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宋的变迁 - xp1024.com
《大宋的变迁》


阅读事项

阅读事项共有七点,分别是朝代、地名、人名、史实、度量衡、物价、称呼。

一、朝代:公元741年后,辉煌的大唐经历高祖、太宗、高宗、武周、玄宗五代后便走向衰亡,开元盛世便是最后的绝唱。

其后的华夏大地经历了五代十国,更是乱象纷呈,军阀混战,民不聊生,这一切的终结者便是一个少年时浑浑噩噩,成婚后尚不能自理的军汉---赵匡胤。

赵匡胤深受周世宗柴荣器重,于征伐南唐时屡建战功,为军中第一人。柴荣病重时,赵匡胤被任命为殿前都点检,掌管殿前禁军。

柴荣病逝后,公元960年2月4日,赵匡胤借口攻打契丹,出兵北上,在开封府陈桥处黄袍加身,发动兵变,进入东京城接受后周周恭帝柴宗训的禅让,坐上了龙椅。

因他所率大军曾驻扎宋州(河南商丘),于是定国号为宋,改元建隆,一代大宋盛世,缓缓拉开帷幕。

开宝九年(976年),赵匡胤逝世,死因成谜,享年五十岁。

赵匡胤之弟赵光义继位后改年号为“太平兴国”,率军亲征北汉,宋军击退辽国援兵,灭亡北汉,终于结束了自唐末黄巢之乱以来近九十年藩镇割据混战的局面,再次形式上一统全国。

至道三年(997年)三月二十九日,赵光义崩于东京宫中之万岁殿,年五十九岁,皇太子赵恒登基为帝。

赵恒初期励精图治,造就了“咸平之治”,后来契丹萧太后入侵中原,北宋五鬼之一的王钦若吓得力劝皇帝迁都扬州。

一代名相寇准却鼎力支持赵恒御驾亲征,与萧太后在檀州大战。

随后大宋在军事占优的情况下与契丹签订了著名的“澶渊之盟”,以给予契丹岁币的方式换取了一百多年的和平。

赵恒为了挽回澶渊之盟的不利名声,在北宋五鬼:王钦若、丁谓、林特、陈彭年、刘承珪五人的怂恿下,轰轰烈烈开展了一场历史上传为笑柄的群众迷信运动——“天书封禅”,并将年号也改为“大中祥符”。

本书的故事就从宋朝大中祥符三年四月的一个夜里开始

二、地名:为避免引起不必要的麻烦,本文中起始的苏州长洲县吴山村为杜撰,其他地名均经过考证,虽然不如历史学家那般严谨,至少也是八九不离十。

三、人名:虚构的人物都是作者取的名字,真实存在的人物按实名。

四、史实:本文是穿越文,历史事迹肯定会发生改变,事件发生的时间也会改变。穿越后的小蝴蝶扇出的微风会逐渐形成风暴,绝对不会完全沿着原来的历史轨迹前行,其中的量变和质变是作者自行推演的,是否符合逻辑请读者自行判断。

五、度量衡:本文初期采用宋制,后期采用公制,宋代的度量衡除了重量由“五鬼”之一的宦官刘承规精心测试的比较准确,其他的都是乱七八糟的。

例如尺寸里面有什么宋尺、浙尺、淮尺、辽尺不一而足,且历史学家们争论不休,互不买账,在本书中为避免麻烦,宋制与公制的换算参照《三到十四世纪中国的权衡度量》和《梦溪笔谈》,确定度量衡如下:

重量:一宋斤等于640克,一两等于64克。

长度和面积:一丈为十尺,一宋尺等于312厘米,一宋寸等于312厘米,一步约为15米,一宋亩等于087市亩。

容积:据宋代太府寺的记载来界定,一石(斛)等于十斗,一斗为十宋升,换算成今日的容积为700毫升,其重量按照《梦溪笔谈》的记载为925宋斤,也就是1184斤。

六、物价:书中有不少工农产品、住宅的描写,涉及的物价基本参照程民生先生的大作《宋代物价研究》,其中有些物品的单价查不到史料,比如米价连续几年都没有记载,或者没有列出的价格,这些只能作合理推算,怎么推算呢?

一是连续几年没有记载的,比如米价,大中祥符元年(1008年)为8文/斗,期间再无记载,一直到天圣八年(1030年)范仲淹才有记载,30文/斗,那么(30-8)÷(1030-1008)=1,平均每年上涨1文/斗,大中祥符九年(1016年)的粮价便是16文/斗。

二是完全没有记载的物价,本书以米价为基准结合现代价格计算,翻遍史书也找不到蔬菜的价格,我们以蔬菜为例做个推算,现今的米价大约为3元/斤,以后世蔬菜价格为基准表,算出比例,来计算宋代的单价。

比如菘菜(大白菜)后世为15元/斤,那么相对米价其比值就是05,大中祥符九年的米价是16文/宋升,换算成重量大约为15文/斤,那么菘菜就是075文/斤,三文钱就能购买四斤菘菜。

七、称呼:本书讲述的是北宋时代的故事,但书中一些称呼还是作了改变,比如古代的皇子如果生母为妃嫔,则称呼为姐姐,称呼弟弟也是三哥、四哥之类,这些看着实在不适应,所以在称谓上与现代极不相符的都作了相应改变。

第一章 楔子

北宋大中祥符三年(公元1010年)四月初,北宋两浙路苏州城外西北五里有一座红墙碧瓦,巍峨庄严的寺庙,名唤枫桥寺。

寺庙侧边建有一个极为简陋的青砖佛堂,枯黄色的茅草顶却与旁边巍峨的寺庙极不相称。

这一日深夜时分,佛堂的连廊上一位黄袍老僧正盘膝而坐,后面侍立一个年轻僧人。

老和尚仰望着漆黑的天空,夜空里繁星璀璨,一颗快速向西的流星划过夜空,忽然崩裂。

观此天相,老僧眉头一皱又迅速舒张开来,手中的念珠快速捻动,嘴唇一张一合似乎在暗诵经文。

他良久方双手合什,喃喃自语道:“终是快降世了,阿弥陀佛。”

老僧话音刚落,只见天空中突然又有一团螺旋形的光芒一闪即逝。

侍立在后面的年轻僧人一声惊叫道:“师父,这是何故。”

老僧闭目冥思片刻,方睁眼说道:“此异相一出,大宋六年后必有变故,我等还是静观其变吧。”

宋史载:大中祥符三年四月,有星出八谷,有尾迹,速流而西,至五车东,迸为数星没。

…………

时年四月十四日夜(公元1010年5月30日),大宋东京城皇宫,宫内一片寂静,四周只有宿宫禁卫们四下巡逻。

后宫中的崇薇殿中却是灯火通明,一个身穿杏黄色翠烟衫、绿色长裙,肩披淡红薄烟纱的中年妇人正焦急的踱来踱去。

这妇人年岁虽大,却眉目如画、面容甚美,一双凤眼格外犀利有神。

妇人紧盯内殿的大门,大门里传来一阵阵时有时无的呻吟。

随着内殿一阵阵撕心裂肺般“啊啊“的叫喊,里面一个苍老的声音抚慰道:”无碍,无碍,孩子就快出来了”

不久内殿便传来一阵“呜哇呜哇”的儿啼声。

“吱啊”一声过后内殿门打开,一个身着绿色宫装,面目清秀的丽人匆匆行来。

她向着中年贵妇屈身行礼道:”修仪,李氏生了,是个龙子。”

中年贵妇顿时满脸喜色,说道:“真是皇天佑我大宋,官家有后了,大宋天下有福了!”

贵妇顿了顿又问道:“绿珠,李氏如何!”

宫女绿珠回道:“回修仪的话,李娘子无大碍!”

“嗯,那就好,速将孩子抱来于我一观。”贵妇点了点向宫女言道。

“是,修仪,奴婢这就去。”宫女绿珠急匆匆向内门奔去。

“待奴家观后便向官家报喜,免得圣上龙心牵挂”。贵妇脸露微笑喃喃自语道。

忽然间内殿痛苦的叫喊声又起,方才的苍老声急忙说道:“李娘子万勿乱动,你肚子里还有一个”

片刻后绿珠抱着一个黄色襁褓行至贵妇跟前,对贵妇说道:“修仪,李氏是双胎,肚子里还有一个,这个是刚出生的大皇子,小的刚刚露头。”

“嗯,她倒是个有福气的,一生就是两个,大皇子予就抱走了。”贵妇接过宫女手中的襁褓,看着还满脸褶皱的小婴儿,满意的笑了。

接着凤眼一寒,似有深意的说道:”只有予怀里这个才是大宋未来的皇帝,予这便带他去给官家瞧瞧。至于那个小的,你让陈琳看着办……”

贵妇说罢转身就走出宫门,在一众內侍的簇拥下抱着刚出生的婴儿向着皇帝的寝宫而去。

内殿中痛苦的叫喊声依旧在继续,一炷香后内殿又响起一阵小儿的啼哭声。

苍老的女声高兴的叫道:“大喜、大喜啊,老身贺喜李娘子,小皇子也平安降生了,母子三人平安,大宋洪福齐天”

当日深夜,东京城皇宫里的妃子、宫女、內侍都已安歇,而皇宫入内侍省值房内却是灯火通明。

入内侍省都都只陈琳在屋内踱了两圈,满脸愁云的望着绿衫宫女:“绿珠娘子,刘修仪真是说让老夫来处置小皇子?”

”这如何会有假,奴家岂敢胡乱编排刘修仪的原话么。”绿珠回道。

“老夫又能如何处置,若是一个皇子也就罢了,就说是修仪亲生,咳咳这两个,将来这小皇子如何能隐瞒于世?”

陈琳可真是犯了难,刘修仪深受大宋官家赵恒恩宠,皇宫内外、朝廷上下人尽皆知,陈琳自是不敢得罪。

这小皇子处理起来一个不慎就有滔天大祸,两位皇子一母双生,刘修仪自然只会认自己带走的大皇子,让自己处置就是防止将来演出个二龙争位。

“难道修仪的意思是要某杀了小皇子。”陈琳不禁心中一颤,

官家一直想立修仪为皇后,可政事堂诸相公无不反对,朝堂大臣更是言辞激烈,寇准、李迪、向敏中、王旦等重臣皆以“刘娥出身微贱,不可为一国之母”为由,表示坚决反对,刘娥便是最受赵恒宠爱的刘修仪。

如今的皇后之争十分激烈,倘若此时处置小皇子的丑闻一旦传开,刘娥有赵恒庇护倒是没事,陈琳这个老宦官的头颅怕是要丢出去顶罪了。

陈琳思虑许久,脸色铁青的回复绿珠道:“绿珠娘子,请回去禀告修仪,陈琳知道怎么做了。”

“嗯,奴家这就回去禀报。“绿珠眼珠一转,福了一福,扭身袅袅而去。

“来人,叫禁卫十将木福安来见老夫。“陈琳吩咐道,一个小内侍躬身领命而去。

崇薇殿内殿,大大的床榻上一个女子正半躺着,虽然容颜憔悴,却有江南女子温柔如水的韵味,身旁躺着一个熟睡的小小婴儿。

女子虽脸色惨白,嘴角却洋溢着母爱的微笑,眼光柔和的望向这个小老头般的爱儿,正是李氏和她的小儿子。

她俯身过去,轻轻的亲了亲小婴儿的脸,小娃娃感觉到了有人触碰,小脑袋左右扭了扭,发出一阵“哼哼唧唧”的声音,皱了皱眉,嘴巴瘪了瘪,继续熟睡,可怜的孩子还不知道他的厄运即将到来。

一个宫内仆妇轻手轻脚迈步进来,轻声言道:“李娘子,入内侍省都都只陈琳和木侍卫殿外求见”。

李氏皱眉道:“奴家刚生完孩子,如何能见外人,请他们自行离去吧。”

”奴婢刚才已说过此话,陈都只言称是修仪吩咐,奴婢不敢擅作主张,便来向娘子禀报。”

“啊,修仪已抱走奴家一个孩子,如何还要找我,奴家这小儿子莫非她也要么。”女子闻言脸色愈加惨白,眼角似有水雾。

“罢了,请都都知进来,他好歹是内宦,木侍卫不便入内,让他殿外候着吧。”

“是,奴家这就去。“侍儿福了一福,往殿外走去。

陈琳入殿后不久,殿内随即传来一阵阵女子的抽泣声……

…………

翌日清晨四更,东京城诸寺院行者敲击着铁牌子或木鱼,循门报晓,沉睡的东京城从梦中醒来,诸趋朝入市之官员百姓,闻更而起。

十一世纪的东京开封是当时全天下最大的城市,开封城包括禁军和家属在内共生活着一百余万人,堪称十一世纪的巨无霸都市。

天色渐亮,城北皇宫四周朱红色的高大城墙巍然耸立,初升的朝阳照射在宣德门城楼金色的琉璃瓦上,散发出金碧辉煌的巍峨神采。

皇宫大内此时一片喜气,当今圣上喜诞龙子的消息一传开,宫内便一片欢腾,文武百官也是笑逐颜开,帝制社会有了正统的继承人就意味着社稷安康,天下稳定,有着无比重要的意义。

大宋皇帝赵恒更是喜笑颜开,今日本有朝会,他却没有及时上殿,只是派人通知了大臣们皇家喜降龙子。

此时的他正抱着麒麟儿轻轻的摇晃着,时不时还亲上一口,一脸慈父的笑容,刘娥走过来接过孩子,他轻声道:“爱妃辛苦了。”

刘娥微笑道:“陛下,这是臣妾的本分而已,当不得陛下夸赞。”

赵恒随即起身更换朝服,上殿接受百官朝贺,并遣官祭告太庙、天地、社稷及诸陵,以告慰祖宗大宋天下后继有人。

赵恒接着又向臣下赏赐”浴儿包子”,包子的内馅都是金银珠宝,可见他内心的愉悦,然而他却完全没有理会孩子的亲生母亲,更不知道这孩子还有一个双生的弟弟。

第二日,后宫传出消息,刘修仪的侍儿李氏产前中邪,生下了一团未成形的肉块,形似狸猫,众人皆称宫内妖气阵阵。

入内侍省都都知陈琳奏报赵恒后,至玉景宫请掌观道长入后宫作法驱邪,以防妖孽作乱。

…………

北宋太平祥符三年,大宋皇帝赵恒欲立修仪刘娥为后,重臣纷纷上书反对,刘娥为确立自己后宫之主的身份,将赵恒与李氏所生之子谎称为己子。

第一章 苏州小童

北宋大中祥符三年(1010年)夏末,大宋两浙路苏州城,城东十余里处娄江南岸有一村庄,名唤吴山村,隶属长洲县管辖。

吴山村四周阡陌纵横,水塘星星点点,小溪蜿蜒流淌,一派田园风光。

晌午时分,村里的田间小径少有人行,树林中响起一片蝉鸣。

青青田野围绕中的村庄里炊烟四起,农人们正在煮食午饭,富裕的苏杭地界老百姓有些已是日食三餐。

村子中间地带有一处大宅,是个青砖黑瓦的三进大院子,主君丁大胜丁员外,时年三十五岁。

他出生时适逢大宋与契丹交战不休,其父本就是北地迁来,对契丹恨之入骨,眼巴巴的盼着宋军得胜,故给独生儿子取名为大胜(字即安)。

可惜太宗皇帝北伐失败彻底击碎了丁父的毕生愿望。

等了半辈子没等到宋军大胜喜讯的丁父经商倒是一把好手,走南闯北行商天下。

南方贩绢、漆器、麻布至北方换取马匹,攒下了庞大的钱财,购置了两千亩水田,又种了不少桑树雇人养蚕出售生丝,家里日子光景很是不错。

丁父昔年走南闯北也留下了病根,不到五十二便一命归西。

丁母与丁父少年夫妻聚少离多,心中愁苦,老倌儿走后两年便病逝,追随丈夫去了。

丁大胜自小有父亲调教,颇有生意头脑,知晓大宋吸取了前唐的教训,对豪门大族一直打压分化。

他仅在苏州城里开了个小商铺,卖些油盐酱醋,丝织品和麻布,产业也一直不曾扩张,只是偶尔也去趟北地贩些牛马回来,抱着小富即安的心思为人处事。

丁员外十八岁娶妻林氏,生一女二子,刚刚又抱了个白胖小子,说是第三子。

林氏为人精明强干,言辞犀利,是北地一书香门第之女,战乱中与家人失散,被丁父收留带回江南,后来便嫁与丁大胜为妻。

丁府后院,林氏左手抱着一个身穿肚兜的白嫩婴儿,右手挥着团扇为婴儿扇风。

婴儿约摸半岁大小,生的眉清目秀,睡得正香,嘴巴偶尔吧唧两下,林氏看着孩子吧唧的嘴唇甚是喜人,低下头去亲了亲孩子粉嫩的脸蛋。

丁大胜轻手轻脚走进屋内,小声说道:“夫人,孩子睡了?”

“刚睡,这孩子睡相甚是喜人。”

“无名大师来了,我与他说了小儿一事,大师想见见孩子。”

林氏皱了皱眉,孩子刚睡着,本不想惊扰他,可无名大师乃是枫桥寺里的得道高僧,平素有些达官贵人、善男信女想求一见而不得,现今上门而来,哪能不与他见。

“即然如此,奴家便抱孩子出去见一见大师。”

丁宅厅堂上闭目端坐着一个枯瘦的老僧,头上九个醒目的戒疤,面容慈和,颌下一屡花白的胡须,身着陈旧的淡黄僧袍。

老和尚身后站着一个穿着僧袍,四方脸、身材高大、两眼炯炯有神,年约二十的年轻僧侣,光秃秃的头顶上一样有九个戒疤。

丁大胜和林氏抱着孩子入内,走到老僧面前。

林氏福了一福,丁大胜双手合什道:“大师,小儿抱来了,请大师一观。”

老僧微微睁开双眼,浑浊的眼神里有着一丝常人不觉的智慧,他点了点头,定睛望向林氏怀抱里的孩子,流露出十分惊奇的表情,闭上眼睛,手里的念珠快速捻动。

老僧沉默了半响方道:“丁施主,此子请与老衲一抱。”

丁氏夫妇甚是诧异,无名高僧平日里轻易不得一见,今日突然上门,似乎特意为自己的小儿子而来,如此看重,不知为何。

丁大胜接过林氏手里的孩子,轻轻的递给老僧。

这孩子从林氏怀里出来颇不乐意,马上醒了,小嘴瘪啊瘪的,肉乎乎的身子不高兴的扭动着,眼看就要哭了。

老僧伸手将孩子拢入怀内,说来也怪,他一进到老僧怀里,便立刻安静下来,睁开一双圆溜溜的大眼睛望着老僧,也不怕生,小手不安分的去揪老僧的胡须。

老僧脸上露出慈和的笑容,盯着孩子天真无邪的眼睛看了片刻,又伸出枯瘦的手指摸了摸孩子的脸。

老僧对丁大胜说道:“丁施主,此子可曾取名。”

“未曾,三郎还未取名,大师可否为小儿赠名。”丁大胜打蛇顺棍上。

“此子与我佛门有些机缘,将有大智慧,那就单名一个“睿”,取“睿”字以示智慧、通达,心思深远之意,丁施主意下如何。”

“如此甚好,大师赐名可是天大的机缘,真是多谢大师了。”

丁大胜和林氏笑容满面,连忙上前行礼致谢,高僧说自己的小儿有大智慧,谁不高兴。

“丁施主不必客气,待三郎六岁时,老衲这徒儿智能自会前来传授他圣人之言和佛家至理。”老僧点点头说道。

丁大胜和林氏更是大喜过望,无名老和尚学问精深,儒释两道无所不通。

多少世家衙内、风流才子上门讨教,他都拒之门外,现在居然上门收徒孙,这可是天上掉下的馅饼,还是个大大的金馅饼。当下感激不尽,连声道谢。

老僧话一说完,斋饭也未吃一口便带着徒弟智能和尚飘然而去,丁大胜和林氏宛如作了一场梦,心里欢喜不已。

翌日晨间,小丁睿在榻上挥舞着小手小脚,林氏逗弄着他,小丁睿时不时咧着没牙的嘴巴笑呵呵的。

林氏旁边站在一个二十许的俊俏郎君,双眼狭长,颇有些关公遗风,乃是林氏的亲弟弟林贵平,字君烈。

两姐弟年幼失散,直到今年林贵平寻到苏州后才团聚。

林贵平笑眯眯的看着丁睿道:“姐,孩子很乖吧。”

“甚是乖巧,夜里饿醒了会闹腾,喂了奶便不哭,哄哄就睡着了,平日里总是咧嘴发笑,模样又好,你姐夫天天抱着他出去显摆。”

“呵呵,乖巧就好,某就担心他哭闹不休。”

“对了,君烈啊,昨日里枫桥寺的无名大师来了,给孩子取名‘睿’,丁睿,你看这名字可好。”

“无名老和尚,他居然来了,还给孩子取名。”

林贵平吃了一惊,他虽然到苏州不久,但这和尚的大名是听过的。

“嗯,大师亲口所言,这孩子有大智慧,心思深远,故取单名‘睿’字。“林氏道。

“哦,大师说他有大智慧,那可甚好。”

林贵平上前握着小丁睿的小手摇晃着:“小丁睿啊,你长大了可勿辜负这个‘睿’字,要为大宋天下百姓造福啊。”

“去去去,造什么福,我家小睿儿只要平平安安长大就好。”林氏开始护犊子了。

“好,好,睿儿平安便是福,待小睿儿长大了,舅舅再教你耍拳脚。”林贵平哄着丁睿说道。

这小娃儿根本听不懂大人的话,看到林贵平笑呵呵的,他也张着嘴傻笑。

“好了,好了,快去商铺干活吧,去迟了掌柜扣你工钱。君烈啊,好好做事,多赚些钱财,我和姐夫再帮忖一些,你也早日娶个媳妇。”林氏推搡着自己的弟弟,催他快去上工。

“好,就去,就去,姐姐勿催了。”林贵平看了看丁睿,转身便出了门。

林氏看着弟弟走出了院门,便扭头捏着丁睿的小脸蛋说道:“小睿儿,看看你这不着调的舅舅,已二十出头了还未成亲,你长大了可不能学他。”

话音未落,从屋外涌进来一个女孩和两个男孩,眉眼间和林氏颇似。

三个孩子一进来便拥到丁睿跟前,嘴里齐齐嚷着“三郎、三郎”,捏的捏手,摸的摸脚,女孩还在丁睿脸上“叭”的亲了一下。

小丁睿不乐意了,苦着一张小脸,手舞足蹈,嘴里“啊、啊”的叫着,要赶开哥哥姐姐们。

林氏在一旁笑眯眯的看着几个孩子的亲密,心里乐开了花,这家里若是兄友弟恭,和和睦睦,便是万事兴的征兆。

…………

苏州城里最热闹的地方便是一直河两岸,在河的西岸有座庞大的盛隆商铺。

和丁家的小商铺不一样,这铺子规模可是大多了,林氏的弟弟林贵平便在此处做事。

盛隆商铺是座两层沿街青砖青瓦的小楼,一层铺面五六丈长,两丈余宽,四扇暗红色的大门,左右两个红漆雕花窗户,上部白色粉刷的墙面,下部露着青色裙墙。

铺子里的柜台面向大门摆放,四周一圈货架,各色杂货物品井然有序。二楼则是些五湖四海的奇珍异货、古董字画。

此刻日近正午,店铺里客流稀少,小厮正在柜台后打着盹,林贵平从外面进来,对着柜台轻轻敲了敲。

小厮吓得浑身一震,睁开眼睛一瞧,赶紧站起身来,叉手行礼道:“林掌柜,你回来了。”

林贵平呵呵笑了两下,便问小厮:“怎的只有你一人,张大掌柜在不在?”

小厮忙回道:“林爷,大掌柜在后面。”

“哦,某问问你,你可知那枫桥寺的无名和尚。”林贵平问道。

“林掌柜,苏州城里知道无名和尚的可多了,这和尚精通儒、释两家经义,学识渊博,不过他并非枫桥寺僧人,只是在寺内挂单,枫桥寺外的草堂才是这老和尚的清修之所。”小厮答道。

“嗯,你继续守店,某先入内。”

林贵平走进铺子后面的天井处,迎面走来一个满身肥肉晃荡,掌柜模样的人。

那张肥胖的笑脸恰似寺庙里的弥勒佛,正是铺子里的大掌柜,苏州众商贾称之为张财神,久而久之,连他的真名众人都记不起了。

林贵平拱了拱手道:”掌柜有闲么。“

弥勒佛笑着点了点头。

两人进到一个小屋内密谋良久,一炷香后林贵平从铺子里出来,叫了一辆马车往枫桥寺方向而去。

弥勒佛却招招手唤来一个小厮耳语几句,小厮领命而去。

第二章 枫桥草堂

枫桥寺位于姑苏城西北五里,比邻运河,俯视官道,山门正对枫桥。

唐代诗人张继赴长安科举,落第后夜宿于运河旁的客船内,半夜里听到枫桥寺的敲钟声,遂作诗一首:

夜落乌啼霜满天,江枫渔火对愁眠。

姑苏城外寒山寺,夜半钟声到客船。

此寺在宋代的正名为妙利普明塔院,枫桥寺仅是当地俗称,即为后世赫赫有名的寒山寺。

林贵平在城里的包子铺里买了几个包子果腹,便坐着马车往枫桥寺而去。

半个时辰后,他来到了枫桥处,这座单孔的石桥气势恢宏,林贵平却无心欣赏这等美景,匆匆进了枫桥寺。

走到山门前,看到右侧有一简陋的竹门,心中估摸应是此处,推开竹门入内。

走进院子,只见里面林深树绿,曲径迂迥,幽静处古筝声声深沉,拨人心肺。

林贵平循声走去,竹林深处有一开阔地,一座简陋的佛堂立于其中。

约莫二三十个小童穿着僧袍盘膝坐于佛堂前的草地上,一枯瘦老僧位于佛堂前抚弄古筝。

这曲子初听宛若晓风轻拂柳梢,细听又似穹顶碧空,万里无云。

林贵平站于竹林旁一时听的有些痴了,他年少时一家人在北地求生,姐姐失散,后来父母双亡,心智本已坚定,却不知为何会沉迷在这声声古筝中。

正入迷间,忽然筝音一断,一个苍老平和的声音响起“施主既然来了,何不入内一叙。”

林贵平猛醒过来,抬眼看去,只见那老僧已站立于佛堂前,身边盘膝坐着一个年轻僧人,手心向天。

地上的小子纷纷扭头看着他,这些小子都是些幼童,还留着发髻,看来都未曾剃度。

林贵平走上前去,只见这老僧颇为枯瘦,浑浊的双眼,看着似乎弱不禁风。

而旁边的年轻僧人却是骨骼清奇,这年轻僧人脸色平静,双眼炯炯有神的盯着他,林贵平见他两手布满老茧,知道这僧人武艺精熟,一身拳脚功夫怕是不在自己之下。

林贵平双手合什道:“晚辈林贵平,今日前来拜访无名大师,惊扰之处,切莫见怪。”

老僧面色古井无波:“阿弥陀佛,施主有何事尽管道来,老衲静听。”

“听闻大师昨日去吴山村丁府见了某那外甥,不知大师相隔十几里,何以得知某姐家中得一小子。”

林贵平单刀直入,他今日来此便没想过善了,如若这和尚有鬼,不管多少全部斩杀。

“阿弥陀佛,此乃天机不可泄露,施主放心,老衲并无恶意。”老僧语气还是一如既往的平静。

“大师还请明言,否则在下担心有不忍言之事。“林贵平杀气隐现。

年轻僧人站起身来,双手合什对着老僧说道:“师傅,这施主杀气甚重,小心为上。”

说罢挡在老僧前面,迎面对上林贵平,双拳紧握,已是蓄力待发。

老僧双手合什道:“阿弥陀佛,老衲并无恶意,施主何必生出杀心,这孩子将来于我大宋江山大有裨益,老衲适逢其会,当以儒、佛两家经典教化此子走上正道。”

林贵平听他说孩子对于大宋江山大有裨益,顿时凶光毕露,高举右手用力一挥。

竹林里一阵晃动,出来三四十个身穿劲装,脸蒙黑布的彪形大汉,一个个身手敏捷,腰挂利刃,手持已上弦的强弩对准了佛堂前的众人,一时之间佛堂前杀气弥漫。

年轻僧人大惊失色,对方明显是有备而来,这么多人埋伏在竹林里,他竟无所察觉,显然都是训练有素的高手。

大宋民间百姓是严禁使用强弩的,看来这些蒙面大汉很有些来路。

年轻僧人心里惶急起来,这么多孩子,他和师傅如何能护得住,一阵弩箭下来今日便会全部葬身此处。

地上的孩子们顿时乱成一团,嚎哭一片,一个个缩在地上一动都不敢动。

老僧依旧是平静之极,并说道:“阿弥陀佛,施主如若定要取我等性命,可否放这些这些孩子们一条生路。”

林贵平阴恻恻的冷笑道:“大师岂不闻斩草便要除根。”

年轻僧人上前厉声喝道:“汝莫非没有良心否,这些孩子生下来便被父母抛弃,是师傅和贫僧辛辛苦苦抚养他们长大。况且他们只是几岁的幼童,又能懂什么,汝为了一乳童,一言不合便胡乱杀生,就不怕死后下阿鼻地狱?”

林贵平瞧着这些惊慌失措的孩子,想起了自己年幼时面对契丹骑兵也是这般惧怕的表情,刚被激发的杀气淡去几分。

他问道:“这些孩子是何来历,你们为何不把这些孩子送给有钱人家抚养?”

年轻僧人道:“汝岂不闻这两浙之地实行丁税,以致百姓卖儿卖女,或是弃之不养,哪个有钱的人家会收养如此多的弃儿?只有师傅他老人家怀着慈悲心肠才收留了这三十几名弃婴,收为俗家弟子,教以学问。”

林贵平知道江南、两浙地界依旧行的是南唐税制。而南唐税制中便是按人头收税,老百姓家中新添的人口如何养得活,没办法只能弃之野外,听任自生自灭。

再想想这老和尚精通儒释两家的经文,估计也不是什么坏人,又能收养这么多弃婴,殊为不易,杀之真是有伤天和。

林贵平沉吟了半晌道:“老和尚,你今日若是跟某说出个子丑寅卯,在下便放尔等一条生路,否则即便放过这些孩子,你师徒二人定是无路可逃,某知你这徒弟拳脚功夫不弱,可惜在几十支强弩之下只有做刺猬的份。”

说罢左手下压,那群黑衣人立即放低了手中强弩。

老和尚叹了口气,说道:“阿弥陀佛,老衲夜观天象,有天机将临苏州,此乃我大宋之大造化,故老衲才寻迹去了丁府。施主如何以为老衲会对那孩子不利。”

林贵平听到天象也不由踌躇了,这天象之事神神鬼鬼很难说的清楚,大宋朝廷都有太史局负责天象,如何能说这是妖言惑众。

老和尚见状又道:“施主若是不信,老衲一人承担此事,你上来取老衲性命便是,小徒绝不阻拦。”

年轻僧人哪里肯让开,闻言又握紧了拳头。

林贵平正在踌躇间,自林外又进来了两个人,众蒙面人一看纷纷收起强弩,叉手行礼。

林贵平闻声向后看去,只见一个头戴围着帷幔的草笠、略有些佝偻的老人缓步走上前来,弥勒佛张财神恭恭敬敬的跟着身后。

林贵平知道来人是谁,连忙上前见礼。

“君烈,吩咐众人散了吧。“戴着草笠的人道,声音有些苍老。

林贵平愣了愣,作了个撤退的手势,众蒙面人快速退入竹林,瞬息不见。

老和尚一见来人,似乎松了口气,对来人道:”阿弥陀佛,老檀越可是多年不见了。”

“大师身子骨还是那般健壮,你我二人多年不见,不妨入内一叙。”带着草笠之人合什一礼道。

“甚好,老檀越请入内。”老和尚侧身一让。

“君烈,你与张掌柜在此等候,我与大师入内一叙。”

张财神和林贵平两人连忙叉手行礼称是。

两人入内后,年轻僧人狠狠瞪了林贵平一眼,赶紧上前抚慰草地上畏畏缩缩、哭成泪人般的小子们。

刚躲在灶屋里不敢出来的几个伙夫厨娘也跑了过来安抚。

林贵平用眼神询问张财神,张财神耸耸肩,两手一摊,意思自己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佛堂内一僧一俗畅谈良久,方才一前一后走出佛堂。

戴着草笠之人出来后对着林贵平道:“君烈,无名大师乃我多年好友,你尽可相信与他,他欲授艺也由他,不可再为难大师。”

他语调平和,但语气不容违抗。

林贵平叉手道:“属下谨遵训示。”

戴着草笠之人点点头,向老和尚合什行礼,佝偻着身躯悄然离去,老和尚随后相送。

林贵平和张财神刚欲转身跟随,年轻僧人哄好了孩子,上的前来,对着林贵平道:“你吓坏了贫僧的孩子们,就如此走了。”

“你待如何。”林贵平傲然道。

“待贫僧来领教领教你的本事。”年轻僧人大吼一声,一拳挥向林贵平。

“来得好。”林贵平也大喝一声,挥拳迎向年轻僧人,两人顷刻间拳来脚往,斗在一处。

张财神脸上笑容更甚,退开几步,笑眯眯的看着两人拳脚相向。

老僧人回到佛堂前,看见林贵平和自己的弟子相斗正酣,喝道:“智能速速退下。”

两人听到老僧大喝,旋即双双向后跳开。

只见林贵平发髻散乱,脸上鼻血长流,显是挨了一拳,再看和尚也好不到哪去,僧袍凌乱,秃头上鲜血淋漓。

老僧合什道:“施主见谅,小徒无礼了。”

林贵平用袍袖擦了擦脸上的血迹,:“大师不必多礼,在下无恙。”

张财神急忙上前,这个八面玲珑的家伙圆场打的那是相当圆滑:“大师,误会一场,敬请恕罪,贵师徒二人收留这许多弃婴,我等甚是钦佩,盛隆商铺今日起便负责这些弃婴的粮食,算是给贵师徒请罪。”

养活这些弃婴全靠老僧和智能和尚,有了盛隆商铺的支援,老和尚和智能便无须经常外出化缘,智能面现喜色。

老和尚脸上依然平静的古井无波,只是双手合道:“阿弥陀佛,如此有劳张施主了。”

张财神赶紧回礼,又道:“大师,鄙商铺也收留了两个弃婴,其中一个还是天阉,甚是可怜,商铺里都是些粗人,恐教养不当,干脆大师就一并收养了吧。”

这个狡猾的家伙实际上是放了两个小耳目潜伏下来。

老和尚慈悲的声音响起:“施主一片菩萨心肠,天阉也是人,施主尽管送来就好,老衲和小徒定不至另眼相看。”

一场干戈终归消于无形。

这一日林贵平和智能和尚斗了半响,彼此甚是钦佩对方身手,隐隐有惺惺相惜之意。

后来两人多次比试,都是势均力敌,自此化敌为友,只是嘴皮上互不相让。

第三章 吴山少年

时光悠悠,白驹过隙,一晃眼就是六年过去

大中祥符九年,苏州吴山村,初秋时节,此时正值黄昏,落日的余晖斜照大地。

吴山村里炊烟四起,田里的麦穗微微低垂,随着微风轻轻摆动,看来又是一个丰收年。

眼望着田地里的稻穗,百姓们满是沟壑的脸上洋溢着满足的笑容,丰收了就意味着粮食的富足,又可以渡过一个无忧无虑的寒冬了。

两年前,江淮、两浙路旱灾,大宋朝廷供给占城稻种,教百姓栽种,两浙路自始亩产提高了一些,有了好的收成,老百姓日子就好过多了。

田间小道中走过来一个六七岁的垂髫小童,两只大大圆圆的眼睛很是清澈。

小童略肥的两腮丝毫遮不住清秀的五官,只是脸上有些忐忑的神情。

他小手上拎着一只大野鸡。时不时还换下手拎,估摸是年纪小气力不够。

一只半大的撵山犬竖着笔直的尾巴跟在小童身后,全身乌黑发亮的毛发,一张满是獠牙的大嘴。

黑狗长长的狗舌“哈、哈”的吐着气,这大狗若是直立起来只怕比小童还高。

小童身上的衣服被荆棘挂的稀巴烂,小嘴嘟嘟嚷嚷:“小山没用,一只野鸡也追丢,害的我衣衫撕烂,爹娘肯定会责罚”。

越想越气,把野鸡伸到大狗的狗嘴旁说道:“小山,张嘴叼着”。

黑狗低低的”呜呜“两声,乌黑的眼睛委屈的瞅了瞅小童,乖乖的张开大嘴叼住了野鸡,迈开四蹄跟着小主人慢慢往村子里走去。

迎面走过来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看着小童不禁好笑。

少年故意逗他:”睿哥儿,你又跟谁打架了,今岁眼见你那衣衫破了好几次,回去你爹娘定会罚你。”

小童闻言更是丧气,眼睛溜溜的转着,理都没理少年,小跑着往家中而去。

暮色渐渐降了下来,村中炊烟四起,小童刚走进村口,就听见有人在喊:“睿哥儿睿哥儿”

小童忙高声应道:“娘亲,我回来了。“

一个身着棕色麻衣,头顶随便挽了个发髻的中年妇人迎了过来,妇人一脸的慈眉善目,看到小童归来,脸上满是慈爱的微笑。

麻衣妇人上前牵着小童的手一边走一边责怪:“睿儿,你这孩子又上哪撒野了。”

“娘,我和小山抓了只野鸡,小山没有抓稳,让野鸡差点跑了。娘亲,你看好大一只野鸡,收拾好了炖一锅汤,汤给娘喝,鸡肉给爹爹下酒,鸡骨头给小山吃。”

小童睁着圆溜溜的眼睛指着那条狗答道,撵山犬赶紧讨好的向着妇人摇了摇尾巴。

麻衣妇人又好气又好笑,气的是儿子日日在外面撒野,衣衫挂破那是家常便饭,笑的是这小娃娃真聪明,知道转移话题。

麻衣妇人便是丁员外夫人林氏,小童便是当初抱在林氏怀里的婴儿。

他随父姓丁,单名一个“睿”字,兄弟姐妹四个。

姐儿最大,名唤丁成绣,此时已是二八年华。

长兄叫丁进宝今年已十三岁,读书是不成的,表面看着憨厚其实年龄虽小却精于算术,真是人如其名,眼下随着父亲经商。

二兄今年刚满十岁,正在村学蒙学,由一落第举人教授学业。二兄自小一直未曾取名,大伙都是二郎二郎的叫,户籍上所书亦是丁二郎。

到了七岁蒙学的年纪,父亲曾想给二兄取名为招财,结果被母亲啐了一脸,索性取了个他自以为有诗书气的名字--丁进文。

说来也怪,取了这个名字后二郎温书有如神助,识文断句、诗赋文章在村学里无出其右。

那落第举子老怀大慰,认定丁二郎将来必定金榜高中,视为高徒倾囊相授。

丁睿却是单名,一周岁时会喊爹娘、哥姐,走路也算稳当。

无名老和尚为丁睿取名后,周岁时上门又给丁睿念了半个时辰的经文。

小丁睿睁着黑白分明的大眼睛一直盯着和尚苍老的面容,居然老老实实的听着,既不哭也不闹,脸上一副好奇的神情。

后来抓周,小丁睿可不像别的孩子那般怕生,在一众乡邻的目光里,他睁着圆圆的眼睛看了看四周,咧开嘴巴笑着,迈着小腿跌跌撞撞走向对面的毡子。

小丁睿摇晃着小脑袋看了看罗列的盏盏果木、书籍、饮食、官诰、笔砚、算筹、经卷针线等等应用之物。

他肥肥的小手先把书拥入怀内,然后一屁股坐在毡子上,左手拿起了官诰、右手拎起了算筹,两手摇晃,看着众人咯咯直笑。

无名老和尚慈祥的笑了,双手合什直念“阿弥陀佛”。

丁大胜高兴抱起丁睿转了个大圈,在他脸上狠狠亲了几下道:“我儿日后定会做高官,大有出息。”

丁睿很小的时候就表现出了不俗的天赋,三岁后每日跟着二兄后面学着念唐诗,凡是见到不明白的物什都要打破砂锅问到底。

要是看到大人回答不出来,小家伙就说:“我要快快长大,长大了就会知道了。”

岁月一日日过去,他越长越大,也越来越顽皮。天天往外面跑,跟着村里的大孩子追鸡撵狗,抓鸟摸鱼。

四岁时丁大胜牵回来一条撵山犬,丁睿给它取名叫小山,时不时牵着狗漫山遍野去抓野鸡野兔,四处撒野,身上的衣服经常被撕扯的千疮百孔。

…………

却说小丁睿随着母亲回到了家,刚推门跨过门槛,瘦瘦身材一脸书卷气的丁进文嚷道:“三郎,你跑哪里去了,刚娘说若是我把你弄丢了,就把我送上山喂野狼,下回不带你出去了。”

丁睿闻言,委屈的说道:“二兄,我看见一只野鸡便去抓,喊你你没应,瞧,野鸡抓到了,有鸡汤喝了。”

丁进文到底是小孩心性,听见抓到野鸡,扭头一看这野鸡正被撵山犬在嘴里叼着,立时大乐起来。

他跑过去从狗嘴里抓过野鸡,一手晃着野鸡,一手拍着丁睿的肩膀连连称呼三郎厉害。

父亲丁大胜从厢房里走了出来,板着脸斥道:“二郎别咋咋呼呼的,将野鸡交于忠伯收拾,三郎日后不要顽皮,自去换了衣裳,与二郎一起来书房。”

丁进文闻言吐了吐舌头,兄弟俩对视了一眼,不知道父亲要二人去书房何意。

丁睿却是长长的出了口气,看来爹娘不会因为自己贪玩而行责罚了。

丁大胜坐在书房的太师椅上,满意的看着两个小子,两个孩子虽然都有些顽皮,却从不惹是生非,更不会因为家中富有而欺凌弱小,歧视村民。

“三郎,你已七岁(古人算虚岁),应该去蒙学了,爹爹早几日便与你说过,你明日便与二郎同去。”丁大胜笑呵呵的说道。

丁睿举着胖胖的小手挠了挠后脑勺,脸上泛着苦色:“爹爹,不蒙学行么,爹爹和二兄不是经常教我唐诗、算术,在家学不也一样。”

丁进文蒙学时,手心经常在学堂被夫子打的肿起老高,丁睿可是亲眼所见。

然而丁进文回到家后父母非但不安慰,还要严厉叱问,丁进文肿着的手心连碗都拿不稳,边低声抽泣边和着泪水咽饭,丁氏夫妇仿佛没瞧见似的。

故丁睿对学堂心生恐惧,不太情愿前去蒙学。

话音未落就被丁大胜打断了:“三郎,不读书那是绝对不可,这读书乃我大宋朝第一出路,三郎务必前去。为父只望你蒙学习得识文断字,精深学问自有枫桥寺高僧相授。”

顿了顿又道:“日后为父要订下祖训,凡我丁氏子孙,日后必定要读书,未取功名前,只有两种死法,要么死在学堂里,要么死在去学堂的路上。”

丁进文和丁睿听后双双对望一眼,不禁汗流浃背。

丁大胜前些年上过枫桥寺,想请无名老僧把二郎、三郎都收为徒孙,可无名老僧婉拒了,他告诉丁大胜,二郎自有机缘,将来必定出仕,让他不必担心。

丁大胜惋惜之余也侥幸的盼望二郎能金榜题名,得偿所愿。

丁睿没辙了,乖乖的点了点头。

丁大胜见他应了,便对丁进文道:“二郎,日后与三郎一起上学,须好生带着三郎,三郎不懂之处,你可耐心教与他,明白吗?”

丁进文点头称是,丁大胜满意的点点头,让他们出去了。

丁睿迈着小腿赶紧跑去自家灶屋,看看野鸡弄的如何了。

一进灶屋,闻到一股浓浓的老姜炖鸡肉的香味,他笑嘻嘻的问道:“马婶,这野鸡汤好香好香。”

灶屋里做饭的马婶扭头一看是丁睿,笑道:“睿哥儿,你小小年纪,就抓到不少野鸡了,真真厉害的紧。”

丁睿摸着小脑袋嘿嘿笑了两声,跑到柴灶前蹲了下来,往灶里舔了几根柴。

他看到马婶脸上晶莹的汗珠,歪着小脑袋问道:“马婶,烧柴好热,有没有什么法子烧柴不那般热的?”

马婶笑道:“睿哥儿,府上都烧了多少年柴了,哪有什么好法子,不过苏州城里有烧石炭的,比柴灶好些。”

丁睿睁着亮晶晶的眼睛问道:“马婶,那我家为何不用石炭灶,石炭是什么样的呀?”

马婶是看着丁睿从小长大的,知道这孩子凡事都喜欢问个究竟,便告诉他道:“睿哥儿,石炭就是黑乎乎的石头,从山洞里挖出来的,不过苏州是没有此物的,要从北边运来,价格高,一般百姓人家用不起。”

丁睿点了点头,在脑海里想象着石炭的模样,又想起明日里要去上学,到时不妨问问夫子。

看着鸡肉快熟了,丁睿起身出去到水缸边自己舀水洗了手,回到厅堂里往桌子上一座,等候吃饭。

林氏看到丁睿低着一张小脸闷闷不乐,摸了摸他的小脸蛋道:“睿儿,爹爹要你去上学,不高兴了。”

丁睿闻言扑到母亲怀里撒娇道:“娘亲,孩儿怕挨夫子打,瞧瞧二兄手掌被打的肿起老高,真疼。”

林氏慈爱的抚摸着丁睿的小脸蛋,安慰他道:“睿儿,你只需好生听夫子的话,别像二郎那般偷懒,就不会挨打,书定是要读的,读书才能有出息。”

顿顿又说道:“睿儿,你看看村子里张二郎的爹爹,就是读了书,会算数,如今才能在苏州城里做事赚钱,张二郎才时时有糖果吃,明白么。”

丁睿依偎在母亲怀里懂事的点了点头道:“娘亲,孩儿知道了,会好好读书的,将来我读好了书,长了本事,买好多糖果给爹爹、娘亲吃。”

林氏笑咪了眼睛,在丁睿的脸蛋上亲了一口,说道:“我的乖睿儿真孝顺。”

不一会,饭食上桌,丁家的饭食都是煮的白米饭,煮几个肉、青菜之类,很是简单。

丁睿时不时的把骨头丢下桌子,小山摇着尾巴在桌子底下窜来窜去,鸡骨头啃个不停。

大郎丁进宝滋滋有味的边啃鸡肉边笑着说道:“睿哥儿,你还是多多带着小山去抓野鸡,我等也好天天有鸡肉吃。”

大姐丁成绣瞥了丁进宝一眼道:“大郎,你少拾掇三郎去撒野,都像你一般不好学么?,三郎可是要好生读书,等将来三郎中了状元,还怕没有野鸡吃。”

丁睿听大人讲过中状元的故事,立时兴奋起来,身子一晃一晃的。

他放下饭碗,挥舞着筷子,嘻嘻笑着说道:“中状元,穿红袍,骑着白马游大街,好威风啊,我也要去试试。”

丁大胜笑道:“好好,睿儿好好读书便能中状元,不过你先把饭好生吃了,莫又把筷子掉到地上。”

丁睿“哦”了一声,乖乖的埋头吃饭。

第四章 少年蒙学(上)

吃罢晚饭,丁睿回到卧房里,睁着大眼睛问趴在书案上温习学业的丁进文道:“二兄,蒙学都要学些什么。”

“《千字文》、《百家姓》、《杂字》之类,还有些简单的唐诗,唐诗爹爹和我都教你了,许多你都会暗诵了。”

丁进文头也不抬,随意答道。

“夫子是不是每日打人,打的手疼么。”丁睿苦着一张脸追问道。

“每日都会有完不成课业,不会暗诵经文的学童,所以日日都有人挨打。打手怎会不疼,夫子打人可狠了,你没见我被打后碗都拿不稳,你可要当心千万别偷懒。”丁进文唉声叹气道。

“嗯,我知晓了,谢二兄提醒。”丁睿点了点小脑袋。

当日深夜时分,丁睿就做了个恶梦,梦见自己被夫子打的哇哇直叫。

回到家里还被父母亲连连责备“谁让你蒙学不用功的,打的好”。

可怜的小丁睿被惊醒后拍着自己的小胸脯定了半天神,才迷迷糊糊的睡去。

第二日,睡眼惺忪的小丁睿便被母亲叫了起来,穿上了一套与丁进文一模一样的灰色学子袍,头发也挽了个像模像样的发髻。

他有一口没一口的喝着稀饭嚼完最后一块包子,被舅舅林贵平牵着出了门,丁大胜手里提着一个篮子,这是给村学王夫子的拜师礼。

撵山犬小山摇着尾巴跟着后面,被丁大胜一脚踹回了家,悻悻的立在门口呜咽着。

丁睿回头嚷道:“小山,乖乖的呆着,我要去蒙学,你又不会说话,跟着干嘛?”

小山摇了摇尾巴,趴了下来,脑袋耷拉在前腿上,乌黑的狗眼盯着一行人离去的方向。

丁睿和丁进文一起走向村南边的小学堂。

村学甚小,仅仅四、五间屋子,一间王夫子自住,一个灶屋,两间学子的进学的小屋。

时值八月,朝阳升起,斜照屋中,屋内仅有桌椅板凳,陈设颇为简陋。

十几个垂髫童子,正在等着王夫子的到来,丁进文赶紧跟父亲舅舅道别,进入另一屋内,在板凳上坐下,拿出笔墨纸砚放于桌上。

王夫子是吴山村村学的夫子,在这吴山村呆了几年,一直教授蒙学的孩子《千字文》、《百家姓》、《杂字》之类。

碰到天分高的他也传授些四书五经,丁进文便是其中一个。

王夫子是太宗末年的举人,二十岁过了解试后便进京赶考,可惜两次省试落榜。

他家境贫寒,偏生又不愿接受招募去衙门当个书吏,平日里饱一顿饥一顿混了很多年,后来在丁大胜举荐下来到吴山村来教授小童蒙学。

王夫子对这孩童蒙学不抱什么指望,只是混碗饭吃而已,冥冥中却让他遇到了丁进文这块璞玉。

作为一个有傲骨的书生,本是不大瞧得起商贾之家的子弟,嫌他们满身铜臭。

可丁进文不是这般,他颇有天分,八岁蒙学,两年时光便将蒙学的三本册子背的滚瓜烂熟。

现在王夫子已经在传授他四书中的《大学》,看着丁进文努力进学心理便很是宽慰,自己屡试不中,这学生若是中了进士他这夫子脸上也甚是有光。

王夫子从灶屋里吃罢早饭出来,看到丁大胜和林贵平带着丁睿前来,便迎上前去。

丁、林二人连忙叉手行礼,口称:“见过夫子。”

丁睿双眼一瞟,也学着大人的模样拱手致礼。

王夫子笑呵呵的还礼,说道:“丁员外何必如此客气,老朽在此多蒙你的照顾。”

丁大胜道:“夫子才是客气,你堂堂举人来我等小小村学舌耕(教书的意思),实在委屈了。”

“哪里,哪里,鄙人才疏学浅,能有一席之地舌耕便已不错。”

双方客气了几句,丁大胜便把丁睿往前一推道:“这便是小儿三郎,大名丁睿,今日上门便是请夫子授艺,还请夫子多多赐教。”

丁睿圆溜溜的眼睛望着这个两鬓已有些斑白、眉眼慈和的老夫子,心想着他该不会打我手心吧。

想到此处丁睿连忙上前行礼:“夫子好,小子名叫丁睿,定然乖乖念书,求你不要打我手心。”

王夫子看到这个乖巧的孩子笑了,摸了摸他的头便道:“只要你听从夫子的指点念书,勿要偷懒,便不会挨打,你明白吗?”

丁睿鸡啄米似的连连点头,只要不挨打,什么都好说,不就是念书而已,小子我绝不偷懒。

王夫子便让丁家夫子和林贵平稍候,他得先安排两间学堂的孩子们温书。

王夫子迈进学堂,数了数人没少,十余个孩子都老老实实的坐于堂上。

他对着孩子们说道:“汝等先暗诵《千字文》昨日所学的那一段,如果暗诵不出来或是不认字,小心老夫的戒尺。”。

学童们正了正身子,朗声齐答:“谨尊夫子训示。”

王夫子跟着又走进另一间学堂,这里是年纪大的童子们学习四书五经之所在,只有五六个人,丁进文便在此处,他年纪最小,其他的都十几岁了。

“前些日子里讲到《大学》的:‘有斐君子,终不可喧兮’者,道盛德至善,民之不能忘也。《诗》云:‘於戏,前王不忘!‘君子贤其贤而亲其亲,小人乐其乐而利其利,此以没世不忘也。

《康诰》曰:‘克明德。‘《大甲》曰:‘顾諟天之明命。‘《帝典》曰:‘克明峻德。’皆自明也。汝等先将所学和吾所讲其意暗写出来,细细诵读,理会其间深意,待老夫去去就来,丁进文,你且随老夫前来。”

王夫子吩咐的清清楚楚,孩子们连连称是,掏出笔墨纸砚暗写(默写)。

夫子安排妥当,便来到外间,带着丁大胜四人进到厅堂上。

堂上正位供奉着至圣先师的画像和牌位,画像中的至圣先师身躯微微前倾,两手相握,神态安详,肃穆端庄,一派谦卑有礼、雍容大度的圣人风范。

王夫子先与丁睿讲述礼仪,并不复杂,丁睿一听便知晓。

王夫子上前焚香三柱,手持焚香拜了三拜,将香杆插入香炉内,肃立一旁喝到:“先正衣冠,后明事理。”

丁睿正了正身上小小的学子袍,理了理额头的碎发,其他三人肃立一旁。

王夫子行礼赞唱,

一唱曰:“承宏愿,缅先哲,拜至圣先师。”

丁睿跪倒,对着至圣先师孔子的画像九叩首。

再唱曰:“薪火相传,拜先生。”

丁睿转向夫子再拜。

三唱曰:“呈束脩。”

丁睿起身,接过父亲手里的篮子,恭恭敬敬的递给王夫子。

篮子里是六色拜师礼:芹菜、莲子、红豆、枣子、桂圆、干瘦肉条。这六样东西可是有用意的,芹菜,寓意为勤奋好学,业精于勤;莲子心苦,寓意为苦心教育;红豆,寓意为红运高照;枣子,寓意为早早高中;桂圆,寓意为功得圆满;干瘦肉条以表达弟子心意。

夫子受过丁睿手中的束脩,吩咐丁睿肃立,再转身从案几上拿过毛笔醮了些朱砂,轻轻点在丁睿的眉心。

这便是“朱砂开智”,就是先生手持蘸有朱砂的毛笔,在学童眉心处点上红痣。因“痣”与“智”谐音,寓意学童从此开启智慧,目明心亮,日后进学一点就通。

随后王夫子在丁睿的手心里书写一个“勤”字,并道:“汝名中有个”睿“字,乃枫桥寺高僧赠名,言汝素有慧根,故吾与你写个”勤“字,须知业精于勤,荒于嬉;行成于思,毁于随,盼汝既慧且勤,早成大器。”

侧边的丁进文重重击鼓一下,发出“咚”的一声,丁睿躬身下拜:“谨遵夫子训谕。”

王夫子高声唱曰:“礼成!”

