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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时代1977》


注意(必阅)

1、作者是新人,纯粹的新人新书,本书纯属虚构,如有雷同之处,实属巧合,还请见谅。

2、此外,作者菌不是七十年代的人,对七十年代的事,也了解的有限,具体都是查阅资料得知,因为某方面的原因,有些地方不能详细说明,还请见谅。

3、另外,本书新书期每天更新两章,如果能上架,上架后会在两更的基础上尽量多更。

4、还有,因本书所处的时代,比较敏感,作者菌很难做。

比如,发书时,删删减减,不断推倒重来,快一万字才通过审核。

也比如,有些新更新后的章节,网站审核编辑会再做审核,有些地方会略作删减,比如第22章,第27章,第31章,章节的某些段落语句被删减。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作者菌不希望本书消失,能被删减,说明还不会被404,所以对于被删减一事,作者菌很赞同。

本书一章节一般是两千两百多字,如果少了,那就是被删减了。

作者菌后期会酌情进行修改,修改不了的,就没办法了,请见谅。

5、再就是,每一章节更新完之后的十到二十分钟内,作者菌会修改错别字和病句,看得时候请重新下载章节,谢谢配合。

6、再有,主角的性格问题,作者菌做了部分修改,从年近六十重生到几岁,到现在的第一章十五岁时,林晓光除了先知先觉以外,性格方面,和同龄人差不了多少,俗话说老小孩老小孩,老人会体现出小孩的性格特点。

再就是,林晓光是十五岁念大学,相比他二十来岁的大学同学,看起来才有些幼稚。

而且,为了掩盖他是重生者的身份,不表现的太早熟,像个正常人,所以才有点幼稚,想想我们自己十五岁的时候吧,是不是也像这样幼稚。

好吧,这样解释应该可以了吧。

最后,林晓光会像同龄人一样,随着年龄增长而成长,并以超越同龄人成长的速度,变得成熟,时间会证明一切。

7、最后,作者是新人,这本书也是新书,起点水很深,老白读者多,作者菌希望大佬们可以手下留情,多多宽容一点,作者菌会努力改进的。

最后,作者菌感激不尽,谢谢!

【感谢,致作者菌亲爱的书友同学们,谢谢你们的支持。】

2019年12月12日凌晨,宁中南于小雁塔。

第一章:1977年高考

1977年,12月9日,西陕省高考第一天。

农历十月廿九,初冬,宜置业考试嫁娶出行,忌动土开仓掘井乘船。

早晨,天空灰蒙蒙的,有些阴冷,林晓光穿着蓝布中山装,里面是一件高领毛衣,穿得暖,并不显的冷。

他拿着笔和准考证,抬头看一眼前方,深吸一口气,随即一脚踏入常安一中考点。

半个多小时后,随着工作人员敲响悬挂在屋檐下的铁轨,“当当当”三声响之后,表示考试开始,监考老师开始分发试卷。

座位上,林晓光忍不住陷入沉思。

后世他是一名高中老师,经历的考试数都数不过来,然而从来都是当监考老师,没想到,有朝一日,还能再次以考生的身份坐在教室里参加考试,而且还是高考,还是77年恢复高考后的第一届高考,人生真的是好神奇。

没错,他是重生者。

从四十多年后,一夕穿越,一夜回到六十年代,从一个年近六十的老头,变成穿着开裆裤的小孩。

重生回来,过去十多年,长到现在十五岁,又经历一遍孩提时代。

今年夏天,他刚刚高中毕业,本来是要去插场当知青的,被他硬生生拖到十月下旬,国家宣布恢复高考,今天高考第一天。

别人复习一个多月,他复习十多年,还有武功秘籍,尚海科技出版社64版的《数理化自学丛书》,而且他还有外挂,至今仍然似曾相识的高考部分原题,以及三十多年从教英语的专业知识,外加学霸表妹辅导,他不相信,这一次还像当年一样折戟沉沙,非要八年抗战才能蟾宫折桂。

长长吐出一口气,他看向试卷。

第一堂,是数学,满分100分,只有一页,十道题,第一二题是求值,前者代数式,后者三角函数式,第三题二次根式化简,第四题解对数不等式,第五题是关于三角函数的关系式求值,第六题是解答题,二次函数和几何知识的结合,第七题解析几何,第八题圆锥曲线,第九题解析几何,第十题平面几何,此外还有两道不计分的参考题,一个平面几何,一个方程式解答。

“看来我的到来,没有改变历史!”林晓光大喜过望。

激动之余,他不由感叹,命题老师真是惜字如金,一张纸就把所有试题装下了,放后世,a4纸大小的试卷,不出二十多道题目,总计十几页试卷,命题老师都不好意思见人,哪有现在这样简单。

但这年头,各省自行命题、各自安排开考时间、自行安排监考制度,全国都一样。

林晓光是英语老师,但其实他的数学也不差,只因为学校缺英语老师,所以才教一辈子英语,对于数学他还算有天赋,这套原题好歹做过几遍,重生后对大题也有印象,五个月来更是复习多次,现在做起来不难。

确实不难,前面的几道小题随随便便就能答出,后面的大题有难度,但是他做过很多遍类似的题型,所以事情就变得很简单了。

两个小时答题时间,十道题,平均一道题十二分钟。

十道题仔细审一遍,没有再浪费时间,他先写上名字准考证号,然后才开始答题,几乎是一遍过,很少有停笔的时候。

一个小时后,他画上句号停笔。

审视着试卷版面,林晓光颇为满意,卷面上手写的赵孟頫楷书,苍劲有力,端正整洁,大气豪放,看起来真是令人赏心悦目,就凭这字,阅卷老师看到心情也舒坦几分。

时间还长,他便回去检查,至于参考题理都没理。

终于,挨过漫长的时间后,老师收卷,考试散场,满场的考生开始攀谈,问别人怎么答的,说自己怎么答的,还有对答案,等等,十八九二十多岁的人,和后世的中学生一般无二。

林晓光考场中年纪最小,看起来很腼腆内向,也不说话,更没人打搅他。

在考场吃过午饭,中场休息一会儿,下午两点,便开始下一堂考试,政治,考完后,第二天才开始语文,下午理科考理化文科考史地,然后才是英语。

两天时间,安排的很紧。

政治是重中之重,有赖这个时代,没人不重视政治,林晓光也一样,顺利通过,虽然不能拿高分,但保证不拖后腿。

第三堂考试开始,拿到试卷,林晓光第一时间粗略看一遍试题。

这一堂是语文,满分100分,三道题,第一道题是作文,占70分,题目是难忘的一天,致全国科学大会的一封信,两个题目任选一个,第二道题是语法知识,15分,第三道题古文翻译,还是15分。

作文题目和原来一样,林晓光松一口气。

接下来就很简单了,先把语法知识答完,再把节选自《愚公移山》的一段文言文翻译完,然后他才审视作文两个选题。

难忘的一天,这个题目很难得高分,所以直接选后者,给全国科学大会的一封信。

很多高考作文,都与时事政治密切联系,就眼前来看,科学与民主,实事求是,这些都可以充当主旨思想。

但有一点需要谨记,不然一切归零。

作文是作文,政治是政治,高考卷上不能讲政治。

而且,作文是信件,收信人是全国科学大会,写信人是一个高考考生,这些需要牢记在心,不然可能会脱题。

林晓光思考许久,解题之后,才开始动笔,就现代化工业化城市化三个层面,过去现在未来三个角度,来谈科学,既然是科学,就要讲究客观事实规律,同时也可以大胆抒情。

动笔之后,有参考的模板,也就变得很简单。

语文搞定,下午一点,开始理化。

物理六道题,化学四道题,加起来也是一百分,同样都有不计分的参考题,既然答对也没用,林晓光当然不会浪费时间。

数学、政治、语文、理化和加试的英语,一共五个科目,别的不担心,林晓光最担心的就是理化。

好在,看到题目,他直接放心。

不说他知道原题,单纯就题目而言,比后世的高考不知道简单多少倍,只要高考能考上本科,这套题随随便便都能拿个及格。

至于此时的林晓光,物理他还算精通,化学就比较差一点,不过答题也没多少难度。

答完理化,最后是英语。

一般人考政治、数学、语文和理化或者史地四科就行,填报志愿时有报考外语专业,就需要加试外语。

林晓光报了外语专业,所以要考英语。

这套英语试题简单之极,不拿一个九十五分以上,他都没脸见几十年的同事,好歹三十多年高中英语老师呢。

到此,林晓光为期两天的高考之旅,完美落幕。

“接下来,就耐心等待放榜吧!”

……

第二章:考得怎么样?

林晓光家在常a县,很普通的双职工家庭,老爸是一名公安,老妈是一位老师。

从小到大,一直住在公安局家属院,直到他大学毕业分配工作,才从家里搬出去,没多久通过相亲认识到后来的妻子,结婚后,更是在外面永远安家。

回家的路上,林晓光想了很多事情,然而很多人路上遇见,总是打听他考得怎么样。

“还行吧!”他像小大人那样,一个个应付着。

他今年十五岁,六二年生的,七岁上小学,十二岁上初中,两年制初中下来,十三岁初中毕业,十四岁又上高中,也是两年制高中,今年夏天刚刚毕业,然后没去上山下乡当知青,又恰逢恢复高考,竟直接报名参加考试,很是惊掉很多人一地眼球。

十五岁的林晓光,身高才刚过一米六,放后世,算起来应该上初三或高一,可这个年代却已是高中毕业生。

说他年纪小吧,高中已经毕业,说是大吧,离成年还有三年呢。

这么大年纪,去参加高考真是有点小了。

林晓光却知道,77年这届高考,年纪最小的,有十三岁,初中毕业就去当知青,而知青就能参加这次高考。

回到家,很罕见的,老妈杨文姝和老爸林仲平二人都在,前者在厨房忙活,后者盯着弟弟妹妹晓飞晓茉做作业。

林仲平人到中年,脾气还是很急躁,一见他回来,连忙问:“考的怎么样?”

厨房里的杨文姝听到,走出来,嗔道:“刚考完,你先别问,让孩子歇口气,小光,你先喝水,等一下,妈妈马上把饭做好,有你最喜欢吃的粉蒸肉。”

老妈一向通情达理,刚重生过来那会儿,林晓光感动得不得了,现在已经适应,一屁股坐在沙发上,接过水杯,一口气把温开水一起喝干,才长舒一口气:“累死我了,不过,大功告成,妈,你放心吧,你儿子的北大,绝对跑不了。”

考场上他就在估分,数学起码九十分以上,英语九十五,语文八十五,理化八十,政治七十五,加起来至少四百二。

看他嘻嘻哈哈,好像发挥的挺好,不像是发挥失常像别人一样失魂落魄,杨文姝略感安心,嗔怪瞪他一眼:“先别说大话!”

林仲平一向在儿子面前没存在感,忧愁之余,也是轻哼一声:“大言不惭!”

家里为他的事操碎了心,虽然拖着没去当知青,但若是没被录取上,可就没办法继续拖下去,只能顺着安排上山下乡。

林晓光知道,知青上山下乡运动,一直到79年年初,才正式终结,可眼下却没办法说。

他逗弄着弟弟妹妹:“小飞,小茉,哥哥要去北平上大学了,你们在学校也要好好学习哦,将来也考到北平去。”

考试之前,全家人都照顾着他,好吃的,好喝的,都拿给他补身体。

考试一结束,他彻底变成没娘的孩子,白天爸妈外出工作,他留在家做饭,晚上还要辅导两个孩子功课,周内如此,也就周末,爸爸妈妈不去上班,弟弟妹妹不去学校,他也休息放松一下。

这天,他正在家奋笔疾书的时候,杨文姝回来,丢给他一封信。

“谁给我的?”

“自己看吧,是你堂姐,小芸,也不知道她在农场怎么样了?对了,你饭做了吗?”林妈脱下外衣去洗手。

“做了,这怎么能忘?米已经熟了,菜切好了,等下就炒,我先看信。”

黄色的封面上,寥寥数字:“弟,林晓光亲启,西陕省河东市渭川农场第十一分队林晓芸”。

拆开信封,林晓光慢慢看起来。

堂姐林晓芸,是大伯林伯平和大妈杜静的孩子,次女,比他大两岁,今年十七,去年上山下乡去的渭川农场,按照历史轨迹,今年夏天他也会去渭川农场插场,可现在变了。

小芸姐的来信,说了些前段时间发生的事,当然重点还是说高考。

这次高考,她也参加了,不是像前世那样,直到10月21号国家宣布恢复高考,才开始复习,而是很久之前,拿到一套《数理化自学丛书》,就开始复习,为高考做准备。

信上小芸姐说,她很有信心,相信一定可以考一个高分,去清华不成问题。

当然,更隐秘的话不能说,比如,为什么林晓光给她的一些试题里,有很多和高考试卷题型一致的题目,数理化都有。

知道她有一肚子的疑问,林晓光看完信,却满意地笑了。

堂姐以前只考上长安本地的大学,这一次,去北平去清华,绝对没有问题。

周末,难得有时间休息,趁着这个空档,老头子有事要问,大伯、林爸、小舅六位长辈,再加几个小孩,一家人齐聚一堂。

老头子是穷苦人出身,小时候给地主当长工,37年抗战爆发后,县里征兵当了十七路军,之后打过小东洋,上过中条山,45年6月在南河洛宁起义,加入八路军,后来亲历三年解放战争,打过老蒋,新中国成立,全国解放后,部队改编为石油工程部队,没几年他转业回老家,在县城当了一名公安。

现在人已经六十出头,退休在家,整天不是下棋,就是钓鱼,好不自在。

两个老人,六个中年,五个孩子,坐一桌。

老林家是个奇怪的家庭,老头子两子一女,林伯平、林仲平、林淑萍,自己没念多少书,取得名字也很简单。

老头子为人老实忠厚,不过却有点小机灵,自个儿大字不识一个,吃过不少亏,给三个孩子找的对象,却都是念过书的,甚至于,还是解放前地主的孩子,女的上过女中,男的也上过小学,家教不是一般的好。

不过有一点比较奇怪,林妈杨文姝的弟弟,也就是林晓光小舅杨文庸,他和林晓光小姑林淑萍结婚,也因此,小舅变成姑父。

对,就是换亲,这年头这事还挺常见,即便在后世,西陕山区也有不少。

不得不说老头子挑人很有眼光,人到中年,打小的青梅竹马原配去世后,不仅给三个孩子挑好另一半,还给自己续弦找一个婆娘。

也就是婆婆。

当时,婆婆孤儿寡母的,一个寡妇带着一个女儿,老头子作为几十年的邻居,平时诸多照应,两家情分颇深,后来更是结为亲家,让儿子与杜家闺女结婚。

成为亲家后,来往更密切,寡妇门前是非多,流言蜚语传久了,两个都是半截子入土的人了,便不顾周围人的闲言碎语,索性搭伙过日子。

这些事情,他也是后来才知道的。

这年头,几个孩子都知道自家情况特殊,但根本想不到,这里面竟然有这么多的故事。

……

第三章:投稿给明报

爷爷这个人吧,不重男轻女,相反,还偏爱女孩。

再说婆婆,老大的两个孩子爱,老三的两个孩子也喜欢,唯独老二家,三个孩子,爱不过来。

俗话说皇帝爱长子,百姓疼老幺,林晓光上面有哥哥姐姐,下面还有弟弟妹妹,而且还有龙凤胎的弟弟妹妹,两位老人那叫一个疼爱,他便被遗忘到爪哇国。

也就是他参加高考,老头子才对他有所关注。

可即便如此,林晓光在他心目中的位置,也很靠后,这不,饭桌上,菜还没端上来,就火急火燎地发问:“考试都结束几天了,缓过来了吧,蓝蓝,跟爷爷说说,感觉考得咋样?”

看吧,他问的是表妹杨蓝。

和林晓光同龄的杨蓝很文静,在学校里是尖子生,一向落落大方,这时放下筷子,脆生生:“爷爷,我挺好的。”

老头子闻言,哈哈大笑:“我就说,蓝蓝不会让我失望。”

老林家,不知怎么的,男孩子读书不行,比如堂哥林晓东,还有林晓光自己,女孩子却品学兼优,如堂姐林晓芸,表妹杨蓝,林晓东比较闹腾,老头子把他送到部队去敲打,没想到去部队后,竟然有机会上军校。

至于林晓光,他本来也无缘大学,恢复高考也没他的机会,怎料他是重生者。

“蓝蓝打小就聪明,随我,我当年没这个机会,蓝蓝却有,这说明什么,说明社会主义好,说明国家政策好,你们要牢记于心,忠于国家忠于人民。”老头子忍不住上起政治课。

“饭桌上就别上课了,要上你跟你老战友上去。”婆婆瞪他一眼。

老头子这才闭嘴,瞥见旁边的林晓光,想起最近老有人打趣他,说是不是知道恢复高考的内幕消息,便气不打一处来,闷声问:“小光,你呢?考得咋样?要是不好,趁早给我滚去下乡!”

“挺好的,我有信心。”

老头子也不知道吃了什么火药,刚才好笑嘻嘻的,转眼翻脸骂人,林晓光也就不说大话,免得又挨训斥。

“有信心是好事,不过啊,千万别自信过头,人还是要知道自己有几斤几两,免得上战场前信誓旦旦,上了战场又尿裤子,你现在不骄不躁,这很好,就算这次失败了,也不打紧,一口气吃不成胖子,失败了明年再战,你才十五岁,还年轻。”老头子抽着旱烟,吧嗒吧嗒说着。

林晓光在家挨爸妈批评也就罢了,重生前快当爷爷的人,到头来还要在这当孙子,不过再次见到老头子,他还是蛮开心的。

要知道,再过几年,老头子就去了啊,那会儿他上大学,最后一面都没见到。

他应声点头:“嗯,我知道。”

见此,老头子就很满意,本来林晓光若给自己多辩解两句,老头子也会多骂几句,他这会儿直截了当答应,老头子嘴里酝酿半晌的话,也就被他堵在嗓子眼,又是一阵郁闷。

当下没话找话,又问:“你姐的事,你知道吗?”

“我知道,姐给我写了信,她也考得挺好,很有信心,去清华不成问题。”

听到后,老头子更郁闷了,他不识字,林晓芸没有给他写,只给她父母和林晓光写了,父母倒罢了,就说林晓光这小子,他有什么资格。

老头子不开心,饭桌上就不说话。

大妈杜静是个伶俐人,长子是个军校大学生,就在长安本地就读,幼女也即将读大学,还是去清华,她别提多高兴,从一个没爹的孩子,走到今天这一步,儿女双全家业兴旺,却是很难得。

“哎呀,爸,妈,眼看高考放榜在即,我们喝一杯吧,预祝小光、小蓝、小芸金榜题名!”她举起酒杯。

婆婆推老头子一把,老头子也不好再板着个脸,端起酒杯:“也是,预祝他们金榜题名。”

林晓光也一头闷了。

从爷爷家回来后,林晓光等弟弟妹妹上床睡觉,自己却披上衣服,坐在写字桌前,就着台灯,开始奋笔疾书。

写着东西,忽感觉一阵尿意,出门去厕所撒泡尿,回来时,却听到卧室里爸妈在说话。

“爸就是偏心,小光以前不像样,他不表扬也就算了,这次考得还行,他还是批评,我就没见他说过一句好话。”

“文殊,爸也就是对小光要求比较严,你别多想。”

“我哪里有多想,分明就是,等这次成绩出来,小光真考上了,我看他到时候怎么说!”

“诶,俗话说打是亲骂是爱,他分明是恨铁不成钢,都一个老头子了,赶明儿,小光考一个北大,到时候他要再批评,我跟他急!”

“哼,就你会说话,怎么今天不见你给我儿子出头?”

“这不是成绩还没出来吗?”

之后,窸窸窣窣的,传来一阵声音,林晓光大感尴尬,和父母住一块都挺好,但有一点,真的是太不方便了,他十五岁,不小了,该长毛的地方都长了,明年也该去上大学了。

小心翼翼回到房间,没有发出一点声音,坐在桌前,捂着暖气,暖一暖发冷的手掌,然后继续奋笔疾书。

几天之后,林晓光再次出门,来到邮局。

“阿姨,您好,我问一下,能不能寄信给香港?”

何洁有些惊奇。

一个十几岁的小孩写信不奇怪,一个十几岁的小孩写信到香港,这就不得不令人啧啧称奇,香港是哪呀?租借地,相对于国内,那已经算是境外,即便是祖国的领土,可眼下还是英国人的地盘。

一瞬间,何洁甚至联想到敌特。

她和颜悦色,笑眯眯问:“哟,真懂礼貌,这不是林科长家的孩子吗?你叫啥名字?”

“阿姨,我叫林晓光。”

“你叫小光是吧,说吧,为什么要寄信到香港,你有什么事情?寄信也不是不可以,不过邮费很贵,而且,我记得你家在香港没亲戚啊?你是寄给谁?谁让你来的?”

“阿姨,不是我,是别人,他写了一个剧本,想要寄给香港长城影业。”

“长城影业?”何洁真有些吃惊,还写剧本?

“长城影业,是香港左派电影公司,是中国电影在境外不多的几家国有电影公司,夏梦就是长城三公主之一。”林晓光不得不解释。

“哦!”何洁这才点头,表示明白。

随即,她直接拒绝:“小朋友,这事啊,挺重大的,你还小,做不了主,而且你寄的东西挺多,费用也不少,你一个小孩子哪有这么多钱,你叫写了剧本的那个人,或者你爸妈过来,我跟他们说,完了他们掏钱。”

“啊?”林晓光傻眼了。

于是,他投稿给《明报》的梦想,就此破灭。

……

第四章:偷得浮生半日闲

俗话说,出名要趁早。

林晓光不是想出名,而是想吃肉,是的,有点俗,但就是吃肉。

这年头,作为居民户口,一家五口人,工作的只有两个,分到的口粮也就那点,见到的油水和肉沫少的可怜,大人还好说,孩子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即便老头子时不时接济,家里三张嘴嗷嗷待哺,可仍然不够分。

眼看弟弟妹妹瘦得跟猴一样,一个个小萝卜头,还有自己,十五岁才一米六出头,这到未来铁定不到一米七,也太矮了。

为了弟弟妹妹,为了自己,林晓光打算拼了。

重生后,他立下三个小目标,今年考上北大或者清华,谈一场不分手的恋爱,十年之内赚到一个亿,第一个小目标正在实现中,第二个目标还早,准确地说他还小,第三个目标,却可以及早做准备。

林晓光没做过生意,更不会当官,打工是不可能打工的,也只有抄抄书这样子,才能维持得了生活。

上辈子,他没做过什么大事,做的最多的,还是读书看报。

中文书看,英文书也看,武侠小说看,科幻小说看,网络小说也看,古典小说现实主义文学也看,看的书多,自己也就跟着写。

这一世,重生后记忆力变好,看过的书记忆犹新,他也想走走文人道路,当个文抄公,说不定还能成为一代文豪呢。

这十来天功夫,他抄书抄到三万字,准备寄到香港《明报》投稿,赚赚港币花花,有钱就能买肉吃,而且为做掩护,他还特意写一部剧本,寄给未来的银都机构,可即便如此,邮局的人还是不买账,非要他爸妈一块过来。

别以为他不知道那位何阿姨在想啥,寄信到香港,这事根本行不通,就算找来爸妈,他也只会是挨一顿揍,信还是寄不出去。

“难道?给《明报》投稿这事,真的行不通?”

林晓光很苦恼:“如果真不行的话,那只能给内地出版社供稿,那还能写啥?伤痕文学?有点早吧,科幻小说?好像还没流行起来,难道只能写儿童文学,做下一个郑渊洁?”

以后别人都叫自己童话大王,慈眉善目,头顶光秃秃,想想都有点恶寒。

“算了,就不剽窃郑老师的作品了。”

林晓光想不出来好法子,只好回到家,不写吧,闲着也是闲着,写别的吧,还想不到写啥,一怒之下,他便继续写。

“就当存稿了,大不了明年再发!”

天气越来越冷,转眼十二月结束,1978新年到来。

现在不比后世,也没有圣诞节之说,新年前街上冷清清的,新年也没有多热闹,常a县是一个小县城,不是大城市,不兴过公历新年,大家都在等着过年,翘首以盼,等腊月初八,等除夕夜,等春节。

学习无疑是一件枯燥无味,乃至痛苦的事情,去年高考复习的那五个月,林晓光度日如年。

而等待则无疑是一种煎熬,从出成绩,放榜,通知书到来,这种等待更让人痛苦。

好在,林晓光还能抄书打发时间。

在此期间,他忐忑不安深感忧虑,深怕有些地方出问题,比如说作文有没有脱题,有没有涉政,姓名准考证号有没有写错,有些大题有没有纰漏,还有填报志愿时,三个学校九个专业,会不会选的太热门,以至于和很多人冲撞。

此外,他平时表现的好不好,省招办工作人员下来暗访时,有没有从学校老师、街道办工作人员、左邻右舍的口中,得到一些不好的东西。

等等,很多事情都让他忧心不已。

新年后的第一天,也就是元旦,他难得给自己放假,出门溜达一圈,常a县县城不大,屁大点地方,林晓光溜达几分钟,便到小姑家。

他推开门进去,看见表弟杨杰在做作业,便忍不住一乐。

自从高考恢复后,现在的学生,可不比以前,老师和家长完全放养,现在盯得可紧了,虽然比不上后世那么大的升学压力,可面对大学的诱惑,没有几个父母顶的住,既然他们没机会上大学,便只好寄希望于下一代。

他和杨蓝算是脱离苦海,可比他们小几岁,刚上初一的小家伙们,便遭罪了。

以往放学,骑驴、踢沙包、看小人书,玩的不亦乐乎,即使冬天也有玩的,打雪仗、堆雪人、挤暖暖,现在嘛,一个个痛不欲生,跟霜打的茄子一样。

“表哥,你来了!”见他一来,杨杰直接扔下笔,一蹦而起。

“今天元旦,还写作业呢?”

“嗯。”杨杰连连点头,可怜巴巴的:“我妈不让我出去玩!”

“写作业挺好的,再说外面太冷,你出去玩铁定手冻肿,还是待家里暖和,你说是吧?那你继续写,我找你姐。”说罢,林晓光钻进厨房。

闻言,顿时,杨杰苦着脸。

杨蓝是个好孩子,学习好也就罢了,家务做的也挺好,性格更是好得出奇,跟个小大人似的,偶尔闲暇之余,林晓光甚至有过幻想,如果他要生在古代,当大少爷,说不定会和陆游一样。

然而也只是想想罢了。但谁让他跟杨蓝玩的好呢!

“蓝蓝,做饭呢?”他倚着门框,瞅着杨蓝系着围裙忙活。

“你来了啊?”杨蓝顿时喜出望外:“你先去外面坐,抽屉里有糖吃,厨房油烟太大,你前几天还感冒了,嗓子发炎,别待这了,我再炒个菜给你吃。”

小丫头很疼人,林晓光很是心疼,一瞬间,甚至有些埋怨小姑小舅,他俩也太不像话了,女儿是拿来疼的,不是使唤着干活的。

“哎,你别忙了,我来吧!”

林晓光劈头夺过她手中的锅铲,挤开她抢占位置,端起炒锅就开始翻炒起来。

“哎,你别闹!”

杨蓝要阻止他,却没阻拦成,只好眼睁睁看着他炒菜,忽然想起什么,连忙脱下围裙,给他系上。

这一幕,刚好被下班回家,风尘仆仆的杨文庸看在眼里,登时眼睛发红。

“林晓光,干嘛呢?”

被抓现行,即便没做什么,可依照二人的样子,着实不雅,杨蓝一个小姑娘,倒不觉得有什么,林晓光一个心理年龄近六十的老头,可就有些尴尬了。

“没干啥,也就做饭呢!”他忍不住老脸一红。

杨文庸家庭成分不好,没什么好工作,也只是老头子找个关系,当个小邮递员,十多年,风里来雨里去的,半辈子辛辛苦苦,就盼着一对儿女,以后有份好工作,其他的,尤其是妨碍儿女进步的事,一律禁止。

作为出身在旧社会资本家的少爷,对于同年同月同日生的二人,依然盯得很紧。

“小光,快到饭点了,没事的话,你赶紧回去,不然你妈该着急了。”

……

第五章:初选入围,参加体检

一月中旬的一天,林晓光正背靠着暖气片,等着吃饭,突然有人敲门。

小飞以为是他的小伙伴,忙不迭开门,却见一位风尘仆仆的小伙子,小伙子站在门外,没有进来,只是喘着粗气问:“林晓光,林晓光的家是这里吗?”

小飞忙点头。

“那好,你通知一下林晓光,明天去县一中体检,我还有通知其他人,再见。”小伙子说完,然后头也不回地走了。

杨文姝正在厨房里,听到动静,脸上浮现一丝喜意,走出来瞪着他,还有些难以置信:“你真的考上了?”

“八九不离十吧!”林晓光也感觉像是在做梦。

他安静几秒钟,然后突然笑逐颜开,一蹦三米高,高兴坏了。

按照这次高考的招生流程,初选入围的考生,会集中进行体检,据说是总分满220以上,或者有单科满分,能走到体检这一步,说明分数不差,能不能被录取,分数的问题不大,最后就看志愿和专业的了。

他这次填报的志愿,依次是北大、复旦、中山,三个学校九个专业。

不过他感觉考试状态不错,估分也挺高,估计没问题。

通知体检的次日,林晓光一大早出门,穿得暖暖的,里三层外三层,包裹的像个粽子。

之前,他突然心血来潮,一大早穿着单衣去跑步,美其名曰锻炼身体,结果大冬天的,出一身热汗后,被冻感冒了。

自打感冒好后,杨文姝就禁止他出门,然而体检却不能不去,便再三给他多加衣服。

竖日早上,林晓光先去找杨蓝,然后二人一块去学校。

常安一中不在县城内,而在县城外东南角,很偏僻的一个地方,周围都是农田。

林晓光就很好奇,1942年建的学校,那会儿县城那么大地方,难道开发房地产,没有地皮?非要修在城外,不知道城外有土匪吗?也是搞不懂。

四年来,他每天奔波于城内外,这条三四公里的路上,浪费好长时间,夏天热冬天冷,太遭罪了。

他嘴里抱怨着:“如果我是一中校长,我一定把学校迁到城里,最起码也要到三中那块,以后那边会修地铁,发展一日千里。”

“地铁是什么?”杨蓝有些好奇。

“地铁就是地下铁路,我们现在的铁路,走得是长途,地铁是城市轨道交通,走短途,就跟公交车有轨电车差不多。”林晓光解释着,忽然哑然失笑。

“反正北平有,你到北平就知道了。”

“行,到时我们一块去北平。”

等到常安一中之后,林晓光才发现,来体检的人不少,有近四百人。

时间还早,体检还没开始,然而很多人都提前到了,无惧严寒,站在教学楼前面的空地上,一个个都在跺脚哈气。

他四处瞧瞧,忽的明白了,这四百人,不止是常安一中的,也有其他学校的,更有乡镇中学的,也没有啥共同点,应该县教育局的人随便分的,把这些考生都安排在一中体检。

县城好歹有几所中学,这样算下来,通过初选入围的人,常a县有1700多。

西陕有一百出头县区,照这么说,总计有18万通过初选。

林晓光记得第一届高考报考人员,有超过2000万人,平均下来,每个省份有625万人,西陕虽然地处西北,但人口基数大,却也比不上南河西川等人口大省,这个数字应该差不多。

这次初选,全国通过人数是573万,平均下来,每个省份18万,还真一致。

在后世,每年西陕高考考生,差不多是30万。

后世14亿人口,高考生1000万,西陕全部考生33万,录取26万,录取率80%,而今年1977,全国人口95亿,高考考生2000万,西陕全部考生625万,初选考生18万,录取不到1万,录取率16%。

而后世西陕一本录取率,有1424%,211录取率567%,985录取率188%,这还是在大学扩招后。

也就是说,77年高考,考上大学或者专科的这一批人,个个都相当于后世的985准大学生。

即便那个时候机会多,国家分配工作,但也难怪人家成就高。

林晓光若有所思,注视着每个参加体检的考生,各个兴高采烈,对自身所处的境地却一无所知,这400人,也就只有不到22个人,能去上大学,18个人里面才出一个啊。

不知不觉间,体检开始。

七十年代的体检,跟新世纪的体检没有多大不同,非要说有差别的话,那就是仪器比较少,另外还包含许多体测的内容。

比如说测量血压、心率,设备相对简陋。

检查完身体,然后开始体测内容,男生一千米,女生八百米,引体向上、仰卧起坐和俯卧撑,等等。

体检顺利结束,回去的时候,林晓光有些心不在焉。

杨蓝走在一旁,跟一中的同学聊着。

常安一中不大,也不小,一个年级下来,少说几百人也有,这么多的人,每个班上,不说全部,前十名还是能通过初选入围,分配到四五所学校体检,在常安一中体检的也有十几个人。

作为年纪尖子生,认识杨蓝的人不少,不过知道林晓光的,就不多了。

林晓光四年中学下来,那些同学,不知道是不是去上山下乡,在别的地方考试,他竟然没遇到一个来体检。

杨蓝的家在财政所旁边,走个两公里就到了。

林晓光先把她送回家。

在楼下,杨蓝叫他上去,他想起小舅不大好的脸色,便笑着摇头拒绝,抄近道回家,路过常安北路,撞见街上有人卖肉夹馍,热乎乎的,冒着一股热气,他突然蛮想吃。

可眼看到饭点,不得不放弃,但还是打定主意,下回早上出门,一定要买一个。

体检这事,就这样过去了,倒是林爸林妈的同事,听说他通过初选入围,把他好一顿夸,后来不知怎的,林家哥哥妹妹三人,三家都有孩子通过初选入围,这个消息被传出去,顿时引起小范围热议。

消息也传到老头子耳朵里,老头子却心情复杂。

还是是先前的事,高中毕业后,林晓光无论如何,打死也不去上山下乡,后来硬生生拖到十月下旬,人民日报和中央广播果然宣布这个通知。

他就觉得不大对劲。

后来,林晓光和杨蓝二人一起参加高考,就有人开玩笑,说他知道内幕消息,所以才让孙子孙女没去下乡。

这也倒罢了,当三个孩子都通过初选入围,他一方面感到高兴,觉得是自家祖坟冒情缘,另一方面,却对那些人的热议不大开心,开玩笑也就罢了,就怕到时候,仨孩子真全都考去燕京,清北人齐活,那还不得眼红死。

老头子因为这事啊,那叫一个痛并快乐着。

……

第六章:冬雪雪冬小大寒

进入78年后,小大寒到来,天气越来越冷,而学校也早早放寒假。

林晓光自从上一次感冒之后,无论如何,杨文姝也不让他再随便出门,即当必须要出去,也会让他多穿几件衣服,恨不得他包裹成粽子,里三层外三层的,甚至连被子都裹在身上。

对此,林仲平就很不满,说温室里的花朵不抗揍,雏鸟不经摔打不能变成雄鹰,等等之类的话。

可惜,在杨文姝面前,他并没有多少话语权。

林晓光对他的教育理念很认同,也很想按他说的那样去做,但是,家里杨文姝掌握经济大权,再加上她还是老师,三个孩子教育的问题,一向轮不到林仲平发言,更别说仨孩子自己。

因此,他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不敢反抗,只能按老妈说的去做。

谁让他还是十五岁的小孩呢?

挨到三月十四,度过十六岁的生日,他就十六了,那会儿学校应该开学,等到北平后,长安北平相隔这么远,家里又没有电话,老妈想管也管不着,那时候,才算是真正的自由。

现在,忍忍吧。

再说,重生回到十五岁,林晓光也蛮享受这份难得的母爱。

数着时间过,一天一天的,进入腊月,过腊八吃米饭,立春将近,天还是很冷,可家里已经开始置办年货。

这除夕前的十天,大抵是孩子最开心的时候。

家长这段时间比较忙,生活上,要置办年货,打扫房间,工作上,也到年终,单位的事要有一个总结,回顾过去,展望未来,做下一年的工作部署,等等。

杨文姝还好,她是初中老师,放假比较早,学校的事很早就结束了。

唯独林仲平,他是公安局的小科长,每到过年这段时间,大概是一年最忙的时候。

县城里机关单位不少,单位不一定发奖金,但各种福利也不少,工资更不会缺,家长领到工资,第一件事就是采置办年货,这集市上人来人往的,抢劫之类的事少有,但偷窃却频繁发生。

除了偷窃之外,还有打架斗殴的,因为喝酒喝多了,或者欠钱不还闹纠纷,赌博出老千不给钱的,另外,也有投机倒把做生意的,也要进行打击,事情不少。

家长比较忙,就没时间照顾孩子,于是这些小家伙们,互相串联着,南边逛逛,北边玩玩,不亦乐乎。

林晓光只待在家里创作,一天六千字,雷打不动。

进入二月,腊月廿七这一天,林晓光得到消息,堂姐林晓芸要回来了,于是兴高采烈出门,去长安火车站接她。

姐弟关系好,杨文姝也不好再阻拦,只是给他穿得暖暖的,还把新买的手套戴上,并且反复叮嘱,到城里别乱跑、千万别走丢,等等,林晓光忙不迭答应。

然后,一直把他送上去城里的班车,老妈才放心。

进入长安城区,路过陕师大、邮电学院,到南稍门,看着高高耸立的小雁塔,林晓光换乘另一辆班车。

这年头的长安,并没有耸立的高楼大厦,也没有年味很浓的中国年最长安,更没有万家灯火璀璨辉煌的大唐不夜城,有的是灰蒙蒙的天空,黯然无光的城,还有土灰色的城墙。

直到穿过永宁门,进入南大街,街道两旁张灯结彩的,才有一点年味。

穿过钟楼,林晓光看着不高的它靠近,又远离,一直矗立在城中心,直到拐入顺城北路东段,才消失不见,班车继续往前,最终在面皮两个大字前的道路上停下来。

长安火车站到了。

这年头,在出门都要介绍信的年代,只有很少人坐火车,更没有上亿农民工返乡,所以也没有春运拥堵不堪的场景。

林晓光没有站在城墙下等人,而是直接进入车站,在铁路线外等着。

等待的时候总是很煎熬,让人望眼欲穿。

好在,这列从海州发来的车没有晚点太晚,一个小时后,才姗姗来迟,汽笛尖锐的鸣叫着,拖拖拉拉地进入长安站,像拖着疲惫的身体,咔嚓咔嚓,最后轰地一声,稳稳停下,再也不动,像一条巨蟒挣扎着死掉。

列车员打开门,人影绰绰,一片解放绿,顿时安静的车站,彻底人声鼎沸。

林晓光飞奔向第三车厢,越过人群,跑过一节一节车厢,最后喘着粗气,停在第三车厢车门处,瞪大着眼睛,盯着这个车门,又想起什么,看向不远处另一个车门。

忽然,一双略有些冰凉的手捂住他的双眼。

“猜猜我是谁?”

“姐!”林晓光顿时喜出望外,像泥鳅一样转过身,反手就把林晓芸抱住。

“等久了吧?”

“没有没有,才半个小时。”林晓光连连摇头,傻乎乎地笑着。

“走吧,咱们回家。”

“好,咱回家,姐,行李给我,我来拿!”林晓光忙不迭去拿行李,看到一旁还有人,略有些吃惊。

“芸芸,这是你弟啊!”一个大眼睛女孩盯着他上下打量。

“对,这就是我弟弟,林晓光。小光,她是赵子瑜,我的好朋友,你叫她子瑜姐!”林晓芸介绍完,却不给他机会:“拿什么拿?你才多大啊,行李比你都重!”

“那行吧。”不让拿就算了,他正好可以轻松一点。

熙熙攘攘的人群中,摩肩接踵,林晓芸怕他走散,一只手把他给抓住,赵子瑜见状,也有学有样,抓住他的手。

两只手被两个女孩子抓着,软软的,滑滑的,一个略冰,一个略暖,一个潮湿,一个清爽。

大冬天,林晓光穿得有点多,感觉晕乎乎的,呼吸都有点困难。

三人一块出站,林晓光艰难开口询问:“子瑜姐,你跟我姐是农场认识的啊?以前写信她都没跟我说过。”

“之前不太熟,现在我们是好朋友。”赵子瑜笑容更甚。

“这样啊!”

等到出站,走到公交车站牌前,等他俩车一来,准备上车时,赵子瑜和他们道别:“林晓光同学,再见哦,期待能和你北平相见!”

“你也报了北平的大学吗?”

“嗯嗯!”

人潮中,后面的人推着林晓光上车,不得不就此分别。

上车后,他很快将赵子瑜抛之脑后,问林晓芸有没有人去农场做暗访之类的。

“不知道啊!”林晓芸一片茫然。

“我的傻姐姐哟!”林晓光有些恨铁不成钢:“体检通过之后,会有省招办、学校招办的人,去考生籍贯地、就读中学、下乡农场做暗访做考察,问一下平时表现、道德品行、家庭出身、群众风评,还有有何特长爱好、适合什么专业,等等。”

“这些考察通过之后,学校才会发放录取通知书!”

“那你呢?”

“我也不知道啊,反正我爸妈都说不知道!”林晓光也有些纳闷,难道历史改变,政策变了?

……

第七章:冬天到了,春天还会远吗?

眼看着除夕一天天临近,堂哥林晓东却杳无音信,林晓光不免忧心忡忡。

他想起对越自卫反击战。

堂哥去年,不对,现在应该说前年了,前年上的军校,现在算是二年级,按理说,军校生在毕业前,是不会下连队的,可同样的,和普通大学生相比,他们没有寒暑假,也不知道在做什么。

就在这种挂念中,除夕到来。

林家和别家不同,因为都在县城内,住的地方离得近,除夕夜一向是大团圆,而老头子在老大家,老二老三全家几人,齐齐去他家过除夕,这样也更热闹。

五点不到,林晓光全家人收拾完毕,家门上锁,齐齐去大伯家。

一路上,杨文姝牵着林晓飞,林仲平牵着林晓茉,唯独林晓光无人理会,便横亘在四人中间走着,嘴里哼着不知名的小调。

没几步,就到大伯家。

大伯林伯平,在县武装部任职,这年头还不是地方干部,而是现役军人,住的地方,也在武装部家属院,没有军人站岗放哨,但也有门卫看门登记。

“难怪老头子会和大伯住一块,这分明是喜欢这里的氛围啊!”进来后,林晓光瞧着行动一板一眼的军人,若有所思。

按照常安乡下不成文的规矩,几个儿子结婚后分家,老人会留在幺儿家。

可老林家不一样,那会儿老头子一个人,孤孤单单的,不知怎么的,和住在老大家的杜静她妈瞅对眼,恰逢杨文姝生下一对龙凤胎,仨孩子,家里变得拥挤不堪,趁这个机会,老头子便和婆婆结婚,同时,也搬去林伯平家。

现在想来,应该还有别的原因。

为什么婆婆不愿意来老二家,除了对杨文姝杨文庸姐弟俩有些不自在外,剩下的,她当然想和自己亲生女儿住一块。

这些事情林晓光后来才明白,为什么婆婆总是比较疼爱堂哥和堂姐,这大抵是人之常情,人总是偏心。

步入大伯家,没成想,没看到大伯在家,却见堂哥林晓东安然坐着。

“哥,你什么时候来的,竟然不告诉我?”林晓光分外惊喜。

一米八的个子,站起来,像大山一样压过来,军校里吃得好,平时锻炼多,这会儿一身的彪悍,虎虎生威,林晓东却憨厚的挠挠头,嘿嘿笑着:“刚来,刚来!”

“大伯呢,怎么不见他?”

大妈杜静是个伶俐人,林晓东不怎么会说话,她人可会说话了,只见她熟络的招呼着:“小光来了,先坐,吃糖,哎呀,你哥他嘴笨,下午四点到的家,还没跟你们说,你大伯呀,他去部队了,真是的,除夕都抽不出时间吃顿饭。”

林晓光正要安慰一两句,老头子在客厅听到,又开始上政治课:“革命工作是块砖,哪里需要哪里搬,他还能在家过年,想想部队,有几个能回家的?”

“行了行了,今天就别说这些了。”婆婆大感头痛。

几个孩子,林晓东已经成大人,林晓芸也马上成年,这会儿正在厨房忙着,杨蓝进来后,两个女孩子说悄悄话去了,至于林晓光,便闲下来,准备去放鞭炮,可三个小孩眼睛很尖,早早地抢占,据为己有,他便没事可做。

没事做,他就耳朵凑在门框上,听堂姐表妹说悄悄话。

被两人发觉,抓一个现行,一个个瞪着,左右腰间具是一痛,他痛得龇牙咧嘴,不好再放肆,又跑去厨房偷吃,结果又被骂。

“你要闲的没事干,去楼下盯着,他们还小,放鞭炮那么危险,你也不关心你弟弟!”杨文姝怒斥。

“我这就去!”

林晓光忙不迭下楼,这时又听得林仲平喊他:“小光,过来帮忙!”

再次上来,他很是无奈,闲的时候没人理他,忙得时候忙不过来,你说这叫什么事?

“福字、对联,等下你去贴好,还要给灶王爷上香,你也准备准备。”林仲平一一嘱咐。

“好嘞!”林晓光痛快答应,拿着东西准备开干。

不得不说,老头子虽然是个共产党员,但可能因为出身旧社会吧,对老一套没有忘,即便是破四旧那会儿,祖宗的牌位都藏的好好的,风声紧的时候不祭拜,等稍一放松,再拿出来上香。

清明、端午、中秋、重阳,比谁都重视。

别的地方,老头子脾气臭得要死,这一点,冥顽不灵,革命意志不坚定,倒显得可爱。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饺子包好下锅,三次起锅后,老头子拿筷子夹一个尝一口,喊一声熟了。

然后,杨文姝三个人忙活着,把煮好的水饺用笊篱捞起来,第一碗,放到供桌上献给祖宗,辣椒和醋筷子都不能少,第二碗,放在灶台献给灶王爷,同样如此。

给祖宗磕头,轮不到林晓光,还是林晓东这个长子长孙来。

灶王爷,才是林晓光的,以前他都是敷衍了事,成年后才心诚意足,今天,他更是感触颇深,恭恭敬敬磕一个头,额头触碰到地板,一片冰冷,才起身,掸下裤子膝盖上的浮土,转身出门,噔噔噔下楼。

“小飞,小杰,放鞭炮!”

“知道了!”

一人拿着拆开的鞭炮,一人拿着洋火,擦燃洋火点燃引线,顿时,噼里啪啦的鞭炮声,响彻在整个院子。

这叫接先人,必须鞭炮迎接,大开中门,除夕接,初三送,十四再接,十六再送。

这不是长安本地的习俗,是西陇秦州那块的,林晓光也不知道林家过年为啥这样,后来才得知,他们老林家啊,早先是秦州那块的,同治年间才迁过来。

话说鞭炮放完,老头子大手一挥:“开饭!”

于是,小家伙们望眼欲穿的饺子,热气腾腾端上来,一家人围一团,真是其乐融融。

过年是小孩子最开心的时候,除了大年初一必不可少的压岁钱之外,拜访亲友时也会收到些许盘缠,还有大年初一早上的新衣服,走亲戚时亲戚家好吃的好喝的,此外,过年家长忙于家事,小孩处于放养状态,寒假作业更不用写。

1978年,还没有春节联欢晚会。

林晓光很难相信,他竟然在这样一个没有电视、没有手机、没有电脑,光是凭着聊天,听收音机,嗑瓜子,一直守岁到凌晨。

期间,还没有昏昏欲睡,一直头脑亢奋。

他的身体里似乎潜藏着一股热流,在等待时机,要喷涌而出,他不知道这究竟是什么东西,只是依稀感觉,1978年,在北平,在香港,在美国,属于他的时代才真正到来。

兴奋让他夜不能寐,激动的彻夜失眠,直到很晚。

新年到了,春天还会远吗?

……

第八章:开开心心过大年

大年初一,一大早,全家人回乡下老家,云台乡南窑村,这年头还叫云台公社南窑大队。

早上十点,在大人准备为老头子过生日时,小舅杨文庸带着一大帮小孩,径直上云台山,去云台寺烧香拜佛。

人说六十花甲七十古稀,老头子蹉跎大半辈子,也到花甲之年。

共产党人不兴贺寿,但六十岁,也是人的分水岭,老头子没想大操大办,也不通知老战友,就回老家,几个老兄弟聚一下,几个子侄见见礼,十来个小孩磕磕头,联系一下感情,不然变远了。

除了过生日之外,剩下的,还是祭拜祈福。

村里半山上的山神庙,滈河边的龙王庙,都要香火供应,靠山吃山靠水吃水,南窑大队地处终南山脚,又在滈河旁边,地里一应庄稼全靠河水灌溉,一年四季更是免不了上山打柴。

吃人嘴短拿人手短,吃山吃水,山神龙王都不能忘,这是千百年来的习俗。

而山上的云台寺,千年古刹,香火旺盛,更是要去,为家人祈福,有心愿的求佛,没心愿也求个家和万事兴,这种事情,一般都是信则灵不信则不灵,求个心安而已。

中国人的祖先崇拜,传统习俗,即便是共产党人,也不能免俗。

林晓光就知道,堂哥小东上军校前,大妈就上云台寺,等人真上军校后,更是亲自杀鸡还愿,今年这次,他们姐弟仨一起考大学,大妈、林妈、小姑,三人也都求过愿。

此刻,林晓芸上完香,忽然扭头,看林晓光像模像样,跪在蒲团上,双目紧闭,一副很虔诚的样子,便有些惊奇。

“咦,小光,你以前不是嗤之以鼻吗?怎么今儿个变了?”

林晓光刚刚在为全家人祈福,希望家人健康家庭和睦,顺便祈求佛祖菩萨,能满足自己三人的愿望,顺利考上心仪的大学,听到堂姐打趣,顿时不乐意。

“我改主意了不行啊!”

见他小孩子心性,一点都不像大人,林晓芸又是一阵好笑。

从山上下来,老家的屋子收拾妥当,供桌上放好祖宗排位,摆上各种水果点心祭品,还有冥币、烧纸、香炉等等。

中午,集大家之力,出自大妈杜静之手的臊子面做好。

一大盆臊子汤,油油的却不腻,漂浮在汤上面,一点热气都不往外冒,满满一大盆。

林晓光好几个堂叔家的婶子,换着擀面,擀出好几张圆圆的面皮。

面皮切成小拇指宽,一大把下进沸腾的水里,灶头里胳膊粗的木柴烧着,风箱来回推拉,没有几分钟,三次起锅后,足够十来人吃的臊子面便煮好。

捞到碗里,前两个小碗,还是献给祖宗和灶王爷。

之后,用木质托盘托着,三大碗臊子面端到堂屋炕桌上,三个老人围成一团,盘膝而坐,放上辣椒倒上醋,没有咸菜,就这样趁热吃。

这便是老头子三兄弟,准确地说是四个,一个打小鬼子时没了。

老人先吃,剩下的才是一帮小孩,然后才是伯伯叔叔,最后是一帮干活的女人们。

一红二白三黄四绿五黑,红的辣椒,白的面条,黄的土豆,绿的香菜,黑的木耳,外加黄花、鸡蛋、胡萝卜、豆腐,以及最不可或缺的臊子,便组成臊子面。

林家的这臊子面,不是西岐臊子面,也不是长安本地的,而是秦州那边的,口味比较清淡。

面很好吃,林晓光很怀念,一连吃两大碗。

放下碗筷,这时,忽然有人进家门,他抬头一看,原来是大队支书,顿时乐了。

不止是大队支书,村里几个德高望重的老人,都齐齐过来。

村里当过国军的也有几个,要么没了,要么解放时部队被消灭了,当过八路军的,还真只有老头子一个,45年6月,他所在的部队,也就是十七路军38军17师,在南河洛宁起义,投奔八路军,一年后,与先后起义的38军各部被改编为西北民主联军38军,归陈谢兵团指挥,十七路军从此进入解放军阵营。

老头子命真好,当了八年的国军,抗战胜利前夕加入八路军,凭八路军的招牌,以下级军官的身份转业,其后动乱期间也没有遭到冲击。

到现在,已经是村里走出去的为数不多的几个大人物之一。

他这尊佛,虽然已经退休,帮不了村里什么忙,但村里有什么事,大队的人也时常过去请教,需要帮忙时,老头子十分仗义,没钱也会出力,日子久了,村里人还当他是顾问。

共产党人不办寿,不过今天大年初一是拜年,知道消息的村里人,一个个先后过来,还有几个德高望重的老人,和大队干部,却无视这些规矩。

他们有他们的道理,不能贺寿?难道还不能拜年?

谁让老头子生日是大年初一呢,这生日,好的没法再好了。

因为今天不只老头子,还有几个单位上的子女也在,长子在武装部,次子在公安局,幼女也在财政上,别说儿媳和女婿,这都是权利部门,焉能小看?

老人和大队干部,谁心里都有一杆秤,走动得不比谁慢。

他们这一大帮人的,吃一碗热饭,就吆喝着喝酒,老人还好,回忆过去,说社会主义好,等等。

大队干部就差多了,恭维这个,恭维那个。

好不容易结束,撑到下午吃过饭,当天傍晚,林晓光和父母,一大帮人就回县城,家里只留下老头子和婆婆,还有几个小孩。

林晓光原本也想留下来,可谁让老家没有电,还是煤油灯盏,更没有暖气呢?

他冷啊,冷就没办法创作!

却说,隔两天,林仲平带可小茉去单位领导家拜年,杨文姝正在厨房里炒葵花籽,林晓飞在一旁抹眼泪写作业。

杨文姝边炒边骂:“一个个都跟没见过世面似的,没吃过瓜子啊?两天就吃完了,客人来了怎么办?”

说话间,有人敲门,客人来了。

连忙把人迎到客厅,杨文姝瞪一眼林晓飞,后者立刻收拾作业,懂事地问好:“张阿姨新年快乐!”

来人,原来是街道办的妇女委员会副主任。

杨文姝要招待客人,林晓飞更不会炒瓜子,只好林晓光来。

他坐在凳子上,围着火炉烤火,百无聊赖的炒着瓜子,一边想着,最近小飞说小人书没意思,其他的书又看不进去,是不是翻译一部《伊索寓言》或《一千零一夜》等国外儿童读物,或者写一本《黑猫警长》和《阿凡提》小说。

这时,客厅的说话声,让他为之一动。

“文殊啊,你家小光不是高考吗?他考上了。”

“啊?”

“年前有人过来,北平口音,说是来考察,我还没来得及跟你说呢!”

……

第九章:人生不如意事十之八九

听到这个消息,林晓光激动地一下跳起来,三两步跑到客厅,追问:“张阿姨,具体什么情况?您跟我说说呗,谢谢您了。”

客厅里,杨文姝跟张爱芳正在说话,突然间他钻进来,手里还拿着锅铲,都被吓一跳。

“干嘛呢?咋咋呼呼的?十六岁的人了,怎么还这样?”

“嘿,这不是激动嘛?”

林晓光舔着脸赔笑,末了,又看向张爱芳,脸上的笑容那叫一个灿烂:“张阿姨,您说,我给您倒茶。”

“哎呀,文殊,你家孩子真懂事!”张爱芳一张老脸笑成菊花,有些艳羡:“小光,你说你这脑瓜子怎么长的,我家园园可比你差多了,报了个中专,都没个准信。”

更年期妇女,说起家长里短的事情来,那叫一个没完没了。

林晓光耐着性子,变着花样伺候,说好听的话,总算把人给哄舒服了,然后,才道出一点消息来。

“那些人啊,一看就不是普通人,各个都是干部,首都大机关的气势,就是不一样。”

“阿姨,您有没有听他们透露点什么,比如是北大的,还是清华的,气质上,耿直沉闷的理工男多一点,还是文质彬彬,带着书卷气?”

林晓光很紧张,三个大学,九个专业,谁知道什么专业会录取他。

“哎,人家北平来的,我哪能感觉出来?”

问许久,张阿姨翻来覆去就那几句话,林晓光也算看清楚了,这张阿姨啊,确实没什么眼力劲,只会溜须拍马,说些鸡毛蒜皮的事,纯粹就一个草包,让她做一个副主任,还真是抬举她了,也不知道怎么上去的。

知道问不出东西,他索性放弃,回到厨房一看,这瓜子差点没给炒焦,要不是小茉主动分忧,还真完蛋了。

林晓光瞬间惊出一身冷汗,瓜子炒焦,杨文姝还不得骂死他。

“小茉真好,哥哥去了北平,给你买好吃的。”

林晓茉却撇撇嘴:“说了那么多,没有一个兑现的,哼!”

林晓光尴尬不已。

张阿姨今儿个上门,这一聊,就是好长时间,林晓光坐在凳子上,隔着一道门,她们说啥那是听得清清楚楚。

过好长时间,总算在饭点做饭前,才意犹未尽结束交谈,拖拖拉拉离开。

人一走,林晓光就跟杨文姝抱怨:“妈,这张阿姨真不是东西,去年我高中毕业那会儿,街道办三番五次上门,轮流动员我去下乡,她就没一句好话,这会儿我们家形势一好,倒是变脸比谁都快,俗话说捧高踩低,我总算见识到什么叫做市侩。”

杨文姝听到后忍不住一乐,随即斥道:“怎么说话呢?没大没小。”

林晓光却还有些愤愤不平:“她以为啥?来我们家说我要被录取了,就是我们家欠她人情,想多了吧,难道她不来说,我就不会被录取了吗?地球缺了她照样转。”

“妈,你千万别上了她的当,我跟她女儿不是同学,以后也不会是好朋友。”

“放心,我都知道,你妈不是傻瓜。”

话音一转,杨文姝也有些无奈:“话说,你什么时候才能长大啊,整天跟孩子一样,都快上大学的人了?”

“我这不是正在长吗?”

他也有些无奈,俗话说老小孩,他人至老年,一夕重生到十五岁,心态越来越年轻,言行举止,甚至性格上,现在跟小孩没什么区别,难怪大家都觉得他还没长大。

其实,主要是有父母在,谁不想当小孩?

快乐的日子总是很短暂,初三过去,不知不觉间,便到十五。

元宵节这一天,一家人又在一起吃饭,次日,一大早的,林晓芸要返回渭川农场,几个人送行。

二十天假期,一晃就结束了。

至于林晓东,他的探亲假更短,初三就收拾行李滚蛋了。

十五过后,天气逐渐变暖,虽然还是很冷,但已经不像腊月那会儿,太阳都没有一丝温度,早晨的天空,没有一只鸟儿在飞,街道上却湿漉漉的,这是积雪融化留下的痕迹。

火车站人蛮多,没有农民工的年代,也是摩肩接踵,稍一打听才知道,原来都是探亲假结束的知青。

知青们在家待十多天,刚过完年,又踏上启程的路。

分别在即,整个车站弥漫着离愁别绪。

林晓芸带着大包小包上火车,林晓光提着吃得东西,大伯一直把行李放到行李架上,随着汽笛声响起,火车乘务催促送亲友的人下车。

大伯一向人比较沉闷,这会儿更是什么也不说,满腔父爱化作无言,末了,只是说一句:“回去后,好好照顾自己,记得写信。”

林晓芸点头,说好。

轮到林晓光,他什么话都没说,只是紧紧地拥抱她,眼睛却红了。

“姐!”

不止是因为离愁别绪,还因为,全家参加高考的他们三人,林晓光和杨蓝,都有收到学校或街道办传来的消息,有高校招办的人过去考察,这意味着他们有很大可能会被录取,当然,也保不准有意外出现。

但到这一步,已经殊为不易,毕竟六十多万人才出不到一万。

唯独林晓芸,没有得到一丁点的消息。

这让林晓光心情很沉重,他很怀疑,是不是因为自己的到来,改变历史,冥冥之中,堂姐的那个名额,给了自己。

这很难说。

堂姐是他们仨中最优秀的一个,最差的他也得到消息,堂姐体检也通过了,怎么可能没消息?此外,连家庭出身有问题的杨蓝,同样有消息,为什么根正苗红的堂姐却没有,他很想不通。

不只是他,因为接堂姐回来那天,他给她透露高校招办的人会来考察后,她一直在打探消息。

然而结果令人失望。

终归是十七岁的女孩子,还没成年,心里有事情,即便再伪装成熟,有些东西也藏不下,她有心事,整个春节强颜欢笑,闷闷不乐,谁都清楚。

林晓光更是有些后悔,他真不应该多嘴的。

“好了好了,都大人了,还像小孩一样。”林晓芸眼睛红红的,却拍着他的后背,一副长姐如母的姿态。

虽然林晓光一句话都没说,但她又怎能不懂他的心思。

“我没事的。”

二人松开,林晓光见她笑容灿烂,终于放心,一步三回头,最后下车。

火车鸣响尖锐的汽笛声,缓慢开动,林晓光追着火车跑,透过车窗,看着里面林晓芸咧嘴傻笑,不舍地朝他挥手。

“姐!”他大声呼喊。

火车越来越快,他跑得气喘吁吁,却奋力追着,直到追不上,远远被抛在后面,林晓芸的身影变得模糊,最后连火车的背影也消失不见。

车上,林晓芸终于忍不住捂脸抽泣。

……

第十章:五道口职业技术学院

一只南美洲亚马逊河流域热带雨林中的蝴蝶,偶尔扇动几下翅膀,可以在两周以后,引起美国德克萨斯州的一场龙卷风。

拓扑学连锁反应告诉林晓光,他就是那只蝴蝶,他能够改变历史。

改变自己的命运倒也罢了,改变堂姐的命运,以至于让她考不到北平,甚至无法被大学录取,那可就完蛋了。

这并不是一个分数高,就能考上大学的年代,里面有太多的不确定。

林晓光为此深深自责,深怕冥冥之中,自己连累到堂姐,为此,在火车站送走堂姐后,回到家,便深居简出,埋头创作,不问世事,只是每日三省吾身。

直到有一天,林晓飞放学归来,人未至声先到,一路上高喊着:“我哥考上清华了!”

引得路人不停驻足。

“那是林科长家的小孩吧,他哥才多大,真考上清华了?不是吧?”

“不知道。”

“你们消息太落后了吧,常安一中校门外都贴红榜了。”

一路上鸡飞狗跳,听到消息时,杨文姝已经回到家,她下课稍微早一点,回来就准备做饭,小飞进门时,她正刚洗完手,端着脸盆准备倒水。

“我哥考上清华了!”

听到这个消息,杨文姝瞪大眼睛,随即明白过来,“砰”的一声,脸盆掉在地上。

“真的?”她难以置信。

“这事我还能说谎!”林晓飞喘着粗气:“常安一中校门外,都贴出,红榜了,我哥就在最前面,第一个,清华大学。”

“不是说北大吗?”杨文姝觉得哪里不大对劲。

林晓飞那么大的声音,林晓光在屋里早听到了,重重的握紧拳头,连说几个“yes!”,兴奋地不能再兴奋,因为他已经改变命运。

上辈子,八年复读,才考到北平一所本科院校,这一世,毕其功于一役,一次成功。

至于为什么是高中学校先放榜,这是很好理解。

有的高中校长人脉广路子多,在试卷阅卷完毕学生还不知道分数的时候,他已经从省招办老师那,知道自己学校学生的分数,同样,在录取通知书刚发出来的时候,也可以在高校招办的老师那,知道学生被哪所学校录取。

学生总是最晚知道。

林晓光作为从教三十余年的资深高中老师,对这些深知肚明,当有一天发生在自己身上时,也不觉得奇怪。

但随即,他也感觉哪里不对,第一志愿明明写的是北大,第二志愿复旦,第三志愿中山,没有一个清华,怎么变成清华了,我没想去五道口啊,更没想去留美预科学校。

“哥,你考上清华了。”林晓飞比谁都高兴,恨不得天底下的所有人都知道,他哥哥考上清华。

“哦!”林晓光淡定的哦了一声,看到地上的水渍,一边捡起脸盆,一边平静说道:“妈,你不冷吗?裤脚和鞋子都湿了。”

“小光,你不开心吗?”

杨文姝却无暇理会其他,只是出言安慰:“清华和北大差不多,你就别较劲了,哪里上学不是上,再说北大文科强,清华理科厉害,你不是读的理科吗?去清华最好。”

就在这时,家门砰一声被推开,林晓茉上气不接下气出现在门口。

“妈,我哥考上清华了!”

她也是来报喜的,刚刚知道消息,立马扔下好朋友,以从未有过的速度,飞奔回家,说给哥哥和爸妈听。

“林晓茉,我比你早,刚刚已经说了。”林晓飞一脸得意。

再看妈妈跟哥哥,显然一副早已知情的样子,林晓茉顿时很不开心,撅起嘴,恨恨不已,瞪着他:“臭小飞!”

“好了好了,哥哥很开心,谢谢你小茉。”林晓光出来调和。

这一天,是1978年2月28日。

林晓光晚上写日记的时候,写下这么一段话,这一天,我得到考上清华的消息,不知道哪个专业,有些开心,也有些不开心,开心是因为证明自己的实力不弱,不开心的原因,说不上来,大抵是不能去圆明园,不能去五角场,不能去双鸭山。

人生有无数种可能,可一旦确定其中一种,剩下的都是不可能,他去了清华,其他学校就没法去了。

可怜他的名校收集癖啊。

春节过后,雨水到来,天气渐渐变暖,在街道办准备迎接今年的三八妇女节时,林晓光脱下厚重的衣服,在三月初春时节,终于出门。

杨文姝终于不把他当小孩子了,这是他享受到的第一个福利。

“你现在是大学生了,虽然还有几天才十六岁,但以后要自立起来,从今天开始,自己的事情自己做。”杨文姝这样说。

大学生,就要有个大学生的样子,不能像小孩子那样了。

林晓光穿着略显单薄的衣服,一大早就出门,沿着东南大道跑步,一直跑到常安一中,在校门外贴大字报的墙下面停下,看一眼红榜上最前面自己的名字,林晓光,清华大学。

但是只有名字和学校,没有分数。

一般而言,不报外语专业,不考外语的话,只有政治、语文、数学、理化或史地,西陕省没有计分的参考题,总分也就400。

报考外语专业,才加试外语,总分500。

后世放榜,名字、分数、录取学校,都会公布出来,不过77届高考没有,也不会公布,要想知道分数,得几年后找人打听。

他再看一眼榜上他名字上面,上面写着另外一个名字,杨蓝,北平大学。

下面是一些陌生的名字,再没有任何一个北大或者清华,同样的,也没有林晓芸的名字。

“不应该啊,堂姐是76级毕业生,尽管在河东考区,但学校没理由不知道啊?”

