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宋超级学霸 - xp1024.com
《大宋超级学霸》


第一章 范家小神童

庆历七年的九月,深秋已有几分凉意。

这是平江府太湖边的一处村落,隶属于吴县,村子不大,约有百余户人家。

清晨,红叶上的露水迅速消退了,一簇簇枫树显得更加娇艳如火,染红了整个山村。

一名年约六旬的老人正缓缓在小河边漫步,他脸上布满了深刻的皱纹,仿佛已饱经沧桑。

老人衣着简朴,穿一件宽松的青色深衣,时而低头沉思,时而微微叹息,目光中总带着一种难以言述的落寞。

他来这座小村庄已经四天了,每天这个时候,他都会沿着小河走上几里路,呼吸一下乡村的新鲜空气。

这时,不远处传来一个孩童清雅的声音,似乎在绘声绘色讲故事。

“那天蓬元帅满腔悲愤,对行刑官大喊:

‘我乃堂堂上品元帅,掌八万天河水军,那霓裳嫦娥不过是月宫侍女,地位低卑,我虽酒后失礼,向太阴星君赔礼便可,为何要受此重刑,打入凡间?’

行刑官长长叹息一声:‘事到如今,你还不明白吗?嫦娥之事不过是借口,你擅自改变水军天规法度,引起诸仙不满,这才是真正原因。’

天蓬元帅愈加忿然,“可变法分明是玉帝让我去做,与我何干?”

行刑官摇摇头,眼中闪过一丝同情。

‘变法失败,总不能让玉帝承担责任吧!玉帝当然要贬你,不过玉帝也会给你一些特殊待遇。’

.........

那老者听到‘变法失败,总不能让玉帝承担责任!’不由浑身一震,眼中露出惊讶之色。

他连忙四处寻找,似乎声音是从左面的一棵大树方向传来。

老者拔足向大树走去,脚下却被石头一绊,险些摔一跤,脚踝一阵疼痛。

但他顾不得细看,忍住疼痛来到大树下。

只见在一棵古老的枫树下,七八名梳着总角的顽童坐在石头上,托着腮,听如醉如痴。

讲故事之人是一个少童,身量颇高,看起像十岁左右,但眉眼间也就是七八岁的样子。

只见他穿一身打着补丁的褐色短衣,常年的风吹日晒并没有使他皮肤变黑,眉眼中还有几分乡间孩童少有的清秀。

如果细看,还会发现他双眸中还隐藏着一丝和他年龄不太符合的成熟。

这个讲故事的少童叫做范宁,今年只有八岁。

范宁是他祖父起的名字,因为他出生时哭声太响,祖父希望他能安静一点。

但长大一些他却安静得过头,不仅极少说话,而且反应也比别的孩子慢几步,显得呆头呆脑。

除了父母还记得他的官名外,村里人都习惯叫他阿呆。

从小到大,他呆名远扬,甚至连小学塾的先生也在课堂上叫他范呆呆。

直到一个月前,一场大病后他忽然变了,口齿伶俐,反应敏锐,记忆力惊人,完全变成了另一个孩子。

父母欣喜若狂,以为是佛祖显灵,母亲还特地跑去灵岩寺还愿。

但只有范宁自己知道,一次意外的事故,使他竟穿越时空,来到了千年前的大宋。

只是三岁看老,大家早已习惯了他从前的呆头呆脑,要想让大家彻底转变对他的看法,恐怕还须时日。

范宁眼角余光瞥见青衣老者已从河边向自己走来,他顿时心中暗喜。

“那行刑官说得其实也不对,我们应该这样理解,西天取经一共只有四个名额,天界元老都想占一个,所以千方百计安排自己人参加。

这就是天蓬元帅投胎转世也神识不灭、武艺不失、兵器不丢的真正原因。

至于是谁安排天蓬元帅下界,这就是今天的题目,大家回家想一想,明天回答我。”

说到这,范宁又笑道:“昨天给大家布置的题目,大家都说说答案。

为什么明知那猴头喜欢吃桃子,众仙还推荐他去守蟠桃园?”

众孩童七嘴八舌乱说一通,范宁摇摇头,大家说得都不对。

“因为蟠桃会眼看开幕在即,但蟠桃园的桃子都已被众仙偷得差不多了。

这时候需要一个没有后台的小毛仙来顶缸,那猴头显然就是最合适的人选.......”

正说到兴起,远处有个中年男人挥手大喊:“阿呆,你爹爹回来了,让你赶紧回家!”

“刘叔,我知道了!”

范宁便笑着对其他孩童道:“今天我有事,就少讲一点,说好的,听一次一文钱。”

孩童们舍不得钱,可又想听故事,只得摸出一枚铜钱递给范宁。

范宁一一笑纳,把钱轻轻一掂,“哈!又有八文钱到手了。”

“请等一下!”

范宁转身要走,身后却传来一个苍老的声音。

范宁顿时松了口气,心中暗道:‘守了两天,终于把你吸引住了。’

他慢慢回头,果然是刚才的青衣老者。

只见老者眼中充满了兴趣,他连忙上前,乖巧的躬身行礼,“老丈叫我?”

青衣老者望着一脸童稚的范宁,温和问道:“你是本村的孩子?”

“正是!请问老丈有何指教?”

老者捋须微笑,“你刚才讲得虽然离奇,却很有趣,你叫什么名字?”

“他叫范呆呆!”旁边有一个顽童大笑道。

范宁狠狠瞪了他一眼,又对老者道:“晚辈范宁!”

“你也姓范?”

老人眼中露出一丝惊喜,连忙问:“你是范氏哪一堂?”

范宁摇摇头,这个他真不知道。

青衣老者也自觉问得有点冒失,范是吴县大姓,这一带姓范的人不少,未必是自己同族。

但此时他更关心范宁刚才讲的故事,他又问道:“你刚才说的故事是从哪里听来的?”

范躬身道:“晚辈看过一些三藏法师取经的杂书,便自己编了故事。”

北宋已经有不少唐僧取经的故事,吴承恩的《西游记》只是后来的集大成者。

老者眼中更加惊讶了,眼前孩子不仅能自己编撰小说故事,而且见识深刻,他还是第一次遇到。

这个偏僻的小村庄居然还有这样的神童?

他忽然对范宁的身世有了兴趣,说不定这孩子真是自己的同族。

这时,老者脚踝一阵剧痛,身体一晃,范宁连忙扶住他,“前辈怎么了?”

“刚才不小心脚踝扭了一下!”老者脸上露出一丝痛苦之色。

“那得赶紧用冷水敷住,如果伤重,淤血会扩散的。”

范宁指着前面道:“我家就在前面不远,前辈到我家里休息一下。”

老者点点头,“那就麻烦你了!”

范宁扶着老者缓缓而行,忍不住心花怒放,两天功夫没白费,终于可以抱上大腿喽!

一边走,他嘴里也小声哼起了歌,‘太阳出来罗嘞,喜洋洋罗嘞,杠起竹杠朗朗扯,朗扯,上山岗罗嘞!’

“你在哼什么曲?”

青衣老者听范宁哼的小调自己似乎从未听过,倒有另外一番韵味,心中有点好奇。

“是我自己编的小调!”

范宁笑嘻嘻说:“如果前辈喜欢,我可以教给前辈。”

“那就谢谢你了。”

老者微微笑道:“带我回家,你好像很开心!”

范宁眼中闪过一丝狡黠,却一脸天真无邪笑道,“我师父常说,帮助别人,自己就会快乐,所以我心里高兴呀!”

“真是一个宅心仁厚的好孩子!”

老者慈祥地摸摸他的头,“你应该读过书吧!”

“嗯!在村里学塾里读过两年。”

“都读了什么书?”

“读了《百家姓》、《千字文》,师父还教了《论语》和《孟子》,不过我学得不好。”

其实不应该是范宁学得不好,而是原来的范呆呆根本就学得一塌糊涂。

老者点点头,“你既然能讲出这样的故事,我想.....我还是建议你去名校读书。”

“我父亲这也是这样想的,明年初父亲要带我去镇上参加考试。”

老者心中一动,“可是延英学堂的入学考试?”

“好像是的!”

老者赞许笑道:“你父亲很有远见!”

.......

范宁的家就在小河边,一株高大的槐树下有三间茅草屋,墙壁用泥土夯成,四周用树枝围了一圈篱笆,算是院子了。

院子中间是一盘磨,靠墙放着一把锄头和一支橹,屋檐下挂了十几串鲜鱼,应该是刚刚才捕到。

小院的另一边则种了两畦菜,菜地四周也被树枝围着。

一只老母鸡站在菜地边东张西望放哨,而一群小鸡躲在它身后,正千方百计想钻进菜地。

范宁扶着老者走进院子,“娘,我回来了!”

只见一个年轻妇人满脸怒气地从屋里出来,“宁儿,你跑哪里去了,娘是怎么交代你的?”

这位年轻妇人便是范宁的宋朝母亲张氏了,她在娘家排行第三,周围邻居都叫她张三娘。

虽然张三娘穿戴是钗荆裙布,但皮肤白皙,容貌十分清秀,范宁的肤色和眉眼长得像极了她。

张三娘见儿子扶着一个青衣老者,她微微一怔,“宁儿,他是谁?”

“娘,这位前辈的脚崴了,我扶他来家中休息一下。”

青衣老者也感觉自己有点冒失,怎么能随意去别人家中?

他不由歉然地对范宁笑了笑,“我就不进去了,谢谢你的好意。”

范宁当然不能让他走,自己的前途富贵都在这老人身上,他怎么能走?

“没关系的,前辈就稍稍坐一坐,晚辈给你疗伤。”

就在这时,从屋里走出一名三十余岁的魁梧汉子,他穿着一件短布衣,衣襟撒开,露出胸膛上古铜色的肌肉。

虽然相貌粗犷,但目光却很柔和,尤其在看自己儿子之时。

他便是范宁在宋朝的父亲,叫做范铁舟,是太湖跑船的渔夫,离家十天,刚刚才回来。

这时,范铁舟忽然也看见了青衣老者,他本能地揉一下眼睛,竟呆住了,结结巴巴道:“三叔,您...您老人家怎么来了?”

“你是......”老者也不认识范铁舟。

“我父亲是本堂的范大川。”

青衣老者顿时明白了,不由捋须呵呵大笑,原来这小家伙是范大川的孙子,真没想到啊!

张三娘急忙拉了一下丈夫衣襟,“大郎,他究竟是谁?”

“他就是我们本堂的范相公啊!”

范铁舟倒头就拜,“小侄拜见三叔!”

范宁当然知道范相公是谁,就是那位‘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的名相范仲淹。

也就是眼前这个青衣老者,他在三天前就知道了。

不过此时范宁也有点傻眼,范仲淹居然会是自己的本堂祖父?

早知道如此,自己还干嘛费心费力布局,直接上门认亲就是了。

范铁舟见儿子还傻站着,连忙拉他跪下,“快给三阿公磕头!”

第二章 偏心也是病

范仲淹因庆历变法失败而被贬黜出京,目前在邓州出任知事,因母亲忌日而赶回乡拜祭。

此时恰逢平江府解试,上门求教的士子太多,不胜烦扰。

为求清静,范仲淹便躲到太湖边蒋湾村的一个旧友家中,今天正好遇到范宁在给孩童们讲西游记。

范铁舟手忙脚乱地将三叔请进屋内,张三娘则赶紧拿出家里最好的茶给三叔烧水泡茶。

范仲淹打量一下房间,屋子里光线明亮,家具都是用木头自制,显得比较粗陋,不过收拾得干干净净,格外整洁。

“铁舟,你父亲怎么会搬到这里来?”

范铁舟叹口气,“还不是因为他那个古怪脾气,三叔应该知道的。”

范仲淹点点头,他虽然和范宁祖父范大川是堂兄弟,却很少说话。

范大川从小就脾气古怪,和族人比较难相处。

范仲淹又回头看了看还在困惑中的范宁,便笑道:“你不是建议我用冰水敷伤处吗?”

范铁舟赶紧问道:“三叔怎么了?”

“刚不小心扭了一下脚踝,宁儿建议我用冰水敷脚。”

“我去打井水!”张三娘手脚麻利,连忙去拿木盆。

“不用!”

范铁舟连忙制止住妻子,他从抽屉里摸出个小瓷瓶,递给范仲淹。

“这是我上山采药自制的药膏,对跌打损伤很有效果,三叔试试看!”

范仲淹笑着接过药膏,除去鞋袜,在脚踝处抹匀了,立刻觉得一阵阵清凉透入肌肤,脚踝处立刻不再疼痛了。

过了片刻,范仲淹又重新穿上鞋袜,走了几步,竟然完全好了。

“这是什么药?很神奇啊!”范仲淹惊奇地问道。

“侄儿也不知道名字,三叔收下吧!晚上再涂一下就好了。”

“我不用了,只是好奇而已。”范仲淹笑着把药瓶放回桌上。

一旁的范宁却动了心,家里有这么好的药,自己居然不知道!

若在镇上开个店,专治跌打损伤,岂不是财源滚滚?

这时,范仲淹笑着向范宁招招手,“你到我这里来!”

范宁连忙走上前,又仔细打量一下这位历史上赫赫有名的政治家和文学家。

范仲淹其实就是一个很平常的乡间老者,不过他举手投足之间却有一种普通人没有的温雅之气。

不过范宁目光敏锐,他发现了范仲淹目光中竟有一种掩饰不住的愁绪。

再细细一想,范宁顿悟,应该是自己刚才讲的故事影响了范仲淹的情绪。

想到这,范宁心中略略有了一丝愧疚。

范仲淹微微笑道:“你一片诚意把我请到家中,应该是想让我考考你的才学,今天我就给你这个机会。”

范宁脸一红,原来自己的小心思早就被人家看穿了。

就在这时,院子里传来一个苍老沙哑的声音,“大郎,这次捕的鱼怎么都这样小?”

这个声音使房间里一下子安静下来,张三娘脸一沉,当着客人的面不好发作,便满脸不高兴的到后院去了。

范仲淹呵呵一笑,起身向院子里走去,范宁无奈,也只得跟在身后。

只见院子里站着一个瘦高老者,头发花白,皮色乌亮,脸上布满了小麻点。

他的眼睛很有特色,眼白占了大半,一对眼珠就像两颗小黑豆粘在眼白上,白多黑少,总透着一丝冷酷。

这个老者正是范宁的祖父范大川,此时他手中拎一只大鱼篓,正满脸嫌厌地望着屋檐下的十几串鲜鱼。

在院门处还站着另一名高个儿年轻男子,二十岁左右,脸色苍白,身体略显得单薄,一双手比女人手还要白皙细嫩。

他叫范铜钟,是范宁最小的一个叔叔。

范铜钟在县学读书,是范家唯一的秀才,父亲范大川把自己的全的希望都寄托在他身上。

此时,范铜钟也同样嫌厌地望着大哥家的院子,就仿佛走进这院子,就会使他的秀才身份蒙上一层灰。

不过他眼睛向屋里望去时,却充满了热切和期待。

闻名天下的范相公居然来了,这是自己多好的一次机会啊!

这时,范铁舟从屋里跑了出来,激动道:“爹爹,你怎么来了?”

“你当然不希望我来!”

范大川冷冷哼了一声,“你是怕我来坏了你的好事吧!”

范铁舟一怔,他没明白父亲的意思。

他又连忙从水缸里取出一只鱼篓,笑容真诚的递给父亲。

“这次下湖运气不错,捞到了十几条桂鱼,都是一斤的好鱼,肉质肥美,孩儿专门留给爹爹补补身体。”

“先搁一边吧!”范大川挥挥手,就仿佛在赶走一只苍蝇。

这时,范仲淹从屋里出来,微微笑道:“多年不见,二哥风采依旧啊!”

范大川立刻满脸堆笑,指了指后面的小儿子。

“家里有四郎照顾我,我的身体还不错,这孩子孝顺啊!县里的先生都夸他品行好。”

范仲淹淡淡一笑,“我觉得大郎也很孝顺。”

范大川不满地瞥了长子一眼,“他也就一般吧!比起四郎可差远了。”

范铁舟轻轻拉了一下范宁,“快给阿公磕头!”

“不必了!”

范大川果断拒绝,“他这种小呆子给我磕头,只会折我的寿!”

范铁舟连忙解释道:“父亲,宁儿现在和以前不一样了。”

“哼!他是什么样子我还不知道吗?”

范大川狠狠瞪了一眼长子,对范仲淹道:“家门不幸啊!我这个长子自幼愚钝,不是读书的料,生个儿子更是个傻呆子。”

“二哥,你太谦虚了。”

“哎!你不知道这孩子傻到什么程度,年初我问他叫什么名字,他居然到了第二天才告诉我,你说这样的傻呆子还能读书?”

范大川痛心疾首,又长长叹息一声,“我范大川究竟做了什么孽,身后居然有这么一对愚蠢的父子。”

范铁舟被父亲骂得满脸羞愧,低下头不敢说话。

范仲淹回头看了一眼范宁,眼中充满同情。

范宁却淡淡一笑,对这个祖父的偏心事迹,他耳朵都听出老茧了。

拼命贬低父亲和自己,无非是想衬托他小儿子多么优秀.

范大川觉得火候差不多了,便向小儿子招招手。

范铜钟连忙屁颠屁颠跑上前,给范仲淹深深行一礼。

“学生范铜钟,给相公见礼!”

相比范铁舟父子对自己的尊敬,这个范铜钟却把亲情丢在一边,口称相公,市侩之心由此可见。

范仲淹心中虽然不悦,但脸上却没有表现出来。

他笑了笑问道:“四郎在哪里读书?”

“学生在县学读书,准备过几天就去长洲参加解试。”

旁边范大川连忙补充道:“我家四郎现在是秀才!”

宋朝的秀才和明清不一样,不算一种功名。

一般而言,只要得到县里的推荐去参加解试,便可称为秀才。

因为村里就只有他一个秀才,范大川极为得意,逢人便夸他四郎怎么聪明,怎么轻轻松松就考上秀才。

范铜钟抓住机会,连忙从书袋里取出一叠文稿呈给范仲淹。

“这是学生写得几篇文章和诗词,恳请相公指点!”

范仲淹接过文稿翻了翻,又笑着还给了他。

“还不错!好好考解试,我希望能听到你的好消息。”

范铜钟激动得泪水都要掉下来,说话的声音也哽咽了。

“相公对学生的教诲,学生一定会铭记于心。”

范大川也觉得有希望了,连忙趁热打铁说:“听说三弟身后尚无弟子,你看能不能......”

范宁噗地笑出声来,祖父居然想要四叔做范仲淹的继承人,他真想得出来啊!

饶是范仲淹再有涵养,此时也终于忍不住了。

他一把拉住了准备下跪磕头的范铜钟,对范大川道:“我今天还事,就先走一步了,改天我再来拜访二哥。”

此时,他一刻也不想再呆下去,他又回头向范宁和范铁舟点点头,转身便离开院子走了。

“都怪你们,让我错失了这个机会!”

范铜钟满腔愤怒地指责大哥和侄儿,就仿佛自己沾上了他们父子的晦气,范仲淹才看不上自己。

他狠狠一跺脚,捂着脸转身飞奔而去,多么好的机会啊!就这样被那个小傻瓜给毁了。

范大川也气得浑身发抖,一肚子怒气都撒向长子。

“范相公来村里是多难得的机会,你不把他请去指点你四弟,却一心只想着自己儿子,让你四弟白白丢掉了这次机会,你摸着良心想一想,你对得起我,对得起你四弟吗?”

范宁心中愤怒之极,慢慢捏紧了拳头。

但他给父亲面子,不撕破这张脸皮,只是冷冷地望着这个不讲道理的祖父,一言不发。

范铁舟忍气吞声道:“爹爹,宁儿确实可以读书的。”

“我呸!”

范大川重重向地上吐一口唾沫,满脸讥讽地指着三间破茅屋。

“你看看自己家里穷什么样子,就这光景还想让你的傻儿子去读书?糟蹋钱我就不说了,更重要还让村里人耻笑,你不要脸,我还丢不起这个老脸!”

“你还好意思说我们穷!”张三娘终于忍不住冲了出来。

她尽量给丈夫面子,不和公公计较,但她绝不能容忍公公这样欺辱自己的丈夫和儿子。

她怒视范大川道:“去年分家,你给了大郎什么?土地、房产都要留给老四,就把我们赶出来了。

我们居无定所,多亏我的一点嫁妆才修起这三间房,我就问你一句话,大郎是不是你的儿子?”

张三娘越说越伤心,眼睛都红了。

“大郎为什么没有读书,你还不清楚吗?他十五岁就下湖打渔养家,你却在这里说他愚蠢,你应该摸着自己的良心想一想!”

范大川脸一阵红一阵白,他也索性豁出去了。

“既然你们都觉得我不公平,那我就实话实说,我这辈子最大的心愿就是有个当官的儿子,可大郎打渔,二郎经商,三郎做了倒插门,都指望不上。

现在只有老四读书有成,最有希望当官,我就指望他当官后光宗耀祖,还能给我养老送终,所以你们就别怪我偏向老四多一点,而且你们对老四好一点,那就是孝顺我了。”

“爹爹,我没有说您老人家偏心。”范铁舟连忙劝道。

“可你老婆说了,哼!”

范大川重重哼了一声,转身就走,可走出门了,他忽然又拐回来,一把抄起装满桂鱼的篓子,骂骂咧咧走了。

.......

范仲淹沿着河边返回住处,他心中十分感慨。

明明孙子是大智若愚,是罕见的美玉良才,范大川却视而不见,明明小儿子是个草包,他却当作明珠。

写了一堆狗屁不通的文章,居然还想做他范仲淹的继承人,他范仲淹再被贬黜,也不至于堕落如斯。

这时,范仲淹忽然隐隐听见范宁在喊自己。

一回头,只见范宁从后面飞奔而来,手中拿着一张纸。

范仲淹停住了脚步,心中奇怪,这孩子要给自己看什么?

片刻,范宁气喘吁吁奔来,将手中纸递给范仲淹,“这是孙儿写的一首词,请三阿公指教!”

范仲淹望着他红扑扑的小脸,心中涌起一股怜爱,他弯腰摸摸范宁的小脑袋。

“好的,我一定会好好读一读!”

范仲淹想了想,又从腰间取下一枚玉佩递给他。

“镇上范氏本堂内有一座藏书楼,凭这枚玉佩可以进去。”

范宁接过玉佩深深行一礼,“谢谢三阿公提携!”

范仲淹笑着抚摸他的头,“你好好努力,等下次我再来时,多写几首诗给我看看。”

“孙儿一定会努力!”

停一下,范宁又笑嘻嘻说:“这首词或许能让三阿公的心情好一点。”

说完,他一溜烟地跑没影了。

........

范仲淹沿着河边缓缓而行,一边走,一边读着范宁写给他的词:

莫听穿林打叶声,何妨吟啸且徐行。竹杖芒鞋轻胜马,谁怕?一蓑烟雨任平生。

料峭春风吹酒醒,微冷,山头斜照却相迎。回首向来萧瑟处,归去,也无风雨也无晴。

范仲淹心中震惊异常,他简直不敢相信,这会是一个八岁孩子写的词,自己也未必能写得出来啊!

范仲淹停下脚步读了一遍又一遍,他终于领悟了这首词蕴含的人生哲理。

虽然只是描写野外途中偶遇风雨,但它却在简朴中见深意,在寻常处生奇景,表现出一种旷达超脱的胸襟。

范仲淹眼角忽然有点湿润了,这首词分明就是一个正直文人在坎坷人生中力求解脱之道。

这写的就是自己啊!

这时,范仲淹想到了范宁那纯净的目光,想到了他红扑扑的笑脸中蕴藏的无穷活力,这一刻他心中跟着变得生机盎然起来。

........

房间里,张三娘还在埋怨丈夫。

“难得三叔喜欢宁儿,你也不让三叔帮帮忙,延英学堂哪里是那么容易考上的?”

范铁舟修理着锄头,闷声回答妻子的埋怨。

“咱们就靠自己本事去考试,实在考不上就去读镇里的官办学堂,不管走到哪里,我相信儿子都是一颗最亮的明珠。”

张三娘叹口气,“我也希望宁儿好好给咱们争口气,让你爹爹看看,他是怎么把明珠当成了瓦砾!”

这时,外面忽然传来一声咳嗽。

范铁舟连忙从屋里出来,却见是三叔站在院子里。

范铁舟挠挠后脑勺,“三叔还有什么事吗?”

范仲淹微微笑道:“我刚才忘记问了,明天我要去一趟京城,不知宁儿可愿意离家一个月?”

第三章 枫桥夜泊

次日天还没有亮,范仲淹的客船便停在小村码头上,母亲张三娘给范宁换了一身过年才穿的新衣,千叮咛万嘱咐。

范铁舟一直沉默不语。

他心中虽然也不舍,但儿子已经八岁,能跟本堂三阿公去京城开眼界,他当然是千肯万肯,这种机会不是一般人能遇得到。

范宁给父母躬身行一礼,便上船了,范仲淹走出来笑道:“放心吧!最多一个半月,我就会把宁儿平安送回来。”

“那就拜托三叔了!”

范仲淹点点头,他向船夫一摆手,客船启动,晃晃悠悠向晨雾中驶去。

张三娘望着儿子的身影消失在牛乳般的晨雾之中,她眼睛慢慢红了起来。

范铁舟低声道:“这件事咱们不能对任何人说,对宁儿没好处,若有人问起来,就说宁儿到亲戚家去了。”

张三娘点点头,“那你爹爹那边也不说吗?”

范铁舟脸上露出一丝苦笑,父亲若听到这个消息,一定会暴跳如雷,还是不说的好。

想到父亲对自己的轻视,他不由低低叹口气,“宁儿,一定要给爹爹争气啊!”

........

客船在清澈的小河中缓缓穿行。

范宁坐在船窗边,随身带着一只小布包,里面是两件洗换衣服和两百文钱,也是他唯一行李。

范宁很喜欢清晨坐船的感觉,这种静谧的时光使他仿佛又回到了前世,前世的点点滴滴,又如流水般地浮现在他脑海里。

他的前世是个孤儿,在孤儿院就是以记忆超群而出名,八岁那年他被选中,进了一座特殊的学校,一群与他一样有着超群记忆力的孩子在知识海洋中遨游。

整整十年,他也不知记下了多少东西,可就在一个月前的试验中发生了意外.......

范宁又想起了一个月前的试验,要在他大脑中植入一块神经元纳米记忆芯片,如果成功,他大脑里储存的知识量将开创一个新的时代。

结果他成了先驱,同时也成了先烈。

范宁心有余悸地摸了摸后脑勺,又忍不住笑了起来,这是范呆呆的脑袋,那块芯片怎么可能还存在?

范仲淹就坐在他对面,他又忍不住看了一遍昨天那首《定风波》,这首词写得真好啊!自己回邓州就把它裱糊起来,挂在书房里,时时提醒自己要豁达面对人生。

这真是一个神奇的孩子,范仲淹心中感慨万千,自己昨天差点就错过这个罕见的神童了。

这时,茶童小福将一壶热茶送进来,范仲淹倒了杯热茶,微笑着把茶杯推到范宁面前,将范宁从前世的思忆中拉了回来。

“谢谢三阿公!”

范宁装出一副乖巧地样子,端起茶杯喝了一口,‘啊!’顿时烫得他跳了起来,一股滚烫的热水含在口中,吐也不是,咽也不是,令他狼狈万分。

好容易才将茶水咽下去,只觉得舌头都被烫麻了。

他回头狠狠瞪了茶童小福一眼,一定是这个臭小子在故意让自己出丑。

小福捂口偷笑,向他扮个鬼脸溜了出去。

范仲淹见范宁喝茶狼狈,也忍不住笑了起来。

“喝茶得慢慢来,讲究细品慢咽,你刚才太急了!”

“我在家里都是用大瓢舀着喝的。”范宁嘟囔一句。

“你那不是喝茶,是牛饮!”

范仲淹笑了笑,端起茶碗细细吹了吹,小心吮了一口茶,这才问道:“你有没有想过,三阿公为什么要带你进京?”

范宁调皮一笑,“或许三阿公觉得路上无聊,带上我可以再听听天蓬元帅的故事。”

范仲淹眨眨眼笑问道:“那听故事要不要付钱?”

范宁脸一红,原来祖父还没忘记那一茬啊!

他想了想,便狡黠地笑道:“一般情况下我都是要收钱的,我就担心只收一文钱,三阿公拿不出手。”

范仲淹指着他笑骂道:“你这个臭小子,居然是个小财迷?之前没看出来啊!”

发现了这位堂祖父并不是古板之人,范宁的小狐狸尾巴也渐渐露出来了,他不再假装乖巧,索性恢复了本色。

范宁枕着双手躺在船板上,望着窗外的白云悠悠道:“三阿公听过一句话吗?钱不是万能的,但没有钱却是万万不能的。”

“这句话你是从哪里听来的?”

“一本杂书里,书名我忘了。”

范仲淹沉吟一下道:“喜欢钱其实也不是坏事,我年幼家贫,连粥都吃不起,那时我也和你一样,希望自己长大后能有很多钱,后来经历的事情多了,才渐渐明白一个道理。”

“是君子爱财,取之有道吗?”范宁笑嘻嘻问道。

范仲淹被噎住了,半晌才指着他笑道:“你这个小滑头,简直就是我肚子里的蛔虫,我现在后悔把你带出来了,你赶紧给我下船!”

范宁故作惊恐地抱紧桌腿,“三阿公,我给你讲故事,免费的,一文钱都不要,还不行吗?”

范仲淹被范宁调皮的模样逗乐了,忍不住哈哈大笑,他忽然发现自己更喜欢现在的范宁。

........

坐船出行的好处就是轻松舒适,没有车马劳顿,但缺点也很明显,那就是慢,到长洲县时天已经黑了,客船靠岸系泊过夜。

船舱里的灯已经点亮,他们一行只有三人,除了范仲淹和范宁祖孙二人外,还有就是茶童小福。

小福和范宁同岁,是个孤儿,跟随范仲淹已经有两年,和范仲淹情同祖孙。

船舱内,范宁和小福坐在灯下临摹字帖,范仲淹却坐在一边看两人写字。

说起来惭愧,范宁的字确实写得很糟糕,像变形的鸡爪一样,而小福的楷书却比他工整漂亮百倍。

不过也正因为范宁的字写得太糟糕,范仲淹才决定带他去京城。

他知道凭范宁的字是无论如何考不上延英学堂,他要利用这段时间好好指点一下他写字。

当然,他也可以给刘院主写封信,只是那样一来,一定会有另一个优秀的孩子被挤掉,那不公平,也不符合他范仲淹做事的原则。

范仲淹坐在一旁看范宁写字,见他写的竖就像腿在打摆子,瑟瑟发抖,写得横就像人在练肌肉,上面凹凸不平,令人目不忍睹。

范仲淹终于忍不住屈起手指关节敲了敲范宁的脑袋,“我真搞不懂你,既然能写出那么优秀的词,怎么字却写得这样烂?”

其实范宁也同样恼火万分,这根本就不是他的字,而是范呆呆的字,一笔烂字就像撕不掉的狗皮膏药,顽固地传了自己。

“我练!我苦练还不行吗?”范宁发狠似的一笔一笔向纸上戳去。

范仲淹见他有点恼羞成怒,不由哑然失笑,也不再影响范宁练字,便坐到一边看书去了。

这时,旁边小福嘻嘻一笑,“其实我倒有个速成的法子。”

“什么法子,快说!”

“我若说了,你要帮我烧半个月的茶水。”

“烧你个头!”

范宁反过笔杆在他头上重重敲了一记,“想哄范爷我替你做事情,你还嫩了点!”

“我真没骗你!”

小福悄悄对范宁道:“这种宣纸是几层粘在一起,可以越撕越薄,你把它撕成半透明状,覆盖在字帖上描着写,这样练字就快了。”

范宁眼睛一亮,这倒是个好办法,自己居然没有想到。

他立刻揽住小福肩膀笑眯眯道:“我烧的茶连乡下人都嫌难喝,恐怕三阿公不会喜欢,能者多劳,还是你多辛苦一下,为了表示感谢,到京城后我请你吃糖。”

听到吃糖,小福口水都要流下来,他连忙道:“你可不准耍赖,我们拉钩。”

范宁嫌厌地看他一眼,“你多大了,还要拉钩呢!”

“你若言而无信怎么办?”

范宁拍了拍胸脯,“范爷我一言既出,驷马难追,难道还会骗你这个小屁孩。”

“好了!好了!”

范仲淹在一旁看两人说话,心情着实愉快,他忍不住笑道:“你这个小屁孩也大不到哪里去,快写字,不准再闹了。”

两人又低头写字,这时小福胀红了脸,咬牙低声道:“你才是小屁孩!”

范宁摇了摇头,“和你这种幼稚的小家伙坐在一起写字,真的没意思!”

“我来考考你们吧!”

范仲淹看得有趣,索性放下书笑问道:“我先问小福,你说为什么我要在这里停船?”

小福挠挠头,半天没猜出来。

“那你呢?”范仲淹又笑眯眯望向范宁。

范宁却不屑地对小福撇撇嘴,“姑苏城外寒山寺,夜半钟声到客船,连这个都想不到?读的书都喂狗了!”

“我其实能想到的,就是一时忘记了。”小福恼火地反驳。

范仲淹赞许地点点头,“宁儿一定是看见外面的虎丘塔了?”

“我早看见了,但我知道这不是三阿公停船在这里的真实原因!”

“哦?那你说说真实原因是什么?”

范宁狡黠一笑,“和在蒋湾村的原因一样,三阿公怕被人骚扰。”

范仲淹哈哈大笑,竖起了大拇指,“真是个聪慧的孩子!”

范宁笑嘻嘻摊开手,“猜中了应该有奖吧!我不要多,三阿公奖赏我一贯钱就够了。”

范仲淹掏出一文钱扔给他,没好气道:“这就是你的奖品,什么一贯钱,你怎么不要一百两银子!”

小福一脸幸灾乐祸地笑道:“吃瘪了吧!谁让你那么贪心,居然要一贯钱,要是我,我就只要十文钱。”

范宁随手把一文钱扔给他,“我要钱是为了还你的人情,既然你不嫌少,那就自己到京城买糖吃去!”

........

第四章 客串教授

或许是昨晚茶喝多了,天不亮,范宁便被一泡尿憋醒,被子里十分暖和,让他舍不得起来。

最后实在憋不住了,他只得掀开被子,轻手轻脚地向船舱外走去,生怕惊醒熟睡中的祖父。

走出船舱,一股清新而带着寒意的河风迎面吹来,冻得他直打哆嗦。

他急忙弯腰一溜烟跑到船舷边,痛快地向河里撒了一泡尿,转身又向船舱里跑。

就在这时,范宁忽然发现岸上有几个鬼鬼祟祟的黑影,他心中一惊,有贼!

君子不立于危墙,发现了蟊贼,他当然不能挺身而出,范宁又悄悄摸到船头,轻轻推了推正在熟睡的船夫,“大叔!”

船夫正梦到去京城吃红烧肘子,吃得正香,却被范宁推醒了。

“什么事啊!”船夫迷迷糊糊问道。

“好像岸上有几个小蟊贼,大叔先去探查一下,我去找趁手的家伙。”

“那不是蟊贼,是几个考科举的士子,来找范大官人请教学问的,半夜时就来了。”

船夫打个了哈欠,又翻过身,迷迷糊糊睡去了。

原来不是小蟊贼,那自己怕个屁啊!范宁又挺直了腰,摸了一件船夫的衣服披上,这才大摇大摆向船尾走去。

.........

天蒙蒙亮,范仲淹便被一阵说话声惊醒,他一转身,只见小福蜷缩在角落里睡得正香甜,范宁却不知去向。

范仲淹一惊,他连忙坐起身,这时外面传来范宁的声音,“你写的这是什么,你这样的文章还想考上举人?”

他似乎在斥责什么人?范仲淹大为好奇,他连忙轻轻推起船窗一角,只见范宁略显稚嫩的背影正对着自己。

他坐在船舷边,披着一件船夫的衣服,手中拿着一篇文章。

再向下看,原来岸边站着五六名身穿青衿深衣的年轻士子。

这些士子面带愧色,一个个战战兢兢。

被斥责的士子争辩道:“我的文章也请教过大儒,评价并不差,小官人说它不好,至少要说明理由吧!”

范宁哼了一声,“你这篇文章从头到尾都是用各种华丽辞藻堆砌景色,或许这就是你认为的好,但它的内容是什么?”

“什么都没有!”

范宁挥了挥稿子,“内容空洞苍白,文章讲究言之有物,寓景于情,你既然写虎丘剑池,山石奇峻之类一笔带过就是了,关键是你从剑池悟到了什么?

应该是投剑于池,止武于天下,为天下百姓求和平,应该有这样的胸怀抱负,你才能做到修身齐家平天下,否则你考这个解试又有什么意义?”

被斥责的士子满脸羞愧,接过文章长施一礼,“听小官人一席话,胜读十年书,张明感激万分!”

“你们去吧!我阿公身体感恙,不便接待你们,让我随便和你们聊聊。”

五六名士子深深行一礼,转身走了。

范宁的一番话令范仲淹心中震惊万分,他慢慢放下船窗,轻轻捂住口,差点忍不住放声大笑起来。

天道循环,损有余而补不足,既让自己在朝堂上遭遇了人生最残酷的挫折,失去了平生的志向和理想。

但上苍却又悄悄给自己开了另一扇小窗,让自己在家乡找到了继承人。

..........

客船足足走了半个月,范宁和小福也一路斗嘴了半个月,着实令范仲淹身心愉快,他已经很久没有这么开心了。

这天下午,客船终于抵达了京城,也就是东京汴梁,今天的开封。

从岸边出现的第一座屋舍开始,范宁便站在船头瞪大眼睛向两边张望,他只恨手中没有照相机,无法将两岸的市井百态都记录下来。

汴河两边停满了大大小小的船只,岸上是来来往往的行人和商人。

酒馆、脚店、茶馆、小吃店、香药铺、解库、质库、布帛铺、医馆等等,一家挨着一家,越靠近城池,越是繁华,旗幡招展,人口稠密,热闹异常。

这里还是汴梁城外,便已十分繁华,真不知城内会是什么样子?

这时,前方出现了一座木制拱桥,范宁一眼便认出来了,他顿时激动得大喊:“快看,那就是虹桥!”

小福在后面撇了撇嘴,眼中充满了鄙视,“一座木桥而已,值得这么大惊小怪吗?还是读书人呢,一点涵养都没有?”

“你知道个屁!这座桥会流传千古。”

范宁负手悠然望着木拱桥从头顶横穿而过,这就是清明上河图的那座虹桥啊!

到底是人走进了画中,还是画变成了现实?

这时,范仲淹走上前轻轻揽住范宁稚嫩的肩膀,笑道:“这就是京城了,其实和咱们平江府也差不多。”

范宁咧咧嘴,“我好像连吴县都没去过,一步就跨到京城,这腿够长的。”

范仲淹听他说得有趣,不由莞儿一笑,又拍拍他后脑勺问道:“你一路上给我说,想见京里的名人,现在到京城了,说说看,你想见谁?”

范宁正在欣赏岸上一位风姿绰约的骑驴美女,一时脱口而出,“李师师!”

范宁说漏了嘴,他不好意思挠挠头,连忙解释道:“李师师是我的邻居,和我从小青梅竹马,去年她全家搬到京城了,怪想她的。”

四十年后,正在上幼儿园的李师师小朋友若听到范宁这番解释,不知该作何感想?

范宁自以为编得滴水不漏,可惜一路北上,范仲淹早已摸透了范宁的习惯,只要挠头,接下来必然就是胡扯。

范仲淹心中又好气又好笑,在他头上敲了一记,“说正经的!”

“那苏东坡如何?”

范仲淹一怔,“苏东坡是谁?”

范宁顿时想起来了,苏东坡现在还在树上掏鸟窝呢!

绕了两个弯,他才笑了笑说:“如果有可能,我想见一见王安石。”

范仲淹有点不解,王安石太年轻,还算不上什么名人,京城比他有名的人多的是,像欧阳修、司马光、冯京、曾巩等等。

可这孩子却一心只想见王安石,倒有点奇怪了。

范仲淹并没有追问原因,他想了想道:“王安石已经外放了,不过最近京城事情比较多,你应该有机会见到他。”

范宁心中暗暗庆幸,幸亏祖父没有追问自己为什么想见王安石。

自己真不好回答,他总不能说,我跟你老人家进京城,其实就是想见一见这个王安石吧!

........

三人下了船,范仲淹在京城呆的时间不长,便让船夫在京城等他几日,他们坐上一辆牛车,缓缓向城内而去。

东京城内和城外其实差不多,只是城内建筑更加整齐,商业更加繁荣,行人更多,能看到一些深宅大户。

他们没有走得太深入,牛车很快在城西一座很破旧的老宅前缓缓停下。

范宁见老宅虽然占地面积不小,但实在年代久远,大门上油漆都掉光了,靠地面的墙上布满了水渍,想必下雨就会被淹。

而且周围环境也不太好,人多嘈杂,大多是小房子,一群群光腚小孩在街头奔跑,给人一种贫民窟的感觉。

这时,身后忽然有人大喊:“希文,是你吗?”

范宁回头,只见两名随从簇拥着一个中年男子正骑马而来,男子皮肤白净,脸庞方正,目光格外神采奕奕。

他头戴双翅乌纱帽,身穿绯色朝服,显然是名官员,他远远看见了范仲淹,激动得挥手大喊。

范仲淹哈哈大笑,迎了上去,男子翻身下马,和范仲淹紧紧拥抱一下,“我还以为你真不回京了。”

“这次是进京办点私事,可不是奉旨进京,别误会了。”

“我知道,你是来看望师鲁的,他的身体是很糟糕,还要贬去筠州,我也劝他退仕算了。”

两人边说边走,来到大门前,范仲淹拉过范宁笑着介绍道:“这是我族孙范宁,也是一个天赋神童,这次特地带他来和你的宝贝徒儿打擂台。”

听说要和自己的爱徒打擂台,官员眼睛顿时一亮,上下打量范宁,恰好范宁也在看他,只见他目光澄静,丝毫没有畏惧之色。

初生牛犊不怕虎啊!官员点点头笑问:“你知道我是谁?”

范宁轻轻摇头,在陌生人面前,他从来都是收敛,不露锋芒。

甚至对范仲淹也是这样,直到上了范仲淹的船后,范宁才渐渐露出了真实的一面。

范仲淹对这个孙子的人小鬼大早已习以为常,不过只要他品性端正,他也不想管得太多。

范仲淹笑道:“你想用你的名头来吓我孙子,对不对?”

官员呵呵一笑,“我的名头哪里比得过您老人家?你看看,令孙根本就把我没放在眼里。”

“那是因为他不认识你!”

范仲淹这才笑着给范宁介绍,“这位中年才俊就是欧阳修,你可以叫他欧阳伯伯!”

第五章 勇斗小曾布

欧阳修狠狠瞪着范仲淹,“没见过像你这样公开占便宜的,居然让你孙子叫我伯伯!”

范宁发现自己自从有了范仲淹这个便宜祖父后,他对名人的免役能力迅速提高。

眼前的欧阳修竟然只让他略有一阵小激动,然后就归于平静了,相对于激动,他心中更多是一种好奇。

原来这位就是唐宋八大家的欧阳修,看起来比祖父年轻得多。

他连忙躬身行礼,“晚辈范宁给欧阳前辈请安!”

欧阳修有点诧异,他又深深看了一眼范宁,回头对范仲淹道:“你孙子真的很聪明啊!”

欧阳修和范仲淹相差二十岁,两人其实是忘年交,从不论辈分。

范宁显然也看出了这一点,所以他称呼欧阳修为前辈,也不提辈分,这就叫各交各的,巧妙避免了称呼伯父带来的尴尬。

范仲淹却淡淡道:“有我夸奖他就够了,你就不要再多事,以免他连字都不会写了。”

范宁顿时满脸通红,一张老脸有点挂不住。

祖父这是在敲打他呢!北上十五天,他就在船上练了十五天的字,但进步却不大,只是稍微工整一点。

他的字距离‘书法’二字还差十万八千里,让范仲淹着实有些失望。

“我们进府里说话!”

欧阳修连忙将范仲淹祖孙让进府中,范仲淹打量一下房子道:“永叔,你确实该买宅了,总这样租别人的房子也不是办法,要不你夫人真要把你赶出家门了。”

欧阳修叹口气,“京城房价那么高,我哪里买得起?希文,我们不提此事,会影响心情,今晚小弟给你接风,我们不醉不休!”

范宁心中好笑,怎么宋朝也和后世一样,见面就聊房价,不过他也很好奇,现在京城的房价是多少?

........

欧阳修将范仲淹请到客堂,两人分宾主落座,虽然旁边空着几张椅子,但范宁还是乖巧地站在范仲淹身后。

在眼前这两位宋朝大佬面前,可没有他的位子。

两人寒暄几句,范仲淹便取出一包团茶放在桌上,笑着推给了欧阳修,“家乡的一点土产,虽然不值几个钱,但贵在心意。”

“好香!”

欧阳修深深嗅了一下茶香,对范仲淹笑道:“这香味应该是洞庭东山脚下那十亩茶园内的,最上等的贡品,市场都买不到,没想希文给我送来了,今天真是好福气啊!”

范宁在一旁看了半天,他怎么也认不出这几块略有些发白的茶饼就是后世鼎鼎大名的碧螺春。

这时,堂下走过一男一女两个年轻人,欧阳修看见他们,连忙招手,“阿布,倩儿,你们两个进来!”

两人快步走进大堂,走在前面是一个少年,比范宁高一个头顶,大约十三四岁,长的眉目清秀,他进来先给欧阳修新一礼,口称师父。

欧阳修笑着给范仲淹介绍少年,“希文,这便是我的小徒曾布!”

范仲淹捋须一笑,“果然自古英雄出少年啊!”

少年听说眼前老人竟然就是名闻天下的范仲淹,他眼中闪过一道惊喜,连忙深深给范仲淹行一礼,“学生曾布参见范公!”

范宁暗暗思忖,原来这少年就是曾布,曾巩的弟弟,欧阳修的宝贝徒弟不会就是他吧!

范宁没有猜错,曾布可是京城赫赫有名的神童,几年前就在京城大放异彩,被欧阳修看中,收为弟子,刚刚参加完童子科解试。

欧阳修有弟子十余人,曾布年纪最小,也是最被欧阳修器重的一个。

不过此时范宁的目光更多集中在少女身上,只见她乌黑的秀发梳成了双环髻,内穿白色绣花的襦衣,下穿一条红色百褶长裙,外面又套一件浅黄色褙子,袅袅娜娜地走进大堂。

待少女走近,范宁顿时眼前一亮,他还从未见过这么容颜俏丽,这么气质优雅的宋朝少女。

简直就是‘回身举步,恰似柳摇花笑润初妍’。

她年纪和曾布差不多,也是十三四岁,却长得极为秀美,一双大眼睛左右顾盼,一对美瞳俨如黑宝石般熠熠生辉。

少女虽然还未成年,但已经出落得亭亭玉立,俏美如花。

一时间,范宁竟然有点看呆住了。

这个少女叫做欧阳倩,是欧阳修第三个妻子薛氏所生,也是欧阳修的长女。

欧阳倩上前先给父亲施一礼,又盈盈给范仲淹施个万福礼,美目含羞,朱唇轻吐道:“倩儿给范伯伯请安!”

范仲淹笑了起来,对欧阳修道:“几年不见,倩儿已经长这么大了,黄毛小丫头变成了俏小娘,时间过得真快啊!”

这时,曾布迅速瞥了一眼范宁,见他呆呆的看着欧阳倩,眼睛里竟冒出光来,他心中着实有些不悦,便笑问道:“这位小兄弟是…….”

范宁的目光立刻收回,上前施一礼,淡淡笑道:“在下范宁,吴县后辈末学。”

欧阳修呵呵笑道:“阿布,范少郎是范公之孙,深得范公真传,你要好好向他请教!”

得到师父的暗示,曾布心领神会,又笑问道:“不知范贤弟平时读什么书?”。

“我所猎甚杂,不能和曾兄相比。”

“不妨!不妨!不如我们切磋一二,让愚兄领教一下贤弟的胸中锦绣。”

曾布十分目光热切,他和欧阳倩情投意合,早已互生情愫,一直渴望能得到师父欧阳修的同意。

但师父始终没有表态,今天遇到了范仲淹的孙子,如果自己能够狠狠打压这个小屁孩一番,给师父挣足面子。

或许师父一高兴就会答应他们的婚事。

况且能有机会能在倩儿面前好好表现一番,更是让曾布心中振奋和期待。

欧阳修也颇有兴致,捋须微微笑道:“阿布不要轻敌哦!范少郎可是少见的神童。”

范宁心中有点惊讶,欧阳修这是在怂恿吗?

范宁回头看了一眼祖父范仲淹,征求他的意见。

范仲淹心中却生出一丝苦笑。

这个争强好胜的欧阳修啊!自己刚才不过是开个玩笑,他真的就把宝贝徒弟叫来了,不知道自己的孙子才八岁吗?

其实文人好斗已是大宋的一个顽疾,从上到下都不能免俗,兴之所至就要和对方比试一番。

朝廷上的党阀之斗就不用说了,文雅一点的,斗诗、斗词、斗画、斗书法、斗对联甚至斗茶、斗石、斗蛐蛐。

所以曾布此时提出和范宁比试一番也并不奇怪。

范仲淹对范宁同样抱有很大的希望,他想看看范宁是怎么处理这件事,输了没关系,但不能输了风度。

他便笑着点点头,让范宁随意发挥。

范宁又偷偷看了一眼旁边小美人,见她脸上带着一丝轻蔑地看着自己,但她看向曾布时,目光里却充满了崇拜。

范宁忽然明白了,这个曾布是想拿自己当擦鞋布,在美人面前表现一番呢!

这让范宁心中有点不高兴了,你可以想取悦小美人没关系,但你不能踩着范爷的头去讨好小美人。

“不知曾兄想切磋什么?”

曾布想了想便道:“我比你大几岁,比学识恐怕有大欺小之嫌,不如我们就来比比背书。”

曾布记忆力惊人,看书过目不忘,这是他最得意的天赋。

这时,欧阳倩笑道:“曾大哥,我也参加吧!”

“好!师妹也参加。”

曾布又问范宁,“贤弟想怎么比?”

范宁懒洋洋道:“客随主便,随便你,我奉陪就是。”

这时,欧阳修也有点不好意思,连忙道:“范少郎长途跋涉,今天刚到京城,一定很疲惫,比试之事改天再说吧!”

范仲淹却微微笑道:“我也久闻曾少郎的神童之名,只是从未亲眼见识过,这个机会难得,永叔可不能扫我的兴!”

第六章 假亦真时真亦假

既然是曾布提出挑战,自然不会是他出题,范仲淹也不会站出来,毕竟欧阳修才是主人。

欧阳修捋须想了想,问曾布道:“诸多经文中,你还有哪些经文没有读过?”

曾布躬身道:“回禀师父,学生还有《春秋》尚未涉猎。”

欧阳修便笑问范仲淹,“《春秋》如何?”

《春秋》是五经中比较冷僻的偏门,范宁当然也不可能读过。

范仲淹便点了点头,“那就用《春秋》吧!”

欧阳修立刻令下人去取来三本《春秋》,递给了三人,他对范宁笑道:“比试背书一般是以一炷香为限,能背多少算多少,明白我的意思吗?”

范宁点点头,“我明白!”

欧阳随即令人取来一炷香点燃,计时开始。

三人立刻翻开书,在大堂内来回踱步,开始默默记诵。

其实《春秋》这本书,范宁在前世就已经读过了,而且能倒背如流,只是时隔两年,他还需要温习一下。

一炷香很细很短,全部燃完大约十五分钟左右,所以又有一炷香时间之说。

不一会儿,香已燃尽,欧阳修便喊道:“停!”

三人停止了背书,欧阳倩脸上有些懊悔,显然她背下来不多。

她目光又热切地向曾布望去,曾布笑容满面,显得信心满怀,令她心中一阵窃喜。

“如何,你们三人谁先来背?”欧阳修笑问道。

曾布刚要开口,范宁却抢先举起手,“我先来吧!”

范仲淹捋须暗暗点头,一般而言当然是晚背书者占便宜,他可以得到前面人的提示。

范宁肯抢先背书,足见他为人光明磊落,这一点令范仲淹很欣慰。

曾布却不想占便宜,便道:“那我去堂下等候!”

范宁摆摆手,“不用走开,小弟背得不妥之处,还请曾兄指教!”

欧阳修接过书笑道:“你能背多少就背多少。”

范宁便从‘隐公元年’一节开始背起:

‘惠公元妃孟子,孟子卒,继室以声子,生隐公......’

他一口气背到文公七年,忽然发现范仲淹脸色不对,这才意识到自己背得太多,他连忙停下,挠挠头笑道:“不好意思,就只背下了这么多。”

这时,大堂上所有人都被惊得目瞪口呆,这才短短的一炷香啊!范宁居然能背下半本《春秋》,简直不可思议。

《春秋》全本一万八千余字,范宁差不多背了近一万字,竟一字不错,着实将众人震惊住了。

范仲淹连忙抓住范宁手臂问道:“这本书你是不是已经背过?”

范宁连忙摇头,“孙儿是第一次读它。”

欧阳修轻轻拍了拍额头,叹息道:“我算是见识到了,世间竟有这等记忆超群的神童。”

曾布满脸羞愧,他自诩过目不忘,但一炷香时间他也只记住了两千字左右,和范宁差得太远,令他自愧不如。

欧阳倩心中却十分不服气,曾大哥的记忆力在京城无人能比,他怎么可能输给这个小家伙?这小家伙说不定作弊。

想到这,欧阳倩笑道:“比试当然要三战两胜才有说服力,爹爹不妨再比第二场。”

欧阳修有点不好意思,便笑着问范仲淹,“兄长的意思呢?”

范仲淹心中也明白这场比试说服力不够,毕竟《春秋》在天下各地书屋都能买到。

“再比第二场吧!”

欧阳修想了想,便取出一篇文章笑道:“这篇文章是我去年在滁州的一次游记,半月前才写完初稿,还没有人看过,你们每人浏览一遍,然后默下来。”

范宁心中一动,该不会是《醉翁亭记》吧?

欧阳修把文稿先递给了范宁,第一句便是‘环滁皆山也.....’

范宁心中暗暗窃喜,果然是《醉翁亭记》,他又匆匆浏览一遍,却发现和后世流传的《醉翁亭记》有很多不同。

他才忽然想起,这是初稿啊!

但不等他再细看,欧阳修便将文稿从他手中抽走,又递给了曾布。

曾布也没有占到便宜,只草草浏览一遍,文稿又转到了欧阳倩手中。

欧阳倩还没有看完,文稿便被父亲收走了,她急得一跺脚,“爹爹给我看的时间最短!”

欧阳修呵呵一笑,“你本来就是凑热闹的,看不看都无所谓!”

欧阳倩撅了撅小嘴,退下去又不甘心,只得乖乖坐下开始默写。

曾布运笔如飞,生怕自己记下内容转眼便忘记。

范宁却很犹豫,他记下大概有七成左右,可这七成的内容和后世的《醉翁亭》至少有十一处不同,着实让他难以下笔。

自己究竟是写记下的七成,还是写后世的全篇?

他眼角余光偷偷向曾布一瞥,见曾布居然已经写了一半,正停笔沉思。

范宁不再犹豫,索性提笔将后世的《醉翁亭》全篇默了下来,但范宁还是吸取背《春秋》的教训,在后面稍微改了几个字。

毕竟太完美就不真实了。

不多时,三人将各自的稿子交给欧阳修,欧阳修心里有数,他给三人时间太短,完全记下来是不可能的,就看谁记得更多一点。

首先被淘汰的是欧阳倩,她只记下三行,还记错了三个字。

欧阳倩倒不沮丧,她本来就只是凑凑热闹,她更关心曾布,只要曾布能战胜那个臭小子,她就开心。

曾布还不错,记下了六成,不过有五个地方记错了。

欧阳修提笔将错误的地方圈出来,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曾布的脸顿时红了起来。

“还不错,能记住六成,比我预料的要好一点。”

欧阳修笑了笑,便放下曾布的卷子,又满怀期待地拿起了范宁的卷子。

刚才背诵《春秋》,这孩子表现得令他十分震惊,不知这一次又能他带来什么震撼。

刚拿起卷子,欧阳修便愣住了,这....这字简直.....

欧阳修有点不可思议地向范宁望去,范宁当然明白他目光中的惊讶,也不着恼,笑嘻嘻道:“前辈现在改比书法还来得及!”

范仲淹却有点惭愧,叹口气道:“这孩子别的都还不错,就是书法太糟糕,还望永叔多多指点他一二。”

欧阳修宽厚的笑了笑,“我当年像他这么大时写字也不行,其实书法也没什么诀窍,多多练习就是了,今天我不评论,等十年后再看。”

他这才细看范宁默写的《醉翁亭记》。

渐渐的,欧阳修脸上的笑容消失了,变得凝重起来,范宁不仅完整的默下了全篇《醉翁亭记》,而且很多地方和自己的原稿不一样了。

如果是默错倒也罢了,欧阳修发现范宁并不是默错,而是替自己修改了,他很多修改之处,竟然和自己的想法惊人的一致。

欧阳修越读越心惊,读到大半时,他再也忍不住,将卷子往桌子上重重一拍,“不可能!”

他目光凌厉地盯着范宁,“你给我老实交代,到底是怎么回事?”

欧阳修有点失态,把女儿欧阳倩和曾布都吓呆住了,连范仲淹也皱起眉头,永叔是怎么回事?

范宁却不慌不忙道:“欧阳前辈认为我事先已经读过这篇文章?”

欧阳修语塞,这篇《醉翁亭记》是自己才写不久,从未示人,连女儿都没机会,第一天来京的范宁更不可能看到。

可是......

欧阳修慢慢坐下,他心中异常震惊,这怎么可能?他才八岁啊!

这时,范仲淹笑道:“永叔能否给我看一看?”

欧阳修把卷子递给他,范仲淹捋须细细看了一遍,又从桌上拾起原稿,他连连点头,范宁的卷子比原稿修改得更加生动,更加完美。

不过范仲淹并不像欧阳修那样反应激烈,他已经领教过范宁的惊人之作了。

“永叔,你看这两段!”

范仲淹将卷子最后的几处修改指给欧阳修看。

‘醉能同其乐,醒能述以文者,太守也,太守谓谁?庐陵欧阳修也。’

“你看这段修改,他把中间的‘太守也,太守谓谁?’去掉了,看似简洁,却少了几分酒后自得的意境,其实改得并不好。

还有,‘已而夕阳在山,人影散乱’,他改成了‘人影杂乱’。

这个杂乱二字没有散乱用得到位,由此可见,我这个孙子的水平还是有限。”

欧阳修点了点头,他承认范仲淹说得对,他看了看范宁,还是长长叹息一声,“可就算如此,令孙也太令人震惊。”

曾布脸色一变,垂头丧气地低下头,他知道第二次比试又输了。

欧阳倩小嘴动了动,简直要气哭了。

欧阳修又忍不住将范宁的卷子细细看了三遍,这才摇摇头,对范仲淹道:“令孙天赋禀异,真神童也,我欧阳修服了!”

范仲淹还是第一次听到欧阳修如此夸赞一个孩子,他心中着实高兴,却捋须微微笑道:“论真才实学,他比曾布还差得远,贤弟太夸奖他。”

范仲淹一回头,见范宁眼中有一种掩饰不住的得意,气得伸手在他头上重重敲了一记,“谦虚的话在哪里去了?赶紧给我说出来!”

........

第七章 萝莉小女侠

当天晚上,范宁和祖父便在欧阳修府中住了下来。

次日上午,范仲淹早早便出门办事,范宁则呆在房间里打着哈欠练字。

有没有搞错,来到京城花花世界不出去逛街游玩,却让自己埋头写字。

那来京城做什么?

范宁一肚子怒火,狠狠发泄在宣纸上,他哪里是在写字,分明是在画一幅抽象派的水墨画。

这时,身后传来了敲门声。

“门没有关,请进!”

门吱嘎一声开了,范宁回头,却吓了一跳,站在门口的居然是欧阳倩。

她今天已换了一身衣裙,容颜依旧和昨天一样俏丽,只是一脸不高兴,就仿佛谁欠了她几百文钱。

“欧阳姑娘找我有事?”

欧阳倩懒洋洋问道:“你没有时间?”

“做什么?”

“爹爹让我陪你去买本字帖,家里没有适合你的,我估计你要练字,没时间去!”

范宁腾地跳了起来,“我有时间!”

他扔掉笔笑嘻嘻跑上前,“别的小弟都没有,就是有时间!”

出门逛街,还有美人伴游,这种美事谁会拒绝?

欧阳倩心中痛苦的哀叫一声,‘这个小屁孩,怎么这样难缠啊!’

.......

范宁这才知道为什么大家都喜欢美女,有小美女陪同在身边确实心情愉快,看什么都顺眼。

他们走出府门没有几步,欧阳倩就伸手拦住了一辆牛车,这让范宁很惊奇,这不就和后世打的一样吗?

“没见过吧!”

欧阳倩得意洋洋道:“在京城遍地是牛车,花几文钱就行了,你们乡下有吗?”

“我们乡下骑牛不要钱!”

欧阳倩翻个白眼,没好气道:“快上车吧!”

两人上了牛车,车夫一甩长鞭,牛车缓缓而行。

范宁有些不解,“小倩姐,买本字帖怎么还要去大相国寺,离这里不远好像就有家书铺。”

欧阳倩听他嘴巴喊得甜,心中舒服了一点,便道:“除了买本字帖,爹爹还让我带你去吃点东西,大相国寺那边有名的食铺比较多。”

听到去吃点东西,范宁顿时眉开眼笑,“我们要去吃什么?”

欧阳倩肩上挎了一只绣花布袋,里面自然是眉笔和胭脂,另外还有一只小钱囊。

钱囊里有几十文钱和几钱碎银子,她已经很久没有得到过这么多钱,也在考虑去哪家名店打打牙祭。

欧阳倩忽然想到一样美食,顿时俏目一亮。

“阿姊带你去吃曹婆婆肉饼,京城很有名的,它家的胡辣汤做得最地道。”

“好的,只要是小倩姐推荐,肯定错不了。”

欧阳倩毕竟是小娘子,胸无城府,被范宁灌了一通甜言蜜语后,早已把刚才的不愉快丢之脑后了。

很快她便有说有笑地给范宁当起了导游。

........

大相国寺号称东京汴梁商业最繁华之所,每月五次开放万姓交易,成了京城最大的商品交易中心。

每次开市,大相国寺都会吸引京城数万人前来购物淘宝,各种临时开设铺席上千家,交易着天南地北的各种物品。

今天正逢开市,大相国寺前人潮汹涌,纷纷向寺院里走去。

虽然范宁看不见寺院内的情形,但广场上的热闹,就已经让他目不暇接了。

牛车缓缓穿过寺院大门前的广场,广场上挤满了各种卖艺人。

杂耍魔术、算命道士、快板评书、练武耍棍、耍猴的、卖大力丸子、卖各种春药、卖祖传秘方,人流穿梭,热闹异常。

穿过广场,牛车终于停了下来。

“我们到了!”

欧阳倩取出几文钱塞给车夫,便拉着范宁跳下牛车。

眼前是一座三层硬山式木楼,前面搭建了一座彩缎欢门,十分富丽堂皇。

从三楼到楼下挂一串菱形招牌,每块招牌上写有一个大字,合起就是‘曹婆婆肉饼’五个大字。

这就是东京最有名的小吃之一,相当于现在的全聚德。

欧阳倩却叫一声‘苦也!’原来店铺排着长队,至少有一百余人。

范宁挠挠头,这得排到什么时候去?

“小倩姐,要不咱们换一家吧!”

“没关系!我雇人排队。”

欧阳倩惦念它家的肉饼快半年了,怎么肯轻易放弃,她很快便找到一名专门替人排队的小厮。

没有了排队之忧,欧阳倩笑着拉一下范宁,“跟阿姊去胭脂店里逛逛!”

范宁看见胭脂店里挤满了花枝招展的小娘子,他头皮一阵发麻,连忙后退几步。

“我去那边看看杂耍,等会儿就过来找你。”

不等她同意,范宁便一溜烟地跑没影了。

欧阳倩有点不放心他,可是又挡不住胭脂店致命的吸引力,犹豫半天,她最终说服了自己,转身便兴冲冲地向胭脂店走去。

范宁兴致盎然地在广场上逛了一圈,各种各样小玩意很多,可惜囊中羞涩,只能看不能买,他便向寺院大门走去。

这时,他忽然发现人群中有一个穿绿绸武士服的年轻女子,拉着个小女孩,格外引人瞩目。

这个女子之所以引入瞩目,就在于她的高,范宁还从未见过这么高的女子,身高至少有一米八几,长胳膊长腿,长得十分粗壮,梳一根油亮的大辫子,后背一把大宝剑,至少长一米。

范宁着实对她后背的大宝剑感兴趣,自己遇到大宋女侠了。

他连忙加快脚步跟上去,越走越近,目光渐渐从大宝剑上转移了,嘴里啧啧称赞,这两条大长腿,可惜太费布料了,做条裤子就够自己做一身长袍。

这时,她旁边的小萝莉却忽然停住脚步,转过身怒视范宁,“你一直跟着我们,想干什么?”

范宁吓了一跳,连忙向后退了一步,这才注意到眼前的小萝莉也与众不同。

只见她年约六七岁的样子,肌肤雪白,一双大眼睛黑白分明,极为灵活,一张小脸长得异常精致,粉雕玉琢,活像个洋娃娃。

她梳着双罗髻,脖子上戴着一串粉红色的珍珠项链,穿一件浅黄色襦衣,下面是一条黑底镶金边的长裙,面料十分考究,腰间佩一把镶嵌着宝石的小短剑。

范宁还从未见过这么漂亮的小女孩,只可惜腰间的短剑让她的可爱减了几分,却增添了一分杀气。

范宁挠挠头,一脸天真的对女侠笑道:“姐姐身后的大宝剑看起来很霸气,我想看看是不是真的?”

“哼!装得倒挺像。”

只见寒光一闪,一把寒气森森的短剑出现他眼前。

“我警告你,再跟着我们,我就给你脸上留个纪念,说到做到!”

寒光再一闪,短剑消失了,小萝莉拉着女侠的手道:“剑姐,估计是个小贼,我们走!”

两人不再理睬范宁,加快步伐,直接进了寺院。

范宁着实没面子,居然被一个小萝莉拿着短剑指脸,想高声骂两声找回场子,可又有点心虚。

他只得低声骂了几句,“从小就这么凶,长大后肯定是河东狮,谁娶了你才倒八辈子霉了!”

骂了小萝莉两句,心中舒服了一点,范宁滑脚便进了寺院。

寺院内是另一番景象,两边走廊下摆满了各种摊位,一眼望不见头,两边简直是人山人海。

给范宁的感觉,这里就是一个超级跳蚤市场,也像小商品批发中心。

转到左侧院,稍微好一点,没有正院人那么多,范宁发现这里几乎都是文人士子,有很多穿着青衿深衣的太学生。

两边廊下摆满了书摊,足有上百家,中间空地上搭建了五六座彩棚,下面挤满了士子,争先恐后地举手。

范宁走上前,眼睛顿时一亮,原来这些彩棚居然是有奖问答,答对了有钱拿,好事情啊!

第八章 我爸是侍郎

范宁先找了一处人最少的彩棚,这是一座猜谜棚。

台上挂了数十块小木牌,每一块牌子就是一个谜,也没有人招呼,需要自己走上台去猜谜。

上面有几名士子正低头冥思苦想。

范宁精神一振,猜谜可是自己最拿手的,百猜百中。

他兴致勃勃走上台,只见一名书生正盯着一块木牌发呆,便凑上前看了看。

‘六十天,射一字’

很通俗简单的谜语,范宁笑了起来,书生连这个都猜不到,这不就是朋友的‘朋’字吗?

“猜中了怎么办?”他问旁边的书生。

“把它摘下来拿去领奖,猜对一个奖五文钱。”

书生忽然问范宁,“小官人猜到了?”

范宁笑眯眯把牌子摘下来,对他道:“是个朋字!”

书生重重一拍脑门,“对呀!六十天可不就是两个月吗?”

范宁又转向另一块牌子,‘话别之后弃前嫌(射一字)’

他随手把牌子摘下来,这是个‘谦’字。

再看左边的牌子,‘关云长走麦城(射一字)’

范宁略一思索,便将牌子摘下来了,这是‘翠’字

......

范宁如鱼得水,一口气将五十只木牌全部摘下,看得旁边的几名书生目瞪口呆。

范宁有点不好意思了,又挂了一块木牌回去,笑眯眯道:‘这块留给你们,慢慢猜哈!’

他转身跑去后面,看棚子是个老者,他坐在桌前,正托着腮打瞌睡。

‘哗啦!’一堆牌子丢在他面前,“老丈,兑奖了!”

老者吓了一跳,看看眼前的一堆牌子,又看了看范宁,“小哥儿都猜到了?”

“那是!”

范宁得意洋洋道:“我一个一个告诉你,招手不见走来,可是‘超’字?”

“没错!小哥儿猜中了。”

“日近黄昏,射一地名,可是洛阳?”

“太对了!就是洛阳。”

就在这时,身后忽然传来一个愤怒的声音,“你太过份了!”

范宁一回头,只见刚才的小萝莉站在自己身后,手中拿着一块木牌,满脸愤怒地望着自己。

“小妹妹,怎么了?”范宁眨眨眼问道。

“贪心自私的大混蛋!”

小萝莉狠狠将手中木牌摔在他面前,一跺脚,怒气冲冲走了。

范宁心中畅快之极,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老者明白了,摇摇头对范宁道:“你把全部牌子都拿走,小娘子生气了。”

“那是她太性急了。”

范宁眨眨眼笑道:“难道我猜完,你就不挂了?”

“那也是!”

范宁拾起地上牌子,眼一挑,‘刽子手的嘴脸,射一官名。’

“哈!这个谜底是宰相,对不对?”

........

范宁还从未这样高兴过,猜了一通谜语赚了两百五十文钱,还出了一口恶气了,实在太爽了。

他哼着小曲从彩棚背后走出来,去书摊上花十文钱买了一只挎肩布袋。

拍了拍袋子里哗哗作响的铜钱,范宁只觉心满意足,又转身向另一座彩棚走去。

范宁直到这时才发现几座彩棚的奥秘,每座彩棚顶上挂着金花,数量越少,表示奖金越低。

难怪灯谜棚没人,上面只挂了一朵金花。

最东面的棚子上挂了九朵金花,奖金最高,下面人山人海,范宁估计自己也挤不进去。

这时,他忽然看见了大宝剑女侠,站在五朵金花的棚子前,俨如鹤立鸡群,士子们都自惭形秽地离她远一点,小萝莉应该就在里面。

五朵金花,倒不知是什么题目?

范宁挤上前,只见彩棚正中有两个大字:‘对联!’

范宁这才知道,原来这里是对联棚,就不知道彩头是多少?

台上站着一名中年文士,身着白色襕袍,颌下留着长须,满脸笑容,看样子应该是主持人之类。

中年文士呵呵笑道:“刚才李衙内对得好,柳絮因风起,他对梧桐怨霜来,堪称妙绝之对,这位小娘子的芭蕉由雨垂,就稍微欠一点火候,这一局是李衙内胜。”

范宁这才看见刚才的小萝莉,她就站在大宝剑女侠的前面,满脸不高兴,原来她在和人比试。

另一边则是一名二十岁左右的士子,衣着华丽,手执一柄折扇,他用折扇轻轻的打着手心,脸上颇为得意。

范宁顿时心中鄙视,人家是一个六七岁的小丫头,你这个大老爷们比赢了还得意,丢不丢人?

主持人手一招,一名小厮走出来,手端一面朱漆木盘,木盘里是一堆铜钱,大概有几百文。

“这是第二局彩头五百文,恭喜李衙内了!”

周围十几名士子响起一片叫好声,“这次李兄请客!”

“好说!好说!”

那位李衙内满脸笑容,扇子轻轻一挥,旁边一名随从连忙将钱接了过去。

这时,小萝莉恨恨道:“剑姐,不跟他们比了,我们走!”

“咦!”范宁一阵惊讶,这小丫头说的竟是吴县土话,她居然是自己同乡。

小萝莉转身正好看见范宁,眼睛一瞪,“怎么又是你?”

范宁笑眯眯道:“地方就这么大,我也没办法。”

小萝莉本想离去,可正好看见了范宁,她心中赌了一口气,又不走了。

李衙内笑眯眯一侧身道:“小娘子不是要走吗?请!”

小萝莉冷哼一声,“第三局还没有比,还不知鹿死谁手呢!”

这时,台上主持人又笑道:“小娘子和李衙内各胜一局,一比一,第三局决胜,两位准备好了吗?”

这时,所有人的目光都盯住了李衙内和这个小娘子。

主持人缓缓道:“下面我出上联,两位请看好了。”

这时小厮走了出来,他用竹竿挑着一幅字,上面写着第三局的上联,‘松山宿晚听泉响’。

上联一出,李衙内立刻低头苦思,范宁见小萝莉秀眉皱成一团,也在冥思苦想,便低声自言自语道:“我记得寒山寺好像有首诗,叫什么来着?”

小萝莉眼睛一亮,立刻高声对道:“枫桥夜泊闻涛声!”

“好!”主持人顿时鼓掌叫好,“好一个枫桥夜泊,第三局小娘子对上了。”

李衙内想了半天,也找不到一个更好的下联,他的脸色顿时变得十分难看。

小萝莉赢了第三局,拿到五百文赏钱,脸上笑开了花,拉着大宝剑女侠便走,路过范宁身边时,她也仿佛自言自语道:“谜语之事,本姑娘就算了。”

说完,她扬长而去,范宁哑然失笑,这个小萝莉人小鬼大,倒挺有意思。

这时,李衙内走上前,打量一下范宁的衣着,见他穿一身细麻长衫,心中顿时有利几分轻视,便向范宁拱拱手,“不知小官人贵姓,仙乡何处?”

“在下姓范,平江府人。”

“原来是平江府人,难怪小官人知道枫桥夜泊。”

范宁心中警惕起来,“这家伙好长的耳朵!”

范宁也笑了笑,拱手回礼道:“李衙内有什么指教?”

一群士子涌了上来,七嘴八舌问道:“衙内,怎么回事?”

李衙内呵呵一笑:“这位小官人深藏不露,我倒想和他比一比。”

这时,范宁发现小萝莉又回来了,她嘴角含笑,眼中带着一丝狡黠,远远站在一边,就仿佛在云端里看热闹一般。

范宁也微微笑道:“不知这位兄台仙乡何处,在哪里高就?”

“我就是东京本地人!”

李衙内用扇子指指背后一群士子,“我们都是太学生。”

范宁点点头,“原来是太学生,年轻有为啊!”

旁边一名太学生急于献媚,呵斥范宁道:“乡下来的小子,李衙内的父亲可是礼部侍郎,李衙内本人今年开封府解试排名第二。”

李衙内刷地撑开折扇,轻轻扇了扇,脸上充满了傲慢和得意之色。

范宁挠挠头,“这个侍郎在京城排名第几?”

周围顿时响起一片哄笑,在京城,一个小小的侍郎确实不算什么。

只是礼部侍郎主管科举,士子们当然都要拼命拍这个李衙内的马屁。

李衙内脸色一变,给一名同伴使个眼色,同伴连忙跑上台,对主持人附耳说了几句。

主持人点点头道:“李衙内既然要和这位小官人比试一番,那么就按规矩来,三局两胜。”

李衙内眉毛一挑,目光变得阴冷起来,“怎么样,枫桥夜泊老弟敢不敢和我比一场?”

范宁淡淡一笑,“既然李衙内的父亲是礼部侍郎,那在下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这李衙内全名李湛,正是礼部侍郎李伯裔之子,上个月他参加开封府解试,获得第二名,在太学也很有名气。

今天他和一群太学同窗来逛万姓交易,在对联棚前见小娘子长得颇为可爱,便有心逗逗她。

不料范宁在关键时刻的一个提醒,反而被小娘子翻盘赢了,让李湛在同窗面前丢了面子。

这口气他怎么可能咽得下去,他今天非要好好教训这个臭小子一番不可,当然,文人的教训就是公开比试羞辱对方。

这时,外面围得士子越来越多,主持人高声道:“第一局开始,两位请看上联!”

小厮用竹竿挑着上联走上前,只见上联是:‘轻霜隐隐路边草。’

范宁猜谜是高手,对联他并不擅长,可他脑海却记着古今流传的几千条对联,根本就不怕这位解试第二名。

范宁略略想了想便笑道:“李衙内先说,还是我先说?”

李湛哼了一声道:“我对下联,浓雾蒙蒙空中月!”

“好!”周围顿时响起一片叫好。

主持人点点头,“这幅下联不错,不知这位小官人可有下联?”

范宁随即高声道:“我的下联是:重山叠叠画间峰!”

四周却一片安静,没有叫好声,虽然范宁的下联更大气,更有意境,但听说这位李衙内的父亲是礼部侍郎,士子谁都不敢轻易得罪他。

主持人勉强笑道:“两幅下联都不错,第一局就算平手吧!”

“胡说!”

小萝莉顿时跳了起来,怒道:“明明是后一幅对联更好,你怎么能睁眼说瞎话!”

主持人见他们都是小孩,便不睬小萝莉的抗议,又高声道:“第二局开始,请两位看上联!”

这时,范宁回头看了小萝莉一眼。

小萝莉却哼了一声,眼睛向上翻去,给他一个白眼,自己的利益不争取,输了也活该!

第二局的上联已经挑出来了,“三星日月光。”

范宁点点头,这幅对联在南宋岳珂的《桯史》中有记录,算是一幅历史名联,传说历史上那幅最好的下联是由苏东坡对出来。

李湛抢先对道:“我对一阵风雷雨。”

四周却一片鸦雀无声,‘一阵风雷雨’早就有了,是公认的绝对,这个李湛明显有点耍无赖,这可是别人的下联。

小萝莉冷笑道:“好一个一阵风雷雨,不愧是解元第二名!”

主持人着实尴尬,半晌解释道:“我并没有说,一定要自己对出来,所以李衙内的下联也算是符合要求。”

李湛得意洋洋望着范宁,“臭小子,你现在怎么办?”

范宁却淡淡一笑,仰头道:“我也有一个下联,上面司仪还要不要听?”

主持人连忙笑道:“当然!我们愿意洗耳恭听!”

范宁不慌不忙道:“我的下联是‘四诗风雅颂’,如何?”

四周先是一片寂静,随后便爆出一片热烈的喝彩声,“好!好一个四诗风雅颂!”

对句中的‘诗’是指《诗经》,《诗经》又分为《风》《雅》《颂》三部分,但《雅》又分为《大雅》和《小雅》,合在一起正好四部分。

周围士子个个都苦读经书,焉能不明白其中的绝妙,这时就算礼部尚书来也不管用了,鼓掌声一阵高过一阵,大家纷纷为这幅千古绝对喝彩。

连小萝莉也撅着嘴道:“算他有点道行!”

这时,李湛臊得满脸通红,他哪里还有脸皮再比下去,大家都知道他是抄的,可人家是自己对出来,而且是一幅真正的精绝之联。

他推开众人便灰溜溜地走了,这场文斗没有再继续比下去的必要了。

.............

范宁嘴里哼着小曲,得意洋洋往回走,手中掂着一锭银子,足足有五两重,这是今天的最高奖金,比九朵金花的五经填字还要高。

彩棚主人为感谢他的绝妙对联而颁发了特别大奖,五两银子价值五千文钱,范宁心花怒放,这次来京城不枉此行了。

忽然,他觉得耳朵一痛,竟被人揪住了,“你跑哪里去了,阿姐到处找你!”

原来是欧阳倩来了,他连忙挣脱欧阳倩的手,只见她另一边拎着一只袋子,冒着热腾腾的肉香味,令人垂涎欲滴。

范宁连忙笑嘻嘻把银子举到她面前,“倩姐帮我看一看,这是什么?”

“这是银子,你....你从哪里搞来这么多银子?”

“说来话长,有个小娘子迷路了,哭得可伤心,我带她找到了父母,她父母为感谢我,就给我五两银子。”

“这种事情你也好意思收人家钱?”

“我也不想要,但人家硬塞给我,哎!没法子,倩姐,我给你买胭脂去。”

“真的吗?那太好了,我们去张古老店,它们家的胭脂更好。”

.........

【四千字大章求推荐票!】

第九章 给拗相公上课

接下来两天范仲淹依旧去忙自己的事情,范宁都呆在欧阳修府中练字,范仲淹怕他有失,无法向他父母交代,便不准他再出门。

虽然范宁还想再去逛逛勾栏瓦肆,但范仲淹有过交代,不让他出门,欧阳倩也不肯带他出去。

好在回家孝敬父母的礼物已经买好,给母亲买了几色张古老店的胭脂和两瓶玫瑰香水,给父亲买了两瓶中山园子店的千日春好酒。

范宁也就打消了出去游玩的念头,专心在府中练字。

这天下午,范宁写完字,独自在府中闲逛,路过客堂时,却见一名年轻男子坐在客堂上,似乎是在等欧阳修回来。

范宁见男子茶碗已空,便跑去厨下,让人点了一壶茶。

“客堂上那个年轻人是谁,已经坐了很久了吧!”

管家呵呵笑道:“他呀!也算是老爷的弟子,每次回京都要前来拜访,老爷很器重他。”

“他是谁?”范宁有点好奇,能让欧阳修器重的人,想必不会是普通人。

“他好像叫....对了,他叫王安石!”

“叫什么?”范宁掏掏耳朵,他怀疑自己听错了。

“小官人,他是叫王安石,上一届考中进士,听说刚刚升为县令。”

范宁忽然明白了,难怪祖父说自己会遇到王安石,原来王安石是欧阳修的弟子,这并不是巧合啊!

这时,茶点好了,一名下人端起茶壶正要送去,范宁连忙笑道:“让我来!”

他接过茶壶,快步向客堂而去。

.......

年轻男子正是王安石,他进京是来参加相公庞籍的寿辰,庞籍对他十分器重,特地派人给他送去一张寿帖。

王安石今天刚下船,便赶来拜访恩师欧阳修,不料欧阳修却不在家,他已经足足等了大半个时辰。

一碗茶早已喝干,他正口干舌燥,见一个少年端茶壶进来,王安石连忙起身感谢。

“你是在等欧阳前辈?”范宁笑问道。

年轻男子听范宁口气,似乎并不是恩师府中人,也不是恩师学生,他不敢失礼,连忙抱拳道:“我刚从鄞县来,进京公干。”

鄞县就是今天宁波,范宁眉头一挑笑道:“那咱们是半个老乡啊!我从吴县过来。”

“原来少郎是平江府人,那里人杰地灵,好地方,范相公就是吴县人。”

“范相公就是我祖父,我随他一起进京!”

年轻男子恍然,再次行礼,“原来是范公之后,失礼了,在下王安石,对范公新政敬佩万分!”

果然是王安石,范宁又稍稍打量一下这个年轻人,完全就是一个很朴实的乡下后生,哪里有半点名相的风采?

“原来你就是王安石!”

“范少郎也知道我?”

“久闻....大名了!”

范宁差点说出久闻‘拗相公’大名,这时候王安石才刚参加工作没几年,离相公的距离还远呢!

不过再仔细看,范宁还是感觉到了王安石与众不同的气质。

只见他长一张方脸,浓眉深目,目光炯炯有神,从骨子里透出一种正气。

范宁不由暗暗夸赞,不愧是历史上著名的改革家,从他的气质就能看出他百折不挠的性格。

王安石轻轻叹口气,“令祖的庆历新政,可惜了!”

范宁之所以对王安石有特殊兴趣,是因为他曾经看过几篇关于王安石改革的论述。

王安石虽然精准切中了大宋的顽疾,但他并没有找到病因,导致他改革不得其法,理不清思路。

就俨如一只无头苍蝇东奔西撞,浪费了大量时间和资源,最后众叛亲离,以至于失败。

令人怒其不争,哀其不幸。

范宁每每掩卷长叹,如果自己回到大宋,他一定要狠狠将这个拗相公敲醒,告诉他正确的改革之道。

而今天,自己坐在王安石面前,就犹如站在历史的长堤上,范宁并不想挖开大堤,让历史长河彻底改道,这不是他的使命。

但他希望大宋会因为自己的到来而变得更加美好,这也是他最大的心愿。

范宁端起茶杯吹了吹,慢慢喝了一口,让内心平静下来。

良久,范宁淡淡笑道:“新政上马仓促,没有根基,不得其法,就如空中楼阁,不失败才怪!”

“这是令祖总结的?”

范宁摇摇头,“这是我说的!”

王安石吃了一惊,他又细细品范宁话中之语,越品越觉得深刻。

庆历新政就是推出太仓促,在朝中根本没有达成共识,才一年就因反对者太多而失败。

王安石在同辈好友中被戏称为王变法,并不是他到中年后才有变法之心。

他在读书时就胸怀大志,一心要做番事业,改变大宋积贫积弱的局面。

前年范仲淹实施新政时,他只恨自己太年轻,不能鞍前马后跟随。

所以只要提到变法新政他便兴致盎然,尤其对面是范公的孙子,虽然年少,想必见识也不凡。

王安石不知道一个多月前,范宁还在村里被人叫做范呆呆,足不出村,最远只去过小镇。

王安石连忙问道:“少郎能否告诉我,为什么说新政没有根基呢?”

范宁知道后来王安石变法走了不少弯路,导致挫折重重,最终失败,便有心指点他一下,或许变法的命运就会多少有所改变。

现在王安石还年轻,可塑性极强,现在教他,能改变他的思路和原则,如果等十几年后再教他,只能是左耳进,右耳出了,拗相公的性格可不是一般的固执。

范宁又给自己的茶碗里斟满,笑问道:“那我先问你,变法的本质是什么?”

王安石沉思一下道:“变法的本质是兴利除弊,改变一切阻碍大宋富强的陈规旧制!”

范宁摇摇头,“那个是变法的方向,不是本质。”

“那你说变法的本质是什么?”王安石开始固执起来,很认真地和范宁争辩。

范宁伸手蘸一点茶水,随手在桌上画了个圆,又在圆的内部打个叉叉,轻描淡写说道:“这就是变法的本质,通俗地说,就是分饼!”

王安石呆了一下,喃喃道:“分饼?”

“对!分饼。”

范宁又继续道:“天下的财富就是这块大饼,权贵占得太多,百姓和朝廷占得太少,所以弊端百出,国家积弱,百姓积贫,所谓变法的本质就是要把权贵的财富切走一块,分给朝廷和百姓。”

范宁用最通俗的语言,血淋淋地撕开表象露出了本质,王安石俨如被雷击一样,整个人都呆住了。

他一直认为大宋积弱积贫是因为各种陈规陋习阻碍了大宋走向富强。

比如朝廷对军队歧视,官府对关系民生的资源控制太深等等。

只要能打破各种陈规旧习,精兵简政,梳理清楚各种关系,那么大宋的‘三冗’困境就能逐渐扭转。

但今天他却听到了一个完全不同的分饼理论,他才忽然意识到自己从前想得太肤浅了。

但王安石要被说服也不是那么容易,他立刻反驳道:“也不对,那军队变法应该和分饼无关吧!”

范宁摇摇头,“军队最大的弊端在于冗兵,大宋养了百万大军,朝廷财力不堪重负,我说得没错吧!”

“确实如此!”

“你想过没有,这百万大军中又有藏多少贪蠹之辈在拼命吸吮军费?”

范宁目光炯炯地注视王安石,又继续道:“你要变法军制,减少冗兵,削减军费,或者把军费真正用于士兵,那么会侵犯谁的利益?不就是分饼吗?”

王安石心中如一道闪电划过,他变得沉默不语,不再争辩,而是虚心地聆听范宁的敦敦教诲。

“变法的根基在哪里?就在于支持者,支持者越多,根基就越牢固,但不要指望权贵会支持你,那是与虎谋皮。

真正支持者是天下百姓,是实权天子,是无数和你一样渴望通过变法而使国家富强的中低层官员。

这就需要你团结一切可以团结的人,哪怕是乡间老农,哪怕是宫里的宦官,只要他们都说变法是对的,那么无数声音合在一起就会震动天下”

王安石低低叹息一声,“说起来简单,可做起来又谈何容易啊!”

范宁微微笑道:“说起来简单,其实做起来也不难,这就是我刚才说的,不得其法。”

王安石已经完全忘记了范宁的年龄,他起身长施一礼,“请少郎教我!”

“变法要得到大家支持,就需要先让大家看到变法的好处,这就需要先做一个试点,一个州或者一个县。

在一个试点成功了,然后再推广,就会得到大家的认同和支持。

同时试点中遇到什么阻碍和反对,然后怎么解决矛盾,这就叫积累经验,同时也给了所有支持者信心。

只要有了信心,那什么事情都好办了。”

范宁喝了口茶,又继续道:“变法的第二个方法就是要循序渐进,先易后难。

就象伐树,不可能一刀斩断大树,总要一刀一刀砍,先找最薄弱处下刀,到最后,再粗壮的树也会倒下。

所以变法不能急,得慢慢来,一步步推进。”

范宁的一番话就像一把刀,狠狠插进了王安石的心窝,把他的心豁开一个大口子,不仅一股清新的风吹进来,而且心中也被照得亮堂了。

这时,门外传来说话声,似乎是自己祖父回来了。

范宁便起身笑道:“再送王县令一句话,变法要学会妥协,和权贵尽量不要你死我活斗争。

最好的办法是大家一起把饼做大,在分配新饼时多给朝廷一点,多给百姓一点,尽量少地触动权贵的底线利益,抵抗就不会过于强烈,那么变法就会成功,言尽于此,王县令好好考虑吧!”

范宁把后世总结的,关于王安石变法的经验教训都传授给了王安石本人,但时间仓促,王安石未必能消化,等以后有机会,自己再给他开几门课,好好教授一番。

范宁走了,王安石还呆呆地站在那里,仿佛变成了一座雕塑。

范宁知道自己今天已成功在王安石心中种下了一颗种子,它会生根发芽,会慢慢长成参天大树。

那时,他或许会爬上大树之巅,和王安石一起修复这幅壮美的大宋万里江山图。

范宁心情十分畅快,自己今晚一定会睡得很香甜,至于王安石今晚能否睡着,那就不关他的事了。

第十章 神童对神童(上)

在京城住了五天,范仲淹准备回邓州了,同时要送范宁回平江府。

这天下午,范宁在房内练字,门外传来脚步声,这脚步声有点熟悉,是主人欧阳修。

他连忙放下笔,把正在写的东西藏在下面,这时欧阳修出现在门口笑道:“你祖父正好有事暂时回不来,他托人捎话给我,让我带你去参加一个宴会,到时候他会在那里。”

“多谢前辈,我随时可以出发!”

欧阳修这几天和范宁交集不多,只是第一天他考教了范宁惊人的记忆力,令他叹为观止。

尤其范宁给他修改了《醉翁亭记》,使他刮目相看,竟有了收徒之念。

欧阳修也是刚进京出任翰林学士,事情比较多,在家时间很少,倒是女儿小倩和范宁关系很好,在自己面前已经夸奖了他两次。

欧阳修想到范宁明天就要回去,他祖父范仲淹拜托自己指点一下范宁的文章书法,自己却一直没空,心中不免有些愧疚。

欧阳修见范宁似乎在偷偷遮掩书案的文字,便走上前笑道:“你在写什么,给我看一看。”

范宁脸一红,只好把一叠写满字的字给他,欧阳修顿时笑了起来,是自己前几年写的《朋党论》。

“书法有点进步了,但还须长久努力!”

欧阳修也看出来了,范宁写字比他刚来那天又好了一点,更加工整,这是范仲淹教孙子的办法,先写工整,再慢慢写好。

其实这个方法也不错,只是见效比较慢,不能性急。

范宁点点头,“祖父也说了,没有十年时间苦练,晚辈的字是见不了人的。”

“你祖父太夸张了,在我看来,坚持练习三四年,你的字就能拿得出手了,不过要被你祖父称为‘书法’,确实要至少十年时间。”

“晚辈会坚持不懈,多谢前辈鼓励。”

欧阳修又翻了一篇,他指着纸上半首词笑问道:“这是你写的?”

范宁有点不好意思,他只写了一个词牌,和一句词。

他用欧阳修的作品练字,除了《朋党论》、《醉翁亭记》外,还有就是《浪淘沙》,刚写了其中一句。

他想写的这首词其实是眼前这位欧阳前辈的晚年之作。

‘垂柳紫陌洛阳东.....’

欧阳修读到‘垂柳紫陌洛阳东’,心中竟隐隐被触动了,又仿佛回到了当年和一群好友在洛阳时的生活。

他梳理一下自己的情绪,又笑问道:“你应该没去过洛阳,怎么会有写到洛阳?”

范宁躬身道:“晚辈没有去过洛阳,这不是写晚辈,而是写前辈,这两天晚辈在拜读前辈的大作,感觉前辈很思念年轻时的生活,便想仿照前辈的风格涂鸦,可惜才疏学浅,模仿不了。”

欧阳修摸了摸他的头,心中颇为感动,这孩子不仅聪明过人,更重要是宅心仁厚,这才是金子般的品德。

这句垂柳紫陌洛阳东也开启了他的思路,他才思涌出,提笔把全首写了。

‘把酒祝东风,且共从容。垂柳紫陌洛阳东,总是当年携手处,游遍花丛。

聚散苦匆匆,此恨无穷。今年花胜去年红,可惜明年花更好,知与谁同?’

他把这首词递给范宁,温和笑道:“这首词就送给你了。”

“多谢前辈!”

........

今天是九月十八日,天空下着蒙蒙秋雨,一辆牛车在细雨斜风中缓缓而行。

范宁今天要参加的宴会是祖父范仲淹的好友,枢密使庞籍的六十岁寿宴,庞籍官任宰相,在朝中人脉极深,因此前来贺寿的官员络绎不绝,很多人都是从外地赶来。

欧阳修带着范宁以及学生曾布乘牛车来到了庞府,门口已停满了各种马车和牛车,庞籍亲自率领两个儿子在门口迎客。

或许是欧阳倩给范宁说了好话的缘故,曾布对范宁的一丝不满也消失了,一路上和范宁有说有笑。

“你们两个跟着我,别走丢了!”

欧阳修招呼两人一声,两人连忙跟随,范宁虽然心智成熟,无奈腿短手小,还是一个孩童身躯,他只得和曾布一路小跑,跟着大步流星的欧阳修。

欧阳修自从前几天《醉翁亭记》正式发表后,顿时轰动京城,声望也到了一个顶峰,隐隐已有大宋文坛领袖的迹象。

他一路和人打招呼,不多时便来到大门前,庞籍早看见了他,连忙笑着对众人道:“醉翁来了,大家快把酒收起来!”

众人一阵大笑,欧阳修和庞籍寒暄两句,又把范宁和曾布拉过来行礼,庞籍呵呵笑道:“小曾也来了,你兄长在里面,和司马光在一起。”

他目光又转向范宁,觉得有点眼生,便笑问:“永叔,这位是你的子侄?”

欧阳修微微一笑,“是希文的孙子,这次从家乡带来,一个了不起的神童啊!”

庞籍又惊又喜,对范宁笑道:“原来你就是老范的神童孙子,这两天我耳朵都被他说起老茧了。”

范宁连忙躬身行礼道:“祖父怜爱孙子,大多会有夸大之辞,晚辈很平常,老相公切不可高抬了范宁。”

“谁说你很平常!”

身后忽然传来一个声音,众人回头,却是王安石走上前,只见他双眼熬得通红,脸颊略略有些清减。”

他走上前深深向范宁行一礼,“君之一席话,令王安石胜读十年书,请受我一礼。”

范宁淡淡一笑,“我只问你能接受吗?”

王安石点点头,“我觉得非常有道理,我愿再用十年时间去实践领悟!”

众人顿时大为惊讶,王安石可是近年来声名鹊起的新秀,公认的才学卓著,他竟然向一个八岁小童行礼,口称受教,着实令众人深感震撼。

众人纷纷问王安石,欧阳修是支持范仲淹新政而被贬,而庞籍是比较同情范仲淹,基本上都不是保守派。

王安石把两人拉到一旁,简单地将范宁的分饼理论给他们说了一遍,欧阳修半响说不出话来,他竟有一种醍醐灌顶般的顿悟。

庞籍一拍巴掌,“这孩子看得透彻啊!我们白活了几十年,居然还不如一个孩子。”

说完,庞籍又叹口气,“希文有这样的孙子,他也算后继有人了!”

范宁挠挠头,夸赞太多,他脸上实在有点挂不住。

.......

进了庞府,欧阳修自己去应酬,把范宁丢给了曾布,府中人流如织,到处是拜寿的宾客。

曾布带着范宁来到一个人少之处,笑道:“不如我们再来比试一番!”

“阿布要和比什么?”范宁微微笑道。

“我们几个兄弟在家中最喜欢玩诗句续尾,我说上句,你对下句,我们接最后一个字。”

范宁精神一振,这个也是他喜欢的,只要不是让他作诗就行。

“那就开始吧!你说第一句。”

曾布想了想道:“葡萄美酒夜光杯!”

这个有点难,一开头曾布就出了个偏题,曾布心中得意,这一句他可是难住了大哥。

范宁想了一会儿,忽然脱口而出,“杯深旋被香醪涴!”

“好!”后面有人喝彩一声。

两人吓了一跳,回头望去,只见身后站着一名五十岁左右的官员,皮肤黝黑,身体微胖,双眉如剑,一双眼睛极为锐利,俨如鹰一样能看透人心。

范宁不认识此人,但曾布认识,他连忙行礼,“晚辈曾布参见包公!”

范宁顿时吓了一跳,这位眼神犀利的黑脸官员就是包拯?

他连忙向包拯的额头望去,上面什么都没有。

包拯微微笑道:“我刚才遇到老范,他说自己的神童孙子来了,我估计这个小范就是你吧!”

范宁委实无语,祖父怎么到处宣扬,这不是把自己架在火上烤吗?若是每个人都跑来考教自己一番,还要不要人活了。

其实范仲淹是一番苦心,他在利用自己的资源为范宁铺路呢!在大宋,声望是第一重要,声望要从小开始做起,比如晏殊,从小就名闻天下,成年后自然就能成为宰相。

这就是范仲淹带范宁进京的真正目的,他年事已高,必须在还有一点名声人脉之时替范宁铺好路,以后就靠他自己奋斗了。

包拯又望向曾布,“你出了一个杯,好像很难,却被人家回一个涴,你怎么办?”

曾布只得苦笑一声,他以为范宁会接‘杯莫停’,没想到范宁却反击自己一个更生僻的字,这就叫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这一局我输了!”曾布对不出涴,只得无奈认输。

包拯哈哈大笑,竖起拇指,“小范果然厉害,我老包也服了!”

第十一章 神童对神童(中)

范仲淹坐在大堂上,正和司马光、王安石、曾巩、冯京等一群年轻才俊闲聊,这次范仲淹进京,主要是办两件事,一是给庞籍祝寿,其次是劝好友尹洙辞官去邓州养病。

这两件事目前都办妥了,尤其尹洙,今天吏部特事特办,给他办了致仕手续,明天就能和自己一同上路,让范仲淹长长松了口气。

这时,欧阳修缓缓走过来笑道:“希文,把范宁给我吧!我收他为徒,十年后我还你一个进士及第。”

范仲淹指着欧阳修对众人笑道:“看看,这人多会剥皮,我就这一个有点天赋的孙子,他还要抢走!”

众人都笑了起来,欧阳修却收起笑容,注视着范仲淹道:“我是说真的,能打动我的孩子,现在已经没有,他是我十年来遇到的第一个,我很希望收他于门下。”

范仲淹淡淡一笑,回头问王安石,“你家乡的神童方仲永怎么样了?”

王安石摇摇头,“泯于常人也!”

欧阳修明白范仲淹的意思,连忙道:“我会潜心教授他,严格要求他,细心雕琢他,让他终成美玉,绝不会让他被虚名所累!”

范仲淹沉默片刻,对众人道:“我的本意是让他回乡读书,让他在逆境中成长,等他成年后,恳请大家看在昔日老范的面上,多多提携他,帮助他,我也能瞑目了。”

他说得十分诚恳,众人想到他年事已高,言语中似乎有托孤之意,大家心中都有些伤感。

停一下,范仲淹又对欧阳修道:“我一路北上观察他,他是一个非常独立,与众不同的孩子,越是逆境,他越会宝光内敛,深藏不露,可一旦时机到来,他就会如大鹏展翅,翱翔于九天,我这次进京,就是把十年后的他托付给永叔,但现在我要给他的却是平淡和逆境,请永叔见谅!”

欧阳修无奈,只得默默点了点头,今天范宁写的‘垂柳紫陌洛阳东,总是当年携手处’深深打动了他。

也罢,就再等他几年,欧阳修暗暗下定了决心。

就在这时,忽然有人大喊:“天子驾到!”

众人一惊,纷纷站起身,只见两队侍卫快步奔来,在大堂左右站岗,今天是宰相庞籍过六十大寿,天子赵祯亲自上门给他祝寿。

片刻,只见一群侍卫簇拥着一名身着常服,头戴乌笼纱帽的中年男子走了进来,只见他脸型容长,皮肤白皙,气质雍容,举手投足之间都有一种君临天下的气质,来人正是天子赵祯,也就是历史上的宋仁宗。

他在位四十余年,社会安定,经济发展,促使北宋逐渐走向了繁荣。

在赵祯身后,还跟着一名五十余岁的男子,长得倒是端正,但一双眼睛总透出一点阴鸷之气,脸上的笑容也有点不正,显得阴阳怪气。

此人便是国丈张尧佐,在传统戏曲小说中,说包拯的死对头是庞太师,也就是今天祝寿的主角庞籍,实际上并不是,庞太师原型应该是这个国丈张尧佐,张贵妃的父亲。

张尧佐手中还牵着一个十岁左右的男孩子,长得倒是一脸聪明,一双眼睛也显得很机灵,他叫做张椿,是张尧佐的孙子。

欧阳修低声对范仲淹道:“那个张椿据说也能看书过目不忘,在京城也是少见的神童,今天张尧佐带他来,肯定是为神童献寿而来。”

这是北宋的一个风俗,长者过寿,一定要有一个聪明伶俐的男童上前献寿桃,表示子孙延绵,而对于高门贵户,聪明伶俐的男童献寿桃就变成了神童献诗,表示家族后继有人。

庞籍自己就有一个聪明异常的孙子,不需要别人多事,所以范仲淹并没有亲自带范宁前来赴宴,就是怕庞籍多心。

但这种名士荟萃的场合却是给孩子扬名立腕的天赐良机,张尧佐当然不想放过,他便将自己孙子带来了。

庞籍急忙迎上前给官家见礼,他一眼看见了张椿,心中顿时有些不悦,张尧佐是来抢自己孙子的风头吗?

赵祯笑着和庞籍寒暄几句,目光一转,看见了范仲淹,他心中有些歉然,新政是他让范仲淹来主持,新政失败,他又不得不将范仲淹、富弼等人赶出京城,让他们做了替罪羊。

“范爱卿,咱们君臣好久不见了!”

范仲淹连忙上前行礼,“微臣感谢官家特批尹学士致仕。”

赵祯点点头,“听说范爱卿在邓州深受百姓爱戴,办学有声有色,朕也感欣慰。”

“让陛下牵挂了,望陛下保重龙体,励精图治,使我大宋更加繁荣富强!”

这时,张尧佐阴阳怪气道:“告诉范知事一个好消息,这两年的朝廷财政收入,要远远超过庆历五年啊!”

言外之意就是说,没有了新政,这两年朝廷反而更好。

范仲淹淡淡道:“这确实是个好消息,让国丈费心了。”

范仲淹绵里藏针,不露声色回刺了一下,张尧佐顿时哑口无言。

张尧佐的多事让赵祯有些不悦,庆历新政是在他的强烈要求下进行的,这岂不是说他赵祯的决策错误?

赵祯摆摆手,对张尧佐道:“国丈不是有什么事要问庞相公吗?”

张尧佐何等精明,他立刻明白自己说错话了,官家不想提新政之事,他立刻把范仲淹丢到一边,拉着孙子上前笑眯眯对庞籍道:“今天是庞公的好日子,为表达我的一点心意,我特地把孙子带来为庞公献寿。”

庞籍心中大怒,若不是官家在场,他今天就要和张尧佐翻脸了,自己过寿,轮得到姓张的来献寿?想利用自己的寿辰给他孙子扬名,如意算盘打得好啊!

只是官家在场,他忍住怒火道:“多谢国丈美意,今天祝寿我已安排好了孙儿庞博,很遗憾,国丈说晚了一步。”

“无妨,两个孩子一起献寿,岂不是好事成双?”

张尧佐打的是这个主意,他知道庞籍不会把机会给自己孙子,便想强插一脚,把自己孙子也安插进来。

庞籍有点为难,不答应会得罪张尧佐,答应了他心中又不甘。

这时,包拯站出来笑道:“庞相公,两个神童献寿确实更符合六十大寿的双意,不过该由哪两个神童献寿,我倒觉得值得商榷。”

张尧佐和包拯一向不和,他没想到包拯在这件事也要找自己的茬,他顿时怒道:“包侍郎,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包拯依旧笑眯眯道:“我的意思说得很清楚,两个神童中一个肯定要姓庞,而另一个却不一定要姓张,我觉得庞相公会更喜欢真正的天赋神童来给他献寿,庞相公,你说对不对?”

庞籍明白包拯的意思,这叫给人做嫁衣,张尧佐借官家的名头来强行安排双童祝寿,安排好了,最后却轮不到他,这倒是很有趣。

“有道理!”

庞籍点点头,又对赵祯行礼道:“陛下,微臣作为寿翁,确实希望有真正的天赋神童来为微臣祝寿,取意吉祥!”

赵祯微微一笑,“这件事主人做主,朕今天也是客人!”

说完,他快步走上大堂,在主客位上坐下。

张尧佐心中暗暗恼火,不过他也调查过,今天来了七八个孩童,能称得上神童的,恐怕只有曾布。

他冷冷道:“我孙子才十岁,如果包侍郎找个十三岁的神童来和我孙子比,那我也只能认输。”

包拯摇了摇头,“我不找曾布,我推荐另外一个孩子,比你孙子还小两岁,你可愿意接受挑战?”

“哦?不知包侍郎想推荐何人?”张尧佐心中松了口气,只要不是曾布,他就不怕。

这时,所有人都向范宁的望去,范宁心中懊悔万分,早知道包拯要拖自己下水,自己还跑来看什么劳什子皇帝啊!

但现在他想逃走已经不可能了,王安石紧紧拉住了他的手腕,就生怕他临阵脱逃。

包拯看了一眼范仲淹,范仲淹微微点头,包拯便向范宁招手笑道:“小范,到我这里来!”

第十二章 神童对神童(下)

王安石轻轻将范宁推了上去,低声在他耳边道:“别怕!”

这不是怕不怕的问题,万一要作诗写书法,自己丢脸就大了。

无奈,范宁只得硬着头皮上前给天子跪下,“小民拜见天子,祝天子洪福齐天,寿与天齐!”

最后八个字是范宁随口说出,说完,他的脸腾地红了,就差千秋万代,一统江湖。

赵祯没有注意他在说什么,却对他的身份很感兴趣,“你是谁家的孩子?”

范仲淹出列道:“陛下,这孩子是微臣的堂孙,名叫范宁。”

赵祯微微一笑,“原来是范公之孙,果然是一表人才。”

历史上最看重神童的朝代就是宋朝,而宋朝中最喜欢神童的皇帝,就是这位宋仁宗赵祯,因为他自己无子的缘故,所以他对神童情有独钟。

这时,张尧佐轻轻推了一下自己孙子,张椿也上前跪下行礼。

赵祯打量一下两个孩子,虽然张椿是贵妃之侄,自己也算是他的姑父,但平心而论,他更喜欢范宁,这孩子衣着简朴,那种骨子里透出的自信、淡然,从容不迫的气质,张椿远远比不上。

赵祯又对庞籍笑道:“庞相公可在这两个孩子中任选一人。”

庞籍当然想选范宁,范仲淹带着孙子千里迢迢来给自己拜寿,自己怎能不给这个面子,但张贵妃可是官家的宠妃,若直接选了范宁,那就得罪了张贵妃。

庞籍想了想笑道:“两个都是天赋神童,很难选啊!只能选才学更高者,今天是微臣的六十岁寿辰,就请两个孩子各献一阙寿词吧!”

张尧佐连忙道:“久闻欧阳学士书法绝妙,微臣推荐欧阳公为两个孩子录词!”

这句话说出来,范宁差点笑喷,原来这位张小朋友的书法也很糟糕,难怪王安石叫自己别怕。

赵祯脸色有点难看,他不满地瞪了张尧佐一眼,便对欧阳修笑道:“就麻烦醉翁先生了。”

欧阳修一阵汗颜,连忙道:“微臣遵旨!”

写当然还是两个人自己写,只是由欧阳修再抄录一遍,他们两人的书法不作数。

范宁轻轻叹了口气,为了不给祖父丢脸,他只好再借鉴名人诗词了。

范宁沉思良久,他忽然想到一首祝寿词,非常应今天的景,时间也恰好是九月十八日,简直就是天作之合。

他提笔挥毫写了出来:《卜算子?悄静菊花天》

这时,张椿也写出来了,这却是他事先就准备好的,既然叫神童献寿,那就是要写诗词献给寿翁。

欧阳修面无表情地给两人的词抄了一遍,随即递给了庞籍,庞籍不敢看,又呈给天子赵祯。

这时,欧阳修悄悄向范仲淹竖起了大拇指,眼中的赞叹之意流露无遗,范仲淹顿时松了一口气。

张椿写的词赵祯今天上午就已经看过,说实话,写得很一般,不过由十岁的孩子写出来,倒也勉强能接受。

赵祯把张椿写的词放在一边,他又细看范宁填的词。

《卜算子?悄静菊花天》

悄静菊花天,洗尽梧桐雨。

倍九周遭烂熳开,祝寿当头取。

顶戴千叶黄,叠秀金棱吐。

仙种花容晚节香,人愿争先睹

“好词!”

赵祯一拍桌子,赞叹道:“好一个悄静菊花天,洗尽梧桐雨,把晚秋时节描绘淋漓尽致。”

赵祯又把范宁的词递给众人,大家都是识货之人,纷纷赞叹叫好,庞籍头上戴了一朵黄色菊花,不正是头顶千叶黄吗?

张尧佐脸色变得苍白,半响说不出一句话来,他真有一种给人做嫁衣的心痛,他很想再出花招,可天子就在这里,他踌躇良久,最终不敢翻脸耍赖。

可如果就让他这么认输走人,他心中又不甘心,非要把场子找回来不可。

张尧佐目光落在范宁身上,就是这个小屁孩抢走了自己孙子的机会,居然还是范仲淹的孙子。

可他也知道,孙子张椿远不如范宁,找不回场子,想来想去,张尧佐只好自己跳出来。

张尧佐笑呵呵走出来,“范少郎真是神童啊!不如我再来考考你。”

包拯心中警惕起来,这个张尧佐绝没有安好心,他刚要出言阻止,王安石却轻轻拉他一下,给他使个眼色。

包拯顺着王安石目光望去,只见范仲淹面带笑容地望着自己孙子,目光中对他充满了期待。

包拯立刻不再吭声,范仲淹这么信任自己孙子,自己又有什么可担心,他也满怀希望地向范宁望去。

范宁微微行一礼,从容不迫道:“请国丈指教!”

张尧佐靠女儿起家,文学粗鄙,他倒是很喜欢对联,这也算是他唯一拿得出手的东西。

张尧佐眉头一挑,轻拈鼠须道:“我们对对子吧!我出上联,你来对下联,若你能对上了,我就承认你比我孙子厉害。”

范宁微微一笑,从容应战,“恭敬不如从命,国丈请说!”

张尧佐小眼睛慢慢眯起,摇头晃脑道:“我府中有一幅画,是两只猴子在山中伐木,我就用它来出上联,范少郎听好了,两猿伐木盘石山,小猴子焉敢对锯(句)。”

众人皆怒视张尧佐,竟然借出对联来辱骂一个孩子,简直太丢身份了。

这时,范宁却不慌不忙道:“前几天江淮秋雨绵绵,我在路上看见一匹陷入淤泥中,难以脱身,不如我就用这个情景对下联,请国丈听好,匹马陷足淤泥河,老畜牲怎样出蹄(题)。”

下联一出,周围官员们顿时一片哄堂大笑,包拯笑得眼泪都出来,他竖起了大拇指,这一耳光扇得实在太解气。

范仲淹捋须微笑,刚才张尧佐在官家面前出言羞辱自己,自己不想和他计较,就让孙子替自己扇他一记耳光是最好不过,你总不能和一个孩子计较吧!

张尧佐脸一阵红一阵白,着实下不来台,最后他只得胀红老脸狠狠瞪了一眼范宁,上前拉起孙子灰溜溜走了。

赵祯也笑而不语,国丈分明是自取其辱,这也怪不了别人,他并不以为意,却对范宁着实产生了兴趣,又问道:“你家乡何处?”

“小民家乡吴县蒋湾村。”

赵祯点点头,“对了,你是范公之孙,家乡当然是吴县,你能不能再做一首描写自己家乡的诗?”

范宁无奈,只得在心中暗暗告罪,‘陆大哥,实在对不起了,再借墨宝一用。’

他略略走了几步,在周围无数名士高官的注目下,他缓缓吟道:

莫笑农家腊酒浑,丰年留客足鸡豚。

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

箫鼓追随春社近,衣冠简朴古风存。

从今若许闲乘月,拄杖无时夜叩门。

他吟诵完,大堂内顿时一片叫好鼓掌声,欧阳修忍不住高声喝彩,“好一个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真是绝妙之极!”

范仲淹笑得合不拢嘴,这首诗一出,孙子神童的名声就稳固了,他真的给自己长脸啊!

包拯拍了拍他肩膀,叹息道:“老范,真羡慕你有这样的孙子!”

赵祯捋须赞叹不已,“小范宁,你的家乡这样好,朕真的想去看一看。”

“陛下若去我家乡,我下厨给陛下烧腊肉!”

大堂上又一阵大笑,赵祯心中对范宁喜爱之极,他回头问范仲淹道:“为何不让令孙考童子科?”

范仲淹连忙施礼,“他经文底子还很弱,书法也不行,还需要时间磨练,再打几年基础,微臣就让他考童子科。”

赵祯注视范宁缓缓道:“朕希望能早一天在朝堂上再读到你的诗文。”

“范宁一定不会让陛下失望。”

赵祯想了想,便从手腕褪下一串紫翡翠手链递给他,“这个赐给你,另外朕再送你一个表字。”

“谢陛下赏赐!”

赵祯沉思一下道:“你叫范宁,诸葛亮在《诫子书》中云,非淡泊无以明志,非宁静无以致远,朕就赐你表字致远,从今天开始,你又叫范致远。”

=======

【老高很需要推荐票,烦请大家踊跃投票,老高感谢了!】

稍微说明

平江府就是苏州,仁宗时还没有改州为府,但老高不想书中出现真实地名,所以稍微回避,接下来的木堵镇也是一样。

给大家说明一下。感谢大家支持!

《大宋超级学霸》稍微说明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十三章 辞京归乡

夜晚,范宁独自在房间里收拾物品,明天一早他就要走了。

他来时物品不多,只有两身洗换衣服和两百文钱,但回去时却多了口大竹箱子。

箱子里塞满了各种物品,有他给父母买的礼物,但更多是欧阳家送给他的礼物,包括一匹上好的绫罗,这是欧阳夫人特地送给他母亲的。

这时,身后传来有节奏的敲门声,范宁笑道:“小倩姐,进来吧!”

门开了,欧阳倩走了进来,这几天她一直在教范宁练字,使范宁着实进步神速,虽然还远远谈不上‘书法’二字,但至少勉强能见人了。

“给你!”

欧阳倩将一只盒子递给他,“我给你的礼物,一方端砚,十二岁时父亲送我的,一直舍不得用,送给你吧!”

“谢谢小倩姐!”

范宁接过盒子,却发现欧阳倩眼睛红红的,似乎哭过一场,他心中顿时大为感动,看不出啊!这才几天,小倩姐对自己的感情就这么深了。

欧阳倩眼睛又红了,抹了一下泪水道:“阿布今晚走了!”

范宁扯了一下嘴角,原来是自己自作多情了。

“他怎么了?”

“他下午接到噩耗,父亲去世,他和兄长便连夜赶回家乡。”

“去就去呗!他又不是不回来了。”

“可是……可是要守孝三年啊!”欧阳倩扑在桌上哭了起来。

原来如此!范宁心中窃喜,那岂不是自己的机会来了。

呸!乘人之危,这太过分了。

范宁连忙收起脸上一丝笑容,他想了想便道:“小倩姐,我送你两句诗吧!”

“什么诗?”欧阳倩抬起头,泪水朦胧地望着范宁。

“两情若是长久时,又岂在朝朝暮暮。”

范宁原本想把整首《鹊桥仙》都写下来,但又觉得有点可惜,这么美的词,还是留给自己的正牌老婆吧!送给欧阳倩,估计她今晚就会写给曾布。

“小宁,谢谢你!你回去要给我写信。”

“好!我每天写一封。”

‘噗!’一声,欧阳倩破涕为笑,连忙摆摆手道:“不用写那么勤,一两个月写一封就够了。”

范宁又从箱子里取出买给母亲的胭脂和香水,递给欧阳倩,“这是我送给你的。”

“不!不!不!”

欧阳倩连忙推却,“这是你给母亲买的,我不能要,再说你已经给我买过了。”

欧阳倩坚决不要,范宁无奈,心中叹息一声,‘算了,还是送给你吧!’

他坐下来,铺开一张纸,提笔便把整首《鹊桥仙》写了下来。

纤云弄巧,飞星传恨,银汉迢迢暗度。

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

柔情似水,佳期如梦,忍顾鹊桥归路。

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

范宁将纸递给了欧阳倩,“小倩姐,这是我送给你的。”

欧阳倩接过纸读了一遍,俏目蓦地瞪大了,一脸不可思议地问道:“小宁,这是你写的?”

范宁嘻嘻一笑,“如果小倩姐找不到作者,那就算是我写的。”

欧阳倩又读了几遍,一双深潭般的美目变得朦胧起来,她心中轻轻叹道,‘柔情似水,佳期如梦,真美啊!’

这时,她意识到什么,俏脸忽然一红,看了一眼范宁,小声道:“谢谢你送给我的词,我非常喜欢!”

“小倩姐喜欢就好,要不,你再教我练几行字吧!”

欧阳倩欣然点头,“好!我今天再教你练二十个字。”

范宁连忙去拿字帖,欧阳倩却悄悄地将纸叠好,小心地收了起来。

........

次日一早,范仲淹便带范宁告辞了京城返回平江府,欧阳修、王安石、包拯等人到码头送别他们祖孙,另外尹洙病重,也要跟随范仲淹去邓州养病。

欧阳修尤其不舍范宁,他取出一本书送给范宁。

“这是我早期的文集,送给你留个纪念,若学问上有什么不明白,随时可以写信来问,下面的字帖是倩儿给你的,她让你努力练字。”

“谢谢前辈厚爱,前辈的关心晚辈将铭记于心,也替我谢谢倩姐,我会写信向她汇报!”

欧阳修笑道:“我可不是和你永别,等过几年你进京时,我再好好教你读书,玉不琢不成器,你这块美玉必须由我来琢。”

“小子会让前辈失望的。”

欧阳修哈哈大笑,“好吧!若你的书法没有进步,我就真的失望了。”

这时,王安石把范宁拉到一边,低声道:“我心中困惑颇多,贤弟何时再为我指点一二?”

范宁微微一笑,“我会给兄长写信,兄长若有空,可随时来找我!”

王安石大喜,“那就期待我们再见之时!”

范宁取出一封厚厚的信递给王安石,“那天我说的内容,我又稍微梳理一番,兄长可细细揣摩。”

“我一定好好拜读!”

“阿宁,时辰不早,我们该出发了!”远处范仲淹喊道。

“这就来!”范宁向王安石挥挥手,转身向码头奔去。

范仲淹向众人行礼,带范宁上船,这时包拯走上前,重重拍一拍范宁的肩膀,“小范,保重!”

范宁拱手笑道:“老包,您也要保重!”

众人哈哈大笑,在笑声中,客船离开了汴河码头,向南方驶去。

.......

范仲淹这次带着范宁进京,不仅教授他书法,而且潜心指点他文才,经过二十天的了解,范仲淹已经渐渐摸准了范宁的脉络。

范宁虽然天纵奇才,有超群的记忆,有超越常人的见识,也时不时会写出罕见的佳作。

但他的基础却很弱,不光是书法差,在更重要的经学方面也基本上没有入门,可以说一窍不通,这恰恰说明了他缺乏一种系统的教育。

正是这种缘故,范仲淹便决定还是让他回家乡读书,按部就班地把基础打好。

这天下午,客船到了江宁府,范仲淹把范宁叫来,对他道:“我本打算送你回平江府,然后我再折回来,但尹公身体每况愈下,我担心他快支撑不住了,我现在必须赶去襄阳,所以下面的路程只能你自己走了。”

范宁点点头,“我没有关系!”

“这个船夫你也熟悉了,他会送你回家,另外,我还有几句话要对你说。”

范仲淹想了想道:“这次进京,正如你之前所言,眼界决定格局,相信你已经开了眼界,胸中自然也有了格局,下面的路不用我说,你也知道该怎么走。”

“孙儿明白!”

范仲淹点点头,又缓缓道:“临别阿公再送你一句话,周易有云:自满则败,自矜则愚,愚蠢者才会活在过去的荣耀中,而智者却面向未来,走好脚下的每一步路,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范宁郑重点点头,“阿公教诲,孙儿已记住!”

“好了,我要换船走了,祝你一路顺风。”

范宁此时已经没有了玩笑之心,他想到祖父对自己的关爱,对自己的谆谆教诲,想到他已到风烛残年,这一走不知是否还能再见?

他眼睛不由一红,便跪下重重磕了三个头,声音有点哽咽了,“孙儿祝阿公身体健康,长寿无恙!”

“痴儿!痴儿!”

范仲淹爱怜地抚摸他的头,轻轻叹息,“上苍真没有断绝我范仲淹的希望啊!”

.........

范仲淹终于换船走了,范宁站在船头注视着大江上祖父的船只渐渐远去,他忽然感到一切都变得不真实起来,过去的一个多月,似乎只是一场梦。

“小官人,京城好玩吗?”船夫一边摇船一边笑问道。

范宁微微一笑,“吃了很多东西,放了炮仗,天天和京城的小孩打仗玩耍,过得很快活。”

船夫呵呵大笑,“我孙子去京城也是这样过来的,小孩子嘛!都这样,这时候也是最快活的,等你长大后就烦恼喽!”

范宁抱拳行一礼,“多谢大叔教诲!”

他转身走进船舱,打开书包开始练字了。

第十四章 回家

天还没有亮,晨曦朦胧,蒋湾村内格外宁静,范宁乘坐的小船缓缓驶进入了蒋湾村。

时隔一个多月,范宁再一次回到了这个让他熟悉而又陌生的村庄。

他心中竟有一种回家的强烈期待,让他有点迫不及待地想敲响家里的院门了。

就在这时,村西头的一片竹林哗哗作响,很快从竹林中鬼鬼祟祟钻出一人,四下张望一下,撒腿便向村外跑。

范宁心中却很惊讶,这人不是自己的四叔范铜钟吗?天还没有亮,他跑到竹林内做什么?

这时,船夫笑道:“小官人,你看那人很有意思,跑到村外后,又大模大样走回来了。”

范宁看得清楚,范铜钟奔到村口后便调头走回来,脸上带着回家的喜悦,就仿佛刚刚从外面披星戴月赶回来一样。

“那个人是我四叔!”

范宁淡淡说了一句,船夫便知趣的闭了嘴,有些话可不能随便乱说。

这时,范铜钟忽然看见范宁乘坐的船只,他先是一怔,随即眼中露出欣喜之色,“阿呆,是你吗?”

范宁微微一笑问道:“四叔这是从哪里来?”

范铜钟呵呵一笑,“当然是从县里回来,在镇上小住一晚,四更时分就起床往回赶。”

“四叔辛苦了。”

“哪里!哪里!读书嘛,辛苦一点很正常。”

范铜钟又有点嫉妒地问道:“我听你爹爹说,你跟随范公进京了?”

范宁点点头,“三阿公正好缺一个烧水点茶的童子,便把我带上,可惜我做得不好,让三阿公很失望。”

想想也是,范相公怎么可能看得上自己的傻瓜侄子?范铜钟心中顿时松了口气,眼中闪过一丝幸灾乐祸之色。

他装出一种温和的语气道:“你反应是稍稍迟钝一点,让你烧水点茶确实难为你,早点回家也好,以免父母牵挂。”

“谢谢四叔关心!”

船夫就像看戏一样,摇船笑而不语,这小家伙不简单啊!

这时,船只靠上码头,范铜钟已经准备离去,却见船夫拎出一只大箱子,他犹豫一下,又走了回来。

“阿呆,这口箱子太大,你恐怕拎不动,四叔帮你拎吧!”

“太感谢四叔了,回头我送四叔一瓶京城的酒。”

范铜钟很清楚侄儿家的光景,估计他就带了几个小钱进京,还不知道买什么劣酒回来,能喝吗?

“呵呵!贤侄的好意我心领了,酒就留下来孝敬你爹爹吧!不用给我。”

范宁感谢了船夫,便跟着四叔往家里走去。

路上,范宁几次想问四叔解试考得如何?但他最终还没有问出口。

以他对四叔的理解,如果四叔考中,刚见面时,他就该把自己吹嘘成差点考中解元。

现在四叔矢口不提此事,考试的结果也就不言而喻。

不多时,他们便来到了范宁的家门口。

这个时候范铜钟可不想见到大哥,以免他对自己生疑,他放下箱子便笑道:“阿呆,四叔有点困倦,先回去补瞌睡,你自己敲门吧!”

“谢谢四叔!”

“你我叔侄还客气什么?”范铜钟笑着挥挥手,转身便快步离去。

范宁举手刚要去敲门,院门忽然开了,只见母亲张三娘出现在眼前,脸上笑得仿佛开了花。

她一把将儿子抱入怀中,泪水扑簌簌落下,“我的孩儿可回来了,娘天天担心啊!”

范宁前世就是孤儿,没有感受过母爱,他心中还留存着范呆呆对父母的依恋,此时他依偎在母亲温暖的怀抱中,鼻子也一阵阵发酸,勉强笑道:“娘担心什么,孩儿都这么大了!”

“说什么傻话呢!你才多大。”

张三娘在儿子小脑瓜上轻轻敲了一记,又连忙抹去眼泪,对屋里喊道:“他爹,是宁儿回来了!”

脚步声急促响起,只见父亲范铁舟高大魁梧的身影出现在门口。

范宁笑着父亲招招手,“爹爹好!”

范铁舟脸上露出温和的笑意,点点头道:“你娘说你今天会回来,我们还打了赌,结果你娘赢了。”

“那彩头是什么?”范宁好奇地问道。

范铁舟走上前嘿嘿一笑,“你真想知道?”

张三娘脸一红,在丈夫肩头狠狠掐了一下,“在孩子面前别乱说话,还不快把箱子拎回去?”

范铁舟向儿子眨眨眼,便拎着箱子进屋去了。

“箱子里是什么,这么重?”

“是欧阳伯伯一家送的礼物,也有我买的一些东西,反正是孝敬你们二老的。”

要是别人在张三娘面前提个‘老’字,她肯定会翻脸,可儿子嘛!说一百个老字也没有关系。

张三娘笑得嘴巴都合不拢,“我儿子长大了,居然也知道买东西孝敬为娘。”

她一边说,一边急切切打开箱子,眼睛却一下子瞪大了,“啊!这是什么?”

首先出现她眼前是一匹柔光滑亮的缎子,细腻的缎面上泛着宝石蓝的光泽,绣着一朵朵艳丽的粉白色牡丹。

她轻轻抚摸着轻软顺滑的绸缎,眼睛都直了,她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么好的料子。

“宁儿,这....这是你买的?”

“这是欧阳伯母送给娘的,还有欧阳伯伯送给爹爹的几瓶好酒。”

范铁舟肃然问道:“宁儿,欧阳伯伯是谁?”

“是三阿公的一个好友,在京城做官,写诗写文章也蛮有名的?我们就住在他府上。”

“可是欧阳修?”

范宁一下子愣住了,父亲居然也知道欧阳修?

范铁舟见儿子的表情怪异,便忍不住也在他头上敲了一记,笑道:“你这个臭小子,难道爹爹真是大老粗,什么都不懂?”

范铁舟的手稍稍重了一点,痛得范宁咧了一下嘴。

张三娘立刻像老母鸡一样将儿子护住,狠狠瞪着丈夫,“我的儿子只准我打,你不准打他!”

“我哪里打他,就是轻轻敲一下,一点都不痛,宁儿,是不是?”

范宁揉揉头,有些不满道:“爹爹虽然只是轻轻敲一下,但就像打鸡蛋一样,感觉脑壳都要被敲破了。”

“听见没有!你这个没轻没重的,不准你再敲他头了。”

张三娘把‘敲他头’三个字咬得特别重,怒视丈夫。

范铁舟连忙点头,“以后爹爹再也不敲你头了。”

范宁又拿出京城第一品牌,张古老的胭脂粉饼递给母亲,“这是京城最好的胭脂粉饼,还有香水,是孩儿买给娘的。”

张三娘从小到现在还从未有人送给她胭脂和香水,她感动得难以自抑,背过身去偷偷抹泪。

范铁舟却疑惑地问道:“这香水和胭脂很贵吧!你哪来这么多钱?”

张三娘闻言也惊讶地望着儿子,是啊!自己只给了他两百文钱,他哪来这么多钱买名贵品?

范铁舟便轻描淡写地将写对联和猜谜的事情说了一遍,笑道:“孩儿买各种礼物一共只花了一两银子,还剩下四两银子和几百文钱呢!”

他得意地从怀里拿出钱袋晃了晃,里面的铜钱哗哗作响。

张三娘一把将钱袋夺了过去,紧紧攥住钱袋,这么多钱可不能给孩子拿着,他不懂事会胡乱花掉的。

“娘给你存起来,等你长大后用来娶娘子。”

范宁无奈地望着母亲那比闪电还要快的手,钱一旦落到她手上,就休想再要回来了。

‘替你存起来娶媳妇’,好像从古至今,每个当娘的都会用这个法子把儿子的钱骗走。

范铁舟却轻轻叹口气,自己累死累活的打渔种田,一个月最多也只能挣两贯钱。

可读书人随便对几个对子就能轻松挣五两银子,还是读书才能有出息啊!

这一刻,范铁舟更加坚定了送儿子去镇里读书的信念。

=====

【还是要向大家求求票,范宁遇到四叔奇怪的举动,这里面藏着什么秘密呢?大家投票啊!】

第十五章 送礼记

范宁舒服泡在大木桶里,滚烫的热水洗去了他路途的疲劳,外屋客堂内,不断传来父母的争执。

“娘子,等会儿我要去趟父母那里,给宁儿找几本书复习,但空着手去不太好吧!”

“我就知道家里稍微有点好东西,你就要送过去!”

“这也不是送给外人嘛!”

“哼!我宁愿送给外人。”

停一下,母亲又道:“那几双布鞋不错,鹿筋底,老人穿上会很舒服,要么就给婆婆送一双。”

“那老四那里给点什么呢?毕竟是问他借书。”

“老四就不用给了,给他娘子送一瓶香水,若不是给宁儿借书,我还舍不得呢!”

“娘子,这个…..我最近身体不太好,可能喝不了这么多酒,你看......”

“没人让你一天就喝掉光,你可以留着慢慢喝,但就是不准你把酒送给老头子。”

“他毕竟是我父亲,只送一瓶好不好?”

“你要送自己去买,这些酒是宁儿千里迢迢从京城背回来的,我就不准你送!”

母亲毫无商量余地的态度结束了这次短暂谈话,随着母亲的脚步声走远,外屋传来父亲范铁舟沉重的叹息声。

范宁才第一次意识到,原来这个家是母亲做主。

........

洗完澡,范宁换上一身干净的衣服,虽然是母亲自己织布做得粗布短衣,但浆洗得十分干净,穿在身上格外温暖舒适。

“宁儿,先跟爹爹去阿公那里,回头爹爹再带你去趟学塾。”

“知道了!”

范宁现在最盼望之事就是钻进被窝里好好睡一觉,但似乎又逃不掉,他只得硬着头皮答应了。

父子二人出了门,范铁舟手中拎着几色点心,口袋里揣着一双布鞋和一瓶香水。

范宁暗暗摇头,那双布鞋可是出自京城李百泰鞋店,大宋第一品牌,原本是用纸包着,放在一只精美的布袋里。

可现在精美袋子没有了,外面包的一层细麻纸也不见了,就这么直接揣在口袋里,这和小货郎卖的几文钱一双的鞋有什么区别?

还有香水的雕花盒子也没有了,那可是张古老香水啊!

父亲送礼怎么一点讲究都没有,昂贵的奢侈品在他手中硬生生变成了地摊货。

这时,范宁意外发现父亲的裤腰里居然还掖着一瓶酒。

范铁舟老脸一红,连忙小声道:“别告诉你娘!”

“娘会发现少了一瓶。”

“我知道,你娘若发现了,你就说是你送给阿公的,她就没话说了。”

范宁翻了个白眼,他父亲打的一手好算盘。

范宁知道,母亲和祖父的矛盾起源于分家,其实他们名义上还没有分家,大宋法律有明确规定,父母在,不得分家。

但法律是法律,现实是现实,家里儿子多了,矛盾丛生,分家就不可避免,不去官府备案就是了,这种情况在乡下比比皆是。

一年前,媒人给四叔介绍了一门亲事,女方是吴江县人,姓柳,皮肤白皙水灵,长得很有福相,而且她父亲是个老举人,在县衙做贴司,家里颇有田产,给女儿的嫁妆也很丰厚。

柳家无论名望、家产都要比范家强得多,祖父为攀上这门亲事,便将老大范铁舟分出去,这样他名下的房产土地都留给了老四。

对方也因此答应了这门婚事,但这样明显对老大范铁舟不公平,范铁舟为人孝顺,他不会放在心上,可张三娘子却一直耿耿于怀。

范宁总听母亲念叨此事,耳朵都听出老茧了。

至于成婚后,范家才知道长得很有福相是什么意思,但已经晚了。

........

祖父家在村东头,地势比较高,在一座小山丘上,实际是一处山坳,背后就是元宝山,四周树木茂盛,山脚下碧水如带,风景倒很不错。

两人沿着小路走上山坳,眼前出现一片平坦土地,大约两亩左右,祖父家就是这里。

两排青砖大瓦房,呈‘??’字型结构,一排朝南,一排朝东,中间的院子就足有一亩大,四周围墙约一人高,看起来光景还不错。

走进院子,只见院子养了几十只小鸡,一个乡下老太太正坐在厨房门前拣菜。

“娘!”范铁舟连忙跑了上去。

原来这老太太就是自己祖母,范宁忽然有点恍惚,他接替范呆呆已经两三个月了,祖母好像从来就不存在一样。

直到今天母亲提出送一双鞋给婆婆,范宁才意识到原来自己还有祖母。

范宁又仔细打量一下自己的祖母,只见她和平时所见的乡下老太太没有什么区别,用帕子包着头,穿一件蓝底白点的短布衣,腰间缠一条黑布带。

她估计还不到六十岁,但后背已经明显佝偻,生活的辛劳在她脸上划了无数道皱纹,但一双浑浊的眼睛却充满了慈祥和善良。

范宁的祖母姓杨,就是本村人,她抬头看了一眼长子,可当她看到了范宁,眼睛顿时一亮,布满核桃纹的脸上绽开一个大大的笑容。

“我的囝囝来了!”

她拍掉身上的菜叶,快步走上前,一双温暖而粗糙的手握住范宁,摸着范宁的头疼爱异常,“囝囝来看阿婆了!”

范宁的内心顿时被祖母的疼爱融化了,他连忙恭恭敬敬行一礼,“阿婆好!”

“我的囝囝懂事了,快来,阿婆给你吃个鸡蛋!”

她拉着范宁坐下,又进厨房拿了一个刚煮好的鸡蛋,塞给范宁,“慢慢吃喔!别噎着了。”

范宁连忙从父亲口袋里抽出布鞋,递给祖母,“这是我在京城给阿婆买的,最好的布鞋。”

杨氏愣了一下,浑浊的眼睛有一丝湿润,她抚摸范宁的头,笑得嘴都合不拢,“我的囝囝懂事了,给阿婆买鞋了。”

“这个小赤佬怎么来了?”

旁边传来一个不协调的声音,只见范大川背着手从客堂里出来,瞪着一双白多黑少的眼睛,一脸嫌厌地望着范宁。

他早上从小儿子口中得知,孙子是去给范仲淹当烧水小茶童,不是拜范仲淹为师,他心里才舒服一点。

否则范宁今天连这个门都进不了。

可就算这样,心中他对长子还是很不满,巴结范仲淹的机会不留给自己兄弟,却给了傻儿子。

才干了一个月就被赶回来了,自己说的没错吧!这个小傻子,能做成什么事?

范铁舟连忙上前,将酒递给父亲,“这是宁儿孝敬阿公的好酒!”

“好酒?”

范大川鼻子哼了一声,他接过酒瓶打量一下,范大川嘴上不屑,可他心中却精明无比。

这酒瓶就是好东西啊!居然是磁州白釉,自己最好的茶壶都还没有这种釉色。

酒瓶上写着‘千日春’,这可是京城中山园子的当家名酒,范大川早闻大名,却还是第一次见到。

下次去镇里小聚时得带上它,给那帮老家伙看一看。

范大川心中顿时明白了,这一定是范仲淹送的。

看在酒的面上,范大川的脸色稍微好了一点,点点头道:“那就吃完午饭再走吧!”

这时,范铜钟从对面房间走出,一脸不高兴道:“爹爹,那件事怎么说?”

饶是范大川平时极为宠爱小儿子,但今天对他也有点恼火了。

“你若考上举人,莫说五两银子,我就算卖田卖宅,一百两银子也给你凑出来,可你这次还是落榜,你还好意思问我要钱!”

‘落榜’两个字就像踩了范铜钟尾巴一样,他顿时跳起来大喊大叫,“我没有落榜,我这次考上了,就因为家里没钱没势,所以名额被人家顶了。”

范铁舟眉头一皱,“怎么回事?”

范铜钟从心底里瞧不起自己大哥,平时话都不会多说一句,但今天他有点气短,想让大哥支持自己。

“大哥,我前几天去州里查卷子,人家说我这次发挥不错,应该被录取,但可惜被权贵子弟顶了,所以才落榜。”

范铁舟大怒,“还有这种事情,那你怎么不去投诉?”

“我当然投诉了,可查卷子是要花钱的,要不然谁会睬你,我只好问同窗借了五两银子,打点了州里的学监,人家才替我查了卷子,这是借同窗的钱,要还给人家的。”

范宁真心佩服自己叔父,明明落了榜,还理直气壮地把权贵子弟拉出来背锅,这也罢了,还居然利用落榜再赚一笔钱。

他这张嘴,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把死人都能说活,不去当讼师真的屈才了。

范大川狠狠瞪了一眼儿子,“之前你就说要查卷子,我已经给了你五贯钱,你怎么还要钱?”

“孩儿去州里要吃喝住宿,路上坐船要花钱,县里的学政也跟我们一起去了,难道不花钱请客吃饭?还要和学政搞好关系,买点礼物什么的,五贯钱哪里够?

我还是省吃俭用,住最便宜的脚店,人家坐船,我只能走路,就为省下几文坐船钱,你看看我的脚,都磨出水泡了,我容易吗?”

说到最后,范铜钟眼睛一红,眼泪吧嗒吧嗒滚落下来。

杨氏叹了口气,对丈夫道:“他爹,别埋怨四郎了,他也不容易!”

范大川只得无可奈何道:“落榜也不止你一个,你好好复习,争取下次考中,至于五两银子,我手上暂时没有,过段时间再说吧!”

范铜钟顿时急了,“那是借人家的银子,我得还给人家啊!”

范大川被难住了,他虽然还有一笔压箱底的银子,但那笔银子他不想动,范大川眼珠一转,目光投向了长子范铁舟。

第十六章 退学记

“大郎,要不这次你帮帮四弟吧!”

范铁舟顿时张口结舌,怎么又落到自己头上了,他结结巴巴道:“这个.....我家里.....”

范宁在一旁笑道:“爹爹不是还要去镇里报名吗?”

一句话顿时提醒了范铁舟,对啊!自己儿子读书还要钱呢,哪有钱去给兄弟折腾。

范铁舟满脸为难,“爹爹,我家里光景也不好,恐怕拿不出这么多钱?”

“那你能拿出多少钱?”范大川不依不饶地逼问道。

“这个....我回去和宁儿娘商量一下吧!”

范大川的脸顿时黑了下来,这不就是拒绝自己吗?长媳妇一文钱都不会拿出来。

“没用的东西,快点走吧!中午没你的饭吃。”

范大川恼羞成怒地回房去了。

这时,一个十分肥胖的年轻妇人从房间里懒洋洋走出来,长长打个哈欠,“婆婆,中午吃什么?”

这位就是范宁的四婶柳细妹了,名字听起来很苗条,但实在有点名不副实,这么说吧!他们家虽然只有四个人,但每顿至少要煮六个人的饭。

范铁舟掏出香水递给范宁,给他使个眼色。

范宁无奈,只得上前行一礼,“四婶好!”

“你是……”

柳细妹上下打量他一眼,忽然想起来了,“你是阿呆!”

范宁把手中香水递给她,“这是我在京城给四婶买的。”

“啊!”

柳细妹尖叫一声,一把抢过香水瓶,惊喜万分,“是张古老香水啊!”

她倒是很识货,这可是大宋最好的香水,这么小小一瓶就要三百文钱。

范宁趁机提出了借书的要求,“四婶,我过两天要去镇上考试,我想问四叔借一些书看看。”

“自家叔侄,还用得着借吗?四婶送给你了,你四叔的书实在太多,堆满了房间,他自己又不看,我还打算扔掉一些,你跟我来。”

柳细妹带着范宁向房间里走去,范铜钟心中大急,自己的书可都是花大钱买的,有些书他还打算卖给书铺,别被这小子全部拿走了。

他连忙跟上去,“娘子,有的书是不能借的,我还要准备考科举呢!”

.........

离开父亲的家,范铁舟背着一只竹篓,里面装满书。

范宁翻看手中的书,今天运气还不错,找到几本好书,《庄子》、《道德经》、《诗三百》,还有李白、杜甫、王维的诗集。

而且四叔的书居然都是全新的,从未读过,想到四叔一脸心痛的样子,拿走这些书就仿佛在割他肉一样,范宁就想开怀大笑,还是四婶说得对,这些书反正四叔也不看,还不如送给自己侄子。

相比祖父的偏心,四叔的自私,四婶倒是个热心人,而且头脑比较简单,很容易相处。

总之,范宁对胖四婶的印象还不错,就可惜太懒了一点,居然睡到临近中午才起床,在乡下当媳妇,这可是要被人骂的。

范铁舟的心情却不太好,他感觉父母过得并不开心,负担沉重,父亲太宠爱老四,有点把他宠坏了。

范铁舟很清楚父亲的家境,就只有八十亩上田,一年佃租最多七十贯钱,去掉税和免役钱,剩下也不过五六十贯。

本来老四读书就比较花钱,听说他在县里交了一群狐朋狗友,整天混在一起不务正业,自己又不挣钱,全靠老父亲养着他,今天找这个借口要几贯钱,明天再找借口要几贯钱,一年下来,父亲的一点佃租收入就被他盘剥得干干净净。

父亲这么宠着老四,也算是他自找的,只可怜了自己的老母亲,范铁舟一想到母亲佝偻的后背,满脸皱纹,他心中便是一阵酸楚。

范铁舟心中长叹一口气,自己想帮助母亲,却又无能为力。

接下来,范宁要跟父亲去村里的学塾,这几天是学塾交钱的日子,范铁舟心中一直惦记着这件事。

小学塾读书不算贵,学费一年三贯钱,再加两贯钱的笔墨纸张费,一共五贯钱。

可这五贯钱却相当于范宁家两个半月的收入了,这还是最便宜的学堂。

对于贫寒人家,读书真是一件奢侈的事情,宋朝读书人虽多,但也绝不是每家每户都读得起。

尤其在乡下,很多中等人家也只是送孩子读完小学塾,能认识几个字,就不会再读下去了。

能去镇里学堂读书已是极少,再进县学读书,那更是凤毛麟角,这就是范铜钟能成为父亲眼中明珠的原因。

小学塾一般是读三年,范宁已经读了两年,范铁舟改变了主意,决定支持儿子去考镇里的学堂。

“铁舟!”

一个汉子亲热地搭上了范铁舟的肩膀,他姓王,也是一名跑船的渔夫。

“是去给儿子交明年学费吧!”

范铁舟点点头,他今天心情不好,不想多解释什么。

王二郎看了看范宁,他能理解,这孩子确实没必要再读下去,据说读书两年只会写几个字,再读下去就是浪费钱了。

“王大叔好!”范宁躬身行一礼。

“阿呆最近不错,说话利落多了,铁舟,我娘的病已经好多了,真的要谢谢你。”

“举手之劳,不必客气!”

王二叔将一只鱼篓塞给范铁舟,“我刚钓的几条鱼,一点心意。”

“我不要,你拿回去给老娘烧汤。”

“家里有呢!你呆会儿去见顾先生,空着手怎么行,拿去给他。”

范铁舟想想也有道理,便接过鱼篓笑道,“那就多谢了!”

王二叔又礼节性的夸奖一下范宁有进步,转身从另一条路走了。

范铁舟并不打算给村民们解释儿子的变化。

对他来说,考上镇里的学堂就是最好的解释,考不上,解释再多也没有意义。

“爹爹还会看病?”范宁好奇地问道。

“就会治点头疼脑热之类,谈不上会看病。”

“也会治跌打损伤吧!”范宁想起了家中那盒药。

“我十几岁时跟一个草医学了两年,大概懂一点皮毛。”

“那爹爹有没有想过在镇上开一家医馆?”

“医馆?”

范铁舟奇怪看了儿子一眼,去一趟京城别的没学会,这些不切实际的想法倒有了。

“快走吧!别胡思乱想了。”

他没有理睬儿子的建议,加快速度向村东头走去。

小学塾离范宁祖父家很近,占地约两亩,四周用泥墙围了个院子,院子一角,一棵大树亭亭如盖。

小院中有三间屋,分为大童班和小童班,约二三十人,村里周员外从镇上请了一个老秀才教孩子们读书。

这两天是交费的日子,家长们都陆陆续续来学堂交明年的学费。

“等会儿你不要说话,由我来和顾先生谈!”

今天是来退学,大家情绪不会太好,范铁舟怕儿子说话不当得罪了顾先生。

范宁点点头,适当装傻他也不反对,傻呆呆的最大好处,就是他不行跪礼,别人也不会说他什么。

他自从取代了范呆呆后,还是第一次来学堂,根本就不知道所谓顾先生长什么模样。

“哟!这不是阿呆吗?好久不见了。”

迎面走来一个胖子,衣服里就像塞了个大西瓜,比八个月的孕妇还要更显福态。

“蒋员外也是来教学费?”范铁舟微微拱手行一礼。

“哪里!我儿子准备考延英学堂,想请顾先生给我儿子加点料。”

蒋员外又探头看一眼范宁,目光中充满了嫌厌。

“我说阿呆实在不行就别读了,别人不知道,还以为咱们蒋湾村小学塾有多差,我儿子去镇里考试都不好意思说是来自蒋湾村小学塾。”

“蒋员外也不能这样说,这两年阿呆还是有进步的嘛!”

从学塾里出来一个老者,皮色焦黄,下巴上留着一撮山羊胡,脸上带着虚伪的笑容。

他便是教孩子们读书的老秀才顾先生了。

现在对他来说,收钱是第一要务,所以一些言不由衷的赞美之言也偶然会从他嘴里出来。

“范....”

顾先生忽然想不起范宁的官名了,只得干笑两声,“阿呆,我们好久不见了,还记得为师吗?”

范铁舟轻轻推了儿子一下,让他赶紧跪下给师父磕头。

范宁却一脸傻呆呆地望着眼前这个老者,“我....我怎么记不得你是谁了?”

旁边几个家长纷纷摇头,这孩子大病一场后更傻了,居然傻到连自己先生都不认识了。

“宁儿!”

范铁舟心中有数,儿子这是在装傻呢,他咬牙低声催促,“还不快给先生磕头!”

“呵呵!不用了,先进来交钱吧!”

看着范宁傻呆呆的模样,顾先生也是一阵心烦,他勉强挤出一丝笑容,领着范家父子向自己房间里走去。

范铁舟连忙将竹篓递给顾先生,“这是几条鲜鱼,给先生的一点心意。”

顾先生还以为竹篓装的是钱,不料却是几条鱼,太湖边的人谁会稀罕鱼?

他这两年上顿鱼下顿鱼,早已吃得快吐了。

顾先生眉头一皱,“你今天不是来交费的?”

范铁舟歉然道:“我家宁儿可能....明年不在这里读书了。”

“什么!”

顾先生的声音突然变得高亢起来,就像一只兴奋过头的公鸡。

“我没明白你的意思,你家阿呆明年要去哪里读书?”

范铁舟半响才吞吞吐吐道:“我想.....明年让孩子去....镇里读书。”

旁边看热闹的家长们顿时一片哄堂大笑。

“哎哟哟!”

蒋员外走上前上下打量范宁,好像是第一次见到他,“啧啧啧!居然要去镇里读书,莫非这呆傻的毛病是父传子的?”

“难怪你儿子那么傻!”范宁冷冷回了一句。

“你说什么?”蒋员外的脸顿时变成了猪肝色。

“阿宁,别乱说话!”

范铁舟一把儿子拉到自己身后,冷淡地对蒋员外道:“我家阿呆不会说话,员外别放在心上。”

“我知道他是傻子,所以我不计较,若是别的小孩说这种话,我非把他....把他....那个了!”

蒋员外望着范铁舟魁梧的身材和铁棒一样的手臂,他心中最终还是有点发虚。

范铁舟没理睬他,又向顾先生拱拱手,“顾先生,真的不好意思了!”

顾先生鼻子里重重喷了一股冷气,负手望着天空,铁青着脸一言不发,意思是说,你自己看着办!

范铁舟只得叹了口气,他带范宁来学塾,是想让儿子给先生磕三个头,好好感谢先生两年来的教导。

可现在看来儿子是不肯磕这个头了,无奈,他便拉着儿子向大门外走去。

这时,顾先生眼看五贯钱真的没了,他再也忍不住,在院子里气急败坏地跳脚大骂。

“你儿子就是个蠢蛋,没见过像他这样蠢的学生,哼!还想去镇上读书,做梦吧!谁肯收他这样的蠢蛋,我顾字就倒过来写!”

范铁舟就当没听见,拉着儿子快步离去了。

........

【还是要求求推荐票,今天是两个大章,七千五百字,新书不易,望各位书友支持老高!】

第十七章 去镇里考试

转眼到了十月下旬,这一天是木堵镇延英学堂招生的日子,通俗地说,就是小升初。

宋朝学风极盛,教育发达,尤其是江南地区,几乎每个村子都有一个小学塾,由一个冬烘先生带着一群幼童读书。

读了三年后,若孩子资质还行,还能读下去,家里条件也允许,就会去乡里读正规学堂。

不过乡办学堂也只是一种普及性质,考上县学的可能性极低,绝大部分孩子出来后就回家务农了。

比如范宁的老爹范铁舟,就是乡里的学堂毕业,考不上县学,只好回家当渔夫了。

在范宁的记忆中,父亲常常为此唉声叹息,母亲说,这是父亲心中一直难以愈合的伤疤。

如果家境好一点,一心想让孩子出人头地,一般会选有名的私人学堂。

只是这种私人名校名额比较少,需要考试录取,所以每年名校招生时,都会有十里八乡的学子前来报考,竞争极为激烈。

以前的范呆呆连上乡办学堂的机会都没有,但这几个月范宁表现出了令人惊叹的读书天赋,使父母又重新对他寄托了希望。

虽然家境贫寒,但他父亲拍板,就算卖地卖房也要供儿子去私人学堂读书。

今天蒋湾村可不止范宁一人去考试,一共要去八个孩子,都是父亲带着,村正特地安排了三条船送他们去镇上。

来到小码头时,众人都已经到了,一名孩童回头看见了范宁,有些奇怪问道:“阿呆,你怎么也来了?”

范宁扬了扬手中书袋,“当然是去镇上考试!”

这句话令众人一片哗然,十六双目光齐刷刷地望向范宁父子,各种眼神都有,惊讶、嘲讽、讥笑,但更多的是鄙视。

“铁舟哥,你家阿呆真不是读书的料,干嘛非要赌这口气!”

这是关系稍好一点的,知道一定是范铁舟的牛脾气犯了。

“没什么,就去试一试,不行就算了。”范铁舟也笑着解释道。

“真是滑天下之大稽,不管阿猫阿狗也要去考延英学堂,他们以为延英学堂是什么?”

范宁今天可不想继续装傻,他淡淡一笑,“是啊!不管阿猫阿狗都要去考延英学堂。”

“你.....你是怎么说话的!”

“赵叔,我只是重复你的话而已。”

“荒唐!荒唐!”

旁边蒋员外简直痛心疾首,连连摇头,“连自己名字都写不出来,还居然敢去考试,最后出丑是丢我们蒋湾村的脸!”

范宁最瞧不起这个蒋员外,吝啬小气,说话刻薄,还自以为是。

他立刻针锋相对道:“既然如此,蒋员外就不要带令郎去了,以免让蒋湾村蒙羞!”

蒋员外气得七窍生烟,旁边一名家长拉他一把,“和他这个小屁孩有什么好说的,大家都有数,他若能考上学堂,那我家丰儿就能考上状元了!”

范宁还要回击,旁边父亲却拉了他一下,让他不要再说了。

此时范铁舟的脸越来越黑,最后变成了紫茄子,他紧咬嘴唇一言不发,一股怒火憋在心中。

若不是今天怕影响儿子考试,他早就一顿老拳砸过去了。

范宁冷笑一声,与其嘴皮锋利,还不如用事实打脸。

这时,浆声传来,三艘小船终于来了,众人上了船,没人愿意和范家父子同坐一船,生怕沾染了晦气,导致考试失败。

小船在河水中缓缓而行,前面两艘船的同村人在议论着今天的考试,声音随着轻纱一般的晨雾飘来。

“蒋员外,听说今年还是只招三十个学生,你说我们有没有机会啊?”

“难啊!去年千余人争夺三十个名额,竞争那个激烈,咱们村一个都没考上,今年谁知道呢?看运气吧!”

在众人的低低议论声中,桨片划过水波,小船在浓浓的白雾中穿行,向十里外的木堵镇驶去。

..........

木堵镇是座大镇,位于吴县西南二十里外的灵岩山脚下,有人口近千户,交通便利,商业发达,文化气息十分浓厚。

不仅如此,镇子里还藏龙卧虎,生活着不少达官贵人。

木堵镇上学校众多,有社学、私塾、有官学,还有名儒创办的私人学堂,其中最有名的就是延英学堂。

创办人是一名退休的官员,以他名字命名,迄今已有三十年。

每年出来的学生九CD能考进县学,还出了四名进士,是平江府著名的三大私人学堂之一。

今天是延英学堂秋冬季招生的日子,来自吴县十里八乡的上千名学子以及他们家人挤满了木堵镇。

他们大多数都是半夜出发,清晨抵达镇子,另外还有不少来自昆山、吴江两县的学子,他们会在镇上客栈里住上一晚,以免耽误考试。

范宁他们的小船抵达码头时,已经算是比较晚了,码头上人声嘈杂,人来人往。

河岸边,几百艘小船密密麻麻挤在一起,使他们无法直接上岸,只得借过别的小船上岸。

小船缓缓停下,众人纷纷起身向岸上走去。

这时,旁边一艘画舫缓缓驶来,船头负手站着一名六七岁的童子,唇红齿白,长得异常俊秀,穿一件月白色湖绸制作的直裰,腰系革带,头戴士子巾,脚蹬一双小蛮皮靴,腰间配一把做工精巧的短剑。

范宁忽然觉得他有点眼熟,似乎在哪里见过?

在童子旁边站着一个年纪差不多大的小丫鬟,正叽叽喳喳说着什么,显得十分兴奋。

这时,从船舱里走出一名身穿黑色武士服的佩剑女子,二十岁出头,俏脸含煞,杏眼冷漠,浑身上下充满了杀机。

可当她完全走出船舱,立刻就显得与众不同了,只见她身高足有一米八几,站在船头极为高大醒目。

范宁顿时愣住了,这不就是在京城遇到的那个大宝剑女侠吗?

范宁猛地想到了什么,又连忙向那童子望去,这下范宁认出来了,果然是那个小萝莉,只是她穿上男装后,模样变化颇大,而且腰间也不是原来那柄剑了,难怪自己刚才没认出她。

范宁忍不住笑了起来,这世界真是小啊!居然在木堵镇又遇到了。

画舫慢慢停在一座专用码头上,码头上早等着一名老管家和几名家丁,恭恭敬敬地将船上的小萝莉迎上岸。

“我祖父来了吗?”小萝莉有点不高兴地问道。

“太老爷早就到了,一直在等小衙内呢!”

这时,小萝莉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落在范宁身上,她眼睛一亮,嘴角露出一丝笑意。

范宁笑着向她挥挥手,不料小萝莉却轻轻哼了一声,不屑地一扬头,在众人的簇拥下上了岸。

她坐上了一辆十分华丽的马车,几名骑马随从护卫着马车向远处驶去。

范宁手僵在半空,着实有点丢面子,这个死小娘本性不改,这么快就装作不认识了?

“走吧!这种富贵人家和咱们没有关系。”

范铁舟看在眼里,见儿子受窘,便同情地拉了一下他,范宁悻悻然上了岸,父子二人便向学堂方向走去。

范铁舟几天前就给儿子报了名,范宁只需去考试就行了,范铁舟取出一块竹牌递给儿子,嘱咐他道:“要细心一点,字慢慢写,爹爹就在外面等你,考完后我们去吃饭。”

范宁点点头,“孩儿去了!”

他背着书袋向学堂正门处走去,考生太多,光延英学堂可容不下,延英学堂又借了其他几处学堂同时作为考场。

范宁的考号是甲七十四号,也就在延英学堂里面考试。

不过这种入学考试和科举考试不能比,管得也不是那么严格,想作弊也可以,但代价太大,如果考上后被人揭发,不仅会被学堂开除,而且名声会遭到损害,在极看重名声的宋朝,这可是一辈子都抬不起头的大事。

都是乡里乡亲,大家都知根知底,几乎没有人会作弊。

范宁向门口一位老先生交验了竹牌,老先生笑眯眯向左面第一间屋指了指,“先面试!”

“谢谢老先生!”

范宁先向老先生鞠躬行一礼,便向大门内走去。

老先生捋须望着范宁背影点点头,“孺子可教也!”

走进院子,只见十几名考生已经排成两队,众人在窃窃私语,议论着什么。

“阿呆,这里不是你来的地方,快出去!”

一个凶狠的声音从队伍中传来,范宁这才发现队伍中有两个他认识的人。

一个就是蒋员外的儿子蒋阿贵,长得又高又胖,腮上的肥肉拖坠在脸上,一双绿豆大的小眼睛闪烁着凶光。

另一人叫做赵小乙,身材相反,长得又小又瘦,像个猴子一样,他是蒋阿贵的狗腿子。

两人整天混在一起欺小凌弱,估计从前的范呆呆没少受他们欺负。

范宁没理会他们,直接排在队伍后面。

蒋阿贵见范宁没有理睬他,顿时满脸怒气,若是从前,他早就冲上去狠揍一顿,但今天他不敢。

他忽然眼珠一转,指着范宁对众人笑道:“这是我们村出了名的傻瓜,叫范呆子,连自己名字都不会写,他居然也来考延英学堂,你们说好不好笑。”

十几双眼睛一起向范宁望来,目光里充满了惊讶和困惑,傻瓜居然也来考试,这是怎么回事?

赵小乙得意之极,跺脚嘎嘎大笑。

范宁神情平静,不理睬这两个混球的表演。

这时,门忽然开了,一名考官走出来怒道:“不得喧哗吵嚷,谁再吵闹就取消考试资格!”

赵小乙笑声嘎然停止,连忙低下头,蒋阿贵也低下头,却狠狠瞪了范宁一眼。

“你们都进去吧!”

考官将这一批十五个考生都放了进去,按高矮顺利排列,范宁是倒数第二,蒋阿贵最高,排在最后。

面试的学堂很宽敞,正面坐着三名先生,面无表情,三人皆穿襕衫,左右两人头戴缁布冠,中间一名老者却头戴乌纱帽。

宋朝乌纱帽加双翅才是官帽,这个老者头戴乌纱帽只是一种常服,但还是显得他与众不同。

“第一个赵小乙!”

赵小乙身材最瘦小,他的名字排在第一。

他走上前,在考官的指引下,从桌上小篮子里抽出一张签,这就是他的考题了,递给了考官。

主考官看了一眼题目,淡淡道:“背百家姓,开始吧!”

或许是太紧张的缘故,赵小乙背得结结巴巴,出现了好几处停顿。

“朱秦尤许,何吕施张。孔曹严华,金魏陶姜。戚谢邹喻,柏水窦章。云苏潘葛,奚范彭郎。鲁韦昌马,苗凤花方......”

范宁暗暗摇头,连最简单的《百家姓》都背得这样吃力,估计够呛了。

赵小乙几乎背了一半《百家姓》,主考官终于让他停下,旁边考官给了他一张纸条,“去吧!外面听结果。”

赵小乙深一脚、浅一脚地接受命运的裁决去了,范宁却有点奇怪,难道就这样考完了?这也太简单了吧!

“下一个杨顺!”

范宁用眼角余光迅速瞥了一眼身后的蒋阿贵,见他满脸惊慌,紧张得浑身发抖,这会儿他也顾不上嘲笑范宁了。

下一个考生上前,不用吩咐,直接从桌上篮子里抽出一张签,递给考官。

“是《论语》,我说一句,你接着背下去,我让你停就停!”

范宁已经明白了流程,他目光向小篮子望去,不知道自己能抽到什么样的考题?

面试进展得很快,半个时辰后就轮到了他,范宁深深吸一口气,平息心中的紧张。

他走上前,见桌上小篮子密密麻麻竖放着至少几百张书签,每张书签上有方便拉扯的小布条。

上面主考官看了看他的名字,微微一怔,眼中闪过了一丝复杂的神情。

范宁正要抽签,主考官却叫住了他,“你不用抽签,我来给你出一道题!”

回应书友的几个疑问

1、关于苏东坡《定风波》那首词

老高考虑了很久才决定选这首词,一是它比较符合剧情,范仲淹因被贬黜苦闷,范宁想帮助他变得豁达,这首词就很合适。

其次,这首词本意比较简单,就是描写旅途遇雨,老高高中第一次读这首词时,还说雨可能不大,所以不用躲雨,当时根本就理解不了词中蕴含的深意。

就像月亮,小孩子想到是白玉盘,而诗人想到的却是千里共婵娟。

2、关于剧情中的人物设定

老高的情节来源于生活,和其他人的书没有关系。

主角的奇葩祖父范大川,原型是我以前的邻居,把房子和存款都给了小儿子,一分钱没给大儿子,后来生病住院化了几万块钱,说是两个儿子各负担一半,但社保报销下来的钱却全部给了小儿子,小儿子还倒赚。

这个爹这就么偏心,大儿子人老实,也没有办法。

事实上,老高认识的人,几乎没有哪家父母不偏心,只是程度大小问题,程度重,可能会在房子上分配不公,程度轻,就是吃饭时把好东西留给老小吃。

小儿子范铜钟,灵感来源于《今日头条》上看到的一篇文章,“父母身上的寄生虫,你见过吗?”

大家有兴趣可以找找这篇文章。

生活就是这样,家家都有本难念的经。

独生子女可能无法理解,但如果去问问自己的父母,保证会给你讲一大堆父母偏心的真人真事。

第十八章 再遇小萝莉

旁边几位考官都很惊讶,今天学政怎么打破了惯例?

一名考官小声提醒了,“学政,还是抽签吧!”

主考官摆摆手,“没事,我知道规矩,我的题只会比抽签更难。”

范宁无语了,凭什么呀?到了自己这里,为什么要比别人更难。

他笑着指指抽签盒,“老爷子,我还是抽签吧!和大家一样。”

“你过来!”

主考官态度严厉,向他招了招手,“让你过来你就过来!”

范宁无奈,只得认了,谁让这位主考官看自己不顺眼。

后面的蒋阿贵居然忘记了紧张,他满脸幸灾乐祸,兴奋得差点叫喊出来,终于看到了范呆子出大丑的时候。

主考官没有多余的话,他阴沉着脸道:“我问一句经文,你告诉我它的出典,答出来了,就算你通过!”

范宁点了点头,主考官捋须想了想道:“不明于计数,而欲举大事,犹无舟楫而欲经于水险也!告诉我此话出自哪里?”

这个题目一出,场内所有考官皆面面相觑,竟然没有一个人知道这句经文的出处。

范宁心中大骂,这位主考官真是变态,居然用《管子》这么生僻的题目来考自己,自己是不是哪里得罪过他?

主考官也意识到自己出的题目太难,便道:“你不用告诉详细出典,你只告诉它出自哪篇名著便可。”

范宁沉思不语,这句话他有印象,他曾经背过的。

过了好一会儿,他缓缓道:“出自《管子.七法》,不明于心术,而欲行令于人,犹倍招而必拘之。不明于计数,而欲举大事,犹无舟楫而欲经于水险也。”

所有考官都忍不住鼓起掌,主考官竖起大拇指赞道:“果然是神童!”

范宁心中猛地一跳,难道范仲淹给他打过招呼了?这就解释得通了,他为什么要单独考自己。

“你可能背诵全文?”

范宁点点头,“我可以背诵!”

主考官眼中闪过一丝惊喜,他刚要开口,旁边考官连忙低声提醒他,“学政,只能考一题!”

主考官摆摆手,“不妨,就让他背一背!”

他又对范宁呵呵笑道:“那你背给我听听,就背《管子.七法》”

范宁想了想便朗声背道:“言是而不能立,言非而不能废,有功而不能赏,有罪而不能诛;若是而能治民者,未之有也。是必立,非必废,有功必赏,有罪必诛......”

范宁语速不快不慢,每一个字都吐得十分清晰,足足背了数千字,竟一字不错。

主考官竟有些呆住了,这时,旁边副主考再也忍不住,轻轻推了他一下,“学政,差不多了!”

主考官这才醒悟,连忙道:“可以了!”

范宁停止了背诵,主考官对两边副主考叹道:“我研究管子多年,让我背,我都未必能做到一字不错,太令人惊叹了。”

他深深看了范宁一眼,取出一张纸条递给他,笑眯眯道:“祝贺你第一关过了,去吧!”

范宁松了口气,躬身行一礼,接过纸条出去了。

望着范宁出去,主考官又笑呵呵问身边两名考官,“此子如何?”

一名考官叹息道:“如此生僻的题目他居然能答出来,而且这么熟悉,令我辈惭愧啊!”

另一名考官小心翼翼问道:“学政之前就知道这孩子?”

主考官只是捋须淡淡一笑,却没有多说什么。

“下一个蒋阿贵,蒋阿贵!你在发生什么呆,嘴张这么大干什么?”

.......

范宁走出面试堂,外面还坐着一名考官,他已经看见了学堂内的情形,笑道:“恭喜少郎了。”

“多谢先生夸奖!”

考官登记了他的考牌,便指着里面一间大学堂道:“笔试在里面!”

“谢谢先生!”

范宁行一礼,快步向大学堂内走去,远远看见大堂内坐着七八人,正伏案冥思苦想,人数还不到面试考生的一半。

范宁这才明白,面试也不好过,至少要刷掉了一半以上。

就是这时,范宁只觉后背像被点穴似的一阵疼痛,他一回头,原来那个男装女扮的小萝莉正用短剑捅他。

范宁想到刚才船上的难堪,他心中着实不高兴,当即拉长了脸,“你有什么事?”

“那个主考官你认识?”小萝莉好奇问道。

“我不认识!”

“那他怎么会单独考你?”

“你问我,我问谁去?居然考《管子》,你觉得我会认识他吗?”

“那一不定哦!”

小萝莉眼中闪过一丝狡黠,“说不定他事先把题目告诉你了,故意让你显得与众不同。”

范宁懒得理她了,转身向大堂走去。

小萝莉连忙追上他,“被我说中了,对不对?”

范宁停下脚,没好气对她道:“第一,我不认识他,你不相信可以去问他本人;第二,我和你不熟,没必要回答你的问题;第三,我还要笔试,请你不要跟着我。”

“哼!谁稀罕跟你,我也要参加笔试,知道吗?”

范宁一愣,“这学堂还招女学生?”

小萝莉一步冲上前,她叉着腰,瞪大眼睛逼视范宁,“谁说我是女的,你证明给我看看?”

范宁望着眼前这个俊美的小书郎,半天摇了摇头,“算了,你老人家是男是女与我何干?我先考试去了。”

范宁不再理睬她,转身走进了学堂,小萝莉却得意洋洋,跟在他身后也进了大学堂。

范宁在门口交验了考牌,领了一份考卷,一名监考官指了指前面的座位,让他赶紧坐下。

范宁迅速瞥了小萝莉的一眼,见她没有交验考牌,直接走进来大摇大摆坐下,监考官连忙亲自将一份卷子送到她面前。

范宁顿时醒悟,这个小萝莉应该不简单。

范宁不再多想,他沉下心打开了卷子,考卷上就有题目,做诗一首,描绘日常生活,五言七言皆可,限时一个时辰。

他沉思片刻,一首诗涌上了心头,对他而言,写诗不在话下,书法反而是他的薄弱点。

尽管这段时间他一直在苦练书法,但因为底子太薄,进步也并没有想象中的神速。

当然,他现在的字也不是最初那样见不得人了,至少横是横,竖是竖,显得十分工整。

范宁饱蘸墨汁,提笔在卷子上认认真真写下了一首诗。

《春日田园》

柳花深巷午鸡声,

桑叶尖新绿未成。

坐睡觉来无一事,

满窗晴日看蚕生。

.........

写完这首诗,范宁将笔放在一旁,等墨汁风干,这时,一名监考官在他身边停住了。

片刻,监考官惊讶问道:“这诗是你写的?”

声音有点耳熟,范宁抬起头,是一个留着长须的老者,头戴乌纱帽,范宁认出了他,竟然是面试自己的主考官。

“这家伙阴魂不散啊!”

范宁现在只想赶紧离开,连忙起身道:“我要交卷了!”

开什么玩笑,万一这老者又不讲规矩,给自己来一个单独命题写诗,那还要不要人活了。

老者见范宁被自己吓着了,不由笑了起来,敲了敲卷子,“你的名字还没写呢!”

范宁这才发现写名处还空着,他只得坐下重新写名字,木堵镇蒋湾村范宁。

老者又读了一遍诗,由衷地赞许道:“这诗写得不错,生动有趣,朴实中见功力,颇有大家风范。”

范宁擦了一下额头上的汗,南宋范成大的诗能没有大家风范吗?

老者这次没有为难他,点点头转身离去了。

范宁这才起身准备交卷,他迅速瞥了一眼小萝莉,只见小萝莉也一本正经地放下笔,她也要交卷了。

范宁心中一急,交了卷子便快步向外走去,不料他却走错了方向,发现前面是死路,连忙调头回头。

却见小萝莉双手交叉抱在胸前,歪着头,一脸嘲笑地望着他。

“我以为你会翻墙出去!”

“你尽管笑吧!”

范宁快步上前,从她旁边走过去,小萝莉也不作恼,笑嘻嘻问道:“我就是想问你叫什么名字?”

“他叫范呆呆!”身后传来一个阴阳怪气的声音。

范宁回头,只见蒋阿贵从大考堂里走出来,他也交卷了。

蒋阿贵满脸嫉恨地望着范宁,“阿呆,你很会装嘛!”

小萝莉捂嘴窃笑,“原来你叫范呆呆?”

范宁懒得解释,他摇了摇头,快步走了。

蒋阿贵冲出学堂大门怒吼道:“范呆子,你等着瞧,看我回去后怎么收拾你!”

范宁停住脚步,他转身走上前,“你再叫一声试试看!”

“范呆子,我就叫了怎么样?”

范宁两步上前,狠狠一拳向蒋阿贵脸上揍去,蒋阿贵措手不及,被范宁一拳狠狠打在鼻子上。

他杀猪般地惨叫一声,捂着鼻子蹲了下来。

范宁拍了拍手,转身扬长而去,小萝莉看得清楚,笑嘻嘻道:“这小家伙还是蛮勇猛的嘛!”

范宁离开了考场,快步来到和父亲约好的河边。

远远便看见父亲坐在石栏上,正和一名中年男子有说有笑。

旁边还坐一个和自己差不多大的少年,长得很黑,骨节宽大,显得很粗壮,一双眼睛格外有神。

范宁快步走了上来,“爹爹,我考完了!”

“考得怎么样?”范铁舟关心地问道。

“面试通过了,笔试是作一首诗,我也写了,但最后结果就不知道了。”

“面试抽到了什么题?”旁边少年问道。

范宁诧异看了少年一眼。

范铁舟连忙笑着给儿子介绍道:“这位刘伯伯以前也是咱们蒋湾村的,后来搬到镇上。”

范宁连忙恭敬地行一礼,“刘伯伯好!”

“不错!不错!”

中年男子连声赞许道:“阿呆居然能考延英学堂了,简直让人不敢相信。”

范铁舟又指着少年笑道:“这是刘伯伯的儿子刘康,比你大一岁,以前和你一起玩的,现在就在延英学堂读书。”

原来这个少年也是延英学堂的,难怪他会问自己抽什么题。

范宁挠挠头笑问道:“抽什么题有讲究吗?”

少年认真地点点头,“当然有讲究,里面的讲究可大了,关系到你能否考上学堂。”

第十九章 吓煞人香

中年男子叫做刘宏运,他家在蒋湾村中家境很不错,在镇上还开了一家杂货店。

为了给儿子更好的教育,三年前他们举家搬到镇上,儿子进了一家有名的小学塾读书,儿子也很努力,去年考上了延英学堂。

刘宏运呵呵笑道:“今天难得一见,我们去吃午饭,我请客。”

自秦汉以来,普通百姓每天只吃两顿饭,早一顿、晚一顿。

到了宋朝时,由于商业大发展,食物丰富,餐饮小店遍地开花,普通百姓的饮食习惯开始转为每天三顿饭。

但这种转变并不是一蹴而就,而是一个逐步转变的过程,宋仁宗时代正好是两顿饭和三顿饭并存的时代。

家境贫寒一点的,比如范宁家,一天就是两顿饭,家境富裕一点,像这位刘员外,已经跨入能吃三顿饭的小康生活了。

在范铁舟的一再坚持下,他们来到码头附近的一家饮食店。

这种小饭铺当然比不上大酒楼气派,其实就是靠墙搭一座草棚子,下面摆四五张桌子,三面透风。

条件虽然简陋一点,但胜在量足价廉,非常实惠,深受寻常百姓的欢迎。

两家四人在一张桌前坐下,刘宏运要两盘羊肉馅的蒸饼,四碟爽口小菜,一条蒸白鱼,一盘羊羹,一盆烧蹄髈,又要了四碗羊杂汤。

这几道菜在大酒楼至少要五六百文钱,但在这种小饮食店,只需百文钱就够了。

刘宏运招呼众人,“快趁热吃吧!大家不要客气。”

范宁肚子也委实饿了,他伸手便拿起一只大馒头啃了起来。

在宋朝,只要是面做食物都叫饼,烤的叫烧饼,煮的叫汤饼,蒸的就叫蒸饼,蒸饼在北方又叫做包子,在南方则叫馒头。

平江府的太湖羊在天下颇有名气,所有冬天吃羊肉自古就是平江府的风俗。

范宁又喝了口香喷喷的羊杂汤,整个身体都暖和起来。

刘康这才继续说刚才的话题。

“我也是进了学堂后才知道,面试题目有四个档次,最容易是背《百家姓》,其次是背《千字文》,再其次是大段背《论语》或者《孟子》。

但最难的是考官随便说一句经文,一般都是无头无尾,你必须要准确说出它的出典,这道题目叫做寻根溯源,如果你抽到这道题目,而且答上了,那你面试分就高了,相反,《百家姓》背得再好,就算通过面试,但得分也不会太高。”

范宁这才明白自己面试的题目叫做寻根溯源,他想了想又问道:“这个寻根溯源有没有什么范围?”

刘康笑了起来,“当然是《论语》和《孟子》,小学塾还能学别的东西吗?”

范铁舟连忙问道:“宁儿,你抽到的是什么题?”

范宁笑了笑,“抽到的就是寻根溯源,问的是《孟子》中的一句话,我正好很熟,所以答上了。”

范铁舟大喜,“太好了!”

刘康也竖起大拇指,“你的运气不错!”

范宁想起一事又问道:“那个面试的主考官是谁?”

“可是一个面色白皙,留着长须的老者,他今天好像戴着乌纱帽,看起来很儒雅的一个人?”

“就是此人。”范宁道

刘康笑道:“他不是延英堂的教授,是我们吴县学政赵修文。”

众人都吃了一惊,学政怎么来这里当主考?

范宁也很好奇,学政就相当于县教育局长了,却跑来给延英学堂当主考官,这又是什么缘故?

“具体原因我不知道,反正他每年都要来延庆学堂当面试主考官,至少有五六年了。”

范宁正吃得兴高采烈,忽然又感觉到又有尖硬的东西在戳自己后背,他顿时不高兴了,回头怒道:“你到底没完没完......”

后面的话他没有说下去,背后不是小萝莉,而是两条大长腿,他慢慢抬起头,果然是大宝剑女侠.

她站在草棚外,手执一把三尺长的大宝剑,一脸冷漠。

范宁忽然明白小萝莉喜欢用短剑戳人后背的坏毛病是从哪里学来的了。

范宁哼了一声,转过身继续喝他的羊杂汤。

桌子上其他三人对望一眼,目光中都忍不住惊叹,居然有这么高的女子。

还是范铁舟先反应过来,人家在找自己儿子呢!

他连忙问道:“这位姑娘找我儿有事吗?”

“我家主人请他过去一趟。”

女侠用大宝剑指了指范宁,范铁舟的脸上抽搐一下,虽然宝剑带鞘,可是用它指人,是不是有点太那个了。

他连忙拱手道:“请问你家主人找我儿有什么指教?”

“爹爹别睬她,她主人就是船上那个小丫头片子。”

范铁舟有点糊涂了,哪个小丫头?他当时没认出小萝莉是女扮男装。

“就是那个上了马车,你说富贵人家和咱们没关系。”

范铁舟恍然大悟,原来那个孩童居然是小娘子,自己还真没看出来,听说是小女孩找自己儿子,他顿时放心下来了。

“既然人家小娘子专程来请你,你就过去一趟,你是读书人,读书人不可无礼。”

也亏得张三娘不在,否则她一定会问人家要八字算姻缘了。

范宁着实不想过去,不过这个大宝剑女侠是小萝莉的保镖,万一动起手来,自己恐怕要吃亏。

也罢,好汉不吃眼前亏,过去看看也无妨。

范宁很勉强对女侠道:“我本不想去,不过父命不可违,我就跟你走一趟。”

范宁慢慢站起身,摆足了架子,迈着八字脚向对面的酒楼走去。

.......

对面的酒楼叫做顺天酒楼,是镇上最大的酒楼,三层楼高,后面还有几间院子。

此时考试已经全部结束,酒楼里坐满了客人,都是考生和他们家长,他们三五成群,聚在一起喝酒聊天。

范宁跟随大宝剑女侠上了二楼,只见小萝莉独自一人站在楼梯前,范宁走上前笑问道:“莫非小官人要请我吃饭?”

小萝莉撇撇嘴,“别自作多情好不好,又不是我找你!”

范宁一怔,“那是谁?”

“跟我来就是了!”

范宁跟她上了三楼,来到一间雅室前,小萝莉直接推门进去了。

范宁跟着她走进雅室,只见一扇巨大的屏风将雅室一隔为二,里面坐着五六个人,似乎在讨论什么?

门口站着一个十七八岁的年轻士子,长得十分英俊,他叫徐寿春,今年解试第三名。

小萝莉看见他,顿时眉开眼笑道:“表哥,我把人找来了。”

“嘘!”

年轻士子竖起手指小声道:“稍等一等,他们马上就讨论完了。”

他又向范宁歉意地笑了笑,范宁对他也有了几分好感。

屏风后传来几个老者的议论声,其中一个好像是那个主考官赵学政的声音,原来是他找自己。

“太湖春这个名字不太好,虽然有特色,太普通了一点,不够雅致,再换一个。”

“那平江小眉茶怎么样?”

“也不太好,有点小家子气,而且咱们平江府一直叫苏州或者吴郡,这个平江不足为代表。”

“表哥,他们在议论什么?”小萝莉小声问道。

“他们在给吓煞人香取个新名字呢!”

范宁立刻明白了,就是范仲淹带给欧阳修的贡茶,明清时叫做碧螺春,但宋朝称为新血茶,当地人叫做吓煞人香。

新血茶这个名字确实不太雅,吓煞人香更是粗俗,所以当地名望士绅想改个名字也是可以理解。

这时,一个焦黄面皮的老者捋须笑道:“还是应该以产地起名,像杭州宝云茶、白云茶、香林茶都是得名于地名,咱们贡茶种在洞庭山,我建议叫做洞庭春。”

另一个老者摇摇头,“可是‘洞庭’这个名字已经有了,岳州和长沙那边种的茶不就叫洞庭茶吗?”

“我看不如就叫碧螺春吧!”外面传来一个少年清朗的声音。

第二十章 五件礼物

几名老者一愣,随即鼓掌喝彩,“好!好名字!”

一名老者起身笑问道:“请问是哪位高才?”

年轻士子连忙道:“是赵学政要找的范少郎。”

坐在对面的学政赵修文呵呵笑道:“原来是范少郎,快请进来!”

范宁走了进去,只见一张大桌前坐了五名老者,这里面他只认识主考官赵修文,其余四人他都不认识。

不过这些老者衣着考究,或穿羊毛紫衫,或内穿狐皮背心,或穿着质地优良的襕袍,每个人腰束革带,上面挂满了琳琅满目的小玩意,看他们个个仪表不凡,应该都是镇上的名望士绅。

范宁向众人躬身行一礼,“晚辈范宁,给各位老前辈见礼!”

小萝莉跑到一个胖老者旁边坐下,摇摇他的胳膊,“阿公,我在京城遇到的就是这个臭小子!”

胖老者疼爱拉着小孙女的手,小声道:“小娘子家家,哪有什么事情?”

小萝莉依旧撅着小嘴道:“我就要说,他把所有的谜语都猜走了,一个都不留给人家!”

范宁只觉额头上出现三条黑线,这小丫头怎么还记得这事?

众人都笑了起来,这时,刚才面皮焦黄的老者问道:“碧螺春真是好名字啊!小友怎么想到这个名字?”

范宁微微笑道:“新茶刚采之时,其色绿如碧玉,其形卷曲如螺,其时正值三春,而且又产于东山碧螺峰下,无论是地名,还是色泽形态都很符合,也比较雅致,不知各位前辈以为如何?”

“说得好!”

面皮焦黄老者拍桌赞道:“这才符合咱们平江府的雅韵,比新血茶好十倍,我建议就用这个名字。”

众人纷纷捋须点头,夸赞这个名字起得好。

小萝莉的祖父对赵修文道:“既然大家都决定用这个名字,官方那边就拜托赵兄了。”

“没问题,我回去找李县令谈一谈。”

老者向范宁竖起大拇指,“赵学政夸你是神童,开始我还不信,现在我相信了。”

赵修文对范宁微微一笑,指着这位面皮焦黄的老者道:“这位老先生就是延英学堂的主人,你可以叫他刘院主。”

范宁一阵汗颜,原来这个老者就是延英学堂的主人,他连忙躬身行礼,“学生刚才失礼了!”

赵修文笑道:“你现在也不必急着讨好他,我找你来,是想给你一个机会,县学的附属学堂也在招生,你有没有兴趣?”

刘院主顿时急了:“老赵,他可是我们学堂的弟子,你居然当着我的面挖人,这太过分了吧!”

“现在还不是嘛!”

赵修文呵呵一笑,“人家只是来考延英学堂,说不定人家更想去县里读书呢?”

范宁有点为难了,选延庆学堂当然不错,但他听父亲说县学的附属学堂,五年后可以直升县学,也是大家梦寐以求的名校,

虽然父亲一直希望他读延英学堂,但私立学校读书太贵了。

犹豫一下,他委婉地回答道:“我需要回家和父母商量一下。”

“不用商量!”

刘院主当即立断,“就读延英学堂,有什么困难你说出来,我来帮你解决。”

赵修文也有点犹豫,他当然不想为这件小事和老友翻脸,所以他才当着刘院主的面子,以半开玩笑地方式提出来。

“来!来!少郎一起喝杯茶。”

“晚辈还有事情,就不打扰各位前辈了。”

范宁行一礼告辞,小萝莉的祖父捋须笑道:“难得范少郎起了这么好的茶名,咱们怎么能不奖励一下?”

这个提议众人纷纷赞同,刘院主想了想,从腰带上取下一只紫玛瑙葫芦,对众人笑道:“这孩子我看着顺眼,你们随意!”

众人都暗暗好笑,为了笼络这个少年,刘院主真肯下血本啊!

赵修文笑道:“我们的铁公鸡这次把尾巴毛都拔光了。”

众人大笑起来,刘院主却不生气,笑眯眯把紫玛瑙葫芦递给了范宁。

“将来人们说起碧螺春,都知道和延英学堂有关,就凭这一点,这只紫玛瑙葫芦就送给你了。”

范宁知道这紫玛瑙葫芦必然贵重,连忙摆手,“老员外心意我领了,但这葫芦我真不能要。”

小萝莉在旁边撇了撇嘴,声音极其低微道:“装模装样!”

刘院主把葫芦硬塞给他,“必须要,不要我可生气了。”

范宁只得万分感谢接下葫芦,赵修文从手指上抹下一只黄玉指环,递给范宁,“这个指环是我一个学生考上进士后送给我的,祝你将来也能考上进士。”

“多谢老先生!”范宁接下了指环。

另外两名老者各取下一只玉珮送给范宁,笑呵呵道:“一点心意,范少郎请收下。”

“感谢两位前辈!”

小萝莉的祖父想了半天,从怀中取出一把紫檀扇骨的折扇,小萝莉顿时急了,“阿公,换个别的东西吧!要不就把我这把短剑给他。”

“胡说!”

小萝莉的祖父似乎也有点舍不得折扇,不过他想了想,还是把扇子递给了范宁。

“这柄扇子是我的心爱之物,多谢范少郎在京城对我宝贝孙女的照顾,这柄扇子就送给你了,我们结个缘分。”

范宁觉得小萝莉就像一头小狼的一样盯着自己,只要自己敢接这柄扇子,她就会冲上来狠狠咬一口。

范宁当然也不想要,但老人已经说了,结个缘分,自己不收就有点伤人面子了。

他只得万分感谢地收下,却装作没看见小萝莉要哭的样子。

“各位老前辈的厚爱,范宁感激不尽,也铭记于心,不打扰大家喝茶,范宁告辞了。”

范宁再三感谢,便捧着一堆奖品慢慢退下去了。

小萝莉的嘴巴都快撅上天了,那把让她心仪已久的折扇,祖父居然给了这个臭小子。

范宁走出房间,高兴得跳了起来,今天发大财了,这些东西卖掉,至少值上百两银子。

“瞧你那没出息的样子!”

后面传来小萝莉讥讽的声音,“我给你一百两银子,你都卖给我吧!”

范宁顿时挺直了腰,慢慢转过身,一脸正气道:“这都是前辈们鼓励我这个晚辈的心意,我怎么能随便卖掉?”

“别装了!你刚才高兴得跳起来,心中一定在喊,‘发财了!’对不对?在京城,我就知道你贪财如命,连五文钱都不肯放过。”

范宁老底被揭穿,他不由有些老羞成怒,瞪了她一眼,“随便你怎么想!”

范宁转身下楼走了。

小萝莉走到楼梯口,却不慌不忙道:“那把折扇我开价五十两银子,等你想通了,随时可以成交!”

范宁脚下一滑,差点摔下楼去,乖乖,一把折扇就开价五十两银子,他恨不得大喊一声,‘我现在就想通了。’

但面子怎么办?范宁实在拉不下这个面子。

他呵呵一笑,“区区五十两银子就能让我动心?你也太小看我了,再见!”

他潇洒地挥了挥手,却满怀失落地走了。

小萝莉气得一跺脚,咬牙道:“我就不信你不动心,那把扇子你早晚得乖乖交给我!”

走出酒楼,范宁倒有点好奇,什么折扇值五十两银子。

他慢慢展开了折扇,顿时笑了起来,难怪小萝莉祖父看得很重,原来是范仲淹亲笔题写的一首诗:

江上往来人,但爱鲈鱼美。

君看一叶舟,出没风波里。

扇柄最下端还刻有一行字,吴江朱元甫藏。

这个朱元甫应该就是小萝莉的祖父了,范宁心中一动,原来这个小萝莉姓朱,还是吴江人。

这把范仲淹亲笔手书的折扇至少价值千金,小萝莉居然只开价五十两银子,把自己当冤大头了。

“宁儿!”远处传来父亲的喊声。

范宁连忙把东西塞进怀中,快步走了过去。

第二十一章 勇夺魁首

延英学堂是在当天黄昏时分发榜。

范宁和父亲坐在一家茶铺里百无聊赖地等了一个下午,终于快到发榜时刻,不断有考生和家长往延庆学堂方向走去。

这时一群人从茶铺门口走过,人群中忽然传来一个阴阳怪气的声音。

“哟!阿呆居然还没有回去,还在这里发呆啊!”

这是蒋英员外的声音,只见茶铺外面站了十几个人,可不就是他们同村的那些人吗?

“宁儿,别理睬他们!”

范铁舟厌恶地背过身去,范宁却迅速瞥了一眼蒋阿贵,只见蒋阿贵目光躲闪着自己。

范宁轻轻哼了一声,欺软怕硬的家伙,挨打了也不敢告诉父亲。

“蒋员外,咱们快走吧!估计阿贵今年能考上,别在这个小傻瓜身上浪费时间了。”

这是赵小乙的父亲,叫做赵俅,和他儿子一样,一脸谄笑地跟着蒋员外身后,

“我们走,看榜去!”

蒋员外轻蔑地看了一眼范家父子,在众人簇拥下快步走去。

范铁舟掏出十文茶钱放在桌上,起身对儿子道:“时间要到了,我们也走吧!”

范宁点点头,背上书袋,跟着父亲向学堂走去。

此时,学堂门口已挤得人山人海,家长和孩子都在议论纷纷,讨论今天的考试。

“范宁!”

有人在叫他的官名,范宁竟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半晌,他回过头,只见一个黑壮少年向他招手,原来是中午认识的刘康。

范铁舟也看见了刘康,笑问道:“阿康,你爹爹呢?”

刘康走上前挠挠头道:“爹爹在看店,我正好没事,来看看范宁考得怎么样?”

范宁笑道:“还没发榜,大家都在等呢!”

范宁话音刚落,前面人群顿时骚动起来。

学堂门已开启,两名助教拿着录取名单出来了,他们刷上浆糊,直接将名单贴在墙上。

人群纷纷向前涌去,蒋员外拼命扒开众人,挤到了最前面,他从上向下迅速扫描,寻找名单中的蒋姓。

他忽然在名单后面看到一个姓蒋的考生,心中一阵激动,再细看,顿时失望之极,是藏书镇的蒋丰,不是他儿子蒋阿贵。

除此之外,三十人的录取名单中再没有姓蒋的考生了。

这时,后面赵俅拉了拉他的衣袖,哆嗦着声音道:“快....快看第一名。”

“第一名?”

蒋员外定神细看,第一名叫做范宁,范宁是谁啊?

再看后面,他的嘴猛地张大了,木堵镇蒋湾村。

“怎么会是我们村的考生?”

蒋员外惊讶万分,“我们村没有叫范宁的考生啊!是不是我儿子,他们把名字写错了。”

赵俅的脸苦得可以拧出水来,他压低声音道:“这个范宁就是阿呆吧!”

“不可能!”

蒋员外吼出声来,“怎么可能是他,他一个小傻瓜,能考第一名?一定是搞错了!”

这时,助教开始高声报名次,“第一名是蒋湾村范宁!第二名是本镇的朱佩!第三名是县城李敏.....”

范铁舟揉了揉耳朵,惊讶地问儿子道:“我是不是听错了,我好像听到了你的名字?”

“爹爹没听错,确实是我的名字!”

范铁舟脸色露出狂喜之色,“这么说....你考上了?”

旁边刘康向范宁竖起了大拇指,又对范铁舟笑道:“范叔没听清楚吗?第一名是蒋湾村范宁啊!”

“啊!”

范铁舟惊得目瞪口呆,忽然他激动得大吼一声,“第一名是我儿子!”

周围人纷纷向他看来,一脸羡慕,众人顿时鼓起掌来,“恭喜!恭喜啊!”

范铁舟做梦也想不到儿子居然考了第一名,他脸胀得通红,他连话都不会说了,高高举起手,向四下作揖感谢。

这时,从学堂里走出一名助教,高声喊道:“第一名,蒋湾村范宁,在不在?”

“在!在!”

范铁舟高举起手,大喊道:“我们在这里!”

“请进来吧!我们院主要和你们谈一谈。”

人群纷纷闪开一条路,范铁舟拉着儿子向学堂内走去,一名和他关系不错的同村人张二郎喊道:“铁舟,恭喜啊!”

范铁舟连忙抱拳,“谢谢二郎!”

周围人纷纷问张二郎,“这孩子是你们蒋湾村的?居然考第一,不错啊!”

张二郎长长叹息一声,“想不到啊!做梦也想不到啊!阿呆居然.....”

走到大门前,范铁舟忽然看见了蒋员外,他重重哼了一声,拉着儿子昂头走进了学堂。

蒋员外脸色惨白,低声自言自语,“不可能,一定搞错了,肯定是搞错了,他那么傻.....”

赵俅叹了口气,“员外,咱们真的看走眼了,那傻小子一直在装啊!”

蒋员外只觉心如刀割,脸上的表情比哭还难看。

“我花了那么多钱给儿子补课,他却没有考上,可是那傻小子却考第一。”

........

房间里,刘院主请他们父子坐下,又给他们倒了一杯热茶,他笑眯眯对范宁道:“我们又见面了。”

范宁点点头,“是刘院主厚爱学生。”

刘院主又对范铁舟笑道:“你儿子面试第一,笔试第一,堪称我们学堂五年来最优秀的一个考生。”

范铁舟连忙谦虚道:“院主太过奖了!”

“我没有过奖,不过考上延庆学堂确实也不算什么,孩子的路还长,我就不多夸他了。”

刘院主又对范宁道:“希望你能在学堂里刻苦攻读,把不足的地方补上去,将来获得更高的成就!”

范宁脸一红,院主是在指自己的书法不佳,他连忙道:“学生一定会刻苦练习书法。”

刘院主笑了起来,这孩子倒有自知之明。

“我请你们父子来,主要有两件事要和你们商量一下。”

范铁舟有点紧张,“院主请说!”

“第一件事其实是好事,按照惯例,第一名可免学费,你们每年只要付十贯钱杂费就行了,和别的学生相比,每年省下了十五贯钱。”

范铁舟表情凝重,虽然每年省十五贯钱是好事,但每年十贯钱的杂费对他们家也是沉重的负担。

范宁忍不住摸了摸书袋里的紫玛瑙小葫芦,大不了就拿这个抵账。

刘院主见父子二人都穿着粗布长衫,估计他们家境也不太好。

他又不紧不慢道:“另外本学堂对优秀学生有奖励制度,范宁是入学考试第一名,他可以得到十贯钱的奖励。”

范铁舟终于松了口气,太好了。

刘院主又笑眯眯对范宁道:“县学附属学堂可没有这么好的条件哦!每年十五贯钱,一文钱都免不了。”

范铁舟连忙说:“我们不去县城,就来延英学堂读书。”

刘院主对范铁舟竖起大拇指赞道:“明智的选择,果然是虎父无犬子。”

“院主过奖了!”

范铁舟脸一红,连忙岔开话题,“不知第二件事是什么?”

“范宁应该是明年一月初五来学堂上学,但我考虑,范宁最好过几天就来学堂。”

范铁舟愣住了,“我没有听懂院主的意思。”

刘院主笑着:“我认为范宁没必要从头开始学,可以升一级,直接从第二级学起,这样,范宁就可以跟着去年的学生一起上课了。”

“少学一年,会不会跟不上?”范铁舟有点担心。

“第一年还是学《论语》和《孟子》,另外还有《孝经》,范宁觉得有必要再学吗?”刘院主注视着范宁问道。

范宁摇摇头,“这些不用再学了。”

“那就对了,第二年学《诗经》,我们就从《诗经》学起。”

刘院主刚开始只是为碧螺春这个茶名而对范宁高看一眼。

下午他特地问了考试之事,得知范宁居然读过管子,写的诗也清新雅致。

俗话说,千金易得,良马难求,范宁这样的小宝马驹子他怎么能放过?

刘院主其实还是担心范宁被赵学政挖走,所以让他先来上学,以免夜长梦多。

他又笑着补充道:“这两个月也费用全免,三天后一早来报到,没有问题吧!”

范铁舟默默点头,他当然没有问题。

第二十二章 范大郎改行

周末加更一章

=====

范家父子二人回到蒋湾村已经是深夜了,他们刚走到家门口,门忽然开了,张三娘从院子奔出来,一把将儿子搂住,激动得哭了起来。

“娘子,你知道了?”范铁舟惊讶地问道。

“村子里都传开了,宁儿考了第一名。”

张三娘抹去泪水,起身道:“还有好多人来送礼,堆了一院子。”

范宁连忙走进院子,差点踩到两只绑着脚的公鸡,旁边还有鸭和鹅,还有几大块腌好的咸肉。

另外,山药、萝卜、冬瓜等等蔬菜装了一口袋,还有几篓鲜鱼和几袋米。

范铁舟眉头皱成一团,“宁儿他娘,这些东西是谁家送的,你记下来没有?”

“我都记着呢!等会儿你记在本子上。”

张三娘忽然想起一事,一拍巴掌,连忙道:“瞧我糊涂了,你们爷俩还没吃晚饭吧!饭菜都有,我去给你们热一下。”

今天范宁着实有点疲惫不堪了,匆匆吃了饭,范宁倒在床上很快便沉沉睡去。

范铁舟却和妻子商议儿子上学的事,听说儿子免了学费和第一年的杂费,张三娘高兴得嘴都合不拢。

“今天我还为这件事烦恼半天,王婶子告诉我,延庆学堂读一年就要二十五贯钱,咱们家积蓄一共才十几贯钱,还得想法去借钱,还是我家宁儿争气,给我们省下了大笔钱。”

“是啊!当时我真是长松了口气,不过院主要宁儿过两天就去学堂读书。”

“为什么?”

张三娘惊讶道:“不是明年一月份吗?”

范铁舟便将院主的理由说了一遍,张三娘沉默了。

范铁舟连忙道:“我想这是好事,证明宁儿比别的孩子优秀得多。”

张三娘当然有她的想法,丈夫打渔不仅辛苦,挣的钱也不多,而且经常不在家,她早就想让丈夫改行了。

这次宁儿读书倒是一个机会,张三娘缓缓道:“宁儿要去读书,我一个人在家多寂寞,要不.....你就别去打渔了。”

“不去打渔怎么行,我们靠什么生活?”范铁舟的头脑一时没有转过弯来。

“你可以做别的事情啊!比如可以上山采药,可以种田,再比如你可以跑船运客,上次水根叔不是让你去镇上和他一起干吗?”

范铁舟也有点动心了,他确实可以种田,租下百亩水田,农闲时可去跑船运客,算下来也不比打鱼赚得少,虽然辛苦一点,但至少能在家陪陪娘子了。

他迟疑一下道:“跑船送客得买一艘乌篷船才行,我怕家里没那么多钱。”

张三娘见丈夫听自己的话,心中欢喜,连忙搂着丈夫脖子给他算帐。

“我们家现在有十四贯钱......”

“不是只有十贯吗?”范铁舟打断了妻子的话。

“上次宁儿不是给我四两银子,你忘了?”

“那个你也算啊!”

张三娘眼睛一瞪,“为什么不能算?儿子给我挣的钱,我用天经地义!”

范铁舟无语了,还说帮儿子存起来娶媳妇呢!这会儿就变成给她挣的钱了。

“你接着说!”

“不是有十四贯钱吗?既然你不打渔,你那艘渔船可以卖掉对不对?”

“卖是能卖,就是太旧了点,最多只能卖十贯钱,上次王家二郎就想买一艘旧船。”

“十贯就十贯,那就有二十四贯了,再把我这几个月织的布卖掉,又添一贯钱,这就二十五贯了,买船够不够?”

范铁舟犹豫一下道:“我上次问过,买一艘新乌篷船,最便宜也要四十贯钱。”

“笨啊!”

张三娘伸出手指头,在丈夫额头上重重戳了一下。

“谁让你买新船了,买艘旧船还不一样?再说你的手那么巧,乌篷不会自己搭?”

范铁舟一拍额头,“对啊!我怎么没想到。”

张三娘搂住丈夫脖子吃吃笑道:“将来有一天你死了,我就说你是笨死的!”

范铁舟嘿嘿一笑,心中开始盘算起来,买艘半旧的客船,用桐油刷一刷,自己再搭个篷子,算下来二十五贯钱差不多。

“你算算看,能不能省下五贯钱!”

“剩下五贯钱做什么?”

张三娘道:“既然你要种地,那家里就要有头牛才行,我问过了,官府管得严,牛一直不贵,五贯钱就能买一头大青水牛。”

“娘子,恐怕二十五钱贯正好够买船,要不我再去借五贯钱。”

“那就借吧!咱们明年就还上。”

夫妻二人一边盘算,一边开始憧憬未来的新生活,说着说着,就说到想给宁儿再生个妹妹。

张三娘轻轻踢了丈夫一脚,小声道:“死样,早点睡!”

范铁舟顿时心领神会,“睡觉!睡觉!”他爬起身,呼地吹灭了油灯。

.........

次日一早,便有人来范宁家祝贺送礼,范铁舟客气接待,送走了几拨人,院子里又多了十几只鸡鸭。

乡下人送礼都比较讲实惠,大多是鸡鸭鱼肉,一般家家都有,也拿得出手,今年过年的餐桌就丰富了。

张三娘今天上午猛地想起一件事,买牛的五贯钱正好可以解决了。

她拿了两只公鸡递给丈夫,“这两只鸡等会儿给宁儿阿公送去。”

范铁舟着实惊讶,今天太阳是从西边出了,娘子居然要自己给父亲去送鸡。

张三娘拉长脸道:“这鸡可不是白送的,你得拿回来五贯钱!”

“为什么?”范铁舟挠挠后脑勺,他有点懵了。

“你忘了你爹爹自己立的规矩,他的孙子只要考上学堂,每人奖励五贯钱,明仁明礼去年都得了,今年该给宁儿了!”

明仁和明礼是老二家的一对孪生子,去年同时考上了长桥镇官办学堂,范铁舟还去喝了谢师酒。

范铁舟一拍巴掌,“我怎么没想到呢?”

“那就快去,把钱要回来,咱们买牛的钱就有了。”

这时,范铁舟忽然想起了顾先生,不管怎么说,他也是宁儿第一个先生,应该好好谢他。

“宁儿她娘,把那只鹅给我,我顺路给顾先生送去。”

张三娘忍不住笑道:“那只鹅就是他送来的,你还给他送回去做什么?”

范铁舟挠挠头,今天稀奇古怪的事真多,从来都是学生送礼给先生,怎么今天却倒过来了。

“好吧!顾先生回头再说,你叫一下宁儿,我带他去见阿公。”

.......

范宁天不亮就起来了,乡下没有城里那么丰富的夜生活,大多早睡早起,而且灯油不便宜,早点睡也能节省一些灯油。

昨晚他太疲惫,东西也没有收拾便睡觉了。

今天一早,他将书袋里的几件礼物拿出来,放进一只大木盒。

几乎每个男孩都有自己的储物宝箱,从前的范呆呆也不例外。

他储存的宝贝是几块形态怪异的石头和两个色彩艳丽的贝壳,已经被范宁丢到床下了。

储物宝盒真的存放着宝物,范仲淹送他的玉珮,天子赐他的紫翡翠手串,还有昨天得的五件礼物。

这里面最珍贵的当然是天子的紫翡翠手串,范宁懂一点宝石,这可不是一般的紫翡翠,而是裴翠中的极品,叫做紫眼睛。

一共八颗,每一颗都精切成桂圆大小,闪烁着一种绚丽的亮紫色,这种宝石不说价值连城,但也是极为贵重。

刘院主送他的紫玛瑙葫芦,虽然也价值不菲,但比起天子的紫翡翠手串就差得太远了。

范宁知道怀璧其罪的道理,这些宝物被父母看到了未必是好事,他想了想,便在墙角挖个坑,将木盒子埋了起来。

这时,门外传来母亲的声音,“宁儿,起来没有?”

“早起来了!”

范宁笑嘻嘻走出来,“娘找我有事吗?”

张三娘见儿子身上全是泥土,眉头一皱,“你到底在屋子里做什么?身上全是泥!”

范宁挠挠头,信口扯道:“我刚刚从河边回来,不小心摔了一跤。”

“多大的孩子了,居然还摔跤,赶紧去换身衣服,跟你爹爹去趟阿公家,看看他今天会不会奖赏你五贯钱!”

第二十三章 走为上策

走在路上,范铁舟笑道对儿子道:“昨晚和你娘商量,爹爹以后不去打渔了,准备在家种地,然后跑跑船什么的。”

“难怪今天一早娘就在拼命算帐。”

范宁又笑问道:“那家里的钱够吗?”

“足够了!”

范铁舟笑着捏捏儿子的肩膀,他可不希望儿子为家里的境况担忧。

“其实我还是觉得爹爹应该去镇上开个医馆。”

范铁舟停住脚步,“你又来了,医馆哪里是那么好开的。”

“爹爹又没开过医馆,怎么知道不好开?”

范铁舟见儿子态度很认真,只得耐着性子给他解释。

“爹爹十几岁时跟草医呆过两年,怎么会不知道?开医馆首先要有过人的医术,然后要有本钱,还要有名望,三者缺一不可,可我三样都不具备,你说怎么开?”

范宁却没有被说服。

“术有专攻,没有哪个医者能样样精通,爹爹开一个专治跌打损伤的医馆,然后再治一些头疼脑热的小病,至于本钱,只要爹爹答应开医馆,我来想办法。”

范铁舟倒有点被儿子说动了,他会接骨,会治伤,会配一种专治跌打损伤的秘药,至于头疼脑热的家常病他也会看,倒真可以开个专科医馆。

对范铁舟而言,现在不仅缺少本钱,而且还缺少信心。

他叹口气,“这件事以后再说吧!”

范宁察言观色,他见父亲已被自己说动,他也不再多劝,这件事急得不得,还需要自己慢慢去筹划。

不多时,父子二人便来到了祖父范大川的家,走进院子,范铁舟见母亲正坐在厨房门前浆洗衣服。

他连忙上前,“娘,我带宁儿来给你报喜了。”

杨氏看见范宁,脸上的核桃纹顿时笑开了花,连忙在身上擦干手,“我家囝囝来了!”

范宁心中一暖,上前握住祖母的手。

“阿婆,上次的布鞋好不好穿?”

杨氏抬起脚,脚上正范宁在京城买的布鞋,她笑得像孩子一样,“蛮适宜的,走路很轻便的,我家囝囝最会买东西。”

范铁舟又道:“娘,昨天宁儿在镇里考学堂,拿了第一名!”

杨氏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道亮光,她慈爱地摸着范宁的脑袋,咧开嘴笑道:“我家囝囝最聪明了,也能考第一,好啊!好啊!”

范铁舟把手中的两只公鸡放在院子里,“娘,这是宁儿娘的一点心意。”

“哎!可惜你爹爹一早就出门了。”

范铁舟问道:“爹爹去哪里了?”

“我不清楚,你问问四郎。”

这时,范铜钟从房间里快步走了出来,他穿一件簇新的月白色细麻长衫,头戴士子巾,背着书袋,看样子是要出门。

“大哥,你来了。”

范铜钟和兄长打个招呼,又把一只布袋递给范宁,笑眯眯道:“这是四叔送你的,虽说这次多亏范相公帮忙,但能考上延英学堂,还是值得夸奖。”

范宁见布袋都有点发霉了,不知从哪里翻出来的,不过四叔有这个心,就已经很不错了。

他笑着接了过来,“多谢四叔!”

他迅速瞥了一眼布袋,里面是文房四宝,除了一支笔是新的,其他都有年头了,纸已经发黄,一块墨上长满了霉斑,砚台也有磨损过的痕迹。

范铁舟却听得不是滋味,连忙解释道:“宁儿考上延英学堂和三叔没有关系。”

范铜钟呵呵一笑,“大哥不用解释了,我们都是过来人,有些事情不用点破。”

范铁舟也懒得再说了,又问他道:“爹爹去哪里了?”

“爹爹一早就去无锡拜访老友了。”

“去无锡?”

范铁舟一愣,“那他什么时候才回来?”

范铜钟摇摇头,“少则七八天,多则半个月,反正最近一段时间都不在家,你们慢慢坐,我先去县学了。”

他挥挥手,转身便潇洒走了。

范铁舟听说父亲不在,心中也松了口气,这样也好,要不然自己真无法开口要那五贯钱。

范宁却心知肚明,这是老爷子出门躲债去了。

这时,祖母杨氏在厨房向范宁招招手,范宁连忙走了进去。

杨氏从怀里摸出个小布包,一层层打开,里面竟是几十文钱,她把钱塞进范宁口袋,“阿婆只有这点钱,囝囝拿去买糖吃!”

范宁鼻子一酸,恭恭敬敬行礼,“谢谢阿婆!”

杨氏摸摸他脑袋,笑眯眯道:“囝囝乖,好好读书,将来当个大官人。”

“那时我一定带阿婆去享福。”

杨氏望着懂事的孙儿,她背过身去擦了擦眼角,点点头笑道:“阿婆有盼头了,就等我家囝囝当上大官人!”

........

今天范宁没有遇到四婶,阿婆说她回娘家了,家中没有了人,阿婆一个人怪寂寞的

范宁便答应阿婆,明天过来陪她说话。

从祖父家出来,范铁舟左右打量儿子手中的布袋,“宁儿,把袋子给爹爹看看。”

范宁把袋子递给父亲,范铁舟翻开袋子看了看里面,不由叹了口气。

“我说怎么这样眼熟,是我以前用的书袋,砚台也是我用过的,纸和墨都是我留下的,你四叔还真的会找东西。”

范宁笑嘻嘻道:“这些东西不是很有意义吗?”

“说得也对!”

范铁舟揉揉儿子的头发笑道:“他毕竟是你四叔,不在于他送什么东西,关键是他有这个心,我就对他很满意了。”

路过小学塾,远远看见顾先生恭恭敬敬将两个客人送出院子。

范宁想躲已经来不及,顾先生送走客人,一转身正好看见他们父子二人。

他顿时满脸堆笑,快步走上前,热情无比地拉着范宁的手反复摩挲,似乎想蹭一点范宁的手气。

“我就说嘛!阿呆,不!范宁是大智若愚,和别的孩子不一样,我早就说过了,范宁不鸣则已,一鸣惊人,看看,果然被我说中了,能教出这样的学生,我心满意足啊!”

顾先生拍拍自己干瘪的小胸脯,脸上洋溢着一种夸张的幸福。

范铁舟父子二人脸上同时挂上了黑线。

范铁舟勉强笑道:“回头我给先生拿两瓶酒来,感谢师恩!”

“不用了,范宁已经很好的报答我了。”

范宁心中一动,“就是刚才那两个客人吗?”

顾先生脸上笑开了花,“今天一早我已经接待了三拨客人,都争着聘我去教书,刚才是藏书镇的两个大员外,正式聘我去藏书镇学塾当教谕,那边有两百多个学生,收入丰厚啊!”

范铁舟愣住了,“那这边学生怎么办?”

顾先生叹了口气,“教了这么多年,我也舍不得啊!好了,你们去忙吧!我要收拾行李,回头向周员外辞行,以后有机会我们去镇上喝一杯。”

他向范宁挥挥手,浑身轻飘飘地进了学塾。

范铁舟咬一下嘴唇道:“宁儿,回去把那只大白鹅还给他,咱们不要!”

范宁笑了笑道:“其实这个顾先生走了,我倒觉得是好事!”

“你这话怎么说?”

“爹爹不觉得四叔有事可做了吗?”

范铁舟眼睛一亮,他又打量一下学塾,教二十几个学生,一年收入就是五六十贯,爹爹八十亩上田的佃租也不过这么多。

老四若能接手这座小学塾,倒是好事。

既可给家里减轻负担,还能专心复习,为下一次科举做准备。

只是……周员外未必会答应。

范铁舟踌躇良久,这件事还得等爹爹回来后再商量。

他一回头,却发现儿子向另一个方向走了,“宁儿,你去哪里?”

“我就随便走走。”

范铁舟想到回家还要给娘子解释五贯钱的事情,他不由一阵头大。

也好,这种事情宁儿最好不要知道。

范铁舟加快脚步向家里走去。

........

第二十四章 石痴

范宁是去找周员外。

周员外在蒋湾村属于世外高人般的存在,他祖上是蒋湾村人,后来搬到长洲县,渐渐经商发财,家财万贯,是平江府有名的巨富人家。

周员外是周家第三代,据说他中过进士,当过知府,因得罪权宦而被罢免。

五年前周员外回到蒋湾村,重新修缮扩建了祖宅,然后就再也不露面了。

他和村里唯一的交集就是那座小学塾。

而范宁知道他,是因为范仲淹那几天就住在他家里,两人是挚友。

实际上,范宁对帮助四叔找事一点兴趣都没有,他只是可怜自己祖母,那么大年纪了还要给一家人做饭洗衣。

如果四叔有了差事,那么家里就有余钱请个帮佣了。

......

蒋湾村和所有江南小村落一样,最大的特点就是河流多。

除了注入胥江的白龙河外,另外还有两条不知名的小溪。

河流多也就意味着小桥多,村中数得过来就有十三座小桥。

去周员外家至少要穿过四座小桥。

范宁走了一条捷径,他懒得过桥,直接从几块大石上跳过小溪。

这时,范宁忽然发现桥上坐在一人,从后背看,分明就是四叔。

他不是要去县里,怎么还坐在这里?似乎四叔在等什么人。

范宁刚要挥手招喊,却见四叔站了起来,一脸兴奋地望着远处。

只见一个穿着绿裙的年轻女子,手臂挎着一只篮子,正娉娉婷婷从一条小巷里出来.

她脸上涂得雪白,嘴上胭脂通红,显得格外妖治,一双桃花眼似笑非笑望着范铜钟。

范宁吓了一跳,这里不是村里有名杨寡妇吗?

范宁忽然想起了自己从京城回来那天,四叔反常的举动。

“有好戏!”

他心中顿时兴趣十足,连忙蹲了下来,一簇半人高的芦苇正好遮住了他。

范铜钟转过身,不紧不慢地向桥下走去,杨寡妇就跟着他身后几丈处,两人似乎都在各走各的路,互不搭界。

走下桥没几步,只听‘哗啦!’一声,一只钱袋从范铜钟身上落地,里面满满的铜钱重重撞击在石板路上。

连几十步外的范宁都听得清清楚楚,可范铜钟就像什么都没有听到一般,加快速度走远了。

走在后面的杨寡妇见左右无人,迅速拾起钱袋,放进篮子里,施施然朝另一条路走去。

这时,范宁有点同情胖四婶了,他心中暗骂已经意气风发走远的四叔,这个败家子,崽卖爷田不心疼。

不行!必须得给他找件事做,家里有这样的漏勺手,祖母休想有好日子过。

........

范宁来到周员外家门前,这是一座占地约二十亩的大宅,围墙至少高一丈,一条溪流穿宅而过,四周有几十棵百年老树,郁郁葱葱的包围着大宅。

既显得雅致,也有几分古朴。

黑漆大门紧闭着,范宁走上台阶,用力拍了拍门环,半晌,大门吱嘎一声开了,露出一张富态的脸庞。

这是一名中年男子,头戴幞头,身穿青色短衣,应该是府中的管家或者下人,他打量一下范宁,冷冰冰问道:“你有什么事?”

“我是本村范宁,特来拜访贵府主人,烦请宅老通报一声。”

宅老是对管家的尊称,中年男子注视范宁片刻,终于点点头,“你稍等片刻!”

他将门关上,快步走府中去了,不多时,脚步声响起,大门又开了。

管家脸上有了一丝温和的笑意,“范少郎请进吧!”

范宁跟随管家一直来到中庭,中庭铺着石板,两边种着梅李等矮树,但中央是一座圆形花坛。

花坛上竟矗立着五六块太湖石,正中间是一座瘦长的青灰色太湖石,足足高达两丈,超过了屋顶,玲珑剔透、重峦叠嶂,令人叹为观止。

范宁仰头望着高高的太湖石,不由惊叹一声,这很像后世留园那座冠云峰啊!

但他立刻知道不是同一块,留园冠云峰是白色,而这块是青色,更加灵秀飘逸,超凡脱俗。

“这块太湖石叫做翠云峰,二十年前出自西山。”身后传来一个清朗的声音。

范宁回头,只见身后走廊上负手站着一个中年男子,面容削瘦苍白,头戴长脚幞头,身穿青色长衫,外套一件皮袄,他脸上露出一丝笑容注视着自己。

范宁连忙躬身行礼,“晚辈范宁,参见周员外!”

中年男子叫做周麟,明道二年考中进士,曾出任户部员外郎、江陵知府,五年前他得罪了去江陵府游玩的国丈张尧佐,不久江陵府发生民乱,张尧佐指使御史弹劾,周麟被革去官职,贬为庶民。

周麟索性回到家乡,隐居在蒋湾村内,深居简出,过着与世无争的生活。

周麟和范仲淹是同乡,也得到他的提携,范仲淹每次回乡,都会来他府上住上几天,赏玩他收藏的太湖石。

他看起来年轻,实际上已经五十多岁了,中进士较晚,而且他身体也不太好。

周麟点点头,“外面寒冷,我们去屋里坐!”

范宁跟随他来到外书房,书房内点着火盆,温暖如春,透过窗户可以看见中庭内的太湖石。

书房内布置非常雅致,正面墙上挂着一幅书法,上书一行字,‘待之如宾友,亲之如贤哲,重之如宝石,爱之如儿孙。’

范宁知道这是形容唐朝相国牛僧孺酷爱太湖石,看来这个周员外也是一个爱石如命之人。

旁边是一座白玉屏风,将房间一隔为二,里面是书桌,墙上挂着一幅堂祖父范仲淹的书法,写着‘石痴’两个字。

屏风外面是待客之处,几张软椅围着一只火盆。

这时,范宁被墙边几排盆景假山吸引住了,居然是微型太湖石,足有三四十座,千姿百态,俏丽精致,最大两尺,最小只有几寸。

“这些都是我收藏的精品,等天气稍微暖和点,我带你去后院石房里看看,那里有几百块太湖石,只是现在那里寒气太重,我身体抵御不住。”

“请问员外,这些太湖石很贵重吧!”范宁指了指微型太湖石。

周麟微微一笑,“隋唐时期,上品太湖石就是赏玩珍品了,当然价值不菲,不过也要看缘分,像外面那座翠云峰,堪称无价之宝,但我只花两千贯钱买下。”

“比如这座值多少钱?”范宁指着一座双洞太湖石问道。

他之所以关心,是因为他床下也有几块微型太湖石。

太湖周边很多人家中都或多或少有几块太湖石,品相好就比较值钱,若品相差那就一文不值。

范铁舟在太湖中打渔,也常常会捞到一些小的太湖石,他留下几块比较好看的太湖石,带回来送给儿子。

范呆呆把几块太湖石当做宝贝珍藏在宝盒中,范宁却不识货,当作破石头随手扔到床下,现在想起来,范宁着实有点惭愧.

周麟捋须笑道:“这块叫做双洞破晓,是我在木堵镇的奇石馆买来,当时花了三十两银子。”

“那如果上面有七个洞呢?”

“那就叫七星望月,我见过,可惜不是天然的,是有人加工后,扔到湖中二十年形成。”

“如果是天然的呢?”

“天然的话就贵重了!”

周麟眼睛一亮,笑问道:“莫非范少郎家中也有太湖石?”

范宁点点头,“我爹爹是太湖渔夫,捞到过几块小太湖石送我,就堆在我床下。”

周鳞官场失落,便把全部心思都放在收集太湖石上,自号石痴,这几年着实收集了不少上品太湖石。

在太湖一带说起周员外,没有几个人知道,但说起石痴,却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周鳞听说范宁家中有太湖石,连忙一把抓住他的胳膊,兴奋道:“快带我去看看!”

“外面寒冷,还是晚辈去取来吧!”

周麟呵呵一笑,“不必那么麻烦,我也想出去走走,如果少郎不欢迎我上门,那就另作别论了。”

“哪里能不欢迎周员外,那就一起去吧!”

======

【看到不少留言,希望老高能修改一下第二章,老高从善如流,换成之前写的一个版本,另外,第六章也略有修改.】

第二十五章 柳暗又花明

范铁舟回到家,把父亲去无锡访友的事情告诉了妻子。

张三娘气得咬紧了牙根,“我进你们范家门快十年了,从未听说你爹爹出门访友,这会儿宁儿考上学堂,要他掏钱了,他就去访友,他是什么意思?宁儿还是不是他的孙子?”

范铁舟无奈,只得安慰妻子道:“或许只是巧合,反正爹爹会回来,等爹爹回来后再问他要钱。”

“哼!等他回来,黄花菜都凉了,现在我们急用钱,怎么办?”

“要不然还是借吧!我去问水根叔借五贯钱。”

张三娘叹口气,“昨天我们忘记了,你租人家土地,要给押金的。”

范铁舟愣住了,这件事他还真给忘了,租田有规矩,租十押一,也就是租十亩地要押一贯钱,他打算租五十亩水田,那就要押五贯钱,如果再买牛,那就要十贯钱了。

“那就问水根叔借十贯钱!”

范铁舟一咬牙,“等宁儿阿公回来后,我就先把五贯钱还了。”

张三娘犹豫一下又道:“刚才王家二郎过来送了两袋米,我就把你想卖渔船的事情给他说了。”

“他怎么说?”

张三娘脸上带着一种说不出的苦笑。

“那艘渔船他想要,但他家里也没钱,最多只能先给你五贯钱,明年再把另外一半给你,你说现在怎么办吧!”

范铁舟抱着头蹲了下来,自己东拼西凑,可就是凑不齐。

爹爹那五贯钱,还不知他肯不肯给呢!自己想做一点事情,怎么就这样艰难?

就在这时,外面传来范宁的声音,“这就是我家!”

“呵呵,我没有打扰吧!”

范铁舟和妻子对望一眼,范铁舟连忙起身走到门口,只见儿子领着一个衣着富贵的中年男子出现在院门外。

“您是......”范铁舟迟疑着问道.

范宁笑着介绍道:“爹爹,这就是村里的周员外,来我们家坐坐!”

范铁舟顿时有点手足无措,连忙摆手,“原来是周员外,失礼了,快快请进!”

周麟笑着点点头,“那就打扰了!”

他跟着范宁走进院子,只见院子里堆满了各种食材,便笑道:“这么早就开始准备年货了?”

张三娘有些得意道:“这是我家宁儿考延英学堂得第一名,大家送的货礼!”

周麟惊讶地望着范宁,“少郎考延英学堂居然得第一,不错啊!”

范宁有些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只是临场发挥比较好,让员外见笑了。”

“你不早说,让我失礼了!”

他想了想,便将手指上黄玉指环取下,递给范宁,“一点心意,祝贺你考上延英学堂。”

范铁舟连忙推却,太贵重了,他们不能收。

范宁却发现这只指环和赵学政送给自己的指环一模一样,便试探着问道:“周员外认识县里的赵学政吗?”

“他是我恩师,我当然认识。”

“那就对了,昨天赵学政也送我一只指环,和这个一样。”

周麟大笑,“那只指环和这个是一对,看来是天意啊!这只指环你必须收下了。”

范铁舟一头雾水,他也不好再推却,只得给妻子使个眼色,让他赶紧去烧茶。

张三娘却有点奇怪,臭小子有这么贵重的东西,自己居然不知道,他藏在哪里了?

张三娘狠狠瞪了儿子一眼,回头再和他算帐。

她转身进屋烧茶去了。

周麟在院子里坐下,范宁跑回屋取来三块太湖石,递给周麟,“员外,就是这三块石头!”

周麟接过太湖石,其中一块长约一尺的太湖石让他又惊又喜,真是七星望月,而且是天然形成的。

范铁舟再也按捺不住心中疑惑,把儿子拉到一边低声问道:“你在做什么?”

“周员外喜欢收藏太湖石,他听说我有几块太湖石,便过来看看。”

范铁舟当然知道太湖石是名贵之石,他摇摇头道:“要大的太湖石才值钱,这种小石头,最多值几文钱。”

村里经常有石贩子来收太湖石,这种小太湖石,他们也就几文钱或者十几文钱收走,以至于大家都以为小太湖石不值钱。

他话音刚落,周麟便笑道:“范少郎,这块七星望月卖给我,我给你一百两银子。”

‘一百两银子!’

范铁舟就像被雷公在头顶敲了一记,呆住了。

范宁笑嘻嘻道:“如果卖给镇里奇石馆,不止一百两银子吧!”

周麟指着他摇摇头,“你这个小滑头,难道我还会骗你?我告诉你,奇石馆收你这块石头,就算你识货,他们也最多给你五贯钱,这就是它的市价,卖给我们这种藏石人,则叫收藏价。”

“那奇石馆卖给您老人家多少?”范宁不甘心地问道。

周麟没好气道:“若讨价还价,最多八十两银子,我给你一百两银子,是包括三块石头的价格,另外两块太湖石品相一般,倒是做雕刻的好材料。”

这时,范铁舟终于反应过来,连忙上前道:“这石头是我打渔时捞到的,送给孩子玩耍,员外喜欢就拿回去,不要提钱字。”

“这不行!”

周麟摇头道:“你们不收钱,我也不会要,而且我说实话,这块石头也是在平江府才是这个价,若拿到京城去卖给王公贵族,价格还要翻上几倍,让我占这个便宜,我都不好意思了。”

范宁嘟囔一句,“既然你老觉得占便宜,那就再添点呗!”

“闭嘴!”

范铁舟回头狠狠瞪了儿子一眼,心中着实恼火,自己儿子怎么象商人一样势利。

周麟笑着摆摆手,“你儿子可不是一般人,不要用寻常孩子的眼光看待他,他和我之间其实早有默契,范宁,对吧!”

范宁笑道:“先生和我三阿公也会讨价还价吧!”

“那当然,上次我想买他的一块石头,我们讨价还价谈不拢,争得面红耳赤,差点打起来了。”

范铁舟虽然为人厚道,但毕竟还是普通渔民,他无法理解文人挚友之间那种讨价还价的乐趣。

连范仲淹也讨价还价,那他就没话可说了,范铁舟只得挠挠头问道:“这三块石头我看都差不多,为什么这块贵重,那两块却不值钱?”

“这就是懂石和不懂石的区别了。”

周麟对范宁道:“范宁,你去打一盆热水来,不要太烫!”

范宁答应一声,飞奔回屋,片刻端了一盆热水出来。

“你们看着!”

周麟试了试水温,便将七星望月石底部放进水中,只片刻,七个孔中雾气腾腾,很快便连为一体,就像云雾缠绕在山腰处一样。

范家父子吓了一跳,“怎么会这样!”

周麟笑道:“这就是上品太湖石的奇妙之处,经过千万年水波荡涤,历久侵蚀,内部早已有无数细孔相通,所以只要内部有水气,就会从一些较大的孔隙中出来,而且这块太湖石外形奇峻,面面玲珑,品相完好,是难得的精品,今天我可是收获大了。”

范宁轻轻叹息一声,“我可亏大了!”

周麟一把将范宁抓了过来,“臭小子,我虽然是石痴,可也不是傻瓜,若不是范公写信给我,让我关照你,我会让你进我家门?会用收藏价买你的石头?我最多给你五贯钱,小脑瓜清醒清醒吧!”

范铁舟着实有点难为情。

范宁却一点不作恼,依旧笑嘻嘻伸手道:“大丈夫一诺千金,怎么能耍赖,银子呢,我什么时候去取?”

周麟笑了起来,“难怪范公说你脸皮厚,果然有点境界了,放心吧!银子一两也少不了你的。”

“什么银子?”张三娘端着茶水出来了。

周麟急着回去品石,起身道:“我先回去了,回头我让管家把银子送来。”

范家父子把周麟送出门,张三娘心中着急,却不好多问,只得跟在后面。

周麟又对范宁,“有时间就到我那里去坐坐,我教你品石辨玉。”

范宁大喜,连忙躬身行一礼,“晚辈一定去!”

眼看着周员外走远,范铁舟叹口气,“宁儿,咱们不该要人家那么多钱。”

“爹爹,如果他不想给,根本就不会报这个价,他自己都说了,到京城价格还要翻几倍,他不吃亏!”

“可我还是觉得不厚道。”

“爹爹,其实我已经很厚道了!”

范宁指着自己脸笑嘻嘻道:“和其他人相比,我这里比谁都厚道。”

“你这个厚脸皮的小家伙!”范铁舟被儿子逗乐,忍不住大笑起来。

身后,张三娘柳眉倒竖,“你们两个说完没有?”

她双手一伸,快如闪电,一把揪住两只耳朵,“给我进来老实交代!”

“娘子快放手!”

“娘,你把我耳朵揪掉了!”

张三娘叉着腰凶巴巴问道:“快说,什么银子?”

“娘,周员外买那块石头,开价一百两银子。”

“多少?”张三娘尖叫一声。

范铁舟见娘子表情夸张,便笑道:“娘子,不过就一百两银子而已。”

“而已?”

张三娘一脸冷笑地望着丈夫,范铁舟心中一阵发虚,“那个,这是宁儿的事情,与我无关。”

说完,他连忙转身溜之大吉了。

张三娘搂住儿子,脸上笑开了花,一百两银子啊!折算成钱就是十万文,家里什么时候有过这么多钱。

“快给娘说说,你怎么认识周员外的?”

“糟糕!”

范宁失声道:“我把正事给忘了!”

张三娘吓一跳,“什么事情忘记了?”

范宁懊恼地拍拍脑门,“我找周员外,是想让四叔接手小学塾,结果光想太湖石,把这件事忘记了。”

“去!”

张三娘不屑地撇撇嘴,“那算什么正事,卖石头才是正事!”

这时,张三娘想起了那只黄玉戒指,她脸上堆起从未有过的笑容,柔声对儿子道:“乖宁儿,你是不是还藏有什么好东西,给娘看看,娘保证不要!”

“我什么都没有!”

范宁转身向自己屋里逃去,他现在知道了,为什么爹爹身上总是一文钱都没有。

张三娘见儿子没上当,顿时大发雌威,“小兔崽子,赶紧把东西给娘交出来,否则,看娘怎么收拾你!”

这时,有人在敲院门,张三娘狠狠瞪儿子房间一眼,等会儿再收拾他。

她打开门,只见外面站着一个中年男子,手中拿着一只布袋。

“请问范宁在不在家?”

“我是他母亲,你找我儿子有什么事?”

中年男子把口袋递给张三娘,“这是我家主人让我交给你们,一共一百两银子。”

中年管家行一礼,转身走了。

张三娘连忙关上院门,打开了袋子,里面是白花花的十锭官银,每锭十两。

刚才只是说说而已,可现在,一百银子真真实实地捏在张三娘手中,她顿时感到口干舌燥,眼前一阵发晕,她无力地靠在大门上,只觉自己像在做梦一样。

一百两银子啊!

======

【新的一周,向各位书友恳求推荐票!请大家支持】

第二十六章 百两银子的余波

晚饭时,范宁老老实实将两枚黄玉戒指交给母亲,为了保护其他宝贝,只好丢车保帅,牺牲这两枚戒指了。

“我把话说清楚,这叫进士指环,周员外戴着它们考中了进士,如果娘把它们卖了,将来我考不上进士,可就别怪我了。”

张三娘用筷子在他头上敲了一记,“臭小子,你以为娘就那么贪财,不懂道理?这是别人送你的心意,我会把它卖掉吗?”

“那你要它做什么?”范宁嘟囔着问道。

“当然是帮你保存,怕你弄丢掉!”

张三娘眉开眼笑地仔细端详两枚戒指,这么细腻的黄玉,她还第一次见到,就算她不识货,也知道这两枚戒指一定很贵重。

“正好一对,将来你娶媳妇,你们一人一只。”

范宁无语了,母亲什么事情都往娶媳妇那边靠,这是多么想当婆婆?

“不用留给你未来的媳妇了,你和爹爹一人一只,我觉得正好!”

‘咳!咳!’正在低头吃饭的范铁舟顿时呛住了,连连咳嗽。

张三娘瞥了丈夫一眼,不满道:“这枚戒指若给了你爹爹,最后肯定是戴在你四叔的手上。”

“别胡说!”

范铁舟喝了一口汤才止住咳嗽,他满脸通红道:“这是人家给宁儿的心意,随便送人会得罪人的。”

“你也知道会得罪人,那你想把百两银子分给你父母三十两,有没有考虑过我的感受?”

“你不是不答应吗?现在还说它做什么!”

范铁舟脸一沉,把筷子重重往桌子一拍,起身便走了。

张三娘愣了一下,忽然眼泪就像断线的珍珠一样,扑簌簌掉下来,哽咽着对范宁道:“看你爹爹不讲道理!”

范宁沉默片刻道:“要不给阿婆请个做饭洗衣的帮佣,这样你和爹爹心里都好受了,我也很高兴!”

张三娘想了想便点头答应了,“这样也行,每天就帮一两个时辰,也不用住家,每天三十文钱就够了。”

“每个月也就一贯钱,从明年开始,这笔钱我来负担!”

“别说傻话了,你一个小孩子,能挣什么钱?”

范宁笑了笑,“若不是我,娘的那一百两银子从哪里来?”

张三娘哼了一声,“石头可是你爹爹从太湖里捞起来的。”

范宁得意洋洋道:“等我从周员外那里学会了品石辨玉的本事,我五贯钱从乡下收精品石头,一百贯钱卖出去,娘说我能不能赚钱?”

“说得倒容易!”

张三娘不想听儿子胡扯,便从柜子里取了一瓶酒,递给范宁,“拿给你爹爹喝去,让他别犯牛脾气了。”

范宁拎着酒瓶走出房间,张三娘轻轻叹了口气,一月一贯,一年也要十二贯,自己每天精打细算,辛辛苦苦攒了三年才存下十贯钱,这叫什么事啊!

范宁拎着酒瓶走出房门,见他爹爹坐在井台上发呆,目光中有些伤感。

“宁儿,你阿婆老得太快了!”范铁舟低低叹息一声。

范宁能理解父亲的伤感,祖母那么大的岁数,还要洗衣做饭,做所有的家务,累死累活伺候一大家子人,父亲当然会心痛,当然想帮助自己的母亲。

但父亲的方法却不对,把银子给了祖父,祖母的生活并不会有任何改变,最后只会便宜那个败家子。

孝顺本身没错,但盲目的孝顺却没有意义。

范宁坐在父亲身边,把酒瓶递给他,范铁舟摇了摇头,没有接酒瓶。

范宁笑道:“我刚才和娘说好了,给阿婆请一个帮佣,只负责做饭洗衣,一个月一贯钱,娘答应了。”

范铁舟眼中闪过一道亮色,对啊!自己怎么没有想到这个办法。

“你娘答应了?”

范宁点点头,“娘又不是不讲道理的人,她虽然对阿公有点不满,但对阿婆却很好,还主动给了阿婆一双布鞋,爹爹忘了?”

“是啊!你娘刚嫁来的时候,你阿婆对她最好,人前人后夸她贤惠,你娘也孝顺她,阿婆现在身上穿的衣服,都是你娘以前给她做的。”

范铁舟心中一块大石落地,心情舒畅了很多,他伸手将酒瓶夺了过来,咕嘟咕嘟猛喝了几大口,笑道:“好久没喝得这么痛快了。”

“我给爹爹提个建议吧!不要去租土地了,就去买几亩上田。”

范铁舟摇摇头,“上田要八贯钱一亩,最多只能买十亩,对我而言太少了一点。”

“可爹爹想过没有,种五十亩田非常辛苦,一年的农闲能有几天?根本没有时间跑船,忙起来还要请帮工,还不如家里少种点田,跑船就有时间了。”

范铁舟想想也对,自己只顾考虑自己种田的最大承受能力,却忘记自己还要跑船,种五十亩还真忙不过来。

他拍拍儿子的头,“还是你小子聪明,这次爹爹就听你的,买十亩上田,加上咱们家的三亩田,一共十三亩,然后跑船。”

“爹爹最好还要去采点药,熬几瓶那个跌打损伤膏,说不定我能用它交到很多朋友。”

范宁知道父亲热心肠、讲义气,便绝口不提用它来赚钱。

“好!”

范铁舟欣然答应了,“明天我就上山去看看!”

俗话说,夫妻是衣服的两片襟,孩子就是纽扣,在范宁的穿针引线下,范铁舟和妻子又重新言归于好。

........

两天后,张三娘天不亮就将儿子和丈夫送上了村口的小船。

张三娘想到儿子离开自己身边了,她泪水扑簌簌又滚落下来,范宁笑道:“娘,又不是去京城,过几天我就回来了。”

张三娘抹去眼泪道:“你这个臭小子,不好好读书,回来娘要揍你的。”

“娘就放心吧!我保证明年再给你省十贯钱。”

张三娘点点头,又叮嘱丈夫道:“你送完宁儿,就早点回来。”

“我知道,我顺便去看看船。”

“自己当心点,别被人家骗了。”

摇船的水根叔笑道:“我说大侄女,你这是在说我呢!”

“水根叔,我怎么会说你,你们快走吧!别耽误孩子上学。”

小船摇动,在水面上晃晃悠悠的走远了,张三娘依依不舍地望着儿子背影消失,这才回家去了。

.......

水根叔姓张,是张三娘的堂叔,年约五十岁,最早也是渔民,算是范铁舟的入门师父,就是他做媒,把邻村的侄女张三娘撮合给了范铁舟。

张水根改行跑客船生意已经有十几年了,他知道跑客船比跑渔船赚钱,而且轻松能顾家,所以他一直劝范铁舟改行跟他跑客船。

张水根呵呵笑道:“今年咱们村的后生都不错,有五个孩子要去镇上读书。”

“除了宁儿还有谁?”范铁舟好奇地问道。

“还有蒋员外的儿子蒋阿贵,赵俅的儿子赵小乙,还有韩壮家的两个小子,他们四人都是去读镇里官办学堂,当然没有延英学堂好。”

范铁舟点点头又问道:“那村里的小学塾怎么办?”

“不是说让你家老四去当先生,你居然不知道?”

范铁舟愣住了,这是怎么回事?

他忽然回头向儿子望去。

范铁舟顿时明白了,一定是儿子找了周员外,他指了指儿子,目光中的意思是说,‘你这个臭小子,这种事居然瞒着我!’

范铁舟顿时心情大好,老四终于有事情做,就不用再拖累父母了。

这段时间家中诸事皆顺,范铁舟忽然对自己的未来也充满了信心。

.........

船只到了木堵镇,天色已经大亮,范铁舟拎着行李箱子和儿子来到了延庆学堂门口。

一名助教从学堂内跑了出来,笑道:“院主说今天范少郎要来,我一直在等着。”

“不好意思,让先生久等了。”

“没关系,剩下的事情就交给我吧!家长可以回家了。”

范铁舟犹豫一下,便把箱子交给助教,又嘱咐范宁道:“有什么事情,你去码头找水根阿公,他会帮你。”

“我知道了,爹爹有事就去忙吧!”

范铁舟笑着向儿子挥挥手,转身向码头方向走去,他今天约好了要去看船,如果合适,就直接买下来。

“少郎,请跟我来!”

范宁点点头,跟着助教向学堂中走去,“你先去向教授报道,中午的时候,我来找你安排宿舍。”

“谢谢先生!”

不多时,范宁便见到了学堂的第一个教授。

宋朝的拜师和读书是两回事,一般而言,文人一生只有一个师父,要举行仪式,行拜师礼,一日为师,终生为父。

而学堂读书,会接触很多先生,这些就是普通的老师了,一般叫先生,像学堂和县学的主要任课老师则称为教授,一般都是有点名望的老先生,而年轻一点的老师就叫先生或者助教。

助教给他介绍今天的教授,“范少郎,这位是严教授,在学堂里教《论语》,对《论语》精研之深,在吴县也是数一数二。”

严教授人若其名,是一个板着脸的老头子,身材不高,偏瘦,满头银发,看起来倒是很有学问,但长了一个酒糟鼻,却有点破坏形象。

范宁无奈,只得跪下行一个大礼,“学生范宁拜见教授!”

第一次见面是要跪下给先生行大礼,这是天下学堂的规矩,以后就不用了。

严教授点点头,“按照惯例,进门要考一次试,不过今天正好课堂考试,我就不用单独给你出题了,你跟我来吧!”

范宁拎着书袋,跟随严教授进了学堂,学堂有三十人左右,都是去年招生录取的学生,他们马上就要升一级了。

每个人都在低头沙沙写字,正在进行考试,对面架子上挂着考题,默《述而》、《泰伯》、《子罕》、《乡党》、《先进》五篇。

学堂和后世的学校一样,也是两个人一张桌子,但椅子却是每人一把。

严教授带他来到第一排靠窗的座位,这张桌子只有一个人坐。

他指了指空位,对范宁道:“以后你就坐这里!”

“学生知道了。”

“考试题目挂在前面,卷子在桌上,快点开始吧!”

范宁坐了下来,严教授转身走了,他一时还没有适应,就开始考试了。

无奈,范宁只得取出笔和砚台,却发现自己没有墨,还得要研墨,可是水在哪里?

严教授已经出去了,范宁四下张望,却找不到水桶,这时,他的同桌轻轻把一盘墨汁推了过来。

“太谢谢了!”

范宁心中感激万分,抬头向同桌望去,只见同桌眉眼如画,容颜俊美,是个极为俊俏的小郎君。

范宁却‘啊!’的一声跳了起来,瞪大了眼睛,怎么又是你?

第二十七章 宋朝就有三八线

他这一声将学堂里所有人的目光都吸引过来,严教授板着脸出现在门口,“专心考试,不准张望,范宁,赶紧坐下来!”

所有人都低下头继续写字,范宁只得坐了下来,他嘴角苦咧了一下,真是冤家路窄,怎么又遇到这个小萝莉了,居然....还是自己的同桌!

这时,小萝莉瞥了范宁一眼,眼中带着得意的笑意,就像如来佛慈悲地望着一路筋斗翻过来的孙猴子。

她就像不认识范宁,继续正襟危坐,默写她的试卷。

范宁呆了片刻,只得叹口气,提笔默写了起来。

刚默完第一篇《述而》,一张小纸条扔到他手边,范宁展开纸条,上面只有一句话,‘范呆呆,好久不见了。’

范宁没好气把纸条扔到抽屉里,继续默写。

写完第二篇《泰伯》,又一张纸条扔过来,范宁展开纸条,上面只有两个字,‘朱佩’。

这就是小萝莉的名字了,原来她叫朱佩。

范宁忽然想起来了,这次入学考第二名,不就是这个朱佩吗?

他心中惊讶,这个舞刀弄剑的小娘子,居然能考第二名?

还是因为她家有关系吧!范宁不以为然地摇摇头。

这时,严教授走进来提醒众人,“时间已经过半了!”

范宁连忙收敛心神,继续默写。

在结束钟声敲响的同时,范宁也终于写完了,他写上自己的名字,跟着众人把卷子交到前面的桌上。

交卷的时候,范宁竟意外发现,自己的字也并不算太差,至少还算过得去,字比自己写得差的卷子比比皆是。

其实说范宁的字写得差,那是因为范宁别的方面都很优异,大家对他期望很高,所以书法就成了他最大的弱点,每个人都要敲打一下。

但如果和同龄学子来对比,至少他写得很工整,经过数月的努力,范宁已经从范呆呆惨不忍睹的鸡爪字中跳出来了。

这个发现令范宁心情大好,他心中最担心的事情也悄悄放下了。

范宁回来刚坐下,后面有人拍他肩膀一下,一回头,竟然是刘康。

范宁大喜,连忙问道:“你坐哪里?”

刘康指着后面,他坐在最后一排,刘康又给了他后肩一拳,转身回去了。

范宁转身坐好,却发现小萝莉朱佩正用笔在桌子中间画一条线,范宁顿时有点哭笑不得,宋朝就有三八线了吗?

朱佩画完线,又从抽屉里抽出短剑,指了指桌上墨线,示威般的摆出一个捅刺动作,意思是:胆敢越线,小心剑刺。

这熟悉的一幕让范宁有一种恍惚感,他好像又回到了自己的小学时代,那时有个小女生总用圆规刺他越界的胳膊。

自己已经二十岁了,居然还要玩这种幼稚的游戏?

可当范宁看见自己的小胳膊,他顿时泄了气,现在是大宋庆历七年,他叫范宁,今年八岁。

“你的那个高个子护卫呢?”

范宁决定缓和关系,他夸张比了比身高,“她有没有跟着你?”

小萝莉朱佩向窗外一瞥,范宁顿时看见了,那个大宝剑女侠就靠坐在树下的一张椅子上,旁边小桌上还有一壶茶和一盘点心。

“我说,那柄扇子你还要不要了?”

范宁提起一个双方都感兴起的话题,“一百两银子卖给你,怎么样?”

范宁现在需要钱,给祖母请帮佣,给家里再买十亩上田,那把扇子对他没有意义,还不如物归原主。

朱佩撇撇嘴,“你现在后悔了,可惜本姑娘......”

朱佩脸一红,她一时说露了嘴,还好别人没听见,她低低啐了一口,冷哼道:“本衙内已经不稀罕了,晚了!”

“你不要,我就卖给别人了?”

“你敢!”

朱佩‘嗖!’地抽出寒光闪闪的短剑,顶住范宁的胸膛,恶狠狠道:“你不要就还给我祖父,你若胆敢卖掉,我一剑杀了你!”

这时,他们后排的两个学子都惊呆了,课堂上居然出现了匕首,还威胁要杀人。

朱佩狠狠瞪了他们一眼,“看什么看,再看就把你们的眼珠子挖出来!”

两个学子吓得连忙扭过头去。

范宁轻轻推开剑,摇了摇头道:“你只能吓吓其他小朋友,这种套路对范爷我无效!”

朱佩又气又恨,把剑收了起来,咬牙道:“那你就等着瞧!”

范宁翻了个白眼,心中却有点发愁,去哪里再搞一笔钱呢?

........

终于熬到中午放学,随着钟声响起,学子们欢呼一声,争先恐后奔出课堂。

刘康走上前拍拍范宁的肩膀,“走,我带你去吃午饭!”

听说中午居然还有饭吃,范宁顿时眉开眼笑,还是学校好啊!

“一起去?”范宁瞥了一眼旁边朱佩。

朱佩撇撇嘴,“那种猪食我会去吃吗?”

“那你老歇着吧!我走了。”

范宁不再理睬朱佩,拍拍刘康的胳膊,“我们走!”

两人快步离去了,朱佩鼻子里哼了一声,负手走出学堂,她的小丫鬟翠儿已经在学堂门口等着她了。

“小官人,今天的厨子是从长洲天元楼请来的名厨,他烧的素丸子据说是天下一绝。”

“走!咱们尝尝去,让某些乡下娃去吃猪食吧!”

朱佩坐上一辆华丽的马车,马车疾驶而去。

........

餐堂里挤满了吃饭的学子,延英学堂一般要读五年,也就有五届学生,每届三十人,整座学堂里一共一百五十余名学生。

一百五十人挤在一起吃饭显然不现实,所以学堂内有南北中三座餐堂,上中下三舍生各有一座。

南餐堂是低龄下舍生吃饭之地,虽然只有六十人,但也显得比较拥挤。

“这里伙食不太好,有钱人家子弟都是去外面吃!”刘康小声对范宁道。

“我觉得很不错啊!”

琳琅满目的菜肴让范宁眼睛都看花了,他们家只有在过年时才可能吃到这么多菜肴。

每人三个菜一个汤,米饭、馒头没有限制,吃饱为止,让范宁心满意足,其实对范宁而言,能有午饭吃就已经感谢上苍眷顾了。

范宁挑了一盘红烧鱼,一盘焖肉,一盘腌茭白,一碗鸡蛋汤,又捡了三个大馒头,端着朱漆木盘找到刘康,在他身边坐了下来。

他啃了一口馒头,还不错,里面是萝卜肉馅的。

“你怎么会认识朱小官人?”刘康细嚼慢咽吃着,忽然丢出一个让范宁意外的问题。

“考试时认识的。”

范宁嘴里塞满了肉馒头,含糊不清问道:“有问题吗?”

“嗯!有不少人对你不满。”

范宁连忙咽下馒头,十分惊讶,“为什么?”

“朱小官人家背景很大,他长得又那么‘俊美’,很多人都想和他同桌,结果被你抢到了。”

刘康特地把‘俊美’两个字咬得很重,范宁顿时明白了,其实大家都知道朱佩是个小娘子。

范宁暗暗摇头,这种女扮男装,要是后世的学生早咋咋呼呼地传开了,可宋朝的学生却一个个暗藏心机、城府深沉。

“我可没有抢,是严教授让我坐的,再说我也不想和他同桌,要不....我们换个位子?”

“我可不想与他同桌,成为众矢之的,你和他们商量去。”

刘康用筷子扫了一下,范宁顺着他筷子方向望去,只见斜对面几个学子一边吃饭,一边冷冷打量他,目光中带着一丝嫉恨。

‘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

范宁忽然想到了后世的一句名言,果然说得不错。

这时,范宁感觉有人拍一下自己的肩膀,他一回头,只见后面站着三个学子,都穿着皮袄,好像交卷时见过他们。

为首学子神情略有点傲慢,打量一下范宁,“你是本堂范大川的孙子?”

虽然范宁也不喜欢自己的祖父,但让人直呼其名,这不仅对他祖父无礼,对范宁本身也不尊重。

范宁心中不高兴,但他还是克制住了,淡淡问道:“你们有什么事?”

三人对望一眼,为首学子笑了起来,“我们都姓范,你说有什么事?”

范宁这才明白,原来这三人是自己的本家。

木堵镇是范家的大本营,生活着数百人,是镇上大族,延英学堂若没有范家子弟才是怪事。

虽然遇到本族子弟应该是开心事,但范宁现在怎么也高兴不起来,对方那种居高临下的态度让他感觉不爽。

“我叫范疆,我爹爹坐长老会次席。”

为首学子用一种本族人才听得懂的‘行话’和范宁交流。

简单的说,他父亲是范家的副族长。

“你有什么事?”范宁平淡地问道。

“我认为,我们范家的人应该坐在一起,而不应该和一些小商人的子弟交往。”

说完,范疆轻蔑地瞥了一眼刘康。

刘康的脸顿时胀得通红,低头拼命吃饭。

范宁笑了笑,“我也觉得范家子弟应该坐在一起,这边正好有空位子,不如你们坐过来。”

旁边一名小胖子低声对范疆道:“三哥,这小子想取代你啊!”

范疆脸色微微胀红,冷冷道:“既然人家不领情,咱们何必自讨没趣,我们去吴记菜馆吃饭,我请客!”

他狠狠瞪了范宁一眼,转身带着两名范氏子弟走了。

范宁坐下来继续吃饭,刘康心中感激,小声对范宁道:“这小子一向以为自己高人一等,瞧不起人。”

范宁点点头,“我已经领教了!”

第二十八章 生财之道

吃完午饭,范宁去认了宿舍,宿舍四个学生住一间,学生可以选择舍友。

范宁自然和刘康住一间宿舍,他们宿舍正好只有三人,另外两个是吴江学子,有自己的小群,平时不怎么说话。

下午一般没有正课,主要是练书法,大概三点钟左右就放学了。

看起来很轻松,可如果真的享受这种轻松,那就别想考什么科举了,连县学都考不上。

自古以来都是师父领进门,修行在各人,所有能考上科举的士子,几乎都是从小刻苦攻读,十年寒窗可不是说说而已。

小萝莉朱佩下午没来,范宁独自占用一张桌子,顿时舒服了很多,他忽然发现和小萝莉坐一桌倒也不错,可以经常独霸一张桌子。

申时刚到,放学的钟声敲响了,学生们顿时欢呼起来,纷纷向课堂外奔去,但也有不少学生依旧认真地继续写字,不受放学影响。

两人走出学堂,刘康笑问道:“你想去哪里?是随便走走,还是有目标?”

范宁想了想问道:“这附近哪有质库?”

质库就是当铺,对于宋朝百姓,去质库是件很寻常的事情,家里没用的东西都可以拿去卖掉,也常常会去质库买些二手物品回来使用,非常便利。

刘康家里开杂货店,更是经常和质库打交道。

学堂的斜对面就有一家质库,两人走进质库,刘康笑道:“质库一般都是靠信誉吃饭,不会坑人,你不用担心。”

范宁取出一块白玉递给刘康,“你帮我卖掉它,我在旁边学一学!”

刘康掂了掂笑道:“这块玉不错,应该可以卖个好价钱。”

他站在柜台前把玉珮递了进去,“林叔,这块玉可以卖多少钱?”

“你这个小兔崽子,上次那个铜盆有裂纹的,不值那个钱,叫你爹爹过来。”

“林叔自己去找他,不关我的事情,帮我看看玉才是正经!”

里面的掌柜接过玉看了看,“上品羊脂白玉,品相还不错,市价在五贯钱左右,按照规矩,我收四贯钱,你卖不卖?”

刘康看了看范宁,范宁知道那个员外不会送给自己太昂贵的东西,但太廉价他也拿不出手,这个价格还比较公道。

他点点头,“要银子!”

“林叔,就这个价吧!能不能给我银子。”

里面递出四个小银裸子,范宁接了过来,他没想到质库居然会这么便利。

两人从质库出来,刘康笑问道:“手中有钱了,下一步你想去哪里?”

“我想去王状元桥!”

刘康笑了起来,“我还在想哪天有时间带你去逛逛,那边确实很有趣,运气好还能淘到一些好东西。”

“你经常去?”

“当然经常去,跟我走!”

刘康兴致勃勃带着范宁向王状元桥走去。

王状元桥位于木堵镇的西北角,离学堂不远,走路半炷香就到了。

这里其实是太湖地区最大的花石集散市场,各种小摊贩多达数百个,还有一些大店也在经营花石,比如奇石馆,就是这里最大的店铺。

这里紧靠胥江,有一座专门的码头,一排店铺前的空地上摆放各种体型巨大的太湖石,都价值不菲。

范宁一眼便看见了周员外所说的奇石馆,在十几家店铺中,它的规模数一数二,不过范宁又发现还有一家小店铺名也叫奇石馆。

这让他不由再看了看店铺招牌,这才发现‘奇石馆’三个大字上面还有两个小字,‘徐记’,原来店铺全称叫徐记奇石馆。

这时,从店铺里走出两人,一个六十岁左右的老者,穿着儒袍,头戴峨冠,长得鹤发童颜,颇有几分仙风道骨之气。

旁边跟着一个十一二岁的少年,身着青衿深衣,头戴士子巾,身材瘦高,容貌十分英俊。

后面跟在一个掌柜模样的中年男子,点头哈腰送他们出来。

“快看那两人!”

刘康将范宁拉到一边,指着鹤发童颜的老人道:“那是府学首席教授徐大儒,听说他在我们镇上有家店,估计就是这家奇石馆了。”

范宁对那少年更感兴趣,又问道:“那个少年是谁?”

“你居然不认识他?”刘康一脸惊讶。

范宁一脸茫然,自己为什么要认识他。

刘康见范宁真不认识,便解释道:“他可是我们延英最优秀的学生,竹林七贤之首,叫做徐绩,比我们大两级,是真正的神童才子。”

“既然他也姓徐,那旁边老者就是他的祖父吧!”

“正是,他不光有个学问高深的祖父,他父亲还是朝廷高官。”

听说是官宦子弟,范宁就想到了那个和自己比对联的礼部侍郎之子,他心中生出一丝反感。

“算了,我们还是去看石头!”

范宁又将兴趣转回到太湖石上。

虽然十几家店铺里卖的都是好东西,但动辄数十两银子,一般人也不会去,对于普通百姓,店铺背后一条长长的小巷才是淘宝胜地。

这条巷子本来叫做奇才巷,现在已经改名为奇石巷,一条长达一里的巷子里密密麻麻集中了数百家小摊子。

不光卖太湖石,像雨花石、寿山石、青田石这里都有,但还是以太湖石为主,巷子里格外热闹,讨价还价声此起彼伏。

宋朝可不像后世那样信息爆炸,一件物品很容易得到公允价格,这个时代,一件物品的价值往往在于买家是什么人。

大店之所以叫大店,就在于他们有渠道,能接触到有钱的大客户,东西卖得出高价。

比如周麟买的双洞破晓,在奇石馆花了三十两银子。

同样的东西,在小摊贩手中绝对卖不了三十两银子,最多一两贯钱,普通读书人,谁舍得花三十两银子买块石头。

而大店收购小摊贩手中的石头,也就是一两贯钱的价格,高额利润都被大店赚走了。

对于周鳞那样的富豪,他们只要精品太湖石,几十两银子对他们而言,实在算不了什么。

宋朝文人对观赏奇石的痴迷已经到了一种病态,一点不亚于对茶的痴迷。

这里面玩到极致的就是皇帝宋徽宗,为了攫取江南奇石,他不惜开征花石纲,多少富贵人家因此倾家荡产,将富庶的江南糟蹋得民不聊生,最终引发了方腊造反。

范宁昨天和前天又去找了周员外,周麟给他讲了一些品石辨玉的基本入门方法。

周麟同时也答应他,如果范宁能拿出像七星望月那样的精品,他会给一个好价格。

这个价格当然是收藏价,不是奇石馆的收购市价,更不是小摊贩的价格。

范宁打的就是这个主意,在小摊上淘到一两件精品,然后用收藏价卖给周鳞,就算周麟不要,也可以介绍给圈子里的其他友人。

当然,周麟的眼光很高,想赚他的钱并不容易,只有真正的精品他才看得上眼,这种精品却又是可遇而不可求。

“范宁,那块石头不错,你看,外形很像骆驼!”刘康指着一个小摊上的太湖石低声道。

范宁笑了起来,一块太湖石好不好,可不是光看外形,还要看内在的纹路,外形瘦皱奇峻,玲珑剔透,最好内在孔洞相连才是精品。

好在宋朝造假才刚刚开始,不算很严重,到明朝后才开始大规模造假,形成了产业。

再向后,真正亿万年形成的太湖石已经没有了,几乎都是人造太湖石,太湖石才跌下神坛,走入寻常百姓家,以至于随便某个公园,都能看到几块。

范宁走上前,摊主是个很精明的老者,他连忙笑道:“小官人看看这个骆驼,品相好啊!昨天才从太湖里捞出来。”

范宁拾起骆驼看了看,是太湖石不错,但有点粗陋,品相很一般,属于下品。

他摇摇头,又去下一家。

“范宁,我觉得不错啊!你怎么觉得不好?”

“有个前辈告诉我,看太湖石就像看人一样,要精致、要有美感,刚才那块石头虽然像骆驼,但你不觉得有点粗笨吗?”

刘康挠挠头,明明很好的一块骆驼石,哪里粗笨了?

范宁没有再解释,这种美感其实是一种阅历,只可意会,而无法言传,只有美好的东西看得多了,才能体悟出来。

范宁不知看了多少名画,多少雕塑,多少摄影、多少设计,美感在他心中才有了厚实的沉淀。

走了好几个摊,范宁始终找不到那种让他眼前一亮的太湖石。

这时,前面不远处忽然传来一阵争吵声,“我去奇石馆问过了,你这块石头是假的,把钱还给我!”

周围人纷纷赶过去看热闹,范宁和刘康也顺着人群走了过去。

争吵的是一位个头矮小的书生,头戴平巾,身着一件宽身细麻襕衫,手中拿着一块太湖石。

范宁眼睛忽然盯住了书生手中的太湖石,书生手中的太湖石竟然是一只圆柱体,上面布满了菠萝格一样的小孔,看起来就像一只精雕镂空的笔筒。

范宁在周员外府中前后观赏了一百多块微型太湖石,还没见过这种形状的太湖石。

卖石的摊主是一个脸上长着横肉的黑胖子,他双臂抱在怀中,靠在墙上恼火地望着书生。

“以为你是个读书人,会明事理,没想到居然是个无赖!”

书生大怒,“把话说清楚,我哪里无赖了?”

黑胖子哼了一声,“要是个个都像你这样胡搅蛮缠,买了又跑来退货,我的生意还做不做了?”

“如果你不卖假太湖石给我,我会退货吗?”

“如果是真太湖石,我会两贯钱卖给你?”

周围人一阵哄笑,旁边有几个摊主劝道:“年轻人算了,你这个如果是真太湖石,至少要十贯钱,两贯钱肯定买不到。”

“我们这里没有退货的规矩,要不然我们吃亏了又找谁去?”

周围人你一言我一语,都嘲讽书生想占便宜没占到,又想来退货。

书生脸一阵红一阵白,恨恨道:“就算是我看走眼了,这块石头谁要,我便宜五百文,一贯五百文钱卖给他。”

四周安静下来,既然知道是假太湖石,谁还会要?

这时,范宁忽然道:“一贯钱,我要了!”

刘康吓了一跳,连忙拉范宁,“别傻了,假太湖石一文钱都不值!”

书生见范宁居然肯买。他连忙一把抓住范宁,生怕他跑掉。

“小哥,一贯钱太少了,再加三百文吧!”

范宁手中托出一两银子,“我只有一两银子,要不就算了。”

“一两就一两,让你占个便宜,卖给你了。”

书生生怕范宁反悔,把太湖石塞给他,抓起一两银子就跑掉了。

周围人纷纷议论,这个小官人有点傻,一两银子就这样白白丢到水里。

刘康叹口气,“范宁,假太湖石真的一文不值。”

范宁微微一笑,“我就用它当个摆设也不错。”

就在这时,有人喊了一声,“李掌柜来了!”

众人纷纷闪开一条路,只见一名富态的中年男子快步走来,范宁一眼认出他,就是在奇石馆门口看到的掌柜。

李掌柜后面还跟着刚才那个书生,一脸怨恨地望着范宁,手中还捏着范宁给他的一两银子。

李掌柜一眼便盯住了范宁手中的太湖石,笑眯眯道:“这位少郎,能不能把你手中太湖石再我给鉴定一下?”

范宁如何肯上当,他拉着刘康便跑,远远喊道:“李掌柜,你的双洞破晓可不值三十两银子。”

李掌柜原本想追上去,可听到范宁这句话,他立刻停住了脚步,心中惊疑,‘他怎么会知道双洞破晓之事,难道他认识周麟?’

这个李掌柜正是奇石馆的大掌柜李泉,他为把书生手中罕见的太湖石搞到手,便骗他那是一块假太湖石,等书生绝望之时,他再派伙计把它低价买过来。

没想到半路杀出一个程咬金,用一两银子就把太湖石截走了,让李泉又气又急,急忙追了过来。

只要太湖石到了他的手上,范宁就休想再拿得回去。

怎奈范宁油滑无比,走为上策,又把周麟抛出来,让他轻易不敢乱来。

范宁已经跑得无影无踪,想追也追不到了,李泉心中懊悔万分,只得狠狠一跺脚,带着一肚子怒火回了奇石馆。

周围人议论纷纷,不明白怎么回事?

这时,一名摆摊老者轻轻捋须,意味深长道:“那块太湖石恐怕是真的。”

周围人轰地炸开了,“不可能吧!那块石头怎么看都是假的。”

周围人目光都望向摊主黑胖子,黑胖子的脸变成了紫茄子,半晌道:“我是用五十文钱从乡下收来的,是真是假我也不知。”

书生大怒,“五十文钱的东西你居然卖给我两贯钱,你把钱还给我!”

“我可以把钱还给你,但你必须先把石头还我。”

两人顿时面面相觑,众人一阵大笑,书生心中一阵悔恨,只得垂头丧气地走了。

黑胖子倒不懊悔,他们这一行,看走眼的事情时常发生,只是李掌柜恶意鉴定,令人不齿。

“呸!”

他重重往地上啐了一口,“还奇石馆呢,心比老子的脸还黑!”