结束了这冗长的拜师礼后,丁大胜和林贵平拎着空篮便回去了,王夫子带着丁睿进了学堂门,吩咐他坐于右侧的一个桌椅上。

丁睿偷偷打量了一下,都是些年龄比他大不了多少的垂髫童子,不少都很熟悉,毕竟是一个村子里的,这些童子也不理他,正闭目暗诵千字文。

“好,齐齐放声暗诵前几日所学的《千字文》,随后将暗写的千字文拿来与我一观。“王夫子道。

堂下学童不敢懈怠,闭目朗声念道:”

罔谈彼短,靡恃己长。信使可覆,器欲难量。

墨悲丝染,诗赞羔羊。景行维贤,克念作圣。

德建名立,形端表正。空谷传声,虚堂习听。

“好,汝等皆暗诵的不错,将暗书之作呈交上来。”王夫子道。

这下就惨了,几个学童脸有愧色,刚刚夫子不在,偷看是家常便饭,写是写出来了,可那字比鬼画符强不了多少。

王夫子当年也是幼童进学,岂能不知,他不过是看这些孩童写的是否端正而已,等会再一一单独暗诵。

丁睿乌溜溜的眼睛看着这些大气不敢喘的小伙伴们,机灵的他感觉到有人要挨打了。

不出他所料,果然一炷香后,几个平日里调皮捣蛋的小子一一上前,被王夫子用戒尺打的眼泪汪汪,丁睿心下也惴惴不安。

打完后,王夫子便又教了两句千字文,细细讲解了其中的意思。

他说道:“祸因恶积,福缘善庆。这其中之意便是‘盖以数恶积而成,福以为常行善赏‘,用我等俗语说来就是‘祸害之因为多次作恶积累,福气之果乃是常年行善‘。

正如这苏州城外的盗贼,屡屡作奸犯科,便会吃官司,流配千里之外,家破人亡,倘若他们不多次作恶,怎会有如此滔天大祸?长年积德行善,苍天看在眼里,百姓和官府便记在心上,久而久之,其福必来”

王夫子讲的通俗易懂,丁睿听的津津有味。

讲完后便吩咐众学童从第一个字开始临帖,写上三十遍。

然后对丁睿说道:“三郎,你便在此处静思,吾先去教教二郎那边,稍候老夫便单独来教授《千字文》于你。”

第五章 少年蒙学(下)

丁睿点头应是,待先生一走,这课室里便热闹起来。一个年龄稍大的学童嘲笑刚才吃戒尺的小子:“刘大郎,你也太逊了,写个字狗爬似的,如何不挨打,我看你这月挨了好几次了,哈哈。”

刘大郎脸涨得通红:“张二郎你这厮少来,你的字未必就好,别在此处笑话我。”

张二郎道:“反正比你写得好,要不咱俩比比。”

刘大郎如何肯跟他比,张二郎字是这学堂里写得最好的,他爹在苏州城里做账房先生,本就有功底,自家老爹是个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农夫,如何能比得上。

张二郎看到刘大郎被噎不敢吭声,笑得格外嚣张,一时笑话这个写的像狗爬,一时笑话那个写的似蚯蚓。

丁睿看着张二郎就有气,写的好就可以放肆嘲笑别人了,待自己学会了定来气气张二郎。

这时一个粗壮的孩子站起来了,向着他挥了挥拳头:“兀那张二郎,你若是再不噤声,我便揍你。”

张二郎嘲笑道:“汝若揍我,我便告诉夫子,你的手心怕是发痒了。”

“哼,在学堂我是不敢,出了学堂门再揍你。”

“你来啊,我不怕你。”

学堂里一片喧哗,忽然听到一声“夫子来了”,课室里霎时一阵寂静,个个低头做老实童子状。

呆了半天,没见夫子踪影,众人左右看看,也不知道刚才是谁人发声,便互相追问。

丁睿笑眯眯的看着他们内讧,也不吭声,其实刚才是他叫了一声。

童子们刚来时都会装老实,许多天后才露出调皮相,故料不到这丁三郎刚来就敢如此胆大,没有人怀疑到他头上。

王夫子此刻正在另一间学堂里讲述《大学》:“汤之《盘铭》曰:‘苟日新,日日新,又日新。‘《康诰》曰:‘作新民。‘《诗》曰:‘周虽旧邦,其命维新。‘是故君子无所不用其极。”

“故君子应每日三省吾身,处处要追求至善的境界。”

王夫子津津乐道的讲解着,下面仅有的五个学童奋笔疾书的记录。

王夫子来到吴山村仅仅三年,接替了以前那位垂垂老矣的夫子,村子里学风不旺,八九成学童识字和简单的算术学会后便回家务农。

仅剩下这五个学童还在坚持,其中以丁进文最为出色。

教完这些年纪稍大的娃儿,他过去把丁睿叫了出来,丁睿没有基础,他得单独教授。

丁睿便成了这个学童班里一对一传授学业的小童,他跟着王夫子摇头晃脑的念了起来:“

天地玄黄,宇宙洪荒。日月盈昃,辰宿列张。

寒来暑往,秋收冬藏。闰余成岁,律吕调阳。”

《千字文》一千个字无一重复,由南北朝时期梁朝散骑侍郎、给事中周兴嗣所作,据说周兴嗣当初一夜之间成《千字文》,然后鬓发皆白。

整文从天地玄黄,宇宙洪荒为始,以四字一句,隔句一韵。念诵起来,琅琅上口,对仗工整,学完整篇《千字文》,也就识了一千个字。

王夫子待他读完,便塞给他一张纸笺,上面是这三十二个字,让他细细揣摩,先暗诵,再认字,最后书写,循序渐进。

一上午的时间转眼既过,晌午时分众学童用饭食,村里百姓穷困的还是日食两顿,省出来的饭食却让自己的孩子吃上一日三顿。

住的近的学童回家用饭食,住的远的或是家中无人照看的只有在此处自行生火热饭。

丁家两小子也带了饭,家里的父母亲令他俩须在学堂吃饭,这其实是想让兄弟俩早日自立。

丁睿从未热过饭,只好傻乎乎的跟在丁进文身后来到灶屋,拿出自家带来的饭食,生火做饭。

学堂的灶屋颇大,有数口柴灶,是村民为村学打造的。

丁睿按照丁进文的吩咐在柴灶里添柴生火,他哪里会烧火,把木柴垛在一起便引火,直熏的眼泪鼻涕一把流也未把火升起。

丁进文推开他:“三郎,你不会生火,我来好了,你看着,以后便会生火了。”

“我想生火,爹爹娘亲不让。”丁睿委屈道。

“那是怕你玩火把屋子烧着了,在学堂不会生火便没有饭吃。”丁进文说道。

丁进文把木柴架起,用茅草引燃了火,告诉他道:“木柴须得搭起来,如此这般通风方可引燃,须臾加柴也应如此。”

“为何木柴须通风方可引燃。”丁睿好奇的问道。

“额,这这我也不知,只知此物通风便可引燃,是何缘由你去问夫子吧。”丁进文被问倒了。

丁家是吴山村首屈一指的大户,家里饭菜中有鱼有羊肉,饭菜一热便香气四溢。

旁边的刘大郎他们闻到香味默默的流着口水,不知道多久没吃过肉了。

等饭菜热好,丁睿的脸上已是黑一道白一道,变成了个大花猫,丁进文舀了一瓢水给他洗了脸,两人开始吃饭。

丁睿见刘大郎时不时瞅着他碗里的食物,甚是奇怪,他又不是没吃的,干嘛老看着我的碗。

他心里好奇刘大郎在吃什么,站起身来瞅了瞅刘大郎的饭碗,只见饭碗里只有稀稀的米饭和一点煮好的青菜,没有半点油星,更不要说肉食了。

丁睿用胳膊碰了碰丁进文,小声说道:“二兄,刘大郎为什么没肉吃。”

“他家甚穷,逢年过节才会吃肉。”丁进文小声回答道。

“我家有肉吃,那便是富,那为何他家穷我家富。”丁睿睁着一双大眼睛问道。

丁进文又被问倒了,这问题哪怕是一千年后也无法有正确答案,穷和富是相对的,穷的一定是懒惰么?富的又一定是勤劳么?

看到丁进文被噎住了,聪慧的丁睿知道他答不出来,便端着碗走到刘大郎跟前,扬起一张可爱的小脸对着他嘻嘻一笑,夹了块肉塞到刘大郎碗里。

刘大郎感激的望了望比他还小两岁的娃娃,夹着肉狼吞虎咽的吃了下去。

村学上午是王夫子讲学,下午便是暗写经书,练习写字,王夫子从旁指导毛笔书写的诀窍。

书法是汉民族的瑰宝,《教子良规》有言:心正则笔正,笔不正则知其心不正。

学堂里大都是寒门子弟,如何能大量使用笔墨纸砚,孩童们刚开始启蒙的时候,皆用毛笔沾清水在桌面上练习比划。

丁睿按照王夫子教的法子,腰背挺直,小手捏着毛笔,一笔一划的练习着:点(丶)、横(一)、竖(丨)。

他只能先练习笔画的写法,至于写字那还早着。

学堂上隔一阵子便会传来王夫子骂人的声音,这个腰背不直,那个握笔不正,戒尺打手心的“啪、啪”声间或响起。

丁睿充耳不闻,努力练习着笔画。

好容易挨到学堂下了学,学童们背着书包齐齐向王夫子拱手作揖:“夫子将息。”

王夫子微笑着挥了挥手,众人一哄而散。

丁睿待丁进文出来后便背着小书包走出了学堂,远远看见张二郎夹着尾巴一溜烟跑的飞快。

上午怼他的学童追在屁股后面跑,边追边喊道:“张二郎,有种你别跑,吃我一记。”

一群小学童们哈哈笑着呐喊助威。丁睿也笑嘻嘻的看着,他觉得学堂也很有乐趣,并非当初想象的那么可怕。

于是高高兴兴的跟着二兄蹦跶着回家了,他人生蒙学的第一日在一片欢声笑语中结束了。

后面的日子便是一日复一日的暗诵《千字文》,练习书法笔划。

丁睿对上学很是用心,凡是夫子教的句子倒背如流,只是书法稍差些。

他年龄虽然幼小,写字东倒西歪,王夫子却从未责骂他,内心还在啧啧称奇,丁家怕是要出两个进士郎了,便对丁家两兄弟的学业格外上心。

…………

初秋匆匆而过,金秋的脚步蹒跚而来,秋意浓郁,薄雾轻纱似的笼罩着大地,阵阵秋风吹落片片树叶。

八月底,村子里的百姓在四周的田地里忙着收割成熟的水稻。

自古农耕便是中原民族最大的事情,孩子们也得下地帮忙,学堂也放了假,让学童助家人秋收。

丁睿今日里闲来无事,他晌午睡了半个时辰,起来瞅瞅父亲和大兄不在家,舅舅又去苏州城了。

大姐在绣房里拿着针线不知道在绣些什么,自从丁睿四岁那年把姐儿的绣房里搞了个乱七八糟,针线还划伤了自己的小脸,姐儿便不准他再进绣房。

他想找村里的小伙伴们去耍子,可现在秋收,只怕他们也得去帮忙,二兄又在练字,丁睿不想练,悬空写字手腕累得慌,无聊之际便出门朝着市场走去。

村口紧挨娄江渡口的市场是丁大胜出资修筑的草市,主干道用的是青石板铺地,占地有三四亩,在苏州城郊的市场中绝对是首屈一指。

每逢初三、初六、初九便在此处集市,附近十几个村的百姓们骑驴挑担、推车划船来此赶集,购买或是交换一些日杂用品、新鲜的肉食、铁制品、布匹之类。

丁睿走进市场里,集市只是早上开市,午间就散了,只剩下三瓜两枣的摊贩在秋日的阳光下无聊的呆着。

码头上几艘渡船正在等客,艄公们躺在树荫底用草笠盖脸歇息。

树枝上的蝉鸣有气无力,仿佛知道凛冽的冬日即将到来,命不久矣。

第六章 渡口遇乞

丁睿慢慢走近娄江渡口边,河畔的杨柳随着秋风微微摇摆,一眼望去河水甚是清澈,河底的小卵石隐隐若现,水中还不时的有几尾调皮的小鱼游来窜去。

小小孩童灵动的眼睛望着娄江东去的潺潺流水,想起父亲和大兄说过这条娄江流向东方的大海,一望无际的大海不知道到底是个什么样儿。

他年纪尚幼,从未出过苏州地界,心里默默念叨着终有一天我要顺着这江水东流而下,去看看这天下究竟是何等模样。

小胸膛里忽然间豪气顿生,脑海里翻腾着二兄教的唐诗《黄鹤楼送孟浩然之广陵》,张口就胡诌出一首诗来:

寻思天下哪是头,忐忐忑忑闯神州。

孤帆远影碧空尽,唯见娄江天际流。

刚念罢,只听见树荫底下有人哈哈大笑。

丁睿不由心中恼怒,转头怒目瞪视,只见那柳树下坐着一个满髯汉子,衣衫褴褛,面有菜色,满脸沧桑。

丁睿走过去气哼哼的道:“兀那汉子,有甚好笑。”

“小哥刚作那歪诗实在令人好笑,见谅,见谅。”

那汉子本来强忍着不笑,看到丁睿嘟着嘴生气的小脸甚是有趣,忍不住又笑了起来。

“我作歪诗,你会作么,那你倒是作来一观。”丁睿双手叉腰,恶狠狠的望着那汉子。

这汉子被丁睿的话堵了个严严实实,他哪里会作诗,就算胡诌,那也得要好好思量一番,片刻之间哪里作得出来。

“汝既不会作诗,哼,竟然取笑与我,脸皮真厚。”

丁睿手指在脸上刮着,一脸洋洋得意,故意模仿夫子的言辞耻笑这汉子。

汉子脸上打不住了,几十岁的人被一小小幼童耻笑,如何放得下脸。

他寻思着找首诗出来怼怼这小小顽童,可片刻间哪有差不多的诗句,便道:“好,你容某思量一番,如某做出来你便如何。”

一旁的两三个艄公见有热闹好瞧,便围了上来,笑嘻嘻的看着两人斗嘴。

听说这汉子作诗,便道:“兀那汉子,你若是会作诗,哪会连顿饭都混不上。”

那汉子脸上涨红:“某只是一时落难,岂会连首诗也做不出来。”

丁睿听说他饭都吃不上,便道:“你若是做出诗来,我便买果子与你吃。”

那汉子打量了他一下,故意推脱道:“小小孩童身上如何有钱财,莫欺我等穷人。”

一艄公笑道:“那汉子,这小哥如何会欺你,他是村里丁员外的三郎,在这市集里随意取用,谁不与他,他爹会少几个果子钱,你作诗吧,莫闲扯。”

汉子心里暗暗叫苦,话都放出去了,不作是不行了,否则这张老脸便丢尽了,左思右想了半天,旁边几人等得不耐烦,都在一旁笑着揶揄他附庸风雅。

汉子皱着眉头,思量了许久,李白这首诗大气磅礴,除了唐诗还真找不出来合适的诗句来对应。

搜肠刮肚了一会,突然一拍脑袋,这小童会改,我如何不能改,顿时灵机一动,念出来一首诗:

悠悠四处望九州,满眼风光北固楼。

千古多少兴亡事。付诸长江滚滚流。

(注:这本是南宋辛弃疾的词《南乡子·登京口北固亭有怀》,略作了改动)

这首诗第一句以九州对应了小孩童的天下,后面以长江水力压娄江河,虽然不合平仄,但也是对赢了丁睿。

旁边的艄公一时呆住了,这汉子还真会作诗,另一艄公言道:“兀那汉子,你莫不是抄袭哪位高人的吧?”

丁睿已然识字不少,且记性甚佳,的确没听过王夫子和丁进宝念过这首诗。

此诗也确实磅礴大气,丁睿便道:”此诗甚妙,我未曾听过,便相信于你,跟我走吧,买果子与你吃。”

这汉子忙道:“如此便有劳小哥了。”

心里却连呼惭愧,辛弃疾老大人,切莫怪我,我这一是拉不下脸,二是腹中饥饿,见谅见谅。

汉子心里念叨,手从树后摸出一对木制的拐杖,扶着柳树准备起身跟随丁睿去买果子。

几个艄公见汉子果然会作诗,互相对视了几眼,不敢再嘲笑他,讪讪的走开了。

丁睿见他双腿残废,心有不忍,按着汉子的肩膀道:“你双腿不便,勿跟我去,我买来与你。”

汉子望了望丁睿,见这孩子虽满脸稚气,却眼神坚定,不似信口开河,连忙拱手道:“有劳有劳。”

丁睿转身回到市集,寻思这汉子颇有文采,双腿残废甚是可惜,想着买点好菜食与他。

他走到集市上卖肉的刘屠户处,这屠户已收摊,正在屋里。

看到丁睿进门,赶紧上前,一脸的油褶子放着光,笑眯眯的对丁睿说道:“三郎到鄙店来有事么?”

左望右望的丁睿道:“还有熟食么,我买上少许。”

“有、有,三郎上门,没有老汉现煮都成,这里还有晌午未曾卖完的熟猪肉,你看成么?”

“行,那便给我两块,明日里你上我家来取银钱。”

“三郎拿去便是,随便哪天让忠院子(院子即仆人)送来就好。”屠户捡了两块猪肉用荷叶包好,递给丁睿。

丁睿拿了两块猪肉,又去摊上买了两个果子,急忙走到河边。

河边那汉子正翘首以盼,看到他手中的猪肉和果子,顿时馋涎欲滴。

他道谢后接过丁睿手中的食物,拿起猪肉便狼吞虎咽,再咬了一口果子,吃的太急,冷不防噎住了,不住的打嗝。

丁睿连忙到艄公哪里借来水囊递给他,汉子大大的喝了一口水,才把果子咽下去,这下学乖了,一口果子一口肉一口水的吃着。

丁睿蹲在地上,看着他问道:“壮士,你口音不似本地人,如何来到此处。”

汉子将水囊放下,叹息道:“我本是荆湖南路之人,家道中落,无奈流落北地,是以口音中带有北调。”

丁睿好奇问道:“听闻北地有契丹人,甚是凶恶,常到我大宋境内打草谷。”这是丁睿听父亲说的。

汉子边吃边道:“那北地的契丹人大都是我汉人,汉人杀汉人,何苦来哉。”摇摇头,一声叹息,面有不忍之色。

丁睿又问:“壮士,天下到底有多大,夫子说天圆地方,这方地又有多少里?”

汉子说道:“小哥,天是不是圆的某并不知道,但这地可不是方的。”

丁睿奇道:“可夫子是如此说的,难道有错?”

汉子笑了笑,并不回答,而是问道:“小哥看来已曾上学,可学了什么?”

“夫子教了《千字文》,还未曾学完,家里父亲和二兄教了唐诗,大兄教了算术。”

“哦,会算术,你会九九口诀么。”

“不会,我只会加减。”

“那好,某便考考你,二十二加二十七等于多少。“汉子出了个不用进位的简单算术。

“甚是容易,小子心算都能算出来,不过我还会用算筹,待我找来柳枝。”丁睿洋洋得意站了起来。

他个子矮小,央求艄公们帮忙折了十几根柳枝,一纵一横的摆在地上,这便是算筹的计数方式,以纵横两种排列方式来表示数字的。

其中一到五均分别以纵向方式排列相应数目的算筹来表示,六到九则以下面的算筹再加上面相应横着的算筹来表示,横筹代表五。

丁睿摆弄着地下的柳枝,上面纵向排列着四根柳枝,两根为一组,之间间隔较大,代表二十二,下面一组为两支,另外一组三支,纵向两支,两支上面横着一支,横着的那支代表五,便是二十七。

丁睿将上下的柳枝组合起来,变成了左面一组为四支纵向排列,为四,右面一组四支纵向排列,上面横着一支,为五。

丁睿忽闪忽闪着大眼睛对汉子说道:“看到没,这便是算筹之术,二十二加二十七是四十九。”

那汉子看着丁睿问道:“如果是二十二加二十八呢。”

丁睿笑嘻嘻说道:“那便是五十,顺着数不就是了。”

汉子笑了,丁睿聪明伶俐,很是逗人喜爱,不过今天见过了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再见,他还得四处寻找安身之地。

想想和这孩子也是缘分,干脆教教他,于是道:“某这里有简便计算之法想教于你,你可愿学。”

丁睿蒙学颇为刻苦,听见有简便计算之法便大感兴趣,这算筹带在身上计算太过繁杂,每次见大兄带着一把算筹出门便觉得累,要有简便计算之法岂不是更好。

当下眨巴着眼睛拼命点头,汉子看着他鸡啄米似的可爱模样不由开怀大笑:“好,如此某便传授于你。”

他拿起柳枝,在地下写上“0、1、2、39”这十个阿拉伯数字,吩咐丁睿在去折些柳枝来,用算筹计数的方式放在除了“0”之外的数字下面。

正要教丁睿先认识阿拉伯数字,忽然见丁睿站起身来,双手抱拳打躬作揖道:“还未请教尊姓大名。”

“哦,某姓吴,单名一个‘梦’字,做梦的‘梦’,字昕(念xin)颂。”汉子姓名倒是真的,这字是来大宋之后胡编的,谐音是“新宋”。

汉子吴梦看到小小顽童都行礼作揖,心想古代的宋人可比后世人有礼貌多了,可惜这礼貌都让小日本学去了,后世人丢的一干二净,甚是可惜。

“小子姓丁,名“睿”,睿智的“睿”,请吴师父赐教。”丁睿恭恭敬敬的拱手作揖。

“不必客气,来,某先教你识大食数字。”

古代人称呼阿拉伯为大食,其实这数字是印度人发明的,传至阿拉伯,后经丝绸之路带到中原,故始称阿拉伯数字。

阿拉伯数字很好记,丁睿自小天赋极佳,记性甚好,不多时便会书写,吴梦教起来便顺利许多。

待吴梦教完竖式加法的进位,日已偏西,丁睿看看天色,拍拍手道:“吴师父,我得回家了,出来已半晌,家中父母牵挂。”

吴梦笑笑:“你明日再来,某还在此处教你。”

丁睿点点头,小大人般的拱手致谢,朝着家中走去。

第七章 传授数算

丁睿走后,吴梦叹了叹气,好容易找了个说话的小友又走了。

且待明日再教教他,就想法子离开此处,找一个能教算术的地方混口饭吃,教其他的书怕是不行,那繁体字只是认得,可不会写,且一手毛笔字形如狗爬,实在丢人。

吴梦正闭目暗自思量,忽然间却闻到一股肉香,睁开眼一看,却是丁睿又回来了,笑眯眯的伸手递给他一个荷包,还有两个果子。

吴梦忙道谢,伸手接了,心忖这孩子真是心善,知道回报他人。

丁睿转身走了几步,停下来想了想,回过身来问道:“吴师父,这天色已晚,你可有住处。”

“唉,流浪之人,地当席天为被,哪有住处。小哥还是早些回家吧,免得家中爹娘担心。”吴梦说的惨兮兮。

丁睿看了看他,有心想带他回家,又怕爹娘见怪,思忖了一下,说道:“吴师父,你在此处稍待,我去去就来。”

说完也不等吴梦答话,转身迈开小腿跑了。

过了良久,暮色已降,村中炊烟四起,船上的艄公扎好缆绳归家吃饭。

天逐渐黑了下来,吴梦寻思这小童怕是家中不让他出来了,便靠着树上闭目养神。

过了一阵忽然听到“吱扭、吱忸“的声音迎风传来,睁开眼睛一看,原来是丁睿带着另外一个八九岁的孩童蹦蹦跳跳的走在前面,身旁跟着一只摇着尾巴的黑狗。

后面还有一个壮汉推着一架独轮车向着这边而来。

丁睿上前道:“吴师傅,你且上车,今夜就住在大郎家,明日里我再请教你。”

吴梦拱手道:“这如何好意思,小友今日已请我吃了两顿,不必麻烦了。”

那推车的壮汉憨厚的笑道:“不麻烦,不麻烦,不嫌弃某家中简陋就成。”

说罢将车撑好,近前扶着吴梦上了独轮车,黑狗“汪汪”两声跑上前去领路,壮汉推着便往村里走去。

这壮汉力气甚大,走的又快又稳。

丁睿清脆的声音从后面传来:”刘大叔,吴师傅就暂住你家,我明日给些银钱与你。“

这壮汉连忙道:”三衙内不必客气,丁员外平日里多有照拂,这借住几晚有何不可。”

丁睿从衣襟里掏出一个小布包递给旁边的小子道:”刘大郎,这里有些蜜饯,你拿去尝尝。”

刘大郎伸手接过,口水都流了出来,连声道谢。

吴梦在车上不由赞叹这孩子年龄虽幼,行事却颇大气,小童家中的父母定是很有涵养,才能教出如此优秀的小童。

来到刘大郎家,丁睿告辞道:“吴师父,你今日早些歇息,我明日再带早饭过来。”

吴梦含笑说好,丁睿转身向家中而行,黑狗甩着尾巴紧跟其后离去。

吴梦见刘家虽仅有四五间房,内外墙均未粉刷,却皆为砖瓦所盖,木制的窗棂上糊着发黄的白纸。

吴梦心道苏州乡下还真是不错,比润州(后世之镇江)一带的茅草屋强多了。

刘父扶着吴梦下车来到一间小小的厢房,里面仅有一床一案一凳,看那粗糙模样便是自行打造的。

刘父憨厚的笑道:“小户人家,只有这间小屋,尊客勿要见怪。”

吴梦拱手答谢:“落难之人,有落脚之地便可,还未曾答谢大恩,岂能嫌弃,在下姓吴名梦,还未请教兄台高姓大名?”

刘父挠了挠头道:”乡下人家,哪敢说什么大名,某叫做刘吉。”

刘吉打来温水,吴梦坐在小板凳上擦洗一番,扔掉了发出阵阵酸臭的袍子,换上了刘吉拿过来的旧麻布衣裳,两人身高相仿,倒也挺合身。

床榻的稻草垫子甚软,吴梦舒展身体惬意的躺下,这可是自己来到大宋朝后唯一吃饱了肚子睡觉的一日。

吴梦挪动了一下身体,感觉稻草床好像比以前睡过席梦思还要舒服,他不由重重的叹了口气,想不到自己居然混成这个地步。

吴梦是费劲了力气才从后世穿越到了宋朝,原本是抱着做一番事业的心思。

谁知天不遂人愿,他穿越之时受伤,结果沦为乞丐,连顿饭都混不上,可见穿越人士并没有什么王八气,一到古代就能令古人纳头便拜。

若是没有碰到丁睿这个顽童,他今夜还得露宿渡口,吴梦胡思乱想了好一会,才沉沉睡去。

丁睿夜里回来又用阿拉伯数字作计算题,丁进文好奇的看了半天都不明其意,摇摇头上床睡觉了,丁睿演算到深夜才上榻安睡。

翌日,太阳刚刚露头,给小小的吴山村罩上一层灿烂的霞辉,村子里人声鼎沸,众农人牵牛驾车出门秋收。

丁睿被院子里赶车的声音吵醒,他展开四肢伸了个懒腰,侧过身去正要再睡,猛地想起了吴梦,赶紧一骨碌爬起来走去灶屋洗漱。

林氏正亲自在灶屋里给两个无需上学的孩子做饭,看到丁睿过来,不由奇怪。

往常这孩子被他舅舅催着起床站桩练武时老大不耐烦,今日如何起的这般早。

林氏上前和蔼的笑着问道:“睿儿,今日如何起早?”

丁睿揉了揉惺忪的睡眼道:“娘亲,孩儿昨日里认识个吴师父,教孩儿速算之法,今日还需前去讨教,娘亲多蒸两个包子,我拿去给吴师父吃。”

林氏摸了摸他的头,笑道:“我儿读书勤,此乃好事,娘这就去蒸包子。”

丁睿吃了包子喝了稀饭,反手把想跟着一起出去的小山关了起来。

他手里携着两个包子,从自己的钱罐里抓了把铜钱便出了门,先到市集上把昨日里的肉钱和果子钱给了商户,给完钱后丁睿便往刘家而去。

此时的大宋物价甚是便宜,一文可买两个大果子,一块熟猪肉也仅卖五文钱,一个壮汉一日仅需十四文钱便可吃饱吃好。

来到刘家,刘家父子已出去务农了,这刘家总共四口人,二郎甚幼,农忙时节父、母、子三人忙着秋收,刘母便把二郎送到岳父家照看,屋里仅剩下吴梦一人。

丁睿来时吴梦刚刚起床洗漱完,丁睿进门便叉手行礼:“吴师父,昨夜可安睡。”

吴梦神清气爽的答道:“睡的甚好,有劳小哥了。”

丁睿呵呵一笑,递上两个包子,拿着瓷碗舀来一碗凉水。

吴梦就着凉水把包子吃了,拍拍手道:“来,某继续教你。”

丁睿找来两个稻草垫子,两人坐在院子里拿着草棍比划起来。

吴梦看这草棍实在不好用,便问丁睿:“睿哥儿,能不能找根鹅毛来。”

丁睿抠了抠头皮道:“不知吴师父要鹅毛作甚。”

“练习阿拉伯数算之法笔划稍小方便快捷,你将鹅翅膀左侧最外面的五根羽毛拔来,再带上小刀、砚台和纸张。”

鹅左侧翅膀的羽毛有些弯曲,恰好符合右手写字者的握笔习惯。

丁睿领命飞奔而去,再回来的时候手里拿着几根羽毛,头发上还沾着一些鹅毛。

昨日那条大黑狗摇着尾巴紧随其后,看来这孩子是自己带着狗去撵鹅了。

“吴师父,你看看,是不是这样的鹅毛。”丁睿将鹅毛递给吴梦。

“正是,刚才你自己去抓鹅了。”吴梦问道。

“是,我追不上,就叫上小山一起去了,小山跑得快,一下就追上了。”丁睿嘿嘿笑着说道。

小山赶紧狂摇尾巴,张开狗嘴吐出舌头,狗脸上满是得意。

丁睿从怀里掏出砚台和小刀,连同鹅毛一起递给吴梦,吴梦接过羽毛,然后在根部斜切一刀,弄出一个小尖,再用小刀在笔尖中间划一道缝。

磨好墨汁,在纸上信手写了几个数字,嗯,不错,还挺流利。

丁睿拿过鹅毛笔,也在纸上书写了几个数字,他惊喜道:“鹅毛好写多了。”

“你日后学这数算之法就用鹅毛笔,在夫子处蒙学还须使用毛笔,明白吗。”

“好,谨遵吴师父训示。”

吴梦笑了笑,先是考了考他昨日所学,然后教他两位数的减法,先是给他讲解一番,然后出了许多题目让丁睿自行计算。

丁睿乖乖的一个一个计算起来。每逢算错,吴梦便喊停,告诉他错在哪里,是何原因,一个耐心教,一个用心学,进展甚快。

不知不觉间秋日的阳光已直直的照射在宁静的村庄里,丁睿仰头看了看日正当头,他又蹦跳着去市集赊来饭食给吴梦,自己回家吃饭,吃罢了小睡半晌继续来到刘家学算术。

直到暮色降临刘家父子三人忙完农活回到家中,丁睿才拍拍手起身,想着买些肉食来给吴梦。

但总不能让刘家父子看着吴梦吃肉,自己一家吃素。

丁睿歪着小脑袋思忖了半天,从口袋里掏出三十多个铜钱递给刘父:“刘大叔,这些钱你拿着,每日里买些肉食你们一起吃。”

刘父连忙推辞,丁睿硬塞给他,并说道:“刘叔,你若是不收,吴师傅如何好意思住,我明日再拿些银钱来,农忙辛苦,吃些肉食。”

他说完带着小山沿着村中的小径跑没影了。

刘父望着丁睿那小小的背影感慨道:“丁家三郎真是心善。”

吴梦问道:“刘兄,丁小哥莫非家中甚是富有。”

“兄台有所不知,丁员外家是本乡数得上的大户,良田两千来亩,心地甚好。我等租种他的良田,收租时总暗地里少收半成,他家的管家忠伯私下里跟我等说,如若不是怕其他的员外怪罪,他早早就想少收一成,平日里谁家中有个长短,借些钱财,息钱仅收二分,村里的村学、市集都是丁员外捐的,真是好人啊,这孩子也良善。”刘父夸道。

吴梦思忖,地主们也不全是恶霸劣绅,收租优惠,放钱收年息二分,就是新时代社会的民间借贷都做不到。丁员外确实心善,估摸他也是另有产业,不屑于赚老百姓的辛苦钱。

刘母虽是大字不识,却是个有心人,她悄悄对自己的大儿子说道:“大郎,明日里农活已不多了,丁家三郎来家里学什么,你便在一旁也学着,定有好处。”

刘大郎点点头称是,他虽然跟自己父亲一样憨厚老实,可也不笨,知道丁三郎聪明伶俐,没用的东西怎会去学。

随后吴梦在张家安顿了下来,丁睿天天在张家向吴梦学习算术,刘大郎也在一旁跟着比划。

逢年过节时父母、舅舅给了不少随年钱(压岁钱),他从自家的随年钱里拿了约莫有四百钱给刘父。

当时的粮价一石才不到一百文,一石大约92宋斤,大致是一文多一斤,四百钱可卖三百来斤粮食,每人每天平均按两斤谷物计算,可供四个人吃上接近两个月。

此时的北宋虽然被封禅搞得乌烟瘴气,但米价还是很平稳。

除了极为偏远的地区,如西北边境、夔州、梓州的山区、荆湖南路、广南西路尚未开发、蛮人较多,其他地界的民间百姓饭食还是能吃饱的。

不过一文铜钱购买力甚高并非好事,导致百姓们在购买少量小商品如针头线脑时常常无法使用铜钱,只好以货易货。

有些地方州府便铸造铁钱,一文铜钱当两个铁钱,这本是利国利民的好事,可又带出了一些利益熏心的大户私铸铁钱。

川蜀一地却是铁钱为主,一文铜钱又能当十文铁钱,宋初的货币制度其实是比较混乱的。

第八章 父母盘问

秋日的农忙时节晃眼便过了,丁睿回到学堂进学,下午早早回来就到刘家学算术,回去后还得做课业,小小孩童忙得不亦乐乎,但却乐在其中。

这一日丁睿和二兄去学堂了,林氏趁着丁大胜还没出门,拉着他道:”我昨日去睿儿房里收拾,睿儿的钱罐里空了,没剩下多少钱,这孩子平素也不买零嘴,如何就没钱了。“

丁大胜笑道:“妇人,睿儿从不撒谎,你不妨问问他便知。”

“这孩子前些日子说认识个什么吴师父教他算术,莫非是拿去做束脩了,这村里并没有什么吴师父,奴家担心这孩子被人骗了,所以找你来商量。”林氏眉头微蹙道。

丁大胜闻言有些惊讶,也皱了皱眉头道:“今日某早些回来,试探试探这孩子学了些什么,据闻这两浙路摩尼教到处传教,睿儿万不可沾染那劳什子玩意。”

晚间黄昏时,丁睿才从张家出来,日将落山,远处微微起伏的山峦披着晚霞的彩衣,村子里弥漫着柴火和饭食的香味。

走至半路,撵山犬小山迎了过来,张开大嘴“汪汪”叫了两声,丁睿应了它一声,伸出小手摸了摸它的额头。

小山一双尖耳向后舒展,哼哼唧唧围着小主人转了几圈,跟在丁睿后面一摇一摆的向家中走去。

回到家中,丁睿叫了声:“爹爹、娘亲我回来了。”

林氏从灶屋里出来,埋怨道:“二郎早就回来了,你又上哪里野去了,快来净手。”

丁睿抓了抓后脑勺,不好意思的笑笑,赶紧洗手上桌。

饭食已经做好,厅堂里一家人围拢在桌边正等着他吃饭,小山跑到角落里,狗脸埋在一个木盆里大吃大嚼起来。

丁大胜喝了几杯酒,扒了两口饭,和林氏对了个眼色。

然后装作漫不经心的问道:“睿儿,你娘说你认识个吴师父教你算术,可学了些什么。”

丁睿抬起头来,睁大明亮的眼睛说道:“吴师父可厉害了,他传授的算术即方便又快,比那算筹好用许多。”

丁大胜道:“哦,可是当真,那爹爹吃完饭考考你可好?”

丁睿骄傲的说道:“那是自然,爹爹出题便是,百数以内的加减,大兄拿算筹来,我与你比试。”

丁进宝鼻子“嗤”的一声说道:“三郎,就凭你来跟我比,也不看看我算了多少年,二郎都甘拜下风,你如何能跟我比。”

“吴师父说有志不在年高,你还未与我比试怎知不如你。”丁睿不服气的嚷道。

丁进文眼睛一亮道:“三郎,有志不在年高,此句甚好,是那吴师父说的么?”

小家伙点点头,丁进文佩服道:“虽不知你那师傅算术如何,此句确是佳句,可还有下句。”

“下句便是无谋空言百岁!”丁睿放下筷子,挠了挠小脑袋,回忆了一下,才答道。

“好句、好句,端的是绝妙的好句。”丁进文击掌喝彩道。

“会作好诗未必算术上佳,别得意太早,三郎,一会我与你比试。”丁进宝又不服了。

丁大胜也觉得此句甚好,心忖这吴师傅估摸有两把刷子,其实他哪知道这吴师傅纯属一文抄公,就凭他那文采,脑筋绞成浆糊都想不出这般好句。

林氏慈爱的看着斗嘴的三兄弟,用筷子敲了敲碗:“吃饭,饭后再说。”

吃完饭后,丁大胜带着三人来到书房,丁成绣也笑呵呵的来看热闹。

丁大胜在案上出了二十几道两位数的加减法让兄弟俩计算。丁进宝从背囊中取出算筹,别看他年纪小,常跟随父亲出外算账,这算筹之术早已炉火纯青。

丁睿却是从背包里翻了半天,却拿出一根粗粗的鹅毛。

丁进宝一看,哈哈大笑:“三郎,那吴师傅教你用鹅毛算数么?”

丁成绣掩口轻笑,丁进文也忍俊不禁,丁大胜微蹙眉头道:“睿儿,这鹅毛作何用。”

“爹爹,这是鹅毛笔,用来计算之用。”丁睿答道。

丁大胜也不多说,丁睿还是个孩子,且看他如何耍宝,当下把出题的白纸摆在案几上道:“你俩开始算吧。”

丁进宝看着纸上的数字快摆着算筹,他只需摆出上面的数字,下面的数字用心记忆再移动算筹,奇快无比。

一会工夫他便算完一题,侧头偷看丁睿,只见丁睿拿着鹅毛沾了沾墨汁,在纸上列出一些奇形怪状的符号,不知道的还以为是画符。

丁大胜也吃了一惊,莫非真是摩尼教在传教,如若不然这睿儿怎的会画符。

细细看之又不像,符号很规整的排列,不似那道士画符般的潦草。

一炷香时辰未至,两人都演算出来,丁睿到底人小手慢,还是比二兄慢上少许。

简单计算这算筹比竖式要快,可数字愈多算筹愈慢。

丁大胜将两兄弟的答案一对,看不懂了,这些符号如何读,便问道:“睿儿,你这鬼画符般的东西是何意。”

小顽童回过神来,一拍脑袋,忘记写成汉字了,连忙接过在下方写上汉字再递过去。

丁大胜再一核对,丁睿和丁进宝的答案完全一致,丁大胜微笑着说道:”你兄弟二人算出的结果一致。”

丁进宝不敢相信,这鬼画符也能算数,拿过丁睿计算的稿纸看了一遍,确实跟自己算的一样。

他惊奇的看了丁睿一眼,自己的算术在同年里面可是首屈一指,三郎虽然比自己慢,他才六岁,这日后可不好说了。

大姐丁成绣和丁进文也诧异的看着丁睿,嘴巴张的大大的,丁睿眉毛一扬,鼻子一哼,一副志得意满的小模样。

丁大胜看着阿拉伯数字和汉字的对照,沉吟了一会,自觉这法子计数甚好。

一个个的写汉字不但麻烦甚至还大大占用账本的纸面,如是用上阿拉伯数字记账之法,便快上许多。

他抬头问道:“睿儿,你与爹爹细细道来这符号是如何术算的。”

丁睿指着纸上的数字说道:“爹爹,这是大食数字,而它正对的汉字为:零、壹、贰、叁、肆、伍、陆、柒、捌、玖这十个数字。这个””便是加,这“—”是减,这“x”是乘,这“÷”是除”

“这是小数点,吴师父言道我大宋的九九口诀乃是天下最好的乘法,待我长大些会暗诵九九口诀,再教我乘除法和小数点的用法。”

“那十一、十六、二十一、五十六、九十九、一百二十三如何书写。”丁进文问道

“甚是简易,二兄你自己瞧。”丁睿瘪瘪嘴,指着刚才他做的那些竖式上横向书写的数字。

随后又把阿拉伯数字的整个体系说了一遍,演示了几次加减法实例,再根据父亲的要求标识了账本上的数字,并在账本上的数字前面加上个“¥”。

丁大胜指着“¥”道:“睿儿,这账本上的数字前面为何要加上这个‘¥’字,是为何意?”

丁睿答道:“吴师父说这钱财需要认真对待,数字钱加上‘¥’便是让他人无法增添数字。”

“阿拉伯数字确实简便,可也易于让奸诈之人修改,三郎你看这‘2’和‘7’,稍微一改不就变成‘3’和‘2’,这又如何是好。“丁进文问道。

“吴师父说了,账本上的钱账总数除写上阿拉伯数字外必须以汉字再列明一遍,以免奸诈之辈作弊。”丁睿小大人似的答道。

“三郎,你为何要使用这鹅毛沾墨当笔,小心夫子知晓了罚你。”丁进文吓唬丁睿。

小家伙看着丁进文穿着宽袖的学士袍,眼睛滴溜溜一转,笑呵呵的对着丁进文说道:“吴师父就是如此教我,二兄不如你用毛笔书写,我来学学。”

丁进宝看到丁睿眼珠子骨碌碌的转着,心下知道这小子要使坏,便想出声阻止。

丁进文已提起毛笔开始写阿拉伯数字,还嚷嚷道:“三郎,你瞧为兄写给你看,好好学着。”

谁知写了一行算式便傻眼了,原来丁进文写的方式还是按照右到左,这刚刚书写过的墨迹如何能干,他这袍袖一挨上去便沾了不少墨迹。

最可恶的写完了之后一看这算式还不在一条直线上,从右至左一个数字比一个数字低。

他把毛笔一搁,嘴里嚷道:“好啊,三郎你耍我。”反手一个爆栗打向丁睿。

小家伙一骨碌躲到父亲背后,一阵嘻嘻哈哈,笑的前俯后仰。

丁大胜看着丁进文袍袖的墨迹,嘴角抽蓄两下也想笑,强行克制着没笑出来。

丁成绣和丁进宝却是大笑了起来,丁进文闹了个大红脸,丁大胜好容易才打断三个孩子的笑声。

“这吴师父乃高人也,睿儿,你明日请吴师傅来家中作客,爹爹宴请于他。”丁大胜道。

“爹爹,吴师父腿脚不便,须派人去接。”

“这却是容易,爹爹明日吩咐忠伯安排个院子推车前去便是。”

“好的,爹爹,明日下学我便带着院子前去。”丁睿答道。

丁大胜说完便出去了,丁成绣、丁进宝、丁进文围上前去,按着丁睿细细又演示了一遍。

丁家是商贾之家,丁家兄妹自小便要学会算术,有了算术基础看这阿拉伯数字便越瞅越觉得好用。

丁大胜回到卧室中,林氏赶紧问道:“他爹,这吴师父不是什么摩尼教的香主吧?”

“应当不是,摩尼教传的都是些神佛之术,那吴师父真是高人,他的算术之法强于我等的算筹,数字愈多算账愈快,对某这账本大有裨益,我已吩咐睿儿明日晚间宴请与他。”

“那就好,奴家可一直担心睿儿学坏,不是便好,明日我来安排饭食,定会让这高人吃喝尽兴。”

第九章 丁府西席

翌日下学后,丁睿背着小书包和刘大郎出了学堂门,丁进文那几个人在学四书五经,下学晚些,丁睿现在已不等他。

两人走在小径上,旁边是秋收后一扫而光的田野,已不复当初的盛景,只剩下薄薄的衰草覆盖着黑黑的土地,似乎在迎接着初冬的到来。

两个孩童念叨着今日的趣事,嘲笑着李家三郎被夫子骂的狗血喷头,张二郎今日又被夫子打手心,嘻嘻哈哈的往村子里走去。

走到刘大郎家附近,丁睿挥手道别。

刘大郎诧异道:“三郎今日不去我家么?”

丁睿道:“大郎,你回家告诉你父亲,勿做吴师父的饭,一会我带家里的院子来接他,我爹要请他吃酒。”

挥手道别了刘大郎,丁睿朝着家中走去,到了家门口摸了摸狂甩尾巴前来迎接的小山,跨过门槛便大呼小叫:“忠伯、忠伯!”

穿着皂色圆领长衫的管家忠伯乐呵呵的跑了出来:“睿哥儿回来了,是要找人去接吴师父么,主君已经交代了。”

丁睿点了点头,忠伯吩咐一个粗壮的院子推着独轮车跟着丁睿出了门往刘家而去,小山屁颠屁颠的跟在后面。

这只撵山犬在家里憋坏了,撵山犬生性凶猛,丁大胜是看着丁睿喜欢才养的,一般不让它出去,怕咬伤人。

小山只能等到丁睿回来才有机会出门。

秋收后的刘家的院子里堆着厚厚的麦草垛,吴梦靠着麦草垛坐着静待丁睿的到来。

他穿着刘吉的麻布衣裳,虽然有些小,总好过自己那身那乞丐般的破烂衣衫。

吴梦知道丁睿的父亲会有那么一天要见自己,在这里呆了半个月,说实话也不想再到处流浪。

他寻思自己这脚看来也好不了,最多只能一瘸一拐的走路,当初的雄心壮志只得改变目标。

自己若是实现不了,不如教些徒弟来实现,丁睿便是个最好的选择,聪明伶俐,心地甚善,何况家里有经济基础是实现目标的首要条件。

等了不久他就远远的看到了丁睿那跳脱的身影,身边还是跟着那条硕大凶猛的撵山犬。

这条大狗经常摇着尾巴跟着丁睿前来,也怪,丁睿只要吩咐一声别出大门,这大狗便乖乖在刘家院子里转悠,不会出大门一步。

丁睿走进院子,瞧见了吴梦,连忙叉手行礼道:“吴师父,家父今日嘱咐我一定要请吴师父到寒舍小酌几杯,请吴师父务必赏光。”

吴梦看见丁睿学着大人说些客套话,那装模作样的神态甚是可爱,不由哈哈大笑,摸着丁睿的头说道:“好好,我就跟睿哥儿走一趟吧。”

粗壮院子扶着吴梦上了独轮车,小丁睿向刘家父子告辞后,跟在独轮车的旁边一起走去。

那只大狗在吴梦身上嗅了嗅,仿佛是再次认清吴梦,省的下次吴梦来了叼扰自己。

“吴师父,我家六口人,除了父母,姐儿最大,我上面还有两个兄长。”丁睿张着小嘴吧啦吧啦的把家里介绍了一遍,然后又指指点点的告诉吴梦这村里的大概状况。

吴梦平日里跟丁睿只是讨论算术,他以前还以为宋朝大户人家的孩子只会读书,基本上是五谷不分、六体不勤。

这一听才知道丁睿懂的东西还不少,什么粮食、柴禾、杂草、牛羊都了解一些。

来到丁家,吴梦一瞧,一片大宅,青砖黑瓦,外表甚为质朴,府邸以正门为轴线,由前后两个左右对称的大四合院组成,厅堂、厢房建造的颇为朴实。

一叶知秋,这丁员外定不是个爱炫耀的暴发户。

丁大胜迎出屋外,看到粗壮院子正背着一个人走了进来。

这人身穿农人麻衣,脚上一双黑布鞋,头发甚短,只在头顶扎了个小发髻,相貌平平,满脸的沧桑,完全看不出来高人的风度。

丁大胜心里默念着切勿以貌取人,脸上笑呵呵的走上前去抱拳行礼,连声寒暄。

吴梦刚下独轮车,见一个中等身材,穿着黑色锦袍,颌下微须,面目和善的中年男子迎上前来,知道是丁睿的父亲。

当下他也学着拱手行礼道:“今日真是叼扰丁员外了。”

“哪里、哪里,吴师父传授犬子精深之算术,丁某未曾上门致谢,已是失礼,快请上堂喝茶。”丁大胜笑呵呵的说道。

吴梦心道,你想上门致谢不假,那也得我有家啊。

上得堂来,双方分宾主坐定,丁睿在下首相陪。丁大胜寒暄了几句,吩咐看茶,吴梦终于见到了闻名已久的大宋茶艺。

三个妇人上得堂来,手里端着红泥小炉、砂甁(宋朝的陶制茶壶)、黑色茶碗和白瓷罐走了进来。

那炉子里生着熊熊炭火,三个仆妇将小炉、砂甁、白瓷罐、茶碗和一些物什放于案几之上。

丁大胜道:“今日请得高人前来,这水是某特意让店铺里的下人从枫桥寺装了山泉水,配上杭州的香林茶,请吴师父品尝。”

吴梦拱手致谢,连称愧不敢当。

那边厢又上来一个袅袅婷婷的绿衫丽人,微微黛眉,樱桃小嘴,走到堂前向着丁大胜和吴梦福了一福,嫣然一笑后便走向案几。

这美女却是丁大胜专门请来招待贵客的茶艺女子。

只见她手执竹钳轻轻地夹出一块小茶饼,用白色丝绸包住,以瓷质茶碾击碎,碾成细末,尔后放入砂甁内加水在炭火上煎煮。

待茶煎得滚沸,砂瓶中“咕嘟”作响,绿衫女子轻挽衣袖,以竹制的茶筅在壶中击拂(搅动),素手端起小壶给砂瓶里添置冷泉水,点住沸腾的茶汤。

沸水声渐小,待茶汤再度沸起,绿衫女子又用冷泉水点住,手腕却击拂不停,时轻时重。

纤纤素手点过七巡,顿时满厅茶香四溢。绿衫女子卸下砂瓶,用勺子舀茶汤盛于茶盏。

女子随后将茶盏用木托端着献于吴梦,微微露齿一笑道:”官人请吃茶。”

吴梦不由心中苦笑,我哪是什么官人,美女,你见过穿破麻衣的官人么?