林晓光心情复杂,一边接受着亲友的祝福,同学和学弟学妹羡慕,等待堂姐什么时候再给他写信。

就这样,三月的一天,县革委会工作人员上门。

这年头,录取通知书并不是由邮政邮递过来,而是先转给各地区革委会,一层一层下来。

来的这位,是县革委会办公室副主任,一位很年轻的小伙子,他似乎跟公安局的林仲平比较熟,所以由他上门,信送到后,很识趣地走了。

“拆开吧!”

一家人都目光灼灼地盯着信封,大人小孩脸上都写着期待。

这一刻,林晓光也有些激动,在一众注视下,小心翼翼拆开信封,一个白色的a4打小的纸张文件,映入眼帘。

当他把折页打开,赫然,清华大学四个字跃然纸上。

林晓光怔住了。

林晓飞趁他不注意,一把抓过去,稚嫩的童声回荡在房间内:“高等学校学生入学通知书,革委会转林晓光同志:经省招生委员会批准你入清华大学(学校)英语专业学习,请于一九七八年3月12日至14日凭本通知到校报到……”

……

第十一章:一朝成名天下知

自从拿到录取通知书后,林晓光家里就没一天消停过,真是门庭若市。

除他高中初中小学那些同学外,林爸杨妈的亲戚朋友同事,以及街坊邻居,都来上门拜访,甚至有领导过来,比如杨妈在二中的教导处主任、副校长,直管教学工作的教育局主任、副局长,又比如林爸在公安局的主任、副局长。

像街道办主任这些小领导就不说了。

以往没怎么接触的人,这些天碰到林爸杨妈二人,也都笑眯眯的,直夸他们教育的好。

县城里的人来倒也罢了,常a县城圈子太小,平时抬头不见低头见的。

连云台公社和南窑大队的人也有过来,来的是革委会主任和大队书记,还带着礼物。

一开始,对于众人的表扬勉励,林晓光还蛮得意的,后来啊,来个人都要在他脑袋上摸几下,美其名曰沾沾文曲星的才气,他身高刚过一米六,怎么斗得过这帮大人,后来便不厌其烦。

不只是被素未谋面的陌生人摸头,还有被拉出去被人各种围观。

就如,因为他考上清华,常安一中邀请他去做演讲,作为77年高考,常a县唯一考上清华的人,这个头衔的分量还是很重的。

母校发出邀请,林晓光很难拒绝以前教过他的任课老师、班主任三番五次邀请,甚至教导主任和副校长也提着礼物亲自上门,最后只能硬着头皮去。

然而谁料到,常安二中也跟着起哄,林晓光有心拒绝,可杨妈就在二中当语文老师,即便杨妈不答应,可二中的校领导更反复做工作,他难道真拒绝?

一旦拒绝,学校不会给杨妈穿小鞋?

于是,二中他不得不去,可二中去过之后,三中校领导也跟着上门,后面初中和小学也跟着瞎胡闹。

他真是快被演讲逼疯了。

杨蓝也无法逃脱校领导的魔爪,作为常a县77年高考唯一考上北大的人,她也在众多学校的邀请之内,像国宝大熊猫一样,被众人参观更是少不了的。

其实出名挺不错的,只要是好名声,出风头嘛,谁不喜欢。

可站在舞台上,像一个扯线木偶一样,按照他们定好的规矩,按照早已经写好的稿件照本宣科念,说些冠冕堂皇的话,哄骗十四五岁的中学生,这可就很没意思了。

也不能说是哄骗,不过类似样板戏八股文之类的文章,念起来真的很令人违心啊。

最最重要的,你特么倒是来点实际的,给出场费啊?

眼看距离开学的日子越来越近,高考的热度逐渐减弱,他总算从琐事中解脱出来。

而堂姐的来信,还没有收到,可能真的名落孙山了。

林晓光默然无语。

7号这天,外面热热闹闹,正在迎接一年一度的三八妇女节到来,杨文姝却在给林晓光准备上学的东西,被褥、衣服、洗漱用品,等等。

清华开学是在12号,北大早几天,9号就报道,意味着杨蓝明天就要出发。

鉴于两个孩子都这么小,老头子提出两人一块过去,大人只去一个,至于人选,林晓芸杳无音信,估计情况不大好,林伯平和杜静自然没心情,杨文姝要上课,林淑萍也要上班,女人坐火车不方便,杨文庸倒是想去,可被老头子否决。

最后,去的人选,就落在林仲平头上,即便他也要上班,但老头子还是选择他。

傍晚,老头子要嘱咐一些事情,大家便聚一块,聆听教诲。

饭桌上,杜静强颜欢笑,林伯平沉默不说话,其他父辈尽管心里开心,这会儿却不表现在脸上,免得刺激到二人。

老头子大刀阔斧坐在椅子上,盯着林仲平问:“都准备好了吗?”

“准备好了。”林仲平点头:“三张硬卧,都买好了,介绍信也准备好,还有钱也带着,这次过去后,小光要多住几天招待所,我带的钱比较多。”

“那就好。”

老头子颔首,随即盯着杨蓝,露出和蔼的笑容:“蓝蓝,你也长大了,要去北平念大学了,去了大学好好念书,毕业以后报效祖国。”

“嗯,爷爷,我知道的。”杨蓝乖巧答应。

至于林晓光,老头子可就没那么好的脸色了,他笑容一收,上下扫视着,很是不满:“小光,你都上大学了,不是小孩子了,还这么瘦,一点都不像男子汉,听说你冬天就没怎么出门,这怎么行?男子汉大丈夫,连冷都怕,以后怎么有出息?”

林晓光很是不满,爷爷你好偏心啊。

“想当年,我打鬼子的时候,大冬天的,趴在战壕里三天三夜,战壕里都是冰水,你不知道有多冷?”

“行了,好汉不提当年勇,别说那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了。”婆婆大感头痛。

说话间,有人敲门,打开门一见,众人齐齐吃惊。

原来竟然是县革委会副主任李季成。

好歹是几个县领导之一,这么大的官,在坐的父辈没有几个不认识,即便小邮递员杨文庸,也都见过这位县领导。

李季成上门,去离休的老干部家里,而且还是在晚饭时间后,也不知道私事还是公事,不过看他满脸笑容,想必不是坏事。

在几个小孩向领导问好后,老头子还是让小孩出去,只留下大人在屋内。

不料,李季成伸手阻止,微笑着看向二人:“这应该就是林晓光和杨蓝同学吧?你们可是为常a县里的教育事业做出巨大贡献!”

受到过不少领导表扬,可杨蓝还是有些害羞。

林晓光却不一样,他内心强大,只是微微摇头:“高考是改变命运的捷径,说白了我们也是为自己,若要说为教育事业做大贡献,李伯伯还是应该表扬默默在教育岗位奉献的人民教师们。”

这话一出,老头子脸色一变,瞪他一眼:“小光,别没大没小的,说话注意点!”

李季成挑挑眉,哑然失笑,沉吟着,却摆摆手,而后点点头,竟开口表扬:“林同学说的很对啊,尊师重道,知恩图报,果然不愧是清华大学生。”

林晓光顿时羞涩不已:“李伯伯谬赞了!”

接下来,李季成再勉励一两句,还是和许多领导一样,说些好好学习报效祖国之类的话,林晓光表示谨记,然后李大主任转开话题,说些别的事,他们也就不再待在房间,去外面放松。

太阳彻底沉下地平线,天地间再次被黑暗笼罩,月亮爬上天空。

望着明月,林晓光突然想起堂姐,暗叹一声:“也不知道姐你怎么样了?”

这时,突然,杨蓝惊喜出声:“姐!”

林晓光循声望去,只见门口站着一人,一身解放绿,两只麻花辫,大包小包的,风尘仆仆,不是林晓芸还是谁。

……

第十二章:天助自助者

三人一起回到客厅,当老头子看到林小芸时,老怀甚慰。

“回来就好,回来就好,考不上也没关系,今年再考,我相信芸芸。”

谁料,林晓芸像变戏法似的,掏出一张a4纸大小的文件,递过去,林晓光手快,拿过去后略一扫视,大感吃惊,随即朗声念道:“北平师范大学入学通知书,革委会转林晓云同志,经省招生委员会批准你入学,到政治经济学专业就读……”

到此时,林晓光彻底怔住。

变了,完全变了。

记得前世,堂姐被长安交大无线电专业录取,而这次竟然变成北师大政治经济学,也不是胜券在握的清华建筑系。

还有,堂姐填报志愿前给他写信,第一志愿填写的是清华,三个专业分别是建筑、新闻、医学,第二志愿填写复旦,专业分别是数学、法学、政治经济学,第三志愿是北师大外语、社会学、教育学。

九个专业,被录取的学校三个志愿上都没有,被录取的专业却是第二志愿第三专业,太奇怪了。

“好,好,好。”老头子很是高兴,北师大比不上清华,但也不错了。

旁边,一向不苟言笑的林伯平,此时难得脸上浮现欣慰之色,至于杜静,激动得眼泪流出来。

其余人,也与有荣焉。

忽然,老头子问道:“这个政治经济学,是做什么用的?”

“当然是研究政治和经济啊。”

老头子就有些疑惑:“政治还需要研究?还有,研究经济干嘛?”

一家人齐齐错愕,你看我我看你,没人开口,便是林晓芸,张着嘴,想说点什么,却无从说起,倒是林晓光知道一点,却不知道怎么解释,在后世很简单的一个问题,现在说起来却无从下手。

他欲言又止,这一幕却被李季成尽收眼底,随即大胆鼓励。

“林同学看来知道,有话就说嘛!”

老头子登时目光刺过来,斥道:“有屁快放!”

林晓光朝李大主任微微一笑,随即沉吟着,斟酌用词,笼统解释:“广义地说,是研究一个社会生产、资本、流通、交换、分配和消费等经济活动、经济关系和经济规律的学科,主要研究‘国民财富的产生和分配’的科学,目前国际普遍用宏观经济学这个词来代替。”

老头子重点没听懂,倒是听到资本两个字,顿时吓一跳:“这不是资本主义的那一套吗?”

众人也有些骇然。

林晓光见状也有些无奈,得,早知道就不解释了。

他看大妈脸色发白,堂姐也有些不安,摇摇头,很是无奈:“这北师大招生,不是他们学校做主,是去年教育部高等学校招生会议决定的,国家决定的事,难道还有错的吗?再说,我们国家是计划经济,里面也有经济二字,难道我们就是资本主义,爷爷,你就放一百个心。”

这话一出,大人换过来一想,也觉得有道理,心里顿时安定不少。

李季成最为平静,他见老头子还有些犹疑,也跟着解释:“老林啊,恢复高考是国家政策,招生工作是教育部重中之重,不可能出问题的,你放心好了。”

老头子这才稍安。

知道他们一家人有话要说,李季成很知趣地提出告辞。

一家人齐齐把他送出门,再次回到客厅,老头子端坐沙发上,林伯平坐在一旁,杜静紧盯着林晓芸,还有几个长辈,也是如此,目光如炬。

这幅三堂会审的架势,林晓芸没等发问,一五一十将事情的原委到来。

林晓芸很有讲故事的天赋,把她这些天的经历,讲的是那叫一个曲折离奇,惊心动魄扣人心弦,旁边听的人,也跟着心惊胆战,心里七上八下。

“最后,我拿到录取通知书,已经没时间了,中午才收拾好东西,刚刚火车才到。”

众人听罢,叹息不已,谁能想到,就一个高考的事情,竟然能牵扯出这么多事,也太复杂了。

即便故事讲完,众人心头仍然愤愤难平。

杜静也有些恼火。

“阅卷老师也太不认真负责了,分数怎么都能抄错?那么大的字?他们这是渎职,这是犯法,这关系到考生一辈子的命运,太粗心大意了。”

眼下这当口,谁心里都窝着一团火,竟齐齐出声附和。

林晓光也没想到,原来堂姐好久都没消息,竟然是这个原因,数学分数被抄错,81分的成绩,1字太小,被抄写成8分,整整减少73分,难怪没有上线。

前世堂姐考上长安交大,一帆风顺,没有遭遇一丁点挫折,这一世,差点完蛋。

想到这里,他也是一阵后怕。

幸好堂姐不服输不认命,这才在同队知青的鼓励下,勇敢地向河东市招生办提出查分,最后才发现试卷上的分数,不是8分,而是81分,因为1字比较模糊,抄写时被忽略,总分终于被更正,然后才被录取。

“姐,你真是厉害!”林晓光竖起大拇指,天助自助者,不是没有道理。

林晓芸不知道当时有多无助,这会儿,面上却极为洒脱,摆摆手:“我这算啥,我们知青里,有一个也考上哈工大的,你知道为啥没拿到录取通知书?”

“为啥?”林晓飞也很好奇。

“知青里面有人跟他同名同姓,通知书寄给了别人,还是场长站出来,去找公社书记,两人发话,他才拿到通知书。”

“啊,还有这种事?”小孩子们惊呆了。

“何止呢?还有人已经拿到录取通知书,但因为家庭成分不好,有政治问题,公社把他的入学资格取消了,县革委会也收回他的通知书,尽管录取他的那所大学,愿意为他保留半年学籍,但他这次没机会去上学了。”

林晓芸的经历已经够曲折的,可竟然还有人比她更离奇更凄惨,众人皆是叹息不已,替主角感到难过。

最后还是老头子发话:“既然事情都已经过去,那我们还是要向前看。”

顿一下,他盯着林晓芸问:“芸芸,你什么时候开学?”

“爷爷,我是13号开始报道。”

“这样啊……”老头子看向几个大人,杜静不自觉昂首挺胸,林伯平呵呵直乐,沉吟着,他最后发话:“这次啊,咱们家三个孩子去北平,父母呢,公平点,也一家去一个,谁去你们自己商量,商量完抓紧时间买票。”

终于,杨文庸脸上露出久违的笑容,作为父亲,不能亲自送女儿去首都读书,一辈子就这一次机会,那该有多遗憾。

“要实在太赶,不行就话,后天出发吧,蓝蓝能不能等你表姐一天?”老头子笑眯眯看向杨蓝。

“爷爷,我要和姐一块过去,报到时间三天,我过去肯定能赶得上,你放心。”

……

第十三章:慈母手中线,游子身上衣

慈母手中线,游子身上衣,临行密密缝,意恐迟迟归。

三位母亲,可是为自己的孩子去北平上学的事,操碎了心。

杨文姝知道林晓光被录取的消息比较早,东西早都准备得差不多了,林淑萍也是,只不过这人嘛,眼看着开学日期越来越近,总感觉还缺点什么,想方设法多带点。

至于杜静,她也早早给林晓芸准备好行李,就等录取通知书。

谁知道,眼看着别家上大学的孩子已经出发,自家孩子却依然没有消息,那段时间,别提有多窝心,谁都以为名落孙山,只能来年再战,谁料,就在临近出发的前一天,风尘仆仆回来,拿着录取通知书。

这叫什么,这叫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

这一刻,杜静无比庆幸,自己早早给孩子准备好了,要不然还真给耽搁了。

全家人都在为明天坐火车做准备,什么事都不用林晓光插手,他也乐得自在,畅想北平的大学生活之际,忽然想起几个老朋友。

“也罢,和他们好好道个别吧!”

从教三十多年,老朋友除了同事以外,剩下的也有同学,还有发小死党,各人有各人的路,聚散离别的,临到老,能在这县城里的,还真没几个,不是工作调动搬走了,就是儿女结婚跟着迁走,或者移民出国的,不一而足。

如今他才十五岁,人生的轨迹彻底改变,很多人以后未必能再见到,很多以前认识的,现在还可以抓住青春的尾巴,再见一面。

林晓光从小住在公安局家属院,几个发小,也住在这,父母也有在公安局,当然还有其他单位的。

比如沙永刚、雷猛、秦川。

他们四人,从小学到高中,一直都是解放路四人帮。

他在家里是乖孩子,在外面可不是,小学时代的捣蛋鬼,中学时代的坏学生,偷奸耍滑上房揭瓦的事没少干,杨文姝不知道他的状况,可小学到中学的老师,谁不清楚他的底细。

有句话说,人畜无害的外表下,隐藏着一个恶魔的灵魂,说的大概就是他了。

每个人,都有被压抑的另一面。

此刻,常安一中后面的小树林里,林晓光像痞子一样,坐在大青石上,翘着二郎腿,嘴里叼着一根牙签,盯着操场正上体育课的学弟学妹。

“小光,你说你去了北平,川儿去了江汉,永刚去当兵了,我怎么办?”雷猛忧心忡忡。

四个人,爸妈在公安系统的林晓光和秦川,二人考上大学,一个去北平,一个去江汉,沙永刚爸妈在政府系统,却把孩子安排去当兵,雷猛供销社的老爸,却没能把他安排去供销社,一来人还挺小,二来没这个实力。

“还能怎么办?凉拌!”

“到这时候了,你还跟我开玩笑!”

林晓光把目光从学生方阵上面移开,扭头盯着雷猛,上下打量,最后吐出一口气:“抓紧时间,考一个大学吧,嗯,大学你估计考不上,考一个大专出来,以后毕业了,再差也能当老师。”

“哥,我叫你哥,我能考上大专,还用得着求你给我出主意?”雷猛欲哭无泪。

雷猛今年不小了,刚满十七,学习成绩差得要死,初中留过一级,高中又留过一级,去年高一,今年还是高一,下半年也不知道能不能升高二。

他没有参加高考的资格,林晓光当然没法帮他。

林晓光想到这事,忽然心头一动,1980年夏天,深镇特区好像就是这时候成立的。

他忽的有了主意:“这样吧,听说上面要把高中恢复三年制,你高中毕业,就80年了,到时候,我有个好去处,去了少不了你的好。”

闻言,雷猛当即苦着脸:“我要是能混到毕业就好了。”

林晓光终于有些恼怒,恨铁不成钢,骂道:“你特么就是混,也要混个毕业证出来,连这点本事也没有,我们四人帮解散算逑!”

雷猛耷拉着脑袋,脸色青一阵白一阵的,良久,又小心翼翼试探:“你们三都走了,小光,张莉也走了,你咋办?”

“打住!”

一听这话,林晓光立刻急了:“这话可不能乱说,张莉去上学,关我什么事?她是她,我是我,再说,革命工作是块砖,哪里需要哪里搬,她去上学,这是进步,是好事,我们是革命同志,我祝愿她学成归来报效国家!”

“小光,我也没说啥啊……”雷猛有些委屈:“她是你同桌,我也就这么一说。”

林晓光脸色不善。

“好好好,当我没说。”雷猛只想抽自己的嘴巴。

眼看快到太阳落山,学生都放学了,林晓光拍拍屁股起身:“猛子,我劝你一句,以后能不逃课,尽量别逃,上课听不懂没关系,能听多少就听多少,更不要捣乱,给老师一个好印象,看在你听话的面子上,还能让你毕业也说不定。”

“耐心等着吧,两年后,你来北平找我。”丢下这么一句话,他扭头就走,头也不回。

“小光,那我明天去不去火车站送你?”

“不用,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我讨厌离别,此去山高路远,咱们江湖再见!”

夕阳下,踏在回家的路上,注视着三五成群勾肩搭背,三五成群的学习学妹们,林晓光唏嘘不已,忽然想到电视上那句台词。

想起那天夕阳下的奔跑,就是我逝去的青春!

“老同桌,既然从来都没有有过,那这辈子也不必有了。”

回到家,已经略有些晚,屋里灯火通明,他一进门,杨文姝便开始埋怨:“还知道回来啊?也不看看几点了,不知道明天要坐火车啊?”

“妈,我都是大人了,你说我要自立的。”

“自立就是一天不进门?出门不看时间啊,不知道我跟你妈都在上班,从单位回来还要给你准备,晓飞晓茉都没时间管,你倒好,甩手掌柜,这就是自立的样子?”林仲平也有些恼火。

他们一个个跟吃了火药似的,情绪不大对劲,林晓光察觉端倪,当下抱住杨文姝。

“妈,我知道错了!”

“你这孩子,干嘛?眼里还有我这个妈啊?”

林晓光知道老妈舍不得,没料到她情绪这么大,无奈一笑,随即盯着她红红的眼睛:“妈,要不,我不去北平上学了,就待在你身边,我今年才十五,待几年,再参加高考也不迟,好不好?”

杨文姝一听登时怒了:“说什么傻话呢?好不容易才考上的,必须去。”

“好,必须去,我明天就走。”

反应过来,注意到父子二人打趣的坏笑,杨文姝哭笑不得,心里的火气一下消了,有些无奈,伸出手指戳着林晓光的额头:“你呀,什么时候才能长大?”

……

第十四章:父母在,不远游,游必有方

林晓光年轻时有个坏脾气,每到出远门,比如上大学,心情总会变得很差,忍不住会发脾气。

后来懂事以后,等参加工作,不曾出远门,也就不会了。

直到有一天,儿子去南方读书,也这样对他发脾气时,他忽然明白,那究竟是为什么。

家是永远的避风港。

在外面,每个人扮演着各种不同的角色,无一例外,都在为生活打拼,而一回到家,全都卸下,什么都不需要担心,因为有父母在,他们不需要承担任何东西,只要扮演好儿女的身份,就可以了。

为什么发脾气,为什么心情不好,因为不想离开家,不想离开父母啊。

所以才有那句话,父母在,不远游。

但还有后半句,游必有方。

古时候没有火车飞机,从一个地方到另一个地方,比如长安到江南,需要很长很长时间,而科举考试一般三年一次,士子出门游学赴考,好几年才能回家。

那时候外面的世界很大,很多人埋头苦读,才有那句诗。

孩儿立志出乡关,学不成名誓不还,埋骨何须桑梓地,人生无处不青山。

人若是不能学有所成,临到头来,一辈子还是会在家乡终老,能走出乡关,走出县城,在全国首都站稳脚跟,那才叫成功。

重生而来,林晓光就没想过活着回去,他一定要变成当初讨厌的样子。

1978年,3月9日,长安火车站,站前广场熙熙攘攘,成为绿色的海洋,四面八方的青年聚集,他们将在此坐上火车,奔赴全国各大城市,开始全新的生活。

此刻,林晓光心情澎湃,突然朝天做出v字胜利手势,心里默喊着:“北平,veni!vidi!vici!”

之后,和赵子瑜一家五口相遇。

赵父一身中山装,外面还穿着大衣,看气质,分明就是个干部,长安市的干部,不过林晓光不认识,前世今生都不认识,他不认识,林爸大伯小舅也不认识。

一见面,大人们没说话,杨蓝怕生,林晓光只好开口问好,甜甜地叫赵父赵母叔叔阿姨。

其实按照年龄来说,这二位和大伯差不多,应该叫伯父伯母,不过伯父伯母这个称呼,听起来像女婿初次上门,他只好改口。

有他做润滑剂,两家人才以此为契机,开始互相寒暄。

今天看到林晓光,赵子瑜有些得意,偷偷给他眨眼,然后扭头和林晓芸窃窃私语,再看一眼他,回过头偷笑不已。

林晓光觉得奇怪,若是换以往,他绝对直接上前,可现在赵父赵母在旁边,他还真不敢当着他们的面,对赵子瑜做什么。

终于,他忍不住,问杨蓝:“赵子瑜怎么在这?她不会也考到北平了吧?也是今天坐车?”

杨蓝对他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当下把事情的来龙去脉说了。

林晓光顿时大吃一惊。

原来,赵子瑜也考上清华,还是人文系,还是英语专业,跟他一模一样。

这次,不仅她去北平,她爸妈哥哥弟弟,全家都要送她去上学,顺便在首都玩一下。

大概是凑巧碰一块了吧,赵子瑜自告奋勇,给好朋友林晓芸帮忙,叫她爸帮忙出具介绍信。

老头子虽然是老八路,但实在没多大权力,搞不到需要硬关系才能拿到的介绍信,他不行,林伯平和林仲平更不行。

拿到介绍信后,才有这六张软卧票。

但既然有软卧,谁还会睡硬卧啊,可不能苦了这三个孙子孙女,老头子也就没拒绝,欠人情就欠人情吧,以后再还,先把这事应付过去。

而林晓光已经打定主意,要在硬卧上铺窝二十多个小时,没想到还有软卧这样的福利。

意料之外,但管它呢,有软卧,他也就不怎么太怀念后世的高铁和飞机了。

能买到软卧席的,都是有关系的人,候车也有专门的高档茶水候车室,他们十多个人坐一块,闲聊间,乘务通知可以上车,便带着各自的行李,在乘务的带领下,进入绿皮火车。

上车后,行李安置妥当,母亲嘱咐各自的孩子,去了北平如何如何,一堆说不完的话。

好在他们提前上车,硬座和硬卧的乘客,还在候车室等着,大概十多分钟后,检票口才开始检票放行,外面顿时闹哄哄的,尽管开车时间还长,但乘客纷纷加快脚步,心情不由变得焦急。

杨文姝几个母亲们也是一样,时间越赶,没想起来的话,没嘱咐的事越多。

临到最后,终于被乘务客气地请出车厢,送至站台上,即便到站台,也还是依依不舍,人前笑容灿烂,压抑着内心汹涌而出的感情,人后茫然无措进退失据,整个人的心就像空了。

儿女第一次出远门,没有不这样的。

当铃声响起,紧接着,尖锐的汽笛声“呜呜”回荡在站内,火车缓缓启动,在“咔嚓咔嚓”与“狂吃狂吃”中,带着呼啸的风,迈向远方。

直到看不到杨文姝的身影,林晓光才回到软卧包间。

一进门,赵子瑜就笑着打趣:“怎么?才出发几分钟,就想家了?”

林晓光之前挺喜欢她的,得知她也考上清华,感觉这里面不大对劲,应该是蝴蝶效应引起的。

这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不过没到事情闹大影响太大的那一刻,谁也说不上是好是坏。

这种历史改变,未来失控的感觉,让他很是烦恼,因为心里有事,心情有些沉重,他没心思跟人开玩笑,当下随口冷淡回答:“想家有什么不对的?没心没肺的人,才不想家。”

赵子瑜一下就噎住了,她实在没想到,林晓光会这么冷淡,和上次火车站见面时截然相反。

作为干部家的孩子,她也有她的骄傲,不过也不至于跟小孩子发脾气,只是低头轻笑一声,心思电转,随口反驳:“没心没肺是乐观主义,这有什么不好的,再说,我家人都在车上,我为什么想家?小孩子才想家。”

四个人的软卧包间,前面一个包间是赵子瑜的父母哥哥弟弟,这个包间林晓光姐弟三人,外加赵子瑜,最后一个包间,当然就是林晓光仨的父亲。

林晓光实在没办法,不然他真想去林爸那个包间睡。

包间里三个女孩子,林晓芸和赵子瑜说悄悄话,剩下杨蓝一个人在看书,林晓光想睡觉,听谁说话都觉得烦,无奈之下,只好去外面看风景。

没多久,林晓芸悄悄出来,笑嘻嘻问:“怎么啦?跟吃了火药似的?”

林晓光望着外面不断后退的树木,和一望无际的田野,长长吐出一口气,扭头,目光直视着林晓芸:“姐,你是不是把《数理化自学丛书》给她看了?”

林晓芸登时一怔,脱口而出:“你怎么知道的?”

……

第十五章:潜龙勿用

记得前世,从77到86级,西陕考上北大清华的,可没有赵子瑜这一个人,77级清华人文系,也没有她。

这位也不知道是何方神圣,饭绝对是蝴蝶效应带来的。

林晓光很肯定。

重生后,他费劲千辛万苦只弄到两套书,一套他和杨蓝复习,一套托人寄给林晓芸,即便是发小秦川,他也只是在毕业时传话给他,要恢复高考,买一套尚海科技出版社64年出版的自学丛书教辅,并没有直接送书。

高考这事,说白了是省内的人竞争有限的名额,一个上了,另一个就下了。

林晓芸没能上清华,说不定就是因为赵子瑜。

有些秘密是只能同最亲近的人分享,恢复高考和自学丛书这就是秘密,怎么能让外人知道?

而且,前世,堂姐可从来都没有赵子瑜这一位朋友,更未提起她们在农场当知青的事,林晓光可以肯定,前世她俩绝对没有交集,可现在两人关系却很好。

为什么会这样?

他觉得,一定是事情被泄露出去,赵子瑜通过堂姐,知道恢复高考的消息,而且还和她一起共享这套《数理化自学丛书》。

如果是一辈子的好朋友,倒也不算什么。

可堂姐为什么不跟他挑明,而是瞒着,他就有点不理解了。

此时,见堂姐出来,林晓光有些意兴阑珊,摇摇头:“算了,事已至此,我也懒得追究,你开心就好。”

“小光,我也是没办法!”林晓芸皱着眉头,很是苦恼。

“那究竟是怎么回事?”

冷淡的林晓光,林晓芸从未见过这样的他,一刹那,忽然感觉眼前的弟弟很陌生,分明和以前在她屁股背后的鼻涕虫,完全是两个人。

她只觉得弟弟长大了。

“那一套书有十七册,我在农场我们分队复习,别人不会注意不到,有人举报我看白专书籍,最后还是赵子瑜出面,书才还给我,后来她也知道恢复高考的消息,我们俩就一块复习了,要不是她出面,生产队长才不会给我们多余的复习时间。”林晓芸咬着嘴唇。

沉默良久,林晓光叹口气:“这些事情,你从来都没跟我说过?”

林晓芸无奈:“我好歹是你姐,跟你说这些事,以后你小看我,我还怎么当你姐?”

“姐,那你答应我,同甘共苦,以后有什么事情,一定要告诉我。”林晓光郑重地盯着她的眼睛。

“好,一定告诉你。”林晓芸莞尔一笑。

一点点小矛盾,就这样解决了。

林晓光当然不会生堂姐的气,只是对于赵子瑜,还有些疑惑。

这辆车是长安站始发,一直到北平站,一千余公里,二十六个小时,早上十点开车,一直到明天早上十二点才到。

火车碾压着铁轨,轰鸣着,在三秦大地上奔驰。

河东市停车后,到中午十二点,几个人围着吃饭,饭吃完不久,都在休息。

忽然,林晓芸指着窗外:“看,那就是我们下乡的地方,渭川农场。”

林晓光放眼望去,地势平坦,一望无际,绿油油的麦田,肆无忌惮地野蛮生长着。

春天真的到了。

“姐,跟我说说你们当知青的事呗。”

作为知青,亲身经历上山下乡,近两年多时间,每一天都有同样的工作不同的故事,有的十分美好,有的也不尽然,但现在想起来,却感觉都不重要了。

林晓芸有一肚子的故事要讲,赵子瑜也陷入缅怀中。

“伟人说过,知识青年,上山下乡,广阔天地,大有可为。那一年,我们响应伟人的号召,前往渭川农场,做一名插场知青,进行农村社会主义建设。”

林赵二人,你一言我一语,娓娓道来。

“当知青还是很辛苦的,不过我们插场知青就好多了,住宿舍,吃集体食堂,偶尔还有业余生活,子瑜唱歌就很好听。”

“还说我呢?谁不知道你干活是积极分子。”

“姐,你平时都干啥活啊?”

“渭川农场三万亩地,每年要种冬小麦、春棉花和秋玉米三种作物,播种、除草、灌溉、收割、翻地,春夏秋都要干,冬天也不闲着,要挖河沟修水渠,可忙了。”一想起来,林晓芸都觉得很不容易。

“是啊,我们是解放了,可农场其他的知青,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家?”赵子瑜想到她的队友。

“放心吧,要不了多久,知青会集体返城的,你们别担心了。”

林赵二人齐刷刷盯着林晓光,脱口而出:“真的假的?不可能吧?你怎么知道?”

林晓光其实是故意说的,他想试探赵子瑜的背景,因为知青的问题,上面已经在讨论了,说不定有的人就知道,她爸可能就是其中之一。

他盯着赵子瑜,戏谑道:“子瑜姐,你爸位高权重,不会不知道吧?”

“我爸知道什么呀?”赵子瑜被他看得有些不自然。

林晓光笑笑不说话,林晓芸再问,他也不回答,像泥鳅一样回避这个话题。

火车穿越潼关。

林晓芸惊叹不已:“这就是曹操和马超打仗的地方啊?”

“不止呢……”林晓光摇头:“当年安禄山攻占洛京,歼灭哥舒翰二十万唐军,占据潼关,震动长安,李隆基仓皇西逃。”

赵子瑜没少出门,最近几年这还是第一次,倒是有不一样的感觉,很新奇。

坐火车其实蛮有意思,纵横八千里路云和月,游览祖国山河秀丽风光,再遇到一个很对口味的人,侃侃而谈。

蛮不错。

火车奔驰着,进入中州大地,抵达洛京。

洛京是个好地方,十三朝古都,可惜时也命也,铁路时代,生生被一个小县城拉下马。

林晓光其实有些疑惑,豫西重重大山,卢汉路走西线洛京多有不便,这也罢了,难道走东线汴梁也不行,汴梁一马平川,而且还是当时南河省城所在,没道理走中线郑都一个小县城啊。

卢汉铁路督办大臣盛宣怀,又不是郑都人。

他很怀疑,这里面是不是有什么内幕交易。

火车再次出发,抵达郑都以后,火车改道,从陇海线转京广线,跨过黄河大桥,步入燕赵大地,一夜之后,再次醒来已经是竖日早上,旅客都在收拾东西,因为北平站马上到了。

公历三月的北河省,春意盎然,却比关中和中原少一些绿色。

“北平站到了!”列车到站,播音响起,众人收拾行李,走出火车后,来到外面,便感觉到一股寒气扑面而来。

初春三月,春寒料峭。

帝都北平,天子脚下,林晓光这一次很低调,没有再说北平我来了之类的傻话。

他默默地提着行李,跟随林仲平走着,抬头望着天空,深吸一口气。

今天,农历二月初二,俗称龙抬头,潜龙勿用。

……

第十六章:燕园与清华园

火车站前广场上,北平各大学都设有新生接待处,北大、清华、北师大,一个个牌子晃得人直眼晕,和后世别无两样。

唯一的区别,大概是人们的穿着吧。

女的蓝灰军绿色或小碎花的上衣,同样几种颜色裁剪肥大的裤子,这时节更没有人穿裙子,身体都包裹在厚厚的外套中,当然也就称不上多好看。

原以为北平的风气,会比长安要开放一些,毕竟是首都嘛,谁料也差不多。

北大清华的牌子最为显眼,全场就属他们最张扬,人多势众,接待处很是热闹,同时也最矜持,不像有的学校,一看到有女同胞过来就上前询问。

“同志,请问你是我们农大的吗?”

有男生注意到穿着白衬衣天蓝色裙子的漂亮女孩,尽管她身后似乎是她爸妈,但还是忍不住上前询问。

“不好意思,我是清华人文系的。”赵子瑜甜甜一笑。

这句话像是吹响战斗的号角,清华接待处的几位男同胞,不约而同站起身来,一阵小跑,有一个人最快,一下就到赵子瑜面前:“同志你好,我也是清华的,数学系周承辉,这是伯父伯母吧,校车等会儿就到,这有椅子,先坐一下吧……”

这一幕,让林晓光不得不感叹,往古来今,大学学长都一个样啊。

于是,他也跟着上前一步,露出人畜无害的笑容:“学长同志,我也是清华的呢,椅子我可以坐吗?”

“额……你也是清华的?”周承辉有些吃惊。

“如假包换!”林晓光拿出录取通知书,在他眼前飘过。

这下,更多的人吃惊了,上下打量林晓光,一米六出头,瘦得跟猴子似的,巴掌大的小脸,青涩稚嫩,分明就是个十五六岁的小屁孩。

“不是吧?”很多人都难以置信,这么大就考上清华,算是神童吧。

周承辉突然发现,他引以为傲的学历,在人家面前不值一提,也只能拼一下身高和年龄了。

林晓光没有兴趣再理会他,转身走到北大接待处,对一位长相还算周正的学姐微微一笑,发挥老龄正太的优势:“学姐,这是我表妹的录取通知书,我们有三位家长,三位入学同学,我是清华的,我堂姐北师大的,可以坐北大的车一起过去吗?”

此言一出,北大接待处的学长学姐们,皆是目瞪口呆,好强悍的家庭!

“可以可以,当然可以。”

接下来的事就很简单了,他们坐北大的校车过去,六个人,占了北大校车好几个座位,至于赵子瑜全家五人,他们当然不会坐校车,因为有人接。

“终于分开了。”校车上,林晓光长舒一口气。

校车沿着北平的大街安静前行,77级的新生们很是激动,林晓芸也是一样,连一向文静的杨蓝,也不免陷入集体无意识中,跟着欢呼雀跃。

北平的街道很宽阔,汽车也比长安的要多,除大街上穿来穿去的电车之外,时不时还能看到东欧吉普、苏联伏尔加和尚海牌小轿车,当然还是自行车更多,正是下班时候,满大街都是自行车大军,就像在开展骑行大赛。

北平和长安很像,都是古都,还都是北方城市,东南西北方向很正,而且还有老城墙,他们并没有任何不适感。

突然,车上有人大喊:“快看,那里有个外国人!”

“哪呢?哪呢?”一车的人,齐刷刷看过去,人群中飞快的搜寻着,有人眼尖,果然看到在人群中,一个金发碧眼的白人男子,穿着夹克,留着披头长发,拿着相机到处拍。

“外国人都留长头发啊?”有人不禁感叹。

很快有人解释:“也不一定,有的人留长发,有的人短发,不过长发更少见。”

林晓芸三人是见过老外的,长安有太多古迹,虽然他们离长安很近,离天堂很远,但每到空闲时间,父母都会带去市区玩,大小雁塔、钟鼓楼、芙蓉园曲江池,哪里都能见到外国人,并不惊奇。

公交从北平站出发,到长安街天安门广场时,车上的气氛活跃到顶点。

“这就是天安门广场啊!”

“那个,就是人民英雄纪念碑?”

有的人关注点,却在城墙上城门口的伟人画像上,林伯平三人激动地站起来:“伟大领袖太祖。”

他们齐刷刷盯着,眼珠也不转,各个站立着,像是在行众目礼,一直到校车开过广场,看不到伟人画像,三人才意犹未尽坐下,林伯平感叹着:“等下我们再去天安门广场。”

林仲平和杨文庸纷纷点头称是。

一路沿长安街出发,到西单往北拐,路过动物园,路两旁很是荒凉,除几座零星的建筑外,大部分地方都是农田和荒地。

林晓光看着窗外的景色,搜索前世的记忆。

终于,校车在北大东门停下。

接下来,杨文庸带杨蓝去做入学登记,林晓光几个四处看看,等登记好,一行人直接去宿舍。

临在宿舍楼门口,宿管大妈把林晓光拦住:“你,不能进去。”

“为什么啊?”

“不行就不行,没那么多为什么。”大妈很粗暴。

“算了算了,你就在这呆着吧,我们进去,马上出来,稍安勿躁。”林晓芸一阵好笑。

中年男子不拦,女生更不拦,只拦男生,林晓光也是醉了。

等给杨蓝安顿好,几人下楼出来,林晓光站在楼下,已经有大半个小时,见他懒洋洋的晒太阳,百无聊赖,林晓芸很是无语:“你怎么这么笨呢?不知道去转一转啊?”

“有什么好转的。”林晓光撇撇嘴。

他其实转了一圈,只不过,没有碰到想见的人——未来的政界大佬之一。

北大报道完毕,接下来去清华,燕园隔壁西北角就是清华园,走路几步就到,从西门进去,路过照澜院,林晓光本以为开学时间没到,还不能报道,谁知道竟然可以做入学登记。

于是,直接给登记了。

拿到宿舍钥匙后,按照学长们说的地址,找到宿舍楼,准备进去时,两位女生却停下。

“我们在这里等你。”

林晓光用看傻子一样的眼神看着她们,呵呵直乐:“你们这就不知道了吧,男同志不能进女生宿舍,不代表女生不能进男生宿舍。”

“真的假的?”林晓芸惊疑不定:“你不会骗我吧?”

杨蓝也有些心动,咬着嘴唇。

“不信你试试!”

然后,林晓光脑袋就挨一爆栗,林仲平好气又好笑:“臭小子,废话怎么这么多?”

抗议无数次,依然我行我素,林晓光都麻木了。

懒得理会,他大摇大摆往里面走,林晓芸和杨蓝对视一眼,下定决心,齐齐跟着进去,果然没有任何人阻拦。

一直上四楼,终于抵达目的地。

……

第十七章:北师大没有经济系

宿舍门开着,往里一瞧,只有两人。

走进去打个招呼,自我介绍一番,一问之下,才得知两位舍友的身份,一个叫陈一鸣,东广莞东的,一个叫梁振道,西川涼山的,而且都是英语专业。

林晓光看到是四张床铺,登时松口气:“还好,还好,只有四个人。”

梁振道一口西川味的普通话,有些庆幸:“是啊,清华偌大一个理工院校,就我们不多几个文科专业,要不是系里体谅,就只能住八人间了。”

陈一鸣郁闷不已:“我报的志愿里从来没有英语专业,也不知道谁把我弄这来的?”

顿一下,指着空着的两个床铺:“我打听清楚了,我们专业只有一个班,全班就我们四个男的,就住这个宿舍,你是第三个来的,先挑一个床铺,剩下一个给最后来的人。”

“谁让他最迟呢!”陈一鸣奸诈一笑。

在场的三个人,梁振道年过三十,颇为老成持重,陈一鸣十八九岁,性格还有些跳脱。

二人看到林晓光如此年轻,纷纷感慨:“老了啊!”

林晓光道声谢,腼腆一笑,然后走到宿舍外面的走廊,挥手招呼,很快,一大帮人鱼贯而入,看得王陈二人直愣神,亲友团也太多了吧。

“不好意思,都是我家人。”林晓光嘿嘿一笑。

“这是我爸,这是我大伯,这是我小舅,我们家仨孩子考上大学,堂姐考得北师大,表妹考到北大,所以一块过来。”

刚介绍完,林晓芸探头进来,问:“我们能进去吗?”

梁陈两个大老爷们,顿时被吓一跳,一看居然是个漂亮姑娘,开朗阳光的陈一鸣都红了脸,有些羞涩,等到杨蓝再进来,变为目瞪口呆,我滴个乖乖,两个漂亮姑娘啊。

“没事,进来吧。”年龄较大的梁振道很快反应过来。

剩下的时间,林晓芸和杨蓝给林晓光铺被褥,林伯平三人跟梁陈二人交谈起来,林晓光不时插一下嘴,又过去给林杨二女帮忙,见什么都不需要他做,不得不感叹当小孩真好。

床铺收拾好,已经不早,天快黑,快到晚饭时间。

一行人匆匆下楼,到外面,林伯平抬头看着西下的夕阳,安慰林晓芸:“已经六点多了,北师大离的远,现在过去的话来不及,住的地方还没着落呢,要不明天再去?”

林晓芸很想去北师大看看,但眼下时间不够,只能答应。

“没事,明天再去也不迟。”

于是,一行人连忙赶去附近的招待所,出示介绍信后,办理好入住手续,林晓光看着林伯平花出去的十几二十块大洋,心在流血:“三间大床房,一个晚上,忒贵了!”

一个月工资三四十块钱的年代,六七块钱一晚上,不得不说北平的物价真高。

安置妥当,准备出门去吃饭前,杨文庸提议:“好歹也要住四年,朝夕相处的,要不要请小光和蓝蓝的舍友吃顿饭?也请他们照顾一下。”

林仲平觉得这个主意挺好,发声支持:“我觉得挺好的。”

然而,林伯平却有不同意见,摇摇头,有些怒其不争:“你们呀!太庸俗,请吃饭干嘛?表示存在感啊?你有钱,你请了,让别的同学和家长怎么想?炫耀呢?他们要不要也请啊?”

训斥完二人,他又盯着仨孩子:“你们要搞好同学关系,但不是这个搞法,舍友嘛,就应该相互帮助,共同进步。”

“同学关系,还是要纯粹一点好。”

林晓光忙不迭点头称是,林杨二女也齐声附和。

于是,请吃饭的事,就这么被否决。

林晓光难得见老爸也有吃瘪的时候,偷笑不已,这被眼尖林仲平注意到,正心里不爽呢,便迁怒于他,又是一个爆栗。

今天四处奔波的,脚都没停下过,尽管来的时候,说要去全聚德吃北平烤鸭,但这会儿却没了这个心思,一个个都身心俱疲,随便找到家餐馆对付一顿。

当然是国营餐馆。

无论哪个时代,去餐馆吃饭的流程都差不多,占座、买票、排队取餐。

这时候才体现出父爱如山,林晓光三人坐着位置上,林伯平到窗口付钱,林仲平和杨文庸等待取餐。

林晓光忽然想起一个笑话,忍着笑意,对林杨二女一本正经地说道:“我去买几个橘子,你们就站在此地,不要走动。”

杨蓝愣愣地看着他,小嘴微张,大眼睛一眨不眨。

林晓芸却噗嗤笑出声,忍俊不禁,大笑不已:“林晓光,你读书读傻了吧,现在才三月份,哪有橘子给你吃?还有,我们都坐着,谁站着啦?你眼睛不好吗?再说,你买就买吧,坐在椅子上不起来,等着橘子给你飞过来啊?”

“唉!”无奈叹口气,林晓光有心解释,又怕挨揍,只好小声提醒:“朱自清的《背影》。”

这时,林仲平端着饭过来:“老北平炸酱面,炸酱好不好吃另说,面应该不如咱长安的地道,不过将就吃吧。”

杨蓝还在想橘子和《背影》的事,林晓芸却抛之脑后,对付起眼前的美食来。

不同于西岐臊子面的一红二白三黄四绿五黑,老北平臊子面讲究青白红黄分明,绿的绿豆、黄瓜、香菜和葱,白的豆芽、萝卜、蒜末,红的油辣椒、甜面酱、五花肉,黄的姜末、香菇、干黄酱,再加上主食面条,抻面、手擀面或揪片。

“最后还有一点,这吃面呐,有两种吃法,过水的面和锅挑的面,过水面和凉面差不多,适合夏天吃,锅挑面热乎,适合冬天吃。”

林晓光侃侃而谈。

“小光,你懂得真多。”林晓芸不由赞叹,杨蓝也用崇拜的眼神看着他。

林伯平有些诧异,不过没多说,只是埋头吃饭,倒是杨文庸,盯着碗里的面左看右看,最后道:“这炸酱面,还有那么多讲究呢?”

一旁,林仲平眉开眼笑,儿子博学,那就是给他长面子。

只不过,短暂的骄傲之后,他板起脸,故作不悦,伸手就是一巴掌:“吃你的饭,废话咋这么多,面还堵不住你的嘴?”

爆栗,又见爆栗,林晓光气愤难平,暗道:“就再忍几天,直到你走。”

吃完饭,谁也没有夜游北平的意思,都回招待所休息。

竖日一大早,几个人起床后,洗漱完毕,吃点早餐,便搭乘公交车,直奔北师大。

北师大在三环内,蓟门桥那一块,和北邮是邻居。

他们抵达学校后,直奔经济系,然而找遍全校,也没找到经济系的大门,最后找好几个老师一问,才得到这么一个消息。

“北师大没有政治经济学专业,你们一定弄错了,录取通知书是假的。”

……

第十八章:人生,就是不停地战斗

几人一听都傻了。

高高兴兴地来,本想提前入学,谁知道结果却是这样,不能报道,开什么玩笑?

“这怎么可能?”林晓芸目瞪口呆,难以置信。

“怎么不可能?”

男老师反问,他看一眼林晓芸,尽管替她惋惜,但他很忙,没时间探讨这个问题,只是留下一句话,最后扬长而去。

“我以我五年的工龄保证,北师大绝对没有政治经济学这个专业,上几届确实有,不过这一届没有了,未来有没有我不知道,77级肯定没有,院系都撤了,你们与其在这纠缠,还不如抓紧时间复习,今年七月再考。”

过去北师大有没有政治经济学专业,有没有经济系,林晓光不清楚,不过未来却是有的,但这有什么用呢?

这一路走来,为上大学,她遇到的麻烦,也够多了吧,林晓光有些无奈。

先是成绩被抄错,再是录取通知书搞错。

林晓芸还未成年,只是一个十七岁的小女孩,如何接受得了这么残酷的打击。

此时,她脸上已经没有任何笑容,一张俏脸泛着病态的苍白,没有一丝血色,就好像大病初愈,身体都摇摇欲坠。

“爸,叔,小舅,中午了,我饿了,我们去吃饭吧。”林晓芸强颜欢笑。

她这幅样子,看在眼里谁都心疼,可还有什么办法呢?

“先吃饭吧!”林伯平叹息一声,右手在女儿肩膀上拍一下,以示安慰,随即偏过头去,埋头沉默,一言不发。

“芸芸,你别急,咱们吃完饭再想办法。”杨文庸也不知道多什么好。

林仲平一直没说话,直到走进餐馆时,才重重地冷哼一声:“这事不能就这么算了,我们一定要找个说法。”

“你们先坐,我去买饭,芸芸你吃啥?”

“叔,我还想吃炸酱面,辣椒和葱多放一点,不要香菜。”

林晓芸还有心情吃饭,林晓光也是佩服她,若是这事换成他,他早就破口大骂,直接找上门去,堂姐还能这么心平气和,真是难为她了。

几个人坐下,相顾无言,还是林晓芸开口,打破这份宁静。

“你们都别这样了,其实这是好事,我本来就没想上北师大,我想去的是清华,你们又不是不知道,这件事可能是真的弄错了,大不了,我今年再考,一定能考上的,这样一来我也能去清华,这是好事。”

一片沉默。

大街都不说话,她也就继续说:“其实,没有小光的教辅资料,没有提前复习,我未必能考上大学,后来英语试卷抄错分,到现在收到录取通知书……”

“这一路走来,我遇到的困难和挫折,未免也太多了,可能上天注定,我今年不能上大学。”

林伯平一直默不吭声,此时才挤出一丝难看的笑容:“芸芸,你能想开,其实也挺好的,不过,你真的决定今年再考?”

林晓芸低下头,沉默着,就要点头。

林仲平和杨文庸在排队买饭,没人劝阻,眼看大伯快说动堂姐,林晓光忍不住了,顾不上他在这个家还没有发言权,赶在林晓芸开口前,说道:“姐,你不能放弃,我觉得这件事情未必没有转机。”

“啊?”林晓芸一脸惊讶地看着他。

对于一个心智不成熟的未成年人来说,失败不可怕,可怕的是失去信心,堂姐现在就是这个状态,虽然她从去年以来,遇到的糟心事确实不少,但这绝不是不能上大学的理由。

前世,她分明就考上长安交大。

这一次,考上北师大,也不是多大的进步,林晓光甚至觉得,堂姐没能考入清华,是因为遭受他的牵连。

因为蝴蝶效应。

来吃饭的路上,林晓光想了很久才想通,这会儿他信心百倍,直视着她的眼睛:“姐,我只问你一个问题,你考的398分,是不是真的?是不是作弊考来的?”

如果说其他的倒还罢了,分数却做不得假,林晓芸全身上下,唯一能拿出来的就是分数了,现在林晓光质疑她的分数,这怎么能忍?

“怎么不是真的?我怎么可能作弊?你又不是不知道?”林晓芸有些恼怒。

“那就没有问题了,既然分数是真的,凭什么还要再考一次?你政审体检都没有问题,这又不是你的错,录取通知书是从高校招办和省招办邮过来的,我们去找他们,一定是他们弄错了。”

“小光,你还小,别天真了,事情哪有那么简单?能不能上大学,谁上大学,都不是由我们来决定的。”林伯平终于开口。

“吃饭吃饭!”杨文庸把饭端来,见两人快吵起来了,很是头痛。

“我不知道事情有多复杂,但我知道一个道理,不能没有做任何努力,就直接放弃。”

“那你说怎么办?”平生第一次见侄子反驳,林伯平有些怒了。

“小光!”林仲平重重地瞪他一眼。

林晓光只是低头沉默。

在家里,他没有发言权,说话没有可信度,大伯、老爸、小舅,都不拿他当一回事,也是,一个小孩子,能讲出多大道理,做却比说要难多了。

不过他并不想放弃。

重生而来,他解决的第一个大麻烦,就是两套《数理化自学丛书》,不去下乡和高考不算大麻烦,今天遇到的这件事,算起来应当是第二件麻烦事。

录取通知书错了。

而且还不知道哪个地方错了,是学校错了,还是专业错了,也搞不清楚。

林晓光想很久,也没能想出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几十年都没听到过这样的事情,但存在即是道理,不管最后能不能解决,一定要搞清楚事情的真相。

要不然,回长安以后怎么说,去北师大上学了,结果灰溜溜滚回老家,让别人怎么看?

林晓光丝毫不担心堂姐,能不能走出失败的阴影,他相信她绝对可以,今年再考,一定能考得上,但是,且不说浪费一年时间,就说录取通知书弄错这事,绝不能当什么事都没发生。

一定要查出真相。

不做点什么,林晓光都觉得对不起堂姐,平白辜负这百八十斤的一身肉,更让一众重生者前辈们鄙视。

一想到他一个重生者,连这点事都没法解决,他都鄙视自己。

其实,他已经有办法,不过饭桌上,没法说出来,不然他一个小孩子都有办法,林伯平一个大人却无能为力,这让大伯一张老脸往哪搁,成年人和小孩子不同的地方,就在于照顾别人的情绪。

大伯不要面子啊?

不要事情没解决,反闹得相亲相爱的一家人,平白吵架生分,甚至闹出矛盾,也忒不值。

“人生,就是不停地战斗!”

林晓光决定拼一把。

……

第十九章:不是北师大,是人大

七十年代的大学报道很简单,不像后世,需要交各种费用。

拿着录取通知书,或者入学通知书,交给所在系的报道工作人员,即就读专业班主任,他会递给学生一叠饭票和菜票,并且告知学生在哪个宿舍,在学生花名册名字后面打个勾,报道就算完成。

可就是这么简单的事情,就像57年之前长江天堑一样,横亘在林晓芸面前,让她不得寸进,望大学而兴叹。

在坐的,都是一心一意为她好的人,不管嘴上怎么说,却都纷纷行动起来。

几个大人一大早就出发,拿着录取通知书,寻访北师大招生办工作人员,去问以下一些问题,这个录取通知书是不是真的,签名和书写是不是真的,北师大印章是不是真的,等等。

在大人行动的时候,林晓光也没闲着。

招待所里,他和林晓芸杨蓝二人开会,部署行动。

“这件事,我们要乐观一点,并不是没有一点办法,我们找到问题所在,然后对症下药。”

林晓芸目光怔怔,一言不发。

关键时刻,杨蓝从不掉链子,她只是有些疑惑:“那怎么找到问题出在哪呢?”

“这里面一定有我们不知道的原因,要不就是姐的名额被人顶替,要不就是北师大录错姐的专业,要不就是别的大学录取我姐,不是北师大,入学通知书搞错了。”

林晓光斩钉截铁:“不管如何,一定要搞清楚,不然姐今年再考,还会遇到同样或者其他的问题。”

林晓芸终于动容,是啊,要是搞不清楚,今年说不定考上也上不了。

“怎么做?小光,你说。”

“我们现在能做的,只有一件事,发动我们认识的所有人,去找有没有其他像堂姐类似情况的考生,不局限于北师大一所学校,如果真找到很多人,这就证明这不是一起孤立事件,是群体事件,找到人后凑一块,发现这种情况的人比较多,北师大不会坐视不理。”

“那我去找我们寝室的舍友。”杨蓝自告奋勇。

“我也去我们404宿舍。”

林晓芸深吸一口气,下定决心:“那我去北师大,看谁也是我这种情况。”

“好。”

三人对视一眼,齐齐一笑,忽然对未来充满信心。

林晓光回到404宿舍,就对梁陈二人说了这事,二人闻言,目瞪口呆之余,有些义愤填膺。

“好不容易考上的,不能就这么算了。”

“对,小光,你说怎么办?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尽管说!”年轻气盛的陈一鸣当场表态。

梁振道一个老男人,也不落后:“人多力量大,我们再发动一些人,我老婆在北大,我也叫她过来,再拉上她们宿舍的。”

林晓光这才知道,老道这么厉害,夫妻双双上清北。

“老道,可以呀!”

梁振道嘿嘿一笑:“彼此彼此,你也不差,表哥清华表妹北大。”

没时间开玩笑,林晓光同二人说完这事以后,又出门去找赵子瑜,本来他不想和这人发生交集,但没办法,人多力量大嘛,免费的劳动力,不用白不用。

赵子瑜听到这个消息,也有些傻眼。

她还有些怀疑,直到在北师大见到林晓芸,才真正相信。

“这件事吧,我感觉问题应该出在招生办,一个是大学招生办,另一个是省招办,我跟我爸妈去说,让他们跟长安联系,看省招办那边是什么情况。”赵子瑜看向林晓光。

患难见真情,赵子瑜能出动她爸妈,这让林晓光对她高看一眼,想到班主任应该认识的人比较多,他当下点头。

“好!”

忙过一阵后,中午吃饭的时候,他们再次坐在一起。

林伯平脸色灰败:“不行啊,我们问过北师大招生办的老师,他们明确告诉我,录取通知书是真的,北师大印章也是真的,不过签名和书写却是假的。”

“下午我们再跑跑,看是不是北师大别的专业把录取了。”林仲平想到一个可能。

杨文庸也心头一动:“我去其他学校看看,看设有政治经济学专业的学校,有没有录取芸芸。”

这时,赵子瑜噔噔噔跑进来,上气不接下气。

“我爸妈说,省招办刚刚来的电话,他们查了档案,北师大确实把小芸录取了,就是政治经济学专业,没有任何问题。”

那问题究竟出在哪呢?众人百思不得其解。

而杨蓝也风尘仆仆赶来,声音中透露着疲惫,却难掩其中的喜悦:“小光,你猜的真准,还真有和姐情况一样的人,不过不是政治经济学,而是哲学专业,他也没找到报道院系。”

这算是一个好消息,证明这不是一起孤立事件。

下午,陆续有更多的消息传来,有好消息,当然也有坏消息。

坏消息是林仲平带来的,他累得够呛:“我跑遍全校所有院系,也没有打听到有别的专业录取芸芸。”

杨文庸也是坏消息:“只有北大设有政治经济学专业,不过我还没打听到谁也是这种情况。”

好消息却是更多的人带来的,林晓芸、杨蓝、梁振道、陈一鸣和赵子瑜等人。

赵子瑜递过来一份名单:“这是名单,我们统计了一下,一共有三个专业,全是北师大的,哲学、政治经济学、中共党史,目前有十七个同学,都是这种情况,北师大的老师不认,没法报道,他们也很着急。”

林晓光看着名单:“我们去北师大招生办。”

十七个人,包括林晓芸在内,都是从天南海北过来,有南海的,有南云的,有西疆的,有胡建的,有龙江的,有南河的,这么多人千里迢迢来到北平上学,竟然得到不能报道的答复。

这怎么让人接受?

当出现带头人之后,众人拧成一团,不再各自为战。

于是,在一个春日的下午,二十多个人组成集体,浩浩荡荡,来到北师大招生办,求见办公室主任。

接待的工作人员,是一个刚参加工作的小年轻,没见过这阵势,看到这么多人,知道自己处理不了,第一时间去请示副主任。

副主任是个官场老油条,说话一套一套的,本来要敷衍过去,可看到十多张北师大录取通知书,也坐不住了。

他知道,这事要闹大,可是要丢官帽子的,但他又做不了主,只得去请示正主任。

不巧,主任有事出门,不在这。

十几人只好耐心等。

这一等就是一天,一直到竖日早晨,才见到主任。

“你们的事,我都知道了。”主任喝着茶:“说来话长,不过啊,你们可以上学。”

这就解决了?他们还有些难以置信。

“但是……”

众人心头一紧。

“不是北师大,是人大,中国人民大学。”

……

第二十章:不到长城非好汉

到这一步,本以为会有一个说法,谁料主任撂下这句话,多余的,一个字都不说。

逼急了,只留下一句话:“通知书上写了,报道是13号,这不时间还没到吗?着什么急?你们派个代表,明天早上过来,到时候再通知。”

出来后,众人想着代表谁来做。

这件事一开始,他们也有人想过,找同样情况的人去招生办问个清楚,但因为势单力薄,还是没能凑到一起,最后还是林晓芸的亲友团,以及亲友的同学发挥作用,才将大家汇聚到一起。

因此,这个代表,大家一致推选林晓芸来当。

就这么愉快地决定了。

忽然有人脑袋转过弯来:“哎,不对,既然明天报道,我们知道去人大,还来北师大干嘛?现在就可以过去打探情况嘛?”

这话一出,得到所有人一致同意。

于是,热血沸腾的青年们,不辞辛苦,步行前往海淀街道的人大。

谁料,抵达海淀路39号,他们傻眼了。

原来,人大校门口站着穿着军装的士兵,背后还背着五六式半自动步枪,两道杠拦在大门前的路上,出入往来的,也都是同样清一色的军人。

林晓芸上前询问,才得到一个令人错愕的回答。

“这里是部队驻地,人大七年前就解散了,部队就是在那个时候进驻的。”

再问其他的,哨兵也不理会,只是催促他们离开。

同学们提前报道的愿望再次落空,惟一的希望,落在林晓芸身上。

竖日,林晓芸只身前往北师大招生办,有很多同学不放心,也跟着过来,不过最后都站在招生办外面,没敢进去。

一段时间后,她才出来。

“我们去崇文门旅馆,那里有老师在等我们。”

一阵鸡飞狗跳的,众人齐齐赶往目的地,崇文门好远的,就在北平站那一块,他们坐公交车赶到时,已经是一个小时后。

按照主任给的地址,林晓芸与同学们一起找到旅馆。

但旅馆不让人进去。

在旅馆门外面的大街上,站着一位气质儒雅,戴着近视眼镜,一派学者风范的老师。

“您就是胡老师吧?”林晓芸问道。

“对,我就是。”胡老师点点头,面露微笑,扫视着十七位同学:“你们都是人大的学生,我现在我以哲学系副主任的身份,代表学校跟大家谈话。”

众人齐齐一肃。

胡老师突然变得很严肃,脸上又很平静,很自豪地开口说道:“是这样的,中国人民大学自1970年解散,今年复校,先以北师大的名义招生,一共招收三个专业一百四十名学生,入学后暂时在北师大学习,但很快就会迁回人大。”

“啊?原来是这样。”真相大白,林晓芸哭笑不得。

众人也齐齐错愕。

末了,胡老师扫视着同学们,一板一眼地说道:“你们收到的都是北师大的录取通知书,但实际上是人大的学生,请你们认真考虑后,再明确告诉我,你是同意,还是不同意?每个人都要回答。”

这还需要考虑吗?根本连想都不用想,众人齐刷刷回答。

“同意同意,当然同意。”

“这还有什么需要考虑的,有大学上就好。”

“太好了,终于能上大学了。”

大家都很开心,有的人甚至喜极而泣,胡老师看在眼里,也十分激动:“你们的事情,我已经知道了,有的人十号就提前过来了,一直没有放弃,这很好,意志坚定,才能学有所成。”

“还有你,林晓芸同学,你找到同学们,组织着大家一起去北师大招生办,积极主动去解决问题,而不是坐以待毙,这很好,学习就应该主动。”

林晓芸低下头抿嘴一笑,对表扬很是惭愧,摇摇头:“胡老师,其实还是我弟弟妹妹出的主意。”

“我知道。”

胡老师笑容更甚:“你们这一家子,可了不得,清北人齐活,估计全国也是独一份。”

这件事,到此结束。

成功报道后,这十七位人大学子,都想请幕后的组织者,林晓光同志吃顿饭。

然而,林晓光却不以功臣自居,眼看他们得以入学,便功成身退,回到招待所,回到清华大学人文系英语班404宿舍。

至于林晓芸,她还有更重要的事情。

报道完之后,她还想到一个问题:“我们现在找到组织,可其他火车上的同学,却不知道在哪报道,清华北大都在北平站设有接待处,都有学长学姐们在忙活,唯独我们人大没有,作为复校第一届学生,所以我们当前的任务……”

她还没说出来,同学们脑筋转的快的,已经想到,瞬间脱口而出:“肯定是设立接待处啊。”

于是,堂姐以新生的身份,去迎接77级的新生。

杨蓝报道比较早,北大9号报道,12号就开学,她已经开始上课,是的,没有军训。

这年头,除军校生以外,全国所有大学生都不需要军训,要过好几年,军训才会在一些大学试点进行,大学生们还会幸福好几年。

林晓光也算逃过一劫。

林晓芸在接待新生,杨蓝在上课,林晓光还有一天半的空余时间,趁这个机会,他果断把老爸大伯和小舅叫出来,约他们游览北平。

三个大人,从前几天起,就为堂姐的事忙活,哪里还有心情和时间旅游。

直到事情得以解决,正常入学,才终于放心。

下午,在天安门广场前,拍照合影留念,之后又去故宫博物馆、革命历史博物馆、军事博物馆,完了又去天坛、地坛、龙潭、玉渊潭,竖日早上又去北海、什刹海、后海,香山和明十三陵,中午吃完饭,顺便去清北旁边的圆明园和颐和园溜一圈。

直到下午,终于抽出时间,坐车出城去居庸关和八达岭。

站在长城上,望着下面此起彼伏的山脉,远眺蜿蜒连绵的长城,林伯平皱眉深思,一副苦大仇深的样子。

林晓光很好奇,于是直接开口问。

林伯平沉吟着回答:“长城是军事防御工程,你看,北面地势很陡峭,在军事上,从这里进攻很不利,三倍兵力也是送死,南边却可以依托城、墙、障、亭、标、垛互相支援防守,不得不佩服古人的智慧。”

还以为大伯见游客太多心有不满呢,原来在想这个,真是耿直的军人啊,林晓光哭笑不得。

“小舅,你在想啥?”