第二十九章 朱家的背景

躺在宿舍床上,范宁左右细看手中的奇石,圆柱体的太湖石,上面开满了小窗,里面九曲婉转,结构复杂。

这已经不是精品,而是一块极品太湖石了。

“范宁,你怎么看出它不是假的太湖石?”

刘康着实佩服范宁的聪明,不过他也奇怪,大家都说是假的,范宁又怎么看出它是真的?

“我不是给你说过了吗?要看它的美感,这块石头浑然一体,任何一点造假都会破坏它的整体协调,它自然的美感是人工造不出来,所以我敢肯定它是真的。”

刘康挠挠头,“我还是一头雾水,什么都看不出来,不过你运气不错,花一贯钱居然买到了价值十贯钱的东西。”

范宁笑了笑,怎么可能才值十贯钱?

........

次日天不亮,学子便匆匆起床了,先奔去井边刷牙洗脸,然后所有人集结,围着镇子跑三圈,这才回来吃早饭。

把一切都收拾妥当,大家来到课堂时,天已经亮了。

范宁走进课堂,一眼便看见了小萝莉朱佩,昨天他得了一块极品太湖石,心情着实愉快,连看朱佩也觉得顺眼了。

“早!”范宁走到自己座位前和她打了个招呼。

朱佩却哼了一声,抬起头不理他。

范宁笑了笑,坐下把书袋放进抽屉,却发现抽屉里有张纸条。

‘阿呆,昨晚有没有哭鼻子?’

范宁捏掉纸条,心中暗暗恼火,这个死丫头什么时候才能改口?

这时,严教授拿着试卷满脸阴沉地走了进来,房间里顿时鸦雀无声。

“砰!”

严教授重重把试卷往桌上一摔,咆哮起来。

“你们这群白痴,蠢货!连《论语》都学不好,还读什么书,考什么科举,都给我滚回家种田去!”

所有学生吓得大气都不敢出一下。

严教授的怒吼惊动了隔壁的刘院主,他连忙赶过来,问道:“严教授,出什么事了?”

严教授强忍住怒火道:“我昨天让他们默写四篇论语,原以为他们学了这么久,只有个别人会默错,结果恰恰相反,能够一个字不出错的,居然只有两个人,太让我失望了。”

“主要是教授对他们要求太严格了,这样吧!今天我来再考一次,再摸一摸底,如何?”

严教授点点头,“就麻烦刘院主了!”

严教授恨铁不成钢地瞪了一眼学生,转身出去。

刘院主站在台上翻了翻卷子,轻轻叹道:“不容易啊!两个全默对的学生居然是刚刚入学的新生。”

“啊!”

课堂中一片惊呼,所有人的目光都转向了范宁和朱佩,目光中有敬佩,但也有不少嫉恨。

朱佩昂着头,得意洋洋,仿佛结果早在她的意料之中。

范宁却出乎意料,看不出啊!这小萝莉居然有真才实学,并不完全是靠关系。

这时,刘院主把卷子发了下来,他特地将范宁和朱佩的卷子仔细看了一遍,然后交给他们。

“范宁第一,朱佩第二!”他笑着对两人道。

“为什么又是我第二?”

朱佩大小姐脾气顿时发作了,“我也一个字不错,凭什么排在他后面?”

刘院主一点不气恼,笑眯眯地指指朱佩卷子最后,那边有一个小小的涂改,写错了一个字,但及时发现,又涂掉在上面重写。

“范宁通篇一个字没改,所以他第一。”

朱佩气得满脸通红,小拳头捏得咯咯直响。

范宁却盯住了朱佩的抽屉,小丫头若敢拿短剑,这次自己一定要抢过来。

片刻,朱佩拳头慢慢放松了,脸色也恢复了正常,她忽然写张纸条扔给范宁,上面只有四个字,‘今天再比!’

范宁忽然有点头痛,这小丫头太要强。

这时,刘院主众人道:“今天我要亲自考大家,默写《论语》后十篇,从《先进》到《尧曰》,午休钟响停笔,前三名有奖赏,希望大家集中精力,不要再让我和严教授失望了。”

两名助教进来给大家发卷子,把《论语》书都收了上去。

范宁今天算是明白了课堂规矩,他特地准备了一只小杯子,去前面木桶里舀一杯清水用来研墨。

课堂上一片安静,只听见一片沙沙的笔声,一名助教来回巡视,监考着众人,朱佩今天没有理睬范宁,全神贯注的默写。

时间虽然是一个上午,但却要写八千多字,时间非常紧张,不能停笔思考,甚至连作弊的时间都没有,必须一气呵成。

这才是真正的考试。

.......

午休钟声敲响了,助教拍拍手,“时间到,请大家停笔交卷!”

范宁提前了一盏茶的时间写完,但他却不是第一个交卷,第一个交卷的是朱佩,比他早那么一点点。

交了卷连正眼都不看一下范宁,便扬长而去。

课堂上一片抱怨声,时间太短了,几乎一大半的学生都没有写完。

刘康走上前拍拍范宁的肩膀,“走吧!吃饭去。”

“你写完了吗?”范宁笑问道。

刘康摇摇头,“怎么可能写得完,我只写了八篇,还有两篇没写,不过已经不错了,那个范疆只写了六篇。”

刘康忽然问道:“难道你写完了?”

范宁笑着点点头。

“啊!”刘康惊呼一声,竖起拇指赞道:“不愧刘院主看中的天才神童,这次肯定又是你第一了。”

“不一定,我旁边朱佩比我先写完。”

“她也厉害,一个小娘子居然超过大部分男子,不简单啊!”

“你也知道她是小娘子?”

“学堂里谁不知道呢,朱家的女公子,谁敢乱说?”

“她家族很大?”范宁好奇地问道。

刘康有些无奈地望着范宁,“看来你是什么都不知道啊!无知者无畏,所以你才敢坐在她旁边。”

“我只是不关心罢了!”

“其实具体我也不是很清楚,只是听到一些传闻,好像朱家是皇亲国戚。”

范宁吓了一跳,居然是皇亲国戚。

刘康向两边看看,压低声音道:“这件事并不是每个人都知道,你千万别出去乱说!”

范宁点点头。

这时,前面走廊上传来一阵怪笑,“我昨天认识一个新朋友,叫做蒋阿贵,你们猜他怎么说?”

前面几步外的紫藤架下吊儿郎当站着三名学生,为首之人正是范疆,他斜着眼瞟向范宁,脸上带着讥讽的笑容。

“蒋阿贵告诉我,他们村里也有个姓范的,他家是穷光蛋,住在三间破草屋里,连午饭都吃不起,结果跑来学堂蹭饭了。”

范宁快步向范疆走去,刘康吓一跳,连忙拉住他,“别乱来,打架要被开除的!”

范宁甩开刘康的手,慢悠悠走到范疆面前,笑眯眯问道:“蒋阿贵是你朋友?”

范疆哼了一声,“是我朋友又怎么样,你想做什么?”

“没什么,烦请你帮我带句话给他!”

“带什么话?”

范宁脸一沉,冷冷道:“你告诉他,如果他皮痒想挨揍就来找我,我保证不打死他!”

说完,他转身向刘康一招手,“我们走!”

范宁带着刘康扬长而去,留下三个目瞪口呆的范家子弟。

.......

【中午加更一章】

第三十章 家有金山不知

一早,吴县县学大门前来了一个瘦高老者,他头发花白,皮色乌亮,穿一件青色长衫,外面套一件羊皮比甲.

此人正是范宁祖父范大川,他刚从无锡探友回来,路过吴县,特地来县学看望小儿子.

县学一般读三年,范铜钟几年前就读完了,但他的师父是县学教授刘谊,所以范铜钟依然在县学圈子里混,他在县学还有一间自己的单人宿舍。

几乎每个县都会有一群这样的读书士子,考不过解试,上不了府学,又不愿回家务农。

他们整天以准备科举考试为名活跃在读书人的圈子里,靠家里供养为生。

这时,一名门房跑出来对范大川道:“老先生,我帮你问过了,范铜钟这几天不在县学!”

“那就算了!”

范大川有点失望,自己专程跑来,儿子却不在,早知道就直接从太湖坐船回家。

范大川转身要走,却发现身后站着一个老者,笑眯眯望着自己。

范大川见此人和自己年纪差不多,但脸很陌生,肯定没有见过。

“你是范铜钟的父亲?”

“正是!请问兄台是…….”

“我是本县学政,姓赵。”

范大川恍然,原来这个老者就是儿子时常提到的赵学政。

他连忙堆起笑容,抱拳道:“久仰!久仰!”

“不必客气,范兄有个孙子叫范宁吧!”

范大川呆了一下,这才反应过来,“是我三孙,那孩子不太懂事!”

“范兄太谦虚了。”

赵学政微微一笑,“范兄请进去坐坐,喝杯茶!”

范大川虽然性格孤僻,但他也知道,和学政搞好关系非常有必要,尤其对自己儿子有好处,说不定自己的长孙和次孙也能沾沾光。

他连忙陪笑道:“那就打扰学政了!”

赵学政同时也是县学的教谕,也就是校长。

他把范大川请到房间坐下,又让一名童子上茶,赵学政亲自给他倒了一杯茶笑道:“范兄家传书香,后继有人啊!”

范大川高兴得嘴都合不拢,“哪里!哪里!还是学政慧眼识明珠。”

“不是我夸他,他给我的印象太深,这孩子天赋绝伦,前途不可限量,日后必有大成!”

范大川被夸得有点不好意思了,他连忙道:“他主要是学业还不太稳定,比如这次解试就是临场发挥不好,否则肯定考过了。”

赵学政有点奇怪,“他那么小,还没有参加解试吧!”

范大川也愣住了,“学政难道不是说我儿铜钟?”

赵学政呵呵笑了起来,“我说得是令孙范宁!”

范大川一下子呆住了,半响才道:“你是说....我孙子阿呆?”

“如果范宁乳名叫阿呆,我说的就是他,不过他可不呆啊!这次延英学堂考第一,刘院主视他为珍宝,生怕我把他抢走,其实我倒觉得他更适合来县学附属学堂读书,范兄觉得呢?”

赵学政的话完全颠覆了范大川的认识,他回想孙子从小的言行,从小就呆傻,读书两年才认识几个字,简直令他绝望,怎么想都觉得不太可能。

范大川便小心翼翼道:“他这次考第一,我觉得应该和范相公推荐有点关系。”

赵学政脸上有点不太高兴,他喝了口茶淡淡道:“我虽然才疏学浅,有愧于学政之位,但也不至于违背原则,凭人情录取,范兄这话有点让人寒心啊!”

范大川吓了一跳,原来这位学政就是延英学堂的主考。

他连忙摆手,“不!不!不!学政误会了,因为范相公比较喜欢阿呆,所以我才认为......”

赵学政打断他的话,“明珠谁不喜欢,我已经说了,令孙天赋绝伦,范兄谦虚是美德,但如果谦虚过头,把明珠当做瓦砾,那就可惜了。”

.......

从县学出来,范大川变得心事忡忡,他雇一辆牛车来到了木堵镇。

他在延英学堂门口下了车,想亲眼看一看孙子到底是什么样子?居然被县学政那样夸赞。

范大川一直以为是范仲淹的人情,阿呆才能进延英学堂。

但今天学政亲口否认,居然用了‘天赋绝伦’这种赞语,这便使孙子在他心中的呆傻形象开始崩溃了。

范大川在门口足足徘徊了一刻钟,最终还是没有勇气进去。

范大川只得叹了口气,便摇摇头离开学堂,向码头走去。

他刚走到码头,忽然听到了长子的声音。

“爹爹!”

范大川一抬头,只见长子范铁舟驾着一艘小客船,在河道里向他招手。

“大郎,你怎么会在这里?”范大川走上前问道。

“爹爹先上船再说吧!”

范大川上了船,他一眼便看见船棚上画有一条红色鲤鱼,这是他儿子范铁舟的记号。

范大川的眉头皱了起来,“这是你的船?”

范铁舟有些不好意思道:“孩儿已经改行了,这是孩儿刚买的船。”

范大川心中顿时怒火上涌,“这么大的事情你居然不和我商量?”

“爹爹,宁儿在镇上读书,光靠打渔根本负担不起他的学费,孩儿实在没办法。”

范大川老脸一红,半晌道:“那也要和我商量!”

“爹爹这些天不是不在吗?正好有条合适的船要卖,孩儿不想失去这个机会,所以......”

“所以你就擅自做主?”范大川怒视儿子道。

范铁舟无奈,只得认错,“这件事是孩儿不对,下次一定会先禀报爹爹。”

范大川倒并不是真想管儿子的事情,只是他死要面子,儿子改行没关系,但必须先征得他的同意。

既然儿子认了错,他便哼哼两声,钻进船篷里坐下。

“这次去无锡访友,正好错过了宁儿读书,我这个做祖父的向来一碗水端平,回头我会给他五贯钱奖励。”

“爹爹,就不用了吧!”

范大川眼一瞪,“什么叫不用了,你难道想陷我于不义?让别人背后说我闲话,说我范大川偏心?”

范铁舟连忙解释,“我是听老四说,爹爹手头不宽裕,要不等一等,收了佃租后再说吧!”

范铁舟说得含蓄,其实他知道,父亲家里实在是一文钱都没有了。

范大川脸色稍稍好一点,“我手头是比较紧张,但多少还是有点老底,五贯钱拿得出的,你就不用担心了。”

“谢谢爹爹疼爱宁儿!”

范大川脸上着实有点挂不住,他连忙岔开话题。

“这段时间我不在家,家里没事吧!”

“有两件事情,孩儿需要向爹爹汇报。”

“什么事?”

“一个是三娘请了一个帮佣,就是村里的罗大嫂,她每天会来帮娘做饭洗衣,这个钱我们来负担。”

范大川眉头一皱,“这个没必要吧!太浪费了。”

范铁舟再也忍不住,“爹爹,娘年纪也大了!”

“好吧!既然是你一片孝心,我不管,还有什么事?”

“还有就是村里小学塾的顾先生去别处高就了,周员外同意让老四来接替顾先生。”

范大川腾地站起,船只一晃,他连忙扶住船篷,又惊又喜道:“这是真的吗?有没有定下来?”

“周员外已经宣布了,这两天老四都在小学塾里上课。”

这个消息远远比范宁考上延英学堂更让范大川高兴,小儿子有事情做了,能自食其力,大大减轻他的负担。

况且还是当先生,一边教书,一边复习,这安排再好不过。

“大郎,回头要好好谢谢周员外!”

“爹爹,孩儿已经谢过了,不过有件事爹爹要劝一劝老四。”

这个时候范大川看长子也格外顺眼,他呵呵笑道:“你说!”

“是这样!顾先生走的时候,把后面两个月以及明年的学费都交给了周员外,孩儿擅自做主,劝周员外不要把学费一下子给老四,而是按月给。”

“你做得很对!这个决定爹爹支持。”

范大川太了解自己儿子,几十贯钱到了小儿子手中,几天就胡乱花光了,确实不能一下子给他。

“可是....老四有点生我的气,爹爹要劝劝他。”

“别理睬他,这件事就算是我决定的,他敢乱来,看我怎么收拾他!”

范大川心情大好,他现在就想赶紧回家喝上一杯。

“大郎,上次那个千日香的酒你还有没有了?”

第三十一章 饭堂风波

让学生们担心一夜的成绩最终出来了。

清晨,刘院主抱着一叠试卷走进了课堂,他将试卷放在桌上笑道:“我想昨晚很多学子都没有睡好吧!”

课堂上没有笑声,气氛反而更加紧张。

范宁瞥了一眼身边的朱佩,见她挺直了腰,目光一眨不眨地盯着桌上的卷子。

刘院主又道:“先说说前三的奖品吧!第一名是一本名家字帖,第二名我奖赏他一方上好青砚,第三名是一支不错的狼毫。”

刘院主在学堂内兼上书法课,他的奖品自然都和书法有关。

“好了,说说昨天的考试,总的说来,并没有太让我失望,虽然绝大部分学子都没有做完,这在我的意料之中,但至少一半以上都默写了八篇,而且错误很少,这点很不错!”

停一下刘院主又道:“我的评分标准大家都知道,一是看对《论语》的熟悉程度,其次是看书法.....”

范宁心中一沉,如果要看书法,恐怕这次自己进不了前三了。

这时,助教已经把卷子发了下来,范宁瞥了一眼自己的分数,得分是上上,这是最高分值了,他心中稍稍松了口气。

宋朝考试的得分标准和科举一样,分为‘上上、上中、上下、中上、中下、下下’六级。

每一级再分为甲等和乙等,范宁的卷脚上标了一个乙字,他的得分就是上上乙等,显然是自己的书法失分,不过这不是书法考试,书法占的分值不大,所以范宁的最后得分还是颇高。

“这次第三名是刘康,他默了八篇,但八篇一字不错,书法也尚好,得分上中甲等。”

所有学生都鼓掌祝贺,范宁回头望去,刘康激动得满脸通红,挠头嘿嘿直笑。

“这次第二名是范宁,十篇全对,一字不错,得分是上上乙等。”

课堂上却一片窃窃私语,范宁居然没有拿第一,虽然院主没说,但大家都知道,范宁肯定是在书法上失分了。

范宁目光盯着自己的卷子,书法上的欠缺再一次将他刺痛了。

朱佩却脸色凝重起来,抿紧了嘴唇。

刘院主看了她一眼,缓缓道:“第一名是朱佩,十篇全对,一字不错,书法极佳,得分是上上甲等。”

课堂上顿时爆发出一片热烈的掌声,朱佩长长松了口气,一时笑靥如花,得意洋洋地瞥了一眼范宁。

范宁笑了笑,“恭喜你了!”

“还好吧!”

朱佩浑身舒爽,终于把身边这个范呆呆压下去了。

“不过这种比试本衙内不会放在心上,没什么意思。”

助教把奖品放在三人桌上,范宁是一方青砚,价值百文钱。

虽然远远比不上欧阳倩送给她的端砚,但比起他现在用的几文钱的老石砚,要好得多。

朱佩翻了翻字帖,随手扔给范宁,“这种字帖本衙内不稀罕,送给你了。”

范宁看了一眼,是《柳公权碑文集》,他在镇上书铺里看过,标价一百五十钱。

“这字帖不错,干嘛不要?”

“哼!乡下娃没见识,回头我给你看看什么叫好字帖。”

范宁眉毛一挑,“那我倒要见识一下。”

.......

直到中午放学时,刘康还沉浸在第三名的兴奋之中。

“第一次考试得名次,今天我爹爹肯定要好好奖励我。”

范宁笑道:“你今天要回家吗?”

刘康奇怪地看了他一眼,“你不知道今天放假吗?”

范宁吓一跳,“我才上学四天,就要放假?”

“那是因为你是插班进来的,我们都已经上学九天了。”

宋朝学校实行旬休制,每十天休息一日,另外还有各种法定节日,比如元日、上元、寒食、天庆、冬至,这五大节日就要放假七天。

范宁刚进学堂不久,没有关心节假日,没想到上学才四天,第一个假日就来了。

“那什么时候放学?”

“当然和平时一样,下午练完字就可以回家了。”

或许是旬末的缘故,今天的菜还不错,范宁取了一只蒸螃蟹,一碟笋干蒸咸肉,一盘炒素,又端了一碗蛋汤,两个肉馒头和一碗米饭。

范宁回到自己位子坐下,刘康小声对他道:“当心范疆,他特别恨你。”

“为什么?”

“他今天得分是中下乙等,最后一名,刘院主把他叫去狠狠骂了一顿,好像把你拿出来比较,说都是姓范,但他连你的一半都不如。”

“那是他自找的,与我何干?”

范宁瞥了一眼范疆,见他满脸怒火,正恶狠狠瞪着自己。

“我们赶紧吃饭,吃完饭我还得去托人给我爹爹带个口信,他不知道我今天放假。”

范宁拧掉一只蟹钳便细细嚼了起来。

这时,身后传来一个阴阴的讥讽声音,“穷鬼就是穷鬼,两个破麻布坐在一起。”

学堂的孩子几乎个个家境殷实,身上衣服非绸则缎,唯独范宁和刘康穿着细麻面料的直裰。

刘康家境也不错,她母亲给他做了几件缎面士子服,但他为了陪同范宁,也穿了一件麻衣。

尤其现在天气逐渐变冷,贫富差距更加明显,学生们几乎个个都套上皮袄,范宁没有皮袄,只得连穿三件衣服御寒。

范宁脸一沉,没有理睬身后的范疆。

“范宁,我估计你娘穷得连绸缎都没有见过,穿着麻布出嫁的。”

范宁拾起桌上的汤碗,反手泼去,范疆措手不及,被泼了一脸。

他狼狈不堪,怒吼道:“范宁,你这个混蛋!”

“砰!”

范宁一拍桌子,站起身逼视他道:“有本事就打一架,跟我去外面,看我怎么收拾你!”

他从汤盆里拾起舀汤的长柄铁勺,“不敢来是王八蛋!”范宁丢下一句话,便大步向外走去。

饭堂内鸦雀无声,所有人的目光都向范疆望去,范疆心中发虚,依然嘴硬道:“他算老几,我爹爹一根指头就可以把他捏死!”

“我们走!”他带着两个小弟从侧门溜走了。

饭堂内顿时爆发一阵大笑。

范宁走出学堂大门,他望着灰蒙蒙的天空长长吐了口气。

范疆直呼他祖父的名字,他已经不计较了,但范疆今天出言不逊,居然辱及自己母亲,是可忍孰不可忍。

虽然是同族,但比外人更可恨。

这时,刘康跑了出来,“范宁!”

“那个混蛋怎么还不来?”

“他就是个软蛋,从后门溜走了。”

范宁重重哼了一声,“便宜他了!”

“算了,你泼了他一脸,已经是教训他,回去吧!大厨在到处找汤勺呢!”

范宁把汤勺递给他,“我去趟码头,马上就回来。”

“你自己当心!”

范宁点点头,快步向码头方向走去。

.........

第三十二章 字帖引发的血案

今天虽是旬末放假,但下午的书法课依然要上,到下午申时正式放学。

每天下午都有书法课,实际上就是自习课,教授不管,学生们自己安排学习内容。

范宁在自己位子上坐下,却发现后面隔着两排位子的范疆已经先来了,他就像什么事都没有发生一样,眼珠子乱转,不知在打什么主意。

范宁心中冷哼一声,今天不好好收拾一下这个范疆,他不知以后还会变得多骄横?

先让他得意一个下午。

范宁铺上纸,打开柳公权的碑帖,准备开始练字,他发现小萝莉朱佩才是自己的劲敌,搞不好年末考试,第一名会被朱佩摘走。

自己必须尽快补上书法不足的短板。

朱佩的卷子他也看过,一笔行楷确实写得漂亮,飘逸流畅,有点书法的味道了,比自己的字实在好得太多。

得分上上甲等,名至实归。

如果是书法考试,自己的得分恐怕就是中下了。

范宁刚写了两行字,便闻到一股淡淡的幽香,他一抬头,只见朱佩昂着头从自己桌前走过,绕到另一边坐了下来。

范宁愣了一下,“你怎么来了?”

朱佩下午都不会来,今天她怎么回事?

“奇怪,我不能来吗?”朱佩冷冷瞪了他一眼。

“没什么?”

范宁低头继续写字。

朱佩咬一下嘴唇,从书袋里取出一卷手稿放在桌上。

“让你看看什么叫真正的字帖!”

范宁顿时有了兴趣,连忙接过来,眼前顿时一亮,不是印刷的字帖,而是手稿原本。

手稿用线装订起来,封面写着《平江集》,落款是丁谓。

范宁当然知道丁谓,宋真宗时代的宰相,平江府长洲县人,本地乡党,范宁翻了翻,这是他的诗集手稿。

后面盖了个章,印着‘官拍’两个字。

范宁顿时明白了,这应该是后来丁谓被抄家,部分物品公开拍卖,被朱佩的祖父买下来。

丁谓虽然被定位为奸臣,但他毕竟是宰相,进士出身,一笔行楷写得异常灵动,让范宁看得爱不释手。

朱佩见范宁看得入神,便得意洋洋道:“这本原稿可是我祖父花五百两银子买下来的。”

“嗯!”范宁已经看入神,没有听见朱佩在说什么,随口应和一声。

朱佩见他不听自己说话,心中恼火,一把将原稿抢了过去。

“你听没听我说话?”

范宁的心已经被书稿钩住了,他感觉里面的字特别适合自己,他连忙笑道:“你说,我听着!”

“哼!”朱佩哼了一声,指着书稿道:“我告诉你,这本稿子值五百两银子,我可以借给你看几天,但有条件。”

“你要什么条件?”

朱佩早有预谋,她眯眼笑道:“当然是给租金,一两银子一天。”

朱佩是在谋算祖父那柄扇子,她知道范宁家贫,拿不住钱来,最后只能老老实实把祖父的扇子交出来做抵押。

这样就算祖父问起来,她也能名正言顺说是互相交换学习书法,否则祖父若知道她是用钱买回来,肯定会很生气。

范宁摇了摇头,“那就算了,我可没钱给你!”

朱佩见范宁不上道,心中着实有点恼火,她把书稿往范宁桌上一推,赌气道:“那你说给多少?”

这时,范疆却在旁边出现了,他抓住机会,嘲讽地笑道:“朱衙内和范宁谈钱,不是让他难堪吗?”

“关你什么事?”朱佩瞪了他一眼。

范疆碰了一鼻子灰,半晌说不出话来。

范宁没有睬他,他笑了笑又道:“可是我穷得连一文钱都拿不出,你说什么办?”

朱佩心中恼怒,脱口而出,“既然你家这么穷,那你怎么还来这里读书?”

“就是!”

范疆也趁机煽风点火道:“家里穷得叮当响,还居然跑来延英学堂读书!”

范宁脸色一变,把书稿扔给朱佩,“我这种穷人不配看五百两银子的字帖,你拿回去吧!”

“你!”

朱佩气得七窍生烟,指着书稿对范疆道:“拿一两银子来,这本手稿借给你看。”

“有!有!有!”

范疆摸出一两银子放在桌上,接过书稿,还特地在范宁面前晃了晃,得意万分走了。

“哼!你现在想看也没有了。”

范宁脸色十分难看,默默收起书袋,起身到另一边的空桌前坐下。

朱佩一下子愣住了。

这时,后排一个学生低声对朱佩道:“今天中午在饭堂,范疆骂范宁是穷鬼,两人差点打起来。”

朱佩的脸顿时一阵红一阵白,她蓦地站起身,来到范疆面前,把银子扔给他。

“书稿还给我!”

范疆一愣,“你答应给我看的。”

“胡说,我几时答应过你?听见没有,马上给我!”朱佩的拳头慢慢捏紧了。

范疆好不容易才找到羞辱范宁的机会,他怎么能轻易放过。

“我就不给!”

朱佩眼中闪过一道寒意,她伸手一把揪住了范疆的头发,猛地向后一扯,范疆痛得杀猪般的惨叫,朱佩抓起桌上的砚台,狠狠向他脸上拍去。

只听‘啪!’一声脆响,范疆脸上开花了,鲜血直流。

“书稿给我!”

“我给!我给!”范疆哭着把书稿交给朱佩。

朱佩怒气冲冲回到自己位子坐下,这时,其他学生吓一个个噤若寒蝉,他们从未见过这么暴力的小娘子。

有些学生原本嫉恨范宁和她坐在一起,此时他们的念头早已丢到九霄云外。

范宁却当什么都没看见,专心致志练字。

课堂上十分安静,只听见范疆断断续续的抽泣声。

终于熬到放学时间,钟声响起,学生们欢呼一声,拎起书袋便飞奔而去,范疆也低着头满脸泪痕地走了。

范宁开始收拾自己的书袋,这时,朱佩慢慢走到范宁面前,把书稿递给他,柔声道:“我和你开玩笑的,借给你看,一文钱都不要。”

范宁摇摇头,“我不要!”

朱佩眼睛顿时红了,她咬一下嘴唇,小声道:“我不知道你和他有矛盾。”

范宁把书稿递给她,笑道:“这件事和他无关,我真不想看。”

“你这个混蛋!”

朱佩的满腔委屈终于爆发了,她将手稿撕得粉碎,狠狠扔在地上,“哇!”的一声大哭起来,转身便向课堂外跑去。

范宁拾起被撕碎的丁谓手稿,已经无法恢复,他猜到这手稿定是朱佩偷出来的,想必是他祖父心爱之物,自己怎么能顺便借走。

哎!这个暴力小萝莉,手稿真的可惜了。

刘康和范宁走出学堂,刘康心有余悸道:“那个朱家小娘子太可怕,你不知道她下手多狠,牙齿都打掉三颗。”

“她被家里人宠坏了!”

“不过我觉得很解气,简直太痛快,今晚我要一醉方休!”

“至于吗?”范宁笑道。

“那当然!”

刘康恨恨道:“你不知道他们几个平时是怎么欺负我。”

两人说说笑笑,不多时便来到了码头,范宁远远看见父亲站在码头台阶前等着自己,他顿时感到心中一阵温暖。

“我先走一步!”

“我们后天见!”

两人分了手,范宁快步向父亲走去。

第三十三章 三叔范铁牛

“宁儿,你的箱子呢?”范铁舟揉揉他头发笑问道。

几天未见,他还真想自己的儿子。

“只休息一天,明天晚上就得赶回来。”

“后天一早走也来得及,爹爹有船,保证不会让你迟到。”

范宁走上船,发现船其实不小,中间是船篷,里面很整洁舒适,篷上还有一扇小窗户。

范宁走进船舱放下包袱,四处打量一下。

“爹爹,这船是新的?”

“还好,七成新,我又重新用桐油刷了一遍,看起来就像新的一样。”

“生意怎么样?”

“才刚开始,不过一天七八十文是有的,比打渔赚得多,以后熟客多了,一天至少挣两百文。”

范铁舟心情很好,家里还有十几亩上田,一亩地一年可以挣两贯钱,种田一年就有二三十贯,加上运客,再除去田税和免役钱,平均一个月稳赚四到五贯钱,在村子里,这也是中上等收入。

“娘怎么样了?”范宁又问道。

“你娘好着呢,她做了一桌子好菜,就等你回去!”

范铁舟又笑道:“你四叔也不错,在小学塾教书,大家都说他比从前顾先生教得好,你阿公夸你能干!”

“他不说我傻了?”

范宁对自己的偏心祖父实在不感冒,只是看在父亲的面上,他随口应和两句。

“不会再说了,他还打算奖励你五贯钱,也不知是怎么回事,你阿公去一趟无锡,忽然想通了。”

说到奖励,范铁舟想起一事,对儿子道:“昨天镇上的范氏族长来找我,给了我们家十贯钱。”

“为什么要给十贯钱?”

“这是你三阿公前几年定下的规矩,他把所有财产都捐出来,设立范氏慈助金,凡是考上学堂的范氏子弟,每人奖励五贯钱,如果考上四大学堂,则奖励十贯,资助子弟读书。。”

历史上范仲淹确实是捐出大部分财产,资助家族子弟读书。

范宁躺在船舱内,头枕在手上,望着天空悠悠白云,也不知范仲淹现在怎么样?

........

回到家,张三娘就像多年没见儿子一样,抱着他狠狠哭了一通,吃饭时,又发现儿子瘦了一点,心疼得直掉泪。

她坐在儿子,不停给他夹菜,“宁儿,这块肉好,娘特地给你留着。”

眼一瞟,她忽然咆哮起来,“范铁舟,那只鸡腿是给儿子的,谁让你吃了?”

范铁舟手中拈着根咬了一口的鸡腿,放也不是,吃也不是,呆在那里。

........

吃罢晚饭,范铁舟主动收拾碗筷,张三娘从箱子里拿出两件羊皮袄,这是她托人去藏书镇买的,用上好的湖羊皮制成。

“大郎,宁儿,你们两个先过来试试,一人一件,哎!去年七百文钱就够了,今年涨到一贯钱,这年头,钱越来越不经用了。”

“娘子说得对,早知道我们去年买就好了。”范铁舟讨好地陪笑道。

张三娘瞪了他一眼,“说这话有什么意义,去年我们家有钱买吗?”

她把羊皮袄扔给丈夫,“自己去缝扣子,我才懒得管你。”

她回头又眉开眼笑对范宁道:“乖儿子,给娘试试看,看大小是否合适?”

范宁穿上贴身羊皮袄,外面又套上直裰,果然暖和了很多。

“娘今天是怎么回事?”

范宁一回家就感觉到娘没有好脸色,当然不是对自己。

“哼!十贯钱是我儿子应该得的,他不高兴是他的事情,凭什么要我们退还给家族。”

范宁见父亲一脸尴尬,便问道:“爹爹,到底是怎么回事?”

范铁舟坐在一旁苦笑道:“你四叔当初考上县学附属学堂,家族没有给他任何奖励,前两天你祖父听说你得了十贯钱,他心中不忿,就跑去家族要钱。

不过家族一口拒绝,你祖父气不过,要我们把十贯钱也退还给家族,你娘当然不肯,所以你娘就一直在埋怨我。”

“本来就是!”

张三娘一边缝纽扣,一边对儿子道:“你别以为你娘是见钱眼开的人,我做事情有自己的分寸,昨天你祖父送来五贯钱,给孙子的奖励我没意见,但干嘛说是分家的补偿,我一气之下就没收。”

范铁舟正在穿针,他连忙放下针线解释,“他既然提到分家补偿,说明他心中还是为这件事愧疚,再说人年纪大了,说错话也很正常,我相信他的本意就是给宁儿的奖励,没有别的意思。”

“反正那五贯钱我不会要,不想欠他人情。”

张三娘是刀子嘴,豆腐心,她虽然生丈夫的气,让他自己缝纽扣,可真见他拿起针穿线,便上前一把夺回羊皮袄。

“算了,还是我给你缝吧!省得有人说我欺负他儿子。”

范铁舟长长松了口气,娘子终于消气了。

........

次日一早,范铁舟带着范宁去祖父家。

路上,范铁舟道:“你四叔小时候也真是个神童,不到一岁就会说话,三岁就能识字,五岁上学塾,每次考试都是第一,你阿公还特地带他去县里找最有名的相师算命,相师送你阿公八个字。”

“哪八个字?”范宁颇有兴趣地问道。

“官路商途,贵不可言!”

范铁舟叹息一声,“就是这八个字让你阿公象着魔一样,不惜一切代价培养你四叔,对他千依百顺,宠爱万分。”

范宁沉默片刻,又问父亲,“昨天娘说四叔当年考上县学附属学堂,家族没有给任何奖励,为什么?”

“原因有很多,一方面是当时的老族长和你阿公关系很糟糕,当然,也不能完全怪家族不公平,其实是另有原因。”

范铁舟向两边看看,压低声音道:“有些事现在可以告诉你,你四叔当时其实没考上县学附属学堂,你阿公最后托人情花钱送他去学堂读书。”

范宁一愣,“四叔不是考进去的?”

“不是!”

范铁舟摇摇头,“连县学也是花钱的,花两百两银子买了个旁听生名额,为了供他读书,几乎把你阿公的老底都要掏空了。”

范宁忽然有点理解祖父那种近似病态的执着,一心想让四叔考上功名,实在是因为他在四叔身上耗费了大量金钱,如果四叔考不上,那这些钱就白花了。

来到祖父家中,只见祖母杨氏正在数落一个蹲在地上年轻人,祖母看起来气色精神都好了不少。

“阿婆!”

范宁喊一声,跑了过去。

杨氏顿时眉花眼笑,拉着范宁上下打量,笑眯眯道:“我家囝囝成秀才了!”

人靠衣装马靠鞍,从前范宁穿着短衣短裤,光着脚,怎么看都是一个乡下放牛娃。

现在他穿着读书人的直裰,头戴方巾,脚下也是厚底布靴,确实是个小秀才的样子。

“这是我在镇里给阿婆买的冻疮药!”

范宁将一瓶药膏塞进祖母手中,上次他就发现祖母手上有裂口。

杨氏爱怜地抚摸孙儿的头,“囝囝乖,还给阿婆买药。”

这时,范铁舟走进来,惊讶地望着蹲在地上的年轻人,“铁牛,你怎么来了?”

范宁这才知道,原来这个穿着黑衣的年轻人是自己三叔,范铁牛。

范家四兄弟,现在混得最好的,是老二范铁戈,在吴县长桥镇开一家杂货店。

混得最差的,是老三范铁牛,给人家倒插门,做了上门女婿。

吴县乡下有句俗话,叫做‘宁可钱无一文,也莫倒插一门。’

就是说宁可身无分文,也不要给人家做上门女婿,

上门女婿的命运比较悲催,在女方家屋檐下生活,没有一点地位不说,生下儿女都要跟女方姓。

走在路上,都会被人在身后指指点点,暗中嘲笑。

如果女方家善良一点,还能把上门女婿当半个儿子养,可如果遇到无良人家,上门女婿连下人都不如,打骂更是家常便饭。

至于范铁牛怎么做了什么人家上门女婿,范家人对此讳莫如深,从不提及。

范宁只听母亲在抱怨祖父时提到过一句,“当初他对老四如果不那么偏心,老三也不会走到那一步。”

不过范宁还是第一次见到自己三叔,只见他厚嘴唇,宽鼻梁,一脸老实憨厚的模样,穿了一身黑色的粗布短衣,包一个圆头巾,身体十分强壮。

这时,只听祖父在房间里吼道:“没出息的家伙,是不是又挨打逃回来了?”

范铁牛捂着头嘟囔道:“这次是不给我饭吃!”

范大川从房间里走出来,他瞥了范宁一眼,脸上依旧没有一丝笑容。

他怒视范铁牛道:“为什么不给你饭吃?”

范铁牛身体极为强壮,甚至比大哥铁舟还要壮实。

他很畏惧自己父亲,小声道:“去年老丈人答应我,只要我今年种两百亩地,他就让妞妞跟我姓。

我今年拼死拼活种了两百亩地,好容易秋收了,我提出妞妞的事情,他却一口否认,说没这回事,我气不过,说明年我不种了,结果他就把我关在牛棚,不给饭吃,我饿得不行才爬窗逃出来。”

这时,老四范铜钟也回来了,他闻言大怒道:“陆家把三哥当成奴隶了,爹爹,这门婚姻离了也罢!”

范大川狠狠瞪了他一眼,“那两百两银子你来还?”

范铜钟顿时蔫了。

范宁这才明白,原来四叔上县学的两百两银子,就是三叔当倒插门的聘礼,他刚才还奇怪,凭祖父百十亩地的收入,怎么可能一次拿得出两百两银子?

范大川回头对长子范铁舟道:“你送老三回去,你告诉陆员外,我儿子不是奴隶,也不是牲畜,他再敢虐待我儿子,我就报官!”

“对!报官。”范铁牛跳了起来。

“你给我闭嘴!”

范大川怒斥他道:“回去老老实实过日子,不要有非分之想,等儿子长大了,你自然会有出头之日,听到没有?”

范铁牛默默点了点头。

范宁实在看不下去了,这个奇葩祖父,为了两百两银子,居然让儿子去当倒插门。

他对父亲道:“爹爹,我找周员外有事,先走一步了。”

范铁舟点点头,“给你祖父打个招呼再走!”

范大川耳朵却很灵,他听说去找周员外,立刻呵呵笑道:“去吧!替我向周员外问好。”

范宁点点头,又给祖母行一礼,“阿婆,我走了?”

杨氏连忙从厨房里取出一个热乎乎的煮鸡蛋,笑眯眯塞给孙子,摸了摸他的头。

范宁又给两个叔父打了招呼,便转身走了。

范铁牛探长脖子望着范宁远去,目光中充满了失落,阿呆把自己忘记了。

第三十四章 刘院主的教诲

书房内,周鳞小心翼翼将圆柱型的太湖石底部放进热水,片刻,只见所有孔洞里都腾腾冒出热气。

“真是极品太湖石啊!”周鳞连声赞叹。

他第一眼看见这块太湖石,便认为是假的,不可能外面有这么密集的小孔而不断裂。

但他感觉又像是真的,所以试验一番,果然是真,这让周鳞又惊又喜。

“范宁,你真是有福之人啊!”

范宁也不隐瞒,便将他如何得到这块太湖石的经过详细说了一遍。

周鳞点点头,“奇石巷我也去逛过,但那里的东西要么是假的,要么品质太低,稍微出现一块好点的太湖石都会被店铺收走,你能遇到这块石头,真是机缘巧合。”

“也不完全是机缘巧合,我觉得是奇石馆贪心。”

周鳞笑了笑道:“也不能说奇石馆贪心,李掌柜如果当时说这块太湖石是真的,那书生未必肯卖,关键还是那个小摊贩看走了眼。”

“说得也对!”

范宁现在关心是可以卖多少钱,他挠挠头笑问道:“老爷子,这块石头怎么说?”

周鳞笑眯眯道:“既然你是花一两银子买来,那我就十两银子买下,给你赚十倍的利益,如何?”

范宁一把将太湖石抢到手中,拉长脸道:“我宿舍的床有点不稳,正好缺一块垫脚石,老爷子,您歇着吧!我先走了。”

周鳞又好气又好笑,一把拉住他道:“你这个黑心小家伙,算我怕了你,给你两百两银子。”

“多少?”范宁连忙掏掏耳朵。

“两百两银子不少了,不准再讨价还价,否则我也要收听课钱了。”

范宁连忙笑嘻嘻道:“我一点也不贪心,两百两银子成交!”

“去!赚了两百倍,你还好意思说自己不贪心?”

“那是我运气好,老爷子,今天还有一件事找你。”

范宁从书袋里取出一个纸包,将外面的纸打开,里面是一堆撕碎的纸。

“您老看一看,这书能不能修复?”

“这是什么?”

周鳞翻了一下,“像是一册手稿。”

“是丁谓的手稿《平江集》。”

“什么?”

周鳞大吃一惊,居然是相国丁谓的手稿,他连忙小心摊开,见被撕得不成样子,他顿时怒道:“这是谁干的?”

“老爷子,我先申明,绝不是我干的,我是觉得可惜才带回来。”

周鳞越看越心痛,丁谓十年前已经去世,这本手稿应该是孤品,他的诗最多只有几首流传于世,这本手稿毁掉,那就意味着其他的诗词从此湮灭。

周鳞小心翼翼将碎纸一一摊开,看了半晌问道:“手稿碎片全不全?”

范宁点点头,“我找了半天,应该都在这里。”

“如果全的话,我可以找人试试,天下最好的裱糊匠就在长洲县,我正好明天要回去一趟。”

周鳞注视着范宁,“你告诉我,这是谁干的?”

范宁摇摇头,“我真不能说,这件事我也有责任。”

周鳞无奈地笑了笑道:“等我将手稿修复后,把它刊印出来,然后你把原稿还给朱老爷子。”

范宁愣住了,“您知道它的主人?”

周鳞没好气道:“我在他府中见过,这可是他的宝贝,居然被撕成这样,他如果知道了,不知会气成什么样子,小子,你自求多福吧!”

范宁小声嘟囔道:“又不是我撕的,找我干什么?”

“好了!东西收起来,准备上课。”

范宁连忙坐好,周鳞将书稿小心翼翼收好,又从书柜里取出五块美玉,“今天我给你讲讲玉......”

范宁回家便将两百银子藏起来,他还不想告诉父母,家里现在暂时不缺钱,范宁准备用这两百两银子给父亲开医馆。

开医馆并不是拍拍脑袋就可以做的事情,还要进行调查研究,进行可行性分析,至少他需要知道,开一家医馆,两百两银子够不够?

一旦父亲开了医馆,说不定他们就要搬家,方方面面范宁都要考虑清楚。

次日天不亮,范宁便和父亲离家返校。

范铁舟显得情绪有点低沉,昨天送三弟回陆家,陆员外一把揪住三弟脖领,骂骂咧咧将他拖回家。

老丈人打骂女婿在乡下很正常,范铁舟倒不在意,关键陆员外说话太难听,说什么三弟就是陆家花钱买来的,说什么三弟整天吃白饭,不肯干活,再不听话就赶到牛棚去睡。

这简直就不把三弟当人看,太欺负人了。

“父亲还在想三叔的事情吗?”范宁问道。

范铁舟点点头,勉强笑道:“你三叔昨天提到你。”

“三叔说我什么?”

范铁舟道:“你三叔说你把他忘记了。”

范宁愣住了。

“你三叔最喜欢你,那时你才两岁,他整天把你扛在肩膀上,有点什么好吃的,他都要留给你,别的孩子欺负你,他也会冲上去保护你。

有一次你掉进河中差点淹死,也是你三叔从河底把你救起来,他自己却被水草缠住,差点送了命。”

范铁舟笑了笑道:“不过我告诉你三叔,你病了一场,过去很多事情都忘记了。”

沉默片刻,范宁小声问道:“如果还给陆家两百两银子,这门婚姻可以解除吗?”

范铁舟摇摇头,“不光是钱的问题,主要是你三叔犹豫,他受不了陆家的欺负,但又他舍不得自己的一对儿女,我今天还要去一趟陆家,当初结这门亲的时候,就讲好不准欺负你三叔,结果陆家不守信。”

“这个陆家在哪里?”

“在横塘茭白湾村,陆员外没儿子,只有一个女儿,家中颇有田产,便招了上门女婿,你三叔四年前入赘他们家。”

范宁沉吟一下道:“如果需要两百两银子,爹爹告诉我一声,昨天我给周员外说了这件事,他很愿意帮助我们。”

范铁舟心中苦笑,周员外又是自己的亲戚,两百两银子怎么可能说拿就拿,再说,老三的事情未必是钱能搞得定。

范铁舟还是笑着安慰儿子,“既然周员外肯帮忙,我今天去陆家,底气也能足一点。”

........

范宁几乎是踩着时间点进入延英学堂,伴随着上课钟声,他快步走进课堂。

课堂内闹哄哄的,不少学生和范宁一样,跟随着钟声走进来。

但让范宁意外的是,他的单人课桌椅居然不见了。

范宁又向靠窗第一排望去,小萝莉朱佩已经坐好,她扬着头望着屋顶,嘴角微撇,脸上带着一丝不屑。

她旁边的位子还空着,让范宁有点迟疑,那个位子自己该不该去坐?

“范宁,你还发什么呆?”

刘院主走进来,见范宁还在站在门口发呆,便瞪了他一眼,“还不快去坐下!”

无奈,范宁只好走回自己的老位子坐下,刚坐下,旁边朱佩低微地哼了一声。

范宁装作没听见,他打开书袋,取出作业交给了助教。

他们放假一天也并不轻松,每人要抄写《论语》一遍,那就是一万多字。

刘院主敲了敲桌子,课堂上安静下来。

“今天蔡教授有事请假,我来替他代一堂课,大家把《孟子》拿出来,翻到《告子》下第一篇,今天我给大家简单讲讲这篇,该怎么理解......”

一个上午,朱佩没有和范宁说一句话,连个眼神都没有。

甚至范宁的胳膊有两次不小心越界,朱佩也没有理睬,就仿佛两人完全是陌生人。

上午一般是两堂课,中间休息一炷香时间,刚下课,学生们纷纷向茅厕奔去,刘院主却走到范宁面前。

“范宁,你跟我来!”

范宁只得起身,跟随刘院主向外面走去。

这时,朱佩的嘴角却露出了一丝难以察觉的得意。

来到刘院主的房间,刘院主指指椅子。

“坐下吧!”

刘院主坐在他对面,手指关节敲了敲桌子,对范宁道:“读书不光是学习经文,还要学习怎么为人处世?”

“院主是指前天发生的事情吗?”

刘院主点点头,“前天发生了两件事,都和你有关系,说实话,让我很失望!”

范宁冷冷道:“刘院主有没有了解事情的原委?比如我为什么用菜汤泼范疆?”

刘院主沉默片刻道:“我原打算开除范疆,延英学堂绝不允许辱人父母,但他父亲前来求情,愿意向你赔礼道歉,我才给他一次机会。”

有点出乎范宁的意料,他心中的抵触情绪也消除了很多,他摇摇头道:“道歉就不必了,如果还有下次,我就直接揍他。”

“这就是我要批评你的,堂堂男子汉,气量怎么如此狭窄,当然我不是说范疆的事情,我说的是朱佩,你知道她是小娘子,你要让着她一点,把她当做妹妹一样,不要动不动就换位子走人。”

范宁半晌问道:“朱佩的祖父找过院主了?”

“那倒没有,那天放学,朱佩跑来向我哭鼻子,说你欺负她,当众扫她的颜面,她说她本是一片好心,拿本好字帖帮你提高书法,结果你非但不领情,还将她狠狠羞辱一番,有没有这回事?”

范宁说不出一句话,事情是真的,但完全颠倒了,到底是谁羞辱谁?

范宁摇摇头,“事情不是这样的。”

刘院主笑道:“你不用解释了,其实我心里明白,朱佩性格要强,但心肠很好,那本字帖她确实是从祖父书房里偷出来给你的,你只要稍稍顺着她一点,什么事情都不会发生。”

范宁懒得再说下去,刘院主偏心朱佩,自己说什么都没有用。

他便直接问道:“她打范疆的事情,院主打算如何处理?”

“这就是我找你来的原因,范疆辱骂你要开除,但朱佩打范疆也要开除,所以这两件事就抵消了,你同不同意?”

范宁眼睛一下子瞪大了,哪有这样处理问题的?

刘院主却哈哈一笑,“我就当你同意了,赶紧去上厕所,马上就要上课。”

======

【向大家求推荐票!恳求支持!】

第三十五章 广记牙人行

学堂的麻烦虽然解决了,但并不意味着范宁和朱佩的私人矛盾由此化解。

两人依旧不说话,一直中午休息,朱佩目不斜视地扬长而去,压根就不看他一眼。

这种冷暴力让范宁有点后悔,刚才他应该向刘院主提出换一个位子。

“走吧!吃饭去。”

刘康拍了一下范宁的后背,两人走出了课堂。

“这两天有什么趣事?”

范宁消息比较闭塞,刘康几乎是他唯一的消息来源。

刘康想了想道:“昨天范疆跟他爹来学堂,你知道吗?”

“上午院主已经和我谈过这件事。”

“我估计你也知道,哎!别看朱佩把范疆打得那么狠,最后道歉的肯定是他,他们家哪里敢惹朱家。”

“不讲这些!”

范宁摆摆手打断他的话,“还有别的事情吗?”

“其他就是下元节放假安排,明天正式公布。”

两人走到饭堂门口,却意外看见了范疆,他脸上还有淤青,目光闪烁,显得很犹豫。

他最终还是走了上来,说话含糊不清,仿佛有点漏风。

“范宁,我爹爹让我向你道歉,对不起!”

说完,他向范宁鞠一躬,转身便匆匆走了。

“一点诚意都没有!”刘康望着他背影小声道。

范宁笑了笑,“管他呢!咱们吃饭去。”

两人快步走进了饭堂。

........

下午朱佩没有来上课,让范宁自在了很多,这两天他练习书法格外用功,也感觉到进步明显。

他似乎找到了一种笔感,这让范宁十分兴奋,一口气写到放学。

不过今天范宁有事情,放学后他便来到镇上最热闹的长青街。

长青街就是紧靠码头的那条长街,这里是木堵镇最繁华的一条商业街,街道长达一里半,分布着上百家各种店铺。

范宁来到一家两层楼的店铺前,门口竖着一块巨大的招牌,上写‘广记牙人行’五个大字。

牙人行就相当于后世的中介,是大宋最发达的一个行业。

在大宋想做任何买卖都必须找牙人来撮合,没有牙人居中,所签的契约就无效。

比如范宁想给父亲开医馆也是一种买卖,同样需要找牙人。

他刚走进门口,一名自来熟的小厮便迎上前。

“哟!小官人好久不见了,有什么事需要我效劳?”

小厮是引导,牙人行内有很多牙人,术有专攻,你得找对人,否则你去找店铺,接待你的却是打官司牙人,那就牛头不对马嘴了。

“我想找间铺面。”

“哦!小官人找铺面,这边请!”

小厮很客气,这是他的职业,并没有因为范宁年少就爱理不理。

走进一条长长的走道,两边有很多小屋,一间小屋就是一个牙人。

门口贴着各种信息,介绍房源的、介绍媒婆的、介绍讼师的、介绍生意的、调解矛盾的、评定物价等等,五花八门,无所不包。

负责找店铺的牙人叫做庄宅牙人,数量最多,有七八家。

门口墙上贴满了各种店铺、住宅和田产信息,有买卖、有出租,像极了后来的房产中介。

‘藏书镇临街店铺,半亩地,两层楼,地段好,可租可售,价格面议。’

“木堵镇旺铺,占地三亩,可开酒馆茶楼,月租十贯。’

三亩地的月租才十贯钱,范宁觉得店铺租金也不算贵。

当然这只是小镇,若去吴县或者长洲县这样的大城,租金就完全不一样了。

范宁走进一间屋子,只见一名中年牙人正忙着点茶。

中年牙人见生意上门,连忙放下茶壶笑道:“小官人需要我帮忙吗?”

范宁点点头,“我想找一家店铺!”

“那我们坐下谈!”

中年男子很客气,他笑眯眯问道:“小官人尽管把自己的需求说出来,我看看可以提供什么帮助。”

范宁心中一动,问道:“我想了解一下镇上医馆的情况,大叔可以提供这方面的消息吗?”

“原来小官人想开家医馆!”

“我父亲想开医馆,让我先来打听一下。”

“没问题,我们这行就是靠跑腿和打听消息为生,只要不是太机密的消息,我都能帮忙打听。”

范宁从怀中摸出一张纸,这是他草拟的一份计划,办医馆需要了解哪些信息?

他把纸递给了牙人,牙人看了看,竖起拇指赞道:“小官人是行家啊!”

“这些消息可以打听到吗?”

牙人笑道:“有些问题我有现成的答案,像铺面之类,有些我则要找别人打听,像办医馆需要哪些物品,多少本钱,我也要找别人打听,这样吧!五百文钱,我包下来,五天后小官人过来拿消息,如何?”

“你要办好了,我才能给钱。”

“没问题,不过按照行规,要先预付五十文押金,这是规矩,我们靠信誉吃饭,不会骗你。”

范宁从钱袋中取出五十文钱放在桌上,他又笑问道:“你先告诉我,如果我在长青街租一间半亩地的沿街店铺,需要多少钱?”

牙人笑了笑道:“长青街沿街半亩店,最便宜的租金也要每月八贯,不过我告诉你一个绝妙的法子,你不要租沿街店铺,在巷子里租两间屋,每月一贯钱就足够。

然后在巷子口租一个沿街招牌,也是每月一贯钱,每月两贯钱就解决房租问题,当然,如果你想开卖药的大医馆,那就另当别论。”

范宁还真佩服这些宋朝的商人,多聪明啊!居然连租沿街招牌的方式都想到了。

范宁想了想,“如果我想在某家药铺里单独租一间小门面呢?”

“当然也可以,小官人,这样吧!你再加五百文钱,药铺里租门面的事情我来帮你办妥,保证让你满意,不满意我分文不收。”

在宋朝,只要你肯花钱,什么事情都不用你操心,牙人会帮你办得妥妥帖帖。

........

接下来的几天,朱佩依旧对他冷冷淡淡,不理不睬。

不过范宁这几天也完全沉浸在书法水平的提升之中。

书法和很多学问一样,易懂难精,入门比较容易,但达到大师级别却异常艰难,不光要付出大量的辛勤汗水,也需要一定的天赋。

就像我们平常人,只要稍稍练练字,一般字都会写得不错,但要写出书法水平,那就难了。

范宁的字主要受范呆呆的影响较大,可一旦他摆脱这个桎梏,找到了笔感,他的字就会迅速提高。

今天是上课的最后一天,明天开始就是下元节假日。

下元节是十月十五,大宋朝廷和各学校都要放假三天。

下午是书法课,课堂上很安静,只听见沙沙的落笔声,每个人都在全神贯注地练习书法。

刘院主兼任书法教授,他负手在课堂上来回巡视,查看每一个学生的写字情况。

这时,他走到范宁面前,注视范宁练字,这两天他也发现了范宁写字的进步,就像找到窍门一样,明显跃上了一个台阶。

范宁在练小楷,这是科举考试的标准字体,也是学生们必须先练好的字体,这样考试才不会吃亏。

范宁的目标显然也是奔着学堂年考而去。

“给我看看!”

范宁停下笔,刘院主便拾起他的练字册,他翻了翻前面的字,又对比一下刚刚写好的小楷。

点点头赞道:“不错,进步很大,有点感觉了,希望再接再厉,再上一个台阶!”

“多谢院主,学生会努力!”

刘院主放下范宁的练字册,又继续向另一边踱步而去。

这时,旁边的朱佩撇撇嘴,“写得鬼画符一般,那也叫好?”

范宁惊讶地望着她,这是四天来她和自己说的第一句话。

朱佩脸一红,她哼了一声,又继续写字,不再理睬范宁。

范宁心中暗暗好笑,这小娘子的怒气其实已经消了。

范宁又开始提笔写字,写了没几行,他又偷偷瞄了朱佩一眼,不料她也正好在偷眼看范宁。

两人目光一触,吓得两人连忙扭头,范宁连忙低头继续写字。

朱佩的脸红得像猪肝一样,片刻,她狠狠在下面踢了范宁一脚。

“臭小子,我跟你没完!”她咬牙切齿低声道。

.......

半个时辰后,随着钟声响起,学生们顿时欢呼起来,终于开始放假了。

大家争先恐后向课堂外奔去,朱佩也收拾好书袋,瞥了范宁一眼,哼了一声,扬长而去。

范宁一下子轻松了很多,毕竟连续几天和同桌关系僵冷,他的心情都不会太好。

还是和为贵啊!

第三十六章 老实人的抗争

范宁背着布包来到码头上,一眼便看见了父亲的船,但人却不在船上。

他向四周张望一下,周围人流匆匆,却没有看见父亲的身影。

“阿呆!”有人在叫范宁的小名。

原来是同村的张水根,“水根阿公,我爹爹呢?”范宁快步跑下台阶问道。

“你爹爹去范家了,他让你等他一会儿。”

张水根笑着向范宁招招手,“来我船上喝碗姜茶!”

范宁的母亲张三娘是张水根的堂侄女,说起来也不是外人。

范宁跳上他的客船,盘腿在船头坐下,张水根从铁锅里舀了一碗热腾腾的蜂蜜姜茶递给他,“快趁热喝吧!姜茶能驱寒气,是好东西!”

范宁连忙接过小碗,“谢谢水根阿公。”

范宁喝了几口姜茶,只觉浑身都暖和起来。

“我爹爹去范家本堂做什么?”

范宁心中有点好奇,自从上次祖父范大川为了要十贯钱跑去宗族大吵大闹后,他们家基本上已经和范氏宗族闹僵了。

“你们家出了一点小麻烦!”

范宁一怔,“什么麻烦?”

张水根犹豫一下,还是告诉了范宁,“你三叔出事了。”

“啊!”

范宁吓了一跳,连忙问道:“我三叔出什么事?阿公快告诉我。”

“具体什么事情我也不清楚,我只听你爹爹说,你三叔抱着女儿跑掉了,今天一早,大群陆家的人来你阿公家要人。”

“然后呢?”

“然后你爹爹为这件事奔波了一天,喏!他来了。”

范宁一回头,只见他父亲阴沉着脸向码头走来。

范宁连忙站起身挥了挥手,范铁舟点点头,脸上却没有笑容。

“水根阿公,我过去了。”

“去吧!劝劝你爹爹,不要急躁,这种家务事最终会有办法解决。”

“我知道!”

范宁回到父亲船上,范铁舟叹口气道:“我先送你回家!”

小船驶离码头,向胥江驶去。

“爹爹,三叔究竟出了什么事?”

范铁舟半响道:“这事也怪我,我太相信陆家。”

范宁没有打断父亲的思路,等他继续说下去。

“上次我送你上学后就直接去了陆家,我提出了离婚的想法,陆员外向我拍胸脯保证,以后不再欺负你三叔,结果才过几天,他昨天又把你三叔打一顿,你三叔受不了,抱着妞妞连夜逃走,这次却没有回家,不知所踪。”

“爹爹怎么知道这么清楚?”

“茭白湾村我有个熟人,他告诉我的。”

“那爹爹去范氏本堂做什么?”

范铁舟忍住怒火道:“今天一早陆员外带着一大群亲戚来你阿公家要人,这次是他们主动提出离婚,陆员外准备了一份详细清单,说这几年你三叔在陆家吃喝开支共计三百贯钱,加上两百两银子的彩礼,要你阿公一次拿出五百两银子,这门婚姻就算结束。”

“这也太黑了吧!”

范宁愤怒道:“四年怎么可能吃得了三百两银子,况且三叔给他们种了多少田,做了多少家务,他们怎么不算?”

“这种事是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陆家找了不少名望乡绅,你阿公也希望本堂族长出来帮忙评理。”

“那本堂族长肯帮忙吗?”

“答应是答应了,只是说尽量帮忙,主要是我们平时和本堂联系比较少,而且上次也闹得不愉快,现在出了事才请他们帮忙,他们的态度也在意料之中。”

范宁想了想又道:“当务之急是要找到三叔,爹爹知道他会在哪里?”

范铁舟点点头,“我觉得他很可能躲在你二叔那里,我先送你回家,回头我再去找他。”

“不如现在我们就一起去!”

“不行!你娘再三交代,让你必须回家。”

范宁没辙了,在这种事情上,他母亲向来是说一不二的。

范铁舟把儿子送回家,随即又驾船离去。

张三娘心情也不好,她在厨房里一边给儿子做午饭,一边骂公公范大川见钱眼开,把儿子推进火坑里。

她唠唠叨叨,把范宁吵得心神不宁。

“娘,你别抱怨了,我没法集中精神写字。”

范宁喊了一声,张三娘这才安静下来。

不多时,她端一碗热腾腾的面片过来,“先吃吧!”

范宁连忙收拾起笔墨,拉过碗呼噜呼噜吃了起来,中午没吃饭,他肚子着实饿狠了。

张三娘坐在一旁看儿子吃得香甜,她的心情稍稍好了一点。

“娘,陆家人走了吗?”范宁嘴里嚼着鸡蛋,含糊不清问道。

“早走了,约好明天下午解决,你就别管这件事,好好读书,这件事大人会处理好的。”

范宁却心知肚明,这种家务事恐怕不是那么好解决。

........

吃完饭,范宁拿着书袋去周员外府上还书。

管家笑着把他迎进府中,“老爷子回来了吗?”范宁问道。

“明天要祭祀水官,老爷没法回来,不过早上他让人送来本书,说是给小官人的。”

管家将一只木匣子递给范宁,范宁打开木匣子,正是修复好的丁谓《平江集》。

范宁翻了翻,不由赞叹工匠精湛的修复手艺,不细看,根本看不出是修复过的,上面的裂纹非常细微,恐怕需要放大镜才看得出来。

范宁把书放回匣子,又问道:“老爷子还有没有带话给我?”

“就是让你早点物归原主,另外你若有时间,让你再去奇石巷逛逛,老爷说你上次那块石头在长洲县引起轰动。”

原来周老爷子是回长洲县晒宝去了,范宁暗暗鄙视,引起轰动也不说再加点钱。

范宁本想请周老爷子帮帮三叔的忙,但既然他不在府中,范宁也只能回家。

半夜里,范宁睡得迷迷糊糊,被院中一阵说话声惊醒。

他穿上羊皮袄走出房门,只见院子里站着几个人,月光下看得很清晰。

个子最高的是他父亲,另外两人他认出了其中一人是三叔范铁牛,他怀中抱着一个小囡,枕在他肩头睡得正香。

还有一人稍胖,相貌和父亲比较像,范宁推断此人应该就是自己二叔范铁戈,穿一件羊毛长衫,戴着幞头,果然是个商人模样。

张三娘对丈夫道:“老四下午来过,让你们回来后直接去父亲那里,多晚都要去!”

范铁舟点点头,对两个兄弟道:“既然爹爹留话,那我们过去吧!”

范铁牛把熟睡中的女儿递给张三娘,“大嫂,帮我照顾一下妞妞。”

张三娘接过小囡,“你去吧!”

兄弟三人这才离开院子,快步离去了。

范宁却趁母亲不备,迅速溜出院子,跟了过去。

.......

大堂内灯火通明,范铁牛耷拉着头,跪在地上,几个兄弟都站在旁边。

范大川坐在宽椅上,重重一拍桌子,“好好的,你为什么逃掉?”

“爹爹,他们不仅打我,还骂我是白眼狼,吃喝陆家的,不懂感恩!”

“你皮肉粗糙,打一顿就打一顿,我问你为什么逃,还把妞儿抱走?”

范铁牛忽然呜呜哭了起来,“我丈人当着村里人的面辱骂我,打我,小孩子也跑来吐我唾沫,我实在过不下去了!”

范铁舟大怒,狠狠一拳砸在桌上,“欺人太甚!”

范铁牛抹着眼泪道:“我不会再回陆家,大不了我带着妞妞远走高飞,隐姓埋名过日子去!”

“胡闹!”

范大川又重重一拍桌子,“你跑掉,我们怎么办?”

大堂顿时安静下来。

范铁舟叹口气道:“既然陆家想离婚,那就离吧!我们肯定不承认五百两银子,必须要据理力争,我就不信道理就摆在这里,他们还能颠倒黑白?”

这时,范宁从门外走了进来,缓缓道:“爹爹,其实陆家并不想离婚!”

=======

【今天周末,晚上八点左右会加更一章,恳求大家投票支持啊!】

第三十七章 乡村离婚案(上)

众人一起回头,范铁舟眉头一皱,“宁儿,你怎么来了?”

“我来看看三叔,正好听你们在说三叔的事情。”

旁边范铜钟重重咳嗽一声,“大人在谈正事,小孩儿别插嘴!”

范铁戈却向范宁招招手,范宁上前行一礼,“二叔好!”

范铁戈笑眯眯道:“听说你考上延英学堂,不简单啊!”

范宁笑道:“既然如此,二叔愿不愿听听我的道理?”

范铁戈看了一眼父亲,这时,范大川想起赵学政对孙儿的评价。

他便点了点头,“你说吧!”

范宁这才不慌不忙道:“对陆家而言,他们用两百两银子买下三叔这个不要工钱的壮劳力,给他们家干活一辈子,绝对是笔好买卖。

不过三叔背后还有我们范家,大家都是本地人,脸皮挂着脸皮,陆家也不敢做得太绝,尤其几天前我爹爹去找陆家,提出离婚,陆家就急了。”

“宁儿,不要再说!”

范铁舟发现父亲脸色不好,连忙制止儿子再说去。

“不!不!宁儿,你接着说下去。”范铁戈示意范宁继续说。

范宁不看祖父的脸色,继续道:“陆家想长久剥削三叔,范家是绕不过的坎,所以他们拿出五百两银子离婚的要求,其实是逼范家从此不再干涉三叔的事情,三叔没有了依靠,从此像牛一样给陆家种田干活,不再有任何抱怨,也不会动不动就逃回家。”

“说得透彻!”

范铁戈竖起大拇指,“我们宁儿把陆家的一肚子坏水看透了。”

范铜钟怒道:“那张清单我仔细看过,简直是胡说八道,居然说三哥在陆家几年下来吃喝三百贯钱,平均一年七十多贯钱,一个月吃喝六贯钱,哪个乡下人吃得了这么多钱?”

范宁淡淡道:“四叔,既然陆家拿得出清单,他们就能自圆其说,陆家是当地有钱大户,他们说自己家里每天吃鸡鸭鱼肉,喝两百文钱一瓶的好酒,一个月六贯钱还不止,大家都会相信是真的。

当然,我们相信三叔从未吃过这些好东西,可问题是谁来证明?而陆家七大姑八大姨都能证明三叔每天吃得流油。”

范铜钟半天才道:“老三给他们家付出那么多呢?”

范宁摇摇头,“陆员外只要说一句话,他女儿嫁给三叔时还是黄花闺女,这笔账就算不清了。”

“宁儿,别说了!”

范铁舟听儿子嘴里居然冒出‘黄花闺女’四个字,他脸上顿时有点挂不住。

范宁往父亲身后闪去,他该说的都说了,后面该怎么办,相信大家都明白。

半晌,范大川问长子道:“大郎,你今天去范家本堂,族长怎么说?”

范宁暗暗点头,这个老头子虽然偏心,但确实很精明,一句话就问到点子上,陆范两家斗,现在拼的就是话语权。

范宁当然知道,只要不是刑事案件,县衙是不会受理乡下这种扯皮官司,一般都是由乡绅来做调解,就看谁家找的乡绅更有名望,更有势力。

范铁舟道:“族长答应明天帮忙,但只是说尽力,孩儿觉得他答应得有点勉强。”

范大川摇了摇头,“看来是你的面子不够,这件事还得我亲自出面去找他。”

.........

次日一早,范铁舟便带着父亲和几个兄弟坐船走了,两家已经约好,今天下午在横塘乡里正家请几个名望乡绅评理。

这就是昨晚范家父子必须连夜商量对策的缘故,如果等今天上午再商量,那就晚了。

就在范家父子四人刚走,范宁便对母亲道:“娘,我今天要去趟镇上,院主要帮我辅导一下书法。”

张三娘顿时急了,手指在他额头上戳一下,“你这个小笨蛋,刚才怎么不跟爹爹一起走?”

“不是祖父也在吗?”范宁嘟囔一句。

张三娘恍然,连连点头,“说得对,咱们不跟他一起,娘给你五十文钱,你去找水根阿公送你。”

范宁已经背起书袋飞奔出门,“不用,我有钱!”

张三娘追了出来,“宁儿,你是不是又有银子瞒着我?”

“我没有银子!”范宁已经跑远了。

张三娘太了解自己儿子,这个小财迷居然连五十文钱都不动心,十有八九又从哪里搞到了一笔银子。

“小兔崽子,连自己的老娘都要隐瞒,今天倒要好好找一找!”

张三娘撸一下袖子,转身便向儿子房间走去。

.......

范宁很清楚这桩离婚案对范家的重要性,不仅是三叔以后别想翻身,而且范家也会颜面丢尽,成为十里八乡的笑谈。

虽然这件事的根子是祖父贪图两百两银子的便宜,但倒霉的却是三叔,自己家也会被波及,范宁当然不能袖手旁观。

就凭祖父那种自私、爱占便宜的性格,范氏族长肯尽全力帮他才怪。

下午两家评理,这场婚姻扯皮官司范家输定了。

范宁急匆匆赶到延英学堂,正好在门口遇到刘院主。

“范宁,今天不好好休息,怎么又跑来学堂?”

“刘院主,我有件事想请你帮忙。”

“到我书房去说!”

刘院主带着范宁来到书房,请他坐下,又让茶童点了一壶热茶。

范宁喝口热茶,这才把三叔的事情一五一十告诉了刘院主。

刘院主可不仅仅是延英学堂的主人,他还是木堵镇第一大地主,在木堵镇名望极高。

刘院主笑道:“这种家务事可是清官也难断,你的意思是说,范家愿意离婚,但又不接受对方五百两银子的讹诈,对方其实不想离婚,而是想通过这件事,逼你们范家不再干涉你三叔的事情。”

“就是这个意思,希望刘院主帮我们主持公道。”

刘院主点点头,“这件事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我帮帮你也无妨,不过你最好能听我一个建议?”

“刘院主请说!”

刘院主笑道:“请范氏族长去谈,我估计五百两银子会减到四百两,如果是我帮你们去谈,对方多要的三百两银子我可以帮你们去掉,你们只要返回两百两银子聘礼就可以了。

但如果你能请另一个人去谈,我可以保证你们连聘礼都不用还,而且还说不定可以让你三叔心愿达成。”

范宁手中的两百两银子是打算给父亲开医馆,他当然不想给陆家,他连忙问道:“院主让我请谁?”

刘院主捋须笑道:“请朱佩的祖父!”

........

朱家是吴江人,但由于朱佩的曾祖母信佛,十分向往灵岩寺,朱老爷子为了满足母亲的愿望,索性在灵岩山下买下一片土地,造了一座庄园。

一家人在这里已经住了十几年。

范宁还是第一次来朱家,只见高大的院墙长达数里,正南面是一座气势宏伟的大门,台阶两边蹲着两只一丈高的汉白玉镇宅貔貅,朱漆大门上方有一块大牌匾,上面只有两个‘朱府’。

台阶两边各站着一名身材魁伟的家丁。

范宁上前拱手道:“我是贵府小娘子朱佩的朋友,能否帮我通报一下。”

家丁打量一下范宁,见他穿着士子服,头戴士子巾,腰间挂着延英学堂的牌子。

“小官人稍等一下!”

家丁转身进去,又停住脚步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在下范宁!”

“请稍候片刻。”家丁快步走进府中。

范宁手中拿着木匣,也是运气不错,他告诉母亲是来学堂补课,所以背上了书袋,正好木匣就在书袋中。

他便找到了一个很好的借口。

第三十八章 乡村离婚案(中)

过了差不多一刻钟,范宁等得焦火冲头,朱佩才慢慢吞吞从府中走出来。

她依旧穿着士子服,头戴金冠,腰佩一把镶有宝石的短剑,在她身后不远处跟着大宝剑女侠。

“你还没走?”朱佩眉头一皱。

这句话气得范宁差点扭头就走,但想到有求于她,他便不断告诫自己,‘要顾全大局,忍住!’

朱佩见范宁气得七窍生烟,她眼角露出一丝难以察觉的笑意。

“你找我有什么事?”朱佩摆出一副不耐烦的样子。

范宁将木匣递给她,“这个给你!”

“我才不稀罕你的东西。”

朱佩嘴上说不稀罕,但还是接了过来,打开匣子,眼中顿时闪过一丝惊喜,“你把它修复好了?”

朱佩撕碎这本诗集,她心中也十分懊悔,这可是她从祖父书房里偷出来的,万一祖父追问起来,她也没法交代。

范宁笑道:“我托一个长辈拿去长洲县修复的。”

朱佩又看了看修复痕迹,修复到这种程度,只有保书堂才能办得到。

朱佩又看了范宁一眼,冷笑道:“看不出你蛮有钱的嘛!修复这本书,至少要三十两银子。”

范宁吓一跳,周老爷子居然替自己出了三十两银子。

他连忙摇头,“我可没钱,是我长辈出钱修复的,他欠我一个人情。”

“欠你什么人情?”朱佩兴趣来了,一向都是要问到底的。

范宁无奈,只得道:“我帮他找到一块极品太湖石,他号称石痴,所以很感激我。”

朱佩忽然反应过来,“你说是的....石痴周伯伯?”

“你也认识他?”

“当然认识!我祖父也是他的石友,他经常来我家府中,不对,前几天他带来一块太湖石给我祖父看,是块柱形的太湖石,祖父羡慕得不行,莫非那块石头就是你帮他找到的?”

范宁点点头,“就是那块,我上学第一天在奇石巷找到的。”

朱佩眼珠直转,她慢慢道:“看在你态度还不错的份上,我就不计较你欺负我,我也不要你道歉,但我要你答应我一件事。”

“你说吧!只要我能办到。”

范宁态度奇好,只要小萝莉的祖父肯帮自己,自己的面子就放一边去。

朱佩见范宁毫不犹豫答应自己,心中舒服了很多,脸上露出一丝笑意。

“是这样,再过几个月就是我祖父的六十岁寿辰,我想给他一件寿礼,你帮我也找一块极品太湖石。”

“没问题,我答应你。”范宁一口答应下来。

“今天奇怪了!”

朱佩上下打量范宁,“范阿呆怎么像变了一个人似的,我都不认识了,你是不是有什么事想求我帮忙?”

范宁咧一下嘴,这臭丫头实在太精明,简直就是自己肚子里的蛔虫。

朱佩何等聪明,一下子就看透了范宁的神情,她得意洋洋道:“说吧!本衙内今天心情不错,说不定真能帮帮你。”

“我家里出了点事情,想请你祖父帮帮忙。”

范宁上前把三叔的事情说了一遍,朱佩捂嘴直笑。

“招个上门女婿也蛮有意思的嘛!”

她眼角迅速瞥了一眼范宁。

“好吧!你跟我来,我去找祖父。”

范宁大喜,连忙抱拳笑道:“多谢!多谢!”

.......

范宁走进了朱府,他感觉自己就是进了一座园林,到处是亭台楼阁,曲径通幽,随处可见名贵的花木,地上铺着拼花鹅卵石,一座座千姿百态的太湖石点缀在园林内。

范宁想到了拙政园,他心中不由感叹,“不愧是平江府第一巨富人家啊!”

朱佩却在偷偷地观察范宁的表情,见他眼中充满感慨,心中暗暗鄙视,乡下娃子没见识,这座破园子就让他表情这么夸张,什么时候带他去吴江朱府看看,那才吓死他。

朱佩带范宁来到一间小院,“你在这里等着,我去找祖父!”

朱佩匆匆去了,范宁坐不住,又走进院子,院子里有一株百年老桂,树下是石桌石凳,地上用白色和青色的鹅卵石铺成几只仙鹤,颇为雅致。

他见不远处还有一座小门,便慢慢走过,探头向门内望去。

另一边也是一座小院,但比较简陋,有点像下人住的地方,院子里还有一畦菜地,种着小青菜。

“小郎让一让哦!”身后传来一个苍老的声音。

范宁一回头,只见身后站着一个很瘦小的老太太,手中拎着一只浇花的铁皮水壶,她包着头巾,穿着蓝底白点的短布衣,下面是黑色宽裤子,脚上穿一双老布鞋。

这个打扮和自己祖母完全一样,就是乡下老太太的普遍衣着。

她满脸橘子般的皱纹,牙齿好像只剩下一颗,瘪着嘴,好奇地打量范宁。

范宁见她拎着水壶吃力,连忙接了过来,“阿婆,我帮你拿!”

“谢谢你!”

老太太佝偻着背,慢慢走到菜地旁,“哎呦!叶子打霜了。”

她蹲下心疼地抚摸一片菜叶,原来这小片菜地是她种的。

“阿婆,我帮你浇水!”

“你会不会?”

“我会,我家里也种菜的。”

这个季节的青菜比较娇气,但也很甜,浇水时有讲究,不能浇在菜叶和菜芯上,否则容易冻坏,必须沿着菜根周围浇。

范宁小心翼翼地将每一颗菜浇了一遍水。

老太太见他手很稳,浇水十分均匀,瘪着嘴笑了起来,“小郎还真会做事。”

范宁难为情地挠挠头,“阿婆这么大年纪,还种菜啊!”

“我就是喜欢,种着玩,他们叫我种花,我不喜欢,花又不能吃,哪有种菜好,一天天看着它长大,还能吃,心中欢喜哉!”

“我阿婆也种菜。”

“你阿婆多少岁?”

“五十多岁吧!”

“那比我小得多,我女儿都比你阿婆大。”

范宁吓一跳,这太太多大了,不会有八十几岁了吧!

“我的老祖宗诶!”

身后传来一个焦急的声音,范宁回头,只见朱佩的祖父跑了上来,扶住老太太,“怎么一不注意,你又跑来种菜了!”

老太太指着菜地说:“我就种着玩!”

“哎呀!要种明年天气暖和了再种,现在天气这么冷,求求你就不要出来了。”

老太太咧嘴笑了,露出一颗牙齿,她指着范宁道:“这个小郎我喜欢!”

朱佩祖父苦笑道:“下次请他来陪你说话。”

“让他帮我浇菜!”

老太太像小孩子一样,说话让人哭笑不得。

范宁连忙点头,“我会帮阿婆浇菜!”

这时,朱佩跑了进来,连忙扶住她,“曾祖母,我到处找你,快跟我回去。”

原来这个老太太是朱佩的曾祖母,很有意思的老太太,居然喜欢种菜。

朱佩的祖父叫朱元甫,他歉然对范宁道:“这是我老母亲,今年八十三岁,就像小孩子一样,一不注意就溜出来了。”

范宁笑道:“家有一老,胜似一宝,老员外有福气啊!”

“我们希望她老人家就这样平平安安地过下去。”

朱元甫笑道:“范小友,外面冷,我们到房间里去坐!”

两人来到客堂坐下,一名小丫鬟进来上了茶,朱元甫喝了口茶笑道:“谢谢少郎把那本诗集修补好。”

范宁的腾地一红,“老员外知道这件事?”

“我怎么会不知道呢?我们家一个老祖宗,一个小祖宗,都是惹不得的人,我只好装作不知道。”

范宁有些不好意思,“那件事我也不对。”

“你不用说,我心里明白得很,这个孙女被我宠坏了,说起来我还要谢谢你在学堂里保护她。”

范宁心中惭愧,这小娘子哪里需要自己保护。

朱元甫又笑道:“其实我早就在关注你,我听周员外说过,说你小时候不聪明,比较迟缓,但忽然变得聪明无比,连范相公也对你赞不绝口,你能不能告诉我,是什么缘故让你忽然变聪明?”

范宁挠挠头,这个问题真不好回答。

朱元甫知道自己问得唐突,连忙解释道:“佩儿有个小哥哥,目前住在京城,他就是这里有问题.....”

朱元甫指指自己头,叹口气道:“他已经十五岁,可一直就像三四岁的孩子,是我们家最大的心病啊!”

范宁这才知道,原来朱佩也有一个傻哥哥。

可他真的没法解释,总不能说自己不是范呆呆吧!

范宁低头想了片刻道:“其实我一直就心里明白,就是表达不出来,就像被什么堵住一样,后来生一场大病,头脑一下子疏通,大概就是这个样子。”

朱元甫点点头,“看来是需要机缘巧合,急是急不来。”

两人又端起杯子喝茶,这时朱元甫笑道:“你三叔的事情,佩儿已经告诉我了,俗话说,宁拆一屋,莫拆一家,你们真想要你三叔离婚?”

范宁道:“现在是我们范家被逼到墙角,陆家太欺负人,大家都是乡里乡亲,一旦我们输了,我们范家在十里八乡颜面扫尽,用我爹爹的话说,就抬不起头了。”

朱元甫笑了起来,“好吧!下午我就陪你走一趟。”

第三十九章 乡村离婚案(下)

自古以来,朝廷只能管到州县,而州县以下的广大农村则由乡绅自治。

朝廷—地方官—乡绅—族长—家长,这种五级结构构成了一个严密的宗法体系,也使社会异常稳定,千年不变。

这次范铁牛事件是范家和陆家之间的矛盾冲突,关系到两个家族,所以是由乡绅来进行调解。

乡绅调解有两种模式,一种模式是找一个双方都认可的乡绅出面。

而另一种模式是双方各找几名乡绅,大家坐在一起评理。

如果同村人,大多选第一种模式,可如果不同村,甚至不同镇,一般都是走第二种模式了。

茭白湾村属于横塘乡,蒋湾村则属于木堵镇,两家人找不到共同认可的乡绅,那只能选第二种模式。

由于范铁牛是入赘茭白湾村,所以调解地只能在横塘乡,在里正周水根家进行调解。

院子里摆了几张大桌子,几条长凳子围了一圈,几名头戴皮帽,穿着缎子面皮袄的老者坐在长凳上闲聊,桌上摆着茶水、瓜子和零食。

一个颇显得活络的圆胖中年男子正端着一盘上好点心糖果,满脸陪笑地请几名老者享用,不时和他们说笑几句。

这个活络的圆胖中年男子就是范铁牛的丈人陆员外,他家中有六百亩地,七八头牛,是茭白湾村的地主,而且家族很大,在横塘乡到处都有他们家的亲戚。

陆员外家产颇丰,唯一遗憾就是没有儿子,只有一个女儿。

在江南农村,这种家庭一般都会招上门女婿。

陆员外从十年前就开始留意自己的上门女婿。

在一次赶集中,他偶然认识了帮他挑担回家的范铁牛,他一眼便看上了范铁牛,人老实,性格好,比较容易控制。

更关键是范铁牛壮实啊!

一个人挑两百斤的担子走几里路送他回家,大气都不喘一下。

陆员外便找到范大川,范大川正好为小儿子上县学发愁,双方一拍即合,陆员外拿出两百两银子的聘礼,双方定下了婚约,就这样,范铁牛来陆家做了上门女婿。

在吴县乡下,上门女婿真不少,但招上门女婿有个特点,双方绝不能门当户对,一般是女富男穷,经济基础决定了家庭地位。

所以上门女婿一般都会老老实实低头做人,丈人打两下,丈母娘骂几句,也是家常便饭。

问题就在于范家也是小地主,范大川有八十亩地,在木堵镇还有一个范氏大家族,范铁牛虽然老实软弱,但心中也有大家族子弟的尊严。

所以他受不了上门女婿那种歧视,也受不了丈人总是吼他打他,三天两头逃回家,然后范家又送他回去,顺便交涉几句。

日子久了,陆家也觉得没面子,加上陆员外为人本身比较刻薄,小家子气很重,一般找上门女婿五六十贯钱就够了,但范家却要了他两百两银子,让陆员外心中十分不爽。

陆员外一直惦念着自己多花的一百多两银子,一心想把本赚回来,所以把范铁牛真当牛一样使唤。

矛盾就这样一天天积累下来。

这次矛盾的导火线是范铁牛想让女儿跟自己姓,他认为儿子已经姓陆了,女儿姓什么对陆家也并不重要,但对自己,却是找回尊严的一种方式。

陆员外为哄范铁牛种两百亩地,便答应了他,可等秋收了,陆员外发现范铁牛还能再种一百亩地,他便反悔了,不承认自己答应过铁铁牛。

老实人被激怒,几年积累的矛盾由此爆发。

在院子另一边,范大川正襟危坐,四个儿子站在他身后,他们一言不发,脸色严肃,和活络的陆员外形成了鲜明对比。

族长范大志坐在另一边,显得很不自在,他其实并不想来,但碍于面子,他又不好不来。

他认为这件事得怪范大川,堂堂的范家子弟,干嘛要去给别人当上门女婿,还连累的范家的名声。

这时,里正周水根走出来,里正主要负责给官府催收税赋,但如果乡邻有矛盾,他会牵线搭桥,请乡绅来调解,然后作为见证人签字。

周水根拍拍手道:“既然大家都到齐了,我们就开始吧!”

他看了看两家人,陆家人太多,男男女女足足来了几十个人,而范家只来四五个人,显得很不对称。

周水根便笑道:“双方都请乡绅了吧!”

他言外之意就是,这件事由乡绅评判,别人就不要插嘴。

陆员外连忙起身介绍自己请的乡绅,“这位是李员外,这位是王员外,还有赵员外,都是德高望重的乡绅。”

几个老者缓缓点头,架子摆得十足。

周水根又问道范大川,“请问范员外请的乡绅是.....”

范大川指指旁边的范大志,“这是我们族长,他来为范家调解。”

话音刚落,陆员外的兄弟便跳了起来,“这样做事情可不行,我们陆家请的都是外姓,两家人有矛盾,哪有请自己人评判的道理。”

确实说得很有道理,范家几人面面相觑,他们发现自己有点失策。

这时,周水根对族长范大志道:“范员外,我们借一步说话。”

两人到旁边嘀嘀咕咕说了片刻,范大志走过来对范大川道:“二哥,我确实不方便出面当调解人,不过我可以帮你们说说,就当是范家的意见。”

局势骤转,变成了三个负责调解的乡绅都是陆家请来,范家失去了话语权。

范铁舟眉头一皱,对周水根道:“要不我们明天再来调解。”

范大川摆摆手,“不用,就今天,把事情解决,我们就回去!”

范大川有点不耐烦,他也认为是自己三儿子太娇气,动不动就跑回家,不像做上门女婿的样子。

尤其昨晚范宁的分析,让他明白了陆家并不想离婚,如果对方要求不是太过份,他就准备答应下来。

周水根呵呵笑道:“既然双方认可,那就开始吧,这次调解是陆员外提出来,就由陆员外先说,陆家是什么态度?”

“我们坚决要求离婚!”

说话的是陆员外的兄弟,叫做陆阿水,最早是一名讼师,现在在吴县县衙当文吏,能说会道,十分精明,陆家拿出的清单就是他草拟。

“我们觉得范铁牛并没有心思做陆家的上门女婿,动不动就跑回父母家,我们陆家被人议论,就好像我们虐待范铁牛一样,我们也是要脸皮的人家,丢不起人,既然范铁牛不想当上门女婿,那就离婚。”

周水根点点头,又对范大川道:“范家的态度呢?”

范家是由老四范铜钟来应对,他是秀才,读得书最多,也比较能说会道。

其实老二范铁戈倒觉得让范宁出面更好,但范大川和范铁舟都不同意,范大川是觉得小孩出面会被人笑话,而范铁舟则不愿意儿子卷进这件事中。

范铜钟走出来不慌不忙道:“做上门女婿有做上门女婿的规矩,没有说随便打骂、不给饭吃,是上门女婿该承受的,我三哥受到陆家虐待,这是事实,这一点陆家不能否认。”

陆阿水哼了一声,“上门女婿就是半个儿子,既然是当儿子养,不听话时丈人丈母娘骂几句,这不是很正常吗?哪家上门女婿不挨骂,既然范铁牛骂几句都受不了,那这个上门女婿就别当了,离婚吧!我兄嫂年纪都大了,受不了这样强势的上门女婿。”

陆家的策略很鲜明,就是逼范家离婚,抓住范家的弱点。

周水根看了看族长范大志,“范族长的意见呢?”

范大志缓缓道:“我也同意离婚!”

范铁舟惊讶地看了一眼父亲,父亲是怎么和族长谈的,还没有在道义上占据上风就谈离婚,最后会吃大亏的。

范大川没有吭声,事实上,他和范大志今天上午吵了一架,他怪家族不关心自己,范大志则责怪他乱来,把儿子给人家做上门女婿,丢整个范家的脸。

所以范大志也是带着怒火而来,他就只有一个态度,离婚,解除这门婚姻,至于解除这门婚姻的代价,那是范大川的事情,和他无关。

范大川也叹了口气道:“既然这门婚姻让大家都不满意,离了也好。”

陆员外和兄弟交换了一个眼色,他俩心中得意,一切都按照他们的步骤来实施,有几个乡绅在后面支持,这次他们陆家赢定了。

第四十章 大象出场

周水根点点头,“既然双方都想离婚,那也没有办法,离婚最终要的财产分割,双方协商一下吧!”

陆阿水取出一份清单,“这是我们提出的离婚要求,除了范家返还当初的两百两银子的聘礼,另外范铁牛在陆家吃喝开销,四年累计三百两银子,一共五百两银子,请范家返还,这门婚姻可以取消。”

范铜钟也取出一份清单,“这是我三哥给范家做事的清单,第一年到第三年,每年种一百亩地,第四年种了两百亩地,一共是五百亩地,一亩地一年最低纯收入一贯钱,另外还有修房子、搬运物品、挖渠、喂牛、割草、砍柴,这些事情可折合两百贯钱,那陆家应该支付给我三哥七百贯钱。”

陆员外忍不住高声道:“铁牛每天住我家房子,一天十文钱,那就是一百五十贯,还有衣服、鞋袜、被子,铜盆、热水钱等等算五十贯,

另外,我女儿嫁给他四年,以后没法再嫁人,至少要补偿五百贯钱,加起来就一千二百贯,这笔钱怎么算?”

范铜钟又叫道:“我三哥在你们家吃的光馒头,腌菜,十天半月才有肉吃,怎么可能有五百贯钱?”

一个陆家姑母跳了出来,“哎哟哟!说话要讲良心啊!我上次去兄弟家,亲眼看见铁牛在吃鸭子,我告诉你们,他连鸭头鸭屁股都不吃,一个人居然吃掉了整只鸭子。”

另一个女人接口道:“铁牛喜欢喝老酒,我阿哥给他买的都是最好的米酒,两百文钱一瓶,他一天要喝一瓶不止。”

范铁牛蹲在地上扯头发,痛苦地低声喊道:“我没有啊!”

这时,周水根摆摆手,“这种扯皮的事情说不清楚,我们还是请乡绅来评判,看看谁家有道理。”

乡绅中的赵员外先开口,“大家乡里乡亲,都是要脸皮的,想必不会说假话,陆员外家中富裕,待人厚道,他请小工都不会吃光馒头,更不用说对自己女婿了,所以呢?范家说得有点过份,我觉得陆家应该占理。”

李员外也喝口茶,清了清嗓子道:“我说几句公道话,我看范铁牛长得很壮实,吃得应该不差,不过两百文一瓶的老酒我觉得偶然一次差不多,每天喝不太可能,应该每天喝百文钱的老酒。

加上范铁牛饭量大,吃得多,一天三顿,我估计一天三百文左右的伙食费比较合理,当然也要考虑范铁牛的付出,我觉得最后三百贯开支比较合理。”

王员外也道:“前面两位员外都说得对,我也觉得三百贯钱差不多,加上当初的聘礼,陆家要求五百两银子是合理的。”

周水根笑了笑,“既然三位乡绅的结论出来了,那就这么定了吧!范家付给陆家五百两银子,这门婚姻就算离了。”

乡下调解矛盾,如果乡绅判定了结果,输的一方还不服,那就会报官,官府不会再审,直接视为刁民而抓进大狱,再拍卖财产给赢的一方。

所以听到这个结果,范大川脸都黑了,他哪里拿得出五百两银子,他的箱子底总共就只有一百两银子,那可是他的棺材本。

如果不接受就要拍卖土地,五百两银子,那就是六十亩上田啊!他一共才八十亩上田,他们家要破产了。

不光范大川脸黑,其他三个范家兄弟都失魂落魄,就算大家凑钱也凑不出五百两银子。

“大郎,你那边能不能拿点出来?”范大川嘶哑着声音问道。

范铜钟连忙补充道:“二哥家条件不错,可以帮三哥一把!”

范铁舟和范铁戈对望一眼,两人都摇摇头,几十两银子可以,几百两银子怎么拿得出来,就算有,他们妻子也绝不会同意。

范大川很清楚两个儿子负担不起,他只得看了看族长,哀求着道:“大志,你说几句吧!”

范大志苦笑一声,他又有什么办法,范大川自己答应今天调解,眼看调解对自己不利就想推翻,天下哪有这么好事情?

他只得叹口气道:“二哥,实在不行就卖地吧!”

范大川万般无奈,只得对陆员外道:“要不我们两家再好好商量一下?”

陆员外心中着实得意万分,他假惺惺道:“其实我也蛮喜欢铁牛的,如果范家实在不想离婚也可以,但要定下几条规矩,大家以后按规矩做事情,铁牛还是我的女婿,亲家翁觉得怎么样?”

范大川刚要一口答应,外面传来一个清朗的声音,“陆员外说得好,我们都必须按照规矩办事!”

众人一起回头,只见外面走进来一个少郎,后面还跟着一个小娘子和一名身材富态的老者。

再后面就是一名身材极高的女子,背着支长剑,像座铁塔一样。

院子里的七姑八姨顿时议论纷纷,她们都盯着后面的大高个女子,在她们眼中,这么高的女人简直就是妖怪。

陆员外愣了一下,“这位小官人是谁?”

“我也是范家人,叫做范宁,铁牛是我三叔。”

就在这时,周水根忽然眼睛瞪大了,他认出那个富态老者。

他吓得连忙跑上前,连连作揖,“不知朱大官人到来,小人有罪!有罪!”

三名乡老也反应过来,竟然是木堵镇的朱大官人来了,这位可是平江府第一巨富,在他面前,他们三个只能算是小蚂蚁。

三人连忙跑上前,作揖行礼,“久仰大官人之名!”

朱元甫呵呵一笑,摆摆手道:“大家都是乡里乡亲,不用这么客气,我只是过来凑凑热闹。”

旁边朱佩才是凑热闹,两家人离婚扯皮,这种有趣的事情,她怎么能错过,她硬要跟着一起来。

朱佩笑嘻嘻道:“站着多没意思,祖父,我们坐下吧!”

周水根反应过来,连忙跑回大堂搬来一张椅子,用袖子擦擦椅面笑道:“朱大官人请坐!”

朱元甫笑着坐下了,周水根又给朱佩也搬来一张椅子,“小衙内请坐!”

朱佩大摇大摆坐下,向范宁招招手,“小阿呆,站到我旁边来!”

范宁瞪了她一眼,无奈,只得站到她身边,他低声咬牙切齿道:“以后再找你算帐。”

“你敢!”

朱佩哼了一声,得意洋洋道:“现在可是你在求我!”

“佩儿,别再胡闹。”

朱元甫笑着说了孙女一句,他抬头看见了族长范大志,“哟!大志也在。”

范大志笑着上前行礼,“早知道大官人要来,我还来做什么?”

“话不能这么说,你是族长,当然得来,而我是被这位小友硬拖来的,我才叫没办法。”

朱元甫这句话让在场所有人震惊了,无数双目光向范宁望去,这个少郎究竟是什么人,居然能让朱大官人这么给他面子?

范家父子几人终于从惊愕中缓过神来了。

范大川再不济也知道朱元甫是什么人,他瞪大眼睛盯住范铁舟,“大郎,你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

范铁舟满脸苦涩,“爹爹,我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你这个混蛋,回去再和你算账!”

范大川心中着实恼火,家有这么硬的关系,自己居然不知道?

第四十一章 出乎意料的结果

陆员外心中一阵发慌,他感觉有点不妙,低声问兄弟道:“阿生,我们怎么办?”

陆阿生看了一眼朱元甫,眼珠转了转,“不如先听听他们怎么说?”

“说个屁啊!”

陆员外心中恼火,这个时候紧和范家把条件定下来才是正经,哪里还能再给范家机会。

他咳嗽一声,“亲家翁,不如我们两个单独谈谈。”

范大川是多精明的一个人,既然孙子范宁把朱大官人请来了,那就意味着事情有转机,这个时候他才不会签署屈辱条约。

他干笑一声,“亲家翁,我们再等等。”

周水根却心知肚明,他笑眯眯对范宁道:“范小官人刚才想说什么?”

范宁不慌不忙道:“刚才陆员外提到规矩,我就说一说调解规矩,按照规矩,负责调解的乡绅要么是共同推荐,要么是双方各请,大家协商解决问题,这三位乡绅是陆家请来,代表陆家发表了意见,可是代表我们范家的乡绅还没有说话,调解结论就不能下,对不对?”

周水根暗暗竖起大拇指,这个小家伙才是厉害角色,范家怎么不早点把他拉出来?

他呵呵一笑,“按照规矩是这样,只是刚才范家没有请乡绅,而范族长虽然是乡绅,但他毕竟姓范,陆员外认为他不能参与调解,所以只能按照三位乡绅的意见来裁决。”

范宁微微一笑,“可现在我们范家也请来乡绅,能不能让他说几句?”

周水根心中一叹,朱大员外开了口,还有别人什么事?

他只得苦笑一声,“当然可以!”

周水根便将刚才两家人意见和最后的结论复述了一遍。

还不等朱元甫开口,朱佩就笑嘻嘻道:“我来替祖父说两句!”

范宁顿时急了,小声哀求道:“小姑奶奶,你别多事好不好?”

朱佩回头瞪了他一眼,怒道:“你再不准我说话,我马上就晕倒,让祖父送我去看医生。”

范宁无可奈何,“你说吧!”

朱佩心中得意洋洋,对众人道:“我认为陆家的要求是有一定道理的......”

院子顿时一片哗然。

范宁大急,伸手掐住她胳膊,忽然想起她是小娘子,只得松开手,咬牙切齿道:“你到底在帮谁?”

“当然是帮你,干嘛不听我说完,急得跟猴子一样,一点耐心都没有!”

“您老人家继续说!”范宁实在拿她没辙了。

朱元甫只是笑眯眯坐在一旁,有趣地看着他们俩斗嘴。

“大家安静,听我把话说完!”

院子里安静下来,众人都注视着朱佩,所有人都看出来,这是个小娘子。

朱佩又道:“我们认为范家应该付给陆家五百两银子,但既然婚姻解除,范铁牛生的两个孩子也应该归范家!”

院子里顿时炸窝了,范宁一拍额头,“妙啊!我怎么没想到?”

朱佩不屑瞥了他一眼,“你是范呆呆,你怎么可能想得到?”

陆员外顿时急了,他气急败坏道:“范铁牛是上门女婿,他生的孩子姓陆,这是规矩,怎么能随便改变?”

朱佩冷冷道:“既然你要把帐算清楚,那就不存在上门女婿了,为什么还要跟陆家姓?”

“这.....”陆员外顿时哑口无言。

朱元甫向孙女竖起大拇指,他呵呵笑道:“我孙女的意见,就是我的意见!”

陆员外急忙向自己请的乡绅使眼色,可三个乡绅却当没看见,三人都不是傻子,他们才不会为这种事情得罪朱家。

这时,陆阿水把兄长拉到一边,低声道:“情况不妙,要不我们让让步吧!”

陆员外虽然小气吝啬,但什么都比不了自己的孙子重要。

他只得走回来道:“那只要把两百两银子的聘礼还回来就行了,另外三百贯钱我就不再追究。”

“可以!”

朱佩果断答应,“不过聘礼一还,那就不是上门女婿了,你得把孩子还给人家。”

陆员外呆住了,他忽然一跺脚,“好吧!我一文钱都不要,今天就离婚!”

一直不吭声的范铁牛忽然跳起来,“女儿给我,这是你答应的!”

陆员外只看重孙子,对孙女是不在意的,他本来就准备答应孙女姓范,但条件是范铁牛要种三百亩地。

现在范家有朱大官人撑腰,他知道自己肯定斗不过,这个时候他只要保住孙子,孙女姓什么他一点都不在意。

他当即一口答应,“可以,女儿给你就给你!”

范大川高兴得嘴都合不拢,居然不要自己再掏一文钱。

“好!今天这个婚就算离了,大家一起见证!”

陆员外叹了口气,虽然他本意是不想离婚,但现在他已经骑虎难下,只得点点头,“草拟一份离婚协议,各位见证一下,范陆两家从此各走各的路。”

“我不离婚!”

外面忽然奔进来一个年轻女子,穿着一件浅绿色的厚实褙子,急得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她正是范铁牛的娘子,她一见到父亲就大哭起来,“阿爹,你不是说不会离婚吗?怎么又变卦了!”

“哎!”

陆员外重重叹息一声,“我也不知道怎么会变成这样?”

范铁牛的娘子跑上去,抱住丈夫腿大哭道:“铁牛,你可不能不要我啊!”

范铁牛鼻子一阵发酸,“可你爹爹对我太凶了!”

“可我对你好啊!你去年下水病倒了,我照顾你三天都没睡觉,你忘了?爹爹不给你肉吃,是谁每天偷偷把肉省下来给你吃?你要妞妞改姓范,是谁去劝爹爹答应的,你都忘了吗?”

娘子一边哭一边数落,这时,一个小男孩也跑进来抱住范铁牛的另一条腿,跟着大哭道:“爹爹,你不要孩儿了吗?”

范铁牛终于忍不住,紧紧抱住母子二人,呜咽道:“我不离开你们!”

一家三口抱在一起放声痛哭,两家人面面相觑,大家斗得不可开交,可人家自己不想离婚。

这时,朱元甫语重心长对范宁道:“你明白了吧!为什么我说宁拆一屋,莫拆一家,四年生两个孩子,就说明他们夫妻感情不错,那个小囝虽然不姓范,可也是他的儿子,母女连肉,父子连心,他们不能分开啊!”

范宁心中惭愧,他原本是极力主张三叔离婚的,可现在看来,自己只考虑范家的颜面,却忽略了三叔的亲情。

范宁又看朱佩一眼,却见她扭过头正在偷偷抹泪,范宁心中暗道:‘这个臭丫头虽然霸道了一点,但心肠确实不坏。’

这时,朱元甫站起身道:“一家四口都离不开,我建议范铁牛这个上门女婿还是继续做下去,但陆家不能再欺负女婿,双方定下几条规矩,大家一起见证!”

朱元甫又对陆员外道:“陆员外,你也会有老得无法动弹的一天,你肯定不希望那时女婿来报复你吧!所以你现在对女婿好一点,他将来也会好好照顾你,我说得对不对?”

陆员外羞愧地低下头,他觉得朱大官人说得对,自己考虑问题太不长远了,万一将来铁牛报复自己怎么办?

他兄弟陆阿水心中却在盘算,他们以前还真小看了范家,范家居然请得动朱大官人,这个关系得抓住,不能丢掉,他连忙低声道:“阿哥,咱们答应他!”

陆员外点点头,“朱大官人说得对,以前是我考虑不周,以后我不会了!”

朱佩补充道:“光嘴上认错还不行,得定下详细条款,大家签字画押,如果违反了,那陆员外的孙子就得改姓范了。”

话虽然难听一点,但确实有必要把丑话说在前面。

陆员外满脸苦涩,但在朱大员外的强势之下,他只得点头答应了。

朱元甫又对范大川道:“范员外,这个上门女婿既然是当初定下的婚约,你也收了陆家的高额聘礼,咱们得守信,以后只要陆员外善待女婿,你也不会太干涉儿子生活,对不对?”

范大川却有点犹豫,他其实也不想儿子做人家上门女婿,说起来有点丢脸,现在有了机会,不用还聘礼就能解除婚约,让他又有点动心。

这时,范铜钟附耳低声对父亲道:“爹爹,陆员外不是长寿之相,将来他一死,他的财产土地可都是三哥的了。”

范大川敲了他一下,低声骂道:“就你会算计!”

话虽然这样话,范大川也觉得小儿子说得对,只要陆家的孙子还认父亲,那陆家的财产迟早都是自己儿子的。

他忽然觉得这个上门女婿也不错。

他点点头,“朱大官人说得不错,其实我的要求很简单,只要亲家翁待我儿子好就行了,我是不想管那么多事情。”

======

【新的一周开始,向各位求推荐票!!】

第四十二章 老底败露

回家时,范宁坐上了父亲的船,一同在船上还有祖父范大川和四叔范铜钟。

好在天色未黑,范宁坐在船头用一根鱼线钓鱼,四叔范铜钟也拿一根鱼线在另一边钓鱼,有一搭没一搭和范宁说话。

而祖父范大川则坐在船篷内,闭着眼睛打盹,但两只耳朵却竖起,一个字不漏地将外面两人的谈话收入耳中。

“宁儿,你怎么会认识朱大官人?”

“我怎么会认识朱大官人,是院主帮忙把他请来的。”

“我想请朱大官人喝杯茶,你能不能帮我牵牵线?”

“四叔,你要自信一点,你今天和他已经有过交流了,你自己去请,我支持你!”

“宁儿,还有一个重要的问题。”

“四叔快别说话,啊!我钓上鱼了。”

........

听了半晌,范大川终于忍不住蹦出一句话:“小滑头!”

天黑尽后,小船终于缓缓停泊在村里的码头上,范大川已经疲惫不堪,在小儿子的扶持下回家。

“宁儿,我们走吧!”

范铁舟把船拴好,扛着橹和儿子向家里走去。

虽然范铁舟也同样是一肚子疑问,但他了解儿子,如果儿子自己不想说,那最好就不要问。

“你们回来了!”

张三娘听见丈夫和儿子的脚步声,连忙开院门迎了出来。

“娘,我们饿死了!”范宁看见母亲,便立刻嚷起来。

“有饭有菜,稍等热一下就吃。”

张三娘却暂时顾不上儿子,连忙问丈夫,“谈得怎么样?”

“谈妥了,老三跟他丈人回去了,安安心心过日子。”

张三娘一愣,“这不和原来一样吗?”

“不一样!”

范铁舟摇摇头,“陆家彻底认怂,两家人写了个协议,妞妞跟他姓,铁牛每年种一百亩地,其中八十亩的收益归铁牛,反正正常女婿该有的,他都有了,乡绅、里正和朱大官人都签字画押,我估计陆员外也害怕自己老了以后,老三会报复他。”

“看来他不傻嘛!不过朱大员外是什么人?”

“这个你得问宁儿,是他请的大乡绅。”

张三娘疑惑地目光转向儿子,她忽然想起了比老三离婚更重要百倍的事情。

她上前一把揪住儿子的耳朵,“你这个小兔子崽子,跟我来!”

“娘,你干什么?痛啊!快放手。”

“娘子,你干嘛揪宁儿耳朵?”

张三娘怒气冲冲地将儿子揪到客堂,客堂内点着油灯,只见小方桌上摆满了白花花的银子。

桌上不光有银子,范宁的宝箱也被挖出来了,箱口敞开,里面是各种宝贝。

范宁心中‘咯噔!’一下,娘什么时候变成猎犬了?

范铁舟也目瞪口呆,“这....这是怎么回事?”

“问你的宝贝儿子,从他房间里搜出来的。”

范铁舟疑惑地望向儿子。

范宁挠挠头,“奇怪啊!这是谁放在我房间里的?”

张三娘又好气又好笑,在儿子头上狠狠敲了一下。

她忽然‘噗嗤!’一声,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我的儿子实在太有趣了,他居然问是谁放的?”

范铁舟跟着干笑两声,上前拾起一锭银子看了看。

“和上次的银子一样,饶州的官银,宁儿,你又给周员外找到一块太湖石?”

范宁暗暗竖起大拇指,谁说他老爹不聪明,窥一斑而知全豹。

“没错,我在奇石巷给他找到一块极品太湖石,他给了我两百两银子。”

张三娘眉毛一竖,“一块破石头,你居然好意思要人家两百两银子,你太贪心了!”

“娘,那块太湖石拿到京城,至少要卖五千两银子,我已经很吃亏。”

“五千两!”

张三娘头有点发晕,她实在算不出五千两银子是什么概念?

“就是可以买一万件羊皮袄!”

范宁看懂了母亲的眼神,小声嘟囔一句。

“他爹,咱们什么时候也能有五千两银子啊!”

张三娘弱弱叹息一声,“也不要五千两,一千两银子我就心满意足了。”

“你手腕上那个至少值十万两银子。”

范宁忽然发现母亲居然把那串紫翡翠戴在自己手腕上。

张三娘尖叫一声,指着手串,瞪大眼问道:“你说这个值多少银子?”

范铁舟脸色凝重,拾起妻子的手腕看了看珠串,对妻子道:“这个应该是翡翠,非常贵重,十几年前我在长洲珠宝铺见过,就这么一颗标价两千贯,还远没有这个耀眼。”

“我不戴了!”

张三娘连忙把珠串抹下放在桌上,避之如蛇蝎。

“宁儿,你一定要告诉爹爹,这是从哪里得来的?”范铁舟异常严肃地问道。

“这是皇帝赐给三阿公的,三阿公又赠给我。”

范宁不管什么事情都往范仲淹头上推,肯定没错。

“爹爹,这个珠串虽然贵重,但不能卖,更不能说出去,会有杀身之祸,所以我才埋起来不告诉你们。”

范宁不解地看了母亲一眼,自己盖了半尺厚的土,她居然也能找出来,真是佩服她。

张三娘这时已经从十万两银子的极度惊吓中恢复了常态。

“你娘是那种不懂事的人吗?你如果早点说出来,我会戴在手上?”

她伸手去敲儿子的头,范宁却及时躲开,“娘没有给别人看吧?”他警惕地问道。

张三娘脸一红,“本来是想拿给隔壁刘家娘子看看,正好你们回来了。”

“这几样是什么?”范铁舟指了指盒子的其他物品问道。

“都是别人给我的礼物,恭贺我考第一名,扇子是朱大官人送的,玛瑙玉葫芦是刘院主送的,两个黄玉戒指你们知道,还有块白玉是周员外送的。”

范宁半真半假地随口胡扯,反正这种事情也无法去对证。

“那赶紧收好!”

范铁舟道:“这些东西都是纪念品,我也觉得最好埋起来。”

范宁上前把几样宝贝都收进宝盒里,盖上了盖子。

张三娘毕竟是乡下妇女,十万两银子的生活离她太远,她无法想象,也没有兴趣。

相反,两百两银子才让她眼睛一阵阵发亮。

她将两百两银子堆在一起,眉开眼笑对丈夫道:“他爹,咱们用这银子造新房子吧!我想造个大院子,五间瓦房那种,将来给宁儿娶媳妇。”

范宁听母亲三句话不离娶媳妇,他没好气道:“这是我准备给爹爹开医馆的本钱。”

“开什么医馆!?”

夫妻二人异口同声,不过意思却不同,范铁舟是不高兴的否定,张三娘却是疑问。

范宁连忙把自己的想法给母亲说了一遍,他知道,家里是母亲做主,只要母亲拍板决定了,他父亲不去也得去。

听了范宁的想法,张三娘却没有吭声,这件事来得突然,她需要考虑一下。

这时,她忽然想起父子二人还没吃饭,一连声埋怨自己,“看我这记性被狗吃了,居然忘记给你们热饭。”

她转身跑去厨房,范铁舟这才对儿子道:“开医馆的事情以后再说!”

范宁点点头,对父亲道:“爹爹,有件事想请你帮忙。”

“什么事?”

“是这样!”

范宁挠挠头道:“我答应给别人找块上品太湖石,你能不能给从前的渔友打个招呼,捞上好太湖石,我出高价收购!”

“你是给那个小娘子找石头吧!”范铁舟笑吟吟道。

........

吃完饭,范宁困得眼睛都睁不开,拖着沉着的身体去睡觉了,宝盒也只能明天再处理。

范铁舟两口子却躺在床上说话。

范铁舟便将今天发生的事情详细告诉了妻子。

其实张三娘并不关心最后范铁牛怎么样,她只关心要不要赔对方银子,赔银子就意味着要几兄弟分摊,她可不干。

听到不用赔银子,她的兴趣迅速转移。

“你说宁儿和那个小娘子关系很好?”

“看得出宁儿和她关系很好,宁儿站着她旁边,两人一直在嘀嘀咕咕说话。”

“长得怎么样?”女人谈这方面的问题总是直奔要点。

“那小娘子长得相当标致,我还没见过像她那样水灵的小姑娘。”

张三娘顿时眼中闪烁异彩,“他爹,你说宁儿和她能不能......”

“这个不可能,我听爹爹说,朱家是平江府首富,咱们高攀不上。”

“什么高攀不上?咱们宁儿也不差,将来宁儿考上进士,我还不一定瞧得上他们呢?”

“万一考不上呢?”

“你就是个死脑筋!”

她戳了丈夫额头一下,“你忘了,我还有价值十万两银子的手串,怎么娶不了她?”

范铁舟没敢吭声,什么时候手串又变成她的了?

张三娘开始想象儿子和那小娘子拜堂的情景,越想越美,笑得嘴都合不拢。

“胡思乱想什么,睡觉!”

张三娘的美好景愿被丈夫一声‘睡觉!’残酷地打断。

不过她倒想起了一件现实的事情。

“他爹,我想过了,你真能开家医馆!”

范铁舟连忙翻过身对妻子道:“孩子信口胡说,你也当真?再说我刚刚才换客船。”

“村里人有个什么头疼脑热都来找你,你看得不是蛮好嘛!为什么不能开医馆?

再说,开医馆比你驾船更赚钱,而且有地位,宁儿在学堂里总不能给别人说,我爹爹就是个船夫,你要替孩子想想!”

妻子的最后一句话把范铁舟说动了,他慢慢陷入沉思之中。

.........

第四十三章 一招鲜

次日一早,范宁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宝箱重新埋好,不过他把那块玉珮和扇子取出来。

玉珮准备卖掉,买太湖石需要本钱,扇子他打算还给朱佩,不管怎么说,他还是很感激朱佩昨天帮他。

“宁儿,你怎么浑身又是泥?”张三娘恼火道。

“你说呢?”这一次范宁说得理直气壮。

“算了,快去换身衣服,跟爹爹去趟镇上。”

“去镇上做什么?”

张三娘把儿子拉到一边,笑眯眯道:“你爹爹想了一个晚上,终于决定接受你的建议,去开医馆。”

范宁大喜,爹爹终于想通了,真不容易啊!

范宁收拾干净,便跟父亲驾船去了镇上。

“那年我十三岁,考县学没有考上,感觉前途迷茫,正好村子里来了个草医,我没事就跟在他身后,他见我还不错,就让我帮他拎药箱,我们就太湖一带四处给人看病,整整游历了两年。”

范铁舟轻轻叹口气,目光中充满了对那段美好时光的回忆,那是他最开心的两年,也学到了很多东西。

“后来呢?”范宁问道。

“后来草医思念家乡,便回巴蜀去了,你阿公就让我去打渔。”

“爹爹主要是擅长外科吧!”

“嗯!跌打损伤,接骨疗伤都会一点,一般的头疼脑热也能治,太精深的医术我就不会了。”

范宁笑道:“爹爹放心吧!若真的是医术精湛,也不会呆在小镇上,我估计大家都差不多。”

“另外爹爹要有心理准备,真做了医生,我们家就要搬来镇上了。”

“这个再说吧!”

......

父子二人来到镇上,直接去了广记牙人行,范宁出现在上次的庄宅牙人面前,中年牙人顿时又惊又喜。

“小官人终于来了,我不知该去哪里找你。”

“事情办妥了?”

“办妥了,一半是运气,一半是我跑得勤,这位是.....”

牙人看了看范铁舟.

“这位就是我父亲,他要开医馆。”

“请坐!请坐!”

牙人热情地请范铁舟坐下,“你儿子能干啊!运气也好。”

“大叔,运气好是什么意思?”范宁问道。

中年牙人笑眯眯道:“我在一家大药房里给你们找了一间铺子,也是巧,他们正好需要一个专治外科的医生。”

范铁舟心中欢喜,在药房里开医馆当然最好,他连忙道:“要不,我们去看看!”

牙人准备好一份正式的委托协议,笑眯眯道:“我们把协议签了就去。”

.......

木堵镇上有三大药铺,六家医馆,平均每家药铺内有两家医馆。

除了医馆,还一些坐堂医师,他们中间有药铺自己的医师,也有挂靠药铺的独立医师。

总之一句话,医师很多,竞争很激烈。

牙人帮他们找的这家药铺叫做益生堂,就位于王状元桥,离奇石巷和货运码头都很近。

药铺是一座独立的黑瓦大房,铺面宽两丈,三级台阶,上面挂着大牌匾,龙飞凤舞三个大字,‘益生堂’。

外面还有一杆大旗,黄底红边,上书两行八个大字‘杏林国手,救死扶伤’。

看了让人脸红,杏林国手,那一般是指御医。

“请跟我来!”

牙人带他们走进大堂,一股浓烈的药味扑鼻而来。

自古以来没有变过的铺子恐怕就是书店和药铺了,大堂十分宽敞,至少有三百个平方,左边是一排长长的矮柜台,里面十几个抓药伙计正在忙碌,靠墙便是密密麻麻的药柜。

中间是四五排长椅,或躺或坐,至少有五六十位病人,不停地有呻吟声传来。

坐下角摆着四张圆桌,每张圆桌前坐着一名医师,正在给病人切脉看病。

而右边有两间屋子,每间屋子就是一家医馆,门口挂着布帘,上面有牌子,一家叫做王氏内科,旁边有说明:正五气,调阴阳,有点玄,看不懂是什么意思。

另一家叫做五脏内科,也写几句吹得不着边际的广告词。

这时,牙人叫住了一名富态的中年男子,“罗大掌柜!”

罗大掌柜走上前,牙人给他介绍,“这位就是专攻外科的范医师,家传国手,从业已经二十年,医术经验非常丰富。”

牙人很会说话,他只说从业二十年,可没说是从医,万一被拆穿,他也能把话圆回来。

范铁舟的脸一红,一炷香前他还是个船夫,转眼就成为了从医二十年,还好他的脸黑,看不出他的羞愧。

罗大掌柜打量一眼范铁舟,见他双手粗糙,皮肤黝黑,哪里像个医师的样子,分明就是一个苦力。

“范先生真是医师?”罗大掌柜怀疑地问道。

牙人拼命给范铁舟使眼色,范铁舟却摇摇头,“我之前是太湖渔夫,偶然给村里人看看病,并不是专业医师。”

牙人的脸顿时黑了,完了!完了!这样一说就全完了。

罗大掌柜呵呵笑了起来,“范先生的坦诚令人钦佩,不过小店的东家定下规矩,一定要经验丰富的医师,只能对范先生说声抱歉了,我也无能为力。”

范铁舟满脸臊红,真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宁儿,我们走!”

“等一下!”

范宁叫住了转身要走的父亲,伸手道:“爹爹,把药膏给我。”

“你....你要做什么?”

范铁舟不解地将药盒递给范宁。

范宁接过药盒快步走到中间长椅前,这一排椅子上坐着五六个病人,看样子他们都是来治疗外伤的。

范宁蹲下来拍了拍第一个病人的腿,又给他捏了捏。

“你在干什么?”病人疑惑地问道。

“这个不是!”

范宁不睬他,又连续试探了三人,三个病人都一脸困惑地望着他。

众人更是不解望着范宁,罗大掌柜也没有干涉他,只是在一旁冷眼旁观。

范铁舟叹了口气,“宁儿,算了,我们走吧!”

这时,范宁用力捏了捏第四个人的小腿。

第四人是个愁眉苦脸的中年男子,一看就是个乡下农夫。

他措不及防,被范宁捏住了痛处,农夫‘啊!’的大叫一声,“痛死我了!”

范宁大喜,就是这个人。

他连忙蹲下问道:“大叔,你腿怎么回事?”

“我今天犁地的时候,脚腕扭了。”

“让我看看!”

中年男子挽起裤管,露出小腿,只见脚腕上红肿一大块。

范宁挑了一团药膏,均匀地涂在男子的脚腕上。

“大叔,感觉怎么样?”

中年男子点点头,“很清凉,很舒服!”

“大叔,你走两步看看。”

“不行!不行!”中年男子一口回绝,“不能走,一走就剧痛难忍。”

“大叔,就走两步,扶着我,保证不痛了。”

中年男子将信将疑,他这时也感觉到脚腕不痛了,很舒服,这让他也有点动心,便慢慢扶着范宁肩膀站起身。

‘一步!两步!三步!’

最后范宁松开他,让他继续走,中年走了一圈,他甩甩腿,惊讶万分,“咦!真的不痛了!”

他又连续走两圈,欢喜得咧嘴大笑,“真的好了,一点都没事了。”

“小官人,这要多少钱?”

“一般我要收三百文钱,但今天我给你免费!”

这是牙人给他收集的行情,当天治好扭伤收三百文,隔一天减五十文。

范宁说完,也不看罗大掌柜一眼,对父亲道:“爹爹,我们去济慈堂!”

他拉着父亲就走,心中却暗数,“一、二、三,开口!”

就听见罗大掌柜急切地喊道:“范医师请...请留步!”

范宁停住脚步,得意地对父亲道:“爹爹,等会儿尽管提条件。”

.......

范铁舟怎么没想到,开医馆居然就这样成了,他只要每月给药铺五贯钱房租,其他费用都没有。

药房给他辟出一间占地两丈方圆的医馆,差不多四十个平方。

挂牌‘范氏外科’,旁边有说明:祖传秘方,接骨圣手,专治跌打扭伤,这却是范宁写的广告词。

“宁儿,这船怎么办?”回家路上,范铁舟摇着船橹问道。

范宁笑嘻嘻道:“跌打损伤,病人走路不便,范医师也是要经常下乡的,这艘船就留着下乡用吧!”

范铁舟笑了笑,“一般还需要一个药童,要不你退学来帮爹爹?”

“爹爹给娘说去,她若同意,我就没意见,不过我建议先准备好一斤的跌打损伤药。”

父子二人对望一眼,一起哈哈大笑起来。

第四十四章 买房记

晚饭时,张三娘把一块焖肉夹到丈夫碗中,喜滋滋问道:“你的意思是说,开医馆用不了两百两银子?”

范铁舟摇摇头,“根本用不了,药铺给我三个月免租期,然后买一些必须物品,大概十贯钱,再留三十贯钱作为备用,差不多四十贯钱就足够了。”

“那咱们还有一百六十两银子,可以去镇上买座房子。”

张三娘做梦都希望能住上宽敞明亮的青砖瓦房,房子是每一个女人的梦,从古至今皆是如此。

“娘,镇上的宅子,占地两亩,青砖大瓦房,大概八成新,一百二十贯钱,我们已经问过了。”

张三娘顿时又惊又喜,“这么便宜?”

范铁舟笑道:“小镇上的房子能贵到哪里去?再说又不是临街可以开店铺那种。”

“那有没有买下来?”

范宁笑嘻嘻道:“当然还需要您老人家亲自过目后才能决定?”

“臭小子,皮痒了是不是,什么老人家,我很老吗?”

“哪里?我娘年轻美貌,风流多姿......”

范铁舟‘噗!’的一声,嘴里饭笑喷了出来。

张三娘恼羞成怒,一把抓住儿子,狠狠掐他的胳膊,“臭小子,敢说你娘风流?我今天非掐死你不可!”

“娘,此风流非彼风流,痛啊!”

.........

买房是一件大事,尤其意味着他们家要搬离蒋湾村,范铁舟需要给父亲先打个招呼。

出乎意料的是,范大川这一次没有反对。

他这两天正为小儿子的事情生气。

小儿子范铜钟早在几天前就不肯教书了,理由十分充足,教书严重影响他准备科举,他必须去县学复习才有氛围。

范大川当然不同意,但范铜钟闹腾一天,最后放出狠话,如果一定要他教书,他就放弃考科举。

范大川想到这些年投在小儿子身上的钱,他最终屈服了,只得同意小儿子辞职去县里读书。

而这时大儿子要去镇上当医师,多少给了范大川一点安慰。

他便同意大儿子搬家去镇上。

.......

次日是放假第三天,范宁需要留在家赶作业,范铁舟和妻子高高兴兴地去镇上买房。

直到天擦黑,夫妻二人才回家。

听到开门声,范宁连忙迎了出来,范铁舟笑道:“买下了。”

范宁大喜,问道:“那我们什么时候搬家?”

“还要好几天吧!”

张三娘累得坐在椅子上,有气无力道:“我和你爹又去订了一套家具,现在家具太贵,没几样东西就要我们十贯钱,真的黑心!”

张三娘想起一事,眉眼笑道:“宁儿,娘告诉你一件有趣的事,那房东听说你爹爹是益生堂医师,居然主动让了五贯钱,还是当医师好啊!”

范宁肚子一阵咕噜噜叫,苦着脸道:“娘,我觉得还是当厨师最好!”

“知道了!”

张三娘没好气道:“老娘累得骨头都要散架,还要给你这个小兔崽子做饭。”

张三娘站起身,懒洋洋地去厨房做饭。

范铁舟对范宁笑道:“今天下午,爹爹治好了三个病人的腿伤,居然赚了一贯钱,真没想到啊!”

“这就叫一招鲜,吃天下,那盒药可以让爹爹吃一辈子,现在才是开始,等爹爹名声大了,会赚得更多。”

范铁舟没想到三个病人居然就赚了一贯钱,他对当医师开始有点信心了。

就在这时,外面有人急促敲门,范铁舟一怔,只听妻子张三娘在院子里问道:“你们找谁?”

一名男子急声道:“范医师是不是住在这里?我们找他有急事。”

范铁舟走出来,“找我有什么事?”

男子作揖哀求道:“我爹爹从山上摔下来,好几处骨折,求范医师去救救他。”

“我知道了,你们等我一下。”

范铁舟披了件衣服,拿一些夹板药膏,对范宁道:“假如明天早上我赶不回来,你就坐水根阿公的船上学。”

“爹爹,我知道,你去吧!”

范铁舟匆匆和来人出去了,“你们住哪里?”

“我们家在藏书镇吴墩,我们去了镇上才知道范医师家住在这里。”

范宁关了院门,问道:“娘,这些病人怎么会找到我们家?”

“你爹爹在医馆门口贴了地址,承诺半夜也出诊,我劝他别贴,他不听,你看看,下午刚贴上,晚上就有人找上门,这日子还过不过了?”

张三娘着实有点不满。

范宁笑嘻嘻道:“娘,你只要想到爹爹跑这一趟至少赚五百文钱,你心里就舒服了。”

“这倒也是!”

张三娘心中顿时想通了,她笑眯眯道:“那就别管你爹爹,我们吃饭!”

........

范铁舟在四更时分才赶回来,他只睡了片刻,便起身送儿子上学,他自己也要去医馆坐堂。

范宁今天来得稍早一点,钟声还未响他便走进课堂,一眼看见了小萝莉朱佩,这小娘子正在低头赶作业。

其实不光是她,大部分学生都在拼命赶作业,放假三天,大家都有点玩散了。

“还有多少?要不要我帮你。”范宁坐下来笑问道。

“一边去!你那笔破字,还想帮我。”

不多时,朱佩写完最后一个字,她放下笔看了一眼范宁。

“你几时搬家?”

范宁一怔,“你怎么会知道?”

朱佩得意一笑,“就不告诉你,本衙内上知天文,下知地理,昨天掐指一算,便知道某个呆子家在镇上买了房。”

范宁心中着实奇怪,她的生活轨迹和自己没有交集才对,她怎么会知道?

范宁百思不得其解。

他索性也不再想,取出扇子递给她,“这个给你!”

朱佩眼睛一亮,一把夺过扇子,打开扇子看了看,喜滋滋问道:“你不要了?”

“反正也不能卖钱,给我也是丢在箱子里,还不如给喜欢它的人。”

朱佩想了想,又把扇子还给他,撅着嘴道:“还是还给你,祖父会不高兴的。”

范宁把扇子放在她桌上,“第一,这把扇子已经和你祖父无关,是我的,我想送给谁,是我的事情;第二,范仲淹是我本堂三阿公,上次我就是和他一起去京城,我想请他写字轻而易举;第三,这柄扇子上有你祖父的名讳,我拿着不好,这三个理由足够吗?”

“嗯!第三个理由不错。”

朱佩也觉得有道理,她眉开眼笑拿起扇子,又欣赏一下,便放进了书袋。

“你刚才说,请范相公写字轻而易举,是真的?”

范宁点点头,“我就在想,万一我找不到极品太湖石怎么办?我索性写信请三阿公给你祖父写一幅中堂,给你作为寿礼,你觉得怎么样?”

朱佩眼转一转,笑道:“太湖石我要,范相公的书法我也要,两样东西都不能少。”

范宁眼睛瞪大了,“这太过份了吧!”

朱佩双手叉腰,怒冲冲道:“范阿呆,你欠我的人情,想赖帐吗?”

范宁趴在课桌上嘟囔道:“你这个人情太难还了吧!”

“那是!”

朱佩得意洋洋道:“我的人情是高利贷,利滚利,你想还清,没那么容易!”

........

午休时间,刘康陪同范宁去看他们家的新宅,听说范宁家在镇上买了宅子,刘康也格外高兴。

范宁的新家也在赵状元桥附近,距离药铺很近,在一条幽深的小巷子里。

两边是高大的青砖墙,有点年头了,上面布满了青苔。

小巷尽头左首就是范宁家的新宅,门比较旧,上面挂一把大铜锁。

范宁打开锁推门进去,开门就是一个很大的院子,至少有百余个平方,院子周围是五间倒‘凹’字型的青砖大瓦房。

这只是第一进,穿过走道,后面是天井,中间种了一棵大树,四周还有至少六间大瓦房,左边还是两层的楼房。

“比我家大一倍!”刘康惊叹道。

“别叹了,你们家是临街店铺,虽然面积小一点,但价格比我家贵得多。”

“那倒是!”

刘康掩饰不住脸上的得意,“我们家十年前买的,当时就花了三百贯钱,现在至少要五百贯钱,关键是那个地段还买不到了。”

这时,外面传来父亲范铁舟的声音,“就是这里,搬进来吧!”

只见一群人搬着大大小小的家具鱼贯而入,院子里顿时热闹起来。

=====

【求推荐票!!】

第四十五章 奇怪的考试

定床、安灶、开锅,搬运零星物品,一连几天,范宁父母格外忙碌,在第六天晚上,他们雇了一艘大船,将家里剩下的东西全部搬上船。

既没有放鞭炮,也没有请客吃饭,就这么安静地从蒋湾村搬家到了镇上。

随着年末渐渐来临,延英学堂也加紧了学生的学业,几乎天天都有考试,使学生们怨声载道,苦不堪言。

而朱佩在学堂只关心两件事,一是催促范宁去找石头,催他给范仲淹写信。

另外就是和范宁比成绩,每次考试,他们二人的成绩总是交替第一。

如果书法的分值大,那就是朱佩第一,如果书法占的分值小,第一就非范宁莫属。

每次朱佩第一,她就笑逐颜开,对范宁写的字挖苦讽刺,而范宁拿第一,她就一脸不高兴,说教授偏心。

时间一晃就到了十二月中旬,进入了隆冬时节。

这天清晨,一百多名学生集中在操场上,冻得搓手跺脚。

每个人都抱怨连天,这么冷的天气,把他们集中起来做什么?

他们都是中舍生和下舍生,也就是中年级和低年级学生。

上舍生是最高年级,明年春天就要参加县学考试,这时候格外紧张,一般都不会出来。

这时,刘院主带着七八名教授走了出来。

几名助教连忙招呼学生们排队。

很快操场上排成了十几队,刘院主摆摆手,操场上顿时安静下来。

刘院主高声道:“十二岁以上的学生请举手!”

操场上陆陆续续有十几名学生举手,

“举手的学生请先回课堂。”

十几名学生从队伍中离开,操场上只剩下一百零几人左右,每个人都颇有兴趣,居然要挑选年龄,这是做什么?

大家伸长脖子望着刘院主。

刘院主微微笑道,“还有十天就是年考,往年的年考都是各自分开,但今年比较特殊,今年你们将用同一份试卷进行考试......”

刘院主的话还没有说完,便被下面的嗡嗡议论声淹没了。

中舍生和下舍生跨越了整整四年,居然要考一样的试卷,简直太不合情理。

“大家安静!”

刘院主喊了一声,众人安静下来。

“我再重申一遍,这次考试就是年考,希望你们认真准备,而且这次的奖励也会比去年丰厚。”

院主训话结束,大家三三两两各自回课堂,范宁等到刘康。

“你有什么消息?”

范宁虽然搬来镇上已经有一个多月,但消息依旧闭塞,而刘康却认识人多,消息灵敏。

“今年不光是我们学堂特殊,别的学堂也一样,十二岁以下学生统一考试,真的很奇怪。”

“会不会是县里的要求?”

“不知道!”

众人议论着回到课堂,范宁刚坐下,朱佩便走进了课堂。

她戴着比较流行的契丹人脱浑帽,帽子很大,脸显得更小。

身上穿着一件厚实的白狐皮裘,脖子围着银白色狐狸尾巴,和帽子连为一体,披着猩红色大氅,脚蹬小鹿皮靴。

远远望去,就是一个做工异常精致的洋娃娃,但范宁私下却觉得她象个小狐狸精。

她是刚刚才来,学堂的各种集体活动,她从不参加,

“你们都在议论什么?”朱佩坐下问道。

“今年年考有点奇怪,所有十二岁以下学生都考一张试卷,好像别的学堂也一样,大家都不知是怎么回事?”

朱佩脸上露出她一贯的轻蔑招牌,“连这个都不知道,选拔呗!”

范宁忽然想起她有消息来源,连忙凑上前笑道:“给我说说,是什么选拔?”

“臭小子,靠我这么近干什么,远点!远点!”

“那你给我说说!”

“说什么,我也不知道?还有,你的石头什么时候给我,我先警告你,不准再拿假的太湖石骗我!”

范宁前几天收到了范仲淹托人捎来的两幅中堂,并夸赞他写字进步很大,鼓励他继续努力。

一幅‘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的中堂他自己留下。

另一幅送给了朱佩。

那幅中堂让朱佩很满意,但太湖石却让她十分恼火,范宁竟给她一块假的太湖石充数。

范宁懒得再和她啰嗦,自己嘴皮子都说干了,那不是假太湖石,是灵璧石,自己好容易才淘到,她就是不相信。

让她去找祖父鉴别,她又不肯。

这时,严教授走进课堂,用鞭子敲敲课桌,课堂上顿时安静下来。

“昨天的考试范宁第一,朱佩第二,刘康第三,下面我念到名字的学生,下课到我那里去接受惩戒,范疆、罗平洲、张仓......”

范宁用眼角余光迅速瞥了一眼朱佩,不出自己所料,自己拿到第一,她嘴都快撅上天。

“每次都是这个严老头,他的心完全长偏了。”朱佩低声恨道。

其实她的抱怨也没有错,严教授不太注重书法,书法的分值比较低,所以每次都是范宁拿第一。

但教《孟子》的蔡教授却比较看重书法,所以在他课上,范宁拿第一的次数不多,大部分第一都被朱佩夺走。

“今天默《论语》三篇,颜渊、子路和宪问,还是老规矩,错两个字我抽手心一鞭,开始吧!”

范宁摊开试卷,开始提笔写字。

他的书法确实进步很快,在两个月前跃上第一个台阶上,又在月初跃上第二个台阶。

范宁现在的楷书已经达到了范仲淹茶童小福的写字水平,甚至比小福还好一点,当然,比起朱佩还有一定距离。

这小娘子的字确实写得漂亮,非常有灵性,在整个延英学堂也能排名前三,这是刘院主对她的评价。

范宁开始静下心默写,手中笔越写越快,他的整个身心都沉浸在书法的美感之中。

.........

午饭时,所有学生都在议论这次年考。

“下舍生和中舍生考一张试卷,太不合理!”

一名学生扯着嗓门嚷道:“中舍生学过《诗经》,《易经》也在学,我们什么都没有学过,难道只考《论语》和《孟子》吗?”

“不可能的!”

另一名学生道:“你没有听见今天严教授怎么暗示吗?让我们有时间看看《诗经》,各位,年考要考《诗经》啊!”

饭堂里就像炸锅一样,格外吵嚷。

刘康对范宁道:“这次和中舍生混合考试,确实对我们不公平。”

范宁笑问道:“听说中舍生有几个厉害家伙?”

刘康点点头,“我们这一届是公认最差的,而最好的一届是中舍生下班,那个班有七个厉害角色,号称‘竹林七贤’,这个七个家伙第一年读书时,默写从来都一字不错,不分上下,只能靠书法来争第一,听说好几家伙五六岁就会写诗,都是家学深厚。”

这时,两名学生奔进饭堂,大声道:“你们去中舍生的饭堂看看,他们在预测年考成绩,已经把年考前十名的名单排出来了。”

“有没有我们的名字?”

“怎么可能有,他们根本对我们下舍生就不屑一顾!”

刘康站起身问道:“老五,他们有没有提到范宁?”

范宁脸一热,耳朵竖起了起来。

“提到了,他们把范宁排在第六十一名!”

饭堂内顿时吵成一团,中舍生上下两个班正好六十人,把范宁排在六十一名,言外之意就是没有资格和他们竞争。

刘康气得一巴掌拍在桌上,怒道:“范宁,你要好好准备,这帮家伙欺人太甚!”

范宁笑了笑,他倒很想领教一下竹林七贤的厉害。

.........

接下来的几天所有学生都全力以赴,准备年考冲刺,范宁也不例外,每天天不亮起床,除了练字还是练字,直到一更时分才入睡。

对于范宁而言,诗词文赋他什么都不怕,唯一弱点就是书法。

他无法利用先知先觉的优势,只能和这个时代每一个学生一样,老老实实练字,踏踏实实进步。

转眼到了十二月下旬,距离年考还有两天。

一直让学生们困惑的统考原因终于揭晓,还真是全县统一部署,明年的二月二在县城举行神童选拔大赛。

这实际上是大宋童子试的一部分,大宋童子试和科举同步进行,所有过程都和科举一样,只是在发榜时另颁布童子榜。

像著名的宰相晏殊,十四岁考中童子榜第一,赐同进士出身。

选拔神童进京考试,是各府州县地方官的职责,纳入吏部考评,所以各地官员都非常重视。

虽然都重视,但各地实施方法却不一样,大多数县直到科举前夕,才派人去寻找神童,或者令官学推荐神童。

但一些教育发达的县却注重培养神童,尤其江南各地,每届科举结束后,各地就开始着手针对下一届的科举,培养新的神童。

吴县也是如此,选拔并培养神童已是传统。

大宋规定童子试资格是十五岁以下,所以这次吴县神童选拔赛也有年龄规定,在明年四月前不能超过十二岁。

神童选拔赛每三年举行一次,完全跟随着科举的步骤。

以前都是各学堂直接推荐学生参加神童选拔赛,这里面弊端颇多,被推荐者基本上都是富家子弟,寒门子弟极少、

这一次赵学政进行改革,要求各学堂必须用考试的方法来预选。

所以各学堂的年考就成了资格选拔考试。

第四十六章 年末大考

天还没有亮,延英学堂的学生们都等候在大门外,今年是年考,不能随便进入学堂。

学生们在外面三五成群,低声议论,都在讨论今天的考题。

刘康走到范宁面前,低声道:“那几个家伙就是竹林七贤!”

范宁随着刘康目光望去,只见最右边站着七名中舍生,中舍生也就相当于三、四年级,看他们模样,应该是三年级学生。

这七名中舍生自成一个小群体,个个衣着华丽,气质卓然不凡,每个人的神情都颇为傲慢,对其他中舍生态度还稍微好一点。

但对下舍生,根本就不屑一顾。

七人中间有一个带着高帽子的学生,身材瘦高,比范宁高了半个头,相貌十分英俊,一双目光格外明亮。

只见他穿一件质地考究的青缎士子服,腰束革带,脖领间翻出一件上好的毛皮,他气质极好,温文尔雅,更显得他玉树临风,在七人中极为抢眼。

“那个戴高帽的是什么人?”范宁努一下嘴问道。

刘康没好气道:“你忘了吗?咱们在奇石馆见过他的。”

范宁想起来了,好像是在奇石馆门口见过他们祖孙二人,但范宁没放在心上,有点忘了。

“他叫徐什么?”

刘康摇摇头,“看来你真没放在心上,他叫徐绩,家在吴县县城,今年十一岁,三年前他也是以第一名考进了延英学堂,从第二年开始,他从未考过第二。”

“这么厉害,他擅长什么?”范宁好奇地笑问道。

“各方面都很厉害,听说他四岁就会写诗,六岁写散文,书法尤其好,他祖父是平江府学首席教授,父亲是进士,现在朝廷为官,可谓家学渊源。”

范宁暗暗点头,这才是真正的神童。

这时,延英学堂的钟声敲响了,学生们鱼贯进入学堂,年终大考终于拉开了序幕。

一百零四名学生分坐在三间考场内同时开考,位子基本上没变,范宁的旁边还是朱佩。

刘院主带着十几个教授和助教作为监考。

这时两名助教将一块大木板抬进课堂,掀开上面蒙布,考题终于出现了。

课堂上顿时一片惊呼。

几乎所有下舍生都呆住了。

试题对中舍生还好,但对下舍生却十分严峻。

赋诗一首,题目是《冬至》。

作门联一幅。

默《论语》前三篇,《孟子》前三篇。

默《诗经》任意五篇

默《道德经》前五章

默《庄子.秋水》

要求酉时交卷,也就是下午五点结束考试。

题量大,内容刁,更重要是,很多内容下舍生根本就没有学过,比如《诗经》,那是要入学第二年才开始学。

还有《道德经》、《庄子》这些课外读物,对低年级学生还是要求太高。

这些题目对范宁却是再轻松不过,不过他的弱点在于书法,范宁忍不住偷偷地看一眼朱佩。

只见朱佩望着考题发呆,显然她也遇到了难题。

一个上午,范宁便写完了除作诗以外的其他考试内容。

这时,午休的钟声敲响,他们今天没有午休时间,连吃饭都必须在考场上进行,片刻,外面脚步声响起,几名助教送饭来了。

监考的严教授拍拍手,“大家先停笔,吃完饭再继续!”

大家纷纷将试卷和笔墨收进抽屉,每人上去端了一盘饭食。

范宁端了两份下来,把一份推给朱佩,“吃吧!今天伙食不错。”

在范宁看来,今天伙食还算不错,红烧狮子头,一盘油焖茄子,一碗菜汤,两个肉馒头。

朱佩摇摇头,“我不想吃,你拿去吧!

她将红烧狮子头放进范宁盘中。

范宁看了看她,感觉她情绪十分低落。

“有不会做的题目?”

半晌,她眼睛有点红了,噘着嘴道:“我没读过《道德经》和《庄子》。”

“这个.....小问题啦!”

范宁迅速向四周看看,见几个监考老师正忙着分饭食,他迅速将自己的两张卷子塞给了朱佩。

朱佩吓了一跳,这不是作弊吗?

范宁压低声音道:“趁吃饭时间赶紧看几遍记下来。”

朱佩紧张得浑身发抖,她虽然刁蛮胆大,但考试作弊的事情她却从未干过,不过,她还是鼓足勇气细看范宁默写的《道德经》和《庄子》。

范宁却拿起筷子大嚼狮子头,烧得真不错,这是他最喜欢的一道菜,平时饭堂每份只有一个,今天他却一下子有了两个,令他大快朵颐。

等他吃完了饭,再看朱佩,却见她正眉开眼笑地吃着点心。

“都记下来?”

朱佩把卷子还给他,得意洋洋道:“这次你若拿不到第一,别怪我哦!可是你自找的。”

“我想起来了!”

范宁嘿嘿一笑,“好像《秋水篇》我一个地方默错了。”

“你!”

朱佩大怒,狠狠踢了他一脚,“你这个混蛋.....”

范宁见她气得小脸通红,便笑道:“逗你玩的,我这次有自信,你在诗和对联上比不过我。”

朱佩鼻子哼了一声,“那咱们就走着瞧!”

........

考试结束,学生们都聚集在操场里,谁也不愿离去。

“范宁,我完蛋了!”

范宁刚走到操场,刘康便上前哭丧着脸道:“《诗经》、《道德经》和《庄子》都没有默出来,我肯定要被劝退回家!”

年考成绩太差,按照惯例是要被劝退回家的,范宁看了看其他人,每个人都脸上苍白,看样子考得都不好。

范宁安慰他道:“大家都考得不好,那就法不责众,再说,《诗经》要明年才学,这不是我们的责任,我觉得应该是用来考中舍生,我们做不出来也没有关系。”

刘康想想也对,心情稍微好了一点,他又幸灾乐祸道:“其实我还算好的,至少诗和对联都写出来了,范疆那小子,只默了《论语》和《孟子》,其他都没做,要开除也是先开除他。”

“你考得怎么样?”刘康问道。

“还行,都能做出来,至于对不对我就不知道了。”

范宁话音刚落,刘康低声喊道:“他们来了!”

范宁回头,只见大群中舍生簇拥着七名学生快步走出来,他们就是竹林七贤,最中间之人正是徐绩,他们满面春风,看样子都考得不错。

“小家伙们,别哭了,赶紧回家吃奶去吧!”

有人怪声怪气喊了一声,众人大笑。

下舍生个个怒视他们,刘康更是大怒,指着范宁道:“得意什么?我们范宁考得不比你们差!”

范宁连忙制止他,“刘康,不要说了!”

七名中舍生对望一眼,脸上都露出了嘲讽之意,其中一人不屑道:“蚂蚁王也是蚂蚁,能和大象比吗?”

范宁淡淡一笑,却没有接他们的话,另一人见范宁不吭声,便走上前故意用肩膀晃他一下,“难道你不是小蚂蚁?”

范宁看了他一眼道:“我确实是只小蚂蚁,很渺小,不值一提,不过你们也算不上什么大象,最多是群小蝌蚪,在井里游来游去。”

“混蛋!”

一群中舍生忽然听懂了范宁话中之刺,顿时勃然大怒,纷纷要冲上前。

徐绩制止住众人,他身材瘦高,举手投足间就有一种领袖气质,从容不迫走上前,以一种居高临下的姿态,冷冷打量一下范宁。

“其实这次题目完全是针对中舍生的,《道德经》和《庄子》都要求我们背过,对联和诗我们也学过,不知道学堂为什么会把下舍生拉进来凑热闹?着实令人费解。

我们也不是故意瞧不起你们,但你们确实太弱小,我一贯认为,弱小者应该有自知之明。”

“你是在说我们没有自知之明?”刘康不满地质问道。

徐绩微微一笑,目光不屑地投向了范宁,“别人都还好,我只是觉得有个别人太高看自己了。”

这七个高才生都是书香门第,家学深厚,又在学堂苦读多年,一个个眼高于顶,怎么可能看得起一个刚进学堂的小字辈。

况且范宁家世贫寒,从乡下来镇上读书,家世比他们差十万八千里,这更让他们发自内心的轻视。

众人一起大笑,有人讥讽道:“确实,某个人真不懂自爱,以为考个入学第一,就天下无敌了,真的可笑之极,延英堂藏龙卧虎,他算老几?”

“各位太抬举我了!”

范宁淡淡道:“我一向很有自知之明,一个宋朝平江府的乡下小学童,怎敢和历史上鼎鼎大名的竹林七贤相提并论?”

范宁格外彬彬有礼,举手投足也温文尔雅,但他说话,却比针还要刺人。

徐绩脸色微微蕴红,他见范宁口齿锋利,便不想和他再啰嗦,便冷冷道:“学弟也不必妄自菲薄,没有谁敢说自己能拿第一,中舍生有很多才华横溢的同窗,像薛俊、陆有为、吴健、张淼、王铮、王应,还有区区在下,我们都有可能拿第一。

不过有一点我们敢肯定,这次成绩榜上,绝不会有下舍生的名字。”

说完,他转身扬长而去,众人一个个仰着头,不看他们一眼,从他们面前大步流星而去。

刘康恨得咬牙切齿,“这帮混蛋太狂妄了,范宁,他们根本就从骨子里瞧不起你!”

范宁却轻松一笑,“他们确实有狂的本钱,我才刚刚入没两个月,没必要和他们争强好胜。”

第四十七章 矛盾升级

对于教授和助教,他们的苦日子才开始,今晚他们将熬一个通宵将所有卷子批完,明天上午将公布成绩。

房间里十分安静,每个教授都在批阅厚厚一叠卷子。

这时,严教授走到刘院主身边小声道:“院主,你看看范宁的卷子,挺有意思!”

刘院主正在批阅徐绩的的卷子,徐绩可是他的宝贝学生,这次考十分出色,令刘院主赞不绝口。

听说范宁的卷子来了,他连忙放下手中的卷子,笑道:“给我看看!”

他只看第一页,第一页是诗和对联。

诗名叫《冬至杂记》

试数窗间九九图,

余寒消尽暖回初。

梅花点遍无馀白,

看到今朝是杏株。

刘院主赞许点了点头,“还是一如既往的清新而富有生活情趣,和他考学堂时的养蚕诗一样。”

“对联也很不错!”严教授笑道。

对联是要求写一幅门联,这主要是新年将至,很多人家都有贴门联的习俗,一般而言,内容比较讲究喜庆。

刘院主又仔细看了看范宁写的门联。

近市声喧,清风明月不用买。

贫家客少,鸟语花香大可人。

虽然不够喜庆,有点自嘲的意思,但写得确实不错。

刘院主立刻笑道:“这幅对联我要了,贴到我家门上去。”

“院主,你家那座大宅子贴这幅门联不合适。”

刘院主一瞪眼,“谁说的?和朱家比起来,我也很穷好不好。”

严教授有点沮丧,这幅门联他也看上,结果却被院主抢走。

刘院主又看了看后面的默写,笑问道:“后面的默写怎么样?”

“我已看过,助教也仔细复核过,全默对了,一字不错,我认为这次范宁可得上上甲等。”

“真让我难办啊!”

刘院主轻轻叹息一声,如果延英学堂把范宁推出去,势必会被赵学政趁机收割走。

可如果不推荐范宁,他又觉得对范宁不公平。

沉思良久,刘院主还是提笔在卷子上批了一个‘上上甲等’的分数。

不管怎么说,成绩还是要给范宁的。

“徐绩考得怎么样?”严教授问道。

刘院主把卷子递给他,“发挥很出色,我也很想给他上上甲等,只是可惜啊!他把《庄子.秋水》的文章名忘写了。”

........

次日上午,范宁正在井边洗漱,门外传来刘康的声音,“范宁,可以走了!”

“马上就好!”

范宁胡乱洗漱一下,跑回屋穿上外套,便拿着书袋走出院门。

“你还拿书袋做什么?今天又不上课。”

“看完成绩,我想去一趟书铺。”

“我也去,等会儿叫我一声。”

两人有说有笑离开巷子,向学堂走去。

刚走到学堂门口,只听有人大喊一声,“他来了!”

十几名同窗奔出来,将范宁团团围住,众人七嘴八舌,“范宁,你这次给咱们长脸了!”

“大家考得怎么样?”

“太惨了,我们下舍生全军覆没。”

原来成绩已经出来了,范宁听到‘全军覆没’,心中不由一动,难道朱佩也没有考好?

但已经容不得范宁多想,众人簇拥着他向学堂内走去。

成绩已经公布,高高挂在大院正中告示栏内,两边还挂着红花,上面一行大字:年考金榜。

两边围满了数十名学生,几乎都是中舍生,正激烈地争论着什么。

众人见范宁进来,顿时安静下来,无数双眼睛向他望去,所有的目光中都充满了不服和不满。

范宁不理睬他们,直接走到榜单前,按照惯例,年考每个班一般只公布前五名。

但今年是百人联考,所以名单公布了前二十名。

但所有名字后面都清一色的标注着中舍生,唯独第一名范宁后面写着下舍生,格外醒目,但也格外刺眼。

范宁笑逐颜开,虽然他知道自己考得不错,但真拿了第一名,那种名字高悬第一的畅快感,还是让他心花怒放。

“奇怪,朱佩怎么没有?”旁边刘康小声道。

顿时提醒了范宁,他往下看去,第二名徐绩,第三名陆有为,第四名吴健.......

范宁看了两遍,前二十名都没有小萝莉朱佩的名字,这让他有点困惑,朱佩也全部做完了,难道中舍生就这么厉害?朱佩连前二十名都挤不进去?

“他作弊!”忽然有人冷冷的说了一句。

“谁?谁在胡说八道!”刘康恼怒地望着众人。

所有人都目光冷淡,没有人开口。

这时,徐绩走上前,对范宁点了点头:“恭喜范学弟,昨天是我说得不对,向学弟真诚道歉!”

他嘴上说真诚道歉,但脸上却毫无笑意,目光中看不到半点真诚。

范宁摆摆手,“徐兄不必勉强自己。”

徐绩脸色一沉,肃然道:“我们都无法理解,学弟为什么能考第一,能不能给我们解释一下?”

“这种事情需要解释吗?”

“我们一致认为有必要!”

徐绩回头看众人一眼,又注视着范宁道:“徐弟刚刚才入学,之前在乡村小学塾,既没学过《诗经》,也没读过《道德经》和《庄子》,更没见学弟写过对联,为什么年考却能超常发挥?让我们不思不得其解。”

“几个月前还是范阿呆,甚至连自己名字都不会写!”另一个中舍生补充道。

范宁心中异常愤怒,但他脸上依旧笑眯眯道:“在你们看来,我夺榜首只有两种可能,第一是我作弊,第二是学堂故意给我高分,但不管是哪一种可能,你们都不应该找我来解释,你们应该去问学堂要个说法,对不对?”

徐绩冷冷道:“如果你是作弊,学堂未必知道!”

“那你说怎么办?”

这时,刘康见形势不妙,溜出去找刘院主了。

中舍生薛俊哼了一声,“我们要和你比试,彻底扒掉你的假面目。”

范宁不屑地摇摇头,“如果我不比呢?”

几名中舍生将他围了起来,另一名身材魁梧的中舍生吴健冷笑道:“恐怕就由不得你了!”

“你们在干什么!”

刘院主怒气冲冲赶来,后面跟着跑去告状的刘康。

数十名中舍生纷纷闪开,刘院主走上来怒视众人,“你们围着范宁做什么?”

薛俊高声道:“我们认为他考第一不合理!”

另一人也道:“我们怀疑他作弊!”

刘院主气得浑身发抖,指着众人道:“这就是你们的理由?自己考不过别人,就说别人作弊?你们太自以为是了!”

众人都低下头,徐绩挺直腰道:“刘院主,这件事是我的责任,和他们无关。”

刘院主气极而笑,“你倒是勇于担责,是不是还想让我夸奖你几句?这次你没有考第一,你知道自己问题出在哪里?”

“还有你们?”

刘院主又指着众人,“你们不去反思自己的问题,却为难一个比你们考得好的学弟,你们好意思吗?”

“我们坚持认为第一名不应该是他!”徐绩并没有被刘院主说服。

“你——”

刘院主心中失望之极,自己教育了半天,这帮学生还是油盐不进。

他挥挥手,“你们走吧!榜单已定,接不接受随便你们。”

徐绩昂着头,骄傲地转身走了,众人纷纷跟着他离去,至始至终,谁也不说一句话。

片刻,数十名中舍生走得干干净净。

刘院主叹口气对范宁道:“是不是很失望?”

范宁笑道:“失望的应该是他们,而不是我!”

刘院主心中无奈,对范宁道:“这七个学生一直就垄断着中舍生的前七名,三年来从未旁落,就算是其他中舍生夺走第一,他们都接受不了,更不说用是你这样刚刚进学堂的乡下孩子,你要理解他们。”

“我完全能理解!”

范宁淡淡笑道:“看他们的衣着谈吐,看他们的家世学识,看他们的身份背景,他们是有骄傲的本钱,可理解归理解,我们还是面对现实,现实是,我考了第一,而不是他们。”

第四十八章 趁虚而入

范宁夺得年考第一,得到了二十两银子的厚奖。

当范宁将二十两银子放在母亲面前时,张三娘一反常态,竟抱着儿子放声痛哭起来。

她想到自己第一天送儿子上小学塾时,一路上那些讥讽的目光,那些难听的话语,还有邻居和好友的劝说,劝她不要浪费钱。

甚至公公也拍桌子骂她败家,儿子上学塾后,每次考试都是最后一名,甚至连字不会写几个。

铺天盖地的讥讽和嘲笑压得他们一家喘不过气来,所有的屈辱和委屈她都默默忍受,但她依旧义无反顾地送儿子上学,宁可自己吃糠咽菜,也要把钱一文一文攒下来给儿子交学费。

她相信自己的儿子将来一定会有出息。

今天,儿子考了整个学堂第一名,多年的憋屈都一起涌上张三娘心头,让她怎么能不放声痛哭。

范铁舟劝了妻子半天,张三娘才终于慢慢平静下来,抹去眼泪,心中的屈辱已经消失了,喜悦开始占据了她的内心。

张三娘反复看范宁第一名的嘉奖书,虽然她不太识字,但上面‘第一名’三个字她还是认识,笑得她嘴都合不拢。

“宁儿,回头拿给你外公、外婆看去!”

“娘,这二十两银子就奖给我吧!”范宁趁热打铁,想把二十两银子的奖励要到手。

“你这孩子,倒是会抓住时机,小孩子家家的,要这么多钱做什么?”

张三娘抚摸儿子的头道:“宁儿乖,这些银子娘存起来给你娶媳妇。”

张三娘此时内心虽然十分柔软弱,但在原则问题上她却从不让步。

旁边范铁舟见儿子一脸沮丧,便替儿子说两句好话,“娘子,马上就要过年,多少给孩子一两贯零花钱吧!”

范铁舟这一两个月挣钱不错,在家中的地位也略有提高。

张三娘捏了捏儿子可怜的小脸蛋,笑道:“好吧!既然你爹爹开口,那就给你五百文钱,算是你这次考第一的奖励。”

二十两银子变成五百文钱,足足缩水了四十倍,好在范宁有心理准备,知道他娘是属貔貅的,银子到她手中就休想再出来。

老娘肯给自己五百文钱已经是大发慈悲了。

......

吃罢午饭,范宁回到自己房间,躺在床上发愁,他现在手头拮据,上次变卖玉佩得了四两银子,买那块千洞石花了一两银子,后来给朱佩买那块上品灵璧石就花了他两贯五百文钱。

眼看年末了,各摊贩都要收拢资金,奇石巷会有一些压箱好货出现,前段时间自己准备年考没时间,好容易等考完,范宁今天就想去奇石巷撞撞运气。

问题是,他现在手中只剩下五百文钱,没有本钱怎么办?

对了,自己不是还有一块玉佩吗?他记得好像落在床头哪个旮旯里,当时自己上学急,没有及时找出来,后来就忘了。

范宁翻身起来,被褥全部掀起来,在床上翻找了半天,终于在床缝里把另外一块玉佩找到了。

“太好了,又有钱了!”

范宁高兴得重重吻了玉佩一下。

“宁儿,有没有什么脏衣服,赶紧拿下来。”张三娘在楼下大喊。

“来了!”

范宁拿着两件脏衣服快步下楼,这时,范铁舟吃完午饭正要去医馆。

“宁儿!”

范铁舟叫住了儿子,他见妻子不在,便偷偷塞给他一锭银子,大约一两重。

“藏起来,可别再让你娘找到。”

“谢谢爹爹!”

范宁大喜,父亲真是雪中送炭啊!

范铁舟笑问道:“是不是要去淘石头?”

范宁笑了笑,父亲还是很了解自己。

“你去吧!我也要去医馆了。”

范铁舟走了几步,又想起一事,回头对儿子道:“你还记得上次让我帮你找石头吗?”

父亲不说,范宁差点忘了这件事,他连忙问道:“有消息吗?”

范铁舟点点头,“前两天,村里的王二叔带母亲来医馆看病,说他那里有好几块石头,专门给你留着的,让你有时间去看看。”

范宁欢喜道:“等过年放假,我就去!”

范铁舟医馆有事,匆匆走了,范宁拿着脏衣服来到外院子,只见母亲张三娘正坐在井边洗衣服。

范宁把衣服放到母亲身旁,见她的手冻得通红,不由一阵心疼。

“娘,你拿到洗衣铺去吧!天气这么冷,别自己洗了。”

“洗衣铺太贵,洗你一件长衫就要收十文钱,咱们家洗一次就要花六十文钱,可以买两斗米了,还是我自己洗吧!”

“要不我给你烧点热水。”

“胡扯!现在柴禾多贵,别给我瞎浪费。”

范宁挠挠头,“我不是刚给你挣了二十两银子吗?”

“你啊!不当家不知柴米贵,你那二十两银子哪里够用?”

张三娘叹息一声,买一担柴居然要二十文钱,住在镇子里什么都要花钱,想想还是乡下好。

这些天,张三娘开始怀念乡下的生活,除了买油盐和日用品需要花点钱外,其他都不要花钱,稍微节俭一点,每个月一贯钱就足够用。

现在他们住在镇子里,柴米油盐酱醋茶,吃的米、蔬菜、肉蛋,都要花钱,穿的衣服鞋袜也不能太粗糙,要稍微讲究一点,还有各种日用物品,几乎所有的东西都要花钱买,连喝口热水都很奢侈,一个月三四贯钱根本就不够花。

范宁笑道:“爹爹挣得也不算少啊!”

他爹爹范铁舟现在早出晚归给人看病,非常辛苦,一个月能挣二十贯钱左右,去掉每月给药铺的五贯钱房租,两贯钱的雇药童费,还有医馆的一些必要支出,每月纯收入大概有十贯钱。

十贯钱在乡下绝对是高收入,但在镇子里只能算中等人家,和刘康家差不多。

“娘,要不咱们家就请一个女佣吧!找个年轻能干的,最好没有家庭拖累,帮你做饭洗衣,减轻你的负担。”

张三娘凌厉的目光狠狠一瞪,“你干脆就明说,给你爹娶房小妾!”

范宁吓一跳,连忙改口,“那....请个小丫鬟也可以,十岁左右,刘康家也有个小丫鬟呢!”

张三娘笑道:“刘康的娘给我说过,那个小玉是孤儿,将来准备给儿子做小妾的,你是不是很羡慕刘康,所以让娘给你也找个小丫鬟,将来好给你做陪房?”

范宁真不知自己的老娘是什么思想,动不动就往那方面想,简直让他无语。

范宁懒得再说,加快速度就向外走去。

“你又要死到哪里去?”

范宁一溜烟跑了出去,远远听他大喊:“我去奇石巷!”

张三娘无奈,只得起身把儿子的两件脏衣服扔到盆子里。

“这么大的孩子了,还像顽童一样,动不动就跑去看石头,几块破石头有什么好看的。”

张三娘絮絮叨叨数落儿子,她却忘记了,他们家的生活剧变,就来源于两块石头。

这时,门外传来一个小娘子脆生生的声音,“请问,这里是范宁家吗?”

张三娘连忙站起身,在身上揩一下手上的水,快步走到门口。

只见门口站着一个七八岁的孩童,虽然是小郎打扮,但张三娘一眼便认出她是个小娘子。

她衣着华丽,头戴一个大皮帽子,眉眼就像画的一样,眼睛那样灵动,一张小脸长得白嫩精致啊!简直是张三娘从未见过的小美人。

这么娇滴滴的小美人来找自己儿子,张三娘顿时喜出望外。

“范宁是我儿子,你是.....”

“原来是大娘,我是范宁的同窗,我姓朱。”

朱佩的笑脸格外乖巧甜美。

张三娘一眼看见巷子口站着一个高得吓人的年轻女子,又听小娘子姓朱,她想起了丈夫的话,顿时恍然大悟。

“我知道了,你是朱小官人,我家宁儿常常说起你。”

张三娘连忙声道:“快进来!快进来!外面冷,来屋子里坐。”

朱佩点点头,走进院子,探头看一下问道:“范宁不在吗?”

“他去....书店了,这孩子喜欢看书,没事就往书店跑。”

朱佩抿嘴一笑,范阿呆不在最好。

朱佩将一封信递给张三娘,“大娘,这是我给范宁留的一封信,我要回一趟吴江,恐怕要过了上元节才能回来。”

张三娘有点惊讶,小娘子要回吴江,居然还给儿子留信,他们关系很好啊!

“太客气了,小官人请进来喝口水。”

“谢谢大娘!”

朱佩小嘴极甜,笑容可爱,长得又极为俊俏,这让一直想要个女儿的张三娘心疼得不行。

她给朱佩倒了蜂蜜水,又去找点心。

“这个臭小子,把家里招待客人的点心都吃光了!”张三娘找不到点心,只得悻悻回来。

“大娘,我不饿,你刚才说,范宁经常提到我?”

张三娘连忙道:“是啊!他常常说同窗朱小官人性格最好,温柔可爱,心肠宽厚、长得又俊,而且特聪明。”

朱佩脸一红,这哪里是范宁说的话,分明是他娘在夸自己,不过她听得也很高兴。

“大娘,我想问范宁借本书,好不好?”

“好!好!我带你去他的书房。”

范宁住在后院西面的两层小楼内,他住在二楼,上面有四间屋,两间屋空关着,另外一间是书房,还有一间是卧室。

朱佩早就想来打探一下范宁的秘密,今天正好他不在,是个好机会。

朱佩心中得意,臭小子,没想到本衙内会闯你的老巢吧!

走进书房,迎面挂着一幅大气磅礴的中堂,‘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

下面说明是‘寄语孙儿范宁。’

落款是祖父范仲淹。

朱佩眼都看直了,恨得她咬牙切齿,“臭小子,死阿呆,居然藏着这么好的东西。”

“这是他三阿公写给他的,还鼓励他好好读书,将来做一个有担当有作为的人。”

张三娘在一旁解释,“三阿公最喜欢我家宁儿,经常写信来鼓励他。”

“哦!”

朱佩心中有点失落,自己怎么没有这么好的三阿公,她的三阿公是个大商人,整天就知道赚钱。

张三娘眼一瞥,却忽然发现儿子床上乱得跟狗窝一样,她吓了一跳,连忙走过去收拾。

朱佩走到范宁书桌前,见桌子堆着厚厚的练字本,她心中其实也很佩服范宁练字的刻苦,范宁书法进步得这么快,不是没有原因的。

这次年考朱佩本来考第五,但她无法接受,死活不肯上榜,加上她只是学堂的旁听生,刘院主便不再为难她。

朱佩回家大哭一场,祖父朱元甫见她心情不好,便决定带她回吴江住一段时间,正好老母亲也想回吴江看望亲戚。

她要好一段时间不在吴县,今天特地来向范宁道别。

这时,朱佩发现桌子左上角有厚厚一叠信,她翻看一下,大多是范仲淹写来的信,但有三封信的字迹十分娟秀,一看就是女孩儿写的字。

落款居然是汴梁欧阳倩。

朱佩心中顿时有点不舒服,不过她年纪还小,不舒服只是女孩子的天性,朱佩心里更多是好奇。

她趁范宁娘在屋中收拾床,便从最下面抽了一封欧阳倩的信,迅速揣进怀中。

“大娘,范宁的书我都有,我就不借了。”

“好!那我们去前面喝点水。”

“谢谢大娘,时间不早,我要回去了,我阿公会担心的。”

“多乖的孩子,不像我家那个臭小子,一回家就跑出门。”

朱佩甜甜一笑,“大娘,我走了。”

张三娘一直把朱佩送到门口,目送她远去,叹息一声,“又俊俏,又温柔,又知书达理,要是做我儿媳妇多好!”

她又想到自己儿子,居然能让朱大官人的孙女另眼相看,说明自己儿子还是很有出息。

======

【四千字大章,求推荐票!】

第四十九章 生财寻道

范宁两辈子都过得比较拮据,对钱的渴望已经深深烙印在他心中。

虽然书中自有黄金屋,但那是指做了高官后的种种待遇,但自从范宁亲眼目睹当上高官的欧阳修也买不起房子。

范宁便不指望自己将来能靠当官发财。

钱是好东西,有了钱,他的祖母也能活到八十余岁,闲暇种点自己的小菜。

有了钱,自己的父母也能住上朱家那样的园林大宅,父亲不用像牛一样没日没夜奔波,母亲也能把衣服送去洗衣铺,不用再为生计发愁。

在宋朝赚钱的门路有不少,但既要赚大钱还能落一个文人雅名,不沾上铜臭味,这种机会却不多。

但范宁上辈子就知道,这种机会有两个,一个是出版,另一个就是文玩。

观赏石这条路是周鳞带他入门。

范宁曾经估算过周鳞的财富,如果把他的近千件观赏石精品运到京城去拍卖,那至少能拍出三十万贯以上。

谁能想到,温文尔雅的周鳞仅收藏的石头就有如此庞大的财富,而他花的本钱也不过才一万五千贯。

入了门后,范宁终于深刻了解到大宋士大夫对观赏石的狂热,已经到了无以复加的程度。

连天子随手赏给他的东西也是一串宝石,宋徽宗赵佶更是恨不得把太湖石全部挖到自己皇宫中去。

士大夫追石狂热,沉溺于赏石玩石,富商大贾也跟着附弄风雅,宋朝文人墨客以及巨商大贾对奇石的热爱已经到了一种境界。

范宁比宋朝人多了一千年的见识,他相信自己能在观赏石方面闯出一条发财新路来。

走自己的路,让后人无路可走。

不过范宁也知道,这事真不能急,得慢慢来。

.......

此时,范宁正在奇石巷中穿行,这条两里长的巷子他早已熟悉无比,很多摊贩也认识他,这小家伙有点见识,运气不错。

范宁熟悉了奇石巷,也发现在这里淘点好东西太难,这里的太湖石大都是中下等品相,连他都看不上,更不用说老爷子周鳞。

上品很少,精品更是少见,至于极品,像上次那块千洞石就是极品,那真是可遇而不可求。

偶然出现一两件上品,也会被大店铺迅速拦截。

大店铺里精品也不多,主要以上品为主,数量虽然不少,但价格却让人丧气。

动辄五六十贯,范宁买不起,就算买得起也没有利润可言。

奇石馆这些大店铺毕竟经营了数十年,货物的源头和客户都被它们掌控。

范宁只有周鳞一个高端客户而且也没有货源,只能是业余玩玩。

“李大叔,袋子里有没有什么压箱好货?”

范宁走到一名黑胖子摊贩面前,笑嘻嘻翻他的袋子。

这个黑胖子摊贩就是上次收到极品千洞石的小贩,光福乡蒋墩人,叫李阿毛,他是个石贩子,常年累月在太湖周围的农家收购太湖石,然后过来摆摊赚差价。

范宁告诉他,上次那块太湖石他卖了十贯钱,李阿毛倒也不生气,那块石头他用五十文钱收购来,卖给书生两贯钱,赚了四十倍。

范宁一贯钱从书生手中回购,十贯钱卖出去,翻十倍也很正常。

如果那块石头是真的,就值十贯钱这个价。

至于卖两百两银子,那就不是他这种底层百姓能想象了。

范宁上次在他这里又淘到一块上品灵璧石,给了朱佩,那臭丫头居然不认,又不肯还给自己,着实让范宁恼火。

李阿毛连忙捂住自己的袋子,“去!去!去!我这里没什么好东西,上次那块灵璧石我卖亏了,你要再补我五百文钱。”

范宁却眼疾手快,一把掏出一块柚子大小的圆石头。

“这是什么石头?”

李阿毛瞥了一眼这块石头,漫不经心道:“这个啊!这是寿山石,刻印章用的,你要的话,便宜卖给你。”

范宁心中有一种将这个李阿毛狠狠揍一顿的冲动,自己手中拿到的分明是一块极品田黄石,他居然还要便宜卖给自己。

不过这也不怪李阿毛,寿山石虽然早在南北朝时就有人用它当雕刻材料,但直到元朝时才开始流行起来,至于田黄石,更要到明清时才会身价陡增千万倍。

在宋朝,喜欢它的人还不多,属于冷门收藏石。

李阿毛这种石贩子至少还知道它叫寿山石,而一般人只会拿它去修房子。

周鳞就是少有喜欢寿山石的人,也知道田黄石的观赏价值,范宁就在他的仓库中看到过一块水缸大的极品田黄石。

“这石头多少钱?”

范宁没有故意贬低手中田黄石,没必要,李阿毛既然说便宜卖给自己,那它的价格就不会超过三百文钱。

“咱们是老熟人,我也不多要,两百文钱你拿走。”

这块石头是李阿毛十文钱收进来的,他觉得品相不错才摆上摊子。

可摆了三天也无人问津,他下午才收回袋子,不料就被范宁翻出来了。

“太贵了,我的钱都是从牙缝里刮下来的,你好意思要我两百文?”

“那你给多少?”

“最多二十文!”

“去!去!去!一边玩去。”

李阿毛伸手要抢石头,范宁却不给他,他忽然发现摊子上有块太湖石异常眼熟,连忙一把抢过来。

“大叔,这块太湖石是真的吗?”

“你这孩子怎么说话呢!这块石头怎么不是真的?刚才奇石馆就有人来收购,我就偏不卖给他们,你要的话,不能低于三贯钱。”

范宁仔细看这块太湖石,立刻明白自己为什么感觉眼熟,这块石头神似范宽的《溪山行旅图》,中间居然还有一条白线,就是千尺瀑布啊!如果上面再种一点点青苔,简直就一模一样。

可惜这个李阿毛没文化,没看过《溪山行旅图》,否则他要发笔小财了,当然,宋朝能有机会看过《溪山行旅图》的人也屈指可数。

不过就算没有《溪山行旅图》,仅仅凭这块太湖石的雄奇造型,也是一块上品太湖石。

这时,范宁远远看见奇石馆的李掌柜正匆匆向这边走来。

他立刻掏出三只一两重的银裸子扔给李阿毛,又指指田黄石。

“这块寿山石就当搭头?”

“可以,送给你了!”

“大叔,我尿急,先走一步。”

范宁飞快将两块石头装进布袋,转身就疾奔而去。

“这个臭小子,倒有钱啊!”

李阿毛捏了捏三两银子,眉开眼笑收入怀中。

这时,奇石馆的李掌柜跟着伙计匆匆走来。

“掌柜,就是这里!”

李掌柜看了摊子一圈,也没看见伙计说的上品太湖石。

“石头在哪里?”

伙计也愣住了,刚才还在这里啊!

“老李头,刚才那块石头呢?”

“什么石头?我这里全是石头。”

伙计半晌吞吞吐吐道:“就是我说有点....有点瑕疵那块。”

“卖了!”

李阿毛冷冷瞪了他一眼,“既然你老人家说有瑕疵,我就便宜卖了呗!”

李掌柜听得目瞪口呆,他忽然回头狠狠一巴掌向伙计打去。

“你这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笨蛋!”

伙计抱着头委屈道:“是你教我们说的嘛!要说有瑕疵,好压价收购。”

李掌柜恨不得把这个白痴伙计拖回去暴打一顿,但现在他更关心那块太湖石,雄浑如泰山,那可是绝对能卖五十贯高价啊!

他陪着笑脸问道:“老李,咱们也是本家,一笔写不出两个李字,你能不告诉我,你那块石头卖给谁了?”

李掌柜就希望那个买家不识货,自己再把它买回来。

李阿毛也不敢过于得罪奇石馆,他便道:“你伙计我说石头有瑕疵,令我心灰意冷,正好范小官人过来,他一眼看中那块石头,我就便宜卖给他了。”

李掌柜气得一跺脚,“怎么又是那个臭小子!”

第五十章 新年将至

范宁一口气跑回家,钻进书房便急不可耐的取出两块石头。

他先看田黄石,灰白色的外皮已经剥落掉一部分,露出里面温润黄澄的本体,如果外皮全部剥掉,外形应该是卵状,柚子大小。

这可是极品冻石田黄啊!全石通体明透,闪烁着玻璃光泽,似凝固的蜂蜜,润泽无比,上面分布着密如织网的细萝卜纹,疏密有致、条理不乱。

后世一克田黄就要超过黄金价格十几倍,可惜宋朝人还对它兴趣不大。

范宁放下田黄石,又托起太湖石。

他现在对太湖石已经颇有体悟,太湖石如果发育的完美,便可称为上品或者精品,但要被称为极品必须要有奇罕之处。

比如上次那块千洞石,就在于它的千孔玲珑,万中无一。

而这块太湖石,外形像一座大山,山势雄伟,倒和泰山有几分形象,令人高山仰止。

如果没有范宽的《溪山行旅图》,这太湖石只能算是上品,勉强可称为精品。

但就是因为有了《溪山行旅图》,这块太湖石便赋予了灵魂,可升格为极品,这块太湖石自然也叫做溪山行旅石。

范宁越看越喜欢,虽然这两块石头他想自己留着,可是为了自己的赚钱大计,他也只能忍痛割爱。

这块石头不打算卖给周麟,周麟给价稍低,范宁需要等待机会,用京城的价格把它卖出去。

这时,院子里传来母亲的喊声,“宁儿!”

“我来了!”

范宁藏起两块石头,飞奔下楼。

“娘,是不是叫我吃饭?”

“每次叫你,就知道吃饭!”

张三娘没好气瞪他一眼,:“你什么时候回来的,娘都不知道?”

“我刚回来,刚才尿急,跑去上茅厕了。”

张三娘指指客堂,“下午有个小娘子给你送信,在客堂上呢!”

“小娘?”

范宁不解地挠挠头,“是谁啊?”

“信在桌上,自己去看。”

范宁转身向客堂里走去,桌上果然有一封信,他瞥了一眼,顿时跳了起来。

“娘!是不是一个打扮成小子模样的蛮丫头?”

张三娘脸一沉,“不准你这样说人家,那么温婉可亲、知书达理的小娘子,居然被你说成蛮丫头,你这个臭小子是不是又皮痒了?”

范宁翻了一下白眼,温婉可亲、知书达理,这是在说朱佩吗?

........

过了二十五,新年就快了,二十五,磨豆腐;二十六,去买肉;二十七,杀公鸡.......

到了二十八,镇上的鞭炮声开始响起来了,家家户户都在贴门符、挂春联、备屠苏酒、彻底打扫卫生,一群群小孩子穿上新衣服到处奔跑。

学堂是二十八日中午放假,到正月初六开始上课。

一放学,范宁便带着刘康向奇石巷奔去。

刘康听说范宁那块柱状太湖石卖得十贯钱,足足赚了十倍,让他心痒难耐,便缠着范宁让他也发笔小财。

范宁则是想再去淘一块田黄石,柚子大的田黄石才两百文钱,如果不把奇石巷的田黄石统统扫光,他感觉自己就是在犯罪。

但结果却出乎两人意料,奇石巷空空荡荡,一个摊贩都没有,全部回家过年去了,连店铺也纷纷挂上大锁,贴上新年歇业的牌子。

扑了个空,两人只得沮丧回家。

走到路上,范宁忽然想起一事,一转弯便去了父亲的医馆。

外科医生确实很忙,古时候人们都是手工劳动,动不动就会扭着伤着,大家都忙着挣钱养家,一天都停不下来,没有几个人会躺在家中悠闲地养伤。

为了尽快复原,大家都会来找医生治伤。

范铁舟忙得跟陀螺似的,一刻都停不下来,范宁就在一旁坐着,看父亲用他那一招鲜治病。

“有什么事?”

范铁舟送走一个病人,终于喘了口气。

“爹爹,我想回趟蒋湾村。”

“现在?”

范铁舟吓了一跳,他现在可没有时间。

“明天吧!”

范宁犹豫一下道:“想去看看阿婆,再顺便去王二叔家,上次你不是说他有几块石头留给我。”

范铁舟哑然失笑,“你说反了吧!想去王二叔家,再顺便看看阿婆。”

“都是一个意思啦!”

范宁挠挠头笑道:“过年船不好租,爹爹明天能不能送我一趟?”

范铁舟笑了起来,“明天你娘要去外婆家,你就陪她一起去,反正很近,自己抽个时间跑趟蒋湾村就是了。”

.......

范宁母亲的娘家是小岩村人,离蒋湾村不足三里,就在山的另一边。

小岩村也是一座小村庄,三四十户人家,一大半都姓张。

这里人家主要以种田为生,范宁的外公算是中农,家中有四十余亩上田。

张太公膝下只有一儿一女,长女就是张三娘,十年前嫁给了邻村渔夫范铁舟。

儿子叫做张平,是个很能干的年轻人,五年前娶妻,生了一个女儿,目前夫妻二人正在努力,争取早日生个大胖小子。

范宁和母亲是坐水根阿公的船去小岩村,今天张水根的船正好有空。

“大侄女,你有福气啊!铁舟做了医师,收入一下子增加数倍,还搬来镇上,有了自己的大房宅,你爹爹在村中到处夸你呢!”

张水根一路上都在夸赞,张三娘却稍显沉默,她望着路上一座座村庄,心中竟有一种说不出的失落。

她越来越怀念自己的老房子,虽然新宅宽敞明亮,但她却感到十分寂寞,连说话的人都没有,不像在蒋湾村,七大姑八大姨,一群女人聚在一起,聊聊东家长西家短,半天就过去了。

三间茅屋虽然破旧,但温馨快乐啊!

哪像现在,住了一个月多,对面的邻居连一句话都没有说过,女主人和自己面对面走过,都视而不见。

“宁儿,咱们搬回蒋湾村吧!”张三娘脱口而出。

“娘,你真想回去,我没有意见。”范宁笑道。

张三娘叹口气,她也只是说说,哪能真的搬回去。

她搬到镇上让全村人羡慕得不行,每个来镇上的村民参观她家时都要惊叹一番,各种羡慕嫉妒恨,着实让她得意了一个月。

现在再搬回去,村里人岂不会笑死她,她可丢不起这个脸。

再说,大郎怎么办?他一个人住在镇上,万一......

后果简直不堪设想,张三娘脸上浮现一丝恼怒,他敢!

范宁体谅母亲,便笑嘻嘻道:“娘,还是雇个丫鬟吧!平时能陪你说说话。”

他刚说完,张水根接口道:“大侄女,你若想雇丫鬟,就给我说一声,我外孙女正好想找个人家做事,你见过的,就是小瓶儿。”

张三娘狠狠瞪了儿子一眼,谁让你多事?现在让她难做人。

范宁吐一下舌头,扭过头去,这个老头的耳朵怎么就这样长呢?

张三娘只得委婉回绝,“三叔,稍等等吧!现在家里还暂时用不着,等需要了,我一定来找你。”

“好吧!她其实在里正家做事,但你也知道,乡下给的工钱太低,一天才给三十文,镇上做丫鬟,一天可是给五十文。”

张三娘翻了个白眼,小瓶儿才七岁,就打发出来做丫鬟,还和自己是转弯抹角的亲戚,来自己家里,到底是做丫鬟还是养女儿?

长得秀丽一点自己也认了,将来给儿子做个陪房,偏偏还长得那么丑,皮肤比自己丈夫还黑。

她才不会要!

........

虽然是寒冬,但江南河水没有结冰,船照样驶得快,半个时辰就到了小岩村,范宁见到了外公外婆和舅舅。

这一顿夸奖就不用说了,范宁连吃了两个外婆包的糯米肉汤团,他就想开溜去蒋湾村。

范宁心中挂了钩子一样,不知王二叔给他留的太湖石会是什么样子。

好在正好家里有事,外公和舅舅也顾不上他,母亲张三娘便放他走了。

从小岩村到蒋湾村,绕过一座山梁就到了,大概三里左右,如果走直线更近。

范宁取代范呆呆后曾经和母亲来过一次外婆家里,他还记得路。

他沿着直线小路向山梁另一头走去,一路上不时遇到走亲戚的村民。

“阿呆,好久不见了!”

“阿呆,能不能给你爹爹说一下,乡里乡亲的,看病就不要收钱了。”

凭什么啊!

范宁心中鄙视,加快了速度,不多时,便看到了蒋湾村。

他心中一阵激动,穿过一片竹林,向村里走去。

刚要走出竹林,他忽然停住脚步,只见他四叔范铜钟从对面鬼鬼祟祟走来,一路东张西望。

“有鬼啊!”

说到有鬼,范宁猛地想起一事,扭头望去,哼!杨寡妇家不就在竹林东面吗?

范宁闪身蹲在一块石头背后。

片刻,范铜钟走近竹林,但他并不进来,而是沿着竹林前面的小路向东走去,那边就是杨寡妇家。

很快他一闪身进了杨寡妇家的院子,人影消失。

“狗日的,整天偷鸡摸狗,不务正业!”

范宁狠狠骂了一句,一脚向石头踢去,一阵剧痛疼得他差点叫出声来,石头怎么这样锋利?

他不由仔细打量了一下这块石头。

“咦——”

=====

【昨天没想到居然能突破一万推荐票,老高感激不尽,明天周末,老高给大家加餐,还请大家今晚继续投票支持!】

第五十一章 运气来时挡不住

范宁才注意到眼前的石头棱角锋利,似乎体态嶙峋,这...这竟然是一块太湖石!

用‘似乎’这个不确定的词,是因为上面全是泥土,但范宁能透过现象看本质,他脑补了这块太湖石去掉泥土后的原型。

范宁顿时又惊又喜,他连忙拔出随身带的小匕首,小心地刮去石头上泥。

估计是石头边缘比较锋利,很多农民都用它来刮鞋底的泥土,天长日久,整块石头都被泥土糊住了。

刮去几块泥土,范宁便叹口气,这么上佳的太湖石居然就随手丢在竹林里,真是暴敛天物啊!

他已经看出来,这块青太湖石的品相至少是精品。

石头外乡瘦长,石型呈片状,上下各有一个孔洞,颇有几分魏晋之风,极像一个裙裾翩翩的舞女。

只可惜这块太湖石外形虽美,但内部石细孔发育得稍微差一点,无法水气蒸腾。

如果内部发育得再完美一点,就是难得的极品了。

“阿呆,你在做什么?”

身后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范宁一回头,是他家邻居刘二叔。

他手中拿着一把镰刀,估计是来竹林里挖笋。

“刘二叔,你来得正好,帮我把这块石头搬回家去。”

刘二叔看了看沉重的石头,至少有七八十斤,这样搬回家,不累死自己啊!

他心道:‘你这个臭小子倒会支使人!’

“搬回哪个家?”刘二叔笑容有点苦涩。

“当然是搬回老房!”

刘二叔想起一事,笑了起来,“上次去镇里顺便到你新家坐了坐,不错,房子又大又宽敞,就是太冷清了一点。”

他上前晃了晃太湖石,“你要这块破石头做什么?”

范宁随口胡扯,“那个....我新家需要一块顶门石,这块石头正合适。”

“去!臭小子别在我面前装,你是想拿去卖钱吧!”

范宁被揭穿,他不好意思地挠挠头,“镇上有条奇石巷,我估摸这块石头能卖一百文钱呢!”

“你小子想钱想疯了吧!还一百文,我看这块破石头一文不值。”

刘二叔一用力,将足足七十斤重的石头扛了起来,他咬着牙齿道:“走吧!”

范宁在他身后鄙视地撇撇嘴,还一文不值,多少极品太湖石就毁在这些粗人手中。

不过话又说回来,要是他们都懂石,这块精品太湖石还轮得到自己?

说起来还要感谢那些上门收石的小贩,他们的任务就是将太湖石贬得一文不值,然后用打发乞丐的价格收走。

久而久之,淳朴的乡下人便不太看重这些奇形怪状的太湖石了。

......

范宁的老房子挂着锁,他进不去,便在院子里打了几桶水清洗石头。

把石头上的泥土洗去,终于露出了太湖石的本相,范宁还是有点遗憾,美则美诶,可惜距离极品还是有那么半步之遥。

范宁暂时把太湖石拖到厨房里放好,就离开家去看自己阿婆。

走进祖父家院子,只见阿婆正坐在院子里晒太阳。

“阿婆!”范宁笑着给祖母打招呼。

杨氏看见孙子,顿时笑逐颜开,“囝囝来了。”

范宁走上前,握住了阿婆的手,把一盒点心塞给她,“这是我给阿婆买的,镇上最好的点心。”

“阿婆牙不好,给囝囝吃!”

杨氏塞还给范宁,范宁跑进主堂把点心放下,见主堂很安静,又出来问道:“阿公不在家?”

“你阿公在房间里生气呢!”

“出什么事了?”

杨氏叹了口气,“还不是你四叔,整天跑回来要钱,上次说要买什么科举题,要走两贯钱,今天又说过年要谢恩师,要三贯钱买礼物,你阿公不给,他就大吵大闹。”

说到这,杨氏擦了擦泪水,“你四叔这样下去,孩子也不生,娘子也不管,怎么得了。”

范宁想想又问道:“阿婆,四婶在家吗?”

“在!她也在生气着呢,一根银钗找不到了,你四叔刚回来又出去,她更生气!”

范宁点点头,“我去把四叔叫回来,刚才我在路上遇到他。”

“快去!快去!把他叫回来,哄哄自己娘子。”

范宁快步离开祖父家,向杨寡妇家奔去,杨寡妇家院门没关,里面隐隐传来嬉笑声,他四叔在呢!

范宁在窗户下重重咳嗽两声,房间里顿时鸦雀无声。

范宁高声喊道:“四叔,四婶让我来叫你回家,快点回去,四婶的首饰少了,她正生气呢!”

喊完,范宁一溜烟地跑进竹林,片刻,只见他四叔范铜钟慌慌张张跑出来。

后面一个年轻女人怒道:“银钗给了老娘还想要回去,老娘真瞎了眼,看上你这个窝囊废,给我滚,以后不要来了!”

范铜钟不敢和她争辩,失魂落魄地向家里跑去。

虽然范铜钟嫌娘子太胖,但他却很害怕老丈人,这件事若被老丈人知道,自己小命就别想要了。

一定是银钗的事情被娘子发现了,这下他可怎么解释?

.......

范宁滑脚去了王二叔家。

王二郎也是渔民,母亲多病,家里十分清贫,他为多赚一点钱给母亲看病,几个月前买下了范铁舟的旧渔船,但他实在拿不出十贯钱,只能先给一半,另外五贯钱约好明年秋天再给。

王二郎心中感激,所以当范铁舟烦请他给儿子捞几块石头,王二郎便上了心,两个月捞了好几块太湖石,就等范宁上门。

“王二叔,麻烦你了。”范宁走进王二郎家,躬身行一礼。

“不麻烦!不麻烦!”

范宁给他行礼,让王二郎有点受宠若惊,他连忙请范宁进屋坐下,又给他倒一碗热水。

“听说阿呆年考第一,哎!越来越有出息了,以后发达了,可别忘记我们啊!”

范宁挠挠头笑道:“爹爹常说,再有出息也不能忘记乡里乡亲!”

王二郎竖起大拇指,“你爹爹说得对,他自己就是厚道人,我娘去看病,那样麻烦他,他还坚决不肯收钱。”

范宁有点心急,不想再聊下去,便笑道:“王二叔,我爹爹说,你给我找了几块石头,能给我看看吗?”

“你等着,我这就去拿石头。”

片刻,王二郎拖来一只大麻袋,一路咣啷作响,范宁吓一大跳,这样会把石头撞坏的。

“王二叔,我来!”

范宁连忙跑进院子,小心地把一块块太湖石从麻袋取出来。

一共有七块,范宁仔细看了看,虽然都是太湖石,但品相不怎么样,大多是中下品,让范宁心中有点失望。

王二郎看出范宁脸上有失望之色,他便想了想,便从房间里拿出来一块石头。

“阿呆,看看这块怎么样?”

这时,范宁眼睛一亮,王二郎手中这块石头的品相很不错。

他走上前接过石头仔细看了看,居然是三潭印月。

所谓三潭印月是指太湖石上有三处凹陷,底部放在水中,水就随着里面的细纹慢慢浸上来,一两天后,凹陷处出现三个小水潭。

放在月光下,水潭中会映出三个小小的月亮,这就叫三潭印月,属于上品,比范宁上次卖的七星望月要稍微逊色一点,主要是美感度不够。

周鳞家有一块九潭映月,范宁亲眼见过,那才是精品。

王二郎走上前笑道:“这是我几年前捞到的,我觉得好看,就放在房间里当摆设,阿呆喜欢就拿去吧!”

“我不会白要二叔的东西,要不王二叔给我开个价?”

“这种石头不值钱,几个小贩来看过,都只肯给五十文钱,我不喜欢他们,宁愿送给你。”

范宁摇摇头,“那些小贩是在坑你呢!他们低价收,高价卖,心黑得很。”

“这个我当然知道,他们肯定要赚的,不赚钱干嘛来收石。”

范宁见他还是不明白,便指着地上七块太湖石道:“这七块太湖石是下品,市场上最多也就是两三百文,小贩来收,五十文一块卖给他们,二叔也不亏,但这块就不一样。”

范宁举了举手中太湖石,“这块太湖石发育得非常好,属于上品,市价要三贯钱或者四贯钱,五十文钱卖给小贩就亏大了。”

王二郎吓一跳,“要这么贵?”

范宁点点头,“二叔和我爹爹交情深厚,我不会骗你,如果卖给奇石馆,讨价还价,他们最多给四贯钱,这是市价。”

王二郎有点犹豫,这么好的东西,他有点舍不得送给范宁,卖了钱给母亲治病多好。

范宁笑道:“我若想占二叔的便宜,就不会说实话了,这样吧!这块石头我拿走,就抵掉二叔欠我爹爹的五贯船钱,怎么样?”

“真的?”王二郎大喜。

“当然是真的,其实我也拿不出四贯钱给二叔,正好抵船钱,我再给二叔写个收据。”

“不用写什么收据,我相信你们父子呢!你尽管拿走,今天就算二叔占你便宜了。”

“王二叔,我先走了,有时间到我家去喝杯茶。”

范宁抱着石头走了,王二郎望着范宁挺拔的背影叹道:“有什么的父亲,就有什么样的儿子,真是这样啊!”

........

今天收获很不错,居然得到一块精品和一块上品,这两块石头倒是可以卖给周鳞,给自己积攒一点本钱。

范宁先去阿婆家,他需要和阿婆打个招呼再走,见了周鳞后他就直接回小岩村。

不料,走到阿婆家门口,便听见了四婶声嘶力竭的哭喊声,“你给我老实交代,你和那个杨寡妇到底是什么关系?还有,我那支珍珠银钗是不是被你送给她了?”

“我向上天发誓,我没有,娘子,你听我解释!”

“跪下!谁让你起来了。”

范宁捂住嘴差点大笑出声,四叔居然说漏嘴了,他可以想象四叔发现真相后的悔恨。

“四叔,你是自作自受啊!”

第五十二章 上元花灯会(上)

范铜钟跪在地上,心中悔恨交加,自己干嘛要嘴贱说出来!

同时他心中大骂范宁,这个小混蛋,可把老子坑惨了。

柳细妹扑在床上嚎啕大哭,她心中委屈啊!

爹爹哄她,说是嫁给一个翩翩读书郎,读书郎是不错,可嫁了以后才发现,是不求上进的花心大萝卜。

读书郎考不上功名,还不如种田郎。

自己嫁给他一年多,他整天就呆在县城里,和一帮狐朋狗友鬼混,却把自己的丢在乡下,这和活寡妇有什么区别?

想到寡妇,柳细妹心中就是一阵心痛,居然勾搭上了杨寡妇,那个不要脸的狐狸精。

柳细妹又想到自己陪嫁的珍珠银钗不见了,她还怪婆婆收拾自己房间,现在她才明白,一定是自己男人送给了那个狐狸精。

不行!我要离婚,离婚!

柳细妹越想越恨,她坐起身吼道:“这日子没法过!我要回家,离婚!”

范铜钟痛哭流涕,连连作揖,“娘子,为夫知错了,就饶为夫这一次吧!”

范宁听了暗暗摇头,四叔这时候认怂,以后这腰杆就休想再硬起来。

范宁见事态已经明朗,便不再听下去,脚底抹上油,转身溜之大吉。

不久,柳细妹拎着包裹哭哭啼啼走了,范铜钟跪在门口,像霜打过的茄子,眼巴巴地望着娘子走远。

在他身后,范大川铁青着脸,拎着一根棍子,满腔怒火地望着儿子。

这个不学好的东西,今天一定要打死他。

.......

在灵岩寺低沉浑厚的钟声响起,庆历八年到来了。

元月的时间过得最快,在各种应酬和懒散中,一眨眼便到了一月中旬。

百姓们终于等到了期盼已久的上元节。

上元节是看灯的盛日,镇上虽然也有几盏灯,却远不如县里热闹。

家家户户携妻带子,关上门去县里看灯。

中午,张三娘换上一件五彩绫罗做成的新比甲,头上抹了桂花油,乌亮亮的头髻上插上一支凤凰银簪子。

她又喜滋滋地取出了儿子在京城给她买的胭脂和粉饼,坐在铜镜前描眉抹粉,涂了一层薄薄的胭脂,对镜子瞧了瞧,又觉得不太满意,便擦掉脂粉重新上妆。

院子里,父子二人已经等得有点不耐烦,化个妆就用了一个时辰,这要等要什么时候去。

范铁舟给儿子使个眼色,“宁儿,去给你娘说说,让她别化妆了。”

范宁翻个白眼,“为什么要我去说?”

“你说点好听的,哄哄你娘。”

范宁走到房门前,对正在补妆的母亲笑道:“我娘天生丽质,根本就不需要化妆。”

张三娘忙着往脸上补粉,她随口应道:“既然你娘天生丽质,你还买胭脂粉饼给她做什么?”

范宁回头看了父亲一眼,无奈摇摇头。

范铁舟指了指头,要他动动脑筋再说话。

范宁又对母亲道:“其实是爹爹不喜欢你化妆的样子,他不敢说,就让我来劝阻你。”

“砰!”一声,张三娘气得把粉饼扔到小桌上,“我不化了,走吧!”

.......

同去看灯的还有刘康一家,刘康母亲的脸上也涂得雪白,两个女人见面,便有说不完的话。

两家人上了范铁舟的客船,客船晃晃悠悠向胥江驶去。

胥江内挤满了船只,都是十里八乡去县城看灯的村民。

每个女人都打扮得花枝招展,孩子们穿着新衣,手中拎着去年的小灯笼,大家心中都充满了逛花灯的期待,脸上洋溢着兴奋,河道内一路欢声笑语。

范宁今年穿一身青缎士子袍,头戴士子巾,手中拿一柄折扇,这是严教授恭贺他考第一送他的礼物,使他看起来颇为温文尔雅。

刘康也穿得差不多,手中也拿一把折扇,但他皮肤黑,长得骨结粗大,他身上就没有范宁那种优雅的气质。

“我还没去过县城呢?”范宁望着远处的县城憧憬道。

“不会吧!前年我们还一起去过。”

前年一起去的是范呆呆,不是他,范宁摇摇头,“我记得不了,县城内有什么好玩的?”

不愧是好朋友,刘康很清楚范宁的心思,他笑嘻嘻道:“可能会让你失望,吴县可没有奇石巷,平江府唯一的石头市场就在我们镇上。”

“原本还想这两天去逛逛。”

刘康怀疑地看着范宁,“你小子是不是想改行做石头贩子?”

范宁收起折扇,笑了笑道:“当然不是,我只是想收藏名石。”

“屁的收藏,你小子就是想赚钱,我说这几月你已经攒了不少钱吧?”

刘康很羡慕范宁的生意头脑,一贯钱买进的石头,转手就卖了十贯钱,而且眼光还那么准,他怎么也做不到。

范宁拍拍肩头的布袋,里面铜钱哗哗作响,“你信不信,我的全部家当就只剩下两百文钱。”

说起来范宁手头确实拮据,上次回蒋湾村没有遇到周鳞,两块太湖石还堆在他床下,加上他过年时塞给阿婆五百文钱,他现在只剩下二百文钱。

父亲送给他的一两银子最终逃不过母亲猎犬般的搜寻,被她从床缝里抠出来没收了。

自从母亲张三娘从老屋墙角挖出范宁的宝盒后,搜查儿子房间便成了她的乐趣之一。

至于去年考第一答应的五百文赏钱,范宁从未指望母亲会兑现。

“那你还不如我!”

刘康得意拍拍腰囊,“我有八钱碎银子,今天我请你。”

这时,范宁又想起一事,笑问道:“县城灯会上有没有彩棚,就是猜灯谜、对对联可以兑奖那种?”

“有!在文庙广场上,每年灯会那边最热闹。”

范宁顿时欣然向往,那里才是他今晚想去的地方。

......

船只终于到了吴县,此时吴县护城河内布满了密密麻麻的船只,富贵人家的画舫大船,贫寒人家则是光板小船,条件稍微好一点,则会在船上搭个乌篷,扎上五色彩布,

范铁舟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找到一处停船的地方。

两家人上了岸,向县城里走去。

“爹爹,我们先找个地方吃饭吧!”刘康提议道。

刘康的父亲回头看了看娘子,和范宁家一样,刘家也是老婆做主。

“宁儿他娘,你说呢?”刘康的母亲笑问道。

张三娘想了想道:“吃晚饭是要趁早,去年我们等想天黑再吃饭,结果所有饭馆食铺都关门了,我们只好饿着肚子回家。”

“那走吧!我们找家小吃铺。”

现在距离天黑至少还有大半个时辰,但县城内已经人潮涌动,吃晚饭的游人格外多,每家小吃铺都爆满。

他们运气不错,很快就在一家小食铺中找到空位,众人坐下,点了七八个菜,又要几盘馒头,范铁舟还要了一壶酒,和刘康父亲对饮。

小食铺就是一个棚子,属于占道经营,两边道路狭窄,最多只能走一辆牛车,街道上人来人往,格外拥挤。

这时,远处来了一顶轿子,前面有人鸣锣开道,十几个衙役举着各种牌子,街上的百姓纷纷向两边避让。

“那是官员出巡吗?”范宁指着远处队伍问道。

“应该....是吧!”刘康也不能确定。

刘康父亲笑道:“肯定是,还穿着差服,看这排场,不是县令就是县丞。”

“我去看看!”

范宁来大宋还是第一次看见县令出巡,他心中颇有兴趣,放下筷子就飞奔而去。

张三娘一把没抓住他,气得在后面喊道:“有什么好看的,赶紧吃饭才是正经!”

范宁挤进左边人群,伸长脖子,向队伍望去。

只见十六名衙役穿着皂服,头戴八角差帽,腰间悬挂一把朴刀,个个体格健壮,队伍整齐,目不斜视地举牌前行。

中间是一顶青色的四人大轿,四个脚力抬着,轿帘垂下,看不见里面的情形。

轿子旁边跟着一名幕僚模样的中年男子,骑在一匹毛驴上,身材削瘦,看起来十分精明能干,不断探头向前面张望。

“把牌子举高一点!”

衙役们将牌子举得更高。

范宁这才注意牌子的字,他原以为是肃静、避让之类,但细看却是官员的身份背景。

当什么官,什么官阶,是否科班出身,哪一年进士,甚至进士考多少名等等。

列举得十分详细,让人一看便感觉此官来历不凡。

原来轿中官员是吴江县令。

就在这时,对面也传来一声锣响,‘咣!’只见十几名衙役簇拥着一名骑马官员走来。

道路狭窄,官威盛大,这下有点麻烦了。

=====

【今天三更,求票啊!】

第五十三章 上元花灯会(中)

这时,刘康跑上前拉了一下范宁,“你不是想看看我们县令长什么样子吗?前面骑马的那个就是。”

“看看去!”

范宁跟着刘康向前面跑去,片刻来到了县令不远处。

范宁只知道县令姓李,昆山县人,官声一般,用吴县土话来说,叫大事捣糨糊,小事拎得清,因此深得上司好评。

这位李县令年约三十岁出头,倒是长得不错,鼻直口方,颌下一缕黑须,头戴双翅乌纱帽,身穿深青色官服,一双眼睛炯炯有神。

刘康对范宁道:“听说李县令的岳父是朝中权贵,给女儿的嫁妆有三千亩地,十万贯钱,各种财宝就有几百大箱,装满了几艘船,好多人都在岸上数。”

刘康越说越羡慕,眼睛闪闪发亮,他父母就经常用这件事激励他刻苦读书,考上进士。

范宁听得悠然向往,自己长得也不错,一旦考上进士,权贵人家打破头也争着要把女儿嫁给自己。

范宁想象着那一幕的情景,顿时觉得一本本枯涩的经文也变得有富有生趣,一时间,他对未来的生活充满了向往,十年寒窗也值了。

李县令身边跟着四个拿着水火棍的弓手,前后各八名衙役,旁边也跟着一个骑毛驴的幕僚,却长得贼眉鼠眼,一脸奸猾。

“县君,对面应该是吴江张县令,听说是文相公的门生,要不要避让一下?”

李县令不满地瞪了幕僚一眼,“为什么要我避让?难道文相公的门生,就能骑在我头上?”

幕僚知道自己说错话了,这两人的后台不和。

他连忙吩咐左右,“去看看他的牌子!”

身边一名手力立刻飞奔过去,对面也跑来一名衙役,两人都是前来看牌。

范宁这才注意到李县令的牌子,居然和前面那位县令一样,也是庆历二年进士。

片刻,手力回来禀报,“启禀县君,对方也是庆历二年进士,乙榜第九十四名。”

李县令挥挥手,“那就不让!”

自己可是二甲第七名,赐进士出身,而对方才是乙榜九十四名,同进士出身,差自己太远,应该是他让自己。

这是文官的规矩,狭路相逢,官高者胜,如果是同阶,那就比科举出身。

对面吴江县令开始缓缓后退,一直退到小桥上,让出了一条路,这时,对方的幕僚跑来,抱拳行礼,“李县令,我家县君路经贵县,有急事赶回去,改日再来拜访赔罪!”

“无妨!无妨!今天上元夜,本官公务在身,改日再好好招待你们县君。”

两人虽互不待见,但场面上的话要说足,都是各有要事,以后再说。

李县令喝令一声,“继续巡视!”

衙役们鸣锣开道,两支队伍交错而过时,两个县令笑呵呵打个招呼。

“小弟要巡防治安,改日再请兄长喝酒,一定不醉不休!”

“公务要紧,以后我们有的是见面机会,呵呵!”

李县令拱拱手,便带着衙役扬长而去,等他走远,坐轿的吴江县令才重新回到街上,继续前行。

范宁着实看得有趣,原来宋朝官员各种斗,斗资历,比功名,功名若是一样,还要再比比名次,连争路也要看对方的功名,才决定谁让路。

这时,坐在小吃铺中的张三娘却悠然向往,自己儿子什么时候也能坐上官轿,威风八面地在大街上行走?

........

吴县的花灯虽然比不上京城,但也是花灯璀璨,流光溢彩,加之平江府民间富裕,很多大户人家都扎出彩灯凑趣,美人灯、寿星灯、莲花灯、鲤鱼灯、龙灯、鹿灯.....

在争奇斗艳的花灯中,还有一种精妙绝伦的走马灯,灯罩可以旋转,画在上面的马儿就像不停地在奔跑。

一时间,各种造型的大型彩灯随处可见,看得游人流连忘返。

但上元夜除了花灯这个主角外,还需要各种配角来捧场,小摊贩、小彩棚随处可见。

小娘子们三五结伴,穿着袄衣罗裙,眉目秀美,一个个打扮得格外漂亮,她们不时被小摊上的脂粉铜钗吸引,围在小摊前选购首饰。

而顽童们则穿着新衣,头梳总角,拎着灯笼在人群中穿梭奔跑,远远望去,就像一群群萤火虫在岸上飞舞。

刘康三岁的妹妹坐在父亲肩头,她手上也拿着一盏小鱼灯,小脸笑开了花。

“爹爹,那不是三叔吗?”范宁忽然看见前面有一个熟悉的背影。

“老三!”范铁舟也认出了兄弟,挥手大喊。

一个身材粗壮的男子转过身,正是范宁三叔范铁牛,他也看见兄长一家,高兴得咧嘴大笑。

范铁牛穿一件簇新的短衣,裤子也是新的,腰束一条布带,他肩头扛着宝贝女儿,手中牵着儿子,旁边是他娘子陆氏,她正在小摊前给儿子和女儿买灯笼。

一家三口也来县城看灯。

范铁牛指了指正在和小贩讨价还价的娘子,有点不好意思。

范铁舟便向他挥挥手,让他们一家自己去玩,打过招呼就行了。

“三叔看样子过得不错!”

范宁笑道:“衣服都是新做的。”

范铁舟叹道:“他们夫妻感情虽然不错,但如果没有上次的对簿公堂,他怎么有机会带妻儿来逛花灯?”

“看来对簿公堂还是蛮有效果的。”

“当然有效果,陆员外可不敢得罪朱大官人。”

说到这,范铁舟又想起一件事,对儿子笑道:“你三叔很佩服你,请你给他女儿起个名字呢?”

旁边,张三娘眉头一皱,有点不高兴道:“又不是富贵人家,小娘子要取什么名字?我看叫范小娘就不错。”

范铁舟连忙陪笑道:“族里已经有三个范小娘了,三弟的意思是,起个乳名。”

张三娘不吭声了,她也有个乳名,叫阿鹅,只是她很不喜欢这个乳名,便从不提起。

范宁想了想道:“就叫阿巧吧!”

范铁舟连声夸赞,“这个名字起得不错,回头我告诉他。”

这时,范宁见刘康向自己猛甩眼色,他心里明白,便一脸乖巧地对母亲陪笑道:“娘,我和阿康去文庙那边看看,猜几个灯谜,给娘挣几百文钱买菜。”

张三娘心中欢喜,“看看我儿子多孝顺,那我们说好了,娘让你去猜灯谜,但挣的钱得上交,不准私藏。”

“娘长了一双火眼金睛,你儿子的钱能瞒得过?”

“那倒也是,快去快回,给你们半个时辰。”

范宁转身便跑,范铁舟连忙喊道:“等会儿在吃饭的地方汇合!”

“知道了!”

范宁的声音远远传来,他和刘康已经跑得无影无踪。

........

文庙是读书人喜欢去的地方,平时文庙两边都是各种书铺和文房店,而上元节的文庙广场更是热闹,各种灯谜,各种擂台,吸引着大量的读书人前往。

文庙在敬贤桥北面,敬贤桥是吴县主桥,桥下的迎春河将吴县一隔为二,南面是各种商铺、仓库、酒楼、客栈、瓦肆,而北面则是官衙、学校、寺院、文庙等等机构所在地。

迎春河上停满了达官贵人的大船,他们直接在船上欣赏两岸花灯。

范宁刚要下桥,忽然听见有人叫他,“范宁!范阿呆!”

好像是朱佩的声音,她怎么会在这里?

朱佩在去年年考后便回吴江了,她信上说要月底才回来,难道是自己听错了?

“范宁,我好像听到朱佩在叫你。”刘康指着桥东道。

那就没错了,范宁奔下桥,向东面跑去。

桥的东面一溜停着三艘画舫大船,一样扎满了彩灯,看起来格外流光溢彩。

不用找,范宁一眼便看见了朱佩,她穿着一件狐皮短袄,下穿一条金线黑罗裙,头梳双环髻,这一次恢复了小娘子的打扮。

她站在船舷边,激动得又蹦又跳,向范宁挥手,引来岸边不少人瞩目,这小娘子长得真俊啊!很多人都惊叹一声。

“我去给祖父说一声,你等等我!”

朱佩喊了一声,便像一阵风冲进船舱。

这时,大船的另一边悠然走来一名少年,身材瘦高,相貌十分英俊,穿着月白色士子袍,头戴长脚幞头,腰束革带,看起来格外潇洒。

范宁看见他不由一怔,他怎么也在船上?

刘康快人快语,直接问道:“你怎么会在朱佩的船上?”

这少年正是年考第二名的徐绩,他看了看刘康,脸上露出一丝轻蔑,又对范宁淡淡道:“真巧,居然遇到学弟了。”

年考后,中舍生在学堂看见范宁,要么是出言讥讽,要么就是怒目而视,对他十分敌视,范宁也从不给对方好脸色,他和徐绩更是形同陌路,路上相遇也会对对方视而不见。

但此时,范宁心中却有点不太舒服,朱佩怎么和他在一起?

这时,朱佩从船舱飞奔出来,她戴了一顶乌纱帽,外面套一件宽大的士子外袍,容颜十分俊美,一双美目闪烁着宝石般的光泽。

她飞奔向岸上跑来,后面紧紧跟着她的保镖大宝剑女侠。

“小七娘,你去哪里?”徐绩在后面喊道。

朱佩却没有理睬他,直接奔上岸,她眉开眼笑对范宁道:“刚才我还在想会不会遇到你,还真遇到了。”

范宁笑嘻嘻问道:“你什么时候回来的,怎么不上学?”

“我今天上午才回来,准备过了上元节就去上学。”

她兴致极好,对范宁笑道:“你要去哪里玩,我跟你一起去。”

范宁挠挠头笑道:“我们打算去文庙,你去也行,但你给祖父说过了吗?”

“我和祖父说过了,他说和你一起就没关系,我们快走!”

朱佩在船中憋坏了,忽然遇到了范宁,简直令她心花怒放,她就像一只忽获自由的小鸟,拉着范宁的手便向文庙奔跑。

徐绩在船上望着朱佩跟随范宁远去,一肚子闷气无处发泄,他狠狠一脚向船舷踢去。

这时,一个头戴峨冠、鹤发童颜的老者走出来,站在徐绩身后,负手望着跑远的朱佩。

“小七娘身边那个少年是谁?”老者淡淡问道。

“回禀祖父,那是她的同窗,也是延英学堂的。”

“同窗?”

老者冷笑一声,“你也是她同窗,她为何不肯跟你去看灯?”

徐绩没有吭声,老者垂下眼帘看了看孙子,又淡淡问道:“他是什么家世?”

“他家好像在木堵乡下,父亲是打渔的。”

“就是那个年考考第一的?”

“就是他!”

老者冷冷哼一声,“你倒是很争气,连一个渔夫的儿子都比不上。”

老者十分不满地瞪了孙子一眼,转身回了船舱。

走到船舱门口,他又丢了一句话:“区区乡下小儿,怎么配得上朱小娘子?”

徐绩眼睛一亮,祖父这是在暗示自己呢!

.......

“那个家伙怎么和你在一起?”范宁回头瞥了一眼远处的大船。

朱佩撇撇嘴,“别提了,他们家船是后面一艘,今天正好遇到,我祖父就请他们过来叙话,徐绩要带我去看灯,烦都烦死,你来得正好。”

“你们两家是世交?”

“算是世交,两家祖父年轻时就认识,他爹爹和我爹爹又是县学同窗,一起考上了进士,都在朝廷做官,两家关系很不错,还有一点转弯抹角的亲戚关系。”

“可在学堂里,他就像不认识你一样!”旁边刘康脱口道。

朱佩眉头一皱,“这个人很会装,小小年纪,城府就很深,我最讨厌这种人。”

范宁听她说话老气横秋,不由哑然失笑,她自己才是小小年纪吧!

文庙广场上十分热闹,十几个大彩棚前挤满了读书人。

颇有点像大相国寺的彩棚,只不过这时是晚上,彩棚四周挂满了花灯,光彩夺目,更加喜庆热闹。

“先去哪一个?”范宁笑问道。

朱佩想了想,一指前面的猜谜棚,“我想先去猜谜!”

大宝剑女侠在前面给他们开路,她手长力大,轻轻一拨,前面的读书人纷纷站不稳,向两边跳开。

不少士子心中恼火,一抬头见是这么高的女子,背后还有长剑,再看看自己的小身板,不由嘟囔一句,“好男不跟女斗!”便悻悻走开。

范宁生怕大宝剑女侠听见,便压低声音问朱佩,“你们家从哪里把她找来的?”

朱佩今天心情极好,一反刁蛮常态,她便笑道:“剑姐其实是个女道士,从小出家,武艺很高,她出家的紫林庵就是我家捐助的,已经跟随我整整一年。”

范宁这才恍然,原来这个大宝剑女侠是个女道士,这倒不用考虑嫁人的难题了。

三人走进灯谜棚,十几根绳子上挂满了灯谜纸条,猜中就可以扯走,纸条下不少读书人正在仰头苦思。

刘康跑过来兴奋道:“我问过了,猜中一个奖赏十文钱。”

范宁用扇子在他头上敲一记,不屑道:“十文钱就把你高兴成这样?”

他却忘了,当初他自己在京城听到猜一条灯谜可赚五文钱,可比现在的刘康激动多了。

“阿呆,你来猜猜这条灯谜!”朱佩在另一边招手喊道。

=====

【加更四千字大章啊!老高人品爆发,求票!】

第五十四章 上元花灯会(下)

范宁走过去笑道:“居然还有你猜不出的灯谜?”

朱佩瞪了他一眼,“本衙内当然猜得出,只是身边需要个小听差,把你叫过来罢了!”

范宁见旁边站着棚主,心中不由好笑,一定是把兴冲冲把棚主叫来,却猜错了。

他抬头看了看谜面,‘正月少初一,射一字。’

范宁又回头问刘康,“你猜到了吗?”

刘康挠挠头,“我猜谜一向是白痴!”

等在旁边的棚主已经有点不耐烦了,催促朱佩道:“小官人,你猜了两次都不对,再猜不出我就去别处了!”

朱佩被揭穿老底,不由恼羞成怒道:“谁说我猜不出,我早就猜出来了,只是考考他们。”

说完,她看了范宁一眼。

范宁心领神会,便笑道:“我猜是个肯字。”

朱佩眼睛一亮,便哼了一声对棚主道:“听见没有,正月少初一,就是止月,合在一起就是肯字,本衙内早就猜到了,牌子拿来!”

棚主递给她一个小铜牌,凭这块小铜牌可以兑换十文钱,棚主扯下这条灯谜便走了。

朱佩得意洋洋道:“十文钱到手,你们两个要加把劲哦!”

她转身又去另一处灯谜下,刘康低声道:“这么刁蛮的小娘子,你和她同桌怎么受得了?”

“谁想和她同桌?这段时间她不在,我一个人独坐,不要太舒服。”

刘康扭头窃笑,刚才还问人家什么时候上学,这会儿又装作不在意。

这时,朱佩又喊了起来,“阿呆,我再考你一个灯谜!”

这一声‘阿呆’,把周围人的目光都吸引过来,范宁脸上发热,走上前咬牙道:“你不要再叫阿呆了!”

朱佩笑嘻嘻道:“阿呆蛮顺口的,要不叫你呆呆?又怕你不好意思哦!”

范宁拿她没辙,只得问道:“又被哪个灯谜难住了?”

“什么话!本衙内会被灯谜难住?就是要考考你,这个。”

她一指头顶上的灯谜,范宁抬头细看,这个灯谜有点意思,和刚才那个灯谜有异曲同工之妙。

“直上浮云间,射一字。”

他刚要说谜底,后面有人道:“小七娘,这是个去字!”

谜底是说对了,但揭开谜底的人却让三人的脸都沉了下来。

竟然是徐绩!

刘康不满瞪着他道:“你来这里做什么?”

徐绩瞥了他一眼,冷冷道:“这是你家的彩棚?我不能来?”

刘康语塞,徐绩又对朱佩道:“小七娘,你祖父让我来找你,时间已不早,跟我回去!”

“我才不跟你回去!”

朱佩向后退一步,站在范宁身边,她极为不满地望着徐绩,自己玩得正开心,此人却跑来捣乱,令她十分扫兴。

“范宁,小七娘年幼不懂事,你也不会不懂事吧!”徐绩把矛盾转向范宁。

范宁笑了笑道:“朱佩跟我们出来看灯,是她祖父同意的,该回去的时候,我会送她回去,学兄对朱佩的关心,我们都能理解,学兄还是请回吧!”

范宁轻描淡写说出的一番话,却切中要害,到底是谁在说谎?

徐绩的颜面着实挂不住了。

饶是徐绩城府较深,但他毕竟也只是十一岁的少年,也有冲动的一面。

他忽然想起祖父的话,对方不过是渔夫的儿子。

而自己是什么家世?

他胸中恶气难抑,再也忍不住,指着范宁斥责道:“人要有自知之明,小七娘是什么家世,你是什么家世,你高攀得上?别以为自己考个第一,尾巴就可以翘上天,就可以肆意妄为?你太自以为是了!”

“打死你这个王八蛋!”

徐绩的羞辱激怒了刘康,他怒吼着冲上去,却被范宁抱住,“有些人好好的人不做,非要学狗乱叫,你犯不着这种人计较。”

“你混蛋!”

徐绩气得浑身发抖,回头对朱佩喝道:“你跟我回去!”

“我不!”

朱佩态度坚决,她喊了一声,“剑姐!”

还不等徐绩反应过来,后面一只长手抓住他后脖领,直接将他扔出彩棚。

彩棚内一阵大笑。

范宁又对朱佩和刘康笑道:“这个彩棚的奖金太低,我们换个彩棚去玩。”

“我们去对联棚!”朱佩拍手笑道。

三人走出对联棚,徐绩却没有走,他走上前地平静对范宁道:“我跟你比一场,敢不敢跟!”

范宁倒佩服此人脸皮之厚,被羞辱成那样还不肯走。

他歪着头笑道:“我什么要跟你比?”

“你——”徐绩一时语塞。

刘康在范宁身后高声道:“爹爹告诉我,既然打狗就要往死里打,把狗彻底打怕,他就不敢惹你了。”

朱佩也深以为然,“有的人很无耻,你不想睬他,他还以为你怕了,到处宣扬,阿呆,跟他斗!”

范宁点点头,对徐绩笑道:“我是怕你输了无地自容,既然你不在意,那就划下道道来!”

徐绩装作没听见他们的讥讽,一指远处的彩棚,“我们去比五经填字!”

范宁微微一笑,“那就请吧!”

........

在大相国寺,九颗星那座彩棚就是五经填字,它有个正式的官方名称,叫做贴经,是省试科举的内容之一。

因为比较有趣,便又成为文人们广泛流传的文字游戏,很多学堂间的文学比赛也多采用这种方式。

一段无头无尾的文字,中间少几行,让你把它补全,难易皆有,看碟下菜,

它不像写诗做词,一般读书人只要熟读唐诗三百首,怎么都能拼凑出一首诗。

而五经填字则必须要熟读背诵各种经书,是实打实的本事。

如果两个人玩,互比胸中才学,就叫做斗经。

一大群士子听说这一对少年要斗经,纷纷跟着他们向五经棚走去,加入看热闹队伍的人越来越多,还有不少人向这边奔来。

刘康一时兴起,怂恿范宁斗经,现在他却有点后悔了,便对范宁道:“不行咱们就溜吧!”

范宁笑道:“要逃也是他先逃,轮不到咱们!”

徐绩不断和认识的人打招呼,面带微笑,举手投足从容不迫,显示出了过人的家世修养,只是在看范宁的刹那,他眼中才会闪过一丝刻骨仇恨,随即又被他的笑容巧妙掩饰住。

但他眼中的仇恨却被朱佩捕捉到,朱佩想起祖父对徐绩的评价,‘面善心狠,无容人之量。’

这让她不由有点为范宁担心。

大群人簇拥着范宁和徐绩来到了五经填字彩棚,这里原本颇为热闹,已经挤满士子,但听说有两个少年要来斗经,众人纷纷让出台子。

彩棚的主持人是一个方脸长须的中年男子,他认识徐绩,心中不由生出了一丝兴趣。

徐绩可是吴县有名的神童,三年前童子试选拔时,他因为年纪稍小,便没有参加,准备参加这一届的童子试。

不光是主持人,两边不少人都认识徐绩,府学首席教授的孙子,父亲是进士,家世显赫,让众人不由对范宁充满了兴趣,这个少年又是谁,居然要和徐绩斗经。

“徐小官人要取什么签?”主持人笑问道。

徐绩毫不犹豫道:“取上品签!”

周围士子一片哗然,五经填字也分为上品、中品和下品,下品内容以《孟子》和《论语》为主,比较简单,奖金也低,选下品一般以学堂的学生居多。

而中品内容包括《诗经》、《尚书》、《礼记》、《周易》、《春秋》五部,是真正的五经填字,绝大部分士子都选中品。

而上品内容就没有限制了,什么都有,大多十分冷僻,甚至《山海经》也会出现。

一般很少有人会选上品,私下玩玩可以,公开场合大家都不敢轻易冒这个风险。

因为难度大,所以奖金也高,答对一题,奖五百文,当然,还有难度更大的,那就不是一般人玩的文字游戏了。

但今天徐绩上来便选了上品,让众人怎么能不惊叹。

徐绩回头冷冷对范宁道:“你现在认输还来得及!”

范宁微微笑道:“这句话也是我想对学兄说的,你现在认输还来得及。”

“哼!不知死活。”

徐绩回头对主持道:“我来抽第一签!”

主持取出一个竹子做的签筒,把上面的盖取掉,签筒里密密麻麻插满了题签。

徐绩伸手抽一支题签,递给主持人。

题目就卷在竹签上,主持人慢慢打开题目读道:“魏文侯谓李克曰:先生尝教寡人[****],今所置非成则璜,二子何如?”

主持人便问徐绩,“中间少了十个字,是什么?”

徐绩毫不犹豫道:“家贫则思良妻,国乱则思良相。”

四周一片惊呼,不少人鼓起掌来,显然有人也知道这道题。

主持人笑道:“徐小官人答对了,这道题是出自《史记.魏世家》”

徐绩眼中闪过一丝得意,看了一眼范宁。

范宁也伸手取了一支题签,递给主持人。

主持人打开题笑道:“是诗题!”

他朗声读道:“莫嗔焙茶烟暗,请说下一句。”

人群中一片寂静,这道题十分冷僻,诗三百中没有记载,众人都不知道,连徐绩的眉头也皱了起来。

范宁看了一眼朱佩,朱佩小声嘟囔,“别问我,我也不知道。”

范宁心中暗笑,这小丫头终于肯承认自己不知道了。

他不慌不忙道:“可是‘却喜晒谷天晴’?”

主持人赞道:“答对了,这句诗是出自唐朝顾况的《山家》,各位可以去找一找。”

四周热烈鼓掌,这个少年太厉害了,不愧是徐绩的对手,居然连这种冷僻诗都知道。

徐绩心里明白,如果这支签被自己抽到,他就输了。

但他毕竟年少,此时已经杀红了眼,恨不得立即把范宁踩在脚下,一股意气涌上头,他一拍桌子喝道:“我抽五贯签!”

五贯签只是俗称,真正的名字叫做上绝签,是上品中最难的几道题,如果能答上,就能赢得五贯钱的奖金。

四周一片惊呼,人群向前涌动,后面的人拼命伸长脖子,居然有人要抽五贯签,太牛气了。

范宁却喜上眉梢,还有这种好事,他悄悄问朱佩,“五贯签的意思是奖金为五贯吗?”

“有点出息好不好!”

朱佩没好气地白他一眼,“最难的五贯签又叫断肠签,一签能悔断你的肠子。”

主持人又取来一只小签筒,里面有十支金色大签。

他微微笑道:“请两位小官人抽签!”

第五十五章 学堂有本难念的经

徐绩的手有点颤抖,他们家自己玩文字游戏时,他祖父就输在上绝签上,自己居然要抽这种签,是否明智?

但现在他真的骑虎难下,是他提出的挑战,他自己不敢抽,脸就丢尽了。

范宁在旁边笑道:“徐学兄,要不我先来?”

徐绩巴不得范宁先抽,但规矩是出题者先抽,题签就摆在他面前,在众目睽睽之下,把签筒推给范宁,他可丢不起这个脸。

他哼了一声,“既然是我出题,当然是我先来。”

他无从选择,只得一咬牙,硬着头皮抽出一支签。

主持人看了看题签,连忙在书箱里翻了半天,才找出一本书,他心中暗暗摇头,徐小官人运气着实不好,居然抽到了断肠签。

他便对徐绩道:“请背诵《汉书》卷七十三。”

四周围观士子鸦雀无声,简直在开玩笑,老年人闲暇之余或许会读读《汉书》,年轻士子个个都在拼科举,谁有时间去读那种枯燥的史书。

连《汉书》都没有多少人读过,还要背诵其中一篇,谁会知道第七十三篇是什么?

徐绩脸色苍白,额头上出汗了,在祖父严格要求下,他确实读过《汉书》,也知道第七十三卷是韦贤传,可要自己把它背下来,他却无论如何也办不到。

他现在才知道,为什么祖父再三叮嘱他,在公共场合千万不要选上绝签。

此时他心中悔恨万分,自己为什么不听祖父的叮嘱,为什么不脸皮厚一点,让范宁先抽这一签呢?

呆立良久,徐绩只得冷着脸道:“这道题我放弃!”

四周一片遗憾声,果然连徐小官人也答不上来。

主持人又把题签筒推给范宁,范宁笑眯眯对朱佩道:“你运气一向不错,帮我抽一支签。”

朱佩从未抽过上绝签,她也心痒难耐,便调皮地眨眨眼笑道:“这是你说的哦!抽到断肠签可别怪我。”

她伸出雪白细嫩的小手,替范宁抽了一支签。

主持人看了看题签笑道:“小官人的运气真是好,居然抽到了逃生签,请背诵吴融的《红叶》。”

上绝签中最难的叫做断肠签,最简单的叫做逃生签,难度和上品签差不多。

朱佩兴奋得小脸通红,得意洋洋对范宁道:“还不快感谢本衙内对你的关照!”

范宁拱拱手,“大恩不言谢,以后再说!”

朱佩趁人不注意,在下面悄悄踢了范宁一脚,“想赖掉,没门!”

这时,两边已是一片窃窃私语声,这首诗虽然也很冷僻,大多数人同样背不出,但比起刚才的《汉书》,却简单了不少。

徐绩恨得直咬牙,这臭小子走了狗屎运,居然抽到逃生签,气死本衙内了!

范宁想了想,便将这首红叶诗背诵出来:“露染霜干片片轻,斜阳照处转烘明......”

范宁一口气将全首诗背出来,四周响起鼓掌声,这场比赛显然是范宁赢了。

范宁瞥了徐绩一眼,见他一脸不服气,便淡淡道:“如果我就这样战胜你,估计你也不服,这样吧!刚才那道《汉书》题我来替你答。”

这个转折让众人瞠目结舌,徐绩也沉不住气了,“你说什么?”

范宁不睬他,不慌不忙道:“《汉书》第七十三卷是韦贤传,全文如下。”

他声音不大,但每一个字都说得格外清晰,“韦贤字长孺,鲁国邹人也,其先韦孟,家本彭城,为楚元王傅......”

他一口气背到最后,外面的鼓掌声越来越热烈,叫好声不断。

徐绩的脸胀成猪肝一样,不等范宁背完,他狠狠一跺脚,推开众人狼狈而逃,今天他自取其辱,丢尽了颜面,真不知该怎么对祖父解释?

.......

范宁三人从文庙中出来,他手中轻轻掂着五两银子,对两人抱怨道:“这家彩棚在耍赖,既然叫做五贯签,我答了两支签,就应该给我十两银子,最后只给我五两银子,可恨!”

刘康笑道:“人家不是给你解释了吗?规矩是每个人只能答一支签,要是来个大儒,把他的十支五贯签全答上,彩棚岂不是亏惨了。”

范宁对这个解释不屑一顾,“这是借口罢了,既然摆出十支签就要有被人答上的觉悟,敢摆五经填字的彩棚,会连五十贯钱都付不起?”

朱佩歪着头看了范宁半响,叹口气道:“居然为了几贯钱耿耿于怀,既然这么爱钱,主持人把徐绩的五百文钱给你,你为什么不要?”

范宁鼻子一哼,扬起头道:“不是我的钱,为什么要?范爷我虽然爱钱,但也取之有道。”

“去!去!去!明明是个财迷,还拼命往自己脸上贴金。”

这时,刘康忽然惨叫一声,“完了!完了!”

“什么完了?”

刘康哭丧着脸对范宁道:“我们把约好的时间忘记了,我娘非要打死我不可!”

范宁也吓一跳,母亲给他规定半个时辰,早就过了,他连忙对朱佩道:“我先送你上船,我们得赶回去。”

朱佩大度地一摆手,“不用你送,有剑姐陪我回去,你们快走吧!”

范宁和刘康转身便飞奔,见两人跑得狼狈,朱佩咯咯直笑,可惜她没看到范阿呆被他娘狠揍的样子。

........

随着上元节过去,延英学堂又再度恢复了朗朗读书声。

这天上午,吴县学政赵修文一脸不满地走进了延英学堂的大门。

他气势汹汹走进刘学政的房间,人却不在,赵修文回头问小茶童,“你们院主呢?”

小茶童有点害怕,指了指茅厕方向,“院主早上吃坏肚子了。”

打扰别人如恭是极为无礼之事,但赵修文也顾不得了,他来到茅厕外重重咳嗽一声。

只见刘院主在里面懒洋洋道:“凡事有先来后到,赵兄再急也得排队!”

“刘老儿快出来,今天我非要把你的胡须一根根拔光。”

“呵呵!看来赵官人家里穷得无米下锅,要谋财害命了。”

好一会儿,刘院主才捂着肚子慢吞吞出来,赵修文刚要开口,刘院主却道:“等我洗个手再和你谈,要不然太无礼了。”

赵修文只得忍住气等他,好半天他才洗手回来。

赵修文再也忍不住,怒视他道:“延英学堂还参不参加县士选拔赛?今天已是一月二十日,全县就只剩下你们学堂没有上交名单,我等你多少天了,你就是不来!”

县士选拔赛就是百姓们俗称的神童大赛,选拔参加童子解试的少年士子,选上了称为县士。

然后再参加州府一级的解试,如果解试通过,就叫贡举士,由州府推荐前往京城参加省试。

选上少年县士会有不少好处,比如免费进县学读书,读书还有补贴,父母免劳役,税赋减半,进京参加童子试还会有盘缠等等。

当然,想当上县士可不容易,每三年举行一次选拔赛,最终只有十名县士。

能去县里参加县士选拔赛,本身就已经是很大的荣耀了。

不是每个学堂都能参加,就算能参加,每个学堂也只有三个名额。

刘院主无奈的摆手道:“我还想明天去找你,这件事我遇到了一点小麻烦”

“你会有什么麻烦?”

“我们回房去谈!”

赵修文狠狠瞪了他一眼,不肯交名单,还要自己上门催他,要是别的学堂,不交就算放弃。

刘院主将赵修文请到自己书房,给他倒了一杯茶,这才给他讲了延庆学堂目前遇到的麻烦。

赵修文愣住了,“你是说,如果范宁要参加县士选拔赛,其他中舍生就集体抵制?”

刘院主点点头,“我已经和他们分别谈过几次,但这帮家伙态度很顽固,意见出奇的统一,坚决不肯和范宁一起参加,令我头痛!”

赵修文半晌说不出话来,居然是学生在抵制,这种事情他还从没有遇到过。

赵修文眉头皱了起来,“到底怎么回事?为什么范宁会和他们有这么大的仇恨?”

“还不是你老兄规定的联考制度吗?”

刘院主便将年考的事情详细说了一遍,最后叹息道:“我打听过了,别的学堂都是正常发挥,前三名都是中舍生,偏偏我们延英学堂出了一个下舍生,而且还是第一名,你让我怎么办?”

“你自己处理不好学堂的矛盾,还居然怪在我头上?”

赵修文不满道:“反正我不管,今天我来提醒过了,算是仁至义尽,你们延英学堂再不交名单,就算放弃这次机会?”

“放弃是不可能的,我想和你商量,能不能让我们延英学堂派两支队伍参加选拔赛。”

赵修文当然说的是气话,就算延英学堂其他人不参加,他也一定要让范宁参加,等了几个月才出现这么好的机会,他怎么能放过?

赵修文负手走了几步,他最终还是摇了摇头。

“规矩是每个学堂三个名额,我不可能给延英学堂破例,否则别的学堂也不干,请恕我办不到。”

刘院主不甘心道:“我也不是说,只给延英增加名额,其他三大学堂也一样增加名额嘛!至于其他普通学堂,就不用考虑了。”

赵修文敲了敲桌子,“你要明白,这种改变会涉及到很多规则跟着变化,一个是时间上来不及,更重要是县令、县丞不会答应。

当然,我会替你提一提,但我建议你还不是抱希望,按照老规则选出三个人选,最迟明天必须把名单给我,否则就视为延英学堂弃赛。”

“一点机会都没有吗?”刘院主一脸沮丧问道。

赵修文摇了摇头,“可能性太小,我劝你不要因小失大,误了这次比赛。”

第五十六章 难定的人选

就在赵修文刚走,刘院主便将学堂的五名教授请到自己房间。

刘院主一脸为难的对众人道:“刚才我和赵学政商量过,恐怕我们的方案不行!”

负责教中舍生杨教授点点头,“这是在意料之中,毕竟县士选拔赛不可能为我们一家修改规则,那么院主得做出决定了,我的意见还是稳妥起见,选三个中舍生参赛。”

严教授眉头微微一皱,“可这样对范宁不公,他毕竟是年考第一名。”

“第一名又怎么样?”

另一个教中舍生的贾教授十分不满地瞥了严教授一眼,敲了敲桌子道:“这可不仅仅是个人利益的比赛,它同时也是各学堂的排名比赛,我们始终被县学附属学堂和余庆学堂压住,排名全县第三,不就是前两届比赛成绩不佳吗?”

严教授还是不太赞成,“事关学生科举前途,我们不能这么草率。”

刘院主又问德高望重的张教授,“张教授的意见呢?”

张教授六十余岁,须发皆白,负责教上舍生,是上舍生能否考上县学的关键,他在延英学堂呆了近十五年,威望很高。

张教授缓缓道:“县士选拔赛首先是团体比赛,既然是团体比赛,就要求三名选手齐心协力,默契配合,我很担心两名中舍生和范宁组成团体会不会发生内讧。

虽然范宁个人能力很强,但好汉双拳难敌四手,没有一个齐心的团体,个人能力再强也会落败,如果学堂进不了四强赛,范宁即使在个人赛中发挥再好,他也选不上县士,最后延英学堂一无所获。

我个人觉得应该从大局考虑,选三名配合默契的中舍生出战。”

这时,教《孟子》的蔡教授也道:“张教授说得对,范宁也有弱项,他书法不佳,这就需要徐绩和陆有为两人替他弥补,但照眼前的情形,他们肯定不愿意,我延庆学堂就危险了,我担心到最后,三个人都选不上县士。”

刘院主见已经没有必要再讨论下去,便开始走最后一步流程,“那我们表决一下吧!同意范宁参赛的请举手。”

除了严教授,其他四人都没有举手,刘院主无奈,只得做出了决定。

“好吧!就派徐绩、吴健和陆有为三人代表我们学堂参赛,我再重申一遍,这份名单绝对要保密,不能向任何学生透露。”

.......

众人离去了,刘院主负手在房间里来回踱步。

他心中充满歉疚,不知怎么向范宁解释,失去县士选拔赛资格,那就意味着范宁无法参加童子试了。

童子试是实行推荐制,各学堂推荐给县里,县里再推荐给州府,考完解试后,再由州府推荐给朝廷参加省试。

它不像成人科举,有三个举人联保就能参加解试。

如果范宁无法参加童子试,这对他太残酷,也太不公平。

可如果强行让范宁和徐绩、陆有为代表延英学堂参赛,很可能因三人内讧,第一轮团体赛就被淘汰。

三人的基础得分太差,就算参加最后个人赛,也一样会名落孙山。

刘院主着实感到进退两难,而且他不能不考虑各教授的意见。

虽然他是院主,但在重大决策上,向来都是他和教授协商决定,这是他父亲创立延英学堂时定下的规矩。

难道.....范宁真的没有机会了吗?

.......

午休的钟声敲响,在中舍生课堂外,徐绩向好友吴健招了招手。

两人走到学堂旁边的竹林,徐绩小声对吴健道:“已经决定了,你是第三个参赛人选!”

吴健顿时喜极而泣,他忍不住捂住脸低声喊道:“太好了!”

吴健是年考第四名,和前三失之交臂,这就意味着他没有资格参加县士选拔赛,也失去了参加童子试的机会。

所以发榜那天他见到范宁才会那样愤怒,是范宁挤掉了他的名额。

徐绩冷笑道:“是咱们的强硬抵制有了效果,院主和教授们才得不放弃那个小乡巴佬,哼!跟我徐绩作对的人,绝对没有好下场。”

“老徐,这次真的感谢你了!”

“不用客气,咱们兄弟说这些干什么,下次去县里,你请我喝杯酒就是了。”

“一定!一定!”

两人勾肩搭背地去饭堂了。

......

朱佩今天是第一天上学,和往常一样,上午放学后她就准备回家了。

路过教授房间时,她忽然听见有人在叫自己。

“朱佩!”

朱佩回头,见是严教授向她招手,她犹豫一下,便上前问道:“严教授找我有事吗?”

“你进来,我有一件很重要的事情告诉你。”

朱佩走进了房间,高个子女护卫也一闪身跟了进来。

严教授身材矮小,在女护卫面前象小鸡一样,他瞥了女护卫一眼,这才关上门,小声道:“院主严禁我们泄露消息。”

朱佩吓了一跳,“什么事情?”

严教授满脸遗憾道:“今天上午,参加县士选拔赛的名单已经定下来,范宁不幸落选。”

朱佩顿时大怒,“凭什么,范宁可是年考第一名!”

严教授叹了口气,“主要是中舍生坚决抵制,几个教授也一致认为范宁参加选拔赛,会导致学堂会被淘汰,刘院主也没办法。”

“可是按照规矩范宁必须参加的,严教授,你也知道这个选拔赛的重要,这会影响到范宁前途的。”朱佩着实有点急了。

“我当然知道,我们大家都知道,可是就我一个人反对,没有用啊!”

“那刘院主他也不反对?”朱佩依旧怒道。

“朱佩,刘院主现在的压力很大,前天徐绩的祖父来学堂向刘院主施压,要求范宁公开向徐绩道歉,否则徐绩就转学走。

其他好多中舍生的家长也纷纷写信来,要求院主开除范宁,就因为发榜那天范宁打了一名中舍生,这些中舍生都回家告状。”

朱佩咬了一下嘴唇问道:“名单已经交给县里了吗?”

“还没有,但明天一早院主要去县里,我估计就是去交名单。”

“我知道了,谢谢教授把这个消息告诉我。”

朱佩转身便飞奔而去,远远听她对丫鬟道:“不吃饭了,我们立刻回府!”

严教授轻轻叹了口气,能不能改变范宁的命运,就看这小丫头了。

......

下午,刘院主正在房间里写报名表,这时,房门‘砰!’的一声被撞开了,吓了刘院主一跳。

“是谁?”他极为不高兴地问道。

“是我!”一个高胖的身影从外面走了进来。

正是朱佩的祖父朱元甫,刘院主脸上立刻多云转晴,“原来是朱大官人,稀客啊!快快请坐。”

“少给我假惺惺的!”朱元甫一脸怒色。

刘院主一怔,“出什么事情了?我莫非哪里得罪了大官人?”

“哼!我来问你,范宁考了年考第一名,他为什么不能参加县士选拔赛?”

刘院主的嘴顿时张大了,半天合不拢,“大官人是怎么知道消息的?”

“你别管我是怎么知道消息,我只问你,是不是真的?”

刘院主叹口气,“我也很遗憾,情况比较特殊,他确实无法代表延英学堂参赛。”

“哼!无非就是那几个小崽子在作怪,你一个堂堂的院主,连这点小事情都摆不平?”

“正因为我是院主,我才不仅要考虑学生个人的利益,还要考虑学堂的利益,所以我才不得不违心做出这个决定,不过我打算联系一下木堵镇官办学堂,看看范宁能不能代表他们去参赛?”

“已经来不及了!”

朱元甫一口否定,他铁青着脸道:“他们的名单早就交上去了,我还以为你们的名单也交了,没想到居然还这档子事,要不是佩儿告诉我,范宁这孩子的前途就被毁了,刘院主,你差点要坏大事!”

刘院主吓了一跳,会坏什么大事?

这时,他心中忽然一动,一个念头油然而生,便笑道:“其实还有一个办法,就看朱大官人愿不愿帮忙了。”

“你先说说看。”

刘院主发现了机会,他当然不会放过,便连忙道:“本来我的计划是派两个队去县里参加选拔赛,范宁和朱佩一组,其他三人一组,这样前五名都有机会,但我这个方案被学政一口否决。”

朱元甫眼中顿时有了浓厚的兴趣,“你是说佩儿也能参加?她可是小娘子。”

刘院主微微笑道:“规矩是人定的,再说选拔赛的条款中,也没有哪一条说小娘子不能参加,主要是五人参赛,会涉及不少选拔赛的规则改变,赵老儿嫌麻烦,不愿帮这个忙。”

“就改几条规则那么简单?”

刘院主笑了起来,“其实就是李县令的一句话。”

朱元甫呵呵笑了起来,“那你不早说,李县令还欠我一个人情,他若不答应,我就去找董知府,我就不信压不倒他。”

“大官人言重了,这对李县令其实只是区区小事。”

朱元甫点点头,“这件事就这么定了,我现在就去县里。”

刘院主站起身道:“我也和你一起去。”

第五十七章 规则改变了

次日中午,一名助教把范宁带到刘院主房间,“院主,他来了。”

“噢!范宁来了。”

刘院主呵呵一笑,起身道:“快请进来!”

范宁进来行了一礼,“院主找我有事?”

“先坐下喝口热茶再说!”

刘院主让他坐下,茶童给他们上了茶。

“上元夜我们延英学堂可是出了名,两个学生斗经,一个是徐绩,另一个大家不知道是谁,我猜应该是你吧!”

范宁此时还不知道县士选拔赛的事情,不过他心中却十分恼火。

他今天一早听说徐绩的祖父前两天找过刘院主。

据说是要自己当着学堂所有人的面向徐绩赔礼道歉,否则徐绩就转去别的学堂。

难道刘院主找自己,就为这件事?

“确实是我,如果院主觉得我影响学堂形象,要处罚我,我没有意见,但要我道歉之类的话就不要提了。”

“等一等!”

刘院主连忙叫住范宁,“你千万别误会,我并没有责怪你的意思,你是听到什么风声了?”

范宁点点头,“有人说我在破坏延英学堂的团结,因为我而导致延英学堂无法组队参加县士选拔赛,据说府学首席教授也向院主施压了。”

刘院主看范宁半晌,淡淡道:“这个说法有点夸张,延庆学堂从不会因为某个学生而不参加县士选拔。

至于什么人向我施压,你就不要放在心上,我刘彦通虽瘦,但还是有几两骨头的,你无须向任何人道歉。”

范宁心中感动,起身向刘院主行一礼,“院主对学生的爱护,学生感激不尽!”

“坐下!坐下!”

刘院主笑着让范宁坐下,又语重心长对范宁道:“因为你是范公的族孙,所以会招很多人嫉恨,说不定有人还想讨好朝廷某些权贵,才故意踩你,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在哪里都有小人,不用理睬他们。”

范宁默默点头,庆历革新,范仲淹得罪了很多的权贵,为了保护自己,范仲淹才坚持不让自己呆在京城,让自己回家乡读书。

可就算是这样,还是会有徐家之流的小人用暗箭射向自己。

对付这种小人只有一个办法,以其人之道还其人之身。

逃避只会让他们更嚣张。

刘院主见范宁沉思不语,他又笑道:“今天我叫你来,是想和你谈谈县士选拔赛之事。”

范宁喝了口热茶,没有说话。

刘院主看了看他,又继续道:“我们延英学堂得到了五个参赛名额,所以我决定组成两个队参加,赵学政已经同意。”

“不是只有三个名额吗?”范宁有些愕然。

刘院主轻轻叹息一声,“这件事一波三折,说起来,你还得谢谢朱佩和她祖父。”

刘院主便将事情原委简单给范宁说了一遍。

“你也别怪几个教授不替你说话,毕竟你来的时间太短,他们甚至还不认识你,但他们七个中舍生在学堂已经风光三年了,每个教授都教过他们,也很看重他们,教授想把机会留给他们,也是人之常情。”

院主替教授们说几句好话无可厚非,范宁却一眼看穿本质。

自己是范家子弟,如果范仲淹没有失势,相信这些教授就会是另一个选择。

人心是很复杂的,尤其文人的心思更是难测。

年考后很长一段时间,范宁以为是自己考第一的缘故,刺激到了那帮中舍生,尤其那几个所谓的竹林七贤。

但上元夜的偶然发现,他才意识到自己考虑问题还是太简单。

徐绩痛恨自己,未必是因为成绩,恐怕朱佩才是主要原因,那其他人呢?

朱佩不仅是平江府首富的孙女,还是皇亲国戚,父亲在朝中为高官。

这么优越的家世,她来延英学堂读书,不知有多少人想讨好她,想接近她。

但她偏偏跟自己同桌,引发的诸多不满可想而知。

徐绩在灯谜棚说的那番话就是最好的证明。

朱佩长得很不错,家世这么好,平江府多少大户人家都在盯着她......

而现在,他又找到了一个中舍生痛恨自己的原因。

那就是延英学堂的三个县士选拔赛名额,关系到每一个人能否参加童子试的机会。

刘院主现在最担心的就是范宁和徐绩的关系,这两人似乎已势同水火,他很担心县士选拔赛会发生意外。

“范宁,我知道你与徐绩不和,但我还是希望你们能珍惜来之不易的参赛资格,希望你们都能夺取县士,共同获得参加童子试的资格。”

范宁淡淡一笑,“院主的心情我能完全理解,我也不希望出任何意外,但人心难测,暗箭难防,不过我可以答应院主,我绝不会主动挑衅,但有一点我必须丑话说在前面,辱我者,我必辱之。”

.......

回到家,母亲张三娘正无精打采地坐在井边洗衣服,要是在蒋湾村,一大群女人聚在河边洗衣服,大家说说笑笑,多开心,可小镇上,却连一个说话的人都没有。

张三娘真的后悔万分,不该搬来镇上。

“娘,我回来了!”范宁快步走进家门。

张三娘有点惊讶,“今天不是旬休,宁儿怎么会回来?”

范宁钻进厨房,找到个大馒头,一边啃一边道:“今天有件要紧事,院主要我必须给你们说一下。”

“什么事情?”张三娘有点紧张,儿子别是被退学了吧!

“是这样,再过十天就是二月初二,县里要举行县士选拔赛,也就是神童大赛,我们学堂去五个人,我被选中了。”

张三娘松了口气,随即她瞪大眼睛,声音都变了,“我没听错吧!我家宁儿居然要参加神童大赛?”

吴县三年一次的神童大赛已经有些年头,吴县各乡村几乎人人皆知,在大家看来,能参加比赛的神童都是各个学堂最优秀的学生,是天上的小文曲星下凡。

莫说蒋湾村,四周的十里八村,都没听说有谁参加过。

张三娘从前常听邻居刘二家娘子炫耀,她在县里读书的侄子参加了神童赛,这件事让刘二娘子足足炫耀了三年。

每次说起这件事都会使她在张三娘面前占足了心理优势。

而今天,张三娘听说自己儿子也要参加神童大赛,怎么能不让她欣喜若狂。

“宁儿,快去告诉你爹爹,今天不准他晚上看病,让他回来吃饭。”

“娘,让我喘口气再去吧!”

“少啰嗦,快去!”

范宁被母亲赶出家门,他无可奈何,只得向父亲医馆而去。

走进益生堂药铺,便听见一声惊天动地的嚎叫,声音似乎是从自己父亲的医馆里传来,

范宁吓了一跳,连忙拦住一个跑堂小厮问道:“张哥儿,我爹爹医馆出什么事了?”

“罗员外在拔牙呢!几个人都按不住。”

范宁哑然失笑,他爹爹治腿治胳膊,现在居然又当牙医了。

这时,医馆又传来吼叫声,范宁连忙跑到医馆前,帘子已经被拉开,外面围满看热闹的病人。

只见小床上坐着一个醉醺醺的大胖子,手执一根椅子腿,眼睛凶光四射地扫着周围,“看谁敢靠近我?”

周围站在四五个汉子,他父亲范铁舟手中拿着一把小铁钳,一脸无奈地无奈地望着这个醉汉。

醉汉挥了挥棍子,指着范铁舟怒道:“你想拿铁钳子夹断我的喉咙,对不对?”

范宁把小药童拉过来问道:“阿庆,怎么回事?”

“小官人,说起来真的好笑!”

阿庆一脸哭笑不得的表情,给众人解释,“这个罗员外牙疼了一个月,他两个儿子好容易才劝他来拔牙,他怕拔牙,就给师父提条件,等他喝醉酒,随便师父怎么拔?”

“然后呢?”一名病人问道。

“然后他酒喝多了,就是现在这个样子。”

阿庆口齿伶俐,说得颇为生动,周围病人都哄堂大笑。

范铁舟放下铁钳,给罗员外长子使个眼色,便退出医馆。

罗员外长子拎过酒坛子倒了一碗酒,劝父亲道:“爹爹,这可是最好的平江桥酒,你平时舍不得喝的。”

罗员外摆摆手,“拿回家去喝!”

知父莫若子,罗员外的儿子很清楚怎么才能让父亲喝下这碗酒。

“爹爹,不行啊!这不是咱们的酒,这是范医师买的酒,咱们怎么能拿回家?”

“这酒不是咱们掏的钱?”

“不是!”

“那就再喝两碗,不喝白不喝!”

他端起酒碗,咕嘟咕嘟,一饮而尽,又倒上一碗,第二碗酒还没有喝完,头一歪就倒在床上,鼾声大作。

罗员外长子轻轻推了推父亲,立刻兴奋大喊:“范医师,我爹爹醉倒了!”

范铁舟走进来道:“大家把他按住,嘴掰开,阿庆,准备漱口盐水!”

.......

忙碌了半天,罗员外两个儿子终于把父亲抬上牛车,一家人走了。

“爹爹还会拔牙?”范宁走进来笑道。

范铁舟一边洗手,一边呵呵笑道:“以前给牛拔过牙齿,手艺还不算生疏。”

范宁却对剩下的半坛子酒感兴趣,他在屋外的时候,就感觉这酒的度数很高,和平时喝的酒不一样。

范宁倒了一小碗酒,端起来品了品,这酒至少有二十度。

而平时酒铺里卖的酒甚至比啤酒还要淡一点,喝起来就像酒酿一样。

范铁舟一眼瞥见儿子在品酒,连忙道:“那酒你别喝,烈着呢!”

“爹爹,这是什么酒?”

“那是罗员外儿子带来的,是我们平江府最烈的酒,叫做平江桥。”

范宁心中忽然有了一个想法,这酒如果再蒸馏一下,会是什么样子?

“宁儿,来我这里有事吗?”范铁舟走上前笑问道。

范宁放下酒碗道:“是娘让我过来的,她要爹爹今天务必回家吃晚饭。”

范铁舟笑了笑道:“为什么,难道有什么喜事?”

“或许是因为我准备参加神童比赛的缘故!”

范铁舟大喜,“你要参加神童比赛?”

范宁点点头,“今天院主已经找我谈过了,我会代表延英学堂出战。”

范铁舟这才明白妻子为什么要庆祝!

范铁舟完全能理解妻子的心情,就为这神童比赛,隔壁的刘二家娘子向她炫耀了不知多少回?

每次都让妻子以泪洗面,抱着傻儿子大哭,这一次,她也能扬眉吐气了。

想到儿子从前呆呆傻傻的样子,村里孩子若没有出息,家长都是拿宁儿来安慰自己孩子,‘没关系,至少比范家的阿呆要好。’

可今天,自己儿子居然也要参加神童大赛,范铁舟只感到鼻子一阵阵发酸。

虽然范铁舟不像妻子那样为这件事欣喜若狂,但他也认为,这绝对是一件值得庆贺的大喜事。

范铁舟笑道:“等我收拾一下,我们去白云酒楼订个位子,今天要好好庆祝庆祝!”

=======

【新的一周开始,老高向大家求票!!】

第五十八章 范铜钟要上进

范宁一家从白云酒楼出来天已经黑尽了。

此时虽然已是初春,但夜里依旧寒气渗人,范宁不由将羊皮袄紧了紧,他一回头,见母亲还在后面慢慢吞吞走着,算计着什么?

“娘,吃都吃过了,你还在算什么?”

“大郎,不对啊!”

张三娘加快脚步赶上来,对丈夫道:“我怎么算都发现酒楼多收我们两百文钱?”

“没有多收!”

范铁舟笑了笑道:“上菜的那两个酒保不是恭喜宁儿参加神童大赛吗?我就赏了他们两百文钱。”

“我说呢!”

张三娘拉长了声调,十分不满道:“酒菜钱就花了五百二十文,你还要再赏两百文钱,范铁舟,我没发现嘛!你居然变得这么出手阔绰了?”

范铁舟无奈道:“偶然才吃一次嘛!不要那么斤斤计较了。”

“我心里就是不舒服,宁儿参加神童赛是靠自己努力,凭什么说两句恭维话,就要赏他们两百文钱,你为什么不赏给宁儿?”

“我自己都舍不得用,在家里拼命节俭,你好了,一甩手就是两百文,你知道两百文就是六斗米啊!够我们家吃两个月。”

范铁舟给儿子使个眼色,让替自己说两句好话。

范宁却笑而不语,这个时候沉默是金。

一家三口在张三娘的唠叨中回了家。

刚走进小巷,范铁舟忽然发现不对,自己家门前的抱鼓石背后居然蹲着一个人,他厉声喝道:“是谁?”

张三娘吓了一跳,她反应奇快,一把将儿子抓到自己身后,她自己却躲在丈夫胳膊后紧张地问道:“大郎,是不是蟊贼?”

这时,黑影却站起身,他整理一下衣冠,“大哥,是我!”

是老四范铜钟的声音,范铁舟松了口气,不满道:“你鬼鬼祟祟躲在那里干什么?”

“不是冷吗?这里可以躲躲寒风。”

“我还以为是蟊贼,这么晚,你吃饭没有?”

范铜钟又冷又饿,他本来就打算来大哥家蹭顿饭,结果饭没有蹭到,又见他们一家三口似乎刚刚吃饭回来,一定是去酒楼吃饭,居然不叫自己?

要是平时范铜钟早就气得跳脚,但今天他有事求范宁,他只得强忍住一肚子不满,含糊道:“大哥,我吃过了,我来找阿呆有点事。”

张三娘顿时不高兴了,“老四,你怎么还叫阿呆,我给你说过几次了?”

“大嫂,不好意思,我叫顺口了。”

范宁却对四叔范铜钟颇有兴趣,上次那件事最后是怎么解决的?

他只知道四叔后来把四婶从县城接回家,但中间的过程是什么?

“四叔,你找我?”

范铜钟点点头,“嗯!我先去你的学堂,学堂已经关门,我就过来找你,等了都快半个时辰。”

“老四,你找宁儿做什么?”范铁舟不解地问道。

“我就问宁儿一点事,很快就好,你们先进屋去吧!”

范铁舟见他神神秘秘,便也不再多问,回头对妻子道:“三娘,我们先进去,让他们谈。”

张三娘有点不放心,但还是跟丈夫进院子了,她又小声道:“宁儿不会有事吧!”

“哎!他是宁儿的四叔,你想到哪里去了?”

小巷里,范宁笑嘻嘻问道:“四婶是怎么回家的?”

说到这件事,范铜钟就是一肚子火,不过他有求于范宁,只得忍住气道:“上次那件事,你把我害得好惨,我就不跟你计较了,这次你一定要帮帮我。”

“那你先说,四婶是怎么回家的?”范宁还是不肯放过他。

范铜钟拿他没办法,只得恨恨道:“求呗!还能怎么样,给她写了保证书,老丈人又给我说了几句好话,我再发誓好好读书,你四婶心一软,就跟我回来了。”

“四叔真的要好好读书?”

范宁着实不相信,他这个四叔一向口是心非,令人怀疑。

“我怎么不想好好读书,你以为四叔就没有自尊?”

范铜钟拍拍胸脯,一脸改过自新的大义凛然。

“所以我今天来找你帮忙,那件事还是你惹出来的,你必须得帮我这个忙。”

“我惹出来的?”

范宁忍不住笑道:“四叔,我可没有故意在桥下掉一包钱,应该是那包钱惹的事吧!”

范铜钟脸腾地红了,好在天黑,看不出来,他心中惊讶,阿呆怎么会知道掉钱那件事?

他连忙干咳两声,岔开话题,“我们不说这些了,反正看在我们叔侄一场的面上,你得帮帮我,这次就当四叔求你了。”

“你先说是什么事,然后我再决定能否帮你?”

范铁铜叹了口气,“我今天得到一个消息,府学今年放出三个特招生名额,不需要考试,也不收学费,我觉得这是个千载难逢的机会。”

范宁眉头一皱,“四叔没搞错吧!府学特招生和我有什么关系?”

“是和你没关系,但你能帮我。”

范铜钟解释道:“报名特招生有三个条件,一个是完成县学学业,我完全符合,第二条是参加过解试,我也很符合,只是第三条有点苛刻,我恐怕会有点问题。”

范宁有点无语,前两条大多数人都符合好不好,估计第三条才是关键。

“第三个条件是什么?”

“第三个条件是要有名望士绅推荐。”

“名望士绅?”

范宁挠挠头,“四叔,你在县里混那么久,还能不认识几个?”

范铜钟干笑两声,“你四叔我确实是认识不少名望士绅,可是....这次报名的人太多,一般士绅恐怕效果不够,你看能不能请朱大官人推荐我。”

我去,原来四叔是打这个主意,范宁翻了个白眼,亏他想得出来,让朱大官人推荐他,他怎么好意思开这个口?

范宁便笑眯眯道:“四叔,上次你也见过朱大官人,我记得你还和他套了交情,这种小事情哪里还需要侄儿出马,你自己去就能搞定。”

“你这个小滑头,到底帮不帮四叔?”

“四叔求上进是好事,小侄怎么能不帮你?只是我确实刚欠了朱大官人一个人情,实在不好意思再开口,四叔,拿出你求四婶回家的勇气来,我看好你。”

“我不是和朱大官人不熟嘛!”

“哪里不熟?上次我记得朱大官人还给了你一张名帖,其他几个乡绅他理睬了吗?”

范铜钟犹豫一下,好像是这样的,朱大官人就只给了自己一张名帖,其他几个乡绅,包括里正讨好他,他都没有理睬,难道朱大官人真对自己另眼相看?

范宁见四叔已经动心,又巧舌如簧地鼓动他道:“四叔,自己的前途当然要靠自己争取,你要让朱大官人觉得你有担当、有勇气,他才会对你刮目相看,相信我,你一定会成功。”

范铜钟被侄儿忽悠得晕头转向,他也开始对自己有信心了,说不定自己还能真能成功。

“求就求,男子汉大丈夫,我怕什么?”

“这就对了!”

范宁笑眯眯道:“有志者,事竟成,相信我四叔也是能做番大事的人,这点小事,不用小侄出马。”

望着四叔范铜钟信心百倍地走了,范宁才松了口气。

范宁转身向家里走去,一进门,父亲范铁舟和母亲张三娘还在院子里等着他呢!

范铁舟见老四似乎走掉了,他连忙问道:“宁儿,你四叔找你做什么?他怎么兴高采烈的走了?”

“他要去读府学什么免试特招生,让我去找朱大官人帮忙,被我鼓励一通,他自己决定去求朱大官人了。”

“你这个小滑头!”

范铁舟哈哈大笑,“不过你四叔知道上进其实也是好事。”

“好什么呀!”

张三娘在一旁冷笑道:“他是在县学混不下去,才想去府学混,对他而言,反正都是混,他若去了府学,他娘子怎么办?”

张三娘眼光独到,点出了老四最大的问题。

范铁舟虽然也觉得四弟冷落妻子有点不妥,但四弟肯去府学读书,这本身就是一种求上进的表现。

无论如何,也总比一天到晚和县里那帮狐朋狗友混在一起的好。

.......

次日中午,朱元甫带着孙女朱佩吃完午饭,迈步从三清酒楼出来,一辆华丽的马车停在酒楼门口。

他刚要上马车,旁边却忽然窜出一个年轻人,直奔朱元甫走来。

朱元甫的两个贴身护卫吓了一跳,两人反应敏捷,一转身,一左一右同时抓住了这个年轻人的胳膊。

年轻男子正是范铜钟,他花了几百文钱,打听到朱元甫在三清酒楼吃午饭,他便等在酒楼外,还真被他等到了。

范铜钟急得大喊:“朱大官人,我是范宁的四叔,我们见过。”

朱元甫一怔,摆摆手,让两名护卫放开他,他打量一下范铜钟,依稀有点印象。

他点了点头,“我们是见过,你找我有什么事?”

范铜钟连忙道:“是这样的,我侄儿不好意思求你,他让我自己来,有件事我想请朱大官人帮帮忙。”

朱元甫呵呵笑了起来,“那个小家伙也会有不好意思的时候?你说吧!什么事情,看我能不能帮你。”

朱佩瞪了范铜钟一眼,连忙将祖父拉到一边,小声道:“范宁若求祖父帮忙,他一定会自己来,而且我听范宁说过,他这个四叔整天游手好闲,不务正业。”

朱元甫语重心长对她道:“该不该帮他,我心里有数,祖父现在做了很多事情,要到十年后你才会理解,你就不要管了。”

“老爷子,我是怕你上当。”

朱元甫忍不住哈哈大笑。

他拍拍孙女的头又笑眯眯道:“你祖父是什么人,这年头能骗你祖父的人,还没有出生呢!”