他低头一瞅茶碗里面,那咬盏的汤花细腻均匀,茶水上的汤花和茶水恰到好处的绘成一张笑脸,心知这绿衫女子茶艺功夫已经到家。

吴梦端起茶盏,茶汤甫一入口,温润苦涩的滋味在舌尖徐徐滚动,再一入喉,微微的苦涩顿时化为一丝甘甜,口齿之间弥漫着浓郁的茶香。

吴梦的脑海里不禁浮现出北宋末期宋徽宗在《大观茶论》中的描述:

“量茶受汤,调如融胶。环注盏畔,勿使侵茶。势不砍猛,先须搅动茶膏,渐加周拂,手轻筅重,指绕腕旋,上下透彻,如酵蘖之起面。[正束]星皎月,灿然而生,则茶之根本立矣。第二汤自茶面注之,周回一线。急注急上,茶面不动,击指既力,色泽惭开,珠玑磊落。三汤多置。如前击拂,渐贵轻匀,同环旋复,表里洞彻,粟文蟹眼,泛结杂起,茶之色十已得其六七。

四汤尚啬,筅欲转稍宽而勿速,其清真华彩,既已焕发,云雾渐生。五汤乃可少纵,筅欲轻匀而透达。如发立未尽,则击以作之;发立已过,则拂以敛之。结浚霭,结凝雪。茶色尽矣。六汤以观立作,乳点勃结则以筅著,居缓绕拂动而已,七汤以分轻清重浊,相稀稠得中,可欲则止。乳雾汹涌,溢盏而起,周回旋而不动,谓之咬盏。宜匀其轻清浮合者饮之。”

喝着香茗,吴梦不由咒骂后世某些无良网络写手,宋代的茶哪里难喝了,美女泡茶,色香味俱全,有些人还乱说什么里面放盐、放调料,简直胡扯。

丁大胜见吴梦陶醉其中,笑道:“吴师父也是一懂茶之人,某就不如了。”

“哪里哪里,在下也是牛嚼牡丹,只知道吃茶而已,见笑见笑。”

吴梦可不敢在大宋说懂茶道,要真是碰上个茶道高手,脸就丢大了。

丁睿不喝茶,他那亮晶晶的眼睛滴溜溜的看着父亲和吴师傅文绉绉的品茶,心里老大不耐,小身子扭来扭去。

丁大胜看到他那小模样,知晓他坐不住了,便道:“睿儿,你且出去耍子,爹爹与吴师父叙叙话。”

丁睿朝着吴梦告罪行礼,一溜烟跑了。

“犬子教养无方,让吴师父笑话了。”丁大胜谦虚的说道。

“哪里,丁员外过谦了,睿哥儿可是聪明伶俐,某甚是喜欢。”吴梦抱拳道。

丁大胜问道:“冒昧请教吴师父大名。”

吴梦答道:“大名不敢当,在下姓吴名梦,草字昕颂。”

丁大胜做了个请的手势,两人又喝下一盏茶。

丁大胜跟着问道:““请问吴师父哪里人,有如此高深的算术,怎生流落到吴山村这小小角落。”

吴梦苦笑道:“某本是荆湖南路潭州人氏,家道中落,欲上北地贩卖牛马,谁知路遇贼人,银钱被抢,双腿又被打伤,只好四处流浪讨碗饭吃。”

他心里却说我也不想搞成这般模样啊,这老天爷太不给面子了。

“哦,这北地贩牛贩马确实赚钱,可风险极高,吴师父是在哪里出的事。”丁大胜用试探的眼神望着吴梦。

“唉,某刚从新城榷场出来,还未进入大宋地界的雄州,到了容城县便出事了,那地界契丹和大宋互相混杂,说是都管事,其实谁都不管。”

吴梦摇头晃脑一副往事不堪回首状,顺带信口雌黄,他是看了宋史和一些野史,知道那地方最好拿来说事。

丁大胜相信了吴梦的说辞,他可是跟随自己的父亲在澶渊之盟后去过契丹的,对于容城县和归义县很熟悉,那是大宋和契丹之间的一个笑话。

此两县纵跨宋辽界河--拒马河两岸,宋辽两国俱宣称这两县皆为本国地界和子民。

两国在拒马河一南一北各设两个县衙,互相使手段拉拢民心,百姓的赋税是一免再免,基本不用交粮。

更令人喷饭的是受灾时双方共同赈灾,两县老百姓可收双份赈灾粮。

两国也从不敢在此两县征兵,若是要求服兵役,这些百姓立马跑向另一国。

有一点不好的就是吴梦说的缉捕贼人,贼人们在拒马河南北两岸来回逃窜,涉及到宋辽两国,无论是哪国的县衙确实不好管。

丁大胜点点头道:“昔年某随先父至契丹贩卖牛马,去过此两县,那贼人在拒马河上两边逃来窜去,确实不好捉拿,吴师父受苦了,不知道吴师父今后可有打算。”

吴梦苦笑道:“双腿残疾,某已是个废人,只盼找个大户人家教教算术,帮忙做账,了此残生。”

“吴师父何必自谦,你那算术甚是高深,如若不弃,就在某这府上教犬子算术,帮某看看账本,某家的生意说大也不大,必不至吴师傅过分劳累。“丁大胜满怀希冀说道。

“吴某本是废人,承蒙员外不弃,愿于贵府做个西席。”吴梦已经无处可去,本就想将现代知识传授于丁睿,再说这北宋的账本数据不多,对于清楚后世企业管理和财务的吴梦来说那简单不过。

于是他也不说客气话,赶紧就坡下驴,什么穿越者的王八霸气,那是扯淡,饿的时候一碗饭便会让你感激涕零。

丁大胜脸上一喜,忙对吴梦说道:“既如此吴师父便居于府上的外院,稍候某吩咐下人们打扫干净,吴师父明日便搬来吧。你腿脚不便,府上有个院子李五气力甚大,由他每日照顾于你,每月例钱五贯,你看如何。”

“一切听凭员外安排。”吴梦拱拱手道,宋初五贯钱可是很高的薪水了,而且包吃包住,有人伺候,这有什么不好的。

晚上丁员外大摆宴席,桌上全是全是炖、煮的大鱼大肉,还上了些烤羊肉,吴梦吃的满嘴流油,终于吃上了来北宋后最好的一顿饭。

可惜酒水不尽如人意,都是那糯米酿的黄酒,或者低度白酒,酒劲不大,犹如后世掺了水的酒。

翌日吴梦搬入丁府,从此开始了他穿越到北宋的执教生涯。

丁大胜待人甚善,请了苏州城里有名的郎中给吴梦看了双腿和难言之隐的毛病,郎中皆言称吴梦的双腿摔断日久,不可复原,至于那难言之隐也是受了伤,不可能再治好了。

丁大胜前前后后请了好几个有名的郎中,郎中们都是众口一词,吴梦终于彻底死了心,呆在丁府安心教导丁睿。

第十章 进学资善堂

大中祥符九年秋,大宋东京城,柔柔秋风拂面,微微夕阳斜照,汴河旁的青青杨柳摇曳生姿。

自景德五年(1008年)开始的天书封禅已经持续了八年,这场封建迷信运动并没有给大宋带来好运,反倒是灾祸不断。

先是大中祥符八年的火灾,一把火从荣王赵元俨府上燃起,蔓延至皇宫国库,将太祖、太宗两朝积蓄烧了个干干净净。

接着又是地震,又是水旱灾害,更严重的是今岁七月开始,一场大面积的蝗灾肆虐了江淮和中原大地。

赵恒慌乱之中并未组织各州县灭蝗,反而斋戒数日,到玉清昭应宫、开宝寺、灵感塔烧香祈祷,禁宫城乐五日。

而各地州县被近年的封禅搞昏了头脑,纷纷建坛、祈祷上天免除天罚,尔后便是粉饰太平,居然上奏曰蝗虫“绝食而亡、投海自死”的都有。

自欺欺人的赵恒在大朝会上出示死蝗虫:“朕遣人遍于郊野视蝗,多自死者。”

过了几日,曾经被贬又东山再起的王钦若兴奋地奏报:“启奏陛下,陛下诚意感动上天。京城之蝗虫飞入河中主动求死。”

说完,王钦若还从行袖中拿出死蝗,一些阿谀奉承的官员亦纷纷自袍袖里拿出死蝗附和王钦若的言辞。

朝官们弹冠相庆,马屁如潮般拍向赵恒。

宰相王旦出列奏曰:“蝗出为灾,灾祸也,何须道贺焉?”

在他的力阻下,朝官们才停止这荒唐的庆贺。

然而蝗虫并未绝迹,东西两府(政事堂和枢密院)至崇政殿奏事时,飞蝗遮蔽天空,居然不少落于殿内。

赵恒大惭,对王旦说道:“百官方贺蝗虫自死,如今蝗虫却飞入殿中,岂不为天下笑邪!”

随后各地蝗灾告急的文书雪片般的飞入了大宋皇宫,赵恒闻讯,又急又气之下一病不起。

…………

一缕黄昏的阳光穿过乌云斜照在开封城北的皇城上,卫兵们手持长枪巍然挺立,城墙的垛子上却时不时蹦出三五个蚂蚱,引得卫兵们不停扑打。

后宫崇薇殿,内殿中一股浓浓的药味,大宋官家赵恒躺在床榻上,满脸病容,嘴里喃喃自语念叨着龙图阁侍制孙奭的谏言“将以欺上天,则上天不可欺……”

头上戴着金丝八宝攒珠髻、身披鹅黄色凤袍的刘娥从殿外进来,她小心翼翼的端着药碗走入了殿中,侍候着赵恒喝了汤药。

如今的刘娥已是母凭子贵,于大中祥符五年被正式封为皇后,母仪天下,赵恒一病,这政事就掌握在她的手中了。

刘娥拿出手绢,轻轻的给赵恒擦拭了嘴角,说道:”陛下,小心身子,政事臣妾先帮着理一理,陛下且先安心养病。”

“嗯,皇后费心了,益儿呢。”

“在资善堂读书,官家是想唤益儿前来?”刘娥道。

赵恒点了点头,刘娥忙打发內侍前去资善堂召赵受益来崇薇殿。

赵受益便是当初刘娥的侍儿李氏生下的婴儿,如今六周岁了,大中祥符八年行了冠礼,封为寿春郡王。

一炷香后,白白胖胖,圆脸大眼的赵受益急匆匆的跑了进来,看到父亲憔悴的躺在榻上,眼泪一下子涌了出来。

他爬上床榻,拥着赵恒的胳膊,抽噎道:“爹爹,你为何病了。”

赵恒慈爱的望着这个幼小的儿子,伸手替他擦去泪水道:“我儿莫哭,爹爹无碍,你已行冠礼,不可轻易落泪,近日书读的怎样了。”

赵受益道:“孩儿无用,只学了《千字文》、《杂字》这些,还未曾学四书五经、《论语》。”

赵恒笑笑:“我儿勿妄自菲薄,千里之行始于足下,先打好基础,切莫好高骛远。爹爹已经老迈,终有一天大宋江山社稷的重担将由你来承担,切记要跟着师傅们好生读书。”

“嗯,孩儿谨记爹爹教诲。”赵受益坚定的点点头。

望着床榻上倾心交谈的父子俩,侍立在一旁的刘娥神色莫明,对于这个孩子,她其实并没有费太多心思,真正抚养赵受益长大的却是后宫里温柔贤惠的杨淑妃。

赵恒或许意识到自己没多少年好活了,翌日便召见了东宫讲学的诸位教授面授机宜。

他虽然宠信刘娥,将朝中政事交于刘娥处理,但作为赵家子孙,他绝对不愿意江山落于异姓之手。

唐高宗去世后武则天篡权的教训历历在目,他必须加快对赵受益的培养。

说到赵受益的培养,就不能不提资善堂。

在东京汴梁皇宫东侧有一座园林式宫殿,园内遍布假山池塘,曲径小道更是随处可见,庭院中栽种着茂密的林木,堂内供奉着先祖的绘像,书房内一排排立着高大的书橱。

此处最早是赵恒做开封府尹时的射堂,当时叫继照堂。

大中祥符八年五月间赵恒便吩咐更名为资善堂,并斥资修缮,专供皇子赵受益读书。

早在今年二月时,赵恒便令入内押班周怀政为资善堂都监,冯元、崔遵度和张士逊、孙奭为赵受益讲学。

随后又命杨怀玉、蔡伯俙、还有皇后刘娥硬塞进来的刘从德作为赵受益的伴读。

孙奭是北宋经学家、教育家。他自幼读经书,笃学成才,九经及第,宋太宗时入国子监为直讲。

冯元年幼时便师从大儒孙奭习经,少年时便已有大成,大中祥符元年进士及第,传闻他是“五经皆通”。

崔遵度,淡泊名利,与世无争,掌史馆十余年。

张士逊则是太宗淳化三年(992年)进士,为人古板方正。

伴读蔡伯俙和晏殊都是北宋赫赫有名的神童,蔡伯俙更是神童中的神童,他是福清南隅人,此时蔡伯俙名为4岁,实未及3周岁。

他应童子科考试时,父亲背着蔡伯俙到京城应试,门监戏谑蔡伯俙道“你骑父作马”。

蔡伯俙颇有急智,当即回道“父望子成龙”,故人人皆称之为神童,尤受赵恒的喜爱。

杨怀玉乃将门之子,是杨延昭之孙,杨文广之子,老令公杨业和折老太君的曾孙,如今还刚出娘胎不久,襁褓里的婴儿哪里能来伴读,杨文广便父代子职,伴读赵祯。

刘从德么,呵呵,那是皇后刘娥前夫龚美的儿子,耳报神一个。

…………

大中祥符九年(1016年)八月初辰时中,寿春郡王进学时辰。

今日来给赵受益讲学的是兵部郎中、龙图阁待制孙奭。

晏殊还未正式到来,在这里伴读的便是蔡伯俙神童和杨文广小军门以及刘从德。

与民间孩童无异,孙奭开始教导的也是《千字文》这本蒙学的教材。

孙奭正讲到:“俶载南亩,我艺黍稷,税熟贡新,劝赏黜陟。”

他面向三个小孩,神色严肃道:“此话何解?先说前二句,“俶载”意为即始,“南亩”意为向阳的田地,此全句意思为:新年之时,即须春耕,先自向阳之地开始。后一句中的‘艺’便是栽种,意为:我等要种上黍稷。”

“后一句何解?税者,赋税也;熟者,黍稷成熟;贡者,上交于官府;新者,须新粮;官府存粮一存便是三年,故收粮务必是新粮,否则便烂于谷仓。全句意为:黍稷成熟之际,当上交粮税于官府,且应当交与新粮。”

“最后一句甚是好解,前二字便是对百姓的奖惩,后二字是说官人的升贬,即核实纳粮优劣,奖惩百姓,升贬官人。农为国之本,民以食为天,此四句便是劝解百姓应当注重农耕,交粮赋,天下官人亦应当以粮为纲。”

孙奭讲的通俗易懂,赵受益听的津津有味。

可他的两个伴读表情便不一样了,杨文广本是武将世家,对读书识字不甚感兴趣,听着如同天书。蔡伯俙是曾经读过,便心不在焉。

孙奭也不管他们两个,问赵受益道:“郡王,老夫有一事欲问,《千字文》中既说要交粮纳税,为何官家今岁免除部分州府钱粮。”

赵受益忙答道:“今岁京畿、京东、京西、河北路蝗虫肆虐,弥盖郊野;七月,经过京城,延到江、淮,蝗虫过境寸草不生,民生凋零,故官家减免税赋,以慰民生。”

孙奭点点头,脸有笑意,心下甚慰,皇子年龄幼小便懂得民生艰难,殊为难得,比那“何不食肉糜”之辈不知强上多少。

他又问道:“郡王说的不错,眼下官家免租一事与《千字文》中一句关联甚紧,那请问郡王,是《千字文》中哪一句?”

赵受益一时答不上来,便用脚踢了踢杨文广,马大哈的杨文广本就非读书的料,当即搔着头皮噎住了,脸涨的通红。

赵受益又斜睨蔡伯俙,蔡伯俙天赋异禀,自是知晓,可畏惧孙奭,不敢回答,两个眼珠滴溜溜的打转,就是不望向赵受益。

孙奭板起了脸:“郡王,温故而知新方才是求学之道,怎可言帚忘笤?”

赵受益脸红了,站起来拱手作揖:“学生万分惭愧,请先生赐教。”

孙奭本是想训斥于他,但看到赵受益俯首受教,便对着杨文广道:“你速速与老夫站出来,郡王进学不勤,皆是尔等伴读未曾与郡王一起勤加研习。”

杨文广乖乖的站起来走到孙奭跟前,伸出左手来,孙奭拿出戒尺对着杨文广的手掌“啪啪啪”便打了起来。

刘从德和蔡伯俙看着戒尺入肉,嘴角都抽蓄起来,仿佛打在自己身上一般。

赵祯眼望杨文广颇为内疚,每次他读书不勤,受罚的就是伴读,一个个轮着被打。

孙奭打完后令杨文广入席,又道:“郡王如不专心向学,日后必无治国之道,将来受苦受难的就是天下百姓。如同现下郡王忘却所学,杨文广便会受罪。”

孙奭此言甚有深意,赵受益赶紧施礼道:“学生受教了,多谢侍制提醒。”

孙奭点了点头,然后解释道:“郡王,官家免除赋税,此等善行便符合第八句‘爱育黎首,臣伏戎羌,遐迩一体,率宾归王’,郡王且说说此句是何意。”

赵受益赶紧答道:“此句说的是周朝年间,周文王和周武王爱抚、体恤百姓,四方族人俯首归顺,普天之下莫非王臣,天下百姓归于王化,今岁官家免租亦是体恤我大宋百姓,赢取民心。”

孙奭笑着点了点头说道:“郡王坐下吧,今日功课便要加上抄写此句五十遍,作为皇子,须知百姓民生之艰难,祖宗基业之不易。”

赵受益本来松了口气,闻听抄写五十遍,又焉了,御苑的果子可是成熟了,还想着去摘几个,可孙奭是个严师,他不敢不从,想去摘果子定然是没指望了。

第十一章 出宫秋游

大中祥符九年九月中,秋高气爽,风景宜人,入秋后一直大旱,前两日才下了一阵秋雨,河道中秋水正旺,阵阵凉爽的秋风吹来,汴河里回荡着清越的水声。

横跨汴河的州桥上,一辆双辕的黑漆马车缓缓而行,前后跟着八名家仆打扮的粗壮汉子,马车窗上的帷幕掀开,几个孩童正瞅着外面,叽叽喳喳在争执着什么。

这几人正是赵受益、杨文广、刘从德、蔡伯俙这四个同窗,他们趁着今日直讲、赞读、翊善都有朝议,偷偷溜出宫来玩耍。

“蔡伯俙,乳臭未干,你知道何处好吃,何处好玩?”大块头的杨文广吼道。

“你这粗鲁无礼之辈,不理你了。”小小的蔡伯俙很不高兴的嘟起了嘴巴。

“刘从德,听说东京城里好吃的地方多了,你说去哪里吃。”赵受益问道。

“郡王,我看不如去樊楼,听说那是东京城最大的酒楼。”刘从德想了半天道。

“不能去,那是官府的酒楼,说不定就会碰上朝官,告到大娘娘那里麻烦就大了。”赵受益黑着脸立刻否决了。

“殿下,我看不如去孙羊正店,那里有几道炒菜做的挺好,我随父亲去吃过。”杨文广介绍道。

“好,我等就去孙羊正店,刘从德你告诉下车夫,一会到了店里记着,不许喊我郡王。”赵受益一锤定音。

马车缓缓来到通津门口,侍卫十将蒋五赶紧上前搀着赵受益下车,又转身把蔡伯俙抱了下来,本来三人不想带着这个三岁的小孩,这小子死乞活赖着跟来的。

杨文广和刘从德随后跳下车来。赵受益抬眼看去,嚯,好气派的三层酒楼,门前设有彩欢门,西侧用长杆挂有旗帜,上面用红色丝绸绣着四个大字“孙羊正店”,这正是东京十二户“正店”之一的孙羊正店。

杨文广熟门熟路的带着三人往店里走去,小厮忙迎上前来,媚笑着问蒋五道:“客官几位。“

他把蒋五当作是四个孩童的长辈了。

杨文广大模大样的道:“六位,去二楼雅座。”

小厮忙转身对着杨文广笑道:“这位小衙内,恕小的眼拙,你六位请随小的前来。”

他还不知真正做主的人窝在旁边一声不吭。

蒋五无奈的看着人小腿短的蔡伯俙,只好把他抱起和另外一名侍卫跟着走进店里。

此时正值申时初(九点),酒楼一层是散客席,无数身着穿皂袍者坐在散座上用着早餐饭食,人声鼎沸。

随着小厮上了二楼,又被领进一间被花草和三尺屏风团团围住的阁子中,阁子内的装潢素雅清净,柱子和屏风上都画着牡丹的花纹,京城中的酒楼,阁子庭院多以花为名,也有的取自诗词典故。

在北宋盛世文采熏陶之下,整个东京城的酒楼都是风流素雅的格调。

六人就坐后,茶博士送上茶水,小厮问道:“请问客官吃些什么?”

赵受益回道:“小二,你这有什么好吃的菜食,尽管报上来。”

小厮眼见这几个孩童衣着不凡,知道必是大户人家的衙内,忙张开大口,用花调调唱着菜名:“客官且上座,真真听好了,本店有啊有那鸡脆丝、笋鸡鹅、鹅粉签、姜葱蟹、清汁鳗鳔、石首鳝生、银鱼炒鳝、酒法白虾、蜜炙鸽子、清窜鹿肉、红烧羊肉、葱泼兔、假野狐、金丝肚羹”。

饶是赵受益这郡王吃了那么多御厨,也听这唱菜听得晕头转向,只得用求救的眼光望着杨文广。

杨文广会意,吆喝了一声:“小二,别唱了,来四个主菜笋鸡鹅、姜葱蟹、清汁鳗鳔、酒法白虾,配四个素菜、两个冷碟,再来一大碗银丝面,六张煎饼。”

杨文广知道赵受益素来喜吃虾蟹,便点了一虾一蟹。

酒博士看着菜点完了,赶紧上前问道:“几位客官可要饮酒,本店有自酿美酒”

还未说完便被蒋五打断道:“酒水便不要,来些果儿饮露即可。”

都监周怀政吩咐他来保护郡王,那饮酒是万万不可的。

酒博士讪讪的道:“好嘞,客官等着,马上上菜。”

蔡伯俙问道:“杨兄台,这里的菜可是好吃。”

杨文广道:“不好吃我带赵衙内来作甚,一会菜上桌你一吃便知。”

菜上的很快,一样样端了上来,还别说,这孙羊正店的饭菜和皇宫御厨不是一种品位,而别有一番风格,赵受益左手端着饮露,右手夹着虾子啃了起来。

蔡伯俙人虽小,却是个马屁精,忙对着赵受益拱手道:“益哥,在下给你来剥虾。”

赵受益素来不喜别人贴身侍候,白了他一眼道:“伯俙,你还是自己吃吧,别让蒋护卫呆会还要喂你。”

蔡伯俙碰了个钉子,讪讪的拿起筷子大吃了起来,杨文广和刘从德偷偷的窃笑不已。

忽然听到旁边的阁子里有个声音响起:“好,真乃:兄友弟恭,秉承仁爱家风。”

几人抬头一看,却是两个年约二十许的长衫文士,一个面容儒雅,风流倜傥,另一个留短髯,面色红润,年纪稍小。

正是那年长儒雅文士看到赵受益和蔡伯俙互相谦让,想起自己的小弟早夭,故突发感慨。

蔡伯俙素有急智,忙接道:“师严徒高,弘扬孔孟学道。”说罢得意的向着年长文士扬了扬眉。

年长文士大赞一声:“妙,实在是妙,小衙内虽是年少,却堪称文采风流,却不知是哪家才俊。”

蔡伯俙刚欲张嘴,赵受益在桌子底下踩了一脚蔡伯俙,抱拳向年长文士说道:“这位先生,我等就是东京城里的普通商贾之子,区区小名不足挂齿,请先生海涵。”

两名文士见这群孩童彬彬有礼,料到必是官宦子弟,不过这些孩童不肯自承家门,他们也不好勉强,打个哈哈便各吃各的。

半个时辰后,四个小顽童摸着涨涨的肚皮,大呼小叫的喊着会账,便下了楼。

待他们一走,年长文士问道:“君玉,这其中一个小哥,在下颇觉熟悉,似乎曾在某处见过。”

名唤君玉的文士哂笑道:“同叔,不必纠结了,不过一群顽童而已。”

年长文士失笑道:“是极是极,在下失态了,且吃酒。”

却说蒋五会完账领着四人上车,问道:“郡王殿下,还去哪里玩耍。”

赵受益道:“就沿着汴河往城外走走,看看风景就回宫了。“

马车一路前行,今年秋日里大旱,秋收减产,又闹了蝗灾,汴河两岸的田野里,只有稀稀疏疏的几缕麦穗。

几个不谙世事的小童在田埂上玩耍嬉笑,他们的父辈却是满脸愁苦,正低头弯腰收割为数不多的粮食。

赵受益不由感慨道:“农人真是辛苦,劳作一年方得饭食,今年又是旱灾,又是蝗灾,定然少收许多粮食。”

车上几人眼望着青黄不接的田地,听到赵受益的感慨,尽皆低头不语。

马车径直驶向汴河河畔,河边秋风萧瑟,芦花摇曳,沿河的垂柳渐生黄叶,随着秋风阵阵飘落。

蒋五选了一处开阔干爽之地停下马车,赵受益跳下车来,走到河畔,看着汴河里的滔滔水波,岸边随着秋风荡漾的芦苇,天天封闭在小小皇宫的心胸不由开阔起来。

放眼远望,河面上漕船船南来北往,白帆点点,他招呼左近的蒋五道:“蒋护卫。”

蒋五忙上前抱拳行礼应道:“末将在,郡王殿下有何吩咐。”

赵受益笑道:“我哪有什么吩咐,只是想问问蒋护卫,听说此处江河最终流向大海,大海无边无际,到底是个什么样儿,你看过大海么。”

蒋五回道:“启禀郡王殿下,大海末将未曾见过,宿宫禁卫有去过海边的,听说那大海波涛汹涌,有比适才酒楼还大的鱼。”

蔡伯俙插嘴道:“殿下,属下家在福建路,听说过那般大鱼,还能喷起丈许高的水柱。”

一句话说的赵受益不禁悠然神往,他实在想象不出来那么大又会喷水的鱼是个什么样子。

赵受益正恍惚间,忽然听到不远处有孩童嬉闹的声音,他扭头望去,只见远处有停了两辆马车,大宋缺马,东京城里大都是牛车和驴车,能在东京城里能用上马车,显然也是富贵人家。

这家人在地面上铺着毡毯做垫,上面放了些果品蜜饯,两个和他们年纪相仿的女童正在嬉闹,一个大点的男童正嘻嘻哈哈起哄,旁边坐着一个身穿丝绵锦袍的中年男子正品尝着蜜饯,含笑看着孩童们打闹。

那三个孩子你追我赶,不知不觉走近了赵受益一行的身边。

旁边的侍卫们哪可能让这三个毛孩子接近赵受益,蒋五手一挥,上去两个侍卫伸出双臂拦住了三个孩子。两个女孩停了下来,仰望着侍卫不解其意。

那男孩却鼻孔朝天,伸手斥道:“哪里来的毛贼,没听说过好狗不挡道么?”

赵受益小脾气顿时发作,他从未责骂过自己的侍卫,哪见过如此不讲理的孩童,正要冲上前发火。

却见杨文广一个箭步冲上前去,对着那男孩挥了挥拳头道:“哪里跑出的野孩子,小心小爷的拳头。”

几个侍卫也不吭声,知道杨文广吃不了亏,站在一旁笑吟吟的看着两人争斗。

那男孩不知道是不是在家里横蛮贯了,听到杨文广威胁他顿时怒火上冲,对着杨文广拳打脚踢。

杨文广将门子弟,拳脚了得,如何会让他得逞,当即一拉一带,那男孩便是一个难看的狗吃屎摔倒在地,跌的鼻青脸肿。

两个女孩吓坏了,哭着喊道:“爹爹,哥哥打架了。”

第十二章 少年偶遇

两个女孩的一声惊呼,坐在草地上的中年男子回头一看自己的宝贝儿子倒地不起,连忙带着两个健仆冲上前来。

中年男子心疼的扶起男孩,指着杨文广大声吼道:“这是谁家的毛孩,有家教么,随便打人,某要拿你们去开封府。”

杨文广傲然道:“小爷我打便打了,去开封府就开封府,谁怕谁啊。”

赵受益一听便知道糟了,这杨文广血气上涌,浑不知他们是偷偷出宫,如果闹到开封府,回宫后还有好日子过,连忙向蒋五急打眼色。

蒋五知晓他的意思,上前一抱拳道:“这位兄台请了,太平盛世,朗朗乾坤,分明是你这孩儿先动手,如何能肆意污蔑,你问问这几个小女娃子,看是也不是。”

中年男子冷笑道:“竟有此事么,某家这孩子,自小知书达理,怎会做这横蛮无理之事,切勿多言,不要仗着人多欺负我等,且去开封府讲理。”

旁边稍大些的女孩扯扯中年男子的衣襟小声道:“爹爹,是兄长先动手的。”

蒋五耳尖,听到女孩如此一说马上接口道:“兄台,这可是令爱亲眼所见,不至有假吧,哈哈。”

中年男子气急:“你这丫头,怎可向着外人。”

女孩也泛起倔来到:“娘亲说了,不可随意撒谎骗人。”

中年男子一时语塞,赵受益大眼睛眨啊眨的盯着女娃子看去,这女娃子和自己年龄相仿,眉清目秀,活脱脱一个美人胚子,她眉毛旁边还有一颗痣,听小娘娘说那好像叫做美人痣。

看到女孩通情达理,赵受益不由好感大增,他却不知,自己的“表哥”刘从德也在盯着这女娃儿看。

蒋五老于世故,见好就收,从衣襟里拿出几十个铜钱塞给小姑娘道:“这些钱拿去给你兄长做汤药费。”

女孩颇有礼貌的福了一福道:“多谢先生。”

蒋五见她小小年纪便有如此礼仪,笑着摸了摸她的头,抱拳对着中年男子道:”兄台就此别过,见谅。”

说罢赶紧拉着几个孩童上车,免得再生是非。中年男子看到有了几十个铜钱,倒也罢了,回头对着自己的儿子说道:“以后看人下菜碟,这些人一看就不好惹,明白吗。”

那男孩心道还不是你没用,嘴里不敢说出来,只是抽泣着点了点头。

女孩道:“大哥,我们回去吧。”

男孩鼻子里哼了一声:“都是你,胳膊肘往外拐,不理你了。”一溜烟跑了,女孩像个大人似的叹了口气,慢慢朝着自家马车走去。

却说赵受益一行上了马车往开封城慢慢走去,离开河畔后,蒋五对杨文广说道:“三郎,你需记着,以后若非万不得已不可动手,须知我等是私自出宫,若是闹到了开封府,回到宫里我等只怕会被打的屁股开花。”

杨文广甚为懊丧,知道自己刚才过于冲动了,忙抱拳道:“多谢蒋护卫为在下解难,在下定牢记蒋护卫的教诲。”

蒋五笑了笑道:“记得就好,以后啊,还是要好生读书,不可做个目不识丁的军汉。”

几人边说边走,马车渐行渐远,但那个清秀素雅的女娃儿却牢牢的嵌入了赵受益的脑海里。

正在恍惚间,外面传来一阵叫卖糖葫芦的声音,赵受益想起自己的妹妹元儿还从未吃过糖葫芦,赶紧叫蒋五停车。

赵受益还有个大妹妹叫赵志冲,是杜贵妃所生。杜贵妃因违反节俭的诏令,擅着销金衣被赵恒贬至洞真宫出家为道,赵志冲便跟随母亲一直在道观长大,与赵受益甚少相处。

他下车买了六串糖葫芦,留了两串給元儿,然后每人一串香甜的嚼着,一路欢笑声回了皇宫。

翌日晨间,蒙蒙雾气笼罩中的资善堂,垂柳香樟氤氲朦胧,雕栏画栋隐隐欲现,随着宫内的钟响,一天的学习又开始了。

蔡伯俙跟着赵受益后面撅着小屁股迈进了讲学的课室,四人齐齐站定,向孙奭执弟子礼问好,孙奭笑笑回礼道:“诸位请坐,今日继续开讲。”

话音刚落,只听到外面传来个公鸭嗓音“龙图且慢,在下有事须禀报郡王”,只见外间前后走来两人人,当先一人头戴黑色无脚幞头,面白无须,脸颊瘦长,一看便是个精明之人,正是资善堂都监周怀政。

周怀政笑呵呵的向赵受益和孙奭见礼毕,侧身介绍后面跟随之人:“郡王殿下、孙直讲,圣上令太常寺丞晏殊为郡王伴读,日常来资善堂听讲。”

晏殊忙抱拳行礼道:“太常寺丞晏殊见过郡王殿下,见过孙龙图和三位同窗。”

四个顽童定睛看去,那伴读晏殊却是昨日在孙羊正店相遇的那名儒雅文士,不由讶然。

蔡伯俙指着晏殊道:“怎么是呜呜”话说了半截嘴巴被刘从德捂住了,孙奭要是知道昨日四人偷偷出宫,今天这耳朵茧子都会被念出来。

晏殊到底年长许多,赶紧打圆场:“直讲,那在下就入席听讲。”

孙奭袍袖一拂道:“入席吧,蔡伯俙休得吵闹,小心老夫的戒尺。”

周怀政抱拳道;“孙龙图,这晏寺丞平日听讲,若龙图不在,便由他讲述课业,圣上言称任由龙图如何安排即可,人已带到,在下告辞。”

孙奭随意拱了拱手道:“都监慢走。”

晏殊生于宋太宗淳化二年(991年),十四岁以神童入试,赐同进士出身,此时为太常寺丞,年方二十四岁,比赵受益、杨文广、蔡伯俙大出许多。

昨日里晏殊和好友王琪至孙羊正店饮酒,正好碰上赵受益一行,当时他有些诧异,总觉得有些面熟。

今日一见才知道原来是寿春郡王,以前在朝会和宴会上只是隔着老远看过赵受益,故不甚熟悉,加之赵受益又换了寻常富家子弟装束,所以没认出来。

他对着赵受益又抱了抱拳,意思是昨日得罪了,赵受益摆了摆手示意他噤声,五人一阵挤眉弄眼后,老老实实的一声不吭听孙奭讲学。

待到日头偏西,一日讲学即将完毕时,孙奭道:“今日便讲到这里,晏寺丞来了正好,明日里老夫要去政事堂议事,后续由晏寺丞来讲,这千字文虽不难,郡王殿下也不可怠慢。”

五人起立叉手行礼:“谨遵侍制训示。”

孙奭还礼退出堂内,晏殊歪着身子眼瞅孙奭离开,赶紧抱拳道:“郡王殿下,昨日在下眼拙,请殿下恕罪。”

他昨天把赵受益和蔡伯俙当成两兄弟,故赶紧道歉,免得赵受益心里有疙瘩。

赵受益抱拳回道:“晏寺丞不必致歉,此事不可对外人道也。”

晏殊心知肚明:“请殿下宽心,在下省得。”

蔡伯俙存心为难晏殊道:“久闻晏寺丞大名,刚才听孙龙图之意,今后晏寺丞与我等亦师亦友,真是:师无长少皆称老。”

晏殊哪能被他难道,知道他是远近闻名的神童蔡伯俙,在郡王面前可不能丢了面子,便戏谑道:“不敢,还请郡王殿下及三位同窗多多指教,伯俙此上联出的甚好,某回你一下联:学有高低总是生。”

赵受益听了哈哈大笑,说道:“两位文采风流,当世无双,我得去看看元儿妹妹了,告辞。”

说罢往外间走去,蔡伯俙屁颠屁颠跟在后面,三人随后,走向资善堂大门。

资善堂的大门门槛甚高,赵受益人矮,每次须得扶着门栏爬过去,蔡伯俙赶紧跑上前道:“殿下,还是踩在我背上过去吧。”

说罢俯身垫在门槛下,让赵受益踩着自己的背上踏过门槛。

晏殊看得目瞪口呆,只听得旁边的杨文广恨恨的“呸”了一声。

晏殊问道:“文广老弟,蔡伯俙天天如此么。”

杨文广没好气的小声道:“寺丞,别看这小子只有四岁,鬼心眼挺多,是个十足的小马屁精,还有那个刘从德,是皇后的侄子。”说罢朝着晏殊眨眨眼睛,意思你懂得。

晏殊点了点头,他原极为欣赏蔡伯俙的机智,却不知此子如此幼小便懂得奉上迎合之道,自此对蔡伯俙和刘从德不喜。

后宫嘉庆殿里,一声红衣衣裙的赵妙元正坐在蒲团上玩着小玩偶,这是入内侍省都都只陈琳从宫外买来送给她的。

赵妙元是李氏大中祥符六年所生,如今年方三周岁,相貌酷似李氏,两只乌溜溜的眼睛,长长的睫毛与李氏如出一辙。

小女孩正玩得起劲,忽然闻到一股淡淡的甜香味,连忙扭着小脑袋左看看右看看,却没瞧见什么东西。

她正抓着发髻发愣,忽然两只糖葫芦从后面伸到她的小嘴边上,小姑娘顿时乐的两只大眼睛眯成了一条缝。

她伸手接过其中一根,张开小嘴狠狠的咬了一口,边嚼边含糊不清的说道:“六哥你又偷偷溜出去玩了。”

赵受益从元儿身后走出,在她头上敲了一记道:“六哥若是不出去,怎么给你买吃零嘴。”

元儿嗯嗯的点了几下头,吞下口中的糖葫芦,说道:“那六哥也要带我出宫去玩。”

赵受益道:“等你长大了再说。”

元儿的小鼻子“哼”了一声,不搭理自家哥哥了,狠狠的咬着糖葫芦,赵受益嘿嘿笑着,坐在蒲团上拿起元儿的玩偶摆弄起来。

李氏从外间进来,看见兄妹俩正在一起耍的咯咯直笑,她也没去打扰,静静的坐在一旁看着,心里不由遐想着,若是那个小儿子还在此处,三个孩子热热闹闹的该有多好!

李氏抬头看着外面的蓝天白云悠然出神,嘴里不知道在念念叨叨些什么。

第十三章 三师授业

苏州吴山村丁府,吴梦的小屋内,正拿着鹅毛笔做习题的丁睿忽然“阿嚏、阿嚏”连打了两个大大的喷嚏,吴梦笑道:“睿哥儿,是不是有谁在念叨你了。”

丁睿呵呵笑道:“师父,弟子的舅舅好些日子未曾回来了,估摸舅舅在念叨了。”

说曹操曹操到,林贵平正好一脚踏进了丁府,他现在是每隔半月到二十天才能回吴山村一次,平日里都在苏州城的盛隆商铺里管事。

林贵平进到后院,老远看到自家姐姐在厅堂里拿着一张白纸在琢磨什么,进去便问道:“姐姐,琢磨甚子?”

林氏抬起头来,笑笑道:“君烈回来了,府里来了个吴师父,腿脚有些不便,他画了张图,要打造一个什么轮椅,你姐夫得照看铺子,还不是得我来弄。”

“吴师父?哪里来的吴师父,府上不是人手充裕么?”林贵平疑惑的问道。

“这位吴师父可不是下人,他算术精深,是特意请来传授文儿、睿儿算术的,你好些日子未曾回来,是以不知。”林氏笑着解释道。

林贵平脸色莫名一紧,继续追问:“姐姐,这吴师傅哪里人氏,是何来路。”

林氏看见林贵平脸色不好,疑惑的问道:“是荆湖南路人氏,你姐夫问过,说不曾有假,君烈,莫非有什么不妥。”

林贵平听林氏说丁大胜问过,脸色稍缓,说道:“姐夫问过就不打紧,某怕一些来历不明之人混入府内,姐姐有所不知,两浙路摩尼教到处流窜传教,朝廷迟早会下手,某担心这人与那摩尼教有牵连。”

“贵平,你这说的我瘆得慌,不如你再去瞧瞧那吴师父是何等样人?”林氏不由有些惊惶。

“姐姐勿忧,万事有小弟在,那吴师父现在何处?”林贵平问道。

“就在外院西厢房,第三个屋子便是。”林氏指指外间的院子道。

“好,待小弟去瞧瞧便知是不是摩尼教教众。”林贵平说罢便出门去了。

林贵平走出厅堂,来到院子里,此时已是深秋时节,屋外的冷风吹在身上散发出一阵阵凉意,院子里的几颗榆树在秋风的扫荡下落叶飘飘,只有几颗香樟面对萧瑟秋风巍然挺立着不屈的身躯。

林贵平走过香樟树下,来到西厢房,其他屋子静寂无声,只听到第三间屋里传来丁睿那清脆的童声。

林贵平听到丁睿的声音,不由愉悦起来,当初那个抱在姐姐怀里像个小老鼠似的孩子,如今已是六七岁的俊俏童子。

他脚步无声的走近屋里,只见丁睿正在案几上拿着一根鹅毛写写画画,嘴里还在嘟嘟嚷嚷念着什么,旁边坐着一个面目沧桑、身着蓝色长袍的中年男人,正在指导丁睿。

“睿儿,你在干什么。”林贵平走了进去,慈爱的看着丁睿。

“舅舅,你回来了,我在学数算之法。”丁睿放下鹅毛笔,一下子就扑到林贵平怀里来了。

林贵平哈哈大笑着一把抱起他,往半空中来回抛了几下,丁睿乐得“咯咯”直笑。”

中年男人抱拳向林贵平拱拱手道:“在下吴梦,忝为睿哥儿的算术西席先生,尊驾高姓大名。”

林贵平放下丁睿,拱手回礼:“在下姓林,名贵平,草字君烈,是睿儿的舅舅。”说罢一双眼睛不住的打量着吴梦。

吴梦闻言不由懊恼,自己在大宋老是忘记告诉别人自己的字,要知道在大宋称呼别人的姓名是一件极不礼貌的事,同辈之间只能称呼字。

他连忙又拱手道:“在下草字昕颂。听闻君烈在苏州城里做大商铺的掌柜,那可是个好行当。”

林贵平看了看案几上的稿纸,笑笑道:“在下不过是混碗饭吃而已,先生这算术有些古怪,如何与我铺子里的账房先生不太一样。”

丁睿呵呵一笑道:“舅舅,我来教你,这数字做账可方便了,父亲和大兄都是用着阿拉伯数字记账,既方便又省账本。”

如今丁大胜、丁进宝和丁家商铺的账房都是拿着鹅毛笔,学习阿拉伯数字记账。

林贵平摸了摸丁睿的小脸蛋,说道:“好,那睿儿就给舅舅讲讲。”

丁睿自得的上前,小嘴一阵吧啦吧啦,手上不停,把阿拉伯数字和中文对照给林贵平演示了一遍。

吴梦笑吟吟的看着丁睿当师傅教别人。从这个林贵平进来起,他就发现此人对他有戒心,不过他心怀坦荡,无所畏惧。

林贵平虽然学问不高,但账本还是看的懂的,眼瞅着这确实比铺子里账房先生的法子要简便,不由深思起来,看来这吴梦的确不是个酒囊饭袋,路遥方知马力,日久才见人心,且待多留心留心。

林贵平听完后,摸了摸丁睿的小脸道:“睿儿,舅舅不打扰先生给你讲学,你专心学习,到时去舅舅的铺子里教教账房先生。”

丁睿得意的扬起眉头,一脸调皮的模样道:“舅舅,保证教会他,不失舅舅的面子。”

林贵平不由失笑,这小家伙还知道面子,他向着林贵平拱拱手说道:“吴先生,劳烦你教睿儿了,在下先告退。”

吴梦连忙回礼道:“这是在下应当做的,林掌柜慢走。”

林贵平走回厅堂,林氏看他进来,忙起身紧张的问道:“此人如何,不是摩尼教的吧。”

“姐姐放心,眼下看着不像,也确实有两把刷子,小弟我自然会盯着他,必不至让他害了丁家和睿哥儿。”林贵平笑道。

“那就好,平安才是福啊。”林氏拍拍自己的胸脯。

林贵平自此隔日便归,经常看到丁睿在房中拿着自制的鹅毛笔抄抄写写,有一日趁着丁睿上学之际拿着手稿一看,满纸怪模怪样的各种符号,却不是他认识的阿拉伯数字。

他琢磨了半天也不知为何物,思忖这孩子不会是被教的走火入魔了吧。

灵光一闪想起无名大师,这大师学问精深,定能知晓。便带着手稿匆匆上了枫桥寺与智能和尚一起参详,智能大师一看那些鬼画符的东西研究了许久不得甚解,只好拿给自己的师父参详。

老和尚到底见多识广,一看就知道是大食数字和加减符号,然后一一对着这些稿纸讲解给两人听,但这上面的英文字母老和尚只知道是万里之遥的西方文字,却并不识得。

林贵平大为焦急:“某这外甥莫不是中了邪,听家姐说这孩子一年来除了上学便足不出户,这异人不知何处而来,教他如此深奥的学问。”

“莫问,莫问,此子有大机缘,看来天机终于打开,我大宋大兴于天下只在这十几二十年间,此子有异人传授绝非坏事,施主不必多虑。”老和尚眼眉低垂,神机莫测的回答道。

顿了顿又道:“老衲已是风烛残年,大宋大兴未必能看到,但也能助一臂之力,智能徒儿,你过上几日便与林施主共同传授睿儿锻体之法,不求杀敌,但求自保,徒儿你也顺道领会这等高深学问,好教与众弟子,也当时时以佛法感悟于睿儿,勿使坠入魔道。”

林贵平回到盛隆商铺,随后修书一封加急送往东京城,半月后接到回信,回信只有四个字:静观其变。

林贵平便放了心,只是帮着外甥整理那些在他看来是胡乱涂鸦的稿纸,平素也不多言。

过了几日,智能和尚上丁府拜访,丁员外和林氏迎出府外,见到和尚忙双手合什道:“大师一路风尘劳顿,请快快入府歇息。

智能和尚笑道:“阿弥陀佛,员外和夫人不必客气,贫僧来此,是师尊吩咐,为贵府小衙内讲经解惑。”

丁大胜道:“大师请进府内再详说。”

上得厅堂,双方分宾主坐定,丁大胜吩咐看茶,智能和尚问道:“小衙内现在何处。”

丁大胜忙回道:“犬子正午前在村学蒙学,正午后在府内跟随西席先生学数算之术,夜间练字做课业。”

智能和尚望着丁大胜道:“小衙内如此勤奋,定能有所成就,贫僧此后十日一来,为小衙内讲经解惑。”

丁大胜双手合什感激道:“如此便多谢令师尊和大师了。”

“阿弥陀佛,施主不必多礼,世间多一善人,便少一恶人,此消彼长,自然太平,此是我等出家之人理应承担之事。”智能和尚双手合什,虔诚的说道。

时已近正午,丁大胜看看天色,忙问道:“大师,可喜欢哪些素斋,某吩咐厨子做来。”

智能大师笑笑答道:“员外不必做素斋,贫僧荤腥不忌。”他是练武之人,光吃素斋经不住体力的消耗。

丁大胜和林氏怪异的对看了一样,心道那苦修的老和尚怎有一个不忌荤腥的弟子。

午间时分,丁大胜将吴梦请了过来,丁大胜介绍道:“吴先生,这是枫桥寺的智能大师,日后时常会过来给睿儿讲经。“

顿了顿又朝着智能和尚道:“大师,这位就是精通算术的吴先生,现在给犬子讲授数算之法。”

智能和尚细细打量了吴梦两眼,双手合什道:“阿弥陀佛,见过吴先生,听闻吴先生数算之法甚精,改日向吴先生讨教讨教。”声音甚是平和。

吴梦看着这个腰膀粗大的和尚,怎么看也不似个出家人,可说话的语气语调又平和之极,他回礼道:“大师谬赞了,在下这点微末之技,怎能入得了大师的法眼。”

众人正说话间,丁睿蹦蹦跳跳的从学堂回来了,甫一进厅堂,丁大胜忙道:“睿儿,快来,这就是枫桥寺的智能大师,你小时候可是见过他的。大师佛法精深,且精通儒学,日后每十日便来给你讲经,快快上来参拜。”

丁睿摸着后脑勺心里嘀咕着,这和尚的阿弥陀佛有甚好念的,可父命难违,还是上前给智能大师磕了三个响头,口称:“谢和尚师父上门赐教。”

智能和尚笑道:“睿哥儿此刻定是不服,这和尚念经有甚可学的,是也不是。”

吴梦瘪瘪嘴心道不管丁睿是不是如此认为,反正自己是这般想的,只怕是小丁睿念经,有口无心。

丁睿眼珠子乱转,东瞧瞧父亲,西看看吴梦,嘴里答道:“大师,这佛经本就极拗口,小子如何学得来。”

智能和尚继续说道:“小衙内不必顾虑,贫僧不会让你念经,只是讲述佛理,待你听过一遍便不会有所惊讶。”

丁大胜笃信佛教,说道:“大师不必多言,犬子定会诚心向佛,时辰不早,我等还是先吃了午饭。”

四人上了桌,吴梦一看这桌上全是酒水荤腥,不由讶异问道:“员外没准备素斋么。”

智能和尚笑道:“施主不必多虑,贫僧自小承蒙师父传授武艺,故从不忌荤腥。”

吴梦心道这还是个酒肉和尚,于是讥笑道:“大师可真是酒肉穿肠过,佛祖心中留。”

智能和尚摇了摇头,正色道:“我佛自西天而来,原本不忌荤腥,世人只怕是以讹传讹,前梁武帝不识我佛真谛,下旨禁和尚荤腥,并非我佛之本意。

施主可曾见过寺庙里众多苦修僧,不食荤腥瘦的皮包骨头,如何能渡化芸芸众生?且师尊自幼教贫僧拳脚,不食荤腥根本无力习武。”

吴梦一听甚是有理,便赶紧双手合什道:“大师所言极是,请恕在下出言无状。”

智能和尚眼望吴梦,似有深意道:“先生可是有大智慧之人,不必多礼。”

丁大胜怕二人起了争执,赶紧道:“菜都凉了,二位赶紧喝酒吃菜。”

吴梦和智能和尚端起酒杯示意,一起仰脖干尽了杯中酒。

第一章 灭蝗之法

吴山村丁府内,随着智能和尚经常来教导佛理,小丁睿的日子顿时变得苦逼起来。

黎明时刻闻鸡起舞练桩功,接着便是按照吴梦的指示跑步,然后是抓举小石锁练习臂力。

晨间去村里的学堂进学,正午后跟吴梦学算术和他编写的《自然常识》课,晚间还须完成大量课业,每隔十日智能和尚又来讲些佛理,指点儒学,小小孩童完全没有了耍子的余暇。

林贵平回来时会带着他骑骑小马,让他放松身心,这是丁睿最开心的时候,小顽童满脸兴奋,坐在马上大呼小叫,回归了孩童的本性。

吴梦初时对和尚来讲经嗤之以鼻,小小孩童学什么四大皆空,那不是让他遁入空门,还怎么普渡天下。直到听智能和尚讲了一次之后,才对佛教有了新的了解。

那次是他假装对佛法感兴趣,吩咐李五推着自己去了丁大胜的书房,一进去鼻子便闻到一股淡淡的檀香,丁睿和智能和尚正盘膝对坐。

吴梦拱手道:“见过智能大师,在下对佛理有些兴趣,不知可否聆听。”

和尚站起身来合什一礼道:“阿弥陀佛,我佛慈悲,渡一切善男信女,施主尽管听就是。”

吴梦点点头便静静坐着的听和尚讲佛理。

“世人常不知因果,思量人死后便一了百了,善恶无报,此为天下后世之邪见。我佛慈悲,告知世人,人死之后,神识不灭,定然是善有善报恶有恶报,作恶多端必将堕入阿鼻地狱人人能诸恶莫作,众善奉行,则天下太平,百姓安乐。”

“丁小施主,你可知丁老施主为何让你从小聆听佛理。”讲完了这一段后,智能和尚问道。

丁睿懵懂的摇摇头道:“不知,大师不必叫我施主,听着怪别扭的,大师就叫我名字吧。

“好,睿哥儿,姓名本是标记,一切本就是空。”智能和尚从善如流。

他接着继续说道:“人之信心,须在幼小时培养。凡为父母者,在其子女幼小时,即当教以善恶报应之理,敦伦尽分之道。若待其长大,则习性已成,无能为力矣。”

“心分善恶,知恶莫行,心生种种法生,心灭种种法灭”智能和尚循循善诱。

吴梦闻着淡淡的檀香,听着和尚用平和的语调缓缓的讲述佛理,仿佛进入了一个静寂空旷的空间,时光不曾流动,万物不曾存在,心灵一片空明,他自穿越到大宋以来的内心从未如此安宁。

回到自己的小屋,他总结了一下,发觉不管是佛家、还是道家、儒家亦或是基督教,都有其自身的哲理,换而言之,是一种哲学,并非一无是处,这些教派的主要宗旨莫不外乎劝人向善。

从此后他不再抵制,时不时也来听听佛理。

…………

秋日的脚步渐行渐远,初冬的寒风紧接而来,天空阴沉沉的,枯寂空旷的田野上万木凋零,丁睿和院子李五推着轮椅载着吴梦行走在野外的小径上。

吴梦穿着丁家给他缝制的丝绵袍,感觉还是挺暖和,抬眼望去,稀稀疏疏的行人紧紧裹着麻衣瑟缩着身子急行。

北宋的棉衣棉布还未大量普及,到了寒冷的三九天里,富人穿暖和的丝绵袍或者兽皮制的大氅、袍子,里面还填充有各种动物的绒毛,夜间的被褥也是如此,背面上是丝绸的亮丽缎面。

穷人都是在麻衣里填上软绵绵的芦苇和稻草,被褥里塞着芦苇、破布破衣,尤其是北地的百姓,一遇暴风雪只怕冻饿而死的人不在少数。

吴梦有心想为百姓们做点什么,可想起自己的装备都不在身边,于是叹了口气,现在也别无他法,在没有培养出合适的人手之前,他也无力做太多的事情。

但眼看着村里的百姓们劳苦耕作,却衣不蔽体,吴梦的心里不由很是难过,他握紧了拳头,还是要为百姓们做些实事,改善他们的处境。

吴梦前些时日听和尚说有几十个孤儿在枫桥寺养育,他倒是很有兴趣去授课,培养出一批具备后世学识的帮手,对于大宋的变革可起到关键性的作用。

想到此处,他扭头对丁睿说道:“睿哥儿,你那和尚师父今日会来么。”

丁睿歪着小脑袋想了想道:“和尚师父上次前来是前十日,想必今日会来。”

“那我等回去吧,某想与你和尚师父商议些事情。”吴梦裹紧了身上的衣服。

于是三人回转了丁府。

智能和尚晌午刚过便来到了丁府,他进门后刚想到书房给丁睿讲经,忽然院子里有人呼唤自己,侧身一看是坐在轮椅上的吴梦。

他上前双手合什道:“阿弥陀佛,吴施主找贫僧有事么。”

“有事,大师且进我屋来说话。”吴梦转着轱辘往屋内走去,智能和尚随手推着他走进房间。

“和尚,你那寺庙里养育了几十个弃婴,可曾教会识字。”吴梦待和尚坐定便问道。

智能和尚疑惑的望着吴梦,不知道他问这些作甚,不过还是答道:“贫僧和师尊教他们《千字文》、《杂字》、算术这些,施主有何见教。”

“和尚你也知晓某的本事,某想替你们教教这些孩子算术,将来也能混碗饭吃。“吴梦眼睛眨了几下,信口雌黄道。

智能和尚大喜,他领教过吴梦的学识,知道他一身算术深不可测,只怕天下无人能及他,有他教授算术岂不是件大好事。

和尚忙起身合什弯腰行礼道:“施主有心了,贫僧代这些可怜的孩子们感谢施主的大恩大德。”

吴梦没法起身还礼,只好拱了拱手道:”和尚你与尊师有慈悲心,收留这些弃婴,某只是尽些心力,不比你等操劳。“

智能和尚叹道:”如今我大宋蝗虫遍地,今岁京畿、京东、京西、河北路蝗虫肆虐,且蔓延到江淮一带,蝗虫过境颗粒无收,又不知会有多少孩童被弃,可惜贫僧能力有限,无法再收留更多孩童。”

吴梦唉声叹气,蝗灾真是古代社会一个绕不开的话题,不说大宋,就是后面的明清乃至民国,蝗灾都是惨痛的。

其实蝗虫作为一种高蛋白的昆虫完全可以充饥,但古人一是以为天降蝗灾是神仙的惩罚,不敢吃,二是没有充足的食用油,蝗虫的口感太差。

想想后世的中原大地,这蝗虫哪会成灾,都成盘中餐了,吃到需要人工饲养,再吃下去绝种都有可能。

山东玉米地里闹过一次蝗灾,结果可怜的蝗虫被卖到十元一斤,很快便被捕捉的干干净净,受灾的农民卖蝗虫的收入远高于玉米地的收成。

后世的人感叹着蚂蚱也是可怜,落到我们大吃货国手里命运多么悲惨!

有为蝗虫代言的:糟糕,走错地方,闹不好这次要全军覆没!