杨文庸意气风发,抬头以四十五度角仰望夕阳,开始吟诗:“呜呼!秦时明月汉时关,万里长征人未还,但使龙城飞将在,不教胡马度阴山。”

林晓光无语,又问:“老爸你呢?”

“不到长城非好汉,没想到我也有这么一天,没想到啊没想到!”

林晓光突然觉得老爸好没有文化。

……

第二十一章:开学第一天

春日的早上,清华开学第一天,林晓光三人早早坐在教室里。

“诶,老道,你说咱们那位舍友,怎么还不来啊?今天可是开学第一天。”陈一鸣坐在第一排,和旁边的梁振道勾肩搭背。

“不知道啊,小光,你觉得他是什么原因?”

林晓光想了想,直接说:“我姐农场有位知青,家庭出身不好,还有遗留政治问题,革委会不让他过来上学,还把录取通知书没收,说不定咱这位舍友,也是这种情况。”

“还有这种事?”陈一鸣很吃惊。

“你以为呢?别说话,老师来了。”梁振道胳膊肘顶一下陈一鸣。

三人正襟危坐。

作为理工院校的文科班级,学校似乎并不是很上心,派来的辅导员也不是老资格,而是一小年轻,样貌平平,身材健壮,一身穿着朴素到极点,张口闭口政治道理。

林晓光看她的年龄和气质,觉得应该是前几年工农兵大学生出身。

“同学们好,我叫朱爱国,是大家的辅导员,接下来的四年里,我会和同学们朝夕相处,督促你们学习,帮助你们共同进步,照顾好大家的生活方面,你们有什么事情,也可以找我。”辅导员朱爱国同志,站在讲台上发言。

爱国同志讲得挺敞亮,应该不难相处吧,林晓光暗想。

辅导员主要负责生活上的事情,说一些注意事项后,很快下台离场,不多时,前几天报道见过的班主任,即薛老师再次露面。

“同学们好,我是薛文斌,大家的班主任,前几天咱们见过面,今天呢,咱们推选班干部,然后再开班会,现在开始竞选,大家毛遂自荐踊跃上台。”

老薛很年轻,看样子大学毕业没几年,长着一张国字脸,却有一种亲和力。

林晓光觉得,老薛应该会比朱辅导员好相处,不过同学们的关注点却不在这上面,他们都紧盯着班干部的职位,既然来到全国一等一的大学,都是天之骄子,谁又比谁差,班干部你能当得,我就当不得?

很快有人上台,竞选班长、团支书、学委等职位。

梁振道四平八稳,似乎胜券在握,看不出来要竞选哪个职位,不过倒是很有信心。

陈一鸣跃跃欲试,想当班长,又担心自己选不上,打定主意当一个冷门的,却还是羡慕三大巨头,抓耳挠腮的,很纠结。

林晓光大概是最风轻云淡的一位。

作为班上年龄最小的人,在坐的都是哥哥姐姐,多数都比他大几岁,少数都比他大一轮,虽说有志不在年高,但班干部,还是算了吧,他不想管人,只想安静地学习,和抄书。

“我爱学习,请别打扰我。”

全班四十多个人,男生只有区区四个,一个还没报道,女生四十多,男女比例达到恐怖的1:15,而女生又一向团结一致对外,于是很不幸的,这次竞选,男生惨败而归。

若不是老薛出声支援,连一个安慰性质的职位都拿不到。

“我们班上四个男生,班委一个男生都没有,这也说不过去,咱们女生啊,就发扬一下革命的人道主义精神,给男生一个班干部名额,好不好?”

那一刻,全班女生笑得人仰马翻。

于是,梁振道当上副班长。

陈一鸣扑街到极点,一张脸别提有多难看,好在,宿舍推选舍长的时候,他终于当上这个不算班干部的舍长。

结束的时候,他重新鼓舞斗志:“最近有社团招新,不说别的,校和院系两个学生会,我一定要进去一个,至少拿一个宣传委员回来。”

林晓光摇头失笑:“一鸣同志,你知道你输在哪吗?”

“不是班上女生多吗?她们欺负我们人少。”

“不是。”林晓光摇头:“你输在普通话上,你这一嘴的粤普,要是学不会北平话,注定还是要扑街。”

陈一鸣若有所思,回过头来,却怒气冲冲:“你可以说我发音不标准,但不能说我是扑街……”

接着又是一连串难懂的话,什么“粤语差点成为普通话”,“粤语最接近古汉语词汇和发音”,“北平话不是汉族传统语言”之类的,引得二人都哄笑起来,教室内外充满快活的空气。

班干部竞选完毕,老薛再说一些其他的事,人就离开了。

时间已经中午,就此下课。

林晓光回到寝室,见到林晓芸才得知,老爸三人已经回家了。

“怎么走都不跟我说一声?”

“家里有事呢,叔还给你留了封信,再说,你正在上课,我去送也是一样的。”他们要走,林晓芸也没办法。

林晓光摩挲着书信,没有第一时间打开,皱着眉头,若有所思。

“想什么呢?”

“没想什么,哦,对了,走得时候,大伯小舅没有要嘱咐的话吗?”不说大伯和小舅,老爸应该会留点钱给自己,以备不时之需的吧,林晓光暗想。

“就说好好学习,给家里多写信,照顾好自己,别的就没啥了。”

“好吧。”

林晓光无奈,还是放弃追根到底,只是没能去车站送他们,未免有点遗憾。

“别想这些了,你知道吗?这两天我还真打听出一些事情,你知道北师大和人大的渊源吗?”

“什么渊源?”

“我听胡老师说,人大七年前解散后,哲学这三个专业,全部并入北师大,今年人大复校,三个专业才撤出。”

林晓光真有些讶异:“没想到还有这一层关系呢,难怪!”

“走吧,去吃饭吧。”

下午上课,听说班导师会过来,同学们都很期待。

辅导员是第一次见面,班主任报道时就见过,林晓光也很好奇,不被重视的英语班,学校究竟会派什么样的人来担任班导师,班主任和辅导员都不太重要,唯独班导师,可马虎不得。

谁料,一见到人,同学们都目瞪口呆。

一个穿着洋气的年轻女人走进来,白衬衣,的确良的黑裙子,还有闪闪发亮的红皮鞋,以及大红艳丽的口红,和一头微卷的蜂蜜茶色披肩长发。

身材高挑,着装时尚,这扑面而来的现代感,让林晓光眼前一亮。

惊艳!

他一个心理年龄六十岁的老头子,还没看到人长相,只是粗略一看,便心跳加速。

等老师转身,那一张脸映入眼帘,林晓光彻底心动。

“同学们好,我是英语班的班导师,姓傅,你们可以叫我傅老师,我给大家代口语这门课,另外,同学们有任何学习方面的事,都可以找我,现在你们上课吧,拜拜。”

说完,人直接转身离开。

从进来到离开,整个过程还不到一分钟,人走后,空气中还残留着若有若无的清香。

“好想追她啊,可惜大学不能搞对象,而且,我才十六……”

……

第二十二章:春天到了

赵忠祥老师说过。

春天到了,万物复苏,又到了动物交配的季节。

人是高等动物,林晓光也不例外。

那天初次见面的惊鸿一瞥,就像是一个导火索,让他念念不忘,每逢长夜漫漫,都无心睡眠,辗转反侧。

而深夜美梦中,总有一个美丽的倩影与他相会。

十六岁的他,尽管心理上已经是一个老男人,可身体和生理上,还是才开始发育的小男生。

于是,三天两头,早上醒来,他总要换洗内裤。

就这样几天后,他早上一起来就开始忙活,终于引起舍友陈一鸣的注意。

“我说,小光,你天天洗内裤不嫌烦啊?要不把我的也洗了?”宿舍里,陈一鸣正在吃饭,看到他又端着水盆去洗衣服,终于忍不住出声。

梁振道在一旁看书,脸上露出一丝奇怪的笑容。

“哎,刚刚老薛才说班上我年纪最小,让你们都照顾我来着,你当时答应的好好的,怎么现在说变卦就变卦?你怎么不给我洗?”林晓光忍不住老脸一红,转移话题,说完迅速溜走。

“再说,我只是有洁癖。”

梁振道合上书,嘴里叽里呱啦说着:“springishere,everythingrecovers,andit‘stimetoestrus。”

“你说啥?春天怎么了?我没听清。”

某一天中午吃饭的时候,陈一鸣贱兮兮地跑进来,端着饭碗,人未至声先到:“我刚刚听到一个消息,你们不知道吧,咱们导师傅老师的全名,叫傅青桐。”

梁振道正在写学习计划,制作课表,听到后嘴里咀嚼一阵,才感叹道:“青桐承雨声,声声何重叠,好名字。”

林晓光很疑惑:“陈哥,你怎么知道傅老师姓名的?不应该啊,我打听过,老薛也不认识傅老师,听说她是最近新来的,学校没人认识。”

“这你就不懂了吧?”陈一鸣贱兮兮一笑。

“我回来的路上,见傅老师和一男的在一块,我就装作路过的样子,听他们说啥,结果啥也没听到,就听到那男的叫傅老师名字,青桐,很亲密的样子,应该是她对象。”

应该是她对象。

林晓光脑子里回荡着这句话,心里空落落的,他刚刚喜欢一个人,可惜人家似乎名花有主了,这无疑是个悲伤的故事。

“难道还没开始就要结束了吗?”

自此之后,他虽然心里无比惆怅,但好歹消停下来。

404宿舍三个人,就这样开始大学生活,早出晚归,如饥似渴地学习,发愤图强着,不是去图书馆看书,就是去听讲座的路上。

终于有一天,有人敲开404宿舍的大门。

“你好,同志,诶,不对,你们好,同志们,我是钱胜利,新来的同学。”一个带着南河口音的大龄青年,带着行李,手足无措地看着三人。

当时,梁振道正在看书,陈一鸣在听英文广播,林晓光在做俯卧撑。

看到有人进来,三人齐刷刷停下。

“钱胜利同志,我们可把你盼来了。”三人面带微笑,停下手里的活,不约而同站起来走到钱胜利面前,一一伸手,以春天般的温暖对待新来的同学。

钱胜利被他们的热情吓得不轻,略有些无措。

这时,辅导员朱爱国同志突然闪身露面,走进宿舍,四处打量着,没有找到能批评的地方,最后目光停留在窗台上晾衣杆挂着的内裤上,脸色铁青:“你们时间多的很嘛?不抓紧学习,天天洗衣服,还有,晚上不能晾,大白天的,非要挂出来?”

“以后白天不准晾内裤!”

“不好意思,辅导员,是我的错。”林晓光匆匆收起来,随便找个角落塞进去。

见是他,朱爱国脸色稍霁:“林晓光,你年纪小,不懂事,犯错误可以理解,不过不能一直犯错误,要改正要进步,不然大学岂不是白念了。”

“好的,辅导员。”

“别这么严肃,我又不吃人。”朱爱国突然微微一笑,指着钱胜利:“这是你们的新同学,他有事耽搁了,今天才报道,胜利同学,这是你的床铺,抓紧时间收拾吧,下午还要上课呢。”

“你们三个,梁振道,陈一鸣,林晓光,你们要帮助胜利同学尽快融入到新的集体,努力学习共同进步,做生活和学习上的好同学好同志好战友。”

“我走了,别送了,忙你们的吧。”

朱爱国同志一走,四人不约而同齐齐长舒一口气,然后看到对方也是一样,终于哈哈大笑,钱胜利也一样,第一次,他对这个宿舍产生一种归属感。

“钱胜利同学,你怎么来得这么晚?开学都半个月了?”陈一鸣总是好奇宝宝。

钱胜利有些难堪,支支吾吾地说道:“我家成分不好,通知书给扣下了,还是前几天公社书记才给我。”

“唉,都是苦难人啊。”梁振道拍着他的肩膀,以示安慰。

“小光,还真被你给说中了。”陈一鸣一脸敬佩,朝林晓光竖大拇指。

林晓光白他一眼,现在是说这话的时候吗?他伸出双手,抓住钱胜利一双略带粗糙的手掌摇晃:“胜利哥,以前的那些事,都过去了,现在我们是大学生,要向前看。”

“你说得对,林晓光同学。”钱胜利极为感动。

“别这么生分嘛?我叫林晓光,长安人,年龄最小,大家都叫我小光,你也这样叫吧,我就叫你胜利哥,或者胜哥。”

“诶,好,小光。”

“我梁振道,西川涼山的,今年31,我47年的,66年高中毕业,一个老三届,下乡后在公社当初中老师,今年也和你一样考上清华,我看你比我小四五岁,叫我老道吧。”梁振道也介绍自己。

“诶,好,老道!”

“我叫陈一鸣,东广莞东的,今年21,兵团知青一个,我看你比我大三四岁,叫我一鸣就行,刚才对不住啊,我这个人说话不经头脑。”陈一鸣有些尴尬。

“没事,没事,也没啥嘛!”

继而,钱胜利看三人齐齐盯着自己,有些茫然:“咋啦,我脸上不干净?”

“胜利同学,该你做自我介绍了。”

“哦!对不住,对不住!”钱胜利恍然大悟:“我南河汝南的,老家在农村,今年26,也是老三届,初中毕业,之前在南云下乡,考上大学才回来,你们都叫我胜利吧,别哥不哥的,被人听到影响不好。”

“好,我们404宿舍四大天王,终于齐了。”

……

第二十三章:那些年,我们错过的……大学

英语专业的课程,和理工专业很不一样。

比如有基础英语、高级英语、试听、口语、写作、翻译与实践、语言学概论、外国语言文学等等。

林晓光他还好,当年为出国,对英语下过一番苦功夫,即便最终没能留学,三十年高中英语老师下来,英语还算可以,除口语是中国式的以外,其他方面,比起班上同学好太多。

可就算如此,数学和英语两种截然不同的专业,理科生一夜间变为文科生,让他好长一段时间才适应。

他尚且如此,更遑论别人。

终于有一天,口语课下课后,回到宿舍,钱胜利忍不住抱怨:“英语太特么难了,太难了,也不知道我一个理科生怎么录到英语专业的?”

陈一鸣很疑惑:“不对吧,理科生怎么会来文科班?”

“话说,老道、小光,你们之前报的啥学校啥专业来着?感觉这次录取有问题?”钱胜利隐约觉得不大对劲。

“我只跟你们说,你们可别泄露出去啊?”

林晓光环视四周,小心翼翼,像防贼似的,见三人忙不迭点头,他才出声:“我的志愿,依次是北大、复旦、中山,第六个专业才写的法语,谁知道我就被清华英语专业录取了。”

“你牛!”

陈一鸣竖起大拇指,一脸钦佩:“我文科生,第一志愿中山,第二志愿暨南,第三志愿华南师范,三专业全都有英语。”

梁振道有些感慨:“看来咱们宿舍还真是卧虎藏龙啊,我就不行,我是文科生,先报美术学校没录取,然后才参加高考,第一志愿西川师范,第二志愿西南民大,第三志愿才是川大,谁料到最后来清华。”

林晓光知道77届高考,录取的一大原则,是优先保证重点院校。

在这个原则下,很多考生填报的三个志愿,是无关紧要的,并不作数,一切只看总分和省内的排名,重点院校中清北人三校无疑是重中之重,也就是说,清北人先挑分数最高的,挑剩的才给其他学校。

至于自己为什么被录取到清华,不是北大,而专业更不一样,林晓光自己也不清楚。

那边,钱胜利总觉得这样下去,他一个理科生跟不上进度,忧心忡忡之下,便想跟老师沟通这个问题,但又怯于开口,只好写信。

某一天上口语课的时候,傅老师例行让两三人组合,自主对话。

林晓光偷偷瞧着傅老师,她这一身的打扮和气质,与这个时代格格不入,分明就是后世的都市丽人。

这年头,大多数女性穿着都跟后世的农村妇女一样,甚至还略有不如,而在北平,帝都天子脚下,处长遍地都是,傅老师这样的女人,家庭背景绝对不一般,甚至有可能是出国留学过的。

“尼古拉斯·赵四,你觉得,咱们的傅老师,有没有结婚?”林晓光用英语问陈一鸣。

陈一鸣没料到自主对话时候,他竟然堂而皇之做小动作,用英语说八卦,别人看到还误以为是在学习,也是吃惊不已。

偷偷竖一个大拇指,他很兴奋,嘴上却同样用英语说道:“以我的观察,傅老师不是已婚妇女。”

林晓光便很开心,不是已婚,那就是未婚,这岂不是意味着,他还有机会?

他正欲问,可傅老师走过来,只好闭嘴。

直到下课铃声响起,往常傅老师都是直接离开,这一次却没有,站在讲台上,等下课铃声结束,才对下面的同学们笑道:“最近开学有一段时间了,有不少人问我关于学校录取的事情,嗯,也有人写信的。”

傅老师一脸微笑,并无恶意,可她视线扫过来,钱胜利却忍不住红了脸。

“我本来不打算说,不过看到有些同学,在学习中遇到各种问题,所以还是回答一下,把我知道的告诉大家,希望可以打消同学们的疑虑,一心一意学习。”

同学们心神一凝,纷纷正襟危坐,这件事困扰大家好久,终于有答案了。

“在坐的同学,有的是文科生,有的是理科生,有的志愿报了清华,有的专业报了英语,有的没有,但都有一个共同点,高考都考过加试的外语,而且成绩还不错。”傅老师最后提出表扬。

“老师,然后呢,为什么我没报清华,却会被录取?”一位女生问。

“白杨你耐心听。”

傅老师转身,在黑板上写下一行字,写完说道:“这次高考的录取原则,是择优录取,国务院转教育部关于77年高等学校招生工作的意见中有这样一条规定,录取学生时要优先保证重点院校。”

“什么是重点院校,什么是重点,什么是次要点?相对于其他学校,清北就是重点,所以你们才会被优先录取,因为你们足够优秀。”

傅老师放下粉笔,掷地有声。

同学们恍然大悟,听到表扬,都很开心,有的人不经夸,甚至有些小羞涩。

“但是……”

一听到但是,同学们顿时紧张不已。

“为什么有的同学数学、语文、理化、史地明明成绩很高,却没有被清华理科专业、或者北大文科专业录取,这是因为你们不够足够优秀,没能达到心仪专业的最低录取分数线。”

不够足够优秀六个字,让众人心头一沉。

“就比如林晓光。”傅老师忽然指着第三排坐着正在交头接耳的一个人。

所有人齐刷刷看过来,包括赵子瑜在内,林晓光一脸懵逼,关我什么事?老师你举例能不能找别人?

“他英语96,语文93,总分444,西陕理科第17名,但他第一志愿报的北大中文系、哲学系、经济系,都是热门中的热门,所以落选了,而他英语单科全省第七,本来还有机会去一所中央部委部属院校,可他政治成绩太差,再加上高校录取的种种原因,他没能得到面试的资格。”

傅老师还在讲台上侃侃而谈。

而林晓光心思已经不在这上面,他神游物外,只想着一件事,原来他没考上北大中文系。

那傅老师说他错过的那个,就是外交学院了?

“就高考英语成绩而言,林晓光在我们班是第一,最高分,其次是白杨92,下来顾敏和赵子瑜并列第三,90分,其他同学都在85分以下,我就不说了。”傅老师顿一下,抱起书本,目光炯炯地扫视着一个个同学:“好了,你们关心的问题,我也算是解答清楚了。”

“还有其他问题吗?”

同学们本来一肚子问题要问,可一听自己的英语成绩比别人差好多,终于没有勇气继续追问。

见此,傅老师宣布下课:“接下来,同学们务必心无旁骛,不要再想任何关于上次高考的事,全身心的投入到学习当中,现在下课!”

“林晓光过来一下!”

……

第二十四章:你小子不老实

“傅老师,您找我有什么事情吗?”

“边走边聊吧,林晓光同学,你不用这么紧张。”傅老师微笑点头,示意他跟上来。

“那好吧。”

林晓光和她并肩走着,这才发现傅老师身高蛮高,差不多到一米七,以他一米六出头的个子,眼睛平视只能看到她的下巴,并不是尖尖的那种,而是鹅蛋脸,比较圆润,再略微低头,并不算高耸的胸部映入眼帘。

“非礼勿视。”他飞速瞥一眼,立刻移开目光平视前方。

“林晓光,北大中文系没录取你,现在到清华英语班,你以前学理科,现在学文科,一个月了,你感觉习惯吗?”傅老师没有察觉到他的小动作,只是沿着万泉河散步。

四月的天,惠风和畅,天空晴朗,河水清澈,春日的午后阳光温暖,晒在身上很舒服。

再加上佳人相伴,林晓光突然脑子里冒出一首诗,你是人间四月天,笑响点亮四面风,轻灵在春的光艳中交舞着变……

“挺好的,清华很美,我喜欢这里。”

“那就好。”

下午放学时刻,路上行走的师生很多,都有注意到河边散步的二人,大抵是傅老师太漂亮,路过的人不住打量。

傅老师便拐入一条人影稀疏的小径。

“林晓光,咱们班所有同学都交了入党申请书,就你没有交,你不想入党吗?”

“啊?”林晓光大吃一惊:“我上初一才入的团,四年团龄,而且我还未满十八岁,这么早就能入党?”

“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傅老师噗嗤笑了。

“按照一般情况,经一年以上时间组织培养考察,先成为入党积极分子,毕业后考察通过,填写入党志愿书,党支部审查之后,上级党组织谈话了解审批,你才进行入党宣誓,然后还有支部预备考察期呢,你要是表现不好,延长预备期都没有,直接取消预备党员身份。”

“啊?那我申请之后岂不是要等好多年?”

“所以每一个共产党员都是经过严格挑选的,哪有那么容易?”傅老师摇头失笑,却又很严肃。

“好,我回去之后,立马就写申请书。”这没有什么好迟疑的,林晓光当即表态。

“行,那就这样,你回去吧。”

林晓光欲言又止,脚下没有动。

“怎么啦?还有事?”

“傅老师,我能不能问你一个问题?”林晓光深吸一口气,最终下定决心,将这个困扰他很长一段时间的事情解决掉。

“什么问题?你说吧。”傅老师大胆鼓励。

“老师,您是不是结……不对,老师你是不是从国外留学回来的?我觉得你跟别人不一样。”差点说错,林晓光吓一大跳,急忙纠正过来。

“哪不一样?”傅老师很好奇,言笑晏晏。

“别的老师都很死板,就比如说辅导员朱老师,她看起来不像大学老师,简直就是体育运动员,而傅老师您不一样,您很fashion,很elegant,很perfect,单纯的用漂亮来形容,简直是一种侮辱。”

他用词大胆,傅老师也不禁为之脸红,摆摆手:“林晓光同学,你谬赞了。”

“老师,您究竟是不是国外留学回来的,东欧?还是苏联?”林晓光对这个问题追根究底。

“都不是。”傅老师摇摇头。

“那究竟是什么啊?”

见他这么执着,打破砂锅问到底,傅老师也有些无奈:“好吧,我只告诉你一个人,你千万别说出去。”

“放心,我一定守口如瓶。”

“其实也没什么,来清华前,我在驻加拿大领事馆工作。”

林晓光顿时恍然大悟。

“那老师您经常去国外,有没有认识香港的朋友?或者经常去香港出差的也可以?”饶是两世为人,林晓光也有些不好意思,但这关系到他的幸福生活。

“怎么说呢?”他左顾右盼,抓耳挠腮,最后还是说出来:“我有一件事情,想请他帮忙!”

“林晓光同学,我说你怎么尽说好话,原来是哄我开心,有事请我帮忙,你不早说,绕这么大一个圈子,我算是看清楚你的真面目,狡猾奸诈虚伪,无利不起早。”傅老师顿时嗔怒不已。

“老师,我也是没办法!”林晓光也很无奈。

他来北平后,又跑邮局几趟,四处找人打听,能不能向香港寄东西,但邮局的工作人员只是摇头,说不行,他最终还是没能把剧本和小说寄出去,这不,只能另辟蹊径。

傅老师,可能就是一个突破点。

“说来听听,什么事,说不定我能帮忙。”傅老师双手环胸,饶有兴致。

于是,林晓光就把他写了一本小说,打算邮寄到香港明报发表的事情告诉她,最后还振振有词:“傅老师,我家太穷了,我今年十六,才一米六出头,瘦得要死,我正长身体的时候,学校发的粮票根本不够吃啊,只能出此下策。”

傅老师没说话,只是上下打量,从头把他看到尾,眼睛亮亮的,像是在看什么稀奇古怪的东西。

这看得林晓光心里发毛:“傅老师,行不行?给个痛快话啊!”

终于,傅老师开口,只是眉头紧蹙:“这事啊,很难,你先把稿子拿过来,我找人把把关,剩下的,等编辑看过你的稿件之后,再说吧。”

“yes!”林晓光不禁大喜,虽然希望很渺茫,但万一实现了呢。

“先别急,还没完呢。”傅老师摇头。

“这个忙我帮你,成不成功,还要看天意,不过我付出了我的劳动,等价交换,你也得帮我一个忙,付出一点劳动,这样才公平。”

林晓光直觉这里面有坑,看到傅老师狡黠的笑意,更像是看到有恶魔伸长獠牙。

“什么忙?老师,您说吧,我就一个十六岁的小孩,能不能起到作用,还不一定。”他不敢夸下海口,提前打预防针。

“也不是多大的事,你一定可以的。”傅老师笑容更甚。

她越是这样笑,笑容越灿烂,林晓光越觉得大事不妙,有点后悔找她帮忙,苦着一张脸,他挤出一丝难看的笑容:“老师,您还是直接说吧,什么事?”

“很简单的,我有个侄子,上初一,数学差得要死,你帮他辅导功课。”

“啊?”林晓光顿时松口气,还以为多大的事呢。

“啊什么啊?这个忙帮不帮?”

“当然帮,肯定要帮,不过,傅老师,我数学不一定很好啊,您知道我感兴趣的是文学,数学方面就差多了,而且,清华那么多数学方面的学霸,您怎么不找他们?”

“你数学考了94,不算差,教初一学生,可以了。”

“至于为什么不找别人?很简单,我不是他们的老师,不认识他们,再说,你刚好自己撞上来,不找你找谁?”

“你小子不老实,要盯紧点。”

……

第二十五章:家书

清明过后,天气越来越暖,只是还有一丝春寒,夜里时不时会冷。

北平和长安的气候差不多,两者都是温带季风气候,一个北临燕山,一个南近秦岭,一个在华北平原,一个在关中平原,一个距海近,一个在内陆。

虽说两个都是北方城市,不过纬度却相差很大。

比如北平,北纬40度,长安北纬343,看数字相差不多,但实际上差别很大,比如徐州342,海州346,若论纬度,长安和徐海还在伯仲之间,可气候却因地理缘故相差不少。

林晓光在北平住一个月,别的没感觉出来,就是北平的春天气温略低,空气也比较干燥,时不时刮风,还有就是雨比较多。

风里来雨里去的,每天八节课,每节课50分钟,从早到晚,匆匆忙忙。

英语班课程排得很紧凑,基本上每天都排满了,偶尔有一两节空着,林晓光也会抽出时间,去隔壁的北大中文系蹭课。

一段时间下来,倒是认识燕园中文系的几个风云人物,比如刘震云、陈建功、黄蓓佳等。

他们不认识林晓光,但对立志考北大中文系,结果却因理科生的身份落选,最终被隔壁清华英语专业录取的传奇人物,也混个面熟。

更何况,这一家子可是传说中的清北人呢。

厮混在燕园,只是林晓光繁忙生活的一小部分,大部分时间,他还是在清华园学习,学习之外还要抽空码字,也是忙得不行。

学校刚开学没多久,教材都还没来得及更新,动乱时期之前的教材,动乱期间工农兵学员的教材,这些东西混杂交织在一起,尽管教学内容还未正本清源,但大学的自由与尚学之风却已然恢复。

学生们很珍惜上大学的机会,因为来之不易,比起上山下乡的日子,在这里有老师有同学有书籍有知识,不知道有多幸福。

老师们也一样。

失去的十年里,人类进步的阶梯知识被压抑着,他们以大学教授的身份,教着被总设计师戏言“清华中学”,表面上是工农兵大学生,实际上只有小学水平的学生,这种事也是闻所未闻前所未有。

当然个别人是例外。

如今恢复高考,大学教育百废待兴,老师们迸发出极大的热情,恨不得把他们毕生所学,一股脑灌输给学生,甚至在课后也不停下来。

林晓光去北大中文系溜达的时候,就看到很有名先生,跑到学生宿舍去,两腿往床上一盘,就讲开了。

老师们出奇敬业,同学很也很刻苦用功。

就比如梁振道,有名地勤奋,老婆就在隔壁大学,也只是周末休息时见一面,平时全心全意学习,白天争分夺秒也就罢了,晚上宿舍熄灯后,在楼道里看书一直看到半夜,天天如此。

林晓光那个担心啊,他眼镜已经六百度了,再往上,就有啤酒瓶底厚了。

还有钱胜利,这家伙是个理科生,虽然被英语专业录取,但一有空闲时间,就往隔壁专业机械班跑,弄得许多同学说他们宿舍有两大叛徒,一个清华叛徒林晓光,一个人文系叛徒钱胜利。

林晓光虽然是叛徒不假,但英语班的课程安排得很紧,压力不小,他却一个不落,甚至游刃有余。

每天六点半起床,去圆明园跑个三五千米,按时吃早饭,准时进教室,中午吃完饭抽时间午睡,下午放学跟杨蓝一起吃晚饭,晚上要么在教室或宿舍码字,要么校内校外听讲座。

有一天,谷雨前的一个周末,收到家里来信,林晓光三人齐聚一堂。

“拆开看看,写了什么?”林晓芸跃跃欲试。

她虽然是人大的学生,但上课和住校,都是在北师大,蓟门桥那边离圆明园有点距离,学业繁重事情又多,平日人也很少过来,也只是周末才会聚一聚。

自从来北平上学后,他们仨如同连体婴儿一样,别的不说,就说写信吧,为了省邮票,三个人的信写在一张信纸上,封存在一个信封里。

杨蓝安静地坐着,面带微笑,竖起耳朵仔细听。

林晓光拿着信封开始念。

“小芸、小光、小蓝:见字如面,是否安好?顷接来信,至为欣慰……”

一段段文绉绉的话,他看得颇为头痛,不用猜都知道是小舅这个书生写的,全家也就只有他最有文化,只有他会掉书袋。

“算了算了,我直接翻译吧。”

“小舅说,他们几天前,回老家南窑大队一趟,去给先人上坟扫墓,小飞小茉和小杰都在,他们吵着说今年清明好没意思,你们都不在,作业又多,等等……”

林晓芸笑着感叹:“是啊,别说今年,以后好几年都没机会上坟了。”

林晓光又接着念:“春天到了,外面春意盎然,滈河水清澈见底,河边柳树发芽,我们上坟回来,又上云台山一趟,春游踏青,等等……”

想象着那一幕,杨蓝也有些向往:“要不,我们什么时候也去郊游?”

“这个可以有。”林晓芸也不禁心动。

“下面是爷爷的话……”

林晓光咳嗽一声,停顿一下,三人纷纷正襟危坐,他接着念:“爷爷说,芸芸你追求进步,这是好事,但校学生会副主席一职责任重大,万望小心谨慎,不负学生和老师以及学校重托。”

他大吃一惊,目光炯炯地盯着堂姐:“姐,你什么时候当人大校学生会副主席了?”

林晓芸还没开口,杨蓝便嗔怪地瞪着他:“你最近忙自己的事,姐你一点也不关心,难怪子瑜姐说你是个呆子。”

“姐,恭喜啊!”

中国人民大学校学生会副主席,这算不上多大的官,也就是个学生组织的小头头,但在未来可不一般,记得后世有位政界大佬,学生年代就是就读大学的校学生会负责人,也就是主席,嗯,他今年也上大一。

林晓芸也很开心,不过她很矜持地笑着,脸上却写着快来表扬我的得意。

这一刻,林晓光才发现,堂姐骨子里也是一个爱玩闹的小女孩,成熟懂事只是她的外表,她内在的活泼调皮始终如一。

“姐,你真厉害!”他不禁竖起大拇指。

“也没有多厉害呢!”林晓芸有些羞涩,然后眨眨眼:“继续往下读吧!”

于是林晓光接着读:“蓝蓝也挺不错,政治学习会是一个好东西,一定要担负好读人民日报的职责,还有附小的校外政治辅导员也要好好做,不能辜负学校和老师的期许……”

他更吃惊了,怎么大家都有进步,就他没有。

后面爷爷还在说:“小光你天资愚钝,考上清华实属不易,希望你戒骄戒躁,脚踏实地,埋头苦学,别的事不敢奢求,只希望能在学业上有所进步。”

……

第二十六章:不是废物傅安庆

天资愚不愚钝的,林晓光觉得还好。

反正林家祖上就不是什么耕读第,没出过秀才举人,更没出过什么大官,由此看出完全没有读书的基因,能走到今天这一步,全靠老头子37年被抓壮丁。

他要不被抓壮丁,不当国军,后来也不会起义当八路,更不会和杨家结亲。

没有诗书之家熏陶出来的三个儿女教导,林家不会走出四个大学生,也只会像老头子那样,大字不识一个,即便屡立战功,当兵二十余年,到头来也只是以营长转业。

他的基因遗传自林爸,林仲平也是遗传自老头子,说他天资愚钝,归根结底,还是在说老头子。

林晓光这么一想,也不觉得这是批评和教训,反而当做勉励。

好在重生后,记忆力变强,他学习理科还是如前世一般磕碜,也就数学和物理好一点,化学略差,不过这学起文科来,记忆力加持下,再加上当年为出国下的一番苦功夫,英语方面可是一日千里,班上还真没有人能比的上他。

长此以往,身为学习委员的白杨便有些自惭形秽,主动找到他头上,寻求帮助。

“what?我的学习方法?”林晓光愕然。

他正在埋头码字,突然间有人过来,把他吓一跳,回过神来,不慌不忙收拾稿件,一边对她说:“学习英语还能有什么方法,不就背单词吗?没有单词基础,背再多的语法知识,还是为零。”

白杨眼睛很尖,一下注意到他忙着合上的稿纸:“林晓光,你这写的什么呀?密密麻麻的,难道是记得笔记,给我看看。”

“不好意思,这个还真不能给你看。”

废话,这东西,改革开放前的年代,能让别人看吗?

也就是傅老师背景不浅,去过国外,见过世面,知道的也多,思想开明,性格为人都不错,所以才敢给她看。

别人,还是算了吧。

“什么呀?”白杨还是很好奇。

眼见她还归根究底,林晓光有点烦了,只得随口推脱:“我不是爱好文学嘛?这我写的小说,不过拙作粗鄙不堪入目,还是算了吧,来来来,我给你讲怎么学外语。”

他态度坚决,白杨只是一时好奇,当下放弃。

林晓光在写小说,这件事对404宿舍来说,其实已经不是秘密。

开学一个多月,他笔耕不缀的,学习都没见他抓得这么紧,只是他学习上一向不耽误,而且学习进度遥遥领先,他是文学爱好者,谁都知道他立志去北大中文系,也就见怪不怪。

但是每当有人想一览大作,他都会推辞谢绝,好像真的只是涂鸦之作,粗鄙不堪。

不过究竟有多粗鄙,也只有傅老师才知道。

前不久,林晓光找个时间,把他自十二月高考后才动笔,至今四个月,五十万字的存稿,拿出三十万交给傅老师。

他的字比较小,字又整齐端庄,一张稿纸,平均下来,差不多写500字,一本稿纸40页,上面就有两万字,总计三十万字,加起来整整十五本稿纸,厚厚的一摞,当时就把傅老师看呆了。

“没想到你蛮有毅力的。”她也有些佩服。

“先不说你的文笔如何,就看你这份毅力,我这个忙帮定了,你等着我的好消息吧。”傅老师丢下这句话,抱着稿件就走了。

当时,林晓光还很不放心:“傅老师,千万别弄丢啊,不然完蛋了。”

“放心。”

林晓光只能放心,不过心里还是在祈祷,千万别出什么差错,就这样等着她的消息,开始他的数学辅导老师生活,只希望这位大侄子,不会像他一样天资愚钝。

傅老师在清华担任教职,她自己之前又在外交部,他本以为大侄子家人会在国家部委,辅导功课的地方会在他家,也就是某个部委大院。

谁料自己想岔了,辅导地点就在清华大学,要么去西北边的清华附中,要么去南边的教职工家属院。

之后,他便见到那位大侄子,清华附中初一学生,傅安庆。

傅安庆顽劣的很,林晓光上门第一天,他就来个下马威:“我小姨说给我找了个家庭教师,还以为是个老头子,没想到是你啊,看你比我也大不了,说来听听,你都会啥?”

林晓光摇头:“我什么都不会,我只是十五岁考上清华大学,你行吗?对了,一个月前,我刚刚度过十六岁的生日。”

这下,傅安庆便噎住了,哼一声:“我在清华附中,考上清华也很简单。”

“那有多简单?数学四十多分就能考上?你初一数学才四十多,这样下去,就算你学文科,等高三,你连二十分都没有,我给你算算,即便其他三科你都考九十分,你总分加起来还不到两百九,你考个屁的清华?”

傅安庆一下愣住了。

他看林晓光个子不高,人又脸嫩,又是大学生,还以为是文明人,会好欺负,谁料出口成脏,完全不是那样。

林晓光这人吧,挺能装的,在比他大的人面前装小孩,嘻嘻哈哈的,在比他小的人,尤其是小孩面前,立刻原形毕露,用词粗鄙之极,该骂就骂,毫不留情。

他这幅痞子架势,让傅安庆很不适应,一下子就蔫了,但还是色厉内荏:“就算我考不上清华,那又能咋滴?别的学校我还考不上?”

林晓光轻笑一声:“北大清华是numberone,懂不懂什么叫第一?”

“算了,跟你这个小屁孩也说不懂,考不上清华的废物,你还是自生自灭吧,我回去就跟你小姨说,你太差劲了,我教不了你。”他摇摇头。

“我不是废物!”傅安庆大怒。

“你就是废物,连初一数学都学不好,活着浪费空气,死了浪费土地,半死不活浪费人民币,想想你爸妈把你养这么大容易吗?你就是这样回报他们的?我要是你,早找块豆腐撞死了。”

“我再说一遍,我不是废物。”傅安庆双眼喷火,胸膛不住的起伏着,显然愤怒到极点。

“那就证明给你爸妈看!”

就这一个激将法,林晓光便把他可笑的下马威化解掉,傅安庆为证明自己不是废物,尽管对他这个老师很讨厌,但对学习数学却不讨厌了。

于是,林晓光的家庭教师事业走上正轨。

这一天,他再次上门辅导功课,谁料傅老师也在,还有好消息等他。

“什么?稿子可以?已经拿到香港了?”

“是的。”傅老师笑意盈盈:“是香港商报,千字三十,这可是九千港元,你赚大发了!”

……

第二十七章:香港商报

《香港商报》,1952年创刊,是香港历史最悠久的财经报刊。

林晓光知道这份报纸,不是因为他去过香港,而是一个故事,让他印象深刻。

1963年10月,陈老总在北平接见东瀛记者时,豪爽地说:“帝修反有原子弹、核子弹,了不起吗?他们如此欺侮我们,他们笑我们穷,造不起。我当了裤子也要造核子弹!”

熟悉他的人都知道,这样的话是他的家常便饭,他天性爽快,豪情万丈。

应该说,在当时列强环伺的国际环境下,他发出这样的豪言壮语是值得称赞的,咱家里穷没关系,但绝不能让别人欺负到咱头上,舍得一身剐,也要把皇帝拉下马!

不过,远在香港的金镛金大侠,却对此持不同意见。

这事刚过两天,金大侠就在《明报》上发表一篇社论,明确反对陈老总东瀛记者见面会的言论。

金大侠的观点,放今天看很正常,但在当时的时代背景下,他可算是捅了马蜂窝。

因此,当金大侠的社论一出来,立刻遭到了香港五大佐派报纸的围攻。

这五家报纸分别为《文汇报》、《大公报》、《新晚报》、《商报》、《晶报》,可都是声名显赫的大报。

而其中之一的《商报》,就是傅老师刚说的《香港商报》。

香港商报是财经报纸,平时以经济报道为主,但它的副刊,却也连载小说,1956年曾连载金镛《碧血剑》,此后三年间,更连载其射雕三部曲之《射雕英雄传》,六十年代曾连载梁羽生武侠小说,《还剑奇情录》《女帝奇英传》等。

林晓光原本打算向金大侠的《明报》投稿,明报销量大影响广泛,而且自金镛封笔古珑衰退后,香港武侠式微,明报发展缓慢。

这个时候,出现一部现象级的武侠大作,有金大侠的推介,武侠和明报无疑会再度雄起。

但傅老师说不是明报,是香港商报,这就让他有点失望了,香港商报既然是报纸,运营方面肯定不会像私人企业那样灵活,稿费方面就别奢望了。

果然,千字三十,也忒低了。

林晓光无奈:“傅老师,这都啥年代了,金大侠千字两三百,新人也在千字五十以上,香港商报也拿的出来?”

“你也知道金镛啊?”傅老师轻笑。

话说出口,她就觉得白问了,要是不知道金镛,他怎么可能知道明报,而且点名道姓要向明报投稿,要知道金镛可是明报的老板。

后世金镛可是家喻户晓的人物,即便现在的大陆,也有不少人听过他的名字,比如说曾出国的傅老师。

林晓光撇撇嘴:“武侠小说界,金镛古珑,就如同小说中的少林武当,是泰山北斗,我要是连他们都不知道,作为写武侠写手,我也太不合格了。”

“那你说怎么办?这已经是我能争取到的最高价了。”傅老师也很无奈。

这本武侠全篇三百二十万字,千字三十,总稿费还不到十万港元,听起来很多,但想想金大侠千字三百的稿费,如果给他这个价,这就是九十六万港元,差距也太大了。

即便这本武侠未来很出名,很成功,影响力空前绝后,但他是一个新人,新人的行情就是这样。

傅老师能帮忙,投稿到香港商报,已经不错了,还能奢求什么呢?

也罢。

林晓光想通,便点头:“行,那就这样吧。”

“不过……”他笑眯眯地盯着傅老师:“这本小说会写三百多万字,如果经过市场证明,我的小说不俗,同时也能提高商报的销量,我希望下一部作品,会进一步调整稿酬。”

傅老师轻笑一声:“先写好这部再说吧。”

“这是肯定的。”

见他不再纠缠稿费的问题,傅老师总算松口气,一个是好朋友,一个是好学生,夹在两个人之间,还真是为难啊。

这件大事一解决,她想到三十万字九千港元的稿费,也是羡慕不已。

“你小子,还真是让我大吃一惊。”

林晓光便很腼腆地笑:“老师,其实我除了英语之外,还有别的优点和长处,只是你没有发现而已。”

“你脸皮怎么这么厚呢?”傅老师没好气白他一眼。

“不过,话又说回来了,就你现在的行为,你绝对没好果子吃。”

林晓光当然知道这一点,别的不说,,街上行人的穿着,也不再像以前那样单调,渐渐多了颜色,这无疑印证着这一点。

就拿高考入学的事来说,清北有不少学生入学了。

时代已经在悄悄改变,林晓光嘿嘿一笑。

“去年十月,国家出版局恢复稿酬,著作稿千字2元到7元,翻译千字1元到5元,电影故事片剧本也有1500元,作家的春天到来,我这也是紧跟时代的步伐,响应国家的号召,不算出格吧?”

傅老师反问:“那你怎么不向《人民文学》和《人民电影》投稿?”

“香港也是祖国不可分割的一部分嘛?就不要分得那么清楚了。”事情搞定,林晓光心情大好。

“你自己也说了,别人千字2元到7元,人民币,按现在官方汇率算,15元人民币兑1美元,1元人民币兑5港元,你千字三十港元,相当于六块人民币,你比贺敬之、柳青、王蒙也差不了多少啊。”

林晓光听她这样一说,才想到这事果然不简单。

既然香港商报是佐派报纸,办事规则都会受内地方面约束,他一个大陆人,如果给他千字三百港元的稿费,换算过来,也就是千字六十块人民币,比这年头的文艺界大佬不知道高多少倍。

这年头,还没有改革开放,还没有一切向钱看,思想方面,虽然在悄悄放松,但一时半刻,人都有顾虑。

明报也就算了,香港商报这种佐派报纸,这不是找死吗?

想通这一点,他才体会到商报编辑部和傅老师的用心良苦,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唉,再忍一两年吧。

“傅老师,谢谢你,我以后要做一个高尚的人,纯粹的人,有道德的人,脱离了低级趣味的人,稿费多少,其实无所谓啦,要不是吃不饱,我也不会写小说赚钱,你知道的,我现在正长身体。”

“其实钱不钱的,真的无所谓,我对钱没有兴趣。”

“算了,别贫了。”傅老师递给他一个白眼:“你还是想想你那九千港元,怎么汇过来吧?这里面问题可大了。”

……

第二十八章: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

傅老师说从香港汇钱到北平,这事问题很多。

不过林晓光并不觉得,她能托人把那么厚一摞文稿,从北平运到香港,再联系到香港商报头上,要是还不能把一叠钞票弄过来,那才叫人啧啧称奇。

国家现在正是缺外汇的时候,去年外汇有近十亿美元,今年还不到两亿。

港元虽然比不上美元这个硬通货,但好歹也算外币,可以直接跟美元兑换,人民币就不行,印再多人家也不认。

既然港元这么值钱,拿到国内换成人民币,再汇款过来,这很难吗?

傅老师真当他除了英语好,还会写小说之外,其他的什么都不懂啊,这些事,林晓光门儿清,所以对她的问题,只是一笑了之。

“傅老师,您能者多劳,帮人帮到底,拜托了。”

确定投稿给香港商报后,林晓光对抄书抓得更紧了,高考之后待家里的三个月,他每天雷打不动六千字,等到来北平上学后,时间变得紧张起来,每天只能抄两千字。

按照香港商报的连载量,每天出一期报纸,每期三千字小说。

他还有二十余万字存稿,所以压力也不会很大,不过眼看存稿越来越少,也不得不在周末加班。

这年头,工人上班没有双休,而是单休,学生上课也是,没有周六,只有周末。

林晓光每周上六天的课,以往每次到周末,都是和人一块去外面四处浪,现在却不行。

就像爬山一样,事业在上升阶段的时候,人就会比较累,但很充实。

林晓光的抄书大业,现在就在上升阶段,每天早上六点半起,晚上十一点结束抄书,睡前做几百个俯卧撑仰卧起坐,把自己搞得很累,然后才沉沉睡去。

第二天又接着从床上爬起,开始一天新的征程。

他痛并快乐着。

每天早上在圆明园跑步的时候,他想起三年后,一位从长安中学考入清华物理系的学生,也是每天去圆明园跑五公里,大冬天的洗冷水澡锻炼毅力,而后留学哥伦比亚大学,学成归来创业,成为互联网海归创业第一人。

他就特别有动力。

八年抗战,他的毅力不可谓不足,但他知道,学无止境,人的毅力也可以更胜一层楼。

周一的早上,林晓光例行去圆明园跑步,跑得大汗淋漓,回来的路上,在北大校门口撞见杨蓝,她正在看门大爷那拿每天一份的人民日报。

“怎么每天都是你来?你班上其他人呢?”林晓光有些心疼。

他不是每天早上跑步都能撞见表妹,但每次撞见她都在取报纸,这岂不是说明她每天都过来,全班那么多人,就属她最小,合着欺负人呢。

“不是,我是自告奋勇的。”杨蓝看到他,脸上绽放笑容。

“大清早的,别人都没起床呢,咱不干了,改天就把这事辞了,你们班那么多人,二十几的女生好多个,还有男生,个个人高马大的,让你一个小丫头天天来,他们像个土豪劣绅一样让人伺候,也好意思?要不要点脸?”

门口有人出入,听到后不由看过来,打量着这个大清早骂街的人。

杨蓝脸皮嫩,揪着他的衣服,咬着嘴唇,一脸哀求:“小光,别说了,我真的是自告奋勇。”

“算了算了,我大人不记小人过,不跟他们一般见识。”

表妹这副姿态,林晓光便没有了一点脾气,摆摆手,很是无奈,心里却暗骂:“一帮蠢货,连给女生献殷勤的机会都抓不住,难怪是书呆子,以后注定打一辈子光棍!”

见他不再纠缠这事,杨蓝顿时眉开眼笑,笑靥如花。

这张笑脸看得他有些发呆,这一刻,忽然发现,此时的杨蓝,和林秋一模一样。

他盯着这张脸,傻乎乎得笑着,陷入回忆。

杨蓝有种奇怪的感觉,说不上来,林晓光和她是同年同月同日生,他略早几个小时,理所当然的承担起表哥照顾表妹的职责,可这一刻,他看自己的眼神,分明已经超出这份范畴。

她也搞不懂,太奇怪了。

这种感觉让她略显无措,手指无意识的捏着衣角,忽然心头一动,开口说道:“小光,你不是跟中文系的同学走得近吗?我听到一个消息,他们准备成立一个文学社团。”

“不是吧?”

林晓光回过神来,一脸吃惊:“北大已经有五四文学社了,还要新成立社团,这不是要另立朝廷?”

“具体我也不清楚。”杨蓝摇摇头,表情很是无辜。

林晓光正想着这个问题,清华也有清华文学社,都是民国时期成立的老社团,历史悠久实力雄厚,可眼下,文艺界双百方针还未重新提出,这些社团内部的老资历都是工农兵大学生,新生加入之后也不会有什么话语权。

成立新的文学社团,引领新时代新文学,是一个好路子。

但这个好路子,未必能成功。

要知道,北大文学方面的社团,到目前为止,也就只有一个,要到二十年后,才会成立第二个,还是纯文学社团,这么多年,不知道有多少人有过这个想法,可还是没了动静,由此可见阻力之大。

他也不得不佩服中文系那几个人。

便说边走着,远远看到校园公告栏前,围着一大群人,叽叽喳喳讨论着什么。

两人对视一眼,杨蓝也有些好奇:“我们去看看吧。”

“好,一起过去。”

等走到前面,抬头一看,略一扫视,林晓光大吃一惊。

有人在念:“违纪处分决定,75级学生江某某,77级学生郭某某……,在校期间打架斗殴,影响恶劣,违反学校规定,经集体研究,现对上述学生做出以下决定,郭某某记大过处分,严某某记大过处分……,并将本处分决定书面通知家长……以观后效,北平大学革命委员会”

林晓光有些吃惊,回头看向杨蓝:“这不是前几天,工农兵大学生,和……”

他后面没说,因为这里人多眼杂,不合适。

等走出人群,到稍微僻静的地方,杨蓝才开口:“我们学校现在分成两个阵营,一边是77级新生,另一边是75和76级工农兵学员,前者是凭自己的本事考进来的,不像别人是靠关系,后者觉得自己又红又专,又是老人,对新生各种看不惯,双方矛盾重重,以前只是纸上论战,现在,打架的事也不是第一次发生。”

“不过,学校这还是第一次严肃处理,看来有意扼杀住这股风潮。”

林晓光叹口气,学生们斗争都这样激烈,别的就不说了。

他摇摇头,宠溺地看着她,笑容和煦:“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不说这些了,最近我赚到一笔钱,过两天带你去吃北平烤鸭。”

“真的假的?你哪来的钱?”

……

第二十九章:江湖唯有英雄志

1978年5月11日。

《光明日报》发表本报特约评论员文章,《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由此引发一场关于真理标准的大讨论。

每个班都有政治学习会,英语班也不例外。

不过会上主要是学习人民日报社论精神,推选某个同学为大家读报纸,朗读极其枯燥的长篇社论,这个读报人一般是团支书,不过也有例外,其余同学逐条分析、研究、学习,名曰政治学习会。

同学们都很热情,也很积极主动,在政治上,紧跟党的步伐。

林晓光没有在学习会上听谁讲起实践这篇社论,还是中午吃饭时,听同学们都在七嘴八舌讨论,才意识到发生大事。

“检验真理的标准只能是社会实践,理论与实践的统一是马克思主义的一个最基本的原则,任何理论都要不断接受实践的检验,这话说的太对了。”梁振道激动之余,重重地拍着饭桌。

“你这么激动干嘛?理论之所以是理论,某种程度上来讲,和实际是脱节的,怎么实践?”陈一鸣不乐意了。

“胜利,你来说说,这话对不对?”梁振道把钱胜利拉入战团。

“老道,老陈,这个实践论和真理观啊,我不懂,真不懂,你就别为难我了。”钱胜利苦恼地抓耳挠腮。

“小光,那你说!”梁振道又看向他。

林晓光怔住了,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这还需要讨论吗?明摆着的事,时间证明了的事,一场波及全国的大讨论即将展开,眼下非常时期,身为大时代里的小人物,还是要远离政治。

“远离政治,远离政治,远离政治,重要的事情说三遍。”

他沉默着,一言不发,低头看着饭盒中的饭菜,一动不动。

“小光,怎么啦?说话啊?”

“不好意思,我突然想起一点事,先走了。”林晓光一拍脑门,恍然大悟,对三人微微一笑,随即端着饭盒转身出门,神色匆匆。

“躲进小楼成一统,管它春夏与秋冬。”

三人看着他,默然无语。

自从那天光明日报发表社论后,大讨论愈演愈烈,就连班上的政治学习会,彻底变成那篇实践社论的研讨会,林晓光躲都躲不及。

终于有一天,上完课后,傅老师叫住他。

“林晓光,出来一下。”

他最近跟傅老师走得比较近,却没引起同学们的过多专注,一来他在英语学习上,是班上的一哥,二来他年纪小,别人也不会联想到那方面,只当是师生关系好。

林晓光出门后,跟上傅老师的步伐:“老师,有什么事情吗?”

“还真有事,带你去吃北平烤鸭,开学这么久,你不是吵着嚷着我不请你吃吗?今天有人请,放开肚皮大胆吃。”傅老师笑意盈盈,上下打量着他,很是开心。

林晓光被她看得心里发毛,还以为心思被看穿,谁料原来是这样。

“有人请客啊,那我可以带个人吗?”他开玩笑试探。

“当然可以啊,反正有人掏钱,他无所谓,我就我所谓。”傅老师笑意更甚。

林晓光有些诧异,不过话既然说出口,那就不能再反悔,再说,他还欠着表妹一顿北平烤鸭呢,当下,他嬉皮笑脸道:“那行,我去叫我表妹。”

傅老师知道他有表妹这回事,也知道他还有个堂姐,更知道他们一家子是清北人,只不过是听说,见面还是第一次。

林晓光找到杨蓝时,她正在食堂排队打饭,幸好还没有打上,便直接拉她出门。

等二人见面,相互问候之后,三人一起上公交车。

在傅老师的带领下,三人抵达王府井的全聚德,当然,这年头还不叫全聚德,只叫北平烤鸭,要到93年公司法正式颁布生效之后,全聚德集团公司才注册成立。

三人进店,傅老师直接走到一个人面前,才落座。

“诺,钟文璋,你找的人,我给你带过来了。”

然后指着林晓光,介绍道:“这是我的学生,林晓光,也就是《英雄志》的作者,长安君,这是他表妹,杨蓝,就在清华隔壁北大就读,怎么样?够惊讶吧?”

钟文璋一脸错愕,之前听她说作者很年轻,但实在没想到,会这么年轻,看脸这么嫩,身高这么矮,估计才十五六岁,这么大能考上清华的,果然不是一般人。

“你好,我是香港商报的记者,钟文璋,粤州人。”他不敢托大,以对待同龄人的姿态,主动开口。

“钟记者,你好。”林晓光心思电转,隐约间猜到他的来意。

“我说,你们两个,能不能等下再聊,先上菜,行吗?让我们两个女士在这干坐着,也好意思?”傅老师嗔怪瞪着二人。

“青桐,你稍等,先点菜吧,马上就上来。”钟文璋无奈苦笑。

林晓光听到这个称呼,不禁眯了眯眼,看他们这个样子,很熟啊,好像关系很铁的样子。

北平烤鸭是全国驰名的老字号,店里的东西颇贵,一只烤鸭要八到十块钱,其他的菜也要一两块,傅老师倒是不客气,点两只烤鸭,一只白切鸡,一盘回锅肉,一盘小炒肉,再点两个素菜一个汤,才意犹未尽结束点单。

等上菜的功夫,钟文璋和林晓光就聊开了。

对于林晓光一个十六岁的学生,写出《英雄志》这么一本武侠小说,他没有半点怀疑是不可能的,因为这年头,能接触到港台新派武侠的人,在大陆屈指可数,都接触不到,更遑论创作。

但可能性极低。

如果不是自己亲笔书写,要么就是代笔,要么就是把别人的稿件据为己有,还是那个原因,大陆能接触到港台新派武侠的人,屈指可数,所以怀疑不成立。

那么究竟是什么原因,让一个大陆十六岁的学生,能写出港台新派武侠,天生就会?太荒谬了吧。

钟文璋对此很好奇,闲聊间,便诸多试探:“林先生看过很多武侠小说吧?”

“当然。”林晓光朝杨蓝眨眨眼,示意她稍安勿躁,随即同钟记者侃侃而谈:“港台有金古梁温,外加三剑客,司马翎、卧龙生、诸葛青云,这些大家的作品差不多都看过。”

这话一出,钟文璋再无怀疑,香港武侠作家也就罢了,台弯的也知道,看来果然是业内人士。

“只是,不知道从哪看的?”他还有些好奇,却不追问,只是继续闲聊。

聊侠之大者为国为民的郭靖,聊四条眉毛陆小凤,聊白发魔女练霓裳,聊四大名捕会京师,聊着聊着,话题逐渐偏离,天文地理历史军事,随意海侃,一直聊到天色渐暗,不得不结束。

二人聊得甚欢,甚至有些相见恨晚。

最后,钟文璋才拿出一个信封:“长安兄,这是稿费,一千八百元,还请收好。”

……

第三十章:给重生者前辈丢脸了

林晓光记得一个关于郑板桥的小故事。

一日,郑板桥去茶馆喝茶,老板看他穿着普通,便对他说“坐”,然后吩咐小二“茶”。

郑板桥准备落座,旁边有客官看到后闲聊:“看那位先生的气质,应该是个有学之士!”老板一听,马上改口,对他说“请坐!”,又对小二说:“上茶!”

这时,一个认识郑板桥的人走过来,跟他打招呼,茶馆的老板一听,才知道是大名鼎鼎的郑先生,立马迎上前:“今日郑先生大驾光临,寒舍实在是蓬荜生辉,快快快!郑先生请上座,上好茶,上本店最好的茶给郑先生”,店小二立刻意会。

茶毕,老板请郑板桥留下墨宝。

于是,郑板桥一笑之后,写下一副对联。上联,坐,请坐,请上座,下联,茶,上茶,上好茶。

林晓光觉得,此时的钟文璋便如同茶馆老板。

初次见面,因为不大熟悉,只称呼他为林先生,并无任何亲近之意,只是单纯的礼节,等到熟悉之后,便以朋友相称,叫他小光,平辈相交,已然颇为亲近,等到最后,二人相谈甚欢,相见恨晚,便称之为长安兄。

自古文人相轻,可一旦成为好朋友,甚至是知己,那便惺惺相惜。

林晓光和钟文璋二人,只是一顿晚饭的功夫,了解不深,虽然还未惺惺相惜,但却互相尊重,甚至互相欣赏。

文人之间,世兄贤弟之称,实在是太普遍了。

长安君是林晓光的笔名,所以钟文璋尊称他为长安兄,这无关年龄,只是武侠小说方面的造诣,达者为先,后者自愧不如,所以自谦。

林晓光也一样,别人谦虚,他却不能蹬鼻子上脸,也尊称钟文璋为凌云兄。

凌云,就是钟文璋的笔名。

林晓光见到钱,也不客气,直接收下,厚厚一叠钞票,满意地不能再满意,心情越发舒爽:“凌云兄,你可真是让我望穿秋水。”

重生快一年了,终于赚到第一笔钱,只是才一千八百块人民币,实在是给重生者前辈们丢脸了。

钟文璋摇头轻笑:“不是对我吧,应该是对稿费望穿秋水。”

一旁,傅青桐看他们长安兄来,凌云兄去,一个个文绉绉的,就像京剧里唱戏的,怪异之余,颇感好笑:“哎,你俩能不能别这样?听的我们都酸死了,别人还以为古代俩酸秀才呢。”

两人顿时恍然,差点忘了这是公共场合,不是在自己家里。

林晓光想着这些天的真理大讨论,念及钟文璋的身份,忽得心头一动:“文哥,你这趟回北平,恐怕不是单单给我送稿费吧?”

“没错。”

钟文璋点点头:“还有第二个任务,拿稿件。”

“不是吧?三十万字还不够你们连载的?一天三千,足够一百天了?”

“这不是怕你拖稿嘛?”钟文璋也有些不好意思。

“你这份稿子可越来越重要了,《英雄志》已经连载半月有余,剧情也渐入佳境,这段时间,报纸销量稳步提升,虽然增长量很微小,但对比以往,可以肯定是《英雄志》的功劳,整个编辑部都很重视,所以……”

后面的他没有再说,林晓光也能猜到,所以香港商报想要和他打好关系。

要知道,一份报纸因一本小说,或者一个作家而崛起的事,也不是没有,比如明报,就因连载金镛的武侠小说,而为香港民众所周知,后来更是因为办报的中间立场而脱颖而出,到现在已经是香港报业巨头。

“可以,你改天找我来拿。”林晓光直接点头答应。

“太好了。”完成一个任务,钟文璋也有些欣喜,又说起另一件事:“下次我估计没时间过来,我会在香港汇款到北平,到时候你直接去银行领钱和侨汇证。”

“行。”

侨汇证很少见,不过东广那边就有不少。

一家几口,迫于生计,有长辈去香港打工,赚到港元,从香港汇钱过来,家人可以去银行领人民币,顺便领回相应金额的侨汇证。

港元变为人民币,这里面有汇率标准,每年都不一样。

侨汇证这东西,说白了和外汇券有点像。

不过也有区别,前者流通量很少,和后者不在一个数量级,两者所处的时代更不一样,前者活跃在改革开放前,后来就被1980年开始流通广泛使用的外汇券取代,最终到95年才停止流通。

事情说完,饭早已吃完,也到离开的时候。

结账的时候,却发生一件趣事。

钟文璋自诩他做东,主动结账,可傅青桐却让林晓光付钱,理由是他今天赚了钱,赚了很大一笔钱,比在坐的所有人全部身家加起来都多,所以必须他请。

林晓光很奇怪,最近他没惹傅老师生气啊,她怎么就一副打土豪的样子。

他忽然想到今天过来之前,她看着他的奇怪眼神,和莫名其妙的笑容,顿时恍然大悟,原来之前早有预谋

“买单就买单吧,今天赚钱了,无所谓。”

可到最后,还是钟文璋执意结账,用他的话来说,他一个有正式工作的小职员,一个小资产阶级,而林晓光一个没工作的穷学生,一个无产阶级,没理由让无产阶级请资产阶级吃饭。

“下次,下次,下次你请。”

见他这样客气,林晓光无奈之余,心里颇为舒服,文哥这个人,果然礼数周到很有情商。

这一顿饭吃下来,花掉三十多块钱,比一些人一个月工资都高,也就是说,放后世,这顿饭差不多要吃五六千以上。

这让林晓光暗暗咂舌。

刚刚还以为自己算个有钱人,有钱个屁呀,一千八百人民币,顿顿吃北平烤鸭,一个月都撑不下来。

于是,他打定主意,再接再厉,继续抄书赚钱。

回去的时候,天色已黑,四人同行。

抵达北大东门后,林晓光要送杨蓝回寝室,不得不与文哥和傅老师分别。

看着两人一同离去,背影消失在夜色中,林晓光那叫一个蛋疼,俗话说鱼和熊掌不可兼得,女人和兄弟似乎也是一样。

他本来和文哥聊得挺愉快的,这会儿目送文哥送傅老师回去,他便有些发酸。

男未婚女未嫁的,不管他俩有没有谈对象,但谁知道文哥对傅老师有没有意思,或者傅老师对文哥有没有意思,两人中无论谁有这个想法,这对他来说都不是个好事。

时间可不等人,傅老师这四年内会不会结婚,这很难说。

“大学不能搞对象,最起码我还要等三年多啊!”林晓光抬头望着明月,很是忧愁。

黑夜中,杨蓝抓着他的袖子,并肩走着,挨得很近,忽听到他在低声叹息,便追问道:“表哥,你刚才说啥?什么等三年?”

“我说等你三年,我们一块去美国留学。”

……

第三十一章:夏至未至

清华教职工家属院,林晓光正在给傅安庆辅导。

“记住了,列一元一次方程解应用题的五个步骤,一审二设三列四解五答,第一步,仔细审题,确定已知量和未知量,找出它们之间的等量关系;二,设未知数(x),根据实际情况,可设直接未知数,也可设间接未知数……”

林晓光就不明白了,这么简单的问题,有清华附中的老师教,还要私下再三辅导,他到底有多笨?

“小光,过来,给我冲水。”傅老师在客厅喊。

“你先看,我出去一下。”嘱咐一声,林晓光走出房间。

傅老师穿着睡衣,脚上踩着拖鞋,素面朝天,披头散发,正弯腰低头,就着凳子上的脸盆洗头。

她可能没太注意,林晓光走过来时,便看到她挺翘的臀部,完美的水滴形,就像两个熟透的水蜜桃。

他有些怔住了。

“站着干嘛?给我冲水啊,水壶在那,瓢也在,注意点,别太烫了。”傅老师闭着眼睛,长久没听到动静,忍不住催促。

“哦,好,等一下。”林晓光猛然惊醒。

等兑好温水,他拿瓢慢慢浇下,看着水流冲下去,流经一簇簇长发,最后滴落在脸盆里,一盆的泡沫。

他略有些无奈,傅老师还真是没把他当外人啊。

“青桐姐,大侄子名字叫傅安庆,他是安庆出生的?还是姐姐姐夫是安庆人啊?他跟姐姐姓啊?”