朱佩见祖父不听自己的劝,她心中着实不高兴,一扭小蛮腰便上了马车。

朱元甫又走上前打量一下范铜钟,见他长得很周正,皮肤白净,身材又高,颇有几分玉树临风的气质。

他心中对范铜钟便有了几分好感,便指指酒楼,笑呵呵道:“外面风大,我们进来说话!”

范铜钟受宠若惊,连忙跟随朱元甫进了酒楼。

朱元甫找一个位子坐下,他一摆手,“你也坐下!”

“学生不敢!”

朱元甫点点头,也不勉强他,便笑道:“你说说看,有什么事情想请我帮忙。”

“是这样.....”

范铜钟便将府学特招生的事情说了一遍,心中忐忑不安地望着朱元甫。

朱元甫眯眼笑了起来,他以为什么事情,原来是想去府学读书,这种小事对他来说就是举手之劳而已。

略施小恩,收买人心,何乐而不为?何况还是范宁的四叔。

朱元甫并没有急着答复他,他捋须想了想道:“你既然是范宁四叔,那应该很了解自己侄儿,我知道他以前比较呆缓,那他怎么变成神童,你应该知道原因吧!”

范铜钟虽然志大才疏,但他确实有点小聪明,能看别人脸色下菜,他知道该怎么回答才能让朱大官人满意。

“学生认为,关键在我大嫂,宁儿的母亲。”

“这话怎么说?”朱元甫顿时有了兴趣。

“大官人不知道,那几年所有的人都说宁儿读书没有,纯粹浪费钱,包括我爹爹也为此和大嫂吵了无数次,但大嫂顶住了所有的压力,坚持让宁儿进学堂读书。

那段时间我大嫂就像老母鸡一样保护宁儿,所有的委屈她来承受,但就是不准任何人说宁儿不行,现在想起来,我觉得就是她的爱护感动了老天爷,给了她一个正常的儿子。”

朱元甫点点头叹息道:“你说得很对,父母的爱才是改变范宁的关键,我同意你的观点。”

朱元甫便起身道:“府学的事情我可以帮你,以后有什么难处可以直接来找我,现在你先吃饭。”

他招手叫来掌柜,“给这位年轻人点菜,记在我帐上。”

范铜钟激动得连连作揖,“大官人的恩德,学生铭记于心,大官人但有吩咐,学生一定竭心尽力为大官人效犬马之劳!”

朱元甫仰头呵呵一笑,起身便走了。

第五十九章 启程去县城

二月初一,木堵镇码头上敲锣打鼓,热闹喧天,一群年轻后生舞动狮子,惹得一群群孩子跟着奔跑,热闹得就像过年一样。

虽然第二天就是春社,但今天码头上的热闹却不是因为社日到来。

码头横杆上挂了一条长长红色条幅,上写一行大字:‘预祝木堵镇神童马到成功,为镇争光!’

吴县三年一度的县士选拔大赛拉开了帷幕,这对每一个乡镇都是大事,他们会举行各种仪式,鼓励自己的子弟能出人头地,为镇争光。

神童在大宋百姓心中地位尤其崇高,因为家家户户都有孩子,父母们做梦都希望自己的孩子也能成为神童。

所以三年一度的县士选拔大赛牵动着千家万户的心,倍受吴县百姓瞩目。

木堵镇共有七个学堂,但有资格参加县士选拔赛的就只有两个学堂,这和学堂的办学质量以及学生考上县学的人数有关。

一个是镇官办学堂,还有一个就是延英学堂。

延英学堂虽然是四大学堂之一,不过它的学生来自平江府各地,木堵镇的学生不多,倒是镇官办学堂才是纯粹的子弟学堂。

本届延英学堂参赛的五名学生中,有两个是木堵镇子弟,加上官办学堂的三名学生,一共五名学生代表木堵镇参赛。

今天就是为他们五人送行,几乎全镇稍有名望的乡绅都赶到了码头。

码头上停着两艘扎满了大红绢花的船只,上竖一面大旗,‘木堵镇神童’。

范宁今天穿一件簇新的蓝缎士子服,头戴纱帽,腰束革带,显得格外的精神抖擞,器宇不凡。

在他身后跟着穿着同样服饰的朱佩,延英学堂作为县试选拔赛的四大种子队,他们抽到蓝色,所有参赛学生都穿着统一的蓝色士子服出征。

而旁边站着三名镇官办学堂的参赛学生,他们就没有统一的服装,各自穿着同样簇新的长袍,只是颜色和款式不一,略显得有点杂乱。

朱元甫作为乡绅代表,高声朗读着一篇热情洋溢的出征檄文。

“庆元八年早春,寒风凛冽,锐气长空,木堵镇五名神童子弟肩负八千父老重托,胸怀宏远大志,慷慨出征......”

范宁心不在焉地听着朱元甫慷慨激昂的发言,他的目光却瞥向旁边长长的一排桌子,桌上放着五只酒盏,一名乡绅正往茶盏里倒酒。

另一名后生拎着一只大公鸡,用刀割断了公鸡的喉咙,将鸡血一点点滴进酒盏中。

范宁的嘴角一阵阵抽搐,难道这就是‘打鸡血’的典故由来吗?

后面朱佩捂着嘴一阵恶心,小声对范宁道:“阿呆,等会儿那酒你替我喝!”

范宁翻了个白眼,自己还不知道找谁替呢?

朱元甫读得口干舌燥,终于读完了不知谁写的一篇裹脚布长文。

一名乡老大喊:“吉时到,准备出发!”

朱元甫走上前,两名乡绅将鸡血酒递给他,他把第一盏酒递给范宁,

“范少郎,你是我们镇最大的希望,希望你能成为我们木堵镇的第三个县士。”

“学生一定尽最大努力争取!”

“来!喝下这盏酒上船吧!”

范宁接过酒盏,便一股强烈的腥骚之气扑面而来,熏得他差点扔掉酒盏。

他只得捏住鼻子,屏住呼吸,强行将这盏鸡血酒一饮而尽,一股火辣辣的气息从胃里升腾而起。

居然还是二十度的平江桥酒。

范宁见朱元甫又端起一盏酒,他犹豫一下便道:“朱佩的酒也给我吧!”

朱元甫眼中闪过一丝赞许之色,呵呵笑道:“不用,让她自己喝!”

乡绅端过第二杯鸡血酒,刺鼻的味道让朱佩畏惧地后退一步,可怜巴巴地向范宁望去。

范宁只得又一次道:“还是我替她喝吧!”

朱元甫无奈,只得把酒盏交给范宁,范宁摒住呼吸,忍住刺鼻的腥味,接过酒盏一饮而尽。

周围响起一片鼓掌声。

五名少年依次喝了壮行酒,向众乡绅长揖施一礼,在热烈的欢呼声中,五名少年登上了两艘扎满彩带红花的大船。

他们站在船头抱拳辞行,颇有几分风萧萧易水寒的悲壮。

两艘大船缓缓出发,在敲锣打鼓声中驶向胥江。

........

范宁和朱佩坐在第二艘船上。

这次延英学堂出征两支队伍,昨天三名中舍生已经跟随刘院主走了,他们将组成延英学堂的正队。

包括徐绩、陆有为和吴健三人,他们是去年年考的第二、三、四名,由他们组队,是延英学堂上下的众望所归。

范宁虽然考第一,但他毕竟是下舍生,年纪尚少,况且还跟着一个小娘子,大家都不太看好他们。

甚至包括刘院主和其他教授,他们一致决定将三名中舍生定为正队,将范宁和朱佩定为副队,作为正队的补充。

县士选拔赛本来的目的,是县衙选拔代表本县参加童子试的天才少年,然后加以培养。

但因为有各学堂之间团体竞争的存在,它实际上又成为各学堂之间三年一次的文赛较量,关系到各学堂的排名。

范宁坐船一般坐在船头,他喜欢那种和风拂面的感觉,但今天,河风中还有几分寒意,他却不得不坐在船头。

那个大宝剑女侠的占地面积实在太宽,加上朱佩带着大包小包数十个行李,还有一名贴身丫鬟,小小的船篷里哪里还有他的位子。

和他们同去县城的,还有一名年轻跑腿的助教,范宁第一天来学堂报道,遇到的就是这个助教。

他名叫裴光,长洲县人,家境中等,三年前他考过解试,却在京城省试落榜,他便应聘延英学堂当助教,一边挣钱养家,一边复习。

裴光去年秋天准备第二次参加科举,不料父亲去世,他只得放弃考试,在家给父亲守孝,准备三年后再考。

裴光这个名字有点别扭,但受之父母,他也不能再改,所以他一般让他称呼他的表字,‘乾火’。

这是他出生时父亲给他算了的一卦,乾火坤水,乾卦,天行健,火也。

意思是,天行健,君子自强不息。

不过听起来还是有点别扭。

裴光坐在船头给范宁讲解这才选拔赛的一些规则。

“选拔赛分为两部分,一部分是团体赛,另一部分是个人赛,一共比七天,比赛地点就在县学,由李县令主考。”

范宁想了想问道:“刚才裴兄提到了四大学堂,能不能再详细给我说一说?”

裴光微微一笑,“吴县四大学堂,县学附属学堂、苏台镇的余庆学堂,木堵镇的延英学堂,还有就是长桥镇的长青学堂,我们排名第三。

县士选拔赛一共进行了五届,第一次是我们延英学堂夺第一,第二和第三届都是县学附属学堂夺魁,第四届是长青学堂夺走第一,第五届也就是三年前,由余庆学堂夺魁。”

裴光叹了口气,“已经十五年了,我们延英学堂再没有夺过第一,昨天院主特地去拜祭老院主,这次选拔赛,他势在必得。”

“阿呆,你们在说什么?”

朱佩睡眼惺忪地从船篷里出来,她昨晚有点兴奋,睡得不好,上船后就在补瞌睡。

范宁笑道:“我们在研究敌情,要不要一起研究。”

“好呀!”

朱佩笑嘻嘻上前盘腿坐下道:“我听祖父说,这次有新规矩,分为甲区和乙区两个赛场,甲区都是强队,乙区比较弱,咱们很可能会分在乙区。”

范宁拳掌一击,兴奋道:“这是好事情啊!咱们分到弱区!”

“好什么呀!”

朱佩白了他一眼,“甲区有三个四强赛名额,乙区只有一个,只会杀得更惨烈。”

范宁眼珠一转,又转到了自己感兴趣的话题,“兵马未动,粮草先行,咱们先说说后勤吧!裴大哥,咱们住的条件怎么?伙食怎么样?”

朱佩撇了撇嘴,“你就关心吃和睡,和猪有什么区别?以后我叫你范小猪,嘻嘻!好像比范呆呆好听一点。”

范宁躺在甲板上,双手枕在脑后,翘着腿悠然道:“我是范小猪,你是佩小猪,咱们变成猪公猪婆,不对!猪兄猪弟。”

朱佩一怔,随即脸胀得通红,扑上去掐他的脖子,“你这个死猪头,范呆子,竟然敢骂我是猪,看我不掐死你!”

范宁被她按在船头狂虐,他举手求饶,“大妹子,小衙内,别再推了,我要掉下河了!”

这时,船篷布拉开一条缝,宝剑女侠探头看了一眼,又缩回头睡觉去了。

.......

船只直接进了吴县,在敬贤桥下停了下来,后天比赛就要开始,各个学堂的参赛学生都陆陆陆续续乘船到来。

桥上和岸上站满了从县城各处赶来瞻仰神童们的员外和士绅,一片议论声,有人喊道:“延英学堂和余庆学堂的神童都来了!”

人群纷纷探头观看。

范宁船只靠岸时,正好遇到好几支学堂的参赛队伍同时到来,码头上一下子热闹起来。

这时,一艘大船率先靠岸,先下来一名中年儒生,长了一只鹰勾大鼻子,目光冷厉。

他身后的五名参赛学生依次下船,都是十一二岁的少年,他们居然穿着一致的服装,都是身穿绿色士子服,头戴纱帽,腰束黑色革带,每个人拎着的行李袋也完全一样。

周围学生和看热闹的士绅们纷纷鼓掌,裴光对范宁和朱佩道:“这就是苏台镇余庆学堂,上一届他们夺得魁首。”

范宁已经看到了,大船上插有一面三角旗,上面就写着‘余庆堂’三个字。

“阿呆,那个大鼻子领队是谁,长得好凶啊!”朱佩问道。

“我也不知道?”范宁摇摇头。

旁边裴光连忙笑道:“他叫程著,是余庆堂的院主,出了名的护短,而且狡猾奸诈,第四届神童比赛,他们出奇兵赢了。”

朱佩瞥了范宁一眼,得意洋洋道:“我说吧!出奇兵很重要,你还不干?”

范宁哼了一声道:“那我就叫你朱小娘子,让他们轻视我们,也是出奇兵呀!”

“你敢!”

一把寒气森森的短剑忽然出现在朱佩手上,在范宁眼前晃晃,“你敢乱叫,小心本衙内废了你。”

别人不知道朱佩短剑藏在哪里,范宁却很清楚,朱佩的腰带很古怪,就藏着这把软剑。

这时,裴光连忙道:“你们别斗嘴了,他过来了。”

两人一起向岸上望去,只见余庆学堂的院主程著缓缓走来,他走到岸边,打量一下范宁和朱佩,哼了一声,“这就是我们的对手吗?两个下舍生。”

“既然程院主能准确地说出他们是下舍生,想必你的情报已经做足。”

众人转头,只见刘院主快步走了过来,他向范宁和朱佩笑了笑,又对程著道:“我说得没错吧!程院主。”

程著仰头呵呵一笑,“彼此!彼此!”

他又深深看了一眼范宁,这才转身离去。

刘院主走上船笑道:“我一直在等你们,终于把你们俩等到了,你们跟我来吧!”

第六十章 林欲静而风不止

范宁住的客栈叫做文渊阁客栈,客栈门口种着一棵百年枯瘦大树,俨如站岗的巨人,凝视着对面的县学大门。

客栈的掌柜姓胡,据说县学第一代教谕的后人,年代已久,难以考据,但肥硕的身体却顽固地遗传着先祖的基因。

文渊阁客栈就在县学大门正对面,占地约五亩地。

准确地说,它是县学的一部分,它的建筑风格和县学一致,青砖黑瓦,高墙深院,却和周围的民宅格格不入,俨如鹤立鸡群。

这次神童比赛,几乎所有的学生都住在这里,刘院主还特地包了一座五间屋的大独院。

朱佩不住这里,徐绩晚上也不住这里,院子就变成了三名学生各住一间屋,两名助教住一间,刘院主独住一间。

吃饭是客栈包饭,饭菜来自于县学,物美价廉,品种繁多,丰俭由己,客人随时可以去用餐。

房间里,众人坐在一起,听刘院主介绍比赛的情况。

朱佩身体有点倦怠,先回家了,范宁则独自坐在最东面,三名中舍生则坐在最西面。

几名参赛选手俨如仇家一般,令刘院主伤透了脑筋,却又无可奈何。

作为院主,他对外需要维护学堂团结一致的形象,不可能让他们各住一地,对内,他也要极力调解两方矛盾。

即使矛盾无法调解,刘院主也要让他们最大限度的少见面,但像今天这样的规则说明会,双方都必须参加。

范宁和三名中舍生见了面依旧不说话,就像彼此不认识一样,范宁甚至不会看徐绩一眼,而徐绩却时不时瞥向范宁,目光中透出一丝深刻的敌意。

目前学堂的一些传闻已经被证实,徐绩参加完这次比赛后,不管有没有被选上县士,他都将离开延英学堂,前往县学读书。

用竹林七贤的话说,既然某人不愿向徐绩公开道歉,那么徐绩就没必要在延英学堂继续呆下去了。

三个中舍生不时窃窃私语,嘲讽的目光偶然会投向范宁,显然,这次范宁作为替补参赛,令他们十分不屑。

三人不专心引起了刘院主的不满,他敲了敲桌子,提高了声音。

“这次神童比赛一共有二十四支参赛队伍,七十名学生,除了我们延英学堂外,其他三大学堂也都是分成两支队伍参赛。

按照今年的新规则,将分为甲乙两个区各自比试,最后将是甲区的前三名和乙区的第一名进入最后决赛。

现在还没有进行分区抽签,但我希望我们延英学堂的两支队伍,能在最后四强赛中会师。”

范宁举手问道:“请问刘院主,比赛是用什么方式举行,是笔试还是什么?”

刘院主一怔,“你事先没有研究过吗?”

范宁看了看手中的规则说明,“上面说得比较简单,只是说每四支队同时进行比赛,积分最高者获胜,具体怎么比却没有说。”

刘院主微微笑道:“比赛方式其实很简单,很像斗经,只不过四个队一起斗,分数最高者胜出,然后进行下一轮。”

刘院主说到斗经,范宁顿时想起了上元夜的事情,他迅速瞥了徐绩一眼,恰好徐绩也在看他,两人目光相触,徐绩的目光中闪烁着刻骨仇恨。

经过上元夜一战,两人之间的矛盾已经难以化解,以至于两人无法呆在一个屋檐下。

范宁心中冷哼一声,举手笑道:“院主能不能举个简单的例子?”

刘院主点点头,“就拿乙区的比赛来说,大概会有十二支队伍角逐,时间就是明天,十二支队伍将分成三组比赛,每组第一名进入下一轮。

第二轮在后天举行,三支第一轮的获胜队伍再进行角逐,胜者将作为乙区第一名参加最后的四强决赛,至于具体怎么斗经,晚上我再和你详谈。”

说到这,刘院主问助教裴光,“现在什么时候了?”

“快到午时了!”

刘院主便对众人道:“我现在要去抽签,你们去吃饭,下午可以出去走走,但最好就在附近,不要走远了。”

刘院主匆匆走出去,走到门口,他忽然又折回来,目光严厉地对众人道:“我警告你们,不准再起内讧,不准饮酒,不准惹事生非,否则我严惩不贷!”

刘院主走了,吴健忽然笑着问裴光,“裴助教,朱小官人呢,怎么不见她?”

裴光笑了笑,“她祖父好像有安排吧!不和我们住在一起,具体我也不太清楚。”

陆有为也笑道:“对呀!人家是什么身份,怎么会和我们这些书香子弟、渔夫的儿子住在一起?”

三人看了范宁一眼,一起大笑起来。

徐绩笑道:“我请客,咱们中午出去吃,尝一尝吴县最有名的罗家鲃肺汤。”

三人扬长而去,裴光有些忧心忡忡对范宁道:“这三人是在故意激怒你,你可千万别上当!”

范宁淡淡一笑,“某种东西咬我一口,我总不能再咬回去吧!”

裴光赞许地竖起大拇指,又笑道:“走吧!我带你去吃饭,这家客栈的饭菜品种很丰富,味道也真的不错。”

两人起身向前面的饭堂走去。

.......

徐绩三人走出客栈,徐绩阴沉着脸冷冷道:“没想到这个混蛋居然也来参赛了。”

吴健连忙道:“他是走了狗屎运,若不是朱大官人一心想让孙女参赛,说服县令改变规则,哪里轮到他!”

徐绩咬牙很道:“可一看见他,我心中就怒火难抑,最好能想个什么办法把他干掉,让他失去参赛资格。”

吴健阴阴一笑,低声道:“我认识几个街头无赖,要不找机会打断他的手,他就无法参赛了。”

徐绩半响叹口气,“我倒是很想这样干,只是风险很大,一旦官府抓到无赖,我们就危险了,还是得换一种办法。”

陆有为很了解徐绩,既然他这么说,那肯定是有办法了。

陆有为便笑道:“老徐,你的锦囊妙计说给我们听听。”

徐绩得意一笑,“我这一计叫做釜底抽薪之计,明天一早让那混蛋欲哭无泪,我们先去吃饭,吃完饭我就去施计!”

.........

吃罢午饭,范宁独自一人在附近的大街上闲逛。

他信步来到文庙广场,上元夜晚上,范宁就是在这里和徐绩斗经,那时广场上挤满了看灯和看热闹的百姓,喧闹异常。

而现在广场上却十分安静,温暖的午后阳光照在人身上,让人觉得格外的悠闲自在。

广场两边分布着五六家店铺,两家书店和三家文房店,另外还有一家瓷器店。

店铺规模都颇大,差不多都占地一亩左右,店铺飞檐画栋,造型美观古朴,和气势庄严肃穆的文庙融为一体。

午后时分,几家店里的客人都不多,伙计和掌柜都在享受午后阳光,一个个打不起精神。

范宁走进一家书铺,却听见鼾声如雷,一探头,只见店主人躺在柜台后,一缕温暖的阳光照在他身上,睡得正香甜。

一名伙计上前竖起指头‘嘘!’一声,小声道:“小官人随便看,看中什么书叫我一声就是了。”

书铺的格局和后世差不多,中间是几张并在一起的大桌子,上面整齐地摆放着一叠叠新书,四面墙上都是木架,木架上是密密麻麻的各种书籍。

举目望去,基本都是以各类科举书籍为主,历年省试试卷和点评,甲榜名文,以及各主要州府的解试题卷。

然后就是五经和诸子百家的著作,还有唐朝诗人刊印的诗集,还有各类笔记小说。

范宁走到大木桌前,上面堆满了书,这些卖的应该都是最流行最火爆的书籍。

这时,正在午睡的书铺主人已经醒来,这是一个中年男子,皮肤白皙,颌下有三缕黑须,体态稍胖,笑容十分温和。

他慢慢走到范宁面前笑道:“小官人,好久不见了!”

范宁也觉得他有点眼熟,可就是想不起来自己哪里见过他。

“我应该见过前辈,但就是想不起来。”

“你当然见过我!”

中年男子笑眯眯道:“上元夜,你不就在我摆的彩棚里和徐小官人斗经吗?我替你们抽的题签。”

范宁顿时想起来了,他就是那个斗经主持人,范宁连忙行礼,“晚辈一时没有记住,请前辈勿怪!”

“无妨!无妨!小官人是来参加县士选拔赛的吧!”

“正是,晚辈是木堵镇延英学堂学生,晚辈姓范。”

中年男子点点头,“我姓董,这家小店就是我的产业,惨淡经营吧!”

“前辈太谦虚了。”

范宁心里明白,能摆得起五经填字彩棚,绝对是大户人家,否则光彩头他就负担不起,只能说这座书铺是他的产业之一。

中年男子将一本书递给他,“小官人,这是刚刚印出来的,十天前的县学入学考试题,如果有兴趣可以买一本。”

“我离县学还早呢!”

范宁需要在学堂里读五年,距离县学还很遥远。

中年男子微微一笑,“如果你选中县士,那就里县学不远了,能将两支上绝签都答出的人,县学对你而言,只是征途的起点。”

“谢谢前辈夸赞!”

范宁翻了翻手中的书,他对县学的入学题不感兴趣,便随手拿起旁边一本薄书。

这是庆历七年平江府解试题集,也就是去年秋天的解试题,四叔范铜钟就在这场解试中落榜。

这时,范宁脑海里忽然跳出一个陌生的名字,他想了想问道:“去年的解元叫做杨颐吗?”

“正是!来自吴江县学的杨颐。”

范宁一怔,他又试探着问道:“第二名叫张文晋,第三名叫何远志。”

中年男子笑着点点头,“小官人说得一点没错,他们正是去年解试的前三名。”

范宁愣住了,半晌他又问道:“去年的解试题是不是《论江南运河之利》?”

中年男子捋须微笑:“这道题是去年解试策论题,看来小官人已经看过了。”

范宁连忙翻开手中的试题集,找到了解试策论题,赫然正是《论江南运河之利》。

范宁彻底呆住了,他当然没有看过,可是....自己怎么会知道这些?

======

【晚上八点会加更一章】

第六十一章 釜底抽薪

范宁的前世曾经背诵过很多东西,包括四书五经,各种流传下来的名家经典,但他可以肯定,他绝不会去关心庆历七年平江府的解试情况,况且也无从知晓。

那么,自己怎么会知道解试前三名的名单?怎么会知道解试题考什么?

午后的几缕阳光透过屋顶明瓦射入,落在范宁脸上,给他尚带稚嫩的面孔抹上一层光泽,使他脸上增添了一分神秘感。

中年男子饶有兴致地打量眼前这位陷入沉思的少年。

上元夜的斗经居然能答上两支上绝签,其中一支还是断肠签,这是他摆彩棚十年从未遇到的情况。

这么精彩的事情,他当然分享给自己居上位者的兄弟,若不是政务繁忙,他兄弟早已跑来见一见这个神童少年。

范宁已经思考了一炷香时间,他搜肠刮肚,怎么也想不起来自己在哪里见过名单和试题。

他几乎可以肯定,他从没有接触这方面的内容。

范宁又换一个角度问道:“大叔,除了印刷出来的试题书籍,哪里还会介绍去年解试情况,比如只列出前三名。”

“应该很多吧!榜单哪里都能看到。”

“不!不!”

范宁连忙摆手,“大叔没明白我的意思,我不是说全部榜单,而是只列前三名,后面不提。”

“这样啊!”

中年男子想了想,“要不然就是《平江府志》了,一般《平江府志》都会提到解试,但不会说得太多,按照惯例只列前三名。”

范宁急忙问道:“那去年的《平江府志》有没有出来?”

中年男子呵呵一笑,“没那么快,最快也要到五六月份,有时候甚至要很多年后才会编。”

范宁略有点失望,只得告辞离开了书铺。

但范宁刚走没多远,忽然又跑回来问道:“那三年的《平江府志》有没有?”

他刚刚才想起,上一届解试的前三名他也知道,

“好像有,你稍等等!”

中年男子去阁楼翻了半天,才找出来一本布满灰尘的书,递给范宁笑道:“这种府志一般没人会买,也就是各个学校会买一本,你想要就送给你了。”

“谢谢大叔!”

范宁走出书铺慢慢翻阅这本庆历四年的《平江府志》,他完全呆住了,这本《平江府志》他竟然看过,里面的内容清晰印在他的脑海里。

这是怎么回事?

自己绝对没有读过这本地方志,那自己怎么会记得里面的内容?而且居然能够倒背如流。

范宁有点懵了。

其实这种异常并不是第一次发生,在京城欧阳修府中背《春秋》时他就有点奇怪,似乎他没有读过《春秋》。

当时他以为是记忆出了差错,便没有深究。

在延英入学考试时,也发生了这种异常,他记得自己并没有读过《管子》,那时他怎么能倒背如流?

但不管《春秋》还是《管子》,都毕竟是古代的经典经文,范宁无法确定自己到底有没有读过?

但《平江府志》却是一个无法解释的异状,无论如何他都不可能读过。

这种异状此时就像一座大山一般矗立在他眼前,让他无法回避,不得不面对。

范宁呆立良久,他习惯性的挠了挠后脑勺,手忽然在后脑勺的某个部位停住了,一个念头从他头脑里电光石火般的划过。

难道是.......

怎么可能?范宁立刻否定自己的荒唐念头,这可是范呆呆的身体,它怎么能穿越千年!

可如果不是,又怎么解释眼前的一切?

........

朱佩住在吴县东城一座园林似的豪宅内,这是她姨母的家,她姨夫任池州知事,家世显赫。

姨夫姓徐,还有一个堂弟,目前在京城为官,这个堂弟正是徐绩的父亲。

朱佩的姨母实际上就是徐绩的堂婶,平江府的豪门都会有一点转弯抹角的亲戚关系,这也算是门当户对联姻的必然结果。

朱佩祖父在县城内当然也有自己的大宅,只是姨母早就让她过来住几天,她便借县士选拔赛的机会,住进姨母家中。

朱佩穿了一件宽大的绣着金丝银边的绿罗裙,上身穿一件襦衣,外套一件鹿皮紧身小袄。

她很喜欢穿宽大的裙子,似乎这样能将她显得年岁大一点,成熟一点。

但往往吸引别人的,并不是她穿什么衣裙,而是她那张白嫩如瓷般的小脸和精致得如同书画大师精心描绘的五官。

当然,让延英堂同窗彻底记住她的,却不是她的外貌,而是她暴打范疆时的强悍。

朱佩此时很舒服地坐在一张宽大的椅子上看书,墙角的火盆烧得正旺,房间里十分温暖。

小丫鬟翠儿蹲在火盆边烧茶,但她耳朵却竖起,听剑护卫向小主人汇报情况。

剑护卫就是大宝剑女侠,她俗家姓什么已经不知道,道号叫做剑梅子,府中的丫鬟们都叫她拣梅子,个儿最高,当然拣的梅子最多。

她奉朱佩的命令前去保护范宁,范宁在安全方面有点大大咧咧,但朱佩却心细如发,她知道有人对范宁恨之入骨,搞不好会趁机对他下手。

范宁已经返回客栈,剑护卫便赶回来向朱佩汇报。

“小官人,范少郎今天午后一个人去了文庙广场,他进了一家书铺,很巧,书铺主人就是那个斗经主持人,他们交谈片刻,书铺主人送给范少郎一本书,好像是《平江府志》,他就回客栈了,事情不多,但他举止有点异常。”

朱佩对书铺主人不感兴趣,她听到范宁举止异常,便放下书,好奇地问道:“举止哪里异常?”

剑梅子忍住笑道:“他站在书铺里发呆差不多一炷香时间,后来又坐在迎春河边,望着水中发呆近半个时辰,后来又仰头对天大喊。”

“他喊什么?”朱佩眼中的兴趣更浓了。

“他在喊,‘我明白了,肯定就是这个原因!’”

小丫鬟翠儿小声笑道:“他还真是个呆子!”

朱佩俏脸一沉,不高兴地呵斥道:“不准你叫他呆子!”

翠儿吓得站起身,低下头委屈道:“小娘子不是总叫他阿呆吗?”

“我喜欢叫他阿呆是我的事,但轮不到你叫他呆子,他在延英堂年考第一,他会是呆子?”

“可徐小官人说他是作弊考第一的!”翠儿小声嘟囔道。

“徐绩什么时候给你说的?”

朱佩是何等聪明,她一下子便发现了丫鬟话语的问题。

她一直跟着自己,徐绩什么时候告诉她,自己居然不知道?

她逼视着翠儿,目光十分凌厉,“快说!”

翠儿吓得脸色大变,半响才小声道:“上次我在学堂门口等小娘子的时候,他从学堂里出来,和我说了几句。”

“他说什么?”

“他就抱怨,说范宁明明是作弊考第一,小娘子还帮着范宁说话,说一点不顾及他的面子。”

“你有没有拿他的好处?”朱佩追问道。

“他给我一两银子,让我拿去买花儿,我不敢要。”

“哼!这么重要的事情,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我......我怕小娘子生气。”翠儿低下头不敢说话。

“我先警告你!”

朱佩极为恼火地训斥她道:“以后你再胳膊肘朝外拐,若被我发现你拿了别人的好处,你就滚回家去,我不要你了!”

翠儿跟了朱佩两年,还从未被她这样怒骂,翠儿顿时眼睛红了,背过身去抽抽噎噎哭了起来。

这时,进来一个四十余岁的妇人,她一眼看见哭得伤心的翠儿,便笑道:“是谁欺负我们翠儿了,哭成了小泪人。”

朱佩心烦意乱地挥挥手,“要哭到外面哭去,别在这里烦我!”

剑梅子连忙拉着翠儿出去了。

妇人正是朱佩的姨母,姓王,她姐妹两个,她是大姐,嫁给徐家,生下一儿一女,长子叫徐寿春,去年考过解试,年初已经进京赶考去了。

范宁在茶馆命名碧螺春时,徐寿春也在场,是个十七八岁的英俊士子,知书懂礼,范宁对他印象颇好。

王氏的妹妹就是朱佩的母亲。

王氏瞥了朱佩一眼,笑道:“在姨母面前还摆脸色?”

朱佩恨恨道:“这个小丫头越来越不懂尊卑,自以为是的胡乱插口,好好骂她几句,让她懂懂规矩。”

王氏在外甥女身边坐下,拉住她的手笑道:“其实是你的心情不好,要不,我让阿珠儿陪你出去走走,散一下心?”

阿珠儿便是王氏的女儿,今年十六岁,已经定亲,在家苦练女红,准备嫁人。

“算了吧!珠姐哪有时间出门?”朱佩悻悻道。

“那就让绩儿陪你出去走走。”

朱佩眉头一皱,“徐绩过来了?”

王氏连忙道:“我昨儿让他今天中午过来吃饭,结果他没时间,说明天就要比赛了。”

朱佩哼了一声,“我说嘛!他们明天就遇到劲敌余庆堂队,他现在哪有时间过来!”

“哟!你的消息蛮灵通的嘛!中午才抽签结束,你就知道结果了。”

朱佩却一怔,她姨母从来都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她怎么知道今天中午抽签,自己可没有告诉过她。

心中有了疑心,朱佩便试探着问道:“姨母来找我有什么事吗?”

王氏柔声道:“姨母是来劝劝你,你母亲本来对你进学堂读书就不高兴,你现在还要参加什么县士比赛,公开抛头露面,我担心你母亲会一怒之下不准你再进学堂读书了。

佩儿,现在大家都在议论你,对你名声不利,我觉得你还是谨慎一点为好。”

朱佩又不露声色问道:“那姨母觉得我该怎么做,才算谨慎呢?”

“不要参加这次县士比赛了,然后姨母写封信给你母亲,我替你担保,你可以继续在学堂读书。”

朱佩沉默片刻道:“如果不参加县士比赛,至少要给刘院主说一声才行。”

王氏大喜,连忙道:“我去帮你说,你就不要操心这些事情了。”

“不行!我会自己处理好,姨母千万不要多事,会让祖父为难的。”

王氏深深看了外甥女一眼,便点点头道:“好吧!你自己处理,我就不管了。”

王氏起身走了,朱佩的脸色立刻阴沉下来,她十分不满地哼了一声,起身走出院子,见翠儿还在抹泪,她心中顿时火起,眼睛一瞪,“你到底有完没完?”

翠儿吓得不敢再哭,胆怯怯上前。

“赶紧给我收拾行李,我要搬回别宅去住,这里不安全!”

朱佩又阴沉着脸对剑梅子道:“你去打听一下,今天中午左右,徐绩有没有来过这里?”

=====

【推荐票有点疲软,加更求推荐票!!!】

第六十二章 有了借口

下午,范宁睡醒了午觉,他长长伸个懒腰,只觉神清气爽,头脑异常清醒。

他已经从中午的莫名纠结中走出来。

也懒得再去追根查底了,一切顺其自然吧!

这时,他忽然发现门边有一张纸条。

他上前拾起纸条,字写得歪歪扭扭,和他当初的字有一拼,不过能看出是女性的字迹。

上面只有一句话,“有人想阻止朱佩明天参赛!”

范宁笑了起来,这个拣梅子写的字也够烂的。

居然打算阻止朱佩参赛,不用想范宁也知道是谁干的,只有徐绩才有这个条件动员家人阻止朱佩参赛。

范宁当然知道这个徐绩在打什么主意,朱佩不参赛,自己就没有了搭档,只能跟随着弃赛。

徐绩想得倒是很美,就是太愚蠢了,朱佩是什么人,连她父母都说服不了她,她还会受七大姑,八大姨的摆布?

上次徐家在背后踩自己的事情,自己还没有找他算帐,他倒好,主动把脸凑过来了。

‘徐绩,是你小子自己找死,就别怪范爷手狠!’

.......

范宁来到客栈饭堂,一眼便看到了正在吃饭的张助教,这次延英学堂跟来两个助教,主要是跑腿并安排学生起居。

裴光负责跟随范宁和朱佩,这个张助教就负责照顾另外三人。

范宁用漆盘端了几个菜和一碗饭,做到张助教的对面,笑问道:“怎么只有张助教一人,他们三个呢?”

“他们在外面吃饭,家里条件优越,这里的伙食他们看不上。”

“他们在哪里吃饭?听说几个学堂居心叵测,可别大意了。”范宁不露声色试探道。

“应该问题不大,他们说就在聚仙酒楼,离客栈很近。”

.......

聚仙酒楼就在敬贤桥南面,是距离县学最近的一座酒楼,在吴县也颇有名气。

天刚擦黑,徐绩三人便从酒楼走了出来。

徐绩已得到婶娘的消息,朱佩已答应明天不参赛,这让他喜出望外。

心中长长出口恶气,他便多喝了几杯,不免有了几分醉意。

“喝得不尽兴,等比赛完,咱们再喝个一醉方休!”

徐绩喝了酒,说话也变得格外豪爽。

三人刚出酒楼,一抬头,却范宁就站在他们对面。

徐绩笑了起来,走上前歪着头打量范宁,“你这个乡下小瘪三,这是你来的地方吗?”

旁边吴健和陆有为虽然也喝了不少酒,但他二人比徐绩清醒一点,两人立刻意识到,恐怕来者不善,吴健怒道:“范宁,你想干什么?”

范宁笑眯眯道:“哥哥我特地给三位衙内准备了一桶醒酒汤,三位小衙内,这边请!”

他转身向酒楼背后走去,陆有为胆子比较小,他有点怕范宁,便道:“我们别理他,回客栈吧!”

“你怕个屁啊!”

徐绩怒视他一眼,“我们三个打一个,还打不过他?”

吴健也十分好勇斗狠,他早就想收拾范宁了,今天正好有机会,他怎么能放过。

“老三,你害怕的话,自己回去好了。”

“我...我怕什么,要去一起去,我虽然不会打架,等你们按倒他,我也踢他两脚就是了。”

陆有为借酒壮胆,跟着二人向酒楼后面走去。

只见范宁站在月光下,等着他们三人。

“拿出来吧!你的醒酒汤在哪里?”徐绩活动活动手腕,一脸轻蔑地望着范宁。

“你这么急?怕抢不过他们?”

范宁依旧笑眯眯道:"放心吧!醒酒汤量很足,够你们三个喝的."

徐绩不明白范宁为什么找自己?一转念,他忽然明白过来。

一定是朱佩家人通报了刘院主,朱佩明天不能参赛。

想到这,徐绩顿时仰天大笑起来,“简直太让我高兴了,小瘪三,你也有今天?让你狂,得罪了我徐绩,这下傻眼了吧!前途和科举统统做梦去吧!”

“恐怕是你在做梦吧!”

范宁慢慢拾起地上一根木棍,似笑非笑地看了一眼吴健,吴健早就盯着范宁,见他去拾棍子,吴健大吼一声,冲上去便向狠狠一脚踢去。

吴健体格强壮魁梧,也练过几天武艺,这一脚直踢范宁的头部,下手心狠手毒。

但他的脚还没有踢到范宁,小腿忽然一阵剧痛,就像被蚊子咬了一口,却越来越痛,他扑通一下跪倒,捂着小腿惨叫。

范宁心中有点奇怪,这家伙莫非羊癫疯犯了?

他索性扔掉棍子,看准了方向,闪电般冲上去,用膝盖狠狠顶在徐绩肚子上,徐绩惨叫一声,腾腾后退十几步,后背重重撞倒了泔水桶,泔水桶倒下,半人高的满满一桶泔水将徐绩从头到脚浇个透。

吴健吓得起身便逃,却被范宁一把抓住衣服.

“哟!还没喝就逃席,这怎么行,来!来!来!先罚酒三杯!”

范宁用力将他拖进泔水中,一脚将泔水桶踢到他身上。

"怎么样,醒酒汤的滋味还不错吧!"

回头再看陆有为,他早已吓得连滚带爬地跑远了。

范宁拍了拍手,回头看了一眼黑暗处,他向黑暗处抱拳行一礼,转身便扬长而去。

徐绩和吴健湿淋淋地爬起身,强烈的恶臭使两人心中羞愤难当,忍不住跪在地上失声痛哭起来。

.......

回到客栈,范宁洗了一把脸,这时,外面有人敲门。

“是谁?”

“是我裴光,院主请你过去。”

“我知道了,马上就来。”

范宁洗了脸,便来了到刘院主的房间。

“范宁,坐下说话。”

刘院主表情有点凝重,他也意识到自己的情绪影响了范宁,便故作轻快地笑道:“今天中午运气不太好,抽了一支下下签。”

范宁点点头,“我听裴助教说了,明天我们和余庆学堂的副队为一组。”

“如果只是乙区遇到他们,也就罢了,偏偏这一次,甲区也遇到了他们!”

刘院主苦笑一声,“甲区和乙区,明天我们都将遭遇余庆学堂!”

“兵来将挡,水来土淹,院主不用太紧张。”范宁安慰院主道。

旁边裴光道:“小官人有所不知,我们延英学堂和余庆学堂是冤家对头,上两届我们都是在第二轮被余庆学堂淘汰,没想到这一次,正副队居然在第一轮就遇到对方。”

“算了,现在说这些也没有用了。”

刘院主摆摆手,“现在只能面对现实,争取明天发挥出色,将他们淘汰。”

刘院主又对范宁道:“比赛方法其实很简单,就是轮流答题,每个学堂都要答满五道基本题,每题得分为五等,具体题型现场抽签,反正什么题都会遇到,去年还有学堂抽到了灯谜题。”

“如果答完五题后,大家得分一致怎么办?”范宁又问道。

“这个问题问得好!”

刘院主笑道:“这就和你斗经时抽上绝签一样了,如果五题后出现平局,双方就可以选题回答,下品、中品、上品,甚至上绝题,随便选一题,获胜者就能进入下一轮。”

范宁完全明白了,这就是后来风靡一时的智力竞赛一样。

就在这时,外面传来急促的脚步声,紧接着有人敲门,“院主!不好了!”

是另一名张助教的声音,刘院主连忙起身,打开门问道:“发生了什么事?”

“他们三个喝醉酒,被人扔到臭水沟里去了。”

“什么!”

刘院主勃然大怒,厉声吼道:“他们人在哪里?”

“已经被人送回客栈,现在就在大门外。”

刘院主快要气疯了,自己再三叮嘱,不准喝酒,不准惹事生非,他们可好,十一二岁的少年,不仅喝醉酒,还被人扔进臭水沟。

简直有辱斯文啊!

刘院主怒气冲冲出去了,范宁笑了笑,也跟了出去。

裴光低声道:“极可能是余庆学堂干的,他们院主人品卑劣,一向不择手段。”

“或许是吧!咱们也看看去!”

范宁也跟着刘院主向客栈外面走去。

客栈外围满了看热闹的少年学子们,众人议论纷纷,目光中充满了幸灾乐祸。

“呵呵!还延英三杰,我看是延英三鼠,钻臭水沟的鼠辈!”

“那个瘦高个就是徐绩,府学徐大儒的孙子,徐大儒的老脸都被他丢尽了。”

......

第六十三章 居然病倒了

几名伙计扶住着狼狈不堪的三名士子,三人冻得浑身发抖,衣服和头发都已经湿透,散发着阵阵泔水的恶臭。

范宁有点奇怪,陆有为不是跑掉了吗?怎么他也落入泔水中。

心念一转,他便明白了,拣梅子又调皮了。

客栈掌柜一脸嫌厌地望着三名士子,他还在等刘院主的指示,如果刘院主要把他们送走,那就没必要再进客栈了。

这时,刘院主怒气冲冲走出来,但看见三人恶心狼狈的模样,他心中再是滔天怒火,在众目睽睽下他只能强行忍住。

他回头问掌柜,“能否借一间洗浴房给我,让他们洗洗!”

“这个.....好吧!”

掌柜还是给刘院主面子,吩咐伙计道:“带他们去洗浴房!”

伙计扶着三名士子向客栈内走去。

就在这时,一个阴阳怪气的声音传来,“可怜的孩子们,还不知明天能不能参赛?”

刘院主回头怒视,只见人群中站着一名瘦高的中年男子,脸上挂一根特大的鹰钩鼻,脸上洋溢着嘲讽和得意的笑容。

此人正是余庆学堂院主程著,他迎视着刘院主,眉毛一挑道:“三个中舍生居然在聚仙楼喝得大醉,延英学堂的学风不错嘛!”

刘院主上前一步,怒视他道:“你竟然还知道他们在哪里喝酒?让人不得不怀疑这件事和程院主有关。”

程著呵呵冷笑起来,“我很关注自己的对手,不像刘院主,连自己的学生都管不住,不错,我们两家一直是最大的竞争对手。

不过这一次我还真没有把你们放在心上,我会光明正大把你们击败,他们被人踢进臭水沟的丑闻就不要栽在我头上了。”

刘院主冷冷道:“看来你知道得很清楚!”

“当然很清楚!”

程著得意洋洋道:“我知道他们在哪里喝酒,也知道是谁把他们踢进臭水沟,是一个刘院主绝对想不到的人,需要我说出来吗?”

“你少在这里搬弄是非,没有会人相信你的话!”

刘院主担心三个学生,懒得再理睬他,丢下一句话便走。

程著望着周围一双双渴求真相的目光,他一阵仰头大笑,又缓缓对刘院主背影道:“放心吧!我会给刘院主留点面子,有时候真相不说出来反而比说出来更有趣,刘院主,是不是?”

刘院主停住脚步,回头狠狠瞪了他一眼,快步走了。

程著从范宁身边走过,从头到尾,他始终没有看范宁一眼,范宁忍住笑望着他,这个程著其实什么都没有看到,在这里故弄玄虚。

........

人群也慢慢散去,整个客栈内都在议论此事,在大赛即将开幕的前夜,发生了如此精彩一幕,必将在后来的神童比赛中流传下去。

刘院主出乎意料地没有找三个学生算帐,他只是让助教安排他们早早休息,注意保暖,并安慰他们不要被此事影响情绪,明天轻松上阵。

但刘院主自己却气得一夜未睡,程著一番讥讽的话语像刀一样反反复复在他心中捅刺。

刘院主自问延英学堂规矩严厉,学风良好,徐绩这几人在学堂也表现优秀,从不饮酒。

可他怎么也想不到,平时循规蹈矩,勤奋自律的学生,在背后却又变成了另一副模样?

延英学堂到底是哪里做错了?

刘院主苦苦思索了一夜,也没有想出一个所以然来。

........

次日清晨,一个不妙的消息传来,徐绩、吴健和陆有为三人因为昨晚事件受寒,都感冒了。

刘院主心急如焚,急忙让店伙计熬姜汤,又派助教去请医师。

房间里,三个人裹着厚厚的被子,一个接着一个打喷嚏,吴健和陆有为对徐绩都十分不满。

好好的,非要去喝什么庆功酒,庆祝范宁无法参赛。

导致他们被范宁欺辱,偏偏他们又不敢说出来,大家信不信还是一回事,关键说出来太丢脸,除了丢脸之外,如果朱佩出来对质,他们人品就会被贴上卑劣无耻的标签。

两人不断埋怨徐绩,徐绩低头不语。

他心中一样懊悔万分,学堂赛的得分可是要计入到个人赛中。

如果他在学堂赛中名落孙山,个人赛就算发挥得再好,恐怕也很难有机会最后入选县士。

无法入选县士,就没有机会参加童子试了。

它对每个学生的前途都至关重要。

刘院主见三人脸色都很糟糕,便叹口气道:“实在不行,今天就放弃吧!”

徐绩顿时吓了一跳,延英学堂是否垫底,他不关心,他此时更关心自己的前途。

徐绩生怕刘院主弃权,连忙道:“请院主放心,我们今天就算爬,也会爬到比赛场上去。”

吴健和陆有为也连忙表态,他们只是小小感恙,完全不影响参赛。

刘院主心中重重哼了一声,此时他心中再不满也得忍住。

他矢口不提昨晚的事情,又对三人柔声道:“先喝完姜汤,再让医师给你们扎几针,把身体里的寒气排出来,应该就会好一点。”

这时,伙计端着热气腾腾的姜汤,后面跟着一名年逾古稀的老医师,长得鹤发童颜,红光满脸,他叫虞鲁,是宫廷退职回家的老御医,在平江府名气极大,请他出诊一次,至少要准备三十两银子的诊金。

刘院主为了让三人参赛,不惜重金将他请来。

这时,范宁出现在门口,对刘院主道:“院主,那我就先过去了。”

徐绩三人的目光刷地盯住了范宁,他们目光异常仇恨,徐绩眼中除了仇恨外,还闪过一丝狞笑,他可以想象朱佩不来,范宁那欲哭无泪的样子。

吴健愤恨难掩,他咬牙切齿道:“范宁,一个人做得太过分,是一定会遭到报应的!”

范宁微微一笑,“我不太明白你说的报应是指什么?”

“比如被人打断手脚之类!”

范宁淡淡道:“那吴兄不妨试一试!”

陆有为心中害怕,他连忙轻轻拉了一下吴健。

吴健见范宁神情淡然,他心中也有一点发虚,只得硬着头皮干笑两声,“是吗?那我们就走着瞧!”

刘院主也觉得有点不太对劲,他狠狠瞪了几人一眼,“你们到底在说什么?”

范宁笑道:“院主,吴师兄被人打了闷棍,他无处发泄,便迁怒于我!”

“我现在非常希望你们三个都考上县士,以后就别呆在延英学堂了,让我看见就烦!”

刘院主狠狠瞪了三人一眼,便将拉着范宁向房间外走去。

范宁回头对三人笑道:“祝你们比赛顺利,再进一步!”

“和他们说这些废话做什么?”

刘院主没有听出范宁话语中的讥讽,将范宁拉出房间。

刘院主对他和裴光道:“你们先去县学,朱佩自己会过去,你们可在县学门口汇合,我得把三个不争气的混蛋安排好,就暂时顾不上你们。”

范宁笑道:“这次比赛关系到他们个人前途,相信他们会拼命的,院主就不用再给他们鼓舞士气。”

刘院主点了点头,长叹一声,“去吧!今天就靠你自己了。”

范宁抱拳行一礼,转身便跟随裴光快步离去了。

刘院主望着范宁的背影轻轻叹了口气,如果这孩子能和徐绩配合比赛,那今年的魁首非延英学堂莫属了。

只可惜,两人竟然反目为仇。

第六十四章 热情洋溢的发言

在县学广场上,七十名参加县士选拔赛的学生列队而立。

在前方木台上站在几名官员和十几名县学教授。

县令李云正在做比赛前的动员,他声音高亢,穿透力很强,每个学生都听得清清楚楚。

“这不仅关系到自身学堂的排名,也关系到你们个人的前途命运,相信我们中间就站着一名甚至几名未来的进士,这个进士很可能就是你,只要你发奋努力,万般皆有可能。

我是庆历二年的进士,当年我也和你们一样站着昆山县学的广场上,听取教谕的训话,当时,我做梦也想不到,有一天我能考上进士。

回首我的求学生涯,就是一个字‘苦!’

想当年.......”

范宁最受不了开会时的长篇大论,尤其像这位李县令毫不掩饰的自我吹嘘,简直就是在背一本《进士是怎样炼成的》小说。

还别说,书铺里还真有一本这样的书,不过不是小说,而是一本考进士的指南。

反正看了那本书,你就会觉得自己也能轻而易举考上进士,然后再心甘情愿地把钱掏出来买走这本书。

“那个时候我生活艰苦啊!我小时候家里.......”

进士奋斗史演变成了苦难家史,催人昏昏欲睡。

范宁又开始走神了,目光向南面大门望去。

广场对面便是县学大门,门房似乎已经挡不住县士选拔赛拉拉队员们的热情,两百多人拥了进来。

里里外外站了数百名围观的百姓、士绅和商贾,以及平江府各大豪门派来打听消息的家仆。

另外还有各乡镇代表,范宁昨天听裴光说,有二十几名木堵籍的员外,主动上门愿意提供后勤服务。

比如住宿、吃饭、牛车,还有就是奖励。

刘院主将员外们的一切好意都婉拒了,不过木堵镇学办学堂听说接受了不少好处,至少每个学生都换了一身新衣,晚上也有了点心当夜宵。

如果他们能突破第一轮,每个学生还有十贯钱的奖励。

轻轻松松就拿十贯钱,这种好事谁不想要?

不过范宁此时心中的另一个好奇已经超过了十贯钱的奖励。

“朱佩,那么怎么会有这么多商人?”

不仅是商人,还有很多衣着华丽的士绅。

“他们究竟是什么人?”范宁好奇地问道。

朱佩就站在范宁身后,她头也不回头,脸上带着一丝嘲讽戏谑的表情。

“看见最左面那个大胖子了吗?就像两个灯笼垒在一起那个!”

范宁目光左移动,他看到了,一个头圆肚子圆的大胖子,他不得不佩服朱佩用词之精确,两个圆灯笼垒在一起,可不就是嘛?

这个胖员外长得小鼻子小眼,头戴幞头,身穿白色缎面大袍,连腰带都没有,长长的袍子垂下,下面露出两根小短腿。

范宁点点头,“看起来应该是富商,他是谁?”

“你连他都不认识?”

朱佩眼中嘲讽的笑意更浓了,“他不就是你未来的岳父大人吗?”

“胡说!”

范宁声音稍微大了一点,最前面的刘院主回头凌厉地瞪了他一眼。

还好,上面县令陷入深情的回忆中难以自拔。

两边的官员和教授都陪着假笑,与他一同在深情的回忆中苦苦挣扎。

要是朝廷突然下旨将县令罢免为民,相信一定会有无数只脚一起将他踢下台去。

范宁连忙捏着喉咙小声道:“凭什么会是我的岳丈?”

“你没见他正在选女婿吗?每个人估计他都没有放过。”

范宁这才明白朱佩的意思,原来这些士绅富商是来挑选女婿的,不过这可是县士选拔赛,不是非诚勿扰。

朱佩也捂着嘴笑嘻嘻道:“我觉得那个胖子和你有着强烈的共同之处,都比较呆,所以我觉得他一定会选中你,他女儿估计长得美貌端庄,一定会让你满意。”

不知为什么,范宁脑海里却不争气地跳出了四婶的模样。

“阿呆,要不要本衙内给你牵牵线?”

朱佩越说越起劲了。

好在李县令的忆苦饭快要吃完了。

“我预祝这次县士选拔赛圆满成功;预祝每个神童都能创造最好的佳绩;预祝每一个考官都能选拔出优秀的苗子;预祝每一个院主都能取得自己理想的名次;预祝我们县士能够在未来的科举中挺进京城,预祝官府能够......”

我去!到底有完没完?

“好了,以上就是我简短的发言,比赛结束时,我会稍微多说几句。”‘砰!’

似乎是人倒地的声音,有人大喊:“马教授晕倒了!”

“我宣布.....平江府吴县第六届县士选拔赛暨学院竞优赛,正式开始!”

下面顿时爆发出雷鸣般的掌声,学生们都欢呼起来。

“谢谢!谢谢大家!”

李县令激动得连连拱手,他的每次讲话都有这么好的效果,受人欢迎啊!

.........

范宁他们被安排在乙区第一考场,考场是一间宽敞的大屋,两边都有窗户,光线明亮。

范宁第一眼看见这间大屋内的布置,竟有一种熟悉的感觉。

这不就是后来的智力竞赛吗?

四张大桌子呈半圆弧摆放,正前面是长长的考官台,坐了三名考官,他们都是县学教授。

“你们两个可是延英学堂的参赛队员?”一名教授问道。

“正是!”范宁连忙点头。

“快去坐好,比赛马上就要开始。”

范宁和朱佩来到他们的桌前坐好,他们是第一张桌子,上面有牌子,写着延英学堂。

朱佩有点嫌椅子太高,她的脚放不到地上,而且没有靠背,也没有扶手,就是一张高凳子,有点像后世的吧台坐椅,这让她坐得很不习惯。

“阿呆,等会儿我们想法子把椅子换一换!”

范宁也深有同感,这椅子连放脚的地方都没有,他勉强还可以,但朱佩身材娇小,凳子就显得高了。

“脚可以放在这里!”

范宁发现前面桌子中正好一根木杆,适合放脚。

朱佩也把脚放在木杆上,这才稍微稳定住了身体。

这时,范宁忽然感到一种刺眼的挑衅目光,他一抬头,只见对面第四张桌子,两名十一二岁的少年正充满敌意地望着自己。

他们两人的衣服都一样,身穿绿衫,头戴纱帽,腰束黑色革带。

“余庆学堂的中舍生,一个姓肖,一个姓杨,是他们联考的第二名和第三名。”朱佩低声对范宁道。

范宁知道对方是余庆学堂,昨天见过他们的衣着,但朱佩怎么会知道他们姓什么?还居然知道他们联考名次。

范宁疑惑地看了朱佩一眼。

朱佩撇撇嘴,“只有你那种呆子才会无所事事去逛书店,买本府志回去,本衙内运筹帷幄,早已派探子把敌人的老底摸个清楚。”

“等等!”

范宁瞪大了眼睛,“你昨天下午也派人跟踪我了?”

“没有!我可没有那种闲心跟踪你,你自己不是说去逛石头店了吗?我跟踪的是另一个逛书店的家伙。”

说完,朱佩眼中带着嘲讽的笑意望向范宁。

范宁挠挠头,打个哈哈道:“我好像记错了,是前天逛石头店的。”

朱佩恨得在桌子下面踢了他一脚,身体却一下子失去平衡,险些摔下凳子,她连忙一把扶住范宁的胳膊。

“都怪你,差点让我丢丑了!”朱佩气得小声娇嗔道。

范宁连忙低头看一眼,还好,下面有挡板,周围看不见他们的小动作,令他松了口气。

他嘿嘿一笑,嘴角向第二和第三张桌子一努,“他们两队是哪个学堂?”

“我不知道,这种小学堂我才不关心!”

这时,浑厚的钟声敲响,比赛时间到了。

为首教授站起身笑道:“在坐各位都是各大学堂派出的佼佼者,你们中间会有人代表吴县参加三年后的童子试科举,目前都是少年英才,多余的话我就不讲了,下面进入正题,我念一遍比赛方法和规则,然后比赛正式开始。”

这位教授便朗声读了十条规则和具体的比赛方法,同时又介绍了参赛的四个队。

范宁这才知道,第二张桌子坐的是虎丘学堂,也是一家私人学堂,第三张桌子是官办藏书镇学堂。

范宁和朱佩作为延英学堂的副队参赛,而正对面的余庆学堂也是副队,但他们却不是下舍生,而是两名十一岁的中舍生。

“下面是第一题,请各队抽题!”

一名小童走上前,他拿着题签筒,每个队各抽一支签。

真和斗经完全一样,只是由两人斗经变成了四个团体斗经。

“我来!”

朱佩对抽签极有兴趣,她挑了半天,就像挑中一件满意的首饰,伸出细嫩的手指抽了一支签,笑嘻嘻递给范宁。

题签上有编号,第二百二十一题。

范宁打开题签,朱佩抽到的是五经填字。

题目上只有一句话:‘色不过五,五色之变,不可胜观也。’

朱佩凑上前看了一会儿,她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眨了眨,“阿呆,这出自哪里?”

第六十五章 两强相争(上)

范宁笑道:“这是出自《孙子兵法》的势篇!”

朱佩脸上顿时露出一丝紧张,居然是孙子兵法,这个题目太冷僻了。

“那你会背吗?”

朱佩问得有气无力,她黑白分明的大眼睛里露出一丝沮丧,她今天手气太糟糕,居然抽到了这么冷僻的题目,这可是上品题啊!

范宁看了看题目要求,先说出此句话的出处,并背诵全篇。

背诵全篇当然不是指《孙子兵法》全篇,而是背诵所在的小节。

范宁感觉到朱佩的沮丧,他笑着拍了拍胸脯,“既然是师弟抽出的题目,我若不会背,岂不是太让师弟失望?”

朱佩眼中的沮丧顿时一扫而空,一双美眸也变得神采飞扬,极为灵动,脸上露出了灿烂的笑容。

小粉拳轻轻给范宁一下,“我就知道你肯定行!”

旁边几个学堂的学子都偷偷地看着她,他们早就发现朱佩是小娘子,精致的容貌和雪白晶莹的肌肤不用说了,光是她闪烁着宝石般神采的美眸就将他们迷住了。

朱佩却没有发现他们在偷视自己,她沉浸在第一题成功的喜悦之中。

只要阿呆能背下来,这道题至少就能拿到‘上中’,如果能背得一字不错,那得分就是上上了。

答题顺序并不是按照座位顺序,而是由主考官临时抽签决定。

这时,主考官抽出一支黄签,便笑道:“虎丘学堂答第一题!”

范宁他们对应的颜色是蓝色,而对面余庆学堂对应的颜色是绿色。

余庆学堂两人笑容得意,他们也显得胸有成竹。

虎丘学堂出师不利,他们抽到作诗题,要求以迎春河为题,赋诗一首,三名学生拼凑出一首诗,评价一般,三名考官同时给他们‘上下’评分。

主考官又抽出一支签,这一次却是绿签,由余庆学堂答题。

余庆学堂也抽到了五经填字,他们抽到了《孟子》,运气很不错,如果在彩棚竞答五经填字,这支签就属于下品题签。

“怎么会这么简单?”范宁凑过去低声问道。

“你离我远一点,嘴巴臭死了!”朱佩用力推开范宁,娇嗔地瞪了他一眼。

范宁用手捂住嘴,哈了一口气,还好吧!一点都不臭,自己早上有刷牙的。

“那你说说看,他们怎么会抽到这样简单的题?”

“说明你准备得一点不充份,连最起码的规则都不懂。”

“我这不是在虚心请教你老人家嘛!”

朱佩见他态度不错,心中又高兴起来,这才对他道:“那题签筒里下品、中品和上品都有,就看抽签运气。”

‘那你怎么就抽到一支上品签?’

这句话范宁不敢说出来,以他对朱佩的了解,他敢若说出来,朱佩当场就会和他翻脸。

这时,余庆学堂准确地答出了第一题,得分‘上上’。

大堂内顿时响起鼓掌声,第一个上上分出现了。

两名余庆学堂学生击掌一下,几乎是同时用一种挑衅的目光望向范宁。

“下一个答题,延英学堂!”

主考官抽出了一支蓝签。

范宁站起身道:“我们抽到的题号是二百二十一题。”

主考官翻了翻考题索引目录,笑道:“色不过五,五色之变,不可胜观也,你回答吧!它出典何处?”

范宁不慌不忙回答道:“这句话出典于《孙子兵法.势篇》。”

主考官点点头,“答得不错,请背诵全篇!”

范宁当即朗声背道:“孙子曰:凡治众如治寡,分数是也;斗众如斗寡,形名是也;三军之众,可使受敌而无败者,奇正是也......”

范宁语速放得很慢,尽量把每一个字都读清楚,不多时,他背完最后一句,三个教授都不约而同鼓起掌来。

他得到了三个‘上上’分,令朱佩眉开眼笑,她破天荒的打开手袋,取出一包蜜饯塞给范宁,算是对他的奖励。

“吃两颗蜜饯,嘴巴就会变甜一点!”

范宁捏着手上的蜜饯,真有点哭笑不得,刚才宣布的规则中就有不准吃零食,她就塞给自己一包蜜饯,这不是把自己往坑里推吗?

........

甲乙两个区的考场同时进行着六场比赛,其中甲区的比赛更加令人紧张,甲区只有一轮比赛,一轮比赛结束后,三场比赛的第一名将直接进入四强赛。

刘院主就坐在甲区考场外,神情异常凝重,他此时心中格外紧张,也格外绝望,比赛时间已经过大半,延英学堂得分并不理想,只得了两个上上,两个上中,而余庆学堂却得了三个上上,一个上中。

接下来最后一题,延英学堂必须获得上上,而余庆学堂获得上中,两队的积分才会一样,再进行加时赛。

或者余庆学堂获得更低的分数,延英学堂也能获胜,但这种情况可能性不大。

程著就坐在刘院主的对面,他一脸得意笑道:“刘院主,如果你这次失败,也不要怨天尤人,只能说你在准备上远远没有我充分,我从去年春天就开始选拔人才了,每个月都有三次模拟比赛,最后才选出五名优秀人才。

你只是最后才进行联考比赛,据说还出现了诸多矛盾,也无法处理。

这次我带来五名助教,每个助教盯一名学生,不准他们出去饮酒,甚至不准外出,而你却放任学生,导致今天学生带病上场。

刘院主,你真的不如我啊!”

刘院主冷冷哼了一声,他心中恼怒万分,却又被程著说得哑口无言,自己昨天确实失策了,他本意是让学生出去放松,却没想到......

这时,考场上传来一阵欢呼声,程著听出是自己学生欢呼,他连忙推开门,顿时激动得跳了起来。

最后一轮,余庆学堂第一个出场,却拿到一个上中,令他们满脸沮丧。

这个时候只要延英学堂发挥出色,再拿到一个上上,两家都打平了。

偏偏在最后关头,徐绩头脑一阵发昏,居然背错了一句话,导致他们也得了一个上中。

这样一来,延英学堂就比余庆学堂少一个上上,惨遭淘汰。

三名余庆学堂的学生抱在一起,激动得又蹦又跳。

而徐绩、吴健和陆有为三人就像霜打的茄子一样,瘫坐在椅子上,三人都脸色苍白,眼中充满了绝望。

第一轮就被淘汰,基础分为中,那就意味着他们基本上与童子试无缘了。

刘院主心痛如刀绞,他既可怜自己的三个学生,但又恨他们不争气。

不过,此时他却没有时间顾及三人了,他吩咐助教几句,自己便急匆匆向乙区赶去。

穿过一条长长的走廊,刘院主快步来到乙区,走到大门口,正好看见助教裴光在紧张地来回踱步。

他连忙上前问道:“情况怎么样?”

裴光道:“已经进行了四轮,双方比分咬得很紧,都是四个上上分,不分上下,现在马上要进行最后一轮。”

刘院主心中松了口气,范宁没有让他失望。

“那其他两队呢?”。

“他们基本上已经被淘汰,虎丘学堂得了两个中,藏书学堂得了一个差。”

“院主,甲区那边比赛如何?”裴光又小心翼翼问道。

刘院主脸色顿时变黑下来,半晌摇了摇头,“别提了!”

裴光不敢再问,这时,只见程著远远的笑呵呵走来,刘院主连忙对裴光道:“你缠住他,我去别处。”

刘院主三步并作两步向侧院里走去,那边从窗户也能看到房内的比赛情况。

房间内剑拔弩张,气氛十分紧张,虎丘学堂和官办藏书学堂都已经熄火,两队虽然尚未完成比赛,但已经事实上被淘汰,他们索性也变成看客。

双方已战罢四轮,两支队伍发挥得十分出色,算起来余庆学堂的运气很不错,抽到四道题,居然两道下品题、一道中品题和一道上品题。

而延英学堂却运气不太好,四道题中居然有三道上品题和一道中品题,好在范宁发挥出色,全部准确答对。

令三名考官十分惊叹,他们不知道余庆学堂的真实水平,但他们都承认,今天延英学堂完全是高水平发挥。

这时,朱佩脸色苍白,她显得十分紧张,已经没有刚开始轻松自如,比赛的强大压力使她有点承受不住了。

“不要紧张,要对我有信心,相信我们一定会获胜,就算加赛我们也会赢,上元夜我们可没输!”

范宁低声安慰着朱佩,给她鼓劲,他强大的气场渐渐使朱佩有了信心,她轻轻咬一下嘴唇,点了点头,“阿呆,你专心答题,我好多了!”

“第五题了”

主考官对众人道:“我需要提醒一下,这是基础比赛的最后一题,目前延英学堂和余庆学堂都是四个上上,并列领先。”

主考官让童子上去送签,第五题都必须答上品题,这次上品签一共十道题,他们可以任选一道。

朱佩犹豫了一下,小声道:“阿呆,这题你抽吧!我今天手气不太好。”

范宁笑道:“谁说你手气不好,你抽的题我不是都答上来了吗?”

这句话使朱佩脸上绽开了桃花绽放般的笑容。

她伸手抽出一支签递给了范宁。

“阿呆,最后一题就看你的了。”

第六十六章 两强相争(下)

范宁慢慢展开题签,居然是填词一首,词牌不限,韵律不限,但内容要求是以社日为题。

范宁低头沉思,这道题其实不是很难,不限词牌和韵律,这就给他很大的机会,如果是上绝签,词牌和韵律都要限了。

这时,范宁对朱佩笑道:“这题需要我们联手了。”

朱佩撅着小嘴道:“写词是我的弱项,你可别指望我。”

“不要你写词,你写字就行了。”

朱佩俏目一亮,“好呀!我负责写字。”

范宁提笔写下一首词。

《青玉案.春社》

年年社日停针线。怎忍见、双飞燕。今日吴城春已半。一身犹在,乱山深处,寂寞溪桥畔。

春衫著破谁针线。点点行行泪痕满。落日解鞍芳草岸。花无人戴,酒无人劝,醉也无人管。

朱佩读了两遍,竖起大拇指赞道:“看不出你还有这个本事!”

范宁得意洋洋道:“那是,神童嘛!总要与众不同。”

朱佩白了他一眼,“你的与众不同就是呆,范呆呆!”

稍稍开几句玩笑,她心中轻快了很多,便提起笔,用她漂亮的行书写下了这首词。

这时,对面的余庆学堂也放下了笔,他们抽到的是《史记》中的《货殖列传》中的一句话‘仓廪实而知礼节,衣食足而知荣辱’,要求说出出典,并至少默原文一千字。

这道题虽然是上品题,但其实并不难,主要是学堂的最后一年都要学这篇文章。

童子收了题签和卷子,一并交给三名考官,主考官接过延英学堂的试卷。

主考官看了看题目,低声对旁边一名考官笑道:“张教授,他们居然抽到了春社题!”

这道春社题是今天临时添加的一道应景题,今天正好是春社,众考官一致同意,在题目中加一道春社诗或者春社词。

没想到朱佩居然抽到了这道应景题。

不过应景题并没有加分的好处,只是比较惹人注目。

“给我也看一看!”

另一名考官连忙凑上前,主考官索性和他换了位子。

主考官看了看余庆学堂的答题,点了点头,读了两遍后,确定无误,书法也很好,他给了一个上上分。

给分时,主考官有点犹豫,明显今天余庆学堂的题目要比延英学堂简单得多,如果因此淘汰了延英学堂,这就显得很不公平。

不过规则就是规则,虽然有点不公平,但主考官还是给了余庆学堂一个高分。

他又笑问道:“怎么样,分给出来了吗?”

两名考官都点头笑道:“这首词符合题意,立意不错,写得很好,书法也流畅优美,我们一致同意给上上分。”

主考官也同样给了延英学堂上上分。

“真是激烈啊!”

主考官叹息一声,缓缓道:“经过五轮比赛,你们两队同拿五个上上分,到目前难分上下,看来你们要加赛了。”

大堂上一片哗然,正在窗外看比赛的刘院主一把揪住头发,居然要加赛,他的心紧张得都快要跳出来了。

加赛可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主考官令人去把两个学堂的领队请来。

........

县士选拔赛自从十五年前开始举办以来,一共只出现过三场加赛。

加赛的规则很有意思,选题可以任选难度,一旦选定以后就不能再变更。

在某种程度上,这是一种智慧和勇气的较量。

因为加赛比分是要考虑难度系数的。

举个例子说,如果一方选上绝签,答不上来,得分差,而另一方哪怕选的是下品签,就算得一个中,那也是下品签获得胜利。

获得差分,不管在哪里都是完败。

相反,如果选上绝签得分是上下,那对方至少要选上品签,而且得分上上,才算是和上绝签打成平手,再进行第二轮加赛。

这就是上绝签的魅力。

两个学堂各在一间屋里磋商。

刘院主负手在房间里来回踱步,甲区的失利对他打击太大,扰乱了他的思路,各种可能性都混杂在一起,使他思绪比较混乱。

想了半天,他着实难以决定,便停住脚步,回头问范宁道:“范宁,你的想法呢?”

范宁刚刚穿上一件羊皮短比甲,身体暖和了很多,此时,他半躺在一张宽大椅子上,椅子上还铺着软垫,他浑身放松,双手枕在脑后,眯着眼享受这片刻的闲暇。

范宁的大脑就像一艘在惊涛骇浪中漂浮的小舟,搏击了一个上午,现在终于驶入港湾,已经累得筋疲力尽,任何一个问题都懒得再想。

刘院主的话还是钻进了他的耳朵,他便懒洋洋道:“三军决战,都是主帅问军师,问我这个冲锋陷阵的大将做什么?”

范宁懒散的模样若是平时被刘院主看见,他一定会将范宁揪起来,罚他围着学堂跑三圈,但现在,范宁是他的救命稻草,他得小心翼翼呵护好才行。

刘院主哭笑不得道:“你这个小滑头,这里哪有军师?”

范宁向旁边朱佩努了一下嘴,意思是,那不就是一位吗?

朱佩正在另一面寻找一张合适的椅子,她抬头正好看见范宁向自己努嘴,她顿时跳起来,叉着小蛮腰怒视范宁。

“你什么意思,是说我不上阵打仗吗?最后一题的书法是谁写的?你那个鸡脚叉的字写上去,谁会给你上上分?”

朱佩的激烈的反应在范宁的意料之中,朱佩比较紧张,最后一战,他也需要开个玩笑给朱佩减减压。

他笑眯眯道:“你想得太多了,我是在夸你足智多谋,堪比军师。”

“是吗?那我就要行使军师职责啰!”

朱佩狡黠一笑,对刘院主道:“院主,他不是让我这个军师来决定吗?我决定了,我们就选上绝签!”

刘院主双手撑在桌上,双目发呆,他有点犹豫,上绝签太难,一旦答不出来,得一个差,那对方不管选什么题,都稳赢了。

甲区那边已经输了,乙区这边是他最后的希望,他还是想求稳。

朱佩这时终于找到一把舒适的椅子,她坐了一下,很适合自己。

她见刘院主有点犹豫,便笑道:“院主可能不知道上元夜的斗经,阿呆可是连答两道上绝题,其中一道还是断肠题,可不要小看他哦!”

“朱佩,你是在怂恿院主把我送上断头台呢!”范宁忍不住翻了一个白眼道。

“那是你太谦虚了!”

朱佩嘻嘻一笑,又道:“院主,决定吧!舍不得范宁这个孩子,套不到余庆堂程院主那头狼!”

范宁的头上出现三条黑线,“朱佩,你太狠了!”

虽然朱佩是揶揄范宁,但刘院主真被她说动了。

刘院主想到上元夜范宁答对过两支上绝签,信心终于占据了上风。

“就这么决定了!”

他重重一拳砸在桌上,“与其猜测对方选什么签,还不如自己奋力攀高,好吧!我也同意选上绝签!”

旁边裴光暗暗叹息一声,“这两个小家伙太让人惊叹了,范宁才华横溢,学识广博,没想到朱佩也是思路敏锐,聪明过人,这两个人真是绝配啊!”

.........

两名院主同时将自己签名的选题卡交给了主考官,双方都不知道对方选什么题,就看谁的判断更加准确。

程著得意道:“刘院主,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你一定选的是上绝签。”

“何以见得?”主考官不解地问道。

“原因很简单,延英学堂在甲区已经输给我们,他没有退路了。”

刘院主淡淡道:“选什么题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临场发挥。”

程著慢慢眯起眼,眼中闪过一道毒蛇般的冷芒,他冷哼一声道:“但我要告诉你,我选的是上品题,只要我们拿到上上,你就被动了,哈!哈!哈!”

说到最后,程著忍不住放声大笑。

刘院主却冷脸相对,朱佩还真说对了,舍不得范宁这个孩子,就套不到程著这头狼。

战火重新点燃,考场上只剩下延英学堂和余庆学堂两队,另外两家学堂已经被淘汰。

“加赛规则想必两位领队都已给你们说过,我就不多说了,下面我拆开你们的选择。”

主考官拆开了两位领队封好的选择,朗声道:“延英学堂选择上绝签,余庆学堂选择上品签,按照规则,易者先答,余庆学堂准备抽签。”

小童将上品题的签筒递给余庆学堂两名学生,他们犹豫一下,小心翼翼抽出一支签。

“做诗一首,题为秋分!”

当主考官宣布了题目,两名余庆学堂的学生顿时激动得拥抱起来。

在门外观战的程著也同样激动得捏紧了拳头,这首诗他们去年准备过。

他早就发现了,神童赛的诗词题偏向于时令和节日,他为此精心准备,在关键时刻真被他押中了。

让他怎么能不激动万分。

果然,两名学生交上秋分诗,得了上上分。

这就真把延英学堂推入绝境,除非延英学堂的上绝签得分上中,才能击败对手。

但可那是上绝签啊!

“刘院主,我真的很同情你!”

程著假惺惺对一旁的刘院主道:“我也很同情延英学堂,发挥这么好还是被淘汰,但规则就是规则,我也无能为力。”

刘院主冷冷道:“程院主庆祝得太早了吧!”

程著指指对方,又指指自己,“连你我都无法答出的上绝签,你指望一个孩子能答出来?”

“那可不一定!”

程著呵呵一笑,“既然刘院主这么有信心,那我们就拭目以待!”

.......

考场上,小童将装有五支上绝签的题筒递给延英学堂,朱佩犹豫良久,最终从签筒中抽出一支上绝题签。

范宁展开题签,顿时笑了起来,“是你喜欢的题!”

朱佩连忙凑上前,居然是道对联题,不过没有上联,而是让他们写一幅对联,题目是劝学,内容必须来源于《论语》或者《孟子》。

朱佩的小脸立刻苦了下来,这道题的前半部分属于上品题,可一旦限定内容,那就是上绝题了。

范宁也有点挠头,劝学的对联很多,他信手便可以拈来,像书山有路勤为径,学海无涯苦作舟等等。

但限定内容必须来源于《论语》或者《孟子》,这就有点难度了。

想了半天,范宁写下一幅对联。

君子笑而喜颜回。

小人忍则宽子路。

他随即摇摇头,这幅对联好是好,但不切题,最多只得得分上下。

要拿上上分,不仅要切题,更要有说服力。

范宁一连想了几幅,都被他否定了。

时间一点点过去,在门口观战的刘院主急得满头大汗,他的心已提到嗓子眼上。

旁边裴光更是急得直揪头发,程著却笑吟吟望着他们二人,时间马上就到了,做不出来,得分就是差。

真是可笑,居然给学生选上绝签,还以为自己的学生真的是神童?

这时,主考官友情提醒范宁,“时间快到了!”

朱佩也有点急了,“阿呆,你到底想出来没有?”

范宁有点为难道:“想出来两幅,有点为难,不知该用哪一幅好?”

朱佩气得就想给他几拳,“你真是个大呆子,把两幅都写下来,不就行了!”

“对哦!”

范宁拍拍脑门,他真有点钻牛角尖了。

他当即提笔写了两幅对联,朱佩一把抢过来,重新抄了一遍。

“时间到!”

主考官喊了一声,朱佩举起了答案,“我们答出来了!”

刘院主顿时长长的松了口气,无力地靠在墙上。

程著也有点紧张起来,他紧紧盯着三名考官的评分。

考官拿到了两幅对联,一幅是:

朝闻道夕死可矣;

今而后吾知免夫。

主考官欣然捋须点头,“对联很不错,都出自《论语》,上联是里仁篇,下联出自泰伯篇,完全符合题意。”

“孟教授,你看这幅对联才精彩。”旁边一名考官兴奋道。

主考官连忙凑上前细看,只见对联写道:

若有恒,何必三更眠,五更起;

最无益,莫过一日曝,十日寒。

-------出自《孟子.告子上》

主考官顿时一拍桌子,“好!好一幅劝学对联,要把它挂在县学主楼门前。”

三人当即同时给了分数,“上上!”

朱佩激动得尖叫一声,一把抱住范宁,喜悦的泪水涌了出来,“阿呆,我们赢了!”

范宁却措手不及,被她一把抱住,朱佩头上一股桂花油的香味扑鼻而来,他心中自嘀咕,这死丫头忘记自己身份了吧!

朱佩忽然反应过来,连忙松开范宁,一张小脸臊得通红,范宁挠头嘿嘿直笑,这次可不怪自己。

“你真是只呆头鹅!”朱佩红着脸狠狠瞪了他一眼。

对面两名余庆堂的学生却真的呆若木鸡,他们已准备庆贺胜利,不料却从山巅上摔落了。

这时,只听见门外裴光大喊:“院主,你怎么了,你醒醒啊!”

范宁吓了一跳,连忙奔了出去,只见刘院主倒在地上,竟然激动得晕了过去,而旁边的程院主却失魂落魄,双眼发直,像发现一只妖怪似的紧紧盯着自己。

=====

【四千三百字大章啊!求推荐票!!】

第六十七章 贵客来访

东方不亮西方亮,延英学堂正队在甲区惨败,第一轮就被淘汰,但副队在乙区却以全优的成绩获胜,战胜了余庆学堂。

这让刘院主喜出望外,虽然前面还有巨大的挑战,但战胜了余庆学堂,便给刘院主狠狠出了一口胸中恶气。

第一天的比赛结束,甲区的格局已明朗化,县学附属学堂、长青学堂、余庆学堂分别获得各组第一,进军四强。

四强赛的另一个名额将从乙区中产生。

乙区第一轮战罢,四大学堂的副队均表现不俗,除了余庆学堂副队被淘汰外,其他三家学堂的副队将进入第二轮角逐。

第二轮获胜者将获得最后一张进军四强赛的入场劵,最后花落谁家,已成为众目睽睽的焦点。

离开县学时,徐绩加快步伐,从后面重重撞了一下范宁的肩膀,他连忙扶住范宁,“不好意思!是我走路太快。”

他嘴上道歉,却在扶范宁之时,在他耳边低声道:“山不转水转,总有一天你会落到我中,那时我再好好收拾你!”

范宁冷冷一笑,回敬他道:“彼此彼此,不过那时我会把你一脚踢下粪坑,让你臭一辈子!”

“你!”徐绩顿时勃然大怒,捏紧了拳头。

这时,后面的刘院主忽然发现不对,怒喝道:“徐绩,你在做什么?”

徐绩松开拳头,他回头无比怨毒地看了一眼刘院主,又对范宁道:“小子,我们走着瞧!”

他丢下一句话,便加快步伐离开了县学。

刘院主走上前,轻轻扶住范宁的肩膀,望着徐绩的背影道:“我以前很看重他,但现在我才看透他的人品,心术不正,无容人之量,最多得一点父祖之荫,将来做不了大事。”

范宁笑嘻嘻道:“院主,我心术倒是蛮正的,容人之量也大,就是最近手头紧了点,这次比赛若拿到名次,有没有什么重奖啊?”

“去!你这个小财迷,拿到名次再说!”

范宁哪里肯放过他,又伸手讨钱,“军中无重赏,战士无斗志,要想马儿跑得快,必须马儿吃得饱,我知道院主一向比较节俭,但就算画个饼也行啊!”

刘院主被他缠得不行,只得苦笑道:“没见过你这样厚脸皮的学生,这样吧!如果这次你能给我夺得第一,作为奖励,你爹爹就在益生堂的租金就免了!”

范宁愣住了,“益生堂也是您老爷子的产业?”

刘院主拍拍自己胸脯笑道:“难道我不像开药铺的人吗?”

范宁翻个白眼,“我倒觉得你像开当铺的,专门剥削我这个可怜的学生娃!”

“你这个臭小子!”刘院主气得胡子都歪了。

........

徐绩三人被淘汰后便各自回了家,徐绩的家也在吴县,他回家后便将自己关在房间里生闷气。

如果自己昨晚没有被范宁下手,那他早上就不会生病,比赛也就不会发挥失常,最后一定能战胜余庆学堂。

可惜一场无妄之灾将自己的机会剥夺了,而导致自己生病的根源就是范宁那个混蛋。

想到自己的前途就这样毁在范宁的手上,徐绩便一阵咬牙切齿,如果给他一把刀,他就恨不得杀了范宁而后快。

这时,他的房间‘砰!砰!’地敲响了,徐绩极为不耐烦道:“我说过不要打扰我!”

“是我!”外面传来他祖父严厉的声音。

徐绩顿时吓了一跳,连忙上前开门,祖父徐重走了进来,他目光十分严厉,像刀一样盯着徐绩。

徐绩心中十分恐慌,他被祖父的目光吓得浑身冰冷,似乎连血液都要冻住了。

“比赛结束了,怎么不去聚仙楼喝几杯,庆祝庆祝?”徐重冷冷地说道。

“孙儿知错!”徐绩低下头小声道。

“你没有错,错的是我,是我管你太严,平时不给你喝酒,导致你比赛前夜喝得大醉,是我错了!”

徐重语气很平淡,但他眼中已经按耐不住心中的愤怒。

徐绩太了解自己祖父,他语气越是平淡,就越意味着他心中的滔天怒火。

他宁可祖父暴风骤雨般的责骂,也不希望听到祖父这样轻描淡写的指责。

徐绩‘扑通!’跪下,悔恨的泪水涌出,悲悲切切哭了起来。

“是孙儿不对,孙儿做错了事,悔之晚矣!”

徐重冷冷地望着孙子,指望孙子的哭泣能打动他,那就错了。

“家规第三条,自责吧!”

徐绩举起手掌,狠狠打在自己脸上,左手又是一掌。

每一掌重重打下,脸上都见清淤,这是徐家的家法,自掌嘴三十,必须掌掌打实,若敢轻打一掌,那就由马夫来重新施罚。

一连打了三十掌,原本英俊的脸庞消失了,变成一张青紫的肥猪脸,嘴角也出现了血痕。

徐重这才坐下来问道:“听说你们被人暗算,是谁干的?”

徐绩不敢说范宁,那只会让祖父更加瞧不起自己。

“是.....是朱佩那个高个子护卫。”

其实也没有错,陆有为就是被那个女护卫抓住,扔了回来。

徐重眉头一皱,护卫当然不会无缘无故袭击人,这必然是朱佩指使。

“那小娘为什么要这样做?”

徐绩不敢隐瞒,只得小声道:“她和那个渔夫的儿子组队比赛,孙儿心中忿然不平,便恳请婶娘劝她不要参赛,或许被她猜到是孙儿的意思,把她惹恼了。”

徐重何等老辣,他立刻明白了,孙子真正的目标恐怕是那个渔夫的儿子,半晌他哼了一声道:“一点小事都办不好,还自取其辱,你真的让我失望啊!”

徐绩连忙争辩道:“吴健原本想花钱买通几个无赖狠狠揍他一顿,让他第二天起不了床,但孙儿不同意。”

“荒唐!”

徐重气得重重一拍桌子,怒斥道:“他若报官,一旦县令抓到几个无赖,把你们供出来,你们这辈子都不要参加科举了,这个吴健没有脑子,以后少和他在一起。”

“祖父,孙儿现在怎么办?”

徐绩抱住祖父的腿大哭起来,“孙儿已被淘汰,无法参加童子试,孙儿的前途毁了。”

徐重冷冷哼了一声,“你现在知道急了,既然知道科举前途重要,那还为什么要去喝酒?”

徐绩心中悔恨万分,他就恨不得再抽自己三十记耳光。

徐重望着孙子肿得像猪头一样的脸庞,他心中顿时怒火万丈。

‘刘彦通,你真当我孙子是面团,想捏就捏?’

........

夜幕悄然降临,范宁独自坐在房间里看书,他换了一身白色的细麻长衫,头上依旧戴着士子巾。

他看书入了迷,没有注意到有人走进了房间。

“在看什么书?这么入迷!”有人笑眯眯问道。

范宁抬起头,顿时吓了他一跳,居然是赵学政来了。

他连忙站起身行礼,“学生范宁,参见学政!”

“不必客气,范宁,李县令特地来看望你!”

赵修文身后正是县令李云,正负手笑眯眯地望着范宁。

范宁一阵头大,若这县令再给自己讲一通道理,自己今晚还要不要睡觉了?

但此时不容他多想,他连忙躬身行礼,“学生参见县君大人!”

他是以学生身份拜见县令,不下跪也不算失礼,如果是乡下老农,那就一定要下跪行大礼。

李云在吴县已经做了四年县令,正好到了一个仕途的转折点。

正因为是仕途的关键时刻,他格外重视一些有利于他形象和口碑的事情,比如这次神童选拔赛。

吴县的神童选拔赛举办已经有十五年,实践证明它的效果很不错,已经连续出现三个赐同进士出身的少年神童。

神通选拔赛在平江府的影响很大,甚至被朝廷礼部所关注。

今天是神童赛第一天,李云当然要来视察。

他今天穿了一件淡紫色的常服,腰束革带,但头上依然戴着官帽,笑容和蔼可亲,他微微笑道:“我们坐下说话!”

范宁连忙请县令坐下,李云瞥了一眼他看的书,眼中闪过一丝惊讶。

居然是《大宋历届省试名文集录》,这本书他当年也视为神书一样供奉起来。

“这本书是范少郎的吗?”

李云指了指书笑道:“现在书铺里已经很难买到,不过汴京还能买到,平江府三年前就卖光了。”

范宁轻轻抚摸书的封面,他很喜欢这本书,心中确实有点不舍,但明天得还给裴光。

“这不是学生的书,是我们一个助教借给学生,在客栈无聊,看书打发时间。”

李云微微一笑,“这本书我有,回头我送一本。”

范宁大喜过望,连忙起身感谢,“谢谢县君厚爱!”

李云呵呵笑了起来,“听赵学政说,今天范少郎又答了一道上绝题,写了一幅颇有劝学意义的对联,范少郎能不能给我也写一幅对联?”

范宁连忙谦虚道:“学生才疏学浅,怎敢在进士面前班门弄斧,县君莫要开学生玩笑。”

“我可没开你的玩笑,随便你写一幅,只要别写老畜生出蹄那样的对联就行了。”

范宁浑身一震,惊讶地望着这位李县令,他居然知道自己去年秋天在京城的事情。

李云似笑非笑地看着范宁,他只是点到为止,却不说破。

李云是不久前才从岳父的来信中才知道这件事,只是岳父在信中再三叮嘱他,此事关系到国丈张尧佐的颜面,不可传出去。

既然有这层关系,范宁也不再谦虚,他笑道:“县君不嫌学生学识低下,学生愿献丑写一幅。”

他铺开一张纸,想了想,便提笔在纸上写道:

处世无奇唯忠唯恕;

治家有道克勤克俭。

“好!”

李云竖起大拇指赞道:“处世无奇唯忠唯恕,真是说到我心坎上了。”

他拿起对联又读了两遍,越读越喜欢,这幅对联回头找名家书写,裱糊好送给岳父当寿礼,岳父一定喜欢。

旁边赵修文也心痒难耐,他也想请范宁写一幅对联,不愧是老范家的神童,写对联确实很厉害。

不过当着县令的面,他不好开这个口,以后找到机会再请范宁写联。

赵修文便小声提醒道:“县君,时间已经不早,还要去探望别的学堂。”

李云点点头,小心地收起对联,笑道:“早点休息,祝你明天继续发挥出色,杀进四强赛!”

“多谢县君鼓励,学生一定会尽全力拼搏!”

两人又鼓励范宁几句,这才离开了房间。

这两个官员一走,范宁捏了捏自己笑得有点发酸的脸庞。

这时,他肚子忽然发出一阵咕噜噜的叫声,顿觉饥饿难忍,他这才想起,自己还没有吃晚饭呢!

第六十八章 乙区第二轮

清晨,城门刚刚开启,两名身穿绣金外袍的骑士从远处骑马疾奔而来,他们一路纵马疾奔,手中摇着铃铛,急促的叮当声数里外清晰可闻。

路上行人纷纷避让,这是急脚令赶来送递紧急文书。

外袍后背上有商家铺号,这两人是京城有名的王快脚递铺的送信人,大宋的快递业务十分发达,光京城的递铺就有二十余家。

平江府本地也有五家递铺,像木堵镇的杨记急脚递便是吴县最大的递铺,寄信送物,异常便利。

递铺一般分为步递、船递和马递。

步递主要递送慢件,船递偏重于货运,而马递则是紧急递送。

既然这两人是马递,显然他们是来送紧急信件。

最紧急的快递叫做金字牌急脚令,专门送天子紧急诏书等等,私营递铺也承接这种业务,要求是日行五百里。

而普遍马递则要求日行三百里,一路需要在各地分店换马奔行。

宋朝动用到马匹的快递,收费一般都很昂贵,量大会稍微便宜一些。

象这趟专门从京城骑马奔来平江府送一封信,至少要十贯钱。

如果是步递就便宜了,最多几百文钱。

两名送信骑士奔进吴县县城,一直来到县衙前,他们翻身下马,奔上台阶对衙役道:“速告诉你们县令,京城紧急快信!”

........

次日一早,朱佩的华丽大马车停在了客栈门口。

当即在参赛士子中引发一阵轰动,这可是吴县唯一的一辆马车,还是三匹健马拉拽。

要知道宋真宗至宋仁宗年间,大宋只有二十余万匹马,远远低于辽国的百万匹和西夏的七十余万匹。

大宋有限的马匹首先要满足军队需要,其次还要满足朝廷公务以及驿铺需求,这样,流入民间的马匹少之又少。

这就像后世的绝版豪车一样,能骑马的人家几乎都是豪门巨富。

北方畜力基本上以牛车和驴车为主,而江南地区水运发达,畜力不算多,马匹更是凤毛麟角。

在很多人记忆中,似乎吴县就只有县令在骑马,其他便看不到马匹,连脚力行都没有马匹出租。

但今天,一辆华丽的马车停在客栈前,怎么能不让众人惊叹。

其实朱佩家有两辆这种豪华马车,一辆由家人使用,另一辆是用来迎送贵客。

这些天朱佩在吴县参赛,这辆迎送贵客的马车就专门调给她使用。

范宁刚从客栈出来,马车门开了,坐在边上的剑梅子便向他招招手。

这时,无数双眼睛向范宁望来,令范宁浑身不自在,他可不想在众目睽睽下坐上这么华丽的马车。

范宁刚要婉拒,但裴光却反应迅速,他唯恐范宁惹朱佩生气,便给另一名张助教使个眼色,两人一左一右架住范宁,把他硬推上了马车。

“坐我的马车觉得很丢脸?”

坐在后排的朱佩看出了范宁的勉强,她十分不满的瞪着范宁。

朱佩今天特地花了半个时辰打扮自己。

她穿了一件宝石蓝的缎面士子服,腰束金丝绸带,头戴一顶上等乌纱帽,帽子正中镶嵌一块碧玉,她眉眼如画,肤白如瓷,一张小嘴象鲜红的樱桃。

怎么看都是一个穿着男装的小美人。

“坐上这么漂亮的马车我怎么会不满呢?”

范宁笑眯眯打量着马车内的装饰,“别人盛情邀请,总得要客气客气嘛!”

上了马车后,他立刻喜欢上了马车内的奢华装饰,座椅上铺着金丝绣花的绸缎坐垫,乖乖,车壁上居然还镶嵌着宝石。

他伸手摸了摸一颗红宝石,“是不是真的啊?”

“瞧你那没出息的样子!”

朱佩见范宁摸到红宝石时,眼睛都放光了,不由轻蔑地撇了撇嘴。

不过她心里还是很得意,她就喜欢看到范宁暴露出乡下娃的本相。

“出发吧!”她挥挥手。

马车启动,向县学后门绕去。

对喔!范宁忽然反应过来,县学就是客栈对面,还要坐马车做什么,这丫头是不是有话要说?

他抬头向朱佩望去,朱佩果然是有话要说。

“范宁,再过几天是我祖父六十大寿,你也来参加吧!”

范宁听到她居然叫自己名字,便笑道:“这算是正式邀请吗?”

“本衙内开口,当然是正式邀请,不过前提是你得把答应我的太湖石给我,否则.....哼!哼!”

“可以给你,不过那块灵璧石你得先还我!”

范宁太了解这个小丫头,不事先和她说好,她会随时变卦。

“恐怕不行!”

朱佩漫不经心道:“那块灵璧石我已经送给祖父当寿礼了。”

“等等!”

范宁忽然听出不对,连忙道:“既然你已经送了寿礼,干嘛还要太湖石?”

朱佩捂嘴窃笑,又一本正经道:“我问你要太湖石不是当做寿礼,我要去参加斗石,小家伙,明白吗?”

范宁翻个白眼,凭什么呀!

自己欠她的人情已经还清了,太湖石那么贵重,她以为是路边一块石头,想捡多少就捡多少?

当然,她是豪门小娘,几十两银子在她眼里是和路边石头差不多,但她怎么不替自己想想呢?

朱佩察言观色,立刻看出了范宁心不甘,她也算了解范宁,越用强硬手段,他越不会屈服,得用怀柔手段让他乖乖把石头交出来。

她一反凶蛮常态,摆出一副娇柔的模样,细声细气道:“阿宁,我不是要你的石头,每年祖父寿日都会有斗石,我只是想参加斗石,斗完后就还给你,一块破石头,你觉得我会稀罕吗?”

这会儿称呼又改成阿宁了,这小丫头有多想要那块石头。

不过,范宁却有另一个想法,周鳞给他说过,斗石在小圈子内举行,外人是进不去的,这个小丫头想参加斗石,对自己倒是一个机会。

想到这,他故作沉吟良久,才缓缓道:“石头可以借给你,但我有个条件!”

“臭小子,你居然还有条件?”

朱佩脱口而出,她忽然醒悟过来,得用怀柔手段,她便悻悻道:“你说吧,什么条件?”

“我也想参加斗石,你带上我,就这个条件。”

朱佩心中一松,举手之劳而已,她欣然笑道:“那我们一言为定,回去后我就让人送请柬给你。”

.......

今天参加第二轮比赛的学生不多,一共只有六个学生,代表三个学堂参赛.

延英学堂、县学附属学堂、长青学堂,这三个学堂都是乙区第一轮比赛的各组优胜者。

虽然他们只是副队,但实力着实不弱,甚至还超过正队,象长青学堂,他们就是把联考的第一名和第二名放在副队。

今天学生虽少,但考官却多,足足有六名考官坐镇,主考官叫张若英,是个六十岁左右的长者,也是县学四大首席教授之一。

除了考官外,三个学堂的领队也允许旁听,但不许有任何提示行为,否则就视同比赛作弊。

“今天比赛恐怕会有偏心?”

朱佩瞥了一眼座位安排,凑上前小声对范宁道。

“你怎么看出来?”

“你看看座位安排就知道了,居然把县学附属学堂安排在中间,据我所知,很多县学教授都给他们上过课。”

范宁看了看县学附属学堂的两名选手,这两人看起来长得比较粗大,至少在十二岁左右,两人都穿着白色士子服,头戴平巾,从背影看,几乎就是成年人了。

两人拥有主场作战的优势,脸上都有一种压抑不住的优越感,洋洋得意地望着其他两个学堂。

今天延英学堂是三号座位,对面是长青学堂,和县学附属学堂相反,长青学堂的两个学生却十分低调,两人都个头不高,皮肤白皙,俊秀得像两个小娘子,穿着同样的青色士子服。

从一进门到现在,他们都十分安静。

“咚!咚!”

比赛正式开始的钟声敲响,正在门外交谈的两名领队连忙走回位子坐下。

这时,张主考官站起身,目光严厉地扫了一圈众人,这才缓缓道:“规则大家都知道了,我不就浪费时间,不过今天要说明一下,由于今天三个学堂的领队都在场,所以我希望领队和学生之间不要有任何形式的交流,否则被判作弊,会影响到学堂在这次比赛中的最终成绩。”

主考官警告完,便道:“开始吧!第一轮抽题!”

发题童子端着题签筒走上前,众学堂各抽一支签。

朱佩挽起袖子,露出小细藕一般的洁白手腕,她挑了半天才抽出一支签。

“看看今天运气如何?”她笑嘻嘻把签递给了范宁。

范宁慢慢展开题目,眼睛一亮,笑道:“居然是个谜语!”

“让我看看!”

朱佩连忙凑上前,探头细看,还真是一道谜语题,她顿时笑逐颜开。

“今天本衙内旗开得胜,活捉敌军探子一名!”

谜面是个‘萤’字,射一字。

范宁心中一动,这个谜语在《红楼梦》中就有,还真巧了。

题目上明确要求书面回答,范宁在朱佩耳边说了一个字,朱佩点点头,提笔在纸上写下了谜底,然后折起来。

另外两个队,县学附属抽到五经填字,而长青学堂抽到的是作诗一首,题目是上元。

刘院主虽然不能和自己学生有任何眼神交流,但并不妨碍他与范宁之间的默契,至少范宁神情轻松,而朱佩笑逐颜开,他便知道这道题不难。

而且朱佩迅速写完了答案,那就意味这题答上来了,刘院主稍稍松了口气。

不过刘院主还有另一种担忧,刚才他和长青学堂的费院主交流一下,他们很担心县学附属学堂会打偏心分。

主场作战,考官都是来自县学,县学教授也常常去附属学堂上课,附属学堂参赛的学生自然就是他们的爱徒,不偏心才怪。

“当!”一声清脆的磬响,主考官喊道:“时间到,请三队立刻停笔。”

=====

【中午会加更一章】

第六十九章 再下一城

主考官抽了顺序签,第一支是蓝签,他笑着对范宁和朱佩道:“两位把题目和答案交上来吧!”

小童收走题目和答案交给了主考官,主考官打开题目,笑了起来,“居然又抽到了谜语题!”

谜语题数量极少,能抽中它,说明手气不错,但并不代表题目就容易回答,毕竟会猜谜的人并不多。

猜不出谜底,或者猜错,得分都是差,可一旦猜中,而且书法也不错,那得分就是上上了。

几名考官都凑上前,谜面是‘萤’字,射一字。

延英学堂给出的谜底是‘花’字,主考官没有立刻表态,又笑着问范宁,“你为什么认为谜底是花字?”

范宁不慌不忙道:“大暑流火,草腐化为萤虫,所以萤就是草化而成。”

事实上,大暑时天气炎热,加上前些日子下雨,草在高温高湿下往往会腐烂,而这个环境正适合萤火虫卵孵化,很多草上依附的虫卵便孵化了,一只只萤火虫便随之出现。

古人不知,便以为萤火虫是草化而成,这个谜语就孕育而生,萤打一字就是花字。

主考官抚掌大笑,“答得好,字也好,给分上上。”

范宁和朱佩同时大喜,两人击掌庆贺。

第二个答题的是长青学堂,他们作诗一首,题目是上元。

他们也作出了诗,书法也不错,但几名考官都认为诗意平平,不算上佳之作,一致同意给分上中。

两名长青学堂的学生立刻变得沮丧起来,他们的院主更是脸色难看,长青学堂的院主姓费,是一个很胖的中年男子。

他这次出奇兵,把联考的第一名和第二名都放在副队上,就是想把乙区这张四强赛入场劵也捞到手中。

这样,四强赛中就有两支长青学堂队,最后夺取第一名的把握就大多了。

没想到出师不利,第一题长青学堂就得分上中,让费院主心中着实恼火万分。

“附属学堂请答题。”主考官笑眯眯对两名附属学堂的学生道。

附属学堂运气非常好,他们抽到的题目是:‘岂敢定居,一月三捷。’

要求说出出典,并背诵全文。

这恰恰是每个学堂都要学的内容,出自《诗经.采薇》。

一名学生朗声道:“这句话出自《诗经.采薇》,其全文如下:

采薇采薇,薇亦作止。

曰归曰归,岁亦莫止”

.......

他一口气背下全文,考官们一致夸赞,均给出了‘上上’分。

“这不公正!”

考场内忽然有人大喊一声,房间里顿时鸦雀无声,所有人扭头望去。

只见长青学堂的费院主满脸通红地站起,挥舞着手臂道:“我抗议,打分不公正!”

考官们眼露不满,纷纷窃窃议论,主考官摆摆手,示意大家安静,他面带微笑问道:“请问费院主,哪里不公正?”

费院主高声道:“我们学堂和延英学堂都是书面答题,其中考教了书法分值,为什么县学附属学堂不考书法,直接背诵就可以了,万一他们书法不佳,不配上上得分怎么办?”

主考官点了点头,解释道:“我理解费院主心情,但题目上并没有要求默写,只要求背诵,他们并没有违反题目要求,得分上上,并无不妥。”

这时,刘院主举手道:“张主考,请容我插一句话。”

“刘院主请说!”

刘院主站起身,不慌不忙道:“上一届县士选拔赛也发生过类似情况,我记得当时做了一个补充规定。

同一轮题目,如果另外其他学堂都是笔试,那么抽到背诵的学堂也需要加验书法,我就不知道这个规定对本届选拔赛有没有效?”

主考官的脸色有点难看,半晌对县学附属学堂道:“你们默写四行,交上来!”

费院主却不依不饶,“现在才默写,算不算超时?”

主考官心中恼怒,一拍桌子道:“这和学生无关,你再无理取闹,我可以将你逐出考场。”

费院主还想再争辩,刘院主将他拉坐下。

刘院主心里有数,这件事应该是主考官忘了,倒并不是偏心,但费院主太较真,盯住此事不放,若把这帮老学究惹恼,就真的对长青学堂不利。

片刻,附属学堂交上书法,主考官看了看,便冷冷道:“书法上佳,得分上上!”

接下来的三题,三方皆发挥出了高水平,得分都为上上,似乎长青学堂并没有受到刻意打压,费院主虽然心中极度不满,但他始终保持沉默。

转眼便到了最后一题,形势对长青学院十分不利,除非其他两家学堂都得上中分,而长青得分上上。

否则,延庆和县学附属两家学堂,任何一家学堂保持上上得分,长青学堂都会被淘汰。

第五题比赛开始,小童抱着题签筒向三家学堂走去。

这时,附属学堂教谕陈英低声对刘院主笑道:“看样子,今天又要加赛了。”

刘院主笑了笑,没说话,旁边费院主极度不满地重重哼了一声。

之前答第三题时,县学附属学堂也抽到作诗题,却得了上上分,难道他们的作诗水平就能达到诗人的高度?

他认定考官不公,这件事他一定要投诉到底。

教谕陈英看出费院主怒火中烧,他也笑笑不说话了。

朱佩小心地抽出了最后一题,她心中好奇,没有交给范宁,便自己拆开题签,“呀!”她惊呼一声,连忙将题签如烫手山芋般扔给范宁。

范宁打开题签看了看,顿时笑了起来,居然抽到了作诗题,题目是农家。

这道题范宁几乎不用思考,当初报考延英学堂时,他就有所准备了。

范宁提笔便写下一首农家诗。

昼出耘田夜绩麻,村庄儿女各当家。

童孙未解供耕织,也傍桑阴学种瓜。

他将诗递给朱佩,“抄一抄,咱们就完成任务了。”

朱佩大喜,连仔细地将诗抄下,又仔细读了一遍,这才按照规定折起来。

只片刻,三家学堂都答完题目。

主考官看了看三家学堂,便抽出第一支顺序签,是红签,他笑道:“请长青学堂答题!”

长青学堂最后一题运气不错,是一道对联题,上联是:小窗前数声鸟语。

他对的下联是:短墙外几点梅花。

对得非常工整,但这却不是新对联,而是在民间已有流传,这个学生显然比较知识广博,把这幅对上了,得分上上。

虽然得分不错,但长青学堂的两名学生一点都高兴不起来,他们的命运已不在自己手上,而掌握在其他两家学堂手中。

两人神情十分紧张,等待着命运的裁决。

主考官抽出第二支顺序签,笑道:“是蓝签,请延英学堂答题!”

童子上前,将答题卷和题签收走,交给了主考官。

主考官笑道:“我们来看看延英学堂的最后一题!”

几名考官纷纷围拢上来,仔细拜读这首诗。

一名考官笑道:“这是描写农家孩童的农耕生活,写得很形象,很生动,颇有生活趣味。”

另一名考官轻轻叹息道:“读这首诗,我就想到了自己孩童时的生活,穷人家的孩子早当家啊!”

主考官又笑着问范宁道:“范少郎是不是也常常帮助父母干农活?”

范宁看看自己的手掌,上面有几个小茧,估计范呆呆也种过菜,他便点点头道:“我父亲是渔夫,我帮母亲种菜。”

朱佩在一旁捂嘴轻笑道:“我猜你那是爬树掏鸟窝磨的茧。”

“谁说的,我也干农活好不好!”

主考官赞许地点点头,“能写出这样的诗,足见你有一颗赤子之心,我给你上上分!”

范宁大喜,伸手就去抱朱佩,却被朱佩狠狠踢了一脚,咬牙道:“臭小子,你敢占我便宜?”

范宁撇了撇嘴,心中暗道:‘乳臭未干的黄毛小丫头,谁稀罕占你便宜。”

长青学堂的两个学生却霎时间脸色惨白,延英学堂得分五个上上,他们只有四个上上,一个上中,惨遭淘汰。

费院主再也按耐不住满腔怒火,重重哼了一声,起身便走,他去找学政投诉去了,这口恶气他实在咽不下。

比赛还在继续,对延庆学堂和县学附属学堂尤其重要,附属学堂的成绩将决定谁能获得四强赛的最后一张席位。

最后一个答题的是县学附属学堂,他们运气还是不错,抽到的是《礼记》,这是学堂上舍生要求熟记的。

尽管参赛的两名学生是中舍生,但《礼记》难不住他们,题目要求背一千字,对他们更是小菜一碟。

一名学生起身朗声背道:“曲礼曰:毋不敬,俨若思,安定辞,安民哉!敖不可长,欲不可从,志不可满,乐不可极......”

这名学生背的十分熟练,很快便背到‘越国而问焉,必告之以其制。’

背到这里就算收尾了,他的同伴写了几行字上去,算是交了书法书法,最后等待考官打分。

几名考官纷纷点头,背得不错,应该是满分,一旁的刘院主看出考官都要给高分了,他不由轻轻叹了口气,看样子真要加赛了。

这时,朱佩却将手笔直举起,高声道:“主考官,他有两处地方背错了!”

这个举报顿如石破天惊,两名学生大惊失色,众考官窃窃私语,他们没有听出哪里背错啊!

主考官不露声色问道:“他们哪里背错了?”

朱佩站起身不慌不忙道:“第一个错是鹦鹉能言,不离飞鸟,他背成了不离飞禽,第二个错是三十曰壮,有室;他们把‘有室’两个字忘了。”

两名学生呆住了,其实他们自己也忘了到底有没有背错。

主考官点点头道:“不离飞禽,我没有听出来,但他们确实把‘有室’两个字遗漏了,既然被延英学堂检举,我不能颠倒黑白,很遗憾,这道题只能给分上中。”

刘院主‘嗷!’一声大叫,激动得跳了起来,他们赢了!

范宁激动万分,却不管朱佩愿不愿意,一把将她抱住,大声夸赞道:“你简直太厉害了!”

“放开我,臭小子!”朱佩气得咬牙切齿,狠狠在他胳膊上掐了一下,用力推开了他。

她狠狠瞪了范宁一眼,但眼中却又有一种掩饰不住的得意。

谁说她只是军师,他们不是一样杀进四强赛了吗?关键时候,还得靠她朱佩!

第七十章 比赛要延期

下午时分,县学议事堂内吵得不可开交。

虽然上午的乙区第二轮比赛虽然以延英学堂获胜而结束,但随后引发的各种争吵让赵修文晕头转向。

主要是长青学堂费院主投诉考官不公,宽待县学附属学堂.

同样水平差不多的诗,长青学堂做出来得分上下,而县学附属学堂做出来,得分就是上上。

当然,县学附属学堂在最后一题也被淘汰。

但费院主却不依不饶,如果按照县学附属学堂的得分标准,今天上午长青学堂的第一题得分应该是上上。

最后长青学堂就有机会和延英学堂进行加赛,最后鹿死谁手还未为可知。

费院主认为考官不公严重损害了长青学堂的切身利益。

但其他三个学堂却出奇的配合默契。

县学附属学堂和余庆学堂绝不愿意四强赛中出现两支长青学堂队。

延英学堂更不愿意将苦斗夺得的唯一四强赛资格再拱手让给长青学堂。

刘院主不慌不忙道:“作诗不像默经,对就是对,错就是错,它有很多影响因素,立意高低、词句优美、韵律合拍,再比如考官的个人爱好等等。”

费院主怒视着刘院主道:“你究竟想说什么?”

刘院主淡淡一笑,“我个人认为,长青学堂这首上元诗,确实谈不上高明,它第一句写景,第二句转成写人,第三句又是写景,第四句似乎想说明一个道理,但就是道理也说得晦明不清,层次布局上很糟糕,依我看,给上中都是高分了。”

程著也接口道:“我们应该拿延英学堂最后写的农家诗来作对比,这首诗无论立意,诗句优美,还是韵脚各方面都堪称上乘,所以得分上上,但长青学堂写的上元诗各方面都不如,它怎么可能也和延英学堂一样拿上上分?”

附属学堂教谕陈英叹口气道:“既然费院主对我们不满,那我可以申请降分,那第三题得分降到上中,和长青学堂一致,确实农家诗写得很好,我们的诗远不能和它相比,得分上上,着实惭愧。”

三个院主一人占据一角,刘院主批评长青学堂的诗不行,程院主则认为长青学堂的上元诗不配和延英学堂农家诗相提并论。

而教谕陈英则是自贬,要求把县学附属学堂的诗降分为上中。

这样一来,便将费院主所有的退路都堵死了。

费院主无奈,只得望向学政赵修文,“学政给我说法吧!”

赵修文半响道:“上午的比赛已经结束,再更改结果是不可能,我们只能在下面的比赛中吸取教训,不要再出现今天这样的分歧。”

费院主的脸一阵红一阵白,他忽然重重哼了一声,起身便走。

他心里清楚,自己势单力孤,肯定争不过众人,只是他面子挂不住,只得一走了之。

这时,一名匆匆赶来,在学政赵修文耳边低语几句,赵修文点点头,对三名院主和教谕道:“你们先回去休息,具体四强赛的安排等候通知,县令那边有事,我先去一趟。”

三人起身离去,赵修文则匆匆向县衙赶去。

.......

县衙官房内,县令李云忧心忡忡地来房间里来回踱步,昨天他就得到消息,陕西路转运使包拯改任两浙路转运使,已经抵达平江府。

但今天一早他又接到岳父的急脚快信,才知道包拯来江南上任,其实是另有内幕,要彻查昆山县的腐粮大案。

昆山县的腐粮案李云也有一点耳闻,据说县令和转运司昆山漕幕勾结,把新粮高价出卖,又从粮商手中购买腐粮冒充新粮,从中牟取大量利益。

他岳父信中说,这批腐粮送到陕西路边军手中,引起了边军将士的强烈不满,这件事已投诉到天子案头,令天子震怒。

所以才把包拯从陕西路调到两浙路。

李云当然很紧张,昆山和吴县太近,他就担心城门失火,殃及池鱼。

虽然吴县的粮食没有问题,但其他方面呢?

他岳父酷爱收藏太湖石,为了满足岳父的嗜好,这几年李云可没有少做天怨人怒之事。

虽然比较隐蔽,可就怕有人查。

包拯可是还顶着监察御史的头衔啊!

这时,门外衙役禀报,“县君,赵学政来了!”

“请他进来!”

片刻,赵修文走了进来,躬身行一礼,“参见县君!”

李云呵呵一笑,“怎么样,费院主的投诉解决了吗?”

赵修文叹了口气,“其他三家都不同意改变今天比赛结果,大家都一致认为,县学附属学堂可以降分,但长青学堂不能加分。”

“看样子,大家还是认为考官打分有点不公?”

赵修文沉默一下道:“其实总的说来,我认为还是比较公正,只是第一题打分尺度稍微严一点,这很正常,并不存在针对谁,偏袒谁的问题。”

“学政的意思是,不用换考官?”李云问道。

“我倒不是这个意思,我也认为县学教授当考官是有点不妥,毕竟县学附属学堂也在四强赛中,我考虑从府学中借调几名教授过来,做最后四强赛的考官。”

李云点点头,“这也可以,不过四强赛稍微推迟几天。”

“为什么?”赵修文有点不解地问道。

李云笑了笑,“新任两浙转运使包大官人过几天可能要视察吴县,我打算在他视察吴县时再举行决赛,趁机请他给吴县的教育多拨一点钱粮。”

赵修文心中既鄙视又欢喜,鄙视这个李县令显然是想趁这个机会,用县士选拔赛博得上司青睐,为他自己增加政绩。

但掌握财权的转运使来视察吴县,这个时候举行县士选拔赛,确实有利于吴县教育得到特殊优待。

作为学政,赵修文当然希望这种好事出现,所以他心中对这个建议也十分欢喜。

“也好!趁这几天,我正好去一趟府学,把新考官敲定。”

........

当天下午,赵学政宣布了四强赛推迟几天举行的消息,理由是需要更换考官,将由府学的教授来出任最后四强赛的考官。

入夜,在聚仙酒楼三楼的雅室内,余庆学堂院主程著置办了一桌酒席,宴请府学首席教授徐重。

徐重穿了一身宽松的青色儒袍,鹤发童颜,显得格外精神。

二人是老相识,又在同一个文人圈子里,彼此之间早已十分熟悉。

“老程,别以为我不懂你的意思!”

徐重半开玩笑半当真道:“我孙子在延英学堂读书,我也要避嫌,所以赵学政请我当四强赛主考官,我已经婉拒,这桌酒菜恐怕你是白请了。”

程著摇摇头,“徐老这是说什么话,难道我们这么多年的交情,我请你吃顿饭都不行?”

徐重呵呵一笑,“那好,就冲你这句话,我们喝一杯。”

两人举杯一饮而尽,程著又替他斟酒道:“其实我也是赔罪,毕竟令孙在第一轮被淘汰,也和我们余庆学堂比赛的缘故,我心里很过意不去。”

徐重挥挥手,“这和你们余庆学堂无关,只怪我当年瞎了眼,居然送孙子去延英学堂读书,最后被人耍了一道,这个教训我记住了。”

程著当然知道,徐重指的是刘院主,他点了点头,“看来传闻是真的,这次选拔赛结束后,令孙要离开延英学堂。”

徐重凝视着酒杯冷哼一声,“我只恨走得太迟。”

话题已经到位,气氛也渲染足够,程著便小心翼翼把话题引向今天的目的。

“这次选拔赛恐怕会影响到令孙前途,徐老有什么打算吗?”

徐重对程著的引题心知肚明,他故作长叹,“我能有什么想法,这是他命不好,我也只能听天由命!”

程著沉吟片刻道:“那徐老为什么不把他户籍迁出去,去别的州府参加童子试,据我所知,并不是所有州县都像吴县那样举行县士选拔赛。”

“我怎么没想过,但朝廷控制科举严啊!必须买房买地,而且还要入籍七年才允许参加当地解试,我们平江府更严,祖孙三代都必须是平江府的籍贯。”

徐重叹了口气,“否则我就将他户籍迁到长洲县去了。”

程著微微一笑,“并不是每个地方都有入籍七年的规定,据我所知,宣州就是入籍三年,也不需要祖孙三代都是宣州籍贯。

只要在宣州买百亩地和一座民宅就能迁徙户籍,三年后报名童子试,再找三个老举人作个担保,就能在宣州参加童子试。”

徐重真有点动心了,他本来是想让自己堂侄在池州做个假籍贯,然后把孙子的户籍迁去池州。

但这样做风险比较大,一旦被人揭发,自己的堂侄的州官之位难保,孙子的前途也完了,现在程著提出宣州有办法,这就让徐重又看到了孙子参加童子试的希望。

徐重见程著的眼里闪烁着亮色,他怎么能不明白对方的意思,便顺着对方递给他的杆子向上爬。

“可惜我在宣州没有熟人啊!很多事情不好操作。”

话说到这一步,双方就可以打开天窗说亮话了。

程著笑了起来,“我就是宣州人,兄弟是宣州大户,如果兄长不嫌我多事,这件事就交给我来办,保证妥妥帖帖帮兄长办好。”

徐重大喜过望,起身行礼道:“多谢贤弟鼎力相助,我孙子之事就交给贤弟了,请贤弟放心,贤弟的事就是我的事,我绝不会袖手旁观。”

有些话不用明着说出来,双方心知肚明就行了,徐重虽然不是四强赛主考官,但他是府学的首席教授,在府学中有着足够的人脉。

=======

【三更万字,求推荐票!】

第七十一章 明仁和明礼

四强赛延期了五天。

这五天范宁并没有回家,而是在平江府各地景区游玩。

游山玩水,还包吃包住,这哪里是来比赛,分明是来度假。

第三天下午,天下起了蒙蒙细雨,范宁在外面逛了一天,又累又饿,两条腿都麻木了。

范宁坐在牛车上昏昏欲睡,这一刻,他只想立刻冲进客栈饭堂美美大吃一顿,然后回房睡个昏天黑地.

牛车缓缓停在客栈门口。

虽然下雨,可客栈门口却挤满了吴县的士绅大贾,足有四五十人,他们撑着伞,就在门口耐心等候着神童们出现。

现在已是四强赛了,四强赛只剩下十二个神童,会有十人入选县士,所以几乎每个选手都很宝贵。

若不是客栈大门站着八名弓手,他们就会冲进客栈请神童去自己家中吃饭了。

范宁这几天深刻体会到了县士选拔赛在吴县百姓心中的地位。

他有一块四强赛的入场腰牌,每次他无意中露出腰牌,都会引起一阵轰动,吃饭不要钱,买东西也会打对折,每个都对他指指点点,眼中充满羡慕。

“谢谢大叔!”

范宁将五文钱塞给车夫,车夫连忙拒绝,“早知道小官人是神童,我就不让别人上车了,车钱是万万不敢要。”

范宁知道他不会收钱,也不勉强,便跳下牛车,用衣服遮住头向客栈内奔去。

这时,有人大喊:“他是延英学堂的范宁!”

士绅大贾们都涌了上来,“小官人,去我家做客吧!”

“小官人,我也是木堵人,我们是同乡啊!”

众人热情无比,眼看要动手抢人。

范宁心中一阵懊悔,早知道从后门走,他连忙调头向后门跑去。

忽然,他听得一个熟悉的声音。

“宁儿慢走!”

范宁连忙停住了脚步。

只见蒙蒙细雨中,一个稍胖的撑伞男子站在客栈另一边,在他身旁,两个相貌难以区分的孪生少年站在屋檐下玩耍。

“二叔!”

范宁认出了撑伞男子,正是他的二叔范铁戈。

他连忙笑着迎上去,“二叔怎么来了?”

范铁戈轻轻敲了他一下,“你这小家伙,来县里居然不去二叔家?”

“我想去的,可是忘记二叔家在哪里了?”范宁挠挠头,不好意思笑道。

“这种理由我还是第一次听说,我在这里等了半天,就是进不了客栈,幸亏你从外面回来,现在就跟二叔走。”

“你们两个!”范铁戈回头喊了一声。

两个孪生少年跳了上来,“阿宁!”两个少年一左一右笑嘻嘻地抓住范宁的胳膊。

一声‘阿宁’让范宁心中暖哄哄的,居然没叫自己阿呆。

范宁立刻对他们有了好感,这两个孪生少年应该就是二叔的儿子,明仁和明礼了。

他们比自己大三岁,正好到发育迅猛的时候,足足比自己高半个头。

“阿宁,你说我是明仁还是明礼?”左边的少年笑问道。

范宁仔细打量他们一下,他还真看不出来,两人不仅穿着同样的衣服,相貌也完全一样。

范宁茫然地摇摇头,其实就算他们两人长得天差地别,他也不知道谁是明仁,谁是明礼?

“哈!老二你输了,十文钱,不准赖!”

“去!我什么时候赖过你的钱。”

右边少年沮丧地嘟囔一句,他有点不甘心地问范宁道:“阿宁,以前只有你能分辨出我们,现在怎么分不清了?”

范宁心中惊讶,想不到范呆呆还真有过人之处,或许他的视角和常人不同,能分辨出这两兄弟。

不过现在范宁也能分辨出来了,他笑着对右边少年道:“你是明礼!”

既然对方叫他老二,他肯定就是明礼。

右边少年叹口气:“老二,他真的分辨不出我们了!”

范宁有点懵了,怎么都叫对方老二?

这时,范铁戈叫住一辆牛车,“你们三个,快上车!”

兄弟二人拉着范宁上了牛车。

“你们两个,到底谁是老大?”范宁笑问道。

“当然是我!”两兄弟异口同声地指向自己。

范宁忍不住大笑起来,他知道了,这两兄弟都想当老大。

坐在前排的范铁戈回头笑道:“这件事还真不怪他们,两人生下来后,产婆忘记给他们手腕系带子,抱去洗完澡后,就分不清哪个先生出来,所以我们指定其中一个是老大。”

“那二叔分得清他们谁是明仁,谁是明礼吗?”

范铁戈看了两个儿子半天,老脸一红,喝道:“谁是明仁,举起手来!”

兄弟二人谁都没有举手,一人嘟囔道:“连自己儿子都分辨不出来,还好意思当父亲?”

范铁戈翻了个白眼,有点恼羞成怒道:“两个臭小子,以后不给你们穿一样的衣服了。”

这时,才有一人举起手,“爹爹,我是明仁!”

范宁这才发现,明仁的右手腕上有个很小的黑痣,而明礼没有。

原来范呆呆是这样区别他们的。

其实范宁弄错了,范呆呆之所以能区别这两兄弟,是因为他们两人眼中流露出来的情感不一样,明仁略显热情,明礼略微冷静。

范呆呆捕捉人的情感比常人更加细腻敏锐,所以他能分辨出来。

.......

长桥镇实际上是吴县的城关镇之一,范铁戈的杂货铺就在县城内,是一家临街店铺,铺子占地很小,上下两层木楼,铺面宽不足一丈,里里外外堆满了各种各样的日用百货。

铺面上方挂着一块已经斑驳发白的招牌,上写‘老范杂货铺’。

“你们想去的话赶紧求情去!”范铁戈回头对两个儿子喝道。

兄弟二人就像受惊的兔子一样,一蹦跳下牛车,向店铺内飞奔而去。

只听他们在店铺里大嚷。

“娘,明天我负责洗碗!”

“娘,三天的垃圾我包了!”

.......

“二叔,我们这是要去哪里?”

范宁已饿得前胸贴后背,眼前一阵阵发晕。

他不明白已经到了二叔的店铺,为什么还不下车去吃饭。

范铁戈歉然道:“宁儿,今天二叔其实想请你帮个忙。”

“二叔太客气了,只要小侄能做到,一定帮忙。”

“你看看那家铺子!”

范铁戈指着斜对面一家占地规模颇大的店铺,店铺上方挂着巨大的旗幡,写着四个大字,‘柴氏杂货’。

“啊!那也是家杂货铺。”范宁惊讶道。

范铁戈叹口气,“十天前刚开的杂货铺,规模是我店铺的五倍,所有物品价格都比我便宜两成,对我店铺冲击实在太大,客流锐减八成,从昨天到今天,我一票生意都没做成。”

“那二叔是否考虑跟着降价呢?”范宁沉声道。

范铁戈苦笑一声,“那家杂货铺开业的第二天,我就跟着降价赔本卖货了,但人家降得更狠,他们在吴县和长洲县有五家大型杂货铺,本钱大,撑得起,我们小本生意,拼不过他们啊!昨天房东跑来要涨房租,简直就是雪上加霜。”

“那我能帮二叔做什么呢?”

范铁戈沉吟一下道:“是这样,我有个大主顾,也算是我的老朋友,他家在平江府开了好几家酒楼,各种杂货消耗比较大。

昨天他不知从哪里打听到,说你在神童比赛上风头很劲,今天一早跑来找到我,想请你去吃顿晚饭,二叔知道让你为难,但这个主顾对我太重要.....”

“二叔别说了,我很高兴帮二叔,吃顿饭而已,有什么大不了。”

范铁戈心中苦笑,要是大哥和大嫂知道这件事,非要骂死自己不可,哎!过两天再去向他们道歉吧!

这时,两兄弟一脸兴奋地从店铺里跑出来,跳上牛车,其中一人将一只梨扔给范宁,“我家后院种的梨,尝一尝!”

范宁正饿得头昏眼花,这只梨简直是雪中送炭。

他擦了擦梨,便和两兄弟一起啃了起来......

不多时,牛车在一个大户人家门口停下,他们下了车,范宁打量一下这户人家,大约占地三四亩,院墙高八尺,大门上方是一座黑瓦门头。

门头下挂着一块金光闪闪的牌子,上写‘武骑尉’三个金色大字,旁边还有两个竖写的小字‘吴宅’。

武骑尉是大宋最低一级勋官,从七品,如果没有官阶的话,地位也就比普通百姓高一点点。

一般是为朝廷做出贡献才会授勋,比如纳税大户,比如助学、比如兴办慈善机构,再比如向灾区捐钱捐粮,帮助官府安置灾民等等。

得勋官也有好处,首先是找工作容易,进机关事业单位优先录取,当然,宋朝是指进官府当文吏,其次是免劳役,第三个好处最令人向往,就是可以娶妾。

大宋平民是不允许重婚的,娶妾就是重婚的一种。

想娶妾要么就去考科举当官,要么就是想办法获得勋官。

最快捷有效的办法就是向官府慈善机构或者县学捐一大笔钱,达到了标准,官府就会一级级报到朝廷。

朝廷派人核实后,第二年的授勋名单上可能就会有你的名字。

范铁戈付了车钱便匆匆去敲门,这时,范家兄弟低声对范宁道:“你知道今天来做什么?”

“不是来吃饭吗?”范宁笑道。

“呵呵!吴家这只铁公鸡,想吃他们家饭哪有那么容易?”

范宁不解地问道:“那是来做什么?”

兄弟一人嘿嘿一笑,“其实是相亲!”

另一人补充道:“我们兄弟的任务,就是保护你不要被美色迷倒!”

第七十二章 隐蔽的相亲

范宁有点苦笑不得,难怪二叔的目光那么歉疚,不过自己才九岁,相亲有什么意义?

范宁笑笑道:“既然来了,看看也无妨!”

范明礼搂着他肩膀,用一种鄙视的眼神看着他道:“老弟,你别想多了,你看上人家没用,关键是人家要看上你。”

范明仁也搂住范宁肩膀,笑眯眯道:“吴家那个小娘长得真不错,可惜是属老虎的!”

范宁哑然失笑道:“那小娘才多大,居然就能看出属虎了?”

“哎!你看了就知道了,难道我们还会耽误你的终身大事不成?”

范宁想到二叔的恳求,心中有点犹豫,“可是……会不会影响你们店铺?”

兄弟二人对望一眼,两人眼中都露出怜悯之色,明仁摇摇头道:“如果你愿意以身饲虎,挽救小店,我们也可以成全你。”

范宁可不是这个意思,他估计自己也说不清楚,连忙彻底否认,“我听你们的,只管吃饭。”

这时,范铁戈在台阶上叫他们,“你们三个,赶紧进来!”

三人连忙跟随范铁戈走进了吴宅。

这座宅子的主人吴员外和范铁戈曾是一个学堂的同窗,当年范铁戈考县学不中,他便留在吴县,在吴老员外家开的酒楼里做伙计。

十三年前,范铁戈靠自己一点点积蓄租下一座小门面,开了自己的店铺,打拼了十几年,他的店铺变成了两层楼的杂货铺。

这期间他成家生子,在家乡蒋湾村,范铁戈也成了大家景仰的成功人士。

但人生如穿衣,冷暖自知,范铁戈的杂货铺本小利薄,却要养家糊口,要供两个儿子读书,生活的压力可想而知,

光鲜的背后,其实是一个男人时时刻刻要面临破产危机的巨大压力。

柴氏杂货铺的横空出现,使范铁戈店铺的生存危机终于被引爆。

为了摆脱破产的命运,范铁戈不得不来求昔日的同窗。

正好吴员外准备在吴江县开一家新酒楼,需要采购一批锅碗瓢盆。

吴员外看在昔日同窗的面上,答应帮他这一次,但同时他也开出一个条件,让范铁戈带他侄子范宁来家里吃顿饭。

科举制度对大宋而言,不仅是后备官员的选拔机制,同时也是大宋金龟婿的培养基地,每次科举产生的进士就像刚出炉的炊饼,总是被权贵豪门一抢而空。

其他京城的中层高官员,或者一心想提高政治地位的巨商大贾,他们当然也想登上进士的相亲台。

只可惜僧多粥少,他们搞不到非诚勿扰的门票。

但没有非诚勿扰,还有同城热恋,还有爱情连连看。

他们便会和地方豪门一样,将目光转向各州解试的前几名上,提前拦截未来的进士。

当然风险也大,各州解试前几名未必就能考中进士,好容易钓到一只金龟婿,最后却发现是只镀金鳖。

白白赔了女儿和嫁妆。

在这种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的社会风气引领下,甚至只要能考过解试,上门求亲的媒人就会踏破门槛,

虽然宋朝的举人不能当官,但考中举人,社会地位自然会大大提高,能进好的学堂当先生,或者进官府当文吏,豪门大户争相聘用,生活在乡下,直接就是乡绅了。

吴县的县士选拔大赛在全国都有名气,十五年来,已经出了三个赐同进士出身的少年神童。

这次县士选拔大赛一开始,就引起了本地人的高度瞩目,虽然比赛还没有结束,但范宁在选拔赛中的耀眼表现已经吸引了不少吴县大户人家的关注。

吴家就是其中之一。

范铁戈带着三个孩子走到中堂,一名三十岁左右的白胖男子笑呵呵迎了上来,他从穿一件蓝色亮缎深衣,头戴上好的白绸幞头,腰间束一条革带,革带上挂满了各种玉石小玩意。

“酒菜已经准备好,就等你这口铁锅来做饭了!”

两人哈哈大笑,重重拥抱一下,范铁舟指着自己的两个儿子,笑道:“这是我的两个犬子,跟我一起来蹭饭。”

明仁和明礼连忙上前行礼,“参见世叔!”

“呵呵!我真分不清谁是明仁,谁是明礼?”

话虽这样说,吴员外的目光却始终盯着后面的范宁。

“这位就是......”

“这就是我侄子范宁!”

范铁戈把范宁拉上前,给他介绍道:“这位就是吴员外,我在学堂读书时的同窗好友。”

范宁抱拳行一礼,“晚辈给吴员外添麻烦了。”

“范少郎太客气,快请!大家跟我来。”

明仁在范宁耳边低声,“下面是考察的第一个环节,你会无意中发现身边有银子,唾手可得,先友情提示,那不是银子,而是打扮得像银子一样的白铜。”

“你怎么知道?”范宁笑问道。

“你是第九个相亲者,这可是前面八人的血泪总结。”

范宁笑眯眯道:“莫非你们兄弟也是前八人之一?”

旁边明礼按着前胸,摆出一副中箭受伤的痛苦模样,“太伤人了,太伤心了,好心不得好报啊!老二,别再提醒他,让他自己去品尝吴家的暗箭难防吧!”

明仁却一脸正气,“如果不告诉他,我们付出那些惨重代价岂不是没有了意义?明礼,你可是要倒十天的垃圾啊!”

范宁着实喜欢这兄弟二人,他搂住二人的肩膀,“继续说,下面还有什么机关?”

明仁附耳对范宁叮嘱几句,范宁连连点头,“真是机关重重啊!”

这时,范铁戈喊两个儿子道:“你们两个跟我来,吴世叔要和阿宁说几句话。”

明礼用胳膊轻轻捅了一下范宁,意思是说:“好戏开锣了!”

明仁同情地看一眼范宁,他目光的意思却是,“哥哥就只能帮你这么多。”

两兄弟丢下范宁,跟着父亲走了。

“范少郎,这边请!”

吴员外将范宁请到客堂坐下,又让人上茶,范宁眼一瞥,却放茶碗的小桌下有一锭白花花的银子,大约五两左右。

范宁心中暗笑,真的有银子啊!

吴员外就仿佛没看见他眼皮下的银子,他笑眯眯问道:“请问范少郎父亲目前做什么差事?”

范宁挠挠头,很认真的答道:“家父目前在太湖打渔,是一个渔夫!”

“哦——”

吴员外脸上的笑容变得有点不自然,但依旧保持着礼貌,他又问道:“范少郎的家不是在木堵镇上吗?”

范宁连忙摇头,“木堵镇上是临时租的房子,我家在蒋湾村,家境较贫寒,三间草屋而已。”

吴员外脸上的笑容消失了,他又打量一下范宁的衣着,只见他穿一件半旧的细麻直裰,头戴的方巾也洗得发白,从穿着就看得出来范宁家境确实不行,着实令吴员外心中有点失望。

他勉强又笑了笑,“范少郎请稍坐,我去看看饭菜好了没有?”

“员外尽管去!”

吴员外意味深长地瞥一眼桌下的银子,转身便快步离去。

这时,范宁却拾起地上的白银,掂了掂重量,又仔细看了片刻,果然不是白银,应该是白铜。

范宁轻轻哼了一声,随手将白铜搁到桌上。

喝了一杯茶,这时,一名管家走进笑道:“饭菜已经好了,老爷请少郎前去用餐。”

范宁终于等到了吃饭一刻,这才是他来吴员外家中做客的本意,吃饭才是实质,其他什么相亲都是浮云。

“多谢!烦请带路。”

范宁跟着管家向外走去,刚出客堂,迎面来了一个少女,也就十一二岁左右,上身穿一件浅黄色短襦,下穿一条红色长裙,梳着双环髻,长得鼻孔朝天,相貌颇丑,黝黑的脸上有几颗小白麻子。

管家上前行一礼,“吴姑娘来了?”

少女点了点头,笑吟吟的望着范宁,这就是吴家的第二次考验,准确说是女主角设下的考验,用明礼的话说,此计叫做李代桃僵。

试探范宁对女主角的倾慕程度。

范宁上前深深施一礼,“小生参见吴小娘子,早已久闻小娘子芳名!”

那少女捂嘴颤笑不停,管家暗暗摇头,什么眼神啊!真正的吴姑娘会这么丑吗?又是一个考验失败者。

他笑道:“少郎弄错了,这不是我家小主人,而是小主人的丫鬟小桃,她正好也姓吴。”

“哦!原来如此,我弄错了,不好意思。”

范宁笑了笑,便跟着管家匆匆走了。

第七十三章 条件不符

从吴宅吃完饭出来,范铁戈有点心事重重,虽然老吴最终答应买他的货物,但临走时又丢出一句‘亲兄弟也要明算帐’,便给这次买卖蒙上了一层阴影。

范铁戈尽管不明白他这句话的意思,但他了解老吴这个人,是那种一文钱也要分两半用的人,就算生意做成,自己也赚不了什么钱,十有八九也是白忙一通。

今天这次相亲,范铁戈也感觉心里不舒服,老吴在饭桌上很明显对自己侄子比较冷落。

按理他应该关心范宁的比赛,但他在饭桌上却一个劲抱怨长桥镇官办学堂今年涨学费的事情。

或许是因为他儿子明年也将在那里读书的缘故。

范铁戈望着前面的范宁,他心中充满了歉疚,过两天他真要去趟木堵镇,向大哥大嫂道歉。

毕竟相亲这种事情,没有得到孩儿父母同意,自己不该随便做主。

范家两兄弟搂着范宁的脖子,伸手笑眯眯道:“白铜拿出来我们看看!”

范宁笑着摇摇头,“那块白铜我没要,随手扔了。”

“你这个傻小子,前面八个人都是揣进兜里了,你居然不要,难道你真想当这个吝啬鬼的女婿?”

说起吝啬鬼,范宁真的体会到了,请客时菜肴虽多,却素多荤少,而且都是用小碟子盛,两筷子就夹没了,自己吃完一碗饭,主人居然不主动添饭。

哪个客人会好意思自己去添饭?

导致自己回客栈还得再吃一顿。

范宁笑了笑道:“那倒不是,我知道他看不上我。”

“那有没有把家里说得惨一点?”明仁连忙问道。

范宁点点头,“我是实话实说。”

“吴小娘那一关呢?”明礼又关切问道。

“那一关我是遵从你们的吩咐,把丫鬟当作主人。”

“那就对了,那个吴小娘自负美貌,她绝不会容忍别人把丑丫头当作她。”

两兄弟一颗心放下了,前面八个相亲者别的两关都顺利通过,结果全部栽在白铜上。

........

吴宅后宅,吴员外一家三口正在评论今天的相亲。

吴员外的女儿吴柳儿今年十二岁,长得人若其名,又细又高,杏眼高鼻,樱桃小嘴,细细尖尖的下颌,皮肤十分白皙。

吴员外还有个儿子,目前只有八岁,性格顽劣,学业糟糕,明年就要升学堂了,估计考不上长桥镇的名校长青学堂,只能读官办学堂了。

所以吴员外很看重自己未来的女婿,他给自己女婿定的标准至少要是举人。

但他也知道,自己的家产在平江府只能算中上,估计年轻有为的举人轮不到他家。

所以吴员外瞄准了县士选拔大赛。

“年纪倒没有关系,反正成了也只是定亲,成婚以后再说,再说柳儿虽大他三岁,但女大三,抱金砖嘛!关键还是看人品。”

坦率的说,范宁并没有通过他的人品考验,虽然前面八个相亲者都把白铜当做银子带走,范宁却没有带走,而是把它放下了。

这并不能证明范宁不贪财,恰恰相反,吴员外认为范宁发现了那快白铜不是真银,所以才气恼地将它扔掉,这更说明范宁贪财如命。

这种贪财的女婿吴员外绝对不会要,他一定会谋算自己的产业,吴家的产业可是留给自己儿子的。

况且他明天还有机会相亲另一名家境极好的神童,也进了四强赛,所以他对范宁的态度就不是那么坚定了。

“娘子觉得呢?”吴员外又问道妻子。

吴员外的妻子姓王,娘家也是开酒楼的,和吴员外算是门当户对,她嘴唇极薄,颧骨高耸,一双眼睛十分犀利,能一眼看透别人的底细。

王氏当时就躲在门后偷听,范宁说的每一句话她都听到了。

她眉头一皱道:“他家的条件实在太糟糕了,一个渔夫的儿子,乡下只有三间破屋,我无法想象,柳儿跟了他会过什么生活?

我倒不是一定要求门当户对,但至少他家里应该有几百亩地,地位起码也应该是个乡绅吧!

而且我更担心,万一他考不上举人怎么办?难道他家就真的指望柳儿的一点嫁妆过日子?”

吴员外也觉得妻子说得对,万一范宁考不上解试,他们家真的是折了女儿又赔财,成为全县人的笑柄。

“柳儿的意见呢?”吴员外最后还是要征求一下女儿的意见。

吴柳儿绝对无法容忍范宁居然把那么丑的丫鬟当作是自己,这对她的容貌是一个极大的侮辱。

她冷冷哼了一声,美艳的俏脸上凝上了一层寒霜,“这种人就是冲着咱们吴家的财产而来!”

吴柳儿一锤定音,范宁同学的第一次相亲就这样结束了。

.......

转眼到了第四天,朱佩陪同范宁去虎丘游玩了一圈。

朱佩这几天倒是回了一趟家,第四天一早她便跑回来,他们家在准备老爷子六十岁寿辰,实在顾不上她。

下午,范宁乘坐着朱佩的华丽大马车从虎丘返回客栈。

这辆马车是迎送贵宾专用,一般分为前后两排,前后坐男宾,女客则坐在后排。

范宁自然是坐在前排,朱佩则坐在后排苦读唐诗。

这几天她一直在用功,范宁在比赛中的卓越表现令她有点自惭形愧,但她性格却不服输,既然是个团队,她也希望自己能有所建树。

这几天范宁游山玩水,而她却在苦背唐诗。

马车驶得很稳,速度又快,十分舒适,范宁坐在窗前望着外面的风土景物。

片刻,他的兴趣又转到了坐在他对面剑梅子身上,剑梅子超人的身高本身就是一道风景,走到哪里都要被人瞻仰。

“剑姐,你怎么会想到出家?”范宁好奇地问道。

剑梅子对范宁已经比较熟悉,对他也很客气,在她记忆中,好像还没有谁被小主人邀请同坐马车,由此可见范宁在小主人心中的份量。

剑梅子看了范宁一眼,板着脸道:“家里兄弟姐妹多,养不活那么多人,就把我送去出家。”

“那怎么又想到跟随朱佩?”范宁继续好奇地问道。

剑梅子冷冷道:“道观师姐师妹多,养不活那么多人,就把我送来朱家。”

范宁着实有点尴尬,半晌挠挠头道:“其实我是想问,剑姐最高明的武艺是什么?是剑法吗?”

“阿呆,你怎么象小老头一样,啰嗦个没完?”

隔壁朱佩不满地喊道:“你说话影响我背书!”

“哦!”范宁不说话了,但他还是饶有兴致地打量剑梅子,她剑法肯定高明,背一支至少二十斤重的宝剑,臂力了得。

轻功也应该不错,否则那天自己去书店就应该发现她在跟踪自己。

不知道她还有哪方面的武艺?

这时,剑梅子手腕一旋,就像变魔术一样,手上忽然出现了两只短镖,她对范宁展颜一笑,露出一排雪白好看的牙齿。

还不等范宁反应过来,只见寒光一闪,两支短镖便擦着他左右耳廓飞过,钉在车厢背板上,将范宁惊出一身冷汗。

这要是自己反应快一点,略一闪身,不就送了小命吗?

范宁忽然从对面这位高个子女人身上闻到一种危险的气味,自己得离她远一点。

......

马车在县学大门前缓缓停下,范宁打算绕道后门进客栈。

这时,他忽然发现在县学操场上,一群官员正向县学大门走来,中间是一名皮肤黝黑的中年男子,头戴双翅乌纱帽,穿一件深绿色官服,身材微胖。

范宁顿时愣住了,这不是包拯吗?

他怎么会在吴县,难道他不是在陕西当转运使?难道他又调来平江府了?

范宁想了无数个可能,却想不出一个所以然。

这时,朱佩拉长了声音喊道:“呆子,还下不下车?”

范宁这才惊觉,连忙下了马车,又探头向县学内望去,只见一群官员上了几辆牛车。

范宁心念一转,包拯视察县学,这是不是要参加明天的四强赛,有意思,不知这个老包还记不记得自己?

包拯是三天前抵达平江府,他以雷厉风行的铁腕处理了昆山腐粮案,县令和槽幕都被免职问罪,移交给了提刑司官员审问。

他昨天去吴江县巡视粮库和民情,今天又转到吴县巡视。

包拯的官阶不高,只是六品官员,但权力很大,这也是宋朝的特点,高品官大多是闲职,由低品官掌握重权。

他不仅掌握两浙路财权,同时还有监察御史头衔,各地方官对他既畏惧,同时又十分巴结。

此时,包拯也从牛车窗看见县学大门处的华丽马车,他也有点被震住了,居然是三匹马,就算是京城也很少见啊!

“那是谁家的马车?”此时范宁已经进客栈了,包拯没有看见他。

坐在他对面的县令李云笑道:“朱家的马车!”

包拯心念一转,脱口问道:“难道是朱贵妃?”

李云点点头,包拯便不再多问了。

原来是朱贵妃的家人,难怪......

包拯又沉吟一下问道:“范公有个孙子,也是一个了不得的神童,他现在就在吴县,不知.....”

李云笑了起来,“包公问是范宁吧!”

“正是他!”

包拯也笑了起来,“看来这位范小官人很有名气,连县令都知道他。”

李云当然不会说,自己是从岳父那里得到消息。

他捋须笑道:“这次县士选拔赛,范宁大放异彩,明天包大官人就能亲眼目睹他的风采。”

包拯笑着点点头,一别数月,他还真有点想念这个小家伙。

李云眼中却闪过一丝难以察觉的紧张,无论如何,他必须用县士选拔赛把包拯拖住,不让他去调查民情,在自己仕途转折之际,不能有任何不利于自己的报告出现。

包拯认识范宁,那是再好不过。

第七十四章 四强赛(上)

次日一早,县学大门口敲锣打鼓,热闹异常,数十杆彩旗在县学门口迎风飘扬,一幅巨大的条幅挂在大门上方,上写五个大字:“县士四强赛”

大门口早已挤满了从四面八方赶来瞻仰神童风采的数千民众,数十名县衙弓手在大门前维持秩序。

刘院主带着范宁在县学操场内等候,他们稍稍等了片刻,朱佩的华丽马车便疾速驶来,停在了操场旁边。

“院主,真是抱歉,我今天有点睡过头了!”朱佩有点不好意思地从车里钻出来。

她穿着和昨天一样的衣服,亮蓝色的绸缎士子服,头戴士子巾,脚蹬鹿皮小靴,估计来不及换衣,但脸上的眉眼却重新画过,依旧是清新如出水芙蓉般俏丽。

刘院主笑眯眯道:“时间正好,一点都不晚。”

他回头看了看范宁,又笑道:“我们走吧!”

众人一起向考场内走去。

“昨晚睡得很晚?”范宁关切地笑问道。

“估计是吧!”

朱佩捂着嘴,疲惫地打了个哈欠,带着一丝困意道:“我都不知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醒来时天已经亮了。”

刘院主回头笑道:“再坚持一下,还有两天,结束后就可以回家好好休息。”

“院主,明天个人赛考什么内容啊?”范宁好奇地问道。

“基本上和团体赛一样,考五经、诗和杂项,策论不考,对你而言都是强项。”

“那最后要录取多少人?”朱佩问道。

“每一届都一样,选拔赛的前十名,称为县士,朱佩,你也会有县士称号。”

朱佩撇撇嘴,反正她也不能参加解试,这种县士对她有什么意义?

刘院主的心中有点矛盾,如果范宁被录取,他就要进县学了,这绝不是自己想看到的结果。

但考虑到范宁的前途,他也只能支持范宁继续前行。

不多时,他们来到了比赛场,今天是四强赛,其实就是县士选拔赛的团体决赛。

对参赛选手个人而言,他们走到这一步,每个人都拿到了上中基础分,如果今天夺冠,那基础分就是上上。

像徐绩他们,第一轮就被淘汰,底分就是中,得到这个底分,个人赛发挥再好也没有意义。

但四强赛对于四个学堂却至关重要,这关系到他们的排名,关系到他们对各地优秀学生的吸引力。

四个领队都十分紧张,他们坐在一旁观战。

首先是抽签座位,延英学堂抽到四号位,一号位是长青学堂,二号位是县学附属学堂,三号位是余庆学堂。

除了延英学堂只有两个学生外,其他学堂都是三个学生,他们都是甲区突围的三支正队。

五名考官也已就坐,他们都是来自府学的教授,主考官叫齐雍,四十余岁,是府学副教谕,太学出身,看起来颇为精明能干。

这时,洪亮的钟声敲响,几名官员依次走了进来,最前面是县学政赵修文,其次是县令李云陪同着视察吴县的包拯,后面跟着县丞、县尉和主薄。

赵修文笑着给众人介绍道:“县君我就不介绍了,大家都认识,除了县君,今天还有一位大官人也来旁听我们的比赛,两浙路转运使,包大人,请大家欢迎!”

在众人的掌声中,相貌威武的包拯站起身笑道:“在下包拯,刚从陕西路调到两浙路任职,吴县的县士选拔赛我早有耳闻,据说它开创了童子试县考的先河,今天能亲眼一睹,也算是我的荣幸,好了,不打扰比赛,大家开始吧!”

说完,他坐了下来,目光带着笑意地向范宁望去,范宁向他眨眨眼,做出一个多年未见的表情。

这时,县令李云向主考官点点头,示意他比赛可以开始。

齐雍站起身道:“今天是四强赛,各种规则和之前差不多,但有一点不太一样,根据赵学政的要求,今天每个考官都要打分,并且公示出来,包括我自己,让大家都明明白白。

另外,今天每一道题都要考校书法,请大家重视。”

齐雍说完,见众人没有异议,便拾起小锤敲了一下铜磬。

‘当!’

随着一声清脆的磬声响起,比赛正式开始。

.......

小童抱着题签筒上前给各学堂抽题,朱佩望着主考官低声对范宁道:“这些家伙都是来自府学的,你说徐绩祖父会不会对他们施加影响?”

“如果他这样做,也未免太卑鄙了,他可是府学首席教授啊!”

朱佩哼了一声,“那是因为你不了解他的为人,这样说吧!他孙子是什么样的人,他就是什么样的人,只是他稍微隐蔽一点。”

范宁心中暗暗思忖,‘如果是这样的话,自己今天就要格外小心了。’

这时,发题童子来到他们面前,朱佩伸手抽了一支签,把题目打开。

‘言鄙漏之愚心,若逆指而闻过’

请说出出典并背诵全文。

朱佩眨眨眼,若有所思,片刻她对范宁小声道:“我好像读过这两句话。”

范宁笑道:“这两句话是出自《汉书.杨敞传》,本来应该属于上绝题,但这篇文章却很有名,叫做《报孙会宗书》,属于县学必背的一百篇文章之一,所以难度又降下来,属于中品题。”

朱佩笑着点点头,“原来是《报孙会宗书》,难怪我感觉很熟悉,我也读过这篇文章,只不过有点忘了。”

“不妨!我记得很清楚。”

范宁便将开头默了一遍,交给朱佩抄写,要拿书法高分,当然得朱佩出手。

主考官齐雍再次敲响铜磬,“时间到!所有学生停笔。”

齐雍又抽出顺序签,余庆学堂首先答第一题,延英学堂排在第三个回答。

余庆学堂抽到的是对联题,要求他们从唐诗中找出一幅对联,并写出来历。

这道题目比较简单,属于下品题。

像白日依山尽,黄河入海流等等,但余庆学堂选的是:

江流天地外;

山色有无中。

——王维《汉江临眺》

这幅对联不错,比较有韵味,五个考官一致给出了上上分。

朱佩又小声对范宁道:“我有一种直觉,考官偏向余庆学堂。”

“为什么有这种直觉?”范宁笑问道。

朱佩秀眉一皱,“我也说不清楚,或许这幅对联不太工整,你看江流对山色,是不是有点不配?”

范宁点点头,朱佩的直觉是对的,如果是自己给这幅对联打分,最多给上中,上上还差一点火候。

第二个是长青学堂答题,评分尺度骤然收紧,长青学堂是抽到《孟子》,背的完全正确,但他们上交的书法却有一点涂改,三个考官扣了他们的书法分,得了一个上中。

费院主脸色勃然变色,一点涂改就要扣分,这简直太吹毛求疵,不过他还是忍住了,毕竟对方是有理由的。

“第三个,请延庆学堂答题!”

小童将试卷和题签收了回去,主考官笑道:“言鄙漏之愚心,若逆指而闻过,请说吧!它出自哪里?然后再背诵全文。”

范宁不慌不忙道:“这两句话出自《汉书.杨敞传》,是一篇著名独立文章,叫做《报孙会宗书》,全文如下。”

范宁开始背诵起来,“恽既失爵位家居,治产业、起室宅,以财自娱.......”

这片文章足有两千余字,范宁一字不错地全部背完。

齐雍又将书法传递给各位考官,众人看了一遍,然后开始打分,居然是两个上中,两个上上。

刘院主脸色一变,回答得这么完美,为什么要给上中?

他知道书法一定是朱佩的手迹,那小娘的书法写得非常漂亮,所有参赛学生中她的书法数一数二,那会是哪里出问题了?

齐雍犹豫一下,问一名考官,“请问吴教授为何给上中?”

考官道:“我觉得这道题应该有两个答案,一个是《汉书杨敞传》,一个是《报孙会宗书》,延英学堂只背诵了其中一个,不太完美,所以我给分上中。”

齐雍点点头,他也打出了上中分。

刘院主气得脸色铁青,简直是胡扯,两个答案,不管是答哪一个都应该是满分,况且,如果答案是《汉书杨敞传》,那就是上绝题了,那应该是加试才会出现。

正确答案分明应该是《报孙会宗书》。

赵修文也有点坐立不安,这道题打分他也感觉有点太严厉过头。

不过出于尊重考官,他没有起身干涉。

朱佩气得脸色通红,她几乎要发作,范宁一把抓住她的手腕,低声道:“冷静,这才是第一题!”

朱佩终于忍住了,她咬牙道:“我没猜错的话,县学附属学堂也不会得分上上。”

很快县学附属学堂也答完题,他们是作诗题,但结果出乎人意料,他们竟然得了一个上下分数,五名考官打分,三个上下,两个上中。

县学附属学堂呆住了,这还是他们从未出现过的情况,居然得分上下。

考场内顿时响起一片窃窃议论声,大家都很清楚,四强赛中得了一个上下分意味着什么?

除非其他三个学堂都出现重大失误,否则县学附属学堂铁定出局了。

李云笑着问包拯,“转运使觉得如何?”

包拯点点头笑道:“我觉得这种群体斗经很有意思,学生水平很高,考官评分也很严厉,不过第一个给分稍微宽松了一点,也可能是刚开始,他们还不太适应的缘故。”

“范宁没让使君失望吧!”李云又问道。

包拯笑了起来,“那个臭小子若敢让我失望,看我怎么打他的屁股!”

李云心中一惊,包拯居然用这种语气评价范宁,他忽然意识到,恐怕范宁和包拯的关系非同一般。

主考官齐雍缓缓道:“第一题结束,余庆学堂以一个上上分暂时领先,长青学堂和延英学堂以上中分紧随其后,县学附属学堂暂时落后,请勿急躁,冷静下来答好下面的题目,下面第二题开始。”

第二题,朱佩抽到一支对联签,题目给出上联:

酒醒饭饱茶香。

要求对下联。

范宁略一思索便给出了下联:

花好月圆人寿。

虽然对得很工整漂亮,但朱佩却不太看好前景,她不看好前景是有理由的,前面长青学堂和县学附属学堂第二题都做得不错,但都给了上中。

只要有心,任何作品都会有瑕疵。

果然,五个主考一致给出了上中的分数,理由是酒饭茶是同类,而花月人不是很般配。

包拯轻轻摇头,对县令李云道:“范宁的下联意境很高,得分上上都不止,考官评价有点舍本逐末了。”

李云也有点不悦,他感觉府学教授对吴县有一种高高在上的轻视,这已经不是严格,而是一种刻意打压。

第四个答题的是余庆学堂,他们的题目是,默写晚唐诗人李山甫的一首诗,这道题比较偏,李山甫几乎没有什么名气,留下的诗也不多。

不过余庆学堂还是答出来了,主考官齐雍对其他几名考官笑道:“不错,这座绣岭应该是京兆骊山,我曾还去游玩过。”

朱佩眼中闪过一道异色,她忽然拾起桌上笔向前面扔去。

范宁一怔,“你在做什么?”

朱佩向他神秘一笑,起身去捡笔,笔直接滚到主考官桌前。

齐雍忽然见一个学生出现在自己面前,不由愣了一下,“你在做什么?”

“回禀主考官,学生的笔掉了!”

齐雍挥挥手,“赶紧回座位上去。”

朱佩拾起笔,却凑上前看了一眼余庆学堂的答卷,立刻转身回去。

“发现了什么?”范宁笑问道。

朱佩冷笑一声,“果然不出我所料,等会儿我让你看场好戏!”

范宁见几名考官都在打分,便淡淡道:“你发现什么不妥就赶紧说出来,等会儿分数打出来,想改就难了。”

朱佩想想也对,她立刻举手高声道:“主考官,这道题余庆学堂答错了!”

======

【四千字大章求票!!】

第七十五章 四强赛(中)

考场上霎时间安静下来,余庆学堂的一名学生猛地想到了什么,眼中露出恐慌。

但大多数人没看到试卷,都不明所以。

齐雍注视她道:“你想说什么?”

朱佩站起身,不屑地看了一眼三名余庆学堂学生,不慌不忙道:“题目可是要求他们默李山甫的诗?”

“正是!”

“但他们默的却是李洞的《绣岭宫词》,难道不是吗?”

全唐诗中收录了李山甫的一首诗,应该是《松》,而李洞也收录了一首诗,《绣岭宫词》,两人的诗是放在一起的。

余庆学堂的答题学生虽然读过,却搞混了。

偏偏这段时间,朱佩苦背唐诗,这两首诗她都背到了,所以她听到主考官谈及绣岭,她便发现了端倪。

考场内顿时一片窃窃私语声,这下余庆学堂惨了,答错题和答不上题是一个性质,应该都给差,如果照顾学生情绪,那么可以宽容一点,但最多也只能给中。

包拯却对朱佩好奇,他发现朱佩居然是个小娘子。

他低声问道:“怎么还会有小娘子参加县士比赛?”

李云笑了笑道:“规则里没有说不允许小娘子参赛,她是朱家的孙女,也是少有的小女神童,她祖父想让她开开眼界,我们都认为无妨。”

一句‘我们都认为无妨’,就告诉了包拯,这件事是经过专门讨论的,包拯便笑着点点头,“参加县士比赛无妨,但参加童子试要谨慎一点。”

“多谢转运使提醒,我们会注意。”

这时,大堂内忽然骚动起来,人声鼎沸,原来考官打分已经出来了,居然一致给了上下分,顿时引起一片哗然。

主考官齐雍解释道:“答错题和答不出题不是一回事,答不出题,我们会毫不犹豫给差或者中,而答错题也要视情况而定,他们显然不是不知道李山甫诗,只是搞混了,所以我要求他们再背一遍,他们也背上来了,我们酌情考虑,给他们打分上下。”

主考官解释得光面堂皇,但几个院主却不能接受。

性子急躁的费院主更是愤恨万分喊道:“还要比赛什么,你们直接宣布把第一名给余庆学堂就行了。”

他们都认为考官在明目张胆偏袒余庆学堂,很多人将愤怒的目光投向余庆学堂院主程著。

但程著却如老僧坐定一般,全然不受外界影响。

这时,学政赵修文也感觉府学教授打分有失偏颇,便对众人道:“请大家先休息一炷香时间,我们需要商讨一下。”

众人纷纷离场,几名官员也到别房去休息,考场上只剩下十一名参加神童比赛的学生。

这时,县学附属学堂的一名学生冷笑一声道:“还是余庆学堂有钱,佩服!”

长青学堂几名学生也应和道:“原以为要逐出酒席,没想到却是罚酒一杯,这酒桌文化高深莫测,真让人难以理解!”

三名余庆学堂学生脸胀得通红,这时,其中一人走到范宁面前,鞠躬行一礼,“是我把李山甫和李洞的诗记混淆了,多谢你们指正,这道题我们也认为考官给分偏高,绝不是我们本意。”

范宁暗暗佩服这些十一二岁的少年,小小年纪,就深懂朝堂官斗之精髓,及时拉拢盟友,避免孤立。

范宁既没有接过对方抛来的橄榄枝,也没有一口回绝,微微一笑道:“我们都是冲锋上阵的大将,只管听令行事,至于种种征战谋略是主帅的事情,和我们无关,对不对?”

“范贤弟说得太对了,在下苏亮,希望以后我们相处愉快!”

这名苏亮的学生抱拳行一礼,转身走了。

“阿呆,你实在太好说话了。”

旁边朱佩有些不满道:“要是我,我就劈头盖脸骂他们一顿,得了便宜还卖乖,说的就是他们这种人。”

范宁笑了笑,“做人要留三分余地,说不定以后还会是同窗,不必把关系搞得这么僵,再说,确实不是他们三人的错。”

“哼!现在就想着上县学了,没良心的臭小子!”

朱佩要求上学堂,家里就当她去玩耍。

但不管是她祖父还是父母,都不会允许她上县学,朱佩心里也清楚,每次她想到这件事就格外不高兴。

这时,考官们又陆陆续续回来,其他人也悉数就坐。

三个院主皆一脸不满,学政赵修文最后还是和考官妥协,维持余庆学堂第二题的上下得分。

不满归不满,但没有哪个学堂因此罢赛,毕竟得分上下,对余庆学堂也是一个沉重的打击,将它和延英学堂、长青学堂拉到了同一起跑线上。

或许是赵学政的调解起了作用,第三题和第四题,考官都没有打压各个学堂,加上各学堂均发挥出色,四个学堂连续两题都得了上上分。

一转眼便到了最后一题,也就是第五题的决赛之时。

前面四题赛罢,延英学堂、长青学堂和余庆学堂并列第一。

不幸的是县学附属学堂,它的得分中有一个上下,处境十分危险,在某种意义上说,他们已经出局。

这时,主考官齐雍起身道:“下面是最后一题比赛,为了保证公平,赵学政也将参与打分,希望大家能拿出最好的状态,哪个学堂将夺得县士选拔大赛金冠,就在此一题。”

朱佩冷笑一声对范宁道:“拿人钱财,替人消灾,相信最后一题还会出幺蛾子。”

范宁却胸有成竹,他笑了笑道:“你只管把题目抽准,把字写好,其他的事情我来应对!”

随着一声磬响,最后一题的角逐开始了。

每个学堂沉默抽题,四强赛的最后一题都是上品题,难度较大。

朱佩抽出了题签,她心中十分紧张,把题签递给了范宁,“你来开题吧!”

范宁慢慢打开题签,居然是作诗题,以城廓或者村舍为题,作七言诗一首。

范宁脸上露出一丝笑意,这道题还抽得真不错,正中他的下怀。

“下面我宣布答题顺序!”

主考官也抽出了答题顺序签,在上面宣布,“第一个答题者是县学附属学堂,第二个答题者是长青学堂,第三个答题者是余庆学堂,第四个答题者是延英学堂,大家请准备!”

“长青学堂恐怕要栽了。”朱佩小声对范宁道。

“你怎么知道?”

“看他们样子吧!”

朱佩撇撇嘴道:“一个个愁眉苦脸,估计是抽到难题了。”

范宁目光一瞥,长青学堂的三名学生都坐在桌前发呆,三人的神情都快哭出来了。

再看其他两个队,神情都很紧张,看样子都抽到了难题。

范宁收回目光,他略一沉吟,便提笔写出了自己的答案,《游蒋湾村》

莫笑农家腊酒浑,丰年留客足鸡豚。

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

箫鼓追随春社近,衣冠简朴古风存。

从今若许闲乘月,拄杖无时夜叩门。

........

县学附属学堂抽到的是填词一首,词牌不限,韵律不限,内容要求勤勉读书,他们勉强拼凑了一首词。

遗憾的是,考官又恢复了严格的批卷风格,五个考官加上学政,五个给分上下,一个给分上中,他们最终得分上下。

这个得分一出,县学附属学堂命运已定,他们第一个出局。

县学附属学堂的三名学生都难过要哭出来。

第二个答题是长青学堂,他们题目也是关于诗,不过是要求默写李商隐的诗至少二十首。

“很遗憾!”

主考官淡淡道:“我只看到了十二首,还有八首没有默出来,我特地留了足够的时间,你们三人默写时间应该够了,但答题还是令人不满意。不过书法还算不错。”

主考官看了一眼赵修文,便对众人道:“大家亮分!”

众考官一起亮分,三个考官给了中,主考官和另一名考官给了上下,赵修文也打分上下。

主考官点点头,“最后得分上下。”

长青学堂三个学生的脸色刷地变得惨白,费院主恼火万分,但他又无从指责,只得重重哼了一声,起身出去。

“我们再看看余庆学堂!”

主考官的声音很冷漠,甚至带着一丝隐隐的敌意,给人感觉,他很不喜欢这支余庆学堂队,当然,主考官要的就是这个效果。

余庆学堂抽到的默经,默《尚书》中的《周书.洪范》。

之所以赵修文要参与评分,就是防止考官偏袒,就像之前第二题余庆学堂明明默错了诗,如果不是朱佩发现,恐怕考官就会将错就错给了高分。

所以赵修文参与评分后,至少考官不敢做瞒天过海的事情。

余庆学堂答题不错,都做出来了,不过还是被赵修文发现一处小小的错误,最后一句话,把六极的顺序写错了。

‘二曰疾,三曰忧’,他们写成了‘二曰忧,三曰疾’。

赵修文将这处错误指给了各考官看,这时,坐在下面一眼不发的程著忽然抬起头,目光复杂地看了一眼主考官齐雍。

齐雍就像没有看见程著的目光,他点点头,“有点可惜了,不太完美。”

他这句话就定性了,五个考官出奇一致地打出了同样的分数:“上中”。

“第五题,余庆学堂得分上中。”

第七十六章 四强赛(下)

场上局势忽然变得扑朔起来,县学附属学堂已经出局,长青学堂最后得分上下,总分低了余庆学堂半分,他们也出局了。

现在就只剩下延英学堂,如果延英学堂得分上上,那延英学堂就会最终夺得了这次县士选拔赛的魁首。

如果延英学堂得分上中,那就和余庆学堂得分一致,两个学堂则要进行加赛,决定最后的第一名。

这时,齐雍抬起头来,有意无意地向程著望去,两人不露声色交换了眼色。

徐重再三交代过他们,范宁的上绝题很强,比赛不能拖到加赛阶段,必须在五题内分出胜负。

程著给齐雍使眼色,就是这个意思。

他们自以为这个眼色极为隐蔽,殊不知朱佩一直在盯着主考官齐雍,齐雍和程著交换眼色的一幕,被朱佩看到了。

她立刻站起身,高声道:“赵学政,为了公平起见,能否请县学教授也参与打分?”

赵修文一怔,“你为什么这样说?”

朱佩冷冷道:“我看见主考官在和程院主眉来眼去,我不知道他们是在暗示什么?”

“胡说!”齐雍怒斥一声,“根本没有这回事。”

他心中却惊叹,“这小娘子的眼睛真毒啊!”

赵修文摆摆手,“规矩不能顺便乱改,你坐下吧!”

刘院主也表态道:“朱佩,不要随意干涉考官评卷。”

范宁拉住她手腕,笑着把她拉坐下来,“不用担心!”

“什么叫不用担心!”

朱佩的一腔不满都发泄在范宁身上,她怒视范宁道:“你信不信,你这首诗他们最多打分上下。”

范宁淡淡一笑,“你不用担心,我写这首诗,就已经给这帮混蛋挖好了陷阱。”

“你这话什么意思?”朱佩心中有点惊讶,难道范宁还有什么事情瞒着自己?

范宁笑了笑,“等着瞧就是了!”

“你——”

朱佩气得话都说不出来,自己为了他能夺得县士选拔赛第一,全力以赴地帮助他,甚至不惜和姨母翻脸,可这臭小子居然还暗中留一手,他居然还不肯告诉自己。

朱佩又悄悄地踢了他一脚,低声咬牙道:“你今天不说,以后休想再让我帮你!”

范宁见她真急了,便笑着在她耳边低语了几句。

朱佩捂着嘴,惊愕地向包拯望去,原来臭小子和这个包大人.....

“万一他不肯替你出头怎么办?”

范宁淡淡一笑,“放心吧!他若不站出来就不是包拯了。”

话虽然这样说,其实范宁还是有一丝担心。

最后一个打分是延英学堂,他们考题是作七言诗一首,内容描写城廓或者村舍。

主考官齐雍打开范宁的诗,愣了半天,这首诗写得好啊!

‘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简直堪称绝句。

齐雍有点为难了,这首诗打分太低,有点太明显了。

如果打高分,余庆学堂就得下去,不符合他们的计划。

齐雍眼珠一转,他有办法了,反正最后打分是取多数者为准,只要最后把延英学堂的总分拉下去就行了。

他把诗分发给众人看,笑道:“今天着实累坏了,打完这个分,我们就可以回去休息!”

这是在暗示众考官,不能出现平局。

众考官心领神会,打出了自己分数,最后得分如示:三个上下,一个中,一个上中,一个上上。

赵修文打的是上上,如果综合起来,那最后的得分就是上下。

这个结果顿时令余庆学堂欢呼起来。

就在主考官要宣布之时,包拯实在受不了范宁鄙视的目光,只得站起身道:“请稍等一下!”

包拯原本不想干涉这次吴县的县士选拔赛,只作看客。

但这么明显的偏袒,事关科举公平,他如果真的视而不见,那他就不是包拯了。

众人一起望向包拯,“转运使有什么指教?”李云连忙笑问道。

包拯笑道:“我只是有点好奇,同一首诗有人给上上,有人却给中,差距如此悬殊,让我对这首诗有了兴趣。”

李云立刻让赵学政把诗交给包拯,包拯看了一遍,不由一怔,这不就是庞籍府中的那首诗吗?

他略一思索,便明白了范宁的用意,他顿时苦笑起来,这个臭小子在给自己挖坑呢!

他把诗交给李云,“县令也看一看吧!”

李云读了一遍,惊叹道:“这诗写得很好啊!”

包拯笑着摇摇头,“岂止是很好,连天子都对这首诗赞不绝口。”

李云吓了一跳,连天子都赞好的是,在吴县才得一个上下分,这不是打天子的脸吗?

他当即把赵修文叫上来,一拍桌子,冷着脸道:“为什么这首诗要给分上下?”

“下官给这首诗打分上上。”

李云心中恼怒,用指头戳着桌子道:“你糊涂!你是负责整个县士选拔赛,而不是代表你自己,最后这首诗得分上下,传了出去,你想让天下读书人戳着我们脊梁骨骂吗?”

赵修文额头出了冷汗,连忙道:“下官知错,下官这就改正!”

他连忙跑回去,对主考官道:“这首诗打分不对,重新打分!”

齐雍心里明白,自己功亏一篑了,他着实有点恼羞成怒,直着脖子吼道:“我们打分哪里不公了?这首诗我们不喜欢,所以给低分,又有哪里不妥?”

“公不公正你们心里有数!”

赵修文不是傻瓜,怎么可能看不出府学教授在偏袒余庆学堂,只是他不想把关系闹翻。

但这几个府学教授实在做得太过分,太明目张胆。

赵修文最终忍无可忍,怒视齐雍道:“我请你们来当考官是敬重你们学问,没想到你们却令人失望,吴县童子试向来是公平公正之地,不是某些人的私下交易场所。”

五名考官被骂得张口结舌,着实下不来台,着实一时间,他们脸都胀得通红。

齐雍一摆手冷冷道:“既然赵学政不相信我们,那就另请高明吧!我们不奉陪了。”

他回头对其他考官道:“我们走!”

四名考官纷纷离开位子,跟上了齐雍,几名教授头也不回地扬长而去。

赵修文没有阻拦,任由他们远去,自己请府学教授来当主考,实在是有点失策了。

想了想,赵修文又将范宁的诗交给四位院主来打分,众人一致赞扬,纷纷给出高分,就连心中不甘的程著也不得不承认,这首诗远超自己学生,他也给出了上上分。

赵修文高声宣布道:“经过一致评定,延英学堂第五题得分上上!”

大堂内响起一阵热烈的鼓掌声。

刘院主顿时激动捏紧拳头,闭上了眼睛,时隔十五年,延英学堂再次夺魁了。

“阿带,我们赢了!”

朱佩激动得满脸通红,一双大眼睛格外闪亮。

范宁心中也一样激动,笑眯眯向朱佩张开手臂,“来!我们抱一抱,欢庆胜利!”

朱佩吓得后退几步,怒视范宁,“警告你,不准碰我,否则我要你好看!”

这时,包拯走过来,正好看见这一幕,他不由又好气又好笑,敲一下范宁的头,“你这臭小子真有出息了,好好的,去抱人家小娘子做什么?”

范宁挠挠头嘿嘿笑道:“开个玩笑而已,又不是真要抱她!”

县令李云上前笑着打圆场道:“朱小娘子打扮成小官人模样,估计范宁获胜激动便忘记了对方是小娘子了。”

朱佩狠狠瞪了范宁一眼,自己若不躲开,肯定被这个臭小子欢庆胜利抱住了。

那天只是自己一时忘记,倒被他找到欺负自己的理由。

朱佩忽然想到了什么,捂嘴窃笑道:“阿呆,外面还有一大群岳父岳母在等着你呢!我就不耽误你的终身大事,先走一步了。”

众人哈哈大笑,朱佩一脸幸灾乐祸地溜之大吉。

范宁暗暗庆幸自己没有告诉她吴家相亲之事,否则不知会被她揶揄成什么样子。

这时,刘院主上前笑道:“今天晚上我要在聚仙楼摆庆功酒,恳请转运使、县令和学政一并出席!”

包拯呵呵一笑,“公务在身,我必须即刻去杭州上任,下次吧!”

李云心中暗喜,包拯终于要走了。

这时,包拯又将范宁拉到一边,肃然对他道:“范公听说我来两浙路任职,还特地写信给我,要我多关照你,范公对你非常关心,在你身上寄托了希望,你可别让他失望。”

范宁默默点了点头。

包拯又拍拍他后脑勺笑道:“你这小家伙头脑足够聪明,希望能用到正途上,若有什么困难,你可以写信给我,我会尽力帮助你。”

范宁躬身感谢,“多谢包公对晚辈的厚爱!”

包拯点点头笑道:“亲眼看见你夺得县士选拔大赛中魁首,我也算可以给老范一个交代了,回头给他写信去,你保重吧!”

“祝包公一路顺风!”

包拯哈哈一笑,转身走了,官员们纷纷将他送出县学。

刘院主走上前对范宁道:“今晚的庆功宴你就别参加了,好好休息,准备明天选拔赛的个人比赛,你现在占据了很大的优势,明天你只要能正常发挥,应该能夺冠。”

......

范宁在县士团体赛中夺得魁首,这使他在个人赛获得了先机,他的基础分就得了上上分,而四强赛其他三个学堂的学生则得分上中。

在顶级高手的较量中,半分之差,就往往意味着胜负已分。

次日个人赛进行整整一天的笔试,共六十名学生参加了最后的角逐。

结果不出意外,范宁基础分上上、作诗分上上、默经分上上、杂项分上上和书法分上中。

以领先第二名两个上上的巨大优势,一举夺得了庆历八年吴县县士选拔大赛的魁首。

他也是县士选拔赛举办十五年来最年少的县士魁首。

县里一次性奖励他五十贯钱作为童子试助学奖金,并和其他九名县士一起,被县学正式录取,开始了长达三年的培养,准备参加三年后童子解试。

第七十七章 有人欢喜有人忧

‘砰!’一只上好的定窑白瓷茶碗狠狠地砸在墙上,碎片四溅。

徐绩浑身力气就像被抽干一样,重重坐在椅子上,他眼睛通红,面目狰狞,一种奇耻大辱仿佛利箭一样射中他胸口上,令他疼痛难忍,又窒息得喘不过气来。

旁边给他传递消息的小厮着实后悔,早知道小官人反应这么激烈,自己真不该多事。

不过范宁夺取县士选拔赛第一名的消息已经传遍全城,自己不说,小官人也很快会知道。

半晌,徐绩嘶哑着声音道:“去把李掌柜找来!”

“小人这就去!”

小厮转身就慌慌张张跑去。

房间里没有了人,徐绩就感觉自己就像陷入了黑暗深渊,范宁夺魁的消息将他最后一点点自尊踩得粉碎。

他今天上午没有去参加个人赛考试,对他来说已经没有必要了,他们在第一轮就被淘汰,基础分只有中,他去参加考试只能是自取其辱。

虽然平江府的童子试已经和他无缘,但范宁夺魁的消息比落榜更让他痛苦,更让他倍感耻辱。

徐绩无力地半躺在椅子上,闭上眼睛,任凭仇恨他的内心迅猛滋生。

仇恨是个可怕的敌人,它会让人丧失理智,丧失判断力,让人不惜代价铤而走险。

尤其对于只有十二岁的徐绩,他心智尚未成熟,更容易被仇恨控制心智,使他忘记一切后果。

这时,一名穿着黑缎深衣,头戴幞头的中年男子跟随小厮步履匆匆向徐绩的书房走来。

这个中年男子便是奇石馆掌柜李泉,奇石馆的全名叫徐记奇石馆,是徐家在木堵镇开的一家店铺。

由于奇石馆掌握着货源和高端客源,每年都给徐家带来数千两银子的高额利润。

今天李泉是来徐家报账,却不知道小官人找自己有什么事情。

小厮敲了敲门,“小官人,李掌柜来了!”

半晌,房间里传来徐绩嘶哑的声音,“请他进来!”

小厮闪身让开,李泉推门进了书房,由于在木堵镇读书的缘故,徐绩和李泉很熟悉,徐绩会经常去奇石馆要钱请朋友吃饭。

只见徐绩端坐在桌案后,李泉却吓了一跳,这才半个月不见,小官人怎么变得憔悴如斯?

那个神采飞扬的少年不见了,就像大病初愈一般,脸色苍白,双目无彩,颧骨突出,感觉脸都有点变形了。

虽然穿得很光鲜,白缎团花士子服,头戴上等绸缎士子巾,腰束革带,但整个人的精气神都没有了,穿得再好也是一副衣架子。

“小官人找我有事?”李泉小声问道。

徐绩挥挥手,让小厮退下去,他起身关上门,房间里就只剩下他们两人。

“你久居木堵镇,应该认识范宁吧!”

李泉点点头,“虽然那个臭小子最近比较有名,但我早就认识他,他坏了我两次生意。”

“你痛恨他?”徐绩看了他一眼问道。

李泉不明白徐绩的意思,但他隐隐感觉到徐绩说到‘范宁’这个名字时,就有一种掩饰不住的仇恨。

让他心中警惕起来,他想了想道:“痛恨他倒不至于,我只当他是个令人讨厌的少年,每次见到他,就想冲上去给他两记耳光。”

“我交给你一件事!”

徐绩用一种不容拒绝的口气吩咐道:“我不管你用什么手段,我要你给我狠狠收拾一顿这个人,给他留一个终身难忘的教训。”

李泉吓了一跳,小官人这是要自己做犯法的事情吗?这可不行,他结结巴巴道:“小官人,我....我....”

他不知该怎么拒绝,徐绩却上前一步,恶狠狠的目光逼视着他,面目再次变得狰狞起来。

“你还想不想在徐家干了?奇石馆可不缺掌柜。”

李泉想到二十贯钱一个月的俸禄,他终于屈服了,“我只希望事后,小官人能保我无恙。”

徐绩身材瘦高,比矮胖的李泉还高半个头,他脸上浮起一丝笑容,拍了拍李泉的肩膀。

“以我徐家的权势,你担心什么,只管甩开手去做,出了事我给你撑着。”

李泉默默点头,他倒想到了一个对付范宁的手段,他其实早就想做了。

.........

张三娘原本打算去县城看看儿子,但因身体不适而取消了计划。

这几天她头晕恶心,胸闷腿软,还常常干呕,总是心烦意乱,莫名其妙地对丈夫发火。

张三娘是过来人,她第一个反应就是怀疑自己有喜了。

但当了医师的范铁舟却更加理智,他认为怀孕只是一种可能,更大的可能还是生病了。

上午,张三娘来到益生堂诊脉,四名坐堂的医师意见不一,两人说她是喜脉,另外两人则认为她是体内湿气过重引发疾病。

这时,外面传来‘砰!砰!’的炮仗声,就像谁家在迎娶新妇一样。

药铺里的人纷纷跑出去看热闹,张三娘也正好要回家,便跟随人群来到大门,只见一大群人正吹吹打打向这边走来,中间扛着一块扎着红布的牌子。

前面是数十名衣着华丽的长者,最前面一名长者穿着深紫色袍衫,头戴乌纱帽,腰束锦带,看起气势非凡。

“那个是朱大官人!”

“那个是马员外,还有周员外、王员外和范员外也来了。”

走到前面的一群人都是木堵镇的头面人物,很难得看见他们聚在一起,应该是今天有了什么大喜之事。

一群人直奔益生堂而来,队伍走到台阶前,忽然有人指着看热闹人群中的张三娘大喊道:“这位大娘就是范宁的母亲!”

看热闹的人群纷纷让开,露出中间的张三娘,张三娘顿时有点手足无措,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情。

这时,朱元甫上前拱手笑道:“恭喜范大娘,你儿子范宁夺得神童大赛魁首,是我们木堵镇的第一个神童魁首,给我们镇长脸了。”

四周民众一片哗然,纷纷向张三娘行礼恭贺。

张三娘脸胀得通红,心中虽然喜悦万分,但现在更多的却是难为情,她从没经历过这种阵势,让她不知道该怎么说才好。

这时,范铁舟被几名医师拥了出来,众人纷纷向他恭喜。

张三娘见丈夫出来了,连忙躲到他身后,又赶紧打量一下自己的衣着,还好,她今天特地换了一身青色的细麻褙子,头发梳得整齐,插着她最好的珍珠银簪,让她松了口气。

她又看看丈夫,丈夫穿得也不错,黑亮的缎子深衣,头戴长脚幞头,看起来很有几分员外的味道。

她暗暗庆幸,幸亏自己有先见之明,每天让丈夫打扮整齐再出门。

范铁舟一眼看见了朱元甫和族长,连忙上前行礼,朱元甫呵呵笑道:“范医师,你儿子真不简单,居然夺得神童魁首。”

族长范大志也激动得拍拍他后背,“铁舟,宁儿给我们范家争光,是我们范家的骄傲啊!”

范铁舟却比他娘子会说话得多,他高高抱拳行礼,“朱大官人,各位员外,我儿有今天的成就,完全是大家平时厚爱他的结果,这个荣誉不仅是属于他,也是属于各位,当然也属于我们木堵镇。”

虽然说得有点光面堂皇,但这种话大家大家都爱听。

“铁舟,说得好!”众人纷纷夸赞。

这时,朱元甫将一只大红包塞给范铁舟,“这是我们十几个员外凑的一点心意,资助范宁继续读书上进,为我们木堵镇取得更大荣耀。”

“还有这块牌匾,也是我们给范宁的鼓励!”

他示意众人将黑漆牌匾高高举起,只见上面有四个金光闪闪的大字,‘天赋神童’。

周围顿时响起一片欢呼声和鼓掌声。

范宁夺得县士魁首的消息迅速传遍了全镇,整个木堵镇都沸腾了。

.......

中午,范铁舟在白云酒楼摆下酒席请员外们吃饭。

自从做了医师后,范铁舟便不再是从前那个只会打渔、闷头种地的太湖渔夫了。

他也懂得结交朋友,扩展人脉,渐渐地打出了自己的名气,十里八乡人都知道,木堵镇上的范医师是治疗跌打损伤的高手,而且待人热情,收费合理,孤寡老人治病甚至分文不取,人品极好。

这次儿子夺得县士魁首更是他接交镇子上层人物的大好机会,使他向乡绅身份迈出了重要的一步。

散了酒席,范铁舟回到家里,张三娘见丈夫满嘴酒气,连忙给他打水洗脸。

“娘子,下午宁儿就回来了,咱们也要好好庆祝庆祝!”

张三娘将帕子绞干,递给他笑道:“今天儿子给你挣足了面子吧!”

“是啊!”

范铁舟感慨道:“员外们个个敬我酒,孩子有了出息,父母也跟着沾光。”

停一下,范铁舟又笑道:“朱大官人还再三问我,宁儿是怎么变成神童的,我还真不好回答。”

“有什么不好回答的,我记得宁儿生病的时候,你不是天天用金银花熬汤给他喝,晚上还用生姜水给他洗澡,后来宁儿病好后,就完全变了样,你忘了?”

范铁舟挠挠头,“是有这么回事,但是不是金银花汤和生姜水的作用,我真不敢说!”

“管他呢!要是有人问起来,咱们就这样说。”

范铁舟苦笑一声,这种事怎么能乱下结论呢?

这时,他拾起桌上的大红包,笑问道:“他们送的什么厚礼?”

“你不说,我都险些忘了,里面是地契,五十亩上田的地契。”

“五十亩地!”

范铁舟一咋舌,“乖乖,这个礼够厚重的,差不多四百贯钱了。”

这时,外面传来一阵急促的奔跑声,张三娘顿时跳了起来,“宁儿回来了!”

这个脚步声她太熟悉了。

=====

【再向各位书友拜求推荐票!!】

第七十八章 家里来了贼

范宁一阵风似冲了进了家门,迎面遇到母亲张三娘,后面跟着是他父亲范铁舟。

“娘,我回来了!”

范宁话音刚落,便被母亲张三娘一把抱在怀中,激动得泪水扑簌簌落下。

“我的儿子给娘挣脸了!”

“不光挣脸,还给娘挣钱了!”

范宁从书袋中取出一个鼓鼓的佩囊,笑眯眯道:“这里面可是娘最喜欢的东西。”

张三娘破涕为笑,在他头上敲了一下,“小坏蛋,把娘说得象财迷一样。”

话虽这样说,张三娘还是一把将佩囊夺过去,喜滋滋问道:“有多少?”

“五十两银子!”

张三娘顿时笑得嘴都合不拢,回头对丈夫道:“他爹,有五十两啊!”

范铁舟笑呵呵揉了揉儿子头发,关心地问道:“你是怎么回来的?”

“我和刘院主坐船回来,爹爹,刘院主说,作为对我的奖励,以后医馆每月五贯钱的月租就不用付了。”

范铁舟吓了一跳,“益生堂是你们刘院主开的?”

“好像慈济堂也是他的产业,我也是刚刚才知道。”

“可是...一点租金不给,也不太好吧!”

范铁舟考虑得比较多,他担心别的医师会有意见。

“有什么不好?”

张三娘鄙视地看了一眼丈夫,“你一天到晚顾虑这样,担心那样,这是你儿子挣来的,有本事他们也去考个神童。”

话音刚落,张三娘忽然感到胸腹间一阵恶心,她连忙捂住嘴向屋里奔去。

范宁一怔,“娘这是怎么了?”

“你娘....她可能又怀身孕了。”范铁舟吞吞吐吐道。

范宁闻言大喜,这是好事啊!将来自己若不在家,父母也有一个孩子陪同在他们身旁。

“能确定吗?”

范铁舟摇摇头,“现在还不能确定,她今天去益生堂诊脉,四个医师意见不一,我也有点糊涂了。”

.......

晚上,范铁舟又在白云酒楼订了一桌酒席,夫妇二人为儿子勇夺神童比赛第一名庆祝。

酒楼东主听说是给木堵镇的小神童庆祝,他当即免了酒菜钱,还特地送给范宁一套上好的文房四宝。

从酒楼出来,天已经黑尽了,张三娘今天高兴,喝了几杯酒,俏脸红扑扑的,显得十分兴奋。

“大郎,你说咱们搬回老房子行不行?我住在镇里真的很不习惯。”

这已经是张三娘第二次给丈夫提这件事了。

范铁舟对搬回蒋湾村倒没有什么意见,毕竟他的父母在那边,只是他觉得这是妻子一时头脑发热,真搬回去她又后悔了。

范铁舟笑了笑道:“我还是那句话,你真的想好了,决定要搬回去,我完全支持,反正蒋湾村离镇子不远,水路也就半个时辰,我可以每天回家。”

“宁儿,你说我们搬不搬?”张三娘又问儿子。

范宁笑道:“我可能三月初就要去县学读书了,娘住在镇上会更寂寞,还不如回去,镇里的房子卖掉,在蒋湾村造一座大宅。”

听说儿子要去县学读书,夫妻二人都吃了一惊,张三娘急道:“宁儿,你之前怎么没说?”

范宁挠挠头,“之前我也不清楚,我在县里比赛才知道,选拔赛的前十名将进县学读书三年,备战后年秋天的童子试解试。”

停一下,范宁又笑道:“当然也可以选择不去,继续在延英学堂读书。”

“去!当然要去!”

范铁舟毫不犹豫地做出选择,他深知进县学读书之难,当年他考县学就名落孙山,儿子现在有这个机会,当然不能放弃。

“娘子,我们要支持宁儿去县学读书,别人想去还去不了呢!”

“谁说我不支持了?我比你还支持.”

张三娘当然支持儿子读县学,她做梦都盼着儿子考上举人,让她好好扬眉吐气一把。

一家三口来到小巷口,只听巷子里有人大喊一声,“抓住那个蟊贼!”

却见一个黑影迎面奔来,速度极快,眼看就要撞到张三娘。

范铁舟护妻心切,他顾不得抓贼,一把将妻子拉了过来,黑影和张三娘擦肩而过,向夜幕中狂奔而去。

这时,巷子里又跑出来一人,他急得大喊:“大哥,你怎么让那个蟊贼跑掉了?”

范铁舟一怔,调头便追,一口气追出百余步,但已经来不及,刚才的黑影穿过王状元桥,消失在街道尽头。

他不放心妻儿,又跑了回来,“老二,是你吗?”

从巷中第二个追出来的人,正是范宁的二叔范铁戈,他身体微胖,累得气喘吁吁,弯着腰直喘气。

他回头指了指巷子,“大哥快回去,还有个蟊贼被老三抓住了。”

范铁舟一惊,急忙奔进巷子,范宁也跟着跑了进去。

张三娘惊魂未定,走上前问道:“老二,你怎么来了?”

“我听说宁儿夺取县士大赛第一,便叫上老三一起过来庆贺,却发现你们家大门虚掩着,我们推门进去,迎面遇到两个穿黑衣的蟊贼从屋里出来。”

张三娘心中大急,她的钱和银子可都锁在床头的柜子里呢!

她顿时心急如焚,慌慌张张向家里跑去。

院子里,只见体格强壮的老三范铁牛将一个瘦小的蟊贼牢牢按在地上,范铁舟正用绳子将蟊贼捆绑起来。

蟊贼被绳子勒得一阵阵惨叫。

张三娘跑进院子,见儿子从她的房间里出来,张三娘上前急问道:“宁儿,少了什么没有?”

范宁摇摇头,“他们没进这间屋子。”

张三娘顿时长松了一口,他们家值钱的东西都在她的寝房里。

“那他们来偷什么,我们家别的地方也没有什么值钱货?”张三娘不解地问道。

听到‘值钱货’三个字,范宁猛地想起什么,调头向自己住的阁楼奔去,一口气冲上二楼,范宁点亮油灯,眼前的一幕顿时让他惊呆了。

只见书房里和自己卧室里一片狼藉,满地的书籍,被褥和衣服都扔在地上,两口大箱子也被撬开。

范宁一抬头,范仲淹送给他的中堂还在,蟊贼不识货,这幅字很贵重,在京城至少能卖几千两银子。

幸亏自己把它挂在墙上,如果放在箱子里就被偷走了。

他又搬开书桌,打开书桌背面一处暗门,他的宝盒还在,蟊贼没有发现。

范宁又奔进卧室,趴在地上向床脚望去,他心中顿时一凉。

他放在床下的两块太湖石踪影皆无。

范宁一共有三块太湖,一块是他在竹林里偶然发现的,由于重达六七十斤,他搬不回来,便直接放在蒋湾村老房子里。

另外两块太湖石他放在自己床下,一块是王二叔卖给他的三潭映月,属于上品太湖石,还有一块便是他珍藏的溪山行旅石,那可是极品太湖石。

范宁转身向楼下奔去,迎面遇到母亲,他连忙问道:“娘,我床下的两块太湖石,你有没有放在别的地方?”

张三娘连忙摇摇头,“我不会动你的石头。”

这时,范铁戈在外面院子里喊道:“宁儿,别找了,他们就是来偷那两块石头的,我们截住了一块。”

范宁急忙跑到外院,范铁戈指了指石磨,磨盘上放着一块太湖石。

范宁上前拾起太湖石,这块石头正是他的三潭印月。

“二叔,就只有这一块吗?”

范铁戈叹口气,“还有一块被刚才那个蟊贼抱着跑掉了。”

范宁心中大怒,上前便狠狠给了被抓蟊贼一记耳光,“是谁派你们来的?”

蟊贼只是街上一个小无赖,年纪不大,他吓得浑身发抖,颤抖着声音道:“是....是李掌柜让我们来偷块石头。”

范宁心念一转,脱口而出,“奇石馆的李泉?”

“就是他,得手后,他会给我们每人一贯钱报酬,小官人,我真不是贼!”

小无赖心中害怕,竟吓得哭了起来。

这一刻范宁倒冷静下来,李泉对他那块溪山行旅石念念不忘,他可以理解,但为什么李泉现在才偷石头,这让他有点奇怪?

明明自己离家八天,随时可以下手,为什么非要等自己回来后才动手?

范宁想了想又追问道:“李泉是什么时候交代你们偷我的石头?”

“昨天下午!”小无赖带着哭腔说道。

昨天中午正式公布了成绩,下午李泉就安排偷盗,一个念头冲进范宁的心中,他似乎隐隐想到了什么?

“宁儿,那块石头很重要吗?”范铁戈在一旁问道。

范宁点点头,“那块石头很贵重,至少价值几百两银子。”

众人顿时吓了一跳,一块石头居然价值几百两银子,他们简直无法想象。

范铁戈连忙道:“得赶紧去报案!”

“我去!”范铁舟拔足便向外面奔去。

第七十九章 放长线钓鱼

木堵镇的耆长宋武根很快便带着几名青壮乡丁飞奔而来。

宋武根年约四十余岁,长得一张方脸,满脸络腮胡,体格十分强壮魁梧,相貌威武,给人一种很大的威压。

他常年穿一件红边皂衣,腰间挎一把刀,他在木堵镇当了二十年的耆长,负责抓捕镇上盗贼,维持治安。

宋武根虽然相貌威武,但他却是个老油条,知道该抓什么人,不该抓什么人,该管什么事,不该管什么事,什么事情当急,什么事情应缓,他心中就像装了块明镜一样,一切都清清楚楚。

范铁舟找到他时,宋武根还正在吃饭,听说是小神童家里被盗,他丢下饭碗便跑来了。

他一进院子便嚷道:“抓住的小贼在哪里?让我看看。”

范铁牛将捆得结结实实的小无赖拎了过来,宋武根一眼便认出他,顿时怒道:“又是你,周小毛,你真是活腻了,连神童家也敢偷!”

小贼的嘴被破布堵住,‘呜!呜!’直叫,范铁舟掏出他口中破布。

小贼立刻哭泣道:“耆长,是奇石馆的李掌柜指使我们偷的!”

“不用说了,另一个同伙肯定是你兄长周大毛,对不对?”

小贼趴在地上只管哭,吓得浑身发抖。

“呸!”

宋武根重重吐了口唾沫,这才对范铁舟道:“范医师,这人叫周小毛,他有个哥哥叫周大毛,兄弟二人从小就是镇上的无赖,偷鸡摸狗的事情做了不少,你放心,我对他们太熟悉了,天亮之前我会把周大毛抓来,被偷走的东西一定追回来。”

范宁走上前道:“他们只是下手的蟊贼,主犯应该奇石馆掌柜李泉吧!耆长应该把他也抓起来!”

宋武根脸上露出为难之色,奇石馆的东主是徐家,他可得罪不起。

旁边范铁戈在商场上摸爬滚打十几年,深通人情世故,极有眼色。

他看出了耆长的为难,便立刻道:“先把另一个蟊贼抓住,东西追回来,然后我们再决定下一步做什么?”

宋武根顿时松了口气,连忙道:“我现在就去抓捕周大毛,周小毛就暂时交给你们看管,把他绑牢,不要动私刑就行了。”

范铁舟将宋武根送走,又匆匆赶回来,这时,范宁对父亲道:“爹爹,我去奇石馆找一下李泉。”

范铁舟眉头一皱,“你就暂时不要添乱了,等耆长回来再说。”

“事情不是偷块石头那么简单,我必须要找到他。”

范宁态度十分坚定,他一定要去找李泉。

范铁戈在一旁道:“大哥,我陪阿宁去吧!”

范铁舟见儿子态度坚决,知道拦不住他,只得点点头,“那就让二叔陪你去,你自己要当心!”

范铁舟和老三范铁牛负责在家看守蟊贼周小毛,范铁戈则陪同着范宁匆匆向奇石馆赶去。

......

奇石馆距离范宁家不远,相距不到两百余步,范宁和二叔赶到奇石馆,却正好看见掌柜李泉锁门要离开。

李泉一眼看见范宁,顿时脸色大变,拔足便跑,却被范铁戈一把抓住。

“放开我!”李泉拼命护着身后的背囊,声嘶力竭大喊,心中的恐惧让他脸都有点变形了。

“二叔,先放开他,我就和他说两句话。”

“哼!”

范铁戈重重哼了一声,松开了李泉的衣襟。

范宁平静地对李泉道:“你也不用紧张,我不是来抓你!”

这句话令李泉心中稍稍平静,他随即色厉胆薄地大喊起来,“我为什么紧张,我又没犯法,我怕什么?”

范铁戈大怒,挥拳要揍他,却被范宁拦住,范宁冷笑一声道:“你回去告诉徐绩,他想打我闷棍还嫩了一点。”

李泉脸色大变,立刻紧张的说道:“我不明白你的意思,和徐小官人有什么关系?”

范宁想通了一点,自己昨天县士选拔赛夺冠,今天李泉就派人来偷自己的东西,很有可能是徐绩心中怀恨,派李泉来教训自己。

如果说这个猜测只有六成的可能,而现在李泉的脸色便证明了自己猜测正确,范宁已有九成把握认定是徐绩在背后唆使。

“你就告诉他一句话,他既然想玩,我就陪他玩个大的!”

范宁淡淡一笑,“我言尽于此,说不说由你,信不信也由你,二叔,我们走!”

范铁戈却一头雾水,找到了李泉,却又这么轻易把他放走,这个侄子打的是什么主意?

“宁儿,我看他身后有个背囊,比较沉重,你那块石头很可能就在他的背囊中。”

范宁笑道:“刚才我已经摸到了,应该就是那块石头,说实话,我现在还巴不得他拿走,不放长线,怎么钓得到大鱼?”

范铁戈怔怔望着范宁,他心中十分感慨,不愧是县士啊!他的想法和言行,自己已经完全不懂了。

“二叔,后来吴家买你的货了吗?”范宁岔开了话题,不再提石头之事。

提到吴家,范铁戈脸上的表情变得十分沮丧,半晌叹口气道:“别提了,这件事实在让人恼火,吴家倒是如约而至,买了大概百贯钱的各种锅碗瓢盆以及其他物品。

但是价格,他竟然要求按照对面老柴杂货铺的价格结算,这次买卖,我至少要亏三十贯钱,简直就是趁火打劫,还说是念同窗旧情,狗屁!”

“那二叔卖了吗?”

范铁戈一脸苦涩,“当然卖了,不卖怎么办?我要钱进货,下个月还要交房租,还有你两个堂兄的学费,都要钱啊!”

“那二叔觉得能熬过这一关吗?”

范铁戈摇摇头,“我告诉你婶子,这一次我一定能熬过去,但我心里明白,我最多只能支撑一两个月,除非老柴杂货铺倒掉了,但这不可能,只能是我关门。”

范宁沉吟良久,缓缓道:“二叔有没有考虑过改行?”

范铁戈苦笑着摇摇头,“谈何容易,你爹爹是学过两年医术,他可以改行,而我从十七岁开始开杂货铺,做了整整十三年,除了做生意,别的我都不会。”

范宁笑道:“我的意思是说,还是做生意,只不过不开杂货铺。”

“不开杂货铺,我能做什么?”

范宁微微一笑,“做太湖石生意!”

范铁戈愣住了,这时他忽然想起一事,连忙问道:“宁儿,刚才你说你那块被盗的石头价值几百两银子,是真的吗?”

范宁笑着点点头,“那块石头是我用三两银子从奇石巷买来的,它的市价最多十贯钱,可如果卖给收藏者,它就值五百两银子,而且还会抢着买,李泉也是识货人,他才会千方百计把这块石头偷走。”

范铁戈轻轻叹息一声,“我听起来不可思议,简直就像做梦一样。”

“这可不是做梦,而是实实在在暴利行业,我想做却没有时间,不如我们叔侄合作,在吴县开一家范记奇石馆,我觉得一定会有前途。”

范铁戈也颇为动心,他杂货铺的命运已定,迟早会被老柴杂货铺压垮,他原本打算改行开一家小吃铺,但他自己的厨艺不行,还得请厨师,根本就赚不了钱。

现在他正处于一种迷茫绝望状态,范宁忽然提出开奇石馆,使他又似乎看到了一线希望。

只是范宁毕竟还是孩子,这件事他需要时间好好考虑一下。

“宁儿,这件事让我考虑考虑!”

“二叔安心考虑就是了,事情不急!”

叔侄二人回到家中,张三娘煮了几碗鸡蛋面招呼他们坐下吃饭。

“爹爹,那个小贼呢?”范宁问道。

“宋耆长把他押走了,另一个蟊贼还没有抓到,宋耆长还在追查,你不要太着急。”范铁舟安慰儿子道。

“我一点都不急!”

范宁笑了笑,“我上楼去收拾一下。”

“宁儿,你不吃面片吗?”张三娘端着一碗面片出来问道。

“娘,我不饿!”

范宁快步上楼去了,范铁舟问二弟道:“我听老三说,你的店好像经营困难,要不要我借点钱给你?”

范铁戈摆了摆手,“大哥,不是钱的问题,是遇到一个强大的竞争对手,就是平江府有名的柴氏商行,这家商行在我对面开了一家杂货铺,我竞争不过它,估计最多撑一两个月就得关门。”

“那你打算怎么办?”范铁舟担心地问道。

“我还没想好,不过刚才宁儿建议我做石头生意,大哥觉得可行吗?”

范铁舟摇摇头,“那个傻孩子,尽说傻话,他会做什么生意?”

“铁舟,你太小瞧宁儿了吧!”

张三娘又端一碗面片出来,正好听到丈夫在评价儿子,她十分不满道:“儿子怎么不会做生意,那你说这房子从哪里来的?儿子不会做生意,你还是个船夫呢!能当医师?”

范铁舟呆了一下,他回味一下,‘也对啊!自己还真小瞧儿子了。’

“大嫂,这房子是宁儿赚来的?”范铁戈惊讶问道。

“当然!”

张三娘脸上充满了自豪,“我家宁儿用一两银子买下一块石头,一转手就卖了两百两银子。”

范铁戈眼睛顿时瞪得溜圆,他现在开始有点相信了,侄子给自己说的话并不是开玩笑。

第八十章 一号大案

次日一早,范宁和二叔一同乘船前往县城。

范宁今天穿了一身上好缎子面料的白色士子服,腰束革带,脚穿一双黑色的鹿皮靴,头戴缎子方巾,手执一柄折扇,显得格外的温文尔雅,他站在船头,俨如玉树临风。

他身后坐在船舱内的范铁戈却忧心忡忡,不断自责,自己明明知道侄儿进城的意图,却帮他隐瞒父母,自己不是一个合格的二叔。

“宁儿,你不该隐瞒父亲。”

范铁戈轻轻叹口气,“你应该和父母把事情说清楚,相信他们能理解。”

范宁去县城是借口拜访学政,但范铁戈心里清楚,自己侄子所谋甚深,绝不是进城拜访学政那么简单。

范宁笑了笑道:“既然父母都同意我进县学读书,我当然要向学政交代一声,然后就要办理各种入学手续,今天我进城,确实是要去找学政。”

范铁戈摇摇头,“你以为二叔看不懂你的心思?昨天晚上,你明明摸到了那块石头,你还任由李泉把它带走,难道你不是想放长线钓大鱼?”

范宁淡淡一笑道:“能不能钓上大鱼,现在还不知道,但息事宁人,忍气吞声,绝不是我范宁做人的原则。”

“那你打算怎么办?”范铁戈关切地问道。

“当然是去找学政!”

范宁笑道:“读书人不找学政撑腰,会去找谁?”

范铁戈见侄儿态度十分坚决,这才相信兄长说的话,范宁年纪虽小,但极有主见,他认准的事情,没有谁能劝得了他。

范铁戈暗暗叹息一声,只得道:“好吧!你找完学政后,不管成与不成,你都来找二叔,千万别忘记了。”

“二叔,我自己会回家。”

“不行!”

范铁戈一口回绝,“这是我答应你父母的事情,你若不干,那我陪你去找学政。”

范宁无奈,只得答应了,“好吧!事情办妥后,我来找二叔。”

.......

船只进了城,叔侄二人在敬贤桥分了手,范宁上岸去找学政,而范铁戈则继续坐船回家。

但范宁并没有去县学,而是调头来到了县衙。

县衙门口站着两名手执水火棍差人,穿着皂服,头戴八角差帽,身材很高,倒有点像守门的哼哈二将。

范宁走上前行一礼道:“我是木堵镇的范宁,特来拜访县君,恳求公差大哥替我禀报。”

范宁前天夺得县士选拔赛第一名,已经轰动了县城,他的名字几乎人人皆知。

公差听说是县士魁首来了,连忙笑道:“小官人请稍候,我们这就去禀报。”

一名公差飞奔进县衙了,只片刻,又跑了回来,笑道:“县君有请,小官人请随我来。”

“多谢了!”

范宁跟随公差来到县衙后堂,这里是县令办公之地,陈设比较简单,房间里只有一座屏风,一张桌子,两边各有一排书橱,摆满各种书籍和图卷。

墙上挂着一幅悯农图,上面是一幅中堂大字,写着‘爱民如子’四个大字,两边则是一幅对联。

正是范宁送给李云那幅对联:

处世无奇唯忠唯恕;

治家有道克勤克俭。

只见县令李云正坐在桌前批阅卷宗。

范宁连忙上前行一礼,“学生范宁,参见县君大人!”

李云放下笔呵呵笑道:“我们的县士魁首现在应该在家乡接受乡绅们盛情款待,怎么又来县城了?”

范宁不慌不忙道:“昨晚家中失窃,事关重大,学生是特来向县君报案。”

李云吓了一跳,“你家里遭贼了?”

范宁点了点头,李云又连忙道:“那有没有通知耆长?”

“当时就通知了,抓住了其中一个小贼,另一个贼正在追捕,但这两个贼是受人指使而来,耆长不敢得罪指使人。”

李云眉头一皱,“是受谁指使?”

“是徐记奇石馆的李掌柜,叫做李泉。”

李云也是爱石之人,他当然知道木堵奇石馆是徐家的产业,这件事怎么会涉及到徐家,他心中便觉得有几分蹊跷。

范宁又平静地说道:“县君怎么不问问被偷走了什么东西?”

李云这才反应过来,连忙问道:“被偷走了什么?”

范宁不慌不道:“被偷走两样东西,一件是一块极品太湖石,另一件是一枚扇坠,太湖石丢就丢了,也不过几百两银子,但扇坠却非同小可。”

“为什么要这样说?”李云有点糊涂了,价值几百两银子的太湖石不在意,一枚小小的扇坠却非同小可。

范宁从怀中取出一只锦盒,递给李云,“县君看看这个就知道了。”

李云打开盒子,见盒子里竟然是一串极品的紫翡翠手串,他倒吸一口冷气。

他娘子的陪嫁饰品中也有一枚上品翡翠簪子,居然价值数千贯,品相却比这串紫翡翠差得远,这件紫翡翠手串简直太贵重了。

“县君大人,这是学生在庞相公府中给天子献诗,天子赐给学生的手串。”

“什么!”

李云就像就被火烫了一般,连忙将锦盒放在桌上,惊讶万分问道:“这...这是天子御赐之物?”

“正是!”

李云又仔细看了看紫翡翠手串,岳父给他的信中提到过天子喜爱范宁之事,好像也说起有重赏,难道这就是天子的重赏?

不过这么贵重的珠宝也能皇室才能拥有,范宁的家境李云很清楚,自己妻子都没有这么好的陪嫁,更不用说范宁家了.

这时,范宁又缓缓道:“当时天子赐我两件物品,一件就是这串紫翡翠手串,另一件是一枚白玉扇坠。”

李云眼睛蓦地瞪大了,“你是说,天子赐你的白云扇坠昨晚被偷走了?”

范宁点点头,指着手中扇子道:“那块白玉扇坠原本挂在这支扇子上,但我嫌扇子不配,便解下来放在抽屉里,打算在县城买一柄上好折扇配对,结果昨晚回家,房间里一片狼藉,扇子还在,但扇坠却没有了。”

李云额头上出汗了,天子所赐之物被盗,这无论如何是一件大案,要是消息传到京城,令天子震怒,自己这个县令就休想再做下去。

他心中十分紧张,沉思片刻又问道:“刚才你说抓到了一名小贼?”

范宁点点头,“共有两名蟊贼,逃走一人,被抓到一人。”

李云当即喝令:“来人!”

一名差人进屋行礼,“卑职在!”

“立刻让陆都头来见我!”

差人转身出去了,李云又安慰范宁道:“你尽管放心,这桩案子我接了,给你特事特办,不过你暂时不要声张,以免打草惊蛇。”

范宁之所以敢凭空生出一块白玉扇坠,就是因为他心里很清楚,这个李县令保官心切,绝不会把这件事向上汇报。

就看现在,李县令连书面立案都不肯做,便可知他的自保心态。

至于徐家,更不敢声张丑闻。

既然他有一串天子御赐的紫翡翠手串,谁又敢说他没有另一块天子所赐的白玉扇坠?

范宁躬身行一礼,“一切凭县君做主!”

这时,一名三十余岁的虬须大汉快步走进内堂,他体格彪悍,声如洪钟,躬身施礼道:“卑职陆有根参见县君!”

这位彪形大汉就是吴县都头陆有根,他是长洲县陆墓乡人,武艺高强,做了三年都头,抓贼无数。

李云吩咐他道:“范宁家昨晚被盗,抓住一个小贼,目前在木堵镇耆长手中,你带几个弓手把这个小贼押到县里来,最好再把另一个逃跑的小贼抓住,这是大案,你不可懈怠!”

“卑职明白了,这就出发!”

陆有根行一礼,转身走了。

李云又笑着对范宁道:“办案要一步步来,总之你放心,三天内,我一定会给你一个公道。”

范宁躬身施礼,“县君大人对学生的厚爱,学生感激不尽!”

......

第八十一章 卸磨要杀驴

这两天徐重没有去府学,他一直在忙碌孙子去宣州入籍读书之事。

大宋对异地参加科举管得极为严格,绝大多数州府都有严格的条款,不仅要取得户籍,居住满多少年,拥有房宅田产,而且还要籍贯一致。

籍贯其实是两个意思,籍是指学生的户籍,而贯是指先祖居住地,一般限定在三代内。

通俗点说,你必须是本地人。

但宣州只看籍,不看贯,而且入籍三年就能参加宣州的科举,这简直让徐重喜出望外。

尽管宣州科举竞争激烈程度并不亚于平江府,但徐重并不在意,他只要孙子能获得参加童子试的资格便可。

而且余庆学堂院主程著的态度也让他很满意。

虽然没有能让余庆学堂在神童大赛中夺魁,但程著并没有因此取消之前的表态,而是继续承诺帮助徐绩前往宣州落户。

甚至宣城县学的入学手续都替徐绩办好,孙子随时可以去宣城读书。

而且宣州知事得知他的孙子来宣城县学读书,还特地写信来邀请他出任州学教谕。

下午,徐重穿着一身宽松的禅服坐在书房内看书,这时,门外传来敲门声,只听管家在门外禀报,“老爷,李县令有急事拜访。”

因为彼此后台不和的缘故,徐家对县令李云从不待见,李云今天还第一次上门拜访徐家。

听说李云来拜访,徐重半晌才冷冷道:“请他到客堂稍候!”

徐重有点想不通,李云为会有什么事来见自己?这些年他可是从未登过自己的府门。

不过徐重还是起身向客堂走去。

走到客堂门口,徐重发现李县令头戴双翅乌纱帽,身穿深青色官服,吓了他一跳,县令居然是穿着官服前来。

要知道,一般官员都是穿着便服上门拜访。

而穿着官服,就意味着是带着公事而来,徐重心中顿时有点忐忑不安。

他干笑一声,“不知县君到来,让县君久等了。”

李云起身淡淡道:“事先没有通知,主要是临时有些公事,烦请徐教授配合。”

“公事?”

徐重脸色一变,脸上笑容消失,语气也有些不满起来。

“我会有什么公事?李县令走错地方了吧!”

李云笑了笑道:“徐教授不要激动,不妨坐下听我细说。”

徐重也意识到自己有点失态,他便忍住性子,在李云对面坐了下来。

李云这才道:“徐记奇石馆掌柜李泉涉嫌偷盗,官府需要将其缉捕归案,所以我特地来和徐教授说一声。”

“胡说!”

徐重站起身喝道:“一派胡言,李泉是规矩人,他怎么可能涉嫌偷盗?”

李云心中也有点恼火了,他取出周小毛的供词,往桌上一拍,“昨晚木堵镇范宁家中被盗,其中一个蟊贼被当场抓获,这就是他的供词,是李泉指使他和兄长周大毛前去偷盗财物。”

徐重一下子愣住了,半晌问道:“你是说,县士魁首范宁家被盗?”

李云点了点头,“我也实话告诉你吧!被盗之物可不是一般财物,而是天子御赐的白玉扇坠,徐教授,你应该清楚,这可不是小事啊!”

徐重大脑里‘嗡!’的一声,惊得他心脏都差点停跳,他慢慢无力地坐下,心中迅速评估这件事的后果。

刚才他听说是范宁家被盗,他第一个直觉就是此事很可能和自己孙子有关,否则以李泉的为人,他怎么可能做偷盗这种下三滥的事情。

但他怎么也没有想到,居然偷盗的是御赐之物,简直让他不敢相信。

徐重终于回过神,连忙道:“李县令弄错了吧!范宁这样的乡下孩子,怎么会有御赐之物?”

李云冷笑一声,“有的事情徐教授或许不知道,但并不代表它没有发生,范宁究竟有没有御赐之物,本官心里很清楚。”

徐重心中隐隐猜到御赐之物或许和范仲淹有关系。

但现在他害怕的并不是范宁,而眼前这个李县令,他会不会趁机利用这件事扳倒自己的儿子。

要知道李云的岳父可是前相公贾昌朝啊!

这时,徐重已经坐不住了,他连忙对李云道:“李泉只是我聘请的店铺掌柜,他的所作所为都是他个人行为,和徐家无关,请县君明鉴!”

“我也希望是这样,我今天来就是特地通报徐教授一声,其他事情就没有了,告辞!”

李云越是说得风轻云淡,徐重心中越是担忧,他忍住心中的焦急,将李云送出府门。

望着李云骑马远去,徐重顿时怒火升腾,回头咆哮,“那个小畜生在哪里?”

......

徐绩被两名家丁架到追思堂,追思堂位于徐府的东后院,这里实际上是实施家法之地,包括徐绩的父亲和叔父都曾在这里受过家法。

徐绩吓得浑身哆嗦,跪在祖父面前站不起身来。

徐重克制住满腔怒火,冷冷问道:“我就问你一句话,你有没有指使李泉去对付范宁?”

徐绩本想抵赖,但祖父凌厉的目光让他丧失了说谎的勇气,他半晌低头小声道:“我原本只是让他教训了范宁,没想到他居然去偷东西....”

话没有说完,一记凌厉的耳光将徐绩打飞出去,徐重怒吼道:“我没有你这样的孙子,给我打!打死这个蠢货!”

徐绩吓得抱住祖父的腿大哭,“孙儿是一时糊涂,孙儿知错了,祖父饶了我吧!”

徐重仰天叹道:“你知道你做了什么愚蠢之事吗?你爹爹和叔父的官职这次就会毁在你这个蠢货手上!”

徐绩刚才还和李泉一起得意大笑,可一转眼,自己居然闯下大祸了。

这时,徐绩看见家丁拿着家法大棍进来,心中害怕得放声大哭,“祖父,饶了孙儿这一次吧!”

徐重指着他喝骂道:“之前我已经饶过你一次了,看来是惩罚太弱,你根本没有吸取教训,乃至惹下大祸,今天绝不会轻饶你。”

他回头喝道:“行家法,给我重打四十棍!”

几名家丁将徐绩按住,另一名家丁抡起棍子便打,这一顿棍子打得徐绩皮开肉绽,哭喊嚎叫,嗓子都哑了。

虽然狠狠重打了孙子一顿,徐重心中怒气愈盛,他又将大管家叫来问道:“李泉现在在哪里?”

大管家看了一眼依旧痛哭不止的小官人,不敢隐瞒,只得老实交代,“他被小官人藏在西院客房内!”

徐重冷冷道:“你去正式通知他,从昨天下午开始,他就不再是奇石馆的掌柜,他的所作所为,和徐家没有任何关系,然后将他赶出徐府,不准他再靠近徐府一步!”

“老爷放心,我这就去办妥!”

徐重想了想又补充道:“还有,他所有的东西都给我扔出去,尤其什么扇坠之类,和徐家没有半点关系。”

“遵令!”

管家带着几个家丁向西院冲去。

徐重蹲下,一把揪住孙子的衣襟,咬牙问道:“我再问你,李泉有没有把偷来的东西交给你?”

徐绩哭着说道:“他说派去的蟊贼什么都没偷到,就一块破石头,他扔到河里去了?”

徐重心中顿时紧张起来,不会是把白玉扇坠扔到河中去了吧!

“什么样的石头?”他追问道。

“他没说,我也没有问。”徐绩抽抽噎噎回答道。

徐重一阵心烦意乱,只得重重哼了一声,起身回书房去了。

几名下人连忙将徐绩抬回房中,派人去找医师来疗伤。

当徐绩被打得哭喊连天之时,李泉也隐隐听到了小主人的哭声,他着实有点担心起来。

这次徐绩让他去教训范宁,但并没有要求他把太湖石交上来,李泉便动了私心,将那块溪山行旅石藏匿起来。

李泉在小院里不安地来回踱步,他有一种不妙的感觉。

这时,大管家带着几名家丁走进小院,李泉心中一阵发慌,他故作镇静道:“刘管家有什么事吗?”

大管家冷冷道:“老爷让我来通知,从现在开始,你就不再是奇石馆的掌柜,徐家从今以后和你没有任何关系,请你现在立刻离开徐府!”

李泉只觉一股血直冲头顶,大吼道:“这算什么,这就是保护我吗?呸!卸磨杀驴,过河拆桥!”

大管家脸一沉,“李泉,你说话客气点,否则我乱棍打你出去!”

李泉气得跳脚大骂,“王八蛋,徐家说话跟放屁一样,逼我去当贼,最后却拿我顶罪,徐家从老到小,没有一个好东西,都是狗娘养的王八蛋!”

大管家勃然大怒,一挥手,“给我乱棍打出去!”

几名家丁挥棍向李泉打去,打得李泉连蹦带跳,一边大骂,一边向大门外逃去。

李泉逃到大门口,被管家一脚踹出大门,重重摔在台阶下。

一堆行李也一起扔了出来。

李泉刚要爬起身大骂,只觉背心一阵重压,似乎被人踩在脚下,他竟动弹不得。

李泉慢慢抬起头,只见他面前站着一个身材魁梧的虬须大汉,身穿黑边襕袍,腰挎一口长刀,满脸凶悍,看起来就像钟馗一样。

“你....你是什么人?”李泉紧张问道。

虬须大汉冷冷一笑,“我是本县都头陆有根,在这里等候你多时了!”

第八十二章 李县令

范宁在柴氏杂货铺逛了一圈,这家杂货店确实很大,面积至少是老范杂货铺的四倍,如果说,老范杂货铺是一家小超市,那么柴氏杂货铺就是大卖场。

这样的规模,城西一带的杂货铺势必都会被挤垮。

铺子里挤满了买东西的顾客,几乎每一件货物都比老范杂货铺便宜很多,这种情况要延续三个月,二叔的杂货铺关门是肯定了。

一旦周围的杂货铺都关门倒闭,老柴杂货铺就垄断了城西一带的客源,利润就会源源不断而来。

说到底,商业竞争拼的还是资本和规模,在资本大鳄面前,二叔这种小鱼小虾是无法生存。

范宁将一口铜锅放回货架,空手离开了柴氏杂货铺。

“阿宁!”

范宁刚走出杂货铺,两个堂兄明仁和明礼便跳到他身边,一左一右将他挟持。

“告诉你一个好消息!”其中一人笑嘻嘻道。

另一人跟着笑着补充,“你梦寐以求的婚姻大事彻底没戏了。”

“等一等!”

范宁抓起他们双手看了看,指着右边的家伙笑道:“你是明仁!”

“那你就是明礼!”范宁又对左边的堂兄笑道。

两兄弟对望一眼,一起摇摇头道:“问东答西,真不知这家伙怎么能夺得县士赛魁首,说话完全抓不住重点嘛!”

“或许和他比赛的那帮家伙更蠢,哎!早知我们也报名县士比赛就好了。”

“不要后悔了!两位大哥。”

范宁又好气又好笑,拿这对活宝双胞胎没办法。

“我知道你们想说什么,是不是吴家正式回绝了二叔?”

“说到吴家,再告诉你一件有趣之事。”

明仁说完一半,明礼又笑眯眯接着道:“你相亲的第二天,又有一个神童去吴家相亲,叫做赵长庚,这个人你知道吧!”

范宁点点头笑道:“我知道,长青学堂的县士,最后排名第八。”

“就是这个人,他相亲比你还不如,白铜带出来了,丫鬟也认错了人,但人家就被吴家认可,没办法,谁让他家有钱呢?

听说吴柳儿还和他见面了,吴柳儿打扮得那个美貌啊!那个肌肤晶莹赛雪,那个...老二,那几句诗怎么说来着?”

明仁用胳膊肘捅了捅明礼。

“澄妆影于歌扇,散衣香于舞风,拭珠沥于罗袂,传金翠杯于素手!”明礼及时补充道。

“对!就是这么美,让赵长庚都看呆了。”

“那是不是郎情妾意,两人定下了姻缘?”范宁饶有兴致地问道。

“当然!”

两人眼中都充满了戏谑的目光,“吴家贪图赵家的家世,赵家看中吴家的财产,这门婚姻岂不是天作之合?”

“说得那么难听做什么?人家两个人情投意合嘛!”

“这门亲事还一波三折呢!

那个吝啬鬼吴员外听说你考了县士第一,就有点反悔了,他前天晚上跑来找我爹爹,说他女儿对你情有独钟,一心想嫁给你,说过两天吴家就会去你家提亲,阿宁,先恭喜了!”

“恭喜你个大头鬼!”

范宁有点哭笑不得,又问道:“然后呢?”

“然后听说吴柳儿在家寻死觅活,一心要嫁给赵郎君,估计吴家又会有变故,阿宁,你要坚强一点,男儿要以前途为重,等你考上进士,让那个吴柳儿悔断肠子去。”

范宁懒得和他们啰嗦,用扇子各敲了两人一下,“你们越扯越远了,我来找你们有要紧事呢!”

“小人在,请县士大人吩咐!”

“县士大官人,不需要小人下跪听令吧?”明仁故作惶恐道。

“你们两个,正经点好不好!”

兄弟二人气愤地对望一眼,“老二,他在说我们不正经呢!”

“得!我惹不起两位,回见吧!”

范宁故作生气地刚走几步,兄弟二人便笑嘻嘻奔上来,一左一右拉住他胳膊,“阿宁,别生气了,说正事,说正事,我们现在严肃着呢!”

范宁停住脚步,望着二人道:“我听二叔说,你们两个打算考县学?”

明仁挠挠头,“不是打算考,而是已经参加过了。”

另一人补充道:“只是没考上而已。”

范宁笑道:“好像五月份还有一次机会,你们两个要不要试试?”

兄弟二人反应极快,立刻问道:“阿宁,你是不是有什么考县学的秘籍?”

范宁笑着摇摇头,“现在我还没有秘籍,但如果五月份你们要考的话,我倒可以整理一份秘籍出来。”

兄弟二人大喜,“有了这份神童整理的秘籍,我们就可以发财了!”

范宁气得直翻白眼,真不愧是二叔的儿子,这么擅于抓住‘商机’,自己和他们兄弟比起来,算得是视金钱如粪土。

就在这时,远处二叔范铁戈在挥手喊道:“宁儿,这边有事!”

范宁见店铺门口站着两名公差,便知道有消息了。

他连忙快步迎了上去,一名公差上前行一礼,“小官人,县君请你去县衙一趟。”

“我知道了,马上就去!”

范宁又对二叔范铁戈道:“二叔,等会儿我就直接回去了。”

范铁戈着实有点不高兴,这个臭小子居然没对自己说实话,他哪里是去找学政,分明是去找县令了。

范铁戈瞪了他一眼,没好气道:“急什么,先回来再说!”

“好吧!”

范宁看出二叔有些不高兴,便不敢再坚持,他向一对孪生兄弟挥挥手,这才跟着公差去了县衙。

.......

来到县衙后堂,只见县令李云在低头沉思着什么,范宁连忙上前躬身行礼,“学生参见县君!”

“范少郎快请进!”

李云笑眯眯地请范宁进来,从桌下拎起一个布袋子,小心放在桌上,他解开布袋,一块雄奇的太湖石露出了身姿。

正是范宁的溪山行旅石。

“根据李泉交代,这块石头是从你家里偷去的,没有错吧!”

范宁上前看了看石头,品相完好,他心中松了口气,连忙躬身道:“多谢县君为学生找回了心爱之物。”

“可惜那块白玉扇坠还没有找到,估计是在周大毛身上,他现在下落不明,本县已派得力捕快出去缉拿,你再耐心等几天。”

现在范宁倒希望这个周大毛从此亡命天涯,不要再回来了。

他躬身道:“学生会耐心等候!”

李云又轻轻抚摸这块石头,漫不经心问道:“你这块极品太湖石,是从哪里弄到的?”

范宁怎么会听不懂县令的暗示,这个县令居然知道这是块极品太湖石,他也懂石啊!

范宁见他目光变得有些热切,便歉然道:“这块太湖石是我从木堵镇奇石巷中无意中淘到,县君大人喜欢的话,其实送给县君大人也无妨,只是朱大官人也极为喜爱,而且我已经答应了朱大官人,这块太湖石送给他做寿礼。”

李云听说已经给了朱元甫,他顿时有些失望,他本人虽然也喜欢太湖石,但并不痴迷,倒是他岳父十分痴迷收集太湖石。

尤其岳父前两天写信来,让自己给他搞一批太湖石,他要用来送礼。

这块和溪山行旅图完全一样的太湖石实在罕见,相信岳父一定会爱不释手,尽管它是缴获的赃物,李云也忍不住动了心。

不过李云可不是鲁莽之人,他知道朱家的背景,这块石头虽好,他却不敢轻易贪墨,触怒了朱家,影响自己仕途就得不偿失了。

范宁察言观色,看出了李云眼中的失望,他心中暗忖,‘看来今天不给他个交代,恐怕会惹恼这位县令。’

范宁便不露声色地将祸水东引,“其实徐记奇石馆倒藏有不少名石,如果县君有兴趣的话,可以去参观一下。”

一句话顿时提醒了李云,对啊!自己怎么没想到奇石馆?

李云想到徐家居然派人送来申明,李泉偷盗是他个人行为,和徐家毫无关系,李云心中不由冷笑一声,天子御赐的白玉扇坠还没有找到,徐家哪有那么容易脱身?

他立刻呵呵笑道:“这块太湖石很珍奇,相信朱大官人一定会喜欢,拿去吧!”

“学生再次感谢县君!”

范宁上前将太湖石抱在怀中,向李云行一礼,便退了下去。

这时,都头陆有根匆匆走上前,将一份供词递给李云,“县君,这是李泉主动揭发的供词,徐记奇石馆十五年来严重偷税!”

李云冷冷笑了起来,自己正在打瞌睡,枕头便送来了。

......

范宁将溪山行旅石放在桌上,立刻引起了范铁戈父子的强烈兴趣。

“就是这块石头么!”

两兄弟一脸的惊叹,“居然价值五百两银子?”

“这块石头看起来也只是比较雄奇,为什么会那么昂贵?”范铁戈不解地问道。

范宁微微笑道:“二叔知道范宽吗?”

范铁戈点点头,“我当然知道,我们范家的著名画家,号称‘北派画圣’,这石头和他有关系?”

宋朝没有照片或者电子图片,名家作品大都是通过临摹流传出来,欣赏过的人毕竟是少数,所以象范铁戈这样只闻其名,未见其画,其实很正常。

范宁笑着解释道:“范宽有幅名画,叫做溪山行旅图,这块石头就和画上的山峦一模一样,所以这块石头又叫做溪山行旅石,是文人眼中的珍品,连李县令都对它怦然动心。”

“那你是怎么得到的?”明仁和明礼又好奇地问道。

范宁没有隐瞒,便将自己怎么用三贯钱买下这块石头的过程又详细给他们父子又说了一遍,他尤其在暗示二叔,那个小贩收购这块石头只花了几十文钱。

兄弟二人却听得悠然向往,明仁一拳砸在桌上,“我决定了,明天我就去太湖各村落收购石头。”

明礼搂住兄弟的肩膀,眼中流露出诗人般的伤感,“发财之路独孤而遥远,而且银子太重,你一个人难以背负,再加上我!”

“你们两个白痴!”范铁戈气得七窍生烟。

他恶狠狠地瞪向两个儿子,直着脖子怒吼道:“赶紧给我滚回房去做功课,明天一早老老实实去上学,不准再胡思乱想!”

两兄弟向范宁扮个鬼脸,像兔子一般地跑掉了。

第八十三章 买瓶记

范宁当天晚上便回到了木堵镇,刚回到家,母亲张三娘便迎上来埋怨道:“怎么现在才回来,吃饭没有?”

“还没呢!”

“你等着,我给你下碗面片。”

张三娘快步向厨房走去,范宁走一圈不见父亲,便问道:“娘,爹爹呢?”

“他和你三叔回老宅了,准备请人重建房子。”

范宁回到自己房间,把太湖石放好,他却意外地在自己桌上看见一份做工十分考究的请柬。

请柬正面是一个烫金的寿字,四面环绕金线,他打开请柬,原来是朱元甫六十大寿的请柬。

一看这笔迹,范宁便笑了起来,是朱佩的字,好几天没见这小娘,也不知她在忙什么?

再看时间,顿时吓了他一跳,寿辰居然是后天,范宁一点准备都没有。

“宁儿,快下来吃饭!”院子里传来母亲的喊声。

“来了!”

范宁拿着请柬快步奔下楼,“娘,这是什么时候送来的?”范宁晃了晃手中请柬。

“中午,朱家小娘子亲自送来的,请你一定要去。”

张三娘端了一碗热腾腾的面片放在桌上,上面还放了一个荷包蛋。

张三娘坐在桌前,望着儿子吃饭,笑眯眯道:“朱小娘子真的知书达理,人家那么高的身份,居然亲自来给你送请柬,不仅如此,还没有忘记给我带份礼物。”

“一份礼物就把娘收买了?”

张三娘顿时一脸不高兴,“这是什么话,人家有这份心,难道还做错了?”

“娘,就当我没说,你老人家继续!”

张三娘瞥了一眼范宁,又笑道:“在我眼中,她真和仙女差不多,我最喜欢她的小嘴,肉嘟嘟的,又红又嫩,最漂亮是她的眼睛,就好像藏着一颗亮闪闪的宝石。”

“再看看人家的肌肤,又白又细,简直就像....就像剥了壳的鸡蛋一样。”

范宁正在吃面里的荷包蛋,听到这句话,他一下子被蛋噎住了,连忙放下筷子。

张三娘吓一跳,连忙起身给儿子端来一杯水。

范宁一口气喝完水,才感觉好一点。

他不想再听母亲念叨朱佩,便打量一下房子问道:“既然老宅重修房宅,那这座房子娘打算卖掉吗?”

张三娘摇摇头,“我和你爹爹商量过了,这座房子留给你,我们在乡下再修一座院子。”

范宁心中感动,连忙摇头道:“娘,我用不着。”

“别说傻话了,你今年已经九岁,再过七八年你就要考虑终身大事,相亲、定亲之类都要开始,你若没有座房子,谁家敢把女儿嫁给你?这件事你别管,我和你爹做主了。”

张三娘虽然把朱佩夸成仙女一样,但她心里也明白,两家的差距深如鸿沟,她憧憬归憧憬,但现实归现实。

范宁又吃了几块面片,迟疑问道:“那在乡下造房子,钱够吗?”

“肯定够了,我们家本来就有点积蓄,这几个月你爹挣了四十几贯钱,加上这次你神童赛奖励,我们家现在有一百五十贯钱,在乡下盖座大房子,最多六十贯钱。”

“要不了六十贯钱!”院子里传来父亲范铁舟的声音。

“你爹爹回来了!”张三娘连忙起身迎了出去。

“你们吃饭没有?”

“还没呢!忙了一天,顾不上吃饭。”

“我给你们去下面。”张三娘又去厨房了。

片刻,范铁舟带着兄弟范铁牛快步走了进来,范铁舟对儿子笑眯眯道:“今天我们花五十五贯钱就把所有的事情都办妥了。”

“包括买地的钱?”范宁笑问道。

“我们老宅西面那两亩宅地是你刘二叔家的,我们今天谈好,用十二贯钱买下来,然后造一座两进的青砖瓦房,村里的王家兄弟开价四十贯钱包下来了,我打算再花几贯钱在门口修一座小码头,停船方便。”

范宁倒想起一件事,连忙道:“爹爹,老宅厨房里有一块石头,那我的太湖石,爹爹可别扔了。”

“当然知道是你的石头,你三叔帮你扛回来了,就在院子里。”

后天就是朱大官人的寿辰,范宁还打算明天去老宅雇人把那块太湖石搬回来,没想到三叔居然替自己扛回来了。

他心中顿时大喜,“谢谢三叔!”

他心急如焚,放下碗就向院子里奔去,险些和端面进屋的母亲撞在一起。

张三娘吓得后退一步,滚烫的面汤溅在她手指上,烫得她差点把碗丢掉。

气得张三娘大骂:“你这臭小子,毛毛躁躁的,什么时候才改一改?”

范宁吐一下舌头,奔到院子里,只见李树下竖着一块太湖石,可不正那块他在竹林里发现的‘晋娘舞衣石’。

‘晋娘舞衣石’是范宁给这块石头起的名字,这块石头看起来玲珑剔透,飘逸舒展,极像一个正在跳舞的魏晋舞女。

范宁把这块石头定性为精品,后天他准备把这块石头也带去朱府参加斗石。

对范宁而言,书中有没有黄金屋尚未可知,但他相信,奇石中一定藏有灿灿闪光的黄金。

一块块美妙的奇石正是改变他全家生活和命运的契机,而后天的斗石,意味着他将有机会跨入这个门槛。

........

神童比赛结束的次日,范宁便正式被县学录取,刘院主又特意放了他五天假。

事实上,他已经结束了延英学堂的学业,去不去延英堂上学意义都不大了。

一早,范宁来到镇上的瓷器店,既然明天要去参加朱元甫的寿辰,他就得准备一份寿礼,范宁当然不会把自己溪山行旅石送给朱元甫。

他准备送给朱元甫的寿礼是一坛高度酒,那是他去年年底蒸馏提纯的平江桥酒。

宋朝的酒很淡,主要是乙醇含量太低的缘故。

范宁用一种很简易的蒸馏方法提纯了酒。

但他却不能用这种办法赚钱,酒可是朝廷专卖商品,官府贩卖酒曲饼,有酿酒权才能购饼酿酒,再把成酒批发给别的酒楼。

私自酿酒卖钱和贩卖私盐是一个罪行,抓进大牢里,三五年内休想出来。

虽然他无法酿酒,但并不妨碍他用这个技术赚钱。

范宁需要买两只好看的瓶子装酒,他总不能抱着一只土罐子去朱府拜寿,那不叫标新立异,而是对主人不尊重。

木堵镇最好的瓷器店叫做龙记瓷器店。

范宁刚从家里的小巷子走出来,一扭头便看见朱佩从赵元桥施施然走来。

朱佩今天换了男装,头戴乌纱帽,身穿白缎士子服,腰间束一条金丝玉带,手执一柄象牙折扇,格外的风度翩翩。

虽然穿了男装,但小娘子的神态和容貌却更加明显,一张小脸圆润如满月,一双眼眸如秋水般格外明亮有神。

“咦?”

范宁有些惊讶问道:“你今天怎么没去学堂上学?”

朱佩白了他一眼,“本衙内上不上学,关你什么事?”

范宁挠挠头笑道:“我明白了,明天是你祖父寿辰,你太忙,暂时顾不上去学堂。”

朱佩刷的展开象牙折扇,轻轻扇了扇,“你这人还不算笨,不至于无药可救。”

朱佩又打量一下范宁,“你光说我,那你怎么不去上学?”

“刘院主给我五天假,我在忙一些杂事。”

“比如今天,你在忙什么?”朱佩不露声色地试探问道。

“明天不是你祖父的寿辰吗?我得准备寿礼,想去瓷器店看看。”

“想送我祖父瓷器吗?”

朱佩笑了起来,她的小嘴让范宁想起了母亲对她的评价,肉嘟嘟的,又红又嫩,还真是这样。

范宁摇了摇头,“你祖父用的瓷器,我估计平江府都未必能买到,其实我是去买两个瓶子装酒?”

“装酒的瓶子?”

朱佩眼中更有兴趣了,她笑颜如花道:“你倒提醒我了,我也要去瓷器店买只花瓶,不如一起去?”

范宁捏了捏腰囊中的几两碎银子,暗暗发愁,这小娘子跟去,自己买瓶的成本肯定会飙升。

他心中暗叹一声,知趣地点点头,“我求之不得,正好可以请教你,你祖父喜欢什么样的瓶子?”

两人一起向长青街的龙记瓷器店走去。

.......

“小官人想买上好的瓷瓶啊!”

瓷器店的掌柜是个胖乎乎的中年人,他认识朱佩,见朱大官人的孙女亲自来买瓷器,令他一脸为难。

“如果要买官窑瓷器,小店可真没有。”

开玩笑,官窑瓷器就算有,范宁也买不起,他连忙摆手,“不要官窑,上好的民窑瓷瓶就行,要体型稍微瘦一点。”

刘康家的杂货店也有瓷器,但那种瓷器都是家用的粗瓷,几文钱一个,在家里吃饭可以,但上不了台面。

“这一对行不行?”

掌柜拿出一对瘦梅瓶,是上好的越州青瓷,无论造型、釉色都不亚于官窑,瓷胎异常细腻。

“这是我们店最好的瓷瓶,越州青瓷,正宗余杭窑烧制的。”

“阿呆,这对瓶子还可以,我祖父就喜欢青瓷。”

范宁心却在滴血,不在于朱佩祖父喜欢什么颜色,而是自己能不能买得起这么高档的瓷瓶?

他反复端详,却没有回应,他在等朱佩暂时离去,然后再偷偷问价格。

朱佩歪着头看了他半天,忽然‘噗!’的捂嘴笑出声来。

“阿呆,我来帮你问吧!掌柜,这对瓷瓶多少钱?”

“不算贵,一对十贯钱。”

范宁的脸立刻苦得能拧出水来,还十贯钱!自己一贯钱都嫌贵。

朱佩用扇子敲了敲桌子,“就买这对瓷瓶,给范小官人包起来。”

掌柜笑得嘴合不拢,居然连价都不讲就买了,不愧是平江府首富的孙女啊!

“我这就去包装!”他转身进里屋去。

范宁这才小声对朱佩道:“你明知我买不起,你还.....”

朱佩轻轻叹息一声,“真是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啊!明天祝寿那么多宾客,你拿一对普通瓶子祝寿,会被人笑话的,我是在替你着想。”

“好意心领了!”

范宁没好气道:“我还会去买一只上好的首饰盒来装瓶子,不会当众拿出来。”

“那可不一定哦!我祖父听说是县士魁首送的寿礼,一定会很感兴趣拿出来瞻仰,旁边肯定还有大群宾客,他们看到会怎么想,呵呵!堂堂的县士魁首,居然送这种货色当寿礼?”

这时,掌柜把瓶子装进一只精美的木盒,送了出来,笑眯眯道:“既然是县士魁首来光临小店,那我就再便宜一点,八贯钱一对。”

“不用了!”

朱佩从手袋里掏出一两黄金扔在桌上,“县士魁首不会占你的便宜。”

朱佩又笑嘻嘻对范宁道:“算我借给你的,高利贷哦!”

.......

从瓷器店出来,两人又去逛了书铺,眼看已快到中午,朱佩这才带着剑梅子乘坐马车回府了。

范宁回家时已是中午时分,走在王状元桥上,他却无意中发现,货运码头那边竟然停了七八艘官船,只见十几名公差从船上奔了下来。

范宁似乎想到了什么,他立刻回家放了盒子,又出门向奇石巷飞奔而去。

第八十四章 机会来了

果然是徐记奇石馆出事了,奇石馆四周站满了看热闹的百姓,人们议论纷纷,尤其是奇石巷的商贩,奇石馆被查封,有人开心,也有人担忧。

只见十几名县衙的公差将一只只装满石头的大箱子抬了出来,并贴上了封条,几块大型太湖石也被抬上船。

“李大叔,发生了什么事?”范宁看见了小贩李阿毛,便走到他身边笑问道。

李阿毛咧嘴呵呵笑道:“听说好像是偷税,居然是掌柜李泉揭发,真有意思!”

范宁顿时明白了,必然是李泉当了替罪羊,深恨徐家无情,所以把奇石店偷税的老底揭发。

“李大叔,这种店铺一般怎么偷税呢?”

旁边另一个摆摊的老者笑道:“小官人就不懂了,我们这些坐摊,坐一天,摊税三十文,卖多卖少都是这么多,想偷税也偷不到。

而店铺不一样,它们卖石头,商税是卖价的三厘,每个月税务所都会来收税,关键就看你卖价报多少,一块石头,贵的十贯钱,便宜的一两贯钱,这里面水份就大了。”

李阿毛撇撇嘴,“说这么多废话,不就是报税时,价格往低里报呗!甚至很多交易根本就没有登帐。”

范宁心如明镜,哪里是十贯钱只报两贯钱那么简单,那可是收藏价按市价报税啊!这个税可就偷狠了。

这时,范宁看见店铺里有都头陆有根的身影,他快步走进了店铺。

陆有根正在指挥衙役搬运店铺中的几块大型太湖石,范宁一眼便看见了周鳞给他说过的镇馆之石。

这是一块高达一丈的青色太湖石,体态极为玲珑剔透,风姿绰约。

整块石头布满大大小小的孔洞,石态纤细,很像一株珊瑚,发育得异常完美。

它的名字就叫青珊瑚。

范宁第一眼看见这块青珊瑚,就感到了一种端丽冠绝的美感。

奇石馆却将它认证为精品太湖石,但范宁和周鳞都一致认为,它应该属于极品范畴。

镇馆之石是周鳞给它的封号,奇石馆并不认可,李泉将一块两尺长,形似九层宝塔的太湖石认定为镇馆之宝。

此时,这块九层宝塔石就躺在陆有根的怀中,放在一只长长的木匣子里。

这就是一种认知层次上的差异,低层次的赏石人过于注重石形,却不太懂石魂。

掌柜李泉就是这样,他虽然从业二十年,但辨石层次还是比较低,缺乏文学上的积累,否则他就不会错过了溪山行旅石。

他过于注重石头的外形,把九层宝塔石视为至宝,却看不懂青珊瑚独一无二的美感。

不过按照奇石馆的规矩,大型太湖石都要经过东主徐重的鉴定。

青珊瑚刚进货不久,还没有走完这个流程,暂时不出售,周鳞也在等待买下它的机会。

“这几块石头抬出去当心点,别碰坏了。”

陆有根回头看见了范宁,连忙迎上前笑道:“小官人什么时候回来的?”

“我昨晚就回来了,怎么样,那个周大毛抓到了吗?”

陆有根摇了摇头,“现在事情闹大了,估计他更不敢轻易回家,想抓住他,我看有点难度!”

“那我的案子就这样不了了之?”范宁有点不满道。

陆有根看看左右无人,低声对范宁道:“这个案子你就别太为难县君了,上面有消息说,他被推荐为江宁县令,朝廷正在过审。

这个节骨眼上,他可不敢出事情,那块玉的事情,就拜托老弟不要再提。”

吴县县令是从八品,江宁县令是正七品,这可是连升三级,难怪李云这么小心,自己的溪山行旅石也不敢要。

“这是都头的意思,还是县君的意思?”范宁又试探着问道。

“当然是县君的意思!”

范宁又仔细打量一下四周的太湖石,目光中带着一种暗示。

他笑着对陆有根道:“我哪里敢为难县君,那块玉实在找不回来,我也只能认了,但我的损失总该有所补偿吧!”

陆有根顿时心领神会,他呵呵笑了起来,“你放心,县君会给你补偿的,回头你看中哪一块,给我说一声。”

范宁心中大喜,他迅速看了一眼青珊瑚,连忙抱拳:“那就让陆都头费心了!”

说到这,范宁又好奇地问道:“徐家也是官宦人家,你们县君抄他的店,就不怕徐家报复?”

陆有根冷冷哼了一声,“徐重孙子指使下人盗窃,他开的店又偷税巨大,若消息传到京城,徐重的儿子还能保住官职?孙子还想参加科举?

现在徐家求县君还来不及,哪里还敢报复?”

“县君和徐家有过交流吗?”范宁又问道。

“应该有吧!听县君说徐大儒要去宣州出任州学教谕,这家店他不打算要了。”

陆有根又低声道:“关键是那个李泉交出一本帐,上面记载了奇石馆十五年来的每一笔交易,算下来徐家偷税至少近万两银子。”

范宁点点头,应该是李云和徐重达成了某种交易,李云不追究偷税,再把这些太湖石送去京城,估计李云的高升就铁板钉钉了。

如果这家店徐家不要了,这是不是自己的机会呢?

范宁怦然心动,这件事他需要好好筹划一下。

公差们将所有的太湖石都搬上船,又用封条贴上大门,公差们坐上船便扬长而去。

奇石巷的摊贩们却不肯散去,依旧围在四周议论纷纷,奇石馆被查封,无疑将会搅动木堵镇的花石市场。

.......

次日一早,范宁换了一身簇新的青缎士子袍,这是他新年做的衣服,但新年时他没有穿,直到今天才换上身。

今天是朱元甫的六十大寿,范宁前天收到了请柬,要去朱府拜寿。

“我儿子真有面子啊!整个木堵镇朱家只发了十张请柬,居然就有你一张。”

张三娘一边给儿子梳头,一边念念叨叨。

“昨天隔壁的顾家娘子向我炫耀,说她舅舅收到了朱府的请柬,我就把你的请柬给她看,你猜怎么样,她当时就呆若木鸡,哼!我不向她炫耀就不错了,她还居然跟我炫耀。”

“娘,我和朱大官人的孙女是同窗,对她很照顾,他请我参加寿礼不是很正常吗?”

“放屁!”

张三娘在他头上重重敲了一下,“当你娘是傻瓜吗?你如果不是考得县士第一,他会给你请柬?”

范宁忽然意识到,自己若不想再次被暴击,最好的办法就是闭嘴。

.........

按照吴县的风俗,祝寿和喝喜酒一样,一般要办好几天。

朱府大门前热闹异常,数百名宾客已陆续抵达朱府,宽阔的空地上停满了马车,朱府的专用码头上更是停着上百艘华丽的船舫。

朱府一共发出了三百张请帖,宾客来自天南地北,甚至京城也来了不少人,当然,宾客主要还是江南一带偏多。

前来拜寿者非富即贵,成为木堵镇上的一道极为亮眼的风景,轰动了整个平江府。

平江府还特地为此派出数百名乡兵来镇上维持秩序,寿辰这三天,给镇上人的生活多多少少带来一点不便。

木堵镇也有人接到了请柬,主要是朱家平时相处不错的邻里和友人。

上午时分,范宁独自一人来到了朱府大门前,他怀中抱着一个描金朱漆木盒。

木盒里是他蒸馏提纯的一瓶酒,大概在四十度左右,算得上是天下白酒之冠了,这是他给朱元甫的寿礼。

在他身后还跟着一名挑夫,挑着范宁的三块太湖石。

距离朱府大门还有二十余步,一名早就在关注范宁的管家迎了上来。

这也难怪,一个少年带着一名挑夫,怎么也不像来拜寿的宾客。

“小官人请留步!”

管家很客气,上前向范宁拱拱手,“请问小官人的家人何在?”

他以为范宁是跟随家长一起前来。

范宁把请柬递给他,管家顿时肃然起敬,“原来是范小官人,失礼了,小官人请跟我来。”

管家给了挑夫十几文钱,便换了一名家丁替范宁挑石头。

刚走到大门前,便看见朱佩从府中跑了出来,后面跟着她的护卫剑梅子。

今天朱佩换了女装,穿一间深红色窄袖短襦,用上好的苏缎缝制,印有云状花纹,袖口和下襟绣着金线,下身穿一条宽大的淡黄色金边罗裙,脚穿一双葱绿色绣花鞋。

远远看起来,她的衣裙格外色彩艳丽,引人瞩目,她脸上特地画了眉,更显得她一张俏脸晶莹如雪,五官精致可爱,就像一个花中小仙子。

她心情很好,看见范宁,一张俏脸笑开了花,但语气却依旧在埋怨。

“阿呆,你怎么才来!”

范宁挠挠头笑道:“现在时间还早吧!”

“可我心里急啊!”

朱佩俏目一瞥,看见了三块太湖石,她顿时眉开眼笑,“太好了,你真把石头带来了。”

“当然,我可是守信之人,这边有三块太湖石,你自己挑一块。”

范宁故作大方,他在赌朱佩没有见过溪山行旅图。

“真的?”

朱佩狡黠一笑,“你可别后悔哦!”

范宁忽然意识到不妙,他一把溪山行旅石抄在手中,“这块不算,另外两块随便你选一块。”

朱佩撇撇嘴,“你这人果然没有诚意,人家随便一诈,就把你的老底诈出来了,不行!我就要你手中那块。”

范宁意识到自己上当了,这个臭丫头实在太精明。

他干笑两声,“这块太湖石只是一般品,另外两块才是上品和精品。”

“瞎说!如果只是一般品,奇石店的掌柜会派小贼把它偷走?”

范宁一怔,“你也知道了?”

“我昨天才知道的,你蛮厉害的嘛!居然一个人跑去找县令,我祖父都把你夸上天了。”

范宁想了想,便把手中太湖石递给了她,“好吧!这块就给你。”

朱佩看了他片刻,“你是诚心给我?”

范宁点点头,“我三叔现在过得很好,多亏你帮忙,这块石头叫溪山行旅石,算得上是极品太湖石,品味比那块柱状千洞石还要高。”

朱佩心中有点感动,她嫣然一笑,“我其实是逗你玩的,另外两块我选一块吧!”

第八十五章 朱府祝寿(一)

范宁大喜,难得这小娘良心发现,他连忙给朱佩介绍另外两块石头。

“这两块太湖石,一块叫做三潭映月,属于上品太湖石,另一块是我起的名字,叫做晋娘舞衣石,属于精品太湖石。”

朱佩一下子喜欢上了第二块石头,“我喜欢晋娘舞衣石,这个名字起得好。”

她又歪着头问道:“为什么叫晋娘舞衣石?”

范宁微微笑道:“那我先问你,魏晋之风是什么?”

朱佩想了想道:“王佑军之字飘如游云,矫若惊龙,陶渊明之诗清纯淡雅,入于悠然之境,魏晋文人悲落叶于劲秋,喜柔条于芳春,总之就是一句话,俊逸飘洒,自然不羁。”

“说得好!”

范宁暗赞朱佩总结得好,他又指着这块太湖石道:“你看这块太湖石仙姿飘逸,像不像一个舞女在随性而舞,裙裾飘飘,而石态瘦骨嶙峋,是不是有魏晋之风,所以叫做晋娘舞衣石。”

朱佩欢喜得直拍手,“说得好,斗石的时候我就这样说!”

她连忙令家丁把石头挑进府去,这时,范宁又把描金木匣递给她,“这是我给你祖父的寿礼,你转给他吧!”

“是什么?”

朱佩接过木匣好奇地问道:“也是一块石头?”

“不是,这次是两瓶酒。”

“酒?”

朱佩眉头微微一皱,朱府自酿的朱琼玉液在京城也是鼎鼎大名,这臭小子怎么送两瓶酒来?

范宁笑道:“你可别小瞧这瓶酒,它可是天下独一无二,要不是你祖父过寿,我还不会拿出来。”

“瞧你说的,又有魏晋之风的玄意了。”

朱佩抿嘴一笑,“我就拿给祖父尝尝,范宁酒是什么滋味。”

她给范宁使个眼色,“跟我来吧!”

范宁跟随着朱佩从侧门进了朱府,远处正厅一带人声鼎沸,而这边却十分幽静。

“那边都是各地的豪门权贵,你若有兴趣,我带你去结识结识?”朱佩戏谑地问他道。

“我去那边,还不被他们当猴耍?不去!”

范宁心知肚明,喊一声神童来了,保证个个都围观上来,考诗的,问经的,说不定还会把自己拆散成零件去研究,他可没那个兴致去奉陪。

朱佩见范宁颇有风骨,心中倒也欢喜,便笑道:“我带你去后宅,那边安静。”

“朱佩,你们家做酒生意吗?”范宁找到了机会低声问。

“我祖父不做酒生意,不过我三阿公在京城有几家正店,算是一个大酒商,你问这个做什么?”朱佩奇怪地看了他一眼,

范宁有点不好意思开口,但机会不抓住,就会转瞬即逝。

他只好硬着头皮道:“盒子里有两瓶酒,你拿一瓶给你三阿公尝尝,让他评价一下。”

“哦——”

朱佩恍然大悟,一脸鄙视地望着范宁,“我还以为当了县士就有点出息了呢?结果本性难改,还是一个小财迷。”

范宁合掌央求,“小弟穷困潦倒,家里都快揭不开锅了,你老人家就帮帮忙,那块晋娘舞衣石就送你了。”

“哼!谁稀罕你的破石头,帮不帮忙,就看本衙内的心情吧!”

范宁已经很了解朱佩了,典型的刀子嘴豆腐心,她既然这样说,那事情就有眉目了,范宁一时间心情大好。

他们走上一条长长的廊桥,时值早春,梅花初开,廊桥内沁香扑鼻,两边一簇簇粉白之色,格外娇艳夺目。

再远处居然还有两亩菜地,黄灿灿的,开满了油菜花。

“朱佩,你曾阿婆好不好?”范宁看到菜地,忽然想到了上次的老太太。

“她好着呢!一天到晚念着你,就指望你给她浇菜。”

范宁哑然失笑,“好!等会儿我就去给她老人家浇菜。”

朱佩白了他一眼,“现在哪有菜给你浇,要不,你帮我浇浇花吧!”

“我是你们家的宾客,你好意思让我浇花?”

“哼!就知道你心不诚。”

两人一边斗嘴,很快便走过了廊桥,便直接进入后宅,这边宾客稍多,几乎都是女眷,一个个打扮得浮翠流丹,丰姿尽展,整个后宅到处莺莺燕燕,浓香扑鼻。

她们大多三五成群,聚在一起赏花观鱼,闲聊家常。

范宁挠挠头,一脸尴尬之色,“朱佩,我还是去别处吧!这里全是女客,我不太方便。”

朱佩捂嘴咯咯直笑,“你一个小屁孩,谁会把你当回事,还居然说自己不方便,你哪里不方便了?简直要笑死人!”

“阿佩!”

旁边走来一个四十岁左右的贵妇人,穿一件白色绣花的褙子,身材修长,雍容华贵,乌黑油亮的梳成高高的云团状,她的脸上涂得雪白,一双丹凤眼格外犀利。

“大姨,你什么时候来的?”

朱佩语气有点冷淡,上次姨母受徐绩怂恿,让她不要参加神童比赛,朱佩到现在还有点耿耿于怀。

“你什么时候去看看表哥吧!他被打那么惨,哎!老爷子下手也太狠了。”

“那是他活该!”

朱佩冷冷道:“好好的正人君子不做,非要做梁上君子,要我说,打断他一条腿才会让他吸取教训。”

范宁忽然明白了,她们在说徐绩,那个徐绩似乎被打得很惨。

虽然范宁没有徐绩的消息,但在他的意料之中。

为了出口气,不仅搭进了徐家的一座店铺,还让他父叔面临丢官的危险,这样不知好歹的纨绔子弟,不被家里严惩才怪。

王氏顿时脸色沉了下来,自己侄女怎么说话这么难听?

她目光一瞥,落在范宁身上,有些不满道:“这个小官人是谁家的衙内?怎么能随便进内宅?”

范宁笑了笑,“在下范宁!”

“你就是....”

王氏脸色一变,惊得后退两步,瞪着范宁,慢慢的,她柳眉倒竖起来,眼中闪烁着怒火,“你把我侄子害得好惨,滚出去,这里不欢迎你!”

朱佩脸色顿时阴沉下来,她十分不满地对姨母道:“这是我家,范宁是我请来的客人,请大姨尊重我!”

“你!你....竟然帮外人说话。”王氏气得眼前发黑。

这时,周围女眷都纷纷向这边望来,窃窃议论,似乎阿佩和她姨母吵架了,那个小官人又是谁,阿佩挺护着他。

范宁轻轻把朱佩让到一边,他淡淡一笑,对王氏道:“夫人如果聪明的话,现在就应该客气一点,我是苦主,我若把事情闹大,徐绩涉嫌偷盗,他还想不想参加科举?

夫人的夫君是官员吧!朝廷会容忍一个偷税的官员高坐庙堂?还有令郎,令郎就算考上进士,恐怕会被革去功名,我言尽于此,如果夫人还想闹,我奉陪到底!”

说完,他对朱佩笑道:“朱佩,我们走吧!”

朱佩心中着实对姨母不满,嫁给徐家,整天就想着徐家的利益,哪里想过自己是她的侄女。

她也不理睬姨母,带着范宁向自己的院子走去。

王氏则呆站在那里一动不动,脸上虽然涂着铅粉,看不出脸色,但她脖子却红透了,眼中闪烁着羞恶和惊惧之色。

“阿呆,你别理会我姨母,她头脑简单,一向就没什么见识的。”

范宁呵呵一笑,“这种小事情我不会在意!”

不多时,他们来到了一间院子,这就是朱佩住的院子了,占地有五亩,前面是一座大花园,花园里小桥流水,流水两边矗立着七八座造型别致的上品太湖石。

还有一座小山丘,山丘上种着几棵茂盛的大树,山丘最顶端是一座八角白玉亭。

后面是两座红色阁楼,一座是朱佩的寝房,另一座是朱佩的起居房和书房。

“阿哥!”朱佩向亭子喊了两声。

范宁才发现亭子坐着一个少年,身体很胖大,背对着他们,似乎没有听到朱佩的喊声。

朱佩无奈,只得对范宁道:“上面是我阿哥,他和你一样也是个大呆呆,我去给祖父送酒,你陪他坐坐吧!”

范宁忽然想起朱元甫给自己说过的话,朱佩有一个兄长,已经十五岁,智力只相当于三四岁孩子,一直住在京城。

他点了点头,“你去吧!我陪陪他。”

“我阿哥脾气是最好的,你可不准欺负他哦!”

朱佩又嘱咐院中丫鬟几句,这才抱着木匣子走了。

范宁把怀中太湖石交给剑梅子,快步向山丘上走去。

第八十六章 朱府祝寿(二)

坐在亭子里的少年大概在十四五岁左右,范宁第一眼看见他,就想到了相扑,确实,这个少年体型十分胖大,身高至少有一米八左右,绝对是一个优秀的相扑苗子。

范宁走进亭子,少年头也不抬,依旧在专心致志地摆弄着手中的石像,他眯着眼,小心翼翼地用刻刀一点点雕着,细细的石粉不时从他指缝里掉落,小石像攥在他肥大的手掌里,看不清他雕的是什么?

范宁的目光落在他脸上,和所有肥胖少年一样,少年双颊的肉下垂,但他的目光却十分澄静,就仿佛青藏高原上没有任何污染的两泓湖水。

少年穿了一件褚色的直裰,衣服十分宽大,看起来像一件僧袍,头戴一顶幞头,在衣服前胸绣着两个字,朱哲。

原来这是他的名字。

“朱哲!”

范宁笑着喊了一声,对方没有答应,就仿佛对面没有范宁这个人,他依旧在专注地雕刻着石像。

范宁走到他身后,目光越过他肩膀向他手心石像望去,不由惊叹一声。

他雕的石像居然是他妹妹朱佩,朱佩穿着男装的模样,如满月一般的脸庞,高高的鼻梁,象深潭一样的美眸,纤细的小嘴,竟然活灵活现地出现在他的刻刀下。

头戴的乌纱帽已经雕成,帽子中间还雕了一块小小的美玉。

此时,少年正在雕刻朱佩腰间的短剑,他下刀格外细心,但又熟练无比,每一刀下去,都力量恰到好处,石粉一点点掉落,宝剑的雏形已经出来了。

范宁便在他对面一样的盘腿坐下,微笑地望着这个不染一丝尘埃的少年。

这时,一名丫鬟端着一碗参粥上前,小声呼唤道:“大衙内,吃点东西吧!大衙内!”

“嘘!”

范宁轻轻嘘一声,对丫鬟道:“他在做自己的事,不要打扰他。”

范宁现在才知道,朱哲患的是学者型自闭症。

范宁心中生出一丝怜悯,他自己的前身,范呆呆其实也是一个轻微的自闭症,范宁能体会到对方内心的孤独。

朱哲那宁静的眸子竟使范宁感到一丝莫名的触动,他感觉自己的内心也曾经一样的宁静无暇。

这个世界就是这么奇妙,全神贯注雕刻的朱哲忽然停住了。

他慢慢抬起头,仔细看了一眼面前的范宁,但这种停顿只有极短的时间,很快,他又全身心地投入到雕刻之中,返回了自己的世界。

就在这时,外面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范宁回头望去,只见一个穿着华丽襕袍的胖壮老者急促奔来,后面还跟着朱佩。

一眼望去,范宁还以为是朱元甫跑来,但再细看却不是,长得很像朱元甫,但比朱元甫矮一点,再更胖一点。

“三阿公,等等我!”后面朱佩焦急的喊道。

原来是朱佩的三祖父,范宁听朱佩说过,她祖父三兄弟,她祖父是大地主,二祖父是朝官,曾做过枢密院同知,三祖父则是一个大商人。

范宁站起身,他看了看丝毫没有受外界影响的朱哲,便快步向山丘下走去。

虽然是早春二月,空气中还有几分寒意,但朱佩的三祖父却跑得满头大汗,站在小桥上弯腰大喘气,仿佛气都快要喘不过来。

他看见了范宁,也顾不得劳累,一把抓住范宁的手腕,气喘吁吁问道:“那瓶酒是小哥儿酿的吗?”

范宁连忙摇头笑道:“大官人,私下酿酒可是犯法要坐牢的,我可没干过这种事情。”

这时,朱佩也跑上来,“阿呆,这就是我三阿公,在京城有三家正店,平江府也有两块卖酒牌子。”

正店一般在京城出现,都是有资格酿酒卖酒的酒楼,像《清明上河图》中的孙羊正店。

在各地方州府,酿酒权在官府,但官府一般也管不过来,所以官府每年都会拍卖酿酒权,价高者获得酿酒牌子。

在京城居然有三家正店,这已经是规模很大的酒商了。

老者握住范宁的手笑呵呵道:“我叫朱元丰,我知道小哥是范神童,没想到学问好,居然酿酒也是高手。”

范宁微微笑道:“如果朱员外有兴趣,不如我们坐下来谈。”

“有兴趣!有兴趣!”