有人替蝗虫出谋划策:外出切勿三五成群,否则容易成盘成串!

有为农民能够“增收”感叹的:种一年的地也不一定比卖蚂蚱收入高!

更有感叹历史的:千百年来,一直被蝗虫肆虐,无数人被饿死,现在却转了过来,我大吃货国那是啥都吃了,就连那蚂蚱都不敢三只一起出动。

可宋代有啥办法,油料奇缺,平民百姓们只是用油来照明,平日里的饭食难得见点油星,只有东京城内的几家大酒楼用油炒菜,还密不外传。

吴梦沉思起来,虽然自己带的两本历史书被毁了,但他还是记得北宋的主要历史事件,当下的蝗灾还要持续两年,是得想办法让灾民们自救,不能光靠官府的赈济。

他又想到这蝗虫可是上好的下酒菜啊,于是舔了舔嘴唇道:“这蝗虫本是很好的食物,只是百姓们不懂如何做法。”

“蝗虫当真可吃?天罚之物如何能轻易灭杀。”智能和尚疑惑道,佛家讲究因果报应,自然迷信这些神神鬼鬼。

吴梦哂笑道:“大师,那算什么天罚之物,就是一害虫耳,如何不能吃。”

智能和尚略微沉吟了一会,方道:“吴先生,听闻江淮一地有人火烤食之,言称其味不佳。”

“如若要味道上佳,需油炸之,那可是上好的下酒菜。火烤味道虽是不佳,但总比空腹要好。”吴梦说完,想起油炸蝗虫的美味,不禁咽了一口唾沫。

“哦,蝗虫油炸味佳,贫僧还从未听说,如今的油料虽不多,少放些就是,总比无粮饿死人强上许多。”

智能是个酒肉和尚,一听这蝗虫是上好的下酒菜,早把那天罚之物丢之脑后。

吴梦暗笑,这个酒肉和尚比自己还好吃,刚还说什么天罚之物不可吃,一听上好的下酒之物什么都不顾了。

他诱惑智能道:“和尚可去看看江淮一地是否还有未冻死的蝗虫,捉些活的回来,某亲自动手油炸给你吃便知晓了。”

智能和尚大为意动,为了美食上一趟江淮没什么大不了,可又怕师傅责怪自己贪图口腹之欲,便有些踌躇。

吴梦其实也很想吃,更想的是将灭蝗之法传至大宋受灾之地,于是继续循循善诱道:“某知晓灭蝗之法,和尚若是北上,当以传授灭蝗之法为主,吃油炸蝗虫只是顺带。”

智能和尚一听便知这是个极好的由头,立时答应了:“施主法子若是管用,贫僧立即抽身北上,传授此法,行慈悲之事。施主传授鄙寺童子一事当无不可,待贫僧回来即着手安排。”

“自是管用,你且先去给睿哥儿讲经,待某将灭蝗之法写将出来。”吴梦颇为自信道。

待智能和尚离去,吴梦移到案几边,拿起鹅毛笔,写下适合于古代灭蝗的几个方法:

一、挖沟埋沙法,用土封闭蝗虫胸腹部气门,使其窒息而死因为气门与蝗虫体内呼吸器官气管相通。

二、饲养鸡鸭鹅灭蝗法,尤其以鸭鹅最佳,只需解决鸭鹅的饮水,鸭鹅抗瘟疫能力强,食量远大于鸡。

三、捕打法,于漏夜、黎明时分蝗虫雌雄相配,尽上大道时,使用扫帚、牛皮拍子、竹箔和抄袋等工具捕杀。

四、驱杀幼虫法,用于杀灭春夏之交的尚不会飞的幼虫,预掘长沟,深广各二尺,沟中相去丈许,即挖一坑,每五十人为一组,一人鸣锣其后,幼虫听到锣声便会逃跑,待其掉入沟中后,用扫把扫进坑内,立即掩埋。

五、设火诱杀法,夜中设火,火边挖坑,且焚且埋。

六、油炸法,捕捉蝗虫去掉翼翅以油炸之,充作口粮。

七、灭卵法,此法本朝已在使用,不再复述。

吴梦详细写明了后世总结的古代灭蝗法,折成信笺,交于和尚。

智能大师不日便启程北上江淮,传授灭蝗之法,“顺便”捕捉点活蝗虫回来下酒。

第二章 义利之辨(上)

智能和尚北上后,冬日的阳光越来越弱,已是止不住寒冷的北风肆虐,眼瞅着就要霜降了。

夜里,吴梦辅导完丁睿的功课,出来透了透气,丁睿走到一旁问道:“师父,那蝗灾厉害么。”

吴梦苦笑道:“睿哥儿,蝗虫密密麻麻,所到之处的粮食、杂草、树叶啃的干干净净,简直是寸草不生,受灾的民众苦不堪言。”

丁睿眨巴着眼睛不解的问道:“师父,那百姓们吃什么啊。”

吴梦摇摇头道:“能吃什么,还不是流浪在外乞讨为生。”

丁睿不忍的说道:“师父,那百姓们不是很可怜。”

吴梦叹息道:“睿哥儿,你是没见过这般惨状的,灾民卖儿卖女,饿殍遍地,偏偏还有些丧心病狂之辈明明锦衣玉食,却还想着要吞并灾民的田地,真是毫无礼义廉耻。”

说罢他抬起头望向一轮弯弯的明月,脑海里浮现出流民在月亮下垂死挣扎的悲惨画面,忽然间想起一首歌来。

他对丁睿说道:“睿哥儿,师父教你的学问可是能纵横天下,欲获利只是唾手可得,故你得应经常提醒自己,切不可做那伤天害理之事,老百姓的利益还得时时挂在心上。”

丁睿懵懂的点了点头。

吴梦又道:“睿哥儿,为师教你唱首小曲吧。”

说罢轻声唱道:“月儿弯弯照九洲,几家有欢乐几家愁,几家高楼饮美酒,几家流落在呀嘛在街头。

咿呀呀子喂,声声叫不平,何时才能消我的那心头恨,何时才能消我的那心头恨“

唱到后来,丁睿听熟了调子,也跟着一起合唱了起来。

深夜里,一个低沉男声和着清脆童音的凄婉歌声飘的很远很远,狠狠诅咒着可恶的蝗灾和那些为富不仁的土豪劣绅。

清晨,吴梦吃完早饭,裹着丝绵袍,吩咐李五推着自己出了屋门,呼吸新鲜空气。

他看到院子里三五个仆人们挑着担子往外面走去,担子里是些黑黄之物,随之传来一股大粪的臭味,吴梦问道:“李五,院子们把大粪挑去哪里?”

李五回答道:“先生,这些大粪都是撒播在田地里,如今冬日里挑出去沤粪(古代称肥料为粪)。”

吴梦本就是农村出身,对这有机肥熟悉之极,听到便颇有兴趣,忙道:“推某去看看苏杭之地如何沤粪。”

李五不解道:“先生,田间沤粪可是臭味冲天。”

吴梦笑道:“无妨,某本是农家子弟,何惧这沤粪的臭味。”

两人来到村外的田野中,只见管家忠伯带领家仆们在田埂旁挖了几个很大的坑,将人粪、牛粪以及一些腐烂的杂草、树叶全部推入坑中,再掘土掩埋。

吴梦吩咐李五推车上前,仔细看过坑里的沤粪,忙制止道:“忠伯,这积粪不是这等搞法。”

忠伯忙停下手中的活计,叉手问道:“吴先生学识广博,请问还有何等法子。”

吴梦还礼道:“此般沤粪,粪却是不能充分熟透,须得用麦秆和稻草混合。”

忠伯问道:“吴先生可否详述于我等知晓。”

吴梦想了想,指着沤粪的坑说道:“忠伯,堆粪时先用秸秆或树枝架于沟上,在十字沟交叉处竖立木棍或秸秆,沤粪须得让坑内有少许空隙,不可全部堵死。”

顿了顿又道:“沤粪还有个讲究便是配料,忠伯可吩咐手下将麦秆和稻草切成一寸许,并用水浸湿,混合杂草、树叶、果皮、种皮、毛、角、蹄、骨以及草炭,少量石灰,再加入五成的牛马人粪,适量加洒一层水粪尿。”

忠伯搔了搔白发苍苍的头皮道:“吴先生,加好粪尿后又待如何?”

吴梦指着粪堆道:“每堆一层,加水一次,加水三成,堆满后,不宜踏实,只需在顶上再糊一层一两寸厚的黏泥或稀泥,两三日后将中间插的木棍或秸秆拔出,形成通风孔即可。”

忠伯追问道:“吴先生,那这粪多久能熟透?”

“加水愈多,通气孔愈多,粪熟的越快,按某刚才所叙约需二十日。粪沤熟后为黑色或棕色,没有臭味,质地松软,一捏成团,一搓就碎便是熟粪。”吴梦从地上捡起一团碎泥,轻轻的捏散。

忠伯心道这个双腿残废的高人知道的还真多,于是叉手行礼道:“吴先生真是阅历不凡,对粪也这般熟悉。老汉还想问问施粪还有何讲究。”

吴梦回忆了一下,方回答道:“粪有基粪和追粪,基粪是下种之前放入田地,长久养分。追粪是出苗后逐月施放,在下这种堆粪的法子适合作为基粪,冬日里深耕土地将基粪洒入,来年春种必然丰收。

追粪可按照忠伯你刚才的法子挖坑掩埋,可里面须加入些草皮、杂草、稻草倒进坑里,倒满以后浇些稀粪水和污水,以后每隔七日翻动一次,此粪可以用于给禾苗追粪。”

忠伯感慨道:“老汉活了几十年,这才知道这沤粪还有如此之多的讲究,来来来,我等按照吴先生的法子沤粪,二十日后便冬耕土地埋粪。”

吴梦笑笑,看着众人按照他的方式弄好了沤粪,方抱拳告别离去,心道明年粮食增产了尔等自然心服,全村人也会依葫芦画瓢。

正午后,丁睿来到吴梦的小屋受教,吴梦便把施粪之术逐条写成小册子,传授给了丁睿。

丁睿不过是个六岁多的孩童,哪里能全部掌握这些法子,他看着小册子上的东西似懂非懂。

吴梦瞅着他困惑的样子笑道:“睿哥儿,你如今不会不要紧,只要记熟了就行,以后定然用得上,这可是百姓们能否吃饱饭的关键所在。”

…………

时光一日复一日的前行,忽一日,丁睿告诉吴梦,王夫子明日晚间下学后来拜访自己。

吴梦纳闷了,他平日里与王夫子素无交道,唯一的交集便是丁睿,但吴梦教的是算术,王夫子教识字,双方并无冲突,他来拜访自己有何用意。

吴梦却不知前几日他无意间对丁睿谈起大宋田亩收租一事,讲到了天下众人利益的平衡。

丁睿年幼,一时口快,在学堂时无心之下跟王夫子提起利益之事,把王夫子气的胡子翘起老高。

小小孩童,如何能讲利,将来岂不成为利益熏心之辈,何况丁睿是他认定的得意门徒,于是上门来找吴梦的麻烦。

王夫子这一日下午特意提前半个时辰放了学,来到丁府,丁睿出门迎至吴梦的小屋。

吴梦眼瞅着丁睿恭恭敬敬的领着一个胡须斑白,身穿麻布学士袍,夫子模样的人进来,便知是王夫子。

他连忙拱手行礼道:“夫子上门,不知有何赐教,请恕在下腿脚不便,不能起身远迎。”

王夫子见他甚是客气,也不好发作,便拱手行礼道:“尊驾便是吴先生吧,今日冒昧上门,乃是有一事请教,请吴先生畅所欲言。”

吴梦客客气气的说道:“哦,久闻王夫子乃是饱学之士,某等才疏学浅,哪里当得起‘指教’二字,请夫子明示。”

王夫子见他态度尚可,语气也缓了下来,说道:“那老夫就开门见山,丁睿小小孩童,正是树我儒家浩然正气之时,吴先生何故讲那利益之事。”

吴梦恍然大悟,原来王夫子是为了这个“利”字而来。

义利之辩、华夷之辩、性善性恶之辩一辩就是几千年,尤其是这义利之辨、性善性恶之辩自儒家创始起就有争议,根本辩不清楚,哪怕后世社会也是如此,想到此处,他顿时心中一突。

义利之辨是儒家思想的一个基本论点,指的是人们应该追求义还是利的问题。

孔圣人曰“君子喻于义,小人喻于利”,孟子曰“苟为后义而先利,不夺不厌”,荀子曰“为事利,争货财,唯利之见,是贾盗之勇也”。

这三位先贤认为义在利前,包括道家为主流的学术思想中,认为要解决经济、货财的问题,使“国家天下”得到“治平”的境界,只要从政治上做好,便可达到“物阜民丰”,国家和百姓,就可以“安居乐业”了。

到了十八世纪以后,尤其是从英国发生“工业革命”(实业革命)开始,西方文化中,渐渐形成对经济学的专注。

到了十九世纪开始,在西方文化的思潮中,便形成了以经济为主导来解决政治问题的思想主义兴起。

直到后世的东西双方,乃至全人类的文化思想中,对于这个义利问题,仍然还在含混不清,思辨难定。

究竟是财富的资本影响了政治?还是政治制度和意识形态影响了资本的财富?

这也等于是哲学上的主题:究竟是蛋生鸡?或是鸡生蛋呢?

正因为吴梦了解后来全球社会的发展,所以他心中知道这个问题根本没有答案,便暗自思忖如何应付过去。

他想了想说道:“夫子,这利是用以养民,并非坏事,有何不可提。“吴梦这是试探王夫子究竟对利有何理解。

王夫子摇头,眼神坚定,郑重的说道:“君子喻于义,小人喻于利,所谓重利轻义,为人所不齿。”

吴梦摆摆手,辩解道:“管子云,仓廪实而知礼节,衣食足而知荣辱,饥寒尚不能解决如何能知礼仪。”

王夫子态度坚决,立即反驳道:“那管子还曰:国有四维,礼义廉耻;四维不张,国乃灭亡。如何讲?”

吴梦一时语塞,他看过史书,知道跟古人辩论定要引经据典,否则便不是正道,可自己毕竟是个现后世人,引经据典辩论绝非强项,无他,没读过圣贤书。

其实他的本意也并非认为利应该排在义前面,而是在徒弟面前可不能失了脸面,于是绞尽脑汁回忆以前学过看过的经典句子来和王夫子辩论。

第三章 义利之辨(下)

丁府,吴梦的小屋内,他和王夫子的辩论还在继续。

“义以生利,利以丰民,岂可不言利。”吴梦一边回忆一边回敬王夫子。

“孟子云:苟为后义而先利,不夺不餍(如果把义放在后而把利摆在前,他们不夺得国君的地位是永远不会满足的,指人的欲望永远得不到满足),故义字理应当先。”

王夫子一脸的气定神闲。

“民之生,饥而求食,劳而求佚,苦则索乐,辱则求荣,此民之情也,民之欲富贵也,共阖棺而后止(意为人本性趋利),故利之一字,乃人之本性,不能不提。”

吴梦也学着王夫子摇头晃脑,故作仙风道骨。

“荀子云:上得天时,下得地利,中得人和,则财货浑浑如泉源,汸汸如河海,暴暴如丘山,不时焚烧,无所臧之(守住义,财富自然到来),有义在先,利必自来,何必口口声声言利。”

王夫子立马反唇相讥。

双方声音愈来愈大,丁睿的大眼睛眨啊眨的,听的似懂非懂。

这些高深的哲学思想不是他这小小顽童一时之间能够理解,然而他却不知义利之辩将伴随自己的一生。

“曾子云:凡人之情,见利莫能勿就,见害莫能勿避。其商人通贾,倍道兼行,夜以续日,千里而不远者,利在前也。渔人之入海,海深万仞,就波逆流乘危百里,宿夜不出者,利在水也。故利之所在,虽千仞之山无所不上,深渊之下,无所不入焉(意思就是人生而就有求利的本能),这利之一字,人生而具之。”

“非也,曾子亦云:长国家而务财用者,必自小人矣。彼为善之。小人之使为国家、菑(灾)害并至,虽有善者,亦无如之何矣。故立身处世之间,舍利取义,动心忍性,增益己所不能。”

(做了国君却还一心想着聚敛财货,这必然是有小人在诱导,而那国君还以为这些小人是好人,让他们去处理国家大事,结果是天灾人祸一齐降临。这时虽有贤能的人,却也没有办法挽救了。所以,一个国家不应该以财货为利益,而应该以仁义为利益。)

“道德经云:是以圣人之治,虚其心,实其腹,强其骨,甘其食,美其服,安其居,乐其俗。不言利,如何能达圣人所云之大治天下。”

正在双方引经据典辩论的如火如荼,难分难解的时候,外面传来一阵击掌声,两人转头一看,正是丁大胜和林贵平两位。

丁大胜虽然是商贾之家,但在其父要求下少年便读圣贤书,王夫子一来他便瞧见,随即过来打声招呼。

刚走到门口听到王夫子质问吴梦为何与丁睿讲利之一字,他也想称称吴梦的斤两,故一直在外偷听。

“两位学识渊博,引经据典甚是畅快,佩服佩服,睿儿不懂事,两位先生辩的口干舌燥,也不知看茶,天色已晚,不如先喝杯水酒用点肉食解解乏。”

丁大胜向着两人作了个团揖,他也知道“义利之辩”辩了上千年根本就没有结果,所以进来打圆场。

林贵平读过一些书,可毕竟是武技出身,儒家经义理解他远不如王夫子和吴梦,听着如同天书,只是对吴梦认识更深了一层,此人学识果然深不可测,他哪里知道吴梦其实快输了,肚子里已经没货了。

吴梦长舒一口气,朝着两人拱了拱手,就坡下驴道:“王夫子学识精深,在下甘拜下风。”

心下却揣摩着以后必定还有辩论,王夫子看来着实厉害,书读了不少,自己得去苏州城里买些书籍充充电,否则下次必定输得很难看。

“哪里,哪里,吴师傅旁征博引,圣人经义张口就来,老夫佩服佩服。”

王夫子见丁大胜来了,也不好再咄咄逼人,寻思下次找机会再教训教训吴梦。

双方携手言和,步入丁府厅堂,丁大胜吩咐上酒宴,大鱼大肉摆了一桌,四个人把酒言欢。

丁大胜怕两人再起争执,何况自己也是商贾之家,本就是言利为先,两人就这“义利之辩”争执起来他脸上不好看,因此刻意说着好话敬酒。

丁大胜走南闯北,见过的人多矣,拿捏别人的话柄敬酒那是他的强项,林贵平知晓其意便和自家姐夫一唱一和的灌酒。

吴梦一开始还强撑,认为北宋的低度酒没什么了不起,可低度酒也是酒啊,喝多了同样会醉,最后吴梦和王夫子都是烂醉如泥,两人当场被灌的趴在桌上。

丁大胜安排独轮车送王夫子回家,让林贵平和一个院子扶着吴梦回了房。

吴梦一上床便觉得天旋地转,人事不省,一直睡到第二日午间方起床洗漱吃饭,然后给丁睿上课。

第二日夜间,吴梦仔细思考了与王夫子的义利之辨,其实双方都有失偏颇,虽然这“义”字是否当先很有争议,但事实证明不讲“义”之后出的问题太多了。

后世社会由于西方科学、技术、经济发展快过东方,中国改革开放又奉行经济建设为中心,西方利益当先的思想成为社会的主流,由此带来的社会问题举不胜举,比如不敢扶老人、不讲信誉、假货一大堆、唯金钱论英雄等等一系列社会丑恶现象。

从后世带来的科技让大宋强国富民是完全没问题的,对于改革可能会遭受权贵阶层的阻扰吴梦倒是不担心。

范仲淹和王安石的改革之所以失败是因为侵犯了权贵阶层的利益,而先进的科技可以把蛋糕做大,利益均沾。

可由此带来的财富分配、社会和民众三观的引导是两个很复杂的问题,不能把经济搞上去了,道德变低下了。

吴梦心想,大宋目前就是全球经济技术第一强国,百姓们多数能丰衣足食,所以有的是时间来慢慢改变,宁可渐进,也不可冒进,更不能演变出羊吃人的惨剧。

大宋不但需要后世的技术,更需要的恐怕是讲究逐步公平且人性化的意识形态。

大宋目前的社会意识形态尚未形成定论,可以说正处在儒学本身百家争鸣的阶段。

要是引导的好,儒学的改进自然会促进大宋的科技和工业革命,要是堕入中央王朝约束百姓的手段,那必然是几百年后鸦片战争重演。

世人皆以为程朱理学贻害几百年,实际上朱熹背了上千年的黑锅。

他是极力赞成约束君王权力的,在古代的社会里这种思维算是比较激进的,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朱熹反被后人认定为皇帝的走狗。

过得几日,丁睿在听完吴梦的算术课后,歪着小脑袋说道:“师傅,夫子近日老是在我面前念念叨叨。”

吴梦笑了,他定是要给你洗脑了,问道:“睿哥儿,王夫子跟你说什么了。”

“夫子说,天下之财物有定数,若是我将来为官,切记不可言利,更不可与民争利。”丁睿道。

“睿哥儿,不言利并非指不谈银钱之事,如若令尊不行商贾赚钱之事,你能经常有肉吃吗。”

“不能,没有银钱哪能卖到鸡啊、鸭啊、和羊啊。”丁睿想了想答道。

“对了,夫子过于看重利的危害,所以说不言利,其实应该是君子爱财,取之有道,这些事情为师会慢慢教你何谓取之有道。”

“那官不可与民争利,何解?”丁睿问道。

“此话更是复杂,夫子所说对一半,错一半,比如官府收税确实与民争利,但若是不收赋税,怎么养活官吏衙役、禁军厢军?没有衙役,这大宋天下岂不是盗贼横行?没有禁军防守边关不是任凭契丹烧杀掳掠?对的一半乃是官府应当首先遵纪守法,不可巧取豪夺百姓的利益。”

吴梦说完看了看丁睿似懂非懂的模样,知道现在跟一个六岁多的孩童谈这些为时过早,无异于拔苗助长。

他又解释道:“睿哥儿,此乃政治经济学之论,待你学好算术即可传授于你,你可愿学?”他的意图其实是学不学由不得丁睿,到时自会灌输给他。

丁睿倒是很想搞清楚两位师傅谁对谁错,有课业为何不学,马上点头道:“师傅,弟子愿学。”

吴梦笑道:“既如此,先把算术学好,等学了政治经济学后,你便知道某与夫子的义利之辨孰是孰非。”

待丁睿走后,吴梦又是一阵感慨,原以为这天下之财有止数,出自司马光之口,想不到早就流传下来了,民间还真是有高手,王夫子此人就不简单,学识甚广,满腹儒学经纶,却不知他为何没考上进士。

天下之财有止数在广义上看是绝对没错的,所有人类只有一个地球,在没有开拓外星球之前,物质确实有定数,消耗完了就是真没了,这些物质才是货真价实的财物。

而什么金融基金、纸币、股票、证券都是纸上的财富,说的不好听便是泡沫。

后世现有的经济学其实是解决人的问题,并非是解决物质财富本身的问题,它着眼于如何调动人们创造和就业的积极性。

说的明白点,经济学就是大灰狼怎么让喜洋洋们身上的羊毛如何能生的更多、变的更好、长的更长的学问。

第四章 冬至

十一月中旬,初冬的苏州水瘦山寒,微微的西北风吹得树枝轻晃,温暖的阳光洒遍田野。

田间小径上落叶草黄,阔别一个半月之久的智能和尚风尘仆仆的踏着落叶来到了丁府。

吴梦的案几上摆着一堆什么蜜饯、干果之类,他看到这些就知道满怀的希望成了泡影。

平日里宝相庄严的和尚此刻带着略微有些掐媚的笑容站在案前。

吴梦恨恨的看着他道:“某吃不到油炸蝗虫也就罢了,和尚你实话告诉某,你这酒肉和尚是否吃过。”

智能和尚不好意思的摸着光头,带着歉意说道:“贫僧这一上到徐州地界,眼见田地里蹦跶的蚂蚱都快冻死,贫僧便抓了一些,油炸吃了。待贫僧走了几个县衙传授这灭蝗之法,一转眼蝗虫都冻死了。吴施主,贫僧实在愧疚,便在徐州给你带了些礼物,敬请笑纳。”

“笑纳,笑纳你和尚的大光头,某朝思暮想的是油炸蝗虫,不是这蜜饯干果。”吴梦怒喝道。

和尚笑呵呵的不住赔着不是,满嘴说着好话,吴梦骂了几句便罢了,总不成让这和尚施展神通变些蝗虫出来。

“和尚,某问你,油炸蝗虫好吃吗。”吴梦问道。

“蝗虫,和尚,你居然吃那腌臜之物,若是没有银钱买酒食尽管找某就是。”外面进来的林贵平听到和尚吃蝗虫,万分惊讶。

更让他惊讶的是和尚用舌头舔了舔嘴唇,还咽了咽口水道:“林施主你却是不知,贫僧按照吴施主的法子用油来煎炸蝗虫,炸到焦黄,再撒上精盐,那味道”

和尚还在回味,林贵平已经恶心欲吐,他打断和尚的话道:“那等腌臜之虫,何其恶心,如何能吃。”

“林施主,食髓知味啊,你未吃过如何知晓不好吃,油炸蝗虫绝对是贫僧这辈子吃过的最好下酒菜,吴施主没吃着还跟我急。”智能和尚提起油炸蝗虫意犹未尽。

智能和尚的感觉和吴梦一致,吴梦未穿越前在山东吃过油炸蝗虫后,也是感叹下酒菜最好的便是油炸蝗虫,远胜肉食和花生米。

“你这厮到了徐州就应抓些蝗虫喂养在暖屋内,传授完灭蝗之法再带回来,某不就吃得上了,和尚,你分明只顾自己酒肉穿肠过。”吴梦斥责道。

智能和尚正要辩解,林贵平耳尖听到灭蝗之法连忙道:“蝗虫已肆虐我大宋江山五月有余,四处饥民遍地,吴先生还有灭蝗之法,这可是天大的好事,吴先生与我讲讲蝗虫要如何灭杀可好。”

“林掌柜,某写下了灭蝗之法,和尚那处有,你找他便是。某也叮嘱和尚传授于江淮、徐州一带,至于天下的百姓是求神拜佛还是灭蝗,某却是无法左右。”吴梦答道。

“贫僧与县衙的胥吏细说后,按照吴施主的法子试过,确实管用,尤其是鸭、鹅,十几只下去一块地里的蝗虫啄的干干净净。几个县的知县都道开春后便大量饲养鸭鹅灭蝗,现已四处发布告示让百姓们自行清除虫卵。”

“自古秋后的蚂蚱蹦跶不了几天,明年还会有吗。”林贵平疑惑道。

“冬日里冰雪不大,或是不太冷,虫卵便无法冻死。如今的冬日里还有暖阳,只怕今岁是个暖冬,蝗虫卵若是安然过冬,明后两年必然连连肆虐,到了那时大宋才是饥民遍地啊。”吴梦叹气道。

林贵平顿时脸白如纸,急忙道:“吴先生此话当真。”

“君子不打诳语,某虽不才,观天色还是略有些心得。”

“你二人真是误我大宋百姓,速速将灭蝗之法交于某,某家店铺掌柜张财神自有法子呈上朝廷。”林贵平急急道。

智能和尚隐隐然知道林贵平似乎和当朝大人物有些关系,但不知详情,闻听到他如此急迫,赶紧自衣襟处掏出抄录的灭蝗之法交于林贵平。

林贵平接过也不答话转身便要匆匆而去,吴梦赶紧喊住他:“林掌柜,油炸蝗虫味极佳,你若呈报上去,可千万提醒当今圣上不可吃,切记。”

林贵平奇道:“为何圣上不可吃。”

“圣上吃了对病体不祥。”高血压患者吃油炸食品纯属是怕死得不快。

“你怎知当今圣上病了。”林贵平拂袖而去,只留下吴梦和智能和尚面面相觑。

稍顷吴梦问道:“大师,某去给孤儿们授课可曾安排妥当。”

智能和尚双手合什道:“阿弥陀佛,施主宅心仁厚,贫僧感激不尽,师尊言道已近冬日,施主双腿不便,不如来年元日后再去授课不迟。”

吴梦道:“也好,那就元日后再去授课。”

…………

十一月底,冬至节到了,冬至过后,阳气渐长,正是万象更新之始,宋人对冬至的重视,丝毫不亚于过元日。

这天一大早,吴梦刚刚起床,穿着新学子袍的丁睿就来到吴梦的小屋里拱手行礼:“师父,冬至到了,师傅要多穿衣物保暖。”说罢递上一篮子礼物。

吴梦看见丁睿穿的整齐光鲜,笑道:“冬至节还有什么讲究,睿哥儿且说与我听听。”心道我这后世人可别撞了大宋的忌讳。

丁睿歪着小脑袋想了想,说道:“冬至大宋天下都会休沐三日,家里会买好多物什,还得给祖宗们好吃的。”

吴梦笑了,哪是给祖宗们吃,是祭祀,丁睿这小孩儿不懂,又问道:“睿哥儿,那给祖宗们吃什么呢?”

丁睿呵呵笑道:“吃鲜肉包的馄饨,要包好多种颜色的,等下师父就看到了。师父你若是没别的事了,弟子先出去耍子了。”

吴梦挥挥手道:“去吧,为师也得洗漱了。”

李五侍候吴梦洗漱完毕,拿起地上的篮子递给吴梦道:“先生,这是东家送你的礼物,先生不妨看看。”

吴梦掀开篮子上的盖布,只见里面是一套簇新的学士袍,还有一些干果吃食,吴梦素来不爱吃零食,遂将衣袍留下,吃食给了李五。

出了房门,只见智能和尚一身崭新的暗黄色僧袍,大袖飘飘迎面而来,吴梦打趣道:“大师,你也赶时髦穿新衣了。”

智能和尚一头雾水:“穿新衣乃是冬至习俗,我等出家人也不免随俗,吴先生说的‘时髦’又是何意?”

吴梦甚是懊悔,自己的嘴巴老是管不住,时不时冒出些后世词汇,丁睿都问了好几次了,他忙解释道:“大师有所不知,在下家乡所谓的“时髦”便是风尚的意思。”

正说话间,林贵平也从外间进来,同样是一声簇新的衣袍,他嚷嚷道:“吴先生、大师,今日我等搞搞关扑。”

吴梦知道关扑便是赌博之意,便问道:“君烈,官府不是严禁关扑么。”

丁睿拽拽他的衣袖道:”师父,冬至里有三日可关扑,官府不管。”转过头又问林贵平:“舅舅,你们如何关扑?”

林贵平笑道:“昕颂兄、大师,投壶如何,容易之极。”

吴梦哂笑道:“林掌柜,睿哥儿早已告知某家,你与大师一身拳脚功夫极强,何必来羞辱我。”

林贵平哈哈大笑:“睿儿也不替舅舅保密,吴先生,莫如投壶之时,你离壶两丈,某与和尚离壶三丈,你看如何?”

吴梦想了想到:“君烈老弟,你等离壶四丈某便与你关扑一回。”

林贵平笑道:“好,四丈就四丈,那来点什么彩头。”

智能大师道:“阿弥陀佛,贫僧乃方外之人,身上何曾带有钱财,不可带彩头,不妨输的一方作诗作词。”

林贵平大摇其头:“那如何使得,某粗通文墨。哪能作诗作词。”

吴梦本想反对,忽然想起林贵平确实没有文采,不妨治他一治,谁让他叫嚷关扑,于是道:“作诗作词乃是风流雅士所为,王夫子又不在此,我等三人不可附庸风雅。”

林贵平连忙点头附和,谁知吴梦话锋一转:“虽不可作诗作词,但下月即到元日,输者做春联一幅,你二人看如何。”

他想的是老子隔着两丈那是稳稳投进壶,到时候看林贵平输了如何能做出春联。

林贵平刚待反对,智能和尚已极力赞同,二比一,林贵平只好捏着鼻子认了,反正自己不会输,怕个甚子。

等丁府的仆人拿来投壶和箭支,吴梦还以为简单,兴致勃勃道:“待某家先来。”

他拿起箭支先是试了试手感,掂量一下箭支的重量,然后咪着眼睛瞄着投壶。

“吴先生,你这是光说不练,快投啊。”林贵平故意在旁边喊叫。

吴梦被这话一激,挥手就将箭支投向壶中,准头是够了,可用力过猛,箭头越过投壶,箭支的尾羽碰到了投壶的壶口一弹便滚落到地上。

吴梦不服气了,拿起第二只投去,还是不中,接着便是第三只、第四只十只无一投中壶内,吴梦看着投壶一阵发呆,旁边的林贵平和家仆们捂嘴窃笑不已。

待到林贵平和智能和尚投壶,那真是应了一句成语,十发九中,吴梦输的一败涂地,他连忙耍赖道:“此次不能作数,在下从未玩过这投壶,权当是练习。”

林贵平摸清了他的底细,揶揄道:“好,那就让吴先生再练习几把,某与和尚将投壶还远离一丈如何。”

吴梦被林贵平的轻蔑之语激发了斗志,吩咐李五将投壶摆好,细心的体会这投箭支的腕力,连投几只后终于找到了窍门,连续投进了三支,他得意洋洋道:“待某再练习两把,与尔等比试。”

然后只听到院子里不时传来吴梦的无赖腔调:“不算不算,某家还没练的精熟”

“大师和林掌柜应再远离一丈,什么,箭壶到围墙根了,那投壶时你二人后退几步”

“待某再熟练熟练”

“这、这、这,我等三盘两胜”

“五盘三胜”

“七盘四胜”

投了一上午,最终升级到十五盘八胜,吴梦没有赢过一局,垂头丧气的结束了关扑。

中午丁大胜准备了丰富的酒宴,众人觥筹交错,一个个喝的满脸红光,林贵平借着酒兴道:“吴先生,你关扑输了,可是要把春联写出来。”

吴梦涨红着脸道:“在下今日酒醉,改日定然写来,如何?”众人不依不饶的起哄,一定要吴梦写春联,这真是难为死了这个理工男。

林贵平阴阳怪气的说道:“昕颂兄,愿赌服输方为真君子。”

智能和尚双手合什道:“阿弥陀佛,吴施主学识广博,定不会叫我等失望。”

丁睿闪着一双亮晶晶的大眼睛,满脸希冀的望着吴梦。

丁进文也跟着起哄:“吴先生,你出口成章,区区春联怎么能难倒你。”

丁家其他人笑吟吟的看着他们打闹。

吴梦那个恨啊,都是上了林贵平和智能这个贼秃的当,可眼下不写是不行了,看来只能继续抄了。

他假装醉意,双眼眯缝着道:“在下如今喝大了,握笔不稳如何是好。”

念可以,写绝对不行,那狗爬似的毛笔字要真被挂在丁府大门两侧可就丢死人了。

智能和尚走过来摸着发红的秃头道:“贫僧来写,昕颂兄念来就是。”

吴梦装模作样的思考了一会,开口吟到:“爆竹声中一岁除,春风送暖入姑苏。千门万户曈曈日,总把新桃换旧符。”

丁进文击掌叫妙:“吴先生果然不负众望,绝妙好句。”

丁睿跟着嚷嚷:“师傅是最厉害的。”

丁大胜也大呼佳句,林贵平心忖这吴瘸子当真是深藏不露啊。

看着大伙一顿夸赞,吴梦抱拳连称“过奖、过奖、献丑了”,心却道上次抄袭辛弃疾,这次又对不起王安石了,阿弥陀佛,罪过罪过。

智能和尚挥毫泼墨,一挥而就,他的书法方为真才实学,力透纸背,雄浑大气,众人纷纷叫好,这才一哄而散。

第五章 蜂窝煤炉

大中祥符九年的冬天虽然不算很冷,可苏州这个江南水乡却有一股阴寒之气。

在长江中下游地带,冬日里霏霏细雨飘荡,寒风中夹着潮气直刺到骨子里。

到了十一月底之后的天气愈发阴冷,吴梦这个长期呆在南方的后世人对苏州的阴冷极为不适应,且自穿越后身体也是每况愈下,他裹着丝绵填充的锦袍还冷的直打哆嗦。

丁睿看到自家师父如此怕冷,便让家仆上了炭火,屋子里是暖和多了,可那刺鼻的炭味又引发了他的陈年旧病--过敏性鼻炎,喷嚏一个接着一个,宛若天上打雷。

吴梦只好令人将炭盆拿了出去,一大早裹着丝棉被坐在轮椅上哀叹,苏州的冬天太难熬了。

吴梦正在悲哀人生,忽然间灵光一闪,他狠狠的拍了下自己的脑袋,枉为穿越者,怎么忘记了蜂窝煤炉。

煤炉子可是最好搞的工业产品,嗯,吩咐丁睿去弄个煤球炉再装上烟道,不就解决问题了。

何况蜂窝煤炉虽然没有什么技术含量,但却是当下百姓取暖做饭和减少植被砍伐最好的解决方式。

翌日正午后,丁睿方来到吴梦处进学,吴梦笑道:“睿哥儿,今日里却是不教算术,教烤火。”

丁睿不解其意,挠了挠小脑袋道:“烤火不就是烧炭么,这有甚不会的。”小脸上满是不服气。

吴梦笑笑:“师傅教你的不是烧木炭,是烧石炭,且无炭毒,莫急,待为师画出图来,一一讲解。”

他拿出鹅毛笔,找根针清除里面残留的墨汁,这墨汁其实不适合鹅毛笔,经常淤结在笔管内,只是凑合着用。

吴梦在一张白纸上将蜂窝煤炉和烟囱的外形、内衬一一画了出来,边画边给他讲解,然后标上尺寸?

丁睿仔细的看了看图纸,指着图纸上不明白的就问,吴梦耐心解答,直到丁睿搞清楚。

其实吴梦原本是可以找丁大胜或者管家忠伯来做,不必为难这个六、七岁的孩童。

他这样做的目的主要是为了锻炼丁睿的三维空间想象力,为之后的机械制图教学打下基础。

虽然短时期内烤不上煤炉,但他也不急,大不了冷上几天,培养出一个接班人才是当务之急,就算是拔苗助长也顾不得了。

小丁睿拿着画好的图纸来到后院父母的房间,一眼瞅去只有母亲在厅堂内,便问道:“娘,爹爹呢?”

“睿儿,你不在吴先生那处学算术,找你爹爹作甚。”林氏诧异的问道。

“师父要打造个炉子,还说此物甚是赚钱,我找爹爹看看。”丁睿细声细气的说道。

“你爹爹在书房,去吧。”林氏打发儿子走后,嘀嘀咕咕道:“莫非真的是赚钱的好物,等下得好好看看。”

他走到父亲的书房,书房自己的大兄和爹爹不知道在商量什么。

丁睿蹑手蹑脚的走了进去,丁大胜瞅着他问道:“睿儿,你不好生学算术,到爹爹这里来作甚?”

“师父说要打造个炉子,还说这炉子是个赚钱的好物,便拿来与爹爹一观。”丁睿递上图纸。

丁大胜看了半天也未看明白,顺手把图纸递给丁进宝道:“大郎看看此物有何用。”

丁睿赶紧上前将炉子的构造一一说明,丁大胜诧异道:“如此说来此炉每日只需三、四块石炭,还是用碎石炭混合黄泥制作?”

丁睿点了点小脑袋,丁进宝抱拳道:“爹爹,真如睿哥儿所言,这炉子可是好物,一日烧三、四块石炭,即可做饭又可取暖,比柴禾可是节省甚多,不愁无人要,真是个好生意。”

“既然如此,睿哥儿明日便随我去铁匠铺一趟。”丁大胜颔首道。

翌日,丁大胜吩咐丁进宝去找林贵平,一起到苏州城内购些石炭回来,此时的煤并不称为煤,而是叫石炭,基本上是炼铁和大型炉灶使用,家用都是烧柴。

他便带着丁睿出门去了市集,小山摇着尾巴跟在身后就出去了,可怜的撵山犬自从丁睿学算术起很少出门,一直在丁家当着乖乖的看门狗。

两人来到市集的铁匠铺,丁大胜将图纸给了铺子里的王铁匠,此时的大宋铁料缺乏,一斤铁要卖上二十文,可谓相当之贵。

匠人仔细看过说道:员外,小人从未打造过此类物件,可否赐教。“

丁睿上前对着示意图仔细讲解这炉子的构造,王铁匠指着上面标的尺寸问道:“睿哥儿,图样上的毫米、厘米是何意?”

丁睿傻眼了,他自然是知道怎么回事,可不知道和宋代尺、寸这些单位的换算,没奈何又回来找吴梦,小山也在后面跟进跟出。

换算尺寸可费了吴梦老鼻子劲了,他同样是回忆了良久,拿着纸笔算了好一会才换算出来大宋的尺寸了。

丁睿回到铁匠铺再转告铁匠,王铁匠是个四十来岁的老匠人,看着丁三郎很是惊奇,小小年纪居然知道不少打造铁器的方法。

寒冬时节王铁匠手上活不多,当下与丁大胜议定第二日先交制煤的模具,第四日交煤炉。

到了晚间,林贵平和丁进宝用牛车从沙船上拖着散煤回到丁府,卸在院子里。

他们买煤时只没把石炭老板给笑醒了,别人不要的散石炭居然有人购买,石炭老板是半卖半送给了林贵平,只是他没笑多久,一年后煤球大肆流行时他便后悔不已。

翌日一早丁大胜便派人去铁匠铺去取了制煤的模具,丁睿在家里指手画脚的拾掇着仆人和大兄,小山摇着尾巴,跟着后面助威。

“大兄,不是这样做的,先将煤和黄泥拌匀了,再加水“。

“忠伯,压制石炭球的模具是这样弄的“

吴梦出来后看着这一人一狗直发笑,六岁的孩子叉着腰指手画脚活像个小大人,后面还跟着个摇尾吐舌的小山。

吴梦怕他搞砸了,还是亲自上阵,告诉向汉前和仆人将煤和黄泥土捣碎过筛,筛好的煤和黄泥均匀混合后加水搅拌,模具回来后便手压成型。

其实打蜂窝煤的机子是脚踩的,不过那结构太复杂了,铁匠铺一时半会是打造不出来,所以只作了简易模具而已。

丁大胜皱着眉头看着院子里一片狼藉,他总是有些不相信,石炭炉都是用的小块石炭搭在一起烧,可吴师傅偏偏还要掺上黄泥。

丁大胜走近吴梦身边拱拱手道:“吴先生,石炭掺入黄泥当真可用么?”

“丁员外不必疑虑,散碎石炭不加入黄泥便无法成型,员外莫急,过得几日你便能见识。”吴梦道。

看着地上一块块成型的煤球,丁睿喜笑颜开,这可是自己在师傅指导下做的第一样产品,意义重大啊。师父教的本事真不错,当然好不好烧就只能待明日了。

有了吴梦的传授,丁睿明白了很多道理,他知道了燃烧是氧和煤中的碳发生的剧烈氧化反应,中间的通孔就是增加空气接触面和加强空气流动性的。

丁睿小时候迷惑不解木材为何要垛起来才烧的更旺,如今已然知晓木柴架起来与空气接触面大,氧化反应更剧烈。

他虽然还搞不懂什么叫氧气和碳,不过对自己的师傅还是很有信心。

丁大胜和自己的大舅子、儿子看着煤球发呆,互相嘀咕着,这玩意能用吗?

可吴梦上次那灭蝗之法确实管用,不由得林贵平不信,他店铺有事,睡了一晚便返回了苏州,想着过几日定要来看看吴梦是否吹牛。

第四日正午过后,丁大胜将煤炉子拿了回来,吴梦听见丁睿那稚嫩的童音在外面大呼小叫,

“爹爹,煤炉子要先暖炉,用木炭烧干里面的水汽。”

“对,对,就是如此烧法。”

吴梦吩咐李五推着自己出去,看了看在煤炉子旁边蹦跶的丁睿,没去管他,只是摸了摸地上的煤。

这几日苏州没有下雨,天气晴朗,摆在院子里的蜂窝煤已基本干透。

等到炉子烧透了,吴梦推着轮椅过来,告诉忠伯:“管家,你将木炭先点燃了,再放进炉膛,在通风孔处扇扇风,木炭火势上来后再放入石炭球。”

忠伯道:“吴先生放心,某省的。”

他先将点燃的木炭放入灶内,拿把蒲扇在炉子下方的通风孔快速扇风,再用配属的夹钳将两块蜂窝煤夹入炉膛。

丁大胜三人便上前观看,只见蓝色的火苗随着下方的进风蹭蹭的在煤孔里涌出,同时一股呛人的煤气也直熏鼻孔。

蹲坐在煤炉边的小山也被煤气熏到,呜呜叫了两声,夹着尾巴跑远了。

丁大胜掩着嘴鼻对吴梦说道:“吴先生,石炭炉子如此之大的味道,莫不是真有炭毒。”

吴梦当然知道炭毒是怎么回事,解释道:“东家,烧石炭定会有炭毒,可使用时有法子免除石炭的毒害,石炭炉燃烧时只需通风即可将炭毒排出。炒菜的炉子放于灶屋,平时无人,炒菜时须通风,岂会中毒?冬日取暖,此炉可制作烟道将炭毒排出,又怎会中毒。”

丁大胜恍然大悟,很多道理一说透便很易知晓。

不多时煤球已点燃,木炭燃烧成灰落入煤炉底部,煤球放平了,好动的丁睿自己动手再夹了一块放在最上方,这煤球的直径是150毫米,是后世煤球的标准尺寸之一。

其实后世用蜂窝煤的时候各家各户主要用的是100和120毫米的,吴梦选择150毫米是因为丁家吃饭人太多,因此火力要大。

吴梦指着留有通气孔的封火套筒说道:“每日不做饭烧水时便用此物套上通风孔,石炭球燃烧极慢,便可节约石炭用量,上面的通气孔打开大小可调节火力。”

忠伯和丁进宝两人拎着炉子两侧的铁耳朵抬入了灶屋,当日便用新制的煤炉和菜锅作了晚饭。

马婶连夸此炉好用,虽然多烧木材固然火力比煤炉大,但不好控制,且炊烟呛人,还须不停加柴保持火力,煤炉调节火力显然方便许多。

到了夜间吴梦还特意跑到灶屋吩咐马婶换上新煤球,然后盖上火套封住通风孔。

翌日黎明煤火果然未曾熄灭,打开通风孔火力便慢慢上来,众人看了啧啧称奇。匆匆赶回来的林贵平仔细看了看煤炉,这还真是个好东西。

吴梦又作了一番科普,拿着纸张鹅毛笔连比带划,说了种种不同类型的煤炉样式。

有带温水锅的,有用三到五个炉膛适用于酒楼、食堂的,带上烟囱用于冬天取暖的,下面配上人力鼓风机增大火力等等不一而足,听的大家咂舌不已,想不到煤炉子还真是个好东西啊。

丁大胜向着林贵平使个颜色,两人走到一旁,林贵平说:“大宋百姓若是广用此炉,生意可太大了。”

丁大胜摇摇头道:“生意太大便不是某等能做的,是朝廷的生意,官家的生意,更何况此炉仿制极易,无法做长久生意。”

林贵平沉吟一会道:“这生意某等只能做这两浙路的,且只卖煤,炉子且做且看。”

丁大胜想的更远:”煤球不可长久,只能做石炭,此方为长久之计,就是不知何处有石炭矿。“

林贵平笑道:”姐夫不愧为年老成精的商贾,此法甚妙。“

丁大胜呼唤丁睿:“睿儿,你且过来,为父有话问你。”丁睿施施然跑过来,眨着大眼睛抬头望向父亲。

“睿儿,苏州城可没有石炭矿,吴先生可曾说过何处有炭。“

“有,师父说过在润州(今镇江)长山,石炭众多。”丁睿答道。

“可有法子将石炭块变为石炭粉之术?”丁大胜又问道

“这却是不知,不如父亲问师傅就是。”丁睿摇了摇头。

丁大胜来到吴梦的轮椅边问道:“吴先生,请问石炭如何粉碎,人力砸碎可就太费人工了。”

吴梦道:“丁员外,法子自然是有,可用水力锻锤击碎,尔后用水力球磨机碾碎过筛即可。”

丁大胜大喜,连忙道:“吴先生神乎其技,如此某在苏州城里开一石炭铺子,吴先生无需出资,占两成分子。”

吴梦拱了拱手:“丁员外不必见外,这分子暂且放于你处便可,某助你弄这石炭并非为了荣华富贵,石炭铺子某的分子算在睿哥儿名下即可,某将来要帮睿哥儿干一件惊天动地的大事。”

丁大胜懵了,惊天动地的大事,除了造反,还有什么是惊天动地的大事,他不由结巴道:“吴吴先生,某某家可是良善人家,可可不能干那杀人越货、大逆不道的事。”

吴梦大笑起来,自己这残废样儿像能造反的人么,赶紧解释道:“丁员外,你可别想歪了,睿哥儿天资聪颖,将来必为天下大才,某要助他成为当世之诸葛卧龙,中兴大宋,匡扶社稷。”

“某这小儿,莫非真有大智慧,出生时无名大师也是如此说。”丁大胜疑惑道。

“某不管什么无名大师还是有名大师,某教出来的学生必定是当世人杰。”吴梦霸气说道。

“如此便有劳吴先生了,在下感激不尽。”丁大胜连连抱拳行礼,想不到当初小儿子捡的流浪汉居然是个深藏不露的高手,心里美滋滋的。

接下来几天他安排王铁匠连着打了五个炉子,给吴梦屋里放了一个,至于烟囱实在是没办法,这年头的铁筒是要把铁锭融化后用辊子碾成铁皮,再卷制而成,要价很高。

吴梦不是没有想过土法炼钢,可苏州城一没有煤二没有铁矿,最主要的是无法保密,一旦炼钢之法泄露给契丹和党项人,那后果不堪设想。

他便退而求其次,让忠伯在屋内砌了个烟道,煤烟排了个干干净净,这下冬日里再也不用怕冷了,只是热水沐浴没有铁皮管暂时还无法解决。

想要在苏州做蜂窝煤卖,必然需要大量的石炭,苏州城里从徐州运来的石炭太少,只有从润州采矿,自润州到苏州有运河顺流直下,运输倒是不成问题。

至于润州那处的石炭矿如何开采那便是丁大胜和林贵平的事了,他也没有能力去理会。

第六章 天下灭蝗

大中祥符九年(1016年)十二月初,晌午,东京皇宫资善堂内,正午时分,园子里落叶遍地,寒风四起。

赵受益和蔡伯俙、杨文广、刘从德正在林间小径处嬉闹,晏殊坐于资善堂厅堂处小憩。

资善堂都监周怀政自后堂走上前对着晏殊叉手行礼道:“晏寺丞可有空暇。”

宋代文人素来不屑与内宦交往,故晏殊面无表情的站起来拱拱手:“周都只有何赐教。”

“晏寺丞可否至在下的值房叙叙话。”周怀政道。

“周都只有话便于此地说就是,何必故作神秘。”

晏殊语气并不客气,他可不想与宦官牵扯上什么关系,这一去他的值房,被别人看到,那是黄泥巴掉进裤裆,不是屎也是屎。

周怀政笑笑也不以为意,拿出两张信笺递与晏殊,晏殊疑惑的接过来,一目十行的看了下去,越看越心惊,连忙问道:“周都监,此事可是属实,蝗灾竟然还会肆虐两年之久?”

周怀政料到他有如此反应,便道:“寺丞,此事千真万确,皇城司入内院子打探的消息岂能有假,判断蝗灾的高人算术精深,料事如神,皇城司苏州探事司的院子们还至徐州当地几处县衙一一探查,确有其事,只是不知徐州州衙为何不报于朝廷。”

“既然属实,如此大事,皇城司为何不报于圣上?”晏殊奇道。

“既然是大事,又是一件大好事,为何不让郡王殿下报于圣上?”周怀政笑道。

晏殊恍然大悟,赵受益很亲近周怀政,时常唤他为“哥哥”,他这是为自己的小主子着想。

“那都监为何不直接拿给郡王殿下,偏偏找本官呈给殿下。”晏殊怕他栽赃给自己。

“太祖爷早有禁令,后宫不得干政,大官人,你莫非要某掉脑袋。”周怀政苦笑道。

这信笺若是用皇城司的名义直接呈给官家自然没事,皇城司本来就是为皇帝打探天下事,干些见不得人的脏活。

可若是扣下奏报,由皇子转递,说轻点是干政,说重点是谋反。

我赵恒还没死呢,你们这些皇家的鹰犬就急慌慌的讨好皇子,把朕在尔等心目中的位置都摆歪了,朕若是一生气就“咔嚓”砍了你的头没商量。

晏殊明白了,他们是需要一个转递的渠道,而自己是皇子伴读,可以假借是某个朋友写来的家书,说与赵受益,赵受益再转告官家,如此皇城司这些家伙便不会有干政之嫌。

晏殊道:“都监,若是事实,可是大功一件,周都监舍得?”

