜见太后,直紧得如同打仗一般。

与天下所有母亲相同,太后看到一身新郎打扮的朱琳渼,又是欢喜又是落泪,叮嘱了他几句要举案齐眉、琴瑟合鸣之类的话语,又抓了把红枣塞在他手里,悄声道:“大婚时没有御膳可用,饿了就‘偷吃’几口。”

走出太极殿,朱琳渼又赶场一般踏着积雪御驾文华殿。

文华殿早已布置得幡然一新,贴红挂彩,墙壁上一副硕大的红双喜字,地板则用大红猩猩毡地毯盖满,整殿宛如雪白世界中腾起的一团红色火焰。

王公大臣们早已按品阶站在文华殿丹陛上及庭院中,静鞭响声划破天际,顿时鼓乐齐鸣,众臣跪拜,山呼万岁。

朱琳渼就着吉乐的节奏踏进殿内,令礼部尚书徐尔路奉迎亲和册立皇后用的节、金册、金宝等物。

待徐尚书宣读册文、宝文已毕,又将节、册、宝等“证书”交到迎亲使者手里。

看着迎亲官员离去,朱琳渼这才得以松了口气,回养心殿只等皇后入宫了,心中不禁叹一声,结婚,还真是体力活啊!

第六百七十五章 洞房花烛.下

毫无疑问,今天整个大明的女主角非木芷晴莫属。

她一早便熏香沐浴,扑粉描眉,穿着皇后吉服,绾好发髻,戴上凤冠霞帔,端的光彩夺目、风华绝代。

迎亲的礼乐由远及近,伴随着响彻天际的鞭炮声。她虽看似沉稳地静坐闺中,心中却如揣了只小鹿般,欢喜、紧张、幸福,又忐忑不已。

门吱呀一声被推开,进屋的是她的大嫂蓝氏。蓝氏满脸笑意道:“晴姐儿,迎亲的队伍就在院外,要去受金册、金宝了。”

“哎……”木芷晴羞红了脸,轻应一声,由雪茶扶她起身,四周一众侍女簇拥着,款步朝屋外而去。

门外最显眼的便是一乘用金线绣着凤凰的黄色帷幔的礼舆,四周千余口礼箱摆到了几条街外。

负责迎接皇后的乃是儿女双全、德才兼备的“全福”之人——杨廷麟杨阁部,当然,更重要的是旁人也不敢和他争这个重责。

他抬手示意,四周鼓乐声立停。木芷晴在香案前跪下,从他手中接了金册、金宝等物,便是正式册封为汉兴朝皇后殿下了。

很快已到吉时,又有喜娘为新晋皇后戴上大红喜帕,小心搀扶着登舆起驾。

礼乐又起,仪仗华丽典雅又不失庄重,在杨廷麟头前带领下,迎亲官员、太监、侍卫足足排出四里开外。

随着仪仗往紫禁城行去,沿途乐声喧天,喜娘、太监们则不停地向围观之人发散铜板糕点之物,引得南京城内的百姓云集而来笑嚷跟行,接受天恩。一路上端的风光无二,热闹非凡。

足走了一个多时辰,皇后仪仗才从午门正中进了皇宫。随后,木芷晴换了抬舆,在众诰命夫人、女官、宫女的陪伴下,行至长春宫方停。

长春宫中,朱琳渼见一身着皇后吉服,头戴喜帕之人进来,便知定是木芷晴了。

他亲迎上前,从侍女那儿接过新娘,低头去看手中紧握的柔荑,便见木芷晴小手白嫩绵软,指甲上还染了凤仙花汁,玲珑如红玉雕的花朵一般,只是她似乎有些紧张,那手有些微微发颤。

朱琳渼毫无皇帝的“自觉”,趁人不注意,先捏了捏那只小手,而后又轻挠手心,在她耳边悄声道:“都回到自己家里了,放松些,有我在哪!”

木芷晴没防备这一挠,差点儿笑出声来,忙屏气凝神,轻轻“嗯”了一声,心中的紧张感却立刻去了大半。

待朱琳渼拉着她拜完天地祖宗,总算是走完了“程序”,得以进入他朝思暮想的环节——进洞房。

通常来说,大明皇后的寝宫在坤宁宫,但眼下紫禁城还没完成修缮,故而只能选在西六宫正中的长春宫了。

不过这里的布置、器物却是丝毫不差,此时门前吊着一排明亮的双喜字大红宫灯,鎏金色的宫门上有粘金沥粉的喜字,墙壁上则抹着象征多子的花椒花粉制成的红漆。

朱琳渼携木芷晴跨入长春宫门,抬眼望去,宫内同样金碧辉煌,雍容典雅。

降香黄檀木的柜子上摆着玉如意及精雕摆钟。金丝楠木桌上燃着一对大红底金龙凤花烛。紫檀木雕龙凤的喜床上,铺着厚厚实实的红缎龙凤双喜字大被与喜枕。床前则挂着百子帐,绣得栩栩如生,喜庆可爱。

朱琳渼望着舒适的龙榻,心中暗自使劲,力争三年抱俩,最好生一个足球队!

一旁有宫女恭敬捧上一支玉如意,又扶皇后在床上坐下。

朱琳渼接过那如意,心中激动而又兴奋。自己来到这个世界小两年了,说来一路从世子做到皇帝,却始终在南征北战,到现在才算解决了个人问题。好在上天对自己不薄,媳妇温柔聪颖,倾国倾城,方才不枉穿越这一把!

他接过玉如意,轻轻挑起大红盖头,便见到那美得让人目眩的容颜。

木芷晴本就肤白若脂,今日又仔细梳妆一番,当真是面似中秋之月、颜如春晓之花,那朱红的樱桃小嘴轻抿,一双美目含羞带怯地望着朱琳渼,直勾得后者心痒难耐,恨不得立时将她“推倒”。

却又有太监“没眼色”道:“皇上,该行合卺礼了。”

朱琳渼只得强熄心火,轻拉起木芷晴对坐桌前。

木芷晴心中回忆着背熟的礼仪流程,拿起美酒,将面前两只用红绳绑在一起的瓢状玉杯中靠近自己的那个斟满,遂又将酒杯捧给朱琳渼,轻柔地唤了声,“陛下。”

后者接过来喝去一半,再交还于她,由她一饮而尽。

而后朱琳渼也自斟一杯,递给木芷晴。同样两人各饮半杯。

“礼成!”旁边太监突然高喊一声,吓得朱琳渼一激灵,温馨而有些暧昧的气氛顿时消散。

朱琳渼白了他一眼,没好气道:“赏。”

自有人将早已备好的银钱赏给屋里一应太监宫女,众人顿时眉开眼笑。

朱琳渼心中划拉了一遍礼仪流程,好像全都走完了,于是长舒一口气,摆手道:“行了,你们都下去吧。”

众宫女面面相觑,一个上了年纪的嬷嬷踟蹰道:“陛下,奴婢们还要为皇后洗漱……”

“不用了,我帮她洗就行。”

老嬷嬷差点儿没哭出来,“这……这怕不合规矩吧……”

马文晟心道,咱皇爷爷是按规矩出牌的主儿吗?忙上前解围,对宫女太监们连连挥手,“皇上的话就是规矩!快走,快走,想抗旨不遵吗?!”

待宫女们诺诺离开,朱琳渼却见马文晟“憨笑”着仍立于屋中,不禁皱眉道:“说半天,你怎么还杵着?”

马公公凑前几步,从怀里掏出一本小书,挤眉弄眼地塞给他,“皇爷爷,您看……这个……”

朱琳渼接过那小册子瞥了一眼,只见封面绘了一双光腚男女,上书“春宫图”三个大字。

他差点儿没一口老血喷出来,心说你这是怕老子“不会”吗?!当下将那册子甩还给太监,气而笑道:“就这破玩意儿?还告诉你,我看过的日本‘动作片’没一百也有……”

他说到这里忽然条件反射般闭了嘴,心虚地看了眼木芷晴,见她满脸茫然,这才又瞪向马文晟,“快下去吧。”

“这……”太监见皇帝面色不善,却仍“刚毅”道,“奴婢负有为圣上与皇后讲解行周公之礼重责,要就这么走了,怕不合规矩……”

“朕的话就是规矩。快走,想抗旨不遵吗?!”

“可是……”

“滚!”

太监委委屈屈地退出了屋,顺带捎上门,洞房内终于只剩下皇帝夫妻二人了。

朱琳渼恍恍惚惚了一整天,几乎都如提线木偶般被人“指挥”着走礼仪流程,直到此刻才感觉拿回了主动权。

他将帕子在盆里湿了,轻柔地为木芷晴洗下妆容,还原出她一张清水出芙蓉,天然无饰的俏脸。

“我家芷晴真好看,像仙女一样!”他目光灼灼地盯着木芷晴,赞了句很朴素的话,却令她的脸红如熟透的番茄。

朱琳渼情不自禁地印上一吻,只觉她的身子又轻又软,便猛地将她横抱在怀,如同抱了只柔顺的小猫。他又转身紧走几步,将那温香暖玉放在床上,正要探出“狼爪”,却猛然瞥见窗口有人影一晃。

“谁?!”

“回、回皇上,奴婢是敬事房总管太监武承福。”

朱琳渼这才省起,明代宫中还有敬事房这个专门盯着皇帝“造人”的机构。

原来外面还有个看“免费动作片”的。他不由大窘,喝道:“闪远点儿,百丈以外!”

“这……奴婢遵旨……”

武承福为难地从窗口退开十多步,后背正撞到一人,忙回头看去,却是掌印大太监马文晟。

“武承福?你怎敢擅离?!”

“马大人,我冤枉啊!”

武承福苦着脸说了前后原委,马文晟当即白了他一眼,“笨!皇上不喜,你便走了?回头存档怎么写?”

“那怎么办……”

“换个地方,悄悄蹲着。”

“对!多谢马大人!”

朱琳渼不放心,趴在窗上听敬事房太监是否走远,却不料正听到“悄悄蹲着”几个字,顿时火冒三丈,老子好容易结个婚,你们就不能不来破坏气氛吗?!

他随手抄起一把椅子,推门而出,怒视两个太监,恶狠狠道:“信不信我拍你们?!百丈以外!”

马公公和武公公吓得魂飞魄散,眨眼便蹿出了长春宫外,不停抚着胸口大口喘气,心说还从未见皇上发过这么大的脾气……

朱琳渼回到洞房,重新酝酿好情绪,来到床边,对木芷晴轻声道:“碍事儿的总算走了。”又仔细为她脱去嫁衣,却明显感到她的身子一颤,忙温柔安慰道:“别怕!”

大明皇后点点头,乖乖地闭上双眼……

待得玉体横陈,朱琳渼只觉血涌上头,三两下甩去自己的衣服,拉下床头幔帘,钻进被去。

大红喜烛的光影憧憧,照着喜床的幔帘有规律地微微颤动,不时传出压抑而欢快的嘤嘤低泣,及低沉的喘息声。

此时,紫禁城的夜空漆黑一片,让人什么都看不真切,唯有牛郎星与织女星闪着耀眼的光辉。

天上,两颗星星一会儿紧紧相抵,一会儿又远远相离,有时也点动着、颤抖着,给天空一些光热的动荡,给黑暗一些闪烁的爆裂。最后,他们在夜空中紧紧地融合为一,星光闪烁,好像刺开万重黑暗的烟花,绽放出生命最激烈又最和谐的美……

一夜近乎无眠。

次日清晨,有侍卫手持红封信筒,飞一般跑到长春宫外,对蹲在大门口的马文晟道:“劳烦马公公通禀,兵部急报!”

马文晟看了眼身后殿宇,不由想起昨晚圣上拎着的那把椅子,又回望侍卫焦急的神色,最终咬牙摇头道:“行吧!国事为重,咱家豁出去了!”

第六百七十六章 御驾亲征

洪旭眉头紧皱,郑芝龙现在的心思他最为清楚。朱琳渼是由他洪旭代表郑氏集团搞出福京,削了亲王爵的,给了皇帝一个大大的难堪。从此朝堂之上众人皆知,在这福京平虏侯才是说话最作数的人。

而如今这朱琳渼竟突然取得如此大的战功,他数月之间哪来的一支这么强大的新军?这必是皇帝全力支持他的结果!

而皇帝此举的意思非常明白,你平虏侯能按下去的人,我就能再把他扶起来!这是赤*裸裸地在打平虏侯的脸!

眼下,这表面上看来只是复不复朱琳渼亲王爵位的事,但实际上却代表了郑氏和隆武势力的角力。

一定不能让帝党将陈王翻过来!只是,要从何处入手呢?

他忽然眼前一亮,迈步出列,先看了何楷一眼,“何大人,您说谁坐享太平?可别忘了若无平虏侯、定虏侯麾下将士把守杉关、仙霞关,何来福京之安宁?更何况若无闽兵,江西战局亦无今日之盛!”

杉关、仙霞关都是进入福建的重要关隘,他言下之意是提醒朝上众人,这福京的部队可都姓郑。至于江西战局,就郑彩那点人自然无关紧要,但也是得提一提的。

“至于陈州王,”洪旭故意顿了顿,“我记得隆武初年八月,圣上下旨让他携饷银八千两于江南各地劳军。我看过兵部的档案,没任何军队有收到劳军银的记录。”

他冷冷一笑,“这八千两现在何处?再者,让陈州王江南劳军,他如今却尚在抚州。半年光景,只走了八百多里,呵呵,这速度还真不慢啊。”

洪旭把这话一抛,王孝忠立刻高声接道:“陈州王一来懈怠劳军重责,二来贪墨劳军银中饱私囊,臣请议其罪!”

马上有郑芝龙的手下杨耿喊道:“陈州王未得朝廷许可,以藩王身份筹募私兵,罪同谋反!”

此言即出,立刻有大片郑氏一党的文武官员跟着附议,瞬间再无人提及为陈州王恢复亲王爵位一事。

“荒唐!”唐王朱聿奧见朝廷上乱七八糟嚷成一片,沉声喝道,“若无琳渼这‘私兵’,抚州现在恐已不是我大明的了!”

这位隆武朝辈分最高的亲王发话,忠于皇帝的官员也立刻展开了反击。

朱聿键只觉得朝堂上有几千只鸭子在来回呱呱,接到捷报的好心情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朕身为一国之君,竟连立了功的宗室子侄都无法封赏!朕这皇帝竟当得如此窝囊?!

他愤怒的目光从面露得意之色的郑芝龙身上扫过,登时便觉得血涌上头。

就是这个人!当初假意拥立朕,言必提及光复江北,社稷中兴,而如今竟将大明朝廷当做私器用来稳固他在福京的权势!

有他在一旁掣肘,朕还谈何中兴?!

他瞬间想起了朱琳渼兵围南昌的计划。赣州在杨廷麟手上,若能再收复南昌,江西便又重回大明手中。与其在福京受郑氏的窝囊气,不如现在就去江西!

哪怕战局还未结束,哪怕随军伍风餐露宿,也强过闷死在福京的皇宫里!哼,这算什么皇宫?不过布政使司衙门而已!这哪里有朕要的大明盛世?便是连宋高宗的扬州都不如!

想到这里,他用力一拍龙椅扶手站起身来,高声道:“都别吵了!朕决定即日便亲征江西,去亲眼看看陈州王有没有造反!

“朕亲征期间,由唐王、邓王于天兴府监国。散朝!”他没等满朝文武反应过来,便已拂袖而去。

平虏侯府。

洪旭表情凝重道:“侯爷,要么标下去让人联名上奏,请皇帝停弃亲征?”

郑芝龙淡笑着呷了口茶,“不用。”

“大哥,”一旁郑芝豹急道,“若隆武真去了江西,这大义名分便也会跟去赣州。在福京的数万明军怕也会心存二念啊……”

“他走不了。”

郑芝龙望向坐在下首的郑鸿奎,“老四,这皇上有钱为他侄子在江西养兵,我们又何必每月填补那么多银子给户部?”

郑洪奎闻言眼珠一转,立刻道:“大哥,我知道该怎么做了。”

时下福京的税收、海关收入全被郑氏把控,收上银子之后再定时拨一部分给户部,用于朝廷及军务开支。

郑芝龙很清楚,没有这一笔钱,整个隆武朝廷就得停摆!

金溪城中,龙卫军正在为抚州之役阵亡的将士们举行葬礼。

重骑兵在马头上挂着白纱开道。

七十多口漆黑的棺材被数百名龙卫军士兵抬着,从城东门起,自城正中心的石板路上缓慢通过。

“发铳!”

“砰!”

沿途每隔一段便有士兵举起燧发铳朝天鸣枪。而队伍的最后面,则是金溪城附近自发而来的和尚、道士,往生咒喃喃不绝。

沿途金溪百姓夹道相送。他们知道,就是这支英勇的明军在双陈河与上万清军殊死一战,这才保住了金溪城。否则此时城中肯定到处是清兵劫掠,一番人间炼狱般的景象。

而且这支部队和以往的明军完全不同,非但没有抢劫百姓之类的暴行,连军粮摊派都没有一点,甚至他们为不扰民,连城都没进,一直在城外扎营。

不断有朴实的百姓对棺木中的英灵附身叩拜,心中俱是同样的想法,若大明军人都如这龙卫军一般,还怕什么流寇,怕什么建虏?!

这一路上,龙卫军的士兵们心中也同样震动。以前他们或是普通百姓,或是军户士卒,有谁正眼瞧过他们,更遑论眼前这番万人夹道的景象。

他们能感受得到,这些百姓对他们是发自内心的感激、崇敬,这让他们瞬时觉得自己的身姿高大起来,一股特殊的“豪气”从脚底一直涌上脑门,或许,这便是指导使们说的那个“荣誉”吧!

人生能有如此辉煌,能如此受人敬仰,死又何憾?

棺木运至金溪城南门,统一装上车,运往英雄们各自的家乡。

龙卫军全体官兵立正敬礼,目送车马远去。

不远处,传来一阵连续的火炮巨响,为他们送行。

但这七十多名英雄的牌位却都留在了金溪城的烈士祠堂里。

</br>

</br>

第六百七十七章 四十万大军

紧邻长江南岸的丹徒县正午时分遭清军攻占,虽说这里几乎已是座空城,但在轻松拿下城池的敖克多礼来看,南蛮子望大军而逃乃是再正常不过的。

丹徒城头上,他拱手应付着道贺的军官,对身旁的督粮官额尔德笑道:“真是天佑我大清!恰逢蛮子内乱,又正是长江枯水时,十多万大军无需舟船,两天工夫便抵南岸。”

“哈哈,正是如此。”额尔德点头北望长江,只见仅剩二十三四丈宽的江面上横贯着数条粗壮的绳索,绳索两侧都固定了四五尺宽的木板,组成能容纳六七个人并行的浮桥,直通对岸。

这种渡江的方式也仅在严重的枯水期才能使用,一则水流缓慢,不会冲垮浮桥,二则水浅,纵然落入水中,旁人也能将其迅速救起。

敖克多礼接道:“前番豫亲王殿下正犹豫该从镇江与江阴哪处渡江,艾松古便正好带了消息回来。”

他指向西面隐约可见的数十里连营,“只是不知殿下为何让大军在岸边摆开阵势,结营设防,还非得将三十万石粮草都运至南岸才肯进兵。

“要我说,先夺下近在眼前的镇江,而后大军挥师南京,定能一战擒了蛮子皇帝!”

额尔德拱手道:“据说此次摄政王殿下反复叮嘱,不可轻敌,不可分兵、冒进。故而大将军对此战极为谨慎。”他朝多铎大营方向示意,“若无艾松古所言,大将军或许便要从江阴南下,以期稳妥。”

数日前艾松古突然出现在多铎营中,说明军有两三万弱旅囤于江宁,尚在准备粮草,且他亲见蛮子皇帝正忙着准备大婚,南京城中一片喜庆祥和,定未发觉大军将要渡江。而后他便力荐多铎就近从镇江一带南下,直取南京。

敖克多礼摆手大笑道:“不过两三万蛮子而已,想当年我只带三千兵马,便杀得四万南兵溃不成军。

“啊,你还不知道吧,大将军从数月前便令人准备楯车,眼下至少已有大小两千多部!蛮子皆使火器,最惧楯车,到时候堆也堆死他们了。”

说到这儿,他忽然点头道:“我知道了,大将军定是在等大炮全部送过江来。到底一百七十多尊重炮,运起来颇为麻烦。”

清军的浮桥虽宽,但绝对承不住几千斤的重量,是以这些重炮只能用临时搜刮来的平底沙船摆渡过江,到现在才刚运了一半多点儿。

他身旁一名副将凑过来道:“将军,末将觉得,豫亲王殿下将粮草尽数运至南岸,应是在准备一鼓作气攻下江南全境,而后直取浙江。如此,就近屯粮方不影响大军速进。”

“对啊,”敖克抚掌道,“定是如此!”又在额尔德肩上拍了一把,“老弟,让你的人再加把劲。待我斩获了蛮子首级,定分些给你换战功!”

后者闻言大喜,当即招来心腹,指着江面上密如蚁群的民壮道:“传令,让那些懒骨头都利索点儿!每日搬不到四十袋者鞭五十,超过六十袋才有饭吃!”

他话音刚落,便有一名军官快步登上城头,远远便拱手招呼,“将军,可找到你了。”

额尔德忙道:“可是贝勒爷有吩咐?”他和来人皆属镶黄旗,故而所说的贝勒便是指拜音图。

那军官取出拜音图军令递过来,“因着民壮大多在将军这里听用,贝勒爷吩咐等粮草运完后,让您顺便集民壮在长江两岸各增筑炮台一座。”

额尔德望向江边的土垒,疑惑道:“这前几日不是刚建了两座炮台吗?”

“贝勒爷说这浮桥乃是大军进退的要道,南人战船甚多,必多备炮台,以防南人毁桥。”

拜音图离京之前得孝庄反复叮嘱,说两黄旗乃是大清更是天子最后的依仗,要他务必慎之又慎,万不可令两黄旗没在江南。

实则镇江附近的江水已经很浅了,大型战船根本开不过来,岸两边现有的四座炮台足以封锁二十多丈宽的江面。毕竟再厉害的战船也是木质的,又是仰攻,很难敌得过土石筑成的炮台。

但拜音图严格执行圣母皇太后的懿旨,当真极为小心,不但让额尔德又增建两座炮台,后面还筹划着要在沿岸兴建围墙、壕沟并加固浮桥之类。

额尔德忙躬身领命,却想起还有上千车的战马草料要运,心中暗道,这下怕是要累死不少民壮了。但他旋即便又释然,这些蛮子就是死光了倒还省粮食,只是再抓这么多有些麻烦罢了……

朱琳渼车驾出了南京之后,便一直沿着木轨道而行。

不过眼下木轨车数量还太少,御营仅能用木轨运送重武器和辎重。然而即便如此,卸下这两样最影响速度的东西,全军配马的御营行军速度快了五成不止。

这段从南京通往广德的木轨道是用筹股所得的银子建造而成,不过与朱琳渼预先设想有些不同,大明的木轨道至今都只能勉强保本,股东们至今也没什么分红。

一切皆因这个时代技术所限,木制的轨道天天承载重物,极易损坏,利润几乎全都用于修缮和维护了。

朱琳渼这一路下来也是深有体会,每走个两三里,便能看到有工匠在维修轨道。好在大多只是加固、保养,倒不太影响通行。

而朱琳渼也不着急,毕竟十五万人马调动起来可不是件容易事儿,加上与清军随行的挑夫、苦力,更是有几十万之多,这也是多铎号称四十万大军的由来——士卒加上后勤人员。

以建虏旧式军队的调动速度,这么多人想要全部渡过长江,至快也得三四天时间。

而如果多铎先期派小队人马先行南下骚扰,却是朱琳渼求之不得之事。依据前几日江宁参谋司会议确立的预案,一旦获悉建虏从何处渡江,明军立刻便会在相应地点张开口袋,严阵以待。

要知道,多铎渡江的军情是先送去江宁,而后才由兵部转入南京的。此时此刻,明军各部人马应当已经开赴伏击地点大半天了,最慢的明日天亮之前也能抵达目的地。

第六百七十八章 尘埃落定

待朱琳渼一行临近溧水县此地位于南京东南,也是预案中龙卫军中军大营所在地他却发现沿途修缮木轨的工匠少了很多,一直走了十多里地才见到第一个工匠。

难道是负责此段木轨的官员贪污或渎职?眼下正在打仗,若木轨坏了必延误军情!他令石霖将那路旁的工匠叫来,一问才知,这段三十里长的木轨乃是工部司务天瑞负责建造。此人曾在云南修过木轨,深知木轨易损坏的问题。于是他经过反复琢磨、试验,在修筑溧水段木轨道时,令人打制长铁条嵌在木头顶端,使轨道耐用性大为提高。这三十里木轨所需的维修工匠比其他各处少了四倍有余。

朱琳渼不由感叹,华夏民族果然人才辈出啊,没有铸造铁轨的工艺,便设法加固木轨,连他这个后世之人都没想到如此妙计。

他怎么也不申请专利?朱琳渼吩咐石霖道:“回头召这个天瑞来见我。”

“是!”

又走了半个时辰,朱琳渼携御营便已至溧水城附近。

龙卫军大营就设在距县城西北六七里的山林旁,张家玉、余得报圣驾将至,早已带了数百侍卫候在木轨旁,见御营人马前来,立刻迎了上去。

“前方敌情如何?”朱琳渼下了车来,随手回了个军礼,对张家玉和余挥手道,“回营,边走边说。”

张家玉待他上了马,落后一个马头跟在旁侧,道:“回陛下,此番多铎率兵从镇江南下,兵马裹挟民夫甚众,声势之大乃前所未见。

“现贼军倚丹徒县,连营二十余里,大筑土垒,沟壑密布,广结营寨布防,又屯兵五洲山与双岭山两处,互为犄角之势。”

朱琳渼皱了皱眉,“看来多铎这是要稳扎稳打,蚕食推进了。”

张家玉点头道:“圣上明见,末将等也是同样想法。建虏既陈兵镇江一带,其目的多为直袭南京。”

赵士超一旁道:“但也可能继续南下,攻宁国、广德等地,进而犯杭州。切断我军增援南京的所有线路,最终令南京成为孤城。”

对敌军可能的动向,江宁参谋司会议上已经有了充分的考虑,朱琳渼倒是未感意外,又问道:“我军部署得如何了?”

“回陛下,各营前日便已离江宁赶赴伏击地点……”

朱琳渼抬眼间见以至溧水驻地,便朝大营示意道,“我们进大帐细说。”

待进了中军将营,张家玉令人铺开地图,指向南京以南的淳化,接道:“陛下,破虏营余振、孙奇、石秦所部五千人马当日已抵淳化。末将与玄卿率中军六千镇溧水。”

他手指继续向东移动,“破虏营靳武、铁大可等部六千人马往方山,邓山、马文虎、甘辉等部六千人马往金坛,这两军昨晚已依照预案选定地点落营。

“余指挥则亲率焦琏、黄奇寿等龙卫军精锐赶赴独山。按时间估算,他们应该也到了,只是尚未传信回来。”

张家玉又指向更靠南的溧阳一线,“此外,浙军、赣军及南直驻军两万五千余人已往溧阳、石臼湖等地进发,至多两日后便能抵达,在龙卫军和破虏营外侧构成防线。”

朱琳渼望着地图微微点头,算上南京城,淳化、溧水直到独山这几处要地,从西至东对镇江隐隐形成了合围势态,不论多铎是向西攻南京还是南下袭杭州,明军都能根据敌人动向逐渐收拢。

届时由位置最靠东北侧的余所率精锐穿插敌后,配合李定国迅捷营切断建虏退路,而后四下同时出击,清军立即便会陷入重围之中。

同时还有浙军、赣军等部在外围堵截可能逃脱的敌军。他们的战斗力虽然较弱,但对付惊慌逃命的溃军应当不成问题。

依眼下的部署情况,只要明军不暴露战略意图,耐心等待完成合围,多铎这十五万大军基本就得全部葬在这里!

朱琳渼又指向长江,问道:“水师那边情况何如,能否在敌军溃退之际予以阻截?”

张家玉有些遗憾道:“回陛下,据迅捷营回报,眼下长江水位极低,镇江附近至多能行驶二百余吨的战船,再大些便极易搁浅。

“而虏贼与两岸筑起炮台,江面不过五六十步宽,战船又难于展开,故而绝难靠近袭敌……”

对此,朱琳渼倒也没有抱怨运气不好。长江枯水虽然不利于大明水师发挥,却也会让多铎更为放心大胆地南侵,算是有利有弊吧。

随后张家玉又说了些百姓迁移、迷惑建虏的布置等事,基本都依照预案执行,也做得甚是妥当。

朱琳渼遂放下心来。经过他长久以来的努力,龙卫军和破虏营已经有了自己的“灵魂”,张家玉、余等一大批具备近代作战理念的军官也都成熟起来,此次没有自己亲赴前线指挥,他们也都做得井井有条。

照此趋势,用不了多久,自己就能放手让他们独当一面了。大明的未来必将远涉五大洲、四大洋,自己不可能一直跟着到处远征,这支初步具备了维护国家利益能力的强军,着实令人欣慰。

他见天色已晚,最后吩咐张家玉道:“明日便开始按事先议好的方略,逐步诱敌深入吧。”便准备令众将都回去休息,毕竟马上就要开始一场大战了。

“是!”

张家玉话音刚落,便有一名骠骑兵纵马驰到左近,高声道:“湖广邸报!”而后进帐将一只信筒交给门口的军官。

张家玉拆开了信筒,顿时展露笑容,“陛下,好消息,长沙大捷!”

朱琳渼接过邸报细看。原来翟式耜与杨展围长沙多日不克,便设计故意在防线上留了个缺口,叛军刘体仁部急欲突围与王进才人马汇合,见状立刻率军出城,遭翟、杨所部伏击,斩杀大半。刘体仁仅带了一千六七百人逃回城中。

兵部先前令翟式耜与杨展收复长沙后便即刻赶赴南京助战。此时长沙虽未拿下,不过基本已是囊中之物,于是杨展部五千川军与三千桂军已经动身前往武昌,准备在那乘船沿长江入南直隶,仅留五千桂军继续攻城。

朱琳渼收起军报,不禁微笑道:“看来湖广的战事已算是尘埃落定,此后便要集中精力收拾多铎了!”

第六百七十九章 “撒手锏”

次日黄昏。

溧水龙卫军大营,紧邻中军大帐的天子临时行营内。

朱琳渼正批阅南京刚送来的奏疏,便闻帐外有人道:“陛下,镇江军情。”

“是元子啊,”他放下手中锦布,抬眼道,“进来吧。”

张家玉进帐敬礼,接道:“陛下,前去诱敌的李瑛、刘长部已经送回消息。”

昨晚朱琳渼便依照先前谋划,派李瑛和刘长各带了七八百人,扮作义军佯袭多铎大营,诱敌追击以扯动敌阵型。他忙问道:“情况如何?”

张家玉微微摇头,“回陛下,虏贼此番甚为机警,我诱敌人马攻至,贼却只凭着营寨发炮还击。至李瑛、刘长佯败退去,虏亦仅追出四里余地,便即掉头折返。”

朱琳渼皱了皱眉,这多铎全无清军先前的骄横之态,是打定了主意要步步为营,四处结寨缓缓推进了。

他不怕清军猛突狂攻,因为只要他们敢冒头,以龙卫军和破虏营的机动能力,穿插分割、埋伏抄背都能很容易将其收拾掉。

但如果建虏始终缩成刺猬一般,却是有些麻烦。

以多铎眼下这个架势,即便钻入了包围圈,也能靠人数优势以及依托防御工事坚持很久。明军强攻之下也定会付出极大的伤亡,甚至拖得久了还有被敌人找到空隙突围的可能,多尔衮那边多也会派兵增援。届时打成了一片乱仗,变数极多,却是颇为麻烦。

这种围住吃不掉的情况朱琳渼是绝对不想看到的。

张家玉似乎也是同样想法,一旁道:“陛下,若不能打乱贼军部署,于我军伏击包抄之方略甚为不利。”

说到这里,他向北望了一眼,接着昂首敬礼,“末将愿带一队人马往镇江诱敌,必引得虏贼追来!”

他对伏击、诱敌之策极有心得,当年成名一战便是在江西许湾以此战术歼灭金声桓五六千人马,自信有八成把握能令多铎上当。

朱琳渼却是断然拒绝,“不成,诱敌之事太过危险,稍有不慎便会身陷敌阵。元子肩负我军参谋司重任,怎可轻易赴险?”

“事关驱虏大计,末将一身何惜?还望陛下恩准!”

朱琳渼笑而摇头,“元子放心,此事我自有安排。明日再增派一队人马前去诱敌,若仍是不成,我这里还有撒手锏可用。”

他不由轻叹一声,“只是怕得死不少人了。不过作为小国的宿命,古来如此啊……”

丹徒以西二十余里的武岐山侧。

一条近半人深的壕沟旁,崔和勉斜倚在新挖出的土堆上,正玩命朝嘴里塞食物。

“额么!竟有这么大一块肉!”他迅速从碗里挑出一片肥肉,夸张地大嚼起来,眼睛里直泛泪花,“天朝上国就是天朝上国……”

他左侧一名军官手持粗面馒头,就着萝卜炖肉和煮白菜也是大快朵颐,“将军,您说我们要在天朝打多久的仗啊?天天吃这个,简直不想回去了。”

“瞧你那点儿出息!”崔和勉故作姿态地将筷子一放,“告诉你,这不过就是天朝士卒平日饮食而已。”

“天朝还有种叫做‘罐头’的东西,”旁边有个声音接道,“里面各种鱼、肉、菜应有尽有,天朝大军的队伍后面带了几十大车。要不要给你们弄点儿来?”

崔和勉咽了口吐沫,下意识便点头道:“要!当然要……啊,守御使大人!”

他慌忙放下碗筷上前行礼。来者正是朝鲜咸兴府守御使朴泰信朴大人,奉李瑛之命,率两千朝鲜兵来大明助战,不过他手下人马暂时皆由龙卫军营总马德指挥。

朴泰信狠狠瞪了他一眼,用力一指南边二里外正在挖壕沟的人群,“整天就知道吃!闵承孝的人已挖了及胸深,你再看看你这儿!你让我怎么跟马大人交待?!”

“守御使大人,”崔和勉苦着脸揖道,“闵承孝手下有四千民壮,咱这边才三千,自然没他们干得快……”

朴泰信冷哼了一声,“我们的民壮虽少,但兵却要比姓闽的多一千!”他朝那壕沟示意,“传令,所有兵、将都给我下去挖,包括你在内!天黑前必须追上闵承孝的进度!”

崔和勉心中叫苦不迭,却只能拱手应道:“属下遵令。”

片刻,所有朴泰信手下不论官职高低,都开始抡起家伙挖沟。

方才与崔和勉一同吃饭的军官装模作样地挖了几下,抬眼正望见周围身着黑色破虏营军服的朝鲜民壮,于是向崔和勉凑了几步,拄着铲子道:“将军,您说天朝为何给这些贱民也发了这般好的衣服。”说着他又低头看了眼自己身上同款式的深绿色军服。

“天朝富庶,自然不在乎些许衣物,你管这么多干啥?”后者白了他一眼,“快挖,别偷懒!”

“是。”那军官懒洋洋地挥了挥铲子,又压低声音道:“将军,前几日在句容那边筑垒、挖沟也倒罢了,但这武岐山离胡虏不过二十多里,”他举目向四周望去,“附近也未见天朝大军布防,万一胡虏突然攻过来,咱们可……”

崔和勉闻言不禁一哆嗦。九年前他建虏入侵朝鲜他可是经历过的,那剽悍的精骑重甲隆隆碾过,朝鲜军队立时便土崩瓦解,莫说还击,就连坚守上几日都做不到。

他用力甩了甩头,“自信”地对手下军官笑道:“怕什么?天朝必定早有安排,说不定大军就在附近。等修好了这壕沟,咱们即刻撤去便是……”

他话音未落,便闻急促马蹄声由远及近,马上之人高喊一串汉语。

很快,正在忙活的朝鲜军、民当中便爆发出惊恐呼号,“天军斥候说胡虏杀过来了!”

“数万胡虏离这儿只剩不到五里……”

“快!快去通知崔将军!”

崔和勉大惊失色,正不知所措之际,身后又有整齐的鼓声响起。几名朝鲜骑兵在马德的传令官的带领下从壕沟旁驰过,沿途用朝鲜话高喊:“整军,备战!民壮退至西侧聚拢,莫要乱跑!”

崔和勉听到“备战”二字,登时被冷汗浸透了后背——这附近只有朝鲜兵马,却如何与清军一战?!

第六百八十章 朝鲜大兵

“愣着干什么?!”

一只巴掌重重甩在崔和勉的脑袋上,崔副将正要发怒,却发现那手的主人正是顶头上司朴泰信,忙换上了一副笑脸,“大、大人?”

朴守御使继续吼道:“赶快聚拢我们的士卒!没看到闵承孝那边已经开始列阵了吗?!”

崔和勉转头看去,果见南面那一千人马正在军官呼喝下跟随旗帜整队。那些兵到底是朝鲜精挑出来的禁军,临阵还算冷静。

他哭丧着脸对朴泰信拱手道:“大人,天朝不会真要我们去跟胡虏拼杀吧?”

后者又用力扇在他头上,“蠢货!若我们能在这儿立下战功,对仁兴君大业便是极大助力,我就怕马大人不让我们上阵!”

他指向南边的兵马,“此战定要不惜代价,把姓闵的给我比下去!”

崔和勉只得硬着头皮道一声,“遵令。”而后招呼手下军官约束人马,在还没挖好的壕沟后面结阵。

小半个时辰之后,他这边的两千士卒才勉强摆出了防御阵势,战战兢兢地死盯着东面,似乎那里随时会冲出吃人的恶鬼一般。

朴泰信是文官出身,没怎么上过战场,此时胆子倒还大些,圈马在阵前来回奔走鼓舞士气,“都给我打起精神!你们手里可是天朝刚拨发的精良火器,对付些许胡虏不成问题!今日每杀贼兵一名,赏两贯!杀三名,升一级!”

实则他所说的“精良火器”不过是前番明军缴获建虏的三钱兵丁鸟铳、扬威小炮之类,朱琳渼让人分给朝鲜兵,也算是清理一下仓库。

重赏之下,崔和勉的人总算惧意稍减,又原地站了一个时辰,却仍不见清军攻来。

半晌,闵承孝那边派出的探马才传回消息,说上万名胡虏前锋只在四里外结阵,似乎是要防御……

武岐山东南侧。

石廷柱率镶白旗万余人摆出近二里宽的莫里斯方阵,严阵以待地望向西面的“明军”,谨防对方骤然攻至。

他们身后六七里处,大队清军士卒和民壮却在大张旗鼓地构筑营寨和防御工事。不过他们的人数和效率都远不是对面的朝鲜兵所能比的,两个时辰不到,最前沿的土垒已修了四五里长。

清军大营中,敖克多礼望了眼三丈多高的金龙大纛,带着侍卫快步来到多铎帅帐前,粗声喊道:“大将军,大军怎又停下了?这几天我们日行不过十四五里……”

四名巴牙喇护军伸手将他拦住,却听到帐中多铎的声音,“让他进来。”

“嗻!”

敖克多礼挑帘而入,草草行了个礼,接道:“照此速度,再有半个月我们都难抵达南京!”

这几天南下的十多万清军可谓亦步亦趋,到哪儿都是四下戒备,大修营寨布防,不止走得极慢,便是有人来袭,亦是闭营不战,以至全军上下都颇显急躁。

多铎摆手示意敖克多礼稍安勿躁,又望向帐中艾松古,“艾松古刚送来消息,江南尚有蛮子两三万兵马,不可大意。早上探马发现武岐山一带有南人出没,要当心他们偷袭。”

敖克多礼用力跺脚,急道:“大将军,我们十五万精兵,倒怕起两三万蛮子来?”

多铎脸色一沉,“放肆!博洛大军被困于福建时,他可曾把几万南人放在眼里?勒克德浑五六万精锐,哪儿料到会被蛮子一击即溃?

“摄政王殿下再三叮嘱,不可轻敌,不可冒进。南人多狡诈,虽仅有两三万人,我们却也不宜贸然出击!

“我军兵强马壮,稳扎稳打之下虽是慢了些,但蛮子绝奈何我不得。这才是百战不殆之策!”

敖克多礼低着头撇了撇嘴,仍不满道:“大将军,南京乃是蛮子都城,他们便是凑也要凑些兵来守。据报蛮子主力早已调去湖广,这两万人多是临时征调的乡勇之类……”

一旁的艾松古前番在南直隶逃命时吃尽苦头,此时报仇心切,立刻附和道:“大将军,南人兵马数日前还在江宁一带,眼下必是匆忙赶至武岐山设防。属下以为,当趁敌军立足未稳,遣重兵以雷霆之势将其一举击溃,则江南局势大定!”

他正说着,又有探马来报,说明军在武岐山一带挖沟筑寨,共一万两千人上下,正依托工事结阵防御。

挖沟筑寨,结阵死守?多铎闻言双眼一眯,似乎又看到了自己熟悉的明军,当下也有些犹豫——明军惯擅凭寨坚守,若等他们修好了工事,自己必要付出更多的伤亡和时间才能将其拿下。

敖克多礼看到他的神色,立刻高声道:“属下愿率部攻破敌营,请大将军恩准!”

多铎皱眉思忖,江南地面上一共两三万明军,除去守御南京的,此处一万两千人马多半已是明军主力,若能迅速将其击溃,则对后面攻取南京之战极为有利。

他当即点头道:“好,就……”却又略做迟疑,转而指向耿仲明,“令怀顺王部为前锋,攻袭武岐山南军,不得有误!”

他心中也是打得好算盘,眼下不知明军虚实,先派些绿营前去试探,纵然有伤亡,却不至于折损建州精锐。

“末将遵令!”

耿仲明瞥了眼极为不满的敖克多礼,转身出了军帐。

……

崔和勉等了不知多久,揉着酸痛的大腿,打了个哈欠道:“胡虏八成是怕了天军雄威,不敢来……”

他一句话没说完,忽闻远处鼓炮齐鸣,旋即便是隆隆马蹄声传来。他慌忙登高望去,就见东面隐约可见大队清军如乌云般压来,少说也有万余人马,当下心中一抽,又看了眼朴泰信和身后督战的明军,咬牙嘶喊道:“是胡虏!备战!”

朝鲜兵皆是额头冷汗直冒,刀矛手战战兢兢地抵到前排,铳手则纷纷吹亮火绳,杵实弹药,虚瞄还看不见身影的敌人。

在三千朝鲜兵的身后,马德正亲率八百龙卫军督战。有骠骑兵飞速驰来,高声道:“报!虏贼耿仲明部已至二里外,兵马一万余。”

旁边的副营总梁超拱手道:“将军,贼军甚近,您先往句容避去吧。”

马德摇头道:“再等等。陛下吩咐了,戏定要做足。我们若退,这些朝鲜兵立刻便会逃遁,先逼他们顶一会儿。”

推荐我家夫人蜂蜜山的小说《邪蛮太子妃:殿下,好放肆!》

熟悉我的书友们都知道,我夫人为我的小说提供了很多帮助。现在她技痒,也写了一本小说在云起书院连载,这周在上试水推。

因为我夫人说,如果我给她的章推,没把她的小说推到同期第一,就说明我的粉丝号召力不行!

我一个大老爷们,能让媳妇说我“不行”吗?!

所以,在下跪求各位书友一定要给她收藏、推荐票、打赏三连!让她知道我行!

《邪蛮太子妃:殿下,好放肆!》

作者:蜂蜜山

简介:

【一对一身心干净甜宠文】

太子病重,钦天监一封奏疏,苏玥当夜就被塞进东宫,莫名其妙地成了大周国太子妃。

喂!不是说太子只有进气没出气了吗?为何还能如此生龙活虎地折腾她一整夜,令她第二天连下床的力气都快没了?!

“大骗子,你又骗我!”

“哪有骗你?正是你命格好,冲走了我的沉疴!”

“我大学本科毕业,会信你的鬼话?”苏玥恨恨道,“你就不知道强扭的瓜不甜吗?”

“谁说不甜?”太子轻抬起她的下巴,深深地印上去一个吻,“我觉得甘之若饴。”

</br>

</br>

第六百八十一章 谨慎的耿仲明

经前番句容之役,逃回北京的勒克德浑手下溃兵将明军描述得如恶鬼一般,耿仲明所部自是听说过的。故而此番他们从军官到士卒,无不小心谨慎,只怕被明军那“状若天雷”的火器取了性命。

待其前排的四千步卒推着楯车推进至距“明军”不到一里处,忽闻对面一阵火炮巨响,有两颗铁球飞入清军阵中,砸毁了一辆楯车连带收去后面四名虏兵的性命。

耿仲明的人马顿时一惊——据传明军大炮三五息便能一响,炮弹密如冰雹——当即竟有十多人转头欲逃。

耿仲明难得“力压”一众建州军将被派做前锋,也是极为珍惜这个机会,竟亲率家将冲到督战队前面,连斩多名逃兵,稳住阵脚后又身先士卒,指挥楯车继续向前。

他手下兵将无奈只得跟着拼命,又冲了一阵,却发现“明军”似乎后继无力,距离上次开炮已近盏茶工夫,仍未闻第二声炮响。

当下清军胆子也大了不少,一直冲到能清楚看见敌军阵前的壕沟时,“明军”才慢悠悠地又发出一炮。紧接着,对面的火铳也开始射击,只是那铳不但放得极为凌乱,而且稀稀拉拉,一副缺乏训练的样子。

耿仲明的副将护在他身前,侧耳细听,不禁疑惑道:“将军,怕是那些建州败兵夸大其词,属下也未觉南人火器有多悍猛。”

“不可大意!”

“将军,属下愿带一队人马破敌!”

耿仲明虽怕是明军故意示弱,但更希望真能攻破敌阵捞一把战功,只略为踌躇便点头道:“也好!你带三千人正面直取南军!”

他又望向身旁的军官,“尹彬,你率弓铳手襄助张享!

“李从民,率骑兵右翼结阵,若张享得破敌阵,便立刻随后掩杀。若南人火器太猛,则绕行北侧,力求搅乱敌阵。”

“末将遵令!”

待几人领命离去,耿仲明又拉过身旁亲随,低声道:“胡伯春,去领三千人,只居中不动,万一战事不利……便由你断后。”

“是!将军保重!”

……

崔和勉看着面前如移动城垣一般的上百辆楯车,不住擦去额头冷汗,嘴里下意识地喊着,“发铳!发铳!”眼睛却不时向身后瞄去。

马德的督战队还整齐地矗立原地,似乎根本没听见隆隆的铳炮。

不过崔和勉知道,只要有人敢退后,这些天朝士卒便绝不会手软,方才已有六七十名胆敢后退的朝鲜兵被他们乱铳击毙。

很快,敌军的楯车已至距离壕沟十多步处,随后连番鼓响,三四千虏兵从楯车后钻出,朝这边一阵弓、铳射来。

朝鲜兵阵地上当即一片惨叫,百余人瞬间被铅弹击毙,另有数十名未被射中要害的痛苦倒地翻滚,整个阵型顿时大乱,仅剩下不到三成的士卒仍在发铳还击。

紧接着,清军弓、铳手身后涌出更多披甲步卒,或推车或肩挑,将一袋袋土石倒入壕沟之中。待这些人抽身退后,弓铳手又是一轮射击。

又这般重复了五六次,朝鲜兵面前的壕沟便已被大致填平——这沟也就挖了三尺不到,若非耿仲明谨慎,直接跳过去都不是问题。

清军阵中的火器、弓弩骤然一顿,百余辆楯车朝两旁分开,当中一杆“张”字军旗率先冲出,后面紧跟着三千步甲。

崔和勉吓得刀都拿不住了,正不知所措间,忽闻身旁侍卫惊喜喊道:“将军,督战官走了!”

他回头望去,果见身后空空如也,马大人的八百士卒不知何时已悄然离去。

他如释重负,二话不说拨转马头,扬鞭便跑。朝军战阵早已乱作一团,眼见指挥官跑了,立刻丢下手中兵刃跟着便逃。

旁侧闵承孝的人马只多坚持了片刻,没等张享带兵冲过填平的壕沟,他们也轰一声溃散而去,倒是跑得也比崔和勉的人快些。

张享刚许诺所部士卒,等攻入明军营寨,每人赏银三两,却不料自己的刀还没挨到南人,他们便已崩溃。他心中懊悔不已,早知南军如此不堪,何必浪费近万两银子。

损失要拿军功补回来!他当即大喝一声,“都随我来!”一马当先冲入朝鲜溃军之中,左砍右杀,一路血光冲天。

清军李从民的骑兵随后涌来,刀砍马踏之下,朝鲜兵更是横尸遍野,哀嚎震天……

耿仲明远望面前战局,却是愣在当场,心中反复念叨,不对!这一定是明军诡计,万不可上当!

他忙招胡伯春率中军结阵,又派人去追张享、李从民,令他们不可穷追。

至晚饭时分,张享等人归来。耿仲明急问他们所部折损如何,可曾遇伏?几名虏将皆言大败南军,斩获无数。

片刻,又陆续有人报来伤亡情况,张享等人所部加起来只死了六十五人,伤一百二十人。

耿仲明这才反应过来,“明军”是真败了。他用力一拍大腿,“都怪我太过小心,竟错失良机……快!先向豫亲王殿下报捷!”

……

朴泰信也不知跑了多远,刚要松一口气,就听身后又有马蹄声,慌忙回头去看,却见来人颇为面熟,当下高声笑道:“哈哈,闵承孝,你不是号称身经百战吗,怎跑得这般狼狈?”

闵承孝怒道:“还不是你的人先逃了,害我军心大乱!”又狠狠瞪了他一眼,“要说跑,你可比老夫跑得快多了。”

朴泰信闻言略提马缰,使坐骑落后了几步,得意道:“瞧,现在可是你跑得快了。”

“哼!老夫懒得理你,等会马大人面前必告你临阵脱逃之罪!”

朴泰信眼皮一跳,心道,可不能让这老家伙占了先机,当即又扬鞭用力抽马……

次日黎明,两人先后逃至句容,直到看见前几日建好的防线上飘扬的明军军旗,才总算是松了口气。

“马大人!都是他治军不力,未战即退!”闵承孝跪在帐外,指着一旁的朴泰信与崔和勉痛陈道,“末将本就兵少,又被上万胡虏所围,实在难敌……”

第六百八十二章 绝非诈败

“大人莫要信他,”朴泰信立刻跪蹭到马德身旁,一把抱住他大腿,“是这姓闵的先溃,不然为何他的兵先到句容?”

“你血口喷人!”

“你才是……”

“老夫和你拼了!”

马德皱眉喝道:“行了!都吃了败仗,有何好争的?”

他指向远处的土垒、寨墙,“这不是早有准备吗?令你二人速速收拢所部溃兵,退守句容!”

“末将遵令。”

朴泰信和闵承孝一路恶目相向地来到阵地上,四下望去,却发现除了马德那八百督战队外仍皆是朝鲜兵,心中皆是疑惑,天朝南京外围防线难道都交给我们了?

……

“武岐山大捷?!”多铎呼地站起身来,问那耿仲明派来报信的军官,“可分辨仔细了,不会是蛮子使诈吧?”

“回大将军!是役共斩获南军一千六百首。另缴获大炮七尊,火铳两千三百余支,单刀四百把……钱粮马匹若干。”

毙敌一千六百多人,还有这么多战利品!多铎心中大喜,看来是真的打了胜仗。

那军官又道:“大将军,还有近万南军溃逃,我家将军欲请战追敌……”

多铎微微皱眉,虽觉应该乘胜扩大战果,却又想起多尔衮那“一多三不”的吩咐,抬手招呼帐中硕塞、石廷柱等人,“随我去阵前查验。”

“嗻!”

是夜,多铎在千余巴牙喇护卫下赶至武岐山,待见到耿仲明携所部军官迎来,立刻道:“不必多礼,带我去看南人尸首。”

“明军”尸首及缴获物品早已在旷野中摆好,多铎令人遍举火把,凑上前仔细观瞧,就见那些尸体皆是整齐的明军军服,且无一人剃发。再细看这些人的手掌,多是弓茧或是铳茧,乃是长期使用弓、铳磨出来的,当确为兵将无疑。

他又转问耿仲明,“可擒到俘囚?”

“这……倒未曾擒获。”

原来李倧和李瑛二人虽想争取大明的支持,却也都害怕得罪满清,于是发兵入明之前都反复告诫官兵,若有人走漏了消息,诛灭全族!

在这样的威逼之下,朝鲜兵溃逃时皆是玩命地跑,一旦被围宁愿死战也不想被清军俘虏。

加上耿仲明当时怕明军有埋伏,匆忙召回了正在追敌的张享和李从民,使他二人也没机会能生擒“明军”。

多铎又与硕塞等人仔细研究了“明军”逃遁时的脚印、车辙及丢弃军器、辎重的位置,经过反复推敲,都觉得不像是明军诈败。

这也是当然,朝鲜兵绝对是真的溃败,真的不能再真了。

“大将军,机不可失,”硕塞拱手道,“属下以为,当立刻派兵追敌!”

“末将附议。若能在南京城外多斩杀南兵,攻城时便会轻松数倍。”

多铎遂不再犹豫,对耿仲明道:“怀顺王,令你连夜拔营,追剿武岐山溃敌!”

“末将遵令!”

待多铎返回大营,立刻唤来敖克多礼,令他率部紧随耿仲明身后,以便随时策应,又吩咐索塞道:“传令,大军卯时造饭,辰时起营西进!”

“嗻!”

次日正午,崔和勉与闵承孝已收拢了大部分溃兵——这些朝鲜兵多不会汉语,便是想做逃兵都无处可去——清点一番,各自仅剩了一千二百和七百人。倒是带来的朝鲜民壮由于马德提前令其撤退,只死了数百人。

句容防线是早就筑好的,两人仔细布防一番,却都尴尬发现因昨日兵败,士卒丢弃军器极多,眼下两个人都凑不出一支火铳来。

未等他们去找马德诉苦,便有明军士兵从西北方向赶来几十辆马车,车上装的尽的弓、铳等物。

崔和勉与闵承孝各自领了军器,发现竟还富余出上千支火铳和八百多张弓。

他们正诧异间,就见马德身旁一名侍卫前来,好心“提醒”他们,“武岐山已失,句容绝不可再败。我知道你们兵员不足,此间多有军器,大可从民壮中挑些机灵的助守。”

“多谢大人点拨!”

两人千恩万谢,各从民壮中选了近千人充入军中,句容的寨墙后面顿时增至近四千人。

于此同时,在清军一座军帐中,艾松古正与面前两人“义愤填膺”。

苏克萨哈长叹了一声,“没想到南征收工竟被一汉人抢去,实在窝囊!”

“不知豫亲王殿下为何要派绿营为前锋?”穆济伦咬了口肉干,恨道,“我大军雷霆之势,蛮子势必抵挡不住,殿下这简直是要给姓耿的送战功!”

“可不是。”艾松古趁机附和,“兵围南京之前,能换战功的蛮子就剩那么点儿了,怕是全便宜耿仲明了。”

穆济伦用力摇头,“这可不行,得想想办法才是!”

艾松古瞄了他一眼,笑道:“我倒是有个办法,却是得冒些风险。”

“哦?快说!”

第六百八十三章 “连战连捷”

艾松古压低了声音道:“将军负责大军西北方向警戒,如何不再朝西去些?快马疾驰下,天色未暗或许便能追及南军。”

穆济伦立刻摆手,“这可是违反军令,擅自调兵……”

“怕什么,若被人发现了,便说附近有蛮子出没,将军多派了些人手出去打探便是。”

穆济伦不禁思忖点头。按清军惯例,常会派出数十人的骁骑小队前出三四十里打探,顺便还能劫掠钱粮,就算自己散出大量探马,应该不会惹人生疑。等斩获大量敌军之后,豫亲王殿下便是知道了实情,大胜之下定也不会再行追究。

他又皱眉道:“只是我手下骑兵不过一千四百余,恐怕抢不过耿仲明那厮。”

艾松古立刻转望向苏克萨哈,“大人营区紧邻穆将军,何不分些兵马随他去取战功?”

康熙时的领侍卫内大臣苏克萨哈眼下还只是个正白旗的甲喇章京,手里仅有两千多人,平时难得捞到战功,闻言虽是极为心动,却又怕多铎责怪。

艾松古见他犹豫,接道:“大人只说穆将军探到南人来袭,便率兵前去接应,还来不及禀明中军,就算被人发现,谁也说不上什么。”

苏克萨哈终是点头道:“好!趁蛮子还没跑远,我们尽快去追。绝不能被汉军抢光了战功!”

艾松古大喜。他上次在丹阳兵败后,在逃回来的途中衣不蔽体,受尽嘲讽,为不被饿死,不知向多少卑贱的蛮子磕头乞讨过。此后他发誓,定要将江宁到镇江一带的南人全部杀光,以消弭这段耻辱的经历。

但他自己所部人马上次尽被甘辉俘毙,故而只能来撺掇穆济伦和苏克萨哈出兵。

很快,三千多骠骑兵在穆济伦和艾松古率领下,沿着“明军”败退痕迹,飞速向西追去。

待他二人赶到明军句容防线跟前时,天色还未全黑。

耿仲明惊闻身后有大队兵马杀来,起初还吓了一跳。很快,有探马来报,说是穆济伦的人,他这才松了口气。

李从民一旁拱手道:“将军,定是建州军将见不得我军斩获颇丰,这是要赶来抢功啊!”

张享也急道:“将军,若是豫亲王派他们前来,只等您接到了军令,便只能眼睁睁看他们风光了。我们当立刻攻袭南人营寨,方能抢下些战功!”

由于前一日“明军”表现得太过废物,令耿仲明上下都没把他们当回事儿,只琢磨着要如何多抢军功了,直如回到了两年前肆虐华夏的风光岁月。

耿仲明闻言如梦方醒,当即传令全军突袭,只留了胡伯春率两千兵压阵。

另一边穆济伦距离明军防线还有三里多远,就远见前方绿营兵连阵型都没来得及摆好,便一窝蜂地涌了上去。

“这些汉军是要争功!”他遂拔刀怒吼一声,“都随我来,断不能被绿营抢了风头!”

……

崔和勉在土垒上一直站至天色渐暗,看到清军开始埋锅造饭,这才松了口气,心说看来今天能平安渡过了。

他和闵承孝中午时分刚将士卒排布好,建虏大军便紧追而至,足足上万兵马陈在阵前,吓得二人一直在防线上警惕观望,片刻不敢松懈。

崔和勉走下土垒,正欲回营吃点儿夜宵,就惊闻身后鼓炮骤起,喊杀震天。

他慌忙返身,便见清军像着了魔一般,丢下饭碗,乱糟糟地便冲了过来。

“快!击鼓示警!反击,给我反击!”

闵承孝那边也是同样反应,不多时,朝鲜兵便各持新领的弓、铳朝土垒下射去。

由于耿仲明部怕被穆济伦抢了功劳,匆忙之下也没怎么结阵,楯车更是只推出来十多部,是以刚涌到土垒前的壕沟旁,便被铳弹、箭矢击毙过百。

而清军准备不足,连填坑的土石都没带多少,情急之下只得跳入壕沟,再想办法往上爬。

纵然朝鲜兵战力再差,打这种“静止靶”总是不会偏太多的。便是刚学着使铳的民壮在哆嗦着放了几铳之后,好歹也能蒙中一两个,一时间倒是有不少敌人被射杀在阵前。

崔和勉、闵承孝二人见状大喜,心说趁胡虏战阵不整,或许还能打赢这仗!

但他们还没高兴半刻钟,就听到北侧有惊涛般的马蹄声响,显然是大队骑兵杀至。

还没等他们做出反应,穆济伦的骠骑便已越过了耿仲明部,纵马从壕沟里的绿营兵尸体上踩过,直冲到土垒之下。

耿仲明又急又气,大骂建州兵不要脸,拼命喝令手下不惜代价也要率先攻下敌营。

顿时,近万绿营兵和三千多满洲骁骑一齐涌到仅一人多高的寨墙下,弓、铳齐发,另有刀斧手如蚂蚁般向上攀去。

朝鲜兵刚生出的一点儿士气当即便消散得干干净净。那些民壮上个月还在家里耕种,何时见过这等场面,无不惊恐地丢了军器,转身惊呼奔逃。

崔和勉与闵承孝自己也是吓得双股颤颤,哪儿还有心思去约束逃兵,转头发现马德的督战队已经撤去,立刻毫不犹豫地跟着一起跑。

等穆济伦带人推倒一段寨墙,又招呼骠骑上马抄截,耿仲明所部自后掩杀,不到一个时辰,句容土地便已被朝鲜兵的鲜血染成黑红。

酉时刚过,厮杀渐息,穆济伦收拢兵马,令人清点斩获的“明军”首级。耿仲明不敢与他争抢,却暗中派人赶回武岐山向多铎报捷。

过了好半天,穆济伦这边才反应过来,也忙派了人回去请功。

入夜,多铎令人依例盘查诸营,却惊闻穆济伦和苏克萨哈营中各少了千余人。他正要发作,就见硕塞兴奋地快步而来,“大将军,天佑我军啊,句容大捷!”

“什么?”多铎都蒙圈了,自己大军还没到武岐山,数十里外的句容却打了胜仗?!

硕塞招来耿仲明的信使,“快禀予大将军。”

那人还未及说话,后面穆济伦报捷的人也到了,离得老远便高喊:“大捷!句容大捷!斩敌四千余首,缴获军器、辎重无算!”

第六百八十四章 抢功

耿仲明的信使见状急忙抢着道:“大将军明鉴!此役乃是我家将军临阵在前,又先行攻入敌营……”

穆济伦的人跳下马来,朝多铎单膝跪道:“大将军,汉军被蛮子挡在阵前,是我家将军率部破敌的!

“不信大将军可问问汉军斩获了多少敌军。”

耿仲明的人见多铎望向自己,只得愤愤道:“斩获一千余……大将军,原本敌军大半都是我们所毙,只是尸首被……”

汉军还斩获千余?!多铎心中大喜,也就是说,耿仲明和穆济伦加起来共收拾了五六千明军?!

要知道,两部的人马都没时间劫掠,这几千斩获可都是实打实的敌军战兵,若按照以往习惯,还会将屠戮的百姓也算进去,那至少要奏报斩敌万人以上。

更重要的是,此役的地点也非常凑巧——句容。前番勒克德浑就是在这儿折损了五六万精锐,令朝野大震,人心惶惶。而今日这一场大胜若传回北京去,定能一扫之前阴霾,令九哥压过豪格那厮,重振往日权威!

他立刻转对硕塞道:“穆济伦忠勇无双,句容大破南军,扬我军威,即刻禀奏朝廷为其请功!”

“嗻!”

耿仲明的人急得拱手道:“大将军,您不能听他一面之词,此役乃是我家将军……”

穆济伦的人听说要封赏自己主子,哪儿容他旁生枝节,立刻用更大的声音道:“大将军英明!小的这就回营传喜讯。”

“我绿营兄弟为这一仗死了三四百人,足见临敌是谁冲在前面!”

“那是你绿营没用,竟被蛮子弱兵杀了这么多人……”

“你、你欺人太甚!”

两边就这么在多铎帐前吵了起来,片刻便引来不少清军将官围观。

“诶?这是怎么了?”

“听说句容大捷,毙敌五六千,耿仲明和穆济伦在争谁是头功。”

“嗨,这还用问吗?就那帮汉军能打得甚么仗,必是穆将军破敌的!”

“没错,大将军方才也说要为穆将军向朝廷请功。”

同时汉人军官那帮却是另一番议论。

“他娘的,又来抢我们绿营的功?!”

“穆济伦连人都没死几个,怎可能是他攻破敌营的?”

“算了吧,反正也不是一两次了……”

但很快,两边都开始关注起一个相同的话题。

“这才两天时间,便摧枯拉朽地灭了八千明军,看来他们远没有相传的那般善战啊。”

“南人主力九成是去了湖广,江南这边多是杂兵。”

“照眼下这情势,战功可都要落在耿仲明和穆济伦手里了……”

“若是我率部讨敌,必也能摧枯拉朽一般!”

“对啊!不能眼睁睁看着战功都被人抢去,我这便去请缨!”

“对!我也去!”

立刻便有数名军官将多铎围住,抢着道:“大将军,末将欲请战……”

“大将军,末将愿率部踏平江宁,献蛮酋首级于您!”他所说的江宁便是建虏对南京的称呼。

“末将可立军令状,半个月内攻破南京!”

“大将军,末将只需十天便可……”

经过武岐山和句容两役,八千颗血淋淋的“明军”人头给了众虏将极大信心。一时间是群情激奋,他们无不将南直隶的明军看作做砧板上的鱼肉,只怕自己去得晚了没机会剁上一块。

硕塞见状凑在多铎耳边悄声道:“大将军,耿仲明部有一万三千余人,而穆济伦只带了三千兵,定然抢不过汉军。不如借机增派人马,否则江宁若被耿仲明趁势拿下,朝廷那边便只得重加封赏了……”

满清一贯的政策便是尽量打压汉军,以防他们尾大不掉。多铎思忖点头,句容离南京已是极近,以明军表现出来的战力看,耿仲明一口气攻下南京也并非不可能,心中甚是后悔当初令其做了前锋。

他当即环视四周,点出两个人来,“朱玛喇、石廷柱,令你们即刻率部奔袭江宁!”

这两人所部乃是多铎嫡系的正白旗与镶白旗主力,合计有一万两千人马。以多铎估计,再加上穆济伦那三千人,当足以盖过耿仲明。

朱玛喇和石廷柱对视一眼,欣喜应道:“嗻!”而后立刻各自回营点齐了兵马,连夜朝句容方向开去。

……

朴泰信与闵承孝一直跑到淳化,回望清军未曾追来,这才停下脚步,慌忙收拢了仅剩的不到一千士卒。至于那些朝鲜民壮,因为一直由明军带着,反而死伤不算多,还有接近三千人。

昨日穆济伦是将句容所有战死的朝鲜人都算在了自己账上,而耿仲明又报了千余斩获,这才让多铎算出“剿灭明军五六千人”的战绩。实则两人手里的人头加起来还不到四千之数。

崔和勉、闵承孝刚要松歇口气,就见马德气冲冲地前来,二人当下脸都黑了,战战兢兢地向后者施礼,“拜见马大人。”

“你们也太不中用了!”马德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本想着你们几千人马,又遍发新铳,怎么也能坚守三四天,以待大军赶至。不料竟连三四个时辰也没挺住!”

崔和勉看了眼空荡荡的淳化营寨,壮着胆子道:“马、马大人,再给末将一次机会,这回一定不让您失望……”

“还给个屁的机会!”马德怒道,“淳化距南京仅剩三十里,还敢再交给你们?!圣上已遣余振、孙奇等几位将军守御此地。”

两名朝鲜军官闻言都暗自松了口气,建虏实在太过凶猛,若真要让他们再打一仗,手里这点儿人恐怕全得折进去。

闵承孝小心翼翼道:“马大人,那我们在此襄助天军?”

马德当即摇头道:“不必了,我观你们所部皆已胆气全失,留下也没什么用。”

他令人取来地图,先指向北侧,“朴泰信部往高资去,将水师刚运来的粮草搬入南京城。”又一指南边的方山,“闵承孝部去方山,增筑那里的营寨,谨防建虏偷袭江宁。

“啊,对了,把你们各自的民壮都带上。烽烟既起,地方上定也不太平,我令人发了军器给他们,你二人自己路上小心。”

朝鲜军官听闻乃是运粮、修工事的差事,当下都是挺胸应道:“末将遵命!”便各自招呼人马往马德指定地点赶去。

……

次日,多铎率清军主力刚过了武岐山,便又得前方捷报传来——耿仲明部攻占淳化,兵锋直指南京!

他忙问报信的军官,“斩获多少南军?”

“回大将军,仅斩获不到百级。”

多铎皱了皱眉,“如何这般少?”

“大将军,南人似乎是吓破了胆,我大军离得尚远,他们便已逃散。其中一部往北而去,似是要逃回江宁城,另一部则去了南面……”

多铎还未及说什么,一旁李国英便上前拱手道:“大将军,若被南人逃回江宁,于我大军攻城极为不利。末将愿率精骑剿之!”

孔有德也接着道:“末将愿去追袭难逃的敌兵。”

他们都是绿营,估摸着攻打南京的大功轮不到自己,故而能捞些明军溃兵也不白来一趟。

多铎略做思索,点头道:“好,你二人即刻率部扫清江宁城外围。”却派了济尔垓和噶赖作二人的监军,随后又对硕塞道,“传令,由尚可喜部断后,正黄旗巩阿岱负责大军左翼警戒。

“全军速发江宁,月底前我要在蛮子紫禁城里庆功!”

</br>

</br>

第六百八十五章 心急火燎

“贝勒爷,再这么下去,战功可都要被人抢光了!”遏必隆望着不远处陷入泥潭的粮车,急得眼里冒火,“昨晚传回了消息,说孔有德所部绿营都在正山附近追上了南人,斩首过千!”

他抓过身旁侍卫,指着那粮车吼一声,“还不去帮着推!”而后又转对拜音图拱手道,“前番豫亲王殿下令大军速进南京,旁人都争着向前冲,贝勒爷却是不进反退,非要来丹徒承这护粮的差事……”

阿哈尼堪狠狠瞪了他一眼,“遏必隆,你怎么跟贝勒爷说话呢?”

拜音图却不以为忤,摆了摆马鞭,“由旁人去吧,我们不争。”又对遏必隆等人缓声道,“近来虽然战事颇顺,却也不可大意。尚可喜的人马太弱,我不放心。

“我在京中见过勒克德浑几次,他绝非平庸之辈。南人能击败他六万大军,当是有些诡计的。”

原来前几日丹徒南部降下大雪,至使道路泥泞湿滑,清军从丹徒出来的粮车行驶极为艰难。多铎本打算让尚可喜分些人马帮着运粮,但拜音图却担心明军会趁大雪偷袭粮道,于是便自告奋勇地前来护送。

“贝勒爷,”遏必隆仍不甘心道,“蛮子素来软弱畏战,咱们何须这般谨慎?

“再说了,南人主力尚在湖广。近来南下的各部人马斩获近万首级,这可是做不得假的。咱们不如将粮车仍交给尚可喜,而后疾奔江宁……”

“无需多言。”拜音图抬手打断他,向四周望了一圈,“我十多万大军以雷霆之势攻袭江宁,南人无以抵挡锋芒,便只能在我军粮草上打些主意。故而只要护粮道周全,则南征大局既定!

“至于攻打南京,多我们镶黄旗这一万人马还是少这一万人马,却是无碍大局。”

说到这里,他不禁想起自己离开北京时圣母皇太后的叮嘱——想当年,蒙元在中原也是风光无二。但他们却不珍惜祖宗基业,被南人杀得四分五裂,如今只能奉大清为主。从大清入关的那一天起,就已经没有退路了,若不能一举平定江南,蒙古人定是前车之鉴!

“吃些亏又如何?”他遂叹了口气,“只要谨遵太后懿旨,助豫亲王扫平江南,便是大功一件。”又对身旁将官道,“等攻破了江宁城之后,豫亲王还会挥师南下,届时浙、闽等地有的是战功等着你们。行了,去吧。”

遏必隆只得勉强点头,转身招呼士卒帮着推粮车去了。

与此同时,多铎大军中却如过年一般。前方各种好消息不断传回。

孔有德部正山报捷,斩获千余。

李国英将南逃的明军一路撵过方山。南人吓得肝胆欲裂,沿途丢弃军器、辎重无算。

穆济伦、朱玛喇以及耿仲明的人马先后抵达南京,将城东、南方向死死围住,日夜攻打。而南京守军畏不敢战,只缩在城中死守,又遣使向穆济伦告饶,请求放他们的皇帝出城南去。

多铎军中将领无不心急火燎,只怕自己还没赶到南京便已城破。恰又得多铎速攻南京的军令,一时间“南征”的各部尽显其能,拼了命地催促士卒加快行军。

十多万人马想要保持规整的队形前进,对训练水平和指挥能力都有极高的要求。之前都铎为保证全军能聚在一起且队伍整齐有序,便只能迁就走得最慢的重步兵、炮兵等兵种,日行不超过十五六里。

此时他下令加快进军速度,骑兵和轻装步兵自然便将其他兵种甩在了后面,盼着能赶上攻破南京的大功。

是以不到三天时间,多铎主力队伍便拉成了狭长的条状,前队已经快看见淳化了,后队的尚可喜才押送着辎重刚过句容。

多铎虽觉这般行军有些不妥,但他想到江南的明军已伤亡过半,剩余的也只敢躲在南京城中的态势,便也未多做干涉,仅吩咐各部要勤于打探。

……

距离句容六十余里的明军溧水大营。

张家玉携几名军官面带喜色地进了大帐,向朱琳渼敬礼道:“陛下,果如您所料,南侵虏贼为追赶诱敌的朝军,已散为四块。其中贼中军主力则拖出二十多里的长队,毫无阵型可言,破绽随处可见。”

他又沉声接了句,“只是……朝军及其所携民壮伤亡极重,近乎全军覆没……”

朱琳渼只淡然点头,“大明会记得他们的功绩的。”而后立刻朝着地图示意,“详细说说建虏目前的情况。”

“是!”

张家玉指向地图上的南京,“虏贼耿仲明部一万两千余人,及穆济伦、朱玛喇部一万三千人现聚于南京城下,攻城势头甚猛。”

“南京有甄将军率五千破虏营坐镇,必要时还可调城中警察助守,当无大碍。”朱琳渼可是见识过南京城墙那恐怖防御力的,以龙卫军的战力,都要靠硝化棉炸开缺口才得以破城,不到三万清军根本没有机会。

张家玉继续道:“虏孔有德、李国英各率近万人马分别追着朝军往高资和方山方向而去。前者若袭破了崔和勉部,则两天内即可抵达南京城下。后者则需要至少五天才能返回淳化附近。”

朱琳渼微笑道:“两天时间便是不够,让他们去啃南京城墙也无妨。我们只需集中力量对付多铎中军便是!”

张家玉立刻开始禀奏刚收到的多铎主力的情报,“陛下,都铎军最前端乃是阿山所部四千余、何洛会所部三千余。目前刚到淳化以东十多里处。”

朱琳渼点了点头,阿山与何洛会乃是建虏正白旗与镶白旗所部,皆是多尔衮兄弟嫡系,冲在最前面倒是不奇怪。

张家玉又道:“贼巩阿岱部万余人当是负责虏军左翼掩护,正贴着孝山、麻山北侧行进。

“再其后便是祖润泽所携关宁军一万余。张弘谟带了剩余近两万关宁军,以及孔有德、李国英的部分人马跟在后面,目前刚过前林一带。”

由此尽可见清军心急火燎之态。不论是关宁军还是孔有德、李国英等部,都是跑得快的冲在前面,重步兵、辎重等只能坠在后队,中间相距十六七里之遥。

第六百八十六章 围拢

朱琳渼终于现出满意的微笑,建虏目前这般迤逦十多里长的阵势已完全满足了伏击的条件。

然而张家玉却仍似“不满足”道:“此外,虏贼殿后的尚可喜部两万五千人昨晚才刚过句容。多铎本人的位置尚未探明,料来应该紧随贼军祖润泽部之后。”

如此一来,清军主力最前端的阿山、何洛会部距离最后面的尚可喜有二十多里远。以龙卫军和破虏营的战力,一旦发起总攻,等多铎前队人马反应过来,其后队早已经被全歼了。

这局势竟比最好的预想还要好些。朱琳渼心中暗叹,要说佯败、诱敌,纵然张家玉这样的“专家”,也绝不可能比真的一败涂地的朝鲜人做得更好。哪怕建虏狡猾如狐、警惕如兔,在这么逼真的“表演”面前,也必然中计。

他遂拿起笔在地图上画了个圈,范围从淳化以西的黄龙埝直至麻山,约有九万多清军主力都被框在其中。

他遂转头道:“决战地点就定在这里了!

“传令各部人马,以最快的速度朝这个区域围拢。一定注意不要暴露行踪,对伏击战来说,最重要的便是突然性。”

“是!”

朱琳渼又道:“对了,令各处的游猎兵开始动手吧,先摘了多铎的‘眼睛’!”

“是!”

陈雄飞一旁拱手道:“陛下,轻炮营要先往何处为宜?”

为能更好地完成伏击计划,朱琳渼在江宁时曾突生奇想,将明军所有一百多门各种尺寸的佛朗机炮集中在一起,再加上少量负责掩护的骠骑兵,临时混编成了轻炮营。

不同于直接分派到各合围部队的加农炮,由于佛朗机炮重量极轻,使轻炮营具有非常高的机动力,可以用来在多个伏击点之间来回穿梭进行火力支援。

那么轻炮营的第一次作战地点,必然就是明军率先发起总攻的位置,以便迅速在敌阵上撕出缺口。

不过由于事先很难预料建虏各部的具体位置,所以预案哪怕做得再细致,也未曾定下要首先攻击清军何处。

于是朱琳渼招呼帐中几名军官商议一番,最终众人一致望向了多铎的队尾——尚可喜部。

这队清军战力不算强,移动迟缓且人数较多,率先攻破此处,不但能极大打击清军士气,还能引得多铎主力向东回援,从而减轻南京方向的压力。

不多时,开始决战的军令便从溧水大营发了出去。

朱琳渼负手立于营中,看着四散远去的传令官,以及或在搬运辎重,或在整队待发的士兵,只觉胸中暖流翻涌,豪气冲天而起。

经过他近两年来的努力拼杀,终于盼到了决定大明命运的一战,只要取胜,从此明、清的强弱关系便会彻底翻转,主力尽失的建虏将再也翻不起什么波浪来。而大明则会乘胜势,携百战之雄师一路北上,彻底将北方侵略者碾碎在历史车轮之下!

没有建虏为祸华夏,在他的带领下,大明必将成就千年之盛世,傲于世界的巅峰!

这一切的一切,从这一刻起将不再只是梦想,而是正式迈出了通往光辉的第一步。这一役也必将永垂史册,为世人万年称颂!

他忽而招呼石霖道:“令御营集结,我们去金坛。”

“是!”石霖先条件反射地敬礼应了一声,又诧异道,“陛下,大战在即,为何要往……”

“先去慰问将士,顺便亲眼见证决战的第一炮!”

……

荒野间卷起一阵刺骨的寒风钻进了乌勒尔苏的衣领里,冻得他浑身不住微颤。

要说来这里比他辽东老家的温度高出甚多,只是除了风之外,却有其他东西令他心中发凉。

他用力缩着脖子偷眼四下观望,这里是条驿道,但目所能及之处半个人影都没有。他虽心知方圆百余里内的汉人都早已避难去了——实则是朱琳渼令地方官有序疏散了战场附近的百姓——不过那枯草黄叶的凄凉景象仍使他浑身都充满了不自在的感觉。

“屯多大人,”他望向身侧那匹马上的军官,“您说,我们不会也遇到那个吧……”

没等屯多说话,旁边听闻此话的几名清军骁骑兵便纷纷斥道:“胡说什么?真晦气!”

“闭嘴吧,安心赶路……”

“好好的,你提这个干什么?”

也难怪他们反应这么激烈,近两日来,所有被派出打探的十六七队骁骑仅有两队得以全身而返,余者皆离营不过十多里地便遭遇伏击,大多伤亡殆尽,能逃回一两个人都算运气好的。

最为诡异的是,据活着回来的人所说,他们仅听到四下铳响,还没看清敌人在哪儿便已大多送了性命。

只是豫亲王下令急袭南京,各部将官都忙着赶路,只当是南人义军偷袭所致,故而除了增加骁骑小队的人数,旁的却也未曾在意。

乌勒尔苏又朝自家旗官靠近了些,小心道:“大人,要不咱们就在附近转转,别往远的去了,小的有点儿担心……”

“放屁!”屯多见他三番五次“扰乱军心”,不禁冷声怒道,“贝勒爷说了,此番探不到三十里外的情况,就提头回去!”

他又朝身旁扫了一圈,“咱们足有四十多骑,若真遇到些许南人,倒不妨取些战功……”

“大人,您看那是什么?!”

一名虏兵突然惊声大喊,这一队四十多人立刻随他手指方向看去,就见空中正升起一红两绿的三个闪亮之物,除了飞得高些,倒与过节时放的焰火有几分相似。

乌勒尔苏心中顿时涌起不祥预感,忙回望大营方向,发现自己正跑出了十三四里的样子,不禁失声道:“是、是那东西来了!”

“闭嘴!”屯多狠狠瞪了他一眼,又摘下身后弓箭,吩咐身旁旗手道,“传令,让大家聚拢结阵,准备接战!”

“嗻!”

四十多虏骑迅速组成两排的冲锋横阵,且纷纷将弓矢握在手中,小心前行。

但他们又一连走出四五里地,都没遇到有人来袭。正当屯多打算松一口气的时候,忽见侧前方干枯的灌木丛里一阵火光闪烁,前排的十几名虏兵当即闷哼翻落马下。

第六百八十七章 游猎兵

屯多用力勒住战马,高呼,“镇定!”眼角扫到方才中弹的士卒,就见其棉甲上一块拳头大小的血迹,明显是被火铳射中。

他抬头朝腾起硝烟的地方望去,当即心中一惊,那枯木从距离自己足有一百二十步上下!

这么远能竟能射穿棉甲?!这哪里是火铳,简直是小炮了!

他先前听闻南军火器精良,却以为不过是夸大其词,现在看来,非但没有夸大,反倒是有些小瞧敌人了。

一旁有士卒急问:“大人,怎么办?!”

屯多到底随正白旗打了六七年的仗,此时强自冷静下来,暗忖,听方才的声响,应不超过二十支铳,我这里尚有三十骑,立刻冲杀过去未必没有机会!

只是他匆忙间却忽略了,为何不到二十支铳却能一击射杀他十二名手下。

他当即挥弓喝道:“都散开,随我直取敌阵!”

三十来名骁骑兵只得硬着头皮应和一声,圈马左右拉开距离,而后张弓搭箭,怪叫着朝那枯木从扑了上去。

当他们刚奔出五六十步,“砰”的火铳轰鸣声便再次传来。

这回距离更近,当即便有十六名虏骑身上扬起一蓬血花,尸体或载落马下,或歪马鞍上,胯下坐骑随之胡乱跑远。

屯多也算运气不错,一颗铳弹擦着他耳朵飞过,伴着火辣辣的疼痛,耳朵里满是那“嗖”的恐怖破空声,却总算保住了性命。

“娘的!为何偏偏就会遇到埋伏?!”

他暗骂一声,转头见手下士卒显出犹豫之态,忙嘶声喊道:“不要停!趁他们装弹,冲过去!”而后抬手朝那灌木丛放了一箭,却只听到叮的声音,像是射中了铁板一般。

他果然没估算错,随着距离更近了些,他已能看到身着锃亮钢甲的明军士兵捧着一种极长的火铳,正在拉开铳机。

屯多心中大喜,丢了弓矢抽出马刀,还剩最后二十来步,那些蛮子根本来不及瞄准,自己就能冲到他们身侧!

然而就在此时,他忽觉坐骑猛地一顿,还没搞清楚是怎么回事,整个人便从马上飞了出去,随即四下里也传出“扑通”“哎呦”的声响。

好在泥土还算松软,他挣扎着爬起身,就看到包括自己在内,剩余的十多名骁骑大多都翻倒在地,他们刚才跑过来的路上赫然有两根缠绕着长铁钉的粗麻绳横在离地一扎的位置,战马就是被这东西绊倒的。

“可恶的蛮子!”

屯多还欲抽出腰间匕首拼命,不料距离极近的位置砰然冒出一团火光,他只觉胸口剧痛,最后听到有人欢声道:“张排总,俺好像打死个当官的……”随后他便眼前一黑,彻底失去了意识。

那张排总沉声道:“做的不错。不过装弹还得再快,若非咱们依据骠骑兵的信号提早布下‘铁丝网’,恐怕就要有人受伤了。”

原来之前那三颗信号弹正是在四周巡逻的骠骑兵所发,根据颜色及升空顺序的不同,张排总这边便能提前获悉敌人的距离和方位,而后从容选择伏击地点歼灭建虏侦查小队。

这便是朱琳渼新近设立的游猎兵部队,采用八名骠骑兵和二十名猎兵的组合。前者相互间隔数里,拉网搜寻建虏外出打探的骑兵,一旦发现敌情,便用信号弹通知附近的猎兵。而后者则依仗手中三型猎兵铳那恐怖的射程和精度,远距离狙杀敌军的侦查骁骑。

目前共有二十二队游猎兵在多铎大军外围十多里处游走,已猎杀了十多队虏骑,致使多铎各部足有两天未能获悉周围的情况,从而极大保证了明军对敌合围的突然性。

“是!”刚才射中屯多的士兵敬礼应和,又拍了拍身上的板甲胸甲,笑道,“这些鞑子只知跑马放箭,简直比新军学堂的大考还容易应付……”

他虽只是新兵,但上军校时的考核,那可是要独力收拾两名持铳的“敌骑”并全身而退才算合格,而且用的还是二型猎兵铳,着实比眼前情形更为棘手。

他正说着,就听旁边有人高喊:“张排总,那儿跑了一个!”

后者忙放眼望去,果见一名虏骑慌忙向北逃窜,正是之前那个叫乌勒尔苏的,原来此人胆子小,方才压根没随屯多冲上来,倒是捡了条命。

“追!”

旁边立刻有两名负责掩护的骠骑兵持短铳追了上去。

……

“大将军,近来的情况必有异常。”奇塔特神色凝重道,“万一南人真在沿途埋伏,大军难免折损……”

苏克萨哈一旁不在意道:“不过是些蛮子的匪寇罢了。”

奇塔特瞪了他一眼,“那可是三百多人,镶白旗精甲!匪寇何来这么大能耐?!”

原来昨日清军镶白旗所部因连番急行军,导致携带粮草不足,奇塔特便派了三百多人去丹徒崔粮,不料这队人马刚走出三四十里便遭遇强敌全军覆没,仅有一人重伤逃回。且由于事发时正值傍晚,跑回来那人连敌人是谁都没看清。

多铎沉吟道:“可派人前去打探了吗?”

奇塔特苦着脸道:“回大将军,近两日所有外出打探的人马都未曾回返,这次末将派了两队人已出去整一天,仍未见有消息……”

多铎疑道:“探马都没回来?为何没人向我提过?”

外出侦查这种小事儿平时多铎是不过问的。此次清军各部都忙着去围攻南京,虽都折损了些探马,却都只是继续加派人马去探,倒没人来向他禀报。

“这,末将起初也以为仅是匪寇……”

此时帐外有侍卫高声道:“大将军,承泽郡王求见。”

这承泽郡王便是多铎心腹大将硕塞,他抬手示意,“让他进来。”

硕塞带了一人进帐,先向多铎行了一礼,又朝身后那人摆手道:“说说你今天所遇之事。”

“嗻。”

上前之人却是乌勒尔苏,他跪在一旁,心有余悸地将遭遇伏击之事说了一遍。

“什么?”多铎闻言眉头紧皱,“四十三名骁骑,被二十来支火铳两轮击溃,仅你一人得活?!”

硕塞又道:“大将军,我刚才去各营问过一遍,近两日我们光是外出打探的骁骑就折损了三百多人……”

多铎忽而想起南下之前多尔衮叮嘱他的“一多三不”,不禁目光一凝,摇头道,“不对劲!”旋即又吩咐硕塞,“传令,大军停止前进,速速向中军聚拢!”

“嗻!”

硕塞还未及离开,便闻帐外伴着急促的马蹄声,有人高声嘶喊,“报!紧急军情!后军遇袭,伤亡过万……”

第六百八十八章 决战江南(上)

多铎几步奔出大帐,见报信之人从马上跳下来,立刻上前一把将其抓住,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蛮子来了多少人马?!”

那人面色惨白地喘息道:“回、回大将军,昨夜后军扎于麻山山口,今晨刚要拔营,明军忽从东侧杀出,足有六七千人!我军猝不及防之下,难以抵御……”

尚可喜部算是多铎手下战斗力比较弱的一队,便是做足了准备正面对垒,也绝不是龙卫军的对手,更何况遭到突袭。

说来尚可喜的运气倒是不错。他自己带了所部一半人马贴近中军前进,为的是攻打南京时能赶得上捞最后一把,只将老、弱、辎重留在最后面,却根本没想到会有人攻袭。

是以明军首战仅剿灭了他坠在最后面的一万三四千人,尚可喜得以逃过一劫。

多铎眉头紧皱,“六七千人……突然出现在后队?这些蛮子难不成是天上掉下来的?!”

他实在想不通,自己十五万大军兵临南京城下,明军竟敢不去守城,反在麻山一带偷袭自己。

他正自思索,又见数骑慌忙奔来,待到近前,马上之人高声道:“报!前军在黄龙埝附近遭遇南人!”

多铎将那几人叫住细问,原来是最为突前的阿山部今早突遇明军,双方打了场不大的遭遇战。阿山折损了三四百人,而对方似乎也不愿恋战,便各退后了数里,远远对峙。

一旁硕塞惊疑道:“有多少南人?”

“回将军,大概四五千上下。”

不是说江南一带总共只有两三万明军吗?多铎大为不解,前番耿仲明、穆济伦等人斩灭足有过万南军,黄龙埝和麻山两地加起来又有万余,难道南京现在是座空城?!

他立刻又想起奇塔特的三百人马“消失”在北面郗明山附近,九成也是遇到了南人伏击,只是不知那里有多少敌军。

黄龙埝、麻山、郗明山,这几个地点串在一起,顿时令他瞳孔一缩,急忙转身返回军帐,取出地图细看,心中顿时涌起不好的预感——他中军主力近十万人马此时都在黄龙埝至麻山一带,这片区域与外界只有五条通路连接。除了已发现明军踪迹的三处,还剩南侧的大仁山以及东北方向的句容河、汤水河衔接处可以离开此地。

难不成蛮子是想将我大军堵在这二十多里的范围之内?!多铎难以置信地眯起双眼,这怎么可能?他们哪儿来的这么多人马?!

但他随即便想到,此时自己大军阵型凌乱,前后绵延十多里之遥,若南人能聚起数万兵马,此时四下突施攻袭,自己必首尾不能兼顾,陷入混乱之中。

不!南人不会无的放矢,他们或许真有大队人马围攻而来!

从他们能击败尚可喜部一万三四千人,以及与阿山的前军交手还略占上风来看,其战力不容小觑。先前南人在武岐山、句容等地连败,折损近万人的表现,怕只是为了示我以弱,诱我轻敌……

他再不敢想下去,好在眼下局面还没到最糟糕的程度,左右自己的兵力应该仍是优势,只要能汇聚大军,重整战阵,却也不惧南人诡计!

要说打仗的水平,多铎在整个满清算是能排进前三,临战颇为老辣冷静。

他立刻便做出了最合理的应对部署,对硕塞道:“传我将令,各派二百精骑往大仁山及汤水河下游打探,若遇南军,立刻回来禀报。

“中军阿山、缐国安、巩阿岱、祖润泽、张弘谟等部,各自分出千余人死守要道,而后率剩余兵力即刻向我大营聚合。”

硕塞闻言惊讶地望着他,“大将军,为何突然收拢大军……”

“快去!”多铎吼道,“传令各部,半日内必须赶到,违者立斩!”

“嗻!”硕塞不敢再多言,匆忙转身离帐。

多铎看着他的背影,忽而想起南征前多尔衮还专门叮嘱自己,千万要“不轻敌、不分兵、不冒进”。

他不禁暗叹一声,“还是九哥料敌于先,我初时虽时时谨慎,却神不知鬼不觉地着了南人的道……只盼此次没有筑成大错才好。”

他想了想,仍觉不放心,又吩咐一旁传令官道:“派人召朱玛喇、石廷柱部回援中军,只留耿仲明绿营继续围攻江宁城。”

“嗻!”

……

是夜。

汤水河下游,明军大营。

石霖见邓山与甘辉快步而来,没等他们开口便先示意道:“陛下一直在等着,二位将军快进帐吧。”

两人进了天子行营,敬礼道:“陛下,方才余新余指挥令人送来消息,他所部人马戊时已抵达郗明山,未遇虏贼。”

“终于合拢了。”

朱琳渼闻言总算是松了口气。

纵然他与参谋司众将将作战部署规划得再细致,却也难奈战场的瞬息万变。

下午时分他亲临战场,目睹了邓山、甘辉率部攻破建虏后军之役。战斗过程毫无悬念,仅一个多时辰,清军便告崩溃,又遭马文虎率骑兵截杀,几乎被尽数俘毙。

只是他没想到,尚可喜所部竟然脱为前后两截,以至并未能将多铎殿后的人马全部歼灭,据估计尚可喜手里至少还有一万两三千人。

随后负责西侧包抄的破虏营余振、孙奇传报,说他们意外遭遇建虏前锋阿山部近千骑兵。想来应该是后者急于抢功,擅自带领小队轻骑,甩开自己大部队赶往南京。

虽然余振轻松击败了来敌,但骤然遭遇之下却未能将阿山部全歼。

经过这两次意料之外的战斗,恐怕多半已经打草惊蛇,而此时郗明山方向的余新所部由于奔袭距离较远,还尚未完成合围。朱琳渼这小半天一直在等消息,就担心多铎从北侧脱逃。

好在没有建虏突然北去的迹象,余新也终于抵达了预定阵地。

如此一来,明军便已从五个方向完成了合围,多铎便是发觉自己落入险境,却也再无逃脱升天之路。九万多清军已然变为瓮中之鳖。

朱琳渼看了眼天空繁星,对邓山肃然道:“传令全军,明日清晨依中军讯号,从五个方向同时发起总攻。

“毙虏贼于一役!”

“是!”

与此同时,在多铎大营中已聚集了阿山、何洛会、缐国安、巩阿岱、祖润泽、张弘谟等一众将官,甚至还有一名极为高壮的罗刹国军官在列,似乎都在紧张地等着什么。

直至丑时,奇塔特挑帘入帐,所有人的目光立刻集中在他的身上。

“怎么样?”多铎腾地站起身来。

奇塔特脸色阴沉,拱手道:“回大将军,大仁山及汤水河都探到南人出没……”

</br>

</br>

第六百八十九章 决战江南(中)

“江宁那边的人马联络上了吗?”

硕塞忙道:“回大将军,还没有消息回返。火然文”

多铎闻言心中一沉。这里距离南京还不到四十里,自己午时便已派快马去召朱玛喇、石廷柱回援,按理说送信的早就该回来了。

再想到与外界连通的五处路口皆有南人出没,这一切都说明自己九成已陷入包围之中,派往南京的人恐怕都被明军截杀了。

帐中众人即使反应再慢,此时也都搞清楚了发生了什么事。

半晌,巩阿岱见多铎沉着脸低头不语,不禁上前几步,粗声道:“大将军,蛮子费尽心机又能如何?我们堂堂十万大军,难道还怕了他不成?!”

立刻有人附和,“对!南人还要在湖广内斗,不信他们能聚起多少兵马!”

何洛会也接道:“况且就算南人聚集主力来决战,要我说却是好事。这表明江宁城中并无多少守军。等我们这里破敌,说不定穆济伦已夺下了蛮子都城!”

四周当即一片嚣张的大笑,“蛮子搞这么多花哨手段,却不如我们兵强马壮,倒有何用?”

“我数万建州勇士还怕这些孱弱的南人不成?!”

“管他几处来,我只一路杀去便是!”

“只一路杀去……”多铎听到这句突然似抓到了什么,沉吟片刻,忽而笑道,“没错!蛮子自以为得计,却也犯了兵家大忌!”

他转身走到地图前,微微点头,“南军本就人少,却还要分兵以图包围,那么每个方向又能有多少人马?

“从黄龙埝到麻山,前后足有二十里远。若我集大军猛攻其一点,不等南人其他方向围拢过来,我们便已破阵脱出。

“而后立刻携胜势,返身整军与敌决战,定一战尽灭之!”

众虏将立刻一片马屁之声,“大将军妙计!”

“南人竟敢分兵,这不是送死吗?”

“既然蛮子自不量力,便用血让他们明白过来!”

多铎抬手示意众人安静,又问硕塞道:“眼下我营中已聚集多少人马?”

“回大将军,刚刚清点过,共有四万七千余人。正黄旗的一队精甲和尚可喜部正在赶来,距此仅六七里地而已,一个时辰之内必至,还能再多八千兵马。”

“五万五千人,”多铎用力一拍木案,“足够了!

“我料蛮子就算尽征江南精壮,至多也就能凑四五万人,便是每个方向不会超过万余。”

何洛会又献策道:“大将军,蛮子围来的五个方向之中,当属郗明山一带地势最为平坦宽阔,利于我大军展开。”

“好,就选在此处!”多铎点了点头,转身一撩大氅,意气风发道,“传令,大军立刻造饭。只待正黄旗等部赶至,便连夜兵发郗明山,明日一早鼓炮齐鸣,猛攻敌阵!”

“!”

他又对硕塞道:“南人狡诈万分,要谨防其轻骑速进,趁我军正攻敌之际从背后偷袭。传令留在黄龙埝、大仁山、麻山等地的人马,死守这四处隘口,明日正午之前,谁若放一个南军过去,军法处置!”

“!”

多铎先前令主力急速向自己大营聚拢,故而各部走得慢的人马还远远坠在后面,此时正可令其返身结阵,用以拖延明军合围速度,为自己从郗明山突围赢得时间。

他自信,只要能避免腹背受敌的局面,正面决战明军绝不是自己对手。

而此时他大营之中聚集了五万多人,也就是说,黄龙埝、大仁山等四个方向各还有上万清军。

就算明军能冲破这几处的防线,至少也在半日之后了,再加上路上行军的时间,他们至少明日申时才能赶到郗明山。而那时自己必然早已破开包围,整军严阵以待了,甚至还能搞个伏击什么的。

待众虏将离帐整顿本部兵马而去,多铎披甲遥望北面,心中不仅感叹,明日将是左右大清国运的一战。

若胜,则江南再无大股南明兵马,自己顺势兵围南京,或许那时南京已被穆济伦攻破。

若败……

他转头看了眼火把映照下的正黄旗大纛,“不!连两黄旗人马都在这儿了,我只能胜,不能败!”

……

汉兴元年正月十九。

天空中刚出现第一抹晨光。

朱琳收起了怀表,遥望面前辽阔的大明河山,平静地对石霖道:“时间到了。发讯号,开始总攻!”

“是!”

很快,从汤水河下游的明军大营中升起了第一颗红色的信号弹。

顷刻间,以这颗信号弹为起点,每隔两三里左右便有闪亮的红色光点儿接连腾空而起,从汤水河传到郗明山,又传到大仁山、麻山等地。

不到一刻钟,距离最远处的黄龙埝方向放出了最后一颗信号弹,总攻的命令已传至整个明军的合围区域。在没有电报的时代,这简直是不可思议的通讯速度!

大仁山南侧,张家玉望着天空中红色的光点儿,肃然转身,吩咐李英道:“传令,炮连掩护,前军直取敌阵。”又对赵士超道,“骑兵营两翼结阵以待。”

两人同时敬礼,“是!”

张家玉接道:“此战干系重大,圣上令我等必在三个时辰内破敌北上,与其他四路大军完成合围。”

他望了一圈身旁的十多名军官,抬手敬礼,“大明的社稷荣辱皆托于诸位了!”

“是!誓死报国!”众将立刻敬礼吼道。

天还没亮的时候敌情便已探明,在张家玉这队人马北侧三里之外,有万余清军从昨夜起便已严阵以待。

敌中军主力乃是三千多名建虏正黄旗步甲,从旗帜看,领军的是多尔衮手下红人西讷布库。另有张杰所部镶蓝旗汉军两千多人位于左翼,裴国珍的五千绿营在右翼。

虏军连夜筑了道不足一人高的土墙,并在上面固定了些木板,聊以充作寨墙。在“寨墙”后面还能看到十多门大炮,其中最大的三四门当在九磅以上。

而虏兵则都缩在寨墙后面,只将火铳从木板后面探出来。正黄旗重步兵则手持单刀,背挎弓箭,准备随时反击贴近的明军。只是似乎未见骑兵,应是皆被多铎调到自己营中。

明军的战略部署先前都已得到实施,眼下正是收网之时。两军对垒,再无可取巧之处,剩下的只有真刀实枪的血战。

很快,随着龙卫军阵中一阵鼓响,近五千名步兵组成的整齐线列阵分成前后两层,踩着鼓点朝建虏防线压去。

炮兵连携六门六磅炮、三门九磅炮和一门十二磅炮紧随步兵东侧前进。七百多名骑兵则肃然护在两翼。

第六百九十章 决战江南(下)

当张家玉所部龙卫军逼近至距敌一里半左右时,侧翼的大炮率先发出了怒吼。

顿时,十枚铁球伴着犀利的破空呼啸声,狠狠地砸在清军临时垒砌的土墙上。

即使威力最小的六磅炮也将那堵二尺来厚的墙轰得一阵晃动,留下道道蛛网般的裂痕。

九磅炮和十二磅炮则是直接在土墙上撕出巨大的缺口,在漫天尘土之下,土块、碎石四处迸射,躲在后面的清军立刻一阵鬼哭狼嚎,十多人捂着满脸鲜血倒地翻滚。

明军炮兵的装弹速度更是快得惊人,西讷布库举着望远镜还没找到对面大炮的位置,第二轮炮弹便已再次袭来,建虏的防线当即又是惨呼一片。

直到龙卫军第三次开炮,他的副将才终于找到了明军的炮兵阵位,慌忙指给他看。

“他娘的,以为老子没炮吗?!”西讷布库冷笑着冲传令官吼道,“给我使劲轰那些蛮子的大炮!”

他对明军的火炮并不太担心,有土墙掩护,自己这边的大炮根本不会被对面的炮火伤到。而南人的炮却都摆在旷野上,自己这边的炮弹很快就能逼得明军炮手不得不四处躲避。

“嗻!”

随着那传令军官离去,建虏防线后面的十一门大炮立刻开始还击。但令他们意外的是,远处的明军火炮竟套了车,由马匹拖着迅速前进了百余步,令他们的炮弹悉数落空。

西讷布库的炮手手忙脚乱地压低炮口重新装填,在这期间,明军的大炮又进行了两次轰击。

等到清军这边终于完成了瞄准,对面的大炮却再一次套马转移,简直如同滑不溜手的泥鳅一般。

明军炮连副连总收起了望远镜,返身向孔良诚敬礼禀道:“大人,虏贼大炮共有十一尊,散于土墙后面四处,在那里、那里还有那里……”

“炮倒是不少。”后者看着那堵土墙皱眉道:“把臼炮拉上来!就算打不中也能吓唬吓唬鞑子。”

“是!”

很快,六匹马拖着三十二磅的臼炮赶至炮兵阵地。这种曲射炮在阵地战中很难瞄准,而黄龙埝这边的炮连人手有限,是以连总孔良诚起初并未打算用它。

一门九磅炮的炮手随即转而操作臼炮。两名负责瞄准的士兵趴在地上,手持竹钢笔开始计算。他们是新军学堂上一届炮兵毕业生中的佼佼者,已学会了套用朱琳渼留下的方程,代入各种参数计算简单的弹道。

片刻,两人便完成了计算,高声报出射击诸元,“仰角六分半,方向正北偏西两分,七成装药。”

其他炮手动作熟练地装填弹药,调整好大炮角度。随着一声巨响,炮膛中飞出一颗三十斤上下的巨大铁球,在空中划出一道半圆弧,绕过建虏的土墙,轰然砸落在两门九磅炮左侧二十步处。

地面顿时一阵颤动,犹如发生了小规模的地震一般。方才还稳如泰山的西讷布库望向身前十多丈外那磨盘大小的弹坑,眼皮猛地跳了跳,慌忙圈马向远处又跑了大半里方才停下。

而建虏的大炮受陈旧的炮架限制,一时间却根本无法挪动。

明军那边的炮手在望远镜中观察到炮弹落点,立刻略微调整角度,而后再一次装填。

那臼炮再次喷出怒火,炮弹从建虏土墙上飞过,紧贴着清军那两门九磅炮落下,虽没有直接命中大炮,却将一旁的两个炮手砸成肉泥,激射而出的泥土又重伤了四人。

其余的十多名建虏炮手对视一眼,哪儿还敢继续开炮?当下发一声惊叫,拔腿四散逃开。

“打得不错!”孔良诚在望远镜中看得清楚,随即指向另一处清军大炮,对臼炮炮手道,“换西侧那两门……”

在臼炮定点清除建虏大炮的过程中,明军炮连又进行了十六七轮的齐射,密集的炮弹将建虏那堵数里长的土墙轰得缺口遍布,如同豁牙的老太太一般。

而与此同时,龙卫军步兵线列也逼近到了建虏一百七八十步处,李英高声命令,“整理队列,缓步前进!”

随着几枚信号弹升起,数千明军士兵齐声重复军令,“整理队列,缓步前进!”两里多长的步兵线列为之一顿,快速左右对齐,而后小步继续压向敌阵。这种前进方式主要是为了能最大限度保持队列齐整。

西讷布库在战阵后面盯着不断靠近的明军,严重闪过怨毒之色,“娘的,不就是会用大炮,有什么了不起?!等你再向前数十步,管教你尝尝正黄旗的燧发铳!”