朱元丰眼睛都笑眯成一线,他连忙喊道:“佩儿,给我们安排一个房间,我要和范哥儿好好聊一聊。”

朱佩将范宁和三祖父带到自己的观景房,范宁打量一下房间,房间里布置得非常雅致,几乎没有什么家具,仅有一张黄花梨的圆桌和几把椅子。

房间外是一座十分精致的雕花水榭,水榭前可以凭栏而坐,大花园的风景尽收眼底。

范宁很喜欢这间观景房,他慢慢走到栏杆前欣赏风景,让春风轻拂自己的面孔。

但朱元丰却没有一点观风景的心思。

他心急如焚问道:“范哥儿能否告诉我,那酒是自酿,还是外面买的?”

范宁微微一笑:“酒当然不是自酿,是我买的平江桥酒,然后自己再加工。”

“平江桥酒?”

朱元丰愣住了,平江桥酒不就是自己酒店酿造的吗?口感怎么完全不同。

他忽然意识到,恐怕关键就在于范宁所说的加工技术。

朱元丰麾下的产业很多,酒只是其中之一,但就是这一项,他便能挤身进天下六大酒商。

朱元丰当然明白范宁这项酿酒技术的价值,若自己掌握了,天下第一酒的名头非落到自己手上不可。

朱元丰心中很急,来参加寿宴的都是各地豪门,哪家手中没有一块酿酒牌子?

万一那瓶酒传出去,恐怕自己想拿下独门秘诀就不是那么容易了。

“范哥儿,你刚才说的这个技术,是木堵镇的特色吗?”

急归急,朱元丰还是要弄清楚这个技术究竟是范宁独有,还是地方特色?

范宁淡淡一笑,“木堵镇恐怕找不到第二瓶我那样的酒!”

朱元丰顿时大喜,他便开门见山问道:“这项酿酒技术,范哥儿能否转让给我?”

范宁没有回答,他回头对正在嗑着瓜子的朱佩笑道:“我估计你阿哥的雕像已经好了,雕得还真是栩栩如生,要不你送给我吧!”

“我阿哥那里的石像还有一大堆呢!你想要,我送给你。”

说完,她依旧在磕着瓜子,没有半点起身的意思。

范宁心中发愁,这小娘怎么就不理解自己的意思呢?

朱佩早看透他的心思,冷笑道:“想赶我走就直说呀!弯弯绕绕的,我听不懂。”

“佩儿,要不你出去玩玩吧!”

“哼!”朱佩眼睛一翻,显然她对自己的三祖父也不买账。

两人无奈,只得当着她的面谈交易了。

“朱员外,我这人要求不高,木堵花石市场那边有家店,叫做徐记奇石馆,因为偷税,昨天被官府查封了,可能要拍卖,我想要那家店。”

朱元丰捋须笑道:“就这么简单吗?你其实还可以再提一点要求。”

范宁却摇了摇头,“我这人很信缘分,那家店我做梦都想要,但做梦都不敢想,可就在昨天,它突然出现了,我觉得这就是上天给我安排。”

这时,朱佩忽然开口道:“三阿公,这小子既然在冒傻气,你就成全他呗!”

朱元丰心中苦笑,这小子哪里是冒傻气,他可不是一般的精明啊!

在每一个酒商面前冒一次傻气,他就发大财了。

第八十七章 朱府祝寿(三)

朱元丰要的不仅仅是配方,要的是独占配方,他看看朱佩,又看看范宁,心中叹息一声,看来舍不得孩子真套不了狼。

他沉思良久,终于缓缓道:“我给你两样东面,一个是你要的店铺,一个是这瓶酒的佣金,用你酿酒技术做成的酒,每卖出一瓶,我就给你增价的半成。”

这句话怎么理解呢?就是原来的酒二十文一瓶,用了范宁的提纯技术后,酒价可以提高,比如变成了百文一瓶,那么增价就是八十文。

而增价的半成就是百分之五,卖一瓶酒范宁能拿到四文钱。

百分之五的提成可不低,要考虑到成本费用,还有朝廷和官府拿走的大头,朱元丰还是很有诚意的。

范宁笑道:“老爷子是担心我成为各酒商的香饽饽吧!”

朱元丰捋须笑道:“那是当然!”

其实范宁并不想要他的佣金,他得到那座店铺就够了,他心里很清楚,这种蒸馏技术比较简单,保密不了多久,很快就会传开。

拿佣金并没有什么意义。

不过为了消除朱元丰的顾虑,范宁还是决定答应下来。

“好吧!既然老爷子如此有诚意,我就却之不恭了,我可以承诺绝不外泄技术。”

朱元丰犹豫一下,光承诺还不够,还得签一个保密协议才行。

这时,朱佩忽然道:“三阿公,我可以替范宁做保!”

朱元丰顿时哈哈笑了起来,“算了!算了!我和你们这些孩子计较什么,范哥儿,我接受你的承诺,这件事咱们就一言为定!”

.......

达成了协议,朱元丰当然恨不得马上就兑现,但今天毕竟是他兄长的寿辰,他便和范宁约好晚上交易。

朱元丰又返回前堂招呼宾客。

“阿呆,你真的打算做石头生意?”朱佩沉思片刻问道。

范宁叹了口气,“底层小人物的艰辛你体会不到,石头生意不是我要做,而是我要给二叔寻找一个谋生之道,他的店即将破产,他还要供两个儿子读书,还要养家糊口,我必须要帮他。”

“但那家店还是你的,对不对?”

范宁笑眯眯道:“我要进京参加科举,总得攒点盘缠吧!”

朱佩又好气又好笑,“你这个油嘴滑舌的家伙,我在和你说正经事呢!”

“你说,我听着!”

朱佩坐在一张宽大的椅子上,一双葱绿的色的绣花鞋轻轻摇晃着,她似乎在盘算着什么。

片刻,她秀眉一挑,美眸中涌现出笑意,“我决定了,在你的店里投资三千两银子。”

范宁顿时吓了一跳,他还打算把溪山行旅石卖五百两银子,做开店的本钱呢!

不过朱佩居然要在自己店里投钱,范宁顿时喜上眉梢,“你当真?”

“你看我像开玩笑的样子吗?”

朱佩板着脸一本正经道:“第一,三千两银子投下去,我要店铺四成的份子;第二,你必须每月要给我报帐;第三,你的份子不准随意转给别人,必须要我同意才行。”

范宁挠了挠头,第一个条件不算苛刻,三千两银子只占四成份子,自己其实还占便宜了,第三个条件他也能接受,反正他不会轻易转让份子。

倒是第二个条件让他感到难办,每月向她报帐,自己要上学读书,哪有时间?

朱佩仿佛知道范宁的为难,她淡淡道:“我没说一定要当面报帐,写信报帐也可以。”

这个办法不错,范宁欣然答应了,“那我们就一言为定!”

.......

朱佩的投资意图打乱了范宁精心制定的计划,当然,朱佩投资奇石馆是一件好事。

整个江南地区的豪门巨富几乎都来参加了朱元甫的寿辰,一旦朱家小娘子的店铺开张,他们来木堵镇购石时,会不给朱家的面子?

范宁站在水榭前沉思,不知不觉,他的目光落在山丘上,朱佩的小哥哥朱哲依旧坐在亭子里,就像一个入定的老僧,已经半天没有起身,难道他每天都这样?

这时,一名中年妇人上前对朱哲说了几句,朱哲竟然起身跟她走了,这让范宁有点奇怪,这个妇人是谁?

她虽然穿一件上好的褙子,但气质却很平常,应该不是朱佩的母亲,倒像乳母之类。

心念一转,范宁立刻有一种明悟,这个妇人应该就是专门负责照顾朱哲的仆妇,所以朱哲才会听她的话跟随她离去。

身后的门开了,朱佩拿着两只卷轴从外面走进来,“阿呆,准备一下吧!斗石马上要开始了。”

范宁精神一振,这才是他今天来朱府的真正目的,他见朱佩手中的卷轴像是画卷,便好奇问道:“你手中是什么画?”

朱佩神秘一笑,“当然是为斗石准备的,斗石可不是像你想的那样简单,靠嘴皮子很难获胜,得要有所准备。”

说着,她在桌上小心的摊开了一幅画,画上是一幅娇柔多姿的舞女,舞姿飘逸,十分生动,跃然于画帛之上,俨如敦煌飞天一般,范宁眼睛瞪大了,这不就是自己的晋娘舞衣石吗?

裙裾飘飘,画中舞女神韵异常酷似。

范宁还真佩服这小丫头,居然能找出典故来。

范宁又看了看题跋,竟是陆探微的一幅画作,叫做《南朝舞女图》,范宁当然知道陆探微,南朝时苏州的著名画家,

张彦远的《历代名画记》中收录了他的多幅作品,这幅《南朝舞女图》就是其中一幅。

“这是原作?”范宁惊讶地问道。

“这是摹本,但原作也在我祖父手中。”

朱佩得意洋洋道:“我祖父花了一万贯钱从陆探微的后人手中购得。”

范宁顿时激动起来,“有了这幅画,晋娘舞衣石也成为极品太湖石了,索性就改名为南朝舞女石。”

“乡下娃,莫激动,再看看这幅!”

朱佩笑嘻嘻又将另一幅画也慢慢展开了,范宁叹息一声,果然和他想的一样,是范宽的溪山行旅图,当然也是摹本。

但有了这两幅画,他的两块太湖石在斗石中就能崭露头角了。

就像一只原本遗弃路边的破旧钵盂,如果它是高僧大师用过的钵盂,它立刻就会获得灵魂,成为在柜中陈列之物。

太湖石也是一样,如果没有范宽的溪山行旅图,范宁的那块石头也只是一块上品太湖石。

但正是溪山行旅图赋予了太湖石灵魂,使它拥有了贵族般的气质,身价便陡然倍增。

不过相比较而言,南朝舞女石还是稍稍差了一点,毕竟范宽在宋朝的地位非同寻常。

“有这两幅画,咱们今天的斗石不会落下风。”

朱佩卷起画卷笑道:“斗石估计已经开始,我们走吧!”

.........

宋朝的斗石和斗茶、斗画、斗诗一样,都是文人们所钟爱的活动,只是斗石门槛稍高,不像斗茶那样成本较低,容易普及。

斗石往往是在高端文人群中流行,但在附弄风雅的富商群中也比较流行。

一块名石不仅可以展示自己的情调,满足自身的炫耀欲望,同时石头本身也有收藏价值,有升值的潜力,这就很符合富商们的价值观。

不管斗茶也好,斗石也好,都很讲究圈子,物以类聚,人以群分,象范宁的四叔范铜钟也常常和一群落第秀才斗茶,这就是他们的圈子,他不可能和学政斗茶。

斗石圈也一样,平江府有很多玩石、斗石圈子,绝大部分圈子都是只肯花几百文或者几贯钱买石赏玩的普通文人,他们便是奇石巷的主要客户。

但平江府还是有两个高端斗石圈子,这两个圈子各自大概有三四十人,文人、商人都有,个个都身价巨富,他们才舍得花大钱收集名石。

比如徐绩的祖父徐重就是其中一个圈子中的成员,所以他开的奇石馆才会有肯出收藏价购买名石的高端客户。

作为平江府第一首富,朱元甫也嗜好收藏奇石,他对奇石的钟爱不亚于石痴周鳞,在他府邸中随处可见上品太湖石,既是一种装饰,也显示出了他的财富和品味。

今天是朱元甫六十大寿,他的石友们纷纷从各地赶来祝寿,既然聚在一起,斗石就是他们必不可少的娱乐活动了。

斗石在品石轩内举行,石轩内其实是一座很大的白玉亭,整座亭子就是用五块完整的白玉拼成,矗立在水面上,远远望去就像仙境玉亭一般,十分壮观。

范宁和朱佩过来时,还是稍微早了一点,亭子里只有二十余人。

“范宁!”范宁刚走进亭子,忽然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

第八十八章 朱府祝寿(四)

范宁回头,顿时又惊又喜,竟然是周鳞。

周鳞穿了一件浅蓝色的深衣,头戴纱帽,眼中也闪烁着惊喜,在他身边放着一只精致的木盒子,里面应该是他参加斗石的奇石。

“老爷子是什么时候来的?”

从去年年底开始,范宁便没见到周鳞了,固然是因为范宁的学业比较繁忙,但更重要的原因是范宁搬家到镇上。

“我今天一早过来!”

周鳞用折扇轻轻在他头上敲了一记笑道:“臭小子,居然夺得县士魁首,也不向我报喜?”

范宁挠挠头笑道:“不就是想替老爷子省钱吗?老爷子若不封个大红包,肯定会不好意思。”

周鳞着实哭笑不得,笑骂道:“你这个油嘴滑舌的小财迷,哪一次想替我省钱?”

话虽这样说,他还是从怀中摸出一只小锦盒递给范宁,“这个送给你,恭贺你勇夺县士第一。”

“是什么?”

“你自己打开看!”

范宁好奇地接过盒子打开,盒子里竟是一只巴掌大的玉麒麟,温润细腻,包浆很厚,应该是传世之玉。

“是汉玉!”范宁一眼认出上面的雕工是汉八刀,古朴简洁,极富创意。

周鳞点点头,“这应该是吴越王府流出来的玉器,十分名贵,我收藏多年,就送给你。”

“多谢前辈赠玉!”范宁一改嬉皮笑脸,恭恭敬敬行一礼。

这时,朱佩也上前行一礼,“周伯伯好!”

周鳞用扇子指了指范宁笑问道:“我听你祖父说,你今天带这个小家伙来参加斗石?”

朱佩抿嘴笑道:“范宁得了两块极品太湖石,一心想显摆显摆,我就给了他这个机会。”

周鳞顿时又惊又喜,“你这小子又得了极品太湖石,居然不告诉我,还不快拿给我看!”

“老爷子,我先申明,这两块石头不卖的,我要自己收藏。”

范宁太了解这个老爷子,也是属貔貅的,自己溪山行旅石被他看中,恐怕就保不住了。

“少废话,快拿给我看!”

范宁没办法,只得磨磨蹭蹭从袋子里取出溪山行旅石,放在石桌上。

周鳞眼睛蓦地瞪大了,呼吸开始急促起来,“这...这是范宽的《溪山行旅图》!”

范宁暗叫一声不妙,周老爷子要施展他的貔貅吸石大法了。

“老爷子,这可是我的传家之宝,是我祖父传给我的,我准备留给自己儿子,你别打它的主意!”

‘噗!’旁边朱佩忍俊不住,一下子笑出声来,她连忙捂住嘴,扭过头去偷笑,这个范阿呆口不择言,还是真是可爱啊!

周鳞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你祖父我可认识!”

范宁一时语塞。

这时,周围的人都围了上来,众人七嘴八舌议论,朱元甫组织的这个高端玩石圈子主要以富商豪门为主,文人不多。

周鳞是异类,他是石痴,几乎每个高端圈子都会有他的身影。

“老周,这块石头只能算上品吧!”

一名姓侯的富商不理解周鳞的失态,他是江宁府大盐商,也跟着附弄风雅,酷爱收藏奇石。

周鳞摇摇头,他见朱佩拿着两幅画,便笑道:“佩儿,你应该有这幅画吧!”

范宁这才明白朱佩为什么要找出两幅画,这些斗石的家伙都是富豪,恐怕都没见过《溪山行旅图》。

没有这幅画,和他们斗石就是对牛弹琴。

“我来!”

范宁从朱佩手中接过《溪山行旅图》,慢慢展开,周围人顿时一片惊叹,“和画上的大山完全一模一样啊!”

范宁已经在石头顶端种了一点点青苔,加上青色太湖石,更有一种高山林密、雄奇壮观的美感。

周鳞笑着对众人道:“这幅画就是本朝北派画圣范宽的代表作《溪山行旅图》,原本目前珍藏在皇宫,但不少摹本已经流传出来,我府中也有一幅摹本,这块石头的珍贵就在于此。”

众人沉默片刻,刚才的姓侯的大盐商忽然道:“范少郎,这块石头卖给我吧!我出一千贯钱。”

“我出一千二百贯!”

“我出一千五百贯!”

“范少郎,我出两千两银子!”

......

众人围住范宁,争先恐后报价,这些富商都极具生意头脑,他们当然知道这块溪山行旅石的价值。

“各位,请听我一言!”

周鳞喊住了众人,他笑眯眯道:“刚才我没有说完,这块溪山行旅石的主人已经不是范少郎了,否则我早就买走,还会给大家机会?”

众人想想也对,他们不再围住范宁,侯盐商问道:“范少郎,不知这溪山行旅石的现在的主人是谁?”

范宁明白周鳞是在替自己解围,他便指了指朱佩,“这块太湖石我作为寿礼送给了朱大官人,各位的厚爱,我只得说声抱歉!”

他迅速给朱佩使个眼色,朱佩会意,对众人道:“这是我祖父心爱的太湖石,我特地拿来和大家斗石。”

侯盐商还是有点不甘心,他又问范宁,“那范少郎的石头是.....”

范宁指着两名家丁挑来的南朝舞女石,“那才是我的石头,各位可以去欣赏一下。”

众人纷纷向南朝舞女石围拢上去,范宁找到个机会,低声对周鳞笑道:“老爷子,多谢了!”

周鳞淡淡道:“怀璧其罪,你明白吗?”

范宁默默点头,他心中着实有点懊悔,这件事是他欠考虑了,他原以为今天是高层次的文人斗石,可现在才发现,文人只有周鳞一个,其他都是豪商大贾。

这些商人做事往往都不择手段,这块溪山行旅石太名贵,确实很容易被人惦记上。

朱佩靠近范宁悄悄问道:“你的石头到底要不要卖?”

范宁原本是打算卖掉两块石头挣点开店的本钱,但朱佩的投资打乱了他的计划,这块溪山行旅石他自己就异常喜爱,哪里舍得再卖。

范宁附耳对朱佩说了几句。

朱佩点了点头,“我知道了!”

这时,朱元甫顺着走廊向这边走来,朱佩连忙抱着溪山行旅石迎了过去......

“呵呵!让各位久等了。”

朱元甫走上来向众人抱拳行礼,他把溪山行旅石放在桌上,笑眯眯道:“各位,今天斗石我志在必得,有谁的石头能比上我这块溪山行旅石,不妨拿出来,我们较量一番。”

.......

房间里,朱元甫爱不释手地赏玩着范宁的溪山行旅石,越看越喜欢,他笑眯眯问范宁道:“范少郎,这块溪山行旅石我出一万两银子买下来,肯不肯割爱?”

范宁无奈地苦笑道:“大官人喜欢就留下吧!就当是我送给大官人的寿礼。”

“你真舍得?”朱元甫笑问道。

“我当然舍不得!”

范宁没好气道:“但留在我身边确实太危险,惦记它的人太多,连县令都对我暗示了,还不如送给大官人,我想看的时候也能看到。”

朱元甫哈哈大笑,“好!这件寿礼我收下了,你想看它,随时到我府里来。”

坐在一旁的周鳞见范宁真把这块价值极高的太湖石送给了朱元甫,他也有点急了。

“你这小滑头,刚才还说是你的传家宝,这会儿就送人了,我不管,下个月也是我的寿辰,你自己看着办吧!”

范宁无奈,指了指门口的南朝舞女石,“那块石头就送给您,您老人家就别抱怨了。”

周鳞眉头一皱,“你这块石头最多算精品,刚才斗石连前二十名都没进,你好意思送给我?”

“不是你老人家说的吗?匹夫无罪,怀璧其罪,所以我不敢把它的真面目露出来。”

范宁从朱佩手中要过南朝舞女图,递给周鳞,“你看看这个!”

周鳞展开卷轴,他忽然眼睛一亮,快步走到石头前,仔细对照画打量这块石头,片刻,他大笑着赞道:“好一块南朝舞女石,小家伙,这块南朝舞女石就当寿礼送我了。”

朱佩顿时跳了起来,撅起小嘴道:“阿呆,再过两个月也是我的生日,你说怎么办?”

范宁有气无力道:“那边还有一块三潭映月石,你喜欢就拿去吧!”

.......

【新的一周,老高向大家求推荐票!!】

第八十九章 终于进帐了

黄昏时分,在朱元丰的一再催促下,范宁只好告辞离去,带着朱元丰去了自己家。

就在范宁刚走,朱佩便开始埋怨祖父。

“那块溪山行旅石那么珍贵,祖父也好意思白要人家的东西?”

朱元甫笑着对孙女道:“他不是送我当寿礼吗?既然是寿礼,我当然理所当然收下。”

“人家的寿礼已经送了好不好,那两瓶酒三阿公当成宝贝一样,说明也很贵重,哪有收两道寿礼的?祖父就知道欺负小孩子!”

朱元甫哈哈笑了起来,“他可不是一般的小孩子,祖父是和你开玩笑的,说实话,范宁的东西我还真不敢白拿。”

朱佩着实有些不解,“那祖父为什么要收下?”

朱元甫爱怜地拉着孙女的手道:“我开价一万两银子,范宁都没有动心,而是把溪山行旅石送给我,这孩子很大气,我当然也不会白要他的石头,只是那个时候再提钱就俗了,以后我会还他这个人情。”

停一下,朱元甫又笑道:“你周伯伯也是一样,他只是和范宁开玩笑,那块石头他同样不会白要,这个人情他会还的。”

朱佩小声嘟囔道:“那块三潭映月石,我可没有打算还他的人情。”

朱元甫微微笑道:“你不是准备投他店铺三千两银子吗?那块三潭映月石就当是投资的利息,你心安理得收下就是了。”

“就是嘛!他欠我的高利贷,哪有那么容易还清的。”

提到投资三千两银子,朱佩立刻伸手笑嘻嘻向祖父讨钱道:“那三千两银子是我好不容易才攒下来的,投给那臭小子我就怕他亏没了,不如祖父借给我吧!”

朱元甫眼睛瞪大了,这个小家伙算盘打得精啊!人情她要拿,钱却让自己出。

“祖父,好不好嘛!”

朱佩拉住祖父的胳膊撒娇道:“三千两银子对你还不就像毛毛雨一样?”

朱元甫实在拿这个宝贝孙女没办法,只得答应了,“好了!好了!祖父答应你就是了。”

朱佩心中暗暗得意,只要祖父掏出钱来,什么客源啦!货源啦!他能不管吗?

.......

“老爷子,这里就是我家,你要的东西就在我家里。”

范宁带着朱元丰来到家门口,他用力敲了敲门,“娘,我回来了!”

片刻,门吱嘎一声开了,张三娘见儿子回来,笑道:“这么早就回来了,不是说寿宴晚上才结束吗?”

“我倒是想晚点回来,可是有位老先生等不及啊!”

张三娘这才发现儿子身后还跟着一个老者,她吓了一跳,“宁儿,这位老人家是.....”

朱元丰笑道:“我是朱佩的三阿公,有点事请令郎帮忙,打扰了。”

“啊!大官人快快请进。”

张三娘听说朱大官人的兄弟,她顿时有点手足无措,连忙道:“宁儿,你快请大官人进屋坐,我去找你爹爹。”

“娘,不用去找爹爹,老先生就和我聊聊县士比赛之事,等会儿就回去了。”

张三娘犹豫不定,她想了想便道:“好吧!宁儿,你招呼客人。”

“老先生请跟我来!”

范宁带着朱元丰来到自己住的小楼,小楼房间大多空关着,范宁打开一楼的一间空房,推开门,一股浓烈的酒气扑面而来。

这里就是范宁的制酒车间了。

虽然张三娘比较喜欢搜儿子的房间,但在她在某些方面还是比较开明,她一般不会干涉儿子的赚钱大计。

范宁点亮了灯,朱元丰眼睛一亮,他立刻被范宁手中的灯吸引住了,这似乎不是油灯啊!

这是范宁自己发明的酒精灯,他将酒反复蒸馏提纯到七十度,就能用来照明了,但这只是他弄着玩,并没有什么商业价值,耗费的成本买根蜡烛都不止。

他原本考虑给父亲用来伤口消毒,但父亲用浓盐水消毒其实也不错,用不着酒精。

“难道这是酒?”朱元丰闻出了味道。

“应该说是酒精,酒的精华,它可以燃烧,不过提取太费事,而且耗费本钱太大,一坛平江府酒才能得到一杯,太烈了。”

朱元丰心中却这个新事物充满了兴趣,他把玩酒精灯半天,这才放下灯来到房间中央。

在蒸馏酒没有出现之前,各朝各代的酒是一脉相承,酒的好劣以‘三酒五齐’来划分。

三酒分为事酒、昔酒和清酒。

事酒就是因为某件事而临时酿造的酒,比如过年的屠苏酒,端午的雄黄酒,冬至的冬酿酒,祭祀用酒等等。

因发酵时间短,所以口感比较差。

昔酒是可以短时间储存的酒,相对醇厚一些,一般市场上卖的酒都是昔酒,时间长一点就会发酸。

《水浒》中的好汉常骂,‘你这鸟店的酒是酸的!’指的就是昔酒,连武松喝的透瓶香也是昔酒。

昔酒很浑浊,酒糟和渣滓比较多,所以又叫浊酒。

清酒则是冬酿夏熟,储藏时间最久,酒色清亮,为酒中之冠,价格也是最贵。

李白诗云:‘金樽清酒斗十千’,就是说一斗清酒卖十贯钱。

东京汴梁各家大酒楼的当家名酒一般就是指清酒,范宁从京城带回来的中山园子当家酒千日春,就是一种清酒。

而酒中五齐是指昔酒的成色划分,根据酒的浑浊程度分为泛齐、醴齐、盎齐、缇齐和沉齐,五齐都是指浊酒,这里不细说了。

另外大宋还流行柑橘酒、葡萄酒、梨酒、青梅酒、椰子酒等果酒,再有就是契丹、西夏的奶酒,或者富贵人家泡的药酒等等。

朱元丰来到房子中央,看见一张颇大的炭盆,范宁用它来烧火。

炭盆上架着一口瓮,瓮上倒扣着一口小铁锅,这就是酒精冷凝器,铁锅嘴上挂着一根竹筒,冷凝的酒精就顺着竹筒流入碗中。

其实蒸馏的原理非常简单易行,就象隔着一张纸,一捅就破,可一直到南宋中期,蒸馏的工艺才终于出现。

“老爷子,这就是我的加工秘诀!”

朱元丰看了半天,他还是不懂。

“范少郎,我实在看不明白,烦请你演示一遍吧!”

范宁昨晚就已经准备好,他取出用剩下的大半坛平江桥酒,倒了半碗笑着递给朱元丰,“老爷子,先尝尝这个酒。”

朱元丰接过酒碗尝了尝,太熟悉了,就是自己作坊酿的平江桥酒。

“这酒我知道,然后怎么做?”

这时,张三娘端着两杯茶进来,她眉头一皱,“宁儿,你怎么在这里请客人喝酒,你不早说,我也好去准备几道菜!”

“娘!不是喝酒,我在教老先生酿酒,很重要的事情,您老先出去吧!”

范宁接过茶杯,把母亲推了出去。

张三娘一头雾水,她见大官人十分专注,也懒得多问,转身走了。

房间里,范宁将酒倒入瓮中,一盆柴火已经点燃,不多时,房间里开始酒气弥漫。

蒸馏酒的技术核心就在温度控制,乙醇的沸点是七十八度,水的沸点是一百度,所以不能把水烧开,八、九十度是最好。

朱元丰瞪大眼睛看得格外仔细,他大概已经明白一点了,看起来很简单,为什么自己就想不到。

“老爷子,关键就在温度控制,要保证水不能烧滚,但太凉也不行,差不多在水底冒泡那个温度最好。”

水底冒泡,差不多就是八十几度。

朱元丰点点头,范宁的每一句话他都牢牢记住。

“我做得器具还是太简单,酒气都溢出来了,最好上面密封起来,只开一个出酒口,就像甑一样。”

这时,晶亮的烧酒已经顺着竹管滴滴答答流进粗瓷大碗中。

朱元丰趴在地上,盯住竹管口,眼睛瞪得溜圆。

范宁用小酒杯接了半杯递给朱元丰笑道:“这酒很烈,老爷子喝了它,恐怕一般的水酒就无法入口了。”

“我来尝尝!”

朱元丰接过酒杯细细品了起来,现在蒸馏出来的酒至少是五十度,入口颇辣,朱元丰将酒咽下,只觉一根火线顺着咽喉下肚。

他心中一惊,待一股暖意从胸腹间涌起,他顿时又惊又喜。

“好!”

朱元丰一拍桌子大赞道:“痛爽之极,简直就是神来之笔,这酒出来,京城其他正店都要跪在我脚下了。”

越想越得意,朱元丰忍不住仰头大笑起来。

范宁微微一笑,“老爷子不觉得口感和我上午送的酒不同吗?”

朱元丰细细一想,还真不一样,范宁送的酒没有这么烈,而且隐隐有一种特殊的清香,格外的绵甜悠长。

“对啊!你是怎么做出来的?”

“老爷子把勾兑这个环节忘记了?”

朱元丰一拍脑门,他就是酿酒大家,怎么会不知道勾兑,任何酒都要进行反复勾兑,才能除去初酿出来的酸涩口感。

平江桥酒本身就是勾兑好的成酒。

范宁就是根据苏轼的《酒经.酿酒》中的记录,‘酿者必屡尝而增损之,以舌为权衡也......’来进行简单勾兑。

“现在烧出的酒太烈,将酒的烈度再降低三成左右,再少许加一点香料,看自己的喜好,这样兑出的酒口感就更好,老爷子是大家,就不用我多说了。”

朱元丰点点头,“我有天下最好的兑酒师,不过加香料这个想法倒不错,我也可以尝试一下。”

朱元丰又指着范宁的酒精灯笑道:“你说的‘酒精’是怎么做出来的?”

范宁呵呵一笑,“就是一样的办法,把烧出来的酒倒进去再反复烧,烧三次出来的酒就能点燃了,我要提醒一下,提纯酒精很危险,不能遇到明火。”

“你是说,这酒是烧出来的?”

范宁笑着点点头,“老爷子也亲眼看见了,就是用火烧出来的,我给它起名为太湖烧酒。”

“太湖烧酒!好,这名字就与众不同。”

朱元丰从怀中取出半块玉递给范宁,“你拿这半块玉去长洲县的朱氏银铺,告诉王掌柜,银号是七五四,然后凭这半块玉可以取三千两银子。”

范宁一怔,“老爷子这是做什么?”

朱元丰微微一笑,“这是另外给你的,店铺我会替你买下来,半成的佣金我也会给你,你不是要开奇石馆吗?进货是要钱的,我估计你没有。”

范宁连忙推却,“老爷子,这样不行,既然说好了,咱们就按照说好的做,不能再变卦,再说,朱佩也要投三千两银子。”

朱元丰硬把玉塞给他,笑道:“这三千两银子我可不是白给你的,我还有条件呢!”

范宁再三推辞不过,只得接下玉,无奈道:“老爷子请说!”

朱元丰笑眯眯道:“我有三个条件,第一,这个酒精灯我很有兴趣,我发现它比油灯亮得多,而且不涩眼睛,这可是好东西,这个技术就算你把它卖给我,我会高价把酒精灯卖到皇宫去。

其次是你这套烧酒的器具我要带走,我怕回去就忘记了,最好你再给我画一套制作烧酒的器皿图纸。

第三个条件,就是你抽两天时间到平江桥酒坊,好好指点一下我的酿酒师和兑酒师,怎么样?这三千两银子可不是好拿的吧!”

朱元丰当然不是钱多烧得慌,非要给范宁三千两银子,实在是他心中没底,用一个卖石头的门面换取酿酒的关键技术,他占了大便宜。

这种便宜可不能占,就算范宁年少,没有意识到自己吃亏,但他父母呢?

一旦他父母感觉这个交易吃了大亏,十有八九会再把这个酿酒技术卖给别人,自己的独家占有就会成为泡影。

这就是占小便宜吃大亏的道理,朱元丰在商场混迹多年,他深知这种便宜千万占不得,必须把该给钱都补上。

范宁点了点头,“这三个条件我都答应,不过我要提醒老爷子,这个烧酒技术千万不能泄露出去。”

朱元丰一阵苦笑,到底是谁怕谁泄露技术。

“这个问题你不用担心,几个酿酒师和兑酒师都是跟了我三十年的老人,对我忠心耿耿,倒是你这小子让我不放心,别再出去显摆你的好酒了,我就担心你家门槛都会被各地涌来的酒商踩断。”

范宁微微笑道:“老爷子就请放一百个心吧!”

第九十章 二叔也是犟牛

范宁连夜画了一套蒸馏器的图纸,次日把它交给了朱元丰。

朱府的寿宴还在继续,范宁却坐船前往长桥镇去找二叔。

范宁并不担心朱元丰能否买下奇石馆,朱家若连这点小事都办不到,还枉称平江府第一富豪。

抵达长桥镇已是中午时分,范宁老远就看见二叔的老范杂货铺,门口围着一群人,只听二叔和二婶在有气无力地招喊:“本店关门清仓,便宜卖了,过了这村就没这个店。”

危机比范铁戈预想的来得更快,他的小店已经整整十天没有一个客人上门。

虽然资金方面还能撑上一两个月,但十天没有客人的巨大精神压力让他们承受不住了,反正早晚关门,还不如早点关门另谋出路。

昨天,对面的柴氏杂货铺决定再降价一成,成为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范铁戈昨晚一夜未睡,有点无精打采,往日黑黝黝的鬓角多了几簇白发,虽然是阳光明媚的春天,但他的心却是从未有过的灰暗。

他才三十岁,真不知道以后能做点什么,他还要供两个孩子读书,还要养家糊口,整个家庭的重担都压在他肩头。

沉重的生活压力使他华发早生,精明的目光也变得有些钝滞,充满了对未来生活的迷茫。

“二叔!”范宁出现在十几步外,笑着向叔父挥了挥手。

侄儿脸上笑容对范铁戈而言简直比三月的阳光还要灿烂,范铁戈灰暗的内心一下子射进了几缕阳光,希望的幼苗悄然勃发。

“宁儿,你什么时候来的?”范铁戈连忙迎了上来。

“我刚到,今天特地来找二叔。”

范宁又对二婶余氏行一礼,“二婶好!”

余氏就是长桥镇人,娘家也是个小商人,做布匹生意。

十四年前,还是小娘子的余氏对范铁戈一见钟情,那时范铁戈还是个酒楼伙计,余家当然不同意女儿跟范铁戈。

但余氏不顾家人反对,一心跟范铁戈在一起,余家见生米做成熟饭,只得承认了这门婚事。

夫妻二人一起摆摊做生意,一点点积攒,终于开了老范杂货铺,还生了一对双胞胎儿子。

这段时间,杂货铺遇到了生存危机,余氏心中虽然也着急担心,但她不断安慰丈夫,大不了就从头开始。

余氏看见范宁,连忙起身笑道:“阿宁一定没吃饭吧!婶子给你做饭去。”

范宁可是神童大赛第一名,余氏回娘家时说起丈夫这个侄儿,也让娘家人羡慕不已。

甚至还有亲戚托给她做媒。

“二婶不用了,我请二叔去前面小酒馆喝一杯,再和二叔谈点事情。”

余氏眼睛一亮,连忙把范宁拉到一边,低声问道:“是不是开店的事情有眉目了?”

虽然范宁只是九岁的孩子,但人家是神童第一名,肯定和一般孩子不一样。

尤其丈夫告诉她,大哥家的新房和医馆都是这小家伙挣下的,余氏心中便对范宁提出的方案也充满了期待。

范宁笑着点点头,“二婶得赶紧把剩下的货物清仓。”

余氏大喜,连忙道:“那你们快去,这边有我就行了!”

范铁戈带着范宁来到不远处的一家小酒馆,虽然是中午,但小酒馆的生意也一般,大堂的几张桌子只了坐一半。

“老范,好久不见了。”掌柜笑着和范铁戈打了招呼。

都是街坊老邻居,十几年交情,彼此都很熟悉。

大家都知道范铁戈的店要关了,这个时候都不好随便开玩笑。

“齐掌柜,雅室空着吗?”

“空着呢!王二,赶紧带范掌柜去雅室。”

一名酒保带着范氏叔侄进了旁边一间内室,内室没有门,只挂了一幅布帘,里面摆了一张桌子和四把椅子,比外面的长凳要好一点。

“宁儿,喝一杯啊!”

范宁摇摇头,“等会儿还要去县衙结案,酒就不喝了。”

范铁戈有点奇怪,“那件偷盗案不是已经结案了吗?”

“还没呢!”

范宁笑了笑,“要我这个苦主签了字才算结案,李县令有点急,催我把这个案子结了。”

这时,酒保端了几样酒菜上来,又送来一盘肉馒头。

范宁拾起一个热乎乎的馒头,一边啃一边对二叔道:“开店的事情已差不多有眉目了,徐大儒要去宣州州学当教谕,奇石馆他打算关掉,我们正好接过来。”

范铁戈眉头一皱道:“我打听过了,木堵花木市场的店铺租金一年六百贯,我们恐怕承担不起。”

范宁摇摇头笑道:“不用租,朱家会把它买下来,然后转给我,代价嘛!就是那块溪山行旅石。”

范铁戈一惊,“买下那家店铺至少要两三千贯钱,那块石头居然这么值钱?”

“二叔不知道,昨天朱家祝寿,一大群富商豪贾都争着要买那块溪山行旅石,最后是朱老爷子出高价买下来了。

除了奇石馆,又给了我三千两银子,另外,朱老爷子的小孙女也要投资奇石馆三千两银子,占四成份子。”

范宁不想提酒的事情,便把昨天发生的事情大概说一遍。

范铁戈感觉自己就像做梦一样,动辄几千两银子,对他这种底层小商人而言简直不可思议,豪门的奢侈真不是他能理解。

“宁儿,店是你的,我给你当掌柜去。”

范铁戈心中已经没有底气,货物清光,他手上只剩下两百贯钱,怎么可能和上万贯的投资相提并论。

范宁微微一笑,“这家店我本来打算给二叔三成份子,但因为朱家也投了本钱,占去四成,所以我只能给你两成份子,不用你投一文钱。”

“不!不!不!”

范铁戈头摇得跟拨浪鼓一样,开玩笑,两成份子就是两千贯钱,自己不能占侄子这个便宜。

“我给你当掌柜,份子我一点都不要,宁儿,这是做人的基本道理,你不要为难我!”

范宁着实有点头大,二叔怎么和爹爹一样,也是个倔牛脾气?

他叹口气道:“二叔,你听我说,你若是外人,我不会给你任何份子,但你是我嫡亲二叔,以后就由你在明面上经营,我在幕后,这家店在官府的登记上都和我没关系,所以你必须要有份子!”

话说到这个份上,范铁戈也明白了侄儿的良苦用心。

他想了想道:“这样吧!我只要店铺一成的份子,不过是借你的钱,以后我用分利来慢慢还。”

范宁见二叔态度坚决,只得点点头答应了。

“这家店铺有三个东家,一个是我爹爹,他占五成份子,当然,他只是帮我占位子,店铺经营他不会过问。

其次是朱大官人,占四成份子,再其次就是二叔,占一成份子。

另外,二叔做掌柜,负责日常经营,每个月开三十贯钱的薪俸,基本上就这些条款,回头我写下来,大家签字画押后交给官府备案。”

范铁戈苦笑一声道:“我对石头一无所知,怎么对得起每月三十贯钱的薪俸?”

范宁给他斟了一杯酒,笑眯眯道:“所以二叔的第一件事就是学习,我已经和周老爷子说好了,从后天开始,二叔去蒋湾村住十天,周老爷子负责给二叔上课,他给我拍胸脯保证,十天出师。”

“周老爷子是谁?”范铁戈有点糊涂。

“二叔应该知道吧!就是周员外。”

“原来是他!”

范铁戈吓了一跳,他当然知道周员外,隐居蒋湾村,高高在上。

侄儿居然请他教自己辨石头。

“宁儿,这是不是太麻烦人家了?”

范宁没好气道:“他老人家把我的南朝舞女石拿走了,这点忙都不肯帮,他好意思?”

范铁戈估计侄儿和周员外有交情,他便不再多说什么。

眼看自己的命运又逢转机,范铁戈心中异常感动,他想到这些天的绝望,在自己最危难的时刻,还是侄儿出手把自己救了。

“宁儿,这次多亏了你......”范铁戈心中激动难掩,声音有点哽咽。

范宁连忙安慰他,“二叔快别这样说,这也是我自己想做的事情,说起来,我还要感谢二叔帮我,二叔和婶娘到时就搬到木渎镇去,我们家的房子正好空下来。”

范铁戈稳定住自己的情绪,他点点头,“我先回去给你婶娘说一说,过两天就去蒋湾村,我还有一大堆事情要安排好才行。”

第九十一章 各取所需

和二叔告辞,范宁来到了县衙。

就在昨天下午,木堵镇的耆长宋武根通知了范铁舟,李县令希望范宁今天去县衙结案。

范宁能理解县令李云的心情,眼看朝廷在审核他升迁江宁县令,这个时候却冒出一个御赐品被盗案。

消息若传到京城,莫说升迁,恐怕连现在的吴县县令都未必能保得住。

范宁也可以答应结案,关键是徐家能拿出什么样的补偿诚意。

如果徐家还像昨天王夫人那样的态度,那这个案子就休想了结。

范宁来到县衙门口,迎面遇到了都头陆有根。

“陆都头!”范宁笑着向他打个招呼。

“哎呀呀!小官人总算来了。”

陆有根连忙迎上来笑道:“上午县君还在问你什么时候到?我说从木堵镇过来总要花点时间,估计下午能到,果然被我说中了,快跟我来!”

范宁跟随他走进县衙,笑问道:“陆都头,徐家有没有什么消息?”

“倒是有一个消息,徐家祖孙二人今天一早去宣州了,坐船走的,走得很仓促,据说徐小官人要进宣城县学读书,那边催得急。”

范宁一怔,徐家跑掉了?

他有些不满道:“徐家走了,那我的案子怎么结?”

“小官人放心,既然县君请你来结案,就一定会给你一个说法。”

陆有根见左右无人,又压低声音道:“昨天上午徐老爷子来县衙,和县君谈了差不多半个时辰,差不多都谈妥了,所以县君立刻派人去通知你,今天来县衙结案,我估计会给你补偿。”

范宁不再多言,跟随陆有根来到了县令的官房。

“启禀县君,范宁来了!”陆有根在门口禀报一声。

李云立刻笑呵呵迎了出来,“我们的小文曲星来了,本官有失远迎,恕罪!恕罪!”

他开着玩笑,似乎心情很不错。

范宁上前行一礼,“学生参见县君!”

“来!来!请进来坐。”

李云热情地邀请范宁进官房,陆有根则站在一旁。

李云请范宁坐下,又令人上茶。

李云又笑眯眯道:“范少郎的溪山行旅石昨天在朱府引起轰动啊!可惜被朱大官人先下手,与本官无缘,甚是遗憾!”

“县君昨天也去了?”范宁好奇地问道。

“我这两天没空,要明天才能去祝寿,我是听杨县丞说的,他昨天去了。”

闲聊两句,李云便将话题转到正事上。

他捋须沉吟一下道:“关于失窃一案,我已经两次和徐家交涉了,这件事起因是徐重的孙子徐绩对你不满,说了几句气话。

李泉邀功心切,为了讨好小主人,便擅自派人去你家里行窃,目前李泉已认罪画押,本官以盗窃罪判他和周小毛服刑两年。”

说到这,李云迅速瞥了一眼范宁,见他保持沉默,目光平淡,倒也佩服范宁能沉住气,小小年纪,居然如此冷静。

李云又继续道:“至于范少郎的失窃物品,太湖石已经追回,另外一块白玉扇坠暂时下落不明,本官当然会继续替你追寻,不过这件案子本身应该已结束,所以本官想就此结案,不知范少郎的意思.....”

范宁淡淡道:“学生也不是偏执之人,我和徐绩虽然有隙,但不至于毁人前途,学生愿意结案,但学生也希望徐家能给我一个说法。”

“范少郎想要什么说法?”李云又问道。

范宁沉思片刻道:“学生希望徐家当面向我道歉,但听说徐氏祖孙已经离开平江府了?”

李云点了点头,又语重心长道:“徐绩必须要在三天内赶到宣城县学报到,所以他伤势未愈便匆匆走了。

他祖父也一同前往,而且徐重已被聘为宣州州学教谕,一两年内都不会回吴县,让他们道歉恐怕已不太现实。”

范宁笑了笑,“就算他们道歉,也不会有半点诚意,与其听几句没有诚意的道歉,还不如不听,那么学生退而求其次,希望他们赔偿我的扇坠损失。”

“这才是理智的决定!”

李云向范宁竖起大拇指,大为赞赏他的决定。

“其实这也是我的解决方案,我们要面对现实,失窃的白玉扇坠很可能已经追不回来。

所以本官也向徐家提出了赔偿要求,徐家愿意赔偿你五百两银子,或者他店里任意一块太湖石。”

范宁就等着李云这句话,他想了想道:“既然徐家以偷窃我的太湖石为开始,那就赔偿太湖石为结束吧!”

“好!痛快!本官就喜欢范少郎这样聪明理智之人,不钻牛角尖,大家各取所需,皆大欢喜。”

李云心中暗暗得意,为了平息此案,徐家可是答应赔偿范宁三千两银子,既然范宁选了太湖石,那这三千两银子就归自己了。

范宁在结案书上签字并画了押,李云一颗心终于落地。

其实李云根本就没有立案,自然也谈不上结案。

但他要给徐家一个交代,这是他和徐家达成的协议,这份结案书是给徐家看的。

至于李泉,一个偷税罪就足以让他在牢城营呆上两三年。

“陆都头,带范少郎去仓库吧!他无论看上哪一块太湖石,都可以直接运走。”

......

范宁告辞,跟随着陆有根向仓库走去。

“陆都头,最近是要出差去京城吧!”范宁漫不经心地问了一句。

陆有根停住了脚步,惊讶问道:“小官人怎么知道?”

“我随便猜的,县君不是在升迁的节骨眼上吗?这个时候该送礼就得送礼,我想县君这么信任陆都头,应该会辛苦陆都头跑一趟京城。”

陆有根竖起大拇指赞道:“不愧是县士魁首,果然聪明绝顶,一猜便中,我明天押船进京。”

范宁轻轻松了口气,那块青珊瑚还在。

陆有根带范宁来到一座紧靠河边的小仓库前,他打开仓库门,里面堆满了从奇石馆查封运来的太湖石。

陆有根忿忿不平道:“这些石头加起来还不值五千贯钱,补税一半都不够,我们亏大了。”

范宁暗暗好笑,这个陆有根是粗人一个,居然用奇石馆的购入价来衡量这些太湖石的价值。

什么不值五千贯钱,那块青珊瑚就远不止五千贯好不好?

范宁一眼便看见了青珊瑚,被两块大型太湖石压在下面,他一阵心疼,这可是奇石馆的镇馆之石啊!居然被这样虐待?

“小官人,抱歉了,就只有这么多,原本还有几块不错的小太湖石,但县君要送给丈人,就不好拿出来了。”

范宁忽然一阵剧烈干咳,他是用干咳来掩饰自己的失态。

原来那个李县令是半瓶子醋,装作很懂石,其实他并不懂,拿走几块小的太湖石,却把真正的极品青珊瑚丢在这里了。

范宁简直想放声大笑。

“怎么样,看中哪一块,我让几个兄弟替你搬石,直接上船运走。”

范宁故作挑选了半天,才指向青珊瑚,“就这块吧!这块小一点,我可以放在中庭,别的都太大了。”

“没问题!”

陆有根找来几个手下,大家一起动手,将青珊瑚抬了出来,还好,衙役没有野蛮装卸,青珊瑚完好无损。

众人直接把青珊瑚放到一艘船上。

范宁向陆有根抱拳笑道:“我就搭这艘船回去了,替我转告县君,祝他鹏程似锦,早日高升!”

“小官人也保重!”

船夫驾船走了,渐渐消失在河道远方。

这时,李云慢慢走到码头上,负手望着范宁的船只走远。

他回头看了一眼仓库,问道:“他拿走哪一块?”

陆有根连忙上前禀报,“拿走一块中等大小的,他说别的石头太大,家里放不下。”

“我挑选的那几块太湖石他没有碰吧?”

“没有!”

陆有根连忙摇头,“卑职就没有拿给他看。”

李云就是不放心才赶过来,那个臭小子眼毒,别把自己挑选的极品太湖石给弄走了。

他稍稍松口气,便对陆有根道:“剩下的石头今晚全部搬上船,就辛苦你,你和吴幕僚连夜进京,不等明天了。”

“为县君效力,是卑职的荣幸。”

沉默片刻,李云又问道:“周大毛怎么说?”

“他向卑职再三发誓,他绝对没有偷什么白玉扇坠,也没有看到扇坠,就偷走一块石头,交给李泉了。”

“把他和周小毛一并放了,告诉他们兄弟,五年之内不准踏入平江府一步,否则本官治他们重罪!”

“卑职遵令!”

李云轻轻叹了口气,“江南之地藏龙卧虎啊!一个九岁的孩子就这么厉害,借题发挥,把徐家搞得灰头土脸。”

陆有根笑着拍马屁道:“他不算厉害,县君才是真正厉害。”

李云脸一沉,“不能这么说,本官一向廉洁奉公,忠于职守,从不做以权谋私之事。”

陆有根连忙扇了自己一记耳光,“卑职口误!”

李云哼了一声,负手返回官房,陆有根回头对两名手下笑道:“我们县君确实一向如此!”

他满脸谄笑地追了上去。

等他们两人走远,两名衙役才重重向地上啐了一口。

第九十二章 青珊瑚

蒋湾村,范宁家的新房正在热火朝天的建设,原来的几间土坯屋已经不见了,地坪平整扩张,足足铺开了两亩半。

范铁舟打算建一座两进带前后院的小宅子,大概十几间屋子,这在村里也只是中上标准,和他父亲的三排青砖大瓦房是一个水平线。

远远比不上蒋员外家的三进大宅,更不用说和周员外的神仙府第相比了。

这样算下来,他的新房占地一亩半就够了,另外一亩地他留着,等过七八年,儿子快成亲时再扩建。

“二郎,今天就歇了吧!”范铁舟看见天色已不早,便向新房的墙瓦间喊了一声。

他今天正好来附近看望病人,便顺便来自己家中看看建房进度。

一名年轻工匠笑嘻嘻走出来道:“范大哥,干嘛非要空一块地,加三十贯钱,我给你修座侧院,你看怎样?”

三十贯钱相当于三万块钱,在人工成本低廉的乡下,确实可以修一座侧院了。

“不是暂时用不着吗?”

范铁舟笑了笑,他家现在也不宽裕,能省则省。

“怎么用不着呢?这新房修起来,总得雇几个仆佣使女吧!下人住前院,你和大嫂住后房,阿呆住侧院,不正好吗?”

范铁舟也有点动心,其实他也这样考虑过,只是娘子坚决不同意,想想也是,家里只有一百多贯钱,买地造房子就用去差不多八十多贯。

心疼啊!

“你们先修房,侧院的事情回头我再和你大嫂商量一下。”

“好咧!范大哥先去忙,天黑了我们就收工。”

范铁舟还要赶去蒋墩村看病人,便点点头,转身去码头。

这时,一艘货船正缓缓驶来,船上有人大喊:“爹爹!”

范铁舟听出这是儿子的声音,吓了一跳,连忙向货船走去,只见船头上的少年,正是自己儿子范宁。

“宁儿,你不是去县城结案吗?怎么在这里!”

范铁舟着实有点惭愧,他实在太忙,抽不出空陪儿子去县城结案,便再三嘱咐儿子先去找二叔。

“我从县城回来了,县令补偿我一块太湖石,我拿去给周老爷子瞧瞧。”

范宁吩咐船夫靠岸等一会儿,他跳上岸,走上前打量自己家新房。

他忽然发现旁边还着一大块地,便有些不解地问道:“爹爹,那边还空着大块地做什么?”

范铁舟苦笑一声道:“家里的钱不多,如果再修那亩地就要八十五钱贯了,大大超出我们之前的计划。”

这两天范宁财源滚滚,光他腰间就有半块提取三千两银子的玉佩。

只是这笔钱他准备用来开店,暂时帮不了父母,他打算把新酒的佣金收入转给父母。

“爹爹,钱不够怎么不早说,我有三千两银子呢!”

‘三千两银子!’

范铁舟愣住了,半天他吃惊地问道:“宁儿,你哪来这么多银子?”

范宁笑了笑道:“爹爹忘记了,小贼光顾的那两块石头,昨天被朱大官人买走了,给了我三千两银子,我还没来得及告诉你们。”

范铁舟被震撼住了,三千两银子,自己要做多少年才能攒下来,他的梦想是自己努力奋斗,十年后给家里攒下五百两银子。

可儿子就凭两块石头,一夜间便赚了三千两银子。

他忽然觉得自己的人生梦想竟被儿子的两块石头打得粉碎。

半晌,他叹了口气问道:“你娘知道吗?”

“娘暂时还不知道,我今天去县城找了二叔,打算和二叔合伙开店,这三千两银子就是本钱。”

范铁舟点点头,“这件事暂时不要告诉你娘,等寻着一个机会再慢慢告诉她,否则会吓着她的。”

“我知道了,爹爹,我先去给周老爷送石头去了。”

“去吧!”

范宁回到货船,货船继续前行,向周鳞府中驶去。

范铁舟只觉头脑中有点恍惚,他还没有从极度震撼中清醒过来。

三千两银子啊!自己儿子太让人吃惊了。

.......

周府官家带着几名家丁一起小心地将太湖石搬下了货船。

范宁随即给了船夫五百文钱,船夫千恩万谢走了。

“小家伙,你又搞来什么宝贝?”

周鳞听说范宁运来一块太湖石,他丢下饭碗便跑出了大门。

范宁拦住他,一本正经道:“老爷子,我先说好了,这块宝贝借给你赏玩几个月可以,但你得还给我,我要做镇馆之宝的。”

“别说废话,快点闪开!”

周鳞的眼睛已经被青珊瑚勾过去了,哪里还听得进范宁的半句话。

范宁之所以把青珊瑚运到周麟府中,主要是为了消除安全后患。

这块太湖石他实际上是从李云手中‘捡漏’得来,但并不代表李云一直不知道,万一他跑去问了李泉,便会知道这块青珊瑚的价值。

李云随便用一个‘偷税赃物’,就能正大光明把这块石头收回去。

所以范宁必须要借周鳞的手过滤一下,李云就算发现自己看走眼,他也不敢轻举妄动。

周鳞轻轻抚摸这块极品青珊瑚,心中感慨万千,这可是奇石馆的镇馆之石啊!

“阿宁,这块青珊瑚怎么会到你的手中?”

“一言难尽,先把它抬进府中去。”

周鳞连忙叫管家抬石,“大家小心点,慢慢走!”

管家和家丁们都有着丰富的抬石经验,他们小心翼翼将青珊瑚抬进了中庭,轻轻搁在一片草地上。

借着这个空,范宁便简单地将他得到这块青珊瑚的经过说了一遍。

不过他省略了自己利用天子赐物借题发挥一事。

只是用溪山行旅石来说事,引出了奇石馆偷税的秘密。

周鳞默默听完范宁的述说,他大概明白了,县令李云捏住了徐家把柄,狠狠宰了徐家一刀,吃肉的是李云,范宁跟着喝了口汤。

他注视着范宁道:“我不知道该怎么说你,官场上人心险恶,不是你一个小小少年能应对,这种火中取栗的事情,我希望你不要再做第二次,否则,出了事我也救不了你。”

范宁淡淡一笑道:“老爷子太高看我了,我的溪山行旅石被盗,我当然要报案,天经地义。

至于县令怎么和徐家协商,怎么会冒出徐家偷税之事,我压根就不知道,给我补偿也是县令主动提出来,还有这块青珊瑚,是他自己不识货,被我拿走,他又能怪谁?”

“那是你运气好,正好李云和徐家不待见,假如李云调走,来一个徐家的同党出任县令,徐家再反噬你,你怎么办?”

范宁冷冷道:“如果真是这样,那我只好进京告御状了,我就不信李云会把徐家偷税的证据扔掉?”

周鳞一下子愣住了,这个小家伙居然要告御状,难道他真的有什么依凭不成?

范宁笑了笑,把话题岔开了,“老爷子,我们不说这个,说说正事,这块青珊瑚我借给你赏玩两个月,等我的奇石馆开张,我得把它作为镇馆之石放进去。”

周鳞虽是石痴,却也不是贪得无厌之人,范宁把那块南朝舞女石送给他,让他十分感动,他决定要尽自己的一切力量帮助范宁开店成功。

“等你奇石馆开张之时,我会邀请一帮石友给你捧场,你要尽量多准备一些上品太湖石,不要让他们失望而归。”

“老爷子放心吧!我二叔很能干,他会把这件事办好。”

“但愿如此,后天开始我给他上课。”

这时,范宁又笑嘻嘻道:“这块青珊瑚给老爷赏玩两个月,老爷子总得有点表示吧!”

“你这小家伙,又在打什么主意了?”

“老爷子,你那块水缸大的寿山石,能不能送给我?”

周鳞点点头,命管家去仓库里把那块寿山石搬来。

这块石头当然不是寿山石那么简单,而是一块极品田黄冻石,石头呈球型,很像后世用来阻路的大石球。

范宁早就看中这块极品田黄冻石,真不知周老爷子从哪里发现它?

“这块寿山石其实是你祖父送我的,我觉得这种黄玉有非常高的观赏价值,可惜本朝文人还不看重它,我相信这种黄玉一定会成为价值千金的珍品。”

范宁暗暗赞叹,不愧是石痴,居然能看出田黄石在后来变得一石千金。

“老爷子,只有我们有心,我相信十年后,这种黄玉就一定会大放异彩!”

第九十三章 去县学读书

当天晚上,范铁舟最终还是忍不住把儿子卖石得了三千两银子的事情告诉了妻子。

这一次张三娘却一点不奇怪,甚至比她丈夫看得更透。

“你就是这点不好,总是小瞧自己的儿子!”

张三娘不高兴地敲了敲桌子,“你以为我呆在家里就什么都不懂?没事时,我也去奇石巷逛过,我懂那里的行情,好的太湖石也就几贯钱。

让那些小贩拿一块什么山行旅石去卖给朱大官人看看,朱大官人会睬他们?会给他们几千两银子?做梦吧!

我算是看透了,人家朱大官人买的不是石头,买的是宁儿这个人,你以为‘天赐神童’的牌匾谁都可以挂?”

张三娘指了指客堂墙上那块镶嵌着金边的牌匾。

范铁舟一脸困惑地望着妻子,“今天很奇怪啊!宁儿有三千两银子,你居然没有晕过去?”

张三娘脸一红,她今天上午就差点晕过一次了,激动了整整一天,才刚刚平静下来。

“今天上午朱小娘子来陪我聊天,给我说了这件事,不过宁儿的三千两银子和石头没关系,是宁儿发明一项酿酒技术,被朱小娘子的三阿公买去了。”

范铁舟一怔,这才知道儿子没对自己说实话,他心中暗恼,这个臭小子到底长大了,什么都藏着掖着,连自己的父亲都要隐瞒。

无奈,他只得问道:“那娘子怎么看?”

张三娘困倦地打个哈欠,强打精神道:“朱小娘子说,她祖父要和宁儿合伙开奇石馆,由老二来当掌柜,我考虑了一天,我觉得这是好事,有朱大官人罩着,也没有谁敢来欺负。”

范铁舟心中总是觉得哪里不对,他一脸疑惑地对妻子道:“你不觉得有点奇怪吗?朱大官人和我们素无瓜葛,他凭什么这样一次又一次地帮我们,还舍得拿出重金,我听老四说,朱大官人还真的答应帮他进府学读书。”

“你看看,刚刚才说你,你老毛病又犯了。”

张三娘忿忿地瞪了丈夫一眼,“人家哪里是帮我们,我觉得朱大官人就比你有眼光,你总是小瞧自己儿子,人家却高看宁儿,宁儿考中县士第一,就说明人家有眼光。”

范铁舟叹口气,“你说得对,我们不能再用老眼光看待宁儿了。”

“那是你,别把我算进去!”

范铁舟苦笑一声,自己今天的心情太乱,这件事得冷静几天再说。

他不想再继续说此事,便岔开话题,“对了,宁儿什么时候上县学?”范铁舟忽然想起这件要紧事。

“后天一早出发!”

张三娘忽然想起一事,惊叫一声,“要死了,宁儿上县学的衣服,我还没准备呢!”

.......

县学相当于县高中,它和学堂完全不同,学堂属于一种普及教育,吴县有数十所之多,而县学就只有一座,直接针对科举。

自古以来,平江府的教育十分发达,天才少年层出不穷,县学汇聚了全县最好的大儒,名师加高徒,使平江府千年来人才辈出。

县学每年招生两百人左右,每年的一月下旬是县学招生考试的时间,来自县城和各乡各镇以及外县的数千学生齐聚县学考试,千军万马挤独木桥,竞争异常激烈。

最后两百名士子成为幸运儿,挤身县学。

当然,如果考不上县学,家中又足够富裕,还可以交钱成为旁听生,每年大概有三十个名额,非常抢手,没有关系得不到。

旁听生价格不菲,一次要交三年的费用,约百贯钱,当初范铜钟交了两百两银子,其中一半是花在找关系上,另一半才是学费。

天色还没有大亮,码头上已经挤满了送行的家人。

范宁是乘坐专门送县学新生的船只前往县城,和上次参加县士选拔赛一样,船上扎满了彩带,船篷上插着一面旗帜,上写‘县学新生’四个字。

不过这一次没有乡绅们送行,只有亲朋好友前来码头送行。

和范宁一同前往县学报到的木堵镇同乡还有另外十人,其中九人来自延英学堂,另外一人来自官办镇学堂。

这次延英学堂有三十名上舍生报考县学,其中二十六人考中,列全县第二,仅次于县学附属学堂。

不过延英学堂的学生来自平江府各地,木堵镇本地的上舍生只有九人,九人全部考上县学,这就是延英学堂的魅力所在。

范宁的笈囊和箱笼昨天已经先一步托运走了,他只背一只书袋,里面只有一些杂物和几两碎银子。

他是县士,学杂脩金全免,一文钱都不用掏,几两碎银只是他的零花钱。

范宁今天穿得很正式,头戴一顶高而方的正巾帽,穿上了一件略显宽大的青衿深衣,这是县学学生独有的士子服,也算是校服,看起来格外精神抖擞。

“娘子,让宁儿和院主告别吧!”

范铁舟拉了一下满脸泪水的妻子,张三娘用手帕拭了拭泪水,依依不舍地放开儿子的手。

去县学读书,平时旬休就回不来了,也没有什么寒暑假,一般只有逢年过节才有机会回家。

自己的儿子才九岁,就这样远离自己去读书,张三娘怎么舍得。

范宁来到延英学堂的送别队伍,他和刘康拥抱一下。

刘康有点感伤道:“我还要熬四年才能参加县学考试,我真的羡慕你啊!”

范宁拍拍他胳膊,鼓励他道:“县学对年龄没有限制,你刻苦一点,三年后能参加县学考试了。”

刘康点点头,脸上露出一丝笑意,“不过也要往好的一面想,你和朱佩都不在了,以后我就是第一。”

范宁一怔,“朱佩也不读书了?”

“你居然会不知道?”

范宁摇摇头,“她没告诉我。”

刘康挠了挠后脑勺,“我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反正学堂里都说她要去京城读书,她已经好久没来了。”

这时,蔡教授走上前,笑眯眯道:“范宁,恭喜你了!”

范宁十分感激蔡教授,不仅仅是他平时对自己的关照,而且关键时刻他暗中通知自己,才让自己及时请来朱大官人,扭转了局面。

他连忙躬身施礼,“蔡教授平时的教诲,学生铭记!”

蔡教授心中十分感概,对范宁道:“我教书已快三十年了,像你这样的少年奇才我还是第一次遇到,我期待你衣锦还乡的一天。”

“谢谢教授!”

这时,刘院主走上前笑道:“我就不和你说再见了,县学我经常去,会和你经常见面,我只希望你别忘记自己是延庆学堂的学生。”

“学生绝不会忘记,请院主保重!”

范宁深深向他行一礼。

刘院主又嘱咐他道:“前天赵学政专门来镇上找你,你却不在,他让我带个口信给你,让你去县学后,别急着报到,先去找他。”

“学生记住了!”

这时,船上催促的钟声敲响,‘当!当!当!’船夫大喊:“开船了!”

学生们纷纷和家长告别,张三娘强作笑容对他道:“快去吧!”

“娘,夏至我就回来了,最多两个月!”

“爹爹,我走了!”

“去吧!有什么事情,捎信回来。”

范宁又向刘康、蔡教授和刘院主等人挥挥手,便快步上了船。

他在船头向两边张望,却始终没有看见朱佩的身影。

这个小丫头,居然不来和自己告别一下!

范宁心中略略有些遗憾。

这时,大船启动,家长们纷纷向孩子挥手告别。

张三娘望着儿子身影远去,她再也忍不住,泪水再次扑簌簌流下,伏在丈夫肩头哽咽起来。

“宁儿他爹,我们也去县里租房子住吧!”

范铁舟心中颇为酸楚,他勉强笑道:“别说傻话,孩子翅膀硬了,就让他飞吧!”

.......

大船在胥江内劈波斩浪而行,这时,迎面驶来一艘画舫,和大船擦身而来.

范宁忽然觉得这艘画舫有点眼熟,有点像朱佩家的船,他连忙走到船舷边细看.

忽然,阳光下闪过一道亮色,不等范宁反应过来,一只小纸团已经准确地落入范宁的书袋中。

范宁从书袋中摸出纸团,只见画舫已经远去,在画舫后门站着一个身穿红裙的小娘子,正挥手向他道别。

范宁笑了起来,这小丫头古怪精灵,居然用这种方式和自己告别。

待画舫消失不见,范宁这才打开纸条,上面只有一句话。

“阿呆,一路保重!”

范宁哑然失笑,他抬起头,负手望着远方的县城,心中不由对即将到来的新生活充满了期待。

【第一卷完】

请看第二卷【县学风云会】

第九十四章 遇到了熟人

“大家不要走散了,请跟紧我!”一名助教高声对数十名新生喊道。

范宁刚走进县学便遇到了这群参观县学的新生,他见时间还早,索性也加入进去。

县学确实很大,俨如后世的一所大学,占地千亩左右,分为宿舍区、教学区和北区。

范宁跟随大群新生走到北区,北区属于未开发区,却一点也不荒凉,倒很像一座公园,有大片树林和一座泥土堆砌的小山丘,另外山脚下还有一座园子。

“这座园林叫做荷园,占地很大,里面有亭台楼阁和大片荷花池,考试前,大家都喜欢来这里背书,今天没有时间了,改天大家可以来转一转。”

走过荷园,一条宽阔的石板大道出现在众人面前,大道穿过树林,直通东大门。

“先生,大门外面是哪里?”一名学生问道。

范宁见大门的建筑修建得颇为气派,他也有点好奇。

“大门外就是嘉善坊。”

很多士子都惊呼起来,有人低声对两边人道:“你们居然不知道嘉善坊,那里可是吴县的豪门集中地,居住了几十家豪门大户。”

“你眼睛是不是瞎了?已经踩我两次了!”

旁边忽然传来一个不和谐的声音,众人纷纷回头望去。

只见一个少年正点头哈腰道歉,“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真没有看见。”

范宁看见这个少年,不由愣住了,这个少年竟然是陆有为。

陆有为是竹林七贤中的老三,也参加了县试选拔赛,但第一轮就被淘汰。

范宁想了想,县士名单中并没有他的名字啊!

那他怎么会出现县学,还穿着县学学生独有的青衿深衣。

陆有为的道歉似乎没有效果,一名身材削瘦的新生重重推了他一把,“滚开,离我远点!”

陆有为一个趔趄,险些被推坐在地上。

“你们不要再闹,继续跟我走!”助教也懒得管,带着众人向东面而去。

范宁这才看清那名态度强横的新生,他年纪大概在十三四岁,长了一张长脸,尖下颌,皮肤白皙,一双眼睛里充满不屑和傲慢。

他穿着一件与众不同的青衿深衣,大家的深衣都是细麻布料,县学统一制作,但这名新生的深衣却是用上好绸缎制成。

另外他还穿了一件白色镶金边的披风,披风略有点长,陆有为刚才就踩在披风边上。

新生恼火地拍了拍披风,又狠狠瞪了陆有为有一眼,这才跟着人群走了。

范宁对陆有为没有什么好印象,不过,或许能从他这里了解一下徐绩的动向。

范宁走上前问道:“你怎么在县学?”

陆有为抬头看见范宁,脸色刷地变得苍白,嘴唇哆嗦两下,恭恭敬敬向范宁行一礼,“我向你道歉!”

这倒有点出乎范宁的意料,他笑了笑道:“算了,我也懒得和你计较,但你怎么会在县学?”

陆有为挠了挠头,有点惭愧道:“一月份时我特地请假来参加县学考试,差一点点没有考上,我父亲找了关系,给我争到一个旁听生名额。”

范宁这才明白,原来这个陆有为和自己四叔一样,也是一个旁听生,看来他家境不错。

“你父亲是做什么的?”范宁又好奇地问道。

“我父亲是平江府学教授。”

范宁恍然,难怪他和徐绩的关系不错,原来他父亲也是府学教授。

陆有为打量一下范宁,“你还没有报到吧!”

“你怎么知道?”范宁有点奇怪,他怎么看出来。

“我没看见你的生员牌!”

范宁这才发现陆有为腰间挂了一块朱漆木牌,范宁便笑问道:“我刚到,见时间还早,想逛逛县学。”

“时间不早了,你还要报到,认教授,选宿舍,一大堆事情要做。”

陆有为犹豫一下,小声道:“要不我带你去吧!”

范宁欣然道,“那就麻烦你了!”

.......

“徐绩准备参加宣州的童子试解试,那边对籍贯的要求不严,而且参加解试的名额比较多,不像平江府这边限制名额,吴健也跟去了,他一家人都迁去宣城县,获得那边的户籍。”

“那你怎么不去?”

范宁笑问道:“难道你还要再等六年才参加科举?”

宋朝的科举要求十六岁以上,如果学生在这一年刚好十五岁,那就比较吃亏,要么就是以童子试的身份去参加科举。

但如果没有得到童子试推荐,那就得再等三年,到十八岁才能参加科举。

当然,也有办法应对,那就是改年龄,改年龄比较容易,理由可以说登记晚了,一岁时才登记户籍,然后再找几个乡绅证明,官府也不会太深究。

改大一两岁可以,但改小不行,否则满脸大胡子去报名参加童子试,非被乱棍打出来不可。

陆有为脸一红,低声道:“我爹爹把我的年龄改大了一岁,正好可以赶上三年后的科举。”

范宁笑了笑,这个陆有为很有趣,这么隐秘的事情都告诉自己了。

陆有为忽然想起一事,连忙道:“你要事先想好,决定跟哪个教授!”

范宁愣了一下,“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你不知道读县学必须跟教授吗?”

范宁摇摇头,“没人告诉我。”

陆有为拍拍额头笑了起来,“我知道了,你没有经历过学堂的上舍生,所以你不清楚。

所有上舍生都知道,县学有四大首席教授,考进县学后都要想法设法拜一个教授为师,这样才能学到真本事,才有机会考中解试。”

范宁想到四叔总是用给师父送礼为借口要钱,他便问道:“这四大首席教授中有个叫张谊的吗?”

“你是说张黑刀,他是县学的副教谕,但我劝你别选他。”

“为什么?”

陆有为一脸轻蔑道:“这个人是有点本事,听说他每次都能押中一两道解试题,他的学生考过解试的不少,但他人品不行,宰学生心黑刀快,嫌贫爱富。”

范宁深有体会,这个张谊是藏书镇人,他祖父当年就是找这个他帮忙,让四叔进县学读书,他倒是搞到了一个名额,就是心太黑,找各种理由要了一百两银子的好处。

就是这件事导致三叔做了陆家的上门女婿。

“那首席教授怎么选?比如我不想选这个张谊。”范宁又问道。

“不是那么回事,你听我慢慢说。”

陆有为找一块大石坐下,耐心地对范宁道:“县学和学堂完全不一样,县学是实行书院制,分为鹿鸣、嘉鱼、鸿雁、谷风四个书院,每个首席教授负责其中一个书院。

我们考进县学首先就是拜山头,选书院,实际上就是选教授,每个学生都要成为某个首席教授的门生。

但首席教授都想得到优秀学生,尤其像你们县士,所以他们会主动出击,让你跟他读书。

如果教授看中你,那就恭喜你了,你很可能成为他的弟子。”

“弟子和门生有什么区别?”范宁还是有点不解。

“区别大了,弟子是要举行仪式行拜师礼,师父会召集弟子单独授课,师父押题也只会告诉弟子。

这样说吧!弟子是每个书院的精华,考过解试的可能性较大,而门生就是二等学生,就是可以去听教授的大课而已。”

“那你是门生还是弟子?”范宁笑问道。

陆有为苦笑一声,“我们这种旁听生怎么可能成为弟子,我当然是门生,选了赵学政的鹿鸣书院。”

范宁大喜,“赵学政也是首席教授?”

“他怎么可能不是呢?只是赵学政事情多,他一般不怎么管学生,跟他读书就得靠自己努力。”

范宁这才明白过来,为什么赵学政要去木堵镇找自己,为什么还留口信,让自己别急着报到,要先去找他。

“你看看我们鹿鸣书院的牌子。”

陆有为把自己的生员牌摘下递给范宁,正面刻着‘鹿鸣’两个白色纂字,而背面写着下舍生七十六号。

范宁点点头,“不错,是明智的选择!”

就在这时,陆有为脸色一变,有点畏惧地望着范宁身后。

第九十五章 选教授

范宁一回头,只见他身后站着一个身材瘦小的老者,年约五十余岁,长得小鼻子小眼,皮肤焦黄,脸上堆满了笑容。

他头戴一顶峨冠,身穿一件宽大的白色儒袍,挂在瘦小的身板上,显得有点滑稽。

“我没认错的话,你就是阿呆吧!那年我见到你时还在玩泥巴,一转眼就长大了。”

老者表情有点夸张,两只圆圆的小眼睛注视着范宁,两只眼睛中间挂着一根孤零零的小而发红的朝天鼻。

“请问你是......”

不知为什么,这个老者给范宁的感觉很不舒服,虽然他在和自己套近乎,但范宁总感觉他的语气中透出一丝虚伪。

“老夫张谊,是你四叔的师父,和你祖父是老朋友了,走吧!我带你去报到。”

说着,他伸手去拿范宁的书袋,范宁迅速向后退了一步。

笑道:“怎么能麻烦教授替学生拿包。”

张谊一把抓空,他脸上堆满的笑容消失了,眼中闪过一丝怒色,但立刻又消失不见,勉强笑道:“年轻人懂得尊老是好事,跟我走,我陪你去报到。”

范宁笑道:“我们刘院主已经和赵学政说好了,让我做赵学政的门生。”

张谊暗暗恼火,这个赵修文下手倒快,但范宁是县士第一名,这样优秀的少年天才三年才出现一个,他怎么能轻易放过。

“我和你们院主关系好着呢!谷风书院就有不少你们延英学堂的师兄,我带你去见见他们,回头我去给你们院主解释,走吧!时间不早了。”

他拉住范宁的胳膊就走,范宁却轻轻挣脱了他的手。

“我还是等等赵学政。”

张谊终于有点恼火了,他上下打量一下范宁,“我说你这个学生是怎么回事?我亲自来请你,你居然还不给面子,难道你还要我求你不成?”

“张教谕言重了!”

旁边快步走来一人,身材瘦高,一脸严肃,正是学政赵修文。

“范宁,我不是让你在校门口等我一下吗?怎么到处乱跑?”

赵修文向范宁使了个眼色,范宁会意,不好意思地挠挠头道:“学生想参观一下北区,正好遇到一群新生。”

“以后有的是时间参观,你跟我走吧!”

赵修文上前拉住范宁的手腕,对张谊笑眯眯道:“我是特地跑到木堵镇把这名学生定下来,张教谕晚了一步哦!”

张谊脸色变得十分难看,他极为恼火地瞪了范宁一眼,骂道:“不识抬举的东西!”

他重重哼了一声,转身悻悻走了。

赵修文脸色也有点难看,这个张谊仗着杨县丞给他撑腰,处处破坏县学的规矩,以权谋私,盘剥学生。

若不是自己坚持原则,县学早就被他搞得乌烟瘴气了。

“学政,我还没有报到呢!”范宁笑道。

赵修文哼了一声,在他头上敲了一记,“你这个臭小子到处乱跑,我前天去你们镇上,居然扑个空,你爹爹说你去了县衙,我急急赶回县衙,又说你已经走了,你小子在耍我吗?”

范宁捂着头委屈道:“我哪里知道你在找我?刘院主又不说清楚,我都不知道县学还要分院。”

赵修文见他一脸委屈的样子,不由又好气,又好笑,他一转头看见了陆有为,顿时惊讶道:“你不是延英学堂的中舍生吗?怎么就读县学了?”

陆有为战战兢兢道:“我....我爹爹让我进县学当旁听生。”

赵修文看见了他牌子上的鹿鸣二字,便笑了起来,“原来也是我们鹿鸣院的,一起走吧!”

赵修文带着范宁去主堂报到,陆有为一脸激动的跟在后面,他心中充满了期待,学政会不会把自己也收为弟子呢?

.......

宋朝也有学区房的概念,各地名校附近的房价总比别的地段贵不少,倒并不是说买了学区房就能进名校读书。

而是很多富贵人家为了方便子女就近上学而买了名校附近的房宅。

因为需求大,所以名校附近的房价就相应要高一点。

在县学北部的嘉善坊内,有一座占地约二十亩的大宅,这座宅子叫做朱氏别宅,是当年朱佩父亲上县学时,朱元甫专门购置。

之前朱佩参加县士选拔赛时就住在这里。

房宅内游廊曲折,飞楼插空,各种亭台楼阁布局巧妙,后院有一座特别的院子,修舍数间,千百竿翠竹遮映。

此时房间里点了两支蜡烛,使房间里十分明亮,朱佩正慵懒地坐在一张软榻上看书。

她穿了一件银边绣花的月白色褙子,下着穿一件镶嵌着金边的白绫宽裤,脚上是一双绣着百鸟朝凤的花布鞋。

她头梳双环望月髻,插着一根镶嵌着宝石的凤头金钗,一络青丝随意垂下,遮映着她雪白细腻的脸庞。

一双灵动黑亮的大眼睛却没有看书,而是在全神贯注地听护卫的禀报。

护卫不是剑梅子,剑梅子就站在一旁,俨如半截铁塔一般。

门口站在一名穿着士子服的护卫,这名护卫身材中等,年约二十岁左右,剑眉星目,容貌十分英武。

他叫做徐庆,是朱元甫三名贴身护卫之一,被朱佩调来暂用。

“启禀小主人,范宁进了鹿鸣院,跟随赵学政,不过奇怪的是,赵学政公布的弟子名单中并没有他的名字,卑职打听了一下,他的身份是门生。”

朱佩心中也有点奇怪,那臭小子可是县士第一名啊!居然会不是弟子?

她又问道:“名单中有其他县士吗?”

“卑职打探过,其他九名县士都成了弟子,唯独范宁不是弟子,鹿鸣院中有传言,好像是范宁本人不愿意。”

朱佩点点头,这就对了,只有范宁本人不愿意,他才不会成为弟子,不过他为什么不愿成为赵老头的弟子呢?

朱佩心念一转便明白过来,自己都不愿意成为赵老头的弟子,何况是范宁。

朱佩想了想便笑道:“徐庆,要不我给你弄个旁听生的名额,你也进县学读书吧!”

徐庆脸一红,“卑职只读过两年小学塾,最怕读书,谢谢小主人的好意,卑职可以应聘县学护卫。”

“县学也在招护卫吗?”

徐庆点点头,“卑职打听过了,他们要招五名护卫,和学生住在一起,待遇还不错。”

“可以,你去应聘吧!”

徐庆转身要走,他又停住脚步,回头对朱佩道:“还有一件事,卑职差点忘了。”

“什么事情?”

“今天范宁好像得罪了一个县学的大人物。”

朱佩一下子坐了起来,连忙问道:“他得罪谁了?”

“他得罪了谷风院的首席教授张谊。”

朱佩笑了起来,心中更加好奇。

“他居然把张黑刀得罪了,为什么?”

徐庆挠挠头,“具体卑职不太清楚,但听说张谊亲自去招范宁为弟子,被范宁拒绝了,所以......”

朱佩哼了一声,那个张谊是出了名的心胸狭窄,记仇心极重,范宁得罪了此人,以后有得苦头吃了。

朱佩想了想便道:“你还是和范宁建立起联系,如果他有什么困难可以来找你。”

“卑职明白了!”徐庆行一礼,转身匆匆走了。

朱佩白嫩的指头轻轻敲打桌子,她脸上露出一丝狡黠的笑意。

“臭小子,这个人情可不是一般的大哦!”

第九十六章 何处不相逢

县学学制两到三年,因人而异,正规学生七百人左右。

但最多时却到了一千五百人,主要是很多县学老学生考不上解试,便滞留在学校中。

学校见他们一心求取功名,也不好拉下脸赶人,便一年年累积下来。

范宁的四叔就曾是其中之一,不过他现在撞了大运,被朱元甫推荐去府学读书。

县学宿舍区在东面,占地颇大,由十几座大院子组成。

房子大多有一百多年,在太宗时期翻修过一次,但还是十分古老,采光也不太好。

范宁住在问梅第一苑,只是名字好听,其实看不到一株梅花。

建筑是一座围堡式的大院,住着鹿鸣院的五十余名下舍生,四个人一间宿舍。

“范宁,真羡慕你们啊!宿舍这么宽敞。”

收拾好行李,陆有为便跑来看范宁的宿舍,范宁是县士,有优待,他和另外两名县士住一间屋,房间比其他学生宽一倍。

用三架屏风一隔,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空间。

“还凑合吧!”

范宁笑了笑,给陆有为介绍两位宿友。

“这位是苏亮,余庆学堂的,那位是段瑜,县学附属学堂,你们应该都认识。”

大家一起参加县试选拔赛,当然都认识,很快便熟悉起来。

范宁的两名宿友年纪都不大,苏亮只比范宁大一岁,身材瘦高,浓眉大眼,外形阳光,性格也十分开朗,他是县士第三名。

段瑜是县士第五名,比范宁大两岁,长得像个小娘,皮肤白皙,眉目清秀,性格也十分文静。

这时,外面的钟声敲响,陆有为笑道:“晚饭时间到了,我们吃饭去!”

陆有为的父亲不仅是府学教授,兄长也是县学上舍生,他对县学的情况十分熟悉,一路上有说有笑给三人介绍情况。

县学有四座饭堂,规模都要比延英学堂的饭堂大得多,每座饭堂能容纳数百人吃饭。

人群从不同的宿舍大院走出,经过一片郁郁葱葱的竹林,各处走来的人群很快便汇集在一起。

“我只听说过进士和贡举士,县士是什么玩意?”身后忽然传来一个肆无忌惮的声音。

范宁回头,只见他们身后跟着几名十三四岁的学生,范宁一眼便认出了为首学生,正是那个推攘陆有为的新生,只是他此时没有穿上披风。

陆有为看见此人,眼中闪过一丝惧意,连忙向旁边让开。

不用细看生员牌范宁便知道他们是谁的弟子,别的学生都戴着黑色巾帽,唯独他们几人带着青绿色巾帽。

这是谷风书院张谊的弟子,绿帽子便是他们的招牌。

“你就是范宁?”

为首学生走到范宁面前,傲慢地打量他一下,“你很了不起啊!连我们师父的面子都不给。”

范宁慢慢捏紧拳头,平静地答道:“我一向敬仰赵学政的人品,跟随他读书,是我的荣幸!”

为首学生眯着眼睛道:“可惜赵老夫子却看不上你,热脸贴在冷屁股上,居然还是个门生,太可笑了!”

说完,他仰头大笑,重重撞开了苏亮,和几个同伴扬长而去。

“这个人是谁?”

苏亮揉着被撞疼的肩膀,恨恨道:“太嚣张了!”

“他叫杨度,是杨县丞的侄子!”

段瑜注视着远去的学生,冷静地回答道:“在县学附属学堂他就是一霸,欺小凌弱,无人敢惹他,学业更是一塌糊涂,真不知他是怎么考上县学的?”

范宁却不奇怪,县学这种人才荟聚之地,出现几个‘力求上进’的少年,也不足为奇。

......

范宁在两年半后将面临和其他县学学生同样的考试,他课程也并不特殊,还是书法、五经、策论以及《孟子》和《论语》的深化理解。

和学堂相比,县学的课程更加自由,县学除了四大首席教授外,还有其他十几名教授,学生可以根据自己的特点随意选课。

每天都是上午有课,下午和晚上都是学生自习,学生可以在宿舍里练字,也可以找间课堂读书,当然也可以去藏书阁。

吴县县学藏书阁是整个平江府最大的藏书阁,拥有各种书籍图卷近十万册。

一转眼,范宁已经在县学度过了半个月。

这天上午,上完了《周易》,范宁和苏亮、段瑜快步走出了课堂。

“帮我给老爷子请个假,我今天有点事,就不去上他的私密课了。”范宁笑道。

私密课就是四大首席教授给自己弟子单独授课,因为不公开,大家又把它戏称为私密课。

苏亮叹口气:“范宁,你干嘛那么犟,当赵学政的弟子有什么不好,非要做个门生,让某些小人笑话你。”

范宁笑了笑,没有回答。

到目前为止,范宁并不是赵修文的弟子,而只是他的门生,倒不是赵修文不想收范宁这个弟子,而是范宁情况有点特殊。

范宁是范仲淹的继承人,赵修文很清楚这一点,没有范仲淹的同意,就算范宁想做他的弟子,他也不敢收。

段瑜拉了一下苏亮,“范宁不去就别勉强他,时间快到了,我们赶紧走吧!”

两人快步走了,范宁转身向学堂外面走去。

今天朱元丰中午请他吃饭,他的太湖烧酒卖得极为火爆,不仅在平江府深受欢迎。

在京城同样引起了极大的轰动,据说连天子都点名要喝朱楼新酿的太湖烧酒。

前两天,朱元丰专门派人送请柬来,请他今天中午吃顿便饭。

范宁快步来到县学门口,只见大门外停着一辆华丽的大马车。

范宁微微一怔,这不是朱佩的马车?

不会吧!朱佩不是回京城读书了吗?

这时,车门开了,露出一张精致俏丽的小脸,头戴乌纱帽,穿着一件白色士子袍,腰束一条金丝玉带。

范宁惊喜地跑上前问道:“你不是回京城了吗?”

朱佩看见范宁,也一样心花怒放,她故作不高兴道:“你就这么希望我回京城?”

“当然不是,我是听刘康说,你要回京城,所以.....”

朱佩狡黠一笑,“我知道了,你是希望我回京城,你就好赖帐,对不对?”

范宁挠挠头,笑嘻嘻道:“过去的旧帐还提它做什么,让它随风而去吧!”

“想得美!我放的是高利贷,利滚利,还不清你休想脱身。”

“虱多不痒,债多不愁,再说吧!”

范宁也不客气,直接上了马车,马车缓缓调头,缓缓向北门而去。

朱元丰是在长洲县请范宁吃饭,长洲县和吴县就只相隔三里,两座县城遥遥相望,江南运河从两座县城间穿过,两岸是大片绿油油的菜地。

一条宽阔的官道将两座县城连接起来,一座巍峨的九孔石桥横跨运河,马车驶过了运河,不多时,便进了长洲县的南城门。

“朱佩,你现在还在延英学堂读书吗?”范宁笑问道。

朱佩哼了一声,“本衙内已经考上县士了,还会在学堂读书?”

“那你在哪里读书?”

范宁偷偷看了背后剑梅子一眼,见她板着脸面无表情,对自己视而不见。

范宁又回过头对朱佩笑道:“我没猜错的话,你就在长洲县读书?”

“算你猜对了!”

朱佩笑吟吟道:“我在梅氏女学堂读书!”

“居然还有女学堂?”

范宁有些不解,“是不是学刺绣,针线活那种女学堂?”

“我才不学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朱佩狠狠瞪了范宁一眼,一脸娇嗔道:“我们学琴棋书画,还请个有名的大儒教我们写诗作词。”

“好像同窗还不少?”

“那当然!”

朱佩轻轻哼一声,又得意洋洋道:“一共八个小娘,都是平江府人,这几天剑姐教我练拳术,阿呆,哪天我们来比试比试?”

范宁翻了个白眼,这是准备拿自己当沙袋吗?

其实范宁并不了解,北宋中产以上人家对女儿的教育也同样重视,不过不是县学、学堂苦读经书那种教育。

而是从小送去女子学堂,学识字写诗填词,学茶道、学化妆,学琴棋书画,这样,女孩儿才有机会嫁入豪门大户去相夫教子。

即使门当户对出嫁,男方家不仅要看嫁妆,才艺也是很重要一环。

宋朝社会早已形成一种共识,只有才艺高明的母亲才能培养出优秀的后代。

甚至很多豪门人家连聘请厨娘也要看相貌、看才艺。

只是女子学堂也有高低之分,朱佩说的梅氏女子学堂就是平江府最好的女子学堂。

马车在一座硬山式的酒楼前缓缓停下,酒楼前矗立一座欢门,上面扎满了五彩锦缎,使酒楼的档次显得十分豪奢华。

酒楼前的高杆上挑着一幅黄底黑边的大酒幡,上写四个大字,太湖烧酒,背面又有四个大字,天下冠绝。

酒楼侧面有一座单独的酒铺,面前排着长长的队伍,一眼望不见头,酒铺上面挂一张白纸,上写:每人限购一斤。

几名牙人不断在队伍中询问,“要不要代客排队?”

范宁从马车里出来,抬头望着酒楼招牌,黑漆木牌上刻着两个龙飞凤舞的金字:‘朱楼’。

范宁认出了这笔颇有气势的书法,和庞府大门前的牌匾一模一样,是天子赵祯的手笔。

第九十七章 新来的高县令

“朱楼是我们朱家的正店酒楼,一共有七座,最大的一座在京城,就在潘楼街上。”

朱佩一边给范宁介绍,一边带着他向酒楼内走去。

酒楼内人声鼎沸,宾客满堂,不断有人高喊:“酒保,再来一壶太湖烧!”

“好咧!客官稍候,马上就来。”

十几名酒保上上下下奔跑,忙得脚下生风。

掌柜看见了朱佩,连忙迎了上来,“小官人,老爷在三楼东厅!”

“知道了,你去忙吧!”

朱佩带着范宁向三楼走去,二楼也是大堂,同样座无虚席。

三楼是八间雅室,东厅就是正东面的一间雅室。

“后面还有几间独院,但风景没有这边三楼好。”

正说着,只见朱元丰从三楼跑下来,他满脸红光,一把抓住范宁笑道:“还是佩儿给力,终于把你请出来了。”

“大官人生意兴隆啊!”

“还不是因为你吗?”

朱元丰笑眯眯道:“没有你的独门绝技,怎么能有这么大的轰动?”

范宁微微笑道:“独门绝技虽然好,怎么也不如老爷子的广告做得好?”

范宁倒没有夸张,如果是小酒馆得到蒸馏技术,最多也就是附近几条街道有点名气.

但朱家就不一样了,他们有雄厚的资金和实力,加上本身名气就大,很快就能迅速传开,甚至进了皇宫,摆进天子的御膳中,引起京城人的狂热追捧也就顺理成章。

“说得好!”

朱元丰哈哈大笑,“不愧是县士第一,随便一句话就说到我心坎上去了。”

朱佩小声嘟囔一句,“一老一小,两个都是马屁精!”

范宁装作没听见,跟着朱元丰上了楼,走进东厅,只见房间内雕花砌玉,装饰得花团锦簇,一张楠木大屏风将宽大的房间一隔为二。

外面站着两名手执琵琶的乐妓,头梳高髻,身穿彩裙,眉眼画得很精致,俏颜粉白胜雪。

这时,从屏风里面转出两名中年男子,都穿着青缎襕袍,头戴纱帽,其中一名长脸的中年男子,范宁在最后一场县士选拔赛时见过,正是吴县县丞杨涵。

而另一人他没见过,范宁迅速瞥了他一眼,只见他年约五十岁左右,头发已花白,长了一张苦瓜脸,眼角布满皱纹,双眉下垂,显得有点愁眉苦脸,极像一个落魄的老年书生。

杨涵见到范宁,连笑呵呵道:“范少郎,我们好久不见了!”

范宁连忙行礼,“学生参见杨县丞!”

这时,朱元丰又拉过范宁,给旁边的男子介绍道:“高县令,这位就是我刚才说起的范宁,今年的县士魁首,很厉害的神童!”

‘高县令!’

范宁心中一动,‘这位老书生居然是县令,是哪里的县令?长洲县,不对,长洲是王县令,难道李云调走了,这位是新来的吴县县令?’

高县令在朱元丰面前显得有点唯唯诺诺,生怕自己说错话,只是略略向范宁点点头。

朱元丰看在眼里,心中有点不满,又加重语气道:“高县令有所不知,这位范少郎很有人缘,不仅我兄长非常器重他,而且我母亲也很喜欢他,昨天还在念叨,哪个范少郎怎么好久不来了?”

朱元丰这样一说,高县令立刻心领神会,他眼睛一亮,精神振作,一张苦脸就像刚刚沸腾的水,迅速变得热情起来。

他握住范宁的手久久不放,“我刚刚才反应过来,原来是童子试的县士第一,我误会了,哎呀!范少郎一表人才,少年有为,是我们吴县的希望啊!”

范宁宁可高县令刚才冷淡一点的模样,这一热情起来,酸味四溢,让人浑身起鸡皮疙瘩。

两名县官热情地请范宁就坐,朱佩却有点埋怨三祖父,“老爷子,你怎么把两尊泥菩萨请来了?”

朱元丰小声道:“所以我叫你别来,你自己非要跟来,今天就是给高县令接风,我介绍范少郎给他认识认识。”

朱佩嘟囔道:“和两个老猴子一起吃饭,难受死了,早知道我不来了。”

无奈,她也只得坐在三祖父旁边。

杨涵认识她,但高县令却不认识,杨涵低声给他介绍一下。

高县令听说这个女扮男装的小娘子居然是审官院朱侍郎的女儿,朱县公的嫡孙女,他顿时肃然起敬,起身恭敬行礼道:“恕高某眼拙,不知道是朱小官人,请小官人见谅!”

朱佩一皱眉,“老爷子别这样客气,我不习惯!”

高县令连忙呵呵笑道:“好!好!好!听小官人的,我们随意。”

高县令觉得还不够表现自己诚意,又提起酒壶要给朱佩斟酒。

朱元丰从他手中夺过酒壶,笑道:“高县令今天是主宾,按规矩,主宾不斟酒,只喝酒,我是主陪,自己是我来给大家斟酒。”

朱元丰先给高县令斟满一杯酒,对范宁微微笑道:“这位高县令考了二十几年的科举,恒心持久,终于大器晚成,是读书人的楷模,范少郎要向他学习啊!”

范宁心中暗道,‘难怪一脸落魄老文人的模样。’

他嘴上却恭维,“恒心持久,真不容易啊!”

高县令脸一红,“大官人在笑话我呢!我二十岁中举人,连续进京赶考八次,庆历五年才中了进士,实在太愚钝了!”

朱元丰给众人满了酒,呵呵一笑,“有志者,事竟成,来!我们敬高县令一杯,欢迎高县令成为我们吴县的父母官。”

众人站起身,端起酒杯,朱佩却轻轻踢了范宁一脚,瞪他一眼,看了看桌面。

范宁这才发现他面前有两个杯子,一个杯子是酒,另一个杯子黄澄澄的,估计是蜂蜜水。

结果他端错酒杯,被朱佩发现了。

杨县令十分机灵,他也看出范宁拿错了杯子,便笑道:“范少郎喝酒是违反县学校规的,要换一个杯子。”

范宁这才放下酒杯,端起了蜂蜜水。

众人一饮而尽。

高县令被烈酒一冲,剧烈咳嗽起来,半晌才道:“这就是太湖烧吗?名副其实啊!就像烧喉咙一样,好酒!好酒!真是痛快之极!”

“高县令喜欢的话,今天就一醉方休!”

朱元丰又对外面乐妓使个眼色,片刻,悠扬的琵琶声弹起,另一名乐妓清丽婉转地唱起了时下流行的小曲。

‘伫倚危楼风细细,望极春愁,黯黯生天际。草色烟光残照里,无言谁会凭阑意。’

.......

“范少郎在县学的哪个书院?”县丞杨涵笑问道。

他这一问,范宁忽然想起了他侄子杨度,叔侄二人长得真像。

“学生在鹿鸣书院!”

杨涵捋须笑道:“不错,是跟赵学政读书,我有个侄子也县学,和你一样是新生,不过他是跟张教授读书,你们认识吗?”

范宁想了想,回答道:“学生和他打过一次交道。”

杨涵感觉到范宁回答很谨慎,他便笑了笑,不再说话。

高县令一边喝酒,一边不露声色地观察范宁,他半眯着眼,一双小眼睛里闪烁着精明的亮光.

他四十五岁才中进士,深知得官不易,各种场合他都谨言慎行,不会轻易表态。

今天是朱家给他摆酒接风,却把一个不相干的少年请来,让他有点奇怪。

高县令想起了自己家乡的豪门沈家,沈家也是着力培养神童和优秀士子,这些优秀士子后来考中进士,有了成就,沈家也得到了极大的回报。

很可能朱家也是在全力培养这个范宁。

这一刻,高县令对范宁有了浓厚的兴趣,这孩子居然是县士第一。

“范少郎,不如我考考你吧!”

喝了两杯酒,高县令也稍微活跃起来,他笑眯眯对范宁道。

朱佩在范宁耳边低语道:“不要担心,这个县令是我二祖父的门生!”

果然不出自己所料,这个高县令是朱家调到吴县的。

范宁便微微笑道:“前辈指教,是范宁的荣幸!”

高县令捋须想了想道:“酒桌上须说个有趣的,不如我们对个对子!”

朱佩拍手笑道:“我最喜欢对联,我也参加!”

高县令呵呵一笑,“好吧!朱小官人先来。”

他略一沉思便道:“松柏老而健。”

朱佩想想笑道:“我对芝兰清且香!”

“好!”众人都鼓起掌来。

高县令又笑道:“举头望明月。”

朱佩一下子卡住了,半天想不出来,范宁微微笑道:“倚树听流泉!”

朱佩气得一跺脚,“我又不是不会,谁让你多事!”

她气鼓鼓道:“我对俯首思故乡。”

高县令看了范宁一眼,笑道:“落花扫仍合。”

范宁脱口而出,“丛花摘复生!”

“聚来千亩雪。”

“纺出万机云!”

高县令眼中有点惊讶,又出题道:“梨花院落溶溶月。”

范宁随口而对,“春水池塘淡淡风。”

高县令举起大拇指赞叹道:“不愧是县士第一,果然厉害。”

旁边县丞杨涵笑道:“范宁对联很厉害,前任李县令的书房墙上挂了一幅对联,就是范少郎送给他。”

“哦?愿闻其详。”高县令更加好奇了。

处世无奇唯忠唯恕;

治家有道克勤克俭。

杨涵笑道:“范少郎,我没有记错的话,是这幅对联吧!”

范宁不好意思挠挠后颈道:“写得不好,让高县令见笑了。”

高县令暗暗诵了两遍,连声夸赞道:“写得好,做官之道没有捷径,只有唯忠唯恕四个字。”

他心痒难耐,便笑道:“范少郎给我也写一幅对联如何?”

范宁谦虚道:“学生不敢在前辈面前班门弄斧。”

旁边朱元丰笑道:“阿宁,就不要谦虚了,写得好,给我也写一幅。”

“既然老爷子发话,范宁只能献丑了。”

范宁现在的字也勉强能见人,他铺开纸条,写下一幅对联。

白鸟忘机,看天外云卷云舒;

青山不老,任庭前花开花落。

“好!好一句青山不老,任庭前花开花落。”

高县令大声赞叹,青山不老,说到他心坎上去了。

就在这时,外面传来急促的脚步声,紧接着是朱元甫豪爽的笑声,“高县令,这幅对联不如让给我吧!”

......

第九十八章 兴趣社

太湖烧酒劲太大,很快县令和县丞都被手下扶上牛车送回家了。

朱元丰也醉倒,找一个空房间呼呼大睡。

只有朱元甫兴致不错,酒量也好,喝了一壶酒,没有半点酒意,反而兴致盎然。

“阿宁,你的对联很不错,很适合我们老年人,我打算挂在书房去。”

朱佩掩口笑道:“阿呆,你还得再给高县令写一幅对联才行,你看他脸都要苦出水来。”

“下次找到灵感再给他写。”

范宁又笑问道:“这个高县令是哪里人?口音很重。”

朱元甫捋须道:“他是湖州吴兴人,他真的读书不容易啊!他父亲原本留给他几百亩地,考了二十多年科举,不仅把土地卖光,还欠一屁股债。

三年前他进京赶考,走到吴江时盘缠就没了,被客栈赶出来,他只得在街头靠卖字为生,非常落魄。

正好佩儿的二祖父回乡祭祖,见他的字写得很不错,便收他做朱家的门生,并资助他五十贯钱进京赶考,他还真考中了。”

朱佩一双灵动的大眼睛眨了眨,笑道:“老爷子是在暗示阿呆什么吧!”

朱元甫连忙摆手,“没有这回事,阿宁是希文的继承人,我可不敢收他当门生。”

范宁心中一动,朱老爷子怎么会知道自己是三阿公的继承人?

难道是赵学政告诉他的?

不过这一次范宁却猜错了。

“老爷子,我二叔怎么样?”范宁岔开了话题。

“阿宁,你二叔真的很能干!”

朱元甫竖起拇指赞道:“天不亮就出门,半夜才回来,四处收集奇石,这才几天,他就收集到十几块上品石,甚至还有三块堪称精品的美石。”

奇石馆在十天前就拿下来,范宁原本打算过户在二叔名下,但二叔坚决不肯,范宁只得把店铺挂在母亲张三娘的名下,店铺准备改名范氏奇石馆。

五名伙计都是原来的店员,店铺转而进入筹备阶段,主要是收集货源,中品太湖石从奇石巷就能买到。

但上品和精品太湖石只能出动出击,目前二婶带着一名伙计坐镇店铺,二叔和四名伙计都下乡了。

范宁笑道:“还得靠大官人多多关照!”

这时,朱佩忽然道:“祖父,我们老宅园子里不是有一些多余的上品石头,索性就拿给奇石馆做货源好了。”

‘咳!咳!’朱元甫顿时被茶水呛着了,半晌,他指着孙女笑道:“你这小丫头,连你祖父的石头都要算计?”

朱佩撅着小嘴道:“奇石馆有我四成份子,我在替自己考虑好不好!”

朱元甫拗不过宝贝孙女,只得让步:“我从吴江老园子里挑几块上品石充充数量,先说明,仅此一次,我的藏石也不多。”

范宁大喜,连忙起身行礼,“多谢老爷子慷慨解囊!”

.......

尽管范宁最初是用蜂蜜水代酒,但朱元甫到来后,他还是连喝了好几杯太湖烧,四十度的白酒让他有点头晕。

出了长洲县城,城外便是泥路,马车略有点颠簸,让范宁的胃里翻腾起来。

“快停车!”

他大喊一声,马车缓缓停下。

“阿呆,你怎么了?”

朱佩见他脸色不对,不由慌了手脚,连忙打开车门.

范宁捂着嘴冲下马车,直奔路边菜地,他蹲在菜地前昏天黑地吐了起来。

这时,朱佩拿着一壶水下来,她捏着鼻子,目光移开,用水壶碰了碰范宁的肩膀。

范宁接过水壶,咕嘟咕嘟灌了几大口水,胸腹间舒服了很多。

朱佩拉着他,将他扶了起来,“你这个臭小子,叫你别喝酒,你非要逞强,现在丢脸了吧!”

范宁只觉一阵头晕,索性将头靠在朱佩的小肩膀上,朱佩嫌厌地推开他,“臭死了,快离我远点,别碰我!”

她扶着范宁上了马车,范宁一下子瘫在坐椅上,不想再动了。

“王车头,车慢一点!”

车夫答应一声,赶车缓缓而行。

这时,剑梅子低头欠身上前,在范宁胸腹间敲打几下,范宁只觉得自己就像进了吸氧室一样,头脑一下子清醒,胸脯间也不再难受。

“剑姐,你的手法神奇啊!”范宁坐起身惊叹道。

剑梅子却不睬他,继续闭目养神去了。

范宁又喝了两口水,“以后还是喝普通酒,我不是喝烧酒的命!”

“阿呆,你平时喜欢什么?”朱佩岔开了话题。

“这还用问吗?当然是玩石。”

“我不是说石头,我是说琴棋书画之类,读书人总要会一点,你会什么?”

范宁挠挠头,他会弹吉他,会下象棋,被人骂作臭棋篓子,书法正在进步中,绘画就免谈了。

“我都不太擅长,你问这个做什么?”

朱佩抿嘴笑道:“你们县学的兴趣社马上就要招人,我比较感兴趣,你喜欢什么?”

范宁一下子精神振作,宋朝的县学居然也有社团?他怎么不知道。

他上辈子读书时是足球校队成员,但宋朝的蹴鞠没有对抗,就是各自表演,他没有兴趣。

但说琴棋书画,他似乎兴趣不是很浓,这时,范宁看见了剑梅子的大宝剑,便笑问道:“有练剑术的兴趣社吗?”

朱佩得意洋洋笑道:“有到是有,但县学那个教头的剑术连我都不如,我看你还不如拜我为师。”

“其实对我剑术也没有兴趣,只是随口问问!”

跟剑梅子练练剑他倒有点兴趣,这个小丫头就算了。

范宁想了想,头脑就像堵了团浆糊一样。

这时,朱佩笑嘻嘻道:“不如我给你个建议吧!”

“好啊!我洗耳恭听。”

朱佩倒是真替范宁着想,他知道范宁这个乡下娃见识少,不懂上流社会的雅好,不从小培养,他以后很难和别人交流。

“赏石其实不错,但县学没有,太学有圈子,反正你已经入行,我就不建议了,我建议你入茶社。”

“茶?”范宁眨眨眼,他倒没想过。

朱佩点点头,“你不会点茶、分茶,将来朋友聚会,你会被冷落的。”

“斗蛐蛐怎么样?”

说到斗茶,范宁又忽然想到斗蛐蛐,这也挺有趣。

“一边去!”

朱佩有点生气了,自己和他说正经的,他居然想到斗蛐蛐,他怎么不想去斗大象?

范宁见朱佩粉脸凝霜,知道她生气了,便笑着哄她道:“你忘记了,碧螺春这个名字还是我起的,我怎么会不喜欢茶?只是乡下娃子不懂茶,怕人笑话。”

朱佩见他认错,脸上的寒霜才稍稍融化,哼了一声道:“没有人天生就会,要是你会了,你还去学什么?”

“那你会不会茶艺?”

范宁施展乾坤挪移法,把赞美的机会留给了朱佩,相信这小丫头的怒气立刻会烟消云散。

“我当然会!”

说到茶艺,朱佩有点得意道:“我三岁就会了,教我茶艺的是平江府的第一女才子施小雅,她教我读书,教我分茶,教我绘画,教我弹琴,我跟她学了五年,可惜她不肯收我为徒。”

“可惜啊!”

范宁悠悠叹息一声,苏州第一才女,自己怎么不早来大宋几年。

朱佩瞪了他一眼,“我伤感自己,你又在叹息什么?”

“我替你可惜好不好?”

“这还差不多,阿呆,说好了,你就去学茶。”

这时,马车缓缓停下,县学到了。

......

范宁回到宿舍,苏亮和段瑜已经回来了。

范宁往床上一躺,长长吐了口气。

“范宁,你脸色不太好,要不要吃两颗我的药。”

说话的是段瑜,他体质比较弱,家里从小给他配药。

宋朝人极注意保养,富贵人家都会给子女和长辈配补药,这也是保证子女健康成长和长辈长寿的秘诀。

尤其是孩子,自身免疫力比较低下,那时又没有抗生素,所以早夭的现象十分普遍,连帝王都不能幸免,何况普通平民。

对于富贵人家,给孩子进补调养,增强免疫能力,已是一种社会主流。

段瑜吃的是参芩养气丸,主药是人参和黄芩。

“我不用!”

范宁摆摆手,坐起身笑道:“就是多喝了几杯烧酒!”

苏亮听到烧酒两个字,顿时兴奋起来,他冲上前,一脸夸张对范宁道:“你居然喝了太湖春,我爹爹最喜欢,他已经喝上瘾了,喝其他酒他都觉得淡寡无味,我也很想喝上两杯,尝尝是什么滋味?”

范宁重重把茶杯往桌上一顿,“我舍命陪君子,改天我请你们喝!”

段瑜犹豫一下,“就怕校规严格呢!”

苏亮不屑地撇撇嘴,“校规算个屁,那些上舍生天天出去喝酒,一个个喝得醉醺醺回来,校规哪里管过?”

“喝酒回头再说,我问你们一件事。”

范宁想到了茶社,心中急切,问两人道:“你们知不知道兴趣社?”

“当然知道!”

苏亮的眼睛顿时变得热情起来,他索性跑回自己桌边,搬来一张椅子坐下。

“今天吃午饭的时候,大家都在谈这件事,县学的兴趣社准备招募新生了。”

范宁大喜,朱佩没骗自己,县学还真有兴趣社。

他连忙问道:“那你们准备报哪个社?”

苏亮爽朗一笑,抢先说道:“我喜欢绘画,打算报绘画社。”

“你呢?”范宁又问段瑜。

段瑜不慌不忙从口袋里取出一颗围棋子,往空中一抛,又轻巧接住,修长的眉毛轻轻一挑。

“我当然是下棋,我喜欢静,能坐一天不动。”

范宁立刻双掌合什,对段瑜道:“阿弥陀佛,小庙开设有念经社,非常适合小施主,欢迎小施主前来报名!”

三人一起大笑起来,

这时,陆有为一阵风似的冲了进来。

“兴趣社报名开始了,名额有限,我们赶紧过去!”

三人顿时慌了,也顾不得收拾,前脚追后脚地赶去报名。

......

宋朝的社会团体一般称为‘社’,比如著名的弓箭社,蹴鞠的齐云社,还有春社等等。

县学当然也不会死读书,有各种兴趣社,但和后来大学不同的是,县学是请专业人士来教授学生。

目前县学有八个兴趣社,琴社、棋社、茶社、书法社、绘画社、诗词社、剑社和蹴鞠社。

兴趣社每月逢五和十举行活动,几乎人人都参加,像琴棋书画茶有人数限制,社员不多。

而诗词社、剑社和蹴鞠社就没有人数限制,这三个兴趣社的人数最为庞大。

报名在县学的藏书阁广场前进行,广场上敲锣打鼓,十分热闹。

此时已有百余名下舍生从四面赶来报名。

藏书阁的台阶前摆了一溜八张大桌子,每个大桌前都挤满了学生。“范宁,你要报哪个社?”苏亮好奇地问道。

“我想报茶社。”范宁四下张望,寻找茶社的桌子。

“在那里!”

陆有为一指排队最长的报名点,“那边就是茶社,报名的人最多,听说也最难进,你要有心理准备!”

第九十九章 找关系要趁早

‘莫道君行早,更有早行人。’

这就是范宁目前的状态,他听到开始报名的消息,便一阵风似的赶来,但还是有点晚了。

望着前面排了至少五十个人,范宁心中就感到一阵绝望,要是报名就收,这还轮得到自己吗?

报名茶社的人太多,有几名茶社成员负责维持秩序,主要是防止插队。

这时,范宁看见陆有为拉着一名茶社成员,正低声说着什么,陆有为又向自己指了指。

范宁心中顿时燃起一线希望,难道自己可以插队到前面去吗?

片刻,陆有为跑了过来,将范宁拉到一边。

“那人是你阿哥?”

范宁看了一眼那名茶社成员,和陆有为长得颇像。

“他是我哥哥!”

陆有为低声道:“他让你不要排队了,赶紧去找赵院主!”

“为什么?”

“茶社在新生中只招十人,排队人太多,根本轮不到你,茶社是我们鹿鸣院办的,赵院主手中就有一个推荐名额,你赶紧去把它要过来......”

陆有为还没有说完,范宁撒腿便跑,向赵修文的教谕书房狂奔而去。

赵修文的教谕书房位于县学主楼,勤学楼的二楼,大部分时间赵修文都不在县学,他的主业是吴县教育局局长,也就是学政,县学教谕和鹿鸣书院首席教授只是他的兼职。

范宁一口气奔上二楼,只听见一种仿佛野兽般的低沉咆哮声:“赵修文,别以为我好欺,我会让你后悔的!”

紧接着一阵急促下楼声,

范宁急忙闪身,只见一个矮个子教授一阵风似的冲来,险些和他撞在一起。

“你有没有生眼睛!”矮个子教授破口大骂。

待两人看起对方,都同时一怔,范宁一阵头发发痒,居然是黑刀张谊。

“是你!”

张谊的眉毛竖了起来,眼中立刻有了怒色。

范宁虽然在选院时得罪了这个张谊,但张谊毕竟是县学有名望的教授,他自恃身份,只要范宁不招惹他,他一般也不会主动去找范宁的麻烦,但范宁如果有什么事落在他手上,那他就不会客气了。

但今天他心中愤怒之极,看范宁的目光也十分不善,眼中竟闪烁着杀机。

“范宁,你找我有事?”楼上传来了赵修文的声音。

范宁大喜,“我找教授有点事!”

范宁向张谊微微点点头,绕过他跑上楼去。

张谊回头满眼怨毒地瞥了一眼范宁和赵修文,一言不发下楼去了。

范宁一口气跑到赵修文身边,赵修文却没看范宁,一直冷视着张谊离去。

半晌,他才对范宁道:“此人你不要理睬他。”

“他可是又压榨学生财物了?”

“你怎么知道?”赵修文奇怪地看了他一眼。

范宁淡淡道:“我四叔就被他压榨过,一百两银子啊!代价就是我三叔当了倒插门。”

“哼!此人仗着杨县丞撑腰,肆无忌惮的出售旁听生名额,这些天连续有家长告上门来,刚才又和我吵了一场。”

叹了口气,赵修文又摆摆手,“不说这些了,你找我做什么?”

范宁挠挠后颈,有点不好意思道:“我也是来问你老人家要名额呢?”

“想要县学增补名额?”

赵修文坚决摇头,“那不可能,你别打这个主意。”

“不是县学,是茶社的名额。”

范宁一脸期待道:“你不是手中有一个名额吗?”

赵修文先是一怔,随即呵呵笑了起来。

“你不说我险些忘了,想要茶社名额,可以啊!但你拿什么来换?”

“啊!”

范宁瞪大了眼睛,刚才还在反腐倡廉,这么快就同流合污了?

赵修文笑眯眯道:“我要求不高,你给我写幅对联吧!”

范宁无语,他今天已经写了四幅对联了,后世那些名人跑来问自己要版权费怎办?

但作为门生,为首席教授服务是应有的觉悟。

片刻,在赵修文的教授房中,范宁提笔在白纸上写下一幅对联。

松持节操溪澄性;

山展屏风花夹篱。

赵修文捋须暗暗点头,这学生确实是罕有的天才少年,居然能把古人的诗这么巧妙的移花接木。

这幅对联,前面一句是李洞的诗,后面一句是白居易的诗。

赵修文读了几遍,爱不释手,‘松持节操溪澄性’这简直就是自己的座右铭啊!

他亲自提笔写下这幅对联。

赵修文提起对联笑道:“把它拿去裱一裱,就挂在我的书房里。”

范宁伸出手笑嘻嘻道:“学生已经付出了价钱,先生该拿货物了!”

赵修文似笑非笑道:“你这样说,我不会给你哦!”

范宁眼珠一转,立刻恭恭敬敬道:“学生已经表达了对先生的敬重,请先生继续鞭策学生,给学生留一个纪念。”

赵修文哈哈大笑,“你这个小滑头,”

他从抽屉里找到一只铜牌,笑眯眯扔给了范宁,“去吧!”

范宁捏住铜牌,就像挖到宝藏一样,赶紧落袋为安,一溜烟地跑了。

刚跑到楼梯口,只听轰隆隆一阵奔跑声响起,大群学生奔了上来,至少有十二三人。

他一起停住脚步,挤成一团,一脸怀疑地望着范宁。

范宁哼着小曲,得意洋洋从他们身边走了下去。

.......

在县衙南面的文昌巷里有一座占地十亩的宅子。

这里便是县丞杨涵的府宅。

县丞主管政务,像劳役、税赋、收租、修路、办学、赈济、仓管等等,都是他的事情,颇有实权。

而县尉则是抓治安、监狱。

县令是一把手,统管全县。

杨涵不是科班出身,而是由县吏一步步升为县丞,在吴县已经呆了八年,本身就是吴县人,算得上是老地头蛇。

杨涵今年才四十余岁,如果运气好的话,他还能再升一级为县令。

他原本指望李云调走后,平江府的张通判能成功推荐他为吴县县令,没想到朝廷还是从外面调来一名县令,使他升官梦断。

杨涵心中既恼火,又无可奈何,新县令是朱家的人,自己再是地头蛇也无法和朱家对抗。

杨涵也有他的后台,他的后台是平江府通判张旺,可从这次新县令任命来看,就足见张旺的实力还是比较弱。

既然无法和新县令抗衡,那他只能继续握紧自己的权力,不给新县令半点抢夺自己权力的机会。

绝不能像左县尉那样,连自己手下最重要的都头都被前任李县令抢走了。

房间里,杨涵负手一圈圈的来回踱步,桌上放着一幅范宁写给他的对联。

过眼寸阴求日益;

关心万姓祝年丰。

这幅对联很适合一个日理万机的县丞,杨涵确实佩服范宁这个少年,不仅少年天才,而且颇有手段,和李云联手,把徐家搞得灰头土脸。

而且范宁还得到朱家的大力栽培,今天给高飞接风,朱家居然把他也叫去了,由此可见朱家对他的看重。

这时,门外有使女禀报,“老爷,小衙内来了!”

“让他进来!”

门吱嘎一声开了,侄子杨度一脸心虚地走了进来。

杨县丞有一儿一女,长子在太学读书,女儿前年出嫁,嫁给了平江府通判张旺的侄子。

他还有一个兄弟,十年前不幸病故,留下一个儿子,杨县丞便将侄子杨度收养在府中,视为己出。

只是前些年杨县丞对侄子管教不严,导致他整天和一帮纨绔子弟混在一起,沾染上不少恶习。

等他发现不对再严加管束他时,已经有点晚了,杨度顽劣之性已成。

杨度一进门,杨县丞便闻到一股浓烈的酒气。

他眼睛一瞪,“你去喝酒了?”

他侄子沾染的一个最大恶习,就是贪杯好酒,小小年纪便贪喜杯中之物。

去年那帮纨绔子弟还带他去逛了娼馆,令杨县丞怒发冲冠。

他令人将那群纨绔子弟抓来,每人重打五十棍,从此他们再也不敢来招惹杨度。

杨度怯生生道:“孩儿没去喝酒,只是半路遇到一个师兄,他买了一斤太湖烧酒,给孩儿喝了一小杯,尝尝是什么滋味。”

杨涵心中叹了口气,这酒味至少喝了半斤。

他今天有事找侄儿,也懒得揭穿他,便道:“把门关上!”

杨度将门关上了,他不敢靠近大伯,便垂手站在门口。

杨涵之所以找侄子来,是因为他想起范宁今天那句很谨慎的回答,让他觉得其中必发生了什么事情。

他可不希望侄子变成第二个徐绩。

“你在学校的情况如何?”

杨涵坐下,尽量用一种温和的语气问侄子。

“回禀大伯,孩儿很积极地读书,从不缺课!”

从前县学附属学堂的陈院主总是来找自己告状,缺课已成侄子的家常便饭。

虽然杨涵不指望侄子能考上科举,但也希望他能考上府学,然后考上太学,走他兄长的路径。

杨涵点点头,又问道:“那你课外做什么?”

杨度吞吞吐吐道:“孩儿喜欢剑术,今天特地报了剑术兴趣班。”

杨涵脸上露出一丝愠色,当初陈院主告状最多之事,就是侄子喜欢欺负弱小,杨涵为此没少教训他。

直觉告诉他,侄儿学剑术还是为了打架。

他不高兴道:“你实在想学剑术,我也不拦你,但我警告你,你胆敢用剑术欺压同窗,我就送你回老家,不会再管你!”

“侄儿不敢,只是兴趣。”

杨涵狠狠瞪了他一眼,停一下他又问道:“你认识范宁吗?”

杨度愣住了,大伯为什么提到范宁?

他半晌道:“他是县士第一名,我听说过他?”

“我问你认识他吗?”杨涵提高了声音,语气也变得严厉起来。

“我....我和他说过两句话,但我绝对没有打他。”

“哼!估计你说的也不是好话。”

“大伯,是因为范宁得罪了张教授,我们心中不忿,便去帮张教授讥讽他两句,别的就没有了。”

“砰!”

杨涵重重一拍桌子怒斥道:“我再警告你,你不要去招惹范宁,你和他发生冲突,被人打死,我不会帮你收尸。”

杨度吓得一哆嗦,会有这么严重吗?

“大伯,是张教授.....”

“你少给我提那个混蛋教授!”

杨涵虽然从张谊手中拿了不少好处,但他自己着实瞧不起张谊的人品,若不是侄儿要读府学,他绝不会让侄儿跟张谊。

张谊的兄长就是府学教谕,手中有两个府学的推荐名额,杨涵已经内定了一个。

杨度不敢吭声了,杨涵又一次警告他,“我再警告你一次,不准去招惹范宁,听见没有?”

“孩儿记住了!”

“去吧!以后不准你喝烧酒!”

“孩儿不敢贪杯!”

杨度行一礼,告退了。

杨涵一阵心烦意乱,小小年纪就成酒鬼了,他将来还能做什么?

=====

【一点说明,本书九月一日上架,老高这几天在陪家人在外旅游,手中存稿实在不多,今天就无法给大家三更了,很抱歉,等本书上架,一定给大家多爆发几更!】

第一百章 打算开补习班

县丞官房内,杨涵看了看县学递交的报告,往桌上一搁,有些不满地望着赵修文。

“县学清理混子生我本身不反对,不求上进,又占据县学资源,是应该清理。

只是我担心赵学政这样一刀切下去,会不会伤及无辜,把一些原本还想上进的学生也一并清理了?”

赵修文躬身道:“启禀杨县丞,准备这份名单卑职足足耗费半年时间,调集了三年的资料,包括历次考试成绩、各个教授的评价、他们的出勤状况等等。

他们但凡稍有努力,也会在学业上表现出来,否则就不会进我的名单,可以说这九十几名学生连最起码的《论语》和《孟子》都背不下来,三年来毫无进步,甚至还倒退,这样的学生不是混子生是什么?”

赵修文见杨县丞没有反对,便又继续道:“他们不事劳作,给家里增加巨大的负担,又不求上进,占据县学资源,我认为应该把他们清理出县学,把机会留给真正想读书,又没有机会的学生。”

杨涵眼中有些复杂,张谊告诉他,这九十几名学生一年交给张谊一千三百贯钱,其中张谊转给自己五百贯。

把这些学生清除出县学,就是断自己财路啊!

但县学扩招又势在必行,杨涵想了想,便在扩招书上签字加印。

他把扩招书递给赵修文,笑眯眯道:“扩招我完全同意,但清理学生要慎重,我要求学政要和他们每一个人谈话,要确保他们是自愿离去,我可不希望这些学生跑去平江府游行闹事。”

赵修文半晌才暗暗叹了口气,这些混子生哪一个肯自愿离去?

这个杨县丞又在用‘拖’的办法了。

万般无奈,他只得躬身行一礼,“下官遵令!”

.......

四个书院的下舍生都集中在一处饭堂吃饭,晚饭时,两百名学生聚集在一起,吵吵嚷嚷,饭堂内格外热闹。

陆有为端着一只装满饭菜的朱漆木盘,在范宁身边坐下。

“范宁,告诉你一个消息,县学增补生员考试已经定下来了,五月二十日前后考试。”

这个消息范宁期待已久,为了去除二叔的后顾之忧,他给二叔承诺,由他来负责给明仁、明礼补课,争取让他们兄弟也考入县学读书。

年初就有传闻,县学很可能在五月份再扩招一次。

县学每年只招收两百人,招生人数太少,一直饱受家长批评。

从去年年末开始,赵修文着手清理一批长期滞留县学,又不肯好好读书的混子,责令他们三月底前离开县学。

范宁的四叔范铜钟就是被清理的混子之一,县学呆不下去了,他才开始想出路。

这批混子至少有九十余人,他们被清理掉,便空出来不少宿舍和课堂,这便为扩招创造了条件。

所以县学决定五月时将进行一次增补考试,再招五十名新生。

范宁大喜,“这可是个好消息!”

苏亮一边大口啃着馒头,嘴里含糊不清道:“我有一个堂兄今年没有考上,他在家复习,原本打算明年考,现在看来不用等明年了。”

段瑜喝了口汤,放下筷子,用手帕擦了擦嘴角的汤渍,对陆有为笑道:“这下你可如愿以偿了!”

范宁回头惊讶地问道:“你还要再考一次吗?”

陆有为点了点头,“我是旁听生,要掏一百零八两银子,家里负担太重,如果我在五月份重新考上县学,我可以给家里省一百两银子。”

“那你打算怎么办,退学回家复习吗?”范宁又问道。

“我若退学,爹爹会打死我的。”

陆有为有点不好意思地挠挠头道:“我打算找个便宜点的补习班,晚上去上上课。”

范宁心中一动,他想了想笑道:“你先去找,实在找不到,说不定我可以帮你补补,免费的。”

范宁本来就打算给明仁明礼补课,再多陆有为一个,也不碍事。

陆有为顿时大喜,“那好,我如果找不到,就拜托你了!”

.......

次日中午,范宁雇了一辆牛车向长桥镇而去。

牛车缓缓经过了二叔从前的老范杂货铺,店铺的牌子已经被摘掉,几名劳夫正在拆除店铺内的架子,一名中年男子在旁边高声抱怨。

二叔家已经退租,搬去了木堵镇,这名中年男子应该是房东,准备把房子重新出租。

而店铺斜对面的柴记杂货铺门口却围了一群大人,当牛车从旁边经过时,却看见几名老者一脸忿忿不平地在抱怨。

“中午开始就要涨价三成,这家店铺也太黑了。”

“人家说的是优惠价结束,恢复原价。”

“可这原价比老范杂货店还贵啊!早知道就去老范杂货店了。”

......

范宁暗暗摇头,用低价倾销把二叔的店挤垮了,现在当然要恢复原价,甚至还要提价,这是商业竞争的不二法门,从古至今皆是如此。

牛车又向前走了一段路,慢慢停在一处大院子前,院子被长长的高墙包围,中间是进出大门,上面牌子写着一行字:

官办长桥镇学堂。

就是这里了,给了车夫十文钱,范宁跳下牛车,向学堂内走去。

学堂大门开着,没有人看门,可范宁进了学堂,后面一个老者追了上来,“小官人,你找谁?”

范宁穿着白缎士子服,头戴纱帽,手执一柄折扇,看起来就是有钱人家子弟,看门老者对他很客气。

“我找范明仁,范明礼,一对孪生兄弟,老者认识他们吗?”

听到这两个名字,看门老者顿时一脸悻悻之色。

“那两个家伙,这里谁会不认识?你等着!”

看门老者快步向学堂内走去,片刻,明仁和明礼就像两只幽灵蝙蝠一样,不知从哪里忽然冒了出来。

两人一左一右抓住范宁的胳膊,他的扇子也被其中一人抢走。

“阿宁,你手上黄玉戒指借我戴几天!”

“阿宁,你这扇子怎么不是象牙做的?”

范宁一把抢过扇子,在他俩头上一人敲了一下。

“我进县学已经半个多月了,你们两个混蛋居然不来看我?”

“不就是手头有点紧张吗?”

另一人笑嘻嘻道:“要不你借点盘缠给我们,我们现在就去看你。”

“走吧!我请你们吃午饭。”

“老二,这小子不诚心,我们吃过了他才跑来。”

“就是,要不请我们吃晚饭吧!”

范宁没好气道:“你们吃过了,我还饿着肚子好不好,去不去?”

“去!当然去!”

“有猪不宰,还留着过年?”

兄弟二人胡言乱语,簇拥着范宁向学堂外走去。

学堂对面就有三家小食铺,范宁找了一家稍微干净的食铺。

范宁点了一份煎鱼饭,又要一盘盐渍笋干,兄弟二人各要一份淘肉面,再一盘烧鳝筒,三人吃了起来。

吃罢了午饭,范宁要了三碗凉茶,这才和他们说正事。

“上午我问过学政了,大概在五月中下旬,县学要增补五十名县学生,这是你们的机会。”

范宁当然希望自己的两个堂兄也能进县学读书。

一月下旬,兄弟二人一同去考县学,结果双双落榜,他们比范宁大三岁,现在才是中舍生上阶,就是四年级。

以他们现在的水平,考县学还是差了一点。

当然,学习差可以补上去,关键是二人想不想上县学?

明仁和明礼对望一眼,两人顿时眉开眼笑道:“你是说给我们搞到两个名额,不用考试也可以上县学?”

“胡说!”

范宁瞪了两人一眼,“当然要考试,而且是千军万马过独木桥,差不多二十人中录取一人。”

两人立刻蔫了下来,明礼嘟囔道:“还要考试,不就等于没说吗?”

明仁眼睛一亮,“阿宁,你是不是准备好了秘籍?”

“秘籍倒没有,不过我打算给你们补课!”

范宁心中算了算时间,“还有整整两个月时间,我花点时间和精力,最后再押押题,把你们的成绩补上去,争取考上县学。”

明仁和明礼一脸的大义凛然,异口同声道:“哪能让你花费时间和精力,最后押押题就行了!”

“不行!”

范宁断然拒绝了二人,“不把底子好好补一补,就算把题目押中了你们也考不上。”

.......

不理睬明仁和明礼的抗议,范宁把第一次补课时间定在明天晚上。

既然决定开班补习班,范宁也需要准备一下。

范宁随即又坐上牛车来到了位于文庙的书铺。

范宁看了看店铺牌子:‘九月书香’,就是这里,上次他在这里拿走一份《平江府志》。

“范少郎,好久不见了!”

一进门便看见了书铺东主董员外笑眯眯的脸庞,范宁躬身行礼,“今天又来麻烦董员外了。”

“不必客气,范少郎有什么需要尽管说。”

“是这样!”

范宁试探着问道:“我想买历年的县试题,能买多少算多少?”

“呵呵!范少郎来对地方了,整个吴县只有两个地方县试题目最全,一个是县学,另一处就是鄙店,范少郎请随我来。”

范宁跟随董员外来到后面仓库,仓库里各种书籍堆积如山,两名伙计正在分类整理新到的一批书籍。

地上也堆满了书籍,范宁简直无处下脚,只得拨开几本书,露出一块空地,他才能伸脚进去。

“各地的书铺大同小异,其实卖书并不赚钱,只是为了兴趣。”

董员外也走得小心翼翼,时刻提醒范宁,“范少郎,这边走,当心旁边的楼梯,别撞了头!”

两人又上了仓库二楼,二楼是堆放滞销过期的书籍,像府志、县志,以前年度的考试题等等。

董员外拖出一只布满灰尘的大麻袋,笑道:“本县二十年来的县试试题和题解都在这里,已经没什么用了,你要的话,一贯钱全部卖给你。”

范宁大喜,他打开麻袋翻了翻了,又问道:“那今年的呢?”

“今年的在楼下,回头我送你一份。”

董员外有点不解,“范少郎是县士第一名,已经入县学读书了,为什么还要县试题?”

范宁笑了笑道:“今年五月中旬有一次县学增补考试,我有两个堂兄想参加,但他们基础比较弱,我就想抽时间给他们补一补,争取让他们也考上县学。”

董员外眼睛一亮,连忙道:“我有两个朋友的孩子也要参加五月份的增补考试,范少郎你看能不能......”

范宁挠挠后颈,他着实有点为难,他替明仁明礼补课是比较简单,时间是随意而定,地方他准备放在自己宿舍。

可如果还是增加其他人,那就变成了商业补课,费用该怎么收,还要找地方,时间也固定,非常麻烦。

“董员外,据我所知,县考补习班应该有不少吧!我记得县学对面的文渊阁客栈内就有一个刘大儒县考补习班,很有名气!”

董员外摇摇头,“刘大儒补习班不行,今年五十几个学生只考上四个,去年也很糟糕,我朋友的孩子都是县学附属学堂学生,白天要上课,想晚上抽时间补补课。”

范宁连忙笑道:“我不是专业补课,最多五天补课一次,恐怕不是他们想要的那种。”

董员外的朋友一直在托他找个厉害的学生补补课,董员外当时就想到了范宁,只是他不好意思开口。

今天既然范宁自己提到了这件事,董员外当然不会放过这个机会,他一脸诚意地向范宁再次提出期待。

“五天一次也无妨,我不会让范少郎白白补课,按照最高的补课价格,半个时辰百文钱,另外,补课地方就安排在我书店内,我不收任何费用,范少郎觉得如何?”

话已经说到这个份上,范宁也不好再拒绝了,多两个就多两个。

他想了想便道:“两个月最多也只能补十堂课,既然董员外提供了地方,钱就不收了,就当我顺便帮个忙。”

“不!不!”

董员外连忙摆手,“我两个朋友都是大户人家,几贯钱对他们来说,就是一次茶钱,按照规矩来,你千万不要客气,具体时间你来定,我去通知他们。”

范宁无奈,只得对董员外道:“既然董员外一定要我补课,我可以答应,但我丑话要说在前面:

首先,我不能保证他们考上县学,我只能尽力而为;其次,如果学生品行不佳,我不会收下,希望董员外给他们家长说清楚。”

董员外欣然道:“我一定会说清楚,那么第一次上课时间......”

范宁沉吟一下道:“我给两个堂兄约好的第一次上课时间是明晚酉时三刻,那就按照这个时间,地点在书店门口集中。”

.......

第一百零一章 六个师弟

离开书铺,范宁又来到县学斜对面的杨记急脚递。

宋朝的急脚递就是后世的快递公司,既做同城生意,也做异地托运。

杨记急脚递在平江府有十二家分店,木堵镇就有一家分店,前几天,范宁还把几件冬衣和一封信通过急脚递送回家。

宋朝没有电话,范宁又不想再跑一趟长桥镇,走快递最方便。

这是范宁来宋朝后最让他感动的一项服务,居然有这么便利的快递,花几文钱就能迅速传递消息。

即便这个时代没有电话,也使他没有感到任何不方便。

急脚递十分便利,同城送信,保证两天内送到,收费还低廉,如果加点钱,当天也能送到。

范宁写了一张纸条,交给急脚店掌柜,又取出十文钱给他,“长桥镇,比较急,务必今天送到。”

掌柜收了钱,笑眯眯道:“小官人放心,保证今天送到!”

宋朝的急脚递店铺考虑得很周全,如果是送信,他们有自己专门信筒,打上火漆,只能收信人撕开,这样就不怕隐私泄露了。

........

回到县学已经是黄昏时分,他索性直接向饭堂走去。

刚到饭堂门口,陆有为从一棵大树后闪身而出,跳上前笑嘻嘻道:“昨天你说补课的事情,还作数吗?”

“你去外面找过补习班了?”

“今天下午去了,问了一下对面客栈的杨大儒补习班,他们都说不行,补课效果差,而且补课费很贵,一个时辰就要两百文钱。”

范宁笑了笑,“我正好要给亲戚补课,也不收费,你要补也可以,不过你要改口叫我师兄。”

陆有为挠挠头笑道:“以前我是跟徐绩混,天生当小弟的命,以后我就跟你混了。”

........

时间一晃就到了第二天下午,吃罢晚饭,范宁背上书袋,带着陆有为向文庙走去。

酉时三刻就是下午六点半,离天黑至少还有大半个时辰,太阳即将落山,余晖将大地染上了一层瑰丽的橘红色。

此时大部分店铺都已经关门,文庙广场上显得略有点冷清,范宁一眼便看见书铺门口站着两名少年。

两人身材中等,年纪在十二三岁,头戴士子巾,都是锦缎士子服,只是颜色不同,一人士子服是白色,另一人则是蓝色。

两人相貌都很清秀,显得文质彬彬。

两名学生也看见了范宁,两人显得有点局促,他们手中各拎着一只装满了文具和书籍的大袋子。

前来补课并不是他们的本意,他们压根就不想来,范宁年纪比他们还小,首先称呼就是一个大问题,难道要自己称呼范宁为师父?他们才不愿意。

其次他们对范宁的才学也十分怀疑,范宁虽然是县士第一,但未必考得上县学,说不定他还不如自己。

两人心中嘀咕着,一脸不情愿地望着范宁。

范宁心中也有一丝抵触,他同样不想教这两个学生,这些大户人家子弟是不是也像延英学堂的中舍生?

一个个自以为是,听说自己父亲是个渔夫,便一脸鄙视,恨不得把自己踩在脚下,再跺上两脚,如果这两人也这样傲慢自大,那还不如早点说清楚,双方都爽利。

范宁走上前主动笑问道:“两位师弟就是来补课的吧!”

一声‘师弟’让两名学生同时松了口气。

称呼范宁为师兄倒是可以,古代文人讲究先闻道为长,范宁穿着县学的青衿深衣,头戴巾帽,已经是县学正式学生了。

而他们却还是学堂的学生,叫范宁一声师兄也并无不可。

别看这两名学生都比范宁大两三岁,但论各自的阅历和社会经验,范宁却比他们强得多。

做他们的师兄,范宁一点心理障碍都没有。

《笑傲江湖》上的令狐冲和劳德诺,长满一脸橘子皮的劳德诺不一样叫比他小几十岁的令狐冲为大师兄?

两人一起躬身行礼,“参见范师兄!”

“你们应该都知道我,但我还不知道两位贵姓?”

穿白色士子服的少年道:“我叫蔺弘,是县学附属学堂中舍生,家就在吴县。”

“那你呢?”范宁又笑着问另一人。

“在下董坤,家在长洲县,也是县学附属学堂中舍生。”

范宁笑了笑,“看来董师弟是董员外的亲戚!”

“我是他侄子,董员外是我二叔。”

范宁有些不解道:“据我所知,你们附属学堂几乎都能考上县学,为什么不再读两年,然后直接就上县学?”

“这个.....”

两人挠挠头,有点不好意思道:“大家都想早点上县学,从县学出来后,就直接可以参加科举了。”

范宁又给他们介绍了身后的陆有为.

这时,一名书铺伙计走出来,对他们道:“东主有过吩咐,你请进吧!”

范宁对三人笑道:“你们先进去准备,我还要再等两个师弟。”

三人向书铺内走去,范宁又连忙对伙计道:“带他们去仓库二楼,我和董员外说好了。”

“小官人放心,东主吩咐过的。”

三人先进去了,范宁又等了片刻,只见远处走来三人,除了明仁和明礼,另外还跟着一人。

范宁微微一怔,居然来了三个人,这两个家伙在搞什么名堂?

“阿宁,我们来了!”

其中一人向范宁挥挥手,范宁也分不清他是明仁还是明礼。

“你怎么现在才来?”

“我们记错地方了,以为是县学,后来才想起是文庙,赶紧过来。”

范明仁把范宁拉到一边,低声道:“另一个是我们的好兄弟,家里的钱多得发霉,我给你介绍的生意,半个时辰付你两百文,我抽五十文,明礼就别管他了。”

“抽你个头!”

范宁用扇子敲了他一记,这才仔细看了看那名学生,见他身材魁梧高大,十分强壮,足足比自己高一个头,至少有是一米八,体型宽大,远远看上去就像电视上的熊二一样。

待他走近一点,范宁又发现他长了一脸横肉,眼睛很细小,看起来十分凶悍。

这体貌让范宁心中略微有点发憷。

这样的学生自己若敲他一记,他会不会把自己举起来,扔到河里去?

范宁一阵心烦意乱,这两个家伙给自己找事呢!

他狠狠瞪了明仁一眼,不高兴问道“他家里不会同意吧!建议你们最好先征求他家里的意见!”

“当然同意!”

明仁急忙道:“他爹爹听说是你补课,立刻跑来求我们,一定要我带上他儿子,我实在推脱不掉。”

“他书法怎么?”范宁又想挑别的毛病。

如果书法不行,那补课也没有意义了。

“书法还可以,在长桥学堂排中上,顺便说一句,他是上舍生。”

明仁擅于察言观色,他见范宁一脸嫌弃,很不情愿的样子,连忙合掌哀求道:“你一定要给我这个面子,实在不行,抽头我就不要了。”

范宁无奈,只得用扇子在狠狠敲了他的头一下。

“既然你良心发现,不要抽头,我老人家也只好同意!”

范明仁大喜,连忙招手,“铁头过来,小范同意了!”

这名貌似熊二的学生快步走上前,一股凌厉的气势扑面而来,惊得范宁倒退两步,头皮一阵发炸,若情况不妙,他准备撒腿便跑。

不料这个熊二却扑通跪在范宁面前,‘砰!砰!’磕头,“学生里李大寿拜见师父!”

这个大转折让范宁愣住了,人家叫自己师父呢!居然还给自己磕头,这就不是你大寿了,而是你折寿。

范宁有点哭笑不得,连忙扶起他。

“你们三个听我说!”

明仁和明礼蹦上前,一左一右笑嘻嘻道:“请师父训话!”

范宁对这两个家伙又好气又好笑。

“你们叫我师父,二叔怎么叫我?”

明礼眨眨眼,“我爹爹当然叫你大东主!”

范宁懒得理睬他,又对三人道:“我给你们说,还有三个学生也跟我补课,他们已经在书铺里面了,按照我定的规矩,你们都叫我师兄,不叫师父。”

明仁小声嘟囔一句,“明明我是老大,还不如叫师父呢!”

范宁瞪了他一眼,“现在我是县学前辈,你们是学堂小弟,明白吗?”

“明白了,师兄!”三人异口同声。

“跟我进来吧!”

范宁带着三人走进书铺,李大寿老老实实跟在范宁身后,兄弟二人却在好奇打量书架上的一排排书,不时窃窃私语。

“老二,这里居然有卖《文心雕龙》,学堂里不是说买不到吗?”

两兄弟立刻发现了商机,“我们买回去,加价两成怎么样?”

“就说我们从无锡高价买来!”

两兄弟商量片刻,一左一右拉住范宁的胳膊,眉开眼笑道:“阿宁,能不能帮我们给书铺的东主说说,我们帮他卖书,抽两成的佣金。”

范宁翻个白眼,这两个家伙吃完买家又想吃卖家,太黑了。

.......

第一百零二章 第一堂课

很快,范宁带他们上了仓库的二楼,二楼点着油灯,四周已经收拾好,杂乱的书籍都归了柜,空出二十个平方左右,摆放着五张小桌子。

或许是木地板的缘故,蔺弘、董坤和陆有为三人席地而坐,正在全神贯注地练字。

这时,范宁从楼梯口走上来,三人连忙起身行礼,“师兄来了!”

范宁现在是大师兄,那就要有大师兄的样子,他一本正经地点点头,回头道:“你们上来吧!”

只听脚步声轰隆隆响起,三个大体格的家伙一个接一个从楼梯口冒出来。

尤其最后一个李大寿,那个强壮魁梧,头快碰到屋顶的横梁了,满脸横肉,从头到脚都凶悍无比,看得蔺弘和董坤目瞪口呆。

陆有为更是怯生生向后退了一步,眼中露出一丝惧意。

但很快,蔺弘和董坤都盯住了明仁和明礼,眼中充满了惊讶,这兄弟二人身材、外貌、神态和衣服都一模一样,简直就是一个模子里倒出来的。

“这两位是蔺弘和董坤,县附属学堂的,这位是陆有为,县学旁听生,准备考正式生,明仁、明礼,你们自己介绍。”

范宁也分不清谁是明仁,谁是明礼,反正都是年纪差不多的少年,他们自己打交道去。

这时,伙计又搬上来两张小桌子,范宁从书袋里取出一盏酒精灯,他感觉油灯太弱,光线不够亮,对视力伤害很大。

朱元丰已经做出的第一批酒精灯,起名冰魄灯,比范宁自制的要精致多了。

灯体是一只定瓷民窑烧制的上等梅瓶,画工在瓶身画了一幅意境悠远的山水卷或美人图。

第一批冰魄灯是进贡给皇宫,市场根本就没有卖,差不多十天加一次酒精,并更换灯芯。

酒精灯走的是高端路线,就这么小小的一盏酒精灯,定价一百贯,添一次酒精十贯钱。

这种令人咋舌的价格注定它只有皇族外戚和达官贵人才用得起。

当然,各地的富商豪门也同样会趋之若鹜,能用上冰魄灯是一种身份的体现,已经失去照明的意义。

范宁点燃了酒精灯,房间里顿时亮堂了很多。

“这是什么灯?”明仁和明礼立刻被新事物吸引住了。

“问这么多做什么?”

范宁用扇子在他们头上一人敲一记,“给我坐下!”

兄弟二人嘟嘟囔囔,只得回去坐好。

这两天范宁一直在考虑给他们补什么内容,只有两个月时间,总共只有十节课,尤其明仁和明礼的基础比较差。

要让他们都考上县学,除了出奇兵外,再没有别的办法了。

出奇兵就是两个字,‘押题!’

范宁虽然能事先知道解试的考题,但他无论如何也不会知道县学的考试题目。

不过任何事情只要有心,都能找到它的规律和漏洞,县学命题也不例外。

范宁前世有一种很强大的学习能力,他能从千头万绪的各种线索中抓到关键,也能从浩瀚的各种资料中找到自己想要的东西。

他问董员外要历年的县试试题,就是出于这种考虑。

范宁轻轻咳嗽一声,对六人道:“我就长话短说,我们的目标是五月份考上县学,时间紧迫,只有两个月了,而我给你们补课的时间更短,前后只有十次。

我不可能再让你们练书法,背五经,这十次补课,我们只做一件事,那就是做题,等到县考时,你们就会发现,考题居然都做过!”

六人面面相觑,蔺弘和董弘暗暗撇了撇嘴,这种事情怎么可能办到?要是这么简单,那谁都可以考上县学了。

明仁和明礼却异常激动,考试题都做过,这可是每个学生都梦寐以求的事情啊!

最好范宁把考试题目直接告诉他们,那岂不是更加省事?

李大寿也有点不敢相信,连学堂教授们都办不到的事情,这位范师兄能做到吗?

陆有为对范宁却比较盲目崇拜,他可是亲眼目睹范宁是怎么一步步夺得县士第一,既然范宁打算押题,他当然相信范宁一定能押中。

这时,范宁从柜子里拖出满满一麻袋试题,对六人笑道:“大家一起动手,和我一起把历年的县考试题都整理出来。”

........

第一次补课,范宁没有给他们任何讲解,六个人就坐在地板上整理试卷,整整一个时辰,累得大家筋疲力尽。

蔺弘和董坤始终一言不发,他们是世家子弟,家教极好,心中虽然不满,但也不会轻易表露出来。

但翻了一个时辰的试卷,他们还是有一点情绪外露,两人不时交换眼神,眼中都有一丝疑虑。

这样补课,能学到什么?

范宁看在眼里,他却没有刻意给他们解释什么?

补课嘛!你若不信任先生,下次完全可以不用再来。

当然,范宁也没有责怪他们,他们心中有疑虑很正常,只有考上县学,恐怕才能真正让他们心悦诚服。

明仁和明礼却像两只大马猴一样,一会儿喊腰酸要走走,一会儿说尿急忍不住,反正没个消停。

相对于整理二十年的县学试题,他们对仓库一楼的某些打折书更感兴趣,他们发现了其中蕴藏的无限商机。

像今年的县考题解,原价五十文,现在只卖三十文,他们拿到乡下各家学堂按原价贩卖,一本能赚二十文。

仓库里至少还有三百本,找个时间跑一趟,六贯钱就到手。

他们商量片刻,一致认为可以用范宁做抵押,让书铺掌柜把这些书赊给他们,卖完后再结帐。

倒是陆有为和体格魁梧的李大寿最认真,整整一个时辰,两人的头都没有抬过,一直在帮助范宁整理试题。

“好了!”

范宁听见外面传来打更声,马上就到一个时辰了。

他摆了摆手,“大家坐过来,靠近一点。”

终于结束了,每个人都累得腰酸背痛,站起身长伸懒腰。

“你们两个家伙!”

范宁向楼下喊了一声,“赶紧上来!”

明仁和明礼蹬蹬跑了上来,两人高兴得嘴都合不拢,今晚补课,收获真大啊!

众人坐拢,范宁笑道:“整理一个时辰试卷,大家有什么收获?”

明仁刚要开口,范宁却摆手堵住他的话头,“你们两位就免了,估计你们二位的收获至少是十贯钱。”

“没那么多!”

明礼一本正经地纠正道:“最多获利八贯钱!”

众人哄然大笑,课堂上的气氛顿时变得轻松起来。

时,李大寿举手道:“师兄,我能说说吗?”

“你说!”

范宁对这位打手级的师弟很有好感,虽然外表凶悍,但实际上性格很温柔,知书达理,学习态度十分认真,比那两个懒散的家伙不知强多少倍。

李大寿挠挠头道:“我第一个收获就是知道了题型,作诗、默经、做论,书法也要占两成的分,第二个收获,我发现题目有不少重复,像今年年初默的《诗经》,十年前的题目一模一样。”

“那你们两位呢?”范宁又笑着问蔺弘和董坤。

蔺弘躬身道:“回禀师兄,我们的收获和李大寿差不多,我们发现今年的做论题以前也出现过。”

范宁微微笑道:“那你们有没有发现今年是谁出的题?”

董坤和蔺弘对望一眼,他们当然知道今年是谁出的题,几乎人人皆知,范宁问这个问题太简单。

或难道他还有别的用意?

董坤犹豫一下道:“据说今年县学试题是鸿雁书院首席教授张若英出的题。”

董坤和蔺弘下节课还来不来,虽然对范宁影响不大,但他还是希望这两人能坚持到最后。

要让他们坚持到最后,就得给他们一点信心。

想到这,范宁微微笑道:“你只说对一部分,默经题和做论是张若英出的,但诗题不是他出的。”

“不会吧!”

董坤对范宁的结论有点不以为然,他又继续强调:“我们学堂的教授都说诗题是张若英出的。”

范宁没有直接回答董坤的疑问,而淡淡一笑道:“我告诉你们我整理试题的收获,首先,今年的默经和做论题,以前都出现过,而且不止一次出现,我还在寻找规律。

其次,五月份考试的作诗题我已经有把握了。”

这句话一出,六人一片哗然,明仁和明礼跳上来,抓住范宁的胳膊急切道:“老大,给我们说说嘛!”

范宁注视着董坤笑道:“难道你们没有发现,连续四年作诗题目都是摘自同一个人的诗。”

董坤对范宁的疑虑开始有点动摇,他们学堂的教授谁都没有发现这一点,范宁居然能看出来?

蔺弘心中还是有疑惑,他摇了摇头,“我们学堂教授都仔细研究过,他们都不知道这几年作诗的题目是出自谁的诗?很生僻。”

作诗题一般是随便抽一句诗,然后学生根据这首诗的意境和内容再写一首诗。

范宁感觉到了两人的态度变化,董坤开始对自己那么一丝信任,但蔺弘还有点不以为然。

看来非要自己拿出切实证据,他们才会心服口服。

范宁便徐徐说道:“今年的作诗题目是‘披云似有凌霄志’,它的出典是前相国贾朝昌的诗《咏凌霄花》,不光这句诗,前面连续四年都是贾相公的诗,大家是不是觉得有点奇怪?”

六人的眼中都露出了困惑之色,确实很奇怪,为什么连续五年都选贾相公的诗?

蔺弘愣住了,学堂师父都没有看出来,范宁怎么会知道?

董坤对范宁的信任又多了一分,范宁能知道五年诗题都是贾朝昌的诗,凭这一点,范宁就已经超过了学堂中的大部分教授。

董坤一脸好奇地问道:“师兄能告诉我们原因吗?”

范宁笑了笑道:“我只要告诉大家,贾相公是我们前任李县令的岳父,大家就明白了。”

众人这才恍然大悟,蔺弘一脸震惊,原来县学试题中还藏有这个隐秘。

他连忙问道:“师兄的意思是说,连续五年的作诗题都是李县令出的?”

“只能这样解释!”

范宁胸有成竹道:“所以我推断五月考试的作诗题将由高县令来出,高县令很可能会利用这个机会来表达自己初当县令的志向,五月的作诗题还是和咏志有关。”

所谓志向诗,范宁当然只是说说而已,他怎么能肯定县令高飞会考什么?

不过.....既然能猜到作诗题由高县令来出,他为何不事先去套套高县令的交情呢?

第一百零三章 两套茶具

范宁回到宿舍已经是亥时一刻,差不多夜里九点半,他着实也累得筋疲力尽。

第一次给别人做老师,第一天上课,他才发现当老师并不容易。

首先他肩头就有了一份强烈的责任感,希望五个学生都能考上县学,其次他对县学考试并不熟悉,他自己也得殚精竭虑去寻找其中的规律。

五个学生,除了明仁和明礼外,其他三个他之前都不认识。

可人的情感就是这么奇妙,当他们叫自己师兄那一瞬间,范宁便觉得自己生命中就和他们三人有了某种难以言述的纽带。

宿舍里很安静,两个舍友都已经入睡,范宁没有点灯,摸黑向自己床铺走去。

“范宁,现在才回来?”

段瑜身体不太好,睡眠很浅,范宁轻微的脚步声还是把他惊醒了。

“嗯,你睡吧!我也要睡了。”

“我提醒你,明天是三月十五,下午参加兴趣社活动。”

“哦!你不说我还真忘了。”

范宁挠了挠头,他昨天还对明天的兴趣社念念叨叨,可今晚开了补习班,他便完全把兴趣社抛之脑后了。

范宁在自己桌前坐下,拿出茶社给他一份资料,需要他事先准备一些物品,光线太黑,他看不清上面的字。

但点灯又会影响舍友休息,范宁只好把资料放回抽屉,天亮再看吧!

范宁躺在床上,心中却始终牵挂着这件事,如果不弄清楚,恐怕自己今晚睡觉也不会太香甜。

这是范宁前世留下的一个习惯,如果心中被一件事牵挂,他会想着这件事,睡觉不会踏实。

他终于忍不住小声问道:“段瑜,明天去茶社,我需要事先准备点什么?”

段瑜轻轻打了个哈欠,睡意朦胧道:“我想至少该有套茶具吧!”

“茶具!”

范宁敲了一下脑袋,对啊!这么重要的物品,自己怎么忘记了?

........

其实范宁对点茶并非一无所知,去年跟随范仲淹进京途中,范宁就一路看小福点茶,他虽然没有亲手试过,但流程他基本上知道。

俗话说‘唐酒宋茶’,茶在宋朝人生活中,那是和一日三餐相提并论的。

宋朝的上层社会更是以烹茶为风尚,三月季春最赏心之事为‘经寮斗新茶’。

而十一月仲冬最赏心之事就是‘绘幅楼削雪煎茶’。

文人雅集,品茶是必不可少的环节,文人们邀三五好友,带几个美貌如花的茶妓,择一清雅之所,品茗斗茶。

苏轼诗云:‘禅窗丽午景,蜀井出冰雪。坐客皆可人,鼎器手自洁。’

说的就是他在扬州石塔寺参加茶会的情景。

范宁连午饭都顾不上吃,刚下课,他便匆匆赶去敬贤桥南面的南桥瓦肆。

瓦肆有点像今天的综合体,就是一片专门的集市,里面吃喝玩乐样样俱全,要比今天的综合体大得多,内容更加丰富多彩。

范宁找到了一家茶具店,掌柜个子很矮小,但一双眼睛却很毒辣。

他见范宁穿着县学青衿深衣,便知道这是今年县学新生,对茶还是一窍不通,用不着拿出名贵茶具。

“今天下午有兴趣社,小官人是新生吧!昨天就有三个新生过来买茶具。”

范宁笑道:“我不太懂,掌柜能否介绍一下?”

“没问题!”

矮个子掌柜指着架子上的一排茶具给他介绍,“完整的一套茶具有十种器具,茶焙、茶笼、砧椎、茶铃、茶碾、茶罗、茶盏、茶匙、茶筅和汤瓶。”

范宁听得头昏眼花,他在回想小福箱子里的一大堆茶具,感觉根本对不上号。

“这是什么?”

范宁拾起一只竹笼模样的圆罐,编得很精致,里面隔成两层,上面有细细密密的小孔。

“那就是茶焙,养茶用的。”

原来这就是茶焙,范宁想起小福给他说过的话,便笑道:“茶饼一般要定期加温吧!茶饼的保养很重要,有‘三分茶,七分养’的说法。”

“说得太对了!”

掌柜竖起大拇指赞道:“茶饼怕潮,需要保存在干燥通风的地方,尤其在我们江南地区,一旦受潮,就容易霉烂,但又不能太干燥,太干燥的茶饼会变成枯黄色,成为次品。”

“这些茶具我都要买吗?”他又指着架子上长长一排器具问道。

掌柜摇摇头笑道:“你们是学生,不需要这么多,只要买茶盏、茶匙、茶筅和汤瓶四样就足够了。”

“烦请掌柜推荐一下!”

掌柜从柜子里取出一只黑漆木盒,“这就是最普通的茶具,如果家境一般,买这四件套就行了,五百文钱。”

“别的学生都买这个?”范宁问道。

范宁并不是想攀比,他记得小福给他说过,茶具的好坏直接关系到能否点一盏好茶。

他虽然不懂茶具,但端起一只赏心悦目的茶具,确实很愉悦心情,掌柜卖给他这套茶具确实太普通,毫无美感可言。

掌柜还是要看人下菜的,县学生如果是大户人家,根本就不会来买茶具,家里本来就有。

一般只有出身贫寒,或者从乡村出来的学生,才会第一次接触茶技,前来买茶具,给他们介绍太好的茶具没有必要,拿出最便宜的茶具就够了。

但如果是文士来买茶具,掌柜就会一套套茶具拿出来,详细讲解推销。

所以当范宁一走进小店,掌柜就不打算在他身上浪费太多精力。

“看各自家境吧!”

掌柜淡淡道:“也有不少学生来买上好的茶具,具体怎么买因人而异,我只管推荐,小官人买不买,我不勉强。”

范宁手中没有多少钱?

这次来县学读书,一共只有几两碎银子,要他买贵的茶具,他还真舍不得,不过手中这套白瓷茶具太难看,他实在不喜欢,居然还要五百文钱。

“掌柜,便宜点吧!五百文太贵了。”

掌柜呵呵一笑,“茶具讲究一分价钱一分货,它不像别的生活用品,粗糙点也无所谓,茶具本身就比较讲究,你看汤瓶的流子,嘴口大,利于流水,但嘴末小,防止滚水四溅,和平时家里用的茶壶不一样。”

这套茶具掌柜能赚一百文钱,麻雀肉虽少,但也是肉。

他见范宁不太想买,便打起精神介绍道:“每个喝茶的文人都会一套上好茶具,因为小官人是初学,所以我推荐一套普通茶具,等明年小官人入门了,我再推荐小官人买这套。”

掌柜又拿出一套茶具,茶盏呈黑色,很厚实,汤瓶是用黄铜打制而成,茶匙居然是银的,茶筅是上好朱漆楠木。

和刚才的茶具相比,档次完全不一样了。

“这套叫做银雀,要三贯钱,属于入门级茶具,茶盏是黑釉盏。”

“这算是高档茶具?”

掌柜摇摇头,“只是入门级茶具,连中档都谈不上,不过在小店属于比较好的茶具了。”

“那好的茶具要多少钱?”范宁有点兴趣了。

“一套最好的茶具价值上千贯,据说汤瓶都是黄金打造的,叫做金瓶玉盏,只能贵族权宦才用得起。”

说到这,掌柜撇了撇嘴,“不过金瓶玉盏对文人而言有点俗,除了炫富,对点茶没有半点助益。”

“那文人最喜欢什么茶具呢?”范宁又问道。

掌柜低低叹息一声,“目前文人最推崇的一套茶具是京城六日居制作的精茶,卖点就是它的茶盏,是建窑烧制的兔毫茶盏。

但这还不是最好,最好的茶具是黑定曜变茶盏,我卖了二十年茶具,也只是听说过,没见过。”

曜变茶盏范宁当然知道,后世的曜变茶盏只剩下两只,就算是宋朝,这种茶盏的烧制也是可遇而不可求,异常珍贵。

范宁摇摇头又问道:“要多少钱?我是说这套精茶。”

“价格在百贯钱左右,在京城潘楼街就可以买到。”

“那曜变茶盏呢?”

掌柜摇摇头,“黑定曜变盏数量太少,有钱也未必买得到。”

范宁见掌柜一片诚意,便也不再讨价还价,他取出五钱银子放在桌上,拱拱手笑道:“多谢掌柜!”

.......

范宁夹着木盒子匆匆赶回县学,时间还不算太晚,跑快一点还能吃到午饭。

刚到县学门口,却见一辆马车迎面疾驶而来,范宁连忙停下脚步。

在吴县能乘坐马车出行的,恐怕只有朱佩。

马车‘吱嘎!’一声在范宁面前停下,车窗拉开,露出一张俏美如花般的笑颜。

朱佩穿了一件香色折枝梅纹绮衫,下着是一条云纹宽罗裙,头梳双环发髻,发髻上插着好几把镶满宝石的冠梳,这好像是大宋最流行的发饰。

她脸上好像也不一样了,额头贴了好几朵梅花金钿,据说也是最流行的梅花妆,眉毛也重新画过了,变成了细长如弯月。

这小娘子居然开始学习化妆了!

虽然大户人家小娘七八岁化妆很正常,这是她们必修的功课,但对于刚从乡下出来,看惯了小娘子素面朝天的范宁而言,还是感到十分新奇。

朱佩发现范宁在注视着自己的妆扮,她心中暗暗得意,便娇笑着问道:“阿呆,你知道我为什么找你?”

范宁当然不知道,但他还是习惯性地挠挠后颈,“是不是你三祖父又要请我吃饭?”

范宁腹中饥饿,现在对他来说,吃饭最要紧。

“你想得美,我三祖父赶去京城了,哪有时间请你吃饭。”

朱佩取出一只精美的大盒子递给他,“这是我送你的茶具,还你那块三潭映月的人情。”

她忽然看见了范宁手中的盒子,肉嘟嘟的小嘴立刻撅了起来,“你不会已经买了吧!”

范宁一眼看见盒子上印的两个大字‘精茶’,眼睛顿时一亮,这不就是刚才掌柜说的,京城最好的茶具吗?

他连忙摆手道:“这套茶具是我借的,今天临时用一用,晚上就要还给人家。”

朱佩得意洋洋道:“我就知道乡下娃子第一天上茶艺课,肯定想不到要带茶具,所以本衙内慈悲心肠大发,送给你一套好一点的,以免别人笑话你!”

“感谢小菩萨大发慈悲!”

范宁心花怒放地接过了茶盒,只觉入手一沉,险些没有拿稳,至少有十几斤重。

他看了看朱佩的小细胳臂,看不出啊!居然蛮有力气的。

“阿呆,听说你昨晚开补习班了?”朱佩又好奇地问道。

范宁一怔,朱佩怎么会知道?

这件事只有七个人知道,除了自己和董员外,就是五个学生,是谁把消息泄露出去了?

“朱佩,是谁告诉你的?”

朱佩弯弯的秀眉一挑,似笑非笑地看着范宁,“本衙内一向消息灵通,你就别管来源,说真的,我也想来补课,五月份参加县学考试,范教授有没有兴趣收我这个徒弟?”

范宁心中一阵头大,这小丫头若掺和进来,还不一定谁教谁呢?

但范宁心中忽然一动,这小丫头是在逗自己玩吧!她和自己一样获得县士资格,她若想上县学,还需要考试?

想通这一节,范宁立刻热情笑道:“朱小衙内要参加补课,我求之不得,每五天一次,晚上补课,欢迎小衙内参加。”

朱佩本想好好奚落范宁一番,不料被他看破了,她顿时兴致索然,她哼了一声,“本衙内晚上从不出门,和你开个玩笑罢了!懒得和你啰嗦,我先走了!”

马车启动,向远处驶去。

范宁见马车走远,便夹着两只盒子进了县学,刚走没多远,他忽然停住脚步,他知道是谁向朱佩泄露自己补课之事了。

如果是那五个家伙之一泄露的,那朱佩应该说‘有没有兴趣收她这个师弟’,但她说的却是‘徒弟’。

第一百零四章 剑社风波

茶社举办地在县学藏书楼的副楼,茶社一共四十四名成员,包括上舍生二十人,中舍生和下舍新生各十人。

还有四名教谕特批成员,范宁就是其中之一。

每个茶社成员都穿着白缎士子服,头戴黑纱帽,腰束革带,脚上穿着白色的新袜子,鞋都脱在门外,不允许穿鞋入内。

四十余名成员都席地而坐,用的是传统跪坐法,臀部坐在脚后跟上,五代以后,随着高椅普及,这种坐姿已渐渐消失。

只是在一些古老的世家和传统的仪式上还保留着。

去年是出了名的老古板教授王旭指导茶社,他定下了跪坐的规矩。

不到一刻钟,范宁便有点坚持不住了。

不光是他,几乎所有的新生脸上都露出了痛苦之色,身体左右扭动。

不过没有人笑话他们,大家都是过来人,知道刚开始时跪坐的痛苦。

“老夫张若英,鸿雁书院的教授,从今年开始,由我来指导大家的茶艺。”

范宁认出了张若英,就是他们参加第二场县士选拔赛时的主考官,在他印象中是一个很正直的老人。

张若英确实善解人意,他看出了新生们神情痛苦,便对众人笑了笑。

“我并不要求大家的坐姿,保持洁净是必要的,但坐姿这种形式上的东西大家尽管随意。”

范宁顿时长长松了口气,把脚伸伸直,然后盘腿坐下,感觉舒服了很多。

有了范宁的带头,新生们都纷纷改换坐姿,甚至连中舍生和上舍生也不愿保持跪坐姿势了。

张若英向范宁点了点头,又继续道:“茶艺是本朝文人必须掌握交往手段,士子们可以在家中学习,也可以去茶馆拜师。

既然各位选择了茶社,那我就有义务让大家掌握一些基本的茶艺,今天我给大家讲茶饼的辨识,下面请大家取出茶饼。”

范宁打开桌上的茶饼盒,取出半只茶饼,平江府的碧螺春虽然不错,但因为产量太小,满足不了宋朝社会庞大的需求。

市场上流行的茶饼都是建州茶,也就是福建一带的茶叶,产量大,品质高,一度被列为贡品。

范宁仔细看他手中的茶饼,这是茶社提供的样品,茶饼里面呈淡黄色,他凑近鼻子闻了闻,茶香很淡,略有点苦味。

“大家看好自己手中的茶饼,应该是淡黄色,茶饼分为等级,最好是龙茶和凤茶,其次是京挺和三白,最差叫做头骨和次骨,大家手中的茶饼就是头骨,属于比较低档的茶饼,好的茶饼应该是纯白色.

龙茶和凤茶之所以被称为极品,不仅是它制作工艺极高,而且已经保养了很多年,茶香沉淀,冲出的茶三日茶香不散。”

.........

今天第一天上茶课只是讲解茶饼和茶具,还没有到点茶实践,不过张若英讲解茶具时专门讲到精茶,介绍了精茶的一些特点。

可惜精茶不在手中,范宁心中十分懊悔,他把茶具当做摆设放在自己的书柜上,早知道自己就带精茶来上课了,干嘛非要用这套白瓷茶具?

一下课,他便向宿舍飞奔而去。

范宁一口气跑回宿舍,只见段瑜和苏亮正站着自己书柜前欣赏茶具。

“茶具如何?还能入两位的法眼吧!”范宁笑着走了进来。

“范宁,你是从哪里搞来的茶具?”

苏亮一脸崇拜地望着范宁,“我们刚刚才发现居然是精茶!”他指了指范宁丢在床脚的盒子。

连一向内敛的段瑜,在建瓷兔毫盏面前也掩饰不住内心的激动,他迷醉地望着捧在手心的茶盏。

“范宁,我还是第一次见到兔毫盏。”

他们都是书香世家子弟,从小在家中学习点茶,一副极品茶具对他们有着强烈的吸引力。

“范宁,你把这副茶具放好,我是说最好放进盒子里,放在外面会被人窥视的,我们县学未必安全。”

苏亮从床下拖出沉重的檀木盒子,放在桌上,“听我的没错,收起来吧!”

范宁想起了自己的太湖石,他点了点头,“你说对,放在外面确实不太妥。”

范宁将纯银茶壶放进箱子,他又好奇问道:“今天有人问教授,平江府第一茶道高手是谁?张教授说是个年轻女子,但他却不肯多说,你们知道这个女子是谁?”

苏亮和段瑜对望一眼,两人几乎是异口同声,“当然是施小雅!”

“谁?”范宁有点不相信自己听到的。

苏亮笑道:“被称为平江府第一才女的施小雅,她的分茶之技可是本朝十大高手之一,她能在茶中分为一朵牡丹,又被称为牡丹手。”

“这个施小雅到底是什么人?”

范宁对朱佩的这个师父着实感到好奇。

“她是前任县学教谕施教授的孙女,她祖父专门教授诗经,便给她起名小雅。”

说到这,段瑜忍不住悠然向往,“三年前,她在虎丘文会上,一举夺得琴、诗、茶、画四项第一,名震江南,被誉为平江府第一才女,今年才十六岁!”

听说施小雅才十六岁,范宁心中更加向往,什么时候自己也能见一见这位才女。

就在这时,外面传来一阵骚乱,只听有人大喊:“先给他止血!”

范宁三人对望一眼,连忙快步走出宿舍,只是十几名学生扶持着一名满脸鲜血的学生走来,这名学生一边走一边哭,表情十分痛苦。

“是陆有为!”

苏亮一下子认出了这名学生,范宁也认出来了,真是陆有为,他心中一惊,连忙跑了上去。

“出了什么事情?”范宁沉声问道。

“他被杨度打伤了!”

一名学生愤恨道:“他们就是故意欺负我们鹿鸣院的学生。”

陆有为报的是剑社,用他的话说,自己胆子比较小,练剑术可以壮胆,肯定就是下午剑社活动时出了事。

众人七手八脚为陆有为止血,范宁拉过一名学生,问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学生忿忿道:“今天剑社上课,后来改为一对一练习劈砍,谷风院二十几人跑来挑衅我们。

杨度率先向我们挑战,大家都没有吭声,他开始辱骂赵院主,说一只老乌龟教一群小乌龟,陆有为不能容忍他辱骂院主,便挺身而出,接受他的挑战。”

学生叹了口气,“结果陆有为不是杨度的对手,两剑就被击败,他弃剑认输,杨度却不肯罢手,继续劈砍他,下手十分狠毒,专门对陆有为的脸庞下手。”

范宁眉头一皱,“不是用木剑练习吗?”

“其实木剑的边缘也是很锋利的,一样能把皮肉划破。”

这时,几名学生愤怒大喊道:“伤成这样子,太过份了!”

范宁连忙走回来,陆有为脸上的血已经洗净了,只见左脸颊被划开一个大口子,皮肉翻开,看起来十分狰狞恐怖。

范宁心中的怒火顿时燃烧起来,虽然没有伤到筋骨,但留下这么长的疤痕,那就是破相了。

这会影响陆有为的前途。

“这是谷风书院在欺辱我们,我们绝不能忍气吞声!”

学生们群情激奋,纷纷大喊要为同窗出头。

苏亮低声问范宁道:“现在该怎么办?”

范宁冷笑一声道:“忍气吞声只会不了了之,把事情闹大才能讨回公道!”

范宁快步走到前面大喊道:“大家请安静,听我说!”

学生们安静下来,范宁高声道:“这件事是谷风书院欺负我们鹿鸣书院,我们应该告诉教谕,要求教谕为陆有为讨个说法,要道歉!要严惩!”

“说得对,我们要道歉!要严惩!”众人一起跟着大喊。

“大家跟我来!”

一呼百应,五十多名鹿鸣书院的下舍生跟随着范宁向主楼勤学楼浩浩荡荡走去。

县学竟然爆发了群体事件,县学已经有十几年没有出现过这种情况了。

很快便惊动了县学的教授们,刚刚从外面回到县学的赵修文也连忙从二楼下来。

消息已经传开,越来越多的学生从四面八方赶来,数百名学生将台阶上的五十余名下舍生里三层外三层围了起来。

“你们在做什么?”

谷风书院的首席教授张谊率先跑出来,对范宁等人高声怒斥,“你们不好好读书,为何跑来扰乱学校秩序?”

范宁把陆有为拉上来,指着他的脸对张谊,“这是你弟子干的好事,请张教授给我们一个说法!”

“我们要说法!”五十余名学生一起振臂大喊。

张谊眼中闪过一种难以言述的得意,他故作惊讶道:“这....这是谁干的?”

“这是你弟子杨度行凶伤人!”

听说是杨度闯的祸,张谊脸上顿时变得复杂起来。

“是谁干的?”身后传来一个愤怒的声音。

赵修文分开众人走了进来,看见陆有为血肉模糊的脸,他心中同样也极为愤怒。

范宁上前行一礼,便将剑社课发生的事情原原本本说了一遍。

赵修文听说谷风学生骂自己老乌龟,他十分愤恨地瞪了张谊一眼,这是张谊经常在背后骂自己的话。

他的学生居然也跟着骂自己,不用说,一定是张谊在背后教唆。

他随即对范宁和其他学生道:“这件事原委我已经知道了,伤处我也亲眼看到,现在你们立刻回去,不要再聚众请愿,这会影响学生们的学业,相信学校一定会秉公处理!”

张若英也道:“范宁,带大家回去,适合而止!”

范宁带众人来主楼,只要引起足够的声势和关注便达到了目的,闹得太过反而会被张谊抓住把柄。

况且陆有为伤情也不容耽误下去。

范宁怒视一眼张谊,回头对学生们高声道:“我们可以回去,但我们一定要表达自己的态度,我们要道歉!要严惩!”

五十余名学生再次振臂大喊:“要道歉!要严惩!”

第一百零五章 连环毒计

赵修文派人送陆有为去治伤,他带着一众教授来到议事堂商议如何处置此事?

张若英冷冷道:“这个杨度在县学附属学堂就是一霸,欺凌弱小,嚣张跋扈,仗着自己是官宦子弟就可以目空一切,随意伤人,这种人县学不能留,必须立刻开除!”

张谊怎么可能让杨度被开除,杨县丞可是把侄子交给他,杨度被开除,他怎么向杨县丞交代。

他站起身傲慢道:“张院主言重了,首先这件事我们得明确它属于什么性质?是杨度故意伤人,还是出于上课误伤,我个人更偏向于后者。

很明显,杨度和陆有为是剑社上课比试,结果杨度失手伤人,道歉是应该的,但说开除就言重了。”

赵修文阴沉着脸不说话,正如张谊所言,这次事情究竟是误伤,还是故意伤人,他必须把这一点弄清楚。

他刚才也询问了谷风书院的几名学生,他们的说法却和鹿鸣书院学生的说法大相径庭。

几名谷风书院学生一口咬定是比剑中失手,不是杨度故意伤人。

作为县学教谕,他不能因为是自己书院的学生受伤就不分是非曲直,事情必须要先调查清楚才能做决定。

这时,负责剑社上课的教头被领了进来,此人叫做杜明,是长洲县一个武馆的剑术教头,被县学请来给学生上课。

杜明有点紧张,事实上,他让学生一对一练习后,他便跑去偷懒休息了,并不在现场。

尤其当他得知,闯祸是县丞的侄子,他心中更加害怕。

他进来给众人行一礼,“给各位教授见礼!”

赵修文指了指他面前的椅子,“杜教头请坐!”

“不用了,我站着就可以。”

赵修文也不勉强他,问道:今天发生的事情,杜教头应该很清楚吧!”

杜明一脸局促道:“这件事我有责任,没有看好学生,导致发生了不幸事情。”

赵修文摆摆手,“怎么厘清责任暂且不谈,我们想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为什么一名学生会伤得那么重?”

杜明嘴唇哆嗦一下,低声道:“这个......当时我正好去了茅厕,不在练剑馆,等我听到消息赶回来时,事情已经发生了。”

众教授面面相觑,居然会有这种事情?

张谊暗暗松口气,只要教头不在场,事情就彻底说不清了。

这时,张若英眉头一皱道:“我没记错的话,剑馆都是用木剑吧?”

“正是!都是用木剑,不可能用真剑。”

张若英又追问道:“既然是木剑,为什么能伤人?”

杜明欠身道:“木剑一般有两种,一种用枣木制作,圆钝无锋,比较沉重,这种木剑虽然绝不会割伤人,但打中头部还是会有严重后果,所以县学没有采用。

县学是用另一种柳木制作的剑,这种剑比较平扁,也没有锋口,照理也不应该伤人,我当教头这么多年,还从未发生过木剑割伤人的情况。”

“可事实却发生了,杜教头说说原因在哪里?”

杜明低头想了想道:“如果速度很快,而且用力过猛,剑头或许会把皮肉割伤。”

张谊立刻起身道:“我承认是木剑刺伤了陆有为,追究木剑能否伤人没有必要,关键是,陆有为是在比试中受伤,发生在课堂上,我认为这只是一个意外。”

张若英还要反驳,张谊拉长脸道:“杨度是谷风书院学生,该怎么处罚他,是我的事情,轮不到鸿雁书院指手画脚!”

“你——”

张若英气得半天说不出话来。

这时,赵修文问道:“请问杜教头,剑社课程中有没有挑战比赛?”

“这绝对没有!”

杜明一口否认,“我安排好的一对一练习,严禁挑衅,陆有为是和许观结伴练习,这是我安排的,他怎么会被杨度打伤,我也很奇怪!”

赵修文这才对张谊道:“杨度违反课堂规定,擅自挑衅别院学生,下手狠毒,造成严重后果,张院主打算怎么处置他?”

“当然按照校规来处置!”

张谊在纸上写了几行字,随即轻描淡写拿出了自己的处罚方案。

“按照校规第十三条第五点的规定,第一,我会让他写一份自责书;第二,对杨度的鲁莽行为,我作为他的师父,决定处罚他停课一个月。”

“那道歉呢?”

张若英瞪着张谊道:“把人打伤就不用赔礼道歉吗?”

“我认为他不需要赔礼道歉!”

张谊冷冷道:“我说过了,这是发生在课堂上的误伤,不是学生本意,他写了自责书就足够了,如果要道歉,应该是学校向陆有为道歉,并承担所有医药费,倒是鹿鸣书院学生擅自聚众闹事,严重违反校规,赵院主要当心啊!”

说完,张谊眼中闪过一丝说不出的得意,转身扬长而去。

张若英大怒,回头对赵修文道:“把孩子伤得那么重,难道就这样罚酒三杯,然后不了了之?”

赵修文也很为难,如果事情发生在课后,怎么严惩杨度都不为过。

但偏偏事情发生在课堂上,张谊也牢牢抓住了这个理由。

那就只能定为误伤。

如果只是误伤,那么张谊的处罚已经到位了。

按照校规,这种事情只能双方协商解决,或者由犯事一方的所在书院进行内部处置。

而主要责任却在学校,对剑术课可能出现的危险考虑不周,防范不够,确实应该由学校承担医药费。

赵修文叹了口气,“通知双方的家长吧!我相信杨县丞会给陆家一个交代。”

张若英恨恨道:“那学生那边怎能解释?他们可不会接受这样的处罚!”

赵修文眼中闪过一丝难言的复杂,他淡淡道:“是我书院的学生,我会去和他们好好谈一谈!”

.......

当天晚上,赵修文前往宿舍大院,召集所有鹿鸣院的新生座谈。

“我知道大家心中有意见,我心里也一样不满,要改变这个结果,只能修改校规,可就算修改校规,那只能对以后发生的事情生效。

但校规却有明确规定,没有得到学校同意而擅自聚集闹事,第一次警告,如果再犯,那就直接开除,这会影响到大家的前途,请大家务必慎重。”

“那陆有为就这样白白被打成重伤?”

苏亮不满地问道:“打人者不受任何惩处,就这样不了了之?”

赵修文心中叹口气,他连自己都说服不了,要说服这些学生谈何容易?

“这件事我已经通知双方家长,一个学生犯了错,除了校规外,还有家法,如果他犯的事情足够大,那还有国法。”

说到这里,赵修文的语气变得严厉起来,“作为你们的院长,我不希望你们鲁莽行事,被别人抓住把柄,我希望你们平平安安结束在县学的读书,然后参加科举,或者去府学深造。”

赵修文迅速瞥了范宁一眼,他发现范宁始终很安静,没有打断自己的发言,也没有任何表态,让他心中颇有点不安。

.......

赵修文走了,大家都各自回到宿舍。

苏亮回到自己宿舍,狠狠一脚踢向箱子,咬牙恨声道:“居然指望家里处罚?如果家里处罚有效果,他会变得这样无法无天?”

段瑜轻轻叹口气道:“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这是一次蓄谋策划的行凶,杨度巧妙钻了校规的空子。”

“范宁,你很安静啊!”

苏亮回头望向范宁,“你今天居然一言不发,为什么?”

范宁微微叹息一声,“我之所以今天没有说话,是因为我看出院主心中的愤怒和无奈,他生怕自己学生落入陷阱。”

苏亮一脸迷茫,“范宁,我没听懂你在说什么?”

范宁笑了笑,“其实刚才段瑜已经说出真相了,这是一次蓄谋策划的行凶,杨度只是被人利用的工具,是有人对鹿鸣院的学生下手,来报复赵院主断他的财路。”

“范宁说得对!”

段瑜很赞成范宁的推论,“我和杨度在同一个课堂上呆了四年,我很了解这个家伙,头脑简单、冲动,暴力倾向很强,他一向都是放学后打人,从不会在课堂上动手,以他的头脑,绝对想不到这个钻校规空子。”

苏亮终于有点明白了,他连忙关上门,低声道:“范宁,你说是的谷风书院院主张谊指使杨度?”

范宁点了点头,“就是此人!”

段瑜轻轻皱了一下眉头,疑惑道:“其实我也想到是他,但他和院主有什么深仇大恨?”

范宁沉思一下道:“前两天我去问院主要茶社特批名额,正好遇到张谊在和院主激烈争吵,当时,院主说得轻描淡写,我是昨天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段瑜眼睛一亮,“可是为清理混子生之事?”

“就是为这件事!”

范宁点点头,“这次赵学政清理了九十名混子生,其中绝大部分都是挂名在谷风书院下。

我四叔也是被清理的混子生之一,他每年向学校交十贯钱,但同时要给张谊十五贯钱。

我以此推断,这次清理混子生,张谊每年要损失上千贯钱,张谊这时候发难,既是对院主的报复,也是他蓄谋已久的夺权行动。”

“但会不会是巧合呢?”苏亮沉吟一下问道。

范宁冷冷哼一声,“今天我们去勤学楼讨要说法,张谊是第一个跑出来的,说明他早有准备,知道我们要来。

当时我发现他眼中有一种说不出的得意,我后来才慢慢醒悟过来,陆有为受伤只是一个诱饵,张谊指使杨度打伤陆有为不仅仅是报复赵院主,他更是给我们挖了一个大陷阱。”

苏亮和段瑜对望一眼,两人都是绝顶聪明之人,他们同时反应过来,异口同声道:“聚众游行!”

范宁点点头,“我回来后仔细看了看校规,第一次擅自聚众请愿是警告,第二次就是直接开除。

赵院主肯定不会开除我们,那么张谊就有了对付赵院主的借口,他可是有杨县丞为后台。

一旦赵院主不再担任县学教谕,那么张谊作为资格最老的副教谕,又有县丞支持,必然是他接任县学教谕,这就是他打的如意算盘。”

苏亮和段瑜倒吸一口冷气,这一招太毒辣了。

“那我们该怎么办?”苏亮问道。

范宁淡淡一笑,“张谊也做了一件蠢事,他不该利用杨度来出手伤人,这必会使他作茧自缚!”

苏亮没听懂,急道:“你能不能再说得明白一点!”

范宁笑了笑,对两人提议道:“明天下午,我们去看高县令审案吧!”

第一百零六章 看高县令审案

范宁在窗台外点燃了一支长时香,一更时分,苏亮和段瑜已经入睡,两人床上传来均匀的呼吸声。

范宁虽然已十分疲惫,但他依旧强忍困意,耐心等待消息。

这时,窗台上传来一声轻微动响,有人低低‘嗤’一声,范宁立刻翻身起床,从抽屉里取出一张叠成长条型的纸条,从窗缝递了出去。

窗外人接走纸条,很快便消失在黑暗之中。

范宁一颗心落地,回躺在床上,不多时,他也悄然入梦。

.......

一更时分已过,谷风书院首席教授张谊却久久难以入睡,他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兴奋过。

一切正如他的所料,范宁果然带着大批新生来勤学楼抗议示威了。

校规第二条写得很清楚,未经县学同意,擅自聚众闹事或者游行示威者,第一次劝说警告,第二次将开除组织者和主要参与者。

张谊很期待明天范宁第二次带领新生们再来游行抗议,那时就看赵修文怎么处理?

张谊年近六旬,在县学出任教授已快三十年,八年前,他在刚升为县丞的杨涵支持下,出任副教谕,谷风书院首席教授。

从此,钱财便滚滚而来,每年他仅仅利用旁听生的名额便揽财数千贯,同时谷风书院挂着一百多名混子生,也让他每年收钱一千余贯。

这还不算,还有弟子逢年过节的孝敬,也使他收入不菲。

别的三名首席教授名下弟子只有二十余人,都是最优秀的学生,而他的弟子却有百人之多,基本上都是富家子弟,只要肯出钱孝敬,他就会收为弟子。

当然,张谊也有自己的优势,他有一个在府学当教谕的兄长,每次都会参与平江府解试出题。

张谊因此会得到某些暗示,使他每次科举都能押中一两道解试题,因此名声在外,每年投靠他的学生自然趋之若鹜,让他赚得钵满盆满。

尤其在科举前夕,不拿出五十贯的孝敬钱,休想上他最关键的两节秘课。

张谊爱财如命,尤其酷爱黄金,甚至比他父母还重要。

他舍不得吃,舍不得穿,生活节俭,每一文钱他都十分吝啬,他把收刮的钱财全部兑换成黄金,秘密收藏起来。

八年来,他已经攒下三千两黄金,足足重两百斤,装在一口铁皮箱子里。

张谊关好了门窗,从腰间取下一串钥匙,一连打开十几把大铁锁,推开了一扇小门。

里面是一间很小的屋子,大概只有三四个平方,放着一口包裹着铁皮的大木箱子,上面也有一把沉重的大锁。

他开了大锁,慢慢推起箱盖,顿时一阵闪闪金光扑面而来,一块块金锭闪烁着迷人的光泽。

张谊眼睛中闪烁着贪婪和迷醉,忍不住‘嘎!嘎!’的笑起来。

他忽然想起一事,笑容慢慢消失,脸色变得铁青。

他‘砰!’一声合上箱盖,咬牙切齿道:“断人财路如杀人父母,赵修文,我看你怎么逃过这一劫!”

........

陆有为包扎了伤口后,便由兄长送回家去休息两天。

学生们恢复了正常的作息,次日中午,范宁和苏亮、段瑜二人来到吴县县衙,观摩县令审案。

宋朝生活在城市中的百姓以好打官司而出名,张三偷了李四晾晒的芝麻,李四穿的鞋有点像张三去年丢失的,屁大的事情都要打官司告状。

至于各种合同纠纷、各种买卖纠纷更是层出不穷,因此也养活了大量靠诉讼为生的牙人和讼师。

百姓打官司也十分便利,收费也便宜,找个牙人,把自己心中的不满诉说一遍,拿出百余钱,然后不用管了。

剩下的事情牙人会帮你办妥,他会找讼师写诉状,又跑来征求你的意见,不满意打回重写,满意了按个手印。

牙人再去找讼师递交诉状,然后就等着开审。

诉状一般交给押司,押司整理好后再交给县令,诸多邻里扯皮官司,县令若实在顾不过来,也会交给押司去调解。

一些稍微重要的案子才由县令审理,可就算这样,县令也是每天穷于应付各种案子,忙得上茅厕的时间都没有。

好在刑事案件县令审理不多,杖刑以下的犯罪才由县令审理,徒刑以上的犯罪,则由知州判决,再由各路提刑官来进行巡查监督。

范宁三人刚来到县衙,县衙大堂前,看热闹的闲人已经挤得里三层外三层,想进去找个适合的位子,估计比较困难。

这时,范宁忽然听见有人叫他,“范少郎!”

范宁一回头,只见一个身材魁梧的男子站在自己身后。

“陆都头!”

范宁很惊讶,身后之人居然是都头陆有根,他不是跟李云去江宁县了吗?怎么还在吴县?

陆有根表情有些尴尬,苦笑一声道:“在下现在是副都头,主管弓手。”

弓手就是捕快,如果说都头是公安局长,那么现在陆有根就降为刑侦大队长。

县衙内一共三个副都头,一个管弓手,一个管手力,也就是普通衙役,还一个管解子和脚力,就是负责送信。

“那现在都头是谁?”范宁又笑问道。

陆有根摇摇头,“还没有定下来。”

他见左右无外人,便低声对范宁道:“县令和县尉在掰腕子呢!”

范宁点了点头,对陆有根笑道:“这两位是我的同窗,这些天我们正在学律法,便想来实践一下,看看高县令审案,不知陆都头是否方便安排一下!”

陆有根很了解范宁底细,是朱大官人最为看重,而高县令就是朱家的门生,有这层关系,相信高县令一定会很乐意接待范宁。

“范少郎等着,我去给你通报。”

“大家让一让!”

陆有根推开闲人挤了进去,范宁给苏亮和段瑜使个眼色,三人也跟着挤了进去。

今天审案并不在大堂上,而是在大堂旁边的院子里,两名讼师正唇枪舌箭斗得激烈,而两名原告和被告,则悠悠然站在一旁,俨如也在看热闹。

原告把打官司没放在心上,被告也没当回事,等审理完后,两人回家依旧各做各的。

宋朝恐怕是历朝历代官威最小的一个朝代,尤其是县衙,开放、亲民,整个审案除了县令高飞坐在亭子里,其他人都站着。

原告和被告也没有下跪,而是在各站一边,原告还端着牙人奉上的茶,不时喝上两口。

这时,陆有根附耳对旁边的押司说了两句,押司点点头,随即向县令高飞小声汇报。

高飞也看见了范宁和他的两名同窗,笑了笑,让押司安排他们坐下旁听。

陆有根搬来三张椅子,笑道:“三位小官人请坐,在下有点事,先出去了。”

“陆都头随意!”

范宁带着苏亮和段瑜坐了下来,很快,两名手力给他们送来茶水。

苏亮很惊讶,低声问道:“范宁,你认识新县令?”

范宁微微笑道:“前几天一起吃过饭,仅仅认识而已。”

两人不再多问,一起看县令审案。

案子很简单,原告和被告是邻居,过完年后,原告将新年剩下的肉食和鲜鱼腌制成咸肉咸鱼晾晒在房顶上,结果前两天发现都失踪了。

原告认为,除了被告家可以方便偷走外,其他都不可能,蟊贼若能上房顶,也不会只偷咸肉和咸鱼。

范宁三人听得兴趣十足,县令高飞却听得哈欠连天,又不得不打起精神审案。

“你们两个讼师就不要吵了,吵来吵去就是三碗豆腐,豆腐三碗,甚是没趣,让原告和被告上来,本官问他们几句。”

被告姓李,家里是做豆腐的,高飞问他道:“押司去你家看过,你家推开天窗就可以直接上屋顶,确实比较方便,而且你家灶房内也有几块咸肉,你怎么说?”

被告是个公鸭嗓,他左手一叉腰,右手一挥,用独特而高亢的声音道:“这个道理不对,平江府哪家过年不腌一点咸肉,我家的咸肉当然是我自己腌的,再说能上房顶又不光是我家,四周那么多野猫,县君为何不审审它们?”

高飞点点头,又问原告,“被告认为是周围野猫偷了你家的咸肉和咸鱼,你怎么说?”

原告姓张,二十余岁,是个眉目清秀的读书人,家在城外有百亩良田,靠收佃租过日子。

原告眉毛一挑,愤怒道:“学生知道是被猫偷走,而且就是他家的黄猫偷走,那一带都是他家黄猫的地盘,别的猫不敢靠近。

这些天他家黄猫天天夜里在窗外嚎叫,严重影响学生温习功课,请县君以偷盗罪将黄猫捕走。

另外,他们夫妻总是在三更半夜磨豆腐,也极为影响学生读书,学生去年秋闱已不幸落榜,不想下次秋闱再落榜。”

外面看热闹的百姓都哄堂大笑,范宁三人也笑得前仰后合。

段瑜捂着嘴笑道:“这个原告很有意思,他其实不是告邻居偷肉,是嫌邻居太吵,包括邻居家的猫也恨上了。”

范宁笑道:“这就叫钓鱼式执法,不放几条鱼,黄猫怎么会犯罪?”

苏亮竖起拇指,“高明,还是读书人厉害!”

高飞哑然失笑,点点头对被告道:“读书人日夜攻读,确实很辛苦,本官责令你夜里把猫关在笼中,不准它嚎叫,若原告再来告状,本官就要派人捕猫了。”

被告满脸沮丧,只得躬身道:“小人遵命!”

高飞又对原告道:“你读书虽然辛苦,但他们做豆腐也很辛劳,半夜磨豆腐很正常,我让他们尽量小声,你也要体谅他们,另外你晚上早点睡觉,日夜颠倒,以后考试怎么办?”

“学生记住了!”

高飞又道:“至于咸肉咸鱼失踪,状告邻居证据不足,立案依据也不充分,本县不予受理,本案就此了结!”

“先退堂,休息半个时辰!”

高飞随即命人把范宁三人请到后堂叙话。

第一百零七章 闻弦知雅意

后堂上,高飞请范宁三人坐下,又让人重新上了茶。

高飞苦笑一声,“当县令就是这么无聊,整天审一些鸡毛蒜皮的案子,而且还没个尽头。”

范宁笑着安慰他道:“县君审案其实是便于了解民间疾苦,所以自古就有‘不领州县,不能入省台’的说法,这是县君的资历啊!”

高飞点点头,“话虽这样说,可如果县中的事务都接触不到,总觉得这个县令当得不踏实。”

高飞还正想找个人替自己给朱大官人传传话,范宁来得正是时候,只是旁边还有两个外人,有些话不能明着说,所以说得比较含蓄。

他实际上就是暗示范宁,他现在被架空,拿不到县中实权。

范宁当然听懂他的言外之意,他感觉这个高飞的依赖性有点重,什么都想靠朱家。

那可不行,如果事事都靠朱家帮忙,最终会被人小看。

这个县令书生气还是稍重了一点,看不透问题的本质,枪杆子里面出政权的道理也不懂。

为什么被动,为什么被架空,不就是因为没抓住枪杆子吗?

想到这,范宁笑道:“县令嘛!学生的理解就要靠手下去做事,做出成绩来,功劳就是自己的,我觉得县令会用人才是关键。”

高飞心念一动,这小家伙话中有话啊!

他捋须微微笑道:“朱大官人常常夸奖你年纪虽小,头脑却比成人还要睿智,你可能替我出出主意?”

范宁笑着对苏亮和段瑜道:“看看我们的县君,居然要我这个县学生出主意!”

苏亮和段瑜坐在县令面前,两人心中十分紧张慌乱,早已六神无主,哪里还像范宁这样谈笑自若,他们像两尊泥塑一样,傻呆呆地望着范宁。

范宁又回头对高飞笑道:“学生听说县都头之位还空着,县君为何不让陆都头继续做下去?”

李云调去江宁县,却对陆有根食言,没有带他一起去上任,马县尉恨陆有根背叛自己,便趁新县令未上任之际将他降职为副都头。

他想让自己的心腹张环出任都头,但都头必须由县令来任命,这个职务高飞也想要,只是他一时没有合适的人选,所以都头之位一直空着。

范宁提出建议,实际上就是暗示高飞可以继续用陆有根为都头。

但高飞却听说这个陆有根是马县尉之妻的同乡,尽管陆有根几次向他表达忠心,他不敢轻易启用。

“范少郎好像很熟悉这个陆都头嘛!”

范宁微微笑道:“陆都头原本是陆墓镇的耆长,和马县尉的妻子同村,当初正是得到马县尉提拔,他才成为都头。

不过陆都头深得前任李县君器重,他对李县君也忠心耿耿,得罪了不少人,但陆都头确实是一个能干可信之人,学生建议县君给他一个发挥才干的机会。”

范宁其实说得很明白了,陆有根不是马县尉的人,而是前任县令李云的心腹,为人忠心,值得器重。

高飞暗暗点头,如果是这样的话,这个陆有根倒是可以考虑考虑了。

高飞喝了口茶,又笑问道:“县学有什么趣事?”

范宁就在等他这句话,便笑道:“昨天县学发生了一件事,不知县君感不感兴趣?”

“什么事情,说来听听?”

这时,苏亮和段瑜终于明白范宁来县衙的真正目的了,原来是要引入强大外援,他们两人精神一振,也跟着在旁边补充。

三人很快便将昨天发生的事情圆满的说了一遍,同时指出张谊设计陷害学政赵修文,想取而代之。

高飞沉吟一下问道:“杨度是杨县丞的侄子?”

“正是!”

范宁故作愤恨道:“张谊的后台就是杨县丞,每年给杨县丞进贡无数钱财,有了杨县丞的支持,他才敢在县学为所欲为!”

高飞心中怦然而动,他已经明白范宁的暗示了,想抓杨县丞的把柄,可以从张谊着手。

他担任县令快一个月了,天天审案,县衙的主要文吏也不向汇报,都是向县丞杨涵汇报政务。

高飞对县里情况不熟,完全就是一抹黑,被县丞和县尉架空,令他心中苦闷不已,他几次想去找朱大官人诉苦,但又有点不好意思。

今天范宁的到来,就如一阵初春的及时雨,不仅给他推荐了可分去县尉大半权力的都头,还暗示县丞的把柄。

让他怎么能不又惊又喜?

高飞笑呵呵摆了摆手,“杨县丞可是清正廉明的好官,你们还是孩子,我就当你们是童言无忌,这些话可不能随便在外面乱说。”

苏亮刚要再辩解,范宁却一把拉住他,这种话点到为止,对方闻弦知雅意就够了,确实不能多说。

范宁又将话题转到张谊身上,“这个张谊在县学名声极坏,捞钱肆无忌惮,被大家称为张黑刀,如果县君不信,可以把今年他推荐的旁听生拉出来考一考试,就知道他有多黑心了,如果县君觉得合适,杨度也可以一起考试。”

高飞点点头,“县学的一些不良行为本官也有所耳闻,本官早就想整顿整顿,只是没有时间,好吧!本官会尽快介入。”

就在这时,陆有根匆匆奔到堂下禀报:“启禀县君,长洲县送来涉案文牒。”

异地送来的涉案文牒一般是指受害者或者凶手是吴县人,需要吴县协查。

高飞一怔,“发生了什么事?”

“长洲县朱楼附近发生了一起恶性伤害案,吴县县学的一名学生被人打断双腿,凶手已逃匿。”

范宁不露声色问道:“居然是县学生?叫什么名字?”

“学生叫做杨度,好像是杨县丞之侄。”

高飞一下子站起身,“怎么会这样?”

他怀疑地看了一眼范宁,简直太巧了,范宁刚刚在说杨度,杨度就出事了。

范宁一摊手,“不关我的事情,我和杨度无冤无仇,县君可别怀疑我!”

陆有根小声道:“卑职很熟悉这个杨度,他这些年欺凌弱小,做了不少恶事,恨他入骨的人多得去。”

高飞已经认可了范宁的推荐,这件事陆有根应该向马县尉汇报,他却直接向自己禀报,由此可见陆有根确实可用。

高飞点点头,对陆有根道:“这件案子本官就交给你去办,做得好,升你为都头!”

陆有根大喜,抱拳行礼,“卑职立刻去处理!”

陆有根转身匆匆去了,高飞对范宁笑道:“林欲静而风不止,看来这件事还真无法拖下去了,我明天一早去县学。”

范宁再次落井下石,笑道:“县君可以在县学设个举报箱,相信会得到很多有用的线索,另外要及时隔离张谊,不能让他和某人见面。”

高飞捋须欣然点点道;“然也!”

......

三人告辞走出县衙,苏亮笑嘻嘻揽住范宁脖子道:“范宁,干得漂亮啊!张谊挖陷阱等着咱们,咱们就从后面杀他个出其不意!县令查他老底,看他这次往哪里逃?”

段瑜却一脸疑惑道:“奇怪,会是谁打断杨度的双腿?”

范宁眨眨眼睛,“我也不知道,不过这事很痛快对不对?”

“简直太痛快了!”

段瑜笑逐颜开,“而且还不违反校规。”

三人一起大笑起来......

走到校门口,范宁提醒两人道:“学校肯定要进行排查,你们别忘了,我们今天下午可是在县衙,有县令给我们作证!”

........

消息传得很快,一个时辰后,陆有根便带着平江府节级罗梅以及三十几名两县弓手进驻县学。

杨度被人打断双腿,只能算是普通伤害案,但因为杨度是吴县县丞的侄子,案子就变得严重了。

进县学询问只是办案的流程之一,看看能不能从询问中得到什么线索。

很快,两位都头便得知昨天在剑社中发生的事情,陆有为一家成为怀疑的重点,其余鹿鸣书院和谷风书院的学生都要一一询问。

甚至包括院主赵修文和其他几名教授,也要接受询问。

勤学楼议事堂门外排着长长的队伍,五十多名鹿鸣院下舍生排成三队,依次进去接受询问,他们是第三批,在他们之前谷风书院下舍生已经询问过了。

学生们在外面窃窃私语,每个人眼中都十分兴奋,杨度被人打断双腿,不知是谁干的,简直大快人心。

“据说下手的好汉没有抓到!”

“废话!若抓到了,还要询问我们吗?”

“我是说根本就没人看见是谁下的手,那杨度喝得醉眼朦胧,也什么都没看见。”

“说不定是他自己喝多酒,从台阶上摔下来,自己摔断了腿。”

学生们七嘴八舌议论,这时,房间里有人喊道:“下面三个,范宁、苏亮、段瑜,请进来吧!”

范宁给两人使了个眼色,三人走进议事堂接受询问。

=====

【推荐票不太好,向大家求求票!】

第一百零八章 内讧初生

只见正面坐着一个黑脸大汉,身穿红黑差服,头戴纱帽,长得相貌堂堂,陆有根就坐在一旁。

陆有根见他们三人进来,便小声对大汉说了两句,应该是证明他们三人下午在县衙。

罗梅摆摆手笑道:“例行公事,以免上面说我们办事不尽心。”

“也对!”

陆有根便柔声对范宁三人介绍道:“这位是平江府节级罗官人,因为杨度的案子影响较大,他又是县学学生,所以要询问学生,寻找线索,你们不要太紧张。”

“三位小官人请坐!”罗梅笑了笑道。

范宁三人坐下,三人都显得有点紧张,紧张才是常态,不紧张倒有点问题了。

“你们认识杨度吗?范宁先说。”

范宁点点头,“认识他。”

“那关系很熟吗?”

范宁又摇了摇头,“我们不是一个书院,上课也不在一起,吃饭也隔得很远,平时没有什么交集。”

“但有谷风书院的学生说,刚入学时,杨度讥讽过你?”

范宁哼了一声,“他们谷风书院的新生都讥讽过我。”

罗梅点点头,“也就是说,你和杨度本身没有恩怨?”

范宁想了想道:“我和他没有私人恩怨,但他昨天打伤了我们鹿鸣书院的学生,我气愤不过,便号召大家一起去抗议!”

罗梅笑了笑,他之所以问范宁多一点,也就是这个原因。

“你多大了?”罗梅又问道。

范宁想了想,“九岁或者十岁,我官府记录是九岁,但我娘说我是一月出生,虚数应该是十岁了,具体多大我也有点糊涂。”

罗梅望着一脸单纯的范宁,不由哑然失笑,不管是九岁还是十岁,这么小的孩子怎么可能懂得买凶伤人,自己确实有点草木皆兵了。

“好吧!最后再问你一个问题,你今天下午在哪里?”

范宁不慌不忙道:“今天下午,我们三个去县学看县令审案,学习律法,高县令和陆都头都能为我们作证!”

“可以了!”

旁边书吏将询问记录递给范令,范宁看了看,便在询问记录上按下自己的手印,转身出去了。

........

就在罗梅询问学生的同时,在教授张谊的居处,张谊也在接受另一种更加严厉的询问。

询问他的人,却是县丞杨涵,杨涵刚刚看了侄子的伤势,他心中又恨又怒。

他恨侄子不争气,又跑去朱楼买烈酒偷饮,又听说他昨天打伤府学陆教授的儿子,在县学引起掀然大波,一时间,他恨不得杨度死了才干净。

怒是有人居然敢在长洲县打伤自己的侄子,这还把自己放在眼里吗?

杨涵双管齐下,一方面逼官府破案,另一方面动用所有渠道,令吴县蛇鼠去打探消息,如果有人花钱买凶,他立刻就能查出来。

“张教授,我可是把侄子交给你,这才入学多久,你就给我带来这个消息,你让我怎么看你?”

杨涵语气很冷淡,但冷淡的语气中却蕴含着强烈不满。

张谊也一阵心慌,他拼命辩解道:“如果在学校里,我会保他无恙,可事情发生在长洲县,我也鞭长莫及啊!”

“哼!你的意思是说,他是在路上被人看不顺眼打伤的?难道就完全和你一点关系都没有?”

杨涵的责问让张谊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他连忙道:“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这几天我应该禁止他出门,是我疏忽了。”

杨涵冷笑一声,张谊还是在避重就轻。

“那你说说,害我侄儿的人是谁?”

张谊擦擦额头上的冷汗道:“首先值得怀疑之人就是赵修文,他要给陆家一个交代,给学生一个交代,在校规无法办到的情况下,他只好剑走偏锋,买凶伤人,他其实才是最大的嫌疑人。”

杨涵不露声色,又继续问道:“其他还有谁有嫌疑?”

“其次就是陆有为的父亲,他为了给儿子报仇,买兄伤人很有可能?”

杨涵摇摇头,“绝不会是他,他去杭州访友,现在还不知道儿子受伤的消息。”

“那会不会是他的长子陆文泰?”

“陆家兄弟都是胆小懦弱之人,昨天他兄弟受伤,他连为兄弟讨个说法的勇气都没有,你觉得他会买凶伤人?”

显然杨涵不相信这件事是陆家所为。

张谊想了想又道:“要不就是范宁干的,他昨天率领一群学生来讨要说法。”

杨涵重重哼了一声,“你和范宁有私怨可别把我侄子扯进去?我侄子和他无冤无仇,甚至进县学之前他们就根本不认识,他为什么要害我侄子?”

“或许是因为陆有为的缘故,毕竟陆有为也是延英学堂出来的,和他一起参加过县试选拔赛,他是在为陆有为出头也说不定!”

杨涵脸上露出一丝讥讽的笑意,“是吗?你认为范宁和陆有为的私交很深,有着多年的同窗情谊,是不是这个意思?”

“我觉得是!”

“看来你是两耳不闻窗外事啊!你知道徐绩的事情吗?”

张谊挠挠头,半晌道:“好像徐重的孙子也叫徐绩。”

杨涵摇了摇头,“我告诉你吧!徐绩、吴健和陆有为三人一直是范宁在延庆学堂的死对头。

就因为他们三人作梗,范宁险些连参加县士选拔赛的资格都没有得到。

可你说范宁居然为了陆有为而买凶伤害堂堂县丞的侄子,你觉得我会相信吗?”

张谊愣住了,他真不知道范宁和陆有为还有这么复杂的关系,他第一天遇到范宁时,见范宁和陆有为在一起,便以为他们二人是好友。

他也一时想不到还会有谁是嫌疑人,半天说不出话来。

这时,杨涵冷冷道:“我倒想问问你,你为什么让我侄儿去打伤陆有为,是觉得我侄儿头脑简单、冲动,容易受挑唆,对吗?”

张谊浑身冒冷汗,后背全湿透了,他结结巴巴解释道:“这个.....县丞误会了,我并没有专门让杨度去做这件事,我只是对一群弟子交代,没想到杨度居然主动请缨。”

杨涵摇了摇头,这个张谊是把自己当傻瓜吗?以为自己看不懂他的心思?

杨涵脸上似笑非笑,但目光却冷锐地逼视着张谊。

“其实我倒觉得还有另一种可能,或许张教授发现今天学生并没有聚会示威,使你的如意算盘落了空。

你不甘心自己苦心积虑策划的计谋失败,为了得到你梦寐以求的教谕位子,你便觉得有必要再施苦肉计,嫁祸给赵修文,使我迁怒于赵修文,替你搞掉他,张教授,是不是这样?”

“嘶——”

张谊连退几步,倒吸了一口寒气,原来杨涵是在怀疑自己。

张谊顿时怒道:“你把我当成什么人了,我会对你侄儿下手?”

“哼!你是什么人我很清楚!”

杨涵目光凶狠地盯着张谊,他心中早已认定张谊才是最大的嫌疑人,打断自己侄子的腿,嫁祸给赵修文。

“你为达到目的从来不择手段,当年你告发许教授是丁谓同党,炮制了一些所谓的证据,让平江府前来调查许教授,逼他不得不辞去谷风书院首席教授职位,然后你取而代之。

这次你为了搞掉赵修文,还有什么卑劣的手段做不出来?”

张谊的脸一阵红一阵白,怒气冲冲道:“你别忘了,我们是一条船上的人,我为什么要害你侄子?”

“你若不想害我侄子,为什么要利用他作你的工具,教唆他去打伤陆有为,毁他的名声,陷我于不义?”

张谊顿时语塞,他利用杨度,只是想到此人头脑简单,易怒易暴,下手狠辣,却从未考虑过杨度叔侄的名声。

这会儿杨涵又想要名声了,难道外面有什么风声,杨涵想利用他侄子受伤之事,来和自己撇清关系?

心中越想越有可能,张谊的脸渐渐变得狰狞起来,咬牙冷笑道:“你拿了我那么多钱,你还要想要名声?”

杨涵脸色大变,他恶狠狠盯了张谊良久,冷冷道:“我不懂你在说什么,我从未拿过你一文钱!”

说完,杨涵便转身快步离去。

张谊气得重重啐了一口,负手在房内来回打圈,杨度出事着实令他焦头烂额,究竟是哪个王八蛋干的,居然让杨涵怀疑到自己头上来了?

........

第一百零九章 县令来视察

次日一早,县都头陆有才继续陪同罗梅询问县学学生,县令高飞也被杨度案惊动,来到县学视察。

学政兼教谕赵修文带着一群教授赶来县学大门,欢迎县令来学校视察。

众人见了礼,高飞微微叹道:“很是惭愧,本县上任一个多月了,还是第一次来县学视察,整天审案,把一些大事也耽误了。”

赵修文连忙笑道:“县君是百姓父母官,为百姓分忧是理所应当,应该由我们向县君汇报,是卑职失职!”

当然只是这样说说,教育属于县丞的职权范围,作为学政,赵修文平时是向县丞汇报。

至于县令,抓一些大事就够了,像涉及科举的县士选拔赛之类,日常事务还是由县丞负责。

高飞点点头,“昨天听说县学出了一些事情,作为一县之令,我想来了解一些情况,希望没有打扰县学的教学活动!”

赵修文连忙道:“今天县学正好停课一天,学生们都在宿舍自习,县君来得很是时候,请随卑职前往议事堂。”

高飞笑了笑,又看了看张谊,“这位就是谷风书院的张教授吧!”

张谊连忙上前行礼,“在下正是!”

“据说张教授押题很准,久闻大名了。”

“哪里!哪里!侥幸而已。”

高飞呵呵一笑,“一起去坐坐吧!”

“各位教授,一起去聊聊!”

高飞热情地向教授们发出邀请,众人纷纷响应,跟随着高飞前往勤学楼。

张谊更是兴致高昂,县君居然单独点自己的名,可见他对自己的重视,他心中竟生出一种想法,假如县丞倒掉了,再跟着这位县令混,其实也很不错。

赵修文心中却有一种说不出的感觉,这位县君看似为了杨度之事而来,但直觉却告诉赵修文,恐怕事情没有那么简单。

众人走进宽敞的议事堂,赵修文请高飞坐主位,其他人都有自己的位子,众人寻位坐下。

高飞点了点头道:“陆都头和平江府罗节级都率人进驻县学,事情恐怕大家都已经知道,其实我个人认为,有点小题大做。”

议事堂顿时响起一阵窃窃私语声,大家都没有想到,高县令居然是这个态度,认为小题大做。

赵修文站起身道:“大家请安静,听县君继续训话!”

议事堂再一次安静下来,高飞继续道:“杨度是在校外被打伤,学生的不幸固然值得同情,但把调查扩大化,波及每一个学生和教授,影响县学教学,影响学生读书,并不值得提倡,所以本县会要求罗节级今天停止调查,撤出县学。”

议事堂内顿时响起了热烈的鼓掌声,这时,一名助教匆匆上前,低声对张谊附耳说了几句。

张谊愣了一下,连忙对高飞道:“县君,陆都头派人来要求我去接受询问,这....这合适吗?”

高飞笑了笑,“张教授是杨度的师父,估计是要问上几句,也算是例行公事,张教授尽管放心前去,我会吩咐罗节级,询问尽量从简从短。”

张谊无奈,只得起身向外走去,几名衙役上前道:“请张教授这边走。”

张谊哼了一声,跟着几名衙役向后面的退思楼走去。

张谊就这样糊里糊涂被带走了。

高飞脸色一变,冷冷道:“本县上任第一天,就有家长向本县投诉,说县学有教授鬻卖旁听生名额,多年来屡禁不止,尤其近几年日益猖獗,县学乌烟瘴气,本县也是读书人,对这种行为深恶痛绝,所以本县准备用三天时间彻查此事......”

大堂内一片哗然,所有人都震惊万分,大家都没有想到县令会在这个关键时刻出手。

赵修文先是目瞪口呆,但随即大喜,他和张若英交换一个眼色,两人心中都忍不住内心的激动。

多少年他们提出整顿县学风气,都被杨县丞以‘拖’字诀不了了之,或者走走形式,一阵风后依旧照常。

这次赵修文清理混子生,就遭受了杨县丞施加的压力,要求他每一个人都要进行谈话,要确保学生是自愿离去。

这实际上又是在变相破坏,试问哪个学生会自愿离去?

就看这次县令出手,能不能扭转县学的风气了。

赵修文当然也知道高县令插手县学的目的,但县官之间的权斗他不关心,他只关心能不能扳倒张谊,彻底整顿县学秩序。

赵修文连忙起身表态,“县君的意见非常正确,也非常及时,县学出现这样那样的问题,作为教谕,我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但无论如何,我会全力配合县君整顿县学秩序。”

众教授纷纷表态,支持县君整顿秩序。

高飞点点头,“人在河边走,怎能不湿脚?个别教授或许一时糊涂,收了点好处,不过本想一向以救人为主,只要不太严重,把问题交代清楚,本县既往不咎,但如果问题严重,你就只能自求多福!”

赵修文问道:“不知县君打算从何入手?”

高飞笑了笑道:“我会在县学门口放一只大木箱,鼓励学生和家长们检举揭发,个别问题严重的人我已经控制住了,请大家放心检举,本县绝不是走走过场!”

教授得到县令的明示,纷纷精神振作,回去准备材料。

高飞对赵修文和张若英笑道:“两位请稍等片刻,有些具体事务,我还需要和两位商议。”

........

县令抵达县学彻查卖学、张谊已被控制的消息很快便传遍了整个县学,一时间有人欢喜有人忧。

此时,县学上下都已经忘记了杨度受伤之事,几乎所有人都在关注县令清肃贪腐、整顿学风。

次日一早,县学继续停课,罗梅率领平江府的弓手撤离了县学。

宿舍里,只有段瑜和范宁在闲谈,苏亮跑出去打探消息。

“范宁,昨晚我见你在窗外点了一支香,你在做什么?”

范宁暗吃一惊,有屏风遮住,他怎么能见到自己点香?

范宁故作镇静笑道:“你没发现夜里有长脚蚊吗?”

段瑜奇怪地笑道:“现在才春天,哪来什么蚊子?”

“那是你没生活在乡下,乡下一连四季都有蚊子,只是夏天多一点,春天蚊子虽不咬人,但会你耳边嗡嗡叫,骚扰睡眠。

前两长脚蚊天已经出现了,我估计是从窗缝里钻进来,所以在窗台上点一支长时香。”

这个解释有点牵强,段瑜将信将疑,这个天气居然有蚊子,他还真没见着。

他心中还有点好奇,想再问几句,这时,门忽然推开了,苏亮从外面奔了进来。

他激动万分道:“最新消息,木箱子里已经收集到一百多封揭发张谊的信件,张谊这次真的完了。”

“会有这么多?”段瑜有点不相信。

范宁笑道:“差不多,我估计很多都是那些混子生写的,他们在县学呆不下去,又想把钱要回来,大都会写信举报。”

“范宁说得对,应该还有不少交了大钱当旁听生,最后考不上科举,心中不甘,肯定也会写信举报。”

范宁忽然想起了四叔范铜钟,不知他有没有写封信举报张谊?

这时,段瑜又问道:“张谊交代了吗?”

苏亮摇摇头,“这个不太清楚,有传言说他交代了一部分,反正我听说高县令在亲自搜查张谊的房间呢!”

听到最后一句话,范宁眼中流露一丝难以察觉的笑意。

.......

张谊家在长洲县,不过他本人在县学也一处住房,而且他大部分时间都呆在县学。

张谊喜欢黄金在县学是出了名的,大家都知道他捞取的各种好处都换成了黄金,这几乎是公开的秘密。

上午时分,高飞带着陆有根以及十几名弓手在赵修文和张若英的引领下来到了张谊在县学的住处。

张谊的住处非常简陋,只有一张床,一张桌子、几张椅子和一只书架以及一口箱子。

被褥和衣服都很陈旧,这让高飞的眉头一皱,“这个张谊这么节俭?”

张若英摇摇头,“他不是节俭,是吝啬,出了名的吝啬,对别人吝啬,对他自己也吝啬,是个典型的守财奴。”

张谊的住处只有里外两间屋,找一圈也没有看见装黄金的箱子,这时,陆有根推开书架,发现了背后的异常。

“县君,在这里!”

陆有根喊了一声,众人纷纷向里屋走去,只见书架背后出现一扇小门,上面挂着一把大锁。

陆有根从口袋摸出一把粗大的钥匙笑道:“这把钥匙是在他贴身搜到的,我还奇怪,他贴身揣着这把钥匙做什么?原来是用在这里。”

“打开它!”

高飞心中也有点期待起来。

陆有根将大锁打开,推开了门,里面房间很小,但略有些光线,是从一扇气窗透进来。

在房间正中放着包裹着铁皮的大箱子,众人眼前一亮,传说中张谊金箱果然在这里。

陆有根上前摸了一下,却发现箱子上没有锁,连锁扣都没有,他便直接推开了箱盖。

箱子里顿时闪烁着耀眼的金光,里面全部都是一块块金锭,众人顿时一片惊呼。

赵修文和张若英交换一个眼色,传说居然是真的。

这时,陆有根把金块从箱子一块取出来,清点了一下,回头对高飞道:“每块黄金重一斤,一共五十块。”

才五十斤!赵修文心中迅速盘算一下,五十斤大约八千贯钱。

这和他们估算的两三万贯钱相距甚远,至少应该两百斤才对,怎么才五十斤?

难道张谊狡兔有三窟?还是张谊并没有想象中的那样贪?

高飞关心可不止是黄金,他急忙问道:“看看还有没有别的东西?”

陆有根把箱底摸了一遍,忽然道:“好像有夹层!”

高飞精神一振,期待地伸长了脖子。

陆有根掰开箱底的夹层,里面发现了三封信,他连忙把信取出来,递给了高飞,高飞看了看,忍不住得意地笑了起来。

他要的就是这几封信。

“还有没有别的物品?”高飞又问道。

“其他物品没有了!”

“好!把黄金放回去,贴上封条,搬回县衙。”

.......

【求推荐票!!】

第一百一十章 最重之权

张谊被秘密关在县学附近的一座民宅内,他昨晚一夜未睡,双眼熬得通红,心中充满了绝望。

昨晚陆有根盘问他到半夜,他除了承认逢年过节会收取学生的心意外,其他指控一概不承认。

对于高县令想要的东西,他更是坚决否认,他现在就指望县丞杨涵来救他。

这时,门‘哗啦!’一声响,都头陆有根走了进来。

他似笑非笑地看了张谊一眼,“张教授昨晚睡得还好吗?”

张谊哼了一声,没有睬他。

陆有根坐了下来,淡淡道:“今天高县令光临了你的县学宿舍,你房间书架背后的风景不错啊!”

张谊脸色大变,声音都变调了,大喊:“你们不能随便进我的房间,我不是罪犯?”

“那你解释一下,你那箱黄金是怎么回事?”

张谊尖声大叫一声,扑了上来,陆有根一抬脚,脚板顶住了他的小胸脯,轻轻一推,张谊一个趔趄,后退几步,一屁股坐在地上。

他又急又恨,不知该怎么办才好,索性躺在地上嚎啕大哭起来,一双小腿在空中乱蹬。

“你们杀了我吧!我不活了!”

陆有根蹲在他面前冷冷道:“控诉你的信件到目前为止,已经有一百五十封,我们又搜到了黄金,人证物证俱全,按照大宋律,你这个罪肯定是杖一百,流放琼州,不过高县令念你是读书人,想给你个机会,就看你自己能否争取了。”

张谊一骨碌坐起身,嘶声大喊道:“把黄金还给我,我什么都说!”

“你这人真是愚蠢,那些黄金是赃款,怎么可能还给你给?我实话告诉你,在你箱子下搜到三封信,其实高县令已经不需要你的口供了,只是他可怜你,给你一次机会。”

陆有根又冷冷道:“你是聪明人,只要县令和县丞达成妥协,所有的黑锅就由你来背,只有写一份揭发信,县令才有从轻处罚你的理由。”

张谊彻底胆寒了,他想到杨涵认定是自己害了他侄子,肯定让自己背黑锅,绝不会轻饶自己。

他索性也豁出去了,“好吧!我写,我写就是了!”

陆有根大喜,命人拿来纸笔,张谊当即写了一封揭发县丞杨涵收受自己贿赂的控诉书,并签字画押。

这封控诉书在配合那三封杨涵的信件,就形成了完整的证据链,杨涵就很难翻身。

陆有根看一下控诉书,有点奇怪地看了张谊一眼,摇摇头道:“你这人送礼倒是大方,自己只捞八千贯钱,却送礼一万贯。”

“你说什么?”张谊一下子愣住了。

“我们在你房间只搜出五十斤黄金,不就是八千贯钱吗?”

张谊像雷击一样的呆住了,陆有根不理睬他,匆匆赶去县衙交差。

大门轰然关上,外面哗啦锁上了铁链。

张谊忽然冲上前,抓住窗上木栅栏拼命摇晃,向县衙方向嘶声大喊,“高飞,你才是天下最贪最黑心之人。”

.........

县令高飞插手县学之事,县丞杨涵是昨天下午才得到消息。

而那时,张谊已经被转移走,便秘密关押起来。

杨涵此时已顾不上自己侄子之事了,高飞的偷袭令他措手不及,一方面他四处寻找张谊的下落,另一方面他派人去通知张谊的兄长。

张谊的兄长是府学教谕,杨涵希望借他的手向高飞施压,放出张谊,不料从昨天到现在,张谊的兄长却始终保持沉默。

杨涵昨晚去拜访了马县尉,不料马县尉妻子告诉他,县尉去太湖公干了,这两天都回不来,显然也是刻意躲开。

杨涵昨晚几乎是一夜未睡,他被这件事弄得焦头烂额,他怎么也想不通,一直碌碌无为的高飞突然变得厉害起来了?

杨涵当然不会认为这是范宁等三个年少县学生来看审案带来的效果。

他们或许是神童不假,比同龄孩童聪明一点,早熟一点,学识丰富一点。

但如果说一个县令连权力斗争也需要几个乳臭未干的孩童来指点,打死杨涵也不会相信。

杨涵觉得应该是自己侄子出事,使一直忍隐不发的高飞抓住了机会,就像高飞自己所说的,他其实早就接到了家长的告状信。

想来想去,只有这个原因。

高飞就像毒蛇一样伏在一旁,装作碌碌无为的样子麻痹自己,他却伺机而动,机会一到,便一剑穿心。

杨涵感慨高飞的厉害,比前任县令李云厉害多了,李云不过是仗着他的后台强大,这个高飞才是老奸巨猾,善于伪装。

此时,杨涵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负手在官房内走来走去。

“你们到底找遍没有?”

杨涵对几名手下吼道:“难道他会飞上天吗?”

几名手下面带难色,“启禀县丞,吴县太大了,我们只有几个人,根本就找不过来。”

杨涵能用的手下确实很少,高飞把陆有根拉过去,大部分衙役都被高飞控制了,县衙里只剩下寥寥三四个衙役,其他衙役都被陆有根以各种理由派了出去。

杨涵叹了口气,早知道自己就不该怕得罪马县尉,抢先把陆有根拉拢成自己心腹多好。

就在这时,外面传来一声重重的咳嗽,随即传来县令高飞的声音,“杨县丞有没有空?”

杨涵呆了一下,连忙迎出来笑道:“高县令怎么来了?”

高飞呵呵一笑,“正好闲得无事,来找县丞说说话!”

杨涵当然知道高飞来者不善,哪里是闲来无事,分明是向自己摊牌。

杨涵心中顿时有一种不祥的预感,很可能高飞手中已经有了对自己不利的证据。

此时他已没有选择余地,只得干笑一声,“县君很少到我这边来,稀客啊!这边请!”

杨涵请高飞到会客堂坐下,又命人上茶。

“令侄子情况如何?”高飞关切地问道。

“感谢县君关心,正在请名医调治,听说木堵镇有个姓范的医师接骨治伤很有名,我已经派人去请了。”

“那凶手有没有眉目?”高飞又问道。

杨涵摇摇头,苦笑一声道:“但见平江府只集中在吴县进行调查,却丝毫不调查长洲县,便知道他们的调查只是走走过场,迟早还得交给我们,不过我已隐隐猜到是谁干的了。”

“是谁?”高飞连忙问道。

“是县君绝对想不到的一个人,就是我侄儿的恩师张谊。”

高飞吓了一跳,“怎么会是他?”

杨涵冷冷道:“此人卑鄙狠毒,为上位不择手段,他想当教谕,便打伤我侄儿嫁祸给赵修文。”

“县丞可有证据?”

杨涵摇摇头,“如果有证据的话,我早就不放过他了。”

高飞心中却不以为然,杨涵这是在刻意和张谊撇清关系呢!

以为说张谊几句坏话,就能让自己手下留情,未免想得太天真。

高飞喝了口茶,这才缓缓道:“这两天我在县学调查一些学生家长投诉张谊鬻卖县学名额之事。

调查下来的结果可谓触目惊心,谷风书院已经成了肮脏交易之地,八九十名连《论语》和《孟子》都背不出来的学生,堂而皇之在县学里混日子,每年给张谊十五贯钱,就成为他的门生。

还有很多旁听生,为了得到县学名额,便行贿张谊数十贯到百贯不等,已经成为公开的事实。

这么多年他肆无忌惮地收钱卖学,严重破坏县学秩序,却始终不被查处,令人痛心疾首,也让人百思不得其解。”

杨涵脸上挂不住了,“这件事下官有责任,下官被他的假象蒙骗,导致县学失去秩序,下官一定会好好反省此事。”

高飞取出了张谊的口供,递给杨涵,“杨县丞不妨看一看。”

杨涵接过匆匆看了一遍,脸顿时胀成猪肝色,把口供望桌上重重一拍。

“简直胡说八道,我什么时候收过他的钱?他只是答应帮我侄子进府学,仅此而已,县君不会真的相信这条乱咬人的疯狗吧!”

高飞似笑非笑地看了杨涵一眼,淡淡道:“在搜查张谊房间时,我发现了三封信,居然是县丞写给他的信,信中内容简直让人难以置信。

不过,我怀疑是张谊伪造的书信,冒充县丞的笔迹,不知县丞有没有印象,两封是五年前写的,一封是去年写的?”

杨涵顿时如一盆冰水迎头浇下,浑身寒彻刺骨,他想起来了,他在外地公干时是写了几封信给张谊,要求他把卖名额的钱至少分给自己一半。

而去年写的信是把五个学生介绍给张谊,要他安排入县学,这封信虽然不涉及到钱,但只要一查,自己的老底就暴露了,这五个学生,他可是收了五百贯钱的好处。

杨涵心中又慌又乱,颤抖着声音道:“肯定是假冒的,我没有写过这样的信。”

高飞故作长长松了口气,如果是这样就太好了,我就可以放心上报给朝廷,请御史下来调查。

杨涵呆住了。

好一会儿,他心中长长叹息一声,看来自己不付出代价是不行了。

“其实我非常支持高县令来吴县主持政务,本来县衙有些重要的职务需要调整,但高县令一直很忙,不如趁今天这个时间,我们好好沟通一下。”

既然杨涵已经让步,高飞也不再客气了。

他呵呵一笑,“具体政务本来就是县丞的事情,我怎么能随便插手,这样吧!我稍候推荐一名主管户籍房宅的押司,其他事情就不过问了。”

杨涵惊得目瞪口呆,高飞居然要主管户籍房宅的押司?

一般县衙有三名押司,他们掌握实权,是县衙职务最高的文吏,相当于县长助理。

三名押司中一人掌管民诉案件,这是县令的助手。

一人管田赋税籍,这是县丞的助手,负责督促税赋。

由于田租赋税都是直接交给各路转运使,县里不准妄动,征到赋税再多也和县里没有关系,然后朝廷再根据预算拨付给各县运行经费以及人员俸禄。

各种酒茶盐糖香料等专卖收入和县里没有关系,由朝廷设置在各地的专门机构收取。

而第三名押司就变得异常重要,具有重要的实际利益,它负责管理户籍房宅以及其他杂务。

要知道每个县都有大量官田和公房,这一块田产房宅出租获得的租金便是各县最大的额外收入,官吏的奖金福利,大量编外人员的工资都要靠它支出。

也算是朝廷默许给地方补充办公经费。

就是吴县县衙的小金库。

高飞点名要这个职位,实际上就是把县衙的财权掌握在自己的手中,再加上他已掌握了都头控制的‘军权’。

这样一来,高飞就把县衙最重要的两大实权控制在了自己手中。

高飞见杨涵半天没有回答,便淡淡道:“如果县丞感到为难,就算了。”

杨涵哪里还有选择的余地,自己把柄捏在高飞手中呢!

万般无奈,他只得点点头,“好吧!下官静候高县令推荐的人选。”

杨涵终于妥协,高飞便从桌上拾起张谊口供,刷地撕掉了。

他微微笑道:“相信我一定会和杨县丞合作愉快!”

第一百一十一章 再次出谋

次日下午,近千名县学生聚集在广场上,听取县丞杨涵宣布调查处罚结果。

谷风书院首席教授张谊大肆收取学生财物,有失师德,将其革除县学,所得财物一律没收,作为县学伙食补助。

由谷风书院资深教授王泰接任谷风书院首席教授职务。

第二是接受学政赵修文辞去兼任的县学教谕之职,专职学政,改由鸿雁书院首席教授张若英出任教谕,同时保留赵修文作为鹿鸣书院首席教授的职务。

范宁淡淡地注视着县丞杨涵,他心如明镜,既然是由县丞来宣读处罚结果,那必然是高飞和这位县丞达成了妥协。

高飞应该得到了他想要的权力。

接下来是教授们的单独训话,学生们解散后便各自回了宿舍。

今天的信息量太大,学生们三五成群,议论纷纷向宿舍区走去。

“范宁,张谊怎么没有被流放?”

苏亮愤恨道:“那个老混蛋居然逃过一劫!”

范宁笑道:“应该是县里不想把事情闹大,一旦张谊面临流放的罪行,那就得改由平江府审理,估计某人的官帽就保不住了。”

旁边段瑜淡淡道:“也不光是这个原因,我听说所有检举信汇总下来的金额才三千余贯,大部分都是逢年过节收受学生钱财,这个罪行判不到流放,最多是杖责,县里给他兄长一个面子,打板子也免了。”

“怎么金额会这么少?”苏亮不解地问道。

“我觉得是大部分人都不肯说吧!在校生若说出来,就得面临退学的风险,外面的人说出来,会影响到秀才资格,基本上都是被清退的混子生检举揭发,想拿回自己的钱。”

段瑜笑了笑,“可惜让他们失望,揭发可以,钱就别想了。”

停一下,段瑜又道:“其实张谊也够惨的,积攒多年的钱被没收了,又被从县学革除,算是身败名裂,其实还不如被流放,至少琼州那边不知道他这些破事,说不定还能在那边重新教授学生。”

“身败名裂,私人都不敢请他上课,回家种地去吧!”

苏亮哼了一声,一回头见范宁在低头沉思,便笑着问他。

“范宁,你在想什么?”

范宁挠了挠头,“我在想杨度的案子,应该以一种什么方式结局?”

“这个还用问吗?肯定是不了了之呗!查不到凶手,又找不到证据,杨度的两条腿就白断了。”

........

回到宿舍,范宁却迎面遇到了陆有为,他脸上裹着厚厚的纱布,范宁关心地问道:“怎么不多休息几天?”

“怕耽误上课啊!”

陆有为将范宁拉到一边,小声问道:“师兄,明天的补课正常进行吧?”

“当然正常进行,如果你不方便,那就别来了。”

“不!不!不!我一定要来,准时到。”

说到这,陆有为将一只纸卷递给范宁,“这是我族兄让我给你的。”

“你族兄是谁?”范宁好奇地问道。

陆有为挠挠头笑道:“你认识的,都头陆有根。”

范宁吓一跳,“陆有根是你族兄?”

“奇怪吗?我也是陆墓人,那边姓陆的,基本上都是同宗。”

范宁打开纸卷看了看,点了点头,陆有根要找自己,在他的意料之中。

........

半个时辰后,在聚仙酒楼二楼的一间雅室内,都头陆有根亲自给范宁斟满一杯酒,笑眯眯道:“这是普通的米酒,很淡,你喝一点无妨!”

他又对旁边族弟陆有为道:“你脸上有伤,就不要喝酒了!”

陆有为连忙摆手,“我不喝酒,喝点茶就行了。”

“陆都头怎么想到请我喝酒?”范宁笑问道。

“当然是感谢你!”

陆有根感慨道:“若不是你给县君说好话,县君怎么会再启用我?”

范宁摆摆手笑道:“这是你自身能干,你镇得住弓手和手力,别人不行,高县令只是刚来不了解情况,时间久了,他还是会用你。”

“时间一久,就轮不到我了,我心里有数呢!若不是你的推荐,高县令绝不会信任我。”

“陆大哥,咱们是老交情了,当初若不是你,我怎么能得到奇石馆的镇馆之石?说起来我还要谢谢你,来!我敬陆大哥一杯。”

陆有根暗暗竖起拇指,这个小官人真会说话。

“好!以后小官人有什么需要我出力的地方,尽管来找我,我一定会尽力帮忙。”

两人喝了杯酒,范宁又不露声色问道:“听说张谊的黄金只有五十斤,是不是太少了一点?”

“五十斤黄金还少?”

陆有根瞪大了眼界,“那可是八千贯钱啊!我这一辈子都挣不到这么多。”

“那杨县丞怎么说?这批黄金应该由杨县丞处置吧!”

范宁心里有数,高县令或许不太清楚张谊捞了多少钱,但杨县丞很清楚,黄金少了大半,杨县丞怎么可能看不出来?

陆有根摇摇头,“杨县丞没说什么,只是怒骂张谊太贪,把县学搞得乌烟瘴气。”

范宁心中冷笑一声,杨县丞应该提出张谊狡兔有三窟才对,但他却没有吭声,说明他怀疑大半黄金被高县令私吞了。

说不定杨县丞还在为抓住了高县令的把柄而暗喜呢!

这时,陆有根又给范宁斟了一杯酒,迟疑一下道:“有件事情,我想请教一下小官人!”

范宁微微一笑,“是不是杨度的案子?”

陆有根顿时瞪大了眼睛,竖起大拇指赞道:“小官人厉害啊!一猜就中。”

“这个案子平江府一直在吴县调查,最终目的就是为了甩给吴县,我前天就想到了。”

陆有根叹了口气,“这个案子一点线索都没有,让我怎么破?小官人天资过人,给我出个主意吧!”

“陆都头太高看我了,猜谜对联我还可以应对一下,但我怎么可能有破案天赋?”

陆有根想想也对,他狠狠捶一下自己的头,满脸沮丧道:“这个案子我该怎么办?”

范宁见时机已成熟,便微微笑道:“案子我虽然破不了,但我可以提两个建议!”

“小官人请说!”陆有根大喜过望。

范宁这才不慌不忙道:“这个案子破不破,其实县君根本就不在意,这件事涉及张谊贪腐,杨县丞更是希望事态尽快平息,所以案件不了了之才是正常。”

陆有根眼睛一亮,对啊!杨县丞当然不会追究此案,自己怎么没有想到?

“那我该怎么做呢?”

“其实很简单!”

范宁早已替陆有根想好了处理之策,他笑了笑道:“你只要把杨度以前做的恶事一一调查清楚,写在报告上,然后把案子定为意外事件,含糊一点,这个案子就可以结了,相信绝不会有人再翻案,包括杨县丞。”

旁边陆有为低声道:“师兄的意思是说,别人看了杨度做的恶,觉得他罪有应得,就不会再调查了?”

范宁点点头,“这是人之常情,只会为良善者伸冤,绝不会为作恶者翻案!”

陆有根重重一拍桌子,“我知道该怎么做了。”

他起身向范宁深深行一礼,“多谢小官人金玉之言!”

........

范宁回到宿舍夜幕已经降临,他刚到宿舍门口,苏亮便跑了出来。

“范宁,有人在宿舍里等你,已经等了快半个时辰。”

范宁愣了一下,难道是父亲或者二叔来了?

他连忙问道:“是谁在等我!”

“一个姓朱的老者。”

‘姓朱?’

范宁顿时明白了,一定是朱元甫。

他连忙快步向房内走去,只见他的书桌坐着一个须发皆白的老者,正在翻看他的练字本。

正是很久未见的朱元甫,他穿了一件锦袍襕衫,头戴纱帽,看起来气色很不错。

“老爷子,对不起,让您久等了!”范宁走进房间歉然道。

朱元甫放下本子,看了看范宁道:“你应该知道我会来找你吧!”

范宁心知肚明,只得歉然道:“那件事给老爷子添麻烦了!”

“你先把门关上!”

范宁连忙关上门,来到朱元甫面前。

朱元甫脸色阴沉下来,重重一拍桌子,“你是活腻了吗?”

范宁吓了一跳,他不敢说话,垂手站立。

朱元甫眼中怒火迸射,咬牙切齿道:“你知道徐庆是什么人?你知道他之前是做什么的?你居然让他去偷黄金,他若杀了你再吞没黄金,这件事还会有谁知道?”

范宁半晌道:“我其实也考虑过,不过老爷子既然让他做贴身护卫,想必是对他极为信任,所以我才......”

范宁的解释让朱元甫脸色稍稍和缓一点,他又道:“我今天来是要警告你,官场上的事情你以后少掺合,本来我是在考察高飞,你倒好,跑去替他出谋划策。

还有徐庆,他跟了我三年,我从未让他做别的事情,你居然让他去打断别人的腿,还让他去偷黄金,我真搞不懂,你这小脑袋里怎么就这样复杂?”

范宁沉默片刻道:“这件事也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朱元甫狠狠瞪了他一眼,“但最后却让我来替你擦屁股,这批黄金你让我怎么处理?”

范宁脸上露出一丝笑容道:“老爷子可以把它折算成钱捐给县学,用来购买书籍,扩建藏书阁,以后藏书阁里面就有一座朱楼,不是很好吗?”

朱元甫哼了一声,“你倒是会替我考虑!”

话虽这么说,朱元甫也觉得,这个建议似乎还不错。

他又冷冷道:“还有什么事情没有处理好?”

范宁想了想道:“杨县丞恐怕以为这批黄金是被高县令贪墨,以后他可能会那这件事做文章。”

朱元甫摇摇头,“这种事你就不用担心了,杨涵做事一向谨慎,不会轻易上当,他就算一时没看清,事后肯定会复核,那时他就会知道黄金是被人提前取走。

倒是你自己要守口如瓶,不要一时得意泄露出去,回头我再布置一下,把黄金的线索引到张谊兄长那里去,这件事就算了结。”

范宁大喜,连忙躬身道:“多谢老爷子考虑周全!”

朱元甫又叮嘱他,“这件事朱佩也不知道,别在她面前露了口风。”

范宁点了点头,“晚辈记住了!”

........

第一百一十二章 押题

随着县学的教学秩序渐渐恢复正常,这场由剑社学生格斗引发的风波终于平息下来。

县令高飞则成为这次事件的最大收益人,夺得了吴县的‘军权’和县衙小金库的管理审批权。

走出这一步,县令高飞才算真正成为了吴县的实权县令。

时间一晃过去了两个月,这期间范宁回了一趟家,并参加了范氏奇石馆的盛大开业仪式。

朱元甫和周麟两位老爷子将他们圈子里的石友全部请来捧场。

当天便卖掉了上品和精品太湖石七十余块,收入丰厚。

范宁的家又搬回了蒋湾村,木堵镇的宅子则借给二叔一家暂住,蒋湾村的新宅已落成,占地两亩半地,在村中排名第三,仅次于周麟的大宅和蒋员外的宅子。

由于母亲张三娘又怀了身孕,身体不方便,家里便请了三个仆妇和一个小丫鬟。

但对于范宁而言,最重要之事是五月二十日举行的县学增补生员考试。

吴县县学的生员并不仅仅来源于吴县,整个平江府的学生都可以前来报名考试,昆山、吴江、长洲等地的学生都有。

当然,最多还是吴县本地生员。

这次县学增补招生只收五十人,却有上千人赶来报考,二十人中才录取一人,竞争异常激烈。

范宁已经给六名学生上了八次课,效果还是比较明显,他通过分析对比,寻找历年出题的规律,再去除已经连续几次出现的试题。

范宁最终整理出一套由百余道试题组成的题库,要求六名学生用两个月时间全力攻克这百余道试题。

这天傍晚,范宁来到了书铺门口,远远便看见明仁和明礼在书铺内与伙计聊天。

最让范宁头疼的就是这两兄弟,范宁发现他们二人身体内的经商基因太重。

用他们自己的话说,他们母亲怀着他们还在摆地摊,他们生下来就会做生意。

还别说,这两个月他们二人四处奔跑,目标对准吴县数十家二三流学堂。

居然把书店积压打折的上千本科举老书都推销出去了,净赚了四十余贯钱,董员外笑得合不拢嘴,连夸他们能干。

“你们两个!”

范宁走上前没好气道:“再过五天就要考试,你们还不肯消停吗?”

兄弟二人见范宁,两人脸上立刻堆满笑容,跑过来发誓赌咒,“我们早就金盆洗手,在家拼命做题,这些天连学堂也不去了。”

“那你们做的题呢?”

范宁把手伸到他们眼前,冷冷道:“拿给我看看!”

两人面面相觑,明仁连忙道:“丢在家里了,下次带来吧!”

“在木堵镇呢!现在回去拿也来不及了。”明礼也接口道。

“是吗?”

范宁似笑非笑道:“我本来还担心你们没有做过那套试题,所以打算再给你们缩减范围,既然你们已经在家拼命,那就不用我多事了。”

兄弟二人心意相通,立刻一左一右拉住范宁的胳膊,嘻嘻哈哈道:“我们昨天上午才金盆洗手,晚上开始拼命做题。”

另一个道:“主要是题目太难,我们每人才做了一道题。”

范宁哼了一声,“那你们昨天下午在做什么?”

“我们昨天下午去逛奇石巷,一下子没忍住,后来又找金盆洗了次手。”

范宁没辙了,他看了二人半晌道:“你们跟我来!”

范宁把两人带到仓库二楼,他盘腿坐下,对二人道:“你们坐下,我有话要说!”

明仁和明礼坐下,两人挤眉弄眼,待范宁重重哼了一声,两人立刻挺直了腰板,一脸严肃。

“我答应过二叔,帮助你们考上县学,等解试结束后,我们兄弟三人再做笔大生意,几年下来,至少能获利几万两银子,这个提议能让你们动心吗?”

明仁和明礼张大了嘴,半晌,明仁问道:“老二,你信他的话吗?”

“估计他做梦还没醒!”

范宁笑而不语。

两兄弟又对望一眼,明礼一脸疑惑地道:“就算你有这个本事,可这和考县学有什么关系?”

“我答应过二叔,至少要让你们参加解试,说实话,我希望你们能考过解试,拿到举人的资格,成为士绅,将来才能独当一面。”

这时,楼下传来脚步声,其他学生都陆续来了。

范宁指了指脑袋又对他们兄弟道:“如果你们的志向只想卖几本书,做个小买卖,那我不会勉强你们。

但如果想和我一起赚大钱,就跟我拼一把,考上县学,我话已至此,你们自己考虑吧!”

这时,董坤、蔺弘和身材高大魁梧的李大寿走上了二楼,最后上来的是陆有为,他脸上的伤已经痊愈,留下一条淡淡的疤痕。

用他父亲的话说,以后相亲得站远一点才行。

四人向范宁行一礼,“师兄好!”

“大家坐下吧!”

四人坐下,把范宁给他们布置的作业都取出来,交给范宁。

范宁笑着众人道:“还有两次补课就要结束了,就像我第一天给大家说的一样,我们要广泛撒网,重点下钩,所以最后这两次补课就是我重点下钩的时间。”

众人纷纷取出纸笔准备记录,连明仁和明礼也一反平时的大大咧咧,一本正经的认真听课。

范宁取出一只备课本看了看,又继续对众人道:“我仔细考虑过,这次增补考试其实是年初招生考试的一次延续。

那么出题人应该依旧和年初一样,还是由张若英来出题,所以这几天我研究的重点就是张教授出题的特点和规律。

在做论的题目上,张若英已经连续两次出题《孟子》,那这一次会不会改为出题《论语》呢?”

范宁看了看众人,下了结论,“我认为不会,还是考《孟子》!”

董坤举手问道:“师兄认为不会,那应该有依据吧?”

“当然是有依据!”

范宁笑着取出一叠试卷,递给了众人。

“这是十五年前、十二年前和十年前的试题,这三次考试也都是张若英出题,连续三次都是考《论语》,而且都是按照顺序出题,发现这个规律,我们再回头看最近两次张若英的出题。

第一次是六年前县考,他出题来自《公孙丑章句下第二节》,一次是今年年初县考,他出题还是来自《公孙丑章句下第三节》。

那么我可以大胆推断,这次增补考试的做论题,还是考《孟子》,但会不会继续考《公孙丑章句下第四节》,我不敢肯定。

昨天我又去打听一下张若英的上课情况,他前两天给弟子上了秘课,讲的正好就是《孟子》,他给弟子出了一道题,《何谓浩然之气》大家意识到什么没有?”

众人眼睛一亮,蔺弘连忙道:“师兄是想押这道题吗?”

“确实打算押这道题!”

范宁笑了笑又道:“不过这只是其中之一,另外我还想再押一题,题目出自《公孙丑章句下第四节》,我给的题目是:《论孟子以距心之过谏齐王》,做论题我就押这两题。”

众人都纷纷记下了范宁的两道押题,蔺弘又笑问道:“那默经应该押那一篇呢?”

范宁笑了笑道:“既然是张若英出题,要么是《诗经》,要么是《礼记》,这是他最擅长的两门课,既然年初考的是《诗经》,那么这次我认为是考《礼记》。

大家回去把《礼记》好好看一看,尤其重点在《儒行》。

之前第十二年和第六年考的都是《儒行》,我觉得这次还是会考《儒行》。”

李大寿挠挠头,“师兄,还有作诗题怎么办?”

“作诗题我再想想办法,下次上课我再告诉大家作诗题,现在大家把《孟子》和《礼记》拿出来,给我好好背熟刚才说的这两篇。”

第一百一十三章 再访高县令

次日中午,头戴硬角方帽,身穿青衿深衣的范宁来到了县衙。

高县令掌权这两个月吴县的变化颇大。

最明显是治安改善,陆有根率领弓手们抓捕了一大批地痞无赖,在闹事街头公开杖责,每天中午都有地痞无赖被打得哭爹叫娘。

将近一个月的整治,诟病多年的治安不良得到迅速改善。

百姓的眼睛都是雪亮的,同样一个都头在两任县令的管辖下,表现却完全不同。

足以说明现任县令对百姓疾苦的关心远远高于前任。

治安的明显好转迅速为高飞赢得了百姓口碑。

但与此同时,告状的百姓更多了,使高飞每天都忙碌不堪。

范宁到来时,高飞正好审完一个案件,在后堂休息。

高飞听说范宁求见,连忙让人带他进来。

范宁走进后堂,躬身行一礼,“学生范宁参见县君!”

高飞打心底感激这个少年,要不是他两个月前向自己极力推荐陆有根。

要不是他把县学的线索告诉自己,使自己抓到了县丞的把柄,这两个月自己怎么可能过得这么舒畅。

肯定还在权力被架空中郁闷的混日子。

虽然朱元甫告诉自己,对范宁不用太客气,但高飞还是想找个机会好好谢谢他。

高飞请范宁坐下,笑眯眯问道:“范少郎,我们好久不见了,最近学业很忙吧?”

“还好,最近不是很忙,可能是县学要增补新生,原来计划的一次重要考试临时取消了,令学生们皆大欢喜。”

范宁又试探着问道:“高县令知道县学增补考试的事情吗?”

高飞点点头,“前两天张教谕来找过我,和我谈到了县学增补考试之事。”

虽然高飞没有说张若英找他什么事,但范宁还是猜到一定是为了出题之事。

连续四年入学考试的诗题都是由前任县令李云来出,到了新县令这里,如果把这个惯例取消了,一旦新县令知道这件事,是要得罪人的。

再说让县令出一道题,也是为了让县令更加关心县学,如果把它演变为传统,对县学的发展只会有好处。

范宁想了想便道:“我有两个堂兄准备参加县学增补考试,这两天我在帮他们补习,能不能请县令评点一下他们写的诗?”

范宁把蔺弘和董坤写的几首诗递给高飞。

高飞笑了起来,“好!我来看看。”

高飞接过诗稿,略略看了看笑道:“还不错,立意比较新,对春雨的描绘也到位,也融入了自己的情感,虽然略显稚气,但不失为中上之作。”

范宁对蔺弘和董坤写的诗不担心,陆有为也不错,他最担心的是明仁、明礼和李大寿,这三人的基础比较弱。

范宁拿出诗来请教,不过是想切入话题,他笑了笑又问道:“能不能让学生也学习一下县君的诗作?”

高飞心中有点奇怪,范宁怎么会找到自己谈诗?找县学的大儒们请教才是正途,难道这小滑头又有什么意图不成?

打过几次交代,高飞算是比较了解范宁,这小子无事不登三宝殿,找自己必然有目的而来。

高飞心念一动,难道他是为考题之事?

前两天,县学教谕张若英找到他,让他出一道作诗题,并说前任县令已经连续出了四年。

高飞便欣然出了一道题,这件事他已经不放在心上,但范宁跑来谈诗让高飞又猛然想起这件事。

高飞不禁哑然失笑,他便试探着道:“我已经很久没写诗了,前几天你们县学张教谕也来请教我写诗,我当时就婉拒了。”

说完,他目光炯炯地盯着范宁,果然,范宁眼中露出一丝极度失望之色,神情也变得有些沮丧。

高飞顿时明白了,这小子就是来问自己要试题的。

不过让高飞奇怪的是,张若英说这件事是县学隐秘,不宜对外宣扬,那范宁又是怎么知道自己出考试的诗题?

高飞便向范宁笑道:“虽然很想婉拒,但在张教谕一再要求下,我只好又答应了。”

范宁一怔,他忽然意识到自己上当了,高县令是在试探自己呢?他显然已经猜出自己的来意了。

他脸上顿时有点尴尬,打个哈哈笑问道:“不知县君最近对哪方面的诗作内容感兴趣?”

这就等于是在直接伸手要题了,赶紧把题目告诉我!

高飞从来不是一个古板之人,以范宁对他的巨大帮助,给范宁一个暗示不是不可以,只是高飞很想知道,范宁是怎么知道自己出题之事?

“你先告诉我,你怎么会知道张教谕找我做什么?”

范宁挠挠头,只得据实回答道:“前面四年的县试诗题都是贾朝昌的诗,而贾朝昌正好是李县令的丈人,所以我便推断,张教谕最近一定会来找你。”

高飞这才恍然大悟,他还以为是谁泄露给范宁,没想到是他自己推断出来,不愧是县士魁首啊!果然聪明绝顶。

高飞负手走了几步,回头对范宁道:“马上要到端午了,本县最近一直在考虑端午的各种活动,事情比较忙,今天就不陪你了,下次我们细聊!”

说完,高飞呵呵一笑,转身便离去。

范宁心领神会地笑了起来,《端午》,这个考试题目比较有意思!

..........

“大家听我说!”

范宁挥挥手,让六名激动万分师弟都安静下来。

“关于端午的诗,要点就是祭祀屈原,这应该是整首诗的魂,另外,全诗最好不要直接提到‘端午’二字,这就落了下乘。

最好用某种端午的特有之物替代,比如菖蒲、玉粽,或者端阳、五日等等暗示,另外屈原也最好不要直接提及,用汨罗来暗指会更好。

“如果实在不会写怎么办?”范宁明仁举手问道。

“写诗是我们的弱项!”明礼也补充了一句。

范宁着实无语,这两个家伙写的议论一塌糊涂,还得自己帮他们各写一篇,现在诗也不会写,万一自己押题不对,两人岂不是全完蛋?

范宁没理睬他们,他拍拍手掌笑道:“大家现在就写,一首好诗不是一下子就能写出来,而是要经过反复修改推敲,题目我告诉大家了,希望大家都能拿出让我满意的诗。”

众人纷纷拿出纸笔开始各自写诗,范宁在一边走着,看着师弟们冥思苦想。

‘每逢佳节倍多情,汨罗江头艾叶新。’

这是陆有为写的开头,范宁笑着提醒他道:“第一句不错,第二句再推敲一下,有了汨罗就不要再写艾叶,比如可以改为‘山村老店蒲酒新’,就暗示着端午到来。”

陆有为连忙把这两句诗写下来,范宁走到明仁身边停住脚步,歪着头看了看。

“这句‘汨罗无处吊英灵’不错!”

他在明仁的纸上指着其中一句,“可以把它作为第二句,第一句可以写写天气,比如刮风下雨之类,才会使‘汨罗无处吊英灵’成立,还语带双关,比如‘端阳风雨愁江民’,下一句就是‘汨罗无处吊英灵’,下面自己想。”

明仁笑嘻嘻道:“这可是我自己写出来的!”

范宁哼了一声,“有本事就自己写完!”

范宁又走了几步,在明礼身边停住脚步,只扫了一眼,他便恼火地在明礼的头上敲了一记,“‘汨罗无处吊英灵’已经被明仁写了,你再换个别的!”

明礼抱着头不满地嘟囔道:“明明是我想出来的,凭什么要我换?”

求月票!

终于又上架了,一个新的开始,老高在这里向各位恳求月票支持!

老高会以饱满的热情和认真负责的态度写完这本书,恳求大家一如既往地支持!

向大家请求月票!

《大宋超级学霸》求月票!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一百一十四章 县学增补考试

县学增补考试停课一天,天还没有亮,县学门口便聚满了从四面八方赶来参加增补考试的学生和家长。

近千名考生才录取五十人,每个人心中都十分紧张。

范宁已经到了片刻,他正四处张望,寻找他的六名师弟,但看了一圈,没有看见他们的踪影。

“这帮家伙怎么回事?该来了啊!”范宁自言自语。

大门口已经聚集了七八百人,还有不少补习班的学生聚在一起,听取教授的最后嘱咐,人数最多的是刘大儒补习班,足有五十多名学生聚在一起。

“大家要先做议论题,要冷静,按照我的五道押题来做,我已经确定了,这次出题是赵学政,相信这次我一定能押中。”

周围一片窃窃私语声,“真是赵学政出题吗?”

“应该是吧!赵学政已经很久没出现,估计是暂时隔离了。”

范宁暗暗鄙视,赵修文进京办事去了好不好,还隔离呢?

刘大儒补习班庞大的补课生队伍引来大量学生围观,不少学生上前来询问补习事宜。

刘大儒年约六旬,长一张瘦长的马脸,须发皆白,穿一件宽大的儒袍,看起来颇有几分儒雅之气。

他是一名老举人,最早是县学附属学堂的一名教授,后来发现补课商机,便从学堂出来单干,几年下来便渐渐有了名气。

刘大儒补习班已经成立快十年,最初他的学生每年都有三成能考上县学,最多的一年有近一半考上县学,使他名气大振。

不过这几年补习班开始走下坡路,去年和今年年初,六十几名学生只有三名考上县学,前年也只有四名。

这让刘大儒很是焦急,如果这一次考中的学生还低迷,他的牌子恐怕就要砸了。

刘大儒正耐心给学生们讲解他的授徒高论,就在这时,远处忽然出现一阵轻微骚动,只见一队穿着蓝色士子服,头戴纱帽的考生正向列队这边走来。

顿时将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吸引过去了,围住刘大儒身边的数十名咨询学生也纷纷跑去看热闹。

只片刻,刘大儒身边只剩下一人,这让刘大儒身边十分恼火,这些都是什么人?

只见这六名学生不光穿着同样款式的士子服,书袋也统一的白色,每只书袋上都印了一行字,‘三元补习班’。

而且士子服上也印着这七个大字:‘三元补习班’。

大家从未见过将补习班名字印在衣服上,数百名学生纷纷围上去鼓掌喝茶,明仁和明礼还得意地向两边人挥手致意,就仿佛凯旋归来的将士。

他们从刘大儒补习班身边走过,不知在说着什么,众人同时大笑起来。

刘大儒顿时脸色变得铁青,这六个混蛋是在嘲笑自己吗?

大门处,范宁有点哭笑不得,居然还统一了队服,这是谁给他们出的主意,还居然叫三元补习班,为什么不叫范大儒补习班?

“阿呆,你不是在想,这是哪个家伙谁给他们出的主意?”旁边一个熟悉的声音笑嘻嘻问道。

范宁一回头,只见身边不知什么时候出现了一个俊俏的小郎君,不是朱佩又会是谁?

她今天穿了一件同样蓝色士子服,头戴纱帽,蓝色士子服也印着五个字‘三元补习班’。

今天她没有一点化妆,不过她不需化妆也依旧俏丽可人,雪白细腻的肌肤,粉嫩鲜红的嘴唇,高挺的鼻子,一双黑瞳依旧如宝石般的闪亮。

朱佩得意洋洋地指了指自己,“是本衙内给他们安排的,怎么样,是不是有点措手不及?”

范宁笑道:“那你怎么也穿一件补习班的士子服,你可不是补习班的哦!”

朱佩抬起头,她那双斜睨的乌黑眼睛又像是瞅着他的脸,又像是瞅着别的地方,整个脸上洋溢着快乐的神采。

不过她嘴里所说的和她眼睛里所说的又截然不同。

“本衙内是后勤支援,不过要先说明,你那个破补习班,这两个月本衙内可一点没有关注它。”

“破补习班?”

范宁眨眨眼,佯作生气道:“我没听错吧!”

“哼!你以为呢?”

朱佩红艳艳的小嘴撅了起来,对范宁的补习班一脸不屑的样子。

“一共才六个学生,借座破仓库的二楼上课,还有两个心思不在补课上的二道书贩子,要不是本衙内不再买他们的书捐给各学堂,你以为他们会收心?”

“哦——”

范宁这才明白,他还说那两个家伙怎么忽然转性了,居然要金盆洗手,原来里面是有原因的。

范宁挠挠后颈笑道:“看来这一身士子服也是您老人家破费。”

朱佩狡黠一笑,“你要真有诚意,就和我们一样。”

“一样什么?”范宁没有理解她的意思。

“把这个穿上!”

朱佩递给他一只纸袋子,“这是专门给你定做的,你穿上它就算是领情了。”

范宁接过纸袋子,见里面也是一件蓝色士子服,士子服上还可以看到‘补习班’三个字。

范宁欣然笑道:“好!等会儿我就穿上。”

朱佩见范宁没有拒绝自己,她心中欢喜,连忙向几个人挥手喊道:“几位师弟,这边!”

六人快步走到范宁面前,一起躬身行礼,“参见师兄!”

又给朱佩施一礼,“参见小师姐!”

“你们.....”

范宁怔住了,一种疑惑不解从他心中油然而生。

他看看朱佩,又看看他们六人,他们怎么称呼朱佩小师姐,什么时候的事情,自己怎么不知道?

这一刻,范宁忽然觉得朱佩并不是她所说的,并不关注自己的补习班,恐怕她对补习班的关心比自己想象的要多得多。

否则,他们叫起小师姐怎么会这样顺口?很自然地从他们口中说出,就像已经叫过多少次一样。

明仁、明礼得了朱佩的好处,叫她小师姐肯定心甘情愿,李大寿是随他们二人,而陆有为性格懦弱,从来都把自己当做小弟,他也会跟着叫小师姐。

倒是董坤和蔺弘二人,平时那么骄傲的学生,他们怎么会低下头叫朱佩小师姐?

这里面有什么自己不知道的隐秘吗?

范宁忽然有一种强烈的直觉,朱佩肯定早就认识董坤和蔺弘。

这一刻,范宁忽然对他们二人的身世有了几分好奇,他们二人家里到底是做什么的?

就在这时,旁边有人重重咳嗽一声,他一回头,只见身后站着一名身材高大的老者,须发皆白,长得一张马脸。

范宁没见过此人,“你是.....”

“老夫刘通,你们师父是哪位?”

这位刘大儒十分恼火,他着实看不惯六人统一服饰,夺了自己刘大儒补习班的风头。

刘大儒斥责般的口气让范宁心中有些不快,打断别的谈话本身就是一种无礼举动,还居然这么气势汹汹。

范宁心中的不快没有表露出来,他淡淡问道:“原来是刘老丈,不知阁下有什么事?我是他们大师兄!”

“哼!你们师父没教过你们尊老敬贤之道吗?”

这种训斥般的态度让所有人都不高兴了。

明仁走到刘大儒面前,向两边东张西望,“老二,哪里有又老又贤的人?我得赶紧去给他行个礼!”

“我也没看见啊!”

明礼也夸张搭着手帘四下张望,“又老又贤的人到底在哪里呢?”

“你们——”

刘大儒气得七窍生烟,“你们简直太过份了。”

“你们两个,赶紧给我退下来!”

范宁笑了笑,把明仁和明礼拖到后面去,他对刘大儒抱拳道:“我们几个师兄弟要讨论一下考试题目,老丈若没有别的事情,就请暂时回避。”

刘大儒碰了一个软钉子,他正要离去,忽然一眼看见了朱佩,先是一怔,随即眼中露出一丝不怀好意的笑容。

“哟!你们师父蛮会享受嘛!居然还招小娘子当徒弟?”

朱佩身后的剑梅子眼中寒光一闪。

但不等她出手,李大寿速度更快,他一言不发,快步冲到刘大儒面前,捏紧拳头恶狠狠道:“老家伙,你再说一遍?”

刘大儒见李大寿又高又壮,满脸横肉,长得凶神恶煞,他双股不由的一阵战栗。

“哼!回头我找你们师父算帐。”

他丢下一句话,转身便悻悻走了。

董坤走到范宁身边小声道:“师兄,此人就是刘大儒,据说和张谊关系不错,张谊出题那几年,他的很多学生都考上了县学,这几年张谊没有出题,他升学情况一年比一年糟糕。”

蔺弘也冷笑一声,“上他的补习班,一年要交二十贯学费,整个人都掉到钱眼里去了。”

范宁冷冷看了一眼刘大儒的背影,对几名师弟招手道:“好了!他有没有掉进钱眼和咱们没有关系,我也不关心,我现在只关心你们的临场发挥,你们过来,我要再交代几句。”

六人围拢过来,范宁对六人道:“题目我就不多说了,说说考试的注意事项,今天考试,后天上午就要发榜,说明阅卷时间非常紧张,每个阅卷教授都会很疲劳。

所以对考生来说,书法是最重要,就按照我教你们的办法,先在稿子上写上几行,找到感觉后再正式动笔,发现写错字,不要涂墨,在错字上画一条细线,然后在上面写上正确的字.....”