周怀政挺了挺胸道:“只要郡王爷有功,我等这些属下便是脸上有光。”

他倒是真的对赵受益很忠心,后来还干出一件惊天动地的大事,此为后话,暂且不表。

晏殊心道,你不要功劳,胡吹大气,不要以为某不知晓你素来就与寇准勾勾搭搭。

“周都监,灭蝗可是利国利民之大事,你如何确保此事的确属实。”晏殊还是不放心。

周怀政笑了,道:“这便是某请晏官人去值房之因,某亲笔写张伏辩,把前因后果俱写明白,若是此事不实,追究起来晏官人便将此伏辩交于圣上,自可脱身。”

晏殊一听,周怀政还真是对赵受益忠心耿耿,敢拿性命为他一搏,心道你敢某为何不敢,某难道还比不过一个阉人,当下随着周怀政去值房写伏辩不提。

受赵恒的催促,赵受益的学业明显加快,今日正午后资善堂内便是由晏殊先预讲《大学》,晏殊虽然是伴读,其实是亦读亦师,几位固定的翊善、宾客、詹事、太师、太傅忙于政务时便由晏殊主讲。

“大学之道,在明明德,在亲民,在止于至善古之欲明明德于天下者,先治其国;欲治其国者,先齐其家;欲齐其家者,先修其身;欲修其身者,先正其心;欲正其心者”

晏殊摇头晃脑的念完这《大学》的宗旨,便解说道:“《大学》的宗旨,在于弘扬高尚的德行,在于关爱黎民百姓,在于达到至善

晏殊讲学不如孙奭、冯元、张士逊这些大儒,能旁征博引,举出大宋具体的事例来印证,比如孙奭讲千字文都能举出实例。

不过晏殊才华也算是不错,基本能讲的清楚明晰。

他仔细对着这些小小顽童们讲解了一番,赵受益当然是带头努力听讲,杨文广打酱油,蔡伯俙还没那个能耐理解的很透彻,刘从德是一草包,纯属凑数的。

晏殊随后又领着他们暗诵、书写,皇子赵受益坐姿端正,腰背挺直,拿着毛笔像个小大人似的一笔一笔端端正正,晏殊暗自点了点头,笔正其心也正,皇子定是明君。

讲学完毕,晏殊朝着赵受益拱手作揖,他没到那个级别,见到赵受益必须行礼,赵受益很有礼貌的拱手还礼:“多谢晏寺丞讲学。”

晏殊道:“郡王慢走,下官还有事想禀报。”

赵受益道:“寺丞有事请讲,勿要客气。”

晏殊瞥了一眼蔡伯俙和刘从德道:“郡王可否借一步说话。”

赵受益点点头,跟着晏殊往外走去,刘从德眼珠子转悠着不知在想些什么,蔡伯俙知道晏殊不喜他也不跟去。

只有杨文广跟在身后出去了,晏殊瞅见那两个家伙没跟出来,便拿出袍袖里的书信递给赵受益。

书信上的内容已经修改过之后重新抄录,以晏殊好友的口气说明灭蝗之法,赵受益接过书信,疑惑的看着晏殊,他还只有六岁半,未必能看明白书信的内容。

晏殊叉手行礼道:“郡王可知今岁我大宋蝗虫成灾,饥民遍地。”

“此事小王自然知晓,我爹爹便是为此病倒。”

“下官一好友秋日里至徐州游玩之时,见一和尚带领乡民赶着鸡鸭吃蝗虫,他上前请教,和尚便告诉他有高人言称蝗虫还将肆虐两年,所以领着众乡民灭蝗。

某那友人急忙将灭蝗之法抄录,并修书一封送来京师,这就是那封书信。”晏殊指了指书信道。

“哦,寺丞这法子可否管用,爹爹为天下的蝗灾昼夜难眠,我看着甚是难受。”赵祯喜道。

“郡王可让圣上派皇城司的探子前去当地县衙暗访,据下官友人所知当地知县已首肯灭蝗之,事关重大,请郡王务必转交。”晏殊抱拳躬身郑重说道。

赵受益点点头,将信笺放入衣襟内,带着杨文广出门走了。

崇薇殿内,赵恒斜倚塌上,看着刘娥批示过的奏折,频频点头,显得甚是满意。

也许是感觉到封禅的闹剧该结束了,也许是蝗灾闹得大宋天下不宁,赵恒上月颁下旨意,改来年的年号为天禧,不知是不是想上天降下祥瑞,赐福于两年来多灾多难的大宋天下。

皇帝正看得入神,赵受益从殿外鱼贯而入,清脆的童音响起:“爹爹,今日可好些。”

赵恒放下手中的奏折,笑呵呵的看着自己的乖儿子说道:“爹爹好多了,我儿今日学了什么,讲来给爹爹听。”

“晏寺丞今日开讲《大学》,今日讲的是宗旨,“大学之道,在明明德,在亲民国治而后天下平,爹爹,孩儿暗诵的可有错。”赵受益一字不漏的背诵了一遍下午所学的内容。

“呵呵,我儿甚乖,无一处错漏,爹爹心中甚喜。”赵恒伸手抚着赵受益的小脸。

“爹爹,各地的蝗灾是否已灭。”赵受益小心的问道。

“我儿知道关注朝政民生了,呵呵,爹爹祈祷上天,蝗虫投海而死的甚多,应无大碍。”赵恒故作镇静。

赵受益眼珠子骨碌碌一转,马上大拍马屁:“爹爹法力精深,区区蝗虫自不在话下。”

转眼又道:“若是今年走了,明年又来如何是好。”

这话可就戳中赵恒心里的痛处了,他接到朝臣和皇城司的奏报,京畿、京东、京西、河北、江淮都发现大量虫卵,要命的是今冬天气不冷,如若蝗虫的虫卵冻不死,明年开春便会孵化成灾。

赵恒叹了口气,不想在儿子面前说丧气话:“益儿你好好读书就成,这些事自有为父和你母后、众大臣来商议。”

赵受益聪明的很,一看父亲脸上的神色必定是为此事烦恼,便道:“今日孩儿听闻有一高人言称今岁为暖冬,虫卵冻之不死,明后两年必为祸害。”

赵恒心中一颤,他虽然偶尔有些昏庸,搞那劳什子封禅、建道观耗损了大量财力,本质上还是个仁慈的皇帝,对民生极其关心。

于是连忙问道:“我儿,告诉为父是哪位高人所说?”

赵受益从衣襟中拿出晏殊给他的信道:“爹爹,是资善堂晏寺丞的好友,至徐州游玩偶遇高人,记录灭蝗之法,当地县衙已按高人所嘱行事,这是他好友的书信。”说罢呈上书信,眼睛亮晶晶的瞅着自己的父皇。

赵恒顾不得头昏,忙接过来展开详阅,越看越觉得有理,天上诸神仙不保佑自己,地方上还议论纷纷说因自己无德上天才谴下蝗虫为害人间,看来老子只能大开杀戒了。

赵恒看完后大喝了一声:“来人。”

陈琳从外间进来躬身道:“老臣在此,陛下有何吩咐。”

“你速遣皇城司探子去书信所述县衙探查,打探此信是否属实,即刻出京,快马返回,未查清事实前,不得泄露半点。”赵恒递过书信。

“是,老臣这就前去安排,定不误陛下大事。”陈琳其实心知肚明,他弯腰伸出双手接过书信,立即转身而出。

“益儿,如若此事属实,我儿当立一大功啊。”赵恒慈爱的望着赵受益。

“孩儿看到爹爹为蝗灾病倒,故呈上书信,只要爹爹病体安康便好,孩儿才不要什么大功。”

“好孩子,爹爹甚是欢喜。”内殿中浓浓的父慈子孝。

十日后,皇城司探子回报,此事千真万确,当地县衙已开始灭蝗,只因州衙想看看开春后的灭蝗进展,所以未上报朝廷。

“呯”一声,一只茶杯摔碎在崇政殿中,赵恒恼怒的走来走去,吼道:“尔等宰执大臣,就是这般教会下面的臣子勇于任事的吗?有灭蝗良法不予呈报朝廷,就怕担责,朕难道是暴君吗?就听不进臣子的谏言吗?此次若不是寿春郡王,朕还不知此事。”

赵恒自从病情加重后脾气时好时坏,殿上众大臣皆低头不语,心道陛下啊陛下,你老人家自喻神仙后代,祈祷了漫天神佛求上天免除天罚,又道蝗虫会自死,要我等如何呈报灭蝗之法。

政事堂首相王旦颤颤巍巍的出列道:“陛下,龙体要紧,切勿生气,既是良策,政事堂下令执行便是,这蝗灾肆虐,正事要紧。”

王旦年已六旬,体弱多病,多次辞相,赵恒总是不允,对王旦的话赵恒还是言听计从的。

赵恒当下强行压抑心中怒火道:“子明(王旦字)所言甚是,天寒地冻,饥民遍地,政事堂应速拿方略,颁布天下执行,万不可半点懈怠,否则朕怒火之下,恐有不忍言之事。”赵恒恼羞成怒,开始图穷匕首见。

群臣躬身称是,丁谓和王钦若互相对视着交换了一下眼神,传递着莫名的信息。

大宋朝的文治还是很有效率的,第二日便拿出方略,呈上御批后颁行天下。

各路、州府、县衙纷纷组织民众购鸭卖鹅,除卵、挖坑,大中祥符年间最后一个冬日里忙得热火朝天,天禧新年元日里也在一片忙碌中渡过。

第七章 喜庆佳节(上)

眼瞅着大中祥符九年就要走到了尽头,丁府又迎来了喜事,是丁家丫头丁成绣的喜事。

北宋的富豪之家成亲相当繁琐,有纳采、问名、纳吉、纳征、请期、亲迎这几个环节。

普通人家省却了许多,只有相亲、纳采、成亲这三个步骤,今日丁府的喜事便是纳采。

丁家的大女儿丁成绣年满十六,早些日子媒婆寻上门来说了门亲事,是苏州向家的二郎,名唤向汉前,字子玉,年方十八,是个小商贾之家。

向家生意没有丁大胜做的大,父辈与丁大胜乃是世交,向汉前与丁成绣自幼相识,媒婆一说,双方都比较满意,便省去了相亲的前奏,直接进入纳采这个环节。

这一日媒婆带队,向家的一位长辈拎着两只大雁紧跟在后,尾随的亲朋好友们挑着一副副的担子。

扁担上裹着红纸,担子上摆着珠宝首饰、金器、销金裙褶、缎匹、茶、酒、饼、食品,最后压阵的老汉还牵着一公一母两只肥羊。

吴梦在院内看着咂舌,不是说财不露白么,为何北宋纳采还偏偏要拿出来显摆?

丁大胜和林氏全身新装,大开中门迎接,媒婆摇晃着肥硕的腰部急忙前行,脸上露着掐媚的笑容,厚厚的白粉都遮不住脸上那深深的褶子。

吴梦远远都看到媒婆脸上那白粉簌簌的往下掉,不禁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上到厅堂,媒婆走上几步,双手奉上销金婚启,向家长辈张开婚启,大声念道:“里閈之游,笃于早岁。交朋之分,重以世姻。向家二子汉前,天资愚钝,仅有粗浅商贾之术。闻听丁家之长女成绣,秀外慧中,禀粹德门,教成家庙。聊伸不腆之币,愿结合家之欢。”

丁大胜上前谦虚几句,接过婚启递给林氏,向家长辈又奉上定贴和礼书,丁大胜接过后,请向家前辈就坐,向家的亲朋好友和家仆将礼盒一份份的放入厅堂。

丁大胜客气拱手作揖道:“小女粗鄙,何以如此多礼。”

向家长辈忙还礼道:“丁员外何必自谦,丁家长女貌美贤惠,是向家高攀了。”

忠伯上前准备好香烛酒果,丁大胜和林氏向着祖宗牌位三跪九叩,告祝天地祖宗,两人默默念道:“向家二子求娶丁家长女,望天地祖宗保佑丁家长女得嫁良善,日子和和美美。”

陪在一旁的一对乡绅夫妇是丁大胜专门请来的见证人,看到丁大胜开始拜祭,他二人赶紧上前开启礼盒,将那些金银珠宝、藤萝绸缎一一清点。

待拜祭完祖宗、清点好礼物,丁大胜抱拳道:“在下略备薄酒,请贵客上座。”

双方客套了一番,男女分成三桌饮酒叙话,一顿欢庆的酒宴完毕,丁大胜双手奉上定贴道:“承蒙向家不弃,丁家愿结秦晋之好。”

向家长辈笑容满面接过定贴道:“向家二郎虽资质愚钝,却是勤劳朴实,绝不委屈令爱。”

林氏和忠伯又将各色绸缎、丁成绣的亲手刺绣、以及向家所送酒肴菜果的一半放入箩筐内作为回礼,还赠送了两个铁皮的蜂窝煤炉,打发了媒婆一贯钱。

媒婆和向家长辈挑着回礼喜滋滋的告辞而去,这亲事也就定了下来,只待双方有遐再共商迎亲的黄道吉日。

吴梦津津有味的看完了这古代的纳采,感到中华民族真是个礼仪之邦,什么细节都讲究到了极致,既有趣也繁琐。

正想的入神的时候,肩膀被人用力一拍,吓的吴梦浑身亡魂皆冒,扭头一看,却是林贵平在哈哈大笑,吴梦没好气的瞪了他一眼。

林贵平道:“怎么,吴先生看到纳采,是不是也春心萌动,想找个小娘子了。”

吴梦嗤笑道:“某却是无此意,只是林大掌柜年已二十五六,还不成亲,届时那甥孙都比你那儿子大。”

林贵平哂笑道:“洒家一个人自由自在,娶个什么亲。”

吴梦阴笑道:“君烈老弟,只怕苏州城里那些粉头不知道有多少被你亲近过吧。”

林贵平嘿嘿笑着不吭声了,忽然后面传来林氏的声音:“君烈,外甥女都要成亲了,你那终身大事如何了,上次奴家邀了媒婆带你去看过几次,可有满意的。”

林贵平搔了搔头皮道:“姐姐,此事不急、不急。”

林氏上前一把扭住林贵平的耳朵,气道:“不急,你不急奴家可是急了,若是来年还不定亲,我定要祭告爹娘,当着几个外甥的面将你用家法惩治,看你羞也不羞。”

林贵平“哎哟哟”大声呼疼:“姐姐,放开,放开,小弟都年近三十了,这等模样让下人笑话。”

林氏恨恨道:“你今日应了我,我便放开你,否则休想。”

林贵平无奈的点了点头:“姐姐,来年必会定亲,一定一定。”

听到他应承下来,林氏才放开了他的耳朵。

林贵平揉着揪的通红的耳朵,唉声叹气道:“姐姐,你如此蛮横,姐夫如何受得了你。”

林氏笑道:“受得了受不了与你何干,你赶紧去找个受得了你的,记住了,来年你可是要定亲的。”

待到林氏走远,吴梦幸灾乐祸的笑道:“如何,是某找小娘子还是你找小娘子啊。”

林贵平也不答话,鼻子哼了一声,揉着耳朵悻悻的走了。

…………

冬日里白天时辰短,天黑的很快,眼瞅着日子也过得飞快,腊月二十三祭奠了灶神后,没有几日便到了除夕。

除夕之夜的守岁吴梦没有参加,喝了几杯水酒便回房休息。

他看着窗外纷纷扬扬的雪花,不由想起远在一千年后的父母和兄弟姐妹,不知道他们过得好不好,

他默祝父母亲身体安康,不要再挂牵自己,现在的自己远比以前更充实。

这是吴梦在北宋过的第一个年,去年此时一个人凄凉的喝了几杯闷酒,不想看象征团圆的春晚,怕触景生情,只好默默的躺在床上看着无聊的小说。

今年的除夕却是在千年前的大宋朝,一堆人过得热热闹闹。

这大宋的节日何其多,冬至、祭灶、元日,半月后还有一个上元节,据说是全年最热闹的节日。

窗外隐隐约约传来丁睿和小伙伴们齐唱儿歌的声音“快来卖痴呆,千贯卖汝痴,万贯卖汝呆,见卖尽多送,要赊随我来”……

伴随着零星的爆竹和儿歌声,吴梦念叨着“大宋,我喜欢”,在梦乡里进入了大宋天禧元年。

元日一大早,天还未明,丁大胜换上一声簇新的丝绵衣袍,也不洗漱,夹着一个昨日就准备好的包裹出了门。

他提着红纸灯笼走出家门,用力呼吸了两口新年喜庆的空气,空气中还夹着爆竹的烟火味。

踏着积雪走过渡口,到了娄江河畔,漆黑的夜空下,只有娄江水流潺潺的声音,四处一片寂静。

丁大胜打着灯笼四处望望,找到一小块空地,从包裹里取出一把铁铲,就着昏黄的灯光将积雪扒开,然后刨了个半尺见方的坑。

他打开包裹,里面是面粉捏的一条蛇、一把煮熟的豆子、一颗煮熟的鸡蛋,他将这三样东西都扔进坑里,填上土,然后狠狠的跺了几脚,把土夯结实。

丁大胜起身拍拍手,双手合什对着西方拜了几拜,嘴里嘟嘟嚷嚷念道:“神佛保佑,我丁府上上下下人人身体康健、无病无灾,除非毒蛇爬出、豆子发芽、蛋孵小鸡才有灾祸降临。”

收拾好铁铲,丁大胜往家中走去,路上看到远处纷至沓来的村里乡邻,个个都手提包裹。

丁大胜笑了,非常满意,今年他是第一个来许愿去灾的。

一路上过来的人不少,都是满面笑容的唱着肥诺连连恭贺,丁大胜也笑着不停的拱手作揖道:“开正纳吉!开正纳吉!”

回到家中,丁大胜拿起根桃树枝,一劈两半,都削成七八寸长上宽下窄的楔子,表面刮得光光的,提起毛笔,在一只楔子上写了“神荼”两个字,另一只楔子上写了“郁垒”两个字。

他把这两只桃木楔分别插到大门两边的空地上,拎起锤子将桃木楔捶进到泥土里。只留桃木楔的上半截在外面。

丁大胜刚忙完,管家忠伯洗漱好出来了,看到丁大胜赶紧行礼:“主君开正纳吉,新年财源广进。”

丁大胜随手递给忠伯一个装有铜钱的小布包道:“开正纳吉,同喜同喜,帮某一起贴上门神和春联。”

忠伯收起利是,赶紧去灶屋里的煤炉上熬好糨糊,和丁大胜一起贴上门神和春联。

看着春联,丁大胜满意道:“忠伯,这副春联可是某平生所见最为喜庆的一副,满苏州城也找不出第二副。”

忠伯笑道:“吴先生的数算之法颇精,想不到文采也真是不赖。”

丁大胜点点头道:“吴先生真乃高人,某一夜未睡,先回去睡个回笼觉,你且先照看照看。”

忠伯叉手道:“主君去就是了,小老儿会看好的。”

伴随着新年的爆竹声,吴梦在睡梦中悠悠醒来,李五自外间进来,拱手作揖道:“吴先生开正纳吉。”

吴梦一怔,北宋如何祝福新年他不知道啊,只好也抱拳回礼道:“恭祝新年发大财。”

李五一愣,心想某不过是个家仆,哪有什么财发,只要主君高兴多给几个赏钱就是了。

丁睿从外间进来,恭恭敬敬跪下给吴梦磕了三个头,然后抱拳道:“师父开正纳吉,身轻体健。”

吴梦心道该拿压岁钱了,可自己没有红包啊,干脆拿一把大的算了。

于是从床边的箱子里拿出一把钱塞进一个小布包,递给丁睿道:“睿哥儿,哪,这是随年钱,拿去自个儿买些零嘴。”

丁睿眼睛都笑眯了,布袋里可是有两三百文啊,忙道:“多谢师父,师父最好了。”拿着钱包蹦蹦跳跳就出去了。

吴梦又从柜子里拿出几十枚铜钱塞给李五道:“你还未成家,这是给你的。”

李五推脱不要,吴梦道:“某那家乡有规矩,亲近之人未成家都要给随年钱,拿着吧。”

李五道:“先生,元日的随年钱是一岁一文,先生给的多了。”

吴梦道:“某可没那么多讲究,你待会找几个纸包,丁家几个小子一人给一个。”

吴梦洗漱完毕,来到厅堂,与丁大胜夫妇和林贵平互相抱拳恭祝“开正纳吉”。

李五上前将随年钱给了丁府两个小子和一个闺女,丁大胜笑道:“吴先生何必如此客气。”

吴梦笑道:“入乡随俗,大家图个喜庆。”

林贵平道:“吴先生,昨日里可是喝的不够尽兴,今日智能大师亦会来喝酒,我等可是要不醉不归。”

吴梦大喝道:“喝就喝,东风吹、战鼓擂,如今元日谁怕谁,尽管放马过来。”众人跟着一起起哄,丁府一片欢声笑语。

第八章 喜庆佳节(下)

大宋东京城,元日一年之中最为隆重盛大的节日,东京的百姓们在元日尽情娱乐享受,“不论贫富,游玩琳宫梵宇,竟日不绝”。

开封的坊巷之间以“食物动使果实柴炭之类”来进行关扑活动。

东京城内车马交驰,热闹非常。“小民虽贫者,亦须新洁衣服,把酒相酬”,贫苦人家也都把一年的积蓄用来过年,在元日身着新衣、往来拜年、把酒言欢。

元日也受到士大夫阶层的推崇,士夫皆交相贺,这段时日更是士大夫会饮作诗、与友人联络情感的契机。

直到晚间都还有贵家妇女纵赏关赌,入勾栏鉴赏演出,进店馆饮宴。

…………

大宋皇宫内,天子赵恒身体日渐老迈,守岁是不能守了,昨夜招待了众位皇家贵族后,也没回后宫,直接就在殿内早早就睡了。

元日一早,他起床洗漱完,换上一件崭新的绛纱袍,走出寝殿,老远就看见赵受益领着元儿小跑着过来,两人跪下给他磕了三个头:”爹爹大吉大利,龙体安康。”

赵恒笑眯眯的扶起儿子,从衣襟里摸出早已准备好的两个金丝锦囊塞给赵受益和元儿,说道:“我儿又大了一岁,幸甚幸甚。”

他已经死了五个儿子,对赵受益那是宝贝的紧。两人又磕了三个头谢恩,嘻嘻哈哈的笑着跑去后宫了。

赵恒看着远去的两个小身影,不禁长吁短叹自己真是老迈不堪了。

却说赵受益和元儿两人是一家家后妃跑过去讨随年钱,后宫里盛服淡妆的杨淑妃老远就听到外面传来元儿那百灵鸟似的笑声。

她赶紧迎出来,笑吟吟的道:“郡王和小公主开正纳吉!”

杨淑妃自己无儿无女,将赵受益视若己出,早就像亲生儿子一样。

赵受益和元儿赶紧跪下磕头,齐齐恭贺:“小娘娘开正纳吉,新年大吉大利。”

杨淑妃接过侍儿手中用红绳串着的铜钱递给两个小家伙。

大宋皇宫有规矩,后妃给皇子们的随年钱都是一百二十文,两人接过铜钱递给一旁的內侍,呵呵笑着谢恩。

杨淑妃笑道:“跑了几家,讨了多少随年钱了。”

小元儿笑嘻嘻的道:“刚去了皇后娘娘那儿,小娘娘这里是第二家。”

杨淑妃塞给她一包蜜饯,说道:“元儿小公主最是逗人喜爱,定能讨到许多随年钱。”

元儿笑的眼睛弯弯,嘴里说的话像蜂蜜一样甜:“谢过小娘娘,祝小娘娘岁岁年年都是沉鱼落雁,闭月羞花。”

杨淑妃笑的阳光灿烂,抱起元儿,轻轻的在她脸上亲了一下。

走了好几家,元儿喜滋滋的看了看內侍背着的钱袋说道:“六哥,收了好多钱,你什么时候带我出去买零嘴,听说大相国寺的糖葫芦最好吃了。”

赵受益抓抓头皮道:“元儿妹妹,贸贸然出宫实在不好办,哪天我去找都都只想想办法。”

元儿小嘴一嘟,跺着小脚道:“不嘛,不嘛,六哥要想法子,你可是答应我了。”

赵受益受不了妹妹这缠人劲儿,正在想如何甩掉她,远远的看见陈琳过来,仿佛看到了救星,赶紧喊道:“都都只。”

陈琳赶紧迎上来行礼恭贺:“郡王、公主开正纳吉,大吉大利。”

赵受益一抱拳道:“都都只也开正纳吉。”

瞅瞅四下除了两个內侍并无他人,便小声对着陈琳道:“都都只,我这妹妹烦人,总是想出宫去大相国寺卖糖葫芦,都都只有没有办法让我俩出宫。”

陈琳呵呵笑着说道:“郡王、公主有所不知,元日里东京城的商铺都罢市七日,大相国寺同样如此,不如等上几日,待老臣想想法子,公主可千万别说出去了。”

元儿一下子就高兴了,冲着陈琳道:“都都只说话算数,不许抵赖。”

陈琳笑眯眯的点点头:“呵呵,公主放心,等大相国寺开市便让內侍带你去。”

得到承诺的元儿乐坏了,一边憧憬着宫外的繁华热闹,一边蹦蹦跳跳的牵着哥哥的手往自家娘亲的宫里走去。

赵受益每每发现李氏看着自己的眼神格外慈爱,他也对李氏有些说不出来的亲切感,所以他和元儿也很亲近。

李氏晨间得知元儿和赵受益去讨随年钱了,便一直在殿中等候。

她一年之中难得见上儿子几面,昨日里宫中大宴,看到儿子已经出落成一个倜傥的少年郎君,私下里甚是欣慰。

罗嬷嬷看到李氏期盼的眼神,笑道:“才人不必心忧,郡王和公主一定会来。”

“唉,元儿体子不好,皇后管教郡王甚严,也不知道吃了多少苦头,我这做娘的,心里头总不是个滋味。”李氏泫然泣下。

“才人,几天可是大好的日子,何必如此伤悲,公主聪明伶俐,定能逢凶化吉,郡王在资善堂学业不错,几个师傅都赞不绝口,将来必能位登大宝,娘娘的好日子也会来到。”罗嬷嬷小声说道。

罗嬷嬷也是个人精,以前一直跟着刘娥,刘娥把她放在这里的用意便是监视李氏。

可罗嬷嬷她还没那么傻到全听刘娥的地步,该说的说,不该说的不说。

罗嬷嬷现在烧烧这口冷灶,等赵受益登上皇位,李才人必然封为太后,那时水涨船高,她的好日子自然也就到了。

“嘘,噤声,别让人听到,传到皇后那里就是大事。”李才人环顾左右道。

“娘娘放心,老婆子心里有数。”罗嬷嬷笑眯眯的道。两人正在窃窃私语,门口传来宫女的问候“郡王爷、公主开正纳吉。”

罗嬷嬷赶紧上前行礼:“郡王爷、公主年年顺利、岁岁平安。”

李才人抬眼一瞧,赵受益一身簇新的袍子,梳着整齐的发髻,笑嘻嘻的牵着妹妹的手走了进来。

一见面两人便给李宸妃跪下磕头:“才人开正纳吉,年年岁岁花容月貌。”

他把杨淑妃当娘,刚才妹妹恭喜了自己的娘,他也得说上些好听的话。”

李才人听到这话,脸上的笑容更甚,赶紧扶起两个人,连声道:“开正纳吉,祝郡王学业有成,早日成为大宋的栋梁。”

然后从罗嬷嬷的手上接过串着红绳的铜钱递给两人。

元儿笑嘻嘻的道:“娘亲,我有好多钱,哥哥说了带我去大相国寺买六哥你捂着我嘴巴干嘛。”

赵受益心下甚是懊恼,妹妹的嘴巴也太快了,刚刚陈琳还嘱咐不要说出去,他忙道:“别听妹妹胡说,我只是哄哄她。”

元儿抬起小腿就踢了赵受益一下,哭道:“哥哥骗人,都都只也骗人。”得了,这下全给她出卖了。

李氏将元儿拥入怀中,拿出手绢给她擦着眼泪,说道:“元儿乖,不哭啊,你还小,大相国寺里人多的很,还有坏人,你不怕坏人把你抱走了,这样就再也看不到爹爹、娘亲和哥哥了。”

“不,就不,我就要去,都都只会保护我的。”元儿慢慢大了,可不是以前那般好哄。

赵受益头疼的看着这个眼泪婆娑的小姑娘,对着罗嬷嬷道:”嬷嬷,烦你去打点热汤来给元儿洗个脸。”

罗嬷嬷知道他是要打发自己离开,赶紧福了一福便走出殿外。

“妹妹,刚才不是说好了,不许告诉别人,你又嘴快。”赵受益蹲下身来用那恨铁不成钢的眼神望着元儿。

元儿一愣,说道:“那六哥你不是骗我的。”

“你想去就不能随便说给人听,要是传到大娘娘那里,就出不去了。”赵受益气哼哼的道。

他每次出去都乔装打扮,周怀政为他在资善堂打掩护,陈琳派几个侍卫偷偷带他出宫玩上一两个时辰便回来。

这事宫里没几个人知道,而刘娥的耳目刘从德自己也有份,更是不敢泄露。

这要是元儿口风不紧传到刘娥耳朵里,那赵受益以后就别想再溜出去,那些带他出去的侍卫铁定被打的屁股开花。

李才人看着两个亲生儿女的互动,心里甜的淌着蜜儿。

她在宫里已是多年,寂寞无聊,作为亲身母亲,她很是不乐意孩子们守在皇宫这方寸之地,完全没有民间孩童的乐趣。

李才人慈爱的望着一对粉妆玉砌的小人儿道:“要是有都都只带着,娘亲自然放心,元儿去了可不要乱跑,牵着哥哥的手一起走,在宫里你们二人口风要紧。”

元儿鸡啄米似的连连点头:“娘亲,我记住了,六哥,只要你带我去,我就不多嘴了。”

小姑娘的言下之意便是不带我去这嘴巴可是封不住的。

赵受益无奈的看着这个缠人精,只好点点头道:“好吧,等哪天大相国寺开市了就去。”

“哦,好哦,哥哥真好。元儿“吧唧”一下在赵受益脸上亲了一口,小脸蛋上笑靥如花。

赵受益嫌弃的擦了擦脸上的口水,躬身向李才人行礼道:“才人,宫里的娘娘们我和妹妹都跑遍了,这就回去了,爹爹和大娘娘还在等着。”

李才人抱起元儿,送到门口,颇为不舍的看着赵受益离去。

第九章 枫桥授艺

大年初八,新年伊始,万象更新,元日的喜庆气氛还围绕在大宋的江山。

苏州城外官道上却是人来人往,赶工的百姓们为了一年的生计已开始出门做活。

一大早,智能和尚赶着马车来到丁家,接了吴梦和丁睿前去枫桥寺。

一路看去,姑苏城外,小山重叠,名刹掩映,自从前梁武帝尊佛后,姑苏城外的小山上便是庙宇林立,到处香火缭绕。

吴梦心忖这“天下名山僧占多”果然未曾说错。

过不多时,马车渐缓,吴梦撩开车帘,只见前方有一座石拱桥,石面洁白似雪,伏卧碧波之上,自东南朝西北斜跨枫泾河。

东南处的江枫洲上水瘦山寒,柳树、杨树仅剩下光秃秃的枝杈,只有洲中的香樟树在初春的寒风中摇曳生姿。

吴梦问道:“智能大师,这莫非就是枫桥?”

“阿弥陀佛,正是此处,若是夏日来此,对面江枫洲一片郁郁葱葱,景色上佳,昕颂兄不妨来此一观。”

“某到时定来一观。”吴梦答道。

马车径直进入了枫桥寺旁的佛堂,无名老僧带着一群半大小子们在佛堂前迎接。

李五将林贵平的轮椅放下,扶着吴梦坐上轮椅,与丁睿一起推着往佛堂前而去。

智能和尚快步前行,对着老和尚合什行礼道:“师尊,吴先生来了。”

无名老僧迎上前来,双手合什道:“阿弥陀佛,吴先生今日大驾光临,鄙寺蓬荜生辉啊。”

吴梦双手合什道:“大师不必客气,在下乃一草莽人士,当不得大师夸赞。”

无名老僧笑道:“先生身负惊人业艺,如何不能夸赞。”顿了顿又瞧向丁睿道:“小施主,还记得老僧否。”

丁睿咬着手指想了半天,颇为不好意思的摇了摇头,他两岁时丁氏夫妇带他来还过愿,可他那时还小,哪还记得如此之多。

吴梦笑道:“睿哥儿,这是你和尚师父的师尊,你可要磕头喊师祖。”

丁睿闻言立即跪下磕了三个响头,口称:“师祖在上,请受徒孙三拜。”

老和尚扶起丁睿,枯瘦的手指轻轻的摸着他的头道:“好乖的孩子,不必多礼了,外面寒冷,里面烧了你爹爹送来的石炭炉,甚是暖和,请进吧。”

进到佛堂内,吴梦发现这佛堂颇为简陋,仅仅就一个释迦摩尼佛像,一个供案,几十个蒲团。

看来这和尚真是清修,否则凭他在这苏州城偌大的名气,想过什么好生活不行。

老和尚盘膝坐下,那些孩子们也纷纷坐在老和尚身后的蒲团上,怯生生的打量着吴梦和丁睿。

丁睿望着这些比他大几岁的孩童们呵呵直笑,眨巴着眼睛对着他们挤眉弄眼。

老和尚温和的看了看正在调皮的丁睿,笑了笑却没有出声。

他望向吴梦说道:“吴施主,这些孩子们虽然是老衲和小徒收养教导,奈何才疏学浅,劳烦吴施主来教,真是罪过、罪过。”

吴梦端起智能和尚端过来的茶水喝了一口,说道:“大师何出此言,圣人云有教无类,我辈当以成就他人为己任,这是晚辈应该做的。”

智能和尚大声叫好道:“成就他人为己任,吴施主此话真是顶天立地,贫僧甚为佩服。”

无名老僧微微颔首道:“施主真是有大慈悲心,老衲亦是略懂数算之法,这几十年间切磋过不少高人,但精深之处颇不如施主,施主的数算之法这天下间只怕无出其右。”

吴梦心道我在后世可是学过高等数学的,这世间如无穿越者,只怕真是天下无敌,嘴上却谦虚道:“大师过奖了,在下也只是略懂、略懂,也愿将鄙人的浅薄学识传授给芸芸众生。”

无名老僧道:“如此就有劳施主了,徒儿,你且带孩子们去经室布置一下,好让吴施主讲学。”

吴梦也道:“李五,你与睿哥儿将车上的黑板和石灰笔放到经室去,一会讲学要用。”

众人领命而去,偌大的佛堂只剩下无名老僧与吴梦两人。

无名老僧睁大眼睛仔细的看了看吴梦道:“吴施主,老僧有一偈语想送与施主。”

吴梦看着老僧那浑浊的眼神中充满了怜悯和智慧,忙双手合什道:“请大师赐教。”

“无梦似梦,三界时光亦如梦,只为了却生平志。善念一生心无惧,无去无来不生灭。”

吴梦一听大惊失色,这老和尚似是知晓这时空转换,也好似对自己的想法了然于胸。

要不然怎么说“三界时光亦如梦、只为了却生平志”。他不由心生恐惧,望着老和尚发呆。

老和尚微微一笑道:“施主,春有百花秋有月,夏有凉风冬有雪,人间自有真情在,无须悲喜又伤怀,施主不必忧虑过多,凡事但凭一番善心去做,上天必不负你。”

吴梦如梦初醒,双手合什虔诚的说道:“大师,在下本性愚钝,对人世间之事无法参透,肯请大师指点迷津。”

老和尚哈哈一笑道:“施主迷障了,佛曰这世间本来无一物,焉能参透,但凡本着一念善心去为之,将来西登极乐之时便一切了然。”

吴梦点点头道:“多谢大师指引,日后还请大师多多指教。”

老和尚道:“老衲仅有一些心得,日后慢慢与施主讲述,眼下还请施主为孩子们讲学,这便是了却施主的平生之志。”

吴梦心道这老和尚仿佛什么都了然于胸,难道这世上真有佛祖和神仙。

当下垂首沉思,不过这老和尚说的也对,谁又能知晓身前身后事,还是把眼前的事情做好再说。

智能和尚布置好课室,前来呼唤吴梦,吴梦定了定神,双手合什向老和尚行了个礼,向着课室而去。

课室里丁睿已经跟这些孤儿们混熟了,正在嘻嘻哈哈的打闹。

吴梦进入课室,那些孤儿们立刻回到座位上站立行礼,齐齐大声道:“先生万安。”

吴梦点了点头,暗道这些孤儿教育的还不错,忙伸手虚按道:“谢过各位学童,请大家坐下。”

智能和尚随后把里面的学童都介绍了一遍,一共是:金世明、曾树、易中明、尹离、章立新、陈铮、张岩林、李天立、廖彦、施明、吕征先、申有成、陈坤、周立、褚全、殷成、东方茂志、柯朗、童俊光、柴义、余志朋、张成峰,李兴、叶志平、宁隆、言福浩、仲安、何昌、应盛、雷鹏、顾立全、齐靖国、辛楚,一共三十四个孤儿学童。

吴梦笑着轻声问道:“这些不都是孤儿么,他们的姓氏如何来的?”

智能和尚嘿嘿笑道:“襁褓中有些父母留下了姓氏,没有姓氏的贫僧就随意翻书,翻到何处随便找一个就是。”

吴梦点了点头,这倒也是个办法,三十几个孩子总不能都一个姓吧。

他转头对着孩子们说道:“今日我等就算认识了,现在某便与诸位学童详解这大食数字的数算之法。

他拿起一根石灰粉笔,在黑板上写下大写的汉字“零、壹、贰、叁、肆、伍、陆、柒、捌、玖、拾”,问道:“诸位学童都认识这些数字吧。”

孤儿们齐齐说道:“认识。”

吴梦道:“很好,那算筹之法大师应都传授过,现在我等便要用外来的大食数字,也称阿拉伯数字来做这数算之法,阿拉伯数字与汉字数字的优点在于笔画减少,计算直观,奇速无比,且易于解答那些什么鸡兔同笼之类的算术难题。”

吴梦对应着汉字在下面写道:“0、1、2、3、4、5、6、7、8、9。”

“这大食数字乍一看是不是像和尚道士画符!”吴梦笑着问道,下面的孤儿们一阵哄笑。

“上面和下面的数字都是同样的意思,只是表达方式的不同,其含义完全一样,所以不是画符。这天下不仅仅只有大宋和契丹,在大宋的极西和南方,哪里还有别的国家,他们说话和我大宋完全不一样,所以文字也不一样。

顿了顿又道:“这阿拉伯数字就起源于大宋南方的一个国家叫做天竺,后来传至大食,亦是阿拉伯,故称阿拉伯数字,昔年曾由丝绸之路传到大唐,大唐的玄奘法师昔年至天竺取经,也带回了这些数字,可惜未曾广为流传。”

这些孩子们从小就收到佛学的熏陶,吴梦用佛家前辈大师的贡献来带动这些孤儿学习的兴趣十分有效。

吴梦又随手在黑板上用汉字写出几组数字,又用阿拉伯数字列在下方,孤儿们本就通晓算筹之法,很快接受了这种新奇的表达方法。

随后吴梦又列出竖式计算加减法,乘除法,一目了然的介绍阿拉伯数字相对于大宋算经的优势,这一对比,阿拉伯数字在数额较大、较多时的计算相当简易。

孤儿们在下面一片哗然,想不到这方法远比算筹方便,虽然未必更快,可无须找上一块空地来摆上几百根算筹。

智能和尚也是如痴如醉,醉心于算筹之术和阿拉伯数字计算的转换之中,他不由问道:“吴先生,大宋又算筹之术,这阿拉伯数算虽比算筹之术简易,但未必更快,还有何良策?”

吴梦笑道:“其实用习惯了这阿拉伯数算之法比算筹之术未必就慢,且阿拉伯数算之法还有一个计算利器叫做算盘,可惜在下有些忘记了,不过不要紧,某总会回忆出来,大师和诸位先将基础学好。”

智能和尚点了点头,对那算盘之术甚是神往,不知道那算盘能有多快。

他却不知吴梦虽然小时候学过算盘,不过早还给老师了,后世的计算器和电脑多方便,谁还使用算盘。

讲课完毕,吴梦示意李五将车里带来的鹅毛笔一人发上一支,孤儿们拿着根根鹅毛很是好奇,不知道如何使用。

吴梦手篡着鹅毛笔道:“诸位学子,这是鹅毛笔,沾墨即可写字,笔画较之毛笔为小,数算之法便采用此笔,所有算式均与汉字书写格式相反,遵循从左至右的原则,各位听清楚了吗。”

孤儿们齐齐回道:“听清楚了,多谢先生。”

吴梦点了点表示满意,这些学子可塑性很强,都是可造之材。

此后,吴梦每隔几日便来授课,布置习题让孤儿们解答,闲暇之时也与老和尚听听讲经、谈谈佛理。

…………

正月十五,吴梦带着丁睿授课完毕已是黄昏时分,吴梦谢绝了无名大师和智能和尚的晚膳,今日过节,他得让丁睿回丁府与家人团聚。

三人上了船顺流往吴山村驶去。暮色渐降,苏州城里的盏盏花灯慢慢放出了光芒。

吴梦笑着问丁睿道:“睿哥儿,想不想看看苏州城里的花灯。”

丁睿满脸憧憬的点了点头,他毕竟还是个七岁不到的孩童,哪有不爱新奇之物的。

吴梦其实自己也很想看看名闻遐迩的上元节到底是个啥样,于是吩咐船夫驶入苏州城内。

船驶入苏州城,只见河流两岸光秃秃的垂柳枝上挂着星星点点的彩灯,弯弯曲曲的河流像一条明亮璀璨的项链镶嵌在苏州城里。

河畔的店铺门前都挂着数量不等的花灯,花鸟鱼虫风景人物,互相争奇斗巧,五颜六色,斑斓无比,大街小巷里人流如织,熙熙攘攘。

“提花灯,去走桥,灯舞长龙福分高。

待端午,再登桥,枇杷时节好味道。”

从河畔的巷子里传来一阵小孩童齐唱童谣的声音。

成群结队的孩子们冒了出来,手里提着各式动物的灯笼蹦蹦跳跳玩的正欢,丁睿不禁艳羡的看着这些孩童,久久没有回头。

小船从宛若灯光海洋般的苏州城里顺水驶出,前方水门上方的城墙也挂满了花灯,把偌大大个苏州城用彩灯围成了一条首尾相接的长龙。

出了水门后,迎面碰上了大队花船,船上莺莺燕燕的歌姬们弹琴唱曲,身穿白色学士袍、头戴书生巾的翩翩衙内们喝着美酒大声喝彩。

今日苏州城没有宵禁,城门大开,于是这些风流雅士结伴前往苏州城观灯猜谜,欢度良宵。

吴梦暗道一声好险,再晚点只怕会被堵在城里出不来了。

丁睿却是扭过头去看着苏州城那美轮美奂的夜景,脸上充满了神往。

吴梦察觉到丁睿的眼神,不禁微微叹息一声,心道睿哥儿,师父对不起你了,既然选择了你,那你注定没有一个欢快的童年。

第十章 元儿病重

天禧元年上元节(1017年),东京开封府,入夜时分,赵恒带着一群嫔妃、皇子皇女上到皇宫城墙上观灯。

开封作为大宋的都城,首善之区,自然是大宋境内最热闹,最繁华的,争彩斗艳的花灯姹紫嫣红般挂满了汴河两岸。

四四方方的宅子状灯笼、红红的蟠桃状彩灯、各式花卉状的花灯、鸟兽虫鱼状的动物造型各式各样无奇不有。

纸灯、竹灯、绢灯、琉璃灯从贱到贵依次排列,都在微风里摇曳着身姿。

皇宫的城墙上也挂满了八角、六角、四角的宫灯,宫灯的绢纱上绣着龙凤呈祥、福寿延年、吉祥如意等图案,把皇城装饰的雍容典雅。

东京的百姓都是人手一盏灯,沿着御街走到皇城宣德门前,仰望宫墙上的皇帝和妃子,期盼能看到皇帝、皇后和皇子的真容。

不知是谁带头喊了一句:“官家万岁”

广场上的百姓们齐声跟着高喊起来“官家万岁、官家万岁”

声音此起披伏,声震开封城。老百姓们某些方面也很简单,能给他们带来好的生活,他们必定拥护。

赵恒情绪激动,往日的头昏症似乎也好了不少,看着一片太平盛世的景象,听着百姓们高呼颂德,不由志得意满,飘飘然然。

忽然他觉得身边似乎少了个人,忙问一旁的刘娥道:“皇后,益儿呢。”

刘娥叹了口气道:“还不是元儿病了,益儿不乐,花灯都不想看,去嘉庆殿陪妹妹去了。”

赵恒高昂的情绪瞬间低落下来,这国事暂时太平了,家事又来了,朕总是不得安宁啊。

…………

上元节过后第五日,枫桥寺旁的茅草屋内,煤球炉将屋子里烘的温暖如春,几十个小子正埋头做着算术题。

这是吴梦出的加减法考试题,须用竖式计算,他则坐在讲案旁看着一本《论语》。

自从与王夫子争论过后,他从丁大胜的书房里也拿些儒家典籍看看,学着了解些儒家的经义,免得跟王夫子争论时没有经典可引。

忽然茅草屋内的柴门一晃而开,外面的寒风一涌而入,冷的吴梦打了个寒颤。

他抬头一看是林大掌柜,便伸手在嘴唇边作了“嘘”的动作,拿起讲案上的一件丝绵长袍披在身上,吩咐李五推着自己出去。

吴梦来到外面,只见林贵平和丁睿都在,他忙问道:“君烈有何事,怎的跑到此处来了。”

“昕颂兄,上次的灭蝗之法张财神送到了京城,官家对此法赞不绝口,说若是可行,便要大大奖赏于你。”林贵平道。

“呵呵,那是好事啊,越多越好。”吴梦龇牙咧嘴,故意装出一副贪财的样子。

丁睿从未看到师父这幅模样,不由“噗嗤”一笑,说道:“师父是个贪财鬼。”

林贵平却没有笑,脸上有些焦急道:“吴先生,东京皇宫里的妙元小公主得了重病,郡王爷想问问你这位高人有何良策。”

“在下又不是医生,哪会治病,宫里那么多太医,郡王爷不是病急乱投医么。”吴梦一脸懵懂,自己哪会治病。

“唉,上次那灭蝗法张财神是递给了寿春郡王,郡王便认为先生是个高人,这次的小公主病了又是郡王惹的祸,太医束手无策。

郡王都急得天天偷偷抹泪,病急乱投医不就想到你这个高人了,送来的书信都是六百里加急,两日便从京城到了苏州,可见他有多急。”林贵平说道。

吴梦自然知晓寿春郡王就是未来的皇帝陛下赵祯,想不到他小时候还做些这么不靠谱的事情。

赵妙元史书上有记载,但只说了早夭,具体的日期没有,估计是病死的,要是能治好她,能拍拍未来皇帝马屁的机会为什么不上呢,为丁睿铺个好前程也不错。

当下便问道:“是怎么得的病,病症如何,病重到什么程度。”

林贵平赶紧把前因后果说了一遍,原来这事还真是赵受益引出来的。

赵受益偷偷出宫玩耍,经常在妹妹跟前炫耀,元日里赵妙元在李氏面前闹了一出后,赵受益无奈之下,只好带着年仅三岁多的妹妹初八开市那天到了大相国寺。

大相国寺可以说是当世最大的综合市场,东京城里的商业、文化和娱乐中心,什么吃的玩的都有。

初八这一天又是新年第一次开市,里面人山人海,腰粗膀大的侍卫们只好强行将行人隔在一边,让赵受益和赵妙元走在众人里侧。

甫一进大相国寺,元儿就指着糖葫芦喊着要吃,赵受益买了串糖葫芦递给元儿。

元儿一开始还乖乖的牵着哥哥的手,吃着糖葫芦,圆溜溜的大眼睛好奇的打量着琳琅满目的店铺。

等她看到大山门处那些可爱的飞禽走兽、狸猫犬兔,小孩子哪有不喜欢动物的,她立时就蹦跶起来,四处乱跑逗弄着小动物。

跑了半个时辰,元儿出了一身大汗,被寒风一吹,回宫就病倒了,高烧不退。

太医看过后说是外邪入体,开了很多付药都不管用,小丫头整日里发烧、咳嗽,咳出浓浓的痰,本已养肥的身子看着日渐消瘦。

李氏虽替赵受益遮掩了出宫的事情,但陈琳依然惶惶不可终日。

赵受益更加内疚,所谓病急乱投医,故托人问问献上灭蝗之法的高人有何良策。

吴梦也不会看病,不过听完便知道这小女娃大概是得了肺炎,本来体质就不好,疯跑一阵受了初春的寒气,抵抗力一下降就被细菌感染了。

他沉吟了一下道:“太医没法子么?”

“昕颂兄,若是法子还能来找你这位大师父么?”林贵平眼神沉痛的看了一眼丁睿,对着吴梦说道。

“师父,你若是有办法,就救救这个小公主吧,她才三岁,多可怜啊。”丁睿乞求的望着吴梦。

吴梦心道你这个小傻瓜,师傅当然会救这个小公主,救了她还不是替你着想。

便对林贵平说道:“君烈,你转告张掌柜,某有药可治公主,虽不能确保一定能治好,但改善公主的病症却是毫无问题,不过除了寿春郡王,不能对任何人提起这事。”

“哎,我等敢提吗,这药可是得从郡王这里送上去,没经过宫里的太医,要是泄露出去了,我等的脑袋还要不要。”林贵平听到有药治,顿时放下心来。

“那好吧,等会考完这些小子们就回吴山村。”吴梦道。

批阅完试卷,三人坐着马车到了娄门,从娄门挤上船回了吴山村。

吴梦进到屋内,仔细问清楚了公主的年龄,拿出一直贴身放着的真空包装磺胺药--复方新诺明,药片锡箔上面印刷的字体穿越之初已被吴梦用丙酮擦去。

他撕开真空包装,本想只给一板,但这药已经开封了,留下太多也无用,想了想还是拿出三板递给林贵平

吴梦郑重说道:“此药已是不多,对小公主的病应有奇效,公主只有三岁,这一粒便掰成四份,一次一份,一天两次,即一粒吃两天,绝对不可多吃,另外务必停了太医的药,以防犯忌。”

林贵平疑惑道:“吴先生,为何吃如此之少,医生开的药汤可是一喝就是一碗。”

吴梦笑道:“君烈老弟有所不知,这可是精炼过的药物,大人才一次半粒,小儿只能吃这多,用水吞下即可。“”

说罢又仔细叮嘱道:“千万记住,公主若是皮肤出现红疹就要停药,隔上一两天又可继续服用,连服五六日,当可痊愈,如无效果,那在下也束手无策。还有,公主若是稍有好转,记得把屋子弄暖和些,多洗几个热水澡。”

林贵平点点头,拿着纸笔详细记录妥当,连同药物包好,转身就要出门,丁睿叫住了他:“舅舅,你自己去东京城么?”

“舅舅不去,舅舅对郡王不熟,张大掌柜去。”林贵平回道。

“那小公主要是好了,舅舅要告诉师父和我。”丁睿眨着大眼睛说道。

林贵平神色复杂的看了丁睿一眼,点了点头,转身离去。

苏州城西水门处,张财神紧了紧背上的包袱,骑上一旁的骏马,向着林贵平挥手告别,林贵平一抱拳:“一路保重。”

张财神抱拳回礼,郑重的点点头,扬鞭策马,一身的肥肉随着马儿的起伏上下晃荡,身后跟着四个劲装彪形大汉,一起纵马疾驰而去。

…………

三日后,东京城大宋皇宫入內侍省值房,一脸疲惫的张财神收起了招牌式的笑容,恭敬的向着入内侍省都都只陈琳行礼。

陈琳脸上也没有笑容,眼窝深陷,双眼血丝遍布,显见是没休息好。

“辛苦了,张掌柜,这一路上没咋睡觉吧。”陈琳问道。

“回禀都都只,属下在路上只睡了两个时辰,日赶夜赶才如此之快,公主病体如何。”张财神问道。

“唉,还是老样子,高烧退了,低烧不断,天天咳嗽,吃不下饭,小脸瘦的比巴掌还小,太医私下告诉某家说可能不治。李才人如今日日以泪洗面,小公主若是有个三长两短,老夫如何对得起她。”陈琳唉声叹气道。

正说话间,只听到外面的侍卫大声说道:”恭迎郡王殿下。”

陈琳忙站起来迎向门口,赵受益急急忙忙走进来,看到陈琳便问道:“都都只,高人那里有回信吗?”

陈琳道:“都是老臣罪该万死,不让小公主出宫便没有此事。高人闻听后便送上药丸,苏州的张掌柜已经带来了灵药,张掌柜,把药丸呈给郡王看看。”

张财神忙行礼问安,然后打开包袱,拿出三板磺胺药递给赵受益道:“郡王殿下,这是高人说给的药物,据说有奇效,属下已按照份量双份试吃过,无毒,用法在信笺上写有。”

赵受益道:“张掌柜,高人真是如此说。”

张财神惶恐道:“属下有几个胆子,敢欺骗郡王殿下。”

“那赶紧给都都只,我等一起前往嘉庆殿吧。”

赵受益只是个七岁的孩童,自己闯了祸早就急昏了头脑,像个无头的苍蝇,这些日子的学习也是心不在焉。

嘉庆殿内,一股浓浓的药味飘荡在空气中,元儿有气无力的躺在床上,小脸烧的红红的,不时咳嗽,吐出浓浓的痰,她只觉得口里苦苦的,咳嗽咳得气也喘不过来。

“娘亲,我不吃药,好苦。”元儿虚弱的看着手端药碗的李氏道。

“听娘亲的话,元儿乖乖的把药汤喝了,就不会不咳嗽了。”李氏耐心的哄着他。

“娘亲,我再也不出宫去玩了,不吃药了行不行。”元儿嘟着小嘴哀求着。

李氏正待继续哄,外面传来迎驾的声音:“圣上、圣人驾到。”

她只得放下药碗,疾步走到大殿门口恭迎:“臣妾恭迎陛下、皇后。”

第十一章 救治公主

赵恒一身朝服,看来是刚刚下朝连衣服都没换就赶过来了。

他日渐老迈,八个孩子只剩下三个,这个宝贝女儿病得如此之重,他如何不急,当下忙问道:“爱妃,元儿如何了。”

李氏垂泪道:“陛下,元儿还是发烧,喝了半月的药都不见好。”

刘娥走上前握住她的手小声道:“太医如何说。”

李氏泣道:“禀皇后,太医刚来过,说低烧不断不是好征兆,脉象也欠佳,只怕熬不了多久”说罢泣不成声。

赵恒叹了叹气,心想老夫这几年都在祭天封禅,为了元儿的病他也去玉清昭应宫焚香祈祷了两次,老天爷怎么还要降下灾祸到朕的身上,老来丧子真是人生最哀痛之事。

他快步向着内殿走去,元儿看见父亲来了,立时撒着娇说道:“爹爹,娘亲老是要我喝那苦苦的药,不喝好不好。”

赵恒慈和的笑着道:“乖元儿,良药苦口,不吃药你这病如何会好,爹爹吹冷了端给你喝,吃完了再含个蜜饯,便不苦了。”

说罢坐在元儿床边,端起药碗吹了几口,左手扶起元儿,感觉自己的女儿又轻了不少,心中更加悲苦,一不留神两滴老泪“啪嗒”掉在了药碗里,溅起两朵水花。

元儿懂事得伸出小手擦擦父亲满是皱褶的眼角,说道:“爹爹不哭,女儿这就喝药。”

赵恒哽咽着点点头,元儿乖乖的喝下了药汤,苦的小脸皱成一团,赵恒忙放下碗,拿起床头的蜜饯,塞进女儿的嘴里。

元儿含着蜜饯觉得嘴里舒服多了,说道:“爹爹勿忧,女儿以后乖乖吃药。”

赵恒慈爱的轻抚着元儿的额头,问道:“乖女儿,头还疼么。”

元儿点了点小脑袋。

“乖女儿好好睡吧,睡着了就不疼了,爹爹在此处看着你睡。“赵恒道,说罢轻轻拍着元儿的胸口哄着她睡觉。

待元儿慢慢睡着,赵恒才唉声叹气的和刘娥走了。

李氏送完两人回到床边,元儿突然眉头一皱,睡梦中咳了起来,李氏赶紧拍着她的后背,扶着女儿吐了浓痰,又哄着她睡去。

瞅着女儿憔悴的病容,她的眼泪一滴滴的滴落在枕头上,观世音菩萨,难道唯一一个陪伴我的孩子也要离我而去吗?