自多尔衮从日本购买精钢制作弹簧之后,建虏“山寨”的燧发铳终于堪用了。

满洲正黄旗部作为清军精锐,自是率先装备了这种火铳。而西讷布库手里这三千正黄旗护军营手中,足有两千多支燧发铳。

他先前多次见识过这种铳的厉害——射速高,士卒可以紧密排列,十一钱的铳弹威力更是惊人。

他信心十足,有这种威力不凡的火铳,加上土墙掩护,南军若敢冲上来,那简直是与送死无异。

豫亲王只令我守到正午而已,西讷布库心中冷笑,我若杀败了这队南人,殿下必然赞我勇武……

他正“自嗨”之际,明军已走到了距离土墙一百一十步左右,却骤然停了下来。

“这是作甚?”西讷布库愣了愣,旋即恍然大悟,南人是在诈我发铳。这么远的距离火铳哪儿有准头,南人必是欲趁我军发铳后装弹的间隙一拥而上!

他忙对身旁传令官道:“传令,待敌近至七十步再打,违令者斩!”

“嗻!”

一些建虏的军官原本已打算下令开火,得令立刻呼喝士卒不得妄动,却惊闻对面明军阵地中发出震天的齐呼,“瞄准!”

“放!”

龙卫军和破虏营如今已全部换装了线膛铳,刹那间,两里多长的明军步兵线列上耀出繁星般的火光,数千发米尼弹便如同阎王的索命符,瞬间笼罩了整个建虏防线。

第六百九十一章 决战江南(四)

建虏士卒先前见敌人相距还有百余步,而且自己大半截身体还躲在土墙后面,是以对明军的射击根本没人在意,大多还端着火铳瞄向对面,只等军官一声令下发铳击敌。

不料明军的铳弹却如长了眼睛一般,准确地贴着土墙上沿飞过。那些胸口探出土墙,甚至仅露了个脑袋的清军士卒顿时被高速旋转的铳弹洞穿,数里长的防线上刹那间飘起大片赤红的血雾,期间还夹杂了大量白色的脑浆,溅得到处都是。

仅这一轮齐射,便有超过五百建虏命丧当场!

方才还在探头探脑的虏兵当即如坠阿鼻地狱,一个个瞪大了惊恐的双眼,看着身旁或已断气或仍在抽搐的同伴,双腿一软跌坐在土墙之下,一时再无人敢朝墙外看上一眼。

而后明军步兵线列上又进行了一拨压制射击,不过由于虏兵几乎无人露头,却仅射杀了十多人。

“装弹!前进十步!”

随着李英一声令下,整条步兵线列齐齐压上十步。

“瞄准!”

“放!”

“装弹!前进十步!”

……

西讷布库眼见对面南人一步步逼近至自己防线八十步前,但他的近万大军却被吓得缩在土墙下不敢动弹。

这也没办法,他虽有近万人马,却只配备了不到五千支火铳,其中还有三千支是旧式兵丁鸟铳。

而明军的线膛铳即使面对他们新制的燧发铳,也是存在代差的,无论是射程、精度、杀伤力等各方面,都具有明显的优势。故而在远距离对射时,建虏几乎毫无还手之力。

方才也有个别胆大的正黄旗士卒试图举铳还击,但几乎都是刚冒头便被密如冰雹的米尼弹击毙,旁的虏兵见状吓得恨不能钻到地底下去。

接下来,龙卫军便在距敌八十步处站定,轮番发铳进行火力压制。

同时十门大炮也拖到了兵部身侧,抵在建虏脸上开炮。这么近的距离,即便是六磅炮也能轰破那薄薄的土墙,十二磅炮更是一炮一个三四尺宽的缺口。连续几轮大炮下来,清军的土墙便已倒塌了百余丈,躲在后面的虏兵被崩死、压死的足有六七百。

西讷布库见状心中大急,再有韧性的军队,始终挨打不能还手的话,至多一个时辰便会士气尽丧而崩溃。而且看那土墙怕也撑不了多久了。

他再顾不得危险,亲率数百侍卫催马来到阵前,抽刀高声喝令所部军官,“都给我起来打!胆敢畏战躲避者,立斩!”

随着他的心腹侍卫一连砍了十几个缩在土墙下的虏将,建虏战阵终于有了动静。大批士卒在军官逼迫下,趁着明军装填的间隙,战战兢兢地探出头来,各举弓、铳朝对面射去。

八十步的距离看似不远,但清军能对龙卫军构成威胁的武器只有那两千支十一钱燧发铳。

一时间那土墙后面乱糟糟的铳声大作,龙卫军步兵线列上随即便有人中弹倒地。

不过在这么远的距离上,燧发铳的命中率完全不能看,立刻有后排的二三十名士兵迅速填补了伤亡战友的空缺。

下一刻,随着数千龙卫军士兵们齐声怒喝,“放!”

一阵铳弹构成的暴风雨直扑清军防线,刚露出头的虏兵刹那间又是一阵腥风血雨,又是六七百人当即毙命。

侧翼的龙卫军炮连在炮盾的保护下毫发无伤。他们见鞑子冒头,立刻换了散弹射击。仅不到百步远,这十门大炮迸射出漫天的小铁珠。

刚被步兵齐射打懵的清军士卒当即又是一片惨叫,大炮正前方近二十丈宽的范围内几乎无一人得活!

西讷布库大惊失色,近万清军豁出命对射,击中的南军却几可以忽略不计,倒是自己人被射杀近千!

“将军,蛮子火器极利……呸!拼铳炮我们大……呸!大亏!”他身旁副将吐着嘴里被大炮崩出的沙土,拱手道,“不若冲上去以刀矛敌之,我军人多……呸!或还有一线生机!”

西讷布库抬头扫了眼天色,离正午还有十万八千里。他本打算依靠土墙将明军拖到午时便收兵北撤,但现下的情形看,恐怕连半个时辰都守不住了。

他咬牙点头道:“传令,护军营与裴国珍直击南人正面,张杰部绕袭敌左翼大炮。只待号炮一响,便尽皆杀出!”

“嗻!”

片刻,西讷布库身侧不远处一声炮响,建虏军官挥刀驱赶土墙后面的士卒。还活着的八千清军各持兵刃壮着胆子站起身来,望向对面排列整齐的步兵线列。

张家玉在东侧一处土丘上持望远镜望着战场上的一幕,嘴角勾起一抹冷笑,对身旁副官道:“虏贼要拼命。传令,步兵线列后退排射,骑兵掩护。”

“是!”

下一刻,数里长的土墙上,清军如潮水般跃出,怪叫着朝龙卫军奔去。

</br>

</br>

第六百九十二章 决战江南(五)

龙卫军步兵线列随即做出反应,最前排的士兵随着军官命令举铳齐射,刚向前冲了数步的清军顿时如割韭菜般翻到了一大片。

不过,有西讷布库亲自率侍卫在阵后挥刀督战,虏兵们只得硬着头皮踏过被击毙的同伴,继续朝百步外那条细长的墨绿色“人墙”攻去。

刚才完成射击的龙卫军士兵随即转身,从身后队友的间隙穿过,向后奔出十步,开始进行装填。

之前站在第二排的士兵此时变为首排,随着军官的命令举铳瞄准射击,也不去管击中了多少敌人,迅速向后退去。

接着原先的第三排射击,后退……

这种后退排射的战术用来对付敌军速度不快的正面冲锋极为有效。每一排士兵的齐射都能击杀近二百建虏,同时不断后退拉开与敌人的距离。

没有骑兵辅助的虏兵只觉得与对手的百步间距是那么遥远,自己仿佛已经拼命跑了一个甲子,抬头望去却仅看到四周越来越多的尸体,而明军仍在五六十步开外。

不到一炷香工夫,西讷布库手下最为精锐,也是一直冲在最前面的两千多正黄旗步甲便死伤大半。

本来就惊恐万分的绿营之前有正黄旗带着还能勉强跟上,当面前失去遮拦,铳弹落在他们身上的时候,这些人顿时脚下一滞。

正在此时,退后的二百来步的炮连又重新转头放下了炮架支脚,动作娴熟地装填散弹,朝密如蚁群的清军接连轰去。

火炮震天动地的巨响和到处飞散的碎肉终于击垮了清军最后的一丝勇气。裴国珍所部刀盾手率先哀嚎着转身,他们手里的滕盾挡不住米尼弹,但对付督战队的单刀却甚为有效。

西讷布库的督战队很快就被这些顶着盾牌的逃兵冲开一个缺口,其他虏兵见状立刻跟着一起跑。

此时冲得最快的虏兵离龙卫军步兵线列只有区区二十多步,李英已经下令准备刺刀了,却见整个清军战阵如退潮一般,用比来时更快的速度掉头奔逃。

龙卫军自然不会客气,当即改回齐射,痛打落水狗。

清军先前用来防御的土墙此时却阻断了他们生路。跑得最快的虏兵正在奋力翻墙,后面的人在火铳、大炮威胁下一把将他们拽了下来,自己纵身而上,却又被更后面的人拖倒……

那堵土墙下面顿时拥成了一团,大炮的杀伤力被发挥到最大,一颗散弹的铁珠甚至能击穿三四个人,一门十二磅炮发射一次足以收割近百虏兵的生命!

终于,距离土墙最远的清军士卒见逃生无望,开始转头跪倒在地,惨呼求饶。

张杰带了两千镶蓝旗汉军绕行一圈,正要攻袭明军左翼,却有一队阵型严整的骑兵虎视眈眈地盯着他们。

他又举目望向正面战场,却见一大半绿营跪地乞降,另有小半人马跳过土墙,如丧家之犬般到处乱跑。

他只犹豫了一秒,便拨转马头,惊呼一声,“撤!”

又过了近一个时辰后,大仁山附近的战斗已接近尾声,超过三千多名建虏士卒正在火铳的威胁下收拾着战场上的尸体,而远处那堵“立功”的土墙则被鲜血染成了黑红色。

李瑛向张家玉敬礼道:“将军,俘毙虏贼约六千余。另有数千四散逃去,您看是否要骠骑兵去追?”

“不必了。”张家玉摇头道,“传令各营原地休息一个时辰,而后即刻北上合围多铎主力。至于逃敌,”他扫了眼身后,“浙军、赣军早已在外围布防,他们一个都跑不了。”

……

就在张家玉击溃西讷布库之际,黄龙埝、汤水河、麻山三地也在上演着几乎相同的一幕。

速度最快的破虏营靳武所部,更是仅用了半个多时辰就在麻山击败尚可喜部一万两千清军,剿杀一千三百人,俘虏六千余!

黄龙埝、汤水河两个方向也都先后在两个时辰之内传捷。

然而就在郗明山下,余新部却遇到了前所未有的险境!

“指挥大人,”黄奇寿向余新敬礼道,“防线修筑已毕。挖有深壕两道,铁绳网一道,另有拒马若干。眼下虏贼距离尚远,您看是否再挖……”

余新抬手打断他道:“就这样吧。让将士们好好休息一下,今天这一仗怕不容易。”

“是!”

待黄营总离开,余新又举起望远镜向南面望去,天色还有些昏暗,远处根本什么也看不到,但他仍是皱眉紧盯着那里。

昨晚寅时,他收到游猎兵急报,说有超过四万建虏正连夜正朝郗明山这边袭来。

他很快便做出判断,多铎应当是发现了异样,欲集中主力从自己这边突围!

若是如此,那么来的虏贼就必定不止四万,游猎兵深夜之间难以探清楚也属正常。他所部虽是龙卫军精锐,却仅有六千多人,情势极为严峻。

不过对于这种局面,早在江宁参谋司会议时便做过预案,首次独自指挥大军作战的余新倒也不至于心中没底。

在他命令之下,龙卫军将士们半夜点起火把开工,在郗明山最为狭窄的地段构筑防线。

钢铲是龙卫军的标配器具,人手一把,故而仅用了不到两个时辰,他们便在工兵连指挥下挖出两道长近四里,深八尺有余的壕沟。而后又用遍布铁钉的麻绳拉起一道铁绳网。

余新先前已接到指令,次日黎明时分明军将会从五个方向发动总攻,也就是说,龙卫军和破虏营的其他各部人马最快也要到正午时分才有可能赶到郗明山。

那么他必须在此之前将多铎死死挡在郗明山下,否则合围十万建虏的战略便有可能功亏一篑。

但他将要面对的很可能是十倍以上的敌军!

余新抬头看了看天色,第一缕晨光已初现寰宇。他深吸了口气,招来副官问道:“告警讯号发了吧?”

“回指挥大人,卯时便已发了。”

余新有些不放心道:“再发一次吧。”

“是!”

很快,三颗红色的信号弹同时升上天际。数里外,几名正在侦查的骠骑兵看到讯号,忙取出信号弹,将同样的示警讯息传出。

这样的接力一直传到二十里外的汤水河附近,陈雄飞的传令官看到了天空中红色的闪光,急向他禀道:“报!将军,郗明山方向告警,当是遇到大股贼军!”

第六百九十三章 决战江南(六)

“把防身火铳、佩刀等全部丢掉。”陈雄飞皱眉想了想,又道,“大号佛郎机的炮弹也丢弃一半,轻装速进!”

“是!”

随着他军令传出,临时编制的轻炮营立刻舍弃了所有防身军器,又扔了大量炮弹和火药。拖运大炮的马匹顿时为之一轻,加上士兵不惜马力地不断挥鞭,行军速度提高了两成有余。

……

黎明时分。

奇塔特催马驰到绣着白色爪龙的大纛之下,分开一众虏将,向多铎拱手道:“禀大将军,已探到北面有南军六千余人,正依郗明山与潭溪设防。”

六七千人?多铎早知会遇到明军阻击,当听到这个数字时眉头骤然舒展了一些,暗忖比自己料想的倒要少一些。

一旁硕塞谨慎询问:“是何人所部?大炮、战马各有多少?”

“这……”奇塔特摇头道,“南人外围防得甚严,急切间难以抵近打探。”

他前后派了七八十骁骑,才借夜色掩护,在龙卫军游猎兵的铳口下勉强探明了余新所部的人数,更细致的情报就不用想了。

阿山忙急着凑上来道:“不过数千蛮子,何足挂齿?末将愿为前锋,直破敌阵!”

他所部近四千人皆是正白旗精锐,对击败人数没有太大差距的明军显得信心十足。

多铎却冷冷地瞥了他一眼,斥道:“不可轻敌。”又转问硕塞,“楯车都拖上来了吗?”

“回大将军,中军所携的一千二百余部楯车皆已至半里外,随时听用。”

多铎点了点头,暗道好在自己听了九哥的话,事先备下大量楯车。虽被后队押送辎重的尚可喜葬送了数百部,但过半仍留在中军,有这些楯车在,冲开数千明军的阻拦定不成问题。

他遂手指许尔显,遥望向北侧郗明山口,沉声道:“令你率所部人马携四百楯车为前军。”又示意曹恭诚,“你带四百楯车紧随其后。”

许尔显乃是尚可喜部将,手下的四千来人已是尚氏仅剩的所有力量了,此番被多铎放在最前面,显然是准备当炮灰来使了。

而曹恭诚则统领着关宁军的五千刀矛手,算是有些战力。不过自从吴三桂“莫名其妙”地死了之后,这队人马士气一直不佳,故而被当做第一拨冲锋来用。

二人对视了一眼,虽知是极危险的任务,却也只能无奈拱手道:“末将遵令。”

多铎这才又对阿山、何洛会道:“两白旗携其余楯车,为前军督战。晋军、关宁军但有擅退半步者,着你们即刻斩于当场!”

“嗻!”

随着两人一声应和,许尔显和曹恭诚都是不由自主地咽了口吐沫——两白旗还剩六千多人,看来即使自己所部彻底崩溃,也甭想能逃脱一人!

多铎接着望向巩阿岱,“正黄旗为中军主力,若敌破,则急速掩杀,若前军不力,则强突敌阵!另外亚科夫所部也归你统领。”

这亚科夫便是沙俄派来的援军军官,手下有两千三百多人。

“嗻!”

“关宁骑兵分列两翼,观我军令行事。”

祖润泽和张弘谟忙应道:“末将遵令!”

实则余新将阵地设在郗明山旁的喇叭口处,能用来展开作战的宽度不足五里,缺乏迂回的空间,骑兵很难发挥威力。故而多铎只能将关宁骑兵用于掩护和偷袭。

“奇塔特、韩大勋,你二人率部为后队,谨防南人偷袭。”

由于清军侦查小队被游猎兵大量狙杀,多铎对明军现在的位置一无所知,所以只能分出七八千人在身后列阵,以防明军突然杀出。

待做完了一应部署,多铎又高声道:“此役关乎大清国运,尔等必要同心戮力,为国效死!

“凡率先攻破敌阵者,封王!

“已封王者,加一倍封地!”

他这话一出,在场所有虏将皆是眼中贪色大盛,纷纷拱手高呼,“谢大将军!”

“必誓死破敌!”

而后轰然散开,自个统领所部而去。

至天色放亮,清军阵中近百只角号呜咽,又有十数声炮响,最前面的四百多部楯车在虏兵的推动下开始缓缓向龙卫军阵地压了过去。

等建虏逼近到距明军一里半左右,后者的大炮率先发出了怒吼。

四门九磅炮和两门十二磅炮发射的铁球将最前面的四辆楯车砸得粉碎。炮弹余势不减,又在地上连续跳了好几次,在许尔显阵中犁出数道血痕,当即拍死了四十多名虏兵。

不过这对于汹涌而来的四百多部楯车来说,却石沉大海,几乎看不出任何效果。更不用说在许尔显所部的身后,还有另八百楯车!

好在清军主力先前行军阵线拉得太长,重炮大多由后队的尚可喜运送,靳武、铁大可在麻山破敌之后,将其悉数缴获。

此时多铎手里仅有三十来门稍小的红夷炮,大多是四磅到六磅左右,直到其前军推进了半里远,这些炮才的射程才终于能够得着龙卫军了。

而在建虏立刻迫不及待地开炮还击,但在之前,他们已足足吃了十多轮炮击,损失五十多部楯车,死伤更是十倍这个数字。

龙卫军作为守方,将士们都还躲在战壕里,故而炮弹虽嗖嗖从头上飞过,却几乎没有任何损失。

但随即龙卫军的七门六磅炮也开始瞄准建虏阵前的大炮进行压制射击。由于清军仍采用大炮和步兵混在一起使用的方式,所以即使没能射中大炮,却也必定能收割一片虏兵的性命。

余新用望远镜看着气势汹汹的建虏大军,不禁眉头紧锁。照这个情形,炮连至多能击毁一半最前排的楯车,而后面的数百楯车便会令龙卫军的火铳失去效力。

待这些楯车抵近,便会有数万虏兵蜂拥而来,届时便是龙卫军白刃战能力再强,也绝难抵得住七八倍的敌人!

他神色凝重地唤来朱家弟、焦琏和甘新达,郑重敬礼,道:“我军所携大炮太少,势难尽毁贼之楯车。为今之计,只得依仗骑兵营与猎兵营舍命搅乱虏贼楯车阵型,步军方有机会毙敌……”

大年三十的请假条

因为今天是大年三十,我要在家大扫除一番,所以不能更新了,我很抱歉!

为了表达我的歉意,我会在书友群里发红包,想抢红包的各位亲们,别忘了加入我的书友群哦⊙⊙!

第六百九十四章 决战江南(七)

多铎从望远镜中看着自己大军逐渐逼近至敌阵前六百步左右,脸上不禁露出得意之色。

明军大炮射速确实极快,但也只击毁了一百六七十辆楯车,照这个趋势下去,很快他的大军就能冲入敌阵。纵然明军火铳再强,也绝对奈何不了楯车。

要知道,这还是最前排的楯车,后面曹恭诚、巩阿岱等部还有超过八百部楯车毫发无伤,便是站着不动,没有一个时辰明军也打不光这些楯车。

只待两军接战,自己以近十倍的优势兵力以刀矛搏杀,南人必一击即溃!

他仿佛已看到了区区的六千明军被淹没在建州精甲洪流之中的壮观景象。

硕塞等心腹虏将一旁也是趾高气扬道:“两红旗和正蓝旗时常吹嘘蛮子火器如何厉害,我看不过如此。”

“哼,那些人怎能与大将军相提并论?!”

“几千人就敢螳臂当车,定为我大军碾为齑粉!”

“等冲出了郗明山,正可乘胜兵进南京,生擒朱琳渼就在近日……”

“便如当年俘获蛮子弘光皇帝那样,哈哈!”

几人正大放厥词之际,就见明军左翼涌出一队身着闪亮银色盔甲的骑兵。这队骑兵操练极为精良,不到盏茶工夫便结成齐整的三排楔形阵,而后随着军鼓声响,斜刺向清军前队。

多铎心中一惊,正要下令祖润泽部骑兵绕过步卒前去应战,却闻硕塞道:“南人怕是疯了,不过六七百骑兵,就敢硬冲我数万大军?!”

多铎皱了皱眉,心说许尔显所部还有三千来人,就算没挡住,后面还有曹恭诚兜底,六七百骑兵不足为惧。而若要调动侧翼的关宁骑兵,却会打乱阵型,令步卒前进速度放缓。

两相权衡,他终是未动声色,只静看硕塞派传令兵去提醒前军迎敌。

没等那示警的旗手赶至前军,朱家弟便看准一处被大炮轰开的楯车阵缺口,高声号令,“拔剑!小步前进!”

随即一阵钢剑龙吟之声,数百利刃出鞘,映着刺眼的晨光,直指一望无际的建虏军阵。

“快速前进!”

距清军不到五十步时,朱家弟高喝一声,“冲锋!”

刹那间,他麾下七百重骑兵齐齐将战马催到最快,如洪荒猛兽般一头扎进了许尔显军中。

其实许尔显早就发现了明军骑兵袭来,只是他指挥效率甚低,等底层军官看到了令旗舞动,还未及指挥士卒结阵,重骑兵营的钢剑已在虏兵中掀起了漫天血雨。

随着朱家弟率部在建虏前队当中略为偏转,横向冲出一道尸体铺成的血路,四下里顿时哀嚎震天,许尔显的人只要远远听到马蹄声,便皆惊惧地朝两旁分开。清军的推进速度立刻为之一缓。

许尔显部后面的曹恭诚见状忙招来身旁部将,“传令,聚弓、铳手射住南军骑兵!”

那军官看了眼正与自家前队搅在一起的重骑兵,犹豫道:“将军,这般射去,必会伤及我军……”

“管不了这么多了!”曹恭诚急道,“若被这数百骑兵杀溃了许尔显部,我们也会受到牵连!”

他回头扫了一眼,两白旗就在后面督战,只要自己这里冲得慢些,那些旗兵恐怕就要开始砍人了!

“末将遵令!”

随着那军官离去,曹恭诚军中七百百名弓铳手跨过楯车间隙来到阵前,朝着朱家弟那边一阵乱射。

只是他们所持多是三千兵丁鸟铳,近百步外射在重骑兵的板甲上和搔痒无异,弓箭就更不用说了,几乎连个痕迹都无法留下。

倒是铅弹、箭矢乱飞,射死了许尔显部不少士卒,令许尔显手下以为还有明军步卒杀来,一时间更是鸡飞狗跳。

许尔显这边好容易才以家将为核心,组织起了近千刀矛手,手忙脚乱地摆了个方圆阵。此阵为多层横队、斜队组合,相互支援,乃是野战当中最适合用来阻挡骑兵的阵型。

许尔显是打定了主意,纵不能击退这队钢甲骑兵——看这些人刀枪不入之势,多半也挡不住他们——至少也能靠阵型拖慢其速度。骑兵只要失去冲击的势头,战斗力便立即减去九成,大不了留给曹恭诚收尾便是。

然而,朱家弟望着横在眼前的方圆阵,却是毫不畏惧地迎头杀去。

他不能停下来,他这里稍有犹豫,虏军便会重整旗鼓,继续攻击余新主力。而自己这里能多拖一刻,大军就能多安全一时,只要能顶过申时,其他各路大军便会围拢而来,数万虏贼必死无疑!

便在最前面的重骑兵将要与清军长矛手接触的瞬间,北侧忽然爆起一阵铳响,许尔显的方圆阵中当即便有三十多名军官或掌旗手中弹倒地。

先前跟在朱家弟身后的三百猎兵已悄然摸到了阵前,从被击毁的楯车间狙杀拦路的清军。

下一刻,前排重骑兵与建虏长矛手重重撞在一起,血肉之躯虽敌不过钢甲包裹的战士,但也有数十名骑兵被长矛击中而坠地。他们身披重甲,纵然没有致命伤,却也很难移动脚步,等于失去了战斗力。

但随着方圆阵第一层防线被冲开,后面数层的虏兵却开始自乱阵脚——没有军官指挥,看不到军旗,他们大多都傻愣愣地站在原地不知所措。

紧接着,甘新达指挥猎兵又一轮狙杀,更多的建虏毙命,大半个方圆阵已陷入无人指挥的境地。

朱家弟眼光毒辣,专挑敌阵的结合部冲杀,不多时便穿透了整个战阵,从西侧杀了出来。本来就缺乏指挥的方圆阵再也撑不住了,没等重骑兵掉头再次冲杀,便轰一声溃散开去。

不过纵然这方圆阵中的虏兵都呆立原地,但攻破层层阵型,龙卫军重骑兵营也损失了七八十人之多,更有上百人身负轻伤。

朱家弟看了眼血染银甲且甚为疲惫的手下,咬牙指向敌阵东侧,高声道:“将士们,精忠报国,此躯何惜?可愿随我再冲敌阵!”

数百重骑兵齐齐举起手中钢剑,一声震天高呼,“杀!”

第六百九十五章 决战江南(八)

仅剩的五百三十多名重骑兵身上的板甲被厚厚的血污覆盖,已没有了一丝闪亮,便如地府杀出的死神,沉默却坚定地从许尔显所部虏兵间一遍遍反复冲杀。

与此同时,五百多名龙卫军步兵悄然冲到建虏阵前,摘下自己背后的钢铲,手脚利索地将楯车的木质车轴铲断。

四周的清军被重骑兵、猎兵杀得鬼哭狼嚎,哪儿还有人去关心楯车。

片刻间,最前排那二百来部楯车便都斜摊在了地上。而后这些步兵就在原地朝混乱的建虏阵中发铳,倒是过了回猎兵的瘾。

多铎再也绷不住了,这才不到两刻钟的工夫,自己前军便已乱作一团。他脸色铁青地对硕塞道:“令祖润泽带三千精骑驱走这队南人!”

“嗻!”

等祖润泽率关宁骑兵穿过何洛会、曹恭诚两人的军阵来到最前沿,许尔显的人马已经完全崩溃了。

祖润泽手持三眼铳,低头直扑向朱家弟等人,沿途也无法避让到处乱跑的溃兵,不知踩死了多少。

朱家弟见状立刻下令撤退,但他所部战马已近力竭,刚跑出半里地便被祖润泽从身后追上。

数千三眼铳接连轰响,这铳威力极弱,压根无法伤及重骑兵。但这些关宁兵随后轮动沉重的铁铳,如使巨锤一般砸向朱家弟的人,当即便有百余骑兵被“铁锤”巨大的冲击力掀落马下。

焦琏忙带了三百枪骑兵从阵中迎出,从关宁骑兵身侧疾速掠过,先是簧轮铳齐射,而后又用长枪斜刺,西侧的数十虏骑应声毙命。

祖润泽被侧面意外的打击搞得一愣,硝烟之下又难以看清有多少敌军——三眼铳威力虽差,造烟的能力却很强。

就在他略为犹豫的工夫,朱家弟的重骑兵压力顿时大减,又奔行片刻,所有活着的三百七十名重骑兵终于进入了步兵的射程之内。

祖润泽只得无奈掉头返回,途中又吃了好几轮大炮。

另一边负责破坏楯车的五百步兵和猎兵营则一早便退回本阵,此时建虏前军已是一片狼藉。尸体到处都是,毁坏的楯车横在路上,这些都极大地妨碍了后面曹恭诚部继续推进——毕竟人可以简单从障碍物上跨过去,沉重的楯车却不行。

待曹恭诚顶着明军大炮约束住许尔显的溃兵,又将尸体、断轴的楯车等清理干净,自己再重整队形,已过去了一个多时辰。

三百多名龙卫军重骑兵便是这样,用他们的生命争取到宝贵的近一个半时辰!

天色已经大亮。

建虏虽折损了两千四五百人,但对于五万五千大军来说根本不以为意,在多铎的催促之下,曹恭诚变为前队,又继续向郗明山攻来。

朱家弟远观敌情,面色坚毅地拍了拍焦琏的肩膀,“焦老弟,这下得咱们一起出阵了。”

在大炮火力不足的情况下,对付楯车最为有效的手段便是骑兵袭扰。楯车毫无机动能力可言,只要骑兵寻到缺口突入楯车之后,多半都能搅得推车步卒一片混乱。

在关宁铁骑还效忠大明的时候,时常能配合步军剿灭建虏楯车阵。但随着祖大寿和吴三桂先后投降,大明再也没有敢于横冲敌阵的骑兵队伍,于是清军楯车立刻大显神威,打得明军步兵几乎毫无还手之力。

焦琏点头笑道:“某与朱兄一同赴死。却看是你麾下重骑杀敌多,还是我枪骑兵更厉害!”

“哈哈,好!痛快!”

仅休息了一个时辰的重骑兵随即换了战马,重新披挂上阵,周身黑红色的鲜血令他们显得极为狰狞。

三百枪骑兵紧随其后,再次冲向敌阵。

多铎这次不敢再托大,立刻派出骁骑掩护,整个清军军阵又是向两侧分开,前进速度大为减缓。

朱家弟和焦琏刚杀入曹恭诚阵中,南面便传来隆隆马蹄声,这次是祖润泽和张洪谟一同出击,超过五千虏骑汹涌而来。

龙卫军骑兵却似熟视无睹,仍是拼尽力气冲杀建虏步卒。配合破坏楯车的龙卫军步兵也是快步跑来。

五千关宁骑兵从两个方向突袭那不到七百的明军骑兵。纵然重骑兵钢甲再坚固,纵然枪骑兵长枪再占优势,但在绝对人数劣势的情况下,他们很快便被敌军冲散。

即便如此,龙卫军骑兵仍旧尽可能地聚为小队,朝建虏步卒密集的地方奔去,引得身后关宁铁骑大量践踏推楯车的虏兵。

前后不到两刻钟,攻入敌阵的明军骑兵便已近全军覆没。但在他们拼死冲杀之下,曹恭诚部已经陷入混乱,死伤无数,虽然其中多是被自己人踩死的。

而阵前的楯车也被毁去大半,若非张洪谟分出一千骑兵前去保护楯车,连最后那不到百部都难以剩下。

朱家弟身负重伤,被五名侍卫夹着,拼死冲出了敌阵。而焦琏更是被多支箭矢射中大腿、后背,摔落马下晕死过去,被一名枪骑兵横在鞍上,退回军中。

多铎脸色阴沉地能滴出水来,没想到这些南人如此不要命,一千骑兵悍然赴死,竟牢牢地拖住他大军前进的步伐近三个时辰!

“我看你还用什么来拼!”他眼中凶光毕露,“待我大军压至阵前,必屠尽蛮子步卒!”

他对硕塞喝道:“传令,正黄旗楯车交至前军,速破敌阵!”

“嗻!”

余新令医兵安顿好重伤的朱家弟和焦琏,神色平静地望向密密麻麻正在搬土填平第一道壕沟的建虏大军。

他非常清楚,面对排布紧致的楯车阵,火铳根本无从发挥威力。方才他已通令全军,所有步兵、猎兵全都装好刺刀,只待虏贼冲至近前,便以白刃拼死一战!

明军阵中的十来门大炮虽然不断努力喷薄怒火,但实在杯水车薪,又小半个时辰后,曹恭诚所部前军已抵达铁绳网附近。

建虏根本没见过这东西,费了好半天力气才将纠结在一起的绳子斩断,却发现楯车依旧无法越过绳子的残害。

曹恭诚只得令人将扎手的铁绳一点点捡起,扔到两侧。待道路总算清理干净,时间早已过了正午,他心中急切,挥刀向虏兵吼道:“都给我上!破敌之后,每人赏银五两!”

清军当即一阵狂喜,用力推着最后的近四百辆楯车向百余步外的龙卫军逼近。

“准备接敌!”余新也是高声喝道。

“杀!”

就在龙卫军步兵们严阵以待,准备和建虏短接肉搏之际,却忽闻战阵东侧一阵炸雷般的火炮轰鸣。

那声音之密集,至少是八九十门大炮才能做到!

随着大片硝烟腾空而起,似漫天冰雹般的铁球猛地砸入曹恭诚阵中。咔嚓的楯车碎裂声不绝于耳,被炮弹崩出的碎木片瞬间带走了躲在后面的三四百名虏兵性命,而后便是撕心裂肺地哀嚎弥漫开来!

方才还气势汹汹的清军当即便是一滞,不约而同地朝东侧看去,就见不知何时,竟有大小近百门大炮排布在那,炮身上还竖了块奇特的铁板。

没等曹恭诚反应过来,明军阵侧的大炮就再次火光闪耀,顶在最前面的楯车又是一片飘零破碎,接着便是清军的鬼哭狼嚎。

曹恭诚简直要傻眼了,这大炮他娘的为何射速如此之快?!他一个念头闪过,第三轮炮击便已降临……

不过百十步的距离,对大炮来说几乎就是顶在建虏脑门上轰击。

那一百门佛朗机炮预装好的六发子铳迅速射罢,曹恭诚阵中早已是哀鸿遍野,士卒如同没头苍蝇般到处乱蹿,却被身后督战的阿山、何洛会部斩杀了数百人。

一名龙卫军传令官纵马赶到余新身前,敬礼道:“指挥大人,轻炮营增援来迟。”

“不迟,不迟!”余新开怀大笑,又对身旁副官道,“传令,步兵线列立刻齐射击敌!”

“是!”

余新拍了拍轻炮营的军官,高声道:“陈雄飞这小子,再晚来片刻,我便要亲自拔刀与虏贼相搏了!

“快去,让他给老子狠狠地轰!不要客气!”

“是!”

清军阵前的楯车已被佛郎机炮接连六轮齐射击毁八成,却闻龙卫军阵中数千人一声惊天怒喝,“瞄准!”

“放!”

四千多颗米尼弹带着所有士兵的怒火,旋转着越过楯车残骸,将沿途虏兵的脑袋、身躯狠狠撕开,带出大片如暴雨般的鲜血。

原本便已陷入混乱的建虏前军吃了这一击,当即彻底崩溃,近三千人在铳、炮恐怖的压迫下,哭喊着朝身后狂奔。

阿山与何洛会拼命狂喝,“不许擅逃!”“退后者斩!”

两白旗士卒刀刃翻飞,砍死了不知多少逃兵,却丝毫无法减缓前队涌来的人流。只不到一顿饭工夫,曹恭诚部就“突破”了两白旗阵线,直奔向多铎主力中军。

余新这边哪里能错失战机,当下命令步兵线列向前,又几轮齐射之后,米尼弹鱼便已落在了阿山与何洛会所部的头上。

方才两白旗被溃兵冲乱了阵型,此时匆忙之间根本组织不起来有效反击,在倒下六七百人之后,也轰地发一声喊,向后溃退而去。

巩阿岱那近万正黄旗对曹恭诚的绿营倒是下得去杀手,但对两白旗却有些犹豫,遭溃兵这么一冲,当即也有些阵脚不稳之势。

多铎在后面看得清楚,眼见到了嘴边的鸭子,却被突然冒出来的百门大炮打飞了。

难道是南人早有埋伏,先前示弱诱我大军抵近,这才突然以炮迎头轰击?

他却不知道,陈雄飞接到郗明山告急,从山北侧绕行二十余里,一路急行军才刚刚赶到。

“大将军,”硕塞一旁急道,“正黄旗已见乱象!须速调骑兵镇住局面,否则……”

“对!”多铎一个激灵,忙令人调祖润泽、张洪谟与自己直属骁骑营上前。

余新听到建虏阵中号炮之声,用望远镜看去,就见过万建虏骑兵从两翼汇聚,显然是准备硬冲。

他也不恋战,遂令步兵线列退回,又吩咐人摆放新的铁绳网和拒马,准备临敌。

另一边,陈雄飞测指挥轻炮营和余新的炮连汇合一处,填装子铳,也是严阵以待。

很快,隆隆铁骑从建虏两侧缓缓驰来,越过巩阿岱军阵,先斩杀了大量溃兵,这才重在阵前摆出冲锋阵势。

北侧,明军的大炮已开始了又一轮的猛击。

第六百九十六章 决战江南(九)

苏克萨哈与祖润泽、张洪谟简单商议了一下,便迅速决定将骑兵分为前后两部。

祖润泽率五千关宁军在前,苏克萨哈率两千镶白旗骁骑和张洪谟的三千骑兵在后,轮番冲击明军。

倒不是他们不想集中力量,而是郗明山附近地形实在有些狭窄,不到五里的宽度也就能勉强摆开三四千骑兵,已是挤得满满当当。

要知道,骑兵的最强大的地方便在于速度。在无法一击冲开敌阵时,骑兵就必须转头重新集结,而后再次加速冲锋。

若没有辗转空间,大队骑兵拥堵在步兵阵地前,那战斗力还不如普通步兵的一半。

故而纵使五千骑兵集中冲锋,也要排成前后数列的楔形阵,每一排的正面宽度也就八九百人——战马之间的间隙仅有不足三米而已。

这也是为何多铎起初不愿使用骑兵主攻的原因。骑兵惯用的战术是绕行攻击敌人薄弱之处,而郗明山被明军堵得严严实实,骑兵一次冲击之后只能原地掉头,才能组织二次进攻,在转身之时就只能挨打,可谓极为吃亏。

然而清军步卒主力被突如其来的上百门佛郎机炮轰得阵脚大乱,他明知吃亏,却也只能用骑兵硬上,至少也要在步卒重新整好队列之前保持对明军的压力。

祖润泽看着通向明军阵地的逼仄平地,不由皱了皱眉,无奈拔出马刀前指,“传令,全军直取敌阵!”

很快,五千匹河套骏马同时扬蹄,踏得大地微微颤抖。巨大的骑兵方阵如一头凶兽般向龙卫军缓缓压了过去。

陈雄飞简直笑开了花,“他娘的!鞑子这是傻了?摆这么密集的阵势,哈哈。”他干脆也不让炮兵躲入一旁的空心方阵里了,指着南面建虏高声道,“给我狠狠地轰!”

旋即,上百门大炮一齐发出雷霆巨响,从十一斤到一斤的炮弹铺天盖地的钻进虏骑阵中。

由于队形太过紧密,几乎没有哪颗炮弹是只击毙一名敌军的。威力最大的十二磅炮甚至创造了射穿五个虏兵,又在地上滚出二三十步,轧断七根马蹄的恐怖“记录”!

前排翻倾的骑兵又绊倒了不少后面的战马,仅一次齐射,祖润泽部的一角便已乱作一片,掀起漫天尘土。

不过三四百步而已!祖润泽伏在马鞍上,咬牙暗道,拼着死伤数百骑,顷刻便能攻至南军阵前!

果然,明军大炮只来得及发出三四轮齐射,突前的虏骑就已逼近到龙卫军七八十步处,随后,又有密集的铳弹向他们迎面射来。

余新仅分出两千步兵摆出三个空心方阵抵在最前面,剩余的两千四百多士兵在空心方阵后面仍旧以线列阵型迎敌。

郗明山狭窄的区域,用三个空心方阵已勉强可以支撑,而后排的步兵线列则能尽可能多地发挥火力。

是以明军步兵的火力绝对不弱,加上空心方阵里面的三百猎兵配合,祖润泽部的前排骑兵又是一阵人仰马翻。

这队关宁骑兵原是吴三桂手下,汉奸吴死后,与他有亲戚关系的祖润泽接手其所部,但前后才两三个月,还远未能彻底控制这些人马。

加上吴三桂死得不明不白,关宁军中盛传他是遭多铎猜忌而被害死,这士气又怎能高得起来?

即便以往再悍勇的军队,一旦士气不足,也必然没有死战的信念与动力。

故而前面七八百人毙命之后,关宁骑兵的攻势顿时为之一缓。等龙卫军炮兵和步兵又一轮齐射袭来,清军士卒惊惧地看着身旁血肉模糊倒下一片,当即便拨转马头,惊呼,“挡不住了!”

“跑啊,南人火器甚猛!”

“根本冲不上去,快退!”

任祖润泽如何呵斥,又斩了数名畏缩不前的手下,却依旧无法止住所部的颓势。

苏克萨哈在后面看到祖润泽的人已经失去锐气,只得令人鸣锣将其召回。他只怕张洪谟部若被击溃会连累到自己的骁骑营,于是亲领镶白旗骑兵做前锋,让张氏跟在身后,没待祖润泽的人全都撤下来,便挥刀向龙卫军奔去。

更远处的多铎虽心知骑兵怕是难锁定胜局,却也没想到竟如此不堪用,遂看了眼天色,又低头思索片刻,挥手招来硕塞悄声吩咐几句。

后者吃惊地瞪大了双眼,“主子,这不可……”

“别废话,去吧!”

“这……嗻!”

硕塞点头离去,多铎随即抽出所佩宝刀,叹一句,“不过六七千蛮子,没想到竟如此难缠……哎,罢了……”

镶白旗精锐骑兵虽战力极强,但也是肉体凡胎而已。苏克萨哈冲出三四百步,便被明军的大炮加火铳消灭了三成以上,甚至比关宁军死得还要多些。

他红着眼睛,终于看到最前面的骁骑几乎已能摸到明军了,却诧异发现队伍冲击的速度慢了下来。

他又向前跑了一段,这才发现在南军战阵前有一排木架,上面松松垮垮地挂满了卷曲的麻绳。自己手下骑兵有想从那上面一跃而过的,无不被绳索钩住,急切无法甩脱。

一时间,数百骑拥在那里,有的挥刀劈砍,有的下马解绳子,哪里还能向前半步?

而对面明军的铳、炮却毫不客气地收割着骁骑营的性命。

苏克萨哈刚要下令折返回去整队再冲,却见身后有几名传令官驱马赶来,对他高声传达了多铎的军令。

他愣了愣,又确认一遍,终是拱手道:“末将遵命!”

很快,苏克萨哈部的骁骑兵纷纷下马,用战马挡在前面,手搬刀砍,拼着死伤无数,硬是将拦路的铁绳网和拒马移除。

紧随他们身后的张洪谟部也依令下马,硬着头皮用三眼铳和弓箭与明军对射。

但这些武器自然不是龙卫军线膛铳的对手。没过多会儿,清军士卒、战马便已是尸横遍野,却被身后什么东西抵着,始终无法撤退。

猛然间,张洪谟部人马后面涌出百余部楯车,强行自人群中碾过,直抵明军阵前。

随后,正黄旗贝勒巩阿岱在心腹侍卫护持下,当先从楯车后面杀出,四周大量正黄旗步甲跟着嚎叫向前狂奔。

东侧,亚科夫手持战斧,向身后吼一声,“让我看看你们值不值一个月三头羊的价钱!”而后带着手下俄国、布里亚特雇佣兵冲向龙卫军炮营。

这二人之所以如此悍不畏死地强冲明军阵地,乃是因为他们身后有一人正持刀一起冲了上来,正是虏酋多铎及贴身的七百巴牙喇护军!

这上万正黄旗步甲和两千罗刹雇佣兵此时距离龙卫军战地不过七八十步,几乎眨眼便至。

余新当即瞳孔一缩,建虏竟是拼了数千精骑做肉盾诱饵,掩护后面步军偷偷靠近!

他急对身旁传令官喊道:“全军准备刺刀!”

第六百九十七章 决战江南(十)

罗刹人事先已排好了十多个纵列的冲锋阵型,用最快的速度向龙卫军炮营奔去。

这也是源自西班牙方阵的标准战术。每个纵队的正面只有六个人,后面却跟着三十排,目的是为了减少冲锋时的受弹面积。

果然,轻炮营只发出了三次开炮的命令,加农炮甚至只来得及射击一次,罗刹兵便已经冲到了十五步之内。

亚科夫随即一声令下,未被大炮击中的一千六百多名雇佣兵迅速展开成散兵方阵,将早已备好的重型火绳枪架在长柄战斧上进行了一次齐射。

火绳枪扬起的烟雾还未散去,体壮如熊的亚科夫便一声嘶吼,“乌拉!”带着侍卫当先冲出。

他身后的罗刹军官立刻指挥布里亚特士卒丢掉火绳枪,抄起斧子一齐涌了上去。整个接战过程极为流畅,可见沙俄是花了大力气训练这些蒙古兵的。

纵列抵近后展开,进行一次齐射压制,再冲上去肉搏。这乃是欧洲以步兵攻击炮兵的标准战术。

当亚科夫从漫天硝烟中勉强看清明军的大炮时——方才炮营在不停开火,四周已是漫天黑烟——不由地却是一愣。

按照他的经验,大队步兵在如此近距离对炮兵进行火枪齐射之后,纵然炮手没有溃散,肯定也是尸横遍野,无人操作的火炮被四处丢弃的局面。

但此刻,他眼前出现的却是三十来个及颈高的铁板,相互排列整齐,根本没有预料中一片狼藉的景象。

再仔细看去,他才发现那铁盾正中皆伸出一根黝黑的炮管,当下心中大惊,难道刚才的压制射击都被这些铁盾挡住了……

他一念未毕,面前的那些大炮猛然轰响,炮口喷出的却是大片散弹。

沙俄雇佣兵大多都在诧异地观看那些炮盾,没提防之下无数铁珠扑面而来,包括军衔最高的亚科夫在内,当即便有近三百人被撕成了肉渣。

布里亚特佣兵均是脚下一软,不少人转头就要逃走,但亚科夫的副手弗拉基克忙喝令沙俄军官稳住手下,继续冲击敌阵。

他知道,这么近的距离,炮兵绝不会是步兵的对手,自己只要能顶住这拨不崩溃,胜利绝对是属于自己的。只要歼灭了这些明国人,沙皇陛下就能得到梦寐以求的远东落脚点!

俄国人打仗着实有股子狠劲。那些斯拉夫军官瞪着通红的双眼,从大炮的间隙中挤了过去,挥舞铁斧攻击后面的炮兵。

受到军官鼓舞,后面的蒙古佣兵也都提起胆子跟了上来。

龙卫军轻炮营之前为了赶路,将随身的武器全部丢弃,能用来击敌的只有手中的大炮。

一门一号佛郎机炮的周围,两名士兵举起炮弹砸向狂奔而来的沙俄佣兵,另一人为了提高速度,不顾方才发射的子铳还极为滚烫,徒手将其取了出来,立刻一阵皮肉交互的气味。

装填手刚拿起新的子铳,便被蒙古兵一斧砍倒,旁边的瞄准手怒吼一声,纵身将身着橙色短袍的敌人扑倒。

炮长上前拾起子铳装进炮膛,转动炮口瞄向敌军密集处,不妨身后斧光划过,他半边身子几乎被劈开,当即倒在血泊中。

一旁的点火手是个新兵,眼见战友接连倒下,惊惧地立在原地不知要如何是好。那炮长见状,拼劲了最后一丝气力,略微撑起身体,嘶声道:“李九栓,发炮!”

李九栓被这声音惊醒,转头正见一名罗刹人将浑身是血的炮长一脚踏翻,后者的内脏被踩得喷涌而出。

他当即泪流满面,“魏管队!!”

但后者已再无声息。

李九栓见那罗刹人气势汹汹地轮斧而来,拼命克制住想要转身逃走的想法,抹一把眼泪,迎着那铁斧而上,用手中火把准确地点燃了引信。

在斧刃落在李九栓手臂上的瞬间,那门一号佛朗机炮轰然炸响,十多步内的罗刹兵几乎尽皆被铁珠射穿了身体,六人死在当场。

李九栓看到这一幕,嘴角浮起如释重负的微笑,而后眼前一黑,倒在了地上。

最前排的炮兵皆如这般舍命相搏,三十一门炮中有二十四门愤然发出了最后一击,操炮的二百三十五名炮手几乎全部殉国!

他们的牺牲换来的是近距离轰杀了超过三百敌军。

陈雄飞握着佩刀的手因过于用力已变成了青紫色。

前排的炮营士兵们无一惧敌逃跑,他们用生命拖住敌军而赢得的片刻时间陈雄飞又怎能浪费。

身旁副官终于喊出“装填完毕”几个字,陈雄飞猛地挥刀前指,怒吼道:“放!”

罗刹佣兵如同积雪被浇了瓢开水一般,瞬间“消失”了一大圈。

弗拉基克看着遍地的尸体,头上暴出道道青筋。他还从未见过如此顽强的炮兵,竟敢和贴身的步兵硬拼,简直是以命换命!

这些东方人难道是魔鬼不成?!

他随即想起了沙皇的严令,如果得不到雅克萨附近的土地,他和手下这些人就别想活着回去。

他只得继续带人冲向第二排大炮,但摄于刚才明军不要命一般的抵抗,加上炮击带来的伤亡,已有不少蒙古佣兵开始踌躇不前。即便沙俄军官,也有几个开始向后缩去。

跟在弗拉基克身后的人已不足七百之数。

陈雄飞扫了眼不远处与建虏缠斗在一起的步兵营,对身旁二十五名侍卫道:“眼下仅我等有兵刃在手,可敢随我去拦住贼军?”

“杀!”

一声怒喝,侍卫们同时举起手中火铳,刺刀在骄阳下光辉闪耀……

距离炮兵阵地不远处,龙卫军步兵正用铳口的刺刀与清军正黄旗精锐步甲血战。

若是双方摆开阵势白刃战,四千三百名龙卫军步兵并不怵这近万建虏。但先前他们正在防御清军骑兵冲击,有两千人组成了空心方阵。

这种阵型正面非常窄,对抵近肉搏极为不利,而清军步卒涌上来的太快,余新连转换阵型所需的盏茶工夫都没有。

空心方阵后面由两千四百名步兵组成的线列阵在发出了最后两轮齐射之后,已经抵到方阵附近支援。

不过多铎仗着人数优势,很快就指挥硕塞和奇塔特从明军两翼包抄上来,龙卫军顿时陷入三面临敌的局面。

龙卫军步兵们肩并着肩,脚抵着脚,排成一道密不透风的人墙。

李英手握佩刀,亲自立于步兵线列当中,与周围一个营的士兵一同搏杀——在这种狭路相逢的战斗中,已经无需什么全局统筹了,他能提供一份战斗力,自是毫不犹豫地站在了第一线。

“杀!”

随着李英一声怒喝,步兵一营的士兵们也齐声呐喊,“杀!”

他们手中的刺刀同时递出,又同时收回,每次攻击都会有成片的虏兵被戳翻在地。

但这些正黄旗虏兵原是用于京畿防御的,算得满清最为精锐的部队,都是从各部精挑而出,一个个也是悍猛无比。

加上多铎亲自在后面压阵,这些虏兵接连挥刀扑向明军步兵线列。虽然他们配合远没有龙卫军熟练和有条理,但仗着人多,仍旧能够不时砍中明军士兵。

随着硕塞和奇塔特从两翼包抄逐渐完成,不少明军士兵要一人面对两名甚至三名敌人,步兵线列开始从两端逐渐向内收缩……

第六百九十八章 御营显威

余新脸色铁青地用望远镜观看惨烈的战局,却正见李英肩头被一柄长矛刺中,又随着喷涌的鲜血仰面翻倒。

他扔下望远镜,拔出佩刀对身旁军官道:“所有传令官、侍卫加上工兵和医兵,全都随我来!”

“是!”

“甘新达!猎兵营准备刺刀,去掩护左翼!”

“是!”

眼下情况,必须用身体抵住敌人不断进逼的势头,远距离狙杀反倒是不那么重要了。

随即,余新亲率侍卫、传令官、工兵等二百四十余人,直向明军线列阵右翼杀去。

要说龙卫军的训练水平确实不凡,纵然工兵、医兵等人也基本掌握线列战术,只是他们并不配备线膛铳,前者手持钢铲,后者则握着防身的簧轮短铳。

李英是步兵营的高级将领,他这一倒下令身侧的士兵们大为震动,当即有人伏身去扶他。

“营总大人!”

“李大人,您怎么样了?”

“李大人,快起来……”

然而,他们这一分心,却使下一次攻击出现破绽。

奇塔特手下一名虏将瞅准缝隙,带了十多名护卫挺刀扑了上来。李英左右的士兵猝不及防,立刻有数人中刀。

后面的清军士卒见状,忙欣喜若狂地紧随而来,步兵线列在李英这里被瞬间挤出两丈多宽的口子。

实在因为建虏人数太多,纵然两侧的龙卫军士兵不顾生死地用刺刀抵住敌军,但涌过来的虏兵却越来越多。李英右边近一个营的士兵顿时陷入被分割包围的险境之中。

就在千钧一发之际,忽闻步兵线列身后一阵铳响,缺口处的清军立刻有十多人被铅弹强大的冲击力向后掀飞。

余新断喝一声,“杀!”带着数十名侍卫当先冲了上来。他们配合娴熟,刺刀几个起落间,刚才李英所在位置的虏兵便被戳翻一片,余者也是吓了一跳,再没了先前的势头。

随后更多的明军工兵舞动锋利的钢铲跟了上来。他们虽只会最简单的劈和刺两个动作,出招却也是整齐划一,每次工兵连连总发出号令,都会有十数名虏兵被铲子锋利的边缘带走性命。

步兵线列中正在苦苦支撑的士兵们见缺口处的敌军开始后退,忙回头望去,无不惊呼,“指挥大人?!”

“大人,这里危险……”

“是指挥大人!弟兄们,跟虏贼拼了!”

“杀一个赚一个!余大人都来了,老子这条命还有啥可惜的!”

“对!我袁开福这一百多斤今儿就搁这儿了,来吧!”

最高指挥官的参战极大激励了龙卫军的士气,众人发出震天怒吼,如同看不见眼前如林般密集的刀矛,一个个拼着被建虏砍中,也要奋力将刺刀贯入敌人身躯。

在这般不要命的拼杀之下,步兵线列上出现的缺口逐渐又合拢。那些医兵也纷纷捡起地上的武器,与步兵肩并肩站在一起,那些救过无数人性命的双手,杀起鞑子来也是毫不迟疑。

多铎刚看到敌阵出现松动,却意外又稳了下来,当即急得跳脚。

若是南人都如此难缠,我大清恐怕永远也无法取下这中原花花世界了,他心中闪过一丝寒意,又抬头看天,不禁皱眉,“南人军阵虽看似摇摇欲坠,但也容不得再耽搁了。”

他指向方才李英倒下的地方,对身侧巴牙喇护军道:“随我前去破阵!”

这七百巴牙喇都是京营精锐,多为满清功戚、宗亲之后,可谓最为悍勇的建州兵。多铎相信,自己带他们在明军薄弱处猛击,定能一举抵定胜局。

“主子,使不得啊!”

“是啊,主子,您是皇亲贵胄,怎可身犯险境……”

“闭嘴!”多铎大喝一声,“都给我上马!”

他刚握住缰绳,还没踏上马镫,就见数骑飞驰而来,马上之人惊声高喊,“报!有南人袭我后军!”

汉兴元年正月十九。

未时刚过,邓山、马文虎与甘辉所部六千明军经过一路急行军,率先赶至郗明山战场。

与他们一同抵达的,还有大明天子与他的一千御林军。

大明,乃至整个世界的历史,从这一刻起彻底转上了另一条轨道!

多铎先前为尽量汇聚战斗力,将殿后的奇塔特部调去攻击余新的防线,致使建虏后军仅有韩大勋手下的三千多关宁军。

朱琳渼早已用望远镜看到了余新那里惨烈的战况,迅速对邓山道:“传令,破虏营主力正面牵制敌军。马文虎部骑兵以最快速度凿穿建虏后队,龙骑兵营紧随骑兵赶往北侧增援余新守军。”

“是!”

邓山转身离去,甘辉一旁皱眉道:“陛下,马文虎部皆是枪骑兵,且仅有不到四百人,恐不易突破……”

朱琳渼皱眉点头,枪骑兵对付骑兵时极为犀利,但他们装备的骑枪每次只能刺中一名步兵,收抢再刺非常麻烦,故而很少用来冲击步兵战阵。

他望向身侧御营,对石霖一招手,“传令,御营结阵,冲破建虏左翼!为龙骑兵开路。”

御营乃是标准龙骑兵装备,骑兵剑非常适合用来杀伤步兵。

石霖大惊,忙道:“陛下,沙场之上危险万分,怎能没有御营护驾……”

朱琳渼也不多废话,翻身上马,“那我便亲去破阵。”

“万万使不得!”石霖吓得当场跪在地上,又无奈道,“属下带五百御营杀透敌阵便是。留五百人在这儿保护圣上。”

“留二百人即可。”朱琳渼用不容置疑的语气道,“快去!”

“这……遵旨!”

旋即,邓山率四千破虏营步兵在郗明山南侧展开,步兵线列还没排好,清军殿后的韩大勋部已经吓得开始向多铎中军缩去。

破虏营步兵发出第一轮齐射的同时,千余大明御营骑兵从东侧疾速冲出,如刀切豆腐般迅速击穿韩大勋左翼。

在他们身后,七百龙骑兵紧随而至,从敌阵缝隙中驰过。

石霖率队又奔出二里,正遇到先前溃退下来的祖润泽部关宁军。

祖润泽的人马方才被铳、炮杀伤甚多,正是士气大溃之际,很多人甚至都没上马,见明军自后袭来,惊惧之下半晌都没结成战阵。

石霖也不与他们鏖战,两轮簧轮铳射出,趁关宁军尚在慌乱,又是穿凿而过,兵锋直指多铎中军主力。

巩阿岱那边刚刚取得优势,正不断压缩郗明山明军防线,冷不防听到身后示警角号声,回头望去,就见尘土翻滚之下,一队骑兵直冲向自己右翼。

他慌忙调奇塔特率两千人在东侧布防,但清军与面前步兵线列交战已是用尽了全力,匆忙之下哪儿能抽出兵力来?

奇塔特来回奔走呼喝半晌,才好容易聚起了一千二三百人,面向南侧草草结阵。

待他们刚排布整齐,石霖便已杀至。但这次面对精锐建州重步兵,却未能一冲即破,他只得率部转头,在南侧重新整队准备再冲。

而跟在他们后面的龙骑兵营此时已弃马步行,用极快的速度排出线列阵,持铳向北压去。

在石霖第二次冲击奇塔特战阵之后,甘辉放声高喊,“瞄准!”

顿时,七百支线膛铳指向对面建虏。

“放!”

奇塔特的人马先前已和余新部交战许久,体力几乎到了极限,方才又被石霖的御营两次猛攻,已是几乎支持不住。

此时他们再遭米尼弹迎头痛击,有近百人毙命之后,当即开始战栗后退。

奇塔特见状拼命挥刀呼喝,“不许退!南军须臾便败,给我顶……”

他说到一半,甘辉手下龙骑兵又一次发出齐射,一颗米尼弹从一百三十步外准确地从他脸颊上穿过,尸体应声翻倒在地。

清军阵中顿时发出一阵惊呼,“将军死了!”

“南人的援兵已到,挡不住了!”

“跑吧,慢了就来不及了……”

这千余正黄旗虏兵转头便跑,却恰涌入正于余新部激战的巩阿岱军中。

第六百九十九章 直取敌酋

甘辉顺势紧随奇塔特的人马上前,又率部用刺刀逼退零星胆敢抵抗的虏敌,很快便与余新主力汇兵一处。

“援兵!是咱们的援兵!”

“是甘将军,这下有救了!”

“兄弟,各路人马围拢上来了吧?”

“援兵到了,大家顶住,莫教虏贼跑了半个!”

虽然只有七百龙骑兵赶来,但对于苦苦支持的余新所部来说,简直就如同一针兴奋剂,当下已经几乎抬不起来的双臂之上又充满了力量。

而反观巩阿岱的兵马,在人数优势的情况下久久未能击溃龙卫军,已开始大面积出现焦躁情绪,此时见对方又有增援,心中更是锐气大挫。

再加上奇塔特部的溃兵这么一搅和,正黄旗阵型顿时出现多处混乱,令明军步兵线列东侧的压力为之一缓。

石霖带这边将龙骑兵营送至北侧,正观察要从哪边返回朱琳渼身旁护持,却见西北侧的明军阵地上两颗红色信号弹升起。

原来余新在步兵线列右翼已是难以支撑,得知有援军赶到,忙令人发信号弹告急。

石霖看了眼天子所在方向,眉头紧锁,他一直跟在朱琳渼身边,怎能不知郗明山之战的重要性。若不能在此处截住虏贼,多铎主力就能向北逃逸,圣上费尽心血设下的合围大计便前功尽弃。

虽然更北面还有浙军、赣军的第二道方向,但他很清楚,绝不能把希望放在这些地方驻军身上。若是不理示警只顾返回去护驾,圣上定会责怪自己……

“将军,”有御林副将拱手道,“我们往何处去?”

石霖咬了咬牙,吩咐道:“你先带二百人与枪骑兵回去护驾,我往西侧增援!”

“是!”

其实石霖也是仔细考虑过的,天子那边有邓山四千多人镇着,虏贼就算知道大明天子在此,一时间也分不出兵力攻袭。而且麻山、大仁山方向的明军很快就能赶来,应当无虞。

他随即挥剑喝道:“一、二、三、五连,随我去援余将军!”又用力一夹马腹,率部向西而去。

多铎原是打算带巴牙喇护军去攻击余新右翼,却惊闻身后一阵炸雷般的火铳声响,举目望去,便见后队韩大勋那三千关宁兵正不断向后缩,似乎片刻便会溃败。

“难道是南人援兵,怎来得如此之快?!”他眼皮一跳,暗忖,我在各处都留下上万人马断后,竟连半日都没挡住?!

他又望向先前明军战阵被击破之处,眼下缺口虽被南人勉强堵上,但队列却显得甚是凌乱,乃是其最为薄弱之处。

必须即刻击退北侧明军,否则等韩大勋败了,南面的敌军蜂拥而来,自己大军必被围死在这儿!

他心急火燎地对一旁军官道:“传令祖润泽援兵后军!”而后用马鞭指向明军右翼,喊道:“护军都随我来!”

那七百巴牙喇兵刚要动身,却闻东侧隆隆马蹄声,两名骁骑兵惊慌来报,“大将军,东侧敌袭,至少六七百骑!”

“为何到处都有南军?”多铎心中苦不堪言,只得又下令,“向东结阵御敌!”

石霖率六百御营军刚驰出一里不到,西侧的漫天尘土中却是一阵火光闪动,当即便有十来名士兵被火铳击中。

敌我双方已然搅在了一起,石霖立即伏身举剑,喊道:“快速前进!准备接敌!”

他身旁副官忽然指着不远处一杆大纛,“将军,那好像是虏酋多铎的将旗!”

石霖眯眼看去,果见一只挑得极高的白色绣龙大旗,不由心中大喜,“若能收拾了这家伙,郗明山危局立解!”

想到此处,他却拨转马缰,从多铎阵前掠过,又掉头奔出三百来步,抬手道:“御营将士下马,结步兵线列阵!”

若要去增援余新,那么纵马冲开敌阵自然最为适宜,但骑兵剑却难以迅速杀伤敌军。排成线列阵,用线膛铳齐射,才能以最快速度剿灭多铎周围的护卫,伺机击毙敌酋。

多铎那边见一队明军骑兵一闪而过,好一会都没再出现,满以为是自己手下新配的燧发铳将其吓跑了。

他正欲再带人去攻袭余新,却闻身旁传令官惊道:“大将军,你看!”

他转头朝那人所指看去,就见东侧的尘土、硝烟中隐约有一队人马,旋即又闻那里一声齐呼,“瞄准!”

“放!”

最前排的巴牙喇护军当即被米尼弹射翻三四十人,多铎慌忙喝令,“发铳!给我打!”

他手下护卫立刻举铳还击,但人数相近的情况下,清军的燧发铳又怎能是线膛铳的对手?

明军御营放出三枪,多铎所部连第二次发射的弹药还没装好——重型火铳实在过于笨重,光是发射前要架好支架就浪费了大量时间。这还是镶白旗精锐巴牙喇兵,换了其他清军来,速度还会更慢。

另外双方的射击精度更差了好几个档次,线膛铳每次开火都能击杀三十人以上。建虏这边则完全看命,运气好了能射中十多个人,运气差的时候能命中两三个就不错了。

于是在对射了七八轮之后,多铎手下护军便已有支撑不住的迹象,方阵上好几处都被射出了缺口,后面的士卒犹豫着不敢上前。

石霖却是高声命令,“向前十步!”

明军士兵跟着重复明军,停在多铎耳中,却是感觉死神又靠近了些一般。他心知自己若死,必然全盘皆输,忙一把拽过身旁传令官,急道:“让巩阿岱分兵助我!”

“嗻!”

那传令官带人去找巩阿岱,沿途又遇到数百罗刹兵正围着十多门带铁盾的大炮猛攻。他也顾不得许多,忙对通译喝道:“速去增援中军!大将军遇袭!”

弗拉基克眼看就要攻破这些难缠的明军炮兵的防线,却只得无奈招呼剩余的四百佣兵向南折返。

陈雄飞带着最后的一百四十多名炮兵,将十三门佛郎机炮围成一圈,用仅有的二十五支火铳朝外射击防御。还有三四十名士兵捡起了罗刹人的斧子,正在劈砍打算越过炮盾“墙”的敌兵。

但十分意外的是,罗刹人突然敲了一阵梆子,而后匆忙退去。

陈雄飞等了片刻,见并非敌人使诈,不由一阵大笑,“必是各路援军到了!弟兄们,摆开大炮,为死去的袍泽报仇!”

炮兵们无不欣喜异常,从四周将散落的弹药聚拢起来,调整好射击诸元,随着程雄飞手中卷刃的配刀挥落,所有炮长一同高呼,“放!”

十三枚炮弹带着尖利的呼啸钻入巩阿岱所部的战阵之中。正得意之下步步进逼的虏兵在如此近的距离重炮,如同被看不见的举人猛打了一记左摆拳,侧翼的四十多人当场毙命,血肉喷出老远。另有十多人重伤,在地上惨嚎翻滚。

正黄旗士卒无不惊恐侧目,手中兵刃顿时慢了下来。

第七百章 插翅难逃

余新这边正战得血透重衣,握刀的手臂几乎已失去知觉之际,忽听到侧后方沉寂许久的大炮再次发出轰鸣,四周来自建虏的压力顿时为之一松。

他提起一口气,从早已嘶哑的嗓子里高喊一声,“虏贼要败!大家加把劲!”

右翼的明军士兵自然也都听到了那炮声,当即如同打了强心针一般。众人也不知从哪儿生出的力气,伴随着第二轮火炮巨响,一齐怒吼着将上千支刺刀拼命递出,竟将始终占据优势的清军逼得连退数步。

另一边,弗拉基克刚转身跑出百余丈,便看到多铎将旗附近一片混乱,那些巴牙喇兵虽死撑着没有崩溃,却显然已无还手之力。

东侧一条墨绿色的“人墙”每次向前推进十多步,一轮火枪齐射,而后再次前进,眼看距离那杆白色龙旗越来越近。

他慌忙喝令手下士兵跑步去救——若这个清国的皇子战死,莫说什么雅克萨城,恐怕整个东方世界都会彻底变天!

四百余名罗刹佣兵匆匆将焦头烂额的镶白旗巴牙喇挡在身后,弗拉基克暗自嘀咕了一声,“这些东方人简直是废物……”

迎面一阵火铳齐射打断了他,那些布里亚特兵刚排成方阵,便被明军凶猛的火力射杀数十人,方阵当即就变得摇摇欲坠。

弗拉基克看着身旁助手被一发子弹击毙,惊得张着嘴再说不出半个字来。又过了片刻,才有沙俄军官高喊,“发射!”

然而俄国方阵中刚稀稀拉拉地放了几枪,就被对面又一轮齐射打断,那些雇佣兵们都缩着脖子惊恐地向后退却,一时间竟无人再敢继续开枪。

这也不怪他们,以往面对面的“排队枪毙”拼得是勇气,俄国人训练出来的部队在这方面颇有底气,但那是建立在双方杀伤力接近的基础上。

对面一次齐射就能击毙自己超过一成的兵力,这还打个屁啊……继续对射下去根本不是打仗,而是自杀!

多铎被自己的护军和罗刹佣兵一同挤着向后退去,不禁心下大急,指着逼近的明军喊道:“不许退!杀敌一人者,赏银五两!不,十两!!”

正在此时,却闻南面发出轰然闷响,如同大水决堤一般,随后黑压压的人群哭喊着向他这边涌了过来。

“败了败了,跑啊!”

“南军主力来了!”

“有数万明军,快跑……”

多铎一愣,“是关宁军?”

随即有骑马的祖润泽所部军官从旁跑过,转头看到镶白旗大纛,忙向这边高喊,“西侧有大股南军杀来,韩大勋部已溃,大将军快逃吧!”

多铎手中马鞭啪地掉落在地,脖子如同生锈一般艰难地转望四周,到处都是尘土和硝烟,又能往哪里逃呢?

他浑身猛地一阵战栗,心中只冒出了一个念头——难道,这是天要亡我大清……

张家玉翻身下马,向朱琳渼敬礼道:“末将参加陛下。末将来迟,还请陛下降罪……”

朱琳渼看了眼怀表,道:“不迟,比预计早了半个多时辰。立刻率部击敌……对了,莫要将虏贼都向北赶,余新那边压力太大。”

“是!”张家玉又敬了个礼,却道,“末将与邓将军在西南侧留了缺口,并遣千余步军在三里外设伏。”

果然是参谋司的一把手,朱琳渼满意点头,恐怕他刚才在路上就已经做好了多种预案。

张家玉见天子身旁仅有四五百人护持,忙对身旁传令官道:“宋通,去调步军三营前来护驾。”

“是!”

朱琳渼正要拒绝,便见又有数骑从南侧疾驰而来。马上之人片刻到了近前,高声禀道:“报!靳武靳将军率部赶到!”

“余振余将军所部已到二里外!”

朱琳渼心中长出了一口气,如此一来已然五面围拢,多铎必插翅难逃!

他对张家玉道:“战局便交给元子了!”

“末将遵旨!”

又过了半个时辰,大队虏兵在四处碰壁之后,终于发现西南侧有个不到一里宽的洼地没有明军防守,当即如蒙大赦般从这里疯狂涌出。

张家玉正指挥战斗,便收到麻山方向送来的急报。他看了一眼,皱眉来到朱琳渼面前,将那张纸递上,“陛下,李定国未遵预案,仅派了两千人马前来。”

“嗯?”朱琳渼皱了皱眉,“剩下的人呢?”

“回陛下,李将军见郗明山示警,担心余将军支撑不住,便带了三千迅捷营往北侧的杜山附近布防……”

“这个李定国!”朱琳渼将军报丢还给张家玉,“回去治他违令擅行之罪。”

他虽是这么说,其实心里知道李定国这事急从权的做法是对的。毕竟余新要面对近十倍的建虏,万一防线被攻破,李定国还能在九里外的杜山阻滞多铎,合围大军还有机会追上敌军。

不过违令就是违令,他做得对的地方要奖励,错处还是要罚的。

一直到天色渐暗,郗明山附近的战斗终于告一段落。

御营士兵手举火把,簇拥着朱琳渼步入战场。

空气中一股宛如实质般的血腥味,与屡屡硝烟缠绕在一起,使人连呼吸都有些吃力。

朱琳渼率先看到了被几名士兵抬着的余新,忙快步走了过去,轻声道:“创之伤势如何?”

余新挣扎着要起身,却被天子一把按住,只得费力点头道:“谢圣上体恤,末将没事,多是皮外伤,只是……瑞庭他们……”

朱琳渼示意他不要再说话,又吩咐一旁医兵,“仔细为余将军疗伤,他可是大明的功臣!”

此次能将多铎主力尽数狙击在郗明山下,余新可谓居功至伟。

“是!”两名医兵抬手敬礼,其实他们自己也是一身伤口。

等一行人将余新抬入帐内,朱琳渼转问一旁张家玉,“焦琏,他怎么了?”

瑞庭便是焦琏的表字。

张家玉垂目揖道:“回圣上,焦将军为冲散虏贼楯车阵,重伤不治,已殉国了……”

他又接道:“还有步兵指挥李英,亲临步兵线列杀敌,身中十枪二十一刀,捐躯沙场。另有一营营总牛同祭、五营营总丁志、副营总石玉书也都……此役,连总及以上将官共三十一人战死……”

朱琳渼沉默不语,心中悲怆已极,无论什么用的语言也都难以告祭这些为大明献出生命的英雄。好一会,他才终于沉声道:“回到南京之后,国葬……”

</br>

</br>

第七百零一章 回师南京

朱琳渼又问道:“其他将士伤亡情况如何?”

“回圣上,”张家玉取出刚才抄录数字的纸条看了一眼,沉声道,“全军共阵亡两千九百六十人,伤一千五百三十人。”

他顿了一下,接道:“其中九成半都是余将军所部。尤其是重骑兵营和枪骑兵营,几乎全军覆没……其次是是炮营,死伤过八成。”

朱琳渼闻言只觉胸口被压了块巨石。要知道,余新所部加上轻炮营一共也就不到七千人,一仗下来,伤亡已经过半了。

他们完全是用鲜血与生命将多铎五万五千大军死死挡在了郗明山以南。

这就是大明的脊梁!

华夏的傲骨!

此役过后,大明雄师横扫江北,将再无敌手!

只是,今日这般的伤亡比例太过惨重。朱琳渼心中暗道,大明将士的生命乃是国家最宝贵的财富,后面北伐的仗要怎么打,得好好斟酌才是……

他正思索间,忽闻一阵震天的欢呼之声,旋即有御营军官前来禀道:“陛下,找到了虏酋多铎!”

朱琳渼眼中寒光闪过,“带来我看。”

“是!”

片刻,赵士超带了几名步兵抬着一人放在朱琳渼面前。

张家玉上前探其鼻息,转身摇头道:“陛下,此贼已死。”

“倒便宜他了!”朱琳渼又问赵士超,“可验明正身?”

“回圣上,有俘获的虏贼军官二十多人供认,应当没错。”

“送回南京,东门外鞭尸三日。”

朱琳渼对张家玉吩咐一声,又问赵士超道,“其他虏贼俘毙了多少?”

“回圣上,”赵士超拱手,“如数家珍”道,“生擒虏将硕塞、苏克萨哈、阿山、张洪谟、曹恭诚、班志富、张杰等二十二名。

“击毙巩阿岱、西讷布库、尚可喜、缐国安、奇塔特、许尔显等三十余……

“另毙敌兵卒约万余,擒获两万余。还有何洛会、祖润泽所部近两万虏贼从张将军留在西南侧的‘破绽’逃散,余振、铁大可等人已率部紧追而去。”

朱琳渼知道,下午那会由于不清楚余新那边情况如何,为了防止清军逃兵涌向北侧,这才放了些溃兵往西南逃去。不过数万浙军、赣军早在外围布置好了“口袋”,后面又有余振等人追击,建虏基本不可能逃脱生天。

他又不放心道:“元子,明日加派三千人马扼守淳化一带,莫让溃兵跑去南京附近。”

“是!”

正说着,一旁有军官在赵士超耳边低语几句,后者忙对朱琳渼拱手道:“陛下,方才清点战场,又找出陈绍宗等虏将尸体十一具。

“还抓到了几名罗刹人将官,据供述,罗刹国派了两千兵马助虏贼犯我。”

“罗刹人?”朱琳渼冷笑道,“我早晚要去找他们,这倒给我送来了讨伐的口实。给我带上来……”

就在明军在郗明山合围多铎的同时,丹徒以南二十多里处,奉命清理粮道的拜音图率所部一万镶黄旗大军,押送了百余车军粮正往汤水河方向而去。

拜音图冷得蜷缩在马鞍上,刚要吩咐侍卫给他换手炉里的木炭,前方却忽然传出隆隆炮响,惊得他当即坐直了身子,对身旁军官道:“去看看是何情况。”

十多名骁骑兵纵马而去,片刻便即返回,高声道:“禀将军,六里外有南军与人交战。”

“有多少人?”

“回将军,千余人上下。”

拜音图这才放下心来,“必是蛮子义军。”他转对身旁阿哈尼堪道,“带人去把他们收拾了。”

“嗻!”

浙军张煌言部将李氏正打得痛快,不防身后骤然冲出三千虏兵。浙军经过军改之后,虽在装备和训练方面都有提高,但要让他们以寡敌众击败建虏精锐镶黄旗兵,却也没有半分可能。

好在被他们阻击的清军已战意全失,李氏干脆令手下从敌军当中穿过向南逃去,倒也被他逃出了四五百人。

拜音图令人收拢了乱成一团的清军,随即有人将一名军官带到他面前,竟是川北总兵李国英。

拜音图看着一脸血污,盔歪甲斜的后者,惊疑道:“你所部绿营有近万人马,怎会被千余南军所败?”

李国英如丧考妣道:“贝勒爷,豫亲王中了南人奸计,被围于黄龙埝到麻山一带。末将奉命率部据守汤水河,今晨有大队南军来袭,铳、炮极利。末将抵挡不住,只得寻机往北撤退,却不料路遇伏击,便再往东退,又在此处遇伏……若非贝勒爷来援,末将恐已身首异处……”

“你说大将军被围?”拜音图剧震,一把抓住他衣领道,“有多少敌军?!”

“这、这末将也不清楚。”李国英哭丧着脸道,“不过大将军昨日已率主力连夜往郗明山而去,计定今日卯时往北突围……”

“卯时?”拜音图抬头看天,心中便是一紧,“眼下已近酉时,若大将军那边战事顺利,当早已破敌而出了,但直到此时也未有消息传来……”

阿哈尼堪拱手道:“将军,我们是否要去驰援?”

拜音图皱眉思索良久,摇头道:“情势不明,不宜妄动。你速派人前往郗明山打探,大军后撤七里结营!”

“嗻!”

“再派人去江宁,向穆济伦、朱玛喇部示警,要他们提防南人反扑!”

“嗻!”

拜音图一路上都面沉如冰,他怎么也想不通,哪里来的大股明军,竟能打得多铎十万主力如此狼狈。那自己又要何去何从呢……

“甄将军,咱们这仗打得太窝囊了!”鲁有三向南京城下扫了一眼,对甄真抱拳道,“不过两万虏贼,还散在三处,末将愿率部出城袭敌,若不得胜,愿受军法!”

甄真妙目瞪了他一眼,“就知道莽攻。虏贼在城下吃风,我们且看着有何不好?”

“但,这也……”

甄真用力在他背上拍了一把,笑道:“圣上早有安排。今日是正月十八,你若想要杀敌,明日我便让你做前锋出阵可好?”

“好!好!末将多谢将军!”

当日清晨,杨廷麟在午门外召集满朝文武,也不避着围观百姓,当众宣布,“实则朝廷去年便已平定湖广乱军,湖广政令通达久矣!大明天子聚各地精兵二十余万讨贼,此时已大败东虏多铎部,不日即可返军剿灭南京城外贼军!”

第七百零二章 南京城中(上)

随着杨廷麟洋洋洒洒又说了半个时辰,消息迅速传开,整个南京城都沸腾了起来。

“诶,老张头,听说了吗?湖广那边早已平定……”

“听说了!说是为了诓骗鞑子轻敌,朝廷才未散出消息,此时鞑子已被打败了!”

“当今天子真是用兵如神,建奴从天启年闹腾到现在,终于有人能治住他们了!”

“以前老有人说当今皇帝乃是二郎显圣真君临世,原本我还不信,现在看,确定无疑。”

顿时,整个南京无论军民,一扫大敌当前的不安,人人奔走相告,士气冲天。

也有人望着家中米缸暗自懊悔,“早知如此,就不屯这么多糙米了……”

其实战事未启之时,朱琳渼便令杨廷麟调了十八万石粮米入京。平价司将这些粮食散入市场,始终供应充足,粮价被牢牢压着未见波动。故而即便建虏兵临城下,民间也没出现抢购粮食的情况,即便屯粮至多也就买个五六斗而已。

如今大家得知湖广已定,建虏被王师击败的消息,更是无人再担心粮食问题,甚至有富户还挑了粮米给守城明军送了去。

同时,更多的年轻民壮开始自发帮着守城或搬运辎重。南京城墙上一时间人头攒动。

至黄昏时分,有数骑绕过城外建虏营寨,从北门进入南京,将一份军情密报和一口木箱交给甄真。

甄真先拆开信筒,在那密报上看了一眼,顿时展颜而笑,“圣上在郗明山大破虏贼,俘毙三万,余贼四散奔逃,江南大定!”

旁边一名身着便装,五十来岁之人闻言快步走来,竟是当朝大学士杨廷麟。

他接过密信细看了数遍,终是长出了一口气,“真是天佑大明!天佑大明啊!”

他白天宣布建虏被击败时,其实尚不知道战事具体如何,只是遵照朱琳渼吩咐提振城中士气,而后他就一直留在军中等待前线的消息。

直到此时,他高悬的心才算彻底放了下来,不禁唏嘘道:“自古逢乱世则必有奇人出。幸天降当今圣上予大明,社稷苍生方得万全。论文治武功,除太祖与成祖外,再无一朝能与圣上比肩!”

甄真微笑点头。其实在她心中,也就创建大明的朱元璋能与她的陛下相提并论,朱棣不过携举国之力抄了几趟鞑子的家而已,尚差得一筹。

不过对先帝不敬之语她定是不会说出口的,又指着那木箱问送信之人,“这又是何物?”说着便打开了箱盖。

顿时一股血腥味扑面而来,好在她也是久经战阵,倒还神态镇定,旁边的杨廷麟却是一惊,那箱中赫然是两颗血淋淋的人头!

送信军官忙道:“回甄将军,此乃虏贼巩阿岱与尚可喜首级!原本圣上是要将多铎人头送来,张将军担心途中会被虏贼截去,这才改送了巩阿岱的。不过下官的褡裢里装着多铎头盔、铠甲等物。”

甄真闻言大喜,“有圣上送来这些东西,明日又添了几分胜算!”

次日黎明,天色还极为昏暗。

穆济伦正在帐中闷头大睡,便惊闻南京城头突发炮响。

他揉着惺忪睡眼,骂骂咧咧地挑帘出来,“他娘的,蛮子搞什么鬼名堂?”

第七百零三章 南京城中(下)

也难怪穆济伦诧异,自从他兵围南京以来,明军始终缩在高城深池中,只在受到猛攻时才零星开上几炮。

今儿他们竟一早主动发炮,这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他转向自己传令官道:“可是南人偷袭?”

“回将军,各部均未遇敌。”

正说着,却有他前队军官带人匆忙赶来,指着南京方向道:“将军,您看!”

穆济伦顺他手指望去,隐约可见有人在距南京城东一里多处支起个五六丈高的木架,顶端似乎还有东西在来回摇摆。

“那是什么?”

“回将军,好像是南人昨夜悄悄搭建的,上面是两个人头和一套甲胄。”

穆济伦皱眉从侍卫手中接过望远镜仔细看,果然如他手下军官所说,只是距离太远,无法看清人头的面目,但那红色的头盔和棉甲却甚是眼熟。

“这是谁的甲胄呢……”

他正思忖间,又听到南京城头出现数百明军,开始齐声呼喊起来。

“蛮子在说什么?”

立刻有侍卫纵马而去,很快便即返回,满脸惊惧道:“禀将军,南人妄称……”

穆济伦见他欲言又止,烦躁地瞪眼道:“别啰嗦,快说!”

“嗻……南人说,大将军主力在郗明山被围,有七八万人死伤或遭擒,余部尽皆溃散。”那侍卫回头瞥向城外的木架,“他们还说,那架子上是领正黄旗贝勒爷与尚可喜二人首级,红色甲胄乃是豫亲王所配……”

“一派胡言!”

穆济伦当即翻身上马,一路驰到阵前,就见那木架前面已聚了数百士卒,无不在神色慌张地指指点点。而东侧也不断传来明军的喊声,内容与侍卫先前禀报的一般无二。

他没好气地令人分开围观士卒,指着木架吼道:“给我取下来!”

“嗻!”

十多人快步上前,七手八脚将木架上的东西摘下,又捧到穆济伦面前。

后者看到那件赤红的甲胄时,心口便猛地一抽。

他跟随多铎多年,对这盔甲简直再熟悉不过了。他强按下不好的预感,又小心将人头的正面转向自己,当即再也控制不住,蹬蹬倒退两步,满脸尽是惊慌。

那人头赫然便是努尔哈赤的亲侄子,此番统领正黄旗大军的贝勒,巩阿岱!

穆济伦额角渗出冷汗,豫亲王的甲胄在此,巩阿岱被杀,即使大军主力并未尽溃,恐怕情况也不会太好……

半个时辰后,朱玛喇、石廷柱、耿仲明等虏将齐聚穆济伦帐中。

他们方才看过那甲胄和人头,此时正面面相觑。半晌,朱玛喇一拍桌案,起身道:“不能干等着!我等汇聚人马,一起往郗明山方向驰援。万一……真的战事不利,便速速北转,从丹徒渡口退回扬州。”

穆济伦等人心知如果多铎真的战败,自己一时又难攻下南京,那耗在这里便与等死无异,于是也只得同意这番部署。

末了,朱玛喇又指向耿仲明,“怀顺王便率部在此断后吧。”

“不是,这……”耿仲明脸都绿了,你们都走却留我等死?

但朱玛喇等人根本没给他拒绝的机会,转头便出帐各自指挥手下人马去了。什么怀顺王?在他们心里不过是满人的一条狗罢了,称你一声“王”是抬举你,而眼下正是用狗之时,不留你殿背还能留谁?

穆济伦、朱玛喇、石廷柱所部也顾不上收拾了,丢下大量辎重、军器便朝东南方向赶去。

然而等他们大军刚走出一里多远,鲁有三便率四千破虏营从南京东北侧杀出,却是在黎明时分便已出城静候于此。

“豫亲王兵败”“巩阿岱被杀”的消息早已在耿仲明军中传开,此时又得知建州兵撤了,哪里还有半点儿士气。

而破虏营将士前番得甄真严令,只能躲在城中消极抵抗,早已憋了一肚子的火,此时爆发出来简直是无可遏抑。

两军的战力原本就差了几个档次,此时又是一边士气如虹,一边战意尽丧,双方才甫一接触,近万清军便轰然溃散。

鲁有三也不去理会耿仲明,而是直朝穆济伦等人追去。后者也是无心恋战,只稍微抵抗一下,便接着跑路,沿途丢下大量士卒尸体,简直苦不堪言。

待他们刚跑出了不到十里,迎面正遇上拜音图派来示警的骁骑,这才确定多铎是真的战败了。

二人遂掉头向北,欲尽快与拜音图合军。然而,虏军又行了十多里之后,惊闻四下里接连炮响,一队黑色军装的轻骑自两侧杀出,正是李定国所部的迅捷营。

鲁有三见虏贼被人截住,当下大喜,指挥步兵线列配合李定国逐渐将穆济伦等驱赶至句容以北的一条河边。

至酉时,反复突围数次无果的穆济伦、朱玛喇等人率一万建虏乞降。李定国匆匆作别鲁有三,马不停蹄地赶往高资,去狙击那里的孔有德部。

与此同时,南京城中的警察打了他们有生以来最威风的一仗。

三千警察各持三钱火铳、佩刀等“寒酸”的军器,追着耿仲明七八千清军满世界乱跑,随便几个人用火铳那么一指,就能轻松俘虏十倍的虏兵。

一天时间,南京城外便已再无清军踪影,应天府尹开始组织民壮打扫战场,清理尸骸。

仅有拜音图所部镶黄旗一万人马因押运粮草幸免于难。在他得知穆济伦等人投降之后,慌忙向北逃窜。

……

“布木布泰,果然你这里的喜鹊也在叫。”多尔衮大笑着步入乾清宫,冲一旁的顺治点了点头,继续道,“有个天大的好消息,哈哈!”

顺治上前揖礼,稚声道:“拜见皇叔父摄政王。不知有什么好消息啊?”

其实孝庄已经听到了消息,却也是笑着附和,“对啊,你快说说是何喜事?”

多尔衮得以地朝身后太监一摆手,“念!”

“嗻。”那太监忙捧了邸报上前,“四年,正月十三,扬威大将军于武岐山及句容等地连战连捷,斩获南军一万四千余首,沿途南人皆望风而逃。如今大军已兵围江宁,至多到月底便可攻破!”

第七百零四章 毒计

实则多铎在江南只斩杀了朝鲜士卒及民壮不到八千人,但层层虚报之下,等到了北京就变成了一万四千多。

孝庄忙作惊喜状,“恭喜摄政王!豫亲王果真骁勇善战,真是天佑大清,看来江南战事不日即可平定!”

多尔衮也是笑着点头,“是啊,多铎此番干得不错!我寻思着,让他多领镶蓝旗十二个牛录以示嘉奖。”

镶蓝旗虽遭重创,但好歹户籍还是那么多,以后等满人男丁出生,立刻就补充进去,十多年便能恢复元气。

孝庄知道他这是借多铎建功巩固自家兄弟的实力。她在政治上也是偏向多尔衮一些,于是点头道:“豫亲王立下不世大功,合当重奖。我随后便让人拟旨。”

“好。”多尔衮又道,“我还打算三天后祭天,向天下宣告江南大捷。”

自从朱琳渼横空出世以来,前线便已鲜有这般捷报传回了,也难怪他难掩激动,没等南京打下来就要忙着祭天。

另一方面,他也是想用多铎大捷之事来打压豪格势力,毕竟四川那边正陷入胶着,这一进一出间,他多尔衮的声望必将重回巅峰。

孝庄微笑颔首,大清上下也确实需要一场大捷来提振士气了,祭天极为合适。

两人又说了些祭天的安排,以及今后朝中的权力分配之事。眼见天色已暗,孝庄拉着多尔衮柔声道:“我令人烤了些羊羔肉,摄政王便在我这儿用晚膳吧。”

“好!烤肉佐酒,今天咱们好好喝几杯!”

不多时,酒肉流水价地端了上来,二人杯觥交错,不时放声欢笑。一旁顺治也在太监的伺候下吃得满嘴是油。

正此时,忽闻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多尔衮眉头微皱,刚要喝问,便见太监吴良辅拨开门口的太监侍女冲了进来。

孝庄大怒,冷声道:“大胆奴才,成何体统?!”

吴良辅却似充耳未闻,扑通跪倒,面色惨白地颤声道:“江、江南急报……”

多尔衮面露不悦道:“慌什么?慢慢说,到底怎么了?”

“回摄政王,”吴良辅抹了把额头冷汗,“豫、豫亲王遇伏,大败……”

多尔衮当即愣住了,正要问具体情况,便有太监在门口通禀,“太后,皇上,摄政王殿下,代善、济尔哈朗、刚林、谭拜、范文程、马光远等大人在殿外求见。”

“让他们进来。”

待一应满汉重臣进了乾清宫,皆是心事重重地行了礼,范文程阴着脸揖道:“摄政王殿下,江南……兵败了。”

多尔衮心中急沉,抬头望着头上彩绘房梁,吸一口气道:“继续说。”

“豫亲王十万大军被围于郗明山,突围失败,几乎全军覆没。穆济伦、朱玛喇部前锋围攻江宁不下,随即亦溃。

“如今仅剩拜音图部镶黄旗一万人马,及额尔德、李国英等部不到六千人正往丹徒撤退,欲过江固守扬州。数万南军在后面紧追掩杀……”

“南、南人要来杀我们了吗?”一旁正在啃羊蹄的顺治闻言吓得呆立当场,手中玉箸吧嗒掉在地上,转身抱住孝庄,竟哭了起来。

多尔衮烦躁地摆手示意孝庄将顺治带了出去,又愣了半晌,终于抬头望向范文程等人,“诸位大人有何应对之策?”

几人皆是低着头,噤若寒蝉,心中都在哀叹,十多万大军就这么没了,便是太祖复生,怕也难力挽狂澜……

多尔衮见他们都不做声,突然转身将桌子一脚踹翻,汤菜顿时撒了满地,又指着面前诸人怒吼道:“都哑巴了?!”

济尔哈朗阖动干涸的嘴唇,艰涩道:“前番豫亲王调空了各地大军,便是京营也都……如今南人携胜势而来,只有避其锋芒,积蓄力量才是……”

谭拜小心翼翼道:“朝廷当即刻传旨各地督抚,募集民壮入京,准备在京城与南军死战!”

“对!跟他们拼了!”

立刻有人附和,但随后便是长时间的冷场。

范文程叹了口气,上前一步,揖道:“摄政王殿下,以下官所见,北京不可守……北京之南一片坦途,无险可守。

“若要拒敌,只可在淮河一线,倚天险而守。”

刚林点头道:“范大人所言极是,应速调大军南下淮河。”

谭拜也拱手道:“殿下,末将愿率军拒敌!”

范文程遂不再多言,只静看着屋内几人慷慨激昂地商讨淮河防线部署。直过了四更天,多尔衮吩咐明日朝会再议,代善等人才离开了乾清宫。不过宫门已闭,他们便去太和门外候着,只等上朝。

待众人走后,范文程却又转了回来,在多尔衮疑惑的目光中撩衣跪倒在地,顿首道:“皇叔父摄政王殿下,臣斗胆,有几句事关大清存亡之言,却一定要说在当面。”

多尔衮探手去扶他,“范大人乃是三朝老臣,无需多礼,有话还请直说。”

范文程却仍跪在原地,沉声道:“如今局势,若要我大清存续,必得请天子驾还盛京,否则社稷危矣!”

“你说什么?!”多尔衮而言既惊又怒,“我大清还没败!我们还有江北、辽东、蒙古大片土地,千万人口,如何不能再战?!”

范文程抬头道:“殿下难道指望新募弱兵与南军较量?便是能聚起大军,这粮草又从何来?”

多尔衮一滞,多铎南征之时,他是报了必胜的决心的,故而将包括辽东、京畿等地的粮草全部运去了江南,各处仅留了数月口粮,莫说打仗,便是普通度日都显不够。

范文程接道:“此外,军器、辎重也都无从着落,南人以火器之利取胜,若无大炮、楯车,又如何与之对阵?”

多尔衮足足呆立一炷香的工夫,终于跌坐在椅上,有气无力地抬手道:“范大人起来说话吧。依你所言,便是真的迁都盛京,就能挡住南人攻势?”

范文程这才站起身来,“既然殿下垂询,那下官便说说浅见。

“眼下南军势头正劲,我们只能使一个拖字诀。拖到春播的粮食收获,方有翻盘之力。”

“那要如何才能拖这么久呢?”

“无他,一则调肃亲王大军回返,并征发江北各地口粮,充作军粮。二则需得摄政王殿下亲往淮河一线督战,以殿下之尊,将士们自然效死命。三则……”

范文程扫了眼多尔衮的脸色,这才继续道:“三则坚壁清野,将淮河以南及陕西大部的人口内迁,沿途屋舍、草木付之一炬,道路尽皆捣毁。如此,必能坚守至秋收!

“天子移驾盛京,只说北狩,不提迁都,期间广积粮草、打制军器甲胄。若届时北京未失,则还都北京。若失,则正式迁都,仍以太祖当年路线,出兵伐明!”

第七百零五章 清扫余敌

饶是以多尔衮的心性,闻言也不禁瞳孔一缩。

范文程这三条计策可谓一条比一条狠辣!

多尔衮很清楚,调回豪格大军,就意味着清廷内部势力格局的大洗牌。既然范大学士敢在自己面前提出此策,就表示他在暗示自己拿下豪格,消除朝廷的分裂趋势。

而所谓“征发江北各地口粮”就更狠了。先前为支持多铎南征,江北各地能调拨的粮食早就运去了江南,再行“征发”,就只能强夺民间度日口粮了……

这波及的范围,几乎涵盖整个关内!无论对南明战局的结果如何,半年之内,整个江北必然会大面积爆发饥荒。

当然,最毒的还是最后一条。

要内迁淮河以南和陕西人口,坚壁清野,首先就得杀掉大量不愿离家的人。其后的迁徙过程中,有意拖延或是老弱病残走得太慢的,恐怕还要再杀一批。

至于路上饿死、病死之类,等人都迁移完毕,少说也要死上几十万。更不说朝廷现在根本没有精力安顿这些背井离乡之人,只能任其自生自灭。

多尔衮自然不是心慈手软之辈,再说死的也不是他建州百姓,若中原花花世界不能落在大清手中,便是彻底烂掉也不足为惜。

他在乎的是,范文程这些计策管用!

他只略做思忖,便点头道:“范大人果然国之栋梁,眼下局面,也只有这三策能保住大清江山社稷了。

“我这便下诏,令豪格率部回援。我随后便亲往淮河布防。只是,南人大军紧追而来,这征粮、内迁等事,不知能否赶得及……”

范文程忙道:“此时便交给下官来办,必不会误了朝廷大计!”

“好!我便予你一道手谕,凡事皆可便宜而行。”

“谢摄政王殿下。”范文程又道,“除了以这三策为本之外,还要结喀尔喀、红夷、罗刹甚至倭国以为外援,方可令南明首尾难顾。”

“范大人所言极是。”多尔衮对殿外高声道,“来人,去召刚林、冯铨、刘正宗前来。”他看了眼窗外天色,“算了,直接朝会上说吧。”

范文程随他出了乾清宫,忽而想起了什么,揖道:“对了,殿下,我们手里还有一个人,正可此时用上……”

南京。

紫禁城,养心殿。

朱琳渼翻看着最新递上来的邸报,不住微微点头。

邓山部在溧阳剿灭虏刘天禄部,擒敌将刘天禄以下七名,俘毙贼军四千余,缴获战马一千四百匹,各式火铳七百支,棉甲一千九百副……

靳武部于龙潭附近追及虏孔有德部,已破其后军,余敌已被围至江边,不日即可尽灭……

余振率部于金坛击溃虏孙定辽,俘毙过三千,阵斩孙定辽等贼将九名,缴获……

浙军张煌言部在丹阳以南伏击虏济尔垓部,大破之,斩敌两千余,现正追其残部往常州方向而去……

“如今连浙军都能击败建虏主力了,”朱琳渼放下邸报笑道,“真是今非昔比啊。”

甄真一旁微笑接道:“眼下侵入江南的虏贼皆如惊弓之鸟,毫无战意,多是一击即溃。

“据说昨日赣军宋世部六百多人,遇到贼军两千多溃兵,双方均是大惊,掉头便跑。最后还是宋世为谨慎起见,分了二百兵马返身打探敌情,不想竟俘获近千虏贼而归。”

两人正说着,就见马文晟捧了红封的军报快步而来。

甄真转身问道:“马公公,又是哪儿送来的?”

“回皇贵妃。”马文晟到了近前,将那小册子恭敬双手奉上,“东庐赵士超赵将军所部晌午送到兵部的。”

前日朱琳渼返京之后,便加封甄真为皇贵妃,如今已居于翊坤宫。其实若非战事耽搁,她早在正月初十就要进宫了。

她熟谙军务,倒是能就近帮朱琳渼打点些邸报,偶尔也做做参谋之类,倒是相得益彰。

甄真翻开那邸报大致看了看,喜道:“陛下,赵将军在宜兴一带追上了何洛会,一场大战,斩敌三千余!”

她说着将邸报放在朱琳渼案头,继续道:“加上这一仗,建虏已在江南折损兵马……”她皱眉合计一番,“足有十万以上了。

“此番虏贼可谓伤筋动骨。如今只等陛下一声令下,大军挥师北上,看他们还拿什么抵挡!”

朱琳渼看了那邸报,却是更显谨慎,“何洛会手里仍有近两千人,正往东逃窜,怕还得数日才能剿灭。

“此次虽是击溃了多铎主力,但我军人数太少,破而未灭之。眼下光是各处探到的,便还有噶赖、李国英、石廷柱等,共三四万虏贼在南直境内逃遁。我估摸着,就算快,也得半个月才能将其尽数清剿啊。

“而且经这次大战,我军将士也伤亡不轻。待江南平定之后,至少还要修整一两个月,补充新兵、军器,方能渡江北伐。”

甄真久为破虏营主将,对此自是知晓,点头道:“陛下所言极是。还有湖广王进才乱军亦未剿灭,据说其借着楚南地形,于宝庆、永州等地流窜劫掠,地方为祸极重。”

“是啊。暂任湖广总督的堵胤锡已经三次上书朝廷,请求增兵楚南平乱。看来仅凭秦佐明的五千人马很难逮住乱军啊。

“湖广占地极广,对大明粮食产量关系重大。那边的战事必得抓紧,定要在春耕之前肃清地方才行。”

忽而又见马文晟一溜小跑而来,躬身禀道:“万岁爷,兵部侍郎张大人有要事求见。”

朱琳渼皱了皱眉,兵部的公事多是行文上报,能让张家玉跑来亲禀,看来必有要事发生。

“快让他进来。”

“奴婢遵旨。”

马文晟转身离去,甄真随即告退回避。

片刻,张家玉一脸焦急地步入养心殿,朱琳渼先道:“元子不必多礼,可是有什么急事?”

张家玉忙揖道:“回皇上,方才迅捷营送回消息,说探到一万六七千虏贼渡江北逃,其中似有拜音图所部建州兵过万。

“待李定国率部赶到,贼军已尽数过江,并将所用浮桥付之一炬。”

。m

第七百零六章 回宫

拜音图部?这可是建虏镶黄旗主力。朱琳渼极为诧异道:“他怎会逃过两层包围都没被发现?”

按理说就算外围阻截的赣军、浙军战力不济,被拜音图击败,那他们也该立刻向附近野战军示警才对,也绝不至于让敌军一路逃过江去。

张家玉道:“回皇上,似乎是因为先前有义军袭扰建虏粮道,拜音图被派往丹徒运粮,故而并未在多铎军中。

“其后这队虏贼又路遇浙军李首麟部,浙军不敌,以至虏连得成部千五百余人逃脱。另有在丹徒督粮的虏贼额尔德部数千人一同渡江北去。”

朱琳渼叹了口气道:“人算不如天算啊。待我军攻打扬州之时,这一万六千虏贼却是不小的麻烦。”

张家玉立刻道:“陛下,此时迅捷营近四千人马就在丹徒,是否要令其过江追敌?”

“嗯,能毙敌于城外最好不过。传令罗明受,让他寻水深之处载迅捷营北上。还有,要吩咐李定国务必不可冒进,若无法速取便即刻返回。”

“是!”

朱琳渼又想起一事,问道:“对了,那丹徒乃是多铎屯粮所在,可缴获虏贼粮草?”

“这……”张家玉遗憾摇头,“李定国赶到江边时,已见丹徒火光冲天,有近二十万石粮米被付之一炬。”

他忙又接道:“不过这二十万石,恐怕是多尔衮连压箱底的粮草了。全都烧在丹徒,往后虏贼必定缺粮。”

朱琳渼心生不好的预感,想了想却并未说出口,以建虏之残暴,缺粮的很可能不是清军,而是江北的百姓。

他只吩咐张家玉道:“眼下着力三件事。一是尽快清剿南直境内的虏贼,使龙卫军和破虏营早日开始修整。

“二是遴选两所军校的新兵补充缺额,还有军器、辎重也要尽快赶制。

“三是调杨展川军和万元吉部两万人,南下配合秦佐明平叛。三月之前务必剿灭王进才乱军。”

两人又议了一阵,朱琳渼抬眼看到殿外已开始点灯,遂起身道:“元子先去传令李定国追敌。其他事宜明日召开参谋司会议细商。”

“是!”

一旁马文晟凑上来道:“万岁爷,这会儿宫门怕是已关了……”

“再开。”朱琳渼摆手吩咐他道,“你亲自送张大人出宫。传旨,以后凡有公务,可随时出入紫禁城!”

“这……诶,奴婢遵旨。”

待太监与张家玉离去,朱琳渼揉着酸疼的肩膀,吩咐移驾长春宫。

彼时,他刚才新婚,便不得不披挂出阵,回南京的这两天又是祭天,又是忙于公务,还没来得及和他的芷晴好好聚聚。

出乎他意料之外,长春宫外却是异常平静,丝毫没有要迎驾的样子。

难道皇后睡得早?朱琳渼纳闷地迈入长春宫大门,马文晟在身后突然喊了声,“皇上驾到!”这才有两个宫女匆匆跑出来迎驾。

朱琳渼问二人道:“皇后呢?”

“回皇上,皇后殿下在等……”

另一个宫女忙给她使了个眼色,抢道:“啊,皇后她刚睡下了。”

“睡了?”苏承羽朝长春宫里瞥了一眼,还掌着灯,不禁故意板着脸道,“怎么,不欢迎我?”

“不,不,皇上这是哪儿的话……”

第七百零七章 万恶的封建礼教

“搞什么名堂?”

朱琳没再理会两名宫女,径直朝长春宫里面走去。燃文小说

木芷晴在屋里见下人没能“拦得住”皇上,连忙迎了出来,在正厅门前福了一福,“臣妾参见皇上!”

朱琳扫了眼她身上朱底素面的锦缎宫装,又嗅到她披散于腰间海藻般长发散出的清香,当即心中一甜,一把将他揽入怀中,笑道:“媳妇儿,我不在家的这几天想不想我啊?”