“没大没小,姐姐姐夫也是你能叫的?”傅老师嗔怒。

“那我不叫姐姐姐夫,难道叫婶婶叔叔,我是安庆的老师,总不能和学生平辈相称吧?”林晓光不乐意了。

“也对哦。”傅老师若有所思。

“青桐姐,说说你家里的情况呗,安庆是个好地方,长江五虎啊,你不知道,我就喜欢江南水乡,小桥流水人家,青石板铺就的雨巷里,撑着油纸伞的姑娘,一个过客骑马而过,达达的马蹄声响着……”

“安庆有什么好的……”傅老师摇摇头。

“地方好不好先不说,安庆的姑娘好不就行了,江南繁华之地,文风鼎盛,江南佳丽也是,吴侬软语,弱柳扶风,体态娇柔,婉约柔美,想想都醉了。”林晓光很欣赏古代江南仕女。

“你才多大啊,就开始想女人了,小屁孩。”

于是林晓光就很无奈。

搞对象这事吧,学校里一向是严令禁止,一有发现,立刻通报批评,并告知家长,处理很是严肃。

唯独对老三届学员是个例外。

老三届是66-68三届初高中毕业生,按照18岁高中毕业来算,今年都有30岁了,就像梁振道,不仅老婆都有了,孩子都生俩了。

别的学员谈个恋爱都不行,唯独老三届,大学期间可以结婚,学校不会阻拦。

就上个月,有一对新人被处分,同时也有一对新人,向学校申请后直接领证,也没办什么结婚宴,双方在招待所开间房,当晚睡一块。

这让林晓光有些羡慕,夫妻可以相互扶持,不像他,需要一个人打拼,累了都没一个人端茶倒水,倦了也没有人鼓励。

“我太难了。”

五一劳动节过后,进入立夏时节,天气渐渐热起来,六月的一天,林晓光正看着家中来信,信中提到端午节那天,他们有吃粽子插柳树。

他想起几天前,在傅老师家里吃咸粽,他一个北方人,一向吃甜粽,吃起咸粽来那叫一个难受。

忽然才发现,快到夏至了。

夏至未至,老妈的生日到了。

宿舍里很热闹,钱胜利在讲笑话,旁边听的人哈哈大笑,林晓光安静地看家信,一动一静,形成鲜明的对比。

“刚刚胜利讲了一个,我也讲一个。”陈一鸣一脸坏笑。

“某革委会女主任平时甚少读书,只凭‘感觉’工作,一天不知怎的却看起一本杂书来,书中有些词语她看不懂,她拿着书跑去问办公室主任。”

梁振道钱胜利顿时露出笑容,陈一鸣嘿嘿一笑继续讲。

“办公室主任是个中师毕业的小年轻,当然懂这个词语,但在女革委会主任面前又不知怎么解释好,想半天,此结结巴巴地说,就是……的意思。”

陈一鸣故作一本正经:“有一天,开三级干部会,革委会女主任训话,最后她说……”

说到这里,陈一鸣忍俊不禁。

“她说,本来还有不少现象要提出来批评,可是,今天就讲这么多,等我有话了,再叫大家来……”

闻言,几个人顿时笑得人仰马翻,上气不接下气,眼泪都流出来。

唯独林晓光,一脸平静。

大笑好不容易才停止,陈一鸣瞪着他:“小光,我这个笑话不好笑吗?怎么一点反应也没有?”

“哎哎哎,小光年纪小,他还是个孩子,别把他带坏了。”梁振道出言阻止。

“也对哦。”陈一鸣若有所思,回过头,又开始嚎啕大笑。

林晓光一脸平静:“一鸣,本来我还想说,还是算了。”然后,施施然走出宿舍,头也不回离开。

陈一鸣一脸茫然:“what?”

梁振道也不是很懂,钱胜利若有所思:“女的?”

林晓光回到教室,见几个女生兴致冲冲的讨论什么,也不理会,找个座位坐下,便准备码字。

几个女生却跑过来,其中就有白杨,她上前问道:“小光,《文艺报》复刊这件事你知道吗?”

“知道啊,六月六号的事。”

“那全国文艺界联合会,第三届全国委员会,在北平举办第三次扩大会议,这件事你知道吗?”旁边顾敏跟着追问。

这件文艺界的大事,林晓光作为一个伪文艺青年,怎么会不知道。

“当然知道。”

从某种程度上来讲,这次会议可以称得上是新中国的文艺复兴。

会议在中宣部直接领导下,于5月27日至6月5日在北平举行,全委会委员和特邀代表340多人出席,这是中国文联组织被解散以来,文艺界的第一次全国性聚会,会议做出以下决议。

坚持革命的文艺路线,贯彻执行百花齐放、百家争鸣的方针,为繁荣社会主义文艺创作而奋斗。

林晓光合上笔帽,看着几人:“所以,你们清华文学社,准备搞一件这方面的大事?现在需要我的支持。”

“林晓光同学你真是太聪明了,你不是在写小说吗?我们准备创办一份文艺期刊。”

“期刊叫什么名字?”

“清华文艺。”

“这个名字太有局限性,我觉得,不如叫青年文摘吧。”

……

第三十二章:青年文学社之青年文摘

清华文学社历史比较早,前身是小说研究社,于1920年,由清华1923届学生梁实秋、顾毓琇和吴文藻成立。

后来在闻一多的建议下,社团更名为清华文学社,彼时1921年,正式成员包括闻一多、余上沅、朱湘、吴景超、孙大雨、谢文炳、顾一樵、饶孟侃、杨世恩等人。

社员在《清华周刊》及其《文艺增刊》发表文章,出版有清华文学社丛书,并邀请徐志摩、周作人前往演讲。

可惜,等闻一多和梁实秋先后赴美,主要骨干一走,清华文学社声势大跌。

等到1952年全国院校调整,清华从一个综合性大学,变为理工科学校,清华文学社无形解体。

到现在,经过二十多年发展,清华设立的文科专业依然少得可怜,只有人文系、社会系、法学系、美术系等不多几个文科院系,但好歹有了一点文科的种子,清华文学社也算有一点生气。

就拿林晓光他们英语班来说,只要是爱好文学的人,差不多都加入这个社团。

不说别人,就班上的几个班干部,赵子瑜、白杨、顾敏,都加入清华文学社,而且还是社团骨干成员。

她们找林晓光约稿,怎料他提出换一个期刊名,一时有些发愣。

“怎么,这个名字不好吗?”

“好是很好,但是?”白杨支支吾吾。

她总不能说,这个名字是社长定的,你一个都没加入社团的人,哪里有权利修改?

顾敏比较机灵,她看林晓光对约稿没有拒绝,便引开话题:“小光,你先把稿子写出来,期刊名字的事,后面可以再商量。”

“嗯,这话说得有点意思。”林晓光点点头。

见他很是赞同,顾敏顿时大喜:“那就说定了,你一份稿子,到时我过来拿。”

“等一下,还没完呢。”

“啊?”

“丑话说在前头,我对你们的实力表示怀疑,俗话说栽好梧桐树,引来凤凰栖,为了我的作品不至于明珠蒙尘,我必须要先看到你们的成果,如果你们期刊做得太糟糕,对不起,我的稿子不能提供给你们。”林晓光双头一摊,耸耸肩。

几人傻眼了。

“林晓光,你怎么这样?我们好歹一个班的,再说这是为学校的荣誉,你太让我失望了。”白杨指着他,恨铁不成钢。

林晓光有些发懵,这是什么逻辑?

“好了好了。”顾敏见情况有些不对,果断拉着白杨离开,临走前对他说:“你放心,我们一定能做好,不会让你失望,你的稿子我拿定了。”

回去之后,白杨便添油加醋,给几位社团主要干部说了这事。

编辑部部长赵子瑜低头沉思,一言不发。

倒是组织部部长周承辉,瞥一眼赵子瑜,旋即冷笑一声:“死了他张屠夫,不吃带毛猪,我还不信了,偌大一个清华校园,偌大一个清华文学社,没有一个文笔比他好的?”

旁边宣传部部长朱建军踢他一脚。

顿时,周承辉猛然醒悟,暗道坏了,抬头看去,果然见社长祁明远脸色发黑。

几天之后,林晓光没见周敏过来要稿子,暗想这事应该黄了,却在清华教职工家属院傅老师房间,看到北大五四文学社主办的期刊,《未名湖》新发布的一期。

全国文联这次会议影响力足够大,波及范围之广,而北大中文系贯彻落实双百方针,速度之快让人咂舌,不愧是中国大学祖庭,不愧是两千万青年中最优秀的文艺青年,文学创作的精神让人顶礼膜拜。

再说《未名湖》。

期刊是一个宽泛的概念,学校主办的叫校刊,社团主办的,当然叫社刊,《未名湖》就是北大五四文学社的社刊。

五四文学社名称中有五四二字,但并不意味着它诞生于1919年五四运动,它其实成立于1956年,比清华文学社要落后许多年,然而因为北大现在是综合性学校,五四文学社就要比清华文学社强太多。

五四文学社诞生之初,就以诗社而闻名,到现在也是诗人居多。

但林晓光看到的这一期《未名湖》,里面却不仅仅有诗歌,还有新出现的小说,刘震云、陈建功、黄蓓佳、查建英、少君几个人的。

“你在看这个啊,怎么,你这个大作家没有投稿?你不是和北大中文系那帮人混得挺熟的吗?”傅老师端着茶杯走过来,看到他手上略有些粗糙的油印文本,不禁打趣。

“我自己的事都顾不过来。”林晓光合上《未名湖》。

“差点忘了,我正要跟你说这事。”

傅老师放下茶杯,盯着他,一脸严肃:“小光,你现在还是学生,还是要以学业为主,其他的事情,能放就放,就比如说写小说,你都赚那么多钱了,吃饭够了吧?差不多得了,马上期终考试到了,你要是拿不到第一,下学期……”

她后面没说,可意思却不言而喻,林晓光看到她警告的眼神,知道她不是开玩笑,当下郑重回答:“放心,我不会让你失望的。”

“别说大话。”傅老师瞪他一眼。

“林老师,题目我做完了,你快修改吧,抓紧时间,不然我没空玩了。”傅安庆在里面房间喊着。

“来了。”

俗话说饱暖思yin欲,林晓光现在每日笔耕不辍,学业方面也不耽搁,双双成绩良好,精神状态达到最佳,就连身体状态,也因为拿到稿费有钱了,吃的更有营养,身体也倍儿棒,感觉身高都在增长。

事业学业两不误,身体发育还在继续,小日子过得那叫一个幸福。

可这种状态下,他总感觉有点闲,不得劲,有个地方,总是耿耿于怀,他知道这是为啥,还是因为之前的事给闹的。

这一天,他们仨再次齐聚一堂,在全聚德吃北平烤鸭。

饭毕,喝着北冰洋汽水,林晓光盯着林晓芸,再看一眼杨蓝,直到汽水见底,瓶子放在饭桌上,才缓缓开口:“姐,蓝蓝,你们说,咱要不要做点有意义的事?”

他决定了,做事业,不后悔。

“有意义的事?你指的是?”林晓芸瞟他一眼,继续吃烤鸭。

杨蓝已经吃饱,舒舒服服地喝着汽水,眼睛一眨不眨盯着他,像是在询问,什么有意义的事?

“我想成立一个社团。”林晓光懒得打哑谜。

“咳咳……”林晓芸一下噎住了。

好一会儿,东西咽下去,她脸色发红,才嗔怪地瞪他一眼:“下次说话注意一点,别再吓到人了。”

“至于嘛?我就成立一个社团而已。”

“还而已?”

“姐,平心静气,你听我慢慢说。”

“好,我听着。”

“我想成立一个文学社团,名字我都想好了,叫青年文学社,社团下设一个社刊,叫青年文摘……”

……

第三十三章:文艺,要为人民服务

“你怎么想一出是一出?”林晓芸哭笑不得。

“我思考一周时间了。”林晓光看向一旁的杨蓝:“蓝蓝,你怎么看?”

杨蓝看一眼他,再小心翼翼看一眼林晓芸,见她笑意盈盈,便避开她的视线,脸色微红,说道:“我觉得挺好的,给自己找点事做,不过,小光,你忙得过来吗?”

“当然可以啊。”

得到表妹支持,林晓光很开心,回答道:“成立社团,创办社刊,又不是多大的事,我以后当社长,主要是出谋划策,抓大放小做决定,主要工作有社员去做,我又不会事必躬亲,怎么忙不过来?”

林晓芸见他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有点相信了,便问:“那你这个青年文学社和青年文摘,究竟是个什么章程?”

“我打算搞一个跨学校的文学社团,把全北平各大高校的文学青年组织起来,不过成立社团不是我的目的,搞青年文摘这个期刊才是。”

“立足于清华,辐射全北平。”林晓光掷地有声。

“哟,还真是搞大事啊,我这小心脏承受不起,你还是另请高明吧,我做不了这么大的事。”林晓芸被吓到了,摆摆手。

“姐,你做人还能不能有点追求?去年高考复习的时候,你没想过自己能考到北平,现在还不是来了?你要相信自己,有志者事竟成。”林晓光恨铁不成钢。

林晓芸定定地看着他,过了好半晌,扑哧一笑。

“行了行了,答应你就是了。”

堂姐答应,表妹自不用说,林晓光顿时长舒一口气,二十一世纪什么最重要,人才,现在忽悠到两员大将,下一步,忽悠更多的人入坑,青年文学社的架子就搭起来了。

“你打算怎么做?”林晓芸盯着他,料想他会有好主意。

林晓光小心翼翼看下周围,压低声音:“我们可以成立一个泛青年文学联盟,跨越院校的大社团,吸收所有热爱文学的有志青年加入,这个组织是金字塔结构,社长拉七个部长,每个部长拉七个组长,每个组长拉七个组员,或者可以设立更多的职位等级……”

“四级就是四百人,五级就是两千八百零一人,差不多够用了。”

没错,就是传销,只不过等级有限,只有四五级,影响力局限在一个小范围。

听他这样一说,林晓芸突然觉得搞一个两千人的大社团太简单了,她都有些意动:“还有呢?”

“我们这个泛青年文学联盟,承认双重社团身份,也就是说,成员可以是北大五四文学社社员,也可以是联盟成员,我们不在乎表面上的东西,只要社员为我所用,甚至于,我们还能变五四文学社为我所用。”林晓光侃侃而谈。

“这不是和我党打入国党内部一样吗?”林晓芸恍然大悟。

“聪明!”林晓光打一个响指。

“那怎么策反他们?”

“封官许愿,准确地说,权利,这就是我刚才说的,谁跟我们走,谁就是我们的朋友,谁来得早,拉的人多,谁就是部长,来的迟了,不好意思,社员都没你的份。”

林晓光接着解释:“谁是我们的敌人,谁是我们的朋友,这是革命的首要问题。对青文社而言,一切把持着其他文学社团所有权利的工农兵学员,这些不允许77级新生说话的老资格,死抱着反对双百方针的死硬分子,都是我们的敌人。我们要学会斗争策略,团结大多数,打压一小撮。”

“怎么团结,怎么打压?”林晓芸有些兴奋。

“用权利和福利来拉拢分化,我们要团结77级新生,尤其是不为其他文学社团所重视的这些爱好文学的学生,权利就是青文社内部各个职位,福利就是青年文摘。”

77级作为新生,入学还不到半年,在社团里,都是工农兵学员这些老资格当家做主,哪里轮到他们说话,也就是在干活的时候,他们才有价值,可一旦做出成绩,表扬还是人家领导的,哪里有自己的份。

“俗话说,哪里有压迫,哪里就有反抗,天下苦秦久矣,就让我来当这个陈胜,向北平各大高校文学社团里的工农兵学生官僚宣战。”林晓光像是一个斗士。

是的,这是一个纯真朴素的年代,没有一切向钱看,人们渴望着书籍和知识,金钱是次要的。

林晓芸渐渐想通,又提出一个新问题:“你这个法子,能拉过来不少人,但能有几个有真材实料的,那就不一定了,到时候青年文摘就靠这些人?”

“所以要优胜劣汰,严格把控入社人选。”

“重点,还是要放在77级北大中文系、清华人文系、北师大中文系,这几所学校爱好文学的学生,77级这一届学生卧虎藏龙,青年文学社能否成功,就看能不能抓住他们。”

林晓光有绝对的自信。

“我们青年文学社的宗旨,就是大众文学,要阳春白雪,但不要曲高和寡,要下里巴人,但不要粗俗鄙陋,我们要从青年中间来,到青年中间去,文艺,是要为工农兵服务的,是要为人民大众服务的。”

事情就这样定下了。

回去之后,将社团章程和开办方案完成,检查几遍,确认无误,林晓光才来到校团委,找到一位老师,来探口风。

老师直接拒绝:“清华不是有文学社了吗?成立那么多干嘛?”

见他没有松口的意思,林晓光只好离开。

回去之后,他一直想着怎么曲线救国,某一天闲聊间,不经意间提起这事,傅老师听罢若有所思,良久才开口:“清华文学社有几十年的历史,至今半死不活,若学校再创办一个,结果不能出成绩,领导丢脸,这责任谁来承担?”

“那就是一定得做出成绩,学校才会放行?”

“能不能做出成绩,还是两说,可即便做出成绩,学校也未必会允许另成立一个文学社团,还是那句话,清华文学社历史悠久,与其新创办一个,还不如让它凤凰涅槃,再度崛起。”傅老师摇摇头。

林晓光隐约有点明白她的意思。

“你换个方式,新创办文学社团,不如改成改组清华文学社。”傅老师笑意盈盈。

“改组?可我不是清华文学社社员?”林晓光错愕。

“听我的,换成改组吧,校团委余建新老师,他父亲就是人文系主任,我介绍你跟余老师认识,只要他支持,再说动余主任,问题不大,有余主任出面,清华文学社改组还不是手到擒来。”

“不过,改组的结果,你可能不太满意,因为不大可能一步到位提拔你当社长,这太快了,可能会找个人过渡一下。”傅老师目光灼灼。

“就看你是喜欢社长这个职位,还是想做一番事业?”

……

第三十四章:期终考试

林晓光回去之后,想了好几天,还是有些不甘心,想争取一下。

“不能结果都没出来,自己就先放弃吧。”

俗话说,不打无准备之仗,兵马未动,情报先行,为了说服余主任,他决定先调查一下她的情况。

于是,他开始广泛搜集他的一切信息,比如出生年月、就读大学和专业、过往经历和历任履职,并寻访与之接触过的人,或者直接观察其言行举止,了解其人性格和为人处世的原则,以及对待一些事务的态度,兴趣爱好等等。

经历整整三天的调查之后,他做好清华文学社的改组方案,日历翻过六月份最后一页,时间进入七月。

第一天,就是建党节。

转眼间,恢复高考后,第二次高考来临。

高考对于77级学生而言,早已成为过去式,只不过有一天看到这一届的考生,为高考死命复习,回想起那些奋斗的日子,也只是释然地会心一笑,然后默默对学弟学妹祝福。

“加油!”

三天的高考很快度过,在高考阅卷老师争分夺秒阅卷的时候,林晓光他们这学期马上结束。

今年开学比较迟,放假也顺着延后,当前几届工农兵学员背着行李离开时,他们才结束课程,准备期终考试。

想起之前在傅老师面前夸得海口,为了不至于翻船,林晓光难得放下钢笔,不再码字,专心致志复习,打定主意,这次要考最高分,绝对不能让赵子瑜白杨之流,把他全班第一的宝座夺去。

这是一场学习上的战争,事关学生的荣誉,不能不重视。

林晓光憋着一口气,想要卫冕冠军。

“就你们几个,想跟哥斗,下辈子吧。”他扫视着教室内的几人,眼睛微眯,嘴角勾勒出一抹冷冽的笑意。

班长赵子瑜也憋着一口气。

她承认高考受到过别人帮助,不然她不一定考得上清华,所以她想要证明自己,没有那些帮助,我照样可以很优秀。

她忍耐一学期,平时加倍努力,睡得比狗晚,起得比鸡早,将班上的事打理得井井有条,受到班主任、辅导员一致称赞,学习上也丝毫不落下,还因担任班长的便利,向很多老师私下请教,更是学到不少东西,现在对期终考试很有信心。

“林晓光,我要对你说一声谢谢,谢谢你的辅导书,但你不给我道谢的机会,所以,等我打败你,等我有勇气站在你面前,再跟你说谢谢。”

赵子瑜瞥一眼坐在前面的林晓光,盯着他的侧脸,暗下决心。

还有白杨,通常学习委员都是班上学习最好的人担任,可在英语班,林晓光对班干部一职没有任何兴趣,所以这个职位便落到第二名,也就是她的头上。

虽然当着学习委员,但她并不甘心,因为这个职位不是靠她用实力获得,而是别人弃权,她才得以当选。

全班同学都知道这事,虽然没人说怪话,但她心里却不舒服,不拿到全班第一,她当一个学习委员都没法心安理得,总感觉自己比他矮一头。

白杨暗下决心,这一次一定要全力以赴,证明自己足以胜任学习委员。

“林晓光,等着瞧吧,我要拿回属于我自己的荣誉。”

她瞪着林晓光的后背,目光像两道利剑,似乎想戳出两个血淋淋的窟窿出来。

顾敏是个例外,她很有自知之明,高考能考92分,实在是勤能补拙的结果。

这一次,她不是很有信心能战胜林晓光这个天才,所以,她也没打算要去夺第一,只想守好自己的一亩三分地,保持住第二的位置。

“第一累死累活的,还是你们争去吧,我就当一个万年老二。”

她饶有兴致地看一眼林晓光,赵子瑜,白杨,目光在几人之间来回扫视,忽而,想到什么愉快的事情,扑哧一笑,又赶紧捂住嘴巴,低头复习。

临近考试,同学们都紧绷着一根弦,往日笑声不断的宿舍,这些天连一点说话声都没有,谁都在默默复习。

梁振道眉头紧锁,坐在桌子边上,死死地盯着课本。

他倒没想拿第一,知道自己的深浅,不论天赋悟性还是学习的精力体力,都跟年轻人无法相比,所以也没打算比谁更优秀,只是也不能吊车尾,好歹保住中间位置就行。

钱胜利一副苦大仇深的样子,看会儿书,又来回扫视宿舍几个人,再看一会儿书,又很苦恼的挠头。

他有心拿第一,不过却没信心,总觉得自己一个理科生,干不过这帮文科生。

所以也没打算和谁比成绩,班上中间位置就行,寝室里也一样,不吊车尾就好。

陈一鸣似乎是最轻松的,跟平时基本上没两样,只不过宿舍没人说话,都在复习,他也被这种气氛感染,埋头苦读,却是很能静下心,一动不动,就像在练习参禅。

如果说林晓光因为忙其他的事,而有所分心的话,陈一鸣那就是心无旁骛,一心学习。

他是那种学的时候全神贯注,玩的时候全力以赴,总能任意切换,两方面都能做的很好的人

这种人,有天赋能下苦功夫,不成功没天理。

这一点,林晓光也做不到。

如果说这个寝室,谁对他最有威胁,那肯定是陈一鸣无疑。

这个东广佬,有点道行。

就在同学们忐忑不安,或翘首以盼间,期终考试如期到来。

林晓光等人,一个个走进考场。

复习过的人,个个满怀信心,胜券在握,走路都像是去领奖,没复习的人,或者复习不透彻的,那就是如丧考妣,垂头丧气,去个考场就像上刑场。

但考试却不以学生的意志为转移,该来的,迟早要来。

几天之后,考试圆满结束。

考试一结束,老师忙着去批改试卷,成绩还未出来,有的人暗自发愁,有的人却放飞自我,吃喝玩乐,书本全都扔一边。

林晓光是个例外,他也把书扔一边,却不忙着吃喝玩乐,而是做手头的事。

做青年文摘。

他先把期刊的架构设计好,分几个板块,封面、插画、前言、目录、正文,一一搭建好,再将正文再分几类,包括诗歌、散文、小说、剧本、寓言,其中小说占的篇幅比较大,按照内容分为几个栏目,包括红色史诗、生产时代、知青故事、军营岁月等,然后再向广大文学青年约稿。

如此,将社刊《青年文摘》的样稿做出来,才拉上傅老师一起去找团委余建新老师。

道明来意,余老师翻看着《改组清华文学社与创办社刊青年文摘章程》,以及新出来的油印样稿,翻阅间思索良久,最后才给出点评。

“做得还不错,用心了。”

“那余主任那边……”林晓光按耐住心中的窃喜,试探着追问。

“我会带过去给他看。”

……

第三十五章:卫冕第一

进入七月,天气越来越热,步入大暑,迎来一年中最热的时候。

一个夏日的午后,考完试后,班导师召集同学们,齐聚一堂,分发成绩单。

这也意味着,77级学生开始放暑假,大一上学期就这样结束了。

教室里,林晓光安静地坐在座位上,一边等待成绩单发到他手上,一边构思完善《青年文摘》整体架构。

三位班干部,赵子瑜、白杨、顾敏,都拿着成绩单分发。

或许是为了不打击同学们的自信心,这一次,傅老师没有公布总分与排名,每个人的成绩单上,都只写着自己的各科成绩和总分,其他的排名之类的一概没有。

别人尚不清楚自己是什么水准,分发成绩单的赵子瑜三人,却趁着这个机会,瞟一眼,记在心里。

学生入学学号是按照成绩排的,林晓光是最高分,也是第一个,考试的时候按照学号顺序排考号,座位按照考号依次排列,他也是坐第一位,收试卷的时候,还是第一个,阅卷也是。

按照成绩单的分发顺序,第一个应该也是他。

不过这一次却是例外,成绩单好像是打乱的,并非按照学号或考号的顺序排列,也不是按照姓名首字母,总之林晓光不是第一个。

一直到全班同学所有人的成绩单都发完,林晓光手上还是空空如也。

三位班干部都有些疑惑,她们仨一直都在关注,他的成绩单一有出现,绝对不会遗漏,可现在全班四十多号人都分发完毕,他的却不见踪影。

这是什么情况?

就在这时,见同学们都拿到自己的成绩单,傅老师才从讲台上下来,走到林晓光的位置,把成绩单递给他。

赵子瑜三人一看,顿时恍然大悟,原来是这样,心里却好奇得紧,林晓光这次考了多少分?

林晓光仰起头,看着傅老师,露出洁白的牙齿,嘴角一咧,笑得极为灿烂。

傅老师白他一眼,放下成绩单,转身原路返回。

林晓光盯着她的背影,若有所思。

看傅老师这个样子,估计他这一次第一名没跑了,不然不是第一的话,不会这么容易放过他。

于是,他拿起成绩单,一个一个开始瞅:“啧啧,精读92,泛读94,听力96,口语98,写作95,翻译93,……都在九十分以上啊,也不知道第几名?”

他刚看完,成绩单便被陈一鸣一手夺去。

陈一鸣飞速一扫,略一计算,便嚷嚷开了:“wtf,总分就比我高出不到十分,平均每科我再拿15分就能超过了,真是失策失策,应该再努力一点的。”

“我看看,我看看。”钱胜利急忙接过成绩单。

他还没看清楚,就被身边的柳芳同学抓过去,带到女生阵营,终于一去不复返。

就这样,林晓光的成绩单被传个遍,没多长时间,全班同学都知道他的成绩,赵子瑜三人也知道了,看到他成绩单上极为璀璨的数字,再看看自己的,两者形成鲜明的对比。

赵子瑜咬着嘴唇,默默地将揉成一团的成绩单铺平,翻开厚厚的书本,把成绩单夹进书页中放好。

她有些绝望,第一的位置明明触手可及,现在看来,第二的位置都不可逾矩。

“人的精力是有限的,我应该心思少放在班级和社团上面,在学习上面多花时间,下一次,就不会像现在这样,别说第一,连第二都没拿到,只屈居第三。”

赵子瑜很快找到原因,暗下决心。

白杨瞪着成绩单上三位数的总分,感觉丑陋到极点,像是蚯蚓在爬,她好似看到林晓光,还是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似乎嘲笑她自不量力。

她紧紧地捏着成绩单,纸张被捏得皱巴巴的,手指骨节都泛白。

“为什么?第一拿不到也就算了,为什么第二第三都没拿到,我明明已经很努力了,他明明都没有我努力,这不公平。”

激动悲愤之余,白杨眼睛红红的,吸着鼻子,一抽一抽。

顾敏就好很多,她现在很满足,小心翼翼地将成绩单夹在书中放好,回头看一眼林晓光,见他还是一副宠辱不惊的样子,不禁为其感到佩服。

“我只拿到第二就很满足,看看人家,卫冕第一也没当回事,这才是学霸啊。”

她略有些庆幸:“幸好没有与他为敌。”

林晓光不知道三位班干部心中所思所想,就算知道,也只是摇摇头。

人分为几种境界,他现在所处的境界,已经和赵子瑜三人不同,当她们还在为成绩谁高谁低,而兴奋或者失落时,他已经不在乎这些。

准确地说,当人有了更高层次的追求,一些低级的收获,已经无法让他有成就感和满足欲。

期终考试成绩就是这样。

如果不是傅老师警告,他其实不会把这次考试当成一回事,现在结果出来,卫冕第一,将意图挑战他的人一一斩落马下,他仍然没有多少成就感。

甚至于,还比不上前几天,有幸吃到一次东川火锅,带给他的满足欲。

如果赵子瑜几个女生,听到他一点都不在意,甚至没把她们当成对手,不知道会有多悲愤,不过林晓光不知道,也不想知道,更不关心。

所以,当傅老师站在讲台讲话时,他放下期终考试这档子事,全神贯注听她讲话。

“同学们都有看到自己的成绩单,考得好的,再接再厉,继续保持,自认为考得比较差的,继续努力,更上一层楼,至于实在考得比较差的,要善于总结经验和教训,落后不可怕,可怕的是自甘落后,不知道去努力去进步。”

傅老师扫视着台下的每个学生,注意到白杨时,略微停顿一下。

“不管成绩好还是坏,都希望这次的考试能让同学们有个成长,要知道考试的目的从来都不是为争高低,而是检验学习成果。”

“我不希望哪位同学有心理包袱,送你们一句话,轻装上阵,砥砺前行。”傅老师停顿一下,着重强调。

同学们都若有所思。

“好了,说到这里,最后我宣布,这学期正式结束,明天暑假开始,下学期报道时间,9月1号到2号。下学期同学们就大二了,开学会有很多事情。记住了,9月1号报道,不要迟到,最后,祝同学们暑假愉快。”

说完,傅老师便宣布下课。

猝不及防中,大一第一学期就这样结束了。

学生们从教室鱼贯而出,林晓光眼看傅老师走远,连忙追上去:“傅老师,等一下。”

“林晓光同学,你还有什么事?”

“青桐姐,听说你对音乐有所涉猎,我想买个吉他,你能不能陪我一块去,不然我什么都不懂,可能会买到假冒伪劣产品,会被坑得很惨。”

傅老师似笑非笑。

……

第三十六章:我在那一角落患过伤风

“傅老师,你就说行不行吧?”

“好啊!不过,你等一下,我换件衣服。”

于是,林晓光便和傅老师一起,堂而皇之去逛街了。

考完试后,他和堂姐表妹三人,一块上街买了很多东西,都是要带回家的,大人小孩的东西都有,小孩就是玩具书籍衣服食品,大人就多多了,比如说手表、项链、化妆品和衣服鞋子等,还有北平的特产,国外的巧克力之类的零食。

他手里有三千多大洋,自然是不缺钱,更有侨汇证,很多别人买不到的东西他都能买到。

至于买吉他,并不是他心血来潮。

这年头,街上的乐器店还比较少,他们来到中央音乐学院那一块,抵达复兴门后,才在学校周边的一家国营商场,找到卖的乐器。

“为什么突然想学吉他?”一边挑选着,傅老师好奇地问。

“我学吉他,并不是出于爱好音乐,或者说,大部分原因不是这个。”林晓光本来想说,学吉他是为了追女孩子,但想想这要说出来,傅老师一定瞠目结舌,以后时刻盯紧他,所以还是算了。

“那是为什么?”

“人不能过得太安逸了,就比如说我,目前在学习上,班里已经找不到对手,这样的日子久了,会有一种拔剑四顾心茫然的感觉,没有对手,人将变得无所适从,无敌是多么的寂寞。”

林晓光还是很机灵的,很快就找到一套说辞。

他摊开手,表情极为严肃认真:“所以,我就找个对手,在别的领域,挑战一下自我,或许一些打击,才能让我变清醒。”

“你这听起来还真有几分歪理,不过,林晓光你真的以为,在英语学习领域,你就是第一了吗?”傅老师不由轻笑。

“当然不是,我从没有这样说。”林晓光摇头。

“你刚才就是这样说的。”

“我的意思是,在班上,我已经算是numberone,但清华英语专业师资力量一般,比不上北外,更比不上外交学院,人贵有自知之明,我应该比不上他们最顶尖的人。”

林晓光摇摇头:“学习的目的不在于争第一,我从来没想和那么多人争,我学英语的目的,其实和学吉他很像,就是学一门技术。”

“俗话说,技多不压身嘛!”

傅老师听罢,顾不及深思,却对他刚才的话很是不满:“你竟然说我的能力比不上北外,外交学院也就算了,在北外,难道我还是垫底的?”

“傅老师,我可没有说您差,我的意思是别的老师。”

“你就是这个意思。”

“上天作证,我真没这个意思。”

争论间,傅老师好像发现什么,盯着林晓光,一脸严肃:“你怎么知道外交学院?”

外交学院后世是一个很普通的学校,这年头,属于提前批秘密招生,就拿上次高考来说,省内总分五十名以内,包括英语单科五十名以内的人,政审通过后,都会由外交学院省招生组,对考生进行笔试面试,据说一毕业保进外交部。

外交部,可是中央部委里面,待遇最好的,无他,因为可以公费出国。

傅老师作为前外交官,当然知道外交学院,可林晓光是怎么知道的,她就百思不得其解。

“有人跟我说的。”既然说漏嘴,林晓光便只能找另一个谎言来掩盖,俗话说一个谎言需要无数个谎言来掩盖,他现在就是这样。

“这个是保密的,希望你不要外传,不然后果很严重。”傅老师前所未有的严肃。

“我知道的。”

她没有深究到底,林晓光松一口气。

可能是旁边就是中央音乐学院,乐器店的乐器蛮多,吉他也有好几个牌子,不过外国牌子却很少有,他看来看去,忽然一个熟悉的品牌映入眼帘。

红棉吉他。

东广乐器厂生产的,未来民族品牌,红棉独红,当之无愧的国产吉他老大哥,都能和国际品牌一较高下。

这个年代也是一样,红棉开创先河,独霸国内市场。

林晓光看着吉他,忽然想到八年后,那时他来北平上大学,为追求女孩子,买了一把吉他,牌子也是红棉。

“大姐,麻烦一下,就这吧,我试一下音。”

女售货员把蒂塔递过来,林晓光拿在手上,熟练地拨动吉他弦,略带生疏的声音缓缓流出。

“darlingdarlingdarlingdarlingdarlingdarlingdarlingdarlingdarlingdarlingdarling……”

傅老师一下瞪大眼睛,本来要问这是什么曲子,可听着优美的旋律,不忍心打断,只是闭着眼睛,竖着耳朵仔细聆听,一动不动,沉浸在音乐中。

林晓光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她。

直到这一刻,才发觉他最近长了不少,以前平视只看到傅老师的下巴,现在能看到鼻子了。

嗯,马上就快追上她了。

近两分钟后,最后一个音符落下,傅老师才睁开眼睛,第一眼,就看到林晓光注视着自己,深情款款。

她不由被吓一跳,心脏急速跳动起来,感觉一只小鹿在胸膛乱撞。

过了半晌,她低着头,察觉没什么动静,才敢抬头,便看到林晓光眼神戏谑,脸上满是坏笑,哪里有半点刚才的影子。

她恍然大悟,刚才分明是在戏弄她。

“林晓光,你竟然胆敢戏弄老师,你完蛋了。”傅青桐咬牙切齿,情不自禁地,伸出九阴白骨爪,抓向他腰间的软肉。

“痛痛痛痛痛……”

连说五个痛,林晓光疼得龇牙咧嘴。

见他吃痛求饶,傅青桐噗嗤笑出声,显得极为开心,刚才的事抛之脑后。

之后,林晓光便把这边吉他买下。

这把吉他50大洋,这年头,比一个成年人的工资都高,一个清华学生,不吃不喝两个月,才能攒下这笔钱,按照购买力算,这把吉他相当于后世小一万的货。

还是比较贵的。

付完钱,回去的路上,他又跟傅老师说起一件事。

“青桐姐,我现在还需要一个吉他老师,不过我不知道找谁教我,你对北平这么熟,要不你帮我找个老师?”他试探性地问。

“你弹得那么好还要老师?”傅青桐讽刺他。

“业余,我只是业余水准,连中央音乐学院的学生都比不上,我真得需要一个老师。”林晓光很诚恳。

傅青桐上下打量,见他不像是开玩笑,最后一口答应:“好吧,我就勉为其难,给你找个好老师。”

“保证,绝对不会让你失望的。”

林晓光本来还很开心,听到这话便感不妙,再看她笑眯眯的样子,心头的不安更甚,怎么有种挖坑给自己跳的感觉,傅老师不会给他找一个,像弗莱彻那样的魔鬼老师吧。

“忘了问了,刚才那个曲子叫什么名字?蛮好听的。”

“我在那一角落患过伤风。”

“这是什么破名字?伤风?怎么不叫感冒?”

……

第三十七章:我牙疼!!!

到学校后,最终在一个岔路口,一条路通向家属院,一条路通向学生寝室,两人不同路,到分开的时候了。

林晓光欲言又止。

傅青桐略有些好笑:“有什么话你就直接说,吞吞吐吐的,这可不像你。”

“青桐姐,下学期,你还会再当班导师带我们班吗?我听薛老师说,大一新生入学,系里会调整教师工作。”

“看通知吧,我也不知道,不过……”

“不过什么?”

“不过我觉得英语班挺好,我挺喜欢你们的,我也很想留下来,继续担任你们的班导师。”傅老师笑意盈盈。

林晓光脸上露出一丝笑容,要是把傅老师刚才说的,“我挺喜欢你们的”,这句话中的“们”字去掉,直接说“我挺喜欢你的”,那就好了。

“林晓光同学,暑假愉快,再见吧!”

“青桐姐,暑假愉快。”

两人互相用英语道别,说完相视一笑,然后就此分开,一个向东,一个向西。

回去之后,林晓光就开始收拾东西,准备回家。

或许是为了缓解铁路部门的客运压力,每个大学放假的时间都不一样,有的早有的迟,这样一来,没挤在一个时间点,客流量也稍微小一点。

不过,就算这样,整个七月份,都是放暑假回家的学生,人数还真不少。

各个大学放假时间不一样,铁路部门倒是轻松了,像林晓光家里这种情况,可就不太友好了,因为清北人三个学校的放假时间不一样,比如北大开学早,放假也早,清华稍晚,人大最迟,堂姐还在考试。

放假之后,他又在寝室待好几天,送走一个个舍友。

终于有一天,堂姐考试结束。

眼看着他都要回家,可青年文学社和《青年文摘》的事依旧杳无音信,没有得到任何反馈,组织泛青年文学联盟的事业就此陷入僵持,林晓光终于按捺不住。

于是,他再次上门,带着礼物拜访余建新老师。

余老师是三十出头的年轻人,戴着一副黑框眼镜,看着文质彬彬的,挺年轻,人却已经结婚,有儿有女,今年刚上小学。

俗话说礼多人不怪。

见他再次上门,余建新虽然无奈,但余老师的妻子对他却很欢迎,走夫人路线成功,他为自己的机灵点赞之余,便问之前的事有何进展。

“余老师,余主任有什么指示吗?”

“有什么指示不指示的,小光,你太客气了。这么跟你说吧,我父亲看得很认真,另外,我母亲对里面的一些文章很感动。个人猜测,通过的可能性很大,但我只能透露这么多。”

“不过,短时间内不会有结论,你还是先回家吧。”

这算是一个好消息,如果连看都没看,那等于直接否决,现在看得那么认真,显然还是有可能通过的,现在看来,夫人路线是个好东西,吹吹枕头风,说不定就通过了,

林晓光不是非常满意,但总算有一点收获。

几天后,林晓芸成绩出来,收拾好东西,他们仨一起回长安。

这一趟回去,自然没有软卧车坐,因为三人学校的具体放假时间不统一,车票都没法买,等到放假时间出来,再去买车票时,硬卧都没了,只有硬座。

“我的天!”

想想二十六个小时的车程,林晓光大为头痛。

三人带的行李很多,北平火车站上车的人又多,等到找到座位后,三人都累得够呛。

杨蓝坐在座位上,顾不上喝水,先拿手巾擦汗。

“让你别买这么多东西,你倒好,买这么多,不说钱花了多少,累都累死了。”林晓芸喘着粗气,忍不住埋怨。

“早知如此,何必当初。”林晓光也是悔恨不已。

这一刻,他无比怀念三通一达,无比怀念飞机和动车,可惜,这年头虽然有民航,但以他的地位还够不着坐,别说他,就是余主任怕是也不行,至于动车,算了吧,再等三十年。

他们三人的座位连着,四人座那边,两个靠窗的,一个靠过道,还剩一个空着。

直到列车快要开动,一个人火急火燎上来,一屁股坐下。

“竟然是你。”

来人看着林晓光,错愕许久,也没想起他是谁。

“算了算了,就当第一次见,我林晓光,清华的,这是我堂姐,林晓芸,人大的,这是我表妹,杨蓝,北大的。”林晓光盯着这人,也是为人生的际遇感到惊奇。

还记得他们刚来北平的那一天,在北平火车站站前广场,有个农大的学长向赵子瑜搭讪,然后被拒绝。

这个学长,就是眼前的这个人。

林晓光记忆力很好,一下子就想起来了,当即说给堂姐表妹听,二人这才恍然大悟。

王为民对之前搭讪被拒的事,很不好意思,摆摆手:“不说那些了,我叫王为民,三横一竖王,为人民服务的为民,农大76级的,林晓光同学,林晓芸同学,杨蓝同学,你们好。”

这列火车上大多数都是回家的大学生,很少才是别的。

有人介绍自己的学校,车厢里有同一个学校的听到,然后就像他乡遇故知,很快熟络起来,还有都是一个地方出来,同一级学生的等等,车厢里很快热闹起来。

这年头,出门坐火车都要介绍信,这一车厢几乎都是大学生,基本上很安全,不会有小偷。

林晓光也就放心下来,怀里揣着两千多大洋,不至于一直提心吊胆。

列车在燕赵大地上奔驰,入夜前,餐车开始供应晚餐,他要了三份晚餐,吃完后,列车到达中州大地,这时已经是深夜,他们三人轮流休息,一人睡觉两人看行李。

前半夜,林晓光先睡,凌晨那会儿,林晓芸先睡,后半夜,杨蓝休息,两人守夜。

硬座的黑夜很漫长,南河省好像永远没有边界,天黑时开始进入南河,然而天亮的时候,依然在南河,等到太阳出来,列车才过潼关。

不知道别人是怎样的,反正林晓光记忆犹新。

他每次坐硬座,只要全程超过十二小时,人在车上过夜,不管晚上有没有睡觉,第二天醒来牙齿酸痛得慌。

这一次也是一样,牙齿的酸痛勾起他前世的回忆。

“下一次,就算在学校多待几天,十几天,也一定要买卧铺,软卧够不着,硬卧总行吧,这硬座真受不了。”林晓光痛定思痛。

天亮之后,列车在三秦大地上奔驰,车速还是那样慢,车上的人都回家心切。

不过,这一次感觉倒是很快。

十二点钟,准时抵达长安火车站,旅客下车。

林晓光拿着大包小包出来,站在人来人往的客流中,望着南广场外并不高的城墙,忽然想起一个人。

“小光,你怎么了?”

“我牙疼!”

……

第三十八章:家和万事兴

“怎么来得这么迟?别人都回来好多天了。”一见面,杨文姝便忍不住埋怨。

看到他身上大包小包的,步履蹒跚,累得不起,她有些心疼:“回个家而已,你带这么多东西干嘛?搞得好像毕业了似的。”

林晓光只是嘿嘿笑。

还没放下东西,小飞小茉两个小家伙,直接朝他扑过来,一左一右抱住他的腰,很是开心:“哥!你终于回来了。”

林晓光哪能不明白他们的意思,宠溺地摸了摸两个小家伙的头,对他们笑道:“放心吧,哥没有忘,给你们带了好东西。”

小家伙依旧没松开,他无奈一笑,又问林妈:“妈,怎么没看见我爸?”

“你爸忙一个案子呢,这会儿应该快回来了。”

“哦!”

一点了,还没来,看来案子还蛮重大的,林晓光若有所思。

“东西放下吧,先吃饭,就等你了。”

“为什么要等我啊?你们先吃啊,等太久,菜都凉了。”

“本来没打算等你的,小飞小茉偏要等,我也没办法,只好等咯。”杨文姝摊开手,满是无奈。

“小飞,小茉,懂事了啊!”林晓光刮一下林晓茉的鼻子,揪一下林晓飞的耳朵。

于是,就此开饭。

饭到中途,林仲平风尘仆仆回来,推开门,见到林晓光,便上下打量,良久才露出笑容:“不错,不错,长大了,快一米七了。”

“一米七不算高,我要长到一米八五以上。”

“那你可得好好打篮球锻炼了。”

“别站着了,抓紧时间洗手吃饭吧。”

“诶,好。”

饭桌上,林仲平问他在学校的情况,林晓光捡能说的说,一问一答,很是和谐。

拿着他的成绩单,林仲平来回瞅着,又上下打量林晓光,啧啧称奇。

“嘀咕啥呢?”杨文姝白他一眼。

“我就纳了闷了,文殊,你说小光以前看着机灵,学习却一般,就去年大变样,今年真考上清华,我到现在都像在做梦,你要说咱家会出一个清华北大的学生,我还不相信,就算相信,也只会觉得是小茉,无论如何也不会是他。”

“哎,这是我的功劳啊,要知道,为了他高考,我忙活小半年,云台寺去了几趟,合着你以为多容易呢。”杨文姝不乐意了。

“你厉害,你厉害,都是你的功劳。”林仲平只是嘿嘿笑。

林晓光便很无语,很想对老妈说,要不是我重生过来,您就算忙活八年,云台寺去八十回,也未必能考上清华啊。

但也只是想想罢了,提都不敢提。

后来林仲平又问他其他的情况,林晓光就说挺好的,舍友很好相处,老师对他们都很不错,学校发的生活费和补助金都够用。

最后,他支支吾吾地说:“老爸,老妈,我下来要说的事,挺重大的,你们千万要撑住啊。”

“咋啦,你犯事了?”身为公安,第一时间,林仲平下意识反问。

杨文姝也是一脸紧张。

“哪能啊?”林晓光哭笑不得:“我不是学英语吗?我们这帮学生,就组织着,一起翻译国外书籍,然后这些书籍准备出版,我们都赚了点稿费,我才拿这些钱,给你们买了点东西。”

“稿费啊!”虚惊一场,林仲平松口气。

“那你赚了多少钱?买了多少钱的东西?还剩多少钱?”杨文姝却关心钱的事。

“不多不多,也就四百多块。”林晓光嘿嘿笑着,撒起谎来脸都不红:“花了两百,还剩两百。”

“你个天杀的,花这么多钱,抵得上我和你爸两三个月工资了,真是不把钱当钱花,我怎么就生了你这么一个败家子。”一听花掉这么多钱,杨文姝心疼得感觉心都在流血。

林仲平却没有半点感觉,乐呵呵笑着,反倒宽慰起她来。

“文殊,娃知道赚钱了,懂的孝敬长辈,这是好事,再说这是他赚的钱,理当由他来支配,他没胡闹就谢天谢地了,我觉得挺好的。”

“好什么好?你们父子俩的,不当家不知道柴米油盐贵,两百块啊!”杨文姝啧啧有声。

眼看吵起来了,林晓光很是无奈,把兜里的两百块钱掏出来,放在杨文姝面前的桌子上,叫道:“妈,这是剩下的钱,都给你了,别吵架了啊,被弟弟妹妹看到不好。”

看到钱,杨文姝总算不在吵闹。

林晓光也是无奈,林妈多么知书达理的一个人,到现在,每日与柴米油盐打交道,也被生活磨平棱角,哪里还有当年半点的文静优雅,岁月真是一把杀猪刀啊。

由于心疼被花出去的两百块,林爸林妈注意力被转移,没怎么多问稿费的事,他总算松一口气。

回过头来,一边心疼着钱,一边拿着买的东西,林妈心情不知道有多复杂。

“娃知道心疼你了,你看,买的啥?呦,尚海雪花膏,的确良的衣服,啧啧,还有一把项链呢,娃真是豁出去了。”林仲平忍不住惊叹。

杨文姝尽管心疼钱,但看到给她买的这些东西,还能说啥呢,嘴上说下不例外,眼神中却透露着喜欢。

“你也不差呢,腰带、手表、皮鞋,样样不缺。”

在林妈眉开眼笑,拿着衣服在大衣柜镜子前左看右看,问林爸好不好看的时候,林晓光偷偷溜出主卧,回到客厅,把给两个小家伙买的东西给他们。

两个小家伙望眼欲穿,眼睛瞪得大大的,一脸期盼,等看到东西,别提有多开心。

“哇!大白兔奶糖!”

“哥,这是什么?”林晓茉拿着一包东西问。

“这是国外的巧克力,甜甜的,里面有糖有花生,很好吃。”

“哥,我也要。”一听是国外的东西,林晓飞立刻扔下大白兔奶糖,跑过来跟林晓茉抢巧克力吃。

“都有都有,不用抢。”

看着这一幕,林晓光便很满足,也不枉他每天辛苦抄书。

之后几天内,他又把给爷爷婆婆,大伯大妈小姑小舅买的东西,一一拿给他们,婆婆、大妈和小姑都很开心,爷爷心疼钱,不过看大家高高兴兴的,也不好说不中听的话,只说下不为例。

老头子做出榜样,大伯更不好说啥,小舅却没放下警惕,脸上笑呵呵的,心里却打打定主意,回去之后要问个清楚,看这小子跑北大是不是很勤快。

家里呆了几天,林晓光感到很不方面。

无他,他这小半年应该是长得比较快,身体发育到了,之前还能稍微控制,现在晚上一躺到床上,听着隔壁房间老爸老妈在折腾,便怎么也睡不着,只好做俯卧撑,累到动都不想动,才睡下。

这么一天,他看着同一个房间,在高低床上睡着的小飞和小茉,再看自己睡的平板床,突然觉得家里太小了。

于是,他提出:“爸,妈,我要回学校。”

……

第三十九章:余主任相邀

对他这个决定,林爸林妈无可奈何。

怎么说呢?之前他去北平上大学后,少了一个人,家里变冷清了,还挺不习惯的,等到习惯之后,把次卧里他所有的东西都收拾了,临到放假又怪想念的。

可人一来,家里又多一个人,顿时变得有点拥挤,再就是仨孩子都放假,全待在家里,各种闹腾。

自从他上大学后,虽然年纪还小,但已经成半个大人了,不能再像以前那样管教,而天天待在家里,平时接触一多,这磕着碰着的,也在所难免。

就像那句话所说,回家半天是祖宗,一天是亲戚,两天是儿女,三天以上是仇敌。

林晓光在家里待久了,林妈各种看不惯,以前还好,手里没钱的时候,也不瞎胡闹,像个乖宝宝一样,现在手里有了钱,三天两头带两个小家伙去市里,各种玩各种闹,不到天黑不进门。

这让杨文姝怎么能忍,用她的话来说,都成野孩子了。

他也很无奈,又没处可去,只好回学校。

“走了也好,清净。”

于是,林晓光买了返校的硬卧车票,这会儿车票终于不那么紧张了,买到车票,他一个人孤零零地回北平。

至于林晓芸和杨蓝,前者家里只有她一个小孩,多呆些时日也无妨,至于后者,暑假在家还能帮忙做饭做家务,另外还可以帮杨杰辅导功课做作业,这么好的免费劳动力,父母自然不会忘记。

也就只有林晓光,爷爷不疼姥姥不爱的。

还好,临行前,杨文姝念及这会儿学校没开学,回去后能住宿舍,但学校却不发生活费和补助金,便给他三十块钱。

“回去以后,照顾好自己,一定要吃饱,千万别省钱。”

林晓光只是点头说好,尽管他手里有不少钱,可林妈递过来三十块,还有一些粮票,他却毫不犹豫的收下,甚至还打蛇上棍。

“妈,我这路上也要吃喝,要不你再多给十块呗。”

登时,杨文姝心头的一点舔犊之情,消失得一干二净,没好气地翻个白眼:“没了,你以为我这钱是大风刮来的啊,辛辛苦苦一星期,才十块钱,哪像你,随随便便几百块稿费,多带点馒头,再带上辣酱,路上凑活吃,别饿死就行。”

“滚蛋吧,看见你就心烦。”

“诶,好嘞。”然后林晓光就屁颠屁颠滚蛋,坐上去市区的公交车,就此离去。

时隔一天后,他从北平火车站出来,站在崇文门广场上,等去圆明园的公交车开过来,连忙跳上去,颠簸大半个小时后,车子在五道口荷清路停下。

他跳下车,看到东门开着小口,有学生进出,登时一乐。

进入校门,一直走到寝室楼前,他爬上四楼,走到404宿舍前,拿出钥匙打开锁,推开门,便看见宿舍内的场景,和他离开前一般无二。

收拾一下,洗把脸,试探性的去食堂,看运气好不好。

他运气真不错,可能是留校的学生和老师比较多,尽管食堂冷冷清清,大部分窗口都关着,可也有不少开着,不缺饭吃。

他买一碗面,将就凑活吃了。

饭吃完,伸个懒腰,忽然想到傅老师,便直接去教职工家属院,路过花坛,看到花丛中茉莉花开得正好,便毫不犹豫折下一支,优哉游哉走向目的地。

抵达家属楼,他一层一层上楼,最后站在门前,屏息静气。

“砰!砰!砰!”他并不急躁地敲门。

他想着,门打开,伴随着一声“谁呀?”,有一张脸露出来,弯成月牙状的眼睛看到他,然后一脸嗔怪,或者惊喜:“你怎么来了?”

然而,这一次,他失望了。

等好长时间,都没有人开门,他耐住性子,一而再再而三,缓慢而又坚定地敲门:“砰!砰!砰!”

过了好长时间,还是没有人来开门,林晓光终于有些失望。

就在这时,突然“吱”得一声,门打开。

林晓光脸上一喜,却意识到不对劲,转过身,便看到对门一位满头银发的老太太,微躬着身子,等看清楚是谁后,才有些诧异。

“我还以为谁呢?原来是你啊,小光,青桐回老家了,你不知道?”

“康奶奶,我还真不知道。”林晓光一脸苦笑,偷偷把茉莉花藏在身后。

“进来坐吧,大热天的,喝口凉茶。”

“诶,好嘞。”

林晓光经常来傅老师住处,平时没少和康老太接触,这会儿她邀请进去一坐,林晓光别的时候可能直接拒绝,今天却是不敢,就怕老太太起一点疑心。

到客厅之后,老老实实坐半个多小时,喝完一壶茶,感觉老太太有点困意,才识趣告退。

等走出门,林晓光望着天空,一脸生无可恋。

天空是那样的湛蓝,晴空一碧万里无云,很是空旷,他的心里,也跟着空荡荡的,一脑门的心思,全飞到长江边的小城宜城去了。

有些失落地回到宿舍,整个宿舍空荡荡的,大楼里也很安静。

在这种孤独寂寞的氛围下,林晓光诗兴大发,也不是写诗,他是灵感爆棚,文思如泉涌。

拿起笔,笔走游蛇,眨眼之间,一篇文章跃然纸上。

继续。

如此,时光飞逝,日月如梭,转眼间,八月悄然而逝,时间进入九月份,校园里逐渐热闹起来,老生一个个返校。

九月一号,英语班开始报道,老生的报道比新生简单很多,找到班主任,在他那签个字,班主任打个勾,分发生活费和补助金,就算完成。

九月二号下午,英语班开一个班会,便预示着暑假宣告结束,竖日便开始正常上课。

几天之后,学校迎来78级新生,虽然林晓光他们现在是大一第二学期,清华也首次迎来两级大一学生的盛况,但身份上,他们已经是学长学姐,有资格称呼78级学生为新生。

既然是学长,迎新接待都是要去的。

林晓光没有参与任何迎新接待的事,即便班里或系里安排他去,他也给推辞掉,实在推不过去,就找宿舍的钱胜利陈一鸣代替,回头请他们吃北平烤鸭就行。

他不去迎新接待,是因为有更重要的事。

开学已经有好几天了,二号开班会那天,按理说班会应该是班导师傅老师出面主持,可这一次却和上一次不同,是班主任薛老师主持,傅老师并未露面。

班会结束之后,他去问过老薛,结果老薛也不知道。

傅老师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来,或者说,究竟能不能回来也不知道,林晓光别提有多糟心了。

就在这天下午,暂时代替上课的口语课老师上完课后,余建新老师突然找到他。

“林晓光同学,晚上有空吗?我爸叫你,去我家吃晚饭!”

……

第四十章:文艺的政治性

余主任的家也在教职工家属院,和很多教职工一样,房子都是相同格局的两室一厅。

这位出生于民国时期的襄城人,是典型的中国传统知识分子,他出生的那个时期,中国正处于新旧交替,北平的政坛你方唱罢我登场,比演义更演义。

他小学接受的是传统国文教育,中学才有机会接触外语,及至到北平读大学后,才有机会去欧美留学。

时光荏苒,光阴不再,转眼间几十年飘然而过,当年一个风华正茂的年轻讲师,历经颠沛流离人世沧桑,到今天,变成一个年逾半百的老头子。

林晓光搜集过不少关于余主任的信息,对这位老人充满敬意。

余主任性格很好,并未摆什么架子,一见面,还笑着打趣:“我们人文系英语班的优秀学生,林晓光同学,我对你是闻名已久啊。”

林晓光便很不好意思:“主任谬赞了。”

余主任的老伴也在,一个和蔼可亲的老妇人,熟络地招呼他入座:“小光同学,坐吧,听说你比较喜欢吃米饭,我就炒了几个菜,希望和你的胃口。”

系主任请他去家里吃饭,还是主任夫人虞教授下厨,这得是多大的面子。

林晓光真是不知道怎么说才好,他脸上堆满笑容:“我不挑食的,您炒的这几个菜,扮相很不错,您绝对是厨道高手,饭菜一定很好吃。”

“饭菜好不好吃,光看是体会不到的,就好比文章,要慢慢品,才能品出里面的意味,小光,你说呢?”虞教授盯着他,慢条斯理笑着说。

林晓光面上带笑,心里却是一突,怎么感觉虞教授话里有话。

“吃饭吧。”余主任提起筷子,晚饭就此开始。

吃饭的人并不多,余主任夫妇,外加余建新老师,以及林晓光一个外人,四个人坐一桌,围着茶几,跟平常家里吃饭别无两样。

端着小碗,吃着白白的大米饭,余主任问起林晓光的家事。

“小光,我听说你爷爷是八路军出身?”

老头子的经历,有心人总能调查清楚,这也没什么不好说的,更何况余主任一个去过五七干校的教授。

当下,林晓光便把爷爷过去的事,一字不落的讲一遍。

“这么说起来,我和你爷爷倒是有点渊源。”余主任脸上露出一丝微笑。

“是吗?”林晓光更好奇了,他这一点却没查到。

“当年北师大西迁,先到长安再到蓝州,当时陕军出关奔赴前线,我作为教职工代表,曾有幸参加出征仪式。”念及过往,余主任有些不能自已。

虞教授伸手抓住他左手,余主任醒悟,摇头失笑:“人老了,总是很容易回忆过去。”

林晓光没说话,这句话他不好接,因为他还年轻,更没经历过余主任那个年代的事,不好置评。

“小光,听说你家里,仨孩子,清华北大人大,可真厉害啊!”虞教授话题一转。

林晓光就很无奈,这个问题,很多人都会打趣,一些人他可以直接怼回去,余主任夫妇却不行,总得捡好听的回答。

“这还不是国家的政策好,要不是查全性教授建言,邓公恢复之前的高考招生制度,我家里就算几个孩子学习再好,也没有这上学的机会,还是得感谢党和国家。”他很诚恳,心里也很感激。

“是啊!”虞教授也是感慨不已:“还是国家政策好,我们这些老家伙,说不定还在哪呢!”

“在孩子面前,说这些干什么?”余主任瞪她一眼。

虞教授自知失言,也只是微微一笑。

“小光,我看了青年文摘样稿,如果没猜错的话,你在下一盘很大的棋,是吧?”她从旁边拿过一个月前送来的样稿。

“被您看穿了。”林晓光害羞一笑。

“说吧,你是怎么想的,随便聊聊,不要有压力。”虞教授大胆鼓励。

面见系主任,这可是不可多得的机会,林晓光重生有些日子了,见过的官,还是常a县革委会李季成副主任,再就是赵子瑜她爸,最后就是眼前有着行政级别的清华人文系主任。

在眼前的时代,想做一点影响比较大的事,没有一定级别领导的首肯,还真不行。

“我是这样想的。”

那个谁说,学生是可以犯错的,既然虞教授鼓励,林晓光也只好大胆地说:“清华和北大一直处于竞争地位,不是你高就是我低,清华文学社相对北大五四文学社,虽然历史更久远,但因为理工科院校的劣势,实力比不上后者。”

“所以,想要恢复清华文学社昔日的荣光,就必须实行弯道超车,眼下全国文联贯彻落实双百方针,就是一个好时机,错过这个机会,可能就没有以后了……”

林晓光说得很沉重,这让余主任也是紧皱眉头。

虞教授却笑着打趣:“小光,你很关心时政嘛?全国文联会议都知道。”

林晓光嘿嘿一笑:“教授,要是没有这次的会议决议,我哪敢向主任提出这样的章程。”

“你怕不止是想做社刊吧?”余主任摇摇头。

“主任慧眼如炬,我是先打算做成月刊,后期看情况再做成半月刊的。”林晓光小小拍个马屁,然后才娓娓道来。

“《青年文摘》,第一步的任务,是扬名北平各大院校,成为高校社刊领域的第一名,以既定事实力压《未名湖》一头,第二步,是依托北平这个全国文化中心,将《青年文摘》的影响力扩大至全国高校,乃至全国中学,到那时,清华文学社自然能超越五四文学社。”

林晓光雄心很大,在《读者》和真正的《青年文摘》还没问世之前,就想做这个领域的no1,就是不知道能不能说服余主任。

“就知道你有大动作,果然被我猜中了。”虞教授摇头失笑。

余主任却没笑,眉头紧锁,显然在思考,过一会儿,才说道:“你这个想法,很有创造性,不过,先不说后面,就说前面,能不能成为文学社刊领域的第一,我觉得问题很大。”

“主任。”林晓光只好再次解释:“我是这么想的,五四文学社还在搞小众文学,对大众文学不屑一顾,文联会议不是说,文艺要为人民大众服务,所以,清华文学社就要搞大众文学,立足于人民,我们小米加步枪,一定能打败五四文学社的飞机加大炮。”

他说的有趣,虞教授顿时乐不可支。

余主任也被逗笑了:“行,那就先试试看,先做一期看看反应,不过,关于审稿方面,需要注意一下,你时刻跟你余老师沟通,有些暂时不适合发表的文章,还是删掉为妙。”

“最重要的是,文艺的政治性,你要把握好这个度。”

……

第四十一章:和好如初

林晓光从余主任家回来,拿了圣旨,便第一时间找到赵子瑜。

伟人说得好,什么是政治?政治就是把敌人的人搞得少少的,把自己的人搞得多多的。

他想要在清华文学社成就一番事业,就不能光靠单打独斗,必须建立统一战线,对原来的社团高层,进行拉拢分化。

第一个人,他便盯上赵子瑜,是时候和她好好谈谈了。

于是,一个夏日的傍晚,下课后,林晓光主动邀请赵子瑜,去圆明园散步。

赵子瑜不知道怎么想的,竟然答应了。

此刻,两人漫步在亭台水榭间,并肩走着,林晓光不时侧头打量她一眼,忽然才发现,自己什么时候,竟然和她一样高了。

“林晓光,你找我究竟什么事?”半晌没说话,赵子瑜主动开口。

“赵同学,太见外了吧,我们共同经历过去年冬天,那场不见硝烟的战争,好歹算是一个战壕的战友吧。”林晓光笑容和煦。

“我见外?不是吧,如果我没记错的话,我把你当战友,可是你把我当敌人。”赵子瑜瞪大眼睛,一脸惊讶地看着他,表情很是无辜。

这个女人,也太记仇了吧,都过去那么久了。

林晓光嘴上却叹口气,盯着赵子瑜,很是诚恳:“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吧,再说,我们既是战友又是老乡,你还是我姐的闺蜜,在这个举目无亲的异域他乡,我们就是彼此的依靠,所以,抛开成见,我们一起面向未来,好不好?”