六人连连点头,范宁又继续道:“我再提醒一次,先做默经题,再做议论题,最后做诗题,还有,别忘了写名字,都记住了吗?”

“我们记住了!”六人齐声回答。

这时,钟声敲响,县学大门开启,考生们开始蜂拥着向县学内走去。

范宁一把拉住陆有为,对他道:“你本身是县学生,估计会有人来查你身份,怕你是替考,你最好先把自己的情况给考官说清楚,让他先验你的身份,省得中途打断你,影响你发挥。”

陆有为默默点头,“谢谢师兄提醒,我先去找考官!”

“去吧!冷静发挥,你肯定能考出好成绩。”

六人一起向范宁行一礼,转身进考场去了。

范宁站在校门口,望着六人进了考场,他心中有一种说不出的牵挂,就仿佛自己的命运和他们六人紧紧连在一起。

第一百一十五章 叶子戏

宋朝县学考试和后世一样,有不少家人前来送考,县学大门关上,家人都没有离去,各自找地方休息等候。

不少善于抓住商机的茶馆纷纷跑来摆开了露天茶摊,原本开阔的县学门口广场上很快便摆下了七八座茶摊。

范宁和朱佩也在一家茶摊上找个位子坐下,两人要了一壶茶,几盘点心,

范宁却有点心不在焉,他欠身注视着地面,双肘支撑在膝盖上,手掌在轻轻的摩挲着。

旁边几名家长的议论声传入他耳中。

“张员外,你消息比较广,你觉得今天考试和年初相比怎么样?”

“难度都差不多,关键看是谁出题,我听县学附属学堂的陈院主推断,这次很可能还是张若英出题,议论题应该出自是《论语》。”

“不会吧!年初张若英才出过题,怎么又是他出题?”

“这次增补考试就是年初考试的延续,所以才会是他出题。”

一名家长哭丧着脸道:“完蛋了,我以为是嘉鱼书院韩院主出题,押错题了!”

“如果真是韩院主出题,你就能保证自己押中?”旁边几名家人都笑了起来。

另一边也有几名家长在低声议论。

“哎!我家大郎最弱就是做论题,他在刘大儒补习班读了一年,进步却不大,愁死我了!”

“刘大儒补习班不行了,名声都臭了,我托关系让三郎去长青学堂跟随上舍生一起复习,感觉进步很大,还是得去正规学堂读书。”

“阿呆!”

朱佩见范宁一脸心事重重,便柔声安慰他道:“不用太担心,不管他们能不能考上,你都已经尽力了!”

范宁点点头,苦笑一声道:“我觉得自己就和这些家长一样,比自己考试还要紧张,希望他们都能考上吧!要不然.....”

范宁轻轻叹了口气,如果几人不幸落榜,自己真不知该怎么面对他们,尤其是李大寿,他可是磕头叫自己师父啊!

朱佩忽然抿嘴笑了起来,“阿呆,认识你这么久,我还是第一次看见你失魂落魄的样子,蛮有意思的。”

范宁额头上出现三条黑线,他立刻挺直了腰,向两边看了看,“咦!剑姐呢?她居然不在你身边。”

“她估计去收拾某个为老不尊的家伙吧!”朱佩冷哼一声。

她又瞥了范宁一眼,眼中闪过一丝调皮的神色。

“你以后说话也要对我客气一点,否则剑姐误伤了你,可不关我的事。”

范宁笑嘻嘻道:“我什么时候敢对你老人家不客气,真惹恼了你,恐怕不用剑姐出手,你腰间剑光一闪,范小儒几条小命都没了。”

朱佩听他自称范小儒,不由捂嘴咯咯直笑。

经过朱佩一打岔,范宁的心情也开朗起来,不再担心几个师弟考试之事,他笑道:“坐着也无聊,不如我们找点有趣事情玩玩吧!”

“好啊!我们来玩扇牌儿。”

她立刻喜滋滋的从袋子里取出一副扇牌儿。

范宁玩扇牌儿还是朱佩教他的,只是他手气着实糟糕,每次都输得落花流水。

范宁本想去逛逛吴县的奇石店,没想到朱佩居然要玩扇牌儿。

他心中一阵发憷,只得无奈道:“怎么玩?抢花魁、斗官帽还是叶子戏?”

扇牌儿就是今天扑克牌和麻将的祖先,有四十张牌,分为十万贯、万贯、索子和文钱四种花色,正规的玩法叫做叶子戏,玩法类似于今天的桥牌,一般是四个人玩,是文人喜欢的游戏。

但平头老百姓更喜欢玩简单一点的,比如斗官帽,很像今天的争上游,每人摸十张牌,拼手气、比大小,看谁先把牌出完就算赢,四人、二人都可以玩,赢家通吃,输了几张牌,就掏几文钱。

抢花魁更简单,就是比花色,一次摸三张,谁的花色足谁赢。

因为玩法简单、又有赢钱刺激,所以斗官帽和抢花魁风靡大宋,老少皆宜。

“我要贴小猪头,当然是玩斗官帽!”

朱佩把盒子放在石桌上,将扇牌儿洗了一遍,笑嘻嘻道:“说好了,每输五张牌贴一张小猪头,午饭前不准拿下!”

小娘子手气特好,这两个月打牌,范宁就没有赢过她,脸上常常被贴了五六张猪头。

不过这却是范宁的建议,他囊中羞涩,没钱输给朱佩,便建议贴猪头来做输牌惩罚。

范宁挽起袖子坐上前,“玩就玩,谁怕谁,今天非把你的脸上贴满小猪头。”

第一把牌才出了几张,朱佩便将手中最后两张牌打出来,九十九万贯。

她乌黑的大眼睛里闪露出狡黠的神色,仿佛一颗顽皮的小火星独脚跳着,从一只眼睛跳进另一只眼睛。

朱佩得意洋洋道:“一品亲王,阿呆,很抱歉,你又输了!”

范宁手中还有八张牌没出,他根本没有出牌的机会。

看来今天的手气依然在朱佩那边,才玩了五盘,范宁已经输了十几张牌。

这时,范宁一眼瞥见桌上有张九十万贯,便趁她不备悄悄偷了过来,正和他手中的牌凑足了四张九,九十九万贯九索九文,这叫君临天下,相当于争上游中的四个A炸弹,是牌中最大。

待朱佩打出了一把进士及第,就是三张花色一样的连牌,表示状元、榜眼、探花。

范宁一把押下去,“哈!君临天下,我赢了!”

朱佩手上还有四张牌没打出来,她气得一跺脚,“怎么搞的,你的手气怎么变好了?”

她忽然反应过来了,“不对呀!刚才九十万贯好像是我打出来。”

“你肯定记错了,这把是我赢了,先减掉四张牌!”

“不对!九十万贯就是我打的,我记得清楚,你肯定偷牌了。”

“没有!肯定没偷,是你自己记错了,你是上一把摸到的”

“你肯定偷了!”

朱佩娇声跺脚不依,红润润的小嘴撅得快能挂上油瓶子,“阿呆,你居然耍赖!”

“糖葫芦诶!卖糖葫芦,又香又甜的糖葫芦!”

不远处走来一个卖糖葫芦的小贩,糖葫芦就是北宋中期才刚刚出现,糖浆裹住林檎、樱桃或者金橘,深受大宋百姓喜爱。

朱佩眼睛一亮,立刻跳起来道:“我去买糖葫芦。”

她刚跑两步,忽然想起什么,惊叫一声,回头急忙遮掩她的椅子。

范宁一下子愣住了,他看得很清楚,朱佩刚才坐的椅子上竟然还藏有一堆牌。

范宁气得七窍生烟,这个死丫头,难怪今天她手气那么好,难怪她不让自己收牌,原来她才是耍赖!

.......

下午时分,县学内悠扬的钟声敲响,这是提示钟声,表示离考试结束还有半个时辰。

但提示钟声敲响,也意味着学生可以交卷离场,县学的大门缓缓开启,几名学生先后走了出来。

家长们纷纷站起身,紧张地望着大门处,两名最先出来的学生家长焦急地跑上去,低声埋怨自己孩子干嘛这么早交卷。

这时,范宁看见一名身材魁梧高大的学生从县学里走出来,他不由吓了一跳,李大寿居然是第三个交卷。

李大寿在六个人中写字最快,首先做完试卷也在情理之中,可现在距离考试结束还有半个时辰,范宁还有点担心。

他急忙跑了上去,“大寿,你怎么交卷了?”

李大寿满脸激动,上前单膝跪下,抱拳道:“感谢师兄教诲,大寿没齿难忘!”

范宁连忙扶起他,“快起来,让别人看了笑话!”

他心中忽然一动,小声问道:“难道题目真押中了?”

李大寿激动得连连点头,“三题都押中了。”

范宁大喜过望,连忙问道:“议论题考的是什么?”

作诗题是端午,这个范宁最有把握,默经题他觉得会考《礼记》中的儒行一篇,但范宁最拿不准就是议论题。

他推断考《孟子》中的两篇,一篇是《何谓浩然之气》,另一篇是《论孟子以距心之过谏齐王》。

就不知押准了哪一篇?

李大寿忍不住笑得脸上开花,低声道:“考的是《以距心之过谏齐王》。”

范宁拳掌一击,他心中有一种中了大奖般的幸运,张若英出题果然有规律,这个规律被自己抓住了。

李大寿继续道:“诗题考的是《端午》,默经题有两篇,一篇是《公孙丑章句下第四节》,另一篇是《儒行》第二段,弟子全部都做出来了。”

“那有没有检查?”

“弟子检查了两遍,弟子一个字都没写错,整篇卷子,弟子一个字都没有修改。”

“好!好!”

范宁连说两个好,笑道:“过来坐一会儿,等他们出来,我带你们去吃饭。”

范宁带着李大寿来茶摊坐下,不过他却没想到,李大寿刚坐下,大群家长便将他围得水泄不通,七嘴八舌询问今天的题目。

家长们议论纷纷,不少家人忿然道:“议论题考得太偏了!”

“其实考不算偏!”

终于有人说了几句公道话,“毕竟都是小学塾都要求熟背的内容,再说默经也考了这篇文章,特地提醒考生,说明县学出题还算厚道。”

其实范宁也觉得考得不难,《论语》和《孟子》都是最基础的东西,若连这个都背不下来,哪还考什么县学?

关键是做得好不好的问题,事先押准题目,学生们就能反复修改,甚至得到教授的指点,文章的质量就高了。

范宁觉得只要六人都发挥正常,应该都考得不错。

这时,朱佩将范宁拉到一边小声笑道:“这次如果他们六人都考上县学,三元补习班的名声就打响了,阿呆,我觉得你真可以办个补习班。”

补习班之事范宁不是没想过,但他想的不是办县试补习班,而是办科举补习班,把自己的六个学生继续带上去,帮助他们考过解试。

说不定自己还能办一所学校,培养优秀弟子。

不过现在考虑学校之事,似乎还早了一点。

把自己的三元补习班延续下去,才是眼下该考虑之事。

想到这,范宁笑道:“补习班之事回头再说吧!咱们先看看发榜的情况。”

天才一秒记住本站地址:.。手机版阅读网址:m.

第一百一十六章 大获全胜

考试结束后,紧张的阅卷评分便开始了,近千份卷子使得县学的全部教授都动员起来。

另外还从四大学堂借调了十几名教授参与阅卷。

试卷采用糊名制,只有分数打完后才揭开糊名的纸条,这样就能有效地防止人情分,保证公平录取。

入夜,县学的正楼内灯火通明,数十名教授在紧张地进行打分核对,教谕张若英在大堂上来回踱步,不断和阅卷教授进行简单交流。

“教谕,你看这边!”

一名教授拿着一份试卷对张若英道:“这份试卷的左上角画了一个五角形,像是一个标记,这已经是我看到的第六份试卷了。”

“我这边也有!”

另一名教授抽出几份试卷,“我这几份试卷左上角也有五角形。”

张若英接过试卷看了看,又问道:“这几份试卷答题如何?”

“很一般,首先默经就不全,诗更是拼凑起来的,应该是被淘汰的试卷。”

张若英眉头皱了起来,他有着丰富的评卷经历,试卷上做标记的情况以前经常遇到过,千奇百怪的标记都有,一般是考生留给评卷教授的一种暗示。

偶然一张试卷上做标记很正常,但像今天这样连续八份试卷出现同一种标记,这就有点蹊跷了。

他便高声对评卷教授道:“大家先停一停!”

众教授纷纷停止评卷,回头望向张若英。

张若英举起试卷道:“大家看好,凡是第一张试卷左上角标记有五角形的试卷全部交给我,由我来评卷。”

很快有助教去收集卷子,不多时,张若英的桌上便出现了厚厚一叠试卷。

这批试卷的答题质量参差不齐,但共同点都是第一份试卷的左上角标记了一个五角形。

五角形可不是随手能画出来,而是要精心绘制才行。

“教谕,一共有五十份!”一名助教清点了一遍卷子。

张若英轻轻冷哼一声,心中已明白大半。

这次增补考试几乎都是零散学生报名,而学堂报名一般都是在年初的正式考试中。

出现团体报名的情况只有各个补习班,外面各种补习班大大小小有十几个,但五十人以上规模的只有一家,那就是刘大儒补习班。

这几年刘大儒补习班考上县学人数急剧下滑,这和张谊连续几年没有参加出题和阅卷有直接关系。

张谊已被清理,但难保刘通不会在县学里另外找门路。

张若英最恨这种找门路,拉关系的人,只要他做教谕一天,这种情况就绝不允许出现。

张若英指了指五十余份试卷,对两名助教道:“你们二人来重新评卷,别管之前教授给什么分数,你们只批默经,只要默经有段落遗漏或者错误十个字以上,一律淘汰,剩下的再交给我。”

........

只隔了一天,县学大门前再次挤满了学生和家长,今天上午正式发榜。

在县学大门左边不远有一块巨大的木制牌榜,上方盖有瓦檐,每次考试的重大榜单都会贴在上面公布。

此时,牌榜下站满了等待发榜的学生,刘大儒补习班的学生几乎把牌榜下的最佳位置全部占满,都在窃窃议论着即将公布的榜单。

这次刘大儒将三道题全部押错,令他的学生十分失望,但刘大儒却信誓旦旦告诉众人,他们这次至少有十五名学生被录取。

失望的学生们又心怀一线希望,天不亮就跑来等待发榜了。

范宁和他的六名师弟也已来到县学门口,他们依旧穿着统一的蓝缎士子服,后背上写着‘三元补习班’五个字。

虽然范宁三道题都押中,但如果说他们一点不紧张也是不可能的,就连平时嬉皮笑脸的明仁和明礼都出人意料地沉默了,目光中闪烁着一丝不安。

这时,县学门口忽然传来一阵骚扰,只见几名助教扛着矮梯,手中拿着两卷黄纸快步走来。

榜单终于出来了,数百名学生和家长纷纷闪开一条路,让三名助教进入贴榜,大家又随即涌上来,将牌榜下挤得水泄不通。

一名助教高声维持秩序,“请大家不要着急,等我们贴上录取名单,大家就知道了!”

助教刷上浆糊,登上梯子,将两张黄色的录取名单高高贴了上去。

名单是按照得分高低来排名,待榜单刚刚贴好,人群便如潮水般涌了上来。

两张榜单片刻就能看完,人群中顿时响起一片遗憾的叹息声。

尤其最前面的刘大儒补习班学生们更是沮丧万分,他们五十三名考生,这一次竟然一个都没有上榜。

“骗子!”有人终于低声骂了出来。

李大寿身高体壮,他挤在人群中细看榜单,不断激动万分地回头高声大喊:“董坤,第一名;蔺弘第二名;陆有为第七名;师兄,我是第十名,明仁、明礼,你们是第十九名和二十名。”

李大寿激动得挥动胳膊大喊:“师兄,我们全部考中了。”

他这句话引来周围无数人的羡慕和关注,而不远处,几名师兄弟早已激动地拥抱在一起,他们随即将范宁高高抛起,欢呼着大笑起来。

.......

随着录取名单的揭晓,各种小道消息也随即涌了出来,这几天传得最广的两个消息都和补习班有关。

一个是刘大儒补习班颗粒无收,五十三名学生一个都没有考上,导致家长愤怒声讨,纷纷要求退钱退学。

第二个消息却是一个名不见经传的补习大放光彩。

三元补习班的六名考生全部考中,包揽前两名,并在前十名中占据了四个名额。

这个消息轰动了吴县,引来各种猜测,有人猜测这家补习班很可能是由县学教授开办。

甚至有人怀疑它是被县学革除的张谊开办。

不过,一个劲爆的消息击碎了所有的谣言,有人认出这家补习班的大师兄正是年初轰动一时的县士魁首范宁。

很快,考中第十名的李大寿父亲在一次酒后说出了真相。

三元补习班并没有教授,就是县士魁首范宁给六个孩子补课,让他们在短时间内成绩迅猛提高,最后全部考上县学。

这个消息让无数家长流连于县学大门附近,都希望能找到范宁,请他给自己孩子补课。

虽然家长们的心愿并没有能达成,不过很多家长却因此改变了思路。

与其去找外面形形色色的补习班,还不如找那些高分考上县学的学生来给自己孩子补课,或许学生和学生之间更容易沟通交流。

这天下午,范宁来到了教谕张若英的教授房。

范宁长身行礼,“学生范宁参见教谕!”

张若英站在窗前,望着大门口流连不去的家长们,他半响叹了口气道:“范宁,你真让我难办啊!”

范宁笑了笑,“学生查过校规,没有不许学生在外面办补习班这一条,教谕大可不必为难。”

“我说的不是这个,而是.....哎!”

张若英很无奈地叹口气,长桥学堂年初时一个学生都没有考上县学,这次却一下子考上三个,还是三名成绩中下的学生。

让长桥学堂的吴院主大为不满,上门质问自己,凭什么让他们三个差生入学?

“范宁,我去了一趟长桥镇学堂,看了范氏兄弟和李大寿的成绩,坦率地说,他们离县学的标准还差得远?”

“教谕,请恕我冒昧!”

范宁打断了张若英的话,“我不明白县学考试的意义是什么?”

张若英笑了起来,“我明白你的意思,规则就是规则,既然他们考上了县学,我不会取消他们的资格,我只是担心以后,范宁,你心里应该清楚,他们以后的压力会很大。”

范宁淡淡一笑,“他们六人的未来由我来操心,我会继续帮助他们补习,争取让他们考过解试。”

张若英注视范宁片刻,又道:“我一直有点奇怪,县试的三道题你是怎么押中的?”

“不是我押中,而是张教谕出题有规律,十年以前按照顺序出了《论语》三章,十年以后又按照顺序出了《孟子》两章,我怎么能押不中这次的题呢?”

说到这里,范宁笑了起来,“至于默经,要么《诗经》,要么《礼记》,二十年来教谕出题几乎没有变过,我想谁都可以押中吧!”

张若英一阵汗颜,他是按照习惯出题,二十年下来,他自己都没有意识到,出题已经成为规律了。

“多亏你提醒我,明年不能这样出题了。”

张若英笑了笑,又慢慢沉寂下来,他似乎在想着什么,阳光照在他雪白的发丝上,他头发竟泛起一种晶莹光泽,虽然年迈,却依旧生机勃勃。

良久,张若英问道:“你刚才说,你能帮他们考上解试?”

这才是让张若英深感震惊的一句话。

范宁摇了摇头,“解试这种事情,谁也没有把握一定能考上,我只是说尽力帮助他们!”

张若英松了口气,笑道:“我还真以为你能继续押中解试的题目。”

天才一秒记住本站地址:.。手机版阅读网址:m.

第一百一十七章 两年后的初春

光阴荏苒,一晃两年过去了,时间到了皇佑二年的上元节。

上元节可是大节日,县学放了七天假。

蒋湾村的上元节和平时变化不大,新年的气氛还没有完全褪去,但家家户户又挂上了灯笼。

正月十四一早,范宁便在家仆老元的协助下,将两盏沉重的大红灯笼挂在门头上。

“小官人,慢一点,上面有个铁钩子!”

范宁慢慢将两盏灯笼分别挂上了钩子,轻轻从高凳上跳了下来。

两年时间,范宁足足长高了半个头,身高已超过母亲,大概在一米六五左右,他生日前几天刚过,实岁足足有十一岁。

各地风俗不同,年龄算法都不太一样,按照江南地区民间的算法,范宁过了年虚岁就应该是十二岁了。

两年时光,范宁脸上的稚气也消退了很多,年轻人的轮廓开始显现出来,鼻子高挺,两道剑眉下,目光十分明亮锐利。

他皮肤依旧很白皙,和乡下少年相比,他简直就是一个另类,他肤色像母亲,怎么晒也不会轻易变黑。

范宁到了十一二岁这个年纪,饭量变得很大,总像吃不饱一样,人长得很精瘦,笑起来总给人一种吊儿郎当的感觉。

“小官人,明天要去县城看灯吗?我先去雇一艘船,晚了恐怕就被人定掉了。”老元在一旁笑眯眯问道。

老元是范宁家雇的老仆人,已年过五旬,为人老实本份,他也姓范,和范宁家算是同宗不同族。

他十岁就给人做家仆,做了四十年,换了三个东家,孙子也和范宁一样大。

不过他孙子身体不好,需要长年吃药调养,花费很大,前年夏天,老元夫妻二人便被熟人介绍给木堵镇的范医师家当家仆。

老元做管家,老妻做厨娘,夫妻每月可挣四贯钱,吃住都在主家,对老元而言,在蒋湾村当管家,也算是落叶归根。

范宁有点为难,他是和几个好友约好明天一起看灯,就他不知父母要不要一起去。

他想了想便道:“好吧!先去订船,明天吃完早饭就走。”

“我知道了,小官人放心吧!”

老元转身便去张水根家订船了,张水根又买了三艘船,雇了两名伙计替他跑船,生意很不错。

“宁儿!”

内宅传来母亲张三娘的喊声,“你来陪妹妹玩一玩!”

“来了!”

范宁快步向内宅走去,他母亲张三娘前年如愿以偿地生了一个小娘子,乳名阿多,现在一岁两个月,刚刚学会走路,范宁一回到家就被她缠上了。

范宁刚走进内院,一个穿得像小绵羊一样的囡囡正跌跌撞撞向他奔来,张开小手臂,小脸蛋仿佛笑开了花。

“阿锅!”

小家伙说话还有点含糊不清,阿哥喊成了阿锅。

范宁一把抱起她,笑眯眯指着脸道:“给阿哥亲亲!”

小家伙俨如小鸡啄米似的在哥哥脸上亲了两下,一指门外,就像将军下令一般,“去玩!”

这时,张三娘从房间里走出来,用手擦了擦围裙,对范宁道:“外面风大呢!别出去了。”

范宁一脸为难,“娘,阿妹一定要出去,不去她会哭的。”

张三娘瞪了他一眼,“你就不会想想办法吗?”

范宁无奈,只得回头问小使女阿梅,“用什么办法可以哄她不出去?”

阿梅是蒋墩村人,和范宁一样大,皮肤白皙,长得十分清秀,在范宁家做使女也已快两年。

她捂着嘴笑道:“要么就是骑毛驴,员外就是这样哄她的。”

范宁笑着哄妹妹道:“阿哥给你骑毛驴好不好?”

听说要骑毛驴,阿多改变了主意,开始拉着哥哥的脖子‘驾!驾!’兴奋地叫嚷起来。

.......

起居房,张三娘一边给儿子缝补衣服,耳边却听着媒婆徐氏天花乱坠的介绍。

“许小娘子今年十三岁,比你家小官人就大一岁,我们都是乡里人,都懂得家子婆大一点疼丈夫。”

按照吴县乡下的习俗,一般会早早定下亲事,少郎十一岁以后,小娘子在十岁以后,就可以说媒谈姻缘了。

在定下亲事几年后,少郎到十五六岁,小娘到十四五岁,两家人就可以张罗婚事。

尤其是好的姻缘,一旦到了年龄,说媒的就会蜂拥而至,说踏破门槛也不过份。

范宁家从去年春天开始,各路媒婆媒公便开始络绎不绝而来。

张三娘开始还兴致颇高,可媒婆来得太多,她也有点疲了。

更重要是,张三娘现在已经不是当年的那个无知村妇,她是范员外娘子,是县士魁首的母亲。

儿子每月给她挣近千贯酒钱佣金,存放在朱家银铺内,这笔钱由她掌控,她自己也有仆妇丫鬟,在十里八乡也算是名望人家了。

去年高县令巡视木堵镇,特地来蒋湾村拜访范铁舟夫妇,夸赞范宁为天纵骄子,必成大器。

拥有这样的条件,一般的村姑或者小家碧玉,张三娘怎么还可能看得上眼。

但别人却不知道,张三娘和丈夫极为低调,依旧过着勤俭持家的生活。

谁能想到这样一个缝缝补补的村妇,在朱氏银铺的存银早已超过万两,名下还拥有范记奇石馆这样的万贯名店。

所以大部分人家都是冲着范宁的前途而来,还当范宁家是小户人家。

张三娘用牙齿咬断线头,淡淡道:“其实年纪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品性、容貌和家世。”

徐媒婆一拍大腿,“就是呀!我给你说,许员外女儿的容貌不敢说是比西施,但也不逊色多少,在越溪镇也是极有名气,那个皮肤水灵细嫩,二月的春花还比不上她娇嫩,那双眼睛,就像两颗黑葡萄落进水银里一样,黑是黑,白是白,大娘子,我都形容不出来。

至于品性你一点不用担心,温柔贤惠,将来过了门,保准把你这个婆婆伺候得舒舒服服。

至于家产,许员外亲口给我说,只要这门婚事成了,他拿五百亩地给女儿做嫁妆,让姑爷安安心心读书考科举。”

若是两年前,张三娘还真会动心,但经历了太多的媒婆上门,张三娘早已看透了媒婆的夸大之辞。

有一次她跟媒婆去周墩村拜访周员外的妻女,亲眼看了那个小娘,她才知道什么叫添一分则太白,减一分则太黑,明明就是长了一张病恹恹的黄脸。

至于今天这位媒婆形容许小娘子的眼睛,就像两颗黑葡萄落进水银里一样,黑是黑,白是白,她公公不就这样的眼睛吗?只是葡萄小一点而已。

更重要是张三娘知道了,一旦儿子考上进士,不知会有多少京城的豪门巨富要争着把女儿嫁给他,现在草草给儿子定下婚事,只会毁了他的前途。

况且张三娘对当初那个朱小娘子依旧念念不忘。

“徐媒婆辛苦了,阿梅,给徐大娘上汤!”

上汤就是送客的含蓄说法,告诉徐媒婆,你该走了。

接触这么多媒婆,张三娘也没有什么不好意思,时候一到,她就直接撵人。

徐媒婆见张三娘不肯答应,只得悻悻起身道:“大娘子再考虑考虑吧!若有了想法,让人给我带个口信就行。”

“我知道了,徐大娘慢走!”

丫鬟把徐大娘送走了。

不多时,范宁走进了屋,“娘,妹妹睡着了。”

“我去看看!”张三娘连忙去隔壁看女儿。

终于把妹妹哄睡着了,范宁也累得筋疲力尽,他坐到火盆前,烘烤着冻得冰凉的手。

不多时,张三娘又回来了,对儿子道:“下次把她外衣脱了再盖被子,否则容易着凉。”

“我知道了!”

范宁犹豫一下,便对母亲道:“明天娘要不要去看灯?”

张三娘重新拿过一件衣服缝补,她半晌叹了口气道:“你妹妹这么小,我哪里能出门,等她三岁以后再说吧!”

“我和几个朋友已经约好,我就一个人去了,晚上回来。”

张三娘早已习惯儿子在外求学,对她来说,儿子已经是一个展翅高飞的小鹰,不用她再操心。

她现在整个精力已经被女儿给牵扯住了。

范宁家现在已经被称为范员外家,他父亲范铁舟这两年名气越来越大。

不光是木堵镇的十里八乡,就算在吴县城里也很有名气,去年高县令扭伤脚,还专门派人来请他去医治。

范铁舟去年秋天在木堵镇上开了一间专门的医馆,聘了两名年轻医师坐堂,很多简单的跌打损伤已经不需要范铁舟出手。

这时,张三娘倒想起一事,“对了,上次爹爹说,木堵镇的周员外想请你给他儿子补课,你看.....”

范宁摇摇头道:“娘,我今年秋天就要考童子试,哪里还有时间给别人补课!”

“对哦!你不说我险些忘了,回头我给你爹爹说说。”

“宁儿,你和朱小娘子这两年还有联系吗?”张三娘看似漫不经心地问道。

朱佩的曾祖母前年夏天在睡梦中安然去逝,她是朱贵妃的母亲,她的去世影响很大,连天子也专门派人来平江府吊唁。

老人最后安葬在吴江祖地丈夫的墓旁,整个朱家的丧事整整忙碌了三个月。

朱元甫三兄弟随即在吴江老宅给母亲守孝,连朱佩的父亲也丁忧去职,返回家乡给祖母守孝两年。

朱佩也不得不返回吴江,和父母住在一起,木堵镇朱家已经是一座空府,没有主人居住了,偶然朱元甫会回来一趟,打点一些杂事。

范宁笑了笑,“偶然还有书信往来,我也差不多有一年多没有见到她,估计她快把我忘了吧!”

张三娘轻轻哼了一声,“是你快把人家忘了。”

“哪能呢!”

范宁挠挠后颈笑道:“她还是奇石馆的二东家,我可没有忘记她,不过女大十八变,估计她现在变化很大,见了面,我恐怕都认不出她了。”

“女大十八变要到十五六岁呢!那时女孩儿的变化才大,现在她最多只是略微变化,如果你还认不出,只能证明你把人家忘了。”

“娘,我不会忘记她模样的。”

范宁心中苦笑一声,便站起身道:“那我回房看书去了。”

“去吧!”

张三娘放下针线笑道:“我也要去看看你妹妹,小家伙睡觉喜欢蹬被子。”

第一百一十八章 危局中的机会

范铁舟直到深夜才回家,新年期间各种伤病特别多,每天都累得他筋疲力尽。

张三娘给丈夫脱去外套,关切地问道:“今天又出诊了?”

范铁舟点点头,“横塘乡罗员外的父亲中午不小心摔断腿,我去给他接骨,人年纪大了,治伤就特别累。”

“那有没有顺便去看看老三的丈人?”张三娘又问道。

“本来想去的,时间太晚就没去,哎!陆员外估计熬不了多久了。”

范铁牛的丈人陆员外大年三十族祭回家时,酒有点喝多了,不慎失足落入路边水塘,第二天便一病不起,养病十几天,病情非但没有起色,反而越来越严重。

张三娘也吃了一惊,“有这么严重吗?”

“我今天上午听马医师说的,陆员外十天前就开始咳血,昨天居然还吐血,估计是肺出大问题了。”

范铁舟也是医师,他很清楚肺出问题对病人意味着什么?

“不会是伤寒吧?”

“应该不是,没有传染,不过既然已经到吐血这一步,马医师就让陆家准备后事了。”

范铁舟叹了口气,他当然知道陆员外准备后事对老三意味着什么,一旦陆员外病逝,他身后那份丰厚家产怎么可能不让人偷觑?

想到这件事,范铁舟就有点心烦意乱,他摆摆手,“不说老三的事情了,宁儿呢?”

“估计已经睡了吧!这么晚了。”

“那就算了,今天周员外又问我宁儿帮他儿子补课的事情,你有没有和他谈过?”

张三娘摇摇头,“我和宁儿提过这件事,他说今年要参加科举,没有时间替别人补课,他建议可以插进延英学堂上舍生旁听。”

“那好吧!明天我告诉周员外,确实没办法。”

范铁舟又去看了看女儿,这才烫脚休息了。

........

次日一早,范宁被一阵叽叽喳喳的鸟叫声吵醒。

他住在侧院,占地有一亩,一座小花园加上十几间屋子,目前就只有他一个人住,显得十分空旷。

这两年的大部分时间范宁都是住在县学,只有大的节假日他才会回家,平时这里都空关着。

这时,院子里传来小丫鬟阿桃清脆的声音,“小官人,大娘叫你去吃早饭!”

阿桃是阿梅的妹妹,因为阿梅在范家做使女待遇好,事情也轻松,阿梅的父母便将小女儿也送来范家当丫鬟,主要负责给范宁的妹妹洗尿布,收拾房间之类。

北宋中期,在京城官宦人家做小使女,平均每月收入三贯钱,也就是每天百文钱左右。

普通人家稍低一点,每天八十文钱左右。

平江府则再低一点,各县城大户豪门的使女,每天收入大概七十文钱,到了下面各乡镇,每天就只有五十文,而乡下更是只有每天三十文。

张三娘待人比较厚道,都是按照木堵镇的标准支付工钱,不但吃住和主人一样,另外每年还会做两套好衣服。

所以很多人家还想送女儿给范家做使女,但确实已经不需要了。

范宁家还有个仆妇叫做罗嫂,本村人,她每天负责去给范宁的祖父祖母洗衣烧水做饭,晚上则回家照顾孩子。

范宁来到内宅,使女阿桃给他端来洗脸水,又笑道:“大娘让我给小官人梳头呢!”

他家的两个小丫鬟只相差一岁,模样儿长得很像,一样的皮肤白皙,一样的眉眼如画,清秀可人,但两人的性格却完全不同。

阿梅性格腼腆内向,足足过了一年才和范宁说话,而妹妹阿桃却性格外向大方,范宁第一天回家,她便和范宁有说有笑了。

范宁洗了脸,又坐下把发梢解开,阿桃一边给他梳头,一边委屈地诉说道:“今天是上元节,大娘给我们放假回家,但爹娘不肯,说我们回家也是吃闲饭,还不如多赚几天钱。”

范宁也知道,一般冬至、旦日和上元三大节日,仆人都可以放假回家团聚,主家还要照付工钱。

当然,主人也可以不让家仆回去,但这几天就得付双倍的工钱。

阿梅和阿桃的父母不让她们回家,显然就是在打这个主意。

范宁笑问道:“听说你们家姊妹很多?”

“我们家生了五个小娘呢!我是小四娘,阿姐是小三娘,我们下面还有个七岁的小五娘。

我爹爹一心想生儿子,可今年生了一个是招弟,明年生一个又是招弟,后年生一个还是招弟,一连生了五个招弟。

我爹爹逢年过节就冲我们发火,喝了两杯老酒就哭着喊着说香烟断绝,对不起祖宗,我娘则整天唉声叹气,我们从小就看爹爹脸色过日子。”

小桃口齿伶俐,说得绘声绘色,范宁又笑问道:“那你大姐出嫁没有?”

“说起大姐出嫁,我们姐妹都是一肚子气,明明大姐和水根哥从小青梅竹马,情投意合,我爹爹非嫌水根哥家穷,一心想把大姐嫁到城里去…….”

阿桃越说越气,用篦子往范宁头上重重一敲,范宁痛得一咧嘴,“阿桃,你要是剃脸匠,还不得把剃刀插在我头上?”

阿桃吓得连忙道歉,“小官人,我不是故意的,你别生气啊!”

范宁摆摆手,“阿桃,我给你大姐出个主意吧!让她心想事成。”

“小官人,你有什么好办法?”

阿桃知道范宁是神童大赛魁首,是县学读书的秀才,比村里的教书先生还有学问,听他给自己大姐出主意,她心中顿时燃起希望。

范宁微微一笑,“我给你大姐出两个主意,第一是跟着情郎私奔去外地,等生了孩子后再回来,生米做成熟饭,你爹爹也没办法了。”

阿桃摇摇头,“这个办法恐怕不行,我爹爹早就说过,大姐胆敢私奔,水根哥铁定要吃官司。”

“这个办法若不行,那就要你大姐的情郎付出代价。”

“可他家那么穷!”

范宁摆摆手,“我说的不是钱,只要你大姐生下一个儿子,跟你爹爹姓,你爹爹肯定就会答应这门婚事了。”

“小官人的意思是说,让水根哥当我家上门女婿?”

“不是上门女婿,就是让一个儿子跟外祖父姓,你爹爹做梦都想生儿子,等他有了孙子,这个难题不就解决了吗?”

阿桃眼睛一亮,“对啊!我们怎么都没想到这个好办法?我今天就回去给大姐说一说。”

范宁和小丫鬟聊了半天,这才吃早饭。

吃罢早饭,他便动身去县里看灯了。

范宁坐的乌篷客船客船路过木堵镇,摇摇晃晃向岸边驶去,在岸边远远蹲着两个身材瘦高的家伙,穿着完全一样的衣服,相貌也是一模一样。

“这边!”范宁向两人挥手。

“阿宁!”

明仁和明礼跑了过来,其中一人焦急对范宁道:“今天恐怕没法去县城看灯了。”

“三叔来了,好像被打得蛮惨的。”

“又出了什么事?”范宁眉头一皱问道。

“好像他老丈人昨晚死了,天还没亮,陆家人就过来抢家产,把三叔从陆家赶出来。”

陆员外死了?这个消息着实让范宁感到意外,他还记得两年多以前,为三叔的事情和陆员外斗了一番,没想到才两年,陆员外就死了。

范宁连忙摸出一把钱,递给船夫道:“这艘船我租一天,你就在这里等着!”

范宁跳上岸问道:“三叔现在在哪里?”

“在家里呢!”

“走!我们看看去。”

范宁家在木堵镇的老宅借给二叔一家居住,范铁舟中午也会过来搭个伙。

此时在大院里,范铁牛蹲在地上生闷气,他眼角有一块淤青,混乱中被人用石块砸的。

他老丈人昨晚一更时分病逝,天还没亮,一大群陆家人便涌上门来,他还以为是来给岳父守灵,结果这群人是来抢家产。

混乱中众人一阵撕打,范铁牛寡不敌众,直接被赶出陆家,他只好抱着女儿阿巧来木堵镇找两位兄长商量。

范铁舟安慰他道:“陆家人再横蛮无礼,也不敢做得太过分,毕竟你丈母和娘子还在,何况你还有儿子,他可姓陆。”

范铁牛叹了口气,“我那个丈母娘平时骂我凶,其实也是个没主见的妇人,她娘家的两个兄弟前几天怂恿她把地契捏在手上,说我岳丈去世后,吴家也能分一份家产。”

范铁戈比较精明,他沉思片刻问道:“今天凌晨来抢家产的人有没有吴家的人?”

“有!”

范铁牛肯定地说道:“我丈母娘的两个兄弟都在,我娘子的大舅爹还打了我一拳。”

范铁戈点点头,对兄长道:“很明显,陆家和张家已经勾结在一起,他们首先是联手把三弟赶出去,再考虑怎么分家产。”

这时,外面传来范宁的笑声:“二叔,这是好事情啊,我们应该去摆酒庆祝!”

第一百一十九章 关键人物

“哟!我的东主来了。”

范铁戈连忙笑眯眯把范宁迎进来,“阿宁,今天让你看不成花灯,真的很抱歉啊!”

范宁笑着摆摆手,“没事,看花灯哪有三叔的事情重要!”

范铁舟在一旁问道:“宁儿,你刚才说是好事情,究竟是什么意思?”

范宁微微一笑,“爹爹,这不是明摆着吗?三叔的上门女婿当不成了,这难道不是好事?”

范铁舟和范铁戈对望一眼,两人眼中都闪过一道亮色,还真是这样,他们只想到三弟的不幸,却没意识到三弟的机会来了。

范铁戈兴奋道:“老三,还真的是这样,现在陆家巴不得和你撇清关系。”

“可我舍不得儿子,还有娘子!”范铁牛低声嘟囔一句。

范宁微微笑道:“三叔,这件事我有一个想法,非但不会让你妻离子散,而且还会让你堂堂正正的成为一家之主。”

范宁的头脑早已被大家认可,现在没人把他当孩子看待,范铁戈之所以不让他去看灯,就是要听听他的解决方案。

众人连忙围着他,急声催促道:“快说!什么好办法。”

范宁神秘一笑,便低声对众人说了自己的方案。

.......

范家现在算得上是兵强马壮,除了正当壮年的范氏三兄弟外,还有已经长大的明仁、明礼和范宁。

一艘乌篷客船缓缓从胥江驶入横塘乡的茭白湾村,这里便是范铁牛老丈人的家,船头站着三人,明仁、明礼和范宁。

第一步将由他们三人出手。

在范宁的全套方案中,最关键也是最核心的一环,就是他们必须将三叔的儿子陆敏控制在手中。

船只缓缓靠上码头,村子里很冷清,绝大部分人家都去城里看花灯了,村子里只剩下几户人家还有人。

还隐隐听见村子里有哭声,应该是陆家在办丧事。

范宁见岸边不远处有两个孩童在玩耍,便走上对他们笑道:“我这里有一百文钱,谁帮我做件事,我就把钱给他。”

两名孩童盯着范宁手上黄澄澄的一串铜钱,眼睛发直,半晌一人问道:“要我们做什么?”

“你们认识铁牛大叔吗?”

“就是那个倒插门,阿敏的爹爹?”

“就是他!”

范宁又笑道:“你去阿敏的娘传个口信,就说阿敏爹爹在码头等她,让她过来一趟,说的时候小声一点,别让其他人听到了。”

说着,范宁先给孩童十文钱,“等阿敏娘来了以后,我再把剩下的钱给你。”

“这个简单,我现在就去!”

孩童飞奔跑了,范宁又对另一个孩童道:“你也有赚一百文钱的机会,你去把阿敏叫出来玩耍,我就把钱给你。”

“好啊!”

另一个孩童接过十文钱,撒腿就跑。

范宁便对明仁和明礼笑眯眯道:“能不能把陆敏带来,就看你们二人了。”

“放心吧!”

明仁拍了拍胸脯,“这种偷鸡摸狗的小事,我们兄弟最擅长。”

明礼也眉开眼笑道:“阿敏最喜欢我,我一招手,肯定手到擒来。”

“你们两个别胡说!”船舱里传来范铁牛郁闷的声音。

兄弟二人对望一眼,吐了一下舌头,便跳上岸,溜进村里去了。

不多时,一个披麻戴孝的年轻少妇匆匆跑来,正是范铁牛的妻子陆氏,她心中此时又是伤心,又是惶恐。

伤心是父亲昨晚没有能熬过去,还是去了,令她悲痛万分。

而惶恐是二叔和大舅把整个家把持住了,丈夫被他们打走,下落不明,她一个妇道人家,又担心又害怕,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她听一个孩童说,丈夫在村口小河边等她,她连忙赶来。

“铁牛,你在哪里?”陆氏喊了一声。

范铁牛立刻从船里跳出来,“我在这里!”他抓住妻子的胳膊,夫妻二人顿时抱头痛哭。

范宁在一旁叹口气道:“三叔,现在不是哭的时候。”

范铁牛连忙抹去眼泪道:“娘子,我就问你一句话,假如我另立门户,你还愿意跟我吗?”

“你是我丈夫,我不跟你跟谁?”陆氏呜呜咽咽哭道。

范铁牛点点头,“那好,你先回去,等我把事情处理好,我就来接你,咱们一家四口一定不会分开。”

陆氏摇摇头,“我不回去,我现在就跟你走!”

范铁牛顿时急道:“你爹爹还没过头七,你怎么能离去?”

“我知道爹爹没过头七!”

陆氏又哭了起来,“二叔巴不得把我也赶走,根本不让我呆在灵棚里,出殡也不让我参加,他说我是范家媳妇,已经和陆家没有关系了。”

这时,范宁看见明仁和明礼背着一个小男孩飞奔向这边跑来,后人隐隐听见有人在喊。

范宁知道计划已败露,再不走就来不及了,他连忙喊道:“快上船!”

范铁牛看见儿子,连忙上去把儿子抱上船,陆氏还在发愣,范铁牛一把将她也拉上船。

“铁牛,我还要去收拾衣物。”陆氏有点着急道。

“现在哪里还有时间,我们赶紧走!”

扮作船夫的范铁舟一撑竹篙,乌篷船便迅速离开了岸边,向胥江方向驶去。

这时,奔来几名陆家子弟,指着远去的船只跳脚大声叫骂。

.......

范明仁擦了一把汗,埋怨范宁道:“你的计策一点不管用,陆敏被关在房间里,陆家根本不让他和外面人接触,那小孩找他玩耍,被陆家人吼了一句便跑掉了。”

明礼拍拍胸脯道:“多亏哥哥我机灵,撬开窗子把阿敏接了出来。”

范宁笑眯眯道:“我为什么带你们来,不就是你们善于偷鸡摸狗吗?”

说起来他们还真是运气不错,陆家老小都集中灵棚内办丧事,而村里大部分村民则去县城看花灯了。

否则就算范氏兄弟把陆敏偷出来,也会被其他村民拦截住。

船只没有去木堵镇,而是前往县城,范铁戈已经在长桥镇找老朋友租了一座靠河边民宅,安排给他们住下。

范宁却没有时间停下来喘口气,他随即赶往县衙,去找高县令帮忙。

范宁心如明镜,在涉及最切身的利益面前,在陆家强大的宗族势力面前,任何乡村调解都没有意义。

要想战胜陆家的宗族势力,只能借助官府的力量,毕竟这个时代的村民还是十分畏惧官府的权威,不敢和官府作对。

这是三叔翻身的机会,不管他儿子是姓范还是姓陆,只要是他当家作主,那么倒插门的身份就名存实亡了。

范宁顾不得吃晚饭,雇一辆牛车便匆匆向县衙赶去。

每年的上元节灯会是全体百姓举家欢乐之时,但也是官府最紧张忙碌的时候,防止火灾,防止治安事件,防止偷盗等等。

几乎所有的官员和衙役都出动了。

范宁赶到县衙时,还是黄昏时分,县令高飞正要出门巡视,他也骑一匹马,是朱元甫送给他。

高飞刚要翻身上马,却听见有人在叫他,“高县令慢走!”

高飞回头,只见从不远处一辆牛车中跳下一人,向自己这边飞奔而来。

高飞看得清楚,正是范宁,他心中有点奇怪,这个时候范宁不去看灯,跑来找自己做什么?

高飞很看重范宁,不仅仅是他在两年前帮助过自己,而且在今年秋天即将举行的童子试解试中,范宁和其他九名县士将代表吴县参加平江府的解试。

从某个方面来说,这将代表他的政绩,县令政绩中很重一块,就是为朝廷选贤荐才。

能帮助自己提升政绩之人,高飞当然很重视。

“范少郎,怎么不去看灯?”高飞捋须微微笑道。

范宁跑上前气喘吁吁道:“学生有一件重要家事恳请县君帮忙。”

“什么事情,如果需要耗费时间太多,可以明天来找我。”

“我先简单说一说,请县君给学生出个主意。”

高飞笑了笑,“那你不妨说来听听!”

范宁便将三叔的事情简单地给高县令述说了一遍,最后道:“我三叔一家已经到县城,准备打官司,恳请县令主持公道。”

范宁之所以要亲自来求县令,是因为乡村财产争夺案子一般都是由乡绅调解,县里不会接受这种告状。

范宁就是希望高飞能够破一个例,接下这个案子。

高飞着实有点为难,这种事情如果有了先例,以后跑来告状的村民会层出不穷,说不定乡绅们还会集体去平江府抗议自己伸手太长。

如果不管嘛!范宁难得求自己一次,这个面子有点放不下。

这时,旁边王幕僚小声道:“卑职倒是有一个变通的办法。”

“什么办法?”高飞连忙问道。

王幕僚笑了笑道:“范少郎的三叔不是岳父刚去世吗?他可以以岳父死因不明为理由前来告状。

这个案子就属于县衙的管辖范围了,然后通过调查这件事,顺便把财产争夺案件一并处理了,所有人都无话可说。”

虽然并不算一个高明的主意,但高飞却认可了这个策略。

高飞连连点头,“好办法!”

他又对范宁笑道:“你明白了吗?”

范宁心中大喜,还是朱大官人给高飞介绍的这个幕僚厉害,好一招瞒天过海之计。

他连忙施礼,“学生明白了,明天一早递交诉状!”

天才一秒记住本站地址:.。手机版阅读网址:m.

第一百二十章 范铁牛打官司(上)

横塘乡茭白湾村这两天十分热闹,先是陆家亲戚赶跑了陆员外的女婿范铁牛,女儿和孙子也跟着失踪。

陆家鸠占鹊巢,替陆员外办丧事,大有准备接管陆员外所有家产的架势。

而陆员外妻子吴氏的娘家也不甘财产落入陆家之手,吴氏的两个兄弟带着十几名吴家子弟前来帮助吴氏办理丧事。

女婿范铁牛被赶走,女儿和孙子也跟着逃离,陆家和吴家再也没有任何障碍,开始商量如何瓜分陆员外的财产。

直到这时,一直被两个兄弟忽悠的陆员外妻子吴氏才如梦方醒。

原来陆家和娘家并不是要把财产留给自己女儿,更不是他们口口声声所说,怕范家来抢财产,而是他们自己要瓜分本应该属于自己女儿和孙子的财产。

吴氏躺在丈夫灵前大哭大闹,被她两个兄弟抬进房内,由陆家和吴家的几个女人轮流劝说吴氏。

但陆家和吴家的财产分割也发生了严重分歧,陆家只答应把陆员外的房宅和城内一家店铺分给吴氏养老。

而陆员外留下的六百多亩土地则全部归陆家,由陆员外的几个兄弟姐妹继承。

但吴家却不能接受这种分割方式,他们要求至少一半的土地划给吴氏养老,双方为六百亩土地的分割发生了激烈的争吵。

房间里,陆阿水一拍桌子怒道:“我兄长的土地有一部分是我父亲留下来的,和你们吴家没有任何关系,我大哥走了,这些土地陆家当然要收回。

其他土地也是我大哥几十年一点点攒下来的,把店铺和房宅留给大嫂已经仁至义尽,土地一亩都不让!”

吴氏的大弟弟吴崇义冷笑道:“大家都乡里乡亲,谁不了解谁?你父亲一共留下三百亩土地,你们兄弟一人分了一百亩,两个女儿各给了五十亩,结果你们要钱不要地,我姐夫就花钱把你们手中的土地都买下来,这件事还是我爹爹做的居中调解。

其他土地都是城里酒楼二十年赚的钱陆续买下来,现在看酒楼不赚钱了,你们就想要土地,什么好事情都被你们占尽了,凭什么?”

陆阿水直着脖子吼了起来,“就凭我们姓陆,你们姓吴,土地就是我们陆家的,你们吴家休想拿走。”

就在这时,一名陆家子弟慌慌张张跑进门,急声道:“二叔,官府来人了,来了好多弓手!”

陆阿水一怔,官府怎么来人了?

他在县衙也呆过两年,很清楚县衙做事的规矩,一般只有县令巡视才下乡,除非有什么大事,否则一般弓手都不会过来。

难道是范家?

陆阿水心中忽然一个激灵,两年前发生的那一幕至今还记忆清晰。

这时,他已经听到了都头陆有根粗犷的声音,“所有人都统统闪开,官府查案!”

陆阿水呆不下去了,只得匆匆走到院子里。

只见院子里站满了穿着红边皂衣,腰挎长刀的弓手捕快,灵棚的陆家老小则纷纷躲在另一边,畏惧地望着杀气腾腾的捕快。

陆阿水连忙上前向都头陆有根行礼,“陆都头,好久不见了。”

虽然陆阿水在县衙时常常和陆有根自称本家,但事实上他们并没有什么关系,尤其今天高县令特地有交代。

陆有根冷冷道:“陆敏到县衙报案,说他祖父不明不白去世,事关重大,奉高县君之令,本都头特地下来查案,请你们配合!”

陆阿水顿时又惊又怒,“我兄长分明就是病逝的,哪里不明不白?我知道了,一定是范铁牛怂恿的,他好大的胆子!”

“住嘴!”

陆有根一声怒喝,“有报案就有查案,你是陆阿田的什么人?”

“我是他兄弟!”

陆有根冷冷问道:,“我要见陆阿田的妻子儿女,他们人在哪里?”

这时,吴崇义上前道:“我大姐身体不好,不方便见外人。”

“你又什么人?”

陆有根瞪他一眼,“你是陆有庄的儿子?”

吴崇义连忙摆手,“不!不!我是他妻弟。”

“真是滑稽了,县衙查案,正主却不在,一堆乱七八糟的人倒是积极,我要见正主,他们家人在哪里?”

这时,吴氏披头散发奔了出来,跪在陆有根面前哭道:“官爷给民妇做主啊!”

“你就是陆阿田的妻子?”

“民妇正是!”

陆有根点点头,“你孙子和女儿到县衙报案,说有人欲谋你丈夫的家产,导致他死得不明不白,此案涉及谋财杀人,县君高度重视,令我率弓手前来查案。”

这句话让周围所有人倒吸一口冷气,他们纷纷后退。

陆阿水和吴崇义对望一眼,陆阿水连忙上前道:“陆都头误会了,我兄长真是病故,没有人害他,更没有人谋他的财产。”

吴氏大哭道:“不是为了谋财,你们来做什么?你们还我的女儿和孙子!”

吴崇义急得跺脚,“大姐,这是两码事情,姐夫病故和我们没有关系,我们是怕你吃亏,才来帮你的。”

这时,陆有根脸色阴沉如水,不耐烦道:“不用解释了,我们按照规定办事,首先确认财产,吴大娘,我需要你丈夫名下所有财产证明,请把地契、房契交给我,还要清点家中钱物,我们需要登记造册。”

吴氏指着陆阿水道:“地契和房契都被他抢走了!”

陆有根冷冷哼了一声,“看来果然是涉嫌谋财害命,给我拿下!”

几名弓手一拥而上,将陆阿水摁倒在地,陆阿水愤怒大喊:“我没有谋财害命,我只是代为保管,房契和田契就在房间内。”

“有没有罪,调查后再说!”

不等吴氏开口,吴崇义连忙把地窖的钥匙交出来,“这是地窖钥匙,我姐夫的钱财都放在地窖里。”

陆有根重重哼了一声,吩咐手下,“把东西全部搬出来登记!”

他的手下进了房宅,不多时,将地契和房契取了出来,十几名捕快从地窖里吃力的抬出了几口大沉重的箱子,都是白银和铜钱,已经被贴上封条。

这时,仟作从灵棚里快步走出来,低声对陆有根说了几句。

陆有根点点头,对众人道:“我们会彻底调查陆阿田的死因,在调查结论出来之前,你们可以正常办丧事,至于这些地契、房契和财物,它们将作为证物暂时由官府扣押,一旦调查结束,我们会把它们还给主人。”

陆有根一挥手,“带走!”

捕快们抬着几口大箱子,拿着房契和地契离开了陆家,返回县衙,只留下目瞪口呆的陆家和吴家数十口人。

“我们上当了!”

吴崇义恼羞成怒地对陆阿水道:“县衙分明是来帮范铁牛争夺财产,陆员外,我们该怎么办?”

陆阿水咬牙切齿道:“我就不信高县令敢这么肆无忌惮包庇范铁牛,我要告状,要求拿回属于陆家的财产。”

.......

两天后,陆阿田财产争夺案在县衙开审。

在此前一天,县衙已经结束了对陆阿田之死的调查,证实他死于重病,但由此案引发的财产争夺案却越闹越大。

陆家三十余人联合向县衙提出诉讼,要求将陆阿田的地契还给陆家。

但由于吴氏死活不肯再争财产,使得虎视眈眈的吴家不得不被迫退出了陆阿田的财产之争。

公堂上,一边是陆阿水和他的两个妹妹,一边是范铁牛一家三口。

高飞看了看双方诉状,他先问陆阿水,“陆阿田病逝,他虽然没有儿子,但他有上门女婿,也有女儿,还有自己的孙子,你和姐妹想分兄长的土地,你有什么理由?”

陆阿水虽是讼师出身,可面对高县令犀利的质问,他还是有点力不从心,毕竟他从未考虑过靠打官司来夺取财产,而是想用人多势众的无赖方式,赶走范铁牛,强占兄长的土地。

就算乡绅调解他也自信不会输给范家,何况范家所倚靠的朱大官人已经回吴江了呢?

但他怎么也想不到这件事居然会闹到县衙,陆阿水自知理亏,心中有点退缩,但在族人面前又无法交代,他只得硬着头皮打这个官司。

“回禀县君,我兄长的六百亩田中有三百亩是我父亲留下来,我和两个姐妹都没有得到,我兄长未经我们同意就直接把地契转为他自己所有。

另外,我兄长住的宅子和他在县城里的酒楼都是我父亲留下来,我们都认为长兄虽然有继承权,但长兄去世后,祖产应该由其他兄弟继承,而不应直接交给自己后代。”

陆阿水的妹妹也补充道:“我们不要大哥自己挣的家产,我们只要父亲留下来的财产。”

对方说得也算有点道理,高飞点点头,又问范铁牛一家三口,“你们又怎么说?”

第一百二十一章 范铁牛打官司(下)

范铁牛并不知道陆家的隐秘,他一时有点发愣,但他妻子陆氏却很清楚这里面内幕,她父亲一直在念念叨叨这件事。

她连忙高声道:“县君大人,我祖父分配了财产,但二叔他们要钱,我爹爹是花钱从二叔他们手中买来的。”

陆氏说得不是很清楚,但高飞却听懂了她的意思,他眉头一皱,又问陆阿水,“有这么回事吗?”

“当然有,是请牙人交易,契约还在我家里呢?”陆氏又补充道。

陆阿水着实有点尴尬,他回头看了看两个妹妹,吱吱呜呜道:“时间有点久远,我恐怕记不太清楚了。”

这时,旁边的幕僚从一堆契约文书中找到了这份兄妹间的交易契约,契约写得比较简单,但内容却清楚无误。

陆阿水和两个妹妹自愿放弃父亲家产,由长兄陆阿田按照市场价格买下,上面有双方画押,还有牙人和居间的签字画押。

高飞重重一拍惊堂木,怒斥道:“陆阿水,白纸黑字签下的契约,你还要抵赖吗?”

陆阿水也急道:“县君大人,我兄长没有子嗣,陆家的田产怎么能由外人继承,这不合常理,请县君大人明鉴!”

这才是他们的心里话,陆家的田产怎么能便宜了范家。

但这条道理却站不住脚,连高飞都知道,范铁牛是上门女婿,他的儿子姓陆,是陆阿田的孙子。

高飞冷冷道:“如果你是担心这个问题,那就没有必要了,陆阿田的财产我会判给他女儿,然后明确由她儿子继承,和丈夫范铁牛没有关系,陆敏是你大哥的孙子,你应该没有异议吧!”

陆阿水和两个妹妹大眼瞪小眼,却没法反驳县令的意见。

这时,高飞一拍惊堂木,高声道:“下面本官宣判,本县横塘乡茭白湾村陆阿田病逝,他名下财产皆由其嫡孙陆敏继承,所有财产暂由其母陆小娘代为掌管,判决即刻生效!”

陆氏顿时激动地抱住儿子,她儿子的财产谁也抢不走了,范铁牛也激动得保住妻儿,心中却对侄儿范宁感激万分。

若没有他的帮助,自己儿子哪里还能再争得到田产?

他想到岳父已去世,儿子年幼,夫妻恩爱,名义上自己虽然还是上门女婿,这个家其实就是由自己来做主了。

陆阿水脸色苍白,嘴唇哆嗦着说不出话来,他的两个妹妹也低下头,脸色极为难看。

高飞又对他们三人道:“你们若不服本官判决,可以去州府继续申诉,但本官警告你们,若胆敢再去强占土地,伤及人身,本官将以盗抢之罪严惩,退堂!”

........

范铁牛当即带着妻儿赶回村子给岳父下葬办头七。

但出人意料的是,陆家人并没有因为县令的判决而敌视他们,反而变了一副嘴脸,对他们百般讨好,继续替陆阿田办丧事,还到处夸暂范铁牛老实本分,能干持家。

人就是这么现实,当范铁牛一家继承了岳父的财产后,他们也继续成为横塘乡的地主,对陆家族人来说,巴结他们自然是有利可图。

上元节的长假很快就过去了,范宁又重新回到县学,继续他最后一年的县学生涯。

这天中午,县学上舍生的饭堂内格外热闹,范宁端着朱漆木盘在在东北角的位子上坐下。

他斜对面已经坐了明仁和明礼兄弟,这两人一边吃饭,一边埋头窃窃私语,估计又在商议着什么商机。

这兄弟二人在哪里都是名人,县学上下几乎人人都认识他们,不光是他们相貌一模一样,而且他们太会做生意。

去年京城太学流行一本新书《易经新解》,这个流行风潮一个月后才传到府学,在府学也很快跟着火起来,但这本书却在平江府很难买到。

这兄弟二人嗅到了商机,立刻在吴县一家印刷店刻印了四千多册,在吴县、昆山和吴江三地的县学和各地学堂售卖,卖得十分火爆。

待正版书一个月后才姗姗出现在各家书铺之时,吴县、昆山和吴江的学生们几乎都已人手一本。

光这本书就让他们兄弟二人赚了三百多贯钱,这还是只是一个例子。

这两年他们利用各种手段赚钱,把四个首席教授历年平时考试的卷子收集起来刊印成书,去各乡镇学堂组织学生县学一日游等等。

教谕张若英比较开明,只要二人不危害县学名声和教学秩序,基本上对他们的所作所为都睁只眼闭只眼。

两人胆大敢为,短短两年时间,每人都积攒了千贯身家。

当然,有所得必有所失,他们的学业着实糟糕,每次考试几乎都垫底,范宁几次警告他们无效,也懒得再管他们学业了。

这时,董坤和蔺弘,李大寿以及陆有为纷纷端着食盘走来,加上苏亮和段瑜,他们九人被县学戏称为‘九人党’。

不光吃饭坐在一起,县学但凡有什么活动,他们九人几乎都在一起,以年纪最小的范宁为首。

苏亮和段瑜也端着食盘走来了,苏亮在范宁对面坐下,笑道:“最新消息,大家要不要听?”

众人连忙凑上前,“什么消息?”

苏亮向周围看看,神秘一笑道:“就是大家关心的游学,明天开始申请,大家有没有想好去哪里?”

游学是唐宋文人的传统,更是学生的必修课,行万里路,读万卷书,各个学堂之间的交流学习更是普遍。

尤其此时正是宋朝中期,经济发展,社会稳定,加上江南更是民间富裕,治安十分良好。

游学便成为县学以上学生的必修课。

吴县县学生的游学一般都安排在上舍生的前期,时间大概是一个月。

学生可以自己联系其他江南地区学堂,如果联系不到,也可以由县学安排。

差不多每个学生都要有游学的经历,最近也要去吴江或者昆山等地,这是县学推荐学生参加解试的必要条件。

“范宁,我们去常州吧!”

蔺弘笑着建议道:“我三叔在武进县当县丞,可以安排我们进武进县学跟读一个月。”

蔺弘和董坤是官宦子弟的身份大家早已清楚,蔺弘的父亲在朝廷做官,而董坤的身份更不简单,他大伯便是平江知府董潜,父亲也在朝廷为官,开书铺的董员外是他二伯父。

董坤也笑道:“如果想去江宁,我也能安排!”

范宁却没有急着表态,他若有所思地啃着馒头,旁边段瑜笑道:“范宁,你早有想法了吧!”

范宁笑了笑,“我想去明州鄞县!”

王安石就在鄞县当县令,去年他先后两次写信让范宁鄞县走一走,范宁却一直没有时间。

正好可以利用这次游学的机会去鄞县看看,倒也不错。

陆有为惊讶地问道:“明州鄞县是在海边吧!师兄那边有认识的人吗?”

范宁点点头,“我认识那边县令,他去年就邀请我去鄞县。”

他又看了看众人,“你们若想去别的地方,可以自己选择!”

李大寿第一个表态,“我没地方可去,当然是跟师兄走!”

“我也去鄞县!”陆有为也表态了。

明仁用胳膊肘轻轻捅了一下明礼,“你说鄞县那边可不可以做点海货生意?”

“听说那边细珍珠非常便宜,咱们可以卖给药房。”明礼若有所思补充道。

范宁没好气地瞪了他俩一眼,又问苏亮和段瑜,“你们呢?要不要一起去鄞县?”

苏亮点点头,“我没有问题,去哪里都可以。”

段瑜却有点为难,“我父亲年前就替我联系好了无锡县学,我去问问看,能不能退掉。”

“这个不勉强,其实去无锡也不错!”

范宁笑了笑,目光又投向蔺弘和董坤,两人早已有打算,蔺弘笑道:“本来我们想动员师兄去常州武进县,既然师兄要明州,我们当然一起去。”

九个人有八人表态要去鄞县,众人纷纷劝段瑜一起去,段瑜当然也想去鄞县,一个人去无锡县,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

他咬一下嘴唇道:“好吧!我今天就回去给爹爹说,不去无锡县了。”

范宁大喜,“那就这样说好了,明天先等等小段的消息,如果小段能去,那咱们九人一起去明州。”

........

天才一秒记住本站地址:.。手机版阅读网址:m.

第一百二十二章 游学

次日下午,范宁向鹿鸣书院的首席教授赵修文递交了游学申请。

赵修文看了看申请书,眉头稍稍一皱,“怎么去鄞县,还九个人去?”

范宁挠挠头笑道:“鄞县不可以吗?”

“当然可以,只是.....”

赵修文有点为难,县学名文规定不允许学生结党结派。

虽然县学其他学生戏称他们为九人党,但他也知道,这不过是个戏称而已。

可尽管如此,赵修文觉得自己还是有必要提醒一下范宁。

“范宁,你应该知道学校的一些规定。”

“我知道,校规一直是我的课外读物!”

虽然赵修文说得很委婉,但范宁却很清楚他在说什么.

他吊儿郎当地对赵修文笑道:“我们可没有去打群架,也没有在宿舍房顶上竖起一面九人党大旗。

明仁、明礼经商,其他人也捞不到一文钱好处,我们只是关系比较好,经常坐在一起吃饭而已,院主用不着这么紧张吧!”

“我只是给你提个醒!”

赵修文在他申请书上签了字,递给范宁道:“先警告你们,要是你们九个人在外面惹出什么事情来,我可保不住你们!”

“哪能呢?就是出去游山玩水一个月嘛!能惹什么事?”

范宁嬉皮笑脸地接过申请书,向赵修文行个礼,转身赶紧溜了。

远远听见赵修文怒斥,“什么游山玩水,你们是去游学!”

.......

虽然叫做游学,但在学生们眼里,其实就是出去游山玩水,让每个学生都兴致勃勃,充满了期待。

众人很快定好了计划,决定走水路去明州,李大寿家开货运行,他父亲主动给他们安排了一艘可坐二十人的大客船.

其实范宁想走海路,坐船走娄江去昆山县,从那里入长江,再走海路去明州港。

但考虑到陆有为和段瑜身体较弱,恐怕无法承受海上的颠簸,范宁最终还是决定走内河。

一月下旬的江南还处于尾冬,空气中还有几分寒意。

众人坐在船舱内玩牌聊天,玩牌是明仁明礼兄弟发起,他们玩斗花魁,有点像今天二十一点的玩法,用扇牌儿中的文钱来玩,摸三张牌,比大小,以九文为上限。

简单明快,就拼手气,输赢立刻分晓,输赢很小,一把输赢少则几文,多则九文钱,最后赢家请客吃饭。

这种斗花魁在大宋民间极为流行,老少咸宜,就算在县学里也十分收欢迎。

和其他同伴聚在一起大呼小叫相比,范宁却静静坐在窗前,凝视着两岸风景民俗。

冬天的风景确实比较单调,一路南下都是萧瑟的灰暗色,光秃秃的柳树,岸上还没有完全消融的残雪,衣着臃肿的行人,一切都和吴县乡下没有任何区别。

其实范宁并不是在欣赏风景,他脑海在想着王安石在信中隐晦透露的一些消息,他这两年在鄞县实施了几项改革,但改革并不顺利。

从信中的言语间,范宁能体会到王安石心中的苦闷,希望自己能够帮助他走出改革的泥潭。

但具体是哪方面的改革,王安石在信中却没有明说。

可以说,王安石是得到自己的建议后,才决定在鄞县实施一些温和的改革措施。

可就算再温和的改革,一旦触发到权势阶层的利益,都会引发巨大的反弹。

鄞县虽小,但也五脏俱全,以县令的身份在鄞县实施改革,和以宰相的身份在天下实施改革,实际难度都差不多。

在某种程度上,范宁是希望王安石在鄞县的改革失败,这才会让他更深刻的领会到改革的艰难,

这就是王安石去年两次向他写信求援,他都没有答应去鄞县的原因,但他还是来了,毕竟他答应过王安石。

“哎!还在看风景啊!”

穿着一身绿袍的苏亮在他对面笑嘻嘻盘腿坐下,动作敏捷得就像一只大号蚂蚱。

“输光了?”

范宁回头看了一眼正打牌兴起的同伴们,笑眯眯问道。

“输了三十文钱,陆有为那家伙的手气好得出奇。”

“范宁,你好像有心事?”苏亮看了范宁一眼,小心翼翼问道。

他们在同一个宿舍住了两年,彼此都很了解,大家聚在一起玩得开心,范宁却一个人坐在这里看风景,这可不是他平时的作风。

“也谈不上什么心事,只是在想科举的事情。”范宁笑了笑道。

“你说起科举,我倒想起一事!”

苏亮拍拍自己的脑袋笑道:“昆山县的童子试选拔昨天结束了,选出十个县士,据说个个都很厉害,超过了前几届。”

“听说他们是实行普考?”范宁又好奇问道。

苏亮点点头,“我有一个亲戚,比我大一岁,他也参加了昆山县的选拔,他们只要自己有兴趣,都可以参加报名考试,听说一共有一千二百人参加了考试,分为初试和复试,最终从一千二百人中选出十名县士。”

“其实也和我们差不多,只是我们提前了两年。”

“吴江县是和我们同时进行,他们当时也选出十人,听说送到某地封闭训练两年,相比之下,我们就像放羊一样,居然还能去游学!”

“不去游学,了解民生大计,科举时怎么做对策题?”

范宁喝了口茶,摇摇头笑道:“吴江县的做法我觉得未必可行,上一届他们也只有一人考中童子解试,也没见高明到哪里去?”

“老兄,那是因为长洲县太厉害了,朝廷一共只给平江府五个童子解试名额,长洲县就包揽了四个,我们吴县可是一个都没有考中,昆山县和常熟县也是全军覆灭,吴江县能考中一个已经不错了。”

苏亮深深叹息一声:“我也不知是好事还是坏事,若考不上还得再等三年。”

范宁拍拍他胳膊,笑着安慰他道:“还有大半年,不要想太多,咱们只要尽力就行了,就算再等三年,也才十五六岁,咱们实际上就比别人多了一次机会。”

“你说得有道理!”

苏亮沉默片刻道:“咱们这次童子试其实是赚来的,考不上也没有什么负担。”

话虽这样说,苏亮还是忍不住望着窗外低低叹了口气。

.......

客船航行了三天后,终于在清晨时分抵达了杭州钱塘县。

船只要在钱塘县补充给养,并休息一日,众人下了船,决定去西湖游玩。

范宁却没法和他们一起去,他要去拜访包拯。

去年包拯两次巡视平江府,和范宁见过一次,年初他又接到包拯来信,恐怕再过几个月他就要调回京城。

包拯特地邀请他来钱塘县坐一坐,这次他们路过钱塘县,不去拜访一下包拯,着实有点说不过去。

钱塘县是钱氏吴越国都城,城池规模很大,经济繁荣,人口众多,两浙路的诸多路一级机构都设置在这里。

转运使司官衙负责粮草物资的运输调拨,州县的税赋粮草由地方官府征收,然后交给转运署。

或者存放在转运司仓库,或者运往京城,

每年各地方官府的经费预算由朝廷批复下来后,就由转运司拨付给地方官衙,在某种意义上说,转运司掌握着财物拨付大权。

两浙路转运使司官衙距离西湖不远,范宁雇一辆牛车,很快便到了署衙。

离司衙还有一段距离,便看见无数百姓跪在地上磕头喊冤。

这让范宁有点愣住了,他来大宋已是第三个年头,他还是第一次看见百姓跪在衙门门前喊冤。

而且跪的居然是转运使司的衙门,这倒是有点让人摸不着头脑。

有冤情找县衙,县衙不公再找州衙或者府衙,如果还是觉得不公,可以到提刑司告状,怎么也轮不到衙门。

如果一定要牵强附会,那么只有船运行业的百姓跑来伸冤,漕运官船不够,有时候就会征用民船,然后再结帐。

这个时候就会出现一些矛盾纠纷。

“青天大老爷,给小民做主啊!”

一群百姓跪在大门前悲声哭喊,“官府逼人太甚,我们活不下去了。”

范宁愈加困惑,似乎并不是船户告状,而且这个时候包拯还没有在开封府上任,还没有得到‘包青天’这个头衔,他在朝廷敢于和权贵争锋,颇有刚直之名,但他在民间还没有什么名气。

这时,转运司的官衙大门‘吱嘎!’一声开了,只见主官包拯一脸阴沉的从大门内走了出来。

第一百二十三章 杭州遇伸冤

包拯站在台阶上拱拱手,对大群跪地喊冤的百姓道:“在下包拯,两浙路转运使,不知各位父老乡亲有什么冤情来找我倾诉?”

一名头发花白的老者走上前战战兢兢道:“我们是鄞县百姓,状告王县令放利子钱坑害百姓,害得我们家破人亡,无以为生!”

范宁站在一旁听得清楚,这些百姓居然在告王安石害民,而且是放高利贷,这就有点让人难以置信了。

包拯脸上一点惊讶的表情都没有,就仿佛早已洞悉真相。

他向众人拱拱手道:“我不知道是谁让你们来找转运使司告状,但大宋职官各有分工,转运使司只负责转运调拨粮草物资,不参与地方审案,我不能也无权超越自己的职责。

当然,我也可以替你们转交状纸,把你们的状纸交给提刑司。”

众百姓面面相觑,显然这位包大官人的回答出乎他们意料,他们只是最底层的百姓,哪里能了解朝廷的职能分工。

众百姓又哀求道:“我们知道大官人是正直的好官,恳求大官人替我们伸冤!”

这时,范宁忽然想起来了,包拯还有监察御史的头衔,他其实是可以接下这个案子,但他却拒绝了。

是因为案子涉及到王安石吗?

范宁忽然觉得事情恐怕没有那么简单。

不管这群百姓怎么哀求,包拯都没有松口,无奈,他们只得交一份状纸给包拯,自己又去提刑司告状。

待这群百姓走远,包拯这才回头对范宁笑了笑,“让你久等了!”

........

房间里,一名茶童给他们点了一壶热腾腾的茶。

包拯给范宁倒一杯茶笑问道:“怎么想到这个时候来钱塘县?我的意思是说,现在好像不是放假的时候。”

范宁微微欠身道:“我和几名同窗好友是去鄞县游学,路过钱塘县,特来看望一下大官人。”

刚才大门口发生的事情,使范宁心情略有点沉重,失去了和包拯开玩笑的心情。

他沉默一下又问道:“似乎王安石有麻烦?”

包拯笑了笑道:“你看到的这批百姓其实是第四批来找我告状,都是同一个原因,说王安石害民,可问题是,他们怎么会来找我?

不错,我还顶着监察御史的头衔,可以去调查这件事,但我关心的是,背后是谁指使他们来找我告状?”

范宁喝了口热茶笑道:“我相信大官人应该已经派人去调查过了,不是吗?”

包拯点了点头,“你说得没错,我确实派人去一趟鄞县,实际情况比较复杂,可以说一言难尽。”

“大官人能否简单说说?”

范宁又喝了口茶,目光低垂,望着桌面,他尽量说得轻描淡写,却难以掩饰内心的担忧。

他之前希望王安石在鄞县的改革失败,让他意识到改革之艰难。

可现在范宁又担心王安石会因改革失败而失去信心,一时间,范宁有点患得患失。

包拯没有注意到范宁的表情变化,他笑了笑道:“这样告诉你吧!官府在春耕前给农民放钱买种子,收两分利。

而农民之前去借高利贷,一般都是六分利到八分利,王安石此举显然得罪了不少人。”

“这样应该是好事吧!为何还有农民告状?”范宁不解的问道。

包拯微微叹息一声,“并不是任何事情都十全十美,就算两分利息,也有不少人还不起,县衙规定很清楚,旧不还,新不借,这就导致今年这些农民无法再从官府借钱。”

“所以他们只能再次选高利贷?”范宁自言自语道。

包拯摇摇头,“问题就在这里,所有放高利贷的人已达成一个共识,凡事已向官府借款的人,他们都停止借款。

这便导致部分农民到处借不到钱,眼看春耕在即,他们心急如焚,才出现你刚才看到的一幕。”

包拯的述说使范宁大致了解到了王安石在鄞县的改革。

王安石的改革实际上就是青苗法,这也是王安石十几年后改革的核心。

但包拯说得还是很粗略,这里面还有很多详情需要了解。

比如佃农和自耕农的区别,再比如农民的借钱抵押问题。

这些都要到现场才能了解。

此时,范宁恨不得立刻插上翅膀,飞到鄞县去找到王安石,把事情的来龙去脉问个清清楚楚。

………

“砰!”

一只长满了黑毛的大拳头狠狠砸在桌面上,把坚硬的木制桌面砸了个小坑。

“断人财路如杀人父母,王安石既然不给我们活路,那就别怪我不给他活路。”

说话的是一个二十五六岁男子,长得身材魁梧,头大如斗,脸上布满了一条条横肉,一双三角眼,眼角有道长长的伤疤,贯穿整个左脸,使得他显得格外狰狞。

他叫邱勇,是邱氏德晟钱铺邱老东主的小儿子,德晟钱铺在明州能排进前三,邱老东主三十年前创立,目前邱老东主年事已高,不怎么过问钱铺之事了。

钱铺就交给他的三个儿子打理,邱氏三兄弟,被明州私下称为邱氏三虎,长子邱琏,号称笑面虎,和蔼可亲,待人很客气,但他却吃人不吐骨头。

老二邱琳,号称狐面虎,奸猾精明,诡计多端。

老三便是邱勇,号称追命虎,武艺高强,性格暴烈,同时也心狠手毒,在他手中家破人亡的农民不计其数。

德晟钱铺的主要业务就是放利子钱,当然是高利贷,一年的利息大概是本钱的六分到八分。

也就是年利率60%到80%,而且是利滚利。

不到迫不得已,没有人愿意借这种高利贷,可一旦借了他们的钱还不起,那就意味着倾家荡产或者家破人亡。

农民每年春耕买种子或者租借耕牛都要花钱,家里有点余钱还好说,如果家中无钱,那就必须借钱,借钱还不起,土地就被兼并。

如果土地被抢走后依旧还不起高利贷,也只能举家逃亡,沦为流民。

或者借不到钱,租佃的土地无法耕种,颗粒无收,无法交租,也无法生存,那就只能沦为流民。

这几乎是中国农民几千年来的宿命,无论两汉隋唐,几乎历朝历代的统治者都是倒在流民大起义中。

“老三,你不要这么冲动,王安石毕竟是朝廷命官,是一县父母官,不是普通农民,靠打打杀杀解决不了问题。”

长兄邱琏劝说三弟,不过他能理解三弟的愤怒,这两年他们对农民的放贷几乎都停掉了,每年损失达四成之多,着实令人愤怒。

旁边老二邱琳也点点头道:“深恨王安石的人远不止我们,甚至包括县衙内部,张县丞也对他一意孤行极为不满,更不用说几个押司,如果我们出头对付王安石,不知正中多少人下怀,最后顶罪的也必然是我们,这种蠢事我们不能做。”

两个兄长的劝说使邱勇稍稍冷静下来,他恨恨道:“听说县衙那边排队借钱的农民排成长队,眼看今年的利子钱又要泡汤,难道我们就这样眼睁睁的坐以待毙?”

邱勇的话虽然粗鲁,但他说的话却针针见血,邱琳和邱琏都感受很深,官府给农民放贷,使他们利益遭遇到了严重损害。

王安石或许只剩下一年的任期,但就怕他把那些农民的胃口养刁,将来新官上任,就算他不想实施青苗放贷,但在农民的闹腾下又不得不实施,这才是最危险的。

无论如何,他们必须在王安石任上把这个所谓的青苗放贷法打压下去,就算要付出一点的代价也在所不惜。

老二邱琳沉吟一下对兄长道:“大哥今天上午去问了龙大掌柜,那些去杭州告状的百姓怎么样,包拯和提刑司是什么态度?”

邱琏摇了摇头,“结果你和你想的一样,没有任何效果!”

邱琳沉思片刻,缓缓咬牙道:“实在不行,索性建议龙大掌柜把事情闹大,一旦出了人命,我就不信提刑司不管?我就不信包拯还能再假装看不见?”

..........

第一百二十四章 县衙前的血案

两天后,范宁的船只抵达了鄞县,或许是靠海边的缘故,鄞县要比杭州暖和一点,不过繁华程度却远远比不上杭州,和吴县倒是挺像。

码头距离县衙很近,众人下了船,好奇地打量着四周景色。

虽然是晚冬,但并没有冬天的萧瑟,不少树木依旧绿意葱葱,岸上往来行人不多,却穿得比较整洁,建筑也一样,虽然建筑都不高,被长长的围墙包围着,但看起来就像下了几场大雨。

房顶和街道都被冲洗得干干净净,房顶是黑漆漆的瓦片,而地面的青石板也被摩擦得光亮如鉴。

“师兄,这座县城挺干净的。”

蔺弘打量四周一圈笑道:“看河水便知道了,这里的水确实清澈。”

范宁点点头笑道:“吴县是靠京杭大运河的水运,这里却是倚重海运,河水当然比较干净,我们去县衙。”

众人上了码头,只见一名公差远远本来,卷着舌头用官话大喊道:“请问,各位可是吴县来的范小官人一行?”

范宁有点惊讶,王安石怎么知道自己今天这个时候过来?

他连忙道:“在下正是吴县范宁。”

“那就对了!”

公差呵呵笑道:“王县君估计你们今天要来,让我在码头上等着,各位请随我走!”

“要不要雇两辆牛车?”苏亮问道。

“不需要,我们抄近路,片刻就可到县衙。”

公差带着众人走过一条小巷,片刻便到了县衙门口的广场,只见县衙门口广场上排了长长的几条队伍,约有数百人之多。

这些都是前来县衙借钱准备春耕的百姓,每个人手中拿着一块木牌,这是官府发放的农耕牌。去年问官府借的钱还清后,就会得到这块农耕牌,凭这块农耕牌便能向官府借钱准备春耕。

七八名弓手正在维持着秩序,每个借钱的农民都伸长脖子,注视着队伍前面的一排桌子。

几名文吏正忙碌地登记信息,然后签署借款契约。

其实农民能从官府借的钱并不多,每亩地借款五百文,足够买种子和租借耕牛。

如果去年还贷记录良好,则不需要任何抵押。

如果去年的借款逾期未还,也不是不可以再借,但需要用土地来作为抵押,这便激起很多农民不满,去杭州的群体告状就由此引发。

范宁一行人来到县衙门口的小广场前,范宁远远便看见了王安石,他正坐在一张桌子后面审核农民的资格,不时询问上几句。

两年多未见,王安石变得更瘦更黑了。

一般而言,县令的任期都是三年,如果有特殊情况,还可以延长一到两年,比如有重大事情未完成,再比如被当地百姓挽留等等。

如果不出意外,今年将是王安石在鄞县任职的最后一年。

王安石也看见了范宁一行,他笑了笑,起身要过来迎接,可就在这时,远处有人忽然大喊:“牛惊了,快闪开!”

只听蹄声如雷,轰隆隆击打着地面,震人心魄。

再细看,却是两头硕壮的大青牛从不远处狂奔而来,两头牛奔跑的速度太快,正在排队的百姓们还没有明白怎么回事,一头牛直冲进了人群,而另一头牛撞翻了十几名百姓,又继续冲向桌子。

百姓们吓得哭爹喊娘,仓惶逃散,但是有不少年老百姓跑不快,被大青牛撞倒,大青牛踩踏着人体,向其他百姓冲去。

而另一头大青牛则直奔桌子冲来,王安石也惊得目瞪口呆,站在那里竟没有躲闪。

‘咔嚓!咔嚓!’

大青牛一连撞翻两张桌子,它见前面有人挡道,心中愈加愤怒,索性低下头,喷出重重的鼻息,用犄角向王安石狠狠顶去。

眼看大青牛要顶上王安石,就在这千钧一发之时,只见一支短弩箭闪电般射来,力量异常强劲,竟贯穿了牛头。

大青牛轰隆摔倒在地上,口吐白沫,四肢抽搐,当场毙命。

其他几名弓手这才反应过来,纷纷站在王安石面前......

此时,另一头牛也被弓手们制服,小广场上已是一片狼藉,到处是哭声和喊声,十几名被撞倒在地上的百姓,有的挣扎着要爬起来,有的则一动不动.

范宁一行人反应极快,立刻奔上前扶助倒地的百姓。

范宁却快步走到那头被击毙的大青牛前,他看得很清楚,一支箭从对面约二十步外的巷子里射出。

正是这支箭保住了王安石没有被惊牛撞倒。

这是谁射出的关键一箭?有人在暗中保护王安石吗?

还有这两头牛,范宁也看得很清楚,两头牛的屁股各插着一把匕首,显然是有人在故意制造事端。

范宁快步走到大青牛前,王安石已经被弓手们保护进了县衙,谁也不能保证会不会有第二次攻击。

左面巷子里空空荡荡,出手射箭的人已不见踪影,而远处几名弓手正在青牛奔来之处搜查,看起来也没有什么收获。

倒在地上的大青牛已经毙命,插在它屁股上的匕首完全刺入体内,只剩刀柄在外,但这并不是致命伤。

致命伤是它头顶上插着的一支弩箭,这支短弩箭至少有五寸,从眉心射入,也同样大半没入牛头,只剩下一支箭尾在外面。

竟然能射穿牛的颅骨,这可不是一般短弩能办到,只有大型军用弩才有这种可能,但弩箭显然不是军用弩射出。

虽然想不通原因所在,但有人在暗中保护王安石,这无论如何是一件好事。

这时,段瑜来到范宁身边低声道:“死了四人,重伤八人,其中三人很危险,估计也活不来。”

段瑜身体较弱,长年和医师接触,他多少懂一点急救之术,连他都说出无力回天这种话,估计就真的救不活了。

“县君,你不能出去,外面还很危险!”县衙内传来一阵激烈的劝阻声

“再危险也要出去!”

县衙传出王安石愤怒的声音,“百姓们生死不明,我躲在这里算什么?”

王安石最终还是走出了县衙,他脸色铁青,眼中燃烧着怒火。

他很清楚这两头牛不会从天而降,除了那几家钱铺,不会有其他人会干这种事?

只是王安石没有想到,对方居然用这种极端的手段来对付自己,这让王安石心中升起滔天怒火。

他看了一眼正在救助的伤员,又看了看倒在地上的大青牛,目光最后才落在范宁身上。

他眼中愤怒的目光中又多了几分歉疚。

“范贤弟,今天真的很抱歉,让你们刚来便遭遇到了不安全事件!”

范宁摇了摇头,淡淡道:“我们倒没什么不安全,仅仅旁观而已,不过,现在恐怕已经不是事件那么简单,应该叫血案了。”

“什么?”

王安石大吃一惊,他明白‘血案’两个字的含义,那表示出人命了。

此时王安石也暂时顾不得范宁,快步不远处围着大群百姓的县衙东墙下走去。

墙角已经围满了看热闹的百姓,几名衙役上前奋力拨开人群。

“大家让一让,县君来了!”

王安石穿过人群,这才发现至少有六人已经被草席盖上,这让他大脑‘嗡!’的一声,竟然死了六人?

这时,一名住在附近的医师正在救助另外一名重伤老者,他低低叹息一声,站起身对身后的王安石摇了摇头。

王安石心中一凉,又死了一人,现在是七人死亡,这无论如何是一件大案,但如果死者超过十人,那就必须上报朝廷。

王安石急声问道:“其他伤者情况如何?”

“启禀县君,还有三人骨折和两人轻伤,应该不会再死人。”

王安石心中稍稍松了口气,但死了七个人的血案还是俨如一座大山般压在他心中,令他愤怒万分。

同时又像一阵狂风突袭,令他措手不及。

第一百二十五章 把酒问君

范宁的同伴们跟随着县学学政去了县学,范宁却留了下来。

县衙后堂内,范宁独自喝着茶,耐心地等待王安石。

王安当然是去处理惊牛伤人案,部署手下调查策划惊牛案的幕后之人。

范宁却从这件事中发现了一些端倪,从上午到现在,他发现几乎都是王安石一人在唱独角戏,没有看见县丞和县尉的身影,甚至连主簿也没有看见。

或许只是一个巧合,但想到杭州的百姓告状,想到今天上午发生了惊牛案,直觉告诉范宁,恐怕县衙内部不和。

如果自己猜测是真的,那这可不是一个好现象,一项改革如果得不到县衙上下齐心协力的推行,十有八九会出问题,甚至还会出大问题。

即使青苗法被王安石依靠县令的权力得以强行推行,但也不会长久,说到底,任何一项改革都是人治问题。

“让贤弟久等了!”

身后传来王安石略带疲惫的声音。

范宁回头,只见王安石快步走进院子,虽然他面带笑容,但脸上的笑容却难以掩饰他眼中的忧虑。

不过王安石一声‘贤弟’却让范宁心中涌起一阵暖意。

他连忙上前行一礼,笑问道:“小弟现在才来鄞县,大哥没有生气吧!”

王安石脸一板,故作生气道:“我当然生气,你如果再不来,我就只好亲自去吴县把你抓来!”

说完,王安石自己也忍不住笑了起来了,范宁心中也稍稍一松,至少王安石还有那么一丝乐观情绪。

“坐下,我们慢慢谈。”

这时,有衙役给他们送来一壶酒和几道菜,王安石拾起一支筷子,在酒壶里蘸点酒小心翼翼地尝了尝。

这个举动让范宁暗吃一惊,连忙问道:“大哥,有这么严重吗?”

王安石笑了笑,却没有回答他的话,而是给范宁斟满一杯酒,又给自己的酒杯也斟满了酒。

“来!今天仓促了一点,这杯酒就当作为兄替贤弟接风洗尘。”

“谢谢大哥!”

范宁举杯表示谢意,随即一饮而尽,酒很淡,几乎没有什么度数。

范宁抢过酒壶替王安石斟满酒,王安石注视着酒杯良久,这才轻轻叹息一声道:“我现在才理解重新分一块饼是多么艰难,这还只是一座小县,一个小小的青苗钱就触动了这么多人的利益。”

范宁沉吟一下问道:“现在借青苗钱的农民很多吗?”

王安石想了想道:“大概一万五千户左右,占了所有农户的三成左右。”

范宁眉头一皱,不解地问道:“大哥,一万五千户不算少了,难道家家户户都这样穷,一年下来,连买种子的钱都没有?”

王安石笑了笑,反问道:“你也是乡下出来的,难道你自己没有感受?”

范宁一时沉默了,他家虽然没有借过钱,但在他记忆中,日子过得确实很拮据,他母亲将省吃俭用发挥到了极限,积累多少年才勉强攒下十贯钱。

不过那还是自己父亲是渔夫的缘故,渔夫虽然很辛苦,但收入确实比一般农夫要高一些。

可就算这样,自己家也过得很艰辛,更不用说那些靠租田种地为生,或者家里只有十亩八亩田的农民,一年辛苦下来,恐怕只够糊口。

如果家里人口多一点,恐怕糊口恐怕都不够,否则贫寒人家怎么舍得把七八岁的女儿送去大户人家当丫鬟。

范宁沉默良久道:“我只是觉得江南地区比较富裕,就算有贫寒人家,也不会占到三成之多。”

他注视着王安石,眼中充满疑惑不解。

王安石摇摇头道:“只能说明你并太不了解民情,江南的富裕只是相对于北方而言,北方的赤贫人家大概占到六成,鄞县只有三成,这就很不错了。

鄞州平均每户人家有二十亩地,若都是上田还好一点,如果是中田或者下田,那艰难了,交了税后就只剩下十几贯钱,上有老,下有小,要吃饭穿衣,要看病吃药,一年到头都靠这十几贯钱,哪里还有余钱买种子?”

说到这里,王安石长长叹息一声,“尤其在青黄不接之时,很多人家连饭都吃不起,只能借钱度日,那些豪门巨富和钱铺就靠这个剥削农民,八分的利钱啊!借一贯钱,三年后就变成四贯钱,一亩地就没了,长此以往,有点田产的人家也会变成赤贫。”

范宁沉吟一下又问道:“那佃农怎么借钱?”

“佃农可以找主家借钱!”

王安石见范宁不太明白,便又解释道:“一旦你真变成了赤贫人家,想借钱都借不到,就像你说的佃农,借钱要用财产抵押,没有抵押,谁肯借钱给你?我推行青苗法,就是要保住小自耕农,历朝历代灭亡都是因为小自耕农消失引发,如果放纵高利贷盘剥农民,最后赤贫民众越来越多,一旦出现天灾,粮食歉收,农民又没有财产抵御灾害,大规模的流民就出现。”

其实王安石说的这些道理范宁并不是很赞成,不过现在争论这些问题不是当务之急。

范宁现在更关心的是,王安石在鄞县的变法究竟遇到了什么挫折?今天上午的惊牛案是怎么出现的?

范宁沉思一下问道:“现在兄长遇到的最严峻问题是什么?”

王安石端起酒杯缓缓道:“明州李知事准许我适当实施青苗法,但他的条件是不准引发官场内斗和社会动荡,第一年实施时比较平和,虽然有抵触,但还算是有控。

去年矛盾开始爆发,反对的声音越来越多,各种对付我的手段层出不穷,甚至年初有人在我的酒茶中下毒,今天又出现了惊牛伤人案,死了七个人,我很担心李知事或者朝廷会叫停青苗法,所以我希望你能替我出谋化策,看看有没有什么办法解决目前遇到的危机。”

王安石的语调虽然的轻缓,但话语中的内容却令人触耳惊心,下毒、杀人,种种极端的手段都出现了,这也说明推行青苗法的斗争何等激烈。

范宁一时也不知道该从何着手,他想了想道:“那我就先问问今天的惊牛案,兄长觉得会是谁干的?”

“暂时还不知道!”

王安石摇摇头道:“我现在就在追查这两头青牛的源头,一旦被我查到,我就会知道这件杀人案的凶手,我绝不轻饶。”

“可是出现人命案,不是应该州衙来查案吗?”

王安石沉默片刻道:“李知事去了京城,大概三天后才会回来,我必须在他回明州之前抓住凶手。”

.........

德晟钱铺位于鄞县城西,占地约五亩,在明州的七家钱铺中,它排名第三。

钱铺和质库颇像,它们也接受抵押物,借钱给小商人、城市平民或者农民。

但钱铺更大一块功能是替人存钱,当然,宋朝的存钱没有利息,还要收存钱手续费。

官办交子二十年前已在四川地区出现,不过仅限于四川地区,没有推行到江浙,商人间的大笔钱款交割还是比较困难。

所以商人一般会找一家钱铺,先把钱存入,然后用钱铺给的信物来进行交易。

就像朱元丰给范宁的半块玉,那就是钱铺的信物。

大东主邱琏听说了惊牛伤人案,他心中也有点担心,便急匆匆赶回钱铺。

“大哥,出什么事了?”

老二丘琳见兄长忧心忡忡,便迎上前问道。

“县衙那边出了大事,你知道吗?”

丘琳点点头,“听说好像是牛受惊了,伤亡不小。”

“死了七个人!”

邱琏冷峻地注视着二弟问道:“这就是你策划的方案?”

丘琳吓了一跳,连忙摇头否认,“这不是我策划的案子,我的方案还没有考虑成熟。”

丘琳见兄长目光焦虑,他忽然醒悟,“大哥莫非担心老三?”

邱琏点了点头,三弟丘勇头脑简单,脾气暴躁,很容易被人利用,他当然很担心。

丘琳也有点担心起来,他连忙派人将马管事找来,马管事平时跟随老三丘勇要债,一般都在丘勇左右。

片刻,马管事匆匆赶来,躬身行礼道:“参见两位东主!”

邱琏急忙问道:“我来问你,三东主到哪里去了?”

马管事摇摇头,“他一早出去了,但具体去了哪里,我也不知。”

兄弟二人对望一眼,两人都意识到了不妙。

天才一秒记住本站地址:.。手机版阅读网址:m.

第一百二十六章 意外消息

鄞县县学距离县衙不远,占地数百亩,学生约四百余人,相对于吴县县学明显规模要小,不过鄞县县学的教学质量很高,每届的明州解试,几乎一半的考中者都来自于鄞县县学。

范宁的伙伴们已经安排好宿舍,他们九个人安排了三间宿舍,县学对他们很优待,不仅食宿费全免,连跟学的教授也是县学最有名望的老教授。

范宁跟着一名助教来到宿舍,助教指着一间屋子笑道:“小官人就住这里,有什么需要尽管来找我!”

“多谢罗先生!”

范宁行一礼,便推门进了宿舍,房间颇大,甚至比他们县学的宿舍还要宽大,三张床靠墙而放,里面还有三张书桌和三只书架。

此时房间里十分热闹,八个同伴坐在三张床上正热烈地争论着什么,见范宁进来,大家都停住了话头。

“在讨论什么呢?”

范宁笑问道:“怎么见我来就不吭声了,你们是不是在说我的坏话?”

“看看这人,心思多阴暗,总想着我们在说他坏话”苏亮指着范宁笑道。

范宁走进来找个空位坐下,笑眯眯问道:“不是说我坏话,那是在说什么有趣之事?”

李大寿挠挠头道:“师兄,我们正在谈论今天的惊牛案,我们都认为这不是意外事故,是有人在故意策划,针对县衙的青苗借钱。”

范宁点点头,自己的伙伴们虽然年少,但宋朝学生在人情世故上的磨砺要远远超过后世。

这并不是说后世学生不如宋朝学生,这主要培养学生的立足点不同,后世主要偏重于学生横向发展,要求学生知识面宽广。

而宋朝学生没有面对后世那样的知识大爆炸,他们主要是从纵向发展,且专注于人文,对一门学问深入研究,研究得很精很透,这无形中便使学生思想更深刻。

当然,这也和古人寿命不长有关系,一般人也就活到五六十岁,人生短暂,要他们二十多岁才成熟懂事,怎么可能?

所以,别看范宁的伙伴们都才十五六岁,但他们都已经历了十年寒窗,看问题和成人没有区别了。

“大家觉得王县令推行的青苗法怎么样?”

范宁的目光落在董坤身上,董坤是平江府董知府的侄子,父亲也在朝中为官,是典型宦官子弟,受家庭影响,他看问题的角度会更高一点。

“董坤先说说吧!”范宁索性直接点了董坤的名。

董坤笑了笑道:“我大伯说起过鄞县的青苗法,他佩服这个王县令胆子大,我大伯说这青苗法施行两年,估计他已经把人得罪光了。”

“阿坤,为什么要这样说?”苏亮不解地问道。

董坤摇了摇头,“我大伯是这样说,但具体原因我也不知道。”

众人目光都向范宁望来,范宁微微笑道:“豪门大户很愿意借钱给普通农民,但他们的利息很高,六分到八分利,而且农民必须要用土地做抵押,一旦农民还不起,土地就归豪门大户了......”

说得这,范宁刻意停了一下,他很注重培养他的这些师弟,让他们能深刻理解青苗法的本质,将来他们走向官场,或许他们就会成为王安石变法的骨干。

这时,蔺弘沉声道:“师兄的意思是说,这种借钱其实是豪门兼并土地的一种手段?”

范宁点点头,“你说到关键之处,王县令以官府的名义借钱给农民,就是为了阻止豪门大户对土地的兼并。”

苏亮也低低叹息一声,“我明白了,这样做,王县令怎么可能不得罪人?难怪会有惊牛案!”

“你们可能还不知道,正月初三,有人在王县令的茶中下了毒,可能下毒的量大了一点,王县令喝了一口发现味道不对,就吐掉了,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众人面面相觑,他们惊得有点呆住了,居然直接在县令的茶中下毒,这简直让人匪夷所思,这要恨到什么程度才干得出来。

范宁又淡淡道:“听说王县令上任不久就清理了一批钱铺的土地抵押契约,把八分利息改成两分利息,然后官府借钱给农民清理了陈帐,所以明州的钱铺尤其深恨王县令。”

“莫非惊牛案就是这些钱铺干出来的?”陆有为小声道。

“很有可能,但没有证据,这些猜测咱们自己说说可以,出去可不要乱说,会招人恨的,咱们安心读书就是了。”

范宁含蓄地提醒大家,他们是来游学的,不要参与到鄞县的内部斗争中去。

........

吃罢午饭,众人在一名助教的带领下参观县学,同时熟悉他们未来一个月读书的环境。

鄞县县学和吴县县学一样,都是吴越国的第二代国王钱元瓘建立,同样是百年老学校,历史沉淀很足,但也有点破旧。

很多房舍走进去都是黑漆漆的,没有光线照入,虽然是白天,也给人一种阴沉压抑的感觉。

“主要是县里的财力太紧张,顾不上我们学校吧!”助教自嘲地笑了笑道。

虽然只是随口一句玩笑,范宁却敏感地捕捉到了对方语气隐藏的一丝不满。

县里当然有钱,没钱怎么给农民放贷?这个助理却说县里财力紧张,明显是对王安石只管农民,不顾县学不满啊!

范宁心中不由对王安石有点担心起来,任何时候,助学、办学都是朝廷考察县里的一个重点,如果他再不重视县学,他会在升迁上失分的。

范宁觉得自己有必要在适当的时候提醒一下王安石。

一行人跟随助教从筒子楼里出来,前往藏书阁,这时,段瑜轻轻碰了一下范宁,小声道:“那个人是不是找你的?”

范宁一回头,只见数十步外一名中年男子正在这边招手,范宁一眼认出来了,是县衙的押司罗环,也是王安石上任时带来的幕僚,目前负责管理户籍房宅以及其他杂务,实际上就是帮助王安石控制财权,权力很大。

王安石在鄞县的境况和高飞很相似,县尉和县丞都是明州人,王安石凭借李知州的支持,拿下了户籍房宅押司和都头两个重要职位,使他站稳了脚跟,他才有胆识全力推行青苗法。

范宁连忙迎了上去,“罗先生找我吗?”

罗环呵呵一笑,“县君让我过来的,他有急事要办,原定晚上给你们接风,只得推后两天,县君很抱歉!”

“没有关系,我们正好也在适应县学。”

范宁一边说,大脑也一边迅速运转,王安石会有什么急事,他心念一动,便笑问道:“莫非是惊牛案有眉目了?”

罗环竖起拇指赞道:“小官人果然聪慧过人,确实和惊牛案有关!”

罗环很清楚县君对这位少年的看重,据说县君考虑了很久的青苗法还是在这位少年的激励之下才决定施行。

这就让罗环不由地对这个少年高看一眼,尤其县君让自己来通知他,而不是让其他文吏来通知,这里面是不是有一点征询的意思?

虽然县君没有明说,但罗环作为县君的心腹,他应该有这个明悟。

想到这,罗环向两边看了看,便压低声音道:“县君很急,中午刚得到消息,李知事提前回来了,恐怕明天就到鄞县,县君必须在李知事回来之前把惊牛案了结,否则事态就会迅速扩大,会直接影响到青苗法实施。”

范宁脸上没有露出声色,但他心中也暗吃一惊,李知事明天就回来了?

上午王安石还告诉自己,要三天后才回来,这一下子便提前了两天。

范宁当然知道李知事回来意味着什么,朝廷有明文规定,流放以上的刑事案件都归州衙审理。

之前,王安石或许还可以用李知事不在为理由拖着案子不上交,可李知事一旦回来,这个案子肯定要交给州衙。

春耕放贷居然死了七条无辜生命,不管李知事再支持王安石,他也只能暂停官府春耕放贷,这是处理问题的必然程序。

除非这个案子能在李知事回来之前破了,找出罪魁祸首,把影响降到最低,李知事或许有可能不会停止春耕放贷。

范宁很理解王安石心急如焚,一旦停止春耕放贷,对农民也是巨大的打击,青苗法有可能会意外中止。

“不知惊牛案的凶手是谁?”范宁又问道。

罗环冷哼了一声,“我们追查到了青牛的来源,发现惊牛案和德晟钱铺有关系,准确说,和德晟钱铺的三东主丘勇有关,有人亲眼看见丘勇和他的两个铁杆跟班赶着两头牛进城,其中一个铁杆跟班抓到了,邱勇和另一个跟班却跑掉,县君就在追查这两人。”

范宁不再多问,抱拳行礼道:“多谢罗先生前来告知!”

罗环看了范宁片刻,问道:“小官人没有建议吗?”

范宁笑了笑,“我的建议就只有一句话,放贷归放贷,抓人归抓人,这是两件事,不要因为一件事影响到另一件事。”

“多谢小官人提醒,我会回去如实告诉县君,先告辞了。”

罗环行一礼,转身匆匆走了。

范宁望着他的背影走远,心中却在想另一件事,是谁射毙了那头冲向王安石的牛?

第一百二十七章 一臂之力

入夜,范宁借口出门散步,在自己宿舍背后点燃了一支香,然后耐心的等待。

范宁刚开始以为王安石有保镖暗中保护,可王安石看见这支箭也一样惊讶,这便推翻了范宁最初猜测,并不是王安石的保镖。

那会是谁?

范宁想了快一天,他终于想到了一个人,尽管范宁觉得这种可能性不大,但确实也存在这种可能。

就在范宁沉思之时,一个身材中等的人影从远方出现了。

“果然是你!”

待来人走近,范宁笑了起来,“我以为你去年就回吴江了,没想到你还在吴县?”

来人正是徐庆,他虽然身材不高,也不魁梧壮实,但范宁却知道他有真功夫。

真功夫并不是指他打断杨度的腿那么简单,而是他能携带两百斤黄金飞檐走壁,这绝不是普通的练武者能做到。

徐庆面若冰霜,冷冷道:“我只听从主人的安排!”

范宁发现这些练武者都是一个面孔,大宝剑拣梅子对自己冷冷淡淡,从来都没见过她的笑脸,这个徐庆也是一样,就像欠了他几百贯钱没还一样。

不过这也只是玩笑之言,徐庆两年来一直默默保护自己,这次自己来鄞县,他也在暗中跟随保护,尽管这是朱佩的安排,但风里去,雨里来的劳苦却落在徐庆的身上。

范宁躬身行一礼,“多谢徐大哥一直暗中保护小弟!”

徐庆的脸色稍稍和缓一点,没有了刚才的冷意,但依旧面无表情。

“小官人有什么吩咐,请说!”

范宁从随身携带的皮袋子取出一支生铁打制的短弩箭,递给徐庆,笑眯眯问道:“我把它物归原主,对吗?”

徐庆接过短箭,掀起短衣襟,将短箭插在一支皮囊中,范宁一眼看见,还有另外两支一模一样的短铁箭。

这让范宁心中一阵惊叹,真是用手甩出的暗器,居然能射穿牛头,这份力道令人叹为观止。

范宁又道:“我请你来,是想请你帮我追查惊牛案的凶手,此人叫做丘勇,还有一名随从,长什么模样我也不知道,只知道他的名字。”

徐庆沉默片刻道:“放牛伤人的凶手一共有三人,出事后,他们便分头逃跑,我一直跟着其中两人,后来被他们发现我在跟踪,他们便埋伏在树林中想暗算我,结果被我打死一人,另一人还在捆在树林内,有没有被野兽吃掉我就不知道了。”

范宁顿时大喜,连忙道:“我去通知县君,你这就带我们去城外树林!”

........

真正喜出望外之人却是王安石,他还在县衙里眼巴巴地等杨都头的消息,简直度时如年,眼看李知事明天一早就回来了,这个案子再不破,就得交给州衙,自己就真的被动了。

没想到在这个关键时刻,范宁却带来消息,凶手被他的护卫抓住了,一死一伤。

王安石那一刻简直想仰天长啸,他也顾不得细问范宁护卫的来历,便亲自带着十几名弓手向城外树林赶去。

范宁自然也跟了去,徐庆却没有跟随,他只是给了范宁一张地图。

凭着这份地图,王安石很容易地找到了绑缚凶手之地。

“就是他!”

王安石一眼便认出了绑在树上之人,正是这次惊牛案的凶手丘勇。

邱勇又饿又渴,浑身疼痛,已经被折磨得几乎奄奄一息。

但当县令王安石带着一群弓手出现在他面前时,邱勇眼中顿时露出了绝望之色,他宁可继续被绑在大树上。

“把他嘴堵上,带走!”

王安石一声喝令,弓手们将邱勇重新捆绑,又堵住了他的嘴,推上了一辆牛车,邱勇随从的尸体也被找到,跟着一块扔进牛车。

王安石歉然对范宁道:“我今晚要连夜审问邱勇,就无法多陪贤弟,贤弟出手之义,愚兄会铭记于心!”

范宁连忙笑道:“能帮上兄长的忙,我高兴还来不及,不过我要提醒兄长,邱勇虽是凶手,但未必是主谋,兄长要看好此人,别让人把他灭口了。”

一句话提醒了王安石,王安石眼中露出一丝冷意,他点了点头,“多谢提醒,我让人送你回县学,我就不陪你了。”

.........

在县衙南面约百步外有一座占地十亩左右的官宅,院墙高大,绿树成荫,大宅内楼台亭阁、花园池塘,一应俱全。

这里便是县丞张启林的家,张启林的籍贯是会稽县人,但实际上,他的父辈从四十年前就迁移到鄞县经商,他算得上不折不扣的本土人。

张启林年约四十岁,皮肤白净,身材微胖,穿一件白色襕袍,头戴纱帽,书生气很重。

他虽然微眯着眼睛,但眼睛里冷光暗闪,显得异常精明狡诈。

此时,张启林坐在客堂内半眯着眼睛喝茶,在他旁边坐着一个须发皆白的老者。

老者拄着拐杖,看起来已经老态龙钟,他却在低声下气地央求张启林。

“恳求县丞帮帮我儿,给他留一条命,老朽愿做牛做马回报县丞。”

老者便是邱氏三兄弟的父亲邱立,他刚刚得到消息,小儿子已经被王安石抓住,他听说儿子便是惊牛案的凶手,吓得他腿都软了。

七条人命啊!

邱立心里非常清楚,自己儿子不过是被人利用,儿子是凶手不假,但主谋呢?哼!自己对面这个家伙脱得了干系?

张启林叹息一声,用一种怜悯的口气道:“邱员外,我很同情你,也很愿意帮你的忙,但这件事,哎!死了七个人,事情太大了,我只是一个小小的县丞,莫说是我,恐怕就算是王安石,他也没办法保住你儿子,很抱歉,这件事我真的无能为力。”

邱立心中大怒,用拐杖重重顿了顿地上,恶狠狠道:“张县丞,别以为我是老糊涂,看不懂这里面的局,我家三郎留信说是金富钱庄的龙大掌柜策划安排他去做这件事,金富钱庄的东主是谁,你我还不清楚吗?”

张启林脸色一变,把茶杯往桌上一扔,冷冷道:“上汤!”

他转身便拂袖而去,邱立呆住不动,半晌,他眼露凶光,自言自语道:“把我儿子当狗一样的用,最后还要杀狗顶罪,张启林,你好厉害,好厉害,那我们就走着瞧!”

他站起身,颤颤巍巍走了。

……….

张启林回到书房,立刻写了一张纸条,交给一名心腹,“立刻去把这张纸条交给三老爷!”

“遵令!”心腹接过纸条便匆匆走了。

张启林负手冷冷哼了一声,他也自言自语道:“王安石,我倒要看看你这次怎么收场?”

……….

金富钱铺是明州七大钱铺中最大的一家,人人都认识钱铺大掌柜龙俊,龙俊在鄞县名气很大,他几乎就是金富钱铺的脸面,提到金富钱铺就会想到龙大掌柜。

但名气再大也只是掌柜,钱铺真正的主人却是后面的东主,但金富钱铺的东主是谁,却没有几个人知道了。

这个低调得被人遗忘的东主,不是别人,正是张启林的三弟张盛。

当然,张家接手金富钱铺并不是在张启林当县丞后,而是在张启林当县丞之前,张启林的父亲便买下了金富钱铺。

只不过当时金富钱铺只在七大钱铺中排名第六,在张启林担任县丞后,金富钱铺迅速膨胀,短短一年时间,便成了七大钱铺的龙头老大,这两年已经遥遥领先。

大家都说金富钱铺运气好,招揽了一个极为能干的龙大掌柜,仿佛这才是金富钱铺迅速膨胀的秘密。

可谁又能想到,金富钱铺的张东主居然是张县丞的亲弟弟。

张盛长得一点也不像大哥张启林,他长得像母亲,有张俊美的长脸,而张启林长得更像父亲,一张典型的国字脸。

所以这两人站在一起,如果不知内情,没人敢相信他们居然是亲兄弟。

一名从县衙来的人将县丞张启林的纸条递给了张盛,张盛打开看了看,脸上有点为难,他想想又问道:“县丞还说了什么?”

张启林的这名心腹平静答道:“县丞说必须执行,不折不扣地执行。”

无奈,张盛只得点点道:“你回去告诉县丞,我会立刻执行!”

张启林的心腹转身走了,张盛负手走了几步,回头令道:“让二郎、三郎来见我!”

不多时,两个十七八岁的年轻男子快步走来,他们的名字很简单,一个张二郎,一个叫张三郎,是张盛的义子。

名义上是义子,但实际上是张盛的心腹打手,两人武艺高强,专门替张盛做一些见不得光之事。

“孩儿参见父亲!”两人跪下行礼。

“交给你们一件事?”

张盛阴森森道:“龙俊现在藏在东城外的小越州客栈内,把他干掉,做成畏罪自杀,明白吗?”

“孩儿明白!”

张二郎和张三郎行一礼,起身走去,望着两人远去,张盛叹了口气,虽然他也舍不得龙俊这个人才,但他也知道大哥说得对,为了保张家,只能把龙俊这个卒子丢出去。

第一百二十八章 当局者迷

天快亮时,王安石筋疲力尽回到县衙,他脑海已是一团浆糊,困得眼睛都睁不开,有些事情尽管已迫在眉睫,但他也懒得再想。

他现在只想先好好睡上一个时辰再说。

刚走进县衙内堂,一名衙役上前禀报道:“县君,范小官人有急事找你,已经等了好一会儿了。”

王安石掩口打了一个哈欠,倦意难掩,衙役立刻领会,连忙道:“要不,请范小官人先回去,改天县君再接见他。”

王安石刚要答应,但忽然想起邱勇还是范宁帮自己抓到的,或许他还真有大事。

王安石便改口道:“不用了,我去见见他。”

县衙内堂,范宁在不慌不忙喝茶,他昨晚睡得也不太好,几乎一夜未眠。

他一直在考虑惊牛案,从他第一眼看见邱勇,便知道此人是个有勇无谋之人,拼命哀求王安石饶他一命,可他也不想想,惊牛撞死了七个无辜百姓,这时候哀求还有意义吗?

既然是有勇无谋,那他背后必然还有主谋,那这个主谋是谁?

他想了一夜,直到刚才徐庆告诉他一个消息,他才将心中考虑的几件事情串在一起。

这时,王安石疲惫地走了进来,“贤弟,有什么事情赶紧说,愚兄实在坚持不住了。”

范宁看着困倦难支的王安石,心中也有点歉疚,不过有的事情是当局者迷,如果自己不点破,王安石还真不一定看得透。

“其实,我就是想问兄长一个问题,金富钱铺的幕后东主是谁?”

“这个…….”

王安石一时有些语塞,他心中忽然一动,警惕地看了范宁一眼。

“你问这个做什么?”

“兄长先别管,先回答我的问题。”

王安石沉吟一下道:“金富钱铺的东主姓张,很低调,有传闻说,他是张县丞的兄弟,但只是传闻,具体我没有查过,也不太清楚。”

范宁点点头,“和我想得一样,这个姓张的东主十有八九就是张县丞的兄弟。”

“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

王安石又一次焦急地询问,直觉告诉他,恐怕他最担心的事情要发生了。

范宁沉吟一下道:“我的护卫刚才告诉我一个消息,恐怕县君很快就会知道,东城外的小越州客栈有一人自缢而亡,有人认出此人便是金富钱铺的大掌柜龙俊。”

“啊!”

王安石顿时呆住了,他审问了邱勇一夜,邱勇终于承认,策划惊牛之人正是金富钱铺的大掌柜龙俊。

不料龙俊居然在这个节骨眼死了,等会儿他怎么向李知事交代?

这会儿,王安石的困意全无,他心中焦虑万分,负手在房间里打转。

范宁看出了王安石的束手无策,其实王安石只是当局者迷,还没有想到处理这件事的关键在哪里?

“兄长应该想好了怎么向李知事汇报惊牛案吧?”范宁淡淡问道。

这句话问得很没有水平,天都要亮了,怎么可能没想好。

王安石心中一动,他忽然明白范宁的意思了,他连忙笑道:“我现在心思很乱,你给我提提意见?”

范宁笑了笑,“兄长是只缘身在此山中,其实这件事的真正幕后策划者,兄长心里应该有数,我说得没错吧!”

王安石点点头,他怎么想不到呢?邱勇承认这件事是金富钱铺大掌柜龙俊策划,他便想到了县丞张启林。

张启林当然不会直接涉案,他会通过兄弟来实施计划,甚至他兄弟也不露面,而是让大掌柜龙俊来充当策划者。

杀了龙俊,就等于灭了口。

“我确实知道!”

范宁又微微笑道:“其实兄长何必在意龙俊之死?我也来找兄长也不是为了专门告诉兄长龙俊之事,只是顺口提一提。”

“那你是想说什么?”

范宁沉吟一下,缓缓道:“我只是提醒兄长,有人制造惊牛案的目的,就是想把事情闹大,若兄长只是为了破案,那怎么折腾都行,可如果兄长是为了不影响青苗法,那应该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至于背后下刀子之人,以后再找别的借口收拾它。”

范宁的话顿时让王安石惊出一身冷汗,自己还真准备根据邱勇的口供去抓龙俊,现在他才发现自己居然把初衷忘记了。

自己想积极抓到邱勇,不就是怕把事情闹大吗?

如果抓捕邱勇,势必会涉及金富钱铺,那又追查东主,一层层抽丝剥茧,迟早会让李知事发现此事和县丞有关,最后闹出一个县丞策划杀人案,天下哗然,那自己的青苗法还搞不搞了?

王安石暗暗叹息,自己真是当局者迷啊!

他低头沉思片刻道:“你的意思是说,把这个案子直接钉在邱家钱铺上,和金富钱铺无关?”

范宁喝了口茶,慢慢悠悠道:“邱氏三兄弟被称为鄞县三虎,不知做了多少伤天害理之事,让他们的钱铺承担所有损失并赔偿,我觉得并不委屈他们。”

停一下,范宁笑了笑又道:“其实李知事应该是聪明人,他能猜到幕后的真相,如果他将错就错,了结这桩案子,说明他不想把事态扩大,如果他不满意,要求重审这个案子,那兄长就索性趁机拿下张启林,为青苗法实施彻底扫清道路。”

范宁的一番话让王安石心中着实震撼,范宁处理问题的老道和思路清晰令他赞叹不已,尤其在洞察人心上,甚至超过了自己。

虽然他说得还比较含糊,但已经切中的要点,李知事也不希望事态扩大。

王安石看了看眼前这个少年,他甚至有一种错觉,这只是一个少年人的身体,却是一个成年人的心。

王安石缓缓点头,“那我就用第一次审问邱勇的口供就行了,没有什么策划者,就是他一时头脑冲动犯罪。”

.......

事态的发展正如范宁的推断,上午,王安石向刚刚赶回鄞县的明州知事李诚汇报了惊牛案的调查结论。

李诚接受了王安石的结论,这是一桩意外突发案件,案犯本意并非为了杀人,只是想用牛来捣乱春耕放钱现场,只是事态失控,造成了严重后果。

由于证据确凿,后果严重,李诚当即判决邱勇处斩,报提刑司和刑部批准,同时抄没德晟钱铺所有资产,作为赔偿死者以及罚金。

惊牛案最终没有演变成惊天大案,而是定性为意外事件,大大降低了它的影响程度。

县衙开始继续发放青苗借款,王安石根据去年的放款情况,将青苗法又做了一些微调。

一是降低的借钱利息,将原来两分年利减为一分年利,大大减轻了农民的负担,如果连续三年信用良好,还可以在每亩三百文的上限基础上,扩大为每亩五百钱,并将利息再降到七厘。

第二是扩大了借钱范围,不仅是自耕农可以借钱,无地佃农也可以向官府借钱,这便将所有农民都纳入了青苗法的实施范围。

.......

惊牛案无声无息地结束了,但王安石和范宁都明白,博弈只是暂时停止,如果不彻底挖掉毒瘤,那么还会另一个惊牛案或者惊马案。

“什么!”

王安石瞪大了眼睛,不可思议地盯着范宁。

“你让我去找邱立?”

范宁笑着点点头,“德晟钱铺是邱立苦心经营了四十年时间才走到今年,却被官府没收,他的小儿子也要被处斩,他能不恨?能不急?

但我们要搞清楚,他恨谁?急什么?把这两点搞清楚,我们就有的放矢了。”

王安石已经习惯了范宁和他年纪不相符的老道,他自己也说不清楚为什么会这样睿智,应该和神童没有关系,倒更像奇才,比如甘罗,不就是在范宁这么大时拜相吗?

现在,王安石已经把范宁当作自己的谋士来看待,有关青苗法重要事情都要和他商量。

就比如降低利息、奖励守信、将佃户纳入借钱范畴等等,都是范宁提出来的建议。

王安石沉思片刻道:“你是说他深恨张县丞,急着赎回钱铺?”

:。:

第一百二十九章 邱家的复仇

“我们都知道惊牛案的幕后策划者是张启林,难道邱立会不知道?大掌柜龙俊自缢身亡就说明了一切。”

说到这,范宁淡淡一笑,“其实我早就看出这个突破口了,只是想等一等,等惊牛案彻底消停,等邱立彻底绝望,那时才是我们出手的最好机会。”

“你觉得现在机会成熟了?”

范宁笑了笑,“再向后推,邱立就死心认命了,而且,我觉得张启林应该又在策划新的事件,我们不能再等下去。”

王安石负手来回踱步,思索良久问道:“你觉得邱立能掌握张启林的什么把柄呢?”

“我觉得还是要从金富钱铺着手,金富钱铺原来只是一家小钱铺,却在短短的两三年内一跃成为明州最大的钱铺,这里面会没有文章?会没有张启林的影响?只要我们深挖下去,一定能抓到张启林的把柄。”

范宁抬头注视着王安石,“我有一种直觉,邱立很清楚张启林的把柄!”

........

邱勇被判了极刑,邱家的钱铺也被官府查抄没收,一时间,邱家成了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

加上这些年德晟钱铺放高利贷,做了不少恶事,仇家很多,当邱家落魄,不断有仇家上门寻事,将邱氏父子吓得胆战心惊,不敢出门一步。

这天下午,邱氏父子三人正在商议迁居他乡,鄞县呆不下了,只能搬走他乡才能免遭报复。

“父亲,我建议回常州老家!”

说话的是老大邱琏,他主张尽快搬迁,恨不得今天晚上就走,他有一儿一女,有人放话要让他断子绝孙,他着实很担心儿女的生命安全。

“我们在武进县有五百亩土地,想办法再购几家店铺,还可以从头开始。”

老二邱琳却希望不要那么着急搬走,再等一等,看看有没有什么转机,而且就算搬回故居老宅,想找他们报仇的人,还会像狼一样追踪而至,那时反而更危险。

“父亲,我觉得或许钱铺之事还有转机,不如再等一等,实在不行了,再搬走也不迟。”

邱立叹了口气,“我苦心经营了四十年的钱铺,说封就封了,你觉得官府还会交还给我们?”

“我也说不清楚,但惊牛案没有真破,我们就有机会。”

邱琳话音刚落,外面传来老管家的禀报声,“老爷,县君来了,说要和老爷谈一谈。”

父子三人面面相觑,王安石居然来了,邱琏顿时有点紧张,“王安石不会是来秋后算帐的吧!”

邱立沉吟一下,“应该不是,我有一种预感,或许咱们店铺真有转机了。”

他连忙吩咐道:“请县君到贵客堂,我马上就来!”

........

王安石一边喝茶,一边打量邱家的贵客堂,他还是第一次来邱家,从外面看邱家很不起眼,甚至院墙都有点破败,可进了府宅,尤其是进了内宅,才发现这里是另一个世界。

王安石轻轻拍了拍身边的一套桌椅,竟然是上好的黄花梨,还有这座白玉屏风,居然是用大块白玉拼成,虽然不是整块白玉,但也十分罕见,至少价值七八千贯。

至于院子里的上品太湖石,各种精致的亭台楼阁,这座府宅至少花了二三十年的心血,邱家舍得放弃,一走了之?

这时,外面传来迟缓的脚步声,随即听见邱立苍老的声音,“县君到来,令小宅蓬荜生辉,老朽有失远迎,请县君恕罪!”

王安石回头,只见两名小丫鬟扶住老态龙钟的邱立走了进来,和去年相比,邱立就像一下子老了二十岁。

虽然王安石能理解他失子之痛和失去家业之殇,但他还是觉得邱立有一丝作伪之嫌。

王安石淡淡一笑,“事先没有预约,打扰邱老员外。”

“没有!没有!县君能来小宅做客,老朽求之不得。”

两人寒暄两句,随即分宾主落座,有丫鬟上了茶,邱立小心翼翼问道:“德晟钱铺听说已经转到县里,不知我们邱家有没有赎回的可能?”

德晟钱铺是邱立从无到有,耗费数十年心血打造而成,因为小儿子的愚蠢,使邱家痛失产业,邱家做梦都想把它拿回来。

既然县君今天到来,邱立便抓住这个机会询问这件事。

王安石笑了笑,却没有直接回答他,王安石把话题转到自己的来意上。

“我最近确实对钱铺的发展很感兴趣,尤其对金富钱铺感兴趣,我打听了一下,几年前,金富钱铺还是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钱铺,怎么短短两三年就成了明州第一?邱老员外是此行元老,应该知道其中原因吧!”

邱立的心怦怦跳动起来,他太清楚王安石打听金富钱铺的意义,这是要对张启林下手了。

说实话,他就等着这一刻的到来,张启林策划惊牛案,害了自己的小儿子,最后却把事情推得干干净净,天下哪有这种好事?

不过邱立也不是善茬,他可以帮王安石,但他必须拿回自己东西。

沉默片刻,邱立缓缓道:“我明白县君的意思,我手中也有县君想要的东西,只要县君肯拿出一点诚意,我愿双手奉上。”

王安石心中暗喜,果然被范宁那小子说中了,邱家有自己想要的东西。

“不知老员外想要什么诚意?”王安石不露声色问道。

“我儿子......”

不等邱立说完,王安石一口回绝,“邱勇之事已经没有商量的余地,已经上报刑部和提刑司,不是我一个县令能操纵。”

邱立目光黯然,他也知道自己儿子的死刑已经没有挽回的可能,说到底都是张启林害的,他心中一阵痛恨。

“好吧!我想要回德晟钱铺,就这个条件。”

王安石想了想道:“完全送还给你,我没法向州里交差,但我可以用一个优惠的价格让你赎回去。”

邱立当然知道不可能无偿取回,只要能拿回来,他用钱赎也愿意。

“那我们就一言为定!”

王安石点点头,“我既然答应你,就不会言而无信。”

邱立精神一振,随即对门口的次子邱琳道:“去把东西和人都带来!”

片刻,一名十六七岁的少年被带了上来,他怀中抱着一只纸袋子。

一进门他便跪下哭道:“恳求青天大老爷为小民做主!”

王安石愣了一下,这个少年是谁?

邱立在一旁介绍道:“县君,他就是龙俊的儿子,叫做龙丹。”

‘龙俊的儿子?’

王安石有点吃惊,着实出乎他的意料,他当然知道龙俊对金富钱铺意味着什么。

但让他感到吃惊的是,龙俊的儿子居然躲在邱立府中,邱立和龙俊是什么关系?

邱立看出了王安石的疑惑,他知道不给王安石解开这个结,会留下后患,他便摆摆手,让儿子先把龙丹带到院中稍候,

待两人出去,邱这才对王安石道:“龙俊原本是我的侄女婿,我侄女病逝后,他又娶了别人,但他儿子却是我侄女所生。”

原来邱家和龙俊居然有这层关系,难怪龙俊的儿子会躲在邱家。

但王安石更疑惑了,他问道:“既然有这层关系,那龙俊就不应该和张启林联手坑邱家才对。”

邱立叹口气道:“这件事得怪那个孽子,孽子生怕我不答应,便对龙俊说了假话,说我全力支持,事发后,龙俊也意识到张家要杀人灭口,便把儿子托付给我,还有他掌握的金富钱铺的秘密。”

说着,邱立将厚厚一只纸袋放在王安石面前,“这里面有县君想要的一切证据,只希望县君能兑现承诺。”

..........

第一百三十章 案情重大

在王安石出任鄞县县令的三个月前,一场来势汹汹的台风给鄞县造成了严重损失,尤其是朝廷香药局从南洋运来的十船香药在明州港外倾覆,最后只打捞上来数百箱,损失十万贯钱。

但龙俊提供证据显示得清清楚楚,当时任县丞的张启林是派侄儿率人打捞香料,给朝廷的答复是香料几乎损失殆尽。

但实际上,有三艘船的货舱密封得很好,并没有渗进水,但这个秘密被张家隐瞒住了。

事后,张家从这三艘船中捞起了价值三万贯的香料,趁着市场上香料价格上涨的机会,他们从黑市出货,捞取了数万贯不义之财,这笔财富放进了金富钱铺,这便使金富钱铺有了充足了财力,短短两三年便从第六名一跃排位第一。

范宁看完了纸袋中的资料,不由叹息一声,“连朝廷的财富都敢暗中拦劫,我真是很佩服张家的胆大妄为了。”

王安石也点点头,“这个龙俊也是个有心人,居然把装香料的木箱保存到现在,还有参与下海捞箱子人的名单,你说我怎么办?是直接查抄证物,还是先向李知事汇报?”

范宁想了想道:“这么重大的事件,就算李知事和张启林关系再好,也不敢替张启林抹平,不过我担心李知事会不会也分了好处?”

“那倒不会,从推行青苗法这件事就可以看出,李诚没有和张启林穿一条裤子,况且李诚的家境极好,他不会贪图那点钱而毁了自己的前程。”

“既然如此,兄长可以去向李知事汇报,而且最好向李知事建议包公介入此案,他是转运使,十艘大船沉没是他份内之事,而且他还顶着监察御史头衔,有权暂时将张启林停职。”

王安石点了点头,“我们想到一起去了,我就去找李知事!”

范宁随即让徐庆跟着王安石,保护王安石的人身安全,防止张启林狗急跳墙。

..........

“什么?”

李诚腾地站起身,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之事。

张启林家族竟敢私贪朝廷香药局的贵重货物,李诚本来就是京城豪门子弟,他知道香药的价值,那可是十几倍的利润啊!

三船香料意味着什么?

张启林利用朝廷对县衙的信任,把朝廷蒙骗过去了,他就不怕这三船香料把他撑死吗?

李诚负手走了几步,回头令道:“调集县衙和州衙的弓手抓捕参与捞香料的水手,挖出埋在龙俊府中的箱子,一旦证据确凿,立刻抓捕张启林。”

王安石又建议道:“这件事下官建议通知转运使包拯,这件事和转运司也有关系。”

李诚想了想,便点点头答应了,“也好,我派人去通知包拯,同时通知提刑司,案情重大,必须再通报朝廷。”

..........

张启林这些天颇为沮丧,他没想到自己精心策划的惊牛案居然高高举起,却轻轻落下。

连龙俊都没有被波及,仅仅让邱勇那个愣头青承担了所有罪责,最后变成一个意外事件。

这个结果绝不是张启林想要的。

张启林和王安石的恩怨从王安石上任时就结下了,王安石上任才一个月就对县衙进行清理,调整了三名押司,更换了都头。

这便夺走了属于县丞和县尉的大权,不过县尉是个老酒鬼,无心公务,整天沉溺于酒水中,对都头换人没有任何意见。

但张启林却不能容忍,他也是有任期的,他不希望自己的这一任被王安石彻底架空。

当然,王安石架空张启林并非没有原因,他们两人对实施青苗法的态度完全对立,张启林坚决反对实施青苗法,这侵害到了金富钱铺的根本利益。

王安石在别的方面或许能容忍张启林,在青苗法上,他绝不容许张启林和自己唱反调,他索性将张启林最后一点权力也剥夺,让张启林彻底坐了冷板凳。

这样的结果,张启林心中除了仇恨,再没有任何情感。

不过惊牛案后,王安石一直很冷静,就仿佛惊牛案在王安石心中真是一桩意外事件,但张启林知道不可能。

王安石很清楚自己才是幕后策划者,只是他找不到证据罢了。

张启林心中着实有点不安,一种直觉告诉他,王安石绝不会善罢甘休,一定会有相应的手段出来。

这时,院子里传来急促的奔跑声,“大官人,出大事了!”有人焦急地喊道。

张启林一怔,起身走出大堂,只见一名中年男子满脸惊惶地跑了进来。

他认出这名中年男子,是金富钱铺的二掌柜,见他一脸惊恐,张启林心中隐隐感到一丝不妙。

“发生了什么事?”

二掌柜惶恐道:“县衙和州衙来了很多人,那钱铺中的伙计全部抓捕,东主也被他们抓了,我是从后门逃出来。”

张启林大吃一惊,居然州衙也来了。

“为什么要抓人?”

二掌柜战战兢兢道:“听王县令对二东主说,好像....好像和什么香药有关。”

张启林的大脑‘嗡!’的一声,俨如五雷轰顶。

三年的旧案居然被翻了出来,完了,完了,张家彻底完了。

这一刻,张启林感觉自己坠入一个无底深渊,他的心在黑暗不断坠落、坠落,看不到什么时候能落地。

他宁愿自己立刻摔得粉身碎骨,也不愿在黑暗中无尽无止坠落。

张启林缓缓转过身,向内堂步履艰难地走去。

这时,又奔来一名家丁,惶恐叫道:“大老爷,三老爷说,官府在龙俊家中挖出来很多木箱子,都是装香药的大木箱。”

张启林仿佛已经麻木了,他头也没有,只淡淡道:“我知道了!”

张启林知道自己败了,彻底地败了。

“天网恢恢啊!”他低低叹了口气。

.........

几名衙役在金富钱铺的一座特殊地窖里发现了三大箱没有处理完的檀香,毕竟三船的香料一下子卖进黑市也不现实,会引起朝廷警觉。

所以三年来张家一直在陆陆续续出货,剩下的三箱香料是最后的一点点残货,不料却成了最关键的证据。

李诚脸色阴沉如水,望着三只大箱子从地窖里拉出来,箱子上香药局三个字还清晰可见。

李诚回头问王安石,“去抓人了吗?”

王安石点点头,“杨都头已经带人去了,估计已经抓到。”

李诚叹了口气,“怎么也想不到一个堂堂的县丞居然会做这种事,利欲熏心,胆大包天,我真不知道该怎么向朝廷交代?”

王安石笑道:“使君不必担心,香药船出事之时,你我都不在明州履职,朝廷的板子打下来,轮不到你我,甚至还破案有功。”

李诚默默点了点头,他心里有数,只要张家的财产能弥补朝廷的香药损失,那什么都好说,否则,就算和自己无关,朝廷也会安一个失察的责任。

“快点走,别磨磨蹭蹭的!”不远处传来弓手地怒喝声。

王安石一怔,所有涉案人不都早已抓捕了吗?怎么现在还要抓人?

他探头望去,只见弓手押来两名年轻男子,两人双手反绑,低着头,似乎一脸沮丧。

“怎么回事?”王安石迎上前问道。

一名弓手上前禀报,“启禀县君,这两人企图来救东主张盛,被我们抓住了。”

王安石有点奇怪,张盛早已被押走了,而且是公开押走,他们会不知道?

不知道为什么,王安石忽然有一种强烈不安全感,不由自主地向后退了一步。

就在这时,两名年轻男子忽然有了动作,他们双手挣脱了麻绳,顺手夺过弓手的腰刀,大喝一声“贼子受死!”两人一左一右挥刀向王安石劈来。

王安石惊得胆寒心裂,却又躲无可躲,眼看王安石人头即将落地,就在这时,两支铁箭‘嗖!’的射来,正中两名凶手的前胸。

铁箭透胸而入,两名凶手同时惨叫一声,手中刀‘当啷!’落地,当即倒地死去。

兔起鹘落之间的变化,将所有人都惊呆了。

直到张二郎和张三郎气绝身亡,众人才反应过来,纷纷将王安石包围起来。

王安石惊魂未定,半晌摆摆手道:“我不要紧!”

这两个凶手显然就是冲着自己来的,佯作被擒,寻找机会靠近自己。

他回头看一眼射箭之处,人迹皆无,他心中暗暗感激范宁,若不是范宁把徐庆派来保护自己,自己小命今天恐怕就丢在这里了。

这时,都头杨怀紧张地跑了进来,他带来一个消息,县丞张启林在官房自缢身亡。

:。:

第一百三十一章 社会实践

偷窃官船香料事件在朝廷引发掀然大波,天子震怒,下旨令两浙路转运司和提刑司严查此案。

此案查了两个月才结束,根据调查结果,前任明州知事、前任鄞县知县、明州通判、明州港船舶使皆被追责。

张家家产近十万贯全部被没收充公,上缴朝廷,参与涉案的张氏叔伯六兄弟,除张启林已自尽外,其余五兄弟全部判处死刑,其家族五十四口老幼皆贬为贱籍,流放岭南。

朝廷的调查已经和范宁没有关系,他和同伴开始了一个月的游学生涯。

游学有两种,一种游学是异地跟班读书,属于学术交流范畴。

而另一种游学则是深入生活,调查各种社会经济现象,这有点像社会实践。

对于即将参加科举的学生而言,后一种游学更为重要。

这是因为科举中有一道重要的题目,对策题。

对策题就是针对各种重大的政治事件或者社会生活发表自己的看法,这就要求学生必须深入生活,学会独立思考。

这次吴县县学的游学,在异地交流学术只是一部分,更重要是学生必须走出校门,深入田埂地头了解民间疾苦。

房间里,范宁对八名同伴道:“解试的对策题一般都是贴近各州的特点,我看了一下历届平江府解试对策题,歌颂君王占了四成,有关农耕航运占三成,鼓励商业占两成,其他杂项占一成,我们四大首席教授的秘课,就是针对以上内容写文章。”

董坤举手问道:“师兄,我们这次游学的重点就是针对对策题吗?”

范宁点点头,“对策题在科举中占分四成,是科举的重中之重,我考虑我们九个人分为三组,分别深入鄞县各地去调查农耕、航运和商业,回吴县后,大家再分享调查的内容。”

范宁话音刚落,明仁立刻笑眯眯道:“商业那头我们包了,我们亲身体验,保证比别人都深刻。”

“不仅更深刻,而且范围更广,地域更大,内容更丰富。”明礼在补充他们的商业机会。

范宁狠狠瞪了他们兄弟一眼,又道:“大家自己商量,怎么一个组队,我们今天就开始。”

众人很快便达成了共识,范宁和明仁、明礼三人负责商业调查,苏亮、段瑜和陆有为负责航运方面调查,董坤、蔺弘和李大寿负责农民税赋方面调查。

吃罢午饭后,九人便分头行动了。

之所以没有让李大寿跟随明仁、明礼一组,范宁考虑到李大寿家本来就是大商人,他再调查商业的意义不大,倒不如让他沉下心去了解青苗法。

反正李大寿和董坤、蔺弘关系很好,有李大寿这个强壮大个子撑着,董坤和蔺弘两个官宦子弟下乡也不会受多大的苦。

范宁的调查也得到了王安石的大力支持,他虽然所有精力都放在清理张家财产上面,但他还是派出三名经验丰富的文吏陪他们去各地考察。

“在下姓何,小官人叫我何五就行了。”

陪同范宁这一组的文吏姓何,是一名书手,身材不高,体型偏瘦,穿一件皂色短衣,一看就是满脸精明,他曾是一名税官,对明州的商业非常熟悉。

明仁和明礼听说眼前这位向导居然做过税官,对他的态度立刻变得十分热情起来。

“我叫明仁,他是明礼,还望何官人对我们兄弟二人多多关照。”

何五对他们兄弟的相貌也很惊奇,居然长得一模一样,这倒是很少见。

他呵呵笑道:“两位小官人放心,照顾三位是我的份内之事,我会让三位满意的完成调查。”

明仁兄弟哪里满足于调查,做生意的基因已经深入他们骨髓,只要有利可图,他们绝不会放过。

明仁附耳对何五说了几句,何五愕然,“两位想买珍珠?”

“听说这里有个珍珠黑市,一般人找不到,找到也进不去,何大官人能不能帮个忙。”

珍珠黑市其实就是逃税的市场,珍珠属于首饰珠宝,税率比较高,一些商人便暗中交易,躲过税官,不仅珍珠便宜,而且品质很高,利润也大。

明仁兄弟早就调查过,一颗上好的珍珠拿到平江府珠宝铺去卖,利润是五成,如果拿到京城去卖,利润翻倍。

不过这里面税赋也很大,在明州要交一次税,在平江还要再交一次税,两成的利润就没了,他们要想多赚一点,就必须逃掉这两道税。

何五有点为难,他是本地人,又当过税官,当然知道黑市在哪里,也认识里面的人,只是被县君知道了怎么办?

他为难地向范宁望去。

范宁倒没有反对两个堂兄的想法,调查商业要深入进去,最好的办法就是自己亲自操作,偷税本身就是商业中最精深的学问。

要写一篇高水平的对策文章,不深入进去,怎么办得到,范宁自己也想亲自体验一下。

至于安全问题,范宁略略侧头,用眼角余光向后扫了一眼,一个若有若无的黑影,就在他身后三十步外。

范宁便对何五笑道:“就烦请何官人带我们见识一下,县君那边,我会给他解释。”

何五见范宁表了态,便点点头,“好吧!我带你们去。”

......

明州的珍珠黑市和范宁想象的完全不同,没有什么市场,就是一户普通人家,家里储存了一批上好的珍珠,要有熟人介绍才能找到这里。

唯一特殊是要现银交易,为了这次交易,明仁和明礼各带了三百两银子,也就是六百两银子,上等的日本珍珠,大概能买一千颗左右。

在平江府可卖一千两银子,利润四百两银子。

如果是正常交易,他们这次买卖首先要在明州交一成的税,到平江府卖给首饰铺,再交一成的税,他们的利润就只剩下二百四十两银子了。

这还是暴利的珍珠生意,如果是普通的小商品,本身利润就很低,商税虽然只有三厘,也就是百分之三,但按照商品价值征税,一进一出,就是六厘的税。

利润最后只剩下几个点,由此可见,小商人的税金负担其实十分沉重。

一千颗珍珠放在两只小木箱子里,每颗珍珠用一小片布包着,何五带他们离开了珍珠黑市。

明仁和明礼并不担心怎么把两箱珍珠带回平江府,虽然沿途有五六处税卡,商船必须要出示已纳税证明才能免税放行。

而他们有县学开具的游学证明,税卡都不会为难他们,一路畅通无阻,关键就在从黑市抬着箱子回鄞县县学的路上,如果被巡查的税官遇到,临时抽查,那就有点麻烦。

而这个时候,何五的作用就显示出来了。

范宁一路跟随,也在一路思考,从古至今偷税都是存在的,发票的出现就是应对偷税的一种有效手段,

宋朝还没有发票出现,但已经有类似发票的单据了,比如纳税证明,这是证明货物已在某地纳税,沿途不必再重复征税的证明。

一般而言,货物在交割给买家后,已纳税证明就失去效力了。

那能不能把已纳税证明考虑作为发票使用,交给买家留存,作为合法进货的依据,这样就堵住很大一块漏洞。

像明仁明礼的这一千颗珍珠,他们拿不出已纳税证明,店铺私下收购,一旦被查到,店铺就会有被罚得倾家荡产的风险。

这样,店铺也不敢轻易接受这种来历不明的货物,偷税行为就会大大减少。

一次与众不同的社会实践,让范宁收获不小,如果将来科举对策题考到商税,他可有在发票上做做文章,或许真能写出一篇高水平的对策文。

第一百三十二章 临行前敲打

鄞县的临江阁酒楼内,王安石置办一桌酒席给范宁和他们同伴践行。

时间过得很快,一个月的游学转眼结束了,范宁和他的同伴们明天就准备返回吴县。

事实上,鄞县县学只是成了他们吃饭睡觉之地,他们绝大部分时间都奔走在鄞县的大街小巷、田角地头或者慈溪水两岸,了解民间疾苦,了解商人心愿,了解航运发展。

一个月的时间使每个人都变得又瘦又黑,但收获却很大。

王安石端起一酒杯笑道:“明天大家就要回去了,我祝愿大家在秋天的解试中都能获得好成绩,祝愿你们个个上榜,去京城我们再会,来!我们喝了此杯。”

众人纷纷举杯,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众人坐下开怀畅饮,酒桌上渐渐热闹起来,范宁笑着问王安石道:“张家的案子,朝廷有说法了吗?”

王安石冷笑一声道:“据说天子震怒,责令提刑司严查此案,张家财产估计要全部没收,作为赃款上缴朝廷。”

范宁点点头,“这就叫天网恢恢,疏而不漏,对朝廷的财物起了贪念,最终却害了自己,也算是自作自受。”

王安石将杯中酒一饮而尽,掩饰不住内心的喜悦,“没有了张启林的掣肘,相信我的青苗法一定会取得成功。”

范宁却没有说话,王安石微微一怔,他感觉到范宁有话要说,连忙道:“贤弟想说什么,尽管直言!”

范宁苦笑一声道:“有些话我一直想对兄长说,但又怕打击兄长的积极性,所以这一个月我都隐忍不言,但如果我不说,这一趟恐怕我就白来了。”

王安石的神情变得严肃起来,他放下酒杯对范宁道:“贤弟如果不说,才是我最大的遗憾。”

范宁缓缓道:“我认为兄长这次青苗法的试验其实并不成功!”

“为什么?”王安石愕然。

“所谓成功的试验首先要具备推广性,兄长认为鄞县实施的青苗法可以推广到天下各县吗?”

王安石默默无语,他明白范宁所指,为了青苗法的推行,自己和县丞张启林展开了你死我活的斗争。

虽然自己侥幸获胜,但确实没有推广的价值,不能指望其他县县令都能像自己一样意志坚定,说不定县令本身就是反对者。

范宁又继续道:“青苗法的本质是抑制土地兼并,防止汉末、唐末的流民惨剧再度发生,但仅仅改由官府借钱给农民,取代高利贷,我觉得这只是治标不治本。

农民为什么要借钱?为什么兄长不想法子让农民不借钱,我觉得这才是改革的根本,兄长实施青苗法,其实是走错了路。”

“那依贤弟之见呢?”

这时,酒桌上所有人都停住说话,注视着范宁。

范宁微微笑道:“据我所知,吴县和鄞县的佃租都是一样,每年的收成后佃农和主家三七开,然后由主家承担税赋,应该说对佃农的剥削比较厉害,但开封府却不是这样,开封府和佃农和主家是五五开,同样也是主家承担税赋,兄长想过其中的原因在哪里吗?”

“这里面的原因我倒听说过。”

旁边董坤举手笑道:“要不要我来献献丑?”

王安石连忙笑道:“董老弟来说!”

董坤挠挠头道:“有一次我父亲和大伯在酒桌上说起这件事,我父亲说是因为开封府各县的人都跑到京城去谋生赚钱,乡下无人种田,所以地主不得不压低佃租招募农民。”

王安石有点明白范宁为什么要举这个例子了,他笑了笑道:“京城是特殊情况,不能和各地相提并论。”

“我知道京城是特殊情况,但我的思路却没有错,兄长完全用不着去和豪门权贵争利。”

范宁索性放下酒杯,肃然对王安石道:“比如官府鼓励工坊做大,像东城的吴氏织布工坊,有织机三百张,如果工坊扩张到织机一千张,是不是需要招募更多的人做工挣钱?

再比如开发矿山,一座大矿山至少有几万人、十几万矿工在干活,连同他们的家人,这就解决了上百万人的生活。

再有各地官府手中也有大量土地,朝廷可以统一规定低佃租,这样能吸引很多佃农前来租种官田。

农民人数有限,一旦豪门大户没有人种田,他们只能跟着降低佃租,农民收入高了,自然就不会去借高利贷。”

王安石点点头笑道:“当初你说的分饼就是这个意思,与其争夺一块饼,不如把饼做大,大家都得利!”

“对!就是这个道理,其实兄长实施青苗法,是担心大宋流民四起,重现两汉、隋唐的惨剧,事实上,就算土地兼并再厉害,大宋也不会发生黄巾军、黄巢那样大规模的农民起义事件。”

王安石沉思片刻道:“愿闻其详!”

范宁微微笑道:“根本原因是现在大宋和隋唐、两汉的情况不一样了,两汉、隋唐时,江南没有开发,双季稻没有出现,商业受到打压抑制,蓄奴状况十分严重,军阀割据,农民如果不种地就无法生存,只能沦为流民。

大宋却完全不一样,大宋开发南方,鼓励商业、严禁蓄奴、抑制军阀,农民没有了收成,可以去城里当酒保、做伙计,可以去南方做佃农,至少还有一碗饭吃,不至于被逼造反。

如果手工作坊、矿山、造船、运输以及商业再继续繁荣发展,提高生产技术,再继续开发南方,大宋的三冗问题就能逐步得到解决,我觉得这才是改革之道,把饼做大,而不是你死我活地争夺一小块饼。”

这些话范宁已经憋了一个多月,虽然他帮助王安石战胜了县丞张启林,清除了阻碍青苗法的主要力量。

但从这件事就可以看出推行青苗法的不可行,大宋每个县都有张启林,却并不是每个县都有王安石,甚至大宋只有一个王安石。

历史上,王安石改革最终失败,就是败在青苗法上,这就像烧制瓷器一样,工匠千辛万苦才烧成一件瓷器,但反对者轻轻一敲就碎了。

范宁觉得,王安石还是没有理解自己的思想,还是千方百计去分饼,并没有想到把饼做大。

所以他在临走之前,才找到这个机会再狠狠敲打王安石。

........

次日一早,范宁一行乘船离开了鄞县,王安石亲自来码头送行,大船渐渐远去,码头上的王安石也越来越小,最终看不见了。

船舱内,明仁、明礼二人在低声商议,怎么藏匿珍珠,躲避税卡检查。

其他人大多在看书,复习快丢了一个月的功课,六月份将有一次县考,相当于解试预考,如果考得太差,县里将不会推荐去考解试,这对每个学生的压力都很大。

范宁负手站在船窗望着渐渐消失的码头,思绪依然没有平息下来,王安石的拗不仅仅表现在他认准的事情绝不回头,而且还在于他不肯轻易改变自己的思路。

范宁微微有点后悔,早知道应该让惊牛案闹大,使王安石的青苗法改革失败,有了失败的惨痛教训,自己再劝说他,效果就会好得多。

话虽然这样说,但范宁也知道,如果惊牛案再重演一遍,他还是会同样帮助王安石,也不光是个人交情,一个很重要的原因是张启林这个人做事情没有底线,范宁不希望再出现第二次毒茶事件。

“昨晚师兄的一番话,让我们眼界大开啊!”不知什么时候董坤出现在范宁身旁。

“尤其师兄给王县令的建议,发展近海运输,用海路沟通明州和建州更是神来之笔。”

昨晚范宁向王安石建议发展明州的造船业,从海路打通与建州的运输,使明州成为建州茶和各种水果的中转地,这就能给鄞县农民找到一条挣钱的路子,使他们不再依赖于借钱。

建议虽然好,范宁却知道王安石不会轻易实施,无它,没有时间了,王安石的任期到年底就届满,而范宁的构想至少要运作两三年后才能实现。

不过这个构想可以放到以后来实现,总会有机会的。

范宁笑了笑,“无论如何,这次我们没有白来鄞县,收获还是很大!”

第一百三十三章 再押对策题

时间到了六月,江南便进入了酷暑时节,但对于县学的学生而言,他们也同样进入了命运煎熬的时段。

六月有一次重要的考试,县考,这相当于县学的毕业考试,县考通常不会太难,要比入学考试简单得多,可如果考不过,后果却很严重,那就意味着将失去参加科举解试的机会。

解试并不是谁都可以报名参加,同样需要推荐,推荐通常有两种途径,一是县学推荐,其次是获得两个举人以上推荐。

获得县学推荐首先就需要考过县考,这是最大的门槛,假如人品有问题,比如涉嫌犯罪什么的,就算考过了县考,县学也不会推荐去参加解试。

当然如果考不过县考,也可以找两名举人推荐自己,可问题是,连县考都考不过,又会有谁肯举荐?举人也爱惜自己名声的。

所以县考虽然不难,但每一个学生都十分重视,天不亮,校园各处便有不少学生在刻苦攻读了。

“范宁,听说你又要开补习班了?”刚出宿舍门,苏亮便追上来笑问道。

“是陆有为说的?”范宁不用想就能猜到消息从哪里泄露。

“这个.....”

苏亮犹豫一下道:“你别管是从哪里泄露,你只告诉我是不是真的?”

“开补习班倒不至于,只想抽个时间给他们几个拎拎重点。”

“范宁,我和段瑜都想来听听呢,你看——”

“可以啊!”范宁很痛快地答应了。

“你不会也要求我们也叫你师兄吧?”苏亮笑嘻嘻问道。

“看你们的心情。”

范宁忍不住笑道:“你们愿意叫师兄,我也不反对。”

“考虑考虑再说吧!什么时候,在哪里补课?”

“我还在找地方,实在不行,就在宿舍给大家提一提。”

两人加快速度,说说笑笑向课堂走去。

.......

距离解试还有不到三个月,这个时候是所有学生最紧张之时,四大首席教授都开始特别关照自己的弟子,有针对性地进行出题押题。

范宁当然也要特别关照自己的六个师弟,事实上,他很清楚今年解试的考试内容,不过他不可能将四道题都告诉几个师弟。

解试不是县学招生考试,县学考试押中题目,没有人会追究什么责任,但解试不一样,解试题全部押中肯定会惹来大麻烦。

科举试题泄露从来都是重大案件,它不光是取消举人资格那么简单,甚至还可能会给自己和同伴带来牢狱之灾。

范宁反复考虑,他决定在对策题上做点文章。

解试四道题中,作诗题和默经题其实没有意义,大多数考生都会考得不错,九成以上的考生在这两道题上拉不开距离。

关键是第三道题,议论题,考生就从议论题开始分化,渐渐拉开了距离,不过因为议论题的分值不大,所以押议论题也没有意义。

而对策题却占了近一半分值,能不能考中举人,主要就体现在对策题的水平上。

对策题答得不好,其他三道题做得再优秀也没有意义。

范宁给众人补课在自己宿舍内,他把桌椅和屏风搬开,空出一块不小的地方。

之所以要提前两个多月来讲对策题,主要是对策题要结合实际,需要耗费大量时间去准备。

众人都随意而坐,有人坐在床上,有人搬来几把椅子坐下,明仁和明礼索性席地盘腿而坐。

范宁站在最前面的一张小桌前,不慌不忙对众人道:

“还有不到三个月就是解试了,这两年我一直在关注大家成绩,应该说大家都进步很大。

但解试毕竟不是县学考试,平江府近三千多考生参加考试,最终只有五十人考中举人,算起来六十人中才录取一人。

而且优秀者比比皆是,解试本身不难,主要是竞争太激烈,不说各位,连我自己都没有把握能考中解试。”

范宁说到这,又看了看大家的表情,见每个人神情复杂,目光中都有一丝沉重,这就是不自信的表现。

范宁笑了笑,又继续道:“昨天明仁问我,这次能不能押中解试题,我说我又不是神仙,怎么可能知道解试会考什么?不过我给第一天补课时就说过,任何事物都有其规律,如果能找到其中规律,或许能缩小一点范围,今天我就给大家简单说说对策题。”

范宁取出一本笔记,交给众人传阅。

“这本笔记是我耗费了半年时间整理出来的解试攻略,是四大首席教授十年秘课的精华,并不是每次秘课的内容都有,我一共整理出十二堂秘课的内容,比如议论文怎么写,比如对策文怎么抓住中心,作诗的小窍门等等。

再比如张谊三年前给弟子上的最后一节秘课,我觉得很有意义。”

范宁把笔记翻倒最后几页,又交给众人。

“张谊别的本事没有,但在一些解试窍门上却有独到的见解,比如他说每次做题之前,最好找个借口出去走走,像借口去趟茅厕,走一走思路就会开阔,我觉得这个建议很好,他一共总结了十八个解试小窍门,很有意思,大家可以看一看。”

范宁的笔记在苏亮手中,大家纷纷涌上前探头看笔记中的内容,明仁叹道:“这是好东西啊!五十贯钱也买不到。”

“估计能赚一大笔!”明礼也一样的惊叹。

“这本笔记大概两万字左右,大家回头各抄一本,不过我要警告个别人,不要想着利用它赚钱,如果把我讲课的内容泄露出去,休怪我翻脸不认人!”

说到这,范宁目光严厉地瞪了明仁和明礼一眼。

“开个玩笑都不行?”明仁小声嘟囔一声。

“就是,活跃活跃气氛嘛!”明礼也跟着小声补充了一句。

范宁没有睬他们二人,又继续道:“上一届的解试对策题是《论江南运河之利》,而这一次解试题我个人认为对策题会偏重于《劝农》,大家回去要好好准备这方面的资料,再实地去平江府了解。”

段瑜举手,不解地问道:“师兄为什么会认为考劝农?”

范宁摇摇头笑道:“这只是我个人的押题,其中押题依据我暂时不想多说,大家当然不能只准备我这一题,也要多方考虑,不过既然大家都叫我师兄,作为师兄,我也有义务帮大家押题。”

“师兄,现在押题是不是太早了一点?”

苏亮也举手道:“据我所知,一般都是考试前十天,最后一次秘课,首席教授会给弟子押几道题目,可现在还有差不多三个月。”

苏亮说得很含蓄,这是因为解试主考官实行各州交差任命,一般要到考试前半个月才会由朝廷定下各州府的主考官。

比如三年前的平江府解试主考官是扬州州学教谕王岚,直到考试前十天才秘密来平江府考试院上任。

这时县学各个首席教授都会通过自己的渠道得到一些消息,然后根据主考官的喜好以及日常言行来判断他出题的范围。

而现在距离解试还有三个月,根本就不可能知道主考官会是谁,范宁居然开始押题了,不客气地说,范宁的这种押题毫无依据。

范宁当然知道考前半个月才开始任命主考官,自己现在押题是有点难以说服人。

但问题是,对策题考得就是学生对国家大事以及经济民生的思考,如果考前半个月才押题,学生根本就来不及去调查实践。

比如九年前平江府解试对策题是《论官茶法的得失》,把绝大部分考生都烤糊了,有几个人了解《官茶法》的?

再比如三年前的科举对策题是《论江南运河之利》,张谊通过他兄长的渠道,提前三天得到了题目,以每人收二十贯钱为条件给他的数十名弟子泄露了题目。

但结果呢?三天时间根本就来不及去了解运河情况,导致学生事先得到了题目也没有意义,他的弟子一个都没有考上举人。

所以范宁尽管知道这次解试对策题的内容是《劝农》,他还是要早早告诉大家,让大家早做准备。

范宁笑了笑说:“我和王县令聊天时得知,这两年朝廷对官员在劝农方面的考评要求非常严格,远远超过以前,所以直觉告诉我,今年的解试对策题和劝农有关。”

范宁见段瑜眼中露出一丝不以为然的神情,又淡淡道:“我并没有要求大家必须接受我的判断,这个完全是自愿,我不勉强大家。”

第一百三十四章 两个学渣的抉择

今年的大暑要比前几年热得多,入夜,宿舍里又闷又热,俨如蒸笼一般,令人无法入睡。

不少学生夹着席子到院子里睡觉,但很快便受不了蚊虫叮咬,又不得不返回宿舍。

宿舍里很安静,只听见段瑜低微的鼾声,他体质较弱,酷热反而对他影响不大。

“范宁,睡了吗?”苏亮在屏风的另一头低声问道。

“睡不着啊!”

范宁又困又热,有气无力地道:“我觉得说话都在出汗!”

“要不我们去勤学楼露台上睡吧!昨天不少人去睡了,说那边风大,比较凉快。”

范宁想了想,一翻身坐起来道:“走!去勤学楼。”

两人穿上衣服,各自夹一卷竹席,带一壶凉茶,离开宿舍向勤学楼走去。

“范宁,你觉得真会考劝农吗?”走出宿舍不久,苏亮便小声问道。

“这是我自己的判断,你可以适当准备,如果不考,对你的损失也不大。”

苏亮叹了口气道:“我考虑过了,劝农这种题目其实并不算冷僻题,每个人都知道那么一点点,都能写出一篇文章来,但如果想写一篇高水平的文章,就得花时间、花精力去深入了解。”

“年初我们游学时,董坤他们也花了不少精力去调查这方面的内容,你可以看看他们整理的资料。”范宁笑着建议道。

“还是不够,毕竟只是资料,很多东西必须要自己亲自去体验,我打算县考后请几天假,去帮我姨娘家收割小麦,亲自感受一下农民的辛劳。”

范宁拍拍他胳膊,他能感觉到苏亮内心的矛盾,一方面他觉得自己的押题没有依据,纯粹就是胡乱猜测。

而另一方面他又对自己比较信任,但他最终还是接受了自己的押题,愿意花时间和精力来准备这道题目。

相比之下,段瑜就不太想在自己的押题花费太大精力。

八个人中,范宁最担心明仁、明礼两兄弟。

事实证明,张若英最初的担心并没有错,这两人真不是读书的料,每次考试都是最后两名,连二叔都对他们二人灰心丧气了。

范宁相信,就算自己把解试题全部告诉他们,他们也一样考不上解试,光是书法一项就足以将二人淘汰。

两人来到勤学楼,勤学楼是一栋三层的楼房,在二楼处有一座木制露台,每年夏天最热时,露台上都会躺满来这里乘凉睡觉的学生。

此时露台上,已经横七竖八躺满了学生,范宁和苏亮找到一处空位,两人铺上席子,刚刚躺下,便听见了熟悉的叫卖声。

“最实用的帐篷蚊帐,蚊虫咬不着,睡得安稳,独家供货!”

“昨天已经卖掉三十顶,便宜又实惠,卖完就没有了。”

只见明仁和明礼举着一顶大锅似的帐篷走了过来,不断有人问价格,“多少钱一顶?”

“两贯钱,概不还价!”

“太贵了,买顶蚊帐才三百文钱,你这个破帐子居然要两贯钱?”

“那你老人家继续睡吧!看你能不能坚持到半夜。”

“帐篷蚊帐,独家售卖,夏季无忧!”

范宁着实又好气又好笑,这两个家伙的生意头脑怎么就这样灵光,他们头脑若能把一星半点放在读书上,也不至于成绩那么差。

如果仅从做生意来看,这兄弟二人胆识和头脑确实无人能及,年初游学,两人从鄞县买了两箱日本大珍珠,到平江府转手一卖,各赚了两百两银子。

而且在路过秀州税卡时,利用游学身份掩护,替一个商人携带两箱香料过关,举手之劳,两人又各赚了两贯钱。

范宁觉得自己已经会做生意了,可和他们无孔不入的生意经比起来,自己还是差得太远。

“你们两个!”

范宁向他们招招手,“你们帐篷怎么卖?”

“哟!阿宁也在。”

两人笑嘻嘻地在范宁席子上坐下,把帐篷蚊帐递给范宁,“这帐篷真的很管用,你先试用两天,好用了再买。”

范宁看了看这顶所谓的帐篷,其实就是用几根细竹棍支撑起来,但做得很精巧,外形像一只倒扣的大浴缸,只要把边缘压好,蚊子确实飞不进来,和后世的帐篷蚊帐有异曲同工之妙。

不过算算本钱,最多也就两三百文钱,可这两个黑心的家伙居然要卖两贯钱。

“帐篷不错,你们从哪里搞来的?”范宁笑问道。

明仁向两边看看,压低声音道:“这玩意叫做防蚊帐篷,我们在船上看见有人用,便打听了消息,平江府没有卖,但在秀州某个小县有卖,我们特地跑去进货五百顶。”

“你们卖掉多少了?”

“差不多三百七十顶了,不光是县学,其他学堂也很好卖,我们打算过几天再去进货一千顶,扩大范围售卖,一个夏天,我们光卖这顶蚊帐,就要卖三千贯钱。”

“那能赚多少钱?”

弟兄二人对望一眼,两人异口同声道:“这就不能说了,商业机密!”

范宁瞪了他们一眼,“你们是不是忘记了,这个月十五日有重要的考试,你们不想参加科举了?”

“县考没有问题,保证不会耽误,我们目标不高,拿个秀才头衔就心满意足了。”

范宁心中恼火,拾起一本书,卷成书筒,在他们二人头上狠狠各敲一记,“我现在最后悔之事,就是不该帮你们考上县学,你们二个混蛋把我的脸都丢尽了!”

两人的脸皮厚比城墙,明礼从怀中掏出一只药葫芦,摇了摇,笑眯眯道:“这里有卖后悔药,不贵,三百文一粒,阿宁要不要来一粒?”

范宁又好气又好笑,居然还卖后悔药,这两个是什么人啊!

“我拿你们没办法,算了,蚊帐不错,五百文钱,卖给我一顶。”

兄弟二人商量一下,明仁道:“你老人家要蚊帐,我们可以送你一顶,如果你要花钱买,不好意思,两贯钱,不还价!”

“你们这个蚊帐,至少要赚十倍的暴利啊!”旁边苏亮不满道。

兄弟二人脸不红、心不跳,振振有词道:“物以稀为贵,平江府就我们在卖,当然要卖个高价,明年估计就泛滥了,能赚一点算一点吧!”

范宁倒不在意对方卖高价,能够想到用帐篷蚊帐解决蚊虫侵扰,这种价钱本身就含有一种知识产权,不能用成本来考虑,卖贵理所应当。

范宁担心的是两人的读书态度,他们莫非真的为了经商要放弃科举吗?

范宁觉得要和他们二人好好谈一谈,今天虽然没有时间,但至少要了解一下他们的态度。

“你们两个,过来坐下!”

“马上就来,稍微等一等哈!”

两人已经有生意了,好几个学生被蚊虫叮咬得实在受不了,愿意花高价买他们的蚊帐。

只片刻功夫,两人便卖掉七八顶帐篷蚊帐,见暂时没人买,两人便笑嘻嘻地在范宁席子上盘腿坐下。

“师兄有什么教诲,我们虚心受教,古人云,夕闻道,朝死,足矣!”两人嬉皮笑脸道。

范宁冷冷道:“如果你们实在不想谈,明天我就把二叔、二婶请来一起谈!”

两人对望一眼,他们知道范宁真生气了,这才老实下来,不敢再嬉皮笑脸。

“从你们二人进校到现在,我们这一届一百多学生,你们二人始终牢牢占据着最后两名,连大寿都已经考进前三十名了,你们却没有一点进展。

按照以往记录,六月份的县学考试都会有半成的学生无法通过,如果你们连县学考试都考不过,你们怎么去面对父母,怎么给我一个交代?”

明仁小声嘟囔一句,“只有五天就县考,再努力也来不及啊!”

“是啊!只剩下五天,哪里还来得及,再说这些话没意思!”

范宁意味深长道:“现在说可能已经晚了,那就希望你们二人在兴高采烈赚钱之余,考虑一下自己的前途,考虑一下怎么向父母交代?”

明仁和明礼无精打采地向楼下走去,一路上不断有人向他们购买帐篷,他们也无心应对。

苏亮小声笑道:“好像他们真受打击了,你没有考虑他们的心情啊!”

范宁叹口气道:“从年初,我就隔三岔五就敲打他们一次,他们从来都当作耳旁风,现在只剩下五天,他们才着急有什么用?”

明仁和明礼走到楼下,两人坐在台阶上发呆,明礼低声道:“看来考不过县考没法交代了,咱们上次商量的特殊方案,我觉得可以启用。”

明仁点点头,“你说得对,大丈夫不拘小节,特殊时候需用特殊手段,我记得张教谕书房的后窗有一处破损,咱们的机会就在那里!”

第一百三十五章 县考

县学每年有两次固定大考,一次是六月的年中考,一次是十二月的年考。

六月的考试对下舍生和中舍生确实是年中考,但如果遇到科举年,对上舍生而言就是县学的毕业考试。

县考同时也是解试的预考,考过了才能拿到解试的入场劵,一份县学出具的科举推荐书。

前两年的上舍生虽然已经从县学毕业,但他们并没有全部离校,还有一部分学生以首席教授弟子的身份旁听师父的秘课。

这就是首席教授为什么要收弟子的缘故,科举三年才举行一次,很多重要的内容,必须在科举年才会传授给学生,所以要给部分优秀学生一个留校听课的理由。

每年的县考在六月十五日举行,一共考三天,诗和默经一天,议论题一天,对策题一天。

所有的县学上舍生都要参加,以前年度没有考过的学生也可以参加作为补考。

天还没有亮,务本楼的钟声便敲响了。

近两百名上舍生和以前年度的学生依次进入了务本楼。

第一天考的是议论文,要求不低于一千字,时间是四个半时辰,也就是九个小时,从上午六点开始,到下午三点结束。

两百人坐在五间课堂上,范宁坐在第二考场,他的考号是乙十五号。

县考当然没有解试那么严格,只是不允许带书,自备文具,不用搜身,一个考场有两名教授监考,一前一后巡视着考场。

‘当!’一声钟响,考试开始了。

一名助教举牌走进考场,牌子上就是今天的议论文考题:《功必倍之》。

题目出自《孟子?公孙丑上》:“故事半古之人,功必倍之。”

要做这道题,必须理解整篇文章的内容,然后进行阐述,点名自己的观点,寻找若干论据进行佐证。

题目确实不难,只要能够贯通题意,基本上就能考过了。

这时候,书法反而成了能否通过的关键,书法太糟糕,首先就会被否决淘汰。

范宁的书法早已经不是两年前的吴下阿蒙了,经过两年的苦练,他的书法连上数个台阶,连赵修文也赞不绝口。

范宁尤其擅长行楷,一篇字写下来,俨如行云流水,极具美感,就算当年朱佩的行楷也要略逊他一筹。

范宁在一张稿纸上写下了题目,《功必倍之》。

这道题他当然很熟悉,整篇文章是孟子的弟子公孙丑询问孟子若掌齐国政事是不是需要建立功业。

孟子认为齐国国力强大,若是用王道和仁政来治理,只要要对百姓施加的恩惠有古人一半那么多,所建立的功业就可以比古人大很多。

事半功倍这个成语就是出自这里。

这道题发挥的余地很大,可以用在学习上,也可以写国计民生,比如生产力的发展。

范宁决定从农业作着手破题。

各种农书、蚕书等农业专著的出现,各种农器工具的细化,粪肥使用的精细化,各种农业技术推广,使粮食大大增收,在江南地区,一亩上田甚至能收获五六石之多。

正因为如此,同样的铁农具在唐朝和宋朝出现,但宋朝发挥的作用却要比唐朝大得多,这就是‘故事半古之人,功必倍之。’

........

县考的三天时间一晃便过去了。

县考结束,就意味着上舍生们两年半的县学生涯结束,当然,学生可以申请延长居住半年,直到年底才正式离校。

三天后是县考发榜的日子,县考只公布通过名单,不排名次,对于大多数学生,他们并不是很紧张,毕竟九成五以上的通过率让绝大多数学生都吃了定心丸。

不过对于平时成绩较差的学生,今天的榜单却是一份生死榜,如果连县考都考不过,那就意味他们连秀才的资格都没有。

一大早,明仁和明礼便徘徊在勤学楼前的告示牌下,他们不断向楼内探望,等待着榜单送出来。

在他们身后还有数十名学生,成绩大多在中下,或者是以前落榜的学生,他们情绪焦虑不安,和明仁、明礼一样煎熬等待着。

每个学生都心知肚明,举人或许他们考不上,但至少有资格去参加解试,获得一个秀才的称号,也算给父母一个交代。

“出来了!”

有人喊了一声,只见几名助教夹着一卷红纸从勤学楼内出来了。

众人纷纷闪开一条路,三名助教笑了笑,在告示牌上刷一层浆糊,将五张榜单贴上去。

每个书院一张榜单,还有一张榜单是以前年度落榜学生补考情况。

明仁和明礼扑上去,在第一张榜单上寻找自己的名字,这是鹿鸣书院的榜单,第一个名字就是范宁,然后是苏亮和段瑜,他们还看到了李大寿。

“范明仁、范明礼!”

两人同时看到了自己的名字,激动得欢呼一声,重重一击掌。

他们的名字在中间偏后,说明他们二人考得还不错。

范宁和苏亮、段瑜正好走来,却远远看见明仁和明礼像两只大马猴一样欢跳着蹦出来,高声大喊:“我们考过了!考过了!”

三人的额头上都出现了黑线。

“范宁,不会吧!他们居然考过了?”苏亮心中十分惊讶。

范宁也觉得不可思议,明仁和明礼被戏称为‘鹿鸣书院的基石’,如果这两人考过,那只能证明一件事,县学放水了。

“县学不可能放水!”

段瑜冷静地说道:“张教谕之前说得很清楚,这次县考会严格要求。”

“去看看就知道了!”苏亮向榜单飞奔跑去。

这时,明仁和明礼看见了范宁,连忙屁颠屁颠跑过来,明仁得意洋洋道:“阿宁,我们考过了!”

“运气不错嘛!不会又是排在最后两个?”

两人对望一眼,眼中露出尴尬之色,明礼吞吞吐吐道:“这次发挥真的不错,我们排名都在中等偏下一点。”

“是吗?两人都发挥出色?”

范宁听出了话中漏洞,居然两人都排名中等。

也是他太了解这两个家伙,这两人书法也不好,居然能排名中下,说明他们发挥得不是一般的出色,这可能吗?

这时,苏亮跑来,低声对范宁道:“鹿鸣书院有四个人没有上榜。”

范宁点点头,对苏亮和段瑜道:“你们先去吧!我和这两个家伙谈谈。”

苏亮和段瑜走了,范宁这才对明仁明礼道:“你们跟我来!”

他带着兄弟二人来到一处冷僻之地,范宁冷冷问道:“说吧!是怎么搞到的题目?”

以他们二人的平时表现,不落榜已经是万幸了,居然还排名中等,那只有一个可能,他们二人已事先搞到了县考题目,然后花钱找人帮他们做了文章。

除此之外,范宁实在想不到还有别的什么原因?

“阿宁,你别胡说啊!我们哪里可能搞到题目?”明仁小声嘟囔,他说这话明显有点底气不足。

“那就不关我的事了,你们去给教谕解释原因。”

范宁转身便走,兄弟连忙抓住范宁,明礼挠挠头,有些不好意思道:“主要怪张教谕的窗子一直没有修好,我们去找地方乘凉,无意中翻进了教谕的书房,又无意中在他抽屉发现一张手写试题,我们好奇把它记下来,然后......”

“然后又花钱请教了某个大儒是不是?”范宁冷冷替他们补充完后面的话。

明仁打了个哈哈,“大概就是这个意思吧!向大儒请教,素昧平生的,不表示表示怎么行?”

范宁用折扇狠狠在他们头上各敲打一记,“你们两个蠢货,既然做了,那至少要做得隐蔽一点,考最后几名也算可以交代,偏偏考一个中等,这就不等于告诉别人,你们事先知道了考题吗?”

两人的脸苦了下来,明礼半晌道:“阿宁,你给出个主意吧!”

范宁负手走了几步,对二人道:“假如张教谕问起你们,你们就说诗是我以前写过的,你们记下来了。

默经是我曾经押过的县试入学题目,你们正好背过,对策题这次考航运,你们就说这是上一次的解试题,你们看过很多类似的对策题。

至于议论题,就说赵学政去年的秘课中出过这道题,你们向我请教过,教谕问起来就这样说,明白了吗?”

两人大喜,异口同声道:“我们明白了!”

就在这时,苏亮和段瑜在远处向范宁招手,“范宁,学政找我们,有重要事情。”

第一百三十六章 对手

在勤学楼的议事堂内,十名准备代表吴县参加童子试的县士端坐在一张长长的桌案前。

在桌子的另一边则坐在县令高飞,县丞杨涵,学政赵修文和县学教谕张若英。

赵修文缓缓对众人道:“我刚刚从长洲县回来,平江府五十名童子试考生都已经全部选拔出来,这一次可谓强手如林。

长洲县就不用说了,去年底的县学大考,十名县士占据了大考的前十名,据说是最强的一届,他们前天进行了动员,文县令明确要求他们包揽五个童子贡举名额。

今年昆山县也很厉害,从一千二百名学生中挑出了十名佼佼者,吴江县就不用说了,两年前就闭门强化培养十名县士。

我们和常熟县一样,两年前选拔十名县士后就丢在县学里和普通学生一起读书,从这次县考来看,县士总得来说考得还不错,各书院的第一名都是县士,但还有几名县士让我失望,居然只考到十几名。”

赵修文说到这里,目光凌厉地向几名县士扫去。

谷风书院的赵长庚,嘉鱼书院的程遥以及鸿雁书院的马宝龙都羞愧地低下头。

赵长庚在谷风书院名列第十四,嘉鱼书院的程遥名列第十,马宝龙在鸿雁书院只排第十二名。

这就叫大浪淘沙,真金尽显,经过两年的读书,十名县士的潜力都发挥出来了,这三名县士潜力不足,渐渐落后了。

这时,县令高飞问道:“学政觉得这次最强大的对手会是谁?”

赵修文叹口气道:“自然是长洲县,他们已经连续三届包揽了大部分名额,我们吴县在过去的五次童子解试中,一共只考上三个贡举士,而长洲县却夺走了十六个名额,吴江考上三人,昆山考上两人,常熟县最惨,十五年来只考上一人。

而这次长洲县据说是最强的一届,要把平江府的五个贡举士名额全部夺走,我们压力很大啊!”

高飞眉头一皱,这两年他对童子试一直关注不多,他有一种错觉,童子试是五十人争夺五个贡举士名额,也就是十人争夺一个名额。

而解试差不多是四十人争夺一个举人名额,应该解试考上更难一点。

可听赵修文一解试,他忽然发现,似乎考上童子试更难。

五十人都是顶尖高手,而长洲县又长期包揽大部分名额,其他四个县的四十人来争夺漏网的一两个名额,何其之难。

赵修文又继续道:“这次长洲县出了三个很妖孽神童县士,一个叫江峰,一个叫做姚曦,一个叫做罗载道,这三人都是十二岁,但他们学识却远远超过了他们的年龄,年初他们去京城参加太学的入学考试,三人夺走了前三名,如果不出意外,他们三人都能夺取贡举士名额。”

众人听说居然在太学夺走前三名,都倒吸一口凉气。

高飞的目光变得沉重起来,他又问道:“除了这三人,还有哪些特别厉害的县士?”

赵修文起身将一幅图挂在木板上,对众人道:“这是我根据各方收集的信息绘制的一幅《县士分布实力榜》,我把五县的五十名县士分为四个级别,上甲、中甲、下甲,以及乙等。”

范宁仔细看赵修文绘制的图表,呈宝塔型,其中宝塔顶尖是上甲,写着三个人的名字,正是长洲县的江峰、姚曦和罗载道。

宝塔第二层则是五个人的名字,他们是中甲,范宁在中间找到了自己的名字,他在这五个人中排第三。

第三层人数最多,有二十余人,苏亮、段瑜、以及嘉鱼书院的张镇和鸿雁书院的李文翰都在其中。

第四层也有二十人左右,属于比较落后的县士,条理非常清晰,令人一目了然。

众人的目光都盯住了宝塔第二层的五人,如果不出意外,剩下的两个名额都由这五人来争夺了。

“魏枫和赵延是谁?”县丞杨涵问道。

这两人排在范宁的前面,说明实力很强。

赵修文苦笑一声道:“这两人也是长洲县的县士,实力也相当强悍,只是仅次于前面塔尖上的三人,这就是长洲自称要包揽五个贡举士名额的底气所在。”

“那范宁后面的两人呢?”高飞插口问道。

“范宁后面两人,一个是吴江县的县士魁首柳然,一个昆山县的县士魁首严清,实力都很强,其实这五个人的实力差不多,在伯仲之间,就看谁最后发挥出色。”

高飞负手走了几步,又问道:“这幅《县士分布实力榜》的可信度有多高?”

赵修文笑了笑道:“这样说吧!除了常熟县外,其他四个县都各自绘制了类似的《县士分布图》,我们除了第三级和第四级略有不同外,前两级完全一样,甚至连排序都一样,算是公认的实力榜。”

.......

“范宁,这次我彻底完蛋了!”

一出门,苏亮便悲呛地嚷了起来,“我才排第三级的第八名,前面还有十五个比我强的,我怎么可能上榜。”

段瑜虽然不像苏亮那样激动,但他神情同样黯然,他排第三级的第十四名,形势更加严峻。

范宁笑着摇了摇头,“我倒觉得这个榜单有失公允,凭什么他们三人高高排在塔尖,就因为他们参加太学入学考试表现优异?这个未免也太独断,你苏亮没有去考过,段瑜也没有考过,我范宁也没有去考过,怎么知道我们就不行?”

“可那是太学考试啊!”苏亮叹息一声道。

“太学考试就很牛气?有本事太学生去考科举试试看?再说,不过是太学的入学考试,都是一群科举落榜士子在寻找出路罢了,我不觉得有什么值得惊叹!”

范宁停一下又继续道:“还有就是所谓的排名,我觉得既然要排名,首先要有一个排名的基础,比如大家坐在一起考试,按名次来排,这才让人心服口服,就因为长洲县从前的成绩好,就把他们排在前面?这是什么混帐理由,难道我们三人天生就比别人差一等?”

范宁的一番话让苏亮和段瑜的心情稍微好了一点,不得不说,范宁的话也有几分道理,排名榜确实没有基础,是有那么一点不合理。

不过范宁的一番话也并没有完全改变两人的态度,他们心中对两个月后的童子试还是落下了一丝阴影。

“你们听我说!”

范宁对二人语重心长道:“关于解试的对策题,我依旧认为和劝农有关,你们最好抽时间深入乡间调查,再结合王安石的青苗法,把这两点夯实,对你们绝对有好处,听我的没错!”

苏亮点点头,“我等会儿就去请假,明天一早出发,深入乡间调查去。”

“那段哥呢?”范宁又转向段瑜。

段瑜犹豫一下道:“我只能说尽量,我过两天可能要进京一趟,我最近体质比较虚,我父亲联系了一个京城的名医替我诊治,如果有时间,我一定会去调查。”

范宁想了想道:“如果你实在没有时间,那可以退一步,把董坤他们在鄞县的劝农调查抄一份,回去仔细看一看,这样也勉强可以。”

段瑜的体质较弱,怎么允许他深入乡间去调查,范宁这个办法倒不错,他欣然笑道:“我回头就去找董坤要资料。”

第一百三十七章 熟悉的马车

下午,范宁被请到鹿鸣书院赵修文的官房,他刚走到门口,便听见房间里传来赵修文的声音。

“你们先去吧!怎么处理,县学研究后再决定。”

片刻,门吱嘎一声开了,明仁和明礼满脸沮丧地走了出来。

他们看一眼范宁,同时摇了摇头,无精打采地走了。

范宁知道他俩的麻烦大了,县学教授们也不是傻子,他们平时的表现这么糟糕,一下子表现卓著,县学怎么可能不怀疑。

范宁走进了房间,只见赵修文坐在桌前翻看着两份试卷,他连忙上前躬身行礼,“学生参见教授!”

赵修文看了他一眼,摇摇头道:“范宁,我真没想到会出这种事情,让我很难办啊!”

赵修文的最后一句话让范宁忽然看到一线希望,难道还有回旋的余地?

他没有多言,继续听赵修文说下去。

赵修文把试卷往桌上一搁,“批阅试卷的教授出了一点岔子,没有考虑到这两人的平时情况,便直接给替他们评了上下分,复核也没有提出异议。

直到公布了县考榜后,有学生投诉他们二人考分异常,才引起县学注意,县学现在很被动,便直接把这件事丢给我,让我来处理,我又能怎么办?”

“教授认为他们是作弊吗?”

赵修文点点头,“很显然的事情,不管他们有再多理由,凭我对他们的了解,我觉得他们应该是事先知道了题目,又找人帮忙答题,所以明显看得出,两人的答案都是一个人做出来的。”

“但没有证据对不对?”范宁抓住机会指出了这个关键问题。

赵修文没有回避这个问题,他坦然道:“确实没有证据,而且学校也发榜了,按照校规,学校不能再处理他们,所以学校才让我来处理,说实话,我也不知该怎么办才好?”

“既然没有作弊的证据,那学政总不能依靠自己感觉来做决定,没有哪一条校规说,我觉得他们作弊了,所以就认定他们作弊,学政,这样的决定只会让人不服。”

赵修文笑了起来,“你以为我是老古板,坚持原则,不肯妥协?我当然要总体,关键是他们的事情没有伤害到别的考生利益,这一点很重要。”

“那学政打算怎么处置他们?”范宁忐忑不安地问道。

“这就是我找你来的一个原因,他们二人需要一个担保人,如果你愿意担保他们,我可以不再追究此事!”

“我愿意担保!”

范宁毫不犹豫道:“如果找到任何证据证明他们作弊,我愿意承担连带责任!”

赵修文取出一份担保书放在桌上,“签字画押,再按上你的指印,这件事就罢了!”

范宁提笔签下自己的名字,并按了指印,他把担保书推给赵修文,心中还是有一点不解,就这么简单吗?自己的担保居然会有这么大效果?

赵修文将担保书连同试卷一起收起来,这才淡淡道:“并不是每个人都能做这个担保,第一,你是他们的亲属,和他们的利益休戚相关:第二,你是县里推荐的县士,比普通学生更有说服力;第三,他们两人就是在你的帮助下考进县学,他们的表现,你脱不了干系。”

说到这,赵修文的脸上露出一丝笑意,“当然,我本人也不想当这个恶人,所以给他们一次机会。”

最后一句话才是关键,赵修文若真想为难他们,重考一次就解决问题了,关键还是他对明仁、明礼的印象不错,而且没有损害到别的学生利益,赵修文这才给他们一次机会,否则十个范宁担保也没有用。

范宁连忙躬身行礼,“多谢学政宽宏大量!”

赵修文摆摆手道:“不说他们二人了,说说你的事情,这两年你的成绩很好,始终是鹿鸣书院第一,大家都看在眼里,对你的评价很高,在四个县的竞争榜上,你都排名第六,这个位置比较尴尬,努力一把很可能夺取贡举士名额,但稍微退步,后面的人也会超过你,我想知道你接下来两个月的打算,你是怎么安排的?”

范宁挠挠头,半晌道:“我没有特别的安排,还是想多看书,和平时一样读书复习,我觉得没必要刻意准备什么。”

赵修文并没有强迫范宁参加什么补习班,他只是想提醒一下范宁。

“历年的解试,县学学生直接考上举人的并不多,大多是从县学出去几年后,机会更大一点。

根本原因就在于县学学生视野比较狭窄,对策题比较吃亏,我希望你有时间还是要多出去走走,深入了解民生,这对你写对策题会有很大的帮助。”

“学生明白!”

赵修文又道:“高县令建议将你们集中起来强化两个月,但我和张教谕又商量了一下,觉得这种方式未必有效,我们还是给你们充分的自由,从现在开始,你们可以自己安排时间,愿意听课也好,愿意去校外活动也好,县学都不会干涉。

当然,高县令的意见也要尊重,在科举前半个月,你们十名县士要在县学集中,最后强化训练半个月,这是有必要的,到时候我会安排人通知你们上课的时间和地点。”

“学生记住了,如果没有别的事情,学生告辞!”

“去吧!”

范宁行一礼,转身向门外走去,走到门口时,赵修文笑道:“顺便告诉明仁和明礼,他们的帐篷式蚊帐很不错,谢谢他们的好意!”

.........

范宁从赵修文书房出来,却见明仁和明礼躲在外面偷听,两人正要问范宁,范宁却抓住二人胳膊道:“先跟我下楼再说!”

他把二人拖下楼,笑着问二人道:“你们给赵学政送蚊帐了?”

明仁挠挠头解释道:“没有直接送,只是给他试用几个月,教谕和几个首席教授那边也送给他们试用,反响不错,他们都很喜欢。”

“难怪学校对你们的印象不错,算你们运气好,我给你们担保,赵学政不再追究你们作弊之事了。”

兄弟二人顿时欢呼起来,学校不追究,就意味着他们二人也可以称为秀才,给了父母一个交代。

这比他们考上解试还要开心,考上解试只会出现在梦中,秀才称号却是真真实实拿到了。

“阿宁,谢谢你帮忙,今晚我们请你吃饭!”

.........

次日一早,范宁和明仁、明礼返回木堵镇,事实上,在县考发榜后,上舍生便陆陆续续离开县学回家,在家中悠闲渡过几天后,然后再返回县学,全力以赴准备九月份的科举。

不过对于明仁、明礼而言,解试对他们已经没有意义,他们志向不在科举,他们需要继续开拓周边市场,推销他们的帐篷式蚊帐。

中午时分,船只在木堵镇码头缓缓靠岸,老远,范宁便看见他父亲的范氏医馆,就在码头的斜对面,一间五十余平方的屋子,每月租金要十贯钱,就算这样,范铁舟还打算再把二楼也租下来,开一家全科医馆,只是现在还在筹备阶段。

“阿宁,去家里吃午饭吧!”明礼热情地邀请道。

“你们先去吧!我去店里看看,回头再说。”

范宁已经快两个月没有来奇石馆,着实有点挂念。

“那我们先去了,你呆会儿自己过来。”

明仁、明礼向范宁挥挥手,快步往家里走去。

范宁上了台阶,来到父亲的医馆,正在门口遇到了药童阿庆,“阿庆,我爹爹在吗?”

阿庆和范宁同岁,两人只相差一个月,阿庆长得比较瘦小,足足比范宁矮了半个头,他跟随范铁舟已经两年多了,已经正式成为范铁舟的徒弟,去年行了拜师礼。

“哟!小官人来了,师父正好出去,镇西头周员外父亲扭了脚,师父亲自去看一看,很快就回来,要小官人上楼坐一会儿?”

范宁抬头看了一眼二楼,笑道:“二楼租下来了?”

“前两天刚租下来,还在整理,回头楼上就看内科了。”

“内科医生招到了吗?”

“好像招到了,是个藏书镇的老医师,这边整理好他就过来。”

“我知道了,给爹爹说一声,就说我在奇石馆,有什么事情去那边找我,没事我就自己回家了。”

“我知道了,小官人放心吧!我一定转告师父。”

离开医馆,范宁快步向奇石馆走去,镇上和两年前基本上没有什么变化,还是那些人,还是那些店,每个人都在不慌不忙做着自己的活计,生活节奏十分缓慢。

范宁两年半前夺得县士魁首,早已被人们淡忘了,偶然遇到一个熟悉的面孔,大家笑着点点头,却怎么也想不起这个少年曾在两年半前风光无限。

走过赵状元桥,在桥上便能看见奇石馆的侧面,这时,范宁却无意中发现,奇石馆大门前居然停着一辆华丽的马车,这辆马车是那么的眼熟。

范宁的心忽然怦怦地跳了起来。

第一百三十八章 又见朱佩

范宁远远认出了停在奇石馆门前的马车,两年前,这辆马车曾多少次停在县学门口,那个熟悉的倩影,还有那个令他记忆深刻的大宝剑女护卫。

难道是朱佩回来了吗?

应该不是她,范宁又说服了自己。

这辆马车并不是朱佩的专用马车,而是朱家用来接送贵宾的马车,那段时间正好被朱佩所用。

虽然这样想,但范宁还是加快速度向奇石馆奔去。

他一口气跑到奇石馆门口,一眼便看见店堂靠大门处站在一个身材极高的女子,一把熟悉的宽大宝剑背在她身后,一根长长的粗大辫子拖到臀部,正是朱佩的贴身女护卫剑梅子。

两年不见,她的变化不大,穿一件黑底绣银色梅花的短衣,下穿一条宽大凉爽的绿绸撒脚裤,脚穿一双至少四十五码的绣花鞋。

剑梅子感觉极为敏锐,她感受到身后有人,一扭头,一双锐利的目光如剑一般落在范宁脸上。

她先是一怔,随即脸上露出一丝罕见的笑容,但这丝笑容就像寒冬里乍现的阳春一般,短暂一现便消失了。

她又恢复了往日冰冷的面容,扭过头去,不再理睬范宁。

但就算这种冷漠,也范宁倍感亲切,仿佛与它久别重逢。

范宁笑了笑,走进了店里,几名伙计都在站到一边,显得有点紧张,二叔范铁戈拿着一本帐,正不慌不忙地汇报。

“这个月上品太湖石卖出五件,中品太湖石卖出十四件,下品太湖石本店没有经营,共计六百七十七贯钱.......”

范宁的目光落在货架前,只见一个修长的倩影背对着自己,那种熟悉的感觉迎面而来。

是她,整整两年未见了,她长高的很多,就像一只破茧而出的小蝴蝶,又像一只刚刚抽条的小鹿,身体开始发育了,体型苗条而削瘦,有了那么一丝少女的感觉。

她穿着一件银色的流苏褙子,梳着双螺髻,长长的秀发盘在头上,显得更加乌黑浓密,秀发下是雪白的脖颈,她正在端详一块货架上的太湖石,没有注意到范宁走进了店铺。

这时,范铁戈的汇报停止了,他只说到一半,这才让朱佩感到有点奇怪,不由回头望去,却正好看见了范宁吊儿郎当的笑容。

朱佩的美眸中迸出一丝惊喜,雪白的俏脸却腾地红了,顿时娇羞无限。她有点手足无措,转身便向店外走去。

“朱佩!”

范宁喊了她一声,连忙追了出去。

朱佩停住脚步,脸上的娇羞终于恢复了正常,她慢慢回过头,似笑非笑地望着范宁,“你这个臭小子还记得我?”

“我怎么会忘记你呢?”

范宁笑嘻嘻挠挠头道:“你好像有点变样了。”

“我哪里变样了?”朱佩俏目眼中蕴含着一丝调皮的笑意。

“嗯!长高了很多,还有.....好像瘦了不少,脸上也瘦了。”

两年前,朱佩还是一个珠圆玉润的小娘子,现在,下颌有了轮廓,一个瓜子脸的形状出来了,鼻子又高又挺,粉嘟嘟的小嘴也有了轮廓,却依旧湿润娇嫩。

秀眉像两轮细长的弯月,秀眉下,一双俏目依旧黑白分明,像两颗宝石一样闪烁着光泽。

还有一个特别的细节,范宁发现她的胸脯也开始凸起了。

从前是一个粉嫩的小娘子,现在已经是一个娇美的少女了。

“你是不是不认识我了?”朱佩抿嘴笑问道。

“没有!”

范宁连忙摇头,“虽然模样有点变化,但那种感觉没有变,我第一眼看见你,那种熟悉的感觉,我就知道你回来了。”

“胡说!”

朱佩笑吟吟道:“你是看见了剑姐,才知道是我,否则在街上迎面走过,你都不会认识我了。”

范宁手一摊,“你不相信,我也没法子,朱佩,我请你吃饭吧,我还没吃午饭呢!”

“好!去山珍馆,我很怀念那里的清炖香菇。”

..........

不多时,两人在山珍馆二楼靠窗处坐了下来,窗外可以远远看见朱府的大宅。

范宁点了几样清炖山野素菜,又点了一只油焖山鸡。

“能喝酒吗?”范宁笑问道。

朱佩摇摇头,“不要酒,来一罐子冰镇雪梨汁。”

片刻,酒保给他们上了酒菜,另一名伙计端来一只木盆,盆内都是碎冰,中间是一只黑色的陶罐子,里面是刚刚榨出来的梨汁。

宋朝的榨汁机其实就是一座小型石磨,将一块块切好的梨从中间的石洞中放入,慢慢推磨,梨汁便顺着石槽流出。

范宁拎起陶罐,给朱佩的酒盏中慢慢倒满了一盏冰凉透彻的雪梨汁,笑问道:“我还不知道你是什么时候回来的?”

初见范宁的羞涩感已经悄然淡去,朱佩又恢复了往日的神情,她喝了一口冰镇雪梨汁,脸上笑容如鲜花绽放。

“今天一早吧!天刚亮时抵达木堵,我还说明天去趟县城。”

“去县城做什么?”范宁忍不住笑问道。

朱佩脸一红,“当然是去看看小姐妹,反正不会去找你,说实话,要不是奇石馆,我早就忘记你这个人了。”

“太打击人了!”

范宁拍拍额头,故作一脸沮丧道:“我还以为徐庆是你派来的。”

“别自作多情了,徐庆可是我祖父派来的好不好?和我可没有关系,你别忘了,我的护卫可是剑姐。”

说得这,朱佩得意洋洋看了一眼正在另一张桌上吃饭的剑梅子。

“对了!你祖父身体如何,这次一起来了吗?”

朱佩摇了摇头,“祖父要到年底服丧才结束,因为是曾祖母,对我们晚辈的要求就稍微松一点,我们这些重孙辈的服丧期就算结束了。”

“那你以后一直在吴县?”

朱佩摇摇头,目光有些黯然,“在吴县也就呆两三天,然后送我哥哥进京,以后可能会在京城呆的时间多一点,”

范宁端起酒杯一饮而尽,笑道:“今天能看到老朋友,真是高兴啊!”

说完,他又要给自己斟上一杯酒,朱佩却伸手盖住了他的酒杯。

“范宁,现在不是喝酒的时候,我告诉你,这一次解试你的对手很厉害,长洲县三个家伙在太学入学考试中名列前三,

还有吴江县的县士柳然,连我二祖父都夸赞他是吴江县二十年来最厉害的神童,还有昆山县的严清......”

“我大概也知道一点!”

范宁淡淡道:“这个柳然在赵学政解试形势图中排名第七,长洲县三名县士在太学入学考试占了前三名,不过究竟有多厉害,我却无法想象。”

朱佩注视着范宁的眼睛道:“去年十二月,柳然去宣州参加了一次模拟解试,他在童子榜中排名第一,当初和你斗法的徐绩才排名十四,你可以想象这个柳然的厉害。”

范宁暗暗吃一惊,既然这样厉害,为什么赵学政还把他排在自己的后面?

范宁知道赵学政不是浮夸之人,必然这个柳然有什么缺点让赵学政不看好他。

他笑了笑又问道:“这个柳然必然是某个方面比较弱吧!”

“他在对策题稍弱一点,但从今年以来,他一直在补这一块。

还有,上个月吴江县的杨学政带着他和另外三名县士去了长洲县,和长洲县的十名县士进行了一次考试,结果朱然排第六名,由此可见长洲县的实力。”

范宁沉默片刻,他扬起头对朱佩笑道:“无论如何,我还是要谢谢你的及时提醒,我不会轻敌,从明天开始,我将全力以赴准备科举!”

:。:

第一百三十九章 科举月来临

白露过后,天气便一天比一天凉了。

进入九月,便意味着科举月的来临,今年的解试定在九月初八,届时,大宋六百余个府、州、军都将同时进行解试。

解试的主考官由朝廷礼部决定,主要用异地调入的方式。

虽然官府并不公布今年平江府的主考官,但大家还是从各种渠道得知,今年平江府的主考官是齐州长史周震。

一时间,关于周震的各种消息在士子中流传,有人说他偏重于《孟子》,有人说他喜欢清新淡丽的诗句,还有人说他尤其注重书法。

各种传言激荡着士子们的心情,离科举还有三天,五县的士子齐聚长洲县,使长洲县变得格外热闹起来。

这天中午,长洲县府北酒楼内宾客满座,这里距离考试院较近,座上酒客大多是各县的考生。

他们或三五成群,或两人对坐,都在窃窃议论今年的解试,使酒楼内格外嘈杂。

“听说今年参加解试的考生又比去年多了三百人,居然超过了两千七百人,今年形势严峻啊!”

在二楼靠窗的角落坐着七八名年轻士子,他们都是府学学生。

按照规定,府学学生也可以参加科举,他们甚至不需要推荐便可直接参加解试。

“很正常,年年都有新的考生加入,考上解试的人却寥寥无几,考生人数当然会年年增加。”

“哎!朝廷只给我们平江府五十个名额,虽然比起其他州府已经不少,可是差不多五十多争夺一个举人,还是太激烈了。”

“谢兄可以把年纪改小几岁,参加童子试啊!童子试才十人争夺一个名额,谢兄的机会很大。”

众人都一阵大笑,姓谢的士子嘿嘿笑了几声,他又将话题转向身边的另一名士子,“铜钟,听你侄子也参加今年的童子试?”

这位范兄便是范宁的四叔范铜钟了,他得到朱元甫的帮助进了府学读书,他岳父在长洲县正好有一间小院,便让他把妻子接过来同住。

范铜钟得到朱氏助学金资助,每月可以领三贯钱,加上学费全免,以及家境富裕的岳父不断接济女儿,使范铜钟这两年过得很滋润。

他端起酒杯笑道:“我倒觉得童子试更不容易,入选县士就已经是千军万马过独木桥了,不像成人科举,花两个小钱找几个举人推荐便有了资格,他们的资格可是真刀真枪杀出来的。”

“老范说得不错!”

另一名士子道:“我有个远房亲戚也是吴江县士,听他父亲说,吴江县有两千多孩子报名参加县士选拔赛,最后只有十人被选中,其他各县都差不多。”

范铜钟笑了笑,“其实咱们都经历过的,大家忘了吗?”

这时,一名士子上了二楼,快步走来,“抱歉!我来晚了。”

“阿涛来了,快请坐!”

众人如众星捧月一般请这个叫阿涛的士子入坐,又围着他问道:“有什么最新消息?”

这个阿涛显然是个消息灵通人士,他神秘一笑,“齐州的消息传来了,大家要不要听?”

自从确定平江府主考官是齐州州学教谕周震后,很多人都通过各种渠道向齐州打听消息,最先得到消息的是一些大书商。

众人精神一振,主考官的喜好可是能否被解试录取的关键,按照惯例,两名副主考将各拿出一百份考卷,由主考官从两百份考卷中挑出五十份,作为最后的录取者。

虽然还要经过平江府核定,但实际上被驳回的可能性已经很小了。

所以了解主考官的喜好,尤其他的政治偏向,就显得极为重要,否则就算考卷答得花团锦簇,但政治偏向与主考官相违,一样名落孙山。

尤其在庆历革新后,朝廷开明派和保守派的较量一直就没有停止过,主考官周震偏向于哪一派,就成了众人关注的焦点。

阿涛向两边看看,小声道:“这个周教谕据说和富弼关系交厚,富弼被贬青州期间,他们经常在一起喝酒茗茶。”

众人恍然大悟,看来这个周震属于开明派了。

范铜钟心中却在暗暗思忖,这个消息要不要给侄子范宁透露一二。

........

范宁等十名吴县县士在十天前便住进了阊门附近的秋林禅寺。

虽然吴县和长洲县很近,但如果等长洲县开启城门后,再赶去考试院点卯,时间上就有点来不及了。

所以吴县的考生都会提前去长洲县投靠亲戚,租住民房,或者住进客栈,人口达二十万的长洲县,消化区区两三千考生,还是绰绰有余。

秋林禅寺这块土地原本属于吴县县衙,后来捐给了寺院,寺院投桃报李,也愿意为吴县官府解决士子的住宿问题。

历届科举的吴县县士都是住在这里。

禅寺的后花园亭子里,范宁正和苏亮、段瑜品茶小坐。

在县学的茶社学习了两年多,范宁学会了点茶,这是宋朝文人的基本社交技能。

一般书香门第出身的学生,大多在七八岁学会点茶。

苏亮低头嗅了一下茶罐,笑道:“居然是凤茶,你小子从哪里搞来的?”

龙茶和凤茶是茶中顶级,宋朝茶饼的优劣并不是仅仅是产地那么简单,后续制作,甚至保养也极为重要。

像龙茶和凤茶,它们本身也是建州茶,如果制作上乘考究,便能称为的乳、石乳和白乳,也就是茶饼的第四、第五、第六个等级。

关键还在于养茶,养了三年茶,保持色香和品质不变,这时茶就能升为第三个等级,京挺。

至于龙茶和凤茶,那至少要精心养十年以上,浓郁的茶香沉淀下来,以至于泡水十遍,茶香依旧回味无穷,这才是茶中极品。

朱佩在临进京前送给范宁三块茶饼,范宁是后来才知道朱佩送给他的,居然是凤茶,这颗是皇宫的贡品,也只有京城达官贵人才有机会享用。

顶级茶楼最多也只用京挺,而在京城矾楼可以喝到凤茶,但一盏凤茶至少要掏二十两银子。

很多富商豪门去矾楼喝茶,很大程度上就是为了尝一尝凤茶的滋味。

范宁笑了笑,用茶匙舀了一平勺茶。

舀茶是点茶的一个极重要环节,茶少汤多,就达不到水乳交融的程度,茶水表面就起不了白沫,称之为‘云脚散’。

相反,舀茶太多,茶汤表面浓稠如粥,茶水表面也起不了白沫,这叫做‘粥面聚’。

茶必须要不多不少,把握适量则靠经验,范宁也是失败了多次才渐渐找到感觉。

茶末放入兔毫黒盏,然后倒入少量沸水,将茶末调成浓膏状,一定要搅拌均匀,这是茶汤能否细腻的关键。

下一步就是点茶的高潮,倒水。

一般是左手拿汤瓶,右手拿茶筅。

范宁提起汤瓶向茶盏中倒水,一条热气腾腾的细线从茶嘴里喷了出来。

点水的要点是手要稳,落点要准,要有节奏,沸水必须在一个点注入茶盏,这就不会破坏茶面。

而右手的茶筅要迅速旋转打击和拂动茶盏中的茶汤,使它起汤花,也就是泡沫,真正的点茶高手会让汤花变得千姿百态,或动物,或鸟禽、或花朵。

‘禽兽鱼虫花草之属,纤巧如画,须臾即散灭。’

这叫做分茶,只有点茶高手才做得到。

北宋第一点茶高手,西湖南山净慈寺的南屏谦师据说能在茶面上绘制西湖山水,被称为‘三昧手’。

苏东坡专门为他写了一首诗:

‘道人晓出南屏山,来试点茶三昧手。忽现午盏兔毫斑,打作春瓮鹅儿酒。’

当然,范宁还远远到不了分茶的境界,绝大部分读书人都办不到,倒是顶级茶馆的头牌茶妓反而能做到。

文人斗茶,一斗汤色,二斗水痕,汤色是指谁点出的茶更浓白。

而斗水痕其实就是比泡沫,

谁点出的泡沫越多,时间越持久,水痕露出的时间也就越晚。

很快,茶盏中的泡沫出来了,竟然越涌越高,就像啤酒起泡一样,泡沫已漫过了茶盏,却不流下去,牢牢挂在茶盏边檐上,最后竟成了一个半球形。

段瑜和苏亮一起拍手夸赞,“好一个雪沫如球,难怪张教谕夸你点茶进步最大。”

“阿弥陀佛,小官人点的好茶!”

三人回头,却是秋林禅寺的住持大藏法师。

三人连忙起身行礼,范宁谦虚道:“法师过奖了!”

大藏法师笑眯眯道:“我只是路过这里,顺便告诉范小官人,前院有客人来访!”

第一百四十章 痴人说梦

范宁着实没有想到四叔范铜钟会来,这两年他和四叔见面不多,只有在新年和重大节日时才会偶然见到。

不过范宁也听说朱元甫对他也颇为看重,甚至给他提供了朱家的助学金。

基本各地的豪门巨富都会重点培养一些出身贫寒的优秀人才为己所用,朱家也是一样,吴县县令高飞就是朱家资助的优秀人才。

据说朱家资助了数十名优秀的贫寒子弟读书,人数虽然不少,但四叔有何德何能让朱元甫如此看重,着实让范宁不解。

“阿宁,想不到我们叔侄二人一起参加科举!”

范铜钟喝了口茶笑眯眯道:“传出去也算是段佳话了。”

考上了才是佳话,考不上就是笑话了。

“四叔找我有什么事情吗?”范宁淡淡笑问道。

“其实也没什么事,只是我消息比较广,想给你透露一点内幕,对你做题会有很大的好处。”

“多谢四叔关心!”

范铜钟伸长脖子压低了声音,就生怕声音稍大被别人把秘密听了去。

“告诉你两个消息,这次议论文的题目是‘舜有臣五人而天下治’,消息绝对可靠,我花了两贯钱才搞到题目。”

范宁心中好笑,临到考试之前,各种猜题层出不穷,题目倒是一本正经,就像真的一样。

他又不露声色问道:“那另一个消息呢?”

“另一个消息是关于主考官周震,有人在齐州调查,发现他和富弼关系很好。”

第二个消息范宁倒有点兴趣,这关系到周震的政治色彩。

一般而言,主考官的政治倾向对考生的对策题影响较大,比如一个保守色彩很重的主考官,对于渴望变革求新的答卷,肯定是持否定态度。

富弼这个人比较复杂,在范仲淹的改革中,他是范仲淹的左膀右臂,但到了王安石改革,富弼却是坚决反对者。

但并不能说富弼不支持改革,他只是反对王安石的激进式改革,尤其反对青苗法。

只能认为富弼支持温和式改革,更多属于改良派。

所以说,如果认定周震和富弼交好,就认为周震是改革派,然后在对策题中大肆抨击保守旧法,这样做反而大错特错。

不过富弼极为重视民生,周震应该也是一样,如果在民生方面发挥,倒真是押题的良策。

“怎么,你不相信四叔的话?”范铜钟见范宁笑而不语,不由有些不满地问道。

“没有不相信,只是很感谢四叔的及时告之。”

范铜钟高兴得搓搓手,又道:“第二个消息是免费送你的,不过第一个消息四叔我花了两贯钱才买到的题目,要不我们分摊一下,一人一半怎么样?”

范宁额头上出现三条黑线,他原以为四叔这两年会有点出息了,没想到和从前还是一个德性,变着法子要钱,现在主意竟然打到自己头上了。

范宁想了想笑道:“我们学政也押了几道科举题,四叔是否有兴趣?”

范铜钟眼睛一亮,赵学政押题这种资源不是每个人都能得到的,他花两贯钱买道考题纯粹胡扯,但赵学政押题却是实实在在的好处。

他连忙一摆手,“我们叔侄之间,钱就不要提了。”

他还算有点小聪明,知道必须先放弃自己的小算盘。

范宁这才不慌不忙道:“赵学政认为周主考偏重于孟子,崇尚民为重,君为轻,对策题可以从民生方面着手,至于议论题,赵学政也认为会出自《孟子》,默经题和诗题,赵学政认为那是基础,没有押题。”

范铜钟愣了半晌问道:“可是.....押的题目在哪里?”

范宁笑了起来,“四叔,赵学政又不是周主考肚子里的蛔虫,怎么可能押得中具体的题目。

但赵学政认为对策题是考民生,这就足够了,你只要对民生有足够的了解,不管是什么样的题目,都能应对,尤其在农业方面,建议四叔下点功夫。”

范铜钟满心失望地离去了,对他而言,他是需要得到准确的题目,然后再花钱请人做一篇,光告诉他一个范围,对他没有半点意义。

范宁站在门口目送范铜钟远去,他不由暗暗摇头。

事实上,赵学政根本就没有押题,范宁是看在叔侄的份上,暗示四叔要考农业,只要四叔多找几篇关于劝农的文章看看,就能写出一篇不错的对策文。

可是就连这样的文章,估计四叔范铜钟也做不出来,这样的水平还想考上科举,无疑是痴人说梦了。

这时,学政赵修文从后面走来,笑眯眯问道:“你四叔给你带来了什么好消息?”

“他给我带来一道题,说是今年科举的议论题泄露了,叫什么‘舜有臣五人而天下治’。”

赵修文笑了起来,“这道题是三年前的县考题,你四叔倒还记得。”

赵修文笑了笑又问道:“还有什么有趣的消息?”

“还有就是关于主考官周震,齐州那边有消息传来,说他和富弼的关系不错。”

赵修文点点头,“这种消息一直很引人瞩目,三十年前就是这样了,每个考生都会揣测主考官的性格、喜欢和政治倾向,从解试到省试都是这样。”

“那学政觉得这种揣测有意义吗?”范宁又问道。

赵修文微微一笑,“这就是仁者见仁,智者见智了。”

“学政自己认为呢?”范宁依然不甘心,继续刨根问底。

赵修文摇摇头,“根据我的经验,如果你不在意主考官,那你不会受主考官的影响,因为你不会去迎合他去做题,也就不会轻易走极端。

打个比方,一些考生觉得周震和富弼走得近,便认为他是改革派,然后在做对策题时,往往就会旗帜鲜明,支持改革,抨击旧制度,以为会得到周震的青睐。

能不能得到周震青睐我不知道,但我知道,这种卷子可能连放到周震案头的机会都没有,在副主考或者普通评卷官那里就被‘咔嚓!’掉了,哗众取宠的卷子没有几个考官会喜欢。”

范宁默默点头,赵学政说得很对,剑走偏锋不仅会失去自己的本色,往往会适得其反,保持本色才是王道。

........

长洲县学位于城南,距离考试院不远,原本是平江府学的一部分,后来两家拆分,县学占地就明显少于府学。

仅仅从规模而言,长洲县学不如吴县县学,但长洲县学的办学质量却是平州府最好,仅从每次考上解试的人数就能看得出。

当然,这也和长洲县城人口构成大有关系,长洲二十余万人口,七成以上都生活在县城内,它城外的乡镇很少,只是北面有几个乡镇。

正因为县城人口众人,居民的富裕程度要普遍高于吴县,家长对自己教育的投入也要强于吴县,天才少年也因此层出不穷。

每次科举童子试,长洲县都要拿走大部分贡举士名额。

今年长洲县的实力更加强大,他们已经在数月前公开喊出包揽五个贡举士名额的口号。

距离科举还有三天,十名县士也同样集中在长洲县学内进行最后的准备。

一间宽敞的大堂上,十名长洲县的县士挺直腰坐成一排,一名中年男子正在给他们讲解今年的形势。

这名中年男子叫郭云,只有三十七八岁,目前是长洲县学政,年富力强,精灵充沛。

或许是年轻的缘故,郭云显得很强势,敢于主动出击,一般人不敢说包揽全部名额,他却敢公开说出来,丝毫不考虑其他县的感受。

不过他虽然人比较狂妄,但还是有真才实学,或者说他的口出狂言只是一种策略,他私下里还是很重视对手。

郭云也画了一幅形势图表,对十名少年县士道:“虽然我们今年的整体实力要强过往年不少,但我们也不能掉以轻心,知己知彼,才能百战百胜。

事实上我们也有对手,根据我的掌握的情况,我们至少有三个对手,吴县、吴江县和昆山县各有一个。

吴县县士第一名叫做范宁,据说是范仲淹的堂孙,但他却出身贫寒,听说他在县学才开始学点茶,我便知道他不是书香世家,这样的对手才可怕,他是真正的天才。”

第一百四十一章 解试开幕

郭云看了一眼众人,又继续道:“范宁这两年没有太多表现,他一直是县学鹿鸣书院的第一名,但吴县的实力本身不弱,范宁能夺得县士魁首,也足以让人不能轻视,他在我对手榜中排名第三。”

郭云又取出一个名字贴在木板上,“严清,昆山县的县士魁首,十三岁,今年一月份才脱颖而出,在一千多名学生参加的县士选拔赛中排名第一。

我看过他的试卷,一笔字写得相当老道,虽然才十三岁,可他的对策题眼界很高,看问题透彻,我根本不信这是十三岁的少年所写,恐怕连一般成年士子都写不出来。

如果他参加成人科举,我认为他可以进入解试前十名,就凭这一点,我把他排在对手榜第二名。”

郭云取出第三个名字,贴在木板上。

“柳然,相信大家都还记得他,一个貌不惊人的小个子,吴江县士第一名,年初他和我们比试一场,排名第六,看起来好像不怎么样,但我告诉大家,他在年初的比试中隐瞒了实力。”

郭云的最后一句话让原本一直安静的大堂内响起了一片窃窃私语,这个消息太让人震惊了,竟然是故意隐瞒实力。

故意隐瞒实力还考了第六名,如果全力以赴呢?

原本自信心爆棚的十名县士顿时被泼了一盆冷水,众人都暗暗思忖,恐怕全部包揽五个贡举士也不会那么容易了。

“这个柳然的真实水平我不知道,但就凭他隐藏实力这种心机,我就把他列为对手榜第一名。”

说到这里,郭云的声音又变得高亢起来。

“我说这些并不是要打击大家的信心,我只是要告诉大家,我们依然有对手,不可掉以轻心,必须戒骄戒躁,冷静答题,只要做到以上几点,相信我们最后还是会包揽五个贡举士。”

........

五更时分,房门外便有人开始敲门,范宁从梦中惊醒,他顿时坐起身,黑暗中,苏亮和段瑜也跟着起来了。

“时间到了吗?”苏亮打了个哈欠问道。

范宁看了看窗外,天还是黑沉沉的,不过外面院子已经有动静。

“应该是五更了,起来吧!”

每个人昨天晚上都收拾完毕,其实就一只布口袋,里面只有一张浮票,也就是准考证,上面详细记录了考生的特点,比如身高、脸型等等生理特征,另外还有担保人。

另外还有一壶水,考试院就只准携带这两样东西入场。

范宁穿了一件比较厚实的蓝色细麻襕袍,解试的三场分开考,不用在考号里过夜,没必要带被褥席子。

他又戴上一顶半旧的头巾,穿上了鞋袜。

此时,院子里的井边站满了十名县士,众人在忙碌打水洗脸,漱口刷牙,没有人说话,每个人都在忙碌自己的事情,气氛显得有点紧张,

这时,赵修文快步走进院子,拍拍手高声道:“早饭已经准备好了,梳洗完就去吃饭,尽量吃饱一点,中午考试院供应的伙食不会太好,早上一餐很重要。”

在报名时,每人交了两百文钱,包括考试费和一顿午饭,考试一般从卯时三刻开始,到下午结束,大概考四个时辰。

吃罢早饭,十名县士和学政赵修文以及两名助教乘坐三辆牛车前往考试院。

刚走了不到一里,赵长庚忽然惊叫起来,“我的浮票忘带了!”

赵修文的脸色顿时沉了下来,他们最需要携带的东西就是浮票,也就是准考证,这么重要的东西居然忘带了,那还考什么试?

赵修文立刻对一名助教道:“你去帮他取来!”

赵长庚连忙道:“在床头的布袋里!”

助教答应一声,跳下牛车飞奔而去。

牛车继续南行,赵长庚拍拍胸口笑道:“幸亏我及时想起来,要不然到了考试院才想起,那就完蛋了!”

旁边却没有人理会他,赵修文脸色阴沉如水,在考试前夕出现这幺蛾子,从来都不是好兆头。

........

众人抵达考试院时,天还没有亮,但考试院前的广场上已是人山人海,十个入口前都排满了长队,两千七百余名考生几乎都到了。

进入考场的第一步是识证,也就是防止替考,第二步才是搜身,考生除了浮票和水壶外,任何纸片和物品都不允许携带进场。

一旦违反,将视情节轻重进行严惩,从警告到取消考试资格,如果被发现代考,甚至还要取消代考的举人资格。

“大家不要走散,跟我来!”

赵修文带着众人向边门走去,他们是参加童子试,和正常的考生不一样,有专门的入场通道。

范宁左右张望,他在寻找其他六名师弟,天还没有亮,人又太多,没有看见他们的身影,他们六人住在董坤家中,在入场环节应该问题不大,关键还在临场发挥。

童子试的通道口前已经排了两支队伍,苏亮用手肘碰碰范宁,小声道:“我们前面就是长洲县的考生。”

范宁顿时有了兴趣,目光向前面十名士子望去,十名长洲县的县士和他们一样,每人肩挎一只布袋,队伍从矮到高排列。

“最前面那三个!”

苏亮给范宁使了个眼色,“就是高高在上三大神,江峰、姚曦、罗载道,有他们在,其他四十七名县士只能争夺剩下两个名额。”

范宁见这三人神情颇为倨傲,其他长洲县士都回头看了看他们,唯独这三人头也不回,就仿佛整支队伍就只有他们三人。

范宁笑了笑,自言自语道:“或许这就叫恃才而傲吧!”

这时,两位学政站在一旁闲聊,郭云的目光却不停地扫向吴县的士子队伍,他在寻找范宁。

能进他对手榜的士子都不能掉以轻心,尽管范宁在他榜单中只排第三,但依旧不能小视。

郭云的目光最后落在范宁脸上,虽然这名士子穿得很普通,但郭云却能感到他一种与众不同的气质。

其他士子都显得很紧张,抿紧了嘴,但这名士子却给人一种吊儿郎当的感觉,似乎什么都不在意。

郭云又向范宁的眼睛投视而去,恰好范宁却向他望来,只见范宁目光冷湛,异常犀利,俨如一把刀似的刺穿了自己的心思。

郭云心中一惊,连忙躲过范宁的目光,他心中暗暗惊讶,难道这个少年就是范宁?

“赵学政,那个穿浅蓝色士子服的少年是谁?”郭云望着范宁问道。

赵学政呵呵一笑,“他叫范宁,郭学政应该知道这个名字吧!”

郭云点了点头,果然有点意思,就不知道真才实学如何?

有学政担保,县士的识证很快,很快便轮到了吴县县士,在他们身后,昆山县士和吴江县士也先后来了。

“下一个范宁!”

范宁连忙走上前,他们的浮票已经事先交上去,考官看了看浮票上的特征,身高五尺三,体型偏瘦,脸型略长,长眉如剑。

考官点点头,又问道:“哪里人?”

“学生吴县木堵镇蒋湾村人!”

考官随即看了一眼赵修文,赵修文取出私章在范宁的浮票上盖了个印,这就是他来担保。

“可以了!”

考官随手取了一块考牌递给范宁,“进去搜身吧!”

走进小门,两名士兵已经等候了,他们熟练搜了范宁的全身,连头发和鞋袜也不放过。

最后一摆手,“通过!”

范宁连忙来到一张小凳子上坐下,穿好鞋袜,戴上头巾。

这时,苏亮也搜查完进来,他笑问道:“范宁,你的卷号是多少?”

考官给他的考牌上的号码就是卷号,这个卷号很重要,因为宋朝科举实行糊名制,名字都遮挡住,直到录取后才撕开糊名条。

而四科考试并不是同时交卷,而是分成三天交卷,这样一来,同一个人的卷子就比较分散,所以需要在卷子背后写上卷号,然后凭卷号进行试卷归拢。

这个卷号又被称为幸运号,考生们都很迷信这个号码,在宋朝也有吉祥号,主要是三、六、九三个数字,代表‘升、溜、久’之意。

另外四也是大家忌讳的数字。

范宁看了看考牌,丁六七三,丁是指童子试的专用符号,他笑道:“我是丁六七三,你呢?”

苏亮得意洋洋道:“我是丁六六六!”

“好口彩,恭喜了!”

“这个其实没有意思,这次我肯定是陪衬。”

“那不一定,全力以赴就是了,其他的别多想!”

两人很快来到考场,考场由三十条长长的巷子组成,每条巷子中有一百间小屋,一共可容纳三千人同时考试。

范宁找到了第八巷,浮票上他的考房在第八巷二十四号。

走过长长的考房,范宁停住脚步,抬头望着一间考房上面的号码,二十四,就是这里了。

第一百四十二章 春秋无义战

房间很小,宽不到一米,长一米八左右,房间两边的墙皮已大片剥落,露出里面的青砖,虽然几天前打扫过,但还是隐隐有一股霉味。

正前方约齐大腿的位置放着一块木板,大小像一扇小门,搭在两块突出的砖块上。

这块木板可以躺在上面睡觉,也可以当凳子坐在上面。

在门板上还放在一块更小的木板,范宁略一思索便明白了,这块小木板应该是桌子,他将小木板拾起,搭在面前的两块砖头上,坐下后正好齐胸,这块木板有着厚厚一层油光,随处可见墨汁留下的污渍。

想到墨汁,范宁一抬头,只见头顶上挂着一只很陈旧的篮子,他从钩子上取下了篮子。

篮子里东西不少,有砚台、一支新笔、半块残墨,大半支蜡烛,一块火石,两张糊名用纸条,一瓶浆糊,还有一只盛清水的竹筒。

这时,一名士兵拎着水桶走来,冷冷道:“把竹筒放在桌上!”

范宁连忙将竹筒放在桌上,士兵舀了一瓢清水,注满了竹筒,随即又道:“可以把蜡烛点起来。”

范宁点亮了蜡烛,房间里顿时变得明亮起来,他心中也有了一丝暖意。

时间一点点过去了,天色已麻麻亮,这时,所有的考生都已入场,士兵将考试院大门轰然关闭。

每条巷子由两名士兵和一名监考官负责,在巷子尽头第一号是厕所,里面放着一只粪桶。

二号和三号永远是最可怜的,他们与粪桶比邻而坐,不得不忍受刺鼻的恶臭。

不过省试就好得多,靠近粪桶的两间考号不安排考生,但解试还没有考虑那么多,总有考生会不幸抽到粪号。

这时,远处的钟声敲响,这是要求开始准备。

范宁这才发现墙边有一根细绳子,原来外面还挂着一个铃铛,拉响铃铛,监考官就会过来。

赵修文给他们说过,只有上茅厕、交卷时可以拉铃,其余没有什么特殊事情尽量不要拉铃。

否则被监考官盯住,给一个考风不良的评语,会影响到审卷官评审卷子的。

解试有很多细节,稍有不慎就会中招,每个考生都需要小心翼翼,从这个程度上来说,解试比一场战争还要令人紧张。

这时,监考官开始发试卷,每人四张纸,其中两张正式考卷,另外两张是草稿纸。

今天是解试第一天,考议论文,明天考对策文,而后天考默经和诗。

时间都是一样,四个时辰,其中议论文不得少于千字,而对策文不得少于一千五百字。

蜡烛已经灭了,放进篮子里,范宁不慌不忙开始研墨,耐心等待着正式开考的钟声敲响。

‘咚——咚——’

低沉的钟声沉闷敲响,大宋皇佑二年的解试终于拉开了序幕。

士子们先提笔在卷子上写上自己的名字、籍贯和考场号,又在左上角写上卷号。

这时有铃铛‘当啷!当啷!’传来,这个声音令每个士子都摒住了呼吸,这是报题声,题目只出现一次,看不清就得拉铃了,可那样势必会引起监考官的不快。

铃声到了范宁面前,士兵出现了,他举着一块牌子,牌子上就是今天的议论题题目。

《春秋无义战》

果然和自己脑海中的记忆一样,没有偏差,范宁稍稍松了口气,提笔在稿纸上写了下今天的议论文题目:《春秋无义战》。

这是《孟子.尽心》中的一句话。

孟子曰:‘春秋无义战。彼善于此,则有之矣。征伐,上伐下也,敌国不相争征也。’

这段话的大概意思是说,春秋时代没有合乎道义的战争。最多也就只是这一国或许比那一国要好一点......

关于怎么理解孟子这段话,一直有各种注释。

孙子在《孙子兵法》一开篇就指出“兵者,国之大事。死生之地,存亡之道,不可不察也。”

范宁却想到了朱熹在《四书集注》中对这段话的理解。

《春秋》每书诸侯战伐之事,必加讥贬,以著其擅兴之罪,无有以为合于义而许之者。但就中彼善于此者则有之,如召陵之师之类是也。

不过从范宁的个人态度,他并不是很赞成孟子这番话。

没有春秋的混战,怎么会有战国七雄?没有战国七雄,怎么会有秦朝的统一?没有大一统的基础,怎么会有中国的再一次崛起?

历史自有其规律,要是大家都遵从义而不战,诸侯国们和和气气保持两千年,那后世的中国就是一盘散沙。

从历史唯物论来说,春秋确实无义战,但这种战争却是必须的。

不赞成归不赞成,但范宁还是要遵从大义,写一篇能让他得高分的议论文。

这篇文章范宁已经准备很久了,略一沉吟,范宁在稿纸上写下了他的议论文。

虽然宋朝的议论文并不像明清八股文那样拘泥于格式,但在科举中,一般都会开宗明义,直接阐述自己的观点。

这也是没有办法,审卷官要面对成千上万的卷子,一般不会有太多耐心仔细帮你推敲,一般看到一半,考生还在啰啰嗦嗦,不知所云,这种卷子就直接判死刑。

必须在开头两三句话就抓住审卷官的眼球。

范宁之前至少准备了三个方案,他一直拿不定主意,这一刻他最终决定,用朱熹的注解来作为自己的开头。

《春秋无义战》

《春秋》每书诸侯战伐之事,必加讥贬,以著其擅兴之罪,无有以为合于义而许之者。

但就中彼善于此者则有之,如召陵之师之类是也。

夫所谓义战者,必其用天子之命者也,敌国相争,则无王矣。

人称之斯师也,何义哉?

此《春秋》尊王之意,而孟子述之以诏当世也。

盖曰,夫《春秋》何为者也,夫《春秋》假鲁史以寓王法,拨乱世而反之正,如斯而已。

.........

范宁一气呵成,洋洋洒洒写了一千五百余字,停下笔,他估计一下耗费的时间,居然只用了大半个时辰,这让范宁颇为得意。

但一气呵成的只是创意,要写成一篇好文章,必须不断的修改,精炼,千锤百炼才能成功。

范宁又沉下心,一个字一个字地推敲起来。

.......

‘当!当!当!’

钟声响起,午休的时间到了,士兵开始给每个房间发放午饭。

午饭非常简单,每人两个萝卜丝绞肉馒头,一碗菜汤。

这也是考试院最让人诟病之处,这顿午饭外面最多卖八文钱,就算三顿也才二十几文钱,可考试院居然收每人百文钱的午餐钱。

不免给神圣的科举也染上了一丝铜臭。

中午也是考生摇铃不受限制之时,不断有考号铃声响起,要求上厕所。

监考官面无表情地注视着每个考号的学生进出。

这时,二十四号的铃铛响起,一名士兵跑了过去,不多时,士兵又跑到监考官面前低声道:“烦请考官去看看吧!”

监考官眉头一皱,又有什么问题,卷子不够,还是笔墨不足?

他快步来到二十四考号门前,只见里面的考生正用糊名条小心地将名字一行贴住。

“你要做什么?”监考官有些不高兴地问道。

“启禀考官,学生请求交卷!”

“交卷?”

监考官一下子愣住了,“现在交卷是不是太早了?”

范宁淡淡道:“学生早就做完了,一直在等过正午,现在应该可以交卷了。”

午休钟声敲响就是午时正,按照规定,正午过后学生可以交卷。

事实上,到了午时正,考试时间已经过去三个时辰了,还有一个时辰就要结束,这时候交卷已经影响不大。

监考官点点头,“稍等一下,午休结束后,我来收卷!”

午休只有一刻钟时间,很快巷子里就安静下来,学生们飞快地吃完午饭,又开始奋笔疾书,离交卷只有不到一个时辰,大家心中都开始焦急起来。

监考官这才背着手来到二十四号考房前,对范宁慢慢吞吞道:“我再给你一次机会,你可以收回交卷的请求!”

范宁将卷子交给考官,平静地说道:“学生已经检查好了,确认交卷!”

“好吧!”

监考官接过试卷和稿子,闪开一条路,“你可以离去了,尽量保持安静,不要影响别人。”

范宁背上水壶,拿着浮票和考牌,迅速走出考号,向大门处快步走去。

监考官望着范宁远去的背景,暗暗摇头,又看了看他卷号,丁六七三,原来是童子试考生。

监考官倒有了几分兴趣,开始细细读范宁写得议论文,只读了几句,便被吸引住了,忍不住细细读了下去......

范宁并不是第一个考完的士子,他走到考试院门口,正好看见两名学生走出了大门。

这两人他都认识,都是长洲县童子试考生,一个是江峰,另一个则是姚曦,没想到他们也早早交卷了。

范宁走出大门,正在大门外等候的赵修文呆了一下,他刚刚看见江峰和姚曦走出来,郭云满脸怒容地上去质问他们。

没想到范宁也出来了,要知道范宁是他最看重的学生,也是这次童子试吴县唯一的希望。

童子试和普通的成人科举不太一样,童子试不仅是士子们自身的荣耀,它更代表了一个县的少年学生,是官府推荐的县士,是官员在后续人才培养上的直接体现。

可以说,范宁在某种程度上影响着县令高飞和县丞杨涵仕途,可就是这样一个令赵修文无限期待的县士魁首,竟然提前一个时辰交卷了。

饶是赵修文涵养极好,但也终于忍不住,疾步上前问道:“范宁,怎么回事,怎么现在就交卷了?”

第一百四十三章 小赌怡情

范宁笑了笑道:“一篇议论文而已,在课堂上,学政可是要求我们一个时辰写完,现在过去了三个时辰,难道还写不出来?”

范宁脸上自信的笑容使赵修文稍稍松了口气,他又连忙问道:“题目是什么?”

“《春秋无义战》,这就是今天的议论文题目,学政有猜到吗?”

赵修文眉头略略一皱,摇了摇头,“这个题目做起来简单,但要做好却不容易,虽然知道会考《孟子》,却没有想到会考这个题目。”

赵修文刚要询问范宁具体做题,却听见不远处传来郭云的怒吼道:“你这个混蛋,你竟然敢质疑圣人?这是科举,不是课堂练习!”

范宁扭头望去,只见学政郭云正在对江峰怒吼,江峰满脸通红,低着头,双手在用力揉搓着布袋。

赵修文忽然警惕地问范宁,“你没有质疑圣人吗?”

范宁摇摇头,“学生分得清场合!”

“这就对了,不是说我们不能质疑圣人,只是风险太大,就算主考官不在意,但还有初审卷官、复核审卷官、副主考,他们中任何一个人对你的质疑不满,你的卷子就被否决了,根本到不了主考官桌案上。”

“多谢学政提醒!”

这时,赵修文一回头,见又有两人交卷出来,他眼睛一瞪,“你们两个怎么出来了?”

出来之人正是范明仁和范明礼,他们两人满脸轻松,就仿佛考得很不错的样子。

明仁上前对赵修文行一礼,嬉皮笑脸道:“我们二人是重在参与,见识一下科举是什么样子就行了,至于考上举人,我们有自知之明。”

明礼故作惊恐道:“学政不会对我们还抱有希望吧?”

赵修文翻了个白眼,如果解试从头到尾排名的话,他估计这两个活宝至少排名在两千五百名以后了。

指望他们考上举人,还不如指望今年的童子试吴县包揽五个贡举士,好像还更靠谱一点。

“算了,你们去吧!明天继续考试,坚持三天都考完,这是我对你们唯一的要求。”

“学政放心吧!临阵脱逃可不是我们的作风。”

两人跳上去,一左一右拉住范宁的胳膊,笑嘻嘻道:“阿宁,带你去个好玩的地方。”

赵修文瞪了他们一眼,“我警告你们,不准带范宁去喝酒,不准影响他明天的考试。”

“学政,我们怎么会影响阿宁考试,马上就回来!”

两人拖着范宁向远处走去,赵修文望着他们走远,不由摇摇头,他没有阻止两兄弟带走范宁,也是希望范宁稍微放松一下,绷得太紧也不是好事情。

........

“你们两个家伙,究竟带我去哪里?”

范宁从他们手中挣脱出来,稍稍整理一下衣服,狠狠瞪他们一眼。

“就是前面那家店,挂着个红色雨棚那家,是我们见过最有意思的店。”

范宁倒有几分兴趣了,笑问道:“是做什么的?”

“去看一眼就知道了。”

两人快步来到店门口,范宁抬头细看牌子,只见牌子上写着:‘顶运关扑店!’

范宁心念一转,惊呼声脱口而出,“啊!原来是家赌馆。”

“不是你想象的那种赌馆了,正规铺子,走!我们押注去。”

兄弟二人硬把范宁拖进店中。

关扑店就是宋朝的赌馆,不过不是明清时电视中那种热情腾腾的赌馆,倒有点像后世的麻将馆,店里摆着十几张桌子,每张桌子上都有人在赌钱,以玩叶子戏居多。

在柜台旁边放着一块大木板,木板上贴着一张大纸,上写“押注解试”四个大字。

明礼走上前,取出一锭五两重的银子敲了敲柜台,“掌柜在不在?”

银子当然是半路上在朱氏钱铺取的,兄弟二人显然想再博一把。

柜台后面一扇小门开了,走出一名矮胖的中年男子,他一眼看见明仁、明礼,立刻满脸堆笑,“两位小官人又来了?”

“照顾你生意还不好吗?”

明仁把银子往掌柜面前一推,“再押童子试第一名,押姚曦。”

兄弟二人商机极为敏锐,童子试第一名的大热门是长洲县士江峰,目前是一赔二,他们刚才在考试院大门口见郭云在训斥江峰,便知道江峰这一科考得不好。

两人立刻抢在消息未传出之前,赶来关扑店下注,到下午会有很多人赶来下注,赔率肯定也会发生变化。

掌柜找出他们昨天的下注单,笑眯眯道:“两位昨天押了范宁,今天押姚曦,他目前依旧是一赔四,两位准备押多少?”

“各押五两银子!”

“好咧!两位稍等,马上就好。”

范宁趁这个机会把两人拉到一边,好奇地问道:“你们昨天押我了?”

“当然要押自己的老弟,我们各押了五两银子,你目前是一赔二十,状态很不好,你要努力啊!不要让我们亏了钱。”

范宁没好气道:“你们怎么不押一百两银子?我考上第一,你们就发财了。”

“我们可没那么傻!”

明礼指了指牌子下面一行小字,“你看看这里!”

范宁这才注意到下面有一行小字,‘押注童子试赔付上限为百贯钱。’

明仁搂住范宁的肩膀笑眯眯道:“所以我才押你五两银子,谁让你给人信心不足,居然一赔二十。”

“那押普通解试呢?”范宁笑问道。

“普通解试就没有限制了,你要是有本事押解试前三名,关扑店给出的一赔一百的高价,要是押中,就真的发了。”

“有这么高?”

“当然,前提是要三个全押中,而且名次不能错,稍微错一点就无效了。”

范宁点点头,“你们身上还有多少银子?”

“我们一人还有十两,阿宁,你要做什么?”

“借给我,我来押一把!”

兄弟二人顿时有了兴趣,拉住范宁问道:“你要押前三?”

范宁微微一笑,“大赌伤身,小赌怡情,稍微玩一把,输了也无妨,就怕赢了,这家关扑店赔不起。”

“这你就不用担心了,这是平江府第三富豪杨家的关扑店,你还怕它赔不起?”

这时,掌柜已经写完了单子,递给明仁、明礼兄弟,他又对范宁笑问道:“这位小官人要押解试前三,不简单啊!”

范宁取过一张纸条,在纸条上写了三个名字递给掌柜,“我押这三人,名次在旁边标注了,二十两银子。”

“二十两银子,小官人好胆识,好!二十两银子小店接了。”

对于关扑店来说,这种押注基本上都是在送钱,几千人参加科举,就算有热门人物,你就算全部押准了,但想押对顺序却更加困难。

况且范宁押注的三人中,有两人还名不见经传,从未听说过,所以掌柜很欣然地收下这笔押注。

掌柜给范宁开了一张押注单,笑道:“小官人,这单子你收好了,祝你好运,中奖就是百倍收益。”

“谢掌柜口彩!”

范宁收起押注单,对明仁、明礼笑道:“我们走!”

三人走出关扑店,明仁低声问道:“李幼林在热门榜上只排第十,你怎么认为他能夺解元?”

范宁微微一笑,“我在童子热门榜上也只排第七,你们又怎么押在我身上?”

明礼立刻反驳道:“你是我们兄弟,我们当然要支持你,赔钱也要支持,可你和李幼林又没有什么关系。”

范宁真不好解释了,他只得笑了笑道:“现在什么都不好说,等发榜再看吧!输了也就认了。”

明仁、明礼心中满腹疑惑,再三追问,范宁只是笑而不言。

第一百四十四章 兴农九策

很快三人又回到了考试院,这时,考试结束的钟声刚刚敲响,大批考生从考试院中涌了出来。

考生们大多神情轻松,脸上洋溢着笑容,看来普遍都感到今天考得不错,正如赵修文的评述,今天的议论题比较容易上手。

“范宁!”

远处有人大喊,范宁一眼看见了苏亮和段瑜,又看见了李大寿,他在向这边招手。

三人连忙走上前,董坤和蔺弘也在,这时陆有为也奔了过来。

“大家今天都考得不错吧!”范宁笑问道。

“还不错,至少检查了几遍,没有发现错字。”

“今天题目不难,容易上手,好像都考得不错。”

这时,苏亮建议道:“范宁,我们找地方吃饭吧!中午都没吃饱,要饿死了。”

范宁欣然笑道:“我们去吴山酒楼,我请大家!”

吴山酒楼距离考试院不远,一般而言,过了中午后,酒楼都歇业了,变成了茶馆的天下。

但科举这几天却是例外,科举期间是平江府各家酒楼生意兴隆的时刻,从早到晚都有酒菜供应。

一行人来到吴山酒楼,已经有不少刚考完试的士子坐在酒楼内。

众人在二楼靠窗处拼了三张桌子,九人围坐一圈。

一名酒保上前问道:“各位小官人可是参加科举的考生?”

“正是!可是考生有优待?”

酒保笑道:“府衙有规定,考试期间不准向考生卖酒,小店会送一份好菜给各位。”

范宁摆摆手道:“酒就不喝了,你们店的水八仙各来两份,糖醋鲈鱼、清蒸桂鱼,藏书炙羊肉,焖蹄髈,清炖小鸡,清蒸大螃蟹,再来一些时蔬,差不多了。”

“螃蟹要多少只?”

“每人两只,要母蟹!”

酒保有点为难,“一般都是公母蟹各一半,小官人全要母蟹,小店不好办!”

“可以,公母各一半。”

“多谢小官人理解,不知小官人要什么饮子?小店有荔枝膏水、杨梅渴水、甘蔗水、姜蜜水、绿豆水、甘豆汤。”

范宁问众人,“大家想喝点什么?”

“喝甘蔗水吧!”

董坤笑道:“这里的甘蔗水不错,很甘甜。”

“我也要甘蔗水!”苏亮也笑道。

“我也是!”

范宁见众人意见统一了,便对伙计笑道:“那就来九杯甘蔗水,要大杯的。”

“好咧!各位稍坐,马上就来。”

酒保下去了,只听他在楼梯上大喊:“二楼九大杯甘蔗水!”

范宁笑着问身边陆有为,“怎么无精打采的?”

陆有为摇摇头,“今天议论文我有点写偏题,题目是《春秋无义战》,我却在长平之战上花费太多笔墨,写成了《战国无义战》,这次我肯定栽了。”

“你是围绕着战争来写?”范宁又问道。

“是啊!”

陆有为哀叹一声,“我主要是围绕着吴越争霸和长平之战来写,写了差不多三千字,光长平之战就写了一千字,后来我觉得太啰嗦,想把长平之战删去,可如果删掉,整篇文章的框架就乱了,关键是时间上也来不及......”

说到最后,陆有为难过得哭了起来,呜咽着抹泪,“第一门就考砸,这次我真没有希望了!”

众人都同情地望着他,长平之战居然写了一千字,就算审卷官再宽容,无论如何也不会接受这篇文章。

大家都知道明仁和明礼肯定先淘汰,没想到第三个被淘汰的人居然是陆有为。

坐在另一边的明仁伸手揽住陆有为的肩膀安慰道:“想开一点,等发榜的时候,陪你哭的人有两千七百多个。”

这话虽然过分,却是事实,两千七百八十余名考试,最后只录取五十五人,可不是两千七百多人要跟着痛哭。

范宁也笑着安慰陆有为,“你是第一次参加科举,考不上很正常,人家都是考了多少次,不断积累经验,才终于考上,你想想看,上一届咱们县学学生只有两个人考中举人,其他全部落榜,也没有看见谁痛哭流涕,心态要放平和一点。”

李大寿也诚恳地劝他,“阿陆,我就没有想过自己能考上举人,关键是我想知道解试到底考什么,是什么样的氛围,演练百场,不如实战一场,有了这次经历,下一次科举我就有信心了。”

众人纷纷劝说陆有为,陆有为这才不再哭泣。

这时,两名酒保端着大盘之快步走来,他们的甘蔗水榨好了,两大盘红黄色的大螃蟹端了上来。

众人纷纷倒上姜汁醋,捡起一只大螃蟹拧腿剥壳,满满的蟹黄和蟹膏令人垂涎欲滴。

这时,从楼梯口上来一群士子,足有七八人之多。

只听有人笑道:“大家今天尽管放开肚子吃,我请客!”

“老范今天大方了!”

范宁停住了嚼蟹,抬头向楼梯口望去,他一眼便看见了四叔范铜钟,只见他满面春风,看样子他今天也自我感觉良好。

“哟!你们也在这里。”

范铜钟眼睛毒辣,一眼便看见范宁,他走上前得意洋洋道:“阿宁,你今天考得不错吧!”

范宁笑了笑,“我考得一般,应该没有四叔考得好!”

“那是!你科举经验还不够,再积累几次,应该就差不多了。”

这时,范铜钟目光一转,又看见明仁和明礼兄弟,他顿时笑了起来,“真巧,你们也在这里!”

明仁和明礼没有范宁的底气,连忙起身陪笑道:“四叔,好久不见了。”

“你们两个过来,我正好有件事情要找你们帮帮忙。”

范铜钟不容分说,把兄弟二人拉到楼下。

范宁摇了摇头,这兄弟二人就像两只撞在蛛网上的小飞虫,被四叔这只蜘蛛抓住了,后果可以想象。

片刻,范铜钟眉开眼笑走上楼,向范宁挥了挥手,“阿宁,你慢慢吃,我们去楼上雅室,有什么困难,尽管来找我。”

一群府学生笑哄哄地上了三楼,这时,明仁和明礼才慢慢吞吞走上楼来,两人就像霜打的叶子一样,整个精气神都蔫掉了。

两人一屁股坐在位子上,皆阴沉着脸,一言不发。

“明仁、明礼,怎么了?”众人还从未看见一向乐观的两人居然也有如此沮丧的时刻。

范宁笑问道:“这次被他敲诈了多少?”

明仁叹了口气,“我刚取的五两银子被他借走了,明礼也是!”

“既然只是借走,那肯定要还的,毕竟他是你们四叔啊!”蔺弘有点不太理解两人的沮丧。

明礼也叹息一声,“算了!算了!家丑不可外扬,这次算我们倒霉。”

他这句话说完,众人都笑了起来,看来范家兄弟这位四叔也是属貔貅的,只进不出。

.........

次日,科举继续举行.

今天的考试是重中之重,考对策,对策题在整个科举中占分比最大,约占了近一半的分。

所以,有句话就叫做得对策者得科举,这句话不光是指解试,省试甚至殿试也是一样,殿试只考一道对策题,临时出题,完全就是考士子的真才实学。

不过,如果别的科目失分太多,就算对策题答得再好也没有意义。

范宁两个多月之前就已经告诉了所有同伴,这次对策题会考劝农,范宁也不知道他的伙伴们准备得如何?

别人不清楚,但范宁知道苏亮和李大寿是认认真真听从自己的建议,足足花了一个月的时间深入田间地头,了解农民的疾苦。

天还没有亮,考试院前点满了灯笼,灯火通明,将考试大门处照如白昼。

今天没有再验身份,队伍进度快了很多,搜完身便可以进入考试院中。

“范宁!”

苏亮从后面快步追上了范宁,小声笑道:“说实话,我很期待啊!”

昨天晚上,赵学政给他的议论文评分为甲等,令苏亮大受鼓舞,加上他深入乡村调查了一个多月,对大宋的农业,对农民的疾苦了解得十分透彻。

使他对自己充满了信心。

范宁微微笑道:“我就送你两个字,冷静!把握好这两个字,相信你今天一定能拿高分。”

苏亮点点头,“我记住了,范宁,也祝你今天发挥出高水平!”

........

时间一点点过去了,范宁坐在考房内耐心地等待着开考的钟声,桌上的砚台里已经磨好满满的墨汁,笔也搁在砚台上。

卷子上已写好了名字和卷号。

晨曦穿透了乌云,褪去浓厚的夜色,给大地染上一层朦朦胧胧的灰明,灰明中又透出一缕青色。

范宁很喜欢清晨的感觉,他深深呼吸一口气清冽的空气,空气中深深的凉意使的头脑变得格外清爽。

‘咚——咚——’

开考的钟声终于敲响,考官手中的铃声也随即响起。

几乎所有的考生的摒住呼吸,等待着题目在自己的眼前出现。

终于来了,士兵举着木板走来,范宁看清楚了木板上的题目。

《兴农九策》

范宁心中弦蓦地一松,轻轻吐了一口气。

第一百四十五章 一份考卷

短短的三天时间让大宋百万士子们整整盼了三年。

这三天将改变很多人的命运,给无数人希望,但也给无数人绝望。

三天时间毕竟太短,转眼考试便结束了,解试随即进入了审卷时刻,五天后,各地都将陆续公布解试录取名单。

虽然主考官才掌握着最权威的榜单,但在科举结束后,大家都按耐不住内心的焦虑,各种猜测和各种民间榜单便开始满天飞舞。

在各种榜单中,几家关扑开出的榜单一向认为比较靠谱。

在成人解试中,来自昆山县的士子孟童成为夺取解元的大热门,至少两家关扑店都将他排为榜首。

孟童是大文学家欧阳修的高徒,一直生活在京城,直到科举才回昆山原籍参考。

另外,来自吴江的才子张潮也是夺取解元的热门,他得到朱家的全力资助,在朱家资助名单中排名第一。

还有府学年考第一名,长洲县人谢嘉平,也是夺魁热门人物,几乎所有人都认为,解试前三名就在他们三人中产生,只是排名顺序可能有所差异。

相对于成人解试,童子试的中榜名单要不稳定得多。

各县早已将彼此的对手研究透彻了,得出一个大家共识的实力榜单。

关扑店也认可了这份榜单。

对关扑店而言,童子解试只有两种押注,第一,第一名会是谁。

第二,哪五个人入选贡举士?

关扑店挂出的童子试实力榜单,一共有八人。

江峰、姚曦,罗载道、魏枫、赵延、范宁、柳然、严清。

大家都认为江峰会夺冠,但第一天考试就传出一个劲爆消息,江峰的议论文没考好。

紧接着第三天又传出消息,赵延因紧张过度,在考场上晕厥。

这两个消息便使这张实力榜失去了权威性,局势变得扑朔迷离起来。

范宁的赔率还是一赔二十,没有变化,虽然很多人已经将他列入录取名单中,但赌他夺取第一的人还是少之又少。

但这一切,范宁已经不关心了,科举结束后,他便回家了。

与此同时,解试的阅卷在审卷院内紧锣密鼓的进行着。

参加阅卷的审卷官有三十余人,来自府学和各县县学,都是经验丰富的教授,比如吴县县学教谕张若英也参加阅卷。

主考官是来自齐州的长史周震,副主考有两人,一个是平江府学教谕张宪,另一人则是府学首席教授齐雍。

一共有两千七百八十份卷子,其中五十份是童子试卷。

按照朝廷规定的审卷规则,任何一份试卷都必须有两名审卷官交叉审核,同时要写明审卷意见。

如果出现两人意见不一致,则由第三人再审核,但如果两人意见相差太大,则必须交给主考官来审定。

按照正常流程,第一轮就要刷去七成的卷子,首先是书法,其次是对策文,再其次是议论文,最后才评审诗和默经。

如果书法不过关,就直接淘汰,考得再好也不行,在宋朝文人看来,若连字都写不好,那谈不上文人。

所以宋朝学生从蒙学就开始练习书法,几乎个个都是十年苦练。

第二轮审卷再淘汰一半的考卷,剩下三百份卷子交给两名副主考和主考官,由三位主考官一起审卷,再淘汰两百份卷子,剩下的百份卷子由主考官独自审卷。

主考官再淘汰一半,最后剩下五十份卷子就是今年的举人卷,这时候便可以扯去糊名条,抄写名单,将名单交给平江知府。

知府若没有意见则正式发榜。

至于童子榜却比较特殊,审卷官也正常审卷,但不淘汰,五十份卷子首先要抄誉后再评卷,防止审卷官认出笔迹。

然后悉数交给两个副主考再审,两个副主考签署自己意见后,最后将五十份卷子再交给主考官,主考官选出其中十人,由所有审卷官投票选出五名入选者。

之所以童子试的评卷比较复杂,主要在于童子试涉及各县官府的切身利益,不能过于草率,这样一套评审流程走下来,各县官府基本上都能心服口服。

“张教谕,你看看这份卷子!”

审卷官岳清将一份卷子递给张若英,岳清是常熟县学的首席教授,他和张若英搭配审卷。

忙碌了一天,不知看了多少份卷子,两人都有点精疲力尽了。

张若英喝了口茶,从岳清手中接过卷子,一眼看见上面的卷号,笑了笑道;“是童子试的卷子?”

岳清点点头,“今年童子试考试不简单啊!实力都很强,这份卷子就算在成人解试那边也决不逊色,至少能排进前三。”

“哦?这么厉害。”

张若英倒有点兴趣了,他接过卷子细看,先看到的是议论文。

‘《春秋》每书诸侯战伐之事,必加讥贬,以著其擅兴之罪,无有以为合于义而许之者。’

“好!评论得透彻。”

第一句话便让张若英拍桌叫好,周围几名教授都被吸引,扭头望过来,笑问道:“张教谕,看到好文章了?”

岳清笑着替张若英回答,“是童子试的答卷,相当精彩!”

几名教授都有很深的感触。

“童子试考生确实很厉害,如果他们参加成人解试,这些考生至少要占去一半的举人名额,不愧是各县挑选出的少年天才。”

张若英无暇答复,他又翻到对策文,匆匆扫了一遍,心中‘怦!怦!’跳了起来,对策文中谈到了鄞县青苗法对农民的影响。

张若英很清楚,范宁他们一行就是去鄞县游学,这份卷子极可能就是范宁、苏亮和段瑜三人之一。

段瑜可以排除,段瑜的文章比较阴柔,这份卷子不是段瑜的风格。

苏亮的文章明快大气,风格倒相配,但他的才学写不出前面议论文那样高水平的文章,而且苏亮文章言辞犀利,就像一杆锐矛。

范宁则老成得多,范宁的文章不仅大气精炼,而且思维严密,滴水不漏,令人无懈可击。

张若英又翻到作诗,又是清新的农家风格,这几乎是范宁的招牌了。

张若英基本上可以判断,这就是范宁的卷子。

张若英点点头,赞许道:“此卷若参加成人解试,可夺解元。”

他提笔写下了自己的评论:文章有高壮深严之气,如铁城汤池,凛不可犯,堪称绝妙之文。

随即给了最高评分:上上甲等。

若赵修文审卷,或许他会稍微谦虚一下,给上上分就行了,但张若英的竞争意识极强,他知道自己稍微谦虚一下,很可能就会使范宁落榜。

自己按照规则打分,给高分并无不妥。

岳清点点头笑道:“卷子无一错字,可惜这只是誉卷,看不到书法,不过就从内容而言,确切称得上‘上上甲’的评分。”

他也提笔给了一个上上甲的评分,又写下自己的评语:‘无一字无出处,无一字无来历。’

“呵呵!什么样的卷子居然得到两位教授如此高评?”

副主考张宪负手走了过来,张宪就是张谊的兄长,现任府学教谕,张谊被扳倒后张宪及时和他撇清了关系。

不过张宪还是通过运作,将兄弟张谊送去泗州出任一家私人学堂的教授。

至少在表面上,他和张若英保持良好的关系。

张若英笑道:“是一份童子试的卷子,岳教谕和我都认为,这份试卷非常优秀,我们一致同意给它评分上上甲。”

张宪知道岳清和张若英都是德高望重的老教授,不会轻易说夸张之言,两人居然给同一份卷子评分上上甲,着实让他有兴趣。

他连忙接过卷子细看,看完议论文他便赞叹不已,笑道:“这份卷子我再好好看一看。”

望着张宪远去的背影,张若英心中不免有一丝担忧,这份卷子的对策文中,引述的很多例子都是太湖地区,很容易让人猜到这是吴县学生的考卷,恐怕张宪会有想法。

张若英从不会低估一个人,他很清楚张宪是什么德行,表面上道貌岸然,但骨子里和他兄弟一样卑劣无耻。

前些年他担任副主考,有一定的出题权,他不知暗中向张谊泄露了多少题目,直到三年前朝廷实行主考官交叉制度,这才堵住了这个泄题漏洞。

岳清看出张若英眼中的担忧,便淡淡道:“五十份童子科的试卷都要归纳到主考官手中,我们留意一下就是了。”

第一百四十六章 担心之事发生

范宁刚回到家,便被两岁的妹妹阿多缠上了,除了小家伙睡觉外,其他时间都在到处找寻哥哥。

“阿宁,带你妹妹出去玩玩!”张三娘站在侧院门口高声喊道。

“知道了!”

范宁无奈地放下笔,他正在给朱佩回一封信,朱佩的来信是在十天前寄到,信中嘱咐范宁考完解试后,立刻给她回一封信。

范宁起身来到院子里,只见阿桃已经抱着妹妹等在门口了。

阿多穿一件绿色的小袄裙,头上梳着两根小辫子,她才两岁,头发又黄又稀,暂时只能扎两根小辫子,等四五岁后她就能梳双螺髻了。

小家伙长得格外乖巧,大大灵活的眼睛,雪白粉嫩的肌肤,小白藕一样的手臂,怀中还抱住一个‘磨喝乐’。

磨喝乐就是宋朝的玩具娃娃,是乞巧节的热门时尚玩偶,种类繁多,有贵达数十贯的象牙雕镂,或者用龙涎佛手香雕成的玩偶,用红砂碧笼当罩子。

当然,也有便宜只要几文钱一个的草编荷叶玩偶。

阿多的磨喝乐是范宁在长洲县买的,三百文钱,用黄杨木雕成,穿着布做的小衣裙,栩栩如生,异常可爱。

阿多昨天就把它抱在怀中,爱不释手,睡觉也搂着木娃娃。

阿多一看见哥哥,小脸立刻笑开了花,伸出小胳膊喊道:“阿锅,抱抱!”

范宁接过她,点点她的小鼻子笑道:“给你说了多少遍,不是阿锅,是阿哥!”

阿多抱着哥哥的脖子,像小鸡啄米似的在他脸上亲了几下,甜甜笑道:“阿锅,我们去坐船!”

“不准靠近河边!”

张三娘站在院门外面,阴沉着脸道:“上次她掉进河里,差点把我们吓死。”

“娘,我们家周围都是水,你不让她接触水怎么可能?”

“她太调皮了,你看不住她的。”

张三娘说完,转身便走了,远远道:“阿多就交给你了,你自己看着办!”

范宁看看妹妹,笑道:“娘不让你碰水,今天不能坐船了。”

小家伙小嘴撇了撇,扑在哥哥的肩头抽抽搭搭哭了起来,“多多要坐船!”

范宁无奈,只得拍拍妹妹的后背,“好吧!阿哥带你去坐船。”

范宁牵着妹妹走出家门,前面十几步外就是小河,有一座很小的私人码头,上面拴着两艘小船。

“阿桃,你划船,我拉着她。”

“好!我来负责划船。”

小丫鬟阿桃连忙跑了过去,解开一条小船,范宁牵着妹妹上了船。

阿桃熟练地划动小船,水波荡漾,河水清冽,两边是浓绿的大树,小船缓缓向东驶去,阿多伏在船舷边,伸小手撩着水面,开心得咯咯直笑。

“阿桃,你大姐事情怎么样了?”范宁笑问道。

“多亏小官人的办法!”

阿桃一脸感激地对范宁道:“就按照小官人的主意,爹爹答应把大姐嫁给了水根哥,条件就是,第一个儿子要跟我们家姓,水根哥也答应了。”

阿桃又笑道:“我大姐和水根哥还说要来谢谢小官人呢!”

“谢我?”

范宁哑然失笑:“我有什么好谢的。”

“是小官人出的主意啊!要不然爹爹肯定不会答应他们在一起。”

范宁摇摇头,“这其实是个馊主意,你大姐生两个儿子还好,若只生一个儿子,以后还有得烦。”

“管它呢!以后的事情以后再说,只要大姐嫁给自己喜欢的人就行了。”

范宁笑了起来,这个小丫鬟倒是个性格开朗乐观的人。

这时,小船转了一个弯,范宁看见了周鳞府宅的高墙,上面爬满了植物,青苔也很厚了,看得出已经很久没有人打理。

去年春天,周鳞生了一场大病,范宁还特地去长洲县探望他,后来病情好转后,他就住在长洲县调养,很少回蒋湾村乡下了。

“小官人,前几天,这家人的管家给大娘送来一些点心,好像是他们主人来了。”

范宁心中一阵惊喜,周鳞回来了吗?

“阿桃,船停在岸边,我去看看!”

阿桃将小船缓缓靠岸,范宁抱住妹妹上了岸,牵着她向大门走去。

刚到门口,大门却吱嘎一声开了,管家笑容可掬地出现在门口。

“刚刚看见小官人下船,我就估计是来找老爷的。”

“老爷子在吗?”

“在!小官人请随我来。”

“阿锅,我们去哪里?”阿多抱住范宁的脖子小声问道。

“去看一个阿公,他会给你好吃的。”

范宁走进周府,一眼便看见坐在院子里观赏太湖石的周鳞,他身体不好,手中还拄着拐杖,年纪还不到六十岁,可看起来老态龙钟,就像七十岁的模样。

“阿宁,科举考完了?”周鳞微微笑问道。

“考完了,也不知道考得怎么样,多想也无益,索性回家来放松放松!”

周鳞看了一眼怯生生抱住哥哥脖子的小娘,笑着问道:“这是你妹妹?”

范宁点点头,“她乳名阿多,刚刚两岁,多多,快叫阿公!”

“阿公!”阿多像只小猫似的叫了一声。

“眉眼和你很像,真是标致的小娘子。”

周鳞由衷地夸赞一句,又回头吩咐管家,“去把我书桌上那个檀木盒子拿来。”

片刻,管家将一只檀木小盒子取了过来。

周鳞打开盒子,里面是一只深绿色翡翠雕成的玉狮子,约拳头大小。

“这个送给你妹妹,第一次见面,算是我给她的见面礼。”

范宁吓一跳,连连摆手,“老爷子,这个不行,太昂贵了。”

这个深绿翡翠没有一点杂质,纯净得像玻璃一样,至少价值两三千贯,他妹妹可受不起。

“你收下!”

周鳞将玉狮子硬塞给了范宁。

“这可是潘玉郎的雕件,一般人我不会送的。”

范宁只得收下,对妹妹道:“快说,谢谢阿公!”

阿多伸出小手抱拳拱了拱,奶声奶气道:“谢谢阿公!”

周鳞笑了起来,“我孙女比她大一点,孩子这时候是最可爱的。”

两人又说了几句,范宁沉吟问道:“老爷子和潘玉郎很熟吗?”

“有点交情,你找他有事?”

范宁点点头,“我想请他雕一件物品,你也知道,潘玉郎年纪大了,不轻易接活。”

“东西很重要?”

范宁点点头,“就是老爷子送我那块水缸大的寿山田黄玉。”

周鳞恍然,他看了范宁片刻,从腰带上解下半块玉递给范宁,“拿这块玉去他的店里,潘玉郎会帮你雕一件东西,这是他欠我的一个人情,雕一个大件,不要浪费这次机会。”

“多谢老爷子成全!”

.........

范宁在家里呆了两天,第四天一早,他乘船前往长洲县。

与此同时,评卷也快到了尾声。

审卷官都事情都已结束,现在是主考官在最后挑选上榜试卷。

平江的发解试名额是五十人,在大宋,这已经是很高的指标,当然不能和开封府比,开封府的名额是一百一十名,高高在上。

平江府属于第二梯队,和河南府、大名府、应天府在一个档次上,这也是因为平江府教育发达,每次科举都能考中不少进士的缘故。

按照规定,审卷官们结束了阅卷,但也不能离去,必须等发榜后他们才算完成这次科举阅卷,结束他们的‘软禁’状态。

张若英坐在桌前喝茶,耐心等待主考官的随时召唤,他心中也有点忐忑不安,不知道这次县学能考上几个?

这时,他的好友兼审卷搭档岳清快步走了过来。

他坐在一旁,不露声色对张若英道:“恐怕你担心的事情真的发生了,我听杨教授说,他只清点到四十九份卷子,他说自己可能点错了。”

“什么!”

张若英腾地站起身,他没想到张宪真的会这么卑鄙无耻,把范宁的卷子扣住了。

这可是吴县唯一夺取贡举士的机会,竟然被张宪公报私仇。

他转身便走,岳清一把拉住他,沉声道:“先冷静下来,起纷争会得不偿失。”

张若英点点头,“放心吧!我不会把事情闹大,我先去清点一下卷子。”

“我和你一起去!”

两人起身向主考官的房间走去.......