木芷晴瞥到一旁尴尬的太监、宫女们,羞得用力挣了挣,却丝毫推不开他,忙小声道:“皇上,这儿好多人呢……”

她见朱琳仍是坏笑着不为所动,只得红着脸,在他耳边悄声道:“想,当然想。臣妾做梦都盼着陛下能快些回来。”

“我猜也是。”朱琳这才欣然将她横抱起来,大步迈入屋中,又将头埋在她的粉颈上,深吸一口**的体香,故意冷声道,“那方才怎么一副不欢迎我的样子?”

“自然不是的……”木芷晴被他的鼻尖蹭得极痒,失笑道,“你先别毛手毛脚嘛,臣妾是想着……”

朱琳却“痞气”地笑道:“这就算毛手毛脚?我还有更厉害的招没使呢!”

说着,便猛地吻住了她樱桃素口,将后面的话尽皆堵住,待他在那丁香小舌上过足了瘾,忽而不由分说地将她陈于凤榻之上,而后自己也似饿狼般滚了上去。

屋里的太监宫女早就低头离开,最后一个人又将门给带上,另有太监顺势吹灭了屋外的火烛,仅留下几束朦胧旖旎的灯光。

“陛下……”

木芷晴在心神摇曳间还欲再说什么,却见朱琳抬手间就甩去了衣衫,旋即耳旁急促的呼吸声传来,“媳妇儿,我可是想死你了!”

而后一阵传遍全身的酥麻令她再说不出半个字来,只探出玉臂抱紧朱琳结实的后背,迷醉在茫茫巫山云雾之中。

良久,风停雨歇,朱琳意犹未尽地吻着她的耳垂,叹道:“唉,也就这几天我还在京里了,下月又要继续北上征伐,到时又不知得多久才能再见。我真想赶紧完成匡复大业,咱们总在一处就好了!”

木芷晴轻轻“嗯”了一声,却又咬了咬嘴唇,缓缓睁开美目,一副欲言又止的表情望向他。

“怎么了?”朱琳一挑眉,笑道,“媳妇儿,你想说什么就直说。”

木芷晴酝酿了半晌,终是裹着被子在床上坐起身来,正色道:“陛下,其实……您今天应当去翊坤宫才是。之前臣妾特意令下人作冷淡状,原想着陛下能会意,谁知您还是……”

“翊坤宫?”朱琳一愣,甄真?

木芷晴接道:“真妹自封皇贵妃以来,陛下忙于公务,还未曾宿于她宫中。今日陛下总算得闲,理当去看她才是。”

朱琳又是一愣,宫斗剧里的嫔妃不都是挖空心思把皇帝往自己这儿抢吗,这怎么还有朝外推的?

他忙道:“来日方长,今晚先跟我的芷晴在一起,其他的改天再说吧?”

木芷晴却愈发认真起来,“陛下,这些天来真妹定也日夜想念您得紧。依常例,她初封皇贵妃,陛下当是要去表示才是……臣妾能够想见,她此时必定望眼欲穿。臣妾知道陛下怜爱,但真妹今晚却更需要您。”

她看了眼屋中的落地钟,“陛下,时辰尚早,您现在速去翊坤宫正为合适。”

说着,她已开始动手帮朱琳穿起衣服来,仍自絮叨着,“臣妾与真妹无分彼此,陛下公平以待,这后宫方得平稳……”

“不是,可这……”

不论朱琳怎么说,都会被她更多的“大道理”给挡回来。

片刻,他迷迷糊糊地便被推到了长春宫门口,木芷晴甜甜一笑,“陛下快去,莫要让真妹等久了。”

朱琳又在太监、宫女的簇拥下,迷迷糊糊到了翊坤宫外,抬眼望去,彩灯高挂,数名宫女正盛装恭候门外,看来果如木芷晴所言,整个翊坤宫都在翘首以盼。

他苦笑着摇了摇头,心道:这万恶的封建礼教啊!简直是……

真香!

甄真得闻圣上来了,开心得如同一只小鸟般“飞”了出来,先盈盈一福,“臣妾参见皇上!”而后整个人都贴了上来,喜滋滋地笑道,“臣妾听闻陛下今日公务没那么忙,便一直在等着您,总算是让臣妾等到了。”

朱琳看到她那欢喜的模样,也是颇为心疼,这个女孩子跟着自己南征北战,自己对她又怎能没有一点儿好感,只是限于后世的感情观,自己始终没有给她回应。

只是天意自有安排,没想两人仍旧成了夫妻。

他点头微笑,“我这不就来了吗?”心中暗道,既然自己娶了这坚强而又单纯的女孩,那就不能辜负她,定要许她一世的幸福!

“陛下,臣妾令人备了夜宵。”甄真捏着自己鬓间的一股发丝,笑道,“还有我亲手熬的鸭汤哦……”

次日一早,从紫禁城外传来的爆竹声将朱琳惊醒。近来因着击败了多铎十五万大军建虏号称可是四十万南京城里到处都是欢天喜地,炮仗放得比过年还要猛。

甄真应是早就醒了,双颊仍带着潮红,娇羞地望着他,“陛下,用过早膳再去忙吧。”

“嗯,”朱琳微笑点头,由她为自己穿了贴身衣衫,“不过一大早的就不用做鸭汤了……比较油腻。”

甄真当即脸色更红了,“陛下且等些时日,臣妾一定多学几道菜!”

“哈哈,好!咱们甄真可是上得战场,下得灶房!”

甄真咬唇暗自鼓劲,今天起,就钉在御膳房了!一个月内……呃……要么还是三四个月吧,不信学不会几道拿手菜!

等朱琳从翊坤宫出来,就见两名小宫女喜笑颜开地从转角处蹦了出来,正撞在马文晟身上。

两人见是御驾,吓得急忙跪在了地上,连道:“贱婢该死,请皇上恕罪。”

朱琳倒也不甚在意,让她们起来,随口问道:“何事这么欢喜?”

“回皇上,因是太后与皇后殿下得知皇上幸翊坤宫,特意颁下赏赐来。贱婢与有荣焉,也分得些恩赏。”

朱琳闻言又是一愣,自己留宿在甄真这儿,太后颁赏也就罢了,木芷晴非但不吃醋,竟然也给了赏赐!这也太……

哎,真是万恶的封建礼教啊。

</br>

</br>

第七百零八章 备战

龙卫军中军大帐。

龙卫军及破虏营的所有高级军官齐立两侧,神色间皆是肃然中又带着一丝兴奋。

数万清军主力就在八里外的杉关脚下,这些曾在福京耀武扬威,到处杀人劫掠的建奴将要面对的是明军的怒火和铅弹。

只要歼灭了这些敌人,便是大明立朝以来对建虏取得的最大一场胜利!这帐中所有人的名字都将因此役而被载入史册。

龙卫军和破虏营不久前刚在延平收拾了建虏的“征南大将军”博洛,其人头现在还在邵武府各地“巡游”,这更让诸将增添了一战剿毙阿济格的信心。

此外,军帐中还有两个陌生的面孔——邵武守备陆畅和泰宁总兵宋锦程。

先前建虏势大,他们便依郑芝龙军令,闭营不出避战自保。

而十天前,他们惊闻陈王击溃延平清军主力,毙、俘一万两千多人,阵斩虏军最高统帅博洛,随后还有快马送来了博洛的人头。

同福京所有带兵军官一样,当他们各自见到这颗血淋淋的人头时,立刻意识到这天要变了,再消极避战恐怕会大祸临头。

随后他们忙依陈王军令,率所部人马袭扰阿济格“溃军”。而他们很快发现,追在清军身后的人马竟已有四五队之多。

不过这二人胆子比较大,和其他明军远在三十里外跟着阿济格不同,他们还真的和离队劫掠的建虏小队人马打了几仗,甚至取得了两三次小胜。

待他们得知陈王主力赶至杉关,便立刻前来助战,此时他们麾下共六千多兵马正聚于龙卫军大营东侧。

而他们二人也得以参加龙卫军的作战会议。其实朱琳渼也并没指望他们能提供多少战力,不过可以以此树立典型。

至于那些到现在还在应付差事的各路明军,他已经打定主意,只待福京战事结束便要清算这些家伙,一个都别想跑!

有奖有罚,两相对比之下,以后该怎么办,相信江南各地的军阀们肯定会心里有谱了。

其实朱琳渼还不知道,就在近日,郑芝龙老家泉州那边都已受到震动。有数名原本郑芝龙系的军官主动上表朝廷,表示愿出兵讨伐叛逆郑芝龙。

当然,说归说,至今还没人真的动手。不过郑芝龙眼下除了他手下那批海盗,在福京已难调动一兵一卒了。

“大致的情况便是如此,”朱琳渼望向帐中诸将,“杉关虽有近四千守军,但据先前俘囚供述,建虏尚有大炮六十余门。若阿济格拼死攻打,杉关亦有陷落之危。

“故而我军当前应做两相准备。

“或待阿济格粮草不济,不得已强攻杉关之际,我军自敌身后强袭,虏军被挤迫在关前,陷两面受敌之境,又缺少迂回空间。届时只要杉关能坚守半日,建奴必破。

“此外阿济格很可能在粮尽之前主动前来攻我大营。若如此,我军当选定有利战场,提前布置防御,以逸待劳,一战抵定胜局!”

他见众将皆无他议,又问赵士超道:“玄卿,可探到虏军有何可用之隙?”

“禀大人,”赵士超拱手道,“建奴或以十人为小队,或以三十人为大队,遍探其营寨周围五里范围,整日不绝。加之其营寨防御有度,目前我骠骑兵还未得靠近敌营二里之内。”

朱琳渼点了点头,倒也不觉奇怪,建虏能一路从东北苦寒之地打到江南鲜有败绩,肯定有其必然性。

这些建虏正规军光是对侦查的重视以及警惕性,就远超绝大多数的明军。而以大量三十名骑兵结成的侦查队做斥候,更是江南的明军想都不敢想的奢侈行为。

但这些清军将要面对的却是武器装备和战术思路都超越他们近一个世纪的龙卫军。更不用说龙卫军那接近二十世纪水平的训练方式,让他们已有了些现代军队的神韵。

再辅以这个时代最先进作战模式武装起来的破虏营,朱琳渼有绝对的信心彻底碾碎清军的不败神话。

“看来此战无以取巧,只能以硬碰硬,在正面对决中击败虏贼了!”他说着指向地图,“那接下来我们便讨论一下具体作战部署。”

……

“刘光弼还没有消息传来?”阿济格皱眉望着图赖,神色间尽是不耐烦。

图赖小心拱手道:“回贝勒爷,仍无消息。”他顿了一下,接道,“倒是今早收到我们在杉关中的细作密报,说江西明军又有三千人入杉关驻守,领军的似乎是赵印选。”

“刘光弼这个废物!”阿济格闻言怒道,“未能过杉关与我合兵也就罢了,竟让江西明军有余力增兵杉关!”

图赖又道:“贝勒爷,我军粮草不多,恐等不及与刘光弼同时动手了。”

阿济格望向西侧,目露凶光,“不用他刘光弼,不过三四千明军而已,我大军两日便可夺下杉关!”

他话音未落,忽有侍卫匆忙入帐,单膝跪地,急道:“贝勒爷,二十里外发现大队明军!”

感谢站在棺材上开炮同学给我的慷慨打赏!你的支持就是我的最大动力,在下感激不尽!

因为在下新人一枚,求各位书友多多支持,给本书来个五星好评,让我的评分高起来吧!

第七百零九章 飞剪船

而最为醒目的,却是船台上正在紧张建造的六七条巨大的海船。

最大的那艘足有三人多高,密集的肋骨犹如一条蛟龙的骨架,似乎随时会复活起来,蹿入海中搅起惊涛骇浪。

即便最小的几艘也比寻常人家的屋舍要大,正在施工的匠人们就像攀在巨鲸身上的鯽鱼一般。

实际上只有朱琳渼和少数重臣知道,最大的战船还在船厂最深处,在外围根本无从得见,那才是镇厂之宝,也是大明水师的雷霆。

朱琳渼此前专门吩咐过,不许船厂大搞迎驾之举,以免影响战船建造。故而此时只有龙江船厂大使邵知章带了十多名官员跪在门外,见到天子下了御辇,忙伏身叩拜,“下官拜见吾皇万岁……”

“起来说话。”

朱琳渼抬手示意,而后也不用人领路,径直便朝船厂西北方向最大的那个船台走去,“新建的战列舰进度如何了?”

邵知章忙带人快步跟了上来,一面揖道:“回皇上,昨日龙骨已经铺设完毕,船肋打制了六十七根,今晚便开始安装。”

朱琳渼很快来到那艘八百多吨的战船框架前,这船眼下才刚开始建造,还看不出什么来。

邵知章指向船台侧面的料场,禀道:“陛下,所需船料月初时便已全部备齐,一千工匠日夜赶制。潘师傅估算,至多到五月份,此船便能下水。”

朱琳渼对这个建造速度倒不觉得惊讶。自去年底永北里那条八百吨的三级战列舰建成下水之后,参与建造的工匠有一半被派至龙江,连潘明忠这个大师级的匠人也来了这里。

在如此支持力度之下,龙江船厂很快便上马了八百吨级别的战舰,加上南京的人力资源、材料都极为丰富,建造速度自然能快过永北里。

与此同时,永北里那边也开工了新的三级战列舰。也就是说,到今年五月,大明水师将至少拥有三条八百吨的战列舰。

仅凭这三艘船,大明水师的战斗力就能雄踞亚洲之首,轻松碾压西方各国在远东的军事存在!

至于五百吨级的巡航舰以及更小的战船,朱琳渼现在已经不去亲自过问了,只要银子给够,兵部自然有一整套的建造规划。

按照朱琳渼的要求,今年年底之前,即使亚洲所有西方国家的舰队集合在一起,都将不是大明水师的对手。

届时大明水师将首次前往欧洲,显示自己的存在,并开始与所有世界海军强国在大西洋、太平洋同场竞技。

而到了那时,大明在澳洲、美洲、非洲各处的殖民地也将陆续建立,开始向东方源源不断地输入财富与资源。还有谁能够击败这样的大明?!

想到了与殖民地的贸易、运输,他又问邵知章道:“对了,飞剪船的试建可还顺利?”

邵知章愣了愣,他虽懂造船,但这阵子为恶补盖伦式战列舰的建造知识就已经耗尽了他的脑细胞,对更为新颖的飞剪船完全眼前一片空白。

他只得吩咐身旁官员,“去请潘师傅来。”

片刻,一名皮肤黝黑,满脸胡茬的中年人匆匆赶来,见到了朱琳渼忙伏身遥拜,“下官潘明忠,拜见吾皇万岁,万万岁!”他如今已升做工部司务一职,不过船厂的人都叫顺了嘴,仍称他为潘师傅。

朱琳渼立展笑容,“潘大人快请起。前番建成绍兴号,你可是立下大功。”

绍兴号就是永北里那艘刚下水不久的三级战列舰。

潘明忠忙躬身道:“全仗着圣上点拨,匠人们效力,方才得此利船。否则仅凭下官那点儿微末道行,怕是连五百吨的战船都建不出来。”

邵知章一旁小声道:“潘师傅,皇上询问飞剪船的进展如何?”

“啊,回皇上,”潘明忠转身揖道,“下官前番想到用铜皮包裹船头,并已铸铁架加固之法,已解决船头弯折大患。

“现依照陛下所绘图样,试建了一条百四十吨的飞剪船,昨日已铺完肋骨,正在安装船壳。”

朱琳渼闻言大喜,船头易折断是困扰飞剪船建造的最后一个难题,看来用不了多久,这种十八世纪末才出现的快速帆船就能载满大明的各式商品,穿梭于各国之间了。

要知道,这种船由于使用了极为细长的造型,配合独特的劈浪水下船体设计,加上空心船首及大量使用三角形风帆,致使其航速可以达到普通盖伦船的一倍以上!

历史上曾有人驾驶飞剪船,仅用十三天便衡越了大西洋。而在明末时分,即便是航海最为发达的和兰人,没有两个月也别想完成这个任务。

</br>

</br>

第七百一十章 暴行

也就是说,用飞剪船进行海上贸易,运输的效率将变得极为恐怖。同等距离下,普通盖伦货船才走了三分之一甚至更少,飞剪船运送的货物就已经抵达了。

高速高效的海运手段还能大幅度压低成本——水手吃穿用度甚至患病死亡都是要花费大把银子的。

如此一来,对于买家来说,飞剪船运来的货物,至少能比以往便宜两成以上!

另外飞剪船还有一项巨大的优势,那就是不惧海盗。时下各大洋上游曳的海盗船比起飞剪船来简直慢如乌龟,没等海盗们靠近,飞剪船早就跑得无影无踪了,你拿什么来抢?

可以想见,等大明远洋商队大量装备飞剪船之后,无论是哪里的生意,只要他们去做了,就会迅速依靠成本优势击败所有竞争对手。

什么老牌西班牙黄金舰队,什么和兰海上马车夫,什么新兴海洋强国英吉利,全都会变成“落后产能”,眼巴巴地看着那个东方帝国赚走海上贸易的大头。

当然,朱琳渼也非常清楚,如果这一天来临,西方国家肯定会联合起来用武力威胁大明。

所以必须建立一支能够令其他国家不敢轻举妄动的强大水师,才能有效保护大明的海上商路。不过往后有海外贸易的丰厚利润支撑,加上他脑子里大量后世先进的战船设计图,水师定然不惧任何对手的挑战。

但飞剪船虽好,却也只限于做商船用。因为其船体太窄,侧向稳定性非常差,侧舷开上一炮几乎能把自己给掀翻了。所以盖伦战船仍是海战的主力,历史上,一直到十九世纪下半叶,风帆盖伦都牢牢统治着全球的海洋。

朱琳渼随后便在潘明忠的指引下,在船厂最西侧一个不起眼的船台上看到了正在施工中的飞剪船。

细长的船身,微微上翘的船头,都与他前世收藏的那条飞剪船模型一模一样。

他满意点头,吩咐邵知章道:“等这条船试制成功,马上建造五条同样的出来,银子从远洋商队里拨付。”

他又转问潘明忠,“潘大人,只是这船尺寸太小了些,是否能放大到三百吨左右?”船越大,抗风浪能力就越强。达到三百吨,才算是勉强具备了远洋能力,否则就只能跑跑东南亚和日本航线了。

“回皇上,只要第一条船建成,下官立刻便着手放大尺寸。工匠们已能熟练建造八百吨战船,三百吨的飞剪船当有九成把握。”

“好。”朱琳渼又吩咐道,“此外千吨的二级战列舰也要尽快着手试制,这些事却都要劳烦潘大人出力主持了。”

一千吨的盖伦战船的图纸他早就交给了船厂,但是从八百吨到一千吨看似提高不多,却已快要摸到这个时代造船工业的天花板了。

龙骨的强度、船壳的厚度、桅杆的结构等等,对于造船底子薄弱的大明来说都是全新课题。要知道,如今放眼整个世界,能建造千吨以上战船的船厂也绝不超过十所。

不过朱琳渼坚信,大明从来都不缺人才,只要朝廷支持,用不了很久,工匠们肯定能掌握千吨甚至英国“海上君主”号那样一千五百吨的巨无霸的建造工艺。

潘明忠忙躬身道:“下官遵旨,定竭尽全力以不负圣上期待!”

随后,朱琳渼又在邵知章指引下视察了几条三百到五百吨级的战船建造情况。

眼下龙江船厂已有在册的各级工匠近四千人,还有打杂的壮劳力上万名,大小船台八座,已然成为整个亚洲最大的造船基地,五百吨以下的巡航舰和护卫舰都能轻松量产。

倒是军器局的铸炮速度开始跟不上战船下水的速度了,以至兵部不得不多花银子从澳门卜加劳炮厂订货。

朱琳渼已在规划,等北伐的准备工作结束之后,得拨出些银子扩建军器局了。现下佛山几座新的铁场已经兴建完成,或许可以在那边增建一所铸炮厂……

他眼望船台上一艘接近完工的三百吨护卫舰,心中正思忖着,石霖却快步凑了上来,拱手低声道:“陛下,顾炎武顾指挥使说有紧急军情禀奏。”

有什么事儿竟不能等回宫了说?朱琳渼不由涌起不好的预感,对石霖道:“带他过来。”又转身示意邵知章、潘明忠等人退下。

顾炎武几乎是小跑着前来,先行过大礼,而后望向旁边的张家玉、应天祥等人。

朱琳渼道:“但说无妨。”

“是。”顾炎武这才脸带焦急之色,揖道,“陛下,北京刚才送来五百里急报,言说虏伪帝已离开北京,往沈阳卫遁去。虏将谭拜留守北京,城中草木皆兵,乱作一团……”

朱琳渼负手而立静待下文,他知道,如果仅有顺治北逃这种好消息,顾炎武不会是这副表情,也不会这么急。

果然,顾炎武继续道:“数日前属下得闻迅捷营李将军在扬州、都江一线遇虏贼拼死顽抗,又传言虏酋多尔衮已至扬州统兵。属下甚觉有异,便派人往扬州以北打探,却皆如石沉大海。

“直到方才,始有探子重伤回返,报虏贼纵兵将扬州以北的所有人口驱至淮河对岸,稍有不从者便遭屠戮,北镇的十多名探子亦被裹挟其中。

“此后虏贼又于各处放火、毁坏道路。现下扬州、高邮等州府大片土地被贼兵烧成白地,百里不见人烟,且灾祸正在朝淮安府蔓延……”

“不好,”朱琳渼闻言瞳孔一缩,“建虏这是要放弃扬州等地,收缩死守淮河!

“扬州、淮安皆属繁华之地,建虏如此暴行之下,怕得有数百万人蒙难……”

顾炎武慌忙跪伏道:“都是属下打探不力,还请圣上降罪。”

朱琳渼迅速冷静下来,抬手道:“顾大人请起。建奴狡诈暴敛,又事发突然,非你之过。

“况且眼下南直隶境内虏贼未靖,大军又缺乏修整,就算提前得到消息,怕也难以立刻挥军北上。”

张家玉也在一旁思忖道:“陛下,或许虏贼就是故意大造杀戮,引我军匆忙北上向救,以图半道伏击于我!”

第七百一十一章 鱼死网破

“事关百万大明百姓,必须慎重以对。”

朱琳渼也没有继续视察船厂的心思了,对石霖道:“回宫。传内阁、兵部、户部、工部主要官员文华殿议事。”

“是!”

途中,朱琳渼又问顾炎武道:“多尔衮来扬州的消息可确实?知道他带了多少兵马吗?”

“回皇上,这消息乃是北京内线传出,八成不差。至于兵力……前番多铎将建虏两黄旗都带去江南,北京至多剩下一万建州兵。眼下还要分些守城,多尔衮估摸着最多能带出七八千人。”

朱琳渼又转向张家玉,“算上逃回江北的何洛会、祖润泽等人,扬州附近有多少虏贼?”

张家玉略想了想,道:“回皇上,何洛会等人所部共有一万六千余,扬州守军三千上下,加上附近几县,至多两万出头。”

朱琳渼皱眉道:“加上多尔衮带来的兵,扬州一带应当也就三万多建虏,他们还要防备迅捷营袭扰,为何能这么快迁动扬州附近百万之众?”

顾炎武拱手道:“陛下,属下听闻多尔衮将扬州、泰州、高邮等地虏官尽升三级,左近各县官吏升两级,又许以重赏。正是这些投虏奸贼助纣为虐,带家丁、泼皮之流驱赶百姓,方有这等速度。”

对于整个华夏来说,外敌从来不是最大的祸患,最可怕的永远是汉奸卖国贼!

一个半时辰后,天子仪仗驶入紫禁城。

杨廷麟、宋应星、张沧海一众官员早已候在会极门外,见皇帝下了御辇,正要跪拜施礼,却被朱琳渼制止,“都无需多礼。”而后率众人直入文华殿而去。

待二十多名重臣在殿内站定,朱琳渼对顾炎武示意,“顾大人,先把江北情况跟大家说说。”

“属下遵旨。”

顾炎武遂将顺治北逃,多尔衮率兵南下坐镇,以及建虏驱尽扬州至淮河的百姓,并烧光村舍、良田、树木,捣毁道路等事详细讲述一遍。

杨廷麟立刻接道:“陛下,建虏这是打算坚壁清野,以拖延我军北伐!”

他虽然不擅打仗,但好歹带过兵,对此倒是颇为内行。旁边几名兵部大员也是纷纷点头,“已至寒冬,大军北上途中若连烧火的木柴都寻不到,恐怕……”

“虏贼甚是歹毒,连道路都尽皆毁去,如此我军便是咬牙从江南运送辎重,恐也会极为迟缓。”

“是啊,粮草也是极难运送,附近村落又都被焚烧,就近征粮也无可能。”

“从长江至淮河有三四百里之遥,沿途若尽是焦土,还如何用兵……”

朱琳渼知道,即便在后世,想要安然穿越数百里荒芜地带也是非常困难的,更不用说明代的技术能力了。在附近找不到民壮,又没有道路的情况下,光是运粮就会令人极为头疼。

要知道,在汉武帝时代,因为人烟稀少,道路简陋,每一个士卒身后需要至少七八个民壮搬运粮草辎重。

而扬州到淮河这一段建虏“人造”的赤地,后勤压力恐怕更为惊人。

他皱眉道:“看来北伐所需的粮草得多一倍才够。”

众人正在焦急地议论着,就见马文晟捧了一封红标的册子快步进殿,对朱琳渼躬身道:“万岁爷,兵部刚遣人送来的急件。”

怎么又是急报?朱琳渼接过册子翻开,先是略为展颜,随后却立刻沉下脸来。待看完最后一行,他将那急报递给身旁的张家玉,“看来建虏此番是要拼个鱼死网破了。”

殿上众臣将张家玉围住,探头看他手中的册子,有人小声念了出来,“四川总督王应熊奏报……虏豪格所部四万主力已退出汉中,仅留窦承武所部七千绿营守西安……虏贼逃遁之前,驱赶凤翔府、西安府等地百姓东入山西,并将两府焚烧一空,千里荒芜……臣已率部收复汉中,然,时值严冬,陕境四处赤地,大军难以为继。只待春后集聚粮草,调川民北上修复道路,方可一举克服全陕,兵进山西……”

顿时,文华殿中一阵沉默,显然建虏这是要不顾后果,拼死阻滞明军北上了。

好一会儿,应天祥率先开口道:“陛下,豪格这四万人马恐怕也是要往淮河一线增援的。”

有人接道:“六万多虏贼据淮河天险死守,我军却也不易疾速破之。”

“看来只能等天气转暖,而后徐徐图之了。”

“是啊,虏贼已如临冬之蝉,却也无需急于一时……”

朱琳渼断然摇头道:“不行!被建虏驱至山西、淮北的数百万人皆是背井离乡,必无多少积蓄,而建虏如今狼狈之态,定不会尽力安堵。届时饿死、冻死的人恐怕要以数十万甚至上百万计,这些,可都是我们大明子民!”

殿上又是一阵寂静。

第七百一十二章 钱,是个问题

良久,张家玉上前揖道:“陛下,末将以为,以虏之士气、战力,纵有六七万之众亦不难对付。”

的确,多铎将满清精锐尽数带至江南,浩然十五万大军还不是半个月就被击溃了。如今不过六七万清军,在场的明军将领们还真看不上眼。

张家玉继续道:“此役关键却在粮草、辎重输送上。只要保证淮河一线月余的粮米、草料不断,弹药、衣物、军帐堪用,定能一举破敌!

“而眼下扬州等地已成残垣焦土,要想保证粮草、辎重充裕,只有沿途临时设仓,着人看守。再以大量民夫于仓储之间肩挑手提,日夜运送,方可保无虞。”

朱琳渼垂目思忖,张家玉的意思几乎就是要在江南和淮河之间排一道“人墙”,再大量修建临时的休息、存储货物的据点,用海量人力硬扛出后勤补给。

只是如此一来,耗费必然极为惊人。

他之前一直力主采用少数精锐部队的作战方式,就是为了避免陷入恐怖的后勤消耗当中。龙卫军数量甚至长时间都没超过一万人,加上商业化的灵活后勤策略,大明匮乏的财政才不至于被压垮。

他深吸了一口气,对张家玉道:“要保证前线三万将士的粮草辎重,需得多少民壮输送?”

这种原始的后勤方式张家玉倒是不陌生,毕竟在朱琳渼掌兵之前,这种方法还在被明军大面积使用。

张家玉估算一番,拱手道:“回皇上,至少需要征发二十五万民夫。”

三万明军是朱琳渼确保击溃多尔衮近七万人马的底线,毕竟还有淮河天险横在那。

按张家玉所言,兵、民相加就有二十八万之众。要知道,那二十多万民夫虽不用阵前杀敌,但他们的吃穿耗用却不会比军队少太多,至少粮米、冬衣等必须供足,否则这些人比军队乱得还快。

但这似乎也是眼前唯一的解决方案了。

一旁杨廷麟随即摇头禀道:“陛下,前番大军与多铎十多万虏贼鏖战,花费已是极大。如今府库中仅余二十多万两……怕是难于应付近三十万人的耗用。”

朱琳渼皱了皱眉,“二十八万人,一个半月大概要耗费多少粮米、银钱?”

杨廷麟道:“回皇上,差不多要二十万石上下,再算上后续北伐之用,须得准备三十万石为妥。至于银钱,不算饷银的话,购置衣物、器具等,有十万两足矣。”

一旁张家玉等人也是点头,看来这数字算得基本不差。

三十万石粮食就要六十多万两白银,这还是市价,短时间内大量购买的话肯定还会涨价。朱琳渼沉思片刻,问杨廷麟道:“杨阁老,我拨给你六十万两银,加上国库存银,你需要多久能完成征调民壮、采买粮米等事宜?”

杨廷麟当即正色道:“一个月内,臣必定全部办妥!”

朱琳渼却摇头道:“太慢了,给你半月时间,先完成民夫征调。粮米先准备十五万石,剩余的之后逐步凑齐便可。”

杨廷麟咬了咬牙,拱手道:“臣,遵旨!”想了想,又道,“陛下,只是这银子……从何而来?”

“看时日,远洋商队应该快回来了。六条大船,盈余六七十万两绝不成问题。”

朱琳渼这还是往少里算的,那些护航的战船其实也能带很多货物,这一趟甚至能赚八十万两以上。

他又道:“即便远洋商队误了行程,我也另有办法凑足这些银子。杨阁老无需担心。”为了扬州、陕南的数百万百姓,他已经做好将自己名下产业全部抵押借贷的准备。此外,他后宫那两位的娘家也都是有些财力的,加起来借个二三十万两应该问题不大。

杨廷麟遂点头不再出声,新晋户部尚书张沧海却迟疑地拱手道:“陛下,南直隶一带已久受兵灾,地方上满目疮痍,民间正是需要休养生息之时……若如此大规模征发民壮,恐伤民甚矣……”

朱琳渼暗自点头,这张沧海倒是体恤黎民,这次征发的二十万人可都得是精壮,多是一家的顶梁柱,故而生活受到影响的人口何止百万?

为救民,却要先伤民……

他无奈叹了口气,“这样吧,所有民壮每月发银一两,给他们聊以添补生计。”

张沧海动容道:“陛下爱民如子,天下百姓之幸!这每月一两银,足够他们家用的。”

眼下的物价,一两银够三口人一个月的吃用。而且这些民壮在帮明军运粮期间可是包吃住的,也就是说,这一趟劳役下来,他们大多还能有些盈余。

只是如此一来,又要多出近四十万两的开销。

既然皇上已定下了基调,文华殿内的众人又一同商议了诸多实施细节,直到了酉时方罢。

“大致上便是如此了。”朱琳渼最后总结道:“二月十五,兵发江北,不给虏贼喘息之机,直捣淮河!”

“臣,遵旨!”

待众臣告退离去,杨廷麟却仍留在殿上,一脸的凝重之色。

朱琳渼望向他道:“杨阁老还有什么要说的吗?”

“陛下,”杨廷麟凑前了几步,揖道,“此番北伐,朝廷开销极大,府库为之一空。然,待大军克复淮河之后,还要赈济为虏贼所害的百万灾民,所需银两恐不在少数。

“臣虽以不署理户部,但对大明赋税还是略知一二的,届时,户部必拿不出足够的赈灾银。淮河北岸的灾民却仍生计无着……”

朱琳渼也是心中一沉,是啊,仅打下淮河还是不能彻底解决问题。说到底,要救下这数百万百姓,需要的还是大笔银子。

杨廷麟看了眼他的脸色,小心道:“陛下,依臣之见,眼下唯有加征‘济淮银’,方可解燃眉之急……”

朱琳渼双眼一眯,“征税?”

“是,分至江南十省之地,每户却也交不了太多……且只是临时加征一次而已。”

朱琳渼盯着他道:“加税,征谁的税?”

杨廷麟发觉气氛不对,支吾道:“这,自是征大明子民……”

朱琳渼阴着脸转身而去,留下杨大学士独自立于殿内,心中颇为惴惴。

第七百一十三章 以利相诱,分而治之

长春宫,西暖阁。

木芷晴见朱琳渼拿着筷子半天也没吃一口,不禁轻声关切道:“陛下,可是有什么烦心事?”

“哎,”朱琳渼叹了口气,“北伐耗费甚糜,府库难支,便是加上远洋商队的进项,不过堪堪够用罢了。

“其后,淮河以北、陕南还有数百万百姓等着钱粮救命,而朝廷早已捉襟见肘……”

他此时深切感受到,当家难啊,当大明这个天下最大的“家”,更是难上加难。

木芷晴午时已听说了建虏焚烧扬州、陕南,驱赶百姓之事,当下也是柳眉微蹙,点头道:“这数百万灾民必须得赈济,否则饥寒之下,最易生出民乱。”她又望向朱琳渼,“陛下可有什么应对之策?”

朱琳渼放下木箸,望向窗外道:“杨廷麟要我加征‘济淮’税。”

他又叹了口气,“只是,下面那些苦哈哈的老百姓哪儿有什么银子供给朝廷?强要征税,或许国家的问题没解决,民间却要有不少人无法度日,被迫卖儿卖女了……”

木芷晴看着他忧虑的神情,咬了咬嘴唇,柔声道:“陛下,臣妾今晚就给爹写封信。木家多的没有,二十万两也还拿得出来。”

朱琳渼怜爱地摸了摸她的头,“木家几十代人的积蓄,我怎好说拿就拿?”

“可陛下……”

他用手指挡在她的唇上,“即便岳丈帮得了我一时,却也帮不了我一世。

“不光得解决眼前之急,要想社稷稳固,大明这沉疴旧疾终是要彻底根除才行!”

木芷晴疑道:“陛下的意思是?”

“让有钱的人交税,还要比穷苦百姓交得多,大明的国库才能充盈!”

木芷晴闻言微微吃惊,“陛下,这天下有钱之人多是官宦、士绅,便是没有出身的,也会将家产依附在这些人身上。

“他们不纳税久矣。您突然要分他们的利,恐怕……会惹得整个朝廷上下都与您为敌。”

朱琳渼点了点头,“这我自然知道。原本我打算等北伐结束,腾出兵力镇住各地,而后徐徐图之。但眼下来看,是等不到那时了。

“便是与所有官吏为敌,我也只能试上一试!”

“陛下打算何时推行此举?”

“明日朝会,我便要当众宣布,往后官职高低,是否有功名在身,一律同一税率。只有为国建功之人,可得少许减免,且不可传于后代子孙。旁者,皆不得例外!”

木芷晴忧心道:“若朝臣们一致反对又当如何?”

“说不得只能以兵镇之,并遣锦衣卫清点个人财产,而后强征入库。”他说着也是皱眉,“只是,朝堂之上必会掀起一番惊涛骇浪了。”

木芷晴道:“陛下,您要用兵淮河,哪里分得出人马震慑朝臣?若逼得紧了,有狗急跳墙之辈,或将引出大乱。

“便是退一步说,真没出什么乱子,却也必会令朝堂震动,使您声威受损,反令建虏得益。”

“这我怎能不知。但此时能收到税银的法子,也仅此一项了。”朱琳渼无奈道,“再说了,也不能一直放任这些人亏空朝廷,总得有人动手结束这局面才是。趁我现在还有些威望,当快刀斩乱麻。若留给后世子孙,恐怕更难解决。”

木芷晴见他如此坚持,不禁手抚玉盏沉默起来。

良久,朱琳渼疑惑问道:“怎么,你也不同意我复征士绅税银吗?”

木芷晴忽然抬头微微一笑,“陛下为国为民,臣妾自然鼎力支持!不过嘛,这手段却不宜太过激烈。”

“哦?”朱琳渼听她话里有话,忙先前凑了凑,“芷晴可有什么妙计?”

“倒也称不上什么妙计。”木芷晴狡黠地眨了眨眼,“以利相诱,分而治之。”

朱琳渼琢磨着这八个字,“快详细说说。”

木芷晴也不卖关子了,继续道:“士绅反对纳税,乃是得此利已久,骤然令其舍去,他们自然不愿。但若陛下能许之以更大的利,作为交换让他们缴税,他们必然不会反对。”

朱琳渼沉吟道:“许利?能让这些人动心的,便只有高位重权,出人头地了。”

“是了。”木芷晴点头道,“读书人十年寒窗,只为一朝入朝为官。陛下将交税与他们仕途连在一起,何愁他们不从?”

她又道:“不过这对于那些已经身居高位者却难奏效。况且官位有限,也无法令所有人满足。”

朱琳渼只端起茶杯抿了一口,静待她的下文。

“所以,臣妾以为,还得分而治之。

“陛下可先选对交税不那么抗拒之人下手,而后将其高高捧起。他们自会去‘对付’冥顽不灵者。不用多少时日,无需陛下再亲为,交税之风便会尽刮朝堂。”

朱琳渼闻言忽然眼前一亮,“对!与其逼他们掏钱,不如让他们自己主动交税!”

他猛地擎起木芷晴的俏脸,狠狠亲了一口,赞道:“不愧是我的贤内助!我要给你好好记上一功!”

木芷晴顿时羞红了脸,转头见太监宫女们都转过了身——这些天他们都练出来了,稍有“异动”便转身扭头——这才心中稍安,却又想起什么,不解道:“陛下,您方才说让他们主动交税?这可不是臣妾跟您说的方法。”

“也是受你启发想到的。”朱琳渼倒是大方,“功劳同样记在你头上。来,咱们继续吃饭,可不能浪费了你的手艺!”

第七百一十四章 税改

次日。

朝臣们还在午门外等着朝会开始,朱琳渼人已在文华殿外,翻看着一本厚厚的册子,正是前番搞皇庄征地时锦衣卫暗中清查的官员个人资产详情。

在那次事件之后,郑广英又专令一名南镇千户负责继续收集这方面的情报,眼下的资料已更为详实,甚至连很多未实授官职的新科进士都已查过。

朱琳渼昨晚便已大致翻阅过一遍,此时正手持竹钢笔,偶尔微笑点头。

“姚启圣,家中田地六十二亩,却在股票交易坊投了铁场、玻璃厂五千五百两银子。是个好‘苗子’。”

他遂在姚启圣名字前画了个钩。

“马麟,田地九十亩,投了船厂七千两银子……李天淳,田地三十亩,家中有一座棉布坊,岁入两千两……嗯,都还不错。”

朱琳渼给这几个人也都画了钩。

“诶,新科进士钱澄之?”他忽然发现一个有意思的人,就见锦衣卫的材料上赫然写着:变卖家中百亩田产和一幢老宅,所得银两全部入股木轨道和远洋商队。

“可塑之才!”朱琳渼当即决定,“就是他了!”

而后他又在那册子上勾出了黄宗羲、曾剑、徐尔路、宋应星、方以智、李光春还有多位龙卫军和破虏营的军官。

他们共同的特点便是家中田产较少,但在股票交易坊大手笔投资,或者自己名下就有作坊。可以算作是大明新兴资产阶级的“先驱者”了。

这些人对新观念接受能力较强,头脑灵活,而朱琳渼掌权之后推行的一系列举措也符合他们的利益,乃是大明工业化的坚定支持者。

朱琳渼便是打算以他们为突破口,开始推行这场震动整个朝野的“税改”。

当然,还有不少大地主,例如黄景昉、林尊宾、何楷甚至杨廷麟,名字前面则被他画了叉。这些人名下田亩动辄数百倾,士绅征税对他们的触动最大,估计会遭其强烈反弹,却要提早准备才是。

待殿外鼓声响起,已到了朝会时间,朝臣们有序步入文华殿前,跪拜施礼。

今天最为紧迫的是朝廷要北伐备战、征发民夫之事,朱琳渼自然先说此项。

对此朝臣们倒是一致赞同,毕竟在收复疆土的大义谁也不敢乱来,加上当朝这位天子近年来战无不胜攻无不克,更是没有不支持的理由。

除了兵部的具体部署需要参谋司会议商讨,其他各部还有大量需要配合的工作。

朱琳渼先让杨廷麟将昨天那些重臣们议定的章程公布了一遍,诸如户部征发民壮的范围、要求、章程,粮米的购买、运输等等。

而后他便将昨晚便已做好的规划一一交待下去,“宣部,在南直境内全力宣扬北伐大业,动员百姓去当地官府报名,投参输运粮草辎重之事。记得要强调所有服劳役者,每月可额外发银一两。”

洪思忙出班拱手:“臣,领旨。”心中却甚是惊讶,征发民壮竟然还给工钱!要知道,在明代服徭役可是义务,而且通常要三个月之久。朝廷竟要为此多支四十万两之巨!

朱琳渼又指向宋应星,“工部近日要配合龙卫军工兵营,在丹徒以北的江面上架一座浮桥。另须提早备好砂石、沥青、木料,以便来日修复扬州一带的道路只用。”

“臣,领旨。”

“礼部,尽快往澳门、马尼拉等地联络夷人,商议购入粮米,谨防赈灾粮不足……”

“刑部……”

待一应事宜部署完毕,众官员皆以为今日朝会便要到此为止,却不料朱琳渼又继续道:“对了,还有一事。”

他举目在朝堂上扫了一圈,“如今正是北伐关键时期,又遇大批百姓为建虏所害,打仗、赈灾都需要大笔银子,这府库已然入不敷出。

“朕希望诸位臣工能秉持大义,为大明社稷尽绵薄之力。”

这不会是要大伙捐钱吧?朝臣们都是同样想法,一时间没人吱声了。

朱琳渼见状,笑得极为和蔼,“啊,大伙不用担心,不是要大家捐银子,没这规矩。”

众臣刚要松一口气,却听他又道:“不过大家亏欠朝廷税银已久,当然,以前的账就算了,这往后却不宜继续如此了,毕竟国家也艰难啊。”

朱琳渼昨天连夜查了大明律和历代皇帝关于税收的旨意,就没发现任何提到士绅可以彻底免税的。

有明文规定的只是说士子考取了功名之后,名下一定量的田地不用纳粮,超过额度的还是要如常交税。额度大概是进士两千亩,举人四百亩,秀才八十亩。

而之所以形成如今的局面,皆是从崇祯朝时候,官员们拖欠税银开始的。

彼时国家动荡,起初是有些官员是不经意拖欠,但户部碍于面子又不好去催讨。随后很多人发现,哎呀,原来还可以这样“操作”,那自己为啥要老老实实交税?

于是开始有人恶意拖欠,涉及面越来越大,户部更是无法催讨了——得罪人太多,甚至户部自己人都有拖欠的。

时间久了之后,欠税蔚然成风,谁还交税倒成了众人眼中的傻子。最终逐渐将“老赖”行为发展成了士绅们的特权,逐渐固定下来。

自始至终,朝廷都没有明文规定过,除了宗亲之外有谁可以彻底不交税!

所以朱琳渼一上来就说的是“往后不能再拖欠税款”,对于减免额度却暂时没提。

朝中顿时一片死寂。

片刻,刑科给事中最先站了出来,“义正言辞”道:“臣启皇上,士子不纳粮,已是多年成例,这骤然改动,恐令各地不稳……”

立刻有数人同时附和,“陛下,此事涉及太广,还是徐徐图之为上。”

“陛下,户部已多年未收此例,便是要收,恐怕一时间也难……”

“对对,清点田亩,重新丈量费时劳力,眼下驱虏为重,不宜大动干戈啊。”

也有人大义凛然道:“国家困难,臣子自当尽忠,微臣愿捐投白银七百两,以助北伐!”

“是了,臣也捐五百两!”

“下官家贫,捐三百两吧!”

顿时,朝堂上捐银之声响成一片,将朱琳渼“税改”的提议淹没下去。

第七百一十五章 格致科举

朱琳渼心中冷哼一声,这些家伙还真会避重就轻,说要他们照章纳税,就开始喊着捐钱转移话题了。

只是这一个人才三五百两,打发叫花子呢?!

不过现在朝堂上一片“众志成城”之势,于是他也不再坚持,调整好情绪,乐呵呵地抬手道:“啊,大家都一心为国,朕心甚慰。

“那个,张部堂,你把大家捐的银子统一下。至于让诸位纳粮之事嘛,也不急于一时,从长计议。行了,散朝吧。”

朝臣们出了会极门,还三三两两地低声议论着,“皇上这怎么突然提纳粮的事儿?”

“怕不是为了让我等捐些军饷,故意这么说的吧?”

“怕什么?这是犯众怒的事儿,便是皇上也不能硬推。”

“对,只要我们坚持反对,哪怕圣上下旨强征,朝野上下定也是阳奉阴违。”

“嗨,我还提心吊胆半晌,早知道我刚才就不捐那四百两了。”

朱琳渼望着众臣背影,对马文晟道:“召宋应星、黄宗羲、曾剑、徐尔路、方以智、洪思、姚启圣、钱澄之养心殿觐见。”

“诶,奴婢遵旨。”马文晟躬身应道,却想了半晌,这个钱澄之是谁,名字有点熟啊。

一个时辰后,八人来到养心殿正厅,朱琳渼也不拐弯抹角,直接便道:“诸位对朝会所说纳粮之事有何见地?”

几人对视了一眼,见工部、礼部、吏部的都有,品阶更是差得老远,甚至还有个翰林院跑腿的新科进士,都颇为疑惑——这纳税的事儿,为何单单不找户部,却把我们招来?

片刻,曾剑先站了出来。

他不过举人出身,大半年时间就从区区文选司主事爬到了吏部郎中,心中非常清楚这都是当今圣上所赐,又怎能不牢牢抱紧皇上大腿?

皇上所思,便是我之所急!

他当即拱手道:“臣以为,依律纳粮天经地义,陛下只管颁旨执行便是。臣,定极力赞同!”

其他几人听他这么说,立刻都明白过来,想想自己名下也没什么田产,投股的银子在分红前就已经缴过税了,至多就是手里那几个作坊要交点税银而已。

手里没有作坊的马上跟着表态,“臣定奉旨而行!”

“朝廷征税,何人敢有异议?”

徐尔路和方以智家中有些织布、造船的作坊,当下略做思忖,都想起当今圣上在做陈州王时就对自己不薄,家里那点儿产业一年也就缴三四百两银,怎还这般小气了?

于是一起揖道:“臣赞同足税,但凭皇上吩咐。”

“臣也是同样想法。”

“好,”朱琳渼满意点头,“你等回去便各自上表吧。对了,明日朝会也当众提一提。”

“臣,遵旨。”

几人说完,正欲告退,却听朱琳渼又道:“还有一事。我打算在下个月开格致科考,因是第一次,故而直接乡试,开榜后立刻进京乡试。”他望向徐尔路,“为远回去后便带人着手准备吧。”

格致科举?!徐尔路与宋应星、方以智对视一眼,几人都是格致学大家,心中顿时激动万分。

这可是他们朝思暮想之事!

自此以后,格致之学便能正式登堂入室,摆脱“无用杂学”的身份了。而他们几人作为开启大明格致学的“先贤”,必将名垂青史!

好一会,徐尔路才反应过来,忙躬身告罪,“臣领旨。臣心中太过欢喜,还请陛下恕罪。”

“无妨。”

朱琳渼摆了摆手,又对宋应星道:“宋大人,如今几所格致学府都运转多时了,对于实验、创新之道想必已颇有心得。我思忖着,这明格院当可以开始筹备了。”

明格院?大明皇家格致院!

宋应星又是一愣,这可是他一生最大的梦想,没想到竟这么快就要着手实施了。

他当即激动地跪倒在地,“臣便是拼了这把老骨头,也一定将此大事办好!”

“宋大人请起。”朱琳渼笑道,“文有翰林,格致学也要有自己的殿堂才行。

“往后宋大人还要主持明格院,争取为大明多创出巧夺天工、震天撼地的器物,令我之技艺、学识永胜外夷!”

“臣,必不辜负陛下重托!”

吩咐完明格院以及格致学府之事,宋应星、徐尔路等人告退离去。

朱琳渼疲惫地靠在椅背上。

他之前发现,越是宋应星、姚启圣这种格致学出身的人,对他的税改方案抵触情绪越小,而且对工业化进程大有助力。

于是他索性趁税改这个当口,将格致学的事情推动起来。正好近来朝臣们的注意力都被收税之事引走,又要忙于准备北伐,对格致科举的掣肘必然会弱很多。

而这些格致科的学子们天然对征税的接纳度就高,又可以反过来支持他的税改政策,同时对经史子集科举出身的官员也是一种压制——你不愿交税是吧?没关系,我换格致科的人上,等你被边缘化之后,看还继续死硬不?

不过短时间内格致科出身的人势力单薄,大多要安排进工部、兵部以及很快就要成立的商部,等他们站稳脚跟之后,便可以逐渐向其他几步渗透了。

往后大明将会形成文、理平衡的局面,不论对皇权稳定,还是避免国家被纯“文科生”带上岔道,都有非常积极的意义。

次日朝会。

曾剑又是一马当先,出班禀道:“臣启陛下,就昨日所议足税之事,臣以为于国大益。时值虏贼肆虐,府库充盈乃是用兵之前提,为臣子者怎可拖累国家?

“臣,已将家中田亩、产业编册呈交户部,自愿从即日起,依律缴税,以全臣道。”

朝堂上顿时剧震。

其实内阁昨天便收到了曾剑等人上表,说要足额缴税,杨廷麟、路振飞等人商议一番,暂时给压下了。没想到今日曾剑竟敢当众表态!

立刻有人跳出来道:“曾大人此言差矣,为国者不论……”

他刚说到一半,宋应星便打断了他,“陛下,臣以为曾大人所言极是。臣也自愿依律足税。”

徐尔路、姚启圣、方以智等人随即接连表示愿意交税。

虽有部分朝臣开始赞同他们所言,也有些无所谓的,但更多的人却恨得咬牙切齿——虽然每个人一年也交不了几个钱,但他们早已习惯了这种特权,当即便觉被人抢劫了一般。

“臣以为,此事还当从长计议……”

“缴税涉及极大,不应如此草率。”

“曾大人若要表忠,拿几千两银子送去户部便是,何须如此?”

“税制成例,不宜轻改……”

“如今北伐备战正紧,难分精力再兴此事。”

“臣附议。”

“臣附议……”

第七百一十六章 “抗税派”的反击

朱琳渼饶有兴趣地看着朝上群情激奋的场面。

除了曾剑、宋应星等极少数支持交税的,以及杨廷麟、路振飞等自持身份没有表态的官员之外,几乎所有朝臣都争先恐后地痛陈士绅纳粮的弊端。

朱琳渼又等他们“表演”了一会儿,才故作无奈状,摆手道:“行了,都别说了!征税之事改天再议吧,散朝。”

众朝臣遂兴高采烈地离开文华殿,沿途还冲曾剑、宋应星、徐尔路等人指指点点,“出什么风头,这下知道什么是人心背向了吧?”

“哼,想拍圣上马匹?结果还不是灰头土脸的……”

“竟敢背叛大家,以后有你们好果子吃!”

尤其是那些个带头抗税的,此时更是得意洋洋,“免粮乃是已施行了十几年的成例,怎可说改就改?”

“你们看今日朝堂之上,即使天子也不好犯众怒啊。”

“只要我们坚持,这税是断不可能加上的!”

“没错,绝不能开这个先例……”

“依我看,圣上也就试探试探,见大家都极力反对,过一阵也就不了了之了。”

更有人阴狠地小声道:“朝廷若硬要纳我们的税,此番北伐备战看谁还会卖力?”

“哼,北伐?搞不好朝野动荡那……”

方才朝堂上的一幕朱琳渼其实早就料到了,甚至他预想中还应该更“热闹”一些。

要知道,在历史上,满清统治华夏之后,为纳税的事儿杀了多少南方的官员士绅,才让这些铁公鸡们不得不“出血”。

若此时大明已经统一,政权稳固,其实他也不介意砍一批敢与朝廷唱反调的官吏,毕竟有龙卫军、破虏营在那镇着,谁敢炸刺?

但眼下还要以对付建虏为重,明军几乎都在前线浴血,又有数百万难民等着朝廷施救,所以这后方必须稳定才行。

于是,他只能用一些不那么激进的手段来完成税改。

而此时他已收起了朝会上的愤然、无奈之态,云淡风轻地转对马文晟道:“方才带头起哄的都记下了?”

马文晟与早已安排好的小太监又核对一遍,将一张纸捧了过来,“万岁爷,都在这儿了,一个不落。”

朱琳渼接过来扫了一眼,“侯茂义、安玉才、孙平、薛戎天、于永蔚……”方才喊得最凶的二十几个人果然都赫然在列。

甚至在第二行,他还看到了当朝吏部侍郎黄景昉!

正午时分,吏部就收到了天子对任命湖广地方官员奏疏的批复。

与杨廷麟先前所拟的名单已完全不同,甚至皇帝连七品官员都给了详细人选。他细看了这些授了实缺的名字,不禁一阵苦笑——这不都是近两日上表表示自愿足税的人吗?尤其是这个钱澄之,才刚中进士几个月,就实授了长沙府同知,那可是六品的地方大员!

他看完了六十多人的名单,见最后面还有朱批:湖广地方初定,百废待兴,着吏部速全公文,使各级官员即刻到任,超过半月未靖,唯吏部是问。

他将那奏疏递给自己两名副手,左侍郎林兰友和右侍郎黄景昉。

“你们怎么看?”

李兰友皱眉道:“阁老,近来官员纳粮之事闹得沸沸扬扬,这名单上的人若都通过了,吏部恐成众矢之的啊……”

杨廷麟无奈道:“那你们看看留谁,勾掉谁?”

明代官员的任免其实与影视剧中演得完全不同,皇帝通常只会调动个别的高层,地方官,尤其是六品以下的官吏,基本都是吏部任免的。

就算是皇帝指定的人选,若吏部咬着不放,这人还真就当不了这个官,可见吏部权力之大。

虽然吏部一般来说不会跟皇帝对着干,但眼下这情况,却令杨廷麟不得不顾虑再三。

黄景昉却忽然笑道:“杨阁老,下官以为,这些人外放出去却未尝不可。”

“哦?怎么说?”

黄侍郎只含糊道:“若京中无人再提交税之事,这风波不就过去了吗?”

杨廷麟闻言一拍脑袋,对啊!这些人都是“自愿交税派”,若他们去地方就任,南京支持纳粮的声势必然大减,说不定“抗税派”还要感谢自己。另一边又卖了天子面子,简直是两头通吃!

他当下吩咐林兰友和黄景昉道:“立刻给这些人把公文办了,火速送他们离京赴任!”

“下官遵命。”

是夜,国子监祭酒张大人的寿宴上,黄景昉却与一众“抗税派”官员凑在张府东南角低声密议着。

“圣上动作倒是够快。”有人轻笑道,“不过,依我看,这实则是给自己釜底抽薪啊。”

“圣上是想用湖广的虚位示朝臣以利,让那些想往上爬的人支持纳粮。只是,此法却不可行啊。”

“呵呵,没错。湖广虽有不少实缺,但也得照顾地方大族一部分,临阵反正的官员也有不少。算下来,至多也就能安插八九十个位置。”

“如今第一批要自愿纳粮的人都去了湖广赴任,剩下不过二三十席而已。大家皆看在眼里,心知轮不上自己时,谁还愿意出头纳税?”

黄景昉敲着手中茶碗,思忖道:“胡大人倒是提醒了下官。依我看,倒不如我们自己将这剩下的二十多个实缺吃掉。”

众人齐齐向他望来,“黄大人是说……”

“我们安排心腹,上表自愿纳粮,等皇上派给他们湖广的官位。啊,你们放心,皇上一定会批的。

“等剩下的这些实缺耗尽,自然无人再行惦记。而后我们趁势造出舆情,要朝廷明令士子免税。届时朝臣们见湖广无利可图,定会支持我等!”

“妙计!”

“黄大人高论!”

“好!下官这便去联络人上表。”

……

养心殿中,宋应星将突然上表说要纳税的三十多人的奏疏呈给天子,迟疑道:“陛下,这些人有不少在昨日朝会上还极力抗税,此时却骤然转了性,其中怕是有诡异……”

朱琳渼翻看奏章,也是颇为纳闷。这些个人家中都有大量良田,按理说就算他们良心发现,决定依律纳税,却也不该这么集中、整齐才是。

第七百一十七章 “升迁”

宋应星见圣上半天没出声,又迟疑道:“陛下,会不会是这些人从吏部得知自愿足税的人都放了湖广实缺之事,于是跟风投机?”

朱琳渼笑了起来,“无妨,只要他们支持依律纳税,我便赏他们实缺也非不可。”

宋应星忧虑道:“陛下,若湖广那点儿位子都派尽了,这自愿纳粮的势头恐怕难以为继啊……”

“宋阁部也看出他们的图谋了?”朱琳渼将那三十多封奏疏丢在一旁,“不过眼下正是立榜样之时,这三十多人既然带头缴税,自是要给点甜头。

“此事你也无需担心。实缺,有的是。”

待宋应星离开之后,朱琳渼又令马文晟取来纸笔——胡萝卜已经散出去了,这大棒也得挥起来才行。

他伏案在纸条上写下一长串名字,而后吩咐石霖给杨廷麟送去。

次日没有朝会,一大早杨廷麟便火急火燎地赶来养心殿求见。

“这么早,杨阁老可是有要紧事?”朱琳渼打着哈欠问道。

“陛下,此事恐有些不妥……”杨廷麟捧着昨天接到的手谕,斟酌道,“侯茂义、安玉才、孙平等人现在任上也算勤勉,又无大过,这骤然调任……”

“啊,是啊。我看他们干得不错,都给他们升迁了。”朱琳渼接过马文晟递来的茶水,在椅上坐下,“就如那侯茂义,原先只是国子监司业,从六品。如今升他为靖州同知,可是正六品。”

杨廷麟愣了愣,想到此事肯定会令吏部背锅,于是提了一口气道:“陛下,这靖州为楚南土司环绕,多有朝廷命官被土民围攻之事。还有安玉才、孙平、薛戎天那几人,都是调去了临口、镇远等地,这、这要下官如何向朝臣们交待?”

一般人从京中放了地方官,那直如蛟龙入海,兴奋不已——在京城里,你就算是三品大员,也仍有大把压在你头上的人,尤其是还有个皇帝。而到了地方上,即便只是个七品县令,却也是执掌一方的“土皇帝”,自在安逸。

但是靖州、临口、镇远这些却都是湖广西南最穷苦的地方,而且都毗邻土司,不但做不了土皇帝,还会经常被“土皇帝”欺负。

要知道,那些土民可是一言不合就聚众提刀砍人的主,是以这些鬼地方的地方官根本没人愿意去做,甚至有些县衙里连个值班的都见不到。

最为要命的是,王进才乱军现在正在这一带折腾,搞不好还没到地方就被人砍了。

杨廷麟生怕吏部发下这些人赴任的政令,“抗税派”会记恨上自己。

“如何向朝臣们交待?”朱琳渼眯眼望向杨廷麟,“原来除了朕,杨阁老还要向旁的人交待?”

杨廷麟心中一惊,当即跪伏在地,“臣、臣不是这个意思。只是,陛下这调令太过突然,不遵常理,臣有责任犯言直谏。”

“这么说,杨阁老是不打算批这些人的调令了?”

“这、这,臣只是……”

朱琳渼忽然目光一寒,“杨大人,你随我从江西讨虏,一路打到南京,可谓深明大义,这才得任当朝首辅。”

他放下茶碗,从案头拿过几封奏章,“只是你若要犯糊涂,朕以前可令你统领内阁,现在却也可以换个人来做。”

他说着将那些奏疏甩给杨廷麟,“这些都是状告你孙子的秘奏,自己看看吧。”

明末时分,整个官僚体系哪儿有绝对干净的人?真想要找你麻烦,锦衣卫三天就能扯出一大堆把柄来。

朱琳渼知道此次税改之事吏部极为关键,故而提前便让郑广英做了“功课”。

实则杨廷麟还有好几次收取贿赂的事情——这在此时乃是司空见惯的——虽然数额不大,只有两千多两,所作的事情也之是帮几个好友的子侄调换“工作岗位”的小事儿。

但如果真拿出来细究,足够将他下狱的。所以朱琳渼最终选了他嫡孙子与一赵姓寡妇私通、违制购买奴婢等罪,令曾剑挑了几名御史,作势上表弹劾。

杨廷麟只看了几眼,便吓得趴在地上大气都不敢出,冷汗瞬间浸湿了浑身衣衫。

这时他忽然想起,面前这位平日颇为和蔼的天子,可是曾在天兴府斩了上百通虏犯官人头的,连审都没怎么审。还有上次皇庄的事儿,不知多少人被发配去了千里外的荒岛,据说那些人或是身患疫病,或是被土人所戮,运气好的也是没日没夜地做苦力。

他当即又是一哆嗦,如果将他那心肝一般的孙子送去那鬼地方,可真是要了他的老命!

他拼命叩首道:“臣、臣,管教不严,还望圣上看在臣的面子上饶他一回,臣回去后一定严加惩治这个小畜生!”

朱琳渼起身将他扶了起来,“杨阁老一心忙于政务,家里事儿难免会有不查。我将这些秘奏给你看,便是没打算追究,你回去后多加管教便是。”

他话锋一转,“只是,在这国家大事上,杨阁老可千万不能有什么纰漏啊。”

杨廷麟大气都不敢出,只一个劲应道:“臣唯陛下马首是瞻,必鞠躬尽瘁,不敢有它!”

“行了,内阁和吏部还有诸多大事要等着杨阁老去打理,就别在我这儿耽搁了。”朱琳渼拍了拍他,“只要你一心为国家办事,便一切风平浪静。”

“是,是,臣谨记圣训!”

杨廷麟心中惴惴地回到吏部署衙,第一件事情就是将侯茂义、安玉才等人的调任令发了,内阁那边也是由他操办,自然一路通行。当天下午,那二十多名“抗税”激进派便都收到了吏部行文。

记住手机版网址:m

第七百一十八章 指东打西

钱澄之、唐宪等几个名字成了近来在大明官场上提及率高得惊人。

“王大人,您可听说那个钱澄之被授了长沙府同知的事儿吗?”

“怎能没听说呢?去年底的新科进士第四十五名,不到而立之年就放了六品大员。”

旁边有人插道:“诶,我听说他就因为上表支持皇上征士子的税,才得平步青云的。”

“可不是,我在吏部的同窗说,这次前后有八十多人得了湖广实缺,皆是此次自愿纳粮的。”

沉默了片刻,那王大人义愤道:“最可气的便是唐宪、范良进那几个家伙,前一日还假惺惺地反对纳粮,隔天就上表向皇上服软!结果都得升迁,还是放去了岳州一带。”

几人眼中都流漏出气愤又羡慕的神色。

一人试探道:“若是如此,我等又何必这么僵着?也上表纳粮,或许同样能更进一步。”

“林监丞,如今湖广实缺已尽,此时再上表又有何用?反倒是得罪满朝同僚,您看看唐宪、范良进他们,这几日都被骂惨了……”

“他们头一拨支持皇上的已将好处分尽,现在跟进有害无益。”

一群人皆是点头,是啊,好容易众志成城堵住了皇上收大家税的念头,怎能被这么点儿甜头所分化瓦解?更何况现在甜头已经被分光了。

正在此时,有人匆匆赶来,“诶,王大人、林大人、傅大人……你们都在啊。”他压低了声音,“我刚才听到消息,吏部将侯茂义、安玉才等二十多人调往湖广任职。”

“不对啊,”林监丞皱眉道,“他们可是反对纳粮喊得最欢的那几个,难道也学唐宪等人向皇上低头了?”

“不是,”来人喘着气道,“侯茂义封了靖州同知,安玉才是临口通判,孙平是镇远知县……总之,都是些鸟不拉屎的地方!”

其他几人都惊慌地对视一眼,这明显是皇帝要向反对纳粮的朝臣发难了!他们心中都是一个想法,下一个会不会轮到自己了?看来往后即使要反对对士子征税,也不能跳得太高了,谨防变成了出头鸟。

很快,这一群人便各怀心思,离开腾盛楼的雅间散去了。

南京西郊的一处凉亭里,黄景昉与几位朝廷重臣围坐一圈,似是在品茶观景。

一名老者道:“黄大人,您确定侯茂义、安玉才等人的调令是杨阁老所发?”

黄景昉点头道:“绝无差错。那日动得了公文的吏部同僚都未曾离开过。能用吏部大印,又神不知鬼不觉地送去内阁,只有他杨廷麟一人可以做到!”

刑部郎中何胜忧道:“难不成,连杨阁老都支持纳粮了?”

另几人立刻议论起来,“若是这样,朝中风向要变啊。”

“看来此次谁也挡不住皇上了……”

“黄大人,要不我们也……”

“还早!”黄景昉却冷笑摇头,“其实杨廷麟这么早跳出来却也是好事。”

“黄大人,此话怎讲?”

黄景昉眯眼道:“若是纳粮之事没人挑头,我们就只能和皇上使水磨功夫。

“但如今朝野皆知他杨廷麟力主士子缴税,那正可将他当做靶子!只要能将他掀翻,皇上必知朝臣决心,此事方可作罢。”

所有人均是一愣,那可是杨廷麟啊,当朝首辅!真能将他拉下马吗?

何胜小心道:“黄大人,可恐怕不容易办到吧……”

“何大人,纳粮可是犯了众怒之事!他杨廷麟不过一个人而已,别的不说,仅我吏部同僚给他些白眼,这朝政就要难以为继!”

“对!前几日朝会的情况大家也都看到了,除了已经调去湖广那几个,朝臣们无不激烈反对纳粮。”

“届时杨阁老就算再有威望,他一个人又怎能压服数百朝臣?!”

黄景昉见还有两人面带犹豫之色,不禁冷声道:“此事到了如今,已不止纳粮这么简单了。当今天子极为强势,此次他逆满朝臣工之意施令,我们若抵挡不住,恐怕往后便是太祖、成祖朝时候的情形了。”

他扫视众人一周,“若使纳粮之事作罢,往后却如神宗时一般。何去何从,还请诸位细思。”

几人听了这话,当即都显出凝重之色。太祖朱元璋、成祖朱棣,那都是一言九鼎的主,朝中谁敢撄其锋?朝臣无不活得战战兢兢,稍有行止查错,轻则罢官,重则掉脑袋。

而神宗便是万历皇帝。他“争国本”,最后却向朝臣们低头,又常年不上朝,那会儿的大明可是官员士大夫们的天下,何其安逸。

终于,还有些犹豫的两人目光坚定起来,齐声道:“好!我们听黄大人的!”

两日后。

朝会。

首先自然是北伐备战之事,这是国家大义,谁也不敢怠慢。

随后,朱琳渼笑眯眯地将曾剑、徐尔路、姚启圣、方以智等自愿缴税的官员夸奖一番,连同唐宪、范良进等人也都带上了。

他一番话说完,当即就有朝臣“例行”反对,理由还是先前那一套,“成例不宜擅改”“清单、丈量田亩影响北伐”“日后徐徐图之”等等。不过站出来的人明显比数日前少了很多,看来一连串的“胡萝卜和大棒”还是有些功效的。

便在此时,刑部郎中何胜却站了出来,高声道:“陛下,臣有本奏。杨阁老数日前未与吏部商议,便急调户部员外郎于永蔚往湖广任职。于大人原先负有督调广德粮草之责,事出突然,以至数千石粮草被延误三天。臣以为,杨阁老此举甚为不当。”

朝堂上顿时鸦雀无声,这何大人是疯了?竟敢对杨首辅发难?!

但众人立刻便想到,传闻杨廷麟亲自将侯茂义、安玉才等反对纳粮的人调去了靖州之类的鬼地方。

看来,有人要对“纳粮派”动手了!

果然,又有人出列道:“臣也有本奏。去年腊月,杨阁老违制将云南布政使司都照龚熙乾调入大理寺……”

“陛下,安玉才安大人素有腿疾,如何能任临口通判?杨阁老此番调派恐大为不妥……”

“臣有本奏……”

杨廷麟苦不堪言,站在一旁也无以反驳,心中只盼着天子能说一句“这些人调去湖广是朕的意思”。

然而,朱琳渼却只是摆手道:“啊,这些稍后再说。我这儿还有件要紧事。”

他望向文华殿前的朝臣们,朗声道:“户部理商司近来所承事务极多,又负重则。故而朕决定,即日起改理商司为商部,与吏部、户部等其他七部平齐,设大明第八部。

“由原理商司郎中黄宗羲暂任商部尚书。着内阁、吏部、户部尽快施行。”

朝中诸臣皆是一愣,虽说设商部之事早有传闻,但为何此时突然就冒了出来?

杨廷麟、张沧海以及一应内阁大佬忙出班揖手,“臣,遵旨。”

第七百一十九章 楼歪了

黄景昉闻言心中一动,皇帝是要有大举措了,好事儿啊!自己正可纠集朝臣掣肘此事,只要天子不在收税的事情上让步,就不能让这商部顺利建起来。

他向几名“抗税派”挑头的人使了个眼色,清了清嗓子,正要站出来反对,却见天子冲他这边一指,“旁的事儿等会儿再说。”

而后朱琳渼转望向众朝臣,“除了商部,另还有项重要国策。

“湖广之地动荡已久,急需有人勤以治理。然,湖广占地极广,布政使司衙门在武昌府,距楚西南足有千里之遥,不利政令畅达。

“朕思虑良久,决定将湖广宣承布政使司分为两部分。

“以洞庭湖及长江为界。以北,武昌为治所,改名为湖北。南,以长沙为治所,改名为湖南。

“此后,两个布政使司各署一地,就近治理,政令上传下达便捷。更易于原湖广之地休养生息,尽早恢复元气。”

湖广作为一个省,面积确实太大了。纵然分为湖南和湖北,各自也都不比江西、福建等省面积小。

拆分之后,中原地带少了一个庞然大物,也更能避免何腾蛟这种尾大不掉的总督出现。

正好眼下湖广刚收归朝廷,现在进行拆分,地方上的阻力也是最小的。

朱琳渼没等朝臣们反应过来,又对杨廷麟道:“这商部以及分出来的湖南布政使司都需要大量属员,着吏部将新增官职整理报给朕。”

杨廷麟还在云里雾里,忙道:“臣、臣遵旨。”

朱琳渼故意提高了音量道:“杨阁老,商部和湖南加起来,当需要二三百名官员吧?”

杨廷麟终于反应过来了,皇上这是要画张大饼放在朝臣面前啊!

他从方才黄景昉等人的态度以及看出来,这些人是准备将自己当做“纳粮派”的首脑攻讦了。

经过侯茂义、安玉才被下放到偏远山区之事,他现在已经被牢牢地绑在了皇帝征税的大车上,如果不能顺利渡过这一关,恐怕自己的政治生涯也就到这儿为止了。

他立刻“顺杆爬”道:“回皇上,臣粗算,两处加起来,至少需要三百以上的官员,甚至四百。”

商部虽然用不了太多的人,但湖南可是新成立了一个省,面积七百多万倾,上上下下没有二百多官员哪里管得过来?

杨廷麟话音一落,朝廷上立刻交头接耳起来。

就在刚才的瞬间,出现了三百多近四百个有品阶的实缺!要知道,这里面大多是商部和宣承布政使司的官职,品阶可都不低!

不说那些原本就一心向上爬的朝臣大为动意,就连已经爬不动的、年龄大的人,也要为自己子侄考虑。最不济的也想给自己门生、故吏谋个前途,以提高自己在朝中势力。

总之,文华殿前,几乎所有人的心都变得极为炙热,盘算着如何在这数百官位的饕餮盛宴中多分得一杯羹。

黄景昉准备了一整要在今日朝会发难,却愕然发现“楼被带歪了”……

他焦急地向“抗税派”盟友使眼色,却无奈那些人多在低声商议,或是凝神思忖,根本没工夫搭理他。

他正气得直跺脚,却见天子挥袖离去,马文晟随后拉长了声音喊道:“退朝——”

他急忙去找那日与他密议的几名朝臣,“张大人,今日事出突然,咱们改日再行……”

那人心中正在思索如何给自家老三谋个缺,对付道:“啊,黄大人,下官还有急事,先告辞了。”

“那个,金大人,你看……诶,怎么走了?海大人……”

黄景昉转了一圈,却是一个人也没拉住,只得灰头土脸地回家去了。

而众朝臣出了紫禁城后,大多三三两两地凑在了一起,话题自然是那三四百个实缺要如何分配。

“这吏部的关系可一定要走!”

“胡大人,您与吏部郎中宋大人相熟,可要帮兄弟们一把!”

“好说,好说。”

“只是估计现在吏部的大门都要被踩破了,我们是不是去找找商部黄部堂?”

另有人道:“几位兄台,你们可是忘了钱澄之、唐宪等人,他们不是刚才补了湖广的缺吗?”

他这话一出,席间的几人皆是眼前一亮,对啊!这几十个人是怎么去的湖广?上表自愿纳粮啊!

一年也就缴个百余两,家里地多的顶大也就四五百两,自己去吏部送个礼怎么也得千两起手吧。相比起来,上表交税,取悦了皇帝,还能争一份实缺,简直不要太划算!

朝中有上千大员,可就三四百个缺,动手要快才行!

众人皆是一般心思,当下哪儿还有兴趣喝酒,都扔了筷子,匆匆回家拟奏疏去了。

当天酉时未到,文渊阁的案上便已经堆了几摞及胸高的奏章。负责分拣的十几名内阁属官简直要忙疯了,到后来也不再细看内容,专门取来三口缸,扫一眼奏章,喊声“请纳粮”,扔进缸里。

是夜,杨廷麟依皇上所召入宫,倒是没带那三口缸,只摘抄了一份名册装在身上。

那厚厚的册子里的名字,几乎涵盖了所有南京有资格上表的官员。

第七百二十章 秋后算账

朱琳扫了眼那长长的名册,对杨廷麟道:“杨阁老,上表自愿交税的人有……啊,不,你就说有多少人没上表吧。燃文小说”

杨廷麟忙道:“回皇上,朝中七成的官员都在这上面了。没上表的只有不足三成。”

到底如黄景那般对抗税之事“有理想有抱负”的朝臣还是有一些的,另有不少脑子暂时还没转过弯的或是动作迟缓的人。

对此朱琳倒也不意外,毕竟七成已经足够了。

他将一张名单递给杨廷麟,“这是我拟的商部属员,你看看上面的人是否有没自请纳粮的。”

杨廷麟恭敬接过来看了一眼,只见上面写着:商部左侍郎,陈确。商部右侍郎,朱之瑜。商部郎中……

从三品侍郎一直到九品的检库大使都列出了人选,一共八十九名。

他哪里记得清数百自请纳粮的朝臣,无奈讨回上表官员的名册一一对照,最终发现皇帝选的商部属员只有两人未在其中。

朱琳遂将那两人名字勾去,吩咐杨廷麟道:“明日在午门外张榜公布商部属员名单。啊,一天只公布二十五人。对了,记得在旁边另张榜称赞他们主动纳粮之事。”

杨廷麟虽不清楚为何不全部公示出来,但皇上怎么交代自己就怎么做,当下揖道:“臣,遵旨。”

“还有,这个黄景近来上蹿下跳,把他调去做太常寺卿吧。吏部右侍郎由曾剑暂任。”

杨廷麟先应了声,“臣遵旨。”而后又有些迟疑道,“陛下,骤然贬谪重臣,若没个由头,恐怕……”

太常寺卿虽然也是三品,但只是个管祭祀之类的冷衙门,从大权在握的吏部调到这里,已是贬了不止一级。

朱琳冷声道:“近来吏部事务极为繁忙,黄大人年事已高,不堪辛劳。”

堂堂大明天子,贬一两个朝臣还要在这嗦!

杨廷麟缩了缩脖子,忙道:“臣,明白了。”

次日虽无朝会,但午门外却是极为热闹。

一共二十五人,或升迁,或补缺,赫然成为新设商部的大员。而十步之外便是内阁赞扬他们自请纳粮的揭帖。

此时便是头猪也该明白这其中的关系了。

除了少数抗税死硬派,昨日还未上表的官员都匆忙赶回家写奏疏去了。

到下午,随着黄景黄大人因身体不适,被调去太常寺的消息又在南京官场中传开,顿时,死硬派开始人心惶惶。

他们先前是仗着绝大多数人都不愿纳税的势头,才敢和皇帝“正面交锋”。此时眼看才几天工夫便大势已去,连吏部右侍郎这样的重臣被贬都没人出声声援,他们哪儿还敢继续刚下去?

不就是一年几百两银子吗?老子又不是交不起!

当下,前几日与黄景密议抗税的那些人也都提笔上书,大言依律纳税利国利民,自己坚决支持朝廷决定。

又一日后,午门外又公布了二十五名新晋商部大员的名单。

第三天,又是二十五名……

朝臣们眼瞅着实缺一天天减少,心里皆是大急。

“李大人,你说为何是这些人得以高升?”

“这下官也不清楚啊,或是他们自请纳粮的态度更诚恳?”

“那我们再次上表?”

“只有试试了……”

大部分朝臣此时的目光都集中在纳粮之上,陷入了思维定式,却没想到商部这些职位乃是朱琳按官员能力分配下去的。当然,你若是继续抗税,这大好前程可就要换给别人了。

这股自愿纳税的风潮很快向南直隶以外的地区蔓延。浙江、广西、福京等地的官员们也开始加入“抢湖南实缺”的行动中,随之而来的便是一些地方官升迁湖南。

随着时间推移,“争抢”进入白热化,有头脑灵活的人开始自请取消免税额度,愿将名下所有产业都依律纳税。

这些人很快上了“表彰榜”,其中一部分如愿获得晋升或是补了缺。

其他人立刻有样学样,每天全国各地的奏疏塞得文渊阁连转身都非常困难,一些内阁属员不得不搬到走廊上办公……

很快,湖南的实缺已派出了一百有余,吏部依照朱琳吩咐,开始改为每天公布十个名额。

同时,内阁临时增加了一次全国性的官员考核,由新晋吏部右侍郎曾剑全权负责。

吏部的考核官刚走过了几个州府,便有人传出消息,没有上表自请纳粮的人,所获考评评语可都不怎样。

虽然没人明说这二者之间有联系,但谁愿意冒这个风险?写封奏疏又不费什么力气。

至北伐前夕,绝大多数的官员均已表态愿意交税了,其中至少有一半连那几百上千亩的免税额度都不要了。

朱琳听完杨廷麟汇报的各地请纳粮的情况,不禁满意点头,前后才二十来天工夫,便由“众志成城”地抗税变为争先恐后地交税。

他又将一份名单交给杨廷麟,“这些是此次带头抗税之人。只待北伐既成,便将他们逐批贬黜,待参。”

杨廷麟看了眼名单,当下便是一震,足足一百四十多人!

他似乎已经看到了不久后朝堂上那片腥风血雨,忙恭敬应道:“臣,领旨。”心中却暗自庆幸,好在此番最终选择站在了天子一边,否则这纸上恐怕就要出现自己的名字了。

就在南京城中为士绅纳税之事闹得沸沸扬扬之时,北伐的各项准备工作却正在紧张地进行着。

丹徒以北的江面上,一座浮桥横跨两岸,不论是宽度还是稳定程度,都远不是建虏先前所建的那座能比。

明军工兵营可是经过长期专业训练的。若是长江一直处在眼下这种枯水状态,这座浮桥甚至能用一两年。

浮桥上密密麻麻的人群如蚂蚁一般,或背或扛,将一袋袋一箱箱的粮草、辎重运至北岸的旧江口附近。

由于宣部出色的工作,征发二十万万民夫的任务早已完成。

实际上,当南直隶百姓听闻朝廷要招人为龙卫军、破虏营搬运粮草时,根本无需官府组织,当即便有大批青壮年带着干粮朝镇江汇聚而去。

要知道,龙卫军和破虏营早已成了百姓心目中的大英雄,纵然不能加入其中手刃鞑子,能为他们击虏出一份力,那也是莫大的光荣。

</br>

</br>

第七百二十一章 民心所向

到后来大家得知来帮明军运送粮草辎重不但管饭,而且还发冬衣,甚至每月有一两银子可拿的时候,原来的劳役赫然已变成了肥差!

“二牛哥,要不咱还是回去吧。”一名二十来岁的青年人望着依稀可见的长江,对身旁黝黑的汉子怯声道,“一两银是不少,但那到底是在打仗啊,万一鞑子杀上来,咱们可不一定跑得掉……”

黝黑汉子摆手道:“二牛哥啥时候害过你?咱们这可是帮龙卫军搬粮草。有龙卫军天兵在前面,鞑子定伤不了咱们一根汗毛!”

“龙卫军我是知道的……”年轻人仍是有些迟疑,“你说,真的就搬些粮草啥的,不会让咱们去和鞑子打吧?”

旁边健硕的中年人看不下去了,白了他一眼,“就算要和鞑子拼命,咱也不皱一下眉头!去年鞑子进村时杀了多少人你忘了?那些被抢去的女人,到现在有几个回来的……”

同行了五六人纷纷附和道,“对,给一把刀,我还真想杀他几个鞑子!”

“就是,你没听宣教大人说吗,没了国家,我们的小家哪儿能保住?”

“庚卯,你这胆儿还没鸡子大……”

名叫庚卯的青年脸一红,喃喃道:“我就是……”

二牛哥见状笑了笑,在他耳边悄声道:“庚卯,咱们村的男丁可都去帮大军运粮了,你要自个儿跑回去,往后肯定被全村人笑话。看哪家的姑娘还肯嫁你。”

“谁、谁说我要回去了?!”

几人边说边走,晌午时终于到了丹徒附近,远远望去,就见江边粮草辎重堆成了山。黑压压的人群或从江中浮桥经过,或驾小舟摆渡,川流不息地将物资运至对岸。

他们是自发前来,故而没有里正带领,在江边刚走了百十步就被穿着黑色军服的士卒拦住了。

“干什么的?!”

中年人忙上前道:“军爷,我们想来帮大军干活。”

“啊,回去吧,人够了。”

“回去?够了?”几人皆是一愣,不是说要二十几万民壮吗,怎么到自己就不要了?

“军爷,您给通融通融……”

这话说出来,他们自己都觉得有点怪,头次听说要抢着服劳役的。

那明军士兵还没说话,却听到不远处有人高声道:“这位大人,俺们走了一百多里,就是要帮着大军收拾鞑子,您不能让我们回去啊!”

他们转头看去,就见十七名官员争辩。那官员无奈道:“不瞒你们说,朝廷本要征发二十五万民壮,眼下已来了二十八万不止,不能再收了。”

那些人似乎急了,“大人,俺不要那一两银子,就帮着干活还不行吗?”

“对,只干活。俺是山东逃难来的,鞑子杀了俺娘,俺一定要看着大军打回山东去!”

“大人,求您了,俺们可能干活了!”

“是啊,千万别让俺们回去……”

那官员犹豫再三,叹口气道:“好吧,我去问问霍大人,你们在这儿等着。”

庚卯这边的几人闻言,相互对视一眼,当即在那中年人带领下快步上前,“大人,我们也不要银子了,让我们也留下吧……”

长江北岸。

旧江口,明军屯粮大营。

“原来是应将军,赵大人就在那边督造新库,下官这就去叫他回来。”

待那户部官员离去,应天祥身旁的副官望着不远处五十丈见方的土垒,不禁叹道:“将军,这地方十多天前还是一片荒地,此时竟已颇具规模,速度着实惊人啊。”

应天祥点头道:“何止于此,我听闻三里外的第一处营寨已近筑成,再三里外第二处亦已开建。”

为应对多尔衮的坚壁清野战术,明军在旧江口屯放粮草,而后每隔三里修建一处临时营寨,每三十里修建一个大型据点,一直延绵三百余力,直通淮河南岸。

战时,每处营寨里都会驻扎上千民夫,每天将粮草辎重搬运到下一个据点,从而保证前线军需物品不断。

其实照现在扬州到淮河一线千里白地的情况,建虏几乎不可能对明军后勤线发动攻击——他们自己的后勤首先就跟不上。不过为了应付可能的小股偷袭,每个据点还是建了土垒。

片刻,负责民壮生活的户部南直清吏司员外郎赵大人进了帐来,先向应天祥施礼,而后颇为焦急道:“应将军,下官昨日所禀之事,不知可否增拨?”

应天祥却反问道:“赵大人,我上月末刚拨了十万石粮米给你,怎还不到二十天便即耗尽?”

赵大人无奈道:“将军有所不知,各处征发的民夫说是二十五万,然则随后又有不少人自行赶来帮着运粮、修营寨。

“这些人大多不要工钱,下官也不好赶他们走,如今长江两岸已云集了近三十万精壮。这多的几万人却得管口饭吃,是以粮米才耗得快了……”

“难怪这营寨建得如此快,原是人手多了。”他对赵大人道,“我这便禀明圣上,尽快拨粮给你。”

“有劳应将军,下官甚是感激。”

……

南京紫禁城。

朱琳渼看着应天祥的奏疏,却有些暗自犯愁。

这一下子多出了几万张嘴,虽说对大军北伐更为有利,毕竟北伐准备工作将会更早完成,开战之后的后勤也更有保证。但多买粮食却需要银子,而且算算日子,民壮们第一个月的工钱也快该发了,这一次可就是二十五万两啊!

他先给张沧海去了份手谕,让他将府库里最后六万两银子拿去购买粮食——这是前一阵子因交税的事儿,朝臣们几百几百两捐的,一共也凑了近六万两。

而后又让马文晟将新晋商部尚书黄宗羲叫来。

黄尚书进了养心殿,先行过礼,揖道:“不知圣上召臣来有何吩咐?”

“啊,我月初时让你联络江南豪门、巨贾那事儿,办得如何了?”

“回皇上,已有十八家对此有意,只是……不知道他们愿拿出多少银子。”

朱琳渼点了点头,毕竟虽然有大量产业作为抵押,但借贷之事也不宜强迫,否则朝廷刚建立起来的一点儿信用立刻毁于一旦。

他吩咐道:“你尽力而为。若实在难于凑足银两,便将龙南钢厂和仙石粉的产业盘出去,至少能卖个二十多万两。”

黄宗羲心知这些都是天子的私产,不禁甚为感动,躬身应道:“臣,这就去办。”

待他出了养心殿,朱琳渼皱眉向北而望,心中焦急道,按照时日来看也该差不多了,却不知道远洋商队何时能赶回来,若有了这笔银子,朝廷窘境立刻便迎刃而解……

第七百二十二章 海盗

黄海西南。

海面上薄雾弥漫,六七海里外便已什么都看不到了,大明远洋商队的货船如同行驶在仙宫之中。

忽然间,护航旗舰邵武号的主桅杆上传来急促的敲击声,瞭望手高声呼喊,“警情!正西六海里外有两条,不,三条大船,至少三百吨!”

旋即,十多艘护航战船上都响起备战的鼓声。

施琅更是眉头紧皱,六海里,在大海上几乎已经算是贴在脸上了。突然出现三艘三百吨以上的大船,若是海盗或者和兰战船,应对不当的话后果不堪设想!

他举起望远镜在瞭望手所说的区域寻找目标,一面冷静地吩咐副官,“邵武号、卫青号、张议潮号挡在货船西侧。抚州号、广信号、吉安号率其余轻护卫舰以战列线队形从西南方向插上,右舷对敌。”

“是!”

很快,水师护航战船便将刘艘货船与不明身份的船只分隔开来,另有抚州号等八条战船直逼过去,只要发现那三条船有任何不对,便立即将其击沉。

然而,抚州号的船长徐杰突然一愣,在他的望远镜中,不远处那三条船上竟升起了大明水师的军旗。不多时,靠帮检查的杨业号发出了警情解除的旗语。

徐杰仍令手下保持战列线驶到那三条船的侧前方,随后杨业号的传令兵带人乘小艇过来,向他敬礼道:“禀将军,那三条船竟是东江镇而来。”

一名中年男子立刻上前敬礼,“下官肇庆号副官夏阳荣,见过将军。”

徐杰这才想起,那三条船中,有一条与肇庆号极为相似。他先让人去给施琅报讯,又抬手还礼道:“不知皮岛那边战事如何?”

夏阳荣忙道:“回将军,八日前水师步军刚袭了金州卫、复州卫等地,连战连捷,斩获虏贼近千!现右武卫大人正筹划进而攻打盖州卫。”他神色颇为自豪,“末将此番便是要向京中报捷去的!”

金州、复州两卫就在后世的大连一带,而盖州卫已是大连最北侧了,距离沈阳,也就是满清的盛京已不足四百里。

“报捷?”徐杰有些诧异道,“怎将肇庆号都派回来了?”

派驻皮岛的战船不多,肇庆号虽是条大熕船,但除了建宁号这艘三百吨的盖伦船之外,它已是东江镇战斗力最强的战船了。通常来说,报捷派两条百余吨的小船就差不多了。

夏阳荣苦笑道:“不瞒将军,朝鲜人自己忙着内斗,应承我们的粮米屡次未能及时送到。若非水师步军收了些建虏的粮食,恐怕已难以为继。

“只是前番多尔衮将大半粮食运去了江南,辽东这边的鞑子自己都没得吃,我们也搜不出多少粮米来。是以右武卫大人派我等驾肇庆号等往崇明,求些军粮运回去。”

“原来如此。”徐杰拉着他坐下,吩咐水手上茶,又兴致勃勃地仔细问了水师步军在建虏老家作战的详情。

夏阳荣更是说得神采奕奕,“这回攻袭辽东可与去年那次大为不同。”

徐杰点头,他自己也参与过去年水师入渤海偷袭敌后的战斗。那次因为行事匆忙,兵力欠缺,故而只在天津打了一场攻坚战,之后都是采取敌进我退的策略。

虽令建虏着实慌乱了一阵,却并未对其造成太大的破坏。

夏阳荣接道:“眼下东江镇驻扎了三千三百大军,更有过半都是专练登岸攻敌的水师步军,又有皮岛作为依托,可是扎扎实实打了几场硬仗。

“水师步军光是在复州卫击溃虏达巴泰部,就俘毙了近七百人!前后共攻破村寨十多处,金州、复州卫一带的鞑子皆逃往东北方向,足有三四万之众。如今这两地大致都只剩下汉人了。”

“好啊!”徐杰大笑道,“照此趋势,用不了多久辽东的鞑子便会大乱!”

他这话说得一点儿不为过,建虏本就人少,这一下子逃了三四万人,几乎半个西南沿岸都要失去控制了。

就在两人说着东江镇战局之际,距大明远洋商队南侧十多海里的海面上,五条深灰色的船只正漫无目的地漂着。

稍大的那几条倒是平平无奇,皆是六百到八百料的福船,船头上装着六磅或九磅的大炮一两门。

而尺寸最小的那条船却显得极为凶悍,三根桅杆上灰黑色的软帆被风吹得鼓胀,船舷两侧一共二十多个炮窗,赫然是艘近三百吨的盖伦船!

船艏甲板上一名圆脸微胖的年轻人百无聊赖地向嘴里倒了杯酒,随手夹起一旁盘中的鸡肉,正是郑芝龙次子郑渡。

自从莱州港兵败之后,他便在黄海西南一带做起了海寇。

他凭借手中这条“旭威”号盖伦战船,加上大量海盗出身的郑家“老部下”,倒是混得风生水起,不但击败了附近水域的其他海盗,甚至俘获了三条船充入自己船队。

这才不过三四个月的工夫,他已掳掠来往商船十来次,劫获了近二十万两之巨!

然而近来他运气不佳,漂了半个月,竟连一条过路的商船都没遇到。

他正寻思着是否要去琉球一带碰碰运气,便听到头顶一阵梆子声,而后有水手跑来兴奋道:“当家的,西面发现好几条大船!”

郑渡腾一下跳了起来,举望远镜在海面上仔细搜索,很快就看到雾气中钻出三艘千料福船,且船上未见大炮,吃水又极深,明显是满载货物的商船!

他按捺心中激动,吩咐手下道:“快,让黑三和老刘分从南北包围,洪叔跟我直冲上去。干完这笔,咱们去琉球好好享几天福!”

“大当家的,你看!那后面好像还有几条船。”

郑渡闻听身旁副官提醒,忙朝更西侧看去,果见又有两艘船从海雾中现身。

五条船!

这么大一块肥肉,却是很难全吃下去……

郑渡舔着嘴唇,心中甚是遗憾,遂转身拿起佩刀,亲自立于船头指挥抢劫。他自信,有“旭威”号在,便是十条福船也不是自己对手。

只是恰好大明远洋商队的护航前去围堵夏阳荣那三条“不明身份”的船了,此时皆在货船的西侧,虽然相距不过五六海里,但在雾气之中,位于东面的郑渡却一点儿踪迹都看不到。

第七百二十三章 踢到铁板了

海面上的雾气愈发浓郁了。

那几条商船显然也发现有海盗船正在逼近,慌忙转头朝西南方向逃去,在雾气中若隐若现。

郑渡见状大急,只怕这些商船分散逃跑,若那样的话,他或许就只能逮住一两条“肥鱼”了。

他略一犹豫,当下也顾不得队形了,喝令旭威号满帆,抛下身旁的另两条海盗船,单枪匹马朝商船冲去。

这也是盖伦船能称霸海洋的重要优势之一,软帆的吃风面积要远大于使用硬帆的福船,极限速度自然远高于后者。

郑渡很有自信,那几条福船船型的商船速度肯定远不如旭威号,同时自己的火力更是能轻易撕碎这些“肥鱼”,令他们生不出反抗之意。

只要能钻进商船堆里,很可能就能俘获四条甚至五条!这一票干下来,就足够自己金盆洗手颐养天年了。

旭威号在海风鼓动下,片刻便将另两条戎克船型的海盗船甩在身后,朝眼前的商船迅速逼近。

又驶出了七八海里,当郑渡看到那些商船竟然还聚在一起,这才松了口气,却忽然发现海雾之中有一条船疾速向他迎面冲来。

难道是这些商贾打算用一条船故意“喂给”自己,好掩护其他船逃走?

“哼!”他不屑地冷哼一声,吩咐手下道,“转舵,贴着对面那船的右舷驶过。传令,右舷大炮准备,交错而过之时给我猛轰来船,最好能毁去其桅杆或船舵!”

“小的遵令!”

郑渡心中得意,这些商贾定是没发现老子身后还有两条船,这下至少送上门的这条“肥鱼”是稳稳到嘴了。

“大、大当家的,好像不对劲!”

“不对什么劲?”郑渡瞪了身侧的副官一眼,但仍是谨慎地举起望远镜朝西面看去,却当即如遭雷击,手中望远镜啪的落在了甲板上。

就见厚重的雾气中探出一根十丈高的巨大桅杆,上面挂满灰白色的软帆,被海风吹得隆起老高,而那船身两侧的炮窗已经推开,露出排布整齐的乌黑大炮,足有三十门以上。

这哪里是什么“肥鱼”,赫然便是一艘远比旭威号大得多的夹板船!

和兰人?大明水师?郑渡心中猛地一抽,当下也顾不得细究是谁了,对一旁副官嘶吼道:“快!右舵,满帆向东北撤!他娘的这是埋伏!”

“是,是!”

郑渡本想再命令身后洪旭指挥的那两条船上前挡住来敌,却惊见海雾中又钻出了两艘盖伦战船,虽较前一艘要小上不少,却皆比他的旭威号大了一圈!

这种战船根本不是洪旭那两条福船能挡得住的。他无奈又对手下喝令道:“让洪叔也跟着朝北撤!”

他抬眼去看黑三和老刘那两条负责包抄的海盗船,却发现早已没入了雾气中,不见了踪影,只得叹一口气,任其自生自灭去了。

盖伦船虽然航行速度快,但是转向却颇为笨拙,需要上百人通过复杂的操作改变十几面风帆的朝向,才能完成急转。

加上刚才郑渡是取的上风口扑向商船,此时要想逃跑时却成了逆风,等旭威号船头指向东北侧时,邵武号已冲到了他不到一海里外。

抚州号和广信号则略为转舵,似乎要往北驶去,拦在旭威号的前方。

郑渡这才看清楚邵武号桅杆上蓝色的大明水师军旗,直恨得牙痒痒,“他娘的,老子都跑来做海寇了,竟然还要苦苦相逼!

“不过这批水域老子趟了上百遍,比自己家还熟,这般大雾天不信甩不脱你们!”

他亲自立于船头,手持罗盘,指挥旭威号朝雾气浓郁的地方跑,心中恶毒地思忖着,等这次脱身之后,一定要去南直隶沿海劫掠一番,以解心头之恨。

他转头向后望去,那条巨大的战船距离自己已比方才略远了些,刚要松一口气,却听到头上梆子猛响,瞭望手拼了命地嘶喊,“示警!正北有条大船!”

他慌忙回过头来,果见海雾中一个巨大的黑影,如山岳般横在自己面前。正是朱琳渼派在远洋商队外围警戒的四级巡航舰漳州号。

距离太近,转头已然来不及了。

郑渡咬牙喝令,“降半帆,右舵!用左舷对敌!准备大炮!”

十八芝的海盗们玩命般以最快的速度收起一半船帆,船舵也已偏转到最大幅度,这才堪堪将船头转至朝东。

而与此同时,北侧的那个巨大的黑影也从旭威号左前方逼了过来。就在两船相距还有六百码的时候,郑渡的炮手们已经绷不住了。

随着第一个海盗点燃了大炮,旭威号左舷猛地喷出连串火焰,十枚铁球呼啸着朝漳州号飞去。

这么远的距离,加上船舶的晃动,就算欧洲最顶尖的英国炮兵也不可能打得准,更何况这些海盗。

大部分炮弹都掉在了海水中,激起巨大的水花。

却有一枚八磅炮的炮弹撞了大运,正射中漳州号的右前部。

郑渡也恰在望远镜中看到敌船的侧舷上出现一个小黑点,顿时心中大喜,若能击伤这个挡路的“大家伙”,自己定能逃出生天!

然而,只听到漳州号的右舷上嘭一声闷响,那颗重达八斤,呼啸而至的铁球却像是幼童的沙包丢在了门板上,未能造成丝毫损伤,便瞬间向侧上方弹开,而后掉进水中。

漳州号七寸多厚的榉木船壳,加上密集的肋骨,岂是一门八磅炮就能击破的?

郑渡咽了口吐沫,心中哀鸣,这他娘的简直就是头怪物,还打个屁啊……南明朝廷也太狠了吧,为自己区区一个小海盗,竟然调来这么生猛的大船围剿。

还一次来了好几条……

他一愣神的工夫,漳州号已经贴到了距离不到五百码处。那宽大的船舷上,上下两层共十七门大炮从前到后依次开炮,顿时黑色的浓烟翻滚,如同一头上古凶兽立于海面上怒吼一般。

一枚十八磅炮的炮弹击中了旭威号的船艏,刹那间碎木渣漫天迸射,甲板上和船舱里的二十多名海盗当场毙命,另有二十多人倒在血泊中挣扎惨叫。

第七百二十四章 意外收获

旭威号失去了船头的三角帆,加上甲板一片混乱,第一桅的操帆手几乎全都逃了,以至船速立刻缓了一缓。

郑渡此时哪里还有胆子恋战,慌忙四下观望着,想寻找空隙脱身之际,侧后方又是一阵火炮轰鸣——邵武号追上来了。

海盗船随之剧颤,艉楼和右舷各中了一发十二磅炮,虽没击毁船舵或桅杆之类的重要设施,却造成了不小的人员伤亡。

这些海盗说来嗜血如命,其实就是些乌合之众,骤然遭到猛击,此时只会惊惧乱喊,全然没了统一指挥。

由于两侧都有大明战船,旭威号的炮手也如没头苍蝇一般,左舷一炮右舷一炮。却无奈漳州号和邵武号都不是它装备的大炮所能对付的。

施琅眼见突然冒出来的海寇竟然还在“殊死顽抗”,皱眉命令道:“让抚州号和那几条轻护卫舰也围上了,尽快击毁敌船。”

“是!”

一发链弹从郑渡头顶飞过,准确地将旭威号的主桅杆砸断。

郑渡像是丢了魂一般,傻愣愣地望着周围两大四小的六条盖伦战船,心中只有一个问题在不断翻腾——我究竟是得罪了哪路神仙?

他的侍卫见状,忙用力拉着他的胳膊摇了摇,“大当家的,现在要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升白旗,乞降……”

又一个多时辰后,邵武号上,施琅的副官来向他禀道:“将军,最后一条逃走的海寇船已被吉安号擒住。”

施琅点了点头,这场意外的遭遇战结果却不意外,水师干净利落地击沉了两条敌船,生擒三条。

但最令他在意的是,这些海寇竟然有一条二百六七十吨的盖伦战船,难不成是和兰人?

他对副官道:“贼首可擒到?”

“回将军,擒住了。还是‘老熟人’。”

“哦?是谁?”

“郑渡。还有洪旭。”

“有意思,给我带上来。”

“是!”

……

南京。

紫禁城,文华殿。

“九十二万两?”朱琳渼望向施琅,大喜道,“这一趟获利竟如此之巨!”

施琅揖道:“陛下有所不知,此番末将在归国途中竟遇一不开眼的海寇,须臾破之,缴获了三条船,并在其巢穴中起出了十八万两白银。若非从倭国买了不少铜矿,必能带回百万两以上!”

海上贸易果然是暴利行业!朱琳渼心中暗叹,这才三个月工夫,初建不久的远洋商队就赚了七十多万两,这还没算从日本带回来的货物卖掉之后的获利。

有了这百余万两,至少北伐的耗用暂时不用担心了。

这还只是对日贸易,往后对朝鲜、东南亚乃至欧洲各国的贸易全面铺开,银子还不跟白水一般哗哗流进大明国库里?

他旋即又想到了一件重要的事儿,遂问施琅道:“尊侯,德川家光那边怎么说?”

后者忙正色道:“回陛下,那德川氏骄横轻傲,完全不把末将放在眼里。

“非但不肯付那三十万两的赔款,还甚为无礼地怠慢末将,多有狂言妄语。若非有一名和尚始终从旁圆场,恐怕他第一次会面便要将末将赶出倭国。”

上次郑成功率水师偷袭天津,途中在琉球碰了日本岛津家的瓷,佯装死了不少侍卫,船也被打坏了,以此“敲诈”德川家光三十万两赔偿。

施琅此番随商队至日本,便正好去和幕府交涉此事。他越说越说气愤,继续道:“此外,运去倭国的货物也必须在德川氏的控制之下买卖,被其强行压价,令远洋商队失了颇多获利。其还数次遣人威胁商队,虽未明言,但话中之意便是若大明对交易不满,他们便转而购买红夷的货。”

朱琳渼闻言却是微微一笑,“好啊,傲慢狂妄好啊!我就怕他低头,反倒还有些麻烦。”

施琅又道:“对了,陛下,虽说那倭人国王……啊,是将军,不愿赔银子,但据说德川家光收到琉球正议大夫蔡锦的‘告状信’之后,也是勃然大怒。随后,他就招来了岛津家的家主,严责他擅侵琉球,袭击大明吏部众臣等罪。

“德川氏本要令岛津光久自尽谢罪,最终在那和尚劝说下,削了岛津氏一大块封地,又没收其金矿,算是了却此事。”

“岛津光久没死啊?”朱琳渼似乎有些遗憾,“不过岛津家本来就极为拮据,此番被减了石高,又没收金矿,这怒火应该也就足够多了。”

他又问施琅,“戴修远那边有消息吗?”

“回陛下,戴大人遣人与末将联络过,只说该找的人都已搭上了线,一切皆如陛下预料。”

“好。”朱琳渼闻言取出早已备好的一份手谕,吩咐道,“着水师派船火速交予戴修远,不得有误!”

“末将领旨!”

施琅接过那手谕,忽而又想起了什么,拱手道:“对了,陛下,末将还有件要紧事儿要禀奏。”

“快说。”

“陛下还记得方才末将说路遇海寇之事吗?”

“嗯,那又如何?”

“末将生擒了那海寇头领,竟是郑渡和洪旭两个奸贼。末将令人严加拷问,那洪旭受刑不住,竟说出件天大的事情来。”

施琅望了眼天子,接道:“他供述东番岛上的红夷曾与建虏勾连,相约一同夹击我水师。

“红夷与我朝表面谈和之后,多尔衮因此事问讦红夷,夷人对曰,其与我朝只是诈和,暗中正从海上某属地调来大量战船,欲偷袭于我。

“按其当时所说时日来看,眼下那些战船多已接近东番。夷人或在半月到一个月后便要发动。”

朱琳渼双眼微眯,他虽料定和兰人不会轻易善罢甘休,却没想到会这么快就汇聚了舰队,准备动手偷袭。

若没有施琅这次意外带回来的消息,虽说水师也不至于便被击败,但陷入被动却是很有可能。

“这些和兰人!”他冷声道,“我还没去找他们麻烦,他们却要挑事儿。行啊,正可趁此机会,尽灭其舰队,顺势收复东番!”