“林晓光,你说真的?”赵子瑜认真起来,上下打量着他,很是怀疑。

就前半年,她不知暗中抛出多少橄榄枝,可这家伙反应那么平淡,不冷不热的,至今,二人之间总有一种隔阂,即便有林晓芸穿针引线,也没法做到亲密无间。

“当然是真的,咱们都是成年人了,我以前确实挺幼稚的,对不住啊。”林晓光自嘲一笑。

他这幅样子,倒是让赵子瑜沉默下来。

片刻之后,她才抬起头,目光游离在他脸上,最后脸上终于露出灿烂的笑容:“挺好啊,我没意见。”

她其实想说“对不起,我也太高傲了”,但女孩子的骄傲和矜持,让她无法开口。

林晓光盯着她这张脸,忽然大笑:“赵子瑜,我发现你挺能装的,看到我低头,明明很开心,可是偏要装作不在意的样子。”

“林晓光,你好讨厌!”被他道破心思,赵子瑜顿时羞怒不已,尖叫着扑上去。

女人疯狂起来可不要命,林晓光怎么会坐以待毙,当下撒开脚丫子逃跑,却控制着速度,刚好不被赵子瑜追上,又不会拉开太大的距离,给她希望,又不让她得逞。

终于,她被逗弄的筋疲力尽。

当天晚上,他们一起回去,到岔路口才分开。

期间,林晓光没有说起任何关于改组清华文学社的事,一点都没有提起。

就这样,其后几天,他大打感情牌,学习上主动帮助赵子瑜进步,课后她有事也会去帮忙,早上起来去跑步时都叫她一起,周末更是叫上林晓芸杨蓝一块出去玩。

如此,他终于成为赵子瑜的好朋友,关系亲密无间。

这一天,林晓光拿着五四文学社新出的一期《未名湖》在看,赵子瑜看到后,本来还兴致冲冲,一下子神情萧索。

“怎么啦?谁惹咱们大班长不高兴了?”

“你这个叛徒,班长本来心情就不好,你再把《未名湖》摆在她面前,这不是成心的吗?”白杨对他怒目而视。

林晓光一下就明白了,他收起社刊,盯着几人:“怎么?清华文学社出刊不顺利?”

“是不顺利,约到的稿子太少。”顾敏摇摇头。

“那你们觉得,为什么稿子太少?”

“这谁不知道啊,我们是理工学校,有文采的本来就不多。”白杨翻个白眼。

“或许,可能是你们的定位不对呢?”

“什么定位?”顾敏来了兴趣。

“我这么跟你说吧,就比如我们写论文,论文是写给谁看?老师是吧,然后社刊呢,里面的文章,是给谁看?”林晓光循序善诱。

“废话,当然是学生啊。”

“什么样的学生?准确一点,大学生,北平的大学生,清华的大学生,再准确一点,在文学方面有一定造诣的大学生,整个清华,这样的人能有多少?有一百个吗?一百个里面,有几个会投稿?”

赵子瑜好像听懂他的意思了:“你的意思是,读者太少?作者太少?”

“是的,你们的门槛设置的太高了,定位不准确,北大是个综合学校,他们有这个实力这样做,但清华不行,门槛必须设置的低一点,小众文学,我们比不过五四,所以只能搞大众文学。”林晓光侃侃而谈。

“一味的模仿《未名湖》,在小众文学领域,你们做不出成绩,相反,要做出自己的特色,百花齐放百家争鸣。”

赵子瑜若有所思。

回去之后,赵子瑜思考好几天,最后下定决心,找个机会,跟社团内部一些部长谈了一下,说能不能降低门槛。

“不行,他们说贸然改变风格,影响不太好,而且有违清华文学社的传统。”

现实的发展很有惯性,就比如即将开始的改革开放,眼下的清华文学社改组也是一样,很多人都习惯按照惯性去运作,某种程度上说,守旧具有先天性,想要改变方向,就需要很大的能量,如同粒子跃迁。

林晓光对此深知肚明,所以当赵子瑜再次找到他时,他直接说出解决方案。

“改组清华文学社?”

“是的,就是改组,我这几天也在思考,写了一些东西,你带回去看一下,如果你觉得可行,可以在社团会议上提出来,不过我估计社团内部不会通过,所以还是要靠外部力量,比如,我们可以找团委的老师,也可以找人文系的领导。”林晓光终于露出狐狸尾巴。

赵子瑜认真地看着改组方案,良久才抬起头。

“小光,你要不来清华文学社帮我吧,别的我不敢答应,编辑部内部,一个副部长,我还是有把握的。”

“可以啊,其实我对社团的事兴趣不大,主要是能帮到你。”林晓光笑容和煦,目光清澈,直视着赵子瑜的眼睛。

莫名其妙的,赵子瑜脸色微红,不禁低头。

“那就这么说定了,明天你写一个入社申请,然后我带你熟悉一下社员同学,你要和他们好好相处,我先走了,明天见。”

然后,她头也不回地,脚步匆匆离去。

林晓光看着她的背影,目送她离去,却哀叹一声:“余主任,你说你简单粗暴一点,直接把我提拔为社长不就行了,余老师你也是,非要我低调行事,现在总行了吧?”

……

第四十二章:编辑部副部长

之后,事情的发展,便像林晓光预料的那样。

他火速加入清华文学社,随后被提拔为几名副部长之一,这升迁堪比光速,让围观的白杨顾敏等人,为之侧目。

几天后,赵子瑜和他一起修改好改组方案,去见团委的余建新老师。

余老师对他们的改组方案很是赞同,对他们破釜沉舟的决心很是感动,最后表态,在这件事上,团委是支持他们的,而且,还会将团委的意见上报系里。

赵子瑜作为英语班的班长,对内里的门道再清楚不过,见余老师是这个态度,便再无一丝顾虑。

回去之后,他们商量怎么改组。

“文学社五个职能部门,组织部是周承辉,宣传部是朱建军,外联部刘燕,常务部范天明,还有社长祁明远,常务副社长潘虹,他们六个都是工农兵学员,只有我是77级的,再加上指导老师李卫华,我们没胜算啊。”赵子瑜忧心忡忡。

照林晓光的意思,一力降十会,能免职的,全给免了,不能免的,全给架空孤立。

可这不行。

清华卧虎藏龙,谁知道里面谁是太子党,谁是二代,谁又是未来的大佬,盘根错节的,还真不能简单粗暴,搞一刀切。

林晓光拿起笔,在李卫华名字后面画个勾,扭头对她说:“李老师不用担心,搞定余老师,就等于搞定李老师,团委的意见李老师还是要听的。”

赵子瑜点点头,想了想说道:“我和刘燕的关系不错,她打交道的能力比较强,之前接触的时候,我觉得她对改组比较支持。”

“好,那你私下再接触一下,把她拉过来,可以直接打余老师的旗号。”

“行。”

“朱建军的问题有点麻烦,他是辅导员朱老师的弟弟,我们对他进行处理的话,辅导员那边不好交代。”赵子瑜皱着眉头,颇为担忧。

其实这也不是问题,学生社团工作是由团委负责,与教务工作是两个系统。

也就是说,余老师和朱老师两人,都管不到对方头上,但如果闹太僵的话,面子上不大好看,总是要维持和谐稳定。

但林晓光不需要太顾及朱辅导员,因为他背后有系主任撑腰,虽然没摆在明面上。

可赵子瑜也蒙在鼓里,不清楚这回事。

所以,林晓光想了想,最后说道:“朱建军咱们就先放下,常务副社长潘虹,你知道她什么背景吗?”

“我也不知道。”赵子瑜摇摇头:“我才来清华半年,跟她接触比较少,只知道她在思政专业,不过看谈吐,应该家庭不一般,不过她为人挺新派的,我觉得她有可能站我们这边。”

“好,找个时间,你跟她谈谈,你是女生,有先天优势。”

“下来就是周承辉,周承辉这个人,是祁明远的心腹,这个人估计搞不定。”赵子瑜想起这人,也有些为难。

“周和祁之间,没有能够利用的矛盾吗?”

林晓光皱着眉头:“忠诚是因为背叛的筹码不够,他俩既不是同窗,也不是老乡,更不是发小死党,绝对有可以利用的空间。”

“你这么一说,我倒是想起来了。”

赵子瑜若有所思:“有传言说,周想做常务部部长,可祁一直不答应,因为他和范的关系更好,两人是中学同学,关系不是一般铁。”

“好,周承辉也可以争取,那么看来,我们必须打倒,祁明远和范天明了?”

“其实,祁明远也不是一无是处,他对我还是蛮照顾的,我当上编辑部部长,就是常务副社长潘虹提名,他举手表决也同意了的。”赵子瑜有些不好意思。

“让一个新生担任部长,这在清华文学社历史上,还是第一次。”

看来她对祁明远还有些同情,林晓光心里微微摇头,女人啊,不管再怎么睿智,一涉及到感情,就变得不大理智。

“你之前不是已经找过他了吗?他明确拒绝了。”他瞪着赵子瑜。

“社长有一票否决权,我再争取一下吧。”赵子瑜咬着嘴唇,很是为难。

“好,那现在我们就有两票,你一票,刘燕一票,还是少数啊。”林晓光在想办法怎么突围。

“范天明明确反对,既然这样,我们让范天明下课好了,他一走,换一个我们的人,我们就有三票。”他拿着笔,在范天明名字上面打个叉。

“这不好吧?让他下课,祁明远就没法争取过来了?”赵子瑜还是感觉不太妥。

“而且,打狗还得看主人,我们拿掉范天明,祁明远还不发疯?”

“那再说吧。”林晓光无奈:“这样的话,就有三票未定,潘虹、朱建军、周承辉,以及祁明远和范天明两票反对。”

这时,他忽然想到一个方法,目光灼灼:“你说,我们让祁明远下课,拿社长这个砝码做交换,能让潘虹同意吗?如果她同意,我们让她当半年社长,明年她大四,也该退位让贤了,这样一来,空出一个副社长职位,换一个我们的人。”

“算一下,我们就是四票,就算朱建军、周承辉、范天明全都反对,也无济于事。”

赵子瑜看着林晓光,竟有些害怕,他一个十六岁的小孩,竟然懂得利益交换,懂得政治是妥协的艺术,也太有心机了。

她不禁想起那天的事,他过来找她和好,难道是有预谋的?

这未免也太可怕了,赵子瑜摇摇头,抛开脑子里这些疯狂的想法,长舒一口气:“这样也行,那我试试,去跟潘虹接触。”

“不过,我们怎么让祁明远下课?社长可不是由院系直接任命的,他是由内部推选的。”

“这个问题,应该不难吧?”

林晓光眼珠一转,便想到一个法子:“听说祁明远学习不大好,作为学生,时间和精力还是要放在学习上,团委余老师找李老师谈一下,李老师再跟祁明远聊聊,他识趣的话,应该主动请辞。”

“好吧。”赵子瑜无奈点头,她还真没想到还可以这样操作。

“那你先别找余老师,我再争取一下。”

林晓光点头,见她要走,想了想多说一句:“你跟他们接触的时候,可以打着系里和团委的旗号,提出改组清华文学社是经过他们首肯的,相信这样一来就很好解决,实在不行,可以叫余老师出面。”

“知道了,啰嗦。”没好气翻个白眼,赵子瑜离开教室。

林晓光自嘲一笑。

他其实有些话并没说,这次清华文学社高层洗牌,是一定了的,谁都无法阻挡。

社长一职,他也想干一下。

难道和尚摸得,贫道摸不得?

虽说他年轻资历浅,但他有系里大佬支持啊,背靠大树好乘凉,朝中有人好做官。

自古以来,不都是这样吗?

……

第四十三章:那是因为有你啊!

赵子瑜去跟潘虹接触,林晓光也没闲着,他准备启动泛青年文学联盟计划。

为了降低官方对这个组织的关注度,他不得不改一个名字,在同杨蓝商议的时候,他说起这事:“小蓝,现在差不多可以启动读者协会了。”

“读者协会?”

“是的,就是泛青年文学联盟的另一个名字,就像影评人协会一样,我们在每个学校找一个代理人,由他出面注册读者协会这个社团,等北平所有的学校都注册好,差不多我那边青年文摘就弄好了。”

“哦,那北大是由我来吗?”杨蓝目光灼灼。

“北大很重要,必须由你来,别人我不放心。”林晓光笑容和煦。

杨蓝一下沉默了,低着头,沉思良久,才小声说:“我怕我不行。”

她是一个乖孩子,从小到大,几乎没做过出格的事,一直都是规规矩矩的,在学校更是如此,只做与学习有关的事,其他的一律敬而远之。

到北大后,别的同学忙着加入社团,弄这弄那的,她一个都没有。

最多,就是担任班上政治学习会的读报员,以及北大附小政治辅导员,别的,就是帮林晓光出谋划策,真让她当创始人还是第一次。

“你可以的,相信你自己。”林晓光安静地看着她。

他知道,按照表妹文静温婉的性格,这种事情,还真是有点考验她。

“之前你不相信你能考上清华北大,你还不是考上了,而且比我和姐都厉害,考上的是北大,你连北大都能考上,还有什么做不到的?”

“可是,那是因为有你啊!”杨蓝眼睛弯成月牙,仰起头,直勾勾地看他。

“我现在也在你身边啊,真的,你可以的,创建社团真的不难,实在不行,我可以帮你,我们一起面对。”林晓光盯着她,一脸宠溺。

被宠溺的摸着头,杨蓝有些害羞,终于答应:“那好吧,我试试。”

北大创办读者协会的事,就此确立,林晓光返回清华后,跟陈一鸣业说起创办清华读者协会。

这时,赵子瑜带来好消息:“潘虹已经答应了,她可以站我们这边。”

“好。”林晓光反应平淡,对这个结果并不意外,要是潘虹真不识趣,站在人民的反对面,那时候他就算再出手,余老师也无话可说了。

“祁明远你接触没有?”

“也接触了,他可能听到什么传言,态度有所松动,我听他话里的意思,社刊的事,他可以不插手,充分放权给我们,但是清华文学社不能动。”

赵子瑜也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本来嘛,祁明远要是一直反对,态度坚决,倒也没什么,实在争取不过来,那就让他下课,但是这个人也很聪明,一见风向不对,立刻改变态度。

这倒是让她很为难,到底是留着这个人,还是计划不变,直接让他滚蛋。

林晓光看她有些犹豫,有些无奈,不得不鼓励她。

“伟人说过,宜将剩勇追穷寇,不可沽名学霸王,对敌人的仁慈,就是对我们的残忍,如果不趁这个机会干掉他,我们只是在青年文摘上有话语权,清华文学社还是他做主,什么时候收权回去,还不是他这个社长一句话的事。”

思虑良久,赵子瑜有些不忍,但还是点点头,脸色有些难看:“那还是我去找他说,让他主动请辞?”

“不用了。”

林晓光想了想,摇摇头:“让潘虹去。”

“为什么?”赵子瑜看着他,有些疑惑,却松了一口气。

“干掉祁明远,谁收获的利益最大?还不是潘虹,她这次能上尉,好歹出份力啊,不能光吃饭不做事,她雪中送炭不会,火上浇油总行吧,也该到她出手的时候了,这事让她去。”

林晓光抬头看着夕阳:“想要站我们这边,投名状总是要有的吧,祁明远,就是投名状。”

事情就这么愉快的决定了。

几天之后,祁明远刚刚上完课,班导师就叫他出来,跟他聊了聊。

“明远啊,你下学期就大四了,眼看就要毕业,你毕业时的成绩好坏,可关系着你被分配到什么单位,这件事多重要,不用我说了吧,你看看你,成绩不上不下的,听说还在搞什么文学社,现在是什么时候,还能这么胡来吗?”

“你是怎么上的清华,你自己心里要有数,论天赋,论刻苦,你能比得上77级和78级新生?既然比不上,还不知道好好学习?”

班导师苦口婆心,一副恨铁不成钢的姿态,还有现实的残酷,让祁明远有些心烦。

然而没等多久,回到清华文学社后,好久不见的指导老师李卫华,不知为何找人叫他,去他办公室。

进门之后,李老师没有过多废话,直接说:“明远啊,你这两年,担任清华文学社的社长,兢兢业业,我也看在眼里,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但是啊,我看你思想上没什么进步,前不久的文联会议精神,双百方针,你有学习过吗?”

说了半天,最终,李老师图穷匕见:“不少社团干部找到我,他们对你有意见,不过现在还是人民内部矛盾,我希望你能妥善处理好同学之间的关系,千万不要变成敌我矛盾。”

“不然,到时候就不只是你自己主动请辞,就能解决的了,别让社团团委出面干涉。”

“你呀,眼看马上大四了,也该给下面的同学机会了。”

李老师好言相劝,一副替他着想的样子。

“这次事情比较大,我也没办法,明远,你是个好人,只是生不逢时,这已经不是工农兵学员的时代了,而且,你也不适合做这个。”

临到最后,李老师还宽慰一句。

祁明远很难相信,之前老师们都对他青睐有加,为什么一转眼,老师的态度变了,社团里,也开始多了风言风语,从风头正盛的清华文学社社长,变成人人避之不及的准前社长,这变化得也太快了吧。

是他跟不上时代了吗?

祁明远回忆着半年多来,自从5月份全国文联会议后,什么时候开始,社团内部开始出现反对意见?

心思电转,他想起一个人。

赵子瑜,是她提出改组方案后,风向才开始变的。

回宿舍的路上,他慢慢思考着,一直走到宿舍楼前,才发现他这个社长之下第一人,常务副社长潘虹,站在楼下等他。

“聊聊吧?”潘虹目光平静,面无表情。

这一刻,祁明远似乎猜到她的来意了:“也好。”

两人聊了聊,说起这几年一起在文学社的事,高兴的有,失落的也有,至今历历在目,二人聊到很晚,但话总有说完的时候,一直到夜色深沉,才结束。

“潘虹同志,再见吧。”站在宿舍楼下,祁明远目送她离开。

“祁明远同志,再见!”

……

第四十四章:过河拆桥卸磨杀驴

次日,召开清华文学社常务会议。

祁明远以换届为由,主动请辞社长一职,投票表决时,一众社团干部一致同意,连范天明也不例外,全票通过。

接着,推选继任社长,共提出两个候选人,潘虹和赵子瑜。

总共七票,因祁明远去职,范天明随后请辞,只剩下五票,最后,潘虹得到周承辉、朱建军、刘燕三票,赵子瑜得到潘虹和她自己加起来的两票。

李卫华老师不表态,事情就这么定下,潘虹成为继任社长,赵子瑜成为常务副社长。

社长和常务副社长定下,目前空缺的编辑部部长、常务部部长,也进入推选流程,潘虹没有提名人选,指导老师李卫华提名林晓光出任编辑部部长,赵子瑜提名江桥出任常务部部长。

林晓光上位比较惊险,五张票,周承辉、刘燕、赵子瑜三票同意,两票反对。

至于江桥,五张票一致通过,潘虹也投了同意。

这里面各种意味,值得深思。

林晓光上任伊始,便提出《青年文摘》这个项目,大家最近都有听说过,也多多少少知道一点,前任社长祁明远,就是因为这个项目,才主动请辞,当然不敢反对。

潘虹知道内情,当然不会反对。

于是,《青年文摘》立项,在并且在编辑部成立社刊处,由林晓光担任总编一职,围绕《青年文摘》项目的各个要职,由各部门抽调人员,或者另外招新,搭建好组织架构填充人员。

接着,赵子瑜提出两个议题。

“下面我要说两件事,第一件,成立读者反馈部。”她扫视着其他人:“这是林部长提出的,他的意思,是在编辑部内部成立读者反馈处,我跟潘社长商量了一下,决定在五大职能部门以外,另成立第六大部门。”

赵子瑜刚说完,会议室里,几个部长便小声讨论开了。

“你们可以踊跃发言,针对这件事提出你们的看法,但事情比较急,发言完毕,直接举手表决。”作为社长的潘虹,也在这件事上发声。

读者反馈处,林晓光想设立在编辑部内,可赵子瑜有别的想法,潘虹也不答应,即便打破清华文学社几十年的历史,也不昔在五大职能部门以外,另成立新部门。

林晓光有其他打算,已经让陈一鸣去注册读者协会,所以升格为读者反馈部,也不影响他的计划,所以便同意了。

他没什么好说的。

所以,当潘社长主动点名让他讲的时候,他直接表示:“我同意。”

有他带头,发言直接变成表态。

揣测着潘虹、赵子瑜和林晓光的想法,几个人具是表现不同。

周承辉有一肚子话想说,他作为组织部长,按理说社团组织架构需要调整,应该是由他来提出,可两个大社长分明有点无视他的意思。

于是,他直接反对:“这件事太仓促了,青年文摘还没有出刊,再商量几天也不迟,而且,这件事也有违组织程序,应当由组织部提出,按照程序进行。”

他这话一出,赵子瑜脸色有点难看。

刘燕作为外联部长,这个读者反馈部,职能和外联部并没有重叠之处,更何况两大社长都已同意,更不会得罪人,当下表态支持。

下来是常务部长江桥。

他可谓是一鸣惊人,之前只是一个副部长,77级的,入社半年多,看着很不起眼,和谁都没有太深的关系,谁料这一次竟然升任常务部部长,这可是仅次于组织部的权力部门。

不过江桥很有眼力劲,大事上,一直跟着两大社长走。

这会儿,更不会反对。

最后,是宣传部长朱建军,他见两大社长支持,此外三个部长同意,已经有五票,他就算不同意,这个提议也会通过,还能说什么呢?

当下,也是满脸笑意,举起双手:“我对潘社长和赵副社长的英明决策,当然支持。”

第一个议题就这么通过。

接着,赵子瑜又开口:“下面,我们说另一件事,关于此次改组清华文学社,一个宗旨,就是能者上庸者下,打破排资论辈的潜规则,往年每次一到学年快结束,都会进行换届选举,我们这次要打破这个惯例。”

这是明摆着的,两位新领导上台,肯定要把前社长的心腹和嫡系,全部给清除干净,重要部门全部换上自己的人。

对新社长潘虹来说,之前祁明远在的时候,一手遮天,五大部长没有一个她的人,也就只有刘燕是女生,才和她关系比较近,现在轮到自己上台,虽然时代不同,赵子瑜来势汹汹,她不能一手遮天,但平分几个部门,总可以吧。

赵子瑜也是,潘虹本来就是过渡的角色,她这个常务副社长,要想不像以前那样被架空,当然要提拔自己人。

就眼下而言,周承辉和朱建军以及刘燕,这三位工农兵学员,前二位是前社长祁明远嫡系,肯定要换人。

刘燕是个中间派,但她是工农兵学员,身份上和潘虹有共同语言,私交和赵子瑜比较好,会站在哪边还不一定。

最后是新上任的77级学生江桥,他之前不声不响的,既不是赵子瑜的人,也不知和潘虹有没有关系,也不确定他的立场。

此刻,当赵子瑜说完第二个议题,结束后,几个人登时脸色难看起来,周承辉朱建军两人脸色阴沉,刘燕之前得到提点,不过也有些紧张。

至于江桥,作为77级学生,这事不是冲着他来的,当然只是看好戏。

周承辉脸色难看,不止是因为要换人,而是之前就祁明远去职的事,明明他投了同意票,支持这两位新社长,可这二位,不领情也就罢了,现在更是过河拆桥卸磨杀驴。

是可忍,真是孰不可忍。

朱建军也是一样,好歹他姐姐朱爱国还是学校教职工,没想到这二人竟然无视规则,痛下杀手,气得脸色发白。

“为什么我们组织部不知道这个决定?这有违组织程序吧?”周承辉强忍着怒火。

赵子瑜感觉对不起他,当初提拔她为编辑部部长时,周承辉明明投了同意票,这时他的视线扫过来,不禁有些脸红。

潘虹对周承辉一向把持组织部,不把她这个常务副社长当一回事很不满,当下面无表情说道:“非常时期,当行非常之策,改组清华文学社的方案,系里和团委都同意,我只是照章办事。”

“那么结果呢?是不是我们也要主动请辞?”朱建军怒目而视。

“也不是。”赵子瑜摇摇头。

“关于前不久的全国文联会议,就达成的会议精神和双百方针,我们打算举办一个学习班,先期各大部长进行学习,学习期间暂停履职,由副部长代理职位,什么时候学习通过,再履行职责。”

……

第四十五章:欺人太甚!

真是欺人太甚!

一招比一招狠,见识到这等毒辣手段,朱建军气得脸色铁青,胸膛不住起伏,双眼通红,恨恨地瞪着台上的二人。

若不是理智告诉他,不能冲动,他吃了二人的心思都有了。

“最毒不过妇人心,真是小看她们了。”

明摆着的。

学习文联会议精神和双百方针,这是政治正确,谁也不会在这当口反对,怎地,你一个学生,你不学习会议精神,你是对文联全国委员会有意见?这个大帽子扣下来,谁也担不起。

可真要是去学习班,学期期间暂停职位,那就更好看了。

又没说学习期有多长,什么时候学习通过,什么程度才叫通过,你说了不算,别人说了才算,真到那一步,人家来个无限期学习,愣是不让你学习通过,你怎么办?

你要觉得是在羞辱你,大可辞职不干,这正好如他们的意。

或者,你死撑下去,一天又一天,总是没有通过,你能坚持多久?

当然还有另一个办法,直接投降,主动向她们靠拢,或许人家还能继续用你也说不定。

再说,你在学习班学习期间,你的职位由别人代替,几天还好,时间一长,你没法履职,学习个十天半月乃至更长,人家把你的权利全部夺走,等你回来,人家不把你架空才怪,你那些心腹嫡系,全给孤立打压,到时候,你就成孤家寡人了。

人走茶凉,不是说说而已。

能来清华上学的,不是家庭有些背景,就是有关系,智商高或者情商高,谁都不是傻子,所以,当赵子瑜这么一说,他们很快想明白了。

但想明白,又有什么用呢?

不去学习班?对抗两位大社长?违背团委和系里的意见?反对全国文联会议精神?

无论哪一个帽子扣下来,都不是他们能承担的,作为社团集体的一份子,组织纪律和团结的原则,还要不要讲了?

对这种过河拆桥卸磨杀驴的手段,朱建军心里不知道有多愤怒。

之前,串联着逼走祁明远的时候,也不是没想过,她们会过河拆桥,等拿到祁明远,就对他们下手,但觉得这只是学校社团而已,大家都抬头不见低头见的,不会做这么绝。

可谁能想到,她们竟然真得做了,无视规则和底线。

他很想不管不顾,就此大闹一场,但是想起这么做的后果,他无法承担,只得强忍怒火。

“要不辞职吧?”他有些心灰意冷。

但是,一想到,他除了加入清华文学社以外,其他社团都没有加入,心思和精力更是全放在这上面,除担任这个组织部长的职位以外,他算是一介白身。

真要直接辞职,那可真就是一介白身了。

一想到要变成群众,再也不能指手画脚,手里没有一丝权利,他就有些恐慌,那样的日子难以想象,一介白身,还不如让他死了。

“不行,绝对不能没有权力,这涉及到毕业评价。”

可一想到,再继续留在这,不知道受多少人嘲讽,以后更是不知道有多少后招等着,今天是学习,明天还不知道是啥,他就有些无力。

“难道一条路都没有了?”

就在他心中大乱,束手无策时,只见旁边周承辉腾地站起来,一张脸红红的,因为愤怒,握着的拳头骨节泛白,瞪着二人的眼神像是在喷火。

“我要辞职。”周承辉一字一句说着。

对周承辉这个决定,赵子瑜并不意外,直接点头:“可以,不过还是按照组织程序进行,你提出书面申请,然后上常务会议讨论,举手表决,组织部备案。”

“不用了。”周承辉满腹怒火:“我今天就要走。”

“这不符合组织程序。”

“你们做的这些事,还有组织程序吗?还有规则和底线吗?”周承辉肆意嘲讽。

“好了。”潘虹沉下脸:“那你直接走吧,手续后面会补办的。”

“士可杀不可辱,我希望你们记住这一点。”

周承辉说完,盯着脸色阴沉的潘虹,再看向面无表情的赵子瑜,一一扫过若无其事的林晓光,冷眼旁观的江桥,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刘燕,再加上低头不语的朱建军。

在朱建军身上略作停留,见他没有要起身的意思,周承辉有些失望,却轻笑一声,大摇大摆走出。

颇有一种仰天大笑出门去,我辈岂是蓬蒿人的姿态。

然后,他朗诵着一首诗。

“起初他们来抓社会主义者,我没有说话,因为我不是社会主义者。接着他们来抓工会成员,我没有说话,因为我不是工会成员。接着他们来抓犹太人,我没有说话,因为我不是犹太人。”

“接着他们来抓我了——这时,已没有为我说话的人。”

周承辉回头看一眼三人,满是嘲讽地笑着:“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潘虹、朱建军、刘燕。”

“这几个77级学生,要对我们工农兵学员斩草除根赶尽杀绝,人之将死其言也善,我只有这句话送给你们,希望你们警惕。”

然后,他飘飘然离开。

会议室里陷入寂静之中,每个人都回想着刚才的事。

若说这里谁的心情最复杂,莫过于潘虹无疑,周承辉临走前最后说的话,傻子一下都能看出来,这无疑是挑拨离间,但实际上,不是一种警告吗?

他或许并没真想着,能引起双方对立,只是放狠话,但若说这句话一点作用也没有,那无疑太小看在座的人。

能做到这个位置的,哪一个不是佼佼者。

这样沉默着也不是一回事,而且人都需要转移注意力,赵子瑜便开始说正事。

“好了,接下来,我说一下关于学习会的事,我们会利用课余时间,将我找人整理的全国文联会议记录,下发给大家,争取最短的时间内学习透彻,并且贯彻执行。”

朱建国拿起笔在纸上记录着,其他人也纷纷记笔记。

“下阶段的工作任务,就是选拔出两个部门的部长和其余骨干,然后开始学习会,我和潘社长也会参加,在坐的所有人都要学习。”

“潘社长还有要补充的吗?”赵子瑜看向潘虹。

潘虹面无表情,这时才挤出一丝笑容:“没了,挺好的,没事的话,就散会吧。”

于是,这次清华文学社常务会议便算结束。

回去的路上,赵子瑜和林晓光并肩走着,她有些忧虑:“我们这样做,会不会太绝了?”

“这算啥?我们这只是理念之争,以后他们遇到的权力斗争,比这不知道激烈多少?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谁也免不了。”林晓光闻言轻笑。

“希望他们将来步入政坛后,能体会到我的良苦用心,学生社团政治,这只是小小的开胃菜,大场面还在后头呢。”

林晓光有些无奈。

……

第四十六章:北平大学生读者协会

学习班就这么开始了。

正如同会议上讲的那样,第一批学习的人,便是六个部门的部长,林晓光也不例外。

虽然不是封闭式学习,是在课余时间,有心人想要与部门骨干联系,也不是办不到,但这个明显有着漏洞的学习会,还是这样开始了。

赵子瑜便有些疑惑:“小光,这样真的行吗?你不去看着,青年文摘能搞好?”

在她看来,这其实是一种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打法,因为学习班一开始,林晓光也要暂停职务,编辑部的所有职责,都由其他副部长接替,他不能履职,青年文摘怎么办?

“这就看你这个常务副社长了。”

林晓光面露笑意:“我把他们都拖住,青年文摘没人干涉,你那边才好操作啊。”

见她还有些不理解,他直截了当说道:“回去之后,谁向你靠拢,谁有能力,就让谁负责起部门业务,之前不是说了,能者上庸者下,潘社长也同意,要是干不好,换人就是,样稿已经出了,剩下就是印刷,还有什么大问题?”

见此,赵子瑜只好遵从。

之后,潘虹和赵子瑜两人商量好,针对新空出来的组织部和读者反馈部,两位部长几位副部长,和众多骨干选拔出来,还没履职,一股脑扔进学习班。

与此同时,学习般正式开始。

既然打定主意要学习文联会议精神,就不能作假。

赵子瑜和潘虹,两人都托关系,找参加会议的人,或者单位,找来会议记录和达成的决议,再托人请来参加会议的一位文艺工作者,然后开始上课。

这位文艺工作者,也是请来上课的老师,姓郭,是学校闻名的人文系讲师。

被邀请来,对清华文学社部长级骨干进行讲课,看到有人这么重视全国文联会议精神,他无疑还是比较开心。

于是,郭老师便开始上第一堂课。

“这次会议庄严宣布,中国文学艺术界联合会、作家协会、戏剧家协会、音乐家协会、电影工作者协会、舞蹈工作者协会正式恢复工作,《文艺报》立即复刊,中国美术家协会、曲艺工作者协会、民间文艺研究会和摄影学会正在积极筹备恢复……”

“中国文联主席郭沫若同志因病未能出席会议,会议全体代表听取了乌兰夫同志的重要指示,和张平华同志的重要讲话,讨论黄震同志代表中宣部做出的重要讲话……”

“会议认为,文学艺术必须为工农兵服务,为社会主义革命和社会主义建设服务,在今天为实现新时期的总任务服务……”

学习班无疑是枯燥的,不过对林晓光来说,他对这些东西都很感兴趣,有一种见证历史的感觉。

他感觉还好,可对朱建军来说,那就是一种折磨了。

可是没办法,折磨都必须忍下去,除非不想干了,像周承辉一样,直接辞职。

实权部长们,都在这里学习,可《青年文摘》社刊处却没闲着,他们按照林晓光的指示,由赵子瑜领导着,很快将五百份社刊印好,下一步就是出刊。

就在林晓光学习的时候,几个学校也传来消息,读者协会筹备好,在创建了。

清华文学社将他停职学习,他没法履行编辑部部长的职责,可却不能拦着他去做别的事,比如创办读者协会。

在对祁明远的行动之前,读者协会就已经开始了。

读者协会并不需要多大的专业素养,这个是清华文学社的外围读者组织,只要爱好文学,都可以加入,几乎没有门槛,人数方面,可以说是多多益善。

于是,他把组建这个社团的任务,交给身边最亲近的人。

按照六度空间理论,两个陌生人之间所间隔的人,不会超过六个,也就是说,最多通过六个人,任何一个人就能认识任何一个陌生人。

所以,即便他身边最亲近的人,只在几个学校,但通过彼此的关系网,却可以覆盖整个北平各大高校。

比如,杨蓝在北大,她们一宿舍都是北大的,梁振道老婆也在北大,再加上她们一寝室的人,即便不用林晓光出动他认识的北大中文系那一帮,北大靠这些人就能去组建北大的读者协会了。

人大也是,林晓芸作为全校的学生会副主席,办一个读者协会,真是手到擒来。

顺便说一句,今年九月份,人大离开北师大,搬回原来的校址办学,去年只有三个专业,一百几十号人,今年人多多了,蹭蹭蹭就要突破一千。

林晓芸已经是一千个学生的学生会副主席了。

上学期,她在北师大上课,认识不少北师大的学生,所以读者协会这边,也交给她们来。

这么一来,清华北大人大北师大,差不多就搞定了。

再加上上次坐车熟识的农大王为民,农大搞定,还有在京念书的长安籍的老乡们,通过他们,差不多北平高校都齐了。

北平电影学院也不例外。

这一块战场,他是亲自率军出击,通过长安老乡同学会,然后,认识到未来的大导演张一谋,《贞观长歌》的导演吴知柳,大摄影师顾长未,赵飞和侯泳,拖他们才成立北影的读者协会。

在一个电影学院搞读者协会,听起来有点搞笑,但就是成立了。

不过,听他们的意思,受到读者协会的启发,倒是想在学校成立观众和影评人协会,电影评论这一块,也是好大一块战场。

……

第四十七章:洛阳纸贵

心理学上,马斯洛理论,把人的需要分成生理需要、安全需要、社交需要、尊重需要、自我实现需要,以及超自我实现。

这六大需求,依次由较低层次向较高层次排列,就恢复高考后的大学生而言。

他们的生理需求和安全需求基本解决,学校发着生活费和助学金,条件不是很好,但比以前上山下乡的知青时代,已经好很多,也没有人威胁他们的生命安全,生活稳定,没有处于内外交困中。

因而,他们较低层次基本满足,开始中间层次。

比如社交需要。

社交需要又名情感和归属需要,人人都希望得到相互的关系和照顾,情感上的需要比胜利上的需要更细致,它和一个人的生理特性、经历、教育、信仰都有关系。

大学生在教室里,获取知识,在教室外,加入社团,就是社交需要的提现。

与枯燥沉闷压抑的氛围相比,从十年动乱中苏醒,从混沌迷茫中回归人性,迎来百花齐放的八十年代,虽然无法比较先秦诸子与大师辈出的民国,虽然短暂如昙花,但八十年代的纯真和美好,却让经历过的人永远怀念。

八十年代,那是一个烟火与诗情迸发的年代,是一个开放包容,充满激情的年代,一个思想自由奔放百花争艳的年代。

而现在,是八十年代前夜。

1978年,作为恢复高考后的唯二两界学员,学生们刚刚从天南海北的农村农场而来,十多年的封闭与停滞,他们渴望着知识,憧憬着文学。

知识在课堂上可以获取,文学在图书馆可以拿到,但还是太少太少。

就这样,《青年文摘》,进入学生们的视线。

一个学校少则几百人,如正式在原校址恢复办学的人大,多则数千,如北理,数千人的大院校,一到放学,密密麻麻的,就图书馆那么点书,根本不够学生借。

图书馆的书不够,只好另寻他法,《青年文摘》来的很及时。

整个北平,有好几万大学生,500份刊物,根本不够,更别说还是免费,等到全部发放完毕,闻讯而来的读者都追上门。

“青年文摘,还有吗?”

各大高校读者协会,不断有学生上门,一开始还是三两成群过来,他们在教室听到读者协会免费发放文学书刊,激动得不行,便过来看,没料到已就发放完毕。

“没了,全都发放完了,你们来迟了。”

读协社员们都很理解,你们都说青年文摘不要钱,真以为印书不要成本啊,社团经费就那么点,能印这么多已经很不错了。

高高兴兴地来,垂头丧气而去。

等到中午下课之后,众人都在食堂准备吃饭,不知道谁传了消息,说读者协会有免费文学书刊发放,一听是免费的,顿时都不打饭了,一个个拿着饭盒就往读者协会跑。

正是中午吃饭时间,读协的社员们都去吃饭了,只有一个值班的拿着青年文摘在看,这么一大帮人进来,顿时吓一跳。

“同学,青年文摘还有没有?”

“没,没,没了,都发完了。”学生吓得说话都结巴了。

“你们不是说很多吗?”

“对啊,是不是被你藏起来了,快拿出来,哪有你这样的。”

“看,他手里还拿着一本。”

这边学生围成一团,问读者协会要青年文摘,那边,拿到书刊的学生们,表现具是不同。

有的藏起来一个人偷偷看,看到伤心处,泪流不已,有的被宿舍舍友看到后艳羡不已,纷纷围上来,按摩的按摩,讨好的讨好,就为一探究竟。

比如北大法律系,在宿舍里,一个人大声念着:“从前书信很慢,车马很远,一生只爱一个人。”

旁边,几个女生聆听着这句话,不由得,脑海里冒出这么一幅画面,崎岖不平的官道上,邮差赶着马车笃笃前行,男人在边关厮杀,女人在田间劳作,便感动不已,想想都痴了。

“太感人了,这个佚名写得真好。”吴倩捂住胸口。

杨蓝闻言窃笑不已。

林晓光在学习班上完课后,刚好得到500分全部分发完毕,很多学生都要求追加的消息。

“洛阳纸贵啊,下一步怎么办?”赵子瑜现在完全把他当成胸有成竹的诸葛亮,一有事就过来找。

“没钱了,还能怎么办?”林晓光无奈摊开手。

“就这样什么都不做?”

“读者反馈部可以开始工作了,依托各大高校的读者协会,做调研,针对青年文摘继续改进,比如我们哪些栏目设计的不好,文章没有引起广泛关注,可以撤销或者改进。”

“其他部门呢?”

“一些热门的文章,可以向作者约稿,冷门的就算了,不过有些地方需要注意,比如红色史诗,光辉岁月,这些必须有,而且还不能少,这是政治正确。”

赵子瑜点头。

见他要走,她又立刻说起一件事:“朱建军去见潘社长了。”

林晓光心中一动,终于站队了,只不过,看来他选择了潘社长。

这样一来,他这个宣传部长,暂时可以继续做下去了,现在的局面,六个部长,宣传部、组织部、外联部都是工农兵学员,其他三个部门的部长都是77级学员,算起来一半一半,再加上两个社长,潘虹以工农兵学员的身份担任社长,赵子瑜以77级学员的身份担任常务副社长,明面上工农兵学员略胜一筹。

“我对得起你们了,别说我心狠手辣。”林晓光暗叹一声。

赵子瑜继续说着,看着他有些担忧:“他也找我谈了,我觉得,就这样吧,社团不能再起大的斗争了,我们现在要一心做事。”

“我是那么好战的人吗?”林晓光自嘲一笑,扪心自问,他做的可以了吧?

因青年文摘卷起的风暴开始袭来,以清华文学社为核心,从各大高校读者协会开始,逐渐向学校扩散,先是一小部分人知道这事,后来爱好文学的青年们都知道了,再后来,不感兴趣的人也知道了。

清华文学社有些猝不及防,很多人都知道他们放了一个大卫星,不断有人找上门来,说好的人很多,说坏的人也不是没有。

总之,这样的结果,让他们始料未及。

时隔几天之后,北大中文系有人找到林晓光,很是不满。

“你们清华文学社什么意思?好好在你们清华办你们的清华周刊得了,跑到北大来办青年文摘什么意思,捞过界了吧?”

当他们找来时,林晓光刚上完学习课,被人劈头一顿骂,一脸懵逼。

“同学,这样不对吧?读者喜欢看什么,那是他们的选择,不是我们强加给他们的,他们想看,我们有什么办法?”

……

第四十八章:总有一款适合你

这人哑口无言,骂骂咧咧走了。

赵子瑜心情稍稍有点失落,叹口气:“这人不是77级的,是工农兵学员,北大五四文学社的部长,他直接来找你,看来知道这是你策划的。”

林晓光有些郁闷。

他明明把潘虹推上去了,一个社长,获得利益最大的人,天塌了有高个子顶着,她当社长,当然背黑锅也是由她来,他一个编辑部部长,没理由找他算账啊。

事实证明,工农兵学员中有好同志,也有坏分子。

相当大一部分工农兵学员,都对青年文摘很喜欢,就比如士兵学员,他们从军营而来,就很喜欢青年文摘的军营岁月这个栏目,栏目里有很多涉及到军营生活的文章,比如小说《大校的女儿》。

工人学员也不例外,他们喜欢生产时代栏目,里面很多工厂生产建设的文章,比如小说《工人大院》。

农民学员也有喜欢的,比如小说《上门女婿》。

77级和78级学生也不例外。

他们很多人都是知青,都有过上山下乡的经历,对青年文摘中的知青生活栏目很喜欢,比如兵团知青喜欢栏目里的小说《北大荒》,比如插队知青喜欢的《北风那个吹》,等等。

栏目很多,文章更多。

文学之所以被人推崇,是因为言语间蕴含的审美意识形态,表现的内心情感。

林晓光认为,一部文学作品,不管是阳春白雪还是下里巴人,它首先要达到一个目的,那就是触动人心,感人肺腑,其他的认识作用、教育作用、美感作用其次才发挥作用,达不到感动人心,便没法进一步触及社会功能。

只要是一个人,无关好坏,他都有人性的闪光点,区别只在于多还是少。

就拿工农兵学员的坏分子来说,他们通过关系进入大学,学习能力上又不打标,在学校里也是浑水摸鱼,甚至拉帮结派欺男霸女。

这些人就算再差,没有谈过恋爱的,对爱情诗歌也不乏喜欢。

有些人很长时间没有回家,没见过父母,看到青年文摘上的思乡和乡愁,也不免为之触动。

总之,林晓光没想讨好全部人。

他的口号是,总有一款适合你,打动一部分好人就行了。

事实也是这样的,当青年文摘发行几天后,寻常时间因为在上课,来的学生还算不多,一到周末放假,很早就有人寻上门。

在周末,学生们都想放松一下,清华文学社的社员们也不例外,可总得有人值班。

值班的人,见到这些读者寻过来,也是很无奈,后来人更多,他一个人接待不了,只好去向上面请示。

于是,两位社长做出决定,今天全部加班,接待读者。

读者接待工作很简单,他们有的人因为看了文章很感动,一个人感动也就罢了,非要找人倾诉,找人倾诉也就罢了,偏偏要找上青年文摘编辑部,说他们做的好,说到感动处,一把鼻涕一把泪,真是闻者伤心听者落泪。

“你们不知道啊,我们在北大荒,那叫一个辛苦。”

“那是六九年,我刚刚从高中毕业,还没缓口气,就钻进去东北的闷罐车,两天两夜,北平转了躺车,再往东北,等到了北大荒,天南海北的知青聚在一块,刚下车,倾盆大雨,连遮雨的地方都没有……”

没有上山下乡的人,听到这些,感觉很新奇,却体会不到其中的五味杂陈。

林晓光虽然没当过知青,但对这些事情知道的不少,体会也有一些,但比不上亲身经历的人,不过数量大。

每一个知青都有属于他们自己的故事,但别的知青的故事,他们却不知道。

而林晓光是知道的。

他写关于知青的小说,目的很明确,打动这些人。

隔一天,在学习班结束之后,清华文学社召开扩大会议的时候,他就说起这件事。

“一本读物要有个定位,它的受众,也就是读者,是一个什么群体,为什么九月刊的青年文摘很受欢迎,因为我们打动读者,准确地说,是打动读者中的知青。”

参加会议的人若有所思,他继续说着。

“读者都来自天南海北,龙江的有,南云的有,胡建的有,西疆的有,工农兵子弟有,这里面绝大一部分人,都是知青,远的有老三届,中间的有新五届,近的有后五界,我们只要抓住这部分人,青年文摘就意味着成功了。”

“可是看九月刊,关于知青生活栏目占比重比较小,我们是要扩大吗?”刘燕追问。

她就是知青,不过没有去北大荒,而是去的南云边疆,青年文摘里关于知青的文章,对她的触动很大。

其他人听到这个问题,齐刷刷盯着林晓光,包括重新履职的朱建军。

“不用。”

林晓光摇头:“内容上扩大一些就可以了,栏目不用,就拿现在的知青故事、军营岁月、农村天地来说,前者全部都是面向知青的文章,军营岁月栏目中生产建设兵团占很大一部分,农村天地中也有不少插队知青的。”

“要是知青比重扩大太多,我们干脆把青年文摘改名叫知青文摘得了。”

教室哄堂大笑,刘燕也不禁脸红。

潘虹摆摆手,咳嗽一声,等教室安静之后,扫视着众人,缓缓开口:“为期一周的学习班圆满结束,同学们都很不错,顺利通过学习,就深入贯彻落实双百方针达成一致,接下来,我们要做的就是贯彻落实。”

顿一下,潘虹看向场中的林晓光:“就像晓光同学做的那样,在现有九月刊的基础上,有则改之无则加勉,把青年文摘做好,就是我们的主要工作,其余部门围绕编辑部,全力配合这件事。”

社长定下调子,常务副社长更是双手支持,其余五位部长也都知道深浅,更多的副部长和骨干,当然不会傻乎乎的反对。

于是事情就这么定下了。

青年文摘现在是很多学生的谈资,也不是所有人都是好评,当然也有不同意见。

就比如刘震云嘴里的一些人。

有一天,林晓光去北大读者协会,路上撞见他,两人还算熟悉,之前他就有对刘震云约稿,经历过青年文摘的火热,后者对前者更是不陌生,因为他是大名鼎鼎的青年文摘,的总编。

“小光,我正有事跟你说。”

“啥事?别是新一期的约稿,被五四文学社截胡了吧。”林晓光随口开玩笑。

闻言,刘震云就有些不好意思。

“是这样,有人跟我说,你们青年文摘是搞大众文学,搞下里巴人,里面的作品,文学性不强,有的太俗,叫我别给你们写稿,我呢,当然没答应,不过《未名湖》那边放不下,我现在只能给你们连载这一部。”

“没事。”林晓光摇头。

大众文学,和精英文化,从来都是死对头,就像文艺电影和商业电影。

林晓光没想到,战争这么快来临。

……

第五十一章:那座城那个人

“迎江寺的高塔,返映着眩目的秋阳,突出了黄墙黑瓦的几排寺屋,倒影在浅淡的长江水里。”

“无穷的碧落,因这高塔的一触,更加显出了它面积的浩荡,悠闲自在,似乎在笑祝地上人世的经营,在那里投散它的无微不至的恩赐。”

林晓光翻看着郁达夫的小说《迷羊》,想象着秋日的宜城,想念秋日的人。

时隔一天之后,他再次来到这里。

“小光哥,我写完了。”傅徽坐在书桌前,放下笔,将练习递给他。

林晓光合上发黄的书籍,接过试卷,审视着地理和历史练习。

不得不说这俩兄妹是一对奇葩,男的理科差的要死,女的文科差的要死,不过相对来说,理科要比文科难,所以傅徽的学习要比傅安庆好一点。

这学期她才上初二,历史讲近代史,地理讲中国地理。

很简单的内容,林晓光并不觉得有什么难的,照他的想法,就算是一个普通人,下点苦功夫,都不会学很差。

既然傅徽学的很差,她又不是低能儿,那无疑就是不感兴趣。

所以,他也不打算按照课本来讲。

“徽徽,你对历史和地理很讨厌吗?”他尝试着和初中生深入沟通。

“也不是很讨厌,就是背的东西太多了,而且,我对历史和地理不感兴趣。”一想起这事,傅徽就觉得烦。

一听她这么说,林晓光就笑了。

作为一个高中老师,他从教三十余年,接触过的学生数不胜数,傅徽这样,也不是没见过。

很简单,她这种表现,其实是成绩驱动。

也就是说,她因为理科方面的成功,而获得学生和老师的尊重,更愿意在这方面花时间和精力,文科方面收获失败,所以不愿意学习,此消彼长,她越来越对理科感兴趣,对文科越来越没兴趣。

不管能不能学好,只要心理有一点抗拒和排斥,能学好才怪。

“你去年还没学地理历史那会儿,对它们还有兴趣对吧?”

“你怎么知道?”

林晓光轻笑:“那我们做一个假设,假设你没有学过地理和历史,这一年,你都没有经历过,你还是在去年刚上初一那会儿,你现在在宜城而不是北平,可以吧?”

傅徽有些不解,皱着眉头:“怎么假设?”

“你想象一下,长江边的迎江寺,高高耸立的振风塔,安静流淌的皖河,清澈见底的菱湖,河边的水牛和天鹅,巍峨雄壮的司空山,明快朴实的黄梅戏,侉饼油条,山粉圆子烧肉,你是一个刚刚小学毕业的学生,无忧无虑……”

林晓光还在轻声说着,傅徽却闭上眼睛。

“很好,就这样闭上眼睛,慢慢回忆,听我慢慢说。”

“你小时候有没有想过,长江为什么总是从西向东流,宜城这座城市它是怎么来的,它的过去发生过哪些事情,为什么它很少下雪?”

“你知道迎江寺和振风塔怎么来的吗?你知道天仙配和女驸马的由来吗?你想听***、邓稼先、张恨水、张廷玉的故事吗?”

“你的名字,徽,全国有个县就叫这个名字,你知道它在哪吗?”

林晓光像是在催眠,循序善诱。

“小光哥,我不讨厌历史和地理了,你告诉我这些故事吧!”良久没听到他的声音,傅徽睁开眼。

林晓光终于笑了。

“好,那我来告诉你,徽是江淮省的简称,中国有个徽縣,但它却不在江淮,它在西陇。那我问你,中国有个陇縣,陇是西陇省的简称,你觉得陇縣在哪?”

傅徽绞尽脑汁也想不出,问他:“小光哥,我能看地图吗?”

“可以。”

没有大地图,她盯着一张省级行政区划图瞅着,上面当然没有县级行政区,于是便试探道:“陇縣在江淮?”

“错了,它在西陕,我就是西陕人。”

傅徽有些垂头丧气。

“你要从字面意思理解,西陇西陇,自然灾害陇縣的西面,所以叫西陇,同理,我再问你,陕是西陕省的简称,中国有个陕縣,你猜陕縣在哪?”

傅徽这下好像明白了,盯着地图,终于找到答案,西陕的东边有两个省份。

“可是,有两个,西山和南河?”

“现在停一下。”林晓光打断她:“我讲一点语文知识,关于耳朵旁这个字,耳朵旁这个字,念阜,它是象形甲骨字形,本义是土和山的意思。”

傅徽有些不解,目光灼灼地盯着他,这个和地理有关系吗?

“耳朵旁有很多字,比如阳、陵、阴,很多地名中都带着它们,比如汉阳、江陵、淮阴,庆阳、安陵、山阴,前三个带有三点水,表示城市依水而建,后三个没有,说明不是依水而建。”

“西山和西陕两省的分界是黄河,南河和西山分界是秦岭,现在你觉得陕縣是哪个省的?”

“南河。”傅徽脱口而出。

“bingo!”林晓光打个响指:“没错,陕縣就属于南河省。徽徽,你真的很聪明,很棒,我觉得你在地理上很有天赋。”

傅徽便有些开心。

这时,有人敲门,三声之后,门被推开,一个少妇进来。

“妈,你怎么才来啊?饿死了。”

林晓光不用猜,都知道眼前这位,就是傅老师的姐姐,前几天没碰到,今天终于见面了,只不过,一见面,他便有些吃惊。

傅老师和她姐姐,两人长相极为相像,看着就像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此外,傅老师气质清纯,而眼前的姐姐,便是三十多的花信少妇,一身的熟女人妻风情,气质更妩媚,不忍亵渎。

傅青梧盯着林晓光,上下打量,微笑着:“你就是青桐的爱徒,小光是吧?”

林晓光点头说是,之后便不知道该叫她姐姐还是阿姨,按理说应该叫姐姐,可这年纪,和小姑差不多,再说初次见面,还真不好太热切,叫阿姨似乎得体一点。

傅青梧见他有些局促,抿嘴一笑:“坐吧,今天别去食堂了,我买了点菜,在这吃。”

然后她看向傅徽:“徽徽,今天第一次上课,感觉怎么样?”

“小光哥上课挺有意思的。”傅徽抓住他的胳膊。

“还没感谢你上学期给安庆辅导呢,现在又给徽徽辅导,真是麻烦了。”傅青梧很热情。

“不麻烦,不麻烦,您太客气了,青桐姐给我帮了很多忙呢。”

林晓光无可奈何,青桐姐的姐姐把他当成子侄的这幅样子,让他哭笑不得,却只能生生接着,难道直接跟她说,咱们平辈论交,这也太特么扯了吧。

“那你们继续吧,我去做饭,小光,麻烦了。”傅青梧揉揉她的脑袋,很是怜爱,然后叮嘱一声,看一眼他,才转身出门。

等她一走,林晓光继续上课,却有些心不在焉。

……

第五十二章:你要战,那便战!

转眼间,国庆过去,步入十月份。

《青年文摘》十月刊还在筹备,《未名湖》却新出一期。

林晓光在北大食堂正吃饭,杨蓝的室友方亚男拿着文刊过来,翻到其中一页,直接递给他。

“怎么回事?”杨蓝脑袋凑过来。

他看着上面:“就《青年文摘》某些文章的批评。”

看完之后,他有些错愕,继续往下看。

“文学与哲学、宗教、法律、政治并驾于社会建筑上层,它是语言文字的艺术,是社会文化的一种重要表现形式,是对美的体现。”

“没毛病啊?”杨蓝一脸狐疑。

“继续往下看!”

“文学作品是作家用独特的语言艺术,表现其独特的心灵世界的作品,离开这样两个极具个性特点的独特性,就没有真正的文学作品,一个杰出的文学家,就是一个民族心灵世界的英雄,文学代表着一个民族的艺术和智慧。”

“然而,有些人却可耻地将神圣的桂冠玷污,将低俗粗鄙的文字拿出来,堂而皇之地宣称是文学艺术。”

林晓光开始上心,看着看着,逐渐动容。

一直到看完,他才将这篇文学批评递给杨蓝,然后坐在凳子上,继续吃饭。

“你不生气?”方亚男有些吃惊。

“为什么要生气?狗咬你一口,难道你还追回去咬狗一口不成?”林晓光若无其事反问。

“噗嗤!”几个女生闻言,齐刷刷笑出声。

“你这张嘴,太坏了。”田甜忍俊不禁,刚才差点把米粒喷出来。

笑过之后,方亚男追问:“你真的什么都不做?”

林晓光摇摇头:“我不知道从来不刊登文学批评的《未名湖》,为什么就《青年文摘》很特殊地发表,不知道五四文学社是不是把我们当成对手,还是打算全面开战,不过我并不怕。”

他继续说着:“当他们试图把文学,当成少数人的玩意时,即便文学性再高,也没法得到大多数人的支持。”

“但是很多人就是不懂装懂,就比如我们学校的中文系,看上青年文摘的人不多。”方亚男有些担心。

林晓光这样回:“我们创办青年文摘的初心,就不是给北大中文系的人看的,而是给非中文专业的其他文史理工专业,我们瞄准的是99%的那一撮,而不是1%。”

“北大中文系的人看不看青年文摘,喜欢或者讨厌,真的无所谓。”

自从《未名湖》出了针对青年文摘的文学批评之后,很多人都知道了,清华文学社的人也在讨论这事。

就这件事,社里专门开了一场会议。

林晓光指着这篇批评逐条反驳:“他们说《从前慢》是文字堆砌,情感浮华单调,表现直白不含蓄,那我就不明白了,难道诗歌非要像意象派那样,不明觉厉,深沉才行?”

“我爱这土地和乡愁,前者爱国,后者思乡,都是很单纯的感情,没见有多单调,非要很复杂?”

“再说,刘半农的教我如何不想她,直白吧?没见有人说它低俗。”

“我还是那句话,青年文摘并不低俗,低俗只是因为你没有自信,你没有把自己当成人民大众,而是把自己当成高高在上的精英贵族,自以为高贵,看不起为人民大众服务的大众文学。”

“鲁迅将《红楼梦》定义为‘清之人情小说’,并且说‘经学家看见《易》,道学家看见淫,才子看见缠绵,革命家看见排满,流言家看见宫闱秘事。’”

“一千个读者有一千个哈姆雷特,他觉得低俗粗鄙,是因为他自己低俗粗鄙。”

“至于青年文摘是不是低俗粗鄙,五四文学社说了不算,人民大众说了才算。”

“说的太好了。”刘燕情不自禁鼓掌。

有她带头,再加上潘虹也开始鼓掌,赵子瑜紧随其后,终于全场响起雷鸣般的鼓掌声。

会议结束,潘虹便找到林晓光。

“小光,我觉得你刚才讲得非常好,我认为我们有必要进行反击,伟人说过,无产阶级革命的宣传阵地,我们不占领,敌人就会占领,所以我想找人整理一下你刚才的发言,作为十月刊发表出去,同他们展开论战。”

潘虹很热情客气:“但是呢,考虑到别人认识没有你深刻,而你是深思熟虑,一定能做的更好,所以就交给你了。”

“你可以吧?”

社长以这样的态度跟他说话,林晓光还是第一次见。

她之前能坐上常务副社长一职,现在更是能和赵子瑜分庭抗礼,果然有两把刷子。

社长给面子,他自然不会驳人面子,当下答应。

“行,这事交给我。”

“小光你能者多劳,最近事情比较多,麻烦你了。”潘虹一脸笑意,说完才先行离开。

林晓光回去之后,便抓紧时间写作。

他现在憋着一口气。

你要战,那便战。

战争是你挑起来的,到时候输的裤子都没了,可别说是欺负他们人少。

青年文摘九月刊,主打的是诗歌《从前慢》,被他们批的体无完肤,林晓光这次打算换一个题材,在大众文学的领域击败他们。

他们承不承认失败无所谓,只要说服广大人民群众中的青年学生,这就可以了。

那写什么好呢?

深思熟虑之后,他决定还是歌颂爱情,写一部关于爱情的悲剧小说。

两个苏联年轻人彼此相爱,经常在村边的白桦林见面,姑娘打算嫁给他,但就在这时,战争爆发,小伙子奔赴战场,姑娘说好在那个白桦林里等他回来,姑娘等啊等,变成老婆婆,仍旧在那里等待他,可是一直没有等到他回来。

没错,就是白桦林。

他动笔之后,三天才将这个短篇小说写完,然后反复修改,达到言简意赅简洁干练的程度,最后附上白桦林的歌曲和乐谱。

写完小说,他才动笔填之前的坑,比如说《大校的女儿》、《工人大院》、《上门女婿》、《北大荒》、《北风那个吹》等等。

等他全部写好,面向北平大学生的征稿还在进行,编委会选拔出一部分文章后,才刊印样稿。

然后才拿给余建新老师,以及余主任审核,等待审核通过。

这一天,余建新老师来到清华文学社,直接将十月刊样稿递给他:“小光,九月刊做的不错,主任让你再接再厉,再创辉煌,不过千万不要骄傲,保持警惕。里面要修改的地方,已经圈出来,你按照要求修改就可以了。”

林晓光连连点头:“好的,余老师,我会按照要求修改,保证让你满意。”

“别说大话,赶紧去忙吧。”

于是,编委会便再次忙碌起来。

终于,在十月中旬搞定,眼看离周末还有三天时间,再次送审后,拿到通过的样稿,直接出版印刷。

周五,《青年文摘》十月刊正式面世。

……

第五十三章:故都的秋

重阳过后,进入深秋,天逐渐开始冷了。

林晓光穿上羊毛衫,待在《青年文摘》编委会,泡着茶喝。

最近因为青年文摘这档子事,弄得他有点心浮气躁,察觉这一点,他去街上买一套茶具,暂时打算用这个来磨磨性子,过段时间等开春了,再买一副钓具,去圆明园的湖里钓鱼。

一个蜂窝煤火炉,一个大茶壶,既能围着烤火,还能喝水,别提多舒服了。

白杨从外面进来,便看见他像个老头子一样,优哉游哉喝着茶,一副悠然自在、闲适自得的样子。

“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有心思喝茶?”

“什么时候不能喝茶?每逢大事有静气,坐下,我给你泡茶喝。”林晓光提起紫砂壶,给小茶杯里倒上一杯茶。

白杨上气不接下气,端着茶,一饮而尽。

“再来!”

“真是牛嚼牡丹。”林晓光摇头失笑,继续倒上。

白杨一连喝三杯,才感觉不那么渴了。

一屁股坐在凳子上,等气喘匀了,才盯着他,上下打量,许久才开口:“林晓光,我以前对你挺不服气的,不过现在我服了,你有点本事。”

“是吗?”林晓光看着书,头也不抬。

“是的,你真的挺有本事。”

“我其实挺没本事的。”说到本事,林晓光忽然想起来,傅老师至今还在安庆老家,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回来,见一面都做不到,谈什么本事。

“你真的很有本事,《白桦林》这首歌,我服。”

“外面都在传了?”

白杨连连点头:“都传开了,你歌词乐谱都写了,多累秘法索拉西他们难道不会啊,这首歌太好听了。”

林晓光心说,能不好听吗,这可是朴树的歌。

不过他有些不好意思,明明只想当一个文抄公的,没打算在音乐领域也抄,这一次,五四文学社把他逼急了,要不然也不会放这种大招。

他点点头,表示知道,然后低头继续看书。

“看什么书啊,这么认真?”赵子瑜和顾敏一起走过来,人未到声先至。

“郁达夫,《故都的秋》。”

“秋天,无论在什么地方的秋天,总是好的;可是啊,北国的秋,却特别地来得清,来得静,来得悲凉。我的不远千里,要从杭州赶上青岛,更要从青岛赶上北平来的理由,也不过向饱尝一尝这‘秋’,这故都的滋味。”白杨开始大声背诵。

顾敏接下一句。

赵子瑜又接后面:“陶然亭的芦花,钓鱼台的柳影,西山的虫唱,玉泉的夜月,潭柘寺的钟声,……”

这就是文艺青年的模样,忽然福灵心至,便要朗诵诗歌散文,像传染病一样,把文青病一个传给另一个。

然后白杨忽然心血来潮:“要不我们去外面玩吧。”

其余几人也很心动,可一想到眼前,《青年文摘》的事情堆积如山,都叹口气,什么时候才能有时间出去逛一下。

“读者和读者来信怎么办?读者反馈怎么办?工作总得有人干吧?”

林晓光摇摇头:“鲁迅说过,人要做兴趣的主人,而不要做兴趣的奴隶。我们喜欢文学是因为兴趣,但是当兴趣变成工作和负担,就不再是兴趣,而玩也是因为兴趣,所以我们去玩吧。”

“鲁迅说过这话?我怎么没听说过?”赵子瑜瞪大眼睛。

“子非鲁迅,安知鲁迅曰呼?”白杨却很感兴趣。

“别管那么多了,我们去香山吧。”

“这样真的好吗?”

“有想留下的,就让他们留下好了,多给学弟学妹们机会嘛,世界是属于年轻人的。”

于是就这么愉快的决定了。

在一个周日,他们呼朋唤友去香山,林晓光叫来杨蓝和林晓芸,还有堂哥林卫东,以及常安縣革委会副主任李季成女儿,今年考上民大的李婷。

赵子瑜也叫来人,她一个堂哥,北航的赵子琦。

还有林晓光宿舍的几人,杨蓝宿舍的,林晓芸宿舍的,等等,只要想去香山玩的,都一起过去,最后好多人。

有不去香山的,有别的打算的,社里也给放假了,只留下自告奋勇留下的人坚守岗位。

不知道傅徽怎么听到这个消息,也跟着一起过来。

这么多姐姐,就她一个小女孩,见到她,林晓芸赵子瑜她们喜欢的紧,后来才得知林晓光是她的史地辅导老师。

从香山回来,学生们的精神为之一振。

周一过去,周二就是霜降,天气越来越冷了,可学生们心里一片火热,足足几天的酝酿之后,在这个寂寥悲凉的秋天,《白桦林》火爆整个北平高校圈。

不管在哪个学校,都能听到有人在唱这首歌,或者用口风琴吹奏。

总之,《白桦林》彻底火了。

与《白桦林》被人传唱的同时,《白桦林》这个故事也被口口相传,于是,《青年文摘》也借着这股风,进入整个北平数万学生的视线。

以往,北平本地的学生一见面,就说:“吃了吗?您呐!”

现在碰面,就说:“诶,你听过《白桦林》这歌嘛?忒好听了!”

与此同时,作词作曲林晓光,也第一次引起广泛注意。

不过对于邵小兵、邓国庆几人而言,这就不是一个好消息了,作为一个爱好文学的大院子弟,北大中文系新来的这两级学员也就罢了,是有真材实料的,清华文学社把五四文学社力压一头,凭什么?