:。:

第一百四十七章 被遗忘的试卷

周震是一个干瘦的老者,年约五十余岁,皮肤焦黄,貌不惊人,看起来就像一个种田的老农,但他却是齐州有名的大儒。

这次他被朝廷礼部调来平江府出任解试主考官,压力也很大,毕竟平江府人才辈出,他就怕自己评判不周,被人耻笑。

所以他这次审卷抱着两个原则。

首先是尽量谨慎的原则,谨慎、谨慎、再谨慎,绝不能错判一个考生。

其次便是信任同僚的原则,尽量尊重审卷官和副主考的评分和判断,有什么事情大家商量,摒弃个人独断的作风。

正是他的这两个原则也赢得了大家对他的尊重。

此时,周震正全身关注批阅试卷,每份试卷上都有评分,包括两名审卷官和两名副主考评分。

评卷到了这一步,主考官确实很为难,剩下的百份试卷几乎每一份都能考上解试,但主考官不得不再淘汰一半,显得很残酷,却又无可奈何,毕竟只有五十个名额。

这时,有人敲响了房门,周震放下笔道:“进来!”

门开了,张若英和岳清走进了房间,周震呵呵笑道:“两位教谕有事吗?”

“刚才听杨教谕说,他点了一下童子试的卷子,好像数量不对,我们想再清点一下。”

周震心中有点诧异,但还是点头答应了,他很清楚童子试涉及到各县的切身利益,关系到官员的政绩,非同寻常,他很理解两人的心情。

在周震的桌上,除了百名普通成人解试的试卷外,还有一叠便是童子试的卷子。

周震一指童子试的试卷道:“都在这里,我还没有碰过,两位尽管清点!”

张若英也不客气,将卷子分一半给岳清,两人清点了两遍,张若英道:“我这里是二十六份,你那边呢?”

“我这里二十三份!”

两人脸色一变,当真少了一份。

周震也看出一丝端倪,似乎试卷少了一份,这是怎么回事?

张若英又翻了一遍,两人交换一个眼色,果然是那份卷子没有了。

张若英心中十分恼火,好歹也是府学教谕,堂堂的副主考,做这种卑劣的小动作,有意思吗?

岳清很了解张若英,他脾气大,性格耿直,说话不留情面,岳清生怕张若英说出难听的话,便抢先对周震道:“之前有一份童子试卷子,张副主考说拿去好好看一看,估计他忘记了,应该还在他那里。”

“是吗?”

周震其实也听到一些传闻,这个张副主考口碑不太好,很多人都说他师德有缺,居然少了一份童子试的卷子,看来这件事并不是忘记那么简单,里面隐藏着什么恩怨。

周震走到门口,高声道:“请张副主考过来一下。”

不多时,张宪笑呵呵走了过来,他看了一眼张若英和岳清,故作惊讶道:“两位教授怎么也在?”

张若英阴沉着脸一言不发,岳清笑道:“我们想再看一看之前那份卷子,结果发现不在这里,上次被张教谕借走......”

张宪一拍脑门,“哎呀!在我抽屉里,我居然忘记了,看我这记性,差点坏了大事,我马上去拿来。”

张宪匆匆去了,周震也是人情世故老道之人,他怎么可能看不出张宪故作夸张的表情。

张宪暗中扣住卷子,显然是不想让这名考生出头。

这一刻,周震对这名考生倒有点兴趣了,居然能让堂堂的副主考做出这种下作的事情。

不多时,张宪将考卷拿了过来,歉然道:“和一堆落榜的卷子混在一起,真不好意思!”

张若英懒得理睬他,转身便走了,岳清笑了笑,“那就不打扰周主考,我们先告辞!”

他也跟着出去,周震接过卷子,看了看上面的评分,笑道:“两位审卷官都给了上上甲,张主考给了上上,好像还缺齐主考的评分,我先看一看,等会儿我给齐主考送去,别的事情就没有了,麻烦张主考跑了一趟。”

张宪脸上难掩尴尬之色,他目前也不知道这份卷子就是范宁的考卷,但他却看出这份考卷是吴县县士所答。

他虽然是府学教谕,但他却偏向于长洲县,况且他兄弟在吴县县学名誉扫地,于公于私,他都不愿意让这个吴县县士获得贡举士资格。

可惜他不是主考,若他是主考,这份卷子他肯定第一个刷掉。

“哪里!哪里!主考先忙,我回去了。”

他退出了房间,心中思忖片刻,这件事得告诉长洲县的几名审卷官,以后文县令问起来,自己也可以有个交代。

他也转身快步离去。

........

审卷到了最后一天,长洲的各家酒楼又重新热闹起来,很多考完试后回家的士子,在这一天又重新返回了长洲县。

这次解释的议论题和对策题,都是比较容易发挥的题型,这使得考生们普遍感觉良好。

每个考生都心怀希望地在长洲县等候,等待明天发榜一刻的来临。

范宁没有再住在秋叶禅寺,而是住在董坤的家中。

董坤的大伯便是平江知府董潜,他的父亲在朝廷担任史馆编修一职,属于清水官,没有什么实权,但董家却是平江府的名望大族。

董坤的父辈出了两个进士,让董老太爷的后半辈子足足荣耀了十几年。

但同时也给小辈们带来巨大的压力。

“我大伯和我爹爹都是进士,你说我若解试都考不过,家里人怎么看我?”

董坤这两天着实有点寝食不安,刚开始他认为自己考得不错,不料昨天却忽然发现自己在默经题上犯了低级错误,漏默了几个字,给他一记沉重的打击,令他沮丧万分。

董坤心里清楚,这次解试竞争之激烈,他很可能要和举人失之交臂了。

范宁理解他的懊恼,笑着安慰他道:“你才十五岁,你父亲可是三十岁才考上进士,难道你十五岁就想超过你父亲。”

“我没有想超过父亲,但至少能考过解试吧!”

“既然没有想超过父亲,那你考过解试又有什么意义,还不是明年在京城落榜?

我倒觉得如果这次你没考上解试,并不是坏事,给你三年的时间再把基础好好巩固一下,你和蔺弘一样,基础都比较弱,如果太早考上解试,反而会把基础忽略了。”

“说得好!”身后传来一声夸赞。

范宁回头,只见身后走来一名四十五六岁的中间人,身材高大,皮肤白净,眉眼和董坤依稀相似,也是一张方脸,但目光更加敏锐。

他穿一件半旧的白色襕袍,腰束革带,头戴一顶纱帽,举手投足间带着一种从容不迫,给人一种温文尔雅的感觉。

董坤连忙起身,小声道:“大伯!”

原来这位中年男子就是平江知府董潜,范宁还是第一次见到他。

他连忙躬身行礼,“晚辈范宁参见董伯父!”

董潜点点头,温和地笑道:“你就是范宁,我早就久闻你的大名了!”

不等范宁开口谦虚,他一摆手,“坐下吧!”

范宁坐了下来。

董坤却不敢坐,垂手站在一旁。

董潜笑道:“我和欧阳修关系不错,两年前他写信给我,让我关照关照你,我一直在关注你,其实不需要我的关照,你自己也表现得很出色。”

范宁心中凛然,原来这个董知府也知道自己在京城的事情,他迅速瞥了一眼董坤,见他神情自若,并不惊讶伯父的话。

范宁心中不由暗暗一叹,这些官宦子弟个个诚府很深,明明知道自己的底细,却一直矢口不提。

董潜看出范宁心中的感慨,他微微笑道:“你别怪董师弟,是我不准他乱说,还有董家和朱家有联姻,想必你也不知道。”

这件事范宁倒知道,朱佩告诉了他,由这份联姻算起来,朱佩还变成了董潜的长辈。

范宁笑了笑,“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秘密,我不会怪董师弟。”

“范宁,你很大气,甚至比成年人还要睿智冷静,而且还有一种异于常人的感知,我说得没错吧!”

范宁的心顿时怦怦跳了起来,董知府这话什么意思,难道他知道自己能预知未来?

“我不明白董知府指的是什么?”

“我说的是押题!”

董潜微微一笑,“你不仅押中了县试题,还居然押中了这次解试的对策题,令人惊叹啊!”

范宁心中一松,原来是指押题,他笑着摇摇头,“县试题其实不是押中的,是我找到了县学出题的规律,至于诗题,不瞒董伯父,高县令和我关系很好,给了我一个端午节的暗示。”

“那解试题呢?你又怎么解释?”董潜依旧笑着问道。

“当今天子十分关注民生,在天子影响下,各地官府的解试也会偏向于民生,我发现平江府的解试已经十年未考劝农,所以大胆推测,今年对策题会涉及农业,只能说,侥幸被我猜中。”

董潜大笑起来,“天下哪有那么多侥幸的事情,不如你再侥幸猜猜三年后的解试题?”

不等范宁回答,他便摆摆手笑道:“和你开个玩笑,明天就要发榜了,我有一种直觉,明天你一定会在榜上。”

:。:

第一百四十八章 科举发榜

傍晚时分,审卷院的二楼大堂上,十名童子试考生的卷子依次挂了出来,目前还是抄誉的卷子,不是本人卷子,糊名条遮住了名字,卷子上方有编号。

三十几名审卷官仔细地阅读这十份卷子,他们将从这十份卷子中投票选出五份卷子,入围童子试的贡举士。

不少人在第七号卷子前驻足细看,消息已经传开,副主考张宪刻意扣住了这份卷子。

这便使所有人都对这份卷子充满了兴趣,到底是什么样的卷子让张宪居然做出如此下作的举动。

众人不断窃窃私语,交流着彼此的感受。

张宪站在房间门口,暗暗得意地望着大堂上正在阅卷的审卷官们,这些审卷官有十二人来自长洲县。

自己已经明确告诉他们,第七号试卷是吴县学生的试卷,相信他们会以长洲县的荣誉和利益为重。

‘哼!张若英还以为真能阻止自己?他也未免太天真了。’

时间慢慢过去了,一个时辰后,审卷官进行最后的投票,按照规定,每人发一张选卷单,上面有十份试卷的序号,可以勾出自己认为最优秀的五份试卷。

包括主考官和两名副主考都一样有投票权。

不多时,三十四名审卷官以及主考官周震,两名副主考都齐聚大堂,每个人手中拿着一张勾好序号的推举单。

周震对众人道:“按照惯例,童子试最后五名上榜者由大家评选而出,按照得票多寡确定名次,我希望各位秉公选择,选出平江府最优秀的少年天才,去京城和天下才俊拼杀,争取得到更高的荣誉。”

一名助教将一只纸盒子放在桌上,周震走上前投下第一张票,众人陆续走上前投下了自己手中的推举单。

这时,两名助教抬来一块大木板,木板上贴了一张白纸,上面写着各试卷的序号。

三名助教当着所有审卷官的面开始统计三十四份推举单。

“第二号、三号、五号、七号、九号。”

“第一号、三号、四号、七号、八号。”

“第二号、四号、六号、七号、九号。”

.........

随着助教单调机械的报号声,一份份名单中的号码写在纸上,张宪只觉一阵阵脊背发冷,竟然每一张推举单上都有七号。

这个结果让他着实有点恼羞成怒,他回头向一群长洲县的审卷官望去,不少人也在冷冷地看着他,目光中充满了轻蔑和不齿。

张宪恨得咬牙切齿,却又无可奈何。

这时,助教已经在报念最后一张票了。

“第三号、四号、六号、七号、八号。”

大堂顿时响起一阵热烈的鼓掌声,周震高声宣布道:“第七号试卷得票最高,全部三十四票,它得了三十三票!”

众人一阵大笑,都扭头向张宪望去,目光充满了嘲讽,大家都知道,唯一没有给七号投票的,就是这位张副主考。

张宪脸红得像猪肝一样,他虚伪的外衣被撕得粉碎,露出了他卑劣的本质,这也是他万万没有想到的,自己居然在众目睽睽下出了大丑,简直令他无地自容,他再也呆不住,转身灰溜溜地回房去了。

张若英冷笑着对岳清道:“这就是典型的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他以为其他人都会像他那样卑劣无耻!”

岳清淡淡一笑,“这也算是今年科举的一件趣闻吧!”

投票结果出来了,第七号三十三票,第二号二十三票,第九号二十二票,第三号二十一票,第六号也是二十一票。

最遗憾的是第四号,得了二十票,以一票之差落榜。

由于第三号和第六号都是二十一票,由主考官周震决定,第三号排名第四,第六号排名第五。

到此为止,皇佑二年平江府的解试结果全部出来,由主考官报平江府衙核准后发榜。

.........

次日上午,考试院门外的广场上人山人海,两千五百余名考生和其他大量的民众都聚集在广场前。

之所以有无数民众前来看榜,很大一个原因是关扑店的押注关系到他们切身利益。

尽管董坤不想来看榜,但范宁还是把他拉了过来,用范宁的话说,逃避不是好办法,只有知耻而后勇才是鼓舞士气的王道。

“他们俩怎么也来了?”

范宁眉头一皱,他忽然发现了明仁和明礼的身影,这两人正在向士子们推销一本新书,似乎生意相当火爆,不少士子争先恐后地掏钱买他们的书。

范宁心中倒也几分好奇,这时,他看见李大寿也拿着一本书走来。

“卖的什么书?”范宁笑问道。

李大寿笑着将书递给范宁。

“师兄看看就知道了,还不错!”

范宁接过书,一看封面便知道两人又在卖盗版书了,不是说印刷粗糙,印刷得很精美,但一看便知道是兄弟二人合作印刷作坊的作品。

封面的木雕画已经形成他们的风格,这几年兄弟二人光印刷盗版书就至少赚了数百贯钱。

书的封面是一幅画,一名正在刻苦读书的士子背影,左面印着书名:《从解试到省试的关键三步》。

让人不得不佩服两人的商业头脑,把供应和需求研究得如此透彻,也把人心揣摩得如此微妙细腻。

这时,三百五十本书已经卖光了,兄弟二人顾不上和范宁打招呼,又跑去搬运书籍。

李大寿笑着对范宁道:“这本书在京城卖得火爆,原书名是《科举的秘密》,结果被他们改了名字,印刷了五千本,这几天他们已经卖掉三千多本了。”

范宁这才知道二人没有回木堵镇的缘故,原来在四处售书,不过这书名很吸引人,《从解试到省试的关键三步》,正好挠中所有士子的痒处,难怪卖得火爆。

范宁摇摇头,把书还给李大寿,笑道:“这次你发挥得不错,赵学政对你的文章赞不绝口。”

李大寿挠挠脖子,不好意思道:“我的短板是在书法,我准备苦练三年书法,争取下一次考上解试。”

“你对自己好像没有信心?”

李大寿叹了口气,“信心是建立实力的基础上,我若有师兄的实力,我也会有信心,我主要书法稍微差了一点,但科举中书法又是第一重要,我心里很清楚这一点。”

范宁最欣赏李大寿的谦虚。

不多时,苏亮和段瑜也来了,见到范宁,苏亮便笑道:“我看见陆有为了,在南面,让他过来他就不肯。”

范宁点点头,他能理解陆有为的心情,范宁又向四周看了看,“好像没看见蔺弘?”

董坤道:“他会晚一点过来!”

广场上的人越来越多,几乎是人山人海,而在发榜的巨大告示牌下更是挤满了士子,等待着发榜时刻的到来,只是审卷院的大门依旧紧闭,似乎在考验着士子们焦虑的心情。

时间一点点过去了,就在大家都要失去耐心之时,考试院的小门终于开了,从门内走出五六名助教,两人扛着梯子,另一人拎着一桶浆糊,还有一人则拿着厚厚一卷黄纸。

人群顿时变得汹涌起来。

https:

天才一秒记住本站地址:.。顶点手机版阅读网址:m.

第一百四十九章 激动时刻

五张黄纸黑字的榜单终于贴在告示板上,‘平江府发解试录取榜’,一行大字格外引人瞩目。

榜单下面顿时鸦雀无声,无数双眼睛热切地注视着榜单上的名字,企图将自己的名字和上面的名字对上号。

可惜,对于绝大多数人而言,这样的期待是徒劳的,真正中榜的考生都在远处,他们内心反而没有大多数士子那样急切期盼。

很快,希望在一双双目光中消失了,一个个考生黯然离去。

每三年一次的轮回再次发生,有士子开始低声哭泣,旁边有人低声安慰,但更多人是茫然离去,这个时候,谁的心情都很沮丧,没有谁会去关心哭泣的人。

终于出现了一个低头疾奔的士子,从他跳跃的步伐和脸上难以掩饰的喜悦,就能判断出,这是一个上榜者。

他紧紧咬住嘴唇,生怕自己的激动和欢笑给其他士子带来刺激,走得远远的,他才一蹦老高,激动得大喊大叫,“我考中了!”

他的激动大喊还是引来无数人的目光,有羡慕,有嫉恨,也有蔑视,不过是个解试而已,有必要这么激动吗?

范宁没有上前去看榜,李大寿和苏亮自告奋勇跑去看榜,不多时,李大寿先回来,他就像中了邪一样,望着地上发愣,一脸茫然和不可思议。

“大寿,你怎么了?”范宁有点担心地问道。

“师兄,你说考试院会不会弄错了?”李大寿迟疑着问道。

“搞错什么?”

范宁目光犀利地注视他,“是不是你上榜了?”

李大寿点点头,依旧一脸茫然,“我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我的名字在第四十八名,考号也是我的,可是我书法不好......”

他没有再说下去,泪水忽然从眼睛里涌了出来,“师兄,我真考中了吗?”

范宁紧紧搂抱他一下,“大寿,恭喜你考中了,快去给父母报喜吧!”

李大寿捂住脸,激动得难以自抑,中榜的喜悦俨如洪水般涌入他的内心,使他的激动更加沛不可挡,他张开手臂,仰天大吼一声,拔足便向城南方向狂奔而去,他要将中榜的喜悦告诉家人。

众人都惊讶地望着奔远的李大寿,谁也想不到李大寿居然中榜了,要知道在九人党中,他的成绩就只比明仁和明礼稍好一点,但他却考中了举人,董坤和蔺弘的目光更是黯然。

范宁却不奇怪,在过去的两个月中,李大寿一直在太湖农村深入了解农民的疾苦,整整两个月,他就像一个普通农民一样生活,体会他们着喜怒哀乐。

正因为他下了功夫,他的对策文才会言之有物,才能写得比别人更透彻,更加朴实。

这让范宁也颇为感动,自己都找不到理由说服大家深入农村调查,但李大寿却完全信任自己,正是这份信任使他获得了沉甸甸的收获。

这时,苏亮也回来了,他一脸古怪地望着范宁,走到范宁面前,又围着他绕圈子打量。

“苏亮,怎么回事?”众人都焦急地问道。

苏亮终于按耐不住心中的喜悦,叹息道:“我觉得你肯定能考中贡举士,但怎么也想不到,你居然考了第一名!”

周围一片哗然,范宁居然考中童子试第一名。

这时,明仁和明礼狂奔跑来,激动得大喊大叫,“阿宁,你考上第一名了!”

明仁和明礼的情绪感染了众人,众人将范宁高高举起,欢呼着向空中抛去。

苏亮站在一旁,难以掩饰脸上的喜悦,他并没有告诉大家,他也上了榜,童子榜第五名。

.........

中午时分,府北酒楼酒客爆满,格外热闹喧嚣,明仁和明礼在关扑店押注范宁考第一,各中了一百两银子,加上上午卖出了五百本书,他们的心情比中了榜还要欣喜,主动请大家吃饭。

不过陆有为不在,李大寿跑回家报喜了,酒桌上只有七人。

段瑜这次没有考上,但他心态很平和,他才十三岁,三年后也才十六岁,机会要比别人多。

段瑜举杯抿了一小口酒,笑道:“第一名是吴县的范宁,第二名是吴江的柳然,第三名是长洲县姚曦,第四名是昆山县严清,第五名吴县苏亮,这次吴县是大赢家,长洲县的脸要被打肿了,口口声声要包揽五个名额,最后只得一个第三名,沦为平江府笑柄,以后看他们还敢乱吹嘘。”

“今年真是冷门迭出!”

董坤也想通了,他由衷为范宁和苏亮高兴,他喝了口酒笑道:“成人解试这边的结果也令人掉了一地的眼珠,之前夺魁大热门昆山士子孟童和吴江才子张潮都没有进入前三,倒是一个名不见经传的李幼林夺得解元,出乎所有人的意料。”

“不是所有人,有人就猜中了。”

明仁忽然想起一事,瞪大眼睛问范宁道:“我记得很清楚,你押李幼林考中解元,真被你押中了,你岂不是要中大奖?”

范宁摇摇头笑道:“我没有押一个人,我押的是前三名,李幼林第一。”

“那你第二名和第三名押的是谁?”

范宁笑道:“我有点记不得了,回头拿底单去看看。”

“阿宁,我有一种强烈预感,你这次一定会中大奖,两千两银子啊!”

范宁微微一笑,“好像真有这个可能,我想起来了,第二名押的是胡铠,第三名是赵波澜。”

“全押对了!”

明仁和明礼对望一眼,一把抓住范宁胳膊,激动万分道:“别吃了,我们赶紧兑奖去!”

范宁好容易才挣脱他们的手,不满道:“你们两个消停一下吧!只要是我的,它就跑不掉。”

蔺弘在一旁惊叹道:“师兄,你真是要逆天了,童子试考第一名,买个关扑也能拿到大奖,小弟佩服得五体投地,小弟敬师兄一杯!”

蔺弘一直比较低调,他对范宁这个师兄的态度并没有像李大寿那样虔诚,三个月前,范宁要求大家去农村调查,他也是一笑了之,根本没有放在心上。

直到这次对策题真是考《兴农九策》,他心中才满是懊悔,范宁更是考了童子试第一,才彻底改变了他的态度。

如果自己能有李大寿对范宁一半的尊重,那么今天自己的名字也能上榜了。

董坤也举杯站起身道:“我和蔺弘一起,敬师兄一杯。”

范宁起身笑道:“回头我给你们两人写一份规划,你们按照我的规划认真复习,积极准备,我有把握,三年后你们也能上榜。”

两人大喜,“多谢师兄!”

段瑜急得合掌哀求道:“师兄,我也叫你师兄,给我也准备一份吧!”

范宁知道三年后的解试题,他虽然不能明说,但他可以朝解试题方向规划,让几个师弟都有机会考上解试。

范宁见段瑜满脸诚恳,便笑着点点头,“可以!”

明仁、明礼刚要开口,范宁一摆手止住他们,“你们两个就免了,科举不适合你们,经商才是你们的归宿!”

.........

这两天张三娘有点心神不宁,上次儿子回家告诉他两件事。

一件事是烧酒的技术在京城泄露了,很多正店都推出了各自的烧酒,按照当初和朱元兆签署的提成协议,一旦烧酒技术泄露,协议就结束了。

张三娘倒不在意烧酒提成,她在朱氏钱铺的存银已超过两万贯,对钱已经不像从前那样看得重了。

她这两天是为另一件事心神不宁,那就是儿子的科举,昨天就应该发榜了,但一点消息都没有,着实让张三娘担忧不已,昨晚她一夜都没有睡好,以至于今天打不起精神来。

张三娘正坐在房间里照看女儿,女儿有睡午觉的习惯,要睡到下午才会醒来。

望着女儿红扑扑的小脸,张三娘心中充满了母亲的怜爱。

这时,远处隐隐传来了敲锣打鼓的声音,开始张三娘没放在心上,但随着敲锣打鼓声越来越近,也越来越喧闹,这让张三娘眉头一皱,这会影响女儿睡觉的。

她站起身,刚要去关门,丫鬟阿梅跑了进来,“大娘,你去看看,门口来了好多人!”

张三娘心中一惊,连忙道:“你照看阿多,我去看看!”

她披上一条肩巾便匆匆向外走去,只见大门外站满了村里人,中间是几名公差,还有几个鼓乐手,管家老元正和公差说着什么。

“老元,怎么了?”

张三娘毕竟是女流之辈,来了这么多人,着实让她有点紧张。

老元看见张三娘,连忙对公差道:“这就是我家主母,范小官人的母亲!”

公差连忙上前行礼,笑道:“范大娘,我们来向您报喜了!”

公差挺直腰,打开报喜书,高声念道:“吴县木堵镇蒋湾村范宁,高中平江府解试童子榜第一名,特此报喜!”

“啊!”

张三娘一下子惊呆了。

https:

天才一秒记住本站地址:.。顶点手机版阅读网址:m.

第一百五十章 做笔大买卖

“三娘,恭喜了!”村民们纷纷向张三娘贺喜。

报喜的公差更是连声恭贺,“自童子试开考以来,吴县从未夺过解试第一名,令郎是我们吴县第一人,恭喜大娘子!”

张三娘笑得嘴都合不拢,连声道:“感谢大家!感谢大家!”

管家老元在一旁提醒道:“大娘,得散钱感谢!”

张三娘顿时醒悟,连忙道:“你去侧屋把红箱子的钱拿出来散给大家!”

红箱子的钱足有三十贯,几名后生去帮忙抬了出来,老元给众人发钱,几名报喜的公差更是每人得了几贯钱,欢喜告辞而去。

一时间皆大欢喜,整个村子都在谈论范宁解试中榜考第一的事情,范宁考中童子解试第一,不仅是范家的荣耀,更是蒋湾村的荣耀,很多村民都各自去跑亲戚,炫耀着自己和范家的关系。

消息迅速传开,整个吴县都沸腾了,无数家长跑来范家请教神童的秘密,一时间使范家门庭若市。

张三娘只得不胜其烦地将金银花泡澡的故事说了一遍又一遍,结果自然导致金银花大卖,数年畅销不衰。

以至于用金银花给孩子泡澡成了吴县的一个风俗,使吴县农户中兴起一股种植金银花的热潮,这是后话不提。

在科举发榜的第二天,范宁从关扑店低调领走了两千贯钱,这件事让明仁和明礼兄弟受到了极大的刺激。

他们兄弟二人为了赚钱,这几年拼了命,只要有利可图的事情他们都做,甚至放弃了科举,天不亮起床,深夜才能入睡,每天做梦都在盘算着商机。

但范宁只是随手押了一注,赚的钱比他们两年多来起早贪黑挣得还多,兄弟二人开始反省,他们也渐渐意识到自己的小打小闹最终成不了气候。

中午时分,大部分士子都已踏上归程返家,长洲县城内又渐渐恢复往日景象。

在朱楼一张靠窗的小桌前,范宁和明仁、明礼相对而坐。

范宁端起茶杯喝了口热茶,淡淡道:“你们觉得我随手押注就赚了两千贯,似乎太容易了,可你们想过没有,如果是你们中了两千贯钱,关扑店会把钱给你们吗?你们把这一点想通了,我们再谈。”

兄弟二人做生意极有灵性,一点便透,明仁连忙道:“我们心里明白呢,如果你不是童子试第一名,如果董知府没有给杨家打招呼,关扑店肯定不会认这笔帐,他们完全可以说没有底单而不认这笔押注。”

明礼一旁补充道:“我们也知道,挣大钱不是每个人都能办到的,没有足够的后台背景支撑,也只能赚点小钱。”

范宁点点头,“这就是我要给你们说清楚的第一件事,背景和后台是赚钱的基础,说得难听一点,县学要不是看在我的面上,也绝不会容忍你们在县学里做生意,这一点你们应该很清楚。”

明仁和明礼都默默无言,他们当然很清楚范宁给他们的帮助,去年他们印一本书大卖,结果江宁的原版书铺追查到吴县来告官。

陆都头听说他们和范宁的关系,立刻派人暗中通知他们,使他们把刻板和书及时转移,最后对方什么都没有找到,告状也不了了之。

至于县学允许他们做生意,也是看在张若英看在范宁帮忙扳倒张谊的面上,对他们睁只眼闭只眼。

他们当然很清楚赚钱是需要背景和后台,他们父母就是最好的例子,辛辛苦苦开杂货店赚几个小钱养家糊口,十几年做下来,却被有背景后台的大店几天就挤垮了。

“阿宁,你说我们该怎么做吧!”

范宁见他们已经懂了,这才从书袋取出一块柚子大小的蛋形田黄石,放在他们面前。

“这块黄玉是我三年前在奇石巷买到的,你们看,它就像凝固的蜂蜜一样,非常漂亮,但它却并不值钱,三百文钱就能买下来,可谓养在深闺人不识。

如果两三年后它变得身价百倍,文人疯狂追捧,而恰好这种黄玉的矿脉被我们占有,或者说,我们已经囤积了足够多的原石,你们说这是不是一条赚大钱的渠道?”

明仁拾起田黄石端详片刻,不由惊叹道:“这简直就是羊脂黄玉,才卖三百文钱?”

弟兄二人对望一眼,两人眼中开始闪烁起熊熊野心之火,范宁给他们指出了一条发大财的康庄大道。

明礼沉思片刻问道:“刚才你也说,文人现在并不看重这种黄玉,那该怎么做,才能让它在文人圈子里热络起来?”

范宁笑了笑,“这就是我的事情了,你们两人要做的事,就是联合朱家买下这条矿脉,并尽可能地大量囤货,回头你们去一趟吴江,找到朱元甫老爷子,我年初也给他写信说过这件事,朱家在福州有一座银矿,还有一座烘焙茶厂,朱老爷子也表态愿意与我合作,只要和朱家谈妥,你们就去奇石馆提一万两银子,租一艘大货船走海路去福州!”

“等一等!”

兄弟二人的内心有点凌乱了,明仁急忙道:“我有点糊涂了,我们去找朱元甫,他们凭什么相信我们,谈合作,那怎么个合作法?每人出多少钱?你把话说清楚。”

明礼也接口道:“这个黄玉的产地在福州,福州哪里?我们怎么找到产地?怎么买矿脉?阿宁,这么大的生意,你让我们去做,至少你要给我们讲清楚。”

“所以让你们别急,听我把事情交代清楚。”

范宁不慌不忙道:“第一,不是让你们和朱家谈,我已经和朱老爷子谈好了,只是让你们跑腿,这件事是奇石馆出钱,买下的矿脉也是属于奇石馆.

奇石馆你们父亲占了一成的份子,这一次我给你们两成份子,你们兄弟二人一人一成,朱家和我各占四成;

第二,我会写一封信让你们带给朱老爷子,到时他会安排一名管事和你们一起去福州,然后具体买矿的事情,不用你们出头,朱家在福州银矿的管事会办妥此事;

第三,你们要做的事情就是找到这条矿带,大概在福州罗源县和连江县的交界处,那边有人卖这种黄玉,很容易打听到;

第四,买下矿脉后立刻招募人挖掘,同时大量收购,我担心它成聚宝盆后,朝廷会染指;

第五,在明州港和福州港各租一座仓库,然后源源不断地将原石运回平江府;

第六......”

范宁把事情一桩桩讲解得明明白白,明仁和明礼都感到了巨大的压力,这种生意和他们做的小买卖完全不是一回事。

范宁看出他们眼中的压力,便笑着道:“这种石头在当地并不值钱,很多人家还用它垒猪圈,你们这两年只是辛苦一点,其实没有什么危险,等它将来变得火爆后,你们就应该坐镇京城奇石馆了。”

发财的巨大诱惑让两人无法拒绝,他们两人缓缓点头,注视着桌上的卵形黄玉,他们感觉自己的命运已经和这种漂亮的石头联系在一起了。

范宁伸手将石头收了起来。

“这块石头回头我会交给你们,你们带去福州,现在你们的任务是先吃饭,吃完饭你们随我去办件事。”

.......

第一百五十一章 凤凰暖玉

吃罢午饭,三人来到隔壁的朱氏钱铺,朱氏钱铺是朱家极为重要的产业,也是大宋十大钱铺之一,在大宋各地有三十几家分店,北至大名府,南至广州都有它的店铺,明仁和明礼要去的福州也有一家分店。

当然,分店最多的还是平江府,平江府五县,每县都有一座分店,不过朱氏钱铺的总店却在京城。

钱铺最赚钱的生意是放贷,但对商人而言,钱铺存钱也十分便利,尤其是异地取钱。

打个比方说,明仁和明礼要一万两银子去福州,他们不可能用船装着银子去福州,而是将银子存到长洲县钱铺,钱铺给他们取钱暗语和凭证,他们只要在福州的钱铺出示暗语和凭证,就能直接在福州钱铺取钱。

钱铺还有另外一个功能,替客户保管贵重物品。

范宁走进店铺,对掌柜笑道:“安掌柜,好久不见了!”

钱铺的掌柜是个白胖的中年男子,见到范宁,连忙拱手到:“原来是小官人,恭喜小官人勇夺童子试第一!”

现在范宁已经是平江府的名人,大街小巷到处都在谈论着他,他的模样,他的家庭,他的经历等等,关于他的各种故事也开始在各个学堂流传,成为学堂少年士子们励志的榜样。

至于想把女儿嫁给他的平江府豪门大户更是数不胜数,只是目前范宁还没有遇到这个烦恼。

范宁取出一张寄存单,递给掌柜笑道:“上次我存在这里的石头,我打算把它取走。”

“没问题,那块石头颇重,要不要小店给小官人准备一辆牛车?”

“那就多谢了!”

不多时,两名伙计将一块水缸大的黄玉抬上了牛车,三人也坐上牛车,范宁对车夫道:“去潘玉坊!”

“知道了,小官人请坐好!”

车夫一甩长鞭,牛车缓缓启动,向长洲县城东方向驶去。

“阿宁,这块黄玉居然这么大?”明仁和明礼望着眼前水缸大的黄玉,都不由瞪大了眼睛。

“这块黄玉是周老爷子送我的,非常罕见,一般黄玉就和鹅蛋差不多大,我那块黄玉就已经偏大了,这块黄玉更是独一无二。”

范宁轻轻抚摸着黄玉又道:“当地人把这种黄玉叫做凤凰卵,我觉得这个名字不错,以后就叫凤凰暖玉,这样会更吸引人。”

“那这块玉打算怎么处理呢?”

范宁微微一笑,“马上就知道了!”

.......

平江府自古就是玉匠集中之地,这里云集了大宋最高明的玉雕匠,其中潘玉郎更是玉雕匠中的佼佼者,潘玉郎的真名叫做潘秀,玉郎是大家对他的爱称。

潘玉郎已年近六旬,三年前就已经封刀,目前他的玉坊由他的长子经营,几个徒弟接过他的旗号,继续精工雕琢。

听说是解试童子科第一名来拜访自己父亲,潘玉郎的儿子没有怠慢,连忙去内堂通报父亲。

不多时,一个鹤发童颜的老者从内宅出来,笑眯眯问道:“老夫便是潘玉郎,小官人有什么事情?”

范宁躬身行礼,“晚辈有一件雕工,想恳请前辈出手!”

潘玉郎脸上露出为难之色,半晌道:“老朽已封刀三年,手已生疏,恐怕不能为小官人效力了。”

“特殊情况也不行吗?”范宁又继续问道。

“那要看什么特殊情况了,而且老朽还要熟手,时间会比较长。”

范宁取出周鳞给他的半块玉,递给潘玉郎,潘玉郎接过玉笑了起来,“既然是周公委托,我就算拼了这条老命也要再为小官人效力一次,不知小官人想要老朽雕刻什么?”

范宁大喜,连忙让明仁和明礼把田黄石搬运进来。

这时,潘玉郎的儿子小声道:“不如让孩儿代父亲出手吧!”

潘玉郎摇摇头,“我这辈子就只剩下周公的大恩未报,如果不了结此事,我怎么能安心渡过余生?”

“那让孩儿协助父亲,完成最后的心愿!”

潘玉郎点点头,“可以!”

明仁和明礼已经将重达三十斤的田黄石小心翼翼搬进来,放在桌上。

潘玉郎打量一圈,惊讶道:“这是寿山黄石?”

范宁笑着点点头,“正是,我叫它凤凰暖玉!”

“凤凰暖玉这个名字不错,当地人叫做凤凰蛋石,它非常适合雕刻,不知小官人想雕什么?”

范宁取出一幅画卷,慢慢展开,画上是一只香炉,四周盘着九条龙,这是范宁亲自设计,请吴县著名画匠陆文生绘制。

“这个香炉,可以雕成吗?”

潘玉郎吃了一惊,半晌道:“香炉我可以雕成,但九龙是违禁之物,小官人风险很大啊!”

“无妨,我原本就打算献给当今天子。”

潘玉郎听说要献给天子,他更不敢大意了,围着这块水缸似的田黄石足足看了一刻钟,把每一个细微之处都考虑到,他最后点了点头。

“给我三个月时间,争取新年前给你完成,只是工费稍贵,需要三百贯钱!”

范宁大喜,正好可以赶在进京之前完成。

“那我们就一言为定!”

.......

范宁是在下午时分赶回了县学,今天晚上,县令高飞将摆宴招待考上举人的士子,这是百年流传下来的规矩,各县各乡都要大大褒奖考上举人的子弟,彰显县君对劝学的重视。

对很多家贫的考生,这也是他们重要的一刻,除了县里有重奖,还有各乡的奖励,各种奖励汇总起来,至少有数百亩田之多。

不仅免劳役,税赋还会减半,这便是举人们从贫寒子弟迈向乡绅的关键一步。

另外就是联姻,举人虽然在官方不算真正意义上的功名,仅仅是参加省试的一种资格。

但在民间,举人却有很高的社会地位,对很多富有却地位不高的商人阶层具有很大的吸引力。

商人们需要借助与举人联姻来提高自身的社会地位,而举人们也需要商人的财富来提高自己的经济地位,双方的需求非常互补,一拍即合。

只是举人是比较稀缺的资源,他们可以待价而沽,通过联姻来寻求利益最大化。

今年的解试虽然长洲县在童子试中失手,只夺得一个名额。

但在成人解试中,长洲依旧保持着强势,夺走了一半的名额,吴县今年还不错,考上八个举人和两个贡举士。

庆功宴席安排在聚仙楼,除了几名县官、学政、教谕外,还有吴县各界士绅百余人。

十名举人坐在主桌,范宁坐在县令高飞身旁,苏亮则坐在范宁身边,苏亮的另一边则是县丞杨涵。

两位贡举士的地位明显比举人要高,倒不是因为范宁考了第一名,而是童子试首先是代表各县官府,他们的荣耀直接就是官府的荣耀。

高飞正端着酒杯向众人致辞。

“......十年寒窗,磨砺出今天的收获,我祝愿在座举人们在明年的省试能考出更好的成绩,来,我们为他们祝福,干了此杯!”

众人纷纷举杯,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接下来是学政说话,这时,苏亮低声对范宁道:“听说赵学政要升为府学政了。”

“真的吗?”范宁惊喜问道。

“我也是今天才知道,府学政已经空了整整一年,大家都在争夺这个位置,本来长洲县学政郭云呼声最高,结果这次长洲县童子试惨败,我们吴县占有了很大优势,董知府便偏向于提升赵学政。”

看着热情洋溢发言的赵学政,范宁不由笑了起来,难怪赵学政看起来就像年轻了很多,不容易啊!在县学政这个位子上做了二十年,终于要升官了。

第一百五十二章 决定北上

次日一早,县学门口的码头上敲锣打鼓,彩旗飞扬,十名头戴方帽,身穿锦袍,挎着大红花的举人在数百名县学士子的簇拥中走上了一艘艘小船。

北方中榜讲究骑马夸街,而江南没有这么多马,骑驴夸街也不好看,便因地制宜,改为乘船。

十艘小船也装扮了一番,披红挂绿,显得格外隆重喜气。

挎着大红花的举人们则站在船头,小船缓缓而行,最前面一艘大船上数十名乐匠敲锣打鼓,唢呐喧天,将城中百姓全部吸引到河道两岸。

两岸数万百姓夹河相迎,不断响起欢呼声和祝福声,更有不少人将铜钱抛向小船,想分享举人们的运气。

范宁的小船在第三个,但在他小船上插了一面旗帜,上面一行大字,‘童子试魁首’,在河风吹拂下,旗帜猎猎展开,格外引人瞩目。

范宁确实也最被吴县民众关注,从县士魁首到贡举士魁首,他一次次成为吴县舆论的焦点,他已经成为吴县所有家长教育孩子的榜样,所有家长都希望自己的孩子也能像范宁一样。

范宁向两边拱手致谢,一把把铜钱从岸上抛来,叮当落在甲板上,行了还不到两里,铜钱已经将甲板铺了薄薄一层,将划船的艄公喜得嘴都合不拢,这些铜钱虽然是扔给举人,但最终是归他所有。

乘船游河直到中午时才结束,举人们吃罢午饭,这才各自启程回乡,迎接他们的,将是乡一级的欢庆,既是一种巨大的荣耀,但同时也是让每个举人难以承受的醉酒痛苦。

当天晚上,范宁喝得酩酊大醉,被两个蒋湾村的后生抬回了家里。

两天后,解试的庆祝才终于告一段落,生活重新恢复了平静。

一早,范宁负手在小院里来回踱步,这段时间他心中颇乱,各种事务堆在心中,千头万绪,他需要静下心好好整理一下思路。

他需要去一趟吴江拜访朱元甫,不管是答谢,还是对未来投资,他都必须要拜访朱家,而不是等朱元甫来拜访他。

范宁算一下时间,他后天要返回县学,那明天一早就要出发去吴江。

他还要和二叔范铁戈谈一谈田黄石之事,将田黄石作为奇石馆的事业拓展,具体事情还必须由二叔来经办,自己只能是在大方向上匡扶一把。

范宁始终有点不放心明仁和明礼,这两人做事比较毛躁,自己没有精力管束他们,还是要由二叔来掌舵。

这件事今天就要和二叔谈。

然后是接下来三个月的科举准备,前两天苏亮邀请自己进京备考,这让范宁颇为动心。

事实上,县学对他的提高已经没有太大作用了,他确实需要考虑换一个环境。

如果真要进京,那么在进京之前,自己需要将各种事情安排妥当才行。

范宁低头沉思之时,小丫鬟阿桃端着一碗茶笑嘻嘻走了进来。

“小官人,外面居然来了四个!”

范宁一怔,接过茶碗问道:“四个什么?”

“四个说媒的呀!从前天开始,说媒的就涌上门来,每天都有一堆,大娘都要被烦死了,不想见她们,她们就赖在门口不肯走,天刚亮,就有四个媒婆坐在门口等着了,据说还有从长洲县赶来的。”

范宁也一阵头大,这才刚刚拿到贡举士,要是考上进士,又该怎么得了。

如果说他还有一丝留恋家乡的话,那么阿桃这番话就成为促使他下定进京决心的最后一个因素。

“进京!”

这一刻,范宁下定了决心。

.........

范铁戈头戴一顶八角帽,身穿深色的锦缎长袍,他身体比较富态,笑容和蔼可掬,完全就是一个颇有气度的大掌柜模样了,

这两年范铁戈在木堵镇也颇有名气,大家都称呼他为范大掌柜,也算是镇上的一名乡绅,很多镇上居民有了纠纷,都会请他帮忙调解。

他为人厚道、待人和善,赢得了奇石巷大多数小商贩的尊敬,这两年也收了不少名石,将奇石馆经营得井井有条。

范铁戈听完范宁的讲述,语气缓慢道:“前几天我也听明仁和明礼说起这件事,他们两人确实不是读书的料,让他们出去走走对他们也有好处,但我有点不太明白,你说的田黄石准备怎么卖,就摆在柜台上卖,还是打算加工后出售?”

范宁摇摇头,“先不急着卖,先囤货,大量囤积原石,不过二叔要做两手准备,第一是二叔要尽快招募两名玉雕匠,准备从太湖石向雕刻观赏石拓展;第二,等京城奇石馆开业后,田黄石就可以在京城上架了。”

在京城开店是明年既定方针,奇石馆这两年已经积累了数万贯的利润,已经具备在京城开店的条件。

一旦京城奇石馆开业,范铁戈就将进京当大掌柜,平江府这边要另外招募一名掌柜。

范铁戈点点头,“京城的店铺我已经托人在找了,明年春天我打算去一趟京城,如果一切顺利,明年夏天之前争取店铺开业。”

“一切就拜托二叔了,包括田黄石之事,也烦请二叔多多费心。”

范铁戈笑道:“既然投资田黄石矿脉成为奇石馆下面的矿山,我打算招募几名执事专门负责整个生意,包括采矿、运输、储存、雕刻等等事务都需要有人专门负责,那两个家伙比较年纪还小,承担不起这么大的担子,让他们多跑腿,磨练几年后再说。”

“这个由二叔来决定,有什么为难之事可以请朱家帮忙,他们在福州有银矿和茶坊,经营了很多年,对那边情况比较熟悉。”

“我知道了,你就放心进京赶考吧!预祝你考上进士。”

范宁又向二叔交代了潘玉郎那边的事情,这才告辞离开了奇石馆。

........

范宁打算提前进京备考,得到了父母的大力支持,张三娘虽然有些不舍,但为了儿子的前途,她还是主动表态支持儿子进京。

范铁舟还决定让徒儿阿庆作为范宁的书童,陪同他进京赶考。

当天晚上,张三娘给儿子收拾衣物,范宁明天要去吴江,从吴江回来后就直接从吴县出发进京,不再返回蒋湾村了。

“宁儿,你应该是坐船进京吧!”

“娘,当然是坐船进京,已经安排好了,李大寿家就开船行,他父亲会准备一艘五百石的客船,应该会比较舒适。”

“那就好,昨天你水根阿公还在问,要不要坐他的船进京,他的船太小,坐不下你们几个,还有书童呢!”

母亲说到书童,范宁又对坐在一旁的父亲道:“爹爹,阿庆就算了,他那么瘦小,哪里挑得动书箱和行李匣,到京城后,我雇一个挑夫就是了。”

范铁舟笑道:“这话告诉阿庆,他肯定要急得哭了,他一心想进京玩耍,盼了多久了。”

“我是进京备考,哪有时间带他去游玩?带他进京,反而会影响我备考!”范宁不想带阿庆进京,感觉他是个累赘。

范铁舟点点头,“那就算了,等明年春天你二叔进京,再带他去也是一样,另外我再给你准备点行旅用药,路上也方便。”

“谢谢爹爹!”

“傻孩子,这有什么好谢的,对了,明天你出发前,最好给阿公和阿婆打个招呼,尤其你是阿婆,她听说你考中状元,还专门跑去灵岩寺给你还愿。”

范宁额头上冒出三条黑线,连忙道:“爹爹,你给阿婆说清楚,不是状元,是贡举士第一名,要被别人笑话的。”

“对他们来说都一样,上次你考中县士第一名,她也认为你是考中状元了,你就别在意这种小事。”

范宁无奈,只得苦笑着点了点头。

第一百五十三章 码头偶遇

吴江县大大小小的湖泊星罗密布,一条条小河俨如绳子般将这些湖泊穿了起来,一座座小镇和村落就分布在湖泊和河流之间。

由于水热充足、土地肥沃,加上农业技术的发展,从宋朝开始,江南地区粮食产量持续提高,一亩上田已能产粮四五石之多,‘苏湖熟,天下足’便是从宋朝时开始。

交通便利、经济发达,使得吴江地区自古以来就是藏龙卧虎之地,无数的隐形巨富藏匿在湖泊之间的小镇中。

平江府第一富豪朱家便生活在吴江县最南面的小镇盛泽镇上。

盛泽镇大小和木堵镇差不多,不过这里的手工业更加发达,全镇织造锦缎和布匹的手工作坊就有三百多家,数万张织机。

朱府在盛泽镇的东北角,是一座占地四百余亩的巨宅,生活着朱氏三兄弟和他们的子孙一百余人,加上仆妇使女,整座巨宅内至少生活四五百人。

朱府当然也有自己的专用码头,码头上常年停靠着十几艘精致豪华的画舫,这是朱家主人的专用船只,就像汽车一样,随时可以上船,通过四通八达的水系前往天下各地。

次日下午,范宁乘坐的小船抵达盛泽镇,向朱家的专用码头缓缓驶去。

“小官人,你确定和朱家的关系很好?”

船夫有点担心,行船人都知道,豪门巨富人家的码头有专人管理,一般不准人轻易停靠,朱家的码头更是严格。

“没问题,你尽管停就是了。”

船夫将信将疑地将小船驶入了码头专用水道,慢慢向码头靠拢。

恰好这时,对面驶来一艘小舫,似乎想抢在范宁座船前面靠上码头,但还是慢了一步,范宁的船头已经靠上码头。

后面的船只又不得不紧急减速,强大的惯性还是使两艘船重重撞在一起,船只剧烈晃动,范宁连忙蹲下,才勉强稳住身体。

“小官人当心!”后面有人大喊。

范宁回头望去,只见后面一艘船上,一名十四五岁的少年狼狈地摔倒在甲榜上,仰面朝天,似乎胳膊被船舷擦掉一块油皮。

他痛苦地爬起身,一抬头,目光恼火地瞪向范宁。

这时,岸上几人匆匆跑来,跑在前面的是码头管事,在他后面也是一个身着锦袍的年轻少年,差不多也是十六七岁。

码头管事又气又急,张口便对范宁的船夫怒斥道:“你是哪里的船只,怎么能随意乱停!”

船夫连连躬身道歉,范宁见他们停船处并没有特殊标识,他心中顿时有些不快,朱家在木堵镇一向谦恭有礼,怎么在吴江就变得有点横蛮无礼。

不过想到对方只是个码头管事,态度虽然不好,但并不能代表朱家。

其实范宁也能猜到这名管事为什么着急,他的主人估计在等后面那艘船,没想到自己船先靠岸,他感觉没法向主人交代,所以表现得有点气急败坏。

范宁的目光向岸上少年投去,只见他身材中等,穿一件黄黑相间的锦袍,腰束玉带,头戴小金冠,长得十分俊朗,看样子应该是朱家子弟。

范宁听朱佩说过,她的叔伯兄弟很多,足有四五十人,姐妹也有二十余个,是一个很大的家族,但并不是每个朱家子弟都有很好的教养,有些朱家子弟她也不喜欢。

范宁走上前,拱手向岸上的锦衣少年道:“我是从吴县过来,特来拜访朱大官人!”

锦袍少年却没有理睬范宁,他对后面的船只道:“你们靠上这艘画舫,柳贤弟,你从画舫上岸!”

船只靠上画舫,船上少年扶着船夫的手上了画舫,直接从画舫上了岸,他走过画舫时,狠狠瞪了范宁一眼。

范宁忽然觉得这个少年有点眼熟,似乎在哪里见过?低头想了想,却一下子想不起来。

“柳贤弟,恭喜高中童子试。”岸上少年热情洋溢地欢迎客人。

范宁忽然知道这个少年是谁了,柳然,童子试第二名,考试排队进场时,自己看见过他,他当时正在接受识别,难怪见他有点眼熟。

考上童子试就是这样,大家都久闻大名,却没见过本人。

“哎呀!你的手臂破了。”

岸上锦衣少年发现柳然的胳膊擦破一大块皮,血珠子冒出,他顿时急道:“赶紧进府包扎一下。”

“我没事!”

柳然又回头瞪了一眼范宁,十分不满地哼了一声,“拼命抢道,就生怕自己吃一点点亏,都是什么人啊!”

范宁一怔,这就是童子榜第二名的柳然?

范宁还本想向他道个歉,再彼此认识一下,可没想到这个柳然居然说话这么难听,到底是谁在抢道?

范宁淡淡欠身道:“柳兄太自谦了!”

“你——”柳然被范宁一句话怼回来,气得半晌说不出话来。

“这位少郎是我朱家的客人?”

锦衣少年上下打量一下范宁,虽然没有恶语相对,但言语中的口气已经不太客气。

范宁微微点头,“在下吴县范宁,特来拜访朱大官人!”

“你就是范宁!”

柳然的目光顿时变得惊愕,脸色慢慢胀成了猪肝色,半晌,他很不甘地行一礼道:“在下柳然,你应该知道!”

范宁微微一笑,“久闻大名了,不过今天还是第一次见到柳兄,柳兄的胳膊不要紧吧!”

柳然虽然对范宁不满,但在这种情形下,他也发作不出来,尤其对方还是童子试第一名,他只得咽下心中不满,勉强一笑。

“我没有关系,河中船只碰撞是常有的事,刚才不好意思了。”

范宁笑了笑,目光又转向锦衣少年,“你也是朱佩的兄长吧!”

范宁忽然提到了朱佩,对方两人的脸色都不太好,柳然眼中闪过一丝难以察觉的嫉恨。

锦衣少年笑呵呵道:“在下朱安,是朱佩的五哥,你应该是来找我大祖父吧!估计你是第一次来,其实从前面码头走北院门要更近一点,要不我带你去吧!”

“那就谢谢朱兄了。”

“不必客气,请跟我来。”

朱安领着范宁上了台阶,向东面绕过去,柳然则不紧不慢地跟在一旁,他不时偷偷看范宁一眼,眼中流露出的目光十分复杂。

“柳兄接下来打算怎么复习?”范宁找了一个共同的话题,笑着问柳然道。

“我还没有想好,可能要提前进京,范贤弟呢?”

“我可能明后天就进京。”

“你这么早就进京?”柳然的目光顿时有点警惕起来。

“进京见见世面嘛!”

范宁笑道:“多接触一些学问高的人,对自己总归有好处。”

“那也是——”柳然讪讪干笑一声。

“范宁,你去京城,准备住在哪里?”朱安在前面笑问道。

“还没想好,应该是住客栈吧!”

“要不,你就住我们朱家在京城的房宅,如何?”朱安继续试探着问道。

范宁摇摇头,“多谢朱兄好意,不过不用了,进京不光我一个人,还有两个朋友一起,住客栈更方便一点。”

“那也是,客栈更自由一点。”

朱安呵呵一笑,却不露声色地和柳然交换个眼色。

片刻,他们来到一座大门前,朱安给门房说了一声,又回头对范宁笑道:“这是北院门,大祖父一房住在这边,你跟门房进去就是了。”

“朱兄不进去?”范宁不解地问道。

朱安笑着摇摇头,“我要走东院门,三祖父一房从西院门进去,虽然三府有门相通,但一般情况下都是锁着的,不太方便。”

范宁这才明白,原来朱家三兄弟是同宅不同院,这位朱安应该是朱佩二祖父朱元骏的孙子。

“多谢朱兄!柳兄,我们回见!”范宁笑着拱拱手,跟随门房进府去了。

望着范宁身影消失,朱安这才对柳然淡淡道:“你不用太紧张,小七娘不会看上他的。”

柳然沉默片刻道:“我还是想早点进京!”

“随便你吧!”

朱安看了他一眼,语重心长道:“你进京还是要把心思放在备考科举上,我要提醒你,只有考上进士,你将来才有机会迎娶小七娘,其他都是假的,我祖父再喜欢你也没有用。”

柳然点点头,“我明白!”

第一百五十四章 朱氏兄弟

朱元甫听说范宁来访,他顿时喜出望外,亲自来院门口迎接范宁。

“恭喜范少郎勇夺童子解试第一名!”

范宁深深行一礼,“感谢大官人关心。”

朱元甫拍拍他肩膀笑道:“木堵镇那边很热闹吧!可惜我不在那边,不能亲自为你庆祝。”

朱元甫一如既往的关心让范宁有点感动,他歉然道:“我早就应该来看看老爷子。”

“你可千万别来!”

朱元甫故作夸张的表情道:“你一来,我就会以为你是来要回溪山行旅石,我的日子就难过了。”

范宁也忍不住笑了起来,“看来老爷子很喜欢那块石头。”

“当然喜欢,我把它放在书房里,和溪山行旅图放在一起。”

朱元甫说得兴致盎然,欣然道:“走!我带你去看几块我收藏的名石。”

吴江朱府足足比木堵朱府大两倍,而且房宅极多,就像一座巨大的迷宫,墙上甚至还有指路牌,说明自己人都会迷路。

范宁跟随着朱元甫七绕八拐,片刻他就糊涂了。

走进一扇小门,眼前豁然一亮,范宁发现自己竟置身一座太湖石的园林内,占地至少二十几亩,像极了狮子林,到处是各种千姿百态的太湖石。

周鳞收藏的太湖石是放在一座大仓库里,而朱元甫有的是空间挥霍,专门为他收藏的太湖石建了一座园林。

“这块太湖石叫波澜石!”

朱元甫指着一堵墙般的太湖石,“这是我收集的第一块极品太湖石,四十年前在太湖边买到。”

范宁细看,这块三米长的石头其实并不是墙,而是一块层层叠叠的墙状太湖石,再细看,就像一座海面上大浪汹涌奔来。

“知道我当时花了多少钱吗?”

朱元甫得意洋洋道:“居然才花了三十贯钱,连周鳞都羡慕我的运气。”

“这不是运气,而是老爷子有眼光啊!”范宁不露声色的送上一记马屁。

朱元甫忍不住得意地大笑起来,相对这块石头,朱元甫更喜欢别人夸赞自己的眼光。

“我们再看这块太湖石,叫做独钓寒江石,你看有没有这种意境........”

朱元甫足足带范宁在园林里逛了大半个时辰,他有点疲惫了,这才带着范宁来到内堂,让人上了茶。

“老爷子,前两天我两个堂兄来过吧?”

范宁喝口茶,润了润口唇,这才把话题转到正事上。

“你是说明仁和明礼!”

朱元甫笑眯眯道:“那两个孪生兄弟在商业上非常有灵性,我很喜欢他们,阿宁,他们对你的计划推崇备至,只是......这种田黄石真有市场?”

范宁一怔,“老爷子不赞成吗?”

朱元甫摇摇头,“这倒没有,我同意了你的方案,让一名有探矿经验的管事陪他们南下福州,只是我个人还有点疑虑。”

范宁沉吟一下道:“我虽然对商业了解不多,但我一向认为,与其去争夺市场,不如开发市场。”

“那也要看做什么?”

朱元甫捋须缓缓道:“比如烧酒就是成功的例子,虽然它的提炼方法已经扩散,却正好说明大家对它需求强烈,可是,田黄石会不会有这种效果呢?”

范宁不慌不忙道:“我和周老爷子都认为它是石中至宝,只是宋人不识,但只要善加引导,我相信田黄石一定会大放光彩,成为石中瑰宝。”

朱元甫并没有被说服,他依然笑呵呵道:“要让人喜欢它,首先它的实用之处在哪里?如果仅仅是观赏,我觉得它不如太湖石,况且在它前面,还有玉这座大山在阻挡。”

范宁当然知道田黄石最宝贵之处在哪里?

他沉吟一下道:“它是做印章最好的材料,我相信每个文人都会渴望自己能有一块田黄石刻的印章,而且它数量十分稀少,相信过几年它就会物以稀为贵了。”

朱元甫眼中终于有一丝兴趣,他点点头道:“好吧!希望你说的这些能成为现实。”

朱元甫便不再提石头之事,笑着转换了话题,“我们来说说你的科举,接下来三个月,你打算怎么备考?”

..........

范宁并没有在朱府过夜,晚饭后,他便乘船连夜返回了吴县,坐夜航船就有这个好处,在船上沉沉睡上一觉,醒来时就到吴县了。

就在范宁刚走不久,朱元甫的二弟朱元骏来到大哥的院里。

朱家五兄妹,长女朱氏在先帝真宗时被封为贵妃,朱家从此成为皇亲国戚,但朱家真正受宠是当今天子赵祯登基后,这是因为朱贵妃和赵祯生母李宸妃关系极好,李宸妃几次被刘太后打压,都是朱贵妃极力护卫。

赵祯感恩于心,在朱贵妃去世后,对朱家倍加恩宠。

朱贵妃的母亲被尊为太君,封一品国夫人,长子朱元甫封吴江县公,没有出仕,一直侍奉在母亲身旁,他继承家产,成为平江府首富,同时也平江府第一大地主。

次子朱元骏出仕为官,官至枢密院副使,堂堂的从二品高官,老三朱元丰封伯爵,继承祖业经商,朱楼和朱氏钱铺都是他的产业,富甲天下。

另外朱元甫还有一个二姐,十六岁时嫁给江南的另一个大豪门,湖州沈家,目前还在健在,成为沈家的老祖宗。

朱氏三兄弟娶妻纳妾,各生了五六个儿子,儿子又生孙子,朱氏家族枝繁叶茂,成为吴江第一豪门。

朱元骏作为家族的第二号人物,在家族有着巨大的影响力,况且他还是朝中高官。

他不仅掌握着朱家在仕途上的发展,还掌管着朱氏门生,也就是朱家大力栽培的各类人才,象吴县县令高飞就是朱家门生。

朱元骏目前是作为丁忧在家为母亲守孝,到年底守孝结束,他将返回朝中继续出任高官。

“这次解试,朱氏门生考得还不错,八个门生考中了四个,算是十年来最好的一届吧!”朱元甫喝了口茶笑道。

朱元骏摇了摇头,“其实我并不满意,张潮应该进前三,但他议论文发挥得不理想,只考第七名,着实令我失望,其他三人都在二十名后了,我很担心省试,恐怕他们四个会全军覆没。”

“又不止他们四个参加省试,还有其他好几个优秀子弟吧!一共十二个门生参加省试,总会能考上一两个,你就不用太担心了。”

“听说今天范仲淹孙子来了?”朱元骏沉默片刻问道。

朱元甫迅速看了一眼二弟,恐怕这才是二弟来找自己的原因。

朱元甫笑道:“我在木堵时和那孩子相处甚久,我很喜欢这孩子,这次他考中童子试第一名,特地来向我报喜。”

“我听柳然说,这孩子比较争强好胜,很怕吃亏,就算停船也是一样,为了抢先靠上码头,结果把柳然的胳膊擦破一大块皮。”

朱元甫淡淡一笑,“根据我多年的经验,很多事情,二弟最好不要只听一面之辞。”

朱元骏脸一沉,顿时有些不满道:“大哥意思是说,柳然会对我说谎?我可是看着这孩子长大的,他是什么人我很清楚,他本来不想说,还是我发现他胳膊上有伤,硬逼他说出来。”

朱元甫摇摇头,“这种芝麻大的小事情,二弟何必放在心上?”

朱元骏沉默一下道:“我没有别的意思,我只是想给大哥提一个醒,范仲淹在朝中还是一个争议人物,非常敏感,大哥在和范家接触的时候,最好能谨慎一些。”

朱元甫笑了笑,“我知道了,感谢二弟的提醒。”

话说这一步,朱元骏就不好再说下去了,毕竟范宁不是朱氏门生,和朱家没有关系,大哥和他怎么交往,是大哥的私事,轮不到自己指手画脚。

要不是今天范宁横蛮抢道,导致柳然的胳膊被擦伤,朱元骏也不会忍不住来找大哥,范宁这种骄横的人品着实令他很不满。

沉默片刻,朱元骏缓缓道:“阿佩再几年就要谈婚论嫁了吧!大哥没有考虑给她早早定下人家?”

朱元甫严峻地看了兄弟一眼,“你忘记母亲的遗言了?”

老太太去世前留下三个遗言,一个是和丈夫同穴而葬,一个是继续每年给灵岩寺奉献灯油,另一个是孙女朱佩的婚事自己做主。

当然,最后一个遗言并不是她刻意留下,而是朱佩握着老太太的手哭泣时,老太太抚摸她头时说的一番话。

大家都看到了这一幕,朱元骏苦笑着摇摇头道:“这只是母亲安慰阿佩的话,应该不算遗言吧!”

朱元甫轻轻叹了口气,“在我看来,这确实是母亲的遗言。”

https:

天才一秒记住本站地址:.。顶点手机版阅读网址:m.

第一百五十五章 北上京城

【老高身体不适,今天和明天更两章,周一更三章,请大家谅解!】

------

解试考过后,县学上舍生们基本上成为放羊状态了,他们的课程都已结束,学校也不再管他们,允许他们住到年底,然后就要腾出宿舍给次年一月招收的新生。

考完解试后,学生们就迅速分化了,不想再读书的学生就像明仁、明礼一样各寻谋生之路,还想下一届再考的学生则回家卧薪尝胆,发愤苦读。

所以上舍生宿舍里大都锁着门,只有二三十名学生在县学里继续晃荡。

苏亮已决定去京城备考,他已收拾好行李,昨天晚上就住到县学里,等范宁到来后一起北上进京。

两人在饭堂里吃了早饭,范宁喝了口热茶,笑道:“大寿不是打算在县学备考,怎么也想进京了?”

“现在崇拜他的人很多,估计他有点受不了。”

这次县学学生考得并不好,除了范宁和苏亮两个参加童子试的县士外,就只有两个学生考上解试,一个是县学有名的才子沈宗望,他考进县学就是第一名,后来一直是第一名,这次考中解试第五名。

沈宗望考上解试一点不出人意外,但李大寿考上解试便成了县学的传奇人物,他靠增补考试进的县学,平时在鹿鸣书院也就是二三十名的水平,最后居然考上了解试,成为堂堂的举人。

他现在在吴县的名声已经不亚于范宁,尤其在县学,更成为无数学生崇拜的偶象,他完美演绎了一个平庸学生的逆袭之道,成功实现了无数学生的梦想。

范宁有些不理解,“有人崇拜不是好事吗?他还受不了。”

苏亮笑得有点暧昧,向范宁眨眨眼道:“有些崇拜可以接受,但有些崇拜就是受罪了,比如相亲,你知道李大寿一天要赶几场吗?他给我说过,最少的一天是四场,范宁,你别告诉我,这些天你在家里没有相亲?”

范宁摸了摸脸,故作伤心,“我这个脸蛋估计没有人喜欢,到目前为止,我一次相亲都没有过。”

“胡扯,你怎么可能没有,连我都——”

苏亮差点说漏了嘴,范宁抓住他话脚笑嘻嘻追问道:“连我都什么?是不是‘连我都相亲了无数场’,小苏,有没有订下终身大事?”

苏亮懊恼自己说露了嘴,他气哼哼道:“相亲很正常吧!人情世故,三姑六姨介绍,你能拒绝?相亲了大概五六场,很幸运,我娘一个都没看上,更不用说我自己了。”

范宁像安抚猎犬一样,捋捋他的后颈笑道:“不是没看中,关键是某些部位的毛还没长齐吧!”

苏亮气得跳起就掐范宁的脖子,“我要掐死你这个淫徒!”

就在这时,有人喊道:“李大寿来了!”

范宁和苏亮停止打闹,回头望去,只见身材魁梧的李大寿走进饭堂,不少下舍生跑上去,满脸崇拜地向李大寿打招呼。

苏亮有些郁闷道:“我们好歹也是举人吧!你还是童子试第一名,居然没有人上前找我们签个名什么的?”

“他们对我们没兴趣,要是他们父母在,我们这顿早饭估计就得吃到晚上去了。”

“有道理!”

这时,李大寿快步走了过来,“我们到处在找你们,有人说你们在饭堂,我就赶过来了。”

“吃早饭没有?”范宁问道。

“在家里吃过了。”

范宁把一盘肉馒头端过去,“还剩两个,你都吃掉吧!对了,你的行李呢?”

李大寿抓起两个馒头,一边啃一边含糊说道:“我的行李在船上,船就停在县学外的码头上,我什么时候出发?”

范宁和苏亮对望一眼,两人起身道:“我们都收拾好了,随时可以走。”

不多时,范宁和苏亮拎着行李从宿舍出来,李大寿身高力大,一手拎一只书箱,三人向县学大门外走去。

走到门口,他们又回头看了看县学,目光中都有些留恋,虽然之前已经和教谕以及教授们告别,但今天走出这个大门,他们就算和县学正式告别了,在这里,他们度过了两年半的岁月,充满了无数美好回忆。

走出校门,李大寿放下书箱,面对勤学楼跪了下来,恭恭敬敬地磕了三个头,这才起身拿起书箱笑道:“我们走吧!”

..........

李大寿的父亲也在船上,他年约四十岁,除了李大寿外,还有个十一岁的女儿,他和儿子李大寿完全是一个模子倒出来的,只是年纪稍大一点,一样的高大魁梧,一样的皮肤黝黑,一样的满脸横肉,也一样的心地善良。

若不是范宁知道李大寿的父亲是吴县李氏船行的东主,他真会以为李大寿的父亲是杀猪的屠户。

当然,宋朝杀猪的屠户一般也是有钱人,像镇关西、蒋门神之流。

李大寿的妹妹却长得很清秀,皮肤也白皙,除了身材很高外,其他都和她父兄完全不同,估计她是像母亲。

李父看见范宁,激动得紧紧搂住他,“我就知道大寿是遇到您这个贵人,这是大寿的福气!”

范宁没有谦虚两句,不是他不想说,而是李父粗壮的手臂勒得他直翻白眼,好容易挣脱出来,范宁喘了两口气道:“应该是大寿做事认真,若不是他去乡村认真农民疾苦,他也不一定能考上。”

“那也是您指点他下乡啊!”

李父的感激让范宁有点受不了,他连忙岔开话题,“伯父也要进京城吗?”

“我不去,我就想当面感谢您,进京后,还请小官人多多照顾大寿。”

“伯父放心,我一定会尽力的。”

李父带着女儿下了船,众人挥手告别,五百石的客船开始离开驳岸出发了。

这时,范宁忽然看见张若英带着几名教授站在县学大门前目送他们。

范宁鼻子一酸,连忙挥手向张若英和教授们告别。

船只越行越远,渐渐地离开了县学码头,转一个弯,驶向大运河,县学和送别的家人都看不见了。

“我把行李拿进去!”

李大寿拎着书箱向船舱里走去。

苏亮悄悄对范宁笑道:“我发现大寿的妹妹很喜欢你啊!她刚才一直在看着你。”

“别胡说!”

范宁给了他一拳,低声道:“大寿听到会生气的。”

“才怪!”

苏亮撇撇嘴,“他巴不得你变成他妹夫,你以为他爹爹为什么把女儿带来?若是为了送大寿,他娘怎么不来,你这个死脑筋开开窍吧!大寿的爹爹精明着呢。”

“不管怎么说,这种玩笑以后别再开了,不是大寿难堪就是我难堪,刚刚才组队,你小子现在就开始破坏团结了?”

“好!好!我不说了。”

苏亮举起手,“你别动不动就用大帽子盖我,我的小心肝比较稚嫩,承受不起你的打击。”

“还稚嫩呢?到底是哪里稚嫩,你说错位置了吧!”

“滚一边去,你这个淫徒!”

这时,一名年长的船夫走上前行礼道:“我们四个船夫都是李氏船行的伙计,临走时东主再三吩咐,这次北上一切由范官人做主,有什么需要,小官人尽管说。”

“这一路辛苦你们,大概需要多少时间到京城?”

“顺利的话,七天就到了。”

上一次范宁进京花了十五天时间,主要是船走得慢,加上夜里都要停船休息,像这种五百石的客船航行比较快,昼夜航行,所以只花一半的时间就够了。

范宁点点头,“我们不赶时间,按正常速度航行就是了!”

第一百五十六章 他乡遇同僚

次日,在范宁三人的要求下,客船改变了航行方式,夜间不再行船,而是靠岸停泊过夜,虽然前往京城的时间变成了十余天,但慢行的好处就是不累,对乘客和船夫都轻松了很多。

航行四天后,船只抵达了润州,此时已是深秋时节,两岸虽然还有绿树,但萧瑟的情形已经明显笼罩着大地,庄稼已经收割,光秃秃的田地里到处是一群群觅食的鸟雀。

五百石客船最大的好处就是船舱比较多,一共有四个船舱,船夫们用去一个船舱,他们三人每人有一间船舱。

虽然船舱不大,只有四五个平方,但每间船舱都有小窗和桌子,白天坐在桌上读书学习,或者看看风景,这样的旅行确实很惬意舒适。

范宁正坐在窗前看书,岸边连续有几个村落,人来人往,显得比较热闹。

这时,舱门开了,苏亮从外面走了进来,直接在范宁对面的小桌旁盘腿坐下。

“前面就是京口县了,你说咱们要不要下去走走?”

京口县就是今天的镇江,前天路过武进县时,他们也下去走了一圈,范宁想了想问道:“大寿去吗?”

苏亮撇一下嘴道:“那头疯牛,估计哪里都不会去!”

苏亮认为用疯牛形容李大寿很贴切,从上船第一天,他们就很少看见李大寿了,他把自己关在船舱内没日没夜的练习书法,天色还在四更时分,便听见他朗朗的背书声,每天最多只睡两三个时辰,眼睛熬得通红。

虽然李大寿总是说他进京是去体验省试科举,但在解试中尝到了甜头,李大寿对自己也抱了一线希望,一上船便开始发疯似的读书学习。

“好吧!等会儿问问大寿,他若不肯下船,咱们俩下去走走。”

船只驶入了京口县,京口县是船只驶入长江的最后一站,这里的航运业和仓储业十分发达,漕河里挤满了大大小小的船只,码头上到处可见仓库出租的牌子,各种房子几乎一半都是仓库。

除了仓库外,码头上就是各种店铺,水粮补给店、酒馆、客栈、妓馆、关扑店,小吃店、茶铺、杂货店等等,足有数十家店铺之多。

果然不出苏亮所料,李大寿一口回绝了邀他上岸走走的建议,他给自己定下的目标是每天写五千个字,可以说,连吃饭都要边写边吃,哪里有时间出去游玩。

范宁和苏亮上了岸,沿着河岸向县里走去,过了码头后,县城的气氛明显变得冷清下来,几乎都是民居,商业很少,比起吴县,京口县无论面积、人口、房舍、商业等等都要逊色得多,走了不到两里,两人便没有兴致再走下去了。

“那边是北固山,咱们去看看?”苏亮指着数里外的一座小山建议道。

北固山就是刘备在东吴的相亲之处,山上有甘露寺,站在山顶可以眺望长江,气势浩荡,被刘备赞为‘天下第一江山’。

辛弃疾曾登上北固山,写下了‘何处望神州,满眼风光北固楼’的千古名句。

范宁看了看天色,已经快中午了,他便笑道:“咱们先找个地方吃午饭,吃完午饭上山。”

吃午饭还得来码头附近,这里聚集着七八家酒楼食铺,两人走到一家叫做‘北固楼’的酒楼前,范宁笑道:“就这家吧!”

一名酒保殷勤将他们迎入酒楼,酒楼内食客不少,大概坐了七成满。

他们居然在二楼靠窗边找到一张空桌子,坐在窗边可以看见他们的客船。

“两位小官人想吃点什么,小店最有名的招牌菜是京口醋鱼,还有几道京口名菜,清蒸刀鱼,还有烧鳗,如果不想吃鱼,小店还有山猪肉,兔腿、狍子和鹿肉。”

范宁和苏亮都比较喜欢吃鱼,他们点了三份鱼,又来一份烧野蘑和烩山猪肉。

“想喝点什么?”范宁笑问道。

苏亮想了想问道:“有什么酒?”

“小店有米酒,有梅子酒,最好的一种是京口酿,是清酒,价格比较贵一点,一壶酒就要两百钱。”

“那就来一壶清酒!”

“好咧!两位小官人稍等,马上就来。”

酒保下楼去了,苏亮探头向外面看了看,又笑着对范宁道:“你说酒店背后有没有一条小路直接去北固山?”

“北固山有什么好玩,什么都没有,就是一座荒草山!”

说话的不是酒保,而是旁边另一名酒客,范宁看了一眼这个酒客,见他也是读书人打扮,年纪也不大,十六七岁左右,头戴纱帽,身穿一件宽松的蓝缎士子服,腰间束一条革带,手执一柄折扇,

但他的体貌却实在让人不敢恭维,长一张胖圆脸,小鼻子小眼睛,一个圆滚滚的大肚子,不过他一脸诚恳,模样倒是憨态可掬。

范宁笑问道:“兄台是本地人?”

胖士子摇摇头,“我不是本地人,是江北岸扬州人,刚参加完解试,来这边游玩几天,上午才去了北固山。”

“北固山有什么风景?”苏亮问道。

“哎!别提了,一肚子火!”

范宁和苏亮对望一眼,范宁笑道:“这位兄台不妨坐过来,我们一起聊聊。”

“好啊!”

胖士子连忙将他的五六盘菜移了过来,都是上好的肉菜,他的酒也是一瓶清酒,看样子他的家境不错。

胖士子刷地展开折扇,故作优雅地扇了扇风,粗短的眉头一挑道:“先介绍一下,在下姓程,叫做程泽,不知两位贤弟仙乡何处,尊姓大名?”

范宁微微笑道:“我们都是平江府人,在下范宁,这位是我的好友苏亮,去京城路过润州。”

“你们是去京城赶考吗?”程泽顿时兴奋地问道。

范宁犹豫一下,还是点了点头,“差不多吧!我们考童子科。”

“原来如此,看起来你们年纪不大,今年我也考中了解试,准备过些日子进京。”

范宁和苏亮心中都不由一阵暗叹,真是人不可貌相啊!这么胖的士子,居然也是举人,两人连忙起身行礼,“原来兄台是举人,失敬了!”

程泽得意地一挥手,“一个小小举人算什么?以我家的财力,考上进士也没有问题。”

这话让人有点皱眉,考上举人和财力有什么关系,难道他的举人是花钱买来的,怎么可能?

程泽也发现自己话中漏洞,连忙解释,“我的意思是说,家中富裕可以请更好的先生,像这次扬州解试,我师父就押中议论题和对策题,我才侥幸考中解试。”

“原来如此!今天程兄去北固山很扫兴?”苏亮还是有点不甘心,又把话题转回北固山。

“小老弟,我这样告诉你吧!山上什么建筑都没有,什么甘露寺、北固楼,我统统都没有看到,就只有一人高的荒草,而且山顶风很大,冻得我直哆嗦,我劝你们别去,真会失望的。”

这时,酒保送来酒菜,他也笑道:“北固山确实没什么意思,就是上山看看江景,还不如去金山寺游玩。”

苏亮低声问范宁,“怎么样,要去吗?”

范宁笑着给三人斟了酒,“先吃饭,吃完饭再说。”

.........

李大寿正在船舱内挥汗如雨的练字,他虽然做事认真,但悟性稍差,只能比别人付出更多的努力,这一次他虽然侥幸考上解试,但李大寿心里明白,只是因为对策题发挥出色的缘故,审卷管便没有深究他的书法。

但省试不行,来自大宋各州府的才华横溢者聚集一堂,一笔看起来平庸的书法怎么可能得到审卷官的青睐。

而且书法是一个长年累月积累的过程,他现在只有三个月时间,如果不付出千百倍的努力,他的书法不会有进步。

认准了这个死理,他便抓紧所有的时间,恨不得连觉都不睡,不顾一切地疯狂苦练书法。

范宁和苏亮上岸的一个多时辰里,他已经写了八百余字。

这时,他忽然听见范宁在喊自己,“大寿!大寿!”

别人他可以不理睬,但范宁是他师兄,李大寿连忙放下笔,走出船舱。

“师兄,找我有事吗?”

只见甲板上站了三个人,除了范宁和苏亮外,还有一个圆滚滚的胖士子,李大寿不由愣了一下。

“这位是?”

范宁笑着给他介绍,“这位是程泽,今科扬州举人,搭咱们的船去扬州,我们也正好想顺便去扬州看一看。”

https:

天才一秒记住本站地址:.。顶点手机版阅读网址:m.

第一百五十七章 程家做客

半个时辰后,船只驶入了长江,在范宁的船舱内,程泽很快显示出了他在某一方面的天赋。

他煎茶很有一套,宋朝除了点茶,煎茶也是文人雅士们的爱好,煎茶的技巧性稍弱,更注重水质和火候。

“北固山虽然风景一般,但它有一眼泉非常清冽甘甜,位于后山,叫做珍珠泉,我临走时特地灌了一葫芦泉水。”

程泽取过他的水葫芦,将煎茶壶灌了八分满,又掰了一块茶饼放进茶碗中,要先把茶饼泡开,然后再煎茶。

“火候很重要,水不能完全烧滚,冒泡时便可以了,关键是下面的炭火不能太旺,让它茶饼在水中煎的时间长一点,让茶香充分浸出。”

一边煎茶,三人一边闲聊,苏亮笑问道:“程兄这段时间一直在外面吗?”

“差不多吧!开榜后我就去了江宁,又去了常州,最后才来京口县,没办法,留在家里整天就相亲,我是逃出来。”

说到相亲,大家都有了共同话题,苏亮给他说了李大寿赶场相亲之事,又说自己被母亲押着去相亲的痛苦经历,程泽抚掌大笑,“看来我们同是天涯沦落人啊!”

范宁摇摇头笑道:“把相亲说得那么可怕做什么?说不定真有对上眼的小娘子,万一被你们错过,岂不是后悔来也来不及?”

这时,茶已经煎得差不多了,程泽给范宁和苏亮倒满了一杯茶,船舱里顿时茶香四溢。

程泽笑道:“看来范贤弟对相亲并不排斥!”

苏亮在一旁鄙视道:“这家伙是站着说话不腰疼,他根本就没有相亲,当然说这种风凉话。”

程泽很惊讶,“范贤弟是平江府童子解试第一名,居然没有人家上门提亲?”

范宁摇摇头,“我不太清楚有没有人提亲,反正我没有相过亲,或许是因为我家比较偏僻,加上家中贫寒,别人看不上也说不定。”

“你装吧!你就继续装吧!我什么都没听见。”

苏亮脸上的鄙视已经放大了无数倍,“再装下去,你就变成九尾狐狸了!”

程泽小眼睛都滴溜溜乱转,不知他在打什么主意?

.........

程泽的家在江都县以北三十里的程庄,府宅是一座占地百亩的庄园式府宅,周围数百顷土地都是他的财产。

范宁这才知道,程泽的曾祖父也是跟随赵匡胤打天下的功臣,后来杯酒释兵权,程家得了大量赏赐,便放弃了军权回乡享福,成为扬州数一数二的大地主。

程家庄园离运河只有数里,一条小河将庄园和运河连接起来。

范宁的客船在程家的码头上缓缓停靠。

不远处就是被高墙包围的程家庄园,白墙黑瓦,颇为雅致,但大门却很有气势,一扇朱红色的大门,上面是一座巨大的双角门头,下面是十几级台阶,两边各矗立一座威武的狮子门兽,足足高达一丈。

“哇!”

苏亮惊叹道:“程泽,你们家是扬州第一豪门吧!”

“谈不上!谈不上!”

程泽连连摇头,“我们家连前十都算不上,主要是我曾祖父被封为郡公,才允许建这种大门,现在可不行了,哎!可惜大宋的爵位不能传给后人,否则我至少也是县公了。”

这时,府门大开,一名中年男子带着十几名庄丁怒气冲冲奔来,远远骂道:“臭小子,你还知道回来,看我怎么收拾你!”

程泽吓了一跳,“坏了,我爹爹来了,肯定饶不了我!”

他没有退路,只得硬着头皮迎上去,“爹爹,我回来归回来,但就算打死我,我也不会娶杨家那个懒婆娘!”

“混蛋!你怎么说话来着?”

程泽的父亲叫做程恩茂,是扬州有名的大地主,他长得又高又胖,比他儿子有气势多了,但也是小眼睛、小鼻子,程泽长得极像父亲。

程员外有两个儿子一个女儿,长子便是程泽,小儿子是侍妾所生,才八岁。

和天下父母一样,程员外对儿子寄托了很大的希望,这次他花了大价钱让儿子考上了举人,巩固了儿子的社会地位。

下一步就是和杨家联姻,这样程家的家业在下一代就能稳住了。

偏偏儿子不肯领情,死活不肯娶杨家之女,这让程员外极为恼火。

这时,他看见大船上走下几名少年,他愣了一下,忍住心中的怒火,问道:“他们是谁?”

“是孩儿路上认识的朋友。”

“哼!又是你交的狐朋狗友?”

“爹爹,别乱说话。”

程泽生怕被范宁他们听见,他上前低声道:“他们都是平江府的举人,进京赶考的。”

程员外一怔,平江府的举人?儿子怎么会认识平江府的举人。

程泽点点头,他回头看了一眼范宁,又道:“那个穿浅蓝色士子服的少年是今年童子解试第一名,叫做范宁,是平江府有名的神童。”

程员外当然知道童子试,就算在扬州也极受重视,居然是童子解试第一名,他顿时改变了心态,欣然赞许儿子道:“这次你有长进了,懂得结交有用的朋友。”

“那当然,你儿子也是举人嘛!”

“屁的举人,要不是我花了三千贯钱,你能上榜?”

骂了儿子两句,程员外立刻笑眯眯迎了上去,“欢迎三位平江府的少年英才来鄙庄做客,泽儿,快帮爹爹招呼你的朋友们进庄休息!”

.......

程泽的庄园虽然看起来颇有气势,但和吴江的朱宅比起来,还是逊色太多,完全不是一个档次。

如果说吴江朱宅是大家闺秀,那程家也只能算小家碧玉,那种一石一木,一桥一阁的独具匠心的营造,程家看不到,范宁感觉程家就像自己蒋湾家的放大版而已,还是缺少一种底蕴。

不过程家的房宅很大很多,而且待客也很热情,四名船夫也被接到府中好吃好喝招待。

范宁三人住在一座招待贵宾的院子里,还有几名使女伺候,不过范宁他们并不打算长住,今晚住一天,明天去瘦西湖和蜀岗玩一圈,后天便出发北上了。

“大寿,你这样玩命的练字也不是好方法,要学会劳逸结合才行。”

范宁见李大寿一住下来便开始玩命写字,他终于忍不住劝说李大寿,“你不能光写字,还要学会思考,勤奋加思考才能让你进步更快。”

“师兄,你就让我写吧!我这人悟性太差,只能靠勤奋了。”

别的方面李大寿都会听范宁的话,唯独在练习书法方面,他比牛还犟,谁的话都不听。

范宁没办法,也只能随他了。

他找到苏亮,笑道:“小苏,我们出去走走,感受一下这里的田园风光。”

“好!我披件衣服。”

苏亮披上一件外袍,便跟着范宁向府外走去。

两人出了府门,沿着小河向东面走去,小河旁边是一条乡间小路,两边长满了粗壮的大杨树,在秋风吹拂下哗哗作响,一阵阵落叶被秋风卷起,向远方飞去。

小道左面是大片农田,稻子已经收割,田野里是一望无际光秃秃的稻茬。

温暖的阳光穿过树林照在他们身上,给人格外舒适静谧的感觉。

范阳仰头感受着微风,半晌,睁开眼对苏亮笑道:“你有没有发现,过了长江后,空气就变得干燥了,没有长江南面那种湿润感。”

“嗯!”苏亮漫不经心的答应一声,显得有点心不在焉。

范宁奇怪地看了他一眼,只见苏亮正出神地望着前面。

范宁顺着他目光望去,只见斜坡下的河边,有三个年轻的少女正在采摘野花。

“噢!赏心悦目的风景,难怪你看得那么入迷。”

苏亮脸一红,“瞎说,我只是有点好奇。”

这时,三名少女也发现了他们,三人顿时脸红了,其中一人提着裙子向前方的斜坡上奔去。

三名少女,两个是使女打扮,穿着短衣宽脚裤,另一个身材稍高的,应该是主人,长得珠圆玉润,皮肤白腻,一张白玉般粉嫩的俏脸,长长的眉毛,小巧的鼻子。

她双目含羞,悄悄瞥了苏亮一眼,向程府中奔去。

“苏亮,要不要追上去?”

范宁见苏亮的目光被少女勾住了,便忍不住开玩笑道:“她是不是很符合你的口味,你不是喜欢稍丰满一点的小娘子吗?”

苏亮恨得牙根直痒。

“你这人怎么一点斯文都没有,我发现你出来后就原形毕露,什么叫丰满一点,你究竟是读书人还是采花贼?你为什么不能说珠圆玉润?”

说到这,他又忍不住看了一眼走进程府的少女,低声道:“她好像是程家之女。”

第一百五十八章 家宴

程府后宅内,程泽为了转移父母对他的婚姻压迫,便开始替妹妹的终身大事操心了。

“大郎,你路上遇到两个朋友,你就想着把自己妹妹许配给他们?”程泽的母亲瞪大了眼睛。

程泽的母亲姓杨,是扬州第三大豪门杨氏家族的女儿,二十年前嫁给程员外,给他生了一儿一女。

她一心想让儿子娶自己堂弟的女儿,继续巩固程杨两家的联姻,偏偏儿子不喜欢那个表妹,居然在相亲的前一天还跑出去游玩,着实令她恼火。

现在儿子更是提出一个荒诞的想法,让一个萍水相逢的陌生人娶自己女儿,还是平江府那边的人,简直让她难掩愤怒。

“你是不是长了一个猪脑子,你妹妹才十三岁,你就急着把她嫁出去?就算相亲,也应该是找门当户对,熟悉的人家相亲,哪有像你这样的兄长,随便从路上拉两个人就要把妹妹嫁掉,你告诉我,你脑子里整天在想什么?”

“娘,你不要这样极端好不好?这两个人可是你打着灯笼也找不到的女婿,人家一个是平江府童子解试第一名,另一个是第五名,范宁是范仲淹的孙子,苏亮是世代书香子弟,哪一个不比我们强?”

杨氏有点愣住了,她看了一眼旁边的丈夫,见丈夫若有所思,便道:“员外,你不会也动心了吧!”

程员外砸吧砸吧嘴,缓缓道:“其实大郎说得也没错,这两个少年都前途无量,尤其那个范宁,平江府童子解试第一名,他真是打着灯笼也找不到的女婿,我倒觉得圆圆配不上人家。”

杨氏也有点缓过神了,细细一想,可不是,扬州童子解试第一名王钦骑马夸街时,多少豪门大户想招他为婿,根本轮不到他们程家。

平江府又远远强过扬州,平江府的童子解试第一名就在自己家里,这真是个机会啊!

“大郎,他们会不会已经定亲了?”

程泽摇摇头,“我们问过他们,都没有定亲,所以我才极力邀请他们来家里做客。”

程员外想了想又道:“虽然范宁是解试第一名,可我更喜欢那个姓苏的孩子,他更加温文尔雅,知书达理,我总觉得范宁城府太深,让人看不透。”

杨氏当机立断道:“那让圆圆自己来看看,看看她的想法,晚上摆家宴,圆圆也可以上桌。”

“这个办法不错,就摆家宴,很自然地观察他们。”

说到这,程员外向儿子一瞪眼,“你别想岔开话题,你和秀儿的婚事这两天必须要定下来,不管你愿不愿意,这件事我和你娘做主了。”

程泽无力地抵抗着,“再等等吧!说不定孩儿也能考上进士。”

........

晚上,程家在内堂设家宴款待平江府来的三名少年贵客,晚宴并不是用圆桌合餐的方式,而是分餐方式,也就是每人一张桌子,每人一份饭菜。

合餐式和分餐式都在宋朝都同时并存,一般而言,大户人家更偏向于分餐式,即使坐在一张桌子,饭菜也是各自一份。

而底层人家就没有那么多究竟,合餐方式比较节约食材,更适合于普通人家节俭的生活方式。

大堂一共摆了八套桌椅,正上方是主人夫妇的两张桌椅,而下方左右两边各三张桌椅,一边是程家的三个孩子,一边是三个客人。

这种摆法似乎有点怠慢客人,其实也不尽然,关键是范宁他们三人是长子程泽的朋友,作为晚辈,他们当然要坐在下首。

范宁坐在右首第一个,中间是苏亮,下方是李大寿,李大寿有点魂不守舍,还在想着练字,只是主人请客,他无论如何不能不给面子。

而左边第一个是程泽,中间的位子还空着,下首是一名八九岁的小胖子,正是程泽同父异母的弟弟程海。

程员外看了一眼中间的空位,有点不满道:“大郎,你去催催你妹妹,有客人在,让她马上过来。”

他话音刚落,只听见脚步声响起,一个珠圆玉润的小娘子从屏风后走了出来。

她向父母使个万福礼,低头直接坐上自己位子。

范宁和苏亮迅速交换一个眼色,果然就是下午见到的那个小娘子,原来她是程泽的妹妹。

范宁向苏亮眨眨眼,暧昧地笑了一下,苏亮的脸顿时红了,恼火地瞪了范宁一眼。

程员外看在眼中,他呵呵笑道:“我给三位少郎介绍一下,这位是小女圆圆,年方十三。”

程圆圆脸更红了,哪有介绍年龄的,爹爹这样介绍,会让人误会。

程员外又对女儿道:“圆圆,这三位是你兄长的朋友,都是平江府的少年才俊,这位范少郎,是今年平江府童子解试第一名,中间是苏少郎,是童子解试第五名,那位是李少郎,长他们几岁,也考中了举人。”

程圆圆连忙起身给三人行一个万福礼,却不敢抬头。

这时,几名使女端着酒菜飞快走来,给每张桌子上菜斟酒,菜肴很丰盛,酒也是上好的清酒,程家请客确实很有诚意。

程员外举杯笑道:“大家不用起身,这杯酒给三位少郎洗尘,希望三位少郎能多住一阵子,就像自己家一样,如果有什么招待不周之处,还请多多包涵。”

众人连忙客气几句,大家一起饮了第一杯酒。

大家开始谈笑风声地吃菜喝酒,家宴就很随意,没有太多礼节,彼此间都可以聊天说话。

杨氏却在悄悄打量三人,李大寿首先排除了,长得太黑太凶,一脸横肉,让人望而生畏,而且有点魂不守舍,让杨氏很不喜欢。

范宁和苏亮倒真的在瑜亮之间,听儿子说,两人都是十二岁,但苏亮要比范宁大半岁,不过身材却是范宁更高一点,两人皮肤都很白,一看就有读书人特有的儒雅之气。

不过范宁看得出更老成一些,目光很深沉,但嘴角又带着一丝玩世不恭的笑意,让人看不透。

而苏亮却很开朗阳光,城府不深,几乎所有的丈母娘都喜欢这种开朗阳光的女婿。

不过丈母娘更关心他们的家世。

“听说,范少郎是范相公的孙子?”杨氏温和地笑问道。

范宁微微欠身答道:“范氏家族很大,我只是范相公的远房晚辈,其实关系不大。”

“哦——”

杨氏点点头又问道:“那你父亲是做什么营生?”

范宁嘴角露出一丝难以察觉的笑意,依然很有礼貌地回答,“家父是太湖渔夫,捕鱼为生,所以晚辈家境比较贫寒,家中只有草屋三间。”

旁边苏亮简直是婶婶可忍,叔叔不能忍,他刚要开口纠正范宁的胡说八道,范宁却不露声色踢了他一脚,把苏亮到嘴边的话又踢回去了。

杨氏笑了笑,“贫寒子弟能考中第一,不容易啊!”

虽然杨氏不失礼貌,但她心中对范宁的兴趣便消退了,婚姻讲究门当户对,如果范宁现在是进士,倒可以不在意出身,但举人还不行。

杨氏的兴趣立刻转到苏亮的身上。

“听说苏少郎是书香世家?”

不等苏亮开口,范宁便笑眯眯替他回答,“小苏的祖父是苏台镇余庆学堂的创始人之一,父亲是余庆学堂首席教授,家中有良田数千亩,是苏台镇有名的书香大户人家。”

苏亮胀得满脸通红,低声对范宁恨恨道:“我自己会说,用不着你多事!”

“有些事情你不好意思开口的,还是我替你说吧!”

范宁又对杨氏和程员外笑道:“小苏年方十二,尚未定亲!”

内堂上顿时笑声一片,连程圆圆忍不住偷偷看了苏亮一眼,眼中流露出一丝意味深长的笑意。

第一百五十九章 险成损友

回到院子,苏亮便跳起来发泄自己的满腹牢骚。

“大寿,你听说过误交损友吗?今天你就见识到了,我旁边这位范大爷就是不折不扣损友,交他这个朋友,我算是倒了八辈子的霉。”

虽然李大寿很同情苏亮,但范宁是他师兄,他除了傻笑外,别无选择。

范宁拉住他胳膊笑道:“下午我们散步时,你不是眼睛一直盯着人家小娘子吗?我在给你创造机会呢?你居然说我是损友,太让我伤心了。”

“你哪有半点伤心的样子?”苏亮恨恨道。

范宁一点不恼,依旧笑眯眯道:“男大当婚,女大当嫁,这原本是天道,很多美好的婚姻就因为某一方的矜持而擦肩而过,我不希望你将来会有这样的遗憾,所以我会替你抓住每一个机会。”

“难道不合适,我还可以再换?”苏亮反唇相讥道。

“你至少可以多对比,多考虑,就算将来放弃了也不后悔。”

“但你也不能不分场合乱说一气。”苏亮的语气有点变软了。

就在这时,一名使女在院门处施万福礼,“我家老爷有请苏官人一叙!”

苏亮顿时惊慌失措,一个劲埋怨范宁,“都怪你,他们当真了,你说现在怎么办?”

范宁将他拉到一边,笑着低声道:“媒妁之言,父母之命,又不是你想娶就可以娶,再说,你才十二岁,你不会毛都没长齐就想进洞房吧!”

“滚一边去!”

苏亮狠狠瞪了范宁一眼,埋怨归埋怨,他却定心了很多,便整理一下衣帽,跟随小使女走了。

这时,李大寿慢慢走过来笑道:“这次小苏被师兄坑惨了。”

范宁瞥了他一眼,似笑非笑道:“你怎么知道他不愿意?”

李大寿一怔,“难道他还真愿意?”

“愿意倒不一定!”

范宁淡淡笑道:“但我知道他肯定动心了,昨天下午他见到程小娘子时,竟然看呆住了,我和他同舍两年,还第一次见他这样子失态。

或许他自己都没有意识到,他刚才走时还居然整理了一下衣冠,你不觉得很有趣吗?”

李大寿想了想,顿时哑然失笑,还真是这样子。

范宁又笑道:“你以为我是不负责任的开小苏玩笑,若小苏自己不动心,说不定我的玩笑就开到你身上了。”

李大寿吓了一跳,结结巴巴道:“师兄,我要练字了,我先走一步。”

他转身慌慌张张地跑回宿舍,范宁摇摇头笑了起来,这家伙相亲太多,已经畏惧成条件反射了。

他抬头看了看夜色,天空还有一丝蓝色,暮色还有没有完全拉下来,四周的树木和房舍黑影瞳瞳,在暮色中若隐若现。

空气中已有了一丝凉意,一名使女替他的书房点亮了蜡烛,窗上拉下纱帘,房间里也点燃了驱蚊香。

范宁来到房间,喝了口热茶,随手取出他最喜欢的书,《历届省试对策文大全》,是手抄本,没有印刷。

这是范宁随身携带的一本书,走到哪里都要带上它,是临行时赵修文送给他的奖励。

不知不觉,范宁看得入迷了。

忽然,门砰地一声推开了,只见苏亮气急败坏地走进来。

“范宁,我现在就要走,这里我一刻也呆不下去了。”

范宁一怔,“小苏,你别急,坐下慢慢说,发生什么事了?”

苏亮一屁股坐下,恨声道:“员外倒是很客气,但员外夫人说话太过分,让我写份保证书,又要我今晚写信给父母,说我同意这门婚事,我哪里同意了?”

范宁微微笑道:“既然你不同意,干嘛还谈到写信给父母?”

苏亮脸一红,“我只是夸奖程小娘子一番,她母亲问我觉得她女儿如何,我当然要说人家好话,在人家家里做客,总不能说别人不好吧!”

“话虽然这样说,可她母亲的意思,明显是在问你愿不愿这门婚事,只是问得含蓄点而已。”

苏亮瞪大了眼睛,“真是这样吗?”

“当然!”

范宁笑着摇摇头,“她总不能问你,小苏,你愿意娶我女儿吗?这样直白,你受得了?所以人家含蓄问你,小苏,你觉得我女儿怎么样?你说一堆好话,人家当然以为你有了这份心思。”

苏亮有点急了,“范宁,我才十二岁,你觉得我现在谈婚姻,合适吗?”

“我不是说了吗?你毛都没有......”

“闭嘴!”

苏亮没好气道:“现在什么时候了,还跟我开玩笑?”

“好吧!”

范宁见他有点恼羞成怒,便不再开玩笑,低头想了想。

“我估计对方的意思也是先定亲,但空口无凭,他们贸然上门去找你父母岂不是尴尬,所以就让你先写一封信。”

“我若写信回家,我爹爹非要撕碎我不可,明明是进京备考,却搞出了这桩事,这信我绝不能写,范宁,你说我现在该怎么办?”

苏亮毕竟年少,在交谈时估计糊里糊涂承诺了什么。

范宁也懒得深究,他沉思片刻道:“这样吧!你还是给家里写封信,把这边的情况说清楚,然后写明你的态度,你以学业为重,暂时不想考虑婚姻大事,把信寄出去,也算是给程家和你父母一个交代,然后咱们明天一早就走,不去扬州了,直接进京。”

苏亮犹豫一下道:“你不是一直想去瘦西湖游玩吗?”

范宁摇摇头,”以后再玩也来得及,我担心夜长梦多,程家又整什么幺蛾子出来,还是及早离去比较好。”

事实上,范宁心中也有点懊悔,他发现苏亮还是太嫩了一点,说不定程家再给他一点什么诱惑和承诺,他真会做出什么傻事。

万一这件事影响他科举,自己真的就成了损友,这件事必须悬崖勒马,立刻把苏亮带走,不能让它再继续发酵下去。

苏亮点点头,“我今晚就写封信,明天路过市镇时把它寄回家,我再留封信给程员外说清楚,现在我没有时间和精力考虑婚姻问题。”

两人又商量片刻,便通知了李大寿,明天一早出发。

次日一早,程泽听说他们三人要走,急忙赶了出来,“范宁、小苏,你们不是要去扬州吗?我还打算陪你们去游玩,怎么又改变计划了?”

范宁笑道:“大寿一心要练字,不想去玩,小苏也发现自己准备不充分,没有了游玩的兴致,等考完科举再来扬州吧!这次就不去了。”

程泽走上前小声问道:“小苏是不是因为我妹妹的事情,急着想离去?”

范宁把他拉到一边,笑道:“我实话实说,小苏对你妹妹很有好感,但也仅此而已,他才十二岁,根本没有任何考虑婚姻的想法,昨晚你母亲提到的一些要求把他吓坏了,你要理解他的难处。”

程泽苦笑道:“我听母亲说,小苏好像答应以后会考虑我妹妹,所以我母亲就想先定亲。”

“你母亲估计是误会了,我觉得为了双方的颜面,暂时不要再提这件事,万一小苏父母已经有了合适的人家,你父母贸然去提这件事,会伤尊严的,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程泽默默点头,他当然明白范宁的意思,小苏的父母一口回绝,那实在太没有面子。

“好吧!我把你的话转告父母。”

程泽长长叹息一声,“哎,其实我也和你们一起进京赶考啊,我父母怎么也不准,估计我要到一月份才能进京去了,进京后你写封信给我,告诉我,你们的住处,我进京后来找你们。”

范宁上了船,船只启动,缓缓向运河方向驶去。

这时,程员外走了出来,叹了口气道:“果然不出我所料,他们被吓跑了,你娘也是,那么性急做什么,非逼人家书面表态,小苏毕竟还是少年啊!”

“爹爹,以后来日方长吧!”

程员外苦笑一下,这一走,还会有以后吗?

https:

天才一秒记住本站地址:.。顶点手机版阅读网址:m.

第一百六十章 寿山寻宝

就在范宁一行离开扬州继续北上的同时,明仁、明礼兄弟也乘船抵达了福州闽县,福州和建州就是今天的福建,在宋朝,这里是大宋最重要的白银和茶叶产地。

另外陶瓷、农作物以及港口造船业也很发达,像南面的泉州,是大宋最发达的远洋港口,南洋、天竺乃至于波斯、大食的商船都会来泉州停泊交易。

除了物产丰富、航运发达外,福州的人文科举也在大宋十分有名,以至于人才辈出,像北宋中后期著名的蔡氏父子,蔡襄、蔡卞、蔡京,相国章惇、余深等等,都是福建人。

福州和建州的银矿除了官营外,也有不少权贵获得开采权,不过他们开采冶炼出的白银一般要求卖给官府,但也并不是那么严格,否则也不会有‘官银’这种专用称呼了。

大量私人铸造的银锭也同样在大宋各地流转。

朱家在福州也有一座矿山,朱家买的是铅矿,只是铅矿中也伴生大量白银,另外还有一座焙茶厂,在福州经营了十几年,由一名资深大管事坐镇。

除了矿山外,朱家还在福州和泉州各开了一家朱氏钱铺。

接待明仁、明礼兄弟的管事姓王,是朱家焙茶工坊的主管事,焙茶工坊正好就在连江县。

明仁和明礼抵达闽县的第二天,便坐在一辆牛车赶往连江县。

“我前两天专门打听了一下你们要找的那种石头,还真有人知道。”

明仁和明礼对望一眼,两人大喜,这么快就有消息了,明仁连忙问道:“矿场在连江县吗?”

“好像在连江县和罗源县之间,一条河的两岸,具体在哪里我还没有来得及去看,等到茶厂后你们再具体问一问,是我工坊中的一名焙茶匠人告诉我的。”

马车在路况不太好的官道上一路颠簸北上,连江县距离闽县很近,牛车当天晚上便抵达了朱家位于连江县的焙茶工场。

宋朝八成的茶都来自于福州和建州,这里茶品质好,产量大,可以满足宋人对茶的巨大需求,茶叶采摘后要先简单发酵,然后制成茶饼,再烘焙干燥后,运往大宋各地。

福州和建州的焙茶工坊有数百家之多,朱家的工坊算是比较大的一家,拥有工匠一百余人,在一座茶场内建造了数排房屋。

包括发酵、制饼、烘焙都在这里进行,制出的优质茶饼主要供应京城,另外,工坊内也有一间养茶屋,专门养制少量的高档茶饼,像朱佩送给范宁的凤茶,就是在这里耗费了十年时间养成。

一间焙茶的屋子里,木材在炉子里熊熊燃烧,一名老工匠眯眼打量着手中的凤凰暖玉,这是明仁和明礼带来的样品,范宁当年从奇石巷中淘到。

“没错,这就是我家乡出的凤凰蛋,没想到会变得这么漂亮,真像蜂蜜凝固而成,而且一般没有这么大,大概都和拳头一样大。”

“这种石头很多吗?”明礼问道。

“我们家乡不少,在寿山溪的两岸比较多,但其他地方就没有听说了。”

明仁迟疑一下又问道:“你是说,这石头是埋在土里,不是在山上?”

“当然是在土里,实际上它们是埋藏在寿山溪两岸的稻田深处,很多人又叫它田黄石。”

“对!就是田黄石。”

明仁和明礼顿时激动起来,范宁就是这样称呼它的,田黄石。

“可是这种石头并不值钱,农民从田把它挑出来,都扔到寿山溪里,或者挑回家里,用来造房子,或者垒猪圈,你们买它们还不如买寿山石,那玩意比较值钱,一块大石能值几百文。”

“我们老爷子想用这种田黄石造塔,所以让我们兄弟来大量收购。”兄弟二人开始胡说八道了。

王管事在一旁道:“老关,放你三天假,你带他们去产地看看,我也跟去,回头给你结五百文钱一天。”

“哟!太感谢管事了。”

.......

寿山在罗源县和连江县交界处,这里有几座寺院,人口也不少,还有两座专门开采寿山石的矿场,寿山石在隋唐时就比较有名气了,主要用于雕刻,本身不属于观赏石,很多寺院的佛像就是用大块的寿山石雕成。

在寿山脚下,一条长长的溪流向南方蜿蜒流去,这就是寿山溪,田黄石就产在中游两岸数里长的地下夹砂层中,上面却是稻田。

陪同明礼和明仁前来的王管事会说当地方言,否则兄弟二人根本就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

另外当地里正也陪同他们,里正姓杨,皮肤黝黑,相貌干瘦,他能说一些比较蹩脚的官话。

杨里正指着溪流两岸的稻田道:“小官人说的田黄石就在稻田下面,把泥土挖掉就会有夹砂层,田黄石就在砂子中。”

“这些稻田可以买下来吗?”

杨里正呵呵一笑,“买当然可以买,只要你出价让大家满意。”

这时,王管事把明仁拉到一边,低声道:“小官人,这边地价很便宜,不要直接向农民买,要通过官府买,否则会被坑惨的。”

明仁眉头一皱,“可是官府我们不认识。”

“这个不用担心,朱家在这里还是有点面子,明天我请刘大管事出面找罗源县令,他和官府的关系很好,这边地价也就两贯钱,最多三贯钱就能让他们高高兴兴出售。”

明仁心中算了笔帐,他们带了一万贯钱,第一期买千亩土地需要三千贯钱,再加上雇人,造几排房舍,租船运输,大概四五千贯钱就够了。

“老二!”明礼在叫他了。

明仁走上前,明礼指了指里正道:“刚才杨里正说,很多人家都有这种石头,我们可以收购,河里也有不少,河水很浅,孩子们都可以摸出来,你觉得怎么样?”

明仁点点头笑道:“可以,我出价百文钱一块收购,另外我给里正三贯钱,帮我们找个地方收购,再宣传一下。”

杨里正笑道:“我可以不要钱帮你们宣传,但估计你们需要一个会说当地话的向导,我儿子今年十七岁,在闽县读过县学,会说官话,也很能干,不如让他来帮你们。”

这个顺水人情当然可以做,明仁当即道:“我出六贯钱一个月雇你儿子,如果用得不错,就长期雇佣了。”

这个价格是当地劳务费的三倍,杨里正大喜过望,他是地头蛇,很快帮他们在附近的慈明寺租了几间屋子,又让儿子杨青来帮他们兄弟二人。

众人随即分头行动,王管事回去找刘大管事出面和官府联系,三名随从则跟随明仁、明礼留下来,他们带了五百贯现钱,专门用来收购农民手中的田黄石。

消息很快便传开了,有人要用百文钱一块收购田黄石,石头越大,价格越高,这个消息顿时轰动四乡。

从当天下午开始,连续五六天,都陆陆续续有农民挑着担,从四面八方向慈明寺涌来。

各村的小孩子也纷纷跳进小溪里,在溪流中寻找田黄石。

收获出人意料的丰盛,仅仅在明仁、明礼兄弟抵达寿山溪的第一天,他们便收进了一千多块大大小小的田黄石。

兄弟二人随即写了一封信回平江府,向父亲汇报这边的情况。

第一百六十一章 抵达京城

七天后,范宁三人的船只抵达了京城,也是三年前的这个时候,范宁跟随范仲淹来到京城,三年过去了,依旧还是那座虹桥,店铺还保持着原样,甚至连行人都没有变。

但范宁却知道,很多事情已经变了,尤其是自己的心境,和三年前已经完全不一样。

他默默望着两岸的景色,心境却没有了三年前的激动,反而平静如水。

客船过了虹桥,向一座临时码头靠拢过去,这座码头专供外地船只停靠,只是要收取一定的费用。

之所以船只没有进城,是因为进城有税务官,要上船严格搜查,而几名船夫都携带了偷税货物,借助范宁他们的身份,一路上都没有检查,但进京城却逃不过搜查。

范宁很理解他们的难处,三人便在城外上岸了。

和船夫们告别,三人雇了两辆牛车,带着行李向京城里而去。

东京汴梁分为外城和内城,内城最早是后周的京城,随着人口不断增多,旧城已经远远容纳不下,宋朝便只得扩大京城,修建了外城,到了仁宗时代,人口继续增加,连郊外也开始热闹繁华起来。

范宁一行是从新宋门入城,他们的住处安排在内城东南角的观音桥,那边有一座张巧儿客栈,是李大寿堂舅开的客店。

据李大寿说,这个堂舅他从未见过,但碍不过母亲的一再要求,他们只得来这家客栈投宿。

“小官人,那就是观音院桥!”

赶牛车的车夫指着远处一座破旧的石拱桥笑道:“不过这一带都叫观音院桥,小官人说的客栈应该在桥的前面。”

“这家客栈怎么样?”范宁笑问道。

“既然叫客栈那肯定不错,一般脚店会差一点,既然叫客栈肯定会有独院,条件都不会太差。”

车夫看了一眼范宁和苏亮笑道:“两位小官人是进京赶考吧!”

“赶考的士子很多吗?”

“不少呢!解试后就陆续进京,光我拉到就有三批了,考生一般都喜欢住旧城,旧城商业多,热闹,新城几乎都是住宅,等再过段时间,旧城的客栈就住满了,大家只能住新城去。”

不多时,牛车抵达了一家两层楼的旧房前,大门上方挂了一块牌子,‘张巧儿客栈’。

两辆牛车刚停下来,里面便迎出一个伙计,热情招呼道:“欢迎几个官人住店!”

车夫高声道:“小哥儿,是进京赶考的举人!”

“那就更欢迎了,我们店举人都喜欢。”

又出来一名伙计给他们拎行李,掌柜也迎了出来。

掌柜是个瘦高的中年人,不苟言笑,随时都是一本正经的样子。

“在下姓严,是本店的掌柜,有什么可以为三位举人效劳?”

范宁笑问道:“独院还有没有了?”

“很抱歉,小店的独院只有一座,已经被人住了,也是来赶考的士子,从巴蜀过来的,昨天刚到。”

“那上房呢?”

范宁又问道:“不会上房也没有了吧!”

“上房有,有好几间呢,三位小官人每一间都够了。”

“那就每人住一间。”

范宁他们已经考虑过了,他们都要温习功课,住同一间屋会互相影响,每人住一间屋最好。

掌柜笑了笑道:“早点进京的好处就是可以每人住一间屋,要是一月份进京,那时住宿就紧张了,差不多要三四个人挤一间屋。”

范宁三人都有举人推荐书,凭推荐书,很快就登记好了房间,价格不算贵,每间屋每天七十文钱,当然,租房更便宜,每间屋每天只要二十文钱,不过肯定是客栈住得舒服,早晚有热水供应。

范宁交了十两银子的押金,便上楼去了,伙计已经先一步帮他们的行李扛上楼。

二楼中间是一条窄窄的通道,两边都有房间,都是单间上房,档次比较差一点的在一楼,就是房间稍小一点,五十文一天,但几文钱一天的大通铺这里没有,一般在郊外的脚店。

“如果喜欢安静,可以住在最里面顶头,当然,夏天不行,夏天西面太热,反正现在是九月下旬了,住西面其实也无所谓。”

伙计帮他们行李拿进房,范宁要了最西面靠街一侧的物资,对面是苏亮,苏亮的隔壁是李大寿。

虽然客栈是李大寿堂舅开的店,但他丝毫没有提及这层关系,这就是李大寿的性格,能不麻烦别人,就尽量不要麻烦,他可不想占堂舅的便宜。

“不错,房间很宽敞明亮!”走进房间,范宁便忍不住称赞道。

房间至少有三十个平方,最里面是一张厢床,四面都有围挡,用料足,做工考究,这种床在宋朝属于财产,比较值钱,像潘金莲嫁给西门庆,嫁妆就是两张床。

窗户很大,上面糊有窗纸,还有窗帘,窗下放着一套宽大的桌椅,范宁的书箱已经放在桌子旁了。

靠门处有一座橱子,里面有铜盆、泡脚桶、茶壶、牙盐等日用品。

更有趣是墙角放着一架屏风,屏风背后是一只带盖的朱漆马桶,靠墙边还竖放着一只大木盆,那是用来洗澡的。

“小官人有什么需求尽管向我开口,我们会尽力满足,有什么需要跑腿的地方,小人也愿意效劳。”

“我知道了,辛苦你帮忙搬行李。”

范宁随手从衣兜里抓了一把十几文钱塞给伙计,“钱不多,拿去喝杯茶!”

伙计顿时笑逐颜开,连连拱手,他又指了指屏风,“后面是马桶,早上放到马桶间,楼梯正对面那间屋,会有人拿去清洗,中午送回来,每次十文钱,到时一并结帐。”

这就是范宁非常喜欢宋朝的一个原因,不仅商品丰富,而且服务业十分发达,任何事情都考虑得十分周到,只要肯花钱,生活会非常舒适。

比如到了夏天,就有专门卖冰的行业,他们在冬天屯集了大量冰块,盛夏时,会给人家提供特别的冰桶,每天都准时更换,使房间降温很多,一桶冰也就是几十文钱。

对富裕人家还可以提供冰墙,在夹墙中放置冰块,直接使房间里如沐春风。

伙计告辞走了,范宁在床上坐下,被褥都浆洗得干干净净,书桌上也擦拭得一尘不染。

“范宁,我们吃午饭去。”苏亮在门口探头高声道。

“好啊!大寿去不去?”

“我问过他了,他要练字,哪里都不肯去,让我们给带一点。”

范宁一阵头大,“这家伙,我真没法说他了。”

.......

张巧儿客栈在观音院桥北面,不远处就是观音院,南面数百步外便是著名的春明坊,那里是权贵高官的聚居之地,房价属于京城顶级,一座五亩的宅子都要卖十万贯以上。

再向西走三里便是大相国寺范围了,那边才是名店荟萃,美食如林。

不过只想吃饱就没有那么麻烦了,在客栈斜对面,靠近汴河边就有一座小食棚,相当于后世的大排档,档次比较底,但胜在便宜,品种也很多。

此时,正好是吃午饭之时,食棚里坐满了客人,大多是底层的百姓,食棚上挂了一个牌子,牌上只有一个字,‘面’,原来这里是以面食为主,当然不止是吃面条,包子、馒头都有。

在京城,肉馒头都称为包子了,这里光包子种类就是有十几种。

范宁和苏亮找一张小桌子坐下,一名老妇人上前给他们擦了桌子笑道:“两位小官人想吃点什么?”

“什么面食都有?”

“都有,包子、夹子、兜子、滑子、饼子,什么都有,但没有酒,可以给你们来碗骨头汤。”

夹子就是今天的饺子,兜子是指烧卖,滑子是馄饨,饼子的种类就多了,但这里指的是汤饼,也就是面条。

范宁想了想道:“我要一笼包子,羊肉馅的,再来一盘三鲜夹子,放点醋,再来一碗肉沫掏面,我够了,小苏你要什么?”

肉沫掏面就是肉沫凉面,味美量足,是范宁的最爱,苏亮却不太喜欢。

苏亮笑道:“我和你一样,但我要油泼面,另外再来五笼包子,我们走的时候带上,给同伴带的。”

“我明白了,小官人稍等,马上就来。”

老妇人高声吩咐道:“先给两位小官人上汤!”

https:

天才一秒记住本站地址:.。顶点手机版阅读网址:m.

第一百六十二章 再访欧阳修

吃罢午饭,范宁回房好好睡了一觉,旅途的疲惫才彻底恢复过来。

醒来时已经是下午,客栈里很安静,范宁好好洗漱一番,这才换了一件浅白色的士子服,头戴纱帽。

对面苏亮的房门关着,他下午去亲戚家了,可能要晚上才能回来。

李大寿的房门永远关着,估计他还在挥汗如雨地练习书法。

“大寿,我出去走走,要晚点回来!”

“嗯!”

房间里传来一声沉闷的回应,范宁摇摇头,手执折扇出门了。

范宁当然是去欧阳修府上,与其过几天再去被他臭骂一顿,还不如早点过去,至少自己的态度还不错。

这几年范宁几乎没有和欧阳修联系,至于和欧阳倩写信,也是第一年,后来两年便渐渐淡了。

距离虽然会产生美,但距离产生更多的是陌生。

以至于范宁这次进京,他都不太想去见欧阳修,心中总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他只觉得三年前的往事已经渐渐远去。

欧阳修前年就已经搬家了,这是欧阳倩最后一封来信告诉范宁。

朝廷在拱桥子大街一带修建了一批官宅,他父亲分到一座五亩宅,打算下个月搬家、

算起来,欧阳修两年前就搬家了。

范宁叫了一辆牛车,前往拱桥子大街。

大概的方位很好找,几乎所有的车夫都知道拱桥子大街这边修了一片官宅,大概有三四十座。

但欧阳修家具体在哪一栋,就很难说清楚了。

不过范宁再缩减范围,占地五亩的宅子约有十四座,就稍微容易一点了,实在不行,他就挨家挨户敲门询问。

下了牛车,范宁沿着一条种满树荫的小路一路寻找,这一带都是五亩官宅。

范宁发现每家门口都有一块木牌,写着‘王宅、李宅、张宅之类’,现在,他只要需要找到欧阳宅。

在最东面一座不起眼的官宅前,范宁终于找到了他正在寻找的木牌:‘欧阳宅’。

众人寻它千百度,它却静静躲在一旁。

范宁正要走上台阶,却听身后传来一个清脆的声音,“你找谁?”

范宁一回头,只见身后站着一个俏生生的少女,穿着杏黄色短襦,下穿一身宽大的浅绿色百褶裙,乌黑的秀发梳成双环髻,长长的秀眉,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粉面如桃花,显得格外娇艳。

“你是....你是倩姐!”

范宁认出了眼前的少女,正是三年前认识,又和自己通信一年的欧阳倩,她变化很大,已经不再是那个青涩的少女,出落得楚楚动人。

欧阳倩刚从隔壁的朋友家里出来,正要回家,却见一个瘦高的少年在自己家府门前探头探脑,显得鬼鬼祟祟。

欧阳倩愣了一下,不由自主地向后退了一步,“你究竟是谁?”她觉得眼前少年很眼熟,却一时想不起来。

“倩姐,你真不认识我了?”

范宁有点沮丧,只有女大十八变,哪有男大十八变的道理,这才三年不见,欧阳倩居然不认识自己了,太打击人了。

“你是……范宁!”

欧阳倩终于认出了范宁,她顿时高兴得跳了起来,“阿宁,真是你,你什么时候来的?”

范宁心中终于舒服一点,连忙笑道:“我中午刚到,欧阳伯伯在吗?”

“爹爹今天休朝,他应该在吧!你快随我进来。”

她拉着范宁的手向府中走去,范宁见她很自然地拉着自己的手,没有什么难为情,心中一叹,看来倩姐真把自己当做小弟了。

“爹爹昨天说到你,没想到今天你就到了。”

“欧阳伯伯说我什么?”

范宁借换软履的机会,轻轻挣脱了欧阳倩的手。

欧阳倩没有意识到范宁不喜欢自己牵他的手,她抿嘴笑道:“爹爹说你居然考中了平江府童子解试第一名,却没写信向他报喜,他回头要好好收拾你。”

范宁一阵汗颜,有点不好意思道:“我今天就是来向他报喜的!”

欧阳倩见他神情狼狈,不由捂嘴嫣然一笑,“和你说着玩的,爹爹不会收拾你。”

“倩儿,我不会收拾谁啊!”身后忽然传来欧阳修的声音。

欧阳倩吓了一跳,低声怨道:“爹爹无声无息就出来了,吓女儿一跳!”

范宁也看见了欧阳修,他基本上和三年前没有什么区别,穿一件宽松的浅蓝色儒袍,头戴四角高帽,脚穿一双木屐,显然是从小路散布过来。

欧阳修早就看见了范宁,只是范宁背对着他,他也没有认出来。

“倩儿,这位少郎是谁?”欧阳好奇地问道。

欧阳倩忍不住捂嘴窃笑,“爹爹也没有认出来吗?”

范宁无奈,只得上前躬身行礼,“晚辈范宁参见欧阳伯伯!”

“啊!”

欧阳修大吃一惊,连忙上前扶住范宁,“范宁,你是什么时候进京的?”

“晚辈今天中午刚抵达京城!”

“好!好!进京就来看我,我心甚慰!”

欧阳倩在一旁笑吟吟道:“爹爹昨天不是说,见面要好好收拾他一顿吧!”

“你这死丫头,爹爹是开玩笑,你也分不清?”

欧阳倩撅着嘴道:“爹爹说得一本正经的,谁知道是开玩笑!”

欧阳修瞪了女儿一眼,又对范宁笑道:“走吧!到我书房去坐坐。”

范宁心中轻轻放下一块石头,看来欧阳修并没有真的生自己的气,白白让他担心了好久。

范宁跟着欧阳修向外书房走去,走到书房门口,欧阳修回头不满道:“跟在后面鬼鬼祟祟做什么?”

范宁一怔,后面没有人啊!

却只见欧阳倩从一根大柱子后背磨磨蹭蹭出来,小声道:“好久不见阿宁了,女儿也想问问他的近况。”

范宁心中颇为感动,微微欠身道:“我住在观音远桥附近的张巧儿客栈,倩姐有时间的话,小弟愿陪倩姐去逛逛街!”

“好啊!”

欧阳倩顿时笑逐颜开,转身开开心心离去了。

欧阳修望着女儿高兴走远的背影,苦笑一声对范宁道:“小倩虽然比你大几岁,但性格还像个小孩子一样,比较贪玩,不知什么时候才能长大?”

“倩姐有婆家了吧!”范宁又笑问道。

欧阳修摇摇头,“如果有婆家,她就要受约束了,不会像现在这样自由散漫,她就这两年可以开心游玩,所以我也不怎么约束她。”

范宁心中有点奇怪,欧阳倩居然和曾布没有结果,这是什么缘故?

欧阳修请范宁在自己的外书房坐下,片刻,一名使女给他们送来茶。

欧阳修在桌上铺出一张纸,把笔墨递给范宁,笑眯眯道:“先让我看看你的书法如何了?我倒现在还没有忘记三年前你写的字。”

范宁挠挠后颈道:“伯父觉得我的字还和三年前一样?”

“当然不是,你能考上童子举人,就说明你的字已经不错,但我很好奇,到底进步到什么程度了?”

范宁无奈,只得提笔写下当年那首词。

把酒祝东风,且共从容。垂杨紫陌洛城东。总是当时携手处,游遍芳丛。

聚散苦匆匆,此恨无穷。今年花胜去年红。可惜明年花更好,知与谁同?

范宁放下笔,抱拳道:“请伯父指正!”

欧阳修仔细打量范宁的字,捋须点头赞许道:“确实入门了,写得非常好,阿宁,你的字很有灵性啊!”

范宁也谦虚道:“晚辈这几年也主要是练楷书和行楷,应对科举,像行书和草书,晚辈都没有怎么练过,准备明年科举完后,着手练行书。”

“才三年就进步这么大,大大出乎我的意料,回头我送你一本适合你的字帖,相信会对你有帮助。”

“多谢伯父提携!”

欧阳修喝了口茶,又沉声道:“今天我想和你说说你祖父的事情,他现在的境况十分微妙,今明两年恐怕对他至关重要。”

第一百六十三章 意外发现

范仲淹的情况范宁也大概知道一点,去年朝廷准备调他出任杭州知事,但邓州百姓极力挽留,使范仲淹得以再次留任。

但范宁也只知道这么多,更多的消息他便不了解了,不过,既然欧阳修提到这件事,范宁知道必然还有更深的用意,他没有接口,继续耐心听欧阳修说下去。

“范公请求留任邓州,遭到很多重臣反对,但当今天子却立排众议,下旨准许范公再留任邓州。

有人告诉我,天子的本意是想把范公调回朝廷,只是反对者太多,才退而留任范公。

按照惯例,留任者不会做满一届,最多延任一两年就要调走,所以范公下一步的走向就至关重要了。”

范宁想了想问道:“伯父的意思是说,天子准备给庆历新政的大臣平反?”

欧阳修叹了口气,“庆历新政本来就是天子极力推进,但遭到权贵反对太激烈,为了保护范公等人,天子才把他们调出京城。

现在已经过去五年,天子恐怕又想逐渐启用革新派,从富弼就看得出,他又被升为礼部侍郎,封大学士,我觉得这就是天子想启用范公的先兆。”

范宁不太明白欧阳修为什么对自己说这番话,难道自己还能左右天子提升范仲淹不成?

欧阳修又缓缓道:“我给你说这些,是因为范公这几个月很可能又要成为朝中的舆论中心,会有很多人盯上他,这必然会影响到你参加科举,你要有心理准备。”

范宁这才明白欧阳修在说什么,其实他已经体会到了,‘范仲淹孙子’这个标签比他想象的要沉重得多。

沉默片刻,范宁又问道:“既然天子想把祖父召回京城,为什么不直接任命,难道掣肘的人很多吗?”

“你说对了,以张尧佐为首的权贵在极力阻击你祖父回京,天子就算想召回他,也需要有理由。

像富弼,他之所以被召回京城,就是因为他安置流民有功,提升他让其他人无话可说,要召你祖父进京,同样需要让人心服口服的理由。”

.......

在欧阳修府宅里吃了晚饭,范宁便告辞回客栈了。

欧阳修也没有挽留范宁住在自己府上,现在是多事之秋,欧阳修很谨慎,他不想因为自己的言行被某些人用来对付范仲淹,从而影响到天子调范仲淹回京城的想法。

牛车里,范宁双手枕在脑后,望着车窗透进来的一片夜空。

如果自己没记错,范仲淹只有两年生命了,两年后,范仲淹病死在从杭州调往颍州的途中。

历史上,范仲淹应该是前年被调去杭州,但不知哪个地方出了差错,范仲淹并没有去杭州,而是留任邓州了。

既然历史已经发生了改变,那历史能不能再转一个弯,让范仲淹渡过这一劫。

历史上,范仲淹调回京城应该是失败了,这件事给他身心造成了极大的打击,使他一直郁郁寡欢,最终染疾而亡。

那能不能因为自己的出现,使范仲淹能成功调回京城呢?

‘天子要召你祖父进京,他同样需要让人心服口服的理由。’

范宁想到欧阳修说的这句话,慢慢陷入沉思之中。

.........

咸宁坊位于内城西北,这里也是一片高档住宅区,不少皇亲国戚或者朝廷高官的府宅都位于这里。

在坊内有一座占地约四十亩的大宅,这里便是朱家在京城的府宅之一。

朱氏三兄弟在京城都有自己的府宅,朱元甫的宅子目前由次子朱孝云居住。

朱元甫的长子在吴江老宅,次子朱孝云在十年前考中进士后,一直在京城为官,目前任吏部审官院承旨。

朱孝云有两子一女,长子朱哲已经十九岁,智力却永远停留在三岁,次子朱毅十七岁,目前在太学读书,小女儿朱佩只有十岁,一直和祖父生活在一起,今年才被父亲接到京城。

朱佩在京城当然也要读书学习,学习琴棋书画以及礼仪、茶艺等等,此外,朱佩进京的主要原因还是父母思念女儿。

在朱宅内堂,朱佩喝着茶听护卫徐庆的汇报,在她身后不远处则站在贴身护卫剑梅子。

徐庆年初跟随范宁去了鄞县后便回了吴江,朱佩进京,朱元甫便正式让徐庆跟随朱佩,成为朱佩的跟班随从。

“启禀主人,属下已经找到了范宁他们的住处,他们今天中午刚到京城,目前住在观音院桥的张巧儿客栈,一共有三个人,都是他从前的好友。”

朱佩当然知道范宁考中了童子解试第一名,也知道范宁已经离开平江府北上,这些天,她一直让人打听从平江府过来的客船,估计也该到了。

朱佩考虑问题很周密,她得知范宁是乘坐李氏船行的五百石客船北上,便派人打听李氏船行的停靠习惯,得知李氏船行的船只一般都停在城外刘拴儿家的码头上,船夫都有私货要贩卖。

根据这条线索,徐庆便轻而易举地查到了范宁三人的落脚地。

朱佩也只是想知道范宁在哪里落脚而已。

她点点头,“我知道了,这几天辛苦你了。”

徐庆犹豫一下道:“属下还发现一个奇怪之处。”

“什么奇怪之处?”

“范小官人住的客栈居然有人在监视。”

这个消息让朱佩一怔,“监视范宁?”

“这个不清楚,属下只是无意中发现,有两个人在监视张巧儿客栈,是不是监视范小官人,暂时不能肯定。”

“去弄清楚,他们到底在监视什么?是不是和范宁有关系?”

“遵令!”

徐庆匆匆走了。

朱佩着实想不通,范宁住的客栈怎么会有人监视,难道这小家伙得罪人了?

.........

次日一早,范宁和苏亮雇一辆牛车来到大相国寺,在大相国寺旁边的一条小街,是京城书铺最集中之地,这条街也叫书苑街,这条两里的街上足有三四十家书铺,几乎所有的书商都在这里有铺面。

书铺一家接着一家,各种各样的商铺标识贴满了街道,但让范宁没有想到的是,这条书苑街北面居然也有十几家奇石馆。

范宁问一名书铺的伙计才知道,大相国寺同时也是京城最大的珍奇异石的集中地,其中寺院内的万姓交易有很多卖奇石的摊子,而正式开店的大铺子则集中在书苑街。

不过今天范宁和苏亮是来买一些复习资料,暂时还没有时间去逛奇石馆。

他们走进一家叫做‘博文斋’的书店内,这家书铺在京城也能进入前五,书铺内,各种书籍层层叠叠,令人眼花缭乱,深达数丈,除了一楼,还有二楼,简直让人置身于书的海洋。

今天两人想买一些科举复习资料,毕竟京城的可选余地要比吴县大得多。

但很快,范宁和苏亮便发现,可选余地大未必是好事,当他们发现各种最新的科举复习资料足足铺满了一面墙时,他们便面临选择困难,各种复习资料实在太多了,让他们不知该如何选择。

“范宁,这本书不错!”

苏亮将一本厚厚书递给范宁,范宁接过,书名是《名儒著解五经》,他翻了翻,是十几名大儒对五经中一些重点问题的理解。

范宁摇了摇头,把书放回去,“这本书适合刚进县学的学生阅读,对参加省试的士子,已经没有什么意义。”

苏亮想想也对,书中讲述的那些问题,对于参加省试的学生而言,应该不成什么问题。

“那你打算找哪方面的书籍?”

“我想找律法方面的书籍。”

“律法?”

苏亮顿时惊讶道:“你觉得这次省试会考律法?”

律法曾经是省试学生必要的一个科目,但十几年前便取消了,所以现在的士子们都不再复习律法,只是在县学里附带开设了这门课。

范宁笑了笑,“我专门看当年的科举说明,只是说律法不再作为单独一门考试科目,但并没有说不考,如果这次省试的对策文中出现律法的内容,我一点都不会奇怪。”

苏亮也有点担心起来,“可现在再让我们背律法,根本就来不及啊!”

范宁对他道:“出题者也会考虑到这个问题,所以如果涉及律法,一定不会是很冷僻的内容,而应该偏于最常见的案子。”

“常见案子又是哪方面呢?”苏亮依旧心慌意乱地问道。

范宁微微一笑,“我曾经问过高飞和王安石,县令审案,最多遇到哪方面的案子,他们两人的答案都是一样,关于财产纠纷,占了各种案件的六成以上,所以我打算再好好理一下大宋律法中关于财产所有权的各种条文。”

这时,范宁在一堆律法书中忽然发现一本书,《民间财产纠纷审案大全》。

范宁笑了起来,“我要找的就是这本书。”

https:

天才一秒记住本站地址:.。顶点手机版阅读网址:m.

第一百六十四章 监视者

就在范宁和苏亮在书店里购买书籍的同时,博文斋书铺的斜对面约数十步外,一名相貌猥琐的男子正蹲在一棵大树下,穿一件褐色短衣,戴着半旧的幞头,穿一条黑裤子,腰间束一条布带,看起来就像京城里随处可见的闲人。

但他目光却盯着博文斋大门处,他刚刚从张巧儿客栈骑毛驴过来,一直就远远跟着范宁和苏亮。

这时,范宁和苏亮从书铺出来,直接走进了对面大相国寺的侧门,这名男子拍拍屁股,快步跟了上去。

今天正好有万姓交易,范宁当然要赶过去看看,他们买的书都给书铺捆扎好,再多付二十文钱,书铺会直接帮他们送上门,省去了他们很大的烦恼。

两人是从位于东北角的寺院侧门进入了大相国寺,这是书铺掌柜给他们指点的一条近路,横穿寺院便可抵达万姓交易市场,比绕寺院外围一圈要一大半的路程。

“范宁,这边可以过去!”

两人穿过长长一条走道,终于发现走道尽头有一扇小门,苏亮高兴得喊了起来。

两人快步穿过了小门,这时,在他们身后数十步外,猥琐男子正躲在一堵围墙后面,探头望着两人的动静。

他见两人进了小门,正要加快步伐跟随,忽然听到身后有一种异响,不等他反应过来,只觉脖颈一阵疼痛,眼前一黑,便什么都不知道了。

........

苏亮虽然不是第一次来京城,但他却是第一次参加万姓交易,寺院内的两边走廊下摆满了小摊,人头济济,格外熙熙攘攘,小摊大多是一张席子,上面摆着琳琅满目的各种小玩意。

“范宁快看!”

苏亮轻轻碰了一下范宁,目视前面两个摊子,低声道:“居然还有盗墓古物!”

范宁也看到了,在走廊下两张席子上摆着不少青铜器具,有的器具上还沾着泥土,显然是盗墓之物。

宋朝律法禁止盗掘他人祖墓,但对古墓却比较含糊,不过道德层面却谴责这种行为。

当然,卖者绝不会承认是盗墓,只是说自己从稻田里翻土时挖出来,让人也无话可说。

范宁对青铜器不感兴趣,他在一家卖瓷器的小摊前蹲下,“掌柜,有没有好一点瓷器!”

“我这些瓷器都是民窑的精品,一点不比官窑差,你看看这瓷胎、这光泽,还有这开片,上等的汝瓷。”

范宁见他身后放着一个鼓鼓囊囊的黑布袋,估计他还有好东西没有拿出来。

便摇摇头道:“民窑的东西外面哪家瓷器店买不到,既然来这里淘货,当然是想买点稀罕东西。”

掌柜打量一眼范宁,见他仪表不俗,穿得也不错,便笑道:“好东西是有,关键是你能不能付得出那个价格。”

范宁也笑道:“只要你价格公道,又怎么知道我付不出呢?”

“好吧!”

掌柜从身后布袋里取出一只木盒子,里面是一把青釉的八瓣南瓜壶和一对茶盏,造型精美绝伦,胎瓷细腻得像玉一般。

掌柜将茶壶和茶盏转了一圈,证明它们完好无损,便得意洋洋道:“正宗汝瓷官窑,一百贯钱,分文不让!”

范宁在朱家见过汝瓷官窑,一看便知道掌柜手中是真货,他深知这种官窑瓷器就算在宋朝也是可遇不可求。

他毫不犹豫从皮囊中取出五锭银子,递给掌柜,“一百两银子,都是建州官银。”

掌柜吃了一惊,居然直接给银子,他连忙接过沉甸甸的银子,仔细看了看,顿时喜出望外,把盒子递给了范宁。

“小官人是识货之人,真是痛快!”

范宁看了看盒子里的瓷器,便将它装进了皮囊中,笑道:“如果掌柜还有别的官窑,可以到观音院桥附近的张巧儿客栈找我,我姓范,平江府来的士子。”

说完,范宁随即起身离去,旁边几个士子目光中羡慕不已,他们也看中了这套官窑茶具,还想讨价还价,但没想到范宁这么果断,一点不还价就买下来了,让他们失去了这个机会。

几名士子连忙问道:“掌柜,刚才的官窑瓷器还有没有了?”

掌柜叹息一声,“这种瓷器可遇而不可求,哪会有那么多?我就一套,保存了十年,第一次拿出来卖,就被刚才那个小官人买走了。”

几名士子大失所望,都暗暗懊悔,自己怎么不果断一点呢?

范宁找到了苏亮,见他手中也拿着一个袋子,便笑问道:“你买了什么?”

“一块好看的石头!”

苏亮从袋子里取出一块拳头大的石头,范宁顿时愣住了,苏亮手中的石头正是一块田黄石,约鹅蛋大小,呈椭圆形。

“你在哪里买的?”范宁连忙问道。

苏亮回头一指,“就那个摊子,什么石头都有,这块石头比较便宜,二两银子拿下。”

范宁走上前,果然是一个卖各种石头的摊子,两边围了不少人。

“刚才卖给他的石头还有吗?”范宁指了指身后的苏亮。

掌柜看了一眼苏亮手中的田黄石,微微笑道:“那种石头叫凤凰蛋,我原本有五个,今天都卖掉了,这种石头虽然不贵,但也不好弄,下个月吧!看看还能不能搞到?”

范宁也只是想知道他有没有稳定货源,他可不希望田黄石矿脉已经被人抢先一步。

对方显然只是偶然得到,让范宁一颗心稍稍放下。

他又看了看摊子,基本上以各种玉石为主,和田玉、中原玉,还有水晶、琥珀以及寿山石、鸡血石、太湖石等等。

范宁拾起几块小型太湖石看了看,至少一半是人工做成的,还有两块虽然是真货,但最多算中品,档次比较低。

他挑了挑,买了三块上等和田美玉和两块鸡血石,又讨价还价一番,十五两银子成交,他囊中就只剩下几十文钱了。

“范宁,我们找地方去吃午饭吧!”

范宁看了看天色,确实已近中午,便笑道:“我囊中一贫如洗,要不,你请我?”

苏亮吓了一跳,“不会吧!你一百多两银子都花掉了?”

范宁附耳对他了几句,苏亮眼中顿时充满了羡慕,“居然是官窑,快给我看看!”

“这里不好看,回去再说。”

“那就先回去,回头我再请你吃饭。”

两人匆匆离开了大相国寺,雇一辆牛车返回了客栈。

.........

中午时分,徐庆也回到朱府,向朱佩汇报他最新发现。

“启禀主人,属下已经确定监视者的目标确实范宁,属下今天审问了一个监视着,他只是京城的一个无赖,有人出五百文钱一天让他监视范宁,范宁在客栈的情况他们不管,主要是了解范宁具体和谁接触。”

朱佩有点奇怪地问道:“有说是谁出钱雇他们吗?”

“是一个中年人,看起来像个管家的模样,他们也不知道是什么人?”

“那范宁会不会不安全呢?”

徐庆摇摇头,“应该没有,他们的任务就是监视范宁和谁接触,甚至他们不能让范宁发现自己被监视了。”

朱佩毕竟年少,她想不到这件事竟然和范仲淹有关系,范宁不过是权贵集团阻击范仲淹回朝的其中一环。

不过朱佩却异常聪明,她知道自己可能不知道,但范宁本人或许知道原因。

想了想,朱佩便对徐庆道:“今晚找个机会告诉范宁,他被人监视了!”

第一百六十五章 幕后人物

次日凌晨,天还没有亮,范宁被一阵轻微的哐当声惊醒,他迷迷糊糊睁开眼睛,却意外发现椅子上坐着一个黑影。

范宁顿时头发一阵发炸,蓦地坐起身,“你是什么人?”

椅子上人轻轻笑道:“小官人的警惕性还是太差了,我都坐了半夜!”

这声音范宁听出来了,正是从前神出鬼没的徐庆。

范宁心中一松,他坐起身,披上一件外套,见徐庆正在把玩自己的汝瓷官窑茶盏,不由瞪了他一眼,没好气道:“我又没做什么亏心事,要那么高的警惕性做什么?”

徐庆微微一笑,把茶盏放回桌上茶盘中,“我既然建议小官人提高警惕,总是有原因的。”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范宁听出徐庆话中有话。

“你到窗边看看就知道了,当心点,在窗帘背后看。”

范宁心中疑惑,快步来到窗帘背后,撩开一条缝,向街上望去。

此时天还没有亮,大街上依旧一片漆黑,不过客栈和小食铺的灯笼散发着昏黄的亮色,使这两个地方周围一丈处都依稀可辨。

“你不要看得太远,就在下面!”

徐庆在旁边提醒道:“小吃铺杆子旁边蹲着一人,看见没有?”

范宁看见了,昏暗的灯光下,小吃铺的杆子旁果然蹲着一个黑影,天还没有亮,居然有个黑影蹲在那里,确实有点蹊跷。

“他蹲在那里做什么?”范宁不解地问道。

“监视你!”

“监视我?”范宁愕然,“监视我做什么?”

“那人只是个无赖,有人出五百文钱一天雇佣两个无赖监视你的一举一动,主要是看你和谁接触。

昨天在书铺外,我打晕一个跟踪你的无赖,审问他得知,是一个中年男子雇他们监视你,雇佣者是谁他们不知道,为什么监视你,他们也不知道。”

范宁想起欧阳修的话,他便隐隐猜到了,脸色立刻变得阴沉起来。

半晌他问道:“就这一个监视者吗?”

“还有一个,在大门口斜对面,蹲在一条小巷里,现在你看不见他。”

说到这,徐庆注视范宁,“我家小主人想知道,为什么会有人监视你。”

范宁微微叹口气,“我现在还没有想清楚,我回头在考虑一下。”

其实范宁已经猜到了,这些人不是针对他,而是针对他的堂祖父范仲淹,有人不想让范仲淹进京,便四处收集对他不利的证据,或许他们觉得自己会成为堂祖父的联络人。

“我明白了!”

徐庆见范宁不肯明说,便不再勉强他,又道:“我家小主人希望你能离开客栈,专心备考,不要卷入这些是非之中。”

范宁苦笑一声,他何尝又愿意卷入这些是非,不过有些事情不是他想回避就能回避得了。

他想了想问道:“我前两天才来京城,怎么会被对方找到?”

“应该是客栈登记簿上有你的名字,你最好住民居,这样对方就很难找到你了。”

停一下,徐庆又道:“我可以帮小官人找一处民居,如果方便,我们今天就搬走。”

..........

天还没有亮,范宁便将苏亮和李大寿叫到自己房间,给他们说明了情况。

两人在惊愕之余,当即表态愿意立刻搬走。

半个时辰后,天刚蒙蒙亮,三人结了帐,此时徐庆赶着一辆双牛大车已悄然停靠在客栈后门,三人将行李搬上牛车,随即坐上牛车,牛车缓缓启动,向蒙蒙的晨曦中驶去,不多时便消失在晨雾之中。

一直到中午时分,在门口监视范宁的两人,发现范宁房间开窗的是另一名陌生士子,这才发现不对劲,急忙奔至客栈内打听消息,却得知范宁三人一早便结帐离去,好像是离开京城去了陈留县。

这个消息让两人目瞪口呆,万般无奈,他们只得去向雇主汇报这个意外的消息。

就在客栈南面不远处的春明坊内,有一座占地约八十亩的巨宅,府中雕梁画栋,一座座精美的小楼掩映在绿树池塘之中。

这里便是当朝著名权贵、国丈张尧佐的府邸,张尧佐因其女张贵妃深得天子宠爱,这几年他也极得天子垂青,出任权势最大的三司使,执掌朝廷内库,他的两个儿子也被赐同进士出身。

下午时分,张尧佐小睡方醒,两名侍妾服侍他起身,洗了一把脸,又穿上一件宽大的白色禅衣。

这时,使女在门口禀报,“老爷,刘管家有急事禀报,已经等了半个时辰了。”

“让他来见我!”

张尧佐接过一盏茶,摆摆手,两名侍妾退了下去。

片刻,一名中年男子匆匆走了进来,此人叫刘凌,是张尧佐府邸的三管家,负责对外打交道,十分精明能干。

他走进房间,跪下道:“卑下无能,没有做好老爷交代之事,特来向老爷请罪!”

“什么事情没有做好?”张尧佐喝了口茶问道。

“启禀老爷,老爷交代监视范仲淹的孙子,结果他失踪了。”

张尧佐脸一沉,不满道:“什么叫失踪了,把话说清楚。”

“启禀老爷,卑下按照老爷吩咐,我们自己府中家丁没有出面,而是找了两个泼皮,暗中盯住范宁,结果今天中午发现不妙,范宁一早已经结帐走了,不知所踪。”

“混账!”

张尧佐重重一拍桌子,怒骂道:“这么简单的事情都办不好,不用说,肯定是被他发现了,你找的都是些什么蠢货,连个小孩子都盯不住,给我严惩不贷!”

“小人已将他们每人重打五十大棍,可是现在该怎么办?请老爷示下!”

张尧佐负手站在窗前,有点心烦意乱地望着窗外,一个范宁当然不会乱他的心情,关键是天子对范仲淹的态度开始改变。

范仲淹是革新派的一面旗帜,所有的保守派都很担心,一旦范仲淹回朝,一些已经被冻结数年的改革措施会不会又重新启动。

阻止范仲淹回朝已经是所有保守派的共识,张尧佐作为保守派的代表人物,当然也不会袖手旁观,他主要负责监视范仲淹和其同党的联系,作为范仲淹堂孙,范宁自然也落入张尧佐眼中。

别人或许不清楚,但张尧佐很清楚范宁在范仲淹心中份量,三年前的羞辱至今还时时刺痛着他。

尽管范宁和范仲淹这两年很低调,两人基本上没有什么联系,但不能因此否定范宁是范仲淹继承人的事实。

沉思良久,张尧佐问道:“有没有问客栈掌柜,范宁去哪里了?”

“有问过,掌柜说,好像听他们说京城不安全,去陈留县好一点。”

“去陈留县?”

张尧佐眉头微微一皱,陈留县属于开封府属县,位于开封府东南四十里外,在开封府各县中,人口和规模都仅次于东京汴梁。

住在陈留县参加科举什么的都不太方便,张尧佐不太相信范宁等人去了陈留县,这极可能是范宁的欲盖弥彰,他一定还在京城。

想到这,张尧佐又回头道:“继续在京城寻找他的下落,记住,找到了也不要惊动他,他是平江府的贡举士,不要被某些人抓住把柄把事情闹大,明白了吗?”

“卑下明白了。”

刘管家躬身行一礼,转身快步走了。

张尧佐走了几步,便对门口使女道:“去把长衙内找来见我!”

不多时,一名少年赶来,他穿一件绣金锦袍,腰束玉带,头戴金冠,长一张瘦长脸,尖下颌,颇有几分像张尧佐,因为年少的缘故,看起来容貌还比较清秀。

这个少年正是张尧佐的长孙张椿,三年前在庞太师府中和范宁打过擂台。

张椿今年十四岁,他得到开封府的特别推荐,以开封府贡举士的身份,准备参加明年一月的童子省试。

张椿进屋跪下磕头,“孙儿拜见祖父!”

“你起来吧!”

张椿站起身,垂手站在祖父身旁,张尧佐看了他一眼,问道:“你复习得怎么样了?”

“孙儿正在全力以赴的复习备考。”

孙子的态度让张尧佐很满意,但光有态度还不行,还得有实力。

张尧佐又缓缓道:“祖父让你来,是要告诉你,三年前庞太师府上那个范宁要也进京参加科举了,他和你一样,也是考童子试,这一次,我可不希望你再败在他的手下。”

张椿顿时瞪大了眼睛,那个范宁又来了吗?

第一百六十六章 旧曹门瓦子

范宁新租住的民居位于旧曹门街,是一座普通的小院子,条件还不错,前后两进共有八间屋子,每月租金十二贯钱,算下来比客栈合算得多。

当然这种院子一般不短租,都是长期租住,也是范宁他们运气好,这家房子的主人正好要出去半年,所以只出租半年。

这座院子由朱家担保,所以没有通过牙人,房东直接把钥匙给了范宁,也不需要知道范宁身份,这样一来,官府那边没有任何备案,也没有客栈那种登记簿,范宁他们就消失在茫茫人海中了。

京城有一百余万长住人口,还有一百多万流动人口,在茫茫人海中,张尧佐的人去哪里找范宁?况且,他们连范宁长什么样子都不知道。

范宁租的民宅很像四合院,院中有一口水井,还种了一棵桃树,范宁住了主屋,苏亮住左厢房,李大寿住右厢房,院子里没有厕所,都是用马桶,每月交三百文钱,每天早上会有人来专门收拾马桶。

但最让他们的满意的是,旧曹门街瓦子距离他们不足百步。

瓦子就是大宋的商业综合体,里面吃喝玩乐,什么都有,光各种特色吃食就有上百家之多。

还有美容、培训、宠物、快递、牙行、质铺、洗衣、修宅、估衣等等各色居家服务小店,至于说书、茶馆、关扑、妓馆等娱乐店楼也是比比皆是。

收拾好了行李,众人便来瓦子吃午饭,在瓦子大门口对面是旧曹门客栈,这也是一家著名的专为科举服务的客栈,用比较专业的话说,叫做科举定点客栈。

什么意思呢?

主要是参加省试的考生实在太多,每年都有十几万人云集京城,为了防止践踏,一般张贴榜单会比正常发榜晚两天。

而一旦发榜,最先采取报喜官去客栈通知的办法,京城有数百家客栈,报喜官不可能把每家客栈都跑遍,一般只跑二十家官房指定的客栈,旧曹门客栈就属于其中之一。

这二十家指定的客栈就是定点客栈,每个考生在报名时,需要指定一家客栈作为自己的联络客栈,发榜那天的一大早,考生就要指定到客栈等候了。

不过报名一般从十一月初开始,到十二月底截止,历时两个月。

现在才九月底,还有一个月时间才开始报名,时间还早,如果不出意外,范宁就要用旧曹门客栈作为自己的联络客栈,只要给客栈一点钱,客栈还可以提供传递科举信息的服务。

此时刚到中午时分,瓦子里已经很热闹了,人流熙熙攘攘,穿流不息,送外卖的伙计一路小跑高喊,“借光!借光!烦请让一让!”

“师兄,那家好像是速递店!”李大寿指着门口处的一家小店大喊。

他们需要先寄几封信,然后去吃午饭。

范宁也看见了,招牌上写着‘王锤儿急脚店’,也是京城一家比较有名的速递店,开了不少分店,这里应该是一座门面。

三人走进店铺,一名掌柜正在柜台后忙碌,他抬头笑问道:“三位衙内要寄信吗?”

“是有几封信需要贵店送一送。”

掌柜递上三个装信用的竹筒,竹筒分左右两部分,左面写着本埠,右面写着外埠。

掌柜对三人道:“京城的信放本埠,京城以外的信,包括开封府各县,都放外埠。”

众人各取出几封信放在竹筒内,范宁除了给父母报平安的信外,还给扬州的程泽写了一封信,把地址告诉他,另外给欧阳倩也写了一封信,把新地址告诉她。

“这位衙内收百文钱。”

掌柜看了看范宁的三封信,对他道:“平江府五十文,扬州四十文,因为都在乡下,所以稍微贵一点,京城内只要十文钱,一共百文钱,如果衙内希望京城的信今天寄到,那就再加十文钱。”

范宁取出一块银角子,又摸出十文钱,一起递给掌柜,“银角子一钱,加十文钱,京城的信烦请今天送到。”

“没问题,我马上就安排!”

掌柜又收了苏亮和李大寿的钱,三人这才离开急脚店,顺着人流寻找街道两边的美味小吃店。

此时正值中午吃饭时间,长长的饮食一条街上弥漫着各种香味,瓦子里一般酒楼很少,基本都是各种小吃店,家家都有招牌菜,物美价廉,深受百姓喜爱,住在附近的百姓,很多条件不错的人家索性不开火,每天轮番来吃各种小吃,大饱口福。

三人走了一圈,两边上百家店铺令他们目接不暇,简直不知该选哪一家比较好。

这时,范宁的目光落在其中一家店铺上,这家店铺叫做铜剪子玫瑰鸡,名字有点特色,但更吸引范宁的,是下面摆了一块牌子,上写着,‘本店供应烧酒’。

这让范宁有点兴趣了,居然还有烧酒,就不知道京城烧酒市场如何了?

“就这家吧!”

范宁指了指这家‘铜剪子玫瑰鸡’,三人便走进了小店,这是一家夫妻店,一名三十余岁的妇人迎上前笑道:“只有三位衙内吗?”

范宁点点头,“就三位!”

“三位衙内请随我来!”

店堂很小,几乎是见缝插针,摆放着五张小桌子,坐椅都是小凳子,三张桌子已经坐满人,还有两张桌子空着,妇人笑道:“两边都可以坐,你们随意!”

“师兄,坐这边吧!”

李大寿身材魁梧,坐这种小凳子有点憋屈,他找了一张稍微宽的位子坐下,笑道:“这里稍微好一点,那边太挤了。”

范宁和苏亮坐下,妇人给他们上了三碗热汤,笑道:“小店的特色菜是玫瑰鸡,别的菜也有,炙羊肉、鹿肉、红绕鲤鱼,烤兔肉、还有烧鹅、烧鸭,还有时蔬四样,本店也供应包子,有名的洪将军包子,本店不加价。”

“玫瑰鸡怎么卖?”范宁问道。

“一般是整只卖,也可以半只卖,小官人可以随意。”

“来一只玫瑰鸡,一盘红烧鲤鱼、一盘炙鹿肉,时蔬四样,再来十个羊肉包子。”

“我知道,三位小官人想喝点什么?本店有羊酒、有饮子,小店的蜜制酸梅汤最有名,另外还有新鲜牛乳。”

范宁指了指门口的招牌,笑问道:“上面写着本店供应烧酒,是什么烧酒?”

“小店供应王家正店的烧酒,叫做广陵春,三十文钱一角。”

范宁点点头,“那就打一角酒,再来三碗酸梅汤。”

“三位稍等,马上就来!”

妇人走了,李大寿又抽出一本《易经》,默默读诵起来,他抓紧一切时间读书练字,就算吃饭时间也不放过。

范宁和苏亮早已见怪不怪了,这时,苏亮低声问范宁道:“怎么王家正店也做烧酒了?”

因为住一个宿舍的缘故,苏亮和段瑜都知道太湖春和范宁有点关系,朱家给了范家不少钱。

范宁淡淡道:“听朱老爷子说,他的一个酿酒师去京城途中被人绑架,失踪了快一个月才回家,不久烧酒的秘方便扩散了,京城各家正店几乎家家都推出了自己的烧酒。”

“这个案子破了吗?”

范宁摇了摇头,“最后不了了之,查不出绑架者。”

这时,跑堂妇人给范宁他们送来饮子,一大壶蜜制酸梅汤,又送一小壶烫好的酒以及五个杯子。

很快,小店的招牌菜玫瑰鸡也上了来,实际上就是一只烤鸡,又刷了一层玫瑰露,热腾腾的烤鸡香味和特殊的玫瑰露香味混在一起,有一种令人垂涎欲滴的异香。

盘子里还有一把铜剪子,妇人熟练地将烤鸡剪开,又浇了一层鸡油,使每一块鸡肉变得黄灿灿的,格外诱人。

“三位请慢用!”她笑着离开了。

范宁的注意力却在酒上,他细细品了一口酒,烧酒制造得很正宗,入口绵甜且不辣口,范宁将杯中酒一口吞下去,只觉一根火线流下喉咙,他不由暗暗叹息一声,看来烧酒的蒸馏技术确实已经流传开了。

第一百六十七章 陪美逛街(上)

次日一早,范宁正在井边洗漱,出去买早饭的苏亮匆匆忙忙跑进来,一脸古怪地看着范宁,“范宁,外面有人找你!”

“谁找我,徐庆?”

“不是!”苏亮没好气道:“你自己去看,看不出你小子隐藏得很深啊!

难道是朱佩?范宁连忙擦干净嘴角,走出院子,只见大门半开着,门口站着一名年轻俏丽的女子,却是欧阳倩。

“倩姐,是你?”范宁这才反应过来,欧阳倩一定是收到昨天自己寄的信了。

欧阳倩今天穿一件由折枝梅纹绮裁成的褙子,衬托出她修长的身材,脚上穿一双小而尖翘的凤头鞋,上面绣着花鸟的图纹,脸上也精心化了妆,俏颜如桃花艳丽,一双美眸如含秋水,格外的明媚动人。

她拎着个小绣花包,笑吟吟道:“你自己答应的,要陪阿姐逛街,我今天正好想出去走走,你就陪我吧!”

范宁犹豫一下笑道:“当然可以,只是我还没有收拾好,要不倩姐稍等我片刻。”

“可以呀!我就在这里等你。”

“那怎么行,去我书房等吧!”

欧阳倩嫣然一笑,“阿姐正好要检查一下你的书法怎么样了。”

她跟着范宁走进了院子,苏亮已经躲进屋了,李大寿依然在苦背经文,欧阳倩打量一下院子笑道:“院子还不错,难怪你不住客栈,感觉这里比客栈好多了,你还挺有本事的,这种房子短租很难找到。”

“是一个朋友帮忙的,我哪里能找到?倩姐,这边是书房,你进去坐一会儿吧!”

范宁住在正房,正房有两间屋子,却互不相连,范宁便将一间用作书房,一间做寝房。

欧阳倩抿嘴一笑,“去吧!”

欧阳倩在范宁书房坐下,桌上放着一本还未合上的书,范宁昨晚显然在看这本书。

欧阳倩看了看封面,书名叫做《民间财产纠纷审案大全》,旁边还有一叠厚厚的书籍,居然是《宋刑统》,这让欧阳倩不免有些好奇,科举并不考律法,范宁怎么会把心思放在这个上面?

她又取过一本练字册,翻开看了看,一笔漂亮的行楷顿时吸引了她,她简直有点不敢相信这是范宁写的字。

短短三年时间,范宁的字已经从拙劣的鸡爪字变成了飘逸流畅的书法,而且字中蕴藏着一种灵性,使一篇字竟变得栩栩如生,仿佛这些字都拥有生命一般。

欧阳倩心中十分感叹,难怪父亲这么看重范宁,说他潜力深不可测,仅仅从书法来看,父亲对范宁的评价并不夸张,这一刻,欧阳倩心中对范宁一丝尚存的轻视也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倩姐,我好了!”

范宁出现在门口,他换了一件白色缎子深衣,腰束革带,头戴纱帽,手拿一柄折扇,看起来文质彬彬,脸上挂着一丝懒洋洋的笑意。

欧阳倩见他打扮得整齐,心中欢喜,起身娇笑道:“我们出发!”

两人走出房门,院子里依旧静悄悄的,欧阳倩有点奇怪,“阿宁,你的同伴呢?”

范宁狠狠瞪了一眼苏亮的房间,他知道一双眼睛肯定在窗后偷看,他撇撇嘴道:“谁知道呢?我们走就是了。”

范宁和欧阳倩离开了民宅,苏亮的门立刻开启,苏亮一脸激动地从房内奔了出去,猛敲李大寿的门,“大寿,你刚才没看见,我知道范宁为什么没有相亲了!”

........

“倩姐,我们去哪里?”范宁走出院门问道。

“你别管,跟我走就是了。”

欧阳倩招手叫住一辆牛车,对车夫道:“去御街!”

范宁顿时精神一振,御街虽然不是最繁华之地,却是整个京城商业档次最高的一条街,他早就慕名已久,今天终于有幸一游。

牛车在街上缓缓而行,欧阳倩笑着给范宁介绍御街,“御街是仿照长安的朱雀大街建造,是天子出行的专用通道,从皇城宣德门到内城最南面的朱雀门,大概有五六里长,这一段老百姓都叫御街,实际上,御街以州桥为界,北面一段才是御街,从州桥到朱雀门一段叫做天街,又叫南门大街。”

“倩姐去御街想买点什么?”

“逛逛呗!为什么一定要买东西?”

这时,欧阳倩忽然想起一事,“阿宁,还没有吃早饭吧!”

苏亮已经把早饭买回来了,但范宁还没有来得及吃便被欧阳倩叫走,范宁挠挠头笑道:“其实肚子也不饿,不如我们中午一起吃。”

欧阳倩却没睬他,她想了想道:“等会儿御街口子上有一家‘武大郎炊饼’非常有名,我带你去尝尝。”

“叫武大郎烧饼?”范宁惊讶道。

欧阳倩奇怪地看了范宁一眼,“为什么惊讶,开饼子店的东主姓武,排行老大,不叫武大郎叫什么?京城叫什么郎炊饼的店铺至少有十几个,最有名是武大郎炊饼和黄二郎炊饼。”

范宁摇摇头,这个同名有点意思,实在是另一个武大郎炊饼太有名了。

不多时,牛车到了御街口子上,欧阳倩连忙道:“老丈请停车,我们就在这里下了!”

两人下了牛车,欧阳倩正要取钱付车费,范宁却抢先塞了一把钱给车夫,“我来付!”

“那怎么行,你是客人,哪有让客人掏钱的道理。”

范宁拉着她的手便走,笑道:“这两年我屡获嘉奖,囊中丰厚,倩姐就别和我客气了。”

欧阳倩见他豪爽大气,心中更加欢喜,便抿嘴笑道:“好吧!阿姐今天就沾沾你的光。”

她一指对面的店铺,“这就是武大郎炊饼店了,光饼的种类就有百余种,还有他家的胡辣汤,不比曹婆婆肉饼家差,你也要尝一尝!”

范宁见两层红色小楼修得还算气派,大门上方的挑着一幅旗幡,上写,‘武大郎炊饼’五个大字。

此时天色还早,早饭尚未结束,酒楼里坐满了客人,大多是附近的居民,一家老小来这里吃早饭,家庭气氛十分浓厚,诱人的香气弥漫着店堂。

两人在二楼靠窗找到一个位子,这个位子比较小,只能两个人坐,对人多的客人并不适用,正好成全了范宁和欧阳倩。

“运气不错,还真有个位子。”

欧阳倩取出一块手帕,垫在椅子上,笑着坐了下来。

范宁在她对面坐下,他向四周打量一下,见大部分食客都在吃同一种肉饼,他连忙小声问道:“好像品种比较单一。”

欧阳倩笑道:“不是品种单一,大家都希望他们店的羊肉馅烤饼,还有糖浆烤饼,这两种饼是最受欢迎,要不要点两个给你尝尝。”

范宁笑着点点头,眼中充满了期待。

一名伙计上前,欧阳倩给他说了几句,伙计立刻转身去端饼了。

不多时,伙计端来四块饼,两碗胡辣汤和一碗豆汁。

“两位客人请慢用!”

范宁喝了一口胡辣汤,只感觉一股热气从体内向体外贲张,浑身异常暖和,在深秋寒意十足的早晨,这种感觉令人格外舒适。

“这汤过瘾!”

范宁大声夸赞,拈起一块饼大口咬下,新出炉的饼烤得又松又软,新鲜羊肉还有丰富的汤汁,美味得差点连舌头吞下来。

范宁顾不上说句话,有滋有味地大吃起来。

欧阳倩托着香腮,眼含笑意地望着范宁吃早饭,她也经常带着自己的弟弟出来吃早饭,可弟弟却比较娇气,这也不吃,那也不吃,这样嫌烫,那样嫌凉,每次都让她头大。

相比弟弟的娇气,范宁吃饭却爽快豪气,没有一点扭扭捏捏,这才是男孩子吃饭的样子。

欧阳倩将另一碗胡辣汤也推给范宁,柔声道:“慢慢吃,店铺都还没有开门呢!咱们在这里坐久一点。”

第一百六十八章 陪美逛街(下)

【今天家中有点事情,只写了两章,中午一章没有,请大家谅解。】

========

第一次来御街,范宁感觉这条街与其说是街道,不如说是广场,街面极其宽阔,至少可能容纳五十辆牛车并驾齐驱,中间是御道,御道两边种满了柳树。

御道两侧则是普通大街,皆铺满石板,不时有一辆辆马车飞驰而过,这也是御街的一个特点,行人不算多,但马车却不少。

就算在京城,马车也是权贵人家的象征,很多大户子弟可以骑马出行,但乘坐马车出行的却不多。

“阿宁,那就是矾楼!”欧阳倩指着远处一座气势恢宏的建筑群低声道。

范宁早已久闻京城矾楼之名,是京城七十二家酒楼之首,远远望去,矾楼如一朵莲花盛开,五座雕栏画栋的飞檐楼阁如莲簇集,格外壮观。

欧阳倩轻轻叹道:“据说那里面有汴京最美的女子,最奢华的盛宴,最精美的服饰,人走进去如仙宫一般。”

范宁看了一眼欧阳倩,微微笑道:“每个人对美女的感受不一样,比如在我心中,倩姐就是最美的,无人能及!”

欧阳倩的俏脸上立刻涌起一朵红晕,眼波流转,轻轻推了范宁一下,啐道:“去!哪里学得这么油嘴滑舌,我才不信,哄我开心吧!”

“我说的是实话呀!”

范宁笑嘻嘻夸赞道:“要不然倩姐走在大街上,简直太惊艳了,我都要被人嫉妒死,为了我的安全着想,必须去买一顶带轻纱的帽子给倩姐戴上,”

欧阳倩听他变着花儿夸奖自己美貌,着实心花怒放,又有点害羞,便轻轻拧一下他的胳膊,“是真心夸赞阿姐吗?”

“是!”

“好!那就给阿姐买一顶你说的围纱帽去。”

“好啊!这附近哪有卖帽子的?”

“跟我来!”

欧阳倩带着范宁来到了一家规模颇大的店铺前,只见牌匾上写着‘李百泰’三个大字。

范宁顿时想起来了,第一次进京,欧阳倩的母亲就送了几双李百泰的布鞋给自己,是京城最好的鞋。

“它家鞋好像很有名!”范宁笑道。

“这家店的鞋帽袜子都是京城最好的,品种也最全,我们进去瞧瞧。”

两人走进店铺,店铺里颇为宽阔,一分为二,一边卖鞋袜,一边卖冠巾,尤其卖冠巾这边,数十排架子上摆满了各种各样的冠、帽子、幞头。

像通天冠、凤冠、远游冠、进贤冠、貂蝉冠、紫檀冠、矮冠、花冠等等,光冠就有三十多种,通天冠和凤冠是皇帝和皇后所戴,这边有摆设,却无人敢买。

这时,一名年轻的女子店员走上前笑问道:“两位想买点什么?”

范宁指指欧阳倩笑道:“我想给阿姐买一顶挂纱幔的帽子,可以遮遮风沙什么的,我再顺便看看自己的帽子。”

“我明白了!”

女子店员转身去去帽子,欧阳倩抓住机会小声对范宁道:“我们去别处看看吧!这家的帽子太贵了。”

欧阳倩刚才看一顶丝质幞头就要三百钱,着实令她咋舌,东西好是好,就是太贵了。

这时,女店员取来两顶帽子,都是边上有纱幔,一顶比较厚实,帽檐较为狭窄,这是典型的帷帽,这种帷帽不太好看,适合旅行以及年纪较大的妇女。

另一定纱围帽正是范宁喜欢的那种,帽子像斗笠,帽檐又宽又大,帽檐上挂着一层薄薄的轻纱,十分飘逸,它实际上就是一顶装饰帽,帽子戴在欧阳倩的头上,轻纱覆面,一张俏脸若隐若现,格外的飘逸优美。

“这顶纱帽多少钱?”范宁笑问道。

“小官人,这顶纱帽要三贯钱!”

欧阳倩吓了一跳,连忙取下帽子,“阿宁,这帽子我不要,太贵了!”

范宁止住她,指了指周围的帽子笑着问店员道:“这些帽子我看都是几百文钱,为什么这顶帽子要三贯钱,你要说得出它卖贵的理由,我就买下它!”

范宁发现这顶围纱帽的做工异常精致,不是简单的竹片斗笠,而是用细细的竹条裹着银丝缠绕而成,戴在欧阳倩头上格外漂亮。

虽然范宁看中了这顶帽子,但并不代表他愿意做冤大头,对方必须说出一个让人信服的理由,他才会掏这个钱。

这种事情年轻的女店员经历多次,应对流程已经很熟悉了,她温婉地笑了笑,接过帽子翻过来,指帽檐边缘上的四个字。

“小官人看见这四个字没有,‘李和亲制’,这是我家店东主李和亲手制作的一顶帽子,你看看别的帽子,都没有这种标识。

它们都是普通工匠制作,唯独这种纱围帽和通天冠是我家东主亲手制作,我家东主可是天下第一鞋帽大师,这顶纱围帽你们没感觉它的大气和精致吗?”

范宁看了看别的帽子,都是‘百泰制帽’几个字,唯独这顶纱围帽是李和亲制,这个理由把范宁说服了,这可是大师制作,只卖三贯钱,确实很便宜。

他从腰间皮囊中取出三两银子,给女店员笑道:“这顶帽子我要了!”

欧阳倩再三推辞,范宁绝不答应,欧阳倩无奈,只得收下了这顶昂贵的帽子。

但她心中却十分喜悦,跑到大铜镜前带上帽子喜滋滋的左照右照,这顶帽子着实让她喜欢。

就在这时,一阵说话声从门口传来,只见门口走来四五名年轻士子,大多十八九岁,身穿青衿深衣,头戴方帽,在京城,这种青衿深衣便是太学的专用服饰。

这群太学生进店门后便向卖鞋子一边走去,这时,一名身材中等的太学生无意中回头,正好看见了正在试帽子的欧阳倩。

这名太学生顿时一怔,眼中随即露出惊喜之色,连忙跑过来,“倩娘,是你吗?”

欧阳倩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这个人,她脸一沉,眼中随即涌起厌恶之色,冷冷对范宁道:“阿宁,我们走!”

年轻太学生急了,连忙拦住欧阳倩去路,“倩娘,上次是我冒昧了,我向你道歉,能不能再给我一次机会。”

“我和你没有任何关系,让我走!”

欧阳倩身子一闪,快步向外走去,这个年轻太学生急了,伸手便去拉欧阳倩的胳膊,“倩娘,你等一等!”

他的手便没有碰到欧阳倩胳膊,便被范宁重重一巴掌拍开,怒视他道:“爪子放尊重点,倩姐是你随便可以碰的吗?”

这名太学生一怔,他这才发现眼前少年并不是欧阳倩的弟弟,而是一个从未见过的陌生人,他心中顿时恼火起来,他打量一下范宁,眼睛一瞪,“你是什么人,管我的事情做什么?”

范宁冷冷道:“我不知道你是什么人,你的事情和我无关,但倩姐的事情和我有关,我不准任何人骚扰她,也包括你!”

“你这个小混蛋狗胆包天,居然敢管爷爷的事情,看我怎么收拾你!”

这名太学生欺范宁年少,心中恼羞成怒,挥拳便上前要打,几名太学生连忙劝住他道:“吴兄,冷静一点,不要和小孩子一般计较!”

这时,欧阳倩拦了一辆牛车,对范宁道:“阿宁,我们走,不要理睬这个无赖!”

范宁瞥了一眼这个太学生,转身上了牛车。

“倩娘,你听我解释!”

这名太学生奔了几步,最终没有勇气追上来,眼睁睁地望着牛车走了。

第一百六十九章 忿忿不平

在第二小甜水巷街边的一座小食摊上,欧阳倩情绪有点低落,她喝了口豆汁,忽然眼圈儿一红,泪珠儿扑簌簌落下。

范宁静静地注视着她,心中对她充满了同情,看得出她在婚姻大事上并不开心。

当初她喜欢曾布,曾布却因为父亲去世,便回家守孝,同时刻苦攻读,为将来的科举做准备。

两人已经分开了三年,却不知道这份恋情还在不在了?

这时,欧阳倩抹去泪水,对范宁低声道:“刚才那个太学生叫吴钧,他父亲是敷文阁学士吴维山,这个吴钧算是我父亲的半个弟子,经常来家里向父亲请教学问。

一个月前,我父亲正好外出,他来我家里,说是等父亲回来,结果他趁使女不在,对我胡说八道一番,还跪下来向我表达他的心意,我气愤不过,便斥责他无礼,要不是正好使女进来,还不知道他会继续做出什么出格之事?”

“这件事你告诉父亲了吗?”

“我给父亲说了,父亲只是一笑,说吴钧年少多情,可以理解,然后他就不闻不问了,阿宁,我感觉父亲分明是在纵容这个吴钧!”

范宁沉思不语,他感觉欧阳修未必是纵容吴钧,应该是不当回事,或许他对这个吴钧还有几分好感,所以就忽略了女儿的感受。

“那你母亲呢?”

欧阳倩的眼睛又红了起来,哽咽着道:“要是我亲娘还在,她一定会替我做主!”

原来欧阳倩是欧阳倩的前妻所生,范宁心中不由叹息一声。

沉默良久,范宁又问道:“曾布有消息吗?”

欧阳倩摇摇头,小声道:“自从他回乡后,我给他写了很多信,他一封都没有回过。”

范宁明白了,欧阳倩用情很专,一直没有忘记曾布,范宁心中不由有些遗憾,看来自己在她心中,真的只是一个小弟。

范宁笑了笑,安慰她道:“曾布应该还在丁忧期,不敢有非分之想。”

欧阳倩摇摇头,“他的丁忧期去年就结束了,今年二月和五月他还和兄长两次进京拜见父亲,却始终躲开了我。”

说到这里,欧阳倩咬了一下嘴唇,满怀幽怨地对范宁道:“我后来才知道,父亲并不同意我和曾布之事,他为了前途,便把我丢在一边了。”

“不会这样无情无义吧!”

范宁想了想又道:“或许他在等考上进士后让你父亲改变心意,至少他并没有写信和你划清界线,你给他写信,他都默默接受了,我觉得他对你还是有情义。”

“就是他这种所谓的情义让我难受,他给我说清楚,准备金榜题名后再向爹爹求亲,那我也愿意等待,他却处处逃避,连见我一面的勇气都没有,男子汉大丈夫,为什么就不敢承担责任,却这样怯弱,让我怎么把终身托付给他?”

“要不要我去找他说一说?”

“不要!”

欧阳倩果断道:“自己都没有勇气,还让别人去说,这样的男子我看不上!”

范宁不再多说什么,只是默默的点了点头。

吃罢午饭,范宁送欧阳倩回家。

两人乘坐一辆牛车缓缓向欧阳府驶去。

欧阳倩伤感地望着街外的景色,她心中忽然觉得异常软弱。

“阿宁,我该怎么办?”

范宁沉默片刻,缓缓道:“我衷心祝愿倩姐能够找一个如意郎君,但世事难料,如果有一天倩姐觉得自己无路可走,那就来找我,我会保护倩姐,在我身边,没有任何人能伤害到倩姐。”

范宁的语气低缓而坚定,俨如一股暖流涌进欧阳倩心中,她的内心被深深触动,身边少年竟给她一种难以言述的安全感,她轻轻把头枕在范宁肩上,不由低低叹息一声。

“阿宁.....”

......

送欧阳倩回了家,范宁坐牛车返回住处。

一路上,范宁都在为欧阳倩的遭遇而感慨。

欧阳倩或许就是宋朝上层女子的一个缩影,她生母已经去世,现在的母亲是继母,虽然待她不错,但毕竟不是亲生女儿。

欧阳倩的情感也不被父亲看重,想追求自己的爱情,却总有一堵无形的高墙挡在前面,让她无可奈何,无法逾越。

有时候勇敢冲出去,收获的爱情却往往并不甘甜,反而充满苦涩。

范宁脸上露出一丝笑意,但愿自己的承诺能给欧阳倩无助的内心带去一点安慰吧!

牛车在小巷子口前停下,范宁下了牛车,掏出一把钱给车夫,便快步向住处走去。

一进门,苏亮便迎上来笑道:“阿宁,你知道谁又来找过你?”

范宁一怔,心念一动,随即反应过来。

“是朱佩?”

苏亮点点头“猜对了,朱佩中午时来找过你!”

“我知道了!”范宁快步走回自己的房间。

“喂!喂!”

苏亮连忙拦住他,“你小子到底有没有听清楚,是朱佩来找你,你却陪另一个小娘出去逛街了,你有没有考虑朱佩的感受?”

范宁歪着头打量苏亮,“我倒想问问你在想什么?我和女孩儿出去有问题?你知道她是谁?和我是什么关系?”

一连串的反问令苏亮张口结舌,他悻悻道:“你这个没良心的家伙,早知道我就不替你掩饰了。”

范宁笑了起来,“看来我是错怪你了,你怎么替我掩饰?”

“我说你一早出去拜访京城的朋友了,拜访谁我也不知道,你自己斟酌吧!朱佩兴致勃勃来找你,却扑了个空,她一脸不高兴地回去了。”

范宁心中有点无奈,本来没有什么事情,苏亮却要替自己的掩饰,那岂不是越描越黑,不过苏亮的好心他还是很感激。

“好吧!多谢你替我掩饰。”

范宁转身要走,苏亮又连忙道:“等一等!”

范宁停下脚步,回头无奈地望着他,“你到底有完没完?”

“再问最后一件事!”

苏亮涎脸笑道:“今天和你一起出去的小娘子是谁?是不是你的......”

“别瞎想!她是欧阳修的女儿,也是我义姊。”

苏亮吓了一跳,眼睛蓦地瞪大了,“你认识欧阳修?”

范宁点点头,“三年前堂祖父带我进京,认识了他,前两天我还去拜访他。”

苏亮眼中充满了羡慕,欧阳修可是天下读书人的偶像,也是苏亮最崇拜之人,范宁居然和他很熟。

苏亮心中一热,连忙拉住范宁,嬉皮笑脸道:“师兄,我今天晚上我请你吃大餐,明天也请你,那个.....下次拜访欧阳前辈,也带着我去吧!”

“他又不是三头六臂,有什么好见的?”

范宁笑着点点头,“好吧!下次我带你一起去,说好了,今天和明天你请我吃大餐。”

“没问题!”

苏亮高兴得跳了起来,“你想吃什么,尽管开口!”

.......

朱佩眨了眨眼睛,惊讶地问道:“你是说,他早上其实是和一个十四五岁的小娘子一起出去?”

徐庆点了点头,“范宁陪那个小娘子去李百泰鞋帽店买了一顶帽子,好像和一群太学生发生了冲突,最后也没有打起来,然后范宁就陪那个小娘子回家了。”

徐庆不可能隐瞒小主人,但他也不想凭添起风波,便掐头去尾地将范宁的出行简单说了一遍。

朱佩心中着实很不舒服,自己千方百计替他着想,帮他解除危险,他可好,搬家的第二天就陪别的女孩儿出门逛街去了。

他有没有考虑自己的感受?

朱佩脸色阴沉,却没有贸然发怒,她太了解范宁,自己胡乱发怒,只会让范宁愈加反感自己,她得弄清楚,那个小娘子到底是谁?

“那个小娘子有十四五岁?”

“应该是,范宁叫她倩姐!”

这时,朱佩忽然想到一人,连忙问道:“那个小娘子是不是姓欧阳?”

“这个属下不清楚,范宁一直称呼她倩姐,没有称呼她的姓。”

朱佩点点头,十有八九是欧阳倩,在京城,范宁除了欧阳倩,似乎也不认识别人。

朱佩心中舒服了一点,她知道欧阳倩至少比范宁大三岁,等范宁到娶妻成家之时,欧阳倩早该嫁人了。

只是这个混小子居然不主动上门来感谢自己,却陪别的女孩儿逛街,着实令朱佩忿忿不平。

第一百七十章 头疼的家务事

天还没有亮,范宁又被一阵淅淅索索的声音惊醒,他朦朦胧胧睁开眼睛,感觉自己床边的椅子上又坐着一人。

他着实有点不满道:“你去别人家里都是这样随意侵入?”

“事实上没有!”

徐庆笑道:“假如你房间里有女孩儿,我绝对不会进来。”

“看来我今天要去招个小丫鬟了。”

范宁打了个哈欠,闭目又睡去了。

迷迷糊糊中,他听见徐庆丢下一句话,“欠了别人人情,就算一时还不了,也应该表示一下感谢。”

徐庆什么时候走的,范宁不知道,但他醒来后,门窗都已经关好,就像什么事都没有发生一样。

徐庆的好言相劝其实不错,若不是朱佩,他恐怕现在还在糊里糊涂被别人监视,无论如何,他都应该去感谢朱佩的帮忙。

范宁的态度还不错,次日一早便前往朱府,感谢朱佩帮助自己摆脱监视。

他在朱府门口稍等了片刻,一名身材高胖的管家出来道:“小官人请随我来!”

“麻烦大院了!”

范宁跟随他进了朱家府门,和木堵和吴江的朱府不一样。

这座京城的宅院修建得异常精致,每一座院墙上都有长长的房檐,白墙黑瓦,显得格外雅致。

府中的院子都不大,每一座小院都有自己的风格,有的精致、有的清雅,有的幽静,有的富贵,移步易景,令人美不胜收。

范宁沿着一条走廊走进一座小院,小院中间是一座圆形的鱼池,池中有一座丈许高的青太湖石,玲珑百态,如仙子腾空,堪称极品。

“这里是贵客堂,小官人稍坐片刻,我家主人很快就到!”

范宁走上台阶,走进了典雅富贵的客堂,地上铺着厚厚的褚红色提花波斯地毯,正中放着两把花梨木的官椅,中间是一张茶几,两边各有两把同样的花梨木官椅。

墙角放着一座价值不菲的三扇白玉屏风,上面绘制着一幅幅精美的宫廷仕女图。

范宁又抬头看了看两边墙上,挂着几幅名人字画,其中一幅书法他认出是欧阳修的手笔。

另外几幅花鸟小品,估计也是名家所绘。

这时,一名使女进来给他上了茶,茶盏就让范宁吓了一跳,居然是钧瓷官窑,这种晶莹饱满的质感可不是一般民窑烧制得出来。

就在范宁端着茶盏惊叹之时,外面响起清脆的环珮声,随即一阵脚步传来,似乎有五六人向贵客堂走来。

范宁忽然意识到不对,来的不是朱佩,是另有其人。

他刚站起身,只见堂外一群花枝招展的女人走了进来,足有五六名女子,中间是一名四十岁左右的中年美妇,头梳高髻,眉目秀美,穿一件略微宽大的金丝绣花褙子,十分典雅得体。

她面带微笑,声音很轻柔,“你就是范宁吧!我是朱佩的母亲。”

原来是朱佩母亲,范宁连忙上前行礼,“晚辈参见夫人!”

朱夫人姓王,长洲县人,也是名门闺秀,嫁给朱佩的父亲朱孝云后生了两子一女,长子朱哲虽然已十九岁,智力却宛如三岁幼儿,给王氏带来极大的痛苦。

虽然她才三十七岁,但她眼角和额头已有细小的皱纹,看起来就像四十余岁的女人。

王夫人要照顾弱智的长子,精力被大大占用,只好把小女儿朱佩交给她祖父抚养,直到女儿长到十岁才把她接回京城。

王夫人当然知道范宁,她嫁给徐家的姐姐多次写信向她告状,说范宁多么横蛮无礼,多么飞扬跋扈,整天就和女儿朱佩厮混在一起,学堂里甚至有了闲话。

王夫人很清楚闲话是什么意思,她顿时又惊又怒,便决定阻止女儿再上学堂。

直到王夫人从长子的房间里发现一个少年的石雕,当她知道这个木雕就是范宁时,她才意识到大姐并没有对自己说实话。

能让长子朱哲喜欢,且让他记住雕像的人,绝不会是阿姐所说的横蛮无礼。

王夫人更相信自己的长子,长子纯净无暇的内心绝对容不下任何冷恶之人。

否则,长子怎么从不给大姨雕像呢?

“小官人请坐吧!”王夫人笑容很温柔,她能感觉到眼前这孩子的知书达理。

范宁坐了下来,一名使女给王夫人也上了茶,几名使女仆妇分站在大门两边。

王夫人在范宁旁边坐下,含笑问道:“小官人是什么时候进京的?”

范宁连忙欠身道:“回禀夫人,晚辈五天前进京!”

王夫人点了点头,“我听说你童子试考得很不错,不错,值得赞赏!”

“谢夫人夸赞,晚辈还差远,只是侥幸考好。”

王夫人笑了起来,“当年朱佩父亲考上进士时,他也告诉我母亲,只是侥幸考好了,后来我才知道,哪有什么侥幸,都是谦虚话而已。”

“晚辈不敢当!”

王夫人在范宁身上依稀看到了当年丈夫的影子,心中对他更有好感。

她一招手,一名使女上前一只精美的木盒子放在茶几上,王夫人打开盖子,里面竟是一个精致无比的石雕小人。

“小官人认识这个小石人吗?”

范宁细看木头,心中一惊,小石雕竟然是自己,正摸着后脑勺傻笑,雕得栩栩如生,憨态可掬,就连自己戴的帽子,穿的衣服都纤毫毕现,这应该是朱元甫老爷子过寿那天。

“这是.....朱佩长兄的大作?”

王夫人笑着点点头,“他就这个爱好,这只小石像就送给你了。”

“多谢!多谢!”

范宁想了想,从皮囊中摸出一个鹅卵形的田黄石,放在桌上,“这种石头叫做田黄石,最适合雕刻,我送给朱哲,请夫人替我转给他。”

“多谢小官人,我一定转给他。”

虽然王夫人非常客气,招待也热情周到,用了贵客堂接见范宁,但至始至终,王夫人却丝毫没有提及朱佩。

坐了片刻,范宁只得起身告辞。

王夫人也没有挽留,让管家把范宁送出府门,并很客气地欢迎他经常来坐客。

走出朱府,范宁松了口气,他不是愚笨之人,当然很清楚王夫人其实是在用一种十分委婉的方式暗示自己,以后尽量少和朱佩往来。

当然,范宁也完全理解,任何一个母亲都会保护自己女儿。

毕竟朱佩已经长成少女,就算自己不会伤害到朱佩,但朱佩和一个男孩儿厮混在一起,她也考虑女儿的名声。

范宁摇了摇头,从前朱元甫从不禁止朱佩和自己交往,但到了京城,朱佩的父母就会严格约束女儿了。

也罢,回头给徐庆说一声,让徐庆转达朱佩,并不是自己不懂感恩,自己已经尽力了。

范宁正在路边探头寻找牛车,这时,一辆马车从旁边一条小道上疾速驶来,‘嘎!’地停在范宁面前,车门开启,只见朱佩在车内一脸不高兴道:“先上车!”

范宁上了马车,见剑梅子就坐在自己身后,依旧面无表情,就像从不认识自己。

范宁早已习惯了她的冷漠,对朱佩笑问道:“你怎么知道我来了?”

朱佩怒道:“我非要把那个该死的管家开掉,竟然不把我放在眼里!”

范宁也觉得那个管家有点过份,自己明明是来见朱佩,就算他不放心,可以禀报朱佩的母亲,但也应该同时告诉朱佩一声,这才是正确的做法。

他却向朱佩隐瞒了,这对客人也是一种极不尊重,如果这个管家不是失职,那他确实没有把朱佩放在眼中。

“那你怎么知道我来了?”范宁又一次问道。

“是剑姐告诉我的。”

“可是.....你现在赶着出来,被你母亲知道了,她会生气的。”

朱佩半晌才冷冷道:“既然从小就她不管我,现在又何必多事?”

https:

天才一秒记住本站地址:.。顶点手机版阅读网址:m.

第一百七十一章 谁是大东主

马车在驶出街口后放慢了速度,朱佩心中怒气才稍稍平息。

“你得告诉我,为什么有人监视你?”

这个问题一直萦绕在朱佩心中,日思夜想,简直快成心病,好容易见到范宁,她便急不可耐问范宁。

范宁并不想把真实情况告诉朱佩,以免她过于担心,不过想了想,范宁还是觉得应该是实话实说。

“有人监视我,其实并不是针对我,而是针对我堂祖父范仲淹,现在传闻天子有意召他回朝,所以朝中反对者在拼命阻挠,或许他们怀疑我是堂祖父的传信人,所以才监视我,了解我和哪些人接触?”

朱佩这才明白其中原委,她又担心问道:“那会不会有什么危险?”

范宁摇摇头,“他们应该没有那么傻,我是平江府的贡举士,如果我出了什么事,事情就大了,会牵连到很多人,再说我本身对他们没有威胁,我估计只是监视,别的事情他们不会做。”

“你还是不要大意,京城不像平江府,这里的水太深,牵涉到各种利益关系,每年科举都会出各种事情,我觉得你还是小心一点好。”

范宁点点头,这时,他想到一事,又笑道:“你知道田黄石的事情吗?”

“我当然知道!”

朱佩抿嘴笑道:“你二叔已经写信告诉我了,我是奇石馆的二东主嘛!”

范宁额头冒出三根黑线,二叔从来不写信告诉自己奇石馆的经营情况,他倒肯写信告诉朱佩?

“既然你知道,我就不多说了,明仁和明礼已经启程去福州.......”

不等范宁说完,朱佩便得意洋洋道:“看来你的消息还不如我,那两个家伙已经收购了三千多块田黄石,土地买下了一千五百亩,正在雇人修建房舍,他们收购的第一批田黄石已经启程北运,估计现在已经到平江府了。”

范宁简直无语,倒是谁是奇石馆的东主?去收购田黄石是自己的决定好不好,倒头来所有人都知情,自己却一无所知。

朱佩见范宁表情又惊愕又恼火,不由心中好笑,便安慰他道:“你别怪范二叔了,他不是不知道你的地址吗?”

“算了,反正你闲得没事,这件事我就交给你来折腾。”

“什么叫你交给我折腾?”

范宁的话让朱佩大为不满,“这两年我一直在管奇石馆好不好,范二叔每隔两个月都会写一封信向我报告经营情况。

还有,京城奇石馆的店铺是我找到的,明年过完年店铺就正式交割给我们,然后范二叔二月初过来打理,准备开店,这些事情你以为谁在做?”

范宁这才知道二叔在给自己捣糨糊,他明明告诉自己,是朋友在帮他找店铺,原来是朱佩在找店,范宁忽然意识到,朱佩对奇石馆的介入恐怕比自己想象的要深得多。

相比之下,自己这个大东主才是甩手掌柜,什么都不管也不想问。

不过话又说回来,有朱家在京城协助,自己的‘田黄石计划’或许更容易打开局面。

想通这一点,范宁心中一丝芥蒂也迎刃而解,他笑问道:“那你对田黄石了解有多深?”

“我还想问你呢?田黄石究竟长什么样子,你居然在它们身上押了重注?”朱佩好奇地问道。

范宁笑了笑道:“前两天苏亮在大相国寺买到几颗田黄石,我拿了一颗打算今天给你,刚才和你母亲见面时,我把它送给你兄长朱哲了,感谢他为我雕像。”

这时,朱佩的马车已经抵达范宁居住的巷子口,缓缓停了下来。

“阿宁,今天下午我要去上课,没有时间,过两天我再带你去看看店铺,你这几天专心复习,不要再乱跑了。”

范宁笑着答应了,他跳下马车,向朱佩挥了挥手,马车起步向西面奔去,很快便驶远了。

马车里,一直沉默的剑梅子忽然问道:“阿佩,你怎么不问他欧阳姑娘的事情?”

“剑姐,有的事情不能问,我心里有数,他想告诉我,自然会说,他如果不想说,我问了也没有意义。”

剑梅子冷哼一声,“吃着碗里,看着锅里,男人就没有一个好东西,他若敢负你,我一剑宰了他。”

朱佩羞得满脸通红,拉着剑梅子的胳膊乱摇晃,“剑姐,你想到哪里去了,我和他只是.....只是一起开店做买卖,没有别的关系。”

剑梅子白了她一眼。

.........

朱佩私自坐马车离去的消息,还是被管家及时告诉了她母亲王氏,王氏顿时勃然大怒,她铁青着脸道:“等那死丫头回来,立刻带她来见我!”

王氏在内堂里背着手来回打转,一个长子的呆傻已经把她折腾得疲惫不堪了,现在女儿也不让自己省心,她的几个孩子到底要折腾自己到什么时候?

她心中也有点埋怨朱佩的祖父,从小对她千依百顺,把她宠坏了,哪有小娘子整天男装女扮,跑去学堂读书的?这种荒唐的事情,祖父居然也答应。

这时,一名使女来报,小娘子已经回来了,在大衙内那里。

王氏稍稍松了口气,还好,估计范宁比较懂事,没有带着朱佩到处游玩。

其实王氏对范宁的印象也比较好,她只是不希望两人整天厮混在一起,会引起一些闲言碎语,对女儿的名声不利。

王氏让自己的情绪平静下来,她决定这件事先和丈夫商量一下,然后再和女儿谈。

后宅朱哲的房间里,体型胖大的朱哲正好奇地摆弄着丫鬟送来的田黄石,丫鬟没告诉他,这个东西能做什么,他还是以为是个蛋,在桌边敲打着。

‘砰!砰!砰!’

朱哲用力敲打着黄蛋,桌子都要被敲坏了。

“大呆呆!你在做什么?”

朱佩快步走进来,握住他的手,指着桌上的木屑道:“你把桌子敲坏了!”

朱哲捧着石蛋发愣,这究竟是什么?

“先给我看看?”

朱佩把小手伸到他面前,朱哲茫然的看了一眼妹妹,把石蛋放在她手上。

朱佩仔细看了看这块田黄石,顿时被吸引住了,她忍不住惊叹道:“居然有这么精润细腻的石头,难怪那家伙一心要做大它,还真有眼力。”

她见哥哥歪着头,一脸好奇地盯着石头,朱佩便指了指旁边的小石像,拿起他的刻刀在石头上比划了两下,笑嘻嘻道:“雕娃娃,知道吗?”

朱哲眼睛慢慢亮了起来,他终于明白妹妹的意思了。

他接过石头,开始用雕刻大师的目光打量这块田黄石。

事实上,朱哲就是用寿山石雕刻石像,田黄石本身就是寿山石的一个分支,只是这块田黄石太像一只鹅蛋,让他一时误会了。

这时,朱佩忽然想到一幅画,立刻奔回自己院子,找到了溪山行旅图,又奔了回来,她把溪山行旅图放在兄长面前,指了指田黄石,又指了指画。

“把画刻在石蛋上!”

朱哲很听妹妹的话,他放下石头,开始细细地揣摩起这幅画,朱佩没有惊扰他,悄悄离去了,她知道兄长揣摩一幅画至少要花一天时间,就像老僧坐定,除了吃饭睡觉,他的整个精神都投入到画中去了。

.........

朱孝云黄昏时回了家,他出任审官院判官,审官院主要负责评判中下级文官考课铨注,太平兴国六年,又在审官院下单设差遣院,负责少卿、监以下考课、注授差遣事宜。

而朱孝云负责复审,把住了官员考课、派遣的最后一道关口,虽然他官阶不高,才是正六品,但他手中实权极大,很多高官都要巴结讨好他。

朱孝云是朱元甫的次子,长得很清秀,皮肤白皙,眉眼间,朱佩就长得有点像父亲。

朱孝云回房脱去外套,对妻子笑道:“最近差遣院批了一百多人,每件派遣都要我审核,着实累得够呛,好在今天终于批完,明后两天就可以好好休息一下。”

王氏犹豫一下道:“既然官人已经不太忙了,有件事情我想和官人商量一下。”

第一百七十二章 朱母之忧

“官人认识范宁吗?”王氏小心翼翼问道。

朱孝云点点头,“父亲写信来说过此人,说他原本愚钝,后来忽然变得天资绝顶,一举夺得吴县选拔赛第一,前不久解试中,又夺得童子解试第一,是一个前途无量的少年。”

说到这,朱晓云不解地问妻子,“你怎么忽然提到他?”

“他今天来我们府上了,来拜访佩儿?”

‘拜访佩儿?’

朱孝云有些愕然,“他和佩儿很熟吗?”

朱孝云只是大概了解范宁,他对范宁和自己女儿的关系一无所知。

“他们很熟悉......”

王氏尽量用一种比较和缓的措辞,“你也知道佩儿曾经装扮成男孩儿在延英学堂读了半年的书,她当时的同桌就是范宁。”

朱孝云张大了嘴,半晌他哑然失笑,“这很有趣啊!”

“官人觉得有趣?”

王氏忧心忡忡道:“他们天天厮混在一起,会日久生情,互生情愫的,官人不担心吗?”

“佩儿才十岁吧!考虑这个问题是不是太早了一点?”

“你女儿已经不是黄毛小丫头了!”王氏忍不住提高了声调。

“好吧!好吧!你先别急。”

朱孝云连忙安慰妻子,“告诉我今天发生了什么事?”

王氏便将今天范宁上门拜访,自己没有让女儿出面,最后女儿却擅自跑出去之事给丈夫说了一遍。

她对范宁的评价还比较客观,她认为范宁知书达理,是个懂事的孩子,关键是自己女儿太任性了,说得不客气一点,就是一个野丫头。

当然,野丫头这种词她不会在丈夫面前说出来,她换了个委婉的说法。

“佩儿从小被她祖父宠坏了,随心所欲,非常任性,我担心这样让她任性下去,会有一些对她不利的闲话。”

朱孝云知道妻子对自己父亲管教孙女的方法一直有微词,今天说起女儿之事,隐隐又有点责怪自己父亲的意思,这让朱孝云心中有点不太舒服。

他勉强笑了笑道:“女孩儿出去和朋友游玩,这本身并不违背礼教,也是很正常的事情,你要管束佩儿,整天把她关在家中,也不现实,不如让她多交些朋友,今天柳舍人带儿子来拜访我,他儿子不错,是我们吴江少年楚翘,可以让佩儿和他接触一下。”

丈夫虽然说得轻描淡写,王氏心中却一动,去年她回吴江给老太太守孝之时,三嫂柳华就隐隐给她提及到她侄子柳然,虽然没有明说,但意思却很明显,就是想给佩儿做媒。

柳家是松陵镇人,也是吴江豪门,和朱家世代联姻,可谓门当户对,柳然就是柳家年轻一代的佼佼者,据说童子解试考到第二名。

今天柳舍人带儿子来拜访丈夫,看起来好像是晚辈拜访长辈,但直觉告诉王氏,恐怕事情不是那么简单。

“官人,柳舍人提到佩儿了吗?”

“倒没有提及,只是说想让他儿子和毅儿多多交往,成为好友。”

毅儿就是朱毅,朱孝云的次子,今年十六岁,目前在太学读书,朱孝云还真以为柳舍人带儿子来为了和自己次子建立关系。

听妻子这一说,他忽然有点醒味了,“你是说柳家看上佩儿了?”

“我只是有这种感觉,去年三嫂柳华给我介绍过她侄子柳然,夸他怎么聪明,怎么文雅大气,这不是很明显吗?”

“说不定她也是想让柳然成为毅儿的好友呢?”

王氏叹了口气,“要和毅儿成为好友,那是应该对你说,女人和女人之间聊天,除了婚姻还能说什么?”

朱孝云笑了起来,“看来我女儿是个香饽饽,到处都在抢呢!”

“官人,现在不是开玩笑的时候。”王氏有些埋怨地望着丈夫。

“夫人不要那么紧张嘛!”

朱孝云笑着安慰妻子道:“我估计你是多年对哲儿紧张习惯了,所以才佩儿也当作哲儿,其实没有必要,我的态度很明确,佩儿可以去和朋友游玩,不过要多接触其他朋友,范宁可以接触,柳然也可以接触,反正可有剑姑娘贴身保护她,她不会受委屈的。”

王氏幽幽叹息一声,或许丈夫说得对,这些年自己对长子操心太多,习惯性地放在女儿身上。

想到长子,王氏的心又揪了起来,哲儿难道一辈子都这样了吗?

......

时间又过了几天,这天上午,京城淅淅沥沥地下起了秋雨,整个天空变得雾蒙蒙一片,深秋的寒意笼罩着这种充满了生活气息的都城。

范宁没有坐在书房里听雨声,而是独自一人在旧曹门瓦子游逛,就像在雨中才能找到园林的精髓一样,雨天逛瓦子也会有一种收获。

瓦子里的行人很少,显得十分冷清,只偶然会有几个前来觅食的学生,没有打伞,用袖子挡着头,在雨中奔跑,很快便钻进一间小吃铺中。

范宁撑着一把油纸伞,独自享受雨天难得的静谧,他已吃过早饭,对小吃铺没有兴趣。

他对卖各种小玩意的店铺倒很有兴趣,看看能不能买到一些有趣的玩意儿,给妹妹寄回去。

这时,范宁在一家做首饰的小店前停住了脚步,店主坐在门口,精心制作一朵用黄金打制的荷花,花芯是一颗晶莹洁白大珍珠,在珍珠上钻个小眼,灌入一点融化的脂胶,随即将珍珠插在花芯上的半截针头上,脂胶干了后,珍珠便稳固了。

随即将一块块打得如蝉翼般轻薄的金片花瓣安装起来.......

范宁足足看了一刻钟,亲眼看着店铺将金花做成,工艺之精湛,令他惊叹不已。

“小官人,有兴趣吗?买下来送给母亲,很漂亮的头饰。”店主笑着向他推荐。

“这朵金花多少钱?”范宁犹豫一下问道。

店主笑道:“小店只做银饰,这种金饰不多,一般我要十贯钱,但今天下雨,我一个生意没有,就算你帮我一个生意,八贯钱!”

范宁估计这朵金花包括珍珠的本钱是五贯钱左右,他也不用支付给工匠,利润是三贯,范宁便笑道:“六贯钱我就买下来!”

“小官人还价太狠,六贯钱我要亏本了,给我赚点手艺钱吧!一口价,七贯钱怎么样。”

范宁想到他还有房租,便点点头,“那就七贯钱,你帮我包好。”

店主大喜,连忙找出首饰盒子,帮范宁把金花小心翼翼装起来。

范宁趁他包装的空隙,在他小店里又逛一圈,见店主打各种银饰确实很精致入微,令人惊叹。

这时,店门口忽然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店主,这朵金花卖给我吧!”

“小娘子,这朵金花已经被店里的客人买下了,真的不好意思。”

范宁笑了起来,走出来道:“我卖给你,十贯钱!”

门口站着一个俏丽无双的小娘子,手执一把油纸伞,不是朱佩是谁?

在她背后,剑梅子如一个女天神般地站着她身后,又撑一把大伞,那高度已经超过小店了。

朱佩穿一件浅红色的紧身半袖衫子,外面搭配一件绿色对襟交领的小袖长襦,下穿一条深红色的宽大六幅长裙,都是用名贵的罗绮制成,这是京城女子最潮的服饰。

她头梳小双环髻,中间秀发如云,斜插一根镶嵌着宝石的翠羽簪,肤若凝脂,眼含秋水,双颗眼瞳如宝石般闪烁着光彩。

朱佩歪着头,笑吟吟地望着范宁,“这位小官人,你还没付钱吧!你不买就是了,为什么要转卖给我?”

范宁掏出七两碎银子,递给店主,店主一脸苦涩地接过来,心中暗忖,‘这个小官人太黑,七贯钱买走,转眼十贯钱卖出,这是在赚自己的钱啊!’

他有心不卖,但交易已经达成,无奈,店主只得忿忿道:“小官人,你不要卖那么贵,赚黑心钱可不是读书人干的事!”

范宁微微一笑,“那就亏本卖吧!”

他把金花递给朱佩,笑眯眯道:“小娘子,这朵金花送给你了。”

第一百七十三章 雕刻大师

“你真舍得送给我?”朱佩接过金花笑盈盈问道。

“只要小娘子愿意跟我走,一朵金花算什么?”

“好吧!看在金花的份上,我就跟你走一遭。”

旁边店主大急,这个仙女一样的小娘子,可别被拐走了,他连忙提醒道:“小娘子,人心叵测,不要随便相信别人,任何人都绝不会凭白送你的东西的!”

朱佩似笑非笑地看了范宁一眼,笑嘻嘻问道:“听见没有,你快老实交代,为什么要送我金花,到底有什么企图?”

范宁瞥了一眼这个多嘴的店主,笑着对朱佩道:“人心叵测嘛!我当然是想把你拐走卖掉。”

朱佩咬牙给他后背一拳,“还想卖我,你这个臭小子打得过我吗?”

这一拳打得范宁龇牙咧嘴,他连忙举手投降,“我说错了,你把我卖了吧!”

朱佩笑逐颜开,“还算知趣,本将军就饶你一遭。”

望着两人打情骂俏般地走远,店主这才反应过来,狠狠给了自己一个嘴巴,自己真是瞎了眼,人家明明认识,故意说着玩,就自己当真了。

.........

“朱佩,你去找过我了?”

两人打着伞在瓦子里缓缓步行,朱佩白了他一眼,娇嗔道:“你说呢?”

范宁挠挠头道:“我没想到你今天会来,下雨天嘛!”

“我也以为你今天会乖乖呆住屋里读书,下雨天嘛!”

朱佩将范宁的语气学得惟妙惟肖,两人都笑了起来,朱佩看了看手中的金花盒子,意味深长地问道:“这金花头饰,你原本是买给谁的?”

“我原本只是看店主做金花,见金花做得太精致,便打算买给我娘,你若喜欢,我就送给你了。”

“哦!我还以为你是......”

朱佩笑了笑把金花还给范宁,“送给你母亲吧!这个金花不合适我,略显老气了。”

“那让我想想,送你什么呢?”范宁又笑问道。

朱佩心中想的是一顶帽子,口中却笑道:“我什么都不缺,谢谢你的好意。”

范宁笑了笑道:“我过两天再让店主给你做一支金饰,形状和图案我亲自画,保证是大宋独一无二的金饰。”

朱佩心中倒有点好奇了,会是什么样的首饰。

马车就停在瓦子门口,朱佩上了马车,对范宁笑道:“走吧!我带你去看看奇石馆位于的京城新店。”

范宁坐上马车,却意外发现马车后排还坐着一人,再细看,竟是朱佩的兄长朱哲。

“没法子,最近几天他总跟着我!”朱佩一脸无奈道:“我只好把他带出来了。”

一直在低头雕刻的朱哲忽然意识到什么,慢慢抬起头,当他看清范宁时,胖胖的脸上竟然咧出一个灿烂的笑容。

朱佩和剑梅子也愣住了,她们也从未见过朱哲笑得这么灿烂。

范宁心中被朱哲脸上那种单纯、发自内心的笑容感动了,他也笑了起来,“哲哥,我们好久不见了!”

“你看!”

朱哲含糊不清地吐出两个字,把手中雕刻的作品举起来。

范宁目光一下子被吸引住了。

朱哲手中应该就是那只鹅蛋形状的田黄石,但已经完全变样了,竟变成了一座大山。

范宁一眼便认出,这是石雕版的《溪山行旅图》。

“哲哥,能给我看看吗?”范宁伸手笑问道。

朱哲歪着头想了想,便将自己的作品轻轻放在范宁的手心上。

旁边朱佩眼中闪过一道震惊,哥哥竟然把还没有完成的雕像交给别人,这可是从未有过的事情!

她心中的兴趣更浓了,为什么哥哥对范宁这么特别,难道他们两个都是呆呆的缘故?

范宁仔细端详手中石雕,这个石雕简直让他爱不释手,简直就是范宽原版的《溪山行旅图》再现,比那些临摹的图画不知高明了多少倍。

刚才那朵金花制作得巧夺天工,精致之极,那也是将荷花形态模拟到极致,但那朵金花还缺一种可意会而不可言传的东西,那就是神韵,真正的神韵只有在大师的手中才能见到。

可现在,在这个用田黄石雕成的《溪山行旅图》上,范宁看到了那种神韵,他感受到山势的雄奇,感受到了那种高山仰止的敬畏,感受到旅人的渺小和天地间的苍凉,这是一般石雕匠人远远无法做到的。

“哲哥,这个送给我吧!”

朱哲脸上又露出了灿烂的笑容,他嘟囔一句,又把石雕拿过去,低头雕刻起来,他没有图纸,图纸在他心中。

朱佩在旁边小声道:“哥哥说,他雕好后再送给你。”

“太好了!”

范宁双手紧紧握一下拳头,对朱佩笑道:“这座石雕将来就作为镇馆之宝,永远放在玻璃....那个,我是说放在琉璃盒中。”

范宁差点说漏嘴,他刚刚才想起,这个时代的大宋还没有玻璃,只有琉璃。

朱佩神情比较复杂,她此时对范宁的提议没有兴趣,她心中还在百思不得其解,为什么哥哥对范宁会这么特别?

哥哥只是在两年前见过范宁一次,对他的好感却深深刻在心中,并没有随时间流逝而消失。

好一会儿,朱佩才道:“这块石雕你就放在书房吧!等下次拿块大一点的田黄石,让哥哥再雕一座。”

范宁注视着全神贯注雕刻的朱哲,他心中忽然有点懊悔,早知道那块最大的田黄石,不该给交给张玉郎,让朱哲替自己雕一座九龙香炉,该多好?

...........

马车抵达大相国寺,随即驶入书巷街,一直向北,来到距离街口还有数十步的地方缓缓停下。

朱佩探头看了看,对范宁道:“对了,就是这里!”

范宁下了马车,又看了一眼朱哲,“他不下车吗?”

朱佩摇摇头,“他不喜欢上街,我们回平江府,他都呆在船上或者马车里。”

这时,范宁忽然发现马车里又出现一个三十岁左右的妇人,不由愣了一下,这个妇人他在木堵朱府内见过,专门负责照料朱哲。

但问题不在这里,这个妇人刚才在马车里吗?自己怎么没有看见?

范宁忽然想到什么,连忙跑到马车后面,这才发现后排座位距离马车后壁至少还有两尺距离,正好可以容纳一个人,原来她是坐在这里。

这种豪华的马车里还专门设有下人的位子,以前朱佩的贴身丫鬟可是坐在马车内,这个妇人就没有这种待遇了。

“朱佩,你以前那个贴身小丫鬟呢?”范宁笑问道。

“跟我娘去了!”

朱佩没好气道:“整天就偷偷向我娘汇报我的一举一动,后来被我发现,就把她赶走了。”

“那你要不要再找一个?”

“再说吧!现在我不想要贴身丫鬟,有什么事情随便找个丫鬟就行了,家里管家、婆子、丫鬟、使女什么的,都对我娘忠心耿耿,我可不想引狼入室。”

一边说着,两人来到一座店铺前,范宁在两天前又和苏亮来逛过一次,对这里比较熟悉了。

书院巷的北面有七家专门卖各种观赏石的高档奇石馆,是京城玩石者的圣地,几乎所有的达官贵人都是他们客户,在京城提到买石,大家都会想到书院巷北面。

只有了解这些背景,才会明白朱佩拿下这座店铺是多么不容易,这不是租金的问题,而是七家奇石馆都在争这家空出来的店铺,最后被朱佩拿到了。

原来的店铺是一家书铺,它位于几家奇石馆中间,显得有些突兀,生意一直不太好,所以店主人便将它转让。

范宁跟随朱佩走进这家店铺,店铺已经关门停业,里面的书基本上都搬走了,只剩下一排排空空的书架。

店铺是上下两层,加起来三百个平方左右,是一家规模颇大的店铺。

“朱佩,这家铺面你是怎么拿到的?”范宁笑问道。

“其实是三祖父帮的忙,这家店的东主想开家能酿酒的正店,我三祖父便将太平桥那边的一家正店转让给他了,然后他便将这座店铺折半价卖给了三祖父。”

范宁顿时又惊又喜,“这座店铺是买下来的?”

第一百七十四章 发现矿脉

“当然是买下来的!你以为呢?”

朱佩掩饰不住脸上的得意,她就是想给范宁一个惊喜,范宁夸张的表情让她很满意。

朱佩又得意洋洋继续道:“三祖父答应以三千贯钱的价格转卖给奇石馆,这样就可以免去每月高额的房租了!”

虽然现在还不是宋徽宗时期的天价房,但房价已经十分高企,不是普通百姓可以相像,范宁估计这座店铺至少价值一万贯,每个月的租金不会少于百贯。

尽管百贯月租金对于暴利的奇石生意不算什么,可是有了一座属于自己店铺,就意味着奇石馆在京城有了根基。

范宁按耐不住心中的激动,直接跑上了二楼,二楼上也全是书架,面积和一楼差不多,但更高,至少相距屋顶近两丈,使空间异常宽广。

范宁又快步走到后窗前,向窗下望去,后面有一座院子,大约六七十个平方左右,四周有围墙,似乎一直未用,长满了荒草。

范宁心中暗忖,这里可以放大型的太湖石。

这时,他忽然想起一事,连忙跑回楼梯口探头问道:“朱佩,这附近有没有水运码头?”

“当然有!”

朱佩在楼下没好气道:“向北走五十步,你就会看见汴河,满意了吧!”

“那就好,就怕没有码头,大型太湖石运不进来!”

范宁从楼上走下来笑道:“这家店铺三千贯钱卖给我,你三祖父是不是太吃亏了。”

朱佩瞪了范宁一眼,“什么叫卖给你,难道这店铺我没有份?我占了四成好不好,三祖父实际上是五千贯钱卖给奇石馆,只收三千贯钱,我那两千贯钱就免了。”

范宁摇摇头,“可就算五千贯钱也很便宜,我估计这座店铺至少价值万贯,而且你三祖父又放弃了一家赚钱的正店,他的损失太大了。”

“你这样想还算有良心,其实三祖父是对你很愧疚,秘方泄露他认为是自己的责任,最后却让你也跟着承担损失,所以他很痛快地拿下这座店铺,也算是给你一点点补偿。”

范宁点点头,虽然泄密事件已经过去了大半年,但他知道,朱元兆不会不给自己一个交代。

看来朱元兆也是在等待这次京城开店的机会。

范宁想了想,对朱佩笑道:“什么时候再请你三祖父吃顿饭,再和他好好聊一聊其他商机。”

朱佩欣然道:“三祖父正好回平江府了,等他回来我就给他说,相信他一定很高兴!”

两人离开店铺回到马车上,范宁刚上马车,朱哲便笑容灿烂地将已经雕刻完成的作品递给范宁。

范宁接过这颗石雕版的《溪山行旅图》,忍不住再一次夸赞道:“这种神韵,恐怕只有原画才能媲美了,这是我见过的石雕最精彩的一座。”

范宁又取出装着金花的盒子,笑着递给朱哲,“哲哥,这是我送你给的礼物。”

朱哲眼睛一亮,接过盒子,看看范宁,又看看盒子,一脸惊喜的笑容。

“打开看看!”

朱哲慢慢打开盒子,里面是一朵惟妙惟肖的金花,他触碰一下花瓣,又摸了一下中间的珍珠,慢慢陷入沉思之中。

朱佩叹了口气,“这朵金花估计回去他就要拆开了。”

范宁笑着点点头,“我倒希望他能把这朵金花变活,没有对比不知道,和哲哥的雕刻相比,这朵金花真的就像死物一样。”

........

福州罗源县寿山溪,明仁和明礼已经买下了一千五百亩土地,土地位于罗源县,兄弟二人得到当地人的指点,并没有全部购买农田,而是先买下一片沿河滩涂,大约千亩左右。

这片滩涂含沙量太大,无法种地,当地人都在这里采砂造房子,兄弟二人收购的大部分田黄石都是来自这片滩涂,是蕴藏田黄石最富裕的地方。

这片沙地属于几座寺院,明仁、明礼兄弟用每亩一贯钱的价格,买下了这片沙地,同时又在沙地两头各买下了数百亩土地。

采矿需要的房舍、仓库都已经修建完成,他们又以每天百文钱价格先后雇佣五百民夫在沙地中挖掘开采田黄石。

听说是朱家的本钱,罗源县的官府很配合,县令特地派出几名衙役前来协助维持秩序。

矿场上热红朝天,一群群民夫在空地上挖掘砂石,所有翻出的石头放在大筐内,这里面有田黄石,也有普通鹅卵石,然后由专人进行辨别。

沙子用手推车送到远处的堆沙场,那边还有十几人负责筛选沙子,连拇指大的田黄石都不会放过。

这时,北面的第二矿场上骚动起来,不少人放下工具,纷纷向这边奔来。

“快去通知东主!”一名监工大喊道。

一名少年撒腿向一里外的房舍奔去。

房舍内,明礼正在煎茶,明仁则坐在一只大筐前,仔细欣赏着筐中的极品田黄石。

他们在这里已经呆了一个月,很快融入了自己的角色,两人极为聪明,学会了当地的方言,干得有声有色,尤其他们对田黄石的研究和体会,已经超过范宁。

这一带民风彪悍,但又十分朴实,只要不侵犯当地人的利益,大家都相处得非常融洽,甚至有什么困难,大家都会乐意帮忙。

兄弟二人已经在当地成了名人,大家分不清他们二人,都叫他们小范官人。

在收购田黄石的过程中,兄弟二人渐渐将田黄石分为三个等级,不是每块田黄石都给一样的价钱,一种是最顶级的冻石田黄,一种润泽度稍微差一点,叫做普通田黄,还有一种含有黑、灰等杂质,叫做黑田黄,属于下等田黄、

极品冻石田黄放在专门的小仓库内保存,普通田黄和黑田黄放在大仓库内。

“老二,你说什么时候这些石头才能变成黄金?就像阿宁说的,一两田黄一两金。”

明礼煎好了茶,给自己和明仁各倒一杯,笑道:“阿宁不是说了吗?需要时间推广,先要打通上层路线,尤其是天子,一旦天子喜欢上田黄石,下面权贵就会当做宝一样四处搜寻,说实话,我还希望这一天尽量晚一点到来,让我们多屯一点石头。”

“你说得也有道理,一旦被天子看上了,价格飞涨,权贵们都会跑来采矿,咱们就休想这么便宜拿到田黄石。”

“就怕官府独占,就像周围的银矿一样,官府占据大部分矿场,咱们只能跟着喝点汤了。”

这时,他们的助手杨青飞奔跑来,“两位官人,二号矿场那边发现大矿脉了!”

两人对望一眼,连茶都顾不得喝,撒腿就跑,跑出几步,明仁又回来锁门,最顶级的田黄石都在他们房间里,要小心点才行,他锁上门,又叫一名助手过来看守大门,这才疾奔追了上去。

二号矿场的一个大矿坑内,工人们正小心地将一颗颗水缸大的田黄石从坑里挖出来,他们已经连续挖到二十余颗,下面还有不少。

这时,明仁和明礼奔了过来,望着满地的圆石,两人顿时激动起来,这还是第一次挖到这么大的田黄石。

明礼走上前,用水洗掉其中一块田黄石上的泥土,露出了晶莹细润的黄石,石头内分布着细细的萝卜纹,居然是最顶级的冻石田黄。

兄弟二人喜出望外,明礼立刻高声对众人道:“第二区干得不错,今天奖励五倍工钱!现场的百余名民夫顿时欢呼起来。”

得到重赏的民夫们更加卖力挖掘,到黄昏时分,一共从十几亩的沙层中挖出了一百七十四颗大如水缸的田黄石,还挖出一千多颗柚子大的田黄石,其中九成都是极品冻石田黄。

兄弟二人当即决定,连夜雇牛车将这一批田黄石和之前的几百块顶级田黄石送去闽县仓库,由明仁押船送回平江府。

当天晚上,范明仁亲自押送数十辆牛车满载着顶级田黄石向闽县驶去。

第一百七十五章 科举报名

时间转眼到了十一月,寒风萧瑟,冬天的气息笼罩着京城,人人都换上了厚实冬衣,店铺也纷纷加上门帘,抵御寒气,整个京城也仿佛变得臃肿起来。

这天一早,苏亮在院子冻得直跳脚,不停向手中哈热气。

“快点啊!我都要冻死了。”

范宁在屋里一边刷牙,一边含糊不清道:“谁让你那么急的,你现在去,考试院也没有开门,还不是要在外面排队?”

“早点去,听说不会抽到粪号,要不然抽到茅厕隔壁,谁还能有心思考试!”

范宁将刷牙的软枝放在水杯里,又用毛巾擦一下嘴角,懒洋洋道:“你居然是为这个原因,我真服了你,不是给你说过了吗?省试和解试不一样,不在考试院考试,是在北军营的帐篷里。”

苏亮一下子冲到房门口道:“你什么时候给我说过这种事情?”

范宁耸了耸肩,“那你是自己忘了,上次你带我去拜访欧阳修,欧阳修亲口对你说的,我还记得很清楚,你却忘了!”

“拜托!我在欧阳修面前紧张得话都说不出,脑海里一片空白,他说了什么,我从头到尾都不知道。”

苏亮发现范宁书房里暖和,索性挤了进来,笑嘻嘻道:“欧阳修当时还说了什么,给我说说吧!”

“我也记不清楚了,好像是鼓励你写文章要务实,不要追求那些花哨的东西。”

“不愧是大宋的文坛领袖啊!”

苏亮长长叹息道:“对我这种小人物都能淳淳教诲,平易近人,相比起来,县学那些傲慢的教授简直就是一堆垃圾!”

范宁有点无语,欧阳修对他苏亮客气,是因为自己的缘故好不好,这家伙怎么就想不通呢?

“师兄,我已经好了!”院子里传来李大寿的声音。

“我倒把他忘记了!”

范宁叹了口气,“他整天把自己关在屋里,我都快忘记还有他这个人存在。”

“来了!”

范宁在内衣穿上紧身的羊皮袄,在外面套上士子服,系上革带,带上了纱帽。

“我们走吧!”

他拿着书袋和苏亮走出房门,李大寿也换了一件新的士子服,和刚来京城相比,他明显有些憔悴,一脸无精打采,见范宁出来,他又忍不住打了个哈欠。

范宁见他眼圈发黑,精神萎靡,不由摇摇头问道:“昨晚又写到什么时候?”

“大概.....两更时分!”

“胡说!”

苏亮瞪了他一眼道:“我昨晚四更时分起床上茅厕,你的灯还亮着!”

“我那个....那个.....”李大寿吱吱呜呜说不出话来。

范宁已经为李大寿之事不知说了他多少次,要节制,否则会欲速而不达,李大寿从来都是虚心接受,但坚决不改,时间久了,范宁也懒得再说他。

他一摆手,“时间不早了,我们出发!”

三人离开住处,乘一辆牛车前往考试院报名科举。

考试院能同时容纳数千人参加考试,对于近十万赶考士子显然是远远不够,以前都是分布在多个场所同时进行,正好今年京城的北大营空出来,所以明年春天的省试科举便放在北大营举行。

不过报名处依旧在考试院,三人赶到考试院,只见考试院前已经人山人海,至少有上万人赶来报名。

范宁见至少数十支报名队伍,便对苏亮和李大寿道:“各州报名肯定是集中在一起,不可能分开报,我们分头找,找到后在这里集中!”

两人答应一声,三人分头而去,只片刻,苏亮便奔了回来,远远向范宁招手,“范宁,这边!这边!”

范宁连忙走过来,苏亮笑道:“就在最右首,和其他几个江南的州府在一起!”

“大寿呢?”范宁左右不见李大寿。

“我在这里!”李大寿从旁边人群中钻了出来。

“赶紧过去吧!”

三人来到最边上的一支队伍前,这里已经排了上百人,除了平江府,江宁府、常州和秀州的报名点也在这里。

省试报名还是比较简单,因为很多考生要到新年后才能赶来,所以允许代为报名,实际上每个考生的资料都由各州府送进京城,只要考生拿出各州府开具的‘省试推荐表’,然后在名册找到名字,便可以开具浮票,也就是准考证。

参加省试科举的士子,除今年考中举人的士子外,更多是往年的老举人,年龄非常杂,有像范宁、苏亮这样年仅十二岁的少年,也有五六十岁的老举人,但大部分举人都在二三十岁左右,头发花白的举人也有不少。

苏亮用胳膊肘轻轻捅了一下范宁,向前面一努嘴,“看那几个老者,我跟你打赌,他们就是参考举人,不是来替孙子报名的!”

在他们前面不远处站着三名头发半白的中年男子,每个人都背着书袋,三人正交头接耳,低声议论着什么?

“怎么样,敢不敢打赌?”苏亮低声笑道。

范宁撇撇嘴,“谁跟你打赌,他们显然是参考士子!”

这时,范宁目光一转,却见几名家丁模样的男子簇拥一名少年匆匆走来,这名少年正是吴江士子柳然。

“范宁,认识他吗?”苏亮小声道。

范宁点点头,“我知道,吴江的柳然,考童子解试第二名。”

范宁在京城已经是第二次看见柳然了,十几天前他送朱佩回府,正好在朱府门口看见柳然,不过他当然坐在马车内,柳然并没有看见他。

“这人是吴江柳家的子弟,和朱家是朝中的盟友,他父亲听说也是朝廷实权官,这人你要当心一点。”

苏亮有些话不好明说,只能含蓄地提醒范宁,范宁笑了笑,“他走他的阳关道,我走我的独木桥,我们应该是井水不犯河水。”

“难说!你当心点就是了。”

这时,柳然也看见了范宁,他眼睛一亮,快步走了过来,抱拳笑道:“我还在想,会不会遇到贤弟,果然遇到了。”

“柳兄弟的胳膊好了没有?”范宁关心地问道。

“早就好了,破一点皮,不碍事!”

柳然爽朗一笑,目光转向苏亮,“这位是.......”

“他是苏亮,你应该知道!”

柳然恍然,“原来是苏贤弟,久仰!久仰!”

苏亮欠身笑道:“我也久闻柳兄大名了。”

柳然没有理会站在后面的李大寿,他压低声音笑道:“刚刚得到一个消息,愿和两位贤弟分享,今年的主考官很可能是欧阳修!”

范宁笑而不言,他当然知道今年的主考官是欧阳修,不过他还是佩服柳然的消息灵敏。

苏亮却吃了一惊,“消息确切吗?”

柳然点点头,“要到十二月才会正式宣布,但从种种迹象看,应该就是他了。”

苏亮回头望向范宁,范宁明白他的意思,笑着解释道:“省试主考官和解试不太一样,省试一般是由礼部准备几套题目,然后由天子的指定最后考题,和主考官无关,所以就算知道欧阳修是主考官,其实意义也不大,首先他也不知道题目,其次是糊名考试,连卷子也抄誉一遍,他也无法帮你,不是吗?”

“范贤弟说得对,不过如果是欧阳修的弟子就不一样了。”

柳然的意思是指,欧阳修看文章,便能知道是不是他弟子所写。

范宁淡淡一笑,“如果欧阳修连这点自律都没有,他就枉为主考官了。”

“贤弟说得对,是我想多了。”

柳然呵呵一笑,他犹豫一下,又对范宁道:“还有个消息要告诉贤弟,我刚才看见陆绩了,他得到宣州的推荐,参加童子省试。”

说完,他向范宁拱拱手,到前面去取浮票了,已经有人帮他报了名,他直接去取浮票便可。

望着柳然的背影走远,苏亮小声道:“这人的心机很深啊!”

范宁点点头,“看得出来,居然把主考官告诉我们,看似很大度,但实际上却没有什么意义,他很善于把握分寸,如果和他做不成朋友,那一定是劲敌!”

“范宁,陆绩不是在平江府落选县士了吗?怎么又跑到宣州去了?”苏亮疑惑地问道。

范宁冷笑一声,“他有个削尖了脑袋的祖父,怎么可能甘心落榜!”

第一百七十六章 程氏兄妹

【中秋节事情太多,只能一天两章,见谅!】

========

报名是在考试院内进行,考试院内摆下十几排桌子,由礼部官员负责给考生们报名。

终于轮到了范宁,考官是个和蔼的中年官员,笑眯眯问范宁道:“是本人参考吗?”

“正是!”

“把你的推荐书给我!”

范宁从书袋中取出平江府衙开具的省试推荐书,递给了考官。

考官看了看笑道:“原来是童子试,年纪应该符合吧!多少岁了?”

“学生今年十二岁!”

考官只是例行公事地问一问,其实推荐书都写得很详细,他点点头,又仔细看了看范宁的推荐书。

“不错,居然是童子试第一名。”

他取过一只竹筒,里面密密麻麻都是竹签,递给范宁笑道:“你抽一支考号签吧!”

范宁抽出了一支签,展开裹在上面的纸条,‘两千七百六十八号,甲考场’。

他把纸条递给考官,考官随即取过一张空白浮票,提笔写下他的考号,不过在考号前加了一个‘童’字,表示他是童子试考生。

“联系客栈是哪里?”

“旧曹门客栈!”

考官在登记簿上写下了旧曹门客栈。

接下来他将推荐书上的姓名、籍贯、住址以及相貌特征等等信息抄到浮票上,最后盖上一个验讫章,将浮票递给了范宁。

“可以了!祝你考出好成绩。”

“多谢前辈!”

范宁接过浮票,行一礼,转身到后面去等苏亮和李大寿。

这时,一个似乎熟悉的身影在不远处一闪,进入了人群中,虽然只是惊鸿一瞥,但范宁还是认出了此人瘦高的背影,正是他曾经的对头徐绩。

近三年不见,居然在京城遇到了,范宁不由冷笑一声,徐绩必然也是偷偷过来瞥一眼自己,他还是没有胆量和自己面对面。

“范宁,你遇到了熟人?”苏亮快步走过笑问道。

范宁笑了笑道:“一个曾经的老熟人罢了!你是多少号?”

“我是甲考场两千一百九十九号,你呢?”苏亮兴奋问道,他的运气不错,抽到一个很吉利的考号。

“我和你一个考场,我是两千七百六十八号。”

这时,李大寿急匆匆跑了过来,“师兄,我是丁考场,两万六千四百四十五号!”

范宁笑道:“你是正常省试,和童子试不在一起,不过参加考试有九万八千余人,你这个考号已经算前面了。”

“怎么样,去哪里吃午饭?”

“师兄,回去吧!我心里没底,想再背一背书。”

李大寿拿到考券后,心中很紧张,已经没有心思在外面吃饭了。

范宁也不为难他,便笑道:“那就回去把东西放好,然后我和小苏去旧曹门瓦子吃饭。”

三人随即坐牛车返回了住处,他们刚下牛车,巷子跑出一个肥胖的年轻男子,一把抱住范宁,“你们是不是去报名了,为什么不等等我?”

范宁挣脱他的胳膊,这才认出来,原来是扬州认识的新朋友程泽,他穿着一身宽大的灰色士子服,头戴软脚幞头,活像一只灰色鼹鼠。

“原来是程兄!”

范宁热情地拍拍他的胳膊,“你不是说明年才来吗?怎么现在就来了?”

“要报名啊!京城的亲戚去成都府了,只好提前赶来,我还说和你们一起去报名。”

“没事!报名很简单,明天我陪你去。”

这时,范宁见苏亮胀红了脸,神情十分古怪,正探头探脑望向巷子里,他不由有些奇怪,“小苏,你在看什么呢?”

程泽呵呵笑了起来,“我把妹子也带来了,让她来京城玩玩,估计小苏看见她了。”

范宁额头上顿时出现三根黑线,程家够狠,看来是盯住苏亮了。

........

巷子里,程圆圆红着俏脸,有点不好意思地站在一堆行李后,她打扮得很漂亮,穿一件短襦,外套一件银色的狐皮裘袄,下穿一条宽大的石榴裙,梳着双环鬓,一张圆脸细腻雪白,弯弯的眉毛,一对含羞带怯的杏眼,虽然从容貌上说,她比欧阳倩和朱佩都要逊色一点,但也十分俏丽,而且她身姿略显丰满,更有一种珠圆玉润的美感。

她身后还跟着一个小丫鬟,一样的胆小羞怯。

范宁见苏亮神情扭捏,说不出话来,便笑道:“先进屋休息一下,然后去吃饭。”

范宁带着众人走进巷子开了门,他指着外房的四间屋道:“这几件屋子都空着,你们暂时先住在这里,回来我们再安排!”

程泽呵呵一笑,“没问题,我住哪里都行!”

他推开一间屋门,先把行李放进去,李大寿上前帮忙。

苏亮偷偷看了一眼站在门口的程圆圆,连忙把范宁拉到一边低声道:“外房都是下人住的房子,让他们住不妥吧!”

范宁瞥了他一眼笑道:“这么快就心疼了?”

“去你的,我只是觉得不礼貌。”

其实范宁也心里也明白,外院都是下人住的地方,这是约定成俗的事情,虽然他们没有下人,但这种做法确实不太礼貌。

“要不然你就搬到我书房来,把你的房间腾给他们。”

“可以!”

苏亮很痛快地点头答应了,“反正我一间屋子也足够了。”

这时,李大寿走过来道:“师兄,要不我住外屋,我觉得更轻松自在一点。”

范宁冷笑一声,“你是觉得我给你施加的压力太大了?”

李大寿脸一红,虽然他不敢承认,但事实如此,他想发愤读书,但师兄却逼他休息,让他压力巨大,正好程家兄妹来,他便可以趁机住外屋了。

他说不出话来,范宁便道:“你要搬随便你,我不管你。”

李大寿不知该怎么解释,只得讪讪红着脸进屋去给程泽说了。

片刻,程泽出来对范宁笑道:“真不好意思,一来就麻烦你们,大寿兄弟一定要把房子让给我,我实在拒绝不了,那就让我小妹和她丫鬟住大寿的房子,我和大寿住外屋,贤弟看行不行?”

范宁暗暗点头,这个程泽会为人,也知道让李大寿一个人住外屋不好意思,他陪着住,就比较顺利成章了,否则,把主人赶到外屋住,自己住内院,实在是不像话。

范宁便欣然笑道:“那就这样吧!先把东西放好,回头我们再收拾房间,我们去吃饭。”

这时,一直没有说话的程圆圆小声对兄长道:“大哥,我想给爹娘寄封信,不知附近哪里有急脚递?”

苏亮立刻自告奋勇道:“旁边旧曹门瓦子就有,等会儿我带你去!”

程圆圆脸一红,盈盈施了个万福礼,“谢谢苏大哥!”

范宁翻了翻白眼,他对这个苏亮实在是无话可说了。

........

望着程氏兄妹走进了王锤儿急脚店,范宁拍了拍苏亮的肩膀,开玩笑道:“你好像比程姑娘还小一岁吧!让人家叫你大哥,你好意思吗?”

苏亮撇撇嘴,毫不客气反击道:“李大寿比你大四岁,不是一样叫你师兄,那你好意思吗?”

“你这个家伙,嘴巴几时变得这么锋利了?”

苏亮见左右无人,咬牙切齿对范宁道:“先丑话说在前面,不要在她面前出我的洋相,否则我跟你翻脸!”

范宁挠挠头,眼中充满了迷惘,“这个她是谁啊?”

苏亮脸一红,轻轻给了范宁胳膊一拳,“你是明知故问!”

范宁呵呵一笑,“那好,我会照顾你的面子,那中午吃饭你请客!”

“我请就我请!”

不多时,程氏兄妹从店里出来,程泽笑眯眯问道:“我们去哪里吃饭?”

范宁指了指苏亮,“这件事得问小苏,我们去哪里吃饭,都是他决定,他对附近比我熟得多?”

范宁的潜台词却没有说,每天都是苏亮去买早饭,当然他对附近很熟。

苏亮得意地挠挠头,“走吧!我带你们去罗大娘猪蹄店,那家的店位子比较宽。”

https:

天才一秒记住本站地址:.。手机版阅读网址:m.

第一百七十七章 殷勤过头

罗大娘猪蹄店的卤猪蹄是店中一绝,但它还有其他多达数十种酒菜,光各种饮料就多达七八种之多。

但真正让食客们喜欢的原因是罗大娘猪蹄店比较宽阔,除了一楼有两张桌子外,二楼也摆了五张桌子,瓦子里几乎都是一层楼的平房,只有少数二层楼的房子,大多是被客栈、赌馆、妓馆这类店铺占据,或者比较大的酒楼。

罗大娘猪蹄店正好租到一家两层楼的店面,给了店铺发挥的余地,所以生意一直很不错。

众人上了二楼,范宁见程圆圆的小丫鬟站在店门口不进来,便向她招招手,“这里不是家中,没有那么多讲究,上来一起吃饭!”

小丫鬟怯生生地看了一眼程氏兄妹,毕竟他们才是自己的主人。

程圆圆向兄长点点头,程泽便笑道:“既然范小官人已经说了,你就上来吧!以后都这样,在外面不用讲那么多虚礼。”

小丫鬟这才跟他们上了楼,此时午饭时间还没有正式到来,店里的人不是很多,五人找到一个靠窗的大桌子坐下。

程泽好奇地问道:“大寿怎么不来?”

“他今天去报名,感觉到很大的压力,所以回来就要发愤读书,可以理解他的心情。”范宁稍微含糊地介绍道。

“那就回头给他带点吃的回去!”

苏亮摇摇头,“不用麻烦,他和一家食铺专门定了饭菜,每天会有人送去。”

“这是怎么回事?吃饭大家不在一起吗?”程泽更加不解。

旁边他妹妹程圆圆小声道:“大哥,别问了,人家肯定有原因的。”

范宁笑了笑解释道:“倒不是有什么特殊原因,主要是大寿练习书法时停不下来,又不好意思总让我们等他,所以他自己在食铺订了饭菜,住的时间长,大家都会有自己的习惯,像我和小苏也不是每次都一次出来吃饭。”

“这倒也是,我这人也有些坏毛病,希望大家多多包涵!”

不多时,一名伙计给他们上了酒茶,今天是给他们兄妹接风,苏亮点了米酒,他很细心,又给程圆圆和小丫鬟杜鹃点了梨汁,主菜是上好的卤猪蹄,已经切成小块,还其他冷菜、热菜和时蔬,足足有十几样。

苏亮正要招呼吃饭,范宁却轻轻踢了他一下,目视酒杯,苏亮顿时醒悟,连忙端起酒杯起身道:“今天是给程大哥和程姑娘洗尘接风,程大哥要专心备考,我就不多说了,我祝愿程姑娘在京城玩得开心,住得顺心,来!大家喝一杯。”

众人举杯喝了酒,酒桌上变得随意起来,程泽坐在范宁身旁,他欠身对范宁笑道:“我的学业距离进士还相差甚远,这次来京城,也主要是来见识一下科举,重在参与,考上进士之类,我从不敢奢望。”

范宁也笑道:“其实我们也是一样,第一次参加省试嘛!都是在参与,不敢指望能考上进士,而且我和小苏都是参加童子试,难度会更大一点。”

“今年童子试的情况怎么样?”程泽又问道。

“只录五十名,各州府的贡举士大概有三千人左右,差不多六十人录取一人。”

“那也比正常科举要好一点,正常科举可是十万人参考,大概录取五百人左右,两百人中录取一人,我是望而生畏了。”

“都不容易!”

这时,坐在程泽另一边苏亮却在笑眯眯和程圆圆说话,“我是第三次来京城,前两次来年纪太小,什么风景点都没有去过,这次我也打算去看看汴梁八景,程姑娘有没有什么特别想去的地方?”

程圆圆抿嘴笑道:“我听说京城的水质不太好,而城南梅园的水质不错,我想过两天去看看。”

“说得对,京城的水质是不太好,想点壶好茶,只能花钱去买城外的水,程姑娘也精通煎茶?”

“谈不上精通,只是一点兴趣爱好而已,苏大哥喜欢煎茶吗?”

“我当然喜欢,就是煎得不好,我正好可以向程姑娘请教了。”

旁边,范宁的嘴快撇到天上去了,真被这个家伙打败了,他什么时候喜欢过煎茶?和他一个宿舍两年,就从未见他煎过茶。

范宁实在忍不住,便笑道:“小苏,先招呼程姑娘吃饭吧!菜都快冷了。”

“对!对!”

苏亮这才醒悟,连忙笑道:“尝尝他们家的猪蹄,炖得又烂又香,肥而不腻,是他们家店的招牌菜。”

程泽已经忍不住捡了块猪蹄放在嘴里大嚼,连声赞道:“不错!味道真的不错!我很喜欢。”

..........

回到住处,李大寿已经把房间空出来,搬到了外面的房间,他住的两间屋倒是有门相通,正好给程圆圆和她的丫鬟居住,整个下午,大家都在忙碌着收拾房间。

范宁则回到自己书房,给自己煎了一壶茶,他也不得不承认,汴梁的水质确实不太好,碱性太重,略略有一股淡淡的苦味,恐怕这也是京城嗜茶的原因之一,用茶味来掩盖水的苦味。

所以汴梁街上送水、卖水的人很多,都是从城外取来山泉水,有的是送给各大茶楼,有的是卖给城中的大户人家。

范宁给自己的汝瓷茶壶里灌满了茶水,又倒了一盏茶。

这时,苏亮端着一盏茶走了进来,他眉头一皱,对范宁抱怨道:“我发现京城的水质真的不好。”

范宁无语地看着他,半晌道:“来京城的第一天我就给说过这个问题,你说自己没那么娇气,现在怎么又抱怨了?”

苏亮脸一红,他关上门小声道:“我今天是不是有点失态?”

“你自己觉得呢?”范宁笑问道。

苏亮小声嘟囔道:“我不知道,我就感觉自己好像献殷勤过头了。”

“这个要从不同的人来看,在我看来,你或许是献殷勤过头,但在程氏兄妹的眼中,他们或许觉得你很正常。”

苏亮挠挠头,一脸茫然问道:“这话什么意思?”

范宁笑了笑,“我们举过简单的例子,就拿水来说,你今天非常赞同程姑娘提及的京城水质不好,说自己深有体会,早就对水不满,程姑娘觉得你说的是事实,没有什么异常,但我却知道你小子从不在意水质好不好,你今天一说,显然是讨好程姑娘。”

苏亮的脸上滚烫,脸皮着实有点挂不住,他只得小声道:“这些话还是别说出去,给我留点面子。”

“所以你就尽管去献殷勤,只要我不说,谁也不知道你的老底,当然,你需要贿赂我,想尽一切办法来讨好我,堵住我的嘴。”

说到这,范宁想了想,笑眯眯道:“从明天开始,以后都由你买早饭,顺便也给程姑娘也买一份,我就给程姑娘说,你喜欢早起锻炼,顺便去买早饭。”

“你这家伙,太过分了吧!”

范宁手一摊,“那我就没办法了,说不定我会一时说漏嘴,告诉程姑娘,你在平江府有很多相亲,还什么来着,好像你从不喜欢煎茶。”

“好了!好了!我给你买早饭就是了,算你狠!”

范宁笑了起来,“就这对了嘛!对了,你打算什么时候陪程姑娘去城外取水?”

范宁一句话提醒了苏亮,让他想起找范宁的正事,他连忙道:“我打算后天陪她去看看梅园,但我一个人去不好意思,我想让你陪我一起去。”

“让我陪你去?”

范宁瞪大眼睛,一脸鄙视地望着苏亮道:“这种陪人泡妞的事情我从来不干,你和她卿卿我我,我在一旁算什么?帮你们掌灯吗?”

“要不你把朱佩也带来,或者带欧阳倩也可以,反正这次你得帮帮我。”

“这件事再说吧!”范宁也没有把话说死,留一点余地。

不过他也发现,自己确实已经很久没见到欧阳倩和朱佩了。

就在这时,大门外响起了摇铃声。

‘叮当!叮当!’这是急脚递送信来了。

https:

天才一秒记住本站地址:.。手机版阅读网址:m.

第一百七十八章 水源游记(上)

范宁连忙走到大门外,一名斜背着红色包袱,穿着褐色短衣,扎着绑腿,脚穿布靴的年轻男子站在门口,他手中拿着一个摇铃,这种装扮,一看就是急脚递的送信人。

“我找一个姓范的官人,请问是住在这里吗?”

“我姓范!”范宁连忙上前道。

“请问小官人尊姓大名?”送信人极有礼貌地问道。

这是行规,得说对收信人的名字才能收到信,范宁道:“我是范宁,可对?”

“那就没错了!”

送信人将手中的信交给范宁,并请范宁在留单上画了押,这才行一礼匆匆走了。

范宁看了看手中信,居然是两封,而且看笔迹就知道,一封是欧阳倩写来的,另一封是朱佩写来的,这两个小娘子居然同时也自己写信。

“范宁,没我的信吗?”苏亮探头问道。

“没有,都是我的信。”

“是谁写来的,欧阳倩?”苏亮涎脸上前问道。

“一边去!”

范宁推开他,又对他道:“还不快出去买点泉水,这种事情还要我提醒吗?”

苏亮这才醒悟,连忙跑回屋拿着两只大水壶出门了。

就在旧曹门瓦子门口便有一个卖水的流动小贩,每天赶着驴车从京城南面三十里外灌泉水进城来卖,虽然很辛苦,但收入还不错,每月能赚到四五贯钱。

范宁拿着信回了房间,他先看了欧阳倩的信,居然是欧阳倩早上写的信。

欧阳倩的信很短,是仓促写下的,信说她父亲已被初步定为主考官,父亲已经约束她,不再准她出门,也不准任何人来拜访,连信也不能写,防止被人非议,这种‘半软禁’状态要一直延续到科举结束,欧阳倩对之前和范宁约好去百岗观雪之事表示歉意。

后面欧阳倩似乎还想写点什么,估计已经来不及,只得匆匆收笔,连祝他金榜高中的话也只写了一半。

范宁将欧阳倩的信收好,随即又打开朱佩的信,朱佩的信更短,只有一句话,‘后天来访,十月初三。’

范宁笑着摇摇头,朱佩几次前来找自己,自己都不在,这次她索性先预约了。

这时,院子里传来程圆圆的说话声,范宁慢慢走到窗前,只见程圆圆在院中石桌上煎茶,苏亮坐在石凳上,托着腮望着程圆圆熟练的煎茶,两人不时低声说笑两句。

范宁心中颇为感概,人和人之间还是真是有缘分,苏亮相亲了多少个小娘都看不上,就不知他怎么和程圆圆对上眼了。

........

天刚亮,范宁便被一阵咚咚的锤门声惊醒,他昨晚看书有点晚,被窝里又那么温暖,困得他眼睛皮都睁不开,咚咚的敲门声令他恼火不已。

“范宁,朱佩来了,你还不快起来!”

听说朱佩来了,范宁这才强打精神起身,他打开窗,一股寒风扑面而来,冷得他一个激灵,连忙钻回被窝,可瞌睡已经没有了。

“朱佩,你到我书房坐一会儿,我收拾一下!”范宁一边说,一边打了一个大大的哈欠。

院子里却没有朱佩的声音,范宁有点奇怪,连忙穿上软绒羊皮比甲,下身也穿两件厚实的紧身裤,这才套上士子服。

他打开门,院子门没有朱佩的影子,这时,苏亮从他房中探头出来,指了指对面的程圆圆屋子。

随即,朱佩的笑声从程圆圆房间里传来。

范宁松了口气,这才端着铜盆去井边打水,忍着冰冷刺骨的井水,他草草洗了把脸,又用砂盐刷了牙。

这时,穿着一件狐皮大衣的朱佩走了出来,见范宁手和脸都冻得通红,她想了想道:“范宁,你们还是请一个仆妇吧!至少帮你们烧点热水,做点杂事之类。”

“我们也考虑过,就是住在一起不方便,想要热水我们就去买一点,旧曹门客栈内就卖热水,只是我们懒得跑,用冷水洗习惯了其实也无所谓。”

“那晚上呢?用热水烫烫脚睡觉更舒服一点。”

程圆圆笑着走出来,“以后让杜鹃负责烧水,这样大家都有热水用了,今天晚上就开始,回头我让兄长把炉子和大水壶买回来,再买些木材和石炭。”

话音刚落,只见程泽端着几袋包子从外面跑了进来,“刚出笼的包子,还热着呢!大家快趁热吃。”

他一抬头,正好看见朱佩,惊得他包子都差点扔掉,天下居然还有这么精致的小娘子?

如果说欧阳倩的美是温婉俏丽,而朱佩的美就是精致大气,她是典型的江南大户人家女子,有一种水韵的灵气,肌肤晶莹雪白,红润的小嘴和高挺的鼻梁就像是在画中勾勒出来一样,一双秋水般灵动的双眸,闪烁着宝石般的光泽。

程泽虽然是扬州大户子弟,也没有见过朱佩这样美的女子,一时间他竟看得呆住了。

程圆圆见兄长丑态毕露,她有些恼火地瞪了兄长一眼,给他介绍道:“大哥,这是朱姑娘,是来找范宁的!”

她特地把‘找范宁’三个字咬得重一点,暗示兄长不要有非分之念。

程泽这才醒悟,连忙干笑一声,“大家先吃早饭,吃完早饭就出发。”

他一转身,却差点撞上刚走进院子的剑梅子,他慢慢抬起头,不由倒吸一口冷气,这是谁啊!怎么高像母夜叉一样。

剑梅子没有理睬他,直接站在朱佩身后,吓得程圆圆也脸色微变,她虽然猜到这个女子是朱佩的护卫,但也长得太高了一点吧!

象身材瘦小的丫鬟杜鹃,个头更是只齐剑梅子腰部,她吓得躲在屋里不敢出来。

既然程泽要跟着妹妹一起去探水源,范宁便不想去了,今天正好有万姓交易,他正好想去逛逛。

范宁正在床前叠被子,这时,朱佩走到门口小声道:“阿呆,我也想去探探水源,你陪我一起好不好?”

“你叫我什么?”范宁蓦地回头。

“叫你阿呆呀!我以前不是一直叫你阿呆吗?”朱佩笑嘻嘻道。

范宁连忙拱拱手,“小姑奶奶,这次我是真诚地拜托您,这个称呼您老人家还是忘了吧!这个称呼已经没有人叫我了,连苏亮都不知度,还是给我留点面子,传出去,要被天下举人笑话的。”

朱佩想了想道:“那你答应陪我去看水源,我就保证不在他们面前叫你阿呆。”

“你还是叫我阿宁吧!家里人都叫我阿宁呢。”

朱佩撇了撇嘴,她本来想说,欧阳倩也叫你阿宁,但想到范宁父母也叫他阿宁,她决定这个阿宁不能让欧阳倩专用。

“好吧!叫你阿宁也行,那你必须答应陪我去探水源。”

范宁见她兴致不错,便点头答应了。

“既然你想去,我就陪你去。”

https:

天才一秒记住本站地址:.。顶点手机版阅读网址:m.

第一百七十九章 水源游记(下)

京城的水质不好,一直是权贵士族的心病,就算皇帝也不可能让人天天背着水从水质甘甜清冽的江南跑来。

为了获得优质水源,京城的权贵们也绞尽脑汁,有的人家就想办法过滤井水,有的人家则将冬天的雪扫在瓮里储存起来,等夏天再拿出来享用。

但真正解决问题的,还是靠山泉水,在汴梁以南有一片低缓的丘陵,叫做栖凤岗,山岗长约五十余里,宽约数里,山岗上有大大小小数百座小山头。

从后周时代起,朝廷便严禁百姓在栖凤岗以及周围数十里伐木狩猎,连打柴也不允许。

经过上百年的封山育林,整个山岗变得郁郁葱葱,山谷幽深。

到了冬天,这里便成为汴梁著名的景色之一,百岗冬雪,京城百姓会携家带口地出来赏雪。

对山岗的严格保护迎来了收获,甘甜的山泉水终于出现了,这简直让皇族权贵和高官士子们欣喜若狂。

目前栖凤岗一共有五条山泉,每条山泉的落地水潭中都修建了一座园林,其中最有名的是梅园和梁园。

梅园是皇家园林,这里面的山泉水水质最好,一般是专供皇宫以及皇族权贵。

每天清晨都会有专人赶着牛车、驴车来梅园取水,这里被士兵把守,普通人不得入内。

其次便是梁园,梁园内的泉水水质略逊梅园一筹,但水量却比梅园大不少,朝廷官员可以免费享用,同时也向京城各大茶楼出售,当然,矾楼例外,矾楼被特批在梅园取水。

再向南还有陈园和柴园,另外还有寄春园,这三座园林属于官府所有,里面的潭水水质要更差一点,当然,比起京城内的井水还是好得多。

平民百姓可以来这里免费取水,不过有专人看守,不能破坏水质,也不准多取,每人只准取水一壶。

而街上卖的水主要来自寄春园的山泉水,它从园林中流出,汇成一条小溪流入汴水,卖水人每天凌晨就从小溪中取水到京城售卖。

一个多时辰后,一辆牛车在梁园门口缓缓停下,在梁园门口,早已停了一辆宽大马车。

朱佩的马车速度较快,已经先到一步,她的马车坐不下这么多人,只有程圆圆和小丫鬟跟着她同来。

而范宁和苏亮以及程泽则坐牛车前往。

“这里就是梁园?”

程泽跳下牛车,打量着眼前的园林,这是一座占地上百亩的园林,沿着山势而上,四周是高墙,高墙内分布着上百座精致的亭台楼阁。

一条山溪水正沿着一片石崖流下,在园林外便隐隐可以听见哗哗的流水声。

范宁也下了牛车,见大门敞开着,十几名工人正在修缮有些破旧的门柱。

他又看了看远处的马车,便对三人道:“他们应该已经进去了!”

这时,小丫鬟杜鹃跑了出来,行一礼道:“两位姑娘在里面的茶馆内休息,请你们进去!”

“这里面还有茶馆?”

程泽瞪大了眼睛,惊讶地道:“是不是谁都可以进去?”

旁边苏亮笑道:“听说取水的地方还有一道门,估计那边管得严。”

三人走进了园林大门,一眼便看见一座两层楼的店铺,店铺上方挑着一面黄底黑边的旗幡,旗幡上写着‘梁园茶楼’四个大字。

二楼靠窗处,范宁隐隐看见了朱佩的身影,三人快步走进了茶楼。

茶楼弥漫着一种淡淡茶香,布置得很精雅,四人围坐的小桌,做工精湛的桌椅,大堂里很安静,只有靠角落有两个老者在对坐饮茶。

一名伙计迎上来笑道:“三位官人请跟我来!”

三人跟随伙计上了二楼,二楼和一楼的布置差不多,但多了不少屏风,一架架精美的屏风将茶座隔成了独立的空间。

“你们怎么才来,我们都等了半天了!”朱佩迎上前有些埋怨道。

范宁手一摊,“牛腿跑不过马腿,我们也没办法!”

“那你就不能自己跑过来?”

朱佩白了他一眼,又笑着招呼苏亮和程泽,“快来坐下休息,这里的茶不错!”

程泽低声问苏亮,“我发现这个朱姑娘好像对范宁一直没有好语气过?对我们的态度却很好。”

连苏亮也发现这个程泽对朱佩的兴趣太大,他没好气道:“那说明人家关系亲密,对你越客气,那就越生疏,这个都不懂?”

程泽想想也对,只得悻悻地摸了摸鼻子,走到桌前坐下。

“阿宁,你坐这里!”

朱佩很自然地指指自己身边,范宁的脸有点红,在苏亮偷偷调笑的目光中坐了下来。

朱佩见范宁给了自己面子,心中高兴,又端起茶壶斟满一杯茶,把茶盏递给范宁,对他笑道:“我也煎了壶茶,你尝尝怎么样?”

这家茶馆最大的特点,只提供水和茶具,煎茶则由客人自主动手。

“你什么时候学会煎茶的?”范宁好奇地问道。

朱佩撇了撇嘴,“我从小就会好不好,只是兴致好时,煎给自己喝喝!”

“那我今天还很荣幸啊!”

“要喝就喝,哪有那么多废话?”

范宁端起茶碗嗅了嗅,一股芬芳的茶香扑鼻而来,他一饮而尽,脱口赞道:“好茶!”

朱佩顿时笑逐颜开,又给范宁的茶盏再斟满。

坐在对面的程泽看着心痒,也想讨一杯朱佩煎得茶喝喝,不等他开口,程圆圆已经抢先给他茶盏倒满了。

“大哥,试一试我煎的茶,这里的水还可以。”

程泽眼馋地看了看朱佩面前的茶壶,程圆圆却在桌下踢了他一脚。

程泽只得无奈地端起茶,细细喝了一口,点点头道:“虽然不能和扬州蜀岗的明月泉相比,但比城里的水强多了。”

程圆圆又给苏亮斟满一盏茶,笑吟吟道:“苏大哥也尝一尝!”

一声娇滴滴的‘苏大哥’,让苏亮心都要化了。

他受宠若惊地端起茶盏,闻了闻,夸张地赞美道:“好茶,此茶只有天上有,人间哪得几回尝?”

众人一起大笑,程圆圆顿时满脸娇羞,轻轻白了苏亮一眼,心中却充满了甜蜜。

苏亮得意洋洋,装作没看见范宁做出的呕吐的样子。

范宁实在受不了这家伙的肉麻,只得起身走到窗前。

从窗户可以清晰地看见百步外的水潭,水潭呈青碧色,白花花的水瀑从空中悬崖坠下,使周围水雾弥漫。

朱佩走到他身边笑道:“这边水还不错,听说陈园和柴园的水质要差很多,我们都不想再去看了。”

“听说这里的水好象不对外出售!”

朱佩微微笑道:“这里的水只供应朝廷百官和京城十大茶楼,如果你们喜欢这里的水,我可以用我爹爹的名义来取,分文不用花。”

范宁不太想用朱佩父亲的名义,他笑问道:“那还有没有别的办法?”

“那就要花钱买了,刚才茶馆掌柜说,他每天都要给城中的茶馆送水,可以每天顺便给你们送五壶水,直接送到你们住处,但每壶要二十文钱,这个价格你能接受吗?”

范宁笑道:“事实上我们是五个人,大家分摊一下,每天每人二十文钱,我觉得还能接受!”

这时,苏亮三人下了茶楼,向水潭奔去,苏亮回头向范宁挥手喊道:“范宁,一起去吧!”

范宁笑道:“你们先去,我等会儿过来!”

范宁又对朱佩道:“你知道这个程泽为什么把妹妹带到京城来?”

“我看出来了!”

朱佩又笑着问范宁道:“听程圆圆说,你们半路去了扬州?”

范宁便将镇江发生之事简单说了一遍,最后叹息道:“我现在也不知道到底该怎么劝苏亮,看样子他完全陷进去了,但愿这件事能够有一个圆满的结果,苏亮父母能接受程圆圆,如果最后的结果是棒打鸳鸯,我就对不起朋友了。”

朱佩冷静地听完范宁的叙述,她一针见血道:“关键是苏亮能否考上童子科,考上了,什么话都好说,考不上,苏亮父母一定会认为是程圆圆耽误了儿子。”

https:

天才一秒记住本站地址:.。顶点手机版阅读网址:m.

第一百八十章 卖炭翁

范宁一时沉默,就算自己能帮苏亮,泄露一点题目给他,但省试不同于解试,它汇聚了天下英才,很多天才士子就算事先不知道题目,也一样会发挥得非常出色。

况且科举题不是判断题和选择题,没有满分的概念,事先知道题目也最多比大部分人多一些先发优势而已,在顶级士子面前,他们其实并没有太多的优势。

朱佩看了一眼范宁,见他神情有些沮丧,便又柔声道:“你也不用太自责,这件事很明显不是你能改变,是程家看上了苏亮,苏亮又喜欢程圆圆,很简单两情相悦的事情,你何必把它想成坏事,又何必把责任揽到自己身上?”

范宁苦笑一声,“道理虽然是这样,但道义上我却没做好,算了,我们不说这件事,你今天找我,不会就是为了出来玩吧!”

朱佩摇了摇头,“当然不是,我本来想和你聊聊关于监视你那件事,我让徐庆去查这件事老底,他昨天已经查到了,确实是张尧佐的管家安排人监视你。”

“那这个管家现在还在找我吗?”

朱佩笑了笑道:“他之前确实一直在找你,但徐庆给了他一个终身难忘的教训,估计他现在是出工不出力了。”

“徐庆做了什么?”范宁好奇地问道。

“徐庆前天夜里把他扔进了护城河,差点把他溺死,徐庆警告他,他找到你的那一天,就是他尸沉河底之时。”

“这么狠?”范宁笑道。

朱佩冷笑一声道:“狠点才会有效果,对待这种人,说道理是没有意义的,只有让他面临死亡威胁,他才能会真正害怕。”

这时,身后传来脚步声,范宁回头,只见茶馆掌柜笑眯眯地走了过来。

“两位商量好没有,愿不愿意接受小店每天送水?”

范宁便笑道:“可以!我们接受了。”

掌柜大喜,笑道:“那就一言为定,我的伙计每天给小官人送五壶水,收一百文钱,我保证是每天凌晨取的新水。”

........

时间转眼又过了一个月,离新年还有三天,一场迟来的大雪终于纷纷扬扬来临了。

一夜之间,东京汴梁变成了白雪皑皑的世界,屋顶、大树、桥梁、道路,一眼望去,到处都覆盖着厚厚的积雪。

范宁是被苏亮和程圆圆的笑声惊醒。

“圆圆,这边雪更好,我们收集这边!”

“小苏,当心点!”

范宁嘟囔一声,“这两个家伙!”

他只得坐起身,外面光透过窗纸显得格外明亮,令他一阵惊喜,昨天晚上天色就阴沉沉的,难道真下了一夜的雪?

范宁心急,连忙穿上衣服鞋袜,戴上一定幞头,上前打开门,一股寒风扑面而来,外面果然是一片白茫茫的世界。

“他出来了!”

随着苏亮的笑声,一只雪团迎面飞来,正打在范宁的额头上。

“你这臭小子!”

范宁捏了一只雪球,追上去,狠狠向他后脑砸去。

“你耍赖,哪有这么近打雪仗的?”苏亮抱头逃跑,高声抱怨道。

“这叫偷袭敌营!”

范宁又捏了个雪团,追了上去。

“小苏,帮我扫这边雪!”

那厢,程圆圆又在娇滴滴呼唤情郎了。

苏亮连忙对范宁道:“先挂免战牌,待我处理完贵妃娘娘的事情,再和尔决一死战!”

他话音刚落,一只雪团在他脸上开花,这却是程圆圆出手,她娇嗔道:“把话说清楚,谁是贵妃娘娘?”

“是我说错话了!”

苏亮知错就改,连忙上前道歉。

程圆圆转嗔为喜,哼了一声道:“还不快过来帮忙?”

苏亮立刻抱着坛子,屁颠屁颠跑上去,“圆圆,你要扫哪一块的雪?我来扫!”

范宁搓了搓手,他发现这个苏亮已经开始呈现‘妻管严’的趋向了,这好像是他天性。

程圆圆指着桂树上的积雪,“我要树上的积雪,瓦上积雪也要,只要表面一层!”

宋朝文人都有扫雪煎茶的雅好,虽然效果未必如泉水煎茶,但要的就是那份心境和雅趣。

范宁看一圈,却没见程泽,他笑问道:“圆圆,你兄长呢?”

“我不知道,可能还没有起来吧!”

“我去把他揪起来!”

范宁来到外屋,推了推程泽的房门,却意外发现门是从外面锁住了,范宁愣了一下,这就意味着程泽出去了。

一大早,他去哪里了?

就在这时,小丫鬟杜鹃慌慌张张跑进来,对范宁道:“小官人,外面有个老丈晕倒了。”

范宁也吓了一跳,连忙走出院门,只见门口雪地里躺在一个穿黑布衣的老者,不远处还站着一头小毛驴,毛驴背上几大捆木炭。

看样子是个卖炭翁。

范宁连忙扶起他,摸摸他鼻息,还有热气,就是手脚冰凉,这么冷的天气,居然只穿一身单衣单裤。

杜鹃在一旁怯生生道:“我刚到门口,他问我要不要买炭,我说不需要,结果他一头就栽倒了,和我没有关系。”

“我没说他和有什么关系,你把李大寿叫来!”

杜鹃连忙跑回去拍李大寿的门,“李大哥,开开门!”

片刻,李大寿打开门,“怎么了?”

“小官人在外面叫你!”

李大寿连忙走出大门,见范宁扶着一个老者,他也吓一跳,“师兄,他是谁?”

“他是个卖炭翁,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晕倒在我们大门外,你帮我把他抬进去。”

李大寿连忙上前帮范宁抬老人的脚,范宁又吩咐杜鹃把小毛驴牵进来。

这时,苏亮和程圆圆也跑了出来,“范宁,他怎么了?”

“在我们门口晕倒了,我估计是冻的,小苏,你去端碗热水来。”

“阿宁,姜汤可以吗?”程圆圆问道。

“姜汤更好了,快去端来。”

程圆圆连忙跑回屋,片刻,端来一碗热腾腾的姜汤。

范宁一点点给晕倒的老人灌了下去,不多时,老人松了口气,慢慢苏醒过来。

“老丈,你刚才晕倒在我们门口。”范宁笑着对他道。

老人连忙挣扎着要坐起身,“我的毛驴和炭呢?”