施琅颇为凝重道:“陛下,那洪旭还供述,红夷所调的战船中,有一条名为‘多什么雷号’的,备有近五十门大炮。末将据他描述,估算此船或有八九百吨之巨,却不可小觑啊。”

“和兰人是要拼命啊。”朱琳渼却不甚惊讶,反而微笑道,“尊侯可知道,你去倭国期间,我们的绍兴号亦已下水。八百吨,五十四门炮,船壳九寸。大木亲率了数百水手在崇明附近操练多时,此时当已能顺利操控了。

“若是和兰人有胆子,就尽管袭来,我保教他有来无回!”

第七百二十五章 围扬州

待施琅从文华殿告退,朱琳渼令马文晟召黄宗羲觐见,而后又翻开了夏阳荣所呈的江东镇邸报看了起来。

“刘国轩果然不负我所望。”当他看到金州卫和复州卫的建虏几乎尽数北逃时,不禁欣然微笑。

不过他也知道,眼下多尔衮还没有防备,所以水师步军这仗才能打得如此轻松。而随着战线距离沈阳,也就是建虏的盛京越来越近,他们所遇到的阻力也就会越大。

毕竟现在顺治人就在沈阳。

一定要避免阵地战,多打游击,能在建虏后方造成越大的破坏,前线的清军战斗力就会越弱。

他遂将这些想法写成手谕,又在后面补了一句,要刘国轩在半个月内进行一场大的袭扰,以策应北伐主力在淮河一线的攻势。

当他继续看到夏阳荣邸报最后提到朝鲜人供应皮岛的粮草经常欠缺时,不禁暗自摇头,李瑛和李倧对峙对大明有利,但如果他们真打出大动静,眼下却不是好事儿。

他想了想,给忠贞营高一功下了道旨,令他率三千人马从仁川进驻朝鲜,并派了名文官作为“调停大使”跟着一起去。

明面上要他们为李瑛和李倧进行“调停”,避免刀兵,实际上主要任务是监督朝鲜人对皮岛的补给输送。毕竟总是从崇明运粮草去皮岛,这耗费实在太大了。

不多时,黄宗羲通传入殿,上前向朱琳渼施礼,“微臣拜见吾皇万岁。”

“啊,黄阁部请起,”朱琳渼抬手示意,又问道,“远洋商队的收益可妥为分配?运回来的那些货多久能售出?”

黄宗羲忙道:“回皇上,商队此番获利现银七十三万两。其中给大小股东分红需九万六千三百两。余者有二十二万两入圣上内帑,四十一万两归国库。

“至于从倭国运回的货物,下官还未及分理,不过其中多为军器局所需铜矿、硫磺等物,只有少量漆器、药材、金器等,十数日便可卖尽。”

朱琳渼点头道:“远洋商队最快多久可以再次出海?”

黄宗羲略做思索,道:“回皇上,水手、船只修整,加上进货,最快也要近一个月工夫。”

“倒是有些慢了……”

黄宗羲闻言,忽而想起了什么,揖道:“陛下,此番水师俘获了几条水寇船,其中一大一小两条并未受炮火,只用换上水手,立刻便能启程。”

“两条船有多大?”

“大的近四百吨,小的二百吨出头。”

“足够了。”朱琳渼眉头一松,吩咐道,“你立刻将这两条船扮作商船。我会让兵部调一万支鸟铳,以及火药、铅弹、甲胄等物给你,将其藏于船内。速往倭国而去。”

黄宗羲虽不明所以,但心知必军国大事,忙躬身应道:“臣,领旨。”

朱琳渼接道:“近来和兰人应该缩在岛上积蓄力量,故而派两条轻护卫舰护航足够了。”

他向日本方向望去,轻声道:“戴修远那边可以开始动手了。日本这个华夏身侧的毒瘤,这次我就给他彻底剜去!”

……

扬州城外。

“十里长街市井连,月明桥上看神仙。”

张家玉轻吟诗句,望着眼前景象,却不由哀叹一声。

此时的扬州城外已尽成白地,只留下大片被焚毁的村落,便是干草枯枝都不见一根。

在灰蒙蒙的城头上,蓝色的镶边龙旗没精打采地垂着,而旁边的虏兵却是紧握着火铳,死死盯着城下。

由于道路被毁,重炮走得极慢,故而张家玉虽率部将扬州城围住,但在缺乏重炮的情况下,一时却也难以攻破。

他正思忖着是否要搞一场奇袭,忽闻有骠骑兵疾驰而来,高声禀道:“报!将军,圣驾已经渡江,正朝扬州而来。”

圣上到底还是坐不住啊。张家玉却未觉奇怪,以他对当今天子的了解,能安坐紫禁城中等待捷报,那才叫怪事。

他忙吩咐手下军官和侍卫整队,准备随他去迎驾,却又有太监匆忙赶来传旨,令他们严守战阵,不得擅离。

张家玉心中又是感叹,圣上虽已御极,这内里却还是先前叱咤疆场的龙卫军指挥啊。

于是他大声吩咐诸将,“好了,都没听到吗?各回己营,不得懈怠!”而后又亲自视察攻城土墙的建造情况去了。

长江北岸距离扬州城不过三十里,但由于没有道路,直到次日正午朱琳渼才终于走到了扬州城下。

他皱眉环视扬州附近的景象,不由心中震怒,这大片残垣断壁之间,不知有多少大明百姓流离失所,朝不保夕。

建虏,罪不可赦!

迎面一队军官快步而来,等到了近前,为首的张家玉恭敬敬礼道:“末将军务在身,未能赴远迎驾,还请陛下恕罪。”

“沙场之上哪儿这么多虚礼。”朱琳渼跳下马来,拍了拍张家玉的肩膀,又指向扬州城,“我听说大军被阻在此地,说说具体什么情形。”

“是。”张家玉忙拱手道,“守城的当是建虏镶蓝旗鄂拜所部。

“据近日拼死逃出城的人所说,建州兵大概千五百上下,另有山东、北直等地的虏兵两千余人。城中百姓此时仅剩了五万来人,以供虏贼驱使。”

朱琳渼点了点头,心知这是多尔衮留下殿后的人马,又问张家玉道:“元子觉得,须多久能攻下扬州?”

“回皇上,末将昨日刚使人去问了炮营。此时重炮还在旧江口,恐需四五日后才能运抵。眼下仅凭一些六磅炮,却绝难破开城墙。

“末将已做了部署,准备今晚强袭城北,若顺利……”

“不宜在此折损将士。”朱琳渼却打断了他。没有大炮掩护,以血肉之躯攻城,这伤亡必定不小。

“可是,这再拖下去……”

张家玉还欲再说,就见朱琳渼向石霖挥手,“带上来。”

“是!”

随即,御营押了三十多辆囚车上前。张家玉立刻从中辨认出几张面孔——硕塞、苏克萨哈、阿山、张洪谟,皆是前番俘获的建虏重将。

第七百二十六章 比狠

张家玉望着那些囚车,不禁疑惑道:“陛下携这些虏贼前来,不知是何用意?”

朱琳渼却不答反问,“元子,你可知建虏为何极好屠戮?”

张家玉想都没想便拱手道:“回陛下,蛮夷素性恶,兼不习教化,故……”

“不,”朱琳渼抬手打断了他,沉声道,“只因为他们胆怯。”

“胆怯?”张家玉何等聪明之人,也是一点即透,颔首赞服道,“陛下高见!鞑虏素畏大明如龙虎,不想竟遇大明生乱,令其得以染指中原,内心却始终惧我重振旗鼓。是以虏只得挖空心思地疲我、弱我、屠我,以期永使华夏为奴,不得翻身!”

“没错。”朱琳渼指向扬州城,声音冰冷,“你看城中虏贼似凶神恶煞,实则无不噤若寒蝉,不知我们何时会杀进城取他们人头。

“而建虏用来对付我们的手段,也正是他们自己最为惧怕的。”

张家玉再次望向那些囚车,“陛下的意思是?”

“这些建虏高官的脑袋,比几十门重炮还管用。你只需如此行事……”

很快,扬州城东门外搭起了一座灵堂,其中立起数十面三丈高的大幡,上面浓墨书写着一个个名字:焦琏、李英,牛同祭、丁志、石玉书……皆是在与建虏作战中殉国的明军将领。

城中建虏皆是时分诧异,聚在了东面城头向下探头探脑观望。

不多时,一辆囚车被拖至灵堂西侧,距离城头不过一里之遥,有数十明军士兵高声呐喊,“虏贼硕塞,十恶不赦,明刑示众。”

城上立刻有建虏军官用望远镜观看,当下大惊,城下绑缚之人果然是皇太极第五子,承泽郡王硕塞!

随后有刽子手将硕塞按在断头台上,向手心啐了两口吐沫,干脆利落地举刀高喝一声,“杀!”

刀光闪过,这刽子手的刀法却一点儿都不干脆利落,竟似砍歪了。

硕塞小半个脖子和整个右肩顿时血啦啦的一大片,惨叫声登时冲天而起,扬州城头上都能听得一清二楚。

那刽子手愣了愣,忙作势瞄了瞄,鬼头刀高高举起骤然落下。

又是一声更为凄厉的惨呼传出,这次是左肩和另半边脖子……

扬州城上的虏兵无不看得脖颈发寒,那可是往日高高在上的大清贝勒爷,就这么像只待下锅的鸡一般,被人左一刀右一刀砍得血肉模糊。

腿软的十有七八,甚至胆子小的已经尿了裤子。

直到第五刀,那刽子手终于蒙对了,硕塞一颗人头咕噜落地。城头上的清军士卒都不由地跟着咽了口吐沫。

一旁有明军士兵将那人头捡起,装入一只木匣,毫不畏惧地大步走到城门外,放下人头,云淡风轻地离开。

整个过程中,竟没有一个虏兵有放箭发铳的想法。

城上有人坐在一个箩筐里用绳子吊下,捡了装人头的木匣,又慌忙返回城中。

鄂拜早已闻讯赶来,打开匣子观看,虽早已知道这是硕塞人头,但真正看到的刹那仍是心中一抽。

“将军,好像还有张纸。”一旁虏将指着木匣提醒。

鄂拜展开那纸细看,只见上面写着:尔等已被围死,断无援兵可至。令尔等速开城乞降,或可得活。否则两日后重炮即到,城中所有魑魅魍魉皆如硕塞!

他慌忙将那纸张撕碎,却忽闻城外明军高声将纸上内容高喊出来。

他抬眼望去,就见手下士卒无不面色煞白,惊惧不已。

“混账!”他强撑着吼道,“畏战者,杀无赦!”

虏兵们唯唯诺诺地散去。不料半个时辰后,同样的一幕又在扬州城南门上演,这次用来祭刀的是苏克萨哈。

鄂拜怕明军趁机袭城,故而又不敢撤去城头士卒,只能让他们眼睁睁地看着城下正白旗领侍卫内大臣被人不紧不慢地砍了六刀,在渗人的哀嚎中断了气。

随后有人将血淋淋的人头送上。

又半个时辰后,扬州西门开剁满清固山额真伊尔根觉罗阿山。

就这样,一直到天彻底黑下来,前后十二名建虏高官被当中行刑。

那些满清宗室,或是久闻大名的将领就这么被人一刀刀宰了,而后人头送进城里。扬州城中守军早已是哀鸿遍野,人心惶惶了。

“大哥,我们好歹是汉人,若是献城有功,或许还能换个后半生自在。”

旁边有山东绿营军官点头道:“李旗总言之有理!连硕塞、阿山这等人都被杀了,等城破之时,我们断不能活……”

“大哥,扬州附近已烧成白地,多尔衮主力都撤到了淮河以北,绝不会来增援我等!”

“对啊,大哥,咱们犯不着为鄂拜这厮陪葬。”

“大哥,别犹豫了,几百弟兄的命可就全在您了。”

为首一名姓郑的百总沉思良久,白天城下血腥的一幕幕浮上心头,他终是用力按住刀柄站了起来,“娘的,干了!”

子时刚过,二百多名鲁军士卒在郑氏带领下,杀了监军的满人,一路火把都没打,摸黑来到扬州东门。

郑氏刚要下令袭击守门的建州兵,却忽闻一旁杀声响起,一群人猛地冲入瓮城,与镶蓝旗士卒战在一处。

有手下认出了那队人马,“大哥,好像是张百总的人。”

郑氏眼前一亮,招呼一声,“弟兄们,上!”

他自己却带了二十多个心腹,趁乱摸到城门旁,迅速摘下门杠,推开条缝隙,玩命朝明军大营奔去。

是夜,扬州四门皆开,逃出城的清军足有两千多人,其中甚至不乏建州兵。

张家玉早已依旨在各门埋伏了人马,当即以南门为主,迅速突入城中,一阵大炮轰过之后,守城的虏兵便作鸟兽散,毫无抵抗之志。

寅时,马文虎部在布政使司衙门外与鄂拜的亲兵交战片刻,阵斩包括鄂拜在内的一百三十名虏兵。这也是整个扬州城中最为激烈的一场交锋。

至此,收复扬州的战斗结束,距离硕塞被斩才刚刚过去了不到七个时辰。

谁言建虏悍勇善战?那只不过是没有遇到比他们更狠的而已!

第七百二十七章 多点开花

次日清晨。

朱琳渼在御营簇拥下,从北门进入扬州城。

他抬眼四下观望,虽然街道上人迹罕至,显得极为荒凉,但建筑基本都还保存了下来。

张家玉纵马跟在圣驾侧后,见圣上神色,忙上前道:“陛下,据俘囚供述,虏贼本欲在撤离前放火焚城,却因城破得太快未及动手,倒是万幸。”

朱琳渼闻言微微点头,扬州府被破坏得太严重了,有了扬州城这颗种子,以后以此为核心,才有了重建的希望。

张家玉接续道:“陛下,所俘虏官还提到,多尔衮当初是要鄂拜坚守一个月的。城中两处粮仓里果然寻到近万石粮米,亦安然无恙。”

“分给城里百姓吧。”朱琳渼吩咐道,“大军在城中修整半日,而后即刻继续北上。”

由于昨天的战斗强度实在太低,甚至连龙卫军日常训练都有不如,故而稍微修整一下即可。

说到进兵的事儿,朱琳渼又问道:“对了,眼下补给线铺到哪儿了?”

“回陛下,昨夜送来的消息,宝应南面已筑好了营寨,正在向那儿输运粮草。”

“宝应?”朱琳渼慎重道,“此地距淮河仅有七八十里之遥,要谨防虏贼袭我粮草。”

张家玉忙应道:“末将谨记。实则前队有李将军率迅捷营一部,还有三个龙骑兵连从旁护持。末将会再加派人手的。”

“虏贼那边情况如何?”

“回陛下,据闻淮河南岸的山阳、苏咀等地还聚集了十多万百姓。虏贼舟船不多,正日夜不息,将他们驱赶过河。”

朱琳渼不由一收马缰,回望向张家玉,“既然李定国他们距离这些百姓不过七八十里,却应前往相助才是。”

张家玉有些为难道:“陛下,淮河南岸尚有虏贼陈邦选部四千余人。李将军手下暂时只有一千人马,还要负责守御粮草……”

因为补给线还未完全铺好,故而前锋暂时只能维持一千四五百人的规模,已是有些吃力。

朱琳渼笑而摇头,“不用多少人马,有四百人足矣。”

“陛下,四百人马恐怕难以……”

“元子忘了,那儿还有十几万大明百姓!”朱琳渼道,“传令,让宣部速遣应策官赶往山阳等地。还有,从昨日缴获建虏的军器中挑些好的,也一同送去。”

张家玉闻言眼前一亮,忙敬礼道:“是!”

很快,御营行至扬州府衙所在,这里为遭丝毫炮火,张家玉便选定这里让天子歇脚。

朱琳渼却抓紧时间召来了一众军官,开了个简单的参谋会议,理了理明军主力北上的具体安排。

“炮营这速度太慢了。”朱琳渼敲着地图道,“给炮营多调拨些民夫吧,切不可因他们误了决战……”

他正说着,石霖进屋快步走来,将一封漆封的信筒呈了上了,低声道:“陛下,北镇刚从北岸送来的。”

朱琳渼拆开来看,乃是锦衣卫送来的密报。

他只看了两行,便不禁微微皱眉,“锦衣卫奏报,豪格所部已抵沛县,约有兵马四万余。多尔衮令人在淮河渡口建起两道土墙,高逾四丈,并置大炮极多。”

在坐诸将皆是表情肃然。他们虽自信正面对阵,击败多尔衮的六万建虏不成问题,但淮河天险横亘,加上工事和大炮,却不知要耗费多少时间,伤亡多少将士才能将其攻下。

帐中静了下来。

好一会儿,黄奇寿打破沉默,粗声道:“不就是一条河吗?末将愿率部做第一个攻上去!”

他一句话激起一片附和,“对!我们何时怕过虏贼?!”

“让多尔衮这小子知道厉害!”

朱琳渼却望着地图淮河上游位置,沉吟道:“我们或可绕过淮河,由徐州北上袭敌。”

张家玉立刻低声道:“陛下,徐州距此近六百里,便是离山阳也还有三百里。如今沿途道路、村舍被毁,若大军前往,不仅耗费时日,且粮草、辎重怕也难以输送啊。”

朱琳渼眯起双眼,“要是仅调一千人马呢?派一千迅捷营去。”

张家玉想了想,仍是摇头,“只恐草料不够……”

建虏为阻明军,将淮河南岸坚壁清野,又时值冬末,这种情况下马匹根本无处去找草吃。于是相比士兵的口粮,战马所需草料的分量更是十倍之重。

其实就此次明军北伐的补给线来说,有很大一部分运输力量是消耗在一万五千匹战马上的——为了减少草料运输压力,大量明军步兵不得不弃马步行。

朱琳渼却不愿放弃,“每人四马,口粮随身携带,三匹马驮运豆饼、麸子作为马料。”

众将都是愣了愣,有人小心道:“陛下,如此倒是定能绕过徐州。然,这般行事耗费极大,仅一千人马而已,怕是用处有限吧。”

“不,”朱琳渼斩钉截铁道,“穿插扯动,突破敌之纵深,绝对值得。”他环视微笑,“建虏如今缩在淮河北岸,又不惜尽毁扬州等地,为的就是拖延时间,以待缓过一口气来。却也表明,他们已是草木皆兵,畏不敢与我决战。

“他们越是想缓这一口气,我们就越要勒紧他们的脖子!”

张家玉思忖片刻,也是用力点头道:“末将明白陛下深意了。末将随后便安排迅捷营西进!”

“对了,还有山西那边。”朱琳渼继续道,“传令姜镶,不管他准备得如何,都立即发动。先向东佯攻,只等调动了建虏人马,便即刻掉头向西,配合川军收复陕西,并赈济西安府等地的难民。”

朝廷早在一个多月前便已和山西总兵姜镶联络上了,他也如历史上一般,立刻就同意举兵反正。第一批资助他的军器等物也已暗中送到了大同。

朱琳渼虽然不清楚姜镶准备得如何了,但眼下建虏已将除了河南之外的各地兵马全部集中在了淮河一线,姜镶那边必然不会遇到太大阻碍。

“多尔衮越是将兵力集于淮河,以图阻我北伐大军,我越是要多点开花,令他首尾不能兼顾!”

第七百二十八章 凶残的明军

“别磨磨蹭蹭的,都给老子走快点!”

一百四五名手持刀矛的清军士卒驱赶着数千百姓,不断向北踱去。

他们原是西溪典史薛鹏的家丁。因着薛鹏“迁民”有功,被清廷升了淮安府推官——正七品——他们也跟着正式入了绿营,吃朝廷饷银了。

薛推官近来心情大好,没少赏他们银钱,然而他们此时却毫无喜色,反倒显得神色焦虑,不时挥动兵刃喝骂,“老骨头,非要挨几鞭子才肯走是吧?”

“明后天就轮到你们渡河了,等到了北岸,老子都懒得多看你们一眼。”

“他娘的,想找死吗?南明都过扬……”

那人说了一半,慌忙闭上了嘴,但几名虏兵却立刻凑了过来,悄声道:“老魏,你可是听到什么消息了?”

那姓魏的朝四周看了看,也是压低声音道:“不瞒哥几个,我昨日遇到个山东老乡,是从扬州跑过来的。说是扬州已落入南明手中。”

他想起昨晚那老乡的话,不由抹了把冷汗,继续道:“据说明军凶残至极,就在扬州城外将硕塞、阿山、苏克萨哈等十几名宗室贝勒或建州大员给……”

他又小心地探头望了一圈,“给乱刀剁成了几十块!明军还扬言要屠尽城中守军。”

他不顾身旁几人都是白色惨白,接道:“这还不算,听说扬州守将鄂拜和几百名侍卫不降,明军竟调来百余门大炮,都给生生轰成了渣子……”

立刻有人颤声道:“扬州不是镶蓝旗镇守,怎的如此快就丢了?”

“老爷不是说扬州最少能坚持两个月,这才……两天工夫!”

“不知道明军什么时候会赶到这儿,咱们尽早渡河才是……”

那人话没说完,就忽闻侧后方一声铳响,顿时一片红的白的溅到半空,他头上赫然一个破洞,哼都没哼就扑倒在地。

周围虏兵大惊,慌忙举起兵刃转身戒备,却又是一阵铳弹射来,准确无匹,立时击毙了六七名虏兵。

“在那!”终于有人看到了躲在土丘旁的敌军。

薛推官缩在战马后面,偷瞄了一眼,高声喝道:“不过三十来人,给老子上!”

虏兵对视了一眼,挽弓的开弓还击,刀矛手则战战兢兢地靠了上去。

但没等他们走出十多步,方才还垂头丧气、神情木然的灾民当中猛然爆出一阵怒吼,“杀奸贼!”

“跟姓薛的狗贼拼了!”

“朝廷大军来救我们了!”

当即五六十名汉子纵身而出,手里竟然都拎着兵刃。

虏兵猝不及防,瞬间便有十多名弓手被人从身后砍倒,同时土丘后面再次传出火铳声响,跑在最前面的清军刀矛手立刻少了十多个。

那些被驱赶背井离乡的百姓们听到“朝廷大军”几个字,压在心中的怒火顿时腾起,又看到祸害他们的奸贼被杀死甚多,更是受到莫大鼓励。

一时间大家各持扁担、石块,呐喊着涌了上来。

那些虏兵原本就只是薛氏的家丁,欺负一下乡邻还行,但真的死了几十个人之后,哪里还敢硬抗?一个个转头就跑,却正和冲上来的百姓撞在一起,片刻便被汹涌人潮淹没了。

土丘后面的三十多个人也跟着杀了出来,手中刺刀整齐狠辣,几个起落之后,薛推官连同手下的人就全都倒在了地上。

一众百姓呼啦将他们围在当中,有十多名挎刀的汉子拨开人群,上前便要跪倒,“草民见过军爷,多谢军爷救我乡亲。”

持铳之人忙将他们扶住,为首的笑着道:“不必多礼,都是分内之事。”

旁边有百姓好奇询问,“不知军爷可是朝廷派来救我们的?”

“正是。”那军官点头,又问道,“大家可知这附近哪里还有被贼人挟持的百姓?”

“有几千人朝东边去了。”立刻有人答道。

“过了山阳,东北的河边人最多。”

“我还听说苏咀西面有虏贼的粮草没运走。”

“山阳城中也有屯粮……”

那军官转向持刀的那些青壮年,“诸位好汉可愿随我等去救下更多百姓?”

这些人昨晚遇到明军时还甚为犹豫,有些人拿到军器都不敢留着,随手就丢在了荒地中,只有五十多人将兵刃藏在了行李中。

但经过刚才摧枯拉朽的一战,他们对明军和自己的信心都大为增强,当即便纷纷上前,“自然,我被这些狗贼害得无家可归,恨不能将他们挫骨扬灰!”

“走,跟着军爷杀鞑子!”

“他娘的,反正家也没了,杀鞑子,报仇去!”

其他百姓见状也都摩拳擦掌,“算我一个!”

“别看老汉年级大了,但手挑二百斤不成问题!”

“我也去……”

这群百姓虽有三千来人,但青壮年不过四百人,余者皆是老弱妇孺,却有超过三百人要随明军去打鞑子。

那军官最终挑了一百四十多人,捡了清军兵刃,又在不远处的大树下取了十多支火铳,分给会使唤的猎户。

而后一行人迅速朝东赶去,营救那边的数千百姓。

同样的一幕幕在淮河南岸到处上演,仅仅两天工夫,就有三千多驱赶百姓过淮河的汉奸或建虏被袭杀,六万多百姓获救。

而来时的四百明军龙骑兵身后,已跟了两千多人,正准备去夺取清军苏咀粮仓。另有两三千得到武器的百姓分散各处,继续搭救其他人……

淮河北岸。

沐阳城。

“陈邦选这个废物!”多尔衮将身旁木几踹得飞出老远,怒吼道,“四千人马,竟连十几万贱民都看不住!人没带过河也就罢了,他竟敢丢下几万石粮米逃了回来!”

他一指身旁鳌拜,“去,把他给我推出营外砍了。”

旁侧马光远忙劝道:“殿下,南岸无险可守,南军骤然而至……而且,这未战先斩大将,于军心不利啊。”

多尔衮正欲再骂,却见手下护军统领进来禀报,“主子,肃亲王已至邳州。”

多尔衮目光一寒,转头低声问马光远道:“那边都准备好了?”

“回摄政王殿下,早已备妥,万无一失!”

“好!”多尔衮抚掌,沉声道,“传令,护军拔营,随我去邳州!”

第七百二十九章 内斗

邳州城外。

罗洛浑看了眼天色,对身前的豪格拱手道:“摄政王殿下,眼见天色已晚,是否大军先在邳州歇下,明日再走?”

豪格刚得顺治封为摄政王,正在兴头上,哪里肯停下,挥手高声道:“吩咐下去,都给我加把劲,天黑前赶到宿迁扎营!”

“这……嗻。”

豪格又转头对身旁瓦克达道:“对了,朝中有人上表,请圣上封我为左摄政王,你怎么看?”

瓦克达忙道:“回殿下,多尔衮两白旗几乎尽毁,眼下我大清最为强大的便是殿下的镶蓝旗。要奴才说,您何止应比多尔衮高出半阶,当由您独领摄政王之位才对。”

豪格闻言得意大笑,“不急,南军兵临淮河,没有我麾下四万大军,看他怎么办?等他求到我的时候,还不是任由我提条件……”

“嘭,嘭——”

他话音未落,便惊闻前面不远处传来震耳欲聋的轰鸣,显是火铳射击之声,听那动静,至少有上千支铳。

瓦克达拨马拦在豪格面前,高喊,“保护摄政王殿下!”

刹那间,附近的农舍中钻出大量士卒,手持火铳快速结阵,从两侧压向豪格的巴牙喇护军,待到百十步处,不由分说地便举铳连番排射。

豪格护军的前队也遇到猛烈攒射,猝不及防之下死伤惨重,不住向后缩去。

豪格慌忙对簇拥四周的护军道:“退!退入邳州城!”

他正说着,又见身后大队骑兵疾驰而来,旌旗上一个硕大的“叶”字。

“是叶臣。”瓦克达大喜,吩咐侍卫,“快,快引叶将军来保护殿下!”

“嗻!”

豪格也是心中略松,有叶臣的镶红旗人马赶到,定能保自己平安无事。

但他刚在护军护持下退出一段,却忽而心中一动,叶臣乃是后军,为何跑到中军附近来了?

他瞳孔猛缩,喝道:“不对!原地结阵!”

与此同时,叶臣也在马上向前一指,高声道:“豪格谋反,诛杀乱臣!”

顿时,千余镶红旗骁骑奔涌而来,密集的箭雨顷刻落在豪格等人的头上……

以有心算无备,整个战斗过程还不到小半个时辰,豪格身旁的一千三百名巴牙喇护军便几乎尽被绞杀。

倒是多尔衮令人精心打造的燧发铳第一次显现出真正的威力。

等豪格其他各部反应过来,叶臣已将刀架在浑身是血的豪格脖子上,高声宣读了圣旨——豪格谋反,着摄政王多尔衮除奸。

镶蓝旗人马皆是面面相觑,骤然失去主心骨,不知要如何是好。

不多时,多尔衮率镶黄旗主力赶到,见镶蓝旗诸将皆是怒目而视,当即立马喝道:“豪格造反皆是他一人所为,尔等可不要自误!”

他也是统治满清久矣,积威尤甚,罗洛浑立刻伏身跪倒,“豪格罪有应得,末将唯摄政王殿下马首是瞻。”

其他将领见豪格被控制,也是大势已去,有了罗洛浑带头,随后便三三两两地跪伏下来。不多的几名豪格死忠则被涌上来的巴牙喇迅速拿下。

做完了这件大事,多尔衮心中终于踏实了下来,往后整个大清再无人掣肘自己,可以专心对付南明了。

他遂吩咐将豪格押回沐阳,仍令罗洛浑领镶蓝旗,又让人回盛京将消息传给孝庄。

这次南军北上对满清虽是大险,但于他多尔衮来说却也是个机遇。局势危急之下,布木布泰再不能两边找平衡,而只能将大权都交给他,以图整合力量,击退南军。

正当他志得意满之际,就见鳌拜带了一人快步而来,“摄政王殿下,盛京来人了。”

多尔衮下意识道:“不过豪格这点儿小事,圣上还要亲自派人前来……”

那盛京来人却取出个信筒,神情焦急地捧给他道:“摄政王殿下,盛京告急!”

“什么?!”多尔衮慌忙拆开来看,上一封是兵部急报,说明军驻于皮岛,派兵反复袭扰辽东沿岸,金州卫和复州卫已落敌手,明军兵锋直逼盖州卫。如今盛京附近仅有八千兵马,而南军行踪不定,极难妥为防御,请摄政王殿下火速派兵回援。

而后一封则是布木布泰亲笔,先表示了一番对他的绝对支持,而后提到因明军袭扰,她打算带小皇帝去兴京暂避。

多尔衮又看了一遍兵部急报,却未找到敌军人数,不由望向送信之人,问道:“辽东到底有多少南军登陆,竟搞出这么大阵仗?!”

那人却是缩着脖子无奈道:“回摄政王殿下,起初说是千余人,后来复州卫陷落,守军回报说有三千南军。前不久盖州卫一千人马去袭南人营寨,大败,据报看到了五千敌军……”

到底有多少人?!多尔衮一阵头大,辽东乃是大清根基,若真有五千明军在那儿袭扰,可就真的大事不妙了!

他哪里知道,刘国轩的水师步军不过一千来人,但是辽东清军被偷袭怕了,故而一味夸大敌人数量,以求朝廷能多派援军。此外金州卫和复州卫那些被奴役的大明、朝鲜百姓获得自由之后,纷纷自发成立义军,不时袭扰建虏,这些人也都被算在了刘国轩头上。

但多尔衮却不敢大意,若大清龙兴之地出了问题,他在中原哪怕取得再大的胜势也是白搭。

他权衡再三,决定派叶臣率镶红旗人马,再带八千多北直隶绿营,共一万人马赶回辽东协防。

待盛京来使离去,多尔衮率军返回沐阳,坐在马上却陷入了忧虑之中。

他与多铎乃是亲兄弟,对其用兵能力知根知底,前番多铎集中了优势兵力却仍被南军摧枯拉朽便击败,令他对大明再不敢有半点儿轻视之心。

以当时传回来的消息,他估算至少要超过明军一倍的兵马,才能保证淮河防线稳妥。

眼下正有三万明军北上,随军征发的民夫更是十几万以上,而自己这边却要分出一万人马回辽东,兵力已是捉襟见肘。

他正琢磨着是否能从河南分些兵力,便闻数骑从身后狂奔而来。

那些背插红旗的骁骑沿途边跑边高声喊着,“急警!蒙城失守!”

蒙城在徐州南侧,正是徐州门户所在。

第七百三十章 烽烟四起

多尔衮当即大惊,扬州到徐州之间已是赤地千里,明军怎么可能出现在蒙城?!

他令人拦下告警的骑兵,急问道:“徐州一带有多少南军?”

“回、回摄政王殿下,小的乃是永城守将韩大人所部,并不知蒙城的详情。”

“废物!”

多尔衮一脚将其踹翻,还未及与手下商议,就又见快马赶来,却是永城的示警。

不多时,又有临城失守的消息传来,这次总算是看清楚了明军数量千余人马。

“废物,都是废物!”

多尔衮大怒,徐州这几座城池虽然都仅有两三百人镇守,但也不至于须臾间就全都丢了吧?明军就算只是圈马跑一趟,这时间也不过稍有富余罢了。

实则因为他的“坚壁清野”战术,徐州一带的清军都纷纷跑去西面的泗州、灵壁等地找粮食,城里没剩下几个兵。加上守将都没想到明军会突然出现,甚至这几座城连城门都大开着,李定国还真的几乎是跑马便夺了下来。

多尔衮一指鳌拜,“令你率所部两千人马往徐州阻截这股南军。”

“!”

鳌拜正要转身,却闻拜音图道:“且慢。摄政王殿下,南人狡诈至极,末将思量,若仅仅千余人,断难如此之快便攻取徐州大部。”

“你是说?”

“这千余南军或许只是诱饵,其后另有大队主力。若我军轻往,必中埋伏!”

多尔衮不禁点头,要说明军只派了一千人突袭徐州,的确颇为奇怪。要是后面真埋伏了数千人马,鳌拜这两千人岂非羊入虎口?

然而又不能不管,从徐州北上就是济宁府,之前这里的驻军已被多铎调了个七七八八。若放任明军继续向北,济宁就很可能会失守,届时就连自己沐阳一线的粮草输送都会受到影响。

他脸色变了几变,最终无奈对鳌拜道:“除了你所部,再带上窦承武陕军及两千鲁军,一共一万人马赶赴徐州,务必速战速决!”

“!”

是夜,多尔衮检查了沿江防线,正要入睡,就听到帐外拜音图的声音,“速速通传,山西急报!”

没等侍卫出声,他便连忙喊道:“快让他进来!”

拜音图进了帐,连行礼都忘了,颤声道:“摄政王殿下,太原府刚送来急报,姜镶反了!兵锋直指北京!”

多尔衮当即只觉一阵眩晕,姜镶乃是宣化、大同总兵,在山西影响力极大。更要命的是,经过之前连续调兵,山西境内如今已没有可用的守军了!

大同紧邻京畿,叛军一路向东,最多一个来月,就能兵临北京城下。

他深知北京对于南明的意义。莫说丢了北京,便是北京被明军围困,大清对汉人的号召力就会剧减,届时必是人心尽失,天下皆反的局面。

他张了张嘴,艰难地吐出几个字来,“叛军有多少人?”

“回殿下,据太原府报,姜镶举家将、巡防营等三千余人造反。”拜音图看了多尔衮一眼,小心道,“但叛军一路裹挟之下,恐还未到京畿,便已有数万不止……”

他等了半晌,却不见摄政王示下,只得又问道:“殿下,您看这……”

多尔衮抬头望向房梁,长叹一声,“哎传令,何洛会为平叛大将军,率本部及瓦克达部共一万五千人马即刻北上,剿平乱军。”

“。”

这一晚,多尔衮是彻夜难眠。本以为得了豪格所部四万大军,固守淮河防线必然万无一失,但眼下还没见到明军主力,自己便先散出去三万五千多人。

然而各地烽烟四起,他也只能紧着燃眉之急调兵。

此时他手中仅剩了两万五千兵马,而对岸明军却有三万不止。虽说有淮河天险,但以之前明军展现出来的战力来看,他还真没有什么把握能距敌于南岸。

他凝望着窗外,只觉大清国运也如这漆黑夜色一般,令人无法窥透。

直到天色将明,他终是闭上了疲惫的双眼,暗叹一声,“看来,也只得如此了……只求这大清的江山社稷,不会断送在我的手上……”

待他召集满汉军官你详细做了一番布置之后,又提笔给漠北喀尔喀三部的大汗,以及罗刹国皇帝各写了一封信。

几封信的内容却是甚为相似,皆是要与他们结盟,请他们兵援大清。至于条件,几乎是将这些势力之前所提到过的全都答应了下来。

山阳城北。

朱琳望着南岸渡口附近正在搭建的炮台,不禁暗自颔首。

有大量民夫出力,加上山阳等地救下的百姓帮忙,这些炮台的建造进度极快,每天都能增高七八尺以上,再有两三日便能投入使用了。

他转头问张家玉道:“元子,重炮现在到何处了?”

“回陛下,昨日已过白泾河,距此还有三十余里。”

“强渡的舟船准备得如何了?”

“沙船九十条,其他各种小舟七百余,一次可载六千人横渡。”

“橡胶圈呢?”

“昨日运来两千条,另有一千余条两日内即到。”

这种空心橡胶圈便是一种非常粗糙的游泳圈,不过在眼下这个时代,可算得是高精尖科技了。

“好。”朱琳点头道,“那便定在三天后总攻。”

张家玉立刻敬礼道:“是!”

不远处正在用望远镜观察敌阵的邓山忽然自语道:“这似乎不对啊……”

朱琳笑问道:“邓将军发现什么异样了?”

邓山忙收起望远镜走了过来,“回陛下,末将发现对面土墙上的虏兵着甲的越来越少。数日前还有四成以上手持火铳,此时却大多拿着刀矛,数十人也难见一支铳。”

朱琳闻言也用望远镜看去,果见清军士卒身上都换了普通衣衫,仅有几个军官模样的穿着棉甲,手中拿的也多是长矛。

他猛地想到了什么,快步登上还未建成的炮台,仔细观察距离较近的几门建虏的大炮,不由皱起眉来,将望远镜递给张家玉道:“元子,你仔细看那些大炮可有什么诡异?”

</br>

</br>

第七百三十一章 行刺

张家玉盯着那几门大炮观察,初始也未见异样,直到看到火门附近,却立刻沉声道:“确实不对,这大炮像是木头所造,覆以黑漆!”

经他这么一说,旁边的邓山也看了出来,一拍大腿道:“他娘的,这不是咱们在南京城外给洪老贼用过的招数吗?”

张家玉望向朱琳渼,“陛下,难道虏贼要逃?”

朱琳渼点头道:“我也想到了这个可能。只是,多尔衮苦心经营淮河防线已久,为何突然便要弃之不用?”

张家玉思忖道:“那便是虏贼故意示我以弱,想引我贸然渡江,而后在北岸设伏?”

“我就是担心这个。”朱琳渼的眉头皱得更深了,多尔衮若是真的退了,此时却是追上去歼灭其有生力量的最佳时机。否则等其逃回北京甚至辽东,日后却是大患。到底要何去何从呢?

他苦思无果,只得先吩咐张家玉道:“不论如何,先通令全军,做好随时强渡的准备。再召集诸将于中军大帐,我们好好议一议此事。”

“是!”

……

三日前。

山东益都。

一辆马车停在了路旁,车上跳下一名四十多岁,商贾打扮,满脸憨厚之色的男子。

他伏在地上仔细查看了车辙、脚印,抬头对车上道:“车马、人数皆未变,他们依旧一路向南而去,继续尾随便是。”

“有劳余伯……”车上传来女子声音,却忽然一顿,压低了声音道,“后面有人催马而来,小心了!”

车上下来几人,手持干草装作喂马。

果然,仅片刻工夫,便有两匹马快速从他们旁边经过,马上之人扫了他们一眼,却猛地一收缰绳,“吁——”

车上那女子手中扣着一枚钢钉,准备随时发难。但当她看到来者面纱下那双带着三分媚意的美目,便立时松了口气,笑着挥手道:“云装!”

来人下马解开面纱,正是卞赛卞玉京。她上前向几人揖礼,“雯姐,余伯,柳哥。”而后又急问道,“没失了那队人行踪吧?”

会雯点头,“就在南边四五里处,鞑子警觉得紧,断难再靠近分毫。对了,京中可探到什么消息?”

卞玉京略有些沮丧,“虏贼口风极严,仍不知那人是谁。不过定是个要紧人物。”她说着又略为展颜,“不过却打探到,此次负责护送的乃是鞑子护军都统勒达蒙阿。”

会雯叹道:“知道这个又有何用……”

卞玉京狡黠一笑,“我之所以在北京耗费大半天时间,就是为了接近这个勒达蒙阿的至交卓博喇。”

几人都是诧异地望向她,“而后呢?”

卞玉京从袖中摸出一枚玉佩,“这是卓博喇的贴身之物。”

会雯最先会意,笑了起来,“云装为搞到此物怕也费了番工夫吧。”

“那倒没有,我随口那么一说,他就巴巴地送给我了。”

会雯道:“有了此物,便有了靠近那队人马的机会。”

一旁余学之也是点头,“鞑子为护送那人,竟出动了六百精兵,其中巴牙喇护军就有近三百。这下至少能寻机看看他到底是谁了!”

“我这一路都在琢磨,”方才一直在沉思的柳晖忽然抬头道,“方才听到勒达蒙阿却让我想到一事。你们说,前面那人会不会是鞑子皇帝?”

几人都是一愣,好一会儿,卞玉京微微点头道,“也不无可能。我可以肯定鞑子皇帝离开北京已有月余,至于去哪儿了却打听不到。”

余温也思忖道:“要是这样就能说得通了。除了虏酋,还有谁能调动这么多鞑子护军,还有一名都统率队?”

“难不成是鞑子见江南战局不利,要他们的皇帝去督战?”

“那他们为何不通知沿途州府?”旁边“赶车的”年轻人道。

“这你就有所不知了。”会雯道,“如此悄无声息而行,不但速度快,且不易暴露身份,更为安全。”

“必是如此!”

“对,我也这么觉的。”

一群锦衣卫们对视一眼,皆是兴奋不已。

柳晖道:“那我们当尽快报予朝廷!”

余学之却摇头道:“鞑子大军就在淮河,等他们出了山东便再难下手了。”

“余伯是说……”

余学之眼中精光一闪,“我们就在这儿宰了他!只分一人南下报信。就算不成,也无甚损失。”

“可是,他周围有六百多精甲。”柳晖迟疑道,“算上附近联络点,我们至多能调动十七八个人,要如何动手呢?”

余学之一挥手,“先上车,我们慢慢商议。”

……

是夜。

勒达蒙阿的队伍来到益都南侧一处驿站。

他令人将驿站里的人全部清出去,而后谨慎地亲自赶一辆马车进院,又护着车上之人住进了最中间一间屋舍。

而后他详细安排了人马戒备——驿站内二百巴牙喇,外面三百多人巡逻,另有数十人散开数里巡哨。

忽而南面传来示警哨声,有虏兵高喝,“什么人?不想活了?!”

勒达蒙阿本欲吩咐身旁副将去看看,就听到有个老迈的声音喊道:“莫动手!我们在京里可是有人的!”

他皱了皱眉,左右也没别的事儿,便朝发出声音处走去,火把之下就见乃是一辆做工考究的马车,车前一名衣着光鲜的老者。

他拨开人群,对那人道:“不管你是谁,赶紧走,否则别怪我不客气了。”

老者躬身道:“军爷,附近十多里就这一处驿站,我们车上有女眷,您行个方便……”

勒达蒙阿正要喝止,却闻车上有女子轻柔悦耳的声音,“这位可是勒达蒙阿将军?”

“嗯?你是何人,怎么认识我的?”

车上下来一名鹅蛋脸,皮肤白皙如玉,样貌倾国倾城的美妇,盈盈一福,“妾身在家中见过将军一面。”

“你府上是?”

美妇掩嘴笑道:“我家老爷乃是当朝兵部郎中。”

“你是大哥的……”勒达蒙阿仔细打量,却没有印象,“我怎未在大哥府上见过你?”

美妇将一枚玉佩递给身旁老仆,向勒达蒙阿示意,“妾身多在后宅。老爷……”她似乎有些不好意思,“不太愿让妾身露面。”

第七百三十二章 行险

美妇将一枚玉佩递给身旁老仆,向勒达蒙阿示意,“妾身多在后宅。老爷……”她似乎有些不好意思,“不太愿让妾身露面。”

勒达蒙阿接过玉佩细看,果然是卓博喇的贴身之物,又看那妇人的绝色容貌,当即便信了九成——若是自己有个这么漂亮的小妾,恐怕便是亲兄弟也得防着。

他仍是谨慎道:“大哥人在京中,嫂夫人为何却来了山东?”

美妇眼中流出一抹哀色,“回将军。恰逢妾身老父离世三载。妾身寻思近来南人闹得极凶,怕以后没机会再回家里看一眼,便央求老爷……”

勒达蒙阿这才注意到她和那老仆手臂上都有黑纱,忙道“嫂夫人节哀。”

他此时已再无怀疑,转头看了眼驿站,却有些为难。卓博喇曾救过他的命,从这位大哥能将贴身玉佩给这小妾,足以看出对她极为宠溺,若是赶她走,这日后怕要生出嫌隙。

他遂问道:“你们随行几人?”

一旁的老仆忙道:“老奴和几名侍卫在外面就能对付,只要夫人和小凤有个地方住便好。”

勒达蒙阿看了眼搀扶美妇的丫鬟,心中倒是一跳,娘的,也美得不像话,自己这位大哥倒是好艳福。

他心中暗忖,两个娇滴滴的小娘子而已,当无大碍。

于是他对美妇拱手道:“嫂夫人见谅,您和贴身下人便在厢房住下,只是其他人……”

“多谢将军,不敢再有奢求。”

勒达蒙阿亲自引两名女子进了驿站,安排在东侧角落的房间里,见两人只拿了个食盒,更是放下心来

那美妇自是千恩万谢。勒达蒙阿又转身招来两名巴牙喇护军,吩咐他们随时盯着屋里,这才放心离开。

丑时。

那名叫小凤的丫鬟小心推开午门,立刻有披甲挎刀的巴牙喇沉声道:“小娘子是有何事?”

“我……”丫鬟羞得脸色通红,“我想,出恭。”

说到最后,她声音已细不可闻。

那虏兵被她娇羞之态搞得心旗摇曳,忙指向茅厕所在,却又想到自己将军吩咐,又远远跟了过去。

屋中,会雯娇呼一声,“有老鼠!”而后打开房门,将剩下那个虏兵拽了进去,“军爷救我……”

随后屋门关闭,屋中灯光一晃,便再无动静。

随后会雯脱去外衫,露出里面黑色夜行衣,再从食盒底层翻出两颗震天雷踹在腰间,手扣钢钉闪身跃出窗户。

另一边,“小凤”上完厕所出来,像是着了风寒,夸张地咳嗽几声。待她走到自己屋门口出,便忽闻驿站外面一声巨响,像是有大量火药爆炸。

数百虏兵立刻鸣锣示警,勒达蒙阿提刀冲了出来,一指最中间的一间屋子,喝道:“守好那儿!”又吩咐身旁几名军官,“去,带人守住前后大门,有擅自出入者立毙!”

“嗻!”

勒达蒙阿只当敌人来自驿站外,故而大部分兵力都去守门,院中间的那间屋子倒只分了四五十人把守。

躲在马厩旁的会雯看到他所指之处,心中了然。

她几个起落跃上了房顶,猫腰快步走到驿站正中的屋子东侧。

旋即驿站外又是几声轰鸣。伴随着虏兵惨叫之声,北面的树梢、土丘后面射出密集的铳弹,守在驿站门口的巴牙喇翻倒一片。

“在那!”有建虏军官认准火铳射来之处,立刻有上百虏兵从四周围了过去,另有百余支火铳朝那里猛烈射击。

会雯则趁机取出怀里火折,先点燃一颗震天雷丢向屋顶,手里稍顿,又点燃了另一颗。

只听一声巨响,茅草屋顶上当即被炸出一个六尺见方的破洞,她毫不迟疑地将手里正在嗤嗤冒烟的另一颗震天雷从那破口处丢了进去。

旋即又是一声巨响,就连屋外的虏兵都有数人被炸伤,更多人捂着耳朵四下寻找袭击之人。

“刺客要跑!”有人指向几辆疾驰而去的马车,又有上百骑兵跟着冲了上去。

此时勒达蒙阿气急败坏地带人围住被震天雷炸过的屋子,却不敢贸然冲进去,急得额头青筋直冒。

而驿站里面其他地方却没多少虏兵把守,会雯先跳上东侧墙头,又将卞玉京也拉了上来,却见墙外还有二十来个虏兵把守。

卞玉京摸出所携震天雷,点燃轻抛在那些虏兵脚下。

震天雷炸响,八九人当即毙命,数人受伤倒地,余者只当敌人有大炮,吓得四散逃开。

会雯带卞玉京跃下墙头,甩手用钢钉射翻挡在面前的两人,紧跑一阵,跳上早已备在此处的马匹之上。

身后刹那间弓铳齐鸣,两匹战马飞一般钻入夜色之中。

直到了一个多月后,卞玉京才终于得知,那晚自己刺杀的的确是皇帝,却不是顺治,而是多尔衮打算当做筹码的弘光帝和潞王。

第七百三十三章 立功

会雯与卞玉京一路向南,沿途又多次换上早已备好的马匹,间或驾船沿水路而行,速度倒是极快。

而她们身后的追兵每人却只带了两匹马,遇河还得绕行,故而未过卯时便被二人甩脱。

直到天色微亮,她们逃到和其他锦衣卫约定的碰头之处,却只见到柳晖和一名浑身浴血的年轻人在此。

会雯将卞玉京扶下了马,上前问柳晖道:“老柳,其他人呢?”

柳晖满眼悲痛,声音沙哑道:“就我们两个得脱……”

四人皆低头沉默起来,过了好一阵,会雯抬头道:“我们先将此事回禀朝廷,旁的等到了南京再说吧。”

几人简单处理了伤势,换过衣服,又马不停蹄地向南直隶方向赶去。

路上,卞玉京听柳晖所说,才知道昨晚若非余学之驾着装满火药的马车冲入大队建虏当中引燃,造成敌人陷入惊恐混乱,他们或许都没有脱身的可能。

搞出这么大动静,他们自不敢走大路,沿着汤河又行了半日,会雯突然抬手示意大家停住,沉声道:“南面有二三十骑朝我们这儿来了。”

他们不敢大意,忙钻入旁边一片密林中藏好。

不多时,果有二十多名披挂精良的虏骑从他们东侧半里外呼啸而过。

“难道是来阻截我们的?”

柳晖却皱眉道:“不对,这些人的装扮像是虏贼的探路斥候。”

“二十多人一队的斥候?”会雯诧异道,“难道附近有大股鞑子?”

通常只有人数超过五六千的建州兵,才会派出这种结队打探的骑兵,这是由他们边侦查便劫掠的“传统”演变而来的。若是绿营兵,斥候通常是三到五人一组。

柳晖当机立断,将马匹带到河边宰杀,将尸体推入汤河——若是有建虏主力部队经过,四周必然会有极多侦查骑兵,覆盖沿途十多里范围,贸然纵马奔逃却极易和敌军撞上。

处理完马匹,他们仔细寻了处长满灌木的土丘,小心隐蔽起来。

果然,仅过了一顿饭工夫,又有几拨建虏斥候经过。会雯等人死死趴在灌木丛中,大气都不敢出。

又一个时辰左右,传来沙沙的脚步声与隆隆马蹄声混在一起,如海浪翻涌,一直延伸出数里开外。

除了没有行伍经验的卞玉京之外,其他三人都是大惊,这动静,至少是上万人的大军。

一直到天黑了下来,建虏的队尾才堪堪从他们身侧经过。

柳晖借着夜色抬头去看,就见一条“火龙”向北蜿蜒而去,竟是不知多少人马正持火把夜行。

他慌忙缩了回来,低声道:“少说也有两万贼兵。”

卞玉京疑道:“听闻虏贼正在淮河一带与大军对峙,为何山东会有这么多兵马,且是朝北赶去?”

“这其中必有古怪。”会雯沉思道,“等天亮之后,我们分开走,定要将此间所见传回朝廷!”

……

山阳城外。

明军大营。

朱琳渼看着尘土遮面的卞玉京道:“卞姑娘确定有两万以上虏贼往北去?”

“回陛下,就柳旗总所说,贼军火把绵延十里开外,或许三四万亦有可能。”

一旁张家玉立刻拱手道:“陛下,北岸虏贼一共不过六万,眼下竟有过半在山东境,其必是在北撤!”

卞玉京点头道:“那日已是戊时,建虏仍持火把而行,显是走得甚急。”

朱琳渼又问了她诸多细节,吩咐石霖带她去休息,而后对帐中诸将肃然道:“此番幸有北镇途遇虏贼大军,多尔衮多半已逃。

“不能等重炮了。传令,大军即刻渡江,开始强攻!”

“是!”众将齐齐敬礼应道,而后各自出帐而去。

作战预案是早已备好的,此时也不需朱琳渼多做吩咐,整个明军主力便迅速而有序地动了起来。

朱琳渼驱马从正在岸边集结准备登船的明军队伍前驰过,高声鼓舞着士气,所到之处皆是士兵们中气十足的呼喝回应,“吾皇万岁!”

“誓灭虏贼!”

“杀!”

实际上朱琳渼此时的位置已经几乎在敌军重炮的射程边缘了,但他仍是毫无惧色,在明军阵前走了两个来回。

直到确定所有将士都看到了他的身影,听到他的声音之后,他方才停了下来,立于主帅张家玉的将旗之下,凝视着近十里宽的正面战场。

先前明军一直处在备战状态,故而接到总攻命令仅半个多时辰后,第一批渡江船便已经朝北岸驶去。

十七世纪中叶时分,黄河经由泗水和淮河入海。由于黄河流量极大,导致相对狭窄的淮河下游泥沙淤积,形成地上河。

故而淮河水流甚急且极易搁浅,水师大船根本无法进入,只能用平底沙船和仅能运五六个人的小舟横渡。

此外,淮河河堤高于两岸地表,士兵们登船、下船都要经过十来丈高的堤坝,极为费事。

这也是淮河历来易守难攻的原因所在。中国历史上无论南征还是北伐,淮河都是绝对绕不过去的坎。

当年南宋就是因为尽心经营襄阳和淮河防线,才得以力据北方入侵,保国祚百余年之久。

也只有弘光朝时,四镇军阀各怀鬼胎,朝中又是不懂用兵的史可法统筹大军,这才导致淮河一线根本没有打一场像样的仗,就拱手送给建虏了。否则仅仅淮河一地,就够拖住清军几十年的。

是以朱琳渼对这次渡江战役也是极为揪心,若建虏疯狂抵抗,虽以龙卫军的战斗力,面对数量接近的敌人几乎不可能打输,但势必会有极大的伤亡。

然而淮河却是极为关键的战略要地。

夺取淮河之后,攻,乃是一马平川的华北平原,可以一路杀到北京。守,能够据守淮河,只要运营得当,便是百万大军也难以攻破。当然,以目前的形式,守的意义暂时是不存在的。

与朱琳渼和参谋司所有将官当初预想的极为相去甚远,北岸没有出现猛烈的炮火,倒是渡船上的明军士兵不断向建虏所筑的土墙上发铳,压得敌军根本抬不起头来。

第七百三十四章 逃遁

仅一刻钟上下,速度最快的几十条轻舟便已抵达淮河北岸。

先头部队的龙卫军士兵从船上搬下半人高包着铁皮的木盾,在河堤上架起整齐的一排,而后在“盾墙”后面朝建虏防御工事发起齐射。

随之靠岸的一条沙船上,十门一号佛郎机炮被炮手拖出,加入压制齐射当中。

等到第一拨登陆士兵全部上岸,极为高效地在堤坝及建虏防线前的空地上建起滩头阵地,近三十门佛朗机炮和四千多支线膛铳朝建虏倾泻弹药。

同时,八百多名负责夺城的龙卫军士兵身穿半身板甲,抬着云梯跑步靠近渡口前的第一道土墙。

片刻间,几十部云梯便搭上了四丈高的墙头。

随着三颗红色的信号弹升空,这八百勇士飞身踏上云梯,身手极为矫健,十多个起落便纵上了土墙。

而后他们动作娴熟地蹲下,举铳瞄准,向四周打了一轮齐射。

当士兵们迅速完成装弹,却没听到军官下达再次射击的命令。他们不由疑惑地举目望去,却发现土墙上竟空无一人!

“有埋伏!”

负责强攻指挥的黄奇寿心中一缩,当即大喝一声,“五营掩护,其他人有序撤退。

“传讯,让城下面的各营留意两翼,谨防埋伏!”

“是!”

待刘长带着第二拨明军登上淮河北岸时,当即便是一愣——面前狭长的土墙上尽是蓝色的明军军旗,不时有龙卫军士兵押着一队队俘囚经过。

他远远看到黄奇寿的指挥旗,快步跑了过去,疑道:“你,你们打完了?”

“完了。”黄奇寿意兴阑珊,“俘毙七千余,还有数千朝西北方向逃了。娘的,大炮一响,这些没种的就全都缩在胸墙下不敢动弹。二营的一个连上去,就生擒了七百多人。”

……

当日申时,明军便彻底控制了淮河两岸。

此时多尔衮所建的两道土墙中间已被各自挖开了一个缺口,御辇在御营簇拥下向沐阳城而去。

“这么说,不是多尔衮主力了?”朱琳渼望向张家玉道。

“回陛下,经俘囚供述,他们多是之前助虏为虐,驱赶扬州百姓的奸贼。”张家玉拱手道,“数日前被多尔衮编入绿营,换了衣服,赶去守那两道土墙。

“而虏贼主力从八九天前便开始陆续离开,最后一队两万五千余人是四天前走的。所有粮草、军器、辎重之类皆未留下。”

“多尔衮竟会放弃淮河?”朱琳渼甚是诧异,“难道是有什么诡计?”

他此时怎么也没想到,建虏经历多铎十五万大军溃败之后,已是草木皆兵。

是以他投在辽东、徐州、山西等地的兵力虽然不多,但多尔衮却哪一处都不敢大意,只能分兵以御,剩下的兵力根本无法保证能守住淮河。

加上他刚刚收拾了豪格,但对其所部人马还未能完全掌控,更是他死守淮河的一大变数。

若他在淮河一线再吃败仗,便会连最后一点家底都输个干净,以至从山东到北京甚至辽东尽皆无兵可守。明军跑马北上,三月底就能在盛京开庆功宴了。

所以多尔衮权衡再三,决定保留实力,先退回北京布防,同时尽快消化豪格的镶蓝旗部。于是他便使了个障眼法,从那些汉奸中选出万余人,发了些银两,让他们在淮河一线充样子。

张家玉道:“陛下,就俘囚所供,最先离开的虏贼中有一拨是往西去的。末将思忖,时值李将军率迅捷营攻破徐州,这些人当是去拦截李将军的,却有一万余众。”

朱琳渼更有些没头绪了,要说多尔衮派兵去堵徐州,按说就是担心淮河防线受到干扰,随后却又撤退了?

他与张家玉又商议一阵,仍无法确定建虏意图,只得吩咐道:“先让赵士超率三千骠骑兵北上打探,一定要小心虏贼伏兵!

“大军在沐阳修整一天,若赵士超那边没发现异样,主力便随后北上,先取沂州。”

过淮河之后,攻沂州-益都-济南-长芦、直沽,这便是当年朱元璋北伐的路线。

虽是已过去了几百年,但山东的整体地貌却没有太大变化,这仍是最为合理的进兵顺序,朱琳渼也就直接照搬来用了。

攻取直沽之后,继续北进便是通州,直抵北京城下!

张家玉立刻敬礼道:“是!末将随后便去传令。”

朱琳渼又道:“还有,尽快联络李定国,让他尽量迅速北上,不求攻城略地,只要能深入建虏腹地,便能扰乱多尔衮部署。既然多尔衮派了一万人马跟着他,那就带着这些人多兜几个圈子好了。

“姜镶那边让他不要贪功,北京的建虏守军不是他能对付的。他若是被击败,只会令建虏恢复士气。

“令他火速向西,尽早与王应熊汇合,然后转身吃掉来对付他的那一万五千虏贼。”

姜镶本来就是旧式军阀,手下临时凑起来的义军更是不可能有什么战斗力,虽然得到朝廷支援的不少军器,但朱琳渼根本没指望他们能和建虏正规军扳手腕。此人能起到最大的作用便是吸引多尔衮的注意力。

“是!”

待御辇又驶出一程,朱琳渼却隐约听到四周有呜咽之声,前方还有御营士兵沉声呵斥,“远避!此乃圣驾!”

朱琳渼皱眉令人停下,推开车门向外看去,当即心头剧震!

只见道路两侧尽是衣衫褴褛的饥民,大多已饿得无力站起,倒伏在地上不时低吟几声。人数之多连绵十数里开外。

几乎隔不了多远就能看到一具尸体,有些甚至已经露出白骨,散发着令人绝望的气味。

朱琳渼知道,这初春天色下,纵然一个月也不可能令尸体化为枯骨,这些白骨多是皮肉被人割去充作了口粮。

四周广阔的地面上,一双双干瘦如鬼爪的手,一双双毫无生机的眼睛,加上大量濒死之人的哀嚎,令这里直如阿鼻地狱一般。

有还能爬得起来的人听到“圣驾”二字,忙挣扎着靠过来跪伏在地,苦苦哀求,“求天子怜悯,开仓赈济……”

“二郎显圣真君在上,救我等于苦难……”

“求皇上赏些粮米吧,我的孩子已经四天没吃东西了……”

“天子开恩啊……”

第七百三十五章 军饷

众人人立刻肃立望向苏承羽。

“首先是我,任龙卫新军军团指挥,军阶中校。”为了建制清晰,他得先给自己个职位,然后继续道,“从今往后,我只要在军中,就只是军团指挥官,而不再是郡王。诸位在军营里只能称我为指挥。”

既然是军队,就要完全遵从军队系统的管理方式。大明向来喜欢以行政手段干预军事,他这也是为杜绝这个积弊而提前做的一些准备工作。

军官们相互对视,而后齐声道:“遵命!”

苏承羽继续他的人事任命,“余新,任步兵一营营总,军阶上尉。”

“遵命!”

“黄奇寿、李瑛、刘长、魏华、钱大鹏、夏孚先,任一营下辖的一至六连连总,军阶中尉。”

“遵命!”

“朱家弟,暂兼任骑兵十一连及十二连的连总,军阶上尉。”

“遵命!”

“刘国轩,任步兵独立一连连总,军阶中尉。”

“遵命!”

“陈雄飞,任炮兵独立三十一连连总,军阶中尉。”陈雄飞虽是个秀才出身,但一直心向军伍,也读过不少兵书。让他负责炮兵,主要还是看重他有些学识,对学习炮兵必须的数学、几何知识有些帮助。

“遵命!”

“石霖,任亲兵连连总,军阶中尉。”亲兵连基本上全部由以前的王府护军组成,自然还是由石霖来带。

“遵命!”

将连以上的主要军官安排完毕,苏承羽又道:“至于你们自己所部的下级军官,各自草拟人选交给我批复,原则上军官不选因犯罪充军之人。训练一个月之后再根据表现进行调整。”

“遵命!”几人齐声道。

苏承羽望向几名老外道:“马塞多,任全营总教官,军阶上尉。法鲁、维森特,任步兵总教,军阶少尉。帕斯托雷,任骑兵总教官,军阶中尉。科略埃,任炮兵总教官,军阶中尉。”

几名老外听到翻译之后,立正称是。

只是诸大明军官听到几名夷人军阶如此高,心中不免都有些不服气,不过苏承羽亲口授职,他们也只能压下心中想法。

“下面说军官俸禄。”苏承羽一句话把所有人的注意力立刻拉了过来,“上尉军官,月俸45两。中尉军官30两。少尉军官20两。士官三等分别是8两、6两、4两。”

他话音刚落,下面几个人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月俸45两,一年540两!就算是李瑛、刘长等几个前把总或百总,现在是少尉军官,每年也能拿240两之多。这比他们以前的俸禄高了四五倍,从前加上吃的空饷,收入都没这么高。

当几名龙卫营的军官打听到外籍雇佣兵的佣金之后,心中总算找回些平衡。

苏承羽知道,想要军官不贪污,不吃空饷,就必须付给他们符合他们能力、官职的军饷,否则他们只能处处“自己想办法”。明末大笔军费投入,但是部队战斗力低下,士兵生活困苦,其中最大的原因就是饷银被军官贪污掉八成以上!

“全营依照新编制在校场集合。”苏承羽命令道。

“遵命!”

约一刻钟后,苏承羽来到校场,发现除了亲兵连和刘国轩的族勇之外,其他士卒都还乱七八糟连队列都没站齐。

要知道,这些士卒原本就在校场各处操练,距离最远的也就五十丈。

他心里叹口气,这些半农半军的卫所兵差不多也就这程度了,想要将他们练成战无不胜的强军,还有不短的路要走。

不过等这一千多人整队完毕,那齐刷刷的军绿色制服一眼望去甚为壮观,颇有点威武之师的精气神。

“或许你们已经知道我是当朝陈州王。”苏承羽站在两尺多高的木台上朗声道,“但从现在起,我只是龙卫新军的军团指挥。我要做的事情只有一件——北击建虏,匡复大明河山!愿诸君能与我同心戮力!”

“作为见面礼,我先公布一个好消息。”他继续道,“我前些时候奏请圣上,取消龙卫新军所有士卒的军籍。圣上已经准奏。”

所有士卒包括军官俱是面面相觑,要知道取消一个人的军籍都是极麻烦的事情,现在竟然一下子取消八百多军籍!但片刻的寂静之后,士卒们骚动起来。

“真的假的?没军籍了?!”

“我不是军户了!我得祭拜一下祖先!”

“我家小子以后不用当兵了!哈哈!”

军官立刻站出来呵斥,队伍很快安静下来。不过仍可看到几乎所有士兵都激动得两眼放光,甚至手脚都有些颤抖。

军籍,在明代那是低人一等的身份。如今他们脱了军籍,总算可以仰首挺胸地回家做农民了!甚至很多人都在心里盘算,得要想办法离开军队。

苏承羽对士兵的反应一点也不惊讶,接着高声道:“下面公布军饷标准。

“以后,上等兵月饷三两五钱,一等兵三两银,二等兵二两一钱,三等兵一两四钱。”

校场上又是一片哗然——相比以前只有四钱银的军饷,上等兵可是提高了近八倍!就算最低的三等兵的军饷也是以前的三倍多。

刚才还在琢磨要怎么离开军队的士兵瞬间把要走的念头丢到了九霄云外。眼下有可能拿到三两五钱的月饷,傻子才走。

如今一个知县俸禄折算下来不过每月四两多,其中还有不少是用动辄贬值百倍的宝钞发放的。自己一个大头兵,这饷银简直要追上知县了。

苏承羽敢发这么高的军饷是有底气的。首先他奉行的是少量精兵策略,不像传统封建军队那样动辄几十万人,所以即使每个人的饷银都很高,但总额并不多。其次他已经打开了坩埚钢的海外市场,光季良那边每月购买一万斤钢,就够他养活十个营的部队。况且他相信,凭借坩埚钢的质量,以后的销量应该还会成倍提高。其实他脑子里还有不少赚钱的法子,自信以后经济方面肯定不成问题。

苏承羽并未就此打住,仍继续“轰炸”士兵们的小心肝,“此外,入役五年且没有违纪者,可分得田地一亩半,十年,可再得两亩。立功者按功绩大小还可另分土地。”

这个时代的人都爱土地,是以用地做奖励是最好不过的,此外家里有地,还能增强他们对国家的归属感。

其实明代朝廷给卫所军户所划拨的土地极多,但绝大多数被军官霸占,底层士兵并没有地,这也是导致军队向心力差的重要原因。

其实算起来,即使四十万大军,每人分四五亩地,也不超过两百万亩。而明代卫所屯田四千万亩!反而士兵个个家中无田。

这下连军官都弹压不住了,士兵们无法抑制内心的激动,纷纷交头接耳起来。

感谢编辑竹篱大人再次抬爱,给了我安卓详情页推荐!就这么决定了,今天三更!***

感谢飞&amp;影同学,mrwang同学,书友539***同学,喝茶同学,不三不四有点二同学,书友119***同学,萧同学,书友533***同学,林志姗幻想同学为我投的推荐票!你们就是我码字的动力源泉,非常感谢你们的支持!非常感谢!***

因为新人不易,跪求推荐、收藏、留言,希望大家多多支持鼓励,谢谢大家!

第七百三十六章 大员舰队

舰队已离开大员两天了,塞萨雷奥回头望去,目所能及之处只剩蔚蓝的海水和作为舰队后卫的伙伴号。

他突然鬼使神差地嘀咕了一句,“或许这次突袭并不明智……”

“马丁,你在说什么?”站在他旁边的巴达维亚军事代表考乌皱眉瞥了他一眼,“西班牙人在尼德兰节节败退,现在正是将他们彻底打垮的良机,绝不能因军费问题影响到决战!”

他的副手帕特里克接道:“自从欧瓦特先生接受了明国那个‘公平贸易’的协定后,不到三个月时间,我们在远东的收入就锐减百分之三十!而且我们的收益还有继续下降的趋势。所以马绥克总督几乎立刻就同意派遣舰队增援大员。”

这百分之三十的利润显然都被大明远洋商队收入了囊中。在对日贸易中,不论船队出航成本还是货物进价,和兰人都高出大明甚多,公平竞争的话他们必然处于下风。

“是的,这我知道。只是……”塞萨雷奥舔了舔干燥的嘴唇,“我觉得,或许我们不该和这个庞大的东方帝国硬碰硬。我亲眼见到过它的可怕之处……”

考乌打断他道:“你是说他们船台上的那些战舰吗?”

“这确实是原因之一……”

“那就更要尽快动手了,”考乌斩钉截铁道,“趁那些船还没下水,我们的舰队暂时还有优势。”

帕特里克小声补了一句,“一年之内,巴达维亚能调拨的战舰也只有眼前这些了。”

“优势?”这两个字让塞萨雷奥更加不安起来。根据情报,明国现在有3艘三十炮、6艘二十炮和20艘十炮的战舰。

而得到增援后的大员舰队也只有艘五十炮、3艘三十炮,5艘二十炮的战舰,以及0艘中大型武装商船。

对比数量的话,自己这边仍是劣势。

考乌见新晋的赫克托号船长的情绪低沉,又拍着他的肩膀道:“是的,绝对的优势。东方人的舰队至少要有五倍以上的战舰,才有可能和我们一拼。

“更何况,现在我们还有多德雷切特号这张王牌。在远东,它完全就是头无敌的恶龙。”

他笑了笑,“其实我更在意的,是身后窥伺的马尼拉舰队。如果和明国的海战损失不大,我甚至想建议贝斯将军顺道把西班牙人一起收拾了。”

他有理由如此自信。以他的经验,和兰的战船质量、水手素质、海战战术水平都远在明国之上,和兰舰队经常在远东打出零比好几十的战绩。

更何况这次大员舰队占了据绝对主动,将在明国去日本的贸易航道上埋伏,击沉几艘对手的主力战舰之后,再去寻求决战。

几乎万无一失。

“可是……”塞萨雷奥还要再说些什么,却忽然听到旗舰方向传来一声号炮,紧接着整个舰队的速度骤然减缓。

“出什么事儿了?”

他话音刚落,赫克托号的二副便快步冲进艏楼,神色匆忙道:“舰长大人,旗舰刚才发出信号,命令全体掉头返回大员!”

十九艘大船加上十二艘辅助的戎克船,这么大的舰队想要完成0度转向不是件容易事儿。

当整个舰队转头向南,重新往台湾方向行驶的时候,塞萨雷奥的二副已获悉了详细的情况,正在向他汇报。

“我们才离开,就有一只庞大的舰队包围了大员?”船长还在低头沉思,考乌已经震惊道,“难道是马尼拉的西班牙人?!”

“不,上尉,”二副道,“据报信的人说,恐怕是明国的舰队。”

“这不可能!”考乌喊了起来,“这些东方人竟敢主动攻击我们?他们不可能有这么大的胆子……”

“明国人非常聪明。”塞萨雷奥突然出声,“这里是他们的地盘,拥有太多的港口了。即使我们烧光了他们的崇明基地,对他们来说也只是微不足道的损失。但如果热兰遮港受到攻击,对于大员来说却是灭顶之灾。”

二副立刻点头,“尤其是我们的舰队还不在那儿。”

塞萨雷奥望向他道:“知道敌人舰队的规模吗?”

“报信的是大员外围的巡逻船,因为怕耽误时间,并没有仔细侦查。不过他们说至少看到了两艘三十炮的大船和七八条小型炮舰。”

帕特里克只觉得脊背发凉,“还好昨天海况不好,舰队走得慢,否则等报信的船追上来,大员还不知道会成什么样子……”

“热兰遮港依靠炮台坚持五六天不成问题。”塞萨雷奥到底是贝斯手下的一员良将,在确认战斗已无可避免之后,却迅速冷静下来。

他手指敲着艏楼的栏杆,眯眼道:“东方人早就做好了准备,一直藏在福建沿岸。

“好在他们太心急了些,如果等我们走远了在发动袭击,港口可能真的要被摧毁了。”

天黑前,大员舰队停止了航行——台湾海峡的水不够深,即使再急,赶夜路也很不安全。所有战船的船长集于多德雷切特号上,在贝斯主持下紧急讨论了大半个晚上,针对突发的状况布置了一系列战术。

“显然明国的野心非常大。”贝斯最后道,“他们是要将我们击败,独占对日本、朝鲜的贸易。甚至……抢走大员。

“和兰在远东的命运,就要看这一战了。”

……

两日后。

大员西北方向四十多海里的海面上,多德雷切特号迎头遇到了第二条报信的快船。

报信的人刚一登船,贝斯便焦急地问道:“大员情况怎么样?”

“明国舰队封锁了港口,昨天还有两艘三十炮的战舰试图冲进港内,被炮台击退了。不过我们外围的巡逻船和商船损失了好几艘。”

贝斯听说港口没事儿,这才心中稍安,又问道:“那他们现在在哪儿?”

“这,他们的主力今天早上突然向北而去,我们有一艘船跟了上去,但暂时还没有回报消息。”

“该死,他们肯定就在附近。”贝斯皱眉四下望去,“恐怕他们的警戒船已经发现了我们。”

他对传令官道:“主力舰队在上风口待命。散出戎克船去,尽快找到敌人的踪迹!”

“是!”

第七百三十七章 登陆禾寮港

又过了大半日,终于有一条和兰的中式快船发现了大明舰队的踪迹,而后迅速返回传讯。

台南和澎湖之间狭窄的海域,想要完全隐匿一支四五十条战船的舰队的踪迹,绝对是一件极为困难的事情。

贝斯取出海图只扫了一眼,立刻便是心中一跳,高声喝令道:“升旗!所有战舰保持警戒队形,北偏西,满帆移动。快,敌人要绕到我们上风口去!”

虽说突然靠近的大明水师吓了他一跳,不过对手总算出现了,他却也“松了口气”,剩下的就是用大炮说话了。

大明水师的反应也非常快,突然袭击被察觉之后,他们也立刻调整方向,与和兰舰队保持七八海里的间距向西北驶去——此时台湾海峡刮的是东北风,大明水师压在对手东侧,更容易占据上风位置。

而和兰人则需要从北侧绕个九十度的弯,才能挡在明军的上风口。

不过贝斯作为和兰海军老将,也是久经战阵,此时显得极为耐心。虽然明国舰队的位置稍好一些,但自己只要不断向北行驶,对手便无法组成战列线向自己展开进攻。

于是双方舰队便如同两条平行线一般,并排向北偏西方向驶去。

风帆战舰时代的海战就是这样,如果双方指挥官都很有经验,那么就会想尽办法调整位置,让风向对自己更为有利。有时候能在海上周旋大半个月,都不愿进入接战状态。

通常来说,意外的风向突变才是他们等待的决战良机。

不过仅仅又过了半天时间,贝斯的脸上就浮现出了笑意。虽然不是很明显,但他凭借丰富的经验还是能看得出来,自己的水手对战船的操控比敌人略为熟练一些。

这就导致了每一次微小的风向变化之下,大员舰队都能获得些许优势。这种优势积攒下去,最多三四天时间,自己就能扭转对方的位置优势,甚至抢占到上风。

这也难怪,和兰人号称海上马车夫,纵横全球大洋近百年,又是一直使用盖伦式战船。而大明水师才组建不到一年,纵然水师学堂有系统的训练体系,但水手的操帆、控舵能力都还比不过老牌海上强国。

入夜,双方都放慢了速度,实施灯火管制,并派小船相互监视,静静等到天亮。

就当贝斯准备继续和明国舰队玩“控船比赛”的游戏时,却见一艘小船飞速驶来。那船上的人爬上多德雷切特号,喘着粗气向他告警,“将军,欧瓦特行政官让您立刻返回大员救急!”

贝斯皱眉道:“明国舰队主力就在几海里外,大员那边能有什么危险?”

经过一天时间的试探,他已确定不远处的舰队有中大型盖伦船9艘,小型盖伦20艘,还有十多艘戎克船,这绝对是明国的主力。

来报讯的人焦急道:“昨天清晨,有十多条小船穿过了鹿耳门,将六七百明国士兵运上了禾寮港。现在赤嵌城通向北面的路已经全被封死!”

贝斯诧异道:“北航道已经多年没使用过,明国怎会从那儿运兵?”

热兰遮城和赤嵌城一左一右,互为犄角拱卫着热兰遮湾。想要通过热兰遮湾登陆台湾岛,有两条航道可走。

南航道,也叫大员港,这里水深且航道宽阔,和兰人派了重兵把守,航道两侧也修筑了大量炮台。

而热兰遮北侧的北线尾岛的北端还有一个鹿耳门航道,也叫北航道。不过这里极为狭窄,又多沙石,大船根本无法通行,故而和兰人对此处防守极为松懈。

历史上郑成功就是从鹿耳门悄然登陆,一举切断了赤嵌城和台湾以北的联系,奠定了初期的胜局。

朱琳渼对这事非常清楚,自然便如法炮制。

不过他却没有郑成功当年的运气——遇上了涨潮,可以运送几千大军登陆。所以他只派了十多条小船,将六百士兵运至禾寮港。

送信的人只是诺诺道:“大概是趁夜色偷渡的,天亮的时候他们已经上岸。”

贝斯怒道:“就算他们登陆,也不过六七百人,派赤嵌城里的士兵解决掉就行了,还要调我的舰队回去?”

“这,阿尔多普上尉带了五百士兵去迎击,结果死了九十多人。中午时热兰遮又增援了三百人过去,仍然被击退了。执政官大人不得已,这才派我来求援。”

贝斯大吃一惊,他多次见识过东方人的战斗力,通常来说,有三百和兰士兵就足够击溃这六七百敌人。但这次阿尔多普手里有七百多人,竟仍被击败了!

而且从欧瓦特急着召舰队回去增援来看,恐怕是伤亡不轻。

实则他以前所见识的都是大明的旧式军队,而这次登陆的却是大明水师的三百水兵,带了三百多水师学堂的军校生。他们所用的武器是最新式的线膛铳,还带了几门一号佛朗机炮以及大量震天雷,战斗指挥能力更是胜过和兰人。

于是他们兵不血刃地击退了阿尔多普,然后就开始向赤嵌城进发。虽然他们拿赤嵌城的棱堡没办法,但棱堡周围的赤嵌城镇却是任由他们纵横。

和兰人本想和他们打巷战,却被线膛铳准确狙杀了不少,只得狼狈退入棱堡死守。

欧瓦特担心后面还有明军继续登陆,所以连夜派人去召回主力舰队,以切断明军海上运输线。

待送信的人下了船,贝斯的副官勃拉姆急道:“将军,我们不能就这么返航,那会把……”

“会把上风口拱手交给明国舰队,我知道。”贝斯闭眼吁了口气,显得颇为冷静,“传令吧,迅速靠近敌舰,寻求决战。”

他看着勃拉姆转身出了舰长室,心中却是波澜起伏,短短数日交手,为何感觉自己总是被这些东方人牵着鼻子走……不知道在风向吃亏的情况下,舰队损失会有多大。

围点打援,依旧是朱琳渼的老配方,却依旧非常管用。

很快,多德雷切特号上升起了令旗,整个和兰舰队随即杨帆,熟练地首尾相连,结成标准战列线,迅速向正东转弯。

他们的目标非常明确,舰队的头指向东偏南,尾部朝向西偏北,用船侧吃风,压在明军舰队的东北侧。

第七百三十八章 纳尔逊战法

和兰水手从接到命令的瞬间便知道要开始决战了,故而动作都是极为迅速。不到半个小时,舰队就已经完成了转向,在海面上划出一个弧形,朝大明水师的左前方压去。

贝斯显然很满意手下的效率,除了英国佬,这个地球上恐怕没有比和兰人更会操控战舰的了。

他举着望远镜不断观察着东侧的海面,不过还是瞭望手率先发现了明军的踪迹,高声喊道:“正东五海里发现敌舰!他们正在朝西北偏北转向。”

贝斯很快也看到了敌舰的身影,果然,他们正在朝西北方向急转,同样在海上留下一条巨大的弧形痕迹。

“胆小的东方人。”勃拉姆冷哼了一声。

贝斯不由点头,看来明国人并没有和自己决胜的把握——和兰舰队现在正在朝东偏南转向,进入决战阵位之后,将会排成一条头朝东偏南的战列线。

如果明国舰队要寻求一决生死,那么他们应该向东北转,压在和兰舰队的北侧,同样船头指向东偏南构成战列线。这样的话,两支舰队会保持同样航向和同样航速,用侧舷大炮对射,直到一方的战舰被全部击沉。

但明国舰队现在却要将自己的船头指向西偏北,将和荷兰舰队保持水平,相向而行。双方虽然会在接舷时进行片刻的对射,但很快就会交错而过,很难彻底摧毁一方的战斗力。

通常来说,只有对双方实力没有绝对把握,想进行一次试探对攻时才会这么做。

“这也不错。”贝斯微笑道,“等双方掉头的时候,我们可以依靠熟练的水手获得一定的位置优势。”

“或许并不需要转头再战,”勃拉姆接道:“一次交错而过的机会,东方人的战舰可能就会受到重创而退出战斗。重要解决了敌人的舰队,他们登陆的那点儿人就会失去补给,用不了多久就得投降了。”

庞大的舰队移动和转向都显得非常缓慢,其实这已经是十七世纪能达到最快的速度了。

近一个小时之后,多德雷切特号忽然收到了赫克托号的示警,传令官来到艏楼向贝斯报告道:“将军,塞萨雷奥船长说,敌人开始朝两个方向分散了。”

贝斯忙用望远镜看去,就见明国舰队已经驶到了自己东北侧,但却没有如他预料那般朝西偏北转头,而是减慢了航速,从中前部出现分裂。

明国那原本就显得非常凌乱的战列线上——他甚至不确定那可以称之为战列线——一部分战舰笨拙地转向南偏西,另一部分则直往正西驶去。

几乎所有和兰战舰的船长在收到塞萨雷奥的警示后,都充满了疑惑,这些东方人是想干什么?

勃拉姆突然笑了起来,“将军,他们在接战之前已经不可能排出战列线了!”

没错。贝斯心中点头,明国舰队的队形已经完全乱了,即使是英国水手,也不可能在自己的舰队靠近之前重组战列线。

“可他们为何要这么做?”他大惑不解,难道明国并未掌握战列线战法?

如果是这样的话,今天的海战和兰毕竟获得全省,甚至有可能一条船都不会沉——欧洲人在大西洋上已经反复用鲜血验证过,散乱阵型或者聚团冲击都远不是战列线的对手!

勃拉姆显然也是同样想法,“看来我们多虑了,他们连战列线战术都不会!”

一旁多德雷切特号的大副道:“或许是他们指挥出了问题,导致战列线散乱。”

这也是十七世纪的海战中很常见的情况,在这个没有无线电的时代,传令官看错一个旗语,就有可能出现这种局面。

勃拉姆兴奋地吹了声口哨,“无论如何,他们都不可能以战列线迎战了,我们赢定了!”

就连贝斯也终于点头,“虽然我们要保持绝对的谨慎,但以敌人的情况来看,就算他们能完成整队,也肯定来不及转到与我们平行的方向。”

他眼中露出微笑,“我们有机会打一次t字横头了。”

所谓t字横头,是指用自己的侧舷垂直于敌舰的船头,双方形成一个t字。由于风帆战舰的大炮都安置在船的两侧,所以一旦形成了这种局面,就能以自己最强大的火力痛击敌人没有大炮的船头,绝对可以形成必杀。

有很多和兰舰长和瞭望手也看出了这种趋势,一些站船上甚至传出了水手的欢呼声。

不过他们都没有留意到,散开的明军战舰逐渐分为清晰的两队。两部分的战舰各自首尾相接,组成两个整齐的战列线,只是并未与和兰舰队保持平行,而是垂直敌人的战列线冲了上去。

如果有十九世纪的海军将领看到这一幕,定会立刻喊出五个字,“纳尔逊战法!”

是的,这就是英国天才海军中将霍雷肖纳尔逊在1805年的特拉法尔加海战中首次使用,专门用于对付战列线的战术——纳尔逊战法。

当时的海战情况是:法西联合舰队战舰33艘和英国舰队战舰27艘交锋。纳尔逊以自己的成名战术重创联合舰队,令其当场损失20艘战舰,并在撤退时遭遇风暴,几乎全军覆没。

而英国舰队的损失是——零。

只是这种朱琳渼从后世带来的海战战术,最快也要一百五十年之后才会诞生,眼下,和兰人从贝斯到擦甲板的水手,根本不可能有人见识过。

又过了半个多小时,大明水师分为两个箭头,直插向和兰战列线左翼三分之一和三分之二处。

西侧的小队以五百吨的广州号巡航舰为首,后面依次是邵武号和漳州号巡航舰,以及抚州号、建昌号和广信号三艘护卫舰。

东侧的小队则是以新建的八百吨四级战列舰为首,饶州号巡航舰和广信号等三艘护卫舰紧随其后。

两队战舰都以战列线队形,沿垂直方向迅速攻向和兰战列线上两处排列较为松散的位置。

战列线上的战舰间隔通常在二百码左右,而这两个破绽处的战舰之间的距离却多了六七十码,郑成功经过反复观察,最终敲定了这两个切入点。

而在此时,和兰的旗舰多德雷切特号还身处战列线的前部,根本无法向冲上来的大明水师射击。

第七百三十九章 突入敌阵

赫克托号的舵仓之中,塞萨雷奥手举着望远镜,脸上现出狂喜之色,“这些愚蠢的东方人,竟然放弃了上风口的优势,向我们直冲过来了!而且还分成了两队!”

但当他看到距离自己最近的那队大明战舰时,笑容立即一僵。

望远镜的物镜中赫然出现了一条极为巨大的战舰!虽因它是船头正对着这边,令他看不清船舷上炮窗的数量,但凭借他丰富的海战经验,立刻便判断出那是条至少五十炮的巨舰。

和多德雷切特号不分上下的巨舰!

之前大明水师为达成出其不意的效果,刻意让绍兴号行驶在其他战舰的背侧,和兰人始终没能看清楚它的大小。直到要开始决战,它才终于显露真容。

明国人竟这么快就将这条船造好了?!塞萨雷奥的眼皮猛跳了几下,按他的猜想,没有建造盖伦船经验的东方人至少得三五年才能熟练掌握相关技术。

实际上几乎所有和兰人也都是这么想的,他们的作战计划中,从来没有考虑过敌人会有五十炮的巨舰。

“god!那是什么东西?!”一旁的大副显然也看到了绍兴号。

旗手慌张跑进舵仓,对塞萨雷奥道:“船长大人,伙伴号传讯,它看到敌人的旗舰装了五十四门炮!”

伙伴号在战列线的尾部,从它的角度可以看到绍兴号的右舷。

他的话立刻引起一片惊呼,“明国人哪儿来这么大的战舰?!”

“五十四炮!赫克托号恐怕很难敌得过……”

“天哪,它过来了!”

赫克托号可只有三十四门炮,比明军那艘巨舰可整整差了一个档次。

要知道,五十四炮对三十四炮可不只是大炮数量的差距,更大的战舰所携带的大炮口径肯定也更大,另外船壳也更厚。也就是说,水手水平接近的情况下,二者面对面单挑,赫克托号简直一点儿希望都没有。

塞萨雷奥向身旁怒斥道:“你们可是职业军人,都冷静些!”他一指大明水师方向,“即使再强大的战舰,如果给不会打仗的外行操作,那也只不过是靶子而已。

“而现在,我们就有一次打t字横头的良机!”

他的话令舵仓里瞬间安静下来,对啊!敌人这艘巨舰用没有大炮的船头对着整条战列线,这不是来送死吗?

塞萨雷奥对手下的反应非常满意,又对传令官道:“吩咐施密特,给我瞄准了打!”

施密特是他的三副,负责在炮甲板中指挥。

此时,整个和兰舰队都是摩拳擦掌,准备“收割”送船头上来的东方人。

只有站在多德雷切特号前甲板上的贝斯心中有些疑惑,明国战舰的队形非常整齐,行止统一,不像是训练不足的样子。

那他们为何会这么草率地冲过来呢?他的眉头不由拧在了一起。

……

绍兴号上。

“不许开炮!”郑成功的副官对下层炮甲板高声喊道,“没有切入敌人战列线之前绝对不许开炮!”

“是!”

两层炮甲板上的指挥官立刻向士兵不断重复着他的命令。

所有士兵都紧紧攥着双拳,听着哗哗的海水翻涌声,心脏跳得极快。

头顶上隐约传来瞭望手的喊声,“九百码!”

这是绍兴号与和兰舰队战列线之间的距离。对于风帆战舰来说,一旦接近到这个距离,就意味着只能拼死决战了——以盖伦船的转向速度,试图掉头的一方恐怕还没转过九十度,便已经被敌舰射成筛子了。

“八百码!”

“七百码!”

“六百码!”

“五百码!”

每个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这已经是可以开始射击的距离了。

果然,多德雷切特号上令旗接连晃动,从三十炮的斯格拉弗兰号开始,和兰战舰的船舷上依次耀出通红的火光,随即黑色的硝烟笼罩了整条战列线。

处在明军两个冲锋队列最前面的绍兴号和广州号几乎同时一震。

当今世界第一海军的水手素质果然不是盖的!五百码的距离上,一枚十二磅炮击中了广州号的左前侧,不过由于距离较远,炮弹向北面跳开了。

另一枚十八磅炮弹则轰在了绍兴号的船头上,却拿九寸厚的楠木船壳丝毫没有办法,滑落入远处的海水中。

当明军的两支战舰组成的纵队冲到距敌三百五十码时,和兰战列线上更多的战船跟着开火了。

咚咚的闷响不断传入绍兴号的船舱中,每个人都知道,那是呼啸而来的炮弹击中船体的声音。

偶尔还伴有一两次咔嚓的炸裂声响,则是船壳被炮弹击穿。

医兵高喝呼喝着,将浑身扎着碎木片的伤者快速抬入底舱,沿途鲜血流淌,很快将甲板染成了红色。

但每一个士兵都咬紧牙关,一动不动地站在自己的岗位上,静等着指挥官的命令。

“提督大人,这里太危险了!”绍兴号的大副挡在郑成功身前,高声劝道,“您还是先去下层甲板吧,有任何情况末将会立刻向您禀报。”

郑成功将他推到一旁,双眼紧盯着敌人的战列线,沉声道:“若连我都躲起来,还怎么指望士卒们不惧生死……”

咔一声脆响,舵仓的顶部赫然出现一个破洞,碎木溅落。显然是有炮弹穿过,幸好弹道高了些,只掀去了几片木板。

“提督大人,您没事儿吧?!”

“没事。”

“大人!”大幅看了眼窗外,“距敌只剩不到一百码,万一有炮弹……”

郑成功微微一笑,指着舱室顶部,“炮弹这不都避着我走吗?”他又转身问二副,“损失情况如何?”

“回提督大人,一共有十四炮击穿了船壳。两舷失去了六个炮位。船艏帆被击毁。船头左侧破了个洞,不过距水线较远,没有大碍。另外露天甲板上伤亡较大,操帆手损失三四十人。”

随即又是一阵剧颤。很快有士兵向二副说了几句,后者向郑成功敬礼道:“右舷又中了一炮,十八磅,射断了第十九肋骨。另外主帆破了两个洞。”

第七百四十章 歼灭大员舰队

舰队已离开大员两天了,塞萨雷奥回头望去,目所能及之处只剩蔚蓝的海水和作为舰队后卫的伙伴号。

他突然鬼使神差地嘀咕了一句,“或许这次突袭并不明智……”

“马丁,你在说什么?”站在他旁边的巴达维亚军事代表考乌皱眉瞥了他一眼,“西班牙人在尼德兰节节败退,现在正是将他们彻底打垮的良机,绝不能因军费问题影响到决战!”

他的副手帕特里克接道:“自从欧瓦特先生接受了明国那个‘公平贸易’的协定后,不到三个月时间,我们在远东的收入就锐减百分之三十!而且我们的收益还有继续下降的趋势。所以马绥克总督几乎立刻就同意派遣舰队增援大员。”

这百分之三十的利润显然都被大明远洋商队收入了囊中。在对日贸易中,不论船队出航成本还是货物进价,和兰人都高出大明甚多,公平竞争的话他们必然处于下风。

“是的,这我知道。只是……”塞萨雷奥舔了舔干燥的嘴唇,“我觉得,或许我们不该和这个庞大的东方帝国硬碰硬。我亲眼见到过它的可怕之处……”

考乌打断他道:“你是说他们船台上的那些战舰吗?”

“这确实是原因之一……”

“那就更要尽快动手了,”考乌斩钉截铁道,“趁那些船还没下水,我们的舰队暂时还有优势。”

帕特里克小声补了一句,“一年之内,巴达维亚能调拨的战舰也只有眼前这些了。”

“优势?”这两个字让塞萨雷奥更加不安起来。根据情报,明国现在有3艘三十炮、6艘二十炮和20艘十炮的战舰。

而得到增援后的大员舰队也只有1艘五十炮、3艘三十炮,5艘二十炮的战舰,以及10艘中大型武装商船。

对比数量的话,自己这边仍是劣势。

考乌见新晋的赫克托号船长的情绪低沉,又拍着他的肩膀道:“是的,绝对的优势。东方人的舰队至少要有五倍以上的战舰,才有可能和我们一拼。

“更何况,现在我们还有多德雷切特号这张王牌。在远东,它完全就是头无敌的恶龙。”

他笑了笑,“其实我更在意的,是身后窥伺的马尼拉舰队。如果和明国的海战损失不大,我甚至想建议贝斯将军顺道把西班牙人一起收拾了。”

他有理由如此自信。以他的经验,和兰的战船质量、水手素质、海战战术水平都远在明国之上,和兰舰队经常在远东打出零比好几十的战绩。

更何况这次大员舰队占了据绝对主动,将在明国去日本的贸易航道上埋伏,击沉几艘对手的主力战舰之后,再去寻求决战。

几乎万无一失。

“可是……”塞萨雷奥还要再说些什么,却忽然听到旗舰方向传来一声号炮,紧接着整个舰队的速度骤然减缓。

“出什么事儿了?”

他话音刚落,赫克托号的二副便快步冲进艏楼,神色匆忙道:“舰长大人,旗舰刚才发出信号,命令全体掉头返回大员!”

十九艘大船加上十二艘辅助的戎克船,这么大的舰队想要完成180度转向不是件容易事儿。

当整个舰队转头向南,重新往台湾方向行驶的时候,塞萨雷奥的二副已获悉了详细的情况,正在向他汇报。

“我们才离开,就有一只庞大的舰队包围了大员?”船长还在低头沉思,考乌已经震惊道,“难道是马尼拉的西班牙人?!”

“不,上尉,”二副道,“据报信的人说,恐怕是明国的舰队。”

“这不可能!”考乌喊了起来,“这些东方人竟敢主动攻击我们?他们不可能有这么大的胆子……”

“明国人非常聪明。”塞萨雷奥突然出声,“这里是他们的地盘,拥有太多的港口了。即使我们烧光了他们的崇明基地,对他们来说也只是微不足道的损失。但如果热兰遮港受到攻击,对于大员来说却是灭顶之灾。”

二副立刻点头,“尤其是我们的舰队还不在那儿。”

塞萨雷奥望向他道:“知道敌人舰队的规模吗?”

“报信的是大员外围的巡逻船,因为怕耽误时间,并没有仔细侦查。不过他们说至少看到了两艘三十炮的大船和七八条小型炮舰。”

帕特里克只觉得脊背发凉,“还好昨天海况不好,舰队走得慢,否则等报信的船追上来,大员还不知道会成什么样子……”

“热兰遮港依靠炮台坚持五六天不成问题。”塞萨雷奥到底是贝斯手下的一员良将,在确认战斗已无可避免之后,却迅速冷静下来。

他手指敲着艏楼的栏杆,眯眼道:“东方人早就做好了准备,一直藏在福建沿岸。

“好在他们太心急了些,如果等我们走远了在发动袭击,港口可能真的要被摧毁了。”

天黑前,大员舰队停止了航行——台湾海峡的水不够深,即使再急,赶夜路也很不安全。所有战船的船长集于多德雷切特号上,在贝斯主持下紧急讨论了大半个晚上,针对突发的状况布置了一系列战术。

“显然明国的野心非常大。”贝斯最后道,“他们是要将我们击败,独占对日本、朝鲜的贸易。甚至……抢走大员。

“和兰在远东的命运,就要看这一战了。”

……

两日后。

大员西北方向四十多海里的海面上,多德雷切特号迎头遇到了第二条报信的快船。

报信的人刚一登船,贝斯便焦急地问道:“大员情况怎么样?”

“明国舰队封锁了港口,昨天还有两艘三十炮的战舰试图冲进港内,被炮台击退了。不过我们外围的巡逻船和商船损失了好几艘。”

贝斯听说港口没事儿,这才心中稍安,又问道:“那他们现在在哪儿?”

“这,他们的主力今天早上突然向北而去,我们有一艘船跟了上去,但暂时还没有回报消息。”

“该死,他们肯定就在附近。”贝斯皱眉四下望去,“恐怕他们的警戒船已经发现了我们。”

他对传令官道:“主力舰队在上风口待命。散出戎克船去,尽快找到敌人的踪迹!”

“是!”

</br>

</br>

第七百四十一章 收复台湾

黑色的硝烟逐渐散去,水面上到处都是舰体残片和随波逐流的尸体。

虽然和兰水手的战斗技巧更为精湛,但在四倍的明军战舰猛攻之下,他们仅仅支撑了不到一个时辰。在贝斯和考乌接连阵亡之后,帕特里克命令唯一还能移动的卢斯杜南号升起了白旗。

贝斯将军到死也没有想明白,尽管大员舰队在战舰数量上稍有劣势,然而不论是自己的海战经验还是和兰水手的素质,应该足以抵消这点儿差距。

按照他的估算,就算不能击败这些东方人,起码也能将他们重创,留给日后巴达维亚继续干涉大员的机会。

而现实却是,明国舰队用一次看起来非常不理智的冲锋,瞬间切断了他的战列线,导致和兰舰队阵型大乱,只用了不到一天时间就全军覆没。

不过他已没有机会向明国人询问这些疑惑了。

直到一年后,大明太平洋舰队在大西洋南部再次用纳尔逊战法击溃了法、荷联合舰队,欧洲大陆才终于对这种战术有了系统的认识。瞎了一只眼睛的塞萨雷奥在贝斯的墓碑前向他沉声描述的当年击败他们的战术。

……

又过了一天,在热兰遮城头翘首企盼回援的舰队的士兵们终于看见了赫克托号的身影——那是多德雷切特号到来之前大员舰队的旗舰。

城头上立刻爆发出欢呼声。然而等这艘战舰驶近了之后,所有的和兰人却都愣住了。

赫克托号仅剩的第一桅上挂着明国舰队的旗帜,舰体上到处都是破洞,露天甲板几乎塌了三分之一,看上去随时都会沉没的样子。

欧瓦特很快得到了这个消息,随后又有大明士兵送来了大员舰队全灭,以及要求热兰遮城和赤嵌城立刻投降的命令。

在随后召开的大员议会紧急会议中,由于东印度公司代表格鲁特的强烈坚持,主战派获得了十二票优势。

是的,他们还有坚固的棱堡,数千士兵,近百门大炮以及海量的物资和财富。

格鲁特坚信,以东方人的战斗力,几年时间也不可能攻破热兰遮城,到时候巴达维亚当局一定能想到办法来拯救他们。

就算巴达维亚不管他们,至少也能用这座坚城和明国讨价还价。

历史上,郑成功足足调动了大小三百条船和两万兵马也未能直接攻破热兰遮城,最后是依靠在城四周挖壕沟,断绝了城中给养,才迫使当时的大员执政官开城投降。

事实似乎和格鲁特所想的一样,在他们宣部拒绝投降之后,数百明军尝试靠近热兰遮城,被城中猛烈的炮火击退。

两之后,明军的战船将十门火炮运至热兰遮南侧的凤梨园。

起初欧瓦特并没有特别在意——这段时间以来,明国已经将战船上的十八磅重炮搬了下来,对热兰遮城猛轰。不过得益于棱堡的优良结构,炮击并没有给他们造成丝毫实质性的伤害。

但很快,随着城外一阵巨响,他的办公室猛地颤抖起来,紧接着城中的街道开始出现人们的惊叫声。

他中心顿觉不妙,果然,阿尔多普上尉跌跌撞撞地跑进他的办公室,面色苍白道:“行政官大人,是臼炮,足有十门臼炮。”

欧瓦特却不怎么慌张,点头道:“集中大炮火力压制吧。让伯特曼安抚城中情绪,维修受损建筑。”

阿尔多普抹了把汗,摇头道:“恐怕很难有效压制……敌人使用的是三十二磅的臼炮,城里最重的加农炮射程虽然能够得着他们,但已经接近最大射程了。您知道,这么远的距离,想要准确命中几乎是不可能的。”

街上又传来建筑倒塌的声响,欧瓦特面沉似水,用力一挥手,高声道:“尽可能防御吧,上尉。”

“是。”

臼炮的射击持续了整整一天,热兰遮城中到处都是残砖碎瓦。

而阿尔多普调集了四十多门大炮向那些臼炮射击,但距离实在太远,加上明军还在臼炮前面垒了道一人高的土墙,没有一颗炮弹能够击中那些臼炮。

次日,又有明国的战船运来了六门臼炮,改在热兰遮东侧轰击。以福京军器局如今的铸造速度,如果有必要,十天之内就能用大口径臼炮将和兰人的棱堡围死。

臼炮的数量很快增加到了二十门,每天无数的炮弹划出极为弯曲的抛物线,从空中落入热兰遮城。

城中露天的建筑已找不到一座还完好无缺的。明军随后又开始发射烧红的灼热弹,引得城里火警频频。

对付这种已成瓮中之鳖的孤城,朱琳渼自然不会像历史上郑成功那样,一味用士兵强攻。

他很清楚,和兰守军人数非常少,哪怕好几炮能轰死一个人,不消半个月,他们就会因为伤亡过大而放弃抵抗了。

事实证明他的预估还是太保守了些。

热兰遮城被围的第六天,经过前番激战的大明水师已完成了简单修整,除了受创最重的广州号之外,其他大小近三十条战舰从热兰遮城下缓缓驶过。

热兰遮城距海边也就二里多远,在城上看得极为清楚。欧瓦特得讯,带了几名大员议员冒着臼炮的炮火亲自登城观看,立刻便被这支威武的舰队深深震撼。

尤其是为首的那艘巨舰,足有五十四门大炮!比他们曾经的王牌多德雷切特号还要大!

半晌,伯特曼小声道:“行政官大人,我们继续死守……真的有意义吗?”

欧瓦特用力闭上了眼睛,是啊,失去了多德雷切特号,现在就算将巴达维亚舰队全部开来,也绝不是明国这支舰队的对手。

没有巴达维亚的增援,即使自己死守一年又能如何?

一年?他想到这两个字的时候不禁暗自苦笑,这才几天工夫,热兰遮城中就已经死伤了一百三十多人,到处都在起火,每个人都如同生活在无尽地狱之中。

这种情况能坚持一年吗?

恐怕一个月都难坚持下来……

一枚巨大的炮弹带着尖啸声从他头顶飞过,落在不远处的兵营之中,立刻引发一阵撕心裂肺的惨叫声。

他猛地睁开了眼睛,对阿尔多普高声道:“放弃吧。升起白旗。”

伯特曼惊道:“难道不召开议会讨论吗?”

“不用了。”欧瓦特显得极为疲惫,“我必须对这里的每一个人负责,没有希望了,我不能让东印度公司的那几个疯子拿大家的生命做赌注。”

他拍了拍伯特曼的肩膀,“德佩,你去和明国谈判吧,只要能让我们安全返回巴达维亚,一切条件都可以接受……”

</br>

</br>

第七百四十二章 发战争财

沐阳,明军大营。

“陛下,昨晚迁回扬州的四十万百姓皆已渡过淮河。”户部尚书张沧海揖道,“朝廷暂派的扬州府地方官员业已就位,正在各县安排重建。

“往应天府和湖广去的灾民都甚守规矩,每日能走十多里地,月余既能抵达。”

说到这里,他有些为难地望向眼朱琳渼,“只是,眼下扬州府的储粮只够再耗用十来天……”

“江西、福京等地征调的粮食到哪儿了?”

“回陛下,尚在运送途中。近来南方阴雨连绵,道路难行,臣恐粮米无法及时运到。”

“这倒有些麻烦。”

朱琳渼正思忖是否要再拨军粮应急,石霖忽然在门口禀道:“陛下,兵部郎中李晖求见。说是东番大捷了!”