正在朦朦胧胧,忽然间感觉有人在拽她的衣袖,扭头一看是赵受益和陈琳,她赶紧起身行礼道:“郡王来了,来陪元儿么,她已睡了。”

赵受益叉手回礼道:“才人,我从高人那里讨来了药丸,定能治好妹妹的病。”说罢将药丸递上。

李氏看着包装精致的药丸疑惑道:“郡王,这可曾让太医看过了。”

赵受益摇了摇头:“还未曾,不过入内侍省的人已经试过药了,无毒。”

“太医未曾看过,如何能让元儿乱吃,郡王,奴家知道你爱护妹妹,妹妹病了你也愧疚,可不能病急乱用药啊。”李氏急道。

“才人娘娘,可否借一步说话。”陈琳拱手行礼道。

李氏走到外殿,陈琳叽叽咕咕的小声说了几句,李氏惊喜的掩住了自己的嘴巴,小声问道:“真是如此。”

“老臣如何敢隐瞒才人娘娘,还请才人娘娘不要外传才是。”陈琳连忙说道。

“那,快快快,给元儿服下,奴家定然不会告诉太医。”李氏高兴的说道

两人走回内殿,李氏轻轻的推醒了元儿,元儿不耐的睁开眼睛,嘟嘟嚷嚷的道:“娘亲,我头还疼,这一阵没有咳嗽,你为何不让我睡。”

“元儿,你六哥从高人那里求来了灵丹妙药,吃上几次就会好了。”李氏笑着告诉元儿。

元儿望着赵受益,鼻子直哼哼:“哥哥坏,又拿苦苦的药给我吃,不吃,就不吃。”

赵受益道:“元儿妹妹,灵药可是不一般,你瞧瞧,只有米粒般大小。”拿出已经掰好的复方新诺明给元儿看。

元儿瞅了瞅道:“当真只有这么一点,哥哥你不要骗我。”

李氏接过药道:“哥哥当然不会骗你,来,娘亲喂你吃下。”

李氏把药塞进元儿的小嘴,端过温水喂她服下,问道:“乖元儿,不苦吧。”

“苦还是苦,不过只是一点点,娘亲,有了六哥的灵药,那太医的药就不喝了吧。”元儿开始讨价还价。

李氏回头望向陈琳,陈琳叉手道:“高人有吩咐,这信笺上写的清清楚楚,太医的药务必停用。”

元儿一听这话十分高兴,红红的脸上露出了笑容。

李氏道:”听到了吧,你可以不吃那苦药了,但哥哥带来的药你可是要吃,不许耍小性子。现在好生睡觉,睡醒了哥哥再来陪你玩。“

元儿马上点点头闭上了眼睛,心道是个傻子才选那苦苦的药汤。

陈琳和赵受益告辞而去,李氏却还是不放心的守在元儿的床头,趴在枕头上睡着了,午间的点心都没有吃(皇宫里只吃两顿,午间就吃些糕点)。

下午太医过来把脉,问了下情况,还是摇摇头,叹叹气走了。

待到夜间吃饭时,元儿喝了点肉汤,李氏摸了摸元儿的额头,还是在发烧,不由担心这药是否管用。

但陈琳早间说的话给她吃了颗定心丸,她还是选择相信儿子拿来这药能治好自己女儿的病,于是将熬好的药汤偷偷倒掉,拿出复方新诺明喂女儿吃下。

罗嬷嬷看着李氏那憔悴的容颜,忙道:“才人,今夜我来守着元儿公主吧,你也累了几天,不如好好休息一晚,免得身子搞坏了。”

李氏摇摇头:“嬷嬷,今日里元儿没吃太医的药,吃的是郡王带来的药,我得守着元儿看着,你先去休息吧,明日晨起后来接替我。哦,对了,此事嬷嬷切勿告诉外人。”

罗嬷嬷心领神会的点点头转身离去。李氏先给菩萨上了香,诚心祈祷了许久,然后斜倚在女儿身边,不停的摸着女儿的额头,到了天明时分方才迷迷糊糊睡去。

李氏睡梦中仿佛梦到了自己的小儿子,白白胖胖的小家伙调皮的望着自己欢笑,挥舞着小手大声喊道“娘,娘亲”,李氏忙伸手去摸儿子,一摸却摸了个空,顿时惊醒过来。

睁开眼睛一看,原来是元儿醒了,爬起来一声声的叫着娘亲。

李氏急忙从被窝里爬出来问道:“乖女儿,你要什么。”

元儿感觉一觉睡醒后昏昏沉沉的脑袋清爽了许多,喉咙里也不似往常那般痒,只是觉得肚子饿。

她嘟着小嘴说道:“娘亲,我饿了,想喝粥。”这还是元儿病了以后第一次说想吃东西。

李氏赶紧摸向元儿的额头,一摸之下大喜过望,真的退烧了,李氏高兴的泪流满面,紧紧抱着元儿道:“好元儿,你的病好了,真的好了。”

她起身走向殿外,看看天色还是黎明时分,东方刚刚现出鱼肚白,李氏赶紧叫醒了侍儿,吩咐她招呼御厨去熬粥。

磺胺药并不能直接杀灭人体内的病菌,但它可以抑制病菌的生长和繁殖,病菌被抑制住后,人体的巨噬细胞、白细胞就像得到了援军,将病菌逐步歼灭。

古代是没有抗生素和西药的时代,耐药的病菌又根本不存在,复方新诺明这种药物对于古代病菌来说就是无敌的杀手,区区肺炎还不是手到擒来。

待到元儿大口大口的喝过了粥,李氏又喂她吃下了药丸,这时元儿脸上那些病态的红晕已经消失不见,李氏亲亲她的小脸蛋道:”元儿,你将来要好好感谢你哥哥,是他救了你一命。”

元儿点点头道:“知道了,娘亲。”

赵受益一大早醒了就带着两个內侍跑向嘉庆殿,他一样担心这药不管用。进得殿来,却听见妹妹那糯糯的童音在咯咯直笑。

他连忙跑进内殿,只见元儿正在和李氏嬉闹,赵受益向李氏行礼后问道:”元儿妹妹好了?“

李氏笑着点点头道:“元儿已经退烧了,正在玩耍。”

赵受益扑到床前,摸了摸妹妹的额头,高兴的道:“高人的药丸还真管用,才人切记还得连服五日,信笺上说治病须得断根。”

李氏点点头道:“谢郡王关心,奴家省得。”

“六哥,我已经好了,什么时候还带我出宫玩。”元儿眨着圆溜溜的眼睛问道,她这是好了疮疤忘了疼。

赵受益给她搞怕了,那还敢带她去,敷衍道:“等你好了,哥哥带你去玉津园,那里还有老虎和狮子。”

“不,等我全好了,哥哥还是带我去大相国寺,我还要买一只白白的小猫带到宫里来。”元儿开始做美梦了。

赵受益闻言赶紧找了个借口溜之大吉,以后出宫玩耍还得想法子避开这个烦人的妹妹,带她第一次出宫差点收不了场,哪还有第二次。

遵照信笺的说法,李氏马上给元儿洗了个热水澡,又喂她喝了一碗加糖的甜羊奶,元儿脸上开始有了神采。

李氏让她独自玩耍,自己走到观世音菩萨前,诚心诚意的焚香拜谢,嘴里正在呢喃的念着什么,却听到皇帝和皇后又联袂而来。李氏忙上前迎驾。

赵恒夜里都没睡好觉,髪边的白发又多了不少,甫一进殿,却看到元儿坐在殿内的蒲团上大声喊道:“爹爹,元儿病好了。”

赵恒闻言一惊,这么快就好了,疾步上前抱起元儿一看,女儿小脸上那病态的晕红已经消失了,虽然依旧憔悴,可脸色好看多了。

他伸手摸了摸女儿的额头,烧已经退了,于是大喜道:“乖女儿,你的病真好了,哈哈哈……”

刘娥问道:“是哪个太医问诊的,要重重有赏。”

元儿嘴快,抢先说道:“爹爹,是六哥求来的灵丹妙药,把我治好了。”

赵恒一愣,问道:”爱妃,是益儿拿来的药么?”

李氏嗔怪的看了元儿一眼道:“是郡王从一个民间高人那里取来的药,吃了三次,便好了。”

赵恒很是高兴,在女儿粉嫩的脸蛋上狠狠亲了一口,大声笑道:“那也要重赏,这事我吩咐陈琳去办。”

李氏本还有些提心吊胆,听到让陈琳去办才放下心来。由于吴梦的介入,一场本来母女天人永隔的惨剧被后世的药物消解于无形。

十日后,张财神回到苏州,用飞票在州衙领了两千贯钱给了林贵平。

林贵平把铜钱拖到丁府,告诉吴梦道:“吴先生,公主的病已经好了,郡王爷甚是感激。但这药的事情你叮嘱过不能外传,官家的赏赐没法给你,郡王爷拿了两千贯自家的私房钱赏你。”

吴梦无所谓的说道:“那请张掌柜转告郡王,多谢赏赐了,这钱你还是放到员外那里替在下保管吧。”

丁睿学着智能和尚的样子,双手合什道:“阿弥陀佛,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师父,你造了七级浮屠,还赚了两千贯钱,郡王那里又得了好名声,当真是名、利、义三收。”

吴梦哈哈大笑着拍了拍他的脑袋道:“顽皮,赶紧做题。”

丁睿吐了吐舌头,拿起鹅毛笔做起题目来。

第十二章 学堂初建

天禧元年(1017年)二月初,吴山村娄江河畔春风拂面,柳枝轻扬,今岁的春季来的比往年早了一些。

河岸边一群民夫们正在砌窑烧砖,挖坑立基,吴梦坐着轮椅在旁边看热闹。

吴梦瞧了瞧民夫们挖的地基,宋代修筑地基谓之“开脚”,首先用三角状的石头垫于地基下的平面,随后将三角石块用巨木夯实,在两侧还砌上横向的青砖加固,地基打的甚为扎实。

这里是丁大胜建造的新式学堂,有四间课室,几间睡房和灶屋、食堂、阁子,还遵照吴梦的要求建了个小操场。

他是看到吴梦三五天去庙里授课往来甚是麻烦,便拿出钱财建了这座新式学堂,学堂位于渡口的上游,正在修造中的煤球作坊位于渡口的下游。

学堂建成后,庙里的孤儿们和村学的孩子日后到此处免费就学,孤儿们的粮食还是由盛隆商铺负担,而灶屋、餐具、厨子、先生束脩由丁大胜负责。

其实只有王夫子要给束脩,吴梦是收了等于没收,一股脑全放丁大胜那儿,智能和尚是有饭吃就行。

这一切都是出于吴梦的建议,最初丁大胜还有些不解,孤儿可以免费,何以村子里的学童也免费?

吴梦就说了一句话:“员外,将来工坊的帮工可是需要有学识的。”

丁大胜一听就明白了,吴梦的意思,那就是意欲取之必先予之,培养起来的学童将来就会是工坊未来的工匠,他本就看中了煤球的前景,于是爽快的答应下来。

吴梦培养孤儿是有很强的目的性的,就是让他们成为自己和丁睿将来的得力助手。

基于将来必将对社会进行改造,而实现改造的首要条件就是普及教育,所以才想着免费让这村里的寒门子弟进来上学。

当然吴梦不会傻到在这种学堂里宣扬众生平等、打土豪分田地之类,他的目的便是培养有数理化基础的人才。

经过住在吴山村刘大郎家里的经历,吴梦对宋代农民的生活有了个初步的了解。

苏州这种富庶的地界,能自给自足的自耕农约占七成,其余是少田或无田的佃户,租种的佃户与主家对半分收成,无需交纳官府粮税。

自耕农则需要交纳粮税,粮税不管亩产多少均为每亩一斗,这种收税的法子是赵恒下达的诏令,算税赋简便,但在亩产参差不齐的北宋却是不太公道的。

西北边亩产贫瘠的地方甚至不到一石,且只能种一季,亩产照样收税一斗。而江南一带这边土地肥沃,亩产占城稻可达二石出头,比北方可是高多了。

据历史记载江南还有亩产高达五、六石的。这种一刀切的方式让粮税的税率变成一十而税一者有之,二十而税一者有之,三十而税一者有之。

至于那些无田户的须交一半收成的田租,现在宋初时期大家还遵守契约,到了北宋中期,佃户拖欠地租成了习惯,后来的吕惠卿身为政事堂宰相都无法收到满租,更不要说普通地主了。

更搞笑的是大宋官府后来为鼓励民间复种,规定对第二季种的麦子不收租,偏偏能种两季的都是江南之地,愈发加大了南北差异。

所以苏杭之地在宋代相当还是比较富庶的,只要没有天灾,哪怕是佃农还是能吃上饭。

大宋此时还没有与党项开战,朝廷财政虽然没有咸平年间宽裕,但百姓负担并不重。

吴梦当初看《中国经济通史》的时候,那里面提到宋仁宗赵祯时代商税收入增高,从宋真宗时代的450万贯提高到1950万贯,酒税从428万贯提高到1710万贯,盐税从355万贯提高到715万贯。

这本书说这是严重的剥削,吴梦并不这样认为,朝廷不收商税那就得榨取农税,政府的财政收入增高不靠收税靠什么?更何况人口的增长也会令税赋增长。

北宋的很多产业是官营,社会在发展,税收同样会增长,北宋大部分是农民,除了盐税,这些税赋的增长对农民的基本生活不会造成太大的影响。

至于北宋地方衙门收税时搞的什么折变、科配、和买、脚力钱,那确实影响了百姓的生活,是一种变相的剥削,是需要革除的部分。

说宋初的大宋朝廷想尽办法剥削老百姓是有失偏颇的,咸平元年赵恒就下过诏书“方域至广,邦赋实繁。责在有司,抑惟前典。今逋逃罕复,租调弗均,关市之征,逮于山泽之产,咸助军国之资。宜令三司使以下,同经度件析以闻。岁用所额,无俾有阙,勿得增加赋敛,重困黎元。”

这里面已经很明确的提出了不允许地方官府增加赋税。

大宋当下真正的问题的就是南北、东西的亩产和经济都不平衡,地域差异极大。

北宋的冗官也根本就不是问题,对于吴梦曾经想过的改革来说,这些官员的数量怕是嫌少,只是素质有待提高。

至于冗兵,也不算什么问题,首先人家厢军大部分是自食其力的,修桥补路、疏浚河道、运河拉纤等等这些可都是他们干的,跟后世的武警有些类似,如果没有厢军,那还不是得征发百姓们来干?

至于禁军,面对东北虎和西北狼,此时的数量其实也不算多。

关键大宋是募兵制,什么都不干也要发军饷,每逢什么皇家搞册封或是节日就得给禁军赏赐,打仗赢了要赏赐,输了还是得有所表示。

甚至驻外的厢军或是禁军打了大胜仗,京城的禁军也跟着要赏赐,大大加重了朝廷负担。

而像契丹这样半奴隶半封建的政权实行的传自大唐的府兵制,全民皆兵,平时渔猎,战时为兵。

除了南面的驻守汉军和宋军一样脸上刺字发饷,辽军的主力——部族军是没有军饷和军需的,武器装备马匹都是自带,很多时候需要靠打草谷和掠夺来保证军需,所以契丹财政负担比大宋轻多了。

契丹的军队战斗力确实要强过大宋禁军,各位看官可能要问没有军饷、自带装备还怎么有斗志?

那是因为他们打赢了就可以合法抢劫战败国,打仗就是发财的机会,俗语云人为财死鸟为食亡,你说这些士兵打仗如何不奋勇争先。

而大宋的军队在和平年代已经被富庶的生活腐蚀了,不用打仗也有军饷和封赏,小日子过得悠哉悠哉。

他们完全不知道为何而战,而是越来越蜕变成一个只认钱的军队,军队内的风气、军纪都差,这样的军队战斗力能强到哪里去?

所以禁军目前不是数量多少的问题,而是质量的问题。

提高农民收入不平均这种现象最快的办法便是移民,毫不犹豫的将北方民众南移至荆湖南路、荆湖北路。

荆湖南北路是后世的鱼米之乡,湖广熟、天下足,若是推广两季稻,北宋根本不愁粮食。现在的鱼米之乡还是一片蛮荒和瘴疠,等待人们去开垦。

正思量间,林贵平站到自己跟前笑的贱兮兮的,对他说道:“吴先生,朝廷传来消息,你呈上的灭蝗之法如若有效,盼你上京一趟,官家有重谢,听说至少三万贯。”

三万贯的确不少了,给契丹的岁币才不过十万两银子。

吴梦虽然很想上京看看历史上久负盛名的东京城,可现在事情太多,他没有空闲。

吴梦撇撇嘴道:“林掌柜,上京就不必了,某还要授课,银钱自是要的,拿回来你还是交与丁员外保管。”

丫的,老子双腿残废,上个马桶还要院子李五帮忙,身体又差,拿钱有个鸟用,贼老天哦,见不得某家过上好日子。

林贵平诧异道:“你对我等如此放心,不怕某和姐夫贪墨你的钱财。”

吴梦丧气道:“某已是废人,不瞒你老弟,某自摔伤后现在都行不得人道,你说这钱财对于在下又有何用?”

林贵平一愣,突然哈哈大笑,笑得喘不过气来。

吴梦气哼哼的吼道:“有甚好笑,幸灾乐祸非君子所为。”

林贵平好容易才憋住笑道:“某家不笑了,那昕颂兄更要上京城去。”

“为何?京城有神医么。”吴梦顿时又满怀希冀问道,他本已是不抱指望了,丁大胜帮他找了几位名医,都叹气而去。

“神医倒是没有,在下可托人让昕颂兄在宫内求个差事,以老兄的精深学问,混个入内侍省副都只定然不成问题,哈哈哈”林贵平笑的前俯后仰。

吴梦气的三尸神暴跳,如若双腿完好,定要追杀此贼。

林贵平笑够了,捂着肚子喘了好一会气,看着吴梦脸色不对,小心翼翼的道:“吴先生,别见怪,哈哈哈,实在忍不住,对不住了。”

他看到吴梦脸上怪怪的模样,又笑了起来。

“别笑了,还想不想去润州采石炭了。‘吴梦绷着一张脸。

林贵平赶紧正色抱拳行礼道:“正是前来请教吴先生请教石炭如何开采。”

“润州长山上的石炭乃是上好的无烟煤,如何开采某却不懂,可先让子玉带识矿之人前去寻找矿脉,徐州的石炭甚多,你自去徐州招募工匠。如若夏至时节能开采出石炭,则冬日里可大卖。对了,石炭在大宋可是只许官营?”

“这石炭么确实是官营居多,百姓以柴禾为主,石炭用量不大。”林贵平答道。

吴梦回过神来,石炭大用是庆历年间之后,开封城四周柴禾烧没了,才使用煤炭的,有钱人还是用的焦炭。

眼下的煤炭大宋朝廷还没意识到重要性,还未垄断石炭的开采与发卖。

不过依着这个神秘的林贵平,就算朝廷禁榷,他也定是有手段自营。

吴梦抬头望了望远处的田野,问林贵平道:“林大掌柜,某问你件事情。”

“吴先生有事尽管问。”林贵平抱拳道。

“我大宋荆湖南路、荆湖北路人丁稀少,而北方土地贫瘠,亩产又低,何不将北方民众移至南方屯田?一解决了粮食,二是民众过上了好日子,官家和诸位相公就没想到这一成么?”

“吴先生忧国忧民,真是大宋的好子民啊!荆湖路土地肥沃,至今地广人稀众人皆知,兄台所言并非无人想过,乃是无法实施。

大宋北方两只饿狼环伺,若是民众移走,一是军心不稳,二是粮食均需从南方发运,运粮途中人吃马嚼耗损六成有余,故吴师傅说的这法子暂不可行。”

“哦,在下了然,如要开拓荆湖路,只能待人口增长。”吴梦拍拍脑袋,自己还真是没想到这一层啊。

林贵平点点头道:“兄台真是一点就透,今日便不陪昕颂兄吃酒了,某这就回苏州城准备北上。”

“林掌柜莫急,某有一事不知可否相托。”

“吴师傅请讲,在下无不从命。”

吴梦迟疑了一下,还是说道:“某从北地带来一个包裹,藏于润州长山的一颗大树下,里面的物品均是家父所赠,不可示人,不知林掌柜可否帮在下取来。”

林贵平郑重道:“吴先生尽管放心尽管,某保证不动包裹中任何一物。”心想着自己看还是要看一下的。

吴梦拿出绘制好的简易地图递给林贵平,林贵平接过地图后抱拳告别而去。

吴梦已是残废之人,随身的背囊只能委托他人去代取了了,还好上天垂悯,碰上了丁睿,这也算是不幸中的大幸。

林贵平走后,吴梦坐在轮椅上开始思索起来。

仁宗庆历年间之后由于西北和平,人口繁殖过快,过度开垦放牧,水土流失太快,导致黄河中游泥沙堆积,黄河屡屡决堤,开封被大水淹城,要保证黄河水清,必须休耕弃牧移民。

为了后世子孙的生态环境,山西、陕西、河北、河南等地黄河流域地带其实都应该移民一部分,这样方可保证黄河上游不至于水土流失。

而移民的先决条件是解决运输而并非干掉党项和契丹,干掉了这西北狼和东北虎西边还有中亚狮,军队还是得守卫边境、运输军粮的距离更远。

现在有党项和契丹人守着这苦寒之地,挡着西北边的喀喇汉王朝(回鹘)、吐蕃,反倒是好事。

现在最要紧的是教育丁睿这个接班人和一众学童,培养出技术人才和工匠。

然后穷十年之功打造出蒸汽机,疏浚黄河后采用蒸汽船运输,保证军粮供应。

再将西北宋镜的百姓和蕃人逐步转移至荆湖路去种田,到那时西北边境全是厢军和禁军,四处荒无人烟,那等于是坚壁清野,让这些党项人来抢野草吧。

也许自己是看不到那一天了,可那有什么要紧,毕竟是我吴某人打下的基础,吴梦一时豪气万状

第十三章 招募矿工

却说林贵平与丁大胜和吴梦商议后,决定由丁家的准女婿向汉前掌管润州的石炭场。

林贵平也不迟疑,当日下午便带着向汉前乘船前往润州。

船到润州后,林贵平吩咐向汉前带人下船至润州城寻找矿脉,他自己和随从陈四还得前往徐州招募工匠。

林贵平渡过长江后经扬州船闸后继续沿运河北上,五日后到达了云龙山之北的徐州。

徐州古称彭城,帝尧时彭祖建大彭氏国,自古便是北国锁钥、南国门户、兵家必争之地,宋代置徐州,治彭城,领七县和利国监。

徐州州城有大运河经过,林贵平来的时候刚好是春暖大地,万物复苏的时候。

运河上商贾云集,几十艘沙船、渔船排成了长龙,码头上到处是扛包挑担的帮工。

林贵平嫌此处腌臜,雇了个马车直奔城内客栈。车夫驾着马车进了徐州城门,颠颠簸簸走了一阵,“吁”的一声勒停了马车。

坐在车头的随从陈四扭头对车内的林贵平道:“官人,此处可是彭城最好的悦来客栈,官人看看还满意否?”

林贵平掀开车帘一瞅,眼前一杆浅绿色幡子迎风招展,上书两个大字“悦来”,朝右侧瞧了瞧,这客栈两层楼,进门处是个饭庄,看来这客栈既有打尖也有住宿。

林贵平下了车,对陈四说道:“那便在此处算了,你与车夫将车费会账。”

客栈里的小厮笑呵呵得迎上前来,叉手行礼道:“请问客官住宿还是打尖。”

“找两间上房,先住下来再打尖。”

“好勒,尊客两位,两间上房。”小厮对着里面吆喝一声。

转头又向林贵平一脸媚笑:“两位客官里面请。”

待进到房内,林贵平瞧着这客房比苏州城里的姑苏客栈、望云馆颇有不如,好在算是整洁,有事在身,他也顾不得许多了。

“官人,是否就在此处打尖。”陈四进来叉手问道。

“便在此处吧,也好打探些消息。”林贵平道

两人下得楼来,小厮领着在一个小桌旁坐定,林贵平也无太好胃口,吩咐道:“切一盘羊肉,来几个时蔬和两个果子,上一壶水酒。”

小厮忙道:“客官,时蔬眼下却是没有,小店有上好的春日新酒,客官要不要尝尝。”

“你这鸟店,冬日里的萝菔也没有么,新酒那便来一壶吧。”林贵平咤道。

“好嘞,客官,那上一盘腌萝菔,一盘大碗羊肉,四个果子,一壶新酒。”

这店里的厨子手脚甚快,不一会酒菜上桌,小厮弯腰笑道:“客官请慢用,有事招呼小的便是。”

“慢着,某有事想问问你。”

“客官请讲,小的若是知晓,定当相告。”小厮还是一脸媚笑,口齿伶俐,显见是个跑堂的老手。

“伙计,徐州何处有挖石炭之处。”林贵平问答,又示意了一下陈四,陈四从衣襟里掏出十个铜钱塞到小厮手里。

小厮脸上笑的更欢了,忙道:“客官若是问他人,定是不知,小人土生土长的彭城人氏,如何不知?徐州仅有两处石炭场,此处西北边有一小石炭场,自挖自销,不过石炭不多。若是客官要的甚多,徐州真没有,西南边的白土镇也是一处小矿场。”

小厮走后,林贵平边吃边嘀咕,看来吴先生讲的话也不可全信啊,徐州仅有两处小石炭场,他怎说徐州石炭甚多。

算了,小矿场就小矿场吧,只要有会挖煤之人就好。林贵平自我安慰,吃罢两人上房安歇,一夜无话。

其实徐州煤铁都不缺,彭城县旁边的狄丘还设有利国监冶铁,但大量开采石炭是在几十年后,由北宋著名词人苏轼(苏东坡)组织人手在白土镇发现了大量石炭,由此拉开了徐州采煤炼铁的帷幕。

第二日一早林贵平、陈四二人又雇上马车朝西北边的石炭场而去,一路走去越走越荒凉。

官道两侧的田野里刚孵化出来的蝗虫幼仔四处蹦跶,数个村庄的百姓拿着拍杆、拼命捕杀。

百姓们有的拿着锄头挖坑填埋幼虫,有的驱赶着鸡鸭鹅上田间吃虫。

去年一场蝗灾导致百姓弃田逃荒的甚多,林贵平不由叹息,这要是去年就灭蝗,今年不就开始春耕了。

这眼瞅着阳春三月了,春耕毫无动静,今年的粮食收成只怕又成问题,饥民们又要耗去朝廷数年的积蓄。

叹息间马车进入了一个小山丘,车夫回头道:“官人,石炭场便在这山丘里面,路不太好,官人坐稳些。”

话音一落,车便蹦跶起来,这条路被运煤大车压的坑坑洼洼。

走了一阵,林贵平感觉屁股都要肿了,无奈问道:“赶车的,那石炭场离此处多远。”

“回官人,离此处不到二里。”

“那你便停于路旁等待,我二人去去就回。”

两人下了车徒步前行,这座小山丘不高,树林密布,初春时节,树木都发了新芽,春意盎然。

走过一片小树林,便见到山窝处搭了几个草棚,里面十几个衣衫褴褛的矿工正在劳作。

林贵平深知舍不得孩子套不住狼,低声吩咐陈四道:“一会你先上前找掌柜的谈石炭的价钱,我等顺道也买一船石炭回去。”

陈四点点头,领命上前,林贵平紧跟身后。

草棚里迎出一个青色长袍,脸上黑一道白一道的壮汉,老远便吆喝道:“客官是否来买石炭,怎的不见大车。”

陈四道:“我等是来自苏州的客商,要的甚多,如何能带许多车来,自是用船运。”

那壮汉一听用船运,乐得笑露出一口大黄牙,忙道:“客官里面请,这徐州石炭本不甚多,客官要上一船两船尚可,多了便没有。”

陈四道:“便是一两船即可,又不炼铁,要许多无用,石炭价几钱啊。“

林贵平故意摆着架子,也不理那壮汉,任凭陈四与他讨价还价,径直走进炭场内。

只见里面到处是东一堆、西一堆黑黑的石炭,有四五个矿井,矿井之上都搭着草棚,每个矿井处都有三四个矿工摇着井口的辘轳上煤。

他走上前去,目睹这些井上的矿工都是黑不溜秋一个,心忖这井下的矿工怕是都不成人样了。

矿工看到林贵平却是无一人吭声,他们对上门来看石炭的商贾已经见怪不怪。

林贵平弯腰看了看黑布隆冬的矿井,发现这矿井也不甚深,两三丈的样子,竖直的矿井下是几个水平的巷道,里面的矿工便是从巷道里采石炭出来。

林贵平叉手问候这些矿工:“诸位辛苦,某是苏州来购石炭的商贾。”

这些矿工从未见过哪个掌柜的如此客气,慌忙在衣服擦了擦手,拱手道谢,畏畏缩缩的也不敢答话。

林贵平道:“诸位都是这附近的乡邻吧。”

一个胆稍大些的年老矿工道:“官人客气,我等俱是这彭城当地乡民,农闲便来这石炭场赚些盐醋茶钱。”

“诸位挖石炭如此辛苦,工钱定是很高。”

“官人,确实比进城做工要高,一日总有个四五十文。”

林贵平心里有了数,挖石炭矿工的收入和苏州城里的零工基本一致。

“诸位,去年的蝗灾可是苦了各位乡邻了。”

一说起蝗灾,众人就七嘴八舌起来了。

“可不是,米价一涨再涨,原本最多一百二十文一石,去岁涨到两百文一石。”

“若不是官府赈灾,这米价只怕要翻倍。”

“别提官府了,要不是那皇帝老儿拜什么神,领着我等早日灭蝗哪有如此之贵的粮价。”

老矿工赶紧推了胡言乱语的小矿工一把,示意噤声。

他拱拱手陪着笑脸对林贵平说道:“官人,乡村野民,胡言乱语,官人切莫放于心上。”

林贵平笑了笑,其实人家这话也没讲错,但他可不敢接口。

转头望了望陈四,只见他正和那壮汉热切的攀谈,还贴心的站在林贵平的对面,这壮汉只能背对矿井,瞧不见林贵平在干什么。

林贵平扯了扯老矿工道:“老丈,借一步说话。”

老矿工不知道他要干甚,跟着来到一侧,粗糙黝黑的双手抱拳道:“官人有何吩咐。”

“某直话直说,此次买石炭矿是其一,其二是某在江南有一矿场,刚找到矿脉,需招募人手前往采掘,这工钱好商量。”林贵平道。

老矿工左右看了看无人,低声道:“官人,这处石炭场是彭城县尉的大舅子所开,我等皆是本地村民,如何敢不与他采石炭。”

林贵平冷笑道:“老汉只需告诉某想去不想去,某直接让县尉敲锣打鼓送尔等上船。”

老矿工冷眼瞧了瞧林贵平:“官人莫不是说瞎话,你一外地客商,如何能说动县尉。”

林贵平也不想再跟他啰嗦,直接道:“去某的矿场,熟手六十文一天,生手五十文一天,旬日一休,发一半工钱,包吃住,七日一荤,家眷孩子都可带去,孩子上矿场的学堂,不要钱。”

林贵平瞧见了吴梦在吴山村搞的那一套,他就活学活用了过来。

老矿工听到无异是天上掉下的大馅饼,孩子可上学,不要钱,旬休还给一半工钱,吃住都管,这般好的东家上哪去找。

但他对县尉还是畏惧,便道:“若是官人真能让县尉放走我等,我等哪有不肯去的。”

林贵平道:“某也不要你将这炭场的矿工全部喊走,你找些熟手,这外面闹蝗灾,何处不好找人,随便一吆喝七八十人便来了。”

老矿工一听,惊呆了:“官人多大的炭场,如何要这多人。”

林贵平道:“这你不用管,某现下便去县衙,你明日带人来悦来客栈找某,跟侍候在店门前的衙役说找林官人即可。”

老矿工听到林贵平说衙役为他守门,便信了几分,目送着林贵平的背影远去。

回去的路上林贵平问陈四:“此处的石炭价几钱。”

陈四道:“官人,此处的石炭甚贵,每秤定价三十文(十五斤一秤),苏州木炭每秤才十三文。”

林贵平道:“且先买了他的,日后我等自行开矿,这石炭自然价低。回县城后你且拿令牌和文书去县衙调两个衙役明日来客栈,告诉知县我等有军务,须募集十几名采掘石炭的矿工到两浙地界,令县尉不得为难。”

陈四抱拳道:“尊令。”

翌日,那老汉带着几个熟练矿工战战兢兢的来到悦来客栈,确实见到门口有两个衙役在守卫,顿时放了一百二十个心。

当下便与林贵平说好人数,林贵平让陈四带着知县开具的公文在此等候,人手凑齐便调用官船南下。

老汉心里嘀嘀咕咕这官人公权私用,其实他哪知这里面的关节。

第十四章 工农业的起步(上)

林贵平在徐州安排好首尾后,便急匆匆的赶回润州,也不知向汉前是否找到矿脉,如果没有矿脉那人手就白招了,还得供这些人吃喝。

顺流而下的船快,三日后林贵平便回到润州,到了约定的客栈,问过小厮,小厮带着他来到了向汉前的房间。

进去后吓了林贵平一跳,向汉前大冷天穿着短裤,一个郎中模样的人正给他按摩大腿。

“子玉,你这是为何?”

向汉前挣扎着起来,叉手行了个礼:“舅父,甥婿前几日里上山扭伤了腰,薛神医正帮我治伤。”

林贵平看着医生,有点信不过,这般猥琐的样子还自称神医,于是问道:”那你的伤可好了。“

“快好了,薛神医医术精湛,甥婿已无大碍。”

林贵平从衣襟里摸出一点碎银,丢给这个薛神医,说道:“谢过医生了。”

那薛神医看到银子,笑的眼睛都睁不开了,忙道:“向小哥已然好了,今日夜里再敷上一贴药草,明日自可行动自如,官人慢聊,在下先行告退。”

待那医生一走,林贵平问道:“子玉,石炭矿脉是否找到。”

“舅父,石炭矿脉已然找到,遵照吴师傅指点的地点一挖就有,只是矿洞稍深,吴师傅的意思是多打些洞,不必挖的太深,徒耗人力,某便安排随从四处挖洞。”

“那处可否行大船。”

“可行,只需用大车拉下山脚便有河流。”

林贵平听到已找到矿脉,放下心来。

拍着向汉前的肩膀道:“此处日后便由你来折腾,过得半月陈四带几十名矿工来此,日后他便辅佐于你。你明日便招募些泥水工匠,与到来的矿工们一起修筑住宅,那些矿工的家眷日后也会到来,记得盖间学堂。”

向汉前问道:“舅父,这些甥婿会做,可那官府之处如何解决,是否要送些银子。”

林贵平哈哈一笑:“小小年纪,便学了花招,此事你不必理会,陈四来了自会处置,今日帮某留间房,明日某便要回苏州。”

说罢他便转身出去找吴梦的背包了,背包倒是容易找,对着吴梦的手绘地图很快便看到一颗大树,在大树底下挖了约莫一尺找到了背包。

林贵平一看这背包里都是些不认识的玩意,名贵的便是那透明的水晶杯,还有些怪模怪样的东西他根本看不懂。

林贵平也不贪财,他拿着纸笔将背包里的物品全部描绘了形状,重新装好,翌日乘船顺流而下离开了润州。

阳春三月,吴山村渡口东侧,煤球工坊修筑工地,招募来的两百余名工匠正趁着春雨的间歇加紧修筑,东家要求七月须得完工,自上元节开工之日起已是半月有余,进展甚慢,只得日夜加班。

吴梦坐在轮椅上观望工匠们施工,为保证工坊能如期开工,他建议先将码头建设好,至于工坊,直接用树木搭建就可,晒煤球的工棚就盖几个大草棚。

等七八月时节润州的石炭一到,再用石炭烧制砖瓦,修筑砖瓦房。

丁大胜听从了吴梦的建议,当下工地的木匠们就是在修筑木屋。

听着木匠们拉锯劈斧的吐气声,吴梦摇了摇头,娄江河畔完全可以做个水力圆锯来切割木材。

思考至此,他脑袋一拍,自己还有个至关重要的事情未做,那便是轴承。

不管是水力锻锤、水力球磨机还是水力锯床,绝对不能少了轴承和齿轮。

齿轮还好说,用黄铜手工锉出来即可,磨损了拿去融化再成型,没多少损耗。

可轴承委实不好办,主要是没有合适的材料,北宋年间所谓的钢铁其实只有铁,钢或是偶尔炼到,或是锻打百炼成钢,价值不菲,且不一定能买到。

看来只能用铁了,还无法使用向心推力球轴承,圆球很难加工,用圆柱轴承还比较实际。

圆柱轴承对轴心弯曲很敏感,如果轴心不能对中,很快就会磨损,但这种轴承容易加工,实在不行就多做一些,坏了就换。

运转时将轴承的下部浸入菜油中润滑,无非是经济性不好,可立足于现有条件也只能如此。

至于用轴承来做大车,那暂时没有可能,吴梦不由心生感慨,在一穷二白的古代想搞些产业升级确实很难。

李五推着吴梦来到王铁匠处,王铁匠连忙迎出来叉手行礼道:“是吴先生,有什么要老汉效劳的?”

吴梦问道:“王老丈,那球磨机的磨筒可打造好了。”

“启禀先生,还未曾打造好,磨筒要将铁敲打成铁板再卷制,还需些时日,锻锤的几个配件倒是快了。”王铁匠回道。

吴梦点点头,递上轴承的图样,问道:“此物可否打造。”

王铁匠仔细看了吴梦画的轴承分解三维图形,点了点头道:“可以打造,不过此物甚是精细,内圈的凹槽可手工磨出。但外圈的凹槽,还得做两套砂模来铸造,图纸上的尺寸和上次一般大小么。”

吴梦笑道:“正是如此,王铁匠你可要仔细打造,定要用上好的铁料。“

王铁匠拍着胸脯道:“吴先生尽管放心,老汉保证真材实料,不过,先生这柱子如何放入这两个圈里。”

吴梦将两个圈子一重叠,再将内圈的下部靠近外圈的一侧,指着上面的空隙道:“就从此处放入,细铁棒放入槽内就用支架固定,便不会掉出来了。”

王铁匠叉手道:“老汉知晓了,谢吴先生指点。”

吴梦笑笑,点点头吩咐李五推车去学堂工地。

行至村外的土路上,吴梦远远看到丁家的仆人正在春耕,并不断加入追肥放入了田地里,吴梦心道待今岁的粮食增产尔等便知这堆肥的好用。

走到半路,迎面碰上刘吉,吴梦忙抱拳打招呼。

刘吉上前放下担子,叉手行礼道:“吴先生,上次见那管家忠伯沤粪,某看了甚觉怪异,问了忠伯,才知晓是先生的法子,某便也按此法沤粪,不知这法子可是管用。”

吴梦笑道:“老刘不必疑虑,尽管使用,夏收时你便知道这法子沤的粪有多肥田。”

刘吉喜道:“如此便多谢先生指点了。”

吴梦道:“不必多礼,夏收时如若多收了几斗就将此法转告其他乡邻,乡邻们都能丰收才是好事。”

刘吉抱拳一躬:“那某代乡邻们多谢吴先生的恩德。”

吴梦哈哈一笑,连声说“不必了”,吩咐李五推车前行。

来到学堂工地时,此处的地基已经做好,正在砌墙。

古代修筑房子其实很快,只有一层平房,只要砖瓦、木料到位,人手充足,一两个月便可砌好。

房子也没什么可装饰的,内墙用砂浆粉刷一下,地面多是将泥土夯实,大宋朝除了皇宫和富豪之家,一般也没什么地板砖之类。

吴梦大致看了看进展,预计四月底便可入驻,和尚那边的弟子、村学的学童们都将到此处来就学。

正在愣神间,忽然听到有人呼唤自己,抬头一看是林贵平大掌柜,吴梦问道:”林大掌柜回来了。“

林贵平笑道:“昕颂兄,在下刚刚回来,立马过来将包裹奉上。”

说罢将背后的背囊扔给吴梦,又道:“里面的物件可是一件没少,树底下也未曾有人挖过。”

吴梦笑笑抱拳说道:“林掌柜办事真是贴心,在下多谢了。”

林贵平回礼道:“不必多礼了,此处学堂眼见快好了,村学也搬来么?”

“丁员外是这个意思,林掌柜何故问此事?”

“在下想问清楚后与张掌柜商量,干脆这学堂的粮食由盛隆商铺全应承下来,权当是某为吴山村行善事,至于厨子、教授们的束脩就由姐夫承担,吴先生你看如何。”

“阿弥陀佛,林施主积善行德,必定超脱苦海,日后早登西方极乐。”吴梦学着智能和尚的样子合什行礼。

“吴先生何必学那和尚模样,简直是沐猴而冠。”林贵平笑骂道。两人谈笑半天才分手告别。

回到住处,吴梦摸着背囊感慨万千:“老伙计,你又回到我身边了。”

这个背囊吴梦用了上十年,自是感情极深。

他打开背囊,里面的玻璃杯、六分仪、维度仪、卷尺、钢板尺、游标卡尺、各种药物等等都在。

石英表、石英钟还在滴滴答答走个不停,看来林贵平所言不虚,他未曾打过这东西的主意,否则随便拿出一样,便可抵万贯家财。

钢板尺和卷尺、游标卡尺是吴梦特意带着的,现在终于派上用场了,北宋的度量衡有些混乱,且不像后世有个统一的标准,吴梦带在背囊里就是作为标准量具来用的。

他拿出这几把尺子,准备找木工和铁匠打造工程所用的皮尺、木尺和土制的游标卡尺,以后在工坊内全部采用公制尺寸。

吴梦把背囊里的东西全部倒了出来,倒到最后掉下一个小塑料带,他拿起来一看,却是红红的辣椒末。

他本是湖南人,自然嗜辣,这些是带在身边看看能否播种的,隔了这么久的时光,他都已经忘记了。

看到辣椒籽吴梦心中大喜,赶紧吩咐李五推着自己去了丁府院子内的菜地里,小心翼翼的种下了十几颗辣椒籽。

吴梦不知道的是林贵平此时正和张财神躲在盛隆商铺的密室议论他的问题。

林贵平拿出手绘的图样递给张财,道:“财神爷,吴先生背囊里的物什某都翻了出来,仔细绘制了图样,你且看看这些东西是干什么用的。”

张财神接过林贵平手中的图样,那上面奇形怪状的东西看得他也是一头雾水。

林贵平又道:“吴先生背囊中的水晶杯可是价值连城,他怎的会沦落为乞丐?”

张财神笑道:“君烈,若是你双腿残疾之时身上带着宝物,莫非就不怕歹人觊觎?”

林贵平点了点头道:“那倒也是,不过其他那些怪模怪样的宝物却不知有何用途?”

张财神摇了摇头道:“某也不是很清楚,吴先生进了丁府也有大半年了,并未和他人有过来往,好似这世上就没有他的亲人一般。”

林贵平微微颔首,说道:“吴先生的背景某早就行文去查过,他自称是荆湖南路潭州人氏,可那潭州峒蛮遍地,查无可查,只好作罢。”

张财神站起身来将图样收进柜子里,在房间里转着圈思索起来。

片刻后他缓缓说道:“吴先生所作之事无一不是为了百姓着想,无名大师又称此人无碍,都都只也未有指令下来,再说他双腿残疾,从不出门,又能翻出什么浪花来。我等还是静观其变吧。”

第十五章 工农业的起步(下)

吴山村的建设如火如荼,润州石炭矿场也没闲着。

徐州来了七十名矿工,本地先期招募了四十多名帮工,分为两队。

向汉前带着三十名矿工开始采煤,剩下的八十多人由陈四带着伐木造屋,修筑住房、食堂和学堂。

徐州带队的那位老汉姓焦,焦老汉可是把全家都带了过来,结果来了一看是一片荒山野岭,心凉了一大截。

这群矿工和家眷无奈之下只得按照陈四的安排,让老弱妇孺住在矿场周围的几个村子里面,房租由矿场付给。

陈四看到焦老汉年纪太大,没让他去矿场,而是安排他和浑家、媳妇、孙子们住在山下的村子里。

他的浑家焦老太对借居一事埋怨不断,焦老汉委屈道:“当初那林官人可没说是个新矿,如何能怪某。”

焦老太气道:“都是你这老不死的,不知道先来瞧瞧,如今大郎二郎都带着媳妇来了,家里的家当能带的都带了,田地也佃出去了,如何是好。”

焦老汉自知理亏,蹲在地上抱着脑袋一声不吭,任由浑家责骂。

大孙子从外面进来,看到自家祖母在发脾气,赶紧跑上前去问道:“祖母,你为何骂祖父啊。”

“你这祖父有何用,一辈子没让咱家过上好日子,临到老了,还带着全家离乡背井,来荒山野岭吃苦受累。”焦老太声泪俱下。

焦老汉的大孙子已有七岁多,稍稍懂些事情,他望着祖母说道:“祖母,不要埋怨祖父了,爹爹他们在矿场建房子,建好了不就可以住新房子了。”

老太婆一听叫得更凶了:“什么新房子,当初来的时候说了包吃住,可来了以后房子还得自己伐木自建,天底下哪有这般骗人的,算什么包吃住?”

大媳妇走进来,摸了摸自己儿子的小脸蛋,温言安慰着自己的婆婆道:“娘,来都来了,何苦埋怨爹爹,大郎二郎上山修筑房子,又不是白干。”

老太婆一听,忙问道:“不是白干,只管饭不是白干是什么?”

大媳妇解释道:“方才大郎随着管事下山采买,奴家去集市买盐时正好瞧见,大郎言称这修筑房子每日里的工钱照样有,娘你是听谁说的只管饭。”

老太婆傻眼了,说道:“还不是跟我等一起来的张老太太说的,莫非她骗老身不成。”

焦老汉道:“陈掌柜可是说了,日后矿场里也让某去做个管事,张老汉定是瞅着眼红故意煽风点火,你这老太婆一听就信,某在山下闲居的老汉都有二十文一天,山上的大郎二郎如何会只管饭不给钱。”

老太婆连忙道:“胡说八道,你天天只需东家西家串串门,掌柜的能给二十文一天?”

焦老汉无奈道:“这都是陈掌柜说的,只要某天天看着家眷们,有事便报知与他,每日二十文,一分不少。”

老太婆一屁股坐了下来说道:“这么说来东家还是心善,并没有不管咱们。”

大媳妇笑道:“娘,既来之则安之,再埋怨咱也回不去了。”

张老太也在家里冲着张老汉发火:“你看看你这没用的,一家人都住在两三间破屋里,我看咱家还是回去吧,哪有房子没建好就找帮工来做活的。”

张老汉气急道:“当初也是你拾掇要来的,现下如何回去?家里上上下下十几口人说来就来说走就走,车马费要花去多少?”

张老太阴阴的笑道:“我昨日里跟焦家的说,矿场的东家不地道,让我等远道而来,只管饭不给钱,拾掇她去闹闹,让东家给些遣散银钱。”

张老汉怒道:“老婆子,你如何能胡说八道,若是东家知道了,有你的好果子吃。”

张老太声音更高,喝到:“谁让你没本事的,那焦老汉每日里串串门都给二十文,你在老家还能种种地,到了此处你每日只能吃闲饭,老婆子的命好苦啊。”

话音未落,只听得外面一声怒喝:“张家老太,你如何拾掇我去闹事,是不是眼红我家老汉每日有二十文工钱,你可别忘记了,是我家老汉带你张家来的。”

张老太太跑出门外,一看是焦家老太,当即撒泼耍赖道:“焦老太婆,若不是你家那老汉带我等前来,我等又怎会寄人篱下,现在我家老汉无一文进账,你还得倒赔咱家。”

两个老太婆越吵越厉害,两人揪着对方的发髻扭作一团,互不相让,看热闹的围了一大圈。

直到双方的老汉、媳妇们好说歹说了良久,才劝开两人。

两家闹纠纷的事情当晚传到了矿场的临时值房内,

恰好丁大胜招募了一批吴山村的青壮前来开矿,他听说后感到这样下去迟早会出乱子。

七十名矿工拖儿带女足足有两百六十几号人,分散住在三个村子里,据说时有闹骚,久而久之只怕人心都散了。

丁大胜抬头对随从道:“你赶紧去请子玉和陈管事来。”

向汉前和陈四一身灰尘的从外间进来,齐齐抱拳行礼。

丁大胜挥了挥手道:“坐吧,今日焦老太太和张老太太大吵大闹的事情你们可知。”

向汉前面带忧愁道:“岳父,小婿已知晓此事,眼下修筑房屋的进展不快,远道而来的矿工们怨言不断,小婿就怕人心浮动,万一这些人卷着铺盖走人了,采煤就无人了。”

陈四冷笑道:“东家,我等可是动用了官船和调令,如何能随意让他们离去,衙门可不是吃素的。”

丁大胜摆手道:“陈管事,不可如此行事,到时落下一个欺压良善的骂名。”

“欺压良善?丁员外,帮工们修筑自家住的房子东家还给工钱,某三十出头了也只见过此例,员外不可太过忍让,此事交于某处理便是。”陈四大惑不解。

丁大胜摇了摇头道:“四郎,我等既然已经出了大头,那何妨给他们再尝点甜头。四郎你明日去润州城里招募三个先生,在三个村子里先把学堂办起来,每日补贴四文饭钱,把散了的人心先捡回来。”

陈四无奈抱拳道:“东家真是太心善了,那某明日去州衙,让他们帮忙找三个先生,束脩是按当地规矩还是吴山村的规矩。”

润州自然不如苏州,工钱也比苏州为低。

“不必按地界来分工钱,将来我吴山村百姓也会来此做工,还是一视同仁,按苏州的规矩吧。“丁大胜道。陈四点头称是。

翌日正午时分,这三个村子里张贴了几处布告,凡石炭场人员,不管是矿工还是帮工的子弟均可免束脩上学,先在村里借地方上学,待学堂建好再行搬迁,孩童就学期间每日给饭钱四文。

消息传开,原来四散的谣言和闹骚不攻自破,人心稳定了下来,丁大胜以破财的方式留住了这帮工人。

待得丁大胜归来,吴梦来到丁府,仔细问清楚煤矿之事,不由唏嘘不已。

他深深叹道真是仓禀实方知礼仪啊,老百姓根本没那么高的觉悟,哪能指望这些连大字都不识的民众同甘共苦。

百姓们日后的教化必定是任重道远,知识改变命运,后人诚不我欺。

吴梦对着丁大胜抱拳道:“丁员外,在下还有一事可行,不知员外财力可否支撑。”

丁大胜也不瞒吴梦,笑道:“吴先生有事尽管道来,某家中还略有薄财。”

他父亲地下的珍藏还有不少,尚未启用。

吴梦道:“看来丁员外家财万贯都是不止了,呵呵,在下看到村里的田地冬日里甚是荒凉,今岁员外种了一百亩占城稻,熟的早,收粮后将田地翻耕一次,可在冬日里种上小麦。”

丁大胜糊涂了,他诧异的问道:“吴先生,庄稼都是春种秋收,哪有冬日里种植的道理,即算福建路和广南路那边有两季稻,那也是气候炎热方可种植,冬日种植小麦不会被冻死么。”

吴梦心道冬小麦可是后世成熟的不能再成熟的东西了,再过上百年大宋的江南一带便会开始复种,现在就实施稻麦复种可多打多少粮食,养活多少人。

他拱拱手道:“员外有所不知,小麦也有两种,一种是可过冬的,一种是不可过冬的。员外不如此刻速速派人前往徐州、京东路等地找找这些耐寒的麦种,今岁冬日种下,来年春天收获,再翻耕后种植水稻,可一年两熟。”

丁大胜一时有些激动,站起身道:“如此好事,待在下通知乡书里正,大家齐齐种上两季岂不更好。”

吴梦连忙阻止了他,说道:“员外今岁可种上二三十亩,用上不同麦种,对比后方可决定日后用何等麦种,否则村里的百姓一窝蜂般种上,麦苗若是冻死那百姓岂不责怪员外。”

丁大胜一想,确实是自己太冲动了,这事情可真是要先试种,忙对着吴梦行礼道:“多谢先生提醒,在下明日便让君烈派人探查,如有便买上几十亩麦种回来试种。”

两人又闲聊了些煤场之事,早早吃过晚饭后吴梦继续教授丁睿课程。

丁大胜却抽身出了府门,黄昏时去了娄江渡口,坐船上苏州城找林贵平去了,他明白林贵平交流广阔,找起种子来比他快的多。

第十六章 学堂开学

天禧元年(1017年)四月底,学堂门口锣鼓喧天,爆竹一声接一声,吴山学堂的篱笆墙封闭后正式入驻。

五间课室内全部按照吴梦的布置配备了黑板、粉笔和讲台,连王夫子用过粉笔后都赞不绝口。

这日一早,丁大胜率领三位先生--吴梦、王夫子、智能和尚,张财神、林贵平还有村里的乡绅耆老,将学童们一一迎入学堂内。

丁大胜正式宣布吴山学堂开学,并告诉众人,所有学费全免,中午提供一顿饭食。

村里的乡绅耆老齐齐来到张财神和林贵平面前抱拳作揖,感谢盛隆商铺的大恩大德,为两百余户村民的子弟提供饭食。

慌得张财神和林贵平连忙上前扶起这些七老八十的老翁们。

一个白发苍苍的老翁握着智能和尚的手道:“大师啊,老夫仰慕无名大师已久,今日幸得有大师的高徒来执教,真是吴山村之大幸,我等的村里可是从未出过进士,有了你们三位严师,定会让吴山村的子弟出人头地。”

智能大师松开老翁的手,双手合什道:“阿弥陀佛,贫僧当尽力而为。”

进到学堂内,丁大胜拿着吴梦做的铁皮话筒喊道:“从今日起,吴山村的学童们都可来学堂蒙学,束脩全免,供应午饭一顿,望各位互相转告。

按吴先生之意,吴山学堂分为三个班,分别是蒙学班、吴山班和枫桥班。

新来的孩子们都在蒙学班,原有村学的孩子们都进了吴山班,顾名思义枫桥班就是枫桥寺那些孤儿学童。

蒙学班只学习识字和数字以及简单的加减法,学制两年,吴山班学习论语、四书五经、自然、数算之术。

枫桥班学习四书五经注解,数算之术、格物。

按照吴梦的想法,其实枫桥班根本不用再教儒学,他倒是打算以后编著一本《论语新解》来教,可惜除了他自己,没人会同意,主流文化的影响力不是他轻易能撼动的。

王夫子疑惑的问道:“吴先生,你那《自然》是个什么课业?”