一个理工科学校,也敢在北大面前大放厥词。

再说,还是一个从大西北,那个黄土高原出来的土鳖,到北平这个天子脚下的四九城,他不装孙子也就罢了,还不老老实实学习,净知道搞事情,这是要作甚?

真不把他们四九城的大院子弟放在眼里?

邵小兵打定主意,要给他颜色看看,不是猛龙不过江,四九城这地,是龙得盘着,是虎得卧着。

“四哥,咱们就眼睁睁看着那孙子耀武扬威?”葛军很是不满。

“那你有什么办法?”邵小兵皱着眉头。

一个个都不说话了。

他扫视几人,看着一个个躲避他的目光,突然有些失望,这一个个的,都特么是草包。

他叹口气,说道:“算了,本来就每指望你们,去中央音乐学院找个人,我们不会,总有人会吧?”

“四哥就是厉害,这么快想出法子了。”葛军拍马屁。

“还待在这里干嘛?做事啊!”邵小兵瞪着他。

于是这伙人赶紧溜之大吉。

等人走光,邵小兵烤着火炉,从抽屉里拿出《青年文摘》,翻到其中一页,文学评论栏目,十多个字的标题很是醒目。

文学性与大众性的冲突:赵树理的选择,林晓光文。

……

第五十四章:白桦林

林晓光本来不打算在《青年文摘》中新加入文艺评论这个栏目。

不过,来自邵小兵之流的打压,让他意识到不加入还真不行,就像伟人说的,舆论阵地,无产阶级不去占领,资产阶级一定要去占领。

这一点上,他极为佩服伟人他老人家。

在北平大学生文艺领域,总要决出一个胜负,而文艺恰恰是和舆论宣传密切相关的,不管是五四文学社打败清华文学社,还是后者打败前者,舆论阵地绝不能丢失。

所以,十月刊的《青年文摘》,便新加入文艺评论这一栏目。

第一篇文艺评论就是他自己写的,文学性与大众性的冲突:赵树理的选择。

新中国文学史上,有一个人不得不提,那就是赵树理,有一篇文章不得不说,那就是《小二黑结婚》。

他将这篇评论发出去,没想着让邵小兵那帮人投降,只是表明一个态度。

大众文学低俗粗鄙,这个帽子,他不戴,《青年文摘》不戴。

此外,那就是针对人民大众,针对青年大学生们,让他们看到这则评论,不至于人全被拉到五四文学社的阵营去。

此时,北大静园六院,中文系文学专业课堂。

吴组缃教授拿出一本书,指着上面:“这本青年文摘,你们应该都知道吧?燕园对面的清华园创办的。”

未来的苏南省副主席黄蓓佳抬起头。

未来创作了《刮痧》剧本的王小平直接回答:“老师,是的,这是清华文学社的社刊,已经发表两期了,是没考上北大中文系的林晓光主编的,他就是《青年文摘》的总编。”

未来写出经典室内剧《我爱我家》剧本的梁左,竖起耳朵倾听吴教授说话。

“你们都看了吧,觉得怎么样?”脑袋铮亮的吴教授微笑着。

课堂上,不能大放厥词,发言要言之有物,不然在坐的同学和老师都是行家里手,难免贻笑大方。

更何况,这里是北大中文系,面对清华文学社创办的社刊《青年文摘》,你是表扬好呢,还是批评好?

表扬的话,好像有点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

那么批评呢?当然不能因北大清华之争,就狭隘粗暴说对方不好。

还是那句话,要言之有物。

很多人都没说话,都思考着,斟酌着言辞。

吴教授见状就笑了:“先不说别的,就以这篇文学批评而言,你们觉得怎么样?”

同学们便纷纷开口。

未来的中国作协副主席陈建功说道:“我们前面学过,文学批评有五种模式价值,伦理批评、社会历史批评、审美批评、心理批评、语言批评和身份批评。”

“这篇批评里说,新文学实质上只是少数都市精英学生的狂欢,新文学如何走到最广大的民众当中去?如何走到西山黄土沟沟里千万农民身上去?”

“赵树理选择了一条新路——既不同于鲁迅的启蒙立场,又异于沈从文的乡土神话,他说,不想成为文坛作家,只想做一个‘文摊’作家。”

“于是就产生了新文学乡土小说,赵树理的探索受到热烈欢迎,且探索中包含某种思想,纵使这思想不见得如何高深,却恰到好处地附和农民们的期望。”

“愿意放下身段走入大众,这已经足够伟大,我觉得说得挺对。”

吴教授闻言,看着若有所思的同学们,便笑了:“看来同学们的心胸很开阔,并没有因为是对面学校的,就因此而产生的偏见,这很好。”

“须知,傲慢与偏见是人都有的,你们作为文学专业学生更要克服它。”

他看着一个个学生,不明觉厉的宋红,正翻着《青年文摘》的查建英,若有所思的黄子平,忙着记笔记的刘志达。

“我一直反对文学领域,动辄这主义那主义,反对这反对那,作家写作的时候,尽量不要考虑主义,还没落笔,就已经圈定主义,这等于是教条和八股。”

吴教授继续说:“胡适说过,少谈些主义,多研究些问题,这话我也要送给你们。”

“文学上,少谈主义,多学多看。”

“学习毫无自私自利之心的精神,做一个高尚的人,纯粹的人,一个有道德的人,一个脱离了低级趣味的人,一个有益于人民的人。”

林晓光并不知道他的光荣事迹传到北大中文系课堂。

他正在躲一位中央音乐学院来的同学。

而且还是一个女同学,据说,人长得挺漂亮,是他的歌迷,特意来请教的。

可林晓光怕了,不敢见她。

作为音乐迷,他只会弹吉他,追女孩子用,别的音乐上的东西,如古典主义、浪漫主义、印象主义、表现主义、古典现代爵士乡村什么的,他都不懂。

他只懂得,摇滚就是歇斯底里,民谣就是浅唱低吟,流行就是谈情说爱,电子就是动次打次。

所以,当白杨说,有中央音乐学院的学生来找他时,他直接溜了。

清华文学社待不下去,宿舍也不安全,他只好跑到教职工家属院,以此躲避外面的纷纷扰扰。

“徽徽,我们今天接着上课。”

林晓光翻一下课本,然后直接合上。

他看着身上裹着厚衣服的傅徽,问:“安庆的天气和北平不同,你知道为什么不一样吗?”

“当然知道,因为一个是南方,一个是北方,这还用问吗?”

林晓光给学生上课,从来都不是按部就班,强行灌输的那种填鸭式的教育,但对于快乐学习的说法也嗤之以鼻,学习本来就不是一件快乐的事,快乐只会让人放纵。

他教育的方式,是在学习中启发学生的兴趣,苦中作乐,寓教于生活。

听到傅徽的回答,他摇摇头:“这就是今天要讲的内容,维度、季节和气候,维度将地球分为南纬和北纬,越靠近两级,纬度越高,气候越冷。”

傅徽瞪大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他。

“而季节更迭呢,是因为地球的自转轴与其公转轨道屏幕不垂直。你六月份在安庆的时候,因为离北回归线一带,即粤州很近,那时候太阳直射北回归线,所以天气热,……”

林晓光继续讲:“最后是气候,我们国家南方是亚热带气候,华北和东北是温带季风气候,所以北平的这个风啊,吹得是黄沙滚滚不见天日……”

“听懂了吗?”他看傅徽眼睛直勾勾的,似乎是在发呆,伸手在她眼前挥舞。

“哦,懂了。”傅徽不禁低头。

“懂了你自己看书吧,我去外面。”

“我不想看,小光哥,我想听你唱歌!”

“噗……”林晓光直接把嘴里的谁吐了:“你说啥?”

“我想听你唱歌,白桦林。”

“我不想唱。”

“你唱嘛,你唱一遍,我给你说一件我小姨的事。”

“真的?”

“真的不能再真!”

“一言为定!”

第五十五章:一条大河波浪宽

俗话说,立冬不端饺子碗,冻掉耳朵没人管。

眼见冬天到来,立冬这天是周三,食堂里也准备了饺子,不过林晓光他们没有去吃,而是回到《青年文摘》编委会,在小教室里自己煮饺子。

自打有钱之后,吃饭这方面,他是变着花样吃,学校里食堂吃腻了,就去外面下馆子,外面吃腻,就自己做。

前不久,他不是买了个蜂窝煤炉子吗?

这不,最近又买了锅碗瓢盆,就为立冬这天自己包饺子吃。

嚷嚷着要来的人还是蛮多的,不过都是附近的,稍远一点就没办法了。

六点多下课,人齐刷刷来到编委会教室,将地方腾开,然后便忙活开了,有的人剁猪肉馅,有的人擀饺子皮,有的人忙着热油泼辣椒,剩下的人围着炉子烤火,干一下再换别人来。

冬天到了,宿舍里有暖气,但也就那么几个人,冷冷清清的,还不如在这,人多热闹。

烤火的时候,就开始闲聊,说起他们上山下乡的事。

林晓光在这方面没有发言权,只是安静地听着。

“那一年,伟人发表‘知青下乡’的最高指示之后,北平各校的学生纷纷走上街头,高举标语,敲锣打鼓,举行了声势浩大的游行,宣传上山下乡的伟大意义,我在这次红旗飘扬、锣鼓喧天的游行中,受到巨大的震撼。”

蒋学文感慨不已:“然后我就去了东北,在龙江省爱辉縣爱辉公社三道沟大队,插队落户。”

“你们北平是那样啊,我们尚海也差不多,我就是那次去的北大荒,北大荒真的是太大了,荒无人烟,一个人都不敢外出随地走动,万一遇到沼泽,陷下去那就麻烦了。”尚雪梅想起沼泽地,至今心有余悸。

“我们汝南不是离郏縣很近嘛?55年伟人说,在一个乡里进行合作化规划的经验,这个乡,就是郏縣大李庄乡,我下乡那会儿,动不动学习大李庄。”

火热的气氛,钱胜利也忍不住加入其中聊起来。

还有丁抗美,她闻言笑了:“我们没学过大李庄,不过我们南云边疆,很多知青翻越国境线,奔赴缅甸战场,投入光荣的国际主义战斗行列,支援世界革命。”

在坐的十多个人,半数都是老三届。

比如北平知青蒋学文、尚海知青尚雪梅,还有涼山知青梁振道和他老婆党红霞,汝南知青钱胜利,和北平知青丁抗美、江汉知青方亚男。

天南海北的,真是齐聚一堂。

梁振道和党红霞是老高三,前者47年的,后者48年的,两人老家是邻居,学校有是高中学长学妹关系,下乡后都回农村老家。

后来瞅对眼直接结婚了,现在孩子上小学了。

梁振道66年应届高中毕业生,也就是老高三,面临高考,相对于其他级学生,高中三年都是实打实上过的,恢复高考时最有实力。

不过,就因梁振道那一届学得扎实,高考录取时却对他们有加分,同样的分数,其他届被录取,他们要高二三十分,说不上好究竟是占便宜还是吃了亏。

党红霞老高二,他俩夫唱妇随的,恢复高考后一起复习。

最终,老公清华,老婆北大,也是一时佳话。

尚雪梅是老高一,49年的,与共和国同龄,高中读了一年,去的是北大荒。

丁抗美是老初三,50年的,出生那年正赶上抗美援朝,名字直接取这个,她三年初中都读完了,然后就去了南云生产建设兵团。

方亚男是老初二,51年的,江汉人,初中读了两年,去的北湖生产建设兵团。

蒋学文是老初一,52年的,赶上老三届的尾巴,初中只读了一年,钱胜利和他一样。

剩下的,都不是老三届,是新五届和后五界,不过都是知青。

知青也分两种,插队的和插场的,插队就是去农村,插场就是去兵团去农场,这里面差别可大多了。

前者,是响应伟人的号召,上山下乡的地点也是边远地区,或经济落后条件差的县,不论出身,只要是知识青年都必须参加。

而后者,虽然也是务农,但是准军事化管理,具备“屯垦”的功能,同时,兼具城市青年再就业和全民皆兵的备战目的,政治审查比较严格,家庭出身好的人才能被批准加入。

同时,相比于插队知青,插场知青的生活不要好太多。

首先是伙食上,插队知青两三人一个地方,白天和农民一样起早贪黑干活,晚上回来自己做饭,吃的东西营养根本拿谈不上,实际上过得比农民还辛苦。

而插场知青呢,因为准军事化管理,除营以上干部是现役军人外,其他的知青都是农工,过的都是集体生活,当然也就吃食堂。

其次是住宿,插队知青住农房,只有煤油灯,插场知青住宿舍,砖瓦房,有电灯。

再次是假期,插场知青每年有二十天左右探亲假,春节可以回家,此外平时农闲时十天休一,农忙时二十天休一,至于插队青年,也有探亲假,不过这要看地里的活允不允许,平时也是一样,一切以地里的活为准。

还有就是劳动,插场知青是集体劳动,又拿“工资”,像是吃“大锅饭”,不想干可以混,但时间上不能偷懒,插队知青就不一样,要是不实心实意劳动的话,粮食减产,扣除上缴的公粮,没有剩下的,当然就没吃的,饿的也会是自己。

尚雪梅、丁抗美、方亚男、蒋学文、徐亦微、陈一鸣、赵子瑜、林晓芸、白杨就是插场知青。

梁振道、党红霞、钱胜利、顾敏等人就是插队知青。

大体上,插场知青的家庭条件,要比插队知青好一点,不是公务员家庭,就是出身清白。

林晓光听他们说话就觉得很有意思。

这群人,可都是金77银78中的清北人,还有距离比较远,没有来的北理林卫东、农大王为民、民大李婷、北航赵子琦、师大郑莹。

在未来,这可都是他的关系网啊。

他们说着说着,就争起来了,争最早的上山下乡运动,是去北大荒组建青年志愿垦荒队的北平青年,还是南河郏縣大李庄乡中学毕业生的早期知青。

有的人不争,就说你们兵团和农场知青真好,吃大锅饭也就算了,还有业余活动,真是享受。

有的人却很羡慕丁抗美口中的那些人,可以出国支援缅甸革命,想起来都热血沸腾。

大家兴致勃勃,气氛极为火热。

眼见白菜猪肉馅的饺子煮熟,这一锅下去,煮了三四十个饺子,平均每个人才分三个,却没人嫌弃。

吃饺子前,林晓光提议:“感谢党和国家,感谢邓公和查全性教授,让我们有上大学的机会。”

“我们唱首歌吧,就唱我的祖国,一条大河波浪宽。”

……

第五十六章:《青年文摘》联合编委会

新中国的历史,其实可以用歌曲来展现。

比如,五十年代上半叶,中国人民志愿军唱着《雄赳赳,气昂昂》,跨过鸭绿江,下半叶工农兵齐唱《社会主义好》。

六十年代上半叶,演唱家郭兰英唱着《我的祖国》,下半叶宇宙中播放着《东方红》,传遍海内外华人华侨。

整个七十年代,知青们唱着《我们走在大路上》,奔向天南海北。

八十年代上半叶,在改革开放的旗帜下,人们走在《在希望的田野上》,下半叶春晚上香港爱国歌手张明敏唱着《我的中国心》。

九十年代上半叶,人人传唱《春天的故事》,齐齐下海,下半叶香港回归,《走向新时代》。

林晓光很喜欢写着歌曲。

当然,他现在最想唱的是《在希望的田野上》,因为十二月马上到了。

十一月,度过立冬,转眼小大雪到来,1978年的第一场雪降临北平,《青年文摘》十一月刊发行。

整个帝都,银装素裹,白茫茫一片。

前天晚上北风呼啸,次日早上起来,外面堆积的落雪有两寸深,而鹅毛大雪还在下,随风飘着,像柳絮一样落到人身上。

林晓光突然想唱一首歌,2002年的第一场雪,比以往时候来的更晚一些。

1978年的雪来的早,钟文璋却来得蛮迟。

他来清华找人的时候,林晓光正在和读者协会的人商量《青年文摘》的事。

《青年文摘》十月刊,出了《白桦林》一首歌,引起北平大学生轰动,《青年文摘》名噪一时。

等到十一月刊,《青年文摘》又一次引起轰动。

这一次,《青年文摘》的主打作品,并不是诗歌或者歌曲,而是小说。

林晓光要想抄诗,还真多的是,随便一首,都能让五四文学社那帮人哑口无言,比如顾城的《一代人》,黑夜给了我黑色的眼睛,我却用它寻找光明。

再比如,北岛的短诗,《生活》——网。

或者安庆诗人海子的经典抒情诗,《面朝大海,春暖花开》。

无论哪一首,都足以让文学青年们顶礼膜拜。

但他没有,可能是觉得德不配位,他一个伪文青,真占据诗坛这些著名的诗作,他心里便有些愧疚,因为自己实际上没有那种诗歌的天赋和才能。

再就是,诗人都有代表作,把他们代表作抄去,感觉对不起这几个原作者。

顾城上吊,海子卧轨……

这样悲惨的事,他再抄,真有点说不过去。

所以他没抄诗,只是根据几十年听到的知青经历,写了一本短篇小说,文学内容上属于伤痕文学。

伤痕文学现在是一个文学风口,类似于后世商界的互联网。

比如刘心武老师的《班主任》,就在去年11月份《人民文学》刊登,还有伤痕文学名称由来,卢新华同学的《伤痕》,就在今年八月份,《文汇报》刊发。

刘心武老师74年调任北平人民出版社任编辑后,一直到77年2月,两报一刊的社论明确提出“两个凡是”。

同年夏天,他便在家偷偷写下《班主任》。

去年9月,《人民文学》编辑部收到《班主任》,随后通过小说组责编初审,而后又通过复审,在终审环节,副主编难以决定是否刊发,最后,主编张光年决定略作修改后直接刊发。

于是,第11期《人民文学》“短篇小说特辑”头条位置发表。

《伤痕》的发表更为曲折。

复旦大学中文系77级文学评论班要出墙报,卢新华同学就创作了这篇《伤痕》,作为墙报稿。

随后,《伤痕》引起全校学生观看,许多人边看边流泪,《文汇报》的编辑从复旦大学老师那里听到这时,便要来手稿,详细阅读后准备发表,同样的,编辑部内部有不同意见。

两个月时间,在尚海、北平文艺界广泛、反复征求意见时,卢新华同学将《伤痕》寄给《人民文学》,但被退稿,就在这时,《文艺报》总编辑支持发表。

于是,78年8月11出版的《文汇报》以一个版面的篇幅刊发《伤痕》。

《班主任》与《伤痕》就这样与广大读者见面。

前者是揭露青少年所受心理创伤,后者揭示特殊时代中的家庭悲剧。

如果说78年的文艺界有什么绕不过去,那就是《伤痕》。

所以林晓光也根据伤痕文学,自己创作一篇短篇小说。

虽说不能与横空出世的《伤痕》相提并论,但在北平高校大学生圈,却同样造成不小的轰动,影响范围只比《白桦林》略小,但影响深度只强不弱。

当然作者署名的时候,写得是佚名。

他做这方面控制的比较严格,他有很多个笔名,打算承认的只有两个,林晓光和长安君,《青年文摘》出了三期,他只认《白桦林》这篇小说和这首歌曲。

其他的一概不认。

《青年文摘》十一月刊发表,《未名湖》十一月刊也发表了,还在《青年文摘》之前,不过并没有歌曲之类的,大概是不屑于跟风吧。

十一月刊发表,便准备十二月刊。

这时,读者协会内部终于统一意见,决定和清华文学社共同刊发《青年文摘》。

二十多个学校读者协会的代表,和清华文学社的人,齐聚一堂,在这里一起策划十二月刊的事。

“我的想法,是成立一个联合编委会,统一编排《青年文摘》。”

林晓光扫视着一个个代表,见有人欲言又止,便说道:“有什么意见?可以直接发言。”

来自民大的何永强同学有不同意见,当下站起来说:“这个联合编委会,对各读者协会内部的编委会,具有领导功能还是指导功能,或者只是上下级?”

自古权力之争,极为激烈,谁又向看到自己学校的社团,被别的学校领导。

林晓光摇摇头:“没有隶属关系,只是一个松散的联盟,你可以视作邦联,各邦是独立的,联合编委会组织一些优秀的人才。”

“那么改组后的《青年文摘》呢?联合编委会负责?还是各读者协会负责?”北大的代表查建英同学直指核心。

三十多双眼睛,齐刷刷地盯着林晓光。

林晓光从容不迫,很是淡定:“编辑分开,出版发行也分开,各负责一部分,当然经费也是。”

他没办法了,社团经费就那点,《青年文摘》九月刊印刷五百份,清华文学社用的差不多了,十月刊还是他自己掏的腰包,十一月刊各读协凑出来一点,但十二月份,读协也不想掏钱了。

凭什么自己社团的经费给别人?

“怎么说?”北师大的代表郑莹眼前一亮。

“就现有的近十个栏目,这部分是联合编委会负责,且不容修改,各读协可以按照自己的要求,增加一些栏目,体现出各自学校的特色。”

“也就是说,大家在总体的基础上,再分开各管各。”

……

第五十七章:《英雄志》出版?

在坐的都是精英,没人想屈居人下。

虽然读者协会成立之初,就是在林晓光的指导,由比较亲近的人作为代表,联合周围的同学一起创办。

但等到后来,一个个当上读者协会的社长和部长,读者协会便产生独立的意识。

这也是没办法的。

林晓光可以靠几个亲近的人,让读协与清华文学社紧密合作,但合作不是合并。

一个社团那么多人,他能影响到的,实在有限。

很现实,清华文学社和他们都是平等并列的,并不存在身份上的隶属关系,也不存在前者领导或者指导后者,顶多双方是同盟。

更何况,人都是有立场的。

就像之前,杨蓝因为北大读协这事,被骂是北大叛徒,她心里难道很舒服吗?

再说,眼看着《青年文摘》做的风生水起,读者协会焉能想一直为别人做嫁衣?一直被别的同学骂是叛徒?

分裂就此难免。

清华文学社也不能犯众怒,被千夫所指,以致众叛亲离,所以只能改组。

怎么改组还是一个问题。

有的人想丢弃《青年文摘》这个名字,另起炉灶,有的人不想,想搭《青年文摘》的顺风车,把自己学校读协的社刊做起来。

为了不至于分裂,为了不影响他在余主任面前夸的海口。

所以,必须让各读协对《青年文摘》产生归属感,产生这不是别的学校社团的社刊,而是自己学校自己社团的。

最后,林晓光想到一个勉强两全其美的做法。

《青年文摘》保持不动,在现有近十个栏目的基础上,以这个为核心,各学校读协再添加自己的栏目,共用一个名头,出版发行。

这样,困扰大家的经费问题解决。

这个策略,终于在代表大会上达成一致,会议达成以下决议。

清华文学社将《青年文摘》的品牌,借给各大学校读者协会免费使用,清华文学社收回品牌的权利,同时组成联合编委会,由联合编委会负责整体编辑工作。

开完会议,林晓光累得不轻。

出门之后,赵子瑜这样问他:“这样就能继续下去?”

林晓光脚踩在积雪上,发出沙沙的声音,他踢走一个雪团,叹口气:“走一步看一步吧,幸好发现的及时,要不然他们就该要逼宫了,到那时,他们会丢弃《青年文摘》这个牌子。”

“只要《青年文摘》这个名字一直用着,先入为主,学生们肯定还以为是咱们清华的。”

他还有一句话没说,余主任也会认为《青年文摘》还是清华的。

“好吧,那联合编委会呢?”赵子瑜只能接受。

“联合编委会当然是以清华为主,北大为辅,其他人大、北理、民大、农大、北航再次,就算选了人,每周六天时间上课,周末他们才有时间过来,能有多大发言权?”

林晓光笑眯眯看着她:“相信我,联合编委会还是清华做主。”

“是你做主吧?”赵子瑜翻个白眼。

正在这时,白杨忙走过来:“小光,外面有个人找你,说是粤州来的,叫钟文璋,他来几次了,你都在开会,你快去找他吧,他在学校食堂。”

“文哥?”林晓光有些吃惊。

这个时间点,马上开十一届三中全会了,他跑来干嘛?

林晓光没再多想,赶往食堂。

可能钟文璋饿了,先去吃饭,也没说坐在具体哪个位置,还是林晓光费力地在食堂上千人中找到他。

一见面,他就发现,钟文璋风尘仆仆的,脸色掩饰不住的疲惫,分明是远道而来。

“钟哥,不至于吧?你可以先休息一下的。”

“我是开心激动,你知道吗?”钟文璋一边夹面条细溜,一边口齿不清地说着。

“你开心什么?马上开的全会吗?”林晓光打了一份米饭,边吃边聊:“你们香港商报是佐派报纸,难道贵社社长总编,也到北平参加会议了?”

这是有前例的,新华社香港分社,就是内地政府驻香港代表机构,而分社社长这一级的高官,会参加国内重要会议。

他大大咧咧的闲聊,并不担心被周围人听到。

实在是刚恢复高考后的这年头,风气比较开放,而尤其是北大清华的大学生们,对时事政治极为热衷,随随便便闲聊,说的事情,放后世铁定404,可这年头没人管这个。

“看来你也不是一无所知嘛?我还以为你忙《青年文摘》,忙昏头了呢?”钟文璋随口开玩笑。

“你也知道了?《青年文摘》不会是传到香港了吧?”林晓光感觉难以置信。

“家里人跟我说的,传到香港?你想多了吧?也只有全会这种内地大事,才能引起香港的关注。”钟文璋摇头轻笑。

“你家人在北平啊?”林晓光注意到这一点。

“我家人在粤州,我哥在北平,不说这个了,看到你做的《青年文摘》,我觉得挺好,能做到这种程度,你当一个学校社团的社长,也算是绰绰有余。”钟文璋不吝表扬。

“可惜不行啊,我现在只是一个总编。”林晓光叹息。

“不过也就到此为止了,一份社刊,影响力再大,能有多大。”钟文璋摇摇头。

听他这么说,林晓光蛮不服气的,便说道:“我的下一步计划,就是覆盖所有北平高校,之前因为经费问题,没法多印,只能饥饿营销,现在可以了。”

社刊就是因为经费问题,即便内容上影响再大,但因为免费政策,没有钱就不能做大做强。

钟文璋有些好奇,他怎么解决这个问题?

林晓光却没有透露的想法:“全会要开好几天,差不多到那时,我们十二月刊就出来了,你到时候再看吧。”

“那我就拭目以待。”

钟文璋边吃边聊:“我看了你们《青年文摘》上面的文章,写得还蛮不错,讲真,如果不是香港与内地有区别,人文环境不同,你那些稿子,还真能直接发表。”

“文哥,你这不是废话吗?”

“其实我这次过来,还真有一件事。”钟文璋脸上带着笑意。

“神神叨叨的,有事直接说!”

“是这样的,《英雄志》连载以来,已经有七个月出头,现在连载到66万字,剧情已经展开,拜你所赐,因为《英雄志》极为出色,我报销量上涨三万,是以前的三倍……”

“你等一下……”林晓光不得不打断。

“这么说来,没连载之前,销量还不足一万?不会这么低吧?”他瞪大眼睛。

“说来惭愧,自六七之后,商报销量每况愈下,还是今年初,才决定增设副刊,《英雄志》是第一部作品。”钟文璋想起此事,便唏嘘不已。

“好吧……”林晓光无奈:“你继续说!”

“现在呢,因为《英雄志》极为出色,有出版商找到报社,现在在找作者,准备出版发行……”

……

第五十八章:双喜临门?

七个多月时间,终于有人想找他出版小说了。

林晓光等得好辛苦。

那可是金镛封笔古珑逝,江湖唯有英雄志的《英雄志》啊。

“文哥,怎么说?是三联书店?中华书局?还是商务印书馆?”林晓光心情有些迫切。

“想多了,这三个都不是,是明报、天地图书、香山文化。”

金大侠的明报不只是一份报纸,还有图书出版业务,这次想出版《英雄志》,想必是看到它的实力了,至于后两家图书出版商,林晓光听都没听过。

“明报的报价多少?分成还是买断?版税多少?”

“不知道。”钟文璋摇摇头:“这些事情,明报见到作者才会谈,你觉得作为同行,他们会跟我这个记者透露这些吗?”

“好吧……”

明报非要见到作者才肯谈,但是他没办法去香港啊,林晓光有些苦恼,

“其实这事已经有一两个月了,我还是听一位编辑同事说起,才知道的,眼下就这三家,看你怎么选?”

“看来,我必须找一个全权委托人,去跟明报谈这事了?”林晓光盯着钟文璋的眼睛,试探着问。

在他看来,这个全权委托人,钟文璋无疑是最好的人选。

“也可以。”

“这么说,你是答应了?”林晓光有些欣喜。

“答应什么?”钟文璋有些摸不着头脑:“不过,我不建议你这个时候出版。”

这又是什么意思?

“一来嘛,《英雄志》还在连载,我觉得等到连载完毕,那时候出版最好,可以利益最大化,你可以拿到更多的稿费,现在《英雄志》还没到达销量极限,而且你又不缺钱,何必这么着急,再说金大侠抠的要死,价格方面,你可以等等看。”钟文璋侃侃而谈。

林晓光承认,他说的确实有道理。

像实体出版,书籍销售量的多寡,表示一个作家的实力,一本销量过万的书,自然和销量过十万,过百万的是天壤之别。

第一本书销量太少,这会影响到第二本书的报价,甚至决定第二本书能否出版。

出版商也是要盈利的,销量太少,赔钱的事他们可不做第二次。

再就是钱的问题,钱多钱少是一个相对问题。

他现在只是吃喝玩乐的话,光是在香港商报连载小说,这稿费足够花了,至于其他的,眼下还没改革开放,又不能做生意,要那么多钱还真没用。

这年头一个有钱人,还是相当扎眼的。

就说上次《青年文摘》十月刊的事,他垫了一笔钱,但更多的钱却不能垫,一则没有这个道理,清文社又不是他私人的,二则财不外露,这笔来自香港的稿费,还真不能在内地见光,至少不能让别人知道。

至于金镛抠门这事,明报稿费并不高,是众所周知的。

不少名专栏作家,如张小娴、亦舒等都是从《明报》出的名,但明报的稿酬一直比较低,林燕妮被称为全港最好的散文作家,她要求增加稿费,金镛拒绝,亦舒为此在专栏里骂他,他稿费照样不增加。

金大侠性格特别好强,不说加稿费,到年底他还会加一点,一提的话,绝对没有增加的希望。

“第二呢?”林晓光问。

钟文璋见他一开始还有些激动,后来变的很淡定,也是啧啧称奇。

“二来,你就算缺钱花,也不是没有其他的路子。”

“怎么说?”林晓光听出他的言外之意。

“你知道香港商业电台吗?”钟文璋没有解释,而是转开话题,问起另一件事。

“知道一点,河东之子何座芝于59年创办的,佳艺电视台倒闭了吗?”林晓光并不重视香港商业电台,他对佳艺电视台很感兴趣,要是重生到香港,他说不定还会投资一二。

钟文璋知道他对香港很了解,没想到了解的这么深入。

“知道就好。”钟文璋叹息一声:“佳艺电视台倒闭了,还没到今年九月,就撑不下去了。”

感叹完,他不再卖关子:“是这样的,香港商业电台有人过来,想跟你谈一下《英雄志》在电台广播的事。”

“他们想拿到电台广播权?”

“是的。”钟文璋点点头:“他们想制作成广播剧,我在市面上搜集了一些资料,他们购买电台广播独家版权,价格从一万港元到几万港元不等,《英雄志》要写三百多万字,我估计价格会在十万港元以上。”

十元港元,换算成人民币,差不多是两万块。

实体书出版的话,稿费要过一段时间才能结算,但出售电台广播版权,一下子就能拿到钱,林晓光真有点心动了。

这么一笔钱,拿到国内不安全,放在香港,却是可行的。

唯一的问题就是,他没办法去香港,这事只能找代理人,这人选嘛,除了傅老师勉强充任之外,只有文哥最适合了。

但是真的可行吗?文哥不会见钱眼开?

之前每次是九千港元,到现在已经结账三次,文哥悉数交还与他,这一次是十万港元,难保不动心啊。

人性从来经不住考验。

但只是十万港元,就让文哥背叛,林晓光觉得不至于。

这年头,钟文璋一个内地人,能去香港工作,进入香港商报这种佐派报纸,再看和他做朋友的傅老师,之前在外交部工作,后来到清华当老师,现在请假这么久,学校都不管,显然他们都有一个共同点,那就是背景不一般。

既然家世不一般,还会看上他拿点小钱钱吗?

林晓光觉得,他们或许可能会眼热,但是侵吞别人财产的下作手段,还是不屑为之的。

所以,经过短暂的思考之后,他觉得可以答应下来。

考验一下文哥的人品也无妨,他又不是只能抄这一本书,就算文哥人品不可靠,大不了下一次长记性。

“文哥,那出版就算了,广播这事挺好的,不过我没办法去香港,要不,你就当我的全权委托人,帮我做这件事吧。”林晓光一脸微笑看着钟文璋。

“这样也行。”钟文璋点点头。

“不过……”他似笑非笑盯着林晓光:“十万块啊,你就不怕我捐款跑了?”

林晓光嘿嘿一笑:“文哥,你跑得了和尚跑得了庙吗?你家在粤州,青桐姐在安庆,我不信你会跑了。”

钟文璋有些尴尬:“我跟你青桐姐没有事,你别乱说。”

林晓光便不再用这个玩笑试探他。

吃晚饭,谈完事情,钟文璋还有事,林晓光等下也有课,二人走到校门口,就分开了。

送走文哥后,他沿着万泉河慢慢走着,脑子里思考一些事情。

比如说刚才提到的香港商业电台购买《英雄志》广播版权。

又比如说,即将开幕的十一届三中全会。

又或者,江淮省凤阳縣凤梨公社严岗大队小岗生产队,正在秘密举办的分田到户,即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

春天马上到了。

……

第五十九章: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

十一届三中全会的影响是巨大的。

这是建国以来党的历史的伟大转折,实现了思想、政治、组织路线的拨乱反正,重新建立解放思想、实事求是的思想路线。

同时,把党和国家的工作重心转移到经济建设上来,实行改革开放的伟大决策。

全会讨论未来两年国民经济计划安排时,提出了要注意解决国民经济重大比例失调,搞好综合平衡的要求。

全会还讨论了农业问题,认为农业这个国民经济的基础就整体来说还十分薄弱,只有大力恢复和加快发展农业生产,才能提高全国人民的生活水平。

12月24日,林晓光看着《人民日报》头版,三中全会会议公报,沿万泉河走着,低头深思。

他从上述一些关于经济和农村的语句,联想历史进程,果然从其中察觉到国家有意进行实行改革开放,同时启动农村改革进程。

他现在在犹豫一件事,要不要参与到包产到户这件农民心中开天辟的大事上。

这并不是博政治资产。

他从来没有当官的想法,对于未来,只有一件事,赚钱赚钱再赚钱,但赚钱也是有一个方向的,赚哪门子钱?

一直抄书,先不说心里会不会愧疚,只说一件事,每天抄那么几千字,天天都抄,不累吗?

林晓光也累,心里也有负罪感。

打定主意,赚到差不多,就停止这门行当,接下来,当然是做一个企业家。

但现行的体制下,只有国有经济、集体经济,没有民营经济,眼下的个体、私营、外资,三资企业还未出现。

他想要在这个领域发展,还得借助集体经济。

集体经济不是好借的,不过,他从小都在县城长大,但老家在云台公社南窑大队,老头子更是地地道道的农民出身,这一点上可以借力。

眼下就有一个好机会,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

这个政策要到明年9月份,才会被国家肯定为社会主义性质,所以他有些迟疑,迟疑南窑大队的干部敢不敢听他的,迟疑写这个会不会被404。

不敢包产到户也行,包产到组敢不敢?

事实上,包产到组在很久就有人实行了。

上个世纪六十年代初,在西川省光汉縣金鱼公社,一些生产队就尝试过包产到组,不过很快因为一些原因停止。

77年,金鱼公社凉水村生产队,悄悄把对立所有的田埂分了,社员拥有田埂的经营权,收成归自己所有。

78年,尝到甜头的社员,将“擦边球”进一步向前推进,把公田一分为二,每户分到一部分私田。

同年3月,在光汉縣县高官的带领下,金鱼公社进行“分组作业,定产定工,超产奖励”的生产责任制试点。

终于,78年12月16日,《人民日报》报道了光汉金鱼公社实行生产责任制。

赵子瑜很久都没见他来编委会,便叫人来找,谁料他在路上慢悠悠走着。

他暂时放下这事,去编委会。

清文社编委会是一个听名头很响的组织,但实际上,人只有几个,青年文摘的权利在他这个总编手里,下面是主编白杨,还有其他几个主编,各负责一个栏目,以及手下几名责编,负责栏目下的几篇文章。

没有主任,林晓光既没答应编委会主任由潘虹兼任,也没答应由赵子瑜担任。

这事一度让她耿耿于怀。

在编委会,林晓光是说一不二的存在。

不过自从联合编委会成立后,这个情况大有改变,以前他是乾纲独断,现在便实行民主集中制,一些他反对,联合编委会一致同意的事,也不得不遵从。

就比如《青年文摘》十二月刊。

林晓光这一次没有想写的,正好刘震云同学向读协投稿,写了一部关于农村生活的小说,特别棒,他打算十二月刊主打这个。

谁料,同学们参与政治的热情很高,很多人都反对,想推选一首政治抒情诗作为主打。

全会召开在即,这个紧要关头,林晓光怎么会允许他们胡搞,所以否决了,但同学们还是一直支持。

最后举行投票,这首名为《黎明》的政治抒情诗获得超过一半人同意。

于是,刊载着《黎明》的《青年文摘》十二月刊发行。

“总编好!”一见他进来,主编查建英立刻表达敬意。

“总编辛苦了!”白杨也笑着打趣。

林晓光微笑着,跟同学们打招呼:“同学们好,都是为人民服务,同学们辛苦了。”

今天是周日,十二月刊发行一周时间,联合编委会今天要开一场会,针对十二月刊的发行情况,总结经验和教训,同时对一月刊进行下一步的工作部署。

林晓光在编委会不要赵子瑜,可她却在组建联合编委会时,偷偷加入,等他发现时木已成舟。

会议由秘书长赵子瑜主持,编委会委员丁抗美做代表发言。

“我们十二月刊,发行超过一万份,引起学生群体广泛注意,赢得同学们一致叫好,这是一个胜利的战役,这是一个团结的战役,证明,我们北平大学生读者协会和《青年文摘》编委会,是一个有战斗力的组织……”

大院子弟丁抗美很有政治天赋,继续说着。

“下一步,我们要在有限的经费下,尽可能的扩大《青年文摘》的影响力,立足于北平数万大学生,辐射十多万北平中学生,以及更多的市民。”

来自二十多个院校的代表,如今的联合编委会委员们,纷纷鼓掌,都激动不已。

从无到有,几乎是一夜之间,《青年文摘》便覆盖北平大学生圈,这一次的影响是轰动性的,《未名湖》尽落下风,有天下人知魏王曹操而不知汉献帝之势。

经此一役,《青年文摘》大势已成,在北平大学生中,已经确保不可动摇的地位。

很多人都在会议上发言,气氛极为火热。

末了,终于有人想起林晓光,丁抗美就问:“总编林晓光同学还有什么要补充的?”

一众与会人员,齐刷刷的盯着林晓光。

他当然不能坐视这帮人蚕食他的权利,想了想,直接说道:“十二月刊已经是过去式了,现在要为一月刊做准备,争取在学校放寒假之前,一月刊顺利发行。”

有的人眼露失望之色,还以为会说些有建设性的发言,谁料还是老生常谈。

林晓光继续说着:“不过,寒假结束,就是第二学期了,我认为《青年文摘》应该继续扩张,不能局限于北平,我们要向全国发展,面向全国近百万大学生。”

向全国发展,这个想法,大家不是没想过,不过这还是第一次有人在代表会议上提起。

而丁抗美的思路,也只不过是立足学校,辐射校外的中学生和市民。

如此,高下立判。

同学们很兴奋。

“怎么说?”丁抗美也有些激动。

“大家回家过年期间,可以联系一下外地念书的同学,以《青年文摘》为基础,依托当前运营模式,打造一个面向全国大学生的文学刊物。”

……

第六十章:千字六十港元

事情就这么定下了。

《青年文摘》做大做强,向全国数十所大学所在的二十余座城市发展。

代表们有两点比较服林晓光。

第一点,他文采比较好,即便是北大中文系文学专业的学生,如查建英、黄子平,也承认林晓光才华很高,不比他们差。

第二点,他做事情有战略有战术,同时能求同存异,把这么多人团结在一起。

有一点不好的地方,就是他比较胆小,审稿方面比较谨慎,筛选的都是不太出格的文章。

这让一些想要搞事情的同学,有点不乐意。

不过代表们有一个共识,《青年文摘》还很弱,要想做大做强,必须在思想上紧跟团委的步伐,才能避免一些令人遗憾的事,所以这方面比较严格。

但认同是一回事,试探底线又是另一回事。

所以,十二月刊才主打政治抒情诗。

这就是一个小小的试探。

林晓光知道这些,既然有丁抗美这个大院子弟兜底,他就保留反对的意见,见没法阻止,便顺水推舟。

不过,他觉得这些人在作死,心中萌生退意。

但什么时候退出,还不一定。

十二月刊发行,便要准备一月刊,进行编辑工作。

他忙着创作,填补之前挖的坑,就在这时,钟文璋再次来访。

“小光,我要走了。”

“文哥,你可是来去匆匆啊。”林晓光忽然想起《刀剑如梦》这首歌,来也匆匆,去也匆匆,何时能相逢。

“没办法,领导动动嘴,下属跑断腿。”

林晓光觉得这厮很可疑,两次回北平,太刻意了,第一次来的时候,五月份,全国文联正要开全委会,这一次过来,十二月份,刚好要开党的中央全会。

这不能不让人多想。

他思忖着,便说道:“虽然我知道你不是为我专程过来,而是有很重要的任务,但我还是感谢,你能来清华看我,告诉我好消息。”

他盯着钟文璋的眼睛,很是诚恳。

钟文璋无奈,停下脚步,说道:“小光,你就别试探了,我是不会说的。”

林晓光眯了眯眼。

文哥前几天来清华找他的时候,他就出言试探过,可惜被滑不溜秋的文哥撇开话题,今天再一次试探,没想到竟然直接承认,但还是不肯说。

不过这对他来说已经足够,便适可而止。

“好,我不问了。”他轻笑一声:“文哥,还是像上次说的,出版的事暂时算了,电台广播版权,这事可就麻烦你了。”

“嗯,知道。”钟文璋点点头:“你还有什么要交代的吗?”

“没了。”

林晓光沿着大路往前走,听到天上飞的鸽子嗡嗡嗡叫着,忽然转身对他说:“你办事,我放心。”

钟文璋当时一愣,然后噗嗤一声笑了。

良久,他才止住笑意,恢复平静,一本正经说事:“其实我有好消息告诉你。”

“什么好消息?”天有些冷,林晓光紧了紧围巾。

“这事说来话长。”

钟文璋叹口气:“之前报社里有过争执,当时商报不死不活,便提出恢复副刊,对这事,很多人反对,但总编一力支持,最后还是恢复,很多人都提心吊胆,现在政策明朗,证明恢复副刊是对的。”

“所以?我的好事和这有关?”林晓光认真听。

“这七个月来,商报销量翻了三倍,扩大了商报的影响力,报社上下对你很感谢,总编托我向你转达谢意,所以决定涨你的稿酬。”钟文璋笑眯眯说着。

这件事的冲击足够大,三秒钟后,林晓光才回过神。

涨稿酬是好事,他还真没想过商报会主动提这事,但他的注意力却没在这上面,他愣愣的看着钟文璋:“文哥,贵社总编知道我的事了?你什么时候跟他说的?”

“就这两天。”

“文哥,你是要害死我啊。”

“小光,都改革开放了,我都不怕,你怕啥?”钟文璋一点都不担心。

“那能一样吗?”

见他脸色发白,吓得不轻,钟文璋不好再开玩笑,一五一十说道:“其实是这样的,总编想见你,不过我没答应,我只说长安君是内地人,不方便,他就没有再要求,只说要给你涨稿酬。”

听完,林晓光长舒一口气:“吓死我了。”

然后,他才问:“涨多少?”

“不多,也就翻倍,千字六十,这一次就按这个价结算。”钟文璋饶有兴致地看着他。

林晓光立马开始算账,他已经交稿三次共计九十万字,还剩两百三十万字,千字六十,就是十三万八千港元,比之前要多近七万港元。

“你家总编大人,挺有气魄的。”他竖一个大拇指,不得不感叹,商报拉拢他真是挺下力气。

“行了,别感叹了,记得我们商报和总编,还有我对你的好就行,以后要多跟我们合作,别整天想着去明报找金大侠,他很抠的。”钟文璋摆摆手。

“文哥,放心,我知道,我们是自己人。”林晓光笑笑。

“那行了,稿件给我吧,版权的事,会跟你电报联系,下一次见面就是年后了,祝你新年快乐,再见!”钟文璋挥挥手,拿着厚厚一摞稿件走了。

“你也新年快乐,再见!”林晓光目送他离开。

步入腊月,1979年就这样到了。

钟文璋离开几天后,林晓光去银行领汇款,人民币三千六百元,这是第四次三十万字的稿费,一万八千港元,按照官方汇率兑换的。

拿到这笔稿费,等待新消息时,期终考试临近,他开始复习。

天气越来越冷,空气干燥得厉害,可能是最近吃的比较好,身体比较瓷实,他动不动流鼻血。

为期三天的期终考试,就是他鼻孔塞着卫生纸考完的。

《青年文摘》一月刊编辑工作也是。

考完试后,同学们都放下书本,进入紧张的编辑工作中,为出版发行做准备。

不过对主打作品还难以确定。

新年元旦这一天,发生了两件大事,第一件是中美建交,影响史无前例,第二件是国家对台发表《告台湾同胞书》,提出和平统一的方针,并首倡两岸实现三通。

不说前者,就后者,同学们意见不一,但无一例外都想凑这个热度。

查建英见找不到让人眼前一亮的作品,提议主打余光中著作的《乡愁》这首诗歌。

也有人反对。

林晓光想不出,其他描写台湾游子思乡之情的诗歌,有谁比《乡愁》更能打动人心,所以没法抄诗,只能抄其他的小说散文。

他便想到这样一部小说,蔡智恒的《暖暖》。

虽然是长篇小说,但改编一下,写一篇几千字的短篇,还是可行的。

时代背景就放在千禧年之交,现在写出来,便有一种联想和科幻色彩,比如台湾北平两省市学生夏令营。

于是,纯爱小说《暖暖》,就此面世。

……

第六十一章:侨汇券

忙一月刊编辑工作时,林晓光一直等着钟文璋的消息。

一直到一月刊顺利发行,快到小年,版权出售的事情才敲定,粤州那边发来电报,是的,粤州,不是香港。

“事已定,一册十五元,已汇款。”

电报上就寥寥这十一个字,林晓光看到后,怔了一怔,抬起头,看向旁边邮电局的办事员,朝他露出笑容,说声:“谢谢!”

对方有些不解,但还是点头一笑,随即偏过头去,忙其他的事。

林晓光走出邮电局,心中大喜。

这次对香港商业电台购买电台广播版权一事,他们是这样的打算的,文哥回香港作为全权代理,与对方谈,不过不是谈这一整本,而是二十二册,每册近十五万字。

单以一册卖,因为商报目前还在连载,暂时只卖五册。

香港商业电台答应了,一册一万五千港元,没错,就是一万五,五册总计七万五千港元。

这是他俩的约定,为了避免被邮电部门发觉,电报上写的是“十五元”,后面“已汇款”三个汉字,代表十五后面三个零,如果四个汉字就是四个零,“元”的意思就是港元,“块”或者“圆”的意思就是人民币,所以就是一册一万五千港元。

从香港汇款过来,官方汇率,林晓光瞬间身价多出一万五千人民币。

光有电报,但是钱还没过来,他只能继续等。

这一等就是三天,三天后他才收到汇款单,签好回单交给邮局,然后才去银行取钱。

若说是以前,一次取一万多,他还不敢,怕引起银行的注意,现在国家改革开放,问题不大了。

营业员只是有些惊奇,竟然一次汇款一万五。

“同志,你稍等一下,这是钱,就是侨汇券不够,我去跟领导汇报一下,调一部分过来。”女营业员姿态放得很低,笑容很是和善。

林晓光将十五沓纸币放回书包,点点头:“同志,没事,你去拿吧,我等一下没关系。”

第三套人民币,最大面值的10元券,正面是人民代表不出大会堂图,背面是天安门城楼,俗称大团结。

一万五千块,一沓一百张的十元,就是一千元,整整十五沓,还比较轻。

女营业员笑容款款走了。

旁边有个年轻的女孩子,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他看,暗想,这人家里真厉害,在海外有华侨同胞也就算了,一次性寄这么多钱,看来是真有钱。

没多长时间,女营业员再次回来,拿着一个箱子。

“同志,这是您的侨汇券,等额的。”

林晓光拿着厚厚的一沓券,翻开扫一遍,直接往书包里面装,并不仔细看。

实在是没必要,人民币汇过来多少,侨汇券同样发等额的多少,也是一万五,侨汇券面值有大的,各省不一样,北平有发行100元面值的的,一万五就是一百五十张。

旁边有位大姐也在取钱,看到后就很眼热:“诶,他这是什么票?我怎么没有?”

女营业员就很头痛,不得不耐心解释:“同志,您好,是这样的,凡是从境外汇入外币,折合人民币100元的,可以凭侨汇券增加供应粮食6公斤、食油1公斤、白糖2斤、鲜肉2斤、棉布10尺。”

大姐这才懂了,说道:“这不和粮票一样吗?”

“咋能一样?”旁边有人看不下去了,看着林晓光的眼神中满是嫉妒:“人家拿着侨汇券,可以去侨汇商店买东西,侨汇商店你知道吗?你拿着钱和粮票,人家都不给你买。”

这年头,持有侨汇券的人隐隐具有优越感,因为能买到别人买不到的特供商品。

所以,很是引起旁人的羡慕乃至嫉妒。

林晓光待不下去了,拿到钱和侨汇券,收拾好书包,跟女营业员说声谢谢,转身就走。

他在市区取钱,回圆明园坐公交车,只有34号这一条线。

回学校的路上,他仔细算了下账。

算上前三次的稿费,花出去几百,还剩五千,加上现在手里的一万五,总计两万,钱就这么一点。

老爸给的粮票吃光了,除此之外还有一部分黑市换的。

最后,就是侨汇券,这东西他之前有五千四,留下三千,剩下两千四到黑市全给换了,换了一部分钱和全国北平粮票,现在粮票根本不愁,还剩一万八的侨汇券更是不缺。

愁的还是钱。

回到学校后,他先回寝室,把钱藏好。

学校已经放假,手里有钱的学生回家了,没钱的还在宿舍待着,404宿舍4个人,唯独钱胜利没钱回去,林晓光借他一点钱,现在也回了。

只有他一个人还在,因为等这笔钱。

藏好钱后,他叫上住在隔壁宿舍楼的蒋学文,带着侨汇券出门。

蒋学文是北平人,放假了也没回去,一直待在学校。

他俩又坐34路公交,去和平门。

下了车,蒋学文稀里糊涂的:“你来这里干嘛?”

“来黑市,当然是换东西。”林晓光说着走进小巷子,一手抓着包,不时打量着四周,神态放松到极点,显然不是第一次来。

蒋学文吓了一大跳:“你来黑市,叫我干嘛?”

“我胆小,找个人壮胆。”林晓光嘿嘿一笑。

他第一次来这里,之前都是在动物园那一块的黑市,分几次把两千四的侨汇券换了,不过这一次不行,因为金额大数量多,必须去大黑市。

和平门这一块就有个大黑市。

他这辈子虽然第一次来,但上辈子来过几次,并不陌生,所以也没有什么好怕的,只是以防万一,才叫蒋学文这个老北平过来。

蒋学文一听,有些无奈,但事已至此,只好跟上。

林晓光边打量边走,巷子里人不少,路过一些人才停下,问一声:“侨汇券,两百,要不要?”

有说要的,便开始低声谈价钱。

一般而言,黑市买卖,东西紧俏,就比较贵。

比如林晓光在银行取汇款的时候,人民币和侨汇券是一比一,但因为侨汇券这东西紧俏,自然而然价格上涨,黑市价格更高,大抵在等额的基础上,再加以三到五成。

见有人拿出侨汇券,那人当即说要。

两个人一番讨价还价,最后以四成的价格成交,也就是说,两百侨汇券,林晓光换到两百八十块。

做完这个人的生意,林晓光再换人。

如此,终于在天黑前,把一万五千侨汇券换出去,换到两万一千多人民币,装了足足半书包,背在身上并不重。

直到结束后,他长舒一口气。

“林晓光,你干嘛了?这么多钱?”蒋学文吃惊不已,瞪着他,小声问。

“我说我家有人是华侨,在香港赚大钱,你信吗?”林晓光背着书包,大摇大摆走着。

蒋学文脸上写满了不信。

“我除了相信还能干嘛?不是华侨,难不成你抢了银行?”他嘟囔着。

……

第六十二章:开始搞事情!

回去的路上,林晓光抽出一百块,递给蒋学文。

登时,蒋学文脸色就变了:“你这啥意思?看不起我?”

“别嫌少,感谢你能陪我过来。”林晓光嘻嘻哈哈。

蒋学文就好像受到侮辱,脸色涨红,青筋暴起:“林晓光,你觉得你有钱,挺能耐的哈,就能看不起人?我和你一块过来是为了钱吗?你再提这事,咱俩一拍两散。”

林晓光无奈,只好收起,陪笑道:“算了算了,至于嘛?为这么一点破事生气。”

蒋学文脸色稍霁。

从和平门到动物园,没有直达公交,到附近公交站点北新或者宣武门,前者可以坐7路,后者能坐15路。

他俩上了7路,扔两毛钱,施施然站着,车子摇摇晃晃着,开向动物园。

公交一直到动物园,好歹天不是很晚,还有公交车。

从动物园到颐和园那边,只有32路公交,是城里去颐和园的唯一路线,一辆半漆成绛红色的斯柯达柯罗莎拖着挂车,车身上嵌着蓝色水牌,32路,动物园-颐和园。

这车是北平市人民汽车公司,从捷克进口的最好的车型。

林晓光看着它,再一次想起斯柯达坦克,想起军工转民用,国内军工已经落后了,但没道理汽车市场被外企统治,以市场换技术,然而市场丢了,技术却没学到。

“有机会的话,咱也造辆车,就叫长安好了。”

这样想着,回到学校。

次日,林晓光又拉着蒋学文出门,坐上34路,到动物园下车,然后又换乘15路,到复兴门下车,再换乘1路,直奔东单王府井的东安市场。

小年到了,春节将近,综合市场人还真不少,挺热闹。

林晓光进去,一路问蒋学文,这个好不好,那个好不好,买不少东西。

从市场出来,又去副食品商店,割了五斤后肩,五斤五花肉,两根猪大腿,一只猪头,花了不少一笔钱和肉票。

出了门,林晓光一股脑扔给他:“学文同学,我只能送你到这了,赶紧回家吧,再见!”

然后,他便跳上1路公交。

蒋学文站在原地,看着他的身影消失,公交渐行渐远,再看看手里的东西,还有地上放着的,突然感觉鼻子涩涩的。

林晓光回到学校,收拾好东西,准备回家。

次日,叫上杨蓝林晓芸林卫东,还有赵子瑜赵子琦俩人,直奔火车站。

这一趟提前买了硬卧,六个铺位,正好是一个没有门的隔间,两上两中两下,还没有外人,三男三女六个人,路上也有个照应。

火车上,不是回家的大学生,就是返乡探亲的知青和军人,蛮热闹。

这列北平开往长安的列车上,有不少是北平念书的大学生,林晓光去上厕所时,就看到有人拿着《青年文摘》在看,还不止一期。

也有人议论,哪篇文章好,哪篇不好,等等。

他们几人,闲来无聊,也跟着聊起来。

“小光,你写的这个我有点看不懂。”赵子瑜指着《青年文摘》一月刊,主打的作品《暖暖》。

“就是,我也不懂,这个互联网是啥意思?”林晓芸也不理解。

北理自动化系的林卫东,知道计算机的事,也看过小说,但对网络还难以理解:“小光小说里写得互联网,就是把计算机物理连接起来,基于一个平台,所有计算机都可以访问这个平台,这个平台就叫互联网。”

“我觉得很有想象力,但不可行。”最后他下决断。

北航电子系的赵子琦,对林卫东的说法持反对意见,说道:“按照小说的时代背景,互联网是2000年前后的事,距离现在有二十年。”

“集成电路计算机已经出现了,70年面世的ibms/370计算机使用了虚拟存储器技术。75年,mits制造的altair8800,带有1kb存储器,这是世界上第一台微型计算机,和小说里描写的个人计算机一致。”

“还有,也就是去年,苹果公司制造的appleii,规格nmos65001mhzcpu,4kbram16kbrom,这是第一个带有彩色图像的个人计算机。”

最后赵子琦断言:“时代在发展,才几年的功夫,计算机从大型变为小型,黑白变为彩色,未来的互联网,也不是没有可能。”

林晓光目瞪口呆,到底是能考上北航大牛人,这眼光真不赖。

不过,赵子琦和林卫东是理工男,讨论的话题也都与此相关,几个女孩子尽管好奇,听又听不懂,便去探讨她们喜欢的。

“暖暖和凉凉,到底有没有在一起啊?”赵子瑜问林晓光。

这个问题,很多人都问过,但林晓光不回答。

他对原著做了很大改动,暖暖和凉凉的身份做了调换,凉凉是一个长安男生,名叫李长安,暖暖是一个台南女生,男的内地的,女的台湾的,这样女嫁男男娶女,隐喻着陆统台,也算是政治正确,读者看了也爽。

不过大团圆的结局,未免俗套,要说还是悲剧才能打动人心。

但他没写悲剧,小说是一个开放性的结局,暖暖不得不遵从媒妁之言,和家里介绍的香港男友结婚,就在正举行婚礼的时候,凉凉从内地追过来,到此就结束了。

陆台两岸的两人,最后在已经回归祖国的香港相聚,也算是一种美好。

“我觉得他们应该在一起了。”杨蓝指着最后一句话。

“身着婚纱的新娘暖暖,望着一袭正装的李长安,忽得怔住,潸然泪下……(完)”

“婚纱和西装是一对,如果没有在一起的话,他不会刻意突出这一点。”杨蓝看着林晓光,好像猜出他设置的谜语。

列车上还有其他学生,有人听到他们也在聊《暖暖》,便加入其中。

谁料,竟然也是清华的,77级化工系,人叫张丽萍,是西夏金川人,火车到长安再转车。

就这样,一路聊着,次日终抵长安。

再一次望着车站楼上的“面皮”二字,林晓光觉得难看极了,中午时分,有点饿,外面却没有摆摊的商贩。

他有点馋凉皮肉夹馍,不由怀念后世。

“中国私营经济全国第一张营业执照是哪一年来着?”林晓光慢慢回忆,终于想起来了。

江浙省东瓯市,一个叫章华妹的个体户,今年的某一天,去东瓯市鼓楼工商所提交申请,等了一年多,在1980年12月,章华妹如愿以偿,拿到证书号为10101的个体工商业营业执照。

现在嘛?

摆个小摊都“不合法”,随时可能被“打击投机倒把办公室”检查,甚至收押。

他们就此分开。

赵子瑜二人去市区东大街的家,林晓光四人坐9路去钟楼,然后再换乘去常安乡下,每当这个时候,他才感到自家和别人家的差距。

常安縣,离长安很近,离天堂很远。

“今年开始,就开始搞事情!”林晓光看着南门越来越远,下定决心。

……

第六十三章:坦白从宽,抗拒从严

“怎么回来的这么晚?”

一见面,杨文姝脸上透露着欢喜,嘴里却习惯性得说着责怪的话。

“妈,我等一笔稿费,发完我才回来的。”林晓光放下东西,伸开双手,上前一步抱住她,才在她耳边说道:“妈,我想你了。”

中国人的情感是含蓄的,不像老美,见面就拥抱,亲脸,还说我爱你。

一个拥抱,就是杨文姝能够接受的极限。

刹那间,杨文姝眼睛就有些红了。

半年多不见人,刚一见面,他就来这么一招,稳住心神,她笑骂道:“干啥呀?赶紧吃饭,都饿死了吧?”

坐车回到家,已经下午两点,林仲平都上班去了。

小飞小茉听到他的声音,寒假作业也不写了,一个个跑出来,见到他很是开心,叫着:“哥,你终于回来了?”

林晓光挨个摸摸头,笑道:“回来了,就是给你们买零食,浪费了一点时间。”

两个小家伙闻言,更开心了。

杨文姝见此,便皱皱眉,嗔怪:“又乱花钱!”

林晓光大手一挥:“妈,我现在不差钱!”

“是稿费吗?挣了多少钱?你先等一下,我给你热饭。”杨文姝走向厨房,一边走一边问道。

“晚上我爸回来了,我一起说。”

“就你那点小钱,还跟我卖关子。”杨文姝抽开蜂窝煤炉封口,闻言轻笑一声。

吃过迟来的中饭,晚上,一家人吃完晚饭后,两个小家伙去房间写作业,杨文姝和林仲平一左一右坐在沙发上,看着茶几上的一堆钱发呆。

一万块啊,足足一万块,还要一千块的侨汇券。

按照现在一个月三四十的工资,不吃不喝要两百五十个月,二十年才能挣到,这得是多大一笔钱。

“说,你怎么挣到这一笔钱?就靠写小说?坦白从宽,抗拒从严!”

林仲平眼睛瞪得大大的,直勾勾地盯着林晓光,虎着一张脸,大有他做错事,就要大义灭亲的架势。

“是的。”林晓光一本正经。

接着他把一叠报纸掏出来,递给林爸林妈,然后说道:“我在学校里搞文学社团,创办文学杂志,清华文学社和《青年文摘》,在北平念书的很多人都知道,不信你们去问?”

“我不是文采好吗?我就写了本小说,投稿到香港,然后发表了,这是稿费,钱和侨汇券。”

杨文姝这下更吃惊了:“香港?”

林晓光看着林爸林妈瞬间严肃起来,自己也跟着严肃起来:“我们是恢复高考后的第一届大学生,国家百废待兴,有很多特殊的任务交给我们,就拿我们英语班来说,比如翻译国外的学术期刊,都是一些很机密的东西……”

“那跟你投稿到香港有什么关系?”杨文姝见林仲平脸色发黑,不得不当红脸。

“我一个老师有位《香港商报》的朋友,我们聊的时候,他跟我说,商报陷入困境,所以我才写了小说,投搞过去。”

林晓光说完,看着父母,表情变得严肃:“接下来涉及到一些保密内容,所以请爸妈你们二位别给外人说。”

不等他们反应,他便说开了:“香港现在是英国人的殖民地,但国家在那边有很多派出机构,明面上开公司办报纸,其实都是国营的,比如华润,比如《文汇报》,自从六七暴动之后,香港市民阶层往右转,局势对国家不是很好,以前国家经营的五大佐派报纸,到现在都倒闭了,只剩下三个还半死不活的,《文汇报》《大公报》和《商报》。”

“为执行国家的统战策略,扩大佐派报纸在市民中的影响力,去年《商报》就开始转型,我写的小说让商报销量上涨三倍,达到四万多份,国家还特意给我发了奖状。”

林晓光说完,掏出一张刻着香港商报党委会印章的奖状,递给二人,然后继续说道。

“所以我现在写小说,不仅仅是为自己,而且还是完成国家文化战线和统战方面的任务。”

“我说的句句属实,一共一千港元稿费,到银行领导五千块人民币,五千块侨汇券,侨汇券被我换了钱,现在就这一万块,侨汇券剩一千。”

两人很严肃,看到奖状,一直听完,杨文姝才徒然松一口气。

林仲平依旧黑着脸,不过脸色却没那么难看了。

这时,有人敲门,喊道:“小光,开门!”。

是大伯林伯平。

三人一愣,齐齐起身,赶紧收拾茶几上的钱。

林仲平抽空瞪林晓光一眼,恶狠狠地说道:“我会找人查证,要是你说谎,那你死定了。”

终于把这事给圆回去。

林晓光心中长舒一口气,很是感激回到香港的钟文璋,要不是问他要了这个奖状,这事他不知道还要瞒多久。

“放心吧,老爸,真的没事。”

林仲平哼一声。

翌日,杨文姝带着小飞小茉去采办年货,林仲平却找到公安局的领导,打探一些消息,之后更是跑到市里,通过自己的渠道,旁敲侧击问一下,回来后,才把事情一五一十告诉老头子。

至于林仲平自己打探消息的事,提都没提。

然后,老头子叫来林伯平,三个人一块商量这件事,商量完毕,再叫林晓光过去,三堂会审。

林晓光自然有一说一。

就这事吧,放以前,还真算是一件不小的事情,可现在都改革开放了,事情没那么大,再说这又涉及到国家机密,就没法问个清楚。

末了,老头子将信将疑,也四处打探消息。

其实要求证也简单,找当事人和单位问个清楚,但这根本不现实,因为涉及到国家机密,不能直接找上门去香港商报?自然没法求证。

所以打探的时候,有些话就没法直说,只能旁敲侧击,只可意会不可言传,心里明白就行。

老头子听了个云里雾里,之后只能相信。

这事就暂时这么过去了。

就在家里办年货时,林晓光抽空回云台公社的老家,找南窑大队的大队支书李东明。

他虽然从小城里长大,但时不时会回老家,和村里林家的人也挺熟,对李东明也不陌生。

李东明是常安縣人,家在城里,二十六七岁,是个知青,来南窑大队下乡插队后,三年就当上大队党支部书记,到现在也有三年了。

林晓光找他来,当然有事,而且还是对南窑大队来说,开天辟地的大事。

李东明是个改革派,很有远见,几年前,西川和江淮两个省搞农村改革,一些县在省委的支持下,对农村经济体制进行改革探索。

那个时候,他不知从哪得到的消息,也想对南窑大队进行改革,包产到组。

可惜,被保守派老头子暗中否决,对老头子言听计从的大队长林伯原也是直接表示反对,包产到组也就无疾而终。

眼下,林晓光就打算蹿腾他搞这事。

……

第六十四章:人死鸟朝天,不死万万年

县城去南窑大队的车,只到云台公社,要去的话还有大半截路。

林晓光下了班车,就往南窑大队走。

路上遇到公社主管宣传工作的副主任常建平,对这位老爸的学弟不算陌生,他打了个招呼,问声好。

常建平见他是一个人,有些惊奇,便问:“小光,就你一个回来了?”