朱琳渼大喜,没想到郑成功当年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拿下的台湾,自己只用了不到十天即便攻克。

当然,这都源于他一直以来对水师的大力建设,拥有了一支能够跟和兰人硬撼的强大舰队。再加上后世先进的战术,以及他对历史的熟悉,有这么快的速度也不足为奇。

“快让他进来!”

“是。”

旋即李晖进屋叩拜行礼,又将一封红标信件捧给石霖,转身道:“陛下,这是兵部刚收到的邸报。东番大捷,毙红夷过千,俘四千余。”

其实他说的这些俘虏中,有一大半是和兰人招募的台湾土著。

朱琳渼接过邸报翻开,就见上面简要叙述了台湾海峡的海战和之后炮轰热兰遮和赤嵌城的战役。

邸报后半部分列出了此战丰富的战利品:中大型战船十四条,小船三十三条。各种尺寸的大炮一百三十九门。火铳两千八百支。甲胄、刀剑等物无算……

除了军器,大员的两座城中还囤有各种钱币折银七十五万两、鹿皮八万张、胡椒两万九千斤、甘蔗七万余斤、大米十四万石……

“这便好!”看到此处朱琳渼顿时眼前一亮,这么多钱粮,和兰人可真够富余的!

他随即想起来,台湾自古土地肥沃,明末时分开始大量种植水稻,大米可是那儿的重要出口商品。如此看来,十四万石倒也不算太多。

有了这七十多万两银,以及十几万石大米,足以解决眼前缺粮的问题!

他忙问李晖道:“水师何时能返回崇明?”

“回陛下,”李晖揖道,“臣也不知具体返回日期,不过水师报讯之人提到,朱提督已率部北上,想来也不会太久了。”

朱琳渼点头,从大员到崇明的水路大约一千六七百里,以盖伦船的速度,十来天应该能到了。

他对张沧海笑道:“张部堂尽快去安堵灾民吧,不用为粮食担心了。

“不但有灾民的粮米,连北伐的耗用都足够了!”

等张沧海告退,他又召集众明军将领,吩咐做好随时北上沂州。

十一日后。

水师大队抵达崇明,立刻便有早已等候在此的太监宣旨,令郑成功率施琅、阮进、章国炫等水师将领赴沐阳觐见。

沐阳城外,郑成功等人远远看到了黄罗盖,忙下马快步上前,撩衣便要跪拜。这里不是军营也不是战场,故要行全礼。

朱琳渼笑着将他们虚扶起来,“不用多礼。水师此番可是立下了大功。”

“承圣上隆威,天下影附,末将等人愧不敢当。”

“大木无需谦虚,东番对大明可是极为重要之地。”朱琳渼带着诸将边走边道,“本来是想要先去南京给你们授勋的,不过眼下水师还有大事要做,暂时歇息不得。”

郑成功等人忙拱手道:“为朝廷效力,不敢有辞。”

朱琳渼点头,先问道:“此番有多少战船返回崇明?”

“回陛下,除绍兴号、广州号等三条船再永北里修缮,末将还留了漳州号等七条船镇守东番,其余二十船皆已返回。”

“绍兴号还在维修,倒是有些遗憾了。此番有两件事,”朱琳渼望向郑成功道,“一则,运一千忠贞营士卒赴琉球驻扎。

“二则,以邵武号为首,并建宁号,吉安号,泉州号等十舰北进日本。我还会掉水师步军与你同行,届时配合戴修远搅动日本。”

他停下脚步,郑重道:“如有必要,你还须指挥大军攻袭江户。”

“攻日?!”郑成功吃了一惊,谏道,“陛下,日本眼下国体稳固,虽是撮尔小国,然极为好勇斗狠,善搏命。大明劳师远征,恐有害无益。”

他顿了顿,又道:“虽倭人在万历年间对我多有不敬,但即便要伐之,也须多做准备……最好等剿灭建虏之后,再行用兵。”

朱琳渼微笑道:“大木所言有理。不过你却不太了解日本内部的情况。此番我们不是要去与日本决死,而是点绕一根引线即刻。戴修远在那边已经运作多时,要令倭人分崩离析,不必大张旗鼓,有十条战船,一千步军足矣。”

郑成功虽是疑惑,但朱琳渼行事历来高人一招,他自是绝对信服的,当下拱手道:“末将领旨。必不负陛下所望。”

“好。”朱琳渼点头,“到了日本,具体如何行事,戴修远自会告知于你。我先给你说说大致方略。”

待走到沐阳知府衙门,郑成功已基本听懂了天子的意图,不由赞道:“末将明白了。陛下深谋远虑,若成此举,则必绝倭人遗患。”

朱琳渼又想起一事,问道:“对了,从东番红夷那里缴获的东西都运回来了吗?”

“回陛下,皆已运回,大多卸在了宁波港。”

第七百四十三章 海上帝国

朱琳渼遂吩咐道:“将甘蔗和大米运往扬州府,交给张沧海调用。现银则直接运至沐阳作为军资。”

郑成功躬身以应,“是。”

而后他又想起一事,揖道:“陛下,东番的红夷不抵臼炮轰袭,出城乞降,并将鸡笼山守兵一并撤出。臣便依陛下先前吩咐,同意放他们返回巴达维亚。”

东番北部的鸡笼比热兰遮防御力量要弱得多,伯特曼心知热兰遮都守不住,鸡笼更是白给,于是干脆作为谈判条件“送”给了明国。

郑成功接道:“只是,红夷的船只多在海战中损毁。这将近两千夷人想要离开,却要调集不少船只输送……”

朱琳渼乐了,“不难,让巴达维亚派船来接,我们哪儿有闲船做这事儿?啊,对了,他们的船没来之前,这些人的吃穿住用一概要他们自己付钱。”

郑成功愣了愣,“陛下,据夷人所说,巴达维亚至东番少说也得两个月。东番城中的财物皆被水师清点入库,夷人恐难拿出银子。”

“那便让他们干活抵饭钱。”

朱琳渼知道,和兰人在台湾经营已久,岛上的情况非常熟悉,“雇佣”这些“熟练工”开发台湾,必定事半功倍。

他又道:“先前俘虏多铎的数万贼军也都送去东番垦地、伐木、挖矿。那可是个宝地,万不可浪费了。”

台湾土地肥沃,林业资源丰富,而且还有大明最缺的一种矿藏——铜。而那近十万清军俘虏可都是精壮,又不需要付工钱,用来做苦力最为合适。

和兰的人手太少,守着这块宝地数十年,只将其作为贸易中转站,并没有进行妥善的开发,实在是暴殄天物。

朱琳渼估计,只要经营得法,甚至仅台湾一地,就能解决大明一半的铜矿耗用。此外大米是重要的战略物资,甘蔗、鹿皮、木材每年至少能带来五六十万两的收益。

正说着,便见石霖在门口通禀,“陛下,礼部侍郎李光春来了,说有要事求见。”

水师的事情大致也都吩咐完了,朱琳渼便让郑成功按自己方才所说的速去执行,又让石霖将李光春带了进来。

跟在石霖身后的不止李光春一人,还有新任商部侍郎陈确。

待二人见过了礼,朱琳渼疑惑道:“有什么大事,竟让你们追到前线来了?”

李光春躬身道:“回陛下,数日前以西巴你亚特使莫莱诺和佛郎机特使卡斯罗入南京觐见。恰逢陛下亲征,于是二人便向礼部递了国书,又与徐部堂相谈甚久。

“夷人虽未明言,但部堂大人听他们话中之意,乃是对我水师收复东番一事极为在意。部堂大人担心夷人或对大明不利,故特让下官前来禀奏。”

随后他又说了些对话细节,朱琳渼旋即了然。

和兰舰队在台湾海峡全军覆没,大明水师的力量第一次展现在西方人面前。

虽说和兰人在巴达维亚舰队还有一支舰队,但其中主力战舰多德雷切特号等都损失在大员,此时便是连马尼拉舰队都无法对付。

所以眼下大明水师已然成为了整个亚洲最为强大的海上力量!

加上和兰人失去台湾,令西班牙人和葡萄牙人兔死狐悲,生怕大明对他们在远东的殖民地有什么想法,于是赶紧派人去南京探探口风。

朱琳渼心中笑了笑,西班牙人占据菲律宾,葡萄牙人占据印度果阿,都是好地方啊。

不过目前大明对海外殖民的主要力量都集中在澳洲,那里可到处都是“没人管”的资源和土地,短时间内能消化这块大陆的资源就已是难能可贵。

此外南、北美洲的资源也非常丰富,与其硬拼西班牙和葡萄牙,还不如先去美洲。

反倒是巴达维亚的和兰人需要警惕,失去台湾这块肥肉,他们必然不会甘心,往后少不了在海上给大明找麻烦。

要是西班牙和葡萄牙因为对大明的恐惧而跟和兰人勾连上,大明附近的海域肯定难以平静,这对朱琳渼的海外贸易大计是极为不利的。

当然,近在咫尺的菲律宾等地他也不会放任西方势力常驻,不过那都是中长期战略了。

等到大明海外势力稳固,舰队更为强大之后,他有的是办法让西班牙和葡萄牙人挪窝,但眼下却应该以稳住他们为上。

于是他对李光春二人道:“这事儿我知道了。你们回去后知会徐尔路和黄宗羲,让他们出面向那两国的夷人保证,大明不会动他们在远东的地盘。但两国必须同大明保持一致,对巴达维亚的和兰人施压。

“最好还能以此事为契机,重签和两国的通商协议,争取些对我们有好处的条件。”

西班牙人原本就跟和兰人在欧洲打了几十年的仗,而且此时还处于劣势,朱琳渼有九成九的把握,他们定会乐得跟大明联手,对和兰人落井下石。

至于葡萄牙人,也是被和兰人欺负了很久,要是能搞垮巴达维亚舰队,他们在亚洲的贸易额必有大幅度上升,多半也不会拒绝。

李光春和陈确忙揖道:“臣,领旨。”

二人正要告退,朱琳渼又叫住了陈确,“对了,水师从东番缴获了不少船只和物资。这些东西就作为朝廷投股,全部交予远洋商队。

“和兰人的造船技艺不错,武装商船直接就能用。货物你们择价高的地方售出即可。

“不过近来先不要去日本了,那边要生乱,多往南洋交易吧。

“此外尽早派人摸清楚往欧罗巴的航道,啊,红夷的俘囚之中可能有熟悉此事之人,商部随意去挑便是。”

“臣,领旨。”

当礼部和商部的两人返回南京之后,西班牙、葡萄牙特使很快便兴高采烈地打道回府,同时与大明签署了在亚洲排斥和兰人的贸易协议,一副墙倒众人推的架势。

随后在大员海战中被俘虏的八艘武装商船经过简单的维修,加入了大明远洋商队。至此,远洋商队手中共有大小共十四艘大型商船,总吨位近五千吨,成为亚洲运力最强的一支海上商队。

只是骤然增加这么多盖伦帆船,商队却没有足够的水手来驾驭。

一时间会操控盖伦船的水手工钱连翻三倍,民间掀起了学习驾船的热潮,去永北里船务学堂报名的人踩破了门槛。

商部见势只得又在宁波新建一所船务学堂,加紧培养航海人才。

十七世纪的商船和战舰有很多相似之处,民间的水手在战事可以很快补充为水师士兵。

海上贸易的不断升温,对大明的海洋战略起到了非常积极的推动作用。以大员大捷为起点,大明真正进入了作为一个海上帝国的快速上升期。

第七百四十四章 天草时贞

半个多月前,几乎与大员海战同一时间。

日本九州。

肥前,高杢岛。

天色已暗,两个人影在荒山中快步如飞,绕过不知多少山坳和曲径,终于在一所掩于树后的破木屋前停了下来。

为首那个身材矮小之人有节奏地连叩房门。

片刻,有人吱呀一声将门拉开,看到他的容貌,这才放下手中斧头,让开路道:“江部大人,你怎么来晚了?”

江部义次只是略为示意,便带着身后之人低头进了屋。

若是普通日本人看到这屋里的景象,定会吓得魂不附体——正东面的墙上是一个巨大的木十字架,上面“挂”着一个雕刻栩栩如生的男子像。十字架下面的桌子上摆着几根蜡烛和一本书。对面则是数排整齐的座椅。分明便是一所小型的天主教堂。

要知道,时下德川幕府已颁布了“禁教令”,整个日本范围内,一旦发现天主教徒,立刻便会用残酷的刑罚将其处死。

但这屋中的十多人,显然并没有将幕府的禁令当回事,竟在这荒山中进行天主教活动。

他们转身看到江部义次,正要微笑打招呼,却猛然看到他身后那名高大的男子,当即各持镰刀、草叉站了起来,惊慌道:“江部君,这人是谁?!”

也难怪他们紧张,若是那名陌生人将所见之事泄露出去,他们必定一个都活不了!

未等江部义次答话,便见他身后那人上前几步,朗声道:“在下娄鸣,是一名神父。”

“神父?”

十多人将信将疑地将他围住,那架势,只要发现他有丝毫异样,便会立刻将他斩杀。

有人听出娄鸣的日语口音有些奇怪,又联系他的名字,诧异道:“你,你是明朝来的?”

“不错。”

这些人立刻又恶狠狠瞪向江部,“你疯了?怎么将一个髯虏带到这儿来?!”

“你们听我说……”

娄鸣又打断他,向周围的人淡然道:“我是遵耶稣法旨,来拯救你们的。”

众人顿时面面相觑,好一会儿,江部义次才得以插话道:“是真的!我与娄神父已相处多时,就是有完全的把握才带他来见你们的。”

这江部义次乃是南岛原一带的豪族,在这个圈子里颇有威望,他这么一说,其他人不由便将拿着武器的手放了下来。

一名矮瘦老者望向娄鸣,谨慎道:“你真是神父?说要拯救我们又是怎么一回事儿?”

娄鸣实则是锦衣卫北镇特派来日本协助戴修远的一名百户,不过他曾与倭商多有来往,对天主教也颇为熟悉。他当下按照“剧本”从怀里取出一个十字架,一副伟岸的表情道:“我自然是神父。

“耶稣得知你们苦难,特令天草大人转生。我就是转生后的天草大人的教父。”

天草?!

这两个字令所有人如同触电一般,不由死死盯着娄鸣,颤声道:“你……神父大人说的是真的?”

天草时贞,乃是十多年前九州宗教起义的领袖。十六世纪末,天主教传入日本,传播极为迅速,大半个日本都遍布信徒。

而统治阶级为消除教会的影响,巩固自己权力,开始禁教。从丰臣秀吉到德川家光,数次迫害天主教徒。最终,因九州岛岛原藩的松仓胜家为人残暴,对领内克以重税,导致民不聊生,终于在岛原、天草地区爆发了农民起义。

义军以天主教为纲,在一名十六岁的少年——天草时贞的率领下,占领岛原岛的原城,竖起十字架,旗帜画有十字架图案,面对数倍的幕府大军,坚持了近半年之久,重创幕府统治。

起义失败后,大量天主教徒遭到杀害,天草时贞也身死阵前。不过传说他神通广大,能救活死人,会魔法,在天主教徒中有极大的影响力。

娄鸣正色道:“千真万确,天草大人此时就在江部君家中。”

江部义次忙点头,“对对,天草大人正在舍下。”

那老者将信将疑道:“你确定他就是天草大人?”

江部环视一周,低声道:“大人告诉了我他前世真名——益田四郎。还有诸多原城激战时的事情,比如那次守城时……”

他说了颇多事情,这下其他人再也沉不住气了。

光是那个益田四郎的名字,就只有极少数义军核心人物知道。至于那些守城的事情,当时起义的人几乎都被杀光,除了天草大人本人,谁还能知道那么详细。

当然,他们就算做梦也想不到,这些都是一个叫朱琳渼的后世之人告诉娄鸣的。

娄鸣见他们开始动摇,又拿出了天子教他的撒手锏,开始讲述一个“预言”:天草时贞死后堕入魔界,又转生回到人间,召唤魔界诸多剑豪,经过苦战,最后一举推翻了镇压岛原之乱的黑手德川家光。

这所谓的预言都是朱琳渼摘自后世一部日本小说《魔界转生》的背景故事,内容自然是曲折离奇,引人入胜,听得这些平日精神文化生活极为贫瘠的日本人一愣一愣的。

半晌,终于有人极为振奋地问道:“神父大人,请带我们去见天草大人!”

娄鸣摆手道:“天草大人因转世消耗太大,如今只有七岁容貌。他委托我带领他的羔羊,举义推翻魔鬼的残暴统治。”

众人当即一愣,“七岁?”

“举义?”

“难道要和幕府为敌?!”

那老者更是大摇其头,“神父大人,不瞒您说,虽说我们都恨透了德川氏,没有一天不想着报仇。但若没有天草大人的神威,凭我们的人根本不是幕府的对手。也不会有人愿意参与这场必输的斗争。”

江部义次立刻两眼放光道:“虽然天草大人是七岁身躯,但他的神通仍在!上个月,他便施法为我送来了五百只铁炮!”

“五百铁炮?!”四周立刻一片惊呼声。

他们说的铁炮便是火铳。眼下幕府对武器,尤其是火器监管极为严格,就算有钱都买不到铁炮。

而天草大人做法就能“变”出五百只,这只能用神迹来解释了!

有人却道:“但,五百只铁炮……也还远远不够啊。”

娄鸣微笑道:“天草大人跟我说过,以他现在所剩法力,足能召来五千铁炮,还有相应的铅弹、火药,甚至——粮草。”

第七百四十五章 毛利氏

“五千只铁炮?!”屋里的十多人不禁齐声惊呼,“有这么多铁炮,定能报了血海深仇!”

要知道,即便德川家光的嫡系精锐,最多也就装备三成的火铳。www也就是说,即使按照这个比例,五千火铳也足够一万六七千大军装备的!

而且还有粮草。

要是十多年前义军有这么精良的武器和补给,绝不会是被幕府军屠杀殆尽的结局!

当即就有年轻气盛的站出来道:“我大矢野家愿追随天草大人!”

“我荒木加听从天草大人调遣!”

但那名老者却仍是摇头道:“神父大人,眼下与十多年前不同,德川家势力稳固,就算有大量铁炮,恐怕也难以抵挡十多万幕府军。依老朽之意,我们当暗中聚集力量,等明后年再……”

娄鸣打断他道:“天草大人已得神谕,要我们即刻起兵,则天必降异象相助。”

众人面面相觑,疑惑道:“天降异象?”

娄鸣故作高深道:“神谕,不久之后就会天下大乱,正是我等天主教徒驱魔之时。”

“当真?!”

“天草大人神威莫测,绝不会有错。”

娄鸣见这些人还有犹豫,接道:“很快毛利家就会兴兵反抗德川,江户那边也会出现大乱,而后天下大名四起,幕府根本无暇顾及肥前。”

他又望向那老者,“十年前的举义,若不是紧要关头和兰人临阵倒戈,用战舰向原城开炮,幕府军哪儿能那么快攻破城池?”

“这,的确。”

“若有战舰在九州四周为我义军掩护,幕府军还能如十年前那般嚣张?”

“必然不会!”老者眼前一亮,“天草大人召来了战舰?!”

“这个,呵呵,天机不可泄露。”

终于,没人再有疑问,一齐发誓奉天草大人,遵神谕,铲除邪魔。

娄鸣统计了一下,光是这些人的手下、族人,加起来就超过一千男子,而他们都是岛原有头有脸的人物,影响力更是以十倍计。

待众人议定了举事细节,天色已渐放亮,遂各自下山散去。

走在最后面的一名中年男子拉住那老者,低声道:“泽田大人,您真的相信这明朝人是天草大人的教父?”

老者狡黠一笑,“便是天草大人转生之事,我也多有怀疑。不过,真真假假又有什么?”

他看了中年人一眼,“我的儿子、孙子、孙女都死在幕府手上,左山君的父母也被……

“只要真的有五千铁炮和充足的粮食,加上毛利家叛乱,我们又为何不趁机报仇呢?

“好了,我要去联络教民了。左山君也加快动作吧。等看到了那些铁炮和粮食,我们就立刻去攻大村城,大村纯赖手里只有七百多兵,肯定不是我们的对手!”

……

日本,本州岛西部。

长门国,城。

毛利秀元正襟危坐,向木几上的茶碗示意,“戴君请用。”

戴修远听了通译转述,端起茶杯道:“那件事情不知大人考虑得如何了?”

毛利秀元大笑,“戴君的玩笑话我只当没听到过,我长府藩对幕府忠心耿耿,绝无他念。”

“哦?是吗?”戴修远似笑非笑道,“毛利家在关原大战中毅然支持德川,这才有了东军大胜,江户幕府得以执掌天下。

“但德川家康却不思毛利大功,反倒削去毛利家安艺、出云等八十三万石封地,以至当初战国第一等的豪门变成了仅剩三十万石的小藩。

“遭到如此欺辱,难道毛利家就没想过要报复吗?”

关原之战便是德川家康与丰臣秀赖争夺日本霸权的关键性战役。彼时毛利家是丰臣家的主力之一,却在决战之时与德川家康达成秘密协议,缩在城中拒绝出兵,最后导致丰臣的西军大败。

但等到德川家康大权在握之后,却非常忌惮毛利家庞大的势力,便找了些由头削了他大半封地。

自此之后,毛利家虽表面恭顺,但暗地里始终怀恨在心。最终他们一直等到明治维新,终于伙同萨摩藩将德川幕府掀翻。

当然,如今的日本国内,谁都以为毛利已经偃旗息鼓,决定做一名顺臣了。

毛利秀元嗅着茶香,摇头道:“如此大不敬的话还请戴君不要再说了。若不是敬你学识渊博,我一定将你押去江户问罪。”

戴修远已接到大明天子诏令,要全面启动日本攻略了,于是他嘴角挑起一抹冷笑,高声道:“不知‘时机到了吗’这话是什么意思?”

毛利秀元听到通译说出这五个字,当即浑身剧震,厉声喝退屋中的下人和侍卫,死死盯着戴修远道:“你,是从哪儿听来这话的?”

原来自从毛利家被减封之后,一家上下都对德川氏恨之入骨,每年元旦之时,毛利家主都会召集家中核心,自问:“时机到了吗?”

意思便是搬倒德川幕府的时机是否成熟。

而后家主则会含恨道:“还没有。”

这个传统竟被记仇的毛利氏一直保持到了明治维新之前。

而此时戴修远说出毛利家最为机密之事,毛利秀元怎么不又惊又怕?

戴修远自然是听大明天子所说。他示意秀元放松,“我知道的远不止这些。关原之战结束后,德川家康曾令令尊为先锋,往九州征讨岛津家。还好令尊拒绝了。”

毛利秀元皱眉道:“这又如何?”

“如何?德川家康当时是打算将毛利家主力诓出大坂城,于途中一网打尽。还好辉元大人不想与岛津为敌,没有答应,否则……”

“竟有此事?!”毛利秀元大惊,一时都顾不得细究这个明朝“商人”是如何知道这么多极秘之事了。

这种黑材料朱琳那里自然要多少有多少。

戴修远笑道:“等大人擒住了德川家光,一问便知。”

毛利秀元冷冰冰地看着他,心中盘算是否要将这个知道太多事情的大明商人除掉,以防走漏消息。

戴修远瞧见他神色,却向前凑了凑,低声道:“整个日本对德川家不满的远不止毛利一个。不瞒你说,我已经拜访过岛津家和上杉家,他们早已摩拳擦掌了。

“只要毛利家一动,他们立刻就会跟着起兵。”

</br>

</br>

第七百四十六章 对日宣战

毛利秀元皱眉道:“阁下倒是一厢情愿了,如今局势,毛利家为何要率先起兵?”

戴修远笑得如春风拂面,“因为,毛利家不造反的话,德川幕府很快就会听到‘时机到了吗’这句话。”

他见面前的日本人目露杀机,又道:“啊,对了,如果我今天没有走出您的居所,立刻便有人去江户禀报此事。”

“你,你到底想干什么?!”

“很简单,支持毛利秀就大人掀翻德川幕府。”

秀元眼中尽是惧色,这个明朝人是真的要怂恿自己造反?!

然而以毛利家目前的实力,反必死。但如果不反,这明朝人就会将毛利家每年秘议倒幕的事情捅出去,毛利家仍难逃一死。

他头上渗出细密的冷汗,好半晌,才艰难道:“不可能,毛利家仅三十多万石领地,而德川直领就有七百万石,手下谱代大名共有六百万石。你就算再如何逼迫,我们也绝无起兵可能。因为,根本是以卵击石……”

戴修远抿了口已冰凉的茶水,不紧不慢道:“假若现在江户大乱,加上岛津家和上杉家一共一百万石的实力,还有前田、宇喜多、长宗我部、增田、井伊等和幕府有大仇的失势大名一并造反。你觉得又会如何?”

毛利秀元强自镇静下来,思忖道:“除非江户乱到令幕府威望大减,或许还有那么一点点希望。”

“若是我再供给你五千只铁炮,五千套棉甲,三十门大筒。啊,不是你们常用那种,是两千斤重的巨型大筒。”戴修远直视对方双眼,“现在,你觉得又会如何?”

“两千斤的大筒?!”

毛利秀元猛地站起身来,他曾经参加过侵略朝鲜的战争,对明军的大炮可谓永生难忘。

十七世纪的日本,铸炮水平极差,加上缺乏铁矿石,所以他们大筒——也就是火炮——最大的也不超过四磅,而且身管很短,威力简直不能看。

反观明军的红夷大炮,习自欧洲的顶尖铸炮工艺,射程、威力都远超日式大筒数倍,乃是当年明军在朝鲜击退日本人的重要因素之一。那开山裂石的恐怖威力,绝对令所有日本兵一发入魂!

毛利秀元忽然反应过来,指着戴修远道:“你,你是明朝官员?”

一个普通商人就算再有门路,也绝对不可能搞来两千斤的大炮,还一次三十门之多!

戴修远遂按照“剧本”拱手道:“没错,下官是大明参将,此番奉水师朱提督之命而来。”

毛利秀元目露凶光,“难道明朝是想染指日本?”

“非也,”戴修远道,“我朝正与鞑虏激战,哪儿有心思动日本?啊,便是想动,也是有心无力。”

日本人口不少,若真要拼命,全国能动员百万军队。以十七世纪的渡海作战能力而言,谁也没有一口吃下日本的可能。当然,这是在日本全国一统,全力对外的前提下。

毛利秀元疑惑道:“那你们为何要投这么多军器给我?可别说你是为了帮毛利家复仇。”

“自然不是。”戴修远早已将借口背熟,“于私,当年提督大人欲迎生母归明,德川氏百般阻挠,令提督大人极为气恼。便是大人的胞弟,至今还被扣在日本不许离开。

“于公,德川幕府勾结荷兰人呢,打压我朝海上贸易,肆意压低货物价格,令我朝吃亏甚多。前番我朝重臣在琉球被日本人所袭,手下死伤甚多,船只也被毁坏。大明天子下旨,令德川家光赔偿三十万两。

“提督大人奉旨处理这两件事。不料德川家光极为蛮横无礼,非但拒不交钱,还威胁要杀死提督大人所遣使节。

“提督大人如此被德川羞辱,又无法完成皇命,这才决定要好好教训一下德川幕府。”

他将所有事情都推到郑成功头上,就是为了和大明朝廷尽量撇清关系,减少日本人的警惕心理。

毛利秀元暗自点了点头,原来竟是大明水师提督要公报私仇。不过说来明朝为了海上贸易和那三十万两银子,支援自己一些武器盔甲,却也是稳赚不赔的买卖。

他不禁低头沉思,如今自己东面的坂崎、福岛、堀尾、森等人所据的地盘可都是原毛利家的,毛利对这些地方还有极大的影响力。只要毛利出兵,肯定会有很多人里应外合,打下来之后也能迅速化为自己的力量。

也就是说,在大量铁炮、大筒增援之下,很可能没等幕府反应过来,毛利家就已拿回了自己原先的一百二十万石领地。再联合岛津、上杉等势力,倒也不是不能和幕府扳扳手腕。

而这一切的前提是,幕府会如这个戴修远所说,发生一场极大的混乱。

他沉声道:“戴君确定江户会有大事儿发生?”

戴修远斩钉截铁道:“快则半月,慢则一个月,江户必乱。”

毛利秀元终于长吁了一口气,用力点头,“好,我便带戴君去见家督大人!”

如今毛利家虽是毛利秀就为家督,但秀元执掌大权已久,只要他觉得可行,秀就基本不会反对。

戴修远微笑起身,“好,只要长门守大人点头,我承诺的大炮等军器立刻便到。”

……

大半个月之后。

江户。

德川家光阴着脸将手中国书丢给一旁的光海和尚,指着端立厅中的大明使节,对通译冷声道:“让这个髯虏滚吧!”

通译吓得没敢吱声,光海忙抢先对明使道:“啊,主公请大人先回馆舍休息,此事还需仔细商议。”

那明使拱了拱手,甩袖子离开。

德川家光立刻吼了起来,“髯虏殊为放肆!无礼!什么停止锁国,开放全部口岸给他们贸易,还有那个什么三十万两!简直是狂妄至极!”

光海和尚扫了眼那国书,不禁也是眼皮一跳,只见上面除了主公所说的内容,末尾处还写了“如有不从,万里叩关,悔之晚矣”。这哪儿是什么国书,简直是宣战檄文了!

他收敛心神,仍是谨慎劝道:“大人,明朝已将后金赶回了黄河以北,前不久他们的舰队又在海上击败了和兰人,气势正盛。中国实乃大国,若没有必要,却也不宜与他们撕破脸……”

第七百四十七章 大明水师来了

德川家光自是也了解过近来大明那边的战事,当即沉着脸道:“这次是明朝主动挑衅,便是我不想撕破脸……混账!难道真要结束锁国?!”

光海和尚忙道:“锁国乃是幕府稳固的基石,断不可更改。”

闭关锁国这种后世看来很脑残的事情,在当时的日本却有绝对的合理性。

首先便是切断了藩镇与外界的交流通道,杜绝了其他国家对日本施加影响的可能。

其次,也是最为重要的,整个日本只有长崎一地能对外通商,而这里的贸易都是由德川幕府垄断的。等于德川氏垄断了全国的对外贸易,从而为巩固自己的实力提供了有力的资金保障,时间越久,其他大名就越不是德川家的对手。

德川家光强按怒气道:“既如此,又怎么打发明朝使节?”

光海道:“大人,依老衲对明朝之了解,他们最为看重脸面。只要我们稍微表示一下,给他们些面子,此事定会很快揭过。”

“你的意思是?”

“说来那位明朝重臣的随从确实死伤不少,他们的战船也被击伤,所要要些补偿的钱也是合理的。不如,就给他们三十万两。”

“三十万两,六十多万贯!”德川家光瞪了他一眼,“这么多钱怎么可能随便就给了明朝?!”

光海笑道:“人是岛津家杀的,这钱自然是由他们出。”

德川家光闻言一愣,旋即也露出微笑。对啊,虽说岛津侵占琉球是自己默许的,但幕府明面上却从没许可过,现在出了事情,当然是他们担着。

岛津作为外样大名中最为强大的一个,一直是德川家的心头大患,幕府也是隔三差五地就要找借口敲打他们。如今这么好一个由头,又怎能轻易放过。

六十万贯,这一把足够岛津家伤筋动骨,恐怕三五十年都难以缓过来。

他当即点头,“好,就这么办吧。”

……

“德川家光要岛津家拿出那三十万两?”戴修远一身和服,望着院中的水池,微笑道,“他可真是帮了大忙。那岛津家反应如何?”

一名剃了月代头的中年男子忙道:“回大人,岛津家本就入不敷出,先前被没收了金矿,正愁来年家臣的俸禄没有着落,若再逼他们拿出六十万贯,岛津家必垮。

“如今萨摩藩上下皆是愤怒已极,却又不敢声张。不过有几位家老力主整军备战,坚决不向幕府低头。”

“好了,我知道了。你下去吧。”

“嗨!”那人却是个倭人,乃是被戴修远重金收买的岛津家的武士。

戴修远等他离去,立刻写了密信,令人火速交予等在长崎港外的水师。

三日后。

一支由十条盖伦战船组成的舰队浩浩荡荡地开进了扼守江户湾的要冲——浦贺近海。

为首的正是大明水师四级巡航舰邵武号。

附近设防的日本战船慌忙前来阻截,但这些最大不过一百四五十吨的安宅船在明军战船面前简直就像螳臂当车。

大明水师连炮都懒得开,硬是排成整齐的战列线一路撞了过去。五百多吨的邵武号碾碎了四条安宅船之后,终于再也没人敢于上前挑衅了。

随后,这十条战船就这么横在江户湾的入海口处,并通告德川幕府,五天之内必须就先前的国书给予肯定的答复,否则舰队将开进江户湾。

江户一带人人震惊,幕府执政所里更是炸开了锅。

德川家光没想到明朝竟然如此步步紧逼,战舰都要骑到自己脸上了,不禁脸色铁青。

松平信纲高声道:“必须要好好教训这些髯虏!”

立刻引来一片赞同之声,“对!他们简直太嚣张!”

“一定要宰了他们!”

酒井忠胜却开口道:“我听说明朝的战船如城墙般高大,幕府直辖水军已被撞坏了十多条船,拿什么去教训他们呢?”

沉默了片刻,阿部重次道:“眼下只能调岛津家的战船前来,才有可能驱散明朝人。”

萨摩藩自从壬辰之战以后,一直是日本最强的海上力量。不过德川家光刚削了他们的封地,没收了他们金矿,现在又让岛津家出水军,着实难以启齿。

德川家光想了半晌,也什么别的办法,只得吩咐道:“传令,让岛津光久立即出兵。若能击退明朝战船,我便赦免他们先前擅攻琉球之过。”

“嗨!”

然而,令所有幕府高层都没想到的是,萨摩藩的舰队只在浦贺海远远看了大明水师一眼,就头也不回地逃回了鹿儿岛。他们可是海战的内行,很清楚仅是一艘邵武号,就足够全灭他们的舰队了,这真要冲上去了还不跟送死一样?

大明留给德川幕府的五天很快过去,邵武号带着建宁号、泉州号等五条战船驶入江户湾,另五条船在入海口警戒。

江户湾两岸也建了不少炮台,毕竟是首都的门户,其中有些还是早先和兰、英国人帮着修筑的。

德川家光得知大明水师朝江户驶来,毫不犹豫地便命令沿岸炮台全力击沉敌舰。

不过日本人的铸炮水平实在不堪,自己造的青铜土炮轰在邵武号上简直就是挠痒,仅有不多几门购自和兰的六磅炮稍有威力,不过也很难击破邵武号的船壳。

而大明水师便在邵武号带领下,呈扇形围住炮台,开始万炮齐轰。日本炮手哪里见过这等景象,眼见死了十来个人之后,便纷纷弃炮逃窜。

随后水师步军上岸占领炮台,毁掉大炮,返回船上。水师战船又驶向下一个炮台……

不到一天时间,江户湾沿岸就已损失了四座炮台。江户城附近的人听了一天的炮声轰鸣,早已吓得人心惶惶。

次日,大明水师步军一千士兵在距离江户城五十里的横滨北岸登陆。

松平信纲慌忙调集拱卫江户的四千日本兵前来抵御。这些人马虽是幕府精锐,但明军身后有战舰的重炮助阵,身上穿的是精钢胸甲,手里拿的是最新型的线膛铳,几乎一个照面便将涌上来的日军击散。

德川幕府闻讯剧震,立刻调兵三万保护江户城,并诏令附近的本家大名率军增援。

第七百四十八章 日本再临战国时代

等到五万德川大军气势汹汹地赶到横滨,却见明军早已返回船上。

他们对海上的战舰只能干瞪眼,甚至因为太过靠近岸边,还吃了几轮船上的重炮,丢下百十具尸体。

隔日,水师步军又乘船绕到了江户城东南百里外的木更津登陆,吓得幕府军慌忙赶去御敌,却再次扑空。

自此,德川幕府已不敢轻视,将数万人马分散在江户湾沿岸设防,又从其他地方急调兵力入江户。

而大明水师则是优哉游哉地在港湾中绕圈,心情好了就冲江户城方向开几炮。日军拿战舰一点儿办法也没有,整日还要提防明军登陆袭扰,简直苦不堪言。

九州,南原岛。

江部义次掩上房门,眼中闪着兴奋的光芒道:“果然如神谕所说,幕府与明朝发生矛盾,如今明朝战船在江户湾徘徊,江户一带乱成一片。幕府近八万兵力都被牵制在江户城附近,正是我们动手的好机会!”

屋里的十多人皆望向端坐十字架下方的一个小男孩——天草大人。

男孩尴尬地瞪着双眼,不知这群人是要干嘛。他只是娄鸣寻来的一个日本孤儿,训练之后在此“装神弄鬼”罢了。

“娄神父”忙道:“神谕之中的毛利家造反也定会应验。我们也不必再等了,直接发动教众,一举夺下大村城!”

“嗨!”

三天后,近四千装备精良火器的天主教徒将大村城包围,携带的竟还有两门六磅炮和一门二十四磅的臼炮。

他们早已得知神谕,私下里秘密训练了大半个月,虽然队列松散,但是却充满了宗教狂热。

大村纯赖带着手下兵马出城拼了一次,差点儿被这些不要命的信徒乱铳击毙。

随后天主教徒高喊着天草大人的名字,在大炮掩护下疯了似的,只用了三天时间就攻破了大村城。

整个九州岛都受天主教影响甚久,天草大人复活,并夺取大村城的消息迅速传开。

很快,聚集在大村附近的教民就已达到三四万之众。娄鸣从中又挑选了三千精壮,和先前的三千人马一起,继续朝筑前方向的松浦镇信进兵。

长门国,萩城城外。

毛利秀就端坐军帐前,对数十名身披盔甲的武将高声道:“德川氏已被明朝战船缠住,九州岛又出现大规模的一向一揆,天下即将再次进入乱世!

“眼下正是我毛利家雄起,收复中国,消灭德川家报仇雪恨的良机!”

他所说的“中国”指的乃是日本本州岛西部的一块区域,这里原先基本都是毛利家的封地。

众武将立刻高声应和,“誓报大仇,覆灭德川!”

两个时辰后,毛利七千大军开始向安艺方向进兵,攻袭广岛藩的浅野家。

毛利家几十年间都在为造反做准备,一朝发作,声势极为浩大。他们不到十天就兵临広岛城下,随后依靠三十门大炮的恐怖火力轻易击溃浅野军,占领安艺国。

因为德川幕府注意力都被江户湾的战舰吸引,直到一个月后才对毛利家的反叛做出反应,却也只能调动不到两万人马。

而此时毛利秀就已经攻取安艺、石见、出云、备后、备中、美作等近八个地区,兵力达到两万五千余。

岛津家也在毛利家动手后立刻跟着宣部造反——再不趁这个机会反的话,早晚被德川氏连骨头吃掉。

他们也是闪电般夺下了九州岛南部大部分地盘,而后宣部和毛利家结盟,重组“西军”,举旗反抗德川幕府。

上杉家虽然因为地处东北,暂时不敢擅动,但仍是秘密加入西军,与毛利、岛津家结盟。

一时间,日本各地对德川幕府不满或是有野心的大名纷纷举兵,战火燎原而起。

直到一个月后,西军前锋已攻至播磨附近,大明水师的战舰却突然离开了江户湾,没有带走一片云彩。

毕竟朱琳渼的战略目标不是让毛利、岛津替代德川,成为新的幕府将军,而是要让日本陷入内斗内耗之中。

如果继续把几万德川大军牵制在江户,恐怕西军就真的要一统日本了。此外,大明的海上贸易正在蒸蒸日上之际,急需水师保驾护航,这些主力战舰也不宜继续在日本浪费时间了。

建宁号和另一艘护卫舰驻扎在琉球北部,以便随时插手日本局势。

虽然以日本的海上力量来说,有这两艘三百吨的盖伦船足以应付,不过郑成功为了稳妥起见,还是从朝鲜水师调来了二十条船帮着打打下手。

……

山东。

济南府。

济南乃是通往北直隶的重镇,历来都是兵家必争之地,故而济南城的城墙建得颇为坚固。

当年成祖靖难之时,以十万大军围攻济南城。铁铉率李景隆残部坚守,竟令极擅用兵的朱棣连攻两年不克,差点儿令建文帝翻盘。

是以朱琳渼对济南之战也是极为重视,早就与参谋司对攻城事宜做了周密部署。

距城南门外四里处,数百面蓝底日月同辉的明军军旗迎风飘展。万人组成的步兵线列横于城下,站在线列阵中的每个人都虎视眈眈地盯着城头的虏兵,似乎在计算要击毙几个才够立下一等功。

在步兵东侧,超过三十门十二磅以上的重炮正在炮营军官的指挥下排成整齐的一列。

更多的士兵们则穿梭着,将炮弹和一箱箱火药码放在大炮旁边,以便射击时使用。整个阵地都显得十分忙碌,每个人皆是充满了干劲,期待着能打一场干净利落的大胜仗。

要知道,从明军主力离开沐阳,沿途只有沂州的建虏试图顽抗了一下,结果被五十多门大炮一个上午就轰开了城墙。

冲出城的一千五百虏贼更是一个也没能跑脱,近千名被当场击毙,存活的几百人则立刻送去了东番挖矿。

摧枯拉朽,半日城破!

自此之后,山东境内再无建虏胆敢轻撄明军锋芒。如今再也没人胆敢再提什么“满人过万不可敌”之类的鬼话,倒是不知从何时起,清军之间传开了一句“三千龙卫,铁石皆碎”。

第七百四十九章 都是我玩剩下的

其后,沂州以北的临朐、益都等地的清军皆如惊弓之鸟,明军离城尚有五六十里之时,守军便纷纷落荒而逃。

以至才大半个月工夫,明军便已兵临济南城下。

只是这一路下来连半个建虏也打不着,却令龙卫军和破虏营的将士们颇感无趣,直到了济南,守城的七千虏贼方才没弃城而跑。

忽而城门传出吱呀声响,似有一队人马从中涌出。

负责指挥步兵线列的黄奇寿见状,兴奋得握着剑柄的手都渗出汗来,“他娘的,遇到个胆肥的真不容易!这阵子骨头都快锈了,今儿可算能痛快打一仗了!传令……”

他正要下令击鼓临敌,却隐约看到迎面而来的虏贼似乎点头哈腰的,手里还举了面白旗。

他不由心中一颤,糟了,这架势像是来乞降的……

济南东南十二里外,明军大营。

朱琳渼看了眼在地上叩拜半晌的中年人,淡然道:“说吧,来干什么?”

那人虽穿了件汉服,头发却剃成了鼠尾辫,显得不伦不类。他顿首道:“罪臣章于天,为虏所迫,无奈出任山东总兵。”

他说着捧上一方锦缎,“巡抚方大猷方大人感念天威,心结大明,不敢有忘。此番大军临城,方大人甚为惶恐,特使罪臣献上五千金,以求圣上免城中诸将死罪。”

他又向帐外示意,“运金车辆就在外面,还请圣上过目。只要圣上恕我等活命,立时开城迎降。”

朱琳渼望向石霖道:“验过了吗?”

“回陛下,一一验过,共十箱,皆是金锭。”

朱琳渼皱了皱眉,总觉得哪里不太对劲,忽而想起方才章于天说话的时候眼睛不断向右上飘。

他以前看过一部美剧,提到这是说谎的重要特征,于是起身装作要去眼看金车,待经过石霖身侧时悄声道:“全部拿下。”

反正猜错了也无所谓,最多放了便是。

石霖只一个眼神,四周御营士兵立刻将章于天及其随从扑倒。

“诶?这是干什么?圣上开恩,我们是真心来降!”

朱琳渼没理会他,又吩咐石霖,“仔细检查箱子……且慢,先搬去空旷处,使人小心从旁侧破开。千万要留意!”

“是!”

被按在地上的章于天等人闻言当即面色惨白,闭口不再挣扎。

过了一会儿,石霖返回禀道:“果如陛下所料,其中五口箱子的底部装满火药,又将燧发铳铳机用细绳绑在金锭上。若贸然拿起金锭,必会引爆。”

朱琳渼不禁一愣,旋即莞尔,这不是自己当年玩剩下的吗?曾在宁远城外炸死过不少白莲教众,如今竟有建虏又玩到自己头上了。

邓山方才负责带人拆解金箱,此时明白了事情缘由,不禁怒道:“该死的奸贼,这是欲谋害陛下!待末将攻破济南,为陛下擒来城中虏贼!”

“且慢,”朱琳渼忽然抬手拦住他,“方大猷是想炸死我,而后趁乱袭营,那我们不妨就给他这个机会!传令……”

忽然间,明军大营传出惊天动地的一声巨响,竟有无数碎金随着火光被崩飞到一里开外。

不多时,明军大营中开始出现慌乱,这种情况如同瘟疫一般,迅速传至围城的明军阵中。

原本齐如刀裁的线列阵立刻变得扭曲,很快就向后缩去,没退出半里,便已乱作一团。

济南城中随即传出一声号炮,城门打开。

方大猷一马当先,真正的章于天紧随其后,率城中人马冲了出来。原来方才去明军营中送死的却是一名建州死士。

两人皆是挥刀高喊:“南明皇帝已死!随我杀退南军!”

明军似乎已全无斗争,争先恐后地先后撤去,军器、旗帜丢得满地都是。城中数千虏兵大喜,嚎叫着追了上去,满心期待着能砍上几个南人换战功。

等清军追出五里来远,忽见刚才还在溃逃明军突然朝两侧分开,露出一排整齐的步兵线列。

方大猷心中一惊,还没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儿,又听到两侧如雷一般的火炮轰鸣,近百门佛郎机炮瞬间便将超过四百虏兵洞穿。

章于天慌忙转身高呼:“有埋伏,快撤……呜。”

不远处的猎兵营中有人瞄着他的后脑便是一枪,米尼弹正中其后颈,尸体应声翻落马下。

等方大猷在侍卫掩护下拼命逃回济南城下,却远远看到城门紧闭,城头上站着的士卒身着墨绿色军服,手持火铳向城下瞄来。

刚到晚饭点儿,战斗便已全部结束。明军士兵们三三两两聚在营中,捧着饭碗边吃边聊,似乎白天的伏击只是一场例行训练罢了。

“陛下,当时城中仅剩三百贼兵,片刻便被马将军击毙。城中房舍、府库尽皆完好。”张家玉手持记事的小册子道,“城外一共六千八百虏兵,已全部俘毙,无一逃脱。生擒虏伪将方大猷、周亮工及以下十六人,毙章于天、李泰简等……”

朱琳渼突然抬手打断他道:“等等,既抓住了方大猷,可曾搜出他的公文、印信等物?”

“回陛下,马将军所部片刻便控制了城中府衙,想要寻到这些东西应当不难。”他说到这里似乎想到了什么,“陛下是想给山东各州府‘传令’?”

“哈哈,元子果然良才,我正有此意。”

“是,末将这便去安排。”

由于济南城破得太快,消息还未来得及传出去,山东泰安、莱州、登州等府的清军便收到了方大猷的军令,让他们“调全部兵力赶往济南增援”。

这些调令都是方大猷亲笔,各种印信一应俱全,众虏将皆不疑有他,立刻依令率兵出城。

济南布政使司衙门。

朱琳渼看着手中邸报,不禁微微点头,仅仅不到十天工夫,泰安、莱州便已收复,昨日登州守城虏将亦降——这几地的城中都只剩了几百弱兵,龙骑兵营沿途都是兵不血刃,几乎跑马便即收复。

他将邸报递给一旁张家玉,道:“令大军在济南修整一段时间。现在往北直隶的道路已经一马平川,下一仗攻下直沽,北京便在眼前。”

倒不是他不想立刻北进,山东、北直隶等地被建虏统治时间长些,对民间渗透较深,想要肃清鞑虏,令地方彻底安稳下来,还需费些功夫。

加上多尔衮之前将北方各地的粮草搜刮一空,明军得千里迢迢从江南运粮,在对北京发起总攻之前,必须要先囤积一批粮草、辎重才行。

第七百五十章 你打你的,我打我的

张家玉拱手应道:“末将遵旨。”

他转身退去,却仅过了片刻,便又快步返回,向朱琳渼禀道:“陛下,方才迅捷营李将军送来急报,说河南方向的虏贼出现异动。

“鳌拜部突然离开商丘,近万人马西去洛阳。此外,卫周胤,孔希贵由汝宁、陈州、许州等地调走守军两万余,皆朝洛阳一带聚拢而去。”

先前李定国率部攻袭徐州,多尔衮派鳌拜前去阻截。不料明军渡过淮河之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攻克了山东大部。鳌拜担心被明军主力围住,只得遁入河南商丘以避。

朱琳渼皱了皱眉,河南位处整个中国的正中,与鲁、晋、陕、楚、南直、北直六地交界,乃是进可攻退可守的要冲,又是人口、产粮大省。故而先前建虏纵然调空了江北各省兵力,却始终未动河南,足可见其战略位置的重要。

而眼下豫境的清军却几乎都往黄河南岸聚拢,令河南大部空虚,这肯定不对劲。

他遂吩咐张家玉道:“召集众将,布政使司衙门议事。”

“是!”

不多时,济南城中的明军主要将领汇聚一堂。

待张家玉简要说了建虏动态,赵士超立刻上前禀道:“陛下,以末将所见,虏贼似是要放弃河南了。”

一旁甘辉点头赞同,“我大军突然攻取济南,兵锋直指直沽,一旦再攻破北京,则河南即为孤地,那里的虏兵必成瓮中之鳖。

“是以,虏贼只能先撤出河南守军。”

朱琳渼沉吟道:“只是,虏贼理当北上开封,经安阳退回北京才是,为何却往洛阳方向集中?”

半晌,张家玉才沉声道:“陛下,姜镶现与虏贼何洛会部在临汾一带对峙。若河南贼军经蒲州城,由蒲津渡过黄河,北入山西,则姜镶危矣!”

朱琳渼立刻望向面前的地图。

蒲津渡东面便是山西的河东地区,正在临汾的西南边。如果三万清军突然出现在这里,那么姜镶便会腹背受敌,以他目前手中的一万人马,又多是新兵,恐怕很快就会溃败。

“这么说,多尔衮是打算用河南换山西了?”

赵士超却摇头道:“张将军,若是如此,多尔衮莫是晕了头?

“西安、汉中两府的道路已被虏贼自己挖断,只要我军此时从济南西进,则轻易便能将这数万贼军堵死在长江以东。”

“是啊。”黄奇寿接道,“南阳府即破,我军还可顺势南下,一举收复河南,虏贼却是所图为何……”

“元子说得没错!”朱琳渼在地图上量了量距离,忽然开口道,“多尔衮是想要拖延时间!

“他定是未料到我军能这么快收复山东,而北京的虏贼尚未做好防守准备,是以他只能弃卒保车,用何洛会、鳌拜所部引我往山西去。

“济南距临汾千里之遥远,只是来回行军就得两个来月,加上作战,还要再多半个月。等我军回师北京,至少已在六月往后了。若是再要收复河南,怕是能拖到八九月份。”

邓山闻言粗着嗓子道:“那我们便不去理他甚的,大军只管继续北上,等攻破了北京城,再回头慢慢料理山西的鞑子便是。”

“不可如此。”张家玉忙道,“多尔衮此计还有后手。若我们不理山西战事,姜镶定是撑不了多久,则晋地须臾便会复为建虏所据。而后他们必聚兵于大同一带,在我军攻打北京之际,从西面袭扰,令我军陷入腹背受敌之境。”

甘辉接道:“纵然我们能分兵挡住大同方向的虏贼,他们还可以趁虚偷袭山东,断我身后粮道。”

邓山一愣,旋即撇嘴道:“那便事不宜迟,我们速速整军西进,先收拾了那几万贼军再说。”

甘辉颇为遗憾道:“眼下也只能如此了。只是,给了虏贼这近半年喘息之机,待其收了夏粮,我们收复北京的难度又要增加数倍。”

“甚至多尔衮还会引漠北兵南下,或是再搞出扬州那样的千里赤地以阻我军。”

朱琳渼言罢,诸将皆是露出心忧之色。眼看北京就在面前,却不得不跟着建虏兜圈子,这么一来,恐怕收复北都得要等到来年了。

“是以,我们绝不能让多尔衮牵着鼻子走!”朱琳渼环视众人,“他们打他们的,我们打我们的。等粮草运抵,我军仍旧即刻北上,攻取直沽!”

张家玉心道,难道陛下是想赶在姜镶兵败之前拿下北京?他连忙拱手道:“陛下,我军要完成修整,再调齐粮草,至少得十多天工夫。要速复北京,时日必然不及……”

朱琳渼摆手笑道:“大家怕是忘了我大明野战军还有个三营吧。”

白杆军?张家玉略为思忖,又道:“陛下,秦佐明部尚在宝庆追剿王进才乱军。陕南仅有六千多白杆军,而等鳌拜、卫周胤等虏贼入晋,山西清军足有四万五千上下,只恐白杆军难以应付。”

朱琳渼却极有信心道:“眼下白杆军的战力,绝不比龙卫军初立之时差。此番河南北上的两万降虏汉军战力平平,敌所仪仗的仅为何洛会、鳌拜所部一万四五千建州兵。

“六千白杆军,加调王应熊所部川军八千,姜镶部义军一万人,如果只是拖住虏贼,应当不成问题。”

诸将相互对视,显然心里还有些不踏实。朱琳渼知道,他们这都是习惯性思维使然,先前白杆军与豪格在川北鏖战,胜迹并不多见,这才让大家觉得心里没底。

但现在的白杆军,那可是全部用燧发铳武装起来的,甚至还有千余支新式的线膛铳。另外他们手里还有数十门大炮,其中已经有三成进行了骑炮兵改进。至于棉甲、板甲、望远镜、四轮马车之类的更是应有尽有。

加上白杆军的各级军官大多已在军官学堂轮替深造了一番,虽然时间不长,但近现代军事理念大多都入了门。

可以说,现在的白杆军即便对上隆武初年的龙卫军来,至少也有四成胜率。

另外,一旦打起来,白杆军还有临汾等几座城池可以依托,身后又有王应熊支援。朱琳渼相信,他们至少能将四万多清军拖在山西两三个月,这就足够了!

第七百五十一章 小娇妻

第七百五十一章

朱琳渼转问张家玉道:“白杆军主力现驻于何处?”

“回陛下,眼下王都堂正在汉中府抢修道路,安堵灾民,白杆军则随王大人稳定地方局面。”

东出陕西最近的路便是走潼关,从蒲津渡或风陵渡过黄河,进入山西南阳府。然而此时西安府遭到建虏破坏,从这儿走必会遇到后勤难题。

朱琳渼看了眼地图,忽而想起姜镶在大同反正之后,便立刻收复了山海关——眼下关外为腾继思所控制,守关建虏被里外包夹之下,早已弃城逃窜。

既然山海关已通,那何不让苏尼特部给关内运送粮草补给?先前都是大明给他们支持,现在正是让“察哈尔王”出点儿血的时候了。

他随即令道:“传旨,着秦翼明率所部六千人,并川军精锐八千,由延安府绕行入晋。务必赶在河南一带的建虏之前抵达临汾。

“山西境内所有人马皆由秦翼明节制。届时无需与虏贼决胜,只要能拖住他们无法东去北直隶即可。”

张家玉一旁揖道:“是。臣随后便行文陕南宣旨。”

朱琳渼接道:“另外使人联络腾继思,让他给我军供应两个月粮草,不得有误。”

现在王应熊已经在陕南安置灾民,疏通道路了,再有两个月时间应当就能修通。朱琳渼估算,有两个月时间足够拿下北京了,就算到时候战事拖延,秦翼明还可以率军退入潼关坚守,不虞有他。

“是。”

待山西的战略部署完毕,诸将先后退出布政使司正厅,便有御营侍卫带了一名驿卒打扮的人向石霖禀道:“大人,水师送来急报。”

石霖忙进屋将邸报呈上。朱琳渼拆开来只看了一眼,当即喜道:“戴修远在日本运作得不错,水师配合得也恰到好处。往后,大明卧榻之侧又少了只饿狼!”

原来正是郑成功陈述水师在日本的一系列战事的奏报。

日本人灭中国之心就从来没有消停过,莫说后来的甲午、九一八对华夏的荼毒之重,便是明代的倭寇、侵朝,都对大明造成极为恶劣的影响。

某种意义上来说,没有日本不断惹事消耗大明国力,努尔哈赤还真不一定就能入关。

朱琳渼又向下看,却见郑成功提到戴修远已离开日本返明。

戴修远回来了?他暗忖,莫非日本那边已不需要他谋划了。于是他对石霖道:“传旨,令水师主要将领及戴修远直接来山东吧,我还有事要吩咐他们。”

“是。”

朱琳渼想了想,又道:“准备车驾,我要去趟莱州。”

“是!”

左右距离进兵直沽还有十多天,这期间大军修整、调运粮草之类的朱琳渼也插不上手,正可去趟莱州港。

前番水师屡建战功,戴修远更是从蒙古到朝鲜再到日本,为国家鞠躬尽瘁,他打算亲自去莱州港迎接功臣,并在那儿给他们授勋,以示嘉奖。

数日后。

山东莱州港。

港口大部分地方仍是焦黑一片,到处飘着被烧毁的战船残骸,可见在明军袭击这里之后便被建虏放弃了。

朱琳渼站在唯一还能还能使用的北侧码头前,身旁是器宇轩昂,迎风矗立的御营士兵。

远处传来一声低沉的号角,石霖立刻命人用号角回应——这是在海面上能传播最远的一种声音,常用来远距离联络。

不多时,广信号带着一条轻护卫舰停靠在码头上,有水兵乘小艇登陆,合力将战船系在岸边。

郑成功等将领原以为天子应在莱州府衙等着自己,却远远看到御营队列尽头的黄罗盖。

众人当即惊喜万分,快步走上前来,撩衣单膝跪地,齐声道:“臣等拜见吾皇万岁,万万岁!”

朱琳渼笑着示意大家起来,“水师为大明屡建奇功,朕今日便在这莱州港——诸位曾浴血奋战,全歼虏贼水师之地,为你们授勋!”

“谢陛下隆恩!”

朱琳渼又赞了水师在日本所建战功几句,抬眼却没看到戴修远,于是问郑成功道:“大木,怎未见戴修远?”

后者忙道:“回陛下,戴参将腿上有伤,下船颇为不便。因不知圣上在此,这才未曾下船见驾……”

“受伤了?”朱琳渼不由皱眉,“怎么回事,伤得重吗?”

“被箭矢射在左腿,此刻箭已拔出,医兵说当无大碍。”

朱琳渼闻言便要上船去探视,不料刚走了十多步,戴修远那边已得知天子就在码头上,连忙让人将自己抬下船来,远见圣驾前来,急吩咐一旁身材娇小的女子,“奈奈,快扶我起来。”

朱琳渼见状,立刻摆手道:“亭轩有伤在身,莫要轻动。”

戴修远便在担架上挣扎拱手道:“末将拜见吾皇万岁,万万岁!”

他身旁那女子也慌忙跪倒,汉语却极不流利,“民、民女,拜见皇帝陛……ano……陛下,万……”却似情急之下忘了该怎么说,一时结结巴巴,汗如雨下。

戴修远转头低声道:“怎背了许久,到关键时候便忘了。”又对朱琳渼道,“陛下恕罪,她是倭人,言语不通,绝非有意冒犯……”

“恕她无罪。”朱琳渼并未在意,又望向戴修远腿上的两处伤,“这是怎么伤到的?”

“回陛下,倭国上杉氏起兵反幕府后,末将获悉日本东北诸藩有投靠西军之意,又得蒲生、最上、堀等几家秘邀,便与毛利秀就的养子一同北上与他们联络。”

戴修远说着叹了口气,“谁料德川氏竟得知此事,令对其死忠的堀亲良一系对末将等人暗下杀手。幸而堀直清已决意倒幕,遣家人向末将示警,但未及出门便被亲良派兵所屠,仅奈奈一人得脱,于春日山城外拦住末将一行。彼时城头箭如雨下,末将便是那时受的伤。

“若非奈奈告警,末将一旦入城,必身首异处。末将感其救命之恩,又思其家人尽失,便决意娶她为妻。只是尚未得父母之命,这才带她返乡禀明双亲。”

朱琳渼大为感叹,看来自古以来,在国外做地下工作都是危险万分,此次能搅乱日本,其中竟有这般诸多波折,戴修远也是以命相拼啊。

他又望向那名女子,“倒是个奇女子。你救下亭轩,也是于大明有功。堀直清家的人,也就是说你名叫堀奈奈?”

戴修远忙道:“启禀陛下,她本名未央奈,是末将觉得念起来有些拗口,便只取了一字。”

“未央奈?”苏承羽一愣,堀未央奈?这不是后世那个日本偶像团体里的艺人吗?

他干咳了一声,“啊,好名字。那个,亭轩此番为朝廷立下大功,朕便为你二人指婚可好?”

第七百五十二章 海外战略(求月票)

戴修远受宠若惊,当即吩咐未婚妻跪叩,又尽量坐直腰身对朱琳渼深揖,“末将谢圣上隆恩!”

“免礼。”朱琳渼笑着虚扶起他,接道,“眼下山东新复,百废待兴,正需要能臣治之。你先前从塞外到日本,久离故土,又立下大功,此番便留在山东,任山东巡抚一职,为朕管理地方吧。”

鲁地衔接着南北直隶,所处位置又是管控朝鲜和日本的前沿,山东巡抚的权柄自然极重,对此戴修远怎能不知。他忙郑重再揖,“臣,领旨谢恩!必竭尽所能,不负圣上重托!”

“好。”朱琳渼点头,转向众将示意远处临时搭建的礼台,“水师此后还有诸多要事,难以返京一趟,我便在这莱州港前为大家授勋,却也极为点题。”

郑成功等将领忙躬身称谢,随他一起向码头外走去。

朱琳渼又问戴修远道:“亭轩,你与我详细说说日本眼下的情形。”

“是。”戴修远拱手道,“倭国时下最强的势力有两股,首当德川家及忠于幕府的十几家有实力的大名,其次便是毛利、岛津所组‘西军’,应者也有五六家大名。

“除此之外,天主教众已攻取肥前、筑前两地,兵力近万。臣担心他们会与邻近的岛津家冲突,便让娄鸣带了部分教徒乘船往东部的安房、上总一带举事。这些地方从前便曾受过天主教影响,故而传教速度极快,近几日可能便要举教众造反了。

“另一股力量则是丰臣秀次四子丰臣土丸,啊,现在已改名叫做丰臣永吉了。他举丰臣正统之旗,倒也获得福岛等几家的支持。德川家被西军牵制,一时也只能看着他们在四国一带坐大。”

朱琳渼疑惑道:“我记得丰臣秀吉的后代应该都已身死,这个什么土丸难道是漏网之鱼?”

戴修远狡黠一笑,“陛下曾教导臣,对夷匪要虚实并用,真假同施。臣思忖秀次子嗣众多,正宜从中做文章,便找来一名丰臣家的女眷,让她指认一中年人为秀次后裔,只说当年以另一婴孩换了土丸。如今日本大乱,各方势力都想攀上个大义名分,是以根本无人细辨真假。”

朱琳渼微微点头,“无中生有,亭轩此计甚妙。”

戴修远继续道:“还有上杉及东北几家大明,虽明面上乃是西军,但实则自成一派。至于其他观望或趁机坐大的小势力,更是多达十余股。

“臣离开日本之前,德川一系正于西军在播磨大战,双方互有胜负,伤亡极重。”

“日本越乱,于我大明便越有利。”朱琳渼思索片刻,道,“既如此,我们便再给倭人添一把火。传旨,封毛利秀就为日本征夷大将军,封丰臣永吉为太阁,封上杉纲胜为关白。

“既然倭人自己搞出这么多执大权的名目,我们正可拿来便用。”

戴修远迟疑道:“陛下,毛利那边还好说,但丰臣、上杉两家与我们并无联系,若拒而不受……”

“亭轩不必担心,让商船带着军器、甲胄去,只授予接受大明册封之人,只怕他们会抢着受封。”

之前明军接连大捷,缴获建虏各种火绳枪、扎甲不计其数,这些极为落后军器朱琳渼根本看不上眼,原本都打算回炉重铸,眼下分出一点儿去“支持”日本内战几乎是零成本。

将军、太阁、关白等,都是日本战国时代统御全国或半国的封号。日本人本就好战,现下又拿到了武器支援,各方势力为争做日本“老大”,定会打得不亦乐乎。

更不用说还有个受大明控制极深的天主教武装从中挑事,便是想不打起来都不可能。

等日本人打到白热化阶段,大明缴获的那些武器甚至还可以卖个高价。

朱琳渼又吩咐道:“亭轩对日、朝的局势都极为熟悉,往后小事情你让人便宜处置便好,仔细要让他们各方势力保持均势。有重大事宜再禀于我知。”

“臣,领旨。”

正说着,一行人已到了礼台旁。

朱琳渼抬手示意,四周立刻鸣响十数声号炮,而后便是军鼓声起。

随后二十七名水师将领排成整齐三列,接受大明天子授勋。戴修远有伤在身,只能坐在担架上,由下人抬在一旁。

授勋过程虽只有八百御营士兵目睹,但依旧极为庄严肃穆。

郑成功、施琅、戴修远都获得了象征大明军人最高荣誉的金麒麟勋章,刘国轩、阮进、章国炫等十数人获第二等的金狮勋章。往后即便是内阁首辅见到这些功臣,也得平礼相对。

就连功勋最低的六七人那也是三等金豹勋章,足可见水师这半年来所立战功之大。

待授勋结束,众人随圣驾返回莱州府衙。

朱琳渼先让人送戴修远去后堂休息——后者腿上共中了三箭,伤势并不算轻,还需好好调养才行。

而后他又召郑成功、施琅等水师核心将领来到前厅,开始安排水师今后的任务。

“如今再无红夷掣肘,大明的海外商队将深入南洋,主要是吕宋、安南、果阿等地的贸易。但巴达维亚尚有红夷舰队,故而水师要小心为我商船护航。

“对了,还有几内亚那边,前几日商部上表,说那里的铜、铁矿都已开始出产,往后那边可是朝廷重要的财源。自即日起,水师要定期在几内亚及澳洲水域巡逻,禁止任何夷人船只靠近,违者可当即击沉。

“啊,还有往欧罗巴以及南北莫利加大陆的航道,虽然是由商部主持探索,但水师也要尽量帮着派船沿途护持……”

郑成功听到为南洋商船护航时尚能保持镇静,待听说还要巡逻澳洲,额角已经渗出冷汗。

最后朱琳渼提到欧罗巴和莫利加大陆之际,他脸色已经开始发白了,忙拱手道:“陛下,已水师眼下的战船和人手数量,巡视澳洲已是极为勉强,若要再远航万里之外的异域,恐怕力有不逮……”

第七百五十三章 山西之战

“啊,是了。”

朱琳渼哑然失笑,自己一心想着要把全世界的好东西尽早装进大明兜里,却忘了水师的规模还远不足以支撑这般庞大的全球战略。

他摆手道:“是我心急了,欧罗巴及莫利加大陆的事情还要从长计议。

“不过往后随着海商所赚银钱源源不断涌入大明,船厂会日夜赶工,水师的战船必将十倍百倍增加。

“此外,龙江船厂已送来奏报,第一批两条飞剪船上月底建成下水,稳妥堪用。这种船速度极快,寻常水寇便是设伏都无法追上,以后换用此船往海外贸易,商船便无需水师护航了。”

他又环视几名水师将领,语重心长道:“自此后,海上货物往来便是大明银钱命脉之一,全仗水师倾力捍卫,还望你们能殚精竭虑而为。”

几人忙单膝跪下,肃然拱手道:“末将必肝脑涂地,以报朝廷!”

待众将告退,朱琳渼又单独唤住郑成功,在他耳边低声交待一番,并取出一道手谕交给了他。

后者闻言不禁眉头紧锁,仔细收好那密旨,揖道:“末将定谨慎行事,不让泄露半点儿消息。”

“好,你去吧。”

……

山西,南阳府。

临汾城下。

何洛会阴着脸用望远镜来回观望城头,那里的明军士卒虽然衣着五花八门,一个个站得斜膀歪胯,但他们手里拿的却是精良的兵丁鸟铳,甚至还有不少十一钱燧发铳。

而且他还知道,城上每隔七八十丈,便有一门大炮,只要自己人马攻上去,那些炮立刻就会被推到垛口轰击。

这几日他反复派兵攻城,但就是姜镶手下这些杂牌军,硬是凭借精良的火器和城墙将自己一次次击退。倒是他手下镶白旗精锐都伤亡了五六百人,马逢知的绿营更有上千人死在城下。

何洛会实在想不通,以前同样是这些汉人,只要远远见到自己大军,连屁都不敢放一个,便立刻抱头鼠窜。但临汾城中这些人却如同百战精兵一般,明明铳都使不利索,却士气极高,敢以命相搏。

以往大明朝廷腐朽,庸臣当道,加上国家财政凋敝,当兵的必不愿跟建虏死拼。而今的明廷却是天子英明,整顿吏制、体恤百姓,更是连战连捷,整个大明上下自然士气高昂,翘首企盼将鞑虏赶出中原的一天。

加上姜镶听从朱琳渼吩咐,抄了八大蝗商之中跑得最慢的黄家,手里饷银充裕,几乎天天大手笔打赏有功士卒,以至守城义军见到了建虏眼睛都是红的——一个人头三两白银!这还能不玩命?

而最让何洛会气结的是,他前番费了好大工夫与姜镶的副将杨威接上了头,议定杨威打开临汾城门放大军入城,便能获封大清山西总兵高位。却不料他大军在约定之日摸到城下,竟忽见杨威人头高悬,而后姜镶伏兵四下杀出。

幸好南人战力孱弱,未能将他人马围死,否则他自己的首级可能已挂在临汾城头了。

他自是不知,朱琳渼早就提醒姜镶留意杨威这个汉奸,是以他的人刚和杨威联系上,姜镶那边就已察觉,正好将计就计,率军伏击了他一把。

若是往常,何洛会大不了仗着自己人多,在城外高筑土墙、打造攻城器具,徐徐图之,最多半年工夫必能磨开这座城池。

但先前摄政王要他两个月内平复山西乱军,而后屯兵大同,从西侧拱卫北京。

其后又突然传出山东前后仅大半个月便告失陷的消息,盛京更是严令他五月上旬必须剿灭姜镶,于是他只能催促手下士卒日夜攻城,却始终未得寸进。

他正盘算天黑前是否要再强攻一次,便远见数骑从南边疾驰而来,只是听不清在喊什么。片刻,又有他手下将官赶来兴奋禀道:“将军,巴图鲁大人率所部及两万河南兵前来助阵。”

何洛会也是大喜。他知道巴图鲁指的便是鳌拜,此人极为骁勇善战,手下本就有一万人马,再加上那两万豫军,要攻下临汾城定是手到擒来!

第七百五十四章 焕然一新的白杆军

待鳌拜主力抵达临汾城外,刚要命令大军落下营寨,准备造饭喂马之际,便见何洛会带了一队将官风风火火地赶来。

两边的人草草虚礼一番,很快谈起正题,鳌拜顿时瞪大眼睛道:“巴牙喇章京大人,我手下这些人可都赶了近八百里路,至少得修整个五六天才行。若明日便强要出阵,将士疲乏之下,如何能奋勇杀敌?”

何洛会忙陪着笑脸道:“巴图鲁大人,眼见距摄政王给末将的期限已不足二十天,你看这再耽搁下去……”

鳌拜早已了解过山西的情况,临汾城里的一万所谓明军刚聚起一个来月,在他看来根本都是战功而已,当下眯着眼道:“要将士们辛苦点儿也不是不行,待破了城,这战功我得八成,且先入城‘补充粮草’。”

何洛会还想讨价还价,却有他手下副将匆忙入帐,先朝鳌拜拱了一下手,转对自己主将急道:“将军,探马在北面二十里处发现南军踪迹,队伍迤逦十多里,足有一万五六千人!”

何洛会与鳌拜诧异对视一眼,“南人主力尚在济南一带,这是哪儿来的兵马?”

鳌拜皱眉道:“难道是蜀地的蛮子?”

“绝无可能。”何洛会的副将立刻道,“陕南道路断绝,四川兵若要入山西,必得从陕北绕行关外,沿途近千里。便是姜镶叛乱伊始他们就动身,这会儿能走到太原就算快的。”

鳌拜手捻胡须,思忖道:“这么说八成是大同、太原的叛军临时凑起来的乱民了,难怪一万多人的队伍便能拖拉十几里长。”

何洛会不禁心中大急,没想到姜镶在山西竟有如此声望,不到一个月工夫便能聚起这么多人马。饶是这些皆是没打过仗的新兵,那也足有一万五六千人,若被他们进了临汾助守,莫说五月,便是到**月份也不一定能攻下城来。

他当即对鳌拜咬牙道:“就按巴图鲁说的办,还请速速调兵!”

“好说。”鳌拜得意笑道,“我先令孔希贵率一万绿营挡住北面的南军。明日你我汇聚主力,三五五千大军从临汾四门同时攻打。城中不过一万弱卒,姜镶必抵挡不住,数日便能攻克!”

……

秦翼明拿出地图扫了一眼,问身旁副将:“前面应是马家岭了吧?”

“回将军,正是马家岭。”

距临汾还有十三四里,秦翼明又看了看天色,吩咐道:“传令,全军加速前进,天黑前白杆军前锋突袭敌营。让王祥将军率川军于尽快赶上来扎营!”

“是!”

秦翼明身后的人马立刻动了起来,行军速度骤然加快。他们与以往的白杆军已大为不同,首先便是舍弃了四五米长的白杆大枪,全部换装了燧发铳和少量线膛铳。当然,由于训练时间太短,他们对线列步兵战术还不甚熟练,故而依旧配了**百人的长矛手,不过用的皆是不到一丈长的“短枪”。

蜀民本就极能吃苦,脚程颇为不慢。现在又舍弃了笨重的长矛,加上配备马匹数量成倍增加,大部分的武器、盔甲都用四轮马车运输,使得行军速度比原先也提高了一倍以上。

况且此次他们还没有粮草辎重拖累,每日几乎能走四十多里!这在冷兵器时代简直就是飞一般的速度,是以他们才能在后出发的情况下,与鳌拜几乎前后脚抵达临汾。其实若非途中等了一天苏尼特部的粮草,他们甚至还能更快一些。

在他们身后数十里外,有五百腾继思的人马带着大群牧民,赶着上万头牛羊紧随而来。这些牲畜便是白杆军近一个多月的口粮。

时已入春,即便到了酉时,天色依然颇为亮堂。

孔希贵先前从河南而来,赶了几百里的路,早已累得腿都细了,却被鳌拜指派往临汾以北设防,心中自是极为不满。

他朝远处望了望,打着哈欠道:“就在这儿落营吧,吩咐将士们造饭。”

他话音刚落,北面两骑疾驰而来,扯着嗓子高喊:“急警!三千南军已至四里外!”

孔希贵大吃一惊,不是说明军尚在二十里外吗?这才半天时间,怎就到了自己近前?!

他定了定神,心下暗道,不过是临时拼凑的乱民罢了,而且只有三千来人,何须慌乱,倒是剿灭这数千南军,又是一笔军功。

他当即喝令道:“步卒结鹤翼阵,准备临敌。骑兵两侧掩护。”

“遵令!”

一万豫军绿营正在匆忙布阵,北面白杆军前锋已逼近到二里远处,自是早已探到有敌军阻截,却也不急着猛冲,而是将七门由马匹拖拽的大炮赶至阵前。

这是白杆军所有的骑炮兵,皆是六磅加农炮,铸造得极为精良,只是他们暂时对大炮集中使用的战术还不甚熟悉,仍是以前惯用的打法。

片刻,震人心魄的轰鸣响起,七枚铁球尖啸着钻入还有些凌乱的清军战阵之中。

十多名虏兵当即被强大的冲击力砸得血肉横飞,映着夕阳光辉落在四周的人身上,那些炮弹又滚出一截,扎断了十几条腿,余威方尽。

孔希贵被那炮声惊得眼角一抽,不是说太原附近的乱民吗?为何会有大炮?!而且他自己的大炮还远在队伍后面四五里处,乱民的炮却已开始轰击了!

他正在发愣,就闻身旁部将高声道:“将军,我军数倍于敌,何不擂鼓速进,一举灭之!还能顺势夺下几门大炮,却甚为合意。”

孔希贵顿时回过神来,对啊,自己没有大炮,绝不能一直站着白挨打。对面之敌虽有大炮,但终究还是些乱民而已,只要自己大军涌上去,料想他们立时便会溃散,于是拔刀前指:“传令,全军向前,擅退者立斩!”而后亲自率亲兵与后队督阵。

他这一万人马之中,有两千多都是从崇祯朝时便养着的家将,战阵倒是熟谙,也不用他多吩咐,已各自裹挟着身旁普通士卒快步奔了上去。

同时,东侧还有八百骑兵打马疾驰,袭向“乱民”左翼。

</br>

</br>

第七百五十五章 信心和勇气

晋中盆地的地势甚为平坦,非常适于大兵团铺开作战,尤其对骑兵极为有利。

白杆军前锋大将马万年见敌军蜂拥而至,却不采取守势,反对传令官高声道:“传令,步卒战阵分前后两排,直取虏贼中军!”

这种开阔地形,拼的就是谁气势更盛,加上白杆军人数本来就少,若一味被动缩着,很容易被优势敌军包围起来。

倒是以迅雷之势突破敌阵,形成穿凿,直攻敌后队的军官,搅乱敌军指挥,才能用最小代价获取胜利。

当然,马万年曾跟着奶奶秦良玉南征北战,也绝不是个只知道闷头死冲的莽货,他又继续指挥道:“传令骑兵和长矛手护住两翼,若敌骑绕袭,则分三营铳手结阵御之。

“炮营紧随步卒之后,若敌阵坚固难破,则复列炮与阵前击敌!”

“是!”

传令官刚要转身,又被马万年叫住,“还有,向中军发信号弹,让二叔助我守住身后。”

“是!”

随着十多颗各色信号弹升空,白杆军前锋数量不多的二百多骑兵和长矛手迅速奔向两侧,而后中间的步兵纷纷装好刺刀,方阵中爆发出一声震天齐喝,“杀!”

那气势如虹贯日,涛涛杀气席卷八荒,一里多宽的步兵线列踩着整齐的鼓点,越过炮兵直迎着敌军而上,那风格简直与龙卫军几乎如出一辙。

线列步兵集团冲锋时,说是“冲”,实则基本上是齐步走,只有这样才能始终保持队列齐整。

建虏那边是压根没想到只有三千来人的明军敢和自己对攻,起初还都在洋洋自得地嘲笑,“南人是要来送死?”

“听说都是临时凑起来的乱民,会甚的打仗?”

“胆子倒还挺大,却是省了老子费力冲过去……”

然而等两军相距二百来步时,白杆军步兵线列却令所有虏兵都不由自主地闭上了嘴——那整齐如同一堵铁墙般的战阵沉稳而坚定地压了过来,透出一股无可阻挡的威势,简直让人喘不过气来。

最前面的清军士卒脚下顿时为之一缓,后面的人马上高声喝骂,“走啊!愣着作甚?”

“惧战不前者斩,你们不要脑袋了?”

“你们这是弄啥嘞……”

当后排的虏兵透过人缝望见白杆军的阵势,却也立刻呆立在了原地,无不心中惊颤,这他娘的哪儿是什么乱民,分明就是南军主力啊!

他们也都是当兵吃饷多年的,很清楚光眼前这队人马整齐的队列,就足可见操练之精!便是他们见过的建州精甲也绝做不到这种程度。

孔希贵手下这些豫军虽没跟龙卫军或破虏营交过手,但博洛、勒克德浑、多铎前后几十万人马遭明军俘毙的消息他们总是听说过的,自然也知道“三千龙卫,铁石皆碎”这句话。

几乎所有清军士卒都冒出同样念头,对面的敌军正好三千人,若他们真是明军主力……这打起来还不跟送死一样?!

当下哪里还有人敢再朝前冲,不少胆小的已哆哆嗦嗦向后挪去。豫军原本就因为快速冲袭而导致阵型有些凌乱,此时更是拥做了一团。

百十步距离几乎眨眼便过,白杆军步卒阵中传出军官号令,“立定!”

“瞄准!”

两千多步军跟着齐声呼喝,“瞄准!”

孔希贵皱眉望向停滞不前的手下,刚要命令亲随去看看是怎么回事,便听到明军阵中一阵爆响,随后豫军战阵便开始颤抖后退。

“都是群废物!”他催马上前,扬起佩刀将一名转头要跑的士卒砍死,怒斥道,“不许退!你们一万多人,竟怕三千乱……”

又是一阵轰鸣声将他打断,此时离得近了些,他方才看到白杆军阵中密如繁星的火铳闪光。

嗖一声划过,孔希贵只觉耳朵一阵剧痛,探手摸去,却发现半个耳朵不翼而飞,掌中尽是鲜血!

原来马万年所部白杆军中还新配了五百多支一型步兵铳,也就是最新型号的线膛铳。也算孔希贵运气差,竟有一发米尼弹飞过了一百七十多步远,擦着他左耳掠过。

豫军刚被对面几轮凶猛的齐射击毙了三百多人,阵前的哀嚎声与明军“装弹”、“瞄准”的呼喊声混在一起,更是放大了他们脑海中“龙卫军”的恐怖感。

正巧孔希贵在后队喝令“不许退”,豫军士卒循声转头看去,却见自家主将半张脸都被血浸透了。

当下就有人惊叫起来,“总兵大人受伤了!”

“南军凶猛,总兵大人重伤!”

“完了,这下可完了……”

“放屁!”孔希贵大怒,“老子就是点儿皮外伤!”

但他的声音哪里盖得过上千士卒,没等他派去约束人马的军官有所动作,白杆军前锋又向前逼近了十余步,举铳便射。

清军顿时被密集的铳弹压得向后缩了一截,加上“总兵重伤”的消息散开,后排的不少虏兵只当是前面已经抵挡不住,慌忙扔了武器,掉头就跑。

马万年也甚是悍猛,见敌阵出现松动,当即下令步军停止射击,一直抵近到距敌十来步处,这才高声喝令,“瞄准!”

“放!”

没等硝烟散去,他又拔刀前指,一马当先冲了出去,“随我攻入敌阵”

两千三百多白杆军士卒立刻爆喝一声,“杀!”齐齐向前迈出十步,手中刺刀同时猛刺而出。

孔希贵手下旧式军队哪里见过这等阵仗,最前排的数百人被当场扎了个对穿,就算没死的也被几千只整齐挥舞的刺刀晃得发晕,当即又想起那句“铁石皆碎”来,心中皆道,传言当真不虚!

事实证明,对于战争,尤其是古代的战争来说,信心和勇气是何等的重要。

若是放在两年前,即便面对眼前这等伤亡,清军也定会拼死上来搏一搏的。因为在他们心中,几十万南明军队被几万建州兵从北方赶到福建,打得溃不成军,简直连孱弱的鸡子都不如。谁都知道,对于一群鸡子,哪怕它们会一时暴起,但只要自己反杀回去,也定能将它们全都宰了。

但经过朱琳渼这一年多的南征北战,连番大捷,杀得建虏从不可一世到龟缩北京,令天下虏兵都是心惊胆战、草木皆兵,临阵稍有伤亡便士气大挫。

可以说,就如今的清军这心态,便是换回了隆武朝之前的明军对敌,他们也很有可能会战败。

第七百五十六章 “投敌”(求月票)

孔希贵所部清军先是近距离吃了两千多支燧发铳的齐射,正是肝胆俱裂之际,却不料明军竟放弃火器优势,直接怒吼着冲上来白刃战。

一时间,这些虏兵似乎是忘了自己手里还有武器,仅有寥寥千余人装着胆子用刀矛向白杆军比划了一下,便立刻被整齐划一的刺刀戳得七零八落。

而原本就准备掉头逃跑的人见到这一幕,更是不再犹豫,发一声喊,扔了兵刃撒腿狂奔。

这一切都来得太快了。

孔希贵的人马刚涌了上去,阵型尚未整好,就遭到白杆军疾如迅雷的一击猛击,而后便呈扇形溃散开去。

以至于后面督战的军官都还没反应过来,有些挥刀想要斩杀逃兵,却被汹涌的人流淹没,甚至有不少督战官还被挤倒在地,踩成了肉泥。

孔希贵也是大惊失色,心知这队明军肯定不是什么“太原乱民”,犹豫着还想再坚持一下,就见身旁侍卫被逃兵抢走了马匹,摔在地上半天爬不起来。

他不敢再犹豫,拉过身旁一名心腹喝道:“去传令骑兵,让他们设法拖住南军!”

“这,遵命……”

而后孔希贵拨转马头,也加入了溃逃的行列,犹自暗道,好在距离何洛会大营不远,只消跑出五六里路便即安全了。

他这一跑,手下豫军更是士气尽丧,一个个只恨爹娘没给自己多生两只脚,只顾着玩命狂奔,相互间又推搡、践踏,不用明军动手便已死伤过千。

战场东侧,孔希贵的八百骑兵正和白杆军的长矛阵纠缠在一起。

白杆军还未熟练掌握空心方阵,用的仍是旧式的长矛加火铳来防御骑兵,虽然远程火力减弱了很多,但长矛方阵在对付骑兵时却有个优势——可以灵活机动。

仅仅五百长矛手组成数个五排十五列的“长方条”,不断变换角度,将敌骑隔在步兵线列外围。纵偶有疏漏,一旁的白杆军骑兵也会及时填补。

故而直到豫军步兵开始崩溃,他们的骑兵也没能讨到丝毫便宜,反倒是不留神之下被长矛刺翻了几十人。

指挥豫军骑兵的军官不明所以,但见自家主力败了,只当另有明军来袭,当即招呼手下从白杆军步兵线列东侧绕过,也朝临汾方向逃去。

途中遇到孔希贵的传令官,听闻主将要自己去送死,不禁甚是心寒,当即斩了来人,更是跑得头也不回了。

马万年又率部追了一程,距离临汾已是极近,却有他手下骑兵连连总带人疾驰而来,喘着粗气禀道:“将军,不宜再追了。方才敌骑逃去,属下尾随掩杀,在临汾城东远远看到虏贼大营,连绵二里多远,怕有万余人。”

上万人?马万年皱眉道:“可看清楚是何人所部?”

“回将军,像是何洛会手下的建州镶白旗和马逢知的山西兵。”

“竟是攻打临汾的建虏主力。”马万年本欲下令白杆军返营,随口又问了句,“虏贼战阵如何?”

那连总拱手道:“将军,贼营中尚有炊烟未散,像是正在埋锅造饭,属下只看到他们仓促出营,尚未见到军阵……”

“哦?”马万年望向如丧家之犬般拼命逃窜的敌军,眼中精光闪过,“既然虏贼如此轻怠,倒是个难得的良机!”

他对传令官道:“速去联络二叔,让他尽快赶来增援。”而后对身旁军官一挥手,“弟兄们,再辛苦片刻,随我去搅了虏贼营寨!”

“但凭将军吩咐!”

……

何洛会本来已经脱了甲胄,手持肉干正盯着地图思索明日要如何攻城,却忽闻北面隐约传来炮响,还颇有些疑惑,“孔希贵倒是勤快,趁天黑前这点儿工夫,就已开始攻袭乱军了。”

不料很快就有探马前来禀报,说孔希贵兵败,溃军正朝这边涌来。

何洛会大惊,心中暗骂豫军绿营都是废物,一边吩咐手下副将,“传令,全军大营北侧结阵!”

他此来是攻打临汾城的,姜镶毫无还手之力,故而清军营寨就是一连串的帐篷,几乎没修建任何防御措施,所以只能在营外列阵迎敌。

清军士卒们正在造饭,听到备战的鼓声皆是大发牢骚。镶白旗的建州兵尚能遵守军纪,马逢知的绿营却看着马上煮熟的食物,赖着不愿挪动,直到军官挥着鞭子来赶人,这才极不情愿地前去集合。

何洛会所部四千多建州兵刚勉强聚拢,还没来得及排整齐,便闻西北方向人声嘈杂,哀嚎与惊惧的叫声混成一片。

“快跑啊,龙卫军追至!”

“总兵大人身死,全完了!”

“临汾就在前面,有救了……”

“快来接应……呃——”

何洛会还在绑棉甲上的带子,便见远处黑压压的人群潮水般涌来,却没看到一杆旌旗,正是孔希贵败军。

他眉头紧皱,正在犹豫是否要让过这些溃兵,忽有他部将带了数骑前来,禀道:“将军,这是孔希贵部骑兵千总柳克。”

那姓柳的没有遵孔希贵军令断后,心中怕被军法处置,便仗着自己马快,先赶到何洛会大营告状,“禀大将军,我军方才意外遭遇南人,不料孔希贵畏敌不前,刚一接战便惊慌逃窜,以至大军尽溃!”

“混账!”何洛会怒道,“孔希贵人在何处?!”

他手下副将却在一旁低声道:“将军,豫军有上万人马,饶是蛮子再强,也不至这须臾间便大溃……”

何洛会双眼一眯,“你的意思是?”

“将军,如今蛮子兵锋甚猛,这姓孔的乃是汉人,难保他不会与南明勾连。”

何洛会心中一跳,越想越觉得有可能,急忙吩咐道:“传令,孔希贵所部溃兵一个都不许放入营中,有胆敢擅自靠近者立毙!”

“嗻!”

“派人联络鳌拜,告诉他孔希贵可能投敌,让他千万留意。对了,最好让他派点儿人来帮忙!”

“嗻!”

孔希贵所部人马还不知道他们已经被定性为“通敌叛军”,在身后白杆军的追击之下,都满怀希望地朝何洛会大营方向狂奔,满以为看到自己人就安全了。

却不料镶白旗军中鼓声大作,有虏将踢马而出,高声道:“尔等再敢向前半步,杀无赦!”

第七百五十七章 首功

此时天色已开始渐暗,孔希贵手下士卒眼看道路愈发难辨,心中更是焦急。

跑在最前的溃兵倒是听到镶白旗的警告,但后面更多的人却只闻明军连绵不断的铳声,仍是玩命奔逃。前面的人便是想停住,在身后不断推挤之下却也无法做到。

终于,何洛会的副将撒喇在败军距离自己这边仅剩百余步时,高声喝令发铳。

顿时,镶白旗阵中也爆发出巨响,上千枚十一钱的重型铳弹迎面扑向豫军。不过由于距离太远,中弹者仅二十来人,完全不能阻挡近万溃兵那巨大的惯性。

而豫军士卒多以为是自己人搞错了,慌忙喊着,“莫发铳,我们是孔总兵所部!”

“快让开道路,让我们过去!”

“自家人,别打了!”

同时这些人受到铳声的刺激,脚底下却跑得愈发快了。

撒喇见根本控制不住局面,当即一把拔出佩刀,大吼道:“发炮,给我发炮!刀矛手准备临敌!”

由于何洛会所部是匆匆迎战,此刻仅有四门炮被拖至阵前,好在数量虽不多,但在不足百步远处发射散弹,对步兵的杀伤力也是极大的。

随着四声炮响,无数铁钉、碎石等物从炮口喷出,近百溃兵立刻倒在血泊之中。

孔希贵在侍卫护持下才刚看到白色镶龙大旗,就听到大炮轰鸣,还没搞清楚是怎么回事儿,便被一块花生大小的铁渣击中肩头,闷哼一声仰面摔在地上。

孔希贵手下一名军官依稀看到主将被射落鞍下,又闻镶白旗那边铳炮齐鸣,不由心中一颤,“娘的,何洛会是要弄死我们!”

他赶紧招呼心腹,拨马朝西侧转去,倒是运气极好,竟躲过了前后两面无数铳弹,终于绕过了何洛会营盘范围,又急朝临汾城狂奔。

另一边,镶白旗的大炮虽镇住了不少溃兵,但还是有上千人慌不择路下涌进了他们战阵之中。

何洛会所部本就是阵型不整,被这么一冲更是乱成一团。

撒喇脸色大变,急忙带兵在人群中劈砍乱兵。何洛会在后面也发现势头不对,又令自己侍卫前去协助。

其他豫军士卒到这会儿才终于明白前方无路,一多半又哀嚎着朝东西两侧散去。另有不少人干脆跪在原地,连呼饶命,却也不知是向谁乞降。

马万年赶到之时,正望见何洛会阵型大乱,不禁大喜过望,回身向士卒们高呼,“弟兄们,何洛会手下的鞑子就在眼前,报浑河大仇的时候到了!”

天启年间的浑河之战,白杆军旧部四千余人全部命丧辽东,这一直都是梗在白杆军心中的一根刺。且现在的这支白杆军军中,还有不少陨落在浑河的老兵的家中子弟。

众人闻言当即就红了眼,方才追击敌人的疲惫似乎一扫而空,只盼着能多杀几个鞑子,以报浑河的血海深仇!

两千三百多人组成的步兵线列一直冲到了距离敌阵七八十步时,这才在军官号令下止住脚步,瞄准、射击一气呵成。

而此时建虏还在和自己阵中的豫军溃兵搏杀,冷不防暴雨般密集的铳弹袭来,顿时倒毙三百余人。一时间,建州兵们也不知是该继续斩杀溃兵,还是该反击明军,想要结阵御敌的和仍在到处拿人的相互拥挤,已然搅成了一锅粥。

马万年自不会放过如此良机,连他身边侍卫都抄起火铳加入击敌行列,直射得建虏一片鬼哭狼嚎。

良久,何洛会见自己战阵竟隐隐有要崩溃的迹象,这才想起不是还有马逢知绿营未动,忙令其率部顶上去,并以绿营骑兵绕袭明军侧翼。

马万年正杀得兴起,却得探马禀报,说左翼有一千二三百骑兵正在集结。他不由皱起眉头,这么多骑兵,仅靠五百长矛手绝难挡住。

他正打算下令大军略为后退,分出铳手协助防御敌骑,余光正瞥见北侧有点点火把光亮,立时乐得一拍大腿,“二叔总算是赶来了!

“传令,仅留两个营继续击敌,余者随我左翼抵住虏骑。把正面的位置给二叔空出来!”

“是!”

建虏镶白旗阵中的士卒忽觉压力骤减,四下望去,见是山西绿营顶了上来,当下皆是松了口气,甚至有人还欢呼起来。

但他们一口气还未喘匀,北面便又有一队明军杀了过来,正是秦翼明所率的三千白杆军中军。

这三千人不似马万年的前锋那般已经打了好半天的仗,一个个正是龙精虎猛,火铳射得比原先还要密集了几分。

终于,在天色完全暗下来之前,何洛会的人马再也坚持不住,轰然向南面溃去。马逢知的绿营兵见镶白旗精锐都败了,那是想都不想,立马跟着一起跑。

秦翼明见天色已晚,担心受到建虏偷袭,只分出骑兵和两千步兵前去追敌,余者立刻在原地结营设防。

等他看到了浑身浴血的马万年,忙将其一把拉住,焦急道:“有没有受伤?”

马万年笑道:“谢二叔关心,都是虏贼的血,我没事。”

秦翼明却立刻沉下了脸,“说了多少次,临阵要谨慎再谨慎!你倒好,只知闷头莽冲。若是虏贼在此设伏,你岂不危矣?!”

“二叔,我、我仔细观敌料阵了,见贼有破绽,这才……我往后一定再多加小心!”

秦翼明见他低着头,如同小时候犯了错误的模样,这才展颜,“好了。不过你这次虽有些莽撞,却也歪打正着。

“我方才观敌旌旗,这似乎是何洛会所部的鞑子精锐,赢下这一阵,贼军士气大挫,临汾必定无虞了。

“回头姑母那边,我会给你报首功的。”

他说的姑母便是大名鼎鼎的当今蜀国公,白杆军的缔造者,秦良玉。

……

何洛会心中那个憋屈,自己大军还没来得及动手,就稀里糊涂地被孔希贵的溃兵冲散了。

他身后有数十骑紧追不舍,令他只敢闷头猛逃,直到次日黎明,才总算得以脱身,却已不知跑到了何处。

再说当夜,屯兵临汾城南的鳌拜正在吃宵夜,就听到城东有铳炮及喊杀声,随后又有何洛会手下军官慌忙来报,“巴图鲁大人,我家将军正于南人接战,还请大人出兵增援!”

第七百五十八章 至少封个千户

鳌拜心中一惊,这些太原乱民动作竟这般快!

他吩咐身旁副将,“傅塔,传令,全军拔营,往城东助战!”

“嗻!”

何洛会派来的传讯之人忙上前一步,“大人且慢,还有一事。”却欲言又止地望向帐中其他人。

鳌拜不耐烦地挥了挥手,“都出去。”

等旁人离开,何洛会的人这才低声道:“巴图鲁大人,我家将军还说,那孔希贵恐已投敌,要您多提防。”

“行了,我知道了。你先去给何洛会回信吧。”

鳌拜示意那人离开,却不禁皱眉,他营中还有七百多名孔希贵所部炮手,于是又对帐外高声道:“来人,将豫军炮手拘起来。”

他转念一想,既然孔希贵已反,那卫周胤也不能不防。这两人同为河南绿营将领,私交甚密,万一姓卫的也反,临阵时在自己背后来一下,那可就要了命了。

左右绿营那点儿战力也指望不上,他索性传令卫周胤所部待在原地,不许离营半步,并点了名建州军官,让其率一千多人从旁监视。

等他终于点齐了手下八千多人,准备去增援何洛会之际,却惊闻临汾城中号炮响起,随后传来震天喊杀之声。

片刻,傅塔赶来禀道:“将军,姜镶突然冲出城来,袭我后队!”

“他娘的,找死!”

鳌拜当即命令大军原地转头,迎着姜镶人马杀去。

他骑在马上,越想越觉不对,恰好孔希贵反叛,这边自己刚下令圈禁卫周胤,城里的姜镶就攻了出来,这三个汉人定是勾连好了的!

没错!这临汾城中的人马应是吸引自己注意,等会卫周胤的人就会袭我侧翼!

他急忙又下令全军停住,面向北面和西面结阵设防,并密令监视卫周胤的军官设法缴了豫军兵刃。

实则姜镶只是看到城东发生激战,知道应是援军赶来。他脑子也算灵活,盘算着若放任城南清军赶去城东,自家援军多半会顶不住。于是他带了三千人马,大张旗鼓地出城,就是为了拖住鳌拜。

却不料一直等到天黑,鳌拜的近万大军只是谨慎地与他远远对峙,似乎忌惮着什么。

姜镶倒也无所谓,只要你鳌拜不去东面助战,咱就大眼瞪小眼,挺好。

再说卫周胤那边,忽然接到严令,要他所部不得离营半步,甚至连探马都不许放出去。

他虽是疑惑,但仍是依令而行。

仅过了一会儿,临汾城中又有明军杀出。他正打算让所部备战,没想营中莫名其妙涌入千余建州兵,说要借他军器以用。

这纵是傻子也能发现有问题了。

卫周胤一面拖延一面试探来人口风,忽见自己心腹在一旁不断使眼色。

他找个借口出了大帐,一名盔歪甲斜的军官扑通跪在他面前,正是目睹孔希贵被何洛会大炮击落马下的那名军官。

那人带着哭腔道:“禀将军,我家将军被南军偷袭,无奈后撤,却不料造何洛会背后暗算,铳炮齐下,大军十死七八。我家将军也……也被镶白旗大炮杀害……”

“孔老弟死了?!”

卫周胤脑子里嗡的一下,忽然间今日发生之事又全都串了起来——何洛会暗算孔希贵,鳌拜这边又要缴老子军器,看来他们是早就谋划好了要吃掉我们兄弟二人。

他虽想不通自己和孔希贵是怎么得罪了他们,但眼下保命重要,毕竟孔老弟已经丧命。

他招来心腹军官,低声道:“通令全营弟兄,等我一声号炮,便同时暴起,拿下营中建州兵!”

鳌拜很快又收到消息,卫周胤绑了自己派去监视他的人马,显然也是反了!

自己果然没有猜错!

他心里如同绷紧的弓弦一般,小心戒备了一晚上,直到次日天亮,才发现姜镶早已退入城中,而卫周胤大营也是空无一人。

而此时何洛会所部早已溃败多时,死伤不计其数。原先镶白旗的营寨已换了蓝底日月同辉的明军军旗。

鳌拜盛怒之下遣人追上卫周胤,斥问他为何要反,后者却反问他为何要加害自己与孔希贵。

两边来回十多趟,才勉强搞清楚了事情原委。等卫周胤将信将疑地返回临汾城下,与鳌拜“冰释前嫌”,已是两天之后,何洛会、孔希贵的败军除少数逃回鳌拜营中,大多已被明军清剿干净。

鳌拜气急败坏,整军去攻秦翼明大营,却发现这里已是寨墙高筑,沟壑纵横,根本找不到能下手的地方。

王祥不愧是王应熊部将,深得后者善于设防的真传,又结合棱堡的一些优点,将白杆军大营修得里三层外三层,与西侧的临汾城互为犄角。

此后鳌拜又设法强攻了两次,死伤极为惨重,只得在城南扎下,一时间拿临汾毫无办法。

秦翼明得天子旨意,仅派人死死盯住建虏动向,并不急于求战。因为他知道,只要天子大军拿下北京,眼前这两万六七千建虏便只有投降一途。

却说何洛会带了百十个心腹侍卫逃脱,情急之下也没带什么干粮,整整饿了两天,也不知跑出了多远,就见前面的缓坡上竟有大群牛羊。

他差点儿没流出口水来,立刻狂奔过去准备抢牲口,不料那坡后面忽而冒出十来个人,警惕地高声喝问:“你们是什么人?!”

说的竟是蒙语。

何洛会通晓蒙语,见不是南明的人,也没多提防,当即报出自己身份,又反问,“你们是那个部族的?”

那些蒙古人愣了愣,奸笑着回到:“我们,是科尔沁乌济特部的。奉摄政王之命前来增援。”

何洛会大喜,与他们述说了自己被孔希贵坑害,大军溃散等事。蒙古人则热情地宰了羊,就地点火烤上,请他的人充饥。

一顿饭还没吃完,四下里突然响起号角,四五百蒙古骑兵气势汹汹地将何洛会等人包围,为首那人挥刀冷声道:“一个不留!”

待杀戮结束,请何洛会吃烤肉的蒙古人开心地拎着两个建虏人头,对为首那人道:“大人,不知宰了何洛会,天可汗能赏赐我们点儿什么?”

原来正是为白杆军押送“粮草”的苏尼特部人马。他们已受大明册封,便依惯例称大明天子为天可汗。

为首之人笑道:“可惜没抓到活的,不然一个千户肯定跑不了!”

第七百五十九章 “朝会”

虽已入春,但北京城外几乎看不到多少绿意,甚至有些浅溪还未解冻,映着城墙上灰蒙蒙的墙砖和斑驳的角楼,透着说不出的萧索。

只有围在西直门、德胜门和东直门外,阵型整肃的四万多明军为这座古城带来了无限生气。

不过这些昂首矗立的士兵身上铮亮的甲胄和手中反射刺眼阳光的火铳,却令城头上的虏兵感到身上又冷了几分。

城东七里外的明军大营中,张家玉正手捧一份名册向天子禀奏,“陛下,除先前香河、三河、武清、宝坻等县随大军通行的义军外,今日又有房山县义军左玉合部一千三百余、大兴县义军赵通部九百余、顺义县义军丘永言部两千二百余人马抵达,现皆扎营于东北侧五里外。

“另还有大批义军正朝这边赶来,规模较大的如昌平县李学名部、怀柔县江新部……”

朱琳渼赶紧抬手打断了他,“就说一共有多少人吧,外面方以智、林尊宾他们都等了一个多时辰了。”

“是。”张家玉看了眼最后面的合计数字,揖道,“回陛下,眼下北京城外共有各路义军一万八千多人,还有三四万人正在路上,五日内便会赶至。”

朱琳渼心中苦笑。自从几天前龙卫军在八里桥仅用了半个时辰便突破了建虏防线,又小半天轰开了通州城之后,北京周边的建虏便如惊弓之鸟,纷纷丢下驻守之地逃入北京。

毕竟就算传闻中明军有多么厉害,也抵不过真刀实枪地拿下重兵驻守的通州对建虏的震动来得大。

与此同时,各地的义军纷起,追在撤退的建虏后面痛打落水狗,也是颇有斩获。这才几天工夫,北京城外就将汇聚五六万大军,后面还有更多的人正在不断涌来。

也就是说,如果朱琳渼想的话,用不了多久便能凑出一支二十万人马的大军!

当然,这些义军战斗力是不用多指望,攻城根本靠不上他们。而且明军后勤给养是按四万五千人马准备的,一下子增加这么多人“白吃饭”,粮草很快就会告急。

他想了想,吩咐张家玉道:“这些义军热情可嘉,不过实战作用实在有限,还是嘉奖一番,让他们各回原籍吧。

“啊,对了,对于确实杀敌有功的你都记下,而后令兵部遣人来从中遴选部分精壮,作为日后警察部队的班底。”

建虏对北直隶的影响较深,原来的军队朱琳渼是一个都没打算留用,全从别处调派也不现实,而这些义军训练一下倒是挺合适。

张家玉又简单禀报了昨夜谭拜出城偷袭,被破虏营歼灭千余人等事宜,而后便告退离去。

他前脚出帐,方以智、林尊宾、曾剑、田壮飞等十来名朝臣便跟着石霖进来了,几乎各部的人都有,赫然一个小型朝会的架势。

没办法,天子御驾亲征多时,很多他一手经办的新鲜事物杨廷麟和内阁根本不懂,或是无从插手,而办事的朝臣又担心奏疏难以说清楚,便干脆“组团”来北京面奏。

待行过了礼,户部林尊宾最为急迫,半点谦让的意思也没有,上前一步揖道:“陛下,如今江南各地,包括四川、湖广的春播皆已安排妥当,土豆、番薯多有农户栽种。

“只是,淮安府及山东新复,张部堂虽已令人将土豆、番薯的种子备齐,然此时再种这些,恐耽误春播……”

“山东等地播种土豆、番薯的话,有一个月可够?”