吴梦解释道:“夫子明鉴,自然者,即是天下万物的原生形态,乃是向学童们传授山川河流以及兽类、鸟类、虫类、鱼类、树类、草类、五谷的基本常识。”

王夫子点头赞同:“吴先生此言甚善,学童不可只学四书五经,这天下间万物均应知晓,绝不能五谷不分。”

吴梦拱手道:“夫子过奖了,在下和智能大师还得多多向夫子讨教圣人之学。”

王夫子得意的捋了捋胡须道:“好说好说,互相讨教,互相讨教。”

望着王夫子离开的背影,吴梦撇了撇嘴,心道老夫子别得意的太早了,大和尚的儒学未必就比你差了。

三人作了分工,吴梦只教导吴山班的自然,枫桥班的数算、格物,王夫子教导吴山班、蒙学班的识字和儒学,智能和尚教授吴山班的数算和枫桥班的儒学注解。

吴梦私下里偷笑,儒学的注解太多,王夫子和智能和尚必定会有冲突,他等着看好戏。

分班完毕,所有的学生们统一穿着盛隆商铺馈赠的学子袍,欢天喜地的迈入了课室,翻开他们人生篇章新的一页。

天禧元年五月初五,端午佳节,大宋民间的百姓多理解为端“五”节,因五月从初一到初五,在宋人眼里就是端一到端五,故俗称端五节。

自从来到大宋朝,吴梦过节过的都麻木了,什么元日、上元、挑菜、花朝、立春、寒食、清明、浴佛、端五、夏至、立秋、七夕、中元、中秋、十一(没错,大宋也有十一假)、冬至、祭灶……

还有什么春、夏、秋、东社,吴梦不由好笑,这大宋的百姓为了过上好日子真是花样玩尽。

大宋放假的规定“冬至、寒食、元正,各假七日,余勿得过三日。”

还专门规定了寒食节的休假时间“清明前二日为寒食节,前后各三日,凡假七日。”

这些节日再加上旬休,额的乖乖,这一年怕是要休息一百来天。

一年就只有三百六十五天,还休这么多假,怎么抓革命促生产,对于想抓紧时间教授学童的吴梦来说就是个噩梦。

真是万恶的封建社会,吴梦暗暗诅咒道。别人他不好干涉,只能勒令丁睿早晚过来开小灶,不能跟随其他的学童们一起休长假。

诅咒归诅咒,节还是得过,端午节从端一就开始了。

林氏带着四个孩子把周围几个村子都跑遍了,买了无数的桃枝、柳枝、蜀葵、菖蒲、艾草扎好后,在自家的宅院、学堂、煤球作坊、苏州城里的商铺都搞了一次祭天。

当林氏带着一家来学堂祭天的时候,吴梦、智能和尚、王夫子还有些勤杂帮工,在门口迎接。

吴梦一看丁睿的打扮实在憋不住了,捂着嘴巴偷笑一番。

丁睿的小发髻上用簪子插着一个香包,上面绣着些乱七八糟的绣像,胳膊上缠着用彩色丝线编织的百索,额头上画着一只小老虎,腰间挂着一个红线掺白线编织的小荷包。

而且不管是丁家还是来到学堂门前的其他人,无一不是同样装束,额头上甚至还有画个“王”字的。

吴梦心道:“好在咱知道是在大宋,要是不知道还以为是到了哪个蛮夷部落。”

林氏带着女儿丁成绣,将桃枝、柳枝、蜀葵、蒲草、艾叶供养在门口的香案上。

再用粽子、五色水团、茶汤、黄酒做供品,然后领着学堂众人三跪九叩祭天,吴梦坐在轮椅上垂着头,装模作样的拜了几拜。

祭天完毕,丁大胜从马车上将一只艾叶、竹子和铁丝扎成的小老虎,放在学堂大门外,虎尾对着大门,虎头对着门前的土路。

他又从车上拿出一筐粽子塞给食堂的厨子,对着吴梦三人道:“三位先生,这是某浑家带着府上的仆妇做的,诸位拿去分给众人吃吧。”

他说罢拱了拱手,带着全家去煤球工坊祭拜。

眼瞅着王夫子走向大门,吴梦喊道:“王夫子且慢,在下用事请教。”

王夫子调转头来问道:“吴先生有何事尽管道来。”

吴梦拱手行礼道:“在下刚才看到众人身上又是香包又是腰包,还在脸上画像,不知其意,特向王夫子请教。”

王夫子笑了笑道:“吴先生有所不知,此乃中原过节习俗,插在头上的小香包乃是碎步拼成,外绣蜈蚣、蚰蜒、小蛇、蝎子、蜘蛛五种毒虫,里包一片艾叶,意为百神护佑;这臂上说缠的合欢索意为全家欢乐。”

顿了顿又道:“而在额头上用雄黄画一只老虎,或写“王”字,均为辟邪;挂在腰间的荷包称为“道理袋”内装一小把稻子及一颗李子,有稻有李,意为“道理”,意指无论何处碰到的都是讲道理之人。“

吴梦指着那编织的老虎问道:“那艾草编织的老虎为何意?”

“至于艾草扎成的老虎俗称为“艾虎”,有艾虎镇守家门,百毒不侵,百病不生、百邪不入。”王夫子耐心的告诉吴梦。

“谢过王夫子,我二人还进去吃些粽子吧。”

吴梦想好歹也看了,总得也吃上,过一个纯粹宋人的端午节。

和后世不同的是没有划龙船的习俗,不过那是个好习俗,锻炼身体加体育竞赛,以后还是得搞一搞,吴梦心道。

厨子们已经在用甄蒸着粽子,老远就闻到粽叶的清香味。

待到粽子蒸熟,吴梦一瞧,粽子的花样还挺多的,有三角形的角粽,有圆柱形的筒粽,有橙锤状的橙锤粽,还有九子连环穿成宝塔的九子粽。

粽子瞧着好看,可吃起来就没啥滋味了,粽子的馅不是糖就是红枣、板栗这些,没有后世的蛋黄、火腿馅的。

吴梦心道这又是个好生意,若是能开个酒楼,再搞些蛋黄、火腿之类的粽子。

嗯,还有月饼,大宋还真有不少生意可做,反正他们的节日、假日多,第三产业定能兴旺。

既然有多长假,要是几十年后有了火车,是不是要交代丁睿日后努把力,让大宋迁都,把开封皇城当成后世故宫来运作,以此带动第三产业,吴梦不禁想入非非。

端五假期过后,学童们回来上课,这一日是吴梦给吴山班上自然课。

他准备了些实物,带到了课室,一进课室,所有学童起立躬身抱拳行礼:“先生好。”

吴梦同样叉手还礼:“学童们好,请坐。”

学童们整齐的坐下,这套礼仪是王夫子制定的,以后便成为新式学堂的标准礼仪。

吴梦放下手中的教案,问道:“今后将由某来给各位学童上自然课,何谓自然课,当然是讲述大自然的课程,也就是天下万物来源和用途的课程。”

他接着问道:“学子们可否告诉为师,天上下雨的水从哪里来的?”

学童们齐声道:“天上来的。”

吴梦笑道:“诸位回答的对,眼见为实,这都是眼睛可看到的,那天上下来的雨水又到哪里去了。”

这回答就五花八门了,有说流到河里的,有说渗进土里去了,有说被田里的稻谷喝了,还有的说被人、牛、羊喝了。

丁进文却大声说道:“尔等喝下去了难道不撒尿么,那尿也是水,又流到哪里去了。”众人一阵哄笑。

吴梦哈哈大笑,古代的孩子也会异想天开,智商并不比后世孩子差,只是古人的科学知识有限。

他忙道:“诸位回答的不错,可你们又知道天上的水是从哪来的。”

这下可问倒这些孩子们了,课堂一时沉静下来,忽然一个弱弱的声音响起:“我家祖父说天上下雨就是玉皇大帝撒的尿”

课堂里响起一阵爆笑,吴梦也忍俊不禁,和大家一起笑了起来。

吴梦忍住笑道:“莫非玉皇大帝撒的真是神仙尿,所以没有骚味。”

孩子们顿时笑的前俯后仰。

待这些孩子们笑够了,吴梦正色道:“自然课就是让大家逐步明白这世间一切事物的来龙去脉,这雨水从何而来,最终又流向何处,日后我等会作些实验来向大家讲述。”

“好,从我等百姓身边之物说起,先看看这些物什,你们都认识否。”

吴梦边说边打开盒子,拿出一些稻谷和蜀黍、麦子、各种蔬菜的叶子,一样样展示在学童们面前。

这些孩子们大部分都是农家子弟,即便像丁进文这种地主子弟,从小也接触过农活,可不是那五谷不分,六体不勤的官宦子弟。

他们七嘴八舌的说道:“都是日常吃的稻谷、麦子、蜀黍、还有菘菜、萝菔、韭黄”

“既然大家都认识,那某来问问大家,这些食物吃进了我们的肚子以后会怎么样。”吴梦笑着问道。

“能把肚子填饱。”

“多吃能长胖。”

“还能长高。”

“多吃点力气也大。”

忽然间又是一个突兀的声音响起:“吃的多拉的也多。”

课室里安静了半晌,学童们又是一阵爆笑。

“刚才那位学子说的很对,吃了就要拉,这没什么奇怪,那某还要问问,这拉出来的又上哪里去了。”吴梦又开始发问。

“都拿去沤粪了,然后放到田里。”这个难不倒农家子弟。

“把沤粪放到田里有何作用。”吴梦继续追问。

“庄稼吃了长的更快,打的粮食更多。”

“那粮食多了是不是你们可以吃的更多,按刚才那位学子的说法就是拉的也会更多,那沤粪也更多,可以种植更多的庄稼,又可以打更多的粮食,这揭示了一个什么道理,你们知道吗?“吴梦道

学童们齐齐摇头,吴梦笑道:“大家想不想知道?”

“想。”学童们齐齐回答道。

“想就要把这门功课学好,《论语》、四书五经这些要读好,但不是说这些书读好了就有用,凡我等大宋学子,应当知晓天下事物的来龙去脉,才可为大宋百姓解决实际问题,并非一本论语能打天下。”吴梦道。

丁进文举手问道:“请问先生,可夫子说,开国宰相赵普赵相公曾说过半部《论语》治天下,这又是何解。”

吴梦反问道:“学好《论语》能不能种好田?”

“不能。”丁进文摇头道。

“那假若你丁进文日后科举高中进士,朝廷差你为一地知县,你最首要的事情是什么?”吴梦继续追问。

丁进文想了想,答道:“当劝课农桑。”

“好,儒学学的很好。那劝课农桑是靠嘴皮子说的有用,还是沤粪增产对百姓更有效?”吴梦还是提问。

丁进文搔了搔脑袋,想了半天才道:“恐怕还是增产更有效。”

吴梦笑了:“这就对了,既要用《论语》来约束自身,教化百姓,也要有实际的法子让百姓们得到实惠,这叫两手抓,两手都要硬。

在座的诸位日后有不少想去科举,一旦喜登金榜,得授官职,那尔等更要学好《自然》,造福于民。”

学童们叉手行礼道:“谨遵先生训示。”

吴梦用一堂自然的启示课仿佛打开了一扇窗口,让学童们对身边万物的互相作用有了初步的认识。

吴梦故意留下的悬念勾起了学童们了解大自然的兴趣,从这一刻起他们将来必定和传统教育的儒家弟子有所不同。

第十七章 出身高低

吴山学堂的教学有条不紊的进行着,三个班的学童们混杂在一起,无形之中便生出不少事来。

譬如这家境较好的张二郎,本来在村学里就眼高于顶。

枫桥班的学子们都是孤儿,哪有什么家境可言,有口饱饭吃,能上学已经是老天开眼了,故这张二郎便时时在枫桥班的学堂面前秀着优越感。

枫桥班的学童们受了老和尚的佛理熏陶,心思较为单纯,且为人谦恭礼让,处处严格要求自己。

他们对于张二郎这种人能忍都忍了,就当他是堆狗屎,离远点闻不到臭味。

学堂里的初次旬考,枫桥班儒学和数算之术遥遥领先,吴梦看在眼里,不由对老和尚的教导大加赞赏。

不计较一时之长短,谁英雄,谁好汉,考试场上比比看,这才是真正的强者作风。

俗语说一粒老鼠屎搞坏一锅汤,这一粒老鼠屎不够,那两粒呢?

开学后不久,学堂里新加入了五六个学子到了吴山班,其实都是些商贾子弟。

他们闻听到无名老和尚的高徒在此授业,找到丁大胜死乞白赖,丁大胜碍不过面子,只好将他们招了进来。

这里头有个学童名唤彭新平,他舅舅是长洲县衙的押司,父亲是苏州的盐商,盐商自古都是富豪,他家里也不例外,富家子弟历来娇生惯养的多,彭新平也是其中一个。

这小子年纪不过十岁出头,调皮捣蛋,学业是一塌涂地。

吴山学堂规定,晨间必须晨跑,凡家不在吴山村的一律要住宿,这彭新平无奈之下也住进了学堂。

彭新平来到学堂后,很快便纠集了三个同伙,分别是张二郎和苏州城另外两个商贾的小子,一个叫金二郎,一个叫苏大郎,四个人真是臭味相投。

除了张二郎还有点真材实料,其余三个都是纨绔子弟,根本不学无术,连个《千字文》都背不全。

吴山学堂中午有一个时辰的午休,吴梦和智能和尚、王夫子都会休息一阵,而不回家的学子们往往就在操场里打闹玩耍。

这一日枫桥班的孩童们一起比赛吴梦教他们的跳远,小小个的丁睿也嚷着要参加一个。

最大的孤儿张岩林瞥了丁睿一眼道:“去去,一边去,你比我等小了好几岁,赢了你是胜之不武。”

丁睿人小志气可不少,他叉着腰眼睛咕噜一转道:“有办法,师兄们让我几寸不就行了。”

另一个学童金世明插话道:“大师兄,让睿哥儿参与一个吧,我等让他三寸。”

学童周立哈哈大笑道:“对对对,就让三寸,正好睿哥儿还是个三寸丁。”

丁睿顺势就踢了周立一脚道:“我才不是三寸丁,不要你们让三寸,让两寸足以。”

划下道来后,十几个参与比试的学子弊足了劲要赢。

轮到小丁睿了,只见他板着一张小脸瞪视着三十步开外的沙池,发一声喊,迈着两条小腿拼命往前奔去,到了踏板上不要命的往前一跳,呼哧一声蹦进了沙池。

张岩林赶紧喝金世明拉着软尺一量,哟呵,还真不错,扣掉两寸目前还真是第一。

小丁睿闻讯脸上笑开了花,对着周立喊道:“周师兄,你瞧瞧,我还是第一,你才是三寸丁,周三寸。”

学童们哈哈大笑,周立尴尬的摸着鼻子不吭声了。

学童们正玩得高兴,那四个纨绔子弟拿着包蜜饯边吃边走了过来。

枫桥班的学童们看着他们手中的蜜饯不由咽了咽馋涎,他们可是极少吃到零嘴的。

彭新平一见学童们在沙池里蹦来蹦去,他爹是盐商,进货时带他去过海边看过沙滩,他对此很是不屑。

他对着三个跟班道:“一群土包子,在这处玩沙子,我爹可是常带我去海边坐大船,海边的沙滩可大了,哪像这小小沙池。”

张二郎掐媚的讨好道:“那是、那是,彭衙内自然见多识广。”

金二郎笑道:“彭衙内,何时也带我等去见识见识,这大海虽是不远,可真没去过。”

彭新平鼻孔朝天道:“不急,待我爹爹去进盐货时我定会带上尔等。”

丁睿不高兴的瞅了他们一眼,对这个彭新平很是厌恶。

枫桥班的学子们听见彭新平的话心里都不是个滋味,他们出生就没见过父母亲,彭新平炫耀自己爹爹的疼爱让学童们心下很是难过。

翌日午间,学童们在食堂吃饭,学堂免费的饭菜当然好吃不到哪去。

主食还是白米饭,几样煮熟的蔬菜,里面稍稍带些油水,口感很是一般。

学堂的学童们都在此处吃午饭,包括丁家两兄弟也不例外。

彭新平吃着这在他眼里仿若猪食一般的饭菜,不由“呸”了一声道:“如此饭食,莫非拿来喂猪么?”

他说是猪食,枫桥班的学子可就不高兴了。

学童周立站起来道:“彭新平,你若是不想吃这饭食,尽管回家去大鱼大肉,何必来此遭罪。”

学子辛楚也道:“就是,吃父母的算什么好汉,有种自己去赚来。”

金二郎站起来鄙视的望着二人,洋洋得意说道:“我等家中父母均在,不比尔等无父无母没有依靠,凭什么要自己去赚?“

这句话可是戳中了枫桥班孤儿们的痛处,枫桥班的学童们鸦雀无声,有几个眼圈都红了。

忽然间”唰”的一声,不知从何处飞来一块萝菔片,不偏不倚击中了金二郎的鼻子,枫桥班的学童们顿时哈哈大笑。

彭新平自小跋扈惯了,见自己的跟班被袭击,端起饭碗朝着周立和辛楚拨去。

周立和辛楚闪避不及,被泼了一身菜叶、米饭和菜汤。

周立火了,冲上前去照着彭新平就是一拳,打的彭新平鼻血长流。

金二郎、张二郎、苏大郎一起上前群殴周立,枫桥班的学童们一见,这还了得,于是一拥而上,将四人痛打了一顿。

最后还是丁睿赶紧去唤来了智能和尚,才把双方唤开。

事后吴梦不禁直摇头,学童打架本是常事,并没有什么大惊小怪。

可这次的争执活生生体现了贫富的差异,明显是富家弟子瞧不起贫家弟子,而贫家弟子又不服气,从本质上来看这就是阶级矛盾和斗争。

教育这些跋扈的富家子弟要花大量的精力,吴梦哪会去操这个闲心。

于是他去找了丁大胜,劝他还是将这几个纨绔弟子退回去,他们是无法融入吴山学堂这些平民子弟之中的。

丁大胜无奈,只得给几个富豪们送了不少礼物赔不是,将这三个纨绔弟子退了回去。

处理完毕此事后,吴梦来到枫桥班的课室里授课,在黑板上写下了几个大字“王侯将相,宁有种乎”。

然后对着学童们问道:“诸位学童,有谁能说出这八个字的由来。”

学童陈坤举手起立道:“先生,此句出自秦代,陈胜吴广起兵造反时所言。”

吴梦点了点头道:“说的不错,诸位学童听过王夫子所讲的史书,当知这世上没有永远富贵的家族,也并无长盛不衰的朝廷,几百年一个轮回,其中的缘由某以后会慢慢讲到。

今日提起这句话亦是对昨日之事的点评,彭新平自持家世,瞧不起平民百姓,可他却不知靠着父辈的余荫不是英雄,而是狗熊,故诸位学童不必将他这些狗屁一般的话语放于心间,安心学业,给天下间看不起你们的人一个有力的回击。”

学童们群情激奋,辛楚高呼道:“我等也能出将入相。”

“对,我等发奋,与那些世家子弟一较高下。”曾树高呼道。

“先生,我等定会好生学习,日后不负几位师傅的苦心。”张岩林也高喊起来。

吴梦待学童们情绪稍稍平静些,又道:“有志气,不错。那为师还得问问诸位学子了,大宋天下的大臣们的后辈子侄为何也会身居高位,比如太祖时的宰相陈省华,其子陈尧叟亦为相,一家人父子皆宰相,一门四进士。

曹彬乃本朝开国大将,其子曹玮亦是当朝名将,这岂不是说‘王侯将相,宁有种乎’,诸位学童想想这又是为何?”

学童们不过都是十岁出头许,哪里能想得如此透彻,闻言便大惑不解的看着吴梦。

吴梦笑道:“诸位学童想不想知晓其中缘由?”

学童们一致高喊:“想!请先生赐教。”

吴梦看着学童们渴望的目光,缓缓说道:“其一为家庭熏陶,父亲若是满腹韬略经纶,其子跟随父亲日久,自然潜移默化,此所谓父母是孩子最好的师父。

父亲若是高官,孩童认识、接触的无一不是上层人士,不管是形象气质、待人接物均有板有眼,起点便比普通孩童为高。

其二,祖辈攒下的人脉,对子孙后代便是一笔财富,其子孙做官必然有父辈好友帮忖,故将相之子易为将相,平民之子机会渺茫。”

学童们闻言顿时一脸沮丧,吴梦笑道:“呵呵,学童们不必垂头丧气,为师来到这苏州,便是要为诸位学童,天下的平民百姓创造出人头地的机会,只要有能力,各行各业都应有机会。

诸位当知晓,出身贫寒必须更加奋发,才能超越官宦之家,故诸位若是想做一个伟人,就必须能吃比他人更多的苦。

当诸位奋发上进成为王侯将相之后,也当推己及人,尽力给天下寒门士子铺路,切不可偏袒自家子孙。”

学童们闻言一个个精神振奋,只要以后不用仰人鼻息吃再多的苦也不怕。

小丁睿听着师父的讲述,一双小拳头握的紧紧的,咬牙暗下决心,自己一定要比别人吃更多的苦,做一个顶天立地的伟人。

另一间课室里,王夫子也在教育学童,他说道:“孔子云:有国有家者,不患寡而患不均,不患贫而患不安。盖均无贫,和无寡,安无倾。此意为何?乃天下百姓并不以穷而丧气,而以不均为愤。

为何不均,盖豪商地主不守礼制,不习圣人之言,不讲道义,巧取豪夺,掠我百姓口粮中饱私囊。故我辈士子当勤习圣人之言,以天下为己任,教化天下,使人人皆以取之有道为荣,而视巧取豪夺为耻。诸位学童谨记此次群殴之事,切记不可为虎作伥,行那不仁不义之事。”

说罢狠狠瞪了张二郎一眼,张二郎低下头来不敢吭声,从此再不敢趾高气扬。

学童们拱手道:“谨遵夫子训示。”

蒙学班上,智能和尚写下了四个大字“众生平等”,对着课室里七八岁的孩童道:“《金刚经》云‘无我相,无人相,无众生无寿者相’,即是一切众生皆具如来智慧德相,天底下所谓高低贵贱皆为虚妄,不可因富贵高抬己身,亦不可因贫贱藐视他人,不以物喜不以己悲,当是诸位学童的座右铭。”

这些孩童哪里能彻底明了智能和尚的大道理,大抵是听得似懂非懂,唯唯应喏。

第十八章 学童操练

初夏明媚的阳光撒在操场上,这一日是旬休,智能和尚在操场上教习枫桥班的学童武艺,吴梦左右无事,就来瞧瞧这群学童们练武。

枫桥班的学童们自小跟着和尚们长大,基本功扎实,虽不是什么武林高手,但一招一式使得倒是像模像样。

他们正在操场上练习拳法,几个小子在沙池里混战成一团。

丁睿看见周立练得不伦不类,拍着巴掌嘲笑周立道:“周师兄,你这是耍猴拳吧,桩都站不稳。”

周立白了丁睿一眼道:“小师弟,你来耍耍,让师兄瞧瞧你那三寸丁的拳法。”

丁睿还真不怯场,上去就打了一套舅舅教的太祖长拳,别说,打的还真不错,看上去行云流水、虎步生风,学童们在一旁纷纷拍手叫好。

周立呵呵笑道:“小师弟耍的还真不赖。”

智能和尚笑了笑说道:“睿哥儿打的不错,练拳就要有气势,周立就欠缺了些,还得多去练练桩功。”

他随后拍了拍手掌道:“小子们,赶紧列队站好,待为师教你们如何耍棍。”

待学童们整整齐齐的站得笔直,智能和尚开始演示棍法,他本来就腰粗膀大,手持一条碗口粗细的木棒站在操场上宛如立地金刚。

和尚一声大喝,木棒出手瞬间便舞的风雨不透,好一套武僧棍法,真叫“铁牛耕地甚刚强,拦上打下最难挡。惟有圈穿乘势妙,四平变势另思量”,。

吴梦正看的津津有味,忽然旁边传来一声大喝:“好,大师耍的一路好棍法!”

吴梦抬头一看却是林贵平带着两个随从在身后叫好,他当即挑破离间道:“听说林掌柜身手亦是不凡,不如与大师切磋切磋。”

林贵平笑道:“昕颂兄,某与大师早已切磋过了,不相上下而已,不过。”后面顿住不说了。

吴梦却不会如此轻易放过他,连忙大声追问道:“君烈老弟,不过什么,无非以为和尚的功夫还是不如你。”

他故意存心搅局,说得很大声让和尚听见。

果然和尚一听便走了过来,他涵养虽好,却也不是随意让人摆布的,尤其是众多弟子在场。

和尚近前双手合什道:“林施主,贫僧与你半斤八两,再斗也难分高下,你若有高招不妨指点指点孩子们。”

林贵平笑道:“大师棍法炉火纯青,在下佩服,哪能指点什么,只是单打独头不成体系,若是互相配合,只怕威力更大。”

吴梦存心故意捣乱,说道:“和尚你看,林大掌柜还是瞧不起你的功夫,不如切磋一把方知高低。”

智能和尚呵呵一笑道:“贫僧存心请教而已,吴施主不必故意挑拨,来来来,林施主不妨教教这些学童。”

吴梦讪讪一笑,不再挑拨了,且看着他们如何唱戏。

林贵平看着操场上那群朝气蓬勃的小子们,一时技痒,吩咐两个随从和自己一起脱去长袍,露出一身劲装,吴梦看着咂舌,这林贵平只怕真是深藏不露。

林贵平也不管吴梦的眼神,他拿起木棒道:“和尚,将木棒两头包上沙袋,你带六个大些的孩童来围攻我等,我等也不使那蛮力,技巧为先。凡是倒地者判为阵亡,不许再起身攻击。”

智能和尚道了一声“好”,带着弟子们准备去了,吴梦问道:“林掌柜,你整日长袍里面都穿着劲装么,也不嫌热。”

林贵平笑道:“习惯了就好,吴先生,一会某演练点技击的配合之法,你这双慧眼可要好好看着,指点在下几句。”

吴梦摸了摸鼻子,看了看场上正在准备的学童,揶揄道:“在下手无缚鸡之力,林掌柜可不要笑话在下,指点不敢当,权且当作卖艺的看看热闹。”

林贵平笑骂道:“吴先生可是知书达礼之人,可不能做那什么嘴里吐不出象牙之辈。”

两人互相嘲讽了一阵,智能和尚备好木棒,招呼林贵平上场,双方站定,智能和尚手持木棒抱拳道:“得罪之处敬请莫怪。”

林贵平三人同样抱拳还礼,林贵平笑道:“放心,我等下手有轻重。”

智能和尚丝毫不被他激怒,平心静气的指挥这学童从背后、左右侧攻击,他则先声夺人,一声大喝挥着木棒正面冲了过来。

好个林贵平,他大叫一声:“弃强迎弱,个个击破。”

三人陡然转身后退,两个随从在前,林贵平在后,形成一个倒“v”字冲向后面的学童。

那两个学童毫不畏惧,挥棍朝着两个随从劈来,就在此时,异变突生,两个随从冲前架住学童的木棍,林贵平一个前滚翻,双手持棍左右一摆,两个学童还未反应过来,脚上被木棍击中,跌了个狗吃屎。

两人想不到一招还未过就被击倒,躺在地上皆是满脸羞愧。

林贵平瞬急起身,三人急速跑动,脱开三面而来的半包围圈,智能和尚一瞧顷刻间就折了两个学童,大喝一声就追了上来。

谁知道这三人不停的跑动,两个随从不时回身挥棍架开对方击来的棍棒,林贵平随即就直捣中宫,每次一击必有一人倒地。

尽管有智能和尚拼命护持,六个学童片刻功夫还是一个不剩的被击倒。

三人围拢了和尚,林贵平得意洋洋的笑道:“如何,和尚可是认输了。”

和尚叹息一声道:“贫僧认输了,本来与你是半斤八两,现下你还有两个帮手,和尚如何能赢。”

吴梦看出了里面的窍门,此三人平日里定是配合训练已久,否则哪能如此精妙。

他忙击掌道:“好好好,林掌柜不但好武技,且配合的精妙之极,不妨也教教学童们。”

林贵平笑道:“这有何不可,你们都起来吧,诸位都围拢来,待某家与尔等说道说道。”

几个失败的弟子爬了起来,懊恼的拍了拍身上的灰尘,垂头丧气的走进人群,其他学童们无不以鄙视的目光望着这六个人。

林贵平都看在眼里,他笑道:“不必嘲笑尔等的同窗,换做你们任意一人,皆是如此。并非你们学的武技不够高明,而是配合欠妥,故遭败局。”

一个声音问道:“林掌柜,请问你们三人的配合便是阵战之技么?”

林贵平回答道:“并非阵战之技,此乃小队突袭之法,说难听点便是平日里的群殴之法。”

人群中响起一阵哄笑,好兵事的吕征先问道:“林掌柜,那阵战之法应是如何。”

林贵平笑道:“阵战之法可是拼两军士气和战阵各兵种的配合,这等小巧腾挪之术上了战场如何有用?

血肉横飞的战场只怕还来不及配合便会被那如雨般的箭矢、如林般的长枪送上西天。

尤其是北方的铁骑,十几息战马已到跟前,哪里还能使得出一招半式,所以阵战之中的勇气和体力反倒更有作用。”

顿了顿又道:“大宋承平天下几十年,阵战之法不讲也罢,今日还是传授些配合之术给你们,三个一群五个一伙,配合起来可胜十几二十人的乌合之众。”

说完就命这些学童们或三个、或五个组成队列,告诉他们怎么防守,怎么进攻,三人或者五人如何配合。

吴梦这次终于发现林贵平的不简单之处了,不光是武艺精熟,且对战阵和配合那是相当熟悉,恐怕真的不是一个普通掌柜那般简单。

不过他和林贵平、智能大师一向谈的很有默契,觉得他应该也不是个居心叵测之人,更何况他这残废之躯,也无力去探查人家的底细。

站在吴梦身边看戏的丁睿耐不住了,赶紧跑到操场上大声叫道:“舅舅、舅舅,我也要学。”

林贵平看着小小个的丁睿,无奈的说道:“睿哥儿,你还小,不是适合学这些的时候。”

其实除了防卫的拳脚,这些进攻性的武艺他本来是不打算传授给丁睿的。

丁睿不干了,嘟着嘴巴大声叫道:“舅舅,我不小了,今年都七岁了。”

林贵平只好吩咐两个随从教学童们操练,他拾起几块块石子道:“睿哥儿,舅舅教你个既能打人,别人又打不到你的法子,看好了。”

说罢,手臂连挥,几块石头“砰、砰、砰”的击中了十几步外一颗大树的同一根枝杈。

丁睿笑容满面,连连拍手叫好,嚷道:“我要学,我要学,舅舅教我。”

林贵平握着丁睿的小手臂,教他怎么使用手腕的巧劲,把石子扔的更远、更准,丁睿秉性聪慧,一炷香功夫就把石子当作暗器耍的似模似样。

吴梦看了一会,大骂林贵平道:“林君烈,你这厮暗器功夫如此厉害,去岁冬至时节糊弄某家投壶关扑,明摆着就是故意耍弄老子的。”

林贵平哈哈大笑道:“那可是你自己上当,怨不得在下,要不,今岁冬至换你来出招。”

吴梦悻悻的道:“那算了,某总有一天让你吃个暗亏,君烈老弟,你给某家等着。”

第十九章 资善堂的零嘴

天禧元年(1017年),大宋境内灭蝗带来的好处是显而易见的,去岁民间开始清除虫卵,今岁开春后孵化的幼虫又遭遇驱杀幼虫法。

随后老百姓用挖坑埋杀、鸡鸭鹅啄食、捕打法、设火诱杀法几管齐下,夏初时蝗虫已被杀灭大半,流民们纷纷返回家乡重新耕作。

灭蝗中最有趣当是油炸蝗虫法,味道极好,家中油料充足者以此佐食下酒,官宦和富豪之家吃了个不亦乐乎,赵受益就是其中一个。

他献上灭蝗之法后,总觉得自己作为未来的大宋皇帝应该挺身而出,亲力亲为,消灭残害百姓粮食的蝗虫,想想当年大名鼎鼎的天可汗唐太宗李世民还吃过蝗虫。

天禧元年五月中旬,东京皇城资善堂内,此时日已偏西,碧绿的水潭边花花草草开的正艳,阳光斜照,别有一番风情。

树荫底下,四个孩子加一个官人打扮的成年男子坐在凉亭内的石桌旁,看着资善堂厨师炸出来的一盘蝗虫大眼瞪小眼。

晏殊、蔡伯俙、刘从德、杨文广眼望蝗虫身躯上弯弯曲曲的众多长腿,你瞅瞅我,我看看你,恶心的直想呕吐。

赵受益也好不到哪去,可话已经放出去了,不吃怎么能当得起皇子这个名号。

“仲容兄,汝身为将门子弟,当冲锋陷阵在前,就由你先来。”幼小的蔡伯俙贼眼溜溜的瞅着杨文广。

“夫子云兄友弟恭,刘从德你比俺小些,为兄让你先来。”杨文广一推二五六。

“夫子亦云孔融让梨,晏官人才是年纪最长,某怎好抢先。”刘从德狡猾的眨眨眼睛。

晏殊看着盘子里那油炸后焦黄色的蝗虫,不由一阵反胃,哪里下的去口。

赵受益眼看大家都不动手,他狠咪了下眼睛,横下一条心,学着唐太宗李世民喊道:“人以谷为命,而汝食之,是害于百姓。百姓有过,在予一人,尔其有灵,但当蚀我心,无害百姓。”

说罢撒上精盐,拿起一个稍微小点的蝗虫,闭上眼睛,丢进口里,强忍着恶心狠命嚼了下去。

刘从德和蔡伯俙看着他嚼下的那一瞬间便跑到厅外吐得不亦乐乎。

赵受益嚼了几下便觉得满口生香,越嚼越有味道,晏殊看着他吃的津津有味,忍着强烈的反胃问道:“郡王,油炸蝗虫味道如何。”

赵受益连连点头:“好吃,从未吃过如此美味。”

晏殊以为他是开玩笑,皇宫的御膳房什么没有,怎么会觉得蝗虫如此好吃。

随即想想自己是年纪最大的伴读,灭蝗之法又是本人所献,郡王都吃了,自己不吃碍不过面子。

晏殊战战兢兢伸出手拿起一个小点的蝗虫闭着眼睛嚼了下去……

嘿!还真好吃,当即和赵受益一人一个吃的痛快。

杨文广见状也抓着吃了起来,刘从德和蔡伯俙见三人都大呼美味,麻着胆子也上前试味,之后资善堂上上下下都爱上了这美味的零嘴。

这一日孙奭来到资善堂讲学,讲到了《诗经》中的“去其螟螣(螣即蝗虫),及其蟊贼,无害我田稚。田祖有神,秉畀炎火”。

下面听讲的诸子奋笔疾书,将诗句抄写一遍。

杨文广打了个哈欠,他今日又起的晚了,未曾吃早饭,腹中饥火难耐。

一眼看到诗句里的蝗虫,想起赵祯晨间还给了他几个蝗虫,于是趁着孙奭不备,拿出一个偷偷嚼了起来。

孙奭吟诵着诗句,却是想到了去岁开始的蝗灾,不由叹道:”如今大宋的蝗灾也不知是何等模样了,黎明百姓是否还有果腹之粮,螣虫夺我大宋子民的口粮,当真可恨。”

他正在叹息间,忽然闻到一股食物的香味,孙奭鼻子耸动几下,这是油炸的味道,定是谁在偷偷吃零嘴。

孙奭不动声色的一个个瞅了过去,果然看到低头写字的杨文广嘴巴动了几下。

他拿起戒尺走到杨文广跟前敲了敲案几道:“杨文广,你且站起来。”

杨文广慌慌张张的站了起来,嘴巴里却是塞着一只大蝗虫,动弹不得,只得睁着一双故作无辜的眼睛看向孙奭。

孙奭笑了笑道:“杨文广,你将老夫教的诗句念上一遍,让老夫看看你是否识得这些字。”

杨文广喉咙里发出一阵叽叽咕咕的声音,怎么也不好意思张开嘴巴。

刘从德和蔡伯俙幸灾乐祸的看向杨文广。

赵受益看着杨文广却是不解,这个家伙比自己大了十一岁,都做父亲了,上学时还偷吃零嘴。

心下不免怕他挨打,问题是在资善堂被打了,回家还得被他母亲责打。

赵受益正在着急,忽然看到诗句的“去其螟螣”,他灵机一动,顿时有了主意。

于是抱拳道:“孙师傅,杨文广刚才听到孙师傅叹息蝗虫害民,夺我百姓口粮,一时气愤不过,将蝗虫咬在口中吃下,以泄其愤。”

孙奭奇道:“郡王,杨文广如何会将蝗虫吞入口中?这蝗虫怎么能吃,莫欺老夫老眼昏花,不识常理。杨文广,速速将诗句念出来,再拖拖拉拉,小心老夫的戒尺。”

杨文广张开嘴巴,将一个完整的蝗虫吐了出来放在手上,孙奭低头一看,果真是个全须全尾的大蝗虫,只不过成了黄色,显见是被油炸过来了。

杨文广抬头挺胸,朗声说道:“郡王说的甚是,弟子见师傅对蝗虫恨之入骨,一气之下便欲将其吞食,以解师傅心头之恨。螟螣螟螣,无食我黍!若食吾黍,吾必噬汝!”

说罢将蝗虫吞入口中,大嚼起来,脸上一副“风萧萧易水寒”的英雄气概。

孙奭看到一只肥大的蝗虫就这么被杨文广吃了下去,不由喉头发痒,恶心作呕,连忙跑了出去大吐起来,蔡伯俙和刘从德捂着嘴巴大笑了起来。

赵受益伸出大拇指对着杨文广道:“仲容兄,小王真是佩服佩服,偷吃零嘴还能装出一副大义凛然的模样,连孙侍制都给你骗了过去。”

杨文广得意的一抱拳道:“还是郡王聪明,一句话替在下解了围,要不今日又得挨戒尺了,哈哈。”

晏殊到底年纪大些,不会参与这恶作剧,他轻轻起身走出堂外,看到孙奭还蹲在地上喘息,忙端来一杯水递给孙奭。

孙奭大大的喝了一口水,才缓过气来,望着晏殊问道:“杨文广这小子居然吃蝗虫,此等腌臜螟螣如何能下肚,快快让他吐将出来,若是有个肚疼腹疼,老夫何以向他母亲解释。”

晏殊啼笑皆非,他小声道:“侍制,蝗虫滋味上佳,用来解馋那可是好物,下官在家中皆是以这蝗虫下酒,每日不吃上一顿还心生挂记,资善堂里上到郡王,下到仆役,可都是以此为零嘴。”

孙奭惊讶的睁大了眼睛,实在不相信晏殊也吃这腌臜之物。

晏殊见孙奭不信,在衣襟里掏出个油纸包,从纸包里拣出一只大蝗虫,丢进口里大嚼了起来。

他边嚼边道:“今日这蝗虫炸的正到火候,当真是又香又脆。”

说罢递上纸包道:“下官初次吃蝗虫,看着也甚是恶心,谁知一吃便收不住嘴了。孙侍制不妨也尝一个,下官定不会骗侍制。”

孙奭半信半疑的拿起了一只蝗虫放进嘴里,果然是又香又脆,当下两人站在外间将一油纸包蝗虫吃了个精光。

这然后嘛,当然是杨文广又挨了顿戒尺,垂头丧气回家后又接受母亲的再教育。

翌日,几个伴读们看到杨文广一脸懊丧的进来,蔡伯俙笑道:“仲容兄昨日回家定是又挨了打,呵呵。”

晏殊接着笑道:“令慈怕是拿竹扫把打的,仲容脸上还有丝丝血印。”

刘从德幸灾乐祸道:“那竹扫把莫不是扫茅房的吧。”

几人闻言哈哈大笑,赵受益也乐不可支,笑的东倒西歪。

教授冯元走了进来,见几人笑的不成样子,于是板着脸咳嗽了一声,众人赶紧收声,坐的端端正正。

冯元走到赵受益面前拱手施礼道:“郡王,君子应有端庄之体形,喜怒不形于色,方可为万民表率,朝堂之君,切不可得意忘形。”

赵受益闻言一滞,悻悻的抱拳回礼道:“谢冯师傅教导,小王当谨守学规。”

冯元满意的点了点头,开始讲学,讲曰:“三纲者何谓也?谓君臣、父子、夫妇也。六纪者,谓诸父、兄弟、族人、诸舅、师长、朋友也。

故《七纬·礼纬·含文嘉》曰:‘君为臣纲,父为子纲,夫为妻纲。’又曰:‘敬诸父兄,六纪道行,诸舅有义,族人有序,昆弟有亲,师长有尊,朋友有旧’。

何谓纲纪?纲者,张也;纪者,理也。大者为纲,小者为纪,所以张理上下,整齐人道也。人皆怀五常之性,有亲爱之心,是以纲纪为化,若罗纲之有纪纲而万目张也,故《诗经》亦云:‘亹亹我王,纲纪四方’。”

冯元顿了顿又道:“天下君臣子民,当贵贱有等、尊卑有别、长幼有序,如此才可人人各司其职,安居乐业,社稷安稳,天下太平。”

赵受益大惑不解,既然如此,为何还要让百姓们考科举出人头地,做农民的安心做农民,做官的安心做官便是了。

冯元素来讲起之乎者也便是滔滔不绝,赵祯小小年纪如何听得懂,他愿意问孙奭,却不太喜欢问冯元,当下把这疑惑埋在了心里。

到了正午时,孙奭却拿来一包油炸蝗虫,让弟子冯元也品尝了一番,有了孙奭的推荐,还有几位老师如崔遵度、张士逊都吃了起来。

消息一传开,朝廷官员但凡好酒的,府内的院子们天天跑去野外捉蝗虫回来油炸。

第二十章 蝗虫末日

东京城遇仙楼,四个食客正坐在临街窗子旁饮酒。

一个小厮从街边经过,大声吆喝道:“油炸蝗虫,香喷喷的油炸蝗虫,又大又肥美,一文钱三个,要吃的快来买哪,迟了可就卖光了。”

桌上食客里有个胖乎乎的商贾,闻言赶紧站起来喊道:“小厮,速速将篮子拎来,某要买上几十只。”

另一食客疑惑道:“兄台何故吃蝗虫,那物看着腌臜之极,如何能下得了嘴。”

胖商贾嗤笑道:“尔等真是没见识,油炸蝗虫如今连朝中大臣都吃,某吃过后自问平生未曾尝过如此滋味的下酒菜食,如若不信,老弟尝上一个便知。”

胖商贾买了四十只油炸蝗虫,付钱时问道:“小哥,油炸蝗虫早几日一文钱可是能买五只,如今怎的只可买上三只,涨的也忒快了。”

小厮笑道:“客官有所不知,如今开封城外十里都难觅蝗虫影踪,这几日我等得跑上老远才能捉到蝗虫。不瞒客官,这蝗虫啊,再过上半月可就全没啰。”

胖商贾将蝗虫摆上桌,殷勤的劝几个友人吃着下酒,这几人一开始还有些怕吃,见胖商贾吃的贼香,顿时忍不住尝试了起来。

一盘子蝗虫在几人大嚼之下顷刻间吃了个精光,边吃边赞边约定一起出城去捉蝗虫。

夜间的崇薇殿,殿内灯火通明,刘娥正在批阅奏折,时不时拿上筷子,夹起一只蝗虫丢进口里,“咔嚓咔嚓”的嚼个不停。

她瞧见资善堂人人都吃,耐不住也尝了一口,这一吃还上瘾了,夜间批阅奏折吃蝗虫不但解馋,还能解乏。

闻到殿里飘散的香味,赵恒在榻上实在憋不住了,起身来到刘娥身边,偷偷拿起一个蝗虫,“嘎吱嘎吱”吃了起来。

刘娥放下奏折,笑道:“陛下,皇城司奏报称,陛下的病体万万不可吃油炸物,怎的又忘了。”

“娥儿,你往后不要在殿内吃油炸蝗虫,香味诱人,想起蝗虫的美味,我实在忍不住,说来也奇怪,蝗虫以前怎不见有人吃,莫非是因为没有油料?”赵恒道。

“百姓们见天劳作,只望有口饱饭,粮食都不够,哪有多余的油来炸蝗虫。”刘娥自幼家贫,对这些农家事了解的甚是清楚。

“蝗虫真是灾祸矣,两浙路转运司疏忽灾情,衢州、润州民饥,两月前提点刑狱使钟离瑾及转运使张宝方将救济的情形上奏,之前转运司言蝗不为灾,皆谎言也。如若早按此法灭蝗,也不至如此狼狈,皆朕之过也。”赵恒有些羞愧的说道。

“陛下不必挂怀了,如今蝗虫不也灭了十之八九了。”刘娥轻抚着赵恒的后背,宽慰道。

赵恒展颜一笑,说道:“现今大臣们和富豪皆吃蝗虫,这京城近郊的蝗虫已被吃的干干净净,众人跑去京西路、京东路捕捉,或是与百姓购买,这若是食油充足,蝗虫只怕被吃个一干二净,哪会有甚蝗灾。”

刘娥笑道:“百姓们卖蝗虫便有了钱财,可以自行买粮充饥,蝗虫一灭,今岁朝廷的赈灾支出便少了许多。陛下可要好好赏赐益儿和晏殊,还有那位高人是否寻到,此人必有精深业艺。”。

赵恒点了点头道:“赏赐我已想好,可皇城司奏报称高人不愿入朝,此事还得从长计议。”

…………

天禧元年五月末,赵恒在资善堂设宴款待大臣与学堂的属官,席间招待大臣的下酒菜便是蝗虫,这些文人儒士嚼起蝗虫来可是毫无雅士的风度。

王钦若自己府上的蝗虫早就断档了,他甚至还悄悄的问內侍宫里的蝗虫是从何处捉来的。

席间赵恒夸道:“寿春郡王献灭蝗法,有大功于江山社稷,且高吟唐太宗诗句,带头食用蝗虫,有如此为民除害之雄心,真真颇有太祖遗风,当为大宋朝廷之福、百姓之福。孙卿,此亦是汝教导有方,来,朕敬你一杯。”

孙奭慌忙起身,躬身谢过,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赵恒又拿出赵受益的诗文向大家夸耀,大赞天下灭蝗中赵受益所立的功德,神情殊为得意。

晏殊当堂作出《唯德动天颂序》:“云汉兴咏,周宣厉兢业之怀,雩场改祈,汉明述哀戚之诏。雨螽坠地,祲孽坐销,原菽穞生,良苗自熟。”

听到晏殊大肆颂扬自己和朝廷灭蝗之德,赵恒顿时龙颜大悦。

一个月后,赵恒以寿春郡王献上灭蝗之法和为民除害吃蝗虫为首功,升赵受益为节度使,位居太保,封升王。

晏殊次功,迁为昇王府记室参军,再升为左正言、直史馆。赵恒又从内库颁下赏金三万贯,赏给献上灭蝗之法的吴梦。

原本肆虐三年之久的蝗灾,天禧元年的上半年便被消灭了八成以上,不少落入了食客的口腹之中。

…………

苏州丁府吴梦屋内,案几上摆着一大盘油炸蝗虫,吴梦坐在轮椅上嘎吱嘎吱的大吃蝗虫,算上穿越前的日子已有三、四年未吃过蝗虫了,这玩意在宋代又无人饲养,吃过了这次,下次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有。

智能和尚一口酒一个,吃得正爽,去年觉得蝗虫恶心的林贵平一样嚼得正欢,丁睿坐在下首也是嚼得不亦乐乎。

自从林贵平从江淮之地拿回来几筐蚂蚱,丁府人人嘴巴里都是嚼的嘎吱嘎吱响,丁进文还用荷叶包着带到学堂当零食,学童们望着他吃蝗虫都是惊奇者有之、恶心者亦有之。

吴梦边吃边叹气:“可惜蝗虫未飞至苏州,想吃还得去江淮地界捕捉,依照灭蝗法,蝗虫只怕秋后便会绝迹,想吃就没那么容易了。”

林贵平抓起一只大蚂蚱丢进口里,津津有味地大嚼几口道:“没法子,听闻京城四周都被吃完了,现今开封城里有油炸蝗虫卖,又大又好的蝗虫一文钱只能买到两只,而且货源紧缺,眼瞅着就没了,唉,有了这蝗虫便没有百姓的口粮,我等还是忍忍这口腹之欲吧。”

吴梦心道吃货大国果然是有祖先的光荣传统,东京城里的百姓加上禁军有一百多万人,一人吃上二三十个这四周的蝗虫还能剩下多少。

“还有一事,你上次所说的耐寒小麦确有其事,徐州有个老农种植过,某家按那老农说的份量买了三十亩的麦种,过上一月便到,不会耽误播种吧。”林贵平道。

吴梦笑了,这还有什么疑问的,冬小麦百分百存在,而且冬小麦的口感远好于春小麦。

于是说道:“林掌柜可是办了件大好事啊,冬小麦虽然每亩也就收个一石,可总比田地闲着好,长出来的麦秆还可沤粪、喂猪。”

林贵平连连摇手道:“这可是你吴先生的功劳,某家只是代劳,待来年冬小麦真熟了庆功不迟。对了,吴先生,圣上拔下的三万贯赏钱苏州衙门已拨付,某便交于姐夫替你保管,你若需要尽管去支。”

“某拿着有何用,平日里丁员外给的工钱某都未支。”钱对于吴梦来说真的是没有什么太大的意义,他要是想赚钱,在大宋朝有的是法子。

林贵平又道:“昕颂兄,圣上可是真想请你入朝为官,不知你意下如何?”

吴梦摇了摇头道:“君烈老弟,某上次已说过不会为官,老弟也不想想,某一个残疾之人,如何能上得了朝,做得了官,你代为兄多谢陛下的美意了,某还是呆在苏州,想想法子与二位合伙干点什么赚钱的买卖。”

说真的吴梦确实想干点赚钱的买卖,可想破了脑袋也想不出来能干点什么。

用轴承造大车,不成,如今打造轴承的材料太差,大宋炼出来的铁比后世地条钢都差,要不住的加油,否则磨损贼快,还不能重载。

烧玻璃,不成,自己不记得那些配方和工艺。

炼钢铁,自己知道土法炼钢的工艺,虽然容易搞,可也容易泄密,万一泄露给契丹可真不是好玩的。

做肥皂、开酒楼也不成,没有碱还罢了,关键是没有油。

今年灭蝗虫,丁大胜把家里所有的油料都捐给江淮地界去灭蝗了,估摸着不到明年,苏州的油料都缓不过气来,炒菜没指望,做肥皂更加没指望。

酿酒,吴梦后世自己家里就会酿酒,他熟悉的很,啊呸,粮食都拿去赈灾了,人都没得吃,哪来的原料酿酒。

造纸、搞印刷是个好生意,问题是自己不会啊,那些资料根本不在身边,可怜他一个后世人,如厕后还不是跟宋人一样用厕筹去刮。

写小说是个好主意,可谁的脑袋是个电脑,能记得住金老爷子那些书的全部内容。

办报纸,不行,没有活字印刷和造纸没法搞。

烧水泥也不行,煤都是远方运来的,润州采煤还未完全展开,现存的煤都不够民用的。

吴梦哀叹,穿越人士果然不是万能的,自己的装备又不在身边,很多东西根本搞不了,算了,还是安心教书吧,过两年再想想法子搞这些新鲜名堂。

第二十一章 机械改造

天禧元年夏,正午时分,吴山村渡口西侧,一个厨子打扮的汉子拿起手中的鼓槌,敲响了学堂门口的大钟,“当当当”的钟声传遍了整个码头。

三个课室里的学童们一窝蜂的涌出来,拿着木头盆子往食堂走去,这是上午的课上完了,该吃中饭了。

李五推着吴梦出来走向他的屋子,为方便授课,吴梦便住在学堂里,丁大胜苦劝不住,只得由他。

吴梦和李五三口两口吃完饭,吩咐他道:“去食堂唤上睿哥儿,随我去煤球作坊。”

李五领命而去,不一会丁睿蹦蹦跳跳的来了,吴梦道:“睿哥儿,带上纸笔,随我到煤球作坊。”

“是,师父。”丁睿答道,带上纸笔跟着吴梦的轮椅边走。

从学堂到煤球作坊的路已经夯实,轮椅走在上面倒是很稳当,不多时便进了煤球工坊。

煤坊里机器轰隆隆的响着,沿着河岸用大石块砌成的堤岸上安装着水力锻锤,水力球磨机,七八个大型水车正在咕噜噜的旋转,和娄江垂直的方向一线排开的草棚下全是压制好的煤球。

这里刚刚才竣工投产,润州的煤运来了一船,试烧过甚是好用。林贵平吩咐仆人将负责煤球作坊的丁进宝叫来,他和丁睿在煤球作坊的码头处等待。

丁睿擦了擦自己的额头的汗珠道:“师傅,日头当顶,来码头干什么?”