“在这里!”

苏亮连忙闪身让开,露出门口的石炭和小毛驴。

老人松了口气,要站起身,“谢谢几位小官人,我得去卖炭,老伴和孙子还等着我买米回家呢!”

范宁见老人年老体弱,心中怜悯,便道:“我们正好也需要碳,你的炭我都买了。”

“谢谢小官人!谢谢小官人!”

老人连声感谢,范宁回屋取了三两银子,又取了一件旧的羊皮长袄。

“这件袄子送给老丈,有点旧,莫要嫌弃!”

老者吓了一跳,连忙推却,“小官人救我小老儿的性命,老儿无以回报,还要小官人羊皮袄,这怎么行?”

“这件袄子我也不喜欢,一直压在箱子里占地方,送给需要的老人,也是给自己积福,老丈穿上它。”

范宁不管老人推却,硬给他穿上,老丈推辞不掉,只得含泪穿上。

范宁又给他三两银子炭钱,这一次老人坚决不要,他这几袋木炭最多只值一贯钱,他怎么能收三两银子。

范宁硬把银子塞给他,“马上过年了,老丈去买点米,买些肉,再给买块布给孙子做件新衣服。”

“如果小官人一定要给我三两银子,我只能把家里的炭都拿来,我不能再占小官人便宜了。”

范宁见老人很犟,便笑道:“那就再拿一袋炭,这个冬天我们就足够用了,科举结束我们都得回家了,多余的炭给我们也是浪费。”

老人叹了口气,“你们都是好人,小老儿就祝各位官人金榜高中。”

范宁让李大寿送老人出门。

苏亮叹口气,“马上过年还在外面卖炭,这老人也真是可怜。”

范宁点点头,“咱们人微言轻,救济不了天下的穷苦老人,只能尽自己的微薄之力,能帮就帮一点吧!”

这时,范宁想起一事,又问苏亮,“程泽的门是从外面锁着的,你知道他去哪里了?”

苏亮摇摇头,一脸茫然道:“我不知道?”

这时,门外有人问道:“请问这里有没有一个叫做苏亮的人?”

https:

天才一秒记住本站地址:.。顶点手机版阅读网址:m.

第一百八十一章 妓馆风波

苏亮快步走出去,片刻又走了进来,对范宁道:“范宁,有点小事情,你能不能陪我走一趟?”

“可以啊!”

范宁走上前笑问道:“什么事情?”

苏亮迅速瞥了一眼程圆圆,勉强笑道:“也不是什么大事,去一趟就知道了。”

他又对程圆圆道:“圆圆,我很快就回来了。”

范宁见他欲言又止,估计是出了什么事,他也不好多问。

苏亮回屋取了钱袋,低声对范宁道:“我们走吧!”

走出远门,范宁这才问道:“出了什么事?”

苏亮叹了口气,“刚才是个妓馆的小厮上门,说程泽的钱输光了,无钱付帐,让我们去赎人。”

“什么?”

范宁这才明白,程泽昨晚不在房中,居然是去了妓馆,还赌博。

范宁的脸色顿时阴沉下来,程泽居然会有这个恶习。

他看了一眼苏亮,冷笑道:“他有这个毛病,你早就知道了对不对?”

苏亮嘴唇嗫嚅道:“我大概知道一点,我知道他比较好色,他一心想娶一个青楼女子,所以不肯在家里相亲。”

“那你还喜欢他妹妹?”

“这是两码事,圆圆也很痛恨他哥哥的恶习。”苏亮连忙分辨道。

“算了,现在我不跟你说,先把人赎回来,我再好好和你谈一谈,这段时间你有点昏头了。”

苏亮咬一下嘴唇,他心中也很烦,他是很喜欢圆圆,但也不想摊上一个好色好赌的大舅哥。

两人走出小巷,只见小巷口站着一名戴着幞头,穿着青衣的小厮,也就十四五岁左右,长得倒是很清秀,但举手投足的气质中却有一种说不出的猥琐。

“你们跟我走吧!就在前面不远。”

范宁他们住处向北走约一里路,便来到西榆林街,这条街便是以娼馆多而出名,短短不到一里的街上,便有娼馆十余家。

现在是早上,又刚下了雪,街上还比较安静,但并不代表生意不好,很多士子还留恋在温柔乡中。

而且一般要到傍晚后,这条街上才开始热闹起来。

这段时间恰逢科举,来自大宋各州府的年轻士子们云集京城,很多士子当然要趁此机会眠花宿柳一番。

尽管每次科举时,礼部都一再重申,严禁参考士子逛青楼娼馆,一旦被抓到,将取消科举资格。

规定虽然严格,但依旧挡不住士子年轻骚动的心,京城各大娼馆到这个时候都生意极好。

每次科举都会不少倒霉的士子被礼部和开封府的联合巡察队抓住,被取消了参加省试的科举资格。

范宁和苏亮跟随小厮来到一座被高墙包围的府宅前,看起来以为是大户人家府邸,但实际上是一座娼馆。

大门上方挂着两盏栀子花灯笼,看见这种栀子花灯笼,便知道这里面是风月场所了。

大门旁边还竖着一块颇大的灯箱,这种灯箱到夜里会放进蜡烛,到夜间便会格外醒目,不亚于后世的霓虹灯。

灯箱上写着三个大字,‘白凤馆’。

青衣小厮一直“两位小官人,就是这里了。”

范宁看了看‘白凤馆’三个字,他沉着脸对苏亮道:“你进去赎他吧!我在这里等着,钱不够找我。”

苏亮心中叹口气,他知道范宁不愿踏入这种地方,他自己也不想踏入,但谁让程胖子很可能是他未来的大舅哥呢?

“我马上就出来!”

苏亮只得硬着头皮跟着青衣小厮进了白凤馆。

.......

范宁在外面大街上来回踱步,苏亮已经进入好长时间,却一直没有出来,让范宁有一种莫名的担忧。

苏亮不像自己,虽然有个稚嫩的身体,内心却很沧桑,苏亮身体和心理都远没有成熟,他进了妓馆,会不会被......

范宁有点后悔了,应该是他进去赎人,而不是让苏亮进去。

就在这时,隔壁的妓馆里仓惶奔出一群衣衫不整的士子,一个个惊恐万分,没命地向街对面的巷子里奔去。

紧接着不远处的另一座妓馆里仓惶跑出不少士子。

范宁愣住了,一把抓其中一人,问道:“出了什么事了?”

“快跑吧!巡查队来抓人了。”士子挣脱范宁的手,落荒而逃。

这时,范宁已经看见一队士兵向这边奔来。

他心中也急了,要是苏亮被抓到,会失去参加省试科举资格的。

不光这次不能考那么简单,这种科举若中断,下次又得重新考解试,后果非常严重。

就像延英学堂助教裴光一样,本来六年前已经考过解试,三年前因为父亲去世,他没有进京参考,因为科举中断,导致他今年直接参加省试科举的资格消失了。

裴光今年只能重新参加解试,结果名落孙山,又得再等三年,再考解试,再落榜的话,恐怕就没有信心了。

苏亮是范宁最好的朋友,他可不希望苏亮也遭到裴光那样的命运。

眼看一队士兵直奔白凤馆这边奔来。

范宁一咬牙,直接冲进了妓馆。

……….

妓馆还是和一般的府宅不一样,中间是一座大院,里面分布着十几个小院子。

范宁有点头大了,这去哪里找苏亮?

情急之下,他大喊一声,“礼部的巡查队来了!”

他这一声喊出来,各个院子顿时开始骚动起来,几名士子率先奔了出来,急声问道:“是真的吗?巡查队来了?”

“是真的,大家快走吧!”

几名士子拔足飞奔,这时,妓馆的老鸨也大喊起来,“大家都快起来,巡查队来了!”

整个妓馆都混乱了,不知多少士子从各个小院里奔出来。

这时,从大门外冲进来数十名士兵,一名官员大喊道:“吏部巡查队,所有人不准乱跑。”

范宁没有看见苏亮,在士兵进入大院的同时,他发现后门也有士兵进来,再不走,恐怕自己也要被抓住了。

在妓馆内被抓住,那可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

情急之下,范宁向侧面一处小门内奔去。

跑进小门才发现,这里竟然是厨房,中间空地上放着几张大方桌,旁边是长长一排灶台,上面堆满了铁锅蒸笼。

另一边的墙根下则摆放着数十口土坛子,也不知是酒还是腌菜。

范宁一眼便发现桌子下躲在一人,衣衫不整,模样十分狼狈。

范宁笑道:“兄台躲在下面没有用的。”

“多谢贤弟提醒!”

这声音似乎有点耳熟,范宁微微一怔,待桌下人钻出来,两人都愣住了。

桌下士子不是别人,正是三年前在平江府结下难解之仇的徐绩。

两人都没想到,他们居然会在这个尴尬之时、在这个尴尬之地相遇,一时间,两人都有点呆住了。

就在这时,一名妓馆小厮跑了进来,嘴里嘟囔着抱怨道:“非要这时候吃,就知道吃,吃死你!”

他忽然发现厨房里有两名士子,吓了一跳,“你们躲在这里没用的,快点出去!”

范宁见小厮穿着褐色短衣,宽脚灯笼裤,心中一动,连忙从怀中摸出五两银子,上前笑道:“小哥,把衣服和裤子卖给我,五两银子!”

小厮眼睛瞪大了,“五两银子?”

“五两!”范宁把一锭银子放在桌上。

小厮几乎毫不犹豫地脱下衣裤,摘下伙计帽,一股脑塞给范宁,拿着五两银子转身跑了,五两银子,他不干才是傻瓜了。

范宁也不理睬身后的徐绩,他飞快换上小厮的衣裤,戴上伙计帽,拎起个空食盒,出门去了。

徐绩咽了口唾沫,这是个好办法,如果范宁成功,他也准备尝试,他摸了摸怀中,还有二两银子,徐绩暗暗骂了一句。

他悄悄走到门口,关注范宁是否能利用这个办法出去?

范宁拎着食盒快步向大门走去,院子里蹲满了神情沮丧的士子,范宁走过士子,直接来到大门口。

两名士兵拦住了他,“干什么去?”

范宁躬身道:“启禀官爷,玉秀姑娘病得厉害,我医福馆给姑娘抓药!”

士兵见他模样是个少年,确实是个小厮模样,倒没有疑心,便挥挥手,“去吧!”

“谢军爷!”

范宁行一礼,不慌不忙地出门去了。

他一直走进街对面的小巷内,确信对方看不见自己,这才折回来,躲在一棵大树后向大门处张望。

https:

天才一秒记住本站地址:.。手机版阅读网址:m.

第一百八十二章 紧急救人

只片刻,也换了一身小厮服徐绩匆匆走出,手中也拎着个食笼。

范宁看得清楚,他心中暗骂一句,‘毫无创意,拾人牙慧!’

隔得比较远,范宁听不清徐绩在说什么理由,只见他指指食笼,又指指外面。

一名士兵忽然指着他怒喝一声,一把将他的帽子打掉,又从他手中食笼中抓出了一件士子服。

徐绩被当场揭穿,他不顾一切地向外奔逃,却士兵拦腰抱住,摁倒在地上,隐隐听他愤怒得大喊大叫。

“刚才有人也这样出去,你们不抓,白白让他走了,现在却要抓我,你们简直是混蛋!王八蛋!”

一名士兵被骂得恼羞成怒,狠狠一拳向他脸上打去,徐绩顿时哑火了。

.......

不多时,数十名被抓获的士子垂头丧气走出来,被带去开封府衙登记处置,范宁终于看到了苏亮,他满头满身尘土,像是钻到什么洞里,他身后是程泽,低着头一言不发。

苏亮沮丧得快要哭出来,走出门便四处张望,范宁知道他在找自己,这时,范宁又看到了徐绩,他是最后一个走出来,也在东张西望,寻找着什么?

这个时候范宁不好露面了,他很了解徐绩这个人,他若看见自己,一定会把自己拖下水。

范宁转身便向巷子深处奔去。

.......

中午不到,一辆牛车抵达了朱佩家门口,范宁跳下牛车,便向朱家大门奔去。

愿意帮助他的欧阳修成了主考官,已经被隔离了,其实就算不被隔离,范宁也不好意思用这种事情麻烦欧阳修。

另外还有包拯可以帮忙,但范宁只知道包拯六月份时被调回京城,具体在朝廷哪个部门他不知道,家在哪里他也不得而知。

此时救兵如救火,他现在能找的就只有朱佩。

范宁奔上台阶,向门房抱拳道:“请替我禀报贵府小主人朱佩,就有范宁有急事找她!”

门房笑道:“我认识范小官人,但很抱歉,我家小主人一早出去了。”

范宁一怔,连忙急声问道:“她去哪里了?”

门房摇摇头,“小主人的去向不是我该知道的事情,但她是和父母一起出去的,小官人改天再来吧!”

范宁心中一阵失望,只得退下台阶,朱佩居然不在家,这可怎么办?

程泽的死活他不关心,他只关心苏亮,万一苏亮因此事被取消科举资格,自己真没法向苏亮父母交代了?

可想来想去,他又无计可施,一时间,范宁心中焦虑万分。

就在这时,身后传来一个洪亮的声音,“是范少郎吗?”

范宁一回头,只见朱元丰从府中走出来。

范宁内心简直有一种绝处逢生的激动。

他连忙上前行礼,“老爷子,我来求你帮忙!”

朱元丰微微笑道:“我们一两年没见,好容易才见一次,你就抓我壮丁?”

范宁拱手道:“我现在急得焦头烂额,无论如何请老爷子先帮我这一次,回头我再陪老爷子喝酒。

朱元丰见范宁急得满头大汗,看来他真是有什么急事,朱元丰便笑道:“你说吧!什么事情需要我帮忙。”

“是这样,今天一早,我和一个朋友去妓馆赎人......”

范宁便将他和苏亮去妓馆赎程泽的经过,详细给朱元丰说了一遍。

朱元丰听得有趣,最后忍不住笑了起来,“你们心肠很好,可惜运气太背了,正好碰见礼部清理妓馆,你是侥幸逃脱,你那个朋友恐怕就没有那么好运气。”

“问题是他才十二岁,过了年才十三岁,他会上妓馆找女人?”范宁抑制不住心中的愤怒道。

朱元丰摇了摇头,“礼部的官僚们从来不会管你有多少岁,只要在妓馆抓住,一律视同嫖娼,取消科举资格,这是他们一贯处理方式,简单粗暴。”

范宁忍住气道:“现在不管那么多,我要把朋友救出来,恳请老爷子帮帮忙。”

朱元丰看了看天色,现在正好是中午,便点点头道:“现在正好是中午吃饭之时,或许你真有这个运气。”

.......

苏亮被带回开封府衙,和其他一百多士子一样,众人都蹲在府衙内的大院内,等待处置。

处置主要是一一辨别身份,登记造册,然后大家就可以回去了,等待礼部最后通知。

不过现在是午饭时间,官员们都去吃午饭休息,先让这些士子们悔过一阵子,下午才开始登记造册。

当然,根据前几届的处置违规考生的记录来看,他们这批人恐怕凶多吉少。

大多数士子也心里明白,有的士子蹲在地上嚎啕痛哭,有人站在墙边悔恨万分,用头撞墙。

也有部分士子本身胸无大志,朝廷处罚只是停止省试资格,并非剥夺他们举人称号,反正也考不上进士,有个举人称号就心满意足了。

比如程泽就是这类人的典型代表,他就是来京城玩的,根本就没有想过自己还能考上进士。

不过程泽还是有点愧对苏亮,苏亮是来赎他,最后却把苏亮连累了,他自己都不知道该怎么安慰这个未来的妹夫。

苏亮蹲在墙角无声地哽咽着,他早已泪流满面,一想到自己的前途就这样毁了,他就忍不住悲从中来,再一次潸然泪下。

这时,一名衙役快步走到苏亮身后,拍了拍他肩头。

苏亮慢慢回头,见身后是名衙役,他愣了一下。

“你是报考童子科的苏亮吗?”

“正是!”

衙役向他一招手,“你跟我来!”

苏亮一脸糊涂,茫然地站起身,跟随着衙役向一座小门走去。

大多数人都没有注意到这一幕,程泽却愣住了,眼巴巴看着苏亮跟随衙役进了房间。

苏亮走进小门,这是一间衙役房,还有一扇门直通府衙外面,衙役打开门,对苏亮道:“你快走吧!”

苏亮愣住了,半晌结结巴巴道:“我可以…..走吗?”

“废话,有人保你,赶紧走,等那些官员回来,你就走不了。”

苏亮心中顿时激动万分,他连忙向衙役行一礼,慌慌张张出门去了。

走出开封府衙,苏亮感觉自己就像做梦一样,他捂住脸喜极而泣。

这时,不远处传来范宁的调笑声,“在里面有没有挨鞭子?”

苏亮看见了范宁,他鼻子一酸,上前紧紧拥抱住范宁,哽咽着哭出声来。

“真受不了!”

范宁一脸恶心饿推开他,“快别这样,我不喜欢被男的拥抱,走吧!我们去喝酒压惊。”

“范宁,我真没事了?”苏亮抹去眼泪问道。

“你在里面登记了吗?官员知道你叫苏亮?”范宁笑问道。

苏亮摇摇头,“还没有来得及登记。”

“那不就得了。”

范宁拍拍他肩膀笑道:“走吧!朱老爷子花了大钱才把你赎出来,呆会儿你要好好敬老爷子一杯酒。”

“哪个朱老爷子?”

“朱佩的三祖父,以前和我做酒那位。”

“我知道了,他人在哪里?我一定要好好感谢他。”

范宁带着苏亮上了一辆马车,苏亮看见车里坐着一个须发皆白的老者,他倒头便拜,“晚辈感谢前辈救我出来!”

朱元丰呵呵一笑,“这个人情是范宁欠我的,你不用太感谢我!”

范宁挠挠头,“老爷子,你什么意思?我欠了你一个大人情?”

“难道不是吗?”

朱元丰笑眯眯望着范宁,“你小子想过河拆桥?”

范宁无奈道:“晚辈不敢,咱们先去吃午饭,晚辈好好敬老爷子几杯!”

https:

天才一秒记住本站地址:.。顶点手机版阅读网址:m.

第一百八十三章 酒后真言

和朱元丰吃午饭,当然是要去朱楼。

朱楼是京城十大酒楼之一,在京城各地有七座分店,距离开封府衙最近的一座分店位于太平兴国寺斜对面。

这一带是朝廷各大官衙集中之地,像开封府、御史台、太常寺等等官衙,酒楼的客人也主要以官员为主。

老东主到来,掌柜热情将老东主带去三楼一间靠窗的雅室。

此时正是吃饭时间,一楼和二楼都坐满了客人,朱元丰不停地去打招呼,范宁和苏亮则先上了三楼。

趁着这个机会,苏亮小声问范宁道:“为什么不顺便把程泽也救出来?”

“救他做什么?”

范宁冷冷道:“你被他害得还不惨吗?”

苏亮不敢吭声了,范宁又问道:“我还冲进妓馆去找过你,怎么一直不见你出来?”

苏亮满面羞愧道:“我本来是想冲出来,但程胖子说,躲起来比较好,我觉得也有道理,就躲在床下面,结果被妓馆告发了!”

“这就对了,妓馆得罪你们两个客人对他影响不大,但得罪官府后果严重,所以躲起来也没有用。”

“那你是怎么躲过的,你不是你也进来吗?”

范宁淡淡笑道:“我花高价问妓馆内的小厮买一套衣服,扮作小厮就大摇大摆出去了。”

苏亮一拍额头,“这个办法我怎么就没有想到呢?”

“想到什么办法?”朱元丰笑眯眯走了进来。

范宁笑道:“我刚才给苏亮说,我扮作小厮混了出来,苏亮就说自己怎么没有想到这个办法?”

朱元丰呵呵一笑,“这个办法还不够好,你说自己是张尧佐的孙子,保证他们恭恭敬敬把你送出来。”

“万一礼部去核对怎么办?”苏亮挠挠头问道。

朱兆丰冷笑一声,“这种事情礼部敢去核对吗?”

范宁暗赞:“姜还是老的辣!”

朱元丰又笑道:“不过还是要看人,假如你们若遇到包拯,就算冒充张尧佐他爹也没有用。”

三人坐下,酒保很快给他们上了几样精致的酒菜。

“不给你们喝烧酒,给你们尝尝朱楼的当家名酒朱楼玉浆。”

范宁看了看杯中酒,酒色清冽,果然是上好的清酒,他尝了尝,虽然度数很低,但甘甜绵长,酒中有一种清香。

“好酒!”

连范宁这个不常喝酒的人也连声夸赞,他将酒一饮而尽,意犹未尽赞道:“果然是好酒!”

“不错吧!”朱元丰笑呵呵又给他斟满一杯。

苏亮拿起另一个酒壶给朱元丰也斟满了酒。

苏亮举杯站起身道:“朱大官人帮助晚辈摆脱困境,援手之情,晚辈铭记于心,他日晚辈若有所成,必将厚报,这杯酒我敬大官人!”

苏亮举起酒杯一饮而尽,朱元丰也举杯示意喝了半杯,竖起拇指赞道:“苏少郎是有个情义之人,今天我们算是结个善缘!”

范宁在一旁笑道:“既然老爷子和苏少郎结下善缘,这个人情就不用记在我帐上了吧!”

“你这个臭小子,学学人家苏少郎,有情有义,哪像你这样,生怕吃点亏。”

“开个玩笑嘛!”

范宁端起酒杯又问道:“我听朱佩说起配方泄露之事,老爷子查出是谁做的局吗?”

朱元丰叹息一声,“我个人感觉是矾楼,它是第一个推出烧酒,其他各家都比它晚了一个月,只是矾楼是柴家的背景,实在惹不起,这个哑巴亏只能咽下去了,也是怪我大意。”

“那现在朱楼的烧酒卖得如何?”

“只能说一般,现在又跌到京城第五名,本来已经是冲二望一,说到底,朱楼的底蕴还是不足,矾楼、潘楼、时楼、杨楼这四大名酒楼始终排在我们前面。”

“不过酒精灯还不错,利润丰厚。”朱元丰又笑道。

范宁沉思一下又道:“不知朱家旗下可有胭脂香粉生意?”

“有一点点,做过朱氏胭脂,牌子没有打开,现在只做点香袋之类,算是朱家最弱的一个产业。”

朱元丰心中一动,“莫非你有什么想法?”

范宁笑了笑道:“其实烧酒那个蒸酒的办法,可以同样用来制作高档香水,老爷子没想过吗?”

“你再说具体一点!”朱元丰有了兴趣,连忙问道。

“其实很简单,我们的香水不够浓烈持久,主要就在里面的水份太多,用那个烧酒的办法把水蒸出来,剩下的香水就更纯了,大食那边的香水很有名气,其实就是用我这个办法做出来,老爷子可以多尝试几次,肯定会成功的!”

朱元丰大喜,他还真没有想过,这种蒸酒的办法还能制作高档香水。

“好!回去我就试一试,来,我们再喝一杯。”

.........

三人这顿午饭足足吃了一个时辰,苏亮喝得酩酊大醉,两名伙计将他抬进了马车。

朱元丰也喝多了,他扶着范宁的肩膀,向马车走去。

“你这个臭小子一点危机感都没有,你知道今天朱佩干嘛去了,他父母带她名义上是去柳家做客,实际上是相亲去了,吴江柳家,大族啊!和朱家世代联姻,你不抓紧点,搞不好朱佩就要嫁进柳家了。”

“老爷子,你喝多了吧!”

“谁说我喝多了,我只是告诉你实话,柳家早就看上朱佩了,平江府童子试第二名那个,你应该认识,柳然,我二哥把他当作宝贝一样,他在背后促成这桩婚事,你小子要争气啊!”

朱元丰酒意难当,趴在桌上便不走了,很快便呼呼入睡。

这时,掌柜上前对范宁道:“小官人,请上马车吧!马车送你和同伴回去。”

“多谢了!”

范宁今天虽然也喝了不少,步伐有些不稳,但头脑却异常清醒,转身离开酒楼慢慢上了马车。

马车启动,向旧曹门方向驶去,车厢内,苏亮睡得正香。

范宁慢慢闭上眼睛,脑海里却在回荡着朱元丰最后说的话。

‘他父母带她名义上是去柳家做客,实际上是相亲去了。’

难道今天没有找到朱佩,原来她是去……..

范宁心中忽然一阵不舒服,朱佩居然相亲去了,她是自愿去的?

‘吴江柳家,大族啊!和朱家世代联姻,你不抓紧点,搞不好朱佩就要嫁进柳家了。’

范宁摇摇头,不想考虑这件事,朱佩相亲也好,嫁人也好,与自己何干?

她有自己的人生道路,有选择自己幸福的权力,自己何必管那么多?

范宁虽然在尽力说服自己,但他心中就像窜进一只野猫一样,一阵阵心烦意乱,加上酒意上头,他更加难受了。

他只觉得胸膛就像堵了一团乱麻,恨不得伸手进去掏个干净。

又恨不得扯开窗子大喊大叫,发泄心中积蓄的郁闷。

马车缓缓停下,范宁跳下马车,冲到墙角剧烈的呕吐起来。

良久,他慢慢站起身,只觉头一阵阵眩晕。

这时,李大寿和程氏兄妹跑了出来,“师兄,你不要紧吧!”

苏亮摆摆手,“我没事!”

他又指了指后面的马车,“苏亮在车内醉倒了,你们把他抬进去。”

李大寿和程泽连忙将酩酊大醉的苏亮抬进院子。

范宁扶着墙慢慢走回自己房间。

这时,程泽目光复杂地看了范宁背影一眼,他想上前说点什么,最终叹了口气,搀着苏亮进房了。

范宁回到自己房间,一头栽在自己床上,倒头便呼呼大睡。

https:

天才一秒记住本站地址:.。手机版阅读网址:m.

第一百八十四章 柳家风波

柳家位于外城春惠坊,这一带属于京城的富人区,环境优雅,绿树成荫,很多中层官员和富贵人家的府宅都集中在附近。

柳家的府宅占地约十五亩,确切说是中书舍人柳云的私邸,光凭俸禄柳云当然也买不起京城的房宅,但靠家族的财力,柳云买下这座宅子就很轻松了。

柳云年约四十余岁,他是柳老太爷的次子,他自己也有两子两女,长子在太学读书,次子便是柳然,秋天时考中了平江府童子解试第二名。

柳家在吴江县属于第二大豪门,仅次于盛泽朱家,两大家族世代联姻,柳云的二姐柳华就嫁给了朱元骏之子。

朱家的一个族女也嫁入柳家。

随着朱、柳两家第三代子女长大,两家第三代联姻也渐渐提到日程上来。

事实上已经有联姻存在了,柳云的侄女就和朱元骏嫡孙朱安定下了婚事。

随着柳家第三代的神童柳然逐渐长大成人,柳家便将目光注视到朱佩身上。

一方面是朱佩在朱家地位极高,是朱孝云的嫡女,朱元甫的孙女,她虽然被称作小七娘,但她实际上是朱家长房唯一的孙女。

另一方面,朱佩长得花容月貌,有倾国倾城之美,和柳然相配,可谓天作之合。

但朱家内部在朱佩的婚事大事上却有不同的想法。

朱元骏一心想巩固朱柳两家的联盟,加上他本人极为喜爱柳然,他极力要促成这桩婚事。

而朱元甫却认为朱家应该把目光放长远一点,不要光盯着柳家,对自己唯一的孙女,他当然不想轻易许人。

朱元甫看上的是范宁,不过范宁能走多远,朱元甫还有待观察,好在现在范宁还年少,孙女朱佩也年少人,所以还有时间等待。

在关于孙女的婚姻上,朱元甫便和兄弟朱元骏有了很大的分歧。

朱元骏便想绕过兄长朱元甫,让侄子朱孝云,也就是朱佩父亲来做主这门婚事。

今天柳家请客当然不是为了定亲,很大程度上是为了促进两个小辈的感情,在柳家和朱元骏看来,主要朱佩本人愿意嫁给柳然,朱元甫再反对也是枉然。

柳家后院扫雪亭内,朱元骏、柳云和朱孝云三人坐在小桌前,一名茶妓正在给他们用新扫的雪水煎茶。

三人都穿着皮毛大衣,头戴纱帽,看起来雍容华贵,柳云喝了一口茶惊讶地问道:“世叔刚才说,老祖宗在世前曾留下遗言,让佩儿自觅夫婿?”

朱元骏点点头,“却有此事,不过这不算遗言,只是安慰重孙女的话,我觉得儿女婚事还是应该由父母做主,孝云,我说得没错吧!”

朱元骏是敲打侄子朱孝云,要硬气一点,自己女儿嫁给谁,应该由他这个父亲做主,而不是样样都要听祖父安排。”

朱孝云苦笑一声,二叔说得容易,让自己和父亲对着干,怎么可能?

他只得委婉说道:“主要是佩儿从小由她祖父带大,在佩儿的终身大事上,她祖父还是有很大的发言权,我觉得关键还在佩儿本身,既然老太太有遗言,那只要佩儿自己愿意,她祖父也无法反对。”

朱元骏有些不满道:“孝云,你可不能这样和稀泥啊!”

“二叔,主要是现在佩儿还小,现在谈佩儿的婚姻,是不是太早了一点?”

柳云见叔侄开始争论起来,连忙打圆场道:“世叔,孝云说得也有道理,佩儿现在还年少,谈论婚姻还不到时候,我觉得关键是要给两个孩子创造机会,让他们经常在一起,培养彼此感情,就像孝云刚才说的,只要佩儿自己喜欢然儿,她祖父也无法反对。”

朱元骏脸色和缓一点,对柳云道:“科举还有一个月,首先要让然儿考上科举,然后你们这些做父母的,再给儿女多创造一些机会相处,让他们顺其自然发展。”

朱孝云点点头答应了,“小侄会尽力而为!”

.........

朱佩并不知道父母带他来柳府的真实用意,她还以为是过年前给长辈拜年。

这也是传统,新年期间要祭祖,要家族团聚,所以一般都会在新年前先给部分长辈拜年。

朱佩原本是和母亲在一起,但王氏却给柳然创造机会,她借口身体困倦,去小睡片刻,使后堂上只剩下朱佩和柳然两人。

柳然抓住这个机会,不断地奉承朱佩。

他取出一方砚台,放在桌上笑道:“阿佩,我考考你的眼力,这方砚台你可知道来历?”

朱佩脸一沉,冷冷道:“柳衙内,阿佩这个称呼只有祖父和曾祖母这样叫我,你最好改掉。”

柳然着实有点尴尬,只得改口道:”不好意思,朱姑娘,是我唐突了。”

朱佩瞥了一眼砚台,又摇摇头道:“我这人对砚台没有兴趣,你在我面前卖弄才学,其实没有意义。”

“朱姑娘太谦虚了,这其实是一方澄泥砚,是我的心爱之物,我送给朱姑娘当做新年礼物,希望朱姑娘能喜欢。”

“是吗?”

朱佩顿时笑吟吟道:“那我能不能转送给别人?正好我有个朋友也很喜欢砚台,这种澄泥砚我觉得由他来收藏,会更有意义。”

不知为什么,柳然忽然想到了范宁,朱佩该不会是想送给范宁吧!

他心中一阵恼火,又加重语气道:“朱姑娘,这是我的心爱之物,我希望朱姑娘能放在自己书桌上,时时可以看到。”

朱佩摇摇头,“我的桌上要么是十文钱一块的砚台,要么是五文钱一只的茶杯,主要是我脾气太暴,动不动就摔东西,所以值钱的东西我都不敢放在书桌上。”

“那这块砚台就放在箱子里好了。”

朱佩歪着头看了他半晌,奇怪地问道:“既然你把这块砚台送给我,那就是我的东西了,我想怎么处置,当然由我自己决定,我想把它送人也是我的事情,轮不到你干涉吧!如果你只是想把它暂时放在我的书房,那就不必惺惺作态,说什么送给我,就说你借给我玩几天,不就行了?”

柳然被说得张口结舌,他忽然有点后悔了,这么名贵的砚台,不该送给朱佩,或者说,现在还不是送东西的时候,等关系再亲密一点,她对自己有了好感,再把东西送给她,就有效果了。

可是,自己的话已经说出口,该怎么反悔呢?

“这是我的心爱之物,我为了表达心意才送给朱姑娘,如果朱姑娘把它送给别人,我心里肯定会很难过,如果朱姑娘不喜欢砚台,我可以改送一个朱姑娘喜欢之物。”

“还是算了吧!”

朱佩把砚台推给他,断然拒绝道:“我不习惯接受别人送东西,为了不让柳衙内心里难受,这方砚台还是请你收回去。”

朱佩又站起身道:“我身体有些不舒服,我要回去了,请转告我父母,就说我先走一步。”

柳然顿时急了,“朱姑娘还是稍坐片刻,等用完晚餐后和令尊令堂一起回去吧!”

朱佩没理睬他,直接向堂下走去,对站在院主的剑梅子道:“剑姐,我们走!”

“不等夫人一起走吧!”

“我身体不舒服,先走一步了。”

剑梅子点点头,“那就走吧!”

柳然顿时急了,急忙喊道:“朱姑娘请稍留步,容我禀报父亲,姑娘再走不迟!”

朱佩回头冷冷道:“你是想让我爹爹把我留下来,我没说错吧!”

她心中不爽,昂头向外面走去。

柳然心急如焚,连忙跑去向朱元骏禀报,他刚出后堂院门,正好遇到了朱元骏,柳然急声到:“大官人,朱姑娘走了!”

“什么?”

朱元骏脸一沉,“什么时候的事情?”

“就刚刚才走!”

“真没用,连个小娘子都留不住!”

朱元骏瞪了柳然一眼,快步向大门走去,他心中也极为恼火,朱佩太不懂事了,说走就走,一点没把主人放在眼里。

https:

天才一秒记住本站地址:.。手机版阅读网址:m.

第一百八十五章 不欢而散

朱佩上了马车,吩咐车夫道:“回府!”

马车刚走了几步,朱元骏快步走出来,高声喊道:“等一等!”

车夫连忙拉住了马匹,朱元骏走上前不满道:“佩儿,你怎么说走就走了?”

朱佩拉开车帘道:“回禀二祖父,我身体不太舒服,想回家休息!”

“在这里一样可以休息,为什么一定要回去休息?”

朱佩摇摇头,“我怎么能躺在别人床上休息?”

“你这孩子!”

朱元骏恼火起来,“你是怎么说话的?什么叫躺在别人床上休息,柳家有客房,你在客房里休息,不是一回事吗?”

“二祖父为什么一定要我在柳家休息,我回家不行吗?”朱佩言语也变得锋利起来。

“这对人家不礼貌,你明白吗?”

“堂堂的柳家会和一个小孩子计较?如果我走了,朱家就会得罪柳家,那柳家也未免太不把我父母放在眼里吧!”

朱元骏被朱佩的伶牙俐齿驳得哑口无言,他只得忍住气低声道:“今天是你来相亲,你才是重要人物,晚饭时,你还要给柳家长辈敬酒,所以你不能走!”

“什么?”

朱佩顿时勃然大怒,“要我来相亲,这么重要的事情居然不告诉我,把我骗过来,你们有没有问过我,有没有考虑过我的感受?”

“佩儿,这种事情父母做主就行了,你只管听父母安排,别的事情你不用知道?”

朱佩眼睛顿时红了,“既然如此,你们做主就行了,让我来干什么?我有什么必要来?”

她随即吩咐道:“启动,回府!”

马车夫却不敢启动,朱佩气急,从另一边推开车门,跳下马车道:“剑姐,我们走!”

“你给站住!”朱元骏怒吼一声。

朱佩不理睬他,大步向前走去,朱元骏大怒,冲上前伸手便要抓朱佩,剑梅子却一把将他推开。

“你!你竟敢推我?你好大的胆子!”

朱元骏气得暴跳如雷,一肚子火撒向剑梅子。

剑梅子冷冷道:“大老爷给我说过,包括他在内,任何不得强迫小娘子,这是我的职责。”

“我是他祖父!”

“大老爷的命令中没有例外,你想要有特权,去给大老爷说。”

说完他转身跟随朱佩快步离去了。

剑梅子一推之力,朱元骏只觉膀子隐隐作疼,他心中怒火万丈,却不敢真的追上去,只得眼睁睁看着朱佩走远了。

这时,朱孝云和王氏闻讯赶出来,朱孝云上前问道:“二叔,发生什么事了?”

朱元骏满腔怒火,回头对侄儿一阵怒骂:“看你生的好女儿,根本就不把长辈放在眼里!”

.........

朱佩走了,朱孝云也没有留下吃晚饭,不久便告辞而去。

朱元骏气得脸色铁青,又无可奈何,只得安慰柳云,“小孩子有点情绪很正常,好在婚事都是由父母和长辈做主,两个孩子的婚事我已经答应了,我会慢慢劝说大哥,这件事不急,反正他们年纪还小,过几年再谈也来得及。”

柳云连忙笑道:“既然有世叔做主,我们就放心了,以后有机会让孩子们多联系,培养感情,过几年就水到渠成了。”

“是要多联系,今天只是刚开始,以后来日方长。”

朱元骏心中舒服一点,又对站在一旁的柳然笑道:“你是堂堂男儿,心胸要放宽一点,要主动一点,脸皮厚一点,记住我的话,精诚所至,金石为开,只要你持之以恒,她一定会被你的诚意感动的。”

“可是她今天.......”柳然一脸沮丧道。

“今天应该和你没有关系,她也没和你翻脸吧?”

柳然连忙摇头,“没有,朱姑娘对我很客气。”

“那就对了,她今天不高兴,只是因为她父亲事先没告诉她,有点伤了她的自尊,她是在生父亲的气,和柳家没有关系。”

这样解释,柳家父子心中都舒服了很多,柳云笑道:“想不到朱佩性子很烈啊!”

“她是被我大哥宠坏了,随心所欲习惯了,在别人家做客也是想走就走,哎!阿然,以后你要多多包容她。”

柳然连忙表态,“世叔祖放心,我一定会百折不挠,相信精诚所至,金石为开!”

朱元骏赞许地点点头,“这样就对了,接下来你全心备考,争取考上科举,让她对你刮目相看。”

柳然默默点头,他想起了在吴江时,朱安对自己说的话,考上科举才有希望,考不上科举,一切都是枉然。

.........

朱孝云今天的心情也很糟糕,女儿固然有点不懂事,但二叔也未免太强势,和一个十岁的小娘子较真,有这个必要吗?

马车内,王氏在一旁颇有微词,“你好歹也是朝廷命官,二叔却一点面子不给留,在大街上怒斥你,这未免有点过份了。”

朱孝云哼了一声,却破天荒地没有反驳妻子,显示他内心同样不满。

王氏看了丈夫一眼,又道:“我不觉得柳然有什么绝顶天资,若论才学,他也只是童子试第二名,只不过他是柳家的子弟罢了,二叔一心想让佩儿嫁给他,他有没有考虑过我们的感受?”

朱孝云叹了口气,“朱柳两家世代联姻,柳然本身也不错,是个很优秀的少年,他又喜欢佩儿,一心想娶她,就算佩儿嫁给他也无可厚非,这些我都能接受,关键是老爷子不同意把佩儿嫁给柳家,二叔应该去劝老爷子,不能总敲打我,逼我和老爷子翻脸,这让我真的很为难。”

“那官人是怎么回答二叔的?”王氏又问道。

朱孝云闷闷不乐道:“我能怎么回答?我只能说佩儿年纪还小,现在考虑婚事太早,等过几年再说,可以让他们多接触,多交往,增加彼此的感情,说不定以后根本就不需要大人的操心。”

“我看够呛!”

王氏摇摇头,“今天我特地给他们创造机会交流感情,但不知怎么搞的,柳然就把佩儿惹恼了,后来我特地问了一下在场的使女,好像是柳然想送佩儿一方砚台,但又怕佩儿把砚台送给别人,为这件事两人争执起来。

我就说这个柳然不够大气,你要送女孩儿东西,又要限制别人使用,这种心态佩儿可不喜欢。”

“这些都是次要的,关键是柳然自己要争气,考上进士,有出息了,老爷子未必不会答应,自己没出息,恐怕柳家也不好意思开口了。”

这时,马车在府门前缓缓停下,朱孝云夫妇刚下车,刘管家便奔了出来,躬身道:“启禀官人,小娘子收拾东西走了!”

王氏一愣,连忙问道:“她去哪里了?”

“她好像是去三老爷那边了。”

王氏顿时急了,连忙问丈夫,“佩儿走了,这可怎么办?”

“她是去三祖父那边了,就让她去吧!等她消消气,过几天再劝她回来。”

王氏心中对朱元骏的不满终于爆发了,她恨恨道:“他怎么不嫁自己的孙女,把我女儿逼走了,他要不要给我们什么说法?”

朱孝云阴沉着脸,他见刘管家脸有点肿胀,便问道:“你脸怎么回事?”

刘管家捂住脸低下头道:“我本想拦住小娘子,但被她......被她抽了一记耳光。”

朱孝云一时不知怎么说才好,半晌道:“以后你不要管她的事情了,今天她和二老爷大吵一场,连二老爷都不敢管她,更不用说你。”

刘管家还指望主人替自己做主,现在看来,连主人夫妇拿小主人都没有办法,自己这一耳光算是白挨了。

刘管家心中郁闷之极,别人家的小娘子都怕父亲,怎么自己府上这位小主人就这么厉害,连祖父都敢吵架,以后自己还真不能惹她了。

https:

天才一秒记住本站地址:.。手机版阅读网址:m.

第一百八十六章 风雨袭来

朱元丰的宅子位于潘楼街附近,是一座占地十几亩的大宅,府内仆从众多,各种设施用度都极其奢华。

朱元丰虽然是朱氏三兄弟中的老三,但他实际上是庶出,他生母是妾,去世得早,当时朱元丰只有七八岁,被正房夫人养大,视为己出。

正因为他是庶出,他在朱家的地位并不高。

论爵位,他只是伯爵,远远比不上大哥的吴江县公。

论官职,他只得一个团练使的从五品虚职,挂一个名,每月区区二十两银子的俸禄,其他都没有了,远不能和二哥的枢密院副使相比。

不过朱元丰继承了朱家的商业,在他几十年悉心打理下,朱元丰挣得财富越来越大,堪称富可敌国。

朱元丰的酒已经醒了,他正在书房里试验蒸馏香水,他试验了十几次都失败了,但他还是找到了一点窍门,关键是密封好,不能让香气从缝隙中跑出来。

这时,有管家来报,“老爷,佩姑娘来了!”

“朱佩来了!”

朱元丰自言自语笑道:“她莫非是相亲失败,跑来找三祖父安慰了?”

管家又小心翼翼道:“老爷,她好像是搬过来了,带了好多行李。”

这时,外面传来脚步声,只听朱佩气呼呼道:“三阿公,你如果也欺负我,我就回吴江了!”

“小姑奶奶,谁敢欺负你啊!”

朱元丰走出来笑道:“是不是对柳家小官人不满意?”

“别提了!”

朱佩一肚子火道:“母亲昨晚对我说,一早带我去给前辈拜年,好!我就跟他们去了,最后我才知道,原来是带我去相亲,为什么要隐瞒我?

我一怒提前离去,二祖父还怒气冲冲斥责我得罪柳家,在他眼中,恐怕我就是用来和亲的工具,我的尊严,我的意志统统不重要,只要我把柳家讨好就行了。”

“你这个伶牙俐齿的小丫头,估计你二祖父今天要被你气死!”

“那是他自己找的,我可没有骂他,我就据理力争,他争不过我,我就走了。”

和三祖父说了一通话,朱佩觉得心里好受了很多。

这时,她鼻子闻了闻,奇怪地问道:“三阿公,院子里怎么很香啊?”

“范宁今天中午教我提炼香水,我一直在做试验呢?”

“三阿公和范宁在一起?”

“这小子出了点事情,我去帮他解决,他本来找你帮忙,但你不在,正好遇到我。”

朱佩有点急了,“三阿公快告诉我,他出什么事了?”

“其实不是他出事,是苏小哥出事了。”

朱元丰便将范宁和苏亮去妓馆赎程泽,不料正好遇到礼部清查,苏亮被礼部官员一起带走,范宁跑来求助之事说了一遍。

朱佩听说不是范宁出事,稍微松了口气,她皱眉问道:“三阿公和开封府有交情吗?”

“这种事情找他们下面人就行了,给几十两银子的好处,他们偷偷放走一人,上面根本就不知道。”

“然后呢?”朱佩又问道。

朱元丰笑眯眯道:“然后我们中午喝了酒,我告诉范宁,你相亲去了,范宁那个脸色难看啊!哈哈!真的很有趣。”

“你——”

朱佩急得一跺脚,“三阿公别乱说,我哪里是去相亲?”

“我已经说了,下次再给他解释吧!”

朱元丰挥挥手,“你自己找地方住,我还要做试验,就不管你了。”

说完,朱元丰又返回书房。

朱佩看了看天色,还是下午时分,她便对剑梅子道:“剑姐,我们出去一趟。”

她带着剑梅子匆匆走了,朱元丰探头出来,嘿嘿笑道:“小丫头,这下露陷了吧!”

........

范宁一觉睡醒,天色已快到黄昏时分,他来到井边洗了把脸,混沌的头脑顿时清醒了很多,范宁这才发现,靠井边的墙根底下放着五六袋木炭。

范宁一怔,连忙喊道:“大寿!”

片刻,李大寿跑了过来,“师兄醒来了?”

范宁指指墙角的木炭,“这是怎么回事?”

“早上那个老者送来的,师兄还在睡觉,我不要,他非要留下来。”

李大寿从怀里取出一张纸条,“这是他留的地址,邀请师兄过年的时候去他家里坐坐。”

范宁接过纸条看了看,就在西城外不远的柳家村。

“这么多木炭至少值两贯钱,咱们得把钱还给他。”

“我赞成!”李大寿举手笑道。

范宁见他精神不错,便笑道:“那你把木炭分一分,让大家敞开用,夜里睡觉时可不能用。”

“师兄放心吧!”

这时,苏亮从房间里走了出来,“范宁,我找你说件事!”

“你说,什么事情?”

苏亮把范宁拉到一边,低声道:“程泽对我说,他很对不起你,他想搬出去住。”

范宁心中冷笑一声,这个程泽很有‘诚意’嘛!想搬出去住,不给自己说,却给苏亮说,他明明知道苏亮不会放他走。

“那你怎么说?”

“我给他说,你并没有生他的气,让他不要多心,安心住下去,而且现在外面客栈非常难找,据我所知,城内客栈都爆满了,两三个人挤一间屋,他又带着妹妹,住到哪里去?”

苏亮见范宁没有吭声,又道:“这件事和圆圆无关,我不想她受到牵连!”

范宁点点头,“你要留他,我也不反对,但我要告诉你,他其实已经被省试除名了,说得难听一点,他现在就可以回家了,他之所以不肯返乡。恐怕还是和你有关系。”

苏亮沉默片刻,低声道:“我明白!”

范宁拍拍他肩膀,“这件事我就不过问了,由你来做决定,接下来的日子,我们要全力以赴准备科举。”

范宁转身要走,外面传来李大寿的声音,“师兄,朱佩来了!”

这句话顿时让范宁心中一块沉甸甸的大石顿时被搬开了,他心中瞬间变得舒畅无比,连忙迎了上去。

只见朱佩站在门口笑道:“我来给你说一声,我搬家了,搬到三祖父那边,你有什么事,可以去那边找我。”

范宁笑道:“正好肚子也饿了,走!我请你吃饭去。”

...........

黄昏时分,一名官员骑马张尧佐府门前,官员翻身下马,上前对门房道:“请速禀报国丈,就说开封府少尹刘晋有急事求见!”

门房迅速飞奔而去,不多时,张尧佐的侄子张群出门道:“我叔父请刘少尹到书房一叙!”

刘晋跟随着张群向府内走去,很快便来到张尧佐的外书房。

刘晋是张尧佐推荐上位,是张尧佐的心腹,他有资格进张尧佐的外书房。

来到外书房门口,张群躬身道:“二叔,刘少尹来了!”

“请进!”

张群回头笑道:“刘少尹请吧!”

刘晋整理一下衣帽,这才提着襕衫快步走进书房,张尧佐正站着窗前喝茶赏雪,刘晋连忙上前躬身道:“卑下参见国丈!”

“刘少尹,有什么急事找我?”

“回禀国丈,就是国丈要卑下寻找范宁一事,卑下有他的消息了。”

“找到他的住址了?”

“不仅找到住址那么简单?他犯事了。”

张尧佐顿时有了兴趣,转身笑道:“你说说看,他犯了什么事?”

“回禀国丈,他嫖娼!”

张尧佐愕然,半晌大笑道:“刘少尹在开玩笑吧!他最多十三岁,他那话儿硬得起来?”

“确实是这样,卑下不敢乱说!”

“那你说说看,究竟是怎么回事?”

“是这样,今天一早,礼部和开封府联合抓捕嫖娼士子,结果抓获了一百七十余人......”

“莫非其中有范宁?”

“不是!其中一个士子叫做徐绩,他为了减轻罪责,便揭发范宁也在妓馆,只是他换了小厮的衣服逃脱了,卑下又特地去妓馆,找到了那个换衣服的小厮,证实确有此事,他答应指证范宁。”

张尧佐大笑起来,这倒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范宁终于落到自己手上了。

https:

天才一秒记住本站地址:.。顶点手机版阅读网址:m.

第一百八十七章 一石二鸟

刘晋又道:“现在还有一个小问题,就是关于徐绩的父亲。”

“他父亲是谁?”

“他父亲是工部郎中徐增益,他今天下午找到我,希望能消除他儿子的不良记录。”

张尧佐笑了起来,“原来他是徐增益的儿子,算起来还是自己人。”

徐增益并不是张尧佐的嫡系心腹,但随着张尧佐女儿日益受宠,他也开始抱张尧佐大腿,年初张尧佐过寿,他忙前忙后,颇为卖力。

既然是徐增益的儿子,那应该问题不大。

这时,张尧佐倒想起一事,“范宁住哪里,你们查到了吗?”

刘晋点点头,“他留的联系客栈是旧曹门客栈,应该就住在附近,估计是租住民房,稍微打听一下就知道了。”

“今天就要明确他的住处!”

张尧佐负手走了几步,又道:“这件事由开封府衙出面,写一份完整的报告给我,另外,各种证据证人都准备好,随时可以出来作证。”

“要把范宁单独做一份报告吗?”刘晋又问道。

张尧佐摇摇头,“那样太落痕迹了,把他和其他人混在一起,我去向官家汇报。”

刘晋告辞走了,张尧佐按耐不住心中的激动,搞倒范宁不仅可以报三年前的一箭之仇,让自己狠狠出一口恶气。

另外也可以给范仲淹安一个教孙不良的罪名,有了这个罪名,官家就算想再启用他,也会斟酌一下了。

想到这招漂亮的一石二鸟之计,张尧佐忍不住得意地笑了起来。

........

次日一早,张尧佐拿着礼部和开封府衙的联合报告,乘马车来到皇宫。

张尧佐直接来到位于紫宸殿的御书房,在外面等了片刻,一名宦官出来陪笑道:“官家请国丈进房一叙!”

张尧佐走进御书房,见御书房除了天子赵祯外,还有相国宋痒、文彦博和太师庞籍。

今天是上朝的最后一天,明天就开始放长假,估计几人是在商议元旦大朝之事。

见张尧佐进来,宋痒对他笑了笑,文彦博则扭过脸去,强忍心中的厌恶。

庞籍见文彦博做得太明显,便呵呵一笑,“国丈来了!”

张尧佐装作没有看见文彦博,和宋痒、庞籍打个招呼,便连忙上前向天子赵祯躬身行一礼。

“微臣张尧佐参见陛下!”。

赵祯微微笑道:“国丈有什么要紧之事?”

张尧佐呈上一份报告,“启禀陛下,这是礼部和开封府昨天扫荡妓馆,抓到的嫖娼考生,按照陛下曾颁布的科举补充制度,严禁科举期间考生嫖娼狎妓,这一百七十五名士子应该受到严惩,这是名册,请陛下过目!”

三名重臣都有点奇怪,严肃科举制度是礼部的事情,张尧佐主管三司,这和他有什么关系?

庞籍极为老辣,他立刻意识到,恐怕张尧佐是想利用此事整人了。

赵祯脸色有点难看,眼看还有一个月就要科举考试,却出了这种事情,自己三番五次告诫士子专心备考,不要被酒色所迷,但每次科举都会抓到一批人。

他翻了翻报告,冷冷道:“这还有什么可说,按照规定取消这些士子的科举资格!”

这时,庞籍行一礼道:“陛下,能否给老臣看一看?”

赵祯把报告递给庞籍,庞籍看了看名册,在第二页看到了范宁这个名字,他心中顿时明白了,恐怕张尧佐的目标还是范仲淹。

庞籍指着名册笑问道:“这里有一个范宁,居然和范希文的孙子同名,不知道他们是否为同一人?”

众人一怔,都向庞籍看来,这里面有什么问题?

张尧佐暗骂一声‘狡猾的老东西!’

他原本打算先浑水摸鱼实施惩罚,取消范宁的科举资格,等范宁发现自己无法参加科举进行申述时,再举证驳倒他,这样才能最彻底打倒这个曾经得罪自己的少年。

没想到庞籍却老奸巨猾,发现了他的企图。

众目睽睽下,张尧佐只得点头道:“确实是同一人!”

庞籍有点惊讶地望着张尧佐,“国丈没有搞错吧!范宁怎么可能嫖娼?”

赵祯也回过味了,他问道:“这个范宁可是三年前太师府献寿那个神童?”

庞籍点点头,“正是他,所以老臣记得很清楚,他今年大概只有十二三岁吧!听说是平江府童子科解试第一名,进京应该是参加童子科省试,还是个未长成的少年,他会嫖娼?”

赵祯看了一眼张尧佐,他心里也有一点明白了,三年前那一幕他记得很清楚,难道张尧佐真是在报复范宁?

“国丈,这是怎么回事?”赵祯略略有些不悦道。

张尧佐当然不会把自己扯进去,他躬身道:“这是开封府和礼部的联合调查结果,具体原因微臣也不清楚,陛下可以召他们来询问,不过既然登记在册,微臣认为一定是有依据。”

赵祯当即道:“宣礼部侍郎李阳天觐见!”

这时,文彦博看了看名册,有些不满道:“陛下,光凭一份名册,就指控这些考生违反科举禁令,未免有些武断,也不知里面是否有冤情?这些士子都是十年寒窗,若被冤枉,对他们的人生无疑是重大打击,微臣建议不要轻易下结论,最好交给第三方复核调查。”

张尧佐怒道:“难道礼部和开封府联合巡查还不够?非要再加进第三方?”

文彦博冷冷道:“很明显,十二三岁的孩子都能安一个嫖娼的罪名,还有什么不能做?”

宋痒笑着打圆场道:“据我所知,确实有十三岁逛妓馆的情况,有些少年成熟得早,有了那方面的兴趣,出于好奇,倒是有可能进妓馆,也不能一概而论。”

这时,宦官在门口禀报:“启禀陛下,礼部李侍郎到了。”

“宣他觐见!”

“召礼部侍郎李阳天觐见!”

“召李阳天觐见!”

一声声高喊声传下去,不多时,一名穿着四品官服的中年男子,快步向御书房走来。

此人正是礼部侍郎李阳天,这次科举便由礼部全权负责,他们负责组织、报名、监考等等事宜,而审卷院的上百名审卷官和主考官都已经被隔离,科举的后续事宜都由礼部来完成。

李阳天走进御书房,躬身行礼,“微臣参见陛下!”

赵祯将报告往桌上一搁,问道:“这份报告是礼部完成的?”

李阳天虽不是张尧佐一党,但也不敢得罪这位国丈,他之前已经和刘晋有过交流,知道大致情况。

李阳天躬身道:“启禀陛下,这份报告是礼部和开封府衙共同完成,微臣也知晓此事。”

文彦博抓住这个漏洞,立刻问道:“既然是礼部和开封府衙完成,那为什么是由三司官衙呈上来,这件事和三司官衙有关吗?”

“这......”李阳天一时语塞,这个问题还真无法回答。

宋痒在一旁打圆场道:“国丈是出了名的嫉恶如仇,既然碰到了,他岂能袖手旁观,其实由谁来递交报告不重要,重要的是报告本身。”

庞籍给文彦博使了个眼色,在天子面前不要和张尧佐硬怼,要给天子留几分面子。

庞籍笑着问道:“之所以把李侍郎找来,我们都很奇怪,这份报告中居然出现一个十二三岁少年,李侍郎觉得可能吗?”

“庞太师说的可是范宁?”

“正是他,李侍郎能否给天子和我们几位解释一下。”

李阳天不慌不忙道:“范宁并没有被当场抓住,只是在我们抓到的士子中,有人举报他当时也在妓馆内,后来逃掉了,后来我们又找到一些人证,确实证明有这件事,所以我们认为范宁应该同样被惩罚。”

“等一等!”

文彦博忽然听出了端倪,连忙问道:“我没有听错的话,你们抓到的嫖娼士子中并没有范宁这个人,但你们却把他的名字写进了报告中,理由就是因为有人说他嫖娼,我没有理解错吧?”

“意思是对的,但不能这样说,我们有人证,所以.......”

“你们那个人证认识范宁?”

“人证是妓馆的小厮,范宁当时花了五两银子问他买了一身衣服,混出了妓馆。”

“那你们有没有找到范宁本人,他有没有承认自己嫖娼?有没有签字画押?”

“暂时还没有!”

文彦博转身对天子赵祯道:“陛下也看到了,连本人都没有联系到,用几个莫须有的罪名就把别人定了罪,还把名单交给了陛下,这是不是很荒唐?”

张尧佐见文彦博言辞锋利,唯恐李阳天顶不住,他站出来道:“这里面或许有些地方处理不太妥当,但礼部和开封府并没有冤枉范宁,他确实涉嫌嫖娼,按律应该严惩!”

这时,宋痒又一次出来打圆场,他向赵祯行一礼,“陛下,不如把事情调查清楚,如果确实冤枉了范宁,礼部应该向他道歉,如果没有冤枉他,他也应该承担必要的惩罚,不知陛下以为如何?”

张尧佐立刻接口道:“陛下,微臣也同意调查清楚!”

赵祯看了看庞籍,庞籍微微笑道:“老臣同意调查,而且老臣愿意主持调查。”

张尧佐怎么能让庞籍主持调查,他连忙向宋痒使个眼色,宋痒会意,也上前笑道:“陛下,老臣愿意和庞太师搭档调查!”

赵祯心知肚明,张尧佐在借题发挥,这个时候他也装糊涂,便点点头,“此事关系到科举制度,事情虽小,牵涉甚大,不容小视,这件事朕就交给二位重臣,朕要求今天就给朕的一个明确的结论!”

第一百八十八章 两堂会审(上)

范宁正在书房内背诵《宋刑统》,虽然他在书店内买到一本县官审案大全,但在仔细翻阅后,他发现还是不能取巧,一桩案子会涉及到方方面面,必须要系统读一遍《宋刑统》,甚至一半的条款都需要背诵下来。

不仅他自己背诵,他也要求苏亮跟着自己一起背诵,要想在省试对策题上拿高分,没有捷径可走,必须踏踏实实将《宋刑统》好好熟悉一遍。

范宁同时将那本县令审案大全也给了李大寿,让他也好好看一看。

房间里,范宁正在默默背诵《宋刑统》中的条款,这时,小丫鬟杜鹃跑了过来,在门外紧张道:“小官人,官府来人了!”

范宁一怔,官府来找自己做什么?他想不到原因,便起身走出房门,苏亮也闻讯从房间里出来。

“范宁,出什么事了?”

“我不知道,说外面有公差。”

两人心中都很奇怪,便快步来到大门前,只见门外站着三名公差,见有人出来,为首公差问道:“我们来找范宁,可是住在这里?”

范宁走上前,“我就是范宁,你们有什么事?”

为首公差取出一张开封府衙的传票递给范宁,“有一个案子涉及到范小官人,这是公函,请小官人立刻跟我们去开封府衙。”

苏亮听到‘开封府衙’,就像被踩了尾巴一样,顿时跳了起来,“范宁没有犯法,你们凭什么带他走?”

范宁一摆手止住苏亮,对公差道:“我可以跟你们去,但你们要告诉我,我涉及到了什么案子?”

为首公差摇摇头,“具体案子我们也不清楚,只知道是由庞太师审理。”

原来是庞籍审案,范宁稍稍松了口气,便对苏亮道:“应该没有什么事情,我去去就回来。”

苏亮想了想道:“我和你一起去,万一有什么事情,我可以帮你跑跑腿。”

“好吧!”范宁答应了,他随即和苏亮雇了一辆牛车,在三名公差的陪同下,向开封府衙而去。

不多时,范宁来到府衙前,回头对苏亮道:“你不要进去了,在外面旁观,有什么事情,会有人出来找你。”

苏亮点点头,“你自己当心点!”

范宁跟随公差直接来到大堂,他在堂下等候,一名公差进去禀报。

就在这时,范宁忽然看见了徐绩,他就站在大堂门口,就这么冷冷望着自己,脸上充满了嘲讽和得意。

范宁心中怦的一动,怎么会和徐绩扯上关系?他心中忽然有一种不妙之感,他感觉徐绩就像一条毒蛇,随时随地都会扑上来咬自己一口。

一名衙役跑了出来,向范宁行一礼,“范小官人请跟我来!”

范宁跟随衙役走上大堂,徐绩心中着实得意,这一次他要让范宁吃不了兜着走,况且张国丈亲口答应父亲,只有自己出面作证,他保自己不会受到任何处罚。

既然父亲答应了,徐绩更不会拒绝,终于等到了收拾范宁的机会,这就叫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范宁走上大堂,发现并不是审案的布置,前面一左一右摆放了两张桌子,桌后各坐着一名颇有气势的老人,左边一人范宁不认识,而右边一人正是庞籍。

另外,在左边还坐着一人,年约五十余岁,长得獐头鼠脑,一双小眼睛闪烁着狡诈的冷光,范宁一眼便认出此人,正是三年前打过交道的张尧佐。

范宁上前给庞籍行一礼,“学生范宁参见庞太师!”

庞籍捋须点点头,这孩子长大了,依稀还是三年的眉眼,但变化还是很大,已经有了年轻人的模样。

这让庞籍略略有点担忧,以范宁这个身材,说他去找女人也勉强可以成立,没有想象中的那么荒唐。

庞籍指了指左边两位老者,给范宁介绍道:“左首这位是宋相国,那边偏瘦的长者是张国丈,你应该认识。”

范宁暗暗吃惊,太师、相国、国丈,三个重量级人物来审自己,自己到底饭了什么事?

他连忙给宋痒行礼,“学生范宁参加宋相国!”

他却没有理睬张尧佐,不用想他都能猜到,今天的审问,张尧佐脱不了干系,之前是派人监视自己,后来找不到自己,不知又用了什么卑鄙无耻的花招,把自己卷进某个案子中。

张尧佐一脸狞笑,这个小混蛋居然长大了,说他嫖娼也完全可以。

张尧佐想起三年前那一幕,心中就充满了恨意,就算动不了范仲淹,好好收拾一下这个小混蛋,心中也痛快。

庞籍缓缓道:“昨天上午礼部和开封府衙联合整顿科举秩序,抓获了一百七十多名违反禁令去妓馆嫖娼的士子,其中有人举报,说你当时也在妓馆中,这个举报可属实?”

范宁顿时明白了,一定是徐绩这狗贼举报了自己,这一刻,他心中顿时燃起滔天怒火,恨不得一刀捅了这个王八蛋。

范宁忍住怒气道:“请问是谁举报我?”

宋痒看了范宁一眼,随即令道:“把举报者带上来?”

衙役将徐绩带了上来,徐绩连忙上前行礼,“学生徐绩参加国丈,参见庞大师,参见宋相国!”

庞太师看了看徐绩的资料问道:“你是池州举人,怎么会认识平江府的范宁?”

徐绩连忙道:“学生曾在平江府读过书,认识范宁。”

庞太师点点头道:“把你的举报再说一遍吧!”

徐绩早已编了一席话,他得意地瞥了一眼范宁,不慌不忙道:“学生就住在西榆林街附近的客栈内,前天晚上,学生在西榆林街的白凤馆门口看见范宁鬼鬼祟祟进了妓馆,昨天上午,开封府衙和礼部巡查西榆林街,学生看在从前的同窗之谊上,便想去通知范宁赶紧离开,不料范宁自己逃掉了,却让我被礼部误抓,学生气愤不过,便向礼部投诉范宁嫖妓的事实!”:

范宁气极反笑,“徐绩,你还真会编故事,居然说我前天晚上进了妓馆,你还有脸说你看在旧日同窗之谊的份上,你还要不要脸?”

徐绩眼皮一翻道:“我说得是事实,你当然不会承认!”

范宁冷冷道:“你血口喷人,当心报应!”

张尧佐怒道:“范宁,你胆敢再威胁指控者,必将大刑伺候!”

庞太师不满地瞪了一眼张尧佐,到底是谁在审问?

庞太师又问道:“范宁,徐绩的指控可属实?”

范宁让自己冷静下来,这件事不是嫖娼那么简单,张尧佐想利用此事毁了自己前途,说不定还想利用此事狙击堂祖父范仲淹进京,自己千万不能急,会落入他们的圈套。

范宁异常冷静的摇摇头,“启禀庞太师,徐绩的指控完全是胡说八道!”

“不见得吧!”

张尧佐冷笑一声,回头对刘晋道:“把人证带进来!”

刘晋跑了出去,片刻带进来一名小厮,正是卖衣服给范宁的那个妓馆小厮,刘晋指了指范宁,“是不是他?”

小厮仔细看了一眼范宁,点了点头,“就是他,我记得很清楚。”

张尧佐得意大笑,“范宁,你还有什么话说?”

范宁冷笑一声,“他证明了什么,能不能说出来?”

庞太师亦不满道:“你们把话说什么,怎么像打哑谜一样,听得我一头雾水!”

刘晋上前道:“启禀庞太师,昨天上午礼部巡查之时,范宁就躲在白凤馆的厨房,当时徐小官人也在,范宁当时花了五两银子买了这个小厮的衣服,装作妓馆小厮逃脱了,这是事实!”

庞太师问道:“范宁,刘少尹说得可对?”

范宁沉吟一下道:“我想先问庞太师和宋相国,如果有人当街杀人,是不是旁边看热闹的人也算是杀人者同伙?”

庞太师和宋痒对望一眼,庞太师摇摇头,“如果只是看热闹,那就和杀人案无关!”

范宁淡淡一笑道:“我昨天确实是在妓馆内,这位小厮的指证也属实,但我并非去嫖娼,而是一早被妓馆人找去,去赎我的同伴。”

第一百八十九章 两堂会审(下)

庞籍精神一振,连忙道:“你能否说得仔细一点?”

范宁便将昨天上午发生之事说了一遍,只是隐去了苏亮被抓的环节,而是说成走散了。

范宁最后道:“你们可以看名单,名单上的程泽就是我的朋友,这件事很简单,你们把他找来核实一下,就知道前因后果了。”

张尧佐冷笑一声,“你的朋友当然会替你掩护,你以为大家都是傻子,听你说几句,就相信了你的话?”

宋痒也道:“一般而言,亲戚朋友都不合适做证人,这是惯例,范宁,你想证明自己无辜,最好找第三方证人。”

“既然如此,那就找妓馆那个青衣小厮,就是他把我找去赎人,他完全可以证明我去妓馆做什么?”

张尧佐迅速给刘晋使了一个眼色,刘晋会意,上前道:“卑职这就去把人找来。”

庞籍点点头,“去吧!速去速回。”

刘晋带着几个衙役匆匆去了,张尧佐和宋痒都有点疲惫,去内堂休息片刻,庞籍则令人拿来一把椅子给范宁坐下。

范宁忍不住问庞籍道:“就为这一点芝麻大的小事,居然惊动了太师和相国,学生真的无法理解。”

庞籍淡淡道:“因为这件事惊动了天子,你最好没有涉及嫖娼,否则谁也保不了你。”

范宁已经意识到张尧佐铁了心想利用此事整倒自己,这个刘晋是开封府少尹,恐怕是张尧佐的心腹。

沉思片刻,范宁觉得还是谨慎一点好,他便庞籍道:“我还有一个证人,烦请庞太师派自己的人去请来,不要让开封府和礼部的人去,这帮人我信不过。”

庞籍欣然道:“可以,我可以派心腹去请来。”

范宁从怀中取出一张纸条递给庞籍,“就是这个地址,烦请太师安排人跑一趟。”

“我这就安排人!”

庞籍拿着纸条匆匆下去了。

大约半个时辰后,随着一阵鼓声敲响,刘晋已经把人带到。

三位重臣又重新回到大堂,刘晋上前行礼,“启禀庞太师,启禀相国,启禀国丈,范宁所说的人证,卑职已经带到。”

有衙役大喝,“带人证上来!”

片刻,一名十四五岁的青衣少年被带了上来,虽然长得很清秀,但神情和举止都十分猥琐。

范宁一眼便认出来,这个少年正是昨天去找自己和苏亮赎人的青楼小厮。

青衣小厮一进大堂便跪倒在地,低下头不敢说话。

庞籍一指这个少年,问范宁道:“是这个小厮吗?”

范宁点点头,“正是此人!”

庞籍随即问道:“你叫什么名字,做什么营生?”

青衣小厮战战兢兢道:“小人叫做张秀,是白凤馆负责跑腿的小厮。”

“那我问你,你昨天上午有没有上门找这位小官人去妓馆赎人?”

青衣小厮看了一眼范宁,怯生生道:“小人昨天哪里都没有去,一直就在白凤馆中。”

“砰!”张尧佐一拍桌子,厉声道:“范宁,你当面扯谎,还有什么话说?”

宋痒也叹口气,“年轻人风流一点很正常,但做人不诚实,那就是道德问题了,范宁,你不该当面扯谎。”

范宁摇摇头道:“我不至于拿一件根本不存在事情替自己解脱吧!我不知道中途发生了什么事情,更不知道这个小厮为什么不敢承认,是不是受到了什么威胁?”

刘晋顿时不高兴道:“范宁,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难道是我在半路威胁他了?”

“刘少尹自己心里应有数。”

张尧佐怒道:“没有任何人证明你无辜,却有人指证你在妓馆嫖娼,我们给你机会了,你自己解释不了,现在还居然攻击朝廷官员,你以为自己是个举人就可以肆无忌惮吗?

告诉你,这一次你不光是取消科举资格那么简单,还将终身禁止你参加科举。”

这时,一名随从在庞籍耳边附耳说了几句,庞籍摆摆手道:“国丈不要激动,范宁还有一个人证,且听他怎么说?”

张尧佐愣住了,“还有什么人证,我怎么不知道?”

庞籍冷冷道:“因为这件事天子交给我主审,和国丈无关,所以国丈不需要知道。”

张尧佐顿时哑口无言,他又看了一眼宋痒,宋痒连忙道:“我也是刚刚才知道,既然范宁还有人证,我觉得听听也无妨。”

宋痒老奸巨猾,他虽然偏向于张尧佐,但绝不会把自己绕进去。

他已经发现庞籍主动要求审此案,恐怕另有深意,在没有明白庞籍真正目的之前,自己还是留有余地比较好。

很快,一名老者被带了进来,他躬身行一礼,“小老二韦青,参见各位大官人!”

庞籍问他道:“你是哪里人,以何为营生?”

韦青躬身道:“小老二就是京城本地人,家住西城外柳林村,小老二砍柴卖薪,冬天卖炭,西城一带的人都认识我。”

宋痒对庞籍笑道:“这也认识这个老丈,前些天我府上还买过他的炭。”

“那你认识这个小官人吗?”庞籍指了指他身后的范宁。

韦青回头看见范宁,顿时一惊,“怎么小官人在这里?”

范宁苦笑一声,“我也不想在这里,但有人硬给我安上罪名,所以请老丈给我作证,我昨天上午在哪里?”

“等一等!”

张尧佐厉声道:“怎么证明这个老者不是范宁的亲戚?”

韦青摇摇头,“我就一个儿子,三年前病死了,现在只有我和老伴带着小孙子相依为命,谁都知道我们没有亲戚,官府都有记录,可以去查。”

宋痒对张尧佐道:“范宁是平江府人,这个老者是京城本地人,国丈,我觉得两人应该没有关系。”

庞籍不理睬张尧佐,继续问韦青,“韦老丈,你怎么会认识范小官人?”

“启禀大官人,昨天上午小老儿卖炭,结果被冻晕过去,要不是范小官人救我,我真的就冻死了。”

“昨天上午范宁什么时候救你的?”

“天刚亮,我就晕倒在他们门口。”

庞籍一拍桌子,厉声问坐在另一边的徐绩,“你说前天晚上看见范宁进了妓馆,但昨天清晨他分明在自己家中,有人给范宁证明,又有谁来证明你说的话是真的?”

徐绩心慌意乱,结结巴巴道:“我……我没有说谎,我亲眼所见。”

“哼!等会儿我再审你。”

庞籍又喝问小厮,“刚才我派人去打听,昨天上午妓馆老鸨确实派你出去找人赎客人,你为什么要说谎,说你自己一直在妓馆,没有出过门?”

小厮张口结舌,说不出话来,庞籍喝令道:“来人!把他拉下去重打五十棍,看他说不说实话。”

小厮吓得大哭起来,“我说!我说实话!”

他一指刘晋,“是这位官爷半路上威胁我,不准我说实话,否则他会杀了我!”

庞籍脸一沉,冷冷看着刘晋,“刘少尹,你是给我解释,还是去给天子解释?”

刘晋脸色大变,指着小厮大吼,“你胆敢血口喷人,我非杀了你不可!”

庞籍解下腰间的尚方天子剑,往桌上一放,喝令道:“尚方天子剑在此,来人,把刘晋给我拿下!”

几名侍卫冲上去,将刘晋按倒在地上,刘晋拼命挣扎,大喊道:“只是一桩小事,为何要抓我?”

侍卫却不理睬他,将他牢牢绑了起来。

张尧佐惊得站起身,“庞太师,你在做什么?”

庞籍似笑非笑地看着他,“国丈,你说呢?”

“你——”

张尧佐忽然明白了,他点点头,“庞籍,你好手腕,你是不是也想趁机罢免我的官职?”

“你是国丈,我当然要顾及官家颜面,不过你自己去给官家解释吧!”

张尧佐重重哼了一声,“我只是旁观者,此案与我无关!”

说完,转身便扬长而去。

庞籍不理睬他,又继续问青衣小厮,“我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你认识范小官人吗?”

青衣小厮见刘晋已被抓,他不敢再说谎了,便点点头,“这位范小官人的朋友无钱付嫖资,小人昨天一早就奉老鸨之令去找范小官人到妓馆赎人,小人可以作证!”

庞籍令道:“给两位人证画押!”

一名书吏上前让青衣小厮和老者韦青按手印画押。

庞籍这才笑着对范宁道:“事实证明你是清白,你可以回去了!”

范宁行一礼又道:“学生还有一事,要向太师和相国禀报!”

庞籍和宋痒对望一眼,庞籍问道:“你还有什么事?”

范宁回头一指徐绩,“这位徐小官人和我是吴县延英学堂同窗,三年前他也参加吴县童子试选拔赛,却落了榜,后来他把户籍迁到宣州,准备参加宣州的童子解试,听说他在年初宣城县的童子试选拔中再次落选,只考了第十七名。

但我就不明白了,他怎么又变成了池州举人?”

徐绩的脸色刷地变得惨白,他最害怕的事情终于出来了。

他双腿一软,竟然吓得瘫坐在大堂上,他心里很清楚,这件事不光是他徐绩要倒霉,他任池州知事的二叔恐怕也要被连累了。

庞籍目光凌厉注视着徐绩,“徐绩,莫非你在解试上作弊?”

范宁冷冷道:“据我所知,他叔父就是池州知事,这件事恐怕他叔父最清楚!”

第一百九十章 感恩拜年(上)

天子赵祯阴沉着脸听完庞籍的汇报,他有些不耐烦地摆摆手,“朕只想知道,这件事国丈牵涉有多深?”

庞籍心中暗暗叹口气,这个案子还是太小了一点,想利用这件事扳倒张尧佐还是不现实,只能退而求其次,铲除张尧佐的爪牙。◢随*梦◢小*.lā

“陛下,此案是张国丈被刘晋利用了,刘晋因和范仲淹有旧隙,便想在范仲淹孙子身上实施报复,包括指使人诬陷范宁,威胁人证作伪证等等,他利用陛下信任张国丈这一点,怂恿张国丈向陛下递交报告。”

赵祯听庞籍将张尧佐撇清,脸色稍微好了一点,便不满道:“国丈有这么蠢,居然会被京兆少尹利用?”

庞籍轻轻叹口气,“张国丈有时候是不太聪明,耳根子软,被人说几句好话就动心了,否则科举之事明明和他无关,他为什么要出头,不就是想在陛下面前邀功吗?结果被人利用了。”

赵祯重重哼了一声,用一种严厉的语气道:“传朕旨意,免去京兆少尹刘晋的官阶职务,交大理寺严审!”

他想了想又问庞籍,“太师觉得京兆少尹由谁来出任比较妥当?”

庞籍躬身道:“老臣建议包拯暂时兼任。”

政治斗争就是这样,砍掉张尧佐一只胳膊,自然要给庞籍一颗甜枣,包拯兼任京兆少尹就顺理成章了。

包拯目前出任天章阁待制、知谏院,从四品官,而开封府少尹只是从五品,所以包拯只是兼代,并不是真正出任,有了合适的人选后,包拯就不再兼任。

让包拯出任开封府少尹,当然是有深意,包拯目前只是谏官,谏官要发挥作用,必须要由事实案例来支撑,否则很多谏议都只是空话,让包拯沉下去,也是为了掌握更多的事实证据。

赵祯随即批准了庞籍的推荐,“包拯可以兼任开封府少尹!”

这时,庞籍又道:“在这次审案中,老臣还发现了一起科举作弊案。”

赵祯见庞籍转移了话题,不再提及张尧佐,顿时松了口气,便问道:“什么科举作弊案?”

“就是诬陷范宁那个士子徐绩,老臣发现他很不干净。”

赵祯回自己位子坐下,喝了一口热茶道:“具体说一说!”

“他是范宁的同窗,三年前也参加了吴县童子试选举大赛,结果落榜,老臣便可推断他的年纪应该不超过十五岁。”

“然后呢?”赵祯又饶有兴致地追问。

“然后他将户籍转去宣州,想钻宣州的空子继续参加童子试,但在年初宣城县的童子试选拔考试中失利,再次无缘宣州童子试,但没几个月,他却在池州报名参加成人科举,在九月考过了池州解试,作为池州的举人进京参考了。”

赵祯点了点头,“此人涉及到修改年龄和谎报户籍。”

“事情还不是那么简单,据老臣所知,池州知事徐增广就是他的亲二叔。”

赵祯愣住了,“原来他是官宦子弟?”

“他父亲就是工部郎中徐增益,他因为嫖娼被开封府衙抓住,为了给儿子脱罪,徐增益便答应了刘晋的要求,让儿子诬陷范宁嫖娼,就有了今天的事情。”

赵祯脸上怒容又现,冷着脸问道:“此事当真?”

“刘晋已经交代,确是事实!”

赵祯重重哼一声,他对旁边侍诏学士道:“传朕旨意,将工部郎中徐增益贬为都昌县尉,令御史台派监察御史赶赴池州,彻查徐绩解试舞弊之事。”

当天晚上,张尧佐被女儿张贵妃宣召进宫,张贵妃将他狠狠臭骂一顿,自己屁股不干净,就老老实实夹着尾巴做人,以免被谏官抓住把柄,同时不准他再干涉范仲淹的事情。

张尧佐原本想利用嫖娼案做文章,狠狠出一口三年前的恶气,不料偷鸡不成倒蚀一把米,自己最得力的干将刘晋反而被庞籍扳倒,自己又被女儿臭骂,着实令他无比郁闷。

当然,张尧佐并不愚蠢,他心里清楚,其实是官家借贵妃之口来斥责自己。

让自己不要干涉范仲淹之事,这说明官家已经下决心要调范仲淹入京了。

正月初三,范宁带着苏亮、李大寿以及程氏兄妹乘坐三辆牛车来到西城外的柳家村,柳家村距离城池只有七八里,是一座小村庄,人口只有三四十户,大多以种植蔬菜为生。

卖炭翁韦青家位于村北头,一座篱笆小院包围着三座茅草屋,这就是他的家了。

韦青世代烧炭为生,但他们家也付出了惨重的代价,韦青的父亲和儿子都是烧炭时不慎中毒身亡,家里留了一个五六岁的小孙子,随着年纪渐大,他已经很难再烧炭,等天气暖和后,他就要去树林砍伐木枝进城去卖了。

院子里,老伴坐在井边洗衣,韦青则在逗孙子玩耍。

这时,他透过篱笆墙看见三辆停在自己门口,韦青着实惊讶,连忙走了出来。

却只见范小官人和几个同伴正大包小包从牛车上卸东西,韦青吓了一跳,“你们这是”

范宁上前行礼笑道:“韦老丈,我们是来拜年的。”

韦青见堆在地上的米面足有十几袋,还有五六匹布帛,以及风干的腊肉,糕点、果子等等,至少要二三十两银子才能买下来。

他着实有点慌了,“小官人,这使不得,我怎么能收小官人这么多东西。”

“一点心意,老丈就不要推辞了!”

众人一起动手,将东西往院子里抬去,韦青的妻子也不知所措,抱着孙子发呆。

程圆圆走上前,将两串糖葫芦递给孩子,笑道:“小弟弟,这是阿姐送给你的。”

孩子顿时笑逐颜开接过糖葫芦,一溜烟跑回房间了。

“老头子,他们是谁?”妻子慌张地问丈夫。

韦青叹了口气,“就是上次救我命那几个小官人,他们是好人啊!你快去烧茶!”

老太太急忙进屋烧茶去了。

范宁对韦青笑道:“若不是老人家仗义出来作证,我就被冤枉背了罪名,今天晚辈特来感谢老丈。”

“哎!”

韦青叹息一声,“我只是凭良心办事,也是回报小官人的救命之恩,可小官人又拿这么多礼物来,让小老儿怎么报答。”

“一点物质的东西怎么能和情义相比,老人家切莫妄自菲薄。”

韦青点点头,“再说虚言就显得我矫情了,格外请坐下吧!”

韦青的屋子里太小,坐不下,只得取五六只小凳子放在院子里,请众人坐下,又歉然道:“家里没有什么吃的东西,只好等老伴烧点茶给大家。”

范宁笑道:“我们都吃过午饭了,稍坐一会儿就走,老丈不要太麻烦了。”

“那可不行,至少要吃了晚饭再走。”

李大寿连忙道:“马上就要科举了,还要回去复习功课,实在没有时间多坐,请老丈见谅!”

苏亮也表示要回去复习功课。

韦青只得叹口气,“我真的没法子报答大家的恩情。”

这时,范宁从牛车里取来一只炉子,这种炉子就是用火泥黏土烧制而成,里面是中空的,下方有铁制的炉桥,一般用来烧小木枝或者煤块,用来烧水、煮饭、煎茶、煎药等等。

由于使用很方便,几乎家家户户都有,甚至出门旅行也会带上一个,又叫行军炉。

“老人家,这种炉子家里有吗?”范宁笑问道。

“有!有!”

韦青连忙从厨房里拿来一只完全一样的炉子,对范宁道:“用来烧细木枝,烧点热水很方便。”

“老人家,我给你找一个养家糊口的法子。”

第一百九十一章 感恩拜年(下)

范宁从一只纸袋里倒出十几个小煤球,每个大小如核桃。

“这是什么?”

韦青心中好奇,拾起一只煤球看了看,惊讶道:“这是石炭球!”

“老丈觉得如何,用石炭球来烧这个炉子?”范宁指了指炉子笑道。

韦青有几十年的生活经验,他看了看炉子,连连点头,“太适合了,这比烧石炭好多了,只是这怎么做成的?”

范宁微微笑道:“其实很简单,用石炭粉和黄泥,用四比一的比例混合起来,再加少量硫磺,加水搅拌,然后捏成一个个小球,晒干后就行了。”

“就这么简单?”

“就这么简单,不过捏好后,最好在上面用筷子戳穿几个小孔,便于燃烧。”

韦青一拍脑门,这么简单使用的东西,自己居然没有想到,有了这个石炭球,以后自己就不用去砍柴了。

这时,外面有人喊道:“石炭粉送来了,有人吗?”

“来了!”

范宁连忙起身跑了出去,韦青也连忙跟出去。

外面来了一辆驴车,拉着满满一车煤粉,车夫对范宁道:“小官人,这是你买的货,你看卸在哪里?”

范宁笑道:“老丈,烦请你指个地方卸货!”

韦青顿时明白了,他心中又感激,又是无奈,只得连忙打开院门,“卸在院子里吧!”

“好咧!你们稍让让,我把驴车拉进去。”

范宁闪到一边,车夫拉着毛驴进了院子,用铁铲卸货,很快便将一车煤粉全部卸下。

范宁取出三百文钱给了车夫,车夫向范宁拱手行一礼,牵着牛车走了。

范宁对韦青笑道:“一车石炭要两贯钱,但一车石炭粉只要三百钱,如果一次买十车,还更便宜,只要两百文钱,你就按照我教你的法子做石炭球,同时点一个炉子给大家做样品,最好用驴车方便一点,然后去城里的居民区买,这比柴禾和石炭都便宜方便,肯定会有人买。”

“我知道了,地里有的是黄泥,我挖点来就行了。”

范宁又想起一事,问道:“老丈家里还有多少木炭?”

“都是以前积下来的老木炭,大概还有千余斤。”

“你这些木炭送到城里去,卖给朱楼,去潘楼街的朱楼主店,我给他们东主说好了,老丈的木炭他们全要,就按照市价收购,你就用这些钱做本钱,以后就做石炭球卖,就不用再去砍柴、烧炭了。”

老人感动之极,向范宁连连躬身行礼,哽咽着流下眼泪,“小官人的大恩大德,让小老儿如何回报?”

范宁微微笑道:“老丈替我做证,使我免于身败名裂,我焉能不回报,大丈夫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老丈就不必太介意了。”

..........

众人只喝了口热茶,便坐上牛车告辞而去,进了城,大家都各自分开了,苏亮和程氏兄妹去旧曹门瓦子吃饭,李大寿则回住处继续苦读。

范宁则来到了庞籍府上,三年前,他曾经来过一次,对庞籍府的地址依稀还有印象。

范宁记得庞籍府在旧宋门一带,占地近五十亩,是旧宋门一带最大的宅子,在旧宋门一带提到庞太师府邸,几乎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范宁在路人的指点下,很快便找到了庞太师府,和三年前的记忆完全一样,十八层阶两级台阶,光地基就有五尺高,两边是两座气势雄伟的花岗岩镇宅雄狮。

门头高达数丈,身姿高大华丽,飞檐斗拱,气势不凡,在台阶下摆放在下马牌,经过这里的庶民官僚都必须下马步行,以示对太师府的尊重。

门口左右各站着两名身材魁梧的带刀侍卫,穿着特制的皮甲,显得格外器宇轩昂,俨如庙宇大门两端的四大金刚一般。

范宁走上前抱拳行一礼,请转告太师,就说平江府晚辈范宁前来拜访,他知道我的。

四名带刀金刚没有理睬他,从门内走出一名门子,上下打量一下范宁,“小官人可和太师约好?”

范宁摇摇头,“并没有约好,不过他和我很熟,你去禀报就是了。”

门子将信将疑,还是对范宁道:“你稍等片刻,我去替你禀报!”

门子转身匆匆去了。

范宁在门口耐心等候,过了好一会儿,从门口走出一名十三四岁的少年,向范宁拱手道:“阁下就是范宁?”

范宁连忙回礼,“正是!”

少年点点头,“我叫庞恭孙,庞太师是我祖父。”

范宁想起来了,笑道:“我们应该见过。”

“三年前在我祖父寿辰上见过。”

庞恭孙嘴角露出一丝笑容,“请随我来!”

范宁跟随庞恭孙进了府宅。

庞籍虽然官居高位,但子孙却不多,他有两个儿子,小儿子未成年就病逝了,只剩下长子庞元英,庞元英又只生了一个孙子,使庞籍两代单传,只有庞恭孙这一个独苗,极受祖父宠爱。

庞恭孙虽然只比范宁大一岁,但待人接物已十分老练,他经常替祖父接待一些访客,被宾客一致赞誉他温良恭顺,大器早成。

“范贤弟科举准备得如何了?”

一边走,庞恭孙一边笑问道,他今年也要参加童子省试,自然很关心范宁的情况。

范宁也笑道:“永远都觉得自己准备不足,差得太远,越临近科举越害怕,差点就要忍不住逃回去了。”

庞恭孙呵呵一笑,“若范贤弟逃回去,岂不是成了科举的一大笑谈?”

“为了不流传千古,所以再怎么害怕也只能硬着头皮参加考试,一考完,立刻逃回家乡!”

“贤弟说话很有趣啊!”

很快庞恭孙便带着范宁来到祖父的外书房前,他走到门前禀报,“启禀祖父,范少郎来了!”

“请他进来!”房间里传来庞籍愉快的声音。

范宁走进了书房,只觉房间里温暖如春,炭盆燃烧正旺,庞籍穿了一身白衣的禅衣,头戴小帽,斜靠在一张禅床上看书,神情十分悠闲。

范宁连忙上前躬身行礼,“学生范宁,参见庞太师!”

庞籍微微一笑,对长孙道:“给范少郎搬一只绣墩来!”

庞恭孙从里屋搬来一只绣墩,放在范宁身边,他随即站在祖父身后,垂手而立,一言不发。

庞籍一摆手,“请坐!”

“谢太师赐坐!”

范宁坐了下来,这时,一名侍女给他端来一碗茶。

范宁接过茶放在旁边小桌上,微微欠身道:“学生是来感谢太师仗义,替学生洗去冤屈!”

“你觉得我是在为你洗冤吗?”庞籍看了他一眼,淡淡道。

范宁对这个庞籍还是很小心,此人亦正亦邪,完全以自己利益为重,他本身并不是革新派,只能算是中立。

只是目前保守派势力强大,山头众多,而革新派却缺乏领军人物,只剩下文彦博一人在苦苦支撑。

庞籍为了得到革新派的支持,所以表现得开明,但绝不代表他支持范仲淹的改革。

一旦革新派占据上风,他就会调转枪口,对准革新派,从他的弟子司马光,就能看出他的立场。

所以范宁对庞籍很小心,不会向欧阳修那样随意开玩笑。

范宁明白对方的意思,他微微欠身道:“不管庞太师本意如何,但至少太师立场公正,仅凭这一点,学生就感激不尽。”

庞籍知道范宁说的是肺腑之言,若不是自己主持公道,宋痒绝对是偏向张尧佐。

他微微笑道:“你也很厉害,一直隐忍不发,直到最后一刻才反戈一击,把陆绩斩于马下,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你是来打听消息的吧!”

“如果太师愿告诉学生一些消息,学生感激不尽,但学生本意还是来感谢太师主持公正。”

范宁取出一只用田黄石雕成的山形笔架,放在桌上,“这块田黄石只值几百文钱,加上雕工也只有几贯钱,但贵在吉利,是晚辈的一点心意,请太师收下!”

https:

天才一秒记住本站地址:.。手机版阅读网址:m.

第一百九十二章 接风洗尘

庞籍饶有兴致的打量手中的笔架,他也是一个好石之人,家中收藏了不少名贵的太湖石,但这种田黄石他却是第一次看见。

“这是什么玉石?很细润啊!”

“启禀太师,这叫田黄石,又叫凤凰暖玉,十分稀有。”

庞籍仔细看了看,只见这块石头不仅雕工精湛,更重要是是石头本身色泽金黄,很有富贵气息,很符合皇家身份。

他眼中愈加惊讶,感觉有点不可思议,“这么好的石头只要几百文钱?”

范宁笑道:“主要是养在深闺人认识,相信再过几年,这种宝石就会成为石中珍品。”

庞籍笑了起来,“这岂不是一个发财的机会?”

“可以这样说,我二叔就在做这个生意。”

庞籍没有说什么,他将笔架放在自己书桌上,和自己深红色的檀木书桌相得益彰,十分搭配。

“这件礼品我很满意,多谢范少郎了。”

说着,他给自己孙子使个眼色,庞恭孙会意,转身出去了。

这时,庞德又缓缓道:“京兆少尹刘晋已经被撤职查办,他替张尧佐做了不少人神共愤之事,张尧佐有贵妃保他,只好由刘晋来替他背黑锅了,不出意外,刘晋将被流放岭南。”

“那徐家的呢?”

“徐绩涉嫌修改年龄和假冒户籍,已经被暂停参加月底的省试,御史台已派出监察御史前往池州,彻查这件事.

至于徐绩父亲徐增益勾结刘晋,栽赃陷害他人,已被贬为都昌县尉,这么给你说吧!徐家这次被张尧佐坑惨了,徐增益被贬当天去求张尧佐,结果张尧佐门都没有让他进。”

说到这,庞籍冷笑一声,“这也是他咎由自取。”

范宁也道:“徐增益其实是被他儿子所害,这已经不是第一次,徐绩这个人傲慢、自大,冲动,头脑简单,他总想用一种恶毒的手段来对付我,他却总忘记恶毒手段一旦失败,就会反噬,这次要不是他心怀恶意,拼命要揭发我,张尧佐又怎么想到利用他?”

庞籍微微一笑,“官场如战场,很难大获全胜,杀敌三千,自损八百更是常态,所以在官场上做一个决定,要慎之又慎,绝不能草率、冲动,其实考场上也是一样,发现一个好点子,先不要激动,而是冷静下来,放一两天后重新再审视,你就会做得更好更完美。”

范宁连忙起身行礼,“太师教诲,学生铭记!”

这时,庞恭孙拿着一个包装精美的大盒子走进,庞籍指着盒子笑道:“这是去年别人送我的寿礼,京城礼文堂做成一套文具,据说是最好的那一种,除了文房四宝外,还有笔架、笔洗和笔筒,听说是钧瓷官窑烧制的,市面上可买不到,我府上已有两套,这一套就送给你了。”

范宁连声称谢,他见庞籍已有困意,便告辞走了。

庞恭孙把范宁送走,又回到祖父的书房,见祖父正爱不释手地摆弄范宁送他的田黄石笔架。

庞恭孙笑道:“祖父好像很喜欢这种石头?”

“这可是好东西啊!”

庞籍叹道:“无论色泽还是石肉的润泽程度,都是石中极品,天下居然还有这等美石,我收藏石头几十年,还是第一次见!”

庞恭孙笑道:“范宁告诉我,这是他在万姓交易市场上买到的,明天孙儿也去看看,能不能给祖父也弄到几块好石头。”

庞籍微微笑道:“不用去万姓交易市场,范宁手中就有很多这种田黄石。”

“祖父如何知道?”

庞籍捋须一笑,“他自己说的嘛!他说他二叔就做这个生意,这小家伙精得很,我怀疑就是他自己在做,送一块石头给我,是要我帮他推广呢!”

“祖父对他评价很高?”

庞籍看了一眼孙子,意味深长道:,“这次审案,我算是看懂这个少年了,别看他才十几岁,但他城府之深,隐忍不发,待到发动时却心狠手辣,毫不容情。

范仲淹的种种不足,都被他这个孙子弥补了,假以时日,这个范宁必然会成为大宋的梁柱,你和他年纪相仿,要多多和他交往才是!”

庞恭孙缓缓点头,“孙儿记住了!”

.......

随着科举的渐渐临近,京城也变得日益热闹,近十万考生云集京城,几乎每一座酒楼和茶楼都客人爆满.

至于青楼也同样被士子们挤爆,虽然发生了一百多名考生因逛妓馆被取消省试资格,但禁令依然挡不住士子们分泌旺盛的雄性激素,况且圣人也有教诲,‘食色,性也!’

有了这道圣上的护身符,士子们逛妓馆也是心安理得,而且大家发现了一个礼部巡查的规律,礼部巡查大多是在早上,只要不在妓馆过夜,那么风险就会降低很多。

距离省试还有五天之时,京城的热闹也到了高潮。

这天傍晚,京城各大酒楼都在流传一个消息,范仲淹被贬黜京城五年后,又重新被天子召回,封观文殿大学士、礼部尚书。

这个消息震动了朝廷,迅速在京城各地传播,成为京城百姓茶余饭后议论的焦点。

旧曹门大街的清风楼也是京城的有名酒楼之一,拥有酿酒资格,它酿的酒叫做三清酒,在京城颇有声誉。

傍晚时分,在清风楼的二楼,范宁摆下一桌酒席,给二叔范铁戈和明仁接风洗尘,这次范铁戈进京是为了在京城筹办开店之事,他将在京城呆两个月,然后回平江府,然后四月份再返回京城,店铺就正式开业了。

当然,除了开店之事,范铁戈还把范宁请玉郎雕刻的九龙香炉也一并带进京城,另外,他儿子范明仁还带了一千块极品田黄石进京,为田黄石打出名声造势。

“明仁,你怎么变成黑炭了?”

喝了两杯酒,范宁开始调侃范明仁,“开始我还真没认出你,还以为二叔带了一个昆仑奴进京!”

在父亲面前,范明仁不敢太放肆,装模作样的喝酒装深沉,但范宁说得太过份,居然说自己黑成了昆仑奴,范明仁终于忍无可忍。

“你这臭小子把我们兄弟骗去福州,你在京城吃香的喝辣的,我们兄弟多可怜,整天喝米糊糊,想吃点肉还得自己带弓箭进森林,我们没日没夜在河边给你挖石头,你居然还嘲笑我脸黑!”

范宁脸上一点歉疚的表情都看不到,他给明仁斟满一杯,笑嘻嘻道:“太夸张了吧!想吃肉居然要进森林打猎?凭你们兄弟的作风,我估计附近村子狗的数量急剧下降。”

“去!你以为狗那么好偷,我们第一次偷狗,被几条狗追着咬,差点被它们拖回去下酒。”

“是不是后来只好去酒馆花钱买酒肉?”

范宁一句话就揭穿了明仁的老底,开玩笑,身上带了一万贯钱,还没有地方喝酒吃肉,那不是笑话吗?

这时,范铁戈伸手给了儿子后脑勺一记耳光,骂道:“瘦点黑点有什么不好,阿宁给你们找事情做,你们还这样不满,那样不服,有本事你们也考上举人,进京参加省试,给我争口气!”

“爹!”

明仁捂着头满脸委屈道:“我不是在和阿宁开玩笑嘛!好像说得我们一点事都不懂,我们好歹也是秀才吧!”

“秀才有屁用,秀才就讲诚信了,要不是我盯着你们,那几块最顶级的田黄石你们肯拿出来?”

范宁瞪大了眼睛,“明仁,你小子想把最好的田黄石吞掉?”

明仁脸一红,“不是想私吞,只是舍不得卖,我们挖遍了数百亩矿田,才找到三块最好的田黄石,想自己留下来收藏,到时候最大的一块肯定是你的。”

范宁有了兴致,笑道:“最顶级的田黄石是什么样子,快拿给我看看!”

https:

天才一秒记住本站地址:.。顶点手机版阅读网址:m.

第一百九十三章 预看考场

范明仁从随身带的包里,取出一块用绸子严密包裹的田黄石,他将绸子一层层打开,最后露出一块排球大小的田黄石,范宁一下子被吸引住了,这块田黄石呈椭圆形,深黄色,一看便是极品冻石田黄,但更加细腻如脂,上面居然没有萝卜纹路,也没有一丝裂纹或者瑕疵,简直就是极品中极品。

“其他两块也和这块一样?”范宁问道。

“比这块略小一点,但品质是一样的,是一窝挖出的三块,上面原本还有一层石壳,剥去石头后就发现它的珍贵了。”

范宁沉吟一下道:“这三块都给我!”

明仁顿时怪叫起来,“你三块都拿走,太贪了吧!”

他话音刚落,范铁戈又狠狠给他后脑勺一巴掌,“你急什么,听阿宁把话说完!”

明仁捂着头嘟囔道:“我想留给子孙作传家宝,有什么不可以?”

范宁摇摇头笑道:“我不是想要你们的石头,我自己也不能要,这种极品的田黄石只适合用来刻印玺,一旦田黄石被世人认可,你们手中的这两块田黄石至宝会成为子孙的隐患,会被人窥视的。”

范铁戈毕竟年纪大,懂得平民不持重宝的道理,他连忙对儿子道:“阿宁说得对,这种田黄石至宝不是我们能拥有,拿着它反而是祸患,你们把它交给阿宁,让朝廷刻成玉玺,反而让它发挥作用。”

明仁在范宁和父亲的轮番劝说下,只得答应了,他心中却在想,如果让他再一次找到这种田黄石至宝,他得吸取教训,绝不能再让范宁知道。

范宁小心翼翼用布绸将田黄石包好,收了起来,不知什么时候有机会让它变成印玺。

这时,门开了,苏亮从外面快走了进来,连连拱手歉然道:“抱歉!抱歉!我来晚了。”

明仁看见苏亮,大马猴的本性立刻迸发出来,他立刻跳上去,拉着苏亮的手笑嘻嘻道:“小苏,听说你已经有未婚妻了,怎么不带来看看?”

苏亮最怕就是这对孪生兄弟,虽然明礼没有进京,但就是这个明仁也让他头大。

他狠狠瞪了范宁一眼,不用说,肯定是这小子说出去的。

“我才十二岁,哪有什么未婚妻,你不要听范宁胡说八道。”

“过了年就十三岁了,十三岁应该可以娶妻,可以享受男人的乐趣,你不用谦虚嘛!”

“明仁,别胡说!”

范铁戈虽然在斥责儿子,但他眼中一样涌满了笑意,难道小苏真要成婚了吗?

苏亮挣脱明仁的手,不再理睬他,他坐了下来对范宁道:“我刚才听到消息,范相国又重新启用回朝了,是真的吗?”

范宁点点头,“我也听说了,封观文殿大学士、礼部尚书。”

范铁戈听说三叔又回朝为官,他心中大喜,连忙问道:“观文殿大学士和礼部尚书是什么官?”

范宁笑道:“这两个官职都是从二品高官,但都是虚职,我估计天子暂时不会让堂祖父管具体事务,以堵住那些反对者的嘴。”

“那范公升官了吗?”对于范铁戈这样的平头百姓,他最关心是范仲淹有没有升官。

范宁笑着点点头,“堂祖父是以资政殿学士的身份出任邓州知事,资政殿学士是正三品,现在升为观文殿大学士,便是从二品了,升了一级。”

其实范宁心中也十分感慨,按照历史的轨迹,范仲淹应该是去年出任杭州知事,明年又调青州,最后染病,一年后病故。

但最终范仲淹没有调杭州,而是直接调回京城,无疑改变了历史和他的人生轨迹,就不知他在暮年还能不能再有所作为?

........

范仲淹的新任命下达后,范仲淹要交接,要启程东进,到京城赴任至少要二月份去了,但科举省试已经迫在眉睫,离科举还有两天,礼部允许士子参观考场,以便士子熟悉考场位子。

一大早,范宁、苏亮和李大寿乘坐一辆牛车来到了北城外面的军营,这里是北兵营,最多时曾驻扎二十万大军,军营占地近万亩,扎下了一万多顶大帐。

皇佑二年的省试科举就将在这座大军营内举行,近十万士子分成二十个考场,由于军营太大,第一个考场和最后一个考场之间相隔了二十几里,当士子实地了解了考场情况后,就可以根据自己的考场情况安排出行时间了。

牛车出了新封丘门,不多久便看见前方十里外旌旗招展,似乎很热闹,车夫对三人笑道:“那就是北大营,这次科举就在北大营举行,前天就开放参观,今天是最后一天参观,听说今晚就要封营了。”

“前两天参观的人多吗?”

“怎么不多,每天都有几万人,我都跑了七趟了,你们是哪个考场?说不定我知道。”

范宁道:“我们有两人在甲考场,一人在丁考场。”

“呵呵!甲考场就有三个,第一个叫甲童考场,第二个和第三个甲考场分别叫甲二和甲三,丁考场在中间去了,好像隔得很近,但实际上隔了差不多七八里。”

“为什么会有三个甲考场?”苏亮不解地问道。

“谁知道呢!你们如果是考童子试,估计就是第一个甲童考场。”

苏亮连忙取出浮票,他这才注意到,他真是甲童考场,童字隔得比较远,他还一直以为自己是甲考场。

马车在第一个考场前缓缓停下,范宁对李大寿道:“结束后我们就在这里汇合,不见不散!”

“知道了!”

李大寿答应一声,马车继续向西驶去。

范宁和苏亮来到考场门口,给门口官员验了验浮票,官员点点头道:“你们就在这里,自己进去看吧!注意不要遗漏任何东西,以免产生不必要的麻烦。”

甲一考场就是童子试考场,一进门便看见立下一块大牌子,上面写着‘童子试专用考场’,这仅仅只是一座考场,里面开阔便让范宁和苏亮一阵惊叹,大营内至少有数百顶大帐,整齐地排列着,一眼望不见头。

大营内不光是他们,还有不少其他考生,大多十三四岁,都是来自大宋各地的童子试考生。

这次一共有三千名童子试考生,其中以开封府的人数最多,足足有一百余人,这也是为了照顾京城权贵子弟,像庞籍孙子庞恭孙、张尧佐的孙子张椿等等。

他们基本上不用考解试,只要获得太学、国子学以及弘文馆推荐名额,便可直接参加省试,这些权贵子弟占用了大半名额,剩下的十几二十个名额才由广大平民百姓打破头去争夺。

范宁是两千七百八十六号,苏亮是两千一百九十九号,两人相隔不远,但应该在大营后面去。

“在这里!”

苏亮终于看到了大帐前的牌子,两千一百八十号到两千一百九十九号。

“范宁,我的考帐找到了!”

大帐一半被掀开,里面整齐地摆放着二十张桌子,但桌上的考号还没有编,这是不让考生预先知道自己具体坐在哪里,以免他们隐藏作弊资料,反正只要找到考帐,其他就容易多了。

范宁也找到了自己的考帐,里面也摆放着二十张桌子,他记住了大概方位,转身刚要走,或许真是冤家路窄,只见柳然和两名考生迎面走来。

“我考帐在这里!”

柳然指着范宁身后的大帐兴奋大喊:“我找到了,就在这里!”

他一抬头看见范宁,不由呆了一下。

自从上次朱佩去柳家拜年后,柳然和范宁的关系就变得有点微妙起来,至少柳然的心态变了,他对范宁的态度就开始敌视起来。

“哟!真巧啊!”

范宁笑道:“柳兄居然和我在一个考帐。”

柳然脸色很难看,勉强挤出一丝笑容,“范贤弟的考号是多少?”

“我是两千七百八十六号,柳兄呢?”

“我是是两千七百八十号,我们座位应该很近,范贤弟这次势在必得吧?”柳然酸溜溜问道。

“哪里可能势在必得,我根本就没有复习好,不知拿什么考?倒是柳兄很胸有成竹啊!”

“彼此!彼此!我心慌得很,恐怕这次要名落孙山了。”

两人虚伪地互相谦虚对答,客气得就像两国谈判使者见面一样。

第一百九十四章 最后冲刺

二叔范铁戈和明仁这两天在京城各地游玩,还有范宁父亲范铁舟的小徒弟阿庆也跟了来,他当然也是来京城游玩。

离科举只有三天了,范宁没有时间顾及他们,让他们自己去京城各地游玩。

不过京城此时已经找不到客栈可住,连寺院、民居都住满了各地前来参加科举的士子。

范铁戈尽管不想打扰范宁他们,但也不得不跟他们挤住在一起,苏亮搬到范宁的书房,把他的房间腾出来给范铁戈父子以及阿庆居住。

明仁带来的千块田黄石只能寄存在货栈内,在京城有很多这样的货栈,给外地商人存放货物。

范铁戈三人尽量早出晚归,不打扰他们三人最后冲刺复习。

程氏兄妹白天也基本上在外面,他们这段时间忙着看城外的房子,程泽的曾祖父在汴梁原本有一座宅子,杯酒释兵权后,程泽的曾祖父为表明态度,将这座京城的宅子卖了。

现在他们家十分后悔,又想在京城买一座宅子,城内的宅子太贵,动辄数万贯,他们买不起,只能考虑城外的宅子。

这些天,他们兄妹一直在外面看房子,苏亮也没有时间陪他们了。

最后三天,李大寿就像疯了一样,每天只睡一两个时辰,他已经彻底豁出去了,拼命地练习书法。

书法入门容易,但到一定程度提高就很难,主要还是看个人的悟性,李大寿悟性较差,虽然这几个月他没日没夜苦练,但他的书法就是提高有限,总觉得还差一点火候。

他是考成人科举,两百人只录取一人,压力太大,这就要求无论对策文、议论文,默经和作诗都必须发挥出高水平,才有可能被录取,任何一门有瑕疵都会被淘汰。

当然,第一步被淘汰的是书法,在抄誉院,有专人负责抄写卷子,书法不佳者或者卷面涂改太多,就会被拎出来,由审卷官来判断书法和卷面是否合格。

一般而言,只要在抄誉院被拎出来的卷子基本上都会被判死刑,十万份试卷,审卷官不可能每一份卷子都会细看,找到一处瑕疵就淘汰。

李大寿可不希望自己的卷子在抄誉院就被拎出来。

房间里,苏亮一边背着《宋刑统》,一边哀嚎道:“范宁,《宋刑统》我已经很熟了,为什么还再背,我想这两天再看看别的,要不然我心不定啊!”

“少废话,给我背,必须把《宋刑统》给我背下来!”

范宁不给他申诉的机会,又把厚厚一本《县官审案大全》扔在他面前,恶狠狠道:“今晚上开始重新看这本书,每个案例都要给我看得烂熟。”

两人住在一起,范宁才发现苏亮并没有按照自己的要求严格背书,他大部分时间都花去和程圆圆谈恋爱了,背诵《宋刑统》也完全是为了应付自己。

范宁着实恼火,只剩下三天,他不准苏亮再和程圆圆见面,必须苦背《宋刑统》,必须熟读《县官审案大全》。

不过相比李大寿,苏亮表现得还好一点,至少背了看了,李大寿根本就没有翻看这两本书,堆在一边积满了灰尘。

着实让范宁失望之极,现在再让李大寿看这两本书已经来不及了,范宁索性也不再管他,集中精力用三天时间把苏亮缺失的部分补上来。

“范宁,你怎么知道对策文真会考县官审案?”苏亮不服气地问道。

“我叫你背书,你就给我老老实实背,哪有那么多废话,你以为我想管你?若不是怕不好向你父母交代,我才懒得管你。”

“不过你这小子确实能猜题,解试题都被你猜中了,这次我就听你的,如果没有考律法,你以后休想再让我——”

“给我闭嘴,背书!”

范宁一声怒喝,苏亮嘟囔两句,只得收起心思,全神贯注地开始背书。

范宁也没有让他全背,《宋刑统》有十几本,怎么可能全背下来,范宁又给他缩小了范围,只背关于契约的数百条细则。

范宁自己也在看《县官审案大全》,他自己从中挑了十几个相关案例,背得滚瓜烂熟。

快到中午时,范宁放下书,来到隔壁窗前,听见房间里苏亮哼哼唧唧的背书声。

他在窗外问道:“小苏,查获私铸铜钱的模具以及铜钱怎么处置?私杀牛马的肉怎么处置?”

苏亮随口答道:“模具和铜钱不得再用,皆毁之,私杀牛马之肉不得食用,亦毁之。”

范宁满意地点点头,“你继续背,我去买午饭!”

........

程氏兄妹黄昏时返回了住处,程泽心情极好,硬要请苏亮和范宁喝杯酒。

在旧曹瓦子大门前的扬州酒楼内,四人在二楼找了一个靠窗位子坐下。

程泽点了十几个菜,又点了一壶好酒,他要给众人倒酒,苏亮抢过酒壶给众人斟酒,他对程圆圆笑道:“你少喝一点!”

程圆圆抿嘴一笑,原本捂住酒杯的小手移开,让苏亮给自己倒了一杯。

“范宁,你只有半杯,我给你满上!”程泽满脸堆笑地给范宁杯中倒满酒

自从上次妓馆事件后,范宁对程泽始终不能释怀。

倒不是程泽是逛妓馆本身,范宁对这个倒不反感,而是他不喜欢程泽这个人,交往久了,他便渐渐发现程泽人品不太好。

程泽为人好吹嘘,爱说谎,贪财好色,他还年少,便有了这些不好的毛病,以后随着年纪渐长,这些毛病还会更加严重。

范宁做人向来爱憎分明,对自己不喜欢的人,他一般就不会结交。

不过看在苏亮的面上,他还是尽量容忍程泽,至少表面上还过得去。

范宁淡淡笑道:“今天似乎有喜事,莫非有看中的房子?”

“说对了,准确说是成交了!”程泽笑眯眯道。

苏亮听说他们买了房,顿时好奇地问道:“买了哪里的房子?”

程泽就恨不得他们多问,好让自己夸耀一番,他得意洋洋道:“买在虹桥附近,五亩宅,两千贯钱,这个价格如何?”

苏亮摇摇头,“我不要懂房价,也不知道价格贵还是便宜。”

“当然很便宜!”

程泽瞪大了眼睛道:“我们扬州城的五亩宅就要两千贯钱,这可是京城,虽然是在城外,但这个已经很便宜了,如果是沿街店铺加宅子,那就是四五千贯了。”

“这个价格还可以!”

范宁端起酒杯微微笑道:“在外城,五亩宅是一万贯钱,内城靠大相国寺附近,五亩宅是两万贯。”

范宁对宋朝的房价还是比较清楚,现在还是宋仁宗时代,房价刚刚上涨,越向后房价越贵,到了宋徽宗时代,外城五亩宅价值五万贯,内城的五亩宅价值十万贯,十亩大宅更是价值三十万贯。

不过城外的房价涨得不猛,程泽现在买两千贯五亩宅,到宋徽宗时代最多价值五千贯,毕竟城外土地多,不像城内寸土寸金。

程泽故作姿态的叹息一声道:“我们家原本就是从京城出去的,重返京城是我们几代人的梦想,如果这个梦想终于实现,也可以告慰祖先了。”

范宁听他说得矫情,不由暗暗撇嘴,要真是为了实现祖先的夙愿,应该是买城内的房子,哪个达官贵人住城外的房子?

天黑后就关闭城门,晚上在城内喝顿酒都不方便。

虽然鄙视,但范宁没有多说什么,只是笑了笑,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这时,旁边忽然有人道:“无量寿福,施主好眉彩啊!”

第一百九十五章 过犹不及

范宁回头,这才发现他身后站着一个中年道士,身穿蓝色短道袍,头戴紫阳巾,扎着绑腿,脚上穿着布鞋。

此道士左手执一柄浮尘,右手拿一杆旗幡,上写‘看吉凶,问前途,铁口神算,不准不收钱。’

他长得倒有点骨骼清奇,目光炯炯,显得格外精神抖擞。

中年道士脸上堆满笑容又道:“小道是终南山羽士王冠一,愿为小官人看一看相。”

每一届科举,大宋各地的算卦者也云集京城,大街小巷到处可见摆摊算命的相师,最多时有万人以上。

有算卦、有看相、有摸骨,有些算命的比较准,则会围满了科举士子,在《清明上河图》上就有不少描绘,算是京城一景。

范宁因为剑梅子的缘故,对道士并不反感,他笑问道:“你说说我是做什么的?”

中年道士捋须微微一笑,“小官人是今科童子试考生,来自江南,可对?”

范宁笑道:“我们穿着士子服,年纪又不大,说话是平江府口音,道士当然能猜得出。”

程泽大笑,“被揭穿了吧!在这里装神弄鬼,还不快离去?”

中年道士并不恼怒,他看了一眼程泽笑道:“这位小官人进京也是为赶考,但最终却无缘科举,我说得对不对?”

程泽顿时大惊失色,他举人资格是花了三千贯钱搞到,前不久因嫖娼被礼部取消了省试资格,这两件事他讳莫如深,却被一个道士看穿了。

他急忙站起身,上前行一礼,“我小看道长了,不知道长是怎么看出来?”

“很简单,你左额有缺陷,这意味着你在十五六岁会有一次大挫折,你双眉短粗,多有瑕疵,说明你早年仕途不顺,但你又是富贵之相,衣食不愁,虽然科举不顺,却另有洪福,尤其在房宅方面会多有斩获。”

程泽心中愈加敬佩,他今天正好买了一座宅子,被这位道长说中,他连忙摸出一块半两重的银子恭恭敬敬奉上。

范宁却对苏亮低声笑道:“两百人才考中一人,绝大多数考生当然最终是无缘科举,这话说得模棱两可,可以说他被取消资格,也可以说他没考上,程泽穿得那么好,手上的金镯子至少重三两,还有宝石戒指,当然是富贵之相,至于房宅,道士说得可不一定是现在。”

苏亮笑道:“你觉得他会给我算什么?”

范宁一阵冷笑,“当然给你算姻缘,你和程圆圆坐得那么近,眉来眼去的,瞎子都看得出来。”

苏亮脸一红,不服道:“我就不信,给你算前途,却给我算姻缘,凭什么?”

“不信你就试试看!”

苏亮还真不信,他整一下衣冠,笑道:“道长不妨给我算一命!”

道士笑呵呵走上前,打量一下苏亮,又迅速看了一眼程圆圆,见程圆圆含情脉脉地看着苏亮。

道士微微一笑,“恭喜小官人了,小官人印堂带彩,双目含情,佳偶天成,婚姻方面最近必有良缘。”

苏亮恨恨瞪了一眼范宁,只得摸出五十文钱递给道士。

中年道士也不嫌少,欣然笑纳,他又转向范宁,“其实我上楼就注意到了小官人。”

“注意到我什么?”范宁笑问道。

“小官人的面相很特别,鼻头平准,眉带双彩,这是很罕见的运势,尤其对于前途科举......”

范宁正听得出神,道士却停住了,他看了一眼道士,“道长怎么不说下去?”

中年道士捋须笑道:“若小官人有诚意听,小道就有诚意说。”

范宁掏出五十文钱放在桌上,笑道:“你不妨说下去!”

中年道士刚要说,苏亮在一旁问道:“什么叫眉彩?”

道士不得不先给苏亮解释,“眉彩就是眉毛中有特别长的几根,它会给整个人的眉眼增彩,像小官人的印堂发亮,也是一种彩。”

范宁摸了摸自己的眉毛,他早就发现自己确实有几根眉毛比较长,两边都是,他还想什么时候将它修剪一下,不料竟然是好运势的标志。

中年道士又继续对范宁笑道:“小官人运势很特别,不光今科会高中,似乎将来还会高中一次科举。”

“这是什么意思?”众人都糊涂了。

“我也说不清楚原因,但小官人有双眉彩,一般就是指学业上有两次大的成就。”

“会不会是指高中解试和会试?”程泽若有所思道。

“不可能!”

众人异口同声,“你考过了解试,但眉毛就没有彩!”

程泽摸了摸自己的眉毛,便不吭声了。

范宁笑道:“这可是以后的事情,我怎么知道你算得准不准?”

中年道士又仔细看了看范宁,笑了起来,“小官人自小家境贫寒,但后来遇到贵人,使你的家庭逐渐富裕,而且今年小官人要发一笔横财,财势极旺,不知我说得对不对?”

范宁呵呵一笑,“我这人连科举盘缠都是借来的,哪里发财,算了,这五十文钱你拿去,借你吉言,希望我能这次高中。”

中年道士接过钱,又笑道:“将来我们还会有再见之时,希望那时小官人不要太吝啬,告辞了!”

中年道士转身便扬长而去。

........

众人吃完饭,便起身回住处,一路上,程泽就在喋喋不休地夸耀他的新房宅,好容易等他不再啰嗦,苏亮捡了一个空,低声和范宁说话。

“其实我觉得那道士有点门道,他说你遇到贵人,我觉得这个贵人就是朱大官人,难道不是吗?”

范宁也觉得这个道士有点难以捉摸,说他有道行,他却嫌自己给钱太少,说他是骗钱,但酒楼中那么多士子,他却只找自己一人,而且他说自己今年要发笔横财,让范宁想到了田黄石。

范宁对这个道士捉摸不透,便淡淡笑道:“他说以后还会相见,那我们就拭目以待吧!”

众人刚回到住处,小丫鬟杜鹃焦急奔了出来,“小官人,李大哥晕倒了!”

范宁一惊,“也怎么了?”

杜鹃连连摇头,“我也不知道,我见他晕倒在门口,好容易才把他抬上床,又跑去请医师。”

范宁连忙冲进大门,苏亮也跟着奔了进去,正好遇到一个医师拎着药箱从李大寿屋里出来。

范宁急忙问道:“请问医师,我朋友怎么了?”

医师苦笑一声道:“问题不是很大,休息几天就好了,他主要是太累,活活累得倒下了,就算铁打的人也经受不起啊!”

“他后天就要参加科举了,有没有什么办法让他早点康复?”范宁又焦急地问道。

“我给他开了两副大补药,但这只是救急,最好的药方还是休息,至少要休息四五天,他还能缓过来,其他办法我也没有了。”

范宁连忙取出一两银子给医师做诊金,医师收了银子又道:“或许可以买点上好的人参给他熬汤,他也许会早几天康复。”

“多谢医师提醒!”

医师匆匆走了,范宁走进屋里,只见李大寿十分虚弱地躺在床上。

范宁上前问道:“大寿,你怎么样?”

李大寿叹了口气道:“师兄,我不该不听你的话,拼命太狠,这下连科举都参加不了。”

“你今天和明天好好休息睡觉,然后再吃几副药,你的身体强壮,说不定还能去参加科举。”

李大寿慢慢闭上眼睛,喃喃道:“我真的很想睡觉。”

“那就睡吧!我去给你抓药。”

范宁把被子给他盖好,门也带上,转身对苏亮道:“让他好好睡觉,我们就不要打扰他了,我去给他抓药,买两根上好人参回来。”

https:

天才一秒记住本站地址:.。手机版阅读网址:m.

第一百九十六章 省试大幕拉开

在人参的神奇功效帮助下,省试这天,李大寿终于勉强能爬起床,强打精神准备去参考了。

天不亮,便有人给他们送来早饭,匆匆吃了早饭,五更时分,三人来到旧曹门客栈,这里是一个出发点,住在旧曹门附近的所有考生都在这里集中,由牛车或者驴车送往北城外的考场。

“大寿,行不行?”范宁见李大寿脸色蜡黄,精神不济,不由有点担心他。

李大寿点点头,“休息两天,感觉好多了,应该能支撑下来。”

范宁又看了一眼苏亮,“小苏,检查一下浮票,看看带了没有?”

苏亮摸了一下内衣口袋里的浮票,点了点头,他显得有点紧张,连话都不想多说。

三人来到旧曹门客栈,只见客栈门口灯火通明,门口站满了等着上车的考生,足有上千人之多,一辆辆牛车迅速驶来,坐满人就走。

客栈还烧了热水,几名伙计招呼考生们喝碗水再上车。

省试比解试更严格,连水壶也不准带,每人只能携带浮票,也就是准考证,而且省试没有午饭和水供应,主要是防止考生趁机作弊。

有的考生实在口渴难耐,只能喝墨汁,出考场时,嘴唇都变成了黑色,咧嘴一笑,满口大黑牙。

这时,一辆牛车停在他们面前,车夫喊道:“去东考场,还可以坐三个,你们三个要不要坐,要坐就赶紧上车!”

他们正好是去东考场,范宁看了一眼不远处的热水摊,问道:“你们要不要喝碗水再走?”

两人摇了摇头,“出门前已经喝过了,上车吧!”

三人付了车钱,随即掀开帘子上了牛车,牛车左右各放一张长凳,每一边可坐四人,已经有五个人坐在车上了。

“大家坐好,出发了,到了地方我会报考场,大家注意下车!”

车夫长鞭一甩,牛车缓缓启动,向北城门驶去。

牛车出了旧城,进入新封丘门大街,只见大街上几乎都是牛车,几乎整个京城的牛车都动员起来,形成了浩浩荡荡的牛车大队,每辆牛车上都挂了一盏灯笼,远远望去,俨如繁星点点,银河璀璨。

马车里时明时暗,每个人都抿着嘴一言不发,使车厢内的气氛显得压抑而安静。

出了城,又走了数里,牛车转了弯,进入考场去,很快第一个考场到了。

“甲童考场,有没有要下的?”车夫高声问道。

“有!”范宁和苏亮喊了一声,牛车停了下来。

范宁对李大寿道:“估计考完试我们遇不到,回住处见吧!”

李大寿点点头,“范宁、小苏,祝你们发挥出色!”

“彼此!彼此!”

范宁和苏亮跳下牛车,向李大寿挥了挥手,便离开车道向考场大门走去,路边有士兵举着考场牌子,大声叫喊,提醒每一辆经过的牛车。

还没有到进场时间,但大门处已经开始验身,排了长长十几支队伍,每人根据自己考号选择队伍,验身通过后,可以进去等候,但不能进考帐。

省试科目和解试一样,考四门,对策题、议论题、默经题和作诗题,一共考三天,第一天考议论题,第二天考对策题,第三天考默经和作诗。

以前是三天连考,就睡在考场内,但考虑到现在天气正是乍暖还寒,夜里还比较冷,士子们携带被褥不方便。

而且夜里很容易感冒,每次科举都有大批考生感冒,严重影响科举,在大家的反复呼吁下,从这一届开始有了改变,考生们每天都可以回城休息,有利于考生保存体力。

范宁来得还算早,他们很快便排到门口,一名验身官道:“下一个!”

范宁行了一礼,将浮票交给考官,考官看了浮票道:“报姓名、籍贯、家庭详细住址。”

“在下范宁,平江府人,家住平江府吴县木堵镇蒋湾村。”

考官点点头,又根据浮票上面目特征,对照着仔细看了一遍,又道:“转过身去,给大家看看!”

省试实行舞弊举报制度,举报他人舞弊,一经查实,举报者会得到奖励,一般是直接通过初选,对考生们极具吸引力,要知道,初审就要选掉八成的考生,有这种考处,自然人人都想做告密者。

不过故意诬陷别人可不行,诬陷者也会直接取消考试资格。

范宁对面众人站了五秒,考官一挥手,“进去搜身!”

范宁接过浮票和考牌进入了大门,两名士兵从头到脚仔细摸了一遍,连鞋袜也要脱了检查,这才算通过了验身。

每个人都轻轻松了口气,和解试比起来,省试的检查要严格多了。

当然,道高一尺,魔高一丈,考生总是有办法携带的,有人在鞋里做了夹层,还有人直接塞进谷道里。

曾经发生过这样的趣事,有考生在搜身时,塞在谷道中的纸卷不慎滑落出来,考生坚决不承认,硬说是旁边考生扔到自己谷道里,考官就问他,‘你谷道朝下,还隔着裤子,你来演示一下,让我看看怎么扔进去?’

当然,这种情况并不常见,偶然出现一次便会成为笑谈。

范宁等片刻,苏亮也搜查完进来,一脸不满地抱怨,“我怀疑这帮搜查的士兵有断袖之癖!”

“你被调戏了?”范宁目光里充满戏谑地望着他。

苏亮脸一红,“别提了,想到就恶心!”

苏亮手中拿着考牌,这会儿他也没有心思和范宁核对牌号是否吉利。

毕竟这是省试,考上就意味着他们最少能得一个赐同进士出身。

省试又叫会试,是科举的第二关,省试结束后,还有第三关,那就是殿试,殿试才决定中榜者的档次,是进士及第,还是赐进士出身,或者是赐同进士出身。

不过最重要的还是省试,考中省试就算进士了,至于殿试,对众多考生而言则属于锦上添花恶范畴,目前没有几个人考虑它。

验身完毕并不能立刻进入考场,在一块空地上,数千士子正耐心地等待着,而军营外面,越来越多士子从四面八方赶来,在军营外排满了长队。

卯时正,浑厚洪亮的钟声敲响了,进场时间到了,随着拦住考生的栅栏纷纷撤除,大批考生向各自的考帐走去。

“范宁,考完试在门口等你!”

苏亮和范宁约好后便各自去了考帐,大家都预先看过自己的大帐,寻找位子十分迅速,只片刻,范宁便找到了自己的考帐。

两千七百八十六号,范宁走进大帐,一眼便看见了自己的位子,在右上角的最后一个,这个还好,至少不在中间,稍微轻松一点。

范宁看到了柳然的位子,他在左上角,和自己隔了三个位子,此时,柳然还没有来,大帐内只有三四个人,每个人都在好奇地打量自己的桌椅。

桌子比较宽大,和邻座相隔甚远,每张桌上右上角贴着考生的考号,桌上还有一只篮子,上面有笔墨纸砚,所有考试需要的物品篮子里都一应俱全。

省试不需要自己研墨,每张桌上都有一只瓷盏,里面装满了墨汁。

这时,范宁目光一转,忽然发现坐在他前面的考生正偷偷地从鞋底夹层中抽出了十几条叠得细细长长的绢布,绢布上写满了密密麻麻的字迹。

范宁瞪大了眼睛,这个考生很狡猾啊!搜身时也检查了鞋子,还特地捏了捏,如果夹层藏有纸的话,容易感觉出来,但如果藏着绢布,就很难被发现了。

不过范宁有点奇怪,今天又不是考默经,而是考议论文,藏纸条有什么意义?

或许这名考生准备了十几篇议论文,一时背不下来,才想到夹带。

这名考生紧张得浑身发抖,一边抽布条,一边向两边张望,他一回头看见了范宁,只见后排的考生正瞪大眼睛看着自己。

他心中一阵慌乱,目光哀求地向范宁望去。

范宁懒得理睬他,在自己的位子上坐了下来,耐心等待着考试到来。

https:

天才一秒记住本站地址:.。手机版阅读网址:m.

第一百九十七章 第一场考试

【今天家里有客人,一直忙到傍晚,大家抱歉了!】

=========

卯时一刻,科举的预备钟声敲响,这时,考场大门将关闭,不再准许考生进入,但每次总会有迟到的考生,或者睡过头,或者找错地方。

但不管他们用什么理由解释,考场大门都不会再打开,不少士子绝望地蹲在地上掩面哭泣,错过了这一刻,那就意味着他们又得等三年。

考场上的士子同样紧张万分,考官已经开始一座大帐接着一顶大帐发考试用纸。

十万考生,差不多五千顶大帐,不可能每座考帐都配一名监考官。

监考官采用巡视的办法监考,而每座大帐前会有一名士兵,士兵不负责监考,而死处理一些特殊事情,比如考生晕倒,或者带考生上茅房等等。

很多考生就是发现了监考不严这个漏洞,才千方百计挟带作弊资料入场。

只要通过了大门口搜查那一关,基本上就不会再被抓住。

范宁已经拿到了一套考试用纸,有两张正式答卷,两张稿纸和两张糊名条。

此时试题还没有公布,考上们先在两张正式答卷上写上自己名字籍贯以及考号,另外在右上角写上卷号,随即用糊名条将姓名等内容糊住。

范宁的目光向柳然望去,却发现柳然的坐位空着。

这让范宁一怔,刚才见柳然还挺直腰坐在位子上,他到哪里去了?

就在这时,柳然带着一名监考官和两名士兵走进大帐,他一直走到范宁,一指范宁前面的考生。

“就是他,挟带了作弊资料!”

考生顿时脸色煞白,双股战栗,大颗汗珠从额头流下。

监考官上前拍拍他肩膀,“起来!”

考生浑身发抖,站不起身,两名士兵上前将他架起,拖到一边,监考官随即从这名怀中搜出了十几条写满字布帛。

他重重哼了一声,“带走!”

考生忽然嘶声竭力地大哭起来,“饶了我吧!我不敢了,放过我这一次吧!”

“带走!”

监考官一声怒喝,两名士兵将这名考生拖走,远远还听到他的哭声。

大帐内一片寂静,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柳然,虽然大家都不喜欢作弊的士子,但对踩着别人上位的人更反感。

柳然不屑地看了一眼范宁,得意洋洋返回自己位子,轻而易举就得了揭发作弊的奖励,这种机会他当然不会放过。

就在这时,外面传来了沉重的钟声。

“咚——咚——”

考试正式开始了。

众人立刻集中精力,不再考虑作弊者之事,一名士兵走了进来,手中举着木牌,木牌上贴着一张白纸,上面就是今天的议论文试题。

《子在齐问闻韶,三月不知肉味,不图为乐之至于斯也。》

范宁轻轻松了口气,题目和他记忆中完全一样,历史并没有在这里出现偏差。

自从得知范仲淹改变了历史轨迹,重新被调入京城后,范宁对自己的记忆有点不太相信了,他唯恐稍不经意,看到的又是一个走向岔道的历史。

比如这次科举的主考官,应该不是欧阳修,但历史偏偏在这里就有了改变,欧阳修担任了主考,那么科举题目如果出现变化,也不奇怪。

但庆幸的是,科举题目并不是由主考官出题,而是由天子赵祯出题,科考题没有受到影响。

对于顶级高手而言,这种文章可以信手拈来,毫不费力。

范宁也可以一挥而就,但那样他未必能竞争得过大宋各地的天才少年,他只有利用自己先知先觉的优势,提前进行准备。

这道题范宁几个月前便写好了,反复斟酌、反复修改,一些段落甚至借用了后来的历史名篇,足足修改了十几遍才勉强满意。

这道题的关键就在‘学之’,朱熹对这段论语有注解说,“《史记》三月上有‘学之’二字,不知肉味,盖心一于是而不及乎他也.......”

简单的说,三月不知肉味,并不是音乐太美而忘记了肉的滋味,而是为了学习美好的音乐而废寝忘食,已经顾不得品尝肉的美味,‘学之’才是通篇文章的灵魂。

把握住这一点,就能写出上好的议论文。

范宁在一个月前,还特地和苏亮以及李大寿讨论过这篇文章,其实就是含蓄地告诉他们,这篇文章的核心在哪里?该怎么写?相信现在苏亮和李大寿也一定得心应手。

范宁沉思片刻,便提笔在稿子上写道:

“昔乐有名韶者,用帝舜之所作者也。后千余年,列国惟齐能传其乐,孔子在齐适闻其音,想其慕舜之德其心已极于平日,闻舜之乐,其身如在当时。

故不徙听之以耳,而实契之于心。”

.........

范宁一口气写了洋洋千余字,最后提笔收了尾,点出了本文的论眼。

“圣人寓邻国而听古乐,学之久而专称春美也。”

范宁放下笔,忽然有所感,一回头,发现监考官就站在自己身旁,伸长脖子看自己的文章。

这让范宁一阵汗颜,这才过了半个时辰,自己就已经写完了,这让监考官怎么看。

也难怪监考官会关注范宁,别的士子都在咬笔沉思,唯独范宁运笔如飞,仿佛思如泉涌,根本停不下来,和其他考生完全不同。

监考官眼中露出震惊之色,显然被这篇议论文的高质量所震撼,也对范宁的高速度震惊不已,他还没见过写得这么快的考生,这才半个多时辰,这位考生已经做完了。

监考官目光古怪地看了范宁一眼,忍不住敲了敲他的卷子,意思是他写得太快,好好再修改。

实际上,监考官敲范宁的卷子已经是违规了,按照规定,监考官不能做任何暗示考生的动作,他敲范宁的卷子,是表示写得不行,需要再修改?还是暗示别的什么意思呢?这很容易让考生陷入迷惘。

监考官也意识到自己违规,转身离开了考场。

范宁将议论文重新读了三遍,修改了几处小瑕疵,这才将议论文写在正稿上。

说起来范宁还要感谢张谊整理的科举注意事项二十八招,这些招数实际上是考生的经验之谈,只有多次参加科举才能体会到。

正因为有了这黑技术二十八招,使范宁学到了很多前人经验,使他尽量避免犯一些低级错误。

比如谋篇,一篇文章在着手写上正稿之前,必须先进行布局,行距多大,字距又是多少,要写多大的字等等。

有了提前的布局规划,才能使一篇文章看起来布局合理,既不局促,也不宽阔,使卷面非常赏心悦目。

可别小看这种卷面布局,审卷官面对十万份考卷,一份看起来紧紧巴巴缩成一小团的卷子,绝对会影响审卷官的心情,很多时候,连内容都不看,就直接判了死刑。

一份卷面难看的考卷绝对不会考中进士,这是众多审卷官的共识,区别只是在第几轮被淘汰而已。

范宁将议论文抄写在正式答题纸上,他仔细地检查两遍,确定一字不错,这才放下了笔。

此时已经一个多时辰过去了,按照规定,过了午时才允许交卷,差不多还要等近两个时辰,对范宁而言,着实难熬。

就在范宁煎熬时间的同时,李大寿的情况却不太妙,紧张、疲惫加上身体虚弱,使他已经快承受不住了。

他眼前一阵阵眩晕,连卷子都渐渐看不清楚,视线变得模糊起来。

李大寿强打精神在草稿上写议论文,这篇文章他们三人讨论过,他还记得范宁给他们再三强调关键是‘学之’。

只要把握住这个关键点,所写的文章再差也是上中。

李大寿强行写了数百字,他只觉得身体所有的力量都被抽空,眼前开始模糊,越来越模糊,他终于支撑不住,眼前一黑,‘啪嗒!’笔落在卷子上,一头栽倒在地上。

轰隆一声巨响,所有考生都吃惊地回过头,望着倒在地上的黑大个。

帐门口的士兵听到了动静,急忙跑进来,他一眼便看见倒在地上的考生。

士兵吓了一跳,连忙叫来两名同伴,三人将昏迷不醒的李大寿抬出了大帐,这是今年晕倒的第一个考生。

第一百九十八章 冯京和马凉

午时是上午十一点到下午一点,省试规定午时后才能交卷,也就是说要到下午一点后才能交卷。

而此时距离考试结束还有一个时辰,对于所有的考生而言,答题应该都到尾声了。

范宁并没有立刻交卷,他又耐心等待了半个时辰,到提示钟声敲响后,他才起身拿着卷子和稿子交给帐外的监考官。

监考官见范宁终于交了卷,笑着赞许道:“你很有耐心,可以离去了!”

范宁行一礼,转身向大营外走去.......

“咚——咚——”

随着第四次钟声响起,这是最后一次提醒考生,距离第一场考试只剩下一刻钟了,也就是最后半个小时。

每个大帐的士兵也在帐门前吆喝一声,“还剩下最后一刻钟,大家掌握时间。”

按照正常速度,这个时候早就应该结束了,如果这个时候还在奋笔疾书,那就必然会受到时间紧迫的影响。

“哎呀!”

一名考生惊呼起来,他随即手足无措,“完了,我写错卷子了!”

原来这名粗心的考生把正式试卷当做草稿纸,将草稿纸当做正卷,正卷纸的品质很高,能够长期保存试卷,在右上角盖有‘科举正卷’的字样。

草纸就是普通麻纸,如果写错试卷,第一轮就会被刷掉。

当然,现在可以弥补,把写在正卷的草稿上去,但草稿一般都会写写划划,涂改得十分严重,交上去也是判处死刑。

这么考生急忙跑出去找监考官,但监考官很遗憾地告诉他,考场中没有多余的空白卷子,只能去申请试试看。

一般而言,考场的规矩十分严格,像他这种自身失误造成的问题,新卷子能不能批下来还是一回事,可就算批准下来,恐怕时间也来不及了。

监考官的一席话无疑决断了这名考生的最后一线希望。

这名考生痛哭流涕,却也无力回天。

这是比较严重的情况,最普遍的情况却是最后关头,心慌意乱之下写错字,导致卷面出现涂改。

这种情况虽然比较轻,但实际上的结果和拿错纸的考生一样,因卷面不洁而失分,考卷最终到不了主考官手上。

第四道钟声敲响后,考生开始大规模交卷,越来越多的考生离开考帐向大门外走去。

范宁站在大门外等待苏亮出来,除了他,大门外还等着数百名考试,每个人都窃窃谈论今天的议论文,不时有意见相左的考生发生争吵。

“韶是地名,是指韶这个地方有乐师出名,圣人在鲁国闻其名,特地去齐国拜访乐师,听君一曲,以至于余音绕梁,三月不知肉味。”

“简直是胡扯,韶是乐名好不好,传说是舜帝所作,你是怎么考过解试的,连这个常识都不知道?”

“你才是无知,韶是地名,我去过,在今天的淄州,现在还有韶城的遗址,我们淄州人都知道。”

两个人争得面红耳赤,却没有任何结果,这种主观题一千个考生,就有一千个答案,甚至审卷官之间也意见不一。

只有默经题,对就是对,错就是错,那个对答案才有意义,只是经过解试的千军万马厮杀,才能进京参加省试科举,对默经题基本上都不会再出错,核对答案同样没有意义。

范宁站在靠边处向大门内眺望,按理,苏亮应该已经出来了,但到现在还没有看见他的身影,这让范宁不由有些担心,苏亮不会出什么事情吧?

这时,有士兵高喊道:“这边有没有一个叫范宁的,平江府范宁!”

范宁一怔,连忙上前道:“我是平江府范宁,有什么事?”

“你是不是有个朋友叫做李大寿?”

“正是!他怎么了?”

“他在考场上晕倒,被送去医馆救治。”

范宁大吃一惊,“那他的科举有多大影响?”

士兵苦笑着摇摇头,“在考场上晕倒,小官人还能考虑他的科举吗?”

“他现在在哪里?”范宁叹了口气问道。

“他和其他几名晕倒的考生一起被送进城去了,让我们给你说一声,不要等他了。”

“多谢告之!”

士兵行一礼,转身走了。

这时,苏亮正好匆匆出来,看见范宁和士兵谈话,连忙上前问道:“发生了什么事?”

范宁半晌才道:“李大寿在考场上晕倒,这次科举他彻底完了。”苏亮吞吞吐吐道:“意料之中的事情,今天早上我就隐隐感到了。”

范宁愕然,连忙问道“早上发生了什么?”

“早上他就说自己支持不住了,让我别告诉你,怕你生气。”

范宁十分无奈,只得摇摇头道:“给他说过多少次,不要这么拼命,他就是不听,最后反而得不偿失,白白丢掉了这次机会。”

苏亮沉吟一下道:“其实我完全理解他,他基础比较弱,书法也很一般,他知道自己如果不发奋,肯定考不上,与其铩羽而归,不如拼命一把,说实话,他的拼命精神我还真的佩服。”

“算了!”

范宁笑道:“不说大寿了,说说你吧!考得如何?”

提到考试,苏亮顿时眉飞色舞,眼中有一种按耐不住的惊喜。

“今天这道题我们讨论过,你还记得吗?一个月前。”

范宁心中好笑,自己怎么会不知道,这不就是一种隐蔽地将题目泄露给他吗?这小子居然还没有明白过来。

范宁摇摇头,“我真有点记不得了,我记得好像讨论过很多,脑子里已经是一团浆糊。”

“我们真讨论过这道题!”

“那你是怎么做的?”范宁笑问道。

“就是咱们讨论的那样,我把论眼放在‘学之’上面,圣人学齐韶之乐,三月不知肉味,怎么样,符合要求吧!”

范宁笑着点了点头,“你这样说起来,我们好像真讨论过这道题,我和想法完全和你一样。”

“肯定讨论过,我记得很清楚,当时大寿也在,可惜这家伙,哎!丢掉一次好机会啊!”

这时,一名年轻英俊的士子走过来笑道:“范少郎,还记得我吗?”

范宁见他有点眼熟,却一时想不起他是谁,“你是?”

“范少郎还真忘记我了,三年前我们在庞太师府中见过,我姓冯!”

“你是冯京!”

范宁猛地想起来了,这位冯京是王安石的好友,富弼的女婿,三年前在庞籍府中见过他。

这位冯京历史上很有名,不仅是三元及第,今科状元,而且还有一句俗语。

‘错把冯京当马凉。’

传说是张尧佐逼冯京娶自己的女儿,否则将在科举中收拾他,冯京坚决不答应,他便在考试中将自己改名为马凉,马凉高中状元,张尧佐无可奈何。

当然这种事情只能是民间故事,实在是漏洞百出,科举考试哪里能随便改名?

省试之前,冯京只是一个州解元,但京城至少有六百多个州府解元,堂堂的国丈张尧佐怎么可能看上区区一个解元?

退一万步,就算张尧佐看上了冯京这个解元,报名时他改名为马凉,根本就报不上,鄂州开出的解试证明上是冯京,你怎么能随意改名为马凉,这可是科举大忌。

如果只是考卷上擅自改名为马凉,那就和准考证对不上,也不会被录取。

如果是考殿试时再改名为马凉,且不说礼部准不准,这里面还涉及一个欺骗天子的罪名,怎能可能随意改名。

张尧佐再有通天的本事,他也不敢在殿试上弄手脚。

所以历史上大多数惩治权贵的民间故事也就听听而已,不能当真。

更何况冯京考上状元已经二十九岁了,很难想象二十九岁的宋人还没有家室,实际上他是名相富弼的女婿,先后娶了富弼的两个女儿。

冯京笑道:“贤弟考得如何?”

“感觉还可以,冯兄呢?”范宁也笑问道。

“我也自我感觉不错!”

范宁又给苏亮介绍,“这位冯大哥是鄂州解元,王安石的好友,富相公的女婿。”

苏亮听说冯京是富弼的女婿,不由肃然起敬,连忙抱拳行礼。

范宁又给冯京介绍苏亮,“这位是我的好友苏亮,也是考童子科。”

冯京和苏亮见了礼,冯京笑道:“中午没有饭吃,不如我们进城找个地方喝一杯如何?”

“好!”范宁欣然道:“今天我请客,我们去朱楼好好喝一杯!”

https:

天才一秒记住本站地址:.。手机版阅读网址:m.

第一百九十九章 酒楼偶遇

三人坐一辆牛车来到梁院桥附近的朱楼,这一带是酒楼的集中地,各种档次的酒楼有三四十家之多。

但几乎每一家酒楼都被士子们挤爆,中午考场没有午饭,大多数考生都饿得前胸贴后背,出考场第一件事就去喝酒吃饭。

朱楼的客人同样爆满,不过范宁抬出了朱元丰的名头后,酒楼掌柜在二楼窗前给他们安了一张桌子。

三人在桌上前坐下,范宁对朱楼的酒菜已经很熟悉了,他点了七八样菜,又要了两壶清酒,片刻,两盘凉菜和一壶烫酒先送了上来。

范宁给三人斟满酒,随即举杯笑道:“为今天顺利考完第一场,我们饮了这杯酒!”

“干了!”三人举杯一饮而尽。

苏亮连忙抢过酒壶给大家斟酒,范宁吃一块酱鸭,笑问道:“冯兄今天的论眼是什么?”

冯京端着酒杯笑道:“我就怕说出来,我们就没法好好喝酒了!”

“无妨,冯兄尽管说!”

冯京只得苦笑一声道:“我的论眼和很多人不同,我认为‘学之’才是关键,是本文的论眼。”

范宁和苏亮抚掌大笑,“谁说我们不能好好喝酒了?”

冯京很惊讶,“你们也是一样吗?”

范宁点点头,“其实一个月前我们讨论过这道题,我们都认为,学之才是本文的关键。”

“你们居然讨论到科举题?”冯京更加惊讶。

范宁淡淡道:“我们讨论了几十道,这只是其中的一题,十万士子都在押题,我估计押中的应该也不少。”

“这倒也是。”

冯京表示赞同,他笑道:“说起来惭愧,解试题我当时就押中了。”

苏亮有些不解问道:“为什么冯大哥认为‘三月不知肉味’是圣人学之的结果,而不是沉醉于韶乐?”

冯京微微一笑,“圣人是教育大家,而不是散文家,《论语》是教大家如果学习和做人,可不是描写自身经历,所以《子在齐问闻韶》当然也是教育大家学习要做到废寝忘食,三月不知肉味。”

“说得有理,我敬冯大哥一杯!”苏亮连忙举杯敬酒。

冯京举杯饮了酒,又呵呵一笑,“玩笑之言,不必太当真,其实《史记》中已有注解,本文‘学之’为文中真义,我觉得我出题者的真正答案就在《史记》中。”

“说得好!”

范宁竖起拇指赞道:“我也是因为《史记》中的注解才知道这篇文章的真义。”

三人又闲聊几句,话题不知不觉便转到了王安石身上。

范宁说起了去年到鄞县游学经历的事情,说到王安石改革艰难,范宁话题一转又笑问道:“一年没有他的消息,不知他近况如何?”

冯京端起酒杯笑道:“去年他做得很出色,在鄞县成功实施了青苗法,很好地解决了农民青黄不接的生存问题,文相国在朝会上特别褒奖他,连官家也开始关注他了,其实也是王安石的运气好。”

“此话怎么说?”范宁很感兴趣地笑问道。

冯京微微一笑,“这两年官家尤其关注农民的困难,几次下旨要求地方官帮助农民渡过困境,尤其是灾年和青黄不接之时,所以王安石在鄞县的表现正好符合官家的意愿。”

“那王县令岂不是要高升?”苏亮插口道。

“确实要高升,听说文相国已推荐他为舒州通判,就等审官院过堂,估计三月份吧!介甫就要出任新职了。”

这时,从楼梯口上来一群士子,七八个人,年纪都不大,十三四岁左右,客栈掌柜连忙在后面跟上来。

“张衙内,酒楼确实没有空位了,要不我在一楼给你拼一桌?”

一个尖细的声音恶狠狠道:“哼!我就要坐二楼,把给靠窗的客人统统给我赶走!”

这话说得极为嚣张,酒楼内顿时鸦雀无声,所有人都侧目望向这群少年士子。

苏亮忿忿低声道:“这究竟是什么人,说话如此嚣张?”

“是张尧佐的孙子!”

范宁认出了为首的少年,竟然是张尧佐的孙子张椿,他冷笑一声道:“三年不见,他现在有出息了嘛!”

冯京也道:“此人和你们一样,也是考童子试,不过他没有参加解试,直接由弘文馆推荐,算是一种对权贵的特殊照顾。”

“所以权贵才会这么嚣张?”范宁冷冷瞥了一眼张椿。

掌柜虽然不敢得罪张尧佐的孙子,但要把他把客人赶走,那绝对不可能,掌柜忍住心中的怒气吩咐伙计,“去把三楼东主的保留单间收拾出来,给他们用!”

一般大酒楼都会留有一间特殊的雅室,用于东主请客,或者给贵宾使用,没有特殊情况不会启用。

今天为避免出现不愉快的情况,掌柜只得忍痛让这帮嚣张的衙内子弟使用东主的保留房间。

张椿感觉丢了面子,他重重哼了一声,“你不是说没有房间了吗?怎么现在又有了?你必须要给我一个交代,否则我今天要让你好看。”

掌柜再也忍不住道:“张衙内,小店已经对你仁至义尽了,请你不要过份!”

张椿反手便是一记耳光,重重打在掌柜脸上,“你他娘的是什么东西,敢跟我这样说话!”

“砰!”

范宁重重一拍桌子,站起身怒斥道:“哪里来得野小子,竟然敢冒充张国丈的孙子,在这里败坏张国丈名声?”

“你又是什么.....”

张椿刚要破口大骂,他忽然认出了范宁,不由一怔,“原来是你!”

范宁走上前,对几名酒保道:“你们赶紧去开封府衙报官,就说有人冒充张国丈孙子在酒楼闹事,请包少尹立刻带人来抓捕。”

“你竟然敢——”

张椿忽然想起祖父因为范宁之事被贵妃警告一事。

范宁显然是想诬陷自己冒充,这让张椿顿时警惕起来,有范宁在场,他还真不敢再闹事,以免被人抓住把柄,最后又连累到祖父。

张椿哼了一声,回头对一群伙伴道:“什么猪楼狗楼,在这次吃饭坏心情,我们去清风楼!”

他一挥手,带着一群同伙浩浩荡荡下楼走了。

他们刚走,酒楼内便响起一阵鼓掌声,有人大声喝彩,“干得好!”

范宁向众人抱拳示意,便回到自己座位上。

酒楼内顿时议论纷纷,痛斥张尧佐孙子仗势欺人。

范宁在自己位子坐下,冯京好奇地笑问道:“好像那小子有点怕贤弟,是什么缘故?不会是三年前那件事吧!”

范宁摇摇头,“和三年前之事无关,前段时间我和祖父交手过一次。”

范宁便将张尧佐诬告自己的事情简单说了一遍,冯京这才明白其中的缘由,他笑了笑,“这小子虽然强横嚣张,却又很精明,眼看形势对自己不妙,立刻带人跑了。”

范宁冷哼一声,“若不是明天还有考试,我还真不打算放过他。”

这时,掌柜上前来感谢范宁解围,范宁见他脸上还有点红肿,便道:“这件事你还是要禀报东主,不是你委屈就能求全的问题,事关张尧佐,还是需要让东主知道这件事。”

“小人明白了,我一定禀报东主。”

………..

吃完午饭,范宁和冯京告别,便和苏亮乘坐牛车返回住处。

刚到门口,范明仁便跑出来问道:“李大寿怎么回事,怎么提前回来了?”

范宁看了院内一眼,“他没告诉你?”

“他回来后就把自己关在房间里,怎么问他,他就不开门。”

“我来吧!”范宁快步向李大寿的房间走去。

苏亮小声对明仁道:“大寿在考场上晕倒,考试砸了!”

明仁愕然,“怎么会?”

“一言难尽,回头再告诉你。”

这时,范宁来到李大寿门前,还不等他敲门,门开了。

李大寿很平静地对范宁道:“请师兄放心,明天我会继续去参加考试,就算落榜,我也不会放过这次科举实践机会。”

范宁点点头,“别的我就不多说了,首先把心态摆正,回头我给你制定一份个人复习的计划,好好努力三年,争取下一次科举考上。”

https:

天才一秒记住本站地址:.。手机版阅读网址:m.

第二百章 冷僻的考题

次日天不亮,范宁三人再次出发去考场,有了昨天的经验,他们安排就从容得多,吃饱喝足再出发。

考场上虽然不准饮食,但上茅厕却很方便,只要举手申请,就会有专门的士兵领你去茅厕。

坐车依然是去旧曹门客栈,今天没有顺风车,众人等了差不多近一刻钟才上了车。

车夫一挥长鞭,牛车调头,向考场方向驶去。

马车内八个士子不再像昨天那样紧张,大家窃窃私语,各自议论着今天的考试。

今天是考对策文,也是整个科举的重点,对策文在省试中的分值达六成之多,和解试一样,对策文是考试中的重中之重。

甚至在殿试时,也只考对策文一门,所以科举又有得对策文得天下的戏言。

不过无论省试也好,解试也好,对策文都比较务实,不会太冷僻,都是考生们日常生活中会遇到的事情。

但简单未必是好事,当然会水涨船高,反正只录取五百人,大家的对策文都写得不错,那就意味着想得高分异常艰难,尤其对另外三门的压力会加大,甚至一点点卷面修改都会被刷掉。

范宁看了一眼李大寿,见他挺直腰坐在凳子上一动不动,就像座雕塑一般,今天他的状态比昨天好多了。

想开了也不会再紧张,反而显得精神不错,昨天他主要也是太紧张的缘故,心态稍微平和一点,也不至于晕倒。

苏亮小声对范宁道:“我听他们在议论今天可能是考对西夏的防御,我们一点准备都没有,万一真考了,不就惨了吗?”

苏亮的担心并不是现在才有,昨天第一场考完后,大家都在议论第二场的考题,不知是从哪里流出的消息,说第二场将涉及西夏,说得言辞凿凿,就像真的一样。

这个消息传得很快,导致各书店关于西夏的书瞬间卖光,昨天下午苏亮也跑去买书,结果没有买到,让他担心了一夜。

范宁淡然一笑,对苏亮道:“省试题目是天子亲自出题,出完题后放在铁盒子里密封起来,只有在考场关闭后才允许开启密封盒,你说题目怎么泄露?”

“这也是啊!”苏亮不好意思地挠挠头,我没有想那么多。

“是你太紧张了!”

牛车眼看要到童子试考场,范宁对李大寿笑道:“心态平和下来,不仅要做题,更要明白怎么做题,我觉得这才是你这次科举的重点,能懂我的意思吗?”

李大寿点点头,“师兄,我明白!”

这时,牛车缓缓停了下来,车夫高喊一声,“童子试考场到了!”

范宁拍了拍李大寿的肩膀,跳下车走了。

和昨天一样,今天的入场检查依旧十分严格,士兵尤其加强了对鞋底的搜查,范宁照例是第一个过去。

等苏亮进来,他打趣地问道:“今天有没有被调戏了?”

“滚一边去,你以为我会逆来顺受?”

范宁瞪大了眼睛,一脸恐惧,“莫非…..莫非你今天被强迫了。”

苏亮气得飞起一脚踢去,后面立刻有考官大吼,“等候区不准打闹!”

苏亮只得悻悻收起腿,狠狠瞪了范宁一眼,范宁对他挤眉弄眼,一脸坏笑。

这时,钟声敲响,开始放人进考场了,士子们开始各自向自己的考帐走去。

范宁揽着苏亮的肩膀笑道:“昨天你交卷有点慢,今天要控制一下速度。”

“我知道了,你也要稳住!”

两人分手,各自去了自己的考帐。

……….

在考场中部有一座单独的小军营,这里四周都被栅栏包围,戒备十分森严,这里便是临时设立的考试中心。

北面还有一座高高的木台,上面安放着一口大钟,考试需要的各种钟声便在这里敲响。

在中间一座大帐内,一名官员将一只密封的檀木盒子放在桌上,桌前站在主考官欧阳修,两边站在十几名监考官。

欧阳修实际上只负责审卷,监考官属于考务,由礼部负责,这次科举的组织筹划等事务由礼部侍郎张启年全权负责,从解试到省试报名,再到具体考试安排,都由张启年负责。

但审卷这一块却由主考官欧阳修负责,这里面涉及到三个移交。

第一是考题移交,考题在科举前三天由内侍从皇宫内送出,交给主考官,然后在每场考试关门考场大门后,再由主考官打开密盒,将考题移交给监考主官。

第二是考卷移交,每次考完试后,由监考主官将装满试卷的十几只大箱子移交给审卷院,并提交监考记录。

第三是名单移交,审卷结束后,主考官将录取名单交给礼部,由礼部进行初步资格审核,主要是一些考生不允许参加科举,比如乐户、匠户、罪犯的子女,还有父母去世,处于丁忧期的考生等等。

审核无误后,交给天子终审,等天子御批后就可以发榜了。

这时候只是省试录取榜,还要等一个月后的殿试结束后,才会有状元、榜眼、探花等等产生。

现在是第一个移交,由主考官将考题移交给监考主官。

欧阳修指着密封的盒子对众人笑道:“大家都看看,封条和盒子都完好无损,检查一下吧!”

欧阳修说得轻松,但程序却很严格,两名监考官走上前,将密封盒子仔细检查一遍,这才对监考主官点点头。

盒子上有两把锁,主考官欧阳修和监考主官方恽各拿一把钥匙,两人取出钥匙,同时打开了盒子上的锁。

撕开封条,打开了盒子,里面是一卷白绢,今天的对策题就在白绢上面。

欧阳修和方恽在移交书上签了字,欧阳修这才匆匆返回审卷院。

.......

第二次准备钟声已经敲响,考场大门早已关闭,空白试卷和草纸也已发到每个考生面前,考生们都在写自己的名字、籍贯、考号,以及在左上角写上卷号。

范宁又从篮子里取过糊名条,仔细地刷上一层浆糊,再小心翼翼将纸条贴在自己名字一栏上。

这时,远处传来低沉的钟声,‘咚——咚——’

考试开始了,不多时,每座考帐门口的士兵拿到了题目木牌,举着木牌走进大帐。

今天的考题令考生们一片惊呼,今天的考题竟然是一个案例。

开封府乡民王生十二年前开垦无主荒地,得林地十亩,王生与邻居李生私下签订该片林地转让契约,以二十贯钱出售,双方约定分三年付清购田钱数。

签订契约后,李生随即支付给王生首期土地钱五贯。

因官府修渠灌溉,林地成为上田,王生以购田与实际不符为由,要求李生补差价十贯钱。

李生不予理睬,王生未提起调解,直接将李生告上县衙,认为李生违约在先。

县令最终判两家签订契约无效,且罚王生两贯钱。

李生服判。

问此案判决是否合理合法?若是考生为县令,该怎么审理此案。

这道题的具体内容和范宁记忆略有出入,范宁记得考的是李生私下酿酒赠邻居,邻居饮酒过量身亡,告之县衙。

不知哪个环节出了差错,实际考题和历史记载不符了。

但这道题同样是考《宋刑统》,里面涉及到很多条款,比如契约签订,林地改农田,官府修灌溉水渠受益。

甚至还有上诉流程,有没有乡绅调解等等。

由于题目比较含糊,考生需要展开想象,进行各种可能性的逻辑推理。

这道题看似简单,但实际很难,尤其是第一个问题,此案判决是否合理合法?

这里面至少涉及到《宋刑统》的七八条规定。

甚至还埋有地雷,比如题目说,两家私下签订林地转让契约,一个‘私下’二字,就给人一种不合法的感觉。

实际上,乡民签订契约的方式,《宋刑统》并没有明确规定,只要是双方真实意愿的表示,官府就应该认定契约合法。

再有就是邻居认为李生违约在先,明明转让的是林地,李生却把它变成上田,违反了契约。

但《宋刑统》只是明确规定甚至改变官田用途,需要事先报官府批准。

至于私田则没有这方面的规定,既然没有规定,那所有权属于谁,谁就有权改变土地用途。

范宁认为王生是因为土地款还没有付清,土地所有权是他所有,李生属于违约在先。

但《宋刑统》却规定得很清楚,土地权属变更和付钱没有关系,只要官府土地备案变更,特殊情况以契约签订日为准。

而这道题说得请很清楚,因为是无主荒地,那么官府应该还没有相应的地契,这就属于特殊情况,就应该以双方签订契约为土地所有权变更的依据。

而县令的判决却是契约本身签订无效。

这应该和官府土地备案变更没有关系,而是县令认为王生开垦无主荒地十亩,不能成为自己的土地,所以不能转让。

但《宋刑统》中有明确规定,开垦荒地十年,即可视为己有。

说明县令还是没有吃透《宋刑统》。

第一道题就可以回答了,县令的判决不合理也不合法。

如果他范宁是县令,又该怎么判决呢?

范宁沉思片刻,便提笔在草稿纸上一条条写了出来。

https:

天才一秒记住本站地址:.。手机版阅读网址:m.

第二百零一章 忽悠成功

这次交卷时,考生们明显没有了昨天的喜悦,一个个面色沉重地走出来,今天的对策题太冷僻,着实出乎考生们的意料。

但如果说它冷僻,也略显不公平,这道题很接地气,几乎是乡里常常遇到的矛盾纠纷,想合情合理解决这个矛盾很容易,可是要用律法来解决,却让无数考生抓瞎了。

如果没有背过《宋刑统》,考生们就无法知道对应的法律条款。

大门外等待的考生已经没有了笑声,一个个神色凝重,这时,苏亮步履匆匆地走出来。

他尽量掩饰住内心的激动,表现得和其他考生一样神情凝重。

但他行动却出卖了他的心情,见到范宁,他再也忍不住,给了范宁一个激动的拥抱。

范宁一脸嫌厌地推开他,“一边去,恶心死了,抱得我浑身都起鸡皮疙瘩。”

苏亮却不管,抓住他胳膊激动地问道:“你告诉我实话,你怎么会知道要考《宋刑统》?”

苏亮已经坚信范宁事先知道了考题,否则不会那样强迫自己苦背《宋刑统》,而且背的都是有关财产和契约方面的条款。

这次他休想再骗自己。

范宁淡淡一笑,“看样子你考得不错!”

苏亮点点头,“相关的律法条款我都背过。”

“那我问你,你是怎么回答县令的判决?”

“当然是不合理也不合法,那片林地垦荒已超过十年,《宋刑统》中有明确规定,所有权就属于王生,王生可以转让,至于乡下契约,有没有居间或者牙人都没有关系,只要真实有效就行,所以我否认了县令的判决。”

范宁笑着点点头,“我也是一样,认为县令判决有误,咱们回答一样,喝一杯去。”

“等等,你别打岔我,你还没有回答我刚才的问题呢?”

“这里不是说话之地,咱们回城再说。”

两人挤上一辆回城牛车,又一次来到朱楼,刚走进大门,掌柜便迎了出来,笑道:“我就猜到范小官人要来,所以专门在二楼留了一张靠窗的桌子。”

范宁见大堂内食客爆满,都是赶回城的士子,他心中感动,连忙向掌柜行一礼,“多谢掌柜安排!”

“不客气,小官人请!”

范宁和苏亮上了二楼,见在角落确实有一个空位。

“小官人请坐这边!”

掌柜请范宁坐下,又安排一名酒保上前点菜,便匆匆下楼了,他实在太忙,一刻都停不下来。

范宁还想问问他昨天的情况,不料掌柜竟然走了,只得把疑问吞回肚子里。

苏亮点了五六个菜,又要了一壶清酒,等酒保去上茶,他才急切地低声问道:“究竟是怎么回事?你怎么会知道题目?”

范宁就恨不得掐断这个家伙的脖子,既然占了便宜就别在问了,非要问个究竟。

其实泄露科举试题的后果范宁也很清楚,他一直想用一种极为隐秘的手段来实现,比如他给几个师弟设计了复习计划,只要严格按照他设计的复习计划来实施,面对新的科举题,他们就会感觉很熟悉,但又绝对想不到自己已将科举题内容拆散到复习计划之中。

只是苏亮太仓促了,自己不得不明着逼迫他复习《宋刑统》,导致他猜到了自己知晓科举试题。

这个问题太艰难了,范宁沉吟良久,才缓缓道:“其实是天子亲口泄露给我。”

苏亮一下子眼睛瞪大了,他听得满头雾水,天子亲口泄露,这是怎么回事?

可看范宁的样子似乎不像在调侃,他急忙问道:“什么意思?”

“昨天冯京不是告诉了你吗?三年前,我在庞籍府中和张尧佐的孙子斗过一场,就在天子面前。”

苏亮点点头,“他是说了,但没说在天子面前。”

“是天子出题考我和张椿,结果我把张椿完胜,天子心情很好,问我三年后要不要考童子试,我说肯定参加,他就让我多看看《宋刑统》,科举时会有好处。”

范宁半真半假的胡说八道一番,偏偏这种谎言又无法揭穿,但还是给了苏亮一个答案,至于苏亮能不能接受他就不管了。

苏亮张大嘴,半天才合拢,他简直觉得匪夷所思。

“真是这样吗?天子三年前就准备好考题了?”

范宁淡淡一笑,“他是天子,是人中之龙,他的思路不是我们能理解,我们只考虑今天或者明天,他却在考虑大宋百年之后,科举题目是他的治国思想的一种体现,说不定他已经把二十年后的科举题都想好了。”

苏亮想想也有道理,或许是天子是想在县官中推行《宋刑统》,才会有今天的科举题,这是他执政思路的一种体现。

苏亮压低声音又道:“简直让人不敢相信,天子居然在三年前就把科举题泄露给你了。”

“那你说除此之外,我还有什么渠道知道科举题?”

“也是,我还想会不会是欧阳老前辈泄露给你,后来想了想,他也是今天上午才知道题目,除了天子,还真没有人提前知道。”

范宁见忽悠成功,便笑着点点头,“其实我也不敢肯定,但万一真是呢?所以我宁可多辛苦一点,也怕失去这次机会。”

苏亮若有所思,“有道理,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啊!”

范宁又压低声音,“此事只有你我二人知晓,且不可传出去。”

苏亮笑道:“放心吧!我不是傻子,不过我有点担心李大寿,你不是让他也复习《宋刑统》?”

范宁摇摇头,“我要他看的书,他压根就没有看,《宋刑统》翻过的痕迹都没有,所以有些细节我就没有告诉他,他想不到的。”

“什么细节没有告诉李大寿?”身后忽然传来一个熟悉的女孩声音。

范宁连忙回头,只见身边站着一个年少的士子,头戴方纱帽,身穿白色士子服,腰束锦带,脚穿皮靴,长得唇红齿白,俊俏异常,一双俏眼暗含秋水,正是朱佩。

范宁还是第一次看到长大后的朱佩穿男装,他竟愣了一下。

朱佩顿时有些不高兴道:“才一个月不见,你就不认识我了?”

“不是!不是!我是好久没有看见你穿男装了。”

“倒也对!”

朱佩想到自己这两年很少穿男装,范宁一时发愣也很正常,她转怒为喜,拖过一张椅子要坐下,范宁连忙起身,把自己靠窗的位子让给她,自己在边上坐下。

这个体贴的举动让朱佩眼中笑意盈盈,她拎起酒壶给范宁斟满一杯酒,对面苏亮实在忍不住道:“朱佩,我也酒杯也空了。”

朱佩却把酒壶推给他,直言不讳道:“能让本衙内斟酒的人,目前只有两个,你暂时还不在其中。”

“哼哼!”

苏亮无奈,只得自斟自饮,他又好奇地问道:“另外一个是谁?”

“当然是我祖父,至于范阿呆,他让本衙役发了笔财,所以看在钱的份上,我给他斟酒!”

朱佩说得得意洋洋,范宁却听得直翻白眼,说得这么市侩做什么,美好的东西都被她破坏掉了。

“剑姐呢?”

范宁不想再听下去了,他连忙回头张望,却见剑梅子坐在靠楼梯的一个位子上,同桌的几名士子本来兴高采烈,现在却一个个鸦雀无声,不时偷偷向放在桌上的一把长达一米的大宝剑望去。

“算了,本衙内不说扫兴的话,说正题,你考得怎么样?”朱佩一双俏眼注视着范宁。

“感觉还不错!”

范宁微微笑道:“估计十万考生有八万都自我感觉考得不错。”

“未必!”

苏亮在一旁小声嘟囔,“昨天还差不多,今天考完后,绝大部分考生都是哭丧着脸走出来,没几个人敢说自己考得好。”

“看来你真考得不错,今天的对策题我看了,答好这道题真的不容易,除非你事先押到题,背过《宋刑统》,否则很难说自己考得不错。”

朱佩极为聪明,一针见血指出了范宁的底细。

https:

天才一秒记住本站地址:.。顶点手机版阅读网址:m.

第二百零二章 省试结束

这时,掌柜匆匆走来向朱佩见礼,朱佩摆摆手,“你去忙吧!我不需要你来照顾。”

掌柜吩咐伙计再上两个好菜,这才告辞走了。

朱佩望着掌柜的背景,冷冷道:“据说有人昨天在这里寻衅滋事,打了掌柜,还辱骂朱家,说这里是猪楼狗楼,还真以为朱家是面捏的?”

范宁淡淡道:“只是一个乳臭未干的败家子而已,你和他计较做什么?”

朱佩不满地瞪了范宁一眼,半晌哼了一声道:“你是怕被连累?”

范宁摇摇头,“我若怕被连累,昨天我就不会站出来了。”

朱佩注视范宁的目光变得柔和下来,她低下头小声道:“刚才我说话过激,向你道歉!”

范宁笑了起来,朱佩向自己低头道歉,这还是很少见的。

但他知道朱佩性格极为要强,她绝不会容忍别人对她人格或者姓氏的侮辱,不过他还是有必要提醒朱佩。

“正所谓君子报仇,十年不晚,虽然昨天张椿的所作所为很过份,但你这个时候动他,恐怕很容易让人想到是朱家所为,朱家虽然不怕事,但为这点小事和张家结仇,恐怕不值,我劝你秋后再算帐。”

朱佩狡黠一笑,“谁说我要对付他了,若明天他出了什么状况,和我朱家可是一点关系都没有。”

........

当天晚上,张椿和一帮权贵子弟在清风楼喝酒,结果喝醉酒不慎失足,从清风楼的二楼摔下楼,一条胳膊惨被摔断。

由于正好是右胳膊被摔断,导致张椿无法再参加第三天的科举。

张尧佐气得暴跳如雷,满腔怒火无处发泄,便下令数十名家丁连夜砸了位于潘楼街的清风酒楼。

就在整个京城都在谈论昨晚发生在清风酒楼的事情,既为清风酒楼无辜受牵连而抱不平,也为张尧佐孙子摔断胳膊而大呼痛快。

而与此同时,第三场科举考试正在考场内紧张地进行着。

第三场科举考两门,一门是默经,另一门是作诗,时间也是一天,但比前两天多了半个时辰。

虽然第三天的考试相对而言最简单,但考试强度却最大,尤其是早上开考的默经题,考了包括《尚书》、《诗经》、《周易》以及《礼记》在内的多篇文章。

要默写的内容多达近五千字,这就要求考生对经文极为熟悉,写字要快也要好,甚至连稿纸都没有时间使用。

从考卷发下来开始,所有考试都抓紧时间提笔默经,有的考生甚至连作诗题都没有来得及看。

范宁却很从容,他并不急于动笔,而是将题目全部看了一遍,将诗题也看了。

诗题也是一句诗‘承平此事比应难。’

看起来好像无头无尾,语焉不详,水平也一般,但如果知道这句诗的出处,那这首诗就好写了。

这首诗是宋太宗赵光义写的《缘识》中的一句,写的是平灭北汉后,朝廷文武有序,君臣和睦,努力共建大宋太平盛世的期望。

实际上就是要考生描写当今太平盛世,歌颂君恩君德,科举的诗题中,大多是写歌颂君王方面的内容。

科举向来张弛有道,要你发挥水平的时候,你就必须立意新颖,观点明确,词句简练有力,像对策文和议论文都是这样。

可要求你中规中矩之时,就必须稳重,甚至平庸,像今天的作诗题,这种诗在政治立场上非常重要,只要能够表达出对君王感恩之意,加上押韵、卷面各方面符合要求,都能得满分。

相反,作诗题最忌讳新意,像劝谏、针砭时弊等等,诗写得再好也不合格。

所以极少听说科举诗能流传千古,就是这个原因。

范宁将诗题放一边,又转回默经题上,他大概已经估算好了字体大小和间距,这才提笔写下第一篇默经。

第一篇开头有两句提示,‘惟十有三祀,王访于箕子。’下面要你继续默下去,到‘其害于而家,凶于而国’为止。

这是《尚书》中《周书.洪范》一篇中的内容。

默经一科是唯一考得比较冷僻的科目,像《论语》、《孟子》这种小学生的上课内容是不会出现的,出题者挖空心思,专门寻找冷僻的经文来考士子们。

像今天这篇《周书.洪范》,如果不熟悉经文,恐怕连文的出处都不知道,或者半天想不起来,就算最后记忆起文章,也来不及默写完。

范宁毫不思索,提笔写道:王乃言曰:“呜呼!箕子,惟天阴骘下民,相协厥居,我不知其彝伦攸叙。”

.........

今天考四个半时辰,也就是九个小时,至少要在三个半时辰内做完默经题。

也就是七个小时写五千字,书法要好,速度要快,且不能有错,也不能有涂改。

这对众考生是一个十分严峻的考验,能一字不错,按时完成的,大概也只有三成左右,大部分都是会有一处或者两处的涂改。

甚至有考生发现错误后,也不涂改,赌审卷官没有时间和精力细细阅读五千个字,企图蒙混过关。

有这种自作聪明的考生还不少,但他们忘记了还有抄誉院的存在,抄誉官们当然希望能减轻自己抄写的负担,一旦发现考卷中有错误,他们立刻停笔将考卷封存,交给审卷官来判断。

这些有错不改的考卷,无一例外地被刷掉。

当然,有错涂改过两处以上的考卷也会被刷掉,只是晚一步而已。

范宁奋笔疾书,终于在午时刚过,将默经题做完了。

他又取过一张草纸,在草纸上写下一首中规中矩的科举诗。

........

‘咚——咚——’

随着交卷的钟声敲响,皇佑二年的科举省试终于结束了,一群群考生走出考场大门,虽然每个人心情各异,但每个人放松的表情却完全一样。

随着省试结束的钟声敲响,考场外顿时一片欢呼,大家相约去喝酒,去逛街购物,去青楼求欢,这个时候,礼部也不会再过问考生们的个人行为。

苏亮长长出一口气,“终于考完了?”

“今天你.......”

范宁还没有开始说,苏亮便一挥手,忿忿道:“不管考得上也好,考不上也好,我已经尽力了,现在你再也不要问我说考得怎么样?我现在要去喝酒,要去找圆圆出去游玩,一句考试的话都不想听!”

范宁摊了一下手,“我本来就不想和你谈考试,我是想问你今天有没有时间,带你去发笔小财,既然你要去找圆圆,那就算了。”

苏亮顿时眉开眼笑,拉着范宁袖子连声道:“范宁,大哥,到底是什么发财机会?”

“先回住处拿银子,到时候自然会告诉你。”

苏亮一肚子疑问,又不敢多问,只得跟着范宁回到了住处。

刚进门,便迎面遇到正要兴冲冲外出的明仁,范宁一把拉住他。

“哪里去?”

明仁笑嘻嘻道:“我去押一注,试试手气!”

“等一下,等会儿一起去。”

苏亮这才明白,惊愕道:“范宁,你说的发财是去押注啊!”

范宁没有理睬他,又问明仁道:“李大寿回来了吗?”

“刚刚回来,在门上贴了个休息勿扰,他说要睡个几天几夜,让任何人都不要打扰他。”

“那就算了,不打扰他。”

范宁又探头看看里面,问道:“其他人呢?”

“我爹爹带着阿庆一早去店里,不知什么时候才回来,程氏兄妹去城外交割房产去了,除了李大寿在睡觉,就只剩下一个杜鹃看家。”

“我去拿点银子,等一下。”

范宁又回头问苏亮,“你去不去?”

苏亮其实对下注不感兴趣,他认为自己从没有那么好的运气,也是因为程圆圆不在,若程圆圆在,他肯定留下来陪美人。

苏亮犹豫半晌,终于点点头,“那就去吧!我少买一点。”

......

https:

天才一秒记住本站地址:.。顶点手机版阅读网址:m.

第二百零三章 关扑店

汴京有三大关扑店,都有很硬的后台背景,一家叫做富贵桥关扑店,他的背景是张尧佐的兄长开设,第二家叫做九文中,是刘太后的兄弟开设,还有一家叫关楼,背景不详,但传闻是皇家背景。

除此之外,还有多如牛毛的几百家小关扑店,当然,信誉也无法保证。

三大关扑店虽然都是皇亲国戚开设,但信誉却很好,从不赖帐,这三家关扑店就像后世的超市一样,京城到处都有。

三家店在旧曹门瓦子里都有分店,而且三家店紧挨着在一起,除了店名不一样,其他装饰都没有什么区别?

“咱们不去富贵桥吧!”

苏亮小声嘟囔道:“听说是张尧佐家的本钱,听到这个名字我就不舒服。”

“为什么不去?”

范宁淡淡一笑,“咱们是来发财的,咱们就要发张尧佐的财。”

“你能肯定自己一定发财?”苏亮不相信地望着范宁。

范宁向旁边明仁一努嘴,“你问问他!”

明仁揽住苏亮肩膀笑嘻嘻道:“跟着阿宁押注就对了,上次解试时跟随他押注,赚了不少,这小子的直觉很准,简直就是鬼妖附体!”

“什么叫鬼妖附体?”范宁狠狠瞪了他一眼。

“这不是在夸你老人家有先见之明吗?”

“你就不能说神仙附体?”

“呃!神仙…..神仙从不会来玩关扑的,只有鬼妖喜欢这种调调。”

范宁懒得理睬他,直接走进了富贵桥关扑店。

关扑店很大,足足有上百个平方,各种彩头和押注都有,但里面人却不多。

角落一张桌子前坐着一个头戴纱帽、穿锦衣的年轻男子,皮肤白皙,脸庞削瘦,他正在全神贯注研究着什么,在他身后站着两名身材魁梧的随从。

他抬头看了一眼范宁,又低头继续研究。

范宁打量了一下墙上挂着的各种关扑押注彩头。

比如最低的一种押注,彩头是一瓶杨楼的青玉液,价值一贯余钱,最低九文钱就能下注。

中奖率是七纯,也就是二的七次方,一百二十八分之一的概率,

现买现开,开奖是七枚铜钱的一百二十八种组合。

九文钱确实有机会喝到这瓶好酒,只是机会太小了。

还有迎取美人豪宅的下注彩头,十贯钱一注,十二纯,也就是四千零九十六分之一的机会。

假如约定时间已到,只投了一千份也可以开奖,只是剩下三千多份都算关扑店的。

十二枚铜钱正反两面的各种组合,一共会出现四千零九十六种组合。

比如说,一枚铜钱正面,或者七枚铜钱三正四反,七枚铜钱五正两反,八枚铜钱四正四反,八枚铜钱三正五反等等,一直到十二枚铜钱的各种正反组合。

开奖时,一个光膀子大汉会随手在无底陶瓷大瓮中撒十二枚铜钱,瓮中有很光滑的带孔隔板,钱有可能落在隔板上,也有可能全部落地。

这时就看落在地上的铜钱情况,几枚铜钱,几正几反,决定最终的中奖者。

几年前,还真有平头小民中了美人豪宅,轰动京城。

但今天,范宁他们是冲着科举押注去的。

这也是最近两天卖得最火的关扑,明仁去拿了一张彩头表出来。

每家店都会选出十名考生和五名童子试考生,作为下注对象,一注一贯钱,每个士子头上都明码标价,当然是指纯数。

比如是张生的标价是六纯,你押一贯钱,押中后,店家返给你六十四贯钱。

和解试一样,这次关扑店开出的彩头只有三个,状元,进士及第前三和童子试第一。

如果你觉得店里提供的考生都不满意,那你可以自己提方案,然后由掌柜给现场评估纯数。

一般而言,这种方式不太可靠,在本质上,它属于一种私下下注,如果金额小还问题不大,如果涉及金额大,一旦评估的掌柜离职,关扑店就不会认可这种私下的下注。

不像公开的下注,多少人可以作证,赖都赖不掉。

范宁找到了冯京的名字,他是四纯,也就是十六倍,押一贯钱,赢了得十六贯钱。

范宁又意外地找到了自己的名字,自己居然是五纯,三十二倍,在童子试几名考生中纯数最高,也就是一个大冷门。

这时,明仁匆匆走进来,把两张纸递给范宁道:“隔壁两家的下注名单。”

范宁接过下注单,将三张单子摆在桌上对比一下,大致差不多,而且他要的两个人的纯数都一样。

“第一名的预测不同!”

苏亮指了指三张下注单的第一名,三家预测的状元不同,不过都在前三名,这里面都没有冯京,冯京排名第七。

范宁摇摇头,“指了指了冯京,我押他为头名状元,你们可以跟我,也可以自选。”

明仁呵呵一笑,“这些人我一个都不熟悉,我当然跟你,你押谁,我就押谁。”

“那你呢?”范宁又笑着问苏亮。

“我也跟你吧!不过我押得不多,只有五两银子。”

明仁又对范宁笑道:“童子试我也押你,没有问题吧!”

苏亮连忙道:“我不押冯京了,我就押你考童子试第一。”

范宁对二人笑道:“我只看好冯京,你们押我,若输了可别怪我。”

“认赌服输,绝不会怪你。”

范宁三人走到柜台前,对一名掌柜道:“我就压这两人,一个状元,一个童子试第一,每人押五十两银子。”

掌柜顿时笑眯了眼睛,这可是大单子,他连忙道:“没问题,我给你们开单,这两位也押一样的吗?”掌柜又问明仁和苏亮。

苏亮抢先道:“我和他一样,但只押童子试第一,押五两银子。”

范宁是五纯,三十二倍,假如苏亮押中了,他就赢得一百六十两银子,对苏亮来说,不仅进京赶考的盘缠赚回来了,还多赚了百余两银子,真是发笔小财了。

范宁各押五十两,若押中就是八百两加上一千六百两,那就赢得两千四百两。

“这位小官人呢?”掌柜又问明仁。

明仁指了指范宁,“我也和他一样,各押一百两银子。”

“你押这么多?”范宁惊讶地问道。

明仁挠挠头,“当然还有明礼的一份,不然他会执刀明火抢走我的一半。”

“为什么你们看好冯京和范宁?”身后忽然有人问道。

范宁一回头,却是刚才坐在角落里的锦衣年轻男子,他一脸充满兴趣地望着自己。

范宁笑道:“冯京是我的朋友,至于范宁,就是区区在下。”

“原来你就是平江府范宁,失敬了!”锦衣男子连忙拱手行礼。

范宁见他居然听说过自己,顿时好感大增,连忙笑问道:“请问兄台怎么称呼?”

“在下....太学曹宗实,汴梁人。”

“原来是太学前辈,范宁失敬了。”范宁也向他回一礼。

锦衣年轻男子笑道:“我刚才一直在研究在何人身上下注,却不得其解,既然遇到了范贤弟,那就是苍天安排的缘分,我就下注范贤弟,一百两银子买一百注。”

范宁连忙再次行礼,有些不好意思道:“如果没中,千万别埋怨小弟。”

锦衣年轻男子哈哈一笑,“男子汉大丈夫,自己选择,哪有埋怨别人的道理。”

范宁又问掌柜,“可以自己买自己吗?”

“当然可以,关扑店只认单子不认人。”

掌柜心情大好,今天运气不错,连接三个大单,四百余两银子。

他连忙开出了押彩单,加盖了印鉴,一半留作存根,并在登基簿上登记了号码,押注数,押注额等等信息,这才把单子恭恭敬敬交给他们四人。

“祝你们好运!”

锦衣男子呵呵一笑,“我们好运了,你们店就惨了。”

掌柜额头上流汗,连忙解释道:“开关扑店,总会有亏有赢,小店既然排在三大关扑店之首,这点信誉还是有的。”

众人走出关扑店,锦衣男子对范宁拱手抱拳笑道:“我还有点事,下次若有缘再见,我请贤弟喝杯酒!”

范宁连忙回礼,“一定!一定!”

两人便各自分头走了。

https:

天才一秒记住本站地址:.。顶点手机版阅读网址:m.

第二百零四章 继续背锅

省试阅卷要十天时间才能结束,届时会公布录取名单,但没有排名,再过二十天进行殿试,五百多名被省试录取的士子参加为期一天的考试,这才决定最后的名次。

对前十名,天子还要亲自面试,排定最后的甲榜前三名。

不过对于考生们而言,现在准备殿试的人几乎没有,或者是放纵的喝酒游玩,或者是逛街购物,但更多是在忐忑不安地等待着省试发榜。

毕竟殿试只是五百余人的战场,对于绝大多数考生而言,考虑殿试没有任何意义。

次日一早,苏亮便和程氏兄妹去陈留县游玩,范宁则要承担起作为奇石馆幕后大东主的职责。

他在奇石馆可是有五成份子,只不过都挂在他母亲名下。

众人来到书苑街,新店正在装修,宋朝店铺的装修重点不在于内部,内部只要干净整洁,将墙上的污垢重新刷白,地上损坏的木板重新更换,大概就差不多了。

但门面却很重要,范铁戈花了一千贯钱造了一座小型欢楼,这是他一直的梦想,从前老范杂货店大门十分破败,他没有钱进行装饰。

木堵奇石馆本身就是最大的店,没必要搭建欢楼。

但京城这家店和其他店都大同小异,想要突出耀眼,在门口做欢楼便格外重要了。

范宁走到店铺前,欢楼正在安装,欢楼实际上就是一座门楼,上面有很多杆子,便于结扎彩缎,看起来很有美感和气势。

范宁发现牌匾还空着,便笑问道:“牌匾上还没有题店名?”

范铁戈苦笑一声道:“准备回去找朱大官人,请他找个名人题店名。”

“不用那么费事,过几天我请欧阳修题名,他是书法大家,或者请相国庞籍题名,他也酷爱收藏名石,在奇石界影响很大,这件事我来做。”

明仁在一旁笑道:“阿宁,干脆就你来题词好了,你是大东主,在自己的店铺上题词理所应当。”

范宁摇摇头,“这是一个不折不扣的馊主意!”

他直接走进了店铺,范铁戈在儿子头上敲一记,“以后别再胡说八道!”

“为什么不行?”明仁捂着头,小声嘟囔道。

“阿宁不希望别人知道这家店铺和他有关系,你小子不懂就别乱开口。”

明仁吐一下舌头,不敢再吭声。

店铺内已经收拾好了,一楼的一半摆满了货架,货架上主要是放小型太湖石,大型太湖石则放在后院,店中也会摆放几块中等的太湖石点缀一下。

“田黄石呢?”

范宁问道:“有没有搬过来?”

范铁戈指指二楼,“昨天都搬过来了,晚上明仁就睡在店里,看守这些田黄石,我可能明天就回去。”

“二叔明天就要走吗?”

范铁戈点点头,“回去和新掌柜交接一下,月底再运一批太湖石进京,京城的奇石馆就开业了。”

范宁沉思一下道:“二叔最好再招募两个雕匠进京,田黄石需要雕匠长驻店里。”

“我知道!合适的人已经有了,下次一起进京!”

范宁随即走上二楼,二楼的门锁着,范铁戈取钥匙开了门,这才推门进去。

二楼是田黄石的天下,两面靠墙的货架上密密麻麻摆满了上千块极品田黄,大小不一,但大多都如拳头大小。

也有不少像柚子一般大的田黄石,还有几块如水缸大小,摆放在地上。

范宁一块块拾起细看,观赏了片刻,回头对明仁笑道:“我挑二十块拿走,请朱佩的兄长雕刻,他的作品将成为我们店里的镇店之宝。”

.......

张国丈府,张尧佐阴沉着脸听取一名手下的调查汇报。

张尧佐的孙子张椿因为摔断胳膊最终无缘科举,令张尧佐愤怒异常。

虽然张尧佐事后派人砸了清风楼,但当他慢慢冷静下来,他还是觉得有点蹊跷,喝醉酒的人每天都有大把,却极少听说有人因此摔断胳膊,为什么偏偏他孙子遇到这种事情?

越想越不对劲,张尧佐又派得力手下前去调查此事。

“启禀国丈,属下仔细查看了清风楼的楼梯,二楼和三楼之间确实有一个地方损坏,因为生意太忙,上三楼的人也不多,他们就没有来得及修理。

有个酒保在当天上午也不幸踩空摔下楼,不过没有受伤。”

张尧佐有点不高兴,冷冷问道:“你是说我孙子真是失足踩空?”

“属下不能给国丈说谎,衙内确实是踩空摔下楼,但属下还是两个疑点。”

“什么疑点?”张尧佐转身问道。

“第一个疑点是楼梯损坏处,属下发现楼梯损坏非常严重,稍不留神就会踩空摔下,属下觉得奇怪,这么严重的损坏,为什么不及时修理?”

“那你问清风酒楼了吗?”

手下苦笑一声,“清风酒楼的人因为国丈派人砸了酒楼,他们态度异常强横,一口咬定是国丈派人把楼梯砸坏,和他们无关。”

张尧佐脸色很难看,重重哼了一声。

“那第二个疑点呢?”

“第二个疑点和清风酒楼无关,而是在朱楼,就在事发前一天,小衙内和人发生过口角。”

“和谁发生口角?”这才是张尧佐关心的事情。

只要他心中怀疑孙子受伤有蹊跷,他自然会向一切阴谋论靠拢,他孙子和人发生矛盾,被人陷害,这才是他想要的结果。

“据属下调查,小衙内前一天去朱楼饮酒,因为座位不够和掌柜发生冲突,结果遇到范宁,他和小衙内争论了几句。”

“范宁!”

张尧佐的拳头捏紧了,恨得咬牙切齿,又是这个混蛋。

手下又连忙道:“小衙内只是和范宁说了几句话,并没有影响到范宁的利益,而且范宁次日也要考试,恐怕没有时间和精力,属下其实是怀疑朱家。”

“不可能是朱家!”

张尧佐一口否决,为了一个酒楼掌柜来和自己结仇,朱家没有那么愚蠢。

而且这么多年,朱家一直比较低调,如果朱家对自己不满,大可上门来讨要说法,不可能做背后伤人的举动。

张尧佐心里明白,这件事绝不是朱家所为。

倒是范宁,张尧佐对他有着极大的仇恨,听说他和自己孙子有隙,不管这件事是不是范宁所为,张尧佐都把一部分帐算在他头上了。

张尧佐负手望着窗外良久,鼻子里哼了一声,“以为是范仲淹的孙子就可以嚣张,还真以为我收拾不了他?”

........

考生在省试结束后可以稍稍轻松一下,但他们的试卷同样要经历过五关斩六将的严峻考验。

确确实实要过五道关口的考验,第一道关口就是抄誉院,这是为了防止考生笔迹被考官认出,从而引发舞弊行为。

因此所有考生的卷子都要先进抄誉院,由抄誉院进行抄写一遍。

但这样审卷官就无法知晓考生的书法和卷面情况,所以抄誉院就有必要进行适当拦截,对部分书法糟糕,默经中有明显错误,或者卷面涂改太多的试卷进行收集。

抄誉院的官员无权处理,他们会把这部分试卷转交给审卷官,由审卷管来判处。

一般而言,书法不合格,卷面涂改超过三处,或者默经错漏超过三个字,都直接淘汰。

这样的卷子大概占到总卷量的三成左右,大概三万份卷子会在第一关抄誉院处被淘汰。

第二关是初审关,这一关又叫鬼门关,是淘汰试卷最多的一关,侥幸逃过抄誉院,进入审计院的卷子,在初审关又要被淘汰掉七成。

大概有五万份卷子会在这里被淘汰,主要在对策文中被淘汰。

但这只是以往年度的经验。

今年却格外苛刻一点,对策文有两个问题,第一个问题,你是否同意县令的判决?

如果答同意,那后面考生就算写得再妙笔生花,也没有意义,这是一条死亡线,跨过它就被刷掉。

所以七万份卷子,在第一个问题上就被淘汰掉六万份,

超过了八成的淘汰率。

只剩下一万余份卷子进入第二审。

https:

天才一秒记住本站地址:.。手机版阅读网址:m.

第二百零五章 意外来客

科举审卷的程序也很严格,任何一份考卷被淘汰都要有两名审卷官交叉审核,且达成一致意见。

并要在试卷上写明被淘汰的原因,同时两人签字。

如果两名审卷官意见相左,可以交给另外一组审卷官来审核,如果还是出现意见不一,那就要交给两名副主考来审核。

“老左,你来看看这份卷子,有点意思!”

一名审卷官向同伴招招手,这两名审卷官都是太学老教授,治学严谨,为人正直,他们负责审一部分童子试的考卷。

另一名审卷官坐下,从同伴手中接过卷子,仔细看了看,惊讶道:“这篇对策文写得不错啊!很严谨,条理分明,关键是律法用得很好,连《宋刑统》的原文都用上了。”

“不光是《宋刑统》,还有这一条!”

审卷官指了指其中一条,“你看看这一条,恐怕连我们都没想到。”

姓左的审卷官细看,不由吸一口冷气,这篇文章竟然引用了庆历二年颁布的一道旨意。

旨意的意思是说,为鼓励农民开荒,凡开荒耕种十年以上的土地,无论是否取得地契,皆可以出售,官府不得以无地契为由阻挠。

有了这道旨意,这篇对策文的法理才更加强大,令人无可辩驳。

加上这篇对策文词句精炼,文彩飞扬,使得它成为不可多得对策文精品。

“令人不敢相信啊!这居然是童子试的对策,我看仅凭这篇对策文就能进入成人科举前十。”

“就算前十也未必有这么好的文章。”

两人又看了看议论文、默经和作诗,皆是上上之作,抄誉官也特别标注说明,整份卷子没有一个错字,没有一点涂改。

他们毫不犹豫地给了这份卷子上上甲的评分,这可是近几届童子试最高的得分,就算是初审,他们也毫无顾忌地给了高分。

出现上上甲分数的消息很快传遍了审卷院,顿时在审卷院内引起轰动,居然是参加了五次科举审卷的江唯和左云山的联合评分,这更让人感兴趣了,审卷官们纷纷聚拢过来,争先恐后一睹这份卷子的真容。

读过这份卷子中对策文的考官无不拍案叫绝,居然还是一名童子试考生写出来,更加引起了众多考官的瞩目。

主考官欧阳修正坐在房间里批阅试卷,第一批百份试卷已经到了他手中,需要他进行最后的核准。

这批试卷已经经过了初审、复审、副主考三审等三道关头才到他手中,都是极为优秀的试卷。

这时,欧阳修听见外面有审官官在惊呼,便放下笔,开门走出来。

只见数十名审卷官正聚在一起,似乎在热烈地讨论着什么?

欧阳修便问道:“那边为何骚动?”

副主考沈宽笑道:“那边初审时出现了一份得分上上甲的考卷,引起了大家的轰动。”

居然得分上上甲,欧阳修眉头一皱,已经十几年没有出现这个分数了,居然在初审时出现,是不是太不谨慎?

他有些不悦问道:“是谁审的试卷?”

“是江唯教授和左云山教授。”

是他们二人?欧阳修有点吃惊了,这两人可是老资格的审卷官,学问好,为人严厉、正直,他们居然评出了上上甲得分,欧阳修顿时也有了兴趣。

“你有没有看过卷子,会有这么好?”欧阳修问沈宽道。

沈宽笑了笑道:“我只看了对策文,这样说吧!这份试卷的对策文比我们的参考答案还要好,还要精准,看了他的文章,才发现我们的参考答案还是有漏洞。

“真有这么厉害?”

欧阳修有点按耐不住心中的好奇,要知道,对策题的参考答案是他和两位副主考花了三天时间做出来,包括欧阳修自己在地方做知州时的经验,他已经认为无懈可击了,不料居然还有漏洞。

欧阳修虽然心急,却也不失身份,他负手慢慢走到一群审卷官面前,轻轻咳嗽一声,一群审卷官顿时安静下来。

“把卷子给我!”

欧阳修把卷子要到手,便对众人道:“时间只有三天了,大家抓紧时间审卷,不要再耽误。”

众人纷纷离去,欧阳修找一个位子坐下,细细看手上的卷子,居然还是童子试的卷子。

欧阳修兼任弘文馆教授,他的好几个优秀学生都参加了今年童子试科举,还包括他认识的好几个少年俊杰。

不过从卷面上他也看不出笔迹,这是重新抄过一遍的试卷,不是原始试卷,上面没有姓名籍贯,也没有考号,只有一个卷号,凭这个卷号可以找到原始试卷。

他先看了看两位教授的审评,‘行文严谨,法理充足,词句简练,文才飘逸,堪称对策文精品。’

两个教授的评语都差不多,两个醒目的上上甲评分同时出现在初审一栏中。

欧阳修翻到对策文,细细看这边颇受推崇的文章,他也愣住了,庆历二年居然有关于荒地开垦出售的旨意,自己根本没有想到这一点。

他把整篇文章读了一遍,心中感慨,确实比自己和两个副主考准备的参考文要更精准,更有参考价值,连引用的《宋刑统》都是原句摘录,这可是一般考生绝对办不到的,除非彻底背诵过《宋刑统》。

欧阳修索性把这篇对策文抄下来,交给助手道:“让每个审卷官抄一份,作为新的对策文参考。”

欧阳修不仅是欣赏这份试卷的精准,更欣赏它简练朴实的文风,没有华丽的辞藻堆砌,非常符合自己主张的新散文的风格。

欧阳修有点怀疑这份试卷是自己的学生,否则,怎么会这么深得自己散文风格的精髓?

他也很想给一个上上甲的高分,但万一真是自己的学生,岂不让人诟病,欧阳修沉思片刻,便把试卷交还给江唯和左云山。

“还是按照规定来吧!接下来是复审,然后是副主考审卷,最后在送到我那里。”

........

随着省试发榜的临近,外出旅游的士子纷纷返回京城,原本有点冷清的京城再度热闹起来。

这天上午,范宁刚要出门去书苑街的店铺看看,便听见院子里传来丫鬟杜鹃的声音,“请问官人找谁?”

“我来找范宁,他是住在这里吧!”

声音有点苍老,但范宁却感到十分耳熟,他忽然想到什么,连忙奔了出来,只见院子里站着一个老者,头戴纱帽,身穿青色襕衫,腰间束一条革带,头发已经花白,颌下一缕长须也变得雪白。

来人正是多年未见的范仲淹。

范宁见他须发皆白,容颜十分苍老,心中一阵酸楚,上前跪下行大礼,“孙儿范宁,拜见祖父!”

“好孩子,快快起来!”

范仲淹连忙扶起范宁,他心中也十分愧疚,这些天他几乎也没有给范宁一点帮助,范宁全靠自己的努力一点点走到今天。

当然,范仲淹也知道自己在朝中的对头太多,他担心自己连累到范宁,所以他只有隐忍。

不过范宁的表现确实又让他十分欣慰,居然考中平江府童子试第一名,包拯写信给自己,把这孩子夸上了天,让范仲淹欣喜不已。

范仲淹捋须笑道:“阿宁,你要出去吗?”

“没事想出去逛逛,也无所谓,祖父快请进屋。”

范宁连忙请祖父进屋,这时,他发现门口还站着一个少年,模样儿十分熟悉,便笑了起来,“你是小福!”

正是当初在船上和范宁斗嘴的小茶童小福,小福挠挠后颈,有点难为情道:“小官人,好久不见了。”

“快一起进来坐!”

由于李大寿跟随范铁戈提前回平江府了,明仁住到李大寿的房间,苏亮也搬回自己的房间,范宁的书房则重新恢复了。

他把堂祖父范仲淹请进书房坐下,小福也坐在门口。

范宁取出自己的上好茶具,又把他的汝窑八瓣南瓜壶和一对茶盏取出来,亲手给堂祖父点茶。

“不错啊!居然是官窑汝瓷。”

范仲淹拾起茶壶端详片刻,惊讶道:“阿宁,想不到你还有官窑茶具?”

第二百零六章 西阁面圣

范宁给汤瓶里灌了一壶梁园泉水,在炭炉上烧了起来,他笑了笑道:“也是运气好,在万姓交易市场上无意中买到的,只有这一次,后来就没有了。”

范仲淹点点头,万姓交易确实能买到一些好东西,他自己就曾在万姓交易市场上买到过颜真卿的真迹。

“那是你运气不错,周鳞写信给我,说你和朱家合伙做石头生意?”

范宁摇摇头,“不是我在做,是我二叔在做,我没有时间和精力过问。”

范仲淹已经从周鳞来信中清楚了解到这件事的真相,他很清楚这个眼前的少年才是范氏奇石馆的幕后大东主,不过他也不想干涉,这毕竟是范宁的私事,他只是想提醒范宁一下。

“你知道要当心,如果要从政,就不要让别人抓住把柄,像和合伙的朱家,他们是平江府首富,但朱元骏的名下没有一点商业,明白我的意思吗?”

范宁点点头,“孙儿明白,我的名下也同样没有一点商业。”

片刻,水煎好了,范宁待水稍微冷一下,这才给范仲淹点茶,范仲淹捋须连声赞道:“点得好!”

他又回头对小福笑道:“你虽然煎茶不错,但点茶方面比阿宁还是逊色一点。”

小福脸一红,但他也不得不承认,范宁这盏确实比自己点得好,茶沫纯白,咬杯持久。

范仲淹打趣笑道:“这三年进步很大啊!当初你在我船上还是第一次喝茶,差点烫了舌头。”

范宁有些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又给自己和小福也各点了一盏茶。

待茶沫消退一点,范仲淹这才端起兔毫黑盏轻轻地吮了一小口,眼中一阵惊喜,“居然是梁园的泉水,不对,这是凤茶,你小子哪里搞来的?”

范仲淹嗜茶如命,对茶艺也是极为精通,对水质的了解,对茶的了解,他一尝便知。

范宁从柜子里取出一只木盒子,把木盒子推给范仲淹,“这里面还有两斤凤茶,我孝敬给祖父了!”

范仲淹也不客气,连忙打开盒子闻了一下,赞道:“真是十年极品啊!”

他又眨眨眼,笑眯眯道:“阿宁,这是朱家小丫头从祖父哪里偷来给你的?”

范宁顿时脸一红,怎么范仲淹也知道朱佩的事情?

他摇摇头,“这凤茶是堂兄明仁给我的,他在福州朱家的茶坊中弄到的。”

“你说得是那对孪生子,我见过,他们怎么会在福州?”

范宁打开柜子,露出了田黄九龙香炉,对范仲淹笑道:“祖父还认识这个吗?”

范仲淹站起身来到书柜前,仔细打量这块雕塑,他忽然醒悟,“这是你从周老爷子哪里搞到的?”

范宁笑道:“这块田黄石还是祖父送给周老爷子,明仁和明礼就是去福州开这个矿,这座田黄九龙香炉是平江府玉郎亲手雕刻,我打算献给天子,希望他能喜欢。”

范仲淹笑了起来,“这块石头当初我在木堵奇石巷买下它只花了一贯钱,你想让天子推广它的价值?”

“祖父,这是我和周老爷子的共同心愿,我们都认为它比黄金还宝贵。”

“然后你就可以开矿撞一大笔钱,对吧!”范仲淹似笑非笑地望着范宁。

范宁也不否认,笑嘻嘻道:“有了钱可以办学,可以扶助孤寡,可以帮助更多贫苦,这难道不是好事吗?”

范仲淹的目光变得严肃起来,注视范宁半响道:“你真是这样想的?”

范宁也收回嬉皮笑脸,沉吟片刻道:“至少办学是真的,我很想筹建一座书院,这是我的第一个理想。”

范仲淹想到了自己的理想,又想到了范宁办的补习班,他的目光变得柔和下来,便点点头道:“今天下午我要去面见天子,这座香炉就由我来帮你送给他吧!”

范宁大喜,祖父肯帮自己,事情就好办得多了。

.........

天子赵祯在西春阁接见了范仲淹。

这是六年前范仲淹被赶出京城后,赵祯第一次正式接见他。

庆历革新的阴影已经渐渐消退,赵祯本人也从强大的政治压力中慢慢走出来,他开始重新启用当年庆历革新的重要人物。

去年作为试探,他重新启用了富弼,事实证明,他的权威已经压倒了保守派的声音。

所以在放风数月后,赵祯最终将庆历革新的核心人物,范仲淹重新调回京城。

但赵祯还是比较谨慎,并没有一步到位启用范仲淹,而是封他为观文殿大学士、礼部尚书,这两个官职都是从二品高官,不过却是虚职,也算是没有彻底刺激保守派。

“听说范爱卿身体不太好?”赵祯关切地问道。

范仲淹微微欠身笑道:“老臣已经六十有二,日渐衰老,身体不好很正常,确实不能从前相比。”

赵祯点点头,显然很满意范仲淹的回答,矢口不提政治失意对身体的影响,而是把身体欠佳归结于自身衰老。

赵祯又令人取来十根上好百年老参,笑道:“正好高丽国进献了一批上好人参,朕送几根给爱卿,爱卿好好调养身体,朕也不给爱卿加担子,这几个月爱卿就安心在京城休养身体,房宅、生活方面,朕会令人安排好。”

“多谢陛下关心!”

范仲淹心中也着实感动,他能体会到天子对自己的关心是出于真诚,他也明白天子的苦心,以休养为借口给自己一个过渡,以免激起强烈的反对。

这时,赵祯瞥了一眼放在门口的箱子,微微笑道:“爱卿似乎给朕带来什么东西?”

范仲淹笑道:“是我孙子特地给陛下雕刻一件香炉,用一种比较罕见的美石雕成。”

赵祯也有爱石的雅好,他的皇宫中就收藏不少上品太湖石。

听说是美石,赵祯顿时有了兴趣,连忙道:“快拿给朕看看?”

两名宦官小心翼翼将数十斤重的香炉抬进来,去掉包装木箱,一座精美绝伦的田黄九龙香炉出现在赵祯面前。

尽管赵祯贵为天子,他也被田黄石细腻如脂,金黄如蜜般的品质吸引住了。

他轻轻抚摸着这座罕见的田黄香炉,一时间竟有些爱不释手,一般皇帝对金黄色尤其敏感,这是属于他们独有的色彩。

赵祯越看越爱,连连赞道:“世间竟然还有如此美石,朕还是第一次见到,这是什么石头?”

“回禀陛下,这叫田黄石,天下独产于福州,属于寿山石中的极品,它在市场上并不昂贵,但比较稀有。”

范仲淹又取出一块范宁给他的田黄石,这就是明仁兄弟搞到的三块绝世田黄石之一。

范仲淹笑道:“这又是田黄石中的至宝,很适合雕刻为印玺,陛下看看是否喜欢。”

赵祯拾起这块晶莹细润的田黄石至宝,竟放不下了,心中喜爱之极。

他笑着开玩笑道:“我可是夺爱卿所好了。”

范仲淹微微一笑,“范宁还送给我一块小品石,这两件就给陛下了。”

赵祯爱不释手地抚摸着这块田黄石至宝,他笑道:“朕还正好需要一件私人印玺,这块田黄石来得正是时候。”

他又忍不住问道:“爱卿的小品件可带在身上?”

范仲淹一怔,他心中有点不舍,但还是从怀中取了出来,正是朱哲给范宁刻的溪山行旅石,范宁放在书案上,被范仲淹看到了,他爱不释手,范宁索性就送给了祖父。

范仲淹将这块鹅蛋大小的田黄石放在御案上,赵祯顿时被吸引住了。

他看了看,竟然失声叫了出来,“这是.....溪山行旅图?”

范仲淹笑着点点头,“正是范宽的溪山行旅图!”

如果说九龙香炉雕刻得精美绝伦,那么这块小小的溪山行旅石就是神来之笔,仿佛画上的人物、房屋、山石、树木、云彩都变成了活物,有一种神仙画卷般的意境。

赵祯伏在桌案上足足盯了这尊小雕像一刻钟,目光就像陷入其中难以拔出。

范仲淹很清楚这种感觉,就像他第一眼看见这块溪山行旅石一样,完全被它迷住了。

他实在忍不住,将桌案上的笔筒轻轻推过去,挡住了这块溪山行旅石。

赵祯才猛然惊醒。

他一把将这块田黄石握在手中,笑道:“这块溪山行旅石就送给朕了!”

说完,他也有点不好意思,便将御案上的白玉狮子镇纸送给范仲淹,“朕和你交换,千万别拒绝。”

范仲淹心中苦笑,只得躬身道:“陛下喜欢,也是范宁的荣幸。”

https:

天才一秒记住本站地址:.。顶点手机版阅读网址:m.

第二百零七章 礼部发难

赵祯摆弄着这块溪山行旅石,相对于精美绝伦的田黄九龙香炉,他更喜欢这块传神的石雕。

“这是范宁在哪里弄到的?”

“陛下是问石头还是石雕?”

“朕都感兴趣!”

范仲淹想了想道:“老臣家乡有一个奇石交易市场,范宁就是从市场中无意中买到了这种田黄石,他打听到了田黄石的来历,便去福州找到产地,这块用来雕刻印玺的田黄石至宝,就是他在产地得来。”

“原来如此,若不是今天所见,朕还真不知道天下居然有这么美的石头,简直就像凝固的蜂蜜。”

赵祯赞叹一声,又笑道:“朕听说平江府的有个著名的雕匠,叫做玉郎,这都是他雕出来的?”

“九龙香炉是他雕出来的,但这块溪山行旅石不是!”

“朕也觉得不像,九龙香炉虽然雕得很好,但还是少了一种神韵,不像这块溪山行旅石,简直就是鬼斧神工。”

范仲淹迟疑一下,“微臣听范宁说,这是朱贵妃的侄孙所雕刻,那少年已经十八岁了,但智力还和三岁孩子一样,但他整个人就活在雕刻的世界里,他雕成的石像纯净得没有一丝杂质。”

赵祯点点头,他也是书法大家,完全能理解范仲淹说的境界,什么叫天才,这就是了。

范仲淹告辞退下了,赵祯把玩着这块鹅蛋大小的石雕,把它正好作为自己的新镇纸,时时放在御案上供自己赏玩。

这时,大内总管张应出现在门口,“微臣参见陛下!”

“朕找你有事!”

张应连忙上前行礼,“请陛下吩咐!”

“朕上次让你雕刻印玺,可找到材料了?”

“微臣已派人去南阳,寻找一块极品独山玉。”

“不用了!”

赵祯把桌上的田黄石至宝推给他,“朕很喜欢这种田黄石,就用它来雕刻印玺。”

张应接过石头愣了一下,他还从来没有见过这种田黄石。

但立刻点头答应:“微臣明白了!”

“另外,再告诉福州方面,这种田黄石列为贡品,朕希望夏天到来之前,看到第一批田黄石贡品。”

“微臣记住了!”

“就这两件事,立刻去办!”

张应转身匆匆去了,赵祯又指挥几名宦官,将九龙香炉放至东南墙角,开始使用起来。

........

省试已过去九天,终于到了审卷的最后一天。

这次省试一共录取五百四十六人,另外童子科录取五十人,合计五百九十六人。

中午时分,欧阳修和两名副主考在确定最后十几名人选,能够进入最后一千名的考生都非常优秀,水平也差不多,很难确定谁能最后入选。

最后只能对比一些细节,比如书法,比如卷面美观程度。

这个时候,他们看的都是原始试卷,除了名字、籍贯依旧被糊名条遮住看不到外,其他都是考生的原始材料。

副主考马京将十几份考卷递给欧阳修,“这十几份考卷我认为稍微强一点,也可以在录取的范围内。”

欧阳修仔细看完十几份考卷,他觉得也不错,把考卷递给了另一名副主考沈宽,“沈考官的意见呢?”

沈宽翻了一遍,从里面取出一份童子试的考卷,放到一边笑道:“看来欧阳兄是疏忽了,现在童子试只剩下一个名额,还有一份关键的考卷,欧阳兄还没有放进去。”

欧阳修顿时醒悟,狠狠拍自己额头一下,跑回房从自己的桌上取来那份太优秀的考卷。

无论初审还是复审,还是两个副主考三审,给的分都是上上甲,欧阳修很担心这是自己的弟子,所以一直迟迟拿不定主意,不知该给什么分?

最后开始录取,他却把这份关键的考卷忘记了。

欧阳修满脸自责地走回来道:“我差点因为自己的愚蠢毁了一个考生,真不该啊!”

沈宽淡淡道:“我倒觉得欧阳兄的心胸太狭隘了一点,请原谅我说话无礼,如果欧阳兄觉得此人是自己的弟子,而刻意压低分数,这是对其他审卷官的否定,也是一种失职,如果是这样,我要向天子上书直言。”

马京也在旁边笑道:“万一此人不是欧阳兄的弟子呢?”

欧阳修的脸色顿时胀红,沈宽说话太尖锐犀利,欧阳修也觉得自己心胸确实狭隘了一点。

他歉然道:“两位批评得对,我是有点着相了。”

他随即在主考官一栏批下了自己的分数,‘上上甲!’

并盖上了主考官的审核录用章。

一旦盖了章就不能再更改了,这个时候就要撕开糊名条进行登记,欧阳修撕开糊名条,当他看清楚考生的名字时,他一下子愣住了,随即羞愧得无地自容。

上面的名字写得清清楚楚,平江府范宁。

欧阳修心中内疚万分,他差点因为自己的愚蠢,把范宁给遗忘了。

他起身向沈宽深深行一礼,“感谢沈公的直言,我险些铸造下大错。”

沈宽微微笑道:“我其实一直在关注这位考生。”

他翻过名单第一页,其中特地在第三位留了一行空白,他把范宁的名字添了进去,并在分数栏下面写上省试的评分,‘上上甲’。

虽然省试只录取而不排名次,但如果排在最后,还是会影响到殿试审卷官的印象。

最后审卷官会根据殿试分数和省试分数综合,排出科举的最终名次。

沈宽考虑得很周全,比欧阳修更细致,他绝不能容忍最优秀的考生放在最后一名。

欧阳修见沈宽远比自己考虑得周全,他不由暗暗叹了口气,自己是个不合格的主考官啊!

........

欧阳修将一卷录取名单用黄丝绦绑好装入密封筒内,他们三人随即赶赴礼部,将名单交给礼部,由礼部进行资格审核,无误后交给天子批准,随即由礼部发布。

但如果礼部审出资格问题,必须通知审卷院,由主考官换另一名士子替代。

为了防止礼部在这个环节上作弊,一般是要求至少一名副主考,一名监察御史和礼部侍郎在场。

礼部审核资格不合格,必须拿出证据来。

其实在报名之时,礼部就已经初审过一次,而且地方上也把了关,如果资格有问题,那解试就参加不了。

所以在某种程度上,这只是一种形式上的流程,为了彰显礼部的权威,事实上,数十年来还没有出现过礼部审核不过的情况。

原因也很简单,十万名考生,礼部不可能去掌握每一个考生的底细,礼部怎么可能拿得出证据?

大堂上,几名礼部官员正仔细地核对录取名单。

这时,礼部员外郎裴群道:“这个范宁应该是参加别头试吧!怎么能和一般的士子混在一起考试?”

别头试的意思是,如果考生有家人担任与科举相关的职务,那么这名考生就要单独考试,不能和其他考生混在一起,否则就要取消资格。

礼部员外郎裴群提出这个疑点,一旦查实,那么就要取消范宁的录取资格。

监察御史董雯正在喝茶,他本来以为自己只是来应应景,坐上一个时辰就走,没想到裴群真的提出了疑点,让他愣住了,这可是从未有过之事。

他回头向副主考沈宽望去,沈宽心中立刻警惕起来,怎么会是针对范宁?

他不慌不忙问道:“范宁为什么要参加别头试?”

裴群冷冷道:“他的祖父是范仲淹,目前范仲淹担任礼部尚书,礼部负责科举,作为礼部最高主管的孙子,我认为他应该参加别头试。”

董雯眉头一皱,“这算什么理由?礼部尚书根本不过问礼部具体事务,只是一个挂名而已,礼部侍郎还差不多。”

沈宽站起身道:“裴郎中此言不妥,大宋别头试规定很清楚,三代内直系血亲关系,范宁只是范仲淹的族孙,并非他的直系亲孙。

其次,范仲淹虽然是在科举前宣布出任礼部尚书,但他实际上任礼部尚书是什么时候的事情?”

沈宽可能因为锁院不知道情况,但在场的官员都知道,范仲淹正式上任礼部尚书才是前天的事情,省试早已经结束,审卷官处于锁院之中,他怎么可能影响到科举?

这时,所有人都向董雯望去,他的态度此时至关重要了。

不等董雯表态,礼部侍郎张宣咳嗽一声,“范宁的条件不符合别头试,不用再纠缠了。”

很明显,范宁不是范仲淹亲孙子,仅凭这一条就足以推翻裴群的疑问。

董雯呵呵一笑,“我同意张侍郎的意见!”

裴群脸色微红,便不再吭声了。

张宣趁人不注意时狠狠瞪了裴群一眼,这个蠢货,自己是怎么交代他的,居然拿这个没用的借口发难,这不就过早暴露了他们的企图吗?

https:

天才一秒记住本站地址:.。顶点手机版阅读网址:m.

第二百零八章 开榜报喜

礼部最终没有再提反对意见,直接在录取名单上加盖了审核章,重新密封送入宫内,由天子御批后,明天一早由专人通知各联络客栈。

至于正式的榜单,要后天才会在考试院大门前公布,那时,除了需要确定的考生外,绝大多数考生都不会来看榜了。

殿试的时间也随即安排出来,今年殿试的时间比较早,十天后,被省试录取的考生参加殿试。

沈宽忧心忡忡地返回了审卷院,此时审卷院已经解散了一大半,殿试的考卷只有五百九十六份,不需要那么多官员们,二十名审卷官足矣。

“出了什么事情?”欧阳修见沈宽脸色有点不对,便追问原因。

沈宽叹了口气,便将今天发生的事情告诉了欧阳修。

欧阳修顿时愣住了,礼部居然针对范宁提出疑义!

几十年来,礼部从来没有对审卷院的名单提出任何疑义,都是走走形式,今天破天荒地提出了一个疑义,居然是针对范宁。

这顿时让欧阳修警惕起来,他忽然意识到,有人是要借整范宁来敲打范仲淹,今天只是一个开始,必然还有后续动作。

他必须在再次锁院之前将这个消息传出去。

此时,审卷官正在各自收拾行李准备回家,欧阳修只留下二十名审卷官参加殿试审卷。

不过现在还不能走,要到明天发榜后,审卷院的大门才开启一天,部分审卷官撤离。

欧阳修写了一张纸条,明天他妻子会派人来送东西,这张纸条正好可以趁机带回去。

.......

天刚蒙蒙亮,范宁便被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惊醒。

“范宁,快点起床,今天要发榜了!”苏亮在门外大声喊道。

“知道了!”

范宁嘟囔一声,只得艰难地爬起身,他开了门,见天色还是半明半暗,一轮弯月还在天空。

他有些恼火道:“你急什么?天还没有亮呢!”

他打个哈欠,慢吞吞向屋里走去,“我再睡半个时辰!”

“你居然还睡得着?”

苏亮一把抓住范宁的胳膊,向院子里硬拽,“我早饭已经买好了,你梳洗一下,吃完早饭咱们就走,去晚了挤不进客栈的!”

范宁被他拉了个趔趄,脚下不稳,险些摔倒,看样子睡觉是没有机会了,范宁只得瞪了苏亮一眼,无可奈何地去井边洗脸刷牙了。

.........

吃罢早饭,天色已经大亮,在苏亮的一再催促下,范宁这才和苏亮来了离住处不远的旧曹门客栈。

正所谓‘莫道君行早,更有早行人’,旧曹门客栈前此时已聚集了上千人,人头簇簇如海,还有无数考生从四面八方赶来。

“我说再不来就晚了吧!”

苏亮低声埋怨道:“你看现在根本就挤不进客栈了,只能站在外面。”

范宁哼了一声,“莫非报信人是从客栈里钻出来?”

苏亮哑口无言,半响道:“你别这样钻牛角尖好不好,反正咱们来晚了。”

范宁和苏亮找了一个稍微人少一点的角落,人少只是相对而言,这里依旧挤了数十人,随着人越来越多,很快便把范宁和苏**到最角落里了,有一种说不出的气闷压抑感。

不断有小贩在外面叫卖,“新鲜的烧饼,刚出炉的烧饼!”

“糖葫芦,又香又甜的糖葫芦!”

“看相算卦,铁口断前途,只要十文钱!”

.......

他们足足等了半个时辰,连苏亮也意识到自己来得确实太早,脸上的歉疚快挂不住了。

“我去买糖葫芦!”赎罪之心使苏亮异常勇猛地挤了出去。”

他买了两串糖葫芦,刚要回去,却发现范宁就在自己身后。

“你怎么也出来了?”

“废话,不就是挤不出来才窝在里面,既然你挤出来了,我还呆在里面做什么?”

苏亮挠挠头,他发现自己越来越笨了。

范宁接过一串糖葫芦,指了指大街对面,“我们去对面等!”

人都有一种固定思维,说是旧曹门客栈为科举联络点,几乎所有人都挤在客栈门口,生怕错过了报喜队伍,而大街对面却空空荡荡,几乎没有人。

事实上,报信人从北面奔来,大街对面没有人头阻挡,反而看得更清楚,距离也不过二三十步。

“还是这边空旷!”

苏亮啃着糖葫芦笑道:“这又空旷又舒服,干嘛非要挤到一起去?”

“两位小官人要不要换点零钱?”

做生意的人无孔不入,一名挑担的中年男子凑上前笑眯眯道:“等会儿中榜了,可是要散钱请客的。”

中年男子的话顿时提醒了苏亮,他只带了几两碎银子,还真没想到带点铜钱出来。

“怎么换钱?”

“一两银子换八百文钱!”

苏亮跳了起来,“你简直太黑了,要赚我们两百文!”

范宁一把拉过苏亮,对中年男子摆了摆手,“我们连考卷都没有做完,怎么可能中榜,你太高看我们了,我们不用换钱!”

苏亮也有点醒过味来,连忙表示不换钱,中年男子见他们不肯上当,只得骂骂咧咧走了。

待中年男子走远,苏亮才问道:“哪里不妥?”

范宁冷笑一声,“就算一两银子换一千钱,他也大赚!”

苏亮顿时愕然,“为什么?”

一两银子就是兑一千钱,哪里有问题?

范宁摇摇头,“你没见他挑的筐里都是铁钱吗?”

苏亮顿时醒悟,一枚铜钱可以换两枚铁钱,这个混蛋只是说一两银子换八百文钱,他却没说是铜钱还是铁钱。

苏亮气得大骂,“骗子,良心被狗吃了!做这种事情断子绝孙!”

范宁止住他的叫骂,笑眯眯对他道:“这么多人,你发钱发得过来吗?最多给报喜官一点碎银子,你实在想给,可以给我十两银子。”

“去!你比我有钱得多,凭什么给你?”

“你都考上进士了,还不给我吗?”

苏亮恨得咬牙切齿,“你这个混蛋,又在奚落我,我什么时候考上进士了?不管考不考上进士,我一文钱都不给你。”

两人说说笑笑,又大约等了一刻钟,这时,皇城方向传来轰隆隆的鼓声,所有士子精神一振,报喜的队伍终于出来了。

片刻,北面响起了炮仗声,那是内北街客栈方向传来,这表示有人中榜了。

省试虽然没有名次,但只要考中,就意味最差也是赐同进士出身,将直接授官,再没有后台背景,也能出任一县主薄。

怎么能让人心潮澎湃?

这时,一队报喜官从北面奔来,四五个报喜官敲锣打鼓,穿着红色黑边的吉服,帽上插着簪花,高举报喜牌,为首官员拿着大红喜报。

并不是一拨报喜官员专跑一家,而是一批一批出来,每拨报喜官员都要跑十几家客栈。

“喜报!”

报喜官员大喊一声,立刻被三千余名士子包围得水泄不通。

“大家安静!”

周围顿时鸦雀无声,只得报喜官员高声喊道:“邓州南阳县张曲高中金榜!”

某个角落顿时爆发出一片欢呼,只见一名士子被高高举起。

报喜官再次高声道:“越州余姚县虞小文高中金榜!”

又是一片欢呼声和鼓掌声。

“下面平江府有两个!”

范宁和苏亮顿时竖起耳朵,只听报喜官大喊:“平江府昆山县孟童,平江府吴江县张潮!”

外围欢呼声四起,报喜官收起榜单对众人笑道:“我这边就只有四个旧曹门客栈的士子,后面还会有很多,四位中榜士子请上来。”

四名中榜士子被簇拥着上来,报喜官取出四份录取通知书,递给四人道:“大家核对一下考号,以免同名同姓搞错了!”

四人核对了考号,纷纷掏钱塞给报喜官,报喜官一一笑纳,这才敲锣打鼓,众人又向下一个联络客栈奔去。

https:

天才一秒记住本站地址:.。手机版阅读网址:m.

第二百零九章 金榜高中

随着报喜官跑远,客栈门口的士子们都陷入到巨大的失落之中,每个人都感觉到空空荡荡,这里可是聚集了三千余人啊!一次却只有四个人考中。

每个人都慢慢从残酷的现实中惊醒了。

他们都意识到,考中的可能性实在太低了,虽然大家都知道两百人中才能考中一人,但那只是一种冷冰冰的数字。

而现在,残酷的现实让他们真切地体会到了什么叫中榜艰难,什么叫百里挑一。

苏亮叹了口气,“听到平江府两个人,还以为是你我,结果和我们无关!”

“我们是童子科,应该会晚一点,不过这两人咱们都听说过啊!”

“这个孟童听说是欧阳修的高徒,张潮不太清楚。”

范宁微微一笑,“张潮是朱家资助的寒门学子,是近几年朱氏门生中比较出色的一个。”

“原来如此!”

苏亮嘴上说着,却踮起脚尖向南面望去,忽然,他指着南面大喊:“又来报喜了!”

大家都在看北面,没想到报喜官居然从南面跑来,众人纷纷向南面涌去。

为首报喜官摆摆手,周围同行拦住了士子们,报喜官打开喜报高声道:“旧曹门客栈有三人中榜,鄂州江夏县钱赟,开封府陈留县张志,蔡州汝阳县罗云开!”

欢呼声一阵高过一阵,鄂州士子群那边,一名士子被高高抛起。

开封府一群人中,一名士子激动得满脸通红,连连作揖感谢大家。

报喜官收下喜钱走了,就他刚走,从西大街又奔来两队报喜官,众人都沸腾起来,将两队报喜的官员团团围住。

其中一队报喜官大喊:“我这边是童子试报喜,请童子试靠拢!”

听说是童子试,士子们纷纷走去另一边,但还是有数百名童子试考生聚在报喜官周围。

范宁和苏亮也连忙上前,站在人群后面。

报喜官打开喜报高声道:“这边有三个童子试上榜,第一个是扬州江都县蒋俊!”

一名少年大叫一声,激动得跳了起来,旁边几名同乡纷纷向他祝贺。

报喜官看了一眼这名少年,待他稍稍安静,又高声道:“下面两人都是平江府的士子.....”

范宁的耳朵‘嗖!’地竖了起来,而苏亮眼中开始出现呆痴模样。

只听报喜官高喊道:“两人都是吴县士子,吴县士子范宁,吴县士子苏亮,恭喜二人高中!”

苏亮激动得大叫一声,抱着范宁脖子又跳又喊,“我考中了!考中了!”

这时,其他士子目光都变得伤感起来,一共只录取五十名童子试考生,分二十个客栈报喜,这边就出现三人了,说明后面不会再有,不少士子捂着脸绝望地饮泣起来。

范宁能感受到其他士子的悲伤,他克制住内心的激动,连忙上前将五六两碎银塞给报喜官。

报喜官大喜,立刻取出一枚大炮仗,点燃了向空中一扔,只听‘砰!’的一声巨响,顿时硝烟弥漫,碎纸飞扬。

“恭喜三位!”

报喜官将录取通知书交给三名少年,又继续向北面飞奔而去。

这时,其他士子纷纷上前向范宁和苏亮祝贺,苏亮还沉浸在巨大的喜悦之中,根本就没有任何反应。

范宁一一向众人回礼,表示感谢。

这才拖着呈现痴呆状的苏亮返回了住处。

刚到门口,程圆圆便奔了上来,急声问道:“你们考中了吗?”

范宁指指苏亮笑道:“这就是考中的样子,已经呆掉了,赶紧去拿一盆冷水来给他醒醒!”

程圆圆喜出望外,她哪里舍得拿水来泼情郎,她激动拉着苏亮的胳膊喊道:“阿亮,快醒醒啊!”

范宁发现苏亮真的有点不对,他也有点担心,反手给苏亮一记耳光。

苏亮大叫一声,捂着脸指着范宁吼道:“你打我做什么?”

范宁又好气又好笑,“你这个臭小子,你考中了!”

“什么?”苏亮一阵茫然。

程圆圆激动得摇晃他胳膊喊道:“阿亮,你考中省试了”

苏亮终于恢复了正常的激动,他一把抱住程圆圆大喊:“圆圆,我考中了!”

范宁扭过头去直翻白眼,这小子在趁机占便宜呢!

程圆圆娇羞无限地推开苏亮,“阿亮,要庆祝庆祝啊!”

苏亮也有点不好意思,他挠挠头,嘿嘿笑道:“好!今天我请客。”

他忽然醒悟过来,对范宁道:“不对啊!范宁,你也考中了,为什么你不请客?”

范宁白了他一眼,“你给报喜官喜钱了?”

“呃!”

苏亮这才意识到自己是糊里糊涂回来的,他连忙道:“我请就我请!”

旁边程泽这时才上前向两人表示祝贺,他明显有点心事,苏亮考上省试了,按照正常流程,他在殿试后应该获得赐同进士出身。

这样一来,自己妹妹就有点配不上他了。

他心中在盘算着,最好能生米先做成熟饭再说。

就在这时,一辆宽大的马车停在巷子口,朱佩跳下马车,奔了过来,脸上洋溢着掩饰不住的激动。

“阿宁,恭喜你考上了。”

朱佩脸上灿烂的笑容融化范宁的内心,他迎上前,挠挠后颈笑问道:“你怎么知道得这么快?”

朱佩背着手,晃了晃身体,得意洋洋道:“我有内部消息,其实昨天晚上我就知道了,只是想让你感受一下报喜官的惊喜,便没有告诉你。”

“是礼部流传出来的?”

朱佩摇摇头,“回头我再告诉你,现在应该是去庆祝!”

苏亮跳了过来,搂着范宁的肩膀笑嘻嘻道:“朱佩,你还没有祝贺我呢!”

朱佩淡淡一笑,“我知道,也祝贺你考中省试,我觉得你应该赶紧写封信告诉家人。”

一句话提醒了苏亮,他转身便向院子里奔去,一边回头喊道:“我马上就好,一起去庆祝!”

范宁也连忙道:“我也得写封家信。”

朱佩笑吟吟取出一封信递给他,“你看看这个!”

范宁接过信愣住了,半晌问道:“我什么时候写的这封信?”

是他写给父母的信,分明是他的笔迹。

朱佩有些得意地笑了起来,“看来我模仿得不错!”

范宁再细看,他还是没有看出这是模仿的笔迹,分明就是自己的写的字。

“你什么时候会模仿我的字?”范宁吃惊地问道。

“三年前吧!你上县学后,我闲得没事,便模仿了好几个人的字迹,你是其中之一,还包括我爹爹和我祖父的字,他们都没认出来是我模仿的。”

范宁也不知道是该生气还是该苦笑,他打开信,只见朱佩模仿自己的语气给父母写信报喜,写得极为恭敬,也让范宁略略有些感动。

“谢谢啦!我呆会儿就寄出去。”

众人在旧曹门瓦肆中寄了信,这才来到附近最好的时楼,这时,明仁也闻讯赶来,自然也少不了一番祝贺。

此时,各地报喜官的报榜已经结束,五百九十六名考生都收到了自己的录取通知书,其余十万考生只能默默品尝落榜的滋味。

最明显是各大酒楼的生意,除了心情不好,跑来买醉的士子外,其余士子几乎都没有出门,各大酒楼的生意都显得冷冷清清。

听说是两个童子科中榜士子来酒楼庆祝,掌柜亲自出来祝贺,并免了他们的菜钱。

掌柜拿着一卷条幅,铺在桌上,并准备了笔墨,抱拳笑道:“恳请两位小进士给本店留下墨宝!”

苏亮连忙摆手,“我不行,让范宁给你题词!”

他把范宁推了上来,范宁犹豫了一下,向朱佩望去。

朱佩笑道:“这是规矩,新科进士都要给酒楼题词,不过你这边题了,朱楼那边可别忘了。”

范宁想了想笑道:“那就写幅对联吧!”

他提笔蘸了墨,挥毫写下一幅对联:

高谈满四座,一日倾千杯。

且往饮美酒,乘月醉高台。

下面又题了自己的名字,‘姑苏范宁’

“好!”掌柜鼓掌连声叫好,连忙收了去,这幅对联他得交给东主。

朱佩却不依,坚持让范宁给朱楼也写一幅对联。

范宁沉吟片刻笑道:“我写一幅绝对,朱楼可以拿来悬赏下联,相信一定会轰动京城,盖过矾楼的风头。”

朱佩眼睛一亮,“你写给我看看?”

范宁提笔写下了一幅上联:烟沿艳檐烟燕眼。

第二百一十章 宽言解惑

有了这幅上联,朱佩的心情变得大好,亲自给范宁斟了一杯酒。

朱佩笑道:“这次平江府考得非常不错,五个贡举士居然考中了三人,前所未有。”

“我们平江府还有谁考上了?”范宁好奇地问道。

朱佩犹豫一下道:“还有一人是我们吴江县的。”

“难道是柳然!”范宁瞪大了眼睛。

朱佩点点头,脸上带着愠色,柳家父子从前门进来,她就从后门离开来找范宁。

“他父亲昨晚就知道了,今天一早带着他来我家报喜。”

“呵呵!这次长洲县全军覆灭了,回去后看他们怎么解释?”

苏亮痛快地一拍桌子,长洲县在解试时那么嚣张,现在终于被打脸了。

程圆圆却很敏感,她不解地问道:“为什么柳家要来给你们报喜?”

朱佩看了一眼范宁,不说话了。

范宁也不想提这件事,只淡淡笑了笑,“两家是世交,当然要分享喜悦。”

程圆圆看见朱佩不安的目光,又见范宁有些悻悻的神情,她忽然醒悟到什么,便立刻闭上嘴,不再问这件事。

这时,范宁瞥了明仁一眼,他早就发现明仁欲言又止,似乎想说什么?现在正好用明仁来岔开话题。

“明仁,你有话就直说,怎么也变得婆婆妈妈了?”

明仁看了看朱佩,“回头再告诉你吧!”

朱佩心中本来就为柳然的事情不高兴,她知道范明仁是想避开自己。

便冷笑着哼了一声道:“是不是我在这里,有什么话不好说,要不,我先下楼?”

话已经说到这一步,明仁只得挠挠头道:“我刚才来之前又去富贵桥关扑店了。”

旁边程泽顿时精神一振,仿佛发现了知己,他连忙笑道:“明仁也喜欢赌上几把?”

“也不常去,这次是押科举,随便玩玩,前些天我和范宁、苏亮都去押了一把。”

范宁心念一动,笑道:“莫非有变化了?”

明仁点点头,“冯京现在变成了两纯,而你变成了一纯!”

苏亮瞪大眼睛道:“上次冯京是五纯,范宁是六纯啊!”

“是这样的,听说是昨天下午调整的,我怀疑是不是有什么内幕消息了。”

朱佩哼了一声道;“应该是省试的名次流出来了,阿宁的得分排在童子试第一,我昨天就知道了。”

“童子试第一!”苏亮一声惊呼。

范宁眉头一皱,不解地问道:“不是说省试不排名次吗?”

“省试内部排有名次,只是暂时不对外公布,要不然怎么会有连中三元之说,昨天名单报送礼部后,审卷院的看守便松懈了,开始有人进进出出,估计是有人把内幕泄露给了关扑店,所以关扑店紧急调整。”

苏亮急得直拍桌子,“早知道我就下注五十两银子了。”

范宁笑道:“最后开奖是看殿试成绩,再说十赌九输,你应该感到庆幸才对!”

这时,明仁又道:“还有一件蹊跷之事!”

范宁正要喝酒,杯到唇边又停住了。

“什么蹊跷之事?”

明仁一脸困惑道:“这两天有不少人来书苑街问田黄石,昨天珍宝馆的罗大掌柜找到我,他愿意出两块钱一贯收购田黄石,有多少他收多少?”

范宁想到了范仲淹进宫献石之事,春江水暖鸭先知,难道已经有人嗅到味了?

“珍宝馆是谁开的店?”范宁追问道。

“好像是一个宫里的大宦官,具体是谁不知道。”

朱佩接口道:“是皇宫大内副总管田珍开的店,他们应该是得到消息了。”

“什么消息?”范宁和明仁异口同声问道。

朱佩犹豫一下道:“我只是听说,不敢肯定,听说田黄石已经被列为贡品了。”

范宁和明仁对望一眼,眼中有一种掩饰不住的惊喜,如果田黄石被列为贡品,那他们的计划就要成功了。

任何物品只要列为贡品,那就会身价百倍,既然大内副总管的店愿意用两贯钱一块的价格大量进货,那就说明这个消息不会是空穴来风。

范宁还想再问,朱佩却瞪了他一眼,不高兴道:“对你来说,现在究竟什么事情最重要,是田黄石重要,还是殿试重要?”

明仁还想再憧憬一下田黄石的美好未来,但朱佩这句话让他也知趣地闭嘴了。

........

苏亮的兴奋足足延续了三天,第四天,当他的兴奋终于渐渐冷却后,他心中顿时有点发慌了。

殿试考对策文,他该怎么准备?

其实苏亮心里明白,他之所以能考中省试,根本原因还在于范宁将对策文的题目提前告诉了自己,并逼自己反复背诵《宋刑统》。

想到即将举行的殿试,万一自己的殿试上丢丑,被朝廷剥夺了进士资格怎么办?

他越想越害怕,几乎一夜无眠,天不亮他又跑去敲范宁的门。

范宁一边打着哈欠一边听苏亮的诉苦。

“我真是服了你,为这点小事情你居然一夜没睡?”

“这是小事情吗?殿试啊!天子亲自考试,交了白卷岂不是欺君之罪,范宁,你觉得殿试会考什么?”苏亮眼巴巴地望着范宁。

范宁翻了个白眼,“我怎么会知道殿试考什么?你当我是神仙?”

“那怎么办?万一我紧张起来,什么都不会做怎么办?”

范宁见他快哭出来了,只得安慰他道:“虽然我不知道殿试考什么,但你可以了解一下以前的科举呀!以前殿试都考什么?如果知道了,你就不会象现在这样紧张。”

“考什么你知道吗?”

“大概知道一点,基本上都和民生有关,上一届考的内容和劝农有关,上上届考的是盐茶税,再上一届好像是考如何安置孤寡,只有康定二年考的是陕西防御,是因为前一年,元昊大举攻宋。”

“万一今年又考什么备战怎么办?”

范宁笑道:“殿试的对策文和省试的对策文不一样,不是大题,都是小题目,一共三道题,每题六七百字,都是贴近生活的题目,就算你什么都不会,胡乱写一通,那也能获得最后一等,也就是第五等评分,叫做文理疏浅,退落无疑。”

“退落无疑是什么意思?”

苏亮顿时紧张起来了,“是不是要把我退回去,剥夺考上省试的资格?”

范宁摇摇头,“退落无疑是指你的学业水平还不行,不能为正式进士,所以和第四等一起上乙榜,赐同进士出身。”

苏亮稍稍松了口气,又问道:“那你有没有押一押题目?”

范宁确实不知道殿试会考什么?他脑海中没有这方面的资料,不过他可以从历届的殿试题目中寻找到一些规律。

历史上的宋仁宗是一个很勤政,关心民间疾苦的皇帝,宋朝经济正是在他手中得到了突飞猛进的发展。

他更关心民生,他也希望自己的大臣也关心百姓疾苦,这些想法往往就会体现在科举上,尤其是殿试。

一般而言,社会发生一些重大事件,殿试中就会有体现。

范宁沉思一下道:“去年秋天河北大旱,十几万流民跑到开封府乞食,朝廷调太仓五十万石粮食救济河北大旱,我估计今年殿试题中会出现安置流民,或者赈灾方面的内容。”

苏亮眼睛一亮,这方面内容他还真准备过。

“还有没有别的方面?”

范宁想了想又道:“我堂祖父范仲淹被调入京城,恐怕天子又要提到改革,但他会很谨慎,在这次科举中或许稍微试探一下,如果题目中考到纾农之困苦,你可以用王安石在鄞州的青苗法来应答,主考官是欧阳修,他很认可王安石的改革。”

“还有吗?”

范宁摇摇头笑道:“别的方面我就想不到了,其实你曾深入农村近两个月调查,很了解农民疾苦,这是你的优势,你要尽量利用起来,不管哪一年殿试,都会考到一点和农民相关的内容,只要你发挥得好,考第四等肯定没有问题了。”

苏亮被范宁一席话鼓励,他渐渐有了信心,一下子放松下来,他只觉自己疲惫不堪,困意一下子袭来,打了哈欠道:“我得回去睡一会儿,实在困得受不了,晚上请你吃饭!”

他深一脚浅一脚地回去了。

范宁本来很瞌睡,说完一通以后,他现在倒变得异常清醒,他觉得自己需要再整理一下思路,他坐在书桌前,开始陷入了沉思。

........

https:

天才一秒记住本站地址:.。顶点手机版阅读网址:m.

第二百一十一章 初遇捉婚

木堵镇,范氏医馆的旗幡在风中猎猎飞扬。

范铁舟刚把一名从昆山来求医的老员外送走。

范氏医馆就算在平江府也小有名气了,尤其在跌打损伤方面极为出名,连董知府也因不慎扭伤手而派船来接范铁舟,使他在接骨治伤方面更加名声大振。

平江府有一个好处就是水路发达,病人不需要坐牛车一路颠簸来看病,而躺在船上,轻轻松松就来了,甚至不用下船,范铁舟直接上船疗伤。

为此,范铁舟把他的范氏医馆开在码头正对面,以每月十五贯钱的价格租下了一栋两层店铺,‘范氏医馆’的旗幡就在医馆前高高飘扬。

一楼治跌打损伤,二楼看内科,拿着范氏医馆开出的方子去抓药,也能得到药铺最低的优惠价格。

范铁舟不仅是名医,也是木堵镇有名的乡绅,他家里有良田数百亩,在范氏家族内担任副族长,已经连续两年为家族主祭。

不过他现在还是范员外的级别,还远远到不了范大官人这一步,这需要他至少获得从五品骑都尉的勋官才行。

木堵镇能称为大官人的,只有朱元甫一人,人家可是有郡公的爵位。

这两天,范铁舟着实有点心神不宁,他在为儿子的情况担心。

省试科举已经结束四天了,儿子究竟考得怎么样,他却无从知晓。

虽然妻子更关心儿子的安全,一天念叨几次,但范铁舟倒不是很关心这方面,二弟从京城回来,把儿子的近况告诉了他,让他彻底放心。

现在他更关心儿子的省试情况,儿子既然能考中平江府第一,那么考上省试也不是没有希望。

正是这种患得患失的心态,让范铁舟这几天寝食不安,心神不宁,他已经三天没有出诊了。

“铁舟老弟!”

身后有人叫他,范铁舟回头,见是延英学堂的院主刘延嗣,他连忙迎上前道:“刘院主怎么来了?”

自从朱元甫搬回吴江后,木堵镇的老大就是这位刘院主了,他是木堵镇第一大地主,拥有良田五十顷,还有不少产业,比如镇上的三家药铺就都是他的产业,和范铁舟息息相关。

刘院主上前关切地问道:“有阿宁的消息吗?”

范宁自从考中平江府童子解试第一后,木堵镇的延英学堂便力压余庆学堂和县属官办学堂,成为吴县第一学堂。

去年十二月,近三千名少年学子从平江府各地赶来木堵镇考延英学堂。

刘院主当然更关心范宁,如果范宁能考中童子科进士,那延英学堂就能和平江府著名的文书院学堂齐名了。

考上成人进士对学堂的影响不大,主要是县学受益,但考上童子科进士,那就是学堂的功劳了。

尽管范宁在延英学堂呆的时间不长,但谁也不能否认范宁出身延英学堂。

范铁舟摇摇头,“我也揪心啊!”

停一下他又道:“我听说还要考一次殿试,是不是省试没有什么太大的意义?”

“不!不!不!”

刘院主连忙摇头,“只要考上省试,就至少能获得同进士出身了,殿试只是排名次。”

“刘院主,我们去喝杯茶吧!”范铁舟指了指不远处的同兴茶馆笑道。

刘院主欣然点头,“那就请吧!”

两人刚走到茶馆门口,只见阿庆气喘吁吁奔来,“师父,京城有快信送到!”

范铁舟精神一振,转身便向医馆跑去,刘院主也紧跟其后。

奔到医馆门口,只见一名送信人正等在一旁,送信人上前道:“请问员外是不是范铁舟?”

“我正是!”

送信人取出一封信,“这是进京署名快信,需要员外亲自签收!”

范铁舟连忙从医馆取来私人印章,在签收书上盖了印章。

范铁舟这才看信,果然是儿子写来的。

他连忙撕开信皮,刘院主也伸长脖子在一旁看信。

只看了两行,范铁舟捂着脸蹲下了,激动的泪水从手指缝中涌了出来。

刘院主没看清楚,急问道:“铁舟,情况如何?”

范铁舟颤抖着声音道:“如您所愿,他考中了!”

“啊!”

刘院主脸上顿时笑开了花,连忙抱拳,“恭喜铁舟!”

范宁考中童子试进士的消息很快便传遍了镇子,一时间,整个木堵镇都沸腾起来,敲锣打鼓声,鞭炮声大作,数百人涌到范氏医馆,向范铁舟祝贺。

范铁舟特地拿出了一千贯钱,木堵镇和蒋湾村的每家送一贯钱,表示对父老乡亲的感谢。

与此同时,吴县苏台镇也沸腾了,苏亮考中童子进士的消息传遍了家乡,苏亮的祖父激动万分,特地摆下一百桌酒宴,宴请家乡父老。

.........

按照录取通知书的日程安排,三月十五日,所有士子集中住进崇文馆,不得外出。

这实际上也是为了士子们着想,三年一次的捉婚大潮在发榜之前便已经开始了。

豪门权贵以及富甲天下的商贾们四处驾着马车寻找中榜的进士。

已婚的进士纷纷躲进岳父家里,未婚的进士们也各自躲进京城的亲戚朋友家中,他们不是不想被捉婚,只是想把主动权掌握在自己手上。

把自己待价而沽,挑选自己满意的妻室,获取最大的利益,他们可不想那么轻易被捉进府中拜堂成亲。

至于童子试的士子并没有太受重视,他们毕竟年少,都未满十五岁,而且朝廷也有明文规定,不准针对童子试士子捉婚。

三月十七日,也就是殿试前三天,礼部召集五百九十六名省试考中的士子在礼部学习礼仪。

殿试由于是天子亲自主持考试,考场就设在大庆殿上,这就需要士子们学习必要的上朝礼仪,需要沐浴更衣,上殿时的言谈举止,怎么给天子行礼等等。

诸多细节都一一教给士子们,还要再模拟三遍,直到一点错误都不会犯,一丝不苟的礼部官员这才结束了一天的训练。

离开礼部时,天已经黑了。

“范宁,你说咱们会不会被抢亲?”

苏亮坐上牛车,有点担心地四处张望,他压低声音道:“听说孟童被晏家抢入府中,娶了晏殊的七孙女为妻。”

范宁笑道:“孟童是欧阳修的弟子,欧阳修又是晏殊的门生,你觉得晏家看上孟童还用得着抢吗?”

“你是说,早就预定好的?”

“应该是!”

这时,一辆马车忽然在他们乘坐的牛车前‘嘎!’的一声停住,只有人大喊:“这辆牛车也是从礼部出来!”

从马车里冲出四五个健壮的妇人,挽起袖子,直奔牛车冲来,她们是抢亲的主力。

权贵人家也要考虑进士的感受,一般用女人来抢亲,女人有两种,一种是健妇,她们是下手的主力,她们将进士抢进马车后,马车还坐着两个容颜姣好的美貌妇人,她们负责安抚进士的情绪。

两女一左一右抱着进士的胳膊,防止他跳车逃跑,同时娇声劝慰,让进士吃点豆腐也无妨,只要能把进士送进府中,她们都会得到重赏。

见一群虎狼般的妇人冲来,苏亮吓得大惊失色,急声道:“怎么办?我们要被抢婚了!”

范宁神色平常,他倒并不担心,他们是童子试士子,据说很多等待成婚的大家女子都二十余岁了,难道要他这个十三岁的少年去娶一个二十余岁的妻子?

到时候把话说清楚就是了。

不过似乎并不用他操心,只见一片女子的惊叫声,四五名准备上牛车抢人的健妇纷纷倒在地上,一名黑影护住了牛车大门。

“这个人是谁?”苏亮吃惊地问道。

“你认识的!”范宁笑了笑,向牛车外走去。

苏亮顿时醒悟,他有点酸溜溜道:“就知道朱佩会护住你!”

范宁跳下牛车,对徐庆笑了笑,“让我来给他们讲道理!”

范宁抱拳对坐在马车前面上的管家道:“请问是哪家的婚使?”

管家见下来一个少年,脸上顿时有点尴尬,“我们是杨太尉家的。”

杨太尉是杨皇后的兄弟,范宁点点头,“在下范宁,是童子试榜生,多谢杨太尉高看,恕我不能从命!”

管家听说是童子试的上榜者,顿时暗叫一声晦气,只得让人都上马车,向范宁歉然道:“一场误会,抱歉了!”

马车又调头向礼部方向疾奔而去。

第二百一十二章 殿试

殿试和朝会的时间一样,卯时三刻入殿,也就是早晨六点半。

天不亮,近六百名考生分乘百余辆朝廷的马车驶入了宣德门。

马车在一排高大宫殿前停下,士子们纷纷跳下马车,一名礼部官员喊道:“列队,跟我去沐浴更衣!”

五百九十六名士子立刻排起了长长的队伍,五十名童子试考生走在前面,众人跟着礼部官员向宫殿内走去。

沐浴更衣虽然是一种礼仪上的需要,但对于科举,它还有另一种特殊的作用,那就是防止挟带作弊。

毕竟都考上了省试,再像之前那样搜身就显得对士子们无礼,所以沐浴更衣就是一种变通文雅的办法。

士子们沐浴更衣只是一个仪式,并非让他们真的洗澡,稍微冲洗一下,再去一趟茅房,把三急事情处理干净。

将近半个时辰后,穿着一身新白色朝服的士子们开始列队向大庆殿广场走去。

天还没有亮,一轮明月还挂在空中,但远方天空已经出现了一抹青色,月色中,高大雄伟的大庆殿矗立在考生们面前,黑色的身影显得更加威严。

这里是大宋的政治中心,也是皇宫的主殿,每年正月初一的大朝会就在这里举行,一些重大政治活动如太子册封、新帝登基等等也会安排在这里。

五百九十六名士子就默默站在大庆殿前,等待着入殿时间到来。

天色渐渐亮了,一抹朝霞已在远空出现,给天空抹上一层绚丽的玫瑰色。

这时,殿内传来清脆的云板声,一名官员走出大殿,在玉阶前高声大喊:“时辰已到,考生入殿!”

五百九十六名士子穿着白色朝服,排成长长的两行走沿着十八级龙首道玉阶走进了大殿。

大殿内已经准备就绪,整齐地摆放着六百张桌子,但没有椅子,这是殿试的传统,站着笔试,这就对士子们书法要求很高,几乎都要悬腕写字。

不过这也是书法的基本功,问题不大,但对士子的体力考验却比较严峻,如果体弱多病,加上内心紧张,恐怕大半天的考试就会支持不下来。

好在即使中途退场,也不会有什么太严重影响,最多评分为第五等,最后依旧是赐同进士出身,这些并不涉及品德的过失,天子对士子们还是比较宽容。

最后殿试成绩和省试成绩两者综合起来,评为五等。

第一等为‘学识优长、辞理精纯、出众特异、无以伦比。’

第二等为‘才学该通、文理周密、于群萃中堪为高等。’

第三等为‘艺业可采、文理俱通。’

第四等为‘艺业稍次,文理粗通。’

第五等为‘文理疏浅,退落无疑。’

其中考中第一等和第二等的士子,且排名前二十,就将有天子亲自面试的机会,状元、榜眼和探花就会出在其中。

状元、榜眼和探花上进士甲榜,称为进士及第。

前二十名士子即使没有能获得前三名,但也能上二甲榜,赐进士出身。

成绩若为第三等,当然就没有面试机会,上三甲榜,也是赐进士出身,只是将来同僚之间比拼起来,排名就不如二甲榜,地位稍微低一点。

成绩为第四等和第五等,则上乙榜,赐同进士出身。

人数最多的就是三甲榜和乙榜,占了士子总数的九成五以上。

卷子和考题都已经发下来,摆放在桌上,桌上笔墨都有,卷子同样要进行弥封,也就是糊名。

虽然殿试是由皇帝主持,但皇帝只是高高坐在龙榻,实际上的主持官员是几名宰相。

文彦博、宋庠、庞籍、高若讷、梁适等五名宰相分别在大殿内来回巡视,当然还有礼部左右侍郎为监考。

时间是清晨开始,到日暮结束,可以提前交卷,但必须等天子退殿后才能交卷。

范宁迅速瞥了一眼大殿深处,光线很昏暗,只见丹陛上站着几名内侍宦官,最上方隐隐坐着一人,看不清模样和服饰,估计就是天子赵祯了。

他把心思收回来,打开题卷,确实只有三道题,第一题为富民之策,第二题为安民之策,第三题为治民之策。

题目都很大,恐怕百万字都写不完,不过题目下面却有详细说明,每道题都很多个细节方向,考生可任选一两个方向进行详细阐述,要求每题不低于五百字,不超过千字。

范宁将内心平静下来,他在草纸上将每题的内容写了一个梗概,然后发挥时就不用再写草稿了,时间就比较容忍。

第一题为富民之策,下面汇总了有十几个方向,减税、劝农、兴商、贸易等等,归结起来,无非就是开源节流,让利于民,范宁在草纸上写下了自己选择的方向,以贸易富民。

.........

时间一点点过去,大殿内只有一片沙沙之声,天子赵祯坐在高高的龙榻上,一边喝茶,一边打量着近六百名士子。

望着一张张年轻而充满活力的面孔,赵祯心中也颇为感概,只有年轻人才有改革的锐意,胸怀大志,或许他们中间将出现大宋改革的中坚。

这时,赵祯的目光落在最前面三排士子身上,这些都是少年士子,应该是童子试考生。

赵祯在暗处,考生们在明处,考生看不清楚他,但赵祯却能清晰地看清每一个考生。

他的目光最终落在范宁身上,赵祯笑了起来,若不是事先了解,他还真认不出这个三年前给他留下深刻印象的少年了。

范宁脸上的稚气已渐渐消退,虽然还是少年,但脸庞已经依稀出现了年轻人的轮廓,尤其他脸上的淡定从容,尤其让赵祯欣赏。

“陛下,吃药的时间到了!”一名宦官在旁边小心翼翼地提醒赵祯。

赵祯已经坐了一个多时辰,确实也有点乏了,他便吩咐道:“让相国们好好招待贤才午膳,朕暂时退下。”

赵祯起身离去了,大殿内的士子都没有注意,他们都沉浸在抒发自己的胸中大志的思虑之中。

这三道题都十分容易入手,每个人都能各自的角度进行阐述,抒发心中的志向。

这也是出题者的本意,通过殿试来了解每一个士子的心胸及志向。

很快,中午时分到了,数十名宫女移步进入大殿,给每个士子一份热腾腾的饭菜,这个待遇有别于省试,大家都已经是准进士,朝廷自然也会善待他们。

而且大部分士子都已经做到尾声,这个时候作弊也没有太大的意义。

宫女是随机奉上饭菜,就算有人想给某人送纸条,纸条也未必能到目标人的桌上。

很快,宦官又送来椅子,给士子坐着吃饭和休息的机会,让很多站得腰酸背痛的士子们感激涕零。

休息了半个时辰,士子又继续悬腕奋笔疾书,下午时分,随着钟声响起,士子可以交卷了,开始有士子三三两两地交卷走出大殿,在一处指定之地喝茶休息。

又过了半个时辰,越来越多的士子交卷了,黄昏时分未到,最后一个士子也离开了大殿。

数百名士子坐在偏殿内,一边喝着茶,一边窃窃私语。

“范宁,你考得怎么样?”趁人不注意,苏亮小声问旁边的范宁。

“就这么回事呗!”

范宁喝了口热茶,淡淡道:“把自己所思所想写出来就是了,大不了第五等。”

“我也是,想通了反而发挥得不错,至少三道题都做出来了。”

苏亮看了一眼坐在前面的柳然,小声对范宁道:“那个柳然听说考了省试童子科第三名,很嚣张!”

“或许最后他会考得不错!”范宁笑了笑,他并没有把柳然放在心上。

“听说童子科只有前三名有面试机会,你可别在最后败在柳然的手中。”

“没关系,我只想拿第五等评分,混一个同进士出身就心满意足了。”

苏亮听得直翻白眼,这厮说话是多么的言不由衷。

=====

【说明一下,是相国宋庠,读xiang,而不是宋痒,老高前面搞错了。】

https:

天才一秒记住本站地址:.。手机版阅读网址:m.

第二百一十三章 死道友不死贫道

殿试不用等太多时间,当天晚上就必须阅卷完成,次日上午发榜。

批阅试卷的地点就在礼部,由正副主考率领二十名审卷官同时阅卷。

二十名阅卷官分为十组,其中六个组为一审,四个组为二审,两名副主考为三审,主考官欧阳修为终审。

试卷实行流水式批阅,如果一份试卷在经历一审和二审后,得分依然在上中以下,那么这份试卷就将直接被淘汰,不会进入第三审。

两名副主考将上中以上的试卷进行排名,进入最后的终审。

然后这些试卷再和省试成绩结合,按照五等标准进行评分,并排出最后的甲榜名次。

最后将甲榜名单交给礼部,由礼部负责安排前二十名士子和童子科前三名,由天子亲自面试。

礼部后堂内,二十名阅卷官正紧张地进行试卷审阅。

礼部侍郎张宣也没有回家,站在一座小楼上,负手望着灯火通明的后堂。

张宣心中颇为复杂,他怎么也不明白,为什么张尧佐非要在科举中阻击范宁?

一个小小的童子科士子,值得堂堂的国丈这样看重?

说是为了打击范仲淹的气焰,但张宣并不认为范宁落选和打击范仲淹有什么关系,何况他们还只是堂祖孙关系。

而且打击范宁风险太大,之前为了诬陷范宁嫖娼,还导致开封府少尹被庞籍顺势抹掉,张尧佐又想故技重施,他就不怕这次真的触怒了天子吗?

当然,最后倒霉的并不是他张尧佐,而是替张尧佐做事之人,开封府少尹刘晋被罢免时,也不见张尧佐出来替刘晋说句话,就这么被流放岭南,怎能让人不寒心。

这种只死道友不死贫道的做法着实令很多人都对张尧佐不满,也包括张宣,只是碍不过张尧佐的面子,张宣才在省试录取名单过审时小小刁难一把,算是给了张尧佐一个交代。

这时,一名手下匆匆赶来,在张宣耳边低语两句,张宣眉头顿时拧在一起,眼中露出厌烦之色。

他就是不想见到张尧佐,才躲在礼部不出宫,没想到张尧佐居然追到礼部来了。

着实令张宣恼火,但他又不敢得罪这位国丈爷,只得忍住心中不满来到礼部外侧堂自己的官房内。

张宣匆匆走进自己官房,只见张尧佐冷冷坐在自己的位子上。

张尧佐官职并不高,官阶只有五品,但他仗着自己女儿是贵妃,十分飞扬跋扈,就算当朝相公也不敢招惹他。

张宣连忙上前行礼,“国丈怎么来了?”

张尧佐皮笑肉不笑道:“张侍郎太忙了,连家都不回,老夫只好亲自上门!”

“这两天是殿试最关键的时刻,作为礼部主要职官,卑职确实很忙。”

“哼!那我交代你的事情呢?”

张宣知道含糊不过去,只得硬着头皮道:“那个…..卑职已经尽力了。”

“你已经尽力?”

张尧佐的目光变得阴鹜起来,冷冷道:“你的尽力是不是派个员外郎在审核的时候扯一句别头试,那就是你的尽力?”

“礼部无法干涉审卷,我们唯一的机会就是审核之时,礼部几十年都没有异议,我为国丈的吩咐,已经破了礼部几十年的先例,这还不是尽力?”

“你少给我来这一套,礼部想收拾一个士子,有的是办法,只是你不想做而已。”

张宣心中恼火起来,也毫不客气地顶撞道:“国丈想收拾他,也有的是办法,何必一定要让下官为难?”

这也是张宣最看不惯张尧佐的地方,既然他痛恨范宁,完全可以买一个杀手去收拾范宁,但他自己不想冒险,却要把风险丢给别人,他真当别人是傻子吗?

“是吗?我让你为难了,去年你还是礼部郎中,你为升迁求我帮忙的时候,可没有想过是否让我为难。”

张尧佐的语气冷酷之极,站起身道:“算了,我不让你为难,回头你送的那几幅画也拿回去吧!省得以后有人说我受贿。”

说完,张尧佐迈步便走,还没有走到门口,张宣便屈服了,‘受贿’两个字重重敲打在张宣心中,他有把柄在张尧佐手上。

张宣连忙躬身道:“下官一时糊涂,请国丈放心,我一定不会让国丈失望!”

尽管张宣千般不情愿,但张尧佐捏着他的脖子呢!他没有办法,只得硬着头皮答应了。

.......

天不亮,欧阳修慢慢放下笔,他揉了揉熬得通红的双眼,对副主考沈宽和马京笑道:“这份名单我觉得可以,你们再确认一下吧!”

经过三审后,他们筛选出一百二十五份获得上中以上评分的试卷,然后撕掉糊名条,把他们省试的成绩和殿试的成绩合在一起,进行最后的等级评定。

只要获得第三等以上,就可以进入甲榜,欧阳修最终将名单人数控制在一百一十八名。

然后将这份名单交给礼部,由礼部通知前二十名和童子试前三名准备今天进行面试。

礼部不得擅自改变成绩顺序,如果有所变动,必须要征得主考官的同意,且要有充分的理由。

这个流程其实是和省试是一样的,礼部还是有权进行资格审核,他们必须确保考中状元的士子没有任何负面消息。

一旦审核不通过,礼部必须要及时把消息反馈给巡考相国和主考官,并拿出确凿的证据,然后主考官重新定位排序,提供新的名单。

几十年来,还没有发生过殿试审核不通过的情形。

至于乙榜排序,就直接按照省试的成绩顺序,从高到底进行排名。

沈宽点点头,“这份名单我也认可!”

“马主考呢?”欧阳修又问马京。

马京笑道:“下官也支持!”

“好吧!既然咱们三人都认可,这份名单就算通过了,尽快交给礼部吧!”

欧阳修提笔签了字,沈宽和马京也签了字,加盖印章后,这才将几份榜单放入密封筒弥封起来。

马京起身去煎茶,房间里只剩下欧阳修和沈宽二人。

欧阳修将密封筒交给沈宽笑道:“我们终于结束,下面和礼部打交道的事情就交给沈兄了!”

沈宽显得有点担忧,他沉吟一下道:“欧阳主考还记得礼部审核有异议那件事吗?”