“嗯,就我一个,我去拾掇一下屋子,过两天我爷爷才回来。”他没说去找李东明的事,答完又问:“云秀呢,还在家里复习?”

“那好啊,初一我来你家讨杯酒喝。”

常建平笑笑,又有些恨铁不成钢:“我就纳了闷了,你爸当年学习可没有我好,到这一辈,你一次就考上清华,你云轩哥考两次才考上师范,云秀更是不成,两次都没考上。”

“话说,你有空的话,帮她辅导一下,要不然今年估计还考不上。”

常云秀和林晓光是同学,关系不是太好,但也算熟,他略微一想,直接答应:“叔,这没问题,正好这两天比较闲。”

“你要去大队,路挺远的,骑我的车子过去,下午骑过来就行。”见他答应,常建平更开心了。

他这么热情,林晓光也不好拒绝,当下接过自行车。

“叔,谢谢了!”

“谢啥谢?自家人,客气啥!”常建平笑眯眯的。

“那叔再见,我先走一步。”

林晓光骑上二八大杠,头也不回,赶紧溜走。

他有种毛骨悚然的感觉,常建平一直笑眯眯的,热情到极点,过去可不是这样,联想前后说的话,还有刚才看自己的眼神,分明是在看女婿。

他林晓光什么时候也变得这么炙手可热了?大概是考上清华之后吧。

他很是无奈,这些家长,还有完没完了,他和常云秀的同学关系,分明很纯洁,而且他翻过年才十七,还特么未成年啊,这些家长想得也太多了。

他不敢回头,深怕一回头,看到常建平还站在原地,笑眯眯的看着他。

林晓光骑着车子,在乡间土路上,像少年啦一样飞驰,坑坑洼洼的土路,震得他屁股疼,呼啸的寒风,更是吹得握住车把的手刺骨冷。

就这样,几分钟后,抵达南窑大队。

李东明住在村西头,林家祖屋在东头,他先到祖屋,打开锁,把车子放进去,锁上门,才去李东明家。

“东明哥,在吗?”

“谁啊?”李东明掀开门帘,看到他,就是一愣:“小光啊,赶紧进来,外面挺冷的!”

林晓光跟着他进门,一进门,便愣住了。

无他,李东明的老婆,正在坐在炕上给孩子喂奶,露出白嫩的**,看到他进来,也只是稍微侧下身。

林晓光很尴尬,叫声嫂子,然后挨着火盆坐下。

杜红霞诶了一声。

一坐下,他就问:“东明哥,你没复习吗?”

李东明坐在凳子上,围着火盆烤火,突然叹口气:“我不成了,大队里事情又多,我心思放不到学习上,再说书都丢了多少年了,我都快三十的人了,哪能跟你们年轻人比,学不会,更学不进去,考两次都没有个结果。”

“我就想啊,再一再二不可再三,所以我不打算考了。”他回头看一眼老婆,说道:“还是让你红霞姐去考吧。”

林晓光沉默无语。

李东明和杜红霞,看不到知青返乡的希望,76年就结婚了,俩人都是城里人,而且还是老同学。

杜红霞77年冬天的高考也参加了,没考上,78年夏天的没参加,那会儿正怀孕,79年夏天的这次倒是参加了,恰逢国家78年12月增设169所高等学校,所以考上一所师范,然后只身去上学。

还在襁褓中的孩子,就丢给李东明。

好歹把孩子拉扯大,几年过去,杜红霞大学毕业,留校当老师。

李东明学业无望,一心一意蹲在农村,后来走上仕途,当上乡镇干部,一步步干到县里市里。

这两人,一个在大城市,一个在乡下,尽管长安市和常安縣很近,但两人因身份地位的差距,终于再难走到一起,杜红霞提出离婚,李东明见此,便直接离了。

这无疑是一个悲伤的故事。

林晓光不是当事人,也没法指责谁,只能怪这个操蛋的社会。

李东明见他沉默,摇头一笑,问:“你爷爷什么时候过来?你这是来打前站?”

屋子里有火盆,柴火燃烧着,毕毕剥剥的响,烤着火,没一会儿,离你效果感觉浑身都暖和了。

他没说话,只是取下书包,把里面装的一袋资料掏出来,递给他:“东明哥,你看看吧!”

李东明伸手接过,略微一扫,就变得严肃起来。

人民日报,每一个关于农村改革、经济建设的社论,都被他剪下来,搜集到一块整理好,从去年3月份开始到现在,整整一年的动态,都在这。

还有西川、江淮两省,一些县正在进行的农村体制改革,西川光汉包产到组,江淮风阳包产到户,执行的策略和取得的结果。

再就是报纸上对这些改革举措的讨论,还有当事人前后的批评褒奖贬谪升迁,都在此。

这些东西,是李东明这个大队书记,最近几年才开始关注的,但限于途径,他没法知道的这么清楚详细。

林晓光不同,有些资料对他们是开放的。

更何况,林晓芸就是学习这些的,人大图书馆全都是这方面的东西,中共第二党校的的由来不是假的。

李东明看得很认真,真是废寝忘食,临近吃饭时候,还没从资料里走出来。

杜红霞给孩子喂完奶,用小被子包裹着放在炕上,便去做饭。

不管从哪点说,为人妻子,上大学之前的她,还是无可指摘的,挺贤惠,就是母亲没有做好,让未来的严雨菲因此变得叛逆。

趁着杜红霞出门的空档,林晓光就开始说了。

“东明哥,我在北平上大学,见到有不少人,考上大学后,就把乡下的另一半不要了。”

见严东明瞪过来,似乎有些生气,他不急不缓解释:“我不是说嫂子不好,她今年真考上大学,去了大城市,你还在乡下,有个万一,谁也说不定。”

“东明哥既然不打算考大学,一定是有心走仕途。”

见杜红霞进来,林晓光便话题一转:“之前哥你就想包产到组,是为了乡亲们,为他们能吃饱穿暖,现在,不光是为他们,还有为你自己。”

“咱一无资历,二无关系,三无学历,要想进步,只能靠成绩。”

杜红霞听到这番话,一脸讶异。

林晓光还在继续说:“你要是有心搏个前程,那没说的,我爷爷那边,我去帮你说服他。等半年后结果出来,上面肯定,你升官。上面否定,你这个大队书记下课。”

“就看你怎么选择?”

林晓光直接撤了,留给他充分的时间冷静思考,下午再次上门,严东明终于下定决心。

“这事,咱干了,人死鸟朝天,不死万万年。”

……

第六十五章:我的祖国

林晓光并没有急着直接去找老头子。

他如果现在去找,弄得老头子过年过不高兴,他绝对没好果子吃,这事得从长计议,所以他暂时先放下了。

从老家回来,开始继续忙碌。

写南窑村发展计划,抄《英雄志》,此外还要去常云秀家,给他辅导功课,再加上办年货,还真挺忙的。

年前最后一天,眼看着明天就是大年初一,林爸林妈终于决定去花钱。

这个钱,不是他们平日挣的工资,而是手里烫手的一万块。

他们想买点大物件,电视机或者自行车。

林家只有一台电视机,几年前老头子买的,两儿一女,放谁家也不大好,所以就轮着来,前年女儿家,去年老大家,终于轮了一圈,今年又到老二家。

去年的大年初一,林晓光在大伯家,盯着那台北平牌电视机,见证新闻联播面世。

今天下午电视就要从大伯家搬过来。

搬来搬去挺麻烦的,林晓光很早就提议买电视,但林爸林妈没答应,就因为对钱还有困惑。

到除夕这天,终于被他说动了。

以前,电视机想都不敢想,现在敢想了,杨文姝就想买电视,黑白的,也就四百来块,还有工业券,好几个牌子可以选。

不过林仲平有不同意见,他想买辆飞鸽自行车给杨文姝骑。

而且他振振有词:“我上班走路过去就几分钟,到点下班都比你学校放学早,你不行,下班走过来都累了,这自行车不能少。”

乍一看,还以为他挺疼老婆的,其实是不想做饭。

杨文姝对他那点小心思心知肚明,不过相比起自行车,她更想要电视。

于是林晓光大手一挥:“爸,妈,争来争去有什么意思?自行车和电视,都卖了,加起来不就五六百块钱嘛?”

杨文姝嗔怪瞪他一眼:“你当这钱是大风刮来的?”

林仲平愣愣地看着她,突然开口:“可不就是大风刮来的嘛?”

噗嗤一声,杨文姝终于忍不住笑了。

林仲平看着她,忽然就呆了。

“咳咳……”林晓光突然咳嗽一声,似乎被呛到了。

“行,那就这么说定了。”林仲平面不改色,大手一挥,重重地拍在他稚嫩的肩膀上。

杨文姝伸出双手,拽住父子俩腰间的软肉,像拧电视机旋钮一样拧了半圈。

林仲平笑容更甚,林晓光疼得龇牙咧嘴。

杨文姝这才满意,手松开,施施然走了,走到门口,突然回头看一眼二人,笑意盈盈:“你们俩傻站着干嘛?去买东西啊!”

事情就这么定下了。

这些年家里攒了不少工业券,在找人凑一点,买台电视机和自行车,根本不在话下。

下午三点时,东西就拉过来,熊猫牌的。

看到电视机,小飞小茉两个小家伙乐得找不着北,那叫一个兴奋,激动的一蹦三尺高,只差逢人就说我家买电视机了。

直到被林宗平一顿爆栗,才安静下来,坐在沙发上看电视。

只有一个中央电视台。

就林晓光知道的,现在有四大台,北平、尚海、海津、四川,不过北平电视台去年5月份改名为中央电视台,新的北平台要到今年5月份才成立。

虽然现在有四个台,但长安乡下能收到的,只有这一个中央台,白天有时还没节目。

79年的春节,可能是有了钱,买了电视,日子比以前更有盼头,林爸林妈的笑容比以往更灿烂,至于小飞小茉俩孩子,就更不说了。

这一年的除夕,还是像之前一样,去大伯家过,全家人大团圆。

翌日大年初一,全家人锁上房门,齐齐回乡下老家。

农村要祭祖,山上的云台寺、半山的山神庙、河边的龙王庙,都要去,还挺忙的。

基本上各人都有任务,唯独老头子闲着。

林晓光看着老头子乐呵呵的,心想:“暂时让你乐这一两天,等生日过去,就到你睡不着觉的时候了。”

老头子生日这天,临近中午,常建平果然来了。

没看到他身后常云秀过来,林晓光徒然松一口气,瞥见严东明不时打量过来的眼神,便示意他稍安勿躁。

下午回家,晚上七点,看新闻联播时,一则消息引起他的注意。

“1月28日,华盛顿时间下午两点,******邓公,应邀对美国进行正式访问,这是新中国成立后,中国领导人第一次对美国进行国事访问,美国第39届总统吉米·卡特,在白宫举行欢迎仪式……”

林爸林妈震惊于这则消息,一时间有点难以接受,快三十年的美帝国主义,就这样成为咱们的盟友了?

而林晓光忽然意识到,南疆的战争到了。

要不是这条新闻,他差点忘了这事,差不多二月十四日,他十七岁生日的前一个月,党中央向全国公开下达准备开始自卫还击作战的通知,全军部队进入一级战备状态。

2月17日,战争就爆发了。

他想起今年军校大三的堂哥林晓东,初三就结束探亲假,返回学校,虽说没有经历这次战争,但之后的边境轮战却是参加了的。

南疆战争具体进程是怎样的?我军暴露了什么问题?他绞尽脑汁回忆起来。

好在重生后记忆力变强大,他还是想起来了。

第一阶段,我军东线部队攻克高平、同登,西线部队攻克老街、柑塘,向南猴境内突进20-50公里。

第二阶段,我军东线部队攻占谅山、广渊,西线部队攻占沙巴、封土、铺楼,完成预定作战任务,随即逐步撤军回国。

第三阶段,我军边清剿边撤退,炸毁越北境内重要军政设施,并掳获当年支援南猴的大量物资。

然后开始为期六年的边境轮战。

战争中,我军暴露的问题不少。

我军长期没有打仗,部分军官军事技能不强,在作战时指挥不力。

56式半自动步枪,在丛林战和近战中,火力不如越军装备强大。

没有军衔制导致部队打散,临时拼建时,不能迅速确定组织关系。

缺少输送步兵的装甲运兵车,使得步兵不得不搭载坦克行进,易受攻击。

等等。

表现突出的地方更多。

我军指战员英勇无畏,作战期间大量使用喷火器摧毁敌军目标,给敌人造成巨大的杀伤和心理上的极大震慑。

我军一款双联高射机枪,在战场上威力不可小觑,仅仅用四挺就能攻破一个敌军中等防御阵地,以能够迅速收割战场而闻名,被称为“战场收割机”。

武器是一方面,作战又是另一方面。

比如最出人意料的进攻,我42军多兵种合成特遣队,东溪穿插,奠定高平战役的胜局。

最顽强的狙击,我39师死死挡住敌316a师,激战6昼夜,配合兄弟部队吃掉敌345师。

最艰苦的穿插,我121师拼死前插,断粮数日,遭遇敌军5次以上大规模阻击,最终胜利抵达目的地。

等等。

林晓光心情澎湃,拿起笔开始写东西。

他要写给林晓东,带到军校去,给学校和军队的领导看,希望对我军有所帮助,尽量减少伤亡,扩大战果。

身为一个爱国者,不做点事的话,他都没法原谅自己。

……

第六十六章:爱咋咋地

自从家里买了电视后,来拜年的人,那叫一个络绎不绝。

这年头,电视机还是一个稀罕物,四百来块钱的东西,一个工资三四十的职工,不吃不喝,攒一年才能买到。

一个黑白电视机,就是一富裕家庭的象征,大部分家庭还买不起。

七十年代有三大件,手表、自行车、缝纫机,八十年代有四大件,电视机、洗衣机、冰箱、录音机。

林爸林妈都是低调的人,要不然,三大件四大件全给买了。

毫不犹豫地说,他们家现在就是七十年代末期的万元户,家庭条件超出全国99%人。

还有那么多人没电视看,一看林晓光家里有电视,就携儿带女过来,趁着拜年的由头,还能蹭蹭电视看。

来的人多,林晓光也觉得烦,正好有事,便直接去大伯家。

到了大伯家,他向几人一一问好,然后就去林晓芸房间,看她做什么。

谁料扑了个空,人不在。

他顿时恍然大悟,差点忘了,不是要做全国大学生的文学刊物吗?林晓芸和赵子瑜就去做这事,联系长安籍的大学生。

他回到客厅,听他们在聊邓公访问美国的事,便坐一旁安静听着。

“邓公去美国,那说明咱们要对南猴动手了。”听了半天,他终于开口。

这话一出,在坐的人,老头子、林伯平,还有武装部副部长武国强,以及林晓东,都齐刷刷地看着他。

怔了一怔,老头子瞪过来:“别胡说八道。”

林伯平没说话。

倒是武国强,探询的目光打量过来,脸上带着一丝笑意:“小光,你怎么觉得要动手了?详细说说吧!”

林晓东坐在一旁,小腿碰了他一下。

林晓光给堂哥回一个淡定的眼神,无视老头子的目光,朝武国强笑笑,然后才开口:“中苏交恶后,我国被两大阵营孤立,局势对我国不是很好,俗话说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所以72年,我国才向美国靠拢。”

“但这引起南猴不安,于是他们投向更强大的苏联,到去年,南猴准备一统印度支那,入侵其余两国。”

林晓光侃侃而谈:“从地缘政治的角度来看,对我国这种大国而言,最好的情况,就是周围遍布小国,一个强大的苏联不符合我国的利益,因为威胁到我国北方国土安全,同样的,一个中南半岛上的霸主南猴,也不符合我国的利益,因为威胁到我西南华南的安全。”

武国强开始感兴趣了。

“再说,美苏争霸,美越战争之后,战败的美国处于下风,南猴在中南半岛的扩张,可以视作社会主义阵营的扩张,我们想要成为美国的准盟友,赢得他们的信任,必须做出行动。”

老头子林志国也开始思考。

“还有就是,南猴侵占我边境领土和领海,国家不能坐视不理,要不然会得寸进尺,而且我军十几年没打仗了,趁这次机会,检验一下部队的战斗力,也是好的。”

林晓光说完,便一言不发,看着几人陷入沉思。

老头子限于没读过书,听了个稀里糊涂,但依稀感觉说的貌似有点道理。

至于武国强,心里震动不小。

林伯平则有些感叹,一晃几年过去,小家伙们都有这样的见识了。

林晓东震撼更大,之前他还云里雾里的,现在就像拨开云雾见月明,什么都清楚了。

只是几人心里还有些疑惑,战争真的会爆发吗?

武国强听到一点小道消息,再加上刚才这番话,便深信不疑,只是不知道什么时候爆发,便问:“那你说,什么时候开始?”

见他真的信了,老头子和林伯平更是吃惊不已。

“南猴是热带季风气候,整年雨量大湿度高,大部分地区5-10月是雨季,11月-4月是旱季,军事行动当然是在旱季,这样对行军、后勤补给都有好处。”林晓光说道。

不言而喻,战争就在眼前。

武国强从沙发上站起来,踱着步,突然问:“蓝州军区不可能参战吧?”

林晓光点头:“当然,以我军的实力,出动西广、南云两个军区的部队,都绰绰有余,杀鸡不会用牛刀。”

武国强便有些可惜,遇到战争,却不能参加,这对军人来说无疑是一种痛苦。

“武叔叔,你现在申请调职,说不定还能赶上!”

武国强摇摇头,调职哪有那么快,说不定调过去,战争都结束了。

顿了顿,他突然一巴掌拍在林晓光肩膀上:“你这小子,真有你的,到底是清华高材生,要不是你去了清华,我还真想把你抓到部队去,你这样的人,就适合在部队。”

林晓东目瞪口呆,从小到大二十多年,他还没见过武叔叔这样欣赏一个人。

林晓光痛得龇牙咧嘴,当兵,还是算了吧。

刚才听了他这番话,武国强很兴奋,再没有心思坐下聊天,看着老头子,感叹道:“老领导,你家是真的出人才啊!”

老头子哈哈一笑。

说完,武国强便穿上大衣就往外走:“老领导,我先回了,伯平,你们待着吧,小东你要走记得叫建军。”

武国强就这样走了。

在他看来,林晓光能有这份见识,实属不易,至于建议什么的,提都没提,他当然不认为一个大学生,能对打仗有什么见解,打仗方面,军人才是专业的。

武国强一走,林伯平也没心思继续待下去,带上公文包就往武装部走。

便余下老头子林晓东和林晓光三人,大眼瞪小眼。

这时,突然有人敲门。

“谁啊?”

林晓光跑过去开门,打开,赫然见严东明拿着文件,站在外面。

“东明哥,进来吧。”

看到严东明,老头子有些诧异,还没开口问,便听他说道:“叔,我找你有事。”

老头子见他手上拿着文件,脸上的笑意散了几分,便叹口气,又坐下了:“坐,说吧,大过年的,啥事?”

严东明诶了一声,在对面沙发上坐下,把文件递过去。

“知道我不识字,还给我看文件?”老头子瞪一眼,拿起旱烟,开始吞云吐雾。

“那我就说了。”严东明看一眼林晓光,看到他鼓励支持的眼神,心中大定,将包产到组的事娓娓道来。

老头子安静地听着,烟抽完,又续上。

直到说完,严东明才小心翼翼地问:“叔,您老人家是个啥意见?”

“我能有啥意见?这事,不应该你和伯原商量吗?”老头子并不接话茬。

你不点头,林伯原哪里敢说话,但话不能这么说,严东明斟酌着言辞,说道:“您老人家是老革命,老成持重,是大队的定海神针,大队的事,还是要您把把方向,不然年轻人容易犯错误。”

“你真想听我的意见?”老头子看着他。

严东明便感觉大事不妙,点头:“对,您老人家什么意见?”

“我一个老头子,哪有啥意见,你们爱咋咋地。”

……

第六十七章:包产到组

老头子最后还是没给个准话。

不过严东明临走前,准备把文件带走,却被阻止。

“东西放下,你走吧。”老头子说完,便直接端茶送客,婆婆从外面进来,要留严东明吃饭,他便陷入两难,到底听谁的?

最后,严东明还是没留下,说一声:“我去找我爸”,然后就走了。

严东明老爸,是个工人,家就在县城,他爸是老头子是熟识,平辈论交,他爸老来得子,才有严东明这个儿子。

严东明和林仲平算是平辈。

不过嘛,两人相差十来岁,等到严东明和杜红丽结婚,而后者又是大妈杜静的子侄,所以林晓光和杜红丽同辈份。

到严东明这边,虽然名义上他俩是叔侄,但年龄相差不大,就各论各的,林晓光便叫他哥。

等严东明一走,林晓光留在大伯家吃饭。

做饭的空档,老头子指着茶几上的文件,发话了:“小光,你给我念念这些东西。”

林晓光暗自偷笑,却一本正经开始念:“《人民日报》,十二月二十四日,十一届三中全会召开……”

老头子闭着眼睛,靠在躺椅上,旱烟也不抽了,安静地听,安静地思考。

饭熟后吃饭,停了片刻,吃完饭又继续。

一直念完,老头子才沉吟着,问:“你们在北平,那里是国家的政治中心,变化大不大?要说实话,这是大事,不能骗我。”

他说到最后,眼神变得极为严厉。

林晓光也跟着变得严肃起来,然后慢慢说道:“别的我不知道,就我所知的,风气慢慢开放了,现在言论自由,不因言之罪,更不会动辄上纲上线,还有,我的一些同学,他们的父母,以前是佑派,现在都平反了,有的重新当教授,有的恢复职位……”

之后,又说了很多。

一直到林晓芸回来,林晓光才告退。

老头子一脸凝重,脸上过年的喜庆都不见了,尽管心中释然,但却对无法把握的未来,无法避免的感到忧虑。

改革开放是好事,工人和农民日子能过得更好了,但未来会发展到那种程度呢?

从房间出来,为了避免他们的事情被人听到,林晓光和林晓芸一块下楼,沿着砖头铺就的路,往家属院外面走。

林晓芸说着:“我们三个,这几天把初中高中,有上大学的同学,都找了一下。农场考上大学的知青,就没办法了,全省各地都是,没办法找过去。只能通过这些学生,看看能不能按照你说的六度分隔理论,再找到其他的人。”

“你们都找了哪些学校的?”

“有华南工学院的,有华中师范学院的,有西川财经学院的,有南湖师范学院的,有林吉财贸学院的……差不多有二三十个了。”辛苦这么多天,联系到二三十个人,林晓芸很有成就感。

春节二十天联络下来,就算三月刊做不到全国发行,四月刊估计也可以了。

林晓光若有所思,华南工学院,那不是华南理工大学吗?tcl董事长李东生就是这学校毕业的。

“挺好的,你们辛苦了。”

“还说呢?”一提起辛苦,林晓芸就来气:“你真是个甩手掌柜,自己说的事,到头来自个儿躲一边,让我们来做,真会指使人的。”

“诶,姐,你就能者多劳嘛?”

林晓光嬉皮笑脸:“再说,咱们家,我负责赚钱养家,你们只负责玩就好了,联络同学,吃喝玩乐,不挺好的嘛?”

“你还有理了?”林晓芸嗔怒。

“我没理,我错了,我道歉,我不是人。”

初四那天,林晓东探亲假结束,返回学校,林晓光去送他。

路上,林晓东就提起那天他说的事。

林晓光这样回答:“哥,你别整那些有的没的,好好在学校学习,这场仗还真轮不到你们,有前线的战士们顶着呢,再说了,你现在才大三,着什么急?”

林晓东叹口气,不能上战场,说什么都白搭。

“国家现在正是用人之际,部队里军官士官都很缺乏,你们这些有丰富的军事技能和专业知识的人,部队很缺乏,未来一定会脱颖而出,你一定能大展拳脚。”

这话倒是让林晓东眼前一亮。

“别急,沉下心来,好好学习,家里就交给我了,去了部队好好打拼,爷爷临到头只是一个上尉,你给咱挣一个将军回来。”林晓光给他鼓劲。

林晓光顿时翻个白眼:“你以为将军是大白菜?”

说了很多空话套话,林晓光见堂哥不为所动,心中一动,暗叹一声,多少透露一点东西吧。

他想着,便说道:“哥,你回去之后,研究一下蓝军或者特种作战思路。”

“怎么说?”林晓东错愕,怎么突然说起这事?

“美帝苏修,都有以对方为假想敌的红蓝军部队,同样的编制装备人员训练作战,作为己方部队的磨刀石,进行针对性训练,我军也可以有。”

“特种作战呢?”

“特种作战就要靠特种部队,比如最早的二战德军勃兰登堡特种部队,我军抗战时期的手枪队,美军海军蛙人部队,英军空降特勤团。”

“这不是我军的特务连吗?”林晓东不解。

“特务连是团级普遍标配,我说的特种部队,是执行特殊任务、进行特殊训练、配备特殊装备,由最高军事指挥机关领导指挥的武装力量。”

林晓光眼看班车过来,不得不长话短说:“他们训练极其严格,会使用多种外语,能上天当空降兵,能下海当蛙人,能开武直能开坦克,必要时潜艇战斗机也要会,一般而言,他们都是执行斩首行动,歼灭敌军最高指挥官,甚至活捉敌国政府首脑,你说这些任务特务连能完成吗?”

林晓东听完,目瞪口呆,还要追问。

这时车已到来,他被后面的人拥着,一步步上了车。

“哥,不想当将军的士兵不是好学员,奋斗吧。”林晓光站在街道边,挥手送别。

注视着班车渐行渐远,他长叹一口气。

将军,不是那么容易的,他只是说说而已,若是他自己,想都不会想,只是面对堂哥,必须得给他打气,不然当兵不追求上进,这兵怎么当?

送走堂哥,林晓光又继续忙了。

忙着写东西的时候,他还一直关注着老头子。

老头子自从那天后,茶不思饭不想的,心事重重,想了几天,最后抽空出了几次门。

第一次,先去县里老同事家,也不知道是拜年还是串门。

之后,去了云台公社副书记洪山家,去了老半天,很晚才回来,不知道说了些啥,回来后面无表情。

之后,又去常安縣革委会副主任李季成家,也待了半晌,也不知道聊了啥,回来后人轻松不少,至少不愁眉苦脸了。

就在这一日,正月初九,老天爷生日,严东明再次找到林晓光。

他说:“你伯原叔没说同意,也没说不同意,我觉得这是你爷爷授意的,不支持也不反对,算是默认,包产到组这事,可以干了。”

……

第六十八章:包产到组

老头子最后还是没给个准话。

不过严东明临走前,准备把文件带走,却被阻止。

“东西放下,你走吧。”老头子说完,便直接端茶送客,婆婆从外面进来,要留严东明吃饭,他便陷入两难,到底听谁的?

最后,严东明还是没留下,说一声:“我去找我爸”,然后就走了。

严东明老爸,是个工人,家就在县城,他爸是老头子是熟识,平辈论交,他爸老来得子,才有严东明这个儿子。

严东明和林仲平算是平辈。

不过嘛,两人相差十来岁,等到严东明和杜红丽结婚,而后者又是大妈杜静的子侄,所以林晓光和杜红丽同辈份。

到严东明这边,虽然名义上他俩是叔侄,但年龄相差不大,就各论各的,林晓光便叫他哥。

等严东明一走,林晓光留在大伯家吃饭。

做饭的空档,老头子指着茶几上的文件,发话了:“小光,你给我念念这些东西。”

林晓光暗自偷笑,却一本正经开始念:“《人民日报》,十二月二十四日,十一届三中全会召开……”

老头子闭着眼睛,靠在躺椅上,旱烟也不抽了,安静地听,安静地思考。

饭熟后吃饭,停了片刻,吃完饭又继续。

一直念完,老头子才沉吟着,问:“你们在北平,那里是国家的政治中心,变化大不大?要说实话,这是大事,不能骗我。”

他说到最后,眼神变得极为严厉。

林晓光也跟着变得严肃起来,然后慢慢说道:“别的我不知道,就我所知的,风气慢慢开放了,现在言论自由,不因言之罪,更不会动辄上纲上线,还有,我的一些同学,他们的父母,以前是佑派,现在都平反了,有的重新当教授,有的恢复职位……”

之后,又说了很多。

一直到林晓芸回来,林晓光才告退。

老头子一脸凝重,脸上过年的喜庆都不见了,尽管心中释然,但却对无法把握的未来,无法避免的感到忧虑。

改革开放是好事,工人和农民日子能过得更好了,但未来会发展到那种程度呢?

从房间出来,为了避免他们的事情被人听到,林晓光和林晓芸一块下楼,沿着砖头铺就的路,往家属院外面走。

林晓芸说着:“我们三个,这几天把初中高中,有上大学的同学,都找了一下。农场考上大学的知青,就没办法了,全省各地都是,没办法找过去。只能通过这些学生,看看能不能按照你说的六度分隔理论,再找到其他的人。”

“你们都找了哪些学校的?”

“有华南工学院的,有华中师范学院的,有西川财经学院的,有南湖师范学院的,有林吉财贸学院的……差不多有二三十个了。”辛苦这么多天,联系到二三十个人,林晓芸很有成就感。

春节二十天联络下来,就算三月刊做不到全国发行,四月刊估计也可以了。

林晓光若有所思,华南工学院,那不是华南理工大学吗?tcl董事长李东生就是这学校毕业的。

“挺好的,你们辛苦了。”

“还说呢?”一提起辛苦,林晓芸就来气:“你真是个甩手掌柜,自己说的事,到头来自个儿躲一边,让我们来做,真会指使人的。”

“诶,姐,你就能者多劳嘛?”

林晓光嬉皮笑脸:“再说,咱们家,我负责赚钱养家,你们只负责玩就好了,联络同学,吃喝玩乐,不挺好的嘛?”

“你还有理了?”林晓芸嗔怒。

“我没理,我错了,我道歉,我不是人。”

初四那天,林晓东探亲假结束,返回学校,林晓光去送他。

路上,林晓东就提起那天他说的事。

林晓光这样回答:“哥,你别整那些有的没的,好好在学校学习,这场仗还真轮不到你们,有前线的战士们顶着呢,再说了,你现在才大三,着什么急?”

林晓东叹口气,不能上战场,说什么都白搭。

“国家现在正是用人之际,部队里军官士官都很缺乏,你们这些有丰富的军事技能和专业知识的人,部队很缺乏,未来一定会脱颖而出,你一定能大展拳脚。”

这话倒是让林晓东眼前一亮。

“别急,沉下心来,好好学习,家里就交给我了,去了部队好好打拼,爷爷临到头只是一个上尉,你给咱挣一个将军回来。”林晓光给他鼓劲。

林晓光顿时翻个白眼:“你以为将军是大白菜?”

说了很多空话套话,林晓光见堂哥不为所动,心中一动,暗叹一声,多少透露一点东西吧。

他想着,便说道:“哥,你回去之后,研究一下蓝军或者特种作战思路。”

“怎么说?”林晓东错愕,怎么突然说起这事?

“美帝苏修,都有以对方为假想敌的红蓝军部队,同样的编制装备人员训练作战,作为己方部队的磨刀石,进行针对性训练,我军也可以有。”

“特种作战呢?”

“特种作战就要靠特种部队,比如最早的二战德军勃兰登堡特种部队,我军抗战时期的手枪队,美军海军蛙人部队,英军空降特勤团。”

“这不是我军的特务连吗?”林晓东不解。

“特务连是团级普遍标配,我说的特种部队,是执行特殊任务、进行特殊训练、配备特殊装备,由最高军事指挥机关领导指挥的武装力量。”

林晓光眼看班车过来,不得不长话短说:“他们训练极其严格,会使用多种外语,能上天当空降兵,能下海当蛙人,能开武直能开坦克,必要时潜艇战斗机也要会,一般而言,他们都是执行斩首行动,歼灭敌军最高指挥官,甚至活捉敌国政府首脑,你说这些任务特务连能完成吗?”

林晓东听完,目瞪口呆,还要追问。

这时车已到来,他被后面的人拥着,一步步上了车。

“哥,不想当将军的士兵不是好学员,奋斗吧。”林晓光站在街道边,挥手送别。

注视着班车渐行渐远,他长叹一口气。

将军,不是那么容易的,他只是说说而已,若是他自己,想都不会想,只是面对堂哥,必须得给他打气,不然当兵不追求上进,这兵怎么当?

送走堂哥,林晓光又继续忙了。

忙着写东西的时候,他还一直关注着老头子。

老头子自从那天后,茶不思饭不想的,心事重重,想了几天,最后抽空出了几次门。

第一次,先去县里老同事家,也不知道是拜年还是串门。

之后,去了云台公社副书记洪山家,去了老半天,很晚才回来,不知道说了些啥,回来后面无表情。

之后,又去常安縣革委会副主任李季成家,也待了半晌,也不知道聊了啥,回来后人轻松不少,至少不愁眉苦脸了。

就在这一日,正月初九,老天爷生日,严东明再次找到林晓光。

他说:“你伯原叔没说同意,也没说不同意,我觉得这是你爷爷授意的,不支持也不反对,算是默认,包产到组这事,可以干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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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九章:全国大学生倡议书

眼看着寒假结束,准备返校前,林晓光与几个发小道别。

沙永刚在蓝州军区当兵,十多天前探亲假结束,就回部队了,留下他上初二的妹妹沙永芳,叫雷猛照顾一下,别让人欺负。

秦川在江汉上大学,南方比北方暖的要早,开学也要早。

十八那天,他俩到火车站送行。

“跟你说的事,别忘了啊!”林晓光三叮咛五嘱咐。

“知道,废话真多,不就是读者协会和《青年文摘》嘛?到了北平,记得发倡议书,我叫我们学校同学率先发声支援,由我们带头,华中地区差不多就稳了。”秦川很毒舌。

他是江汉大学的,江汉大学是华中地区的高校no1,说这话很有底气。

“检票了,我走了。”

“再见!”林晓光一拳砸在他胸前,秦川咧嘴一笑,扭头就走。

隔几日,轮到林晓光返校。

他正跟雷猛闲聊的时候,严东明来送行。

“东明哥,之前不是跟你说过吗?你办砖瓦厂、养猪场的时候,可以去银行贷款,要是还缺的话,跟我说,我想办法,我们全家都知道我是作家,赚稿费还是挺容易的。”他对严东明说道。

严东明点点头,脸上带着一丝笑意:“行,那就靠你这个高材生了,你可是咱们全村的希望。”

林晓光看着雷猛,突然心中一动。

“东明哥,我发小,猛子,他爸雷虎,供销社的,到时候猪养好了,外面投机倒把抓得紧,你可以试试这个路子。”

严东明眼前一亮,这倒是个路子。

“猛子……”林晓光看着雷猛:“隔些日子,东明哥要办砖瓦厂、养猪场,等砖瓦做好要人去卖,你要是真不想上学,抽空跟东明哥学学管理,还有怎么卖东西。”

“太好了!”

雷猛登时兴奋了,也不管砖瓦和猪肉上不了场面,直接给严东明鞠躬:“东明哥,我以后就是你手下的兵,你让我往东,我绝不往西。”

严东明愣愣的,看着林晓光:“这不好吧?他还是个学生。”

“没关系,他能混到高中毕业,他爸妈都知足了,我也知足了。”林晓光摇摇头:“让他再学校里祸害同学气老师,还不如给他找点正事。”

“好吧!”严东明无奈,看向雷猛:“只要雷兄弟,不嫌弃我这庙小就好。”

“不嫌弃,不嫌弃。”

安排好后事,林晓光便回到家,正要直接离开,这时杨文姝叫住他。

“给你,把你带来的侨汇券都拿走,都是北平的,搁长安又不能用,也就是拿来戏弄我,让我白高兴一场。”杨文姝没好气,把一千侨汇券塞给他。

“怪我,怪我思虑不周。”林晓光一脸讨好。

舔着脸,跟林妈说声再见,又跟弟弟妹妹道别:“小飞,小茉,好好学习,考上全班第一,我有礼物。”

小茉很兴奋,至于小飞,则苦着个脸,全班第一好难的。

“以前哥答应你们的事,现在都做到了吧?”

小茉连连点头,小飞也缓慢点头。

“所以,接下来好好学习,我答应的礼物,肯定作数。”林晓光说完,再次跟林妈道别:“妈,再见,我会想你的。”

“走吧,看见你就心烦。”杨文姝没好气笑着。

林晓光拖着行李走了。

人走到楼下,快要出家属院时,杨文姝追到阳台,喊道:“记得写信。”

林晓光站在楼下,灿烂的笑着:“肯定的。”

出了门,林晓光四人一块坐班车进城,然后在火车站与赵子瑜二人会合,他们六人上了火车,林仲平才离开。

六个人,同样买的硬卧,俩上俩中俩下六个席位,一个半封闭的隔间。

舒服倒是舒服,不过价格蛮贵的,每张票都要一俩月工资。

二十六个小时后,火车抵达北平火车站,还是崇文门。

下了火车,坐上公交,换乘两次,先后与北理的林卫东,和人大的林晓芸分开,再与北航的赵子琦分开,一个多小时才到北大东门。

站在路口,三个人,林晓光和赵子瑜去清华,杨蓝去北大。

林晓光当然先管杨蓝,扔下赵子瑜让她等着,把杨蓝送到宿舍楼下,行李交给她,才头也不回地原路返回。

见到他,赵子瑜闷闷不乐:“林晓光,下次开学返校,我不想和你一块来了。”

“吃醋啦?”林晓光瞥一眼她。

“你是我什么人,我吃你哪门子醋?”赵子瑜瞪他:“我只是觉得,你以后对你的朋友都这样,你会众叛亲离的。”

“赵子瑜同志,杨蓝才十六岁,还是未成年人,你别跟她较劲。”林晓光摇摇头,他觉得,赵子瑜还是因为把她扔在这,所以生气了。

“我没较劲!”赵子瑜拿着笨重的行李,头也不回往前走。

“那你跑这么快干嘛?”林晓光赶紧追上。

回到学校,安置好行李,打扫下宿舍,缓一两天,然后才正式上课。

开学第一周周日,《青年文摘》联合编委会召开会议,就春节期间大学生串联行动,做情况汇总,汇总完毕,会议达成一致决定,向全国数十所重点院校,发出创办面向全国大学生的文学刊物《青年文摘》的倡议书。

依托现有《青年文摘》模板,和运行模式,创办全国性的《青年文摘》,扩大联合编委会编制,组建全国编委会。

并且,暗中扶持各院校,组建各院校的读者协会。

同时,积极准备编辑发行《青年文摘》3月刊,为即将到来的全国《青年文摘》献礼。

会议上北平各大代表轮番发言,很热烈,也很激烈,因为全国编委会筹备委员会委员人选,或者说,筹备委员会主任人选,这可是未来的《青年文摘》全国编委会总编,注定要在当代青年文学史上,青史留名的人。

对这样一个重磅角色,谁又能淡然处之,谁又能不屑一顾。

赵子瑜心动,林晓光也心动,但他有些犹豫。

众所周知,这个筹备委员会主任一职,有很大可能,会在清北人师几个学校产生。

其他学校虽然不大可能,但他们手里的选票却很关键。

会议决定,下周周日进行最后的推选,每个学校的读者协会,都能推选一位候选人,同时每个代表都会有一票,可以投包括自己学校在内的所有候选人一票。

推选为不记名投票,有支持、反对、弃权三种结果。

竞争是无形之间展开的,每个学校只能选出一位候选人,先期必须内部竞争,很残酷,也很现实,就如清华,先期pk掉其他人后,只剩林赵二人,进行校内最后pk。

周三的一天,赵子瑜终于按捺不住,跟林晓光赌气好几天后,找上门来。

“为什么不能选出两个人?”她很不解。

“这事不是我能控制的,在《青年文摘》迈向全国时,所有人都推着它前进,就算我拽着它后退,也无济于事。”林晓光摇头。

赵子瑜沉默了。

良久,她犹豫着,开口道:“那,你能退出吗?”

……

第七十章:你怎样才肯退出?

林晓光一脸讶异。

“你为什么这么说?”他盯着赵子瑜,很难理解,为什么她会有这样的想法,难道想让他知难而退?

面对好朋友,赵子瑜有些羞于启齿,不敢跟他视线接触,不过想起小姑的话,还是下定决心,微微偏头,说道。

“因为我想当总编。”

“可以啊,打败我,再打败其他学校的人,你就能当总编了。”林晓光一脸微笑。

赵子瑜认真地看着他,不知道他是真不懂,还是假不懂。

“大家都知道,筹备委员会主任,会在清北人师四个学校产生,北大无疑是最有实力的,而咱们清华,有先天优势,所以竞争会在清北这两个人中间展开……”

“我这么说,你还不明白吗?”赵子瑜微微仰头,这种仰视和恳求的姿态,让她有种羞辱感。

林晓光玩味地看着她,上下打量。

“说话啊,你究竟什么意思?”赵子瑜脸蛋发烧,他的视线让她感觉很难堪。

林晓光摇摇头:“我不知道是不是有人跟你说了什么,让你变得这么功利,不过这无可厚非,毕竟《青年文摘》这事做成了,注定要青史留名。”

“为了皇位,父子都能反目,兄弟都能拔刀相向,这又算得了什么呢?”

赵子瑜脸色越来越难看,心不住往下沉。

“不过,也不是不行。”林晓光突然话题一转,似笑非笑看着她。

“什么意思?”赵子瑜心头一喜。

“你真的要听?”

赵子瑜奇怪地看着他:“肯定啊,这有什么不能听的。”

“确定?不后悔?听了可不许生气?”

“确定一定以及肯定,我不后悔,我绝对不生气。”赵子瑜有些不耐烦,但有不得不信誓旦旦发誓。

“那行,那我说了。”

“你说吧!”赵子瑜一脸期待。

林晓光一本正经说道:“让我退出?我得跟我老婆商量。”

赵子瑜微微一愣。

听到这句话,她下意识觉得,这厮又在开玩笑,不过看他脸上的表情,又有些不大像,联想之前,她好像有点明白了。

她现在有两种应对方式。

第一种,怒斥他,小小年纪,就说老婆的事,真是不知羞。

第二种,借坡下驴,问他老婆是谁?

前者可能会激化矛盾,至于后者,万一他占她便宜呢?

她想了想,没有采取任何一种应对方式,装作很疑惑的样子,反问:“你不是没老婆吗?”

这话说出去,她都感觉很羞耻,什么时候,她一个黄花大闺女,可以和一个男的,大庭广众之下,堂而皇之地讨论这种问题,被人听到传到爸妈耳中,他们不知道要怎么看她。

林晓光摇头一笑:“所以没得商量。”

听到这个回答,刹那间,赵子瑜火气上涌,一张俏脸变得通红,恨恨地跺一下脚。

“林晓光,你耍我!”

赵子瑜生气了,所以她憋着一股气,誓要将林晓光斩落马下。

之后,她便四处拉票。

身为一个长相姣好的漂亮女孩,她还是有先天优势的,一众清文社和读者协会的牲口们见她找上门,自然各种许诺,恨不能化身她的舔狗。

不说别人,至少陈一鸣这孙子,就见色起意,不顾读者协会社长职责重大,不仅自己支持也就罢了,还站出来为她发声,堂而皇之替她拉票。

一时声势浩大,竟然有盖过林晓光之势。

林晓光对这些重色轻友的家伙,鄙视之余,却也任其施为,不管不顾,因为他相信,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谁对《青年文摘》的贡献最大,群众心里有杆秤。

这天,清华校内最后一次选拔投票。

结果出炉,很是让一群人侧目。

风头最盛的赵子瑜,竟然以微弱差距落败,不声不响的林晓光,以微弱优势赢得选拔,正式提名为清华校内唯一候选人。

不管当事人心里有多少疑惑,这事已经过去了。

落败的人,默默舔舐伤口,战胜的人,则去更高的舞台,经此一役,清华校内,林晓光彻底奠定《青年文摘》第一人的地位。

周六,北平各大高校就筹备委员会主任一职,公开选举的前一天,又有人找上门。

林晓光在《青年文摘》联合编委会,那间教室招待他。

春寒料峭,天还有点冷,屋子里烧着蜂窝煤炉子,上面搭着一个大茶壶,茶壶里水满满的,才放上不久,还没响动。

林晓光正在写《高山下的花环》。

战争17号爆发了,现在已经过去一周时间,我军第一阶段的作战任务快要完成。

前线在激战,全国数百万军人备战,全国十亿群众憋着一股气,恨不得自己也扛上枪,惩治这个白眼狼。

未来一段时间内,南疆战争都是全国人民的头条。

不管从哪方面来讲,这个热度必须蹭,或者说,不能称之为蹭,而是真诚的歌颂前线英勇的战士,所以他才写这篇小说。

沈一舟不请自来,作为不速之客,但他却没有这样的觉悟,看东看西,真不见外。

“早就听过《青年文摘》人才济济,真是名不虚传。”

《青年文摘》联合编委会的人,大风大浪见得多了,什么样的阵势没见过,对他这番表扬见怪不怪,更没当回事。

“同学,有事说事。”林晓光头也不抬,埋头继续写。

沈一舟微微一笑,对他的无礼视而不见,大大咧咧说道:“林同学,我想和你做个交易。”

林晓光挑挑眉,怎么又是想让他自动退出的。

“等等……说话之前,先介绍下你自己吧,我不和无名之辈谈事情,但如果你藏头露尾,那还是不要说了。”

“我正式介绍一下,我是沈一舟,北大中文系77级,新闻专业的,我爸是这个……”沈一舟抽出一张纸,拿起笔,唰唰唰写下几个字,才把纸张递过去,合上笔帽,饶有兴致地看着他。

林晓光看到纸上的三个字,瞳孔皱缩,心神一凝。

写作需要一个安静的环境,一个人的心被打乱,也就没法写了。

林晓光放下笔,从身后拿出那套茶具,慢条斯理摆开,把大茶壶里还没开的水,倒大半灌进热水壶里,再放回火炉。

等了不到一分钟,水就开了,他开始泡茶。

喝茶有些年头,他泡茶的这番动作,看起来真是赏心悦目,见识过的人没有不翘起大拇指称赞的,余主任也不例外。

“早就听说林同学泡茶的功夫堪称一绝,果然不是假的。”沈一舟笑眯眯说道。

林晓光不说话,把热水倒进杯中,推过去:“请!”

沈一舟笑着接了。

之后便随意闲聊,天南地北的海侃,沈一舟不说作何交易,林晓光也不提,谈判这事,谁先开口,谁便处于下风,任人宰割。

沈一舟有求于人,但也不想无底线屈从。

这样聊到很晚,聊到编委会人全都走光,深夜十一点,林晓光依旧稳如泰山,沈一舟终于坐不住了。

“林晓光,你怎样才肯退出?不跟我争主任一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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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一章:你的良心不会痛吗?

林晓光知道。

当《青年文摘》做大到一定程度,会引起有心人的注意,但没料到这么快。

普通工农兵家庭出身的同学,或许意识不到《青年文摘》越来越大的影响力,可有些政治敏锐的官宦子弟,看到《青年文摘》即将走向全国,焉能坐视不理。

到这里,不言而喻,这些人都是来摘桃子的。

林晓光不急不缓喝茶,考虑前进和后退的利弊,反倒把沈一舟晾在一边。

天色已到深夜,他们喝茶喝了几个小时,被子虽然小,这么长时间喝下来,膀胱总要憋不住,而现在很明显,沈一舟沉不住气了。

这个大院子弟,终究不是无懈可击。

见此,林晓光终于开口:“你说你爸是沈**,我凭什么相信,我还说伟人是我爷爷呢。”

沈一舟要气疯了,合着还有人招摇撞骗?

“那你要怎么才肯相信?”他冷冷地瞪着,后面又补一句:“别说把我爸叫来,当面对质这种傻话。”

林晓光微微一笑:“不敢屈尊令堂光临寒舍,在下上门拜访,也是可以的。”

沈一舟目瞪口呆,感叹他胆大之余,不得不说一个服字:“好胆量!‘

“那行,明早你跟我过去。”

“一言为定!”

这事就这么说定了,早已急不可耐的两人,沈一舟急匆匆出门,直奔厕所。

林晓光慢条斯理收拾东西,结束后也锁门,走向厕所。

沈一舟撒完尿出来,看到他就是一愣,随即嘲笑道:“我还以为你比我能憋呢,看来也强不了多少,彼此彼此。”

林晓光就笑:“沈同学,看你样子快二十五了吧,我今年16,我现在和你差不多,再过四五十年,咱俩比比,看谁更强。”

沈一舟一听,顿时哑口无言。

“明天我过来叫你。”他说完这句话,骂骂咧咧走了。

林晓光看着他的背影,摇头失笑。

次日,他俩真的一同去了部委大院,回来的路上,就说开了。

“怎么样?林晓光,现在相信了吧?”

“相信是一回事,我退不退出,又是另一回事。”林晓光摇摇头。

沈一舟真要气疯了。

“那你究竟怎样才退出,不跟我竞争主任一职?”他咬牙切齿,中午就要开始投票,离开始不到一个小时了。

“你为什么这么想当这个主任,或者总编?”林晓光很好奇。

沈一舟顿时不说话了。

“这有什么不好意思的,不就是以此为契机,入党提干,步入仕途吗?沈同学,咱们有什么话,直说,行吧?”

沈一舟还是不说话。

林晓光摇头,说起另一件事:“听说77级学生由三部分构成,一部分成绩、体检、政审都合格,2-3月份入学,还有一部分是扩招的本科生和专科生是,稍后录取,5月份入学。”

“最后一部分……”

他看着沈一舟,嘴角一咧,笑道:“数量非常少,也是2-3月入学,不过他们不用参加高考,采取和工农兵推荐生一样的入学方式,从历届优秀中学毕业生中选拔。”

“看来你就是第三种了。”

一直在同学们面前隐瞒的事情被揭穿,沈一舟顿时脸色涨红,叫道:“那又怎么样?”

“我没有嘲笑你,真的。”

林晓光很认真地看着他,心说:“最起码你还是中国人,从小到大,语文不会差多少,比起某些黑叔叔,真的挺优秀,也不会祸害国人,再说,这样一个高等教育的机会,没浪费到黑叔叔身上,挺好的。”

他笑着说道:“说说吧,我很好奇,如果你当上全国编委会的总编,你会怎样发展《青年文摘》?”

沈一舟见他眼神真挚,不像是嘲讽,这话里的意思,更透露着这事有希望,便安静下来,开始诉说他考虑已久的战略。

“第一步,当然还是你之前的策略,占领全国大学生阵地,做免费刊物。第二步,以这数十所重点院校为基础,像这些学校所在的城市发展,占领中学生阵地。第三步,达成以上两点,做收费刊物,面向工薪阶层。”

“你怎么收费?读者协会是社团,没有经营权。”

“可以和北大出版社、或者中国青年出版社合作,其实也不一定要合作,说不定到收费时,我们提前毕业,正好去这些单位工作。”沈一舟神秘一笑。

“看来你是胸有成竹啊。”林晓光不禁眯眼。

“那你是答应退出了?”

“我可没这么说。”林晓光摇摇头,抬头,看在学校近在咫尺,停下脚步,严肃地看着他:“要想我退出,可以,答应我三件事。”

沈一舟没想到他这么无耻,到这份上,还有条件:“哪三件事?”

“你先答应我才说。”

“你玩真的?”

“当然是真的,谁跟你开玩笑,你要是不答应,我马上进去参加推选。”林晓光作势欲走。

“行,行,不就三件事嘛?答应你。”

“不过……”话音一转,沈一舟觉得还是要限制一点条件:“必须是我能办到的,不然我也没办法。”

林晓光笑眯眯看着他:“你一定能办到,你要都不行,全中国还真没几个人能办到。”

“那你说,你第一件事,是啥?”沈一舟瞪着他。

林晓光仰天长叹,深吸一口气,盯着他,缓缓开口:“我想买套四合院。”

“吓死我了,还以为多大事?”沈一舟长舒一口气。

“还没完呢,我要崇文宣武的,最起码四百平以上,一个月内搞定,四合院搬空,我交钱入住,你说成不成?”

沈一舟眉头紧皱:“这还真有点难度。”

“你就说成不成?不成我立马走人。”

“成,成,成,我答应。”沈一舟连忙阻拦,说完,又咬牙切齿,问:“第二件事呢?”

“第二件事,我还没想起来,什么时候想起来再说。”

“什么?”沈一舟傻眼了。

“你就说答不答应?”林晓光作势欲走。

“行,行,行。”

事情就这么愉快的决定了。

林晓光出卖节操,让沈一舟签下丧权辱国的条约,得到诸多利益,后者出卖节操,同样得到前者放弃竞选的承诺,梦寐以求的主任一职,即将到手。

俩人各取所需,难得达成一致。

12点,《青年文摘》全国编委会筹备委员会,筹备人员推选正式开始,推选借用学校的清一个阶梯教室举行,二十多个候选人正襟危坐,二十多位高校代表见证这一神圣的时刻。

林晓光突然宣布,放弃竞选筹备委员会主任一职,竞选副主任。

全场哗然。

两个小时后,推选结束,结果出炉。

黑马逆袭,77级北大中文系沈一舟脱颖而出,出任筹备委员会主任。

林晓光担任筹备委员会副主任。

推选结束,刚出门,赵子瑜便找上门:“林晓光,你之前怎么说的?公平?弄虚作假?说我功利?你现在又是怎么做的?”

“你的良心不会痛吗?”

……

第七十二章:木秀于林风必摧之

“大姐,咱别幼稚行吗?”林晓光无奈。

“我幼稚?”赵子瑜怒不可遏。

俩人一前一后,林晓光抓住她的胳膊,拉着往僻静处走:“你听我说!”

“好,我看你怎么说个天花乱坠。”

“你知道沈一舟他爸是谁吗?”等四周无人,林晓光才站定,开口说道。

赵子瑜反问:“他爸是谁和主任推选有关系吗?”

“他爸中宣部的,沈**。”

“真的?”

“我还能骗你不成?”

“就算是真的,那又怎么样?”

林晓光看到她态度松动,便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循循善诱:“我就是一个升斗小民,拿什么跟他们这些太子党们斗?”

“人家一句话,咱们《青年文摘》涉政违规,必须关停,我有什么办法?”

“我不信他们能一手遮天。”

“姐姐,你不信,我信啊,他们是官,我是民,还是西北乡下穷山僻壤出来的粗鄙山民,我能怎么办?”林晓光无奈。

“我不信。”赵子瑜冷冷地盯着他:“我不信你就这么妥协了。”

“不妥协还能怎么办?上面已经注意到《青年文摘》了,要走向全国,肯定要接受领导,之前我们孤立在外,是因为弱小,现在强大了,不能像以前那样野蛮生长了。”

赵子瑜若有所思。

顿一下,林晓光见她听进去了,便继续说:“伟人说过,革命的宣传阵地,无产阶级不去占领,资产阶级一定会占领,《青年文摘》的重要性越来越明显,没理由放任自流。”

“不过你为什么不跟我说?今天突然来这么一招?”

赵子瑜冷冷地盯着他:“我觉得,你一定对我隐瞒了一些东西,以你不见兔子不撒鹰的性格,一定存在某种利益交换。”

林晓光顿时毛骨悚然,装作一副很无辜的样子,摊开双手:“利益交换?能交换什么呀?我又不缺钱。”

赵子瑜从头到尾,上下打量他,直视他的眼睛,最后深深看一眼,才说道:“暂时信你了。”

林晓光心头一喜。

她又说道:“不过这事没完,你之前对我说的话,我都记着,还有你瞒我的这件事,以后一起算。”

然后,她施施然走了。

林晓光无奈,他也是没办法,要不然也不会这么做的。

历史上,79年前后,国内漫长的寒冬刚过去,冰封的大地方才复苏,春天来了,思想的种子迅速萌芽,各地的大学校园里,雨后春笋般涌现一大批学生社团和刊物,成为新一代大学生率先挣脱思想羁绊的标志之一。

那时,思想解放的春潮乍起,文学是显学,诗歌是圣殿。

这些创办社团刊物的学生,比如江汉大学中文系77级北平学生张桦,此人是个热心肠的校际活动家,由他所在的江大中文系77级《珞珈山》编委会,向全国12所大学文科发出倡议信,建议共同发起创办一个面向全国大学生的文学刊物。

倡议信得到广泛支持,最后在北大举办一场会议,决定,由全国13所高等院校学生社团,联合发起全国性联合刊物,即《一代人》。

第一期,由江大《珞珈山》承办,同学们热情很高,但也遇到非常大的阻力。

踉踉跄跄,磕磕碰碰,终于面世。

《一代人》第一期为铅印,印数不少,迅疾在全国高校广为流传,刊载一首王家新所著的反腐败长篇政治抒情诗,反响尤为强烈。

但到此为止,《一代人》创办了第一期,也是最后一期,唯一的一期。

林晓光知道这段往事,所以自从《青年文摘》在北平各大高校公开发行后,战战兢兢如履薄冰,严格控制文稿编辑,涉政的一律拒绝。

但他一个人的力量是渺小的。

青年学生们,对于政治这种禁忌,一方面怕的要死,另一方面却又如飞蛾扑火,前赴后继。

他们嘴上说,只蹭蹭不进去,可身体却很诚实。

现在《青年文摘》即将走向全国,是放手的时候了,再不放手,林晓光感觉就危险了,所以他才把主任一职让了,也让了未来的全国编委会总编一职。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低调才是王道,猥琐发育才是正途。

再说,换来沈一舟三件事,也挺好。

《青年文摘》做到最强,也不过是后世的《青年文摘》,而且还是国家的东西,又不是他私人的,换一套崇文宣武四合院,也挺不错,放后世值不少钱呢。

在忙《青年文摘》期间,他认识到不少人,都是未来的大牛,也算不虚此行。

卸下担子的次日,他就去见余主任,说了他的打算。

“这段时间,忙《青年文摘》的事,学习上都有所耽误,现在青年文摘做大做强,我也算完成给主任下的军令状,未来青年文摘走向全国,这事就交给沈一舟同学,相信有他爸在一旁教导,也会少走很多弯路。”

余主任安静地听着,虞教授坐一旁看《高山下的花环》。

听到这话,余主任终于开口:“上学期期终考试,我看了你的成绩,下降了,从第一变成第二,现在心思放到学习上,挺好的,学生的本职还是学习嘛?”

“主任您同意啊,我还以为我先斩后奏,您会不同意了呢?”

“这有什么不同意的,比起北大,我们清华确实文科不强,你能想通,挺好的,全国的我们管不了,不过校内的《青年文摘》,你还是要搞好,出了问题,我拿你是问。”余主任伸手指着他。

“那肯定的,绝对不会出问题。”

这时,旁边的虞教授终于放下稿子,面色有些凝重:“小光啊,我看这篇稿子,还是不要先发表的好。”

林晓光一怔,脑子飞速转起来,哪里出了问题?

“小光,放轻松,是这样的,你知道美军珍珠港报纸泄密事件吧?”虞教授微笑说道。

听完,林晓光一下就明白了。

一个叫吉川猛夫的东瀛间谍,在夏威夷岛搜集情报,通过报纸,打探到美军舰艇及活动规律,为日军偷袭珍珠港提供了准确的情报。

无疑,现在是南疆战争期间。

我军第一阶段作战目标达成,第二第三还没开始,《高山下的花环》要是公开发行全国,被南猴的情报人员看到,我军的一些情况,便被他们彻底掌握了。

这引发的罪责,他承担不起。

一瞬间,他惊起一身冷汗:“教授,是我考虑不周。”

虞教授见他明白,也就不再说这事,点点头:“你明白就好,稿子就先放我这,我再看看,时机成熟,你再来拿吧。”

见他俩说稿子的事,余主任就很好奇:“什么泄密?”

虞教授很回护林晓光,拿起稿子抽身离开,临走前说道:“跟你没关系。”

汇报完事情,他见余主任有些困意,便主动告辞。

又是一周周日,沈一舟找上门:“四合院找到了,去看看吧。”

……

第七十三章:一套四合院四五万?

林晓光挑挑眉:“你这速度挺快的嘛?”

沈一舟嘿嘿一笑:“一般一般。”

合上笔帽,把稿子收起放好,他才起身,向赵子瑜说道:“我先出去一趟。”没得到对方的回应,他也不以为意,再跟编委会的同学们道声再见,然后才出门。

赵子瑜还对他不理不睬,林晓光并不奇怪。

这里面原因比较复杂,一方面,之前她让他退出推选,后来经过他的教导,认识到自己的错误,却因为展现出自己丑陋的一面,羞于面对他,所以躲起来当鸵鸟,另一方面,她恼怒于他先斩后奏,对她隐瞒,没把她当朋友,当然不会有好脸色。

女孩子的心思很矛盾,也很难猜,他大体知道这些,更多的就不懂了。

出了门,沈一舟见他往北大走,叫道:“走错了,在这等公交车。”

“我去叫我表妹。”林晓光挥挥手,钻进北大校园。

到了宿舍楼下,他运气不大好,没遇到熟人,不过他是这块的名人,有人以看到他,就笑着打趣:“林晓光,又叫你表妹出去啊?”

不爱红装爱武装,这年头的妹子还是挺泼辣的。

林晓光点点头,笑嘻嘻说道:“麻烦了,这位同学,你帮我上去叫一下。”

“等着。”北平女孩章聪毫不矫揉造作,直接点头答应,转身原路返回,进楼门时,才转身对他说:“另外,我叫章聪,历史系的,记住了。”

过了一会儿,杨蓝和章聪一块下来。

章聪很豪爽,也很识趣,把人叫下来,也就先行告退,只是临走前说道:“林晓光,你文采不错,写的东西很好看,我最喜欢《暖暖》,不过凉凉有点优柔寡断,这一点不好,另外,三月刊什么时候出啊?”

不优柔寡断,那还叫凉凉吗?雷厉风行,那应该叫霸道总裁,林晓光摇摇头:“三月刊在编辑,很快就出。”

“主打作品是谁的?能透露吗?”章聪眼睛一亮。

“我只能说,不是我的,这一期主打诗歌。”

“加油!祝你们《青年文摘》走向全国。”章聪说完,才离开。

“聪哥,再见!”

杨蓝站一旁偷笑,等人一走,才抬起头,看一眼他,又垂下眼眸,低声说道:“你总是和人家女生称兄道弟。”

林晓光无奈,叹口气:“我不跟她们称兄道弟,就只能做朋友了,朋友以上还有男女朋友,说不定这些人中就有人觊觎我,我也很为难啊。”

杨蓝扑哧一笑,翻个白眼:“自恋!”

“行了,走吧,我带你去看房子。”

“看啥房子?”

“之前不是说要买四合院吗?今天有结果了,带你去看。”

“哦!”

林晓光喜欢杨蓝,因为她嘴巴紧,不像林晓芸,不管他做出多少破事,再三强调不准说出去,她还使会报告给杨文姝,整个就一女特务。

相比之下,杨蓝就显得难能可贵,他不松口,杨文姝一个字都没法从她嘴里得到。

就这样出了门,和沈一舟会合。

对沈一舟这个人,杨蓝知道,因为他们都是北大读者协会的,前者还是五四文学社的人,之前挺不起眼的,这一次倒是黑马逆袭,当成筹备委员会主任,很是让旁人掉一地眼球。

当然,也有人说,是林晓光刻意让步,不然主任一职轮不到他这个后起之秀。

杨蓝知道这些,更清楚林晓光和沈一舟做交易的事。

当下,见了面,也只是不咸不淡打声招呼,不算热情也不算冷漠,很是展现出一个文静温婉的女孩形象,旁人无端指责。

“走吧,上车。”

32路公交到来,他们人挤人,推搡着上车。

今天是周日,圆明园这一块就这一路公交,十多分钟一趟车,两个学校大几千人,进城的很多,真的很挤。

到车上,四周都是人,挤得密不透风的,林晓光见杨蓝像大海中的浮萍一样,随车晃来晃去,很是心疼,再想到周围如果有咸猪手,心都碎了。

他挤过去,护住她,在她耳边说道:“蓝蓝,今天我们就去买自行车,以后不挤公交了。”

杨蓝点头,低头抿嘴一笑,说:“好!”

公交到终点站动物园停下,终于进城的公交多了起来,还有大容量的电车,5路和7路,虽然人还是很多,但挤上车的时候,不像之前32路那样疯狂了。

五四大街那下了车,刚刚站定,林晓光便问:“还有多远?”

“还有大半路呢。”人挤人,沈一舟也很无奈。

“那先去买车吧。”

“买啥车?”沈一舟疑惑了。

“自行车。”

到了国营侨汇商场,沈一舟终于见到林晓光的豪气,唰唰唰三辆永久就买下了,还是包链的,一辆147,外加三个5块的车锁,共花去456大洋,以及若干侨汇券。

这一幕,看得沈一舟眼睛发红。

想他家,他爸是个高官干部,买东西哪有像林晓光那样豪,唰唰唰近五百块就出去了,这特么一年的工资呢。

“林晓光,想不到,你家还有华侨亲戚啊。”沈一舟啧啧不已。

林晓光一听他酸溜溜的语气,颇感好笑,道:“这算什么?你要想有华侨亲戚,我给你介绍一个。”

“真的假的?”沈一舟心动了。

“真的,49去台湾的国军老兵,要不要?”