“回陛下,除鲁北一些较远之处,应当赶得及。”

朱琳渼毫不犹豫道:“那就种。土豆、番薯长得极快,便是耽误一个月,今年至少也能一熟,产量比小麦高得多。不过已经播种了麦子的地方就不要再折腾了。”

“臣,领旨。”

朱琳渼可是很清楚,历史上所谓“康乾盛世”之时,依靠高产的土豆、番薯可是养活了近四亿人。眼下全国除了陕西、山西、河南和北直隶之外,都铺开了这两种作物的种植,可以预见,今年秋收之时全国必定仓仓爆满。足够大明现在的人口吃上两年的!

这还是没有使用化肥的前提下。

林侍郎退后,方以智立刻拱手道:“陛下,上个月商部的探险队在新几内亚发现一座金矿,据报储量颇高,只是还没有足够的人手淘金。”

朱琳渼闻言眼前一亮,他只记得澳洲一带矿藏丰富,却不知道具体都有什么矿,没想到竟有意外之喜。

他忙问道:“能月产多少金,需要多少人手开采?”

“回皇上,就已探到的,每月至少出产千五百两以上。至少需要精壮千余人。”

果然还是要积极开拓殖民地啊!朱琳渼心中感叹,如今大明全国所有金矿一年产量也就三万多两,这几内亚的一个矿,就年产一万八千两!须知这些黄金可几乎都是“纯利润”啊。

他当下吩咐道:“调一千忠贞营进驻几内亚岛,再给你拨三千建虏俘囚。除了开矿,营寨也要建好!”

“臣遵旨。”

方以智又接道:“陛下,除了金矿,几内亚还有数座铜矿,是不是也一起……”

“开采!自然一起开采!”朱琳渼立刻道,“对了,如此一来三千人怕是不够用了。”

他说着望了眼北京方向,笑道:“俘虏有的是,你让工部细算需要多少人手,上个奏疏给我便是。”

“是,臣这便去办。”

待他说完,礼部侍郎李光春又迫不及待地禀道:“陛下,各地的格致科乡试已发榜,全国共三百六十人中举。按陛下原意,乡试之后便立刻行会试、殿试,只是,陛下如今还在北直指挥大军,徐部堂要下官前来请旨,是否延后到年底再说?”

朱琳渼倒是没想到第一次格致科举就有三百多人考中,看来这近两年来格致学府培养了不少人才。

他问李光春道:“各地举子何时入京?”

“回陛下,原定在六月初。”

还有一个多月。朱琳渼放下心来,北京城虽然坚固,但他可没打算在这儿耗费多久。

“不改了,仍定六月。朕,必在那时凯旋,亲自主持殿试!”

第七百六十章 祭旗

李光春忙躬身应道:“臣,遵旨。火然文www”

他话音刚落,石霖探身进了帐来,禀道:“陛下,赵士超要事禀奏。”

“让他进来。”

赵士超上前立正敬礼,却扫了眼帐中众臣,对朱琳道:“陛下,虏贼遣人从辽东而来,您看这……”

朱琳点头示意,“这里都是当朝重臣,你但说无妨。”

“是。”赵士超道,“虏贼刚林、萨哈廉等人,持节前来,现已至二十里外。”

“持节?”朱琳皱眉,“他们想搞什么鬼?”

赵士超将一方锦布捧给石霖,又道:“好像说是要来乞和。”

朱琳只在那锦布上扫了一眼,便冷笑着丢给一旁的李光春。后者则眯眼念道:“……前虽些微龃龉,却因闯寇为祸,我太祖得明臣相请,方引兵伐寇,只为勤王……

“其后多有奸人挑唆,始与天朝以兵戈相向,实非所愿,悔之切矣……欲重请奉大明为主,复建州三卫,戎守边陲,岁贡不辍,不敢轻忘,若有所违,鬼神共诛……

“若得天子圣恩,自当归还北京,即撤兵关外,誓不得诏永不过山海关……

“为信于天朝,特奉宗亲贝勒巴尔堪入明为质,并嫁格格毓朗玉南下和亲……”

多尔衮前番得山西邸报,便知北京绝难守住了。要说他确实有枭雄之风,第一时间便决定求和,如此还能救出北京城中上万建州兵。为了让大明无法拒绝,他也极舍得下本,又是和亲又是派质子,表现得极为恭顺。

一旁朱之瑜神色大喜,“建虏降了!若如此,北京得复,社稷得复!”

增加反应更快,立刻撩衣跪倒,高声道:“陛下神武,虏贼纳服,天下归心,大明中兴!”

其他人也立刻跟着跪倒,齐声应和,“陛下神武!大明中兴!”

还有人随即问道:“陛下,不知以何人为使前往受降?”

在这些朝臣心目中,多尔衮给的条件算是非常不错了。大明从几乎国祚不保,到如今江山尽复,建虏称臣纳贡,还遣质子、和亲。

这对朝廷,对天子来说,是多么大的面子,多么大的荣光!有了这份功绩,当今圣上几可与开邦的太祖爷齐名!

要知道,从万历朝起,辽东便已经脱离了大明实控,至今已有近百年之久。

大明上下几乎都已不对关外再有什么想法,既然建虏退兵投降,便让他们缩在那边苦寒之地吧,只要关内土地都在大明手中,便已经是近乎完美的结果了。

“遣使受降?”朱琳环视众人,沉声道,“朕何时说要接受议和了?!”

李光春小心道:“陛下,若虏贼降表上所言全都做到,臣以为,倒是可以接受。那关外贫苦之地,伐之空耗国立,却难以……”

朱琳突然高声道:“我只说一次!虏贼为我大明心腹大患,绝不可轻纵,否则一旦我朝疲弱,贼必来害!

“往后再有议和之语,与叛国同罪!”

李光春吓了一跳,慌忙跪伏在地,“陛下恕罪,臣不是这个意思……”

“起来吧。”朱琳望着帐中众人,“有一句话与诸卿共勉:宜将剩勇追穷寇,不可沽名学霸王!”

他也是把主席的七绝直接拿来用了。

方以智、李光春、曾剑等人闻言对视一眼,无不暗自点头,我大明圣君果然非项羽之辈可比!

诸臣一共躬身,肃然道:“臣等谨记!”

赵士超旁侧拱手道:“陛下,末将这便打发那几个鞑子回去。”

“不必了。”朱琳声若寒冰,“全部擒下,斩了祭旗!以绝朝中议和之念!”

“是!”

赵士超出帐,刘文秀又来求见,向朱琳敬礼道:“陛下,昨夜城中有人潜出,言称要代表北京百余名伪官来降。”

他又补了一句,“这或是得开北京城门的良机。”

朱琳点头道:“来者是谁,何时开门献城?”

“这,他们说定要面见陛下,才肯开口。”

“无妨,那我便见见他们。”

有人献城乃是要紧事,帐中诸臣当即告退,刘文秀带了两个四十来岁的男子,在御营士兵簇拥下觐见天子。

那两人进帐便拜,“罪臣高尔俨拜见吾皇万岁,万万岁!”

石霖凑在朱琳耳边低声道:“陛下,这两个是虏贼伪礼部侍郎和弘文院检讨。”

官职倒是不低。朱琳微微点头,对二人道:“有什么要说的,可以说了。”

高尔俨揖道:“陛下,臣等百余人皆为大明旧臣,始终不敢有忘。此番共议打开城门以迎大军,乃是掉脑袋的风险,足以见臣等之忠心。”

他偷瞄了一眼朱琳神色,接道:“故而,臣等望北京光复之后,能得保眼下之职,继续效忠朝廷……”

他见朱琳只冷眼看着自己却不答话,忙给张端使了个眼色,后者立刻拱手道:“陛下,恕臣直言,若无臣等相助,要攻破北京城绝非易事。”

</br>

</br>

第七百六十一章 炮轰北京

朱琳渼如看小丑表演一般看着面前两人,令张端不由紧张地擦了把冷汗,继续道:“陛下,北京城中现有谭拜所部建州兵万余,加上北直隶和辽东征调的绿营,共三万五千大军。

“这些兵马除了所备的火器、甲胄极为精良,还有大炮近百门,守城所用滚石、火油等物更是不计其数。

“谭拜在虏伪帝离开北京时曾立誓,必死守城池,城在人在城破人亡,战至一兵一卒方休。

“此时城中光是罪臣等人知道的存粮就有七八万石,至少够贼军吃用半年以上!且它处应该还另有粮草藏匿。陛下……虏贼若出城决战,定不是朝廷大军的对手,但若谭拜决意阖城死守,以朝廷四万多人马,也绝难拿下北京。

“只要陛下开恩,仍留我等为朝廷效命,明日便能挥师入城,否则……”

朱琳渼冷笑着打断了他,“一群首鼠两端,投虏卖国的奸贼,有什么资格跟我讨价还价?

“闯寇来了你们就迎闯寇,建虏入关你们便拥建虏,如今不过是看朝廷大军围城,便又想来做明臣,倒是打得好算盘。

“不过我却不能留你们这些奸佞危害大明!”

张端吓得一哆嗦。实如朱琳渼所说,他们这些“大明旧臣”善于见风使舵,不论北京城里的皇帝是谁,他们都能混得风生水起。

他们原本预料大明天子得知清廷高官来投,又能轻易收复北京,定会重礼相待,却压根没想到朱琳渼几乎不用正眼瞧自己。

张端仍咬牙强道:“陛下,北京城高墙厚,自太祖建此城以来,还从未被人攻破过!当年于谦于部堂仅凭匆忙新募之兵,便能拒也先大军于城外,况谭拜精锐乎?

“待被其拖至入冬,大军便更难施展,来年开春之后,辽东虏贼定会聚大军卷土重来……”

朱琳渼本就是想听些城中建虏的情报,此时见他们已没什么能说的了,于是也不再废话,将方才刚林等人送来的降表丢给二人,“给尔等三天时间,最先开城的十人可免死,余者皆斩。”

高尔俨和张端看到降表内容,已吓得面如死灰,原来建虏已经打算放弃北京了,自己竟然还来和朝廷谈条件,简直可笑至极。

张端用力咽了口吐沫,挣扎道:“陛下,当心虏贼有诈……”

“呵呵,”朱琳渼轻蔑地瞥了他一眼,“朕从来也没打算跟建虏议和。不瞒你们说,朕已调集大炮三百门,不日即可运抵城下,区区一座城还挡不住大明雄师!”

他这么说倒是略有些夸张了。算上之前缴获建虏的,明军眼下倒是有三百多门大炮,不过其中十二磅以上重炮只有百余门。其他那些小口径炮和佛郎机炮在攻城时基本排不上用场。

好在他也早有准备,刚收复济南之时,便令南京军器局紧急打造了一批二十四磅炮,如今已全部铸好运来了北京。

此外他还有“保底”手段——硝化棉。马麟带着制作硝化棉的设备和工匠正在路上。只是经过南京之役,建虏对炸城之事定有防备,不到万不得已之时是不会动用这招的。

三百们大炮?!高尔俨和张端皆是心中猛抽,正欲再说些什么,却见朱琳渼对石霖摆手道:“对了,让赵士超回来,带这两个家伙去观斩吧,完后送他们回城。”

“是!”

两人稀里糊涂出了帐外,小心询问石霖道:“敢问将军,这是要去斩谁啊?”

后者冷冷一笑,“斩建虏献降使者,好像有个叫杜兰的贝勒,还有虏议政大臣刚林……”

北京德胜门的城头上,谭拜用望远镜反复观望城下的明军部署,脸色由青转黑,又由黑变青。

在距城两里多远处,上万明军排成两条笔直的墨绿色直线,似两道坚不可摧的钢索般横在德胜门外,阵中林立的刺刀晃眼,旌旗迎风猎猎作响。

在明军步卒战阵前面,数百门大炮一字排开,漆黑的炮口反射着阳光,如同数百头凶残的洪荒巨兽盯着猎物的眼睛,令人不寒而栗。

这可不是随便拿些虎蹲炮、威远炮之类的小炮凑数。谭拜近几日观察下来,最小的炮也是前进佛郎机。他非常清楚,明军的佛郎机炮不知用了什么手段,威力绝不比自己手里的红衣大炮弱。

而明军阵地正中间那百余门重炮才是让他最为心悸的。其中即使较小的炮起码也在三千斤以上,而靠近内侧的那些更是超过五千斤的重炮!足有三十多门!

三千斤多斤的便是十二磅炮,至于五千斤的那就是二十四磅巨炮了。

谭拜原本对守城做了周密部署,打算依靠坚固的北京城墙死守到入冬。但此时面对这么多重炮,对于脚下的城墙能撑多久,他心里已完全没有了底。

他也曾多次派兵出城突袭这片炮阵,却无一例外地被明军恐怖的火力打了回来,死了千余人。

此后他除了偶尔夜间偷袭一下,再不敢轻易出城了。

而明军似乎也不急着开炮攻城,只是源源不断地将大炮运来到城北,排布得整整齐齐。

但今天谭拜却格外忧心,因为敌阵中已大半天没有增加新的大炮了,这说明明军的大炮应该已经全部运抵,接下来要做的事情不言而喻——开炮轰城。

果然,又过了三个时辰之后,明军火炮阵地后面堆起了小山一般的炮弹。不过因安全条例限制,火药却分配留在一里开外,用穿梭行驶的马车不断运至前线。

大明汉兴元年五月初二。

申时。

随着两颗红色信号弹升上天际,一里多宽的明军火炮阵地当中的炮长同时举起手中佩刀。

所有九磅及上的一百四十门大炮早已填装好了弹药,观瞄手也都反复瞄准了上百遍,皆是凝神以待。

炮营总指挥官赵之壁一声令下,“发炮击敌!”

所有炮长手中的佩刀一齐落下,齐声喝令,“放!”

刹那间,一百四十个黑洞洞的炮口中喷吐出滔天烈焰,山崩地裂般的轰然巨响直传出七八里开外!

第七百六十二章 身份

一百四十多枚铁球夹着尖利的呼啸,遮天蔽日地拍在北京城墙之上。

沉重的闷响声此起彼伏,如同无数神魔一遍遍撞击那七丈多高的壁垒,城上的虏兵早已被震得双耳失聪,就连心脏都随着密集的闷响而阵阵抽搐。

这座已有数百年历史的古城何时经历过如此猛烈的轰击,只一轮炮过后,德胜门附近已是漫天的土沫砖渣,城墙表面更是满目疮痍,斑驳累累。

建虏在城头也备了十多门大炮。此时炮手在军官手中单刀的威胁之下,战战兢兢地从地上爬起,操炮瞄向远处的明军阵地准备反击。

其实这么远的距离之下,即使城头最大的两门十二磅炮也极难命中明军,其他那些小口径炮的射程甚至根本够不到二里开外。

但清军报了死马当活马医的态度,仍是手忙脚乱地调整好大炮,正欲点火之际,城下明军火炮阵地已再次发出怒吼。

按照事先规划,炮营中所有十八磅以下的大炮炮口此时都调高了半分。伴随着滚滚硝烟涌起,数十枚十多斤重的铁球铺天盖地地射在城墙垛口之上。

当即便有数门建虏的大炮被掀飞出去,狠狠砸在城内的兵营当中。落地处尽是血肉模糊,不知多少虏兵的尸首被巨大的冲力搅进了泥土之中,化为一捧春肥。

而更多的炮弹则是击碎了城垛上的墙砖,四处激射的砖渣比铳弹的威力毫不逊色。城头的虏兵简直就像遭受了近距离的火铳齐射一般,顿时有百余人被碎砖石洞穿身体,鲜血顺着排水沟流出数十丈远。

侥幸逃过一劫的清军士卒显然被这恐怖的火力吓坏了——明军这简直是把大炮当火铳使唤——立时便有数百人抱头朝城下跑去。

登城马道上立刻迎上来大批督战巴牙喇,接连砍死了几十人,才好容易止住逃兵的势头。

城头仅有三门炮完成了射击。不过其中两门都因射程不够,炮弹掉在距离明军二三百步开外处。唯一一门九磅炮的炮弹落入龙卫军阵地中,却也是强弩之末,仅溅起一些砂石,令附近的明军士兵受了些轻伤。

随即,明军大炮又发出了第三次、第四次齐射……、

待十轮炮火轰过,德胜门附近的墙头上已找不到一门还能使用的大炮了。守城虏兵无不死死缩在城垛下面,惊恐地求神拜佛,哪里还敢轻易露头。

德胜门外的元代土墙,包括保护城门的瓮城大门很快便被凶猛的火力撕碎,不过明军却根本没打算派步卒上前强攻——实则明军的攻城器械都还远远停在七里外的大营中——仍是继续用大炮一遍遍“洗刷”着北京城墙。

……

北京城中。

刑部侍郎龚鼎孳府邸。

五十多名投清的汉族朝臣聚在花厅中,显得颇为拥挤,很多人甚至连个座位都没有,却无一人在意这些,而是将目光都投在厅中的龚鼎孳身上。

“城外已经打了一天一夜的炮了……”

像是要应证龚侍郎的话,他刚一开口,西北侧便传来连番滚雷般的轰鸣,随即又有令人胸口感到无比滞涩的沉重闷响。

前者是百余门大炮射击的声音,后者是威力惊人的炮弹狠狠砸在城墙上所产生的。

等动静稍息,有人战战兢兢地问道:“听说城外有三百多门大炮,这……可是真的?”

“假不了。”兵科给事中袁任神情凝重地点头道,“我有一远亲在德胜门左近守城,正午时被大炮轰断了胳膊。我去探望时听他亲口所说,城下大炮足足排了两里多宽,且皆是重炮!”

两里范围内皆是大炮?!厅中之人都惊得面面相觑,一时间花厅里一片死寂。

半晌,又一轮大炮的巨响才将他们“惊醒”过来,右副都御史徐起元望向曹溶和张端,“二位大人观天子的态度,是否还有寰转余地?”

两人对视一眼,俱是用力摇头。

张端脸色惨白道:“便是盛京遣刚林和杜兰前来乞和,那位爷连人都没见,当着我和曹大人的面便将他们都砍了……一共一百二十多颗血淋淋的人头……”

“看来南京那边是决意要与建虏不死不休了。”高尔俨神色戚戚,“三百门大炮,照眼下这般轰法,用不了几天北京城必破。难道,届时我等都难逃一死……”

众人都想起方法曹溶和张端所言,大明天子丝毫没容他们讨价还价,只给出十个免死“名额”,不禁一片愁云惨雾。

忽而有人带着哭声对龚鼎孳道:“龚大人,大军旦夕便会入城,您快给大伙拿个主意吧。”

龚鼎孳自己也觉性命难保,正琢磨着是否要放弃家眷,自己一个人逃出城去,只下意识应付着,“我,我又能有什么办法……”

众人原本都以他为主心骨,闻言更是惊慌不知所措。正此时,就见钱谦益身旁那名“亲随”走了出来,高声道:“诸位大人于大明寸功未立,朝廷必得计较你们投敌之罪。以鄙人之见,与其在此发愁,不若想想如何建功,将功补过方为活命之道。”

龚鼎孳阴着脸道:“你是何人?这里岂有你说话的份?”

“呵呵,”那人昂首而立,傲然道“在下大明锦衣卫北镇千户徐飞虎。”

厅中一片哗然,很快有人反应过来,钱谦益身边的人如果是锦衣卫,那他的身份肯定也不一般。

徐飞虎见所有人都望向钱谦益,笑道:“钱大人奉朝廷之命在北京充作内应,若诸位真能为破虏立下大功,钱大人自会为大家向圣上求情。”

众人闻言如同溺水之人抓住了救命稻草,呼啦一下将钱谦益围住。

“大人当真是南京的人?!”

“下官以钱大人马首是瞻!”

“下官一定倾尽全力,助朝廷尽除虏贼!”

钱谦益不过是个前台的傀儡而已,忙讪笑着又指向徐飞虎道:“具体要如何行事,还须徐大人部署。”

“是,是,还请徐大人明示。”

实则徐飞虎会在此现身,并曝出钱谦益身份,也是因为遇到颇为棘手的情况。

据锦衣卫北镇近来所获情报,多尔衮临走时留下密令,一旦城破,便在各处纵火,将整个北京城烧成焦土!

第七百六十三章 北京光复

徐飞虎当下也不客气,伸出两根手指道:“眼下要务有二。

“首先,须尽快打开城门,迎大军入城。不过谭拜在各门都留有不少建州兵,我们得先聚起一队人马来,方有夺门的把握。

“而后,得严防虏贼放火。这其中关键处在于贼屯粮之地和紫禁城两处,也需要不少人手才可成事。”

他随即望向众人,“立功的机会就在眼前,现在诸位都说说自己有什么能耐吧。”

这可是最后的活命机会了,厅中的几十人立刻争先恐后道:“下官家中有壮丁三十三人,铳十五支,单刀三十余口,愿献予大人!”

“我与迁西绿营千总张洪是过命的交情,可说他临阵倒戈……”

“鲁记车马行是下官族弟的产业,有良马四十匹供大人调遣……”

“下官识得城东粮仓守官,这便去寻他……”

次日,北京城东,距朝阳门三条街外的一所大宅内。

七百多名精壮汉子各持刀、铳,在锦衣卫军官的指挥下屏息以待。这些人多是城中官员的护院家丁、侍卫之类,现皆由徐飞虎指挥。

片刻,一名身材肥硕的官员气喘吁吁地来到后门外,对了暗号,进宅向徐飞虎禀道:“徐大人,张洪那边已准备妥当,共五百五十多精兵,只待大人示下。”

随后又有十多人先后赶来“汇报”自己的成绩,“大人,下官探到消息,若是大军攻入城中,谭拜将从阜成门逃遁。”

“大人,城北粮仓的守兵已收了下官的银子,今晚会紧锁粮仓大门!”

“徐大人,我已设法将朝阳门那边虏贼的火药做了手脚,保证没有一门炮能点着……”

徐飞虎令人将这些都一一记下,心中却也暗暗吃惊——这百余名京官的能量竟如此之大!前后仅一天工夫,他们便送来自己身后这七百兵勇,又联络、策反了清军绿营共两千多人!同时在紫禁城、粮仓等要地也都安插下了不少“自己人”。

至于情报方面就更是了得,不光建虏预定的几十个放火焚城的位置尽皆摸得清清楚楚,就连谭拜的城防部署图都有人搞来一份!

入夜,月黯星稀。

明军在城北的重炮依旧嘶吼不停,几乎掩盖了方圆十多里内所有的响动。龙卫军和破虏营分兵而出,黄奇寿率五千步兵和一千龙骑兵来到城东三里外待命,赵士超带着骠骑兵营在阜成门外潜伏下来。另有几队人马则赶往香河、宝坻、昌平等地,这都是从北京通往关外的必经之路。

丑时,守在朝阳门处的建虏军营突然冒出滚滚浓烟,片刻间便火光冲天。

负责此处的建虏军官伊勒图慌忙指挥士卒取水灭火,却闻不远处一阵锣响,数百黑衣蒙面之人一拥而上,弓铳齐发,直射得城门附近的虏兵接连后退。

此时清军主力几乎都在城北,防备城墙被大炮轰开后明军冲进城来,故而城东仅有两千多守兵。

在徐飞虎突袭之下,城东的绿营最先失去斗志,乱喊着“明军进城了”“城破了”之类,开始四散奔逃。

伊勒图带着仅剩的四百多建州兵倒是仍在咬牙坚守,又慌忙派人去城北向谭拜求援。

正在此时,就见南面一队人马飞速赶来,看衣着和装备应是绿营,所持旌旗上一个硕大的“张”字。

是张洪的人?伊勒图大喜,忙朝那队人马挥手高呼,“张老弟速来助我!”

不料张洪所部却只用一阵箭雨作为回应,伊勒图猝不及防之下当即身中数矢,翻倒在地。

待杀散了虏兵,徐飞虎让张洪率部登上城头,控制瓮城,自己则带人三两下撤去门杠推开城门,而后又在城外点起了三堆干草。

黄奇寿早已等得有些焦急,看到朝阳门那边信号火起,心中大喜,当即一声令下,“匡复京城就在此时!随我杀入城去!”

而后他一马当先,带领两个龙骑兵营飞速向西冲去,以便先牢牢控制住城门。在他身后,五千步兵呈散兵队列,跑步紧随而至。

等龙骑兵驰到城下,才发觉城头已换了“张”字或“徐”字大旗。原来守城的建州兵退去之后,其他绿营皆是望风而降,朝阳门附近三里范围内已全部落入徐飞虎掌控。

直到黄奇寿所部全部入城,沿街摆好铁绳网和拒马,又支起四门一号佛朗机炮,谭拜派出的四千援军才姗姗来迟。

猛然间朝阳门内的正街及邻近胡同里铳、炮的火光大作,不清楚明军虚实的建虏援兵被打了个措手不及,连一顿饭工夫都没撑到,便丢下六七百具尸体四散溃去。

黄奇寿随即率龙骑兵掩杀,又分一路兵攻向东直门,另一路则直奔紫禁城,以防建虏搞破坏。

与此同时,北京城外各个方向升起数十颗信号弹,在夜色之中格外显眼。

城里早已安排好的各路人马眼见红光升起,立刻在锦衣卫带领下一齐动手。有的将建虏备下的引火物用水浇透,有的攻袭守粮仓的虏兵,有的鸣锣警示城中百姓谨防虏贼放火,城中顿时火把通明,亮如白昼。

谭拜那边则是如坐针毡,警情不断。

“报!朝阳门已失,增援的吉尔坤比大人兵败。”

“报!东直门遭南军内外夹攻,恐坚持不了多久了……”

“报!南人已杀过仁寿坊,正朝这边而来!”

“将军,北安门那边已经撑不住了,请速派人增援……”

谭拜这边散出大队援兵,却根本挡不住明军攻势——他军中绿营兵早有大把的人受到策反,见到明军便跑,甚至将建州兵的阵型都带散了,在龙卫军和破虏营强大的火力之下几乎都是须臾便败。

还不到卯时,黄奇寿的前锋便已和谭拜的中军交上了手。后者只听到城中喊杀震天,也不知来了多少明军,心中惊惧不定,却有不敢调德胜门方向的镶黄旗主力前来对敌——那边吃了整两天的大炮,谁知道明军何时便会冲上来。

谭拜指挥仅有的两千多人且战且退,四处汇聚而来的明军却越来越多,逐渐有将他围死的趋势。

终于,在不远处的副将被铳弹洞穿了脖颈之后,他颓然长叹一声,吩咐身旁几名巴牙喇道:“传令,阖城焚火,召镶黄旗主力主力往阜成门出城……”

第七百六十四章 全新时代已来临!(求月票)

谭拜的军令由数十名持火把的骁骑迅速传出,只是他们之中超过一半都在奔出几条街之后便被人打了“黑枪”,惨叫着栽落马下。

往三处粮仓去的传令兵倒是顺利抵达目的地,但除了城南之外,令两座粮仓已处于造反的绿营控制下。即便城南粮仓,也正在进行激烈的争夺战,两百建州兵和同样数量的绿营被堵在高墙之中。原北京东城兵马司千总章知年指挥千余人拼命围攻,四下里还有不少城中百姓拿着菜刀、棍棒赶来增援。

那传令的虏兵好容易寻空靠近了粮仓后门,刚喊出一句,“将军有令,焚毁粮仓……”脑后便被人拍了一扁担,顿时声音戛然而止。

随后十几名附近的百姓将他扯下马来,菜刀、砖头伴着咒骂声,暴雨般落在他身上,“死鞑子,这都是抢我们的粮食,你凭甚的烧?!”

“不要对这个狗鞑子客气!”

“打死他,保护好粮仓!”

不到半柱香的工夫,那名骁骑已被打得脑浆迸裂,全无人形了。

紫禁城附近却是燃起了大火,毕竟宫禁地面积太大,又是谭拜的亲信负责点火,徐飞虎很难将这里护得周全。

东北侧的宫殿最先烧了起来。好在刘长率兵及时赶到,片刻间杀退了点火的虏兵,而后冲入宫中。

他见火势蔓延极快,当机立断,留下五百人汲水灭火,又带了余者往西一直来到乾清宫附近,令人架起大炮,将北五所、钟粹宫、景仁宫等殿宇轰塌……

再说谭拜那边,由三百多名心腹巴牙喇拼死杀出了一条血路,在太平仓附近与四千多两黄旗主力汇合,而后一路朝阜成门狂奔而去。

待过了羊市大街,远见城门还在自己人手中,他这才松了口气,立刻催马夺门而出。

又跑出了三里多远,他正欲令副将清点人马,却惊见一篮三红的几颗信号弹在不远处升上天空,心下便知不好。

他还为来得及下令戒备,西北侧已有十多门大炮喷出烈焰,炮弹从他身后大军中斜扫而过,顿时引得一片慌乱。

随后,西南方向冲出一队手持长剑的钢甲骑兵,趁出城的清军队形不整,如飞梭穿水一般轻易将其杀了个对穿。

谭拜的人马当即被分割成两块,本来京城失守已令他们士气大丧,此时骤遇突袭,夜色中又不知明军有多少人马,当下也不敢死战,迅速朝两个方向溃逃而去。

靠西侧的三千建虏很快被破虏营步兵包围,一通大炮加线膛铳齐射过后,还活着的两千两三百虏兵便跪地乞降了。

谭拜带了剩余的不足两千人马向往居庸关跑了一段,忽而又改变主意,兜个圈子朝山海关方向逃去……

两日后,也就是汉兴元年五月初四。

北京城中的战斗已经彻底结束,龙卫军和破虏营完全控制了这座古老的城市。

一辆顶着明黄色盖伞的宽敞四轮云车在千余气宇轩昂的御营士兵簇拥下,由朝阳门驶入城中。

朱琳渼看了眼插满蓝底日月同辉旗帜的城楼,向道路两旁自发前来迎驾的百姓微笑挥了挥手,立刻传出震天的“万岁”呼声。

这座被建虏强占了两年之久的大明都城又终于回到了他原本的主人手中!

虽是一座城池的易手,却象征着北方蛮夷对中原的侵略已彻底失败!

象征着大明国祚不绝,气运不断!

象征着华夏子民永远不会被奴役!

象征着悠悠华夏文明终将继续辉煌!

更象征着一个全新时代的来临!

太久了!

甚至有很多大明百姓都认为建虏已不可能被击败的时候,一位圣君横空出世,率领雄师扫尽鞑虏,给了他们新的希望。

他们又怎能不欣喜若狂?!

他们无不喜极而泣,拼尽全身的力气喊出那两个字,“万岁!”以表达他们心中那无法遏制的激动。

迎驾的百姓一直从朝阳门跪到了紫禁城东华门,还有数不清的人正闻讯朝这边汇聚而来。

城中百姓几乎都换了汉服,显然大多都一直在家中预备着,稍有些家底的还买了假发,一眼望去,竟恢复了崇祯朝时八九分的风貌。

朱琳渼正自心中感慨,忽有一骑从仪仗后面飞速赶来,在伴驾的张家玉耳旁低语了几句。

后者忙催马来到御辇旁拱手禀奏,但四周呼喊“万岁”的声音震天,朱琳渼半天听不清楚,干脆招他上了车,问道:“有何急事?”

“回陛下,”张家玉道,“埋伏在宝坻的人马截住了谭拜溃军,一千八百余贼尽皆俘毙,阵斩谭拜等虏将七人,俘十一人。”

朱琳渼微微点头,“如此一来,整个北直隶境内的清军主力便算是清剿得差不多了。”

其实放眼整个长城以南,现在也就山西一带还有鳌拜那两万多人了,而且也正在朝雁门关方向逃窜。

可以说,建虏在中原的力量已经基本被铲除干净。剩下的,将是大明对这些祸患华夏的鞑虏无情的清算!

张家玉却又有些担心道:“陛下,末将方才想到一事。那谭拜弃城而逃,必是早已留好了退路。他显是往山海关方向而去,也就是说,那边定还有虏贼人马接应。”

山海关乃是控制建虏南下和大明挥师北进的首要关隘,必须控制这里,才能掌握日后攻伐辽东的主动。

朱琳渼道:“大军刚历经大战,还需修整一段时间,眼下有哪队人马能立刻调动的?”

张家玉想了想,揖道:“回避下,迅捷营刘文秀部当可一战。此外,枪骑兵营没有参与大战,稍作修整即可。”

“这加起来有将近五千人马了,”朱琳渼颔首,“加上炮营七营和九营吧,即刻赶往山海关,夺关!”

炮营七营、九营都是以佛朗机炮为主,克复北京的战役他们几乎没怎么参与。

“末将遵旨!”

君臣正说话间,朱琳渼便闻到一股刺鼻的焦胡味儿。

他掀起窗帘向外看去,只见车驾已到了北京紫禁城旁,东北角的殿宇还在冒着浓烟,显然刚经历了一场大火。

</br>

</br>

第七百六十五章 迎驾凯旋

张家玉顺着天子目光望去,也是不由怒道:“陛下,前日虏贼得见城破,便令人四处举火,紫禁城东北角十多座宫殿遇焚,这会儿仍有零星火势未灭。

“若非刘长果断令人轰塌了钟粹宫和景仁宫,绝了火源,后果恐不堪设想!”

“何止紫禁城?据锦衣卫奏报,建虏本欲烧掉整座北京城!”朱琳渼皱眉冷道,“多尔衮是想借焚城削弥我朝收复旧都之胜势,弱我士气。好在北镇在城中妥为应对,才未被虏贼得逞。”

张家玉忽又想起一事,面带忧虑地揖道:“陛下,末将今晨听刘长说,宫中一应贵重之物都在虏酋北逃之时被席卷一空。这修缮殿宇尚可徐徐为之,但缺少御用器物,恐对还都北京有所拖延……”

“还都北京?”朱琳渼看了他一眼,“谁说朕要迁都了?”

张家玉一愣,小心道:“陛下的意思是,仍定都南京?”

朱琳渼笑了笑,“往后扬帆天下,商通四夷,乃是大明富国之本。应天府在苏松、宁波左近,水道畅达,正是国都之首选。况先前从天兴府北迁还不到一年,此时又迁,太过劳民伤财。”

“可是,北方鞑虏大患……”

御辇从紫禁城旁驶过,进了顺天府衙停下,张家玉还要再说些什么,石霖通禀门外徐飞虎求见,于是朱琳渼抬手道:“元子先去布置山海关那边的军务吧,其他事儿等回了南京再说。”

“是!”

徐飞虎得召,进了后厅后立刻跪伏在地,极为紧张道:“属下办事不力,使宫禁遭虏贼焚毁,还请圣上降罪……”

“起来吧,”朱琳渼探手虚扶,道,“北镇在城中不过百余人,能没让北京烧起来已属难得。其实比起宫禁,我更看重那三处粮仓。若那八万石粮米被烧掉,朝廷必得调粮来赈济城中百姓,所以你有功无过。”

“谢陛下隆恩。”徐飞虎这才松了口气,又取出一份名册递给马文晟,“陛下,这是此次协助大军攻城的投虏官员,共有三十二人确有实功。”

朱琳渼接过来扫了一眼,其中有带人帮忙攻占城门的,有保护粮仓的,有策反绿营的,着实出力不小。他吩咐马文晟道:“这三十二人免去死罪,遣回原籍。其余在北京的虏官,无论满汉,皆交予刑部处置。”

京中的官员要么是“虏贼”,要么是“投虏卖国”的犯官,若交在刑部手上,必然都难逃一死。

朱琳渼也没在北京多做逗留,次日便率明军主力返回南京,只留了不到八千人维持北直隶秩序。

并非他不想一鼓作气收复辽东,只是眼下还有河南暂未收复,那里虽仅剩了几千清军弱旅,但十六七万平方公里的面积,就算驱马跑一遍怎么也得一个多月。

另外山东那边有鳌拜所部两万余虏贼,若不能尽快剿灭,势必会为祸地方。还有湖广王进才乱军,钻入山林之中,清剿起来极为费事。

朱琳渼估算,光是彻底解决家里的这些问题,恐怕得小半年时间。

而且兵发辽东与先前的所有战斗都不同,关外不但气候寒冷,且颇为贫瘠,加上路途遥远,每个士兵的耗费甚至十倍于关内!

大明久经战乱,正是国力衰弱之际,现在还真没有这个财力支撑大军在辽东作战。若强行发兵,势必导致民不聊生。

故而按照朱琳渼的规划,现在大明的首要任务是休养生息,发展海外殖民地,以迅速恢复元气,而后再图继续北进。

好在大明的海上商路已经打通,只要按照目前的势头继续发展,全世界的各种物资和白银必将源源不断流入大明。

等到大明国力恢复,出关伐虏乃是水到渠成之事!

朱琳渼携御营一路南下,遇途中州府也毫不停歇,一个多月后便已过镇江,抵达南京城外。

杨廷麟率领满朝文武出城五十里恭迎圣驾凯旋。南京附近的百姓更是云集于此,能有十六七万人之多!

开玩笑,以区区赣、闽两地起兵,南征北讨,尽驱中原数十万鞑虏,恢复华夏之正统,挽江山社稷于将覆,这是何等旷世之功绩!!

纵观大明一朝,怕也仅有开国的太祖朱元璋能与当今天子相较一二,余者皆是望尘莫及!

本来以内阁的意思,是要出迎百里的,但杨廷麟知道朱琳渼不喜欢迎来送往,这才力排众议将迎驾地点改在五十里外。

五十里已经是朝臣们能够接受的极限了。

虽然朝廷本着天子要求的节俭原则,并没有搞太多的排场,不过百姓们却自发采来春花,将迎驾之处一直到南京城之间的数十里用花束铺满,加上道路两旁的人山人海,一眼望去也是蔚为壮观。

待远远看到天子车驾,以近千朝臣为首,与前来迎驾的数万百姓一齐跪倒,山呼“万岁”,声音之巨,直冲九霄。

朱琳渼立于御辇之上,抬手道:“众卿平身。”

“谢万岁!”

朝臣们随即站起身来,旁边的百姓却仍恭敬跪伏。对此朱琳渼也没强求,毕竟这是十七世纪的明代,要普通百姓与天子同立一处,还不得让他们惊出一身冷汗,更何况还是百姓心中敬若天神的明君,就更加不可能了。

随后杨廷麟向前二十步,展开手中锦缎,开始朗声念诵赞扬天子驱虏伟业的颂辞,各种歌功颂德,洋洋洒洒数千字,听得朱琳渼昏昏欲睡。

好容易挨到杨廷麟念完,朝臣们再次跪下高呼万岁,朱琳渼又受了众臣轮番上前恭贺……

各种仪式一直进行了近两个时辰,御辇这才得再次以朝南京城中驶去。

车驾到了正阳门前,朱琳渼远远看到门外立着一个硕大的公示栏,上面挂着建虏降表的原文,旁边还用斗大的字写在木板上,方便行人观看。

而在公示栏后面,却赫然挑着二十多个人头,为首的正是建虏议政大臣、大学士刚林。在“他”左侧的是虏北京守将谭拜,右侧则是建虏宗亲,多罗郡王杜兰。

那些人头四周满是石块、烂泥等物,显然已被城中百姓“观摩”了好些日子。

第七百六十六章 喜讯连连

待御辇进了城,立刻又是另一番景象。

道路虽已被御营戒严,但在御营士兵身后仍是挤满了百姓,纷纷伸长脖子欲一观天子仪仗。

路两旁的商户门上遍插日月同辉的大明军旗,门外的人们无不欢声笑语,高谈着北京大捷,天子雄威。不时还能看到扮作龙卫军的童子们手持扫把在玩“打鞑子”的游戏。

整个城中端的士气高昂,已显出盛世迹象。

忽而车速放缓,石霖驱马来到朱琳渼乘坐的云车旁,低头禀道:“陛下,冯康冯公公在前面求见。”

“你跑出宫来干什么?”朱琳渼望向车窗外,正看到秉笔太监笑成了桔子皮的脸。

冯康先上前行了大礼,而后神秘兮兮地凑过来道:“万岁爷,奴婢是来给您报喜的!”

“报喜?什么喜事还不能等朕回宫了再说?”

“要是万岁爷回到宫里,这不就轮不到奴婢说了吗?”冯康笑得更灿烂了,凑前几步低声说出一句话来。

朱琳渼闻言大喜,盯着太监道:“当真?!怎的不派人告诉朕?”

“这么大的事儿,奴婢怎敢哄骗圣上。”冯康又道,“先前是皇后、皇太后念着皇上在前线指挥大军作战,怕您知道了会分心,这才严令宫里不得散出消息。”

“太好了!”朱琳渼兴奋抚掌,忙吩咐石霖,“传令,加快速度,回宫!”转头间,又见冯康还站在那儿,不由诧异道,“你还杵在这儿干什么……”

当他看到太监满脸期待的神色时才恍然大悟,没好气地一指冯康,对身后的马文晟道:“赏!给我重重地赏!”

冯康忙喜滋滋地退后几步跪倒,高呼:“奴婢谢皇上赏赐!”

等天子仪仗过了乾清宫,朱琳渼便远远看到大片迎驾的内廷管事、宫女正当中簇拥着两个身穿红罗长裙,着霞帔的绝美女子。其中一个头戴凤珠翠冠,目光温柔如水,朝这边微笑颔首,另一个则是按捺不住地垫脚翘首张望,俏脸上满是兴奋期待。

正是当朝皇后与皇贵妃二人。

朱琳渼下了车,快步迎了上去,数月未见,也确是非常想念她们。

旁侧的太监、宫女齐齐跪倒,叩拜天子。木芷晴和甄真正要行礼,便被朱琳渼一把拖住,“自家人,没这么多讲究。”

而后他便想起方才冯康所言,目光瞬间便落在木芷晴的小腹上,那里已能看到微微隆起的迹象,显是有了好几个月的身孕。

他难掩欣喜之色,蹲下身附耳贴在木芷晴肚子上,微笑道:“小家伙,爹爹回来了,快打个招呼。”

大明皇后扫了眼周围的下人,双颊绯红,小声道:“陛下,这才四个来月,没太大动静……”

朱琳渼笑着站起身来,望着她柔声道:“有了身孕还不好好休息,跑这么远出来迎接……”

“谢陛下关心。臣妾这一向精神甚佳,每天都要在御花园散步一个时辰的。迎驾这片刻工夫,不碍事儿的。”

“也是也是,多运动好。”朱琳渼扶着皇后往坤宁宫缓步而去——那里已经修缮完毕了——心中甚是高兴,但他虽两世为人,却也没有为人父的经验,好半天才想到,“对了,你身体有没有什么不适?听说怀孕了都会想吐?”

木芷晴微笑道:“前一阵是总想吐,近一个月都已经好了。平日有真妹照顾我,太后也常来过问,臣妾一切都好。”

“这就好,这就好。”朱琳渼喜滋滋地笑道。

木芷晴又道:“陛下,你出宫数月,太后那边也是极为挂念着。陛下还是先去太极殿问安,我们夫妻再慢慢叙来不迟。”

“是了,”朱琳渼点头,“那我先去太极殿。”他又回身拉住木芷晴和甄真的手,“晚上咱们一家人好好聚聚,啊……就在坤宁宫吃火锅吧!

“至于啥是火锅,到时候你们就知道了。”

二女也是甚为欢喜。甄真更是拍着手道:“我要听陛下讲收复北京的大战!”显然这几个月都在宫里没上战场,可把小姑娘闷坏了。

“没问题!”

朱琳渼随马文晟等人往太后宫中走去,路上已在琢磨,按照皇明祖训,芷晴腹中若是儿子,名字当以“琚”字开头。而后一个字遵从“火、土、金、水、木”的顺序,轮到“木”字旁了。

叫什么好呢?“朱琚桓”?取郁郁桓桓之意。“朱琚梁”好像也不错,擎大明社稷之梁……

若是女儿呢,好像自由度就大很多了,叫“妍夏”“澜悦”……或许她妈能给出个好主意,等会儿去坤宁宫问问芷晴……

执掌天下,疆场大捷,北驱鞑虏,今又得子,朱琳渼只觉胸中无比得畅快,人生在世,合当如此!

这一日,南京城中庆祝收复北京的爆竹声不绝于耳,简直比过年还要热闹。

坤宁宫中同样是欢声笑语,大明天子一家直聊到了亥时,仍是意犹未尽。最后还是朱琳渼顾虑木芷晴有孕在身,需要多休息,这才撤了家宴让她早些歇息。

不过对于一国之君来说,能用来放松和休憩的时间永远是短暂的。次日一早,他便召了内阁及吏、户、兵、工、刑、礼、宣、商各部的主要官员,齐聚刚修好不久的乾清宫中。

御驾亲征期间朝中大小事宜堆积了不少,需要集中处理一番才是。

等众臣行过了礼,朱琳渼道:“近来有什么要紧事,大家都说说吧。”

刚刚伤愈的余新与张家玉对视了一眼,上前揖道:“陛下,末将听闻陛下有意弃顺天府而定都应天府,不知是否……”

他一言激起千重浪,殿内几十名重臣皆是颇为吃惊,不禁一齐望向天子。

这是重大国策,朱琳渼也不用隐瞒,当即点头道:“朕确实已决定不再迁都了。南京水运畅达,附近又多有港口,利于对外通商,乃是国都上上之选。”

群臣顿时一阵议论之声。片刻,户部张沧海先道:“陛下,自古国都当以稳固易守为要,南京四周无险可守,又多有水路,便于敌军乘船顺流而至。臣以为,为大明社稷千秋计,顺天府更宜。”

他的话立刻引得不少朝臣点头称是。

朱琳渼知道他是南方人,若是定都南京,肯定于他更为有利,但他却能够建议还都北京,可见确是一片忠心。

3月27日请假条

亲爱的书友,您好!在下因为今天家中事务颇多,实在无力更新,特此请假一天。

感谢您的谅解,明天会恢复正常更新!祝您晚安,好梦!

3月28日请假条

各位书友,非常抱歉,在下今天又要请假了

因为今天在下家中事务颇多,实在无力更新,所以请假一天。明天一定一定更新!感谢您的谅解!

第七百六十七章 绝北患

不过忠心归忠心,这些朝臣的观念却已经有些陈旧了。

朱琳渼遂摆手道:“张部堂所言也不无道理,但是你是否想过,随着军器不断精良,所谓天险和高墙坚城对国都安稳还能起到多大作用?”

他作为后世之人,自然比谁都清楚,不用说飞机统治战场的时代,只消后膛炮普及,想依靠城池就防住敌人入侵就已成为笑话。

他接道:“往后大明的国策之一便是大力发展海上贸易,故而朝廷必会投入大量人力物力建造战船。只要有强大的水师,南京周围纵横交错的水路便不是隐患,而是我们御敌的最好屏障。”

一众朝臣思路还有些跟不上来,正努力“消化”他的意思,便闻天子又道:“此外,国都必然人口众多,且要驻扎大量卫戍军队,而北方并非大明产粮之地,故不得不大费周折从南方运粮北上,人力、物力所耗极糜。

“定都南京,每年光是省下运粮的银子就在数十万两。

“加上北京紫禁城被建虏窃掠一空,并遭焚毁。若只用北京做陪都,还可省下修缮宫禁的银子,又是几百万两之巨。”

朱琳渼环视一周,“如此,诸卿以为还应迁都顺天府吗?”

他一番话说得在场官员们开始不住点头。尤其是商部的人,他们非常清楚定都南方的商业价值,光是海上贸易一项,便要比北方便利数倍,当即更是挑指赞叹。

只有余新与兵部几位大员相互低语几句,上前谨慎道:“陛下,我华夏自古以来倾国之危均源自北方鞑虏。彼游牧塞外,逐水草而居,但凡稍遇天灾便无以自持,必南下掠我边民,侵我土地。或其风调雨顺,实力壮大,亦思占我中原,仍要举兵来犯。

“故而北方边警千年不绝,崇祯朝时因闯寇之乱,更是被东虏所趁,铁骑破关而入,若非陛下盖世之威,大明社稷险些覆与贼手。

“是以先成祖皇帝依‘天子守国门,君王死社稷’之旨,迁都北上,正是为了以国都之利,就近拒虏贼于外,镇大明江山无虞。”

他用力一拱手,认真道:“陛下,如今东虏虽败,但百足之虫死而不僵,且有鞑靼、瓦剌时刻虎视眈眈。末将以为,为大明安危计,仍以北京为都,乃是上上之选。”

“哈哈,”朱琳渼见大部分武将,包括张家玉在内都附和余新的意见不禁笑而摇头,“创之,我大明以天子居北方守国门数百年,且看结果如何?国门守住了吗?”

余新一滞,忙道:“这……乃因国出奸佞,朝政又有不妥之处,方才……”

朱琳渼打断他道:“北患数百年不绝,土木堡之后,蒙元几乎年年犯边,其后建虏坐大,更是占我两京!这说明什么?”

他望向余新等人,肃然道:“说明靠守是绝对守不住的!

“只有千日做贼,没有千日防贼,北面边军年年饷银数百万两,却守得处处破绽,解决问题了吗?没有!

“想要一劳永逸平息边患,只有一个办法!”

他凝神北望,声音骤然提高,“效汉武!聚雄师北上,以迅雷之势荡平鞑虏,永绝后患,始得万世太平!”

这次没等余新说什么,张沧海先赶紧站了出来,“臣启陛下,出塞用兵,所费极巨,以永乐年国力之盛,亦无法久持。后万历年间,更因遣大军北出剿贼,至使府库空虚,军饷不济,渐难敌东虏。

“眼下我朝先遭寇祸,又临虏灾,正举国百废待兴之际,财力拮据,更是难支大军在关外征讨。还望陛下明察。”

张家玉也接道:“陛下,塞外之民,携牲畜游牧,惯无城池要地,我大军即去,彼见不敌则退,待我军还师,其又随后而来,几无损失,却空耗我粮饷。

“是以成祖五次北伐,却始终未能伤鞑虏之筋骨,塞外始终为其所据,稍加时日便又恢复元气,却极难尽灭之……”

朱琳渼先望向张沧海道:“张部堂可知为何在关外用兵花费极大?”又转问张家玉,“元子可想过,鞑虏为何屡剿不灭?”

他未等两人出声,便自问自答道:“你们说的其实是同一个问题——粮草辎重。

“盖因关外距我产粮之地相去极远,草原上又无道路,极难通行,前方一名战兵,身后便须十人为其运送粮草辎重!

“故而南方二两银一石的粮米,运到关外的花费却要二十两不止!更遑论车马军器、大炮火药等物。如此耗费,足以让永乐朝退却,将万历朝拖垮。

“而粮米难以为继,便令我大军无法在塞外久驻,才有了元子所说的鞑虏见我军来便退,我军去便还的局面。

“然而牧民虽更适草原生活,但若为避我军而迁去水草稀疏之地,其牛羊亦难以繁殖,日久则坐吃山空。不用多,只要两三万精锐能在草原各要地钉上三年,北患永绝!”

张沧海疑惑道:“陛下方才也说了,关外粮草辎重耗费极大,以我朝如今的财力,断无法坚持三年……实则以臣估算,三个月都颇为困难。”

朱琳渼似早等着他问这一句,当即微笑道:“粮草辎重耗费,九成都在途中运送之上。

“而今我朝却有运输利器——木轨道,诸卿怕是都忘了吧?

“我已决定,修建两条木轨主干道。一条往东北方向,由北京起,过天津直通沈阳卫。另一条仍由北京起,经三娘子城、河套达扎木图。”

沈阳便是满清的老家盛京,而三娘子城则是后世的呼和浩特。

至于河套就更不用说了,自古以来塞外的兵家必争之地,通向西北的大门,还是产马之地。

扎木图已经深入蒙古腹地,更是连接漠北蒙古的道路。

这两条木轨道都是后世的铁路干线,地势方面肯定已经过后世的专家反复测量过,修筑木轨应当没有问题。

“木轨道的运送能力十数倍于普通车马,且对马匹、人力消耗极小,速度和载货量都远超以往。若这两条木轨修通,往塞外输粮将易如反掌,甚至沿轨道线设立营寨,长期派兵驻守都不是问题。”

记住手机版网址:m

第七百六十八章 连通塞外的“动脉”(跪求月票)

张沧海闻言忙又低声询问工部尚书宋应星几句,旋即露出震惊之色,向天子揖道:“陛下,臣方才询问宋部堂得知,这木轨道每百里需要五万多两白银。从北京至沈阳卫和扎木图两地,合计近两千里。也就是说,这两地的木轨修好,起码要花去百万两之巨!

“这,户部眼下根本拿不出这么多银子啊……”

“百万两?”朱琳渼摇头,“这是在关内建木轨道的价钱,我估算,修到关外的花费得翻倍,朝廷先预备两百万两为宜。”

张沧海闻言如有泰山压在肩上,咬牙道:“陛下,臣定竭尽全力,两年,不一年半之内从府库中挤出这笔银子!”

按天子所说,这可是永定北方边患的百年大计,整个过程必然也是以五年八年来规划的,故而张大人思忖能用一年半筹齐所需银两已是极快的了。

不料朱琳渼却微笑道:“江北尚有河南、山西未曾大定,湖南亦有乱军为祸,加上山东、北直隶等地需要安抚百姓,户部花销可不在小数。张部堂入能敷出已是不易,北伐之事再不能用户部的钱了。”

张沧海眼都直了,两百万两!不从户部拿一钱银子,难道天子的私帑这般厚实?!

朱琳渼遂望向黄宗羲,“黄部堂,我要商部在半年内拿出一百七十万两,你是否能做到?”

他琢磨着,这两千里的木轨项目,从民间筹集四五十万两的股银应该不难,稳妥起见,只按三十万两算。

黄宗羲当即出列拱手道:“回陛下,眼下远洋商队半年获利便在一百二三十万两。前番龙江那边建成的飞剪船已去了趟吕宋,行驶起来如掠海而飞,来回耗时比以往短了四成!臣估摸着,若日后大量使用此船运货,商队岁入百五十万两不成问题。

“此外近来民间出海经商者及夷人前来的商船大增,出入关税岁入百万两不止。还有几内亚殖民地,每年所采金、铜、铁矿亦有四五十万两。如此,商部年底前抽出一百七十万两当非难事。”

其实他还没提到台湾的木材和矿产收入,由于台湾暂时还未建立布政使司衙门,故而这一块暂由商部管着,一年少说也有五六十万两。

另有澳洲新开发的殖民地,眼下虽已经大有进展,不过短时间内还没有太多收益,于是他也没有计算在内。

大海绝对是十七世纪的聚宝盆,入大明这般的大国,一旦将目光投向海洋,金银简直立刻滚滚而来。

朱琳渼满意点头,“好,那便由商部按月拨付银两给工部,以充修筑木轨之资。同时户部也要配合组织民壮,兵部那边的俘虏都紧着工部调用,东西两处木轨一起动工,但首重辽东,务必在半年内修完至宁远的一段!”

黄宗羲、张沧海、余新、宋应星等人立刻郑重道:“臣,领旨!”

殿中其他朝臣见天子修木轨北伐之意如此坚决,也都不再多说什么。

而朱琳渼却似嫌对众臣的“刺激”还不够,又接道:“待木轨道铺至长城,便将山海关和宣府一段全都推倒。

“往后,大明将永不躲在长城后面守御!胆敢犯我之敌,必挥师而诛之!”

拆山海关?!挖开长城?!永不防守?!!众臣皆是震惊无比。

若是其旁人在国家刚刚收复了大部分失地之际,便豪言壮语要主动伐灭大明立朝至今都无能为力的鞑虏,他们定会嗤之以鼻。

但眼前这位是什么人?

三千人马自江西南边一个不起眼的小县城起兵,横扫江南,克复江北,杀得几十万建虏如丧家之犬,缩回辽东不敢动弹。

若是他说要一举铲除边患,却没有一个人会有丝毫的怀疑!

众人心中不由冒出相同的念头,或许,当朝天子不止会带给大明中兴,而是亘古未有的辉煌!

数十人当即跪伏,齐声道:“圣上英明!”

实际朱琳渼算得很清楚,花大价钱修筑连通关外的木轨道绝对是稳赚不赔的。

不提木轨道作为大动脉可以稳固朝廷对塞外的统治的意义,光是蒙古、辽东的各种矿产、皮毛、马匹等物资,用不了几年就能赚会这两百万两。

更为重要的是,他知道百年之后,大明的主要威胁再不会来自北方,而是海上。

新兴的西方海洋强国已完成了对整个世界的利益分割,开始对东亚这个庞大的国家虎视眈眈,最终他们定会按捺不住,以巨舰大炮来犯,带给华夏百年耻辱。

所以在这之前,他必须一劳永逸地先解决北方的心腹之患,再集中精力扩建海军,从西方列强的口中抢出美洲、非洲的富饶资源强大国力。

而后还要抢在西方国家之前完成工业革命,令大明永远立于世界民族之林的金字塔顶端!

第七百六十九章 蒸蒸日上

待说完了自己对塞外的战略安排,朱琳对宋应星道:“宋阁部,对于木轨道的铺着规划,你着人议定之后写份奏表给我。对了,还要相应的轨道用车也当提早打造。”

“臣,领旨。”

“至于对关外的具体兵马调动,明日兵部召集参谋司会议,还有山西、河南两地的战事,也都一并部署。”

余新、张家玉等人一齐揖道:“末将领旨。”

随后诸臣才开始禀奏具体朝政。兼任吏部尚书的杨廷麟最先出言道:“臣启陛下,如今陕西、山西、山东、北直隶等地初定,臣与内阁同僚对地方官员的委派之事大致议了个章程,还请圣上过目。”

说着他将一份名册捧给马文晟。

朱琳大致翻看一遍,见他安排得倒也算妥当,却将那册子放在一旁,道:“暂且就按杨阁老所举荐之人委任吧,毕竟地方上也不能长时间没人管,只是这所有八品及以上官员都冠以以‘暂代’,朕随时会做调整。”

这些新收复的地方可都是大片的实缺,而格致科的会试很快就要开始了,朱琳此举就是要给格致科的学子们留着位置,来逐渐平衡朝中的“文科生”势力。

杨廷麟躬身称是,继续道:“陛下,另有新几内亚新拓之土,眼下虽仅有不到一千大明子民,然臣以为,此地物产丰富,往后定将日渐繁盛,当早设署官为宜。”

朱琳点头,“杨阁老所言极是,澳洲那边也进展极快,是得早点安排如何管理了。不过这些海外之地主要用于供给大明物产、资源,当地又多是未开化的土人,不宜照搬中原的州、府模式。

“暂派总督一名为首,统管土地,下设兵、商两司,辅助总督。施政仍以当地土民自理为主,方不至拖入朝廷太多精力。具体官员上下级如何设立,着吏部和商部一起商议,而后表奏给我。”

“臣,领旨。”

杨廷麟拱手退后,张沧海立刻上前,说了江北新复之地土豆、番薯的种植情况,末了,他又道:“陛下,臣前番使人在山东一带实地探访,发现济宁以北更适于种植玉麦,便令人备了些种子,不知可否……”

玉麦?朱琳大为疑惑,又仔细询问,根据张大人的描述才终于搞明白,他说的应该就是玉米了。

这东西在大明已有种植,不过范围极小。张沧海是因为搞土豆、番薯推广立功,才得以步步高升,故而对新作物极为上心,得知玉麦在北方产量非常高,便毫不犹豫地推荐给了天子。

朱琳也是大为欣喜,玉米也是宝啊!不但可以作为日常口粮,而且还是优良的军马饲料,当然,是作为特殊情况下改善马匹体质用的。

他当即拍板,“这是好东西,既然张部堂已做了准备,那便放心去推广。对了,”他转头问冯康,“山东那边皇庄土地丈量得如何了?”

冯公公忙道:“回皇上,这时日着实太短,只来得及收拢了投虏犯官的田产及无主地,详细亩数还未能统上来。不过奴婢担心误了春耕,便安排了人手先召集承包户,定契约、发种子、农具让他们耕种,等丈量到了具体地方,再补契约上的土地尺寸。”

这太监倒是挺懂得灵活变通,朱琳颇为满意,又吩咐道:“皇庄土地如有还没完成播种的,尽可种些玉麦。”

说到这儿,他忽然想起,玉米这东西不是非常适合套种吗?套种可是能提高产量、减少病虫害的利器,怎能不尝试一下?!

土豆、番薯、玉米加上套种,农业方面的“金手指”很快就会全部出现在大明,往后即便是小冰河期,华夏的土地上也再不会有严重饥荒发生!

当然,朱琳也只知道套种大概是怎么回事,具体操作却一无所知。但他相信,凭大明百姓的实践能力,只要知道了这个概念,必然很快就能摸索出可行的方案。

于是他望向张沧海,“等会儿你留在乾清宫,我教你套种之法。乃是用玉麦和大豆种在一起,比单种产量提高甚多。”

而后诸位朝臣又接连将朝中重要事宜禀奏一番。

刑部递上了俘获的投虏犯官名册,一共两千三百多人,除了为祸极大的百余名判了诛族或斩立决,余者全部是举家流放。

说是流放,其实就是派去台湾、几内亚、澳洲等地做苦力,不过方才天子定下了塞外方略,这些人又有了新的地方可去修木轨道。以这个时代的劳动和医疗条件,不论是去哪儿,他们基本也都是劳作至死一个结局。

接着是礼部转述朝鲜两位使节都要求大明册封,并明确谁才是朝鲜正统一事。

眼下有忠贞营,啊,现在应该称为大明海外驻军的三千兵马进驻朝鲜,李和李瑛都不敢轻举妄动,只隔着明军大营对骂而已。

朱琳自是不急,这种局面对于大明最为有利,往后就看他们两边谁对大明更恭顺了。

再后面是宣部禀奏江北的宣教府建设情况……

商部禀奏改建莱州港为商业港口之事……

兵部禀奏新兵补充及新型步兵铳装备情况……

大明经过前番建虏的肆虐,此时正是百废待举之际,刚回到南京听政的朱琳直忙到酉时,期间在乾清宫中传了两次膳,才与朝臣们堪堪将大事说完。

待其他人都没了动静,徐尔路这才迈步上前,揖道:“臣启陛下,三日后便是我朝首次格致科会试开科之日,陛下先前忙于军务,这考题尚未御批。”

他说着向杨廷麟、宋应星等人点头示意,有官吏在禁军的护持下抱了一口小木箱而来。

内阁的三个人,加上礼部两人及宋应星,前后六把钥匙齐用,方打开了箱子。

徐尔路从箱中取出十多页纸,恭敬呈给了天子,“陛下,考题乃是以格致学府课本为纲,由宋阁部主笔,臣与工部方侍郎从旁相助,以便陛下选用。”

</br>

</br>

第七百七十章 科学兴国(求月票)

其实按照惯例,科举试题早就该出好了,而且出题之人应当从一开始便“与世隔绝”,以防泄题。

然则大明立朝二百多年,这格致科还是头一次,从负责出题的礼部到实际更会出题的工部都没有经验,同时因为收复北京期间事务繁忙,出题这几位都是一身朝政缠着,也无法回避他人。

于是宋应星便建议,拟了个“题库”,供大明格致学最为精通之人——当朝天子从中选择。

朱琳渼遂吩咐众朝臣各自散去,返回御书房开始整理试题,几乎是熬了一个通宵,总算在次日一早从上千道题目中挑出二百多道作为格致科举之用。

而后徐尔路带了一众礼部官吏进宫,领了题目,开始在文渊阁誊抄,天黑前总算才将数百份试题备妥……

南京城中正人山人海,行人笑谈穿梭,路旁商贩高声叫卖,其中不乏金发碧眼的夷人。货物更是琳琅满目,各种稀罕物随处可见。

正值朝廷鼓励海上通商,王师又在北方打了大胜仗,加上新设格致科即将开考,各地商贾、学子齐聚,端的是热闹非凡。

顺天府的警察为保证治安,也加派了不少人手,虽使街上更显拥挤,却始终井然有序。

两名身着青衫的中年人沿街而行,不时高声交谈着。

“杜兄过谦了,你虽未入格致学府,却曾师从梦阁先生,此次定能高中!”

他说的梦阁先生便是著有武备志》、九学十部目》等书的大家,茅元仪。

姓杜的举人忙摆手道:“钱兄过奖了,区区不过是在茅大人手下做些誊抄之事,远比不了钱兄在格致学府所学专精。说实话,若是早知朝廷对格致科如此重视,小弟早就入学府求学了。”

钱氏也感慨道:“我当初乃因家中贫困,闻格致学府包吃住,打算去学些谋生之技。哪知如今格致学也得入大雅之堂……”

二人正说着,忽闻路旁有人叫卖,“上等的精制钢笔,堪比苏记珍品行所出,只要五钱一支!结实耐用,快来看啊……”

钱举人闻言驻足,“我们江西那边一支钢笔少说要卖到二两银,南京这边竟如此便宜!”

杜举人笑道:“钱兄有所不知吧,朝廷在东番、几内亚等地开了铜矿,铜价降了数倍。加上制笔的匠人日渐多了起来,这笔价自然就低了。”

他拉着同伴拨开购买钢笔的学子进了店中,对掌柜的道:“给钱兄取一支来。”

钱举人接过那笔,不禁眼前一亮。

黄铜笔尖做工极为精良,开缝紧致,几乎密不可见。笔身前半段也是铜制,上面刻了丛竹子,笔杆则是耐潮的榉木,打磨得极为光滑。

得益于各种精致测量工具以及科学加工方法的普及,如今大明工匠的精加工能力已极为高超,仅是这支钢笔便可看出一二。

钱氏拿着钢笔爱不释手,虽说竹笔也能凑合用,但肯定没有这钢笔好使。

他咬牙取出半个月的生活费,却见杜举人已付了账,忙道:“这如何使得?”

“我与钱兄一见如故,些许馈赠,不足挂齿……”

他忽闻身后有人嚷嚷道:“真不知道朝廷为何开甚的格致科,连笔店都挤这么多人,却是些连经史都不懂之辈。”

那人身旁有人附和,“就是,没想朝廷还专为此新修了贡院。”

“哼,指望那些只懂奇淫巧技的家伙为官,天下还不乱了套?”

钱氏大怒,便要上前争辩,却被杜举人一把拉住,悄声道:“经史科的士子恨我们抢了他们的缺,发发牢骚而已,犯不着跟他们一般见识。”

他却没说,如今仍是经史科——也就是传统考经史子集的科举——人数绝对优势,万一起了冲突,他们这些格致科的定讨不到好去。

“可这厮!”

钱举人还要挣扎,就见店外走进来一人,朗声道:“这位兄台所言差异。当今圣上都说了,‘格致乃强国之本,富民之要,不可轻慢’。”

“哪儿轮到你说话了……”先前嘲弄格致科是奇淫巧技之人皱眉转头,却当即一愣,来者他识得,正是新科进士第八名的林遥岑。

“林,林大人。”

“学生见过林大人。”

林遥岑上前拿起一支钢笔,笑道:“诸位可知,若无格致之学,又如何造出这等精制的笔来?

“便是造了出来,若无依格致学所建盖伦海船,朝廷也难夺下东番,于几内亚海岛开矿,这铜制的笔价钱必然高不可及。”

他又指了指店中挂着的时钟和街上驶过的四轮马车,“这些物件也断难出现。”

“说得好!”钱举人高声应和,“格致学兴起,精钢得入寻常人家,农具坚固了百倍!织机改良,布匹价钱降了七成,多少百姓不再衣不蔽体!云车、木轨使货运、出行更快更便捷……

“便是朝廷收复应天府时所用的数百门大炮,也得益于格致之学!”

林遥岑拱手道:“仁兄说得极是。格致学实为大明中兴之要务。”

那些个经史科的士子纷纷大为不满地望向他,“林大人乃是读圣贤书的,为何却帮着这些格致科的说话?”

林遥岑微微一笑,“不才明日也要入场考试,取一格致出身。”

店中之人无不震惊。

他们虽知朝廷允许经史科的人参考格致,却没想到真会有人这么做。

这林大人已在翰林院为官,还要重考格致科是为的哪般?!

次日。

夫子庙东面,装潢一新的大明贡院之中,在后来的史册中留下浓墨重彩一笔的格致科会试正式开始。

林遥岑拿到卷子,先从头到尾大致翻看了一遍。

六十道算学题,四十道物理题,四十道化学题,三十道几何题,二十道工程题,二十道天文航海题。

一共二百一十题,全是计算、证明题。

题目虽多,但整个会试将要持续三天三夜,足够做完这些卷子了。

他深吸了一口气,取出直尺、圆规等工具摆好,又拿新买的钢笔蘸了墨水,胸有成竹地开始写第一题的答案——设:前车速度为x,道路全长为y……

第七百七十一章 发展的轨迹

汉兴元年六月二十九。

应天府紫禁城文华殿前,正在举行盛大的传胪大典,公布大明第一次格致科殿试的结果。

说是公布结果,其实殿试名次早已出来了。不像经史科的考试那般,排个名次特别费劲,格致科这边只要卷子改了出来,分数高低立判。

故而会试结束五天之后,考中的贡士名单就出来了,一共五十一名。殿试更是当天就出了结果,由于天子特别点了几名因“偏科”导致分数较低的人才赐予进士出身,这才导致又拖了一日才举行传胪大典。

满朝文武齐聚文华殿,待新科贡士进殿站定,大明天子微笑而来,所有人立刻跪行三拜九叩大礼。

随后,鸿胪寺卿来到上首,高声念诵道:“奉天承运皇帝,制曰。

“汉兴元年六月二十九,试天下贡士。江西抚州府南丰县施永望,钦点一甲第一名,赐状元及第。

“南直隶苏州府吴县江远志,钦点一甲第二名,赐榜眼及第。

“……

“浙江杭州府崇德县林遥岑,钦点二甲第十一名,赐进士及第……”

林遥岑心中一喜,一甲一共三名,状元、榜眼、探花,故而二甲第十一这名次已经不算低了。

所有三甲的名次全部宣读完毕,天子又说了一番勉励新科进士的话,林遥岑以为会依惯例,在午门外张榜,由状元郎带领所有进士夸街,却不料又闻天子道:“既是首开格致科,那便要与以往有些不同才是,今日张榜,朕亲领新科进士观皇家格致院。”

不禁是新科进士,就连满朝文武都是极为动容。这明格院还在城北,距紫禁城有很长一段距离,天子亲自带着格致科进士从南京城中穿过,这是多么大的荣宠!

显然皇帝是早就做了准备的,当即御营开道,御辇走在最前面,众进士与朝臣们紧随其后,队伍浩浩荡荡地排出数里长。

两个时辰后,众人抵达新建成的大明皇家格致院前。这里建筑虽不甚奢华,却占地极广,其中七成以上都是各类实验室。

林遥岑虽名次不是非常靠前,但因为他是当朝唯一一个经史与格致双科进士,是以得天子特别安排,紧随探花跟在天子身后,对天子所说的话听得极为清楚。

“明格院虽是建成了,各类设施一应俱全,只是院士却仅有二十二名。”天子转身扫了眼新科进士,“这硕大的明格院九成以上的实验室还没人主持,朕希望你们之中能多出几个人才,成为大明的顶梁之柱!”

五十多名格致科进士立刻跪伏,高声道:“必尽心竭力,不负圣上厚望!”

“都起来吧,”皇帝抬手,又带着众人在各个实验室里都走了一遍,“很快内阁会在工部、户部、商部协助下制定并公布大明第一个‘巅峰’科研规划。”

林遥岑心中一跳,直觉告诉他,这个未曾听说过的“规划”必不简单。果然,他侧头望去,几乎所有朝臣都竖起了耳朵,显然极为重视。

“此规划以五年为一期。第一期朝廷每年会拨出至少百万两银,主要用来研究化肥、炼钢、探矿、合金、精加工机械、水利建设、航海技术、农作物杂交等十二个重点领域。

“啊,还有电池、蒸汽机、铁轨等方面的预研。明格院这边会具体设立项目组,在工、户、商三部主导下开展。

“这明格院下辖的项目组主事皆为朝廷正五品,往后可平级调任其他官职。朝廷还会重奖取得成就的项目组,奖励从两千两直到五万两,只要对国家贡献大,朕绝不小气。”

朝臣们立刻一阵交头接耳,每年百万两投入,有功之臣重奖五万两!天子为何搞出如此之大的阵仗?

林遥岑等格致科进士却从各种渠道听说过化肥、合金、精加工等概念,心知这些东西如果真搞出来了,将对国家实力的提高有多么大的促进作用。

不少人已经跃跃欲试,准备投入感兴趣的方面效力。虽说暂时不能做官,但方才天子爷说了,品阶都留着,可以随时调任,说不定比空等实缺还要来得快些。

只听天子又道:“此外,往后朝廷内阁、户部、商部、宣部、吏部都增设格致大使一名,从五品,各州府设格致咨询一名,从七品,用以辅佐主官了解格致方面常识……”

朝臣们又是一阵骚动,看来天子对格致之学当真是极为重视!

没等众人开始议论,忽闻北面传来一阵震天的欢呼与锣鼓声,从那动静来看,起码是有四五千人在齐声高喊。

片刻,有御营侍卫疾驰而来,向石霖耳语几句。

后者立即向天子禀道:“陛下,据说乃是龙江船厂新制三百五十吨飞剪船试航成功,船厂工匠们正在欢庆,却不惊扰了圣驾。”

“无妨。”朱琳渼饶有兴趣道,“飞剪船建成是件大事。正好离得不远,我们也去看看。”

明格院距龙江船厂仅有数里,不多时,天子便带了大批朝臣亲至,倒是惊得船厂大使邵知章慌忙出迎。

林遥岑亲眼看到那条船身狭长的飞剪船在江面上疾驰而去,不禁大为感叹,这船破浪如飞,乃是他见所未见,只比水中梭鱼还要快了几分。

旁边一名船厂的主事正指着飞剪船向天子介绍着,“陛下,船厂近来已下水一百多吨的飞剪船五条,二百吨的两条。这三百五十吨的虽是头回试制,却因着近来铜矿充裕,使了铜制船艏,是以建造颇为顺利,近日便可交予远洋商队了。”

那人又指向不远处船台上的一条大船,“陛下,潘师傅……啊,潘大人已带领工匠们开始试建四百余吨的飞剪船。”

他朝船底两条狭长的倾斜木片示意,“陛下上次所说的‘减摇鳍’已经用上了,确实令船身稳定了许多。有了此物,那条三百吨的飞剪船上可用九磅炮,亦不会使船身倾覆。”

第七百七十二章 澳洲

朱琳渼点头,道:“那九磅炮装了几门?”

“回陛下,左右舷各两门。另还配了六门四磅炮。”

“一共十门炮,对付小股海寇足够了。”

林遥岑闻言却有些诧异,低声问一旁的船厂大使邵知章,“这位大人,飞剪船仅能配这么点炮,恐不利于海战吧?”

邵大使看他衣着,便知是新科进士,于是拱手笑道:“兄台有所不知,这飞剪船船身狭窄,若以重炮向船侧施放,便会左右摇摆甚猛,直至倾覆,能配九磅炮已是极为难能。

“不过此船速度奇快,寻常战船根本追它不及,平日只拿来运货,倒也用不上大炮。

“便说往几内亚运等地送粮米、日用,自泉州出发,二十多天即达。随后运了岛上所产矿石返回,用时能比普通海船少一个多月!”

林遥岑恍然大悟,如此一来,每个月便有数十万斤铜运抵大明,难怪近来铜价降了这么多,这些飞剪船功不可没,顿时对这些海船产生了不小的兴趣。

邵知章忽然指向远处正在启航的一条二百吨上下的飞剪船,“兄台你看,那是商部直辖的‘少华山’号,正要启航往澳洲而去……”

澳洲大陆北岸。

这片平坦而温暖的草原被大明商部命名为“小泉州”,也只有朱琳渼一人知道,此地应该就是后世的达尔文市。

一高一矮两名身着灰布长衫之人正相互交谈,矮一些的那人不时抬头,用生涩的语言指挥数十名皮肤黝黑、头发卷曲的土著挖井。

“赵大人,”几个明显是汉人模样,背挎弓箭的士兵快步跑来,拱手道,“灯塔那边看到有大船疾速靠近,当是商部的官船。”

那赵大人面露喜色,忙问道:“距岸边还有多远?”

“回大人,不到十海里的样子。”

“快,快,召集所有人,去码头迎接!”赵大人吩咐一声,又转头对身旁矮些的人道,“胡掌柜,你可记得我前一阵跟你提过的那位孙大人?他就在此船上。”

胡掌柜一愣,“便是朝廷派来澳洲的总督孙赋孙大人?”

“还能有谁?正是他!”

“太好了!”胡掌柜抚掌道,“澳洲总算有主官了!看来商部对我等近来所为还是甚为满意的。”

“哈哈,那是,那是。你速去更衣,随我前去相迎,旁的路上在说。”

“好!”

片刻,赵大人和胡掌柜二人换了衣衫,在七八十个中国人和百余土人的簇拥下,快步向数里外的码头赶去。

只是他们身旁这些汉人之中仅有两人穿的官服,余者却皆是平民打扮。之所以如此,乃是因为这个澳洲大陆上建立的第一个定居点是商部探险队所建立,主要人员都是从福京招募的百姓。那些拿武器的“士卒”,其实也都是股东之一的胡掌柜带来的家丁。

途中,胡掌柜转头询问:“赵大人,不知总督大人此番带来了多少人手?”

“据说有工匠三百余,甲士各二百来人,另有些被发配至此做苦力的鞑子,大概三百多人吧。”

“这一下就添了八百多人,”胡掌柜眼前一亮,“看来朝廷是真要在澳洲花心思了!如此,或许我们便能动手开采东面那个铜矿了!”

他投了大半身家入股探险队,又亲自带了家丁前来,自然是希望能尽快赚到钱。虽说澳洲有海参、兽皮、极乐鸟之类的出产,但光是贩卖这些东西还远不够他回本,只有挖开了铜矿或金矿,那才是真正的聚宝盆。

赵大人却思忖摇头,“开矿的话……这点儿人手怕是还不够啊。”

他们正说着,一行人已到了小泉州的港口旁——这里乃是个天然良港,只消依地势铺设木架,便成了简陋的码头,倒也能停靠四五百吨的大船。

片刻,一条巨大的帆船出现在众人视野之中。

船上大片的三角形风帆虽已收起大半,但那锐利的船头依旧轻松斩开海浪,速度显然极快。只眨眼功夫,船便已驶进了港湾。

船上抛出缆绳,大群土民在胡掌柜的指挥下用力将绳索在木桩上绑好,待胡掌柜擦着满头大汗返回时,船上已下来了数十人——没办法,整个澳洲也就他一个人懂得土著话,凡是要用到土民的地方,他只能事必躬亲。

赵大人忙拉着他上前,向为首之人施礼,“下官赵为胜拜见总督大人。”

“草民胡元才拜见总督大人。”

谁知为首之人却连忙闪身在侧,扶起他们道:“孙大人尚在船上,下官乃是商部司务,林遥岑。”

赵为胜和胡元才对视一眼,这才注意到面前之人身上的鸂鶒图案,正是七品,忙又问道:“不知总督大人……”

林遥岑面色凝重道:“孙大人前日染上疫疾,已极为虚弱。下官本欲立刻送他回福京医治,但他担心澳洲这边粮米用尽,仍坚持先卸了船上的东西再返航。”

赵为胜和胡掌柜忙上船探视,却被孙赋挡在舱外,只怕身上的病染给他们。

二人无奈,只得召集人手,用最快的速度搬下船上的补给,又让人将近来准备的货物送上船,以便“少华山号”能尽快返回大明。

林遥岑等人随赵为胜走了数里,便见眼前一处被削平了顶部的丘陵,上面用一丈来高,捆扎整齐的木头做围墙,将丘陵顶部数十丈的范围圈在其中。

围墙共有里外两层,有六七十人手持兵刃于墙下巡逻,其中有近半的都是土民。围墙里面则大量木制房屋,茅草铺顶,虽是做工粗糙,但看起来却颇为结实。

“没想到澳洲竟已有如此大的营寨!”他转头对赵为胜赞道,“赵大人来此仅三个月,手下不过百余人,不但找到了立足之地,竟还筑起这般高墙、屋舍,实属不易。”

后者忙摆手笑道:“林大人谬赞了。这里原是当地土著的村子,围墙、房屋皆是土人早就建好了的,下官只使人修缮一番而已,却费不了太多工夫。”

第七百七十三章 “小泉州”

林遥岑当即皱了皱眉,正色道:“赵大人,圣上严令,殖民海外之地,当‘恩威并举,教化为主,少造杀戮’。声犹在耳,你竟行抢夺土民的村寨之恶举?!”

他虽只是个七品司务,但朝廷派来的总督病重,他便是整个澳洲官阶最高之人。

赵为胜吓了一跳,忙向北而跪,“林大人明察,这村寨已被土民丢弃多时,无人问津,绝非下官强抢而来……”

“哦?你所言当真?”

“大人有所不知。这方圆二百里内共有十七八个土人部落,相互间常有厮杀,动辄即会攻灭他人村寨,掠夺生者为奴。

“而此地土人风俗,获胜者仅夺人口、牲畜,却忌讳败方的住处晦气,大多一把火烧掉,却有少量不曾焚毁,便弃之不顾。下官便是寻了这么一处已被遗弃的村落。”

林遥岑闻言望向一旁的胡元才。后者连连点头,“林大人所言非虚。此处四十里外有个名为‘勿仑节’的土著部落,极为凶悍,时常攻打其他部落。据土人所说,我们所居之处原是‘亚绕’部落,七年前被勿仑节部所灭。”

林遥岑脸色这才缓和下来,忙扶起赵为胜道:“赵大人请起,是下官错怪你了。”

“无妨,无妨。”

不多时,林遥岑一行步入“小泉州”的营寨之中,就见寨子最中间乃是一座巨大的粮仓,旁边是晒谷场,地上摆着两头样子奇特的动物和一堆海鱼,还有大量叫不出名字的果实,十多名**身体的土民正在那儿剥皮、分拣。

后来他才知道,那动物名叫袋鼠,果实则是芒果和猴面包树果,却是数月前采摘,此时拿出来晾晒一下。这些东西在澳洲几乎满地都是,补充了探险队三成的口粮。

旁边还有华人带着土民或挖净汲水,或处理兽皮,或用简陋的织机纺织线,或饲喂一种极漂亮的长尾雀,或是拿着短矛呐喊操练,一副繁忙热闹的景象。

林遥岑又微微皱眉,转问赵为胜道:“赵大人,此处土著怕有上百。你们来此百十天而已,却哪里寻来这许多人,不是强掳附近土民吧?”

“下官不敢。”赵为胜忙道,“其中多半是下官从附近部落买下的奴隶,另有一些是上个月被人击败的‘托那土’、‘树乎’等部落逃来的。”

胡元才接道:“禀大人,我们‘小泉州’来的时间虽短,却因屡屡收留奴隶或无家可归的土民,已在附近传出名声,多有土人来投。尤其是老人、幼童,通常战胜的部落会将他们屠戮,如今多被我们买下,方得以续命。如今寨中已有土民一百五十余人。”

一旁林遥岑的幕僚李氏望见那些**身体的土人,不禁怜悯道:“大人,此时天已渐冷,何不分些粗布衣衫给他们?”

“这位先生有所不知,来此的土民每人都有一身衣衫,只是他们坦胸露乳惯了,却不愿穿。”

林遥岑摇头道:“仅是收留他们还显不够,须得辅以教化才行。教其礼义廉耻、为人之道,方能令土民心服于我,为我所用。否则,纵是有千百个‘小泉州’,这澳洲也无法做到政令通达,遵从王化。”

赵为胜道:“林大人所言极是,只是教化土著,却非一朝一夕可成之事。”他说着望向胡元才,“况且,这里懂得土著话的仅胡掌柜一人。”

“慢慢来。”林遥岑却似极有信心,“即日起,所有识字之人每晚跟胡掌柜学一个时辰的土语。”

他又问赵为胜,“这里的土民每日劳作多久?”

“回大人,精壮男子六个时辰,余者四个半时辰。”

“这样吧,即日起,幼童每天减一个时辰,成人减半个时辰,用来学习官话、识字。”

胡掌柜闻言那叫一个心疼,要知道,寨中土人的吃用可不在少数,这里面有他不少股份的,让他们少干活,探险队的收益自然会减少。但他也不敢不从,仍同赵为胜一起道:“全凭大人吩咐。”

林遥岑又道:“对了,我在龙江船厂时见识过圣上所创的‘绩效制度’,对激励匠人极为有效。我们不妨也照搬来用,往后所有会土语的国人,工钱涨三成。学大明官话最快、最认真的土民再减两个时辰的劳作,还可让其做管事,指挥其他土人。”

胡元才一琢磨,若是土人和华人能更好的交流,那劳作效率必然成倍增加,说起来倒是好事,这位林大人果真有些办法。

他一念及此,又想起魂牵梦绕的铜矿来,遂拱手道:“大人,此去十三四里便有一片铜矿,草民让人探过,方圆百多丈都是矿石,有些甚至露于土外,极易开采。”

他提起这个话题立刻神采奕奕,“另在西南面百余里外,还有一处铁矿,所含铁质甚纯,几乎融出来便是精铁。还有金矿,离得虽是远了点儿,但我们可以新建营寨……”

澳大利亚的铜铁矿品质优良,开采方便,一直到二十一世纪都是全世界顶尖的矿石出口地。澳大利亚就靠卖这些矿藏和羊毛,便能支撑起发达国家的收入水平,由此可见一斑。

赵为胜立刻摆手道:“胡掌柜太心急了些。便是总督大人带来了数百人手,但采一个铜矿至少就得七八百人,还要分人修筑营寨、耕种、狩猎、警戒巡逻……我估摸着,等小泉州有两千来人,方可开矿。”

“要这么多人……”林遥岑思忖道,“不知能否多招募些土民来?”

“这个好说,”胡元才立刻道,“每日都有土民来投,我们怕养不起,都没敢多收留。此外附近的大部落都卖奴隶,价钱便宜得紧。一把精钢短刀,就能换二十个精壮男子。”

此时的澳洲还只有石器和木器,钢刀对他们来说简直就是神器。若是探险队狮子大开口,便是想换一百个奴隶也非不可能。

赵为胜却再次摇头,“胡掌柜,我们有多少粮食你还不知道吗?算上少华山号往后每两个月来运一趟粮食,至多也就能养活一千三四百人。”

第七百七十四章 贪婪(求五星好评)

胡元才当即道:“这有何难,土人的口粮减少三成,老弱妇孺减少四成,便足够养活两千人了。”

“不可。”林遥岑也摇起头来,“你这无异于杀鸡取卵。我们如今正要示土著以恩,方有其他土人源源来投。你饭都不让人吃饱,不消月余,定有不堪劳苦的土民逃离,甚至哗变!

“依我看,非但不能减口粮,给这些土民还得发些工钱。”

赵为胜道:“大人,眼下最快的法子,便是先使人垦荒,广种土豆、番薯,一面继续扩建营寨,待半年后粮食丰收,莫说两千人,便是再翻一番也养得起。”

“看来也只有如此了。”林遥岑道,“只是,开荒种地,却得防着心有恶意的土著部落前来破坏,我们需得仔细议一议……”

是夜,林大人、赵大人、胡掌柜和小泉州的一应管事齐聚篝火堆旁,吃着芒果糙米饭,配烤袋鼠肉,看着土著载歌载舞,一面商量着澳洲居民点的建设问题,也是别有一番情趣。

距离小泉州三里外的一片树丛中,七八名赤身果体,腰缠绳索,面刺图腾的卷发澳洲土著手握短矛,低伏在树下,双眼却紧紧盯着距他们百余步远的一处土丘。

“红蛇牙,”说话的是一名腰挎回旋镖和石刀的粗壮女子,“勿仑节部落一共来了多少人?”

名叫红蛇牙的是个浑身肌肉的黝黑小伙子,似乎刚从对面的土丘那里返回,喘着气道:“至少二百多战士。”

“看来他们决心不小啊。”那女子又道,“看到生翼利矛了吗?”

“看到了,他的两个儿子也在。”

“好!”女子面露恨意,“生翼利矛暂停对我们部落的攻击,跑来偷袭‘船人’,这是我们部落唯一的机会了!

“等会都跟紧我,就算拼了命,也一定要杀了生翼利矛!我们的部落已顶不住勿仑节下一轮攻打了。”

其他几人一起道:“杀生翼利矛!茂盛之神庇佑!”

旁边一名仅围着草裙的壮硕女子问领头之人道:“刺铃花,你说生翼利矛为什么要来攻打‘船人’?他们只是住在‘失败者’的聚落里,也不和其他部落抢猎物,只会整天挖土……”

刺铃花冷声道:“贪婪的蛇神已经缠住了生翼利矛的心,他垂涎‘船人’蕴含巫力的武器,又不想用奴隶或兽皮交换,就带了部落的战士来抢劫‘船人’。”

原来她们口中的“船人”指的便是大明海外探险队,因着探险队经常有海船靠岸,人员由船上进进出出,故而土著们便称他们为“船人”。

“可是船人有很多带着巫力的刀、矛,甚至还有一种可以发射到天际的“吹箭”。”红蛇牙道,“生翼利矛真能打得过他们吗?”

澳洲此时还没发明出弓箭,只当华人所持的是一种特殊的“吹箭”。而精钢打制的

“船人只有七八十名战士。”刺铃花沉声道,“而且他们还住在‘失败者’住过的地方,已经受到凋零之神的诅咒,是绝不可能获胜的。我只担心船人无法吸引住勿仑节战士的注意力,我们就没有下手的机会了。”

几人沉默了起来。在他们心中,那七八十个将身体裹在布里的孱弱船人战士,在受到诅咒的情况下,肯定会被二百多勿仑节人杀得大败。

“先祖庇佑我们吧……”有人取下脖子上的图腾,开始祈祷起来。

又过了一阵,红蛇牙激动地拍打他人道:“勿仑节的人开始动手了。”

他的目力也是极好,在暗无火烛的夜里,竟一眼看到了百余步外的情况。

刺铃花用力挥手,“走!”

他们跟在勿仑节部落的后面走出不远,就看到了前方船人“村落”的火把光亮。勿仑节的战士也不用火把,就摸黑向小泉州所在的土丘奔去。

红蛇牙眯眼寻找半晌,终于指着几棵桉树低声道:“生翼利矛在那!”

“哼,这个胆小的家伙,果然躲在自己部落战士的后面。”刺铃花不屑冷哼,“不过倒也方便我们动手了!大家小心隐蔽。”

几人应了一声,如黑夜中的猎豹一般,伏低身体,悄无声息地向他们的仇敌袭去,那里只有不到十个侍卫,得手的可能性极大!

与此同时,勿仑节部落冲在最前面的人已经抵达小泉州脚下,开始仰头攀爬。

“aqikui?!”小泉州外围的墙头发出一声喝问,竟是一名在此栖身的土人。

他没有得到回应,立刻向墙下投出一支标枪,而后回头大喊:“birurrali!birurrali!”

胡掌柜穿着小衣便跑了出来,闻言脸色一变,冲四周喊道:“敌袭!有敌袭!”

刺铃花已经能看见生翼利矛的后背了,忽然间就听到船人村落那边传来一阵低沉的“呜呜”之声,犹如一头巨兽在夜色中嚎叫。

随后,一颗光芒四射的红色“星辰”从船人的村落中飞出,一直冲上天空,晃得人眼睛生疼。

“巫术?!”

她心中一跳,下一刻,勿仑节战士发出“kayia”的呼喊,不再隐匿身形,纷纷取出武器,如一群蚂蚁般涌向船人的围墙。

船人完了。她稍稍有些凄凉,但自己抓住了杀死生翼利矛的机会,这就足够了!

毫无征兆地,船人的村落里发出巨大的轰鸣,如同有一团积雨云盘在那里,不停地放出惊雷!

伴随火光闪耀,勿仑节部落的战士距离他们的目标还有好长一段距离,便莫名其妙地发出惨叫声,从土丘上翻滚栽落。

刺铃花被吓了一跳,慌忙紧紧地趴在草丛里,一动也不敢动,她身旁的几名同伴也莫不如此,又有人开始拿出图腾祈祷了……

第七百七十五章 “神使”

生翼利矛原本正趾高气扬地催促手下冲锋,骤然间也被连番的“雷鸣”声惊得呆在原地,待看到前面的部落战士一个个血肉横飞,身死当场,顿时毫不犹豫地蹲伏下来。火然文

刺铃花抬眼间正瞧见仇敌就在自己侧前方十多步处停下不跑了,当即强压心头的恐惧,暗道大不了自己也被卷进巫术死掉,也绝不能让生翼利矛逃脱!

她死死握紧了石刀,高喊一声,“先祖庇佑!”而后纵身跃起,如同一头冲向猎物的黑豹,直扑生翼利矛。

当报了同归于尽想法的女土民距离敌人仅剩三四步之遥,忽闻船人村落方向传来一种奇怪的尖利呼啸声,令她条件反射地脚下一缓。

下一刻,生翼利矛就像被一头看不见的巨兽撕碎了一般,上半截身体不翼而飞,腰部以下仍保持着半蹲的姿势。

随后在她身后不远处又传出嘭的闷响,似有极为沉重的东西砸在了地上,沙沙声远去,最终伴着一棵手臂粗的桦树树干粉碎,声音才彻底停息。

一股腥热的鲜血喷在刺铃花的脸上。她这才如梦初醒,艰难地转过头去,瞪大双眼望着仍在不断喷薄烈焰的船人村落,直觉脑子里一片空白。

这巫术简直太强大了!不,这应该不是巫术,而是神迹!

对,只有万能的茂盛之神才有这等神威!

她当即不再理会惊恐逃窜的生翼利矛的儿子等人,缓缓跪伏在地,虔诚地叩拜,口诵祷词。

说来也算勿仑节部落运气不好,昨天小泉州还仅有七八十名守卫,而且他们多是胡元才的家丁,威力最大的武器也是十多支鸟铳,连燧发铳都没有。

而今天随新任澳洲总督一起赶来的却有二百多名大明海外驻军,虽然有一半还留在码头守护少华山号,不过其余的一百多人对付这些土民那也是绰绰有余他们全部标配了燧发铳、棉甲,甚至还带了两门四磅炮和两门一号佛郎机炮。

方才削掉生翼利矛半截身体的“神迹”正是一颗四磅炮的炮弹。

整场战斗只持续了不到一顿饭工夫,随着生翼利矛两个儿子逃跑,勿仑节部落还活着的几十人尽皆作鸟兽散。

次日天明,赵为胜带了十多个人,小心翼翼地出了营寨,当即皱起了眉头。只见土丘上铺满了残肢断臂,鲜血已经干成了黑褐色,附近的树木、杂草也都一片焦黑。

“这些土人想干什么?”他摇头叹息,看这架势,恐怕死了上百人。

“大人,您看,”一名士卒指向西侧的土丘脚下,“那儿有活口!”

赵为胜抬眼望去,果见几名土人跪在那里,不知道在干些什么。

“去把他们擒来!”他转头吩咐,“小心点。”

十几名士卒从两侧包抄而上,很快用火铳指着刺铃花,将她围在了中间。

“我们的人没有受伤就好。”林遥岑听完负责守卫的于峰汇报昨夜的情况,点头道,“于连总应对得法,立下一功啊。对了,可知这些土人为何夜半来袭?”

“这,尚不知晓。”于峰昨晚担心土人会在营寨外埋伏,只令人坚守,并未出去追击逃敌,故而现在手里一个俘虏都没有。

正说着,赵为胜带人走了过来,拱手道:“林大人,在营外抓到三个土民。”

“哦?快带上来。”

刺铃花和红蛇牙用惊恐、崇敬的眼神环视一周,身后被人轻轻一推,便又跪伏在了地上。

除了他们三个之外,有一名同伴被炮弹波及而丧命,另三人吓得逃回了部落。

胡元才厉声喝问:“你们是哪个部落的,为何前来袭击?!”

林遥岑听那女土民声音颤抖地叽里呱啦说了一大堆,皱眉问胡元才道:“胡掌柜,她说什么?”

“这……”胡元才似乎有点想笑,又强忍住了,回到,“大人,她称我们为‘茂盛之神’的使者。大概是被昨晚的大炮惊吓到了。

“她说昨晚来袭寨的是勿仑节部落的,因为贪慕我们的钢刀,故而带人前来劫掠。而她们几人乃是‘库户’部落的,与勿仑节是死敌。”

他又指着刺铃花脸上的“纹身”道:“大人,她所刺的图腾与昨夜攻袭之人确实不同,应当不是一伙人。”

林遥岑望向女土人,却看到她半果的上身,尴尬转过头道:“给她们拿些衣衫来。”

“是。”

待刺铃花披了衣服,林遥岑这才问道:“既不是勿仑节部落的,那你们来此作甚?”

女土人听了胡掌柜翻译,立刻激动道:“我是来刺杀生翼利矛的,不过他已死于神术。那勿仑节部落非常凶残,而且战士众多,附近的十多个部落都被他们袭掠过。”

她一指脚下,“这个亚绕部落就是被他们攻灭的,当时所有老人和孩子都被杀掉,死了上百人。类似被勿仑节毁灭的部落至少有五六个,现在没有部落不痛恨他们的!”

她用无比虔诚的眼神望着眼前诸人,恳切道:“求茂盛之神的使者降下神罚,消灭勿仑节部落,为大家除害!”

胡掌柜又与她对话半晌,终于搞清楚了事情来龙去脉,对林遥岑等人复述一遍。

原来这刺铃花竟是‘库户’部落的头领,她们部落被勿仑节攻打多次,眼下仅剩了三十多名战士,几近覆灭。她昨夜亲见“神使”强大如斯,心中震动,便想赌一把,借“神力”挽救部落。

林遥岑看向在场主事之人,“诸位意下如何?”

于峰犹豫道:“大人,不论这女人所言是否有诈?”

胡掌柜道:“她既敢顶着大炮苦熬一宿,不似作伪。”

其实他倒是“冤枉”女头领了。她完全是因为不知道炮弹的危险,只当自己没有得罪“神使”,神罚不会落在自己身上。

赵为胜揖道:“大人,圣上说过,要‘少造杀戮’,这捣毁土著部落之事,恐怕不合适吧……”

林遥岑冷笑道:“赵大人忘了,圣谕的第一句便是‘恩威并施’。若只有恩,没有威,只会养出一群白眼狼来。人家可是打算将我们尽皆屠戮,抢夺物品,我们又如何能轻易揭过!”

</br>

</br>

第七百七十六章 除祸

“可是……”

赵为胜还想再说,却被林遥岑抬手打断,“此外,她说附近十多个部落皆苦勿仑节久矣,若我们能除此祸患,必人心影附,往后更易教化。”

他又对胡元才微微一笑,“要是事情顺利,或许那铜矿就能早半年开采了,甚至连金矿也不无可能。”

“大善!”胡掌柜当即旗帜鲜明地站在了林大人一边,“那个勿仑节部落十恶不赦,又主动欺我,正是彰王法之时!”

于峰下船前得孙总督吩咐,一切为林遥岑马首是瞻,于是也拱手道:“小的愿率部前往!”

赵为胜见状,也只得不再出声。

胡元才立刻迫不及待地向刺铃花询问勿仑节部落的情况。

“他们的聚落就在那边,”刺铃花回身一指,“走快些的话一天就能赶到。他们原本有二百七十多名战士,昨晚死了……”

“死了一百三十多人。”胡掌柜接道。

刺铃花脸上又闪过震惊,“神使”果然厉害,一下子就灭掉这么多强壮的战士!她咽了口吐沫,继续道:“另外他们部落还有老人和孩子四百人,有些也能战斗。不过最重要的是,他们的围墙非常坚固,足有三层,最敏捷的战士也很难爬上去……”

待她事无巨细地说完,林遥岑吩咐带她下去休息,又转对于峰道:“于连总可有把握?”

“回大人,按刚才那女土民所说,敌人至多二百可战之兵,武器只有石矛,应当不难对付。至于那寨墙,嘿嘿,又如何能经得住大炮一击?”

“好。”林遥岑点头,“不过狮子搏兔亦用全力,万不可轻敌。你先派人沿途探查,摸清道路,谨防埋伏。等守船的那一百人回来,再行出击。”

“是,谨遵大人吩咐。”

由于是第一次与土著开战,众人又仔细商讨了良久,等确保万无一失之后,林遥岑又让人将刺铃花带来。

库户部落的头领进屋便虔诚跪拜,林遥岑让她起身,正色道:“你能联络到附近多少部落的头领?”

胡掌柜立刻翻译给她听。

刺铃花想了想,道:“至少十五个部落。”

“我需要你在十天之内联系上他们,在我派兵讨伐勿仑节部落之时,他们紧随观战。”

刺铃花听闻“神使”要出手了,当即喜上眉梢,忙道:“我一定将您的话送到其他部落,不过他们害怕勿仑节,不一定敢派人助战。”

林遥岑微笑道:“他们只需派两三个人远远看着就好,无需他们出手。”他又补了一句,“保证安全。”

“我一定不让神使失望!”

……

半个月后。

周围近二百里的十几个部落所派的共四十人齐聚小泉州,其中甚至有过半部落的头领亲自前来——他们都被库户部落所说的“神迹”镇住了,加上有可能铲灭勿仑节,又怎能错过。

一群土人在小泉州的营寨里直如刘姥姥进大观园,眼睛瞪得贼大,当场将“神迹”之事信了九成。

那一辆辆奇怪的小车竟能让一个人轻松运送三只袋鼠——澳洲此时还没有发明轮子。

那些闪亮的“石刀”竟能轻松切断袋鼠腿骨——这自然是铁制的斩骨刀。

那些大腿粗的树干竟被两个人轻松升上了半空——不过是简单的滑轮组而已。

甚至连这里的饭都异常的好吃,让他们一个个吃得口水四溅。中餐,自古以来就是雄踞世界之巅的!

当他们又注意到刺铃花身上的粗布衣衫与神使们穿的一模一样时,都不禁露出了羡慕之色。虽然没人知道衣服有什么用,不过那肯定也是好东西!

很快,于峰率领一百五十人出发了。留下的五十士卒加上胡掌柜的家丁,足够防守营寨的。

十多个部落的土人“观战团”坠在队伍后面,起初由于勿仑节部落积威已久,他们心中还有些忐忑。但当他们看到“神使”大军整齐的队列时,立刻被那种威严的气势所折服,对获胜的信心大增。

其实源自忠贞营的这队人马队列只能算凑合看得过眼,不过在只会一窝蜂胡冲乱打的土著眼中,简直又是“神迹”。

于峰一路走得极为谨慎,不断派探马四处侦查,以防遇到埋伏。不过事实证明他多虑了,一路平安。

次日,“大军”抵达勿仑节部落外面。

这里是典型的澳洲土著风格,聚落建在一个土丘之上,仅有朝北的一条路可以上去。不过这里明显比其他部落占地更大,围墙也更高,而且用了两层木头搭建。

战斗过程毫无悬念。

勿仑节部落虽然失去了他们的狩猎指挥——生翼利矛,不过仍是在部落头领的指挥下先发起了一轮主动攻击。

近二百土人手持短矛怪叫而来,吃了几轮燧发铳,立刻便惨叫着逃了回去,留下六七十具尸体。

其他部落来观战的人都看呆了,这绝对是神术啊!不可一世的勿仑节部落简直就像孱弱的鹌鹑,一触即溃。

等于峰的人来到勿仑节部落的寨墙下,观战的土人们纷纷取出携带的干粮,准备开饭——按照他们以往的战斗经验,想要攻破这种防御体系,最快也得二十多天。甚至有人已在动手搭帐篷了。

只有刺铃花冷眼看着他们,不屑地哼了一声,“没见过世面。”

片刻,两门佛朗机炮发出怒吼。四磅炮还是太重,在澳洲的草丛中不易行驶。

不过即使佛朗机炮,对付木头寨墙也是用牛刀杀鸡,更何况大明的佛朗机炮还有橡胶密封圈加成。

前后只一个时辰工夫,勿仑节部落的寨墙粉碎,所有人被围成一团,于峰已开始令人逐一捆绑了。

又一天之后,数百俘虏被带回小泉州,明军除了几名士兵被火蚁咬伤之外,零损失。

前来观战的土民们无不怀疑自己仍在梦中,直到林遥岑笑吟吟地招呼他们,“不知道诸位想不想过上和我们一样的生活?”

他板着指头道:“充足的食物,坚固的房屋,良好的医疗,各种方便的器具,最重要的是——不再有无休止的部落间的厮杀。”

所有土民听了翻译,相互对视一眼,齐声高呼,“愿遵从高贵的神使吩咐!”

第七百七十七章 澳洲殖民地(跪求月票)

林遥岑笑而摆手,“在下只是商部一名司务罢了,并非什么神使,”他又向四周示意,“我等皆是大明子民。”

就这么简单一句,胡元才不会翻译了,土语里面没有“子民”这个词,“大明”“商部”“司务”之类的也是说不清楚。

他斟酌了半天,结结巴巴道:“那个,是这样,就当我们是……一个名为‘大明’的部落的成员,是一个非常非常大的‘部落’……”

有个中年土著头领小心问道:“这非常非常大,到底是多大?”