欧阳修沉吟一下道:“我事后拜托包拯关注范宁,但到目前为止,没有任何异常发生,你也看到了,范宁还是考出了优异成绩。”

“如果不到最终发榜,下官还是觉得不太安全。”

欧阳修听懂了沈宽的意思,“你的意思是说,礼部接下来还会出幺蛾子?应该不会吧!礼部居然敢改我们的榜单,未免太胆大包天了!”

“下官觉得我们还是谨慎一点好。”

欧阳修默默点头,这时,外面传来报更声,已经五更时分了。

他笑了笑,对沈宽道:“咱们还是按正常步骤把名单交给礼部,然后留个心眼就是了。”

........

崇文馆是皇宫秘籍图书校理之处,是一个大型的皇家图书馆,但它并不在皇宫内,而是宣德门外,紧靠太常寺,距离皇宫大门宣德门相距约两里。

由于崇文馆内房舍众多,近六百名士子就暂时住在这里。

五更时分,士子们就纷纷起床了,今天是他们人生最灿烂的一天,上午面试结束后,就直接宣布名次,每个人都能得到自己的位子。

再不济也是同进士出身,中午,他们将骑马夸街,在京城内风风光光走一圈后,再回到皇城,然后拜见天子,接受天子的祝福。

最后集体去金明池赴琼林宴,使他们人生辉煌达到顶点。

“范宁,我们明天就可以回家了吗?”苏亮兴奋地问道。

“你急着回家?”范宁一边用盐水漱口,一边含糊不清地问道。

“主要是圆圆要回去了,我想和她一起回去。”

“那你先回去吧!我还要等几天,二叔的店铺过两天开业,我一时走不开。”

“那我就先走了,对了,你帮我兑奖,我可能等不到开奖了。”

“没问题,如果你中了奖,我会拿你的银子直接请我喝酒。”

“随便你,只要你好意思!”苏亮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

这时,一名礼部官员走进大院,拍拍手喊道:“大家赶紧去吃早饭,吃完早饭就出发,时间很紧了。”

众人一阵忙碌,今天不需要他们携带任何物品,只要穿上白色朝服,带上四角纱帽,仪容整洁就行了。

他们今天上午的任务就是耐心等候。

卯时正,五百九十六名士子列队走进了宣德门,直接来到大庆殿广场。

广场上已经摆好了六百张椅子,六百名士子纷纷就坐。

这时,礼部员外郎裴群高声道:“大家请安静,下面我宣布面试名单!”

广场上顿时鸦雀无声。

https:

天才一秒记住本站地址:.。顶点手机版阅读网址:m.

第二百一十四章 公然欺君

“.......梓州射洪县张阳、颍州颍川县王举、杭州钱塘县温大林、开封府汴梁县张祝,以上二十名士子请出列!”

二十名士子在数百双羡慕的目光中从座位上走出来,不仅前三名会在他们之中产生,而且就算进不了前三,他们也列为二甲,赐进士出身,冯京也从队伍走出,他排名第二,仅次于夺魁大热门汴梁王遂舟。

裴群又继续道:“下面是三名童子试士子,请汴梁张秋、杭州余杭县李英、平江府吴江县柳然士子出列。”

范宁头脑里‘嗡!’的一声,竟然没有自己?

尽管他口口声声不在意排名,但面试的名单中真没有自己,还是让他感到异常失落。

苏亮也大吃一惊,低声道:“怎么回事,范宁,怎么会没有你?”

范宁看了一眼正向自己投来得意洋洋目光的柳然,他心中也感到一丝说不出的苦涩。

“或许殿试我发挥欠佳吧!”他淡淡回了一句。

“简直太不公平,让这混蛋得意了!”苏亮仇恨地盯着柳然的背影道

“你们随我来!”

裴群带着二十三名面试士子前往凤栖阁等候面试,三名童子试考生虽然得以参加面试,但他们中只录取一人。

这名被录取的童子试考生将列为二甲第一名,其他两名面试没有录取的考生则进入三甲榜,但也是赐进士出身。

此时范宁心绪有些纷乱,他在苦苦思索,自己的殿试考题究竟哪里出问题了,让审卷官不喜欢。

作为童子科省试第一名,最后却没有进入前三,只能说他的殿试考题出问题了,而且问题不小,很可能触犯到了某些禁忌。

难道是自己主张建立强大水师,向海外开疆拓土的思路让欧阳修感到不喜吗?

........

这时,天子赵祯已经在御书房坐下了,他一边喝茶,一边翻阅面试名单,因为需要他最后确定状元、榜眼和探花,所以现在的名单并不是最后排名。

一旦前三名确定后,礼部就会奉上一份完整的名单,赵祯朱批后正式发榜,向天下公布科举中榜名单。

现在赵祯看到的只是礼部提供给他的面试名单。

赵祯看了看二十名进士名单,他又翻到下一页,下一页是三名童子科进士的名单。

赵祯点点头,把名单放在桌上,端起茶盏喝茶,他目光却无意中看到了桌上的溪山行旅石镇纸。

他心中一动,放下茶盏淡淡问道:“范宁是第几名?”

宋庠愣了一下,回头向礼部侍郎张宣望去,张宣的脸刷地白了,他怎么也想不到,天子居然会关注范宁?

早知道这样,打死他也不会替张尧佐冒这个险。

张宣抓住了天子不看全部名单的漏洞,先进行面试,等主考官发现不对时,已经生米做成熟饭,那时最多是下面官员没有及时和主考官沟通,简单地责罚一下就完事了。

张宣不敢说实话,只得又把责任向下推,低声道:“微臣也没有看到完整名单,请容微臣去看一看,然后向陛下禀报!”

“不用了!”

赵祯不满地瞥了张宣一眼,负责科举的礼部侍郎居然没有看到完整名单,简直荒唐!

宋庠也心中十分不满,张宣怎么会犯这种低级错误?偏偏又被天子抓住了,他心中暗恨,但张宣是他的人,他也要替张宣说两句好话。

宋庠小声道:“陛下,张侍郎已经两天两夜没有合眼,为科举举行殚精竭虑,虽然最后关头出现失误,其精神还是可嘉的。”

赵祯脸色稍微和缓一点,便道:“去宣布吧!准备开始面试。”

就在这时,外面传来相国文彦博的大喊:“这是公然欺君,你们不要拦我,我要见天子!”

赵祯一怔,这是发生什么事了?他连忙道:“让文相公进来说话。”

这时,张宣脸色大变,双股战栗,他已经意识到要出事了。

片刻,文彦博怒气冲冲走进御书房,向赵祯躬身行一礼,“微臣要弹劾宋相公的欺君之罪!”

宋庠脸色一变,十分不满道:“文相公,你在胡说什么?”

赵祯眉头皱成一团,“文相公,朕一头雾水,你有什么话就直说。”

文彦博将一份名单呈上,“这是微臣得到的甲榜名单,陛下看看有什么不一样?”

赵祯接着名单看了看,不解问道:“朕没看出有什么不同?”

“请陛下看童子科!”

赵祯翻开第二页,脸色顿时一变,排在第一名的,赫然正是平江府吴县范宁。

赵祯目光凌厉地望向宋庠,“宋相公,你给朕解试一下!”

宋庠也愣住了,两份童子科的名单居然不一样,张宣给他的名单把范宁摘掉了,但他也不知道居然还有另一份名单。

他极为不满瞪向张宣,“张侍郎,名单是你给我的,为什么会出现这种情况,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张宣已经骑虎难下了,他只得硬着头皮道:“启禀陛下,礼部认为范宁资格有问题,所以将其移出面试名单。”

“那朕刚才问你范宁是第几名,你为什么说不知道?”赵祯语气冷然地问道。

“回禀陛下,微臣确实不知范宁现在是第几名,或许是第五十名,或许是第四名,微臣没有确认之前,不敢乱说。”

“哼!你很会狡辩,居然让朕无话可说,那你告诉朕,范宁哪里资格不符?”

张宣心中一阵阵发虚,他咬着牙关道:“他是礼部尚书范仲淹之孙,我们认为他应该考别头试,但他没有考,所以礼部认为他的资格有瑕疵,为了避免天下人议论,所以取消他的面试。”

赵祯眼睛眯了起来,真有趣,居然牵扯到范仲淹了。

文彦博冷笑一声,对赵祯行一礼,“请陛下容臣问他几句!”

“文相公尽管直言!”

文彦博怒视张宣道:“请问张侍郎,范宁只是范仲淹族孙,并非亲孙,范仲淹正式就职礼部是科举第二天,这种情况违反别头试的规定吗?”

张宣知道自己只要向后退一步,就会粉身碎骨,这个时候他只能豁出去了。

“严格来说,他确实没有违反别头试的规定,但他又是礼部尚书的孙子,让他参加别头试,也并无不可,所以我刚才只是说,他的资格有瑕疵,否则在省试审核时,我就会取消他的中榜资格,但作为礼部侍郎,我绝不会把一个资格有瑕疵的士子推荐给天子面试。”

“你推荐?”

文彦博继续冷笑:“你有什么资格推荐?你和主考官说过吗?哪位认可了?你提供给天子的名单是主考官重新草拟的?”

尽管张宣说得很有道理,范宁的资格有瑕疵云云,但文彦博却抓住了他最大的漏洞。

礼部没有资格取消谁的名次,他们只能提出异议,由负责殿试的两名相国审核其证据是否合理充分,相国认可后,再由主考官重新修订新的名单,然后三名正副主考官重新签字。

流程非常严格,就是为了防止作弊。

张宣被击中了要害,他觉得自己要瘫倒了,他鼓足最后一丝勇气道:“这件事微臣已交给员外郎裴群去做,微臣认为,他应该已经沟通过了。”

这时,感觉自己被出卖的宋庠在一旁冷冷道:“张侍郎,你在睁着眼说瞎话呢!我一直和你在一起,你居然让一个员外郎和我沟通?他几时和我沟通过?”

宋庠背后一刀使张宣崩溃了,他扑通跪下,浑身颤抖,一句话说不出来。

文彦博又向赵祯行一礼,“微臣已经问过员外郎裴群,他说是张宣让他擅自修改名单,他一切都是按张宣的要求来做,张宣根本没有让他去和主考官沟通。”

赵祯叹了口气,“居然敢这样公然欺朕!”

他注视着张宣,“你说吧!是谁指使你这样做?”

张宣磕头如捣蒜,“没有人指使微臣,是微臣和范仲淹有宿怨,微臣想趁机报复,是微臣辜负了陛下的期望,微臣愿接受一切惩处!”

张宣虽然已经绝望,但并不糊涂,他知道若供出张尧佐,只会让他结果更惨!

赵祯冷冷看了他片刻,便挥挥手,“把他拉出去,交大理寺审问!”

几名侍卫将张宣拖了出去,张宣始终一言不发。

宋庠满脸羞愧道:“微臣也有失察之责!”

赵祯淡淡道:“殿试后续就交给文相公,宋爱卿就不要过问了。”

宋庠心中一凉,官家居然没有称呼自己宋相公,他感到一种莫名的担忧,难道自己也要不妙了?

他心中恨极了张宣,又无可奈何,只得躬身道:“微臣遵旨!”

赵祯又对文彦博,“朕给你半个时辰,重新梳理一遍,朕要看完整的名单。”

:。:

第二百一十五章 面试(上)

栖凤阁内,二十三名准备面试的士子已经等待多时,栖凤阁内很高大空旷,虽然士子都想走到窗前去看看,但四周站着侍卫和官员,大家还是没有勇气站起身,在最后面试的关键时刻,谁也不希望自己的一时任性给天子留下不好的印象。

二十三名士子默默坐在椅子上,耐心等待着宣召,时间一点点过去,他们已经坐了半个时辰,就在大家的耐心快要被消磨殆尽之时,后面传来急促的脚步声,让众人一起松了口气。

只见两名陌生的礼部官员走到他们面前,不是一直带着他们进来的裴群,为首官员打量众人一眼,问道:“谁是柳然?”

柳然一怔,慢慢举起手,官员对他道:“跟我们来吧!”

柳然心中紧张又期待,自己居然是第一个面试,众人也同样羡慕他,第一个面试总是会给人留下好印象。

但很快,众人便发现不对,去面试应该向前面直走,而柳然居然是往回走,那是他们进来的地方。

柳然也发现不对了,走到门口,他终于忍不住问道:“这是去哪里?”

为首官员冷冷道:“你只是童子科第四名!”

柳然眼前一黑,几乎要栽倒在地,他又要被送回去吗?那是多么大的耻辱!

“能不能不要回去?”柳然哀求道:“我可以在别处等。”

另一名官员怜悯地看了他一眼,摇摇头道:“前一个官员坏了规矩,已经被革职查处了,我们不想步他的后尘,请吧!”

柳然绝望了,行尸走肉般地来到广场上,众士子见柳然回来了,还以为他的面试结束,但又不太对劲,童子科应该在后面面试吧!

柳然回到自己位子坐下,他低着头,听着旁边人的议论,他恨不得地上裂开一条缝,让他钻进去。

“范宁,这小子怎么又回来了?”

当柳然刚刚出现时,苏亮便激动起来,“是不是上面发现搞错了?

‘搞错了?’简直是笑话,天子面试居然会搞错?

不过范宁也同样困惑,如果不是搞错,柳然怎么回来了?面试结束应该不可能,先回来的应该是冯京他们才对,那究竟是怎么回事?

范宁的心中也燃起一线希望。

这时,一名官员走到前面高声道:“平江府吴县士子范宁!”

苏亮连忙用胳膊肘捅了一下范宁,“快答应!”

范宁连忙举起手,“在!”

“你出列跟我走吧!”

走?去哪里?范宁有点茫然,苏亮有点急了,一把将他推了出去,这小子在关键时候还犹豫什么?

范宁走出队伍,跟着官员向凤栖阁走去,这时,所有士子都明白了,童子科的面试换人了,刚才那位被淘汰回来,这位才是正主。

苏亮得意洋洋对周围人说,“范宁是省试童子科第一名,我就不相信他连面试的机会都没有?”

他声音说得特别大,故意让柳然听见,“有人一心想取代范宁,可惜啊!只是自取其辱。”

要是从前,这种羞辱的话,柳然早就冲上去撕打了,可现在,柳然就像被拔了气门芯的塑料人一样,瘫坐在椅子上,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

范宁走进了凤栖阁,其他二十二人都惊讶地望着他,礼部官员指着空位对范宁道:“先坐下吧!”

“我是参加面试吗?”范宁终于忍不住问道。

礼部官员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点点头,“你目前是童子科排名第一,按照顺序,你排在童子科第一个面试。”

“我没问题!”

范宁长长松了口气,坐了下来,既然自己排名第一,说明朝廷还是看重自己的开疆拓土意见。

冯京就坐在他前面,轻轻用拳头敲一下他的膝盖,赞许地向他笑了笑。

又坐了片刻,只见一名内侍跑过来,手中拿着一份名册,对礼部官员道:“天子已经就坐,面试开始,按照这个顺序喊人!”

他将名册递给礼部官员,礼部官员接过看了看,确实有些微调了,刚才来的范宁居然调到最后一个。

礼部官员高声念名道:“第一个面试,鄂州江夏县冯京!”

冯京也愣了一下,自己居然是第一个面试,他连忙站起身,内侍对他道:“跟我走吧!”

内侍带着冯京,沿着前方长长的甬道向大庆殿的后殿走去。

后殿上很小,座位也比较随意,天子赵祯高坐在龙榻上,在第二级台阶两边坐着五六名重臣,包括相国文彦博、宋庠,枢密使庞籍、副相高若讷、梁适,以及大学士赵概,大学士王尧臣等等。

冯京来到台阶下方跪下行礼,“学生鄂州冯京参见吾皇陛下,祝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他们考过了殿试,都已是天子门生,所以他们以学生自居。

虽然是天子面试,但实际上天子不问,而是由主持相国文彦博发问,天子旁听,并观察考生,如果有兴趣,天子也可以问上两句。

冯京是富弼的女婿,又是省试第一,所以赵祯把他调为第一个面试。

赵祯举一个手势,旁边内侍高声道:“考生起立待问!”

冯京站起身,他虽然是站立,但因为站在台阶下,所以在高度上,还是和坐着的相国们平齐。

文彦博问道:“请用一句话自我介绍!”

“学生为鄂州江夏人,出身贫寒,悯弱好义!”

文彦博点点头,又问道:“请用一盏茶时间简述你的富民之策!”

...........

面试速度很快,主要是看天子对考生的兴趣,有了兴趣,会多面试一点时间,若没有兴趣,做个自我介绍就下去了,富民之策,在殿试中考题就有,天子没有必要再多听一遍,实际上还是看人。

这个道理大家其实都知道,毕竟不是第一次科举,为了让天子对自己多关注一点,众人绞尽脑汁,都想弄点新意出来,但如果把握不好,反而弄巧成拙。

由于从凤栖阁到后殿有一段路,为了节省时间,一般是三人一起走,当只剩下一个人时,下一批的三个人就该出发了。

过了大半个时辰,面试就已经到了尾声,一名内侍走上前对最后三名童子科士子道:“下面轮到你们,请跟我来吧!”

三名童子科士子连忙站起身,按照顺序列队,跟着内侍向后殿走去。

后殿外,可以清晰地听到里面的对答,最后一名士子是开封府汴梁县张祝,只听他简单地做了自我介绍,文彦博便道:“辛苦你了,下去等候消息!”

三名童子科士子面面相觑,就这么简单,一句话就打发了?

这时,内侍高声道:“下面是童子科面试,第一个请开封府汴梁县张秋上殿面试!”

“到!”张秋紧张地答应一声,出去了。

天子赵祯对于童子科士子很宽容,面试的时间比前面士子都多,而且都是赵祯亲自提问,张秋阐述自己的抱负,足足说了一盏茶时间,赵祯这才端起茶,让他下去了。

第二个是杭州余杭县李英,他和张秋一样,也得到了一盏茶时间。

“请第三个,也是最后一个,平江府吴县范宁上殿面试!”

范宁不会像前面两人那样喊一个‘到!’那样显得自己太紧张。

他从容不迫走进大殿,在玉阶前跪下行礼,“学生范宁,参见陛下,参见各位相公!参见各位大学士!”

众人都精神一振,这位就是张宣不顾一切想打压的士子,最后反而自己倒下了。

尤其庞籍很关注他,范宁专程拜访过他,表明自己的态度。

庞籍见范宁举止从容,见礼不卑不亢,却又面面俱到,把两位大学士也考虑进去了,他暗暗称赞,应对很得体。

文彦博看了一眼天子赵祯,见他在端盏喝茶,面无表情,便道:“请考生一句话介绍自己!”

“学生平江府吴县人,自幼家贫,好美石!”

赵祯‘噗!’的一声,口中茶喷了出来,众人大惊失色,旁边两名宫女连忙上前给赵祯擦拭胡须上的水珠,赵祯摆摆手,示意自己无恙。

庞籍也暗暗好笑,别人一定以为范宁说的是‘好美食’,家贫嘛!喜欢好吃的东西很正常,但他知道,范宁说的是‘好美石’,天子也知道,他已把田黄石列为贡品了。

赵祯脸上露出一丝笑意,问道:“既然家贫,怎么好美石?”

范宁挠挠后颈,有些不好意思道:“学生年少时曾得一串紫翡翠手链,从此对石头有了浓厚的兴趣,学生父亲是太湖渔夫,常常会捞到一些小太湖石,学生便以此为乐。”

庞籍暗骂一声‘小滑头’,大大狡猾啊!居然用紫翡翠手串来讨好天子。

赵祯脸上也露出了会心的笑意。

https:

天才一秒记住本站地址:.。顶点手机版阅读网址:m.

第二百一十六章 面试(下)

毕竟是在面试,赵祯当然不能和范宁交换田黄石的心得,他给文彦博使了个眼色,文彦博会意,又继续问道:“请你用简洁的语言阐述你的富民之策!”

范宁沉吟一下道:“我祖父生了四个儿子,但他最喜欢我四叔,要把所有家产都留给我四叔,我父亲和二叔、三叔虽然不敢对祖父不满,但我母亲不高兴,二婶也不高兴,三叔甚至去做了赘婿,一大家子人整天围着那点田产斗来斗去,连我四叔也不满,祖父的日子很难过........”

众人都听出来了,范宁是用家事来比喻国事,虽然很有趣,但是不是有点荒唐?

众人都偷偷看了一眼天子赵祯,见他似乎听得津津有味,都不吭声了,文彦博正要说话,赵祯却摆摆手,“让他说下去!”

范宁继续道:“后来我建议父亲改行做医师,他年轻时学会一种治疗跌打损伤的药,非常灵验,二叔也改行做了观赏石生意,三叔的丈人去年病故,他成了家里的顶梁柱,现在家里的生活都大大改善,也没有人在意祖父那一点点微薄的田产,母亲也经常去探望祖母,这个家变得融洽了。

富民之策其实就是两个字,开创,大家一起努力创造财富,大宋的各种矛盾自然就消失,国家变得强盛,人民变得富裕,革新派可以在新的天地中施展手脚,保守派的利益也不会受到损害。”

庞籍着实有点担心,如果是一般的童子科士子在这里阐述革新派、保守派,还可以说年少无知,但范宁是范仲淹的堂孙,他在这里阐述政治理念,会不会太敏感了?

不过庞籍也发现范宁说的并不是范仲淹的政治理念,并不强调革新,而是强调开创。

范宁没有再继续说下去,文彦博也不好叫停,他感觉天子似乎有话要说。

果然,赵祯沉吟一下道:“都说治大国如烹小鲜,但大宋八千万人口,不是你的一家一户,不是想扩大财富就能扩大财富,首先财富在哪里?这个问题你怎么解释?”

范宁继续道:“如果陛下允许,我可以举两个例子。”

“你说,朕准了!”

范宁又继续道:“大家都知道水稻产量大,一亩上田可以收获千斤,而小麦和粟米的产量就很低,而且光热足够的话,一年可以收三季,像岭南、交趾那边,水稻都能收三季,如果再向南,那边就有一望无际的土地和森林,不亚于我们的大宋的疆域,而且没有人居住,只有一些土人。

如果大宋在海外开辟几百万顷土地,无偿分配给无地农民,这是不是一种财富?远的不说,福州海外数百里的澎湖已经有汉人定居,流求大岛更是物宝天华之地,完全可以把部分无地流民迁移过去,使他们有地可种,有自己的财产,是不是减轻朝廷的负担?一旦大宋粮食物资富足,朝廷就能印刷更多的交子,朝廷的压力会不会大大减轻?”

赵祯微微一笑,“你的意思是北方不要再种小麦、粟米,全力种植水稻,那北方这么广阔的土地又种什么,难道把它变成养马场吗?”

范宁摇摇头,“这其实就是学生要举的第二个例子,学生听说去年龟兹王前来觐见天朝,陛下可知道龟兹那边有一种作物,完全可以大有作为。”

文彦博接口道:“龟兹王去年觐见天朝,进贡了上百坛葡萄酿成的美酒,那边盛产葡萄,你是说葡萄?”

范宁摇摇头,“学生说的是棉花!”

“棉花?”

文彦博一怔,“你可是说木棉?”

“学生所说的棉花,其实就是指唐朝的白绫布,白绫布就是用棉花织成,产于西域,十分昂贵,一匹价值数千钱,但实际上棉花产于天竺,在天竺很普遍,棉花可以纺织成布匹,远远比麻布舒服。

冬天,棉花可以做被褥,做棉衣,非常暖和,完全可以取代羊皮,棉花产量很大,如果北方大量种植棉花,就能彻底解决百姓的穿衣问题,而且会促进很多大型纺织工坊出现,女人也做工,挣钱养家,这难道不是富民之道?”

范宁一席话让大殿内鸦雀无声,如果范宁只是阐述理论,大家或许能驳几句,偏偏他拿出了一个众人都没有见过的棉花来说事,这实在有点不好反驳。

文彦博看了一眼天子,是不是可以结束面试了?

赵祯却在沉思之中,没有看见文彦博的目光请求,他又问众人道:“唐朝出现白绫布之事朕也听说过,目前大宋可有此物?”

宋庠微微欠身道:“启禀陛下,大宋丝绸产量很大,完全能满足中上层百姓的穿衣需求,至于底层百姓,有细麻布使用,所以这种昂贵不实用的白绫布就没有人需要了。”

“众卿可见过棉花?”赵祯又笑问道。

众人皆摇头,这时,范宁躬身道:“陛下,学生去年底在京城的胡人店里收罗,得到一些棉花,为了保暖,学生将它缝制在一件比甲内,现在就穿在学生身上。”

赵祯笑了起来,“看来你是有备而来!”

范宁也笑道:“与其空说千言,不如实干一事,学生愿意让陛下一观!”

赵祯点点头,对旁边内侍道:“赏赐范宁一件皮裘,让他换下比甲!”

内侍将范宁领到外面更衣,赵祯对庞籍语重心长道:“范宁每次出面都给朕一种清新之感,其实他的话也有道理,与其革新派和保守派为一些利益斗得头破血流,不如大家团结起来,开创更大的财富,那时国强民富,也不损害现有人的利益,朕很欣赏这种思路,他的话给朕打开了一扇新的窗户。”

众人都暗暗吃惊,没想到天子对范宁的话看得这么重,不过大家也承认,范宁的话确实给人耳目一新的感觉。

庞籍欠身笑道:“其实范宁说的流求大岛微臣也听说过,用这座大岛来安置无地流民,只要能克服瘴气影响,倒是可以试一试。”

文彦博也笑着接口道:“瘴气倒不是问题,岭南那边经验丰富,微臣几年前也在考虑过这件事,既然澎湖列岛上已不少汉人,微臣建议先在澎湖岛上设立官府,然后,逐步把汉民移到流求大岛,五六年后,相信那边会有大的变化。”

“可以,考虑设澎湖县,这件事知政堂尽快拿出一个方案来!”赵祯一锤定音,借着今天面试的机会,确定了一件大事。

这时,内侍领着范宁回来了,内侍手中端着一只盘子,里面放着一件无袖比甲,黑缎子面料,看起来泡泡松松,是有点与众不同。

普通老百姓冬天穿的夹袄,盖的被褥,很多都是用木棉纤维来做填充料,棉花要到宋元时期才开始局部推广,至于全国大规模推广种植,那是朱元璋强制下令的结果。

赵祯看了看木盘中的比甲,笑道:“朕想看看棉花,就得剪开它了!”

“陛下请!”

赵祯拾起一把剪刀,直接剪开比甲,轻轻抖了抖,一簇簇洁白的棉花从比甲中滚落出来,赵祯拾起一团看了看,眼中充满了惊叹,又令内侍将木盘中棉花端给众臣看。

庞籍显然有点见识,他轻轻揉了揉棉花笑道:“比木棉更厚实,更细密,不知怎么长出来,亩产多少斤?”

范宁躬身道:“回禀庞相国,它是一种低矮的灌木,一亩大概产棉花五六百斤,喜欢光照充足,比较耐旱,很适合河北及中原地区种植。”

“一件冬衣需要多少棉花?”文彦博又问道。

“一件冬衣大概一斤左右,一床被褥,两斤就够了,还可以纺线织布,比麻布衣服舒服得多,对改善底层百姓生活有极大促进作用。”

范宁又向赵祯道:“陛下,富民之策无非就是衣食住行,棉花只是其中一个点,只要在这方面做好好文章,让棉花这样点多多出现,学生相信,十几年后,大宋必然会出现一派国强民富的大好局面!”

https:

天才一秒记住本站地址:.。顶点手机版阅读网址:m.

第二百一十七章 甜蜜的苦恼

范宁的面试足足用了半个时辰,当范宁从大殿走出来时,士子们都要议论开锅了,各种猜测都有,如果真是面试了半个时辰,那就开创先例了。

不过当范宁走回自己位子时,随口回答的一句话顿时消泯了绝大部分士子眼中的嫉妒。

“正好遇到天子要休息,所以等了很久。”

原来正好遇到天子休息,众人理解了,难怪要等那么久的时间,不少人的目光对范宁还有一丝同情。

这个士子运气很背,先是差点没有得到面试机会,眼看轮到他面试了,天子又要休息,真是运气不佳。

但参加了面试的士子却知道事情不是那么简单,天子若要休息,只要随便问上两句话就可以结束面试,不可能为了他一个人又重新开殿,这小子没说实话。

冯京更是心知肚明,当年在庞太师府上,天子可是见过范宁的,很喜欢他,三年后再见,想必问了很多话。

“天子到底问你什么?”苏亮小声问道。

旁边一群童子科士子都竖起了耳朵,范宁笑了笑道:“天子没有说话,只是聆听,由文相公主问,先用一句话自我介绍,然后让你简洁地阐述富民之策,一盏茶时间就结束了。”

“那还让人等了半个时辰?”

“我刚才不是说了吗?天子要休息,我等了很久才面试。”

“哦!我险些忘记了。”

正说着话,有人低声喊道:“他们出来了!”

众人纷纷向大殿望去,只见出来了一群官员,一名礼部官员先跑过来,高声喊道:“大家起立,过来列队!”

众士子离开位子,纷纷上前来到台阶前列队,很快,五百九十六人全部列队完毕。

士子们个个挺直了腰,神情严肃,队伍中鸦雀无声。

文彦博展开最后录取名单,高声道:“历经州试、省试、殿试以及天子面试,大宋己丑科科举已毕,现录取名单如下:甲榜录取三人,赐进士及第,第一名,鄂州江夏县冯京;第二名,杭州钱塘县沈遘;第三名,常州武进县钱公辅,请三人出列上殿谢恩!”

三名士子大喜过望,连忙走出队列,跟随左礼部侍郎蒋英上殿谢恩,着实有点出乎士子们意料,夺魁大热门王遂舟居然没有进入前三,这次是由殿试的第二名、第四名和第五名分明夺得了状元、榜眼和探花,恐怕各家关扑店要血流成河了。

文彦博又继续念道:“童子科录取一人,平江府吴县范宁,进士科二甲录取十七人,开封府汴梁县王遂舟、扬州江都县袁甚清、福州闽县罗霖.......以上十八人届赐进士出身,请出列上殿谢恩!”

范宁也喜出望外,虽然他知道自己会考得不错,但真夺取童子科第一,那种激动的心情还是令他喜悦难以自禁。

他连忙走出列,排在十八人中第一,跟随礼部官员上殿谢恩,按照规律,童子科第一名同时也是二甲第一名,称为传胪。

文彦博还在继续念名单,“三甲录取一百人,现名单如下,开封府汴梁县张秋,颍州颍川县刘惠.......以上百名士子皆赐进士出身,请上殿谢恩!”

念完三甲,后面就不念具体名单了,文彦博简单说道:“本届科举凡录取五百九十六人,甲榜三人、二甲榜十八人、三甲榜百人,剩下四百七十五人皆为乙榜,赐同进士出身,榜单名次已在考试院公布,现请各位随我上殿谢恩!”

实际上,他们并不进大殿,只是在殿外磕头谢恩,随即去沐浴更衣,换上绛红色的官服,头戴双翅纱帽,斜背绶带,胸前佩着大红花,进士科前三名和童子科第一名,还会在帽子上插一朵金花。

打扮完好后,众人被领到宣德门,这里已准备了数百匹马和数十辆无篷马车,并不是每个进士都会骑马,尤其童子科进士,几乎都不会骑马,只能乘坐马车夸街。

范宁莫说骑马,连毛驴都不会骑,他只能坐马车,而且是独自一人坐一辆马车,其他人则是五人乘一辆马车,马车也是扎满了彩绸,看起来就像盛装出行,格外引人瞩目。

这时,汴梁城内到处敲锣打鼓,沿途插满彩旗,数十万百姓夹道欣赏新科进士们的英姿,许多大户人家的女儿也纷纷乘坐牛车马车出来,一睹心中的情郎,这也难怪,大宋以文立国,武夫们没有这种荣耀,只是读书人中的佼佼者,新科进士,才能享受这种巨大的荣耀。

每个进士都心神俱醉,十年的寒窗苦读终于换来了人生最荣耀的一刻,金榜题名时,一时间彩缎飞舞,各种绣球、荷包纷纷抛向夸街的士子们,数十万百姓的欢呼声响彻汴梁城。

.........

接下来是金明池畔的琼林宴,这是士子们荣耀的最后高潮,天子设宴招待新科进士们。

金明池位于西城外,显德四年,周世宗为了讨伐地处水乡的南唐,而特地开凿用来训练水军的人工湖,湖水面积有上万亩。

经过宋王朝近百年的营建,金明池已经成为一座环境优美的皇家园林,园林内是各种精美的建筑,每次科举结束后,盛大的琼林宴就在这里举行。

但如果以为劳累一天的进士们可以在宴会上大吃一顿,一醉方休,那就大错特错了,琼林宴确实可以喝到最好的皇宫美酒,各种美味佳肴也很丰富。

但估计没有多少人能吃得下,在金明池畔四周,捉婚的豪门权贵们已经布下天罗地网,大有不捉住佳婿绝不罢休的势头。

书中自有黄金屋就是这个意思,一旦你考上进士,立刻会有豪门权贵来和你联姻,陪嫁的财物至少都是十万贯起步,良田美宅更是少不了。

但如果家中已有娇妻幼子那就没办法,除非休妻另娶,当一个陈世美去包拯那边报到,否则就白白错过了这巨大的财富机遇。

这也是宋朝读书人结婚普遍比较晚的缘故,万一自己考中进士呢?

事实上,童子科进士同样也不安全,尽管天子默许权贵捉婚,但同时也定了三条不准的规矩,不准逼已婚进士抛弃妻子,不准强迫婚姻,必须先得到进士本人的同意,不准捉婚童子科进士。

不过上有政策,下有对策,只要拿出足够的诱惑,已婚进士说不定会自愿抛弃妻子。

至于童子科进士,不强逼成婚,订下婚约总可以吧!

这顿琼林宴,每个进士都吃得心事重重,天子赵祯喝了两杯酒后便匆匆离去了。

一些陪席的权贵便已近水楼台先得月,抢先坐到未婚进士的身边,开始了讨价还价。

范宁措手不及,一个油腻的中年大叔仿佛从天而降一般坐到他身边。

他笑眯眯道:“在下杨寿,官任魏州刺史、高唐县伯,很高兴认识范进士!”

听这官职就知道是一个在朝中打酱油的角色,根本就是虚职。

“前辈是天波杨府?”

“非也,我是开国大将军杨傅之后。”

范宁记不得宋朝的开国大将中还有杨傅这号人,估计是个军中暴发户。

但这个不重要,重要的是此人想干什么?

范宁立刻警惕道:“在下是童子科,朝廷不允许捉婚!”

“范进士说到哪里去了?”

杨寿假笑一声道:“我有个小女儿,今年十一岁,我打算将来给她陪嫁十万贯钱,良田三千亩,京城美宅一座,不知范进士愿不愿意有个约定?”

“很抱歉!我前些日子已有婚约。”

“你已有婚约?”杨寿眼睛瞪大了,“和谁有婚约?”

“和庞太师的孙女。”范宁顺手把庞籍拉过来当挡箭牌。

杨寿的脸色顿时变得十分难看,他先祖只是一名中级将领,后来做粮食生意发了家,花重金从刘太后手中买了刺史虚职和爵位,他是躲在树林里,买通看守士兵才偷偷溜进了琼林宴,以他的身份哪里惹得起庞籍。

他悻悻地哼了一声,起身离开了,又去寻找下一个目标。

https:

天才一秒记住本站地址:.。手机版阅读网址:m.

第二百一十八章 公然赖帐

“范宁,帮帮我,我挡不住了!”

苏亮狼狈地跑了过来,在他身后不远处,两名不知来历的大臣盯住了苏亮。

苏亮长得很好,皮肤白皙,气质温文尔雅,这种文质彬彬的进士格外受大臣们喜爱。

范宁起身对两名大臣道:“他已和开国上将军程耀武的后人定下婚约,你们不可乱来!”

两名大臣没有听清楚,但听到一个开国上将军的后人,便知道自己惹不起,只得悻悻走了。

苏亮惊讶道:“圆圆的先祖居然是开国上将军,我还不知道呢!”

“你这个小傻瓜,随便报一个官名呗!谁管你是真是假,吓住他们就行了。”

这时,身后忽然有人‘嗤!’的一声,范宁回头,只见不远处的树丛背后有人正向他们招手,再细看,原来是徐庆。

范宁大喜,连忙拉住苏亮奔过去。

“你们两个快跟我走!”

范宁走上前笑眯眯道:“朱家也来抢亲了?”

“朱家确实也来抢亲了,是二老爷的孙女,今年十八岁,你有兴趣?”

“免了吧!”

范宁拉着苏亮钻进树林,又道:“听说外面已是天罗地网,怎么离开!”

“跟我来就是了!”

徐庆向南面疾奔,范宁顿时明白过来,“好办法!”

奔出百余步,他们便来到金明池畔,湖畔已停泊着一艘乌篷小船。

“快上船!”

两人跳上小船,钻进棚子里,小船随即离开湖畔,徐庆手执一根哨棍站在船头,警惕地向四周张望,湖中也有不少画舫,豪门权贵们水陆并进,可谓撒下了天罗地网。

乌篷小船很快驶入一条小河,又走了约两里,便进入了汴河。

“徐庆,现在城门已经关闭了吧!”范宁从船篷里钻出来问道。

他们今晚应该是住在金明池园林内,虽然一般人是进不去,但不少权贵依然能畅通无阻,捉婚行动打乱了进士们的计划,很多进士只能逃回城内。

徐庆笑道:“今晚城门不关,这是传统,否则捉了婿怎么回去拜堂?”

苏亮在后面小声抱怨道:“堂堂进士居然还被人强抢拜堂,大宋还有没有王法?”

“也不算是强抢拜堂!”

徐庆笑道:“抢回去要商量,谈条件,直到进士答应,签署了婚书,这门亲事才算数,其实进士们也愿意被抢,关键是获利多少?”

“我就不愿意!”苏亮小声嘟囔一句。

范宁看了他一眼,又不忍奚落他,便笑道:“明天打算什么时候走?”

一句话提醒了苏亮,他连忙问道:“我听一个进士说,明天上午我们还要去吏部报道,是不是真的?”

“是说从明天开始,一个月内之内去吏部报到,朝廷给了一个月的探亲假,你尽管回去,不过要一个月内赶回来。”

“那我回家岂不是只有十天?”

“还有一个办法!”

范宁笑道:“可以先去吏部报道,把事情安排妥当后再回家,这样时间就会长一点。”

“算了,你知道我不可能!”

苏亮叹了口气,又对范宁道:“有人说我是乙榜七十四名,童子科第十二名,也不知是真是假,你明天帮我去看看,再写封信给我。”

“不用去看了,确实是这个排名,我今天特地去看过榜单!”徐亮在一旁笑道。

苏亮松了口气,“这个排名还不错,我还以为会排名后面呢!”

一边说着,船只穿过了水门,有税官立刻奔过来,在水门边喊道:“多少货物?”

“不是货船,是进士老爷回城!”船夫笑道。

税官看见了穿着新科进士服的范宁和苏亮,不由心领神会地笑了起来,“不错,居然坐船逃回来了!”

他立刻挥手放行,船只驶入了京城,一直来到他们住处,小丫鬟杜鹃开了门,只见程圆圆奔了出来,紧张地对苏亮道:“阿亮,我一直在担心你!”

苏亮深情地望着程圆圆,“我知道,我不是急急赶回来了吗?”

范宁翻了个白眼,这两人已经把周围的一切都遗忘了,自己只是一个摆设。

算了,还是回房睡觉。

躺在床上,绷了一天的弦终于慢慢松了,范宁闭上眼睛,很快便进入了梦想。

在范的屋顶上,徐庆双手枕在头下,翘着腿,望着天上的星星,他也要睡着了。

.......

次日天不亮,苏亮和程氏兄妹便上船离开了京城,返回家乡,他们包了一艘五百石的大客船,船夫拍胸脯保证,十天内送苏亮到平江府。

随着苏亮和程氏兄妹离去,院子里顿时冷清下来,只剩下范宁一人。

范宁在院子里走了一圈,适应了从前的热闹,此时院子里的冷冷清清,他心中竟有一种说不出的失落感。

就在这时,大门‘轰!’地一声被撞开了,只见一脸兴冲冲的明仁从外面冲进来。

“阿宁,关扑店开奖了!”

明仁夜里要看守田黄石,他必须住在店里,一早他便急匆匆赶来范宁的住处,路上看到的几家关扑店都开始兑科举奖,更是令他按耐不住心中的激动。

明仁的出现令范宁心中感到一阵温暖,他连忙迎了上去。

“我居然把你忘记了!”

“考上进士,就把我忘了?”

明仁眉头一挑,用调笑地语气道:“苟富贵,勿相忘啊!”

“你小子找打!”

范宁佯怒要揍他,明仁夸张地抱着头逃跑。

他忽然觉得不对,四下打量一下,院子里异常安静。

“就你一人了?”

范宁点了点头,“你要不要搬过来?”

“我要看守田黄石,要不你搬到店里去。”

“算了!你刚才说什么?”

明仁一拍脑袋,“是关扑,关扑开奖了,我们发财了!”

范宁跑回屋找到自己的两张底单,还有苏亮留给他的底单,这一把他赢了两千四百两银子,而明仁则赢了五千八百两银子,难怪他这么激动。

范宁记得当时还有一个太学生,在自己身上押一百两银子,那他也赢了三千二百两银子。

苏亮只下了五两银子的注,但他也赢了一百六十两。

这家富贵桥关扑店仅这几票就要赔接近一万两千两银子,这次可惨了。

可谁让它是张家开的店呢?范宁一点同情心也没有。

.......

旧曹门关扑店前聚满愤怒的人群,当范宁和明仁赶到时,他们的双耳便被愤怒的叫骂声淹没了。

只见富贵桥关扑店大门紧闭,旁边帖着一张纸,距离太远,看不清纸的内容。

大门前至少聚集了数百人,指着关扑店漫骂。

“出了什么事?”明仁问旁边的一名男子。

“他娘的关门了,说这家关扑店以后不开了。”

明仁顿时急了,“那我们投注的关扑怎么办?”

“好像说承认一部分,可以去总店兑换。”

明仁连忙挤了进去,范宁远远站在外面,他心中充满了冷笑,不用去看他也能猜到,几份押注使他们损失巨大,他们想赖帐了。

这时,明仁挤了出来,气急败坏道:“告示上说,这家店关闭了,别的投注都可以去总店兑换,但这家店涉及这次科举的投注,总店一律不承认,他们想赖帐啊!”

范宁淡淡一笑,“他们赖不掉!”

“那我们该怎么办?”明仁急道。

范宁低语对明仁说了几句,明仁有点担心,“能成功吗?”

“尽管放心去做,我在这里下注,就已经想到会有这个结果了。”

明仁想到自己的几千两银子,心中顿时怒火升腾,他挤进人群大喊道:“认赌服输,欠债还钱,这是天经地义之事,这事绝不能算了,我们去它们总店,让它们总店兑付!”

明仁将数百名下注人煽动起来,众人心中怒火万丈,浩浩荡荡向富贵桥关扑店的总部而去。

https:

天才一秒记住本站地址:.。手机版阅读网址:m.

第二百一十九章 关扑风波

富贵桥关扑店的总店在潘楼街,是一座占地约五亩的大店,距离旧曹门并不远,大概只有两里左右。

数百名义愤填膺的赌客很快便赶到了位于潘楼街的总店,总店前同样挤满了前来兑奖的赌客。

当冯京和范宁分别考中省试进士科第二和童子科第一后,下注买他们的赌客大增,当然,他们纯数也大大降低。

范宁纯数变成一纯,下注一贯钱,只能赢两贯钱。

就算是这样,还是有不少人赢钱,至少赌注翻了一倍。

当数百名旧曹门富贵桥关扑店的赌客赶到潘楼街总店时,大门前顿时乱成一团,吼声、骂声此起彼伏,还有人用石头砸向店铺招牌。

富贵桥关扑店的大东主张尧承此时就在总店内。

张家三兄弟,大哥是张尧佐,老二张尧封,老三便是张尧承。

天子最宠爱的张贵妃其实是老二张尧封的次女,因为张尧封死得早,张贵妃便被张尧佐养大,视为己出,张贵妃也称张尧佐为父。

张贵妃得到眷宠,张家自然也鸡犬升天,不仅她生父被追封为清河郡王,张尧佐更是封为郡公、太尉,手握三司大权。

张尧承也被封为卫州刺史、邯郸县伯,他对财富尤其贪婪,便依靠家族的支持,在京城开了富贵桥关扑店,从此财源滚滚。

张尧承原本只是一个农民,小家子气很重,在他看来,开关扑店只能赚钱,绝不能赔钱。

所以当他听说旧曹门关扑店要赔一万两千多两银子后,恼羞成怒的张尧承便立刻做出两个决定。

第一个决定是关闭旧曹门关扑店,其次便是开除经办这件事的掌柜,所有目的只有一个,绝不承认将导致他损失一万两千银子的三票关扑下注。

这时,一名掌柜跑进来小声道:“东主,有不少旧曹门点的赌客来了,在外面闹呢!”

张尧承也听见了外面的叫骂声,他眉头一皱问道:“有多少人?”

“大概三百多人?”

张尧承也要考虑到关扑店的名声,他背着手走了几步道:“给他们兑奖,单票只限于两百两银子内,超过这个金额,必须要我批准,另外,那三票下注视为假票,一概不准承认,知道吗?”

“我明白了,这就去安排!”

掌柜匆匆去了。

张尧承稍稍松了口气,如果今天熬过去,那应该就没有问题了。

.......

在大掌柜的一再保证下,来自旧曹门关扑店的赌客们终于安静下来,并排起长队准备兑换。

明仁将范宁拉到一边低声道:“关扑店答应兑换了,我们要不要拿去兑换?”

范宁冷笑一声,“别傻了,如果他们现在肯兑换,那就没必要关闭旧曹门的店铺。”

“那我们该怎么办?”明仁的心又悬了起来。

“听我的,你先去把苏亮的小额中奖单兑换出来!”

“你是说,先留下证据?”明仁脑子灵活,反应极快。

范宁点了点头,明仁立刻笑嘻嘻道:“你是新科进士,不好出面,这件事我出面来办!”

他转身便钻进了队伍中,不多时,他便拿着一袋银子出来,还有一张已兑付的存根联递给范宁。

范宁接过底单,就是苏亮给他的底单,只是上面盖了一个已兑付的印章,这注关扑就算结束了。

“怎么样?痛快吗?”范宁笑问道。

“兑付很痛快,什么都没有问,据说低于两百两银子就好办,刚才有张三百五十两银子单子,说要特殊核对,迟迟不肯兑付。”

这时,范宁回头招了招手,明仁一怔,后面没有人啊!这是在叫谁?

忽然,人影一闪,徐庆出现在范宁面前,他脸上有些尴尬地笑道:“小官人找我?”

范宁笑眯眯道:“你护卫明仁,他要去兑付大单子,注意别让对方把单子抢走了。”

“我知道了!”临时被抓了壮丁,徐庆也只得无奈地答应下来。

身边有了保镖,明仁顿时底气十足,他挤进柜台,高声喊道:“我这边是五纯下注童子科第一名范宁,共下一百注,兑三千二百两银子。”

店铺内霎时间鸦雀无声,开玩笑,三千两百两银子。

大掌柜脸上一阵抽搐,东主最担心的事情还是来了。

一张底单递到他面前,明仁却没有把单子给他的意思,明仁指了指旁边厚厚的记录本,“是在旧曹门店买的,掌柜可以看看记录。”

掌柜见他捏紧单子,心中也明白对方的担心,他冷笑一声道:“不用看了,我很清楚,旧曹门店没有卖过这样的单子。”

“你的意思是说,我这张单子是假的?”

“我们富贵桥关扑店一向重视信誉,是我们卖出的单子我们不会赖帐,可如果想趁旧曹门店铺关闭的机会来浑水摸鱼,告诉你,我们绝不会饶过这种人!”

掌柜站起身大喊:“有骗子,抓他见官!”

他迅速给身后三名伙计使个眼色,三名伙计扑了上来,东主事先有交代,最好的方案是抢回下注单。

掌柜已经做好一张假的下注单,一旦抢回下注单后,立刻将对方的单子换掉,然后公诸于众,关扑店也能占据上风,保住信誉。

但不等三名伙计抓住明仁,只见三名伙计就喝醉酒一样,脚下一个蹒跚,竟然撞在一起。

明仁转身便走,不等掌柜反应过来,他已挤进人群,消失不见了。

........

半个时辰后,范宁出现在开封府衙外。

他等了片刻,一名讼师匆匆从官衙内出来,向范宁抱拳道:“已经打听清楚了,包少尹一般下午会来官衙。”

“多谢了,中午我们研究一下案情,下午我们再来打这个官司。”

讼师姓郭,在京城颇有名气,他一般都接大案子,打一次官司十两银子,范宁承诺他,如果打赢这场官司,另外再加五十两银子酬谢。

重利诱惑之下,郭讼师欣然接下了这个案子。

包拯目前兼任开封府少尹,他目前的正式官职是天章阁待制、知谏院,也就是谏院主官,但谏官不能和实际脱节,正是出于这种考虑,庞籍才推荐包拯出任开封府少尹,使他能够更深更广泛地看到大宋底层的问题。

当然,兼职一般也不会太久,短则一两个月,长则半年。

正是因为包拯出任开封府少尹,范宁才决定打这场官司。

下午,包拯和平时一样坐轿来到开封府官衙,刚到官衙门口,不远处便有人喊道:“包世伯!”

这个声音有点耳熟,包拯一挑轿帘,只见范宁站在十几步向自己挥手。

包拯顿时笑了起来,喝令道:“停轿!”

轿子落地,包拯从轿中走出来,对迎面走来的范宁笑道:“先恭喜你考中进士,童子科第一,不错!确实令人鼓舞。”

范宁躬身道:“感谢世伯感觉,侄子还远远不足,以后还望世伯提携!”

包拯点点头,他知道范宁来官衙找自己,必然是有什么事情,便笑道:“到里面去坐吧!”

https:

天才一秒记住本站地址:.。顶点手机版阅读网址:m.

第二百二十章 打官司

范宁跟随包拯走进官房坐下,一名茶童给他们上了茶,包拯笑问道:“打算什么时候回乡?”

“再过几天,把吏部的手续办妥,然后就回去。”

“这也好,早点办妥,以免夜长梦多!”

范宁有些不解,问道:“吏部办手续还有早晚的区别?”

包拯笑了起来,“科举结束后,就是士子们在吏部的竞争了,不容否认,这个主要看各自的后台背景,但后台背景也不是全部,还要看自身在科举中的成绩,考中进士及第,总是会有优待,场面上的规矩还是要交代一下。

如果考生没有后台背景,本身考得也一般,早点办手续,机会就会稍微多一点,这也是现实。”

“那童子科呢?不会也给我们安排官职吧?”范宁又问道。

包拯摇摇头,“童子科和进士科不一样,一般而言,童子科考中后是继续读书,进太学、弘文馆之类,都是吃住开销都是朝廷负担。

三年后,会进行一次全面评测,如果评测不合格,还得继续读书,如果合格了,就有希望出仕,不过不是县令、县丞这种官职,大多是在太学当助教,或者去州学任博士,二十岁以后,就有机会出任县令了。”

范宁着实有点失望,他才十三岁,难道还让他再等七年?

“难道我也要去太学读书?”

包拯微微笑道:“考中童子科第一名,总会有点优待的,当年晏相公十四岁考中童子科第一名,得到先帝的喜爱,授从八品秘书省正字,三年后任太常寺奉礼郎,再过一年,出任光禄寺丞,我估计你也一样,授秘书省正字的可能性最大,毕竟也是二甲第一名。”

“那秘书省正字又是做什么的?”

“一般是在秘书阁校准书籍,但也可能是陪皇子读书,就看天子怎么用你。”

范宁默默点头,他倒是想轻松一点,在秘书阁校准书籍不错,就看有没有这个运气了。

这时,包拯笑问道:“你找我,就是要问这件事?”

“不!不!有件事想请世伯帮忙。”

范宁取出富贵桥关扑店的下注存票,递给包拯,“请世伯看这个!”

包拯看了看,忍不住惊叹道:“五纯下注你赢得童子试第一,还下了一百注,这是....三千二百两银子的收益啊!”

“还有这几张!”

范宁又把另外三张下注单递给包拯,包拯愈加惊讶,“四纯五十注押冯京考中状元,这张一百注押冯京考中状元。”

包拯默默算了一下,四张单子一共赢得七千二百两银子。

他惊叹道:“这是谁押的,很有魄力和运气啊!”

“是我堂兄押的,在旧曹门关扑店,他今天一早去兑换,结果旧曹门的富贵桥关扑店关闭了。”

“还有这种事情,那去总店也可以啊!”

范宁摇摇头,“现在总店坚决不承认,说没这回事,说我堂兄是骗子,做假单子想套他们的钱。”

“这怎么作假?没有意义啊!关扑店有留底单子,还有记录,一查就知道了,这么大金额的下注和赢面,谁会去作假?”

“当然不是作假,是我陪堂兄去买的,现在因为损失太大,关扑店就不认了,我堂兄想打官司。”

包拯略一沉吟就明白了,富贵桥关扑店是张家开的,范宁担心其他官员不敢得罪张家,所以找到了自己。

他也正好可以利用这件事,从侧面敲一敲张尧佐,包拯便缓缓点点头道:“告诉你堂兄,直接递交诉状。这个案子我接了!”

.........

黄昏时分,张尧承找到了兄长张尧佐.

“你说什么?”

张尧佐提高了声音,十分恼火道:“有人居然去开封府衙把关扑店告了,是谁这么大的胆子?”

“我找人打听过了,告我们的人姓范,叫明仁!”

“姓范?”

张尧佐一下子警惕起来,怎么又是姓范,和范宁有什么关系?

他慢慢冷静下来,坐回自己位子,他沉思片刻问道:“为什么要告官扑店?”

“有几票单子下重注押在范宁和冯京身上,关扑店共计要赔一万两千两银子,赔得太狠,我无法接受!”

居然要赔一万两千两银子,这个金额确实有点沉重,难怪兄弟不想赔付,他可以理解。

张尧佐负手走了两步,忽然发现有点不对。

“这件事应该告汴梁县衙才对,怎么告到开封府衙去了,是谁接的案子?”

张尧承低声道:“是包拯接的案子!”

“包拯!”

张尧佐失声喊出了这个让他无比憎恨的名字,处处针对自己,偏偏天子还听他的话。

张尧佐心中隐隐感觉有点不对,怎么会这么巧?不去县衙,却越级去开封府衙,偏偏又是包拯接下案子。

“这里面有名堂!”

张尧佐越想越不对劲,回头对兄弟道:“你最好和这个范明仁和解,这不是钱的问题,被包拯抓住这件事来做文章,张家的名声和形象都会大受损失,说不定还会挖出一些见不得人的事情。”

“问题是,开封府衙今天下午送来传票,指明要我明天一早去府衙应诉,大哥,我到底要不要去?”

张尧佐不满地瞪了兄弟一眼,“你没听懂我的意思吗?你赶紧和那个范明仁和解,该给的银子给他,让他撤诉,包拯就不好抓把柄了。”

张尧承满头大汗,低头道:“我不知道这个告状的人住在哪里?真不知道去哪里找他?”

“你刚才说,这个姓范的人是在旧曹门店下的注?”

“正是!”

张尧佐想到了范宁,范宁不就住在旧曹门一带吗?

直觉告诉他,范宁一定和这个范明仁有关系,这件事倒真不能大意了。

张尧佐沉思良久又问道:“你既然说那些下注是假的,你有什么准备吗?”

张尧承连忙道:“接待他们的掌柜已经被我安排到陈州店去了,他们的几张底单也被我销毁,记账簿也被我涂改成另外几张下注单子,总之,在我店里是找不到证据了。”

“证人呢?他们有没有证人?”

“关扑这种东西,只要我店里没有证据,有证人也没有用,他能怎么样?”

“他能怎么样?”

张尧佐见三弟有点轻视对方,不由怒道:“他能封了你所有的关扑店,对方到底有没有证人?”

张尧承挠挠头,“应该没有!最多有几个升斗小民,意义不大,他们也找不到。”

张尧佐只感到一阵头大,遇到了包拯,这件事还真不好应对!

........

就在张氏兄弟商议对策的同时,范宁和明仁在旧曹门瓦子的铜剪子玫瑰鸡小店喝酒吃饭。

在范宁身边还多了一个白皙俊俏的少年郎,自然是女扮男装的朱佩了。

朱佩是专门来给范宁庆祝,她本想带范宁去朱楼喝酒,但范宁执意要来旧曹门瓦子吃饭,范宁觉得旧曹门瓦子的小店更自在一点。

朱佩也只能随了他心意,跟他一起来这种小食铺吃饭。

范宁用铜剪子将一只整鸡剪碎,给朱佩夹了一块很不错的鸡脯肉。

“这家的鸡考得很香,你尝一尝,保证不亚于大店的味道。”

朱佩今天的心情很不错,如果明仁不在,她会更高兴,她咬了一小口鸡肉尝了尝,还真不错,她顿时眉开眼笑道:“蛮有特色的,这种玫瑰香味道我很喜欢。”

范宁见她喜欢,便把鸡腿也夹了她,朱佩连忙将鸡腿夹给范宁,“我吃一点点就够了,这个太多,你自己吃吧!”

明仁看得直羡慕,什么时候也有一个美貌的小娘子夹鸡腿给自己呢?

“阿宁,万一关扑店把记录都改了怎么办?”明仁有点担忧地问道。

范宁微微一笑,“还记得那个曹宗实吗?我明天一早去太学找他,只要他肯出面作证,而且他手中也有一张关扑票,就算关扑店改了记录也没有用,包公照样判他们违反约定。”

“我倒觉得张家会和明仁和解!”

旁边朱佩笑道:“反正张家也不知道你们俩的关系,张尧佐可是很害怕包拯。”

“阿宁,你说会不会?”明仁问道。

范宁想了想道:“有这个可能,如果他们提出和解,你尽管漫天要价,除了全额兑换外,还要他们赔偿等额的银子。”

“等额赔偿?他们怎么可能答应!”明仁瞪大了眼睛。

范宁淡淡一笑,“我本来就不打算与他们和解,我在殿试时居然被人抹去面试机会,若没有张尧佐在中间搞鬼,我就不信了!”

https:

天才一秒记住本站地址:.。手机版阅读网址:m.

第二百二十一章 关键证人

这时,旁边朱佩眼珠一转道:“这件事应该广为宣传,不管官司打输或打赢,对张家关扑店声誉都会有巨大的不良影响。”

“说得对!”

一旁的明仁恨恨说道:“既然关扑店想赖我们的钱,就应该让京城人都知道这件事,这种人连最起码的信誉都没有,还开什么关扑店?”

范宁还有一点犹豫,打击张家声誉他完全同意,但他不想明仁受到牵连。

朱佩善解人意,她小声对范宁道:“让徐庆去做,他替我三祖父做过这种事,手段很隐蔽,效果也很好,最后就算张家查出来,他们也会发现是竞争对手干的,和明仁无关。”

范宁沉思良久,便点了点头,富贵桥被告状,另外两家关扑店九文中和关楼一定会不遗余力地宣传。

朱佩立刻招手,身材高大的剑梅子随即走进来,朱佩在她耳朵低声说了几句,剑梅子点点头,转身离去了。

朱佩不再提这件事,又笑道:“我们说说田黄石,我得到确切消息,田黄石已经被列为贡品,今年五月之前,第一批田黄石贡品要进京!”

说到田黄石,明仁顿时眉开眼笑,“这些天几乎所有的店铺都来问我,田黄石在哪里买到的,我就告诉他们,我们的田黄石是在邓州买的,不知道是不是南阳玉的伴生矿,让他们去南阳折腾吧!”

朱佩担心地问道:“那你不在店铺,会不会有人去偷?”

明仁狡黠一笑,“我大相国寺旁边又租了一座仓库,前天晚上已经把所有田黄石都秘密转移过去了,然后找了不少鹅卵石放在架子上,我还巴不得他们都偷走呢!”

见明仁如此狡猾,范宁和朱佩都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

次日一早,明仁去开封府衙应诉,宋朝人最热衷于打民事官司,法律服务方面极为完善便捷,有专门的诉讼牙人替双方跑腿协调,还有专业讼师写状纸,并出堂应对。

原告和被告只需在大堂上由审判官确认一下身份,然后他们基本上就没有事情了,案子审完判决后,便各自回家,基本上不会受到影响。

不知是什么原因,富贵桥关扑店赖帐而被赌客告到官府的消息迅速传了出去。

一早,数百名好事者齐聚府衙大门外,准备旁听这场官司,几名来历特别热心的‘好事者’正唾沫四溅给两边介绍这次事件的前因后果。

张尧承乘坐马车来到开封府衙,他见府衙大门外竟然聚集了数百人,让他暗暗吃了一惊,一般打官司,来看热闹的人最多几十人,今天怎么会来这么多人?

这时,吴大掌柜匆匆走到马车门口,低声对张尧承道:“东主,情况有些不妙,我发现有不少九文中和关楼的人混迹在人群中,在拼命诋毁我们的声誉。”

张尧承顿时醒悟,他居然忘记还有两头恶虎在一旁虎视眈眈,他们三家竞争异常激烈,如今富贵桥被人告状,九文中和关楼怎么可能放过这次诋毁对手的机会。

尤其是刘家的九文中关扑店,去年被自己黑了一次,信誉大损,这次他能不报复自己?

张尧承心中焦急起来,连忙道:“原告方来了吗?”

“我已经让牙人去找了。”

“不要等牙人,你也去找人,找到原告方,我可以全额兑付他的单子,让他立刻撤诉。”

“我明白了,这就去找原告。”

张尧承心中有点烦躁,昨天他只想到告状者没有什么后台背景,以张家的势力不怕他告,但他却忘记了竞争对手。

这两家店一定会抓住这次机会把自己分食,昨天大哥张尧佐语焉不详,张尧承并不了解范宁之事,他现在隐隐怀疑,这次事件是不是九文中和关楼联手布的局?

.......

明仁已经抵达官衙,正在和郭讼师商量一些细节,郭讼师当然也不完全是为了钱,如果能打赢这个官司,对他的名声将有极大的提升,居然能把张家告赢了,那将来他的生意还不滚滚而来。

尤其是包拯亲自来审这个案子,让他信心更足,一般官员都怕得罪张家,包拯却不怕,这是个好兆头。

“你堂弟怎么没来?”郭讼师发现范宁不在,便关心的问道。

他发现范宁才是这个案子的主导者,昨天范宁居然找到包拯,说服他接手这个案子,这可不是一般人能做到。

明仁笑道:“他去太学了,去找一个关键证人,当时和我们一起下注,他自己也下了重注。”

郭松师顿时大喜,如果有证人,那获胜的把握就更大了。

这时,牙人汪林儿匆匆跑来,他是范宁和明仁最先找的诉讼牙人,正是他把郭讼师介绍给范宁。

然后开堂跑腿,去通知证人,取证物等跑腿之事都由他来办。

汪林儿跑到明仁面前低声道:“富贵桥关扑店的吴大掌柜刚才找到我,想和小官人和解这个案子,不知小官人是否愿意?”

郭讼师眉头一皱,若和解了,岂不是没他的事情了,他虽然不赞成和解,但是否和解决定权还是在原告手上,他不能随便多嘴。

明仁问道:“他开出什么条件?”

“对方说,愿意全额给小官人兑奖。”

可惜这个时代没有录音机,若有录音机把吴大掌柜的话录下来,就变成了最好的证据。

明仁冷冷道:“除非他答应全额兑付以外,再赔偿同样金额的银子,我就可以和他和解。”

郭讼师心中一松,这位显然没有和解的诚意。

牙人很快将明仁的条件传给了吴大掌柜,吴大掌柜不敢做主,又匆匆找到了张尧承。

张尧承顿时大怒,“既然给脸不要脸,那就把官司打到底,我就不信他能把官司打赢?”

........

太学位于外城城南,是一座占地数百亩的大型学府,现在规模不算很大,要到王安石变法,大力推广官学,太学才赢来一次大发展。

而到宋徽宗时期,宰相蔡京再次扩大官学,太学又赢来第二次大发展,地位很高,已能和科举分庭抗礼。

现在太学虽然也不错,但人数不是很多,正式学生只有五百余名,不过旁听生却有数千人之多。

太学最大的资源不是校舍,而是它的教授,太学是京城大儒的集中地,九成的教授都参加了科举审卷。

像江唯和左云山这样的名教授上一堂课,本身太学的学生只有数十人,但旁听生却至少有数百人之多。

进太学当旁听生也比较容易,交九十四贯钱就能成为太学旁听生,在太学听课三年。

正因为太学旁听生人数众多,所以当范宁问到曹宗实这人时,太学生们都认为他可能是一个旁听生,在正式学生中没有这样一个人。

旁听生在外面自称是太学生很正常。

在太学中寻找了一大圈,范宁也没有找到这个人,着实令他失望。

时间已不容许范宁再继续找下去,他只得离开太学返回开封府衙。

但事情就这么巧,就在范宁走到太学北门时,一辆宽大的马车迎面驶来,后面跟着几个骑马的随从。

马车在范宁面前嘎地停下,车帘拉开,露出一张年轻男子的脸庞。

“范少郎,真是你!”年轻男子惊喜地问道。

范宁才是又惊又喜,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https:

天才一秒记住本站地址:.。手机版阅读网址:m.

第二百二十二章 唇枪舌战

在开封府衙左堂内,包拯正在审理范明仁状告富贵桥关扑店一案,堂外看审案的百姓挤得里三层外三层,站在最外围的百余人根本看不到大堂,但依旧不肯离去。

唯一离开的人是富贵桥东主张尧承,他觉得在这里应诉有失身份,便全权委托吴大掌柜代表关扑店应诉。

事实上,原告和被告都不需要出面,而是他们各自委托的讼师出面陈述。

大堂上两名讼师唇枪舌战,斗得十分激烈。

郭讼师的声音比较高亢,指责对方的语气十分严厉,他是想从气势上压倒对方。

“我们都知道买关扑的规矩,单子一分为二,关扑单给客人,底单留在关扑店,同时关扑店要进行记录,有这么严密的手续,范官人怎么可能讹诈你们?

但你们不但关了旧曹门关扑店,原来的掌柜也不知去向,这分明就是不想承担这笔高昂的关扑赔银,居然还说范官人讹诈你们,简直是无耻之极!”

富贵桥关扑店委托的讼师姓王,也是京城很有名的讼师,经验丰富,善于抓住实质。

这位王讼师很清楚关扑店确实有些理亏,从常理来看,关扑店确实有点站不住脚,他们不该关掉旧曹门关扑店,也不该换掉那名掌柜,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是怎么回事。

不过他抓住对方没有确凿证据,也没有证人这一点做文章,毕竟常理是常理,律法是律法,官府不能靠常理的判案,必须要有证据和证人。

他振振有词道:“俗话说,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很一种人明知道一些事情不能做,但他偏要去做,就像我们都知道,冬天汴河水面不能走人,很容易冰裂落水,每个汴京人都知道,这是常识,但每年冬天还是有人会落水淹死,同样的道理,我们都知道关扑票做假没有用,但你就能保证,真没有人做假票来领钱?”

王讼师看了一眼包拯,见他没有打断自己,又继续道:“至于你说的关闭旧曹门分店,调走原来的掌柜,那是关扑店内部的事情,和这件事无关,你们也知道,旧曹门关扑店关了,就跑去找总店,难道总店不知道?它们关旧曹门分店又有什么意义?”

这时,郭讼师向包拯行一礼道:“启禀包大官人,关扑票都是连号印刷,原告一共提供五份关扑票,其中第三份是五两银子押注童子试第一,结果押中了,赢了一百六十两银子,关扑店已经兑换了。

那么第一份和第二份,第四份和第五份,明明与第三份都是联号在一起,关扑店却不认这四份,岂不是很滑稽,为什么前后不认,独认中间这份,就因为它金额小,这又是什么缘故呢?”

包拯点点头,对衙役道:“被告在哪里?本官有些话要问问他。”

衙役跑了出去,片刻,吴大掌柜快步走来,躬身道:“小民是富贵桥关扑店大掌柜吴群,受东主委托,代表关扑店应诉此案!”

包拯倒没有挑刺,因为范明仁告的是关扑店,不是张尧承,所以张尧承让大掌柜出面也可以,只要能代表关扑店便可。

包拯问道:“你们关扑店怎么认为这四份单子是假冒的?”

“回禀大官人,因为我们店里的记录簿上没有这四份单子的记录,也没有相应底单,所以我们很容易判定。”

“但据本官所知,关扑店的单子都是连号的,既然中间一份你们兑换了,那前后四个号的单子应该也有,本官没说错吧!”

吴大掌柜心中暗恨,不知道那个掌柜在混乱之中把中间一张单子给兑换了,导致他现在十分被动,虽然他做了准备,但毕竟是假的,不到万不得已,他绝不想把造假之物拿出来。

但现在证据摆在这里,他不得不认,他只得点点头,“我们确实有单子!”

“那就请大掌柜把四份同样号码的底单拿出来,记录簿也请一并拿来,证明你们的认定。”

吴大掌柜万般无奈,只得吩咐一名伙计回去拿单子和记录,包拯让一名书令使带着几名衙役一同前去,这种证物,官府是有权调用的。

潘楼街距离开封府衙不远,就在包拯喝完一杯茶时,书令使和对方的伙计已经回来了。

书令使手中拿着一只大盒子,里面是厚厚一本登记簿,旁边还有四份关扑底单,这名书令使很精明,顺便将已经兑付的五两银子的那张底单也一并取来了。

书令使低声对包拯道:“他们东主让我转告少尹,他说此案涉及贵妃的颜面,请少尹注意这一点。”

包拯冷笑一声,动不动就把贵妃搬出来,张家就是这个德性,张尧佐是这种人,他兄弟也是一样,他们却忘了,包拯是什么人?

包拯把四份单子摊开,和手中原告的四张单子进行对比,四份底单都是押注一贯钱,押汴梁县张秋夺得童子试第一,显然都没有押中,赌客自然也不会来了,四份底单上都盖了未中的印章。

由于对方的四份单子是底单,而原告的四份单子是正单,格式不一样,纸张也不一样,笔迹也不一样。

当然,这正好证明底单和正单不是一份单子,不是原告造假,就是被告造了假。

包拯又将已经兑付的五两银子的底单拿出来对比。

一对比就看出一些端倪了,纸张不一样,虽然都是黄麻纸,但已兑换那张底单的纸张略有点发黄,有点旧了,而这四张底单纸张比较新,印刷体都是一样,都是同一个板子,号是用手写上去,字迹虽然很像,但还是能看出不是一个人所写。

包拯又将四份原告的正单和五两银子的底单对比,完全就是一样,纸张相同,笔迹也一致。

包拯冷笑一声,又翻了翻记录薄,他发现这本厚厚的记录薄的装订细麻绳居然是新的,而记录簿已经很久了,说明这本记录簿被拆开过,再找到登记的两页纸,也是比较新,和前后都不太一样。

包拯一拍惊堂木,对吴大掌柜厉声道:“你的四份底单和记录簿分明是伪造,不是原件,你当本官看不出来吗?”

吴大掌柜一时语塞,旁边王讼师却不慌不忙道:“大官人觉得底单不符,是因为原单子已经销毁,但官府需要它,所以才临时补做四张。”

吴大掌柜连忙点头,“确实如此,这些没有用的单子我们都会及时销毁,因为单子太多,留着它们非常碍事,所以不会保留。”

“那为什么这张不销毁呢?”包拯扬了扬五两银子那张底单。

王讼师笑道:“这是中奖单子,当然要保留,这是一般关扑店的惯例,吴掌柜,我说得没错吧!”

吴大掌柜连忙道:“正是这个原因,原单子确实已经被我们销毁了,这份中奖保留三个月后也要销毁,关扑店都是这样。”

郭颂师在一旁道:“既然你们也拿不出证据,为什么一口咬定我们这四份单子是假的?”

王讼师得意一笑,“关扑店当然认为你们的单子是假冒,你们也认为我们是假冒,既然双方各执一词,你们可有证人?拿出证人来,说不定你们能就翻盘。”

这时,堂外传来一声爽朗的大笑,“很不幸,我可以替原告作证!”

一个穿着白色锦袍的年轻人拿着折扇不慌不忙走进了大堂,后面跟着范宁,明仁大喜,范宁真把这个姓曹的太学生找来了。

包拯看见这个太学生一下子愣住了,年轻男子向包拯眨眨眼,示意包拯不要泄露自己的身份。

包拯看了一眼他身后的范宁,心中着实好笑,看来范宁也不知道这位年轻人是谁,半晌才他才笑着问道:“衙内怎么来了?”

https:

天才一秒记住本站地址:.。手机版阅读网址:m.

第二百二十三章 新股东

年轻文弱男子一合折扇,笑眯眯道:“我是太学生曹宗实,汴梁人,我可以替这位范官人作证,当时他买关扑的时候,我就在旁边。”

王讼师冷笑一声道”“在外面随便拉一个人进来都可以作证,你有什么证据说自己是证人?”

曹宗室取出两张单子,对众人朗声道:“这是我押的两注关扑,一百两银子押冯京考中状元,四纯,我赢了一千六百两银子,另外一张单子是押范宁考中童子科第一名,也是一百两银子下注,五纯,这一票我赢了三千二百两银子,一共四千八百两银子,我就是跟着范官人下的注,号码接在他们后面,我当然可以证明范官人说的是真话,他的四份关扑单子都是真的。”

吴大掌柜气急败坏地跳起来喊道:“你的单子也是假的,你们串通起来作假,分明一伙骗子,怎么能当证人?”

年轻人脸色一变,冷厉盯着吴大掌柜,“你竟然敢说我是骗子!”

“你不是骗子是什么?我们店根本没有你的记录。”

这时,包拯忍无可忍,重重一拍惊堂木,“本官已经查明此案,就此宣判!”

王讼师顿时面如死灰,他知道这时候宣判,必然是对自己的不利,但如果再争下去,自己的讼师资格会被剥夺,他不敢再闹了。

吴大掌柜也愣住了,怎么就宣判了,这不合理啊!

包拯冷冷看了他一眼,朗声道:“本官已查实,范明仁和曹实宗所购关扑票皆为真实,富贵桥关扑店必须如数兑付。

另外,富贵桥关扑店不守诚信,弄虚作假欺骗官府,特罚白银三万两,限两日之内将兑付银子和罚银一并交到开封府衙,逾期不交,本官将查封富贵桥所有店铺!”

吴大掌柜头脑‘嗡!’的一声,不仅要全额兑付,还要罚银三万,自己怎么回去向东主交代?

他腿一软,顿时瘫坐在大堂之上。

好事不出门,恶事传千里,在两家竞争对手九文中关扑店和关楼关扑店的极力宣传之下,富贵桥关扑店因为欺诈客人,赖帐不兑而被官府重罚的消息迅速传遍了京城的每个角落。

一时间,汴梁城的酒楼、茶馆、食铺、妓馆等等消费场所都在谈论这件事,对于赌馆而言,声誉是他们的命根子,这件案子使富贵桥关扑店的声誉遭受了毁灭性的打击,加上两家竞争对手的不断翻炒此事,富贵桥关扑店从此声名狼藉,赌客锐减,仅仅维持不到半年便纷纷关店倒闭,位于潘楼街的总店也在八月底倒闭,富贵桥关扑店从此销声匿迹。

这些是后话不提。

清风酒楼,范宁给曹宗实倒了一杯酒笑道:“我猜兄长应该不姓曹,而且身份高贵,我说得对吗?”

曹宗实端起酒杯笑问道:“为什么这样说?”

“很简单,包少尹之所以宣判,就是因为兄长是证人,他相信兄长的身份不会说谎,所以他根本就不再听对方的狡辩,这是其一。”

“那其二呢?”曹宗实笑着继续问道。

“其二是我在太学翻了太学生的名册,并没有曹宗实这个太学生,倒是有一个叫赵宗实的人,兄长,这应该是你的真名吧!”

曹宗实脸色微微一变,又淡淡道:“看来你已经猜到我的真实身份了。”

范宁点点头,“你希望我怎么称呼你?是叫你殿.......”

“你可以叫我赵大哥,别的称呼我不喜欢。”

旁边明仁听得一头雾水,“阿宁,怎么回事?”

范宁微微笑道:“这位曹兄实际姓赵,是官家子弟,包大官人认识他,认为他不会说谎,所以就宣判了。”

明仁惊讶道:“兄长姓赵,莫非是皇室子弟?”

赵宗实苦笑一声道:“沾一点点边,你们也知道赵氏宗室太大了,我父亲是一个很破落的偏房子弟,连爵位都没有那种,我排行十三,更加什么都不是,用句民间俗语,叫做‘落魄凤凰不如鸡’。”

明仁哈哈大笑,“赵兄太谦虚了,来!我敬你一杯。”

范宁在一旁无言以对,岂止是谦虚,简直就是胡说八道,赵宗实是什么人?别人不知道,他范宁能不知道?

他是天子赵祯堂兄濮安懿王赵允让的第十三子,年幼时就过继给了无子嗣的赵祯,被曹皇后养了四年。

他之所以没有住在皇宫,是因为十一年前,也就是宝元二年,天子赵祯的亲生儿子豫王赵昕出生,赵宗实便离开皇宫,重新回到父亲赵允让身边,不再是天子赵祯的继子。

但数年后,年仅四岁的豫王赵昕早夭,赵祯又失去了唯一的儿子。

已经被取消继子身份的赵宗实并没有因此被重新接回皇宫。

直到十二年后,也就是皇佑七年,病倒的赵祯感觉到自己生命将尽,才将赵宗实改名为赵曙,册封为皇太子,不久赵祯驾崩,三十一岁的赵宗实登基为帝,就是历史上的宋英宗。

而眼前的赵宗实才十八岁,虽然他在四岁时曾被封为右羽林军大将军、宜州刺史,但实际上他是一个很普通的宗室子弟,连爵位都没有,只是曾经和天子赵祯有过一份烟火之情。

所以他才说自己是‘落魄凤凰不如鸡’,语气中充满了自嘲和愤懑,范宁完全能理解他的心情。

“兄长不必介怀!”

范宁给赵宗实斟满一杯酒,淡淡笑道:“天道循环,人生自有其规律,既然十五年前种下了种子,那它一定会开花结果,兄长只需要做一件事,耐心等候!”

“等候?”

赵宗实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冷笑道:“我一直在等候,还需要我等多久?”

“短则十年,长则十五年,一定会来的。”

赵宗实见范宁说得很郑重,不由愕然问道:“贤弟怎么知道?”

“有些话不能明说,但我可以告诉兄长,今年九月前,兄长必然会升官。”

赵宗实已经被遗忘了差不多十一年,他哪里还指望天子还记得自己,他只是摇了摇头,不想再谈此事,便岔开话题笑道:“不过今天收获还是很大,居然赚了五千两银子,这可是我十年的例钱,”

“有没有什么投资打算?”明仁在一旁笑眯眯问道。

赵宗实心中一动,“明仁可是有好的路子?”

“我没有路子,他有!”明仁指了指范宁。

赵宗实的目光又移向范宁,范宁笑了笑道:“最近我们准备做田黄石的生意。”

“田黄石是什么?”

范宁从怀中摸出一枚自己新印章,也就核桃大小,是用最极品的冻石田黄雕刻,上面是一头栩栩如生的镇狮,下面用阴刻法刻了‘范宁印’三个字。

这是朱哲给范宁刻的私人印章,昨天朱佩才拿给范宁。

“这就是田黄石!”

范宁把印章放在桌上笑道:“刚刚才得到天子的青睐,已经被列为贡品,相信很快就会在文人士大夫中流行起来。”

赵宗实拾起印章细看,虽然他不太懂石,但田黄石的晶莹细润和金黄色着实令他爱不释手,尤其小狮子钮刻着格外生动,仿佛在仰头长啸。

“这就是田黄石,好石头,哪里可以买到?”

范宁微微一笑,“京城独此一家,别无分号。”

赵宗实一怔,“贤弟这话是什么意思?”

明仁在一旁道:“就是说,田黄石只有我们店有卖,别的店买不到。”

“原来贤弟还有一座店铺!”

范宁摆摆手,“店铺和我没有关系,是我二叔开的,如果兄长有兴趣,三千两银子,给兄长一成的份子。”

赵宗实笑了起来,还说和他没有关系。

赵宗实便欣然道:“那就一成的份子,我投了。”

https:

天才一秒记住本站地址:.。顶点手机版阅读网址:m.

第二百二十五章 书房长谈

书房内,范仲淹慨然长叹,“当年我被赶出京城,数年辗转,我的长子纯祐也被迫辞去官职,跟随我落魄邓州,但他带妻儿行至许昌时,忽然身患怪病,口吐白沫,身体抽搐弯曲,虽然极力抢救逃脱一死,但也从此瘫在床上,成了废人,阿宁,一个三十岁的健壮男子,你说他怎么会忽然患病?”

“他应该是中毒吧!”范宁顿时醒悟道。

范仲淹点点头,“当时他和妻儿住在客栈,夜里他喝几杯酒后就突然发病了,他妻子慌乱求医,事后却发现酒壶不见了,医师说得很隐晦,说他误食不洁之物,用药给他催吐,但毒已入内腑和骨髓,筋脉萎缩,命虽然保住,但.......”

说到伤心之处,范仲淹忍不住老泪纵横。

范宁默然,他知道庆历革新时朝廷斗争之激烈,却没有想到激烈到这种程度,连最卑劣的暗算手段都用上了,居然针对范仲淹的儿子下手来进行报复。

范仲淹抹去眼角泪水,又继续道:“这件事就发生在我从京城回邓州后不久,这应该是某些势力对我回京城的一种警告,那时我便意识到我的家人也会遇到危险,也包括你。”

范仲淹歉然对范宁道:“阿宁,这就是我数年来对你不闻不问的原因,我无法保护你,但也不能让某些势力盯住你,所以我只能疏远你,对你的成长一直保持沉默。”

“究竟是什么势力一直盯住祖父?”沉思片刻,范宁问道。

“这就是我今天找你来的缘故!”

范仲淹又对站在门口的范纯仁招招手,“你也过来坐下。”

范宁和范纯仁都坐下,范仲淹这才道:“你们二人都考上了进士,很快你们就步入仕途,我今天要告诉你们一些朝中之事,当年庆历革新,只坚持不到一年就因朝中反对太激烈而作罢,当时的危机你们想不到,表面上看是贾昌朝王贻永、宋庠、陈执中、吴育等重臣反对,但实际上,整个宗室和外戚都在施压,甚至军队也蠢蠢欲动,官家为了保住自己的皇位,只能牺牲我们。”

范宁听出了范仲淹的意思,便问道:“堂祖父的意思是说,宋朝另有更强大的势力隐藏在幕后?”

范仲淹没想到范宁的争执意识竟如此敏锐,他心中暗赞,点点头道:“大宋立国本来就是一个政治妥协的结果,要考虑前朝重臣的利益,还要考虑支持者的利益,还有后周王朝驻扎各地的军头利益,这就是大宋冗官的根源。

经历百年后,外戚兴起,宗室壮大,各种势力错综复杂,都有各自的利益诉求,朝廷官员不过用来维持朝廷运转,真正的势力却是隐藏在幕后,比如章献明肃皇后穿着龙袍执政,掌控大宋江山十一年,几乎要成为武则天第二,去世至今不过十七年,她留下的庞大势力现在还影响着朝廷。”

“还有张尧佐!”范宁接口道。

“张尧佐只是外戚中的一脉,像曹氏家族、潘氏家族,既是开国功臣,同时又是外戚,他们掌控着御林军,官家再宠爱张贵妃又有什么用?他还能废掉曹皇后?在曹、潘两家面前,张尧佐不过是跳梁小丑,官家却想依靠他来制衡曹家,我不得不说,这是官家一个很大的失策。”

范仲淹中午喝了一点酒,加上只有自己的儿子和堂孙,所以他才能敞开心怀,把一些平时不能说,也不敢说的话告诉他们。

一旁的范纯仁插口问道:“这些外戚也好,宗室也好,或者军头也好,他们并没有掌握朝廷实权,那他们是怎么影响朝廷决策,再深一步说,他们怎么威胁大宋江山?”

“这个问题问得好!”

范仲淹夸赞一声儿子,又把目光转到范宁身上,“阿宁怎么看?”

范宁想到平江府朱家,他们也是外戚一支,还是一支比较小的外戚,但从朱家身上,就能看出外戚对朝廷的渗透和影响。

范宁缓缓道:“我觉得这些幕后势力影响朝廷,无非是从三个方面,其一是军队、其二是财力、其三就是联姻,虽然军队是由朝廷控制,出兵打仗也是由文官率领,但具体掌控军队的将领却依旧是开国将领们的后代或者下属,他们的力量不容小觑,可谓牵一发而动全身。”

“说得好,继续说下去!”

“其次便是财力,以我们平江府朱家为例,朱家本身占据的土地没有想象中那么多,但平江府是大宋产粮重地,平江府的粮食收购,大量商品粮运输至京城,以及京城的五大粮商之一的平江粮行,都掌握在朱家或者他的联姻家族手中。

朱家还只是一个小外戚,它在经济上就对朝廷有着很大的影响,更不用说其他外戚。

再有就是联姻,我前天经历了金明池捉婚,为什么权贵外戚们热衷于捉婚进士,实际上就是一种财力和权力的交换........”

范宁忽然想到范纯仁也参加了金明池琼林宴,会不会也被捉婚?他迅速看了一眼范纯仁,顿觉自己有点失言了。

范仲淹笑了起来,“你不用多想,纯仁已经在去年成婚,妻子是安定先生的小女儿,他不会被捉婚。”

范仲淹又道:“阿宁说得很对,当年官家废郭皇后时影响很大,要知道是郭皇后的姨母是太宗明德皇后,她本人是开国功臣郭崇的孙女,是刘太后亲自给官家挑选的皇后,当我也是反对废郭皇后而被贬,为了稳住军方,官家才不得不立了曹彬的孙女为皇后。

庆历革新时,官家亲政才十年,根基还远远不稳定,最近几年,他虽然慢慢坐稳皇位,也不敢轻言改革,只能把我们这帮革新派召回京城,以示安抚。”

说到这,范仲淹目光炯炯地注视着范宁,“你在面试时谈到了新的强国富民思想,让革新派和保守派携手,共同开创更大的财富,再扩大财富中解决旧有的矛盾,你这番言论已经在朝中引起掀然大波,我不知道你怎么会有这样的想法,但我不得不承认,你的这种开创思想非常符合官家目前的心态,如果不是你的年龄限制,今科状元非你莫属。”

“祖父赞成我的思想吗?”范宁沉默一下问道。

“不是很赞成,但也不反对,你的目标和我一样,但走得路不同,或许你是年少无知,也或许你站得更高,说实话,我无法评价。”

说到这,范仲淹长长叹息一声,“长江后浪推前浪,子孙们都长大了,或许我的夙愿能在你们手中实现,你们二人携手一起走吧!”

........

虽然范仲淹邀请范宁搬到他的府宅居住,但范宁最终还是婉言谢绝了,他要照顾奇石馆,也希望自己能更加自由。

此时的范宁已经不是三年前那个初到大宋时,茫然无知的孩童了,他的翅膀已经渐渐硬朗起来。

尽管范仲淹给了他巨大的帮助,甚至还曾经想立他为继承人,但那只是范仲淹的无奈之举,他受到保守派的巨大打击,儿孙的前途都被封杀,为了突围他才考虑用范宁这个奇兵。

但随着范仲淹渐渐被解冻,儿子范纯仁也考上科举,另外两个儿子范纯礼和范纯粹也极为优秀,才学完全不亚于自己,也没有必要再用自己为继承人。

范宁能看得出范仲淹已经把他的理想和期望寄托在次子身上。

范宁也发现范仲淹望向自己时,眼中不时流露出的愧疚,但这是人之常情,范宁并没有半点埋怨范仲淹的意思。

相反,不再是范仲淹的继承人,范宁甚至还有一种解脱感,他骨子里就很独立,一直渴望能做一番属于自己的事业。

从深层次考虑,他的政治见解和范仲淹并不相同,范仲淹是改革派,总希望能重新分配利益,将利益的天平更加倾向于朝廷和普通百姓,当然会触动保守派的强烈反弹。

而范宁是创新派,他希望大宋能向外扩张,不断提高生产力,使国家能获得更多的财富,然后在不损害保守派利益的基础上,将新财富的分配倾向于普通百姓,最终实现强国富民的目标。

没有了范仲淹继承人这个政治羁绊,范宁才能放开手脚,利用他的先知先觉去打拼一片属于自己的天空。

但无论如何,范宁依旧发自内心地感激范仲淹,没有他的引路,自己也走不到今天这一步。

https:

天才一秒记住本站地址:.。顶点手机版阅读网址:m.

第二百二十六章 吏部报到

次日一早,范宁去吏部报到,考中科举后,进士们都有一个月的探亲假,可以先回家探亲,然后再来吏部报到。

也可以先报到后再回家,但正如包拯所言,州县实缺职务不多,如果报到太晚,而且本身又没有什么背景,很可能就去当幕职官了。

所以绝大多数进士都是先报到再回家。

不过童子科进士就没有那么多考虑,反正他们还不能当官,必须要再继续读书,三年后才有一次考核机会,所以除了范宁之外,童子科进士基本上都回家了。

范宁乘坐的牛车来到了宣德门,他掏出十文车钱递给车夫,“谢谢大叔了!”

车夫却死活不要,“我刚才就觉得官人眼熟,现在才认出来,原来是神童状元,坐我的牛车已经三生有幸了,怎么能收钱!”

车夫再三推辞,范宁无奈,只得感谢了车夫,快步向宣德门走去。

来到宣德门前,范宁取出了进士文牒,对守门军士道:“在下今科进士,特去吏部报到!”

守门军士不敢怠慢,连忙放他进了皇城。

不多时,范宁来到吏部,迎面在吏部门前遇到了冯京,范宁连忙上前行礼问道:“冯兄,官阶定了吗?”

冯京回礼苦笑道:“官阶还可以,正八品给事郎,但官职略低一点,出任将作监丞,听说还有差遣,好像是判荆南军府事。”

范宁连忙抱拳笑道:“恭喜兄长喜封京官!”

宋朝的官职是历朝历代最复杂的一个朝代,简单地说,就是官和职分开,到具体上任时,又是另外一个职位。

就拿冯京这个官职来说,他的官阶是正八品给事郎,一般前三名进士及第都是这个官阶,这是他们的起点,享受这个级别的工资待遇。

具体职事官是将作监丞,这却是从八品的职位,就像一个处级干部担任某某科长一样,属于降职低就,但对新科进士们却很正常,因为他们没有工作经验,当然要从基层干起。

可也别高兴太早,将作监丞已经有人担任了,只是给你这个官职,但还轮不到你行使职权。

就像当了科长后,却轮不到你坐办公室,还要挂职下放,去基层锻炼。

在宋朝就叫差遣官,把冯京挂在将作监丞官职上,然后去荆南军府任职,这种以京官身份去地方任职,前面都要加判、知、同、提举、提点等字样。

虽然是挂职作监丞,但已经非常不错了,只有进士科前五名才能挂京官职务下放。

而进士科第六名以后都只能先登记官阶,从八品到九品不止,然后等候吏部选人。

选人是一个专用词,就相当于唐朝的候补官员,但宋朝的候补也有官职,一般是出任幕职和州县官。

宋朝开国时封了大量的节度使、刺史、观察使、防御使、团练使等等,这些官职都是虚职,没有具体职位,挂个名,领一份工资。

比如张三的祖先是开国功臣,他生下来便被封为雄霸节度使,听着似乎很厉害,管着雄州和霸州,但张三从未见过雄州和霸州是什么样子,活了三十几岁也没出京城过一步,整天拎个鸟笼子在京城里闲逛。

但节度使也是从二品高官啊!既然是二品高官,下面就应该有属官,比如判官、推官、掌书记、支使等,这种虚官的属下,便称为幕职官。

如果你没有考中进士前五名,又没有后台背景,但对不起,只能去出任幕职官,耐心等候吏部改选,看看能不能获得京官的机会。

得到像冯京将作监丞那样的京官,就意味着从候补官转为正式官了,这才开始步入大宋的仕途。

不少进士一辈子都担任幕职官,没有转正的机会。

同样,假如你也没有考中进士前五名,但你爸是李刚,或者你老丈人是某某权贵,那恭喜了,你还能出任另一种实权候补官,就是州县官,比如州府下面的司理、司法等参军。

如果你后台够硬,还能出任县令、县尉、县丞、主簿等县父母官。

举个例子来说,从前的吴县县令李云和现任县令高飞,他们其实都是考中进士后出任候补官,都在等待吏部审官院改选,也就是转正为京官,李云的岳父是前任相国贾昌朝,他就得了县令的候补官,高飞有朱家的后台,也得了县令的候补官。

当了四年吴县县令后,李云转正出任都水监丞,官阶还是从八品,却已经是京官了,同时派遣为知江宁县事。

这就是知县和县令的区别,虽然都是一县父母官,但知县是京官,在京城有官职,被派遣到江宁掌管一县。

像吴县县丞杨涵,在县丞这个候补官上做了七八年,就是无法转正,他还是运气比较好的,至少是个有实权的候补官,若当个什么节度使的掌书记,朝中无人的话,就只能一辈子在街头打台球混日子。

幕职官和州县官都是候补官,有七等二、三十级,每等每级的工资和福利待遇都不一样。

当了五六年候补官,终于有机会转正,改选升为京官,但官阶还是没有升,依旧是从八品,可终于成为朝廷的正式官员,不再是候补,前途变得光明起来。

再过五六年,要么政绩卓著,要么朝中有人,那么就可以从京官升为朝官,也就是升为七品官,可以上朝了,前途又进了一步。

又熬了七八年,再从七品郎官升为从五品大夫,这就算进入朝廷高官行列了,可以享受官宅,不用再租房子,工资福利也猛升一截,有条件多娶几房妾。

所以范宁恭喜冯京,他一步到位封为京官,这就比别的进士少奋斗至少五年,当然,冯京是状元,他不用靠岳父富弼也能出任京官。

冯京笑道:“你也不用担心,你是童子科第一,二甲第一名,实际上就是第四名,应该也是京官。”

“我一点也不担心,毕竟是童子科,当不当官都无所谓。”

“倒也是,不如中午一起去喝一杯。”

“好!回头我去找冯兄。”

冯京留下地址便先走了,范宁匆匆进了吏部大门,吏部内人声鼎沸,都是前来报到的今科进士。

范宁见门口站着一名官员,便上前问道:“请问,报到先去哪里?”

官员瞥了他一眼,不耐烦问道:“第几名?”

“二甲第一名!”

官员脸色顿时和缓,指着尽头的一间小屋道:“你去那间小屋报到!”

“多谢!”

范宁行一礼,转身向远处的小屋走去。

走进小屋,只见屋子里很安静,只有一名进士坐在桌子填写资料,旁边坐一名吏部官员,正低声给他指导,再里面坐着一名中年官员,他正低头喝茶。

“在下范宁,请问是在这里报到吗?”范宁躬身问道。

中年官员猛地抬起头,眼中顿时闪过一丝异样的神采,他笑着点点头,“你是在这里报到!”

范宁看了一眼这名中年官员,感觉他十分眼熟,似乎见过很多次,但自己应该不认识此人。

这时,一名年轻官员走上前笑道:“范进士,我们这边坐!”

范宁在一张小桌前坐下,他认出了另一名进士,开封府汴梁县王遂舟,省试第一名,但殿试发挥得不好,最后只排二甲第二名,不过他运气也不错,至少进入了前五名,可以直接任命为京官,不用再做候补官了。

官员取来一张表格放在范宁面前,“你先填表,再把你的进士文牒给我,我要登记一下。”

范宁把进士文牒递给官员,自己开始提笔填表,和后世的表格大同小异,姓名、年龄、籍贯、家庭住址,父母情况,然后是简历,最后是自我德行评价,填完后就要建立档案了。

坐在一旁的中年官员目光复杂地注视着范宁,目光不时闪烁,不知他在想着什么?

https:

天才一秒记住本站地址:.。手机版阅读网址:m.

第二百二十七章 宫中来人

填完表格,那边王遂舟似乎遇到什么事情,正在和指导官员讨论,年轻官员便将范宁领到中年男子面前,“郎中,他先填好了。”

中年官员点点头,接过范宁的表格,他看了看,忽然笑问道:“你家不是搬到木堵镇上了吗?”

范宁一愣,他怎么知道自己家在木堵镇?

范宁再看了看他,顿时明白为什么觉得此人异常眼熟了,他和朱元甫几乎长得一模一样。

“你难道是.....朱伯父?”

中年男子点了点头,“不错,我是朱佩的父亲!”

范宁连忙行礼,“晚辈不知道是伯父,有失晚辈之礼!”

中年男子正是朱佩父亲朱孝云,他是吏部郎中,出任审官院判官,手中拥有考核五品以下官员的实权,这次进士报到,就是由他主持分配。

朱孝云淡淡道:“现在只谈公事,不说私情,你坐下吧!”

范宁坐了下来,平静地回答道:“学生家原在木堵镇蒋湾村,后来父亲在镇上行医,便搬到木堵镇上,但因为祖父祖母年事已高,在老家需要照顾,所以父母又搬回了蒋湾村。”

朱孝云点点头,“你父亲以孝义为先,宁可自己奔波,也要照顾父母,不错!”

范宁心中苦笑,哪里是因为照顾祖父母,分明是母亲住不惯镇子,一心想回老家,但话不能这么说,必须要服从大局。

朱孝云看完他写的资料,便在下面盖了个印,放进一只厚实的纸袋中,这就是范宁的卷宗档案了。

朱孝云又取过厚厚一本百官录,里面是密密麻麻的名字和官职情况,他翻到己丑科进士一页,用笔往下数,很快找到了范宁的名字。

朱孝云微微笑道:“你比较特殊,天子亲自点你为正八品给事郎,任京官秘书省正字,官阶等同于进士及第,先恭喜你了!”

范宁连忙欠身道:“这是天子对学生的厚爱,学生当之有愧!”

朱孝云又道:“秘书省正字只是官职,具体职务有两方面,一方面是陪亲王读书,另一方面是核编典籍,因为现在尚无陪读的需要,你就只能参与核编典籍,天子特地安排你进国子监,你明白天子的深意吗?”

范宁点点头,“天子是要学生在国子监继续读书!”

“你很聪明,善解圣意!”

朱孝云笑了笑,便提笔签批了一份入职书,并盖上吏部大印,入职书一式三份,一份是范宁拿去国子监报到,一份在吏部留档备查,另一份则放入范宁的档案卷宗袋。

同时,吏部审官院还要签一份文牒给国子监,告诉国子监将有新人前来报到。

朱孝云把入职书递给范宁,“你可以回家乡探望父母了,时间一个月,然后直接去国子监报到,千万不要耽误了时间!”

范宁接过入职书,躬身行礼,“感谢大官人提携,学生告辞!”

范宁没有再多说什么,转身离开了房间。

朱孝云望着范宁背影远去,心中不由暗暗叹息了一声。

........

下午时分,忙碌了一天的朱孝云坐轿返回府中。

大部分中低级官员都选择坐轿出行,坐马车太张扬,那是高官们的待遇,低官坐马车会被人侧目。

坐牛车又显得太普通,和街头百姓难以区别,骑马是武官的做派,文官一向不齿与之为伍,骑驴则是老农进城,更显寒酸。

所以坐轿便成了大部分中低级官员的选择,北宋的轿子已经很普及,在《清明上河图》中随处可见各种轿子。

中级官员的轿子当然也不是八抬大轿,在地方上可以,但在京城不行,那比坐马车还嚣张,一般都是轻便小轿,前一人后一人扛在肩头,左右各跟着一名随从,条件好一点的,后面还可以再跟两名带刀侍卫。

轿子在街头匆匆而行,两名轿夫技术娴熟,虽然快速,但走得却十分平稳,左右跟着两名青衣随从,戴着折上巾幞头,其中一人身材魁梧,腰中挎着长刀。

轿子里,朱孝云透过薄薄的纱帘注视着街头,他显得有些心事重重,今天范宁来报到给了他一种莫名的冲击,倒并不是因为范宁考中童子试第一,最终名列二甲第一名,作为吏部郎中,就算状元来报到,也不扰乱他的心神。

让他吃惊的是,范宁从官阶到官职到最后入职,都没有吏部什么事,全部是天子一手钦定,这是官家即位以来从未有过之事,在整个吏部都引起轰动。

同僚们纷纷猜测,大都认为官家是因为没有子嗣,所以对神童少年特别关爱,但朱孝云却感觉并不是那么简单,极可能是范宁在殿试的出色表现赢得了天子的青睐。

难怪父亲很看重范宁,朱孝云不得不佩服父亲有眼力,能够在木堵发现范宁这颗璀璨的绝世宝珠。

但朱孝云又为女儿朱佩和范宁的关系感到苦恼,父亲让佩儿进学堂读书,居然和范宁同桌,使得他们的关系格外密切,朱孝云当然知道这种关系发展下去意味着什么,如果没有柳家,范宁确实是一个非常不错的佳婿,可是........

朱孝云想到了柳然,他也考得很不错,童子科第四名,赐同进士出身,当然比不上范宁,但他是柳家的嫡孙,是柳太公最看重的孙子,朱柳两家联姻数十年,完全控制了吴江县乃至平江府的格局。

早在佩儿三岁的时候,柳太公就希望她和柳然定亲,这也是二叔和柳家敲定的事情,父亲虽然没有表态,但也算默认了,如果没有范宁出现,那么再过五六年,佩儿就该和柳然成亲了,一切都顺利成章。

偏偏现在杀出一个范宁,而且深得父亲的器重,朱孝云当然明白父亲的意思,但二叔那边怎么交代,朱家和柳家的约定怎么交代?

朱孝云只觉一阵头大,好在女儿还小,这件事暂时可以向后推,过几年后再说,朱孝云叹了口气,也只有如此了。

轿子离府宅还有一段路,却见管家急匆匆奔跑而来,似乎有什么急事。

朱孝云拉开车帘问道:“什么事?”

管家气喘吁吁道:“老爷,宫里来人了!”

“什么?”

朱孝云吃了一惊,宫里来人做什么?

“发生了什么事?”

“好像是官家对大衙内的雕像赞不绝口,请大衙内进宫去雕一尊像。”

朱孝云顿时松了口气,原来是这件事,他的长子虽然是个傻孩子,但却有着常人难及的雕刻天赋,朱孝云心里明白,恐怕天下的雕刻大师,没有人能比得上自己的儿子。

但作为父亲,朱孝云并不是很看重儿子的雕刻技艺,他家不缺钱,他只希望儿子能平平安安地过一辈子。

如果是别人,朱孝云肯定一口回绝,但这是天子啊!

朱孝云万般无奈,只得点点头,“我知道了!”

他心中很奇怪,天子怎么会知道自己儿子有非凡的雕刻技艺?

轿子进了府门,在影壁前停下,朱孝云走下轿子,管家小声道:“宫里来的宦官在贵客堂喝茶等候。”

“几个人?”朱孝云问道,

“两个人,一个老宦官和一个小宦官,这位老宦官还认识咱们家的贵妃娘娘。”

朱孝云心里明白,既然说认识贵妃娘娘,那就有香火情了,人家说这话就是有用意的,他随即吩咐管家,“封两份银子,一封五十两银子给老宦官,一封十两银子给小宦官,现在就去!”

朱孝云也知道,给宫里人送礼,银子不能给得太多,给得太多,他们会生贪念,给得太少会让他们记恨,还不如不给,给五十两就比较丰厚了,也不至于总惦记朱家,这是个捏拿得比较好的度。

朱孝云回屋换了一件衣服,这才来到贵客堂。

贵客堂内坐着一名老宦官,满脸褶子,正眉开眼笑喝茶,后面站着一个十几岁的小宦官,却苦着脸,估计是给他的红包转了一圈,又进了老宦官的口袋。

“让公公久等了!”朱孝云笑呵呵走了进来。

第二百二十八章 兄妹入宫

老宦官姓顾,太宗时便进了宫,现在已经六十余岁,他起身笑眯眯行礼道:“咱家顾川,福灵宫总管,今天来打搅朱官人了!”

朱孝云一怔,福灵宫是曹皇后的宫殿,难道这位公公不是奉天子的旨意而来。

他心中疑惑,便试探着问道:“顾公公是奉官家旨意而来?”

顾公公笑道:“是官家的意思,不过咱家是奉皇后娘娘懿旨而来,请令郎入宫为皇后娘娘雕一尊塑像。”

朱孝云沉默片刻道:“皇后娘娘可知道犬子的情况特殊?”

顾公公点点头,“正是知道令郎的情况,官家才准许他入宫,否则还真不好办。”

朱孝云却有点为难了,儿子虽然比较傻,但长得却很胖大魁梧,又正好是血气方刚的年龄,他进宫什么都不懂,万一被.......

朱孝云一时不知该怎么办才好,最后只得道:“这件事让我和妻子商量一下,看看怎么安排!”

“可以,不过最好尽快决定,皇后希望令郎明天上午进宫!”

“我知道了!”

顾川便将一块进宫的银牌放在桌上,“明天我会在宫内等候令郎!”

老宦官顾川告辞走了,小宦官则留在朱家,等待朱孝云的答复。

朱孝云心事重重回到内宅,妻子王氏迎了上来,“官人,宫里人怎么说?”

朱孝云叹口气道:“不知官家怎么知道哲儿会雕刻之事,便让皇后召哲儿进宫雕像,不知给官家雕,还是给皇后雕像,要求明天上午进宫!”

王氏顿时急了,“他是个傻孩子,怎么能进宫?”

“我知道,官家和皇后娘娘也知道,他们不在意,让我怎么说?”

“不是这个问题,哲儿就不会和人打交道,给他说话,他不睬人的。”

“那怎么办?我总不能抗旨不遵吧!”朱孝云满脸苦恼道。

王氏见丈夫一脸为难,看来拒绝是不行了,她想了想道:“要不让佩儿陪同哥哥进宫,哲儿只听佩儿的话,然后再把乳娘也带上,随时照顾哲儿,如果这样不行,那我们也没有办法了。”

朱孝云想想,也只能如此了,“好吧!我把情况写清楚,让小宦官带进宫去,如果宫里没有意见,就让佩儿陪同她哥哥进宫。”

朱孝云随即写了一封信,把儿子的情况在信中详细说了一遍,又给小宦官十两银子,小宦官这才高高兴兴地回宫交差了。

晚上,宫里传来消息,曹皇后同意朱佩陪同兄长朱哲进宫,也允许朱哲的乳娘一并进宫照顾。

次日一早,一辆宽大的豪华马车从朱府大门内疾驰而出,向皇宫方向驶去。

朱佩今天穿一件淡红色褙子,外套一件黄色半袖短襦,头梳双环鬓,插一支双凤金钗,她脸上画了淡妆,细细的秀眉,深潭般的美眸,高挺的鼻梁,小巧丰润的嘴唇,肌肤晶莹如雪,更显得她异常俏丽秀美。

不过她坐在马车里显得有点踌躇不安,她心里明白为什么天子和皇后要召兄长入宫,一定是那块溪山行旅石惹的祸,被天子看到了,所以当母亲提出让她陪兄长进宫,朱佩毫不犹豫一口答应了。

朱佩并不是第一次进宫,三岁时,祖母曾经带她进宫去看望老贵妃姑祖母,在宫中住了几天,她几乎已经记不得具体的事情了,但她至今还清晰记得宫中一座座高墙,给她一种被囚禁的感觉。

马车渐渐接近了皇城,朱佩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兄长,像个巨婴般的兄长正全神贯注地雕刻一块田黄石,厚厚的下巴堆在一起,那种全神贯注,外界的任何事情都休想打扰他。

他最近忽然对田黄石有了浓厚的兴趣,雕山水画,雕花鸟人物,范宁给他的二十块田黄石已经全部雕完,朱佩又不得不去店里拿了数十块田黄石回来。

不过好在兄长的兴趣只是雕刻,对收藏毫无兴趣,他雕了一屋子的小人都堆在家中,他不会再看一眼,这让朱佩有些忿忿不平,这便宜了朱佩那个臭小子,让自己哥哥给他当了免费的雕工。

朱佩有一个想法,她想让兄长成为大宋最有名的雕刻大家,他的作品能流传下去,让后世都能记住朱哲这个人,回头和范宁好好商量一下,兄长的作品绝不能廉价卖了。

马车驶入了大内,两名骑马侍卫引导他们来到东阁门,从这里进去,可以直接到福灵宫。

这时,老宦官顾川迎了上来,朱佩先下了马车,向老宦官施一礼道:“小女子朱佩,特来陪兄长进京!”

“我见过你的!”

顾川打量一下朱佩笑道:“那时你还小,和你祖母一起进宫来看望老贵妃,就是我给你们带路进宫,一转眼就长大了。”

朱佩有些不好意思道:“我已经记不得了。”

“没关系,这位就是你兄长朱哲吧!”

顾川望着赖在车上不肯下来的大胖少年,忍不住笑道:“他好像有点怕生。”

“我兄长不习惯陌生的环境,能否坐轿子进宫?”

顾川见朱哲太胖,估计宫中也没有那么大的轿子,他想了想道:“宫中可以走马车,这样吧!换一个宫里的车夫,请侍卫稍微检查一下马车,直接坐马车进宫。”

朱佩便答应了,她让乳娘带兄长去上厕所,趁着这个空档,几名侍卫仔细检查了马车,这才换一名车夫,朱佩和兄长乘坐马车进了皇宫。

“这是哪座庙?”朱哲打量着皇宫,好奇地问道。

“这是菩萨庙,供观音娘娘的,你听我的话,跟我走,不要惹观音娘娘生气。”

朱哲乖巧地点点头,朱佩高兴地在他脑门上弹了一个脑波,朱哲傻乎乎地笑了起来。

马车在一座高大的宫殿前停下,四周种满树木和花丛,空气中洋溢着醉人的花香,放眼望去,远处随处可见亭台楼阁,格外雅致,这里便是曹皇后的居所福灵宫。

福灵宫是一座建筑群,占地数十亩,东北角有一片湖水,和太液池相连,可以看见湖边停泊着几艘画舫。

这时,几名宫女迎上来,施礼道:“皇后娘娘请两位请静室休息!”

这也是朱孝云提出的要求,希望能让儿子呆在安静、简单的环境中,不要有人在场,他不能见陌生人。

朱佩点点头,“那就麻烦了!”

一名宫女带着朱佩和兄长朱哲,以及朱哲的乳母来到一间宽大的房间里,房间里空荡荡,只有一张坐榻,四周窗户很高,周围没有说话声和走路声,十分安静。

不需要朱佩安排,朱哲直接在坐榻上坐下,又低头刻他的田黄仕女像,一个栩栩如生的弹琵琶仕女已经在他手中呈现出来。

兄长进入雕刻状态,常常是几个时辰一动不动,朱佩倒有点无聊了,她让乳娘看着兄长,自己则走到外面,欣赏一番远处的风景。

这时,她身后传来一阵环珮声响,有密集的脚步声,朱佩一回头,只见大群宫女簇拥着一个宫装丽人走来,宫装女子年约三十余岁,皮肤白皙,头梳高髻,容貌端庄秀丽,穿一件色彩艳丽宽袖六幅长裙,显得格外雍容华贵。

有人低声提醒朱佩,“皇后娘娘来了,快见礼!”

原来这位宫装丽人就是曹皇后,朱佩连忙上前施一个万福礼,“小女子朱佩参见皇后娘娘。”

曹皇后上下打量一下朱佩,笑着赞道:“好一个清丽绝伦的小娘子!”

朱佩有点不好意思,连忙道:“娘娘过奖了!”

曹皇后向她招招手,“你过来!”

朱佩走上前,曹皇后握住她的手笑道:“看见你,我又想起了你的姑祖母,当初我刚进宫时,她对我很宽容,时常找我过去说话,帮助我适应了皇宫生活,现在看见你,又让我想到了老贵妃,你是第一次进宫吧!”

“回禀娘娘,我八年前曾经进宫一次!”

“对了,你是来过,那次我正好感恙,没有见到你。”

曹皇后笑了笑又道:“请你兄长来,想请他给我刻一座小雕像,你觉得可以吗?”

“没有问题,皇后娘娘只要让我看一眼就可以了。”

曹皇后很惊讶,“只看一眼就行了?”

朱佩笑着点点头,“只让他远远看娘娘一眼便可以了,娘娘可以赏花,我带他过来。”

停一下,朱佩又道:“我兄长得体格大,但实际上,他的心智只相当于一个三岁的孩子,失礼之处,望娘娘谅解!”

“我知道,我不会怪他。”

https:

天才一秒记住本站地址:.。手机版阅读网址:m.

第二百二十九章 石破天

“哥哥,我们出去走走!”

不管兄长愿不愿意,朱佩硬拖着兄长向外走,“外面有座漂亮亭子,我们去亭子里外,听话,回头我送你一块好石头。”

朱佩非常了解兄长,只要说给他找块好石头,他就会乖乖听话,别的孩子要用糖来哄,而他必须用石头来哄。

朱哲立刻站起身,咧开嘴笑道:“好石头在哪里?”

“明天拿给你!”

朱哲歪着头想了好一会儿道:“是在宁哥儿那里吗?”

朱佩翻了个白眼,那个臭小子只给他一块田黄石,他就记住了,自己给他那么多,他就记不住。

朱佩只得没好气道:“是了,是在他那里,明天我去找他。”

“我也要去!”

朱佩眼珠一转,笑道:“你去可以,但必须给皇后娘娘雕个像,雕得好,我就带你去。”

“观音娘娘在哪里?”

朱佩的额头出现三根黑线,怎么就记住了观音娘娘呢?

她只得含糊道:“走吧!我们去亭子里。”

朱佩拉着兄长来到一座假山上的小亭子里,乳娘在帮忙把一袋田黄石也拎了过来。

朱哲坐下四处张望,朱佩指了指正在不远处赏花的曹皇后,小声对兄长道:“那个穿长裙子的就是皇后娘娘,你给她雕一个像,我给你找一块最大的黄石头。”

“好!”

朱哲一口答应,他静静注视着曹皇后,注视了近一刻钟,他便从袋子里摸出一块长条型的田黄石,用刻刀轻轻地雕刻起来。

他不用再看曹皇后,曹皇后的一举一动,一颦一笑都印在心中,只要一天时间他就能刻出一个栩栩如生的小石像。

朱佩走下亭子,对曹皇后笑道:“可以了,我兄长记住了,下午就能刻好,我们下午可以出宫吗?”

“当然可以!”

曹皇后又犹豫一下,“过几天可能官家也想请你兄长刻一个雕像,不知你们能不能再进宫一趟?”

朱佩心中顿时对曹皇后充满了好感,堂堂的皇后,竟然用一种商量的口气征求自己的意见。

她笑着点点头,“如果像今天一样,那没有问题。”

“当然会和今天一样,如果官家不是需要雕刻人像,或许就不用麻烦你们跑一趟,直接把图样送到你们府中。”

朱佩默默点了点头,这样当然最好。

曹皇后又看了一眼亭子里正全神贯注雕刻的朱哲,她笑道:“真不用再观察一下我吗?”

朱佩摇摇头,“真不用了,他刻了这么多年,从来不需要再看第二次。”

“那好吧!”

曹皇后微微笑道:“中午在这里吃饭,然后你们就可以回去了,不一定今天非要刻出来,慢慢刻也可以。”

“谢皇后娘娘宽容!”

“你们在这里休息,我就不打扰了。”

曹皇后微微欠身,便在众宫女的簇拥下快步离去了,朱佩懊恼的在一块大石上坐下,刚才自己为什么不拒绝,非要留下来吃饭呢?

..........

曹皇后的午膳并没有想象那么丰盛,其实很简单,只有十几个菜,这还是有客人的缘故,若没有客人,曹皇后一般也就用四五个菜,这是曹皇后最值得称道之处,她的俭朴、低调,不干涉朝政,赢得了满朝文武的尊重。

尽管天子赵祯异常宠爱张贵妃,但也不敢轻言废后立新皇后,相比之下,张贵妃的生活就奢侈得多,当然,天子赵祯都是在张贵妃那里用膳,一次摆上百余道菜,大臣也不好说什么?

但曹皇后的俭朴和张贵妃的奢侈却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朱哲都是由乳娘照顾他吃饭,除了新年、中秋等特殊日子外,一般都不和家人一起用餐,今天也不例外,餐桌上,只有朱佩和曹皇后两人。

这时,朱佩将一座雕刻的精细入微的石像放在桌上,推给坐在对面的曹皇后。

曹皇后顿时又惊又喜,这么快就雕好了?

她顾不得用膳,连忙拾起小石像,正是自己在花丛中回眸看花的瞬间,神情恬静柔和,嘴角隐隐有一丝笑意,自己的发型、容貌和服饰都精准地呈现出来,尤其自己的容貌,不仅是相像,还有一种神韵,衣裙的线条也十分流畅,最好的画师也无法画出这样的效果,这却是雕像,曹皇后简直爱不释手。

她连声赞叹道:“你兄长雕刻天赋简直是神来之笔,不可思议。”

朱佩得意洋洋道:“别人是用手和眼睛雕刻,而我兄长是用心来雕刻,所以他的雕刻和别人不一样。”

这却是范宁对朱哲的评价,被朱佩信手拈来,曹皇后点点头,“用心来雕刻,这话说得好!”

曹皇后犹豫一下又道:“能不能请你兄长再给雕一座像,我想送给母亲,她已经很久没见到我了。”

朱佩心中着实感动,毫不犹豫道:“过两天我就给皇后娘娘送来!”

..........

范铁戈的船队是昨天夜里抵达京城,所谓船队,其实就是由三条千石的货船组成,运载着近百块大型太湖石以及数百块精品太湖石和上千块已经雕刻完成的田黄石,为了在京城开店,范铁戈足足准备了两年,这次他要一鸣惊人。

和范铁戈同来的还有两名平江府店的伙计,另外两名田黄石雕匠也一并进京。

店铺已经装修完毕,相国庞籍亲自给店铺题写了店名,并不叫‘范氏奇石馆’,这个名字太普通,不符合京城店铺起名‘新奇酷’的风格,范宁便给店铺起名为《石破天奇石馆》。

金边黑底的巨大招牌上,‘石破天’三个白色大字写得龙飞凤舞,下面用正楷写着奇石馆三个小字,最右边写着‘庞籍题’三个字,使整个店牌十分有气势。

店铺正面是欢楼,上面已经扎满了彩带,使得新店显得格外让人瞩目。

在欢楼上还有十几根长长旗杆,上面挑着三面旗幡,中间自然是店铺名‘石破天’,两边旗幡则写着‘精品太湖石’和‘至宝田黄石’,一里外都能清晰看见。

店铺基本上已经筹办完成,一楼的货架上摆满了上品和精品小太湖石,大型太湖石则放在紧靠汴河的仓库内,店铺内只有十几块一人高的中型太湖石。

二楼则是田黄石的天下,店铺货架上密密麻麻摆满了数百块已经雕琢完成的田黄石摆件,价格十分昂贵,最便宜的一块都要十贯钱以上。

在二楼的一座柜台前,范宁将一块有檀木底座的冻石田黄观音像放在高高的柜台上,这是朱哲雕刻的石像,约一尺长,标价五百两银子,且不还价,另外还有梅兰竹菊四座小品,标价一千两银子,这两件田黄石是目前店铺中的最高价格。

赵宗实则在一旁仔细地欣赏每一块田黄石,他投了三千两银子,成为这家店铺的小股东之一。

为此他特地去了解田黄石,他才知道,受到天子喜爱的影响,田黄石已经成为权贵和士大夫的观赏石新贵,虽然还没有完全出名,但上升趋势十分强劲。

“范宁,我打听到一个消息,田黄石已经被列为一等贡品,不准再新增民间矿区,朝廷派去一名矿监。”

范宁打趣笑道:“意料之中的消息,这种石头产量很少,把它垄断不正好符合官府的一贯做事风格?”

“你这话里带着讥讽呢?”

“我只是说实话而已!”

范宁已经从庞籍那里得到这个消息了,只是范宁没有想到的是,除了他们买下了三千亩的矿区外,庞籍居然也投资买下了千亩的矿区,据说张尧佐家族也在和官府协商买矿,虽然官府已经垄断,但凭着张尧佐的权势,还是能够从官府手中挖下一块。

“这几块田黄石怎么........”

赵宗实发现了观音像和四君子小品石,着实令他大为惊讶,居然标价五百两银子和一千两银子,“为什么它们会这么昂贵?”

这时,身后传来朱佩清朗的声音,“因为雕刻它们的人是用心来雕刻,天下第一无二。”

朱佩穿着一件锦袍,头戴纱帽,唇红齿白,神采飞扬,变成一个风度翩翩的美少年,赵宗实有些愣住了,他不认识朱佩,却也没见过如此俊俏的少年郎。

“范宁,这位是?”

范宁笑着介绍道:“这是我的同窗好友朱佩,官宦子弟,目前住在京城,也是奇石馆的东主之一。”

赵宗实感觉朱佩是个小娘,但听说范宁说是同窗好友,他又疑惑起来,这时,走在后面的明仁向他猛使眼色,他便不再多问,微微欠身笑道:“在下赵宗实!”

朱佩目光锐利地看了他一眼,又和缓下来,向他点点头,又对范宁道:“我有话对你说,你跟我来!”

范宁只得对赵宗实歉然道:“赵兄请慢慢看,我去去就来。”

范宁跟着朱佩下了楼,来到大街上,缓缓向北走去。

https:

天才一秒记住本站地址:.。顶点手机版阅读网址:m.

第二百三十章 离京返家

“你怎么和宗室子弟混在一起?”朱佩有些不满地问道。

“你认识他?”

“我不认识他,但我知道赵宗实是谁,满朝文武都知道,阿宁,我要提醒你,朝廷的水很深,你要当心一点。”

“明仁给你说了?我是指拉他入股之事。”

朱佩点点头,“这就是我要提醒你的地方,他已经被天子放弃了,百官们都知道,你在他身上投资,其实没有意义。”

范宁沉吟一下问道:“你怎么知道天子把他放弃了?”

朱佩叹了口气,“我是在长辈聊天时听到的,说他和天子的亲生子八字相克,天子无子嗣和他有关系,当然,这是宫中的无稽之谈,但有件事是真的,他打过张贵妃。”

“打张贵妃?”

范宁笑了起来,赵宗实离开皇宫时才七岁,他怎么打张贵妃?而且那时候张贵妃进宫了吗?

“你别不相信我的话,就是前两年的事情,他进宫去探望养母曹皇后,因为曹皇后被天子冷落,他为曹皇后抱不平,出宫时遇到张贵妃,他便冲上去打了张贵妃,就是这件事触怒了天子,认为他桀骜不驯,便不准他再进宫,朝廷官员都知道,大家都认为他没有机会了。”

范宁笑了笑,对朱佩意味深长道:“当初我押冯京为状元,也押我自己,大家都认为是冷门,不可能的事情,偏偏我押中了,赵宗实也是一样,大家都觉得他不可能,说不定这次我又押中了。”

“你真认为他还有机会?”

范宁淡淡道:“我相信最后一定是他!”

或许是范宁强烈的自信感染了朱佩,朱佩低头想了想便笑道:“好吧!我拿半成份子,你拿半成份子,这成份子就给他,我相信你的眼光。”

两人又走了几步,朱佩又低头问道:“听说你明天就要回去?”

范宁点点头,“我的假期只剩下二十五天,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那大后天店铺开业,你就不参加了?”

范宁摇摇头,“有二叔在,就不需要我操心,你倒是帮我看着一点,不要被人前来闹事。”

朱佩嫣然一笑,“你不说我也会看着,这也是我的店啊!”

两人走到汴河边,朱佩指着不远处一艘客船笑道:“看见那艘五百石的快船了吗?我给你找的,他们保证只要六天就能抵达平江府。”

范宁大喜,他还在为这件事发愁,他只剩下二十五天假期了,他就怕路上耽误时间太多,没想到朱佩已经替自己安排好了。

他快步走上前,只见客船上写有大川急脚快船。

快船送人是宋朝急脚递中一个特殊业务,昼夜行驶,保证比一般客船减少一半时间,当然价格也不菲,是普通客船的数倍,如果是包下整艘快船,那至少要七八十贯钱。

范宁心中感动,挠挠头笑嘻嘻道:“又欠你的人情了。”

朱佩白了他一眼,“你欠我的多呢!就怕你这辈子都还不完!”

刚说完,她忽然觉得话中有语病,顿时羞得满脸通红,背过身去。

范宁也不好意思,他装作没有听懂,挠挠头道:“明天就要走了,我还没给家里人买点东西呢!”

朱佩的脸上的羞意已经缓过来,她忍不住得意洋洋道:“所以我今天来找你,走吧!我陪你买东西去。”

.........

次日天不亮,范宁便上了船,二叔范铁戈和明仁来码头送他,因为时间太早,朱佩无法来送他,但她的心意却到了。

除了范宁自己买的一箱子礼物外,朱佩又另外送了他三箱子物品,里面各种上好锦缎、老人的鞋袜布料,各种上好的清酒和烧酒,光是给范宁妹妹买的玩具就有半箱子之多。

范宁向岸边范铁戈抱拳道:“二叔,店铺不要急,慢慢来,有什么困难去找朱元丰老爷子,我给他说过了,他会关照店铺的。”

“阿宁,你就放心走吧!店铺一定会顺利开业的。”

明仁也挥挥手,“阿宁,一路保重!”

船夫撑开船只,大船在河水中晃了晃,便向城南方向驶去。

.........

这次科举平江府考得非常不错,进士科考中了十三人,童子科考中三人,在天下各州府仅次于开封府。

第一批进士已经在十天前返回家乡,受到家乡父老的热烈欢迎。

第二批七名进士在完成吏部报道后,也在数日前返回了家乡,但这两批进士中都没有考得最好的范宁。

范宁的船只在离开京城六天后抵达了长洲县,离开家乡秋意正浓,而返回家乡时已是次年春天了,这一走就过去了整整半年。

半年时间,家乡面貌并没有多少改变,依旧是那些房舍,那些小路,还有岸上忙碌的人们。

不过春天的花红柳绿,到处是一群群飞翔的小鸟,使春天的平江府处处生机盎然。

船老大走上前对范宁笑道:“我们没有夸大吧!按时抵达了平江府。”

范宁笑着点点头,“一路辛苦你们了!”

“小官人不用客气,不知在哪里停船?”

范宁本想先去县学看看,但想到自己还有行李,便笑道:“就停靠木堵镇吧!你们知道地方吗?”

“去过!那就木堵镇。”

船老大回头对船夫们大喊:“去木堵镇!”

船只再次从山塘河调头,继续沿着运河向南面驶去。

下午时分,船只缓缓抵达了木堵镇码头,老远范宁便看见了父亲的医馆招牌,码头上颇为热闹,一艘货船正在卸货,一群船夫坐在台阶上闲聊。

当范宁的船只渐渐靠岸时,岸上忽然有人认出了范宁,大喊道:“是范小官人,范小官人回来了!”

码头顿时热闹起来,很多人纷纷从四面奔来,无数人向范宁挥手。

船老大已经知道范宁的身份,他见到眼前这一幕,轻轻叹了口气,“衣锦还乡的荣耀啊!”

船只靠岸,船夫们搭上船板,范宁快步走下船,立刻被热情的父老乡亲们淹没了。

之前,京城来的报喜官将范宁考中童子科第一,二甲第一名的消息传遍了平江府,也使木堵镇沸腾了。

而今天,当范宁本人返回家乡时,再一次使全镇沸腾,家家户户的人们都跑出来,都要亲眼再看一看大宋第一神童的风采。

在乡亲们看来,童子科第一名就是大宋第一神童,不容置疑。

这时,正在给病人看病的范铁舟也得到消息,儿子回来了,他连忙让同事接手病人,自己连手都来不及洗一下,便奔出医馆。

码头上已经成了人的海洋,上千名镇上民众将范宁包围得水泄不通,范宁被十几名青壮后生高高抬起,他面带笑容,不断向周围父老乡亲挥手。

范铁舟已挤不进人群,只得在外面望着已经长大的儿子,这一刻他心中激动难抑,泪水不争气地涌了出来。

这时,码头上一名船夫跑来,对范铁舟道:“范员外,小官人的船上有行李,去取一下吧!”

“我知道!”

范铁舟连忙带着几名后生去给儿子搬运行李。

范宁回到木堵镇后就没有一刻属于自己的时间,在全镇百姓庆贺完后,刘院主又将他拉进了景阳大酒楼,数十名乡绅置酒为他庆贺。

直到夜里,喝得酩酊大醉的范宁才被送回了木堵镇的住处。

次日一早,范铁舟亲自驾船将儿子送回老家。

虽然一早已经醒酒,但范宁的头还是有点晕,衣锦还乡固然好,但酒桌上的交际还是令他头大。

“阿宁,绿豆汤还是热的,你喝一点醒醒酒!”

范铁舟见儿子反应有点迟钝,上船时差点落水,便知道他酒意还没有完全醒来。

“爹爹,不用了,河风一吹,我就清醒多了。”

范宁晃一晃脑袋,确实清醒多了,他又笑问道:“听说我们家又造房了?”

“哎!隔壁刘大叔儿子要上学,便搬到镇上,把他的老房子卖给我了,就是去年秋天,你进京后没多久的事情。”

“那房子修好了吗?”

“当然修好了,你去看看就知道了。”

范宁不知该怎么说,他还想说服父母去京城买一座小宅子,但父母对家乡似乎很依恋,他真不知该怎么开口。

https:

天才一秒记住本站地址:.。顶点手机版阅读网址:m.

第二百三十一章 还是回家好

小船驶入了蒋湾村,村里很安静,岸边的大树一棵接着一棵,形成了一道厚实的绿色屏障,一座座房宅便掩映在绿树和小河之间。

小船驶过一棵盘根错节的大槐树,一座崭新的大宅顿时出现在范宁眼前,原来刘大叔家的几间瓦房已经不见了,变成一座高墙新宅,和范宁原来的家连为一体。

“这么大的宅子?”范宁不由惊叹一声。

“其实并不大!”

范铁舟笑着给儿子解释道:“深度不够,所以就造得很长,实际上占地只有五亩。”

小船在一座新码头上停了下来,母亲张三娘已经在码头上等待多时了。

范宁刚跳上岸,张三娘便激动得一把将儿子抱在怀中,“我的儿子回来,让娘好好看看,哎呦!又长高了一大截。”

范宁有点不好意思地推开母亲,“才半年不见,怎么会长高一大截?娘太夸张了。”

“哪里夸张了,他爹,你看看,宁儿是不是长高了。”

范铁舟笑着道:“回去再慢慢看你儿子。”

这时,管家老元带着几人来搬行李,张三娘拉着儿子的手喜滋滋的回家了,她已经从儿子考上进士的喜悦中平静下来,现在心中只有儿子回家的温情。

“阿多现在怎么样?”范宁忽然想起了妹妹,笑着问道。

“她呀!现在调皮着呢,天天问,阿哥什么时候回来?”

刚进家门,一个小囡囡扑了过来,“阿锅!”

正是范宁小妹妹阿多,她已经快三岁了,养得白白胖胖,说话也利落了很多。

范宁一把抱起她,点了点她的小鼻子,笑道:“怎么还叫阿锅?”

“阿哥,有没有给囡囡买礼物?”小家伙嘴巴很甜,在哥哥脸上猛亲两下,便开口要礼物了。

范宁哈哈大笑,“有!有一大堆呢!都是你喜欢的。”

阿多欢呼一声,挣扎要下地去找礼物,却被母亲抱过去,“小家伙等一下,哥哥的箱子还没有搬进来呢!”

老元正带着两名家人搬运箱子,范宁则进了内堂坐下。

“这是什么?”范宁发现桌上有一个很大的牌匾,外面还包着纸,似乎是刚送来。

“这是你爹爹的勋官牌匾,高县令给你爹爹申请的,他现在可是云骑尉,威风着呢!可以娶妾了。”

张三娘不满地瞪了丈夫一眼,若不是今天牌匾送来,她还不知道丈夫已经申请勋官了。

范铁舟满脸尴尬,只得解试道:“这不是沾了阿宁的光吗?若不是阿宁有出息,哪里轮得到我?当时高县令说这件事时,我就没有放在心上,而且这个勋官也算不上什么,镇上好几个云骑尉呢!”

范宁见父亲的解释说不到核心问题上,便笑道:“娘,爹爹不会娶妾的。”

“他不想娶妾,盖这么大的房子做什么?”张三娘一针见血说道。

范宁也有点怀疑地看了爹爹一眼,按理,他们家是不需要这么大的房子,爹爹盖这么大的房子做什么?

范铁舟苦笑一声,“有了土地,当然想盖房子,要不然空在那里做什么?而且你是知道的,不盖房,阿桂他们住哪里?”

“算了,我也不管你,你要娶就娶,你娶了妾我就带着女儿跟儿子过去,给你自由。”

“三娘,今天阿宁回来,咱们不提这些不高兴的事情。”

“对!对!看我都被你气糊涂了。”

张三娘连忙对管家道:“老元,这块牌匾等会儿你让阿桂和冬子挂在大门上。”

“夫人,我知道了!”

张三娘虽然对勋官可以娶妾这一条严重不满,但勋官的其他方面还是很满意的,比如她从前被叫做大娘子或者员外娘子,现在她丈夫是勋官,她也能称为夫人了。

还有蒋员外家一直在暗中和自己家较劲,现在自己儿子考上进士,丈夫有了勋官,就算彻底地压住他家了,让张三娘心中暗爽不已。

“娘,阿桂和冬子是谁?”范宁好奇地问道。

“是咱们家的住家佃户,两个刚当爹的年轻后生,租咱们家土地种的,家里有什么事,他们都会来帮忙。”

宋朝佃户有两种,一种是本地人,直接租大户人家土地种,和地主的关系就是每年交佃租。

而另一种叫做住家佃户,外来的农户,有点像流民,携家带口四处打工,大部分都进城当伙计,但也有愿意来乡村当住家佃户。

虽然收入低一点,但开支也小,生活压力不大,尤其在江南地区,只要勤快点,养活自己和全家基本上没有问题。

住家佃户和主人签了三五年的租地契约后,一般都要住在主人家中,算是半个仆人,这其实才是范铁舟要扩大住宅的根本原因。

由于范宁考中举人后享受免税的待遇,所以这几个月范铁舟连续买地,他们家已经有八百亩地了,招了五户住家佃农,必须给人家提供住处。

这些事情,父亲范铁舟给他的信中也提到过,所以范宁也不再多问。

这时,妹妹阿多抱着一个上好的磨喝乐跑了过来,依偎哥哥的怀中,开始摆弄她的新玩具。

这却是朱佩送给她的,里面用细铜丝拧成了人偶的躯干模样,然后用线一层层包裹,外面再用布缝制成皮肤,再穿上丝缎的小裙子小衣服之类,画上眉眼小嘴,就成了小娘们最喜欢的布娃娃。

做得越精致,用料越讲究,价格当然越贵,阿多手上的磨喝乐是京城最好的店铺卖的,做工异常精细,还梳着双环髻,这一个布娃娃就要两贯钱。

张三娘忽然想起一件最重要之事,连忙问道:“宁儿,你什么时候回京?”

范宁挠挠头道:“娘,算上今天我还有十九天假期,在家最多呆十天。”

“这么快就要走啊!”

张三娘想到以后见儿子就难了,心中不免有些失落。

范铁舟连忙岔开话题,“阿宁,你回京后是继续读书吗?我听说童子科进士都要在太学继续读书的。”

“爹爹,我的情况有点特殊,我现在其实已经是正八品给事郎了,出任秘书省正字。”

范铁舟和妻子都大吃一惊,张三娘更是激动得话都说不出来,儿子才十三岁,竟然已经当官了。

范铁舟虽然也很激动,但不像妻子那样激动得话都说不出来,他不解地问道:“正八品有多大?”

范宁笑着解释道:“这样说吧!高县令是从八品,比我低一级,而且我是京官,他目前还是候补官,要至少再熬五年才到我这一步。”

张三娘终于反应过来,“那高县令岂不是要给你让路了?”

她对当年上元节看到两个县令争路之事一直记忆犹新。

“可以这样说,但他毕竟是前辈,最后还是应该我让路,不过这件事我们暂时不要说出去,万一出了什么变故,会被人笑话。”

当然不会出什么变故,只是范宁想低调一点,一旦他任京官之事传出去,很多官场上的规矩就来了,他得去拜访这个,得去看望那个,一个做得不到位,别人就会说你不懂规矩。

他在家只有十天时间,他只想在家里安安静静度过。

对儿子的想法,范铁舟夫妻当然是全力支持,考上进士已经足够他们荣耀了,至于当官,以后再说吧!

这时,张三娘想起一事,笑道:“苏亮前天来找过你,他以为你回来了。”

范宁精神一振,笑问道:“他怎么样?”

“考上进士当然很荣耀,不过他来找你时,隐隐透露好像为什么事情和家里吵翻了。”

范宁一怔,苏亮居然和家里吵翻了?难道是因为程圆圆之事?

“他有说是为什么事吗?”

“他没说,但我感觉好像是和婚姻之事有关。”

说到这,张三娘神情变得严肃起来,“宁儿,娘也要和你好好谈一谈这件事。”

范宁现在可不想谈这方面的事情,他连忙抱起妹妹,站起身笑道:“我要去看看阿婆,我给她买了好多东西。”

https:

天才一秒记住本站地址:.。顶点手机版阅读网址:m.

第二百三十二章 县学演讲

张三娘本想好好和儿子谈一下他的终身大事,可别像苏亮那样自作主张,最后和家里吵翻,儿子考上进士,外面的诱惑太多,她可不希望儿子哪天忽然带一个不知根底的小娘子回家。

不过她无意中在儿子给她买的一堆上好衣料里发现一张纸条,上面写着‘希望伯母喜欢’,下面落款是朱佩。

张三娘便打消了和儿子谈话的想法。

她一直就对朱佩念念不忘,那个知书懂礼,又千娇百媚,长得像仙女一样的小娘子。

以前她总觉得自己儿子高攀不上朱家,不敢多想,可现在,她忽然发现自己儿子完全能配得上朱佩了。

转眼范宁便在家中呆了两天,渡过了两天最悠闲的时光,但范宁也知道,有些事情自己必须要去做。

第三天上午,范宁搭一艘小船来到了县城。

他今天穿一件浅蓝色细麻深衣,头戴纱帽,手执一柄折扇,显得十分悠闲,就像一个进城拜访朋友的书生。

小船在县学对面的码头上缓缓停下,范宁上了岸,悠悠然向县学大门走去。

此时县学正是上课时间,大门虚掩着,一名门房老者正靠墙打盹,范宁刚走进大门,身后传来一声霸气的大喊:“站住!干什么的?”

范宁愣了一下,以前外面的书生进县学可是从不过问的,现在怎么也问了起来?

回头看一眼门房老者,似乎没见过,应该是新来的。

范宁抱拳行一礼,“我是来找张教谕,我从前是他的学生。”

门房老者打量一下范宁,见他虽然穿着细麻深衣,但仪表不凡,不像是普通的读书人,倒也不敢轻视,便道:“你叫什么名字,我去给你通报!”

“在下范宁!”

门房觉得‘范宁’这个名字有点耳熟,却一时想不起在哪里听过,便匆匆赶去向张教谕通报。

范宁刷地张开扇子,站在大门口耐心等待。

片刻,只见从楼内奔出大群教授,为首之人正是县学教谕张若英,门房则诚惶诚恐地跟在后面,看样子他终于想起范宁是谁了?

“范宁,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张若英上前便拉着范宁的手亲热问道。

“回禀教谕,学生是前天返回,回家探望了父母,然后便来县学看望各位师长。”

“好啊!考上了童子科第一名,是我们县学乃至吴县最大的荣耀,我们就等着你回来,好好庆祝一番。”

范宁脸上露出畏惧神情,“和师长们见见面就行了,庆祝就免了吧!”

众人都笑了起来,张若英笑道:“县里怎么庆祝我们不管,但县学的庆祝要的,罗院主,还有秦院主、张院主和杨院主,你们四位去把学生们都召集起来,见一见我们的新科进士!”

范宁刚要反对,张若英却摆摆手,“你是他们的榜样,让他们见见你是应该的。”

范宁无奈,只得苦笑一声,又问道:“赵学政可在?”

“他现在已升为平江府司业,主管平江府的教育,目前长住长洲县,年初就已经辞去县学的一切职务。”

范宁点点头,估计在县学见不到赵修文,以后去长洲县会见到他,范宁便不再多问,和各位教授见了礼,这才跟随张若英进楼去了。

范宁来县学的消息在县学士子中引起巨大轰动,早在数天前,当范宁考中童子科第一名,列二甲第一名时,县学内便一片欢腾,很多学生彻夜不眠,躺在床上讨论范宁在县学的往事,一夜之间,范宁已成为大部分县学士子的偶像。

县学广场上,近千名学生已列队完毕,在众人热烈的掌声中,范宁只得硬着头皮走上高台。

望着高台下一张张期待的脸庞,范宁也渐渐平静下来,他沉吟片刻,便对众人高声道:“张教谕让我给大家传授一点经验,说实话,我也不知该说什么,每个人条件不同,上升的轨迹也必然不同,如果一定找一个共通的经验,我想只有一条,那就是勤奋,勤奋是通往一切大门的钥匙,只有勤奋才能使你在激烈的科举竞争中活下来,最后走向成功。”

范宁深深吸一口气,又缓缓道:“有学生曾问我,是否熟读经文、练好书法,就能考上科举?如果你现在还这样认为,我可以告诉大家,你永远考不上科举!

科举考的绝不仅仅是经文,经文只是一个引子,科举实际上考的是你否则博古通今,考的是你是否深刻理解百姓的疾苦,是否理解朝廷的法度,是否理解治国的难度,这一切都需要你大量阅读,长时间深入生活,长时间的思考,这都需要大量的时间,时间从哪里来?勤奋就是答案。

再打个比方,这次科举对策文考的是县官断案,经文里有答案吗?没有!如果你没背过《宋刑统》,这道题你就根本别想考过,可就算你背过《宋刑统》,但不熟悉朝廷曾经颁发的旨意,不了解县官断案的步骤,你同样也做不出来。

可县学没有教大家学《宋刑统》怎么办?我只想告诉大家,县学只是一个学习的地方,教授几乎不布置课外功课,为什么?就是留给大家自己去读书学习的时间。

我问过状元冯京,他什么时候看的《宋刑统》?他告诉我,他在读县学时就背过了,而我们县学的藏书阁内就有《宋刑统》,又有几个人去读过?

大家要反思,自己和状元的差距究竟在哪里?如果想不到,那我来告诉大家答案,差距就是两个字,勤奋!”

范宁的一席话引来了学生们雷鸣般的掌声,不得不说,范宁的话给所有人都带来了巨大的启发,每个人都恨不得立刻冲进藏书馆,开始发奋苦读,连县学教授们也受到了巨大震撼,县学为此修改了游学章程,将游学时间改为每年一次,要求学生们深入了解百姓疾苦,每个学生至少要游学满五个月才能顺利完成学业。

直到数十年后,县学新生们进入县学的第一件事,依旧是深入学习并理解范宁在皇佑二年的这番讲话。

范宁结束了县学之行,随即又去县衙拜访县令高飞,让范宁松了口气的是,高飞正好去了京城公干,让他躲过了一系列庆祝活动的烦恼。

不过范宁还是从杨县丞手中接过属于他的一份优厚奖励,平江府、吴县和数十名缙绅大户共计奖励他三千四百两白银和五百亩土地,这里面仅平江府首富朱家就奖励他一千两白银。

这也是范宁今天来县城的主要目的,优厚的奖励他怎么能不要?

书中自有黄金屋在这时得到了充分的体现,考上举人,你能从贫寒书生变成拥有几百亩地的乡绅,考上进士,则摇身变成大户。

大宋各地都有奖励科举的传统,州县两级官府会拨出官田作为奖励,银钱奖励主要来自缙绅大户的捐赠,贫瘠的州县就稍微少一点,而像江南发达地区,考上进士的士子都会得到丰厚的奖励。

黄昏时分,在吴县长桥镇的宝带酒楼内,李大寿和苏亮为范宁接风洗尘。

苏亮因为程圆圆的事情已经和家里吵翻,在李大寿家里避难。

他祖父苏晋文坚决反对和扬州的土豪联姻,在他看来,孙子应该和京城的权贵或者宗室联姻,否则辛辛苦苦考上进士又有什么意义?

而苏亮的父母则怪责他没有和家里商量便擅自做主婚姻。

总而言之,几乎没有一个人支持苏亮的爱情。

但一向文弱的苏亮在这件事上却是出乎意料的强硬,他宁可和家里闹翻也不改自己的初衷,一心想娶程圆圆为妻。

喝了几杯酒,范宁摇摇头道:“小苏,我觉得这件事你还是有点性急了,你不应该这么早就告诉家人,你才十三岁,不管从年龄还是你的仕途,你都远远没有到谈婚论嫁的程度,你应该过几年再告诉家人。”

苏亮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冷笑道:“现在说这话又有什么意义,我已经给家里说了,并且引起了掀然大波,你说我现在该怎么办?”

范宁耸了耸肩,“我劝你还是早点进京报到吧!这件事只有靠时间来改变,反正不是你妥协,就是你家人妥协,没有第三条路。”

说到这,范宁将一张钱铺存票放在桌上,“这是你中奖的一百六十两银子,存在朱氏钱铺,提银密号是五个九。”

https:

天才一秒记住本站地址:.。顶点手机版阅读网址:m.

第二百三十三章 怒其不争

苏亮叹了口气,“早知道当时就该把所有的银子都押上去,以后读书,家里恐怕不会再给我钱了。”

李大寿在一旁劝道:“实际不行,我们都可以接济你,再说你食宿不要钱,每月还有几贯钱的补贴,你担心什么?”

“根本就不用担心!”

范宁冷笑道:“他现在是童子科进士,他家会舍得把这个进士丢掉?面子过不去,可以让他娘以心疼儿子为借口时不时给他一笔钱。”

苏亮和李大寿对望一眼,两人不得不承认,范宁看待事物确实比他们看得深、看得透。

范宁懒得再纠缠苏亮之事,他喝了一口酒又问李大寿道:“他们几个怎么样?”

“听说董坤和蔺弘到巴蜀游学去了,段瑜在家刻骨攻读,陆有为好像情况不太好。”

“他怎么了?”

“他对前途很悲观,不想再参加科举,前不久听说定亲了。”

“陆有为居然定亲了?”

范宁有点吃惊,陆有为今年才十五岁吧!这么早就定亲,难道他真不想考科举了,他父亲可是府学教授啊!

苏亮和陆有为的关系很好,他比范宁更了解陆有为,他摇了摇头道:“我觉得陆有为这样决定很正常,他本来性格就比较懦弱,再加上他兄长成绩比他好,解试也名落孙山,他就没有信心了。”

对苏亮这种说法,范宁并不买帐,谁说陆有为懦弱?

在剑道课上,杨县丞的侄子杨度用剑挑衅鹿鸣书院数十名学生时,只有陆有为挺身而出。

表面的懦弱掩饰不了他内心的勇烈,或许他没有信心,但连李大寿都能考过解试,为什么他不行。

范宁重重哼了一声道:“不能这样就算了,我去找他,必须让他继续给我读书。”

李大寿起身道:“陆有为家离这里不远,我去他找来。”

“你快去,我们慢慢喝酒等着。”

李大寿下楼匆匆走了,趁着这个空,范宁低声问苏亮,“你给我说老实话,你和程姑娘关系好到什么程度了?”

苏亮居然为了程圆圆要和家里决裂,这有点出乎范宁的意料。

范宁知道,苏亮从小到大都是在他祖父的威压下读书学习,他对祖父十分畏惧,现在他居然为了一个女子有勇气和祖父对抗,范宁有充分理由怀疑,在返程的路上,苏亮是不是和程圆圆有了‘横’的关系?

当然,程圆圆倒不是那样轻易付出的女子,关键是中间有个程泽,这个混蛋做事不择手段,会不会在他的策划和安排下,苏亮中了圈套,做出了逾轨之事。

苏亮脸一红,这种事情怎么好说出来,他只得含糊说道:“我和她在长江上立过誓言,彼此不负。”

范宁察言观色,见苏亮的脸胀得通红,神态扭捏,便知道自己的猜测八九不离十,他便不再多问。

“如果你决心已经下了,那你早点走,路过扬州时去她家里见见她父母,把你家里坚决反对的情况告诉他们,让他们做一个决定。”

“这样不好吧!”

苏亮犹豫一下道:“如果把我家里的态度告诉他们,会不会让他们为难?”

“傻小子,你就不懂了,你现在是进士,虽然是童子科,但三年后是可以做官,不用再考了,身价至少十万贯,你家人反对,就是觉得程家配不上你的身价,这就看程家怎么做人,他们如果能拿出丰厚的嫁妆,配得上你的身价,那么你家里还是会让步的。”

“你觉得程家能拿得出十万贯嫁妆?”苏亮怀疑地问道。

“我估计五万贯拿得出来,关键看程家有没有这个心,他们如果还是那种小农心态,舍不得在你身上投资,想几千两银子打发你们,我看你们这门婚事够呛。”

苏亮摇摇头道:“我估计他们不会立刻做决定。”

“那就拖,拖到三年后你受了官阶,他们还没有表明态度,那你就可以考虑别的权贵豪门了。”

半晌,苏亮嚅嗫道:“这是不是太势利了?”

范宁轻轻摇头,“三年后你的身价至少是二十万贯,如果程家拿不出五万贯钱的嫁妆,倒也罢了,他们明明拿得出来而不想拿,那么你做出的牺牲也未免太大了。”

停一下,范宁又道:“你可能不明白我说的牺牲是指什么,因为你还不懂官场的艰险,没有足够的后台或者没有足够的金钱,你根本就得不到展示政绩的机会,没有政绩,你想从候补改选为京官,几乎是不可能的。

你为了程家的女儿,几乎搭上了自己的前途,程家却没有任何补偿,你让你祖父和父母怎么想得通?作为好朋友,我言尽于此,你自己好好考虑吧!”

苏亮陷入了沉思,范宁则继续享受家乡的美味,他的筷子向一条刚端上了的清蒸白鱼发起了进攻。

这时,楼梯声响起,身材魁梧高大的李大寿带着一个瘦弱的少年走上楼。

瘦弱少年正是陆有为,他也长高一截,但身体依旧显得比较瘦弱,像棵黄豆芽,加上他有点不敢面对范宁,更将他的弱势气场体现得淋漓尽致,他在范宁面前甚至不敢坐下。

“坐吧!”

范宁指了指旁边一张椅子,又让伙计上一副餐具,增点了几个菜。

陆有为屁股挨椅子边缘坐下,心虚地笑问道:“师兄是什么时候回来的?”

“你都准备放弃科举了,还好意思叫我师兄?”范宁板着脸怒视他道。

陆有为的脸顿时胀成猪肝色,好一会儿他才小声道:“我确实有难处?”

“有什么难处?缺钱我给你,不知道该怎么复习,我来帮你,如果是你父亲认为你没用,让你放弃科举,我去找他谈,你现在就告诉我,你有什么难处?”

范宁的强势逼问让陆有为无言以对,他低下头,眼睛里慢慢有了一丝泪花,好一会儿他哽咽道:“主要是我的族人和亲戚,都说我不是读书的料,参加解试居然写走题,说我连这种错误都犯,简直太愚笨了,他们天天说,我和父亲都承受不住,所以......”

范宁注视他片刻问道:“你定亲约好什么时候成婚?”

“暂时没有预定,快一点明年,如果明年仓促,过几年也行。”

范宁点点头,“你回去告诉父亲,下个月你要进京读书,我会给你安排在开封府学,所有的食宿费都不用你负担,两年后,你回平江府调查民间疾苦,并准备参加解试。”

陆有为终于呜咽着哭出声来,“谢谢师兄!”

........

当天晚上,范宁住在县城内,次日一早他便赶回家中。

他昨晚几乎一夜未睡,考虑着师弟们的安排,陆有为和李大寿以及段瑜都要跟他进京读书,最好把董坤和蔺弘也叫上。

他要安排他们进开封府学或者进名儒办的私人补习班读书。

这样一来,他最好在京城有座宅子,作为大家在京城的落脚点。

范宁很自然开始考虑在京城买房宅之事。

京城的房宅虽然昂贵,但在宋仁宗时才刚刚开始涨价,京城的房价一直涨到北宋灭亡,尤其在宋徽宗时代涨得异常疯狂,翻了好几倍,宣和初年,外城一座十亩的房宅要价三十万贯,内城更是有钱也买不到大宅。

现在还不是很贵,至少范宁知道,程氏兄妹在城外虹桥一带买的五亩宅,最后只花了两千余两银子,而在城内最多只要一万多两银子。

范宁不打算动奇石馆的钱,他现在手上有关扑赢得五千两银子和科举奖励的三千两银子,他准备再从母亲这里拿五千两银子,就能在外城买一座五亩的宅子。

母亲手中有烧酒的分红钱,差不多有一万四千余贯,基本上都没有动。

他们家有父亲的行医收入和佃租收入,就足以维持一个大户人家的生活了,何况他还得到了五百亩上田奖励,这五百亩土地交给父母,每年的佃租也是一笔不小的收入。

考虑了一夜,范宁终于做出了决定,他甚至连平江府都暂时顾不上去,便急匆匆赶回家,和父母商量此事。

第二百三十四章 新的思路

张三娘当然全力支持儿子在京城买房,她对目前的生活已经心满意足,对她而言,那一万多贯钱就是留给儿子的钱,她只是替儿子暂时保管而已。

所以当张三娘听儿子说想在京城买宅,她便毫不犹豫地取出了两张朱氏钱铺的存票。

“这张是一万贯钱的存票,最早给我的,这张是四千贯的存票,后来给的,本来还有一张两千贯的存票,被你爹爹拿去买地了。”

张三娘叹了口气,又取出半块玉佩递给儿子,“凭这半块玉佩可以提钱,你把钱都拿去,买一座好一点的宅子。”

范宁把一万贯钱的存票又还给了母亲,笑嘻嘻道:“四千贯钱就足够了,这一万贯钱娘收好,算是娘的私房钱。”

张三娘伸手在儿子头上敲了一记,“你这小鬼头,怎么说话呢?什么叫娘的私房钱,你暂时不用,娘就给你存着,等你娶媳妇时,就用这钱给你办个风风光光的婚事。”

“娘,我真不用,你就收着吧!手中有笔钱也定心一点。”

范宁从怀中摸出几张地契交给母亲,“这是五百亩上田,已经挂在我名下,可以免税,这些土地就算儿子孝敬给娘的。”

张三娘喜滋滋地接过地契,这可是儿子考中进士的奖励,儿子孝敬给自己,她怎么能不要。

“这个我要,以后就留给娘养老。”

这时,张三娘又想起一事,连忙道:“今天一早,朱老爷子送来一份请柬,请你过去吃顿便饭。”

范宁一怔,“去吴江?”

“好像不是,就在木堵镇上!”

范宁顿时大喜,朱老爷子来木堵了,这太好了,省得自己再跑吴江一趟。

“要不你现在就过去吧!看看有什么事情需要帮助人家的。”

张三娘子现在对朱老爷子的事情特别热心,要知道朱佩可是朱老爷子的孙女,有可能朱佩会成为自己的儿媳,她怎么可能不热心。

“娘!朱老爷子没有什么事情需要我帮忙,不过我现在去看看他倒也可以。”

范宁见时间还早,便坐船前往木堵镇,去拜访住在镇上的朱元甫。

朱元甫位于木堵镇的大宅子并没有荒废,灵岩山脚下有母亲的一座衣冠墓,他也会时不时过来拜祭一下。

听说范宁前来拜访,朱元甫亲自到大门口来迎接。

“恭喜范少郎高中进士第四名!”

范宁连忙上前行礼,“若不是老爷子多年关照,我也不会有机会参加科举,晚辈要感谢老爷子多年的厚爱。”

朱元甫听范宁感激自己,他心中大为欣慰,笑道:“还是要靠自己,自己若不努力,任何人都帮不了你。”

“天时地利人和,缺一不可,老爷子就是我的人和。”

朱元甫哈哈大笑,拍拍范宁的肩膀,“走!我们先去仓库看看。”

朱元甫所说的仓库,就是田黄石的仓库,目前借用朱元甫的奇石库,仓库位于府宅的东北角,外面有一扇的铁门可以直接入府,府宅内通往这座仓库的大门常年锁着,实际上就是一座直接对外的仓库。

朱元甫的奇石仓库主要用来放置他多年收藏的太湖石,自从他搬回吴江县,大部分珍品太湖石也跟随搬走,这里只剩下少量的上品太湖石。

偌大的仓库空关着,所以当他听说准备在木堵镇给田黄石找一个座仓库时,便想到了自己的奇石库。

朱元甫的奇石库比钱库还要坚固严实,整座仓库是用大青石修砌而成,四周没有窗户,显得阴暗而潮湿。

这也是奇石库的要求,大部分观赏石都喜欢阴暗潮湿的环境,像太湖石,在水下呆了数百万年,尤其忌光照和干燥。

甚至仓库内的架子也是用长条石搭建而成,范宁跟随朱元甫走进仓库,长条石架子上摆满了大大小小的水缸。

水缸里装满了各种各样的田黄石,都泡在清水中,范宁大致推算一下,仓库中至少有上万块田黄石。

尤其在仓库角落里,范宁看到了令人震撼的一幕,数十颗水缸大的田黄石堆放在一起,这就是明仁告诉过他,矿田里发现的那一窝田黄石,一共有四十三颗。

“阿宁,这块田黄石你拿着!”

不知不觉,朱元甫又恢复了对范宁的称呼,叫范少郎还是显得有点隔阂了,他索性和刘院主一样,直接称呼范宁的小名。

“它有什么特别?”

范宁从朱元甫手上接过这块田黄石,田黄石如拳头大小,外形像一颗土豆,由于光线太暗,看不清楚质地。

“这是明仁送给我的,里面没有萝卜纹,纯净得就像毫无杂质的蜂蜜凝固而成,是他们见过的最好的田黄石,这块田黄石替我送给你堂祖父。”

范宁知道堂祖父将上次那块溪山行旅石送给了天子,他心中一直有点失落,自己也在考虑再送给他一块。

这块田黄石来得正是时候,范宁连忙感谢,“多谢老爷子关心。”

朱元甫笑着拍拍他肩膀,“走吧!我正好有件事想和你聊聊。”

两人离开仓库,来到后堂,一名丫鬟给他们上了茶。

朱元甫喝了口茶道:“你二叔进京城之前来找过我,他之前去了一趟福州,有了一些新的想法,他想扩大范围,做寿山石的生意,不知他有没有对你说起这件事?”

范宁摇摇头,“估计是开店太忙,他没有时间给我说这件事,不过扩大为寿山石,是不是面铺得太大了。”

范宁知道田黄石其实就是寿山石的一种,是寿山石的珍品,但寿山石还有很多品种,魏晋时就大量用来的雕刻成佛像,而朱哲平时用来雕刻的石头,也是寿山石。

所以二叔想扩大做寿山石的生意,范宁感觉价值不是很大。

“你看这块石头!”

朱元甫又将另一块石头递给范宁,石头也不大,和桌上的茶盏一般大,呈乳白色,俨如冰冻过的牛乳,这是块冻石。

但与众不同是,这块石头布满了朱红点点,就像一片片桃花瓣贴在石头上。

“这是.....桃花冻石!”范宁忽然想起了这个名字。

“对!就是这个名字,叫做桃花寿山石,是你二叔带回来的,他在住在广应寺,寺中就有很多这种石头。”

朱元甫又笑着问范宁,“你不觉得这种石头雕刻出来,很有收藏价值?”

范宁摇摇头,“比起田黄石,还是差远了。”

“当然不能和田黄石比,田黄石是石中瑰宝,价值昂贵,一般文人可买不起,你二叔的意思,要考虑普通文人的需求。”

范宁有点明白了,“我二叔是想同时做中低档的观赏石?”

“用中档寿山石来衬托田黄石的珍贵。”

范宁微微一笑,赞道:“这个思路倒不错,他知道有很多寿山石都有极高的观赏价值,像手中的桃花冻石,还有芙蓉冻石,鸡血冻石、天蓝冻石、鱼脑冻石等等,这些石头也极为美观,仅次于田黄冻石,如果这些石头都开发出来,价值不菲,那就更衬托出石中之王,田黄冻石的珍贵。”

想到这里,范宁欣然点头,“既然二叔要做,我没有意见,但这样的话,我们必须扩大在寿山一带的投资。”

朱元甫点点头,“我也认为你二叔的想法很好,但你要有心理准备,一旦做大寿山石的生意,我估计奇石馆五年内不要考虑分利。”

范宁苦笑一声,他还打算再从奇石馆中拿几千两银子买宅子,这下子计划落空了。

朱元甫见范宁眼中有点失落,便微微笑道:“对于京城权贵而言,奇石馆赚的钱只是小钱,真正的大钱是你想不到的,那也是朱家发家的根基。”

“那是什么?”范宁好奇地问道。

朱元甫笑了笑道:“我现在不说,等你回京城,你去找佩儿的三祖父,就说是我安排的,让他带你做一次,你就明白了。”

.........

接下来几天,范宁又去长州县拜访董知府和平江府学政赵修文,又在刘院主的邀请下出席了延英学堂扩大的奠基仪式。

随后又在父亲的带领下,拜访了范氏家族,并在族庙内给列祖列宗上了香。

十天时间转眼便过去了,范宁又到了启程北上的日子。

范宁的出发地点依旧是木堵镇,他依旧乘坐来时的那艘快船,他们之前就有约定,快船做了一票去杭州的生意后,又赶回来,正好接上了准备北归的范宁。

张三娘也赶到木堵,和丈夫范铁舟一起送儿子北上,虽然已经习惯了儿子外出求学的别离,但这一次不同,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再和儿子相聚,张三娘心中充满了不舍。

“娘,等孩儿在京城买了宅子,你们带着阿多去京城过年,反正是坐船,路上也不辛苦。”

“我倒是很想去,这辈子还没去过京城呢!就不知道你爹有没有时间?”

张三娘看了一眼丈夫,希望丈夫能表个态。

范铁舟想了想道:“其实我去十天半个月也无妨,多留下一点药,一些小问题店里的医师也能处理。”

张三娘顿时大喜,如果全家能在京城过年,那简直太好了。

范宁也笑道:“那就初步定下来,到时候我请李大寿的爹爹安排船只,他们家有去京城的专门客船。”

“这件事你就别管了。”

范铁舟笑道:“进京这件事我们自己会安排,你就不用操心了,你自己努力读书,不能因为考上进士就放松自己,总之,我和你娘都希望能听到你更好的消息。”

范宁点了点头,“爹爹放心吧,我心里明白呢!”

张三娘紧紧拥抱一下儿子,这才让他上了船,这时,刘院主以及木堵镇的乡绅纷纷来码头送行。

范宁站在船头向众人挥手告别,船只离开码头,向胥江驶去,渐渐地消失在远方。

皇佑二年四月,范宁再一次离开家乡进京,开始了他的仕途之旅。

https:

天才一秒记住本站地址:.。顶点手机版阅读网址:m.

第二百三十五章 寻找寿礼

这几天相国庞籍有点烦恼,再过一个月就是天子的四十岁寿辰,虽然天子主张从简,反对奢侈浪费,但天子并没有说取消祝寿。

四十岁可是一个人生的分水岭,自然应该简朴而不失隆重地进行庆祝,只是该怎么筹办庆典是太常寺和礼部的事情,庞籍不用太多操心。

但该给天子送一件什么样的寿礼,才是让他心烦意乱的事情。

首先寿礼不能奢侈,但又不能过于普通,天子前几年已经明确表态,他的寿礼不接受名人字画和古玩之类的奢侈品。

天子最为喜爱瓷器,但偏偏瓷器在宋朝并不是什么稀罕的东西,宫中的官窑瓷器数不胜数,连天子都拿官窑瓷器作为礼物赐给大臣,再拿瓷器作为寿礼,岂不是笑话?

“祖父,天子最近酷爱田黄石,是不是可以从这上面考虑?”他的庞恭孙在一旁小声提醒道。

庞恭孙虽然在童子科上失利,但他得到了祖父的荫官,已被吏部登记为正九品儒林郎,这就相当于同进士出身,只是他现在刚满十五岁,恐怕要过两年才能得到官职。

孙子的话顿时提醒了庞籍,自己怎么没有想到田黄石?

他下手很快,抢在官府控制田黄石矿脉之前,在寿山河沿岸买了下五百亩地,也有自己的矿场,只是现在还没有开始进行开采。

庞籍负手走了几步,送一块极品田黄石确实是很好的礼物,既能满足天子的喜好,又不违反天子的各种规定。

只是他的矿场现在还没有产出,就怕时间上来不及了。

庞恭孙很了解祖父的担忧,便又建议道:“祖父可以去和范家奇石店商量一下,他们手中应该有好东西,而且祖父的面子他们也会给。”

庞籍点点头,这确实是一个不错的办法。

........

石破天奇石馆已经在半个月前正式开业,奇石馆不像其他店铺,它的商品基本上和普通百姓无缘,主要针对权贵官员和文人雅士,而且利润极高,价格要比平江府的奇石馆翻一个倍。

比如一块精品太湖石,在平江府的价格在八十贯到百贯之间,但在京城,最便宜也要两百贯,而它的收购成本,一般不会超过十贯钱,这就是二十倍的利润。

但税却很高,三分税率,也就是百分之三。

大宋规定行商税率是两分,住商税率是三分。

所以太湖石进京城时,首先要被征两分的税,不过如果是自己的店铺出售商品,那么在出售时,可以抵掉入城时交的税。

但成交一块太湖石还是要交至少六贯税。

由于利润太高,做奇石馆这一行,只要每天能卖掉一块石头,获利就已经很丰厚了。

客人当然需要慢慢积累,口碑也需要相互传送,这是一个煎熬的过程,一般前三年都不要指望赚多少钱,能够维持不亏本就已经很不错了。

不过“石破天奇石馆”生意却很高,主要是田黄石卖得相当不错。

在这个过程中,店铺也吃了一次经验不足的大亏。

开业第一天的上午奇石馆就卖掉了五百块田黄石,平均售价十贯钱一块,但到下午就发现不对劲了,立刻停止销售。

他们卖的田黄石其实是被其他店铺抢购,他们卖掉田黄石,当天下午就在别的店铺以百贯钱一块出售。

范铁戈这才意识到,自己大大低估了田黄石的价值,把田黄石的价格压得太低了。

不过还是明仁比较机灵,第一天拿出的田黄石都不是最好的冻石田黄,而是普通田黄,杂质比较多,只能算中上品货色。

当天晚上范铁戈进行价格调整,一次只拿出十块田黄石,普通田黄开价百贯,冻石田黄则每块开价三百贯,至于朱哲雕刻的作品更是价格面议。

田黄石价格一旦调上去,销售量立刻锐减,第二天他们只卖出三块田黄石。

下午,范铁戈正在柜台后登记帐簿,明仁则百无聊奈地坐在楼梯上,今天生意一般,他们卖掉了一块冻石田黄和一块精品太湖石,进帐五百贯钱。

“明仁,你去福州吧!这里有我就足够了,明礼一个人在那里,我不太放心,你去福州后负责寿山石。”

明仁也有点想出去走走了,他便笑道:“我负责田黄石,让老二负责寿山石。”

“这个你们兄弟自己商量,我不管,反正你们二人正好一人管一块。”

“算了,还是我来负责寿山石,田黄石已经没什么意思了,我觉得寿山石更有挑战,我比较喜欢做有期待的事情。”

“你喜欢就行,福州钱铺还有六千贯钱,你可以支三千贯钱买矿,但钱不准乱花,必须买到冻石好矿。”

“爹爹放心吧!我做事情什么时候会吃亏?”

范铁戈想想倒也是,他们两个儿子精明无比,都是那种不见大鱼不撒饵的厉害角色。

尤其这次开业,若不是明仁为人精明,坚持把好货压住不卖,先卖中上等货,他们真的要吃大亏了。

“好吧!你明天一早就走,去江都坐海船南下。”

正说着,只见一老一少两名文士走进了店铺。

范铁戈一眼认出了老者,正是相国庞籍,给自己题写店铺,开业第一天还特地来捧场。

范铁戈连忙上前施礼,“原来是庞相公来了,欢迎!欢迎!”

庞籍呵呵笑道:“范大掌柜,今天我是有事情来求你帮忙。”

“庞相公太客气了,只要小店能做到,一定尽力,庞相公这边请坐!”

范铁戈请庞籍来到客桌前坐下,又让伙计上茶,庞恭孙则站在祖父身后

“这段时间生意怎么样?”庞籍打量一下店铺,关切地问道。

“还可以,比我意料的要好!”

在庞籍面前,范铁戈并不打哈哈说虚话,还是以实情相告。

“算算时间,范宁也该回来了吧!”

“他说回家呆十天,加上路上时间,应该就在这两天回来。”

庞籍点点头又笑道:“我想买一座极品的田黄石雕像,给人祝寿,不知店里可有?”

范铁戈连忙道:“正好今天拿出一座不错的雕像,非常适合祝寿,庞相公要不要看看?”

“可以,我愿意一观。”

范铁戈正要叫儿子明仁把东西拿下来,庞籍却起身道:“不妨,我上去看看!”

“庞相公请!”

庞籍上了二楼,发现货架装饰已经和从前不一样了,从前三面靠墙货架上密密麻麻摆满了田黄石,现在全部拆除,只是在中间摆放着一座造型颇为高雅古典的古玩架,上面只摆放了十块田黄石。

庞籍笑了起来,“物以稀为贵了吗?”

范铁戈苦笑一声,“刚开始没有经验,摆了五百块,卖得也便宜,结果一下子被周围的店铺买光了,他们摆在自己的店铺卖高价,这样他们也有了田黄石,这是我犯下大错。”

“大错谈不上吧!”

庞籍笑着安慰他道:“只能说一时失策,问题不大,做生意可不能在乎一朝一夕的得失,再说了,其他店铺虽然一时占了便宜,却在另一方面起到了宣传田黄石的作用,他们帮你们宣传田黄石,不是好事情吗?”

庞籍的安慰让范铁戈心中舒服了很多,他从古玩架最上方取下一只用田黄石雕刻的寿星雕像,笑道:“这也是朱哲雕刻的,而且是用少见的大块田黄石雕刻,用来祝寿最合适不过。”

庞籍接过田黄石看了看,石头质地非常细腻润泽,是冻石田黄,属于少有的珍品,雕刻也精美绝伦,栩栩如生。

只是.....寿星雕像稍微俗了点,如果天子是六十岁大寿也就罢了,偏偏天子才四十岁,送这个雕像不合适。

不过庞籍却看中这座雕像的石质,这么好的田黄石珍品,自己怎么能不收入囊中?

庞籍摇摇头,对范铁戈道:“我不妨告诉你大掌柜实话,是天子寿辰,他酷爱田黄石,所以我就想以田黄石来送礼,有没有山水或者佛像雕刻?”

范铁戈这才恍然,原来是给天子祝寿,他想了想道:“第一天倒是有一座观音像,被汝阳王买走了,山水画好像是有一座,庞相公稍等片刻。”

范铁戈去里面箱子里寻找一座山水雕刻,这时,庞恭孙小声对祖父道:“这座寿星雕像倒是极好的东西,祖父为何不留下?”

庞籍点点头,“这座雕像我是要的,回头再说!”

这时,范铁戈小心翼翼地捧着一只木盒走来,庞籍连忙接过,小心翼翼地将盒盖揭开,里面是一块略显扁平的田黄石,一样的冻石珍品,在光滑的平面雕刻了一幅山水画。

庞籍脱口而出,“这是燕肃的《山居图》。”

范铁戈笑着点点头,“确实如此,这也是朱哲雕刻的作品,目前山水画就这一座。”

庞籍不由惊叹于朱哲高明的雕刻水平,线条简洁流畅,无论茅屋还是山体都十分简洁,每一笔多余的刀工,却使整幅雕刻画充满了神韵。

庞籍越看越喜欢,他甚至有点舍不得把它送给天子了。

“这块田黄石多少钱?”庞籍笑问道。

“如果庞相公要买,三百贯钱!”范铁戈犹豫一下,小声道。

“那你还不如送我算了,收钱做什么?”

庞籍有些不满道:“还是大掌柜觉得我庞籍太穷,买不起田黄石?”

范铁戈顿时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他连忙道:“我们要价一千二百贯,可以适当还价。”

“这还差不多!”

庞籍又着旁边的寿星雕像,“这座寿星雕像呢?”

“那座雕像比较大,是罕见的石材雕成,要价两千五百贯!”

庞籍笑道:“那就三千贯钱吧!这两座雕像我都要了。”

范铁戈擦擦额头上的汗珠道:“让庞相公破费了!”

庞籍摇摇头道:“我是占了大便宜,十年后,这两座雕像三万贯都买不到。”

范铁戈愕然,“会涨十倍吗?”

庞籍笑了笑,“我说句不敬的话,大掌柜在卖太湖石上没有问题,但在田黄石上还真的有所欠缺,你并不了解田黄石真正的价值,以后再定价方面多问问范宁,他才是透彻理解田黄石的人。”

庞籍和孙子带着两座田黄石走了,范铁戈还在发愣,半晌,他叹息一声道:“明仁,我是不是真的犯下大错了?”

明仁笑道:“现在田黄石刚刚推出来,真正了解它价值的没有几个人,爹爹也不必自责,你若不卖田黄石,大家永远都不会理解。

不过庞相公说得对,我们确实卖得太便宜了,父亲就听孩儿一句话,把冻石田黄珍品都收起来不卖,只卖普通田黄石,等过几年,普通田黄石卖到千贯后,我们的冻石田黄石才真正能赚大钱。”

范铁戈长长叹口气,“你比爹爹精明,你说得对,这次爹爹听你的,只卖中上品,珍品收起来不卖,朱哲雕的石像也暂时不卖。”

https:

天才一秒记住本站地址:.。顶点手机版阅读网址:m.

第二百三十六章 国子监报到

经过六天的航行,这天上午,范宁的船只终于抵达了京城,座船走汴河从大通门入城.

这次范宁北上除了母亲给他准备的一袋吃食外,其他就是三大箱田黄石,约有四百余块,这是他挑选出给朱哲的雕刻原石,是他专门从数千块田黄石中挑选出来。

船只刚到城门边,立刻有税吏站出来大喊:“船只靠边检查!”

船老大连忙上前道:“我们是客船,船上是新科进士,刚回家探亲返京。”

为首税吏探头看了看,顿时认出了范宁,骑马夸街时,京城很多人都见过范宁,这位税吏也见过。

“原来是范进士,失礼了!”

范宁倒没有想到利用进士身份逃税,反正现在交的税,还可以从店铺抵扣回来,范宁笑道:“我带了三箱石头,如果需要缴税,我可以正常缴税。”

为首税吏愣了一下,他没想到范宁居然主动承认自己带了东西,他不知道自己该不该查这个税,便迟疑一下道:“能否让我看一看?”

范宁让船夫把三只大箱子抬出来,打开盖子,里面都是黄澄澄的石头。

税吏不认识这个种石头,便问道:“这石头可是用来出售?”

范宁摇摇头,“是给朋友练习雕刻用的”

为首税吏便挥挥手,“放行!”

他又对范宁道:“既然是自用品,就不用征税,范进士请入城!”

“多谢了!”

座船摇摇晃晃向城门驶去,所有的船员都松了口气,刚才范宁的举动把他们吓坏了,范宁没有征税的货物,但他们有啊!都藏着船舱里呢。

但船老大却暗暗向范宁竖起大拇指,越是藏着掖着,税吏越是怀疑,越要来查你,范宁主动承认自己有三箱石头,敞开来给税吏看,他们反而不会来了,这叫欲擒故纵,更加高明。

范宁只是歉然笑了笑,他并不知道这些船夫都带有私货。

船只又转入漕河,最终在旧曹门外停下,从这里进内城到范宁的临时住处只有一里路,是最近的船只停泊点。

范宁付了船钱,和一众船夫告别,这才雇一辆牛车,运着他的三只大箱子返回住处。

范宁的住处依旧是旧曹门外的院子,去年秋天他付了一年的租金,要到今年秋天才到期。

这座院子没有人居住,范宁的行李依旧在房内,车夫帮他把三箱子田黄石搬进屋,范宁这才关上院门。

又回到了这座熟悉的院落,范宁竟有一种隔世之感,但又仿佛昨天才离开这里。

范宁摇摇头,将自己心中的情绪甩掉,简单收拾一下,便出去吃午饭。

午饭后,范宁来到位于外城城南处的太学,上次他来找赵宗实来过一次,不过今天他不是来太学,而是来国子监报到。

宋朝的国子监既是最高学府,也是最高教育机构,同时也是官方出版机构,在庆历革新中,太学规模迅速扩大,从最初百余人增加到五百余人。

在某种程度上,国子监就是太学,国子监的官员几乎都是太学教授,他们具有双重身份,既是国子监官员,同时也是教授。

当然,范宁不是来当教授的,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能做什么?

他的官职是秘书省正字,但宋朝的特点是一个坑里装了无数个萝卜,秘书省正字这个官职已经有很多人出任了,只有极少数人是实职官,其他人都只是挂了个官名,去做别的事情。

范宁就是这样被安排到国子监,别的童子科进士都要继续读书,但范宁不是,他有俸禄,有正式官职,他必须要做点什么事。

国子监官衙在太学大门左边,是一座很大的院子,大门有门楼,不过门楼已经比较陈旧了,大门木柱上的红漆已经斑驳脱落,大门上方正中挂着一块牌匾,黑底金字,龙飞凤舞写着国子监三个字。

这里就是大宋的教育部,很难想象一贯重文轻武,极为看重教育的大宋教育部居然是这样一座不起眼的大院子。

不过事情不能只看表面,比如大宋各地的州学县学都是独立的,很少接受国子监管辖,再比如规模盛大的科举是由礼部负责,和国子监无关。

国子监的大部分职责只负责大宋四座最高学府的教育,以及大宋教材的审订,另外,也会对各地方官学传达一些朝廷最新规定。

范宁走进了这座略显寒酸的官衙,这也是他见过最不起眼的一座官衙,甚至吴县县衙都比它大一点。

国子监官衙是一座大院子,占地约六亩左右,中轴线正对面是国子监大堂,右面则是国子祭酒的官房,而左面是两名国子司业的官房。

在大院子两边则是长长的两排房子,这些都是国子监官员的官房。

当然,国子监官员同时也是太学教授,他们在太学内另外有宽大明亮的房间,所以这边的条件稍微差一点,他们也并不在意。

范宁不知道该找谁,正在犹豫时,旁边一名中年官员走过来问道:“你是太学生?”

他见范宁年纪不大,把他当作太学生了。

范宁连忙道:“我是吏部分到国子监的童子科进士,不知道该找谁?”

“是来读书?”中年官员又问道。

范宁摇摇头,“我有正式吏部文牒,不是来读书!”

“我知道了,你是范宁!”

中年官员恍然大悟,这段时间朝中官员都在议论,国子监要来一个最年轻的官员,童子科第一名范宁,官家把他分给国子监了。

范宁笑着点点头,“我正是范宁!”

“你随我来!”

官员笑了笑,带着范宁来到国子监司业的官房前,对范宁道:“目前国子监祭酒由龙图阁学士宋祁兼任,他一般不在国子监,国子监日常事务由两位司业主持,右司业胡瑗主管太学教育,左司业刘琛负责国子监内部事务,所以你应该找刘琛报到。”

“那刘司业今天在不在?”

中年官员微微一笑,“我不就站在你面前吗?”

范宁顿时汗颜,原来这位中年官员就是左司业刘琛,主管国子监日常事务的主官。

范宁连忙躬身施礼,“学生不知道是刘司业,失礼了!”

“不必客气,范少官人请进!”

范宁跟他进了官房,刘琛请范宁坐下,又让茶童上茶。

刘琛笑眯眯问道:“是什么时候回来?”

“学生今天上午刚回来!”

“其实你还可以再休息三天,不用这么着急,把自己安顿下来,再来报到也不迟。”

“主要是没什么事情?学生住处也有,参加科举时租了一处民房,要到年底才到期。”

刘琛点点头,在自己位子上坐下,从抽屉里取出一只卷宗袋,从中抽出厚厚一叠吏部牒文,他苦笑一声道:“这次吏部分给我们国子监二十七名进士,除了你之外,其他都是同进士出身,需要我们安排去处。”

范宁明白,这就是安排为候补官了,他们会直接下放到四大太学或者重要的州学府学出任博士、教授等职务。

比如大名鼎鼎的秦桧,虽然是进士及第,但后台不行,还是打发到国子监去当候补官,被下放去密州出任教授。

刘琛找出范宁的牒文,微微笑道:“你是京官,将直接在我们国子监官衙任职,我询问过文相公,具体怎么安排你的职务?文相公说,天子还是希望你继续读书,所以虽然是任职,但不会给你具体的事情做,你能理解吧!”

范宁默默点头,他当然知道,自己的才十三岁,哪里会给自己实职。

刘琛看了一眼范宁,又道:“我再三考虑,你是正八品给事郎,就出任国子监督学吧!”

督学只是一个职务,而不是职位,就像教授也是职务,太学中的老师都可以被任命为教授,但他们的实际官职却是五品博士或者六品直讲或者八品助教一样。

国子监的督学有六人,他们不仅负责维持太学的教学秩序,也常常去各州府,督促了解地方的教学情况。

督学这个职务的最大特点是没有固定的事情,有事情来了,忙得脚不沾地,没事情了,则整天坐在官房里喝茶。

刘琛只要不给范宁具体事情,他这个督学就是闲职了。

刘琛只是从大方面上定下了范宁的官职去处,但具体的报到安排却是由国子监丞负责。

国子监丞也是正八品,管国子监各种杂七杂八的事情,当然国子监丞不止一个,至少有十几人,但大部分都是挂着这个京官头衔到地方上任职去了。

而出任实职的国子监丞有三人,一位主管教材出版,和范宁无关。

另一位主管教育,这就是刚才刘琛问他是不是来读书的童子科进士的原故,如果是苏亮来报到,就要找主管教育的这位国子监丞。

范宁则找第三位国子监丞,这才主管内务的官员,相当于国子监办公室主任。

这位国子监丞名叫蒋俨,是上上届的进士,担任候补官员四年后就成了京官,说明他朝中有人。

大家都叫他蒋监丞,这个称呼初接触时会感觉有点不太好听,会让人误会为蒋奸臣,但习惯了也无所谓了。

蒋俨年约三十岁出头,长得瘦瘦高高,皮肤微黑,看起来很精明能干,他态度很温和,脸上始终挂着笑容。

蒋俨给他填了一张表格,又笑问道:“范少官人需要在太学住宿吗?”

太学住宿虽然便宜,但规矩也多,范宁不喜欢,他摇摇头,“我有住处了,不需要考虑。”

“那好,我给你说一下俸禄福利!”

范宁顿时有了精神,他很想知道自己一个月的俸禄是多少?

蒋俨见他精神振作,便想起自己刚入职之时,不由笑道:“你是正八品给事郎,月俸每月十七贯钱,另外每年给绢十二匹,给绵三十两,因为你不在太学住宿,国子监每月另给你两贯钱的租房补贴,每月一贯钱的伙食补贴,夏冬两季还会有冰炭钱。”

范宁心中暗暗惊叹,每个月工资加补贴差不多二十贯钱,相当于后世月薪两万,夏天还有降温费,冬天有取暖费,另外每年还有十二匹布,三十两木绵,自己还是清水衙门的基层官员,看来宋朝公务员的工资和福利待遇真的不错。

https:

天才一秒记住本站地址:.。手机版阅读网址:m.

第二百三十七章 督学闲职

京城有三大图书馆,首屈一指是崇文馆,有各类藏书数十万册,其次便是皇宫书库,也有各类藏书图纸超过二十万册,再其次便是国子监书库,各类藏书图画也超过二十万册。

范宁的督学职务和国子监书库并没有什么直接关系,但刘琛却将他的官房安排在书库内,其本意就是希望他在这里安心读书。

国子监书库是由三座五层高的楼塔组成,是外城南部一带的标志性建筑,数里外便可以看见,气势恢宏,和国子监官衙寒酸的院子形成了鲜明对比。

蒋俨将范宁领到左搂三楼,书库官员的官房都集中在这里,整个一层楼都是,但书库的官员并不多,有资格拥有官房的人更少,所以这里大部分房间都空关着。

“这间屋子不错!”

蒋俨推开一间屋笑道:“这间屋子一直空关着,光线明亮,比较宽敞,以后你就呆在这里,每月初五发薪日来找我,若另外有什么需要也可以来找我。”

范宁推门走进房间,见房间确实比较宽敞,至少有三十个平方,靠墙摆放着几只空书架,窗边是一张宽大的桌子和一把高背宽椅,墙角还有一尊铜香炉,一只火盆靠墙放着。

范宁走上前推开窗户,一股清新的风迎面扑来,远处便是高高的城墙和城楼,看得格外清楚,再远处便是一望无际的菜地了。

“房间不错吧!我都很羡慕这里,可惜我们无法搬过来。”

范宁连忙抱拳感谢,“多谢蒋监丞厚爱,范宁感激不尽!”

“不必客气,这是你的官服!”

蒋俨将一只布包放在桌上,笑道:“在正式场合必须要穿官服,平时嘛!看你自己的意愿,国子监不勉强。”

国子监毕竟是学术气氛很浓厚的地方,官僚气息不是很浓厚,所以对很多官场规则要求不是很严。

“多谢!”范宁连忙感谢。

“另外还有一些文具和日常用品我会派人送来,别的就没什么事情了,范督学还什么疑问吗?”

范宁犹豫一下问道:“那我具体做什么事情?”

蒋俨笑了起来,“督学没有固定的事情,都是发生了什么事情,然后司业安排你去督查,比如年初陈州州学发生了招生舞弊案,虽然已经被州衙查处,但国子监也要了解情况,所以两名督学奉命去陈州调查情况,另外督学每年要去四大太学巡视一圈,今年估计轮不到你,反正你就安心读书,然后安排了什么差事,你再出去查看。”

“我明白了,多谢解释!”

“若没有别的事情,我就走了。”

范宁忽然想起一事,连忙问道:“若想当太学旁听生,有什么要求?”

“是你的朋友需要?”蒋俨笑问道。

“我有五个同窗好友,都想进京求学。”

蒋俨想了想道:“旁听生有几个限制,第一是短期旁听生不收,至少要一年,其次是参加一次入学考试,当然,这个考试你不用担心,比较简单,第三条是硬杠杠,就是每人每年九十八两银子,第四就看有没有多余名额,不过这几年都有不少空余名额,所以这条不用考虑,就第一条和是第三条重要。”

“不是说旁听生一次只收九十八两银子吗?”

蒋俨笑道:“这是很大的误会啊!因为旁听生的期限只有一年,所以九十八两银子就是这一年的,如果第二年想续听,那就要重新申请,当然续听可以优先,但还要再交九十八两银子。”

“我明白了,如果我的同窗来京了,还要麻烦蒋监丞帮帮忙。”

“没问题,他们来了直接来找我好了。”

范宁又送给蒋俨一块凤茶作为见面礼,蒋俨万分感谢的告辞走了。

范宁一个人呆在空旷的房间里,他来到自己座位前,发现桌椅都抹得干干净净,看来自己的事情早已安排好。

范宁索性坐了下来,想想自己还缺点什么?

还缺文具和茶具,还有怎么烧水,还有什么时候上班下班,怎么打考勤等等,自己都不知道。

范宁发现自己真应了那句话,‘由奢入俭难’,他喝习惯了梁园的水,再喝京城的井水,简直无法入口,对他来说,喝水问题是第一大事,他首先就要解决。

这时,外面有人敲门,范宁连忙道:“请进!”

只见外面走进来一名中年男子,笑眯眯问道:“可是范督学?”

范宁连忙起身笑道:“正是范宁,先生是?”

“不敢当,下官是掌库冯灭辽。”

范宁哑然失笑,这个名字起得霸气,冯灭辽,估计天子最喜欢。

对方是掌库,也就是图书馆馆长,蒋俨给他说过,掌库一般都是由九品官员出任,这位掌库就低了自己两级,所以他自称下官。

不过书库可是人家的地盘,官职虽然小,但属于地头蛇,这一点范宁心里很清楚。

范宁连忙回礼,“以后还请冯掌库多多关照!”

“应该的!应该的!”

刘司业前两天和冯灭辽谈过,明确告诉他,范宁来国子监是天子的安排,并暗示冯灭辽,这是他的一次机会,就看他能不能把握住。

冯灭辽是颍州人,也是同进士出身,但没有后台背景,又不忍抛弃妻子,抱权贵的大腿,所以他做了十几年的节度使判官冷板凳,没有政绩,又朝中无人,吏部自然想不到他。

熬过了十几年才选为京官,出任九品太学学录,却又被打发到国子监当掌库,这一做就是五年,他今年四十三岁了,最青春的岁月已经过去,如果他还得不到机会,那他这辈子就完了。

所以得到刘司业暗示后,他格外激动,就等着范宁来上任。

如果和范宁的关系搞好,说不定他这辈子还有一次外放的机会,到地方上当知县,就算不能再提升他也心满意足。

冯灭辽对范宁格外热情,他笑道:“督学一般喜欢喝茶吧!”

范宁暗赞这个冯灭辽真是善解人意,知道自己最缺什么?

他点点头,“点茶煎茶我都喜欢,但京城水质不好,科举那段时间我们都是在外面买梁园的水。”

“喝水没有问题,我们国子监都是免费供应梁园的水,如果点茶的话,需要自己动手,煎茶可以交给茶童,我们书库有一名茶童,每天负责给大家煎茶,如果督学想喝自己的茶,也可以让茶童煎,只是要适当给他几文钱,等会儿督学就能见到他。”

“我明白了,那中午吃饭呢?”

“吃饭很简单,如果喜欢太学的饭菜,一天三顿都可以在太学吃,官员分文不用花,可以去餐堂,但如果要他们送上门,则另外给十文钱跑腿费,不过太学的饭菜还可以,很丰盛,口味也不错,大家都比较喜欢,而且还可以节约生活费,在京城生活开支太大,养家着实不易。”

冯灭辽的月俸只有十三贯,加上国子监给他一点补贴,每月也就十五贯,每年绢十匹,绵十五两,他家有妻子,还有两个正在读书的儿子,还有一个未出嫁的女儿,还要有老母亲要奉养,一家人在京城租房住,生活压力比较大。

所以冯灭辽尽量在太学里吃饭,不给家里添负担,若遇到好菜还会偷偷带一点回家。

范宁完全理解冯灭辽的难处,他当然不会一天三顿都在太学解决,他又笑问道:“那考勤怎么做?”

冯灭辽笑了起来,“书库的考勤由我来负责,督学不是书库的官员,就不用考虑考勤问题,若遇到特殊情况,我会提前告诉督学。”

这才是他给范宁人情的地方,言外之意就是说,你尽管随意,来不来都无所谓,若遇到检查,我会提前告诉你,或者替你掩护。

闻弦知雅意,范宁笑着点点头,这个人情他接受了。

这时,冯灭辽取出一块鎏金铜牌递给范宁,“这是借书牌,是最高等级的甲牌,凭这块铜牌,书库的什么书都可以借阅,数量不限。”

“多谢冯掌库费心了!”

第二百三十八章 再遇老友

犹豫一下,冯灭辽又道:“今晚督学若有空,我请督学喝酒吧!给督学洗尘接风。”

虽然冯灭辽家里不宽裕,但他知道要和范宁搞好关系,忍痛出点钱他也愿意。

范宁见他说得很不自然,便猜到他极少请人喝酒,估计家里比较拮据,范宁便笑道:“掌库的心意我领了,但今天我刚进京,还有很多事情要处理,实在没有时间,改天吧!改天我请掌库喝茶。”

“那.....那真不好意思。”

“没关系!”

范宁从随身包里取出一块二两重的茶饼,递给冯灭辽,“这是别人送我的凤茶,初次见面,一点心意,请掌库收下!”

“凤茶!”

冯灭辽顿时又惊又喜,他听说过龙茶凤茶,那可是皇族权贵享用的极品好茶,他这个小官当然没有眼福见到,至于口福就更别想了,莫说龙凤茶,就连高官们常喝的京挺茶,他也没有福气享用。

所以范宁给他二两凤茶,他简直惊喜万分,颤抖着手接过来,嗅了嗅,顿时异香扑鼻,他一脸陶醉地赞道:“不愧是茶中龙凤啊!我还是第一次见到,谢谢督学厚爱!谢谢!”

“不必客气,以后还请掌库多多关照!”

“应该的!应该的!”

冯灭辽不再打扰范宁,先告辞走了。

这时,一名八九岁左右的茶童端着茶壶进来问道:“官人需要茶吗?”

范宁摆摆手,“我今天没带茶盏,明天吧!”

“那好!明天一早我给官人上茶。”

茶童走了,范宁也不想在官房继续呆下去,他索性拿着借书铜牌前去书库借书。

书库分为甲乙丙三座楼,其中丙楼是经书库,也就是各类教科书,和科举有关的书都在丙楼,而乙楼是诸子百家的著作,包括历代文学作品,还有法律、音乐、历法等等书籍.

甲楼又叫诗词书画楼,这里面有唐宋以来的诗词大全,还有名家书法绘画作品,当然是赝品,真迹一般不会外借,但如果级别足够,也可以在专门的房间里欣赏名家书画真迹。

绝大部分太学生只能进乙楼和丙楼,而七品以上官员可以进甲楼,范宁虽然只是正八品,但他不仅可以进诗词书画楼,而且还拥有等级最高的甲牌,意味着他可以在甲楼欣赏名家书画真迹。

范宁直接下了三楼,三楼是单独和后门相连,在楼内也进不去三楼,而是从二楼直接上四楼。

不过范宁还不知道,其实有一扇小门可以从三楼直接进入甲楼内。

他从后门出来,又绕到前面的正门。

刚到大门外,便听见里面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似乎正在和里面的管理人员论理。

“我们是童子科进士,为什么要和普通太学生一样待遇,为什么我们不能进甲楼?”

范宁顿时大喜,这家伙已经进太学了,他快步走进大门,里面是一个很宽的玄关,两边摆放着长长的鞋柜子,进去要换软鞋.

中间有一扇小门,从小门进入甲楼书库,此时小门处堵着七八名少年,都穿着太学生的青衿深衣,头戴方帽,他们正和一名书库管理员争论,为首之人正是提前进京的苏亮。

范宁大概认出这七八名少年,都是童子科进士,看来他们是想进甲楼,却没有资格进去。

范宁走上前问道:“怎么回事?”

童子科进士们一回头,顿时认出了范宁,纷纷围上来,苏亮更是激动,连忙对范宁道:“我们报到时,告诉我们可以进甲楼借书,但现在又不让进,真令人气愤。”

范宁摆摆手,“大家别着急,我来帮你们问问!”

范宁走上前,出示自己的甲牌,管理员顿时吓了一跳,只有五品以上官员才有甲牌,这少年怎么会有?他一时有点糊涂了。

范宁又道:“我是新上任的国子监督学,我想问问他们有没有资格进甲楼?”

范宁一指身后的一群童子科进士生。

管理员顿时明白了,估计眼前这位就是前两天大家都在谈论的最年轻官员,他不敢怠慢,连忙道:“按理他们是可以进去,但他们没有借书牌,所以暂时不能让他们进去。”

范宁回头问道:“你们办理借书牌了吗?”

“还没有呢!说就是这两天,但还没有通知。”

范宁又对管理员道:“我可以担保他们都是童子科进士,能否让他们进去?”

管理员想了想道:“要么就只能进去看书,借书一定要有借书牌,每个人都有编号的,否则我们无法操作。”

范宁也认为管理员说得有道理,便对一群士子道:“先进去看书吧!等有了借书牌再借书。”

众人大喜,纷纷进了书库,苏亮却留下来,满脸羡慕道:“你居然当了督学,以后可以管我们了。”

范宁拍拍他肩膀笑道:“我和你们一样,也是来读书的,督学只是挂个名而已。”

“倒也是,哪有十三岁的督学?不对啊!你不是出任秘书省正字吗?怎么来国子监了?”

范宁额头冒出三根黑线,这小子什么都不懂啊!

他摇摇头道:“不是你想的那样简单,走吧!我带你吃晚饭去。”

“好啊!你先陪我回宿舍,我把书放起来就走。”

范宁点点头,陪同苏亮向宿舍而去,苏亮一路介绍道:“朝廷对我们还真不错,不仅食宿钱全免,一个月还补贴五贯钱,一年还有十匹布,十五两绵,让那帮太学生羡慕死了。”

“这是按候补官员月俸的一半给你们,如果三年后通过审查考试,那么就会成为真正的候补官员,月俸再翻一倍,还有各种补贴。”

童子科进士通过三年学习考察后,就有了从九品的官职,成为候补官员,一般出任各县县尉、主簿、州府司士或者幕职官等等,然后几时转正为京官,那就要看各自的造化了。

“我现在已经很满足了,至少不需要家里负担我的读书钱,五贯钱,在咱们吴县也算是中等收入了,更何况食宿不要钱,穿衣不要钱,我们算下来相当于月收入八贯钱。”

两人快步来到宿舍区,苏亮指着前面长长一排房舍道:“那就是我们的宿舍,三个人一间院子,但每个人有自己独立房间,房间很长,摆座屏风就能一隔为二了。”

范宁笑了笑,“那待遇还不错!”

“范宁,要不你也过来住吧!有年轻助教也免费住在太学,独门独院,三间屋子,条件很不错。”

范宁摇了摇头,“你快去吧!我在这里等你。”

........

在太学大门对面便有五六座酒楼,几乎都是名酒楼在太学开的分店,范宁和苏亮进了朱楼,在二楼找了个位子坐下,范宁点了一壶清酒,要了七八道热菜,片刻,酒保便将烫酒送了过来。

范宁给苏亮倒了一杯酒,笑问道:“去扬州谈得如何?”

苏亮目光黯然,叹口气道:“谈到钱就不友好了,圆圆母亲说他们家产不多,主要留给儿子,女儿只能适当给一点嫁妆。”

范宁冷笑一声,“你可是考上了童子科进士,京城大把权贵宗室抢着和你联姻,他们程家能高攀就已经不错了,居然还说这种话?”

“关键圆圆也责怪我太势利,就想着她的嫁妆,我走的时候,她都没有来送我。”

苏亮心情不好,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范宁沉吟一下,压低声音问道:“你告诉我实话,你和她之间究竟有没有那种床第关系?”

苏亮摇了摇头,“我和她亲过嘴,摸过她,还是隔着衣服的,其他就没了。”

范宁顿时松了口气,“那就没有关系,我告诉你,五万贯钱的嫁妆不能松口,这关系到你的前途。”

“我不太明白你的意思,这嫁妆和前途有多少关系?”

范宁笑了笑,“我先给你说说官职的一些基本规则,省得你糊涂人做糊涂事,像你现在是同进士出身,只能说你具备了做官的资格,想做官还得等三到五年.

假如三年后你通过了审核考试,那你就能获得从九品官阶,然后是安排官职,但就算得到官职也只是候补官,若有后台背景,去当县尉、主簿,没有后台背景,去做节度使判官,或者去州学出任教授。

候补官一般不会升职,有的人做了一辈子,像我们的学政赵修文,已经在平江府当教授快三十年了,到现在还是从九品候补官。”

“那什么情况下才能转为正式官?”

“第一、你的政绩突出,这次平江府童子科考得十分优秀,我估计赵学政很快就能转正为京官,官场虽然腐败,但政绩也非常重要。

第二就是看你的背景后台,你朝中有没有人。

如果实在朝中无人,但如果你能给得起钱,也可以有机会,所以我说你至少要有钱,否则你就和书库的冯掌库一个命运。”

范宁又将冯掌库的经历给苏亮说了一遍,苏亮低头不语,显然他心中受到了很大的冲击。

半晌,他叹了口气,抬头对范宁道:“再给我一个建议吧!”

范宁端起酒杯缓缓道:“这件事我不好多劝你,但看在多年朋友上,我最后再给你一个建议,要么坚持五万贯嫁妆,要么一文钱不要。”

“你这话什么意思?”苏亮不解地问道。

“我的意思很简单,如果程圆圆愿意抛弃一切跟随你,那我觉得你也不应该辜负她,如果程圆圆本身对你没有那种强烈的感情,一切都听从她母亲的安排,那我觉得你应该慎重考虑。”

https:

天才一秒记住本站地址:.。顶点手机版阅读网址:m.

第二百三十九章 证券交易

这顿酒喝了一个多时辰,苏亮喝得酩酊大醉,被范宁送回宿舍,范宁又坐上一辆牛车,返回旧曹门的住处。

范宁也喝了不少酒,踉跄着走进院子,反手插上门栓,摸着黑进了房间,此时范宁只觉口干舌燥,极想喝一杯茶。

好容易点亮了灯,却发现房间里冷冷清清,和他离京回家时完全一样,床也没有铺,被褥也没有晒,茶壶和杯子都是他离开京城前的样子,要想喝茶还得洗杯子茶壶,甚至他想不起炭炉放哪里去了?

范宁不由叹了口气,要是有个丫鬟该多好,以前杜鹃在的时候,这些事情都不用他操心。

无奈,他只得来到院子,从井里打了一桶水,咕嘟咕嘟灌了一肚子凉水。这才回了房间。

刚躺上床,他忽然想起一事,只得起身匆匆写了一封短信,封好了,又点燃一支香,将信和香放在后窗的窗台上,他再也控制不住酒意,一头栽在床上,便人事不知了。

次日一早,范宁被一阵敲门声惊醒,还好,昨晚睡觉没有脱衣服,连鞋也没有脱,倒也方便他去开门。

范宁迷迷糊糊打开门,门外是一个伙计模样的年轻男子,拎着一个食盒。

“官人,这是你昨天订的早饭,我给你送来了。”

范宁这才想起,他昨天吃过午饭后,顺便订了一份早饭,他连忙问道:“多少钱?”

“早饭是七十文,加上十文钱跑路费,二十文钱食盒押金,一共一百文钱。”

范宁回屋取了百文钱,递给伙计,“多谢了!”

“官人明天还要不要订?”

范宁连忙摇头,“明天暂时不用了。”

“那你找个时间去还食盒,押金退给你。”

“我知道了,你去吧!”

伙计走了,范宁拎着食盒回到房间,他坐在椅子发怔,头脑昏昏沉沉,他还没有完全清醒过来。

半晌,他终于缓过神来,又去了一趟方便,这才回房坐下,他刚要打开食盒,外面又有人敲门。

“来了!来了!”

范宁只觉一阵头痛,怎么突然来了一堆人要找自己,他只得跑去打开门,外面是一张俨如芙蓉般灿烂的笑脸,正是朱佩站在他的门口。

她得意洋洋挥了挥手中短信,原来她已经拿到了。

范宁心情顿时大好,连忙道:“快进来,我正要吃早饭?”

“你还有早饭吃?”

“昨天中午就订好了,刚刚才送来。”

“你今天去不去国子监?”朱佩又问道。

范宁犹豫一下道:“可以不用去,这两天是熟悉情况,后天才是正式走马上任。”

“那就别去了,我三祖父找你有事,然后中午一起吃饭。”

范宁顿时想起朱元甫给自己说的事情,要三弟朱元丰带自己做一票大买卖,他顿时有了兴趣,点点头笑道:“好!我稍微吃一点垫垫肚子,再洗漱一下,然后跟你走。”

朱佩见他房间里乱七八糟,被褥好像是潮湿的,杯子和碗筷上面都蒙了一层,桌上也是一层灰。

朱佩眉头一皱,“你还没有收拾房间?”

范宁一边吃面片,一边含糊道:“昨天一来就去国子监去报到了,后来又遇到苏亮,喝多了酒,晚上回来就倒下了,什么都没有来得及收拾。”

“昨天你睡觉连鞋都没有脱吧!”朱佩发现被褥上有几个脚印,上面居然还挂着泥土

“好像是的,昨天口渴之极,连杯热茶都没有,只好喝了半桶生井水。”

“活该!谁让你喝那么多酒。”朱佩白了他一眼。

话虽这么说,朱佩还是快步走出去,只片刻,一名伙计提着热水壶,手中还拎了一壶热茶走进来,这是外面店里提供的早服务,提供早上洗脸热水,提供早茶、早饭,帮客人梳头,如果不嫌弃,他们还提供毛巾和脸盆。

“多谢!多谢!”

范宁舒舒服服洗了一个脸,又喝了一杯热腾腾的茶,浑身都感到舒服了。

朱佩在一旁静静地看着他,她决定帮范宁雇一个小丫鬟,这家伙没有人照顾,实在太让人不省心了。

“好了,我们出发!”

范宁收拾妥当,又带了一只皮囊,这才跟着朱佩出门了。

........

马车来到潘楼街,在潘楼街的朱楼内见到了朱元丰,在一间雅室内,朱元丰请范宁坐下,朱佩则坐在另一边。

“我昨天接到兄长的一封急脚快信,兄长信中告诉我,让你跟我走一票金银彩帛生意,你真的想好了?”

朱佩在一旁急道:“这种生意风险太大,做不好很容易亏本,三祖父,不能让阿宁碰它!”

朱元丰笑道:“跟着我做,亏本倒不至于,就怕阿宁自己去做,不懂行情,本钱又小,亏本的可能性就大了。”

范宁听了一头雾水,连忙问道:“你们到底在说什么生意?能不能让我先明白。”

“这门生意有点复杂,听我给你解释一下。”

朱元丰缓缓道:“你也知道盐、茶、矾、香药、犀象等等都是由朝廷控制,比如茶农先从盐茶司收到定金,开始种茶,最后将茶饼交给官府的榷货务,而盐茶司根据定金支付情况发行交引。

商人直接找茶农买肯定是买不到,必须要先去盐茶司买交引,盐引、茶引、矾引、香药引之类,你才能凭交引去产地的榷货务提取这些货物,比如这一张。”

朱元丰将一张茶引递给范宁,范宁接过细看,上面写着上等茶饼百担,有编号,有官府大印,印刷得十分精美。

“凭这张引你才能去找产地的榷货务取茶一百担,你明白吗?”

范宁点点头,他完全理解,后世也有粮票、布票、肉票、烟票。

只不过宋朝的交引更像一份提货单,凭单子提货,认单不认人,这就是一种很典型的专卖制度。

“我说的生意,就是买卖这张引的生意。”

范宁理解了,这是买卖提货权,有点像期货交易。

朱元丰笑了笑,又继续道:“太宗时期宋辽战争频繁,边疆需要大量粮食,为鼓励商人运粮去边疆,给每石粮食估的价格很高,商人把粮食运到边疆,得到不是钱,而是交引。

比如说,京城市场上一石米只能换十斤茶,但边疆转运司给他们估价却是一石米换五十斤茶,我运了一万石米到边疆,加上运费,共价值六千贯钱,官府却给了我五千担茶的交引,价值却是一万五千贯。

但我不需要茶引,我需要钱,我就八折把交引卖掉,实际上我还赚了很多。

八折买下茶引的商人,他还是有的赚,他再八折卖掉,两次下来就变成了六四折,但还是比茶的市价便宜,还可以再交易,直到接近市价为止,最后是茶商得手,他也不亏,他提取茶饼后又能高价卖给茶馆和普通茶店。”

范宁点点头又问道:“那么在哪里买卖?”

朱元丰一指窗外笑道:“我们斜对面有条巷子叫界身巷,里面有一座金银彩帛交易市场,市场内一共有上百家交引铺,交引价格波动很大,正因为有波动,所以就有利润,大宋九成交引都在这里交易,动辄都是十余万两、数十万两银子的生意。”

这时,范宁的脑海里跳出了一个名词,证券交易市场,只是交易的不是股票,而是提货单。

朱佩在一旁道:“你拿一万两银子买了茶引,刚买到手,茶引价格跌了,你就亏本,除非你耐心等它价格涨上来脱困,有不少人实在等不了就拿着交引去提货,结果自己又没有销售途径,最后要么霉烂,要么贱卖,亏得很惨,这就是我说的风险。”

朱元丰笑道:“从去年开始,朱家陆续给延安府和真定府运送了大量粮食,东京的米价是斗米三十文,陕西路转运司给我的价格是斗米一百五十文,反正最后折下来大概有五十万贯钱,官府给了我们价值五十万贯的盐引、茶引和香药引。

我打算在交引铺卖掉,因为数量较大,市场交引的价格必然大跌,我再用低价买回来,最迟两个月,价格还会涨上去,我再出手卖出,这一进一出,光交引买卖就有十几万两银子的利润。”

这时,朱佩有些不满道:“三阿公,如果你要阿宁加入,你现在就转让点交引给他,第二次的买卖,就不要他参与了。”

朱元丰哈哈大笑,“那不就是坐着数钱吗?”

范宁不好意思地挠挠头,“那我就跟大官人做第二次生意吧!低价买入,再高价卖出。”

朱元丰捋须道:“我兄长的意思是,你两次都做,本钱就能翻倍了。”

朱佩还要反对,范宁一摆手,止住她的反对,对朱元丰道:“我两次都做,我有一万两千两银子的本钱。”

https:

天才一秒记住本站地址:.。顶点手机版阅读网址:m.

第二百四十章 金银彩帛店

界身巷本身是一条不起眼的巷子,两边都是各种各样小铺子,道路也不是很宽,只容两辆牛车并驾而行,若有占道经营,很容易造成交通堵塞。

不过界身巷背后就是漕河,真正的货物运输都是通过水路进行。

尽管界身巷看起来不起眼,但它在京城的名气却非同寻常,在某种程度上,它就是财富的象征,京城人提到界身巷,想到的都是白花花的银子,黄澄澄的金子,堆积如山的铜钱,是一种让人喘不过气来的财富。

范宁很快便见识到京城的传说并非虚言,马车加快了速度,片刻,他们首先看见了一座高大的五彩楼牌,足足高达三丈,上写一行大字,金银财帛交易,旁边漕河上停满了大大小小的船只,这里就是京城传说中的财富集中之地了。

过了楼牌,道路骤然变得无比宽敞,宽度快赶上最宽阔的御街,二十辆牛车并行都毫无问题,只见道路两侧屋宇雄壮,门面宽阔,望之森然。

最让人惊叹的是,每家店铺门前都有一座丈许高的木台子,木台子上堆满了金锭和银锭,堆积如山,在阳光下熠熠发光。

范宁暗暗估算了一下,平均每家木台上的黄金至少有数千两,白银上万两,而且百余户店铺家家如此,堆积的财富简直令人瞠目结舌。

范宁竟生出一种错觉,似乎大宋的金银都堆积在这里了,就连国库皇宫都未必有这么多的金银。

朱元丰轻轻叹息一声,“这一百多家交引铺的背后,隐藏着多少权贵豪门,这是大宋最赚钱的生意,也是最嗜血的交易,相比之下,酒楼茶馆真不算什么?”

朱佩好奇地问道:“那我们朱家有没有店铺?”

朱元丰看了一眼范宁,微微笑道:“我们朱家就是靠这个生意起家的,你说有没有?”

朱佩眼睛瞪大了,“可我从未听说过啊!”

“有些事情你不用知道。”

朱佩哼了一声,不高兴地撅起小嘴,头扭向一边,不理三祖父了。

这时,范宁在一旁问道:“会有这么多交引来这里交易吗?”

朱元丰点点头,“这个问题问得好,实际上,除了像我这样给边关运粮获得交引外,还有就是盐茶商人,他们从榷货务偶然会买到打了折扣的交引,发现市场上交引价格偏高,他们就会拿交引来交易,等交引价格跌下去,他们再买进来。

再有就有普通百姓,他们替官府做事,大都不是用现钱结算,官府一般都是给几张交引,百姓们自己也不会提货,便拿来卖给交引铺,交引铺低价收进,然后高价卖出,聚沙成塔,从中牟取厚利,还有就是军方,这里面牵涉利益太深,我就不多说了。”

“交引都是卖给交引铺?”范宁又问道。

“也不一定!”

朱元丰笑了笑道:“一般而言,交引铺不仅自己收交引,同时也提供交易场所,就像牙人一样,撮合上家和下家交易,收取牙钱。

交引铺还负责托底,假如你买的交引出现亏本,但又没有人愿意接手,这时急需用钱,可以低价抵押给交引铺,等你有钱后再来赎回,当然,在约定时间时,你无法赎回交引,你的交引就直接归交引铺了。”

这时,马车来到一家气势雄伟的店铺前停下,范宁看见大门牌匾上写着‘江川金银彩帛铺’,朱佩忽然吃惊道:“江川不是曾曾祖父的名讳吗?”

朱元丰笑着点点头,“这就是朱家的交引铺了,我们进去坐吧!”

众人下了马车,一名衣着华丽的大掌柜飞奔而出,躬身陪笑道:“盼星星、盼月亮,终于把三老爷盼来了。”

“胡说!”

朱元丰笑骂道:“你哪里是盼我,分明是在盼我的交引!”

“三老爷不来,交引也不会来,所以也是盼三老爷。”

大掌柜又给朱佩行礼,他看见范宁,愣了一下,“这位小官人不就是童子科第一名.......”

“范小官人是我的同乡,他手中也有一批茶引,随我一起来交易。”

大掌柜顿时陪笑道:“欢迎范官人来小店交易。”

朱元丰又给范宁介绍,“这位是陈大掌柜,坐镇朱家交引铺已经二十年了,是我大哥的心腹。”

范宁顿时明悟,看来朱家交引铺是朱元甫老爷子控制的,他连忙给大掌柜回一礼。

众人走进了交引铺,交引铺至少占地五亩,主堂十分宽阔,里面摆放着三十几张宽大的桌子,这就是交易桌,有十几张桌子上坐着客商正在交易,旁边还有一名伙计负责记录。

交易价格只有交易双方和交引铺掌握,绝不对外公布,也不准压价抢别人的生意,这是行规,一旦违规,会受到其他交引铺的一致抵制。

这时,范宁发现墙边竟然整齐了堆了十堆铜钱,都是用绳子串好,整齐码放,每一堆比人还高,这和外面的金山银山差不多是一回事。

陈大掌柜笑着给范宁介绍,“这叫垛钱,一垛一万贯,也就是一千万钱,一共有十垛,几乎每家店铺都有,因为码放搬运不易,所以放在大堂内,不放在外面。”

这时,朱佩将三祖父拉到一边,低声道:“不要让阿宁涉足太深,会影响他仕途的,你给他一批交引,让他卖给铺子就行了。”

朱兆丰微微笑道:“我心里有数,让他尝试一下,只会增加他的见识,你可不要小瞧他,我觉得他很懂这种交易。”

朱佩见三祖父不听自己劝说,便赌气道:“那我不管了,随便你们,他出了什么事,我只管找你算帐。”

“放心吧!这可是朝廷鼓励的合法交易,有我帮他托着,绝不会出事。”

一间静室内,范宁将一份朱氏钱铺的存票和半块玉佩放在桌上推给朱元丰,“这是一万两千两银子!凭半块玉佩便可提取。”

朱元丰笑着点点头,从旁边拎过一只小木箱,“上等茶的市价是三十贯钱一担,一万两千银子可以买四百担上茶,我按照取得价格给你一千担茶引,你打算怎么处理?”

范宁顿时明白朱元丰说坐着赚钱的意思了,自己用一万两千两银子买下了价值三万贯钱的货物,就算打八折卖,自己的本钱也翻了一倍,他真有点不好意思了,这其实就是朱家变相给了他一大笔钱。

“不用一千担,给我六百担的茶引就足够了。”

朱元丰一摆手,“这是我大哥的意思,你和我讨价还价没用,我只问你打算怎么交易?”

范宁无奈,只得问道:“有多少种交易方法?”

“一般有三种交易方法,一种是直接卖给交引铺,这个最简单便利,但很亏,一般都是四折到六折之间收购,五折收购最多,若是抵押的话,就是票面价值的四折,你正好保本,刚才我帮你问过了,看在我的面子上,交引铺可以给你六折的价格,你大概能赚六千两银子,现在交引已经属于你,你自己决定。”

“那第二种交易方法呢?”

“第二种交易方法就是找下家接手,交引铺帮你找,你们自己谈,如果谈到八折,那就是好价格了,但说不定对方也只肯给你五折的价格,和交引铺差不多,而且每谈一次,不管成不成,交引铺都要收货值一分的牙钱,若谈成了再加收两分牙钱,你可以自己考虑。”

“老爷子再介绍一下第三种交易方式。”

“第三种交易方式就是找到真正的茶商,一般都可以卖到八折的价格,原价就不要指望了,他宁可原价买官府的交引,这种茶商现在很难找到,一般而言,如果茶商要花八折的价格买你的茶引,那他完全可以在市场上讨价还价,买价格更低的茶引,他为什么还要高价买你的茶引?”

“那第三种方式就不存在啰!”朱佩在一旁道。

“存在的,一般是小商人,还有京城的小茶铺,他们要的量很小,比如十担或者百担,像我就不会理睬这种小商人,范宁就可以和他们打交道,反正只有一千担,零零星星卖上几个月,基本上就能卖掉了,虽然能卖高价,但耗费时间和精力太多。”

范宁想了想便笑道:“那就先试试第二种方法吧!如果实在不行,还是拜托老爷子的面子,六折卖给交引铺。”

朱元丰指着范宁笑道:“我就知道你小子会选第二种办法,反正有我给你托底,你就想多赚一点。”

朱元丰还是给了范宁一个机会,他的交引暂时不拿出来,他价值五十万贯的交引一拿出,还不等交易,整个市场的价格就要跌了。

交引的价格就是这样,市场上交引量多了,价值自然下跌,如果量很少,那就有人愿意出高价买入,价格就在量多量少之间波动。

https:

天才一秒记住本站地址:.。顶点手机版阅读网址:m.

第二百四十一章 小试牛刀

目前交引市场行情很不错,交易量比较少,价格偏高,若到年底年初,官府开始和外界结算,那时会有天量的交引抛出来,交引的价格都会十分低迷,而到四五月份时,年初的交引差不多都消耗光了,量少了,价格自然就上去。

朱元丰选择这个时候来交易,就是因为现在的价格在高点上。

范宁的量不大,只有一千担茶饼,下家很容易找到,片刻,一名伙计将一个中年男子领进了大堂。

“这位是范官人,手中有一千担上茶茶引,我们已经核对过,真实无误。”

伙计又给范宁介绍:“这位是罗员外,愿意以白银交易,两位请坐吧!”

伙计十分专业,简单而又准确地介绍了两人的特点,又不泄露双方隐私,这还是愿意出面的,如果对方身份特殊,不愿出面,还可以全权委托交引铺交易。

因为茶引认单不认人,就有伪造的风险,所以买卖一般都要通过交引铺来交易,交引铺会负责核对交引的真伪。

另外,交引铺也会负责核对买家钱铺存票的真伪,如果图便宜,在外面找私人小贩买卖交引,很容易买到伪造的交引。

因为交易量大,牙金收入也十分丰厚,像范宁这次交易,谈不成也要给交引铺货值的一分作为牙金,也就是三百贯钱,谈成了那就是九百贯钱的牙金,同时买方也要付一分的牙金。

当然,朱家的交易铺给了老爷子面子,这次交易牙金全免。

两人也不多寒暄,直接在桌前坐下,朱佩也想过去,却被朱元丰一把抓住,笑道:“你不要参与,让他去谈,他不会吃亏的。”

朱佩只得悻悻地坐在一旁等候。

交易也有规矩,一般是无声交易,常用方法是搭个布口袋,双方在布口袋中用手势交易,或者直接在宽大的袖子里交易。

范宁不懂手势,只得用另一种办法,桌子上有一道槽,正好可以嵌入一块木板,双方都委托伙计报价还价,好处就是不用看对方的脸色和眼色,也不用交谈,谈得拢就谈,谈不拢就走人。

伙计将木板嵌入槽中,他坐在中间笑道:“咱们按照规矩来,交引是以金银交易,卖者报价最高不能超过原值,买者还价不能低于原值的四成,范官人一千担上茶,价值三万两白银,范官人的报价不能超过这个价,罗员外的还价不能低于一万两千两白银,这是行规,望两位理解,如果没有异议,咱们就开始。”

范宁点点头,他没有异议,对方也点了点头,伙计便笑道:“桌上都有纸笔,如果不想写字,也可以用手势,一般卖者先报价,请吧!”

范宁想了想,提笔写了‘九折’两个字,这是朱元丰告诉他的,卖不封顶,买不探底,这是双方的诚意,一般都是以九折开价,对方则以五折还价。

伙计点点头,在木板另一边做了个手势,对方是茶商,常年以手势交易,不喜欢写字。

很快伙计又在范宁这一边写一个五折五,范宁暗喜,看来对方很想要自己的茶引,没有用五折还价,他随即回了一个八折五,很快对方回了一个六折,这就意味着,范宁不用把茶引卖给交引铺了。

范宁随即写了一个八折二,他这是告诉对方,他不会太便宜出售,对方用手势回了一个七折。

范宁再次写下八折二,对方回了七折五。

下面交易就比较精细了,范宁再出价八折一,对方回价七折六。

接下来,范宁还是出价八折一,对方也同样回七折六,到这个价格点上,双方都不肯让步了。

这时候,就需要交引铺来打破僵局,伙计笑道:“我写一个折中价,如果双方同意,就以这个折中价成交,如果不同意,我们再谈。”

伙计写了一个七成九,范宁让两点,对方让三点,这倒不是伙计偏袒范宁,而是根据双方的讨价还价的幅度来定,很显然买家让价幅度比较大,所以伙计便略略偏向于卖家。

双方沉默了片刻,范宁写下了‘同意’二字,对方也作出了同意的手势,伙计笑道:“那就七折九,以白银交割,罗员外把白银给我,范官人请内堂喝茶稍候。”

伙计和罗员外匆匆走了,交易市场内就有京城的十大钱铺,很快就能银引交割完毕,范宁和罗员外也只见了一面,对方是哪里人,做什么行当,他一概不知,对方也是一样,这样的交易就很轻松舒服,连话都不用说一句。

范宁回到内堂,朱佩立刻迎上来问道:“多少价格成交?”

范宁微微一笑,“七折九!”

朱佩顿时惊喜道:“这个价格不错,几乎就是八折了,现在的行情很好啊!”

朱元丰也笑道:“现在行情确实不错,但也是阿宁运气好,对方应该是茶商,急于去进货,他去盐茶司要三万贯钱原价,买阿宁的茶引可以省下六千贯钱,他再把茶饼加价卖出,一来一去,他至少要赚一万贯钱,所以他也一点不亏。”

范宁在短短半个时辰内,本钱就翻了一倍,这可不是什么本事,而是朱家让利给他,他当然心知肚明。

范宁连忙深施一礼,“谢谢老爷子让我赚钱!”

朱元丰笑而不语,他能理解大哥的良苦用心,这次科举结束,范宁高中第四名,不知多少宗室权贵想和他联姻,定下亲事,却被范宁统统回拒,依旧保持自由之身,而朱家又因为柳家的关系,不能立刻表态把朱佩许配给他,只能向后推。

这种情况下,朱家就要适当笼络住范宁,一方面使他在回绝其他权贵宗室的联姻时有底气,另一方面,也算是给范宁的一种补偿。

“老爷子,我有点不懂,茶商赚钱,我也赚钱,那谁吃亏了?”

朱元丰笑道:“这说明盐茶的利益太大,朝廷让了一部分利益出来,鼓励百姓运粮去支边,实际上,朝廷也还是赚钱,如果说谁吃亏了,那只能是老百姓吃亏,最后他们都要掏钱买盐茶。”

“每个人都能运粮支边?”范宁又问道。

朱元丰犹豫一下道:“太宗时是这样,百姓很踊跃运粮赚交引,但从先帝开始,这个运粮生意就被军方垄断了,这些交引都被边军将领的家人和亲戚赚去了,他们开出的差价从最初的三倍涨到五倍,亏的却是朝廷,也算是朝廷给边军将领的一种补贴,朱家和军方有关系,所以也得到了运粮资格。”

范宁明白了,朝廷将大量财政补贴在军粮上面,最后却肥了军队高官,这也算是大宋冗兵的一种形式。

这时,陈大掌柜走了进来,将一份朱氏钱铺的存票交给范宁,又把半块玉佩还给了他,“银子已经存入朱氏钱铺,取银还是凭这半块玉佩,范官人可以去确认一下。”

“不用了,多谢大掌柜费心!”

范宁接过存票,见上面金额是两万四千两白银,他不由一怔,“怎么多了三百两?”

大掌柜笑道:“这是对方的一分牙金,既然这次交易我们不收牙金,所以这分牙金就补给范官人。”

“这怎么好意思?”

“这是东主的决定,与我们无关!”

范宁再次向朱元丰表示感谢。

朱元丰笑着点点头,“感谢的话以后再说,时间不早了,我们走吧!”

陈大掌柜对朱元丰道:“请三老爷放心,我会严格按照计划出售交引,尽量卖在高点上。”

“在卖最后一批时,再放出话去,说我还有一百万贯的交引要出售,把价格打下来。”

“属下明白!”

范宁听得清楚,朱元丰和陈大掌柜的对话,实际上就是在操纵交引价格,让范宁暗暗摇头,难怪朱元丰说交引交易十分血腥,根子就在这里,相信操纵价格的也绝不止朱元丰一人。

范宁本来对这种大宋的证券交易颇有兴趣,但听了朱元丰这几句话,他顿时索然无味了,一个被控制的证券市场还有什么投资的价值。

又想到这种交易其实是在吸朝廷和百姓的血,他更加没有兴趣了。

........

朱元丰下午还有事情,他在潘楼街的朱楼下了车,朱佩便对范宁笑道:“时间还早,去石破天看看?”

范宁笑着点点头,还是田黄石的买卖让他感到踏实,朱佩随即吩咐,“去书苑街奇石馆!”

马车调头,向奇石馆疾速驶去。

马车从北面驶入书苑街,距离石破天奇石馆还有百余步,便看见前面围了不少人,这让范宁顿时有一种不详之感,他立刻喊道:“停车!”

马车缓缓停下,范宁跳下马车,快步向前面走去,朱佩也连忙下了马车,后面紧跟着她的贴身护卫剑梅子。

======

【注:大宋的交引市场因对朝廷财政损害太大,加上边境战事平息,最后还是被宋仁宗取消了,由于涉及太多人的利益,在官场上引发了一场腥风血雨。】

第二百四十二章 幕后是谁

宋朝民间远没有唐朝民间的勇烈好武,受到朝廷重文抑武的影响,民风也偏向于柔弱,连最流行的兵器也由刀剑变成了哨棒。

在大宋市井街头,很少看见恶性事件发生,一言不合,拔刀相向的情况很少发生,那种强抢民女,欺男霸女的情况也不多。

但并不是说大宋就是没有欺压良善,没有仗势欺人,只是宋朝的这方面的事情会以另一种方式表现出来,想对付一个人,请得往往不是杀手,而是泼皮无赖。

京城街头的泼皮无赖尤其多,给了他们钱,他们就会用各种无赖手段来对付目标。

范宁看到的,就是一个前来寻衅滋事的泼皮,只见一个头戴短幞头,身穿灰色短衣的无赖泼皮坐在石破天奇石馆大门前,他抱来大大小小二十几块大石,正好挡住店铺门口,双臂交叉抱着胸前,扬着头,一脸死猪不怕开水烫模样,掌柜范铁戈在一旁苦口婆心劝他离去,他却置若罔闻。

在一块石头立着一块牌子,上写‘上等田白石出售!’

范宁顿时明白了,这显然是针对田黄石而来。

有人高声问道:“你这汉子,堵住人家店铺做什么?当心别人告官把你抓了去!”

泼皮眉头一扬,哼了一声道:“我一不偷,二不抢,在大街上卖石头,有什么不可以?”

周围人哄笑道:“你这石头能值多少钱?”

“我这石头叫田白石,是罕见的奇石,一斤一两银子,一律不还价。”

范宁大怒,正要上前呵斥,却感觉有人拍自己肩膀,他一回头,只见是徐庆站在自己身后,范宁见他给自己使个眼色,便从人群中走出,来到大相国寺的侧门前,朱佩已经等在这里了。

“这个泼皮是什么人?”范宁问道。

“这人叫杨棍儿,是大相国寺一带有名的泼皮,收拾他很容易,但我想查到他背后的人是谁,究竟是谁让他来这里闹事?”

朱佩眼中闪过一丝怒色,问道:”查到什么线索没有?”

徐庆目光向左上角一瞥,“小主人看见那个穿浅紫色锦袍的中年男子吗?”

范宁和朱佩的目光同时望去,只见一个体型微胖的中年男子,小鼻子小眼,穿着一件浅紫色锦袍,头戴纱帽,正站着木柱后面向泼皮张望,神情十分专注。

朱佩眉头一皱,“他是什么人?”

“他是前面明珠奇石馆的杨大掌柜,他从早上就站在那里,一直没有回去过,似乎看热闹比做生意重要。”

范宁沉吟一下问道:“就凭这一点,你就能确定是他在幕后捣鬼?”

“不能,但我今晚上会找这个杨棍儿问清楚,到底是谁让他来奇石馆捣乱!”

朱佩却不能容忍这个泼皮在这里闹事,她回头对剑梅子道:“剑姐,去把他赶走。”

剑梅子点点头,走上前分开众人,抽出了身后的长剑,范宁还是第一次见到剑梅子的长剑出鞘,竟然是黑漆漆的纯铁,钝圆无锋,居然没有开刃。

泼皮杨棍儿见一个长得奇高的女人执剑走上前,他顿时吓了一跳,跳起身大喊道:“朗朗乾坤,你想杀人吗?”

剑梅子一言不发,挥剑向地上的石头劈去,只听‘砰!’一声巨响,一块四五十斤的石头竟被她一剑劈为齑粉,周围人一阵惊呼,纷纷后退,众人纷纷咋舌,这是多大的力气。

杨棍儿惊得目瞪口呆,说不出话来,只见剑梅子一剑一个,只片刻,便将二十几块石头悉数击得粉碎。

范宁的目光却盯着明珠奇石馆的杨大掌柜,只见他脸色大变,转身便匆匆向自己的店铺走去,范宁轻轻哼了一声,幕后者十有八九就是此人了。

这时,周围响起一阵热烈的鼓掌声和喝彩声,杨棍儿吓得浑身发抖,他摸了摸自己的脑袋,忽然转身连滚带爬地向南面逃去,不用朱佩吩咐,徐庆已经迅速跟了上去。

剑梅子已经收剑回鞘,她不想被人瞩目,快步进店里去了,周围人小声议论着各自散去,范宁和朱佩也走进了店铺。

“剑姑娘,今天多亏你了!”

范铁戈正在给剑梅子道谢,他认识剑梅子,知道是朱佩来了,他一回头看见范宁,顿时惊喜道:“阿宁,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二叔,我昨天上午刚到,今天特地来店里看看。”

范铁戈叹了口气,“我知道会有这一天,只是没想到他们来得这么快?竞争不过我,就用这种卑劣的手段来对付我们。”

“二叔知道是谁干的吗?”

“我们去二楼说话。”

范宁走上二楼,却发现二楼的摆设都完全变了,靠墙的格子架都没有了,只有一座造型高古的古玩架,摆放几块普通田黄石,范宁有点惊讶,这是怎么回事?

朱佩倒是了解情况,对范宁解释道:“现在田黄石的价格已经上来了,就这种普通田黄石,价格就要百贯,冻石田黄石更是珍贵,范二叔决定先卖普通田黄石,冻石田黄石留到以后再高价出售。”

范宁当然知道田黄石的珍贵,但那是要到明清以后,但现在还是宋朝,只是因为天子喜欢,所以才一时洛阳纸贵,要形成全民认可它珍贵的意识,还需要时间沉淀,不可能这么快。

这种兴趣来得快,去得也快,只能说有声誉而没有美誉,定价这么高是否合适?

范铁戈安排好伙计去清扫街头,他也走上二楼,他见范宁望着古玩架发怔,便解释道:“现在生意还可以,差不多每天都能卖出两块田黄石,今天被人捣乱,属于例外情况。”

“没人买冻石田黄吗?”

“当然有,每个客人都喜欢冻石田黄,但价格昂贵,每块价格基本上在三百贯到五百贯,比普通田黄贵多了。”

范宁沉思片刻又问道:“别的店也有田黄石出售吗?”

“都有,不过都是从我们这里买过去的,第一天他们买走了近五百块,就变成了他们的货物,我们低价卖出,亏大了。”范铁戈想到这件事,心中就是一阵恨意。

“那他们卖得如何?”

范宁现在并不关心谁占便宜,他只关心整个田黄石的销量。

范铁戈摇摇头,“他们买走的都是普通田黄石,据我所知,基本都没有人买,田黄石都是我们店卖给客人。”

范宁低低叹口气,“这么大的京城,两百余万人口,富豪成千上万,居然每天才卖出两块田黄石,说明大家都还不认可这种奇石,还需要时间沉淀。”

范铁戈愕然,半晌问道:“那阿宁觉得怎么做比较好?”

范宁沉思良久对他道:“以后田黄石论两来卖,普通田黄石十贯钱一两,冻石田黄则卖五十贯一两,而且不卖原石,都卖雕刻品,朱哲的雕像在五十贯一两的基础上再加五百贯钱。”

停一下范宁又道:“田黄石主要用来做印,所以制钮很重要,要多摆一些空白印章,放在精美的盒子让客人选。”

范铁戈默默点头,“我明白了!”

朱佩在一旁笑道:“田黄石的事情以后有的时间谈,咱们先说说今天泼皮的事情,范二叔了解多少?”

范铁戈请二人坐下,他轻轻叹口气道:“事情不是今天才发生,实际上在我的意料之中,还是和田黄石有关!”

“是明珠奇石馆吗?”范宁冷冷道。

范铁戈有点惊讶,他没想到范宁这么快就发现端倪了。

范铁戈点点头,“明珠奇石馆是领头者,但其他几家奇石馆也有份。”

“二叔最好从头说起!”

“事情还得从刚开业那天,那时我们不懂行情,以十贯钱一块的价格卖田黄石,结果一个上午就卖了近五百块,刚才我已经说了,都是被各家店铺买走。

不过明仁很精明,他在前一天晚上,把冻石田黄全部撤下来,换上普通田黄石,所以各家奇石馆买走的都是普通田黄,润泽程度远远不如冻石田黄。”

范宁忽然发现不见明仁,连忙道:“二叔,容我插一句话,明仁呢?”

“他去福州了,前天一早出发,我们要开发其他高品寿山石,他们去着手实施了。”

“二叔请继续说!”

范铁戈又继续道:“后来他们也得知还有品质更好的冻石田黄,前天下午,五家奇石馆的掌柜一起来找到我,为首之人就是明珠奇石馆的杨掌柜,他们提出分享货源,或者我以低价大量卖冻石田黄给他们。

这种无理要求我当然一口回绝,杨掌柜就威胁我,这种赚钱的事情不能一家独享,否则我们店铺很难做下去,他丢下这句话就走了,然后就出现今天泼皮堵门的事情。”

“这家明珠奇石馆是什么背景,二叔知道吗?”

“我只知道他们刚刚换了东家,东家姓张,听说他兄长好像是国丈!”

“张尧承!”朱佩和范宁异口同声道。

两人都没想到冤家路窄,居然又遇到了张尧承。

朱佩见范宁眼中流露出一丝狠意,便问他道:“你打算怎么做?”

范宁冷冷道:“和其他四家的合作不是不可以,但要把今天的帐算清楚再说,至于明珠奇石馆,它不是想与我们合作,而是想独家垄断田黄石。”

https:

天才一秒记住本站地址:.。顶点手机版阅读网址:m.

第二百四十三章 长远布局

入夜,范宁正坐在自己书房内看书,却听见外面传来敲门声,这让范宁有点奇怪,天都黑了,怎么还有人来拜访,难道是苏亮?

范宁走出院子里开了门,外面站着的竟然是徐庆,这让范宁又好气又好笑,“你今天怎么改了性,居然没有从天而降?”

徐庆笑眯眯道:“我之所以没有走屋顶,是因为腿上绑了一块石头。”

‘石头?’

范宁向他腿上望去,哪有什么石头,他正要询问,却发现徐庆身后还跟着一人,身材比较矮小,恐怕这才是徐庆说的石头。

“你后面是谁?”

徐庆回头笑道:“进来吧!就是这里。”

后面之人磨磨蹭蹭走上前,范宁看清楚了,竟然是个十岁左右的小娘子,穿着一身花布衣,手臂上挽一个小包袱,显得有点胆怯。

“她是谁?”范宁问道。

“她是三老爷府上厨娘的女儿,叫做小冬,小主人安排她来伺候你。”

范宁吓了一跳,这怎么行,他虽然曾经冒出找个小丫鬟的念头,但只是想想而已,真让小丫鬟进屋,他却没有这个心理准备。

“徐庆,赶紧带她回去,告诉朱佩,我这里不需要丫鬟。”

徐庆满脸为难,“小官人,你知道小主人的脾气,让我把小冬带回去,她非要我小命不可,要不明天你自己给她解释,然后我再带回去也不迟。”

这时,旁边的小丫鬟忽然抽抽搭搭哭了起来,她本来是不想来,可对方要把自己送回去,她心中也接受不了,被人退回来,对哪个丫鬟来说都是奇耻大辱,会被人笑话的。

徐庆无奈地对范宁道:“人都来了,要不小官人先让她进去,明天再说吧!”

范宁见这小女孩哭了起来,他心中也不忍,只得点点头,“先进来再说!”

范宁把二人让进来,指了指从前程圆圆住的房间,对小丫鬟道:“你今晚就在那间屋休息,那里原来也是一个小娘子住的,她以后不会来了,被褥什么都齐全的,只是快一个月没人住了,你自己稍微收拾一下。”

小冬向范宁施了一个万福,这才低头去了西屋。

范宁这才望向徐庆,徐庆连忙道:“小官人别管我,我自己会找地方住!”

范宁气得笑了起来,“我知道你喜欢睡屋顶,随便你,不过我要知道那个泼皮的事情,你跟我来!”

徐庆跟随范宁进了书房,范宁坐下问道:“怎么样?”

徐庆笑道:“那泼皮丢了一只耳朵,已经连夜逃出京城,回老家封丘县去了,不会再出现。”

“我知道你会收拾那个泼皮,但我要知道是谁派他来的?对方想达到什么目的?”

“回禀小官人,就是明珠奇石馆的杨掌柜,那个穿紫色锦袍的中年男子,他用每天一贯钱的代价雇这个杨棍儿来捣乱,据杨棍儿说,对方就是想让石破天没有生意可做。”

范宁点点头,徐庆的情报和二叔知道的情况完全一致,看来就是张尧承在背后捣鬼。

“小官人,我去收拾明珠奇石馆吧!我现在去,让他们明天也无法开门营业。”

范宁摇了摇头,收拾一下明珠奇石馆顶多出口气而已,如果东主不是张家,倒可以这样做,狠狠收拾一下明珠奇石馆,然后大家坐下谈合作,共同把田黄石市场做大。

可现在对方是张尧承,这样做就没有太大意义。

范宁负手走了几步,又回头问道:“那个杨棍儿知道石破天的东主是谁吗?”

“他应该不知道,知道的话,他就不敢来了,不过小主人经常去店里,今天剑梅子又出手了,他们应该都知道这家店和朱家有关。”

范宁点点头,对徐庆道:“今天剑梅子出手,意味着朱家露面,我估计对方一时半会儿不敢再轻举妄动,你帮我去调查一件事。”

范宁附耳对徐庆说了几句,徐庆笑道:“这种损人利己的事情我最喜欢干,小官人放心,我一定查到它们的存放地。”

徐庆行一礼,转身要走,走到门口又犹豫一下,回头对范宁道:“小官人,小冬先试用几天吧!实在不行再把她退回去,要不然小主人会生气的。”

“行了,我知道该怎么处理此事,你快去吧!”

徐庆一抱拳,身体轻轻一纵,飞身跳上墙,随即窜上屋顶向远处奔去。

范宁心中颇为惊叹,还真有这种飞檐走壁的本事,八尺高的墙轻轻一纵就上去了,这要到后世,岂不成了跳高世界冠军。

..........

张尧承自从决定做奇石馆生意后,便从一个富商手中买下了明珠奇石馆,接手半个月以来,他发现生意并没有想象那么好,每天的营业额也就四五百贯,甚至他寄以厚望的田黄石,居然一块都没有卖出去,着实令他恼怒万分。

奇石馆的生意比起从前的富贵桥关扑店实在差得太远,不过现在富贵桥关扑店生意也是一落千丈,已经关了一半的门面,而且在其他两家竞争对手的刻意催动和打压下,科举押注那件事不断发酵,一直没有平息,就像一只恶魔在不断吞噬着关扑店的生意,最后会将他的关扑店吃得骨渣子都不剩下。

张尧承又恨又气,却又无可奈何,加上现在明珠奇石馆又远不如他想象的财源滚滚,这几天他的心情十分恶劣。

房间里,张尧承一边喝茶,一边听奇石馆杨大掌柜的汇报。

他手中没有懂石的心腹,只要把原来的杨掌柜留用下来,但他对这个杨掌柜还是很不满意,居然连一块田黄石也没有卖出去,给他那么高的薪俸有什么用?

杨掌柜看出了东主眼中的冷意,他战战兢兢汇报道:“启禀东主,今天那泼皮杨棍儿如约前去捣乱,开始很顺利,但后来出了点意外?”

“是不是对方把那个泼皮收拾了?”

“确实是这样,对方有几个武艺高强的手下,卑职亲眼目睹,五六十斤重的石头,被一个女人一剑击打得粉碎,而且刚才我得到消息,杨棍儿被人割掉一只耳朵,连夜逃走了。”

“哼!是你找的人太无用了。”

杨掌柜满脸为难,“我们只能找无赖泼皮去捣乱,如果找厉害人物,事情就闹大了,东主,对方也是有背景的。”

一句话倒是提醒了张尧承,他让杨掌柜去查对方的后台背景,居然到现在还没有告诉自己。

‘砰!’张尧承重重一拍桌子,怒道:“我怎么交代你的,让你查他们的背景,你现在还没有告诉我。”

杨掌柜吓得浑身一哆嗦,连忙解释道:“卑职已经查到一点端倪,只是不敢肯定,所以暂时没有用。”

“你为什么不说?如果对方是天子开的店,我就得罪了天子,你是想故意害死我吗?”

杨掌柜扑通跪下,磕头解释道:“东主息怒,对方也不是什么太厉害的人物,据卑职调查,这家店可能是朱家所开!”

“朱家?”

张尧承眉头一皱:“是朱贵妃的娘家吗?”

“正是!”

张尧承想了想又问道:“他们有没有对明珠奇石馆什么不利的举动?”

“到目前为止还没有!”

朱家是先帝贵妃的娘家,张家则是当今天子的娘家,都属于外戚,但如果论财力和势力雄厚,张家就远不如朱家了。

而且大宋的各家外戚之间都有一种默契,照顾天子颜面,互不侵犯彼此利益,维持一种表面上的和谐。

张尧承也意识到自己失策了,恶心了朱家的奇石馆,对自己没有半点好处,却得罪了朱家,兄长知道了非骂死自己不可。

想来想去就是眼前这个掌柜没有及时把对方的背景告诉自己,完全是他的责任。

想到这里,张尧承恶狠狠地瞪向杨掌柜,“这件事就到此为止,不过我先警告你,两天内若卖不出十块田黄石,你就给我收拾东西滚出店铺!”

https:

天才一秒记住本站地址:.。手机版阅读网址:m.

第二百四十四章 丫鬟小冬

‘哐当!’

院子里传来一声脆响,顿时将范宁从熟睡中惊醒,他迷迷糊糊睁开双眼,天色才刚刚蒙蒙亮,是谁扔东西进院子?难道是又送早饭来了,自己不是已经不订了吗?还是一只野猫在捣乱?

范宁忽然想起一事,连忙坐起身,他刚刚才想起来,自己院子里还住着一个小娘子,自己居然把她忘记了?

范宁飞快穿上衣服,开门走到院子里,只见小娘正蹲在地上收拾一只摔碎的瓦罐,这是外面买水时用的大瓦罐,每间屋子里都有一个。

小冬见范宁出来,连忙起身低头认错,“我不小心.......”

“没关系!这种瓦罐还有好几个,你怎么起来这么早?”

“我已经起来一会儿了,每天都这样,天不亮就要起来烧水。”

范宁这才发现,院子里已经点燃了一只炉子,上面正在烧水,正呼呼冒着蒸汽,马上就要烧开了,井水边的盆子里都是洗好的碗筷和水杯。

“我想给小官人煎茶,但没找到茶在哪里?”

范宁回头从书房里拿出自己的茶罐,笑问道:“你还会煎茶?”

小冬点点头,“我会煎茶,但不会点茶!”

范宁想了想,便把茶罐放在院子里的桌子上,又拿了两百文钱递给她道:“这井水水质不好,今天先不煎茶了,你去外面买一壶茶,再买两份早饭,回头我再交代你一些事?”

小冬心中燃起一线希望,怯生生问道:“小官人不送我回去了?”

“你暂时先呆着吧!回头我问问你家小主人后再说。”

范宁昨晚也考虑过这件事,毕竟朱佩是一番好意,立刻把这丫鬟退回去,明显是不给朱佩面子,肯定会触怒她,没必要在这件事上得罪她。

小冬顿时暗暗松了口气,至少今天不用回去了,她虽然也不想离开朱家,但她更害怕这个小官人把自己退回去,那她真的会被朱府中人嘲笑。

“我这就去买早饭和茶!”

她接过钱,拿着食盒和茶壶,一溜烟地跑出去了。

范宁用热水洗漱了一通,又戴上头巾,这时,小冬拎着一壶茶和食盒回来了。

她把早饭和茶给范宁端进屋,笑道:“小官人,这里买东西很方便,外面什么都有!”

“坐下一起吃吧!”

“我.....我回屋去吃。”

小冬拿着两个包子便跑回屋去了。

范宁摇摇头,便坐下给自己倒了一杯热茶,开始吃早饭。

早饭很不错,一笼鲜肉包子,一碗肉沫粥,这小王记食铺的早饭,范宁去吃过,比较干净,味道也很不错,这小丫头还是会买东西。

除了早饭和茶,剩下的一百五十文钱也放在桌上了。

今天范宁打算去国子监看一看,毕竟昨天没有去,虽然明天才是正式入职,但至少要去说一声。

然后他打算去看看房宅,他现在有两万四千两银子,足可以买一座不错的好宅了。

范宁原本还想跟朱元丰低进高出再做一票交引,但发现交引市场其实是被大户控制,他的兴趣便不大了。

范宁担心自己尝到甜头后,便止不住发财的欲望,一头栽进去,恐怕最后亏得连裤衩就要赔掉,发财的机会有很多,没必要去涉足自己不擅长的领域。

吃罢早饭,小冬怯生生走进来,“小官人还有什么吩咐?”

范宁这才仔细看了看她,只能说她长得很一般,皮肤不白也不黑,眼睛不大也不小,只是看起来比较顺眼,勉强算是清秀,小姑娘嘛!长得比较娇嫩,都可以称为清秀。

估计朱佩也不会找美貌的小娘子来伺候自己,对于丫鬟相貌这一点,范宁也不是很在意,只要勤快能干就行。

“你姓什么?哪里人?父母在哪里?”这几个最基本的情况,范宁还是得了解清楚。

“回小官人的话,我姓金,小冬是我的乳名,我家是开封府中牟县人,父母都在朱家做事,父亲是花匠,母亲是厨娘,我还有一个哥哥,在朱氏酒楼做厨子。”

范宁点点头,这是典型的家仆世代了,几代人都在同一大户人家做事情,在大宋这种情况很多,虽然法律上是平民,和朱家只是雇佣关系,但实际上,他们签的都是长约,几代人都依附在大户人家生活。

当然,比起唐朝的卖身为奴,大宋仆人的境况又好得多,至少人身是自由的,主家不准虐待家仆,女子若被主家侵犯可以告官,一旦雇佣合约期满,女子便可以顺利出嫁。

这种平民思想已经深入大宋百姓的骨子里,就算是从事低贱活计的家仆,也不会视自己为奴隶,只是他们的一份工作,

这一点在小冬身上也表现得比较明显,朱佩先得到她父母同意后,才让她来伺候范宁,她的工钱也由每天八十文涨到一百二十文,这是朱府内宅大丫鬟的工钱标准了,当然,她的工钱都归父母,存着给她哥哥娶媳妇。

“我的情况你知道多少?”范宁又问道。

小冬摇了摇头,她对范宁的情况一无所知,她之前还以为是来服侍一个多么凶狠的男人,当她发现是对方只是一个十三四岁的文雅少年,顿时让她安心了不少。

范宁微微笑道:“我姓范,和朱老爷子是同乡,是今年的童子科进士,现在在国子监做官,以后你叫我小官人就行了,那边屋子你还继续住,不过估计再过一两个月我就要搬家,当然还是在京城,只是换一个地方。”

小冬吓了一跳,这位小官人居然是进士老爷,爹爹说他们都是文曲星下凡,最厉害的读书人,她心中顿时对范宁充满了敬畏。

“小官人有什么特殊要求,可以告诉小婢!”

范宁心中好笑,特殊要求在后世可是另一种意思,他指了指书房对她道:“这座屋子你哪里都可以去,我的寝室也麻烦你帮我收拾,但书房不行,没有我的允许,以后你不能进我的书房。”

“我知道,朱家也是这个规矩,主人的书房不能进。”

范宁点点头,大户人家的丫鬟就是懂规矩,比较省心,他又继续道:“我这里不用你做饭,你负责给我收拾房间、洗衣,烧水、煎茶、出去买饭买东西等等,你的吃穿用度都由我负担,当然会有单独的房间,对了,我容易睡过头,你每天上午辰时把我叫醒,别的我暂时想不到,你有什么要问吗?”

小冬犹豫一下道:“如果小官人不在,我可以去朱府看看母亲吗?”

“当然可以,一般中午我不会回来,大部分是早出晚归,不过,你最好下午早点回来。”

“小婢记住了!”

这时,范宁又想起一事,问她道:“你工钱怎么定?”

“我的工钱是朱家给,小官人就不用管了。”

“那不行,你一个月是多少工钱?”

“回禀小官人,小婢在朱家原本拿九等工钱,这次来小官人这里,升为第五等,每天一百二十文,比我娘还高两等,和哥哥一样了。”

范宁也吓一跳,每月光工钱就是三贯六百文,还有吃穿用度,一个月至少要五贯钱,差不多自己月俸的三成了,难怪一般人家请不起丫鬟,算了,这笔工钱还是让朱家负担吧!

其实范宁不知道,京城请丫鬟也可以很便宜,很多中等人家请丫鬟都是从老家请来,绝不会请开封府的丫鬟,开封府的丫鬟最便宜也是八十文起步,甚至京城的本地丫鬟还要更贵。

而老家的丫鬟每天最多给五十文,吝啬人家甚至三四十文也有,吃穿用度也花不了多少钱,只是因为朱家财力雄厚,所以工钱都给得比较高。

范宁笑道:“朱家有朱家的规矩,我就不破坏了,另外我每个月给你一贯钱作为你的零用钱。”

小冬心中大喜,她的钱都被父母收走,身上从来都没有什么零花钱,没想到自己来这里居然还有零用钱,这一刻,她开始庆幸自己来对地方了。

小冬连忙施个万福礼,“多谢小官人!”

范宁从箱子取了十贯钱放在桌上,对她道:“一贯钱是你这个月的零用钱,其他九贯钱是日常开销,包括每天买水钱,马桶清理钱、还有饭钱、柴火钱等等,你只管用,不够了问我要,你不用替我节俭,我负担得起。”

停一下,范宁又问道:“你知道哪里买水吗?”

小冬点了点头,“我买早饭时问到了,在大街斜对面的段家杂货铺,订水和订马桶都找他家,其他我不知道,但我可以去问。”

范宁见她颇为机灵,心中还是比较满意,他见时间已经不早,便起身道:“我要走了,今天你收拾一下,该洗的洗该晒的晒,把杂事都处理了,中午自己去吃饭,晚上我若回来晚,你也可以自己吃。”

“小官人,我吃饭的定钱是多少?”

范宁一皱眉,“朱家是多少?”

“朱家有厨子,一般不在外面吃,不过我爹爹外出做事,一天给八十文饭钱,小管家出去给一百文,大管家我不知道。”

范宁笑了起来,“你也算我的小管家了,我就按小管家的规矩给你,算你一百文,你自己安排,但我要告诉你,在吃的方面别亏了自己,否则你面黄肌瘦,朱家会说我做人吝啬。”

小冬心中感动,捏着衣角小声道:“我知道了。”

范宁安排好,便离开住处,匆匆赶去国子监了。

https:

天才一秒记住本站地址:.。顶点手机版阅读网址:m.

第二百四十五章 看房记(上)

在京城的官员分为京官和朝官两类,京官主要是七品以下的低级官员,而朝官当然是指七品以上朝廷官员,他们因为有上朝资格而被称为朝官。

在京城做朝官是一件很辛苦的事情,五更后就要起床,天不亮就得离开家门前去上朝,只要不是休日,几乎天天都要如此。

而京官就要好得多,他们不需要上朝,可以多睡一会儿,只要保证辰时正出现在位子上便可,辰时正也就是上午八点。

不过规定是规定,但实际上却没有那么轻松,上司天不亮就出门,辛辛苦苦上朝,你作为下属却躺在被窝里睡觉,哪个上司能容许?

所以大部分京官都会提前半个时辰赶到工作岗位,差不多七点左右就得出现在位子上,就算装模作样也得让自己忙碌起来,万一上司某天提前下朝,却发现四个下属聚在一起打牌,那还了得?

这些官场潜规则范宁不懂,也没有人告诉他,他是辰时正进入书库,不过他上班的地方远离国子监,又是从太学西门进出,也没有哪个领导有兴趣去查他的岗。

范宁走进自己官房,却意外发现官房内多了不少东西,首先多了两把圈椅和一张小茶几,表示他这里可以待客了,其次是多了一个衣柜,他放在桌上的两件朝服和官帽都整整齐齐地挂在衣柜里。

再其实是四周靠墙多了三排书架,他可以借几百本书放在书架上慢慢看。

另外他发现桌上还多了一个篮子,里面放着一套全新的文房四宝,旁边还有一只民窑上等茶盏,洗得干干净净。

这是谁安排的?

这时,他身后传来一阵爽朗的笑声,“如何,督学还满意吧!”

范宁回头,却是掌库冯灭辽,原来是他给自己安排的,他连忙躬身行礼,“让冯掌库费心了!”

“哪里!哪里!举手之劳而已。”

冯灭辽笑眯眯道:“书库里有不少闲置不用的桌椅书柜,我就让人搬了几样过来,这几样桌椅书架都是九成新,我觉得还不错,还缺什么,督学尽管告诉我。”

“暂时还想不到,以后少不了要麻烦冯掌库,”

“尽管说,只要我能做到,一定尽力!”

这些东西不用冯灭辽花费一文钱,还得一个人情,冯灭辽心中还是很高兴,当然,这也是要看人,来的是范宁,他才如此尽心尽力,若来的是一个无足轻重的小人物,你让他举手之劳试试看?

“科举过后一两个月都是国子监最轻松的时刻,督学家中若有什么事,可以不用来。”

冯灭辽很善解人意,昨天范宁没来,他便知道范宁这些天一定很忙。

范宁笑了笑,“无妨,我至少会早上来点个卯,有什么事再说。”

“这样最好,督学请忙,我就不打扰了。”

冯灭辽告辞走了,范宁回到自己位子上坐下,感受一下办公室的气氛,可惜现在没有什么公事给他处理。

他又随手拿过茶盏,今天他还是忘记了带杯子之事,他发现这茶盏居然是新的,虽然是定瓷民窑,但釉面和瓷胎都很精致,上面画一幅鱼戏莲叶图也很不错。

这时,茶童拎着一壶热茶出现在门口,躬身问道:“官人要倒茶吗?”

他把茶盏放在桌上,茶童给满满倒了一杯热茶笑道:“这是书库接待客人的茶盏,去年买的,一直没有开封,昨天是我拆掉封套的。”

“谢谢你,你叫什么名字?”

“小人叫做曾小乙,就是京城人,擅于煎茶,官人若自己带茶来,我可以代劳!”

“多谢了,我过两天会带茶来。”

范宁停一下又问道:“附近有没有牙行?”

“当然有!就在进大门的那条街上,走五六十步就看到了,叫做京学牙行,是城南最大的一家牙行。”

“我知道了!”

范宁随手摸出一颗两钱重的银角子递给他,“这是感谢你准备茶盏的一点心意,拿去买双鞋!”

“谢谢督学!”

曾小乙欢天喜地地接过银角子,这可是两百文钱啊!书库的官员还没见谁这么大方过。

他觉得还必要再报答一下范宁,便道:“那边还有两只一样茶盏,都没用过,我拿过来给督学接待客人。”

“这样.....不太好吧!”

“没事!冯掌库把他接待客人的椅子和茶几都搬给督学了,谁还敢乱嚼舌头。”

范宁只觉得一阵头大,冯灭辽这样献殷勤,恐怕是什么事情有求于自己。

.........

范宁在木堵镇给父亲开医馆找地方时就曾经和牙行打过交道,牙行就是中介集中的场所,各种各样的中介集中在一起,在大宋的经济和百姓生活中起着重要的桥梁联系作用。

范宁从国子监出来没走多远,一眼便看见了茶童所说的京学牙行,是一间大院子,周围是回廊,回廊内便是一间间牙人店,足有四五十家之多。

上午时分,正是客人比较多的时刻,牙人行内顾客穿流不息,人流和嘈杂声使牙行内格外热闹。

范宁稍微犹豫之时,一名门童走上前问道:“官人要找那一类的牙人?”

“庄宅牙人在哪里?”

门童向前面一指,“正对面就是,七家牙人店都是庄宅牙人。”

“多谢了!”

范宁随即穿过大院,来到正面的几家牙人店前,果然是庄宅牙人,外面挂满了牌子,牌子上写着各种房屋地产信息,出售、出租都有,像极了后世的房屋中介。

范宁在一张一人高的广告牌前停住脚步,上面贴了一张很大的白纸,纸上用粗墨写着一则房产信息,‘房东急需资金,城南名宅,一万六千贯低价出售’,这个广告颇为吸引范宁。

“小官人有兴趣吗?”身后传来一个温和的声音。

范宁见身后站着一个穿着白衣的男子,约三十岁,身材不高,似乎比自己还矮一点,倒是一脸和善,笑眯眯望着自己。

范宁微微欠身,“阁下也是牙人?”

男子点点头,指着旁边的店笑道:“这是我的小店,不管小官人是租房还是买房,我都愿意效劳!”

范宁见他说话很客气,不因为自己是少年而小瞧,心中不由对他有了几分好感,便点点头道:“我考虑买宅?”

“那请进来坐吧!我给小官人参考参考,分文不取。”

“那就麻烦阁下了!”

范宁跟着男子走进房间坐下,他打量一下房间,房间不大,也就十个平方左右,里面是一套桌椅,背后是一只柳木橱子,里面堆满了各种卷宗,旁边放着三张圈椅和一张茶几,是和客人谈话时用的。

男子刚煎好一壶茶,便给范宁倒了一杯,笑着介绍道:“我姓潘,就是京城本地人,朋友很多,做这一行快十年了,信誉非常好,小官人可以打听一下,京学牙行的潘三郎,说的就是我。”

范宁喝了口热茶笑道:“我在考虑买一座五亩左右的宅子,说实话,我刚来京城不久,行情不明,规矩不懂,烦请潘先生给我先介绍一下。”

潘三郎笑着点点头,“小官人贵姓?目前户籍在哪里?”

“我姓范,平江府人,买房和户籍有关吗?”范宁疑惑地问道。

“关系不大,但牙税会有影响,本地户籍三分牙税,外地户籍要五分牙税,当然,也有很多优惠,如果是京官和朝官第一次买宅,牙税就可以免除,朝廷当然对自己人很宽容,如果考上进士,第一次买房也可以免牙税。”

“那就好,我可以享受免税!”

潘三郎顿时很惊讶,“小官人莫非是进士?”

“我既是进士,同时也是八品京官。”

潘三郎顿时肃然起敬,“我知道小官人是谁了,小官人一定是童子科第一名范宁,我没说错吧!”

范宁点点头,“正是我!”

“很荣幸为小官人效劳啊!我儿子最崇拜小官人,说长大后也要考童子科第一。”

范宁听他话中略有歧义,便问道:“不知令郎几岁了?”

“刚满三岁!”

范宁头上顿时出现了三根黑线,他苦笑一声道:“我们还是谈宅子吧!现在买五亩宅需要多少钱?”

https:

天才一秒记住本站地址:.。手机版阅读网址:m.

第二百四十六章 看房记(中)

潘三郎立刻挺直腰板,咳嗽一声笑道:“地段不同,房宅营造装饰不同,价格也千差万别,这个很难一言蔽之。”

范宁笑道:“大概说说吧!让我心里有点数,五亩宅到底是要十几万贯和还是几千贯,我一无所知。”

“呵呵!我就简单说一说吧!以平均价格为例子,先说城外,城外看起来也热闹繁华,但房宅的价格和城内却是一天一地,城外土地太多,供应大,另外城外也不太安全,还有就是歧视,你说你家住在城外,别人看你的眼神都不一样,当然,皇亲国戚和权贵高官的庄园我就不提了,那个不在我的生意范围,总的说来,城外买五亩宅,价格在三千到五千贯之间,距离城池越远越便宜,距离主街越远越便宜。”

范宁迟疑一下问道:“我有个朋友,在虹桥一带买了一座五亩宅,花了两千贯钱,这个价格如何?”

潘三郎冷笑一声道:“虹桥一带五亩宅的平均价格是三千贯,房东是傻子么?肯两千贯出售,这里面必有蹊跷。”

“潘先生觉得会有什么蹊跷?”

“这个....我不好随便说。”

范宁连忙道:“那个朋友和我也是泛泛之交,潘先生但说无妨!”

潘三郎这才缓缓道:“柴氏后周时期,汴梁只有内城,到本朝太宗时期,才扩修了外城,虹桥一带原本是郊远之地,是太宗时期得益于汴河交通便利才发展起来,地段确实不错,但我们做房宅的人都知道,虹桥一带只能买南岸的房宅,北岸除非是沿街店铺,住宅尽量别买。”

“为什么?”

“小官买宅最怕买到什么宅子?”

“你是说凶宅和坟宅?”

潘三郎点点头,“虹桥北岸一带原本就是汴梁出了名的野坟地,后来扩外城后,虹桥靠城比较近,有商业价值,便平坟修房,为了镇住阴邪,还在坟地最集中的地方修建了一座铁佛寺,你朋友的房子距离铁佛寺多远?”

范宁半晌说不出话来,程泽买的宅子就紧靠铁佛寺,他还因此得意洋洋说,紧靠寺院可以辟邪,原来是一座坟宅,难怪才卖两千贯。

这种打击人的话不能多说,潘三郎便岔开了话题,他笑道:“其实买城外宅子确实不方便,晚上享受不到城内的各种便利。

你和朋友晚上吃顿饭还担心会不会关了城门,万一出不去,你就得在城内找客栈了,还没法给家人说一声,白白让家人担心。

而且很多来历不明的人不敢进城,一般都呆在城外,也不安全,所以我从不建议客人买城外的宅子,宁可买小一点,贵一点,也要买在城内。”

范宁点点头,他也觉得潘三郎说得有道理,便也不想考虑城外的宅子了,这时,范宁忽然想起一事,连忙问道:“官员买宅有面积限制吗?”

“前几年有这种说法,你说一个九品官住二十亩的大宅,确实有点说不过去,但朝廷一直没有明确,据说以后官宅修多了以后,会参照官宅的大小定规矩,以后可能会有明确规定,但目前还没有限制,不过商人倒有限制,商人买宅不得超过三亩,乐户、匠户不得买宅,别的限制就没有了。”

范宁忽然明白为什么到了宋徽宗时代,东京的房价涨到天上去了,京城聚集了天下的最好资源,尤其开征花石纲,富裕的江南遭受重击,天下财富都聚集京城,富豪趋利避害,纷纷来京城购房,京城的房价怎么能不爆涨?

“那说说外城吧!”范宁收回思绪问道。

“正好附近就有一座五亩宅待售,我们不妨一起去看看,走两百余步就到了,我们边看边说!”

范宁顿时有了兴趣,他也想买一座靠太学近一点的房宅,便起身道:“那就去看看吧!”

两人走出房间,潘三郎锁了门,范宁又看见了那幅只卖一万六千贯钱的南城名宅广告,他又有点动心了。

潘三郎笑道:“这座宅子确实不错,但房东有些条件,回头我带官人去看看。”

范宁便不再多问了,他跟随潘三郎出了牙行,沿着保康门大街向北而去。

走了百余步,潘三郎指着远处一座高墙大宅道:“那就是原相公丁谓的宅子,占地四十亩,我进去过一次,里面锦绣万千,美不胜收,现在已经被朝廷没收,一直空关着,估计会赏给某个皇亲国戚吧!”

范宁点点头,他发现这一带的环境还不错,基本上都是中等以上人家,没有旧宋门一带那种贫民聚居的盛况。

“这一带好像没有看见草泥房?”

范宁说得比较含蓄,草泥房就是贫民区的代称,潘三郎笑道:“京城的穷人区有两种,一种叫做老汴梁,一般都在内城,还有一种叫做乞京人?



免责:该文章采集于网络,相关权利归相关人所有!!!本站不承担任何责任!!
更多文章: 1024社区 xp1024.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