沈一舟顿时脸都白了,这亲戚他哪敢要,要了,分分钟他爸被免职。

回过头来,沈一舟讪笑不已:“那还是算了,不过话说,林晓光,你挺有钱的?四五万一套的四合院,都买得起。”

“what?四五万一套?不说是四五百吗?”林晓光很吃惊。

“哪有四五百,你想多了吧?”沈一舟翻个白眼:“四五百,那都是老黄历了,打袁大头当总统那会儿,都不止这个价了。”

“真的四五万一套?”林晓光还有些不大相信。

“真的,还能骗你不成,你要是没钱,早说,浪费我时间。”沈一舟撇撇嘴。

原本,他还以为这孙子挺有钱,四五万一套的四合院,说买就买,到现在才知道,这特么就是西北山沟沟出来的土鳖,真当四合院是大白菜,一买十来斤。

他白费这么多心思了。

“四五万啊!”

林晓光算计开了,没给杨文姝一万块之前,他手里总共有五万一,现在嘛,刚刚四万出头,勉强能买一套。

原本想着买十套八套呢,现在不行了。

四五万一套,这让他颇为肉疼,这要是花出去了,暂时手里可就一分钱都没了。

不过眼下已经走到这了,箭在弦上不得不发,要是不买,被沈一舟这二代给小瞧,以后可就镇不住他了。

再说,这钱花光,他又不是不能继续赚稿费。

于是,林晓光下定决心,大手一挥:“走,去看看,不就四五万嘛,咱不差钱!”

沈一舟微微一愣,还真有钱啊。

……

第七十四章:王受庆故居

从五四大街一路骑过去,到交道口南大街拐进去。

沈一舟气喘吁吁,边骑边说道:“这边不少胡同,前头的炒豆、板厂、东棉花、北兵马司,后头的秦老、前圆恩寺、后圆恩寺、菊儿、寿比胡同,这还是东边的,西边还有这么多。”

林晓光跟在后面骑着,来回打量。

“我跟你说,你可别小看了,这附近方圆一公里的地,你知道都有谁住过?”沈一舟卖弄开了。

“呦,那您慢慢说。”

“后圆恩寺胡同的常凯申行辕,帽儿胡同的袁世凯故居,皇后婉容的,冯国璋的,僧格林奇的,荣禄的,洪承畴的,齐白石的,多的数不完。”

说起这个来,沈一舟那叫一个如数家珍。

“有意思,您继续。”林晓光也不打扰。

“帽儿胡同那边,有前清的步兵统领衙门,东棉花胡同,中戏就在那,忘了跟你说,就常凯申行辕旁边,茅盾老先生就住这,你房子要是买这,还能跟老先生当邻居。”沈一舟更得意了。

“呦,啧,啧……”林晓光这可惊奇了,还能见到活着的茅盾老先生。

“不过啊,这一片,四合院可不便宜。”沈一舟递给他一个幸灾乐祸的眼神。

反正伸头是一刀,缩头是一刀,林晓光豁出去了。

“别废话了,赶紧走。”

沈一舟懒得理他,三两下,车子拐进胡同,七拐八拐,就到了目的地。

“就这?”

“对,就这,赶紧进去,别让人家房东等急了。”沈一舟下了车,直接往里走。

林晓光看着平白无奇的院门,摇摇头,之前他说的那样玄乎,动不动袁世凯常凯申的,还以为门口左边貔貅右边饕餮呢。

“走吧,咱瞧瞧!”他和杨蓝一块进去。

这四合院外观普通到极点,并不像想象的那样,红墙绿瓦雕梁画栋,墙身柱子都褪去颜色,一股岁月的斑驳感扑面而来。

继续。

走进院子,这才看到有三户人家,住这东西北三个大房子,门前堆积着各种杂物,放置的还算井井有序,门都开着,有带孩子的,有在洗衣服的,好不热闹。

“往里走,里边还有。”沈一舟催促他俩。

一听这话,林晓光顿时意识到了,这特么是个五进四合院。

原本五进的四合院,一进往里走,是走穿堂,不过这里住了人,就把西边的小厢房给拆了,打成可以走人的巷道。

见此,林晓光也不好说啥。

从文物的角度来看,这当然是暴殄天物,可要是不打通,难道穿堂浪费着不住人?要住了人,里面的人不能出来,外面的人不能进去,那怎么办?

拆小厢房,总比拆穿堂好吧。

从旁边的巷道进去,之后豁然开朗,果然又是一个三座大屋的大院子,都住着人,差不多是三户,挺规整的,院子里停着自行车,蛮有生活气息。

再进去,足足进了四个巷道,才走到最后一个院子,只住着一家人,也就是房东一家。

不过眼下只有一人,一个五十来岁的老头子。

老头看到林晓光二人,一脸错愕,又看向沈一舟和旁边的那位小年轻,惊疑不定。

“大爷,就是他要买您的房子。”沈一舟介绍道。

老头并不相信:“你当我老眼昏花啊,两个学生,能有多少钱?”

“大爷,我就一作家,写了点小说,赚了点钱,您放心,不骗你。”林晓光不得不解释,说着,从包里掏出一沓纸币,一水的大团结,估摸着有一千大洋。

老头勉强相信了。

这年头作家是高收入人群,一部知名小说获得的稿酬,买几套四合院都绰绰有余,比如茅盾和老舍就买了套大院子。

老头摆出一副笑脸:“您贵姓?我姓王,您叫我王老头就行。”

“免贵,姓林,王大爷,您这宅子,有出处吗?”林晓光对套房子挺好奇的,《红楼梦》里贾母住的地儿,就是五进四合院,挺讲究,一般人还没这能耐。

王老头笑笑:“没啥讲究,也就是家叔的宅子。”

“令叔是?”

“前民国交通部护路军副司令,西点军校毕业生,陆军中将王受庆。”

王受庆,这名字一般人还真想不起来,因为民国的人有名有字,就如伟人,受庆显然是字,他说的是民国交通部,不是国民政府,那显然就是北洋政府了。

北洋政府时期,姓王的将军有不少,大名鼎鼎如王士珍,威震一方如王占元,其次如王英楷等,都是中央陆军师长级别的人物。

若说是别人,林晓光还想不起来,但说到西点军校毕业,便一目了然。

王庚。

陆小曼的原配。

别的就不说了,林晓光想到这一点,也是忍住笑意,强撑着,才一把握住王老头的手:“失敬,失敬。”

近来风声变了,王老头显然有些得意,摆摆手:“往事不值一提!”

林晓光有一肚子话要问,他不提,只能憋住,问起正事来:“这套院子,差不多有八九百平吧?”

“不多不少,1000平。”王老头吐出一个数字。

“王大爷,您怎么突然想到卖房子呢?住着挺好的呀!”林晓光很好奇。

“其实也没什么不能说的。”王老头一叹:“家叔逝世以后,家兄搬去香港,宅子便由我继承,前几年我儿子去了香港工作,今年把全家都接过去了,我不想过去,不过硬叫我去,如果不是和家人团聚,我根本不会卖的。”

“所以啊,就彻底卖了。”

林晓光懂了,说是那样说,恐怕这家人运动期间,没少因为家庭出身的问题而受冲击,现在当然是有多远跑多远,深怕重蹈覆辙。

王老头谈兴很浓:“你们不知道啊,香港那边,我儿子一月8000,还是港元,换过来1600人民币,咱们这辛辛苦苦一年买一台电视机,香港一个月买四台同样的。”

旁边沈一舟同伴看不下去了,撇撇嘴:“王老头你别光捡好听的说,咱这一个月工资能买1400斤青菜,香港才能买600斤。”

“那能一样吗?”王老头不乐意,不过也不再炫耀了。

林晓光对这些不感兴趣,直接问:“王大爷,您这套宅子,多少钱?有房契吗?”

“房子五万块,不讲价,房契当然有,我给你看。”说着,王老头伸进怀里,小心翼翼拿着一张皱巴巴的纸,递过来。

林晓光接过一看,问道:“王大爷,不对啊,这53年的。”

王老头摇摇头:“三大改造前去登记的,国家承认,现在不是出台政策了吗?你拿着这个旧房契,我再写个转让书,你去土地局换新的,就可以了。”

“五万块,有点高啊。”

“真不贵,现在普通的小四合院,都要小一万,三来万是那种普通的四进院,我这可是五进院,其实我还真不想卖。”

“我就不多少了,三万五,不然我去下家。”

……

第七十五章:三万五,成交

王老头蛮不乐意。

“要价五万,砍价三分之一,没见过这样的。”

林晓光笑笑:“大爷,这年头,北平城能拿出这么多钱,买房的人,真不多,谁都担心刚买了,过不了多久,国家收回去,您也是这么想的,不然不会着急出手,对吧?”

“这话说的,我才不急。”王老头不承认。

林晓光叹口气:“如果你不卖给我,再找买主,恐怕就难了。”

“您这话,太武断了吧?合着全国十亿人,没人买我这房子?”王老头听着不大舒服。

林晓光继续说:“现在很多单位都在修房子,新修的楼房不知道多好,楼上楼下电灯电话,用抽水马桶,卫生间还能用淋浴,比四合院方便多了,楼房新鲜时尚,居高临下还能看风景,四合院土不拉几的,要住进来还得花钱花钱装修,又是一笔钱。”

“这往后啊,四合院铁定越来越不值钱,您还是趁早脱手,免得砸在手里。”

王老头阴晴不定,眼珠一转,反问:“四合院那么差,那你为什么还要买?”

“嘿……”林晓光无奈叹口气:“这不是没钱嘛?买不起楼房,又没毕业,单位不分房子,我能咋办?”

王老头一想,暗自点头,只是实在有点低了。

“三万五太低了,你要能出四万二,这五进院子,就是你的了。”他懒得再讲价了。

这么一番话,就少了八千,林晓光感觉还有的讲价,顿时更有信心。

于是他继续说:“王大爷,也就是您这房子值四万,我才出三万五,但您知道为啥我只出三万五?”

王老头一双眼珠乱转着,撇撇嘴:“压价呗!”

这老头子,说的还挺对,林晓光笑笑:“压价归压价,讨价总得还价是吧?没理由您说十万八万,我不答应也得答应,对吧?”

王老头不说话。

林晓光继续说:“压价,也得看压得有没有道理,您说对吧?”

王老头点头:“这话听着还行!”

“那您听我说的有没有道理?”林晓光娓娓道来:“要是这五进院子,都空着,当天就能入住,那挺好,我二话不说,直接付您四万二,可现在不行啊,王大爷,前面都住满了人哪!”

王老头顿时脸色不大自然。

“我买的是五进的院子,不是最后这第五进,没理由我买了房子,还不得不让别人住,房租都没得收,对吧?”

他接着说:“所以啊,要是您能让他们都搬走,彻底搬空,我才和您交易,四万二,一个子都不少。”

“要不然,那只能三万五了。”

“您要是说行,咱们当场交易,一手交钱,一手拿货,要是不行,也没关系。”林晓光摇摇头。

王老头当然知道这个道理,本来还以为是小年轻,好糊弄,才知道人家不傻。

不过他也是没办法,就前面住的这十二户,都住了二十来年了,也不是赖着不走,实在是没地方可去,要能搬走,早搬走了,要能赶走,早就赶走了。

“唉!”王老头蹲下身,一张脸皱成苦瓜。

见他这幅样子,林晓光笑道:“王大爷,买卖不成仁义在,您好好想想,想卖了,就来清华找我,我77级人文系的,您说《青年文摘》的林晓光,找人一问,都知道我是谁。”

他顿一下,继续说道:“不过啊,您可得早一点,我还要去下家,如果迟了,我跟人谈好,那可就对不住了。”

“王大爷,再见!”说完,他转身就走。

沈一舟旁边的同伴,见此趁机劝道:“王大爷,这世上可不止您有四合院,三条腿的蛤蟆不好找,两条腿的人多得是,您可想清楚了,过了这个村可就没这个店了。”

王老头抬起头,看这林晓光一步一步走远,心如乱麻。

林晓光和杨蓝并肩走着,低声说道:“你信不信?我还没出这门,王大爷铁定叫住我。”

“我不信。”杨蓝抿嘴笑着。

一步,两步……

林晓光一边走,一边说:“那咱打个赌,要是我赢了,你答应我一件事!”

“行,就打赌,你输了也答应我一件事。”

直到人消失在巷道前的那一刻,王老头终于按捺不住,站起身,大吼道:“行,这院子,我卖了。”

林晓光便开怀大笑。

转过身来,他却收敛笑意,盯着王老头,装作微微吃惊的样子:“王大爷,你不是说笑吧?”

王老头见他回头,顿时心生悔意,随即叹道:“苏南汉子,一口吐沫一个钉,我一个老头子了,还要点脸,现在就去房管局。”

当下,他便骑车出门。

林晓光便跟上,几人随后,骑着车,一同前往。

路上,沈一舟就说:“你真要买啊?不再看两天?四合院多的是,不着急。”

旁边他同伴也说:“我哥说的对,这老头啊,他也就是王庚家的远方侄子,房子落到他家,里面的道道不少,能卖多少钱,都是他凭空赚的。”

“我不差这钱,又不是只能买一套?”林晓光大手一挥,开始装逼。

沈一舟不得不服,又很好奇:“话说,你到底有多少钱?”

“佛曰,不可说,不可说。”

沈一舟气乐了,又道:“这王受庆可是民国第一绿帽,你真不忌讳?过些年你老婆出轨,可别怪我没提醒。”

前头,王老头隐约听到什么字眼,顿时咳嗽一声。

林晓光摇头,看着沈一舟一脸坏笑:“你忌讳这些,怕不是你不行了吧?”

沈一舟气急败坏:“我不行?男人怎么可以说不行?”

杨蓝听到他们说这些乱七八糟的,小脸微红,便降低速度,落在他们后面,距离远一点,免得再听到这些污言秽语。

就这样,抵达房管局。

办手续时,林晓光才意识到这些大院子弟,今天来的真妙,找到熟人,三下五除二,手续就给办好了,速度快,而且态度亲切,不摆脸色。

从房管局回来,再回到四合院,林晓光看着这一千平米的院子,心中激动不已。

后世著名的“天价”十五亿四合院,占地面积三千余平米,他这套一千平米,算起来,至少值五亿。

赚了。

王老头人还算知足,拿到真金白银的三万五,便做最后一件事,带领林晓光串门,和住在前院的十二户住户见面。

“老胡,小褚,贾妹子,……,这是新房主,我把房子卖给他了,认识下。”

“大家好,我是林晓光,房子被我三万五买了,以后我就住这了,还请多多指教。”林晓光不卑不亢。

秦老胡同13号的十二位住户,二十余年来,第一次迎来新的房主。

秦老胡同,林晓光作为一个西陕人,蛮喜欢“秦”这个字,还有13号,西方的不吉利数字,他一个正宗的东方人,也蛮喜欢。

这地方,他真的蛮喜欢。

……

第七十六章:严东明来信

林晓光说完自我介绍,然后盯着下面的人。

有男有女,有老有少,有的还抱着孩子,有的坐着轮椅,齐刷刷地盯着他,眼神很是复杂。

国家是把房屋产权还给王老头没错,但按照规定,必须等单位分房给他们后,或者他们买房后,才必须搬离,如果他们没有房子住,房主也不能把他们赶走,只需要每个月交租金就行。

林晓光想得很简单,你们想继续住下去,可以,但是不能反客为主。

这些住户们,可不简单,不少人就在部委大院工作,市府区府的也有,国营企业更不少,这些人以后或许帮不了他多少忙,但得罪他们,坏一下事情,也不是做不到。

于是,他在众目睽睽下开口:“大家可以继续住着,我也没有要赶走大家的意思,至于房租……”

他看着一个个脸色发紧,微微一笑:“还是要的,不过,一个月,交一块钱就行。”

这话一出,十二位住户们,全愣住了,一个月一块钱,哪有这么好的事情。

“真的,就一块钱,不骗你们。”

“那怎么好意思?”发现是真的,住户们七嘴八舌说起来,一个月一块钱,这差不多等于是让他们免费住,现在外面租房的行情,真不止这个价。

一瞬间,他们便对这个年轻小伙子产生好感。

当然,也有人感到疑惑,这么做,不会是另有所图吧?

“我也没其他意思,就是和大家交个朋友,我呢,最近要做一些事情,各位老少爷们,家里有学校毕业没处去的孩子,改天让他们过来下,我想请他帮下忙。”林晓光说完,便扫视着一个个住户。

有人顿时醒悟,原来不是平白无故做好事啊。

沉默了几秒钟,很快有人答应:“这没问题,改天我就让我那小子过来,听您使唤。”

有人带头,其他人也纷纷开口:“我家两小子整天胡混,回头我也叫过来。”

说完这些事,林晓光跟大家道声再见,然后就撤了。

回去的路上,沈一舟就很好奇:“林晓光,你最近要做什么事情?《青年文摘》的事,你不管了吗?”

“《青年文摘》有你管着,不挺好的吗?至于我要做的事啊,回头再跟你说。”

回到学校,林晓光把沈一舟赶下车,自行车上锁,准备过两天堂姐过来再给她。

沈一舟还以为车是给他买的,谁料另有其人,很是忿忿。

周一,又开始新的一周,林晓光说的做到,《青年文摘》说放手就放手,筹备委员会副主任又不是只有一个,就算他不做事,也有其余几位。

这个副主任,当得那叫一个好,甩手掌柜名副其实。

他不管《青年文摘》的事,但有些事不能不管,比如还在上面连载的几部小说,比如《大校的女儿》、《工人大院》、《上门女婿》、《北大荒》、《北方那个吹》。

每一期,他都要写这么三五千字,不算多忙,就是有时候会串线。

这些连载的小说,连载大半年,也有一些固定的粉丝,每一期发行后,都会给作者写信,但因为作者没有留具体地址,就寄给编委会,弄得他们不得不抽出人来和读者交流。

这几部小说每期的连载写完,林晓光就开始忙自己手头的事,比如继续抄《英雄志》。

买完四合院后,他手里只差不到六千块,侨汇券不到三千,这钱能干个屁呀,要是想做点事,或者继续买四合院,还得疯狂赚钱。

于是,他便笔耕不辍码字。

春雨过后,天气逐渐暖和起来,时不时地,牛毛细雨开始下。

进入三月,校外校内迎接三八妇女节的时候,林晓光收到老家来信。

信件由邮递员派送到各地点,比如宿舍楼宿管大妈处,或者教学楼等,《青年文摘》编委会经常会收到来信,邮递员大叔对他们不是一般熟,二八大杠直接骑到编委会,放下东西就走。

“总编,你老家的信。”

林晓芸在旁边忙着,听到后登时放下东西过来,催促道:“快打开,快打开,看说了啥?”

林晓光见信封寄信人写着严东明,也是颇感好奇,不知道他正在进行的砖瓦厂和养猪场,现在发展到哪种地步了。

拆开信件,他开始看起来,林晓芸趴一旁也盯着看。

信上,前面说了些问候和关心的话,然后说了说他家和林家的事,之后,便提到给孩子取名,叫严雨菲,看到这,林晓光笑了。

后面就说起正事。

“包产到组后,大家积极性很高,养猪场进展良好,大队和组员都凑了一点钱,不过差的还远,还是你爷爷给了一笔钱,说是借得,卖了猪,将来要还的。”

老头子也是,分明就是刀子嘴豆腐心,要真不关心村里,哪里会掏钱?

“拿到钱后,我们搭了猪圈,分成十二个,土石结构,不费钱,弄完这个,我找县里养猪场,买了二十来条猪崽子,先一起养,差不多可以分栏了,再每个猪圈分两个,一个生产组看护一个猪圈,这样也算公平。”

看到这,林晓芸有些惊奇:“什么时候大队要养猪了?以前可从来都没有过?”

“别说话,继续看。”

“猪崽子好好的,一个没病,养猪场的事,算是走上正轨,今年就养这二十来个,赶冬天把猪卖了,再扩大规模。”

林晓光就挺赞同,继续看。

“砖瓦厂的事,钱不够,我找人去银行贷款,不过银行的人说要研究研究,另一个问题就是,现在都开春了,马上忙起来了,地里的农活都要干,这砖瓦厂,到时候干活的人可能不多,秋收时还可能要停工。”

他仔细看完信件,埋头深思起来。

贷款的问题,说大不大,说小不小,这年头基本上不会有农民去贷款,可银行是有放贷任务的,但是对农村放贷,银行的人顽固一点,可能就不大会通过。

这一点,他也无能为力,除非严东明找关系,找硬关系,比如李季成。

至于停工的问题,若是销售量一般,十几个人可以维持,停工也无所谓,要是销售比较火爆,那停一天可就是损失一天的钱,地里才能赚多少?到那时,非得购置一些小型农机不可。

思考着,他便给严东明回信,提出建议。

“你什么时候,跟东明哥蹿腾起大队的事情来了?”林晓芸等他写完,才追问道。

“就许你们政经系的做调研,不许我们人文系的关心群众疾苦?话说,前些天,你们去肖家村调研,情况怎么样?”林晓光撇开话题。

“农村收入低啊,不少家里上学的孩子,都交不起学费伙食费了。”林晓芸叹口气。

这时,郭红兵跑进来,气喘吁吁,说道:“小光哥,你要的机器,搞到了。”

……

第七十七章:买印刷机

之前,林晓光他们创办《青年文摘》,印刷的时候,是借用学校的机器。

现在不行,他想自己印一些东西,不能再找学校的了。

几天前,他就托人,四处询问,哪里有不用的旧印刷机,现在终于有消息了,至于为什么不要新的,新的岂是随便就能搞到的,旧的能买到,新的花钱都买不到。

郭红兵是沈一舟的小弟,四合院就是他帮忙找的,现在被后者叫过来,让林晓光使唤,所以消息也是由他来汇报。

“哪的?”

“兴华印刷厂的,用了没几年,老出故障,修修补补不见好,后来技术更新,就不用了。”郭红兵说道。

“油印还是铅印?凸版印刷还是平版胶印?”

郭红兵一脸茫然,挠挠头:“小光哥,这些我都不懂啊,要不我把人找来,你问他?”

“行,改天你叫过来,四合院碰头。”

印刷机的事先放一边,林晓光看向林晓芸:“姐,你们班那个肖均,就是肖家村的吧?”

“对啊,怎么啦?”

肖家村,就在圆明园北边,清河对面,未来的五环外。

如今动物园之外都是郊区,比动物园更荒凉的圆明园这块,周围除了大学之外,还有不少农村,肖家村就是其中之一。

肖均,就是他们最早认识的人大学生,一同去找北师大招生办问事情的十多人之一。

“没事……”林晓光摇头轻笑:“改天找他聊聊。”

林晓芸正要开口,他又接着问:“姐,说说调研的情况呗?”

说起这个,她顿时将刚刚准备问的事抛之脑后,说道:“去年肖家大队2队进行年终收入决算,每个劳动力日值8分钱,超过一半的农户要‘倒找’。”

林晓光脸色徒然严峻起来。

倒找,就是社员一年劳动365天,所积累的工分,折算成工钱,还买不回全年要吃的基本口粮,只好倒欠生产队的钱。

放在农村,因为种地,一年到头还有粮食吃,虽然是借的集体的。

但这要是放在工厂,工人们辛苦一年,生产的工业产品工厂没卖出去,就算核算工资,哪有钱发下来,账目上的数字又不能顶钱用,就算工厂发了粮票,没有钱也没不到粮食。

没有粮食的结果,不言而喻。

“2队是大队的老大难,情况最差,生产队90多个劳动力,却有队长、副队长、队委、组长、副组长、会计、出纳、记工员,等30多个人可以不干活,再加上4个放水员,9个使牛匠,全天候下地干活的人,也就40来人,不是一般偷工耍滑。”林晓芸叹口气。

林晓光沉默了。

林晓芸继续说:“今年小学学费是3块一学期,中学是6块一学期,随便一个家里,都有两个上学的孩子,差不多一年就是18块,2队的家庭根本掏不出钱,都不让孩子去念书了。”

“或许,可以试试发展集体工业。”林晓光突然开口。

为什么农村生产体制改革,只出现在西川和江淮,而不是其他地区,包括北平,这肯定是有原因的。

林晓光胆子再大,也不敢找人在天子脚下弄这事。

所以,那就只有别的路子,比如华西村,眼下就有一个好机会,正是他最近才开始着手做的。

林晓芸有些讶异,摇摇头:“工业不要前期投入吗?他们哪有钱?”

有心人,总能想到办法,就像那谁说的,钱就像女人的那啥,挤挤总会有的,林晓光撇撇嘴:“以前农业学大寨,后来工业学华西,华西村怎么发展起来的?当年人家手里有钱?”

华西村有万般不好,后来欠债数百亿,但那是因为发展瓶颈到了之后转型不善。

这年头,却实实在在是一个路子,改革开放后的乡镇企业,其实就是走得华西村的路子,不过人家摘掉了集体企业的帽子,变成了私人的,私人企业就不会倒闭吗?倒闭的也多了去了,不过媒体的焦点盯着华西村罢了。

林晓芸听罢,顿时哑口无言。

林晓光没有再说这事,笑笑,说道:“走吧,下班了,回去早点休息,周日咱们吃火锅。”

林晓芸心生闷气,有些闷闷不乐。

隔天,郭红兵就把人带过来了,在秦老胡同13号碰头。

这人姓吕,叫自强,年龄不大,也就三十出头,是负责后勤方面的,手里有点小权,和郭红兵这帮人有点关系,找到他不难。

一见面,吕自强就说开了:“机器啊,挺新的,确实挺好……”

林晓光五六人坐着听他讲,其实主要靠三人。

这三人,是他找蒋学文托人找的,77级北平印刷学院的俩学生,还有一位清华校办工厂印刷处的工人,都是对印刷机知根知底的,很专业,不怕被糊弄。

他搁旁边听着,不插嘴,自然有这三人询问,三问一答,吕自强应付的很吃力。

问的差不多了,郭红兵就带他出去。

等人一走,林晓光才盯着三人问:“哥几个,感觉行吗?这可是关系到《青年文摘》走向全国的大事?”

前面二人,是读者协会的,算是自家兄弟,后面一人,关系稍远一点,也知道他和《青年文摘》这档子事,也不以为意,谁也没想到这是他的借口,搞印刷机是用来干私活的。

当下一一出声。

“我感觉行,不过具体看了才知道。”

“就是稍微落后一点,现在外面都流行铅印了。”

“问题不大,能修好。”

到底谁是真材实料,一开口说话,就让人看得清清楚楚。

林晓光笑笑:“行,那就好,等下全聚德走起。”

他让三人先喝茶,自个儿出了门,到外面见吕自强,一碰面,后者就急不可耐地问:“怎么样?还行吧?”

“差不多,你这多少钱啊?”

“一千?”吕自强伸出一根手指,被否定,又叫道:“不行八百?”

“三百,爱卖不卖。”郭红兵很鄙视这种人,吃里扒外损公肥私,忍不住开口。

“行,三百就三百。”吕自强直接答应。

这倒是让郭红兵有点郁闷,谁料随便开口,这孙子竟然直接卖了,他看向林晓光,要知道他没有绝对权啊。

林晓光摆摆手,直接对吕自强说道:“就三百。”

“那你们找时间过来拉。”吕自强高兴坏了,一个仓库里吃了好几年灰的家伙,生生被他卖成钱,好几个月的工资,不得不感叹改革开放就是好。

“不行,得你拉过来,不然250,我们自己拉。”

吕自强连连点头:“行行行,我拉过来,拉哪,这地?进不来吧?”

林晓光想了想,找到一个法子,便指着郭红兵说道:“拉到清华校办工厂,还是他跟你对接。”

搞定印刷机,接下来等修好,估计东西都收集齐了,再买点纸,就能正式开工了。

很期待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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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八章:个体户

1979年2月,国家工商行政管理局召开运动后第一次工商行政管理局局长会议。

会后,该局在给国务院的报告中提出:“各地可以根据当地市场需要,在取得有关业务主管部门同意后批准一些有正式户口的闲散劳动力从事修理、服务和手工业等个体劳动,但不准雇工。”

这实际表明,计划经济被撕开一道口子,这个口子叫个体户。

从今年开始,以往大街上东奔西走贩卖东西的小商贩,正式有了一个新身份,个体户。

各地领会中央精神执行政策深度各有不同,各地打击投机倒把办公室执法力度略有差别,但总算不再是一棍子打死,直到次年年底,正式的具有法律效益的被国家予以承认的个体户工商营业执照才出炉。

个体户的春天到了,不用再担惊受怕了。

有一种说法,个体户关于雇佣工经营,8个人以下就叫做请帮手,8个人以上就叫雇工,8人以下不算剥削。

这是中央书记处政策研究室的经济学家林子力,从马克思《资本论》的一个算例中,推算出一个结论,这就是著名的“七上八下”理论,为国家所承认,在针对个体户经营时广泛执行。

对林晓光来说,如果胆子大一点,敢以身试法,这个体户他也能当。

但事情还是要稳妥点,可不能当第一个吃螃蟹的人。

所以他想闷声发大财,找人在前面挡子弹,自己躲在后面吃肉,这清华校工厂,就是一个很好的盾牌,当然还能有第二个,比如说肖家村。

林晓光还没想好,怎么说服校工厂负责人。

同样一件事,对肖家村来说能救命,不过对清华校工厂而言,纯属锦上添花,甚至连这个都算不上,工厂负责人会不会听他的,他心里实在没底。

但时间可不等人,东西拉来必须有地放。

于是,他想了个法子,叫郭红兵,在南边的中关村租了一个带院的房子。

等印刷机拉过来,找来前天来的三人,便开始修。

林晓光指着郭红兵,对三人说道:“缺什么?你们找他要,他没有,就去买,100块钱的预算,修好了,剩下的钱你们平分,剩的多,分的多。”

交给郭红兵十张大团结,他交代一番,然后撤了。

他回到学校,没多久,蒋学武找过来,气喘吁吁:“小光哥,你让我找的小人书,差不多都收集齐了,这么一袋,现在怎么办?”

蒋学武是蒋学文的弟弟,学习差的要死,考不上大学,在北平乡下插队,去年年底南云知青请愿罢工后,全国各地陆续有知青返乡,人数比较少,都是浑水摸鱼过来的,他就是其中之一。

可回到家,却没事干,工厂挤不进去,林晓光便把他叫过来,帮他做点事。

知青大规模返乡潮即将到来,就说明严打不远了。

“行了,放车上,跟我走。”林晓光指了下永久。

和蒋学武过来时,郭红兵喜不胜喜,盯着印刷机上跳下窜,旁边三人还没走,待在院里吃东西。

“怎么了?这么激动?”

“小光哥,印刷机修好了,你看,这是印出来的东西。”郭红兵指着油印纸。

印刷机修好,这让林晓光长舒一口气,对三人齐齐道声谢,然后才把手里的东西递过去,对郭红兵说道:“别看那个了,咱印的是这个。”

“小人书?”郭红兵有些惊奇,拿着手里的小人书翻着。

“不是,准确地说,是上面的人物。”

“上面的人物?”这可有些惊奇了,但郭红兵还是没听懂。

林晓光不藏着掖着,翻开小人书比划,对着北印的唐国栋二人,和校工厂罗工说道:“咱要印的东西,就是这上面的人物,就比如说这本水浒传,里面有一百单八将,一张21x297cm的纸,上面印三十六个,差不多每个火柴盒那么大。”

罗天亮听明白了,摇摇头:“小光,这样下来,东西太小,还是油印的,图案可就不清晰了。”

“那就在旁边刻几个字,比如说黑旋风李逵,能认出来就行。”

林晓光摩挲着油印的纸张,摇摇头:“这个纸张不行,要稍微厚一点,太薄了不经玩。”

“玩?这怎么玩?”唐国栋有些好奇。

“你们先印着试试,东西出来了,我拿去给小学生玩,到时候你们就知道。”林晓光说完,复而盯着郭红兵和蒋学武:“你俩闲着,就跟着他们学学,罗工哪有时间天天在这盯着,老唐和老庞也要上课,这玩意还要靠你们操作。”

郭红兵作为一个大院子弟,当然不想干苦活,他就喜欢骑着自行车,整天到外面浪,拍拍崭新的车子,吸引女孩子注意力,要让他学技术,在车间干活,这可真要了他的老命。

“小光哥,能不能换个人?”

“红兵,只要你学会,再教会一个人,东西印出来,就靠你天天外面转了,现在还是学吧。”林晓光摇摇头。

蒋学武当然也不想整天干这个,不过他知道自己没得选,只能做这个。

“小光哥,交给我吧,我能做好。”

看蒋学武一答应,郭红兵也不好再说啥,无奈点头。

林晓光掏出准备好的三十张一市斤北平肉票,分成三份一一递给三人:“罗工,老唐,老庞,你们就费费心,教教他们,感激不尽,这点谢礼,不成敬意。”

这三人,都是北平当地的。

罗天亮是校工厂普通工人,一月工资不到四十块,肉票05斤,刚刚修好印刷机分了十来块,现在又拿到十斤肉票,这可是大礼。

当下,他拍拍胸膛,也不顾林晓光比他年纪小几岁的事实,激动道:“小光,早就听说你做事地道,没的说,以后有事,打个招呼,我立马过来。”

旁边唐国栋也是,他结婚了,家里俩孩子,他和老婆都考上大学在念书,孩子只能托他们爷爷奶奶养着,两个人脱产上学,家里苦得不是一点两点,这么多肉票能换好多粮食,也是感激不已,跟着表态。

还有庞光达,也拍胸膛表态:“下次有事,我保证随叫随到。”

“行。”林晓光笑笑。

他对这帮77级的学生,可是全力交好,尽力笼络,就为日后做准备,万一有一天遇到他没法解决的事,还真得指望走上领导岗位的他们。

这事确定,他就会了学校。

几天后,南疆战争三个阶段作战目标全部达成,我国对外宣布最后一支部队撤回国内。

与此同时,《青年文摘》三月刊,也是全北平地区《青年文摘》最后一次发行,下一刊,就是全国性的《青年文摘》。

三月刊,主打作品,北岛著《幸福大街13号》,写一个疯人院里不为人知的故事。

林晓光只看到北岛的名字,还以为是诗歌,谁料是小说。

当他被章聪嘲笑时,郭红兵带来消息,东西印好了。

……

第七十九章:画片战略

林晓光几人,又叫了不少人,找到一大帮十二三四岁的半大小子。

人还不少,聚集在四合院里。

然后,他叫郭红兵、蒋学武,还有肖均的弟弟肖坤,四个人拿剪刀,把a4纸大的东西裁开,沿着没有画面的缝隙,裁成火柴盒那么大。

裁好后,他随手招呼一个半大小子:“过来,我教你怎么玩。”

有胆子大上前一步,也跟着蹲下,问:“这怎么玩?”

“跟着我学,你们都看着,看仔细了。”林晓光瞪一眼后面嘻嘻哈哈的郭红兵,后者瞬间变得严肃起来。

他抽出几片,放一起,两边对齐,然后从中间对折,折成一个不太尖锐的弧度。

然后他瞅着眼前这小孩:“你叫啥名字?”

“褚青。”

“哦,那你以后可得拍电影当影帝,好好学习吧,将来考中戏北影。”林晓光笑笑,说了句摸不着头脑的话,然后吧手里的东西放在地上,说道:“现在可以玩了。”

“怎么玩?”

“一拍二吸三点,开始之前,砸拳头,石头剪刀布,谁赢谁先开始。”

林晓光开始示范,先啪一声,手掌拍在纸片右边的地上,一张张纸片徒然翻转,背面朝上,然后第二步,十指微缩,轻轻拍在纸片上,一张纸纸片被气流吸的翻开,再一次正面朝上,然后第三步,食指和中指并列,嘭,点在纸片右边地上。

纸片再一次背面朝上,呈倒v形闭合。

“看清楚了吗?”林晓光问褚同学。

褚同学点头。

林晓光接着看向其他小学生,接着又问:“你们都看清楚了吗?”

有人点头,有人摇头。

一个小学生喊道:“你们玩一遍,我们就懂了。”

林晓光笑笑,盯着褚同学笑道:“那咱俩来一遍,来,一二三,石头剪刀布。”

“我是剪刀你是布,你输了,所以我先来。”他笑一笑,将纸片合拢,再一次啪的一声,拍在地上。

这一次,他没有全拍过去,落了一个。

他再拍,加大力气,纸片翻转一圈,又是正面朝上。

“该你了,继续拍吧。”

褚同学跃跃欲试,伸出脏兮兮的手,重重拍了下,他运气比较好,拍过去了,瞪大眼睛看着林晓光。

“我没拍过去,所以轮到你,现在你拍过去了,还是你,继续,这次要吸了。”

褚同学没掌握住吸的技巧,倒在了这一环节。

林晓光接着吸,给吸过去了,最后开始点,点得手疼,最终给点过去了。

“我完成最后一步,所以这把我赢了,这两个画片,都是我的了。”他对褚同学笑笑,站起身,看着周围的小学生:“看清楚了吧?会玩吗?”

小学生们纷纷点头。

于是林晓光终于露出笑意,将手里的一沓画片都递给他们,一人递过去四五个,说道:“你们两三个,或者四五个,一块玩吧,这玩意人多才热闹。”

然后,他站一旁看着小学生们开始玩。

郭红兵凑上来,问:“小光哥,这东西,叫画片?”

“对。”

“有啥用?”

林晓光听到这话,摇摇头,转过身来,一本正经地看着他:“红兵,你跟着我忙前忙后,也有好几天了,我告诉你,只要你把一个群体,琢磨透了,你下半辈子,吃穿不愁。”

“群体?就这?小学生?”郭红兵若有所思。

“你可别小看了他们,这世界上,有两种人的钱最好赚,第一种,女人,追求美的女人,第二种,小学生,喜欢玩游戏的小学生。”林晓光像个哲学家一样说着。

郭红兵便摇摇头:“小光哥,不对吧,女人和小学生能有啥钱?我觉得石油才赚钱,卖军火更赚钱,石油国家有多富咱又不是不知道,但他们再富,还不是被美国佬一茬一茬卖军火割韭菜。”

林晓光差点没一口气背过去。

“红兵,你这思想很危险,咱一个普通人,有石油和军火卖吗?要活在当下,从身边的小事做起。”

他继续说:“你可别小看女人和小学生,这两种人,你要是琢磨透了,一万亿美元的市场,就问你干不干?”

阿里五千亿,腾讯五千亿,一万亿美元,没毛病。

“一万亿?还特么是美元?”郭红兵卧了个大槽。

他看到眼前这十来个小学生,刚开始还有些生疏,玩的过程中出现各种问题,但到底是小孩子,悟性比较强,没一分钟,便玩得相当熟练,看着比林晓光还老手。

有些小学生,手里的画片甚至被别人赢光了,看着别人玩,很是艳羡。

有的人就很聪明,直接跑过来问林晓光要。

“给他们,一人发十片,叫他们去外面玩,动静闹大,越大越好,输了没关系,带一个熟人过来,再给他十片,带过来的人也给十片,如果他带来十个人,就给他一百片,咱们印的这些,发完为止。”

“小光哥,这可是十块钱的物料印刷的。”蒋学武心疼了。

“有多少张?”

“五百张。”

“一张卖一毛钱,这就是五十块,400%的利润,很高啊。”

林晓光算了下,摆摆手:“这些全部送出去,我们现在做的是市场推广,市场是潜在的,但还没有培育好,什么时候,等这些小孩愿意花钱买了,那时候咱们才能赚钱。”

蒋学武这才答应。

林晓光接着说道:“你们几个人,还有点少,再多找些人来。”

“要多少人?”郭红兵有些兴奋。

“拿北平地图过来。”

肖坤把地图拿来,林晓光翻开,盯着上面思考开了。

如今的北平,城区不大,已经出了二环,大部分都在三环内,只有很小一点出了三环,比如城东的大郊亭,已经出了三环线,城西最远的地方复兴路,未来的公主坟,刚好在三环线上,城北的小关北站,在三环和四环中间,还有城南的宋家庄,也一样。

城区就这么大一点。

林晓光用铅笔划着,划了个二环线和三环线出来,想了下,又画了个把清北包括在内的五环线。

五环线都出来了,他只好把四环也给画出来了。

周围几人愣愣地看着,有些不解。

林晓光画完,才开始说道:“这条线外的,咱不管了,就管这里面的学校。”

几个人点头,表示明白。

他直接在地图上画了个大十字,说道:“整个北平,咱们分成四大区,你们各负责一个,西北、东北、东南、西南,四大区下再细分。”

“小光哥,我们就三个,这还差一个人呢?”

“西北我负责,我教你们怎么做。”

“那怎么做?”

“四大区下面在细分,分四个分区,然后再分,分四个中区,下面是小区、分片、中片、小片,一直最后分到学校一级,由一个人,负责一所小学。”

“咱们定职责,定机构,定编制,然后以点带线,以线带面,这事就成了。”

……

第八十章:发展下线

离开中关村之后,林晓光联系严东明和林伯原,往常他都是写信,这事比较急,不得不用电报。

再说电报也不贵,一个字两毛钱。

他不差那个钱,电话都用得起,可家里没电话,也就只能拍电报。

自从买了四合院,又租了中关村的房子后,他很少再回《青年文摘》编委会,清华文学社编辑部的工作,基本上交给78级学弟,薛文斌的弟弟薛文强。

编委会也是,大事有赵子瑜,小事有蒋学文、江桥、尚雪梅,不用他担心。

离开编委会那个公共场所,没有人监督,不会产生不好的影响,他便开始享受生活,正好三人说行动不便,他就带着几人去了趟侨汇商店,买了几样东西。

三楼自行车,一台电视机,又花了近一千块,以及若干侨汇券。

到现在,他手里的钱,已经不足5000,要省着点花了。

26号这天,下午他下了课,直接来到中关村基地,看他们弄的状况,一边打开电视机,观看新闻联播。

“哥,今天他们去了十来个学校,他们跟我反映,想买的人挺多,可一听到一张要1毛,掏钱买的人,可就少了许多。”郭红兵忧心忡忡,他觉得一张一毛有点小贵。

林晓光想了想,说道:“一张36个画片,是有点多,那就这样吧,拿着剪刀,裁开卖。”

“一条六个,卖两分,两条十二个,四分,三条嘛,卖五分,四条七分,五条九分,六条一毛,这样行吧?”

“也行。”蒋学武点点头。

旁边肖坤忍不住开口:“能一张五分吗?一毛钱村里的孩子掏不起啊。”

“公交车车票都一毛了,咱们定一张一毛,差不多。”

林晓光开始讲道理,他拿出笔和纸,边写边说:“我们现在是拓展市场阶段,印刷机产量上不来,要保证高利润,价格就必须定的高一点。”

“比如说,设我们定价一张1毛的时候,有一百个人买画片,销售额就是十块钱,定价一张5分的时候,有两百个人买画片,销售额也是十块钱,但前者浪费的物料和人工成本少,利润率最大。”

“明白吗?”

肖坤脑子机灵,没读过书,第一时间懂了。

接下来是郭红兵,也读过书,后来慢慢想通了。

蒋学武脑子笨一点,书读到半路就扔下了,但隐约有点明白了。

林晓光继续说:“关于定价和利润的函数式,一般而言,会有一个函数最高值,对应的,有一个定价,这是它们的函数图像。”

他画了一个只有第一象限的坐标轴,然后再画一个开口向下的二次函数图像,在最高峰值旁写一个(m,n)。

“n是利润最高点,m是利润最高时的定价,我刚刚说的1毛和5分,5分的利润点在m左边的图像上,1毛的利润点,在m右边的图像上,但1毛的利润点,要比5分要高,看图像,一目了然。”

三人这才恍然大悟。

这时,肖坤便问:“那利润最高点的定价,是多少?”

林晓光摇头:“这就要严密的计算了,我们现在拿到的数据非常少,我也没办法。”

郭红兵说起另一件事:“我已经找了六个人,这几天跑了三十多所学校,能不能再多找些人?七个人根本不够啊。”

蒋学武也跟着附和:“是啊,人根本不够。”

林晓光就说道:“我让你们找六个人,这是让你们直接领导的1级下线,这六个人,你可以让他们每个人再发展六个下线,让这36个人拓展业务,6个人管理现有的市场,就行了。”

听完,郭小兵一下就明白了,说道:“那么下一步,就是让这36个人,继续找下线?”

“聪明!”

蒋学武又问:“为什么非得是六个人?七个人八个人不行吗?”

肖坤也盯着林晓光,他对这个问题也很好奇。

“个体户关于雇工的问题,有一个著名的理论,七上八下,八人以上就是雇工,是剥削,八人以下就是帮手,所以人数必须少,以后万一出了事,也算有个应对。”

林晓光看向三人:“这就是为什么我不跟你们每个人的6个下线见面的道理,同样,你们也不能跟你们36个下下线见面。”

“出事?不至于吧。”郭红兵有些不相信。

“不怕一万,就怕万一。”肖坤挺赞同。

“那为什么是6个,不是8个?”蒋学武又提出一个问题。

“还有一个是财务,一个是搬运工。”

林晓光继续说道:“北平的学校比较多,小学有几百所,你们三人发展1级下线,就有18个人,发展2级,就有108个人,108个人再发展下线,六七百人,差不多就到头了,正好一人负责一所学校。”

郭红兵点点头,被说服了,却又不肯放弃:“哥,我还有些兄弟,难道他们只能做我的下下线?”

“你可以实行末位淘汰,你手下这六个下线,谁干的最差,直接淘汰掉,换新的人上来,有压力才有动力嘛?这样他们做事,也更尽心。”

蒋学武彻底服了:“还是小光哥你有办法!”

“你们都有各自负责的事,现在需要生产人员,尽快带几个出来。”林晓光又吩咐道。

“行!”

这时,新闻联播播放的一个国际新闻,引起林晓光注意。

“埃及和以色列签署和平条约。”

中东战争打了几十年,以色列独立时打了一仗,埃及收回苏伊士运河时和英法打了一仗,巴勒斯坦解放组织成立后又打了一仗,73年埃及和叙利亚又跟以色列打了一仗,再过两年以色列还要入侵黎巴嫩,不愧是中东火药桶。

这一则新闻,顿时让他联想到两伊战争。

中东太特么有钱的,伊朗和伊拉克干的这一仗,一手军火卖两家,国家赚了好多钱,光一个617坦克厂就转了十多亿美元,这才特么叫赚钱哪。

哪里像他,还在赚小学生的钱,一毛一毛往出来掏。

难怪郭红兵看不上,这家伙家里应该有军人,对国际军贸不陌生,要不然哪里知道美帝卖军火给中东国家的事。

三人也看到新闻,顿时议论纷纷。

几天后,林晓光收到老家发来的电报,说两人已经上了火车,正在来北平的路上。

周日这天,他算好时间,去崇文门火车站,把二人接过来。

坐上去动物园的公交,林东霞望着窗外,很是激动:“这就是北平啊,好大,好先进。”

旁边严西明也望着车窗外,熙熙攘攘的人群,川流不息的自行车流,路上挂有各国国旗的外国驻华大使馆轿车,让他很受震动。

林晓光微笑不语。

抵达中关村基地后,吃饭的时候,他对二人说道:“姐,你做财务,西明哥,你任务比较重,都要学,辛苦了。”

……

第八十一章:个体户还是办公司?

来之前,林晓光跟林伯原说,北平这边有好事情,要一个念过书,能吃苦耐劳,懂事聪明的成女娃过来。

林伯原当然不认为他是人贩子,要把人拐走,一合计,便开始找人选。

他的长子林卫东今年十九,下面还有个次子,再下面还有个幼女,不符合条件,他亲弟弟林仲原家,长女今年十七,未成年,还在上学,也不符合。

再下来,堂弟家,林伯军有个长女,今年刚成年,上过初中,在家务农,正好。

于是,他跟堂弟说了这事,林伯军一想,这种好事砸到自家头上,不赶紧答应还犹豫个屁。

之后,林东霞便上了火车。

她来之前交代过,去了要听话,至于听谁的,不言而喻。

严西明也是,他初中毕业,在云台公社下乡插队,是南窑大队隔壁村的大队文书,考大学无望,只得扎根农村。

来之前,严东明交代他,去了别添乱,少说多看,好好学习,怎么发展大队的集体工业。

两人闻言都点点头。

见此,林晓光又问道:“接下来一段时间,为了安全起见,生活上学习上的事情,都听我的,没问题吧?”

林东霞到现在都懵懵懂懂的,不过对这个堂弟,却是佩服的紧,不过听到这话,略有些迟疑,想了想,最后还是点点头,鼓起勇气开个玩笑:“只要小光你不坑我,那就没问题。”

严西明一个男的,当然无所畏惧,也点点头。

林晓光笑了一下:“我们都是自己人,坑谁都不会坑你们。”

林东霞害羞道:“我开玩笑的。”

林晓光笑了下,变得严肃起来:“还有一件事,接下来的一段时间内,这里发生的任何事情,你们可以对自己人说,不能对外人说,一点一滴都不能泄露,没问题吧?”

两人对视一眼,都感觉到问题的严重性。

林东霞迟疑着,没开口。

倒是严西明,欲言又止,最后说道:“不会违法犯罪吧?”

林晓光摇头,便把2月份国家工商行政管理局开的那个会,跟他们说了一遍,说完又道:“国家政策这样规定,但各地执法过程中,可能会有滞后,所以我们现在做的事情,不违法也不违规,但他们执法滞后,所以未来不确定会有什么事。”

“我这么说,你们明白了吧?”

严西明一个十九岁的成年人,不是下孩子了,当下点点头,表示理解。

见此,林东霞便说道:“自家人,知道你不会坑我。”

到这一步,林晓光总算松一口气,接着,便把正在印刷画片拿出去卖的事情,跟他们详细说了一遍,说完,盯着林东霞说道:“姐,你的任务就是做财务,会计出纳的事都要做,他们三个卖了多少钱,回来都交给你,基地要买什么东西,小钱自己做主,大钱问我。”

林东霞她妈是会计,她也学过,对这个很有信心,便问:“多少是小钱?”

“十块以下,你做主。”

她便点头。

林晓光又看向严西明:“西明哥,你的任务比较重,现在做的这个,南窑大队也要做,最迟暑假就要弄,所以,印刷、销售还有财务,你都要学,没问题吧?”

来之前交代过,少说多看,严西明早有准备,深吸一口气,说道:“没问题。”

林晓光彻底放心,但还有一些事情需要交代,便一鼓作气说:“其他的就没啥了,一切围绕工作进行,一旦出了什么事,先别自己做主,第一时间找我。”

两人齐齐点头,到这个人生地不熟的北平,他们心里还真有点小胆怯。

交代完这些事,他便安排两人吃住:“西明哥你就住这,姐你住前海,那边有套四合院,我再买两辆自行车,你们出行也方便,吃饭的话,要不去外面吃,要不就在这做,一般中午我没时间,晚上我会过来。”

听到有自行车骑,两人第一次露出发自内心的笑意。

“如果你们表现的好,自行车就当奖励你们的,可是……”林晓光也露出笑意,见他们瞬间笑意敛去,笑道:“车子只能放在北平,因为火车上上不去,你们骑不回长安。”

两人齐齐松一口气,还以为啥事呢。

“有车子骑就不错了。”

下午,等郭红兵、蒋学武、肖坤三人回来,林晓光便叫他们出来,开了一个闭门会议。

他盯着三人,脸色变得严肃起来,说道:“我们既是朋友,又是兄弟,但是有这么一句话,不要和最好的朋友合伙做事。”

三人瞬间脸色就变了。

郭红兵腾地站起身,问道:“小光哥,你这什么意思?”

蒋学武和肖坤也盯着他。

“听我说完。”林晓光摆摆手,等人蹲下,他继续说道:“做事情,就要有领头的,劲往一处使,不然你说往这,他说往那,最后啥事也做不成,对吧?”

三人齐齐点头,郭红兵说道:“这话没毛病。”

“那为什么会有这么一句话呢?“

“是这样的,既然这件事情成了大家的事情,那就是公事,那咱们现在这个集体,就是公司,大家身为公司的一员,都得遵守公司的规章制度,对吧?”林晓光尽可能用简单的语言,把这个道理说通。

不管外面的人怎么看,至少内部的人必须清楚,他们这不是个体户,是公司。

三人对公司这个概念有些疑惑,但对遵守规章制度可以理解,纷纷点头。

郭红兵说道:“遵守制度,没问题。”

“你们都说可以遵守制度,那以后可别打自己的脸。”

林晓光笑了下:“既然是开公司,那就得出资分股份,明确责任。公司盈利,那好,年底分红,大家欢欢喜喜拿钱。如果不能盈利,连续一段时间,公司倒闭,大家破产,欠债,也都一样。”

“没问题吧?”

“出资,就是出钱吧?”蒋学武问。

“对。”林晓光点头:“办公司要有启动资金,就是大家共同出资买股份的钱,就拿画片这事来说,买印刷机、买纸张、租房子、买自行车,都是钱,都是我出资,合伙的话,你们也该出资了。”

郭红兵脸色难看,摆摆手,说道:“小光哥,我们都不懂办公司,你说啥就是啥。”

蒋学武有些不自然,盯着他。

肖坤更是把头低下。

林晓光无奈,只能长话短说:“简单地说,如果我出资,拿100%的全额股份,独资,将来分红全是我的,没有你们的份,当然,欠债的话,也是我的,和你们无关。”

郭红兵低着头,想了想,抬头说道:“小光哥,我们一分钱都没有,还是你独资吧。”

“我要是独资,那你们可就成打工的了,只能拿工资。”

“拿工资就拿工资,我们没钱,真没钱。”

林晓光顿时好气又好笑。

……

第八十二章:第一次经理级会议

这年头,确实只能做一个个体户。

要想赚钱,还得开公司,但对外,不能这么叫,还得叫个体户。

再过一年,1980年8月,中央召开全国劳动就业工作会议,会议决定,应当鼓励和扶持城镇个体经济的发展,可以说,这是最早允许个体经济发展的会议。

这就是中发(1980)64号文件。

当年10月23日,在北平西北的中关村,一个曾去过美国硅谷的中科院研究员陈椿光,和几个人在中关村一个无人问津的破仓库里,办起第一个民营科技机构,当时还没有民营科技企业这一说法。

于是先进技术发展服务部诞生了。

这个以学会名义举办的服务部,后来,成就了中关村,成就了北平的民营科技企业,成就了中关村电子一条街,中关村的故事就从这里开始。

在1979年,林晓光暂时不能堂堂正正的打出公司的招牌,只能以个体户的名义进行。

但个体户有一个缺点,老板是老板,员工是员工,不能做大做强,人数超过八个人,就危险了,前有“鱼塘风波”陈志雄,后有“傻子瓜子”年广久。

林晓光不敢以身执法。

但他也没办法,个体户局限性太强,要想做大做强,必须开公司。

公司和个体户的区别,就在于团体和个人,个人的力量是渺小的,将来一旦遇到什么事,林晓光当个体户,他是完全责任人,首当其冲。

开股份制公司就不一样了,大家都承担职责,遇到什么事,大家一起扛。

林晓光要扛,郭红兵这个大院子弟也不例外。

拿了股份和钱,就不能坐视不理,作为利益共同体,大家在执法机构面前是一样的,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我出了事,你也落不了好。

林晓光没想过吃独食,一个人是赚不完所有钱的,他就想把更多的人拉下水。

很可惜,这三个小子,拿不出钱来。

不过他也不是没办法。

林晓光笑笑,看向三人:“你们真不要股份?”

三人齐刷刷摇头。

“北平有数百所学校,八百多万人口,数十万小学生,男女对半分,也有近五十万男生,五个人里面有一个人花一毛钱买咱们的画片,就有十万人,就是一万块。”

林晓光算开了:“一万块,你们真不动心?”

三人具是眼前一亮,说不动心是假的,可他们凭什么拿这一万块?若说最有资格的,还是林晓光吧。

“一万块,能买五六十辆自行车,二十五台电视机,拴一台电话,北平烤鸭吃一年,老莫吃半年,想想,带一个妹子天天吃西餐,你们真不动心?”林晓光继续引诱。

几人吞了下口水,郭红兵也有些眼热。

还是蒋学武按捺不住,开始说道:“可没这道理啊?就算我们动心,这钱也是小光哥你拿大头啊。”

“对啊,小光哥你拿大头,我们拿一点点,去老莫搓一顿,就可以了。”

林晓光笑了。

他摆摆手:“你们不要股份的话,一个月,工资最多50,天天干活,没有休息,你们愿意?”

这下,郭红兵便有些迟疑,他在一线干了几天,这活虽然不累,但要天天去外面跑,费尽口舌说,教小孩子们怎么玩,看到老师过来还得跑,看到公安也得溜,不累也不轻松。

“可是我们没钱入股啊。”

“咱们都是朋友,就当我送你们的,每个人20%,怎么样?”林晓光一脸微笑看着三人。

郭红兵便算开了,10000块乘以20%,那就是2000。

顿时,他就被吓一跳。

从小到大,他见过的钱,最多只有100,哪里见过这么多钱。

当下,他连连摇头:“太多了,太多了,200就行。”

蒋学武和肖坤更不堪,也跟着摇头,他们甚至觉得,100块都有点多。

林晓光摆摆手:“300吧,每个人300算,差不多就是3%的股份,我再给你们每人加一点,5%,行吧?”

郭红兵便感动的不要不要的,500块,他爸从来都没给他十块钱,这可真是比亲爹还要亲。

蒋学武也很感动,这样算下来,他干四个月,差不多能拿500块,比他爸一年的工资都多。

肖坤更是激动不已,他们全家一年辛辛苦苦,都赚不到100块,这500块,可是全家五六年的收入啊。

小光哥可真够义气啊!

“小光哥,以后没的说,都听你的,你让我干啥我就干啥。”郭红兵拍着胸膛。

蒋学武也有学有样:“小光哥,以后你让我往东,我绝不往西。”

“小光哥,没说的,上刀山下火海,在所不辞。”肖坤吐出这么句话。

林晓光顿时哭笑不得,怎么听起来好像他要砍人一样。

“哎呀,你们啊,都想哪去了,坐下。”

等几人坐下后,他再次说开了:“之前我是以朋友的身份,跟大家讲话,现在是以总经理的身份,和销售一部部长郭红兵,销售二部部长蒋学武,销售三部部长肖坤讲话,大家没问题吧?”

三人表情变得严肃,纷纷点头,也不管这个名头是第一次听到。

林晓光便把林东霞和严西明叫过来,等人坐定,才说道:“公司要发展,必须搭好架子,一个公司,最起码要有财务部和人事部,然后是行政部等其他,咱们公司,财务部也有了,部长林东霞,还有个行政部部,部长严西明,你们认识下。”

林东霞和严西明二人做自我介绍,郭红兵三人与二人互相认识一下。

林晓光看着这一幕,感慨不已。

枪杆子底下出政权,今天起,他的队伍第一次成型了。

等熟悉后,他便开始第一次全体经理级会议。

“我们公司的架构,是这样的,财务、行政、销售一二三部,外加印刷部,人数只有你们一二三四五,还有两名印刷,最多再加一人,包括我在内,就是9个人,未来一年内,都不会超过9个人。”

比较认真的林东霞,拿起笔开始记,其余人也有学有样,找到笔,再随手撕一张纸,开始记起来。

林晓光见状,满意地点点头。

“我们以后都是每月10号发工资,这一天发上个月的工资,也就是说,4月10号发三月份的工资,工资按照考勤计算,总共50块,考勤按照每月正常天数算,迟到扣钱,每天六小时上班时间,不够扣钱。”

“没问题吧?”他看向五人。

五个人你看我我看你,没有一个人表示反对,于是就这么通过了。

郭红兵本来想说,天天上班,比机关单位还上的多,但一想50块工资,还有500块分红,还是算了。

林晓光一一扫视郭红兵三人:“三月份我们不是从1号开始干起,但不扣了,工资还是50块,4月份正式实行。”

“你俩也是一样,今天就不扣了。”他又看向林严二人。

严西明和林东霞齐齐点头。

……

第八十三章破:破产了?

公司架子搭好以后,总算走上正轨。

销售有郭红兵三人负责,每天销售资金汇总,有林东霞处理,严西明虽然是行政部部长,但行政部管理宽泛,七八个人的公司,真没什么事要他处理,所以他便学做财务和印刷。

印刷方面,培养了两个印刷工,一个叫宋清明,一个叫管涛。

八个人的公司,日常事务很简单,宋管俩人负责印刷,印好之后晾晒一段时间,然后由郭红兵三人,骑着自行车运到别处,给他们的六名下线分发,再由最后一级下线卖到学生手里。

他们一早运货时,顺便把前一天的账收了,上午收完,下午到基地,由林东霞汇总入账。

若是物料不够,便派人提前采购。

就这些事。

眼看十号即将到来,到发工资的时候,林晓光便开始教林东霞怎么算工资。

他们七个人的好算,是固定的,那些下线可就不好算了。

3月26号之前,总共有18个一级下线。

这18个人,一天跑俩学校,总共下来,一天就是36所学校,蛙跳战术下,可以覆盖72所学校。

五天时间,便有三百余所小学,被画片占领。

自从26号那天,说了发展下线后,三人便广泛发展下线,局面彻底打开。

这六个人,再往下,各自找六人,就是36个人,太简单了,只花了一天的功夫,他们仨手底下就各有了36人,加起来总共有108个下线。

这108个二级下线,一天也跑俩学校,总共下来两百余所学校,蛙跳战术下,再向外辐射,画片占领四百余所小学。

到这一步,剩下的还没有被画片占领的小学,已经不多了。

再继续,28号这天,这36个人再各自找6个,就是216个人,加起来总共有六百多个三级下线,跑完剩下的学校,一人一所,甚至不用蛙跳战术,因为人多学校少,轮都轮不到。

到这一步,三级下线七八百号人,全部占领城区的小学。

二级下线也有108号人。

一级下线18个。

总共九百余号人,由郭红兵三人管着,八天时间,全部占领北平城区小学。

传销的力量是强大的。

要是派三人,一所学校一所学校去攻克,不知道要多长时间,到那时,竞争对手都出来了。

26号之前五天,第一天卖出去360多张画片,销售额是18块多一点。

第二天,蛙跳战术显现威力,画片向跳过的那些学校辐射,这一天销售额大幅度提升,卖出去1080多张,销售额108块。

第三天,销售量翻倍增长,卖出去2160多张,销售额216块。

第四天,销售量3600多张,销售额360多块。

第五天,销售量5400多张,销售额540多块,进步确实很快。

但画一个横轴为时间,纵轴为销售量的统计图,可以看出,第二天相比第一天的增长率是6,第三天相比第二天是2,第四天相比第三天是16,第五天相比第四天是15,增长率越来越低。

这五天时间,赚到1242块。

然后就是26号之后两天,开始发展下线。

27号,108名二级下线出动,卖出去8460多张,销售额846块。

28号,七八百多名三级下线出动,卖出去11700多张,销售额1170块。

到此,占领北平城区所有小学。

29号,共卖出去13950多张,销售额1395块,对比28号,销售额大幅度提升。

30号,卖出去15750多张,销售额1575块。

31号,卖出去16605张,销售额1660多块,这是销售额最高的一天,之后逐渐下滑。

4月1号,卖出去15862张,销售额1586块。

2号,卖出去15490多张,销售额1549块,开始大幅度下滑。

3号,卖出去10980多张,销售额1098块。

4号,卖出去8731张,销售额873块,越来越少。

5号,卖出去4366张,销售额436块。

6号,卖出去2185张,销售额218块,对比昨天的减少一半。

7号,卖出去1095张,销售额109块。

8号,卖出去551张,销售额55块。

9号,卖出去277张,销售额27块。

10号这天,郭红兵三人过来,林晓光把销售折线统计表递过去,问道:“你们有什么看法?”

三人你看我我看你,最后郭红兵开口,说道:“咱们这门生意,没得做了。”

林晓光指着折线图,说道:“31号那天卖的最多,因为28号就把全部学校占领了,市场开发到极致。”

“卖的最高的时候,一个学校卖出去30张,顶多维持三天,从29号开始,第一波开发的36所学校,销售额开始下降,以50%的速度,断崖下跌。”

“2号这天,第一波开发的36所学校,平均下来一所学校都卖不出去1张。”

“九百号人,我们养不活,要么裁员,要么另开辟市场,北平的市场,已经被榨干了。”林晓光说道。

郭红兵脸色凝重,当下表态:“小光哥,你怎么说,我们就怎么做。”

蒋学武也跟着点头。

肖坤说道:“小光哥,你说吧,怎么做?”

从3月21号到今天4月10号,共赚到13839块钱,各种成本还没有算,这是销售额,不是净利润。

考虑到有九百号人,要付出这么多的工资,所以人力开支必须尽力压缩。

如果月工资按照40块算。

有18个人3月份干了11天,每人14,一共要252块。

有108人3月份干了5天,每人7块,一共要756块。

有七百多人3月份干了4天,每人5块,一共要三千五百多。

4月份,都干了9天,每人都是13块。

18个人每人13,一共要234块,108人要1404块,七百多人就要九千多。

两月加起来,差不多要一万五。

也就是说,这些天不赚钱之外,还要赔钱。

林晓光把工资开支表递给三人:“你们看看,如果按照月工资40块算,这么多号人工作这么多天,我们要赔钱。”

表单上面个人工作天数,一目了然。

三人顿时傻了眼。

那几天每天一千五,都知道有多赚钱,谁料没几天,就要破产了。

“那按照月工资30块算呢?”肖坤问。

“一共是11622个工作日,30块的话,每天1块钱,也要付出11622块。”旁边,林东霞说道。

顿一下,她继续说:“这还只是人力成本,不算物料和电费,要算的话,最起码得在月工资20块以下,我们才有盈利。”

林晓光压上最后一根稻草。

“也就是说,月工资20块,我们才有分红,如果盈利一千,红兵你们三人每人拿50。”

郭红兵脸色越发难看。

气氛很是压抑。

沉默良久,郭红兵上前一步,鼓起勇气,说道:“小光哥,工资真不能给太低,不然下面的兄弟,我们没法交差。”

“那只能改变策略了。”

“怎么改?”

“改直营为代理,走出北平向外扩张,定价一张一毛,每卖出一张,我们抽7分,剩下的都是他们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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