“多大……我们‘部落’从东到西不停走要走两三年,有几千万族人。”胡掌柜说到“几千万”的时候,板着指头数了半天——土著的计数单位最高只到九百九十九。

土人们闻言又是一阵对视,低声议论,“这个‘大明’部落岂不是比几百百百个我们部落还大?!”

“先祖庇佑,这也太惊人了吧!”

“这么大的部落,也只有茂盛之神的力量才能建起来。”

“没错,没错……”

胡元才哭笑不得,也只有随他们去了,又简单说了什么是“商部司务”,土著们听了半天,只觉和他们部落里负责分拣海鱼的人职能类似。

林遥岑见他们终于“搞懂了”,便清了清嗓子,继续道:“我能帮诸位过上更好的日子,交给你们各种有用的技能,而我的要求只有两点。

“一则,所有部落要尊大明天子,奉为共主。二则,往后你们各部之间不得擅自厮杀,但有纠纷,可来寻我仲裁。”

待胡掌柜翻译了一遍,仍是方才那中年土人问道:“这‘大明天子’是什么?”

胡元才又解释了半晌,见实在说不清楚什么是“天子”的定义,只好偷偷瞥了眼林大人,转头小声道:“大概就是‘大明部落’的头领。”

刺铃花立刻惊呼,“能领导这么大的部落,也只有神使能做到!”

其他土人纷纷点头,“就是,就是。”

林遥岑看到土人神态,问胡元才他们在说什么,后者无奈支支吾吾地说了。

不料林大人朗声笑道:“天子既受命于天,说是神使也不为过。”

另有一名女性土著头领却装着胆子指向身旁矮胖土人,高声道:“‘商部司务’,嘎鲁部落经常在我们的猎场偷猎,你不让我们和他厮杀,难道任凭他们来偷?”

“那个,‘商部司务’不是大人的名字……”胡元才忙又解释了一遍“姓”和“名”的概念。

林遥岑道:“你们来回抢猎场是为了什么?不就是为了吃饱?如果粮食满仓,便是他们来偷猎你们一些鸟兽,你们会在意吗?”

那女头领听过翻译,想了想,道:“不会。”

“这便是了。”林遥岑接道,“只要你们听我的,饭食不成问题。”

他近来已在附近查看过了,澳洲满地都是袋鼠、鸸鹋,背一张弓出门,随便就能打到半个月的口粮。但对于采用极原始狩猎方式的土著来说,却只能守着金饭碗挨饿。

矮胖的土人又问道:“若是有人前来攻打我们聚落呢?”

林遥岑目光一寒,“擅杀人者,死。擅袭人部落者,勿仑节部就是榜样。”

众土著被他气势镇住,又想起勿仑节被“神罚”夷平之状,虽然对“不相互仇杀”这种反传统的事情不大舒服,但仍是勉强点头答应下来。

林遥岑虽看出他们的神色,却也不甚担心,假以时日,严加管束,辅以教化,他们自然会改掉陋习。

他又仔细吩咐这些土著一番,待吃过午饭,便让他们各自散去了。

之后不到一个月工夫,以小泉州为中心,附近二百里的澳洲土著的生活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首当其冲的便是各部落进驻了几名华人,作为“总督特使”负责管理。不过土民们却称呼他们作“祭奉神使之人”。

特使先是带给土民们弓箭和独轮车,只是这两种东西,便令他们的生活获得质的飞越。

林遥岑还让人将距离较近的几个部落组织在一起,抽调精壮建成狩猎队,由明军士卒训练、指挥,在草原上“拉网”式狩猎。

得益于弓箭的强大威力以及澳洲野生动物的低智商,狩猎效率高得惊人,狩猎队出门半天,就能带回大半个月的食物,然后用独轮车乐滋滋地运回部落去。

很快,林遥岑就不得不严令必须按需取猎,否则照这个扑杀速度,用不了几年,土人就会将附近猎物一扫而空。

而这些狩猎队,就成了大明在澳洲的殖民地军队的雏形,日后他们更是随水师战船出征巴达维亚,立下了不小的战功。

比起弓箭和独轮车,对于土民们吸引力最大的却是两种在大明极为常见的东西——铁锅和调味料。

有了这两样“神器”,食物的味道立刻变得妙不可言。土人们但凡吃过加了盐和胡椒,用铁锅煮出来的饭食,再让他们去吃干烤出来的东西,简直比杀了他们还要难受。

更不用说“祭奉神使之人”还会一种神秘的制作食物的方法——炒菜。

那个味道,简直无法形容!吃一口就能飘上天去。以至于想当长的一段时间内,吃一顿炒菜成了对土民最高的嘉奖。

当然,林遥岑始终将箭头、钢刀、盐、马匹之类的资源牢牢控制在小泉州,甚至铁锅都是按照每三十名土人一口来配发。

由于生产力的提高,附近土著部落很快有了剩余劳动力。

林遥岑授权胡元才将部落中的精壮男子聚集起来,正式开始发掘铜矿,仅半个月工夫,便有上千名精壮土民自发赶往铜矿劳动。

这些土著们反正闲着也是闲着,在铜矿干活管吃管住,而且还能赚“宝钞”,何乐而不为?

这种“宝钞”到手之后,可以跟“祭奉神使之人”换取食物、盐、胡椒,那可都是能令整个部落垂涎的好东西。甚至连钢刀都能换,那更是只有部落头领和祭祀才能拥有的宝物!只是价格极贵就是了。

按照大明天子的指示,殖民地从一开始就推广纸币。一来土人的技术能力绝不可能仿造出假钞来,二来可以节省出大量的流通金银。

在盐、胡椒甚至钢刀的激励下,土著们的工作热情空前,又一个半月之后,澳洲第一批铜矿石已经装船运往大明——比几内亚那边快了一倍有余!

同时,选择接受小泉州领导的土著部落在充足的食物和先进工具的帮助下,整体实力大为提高,在与更远处的部落的战争中几乎完胜——那些没有与大明建立联系的部落可不受林遥岑“不得擅自厮杀”的规矩保护——就算不甚战败,很快就有部落联合组建的狩猎队去为他们报仇。

于是更多的部落慕名前来小泉州投诚。在不久之后,随着盐、胡椒、马匹等物扩散开去,“祭奉神使之人”的传说开始遍及整个澳洲西北,小泉州几乎成为圣地。

第七百七十八章 剧变

在澳洲发生翻天覆地变化之际,远在万里之外的沈阳卫也就是满清的盛京却在酝酿着一场剧变。火然文

盛京皇宫。

将到子时。

距离御书房仅有三四十步距离的一座小屋之中,内务府御书处主事哲布库被五花大绑丢在地上,脖子上还抵着一把匕首。在他身旁还躺着五六个太监,不过都已是死人了。

“阿茹娜,你以为你蒙了脸我认不出你?”哲布库色厉内荏道,“竟敢杀我的人,别忘了你的族人还……”

“少废话!”阿茹娜皱了皱眉,蹲下身道,“令牌和印信在哪儿,快说!”

用刀挟持哲布库的太监见他翻着白眼不出声,转头请示阿茹娜道:“将军,您看这……”

“给你们一炷香时间,随便用什么办法,必须撬开他的嘴。”

哲布库被她冰冷的声音吓了一跳,见身旁小太监笑嘻嘻地拿着把钢刷子在他眼前晃悠,不由浑身一颤,“你、你们想造反不成?”

他见阿茹娜只是盯着他不说话,忽而想到了什么,惊道:“你真要造反?是谁指使你的?!”

后者眼中闪过笑意,“你说呢?”

“难、难道是豪格……”

不多时,有太监拉开哲布库房中的书架上一只抽屉,从里面取出铜制令牌和一方玉印。

阿茹娜立刻取出早已备好的一张手令,在上面盖章,又递给身旁心腹,“吉勒占,送出宫去,动作要快。”

“!”

随后,她将房门拉开条缝,反复确认附近没人,这才扯下蒙面拎起一只食盒,带着**个“太监”往西宫方向走去,已然是个普通宫女而已。

沿途也遇到了几拨侍卫盘问,她只说是保极殿那边传夜宵,压根没人生疑。

盛京皇宫不大,一行人很快到了西掖门前,却趁没人注意,迅速脱去外套的宫装,露出里面的夜行衣,而后径直进门。守门的几名侍卫昂头朝天,竟似完全没看到。

阿茹娜带人宫中唱戏的大戏台,一路向北走了二百来步,从文殊阁旁翻过宫墙,已身处崇谟阁西侧。

她对皇宫极为熟悉,一路皆挑守卫少的地方走,直到看见他们的目标崇谟阁不远处的那所值房期间竟没有惊动任何人。

不过那值房外却立着三十几名持刀侍卫,还有一队人在来回巡视。

阿茹娜及手下颇为冷静,显然为此时已训练很久,纷纷从食盒、托盘当中取出短铳在面前摆好,而后将上面的火绳点燃。

值房外有人看见了夜色中的火光,高声喝问,“什么人,胆敢擅闯禁地?!”

他话音未落,那几十个亮点却迅速靠近,而后一阵爆响,附近四名侍卫应声翻倒。

“是火铳!”

“有人劫狱!”

“挡住大门!”

守值房的巴牙喇喊成一片,正要持刀上前,阿茹娜等人手中火铳又是连番炸响,原来她们每人竟带了三支铳。

短铳发完,守卫已被打得发懵,她趁势拔刀前指,“给我冲!”

与此同时,吉勒占那边也将手令送出了宫外,交给早已等在附近的几名巴牙喇打扮之人的手中。

几人随即驱车来打大清门外,对守门侍卫高喊:“内务府有急情要禀奏太后!”

守卫用篮子将手令吊上宫墙,仔细查看一番,果然是内务府大印,还附着令牌。

那哲布库明面上的官虽不大,但实际上却是孝庄直辖的情报头子,便是在北京时,也经常出入宫禁密报要事,守卫们早就习惯了,故而并未多想便让人打开了宫门。

那马车前脚刚进了宫,忽然咔嚓一声侧倾,像是断了车轴,正将大门挡住。

一队禁军慌忙赶来,骂骂咧咧地帮助搬那马车,却闻宫外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像是有不少人疾奔而来。

“快关门!”宫墙上有人高喊,“有人冲禁!”

马车中的几人当即取出藏匿的兵刃,将正在搬马车的禁军砍倒,并举刀断喝,“肃亲王已反,谁敢阻拦?!”

大清门附近的守卫惊恐对视,眼下摄政王还在兴京,宫里只有个小皇帝,若是豪格党羽造反,恐怕根本无人能够弹压。

只是略为愣神的片刻,数百忠于豪格的死士已涌入大清门,随后分出一队冲向关押主子的地方,余者夺下大门,举火为号。

远处埋伏的大股部队看到信号,立刻四下涌出,杀奔皇宫而去。

阿茹娜所带的皆是精挑出来的高手,硬生生从几十名守卫当中杀出一条血路,冲入值房当中,立刻反关房门,用桌椅死死抵住。

外面有多尔衮的人得知值房那边有变,慌忙点了百余禁军赶来,刚看到十多名巴牙喇正在砸门,便闻身后传来喊杀之声。

阿茹娜听到屋外战成一片,这才转入里间,望见一名枯瘦中年男子端坐椅上,忙上前拜道:“东海瓦尔喀部齐泰之女阿茹娜,来助殿下脱困。”

豪格站起身来,点头道:“好,做得很好!”

阿茹娜咬了咬嘴唇,用力拱手,“还望殿下能遵守承诺,许我东海女真十二部不再卷入战事。”

“你放心,本王向来一言九鼎!”他一指大门,“随本王出去看看。”

“!”阿茹娜令人搬开堵门之物,护在豪格身前出了门。

后者扫一眼仍在顽抗的禁军,冷声道:“多尔衮无能,败尽祖宗基业,又对我等宗亲下手,罪不容诛!

“如今本王得两红旗、两蓝旗支持,誓擒此逆贼,重振大清社稷!尔等此时散去,本王恕你们无罪,若再顽抗,诛灭九族!”

多尔衮没在宫中,他的人马便没有主心骨,被豪格气势所镇,顿时有不少人丢下兵刃退去,剩下的片刻便被杀了个干净。

不多时,瓦克达率数百正蓝旗士卒赶至,单膝跪下,“末将拜见肃亲王殿下!一千正蓝旗将士已攻入皇宫,两红旗及镶蓝旗人马围在宫外!”

豪格一挥手,“随我去清宁宫!”

清宁宫便是眼下孝庄及顺治小皇帝的住所。

瓦克达拦住他道:“殿下,宫中多尔衮的人尚未肃清,此时便去太过危险……”

“还等什么?!”豪格取过一柄单刀,大步而去,“等多尔衮的人马反应过来,凭两红旗那点儿人根本挡不住!”

</br>

</br>

第七百七十九章 雄厚的资本

豪格带人从清宁宫一直搜到敬典阁,终于有人将扮成太监和嬷嬷的顺治母子两架到了他面前。

豪格目光从他们脸上扫过,立刻抬手给了将二人带来的士卒一个耳光,“瞎了吗?这哪儿是天子和太后?滚,继续找!”

四名士卒面面相觑,只得委屈地应了一声,转身离去。

豪格向身旁心腹使了个眼色,立刻有人跟了上去,在僻静处将四人抹了脖子。

孝庄死死盯着豪格,缓声道:“不要伤害福临,我保你做摄政王,两黄旗也交给你。”

豪格冷哼了一声,“你以为我像多尔衮那么好打发?这皇位本来就是我的!待我登基,两黄旗自然听我调遣。”

孝庄将儿子护在身后,突然放声高喊,“快来人!皇上在……”

一柄短刀将她后半截话堵在了嗓子里。

豪格抽出刀柄,鲜血顿时从她颈中喷出,尸体随即倒伏。

顺治到底还是孩子,吓得屎尿齐出,张嘴便要大哭,却被人一把抓起来捂住了嘴。

那人转头望向豪格,见他侧目甩了甩手,当下猛地用力,将皇帝脖子扭断。

豪格去探了顺治鼻息,确认已经死透,随手指向一旁的敬典阁,“都丢进去烧了。都给我听好了,今晚之事,任何人不得走漏风声!”

十多名心腹立刻单膝跪下,“嗻!”

待两黄旗收到风声赶来,皇宫已经风平浪静,宫门紧闭。豪格和济尔哈朗、代善亲自站在宫墙上,向下喊道:“多尔衮谋反,其党羽已被拿下,尔等速速散去。”

这三人都是满清实权派,两黄旗在宫外徘徊一阵,只得无奈离去。

次日,盛京戒严,宫中传出旨意,全城捕杀多尔衮一派,尤其是两白旗高层,几乎十去六七。一时间举城人心惶惶,风声鹤唳。

又三日后,清廷核心大臣齐聚崇政殿,这里还能闻到一股焦糊味,据说是那晚乱军烧毁了敬典阁所致。

当众臣看到济尔哈朗和代善等人簇拥豪格上殿,却没看到皇帝和太后,联想到近日来盛京乱象,心里便明白了七八分。

果然,济尔哈朗对众人道:“数日前多尔衮密谋造反,伏兵冲入宫禁欲刺杀天子,幸有两红旗和两蓝旗得到消息,及时赶至,诛杀了叛军。”

他装作沉痛状叹了口气,“只是,混战之中,圣上和太后不知所踪,多半是被乱贼所裹挟。”

下面立刻一阵嘈杂议论,虽质疑声此起彼伏,但有济尔哈朗和代善等人镇着,却任谁也没敢出声。

接下来就是将早已安排好戏码走了一遍。

天子失踪,“众人”力推肃亲王监国,后者推辞再三,最终为大清着想,不得已只能勉强为之。

监国上任第一道命令,便是传旨全国缉杀叛贼多尔衮,并寻找皇帝和太后下落。

皇帝和太后失踪,两黄旗头群龙无首,见豪格大势已成,也只得认命表示效忠。

豪格迅速进入角色,当天便简单举行了封监国大典,次日即召集群臣议政。

“如今大清首要之事,除了尽快找到皇上,便是要重聚大军,准备与南人决战!”他一扫被囚禁时的颓废,意气风发道,“多尔衮逆贼竟向南明递降表,令我大清为天下耻笑!如今由我当政,绝不许任何人再有议和之言。满蒙诸部皆厉兵秣马,随我横扫南军,再入中原为主!”

崇政殿前一片死寂,好一会儿,戈博尔站出来小心翼翼道:“禀监国,前番建州诸旗俱伤亡极重,每牛录此时怕是连三十精壮都难以抽出。而南人正在山海关虎视眈眈,若此时决战,恐难敌……”

豪格冷眼望向他,“那你觉得应该怎么办?”

“这……”戈博尔硬着头皮道,“尽量拖延南明,使我休养生息,待恢复元气,再行入关复仇。”

“拖延?如何拖延?”

“暂、暂与南人罢兵。”

豪格对殿外甲士使个眼色,指向戈博尔道:“拖下去,砍了。”

“嗻!”

豪格知道,自己靠兵变上位,必须表现出极端的强硬,才有可能服众,同时要尽数多尔衮软弱,彰显自己取而代之的合理性。

随着戈博尔求饶声远去,殿中之人再不犹豫,一齐跪伏,“愿随监国讨敌!”

“好!”豪格示意众人平身,面露微笑,“我知道你们担心什么。但这辽东是大清的地盘,南人想来这儿撒野还早。

“我也不妨告诉你们,我在陕南时学会了搭建一种极为厉害的碉楼,只要在松锦一带多建些这东西,南人便是来百万大军也休想往前一步!”

他在和王应熊对垒时吃了棱堡的大亏,却也是吃一堑长一智,竟准备拿这东西防御明军。

“此外,我知道多尔衮从中原带回了大量金银财物,”他接道,“只要重新联络关内商贾,粮食、铜铁要多少有多少。待我们熬过了今冬,来年开春恢复了元气,便如当年太祖那般,以铁骑四处袭扰南明,择机破关而入,直捣黄龙!”

豪格近两日查验了宫中财物,发现仅是多尔衮掠回盛京的现银就有四百多万两!加上从北京紫禁城里搜刮的奇珍异宝,足够整个大清吃用数年的。

正是这笔雄厚的资本,坚定了他继续和大明周旋的决心。

第七百八十章 “大风刮来的银子”

光阴如箭,几个月时间眨眼即逝。

已是汉兴元年十一月初二。

南京紫禁城乾清宫中,正传出一阵激烈的争论之声。

“宋阁部,你是最清楚的,”说话的乃是当朝内阁首辅杨廷麟,“重修京杭运河工程浩大,要做到张部堂所说的程度,至少须银三四百万两之巨,耗时数年。

“而眼下往辽东去的木轨道已出山海关,大军不日即将出关北伐。万一战局稍有胶着,所需粮饷难以估量,此时还是应存些银子为宜,以备不时之需。”

他说着看了眼黄宗羲,对天子揖道:“陛下,依臣所见,便是龙江船厂那几条巨舰也可先缓一缓,待剿灭东虏再建不迟。”

张沧海忙道:“阁老,疏通运河虽花费不小,却也无需一下拿出数百万两来。府库可先拨出三四十万两,紧着开工,足够明年上半年之用。这点儿钱,绝不至影响了北伐大计。”

今时不同往日,现在户部早无隆武朝时到处“讨饭”补窟窿的窘态,他这个户部尚书说话时腰杆也硬了不少。

由于大明全国铺开推广土豆和番薯,大量原先不长庄稼的贫瘠土地都有了不小的产出。加上这两种作物比较“皮实”,更易适应小冰河时期的恶劣气候,故而今年秋天除了陕、晋、北直隶等几个没来得及种植土豆、番薯的地方,其余十多省尽皆丰收!

其实如果只算稻米和小麦,由于战乱的影响,收成甚至比去年还要低了一些,但由于土豆、番薯的恐怖产量,全国收获的粮食总数竟超过去年近一倍之多!

大明暂时还是个农业国家,粮食丰收就意味着税收激增,百姓安居乐业。

此外,经过朱琳渼先前的变革,士绅开始交税。仅此一项,就让户部在这半年期间多收了一百七八十万两的税银。

还有皇庄承包制,使底层农民的积极性大增,土地出产效率也提高甚多。

综合这些利好,张沧海对今秋的税收非常有信心。虽然眼下滇、桂、川、陕、粤等地的税银还没报上来,但他估算,今年户部应该能收入二百四十万两以上!除掉各种必要支出后,至少还能结余六七十万两。

这就是大明的底蕴!

只要制度合理,没有匪寇为祸,国家所爆发出来的生产力绝对冠居全球。这还是战乱初止,百废待兴之际,等来年各地百姓安定了下来,这个数字肯定还会飞速上涨。

这还仅仅是传统的税收项目而已。

果然,听说要暂缓修建海船,黄宗羲立刻急了,站出来道:“杨阁老,这些船乃是急需,断不可停下啊。

“至于银钱您大可不必担心,昨日下官已收到消息,上月中旬远洋商队已过马六甲,估摸着不日即将抵达宁波港。”

大明时下在东南亚有大量船只往来,应该是商队在马六甲附近遇到了自家的飞剪船,后者提前返回通报了消息。

杨廷麟也是显出喜色,忙问道:“可是往欧罗巴去的那队商船?”

“正是。”黄宗羲点头道,“据报所有所有大小七条船已全部安全返回。”

远洋商队半年多前离开月港出发前往欧洲,由于是第一次走这么远的海路,为稳妥起见,用的都是普通盖伦商船,并雇佣了不少西班牙、葡萄牙海员做向导。没想到此行倒也颇为顺利,七个月时间,便安然回到了大明。

自击败台湾的荷兰舰队之后,大明海上贸易频繁,朝臣们早已知晓其中获利之丰。顿时,包括杨廷麟在内,几乎所有在场之人都朝商部尚书大人望去,纷纷询问,“不知收益如何?”

“往这么远的地方去,定然收获颇丰吧?”

“此去数万里之遥,便是当年郑公公也多有不及啊。”

黄宗羲微微一笑,揖道:“具体数目还未知晓,不过总在二百三四十万两上下。”

他此言一出,乾清宫中一阵倒吸凉气之声。

出海一趟就能赚二百多万两?!这银子简直就像大风刮来的一般!

便是朱琳渼也有些动容。

他倒不是惊讶利润之高,他很清楚,十七世纪从东亚到欧洲的航线非常危险,所以利润自然极高。

他最为在意的,是经过自己的努力,大航海时代总算有了中国人浓墨重彩的一笔!有了这次成功的远航,以后亚欧之间的商道就将会源源不断地给大明带来财富。

等航道熟悉之后,更可以换用飞剪船。以此船的速度,相信很快就能用成本优势击败所有的欧洲商船,甚至有可能垄断亚欧贸易线!

届时什么海上马车夫恐怕也只能在欧洲附近跑跑短途运输了。

黄宗羲看着四周一张张惊讶的面孔,又道:“实则因为担心海寇袭扰,远洋商队此次皆以战船载货,所带货物并不算多。若拆去大炮减重,获益还能再多出百万两不止。”

诸臣吸凉气都吸到嘴抽筋了。半年时间就能赚三百多万两?!

当即有人情不自禁道:“这、这也太厉害了吧?”

“若如此,往后朝廷哪儿还用愁银子的事情?”

“下官方才以为二百万两便够多了,不想这还是没敞开了装货……”

黄宗羲为众人解释道:“诸位大人有所不知,往欧罗巴去路途极为遥远,船员长期漂于海上,极易患上脓毒血病。

“欧罗巴夷人远道来大明一趟,来回至少要病死四成水手。如此之大的代价,其所贩回的货物卖价又怎能不高?”

其他朝臣纷纷叹息,“难怪获益这般大,原来要死这么多人。”

“这海上生意简直就是用人命填出来的……”

“如此伤人性命,去往欧罗巴的商船日后还是少些为宜……”

黄宗羲却摆手笑道:“诸位大人误会了。那欧罗巴人出海多患脓毒血病,然我大明的商队有陛下所赐良方,却未以此死伤一人。”

“原来是有良药。”

众人顿时大喜,纷纷赞颂天子一番,又有人提醒黄阁部,要提防船上的夷人偷窃药房。

“无妨。”黄宗羲胸有成竹道,“那秘方便是放在夷人面前他们也不知道,便是知道了也学不去。”

第七百八十一章 休想过年!

正在诸臣听到兴头上,凝神静待下文之时,黄宗羲却闭嘴不说了。众人猜道必定事涉极密,也只得作罢。

其实所谓的败血症,就是因为水手长时间出航,无法及时补充新鲜果蔬而导致的维生素c缺乏症。朱琳渼从后世的、影视作品中多次看到过,所以水师第一次向他提及此事,他立刻就给出了解决方案。

办法很简单,多吃蔬菜,比如菠菜,补充维c就行了。

但风帆时代想要吃到新鲜果蔬谈何容易,一直到百余年后,水手都只能依靠在船上种地来补充少量果蔬。很显然,种地不但极占地方,还要消耗大量淡水,哪儿能放开了种植。

然而对于大明来说这却不是问题——大明已建成罐头厂十多座,只要将蔬菜装罐就行了。排水量数百吨的海船带几千瓶罐头还不是小意思。

仅是用菠菜罐头防治败血症一项,就让大明远洋商队的水手减员率比欧洲各国低了二三十倍!从亚洲到欧洲往返一趟的成本减少四成!

所以亚欧贸易对于欧洲人来说只是暴利,而对大明来说简直是如同撒网捞银子。

当然,远洋商队为了不泄露消息,从未在船上的西班牙人或葡萄牙人面前展示过罐头。其实就算给他们看,他们也不知这是用来防治脓毒血病的。很多年以后他们或许能猜到,但却不具备大规模生产罐头的能力。

要知道,欧洲人搞定航海败血症,可是两百年之后的事情了。

朱琳渼见众臣安静下来,先对黄宗羲道:“远洋商队从欧罗巴归来,这是大事!召商队主事之人进京,朕要在文华殿前亲自嘉奖他们。”

“是。”

而后朱琳渼又望向杨廷麟等人,“修缮运河不但能惠及沿岸百姓,对大军北伐也是极为重要。先前建虏极力破坏运河,也是为能拖延我军北上速度。”

杨廷麟忙点头揖道:“圣上所言极是。”

其实他心里也明白,北伐的“根据地”虽在北京,但北京囤积的物资一旦短缺,就只能从南方输送。此外,大明的几个主要的军器局也都在江南,粮草、大炮、弹药之类用运河运输有无可比拟的速度、成本优势。

既然远洋商队归来解决了银子的问题,朱琳渼便也不再犹豫,吩咐道:“如今银钱既已充足,那修河之事便应尽快启动。先紧着疏通山东境内的几段。”

杨廷麟与工部、户部几位大员一同揖手,“臣,遵旨。”

朱琳渼又对宋应星道:“宋阁部,我先前让你试制的木轮船也要抓紧了。”

他数月前曾交给工部一种用明轮驱动的平底船图纸,非常适合在内河航道使用,可以解决目前漕运基本靠纤夫拖拽的问题。

当然,这船暂时还得用人力或畜力推动明轮,不过也比拉纤的效率高得多。等以后试制出了蒸汽机,还可以直接替换动力,缩短研发耗时。

宋应星忙应道:“回陛下,第一条船已经在铺甲板了,最多下月就能入水。臣一定亲自过问进度。”

“好。”朱琳渼点头,继续道,“运河之事就这样,我们接着说北伐的部署。

“之前说到哪儿来着?啊,对了,着户部明年年初之前往北京输粮四十万石,可有困难?”

张沧海不假思索地揖道:“回陛下,臣定依时尽数运至。”北京眼下已屯粮十七万石,今年各地丰收,便是仅山东一地,都能征个二十万石,故而压力并不算大。

朱琳渼又嘱咐道:“还有,土豆易冻坏,不可大意。”今年还是土豆这种作物第一次在大明大规模过冬,他只怕户部没有经验。

“是,臣谨记。”

朱琳渼转向余新,“羽绒衣再增制一万件。另外辎重、军器也要在明年初之前运到山海关,可有问题。”

“臣,领旨。”

“还有民夫征调……

“木轨道维护……

“其他的就按照先前所议,各部尽快落实吧。兵部明日召开参谋司会议。”朱琳渼说着站起身来,挥手道,“行了,今天就到这儿吧。”

重臣称是,行礼告退。杨廷麟却上前几步,拱手低声道:“臣观陛下诸多调遣,可是要在明年开春北进?”

“开春?”朱琳渼微微一笑,“我也不瞒着阁老,除了南京附近还有三千破虏营,其余野战军此时已过了济南。”

杨廷麟大吃了一惊,“这、这是何时之事?”连他这个当朝首辅都蒙在鼓里,可见兵部的保密工作做得有多好。

朱琳渼向北望去,“若杨阁老与众臣都没想到,建虏必然也想不到。大军正月初五便会开始攻打松山,朕,可没想让建虏好好过年!”

要知道,十七世纪时分,所有的大战几乎都是开春爆发,入秋结束。这都是农业社会的必然选择——秋收屯粮,猫在家里过冬,春播之后带足了秋粮出征。

尤其对于满清这种近乎全民皆兵的情况,更得严格遵循这个规律。成年男子是兵员同时也要兼顾耕种。

而朱琳渼正是要反其道而行之,在建虏从来不出征的时间予以猛烈一击,攻其不备的同时,还能搅乱敌人的节奏!

杨廷麟深吸了口,深躬一揖,“圣上雄才伟略,大明之幸!”

朱琳渼将他扶起,“届时朕会随军去辽东,朝中之事还要仰仗阁老等人费心了。”

“臣鞠躬尽瘁,必不负圣上所托!”

待众臣离去,马文晟又快步进殿禀道:“万岁爷,锦衣卫顾指挥求见。”

朱琳渼揉了揉太阳穴,有些疲惫道:“让他进来吧。”

“是。”

顾炎武进了乾清宫,正要施礼,便见朱琳渼摆手道:“免了,有何要事?”

顾炎武从袖中取出一张纸来,递给马文晟,又道:“陛下,娄鸣送来密报,毛利、岛津氏在美作的冈山城一战中大溃,德川军正猛攻备中。”

备中已是毛利家的旧领了。朱琳渼皱眉展开密报,就见上面写着:西军冈山城失陷,损失一万两千大军,此时正在备中死守。此外德川家光已派人赶往大明,很可能是要答应赔偿那三十万两银,同时要朝廷不再干预日本战局。

第七百八十二章 皇长子

朱琳渼却是展颜微笑,“德川氏竟愿拿出这么多银子,看来他是打算一口将西军吃掉了。”

他转身让太监取来纸笔,写下一道手谕,用了玺,交给顾炎武,“着快马送去山东,让戴修远依计行事,往后由他全权署理日本事宜。”

“属下遵旨。”

“还有……”

朱琳渼正要再说,忽见一名宫女带了两个太监匆匆跑到乾清宫门外,焦急地高声道:“快,快去通禀,我有急事要见皇上。”

门外的太监自是认识她,正要转身,就听天子道:“是雪茶吧,有什么事儿?”

来人正是当今皇后的贴身大宫女雪茶,她人还没进前厅,便抹着满头大汗道:“陛下,皇后娘娘腹痛剧烈,怕是要临盆了!”

朱琳渼既紧张又兴奋,当即丢下顾炎武,拎起衣摆直朝坤宁宫跑去,一面不住自语,“难怪早上就说不太舒服,原来是要生了……”又忙转头问道,“召太医、产婆了吗?”

雪茶跑得气喘吁吁道:“回、回皇上,都已经到了。”

“好,好……”

待朱琳渼跑到了坤宁宫,就见甄真等人已等在屋外,四下里太监、宫女能有小二百人,正穿花蝴蝶般捧着各种用具来回进进出出。

众人见是皇上来了,忙转身行礼。

“平身,平身。”朱琳渼挥了挥手,上前拉住甄真道,“怎么样,情况如何了?”

“产婆刚进去,没听到有什么消息,应该还得好一阵子。”

朱琳渼心中焦急,便想进去问问情况,却听到身后皇太后的声音,“渼儿,你要做什么?”

“啊,拜见母后。我去看看芷晴。”

“胡闹,产房血光之地,你一国之君怎能进得?”太后将他一把拉住,“安心在这儿候着,有消息下人自会禀予你知的。”

朱琳渼两世为人,却是头回当爹,见进不去产房,只好在屋外来回踱步。

四更天已过,产房里传出木芷晴的喊声,显得非常痛苦。朱琳渼知道,在这个缺医少药的时代,生孩子是非常危险之事,心中也随着皇后的声音阵阵收紧。

直到朝阳初现,坤宁宫中传出一阵婴儿啼哭,有宫女兴奋跑出产房,高声道:“生了,生了,是个皇子!母子平安!”

顿时,所有人齐齐跪下,向朱琳渼道:“恭喜皇上!”

“我做爹了。”朱琳渼激动地快步上前,看着皮肤通红的婴儿,想抱一下却不知要如何下手,手足无措半晌,只得仍由奶娘抱着。

倒是太后笑吟吟地走了过来,探手抱起孙子,喜道:“长得真是壮实。哎呀,这小腿力气还挺大……”

片刻,朱琳渼和太后等人推门而入,木芷晴虚弱地转过头来,缓声道:“臣妾拜见太后,皇上。”

朱琳渼在她床头坐下,拉着她的手,为她拭去额头的汗水,柔声道:“芷晴,你辛苦了。”

一旁传来婴儿哭声,太后忙示意奶娘将孙子抱给皇后,笑道:“小家伙哭得响,力气也大,真是天佑大明啊。”

木芷晴怜爱地将孩子抱在怀中,轻轻拍着,忽而想起了什么,抬头问朱琳渼道:“陛下可为儿子起好了名字?”

朱琳渼点头道:“皇长子,就叫朱琚桓!”

……

日本。

西军大本营,长门国,萩城。

“嗯,的确是好茶。”娄鸣一身和服,捏着手中茶碗,不疾不徐道,“听说德川家光上月初便派人往南京而去,看时日,应当也快到了。”

岛津光久立刻向前探身,双目圆瞪,“他去明朝做什么?!”

“大概是向天子讨封征夷大将军吧。”娄鸣一副事不关己的架势,“我在江户的内线传出消息,德川家的使者光是现银就带了三十多万两。他这番诚意,圣上多半会首肯。”

毛利秀就急道:“这,我才是大明天子册封的征夷大将军,怎能又……”

“哦?是吗?”娄鸣瞥了他一眼,“毛利家虽收了大明的军器、甲胄,却迟迟未见东去朝贡,便是给朝廷答谢的奏表都没见一封,朝廷怎么知道你是真心受封?与其这样,不如改封德川氏,好歹人家的使者已经登门了。”

“大人见谅!”毛利秀就退后一步,伏身道,“这段时间战事甚急,我才未能派人朝贡大明。我这便遣使出发,恳请大人帮我美言,万不可让大明天子封德川家光为大将军!”

娄鸣笑道:“毛利大人空口白牙便让我为你说项,我在圣上那儿可张不开这个嘴。”

岛津光久听出话中之意,忙道:“西军奉上一万贯为大人酬劳……”

“哼,你当我是什么人?”娄鸣冷哼一声,“实话告诉你,德川氏先前虽对大明不敬,但眼下他知错就改,放下身段派人朝贡,又拿出极多银钱。比起你们来,可好过太多了。我便是收了你们的钱,朝堂也不可能再信任你们。”

毛利秀就仍是伏在地上,诚恳道:“不知要怎么做,大明才能原谅我先前的疏忽?”

娄鸣摸了摸下巴,点头道:“简单。一则,学朝鲜,奉大明为宗主。二则,拿出实际行动,让朝廷看到你的诚意。三则,将长崎港租给大明。”

毛利秀就闻言牙关紧咬,汗水不断砸在地上。娄鸣要价着实不低,类似尊大明为宗主国之事,说不定会让自己成为其他大名的众矢之的。而长崎港则在岛津家手里,也不知他们是否舍得。

但是眼下战局,德川家步步紧逼,六万五千大军已抵近备中,而自己这边却只有不到两万人马。

除非能得到明朝的增援,否则毛利家以后可能就要成为历史了。更不用说明朝褫夺了自己征夷大将军封号,转封德川家光了。

他悄然转头,向岛津光久投去询问的目光。

后者自是知道战局不妙,握的拳头上青筋迸现,半晌,终于艰涩地开口道:“长崎港乃是岛津家生命线,若交给大明,我们恐怕难以……”

“啊,你误会了。”娄鸣笑而摆手,“大明不要你的长崎港,只是租而已,租期九十九年,到期就还给岛津家。至于收益,进出港的税金还是你们收,大明分文不取。”

岛津光久和毛利秀就对视一眼,一起微微颔首。

</br>

</br>

第七百八十三章 锁死日本

毛利秀就向娄鸣躬身道:“我愿奉大明为宗主,岛津家也可以将长崎租给大明。只是,娄大人所说的第二项,我西军正值困难之际,怕是拿不出六十多万贯来朝贡……”

娄鸣故作不悦道:“既然如此,那你们就等着朝廷改封德川氏的消息吧。”

毛利秀就慌忙伏身向前蹭了几步,将他脚踝抱住,几乎是声泪俱下,“娄大人,当初是戴大人怂恿我们对德川开战,您作为他的继任,可不能不管我们啊!”

岛津光久也跪伏一旁,“还求娄大人帮帮西军,我们永远不忘您的恩德!”

娄鸣又挣了挣,换了副无奈的表情道:“算了,看你们也是可怜,我指条明路给你们。”

“还请大人教诲!”

“你们既然没有钱,想要在朝廷那边压过德川氏,便只剩下军功一途了。”

“军功?”两个倭人面面相觑。

“对。圣上很快就要对辽东用兵,你们若是派些人马一同击虏,只要作战勇猛,能取下些虏贼首级,便是军功!

“如今我大明的军人地位极高,军功高者便是见了一品大员都不用行礼。你们想想,德川家的一点儿臭钱,和你们实打实的军功,朝廷更看重哪个?”

两个倭人又对视一眼,为难道:“大人,西军本就战局不顺,又哪儿能抽出兵力?”

娄鸣微微一笑,“这个好办。岛津家在南岛原的原城附近还有三千五百兵马,正可派往辽东参战。啊,运兵船的事儿你们就不用操心了,我可以跟朝鲜水师打个招呼。”

岛津光久大惊,“这、这可不行!天草一揆这半年虽然都在上总一带闹事,但原城等地还有五六千天主教众。没有我那三千兵马镇守,恐怕用不了多久,整个九州岛都会被乱民占领……”

娄鸣拿道:“你放心,你派兵去辽东期间,天主教众会非常安静的。”

岛津光久讪笑道:“大人别开玩笑了,那些天主教徒穷凶极恶,哪儿能这么听话?”

娄鸣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不紧不慢道:“若是我告诉你,我就是天草四郎的教父呢?”

“什么?!”岛津和毛利两人惊得倒退几步,这位大明密使竟然还是天主教乱民的首脑?!这简直太匪夷所思了!

他们立刻又想到,如果此时几万天主教乱民从东面袭击武藏、甲斐等地,加上大明水师的支持,德川军必然首尾不能兼顾,备中危局立解。

不,说不定还能趁机反攻,扭转颓势!

“好!一切便依娄大人所言!”

数日后,日本四国岛。

阿波国,德岛城。

娄鸣正坐在上首,丰臣永吉陪在旁侧,后面则是胁坂安元、蜂须贺忠英等人。

“尊明朝为宗主,以及奉天照大神为真神等事都没有问题。”胁坂安元为难道,“但这派兵之事……”

福岛正利急着接道:“我们正准备攻打松山城的加藤明成,根本抽不出多余兵力。”

这几人才是丰臣氏的核心,倒是丰臣永吉在一旁始终没出声。

娄鸣扫了他一眼,“太阁大人意下如何呢?啊,对了,不知您的扇子找到了没有?”

永吉闻言浑身一颤,他怎不清楚自己是个冒牌货,当初被之人指认为丰臣之后,为贪慕荣华富贵,便顺水推舟做了这个太阁。不过真正的丰臣土丸有一只丰臣秀次留下来的扇子做信物,他只得谎称落在了播磨。

娄鸣这是提醒他别忘了身份。

丰臣永吉突然高声道:“我愿派两千兵前往辽东!”

胁坂、福岛等人一愣,这位从来不拿主意的“主公”今天怎么一反常态?

他们正欲出言反对,就听娄鸣道:“好,那就这么定了。回头我会让朝鲜水师派船来接人。”

说完他便扬长而去,没留给太阁势力反悔的机会。

与此同时,娄鸣的副手带着他的亲笔信,正在和上杉纲胜商谈。后者很快同意了尊大明为宗主国,以佛教为正统,派兵两千往辽东参战等事宜。

他上杉家先前底子最薄,骤然得封关白,引得四周虎视眈眈,是以也最需要大明的支持,立刻便全盘接受了娄鸣的条件。

至此,朱琳渼的日本战略基本全部得以实施。

除德川幕府之外,其他几大势力都已奉大明为宗主。同时,毛利、岛津、丰臣、上杉,加上天主教乱民,在娄鸣的牵引下,他们议定对德川军形成四面夹攻。

而大明先前缴获建虏的各种火绳枪、扎甲、弓箭,甚至刀矛之类,则被源源不断地高价卖到日本,换了不少银子。

这些军火大明虽是看不上,但在日本仍算是上等货,而且如果不买,就会被自己的对手买去,此消彼长谁吃得消?

于是日本的各方势力无不慷慨解囊,拼了命也要尽量吃下,没钱的就只能抵押土地或者税收。

另外朱琳渼还专门“安排”他们遵从不同的宗教——毛利、岛津家“无神论”,丰臣家神道教,上杉家佛教,加上天主教乱民,等以后灭了德川氏,这几方也会尿不到一个壶里,从而继续征战不休。

直到有一天日本国立消耗殆尽,大明便可以堂而皇之地在自己的租借地上驻些军队。再后面的事情便没什么悬念了,后世的美国已经给朱琳渼演示过几十年,照抄就行了。

……

汉兴元年腊月初八。

几十条战船停靠在山东莱州港,看船上旗帜,正是朝鲜水师。

一众朝鲜水兵铺好了跳板,在码头站定,用日语高喊着,“下船了。”

桦山久守黑着脸从船舱里钻了出来,恶狠狠地朝立在码头上的郑万诚刮了一眼。

那家伙竟不顾他岛津军主帅的身份,将他安排在潮湿阴冷的底舱,而且还是跟其他三个人挤在一间屋里!最后还是他拿出了二十贯贿赂,这才得到一间独立的舱室。

后来他才知道,这个朝鲜人竟然还让岛津家的士兵去摇撸!

桦山久守下了船来,正看到远处来接他们的大明军官,忙快步上前,准备告郑万诚的黑状。

却不料朝鲜水军节制使比他更快一步,满脸堆笑地冲了过去,立正敬了个标准的明军军礼,高声道:“见过李连总!”竟似十分熟谙。

推荐都市大神老施新书:

第七百八十四章 如今的大明

桦山久守见状,只得把告状的想法压回肚子里,也陪着笑脸向那李连总单膝跪礼,“岛津军主将桦山久守,拜见这位大人!”

李连总上下打量着他,也不用通译,用日语道:“岛津军?我告诉你,来到了大明,就只有明军和敌军,你们是哪一种?”

桦山久守愣了愣,忙道:“这……当、当然是明军。”

李连总微微点头,旋即又沉下脸来,“你身为一军主将,率队离船却不立刻整军,也不清点军器、辎重,未得我召唤便擅自跑来。看来我得先教你明军军纪才行了!”

“是,是,我这就去整军。”桦山久守连连躬身,倒退离去。

过了许久,他总算将三千五百日本兵在港口处集齐,就见那位大明军官带人前来。

“我叫李业志,”那军官负手高声道,“往后你们将被编为四个营,我就是你们的总指挥使。你们在大明期间,一举一动都要听我号令,便是拉屎,也要得到许可才行!”

由他指挥?!桦山久守又是一愣,慌忙道:“李大人,打仗时您吩咐末将便是,不用亲自……”

“靠你?”李业志斜睨他,冷哼道,“就你手下这些兵,一个个站没站相,队都排得歪七扭八,等遇到了建虏与送死无异。桦山久守是吧,往后你任我副将,不得擅下军令。”

而后他又对身旁几名明军军官道:“陶承,任倭军一营营总。程磊,任倭军二营营总。王新霁,任倭军三营……牛鸿,总理倭军后勤辎重。”

几人同时敬礼,高声道:“是!”

李业志见桦山久守在一旁瞪着双眼全无反应,不禁皱眉道:“怎么?不满意?”他一指朝鲜水师的船,“不满意就趁早回去。你当我想带你们这些倭兵?”

桦山久守得岛津光久反复叮嘱,要他在辽东一定要多杀后金兵,西军才能得到大明更多的支持。若此时真掉头回日本,光久大人还不立刻让他切腹谢罪。

他只得咬牙低头道:“不敢,全凭李大人吩咐。”而后看着一众大明军官走进岛津军队中,在通译配合下开始重新整队。

半个时辰后,这些倭兵总算在新任军官调教下整好了队伍,跟着鼓点声,排纵列向西行去。

离开莱州港,又走了三四里地,桦山久守便看到眼前一片军营。

等他在李业志带领下进了营,这才发现营中的士卒竟也是日本人。看装束似乎是丰臣家的兵,却也是大明军官在带队,这倒让他心中略平衡了些。

营中还有一队兵马,人数能有两三千,说的像是朝鲜话。后来他才知道,那是朝鲜国王李倧派来的兵。

那些朝鲜兵无不羡慕地看着倭军队伍前面的大明军官,似乎那是极为荣耀之事,直到一个多月后桦山久守见识了明军军官的指挥能力,才终于明白了这其中缘由。

次日,岛津军、丰臣军一共五千五名人,加上两千五百闵承孝带领的朝鲜兵,一同拔营北上,往北京赶去。

这一路上,桦山久守可谓是大开眼界!

他首先便是感叹于大明伙食之优——顿顿糙米饭、炒土豆丝管保,每隔一天还能吃顿肉!

明朝人装肉的器具也极为奇特,那是一个透明的罐子,据说装在里面的肉半年都还是新鲜的!肉的种类也非常多,除了常见的猪、鱼之外,竟还有一种叫做什么“袋鼠”的肉,据说是从万里之外的澳洲运来的。

他手下的士兵原本都以为来大明是件苦差事,如今个个乐不可支,估计便是拿鞭子赶,都没人愿意回日本的。

不过看同行的朝鲜兵,却都是一副愁眉苦脸的样子。由于语言不通,他也没法询问,是以也无从得知曾有三千多朝鲜兵和更多的朝鲜民夫死在南直隶的事情。

除了食物之外,大明的道路以及车辆也都令桦山久守惊讶不已。

从莱州出发,沿途都是宽大的官道,修筑得极为平整,使得行军速度比在日本时快了三四成。

而装载军器、辎重的车子也非常奇特,有四个巨大的车轮,用一种黑色有弹性的东西包裹,不但行驶稳定,而且极省马力。两匹马就能拖动一辆一人半高,装满罐头的车子前行。

最奇妙的是,这车子遇到沟坎还会自行上下起伏降低震颤。他曾趴在车下看过,方知那车轮都是装在弹簧片上的,据说称作“减震簧”,乃是大明天子发明的。

桦山久守以为此行的震惊已经够多了,但等他到了北京才知道,这才是刚开始而已。

李业志极为大方地给他手下这些人全部换了新的武器和甲胄。什么精钢的长枪、倭刀、铁炮几乎不限制地供应,最夸张的是,那种内衬钢片的“棉甲”竟也是一人一件!

桦山久守试过,这东西对刀矛的防御力虽略逊于自己祖传的“赤竹具足”铠,但用来抵御箭矢、铁炮之类,却远强于自己的铠甲。

他看着手下这些装备精良,不,应该说是装备奢华的士兵,暗忖这队人马若能带回日本去,随便对付个一万德川军都是轻而易举之事。

两日后,又有上杉家的两千多兵和朝鲜李瑛所派的一千三百多人来到北京。

这些人马领取了新的武器、甲胄之后,在三千明军的护送下,开始继续北上辽东。

待出了北京东面的临时大营,桦山久守便看到大量的粮米、衣物、炮弹等物资堆得如小山一般。

在那“小山”的脚下,四根光滑笔直的粗“木条”搭建在碎石子上,一直延伸到视野尽头。

在木条上面,则是成片又宽又高的车子,而且多是三辆或四辆首尾衔接,用六到十匹马拖拽,沿那笔直的木条前行。

他看着上千名带着镣铐的光头奴隶——其实就是剃了鞭子的建虏——在鞭子驱赶下,将一袋袋一箱箱的辎重不断装进那大车之中,每车怕得有两千斤以上!

但这么重的车子,纵然三辆连在一起,也被六匹马也轻而易举地拉走,显然那些车子行驶在木条上面极为省力。

第七百八十五章 兵临松锦

很快,桦山久守有了亲自体验木轨道交通的机会。

所有岛津军士兵在李业志的指挥下,登上了木轨专用的车厢。这是专门用来运送人员及重要物资的车子,上有雨棚,内配座椅,每车可坐十四人,四辆车连在一起,用八匹马拖拽。

不过由于倭兵普遍瘦小,故而李业志给每辆车里都塞了十六到十八个人,前后数百辆车迤逦而行,一次便将岛津军、丰臣军、上杉军总计八千多人运走。

桦山久守作为军官,被分到和李业志同乘最前面的车子。车上只有九个座位,稍显宽敞些,另外车厢中部还有个小木几。

载人的木轨道车都是装了减震的,加上木轨道本身就比较平稳,简直比坐轿还要舒服,以至于桦山久守很快便靠在座椅上睡着了。

待太阳开始西沉,他被手下家将叫醒,说要吃晚饭了。

桦山久守眼前一亮,今天轮到吃肉了,他咽了口吐沫,问道:“是吃鱼还是袋鼠?啊,这到哪儿了?”

“回大人,好像是海鱼。刚才说已经出了通州。”

桦山久守先前大概看过地图,顿时吃了一惊,“已过通州?这不到半天时间就走了三十多里?!”

“没错,走了三十五里。”李业志一旁不在意道,“木轨道运兵,可日行八九十里。如遇急情,夜里还能走四十多里。”

一昼夜一百三十里!桦山久守脸都白了,这哪里是行军,简直是在飞!要知道,这车上的士卒可一直坐着,丝毫没有急行军的疲累,到了战场立刻就能投入战斗。

这速度放在后世肯定是不值一提,便是最早期的火车也能率木轨道十条街。然而,在十七世纪,这简直就是奇迹!

大队车马停在紧邻轨道的专用驿站旁。驿站早就接道指令,备了大量饭食,交到车上的士兵手中。另有人开始更换马匹,喂草料,一片繁忙景象。

桦山久守吃着煮袋鼠肉,却不禁有些失神。

就在一年之前,他还以为大明已是日暮西山,再无数千年来的强盛。但经过去年大明水师的巨舰炮击江户之事,又有近日所见诸多令人不可思议的新奇事物,让他深知,天朝仍是天朝,仍是远非日本可以挑衅的强大帝国!

还是家督大人有先见之明!他心中暗道,看这情形,只要能攀上大明这条粗腿,西军必能击败德川家光!自己豁出命来也要为岛津家赢得大明朝廷的好感!

就这样,沿木轨道向北连走了七天,温度愈发的寒冷,经过永平府时,桦山久守及手下士兵又领了棉衣。明朝的一应后勤工作端的是做到了极致。

这一日,桦山久守听到两名家将看着窗外兴奋地低声交谈,他也好奇地探头向外望去,就见北面一座巍峨雄关,两侧的城墙连绵直到天际,观之令人心潮澎湃。

这应当就是长城了。他定睛看去,却见长城靠东侧的一段被人拆去了二三十丈,木轨道正由此穿过,继续指向北面。

在长城缺口的左侧,建有一座四五丈高的“天守阁”,其实就是座棱堡,死死扼住南下的通道。

其实便是没有这座棱堡,以明军现在的调兵速度,至多十天就能从山东、北直隶赶到山海关,远比建虏的动作要快得多。更何况,按朱琳渼的规划,此次北伐之后,就没有什么鞑虏南犯的事儿了。

继续向北不到两日,车子在宁远停下,木轨道至此结束,路旁能看到大堆已经加工好的木料和碎石等物,显然只要战事顺利,就会立刻继续向北铺设。

宁远便是后世的辽宁兴城。天启六年,袁崇焕在这里凭城坚守,重挫努尔哈赤六万精锐,俘毙过万。直到十四年后明军松锦之大战,建虏才夺下了此城。

桦山久守这几天在路上勤学明军军纪,此时下了木轨车,立刻依律召集岛津军集合,却不料倭军一营到四营的营总早就聚拢了他的人马,正在整队、点卯。

他再看附近的丰臣军和上杉军也是同样状况,在路上时他便已听说,这两队人马被编为了倭军五营到十营,也是由大明军官指挥。

待整好了队伍,桦山久守随大军从宁远城下走过,就望见那城墙至少倒塌了三成,四周仍是焦黑一片,碎石烂砖铺了满地。

后来他才知道,最先到达这里的明军主力只用了不到两天工夫,就用大炮硬生生地轰开了这座坚城。

很快,他就看到了轰塌了宁远城的“罪魁祸首”——黑压压一大片,占地足有方圆一里半的上百门大炮。

这可是正经的大炮,尺寸远超他在日本时常见的“大筒”,最小的那些也有一丈来长,威风不可一世。其实这只是明军炮营的一部分,还有百余门炮已经装车,准备继续北上松山了。

又向前走了一程,桦山久守和手下数千倭兵不由愣在当场,便是方才那一百多门大炮给他们的震惊都没这么大——他们看到了明军大营。

四周是三道深过一丈的宽大壕沟,内侧是整齐的拒马,拒马前面还放了一种奇怪的绳索,绳上似乎布满了铁刺,卷曲着用木架撑起,一看就很难越过去的样子。

而最令他震惊的却是营内的那些明军士兵。

四周巡逻的队伍如同精密的机械一般,不禁队伍走得笔直,相互之间的距离丝毫不差,便是相距十多丈的两支巡逻队,步伐都是整齐划一!

更内侧还有士兵在操练,有上千人组成的方阵,阵型棱角分明,即使快速冲出百十步,那队形仍是齐得如同用尺子量过一般!

突然间,一个战阵中的士兵同时爆发出震天呼喝,“杀!”向前迈出五步,随后又喊一声,“瞄准”“放!”

火铳皆指向远处空地,一阵蔽日硝烟涌起,阵中的明军又随着指挥官齐喝,“装弹!”

千余人简直似一个人,取出弹药、装填、杵实、拉开铳机……

一系列动作令桦山久守眼花缭乱,十多个呼吸过后,上千支火铳齐齐举起,又是震人心魄的呼喝,“瞄准!”“放!”

桦山久守只觉得呼吸都有些艰涩。他打了一辈子的仗,自是非常清楚,若他率军和眼前这队明军对上,根本不用打,光是对方这股气势就能将他的兵吓得拿不稳铁炮了。

更不用说那直如天兵天将一般的操练水平,让他带自己的精锐旗本练十几年也不可能达到。

带着既敬又惧的心情从明军大营旁走过,李业志令岛津军停下,就地搭建营寨。

桦山久守向四周望去,就见西侧是朝鲜军的营地,南面是丰臣、上杉家的人马,而东边的营地中,竟是一群手、脸全都黑如焦炭的士卒,不过他们一个个皆是人高马大,肌肉鼓胀。

第七百八十六章 塔山

汉兴元年正月初一。

锦州以南五十多里的笔架山山脚下。

此地已经出了木轨道辐射范围,不过在大明工匠加班加点地修建之下,估计再有半个月木轨道就能接到这里。

天色将暗,明军大营中已升起炊烟来。

刚开完参谋司会议的众将三三两两从中军大帐中走出,忽闻杂乱的脚步声渐近,似有大队人马赶至。

李定国举目望去,最先看到的队伍前面的旌旗上写着“倭一”,正是桦山久守的倭军一营。

他想起前几日有人提起过有倭兵来参战之事,不由笑道:“这些倭兵怎的又矮又瘦?”

旁侧邓山也看了一眼,接道:“我在莱州港时见过他们,比这还瘦。近些天来却还吃胖了些。”

李定国摇头道:“如此孱弱,上了战场怕也无用。”

“李将军有所不知,倭人虽瘦弱,不过却有股狠劲,擅搏命,聊胜于无吧。”

“有我数万大明野战军在,虏贼不过土鸡瓦狗一般,却不知圣上为何要调倭人来辽东,凭得浪费粮草。”

邓山也摇了摇头。

二人是无法理解朱琳渼的想法——调日本兵参战,压根就没多指望他们的战斗力,主要却是为了形成大明调动、指挥日本军力的先例,并逐渐形成惯例,为日后在日本设立殖民地打好基础。

当然,这些倭兵多少也是能打些仗的,总比朝鲜兵好得多。此外,倭兵不是自己人,死了也不心疼,哪怕因他们参战能减少一个明军士兵的伤亡,那也是值得的。

随后又有打着“朝闵”旗号的队伍走过。

“二哥,这是朝鲜兵吧?”刘文秀凑上来道,“哎呦,人还不少,怕有两三千人。”

邓山接道:“看旗号,应该是李倧的人,闵承孝为将,好像来了两千五百兵。”

李定国在朝中没有根基,消息也不甚灵通,当下疑道:“我听说朝鲜李倧和李瑛正各自拥兵争夺王位,为何能抽调这么多人前来辽东?”

邓山笑道:“李将军有所不知,那李倧近来病重,眼见就要不敌李瑛了。”

刘文秀更是奇怪,“既式微,岂不更应固守不出,怎还分兵?”

邓山道:“李倧这是在孤注一掷。刘将军想啊,若是他援兵辽东之际,李瑛却发兵攻他,岂非是在拆大明的台?

“李倧就是要依仗驻朝的忠贞营三千人马护身。他在辽东越是尽力,李瑛越是不敢擅动。”

他说得丝毫不差,李倧得金尚贤献计,将最为精锐的禁军都派来了辽东,正是为了讨好大明。他原本是打算派四千人马的,后来因粮饷紧张,这才减至两千五百人。

而另一边的李瑛见状,心知不能在此时动手,又不愿李倧一方示好大明,只得也派了千余人来辽东参战。

正说着,他们身后有人笑道:“聊什么呢?饭都顾不上吃了。”

几人听到那熟悉的声音,忙一齐转身,立正敬礼,“拜见陛下。”

而后邓山又道:“启禀陛下,末将等人正在看各路援军。”

“不算做援军,大明野战军还用不到他们驰援。”朱琳渼纠正道,“正式的名称应是仆从军。”

“是。”几人齐声应道。

刘文秀旋即又发现了“新大陆”,指向远处道:“咦?竟还有昆仑奴?”

彼时已有不少黑人在大明生活,多为侍卫或仆人,明人称之为昆仑奴。

一旁张家玉道:“啊,这是澳洲和几内亚殖民地来的仆从军。尤以澳洲兵居多,有近五百人。”

朱琳渼也随刘文秀所指望去,心中不禁感叹。他可是清楚澳洲土人的素质,这大半年时间,就能将哪些土人训练成令行禁止的可战之兵,实属不易。

他转对张家玉道:“那个林遥岑做得不错。小泉州、小建宁、南番,短短数月,澳洲已建了三处城寨。对了,据说此次北伐所需的肉食有一成多都是他那儿送来的。”

张家玉想了想,道:“回陛下,澳洲为大军月供袋鼠肉三万斤,鱼肉两万五千斤。”

“看来当初在那边建罐头厂是对的。”朱琳渼点头道,“那袋鼠肉万里迢迢运来,卖价竟与山东的猪肉几乎相当。往后还应在那边建个玻璃厂,这肉价能再低两成。

“说起来原任澳洲总督孙赋一直疫病缠身,那边老是没总督也不妥。不如便实授林遥岑总督职吧。”

张家玉心中一跳,林遥岑才刚中进士大半年,便要升五品大员,陛下用人果真不拘一格。

待腾继思从察哈尔派来的六百蒙古骑兵经走,朱琳渼正要进帐用膳,就见赵士超策马而来,拱手道:“启禀陛下,探马回报,虏贼在前面十里外的塔山一带设防,具体兵力虽还不明,但总在三五千左右。”

说着,他探手从怀中取出一张纸来,“先前探得不够细致,方才才知……”

一旁邓山满不在乎道:“若是上万虏贼,还需得准备部署一番。不过数千贼军,只我率部前去,一日便可败之。”

也不怪他信心爆棚,如今他麾下破虏营那也是各种精锐军器应有尽有,清一色的新式一型步兵铳,板甲胸甲,再配合炮营,对付三五千建虏还真没什么压力。

赵士超却肃然道:“邓将军有所不知,据探马所说,虏贼在白台山东坡以及鱼山各建了一座碉楼,却颇有些诡异。”

他随即将手中的纸递给张家玉,“大人,这是探马所绘的虏贼碉楼。”

几人齐向那纸上看去,皆是一愣——一座五边形的建筑坐落于半山腰,有里外两层城墙,外低内高,五个角还各有一座“城垛”,上面布置了大炮。

赫然便是一座棱堡!

塔山虽名为山,实际却是一处狭窄的洼地,乃是北上锦州的唯一通道。这两座棱堡一左一右钳住塔山,明军要从此处通过,则必会受到两侧棱堡的炮击。

张家玉在朱琳渼的耳濡目染下对棱堡也有些研究,不由眯眼摇头道:“若探马画得没有偏差,这棱堡便修得大有问题。诸如此处,还有此处,都是两侧的大炮的射击死角,仅有城头守兵能够防御……”

第七百八十七章 以拖待变

当初豪格仅是看过陕南的棱堡,还是经王应熊过了一遍的“二手货”,哪儿知道其中的精妙,能学到神似已经很不容易了。ranwen

朱琳问赵士超道:“那棱堡有多宽、多高?”

“回陛下,宽约莫十五六丈,高四丈多。”

“虏贼学得倒是挺快。”朱琳皱眉望向北面,“走,我们去看看。”又吩咐张家玉,“让炮营先把大口径臼炮拖上来。”

“是!”

次日一早,朱琳在御营簇拥下来到塔山以南。

明军前锋主力一万五千人已在白台山下的开阔地结阵,前后两道笔直的步兵线列上旌旗飘展、刺刀如林,将进出塔山的道路完全封死。在他们两翼,还有三千骑兵蓄势以待。

朱琳端坐马上,持望远镜向塔山西侧的白台山望去,心中却不禁暗自摇头。

只见山坡东侧,一座土石垒成的棱堡兀然矗立,虽是建得颇为粗糙,但选址却极为阴毒四周山坡陡峭,仰攻非常困难,而棱堡上的大炮却可以借居高临下之势提高射程,至少能覆盖塔山大半范围。

而最为麻烦的是,由于射程限制,想要用臼炮攻击那棱堡,就不得不将大炮拖到非常倾斜的半山腰处。不说搬运大炮、弹药必然极为费时费力,就算顺利将大炮运了上去,虏贼只需顺山势向下投滚木石,就能伤到炮兵。

“有些麻烦啊……”他不禁自语道。

一旁张家玉显然也看出其中问题,拱手道:“陛下,等炮营那两门‘大家伙’运至,在山脚下便可轰及敌垒。”

朱琳摇头,“那两门炮太重,移动缓慢,少说得大半个月才能运来,太慢了。”

邓山道:“陛下,造猛炸药的车子就在后军,一应原料都是备好了的。现在传令开始制造,明日就能制得。不信这区区棱堡能比南京城墙还结实?”

如今大明格致学发展迅速,制造硝化棉早已是小菜一碟。但这东西性质不稳定,长距离运输极易爆炸,工部为方便前线随时制造使用,专门将制备所需的器材集中在两辆马车之中,成为移动实验室。

此次北伐,兵部自然考虑到会有攻坚需要,是以带了这实验室随军同行。

张家玉摇头道:“自上次炸开南京城后,虏贼对我军抵近埋设炸药就极为提防。加上这山势险峻,强带硝化棉去攻必会伤亡惨重,还是等重炮前来……”

“不,”朱琳忽然眯眼微笑道,“邓将军说的也并非不可行。”

……

满清都城盛京。

城中虽如往年一般,四处张灯结彩,但来来往往的人都垂着头,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丝毫没有过年的气氛。

崇政殿里,满汉重臣将豪格围在当中,无不神色凝重。

好半天,济尔哈朗开口道:“其实,太祖朝时,南明也屡次来犯,我们不都将他们打回去了吗?”

旁边传出几声尴尬地应和,“摄政王说得是。”

“对,还能怕了这些蛮子?”

范文程却不合时宜地插道:“禀监国,南人所来气势汹汹,而我各旗各部方才开始调兵,不容乐观啊。况且,据臣估算,尽抽各牛录十六岁以上男丁,至多也就能聚起两万五六千兵马,怕是远远不够……”

豪格见殿中士气低落至极,不禁拍案吼道:“这辽东是我大清的地面,岂容蛮子在此放肆?!

“我告诉你们,此战南军必败无疑!这半年来我在松锦一线布下三道防线,广屯粮草,足够坚持半年以上。

“南明远道而来,粮草、辎重补给困难,花费极糜,加上他们都是南方兵,不耐辽东严寒,只要他们在松锦一带受阻,必然无法久持。

“如今我们只用一个‘拖’字,依山峦间重重壁垒,不用多少兵力便能拖垮南明。至多半年,他们便会打道回府!

“届时我率军于后掩杀,趁敌大溃,或许还能一口气攻入关内……”

代善仍是忧虑道:“监国,松锦一线眼下不过七八千人马,还是尽快调大军守御才是当务之急。”

豪格道:“宁远遇袭时我便已颁旨,令各旗十日内赶至广宁。我明日便率京营先往锦州去,只消七八天即到。此外我还调了科尔沁部骑兵,半个月后就能驰援锦州了。”

他说得信心十足,实测心里甚苦,这大冬天的调兵鏖战,势必打到开春。各部的成年男子都在前线,春播怎能不受影响?只是现在保命要紧,也顾不得那么多了。

范文程又道:“启禀监国,臣秋天的时候去看过松锦一带的城垒,端的坚固无比,易守难攻。只是,”他话锋一转,“南军悍猛,此来不下五万之众。若是他们铁了心用人命来换,松锦山间的城垒也难保万全。

“臣以为,还需广征兵马,至少人数当不逊于南军才是。若我朝没有一支大军在手,便是此番退了南人,明年、后面仍难免此祸。”

豪格白了他一眼,心说我不知道手握大军的重要?当下不悦道:“范大人刚才自己也说了,各旗十六岁以上男丁都已尽出,又何处招兵?”

范文程揖道:“臣有一法,可得数万大军。”

众人立刻齐齐向他看来。豪格也是眯眼道:“范大人请说。”

“辽东旗人有限,但汉人、朝鲜人的包衣阿哈却数量极多,只要监国聚集这些人为兵,许他们立下战功便可免去奴籍,大军唾手可得。”

崇政殿里一片寂静,好半天,豪格才开口道:“若如此,能聚起多少人马?”

范文程道:“三四万不止。”

……

塔山南侧,明军大营旁的一块空地上。

突然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地面都跟着颤抖了好一会儿才止住。

桦山久守和几名日本、朝鲜军官耳朵里仍是嗡鸣不绝,一个个瞪大了眼睛看着远处被炸得龟裂的土丘,心中尽是不可思议。

“这就是硝化棉。”一名工部官员为他们讲解着,“威力你们都看到了。不过千万要小心,这东西极易爆炸,无需见火,用力摔一下就会炸。夏天晒一下也会炸,好在此地极冷,倒是不用担心这个。”

</br>

</br>

第七百八十八章 军功难赚

倭军一至四营的指挥李业志充作通译,对几名日本人道:“这东西名叫硝化棉,威力很大,搬运的时候要小心别用力磕着。”

他一指远处山坡上的棱堡,“只要把几箱硝化棉抬到那儿,点着,就算成了。”

他与身旁的明军将领对视一眼,又转问日本和朝鲜军官,“事情不难,你们谁愿意率部去一趟?”

朴泰信和闵承孝闻言立刻想起在南直隶时,马德也曾对他们说过,“事情很简单,随便撑个三五天就行了。”结果他们被建虏一路追杀,几乎全军覆没。

二人毫不犹豫地低头向后缩了缩。

上杉军的副将东乡利重不屑地瞥了他们一眼,小声嘀咕道:“朝鲜兵果然都是懦夫。”

李业志闻言向他一指,“你既说别人懦夫,何不率部上去炸了虏贼棱堡,让他们见识见识什么叫勇气。”

“这……”

李业志见他还在犹豫,又道:“对了,圣上有言,谁炸开了棱堡,里面的虏贼不论多少,战功就全都算在此人头上。”

桦山久守心思转动,依照先前所见明军的战斗力,若是与敌正面交锋,自己哪儿还有插得上手的机会,战功就更别想了。

此时不过是去攻城而已,那山腰上的“小城”看起来比鹿儿岛的天守阁差远了,而且只需将那什么硝化棉带上去点燃即可,连入城都不用,能有多大风险?

家督大人为得大明宗主支持,令我此行尽可能多取战功,眼下恐怕是最好的机会了。

他打定主意,正要上前应下这差事,却不料东乡利重也是同样想法,动作却比他快了一分,“好!末将愿做先锋,去攻此城!”

桦山久守后悔不已,忙道:“攻城之事我有经验,我愿率部前去!”

丰臣军的军官也上前争抢,“末将也愿去!”

“桦山大人,石川大人,凡事有个先来后到。”

“这得看李大人如何安排了。”

“对,能者居之……”

李业志微笑拍了拍东乡利重的肩膀,“既是你先请缨,那便由你做前锋。去准备一下,今晚就动手。”

“嗨!”后者立刻兴奋离去。

李业志又对桦山久守道:“你也去整军待命,作为后补,若东乡没得手,你便立刻率部攻打。”

桦山久守忙躬身道:“多谢李大人,末将定不会令您失望!”

“石川久次,你也准备着。”

“嗨!”

时近黄昏。

一绿两红的三颗信号弹升空,白台山下顿时军鼓大作。

张家玉遥望山坡,有些不太确定地向身旁余新道:“虏贼修筑棱堡处颇为险峻,不知倭兵是否可堪一用?”

朱琳渼放下手中望远镜,微笑道:“元子大可放心,倭人打仗自有股不要命的狠劲,最是适合做炮灰之用。”

炮灰?张家玉没听过这词,旋即望文思义,却觉得甚为贴切。

朱琳渼又道:“即便几千倭兵都拼光,却仍未能夺下那棱堡,至少也可助我熟悉山间道路,耗费虏贼弹药。到那时再派我军攻之,伤亡势必大为降低。”

他说话间,朝军三千人马先从白台山西侧发起佯攻。朴泰信和闵承孝躲了一整,却未能躲过去,不过好歹分了个危险较低的差事。

朝军的“演技”一如既往地逼真,刚冲了不到二百步,便哭爹喊娘地抱头逃下山去,不过他们闹出的动静却吸引了建虏大部分的注意力。

棱堡上建虏军官借夕阳余晖,望见山坡上四处滚落的“明军”尸体,不禁抚掌大笑,“监国大人所建这碉楼果然了得,铳炮倾泻如雨,任蛮子有千军万马也休想冲得上来。”

忽然间,棱堡东侧传出示警哨声。

那虏将慌忙奔过去查看,却见不知何时,千余明军已爬到了半山腰。这些人身着黑衣,皆是寂静无声,身形如猿一般移动极快,正是邓山所率的破虏营突袭队。

没等棱堡上的大炮转过炮口,邓山所部却先行发出数轮齐射。纵是线膛铳射程再远,此时也难以伤及棱堡上的敌兵,不过建虏布置在棱堡外围的暗哨、工事却伤亡惨重,这才是邓山真正的目标。

待清扫了山坡上的虏兵,邓山也不恋战,立刻率部退下山去。

随后,东乡利重带着手下一千倭兵,分为十队,分从不同方向狂奔上来。

这十队倭兵当中,仅有两队真的带了硝化棉,分成数份,用包铁的筐子背在身后。之所以如此,皆是因为硝化棉威力实在太大,若十个小队都带着冲锋,炸药间距太小,很可能引起连锁爆炸从而全军报销。

在他们身后百步外,黄奇寿率一千龙卫军步兵,配合五百猎兵向棱堡方向发铳压制。虽说铳弹不大可能射上棱堡,但火光和声势对震慑虏兵还是有一定作用的。

棱堡上面,建虏好半天才将人马调至东侧,东乡利重的人已经跑到了半山腰。

建虏军官拼命高喊,指挥手下射击“明军”,刹那间,十多门大炮和七八百支火铳不断朝倭兵开火,另有不少滚木礌石沿山坡轰然砸下。

东乡利重手持武士刀冲在最前面,不断激励身旁的旗本兵,后者则带动更多的普通士卒,顶着铳炮带来的惨重伤亡,仍是不断向棱堡接近。

山下,桦山久守看着不断喷吐烈焰的棱堡,以及被上杉军的鲜血染红的山坡,不禁眼皮猛跳,这个看似不大的“天守阁”火力竟如此惊人。此刻,他宁愿去攻打江户城,也不想冲向白台山上那个死亡之地。

眼看冲在最前面的一队上杉军距离棱堡仅剩下四五十步,山下观战的众军官已经准备挥臂欢呼之际,却骤见白台山上闪出一个三丈多高的火球,如同一轮红日,将昏暗夜色下的棱堡以及山石树木映得分毫毕现。

紧接着,从那火球处传来炸雷般的巨响,令山下所有人不由自主地抬手掩耳。

片刻,一切归于寂静,白台山上的倭兵当中兀然出现一个漆黑的巨大圆圈,原本站在那个圈里的倭兵如同蒸发了一般,全都没了踪影。

第七百八十九章 夺白台山

东乡利重所部倭兵被身旁恐怖的爆炸吓得魂飞魄散,加上之前在棱堡射击下本就伤亡惨重,顿时士气瓦解,惨叫着返身逃下山去。

桦山久守只觉两股战战,腿肚子直转筋,刚才那是什么情况?硝化棉爆炸了吗?之前演示的时候虽是威力不小,却也没这么吓人啊!

他哪里知道,白天演示之时工部的人只用六七斤硝化棉,就是为了避免吓到了这些倭人。而真正要炸棱堡的时候,每队倭兵总共背了二百多斤。

方才其中一队所携的硝化棉被铳弹击中而引爆,才造成那般骇人的声势。

上杉军的哀嚎声仍萦绕耳旁,桦山久守便听到身后有人高声道:“还愣着做什么?率部攻山!”

桦山久守转头对李业志苦着脸道:“李大人,那座城……实在是不好攻啊。还有,”他瞥了眼不远处士卒背负的一筐筐硝化棉,“这什么棉,也太危险了,万一……”

李业志脸色一沉,“你先前自告奋勇做东乡后补,我便许你重任,此时你却要临阵畏缩不成?!”

“不是,那个……”

李业志冷声道:“临阵畏缩,军法处置。如此重要一战,若是因为你一时胆怯而功败垂成,圣上定然震怒。到时候不光是你和你手下这些人,怕是连岛津光久都要一同获罪!”

桦山久守心中一紧,西军目前的形势他如何不知,若无明朝支持,德川军一年内便能纵马鹿儿岛。更不用说明朝天子一怒之下或许会直接派战船攻打萨摩,那岛津家就死得更快了。

岛津倒台,他自己一家老小肯定也在劫难逃。

他抹了把额头冷汗,对李业志鞠躬道:“我,明白了!”而后咬牙拔出腰间武士刀,吼一声,“都跟我来!”迈步向白台山上奔去。

六七十名旗本兵皆是头绑钵卷,亦步亦趋地将他护在中间。

在他两侧百步左右,两队负责“爆破”的倭兵在桦山久守的旗本兵监督下,噤若寒蝉地跟在后面。而其他倭兵都如避瘟神般尽量远离那些背筐子的人。

刚跑过山脚,桦山久守见一有些熟悉的身影迎面退了下来,他当即一把将那人拉住,“东乡大人?”

东乡利重满身血污,神色呆滞地点了点头,甩开他的手就要继续向山下跑。

桦山只来得及问一句,“刚才那爆炸……”

“两个半组没了。”东乡的身影已经消失在夜色中。

一组通常是四十到五十人,也就是说,刚才那次爆炸瞬间就炸死一百三四十人!桦山久守咽了口吐沫,转头看到那些背炸药的士卒缩头缩脑的样子,当即气不打一处来,对身旁旗本兵吼道:“去盯着那些家伙,让他们用最快的速度跑上去,违令者砍了!”

“嗨!”

两队旗本兵极不情愿地去驱赶“爆破手”,攀登的速度立刻快了起来。

不多时,岛津军前锋已顶着大炮和滚木礌石冲到了距离棱堡二三百步处,棱堡上面开始闪耀起繁星般的光点,那是火铳开始射击了。

桦山久守看着不断滚落山下的尸体,心中庆幸炸药始终未被引爆,高声催促手下继续加速,不经意抬头间,却望见棱堡上有一块的铁炮火光似乎比别处弱了很多。

他停下脚步,四下仔细分辨一番,发现那正是棱堡距离方才剧烈爆炸最近的一段。

“一定是那爆炸影响了城上的敌人!”他迅速做出判断,急令手下道,“看到那里了吗?让背筐子的士兵向那儿靠拢!其他人尽量在他们前面掩护。”

“嗨!”

应该说他的策略还是颇为有效的。因为豪格这棱堡修得不太科学,火力交叉支援方面做得极差,一处出现火力空白,旁边的铳炮却很难协助掩护。

棱堡东侧的城头上,有数丈范围内堆满了泥土、碎石,还有一个垛口的大炮被泥土压住,一时无法使用。

有百余名虏兵拼命挥动铁铲清理泥土,但按照他们的施工进度,恐怕至少得小半个时辰才能将城垛清理出来。

正是之前硝化棉爆炸产生的巨大冲击力,将这些泥土卷到了棱堡上面,却意外地帮了桦山久守一个大忙。

一队手持小盾的倭兵挡在最前面,牢牢护住身后的“爆破手”。此处棱堡上的火力最弱,加上他们都身着棉甲,铅弹和箭矢倒是没有造成太大伤害。

仅有棱堡上不时滚落的石块会砸死几个人,不过后排背炸药的倭兵一看到前面有人惨叫倒下,就立刻向两侧躲闪,屡屡险而又险地避过礌石。

桦山久守眼见自己前锋已经贴到了棱堡脚下,也是大喜过望,立刻招呼旗本怪叫着奔向棱堡另一侧,以尽量吸引火力。

终于,第一筐硝化棉被运到了棱堡墙下。由于头上的城垛被泥土堵住,此处暂时是个火力死角。

指挥爆破手的足轻头招呼手下取出明军配发给他们的钢铲,在土石结构的棱堡墙上草草挖了个浅坑,而后将十筐硝化棉小心地摆放整齐,又简单用泥土覆盖了一下,便同时点燃了六根引线。

众倭兵当即发一声喊,火烧屁股一般玩命向山下奔去。

桦山久守听到事先约定好的喊声,知道大事已成,当即心中狂喜,下令所有人立刻撤退。

棱堡上的建虏乍见“明军”退潮般撤去,虽是不明就里,但敌人既然给了后背,他们也不会客气,立刻弓铳齐发,又杀死不少倭兵。

桦山久守刚跑出不到二十步,便惊闻侧后方一声惊天巨响,震得他头皮发麻,四肢都跟着一起颤抖起来,脚下一个踉跄,便从山坡上滚了下去。

直到他被一棵小树挡住,这才止住身形,疼得放声怒骂,“这群蠢货,怎将引线留得这么短?!”

他下意识回头去望,不料半山腰处突然又有一团巨大的火光迸发,轰鸣伴随着撕心裂肺的惨叫声传来。

没等桦山久守明白过来是怎么回事,不知是什么东西猛地拍在他身后的小树上。他转头去看,心中顿时一咯噔,那赫然是半截无头尸体,已被烧得焦黑。

第七百九十章 第二道防线

桦山久守勉强撑起身子,用力跺了跺颤抖的双脚,正要继续向山下跑,就见大队黑衣士兵消无声息地从他身侧掠过,向棱堡冲去。

那正是邓山和黄奇寿所率的明军主攻部队。他们看到倭兵得手,立刻按照预案发起总攻。

一晚上山上发生三次剧烈爆炸,尤其是其中一次就在棱堡脚下,白台山上的虏兵也是吓得不轻,一时如没头苍蝇一般四处乱窜。就连底层军官也都是心惊胆战,哪儿有人去约束手下士卒。

棱堡上示警的哨声响过数遍,大多数虏兵仍在愣神。直到负责白台山防御的虏将带着督战队开始砍人,他们才终于反应过来,乱糟糟地各持弓铳向棱堡下面望去。

迎接他们的却是密集的米尼弹齐射。

棱堡外层墙壁被硝化棉撕开了一个两丈多宽的口子——倭兵未在墙上深挖,所以爆破效果大打折扣。

不过明军动作极快,五百多人从这个不大的缺口迅速涌入,而后在棱堡内墙下面列队向上齐射,进行火力压制。

这些人中有三成都是猎兵营的,枪法极准,不时便有虏兵中弹从墙头翻落下来。

随后,十多部云梯运至,一齐架在棱堡墙头上。至此,建虏军官才终于确定了明军攻袭之处,慌忙带了数百人赶来增援。

等这些人跑到棱堡缺口处时,第一批破虏营士兵已经登上了内层城头。

邓山身先士卒,最早爬上棱堡,此时和十多名士兵站成一排,用佩刀配合其他人的刺刀,一同向迎面而来的虏兵直刺。

顿时,惨叫连连,最前面的七八名虏兵倒毙。稍后面一些的人看不清有多少明军登上城来,加上多已被硝化棉吓得士气低落,当即四散奔逃。

棱堡内层的城头上,响起阵阵叫喊声,“城破了!”

“南人攻上来了……”

“败了,败了,快跑啊!”

片刻,邓山率部在城头排成简单的步兵线列,开始向两侧齐射。随着更多的明军士兵登上棱堡内墙,建虏溃败的速度愈发快了起来。

桦山久守惊魂未定地跑到山下,喘了好半天的气,等他再望向山腰处时,见那棱堡上已是火把通明。旋即,两颗绿色信号弹升空,明军大营中顿时爆发出一阵欢呼之声。

好半天,总算有岛津军的士兵找到了他,七手八脚将他架回营中,其中一人指着山上兴奋道:“大人,敌城已被攻下!”

“这、这么快!”

“嗨!有明朝的大人说,那敌城之中至少有一千多人。大人,这次您战功不小啊!”

直到次日,桦山久守望着明军将数百俘虏押下山来,却闻身后丰臣军的几个军官在窃笑私语。

“听说昨夜岛津军在撤退的时候,有人嫌背着的硝化棉碍事,竟随手扔下了山。”

“soga!难怪有两次爆炸!”

“原本岛津军只阵亡了三百多人,结果这一下多炸死了一百多。”

“据说就连桦山久守都差点儿被炸死……”

“哈哈,八嘎!”

几人从桦山背后走过,却没认出满身绷带的他。

白台山棱堡得破,塔山的道路便可勉强通过,毕竟鱼山上的棱堡火力只能覆盖塔山东侧,明军只要紧贴西侧行走,鱼山上的建虏便只有干瞪眼的份。

要他们下山突袭明军?没影的事儿。

鱼山的建虏那晚也看到了白台山方向巨大的爆炸火光,听到闷雷般的巨响,都传言明军是召天雷击破了白台山城塞,只怕明军也对鱼山施法,哪儿敢主动挑衅?

朱琳渼为谨慎起见,还是留了八百破虏营在此盯住鱼山敌军,大队人马则穿过塔山一路向北,两日后便已抵达乳峰山一带。

又过了一个月,两门极为沉重的四十二磅长身管巨炮被大量车马运至塔山。

这是南京军器局为北伐辽东所特别打制的重器,全部青铜精铸而成,炮重六千多斤,威力极其惊人,只是移动起来太过费事。

当炮手们终于看到鱼山上的棱堡时,皆难掩心中兴奋——赶了几个月的路,都快闷出鸟了,这总算逮到个能过过瘾的东西。

炮手们熟练地选好了阵位,架起大炮,计算诸元,装弹瞄准。

随着两声巨响,四十二磅的巨大弹丸激射出三里开外,从山脚下直接砸中棱堡外墙,巨大的冲击力震得棱堡一阵颤动。

炮击只持续了半天,虽然未对棱堡造成太大的实质性伤害,不过那隆隆的炮声足以击碎虏兵的士气。

镇守棱堡的虏将出城乞降,至此,塔山一线彻底收复。

乳峰山坐落在松山以南,乃是松山山脉的最高峰,据此可扼守北上的要道。

而松山之后便是锦州,后者又是通往沈阳的唯一通道。一旦过了锦州,沿途一马平川无险可守,纵马数日便可直逼沈阳城下。

同样,沈阳的人马想要南下,这也是必经之路。故而乳峰山要冲自古便是兵家必争之地。

崇祯十三年起,明、清双方便在松锦一线爆发激战,来回拉锯三年,最终因明军在笔架山的屯粮地被阿济格偷袭,最终粮尽而败。自此,建虏南下一片坦途,而明军再无北上之力。

时隔数年,当两军又一次在乳峰山相遇,却已攻守易势。

三万大明野战军精锐,加上日、朝、澳、蒙仆从军一万三千余人,总共四万三千大军兵临乳峰山下。在他们身后,再非崇祯朝时不堪的后勤,而是以木轨道支撑,源源不断运抵的补给。

在他们对面,只有四千建虏守军,另有豪格五千京营正在急赶而来。更多的清军则至少需要半个月才能抵达,慢的甚至要一个月。

不过建虏所依仗的,却是松山与乳峰山之间的三座大型棱堡,以及附近用于支撑的多座小型棱堡,可谓经营已久。

松山附近的地势虽比塔山一带开阔,但只要据乳峰山高势,以骑兵猛冲而下济南抵挡。真正能够展开大兵团作战的,仅有锦州和乳峰山之间的一片空地。

第七百九十一章 东海女真

乳峰山南十二里处。

明军大营中,几乎所有人都谈笑风生,仅仅不到三天时间就攻克了建虏苦心经营的塔山防线,也难怪大家心态都颇为轻松。

而且此战看似惨烈,死伤一千四百多人,但其中绝大多数都是倭兵,明军伤亡仅有不到六十。

是以北伐军上下对眼前的几座棱堡并不显担心,甚至有人在议论着正月之前能否兵抵沈阳了。

不过朱琳渼和张家玉等高层将领此时却在一处矮山上远眺松山一线商议着,几人都是眉头微皱。

“这豪格在川陕祸害一圈,却学会建造棱堡。”朱琳渼摇头道,“此番北镇情报也稍慢了些,以至我们未能对此早作准备。”

张家玉接道:“陛下,虏贼蓄谋已久,势必做了极多掩饰。再说这其中也有颇多意外,若非豪格政变成功,以多尔衮的习性,多半会于我军正面对决。”

“是啊,先前锦衣卫往辽东派的人手也有些不足。”朱琳渼又举起了望远镜,“建虏这些棱堡虽建得不算密集,但却都卡在紧要处,且大多都能相互支援。此地距离锦州又极近,贼军补充粮草、军器也甚为方便。”

邓山仍是大咧咧道:“陛下,咱们两三日便破了白台山,眼下仍依样画葫芦,这松山虏贼也就是几天的事儿。”

朱琳渼却是暗自摇头,拿下白台山棱堡的确非常利落,不过经他事后了解,其中却有很大偶然。若非上杉军所带的硝化棉意外爆炸,扬起了大量山石泥土掩住了棱堡上一处城垛,致使那里的敌军火力减弱,后面岛津家很可能无法顺利靠近棱堡。

就连之后明军强攻棱堡内墙也有一定运气成分。如果建虏并没有因为爆炸而丧失士气,明军怕得付出几百人的代价才能夺下棱堡。

一旁余新也道:“邓将军怕是不知,经过白台山之战,倭兵皆已吓破了胆,再无人敢去炸城。若以我军前去……”

开玩笑,日本人虽有不要命的二愣子精神,但身后背一筐一碰就炸的玩意,稍不留神,连自己带周围百余人就连渣都不剩,这要还能不怕就见鬼了。

邓山拍了拍胸脯,“靠甚的倭兵,我带人去便是。南京城下我便干过一回,手熟。”

朱琳渼抬手阻止道:“不成,伤亡太大。”

他指向远处山峦,“要通过松山一线,至少得拿下那两个最大的棱堡,还有西侧那个小些的。按照白台山的伤亡情况,恐怕至少要损四五千将士。”

张家玉赞同道:“圣上明见。白台山虏贼不知我军会用硝化棉炸城,方得速破之,而松山之敌则必有防备,伤亡定然更大。”

正说着,有传讯士兵驰来,在余新耳旁低语几句。后者忙转身对朱琳渼禀道:“陛下,据报那两门四十二磅重炮已近永平府,一个月内定能运抵。”

朱琳渼点头,“眼下也只有这个法子了。倒是当初铸得少了些,有六七门才堪用。”

棱堡的结构非常适合防御炮击,纵然四十二磅炮威力惊人,但要靠两门炮硬生生撕开棱堡外墙,或许得连续轰上半个来月才行。

说到重炮,他又吩咐余新道:“未雨绸缪,提早令军器局再铸三门四十二磅炮,就算赶不上在辽东之役,日后也可以做要塞炮用。

“还有,铸五门六十磅的臼炮。”

轰击棱堡这种固定工事,能够曲射的臼炮杀伤力更大。反正现在大明已不再缺铜,造这些个巨炮其实并花不了多少银子。

“是!”

“对了,工部前些天奏称长杆镗钻已堪用,可以他们用这东西造臼炮。”

大明的冶金及精加工技术在之前的大半年时间里有了不小的进步,在精炼高碳钢和精密测量仪器的帮助下,朱琳渼的‘巅峰’科研规划中最早取得突破的便是镗钻机。

他让军器局用新制的镗钻来造臼炮其实也是有长远规划。因为十九世纪的海战“神器”卡隆炮就需要用镗钻技术来制造。这种炮气密性好,重量轻,甚至可以配置在露天甲板上,同时火力极强,一经出现就改变了那个时代的海战格局。

这次接着制造大口径臼炮的机会,可以让军器局先练练手,熟悉一下镗钻技术。

随后,朱琳渼与几名将领又商讨了一番,定下了等四十二磅炮到位之后再发动总攻的基本策略。

待一行人回到明军大营,朱琳渼正要令张家玉集合军官召开参谋司会议,研究作战细节问题,忽见赵士超带了十多名骠骑兵赶来。

“陛下,”赵士超上前敬礼,神色却有些古怪,声音压得很低,“有个鞑子前来求见,还是个女的。”

“哦?”朱琳渼挑了挑眉毛,“可知道她想干什么?”

“这,末将问了,但她说必须向圣上亲禀。”

朱琳渼点头,“带她去我行营。”

“是!”

松山旁的天子临时行营。

石霖带了众御营士兵如临大敌,箭在弦,铳装弹,只消来人稍有异动,立刻便会甚是当初。

朱琳渼却显得颇为放松,上下打量着眼前这名肤色略黑,却眉目清秀俊美,线条结实如同一头小母豹的女子,“你是何人?”

那女子上前跪礼,“民女乃是东海女真,瓦尔喀部齐泰之女阿茹娜。拜见吾皇万岁。”

东海女真?朱琳渼心中一动,这不是野人女真吗?方才这女子称他为万岁,令他忽然想起一事。历史上有野人女真的一支,对大明甚为忠心,直到建虏入关之后,他们仍暗奉大明正统,却与建州女真多有龃龉。

难道她就是这一支的?

“平身。”他抬手道,“建虏在松山一线层层设防,你冒险经此南来,应是有要紧事,说吧。”

“谢陛下。”阿茹娜却不起身,叩首道,“民女死罪,先前为贼人所迫,多次寻机刺杀陛下……劫持当今唐王送往湖广的是我。大半年前,密谋救豪格脱困,并助其成为贼酋的也是我……”

</br>

</br>

第七百九十二章 开辟第二战场(求月票)

朱琳渼闻言神色不变,只道:“继续说。”

阿茹娜伏在地上,语速极快,“东海各部被努尔哈赤所败,我爷爷为护族人,死在阵前。其时我父向朝廷请援,但援兵不至,父亲困守数月,族人死伤极多,于是只得投降建州。

“后东海十二部暗中商议,欲举族往北逃避,却不料事情败露,被皇太极派兵截住,近半族人被充入奴籍,余者皆为人质。

“十多年来我父在建州部逼迫下率军为他们四处征战,民女也被皇太极召入内务府为差,稍有不从,哲布库便以我族人性命相威胁。

“其后民女与豪格密议,他答应我只要能救他脱困,便不再为难东海十二部。民女其后调动各方势力,趁多尔衮去兴京之际,入宫救出豪格。”

她再次顿首,“民女罪孽深重,不求陛下宽恕,但东海十二部始终心向朝廷,此番眼见王师即将深陷泥沼,特令我前来示警。”

“示警?详细说来?”

“是。”阿茹娜道,“豪格率五千京营正疾赶而来,最迟后天便能抵达松山。仅松山一线便有近万建州兵。他们依托山间城垒固守,就是为了拖住朝廷大军。

“对了,陛下是否知晓,豪格令人修筑的这种城垒极为坚固,里外两层,内中多备铳炮,攻之定死伤惨重。”

说着她从袖中取出一张纸递出,“这是我重金买来的城垒结构图样,陛下一看即知。”

“你起来说话吧。”朱琳渼让人收起那图样,笑而摇头,“这棱堡乃是我最先修建的,豪格偷师而已,火候还差得远。不瞒你说,至多月余,我便能攻破松山虏贼。”

他此时还不能完全确定阿茹娜没有问题,所以故意夸大明军战力,以震慑敌军。实际上他与张家玉等人商议,至少也两个多月才能拿下松山。

阿茹娜急道:“陛下有所不知,豪格使的便是拖延诡计。他在松山之后,还于大凌河、锦州、义州广修城垒,严令只准死守,不得出城与朝廷大军接战。如此下去,纵然陛下用兵如神,将士效死命,没有大半年也难攻至盛京……不,是沈阳卫。

“就算兵临盛京城下,豪格也会继续退往兴京,再退宁古塔……他已下令调满、汉旗所有十六岁以上男丁从征,又让汉人、朝鲜人奴隶当兵,复他们自由。另有四千科尔沁骑兵也正赶来。

“是以朝廷大军会在辽东举步维艰,而豪格的人马却越来越多。朝廷远道运送粮草辎重而来,花费必定极大,若这般拖下去难免不会粮饷不济,或有疏忽,便被豪格袭了粮草。如此不利局面,是为身陷泥沼。”

朱琳渼微微点头,原来建虏是仗着辽东地处偏僻外加天寒地冻,沿途处处设防,以图拖垮大明。这倒也是他们眼下唯一的可行之策了。

不过豪格这战略注定会遭遇失败。莫说以明军的战斗力,配合即将造出来的超大口径火炮,至多半年就能推平整个辽东。就算真的打成持久战,陷入对耗局面,凭借深入辽东的木轨道补给线和海外贸易带给大明的恐怖财力,耗干建虏还不是小菜一碟。

当然,朱琳渼的目光可从来不只局限在辽东这一块,广饶的西伯利亚现在还是无主之地,正等着大明前去采撷,是以辽东战事也不宜拖得太久。

阿茹娜又道:“陛下,民女斗胆而谏,眼下朝廷宜立足宁远经营,大扩军镇,广集粮草辎重。东海部充作内应,说降辽东各部,离散被掳来的汉人、朝鲜人。”她说着又取出一张纸,“这是辽东建州军的兵力、粮草辎重部署图。待朝廷兵众粮足之后,再施雷霆一击,则辽东大定……”

朱琳渼心道,若没有自己的后世经验,此女所言的确是最为稳妥的策略,不过眼下却没什么大用。

他接过那份部署图,正准备让阿茹娜回去,却忽然想起一事,问她道:“对了,你方才说,豪格将辽东所有兵力都调至松锦一带?”

“回陛下,不止战兵,是近乎全部男丁。”

锦州乃是北上沈阳的唯一通道,只要能堵住这里,就能阻挡明军北上,豪格的部署可以说没有任何问题。

但这对于熟知明、清乃至一战、二战战争史的朱琳渼来说,漏洞却非常明显!

他手指轻叩椅子扶手,低声自语,“甚至还有科尔沁蒙古兵,以及汉人、朝鲜人的奴隶。也就是说,整个辽东中北部就是个空壳……”

他思索片刻,对阿茹娜道:“东海十二部对朝廷一片忠心,朕心甚慰。至于先前种种,皆是不得已为之,朕恕你们无过。

“朕会派两个人随你回去,再约定联络方法。朕日后对东海部自有吩咐。”

阿茹娜大喜,忙伏身叩谢。随后,锦衣卫北镇依旨挑了两个精干之人,次日随她一同北去。

朱琳渼这边将阿茹娜留下的建虏部署交由北镇前去核实。至于那张棱堡结构图,他前日去白台山上看过,确实与实物一般无二。

数日后,各处的番子陆续探明,至少辽东中、南部建虏的动向与那部署图上基本吻合。

至此,朱琳渼已能大致确定阿茹娜所言应当属实。不过想要完全确定,还得等到辽东北部以及东海十二部的内线送回消息才行。

他随即召开参谋司会议,先将豪格集全建州之力,层层设防,准备拖垮大明之事说了一遍,而后取出东海部送来的建虏部署图展示。

“建虏既想在松锦一线拖住我们,我们也不妨将计就计。”朱琳渼环视帐中诸将,缓声吐出了六个字,“开辟第二战场。”

感谢:一元太初,bili8021,十一月的smile给我的慷慨打赏!在下感激涕零,合十拜谢!

第七百九十三章 两面夹击

帐中诸将闻言皆是面面相觑,好一会儿,余新拱手道:“启禀陛下,自关内往沈阳卫去,仅有东面这一条路,却又如何另辟战场?”

华北平原——也就是北直隶等地——与辽东的关东平原被太行山和大兴安岭的连绵山岳所阻隔,只有两山的东侧有一条非常狭窄的平原连接南北。宁远、松山、锦州等要冲皆在这条平原带上,是为北上必经之路。

“呵呵,创之不妨将目光再向远处看。”

“远处?”

朱琳渼指向地图上黑龙江流域,“建虏在辽东以南大建棱堡,囤聚几乎全部兵力,而他们后方不但兵力空虚,而且辽东平原一马平川,非常适合我军大兵团展开作战。”

众将领仍是没反应过来。这也难怪,十七世纪的交通、后勤能力和战略战术理论水平,注定了他们的思路还牢牢钉在松锦一带的攻坚战上。

但朱琳渼却知道,纵然二战时期最为坚固的马奇诺防线,遇到运动、迂回战术,同样形同摆设。

余新再次谏道:“陛下,如今大明野战军主力多在松山,恐难再抽调兵力绕袭敌后。”

“无需太多兵力。”朱琳渼摆手,“北镇近来送回的消息看,先前东海部所言应当属实。豪格征发辽东所有十六岁以上男丁至松锦布防,包括沈阳在内,整个奴儿干都司中部、北部几乎尽是老弱妇孺。”

他又指向大同附近,“前番因漠北喀尔喀部聚兵攻伐察哈尔王,朝廷令五千白杆军镇守雁门关,谨防喀尔喀部南犯。

“先前我不想插手察哈尔与喀尔喀部的争斗,如今看来,却可以管上一管了。”

腾继思虽是接受大明册封,但始终拥兵关外,随时会有不臣之心。他与喀尔喀三部争抢蒙古地盘,相互消耗实力,大明自是乐得袖手旁观。

朱琳渼继续道:“喀尔喀部与察哈尔部鏖战半年有余,两边皆是兵疲马乏。白杆军趁势出关,震慑两方,而后挥师向东,直袭科尔沁,继而兵进辽东腹地,寻建虏决战。

“如今通往扎木图的木轨道也修好了大半,自大同运送粮草辎重出关,再令腾继思征集民夫,随白杆军运送粮草,则后勤无虞。”

他还有些话没明说,等白杆军进入科尔沁草原之后,所面临的就全都是敌人了。也就是说,草原上大量的牛羊牲畜都是战利品,缴获之后立刻就能充作口粮。

帐中众将闻言不禁眉头紧皱,从大同北上,绕过察哈尔奔袭辽东,这沿途有两三千里之遥!

不过当他们将木轨道的补给能力考虑进去之后,却又开始纷纷点头。按照圣上的规划,供应五千人马的吃用应当不成问题。

张家玉第一个揖道:“陛下,末将以为,此法可行!”

立刻有人接道:“末将也觉得可行。”

“一个半月就能攻入辽东腹地,圣上妙计!”

“着实良策……”

朱琳渼道:“正好借此次远征,令工部紧随大军之后修筑木轨道,最好能直接修到科尔沁草原上,往后朝廷对蒙古各部的控制力便能百倍增强!”

大明立朝至今,也曾多次征服塞外,但却没有一次能够长久的。究其原因,乃是塞外补给困难,长期驻军花费极为惊人。

待朝廷因财力不济,将兵马撤回关内,蒙古各部便立刻藩据一方,脱离朝廷管控。

但只要木轨道修通,后勤补给将不再是问题。每十天一趟,百余车粮草沿木轨道运往塞外,比在关内驻军的花费也就多个千余两。这点儿银子,便是崇祯朝时也能担得起,更不用说有海外收益支撑的汉兴朝了。

正当众将以为天子“开辟第二战场”的方略已经说完之际,却闻朱琳渼又道:“除了蒙古方向之外,我们还可以从朝鲜这边进兵。

“令水师步军在朝鲜登陆,经平安道直取建州。朝鲜曾被建虏两次侵袭,国王被辱,与虏贼有血海深仇。此番讨伐虏贼,朝鲜人定然同仇敌忾,后勤辎重便交由李瑛负责。”

水师步军眼下已扩充至两千余人,袭扰建虏空虚的后方基本够用了。而经由朝鲜入辽东,距离更是仅有五六百里,算上登陆时间,也就半个月便能抵达建州。

此外,从朝鲜攻伐建虏,还能打着为朝鲜人报仇的旗号,进一步加强朝鲜上下对宗主国的感激之情。

一应大明将领至此已完全理解了圣上的策略,又纷纷进言补充进兵细节。到晚饭时分,便有十数匹快马持参谋司命令发往各地而去。

……

察哈尔以西,昆都仑河畔。

一座高大漂亮的毡帐里,腾继思猛地站起身来,兴奋地满脸通红道:“朝廷终于肯出兵了!好,太好了!!”

他自受封察哈尔王之后,按照木云所说的计策,压榨前来逃难的“蝗商”梁家和王家筹集军饷,加上戴修远曾帮他训练的火铳部队,一时兵精粮足,很快整合了察哈尔各部。

有了实力之后,他也是欲壑难平,开始将触手伸向西北方向的蒙古土默特部。而漠北喀尔喀三部得到清廷承认,自认是蒙古共主,岂能容忍腾继思随意扩大势力范围。

两方便不可避免地在察罕脑儿卫,也就是后世的鄂尔多斯以北发生了数次大战。

腾继思先前有戴修远为他做智囊,驰骋塞外几无败绩,这让他有了喀尔喀部根本不是自己对手的错觉。

然而戴修远和木云先后离开后,腾继思立刻现出了原形。

喀尔喀部与沙俄多有接触,在乌得一战见识过火器的威力之后,也从俄国人手里买了不少火铳,又仗着喀尔喀三部人数较多,战场上始终压着腾继思一头。

两个月前,他们更是设伏歼灭了苏尼特部五千人马,如今已将战线压倒了察哈尔境内。

腾继思手里仅剩一万人不到,面对两万三千漠北大军,正是命悬一线之时。他先前多次向大明求援,都被朱琳渼拒绝,现下大明终于同意派兵了,他怎能不激动?

坐在次席的秦翼明放下茶碗,淡然道:“察哈尔王殿下,想必你也知道,朝廷在塞外用兵花费极大,是以有些事情,我们得说在头里。”

感谢:大明帝国神机营,十一月的smile,恩洁快乐小黑哥对我的慷慨打赏,你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在下躬身致谢!

第七百九十四章 软硬兼施

这些藩王们哪儿玩过后世铁路加商圈的概念,听朱琳渼一番美好前景的描述,皆是纷纷挑指啧啧称是。

当即就有人跃跃欲试想要选项目投钱,却被另一些藩王用眼神制止了。

好一会儿,又是韩王出头,揖手道:“辅政王,您今日所说之事关系重大,可否容我们回去考虑考虑再作答复?”

朱琳渼闻言当即便沉下脸来。该说的刚才都说了,出路也都帮这些宗亲想好了,这会儿却要玩缓兵之计?把你们这些人凑一起不容易,怎可能再放你们回去拖个五年八年的?

“入股之事不急,大家可回去慢慢思量。”他朝孝陵拱了拱手,沉声道,“但这停俸之事,关系国家税赋平稳,事涉大明百年基业,今日当着太祖的面,必须得有个结果才行!”

他话音刚落,正逢远处有负责警戒的龙卫军换岗,两边各三十多名士兵队列整肃,将带火铳齐齐磕在地上,发出震人心脾的咔一声响,刺刀反射的阳光晃得人眼睛都难以睁开。随后两边相互敬礼,又同时转身换队,动作始终齐如一人。整个过程威严肃穆,尽显百战铁军的气势。

在场藩王心中皆随着火铳砸地声猛地一抽,这才想起来,眼前年轻的辅政王看似和气,却绝不是位好相与的角色!

去年的时候东虏从北京一路打到江西,势如破竹,期间至少有六七万宗亲被贼兵俘杀……直到这位当时还是世子的小爷力挽狂澜,带着自己编练的新军数番杀得鞑子大败,这才有了今日大伙相聚孝陵之畔的机会。

若真惹怒了他,天知道会有何等雷霆落在自己头上。诸王扫了一圈四周昂首肃立的龙卫军士兵,又相互对视一番,最后非常默契地将桂王、鲁王、永宁王三位推到了最前面。

这三人一是崇祯、弘光两帝关系最近的亲藩,前番又在平定丁魁楚叛乱中立过功,影响力不小;一是之前做过监国,虽转封去了广东,但家财最厚,在浙江一带又广有人脉;最后一个虽只是郡王,但在场的只有他和罗川王真正带兵打过建虏,在宗亲中极具威望。

可以说,除了朱琳渼之外,这三人算是藩王中最能说得上话的。

桂王朱由榔瞄了眼身侧的藩王们,心说你们也太不仗义了吧,得罪辅政王的事儿推我出来?他可是在广西亲眼见过龙卫军如何摧枯拉朽般收拾了丁魁楚大军,又思及锦衣卫曾在孙彭云数百人盯梢下将自己从桂王府偷出的神通……

他原本就是胆小之人,此时如何敢当出头鸟?立刻缩了缩脖子,第一个道:“侄儿全凭辅政王殿下做主!”而后神色轻松地望向鲁王和永宁王。

永宁王那是和朱琳渼在江西一起并肩作战过的,要说他平生最佩服的,第一个是天王老子,第二个便是朱琳渼。加上方才朱琳渼向他暗示过,作为立下军功的藩王,自家的俸禄不会停。

于是他紧跟着豪气拱手,“只要能为社稷出些力,能驱灭虏贼,莫说这点儿俸银,便是拿出全部家产我也没说的!”

朱以海这下更犯嘀咕了,这俩人都松了口,要是自己说不行,那这账辅政王还不全算他朱以海头上?他也是见识过龙卫军神武的,要说得罪朱琳渼,他也没这个胆子啊。

此外他在浙江监国时为了筹措军饷,曾数次派船出海与琉球做生意,深知海上贸易获利之巨。若能入股朝廷的海商船队,朝廷俸禄那点儿银子和这比起来,简直连蚊子腿都算不上。

他随即揖道:“这俸禄,停了也罢。只是,愚兄想投二十万两银入股这‘远洋商队’,不知可否?”

二十万?!果然是藩王中的土豪!朱琳渼心中暗喜,忙应道:“自无不可。银子解到南京,即刻计利!”

旁的藩王们见这三人都低了头,皆是一阵泄气,只得无奈跟着表态接受停拨俸禄。这四十来人乃是大明所剩不多的有封号的藩王,只要这些人点头,其他宗亲自然无人敢再多说什么。

既然俸禄没了,众人立刻便想到了往后生计之事。荣元王紧接着道:“我要投三万两入股木轨道。”

其他人也纷纷跟进,“我入股船厂,三万两。”

“我相信鲁王眼光,投两万五千两给海商队。”

“我也拿两万两入股船厂吧……”

朱琳渼欣然微笑,“不急不急,一个个来。以后想追加还可随时去宗人府登记。”

与藩王们踊跃入股的景象相比,此时云集衢州府的上百位大明各地的豪商、富绅们却显得不那么积极。

坐在上首的黄宗羲与方以智对视一眼,不禁微微皱眉。

黄宗羲因前番追查盐税之事办得漂亮,不止追回了六七十万两的盐税,还顺道在盐务系统中推开了发票制度,故而眼下已实授了海关司主事。

他新官上任接到的头一项差事,便是在衢州主持这“招商引资”大会,辅政王殿下对此事极为重视,但进展得却颇不顺利。

底下的商贾、富绅们大多都在交头接耳,“李掌柜,你在泉州便是以造船为业,怎不入股朝廷的船厂?”

“董老爷取笑了,我那点儿家底,朝廷哪儿看得上?且像我这般朝中无人的,万一哪天朝廷要扣了我的本金,我可是干瞪眼没办法……”

“老张,方才黄大人所说,这出海的商队获利极高,我觉得可以拿些银子入股。”

“还是谨慎些好,这可是官办。得利了大头是朝廷的,若赔了钱恐怕就要我们担喽……”

“孙老爷见多识广,方才这黄大人所说的钟表厂、玻璃厂还有木轨道什么的颇为新鲜,您老看能不能投些钱进去?”

“奇技淫巧罢了,依老朽看,还是拿银子买地实在……”

那些藩王们自然知道朝廷不会坑他们的钱,又大多头脑简单,辅政王说能搞,那就掏银子呗。而这些商人、士绅之流一个个却都是人精,只要觉得有一点儿不妥,便一个子儿都不会出。想和更多志同道合的人一起聊《大明之崛起1646》,微信关注“优读文学”,聊人生,寻知己~

</br>

</br>

第七百九十五章 经济战

辽河下游。泉眼沟。

这里位于位于沈阳以北二百多里处,也就是后世的吉林省辽源市一带,但眼下还是极为荒凉之地,人口不过千余户。

一座两进的土屋院落中,凳子和热炕上坐了十来个人,面前都摆着热酒和咸豆子,却没人吃喝一口,也不相互交谈,似是在等什么人。

片刻,一名穿着厚棉袄,粗布包头的女子进了屋来,众人立刻起身拱手,“齐掌柜。”

“齐掌柜来了。”

也有人称呼不太一样,“见过小族长。”

那女子摘了头巾,露出满头长辫,正是半个多月前在松山拜见过朱琳渼的阿茹娜。

她拱手还了一圈礼,先对身后吉勒占使个眼色,低声道:“远出三里盯着。”

这里虽已是满清统治的边缘地带,但距离东海部的势力范围相去更远,她不能不极为谨慎。

“嗻。”

吉勒占带人离去,阿茹娜掩好房门,这才回身招呼道:“诸位大老远来此也不容易,我便开门见山,此次请大家来这儿,是要代人收一批粮食、生铁。盘子非常大,保证大家有赚头。”

不料她话音刚落,屋中众人脸上的期待之色立刻消失,甚至有人起身就准备要离开。

有个黑脸壮汉粗声道:“小族长,前一阵往关内去的人回来了几个您不知道吗?南人查得甚严,据说抓到就没收东西下狱。多少跑这条线几十年的老把式失了手,如今谁还敢去私贩禁物?”

他的话顿时激起一片附和之声。

豪格半年前就发动关内外的奸商去大明走私粮食、铜铁、武器甚至火药等军需物资。却没想到大明在边境线上撒了数万警察巡逻,又发动当地百姓缉私,许诺抓到了走私奸商奖励查抄货物、钱财的三成!

一时间那是群情激昂,既能报国又能发财,边民无不踊跃参与,前后抓了大小奸商数百名。

豪格手里空有从中原劫掠来的大量财物,却始终无法换成想要的物资。

故而阿茹娜一提要收粮食、生铁,这些奸商无不大摇其头。

“白掌柜莫走。”阿茹娜拉住正要去推门的一名老者,“我要收的这些东西,却不问来源,有多少要多少。”

白掌柜回身干笑一声,“粮食、铜铁之类只有关内有,我可没那本事搞来……”

阿茹娜却缓声道:“糙米十两一石,粗麦八两一石,铁二两一斤。”

刚才还显得心不在焉的奸商们瞬间向她望来,异口同声道:“当真?!”

阿茹娜虽也不知为何大明天子要她在辽东收购这些东西,还给了这么高的天价——她刚才所说的价格比市价高了整整五倍!还远没到那密旨里给出的上限。

屋中众人立刻凑了上来,“我那有四百石糙米!”

“我有六百石麦,四百斤铁!”

“我库中还存了五百石粗麦,都给你……”

阿茹娜摇头笑道:“太少了,还不够我折腾一趟的工夫。粮食五千石,生铁两千斤起收。”

奸商们都愣住了,有人嚷道:“齐掌柜,辽东屯粮早被朝廷征了去,关内商道又不通,哪儿能搞到这么许多?”

阿茹娜没回答他,却道:“糙米十三两一石,粗麦十一两一石,铁三两一斤。”即使这个报价,也比大明天子给她的低了三成。

奸商们的眼睛瞪得简直要滴出血来,这么高的价,简直是就送银子啊!

“一个月内交货,价还能再涨一成。一个半月之内都是这个价。往后每半个月降两成。”阿茹娜吸了口气,提高音量道,“有多少,要多少!”

当即便有两人低声交谈起来,“王掌柜,您和户部萨查大人交情深,我能走通兵部那边的路子。不如我们联手。”

“你是说?”

“我知道义州城屯了几万石粮草。”

“你疯了?!掉脑袋的大罪!”

“怕什么?我瞅着这大清江山快不行了,咱们继续守在这儿也不是个事儿。一起干了这一票,便带了银子去朝鲜,或者南下,反正咱们都是汉人,内附应该不成问题。”

王掌柜眼中光芒闪动,半晌,微微点头,“行,富贵险中求,干了!”

旁的奸商也多是同样心思,当即便有七人和阿茹娜报了数字,让她备好现银,其中最少的都是八千石粮食,多的甚至有两三万石。

阿茹娜也是十分豪绰,付了每人几百两定钱,微笑送客。

少数几个没门路的奸商心里跟猫爪似的,暗下决心回去之后要把十里八村的粮食全都高价收上来,争取凑出五千石的“起征点”!

待众人散去,阿茹娜留下两人在此地接头,自己则立刻赶去凤凰城,也就是后世的丹东。

其实类似的密会近来她已召开了三次,动员了近三十名奸商。

她在凤凰城与早已等在此地的水师将领阮进接上头,禀报了收购粮食、生铁的情况,后者侧令人从船上卸下银子装车,由锦衣卫的人赶车进了辽东。

有东海部从中运作,这些银子一路过关,根本无人盘查。

阮进这边交接完“押运”任务便赶回了皮岛。刚登上码头,就有驻岛士兵向他禀报,“将军,朝鲜水师郑万诚求见,正在营中等您。”

阮进显摇头小声嘀咕着,“提督大人却是偏心,旁人皆或去欧罗巴护卫,或在南洋驰骋,最差也在倭国督战,我却只能在这儿打几条渔船……”

到了营中,郑万诚满脸堆笑上前见礼,而后取出一张清单开始邀功,“将军,近十日我们共在辽东沿岸击毁、俘获渔船二百六十多条,擒获出海胡虏四百余人。”

阮进意兴阑珊地接过单子看了一眼,“嗯,渔船送给仁兴君了。对了,俘获的渔民里有多少汉人、朝鲜人奴隶?你要都给我算成建虏邀功,哼哼……”

郑万诚头上冒出冷汗,“末、末将不敢,末将再去仔细甄别,再来禀于将军。”

“好了,去吧。认真巡查,日夜不可间断,莫教我发现你偷懒。”

“不敢,不敢。”

第七百九十六章 黄雀在后

大明驻皮岛水师近半年来主要的任务就是攻袭出海的辽东渔船。

皮岛虽然只有十条百余吨的“小船”,以及二三十条更小的艍船、哨船之类,加上部分朝鲜水师,对付根本没有水师的建虏仍是小菜一碟。

随着水师步军先前不断袭扰,辽东沿海地带几乎已没有建虏居住了,水师又深入鸭绿江、辽河等水域,阻止建虏捕获淡水鱼。

经过这一系列的“严密打击”,辽东渔业减产九成。

建虏底层有很多是靠渔猎为生,如此一来口粮立显不足,极大限制了豪格以拖待变的战略。

……

汉兴二年,二月初九。

蒙古东部,西拉木伦河下游,昭乌达盟阿鲁科尔沁旗属地。

数十顶破旧的毡帐零星散布在十多里范围的草原上,帐中除了一些皮毛和干肉,几乎没有任何值钱东西。

不过在西拉木伦河畔,数千头牛羊在蒙古牧民的注视下正翻找这融雪下面的草根、枯叶。

数里外的一处丘陵后面,一名蒙古装束的小个子年轻人神采飞扬,操着一口山东话道:“大哥,足足有三四千头牛羊,肥得紧。附近只有百十人看守,带了弓箭,不过么得甲胄。”

为首之人正是当初被大明水师远征军从辽东萨纳屯救下的奴隶,赵功炜。

他获得自由之后,便带了千余被建虏掳掠的大明子民举旗做了义军,本想着一路往西,穿过数千里草原从大同返回关内。

只是他们运气不佳,数次遭遇建虏和蒙古兵,无奈四处逃亡,眼下仅剩了不到六百人。

赵功炜闻言眼前一亮,“若夺了这些牛羊,足够我们坚持到察哈尔了。据说察哈尔王已归顺朝廷,必不会为难我们。”

众义军在大漠吃了多半年的苦,听闻返乡有望,皆是喜不自禁,纷纷道:“大哥,趁鞑子不备,动手吧。”

“对,不过一百鞑子,手到擒来。”

“大哥,咱们就剩七八天口粮了,下一次见到能吃的东西不知要到何时。”

“大哥,莫要犹豫了……”

赵功炜却是谨慎,先分了数十人到四周警戒,又令义军副将带二百人绕到东面包抄,这才率主力蜂拥而上。

他先前虽有当兵的经验,不过义军显然还是缺乏训练,勉强凑成一个半圆阵型,乱糟糟地向那群牲畜冲去。

另一边的二百义军也同时围了上来。那百十名鞑子牧民虽是吃惊,却也显得颇为冷静,迅速背靠西拉木伦河结成楔形阵,张弓搭箭开始反击。

义军当初从郑成功那里领了不少火器,不过在塞外长时间没有弹药补充,早已成了废铁,眼下也都使的弓箭作战。

那些鞑子缩在牛羊后面不断放箭。义军被大量牲畜隔着,也只射箭击敌,但他们的射术着实一般,好半天也没占到上风。

赵功炜有些急了,抽出马刀招呼手下结阵,准备强冲过那些牛羊与鞑子近战。

就在此时,忽闻身后阵阵牛角号声呜咽,随后,一名在外围警戒的义军士兵纵马奔来。

他浑身浴血,背上还插着几支箭,只来得及喊一声,“有伏兵!”便身子一歪栽下马去。

赵功炜大惊失色,正要命令义军将士聚拢防御,就见地平线上出现了大量骑兵,阵型颇为整齐,气势汹汹地朝这边涌来。

“大哥,这、这怎么办?”

“娘的,哪儿来这么多鞑子?”

待蒙古骑兵奔到近前,为首之人得意大笑,“你们这些明狗在科尔沁四处为祸,我追你们三个多月,今天总算是逮住了!”

他马刀向前一指,“给我上!一个不留!”

赵功炜看着四下包围而来的上千骑兵,眼皮猛跳了几跳。

他组建义军之初曾自不量力过,与蒙古正规军正面刚了一把,被人数少一倍的敌人杀得大败,死了三百多人。

“今日恐怕危险了……”他吐出一口浊气,挥手高喊,“弟兄们,拼了!”

待他和身边几十名义军冲了出去,却不见其他人跟来,回头望去,却见义军似乎被蒙古骑兵的气势吓住了,竟纷纷向后退缩。

他紧咬牙关,盯着鞑子军官,准备上去一命换一命,要是能杀掉此人,或许兄弟们还有一线生机。

但他距离目标尚有四五十步,就听到四下尖利破空声响。下一刻,三支羽箭射在他的肩、腹之上,坐骑也中了五六箭,嘶鸣着跌倒在地。

赵功炜躺在冰冷的草地上,看着越来越近的敌骑,心中不禁一阵悔恨,当初是否不该带着这些弟兄杀出辽东,竟让他们都在这里送了性命……

就当他不忍再看,准备闭上眼睛的一刻,南面猛然传出十多声震耳欲聋的轰鸣,正在狂冲的蒙古骑兵顿时为止一缓。

“大炮?”赵功炜心中一动,却因倒在地上什么也看不到。

随即炮声再起,间隔极短。蒙古兵似乎极为慌乱,在军官喝令下纷纷拨转马头。

赵功炜这才依稀看到敌阵南侧被轰烂的尸体碎块散了一地。

炮声依旧不断。片刻,蒙古骑兵勉强完成掉头整队,开始朝炮声传来的方向杀去。

几名义军快步跑上来,将赵功炜扶起,“大哥,你中箭了?!”

“大哥,你怎么样?”

忽而又传来密如爆豆子般的噼啪之声,显然是大量火铳在齐射,蒙古兵的惨叫立刻四下响起。

赵功炜费力向远处望去,就见硝烟弥漫,不知是谁在营救义军,只能看到敌骑如割韭菜一般大片倒伏,须臾工夫便阵型大乱,开始朝四面八方狂奔逃命了。

然而攻击他们的人显然早有准备,东、西两侧出现两条黑色的人墙,死死堵住鞑子的去路。

那些人墙看似单薄,但就算蒙古骑兵不要命地冲上去,却全都倒在距离人墙二十步开外处,可见那人墙火力之凶猛。

半个时辰后,尘埃落定,蒙古骑兵过半被击毙,余者绕了几圈也未见出路,只得下马乞降。

十几名身着黑衣手持火铳的士卒将赵功炜围住,瞪眼高声喊了句蒙古话。

赵功炜身旁那矮个的山东汉子惊恐道:“你、你们是什么人?”

黑衣士卒对视一眼,换了大明官话,“大明野战军三营。你们是汉人?”

第七百九十七章 远征科尔沁

赵功炜忙道:“我们都是大明子民,先前在辽东举旗聚义。”他忍着伤痛从怀中取出一个布包递了过去,“这是水师提督朱大人给在下的委任状。”

几名白杆军将士接过来打开,里面是一张磨毛了的纸,上面郑成功的打印清晰可见。

他们急忙唤来医兵为赵功炜诊治,又拿了那委任状禀报自己的上级。

下午申时,战场大致打扫完毕,秦翼明等将领来到赵功炜的帐篷里。

后者听到秦翼明等人身份,挣扎着起身施礼,“小人拜见秦将军!若非将军率兵赶来,小人及一班兄弟怕已被鞑子所害……”

秦翼明忙让他躺下,“赵千总有伤在身,莫要轻动。我们也是恰巧经过,何足挂齿。”

一旁秦佐明笑道:“说来也是赵千总吉人天相,若非衮布急着送死,我们此时或许还在和喀尔喀部缠斗。”

原来先前白杆军出了雁门关北上,刚进入察哈尔境不久,喀尔喀人那边就得到了消息。

土谢图汗衮布建议应当趁明军长途跋涉,立足未稳之际迅速寻求决战,将腾继思和明军一并消灭。扎萨克图部和车臣部也都同意了他的策略,次日一早两万多漠北大军便从西、北两个方向发起了总攻。

然而白杆军北上途中大部分时间都是搭乘木轨道车的,仅有最后深入草原的七八十里是骑马而行,体力几乎没有什么消耗。

加上明军严格的结营规定,营地里三层外三层防御得甚为周密。

是以西侧攻来的土谢图部和车臣部大军如同踢到了铁板,二里开外便被大炮轰得七荤八素。当他们顶着十多门大炮冲到了明军营前,却看到大量铁绳网、拒马和壕沟,而等着他们的则是近四千支线膛铳。

那恐怖的火力简直让衮布毕生难忘。

他这时才终于相信了,原先满人连战连败并非是因为他们太弱,而是明军实在太过生猛!

西侧的一万五千蒙古兵只坚持了不到半个时辰就已支撑不住,开始纷纷溃逃。而北侧战场上,腾继思却和札萨克图部发生苦战。

秦翼明也不去增援腾继思,只令人追剿西侧攻来的土谢图部和车臣部,一直将能追上的喀尔喀人尽皆俘毙,这才转头去帮察哈尔部。

此时腾继思的人马已折损近四成。不过札萨克图部也好不到哪儿去,当白杆军出现在他们身后时,立刻便崩溃了。

适宜漠北蒙古三部共损失了一万五千大军,尤其是冲得最欢的土谢图部,只逃回去千余人。

同时察哈尔各部也死伤超过四千,自此,整个蒙古中、北部地区再无能挑起一场大战的势力。

这场大战虽仅仅持续一天时间,但影响却是极大。例如因土谢图部实力大损,遭到另两部蚕食,以及漠西蒙古开始东进喀尔喀等等。

赵功炜听秦佐明说了察哈尔之役,也是阵阵后怕,“当真是我等运气好,大军若在察哈尔多耽搁半日,我等今日定难逃一劫。”他说到这里,又抬头道:“秦将军为何会率大军来这茫茫大漠……”

他忽而省起,忙摆手愧道:“我不该擅问军国大事,还请将军恕罪。”

秦翼明笑道:“告诉你也无妨,我们此来是要攻袭科尔沁部,而后顺势兵进辽东。啊,说来不知赵千总可否清楚科尔沁各部的所在?”

蒙古草原地广人稀,各部虽有大致的活动范围,但他们要逐水草而居,往往数月就会有大的迁徙,具体位置还真不好找。

赵功炜当即拍胸脯道:“这大半年来我们打不过鞑子,只得在草原上四处躲藏,却与不少鞑子部族接触过,路我熟得很!”

秦翼明也是大喜,“如此甚好!待赵千总伤好些了,还得烦请你为大军带路。”

“这点儿伤算得什么?”赵功炜大咧咧地拍了把箭伤处,疼得直咧嘴,却仍咬牙道,“明日咱们便动身,我早就想收拾那些鞑子了!”

有义军做向导,白杆军攻袭科尔沁的效率简直成倍提高。尤其是义军逃避蒙古兵追杀时,用人命趟出了不少小路、近道,有些连蒙古人都不知道。

秦翼明将大军分成三队,从西北、东北和东南三个方向围攻科尔沁草原。至于其他几个方向,南面是长城,北面是分分钟冻死人的西伯利亚,西南是察哈尔部。可以说,科尔沁蒙古各部已经再无退路。

而科尔沁先前被腾继思带人劫掠一番,其后应豪格要求将主力派往松锦一带增援,整个草原上仅剩了两千多可战之兵,眼下又被白杆军歼灭了近半。

此时科尔沁十六个部族所剩的,基本都是老弱病残而已。故而白杆军进展极快,秦佐明一队仅用了半个月,便已攻至呼伦布雨尔核心地带,几乎是一路跑马而过。

速度最慢的秦祚明部在一个月后合围至齐齐哈尔。而秦翼明的一千六百人马则已抵达通辽,在他们面前的便是科尔沁达尔罕旗的“王城”。

说是王城,其实也就是一大片稍微漂亮点儿的毡帐,牛羊也能多些,但看上去仍是一片荒蛮之地。

满清册封的卓哩克图亲王,也就是孝庄的哥哥,皇太极的女婿——博尔济吉特吴克善,正居于此地。

他先前得到消息,说明军竟深入草原攻袭,起初并没有太过在意。毕竟茫茫草原,行军、后勤都极为不易,明军也不一定能找到自己大帐所在。

所以他虽是下令征发下辖部族的男丁充作防御部队,旁的倒也没什么动作。

但让他没想到的是,不过短短二十多天,一群着黑衣持蓝旗的明军就出现在三里外的高地上。

战斗过程非常短暂。

科尔沁主力早已去了松锦,吴克善费尽力气最终也只聚起一千多兵马,其中还有近半刚征招而来的新兵。

秦翼明部仅一拨冲锋就打散了吴克善的部队。吴克善倒也不逃,待秦翼明带了侍卫冲进他的大帐,他指向早已备好的酒肉,极为客气道:“请将军入座。”

第七百九十八章 大杀器

秦翼明听了通译传话,不禁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当下指着吴克善对身旁士兵一摆头,“先给我绑了。”

“是!”

“且慢,且慢!”吴克善再不敢装大尾巴狼,起身上前施礼,“将军,何须兵戎相见?”

“绑了!”

吴克善腿一软,扑通跪倒,“将军,我愿率达尔罕旗归顺大明。”

秦翼明便是一愣,啥?要投降?不是说科尔沁蒙古人和建虏是什么“血盟”吗,原想着他们会战至一兵一卒,竟降得如此快?

吴克善见他不吱声,又十分“诚恳”道:“科尔沁十六部虽各自并无统属,不过本王……鄙人在科尔沁还有些威望,可招他们一起来降。另外,现在松锦的四千科尔沁骑兵我也可以将他们召回。”

其实科尔沁各部在经过腾继思洗劫之后便已元气大伤,之后吴克善眼见数万明军兵临松锦,而豪格征发了所有建州男丁,便已心知满清气数将尽。

此次明军又来得如此之快,让他连跑都来不及跑,于是干脆一不做二不休,这便投靠明朝便了。

左右明朝对付蒙古人数百年,期间蒙古各部屡屡表示过臣服,但明朝却始终没能对蒙古形成有效统治。

他便认定,这次只要服个软,凭自己在科尔沁蒙古人中地位最高这一点,明朝也定会对自己怀柔以待的。回头等明军拍屁股走人,自己仍是科尔沁的老大。

至于什么满蒙“血盟”?别开玩笑了,大难临头各自飞,你清廷又没能力来救我。况且先前说布木布泰和小皇帝失踪,这都大半年了还没找到,多半是已被豪格害死。既然你豪格不仁,也别怪我不义了!

秦翼明皱眉想了半晌,圣上令自己扫平科尔沁,却并未提到是否要受降。

至于吴克善说能劝降科尔沁蒙古人,前几日送来的消息看,白杆军各部已至少攻破了科尔沁十六部中的十二个,剩下的也都在秦祚明兵锋之下。

于是他大手一挥,“还是先绑了。待我禀明圣上再说。”

“慢、慢着……”

待吴克善被拖出大帐,秦翼明又吩咐道:“传令,将附近牲畜聚拢,交给腾继思的人打理。”

他倒是不怕达尔罕旗的人跑了,只要他将牲畜都控制住,没有吃的谁敢在茫茫大漠上乱跑?

“大军原地修整,等佐明前来汇合之后,挥师直取沈阳!”

“是!”

……

汉兴二年,二月二十四。

松山脚下,明军大营。

朱琳渼看着秦翼明送来的奏报,点头道:“降了也好,省去四处追剿的麻烦。”

张家玉一旁揖道:“陛下,科尔沁部与建虏形同一体,先前在中原也为祸甚多,若是轻易便放过他们……”

“得饶人处且饶人。”朱琳渼笑容和煦,“先让吴克善将科尔沁十六部都聚集起来,然后给他们换个牧场便是。”

“陛下的意思是?”

“两个地方让他们选。想暖和就往南去,几内亚岛。想凉快就往北去,勒拿河沿岸。”

几内亚那鬼地方自不必说,勒拿河已在西伯利亚腹地,唾津成冰。

张家玉眼皮跳了跳,躬身道:“圣上英明。”

正说着,余新带人来报,“启禀陛下,工部已将新铸的大炮送来了。四十二磅炮三门,六十磅臼炮五门,还有二十四磅短炮三门,车马已到营外。”

“好,正等着这些东西攻坚。让他们直接拖去敌人棱堡前吧。”朱琳渼忽又疑惑道,“怎还有三门二十四磅炮?”

余新身后一名工部官员上前见礼,道:“陛下,前番南京军器局张司务新创了一种威力极大的炮弹,须用这种短炮释放。原本工部觉得这东西不一定合用,是方侍郎力主要送来辽东的。”

“威力极大的炮?”朱琳渼挑眉道,“这张司务是何人?”

“回陛下,他名叫张履祥,乃是去年格致科新科进士,多有奇思妙创。”

朱琳渼听着名字有点熟悉,却想不起来是谁了,便招呼那工部官员及张家玉等人,“走,去看看这新炮如何厉害。”

一行人来到营外空地,余新已令人将四十二磅炮和臼炮运走,仅剩了三门有些粗短的炮,以及几车弹药。

工部来人指向炮车旁一名三十出头的方脸男子,“陛下,他就是张履祥。”

后者慌忙上前施礼,却被朱琳渼一把拖住,“免了。先说说你这炮有何不凡。”

“回陛下,”张履祥揖道,“这炮就是普通短炮,臣只是造了一种新的炮弹,射入敌阵后可轰然炸开,至少两丈之内断无人能生还。”

“会爆炸?”朱琳渼眼前一亮,“开花弹?你发明出来的?!”

张履祥吃惊道:“开花弹?陛下知道这炮弹名称,难道原本便有此物?是了,臣就是受陛下所创的震天雷启发,改用炮射,看来却是……”

“不不,”朱琳渼忙道,“我是听你所说,给这炮弹起了个名字罢了,并未见过。”

他一直觉得开花弹这种东西不太保险,故而从未向旁人提过,没想到竟有明代的人自己发明了出来。这发明者的积极性是绝对不能轻易打击的。

果然推广格致学是对的!格致科举才过了大半年,就有了如此惊人的成绩!

他又对张履祥道:“快取一个来给朕瞧瞧。”

“遵旨。”

张履祥和一名炮手小心翼翼地将新炮弹抬了过来,朱琳渼只看了一眼,立时便觉心中震惊无比!

那黑黝黝的铁球上伸出一根羽毛根部制成的引信,炮弹用铜皮交叉固定在一个饼状的木质底盘上,外观简直与拿破仑时代出现的前装开花弹一模一样!

张履祥一旁讲解道:“陛下,此炮弹乃是中空,里面装满火药。如炮膛之前点燃引线,而后用炮射入敌阵,引线点燃弹内火药,炮弹随即炸开,比普通炮弹威力大了不知凡几。

“啊,还有炮弹下面这个木头圆盘……”

朱琳渼接道:“可以稳定炮弹朝向,以免发射时弹体滚转,致使引线提早接触到炮弹里燃烧的火药。”

第七百九十九章 辽东要乱

“正是如此!”张履祥抚掌道,“陛下真乃格致宗师,竟一看即知!”

朱琳渼微笑道:“这木托还能缩小炮弹与炮膛之间的空隙,减少发射时火药泄露,从而提高射距。”

张履祥用力点头,“确如陛下所言,下官还在木托边缘凿了两道浅槽,在槽中涂上猪油,更增加了密闭,还能降低炮弹出膛阻力。

“只是,因这炮弹形状不够圆滑,加上是短炮发射,故而比普通炮弹射远还略有不足。”

朱琳渼鼓励道:“不急,慢慢改进便是。开花弹可用曲射,射程不是大问题。对了,这炮弹是否稳妥可靠?”

张履祥显得甚是自豪,“回陛下,臣反复试过数百次,绝无问题。这新炮弹……啊,开花弹想要保证稳定,一是弹体掏孔加工要精细,这个以军器局现有铸造、镗钻手段来说已颇为简单。而最为重要的却是这引火管。”

他说着从身上摸出个小指粗细的金属管,“陛下请看,这管子里面是‘之’字折线,旁边开有排气孔,所装的乃是新制慢燃火药。对了,这火药是工部郎中姚大人帮下官所配,好像是加了种树脂研磨的粉末,燃烧速度极为稳定。”

“姚郎中?姚启圣?”朱琳渼微笑摇头,“他倒是个化学人才。不过朕让他去试制化肥,他却开小差来搞火药。”

张履祥吓了一跳,本想帮姚大人邀功,没想到反害了他,忙躬身辩解道:“陛下,这,是下官反复恳求,姚大人推辞不过,这才……”

“无妨无妨,我没怪他。”朱琳渼拿过那炮弹引信细看,这才发现最外面那根空心羽毛只是为了方便点燃的,真正的引火药都在这根铅管里。如此设计既能保证燃烧速度,又不会因为炮弹高速飞行而熄灭。

铅管内部加工地非常精细,卡榫、排气孔、密封圈一应俱全,加上慢速火药,已经是一种非常完善的引信了。

他对张履祥的开花弹信心大增,将铅管丢还给后者,向远处空地挥手道:“走,开两炮让我瞧瞧。”

“是!”

待大炮拖到大营西南二里外,张履祥看了眼远处的荒山,估算距离,用匕首将那引信削去一截,而后拧入炮弹之中,再插上羽毛管交给炮手。

后者熟练地支起炮架,报出射击诸元。装填手点燃炮弹上的引线,迅速将其塞入炮膛。另一边的点火手也配合默契,几乎同时点燃发射药。

随着一声轰鸣,炮口喷出黑烟,远处的荒山上的树木立刻被炮弹砸得倒伏一片。仅过了不到两秒,那荒山中又传出炸雷般的巨响——开花弹爆炸了。

朱琳渼立刻驱马赶到一里半外的荒山上查看,只见树丛中一个焦黑的圆圈,圈内四五棵手臂粗的小树被拦腰炸断,飞出一丈多远,断口处露出森森木茬,枝叶乱七八糟地散落一地。

而更粗壮一些的树虽没断掉,但树皮却被刮去大片,或是树干上嵌入黑色的弹片,深达寸许。

这一炮波及的范围足有两丈半,甚至四丈开外的树上都发现了崩飞的弹片。可以想见,这么一颗炮弹若是落在敌阵之中,会掀起何等的腥风血雨!

朱琳渼当即回头望向张履祥,正色道:“这炮仅送来三门,着实有些少了。”

……

锦州城南,清军大营。

豪格皱眉盯着眼前的碗盘,一碟腌豆子、一碟泡菜、半条咸鱼和两张大饼,不由用力将筷子拍在桌上,怒道:“我堂堂大清监国,吃条咸鱼竟然只有一半?另半条哪里去了?!”

他的护军军官慌忙进帐,拱手小心道:“回主子,膳房说要留一半晚膳用,不然晚上就没荤腥了……”

豪格双目圆瞪,好半天,终是将一口气压了下去,摆手道:“下去吧。”

自从明军兵临松山之后,辽东的粮食价格就开始飞涨,眼下比年初时涨了十倍不止!他的饭桌上好歹还有鱼,而清军士卒每日只有一斤粗麦拌野菜为食。

甚至前不久竟爆出义州、兴京的官仓诡异亏空,一下子少了六万多石粮食。其他各屯粮地也或多或少出现对不上账的情况。

之后朝廷无奈决定从地方上强征粮草,却发现各村寨的粮食早已被人高价买走。征粮官在辽东各地搜刮了几遍,最终也只收上来一万多石粮食。

也就是说,按照现下士卒的口粮配量,至多再过三个来月,他大军就要喝西北风了。

他自是不知,整个辽东的粮食都流向了东南沿岸,在那儿换成银子,而后装船运往皮岛。

阮进最近接到松山那边送来的旨意,开始连腊肉、咸鱼、泡菜之类都开始高价收购,几乎只要是能吃的,都来者不拒。

其实大明前后也就花了一百多万两银子,就搅得辽东粮价暴涨,粒米难求。而还有不少奸商见粮价不断走高,又开始囤积居奇,更进一步加重了粮荒。

朱琳渼也不担心这些银子流入豪格手中。如今大明已从三面将建虏堵住,就算豪格兜里银子再多,花不出去也是白给。至于北边,过了黑龙江就只有漫天风雪,能买到鬼去。

豪格正琢磨着将士卒口粮减多少合适,便有护军侍卫入帐禀道:“主子,达尔罕旗吉台索诺木大人求见,人已到了锦州城西二十里处。”

索诺木是吴克善的弟弟。豪格不由皱眉,心道,前几日有消息说科尔沁遭蛮子偷袭,此时他便来了,多半没有好事。

他当即吩咐道:“备马,我要去迎接索诺木。仅让瓦克达率三百护军同行,莫要惊动旁人。”

“嗻!”

申时,豪格的仪仗在锦州西面十多里处遇到了索诺木一行。后者大感意外,慌忙下马行礼,“臣拜见监国。怎敢劳监国大驾出迎,不胜惶恐。”

豪格热情地拉着他同行,似随意问道:“吉台匆匆赶来是有何要事啊?”

“啊,回监国大人。”索诺木忙道,“南明数千大军肆虐科尔沁,已有数部惨遭屠戮。我王兄手中仅有不足千人,恐抵挡不住,便令我调科尔沁骑兵回救。”

第八百章 范文程

豪格心道,果然是来调兵的,幸好我早有准备。火然文

他手下建州主力总共不到三万人,这四千蒙古兵可是一支不可或缺的战斗力。他旋即与索诺木错开几步,低声吩咐瓦克达道:“‘护送’索诺木去盛京,严加看守,绝不可让他与任何人接触。”

“。”

很快,在阵阵抗议声中,索诺木和他的侍卫被“请”往沈阳。

豪格望着他们的背影,暗叹一声,“为了建州安危,也只好委屈科尔沁诸部了……”

数日后。

一匹快马如同疯了一般从北面驰来,那骑手沿途挥舞手中红色小旗,一面高喊,“盛京告急!盛京告急!”

那人一直跑入清军大营,将一只火漆封口的信筒交给豪格的侍卫,急道:“四千南军从通辽方向而来,沿途攻破城、寨十余处,距盛京已不足二百里!”

四下里顿时一片寂静,大清主力几乎都在锦州,盛京城中仅有八百守军,难道是天要亡大清不成?!

豪格装作看急报,眼睛暗中扫视一圈,突然将手中纸张揉成一团,指着报信士卒怒喝,“混账,明明是四百蛮子偷翻过盘山而已,你竟敢胡嚷一气,乱我军心?!来啊,给我斩了。”

“!”

那送信的还没搞明白是怎么回事就已人头落地。

豪格向四下里高声道:“谁敢乱传谣言,一概军法处置。”

待他回到帐中,慌忙令心腹将军中主要将领全部招至大帐议事。

人还没到齐,便又有信使从东面赶来。来人倒是机灵,没有沿途乱喊,只将急报交给豪格。

后者打开来看,脸色顿时更白了几分,一把拉住那信使低声问道:“不是说只有不到三千朝鲜兵作乱,怎会连叶克书都败了?!”

叶克书所部两千人马是正红旗仅剩的力量了,加上两千多绿营,对付三千朝鲜兵应当是手到擒来才对。

那信使忙道:“回监国,敌军似有近五千。”

“那叶克书也不至全军……”

“据宽甸送回的消息,所来似乎还有明军。”

豪格只觉天旋地转,宽甸是辽东的东南要冲,距离兴京也只有二百里,若是朝鲜人还好办,怎会又有明军……

片刻,一应满汉重臣云集豪格大帐。

后者刚将东、西两面都出现明军的情况说了,立刻引来一片惊呼。

“南人怎会从科尔沁方向而来,难不成是插翅飞过千里大漠的?!”

“连朝鲜人也敢来撒野,真是欺人太甚!”

“万一盛京有失,我们死守锦州又有何用?”

“兴京是龙兴之地,也丢不得啊……”

但更多的人则是失魂落魄般低头不语。

豪格强令自己冷静下来,高声道:“如今大清已是生死存亡之际,面前只有两条路。”

他环视一周,“第一条,乞降议和,保住我大清根基。”

所有建虏将官面面相觑,无人接话。

他们都很清楚清军入关之后杀了多少人,抢了多少东西。投降?血海深仇南明怎么可能就轻易揭过,放自己一马?

就算明廷真的晕了头,对他们网开一面,但他们已见识过了中原的花花世界,又怎愿以后世代永远缩在辽东苦寒之地?

“好。”豪格点头,继续道,“第二条路,便是决死一战!

“我打算留郑亲王和瓦克达领兵一万五千继续固守锦州。我亲率一万人马杀退盛京方向的南军。鳌拜率五千人驰援兴京。

“只要我们东、西两边能速战速决,随后即刻返回锦州,定可将局势再稳定下来!”

立刻有三人站了出来,“末将领命!”

其他人多已心神大乱,见豪格拿出了章程来,立刻想也不想便纷纷点头,“监国深谋远虑……”

“不过数千蛮子,又是远道而来,定能一战灭之!”

“只要动作够快,应该不成问题。”

豪格正要下令依计发兵,忽见范文程拱手道:“禀监国,若如此行事,恐我大清危矣!”

范文程有大清第一谋士之名,豪格虽是心中皱眉,但仍是尽量平心静气道:“大学士何出此言?”

“请监国思之,”范文程郑重道,“自博洛兵败福建之后,顺承郡王、豫亲王屡次大败皆因分兵而至。

“朱琳统兵南军以来,南人火器精良,军纪严明、士气甚高,又多有诡计。莫说兵力相近,便是仅有我军一半人马,正面交锋也极难胜之。若分兵对敌,则必被其各个击破……”

豪格闻言正要发火,却转而想到他说得的确也是事实。自己方才之所以要率一万人马去对付盛京方向的四千明军,就是因为心中已不自觉地认为,没有这么多兵很难取胜。

他长吁了一口气,道:“那大学士以为应当集全力出松山与南人决战?”

范文程垂目道:“以臣所见,南下决战,胜算不超过两成……”

“分兵不成,决战也不成!你是觉得大清已经不行了吗?!”

“监国息怒。”范文程忙道,“臣确有一记,只是不知殿下能否下得决心。”

“你说。”

“舍弃盛京。”

帐中所有人皆是愣在当场。良久,豪格才咬着牙道:“你继续说。”

“禀监国,除了盛京,还要放弃松锦防线,放南军北上。”范文程走到地图旁,“但只放松山西北侧的道路,其他各处的城垒仍要坚守。其后监国大张旗鼓,率大队弱兵佯做要救盛京之势,南军急于攻取盛京,必以主力北上攻城。

“而我军精锐则伏于锦州东侧。这辽东可是我大清的地面,于山岭村寨中伏兵数万绝不会被南军探到。

“待南人主力抵达盛京,我伏兵便即刻杀出,收复锦州及松山一线的城垒,则可斩断南军粮道。以辽东之酷寒,南人即便攻下盛京,断粮之后也难撑过月余。

“届时我军只需死守松锦一线,坐等南明主力冻死、饿死便是。”

豪格死死盯着地图看了好一阵,终于用力拍在墙上,“盛京没了可以再建。便依大学士之策,剿灭蛮子主力为要!”

</br>

</br>

第八百零一章 中计

锦州以东四十里的南岗沟位于小凌河中游。

这里水道繁杂,水位宽且深,在水网之间还有几座小山头,是以想将此地仔细打探一遍简直难于登天。

南岗沟东侧的桦树林中,几名猎户打扮之人单膝跪地,向豪格道:“禀监国,昨日清晨,南军用重炮轰破锦州城墙,果布亨大人战死……”

豪格闻言心中也是一惊。虽然锦州城是他设计好要让明军夺去的,但为了演得逼真,他给守城的果布亨及其所部两千多人下的可是死守的命令。却不料明军竟只用两天时间便攻破了城池。

只是可惜果布亨这员猛将了,他摇了摇头,又问探子道:“城中可都安排若当,蛮子动向如何?”

“回监国,三百镶黄旗精锐已伏于城中,只待我大军攻至,随时可以里应外合。”那“猎户”又道,“南人今日正午已拔营出城,队伍迤逦三四里开外,应是往盛京方向而去。”

豪格这才露出些喜色,挥手道:“去吧,再探。”

“嗻!”

待探子离去,豪格随即转向范文程赞道:“大学士果然料事如神!蛮子只当我们要弃了松锦,全力回救盛京,其主力已尽皆北上。

“这下我们只需依大学士之计,率大军杀回松山,朱琳渼便成了瓮中之鳖!”

范文程忙道:“禀监国,须得缓上数日再行南下。南人行军极速,若被他们发现端倪,恐会赶在我们之前回援。”

“对,对。”豪格笑而点头,“有大学士运筹帷幄,此番必得大捷!”

范文程谦虚了几句,转过头去,脸上却尽显忧色。

不说明军一日夺下松山,两日攻破锦州城,单是他们入城后仅一天时间,便能再次整军北上,这修整速度、后勤补给之快就令人叹为观止。

可见这绝对是一支战力极强的精锐之师!

他向南望去,心中暗道,便是这次能击退明军,但下次呢,下下次呢?

庞大的明朝人口、钱粮极丰,有足够的实力不断北上征伐,他们早晚会不再中计、犯错,到那个时候……

他合上双眼,仰头长叹了一声,或许,太祖率兵入关其实是个可怕的错误,从那一刻起,大清就已经注定了走向衰亡的命运。

又三日后,清军探马再次返回南岗沟,豪格当即急不可待地奔出大帐,迎着来人道:“可有什么消息?”

“禀监国,南蛮大队人马已过盘山驿,兵锋直指盛京。”

“盘山驿?”豪格先是皱了皱眉,“这些蛮子走得够快的。”

盘山驿距离锦州已有一百七十里,也就是说,明军每日行军近六十里之多!

豪格心中暗道,还好有范大学士提醒,否则自己三天前贸然回攻,恐怕南人多半会先自己一步撤回松山。

他忙恭敬询向范文程道:“大学士,您看现在可否……”

范文程却先问那探马,“北上的南军有多少人马?”

“回大学士,南蛮极为警惕,我等难于抵近查探。不过观其沿途留下的脚印、军灶之类,当有四万人上下。”

明军主力三万,加上朝、倭援军一共四万三千余,也就是说,明军大部确实已经往盛京去了!范文程神色终于轻松了些,向豪格用力拱手,道:“监国,南军已中计。正当此时发兵,直取松山!”

一个时辰后,南岗沟四下里响起号角声。豪格麾下的建州两黄旗、镶蓝旗主力,以及汉军两黄旗、镶白旗、镶红旗一共两万五千人,加上三千科尔沁骑兵和五千绿营兵,总计三万三千大军,浩浩荡荡地杀向松锦一线。

除了佯装回救盛京的两万多绿营,和增援兴京的三千人马之外,这已经是整个辽东可以调动的全部兵力,不,应该说是全部的成年男丁了。

因着事关满清生死存亡大计,豪格先前下令所有人马甲不离身、枕戈待旦,粮草辎重也是早已装车,故而此时拔营也是极快,赶路更是不遗余力。

至次日午时,豪格已能远远望见锦州城墙了。

他当即下令,全军在城南五里处结阵,准备攻城。

待清军前锋在城下排开阵势,豪格用望远镜观察锦州城,就见南侧城墙上一个十多丈宽的巨大豁口,正有不少明军士卒和民夫忙着修补。

他心中冷笑,南蛮子竟将城墙轰出这么大的口子,倒是给自己行了方便,看来连里应外合都能省了。

他招来瓦克达,正要令其攻城,却见范文程从后军催马赶来,气喘吁吁道:“监国,无需攻城,当速速收拢大军,继续往南。”

豪格一愣,“这是为何?”

范文程拱手道:“我军在锦州现身,南人必然很快便会得到消息,而后急返来救。

“锦州虽坐镇南下要冲,但我军仅凭此残城,却极难截住南人。臣观敌前番破城之速,火器之强,甚至会将我军困死城中!”

豪格皱眉道:“那大学士的意思是?”

“只取松山!”范文程道,“以松山所建城垒为凭,阻朱琳渼于山北。待他从远道赶回,我们至多只用坚守十多日,南人的粮草必绝!”

豪格虽觉范文程太过夸大明军战力,但思及锦州城外东、西两侧仍有十多里空地可以通行,明军若分出一部人马拼死拖住自己大军,而后主力趁机从锦州城侧逃走,那自己先前所有谋划都将功亏一篑。

于是他沉吟点头道:“大学士所言有理。瓦克达,传令,大军仍向南疾行,攻取松山!”

次日,数万清军便抵达乳峰山东侧,沿山间宽敞平坦的大道继续南下。

很快,便有突前的探马回报,说已经看到山南的明军大营,营中仅有千余人马,粮草、辎重等堆积如山。

豪格闻言大喜,举目望向乳峰山东侧的矮山。

那矮山半山腰处有一座棱堡,与乳峰山遥相呼应,乃是扼守松山西侧通道的要害。而松山东侧的棱堡他在撤走时还加派了人手守御,此时应该还在自己手中。

也就是说,只要夺下乳峰山和对面矮山上的棱堡,便能彻底堵死明军南返的通道!

</br>

</br>

第八百零二章 碾压的战力

松山西麓,一杆迎风飘展的金龙大纛之下,豪格意气风发地用马鞭前指,高声道:“传令,鳌拜率两黄旗前锋直取敌营!”

“末将遵令!”鳌拜当即催马上前,拱手应道。ranwen前锋营足有六千多兵马,攻破仅有千余人的明军大营必是手到擒来之事。

“瓦克达率镶蓝旗及马光远、刘良臣所部汉军共一万人马攻取乳峰山!”

乳峰山上还有一座棱堡,不过之前明军调来了五门射程极远的重炮,在山脚下发炮就能轰到棱堡。

经过大半个月不断炮击,那棱堡的外墙已被毁去大半,内墙内多有破损。豪格料想其中应该有明军守御,故而派了一万大军攻袭,以确保万无一失。

“!”

“末将遵令!”

豪格又道:“硕詹、蔡士英所部加上两千绿营围住东侧矮山上的城垒,待攻克蛮子大营,再聚兵取之。”

乳峰山对面的矮山上只有一座较小的棱堡,不过保存尚完整,豪格盘算明军主力距此至少有两天路程,倒也不用着急。

待一众虏将各自领兵而去,豪格亲率剩下万余人马作为中军,在乳峰山东南侧结阵,以备随时策应。

瓦克达率先抵达距离最近的乳峰山下,抬头看那破败不堪的棱堡,不由冷哼一声,当即下令手下士卒全部下马步行,呈扇形向山腰处围去。

他对那棱堡非常熟悉,里面至多能容纳千余人,就算明军在上面添了大炮,在自己十倍兵力围攻之下,也必然抵挡不住。

等他一万大军乱哄哄地弃了马,正在整理队形之际,却忽闻乳峰山上连番巨响,如同有滚雷落于山间。

是大炮?清军虽是条件反射地吃了一惊,但很快便恢复了镇定他们还在山下空旷之处,距那城垒足有四里多远,大炮无论如何也难射到这里。

还有军官喝骂约束手下,“都愣着干嘛,快点,想挨鞭子……”

突然嘭的一声惊人闷响将他打断,那人竟似凭空消失一般,随即大片鲜血和碎肉激射开去,溅了周围虏兵一身一脸。

而后有一个黝黑的东西以无可阻挡之势向清军人群之中猛冲而去,沿途一片撕心裂肺地惨叫之声,无论人还是战马,凡有阻挡者皆被瞬间拍为烂泥!

紧接着,又有沉重的东西先后砸落在附近,巨大的冲击力令地面都跟着剧颤起来,清军士卒只觉双脚一阵发麻,阵中立刻被犁出五道笔直的血痕。

至此,最早飞来的那东西终于在滚出四十丈开外后,被一棵五六人合抱的大树所阻。

瓦克达转头看去,心中顿时一缩,那赫然是一枚大得吓人的炮弹!明军竟将那种重炮留在了乳峰山上?!

他用望远镜看去,果见山腰处的棱堡旁升起黑烟,那些重炮从山下向上轰都能射出三里远,此时居高临下,射程更是惊人。

炮击虽不一定能造成多大伤亡,却极为打击士气。他当下不敢再耽搁,也顾不上队形混乱了,忙挥刀喝令立刻攻山,只盼着能尽快拿下那些大炮。

刹那间,近万清军各持兵刃,如蚁群一般黑压压地向乳峰山上涌去。

豪格这边也被乳峰山上震天的炮声吓了一跳,当即派人前去打探。

片刻那人返回,说是之前明军轰袭城垒的巨炮留在了山上,正在向山下射击。他话音未落,便又有一阵隆隆巨响来。

豪格不耐烦地皱眉,挥手道:“传令瓦克达,让他赶紧把这些聒噪的东西收拾……”

说到一半他就觉不对,这炮声与先前那些所来的方向似乎不一样!

他正眯眼向四下望去,忽有一骑快马呼啸而来,马上之人离得还远,便惊慌喊道:“报!后军遇南军偷袭!”

豪格当即便是一愣,等报信之人到了近前,忙问道:“怎么回事?来了多少蛮子?”

“回监国,当有万余人!甘大人已有不支,请监国速派兵增援!”

甘应祥所率后队仅有一千正蓝旗汉军和两千绿营,肯定挡不住上万明军。豪格不由转望向身旁范文程,“这些蛮子是哪里来的?”

“或、或许是锦州城中的南人尾随而来……”范文程话没说完,心中便生出不妙的预感,锦州城中为何会有这么多明军?难道他们……

他慌忙按下旁的想法,对豪格拱手道:“敌不过万余,不足为虑。请监国速传军令,使巴图鲁大人就地结阵,而后监国率中军赶去与他汇合,一同返身御敌。

“只待南军追及,再令瓦克达大人所部从乳峰山上借势冲下,攻敌侧翼。敌必溃!”

豪格立刻瞪向身旁护军巴牙喇,“聋了吗?速去追上前军,令其准备接战!”

“!”

“去告诉瓦克达,半个时辰内必须夺下乳峰山,否则提头来见!剿灭山上大炮之后,即刻攻袭山下蛮军!”

“!”

身后的炮声愈发越密集,甘应祥后军的惨叫声也越来越近,豪格阴着脸一扯缰绳,沉声道:“传令中军,丢下所有粮草辎重,与前军汇合。”

……

松山东北侧。

有明军传令官看到远处两蓝三绿的几颗信号弹腾空升起,忙转身向朱琳禀报,“陛下,黄将军已击溃虏贼后军。敌中军距我还有三里左右。”

朱琳微微点头,“知道了,仍依预案进兵。”

“是!”

一旁张家玉揖道:“陛下果真料敌先机、用兵如神!虏贼竟真的佯做援救沈阳,却伏重兵偷袭松锦!”

朱琳笑着摆了摆手,“先前我也只是觉得豪格放弃松锦防线过于轻易,去增援沈阳的虏贼阵容又过于齐整,不见慌乱之色,才怀疑他们可能有诈。却并未料到建虏竟会杀个回马枪。”

他向北看了一眼,“我甚至一度认为建虏主力去救沈阳的可能性更大,这才派创之率军北上。”

木云从张家玉身后探出头来,难掩疑惑道:“既如此,为何陛下还要将一万五千大军留在锦州?”

朱琳微笑道:“因为我确信,余将军率一万五千野战军,加上秦翼明的四千人马,足以击败建虏主力!

“既如此,我又为何要将鸡蛋都放在一个篮子里?”

他向乳峰山那边比了一下,“你看,这不就让我逮到了吗?

“有我大明野战军远胜虏贼的战力,便任他使千条计,我只以雷霆之势一拳打开去!”

</br>

</br>

第八百零三章 “提前爆破”(跪求五星好评)

远处,龙卫军步兵线列已经开始向南移动。

朱琳渼一抖缰绳,率御营跟了上去,不由自语道:“却没想建虏不在锦州城下与我决战,而是跑来松山这狭窄处送死,也算是苍天有眼啊。”

……

乳峰山上。

张履祥手中抬着一筐火药,神色焦虑地望着漫山遍野涌来的清军,又看看身侧这些心肝宝贝般的大炮,终于按捺不住,几步来到正手持望远镜查看敌情的慕寒身侧,“慕连总,虏贼实在太多,还是得调些倭兵来守护大炮吧……”

留在松锦的明军大多被天子调去了锦州,只因那些四十二磅巨炮实在不易挪动,负责这些大炮的慕寒所部炮兵连才随炮留在了松山。

不料昨日前方警戒的骠骑兵回报有数万虏贼汹涌而来,慕寒才急令人将大炮拖上了乳峰山,又仔细做了一番布置。

好在那些倭兵、朝鲜兵以及澳洲土人因战力不济,未随天子大军而去,此时却成了乳峰山上的主要作战力量。

而这里军阶最高的慕寒也临时担起了御敌指挥之职。

慕寒闻言转头微笑道:“张大人无需担忧,我自有分寸。”

“慕连总,这些炮价值千金啊……”

慕寒挤了挤眼,“要不我们打个赌?我说虏贼绝不会靠近这里,便是靠近了,也不会对这些大炮有丝毫念想。”

“慕连总所言当真?”

“大人,”一旁有士兵打断了他,指着山下对慕寒道,“南面的虏贼已至两里内。”

“好,让那些小炮也开始击敌。重炮要准备散弹了。”

慕寒所说的“小炮”是从乳峰山的棱堡上拆下来的,其实也都是些九磅和六磅炮,只是他近来看惯了四十二磅炮,其他炮都觉得又轻又小。

“是!”

很快,山间炮声骤然变得密集起来,这意外多出来的十多门炮立刻令攻山的清军出现一阵慌乱。

不过大小一共也只有十五门炮,即便火力再猛,落入上万人群当中却也只如同在数尺长的画卷上点了几个墨点一般。

由于豪格下了死命令,故而虽不断有虏兵被炮弹撕碎或是哀嚎着滚下山去,但在瓦克达亲率督战队逼迫之下,大队清军仍在缓缓地向山腰逼近。

终于,当冲得最快的建虏来到距离明军还有不足一里时,那些四十二磅炮炮换装了散弹。

这一炮之下足有上千铁珠、铁渣之类爆射而出,杀伤力比先前的实心弹大了数十倍。

同时,桦山久守、东乡利重所部倭兵在李业志指挥下,将早已备好的石块、巨木推下山去。

在散弹和滚木礌石的合击之下,建虏突前部队伤亡惨重,当即便有人抱头朝山下逃去。

瓦克达远远看到南侧出现动摇,忙亲自赶去弹压,一面派人催促负责主攻棱堡的屯齐加快速度。

屯齐那边也是拼了命,带了百余名巴牙喇精锐冲在最前面,身侧千余步甲呈分散阵型紧随他向上爬。

或许是因为他们运气好,一路上仅有六七十人被大炮击毙,眼见那破败的棱堡已在眼前。

屯齐到此时才看清楚,明军的防线竟还在棱堡后面二百多步外。他也顾不得多想,深吸了一口气,顶着隆隆炮声紧蹿出一段,闪身间人已蹲在了棱堡外墙之下。

待他所部陆续赶至,他拔出佩刀猛地从藏身处跳出,高声喝道:“都给我上!率先登上城头者赏银千两,升三级!”

他身旁的虏兵立刻嚎叫着从棱堡外墙的缺口处翻了进去,同时用弓、铳没头没脑地便朝城上乱射而去。

然而,他们预料中的猛烈反击却一直没有出现。

不到一顿饭工夫,屯齐便已站在了棱堡内墙的墙头上,不由心中大喜,原来蛮子已弃了这城垒!

他忙吩咐手下,“快,快去禀告将军,说我已经夺下敌垒!”

恰逢清军右翼已冲至距明军三百多步处,山坡上的倭兵开始换用铁炮向下发射。火铳借居高临下之势,竟有不少将虏兵射翻。

虽说因距离太远,命中率极低,但火铳连番发射的声势骇人,令早已被大炮和滚木礌石搞得焦头烂额的虏兵士气更为低落。

瓦克达一连砍了五六个欲逃跑的士卒,而他身旁的督战队砍死的逃兵更有数百之多,才总算令虏兵断绝了逃跑之念。

但前方守军的攻击实在令建虏士卒惊惧,正在此时,便听到有人兴奋高喊:“屯齐大人已攻下了那城垒!”

众虏兵一齐转头望去,果见棱堡上换了镶黄龙旗,立刻便有人撒腿朝那边跑去——在城垒下藏身总不算怯战脱逃,既能躲避明军的炮火,又不会被督战队砍了。

随着越来越多的虏兵发现这个“避风港”,棱堡下很快便聚集了两三千人,后面还不断有人朝这边涌来,简直“寸土难求”。

棱堡里面,一名满脸麻子的建虏小旗带着几名手下,小声嘀咕着,“找个藏身之处,躲到仗打完便好。”一面快步向棱堡底层溜去。

几人推开一扇紧闭的木门,竟赫然发现这间空旷的屋子角落里堆了几十只箱子,中间还垫了厚厚的干草。

“这八成是储粮室,”麻子脸道,“蛮子走得慌忙,没来得及将粮草运走。”

他说着上前搬起一只木箱,立刻疑道:“这么轻,难道不是粮米?”

有虏兵拔出单刀,上前将那箱子撬开,指着里面暗黄色的棉状物笑道:“难怪被他们丢在这儿,却是些破旧棉花。”

“他娘的,本想着搜出些粮米,回头还能计我一功。”麻子脸骂咧咧地又撬开一个箱子,见里面仍是“旧棉花”,不由心中恼怒,顺手将那木箱仍在地上,还嫌不解气,又上前狠狠踢了一脚……

慕寒正对张履祥颇为得意道:“张大人且看着,只待虏贼再聚得多些……”

毫无征兆地,山腰处突然爆发出一声天崩地裂般的轰响,直震得慕寒等人耳朵一阵刺痛。

与此同时,山间的那座棱堡中喷出冲天火光,简直像是乳峰山火山爆发了一般。大量砖石被巨大的爆炸冲击卷得飞起十多丈高,而后又重重砸下。

原先躲在棱堡周围的建虏士卒可就惨了。先是有四五百人在爆炸产生的烈焰与剧震中当场身死,随后又有数百人被迸射或当空落下的砖石砸死。

几乎是一瞬间,那棱堡附近就变成了无尽炼狱,数不清的残肢断臂四处翻飞,鲜血顺着山坡流了下去,还有大量虏兵在原地翻滚哀嚎,有些就直接滚落山下……

慕寒愣了片刻,而后跺脚怒骂道:“他娘的!是谁让提前点火的?!”

他见身旁士兵们也是面面相觑,知道可能是有些意外情况,忙让自己冷静下来,吩咐道:“快,趁虏贼慌乱,令倭兵和澳洲兵即刻冲下山去!”

“是!”

慕寒又向身后挥手,“炮营兄弟们,换刺刀,也随我去杀贼!”

攻山的建虏皆被那巨大的爆炸吓得魂飞魄散,尤其是靠近棱堡的三四千人,顿时发一声喊,转头便逃。

而他们身后的督战队一个个也是面如土色,非但顾不上逃兵,还有不少也跟着一起跑。

就在此时,头绑白布的桦山久守从山腰处猛地站起身来,拔出武士刀大喝一声,“突撃!”而后一马当先杀下山来。

在他身后,数十名旗本兵和一千二百多岛津军各持武士刀、长矛叫喊着奔涌而下。

不远处的上杉军接到命令稍晚了些,近两千人也是迅速冲出,大有后来居上之势。上次炸棱堡的军功都被岛津军拿去了,这一仗恐怕是上杉军此行最后的表现机会了。

而北面的五百澳洲兵则显得更加训练有素——他们可是林遥岑从数千澳洲“狩猎队”中精挑出来的,操练他们的乃是龙卫军退役士兵。

肌肉鼓胀、肤色黝黑土著兵排成间距三尺的横队,一手持盾,一手端着锋利的短矛,如同黑色的巨碾一般,压向漫山不知所措的建虏。

……

邓山听到乳峰山上那一声大得惊人的巨响,心中也是一跳,忙下令加速行军。

他所部破虏营四千人马是负责掩护明军右翼,也就是乳峰山方向的。根据先前的探报,山上足有过万建虏,加上敌人会居高临下冲来,他的任务算是有不小难度的。

待至山脚东侧,邓山所部立刻排成前后三道步兵线列,相隔十多步远。

这种阵型韧性极强,一旦敌军攻势太猛,前排步兵线列可以向后收缩缓冲,等减缓了敌人冲击的势头,再集中歼灭。

数千破虏营将士堪堪完成列阵,邓山抬头间便看到乳峰山上铺天盖地的虏兵疯了一般地涌了过来,冲在最前面的距离自己防线仅剩不到二百步。

他不由暗暗攥紧拳头,心中已做好了打一场硬仗的准备。

片刻,破虏营军中的鼓声止住,指挥官的喊声紧随而至,“瞄准!”

“放!”

顿时,一千多支线膛铳一齐喷出烈焰,建虏军中当即传出阵阵惨叫。

邓山举起望远镜观察清军的冲锋势头,以判断是应该让最前排的步兵后撤,还是要再进行一轮齐射。

然而眼前的景象让他不由错愕——那洪水般呼啸而至的数千建虏似乎毫无战意,被刚才的齐射击毙三四百人后,立刻便毫不犹豫地向两侧溃散奔逃,如同挡在他们面前的不是血肉之躯的明军士兵,而是一堵金石所筑的高墙。

第八百零四章 死战

待清军如丧家之犬般跑了过去,邓山又看到有一群头绑白布,哇啦怪叫的小矬子追在他们身后,手中倭刀上下翻飞,砍得虏兵人仰马翻。

他双眼微眯,心中甚是疑惑,这些倭兵看来只有三四千人,竟如此凶悍,杀得近万虏贼毫无还手之力!

他自是不知,之前乳峰山上那震天撼地的剧烈爆炸直接炸死了近千清军,令他们吓得肝胆皆碎,士气尽丧。

而日本兵却早已“见过世面”了,知道那是数百斤硝化棉爆炸而已,他们十多天前还亲自背着这东西攻击敌垒,故而显得相当从容。

这一方是淡定地做好了总攻准备,而另一方是阵型散乱、惊惧无比,接战的情况可想而知。

加上倭兵是从高处借势冲下,充分发挥出他们凶悍、擅近战的特点,令瓦克达部更是难以招架。纵有些精锐巴牙喇兵咬牙抵挡,但也只勉强撑了片刻,便被倭兵用熟练的刀法砍翻在地。

北侧的澳洲土著兵也不是善茬。这些人常年在恶劣的环境下与野兽和其他部族搏杀,练就一身蛮力且下手狠辣,此时直如一群拿着兵刃的凶兽般咆哮着收割人命。

两下一同从乳峰山上攻出,几乎瞬间就杀散了建虏大队,继而漫山遍野地驱赶溃兵。

邓山见状,担心继续发铳会射杀后面的仆从军,忙下令停止射击,换上刺刀准备白刃战。

破虏营士兵们换上刺刀,在军官指挥下迅速变换阵型,改为u形的单排步兵线列,将逃下山的清军聚拢在u字的底部……

松山南侧。

豪格率中军刚同鳌拜的前锋汇合,明军的炮弹便已够着了他的后队。

他当初并未想到会在松山附近进行大规模战役,加上急着赶路,故而只带了些较轻的小炮,却远没有明军大炮的射程远,只能眼巴巴地挨打。

也不知瓦克达那边准备好了没有,豪格眉头紧皱,但眼下明军已攻了上来,容不得再多迟疑,只盼决战时他能从侧翼杀出来了。

他转头望向身旁诸将,令道:“索海率两黄旗步甲,并王世选所部汉军镶红旗及镶白旗,共一万两千人马正面抵住蛮子主力。未得我军令,不得擅退半步!

“待两军步卒相持之时,鳌拜率骁骑营三千精锐直攻敌左翼,不惜代价也要冲开敌阵!

“我亲领三千科尔沁骑兵为中军,只要骁骑营得手,我会紧随其后穿凿南军,再返身对其进行夹击!”

他很清楚这一仗事关重大,故而一上来便拿出了所有压箱底的本钱,战力较弱的两千绿营甚至只分了些周边清扫残兵的任务,主攻的则全是满汉八旗主力。

豪格环视众人,神情肃然,沉声道:“此战关乎大清社稷危亡,望诸位以死效命,奋勇向前,战至一兵一卒方休!只要剿灭南人这股主力,我大清未必没有再次入主中原的机会!

“若败……哼,我数万建州勇士又怎会败?!”

一干虏将也是满脸悲怆之色,拱手郑重道:“报效朝廷,不死不休!”

“誓与南蛮死战到底!”

豪格点头道:“此战凡建功者,我必不吝封赏。有胆敢临阵退缩的,诛全族!”

他身旁众人皆是垂目应“是”,各自匆匆领兵而去。

不多时,松山十多里宽的山间大道上,索海、王世选所部一万两千人马迅速聚拢,建州步甲在前,汉军铳手在后,结成数百个冲锋方阵。又有汉军士卒将数百部楯车推到阵前。

索海深知明军火器之精良远非自己能比,故而一开始就打定主意要尽快抵近肉搏,以吸引住明军步卒的注意力,为鳌拜的骑兵突破创造机会。

他方才仔细分辨过炮声,估摸明军的大炮只有三十门上下,这个火力密度,应该无法将数百部楯车尽数击毁。

只要自己这一万两千多人能做到悍不畏死,撑到贴身近战不成问题。到那时,配合骁骑营精锐和蒙古骑兵,定能一举击破这万余南军!

他吸了口气,拔刀向前一挥,“直取敌阵!此战获胜之后,每人赏银十两!斩首一级,再赏十两!”

重赏之下,虏兵一个个双眼通红,兴奋嚎叫着向明军扑去。

战场东侧,鳌拜正指挥着一千建州锐骑列于最前排,组成楔形冲锋阵型。而其他骁骑则跟在他们后面,相距五十多步。

所谓锐骑,便是建虏军中稀少的重骑兵。平日他们饷银极为丰厚,操练精良,属于京营骑兵精锐中的精锐。

这种重骑兵作战时身披双层棉甲,或是棉甲套锁甲,手持马刀,顶着敌人的弓、铳射击从正面强突敌阵,不计伤亡,其实就是一种敢死队式的存在。

锐骑在努尔哈赤“创业”之初,以不要命的“猪突”冲锋为建虏的迅速扩张立下汗马功劳。不过当满清入关之后,这种宝贵的兵种便编入京营珍藏,基本上再没有上过战场。

此番豪格将建虏全部家当都带了出来,其中也包括这些敢死队。

鳌拜逐一鼓舞过手下士气,便亲自加入锐骑的队列,号令大军向北缓缓进发。

他要等索海的步卒缠住了明军,再选择最合适的切入角度,一举冲垮敌阵。

索海部在楯车掩护下很快便进入了明军大炮射程之内。

接连好几部楯车被呼啸的炮弹砸得粉碎,激射的木渣与炮弹钻入后面的人群之中,立刻便是一阵撕心裂肺的哀嚎。

不过这点儿伤亡对于过万大军来说还远不足以伤筋动骨。

索海和王世选率巴牙喇在阵后督战,并不停地重复着重赏之语。

建虏步卒阵中,一名十六七岁的新兵将长矛死死抱在怀中,被不断飞过的炮弹那尖利的呼啸声吓得白色惨白,浑身战栗不止。

他身旁一名脸上带着刀疤的中年虏兵用力在他背上拍了一把,粗声道:“瞧你那没种的样。当年杏山一战,那大炮比这密集多了。”

他大咧咧地继续道:“我告诉你,这大炮虽说动静不小,其实落下来最多也就砸死十多人。咱们万余大军在这儿,炮弹落不到你头上。

“咬牙撑过这二里地,对面最多也就发个百十炮。等到了近前,南人不是咱们对手。”

第八百零五章 武器的代差

那中年建虏正说着,便听到头顶传来啾的炮弹破空尖啸,一枚炮弹划出一条极高的曲线,声音越来越近。

他心中一紧,下一刻,那炮弹却重重砸在他身后一丈之处,顿时一阵咔嚓咔嚓的骨骼碎裂之声。

中年虏兵顿时松了口气,瞄了眼被炮弹砸得粉碎的几个人,见没有他认识的,便转头对一旁的年轻士卒道:“你看,这才死了三四个人。不过刚才这炮应当是个新手所发。

“我给你说啊,这炮弹通常是平直飞来,所过之处能扫倒一排的人,继而再滚出一段,又能伤不少人。但像刚才这炮,竟从上面斜斜落下,便嵌在地上无法滚动,这效果就差了很多。”

他正说着,忽而皱起眉头来,盯着那炮弹纳闷道:“为何会冒烟……”

轰的一声巨响打断了他后半截话,半截嵌入泥土中的炮弹竟突然炸开,火光闪耀之下距离最近的十六七人当即被撕得粉碎。

随后被炸碎的炮弹外壳朝周围溅射开去,轻易地穿过一个个虏兵的身体,巨大的冲击力带着尸体向外飞出,又纷纷跌落在地。

一时间血光四射,残肢断臂混着脑浆之类糊了附近四五丈内的清军士卒满脸满身。未被弹片击中要害的十几个虏兵则倒在血泊中,痛苦地抽搐惨叫。

那个十六七岁的士卒双眼瞪得滚圆。

距他三步外,刚才还侃侃而谈中年虏兵被什么东西猛地划过了脖子,张大的嘴巴里却发不出任何声音,捂着颈部的指缝里不住涌出鲜血,流得半个身子都成了暗红色。

终于,那人的身体失去了力量,扑通瘫倒在地。年轻的新兵当即吓得一声尖叫,跟着昏死过去。

四下里便是多次上过战场的老兵都是惊得面如死灰,大炮他们见过,便是被炮弹射死的人他们也见得多了,但这种会爆炸的炮弹他们却是见所未见。

这东西落在人堆里,哐一下就带走了几十条人命,加上那十几个受伤未死的,这一炮便消灭了整一个小旗的虏兵。

最吓人的是,普通的炮弹就碗口大,被捎上的机会其实不算大。有时两个人站得开了些,炮弹从他们中间飞过,都不会被伤及分毫。

但刚才这炮弹就太要命了。方圆三丈之内,几乎一个都别想跑,甚至四五丈开外都有人送了命。

没什么运气好坏,只要炮弹飞来了就必死!这种心里压力,比起以前的大炮来,简直高出百倍不止!

与此同时,在索海阵中另两处又先后传出爆炸声响。从空中俯视,就会发现黑压压的万余清军当中兀然出现了三个硕大的圆圈,圈中尽是残破的尸首。

远处破虏营炮兵阵地上,一名炮兵连总放下望远镜,有些不满道:“刚才引信留得太长了,尤其是二号炮,削断半寸!”

“是!”

一众炮手熟练地重新调整了引信长度,将点燃的开花弹装入炮膛。旋即,又有三颗呲呲着火花的炮弹划出一道弯曲的弧线,坠入清军战阵当中。

轰响不断从各处传来,被诡异的炮弹炸得失魂落魄的虏兵开始出现混乱。

三门大炮发射开花弹所造成的伤亡虽比普通前装炮大得多,但实际上这么会儿也只击毙了三百多建虏,然而这种东西惊人的杀伤力所带来的恐慌却在清军之中迅速蔓延开来。

随着开花弹持续射击,索海所部的行进速度越来越慢。待到后来,便是普通炮弹也会令虏兵鸡飞狗跳,每一颗炮弹周围十丈之内都无人胆敢靠近。

躲避炮弹的做法又扯动整个军阵,没用多久,这万余清军便已没有什么阵型可言了,所有人战战兢兢地挤来挤去,生怕自己身旁会突然炸响……

鳌拜原本还在耐心等待索海为自己创造破敌良机,却远见后者大军距敌还有一里多远,便开始从内部出现混乱。

在他望远镜中,甚至有步卒开始溃逃,随即被赶来的督战队砍了脑袋。

难不成是有人哗变?!鳌拜心中涌起不好的预感,略做思索,对身旁副将道:“不能等了,传令,我们先上,否则索海那边外有敌袭,绝难弹压得住内乱。”

“嗻!”

大队建州骑兵很快动了起来,一千锐骑在鳌拜亲自带领下逐渐加速,剩余的骁骑不远不近地跟在后面,只等重骑兵冲开敌阵,他们便上去收割人头。

很快,鳌拜便从索海部旁侧驰过,然后,他便知道了步卒发生“哗变”的原因。

炮兵迅速发现了数千虏骑袭来,开花弹立刻转向敌军骑兵发射。

三颗炮弹准确落在建虏锐骑阵中,这次引信的长度非常合适,几乎刚一挨地就发生了爆炸。

数十骑应声倒毙,强大的爆炸冲击又将附近的二十多匹马掀翻,马上之人无不摔得半死,便是没死透的也立刻被后面的战马踩烂。

因为要躲避倒毙的人、马,骑兵的阵型比步卒更容易搅乱,仅三轮开花弹轰过,鳌拜发现身旁已只剩下百十人了。其他锐骑有的散开极远,有的坠入骁骑阵中,甚至有些被爆炸震晕了头,朝着乳峰山方向偏去。

鳌拜此时距离明军前沿的空心方阵谨慎二三百步,便是想要掉头也来不及了。

他死死攥住马缰,将身体伏在鞍上,嘶声大喊道:“随我直取敌阵!”

明军阵中的加农炮换了散弹,也开始朝靠近的虏骑发射。空心方阵后侧,一队龙卫军步兵举起手中的一型步兵铳,高声齐呼,“瞄准!”

“放!”

一阵硝烟冲天而起,两千多发密集的米尼弹准确地飞向各自的目标。

建虏锐骑引以为傲的双层甲胄,甚至有些三层棉甲在高速旋转的铳弹面前简直如同纸糊的一般。

在散弹和线膛铳的合击之下,那些身披七八十斤重甲的骑兵如同撞在一堵无形的墙上,竟没有一匹马能奔到空心方阵面前十步之内!

后面的两千骁骑当即不知所措,锐骑没有冲开敌阵,按以往惯例,他们就该掉头回去,整队重来。

然而他们眼前的锐骑大军散的散,死的死,哪儿有带他们转头的架势?

众虏兵慌忙去找鳌拜将旗,立刻就有人指着前方的漫天尘土中的十多骑喊道:“巴图鲁大人在那儿!”

他话音未落,正在向东侧急转的那些人脚下突然有什么东西骤然炸响,有几个骑手被爆炸的力量掀到半空中,余者连同马匹都是东倒西歪。

鳌拜那杆绣着黄龙的三角旗则断成了七八截,掉落一地。

“巴图鲁大人!”建虏骑兵惊慌高呼。

第八百零六章 对建虏最后一战

数名建虏军官还想凑近了看看究竟,忽闻旁侧一阵惨叫之声,转头去正见十多名骁骑兵被炮弹掀飞了出去,鲜血溅了后面的人一身。

几人立刻面面相觑,眼神里都是相同的意思——不用看了,将旗都被炸成筷子版大小,巴图鲁大人肯定十死无生。

一名千总拨转马头道:“先回返中军,重整阵型再说!”

“好!”

随着他们军令传出,近两千建虏骁骑开始掉头。

然而就在此时,明军侧翼却突然杀出一队人马,足有三千多人,分为三排交替向前。每一排前进二十步便停下来进行一次齐射,而后原地装弹,身后另一排士兵则接着压上二十步……

清军骁骑营正转到一半,身侧骤遇如此迅猛的突袭,当即便乱了阵脚。一时间也没人顾得上保持阵型了,各自催马乱哄哄地向南逃避。

明军步兵线列后方一直在待命的枪骑兵指挥官甘辉在望远镜中看到虏骑阵型出现混乱,顿时显出笑意。

这种良机怎能错过?他提枪上马,率部从步兵身侧奔出,带着一千多枪骑兵闪电般从建虏骁骑的侧后方突入。

在更靠北的一处山林旁,朱琳渼也是手持望远镜,满脸疑惑地看着突然冲了出去的那队人马,正要派人去询问是谁的队伍,便见邓山的传令官驱马而来,敬礼高声道:“报!邓将军已击溃乳峰山之敌,俘毙近四千,十二营李营总正带倭兵和澳洲兵清剿剩余溃敌。”

朱琳渼指着主战场方向没好气道:“不用问了,冲上去的肯定是邓山部。这个邓山,打仗虽是够勇猛,却有些冒失……”

旁侧,张家玉忽而放下望远镜道:“陛下,左翼的敌骑已被冲散……”

朱琳渼一滞,摇头道:“算他运气好。”想了想又觉不放心,令石霖带着一千五百御营士兵填补邓山身后的位置,以防后者遭到建虏的猛烈反击时会挺不住。

邓山正杀得兴起,却见自家枪骑兵呼啸着攻入敌阵,面前的虏骑顿时更加混乱,逃散的速度也比方才快了数倍。

他指挥的步兵线列追敌效率自然远比不上枪骑兵,不由有些懊恼,转头间正看到西南侧不远处大队清军步卒正在重新结阵,立刻又乐了起来。

三千破虏营步兵开始重复着指挥官的命令,高声齐呼,“转换为横队!”“向右转!”同时极为熟练地将步兵线列聚拢在一起,不到一炷香工夫,已转为正对着建虏索海部。

指挥明军正面龙卫军步兵的黄奇寿见一队自己人毫无征兆地从敌人右翼攻了上去,慌忙下令停止开炮。

随后他又见御营竟过来增援,一问才知,前面的是邓山所部。

预案做了五六种,却压根没有考虑到会出现这种情况。黄奇寿皱眉思忖片刻,只怕邓山会寡不敌众,于是下令步兵主力也压上去,增援邓山部。

事实证明,他还是太过高估建虏了。

索海那边刚约束住被开花弹吓得胆战心惊的士卒,冷不防西面遭到一阵猛烈的火铳齐射,他侧翼顿时又乱作一团。

索海没料到明军竟会放弃大炮的优势主动上来接战,当下也是一阵手忙脚乱。等他好容易将左翼的步甲调至右翼,正要下令反击,正面又传来密集的嘭啪巨响,显然是比西侧更多的火铳正在射击……

清军后阵,豪格死死攥着马缰,脸色铁青,额头不断渗出冷汗,前后不到一个时辰,自己的骑、步兵便先后溃败,眼见势头已无可逆转。

这些可都是正经的满、汉八旗军啊!他的心在颤抖,曾几何时,这些精锐之师便是面对四五倍的明军也能轻易取胜。

而今时今日,在双方人数接近的情况下,以往强大不可一世的八旗大军却被打得几无还手之力。

难道大清的气数真的已尽了……

他正恍惚间,便闻身旁有人大喊道:“快!护着监国快走!”

豪格睁开眼睛,看是浑身是血,盔歪甲斜的索海,不由大怒,“混账!谁让你退下来的?!”

“监国!”索海声泪俱下,“根本顶不住!大势已去了。我在此挡住敌军,监国留有用之躯快走,以图重振大清啊!”

“重振?”豪格双目失神,呆望向远程正在到处奔逃的清军士卒,“还有机会吗……”

“有!一定可以!”索海拉过一旁的巴牙喇军官,又招呼蒙古军官昆都伦,“你们护着监国先走,我殿后!”

豪格浑浑噩噩地被人架着,先向南走出一段,又转向东去,正准备从松山东侧逃回兴京,却听到身后传来隆隆马蹄声响……

黄昏。

乳峰山东麓。

张家玉进了天子临时行营,先敬了个礼,道:“启禀陛下,战场已大致清扫完毕。”

朱琳渼点头,“先说伤亡情况。”

“是。我野战军共伤亡一百七十人,其中大半都是骑兵及邓山所部。倭兵伤亡七百余,澳洲兵三十余。”

双方加起来近五万人的大战,明军只伤亡不到二百人,这足以说明两边实力的巨大差距。

“这个邓山啊……”朱琳渼叹了口气,“不过这一仗他也立功不小。”

张家玉接道:“便如陛下所言,邓将军所部共俘毙虏贼七千余,全军之冠。”

“豪格找到了吗?”

“回陛下,已俘毙的贼军之中,还未见到豪格。有一千多虏贼逃入松山山中,马德正率部清剿。另有近千虏骑往东去了,应是打算从松山东侧转向北上,李将军率迅捷营追在后面。”

“好,有消息立刻禀予我知。”朱琳渼吩咐道,“传令全军,原地修整一日,而后随我增援沈阳卫。”

其实今天这一仗除了仆从军和邓山部,其他明军将士体力消耗并不算大,修整一天足够恢复的。

……

再说余新那边,率领一万五千大军疾速赶往沈阳。

队伍最后面的朝鲜兵一路甚是辛苦,行军时要手持绑了草鞋的木棍伪造脚印,扎营之后又要挖坑、生火,伪装军灶。正是他们夜以继日的付出,才使建虏探马始终摸不清北上的明军数量。

余新所部离开锦州仅七天之后便追上了前方援救盛京的清军。

这队清军虽有两万多人,但其中九成半都是近半年才“招募”的汉人、朝鲜人奴隶,故而装备、经验、士气等各方面都相当一般。

直到两军相距只剩六七里远,他们才终于发现身后有大队人马追至,慌忙转身结阵迎战。不过整整花费了近两个时辰,这两万三千绿营兵才堪堪在辽河西岸摆出防御阵势。

而此时,余新已依附近地形,分出重骑兵和三千步兵绕至敌军右翼,正面一万步兵组成的步兵线列也完全展开。

余新正要下令炮兵开始轰击——野战军大半的轻型加农炮和所有的佛郎机炮被他带来了,一共一百二十多门炮,火力极为可观。

然而他这边炮营刚完成填装,却见清军后队开始出现混乱。

余新大为诧异,立刻发信号弹询问是哪部人马擅自攻击敌军,得到的回复竟是所有人都在原地待命。

过了好一会,北面终于升起连串各色信号弹回应。传令官解读一番,忙转向余新道:“禀将军,好像是野战军三营正在伏击虏贼,距此约莫四五里外。”

余新愣了愣,不由笑道:“秦翼明倒是敢想敢干,奔袭这么远在沈阳以南设伏!我们时机凑得正好,传令,主力即刻向前,与白杆军夹击虏贼!”

第八百零七章 东海部的复仇

随着余新军令传出,西、南两侧的明军步兵开始向前挤压敌军空间,加上北面的白杆军,实际已经形成了合围之势。

不远处的龙卫军重骑兵也是虎视眈眈,只待敌阵出现松动,便立刻上前绞杀。

然而,就当余新的主力步兵线列距离敌人仅剩不到二百步时,忽闻一阵轰响从清军战阵正中央发出。

旋即,敌阵从内而外出现骚乱,各种喊声掺杂在一起,让人无法听得分明。

余新疑惑地用望远镜仔细查看,却见建虏主将的那杆白色绣龙大纛意外倒了下去,片刻之后被人扶起,但很快就又一次倾倒,再也没有出现在视野中。

这个时代的战争,将旗倒了简直就如同一个人被砍了脑袋。

不多时,清军最前排的士卒开始纷纷转身,兵刃朝向了自己人,但立刻就受到身后明军的攻击,一时间手忙脚乱,不知所措。

余新和秦翼明都没有理会敌军异状,仍是指挥各自所部猛攻,前后还不到半个时辰,最外围的虏兵便在“内外夹击”下死伤大半,不少人已开始跪地乞降。

余新在后阵微微点头,正要命令重骑兵突袭,却兀然看到方才倒掉的那杆数丈长的清军将旗又立了起来,只不过上面的龙旗已换成了一件纯白色的衣衫。

这就投降了?他不禁眉头微皱,吩咐传令官道:“传令,让队伍先收一收,看看是怎么回事。”

“是!”

白杆军那边显然也看到了这一幕,跟着放缓了攻势。

随即,越来越多的白旗出现在清军阵中,他们的喊声也愈发清晰,似乎是,“我等皆为大明子民。”

“不能帮着鞑子打自己人!”

“萨穆什喀已死,都方向兵刃!”

间或还夹杂了几句朝鲜话。

又过了一阵,近两万清军几乎全部乖乖跪伏在地上,偶有胆敢擅动者,立刻会被身旁的人按倒,一阵拳脚相加甚至直接砍死。

有两名中年男子举着白色的亵衣,一路小跑来到阵前,和明军军官交谈了几句,便被后者绑了双手送到余新面前。

两人当即跪倒,恭敬施了礼,而后其中年龄较大的先道:“将军,小的名为王民俊,曾是山东东昌府照磨,落入虏贼之手后便隐姓埋名,做了三年的苦力。”

另一人接道:“小的彭和,曾做过军中旗官,被鞑子抓到后充为奴仆。”他向身后清军一指,“我与王大哥深知他们大多是汉人,并不愿为鞑子卖命,便一起暗中联络大伙,待战事一起,便偷偷点燃了鞑子囤积的火药,而后趁乱围杀了敌将萨穆什喀。”

王民俊用力顿首,“这里大多都是大明子民,还请将军网开一面……”

余新遂令人收拢降兵,才知萨穆什喀方才将最有战斗力的一些汉人包衣都排在了最前面,指望他们能拼一下带动士气,却导致他中军全是“心怀不轨”的奴隶,最终被人一拥而上取了脑袋。

……

豪格带了三千科尔沁骑兵一路狼狈奔逃,但追在他身后的李定国却是最擅长“跑马”,速度稳稳比他快了一分。

李定国虽仅带了一千二三百人,但豪格根本没有勇气回头一战,只能不断分出人马断后,以拖延追兵。

等豪格逃到距离赫图阿拉,也就是兴京还有不到百里处,身旁已只剩下五六百人了。

昆都伦带人在附近探了一圈,回来向豪格兴奋禀道:“监国,附近已不见南军踪迹,我们当是甩掉追兵了。”

后者也是心中大安,向东北望去,叹了口气,“兴京那边还有四五千人马,有了这些人,我们便继续北去,出宁古塔。那里气候极冷,地形复杂,或许还能和南明周旋一下。”

昆都伦一愣,“监国是要放弃兴京?!”

豪格苦笑,“断臂求活,只能如此啊……”

他正说着,忽而目光一凝,只见前方的土丘上出现了十余骑,接着又有更多人马走了出来,不由惊呼:“敌袭!”

未等他带的蒙古兵反应过来,那队人马已奔到了近前,昆都伦目力甚好,率先看清楚来者所持旗号,当即松了口气,“监国您看,是东海部,自己人。”

东海部的七八百人在前方站定,一人纵马而来,向豪格拱手道:“东海部护驾来迟,请监国恕罪。”正是阿茹娜。

“是你?”豪格大喜,“好,先随我去兴京,然后……”

阿茹娜打断他道:“末将有一物要献予监国。”

“什么东西?”豪格一头雾水。

阿茹娜瞥了眼昆都伦,压低声音道:“和多尔衮有关,还请监国移步。”

豪格心中一跳,他政变上台之后始终未能找到多尔衮,这也是他心中一根刺,只怕多尔衮会趁自己不备时,携党羽掀起什么风浪。

他望向阿茹娜,“你抓到多尔衮了?”

“监国随我来。”

阿茹娜带豪格来到不远处一辆马车上,将车中一大排木匣中的一个打开,“监国请看。”

豪格探头看去,只见那木箱中装了一个人头,正是他的心腹大患多尔衮!

“好!”他当即赞道,“你此番立下大功……”

阿茹娜没理会他,继续打开了下一个木匣,“这里还有。”

豪格向匣中看去,却是脸色一僵,“克殷?”

随着阿茹娜打开一个又一个匣子,豪格的声音已经开始发颤了,“沃埒、额尔图、额苏里、裕尔根……”

这些都是大清宗室贝勒,足有十六七人之多!

豪格瞪大了眼睛望向身旁女子,“你、你杀他们做什么?!”

“不光是他们,”阿茹娜冷声道,“还有努尔哈赤所有的子孙!”

豪格大惊失色,转身就要下车,却被一柄短刀架在了脖子上。

“你究竟是谁派来的……”

“哼,四十年前,努尔哈赤率兵袭我东海部,逼死了我爷爷,杀死东海部族人无数!从小阿玛就告诉我,建州部是东海部的仇敌,努尔哈赤是害我爷爷的凶手!

“不过那时我对你们并没有太多恨意。直到后来皇太极强令我阿玛率族人随他攻打松锦,令我两个族叔死在了松山,我阿玛的双腿也被大炮轰断!两千东海精壮离家,只剩八百多人回来!

“那个时候起,我便发誓,要杀光努尔哈赤一脉,为爷爷,为阿玛,为所有族人报仇!”

她嘴角扬起一抹嘲讽的笑意,“说来还要感谢你们,用东海部为质,让我做了哲布库的杀手。”她看向那些装着人头的木箱,“我正是用他教我的手段,将这些人杀掉的。”

她又对豪格微微一笑,“下一个就轮到你了。”

“不——”

昆都伦听到豪格呼喊,慌忙带人将阿茹娜所在的马车围住,高声道:“监国,您没事儿吧?”

下一刻,阿茹娜浑身是血,拎着一颗人头下了车来,“豪格已死。”

“你!”昆都伦大惊,“你杀了监国?你要造反?!”

“造反?”阿茹娜笑道,“昆都伦大人可能还不知道吧,你们科尔沁部早已降明。你如今已是大明属下,这豪格根本不是你的监国。”

昆都伦神色惊疑不定,他身旁的人马没有阿茹娜多,身后可能还有追兵,动起手来很可能吃亏。

阿茹娜又道:“对了,索诺木人就在盛京,你去一问便知。”

第八百零八章 泰山祭天

松山。

朱琳渼正率军北上,剑指沈阳。他眼下还不知豪格逃去了哪里,但攻打建虏都城总是没错。

然而大军刚过了锦州七十里,便迎面遇上了余新所派的信使,得报敌将萨穆什喀被杀,其所部两万人马皆降,几乎是空城的沈阳半日便被攻克。

朱琳渼立刻下令,全军掉头向东,改往赫图阿拉进兵。失去盛京之后,建虏唯一的凝聚力就只剩下他们的旧都兴京一处了。

等大军再次经过锦州,又有刘国轩亲自押着范文程、马光远、刘良臣、孟乔芳等俘虏前来。

他向朱琳渼恭敬敬礼之后,兴奋道:“启禀陛下,末将已拿下赫图阿拉城,俘毙虏贼四千余!”

“这么快?!”朱琳渼有些吃惊。要知道,刘国轩手下仅有两千水师步军,至于那三千朝鲜兵只能凑凑数而已,真打起来根本不用指望。

刘国轩向身后示意,有士兵捧了口木箱上前。

“陛下,幸有东海部那个女将军送来这东西,末将方能兵不血刃地攻克赫图阿拉。”

“什么东西?”朱琳渼探头看去,却见是一颗血拉拉的人头。

“回陛下,此乃豪格首级。”

原本赫图阿拉城中的建虏还欲顽抗,等刘国轩将豪格人头展示之后,守军立刻丧失了斗志。之后城中有汉人奴隶偷开了城门,兴京也是一日攻取。

朱琳渼满意点头,微笑道:“观光进兵神速,不但攻克了建虏旧都,还有诸多斩获,等回到南京我定亲自为你授勋。”

“谢陛下!”

张家玉一旁拱手道:“陛下,那咱们还去赫图阿拉吗?”

“不去了!”朱琳渼笑着挥手,“留创之率一万人马清扫余敌足矣,大军班师回朝。”

他又想了想,吩咐石霖,“御营随我去泰山,祭天!”

对于明代的人来说,祭天既是一种迷信活动,但同时更是一种重要的仪式。非但只有天子能够祭天,而且也要有值得祭告苍天的重大事宜才行。

建虏盛京、兴京接连克服,辽东彻底平定只在近日,如此振奋整个大明的大捷,很有必要祭天以庆。

汉兴二年,五月二十。

大明天子登临泰山之巅,设祭台,祭祀上苍。

随行的还有朝中上千重臣、宗亲、勋贵,以及日本、朝鲜、琉球、几内亚、澳洲、以西巴你亚、佛郎机、神圣罗马帝国、英吉利等国使节,队伍浩浩荡荡地延绵二十多里。

走在队伍中前段的两名英国使节不住四下张望,从山脚下开始,便不住赞叹,此时快到了山顶,二人仍是惊叹不已。

“这么宏大的场面,就算国王陛下的登基仪式,也远远比不上啊。”

名叫艾德的高个男子点头道:“克利福德,这个东方帝国实在太庞大,太强盛了,让人由心底生出恐惧感。”

“是啊。”克利福德朝身后看了一眼,“光是他们的人口,就多得令我心颤。”

他忽而笑了起来,“不过这个世界上总是有脑子不灵光的家伙,竟然要和这样的帝国为敌。”

艾德惊诧道:“哦?那个疯子是谁,和兰人吗?”

“对,和兰人。”克利福德点头,压低了声音,“还有法国人。我收到情报,他们正在组织庞大的舰队,准备要找明国的麻烦。”

“法国人要与和兰人联手?!天哪,这么重要的事情我怎么不知道?”艾德显得忧心忡忡,“国王陛下恐怕要再次提高税率,但眼下的税率已经让国会的那些家伙怒气冲冲了。”

“加税?为什么?”

“当然是造军舰了,难道眼睁睁看着法、和联合舰队围困英伦岛?”

克利福德笑道:“不用担心,他们的目标是明国,和我们无关。尤其是和兰人,自从他们的远东舰队被明国狠狠揍了一顿之后,就一直惦记着复仇。听说最近明国的舰队已经压到了巴达维亚附近,和兰人根本不敢应战。”

“但愿如此。或许我们可以跟明国进行一些合作,让他们帮忙牵制法、和。”艾德神色轻松了些,“我听说明国已经开始建造八十炮的战舰了,是真的吗?”

“应该是真的,他们并不刻意隐瞒。而且一次开工了两艘。”

“难怪巴达维亚舰队吓得跟小鸡似的。”艾德严肃道,“回头我一定要禀报国王陛下,和这个东方帝国只能合作,绝不能产生冲突!”

西方人自古就是这样,你越是强大,他们就越尊敬你,甚至崇拜你。但反过来,如果你弱小,他们就一定会侵犯、掳掠你。

他又想起了什么,问克利福德道:“那法国人为什么又卷了进来?”

“还不是因为明国已经踏足非洲了,”后者道,“法国人担心他们的殖民地受到挑战。”

“与这么大的东方帝国为敌,”艾德微微摇头,“依我看,至少和兰会为他们的莽撞付出极大的代价,至于法国,估计也讨不到好去。”

“他们也有自己的倚仗。”克利福德眨了眨眼睛,声音更小了些,“听说西班牙和葡萄牙人也暗中支持法、和攻击明国的舰队。”

“什么?这怎么可能?!西班牙人正在跟和兰人打仗,而且他们与明国签了通商协议……”

“就是因为那该死的协议。”克利福德道,“对了,我知道等祭祀完成后,你也要去和明国政府签定通商协议,对他们的条款一定要慎之又慎!

“你知道吗?西班牙人的商船在明国要交20%的税金,而明国商船在西班牙却一个子也不用交。另外,你见过明国人那种行驶飞快的商船吗?”

“就是被海盗称为‘空气’的那种船?”

“对,‘空气’,你永远别想能抓住它。”克利福德点头,“明国商人拥有这种船,本来就有压倒性的竞争优势,再加上那通商协定,西班牙往明国去的商船几乎都要赔本。而明国的商人却赚去了腓力四世大把的金币。”

艾德皱起了眉头,心道这通商协议恐怕不是那么好签的,也许可以用法、和的情报做些交换。他瞥了眼不远处的神罗使节,那是他最大的竞争对手之一,为了远东的商业利益,神罗多半会对明国做出极大的让步。

山顶悠扬的钟声打断了他的思路,祭天开始了。

英国人举目望去,就见大明天子身着威严奢华的龙袍,一步步走上了祭台,却没有动作,而是朝山下望去。

不多会儿,山腰处升起两颗红色的“焰火”,大明天子才抬手高声道:“范文程、马光远、刘良臣等国贼已经伏诛,为驱除鞑虏而捐躯赴死的大明将士,在天之灵可以安息了。”

第八百零九章 西伯利亚?我的!(跪求月票百)

随后,朱琳渼展开手中祭文,开始朗声念诵。★菠*萝*小★说

谁料他刚念了十多句,便似不太满意般微微皱眉,竟将事先备好的祭文卷起,接着展臂朝天,自由发挥了起来。

他从明军将士浴血沙场,将看似不可战胜的建虏一路赶出关外,最终歼灭在辽宁的一些列战事开始。听得在场所有明军将士无不垂泪。

而后他又说起大明百姓不畏强敌,在强敌环伺之际踊跃支持朝廷,用自己的血、汗和超强的韧性,保持了国家没有在最困难的时期垮掉。

接着,他讲到大明格致学的发展,无数格致人才夜以继日,为明军将士造出最精良的军器,建成横扫东亚的强大舰队,各种高技术产物不断涌现,另整个大明蒸蒸日上。

最后,他展望大明的未来,预言大明将会是一个物产丰富、技术先进、百姓安居乐业的强大盛世。以王道行天下,令四方拜服,永立世界之巅。

朱琳渼洋洋洒洒半个多时辰的“演讲”令所有在场的大明臣民唏嘘不已,很多人都觉得满腔热血像要沸腾一般,随天子的话语沉浸在那波澜壮阔的驱虏岁月之中。

这篇祭天的祭文被鸿胪寺一字不漏地抄记下来,接着迅速传遍大明上下,激励着士农工商各个阶层的每一个人,整个国家的士气都因这篇祭文而变得无比高昂。

下了泰山,朱琳渼令御辇立刻返回应天府。这次远征辽东,他离开南京的时间太长了,朝中必定堆积了大量政务等着他回去处理。

不过这次他携平定辽东之威凯旋,也令他的威望如日中天,纵观大明一朝,可能也只有太祖爷朱元璋能与他有得一拼。

这对他今后推行各类改革扫清了道路——即使再顽固的守旧势力,也绝不敢轻易违抗他这位驱虏复明,为天下带来繁荣昌盛的中兴圣主的旨意。

为了赶时间,圣驾过了衮州府之后,朱琳渼便改乘新建的木轨道继续南下。特制的木轨用御辇前后,还有两辆装备大炮和数十支火铳,用铁甲包裹的武装护卫车。这也是针对近来开始出现的打劫木轨道的盗匪专门设计的。

朱琳渼搭乘的木轨道车正要启动之际,便见张家玉带了一人驱马驰来,在御辇旁拱手禀道:“陛下,这是余将军从辽东派来的信使,说有几件要紧事禀奏,末将便赶着将他带来了。”

朱琳渼让二人上了御辇,对那信使道:“坐,辽东那边进展如何?”

信使将余新所写急报捧给马文晟,道:“回陛下,指挥大人已将黑龙江以南的建虏势力全部扫清。小人离开沈阳时,吏部派遣的官员已经抵达,开始编整田亩、户籍。”

朱琳渼翻开余新奏报,只见第一页便是近来的战果清单,共俘毙负隅顽抗的建虏三千余人,缴获大量钱粮、军器、马匹等物。如今原满清八旗旗民皆登记造册完毕,按照朝廷事先的安排,第一批万余人已由水师运往东番。

而大量被掳掠至辽东的大明子民正在由户部筛查,确认没有通虏劣迹的一律就地安置或者发放路费送回原籍。

朱琳渼又向下看,忽而眼前一亮,原来缴获物品之中,竟赫然有从盛京皇宫之中搜出的四百七十多万两现银!还有各种玉器、珠宝、首饰之类,还在估价,但少说也要百万两以上。

“虏贼从中原搜刮多年,没想到竟有这么多。”朱琳渼叹道,“不过这笔钱却正可助我推行一项重大举措,倒要谢过豪格了。”

那信使接道:“陛下,指挥大人特意让我请示圣意,是否要夷平虏贼伪宫禁,以绝其风水、气运?”

“哈哈。”朱琳渼大笑,“建虏被我大军杀得片甲不留,残活者装船运往海岛,可见他们的风水、气运已是糟得一塌糊涂,还有何需要破坏的?

“你刚才不是说了,朝廷派的官员已到辽东,那什么‘皇宫’整顿整顿,便做辽东布政使司衙门吧。”

他后世旅游时去过沈阳故宫,知道那只是一座占地二三百米的小建筑,做布政使司衙门倒是正好。

他接着向下看去,第二件事是余新奏报,先前天子让组建的“特战队”已经筹备完毕。

朱琳渼不禁点头道:“创之的进展却是神速,一千二百多人,只要粮草、军器之类跟得上,应该足够用了。”

那信使忙道:“指挥大人从军中遴选,并征调军事学堂的精锐,挑出这一千二百特战队来。平日亲自操练,又寻来辽东的老猎户教习北方山岭中如何生存,已成军三月有余。”

“我要让他们去的地方可比辽东还要艰苦啊。”朱琳渼皱眉思忖,不过凡事总要有第一次,就让他们先去趟趟路吧,多小心些,应当无事。

于是他吩咐道:“传旨余新,令特战队北渡黑龙江,抵达勒拿河后再向西探索,沿途多留标记,修建营寨、工事。直到遇到罗刹人城池,则就地与他们划界。

“对了,这些地方可能会遇到罗刹人的探险队,不过人数不会太多。若遇到了便勒令他们退回罗刹,如若不从,也不用跟他们客气,该绑的绑,该毙的毙。”

如今广饶的西伯利亚还是无主地,沙俄才刚派出探险队探路,直到半个世纪之后才开始逐步控制这些土地。

朱琳渼知道,眼下沙俄正在乌克兰和波兰打仗,根本分不出精力在西伯利亚地区大量投入。那些所谓探险队至多不过二三百人,战斗力更是远不及大明精挑的正规军人。

只要大明在这些地方表现出先入为主的姿态,相信沙俄也不敢来硬的。

退一步说,以大明如今的国力,便是沙俄真要为西伯利亚大打出手,朱琳渼也有九成把握战而胜之。别的不说,光是稍微资助波兰大军一点儿粮饷、军器,不用大明军队出手,就够俄国人喝一壶的。

眼下来看,西伯利亚是一片冻死人的不毛之地,但朱琳渼很清楚,这里埋藏着大量矿产、石油、天然气,等到工业革命之后,这些都是无价之宝!

趁现在还没人惦记,一定要为后代子孙将这些好东西划拉到自己口袋里。

感谢:大明帝国神机营,bili8021给我的慷慨打赏!在下感激涕零,合十拜谢!

在下新人一枚,因为写作之路艰辛,希望可以得到各位书友的厚爱与支持。请大家不吝手中的月票、推荐票、收藏、点赞、书评、章评及五星好评,在下不胜感激。

因在下想跟大家更好交流,故创建了《大明之崛起1646》的书友群,群号683142639。欢迎各位书友的加入。在下还会不定时在群里发放红包,希望大家不要错过!



免责:该文章采集于网络,相关权利归相关人所有!!!本站不承担任何责任!!
更多文章: 1024社区 xp1024.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