“昨夜为师思及几个物什,若是不做,怕忘却了。”

不一会,丁进宝和仆人过来,丁进宝叉手道:“吴师傅何事。”

“你与李五用某上次教你的丈量之法将这码头此处尺寸量好,睿哥儿做好记录。”

“好的,吴师傅。”丁进宝答道。

丁进宝和李五拉着绳子开始丈量林贵平指点的位置,丁睿拿着鹅毛笔记录。

开始打造机械之始,吴梦便以自己背包里的卷尺为基准,在学堂和煤球作坊强制使用公制尺寸,丈量和记录用的都是公制尺寸。

原来吴梦昨夜想起一事,煤球作坊装卸甚为不便,若是来上三四条船,靠肩挑手提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装卸完,非发动全村青壮劳力来不可,何况晒干的煤球炉还得重新装船运往苏州城里。

只有用带配重的杠杆来起吊装卸,从码头到散煤堆放的草棚、水力锻锤、球磨机、晒煤场全部铺上木制轨道,上面行走轨道车,这就可节省大量劳动力。

想弄木轨道,那水力的锯木机就要打造出来,不然靠着手工来锯木头,不知道要搞到什么时候去。

四人忙了一个响午,才丈量完所有尺寸,下午吴梦无课,便在自己屋里画图,一边画一边跟丁睿讲解这些东西的用法。

图纸画好后,他交给丁睿,嘱咐他明日不必来上课,拿着图纸找铁匠、木匠打造这些东西,不懂再来问他。丁睿再聪明也是七岁的孩童,直听得似懂非懂。

看着丁睿懵懂的眼神,吴梦叹叹气,没法子,就是填鸭子也得把你填满。

果然,丁睿拿着图纸第二日去找了木匠和铁匠后,带着一大堆的问题就回来了。

丁睿还是很聪慧的,用笔记录好一个个问题,如轨道用什么木材,下面垫的枕木又用什么木材,轮子用铁还是用木头,轮轴是铁制还是木制,怎么配合,以及三视图上各种看不懂的表示及标注方法。

吴梦耐心的一一作答,丁睿拿着纸笔记录,他心里纳闷,师父你全都懂,为何不自己去呢?丁睿还小,当然不明白自己师父的一片苦心。

吴梦看着丁睿那委屈的表情,知道他在想什么,心道岂止是你这个小不点,等那帮孤儿们再教上半年,同样要拿出来折腾。

只有感性认识加理性认知才能更快成长,老子才不管什么拔苗助长还是不助长。

可怜的小丁睿冒着烈日酷暑,来来回回走了好几趟,汗水都浸湿了衣服,他倒也顽强,一声不吭的执行完了吴梦的指令。

王铁匠和张木匠看着这孩子都觉得可怜,吴先生也真是太狠心了,自己来或者他们上门去不就行了,偏要叫个七岁的孩童跑来跑去。

为了丁睿少跑几趟,他们有些问题便自己揣摩,无形中看图识图的本事也高明了不少。

半月后,在煤球作坊的帮工们一起努力下,码头上的三根配重吊杆矗立了起来。

运煤的河船到来,船工们看着那高高的吊杆轻而易举的将一筐筐煤吊下了船,不由惊讶的目瞪口呆,这吊杆还配有滑轮,省力之极。

丁睿看着吊杆,小小孩童第一次感受到了成就的快乐,他指着吊杆又蹦又跳,吴梦笑笑看着他道:“睿哥儿,当事情成功后是不是有一种从未感受过的快乐!”

“是的,师父,我好高兴。”丁睿的童音格外高亢。

“这就叫做成就感,现在明白师傅的苦心,不会再怨恨师傅了吧。”

“呵呵”,丁睿摸着自己的小脑袋不好意思的笑了起来。

又过了五六天,村里的铁匠和木匠们联合制作的水利锯木机在煤球工坊里架设了起来,河边的水力圆锯“嘎啦、嘎啦”的切割木头敷设轨道,看得工坊的帮工们咂舌不已。

吴梦却是不以为然,圆锯片是铁打造的,顶多是锻打了几次,表面淬了火,其实用不了多久就要修磨,比后世的钢制圆锯片差的太远了,更不要说和锯齿上镶嵌硬质合金的木工专用刀具相比。

水力锯木机、水力球磨机的速度慢的很,让看惯了后世电动机械的吴梦苦笑不已。

为了提高产量,娄江两岸架设了三十几台水力球磨机,绵延近百丈长,计划都用木制轨道连接起来。

丁大胜以每天四十文的工钱请村子里的青壮们一起来铺设木制轨道,丁睿像个小工程师一般拿着尺子到处指手画脚。

丁大胜看着儿子汗湿的背影有些心疼,走上前去帮他擦汗道:“睿儿,让你大兄来吧,你小小年纪,何必如此辛苦。”

“爹爹,这都是我让工匠们打造的,我就要负责到底。”丁睿年少志气大。

“好好,你去吧,记得多喝点盐水,免得中暑了。”丁大胜无奈道。

“好的,爹爹,不用担心我。”丁睿拿着毛巾一溜烟跑远了。

远处的智能和尚看着丁睿频频点头,这才是好孩子,将来大有可为。

铺设完了工坊内的轨道后,吴梦别出心裁搞了个通车仪式,让丁睿坐在车上,一群孩子站在下面推车,丁睿坐在轨道车上不知所措。

吴梦笑着对他说:“睿哥儿,这可是你亲手指挥打造的,所以要你来宣告通车,你大喊一声,煤球工坊通车,让你的同窗们推着你跑上一圈。”

丁睿呵呵笑着,喊道:“煤球工坊通车,煤球工坊通车,是我造出来的”

一群学童推着丁睿坐的车在轨道上跑动起来,丁睿激动的站起来狂喊:“通车了,哈哈“

小山狗尾巴竖的笔直,追在轨道车后面跑着,时不时望着车上的丁睿“汪汪”叫上两声。

风儿吹得丁睿发丝散乱,他恍若未觉,小小心胸里充满着吴师傅说的那种成就感,喊到后来,嗓子都哑了。

可是吴梦这个丧心病狂的老师并没有轻易放过丁睿,待他休息了几天嗓子一好,又交给他一些图纸。

不过这个相对就简单了,一个滚筒,上面有一些铁杆弯曲成的疙瘩,一个踏脚,还有齿轮、连杆和轴承,以及一个大的长方形木槽和木罩,只要后世干过农活的一看就知道那是脚踩的打谷机,用来脱粒的。

丁睿一看这东西简单,立刻信心爆棚的拿着自己去摆弄了。

七月初,初秋的酷暑摧残着大地,吴山村田地里的禾苗还刚刚结穗不久。

丁家的那三十亩占城稻田早已是黄灿灿的一片,一片片黄澄澄的稻谷随着秋风翻起金波,低垂的稻穗摇来晃去,似乎在催着农人前去收割。

李五推着吴梦,丁睿带着两个家仆用牛车拖着打谷机,一起走到丁家一片正在收割的田野旁,田野里一群丁府的长工们正在埋头割禾。

正在田野里劳作的忠伯站起身来到:“吴先生,稻田收割了,该如何种这小麦,老汉昔年在徐州呆过几年,可是知道小麦不耐雨水。”

吴梦笑道:“自然是有法子的,待稻田收割后,堵死进水口后耕田排水,然后在田地里加入基粪,晒至八月。晒得差不多了便起土为垄,两垄之间留一腰沟排水,田地整好后便能播种冬小麦。那种豆子、芝麻的旱田便不必排水,直接起垄播种即可。“

忠伯向着吴梦叉手行礼道:“吴先生真是啥事都懂,老朽佩服,眼瞅着田地里稻穗比往年要多,应该多收几斗。”

吴梦摆摆手道:“没啥稀奇的,农活而已,等下收割完还得好好称量,瞧瞧比往年能多收几许稻谷。”

他心道老子就是个农民家庭出身,什么种水稻、种蔬菜、喂猪、放牛、养鸡,小时候哪样没干过,如何能不知道。

当年在大学里搞社会活动,又去过河南同学家里种过冬小麦,可谓是手艺齐全。

吴梦悠悠然的看着长工们收割稻谷,眼前这几亩稻田收割完了,就会知道肥料的功效如何。

待到两亩稻谷收割完毕,丁睿一身吆喝,七八个家仆一起上前将打谷机直接卸在田野中,盖上木罩。

丁睿玩心大起,呼喊着“让我先来”,拿起一把稻谷,脚踩着踏板就去打谷,可惜个子太小,像个猴子似的上蹿下跳,看得大伙捂嘴直乐。

众人一起帮忙很快将两亩地的稻谷脱粒完毕,忠伯拿来斛和斗,一斛一斗的量着稻谷,吴梦摇了摇头,要是有磅秤不精确多了,这斛又如何能量的准。

他正在思量间,只听到众人一声欢呼,丁睿喜滋滋的跑来道:”师父,你吩咐弄的粪可真好使,一亩地收了三石出头,听忠伯说往年最多只有二石五斗的样子。“

忠伯也跑过来道:“吴先生,沤粪的法子着实不错,可粪太少了。”

吴梦笑道:“粪少了点不要紧,忠伯可去水洼地将淤泥挖将上来晒干一样用。来年若是养了猪,便解决了粪的问题,水稻植株还可插密些,亩产三石多当不是问题。”

忠伯连忙道:“待收割完,老汉就去弄淤泥,苏州地界别的没有,这水洼之地可是够多。”

沤粪之事一传开,吴山村户户开始照搬此法,以前也不是不懂这大粪可做肥料,可万万想不到稍稍改进些方法可增亩产好几斗。

百姓们挑担的挑担,推车的推车,到处捡拾大粪,吴山村上空弥漫着一股臭味,这平日里看着恶心的大粪倒成了稀罕之物。

七月底,润州长山石炭矿场正式采掘,北上运粮的漕船返程时向苏州运来了源源不绝的石炭。

煤球作坊便迅速走上了正轨,大量的煤球开始制作出来,这就要考虑大规模发买的价格问题了。

第二十二章 煤球与雪盐

八月中秋过后,丁府大堂内,丁大胜、吴梦、林贵平、智能和尚、丁进宝还有丁睿,几个人正在商量煤球的价格。

林贵平道:“按吴先生所定之规格,一块120毫米的煤球重一斤十两不到(宋代一斤等于现代064公斤),掺黄泥二成五,石炭七成五,需石炭一斤三两。”

丁大胜道:“东京城那边的石炭卖价高于同两浙路米价,十斤便要十五文,一个煤球若是算上运费、制作费,石炭的过税,煤场的住税,也需卖上三文。”

吴梦问道:“现今苏州城里的柴禾卖多少钱一捆。”

丁进宝答道:“一担柴禾原来卖价五、六十文,如今苏州城近郊柴禾砍伐殆尽,需走出十里以远才有树林可砍,柴禾一担怕不要七八十文。一担约有六、七十斤,小户人家每天烧六斤,可烧十日,每日需用钱八文上下。”

智能和尚道:“如此看来,石炭每日便是用上三个,按员外的卖价也需九文钱,也高于柴禾,苏州城的平民百姓如何用得起。”

丁睿插话道:“和尚师父说的不对,工坊还有更轻的100毫米煤球,如不要猛火,普通百姓家用与柴禾无异。煤球炉子还可时时烧热汤,冬日里柴禾不能取暖,若是有了煤球炉,取暖便不用烧木炭了。”

一屋子人都笑了起来,丁大胜摸着丁睿的头笑的甚是开心:“我儿长大了,知道民生了。”

吴梦总结道:“煤球炉时时可烧热水,冬日里是一宝,夏日里用上三个,冬日里用上四个,比烧柴和木炭实惠多了。

在下以为煤球乡村百姓肯定不会用,他们上山捡拾柴禾完全不用花钱,我等这煤球便只是针对苏州城里那十万百姓,当定价每两个七文。”

丁大胜补充道:“石炭矿便在自家手中,只是采掘的工钱,没有多少,主要是运价太高,子玉在润州也应开设煤球作坊,润州、扬州、常州都可使用,我等吴山村的煤球作坊也可顺流而下卖到杭州沿途,销量一大,钱财就多。”

吴梦钦佩的看了丁大胜一眼,真不愧是商贾世家,看问题稳、准、狠。当下计议停当,众人散去。

吴梦刚回到在丁府的屋里,林贵平后脚跟了进来,向着他拱拱手道:“吴先生,在下有一事请教。”

吴梦拱手回礼,道:“林掌柜有何事尽管道来。”

“昕颂兄,这煤球在苏州城内如何才能大卖。”林贵平用希冀的眼神望着吴梦。

吴梦沉吟了片刻道:“最好莫过于在苏州的州衙、各大酒楼、客栈使用我等的三眼、五眼大灶,此等地方时时需要热水,用煤球、散装石炭炉比柴灶节省许多。”

此时的苏州也有用石炭的酒楼,但散装石炭炉太不经烧了,一天耗费石炭两三百斤,况且苏州的石炭自徐州运来,价钱上比东京城还贵,算算便划不来。

林贵平道:“丽景楼、跨街楼、花月楼可让鄙店大掌柜张财神去便是,昕颂兄来此处已有一年,尚未进过苏州城,不妨随张财神见识见识苏州的酒楼。“

“如此甚好,某也静极思动,便去见识一番也好。”吴梦欣然同意。

“那苏州衙门新上任的孙冕孙知州某倒是不熟,不知是否好打交道。”林贵平思忖了一番说道。

孙冕今岁刚接替梅询出任苏州知州,吴梦知道孙冕对盐政颇为熟悉。他琢磨了一下,莫若送他一件大礼,这事丁家反正也不能做,若是做了便是掉脑袋的大事。

吴梦道:“这个么山人自有妙计,你且随我来灶屋,顺便叫上马婶和丁睿。”从身后的柜子里拿出一个布包,转着轱辘往外走去。

林贵平云里雾里的叫上马婶和丁睿来到灶屋,吴梦对丁睿说道:“睿哥儿,还记得前两日我与你做的过滤食盐一事么。”

丁睿一拍小脑袋,脆生生的答道:“师父,我记得。”

“那你便来弄一次。”吴梦随手递给他布包。

丁睿忙央求马婶生火架锅,马婶架不住他的央求,只好把柴火生好,架起铁锅烧水,问道:“睿哥儿,你早饭没吃饱么,要吃什么。”

丁睿道:“马婶,我吃饱了,我这是制盐,是师父教的秘法制盐,制出来的盐不苦不涩,不信你等下瞧着。”

等水烧开,丁睿抬手便将灶屋里的一大罐盐全部倒了进去。

看的马婶目瞪口呆,叫了一声苦,少爷如此糟蹋食盐,食盐多贵啊,此时要卖到五六十文一斤,等下连带自己都要受夫人责骂了。

吴梦随手又递给丁睿一个小纸包,丁睿接过一把撕开,将里面的黑色粉末倒了进去,然后用木勺搅合着。

马婶只好眼巴巴的望着林贵平,林贵平笑了笑道:“无碍,夫人若问,就说是某的意思。”

他转过头问吴梦道:“吴先生,刚才那黑粉为何物。”

吴梦笑道:“就是皂角粉而已。”

(在煮盐过程中加入皂角的粉末,从而在滚开的卤水中产生大量的泡沫,这些泡沫可以吸附卤水中的食盐小晶粒,并促进食盐结晶的成长,这项发明从明朝时候开始广泛使用,并在《天工开物》中有记载。)

丁睿待盐水划好,拿了个木盆放好,小手笨拙的打开布包,手里拿着四根竹竿一张开放在木盆上,竹竿上绑着麻布,麻布上放着许多砸碎的木炭。

林贵平看他笨手笨脚的,问过吴梦如何处置后,他拿起灶台上的木勺,一勺一勺的舀着盐水淋向木炭,融化的盐水经过木炭吸附杂质和麻布过滤后便流进了木盆。

连续过滤两次后,林贵平又端着木盆把盐水倒回了洗尽的锅里,吴梦吩咐马婶大火烧水,水烧开了渐渐蒸发,盐开始结晶析出。

吴梦近前看了看锅底有食盐析出,便招呼马婶将柴扒拉出来,利用灶的余温继续蒸发水分,并要林贵平不停搅拌动。

马婶于是看到了神奇的一幕,食盐一颗颗的析出,而且是细细的晶粒,并非一开始的粗盐。

等到水分已经不多的时候,林贵平又将锅里的盐水倒入干净的麻布,这时候的麻布上的盐已经很纯净,而水中含有各种杂质。

苏州的盐多是海盐,宋代基本是煮盐,食盐里便有些许杂质比如镁离子,以致食盐味道有些苦涩,这些剩下的盐水就是苦卤水,没有现代化工,苦卤便没有价值。

待到马婶仔细的将精炼过的食盐重新放回罐中,丁睿笑眯眯的向马婶说道:“舅舅、马婶,你们尝尝盐味。”

马婶心想:“一下子少了这么多食盐,夫人若问起来真不好回复。“

但又耐不住好奇心伸食指沾了些盐粒用舌头舔了舔,盐粒一入口完全没有一丝一毫的苦涩感,是真正的纯盐味。

林贵平也尝了尝盐味,脸上一下子惊讶起来,这真是纯粹的盐味。

马婶一下子觉得神奇起来,家里丁主君曾经去过陕西路,顺便带回来的青盐便是如此味道,但是青盐价格高出海盐许多,尤其是像苏州这样离陕西极远,青盐很少见。



吴先生,这可是赚钱的好法子,如此之好的雪盐可是卖上很高的价钱。”马婶一脸兴奋。

“马婶,你有所不知,盐可是官府专营的,民间买卖可是要坐监的,我一个小孩儿都知道。”丁睿眨巴着眼睛说道。

马婶脸上不由一红,一回想食盐还真是官营的,顿时绝了赚钱的念头。

回到自己的小屋里,吴梦对着林贵平说道:“这便是精制食盐之法,孙知州对盐政甚是熟悉,你不妨将这法子献于他,他定会大悦。

哦,对了,还有一事,我等可与衙门合开一酒楼,不过当前时机未到,还得等到明年再开。”

林贵平道:“昕颂兄,制盐之法甚妙,献于知州未尝不可。我等又非大厨,且苏州城内酒肆遍地,我等开酒楼怎能赚上钱财。”

吴梦道:“君烈老弟,为兄可还会炒菜、酿造这世上最烈的美酒,这酒楼赚钱否?”

林贵平笑道:“吴师傅真是学识广博,当今世上还有你不会之术么?”

吴梦郁闷道:“当然有,比如那房中术便是无可奈何,不过在下年已近四旬,也不再想此事了。”

林贵平想笑又不好意思笑,强忍着道:“既然如此,某便去州衙走上一趟。”

丁睿听到吴梦会炒菜和酿酒,好奇的问道:“师父,为何现在不开酒楼,可早些赚钱。”

吴梦呵呵笑道:“傻孩子,我等开酒楼自然不能用现下的庖厨之法,当以炒菜来吸引食客。炒菜要大量的油,今岁蝗灾刚过本就缺油。且酿酒要粮食,人吃的都不够,如何酿酒?只能等明年再提此事了。”

“师父,弟子明白了。”丁睿懂事的点了点头。

第二十三章 吴郡水城

清晨的苏州郊外,清粼粼的娄江,犹如银色透明的纱巾蜿蜒流淌在吴郡之地,一条小船在这条纱巾上缓缓飘来。

初升的朝阳柔和斜照,几个船头的人影被拉的老长,这便是林贵平带着吴梦、丁睿、李五从水路乘船去往苏州城。

船只慢慢接近苏州城,远处的苏州城墙已是清晰可见。

吴梦初次来到苏州的时候是逃难,根本没心思去观赏风景,前些日子去枫桥寺授课去的较晚,没有见到日出时的苏州水景。

如今一看江南水乡清晨的灵秀画卷,他不禁意气风发,暗暗咬牙心道今生定要一展抱负,这等大好河山怎能被铁蹄践踏。

心胸一打开,这瘸子也不管应不应景,放开歌喉唱道:“哎唱山歌也,这边唱来那边和那边和,山歌好比春江水也,不怕险滩湾又多喽,湾又多,唱山歌也,这边唱来那边和那边和”

林贵平赞道:“吴先生这俚曲唱起来真是动听。”

小丁睿呵呵笑着,站在后面学着唱起来,林贵平拍着船篷为两人击打节拍,三人说说笑笑唱唱,逐渐靠近了苏州城的水门。

苏州建城于公元前514年,是一座古城,当时正值春秋战国争霸时期,吴国在此建都。

至大宋太平祥符年间苏州共有百姓十余万户,人口有三十万,已是江南的一座大城,苏州城区由吴县和长洲两县分治,两县县衙共处一城。

古诗云:江南忆,最忆是杭州;山寺月中寻桂子,郡亭枕上看潮头。何日更重游!江南忆,其次忆吴宫;吴酒一杯春竹叶,吴娃双舞醉芙蓉。早晚得相逢!

若是站在虎丘、狮子诸山眺望苏州城,真可谓是:俯重湖之漂缈,烟景何穷,睇层城之纡馀,金刹相望。山水萦绕,亭榭错落,烟霭濛濛,景致如洗。

几人乘坐的小船从城墙下的水门直接进入,吴梦是第一次进入北宋的大城市,坐着轮椅立于船头放眼望去,发现古代的苏州就是一座水城。

他看过后世的平江图,知道苏州城四面是宽阔的护城河环匝古城,城内有八座水门,即胥门,盘门,阊门,娄门,相门,葑门,平门,齐门,不过到北宋初期时只有五道水门了。

城内的河流纵横交织稠密如棋盘,又如玲珑碧翠的玉带穿城而走,四处湖泊星罗密布,八方小桥流水人家。

城中河道上共有桥梁二百余座,四处是飞虹般的拱桥,人车行桥上,舟船游河中。

船行向前,吴梦顿时目不暇接,只见这苏州城里是河街平行、前街后河,载人运货的船只如过江之鲫。

百姓住宅紧靠河流,日常货物杂品如柴草、粮食、菜蔬等可由水路直接运抵宅前。

再往前走,又是一番景象,河畔细柳垂舞,两侧粉墙黛瓦,地上青青石板,四周园林美景。

自东向西行至一直河畔,船只靠岸,几人扶着吴梦上得岸来,李五扶着吴梦上了轮椅,推着向盛隆商铺走去。

盛隆商铺所在的地方是苏州城最为热闹之处,不宽的青石街道两旁,一侧为白墙店铺,一边为低垂着青青杨柳枝的河道,街道上五花八门的招牌挂的到处都是。

吴梦看了看盛隆商铺的大招牌和阔气的门面,心道盛隆商铺还真是实力雄厚,此处这般繁华,临街的铺面自是不便宜。

四人从人流中挤进了盛隆商铺的大门,商铺里面不少顾客在挑选物什,进进出出的人流不少。

青衣小帽的小厮远远瞅见了林贵平,赶紧从人群中挤出,上前行礼道:“林掌柜回来了。”

“嗯,大掌柜可在。”林贵平拱拱手回了礼。

“禀林掌柜,大掌柜在后院饮茶。”小厮道。

商铺后院天井处,林贵平一行四人鱼贯而入。

张财神正在天井处悠闲的喝着茶水,眼见林贵平带着三个人进来,里面有个小孩和一个残废之人,心里便有了数。

他那张弥勒佛般的经典笑容立时浮现在脸上,赶紧起身迎上前来打躬作揖。

吴梦瞅着这个张财神,怎么看都像个财神爷,一脸的富态,笑的比弥勒佛还憨态可掬,抱拳的双手肥的连关节窝都看不到,脖颈和腮上的肥肉走起路一颤一颤。

林贵平上前为双方介绍,弥勒佛连声大呼久仰久仰,热情招呼后院的伙计看茶。

小丁睿从未见过张财神这般肥胖之人,好奇的抱拳问道:”张大掌柜,你平日里吃的什么,怎生长出如此多肉,比我家的猪还要肥上几分。”

他倒是童言无忌,一旁的林贵平和吴梦、李五不由的哈哈大笑起来,侧边侍候的小厮捂着嘴巴窃笑不已。

张财神倒也不生气,他故作一本正经的回答道:“小衙内,某家可是不比猪吃的少,一般的猪还远不及某这般富态。“

一句话说的丁睿嘻嘻哈哈大笑不止,吴梦笑着拍了他一下道:“顽皮,怎可将张大掌柜与猪相比,以后可不许如此无礼。”

张财神还是一脸微笑,抱拳道:“小衙内若是高兴,,怎么说都无妨。”

待丁睿笑够了,林贵平对张财神道:“大掌柜的,上次某带回来的煤球炉可好用。”

“君烈老弟,那可真是个好物,连灶屋的厨子都说少操心许多,据说这是吴先生的功劳,吴先生可真是神人下凡啊。”弥勒佛难得正经了一下。

“哪里、哪里,张掌柜太夸赞了,张掌柜是做生意的老手,依张掌柜的眼光,煤球炉在苏州城里可否大卖。”吴梦拱拱手问道。

“那是自然,吴先生赚钱的法子甚妙,听闻先生让丁家已在润州开矿,石炭矿一解决,哪怕只赚一头都是黄橙橙的铜钱滚滚而来,更何况苏州有运河,还可向沿河的州县发卖。”张财神侃侃而谈。

吴梦心忖这张财神到底是老狐狸,知道做生意的拓展之处无非就是从上下游挖掘潜力,煤球制作可以不赚钱,但上游的煤矿总是赚钱的。

“大掌柜,吴先生有个不情之请,想拜托你给苏州城里的丽景楼、跨街楼、花月楼三家送上大煤球炉子和几百个蜂窝煤球。”林贵平笑笑道。

“高招啊,意欲取之必先予之,佩服佩服,小事耳,稍坐片刻便带几位前去。那些酒楼的掌柜与在下甚是熟识,此事包在某身上。”弥勒佛拱手说道。

吴梦真是佩服张财神做生意的本事,一眼就能看穿他们的想法。

品过茶后,张财神起身对着丁睿叉手行礼道:“小衙内也一起前去瞧瞧么?”

丁睿笑嘻嘻的道:“张掌柜,我随师父和舅舅一起去见识见识大酒楼。”

“好好好,那便一同前去,哈哈哈。”弥勒佛笑的连眼睛都看不见了。

吴梦见这张财神对丁睿执礼甚恭,刚才笑话他和猪一样胖也毫不介意,不由心生诧异,看看林贵平神色平静,便也不以为意。

当下张财神殷勤的吆喝几声,小厮们叫来了几辆牛车,将炉子和煤球拉上,带着四人直奔子城西北角的乐桥。

此处沿市河一带有丽景楼、跨街楼、花月楼等久负盛名的酒楼,也有姑苏客栈、望云馆、宾兴馆、高丽亭、黄鹤楼这些名闻遐迩的客栈。

附近还有谷市、米市、果子行、丝行、鱼行、荐行、鹅鸭市场等。

牛车停在乐桥东南边的丽景楼旁,张财神招呼大家下车。

吴梦下车坐上轮椅,抬头一看,只见这酒楼上下两层,雕檐画梁,外墙上长满了绿绿的藤蔓,在苏州热闹的坊市中颇有闹中取静的悠闲。

仰面看时,酒楼傍边竖着一银望竿,悬挂着一个青布酒旆子,绣着“丽景酒楼”龙飞凤舞的四个大字。

酒楼雕檐下一面牌额,上面亦是楷书的“丽景楼”三字。

门边华表柱上两面黑牌,上书一副金漆对联,上联:短墙披藤隔闹市,世风千日暖。

下联:小桥流水连酒家,丽景百花妍。

吴梦心忖这对联还颇有些文风。

(注:淳熙十二年(1185年)郡学丘崇重建丽景楼,雄威甲于诸楼。)

门口的小厮对张财神颇为熟悉,一见便赶紧迎上前来叉手行礼道:“张掌柜大驾光临,鄙店真是蓬荜生辉啊。”

“好说,好说,文掌柜在店里么,某有好事说与他知。”张财神还是那副招牌式的笑脸。

“在、在,小的这就领张掌柜进去。”小厮点头哈腰说道。

众人将牛车停于酒楼侧面,随着小厮进入店内,入其门后一直是主廊,约一二十步,分东西两廊,摆着几十张桌椅,此时正是早市,厅堂里宾客盈门,人声鼎沸。

小厮将一行人穿过主廊带入后院,但见后院廊庑,花木森茂,几座凉亭内酒座摆放的井井有条。

小厮将众人让于一座凉亭内安坐,他吆喝着仆妇们端来茶水,再向张财神告罪,前去通报。

吴梦喝着茶欣赏这这酒楼的秋景,一边看一边点头,丽景楼的东家倒是挺有雅致,一层是散座,二层估摸便是雅座,后院则是花园式的酒座。

第二十四章 酒楼推销

片刻之后,一个身着麻布葛衫的男子随着小厮匆匆而来。

还未近前,便听到一阵爽朗的笑声道:“张掌柜,今日有何喜事上门,你平日里可是从不来某这后院。”

张财神起身行礼道:“文掌柜,某这一身铜臭,如何好意思来你这风花雪月之地。”

吴梦瞅瞅这文掌柜小眼睛塌眉毛,一副精明的模样,跟刚才那番爽朗的笑声毫不相配,心道生意人古今都一样皆是笑里藏刀之辈。

张财神倒是游刃有余,他笑眯眯的道:“今日来倒是有桩好事,某兄弟是专营石炭的,在润州开了石炭矿,这次想送些与你来试试。”

文掌柜眉头稍稍皱了一下,立即舒展赔笑道:“张掌柜,你这财神爷是不知鄙店灶屋的开支啊,石炭鄙店也用过,火力甚大,也好用,可石炭价高,开支太大,你看“,

说罢便是一副为难的表情,这还是张财神前来,如若是小门小户的,只怕早就打发出去了。

听到文掌柜的推脱之语,吴梦朝着林贵平使了个眼色,林贵平会意,笑道:“文掌柜,某的石炭可不一样,贵店若是用上某家的石炭球,比用柴禾更省,且时刻可有热汤。”

文掌柜疑惑道:“这位兄台此话当真,某可是用过石炭,真是费银钱。”

吴梦拱拱手道:“掌柜的,炉子和石炭均在店外牛车上,石炭便送与你,不好把炉子退回张掌柜处就是。”

文掌柜不好意思的笑道:“用了贵店的东西,怎好不与银钱。”

张财神拍拍他的肩膀:“文掌柜,你先用吧,好用再买煤球就是,不好用便不用给钱。告诉你,某用过了,很是方便,某带来了鄙店的厨子,让他告诉你灶屋的人如何使用。”

文掌柜听到张财神如此说,也不好意思拒绝,便吩咐小厮去叫人将炉子和煤球搬进灶房,盛隆商铺的厨子帮着生火烧煤不提。

张财神又道:“文掌柜,时辰也不早了,早市都要散了,找个雅座,我与众兄弟吃些饭食。”

大宋朝的酒楼每日里一般只开两场饭市,早饭和晚饭,这时辰不吃,正午就没得吃了。

文掌柜忙命小厮带众人上二楼,李五将吴梦背上了二楼。

进门的柱子上又是一副对联:翁所乐者山水也;客所知者风月乎。

二楼的布置又有不同,并非全部隔断的包厢,而是用屏风、盆景、花卉隔成的一个个雅座,显得颇为精致典雅。

吴梦心道大宋真是个文采风流鼎盛的年代,丝毫没有后世豪华饭店那种金碧辉煌的铜臭。

众人落座,推着吴梦做了上首,丁睿坐在旁边,张财神和林贵平一左一右相陪,李五位居下首。

丁睿小孩心性,坐不多久便四处乱窜,看花赏树。

稍等了片刻,酒楼的小厮上来给众人唱了肥诺,然后张开大口唱菜。

吴梦只听得小厮用那吴语软曲唱道:“鹅鸭排蒸、金丝肚羹、炉羊、羊头签、鹅鸭签、鸡签、盘兔、葱泼兔、假野狐、石肚羹、假炙獐洗手蟹、脂非饼、糟羊蹄、糟蟹烧饼、蒸饼、糍糕、雪糕羊肉馒头、笋肉馒头、蟹肉馒”

吴梦在后世看过一本书,知道大宋的酒楼小厮介绍菜谱是用唱曲的方式,当下便饶有兴趣的听着小二唱菜。

等他唱完后吴梦头都大了,哪里记得那么多,他腹诽道怎么不搞个菜谱给大家看,听了后面的忘了前面的,如何点菜?

张财神客气的问道吴梦吃点什么,吴梦摇摇头道:“入乡随俗吧,张掌柜点就好。”

张财神点了鹅鸭排蒸、金丝肚羹、盘兔、炉羊和几样时蔬,再点了雪糕羊肉馒头、笋肉馒头两样主食,又问吴梦喝不喝酒。

吴梦笑道:“来点果酒吧,其他酒水就不喝了,晌午时分还得忙碌。”

菜食上桌,吴梦是第一次在北宋下馆子,吃了几口他就微微皱了皱眉头,《东京梦华录》里的北宋美食遍地,为何苏州赫赫有名的丽景楼饭菜如此差劲?

满桌子菜只有那几样肉馒头(后世的包子)味道还好,他思索着开个酒楼弄炒菜应该是个不错的买卖。

其实吴梦不知道的是《东京梦华录》描写的是北宋末年,大宋都发展到极致了,物资丰富,炒菜美食满天飞。

如今还是北宋初年,宋辽澶渊之盟才过去十三年,老百姓刚刚吃饱饭,要油没油,要肉没肉,会炒菜的厨师又被东京城那几个大酒楼搜罗了,江南的城市哪会有他想象般的美食。

饭毕,几人吃了一会茶,酒楼的文掌柜上来抱拳道:“诸位吃的还满意否,鄙店的酒水确实一般,这些精致小菜做的还是地道。”

吴梦不好意思说难吃,奉承道:“贵酒楼菜食甚是不错,掌柜的费心了,不知那炉子用的如何。”

文掌柜笑着说道:“鄙店的大厨刚刚说道这炉子甚是好用,火力大,无柴灶的烟灰,鄙店再用几日,若真是好用,烦再送四五个石炭灶来。”

林贵平抱拳道:“好说、好说。”

当下五人会账后告辞而去,前往其他酒楼,正午后跑了四家酒楼,将带来的煤炉和煤球都送了出去。

苏州酒楼中吴梦印象最深的便是跨街楼,横跨在市河的街道两侧,去的时候正是夜市,那里面人声鼎沸,食客如云,绝对是苏州城里最大的酒楼。

吴梦心道自己要办的酒楼不一定比这大,但是分店一定逐步开多一些,贴近平民化消费。

当日黄昏时分吴梦三人被张财神留着住下了,林贵平在河堤边与三人暂且告别,约定明日见过知州后再接三人一起回去。

却说张财神招待吴梦吃过晚饭,安排三人住进了苏州城里黄鹤楼客栈最好的上房,这可是与姑苏客栈、望月楼齐名的客栈。

里面的装饰颇为雅致,官帽椅、案几、山水画样样不缺,一张宽大的床榻,床上都是丝绵被,收拾的干干净净,价格也甚高,住一日居然要一百五十文。

张财神财大气粗才要了间套房,换做吴梦这穷酸会账,他是断断不会去住这样的顶级上房。

当然那到处是臭虫跳蚤的大通铺他也不会去,住这里的普通上房也才五六十文一间。

在客房里吴梦又看到了一样挺有意思的东西,便是墙上住客们题的诗词,只见上一句是“寒雨连江夜别吴,平明送客穹山孤。”,这是王昌龄所作诗句《芙蓉楼送辛渐》的前两句。

接下来的一句却是不同的笔迹写到:“孤潭吴水深千尺,不及太白送我情”,以篡改的李白诗句接上了王昌龄的,定是前面的未写完,后面的住客时兴起接了下来。

随后又有一人接续“情来对镜懒梳头,暮雨萧萧庭树秋“,这是唐代李治的诗句,生生把一片友情给接成了断袖之癖的好基情,看着令人喷饭。

墙上笔迹显然都不是同一人所写,应是上面有人题诗,下面有人跟句,活像大宋版的bbs论坛。

吴梦一时兴致大发,拿出鹅毛笔题到“秋风潇潇易水寒,壮士一去不复返”,把浓浓的基情又改成了壮烈的家国情怀。

他盯着接龙的诗句瞅了瞅:

寒雨连江夜别吴,平明送客穹山孤。

孤潭吴水深千尺,不及太白送我情。

情来对镜懒梳头,暮雨萧萧庭树秋。

秋风潇潇易水寒,壮士一去不复返。

吴梦摇头晃脑了许久,自娱自乐了半天,方才叫来李五侍候他洗漱休息。

翌日一早,林贵平带着丁进宝和几个炉子、煤球又上了苏州城,靠着内河码头停船后吩咐家仆看好船上的货物,便带着丁进宝上岸往知州衙门而去。

两人挤过喧闹的码头,沿着一条小巷前行数百丈,再转出小巷走入南北向的大街(“大”是街名),向着苏州子城走去。

苏州州治位置在城中心略偏东南的子城内,此处原是吴国首都阖闾的宫城,仍以南为正门,门取倒凹字形宫阙式,上有城楼,门南直对大街。

苏州知州孙冕是个干吏,曾任海州知州,荆湖南路转运使,对盐政、水利、民生尤为里手,更兼断讼如神。

如今他是以大中大夫、尚书礼部侍郎衔出知苏州,孙知州年事已高,爱惜一生清名,只待苏州大治便想告老还乡。

(孙冕在苏州政绩卓著,被后人誉为“五大夫”之一)。

林、丁二人走近州衙门口,两个身穿青布皂衣,头戴四角帽,腰跨横刀的弓手站的端端正正。

林贵平走上前去,对着衙役问道:“孙知州可在衙内。”

左面微胖的弓手仔细的打量着两人,看到两人穿着锦袍,人也长得周正,倒也没有恶言,温声问道:”孙知州正在知事厅,请问两位先生来自哪里?尊姓大名,小人好禀报于孙知州。”

林贵平也不多言,从襟内掏出一个铜牌递给衙役:”请将此物交于孙知州,他便自知。”

衙役接过铜牌后转身快步入内,不多时便出门而来,向着两人抱拳行礼:”两位请随某来,孙知州有请。”

第二十五章 面见知州

苏州的州衙仍大体保持唐代模式,其布局分为大堂、公干、后宅、郡圃四部分。

林、向两人随着衙役绕过州衙大堂,走过第一排白墙青瓦的房屋,方才进入到知州的知事厅。

知事厅内倒也简洁,硕大的书柜靠墙而立,一案一椅,几张胡凳,一个头戴官帽、身着紫袍,三缕花白相间长须的老者正端坐于台前低头奋笔疾书。

他闻听到有人进来,头也未抬便道:“两位稍坐,待老夫批阅完公文便接待二位。”

林贵平和向汉前向老者躬身抱拳,便在一旁坐下。

盏茶时分,老者批阅完毕,抬头望向两人,面上无喜无悲,问道:“持故人信物必是有事相托,请直接道来。”

丁进宝瞧见知州大人神色疏离,便有些内心踹踹,林贵平是见过风浪的,对这知州老爷的神色毫不放在心上。

他站起来抱拳说道:“孙知州请勿误会,此次前来非是有事相求,是来给孙知州治下添砖加瓦的。”

“哦,呵呵,请问壮士贵姓,有甚好事?”孙知州一听添砖加瓦便有了些兴趣。

“孙知州抬举了,在下免贵姓林,忝为盛隆商铺掌柜,在下有精盐制法,制出的盐不亚于西北青盐,又有石炭炉制法,且可用石炭粉,不用柴禾,极省石炭,便民利民,欲献于朝廷。”林贵平朗声道。

“这等好事,可有样品一观。”孙知州更是来兴趣了。

石炭炉子先不必说,制备精盐可是妙法,现今青盐矿都位于夏州党项,那党项酋首赵德明又不听使唤,时不时骚扰边境,且经常在边境走私青盐,朝廷头痛不已。

向汉前从身后的清布包袱中取出一瓷质盐罐,林贵平接过后放置于孙知州案前,顺手揭开瓷盖,伸手示意:“知州请上前一观。”

孙知州站起身来,躬身一看,果真是晶莹剔透的粉状雪盐,伸手指一沾食盐再放入口中,微闭双目品尝了片刻,良久方微微颔首。

孙冕睁眼说道:“不错,真是精制雪盐,犹胜青盐,此盐是否好制,制价几何。”

“知州,此盐制作极为便利,且材料器具到处可寻,待在下演示一遍知州便知。”林贵平成竹在胸。

“哦,当真。”孙知州微一沉吟,又道:“那石炭炉又如何说。”

“石炭首先得做成蜂窝状的煤球才能既省石炭又保证火力,煤球和石炭炉的样品在码头,知州如需一观就叫在下这外甥前去运来。”

“可,速速前去运来。“孙知州情知这可能真是个大买卖,答应的很爽快。

待丁进宝出门后,孙知州又抚着长须,眼睛闪着精光望向林贵平:“林壮士,你此次前来怕不只是进献朝廷一事吧。”

林贵平呵呵一笑,小小的拍了一记马屁:“知州不愧是断案如神的官人,在下这点小小居心被知州看穿了。”

孙知州摇手道:“老夫也非神人,壮士不必多虑,有事请讲。”

林贵平道:“那就恕在下唐突了,除却刚才所说的两种制法,某这里尚有酿酒法,可酿出世间无匹的烈酒。也有炒菜之法,其美味远超东京汴梁,在下想开一家酒坊和,届时请知州给予酿酒之便。”

顿了顿又道:“来年秋冬之时我等欲在苏州城中开一酒楼,酒坊与酒楼可与州衙合股经营,双方得利。“

孙知州心中一凛,这可是赚钱买卖,官府的几间酒楼买扑(承包给私人)后都是惨淡经营。

苏州的商税一年岁入不过三万余贯,实在太少。

孙冕又是个亲民官,愿意治下百姓的负担越来越轻,赋税又能节节攀升。

他已经六十好几,再有几年便要至仕,若是能落个好名声致仕回乡,何乐而不为,何况又是宫里那老家伙相托,不做怕也由不得自己。

“如此甚好,尔等将条款拟好,某再与林壮士细细谈来。”孙冕道。

林贵平闻言一喜,知道孙冕这是首肯了,也不怕他反悔,于是赶紧道:“些许条款在下尽快拟定,州衙只需解决酒坊用地,以及酒楼一座,便在酒楼和酿酒作坊占四成分子,州衙派驻账房先生监管,孙知州你看可否。”

孙冕心中一动,这倒是个好办法,大宋的官营问题很多,虽然给朝廷赚了不少钱,可人员参差不齐。

大宋官坊的帮工远比百姓作坊多,产出的货物不管是数量还是质地都比民间作坊要差上些许,苏州城里的官营织造就存在此类顽疾。

若是此法能成,不失为一条方略。反正官营酒楼有好几座,生意不甚红火,至于土地不是要多少有多少,根本不值几个钱。

“若是有利可获,那有何不可,老夫虽老,可是见惯这官营之弊,如若双方合营获利丰厚,岂不是为我大宋朝廷找来一条更好的生财之道。”

“知州高见,我等愿与官府一起试试水深。在下还有一事禀报,我等的煤球工坊可是照章纳税,绝不致让知州为难。”

“哈哈,普通商贾,有空子便会钻,尔等却是主动交税,当为苏州商贾之表率,酒坊和酒楼既是合营,便不必交税了。”孙冕笑道。

“好,那便谢过知州了。”

待到丁进宝将物什带来,三人互相客套着向后院而去。

孙冕孙知州看过了制盐之法后大为惊叹,想不到雪盐制法如此简单。

孙冕这老头儿对盐政可是非常有见解的,知海州时便极力阻止了新开三个盐场的条陈,他认为盐业市场已经饱和,何况海州交通不便,食盐很难运出。

如今看到这比青盐更好的纯净盐后,孙冕捋着胡须仔细思量起来。

如果将提纯的精盐控制产量,作为高档盐出售,官府获利不菲,还不侵占原有的食盐市场,这些想法实际上说明孙老头已经具备初步的市场营销思维。

这老头儿对煤炉更是情有独钟,大加赞赏,他唏嘘感叹道:“林壮士,你可知有了此物冬日里可救多少贫民百姓!”

苏州地处江南水乡,冬季再冷也不至于冻死人,林贵平虽在北地呆过,但离开多年不甚了了,于是摇了摇头。

孙知州痛心道:“大中祥符五年(1012年),京师连日大雪苦寒,商贩囤积居奇,炭卖至每秤二百文,百姓如何承受,冰天雪地里可是冻死者甚众。

林贵平抱拳说道:“知州,在下以为,无良商贩加炭价谋取暴利不过是表,百姓家贫才是里。”

孙知州点头道:“林掌柜一言中的啊,吾等且先莫高屋建瓴,先说说这石炭炉子。

眼下京师四周的薪柴可是砍伐几近殆尽,伐薪烧炭远至南阳、襄州一带。

且木炭质轻,冬日里雨雪甚多,道路泥泞,不易运送,遇有大雪封路,汴河冰封,便无法送入京城,且不易运输、亦不耐久烧。”

顿了顿又道:“这石炭炉百姓可自砌烟道,冬日里取暖煮饭皆宜,如林壮士此言不虚,一日里至多三四块石炭球,且价廉易储存。

夏秋之际三司和开封府可多多制备储存,冬日里大量发卖,何愁商贾天寒涨炭价,哈哈哈“想到得意之处孙冕不由哈哈大笑。

林贵平钦佩的看着孙冕,这个老头还真是个忧国忧民的好官。

北宋初期风气开化,政治还算清明,不少传统士大夫皆以天下苍生为己任,不像北宋末期时奸臣遍地,党争激烈。

孙冕忽然一皱眉:“此事于我苏州却是难办,本州无石炭矿场,何来煤球。”

林贵平呵呵一笑:“知州勿忧,润州长山蕴藏石炭,我等已经开采,且有运河,石炭沿运河顺流而下不过几日便到。”

孙冕哈哈大笑:“尔等可是早就计议停当,只欠东风了。”

孙知州大喜过望之余,当即吩咐后厨摆酒宴请林、丁二人,平日里甚少饮酒的孙老头难得痛饮了几杯。

两人喝酒正酣,忽然间签押房的押司告罪而入,叉手行礼道:“知州,长洲县衙来了公人,说是有个林掌柜在与知州会面,有请林掌柜过衙一叙。”

孙冕奇道:“林掌柜,你可识得王知县。”

林贵平一头雾水,他从不曾与长洲县衙打过交道,王知县怎会何事要找他,便回道:“在下从未与知县打过交道,这便过去县衙瞧瞧,谢过知州的酒宴。”

“不必言谢,押司,你且跟过去瞧瞧是个甚事,回来报与老夫知晓。”孙冕红着一张脸,舌头都有些大了。

押司叉手领命和林贵平、丁进宝匆匆而去。

来到州衙大门,长洲县衙的一个书吏等候多时了,林贵平上前抱了抱拳道:“这位押司请了,县衙找某家有何事。”

书吏脸色微红,他本是县衙的衙前差役,只是个书手而已,还够不上押司的级别。

林贵平这一声“押司”叫得他甚是不自在,书吏连忙回礼道:“这位官人,小的只是个书手,当不起押司的称谓,小的是奉王知县之令前来请林官人前去。”

林贵平问道:“可知是何事要某前往。”

书吏答道:“小的也不知道是何事,只是今日申时中(上午十点)许,衙门有一外逃差役被林官人的外甥撞上,遂与抓捕的弓手一同入衙,随行的还有个一双腿不便的先生与下人。”

林贵平心里有了数,有吴梦和李五在,丁睿便不会有事,他颔首道:“既是如此,我等便坐个马车前去吧。”

他又对着州衙的押司道:“押司不必跟随,有事再遣在下的外甥来寻押司便是。”

押司叉手道:“如此就多谢了,在下还有许多文书要赶,林官人事必请差人前来告知与在下,在下也好回复知州。”

林贵平点头称是,告别押司,让几个家仆自行回船上等待,他们三人挑了一辆马车雇上往长洲县衙而去。

第二十六章 衙门差役

长洲县衙在州衙东北三里处,其实步行也不甚远,三人片刻功夫便到得县衙。

走近县衙大门,那书吏问守门的弓手道:“知县老爷还在知事厅否。”

弓手呵呵笑道:“还在,知县老爷和那瘸腿先生正在二堂的知事厅说话。”

书吏领着两人来到后堂,李五正在门口候着,林贵平和丁进宝点头跟他打了招呼。

走进知事厅一看,吴梦正和王知县、县主薄、县尉聊的正欢,丁睿在一旁似懂非懂的仔细听着。

林贵平上前给三位县老爷作了个团揖,然后问道:“在下林贵平,不知王知县请在下来有何贵干。”

林贵平还真是够嚣张的,一不自称草民,二是说知县“请”他,要知道能在苏州附郭县担任知县的可不是一般人,主薄和县尉都是眉头一皱。

王知县还意犹未尽,丝毫没有在意,反倒拱拱手回了个礼道:“林掌柜来迟了,本官与吴先生正在共商本县大事,来呀,沏茶、看座。”

吴梦赶紧拱手道:“王知县,今日便谈到此,知县若是真有此意,不妨另约日子时辰详谈细节。”

王知县想了想,确实改日再详谈较为妥当,点头道:“那吴先生先请回学堂,本官日后必定来访。”

告别长洲县衙三位主官,李五推着吴梦和丁睿走出县衙。

王知县、县尉、主薄三人竟然送到县衙门口,再三说好日后来访才告辞众人。

林贵平甚是不解,长洲县衙里的三巨头对吴梦怎的如此客气。

他先吩咐丁进宝去州衙报个信,然后问道:“吴先生,你如何跑到县衙来了?”

丁睿抢着回答道:“今日申时我与师傅出来游历苏州城,在市场里碰到抓逃役的,我去阻止,就被一起带来了。”

林贵平摸着丁睿的发髻道:“你这小顽皮,就知道捣蛋,那后来怎么又没事了。”

丁睿望着吴梦崇拜的说道:“还是师傅厉害,三言两语就把知县说服了,还请我们吃茶。”

吴梦笑道:“小家伙,若不是给你圆场,某这良人岂会被逮到衙门去,恁地找了场官司。”

林贵平问道:“逃役是何等人,吴先生说来听听。”

吴梦叹气道:“唉,还不是衙门差役害的。”边走边将事情的前因后果讲了出来。

…………

今日一大早,吴梦想着自己双腿也残疾,难得进城一次,不如看看这苏州城,然后再去市场瞧瞧古代社会的物价如何。

随即唤醒了难得睡次懒觉的丁睿,三人洗漱完毕吃过早饭,向小厮问了市场的位置便出了客栈的门。

三人走在苏州的河畔青石板街上,只见碧波荡漾的河流上飘着十数条小船,那条条小船上满载货物、酒水吃食沿河转圈。

船上的小厮在船头尖声叫卖,河畔民宅内看中某样,便大喊一声,垂下竹篮放入铜钱。

船家取出铜钱放入酒水菜食或其他货物,民居内有人便将竹篮扯上岸去,当真是童叟无欺。

街道上人流如织,立于店铺门前大声招揽顾客的小厮……

沿街挑担挎蓝叫卖的农妇,讨价还价的大婶……

身穿儒衫洒脱进出酒楼园林的衙内哥……

只看不买,眼珠子却四处搜寻美食、奇货、美丽小娘子的游客……

间或还能瞅见一两个金发碧眼或者皮肤黝黑的夷人……

城中四处四熙熙攘攘,人声鼎沸。

吴梦坐在轮椅上悠闲的观看这一幕幕太平盛世的景象,内心感叹人到底要追求什么,像这样悠闲自在活着不是很好,为什么要有杀伐纷争、称王称霸,真是不可理解。

再又想到两百多年后此处被蒙古铁骑残踏,好好的壮丽河山一片狼藉,不由暗下决心,既然来到这片时空,定要让历史不再重演。

黄鹤楼客栈所在的位置是苏州城内很热闹的地方,大的坊市和酒楼都位于此处,三人行了半柱香时辰便来到了市场。

还未进市场的大门,就看到街道两侧都是茶馆、客栈、布庄、当铺、杂货铺。

各铺子前摆满了摊子,有卖胭脂水粉的、摆弄首饰的、炫耀字画的、扎风筝的、兜售香囊的,叫卖声此起彼伏,不绝而耳。

遥望前方人越来越多,狭窄的小街道挤得水泄不通。

吴梦皱着眉头看着这乱糟糟的情形,心里寻思着莫非大宋没有“城管”么,挤成一团如何做生意。

他刚冒出这个念头,只见街道尽头冒出一群头戴曲翅幞头、身穿皂色缺裤衫子,腰缠行藤的壮汉,个个儿手持水火棍和皮鞭,吆喝着将摊贩往市场里驱赶。

小商贩们慌乱的呼喊着“武吏来了,快跑啊“,纷纷收拾摊子往坊市里面窜去,街道上顿时一片鸡飞狗跳。

吴梦感慨道这古今都是一个样,摊贩们四处游击捉迷藏,城管们则猫捉老鼠般驱赶。

李五把吴梦推到一家商铺门口一侧,用身体护住吴梦和丁睿,丁睿一脸好奇的看着这一幕慌乱的情形,眼睛一眨一眨的不知在思考什么。

等待这些大宋“城管”将商贩驱赶一空,三人才向着坊市大门走去。

路上丁睿问道:“师父,坊市为何要设在住宅处,像吴山村设在村外多好,还免得有衙门的公人驱赶。”

吴梦笑道:“还不是百姓们懒的跑,即算把市场设在城外,此处还是免不了有摊贩。”

丁睿“哦”了一声,眼睛便被坊市进门处一个吹小糖人的老汉吸引了过去。

那老汉手艺甚好,拿着融化的粘稠糖水边淋边吹,不一会就做成了一个糖猴子。

等在一旁的小娃娃迫不及待的接过糖猴,又蹦又跳的跟着大人走了。

吴梦看着丁睿那艳羡的目光,问道:“睿哥儿,是不是想吃这糖人了。”

丁睿有些难为情的点了点头,吴梦笑笑道:“李五,你去给睿哥儿买个小狗模样的糖人。”

丁睿摇摇头道:“小山是狗,我不吃小狗,要小白兔的。”

那老汉闻言笑道:“小官人,老汉做的兔子又好看又甜,一文两个,稍待就好。”

果然片刻功夫老汉就吹出了一个惟妙惟肖的小兔子,丁睿拿着兔子糖笑的大眼睛弯成一道月牙,吴梦暗自叹道这孩子玩的日子确实太少了。

不多时老汉将四个兔子形状的糖人递了过来,丁睿给吴梦和李五一人一根,自己舔着一颗,另一颗宝贝般的收了起来。

吴梦看着糖人哭笑不得,几十岁的人还吃这玩意,看着李五舔的津津有味,才想起这里是北宋,糖在此时可是奢侈品,李五平日里怕是也不舍得拿铜钱买糖人尝鲜。

于是他也入乡随俗,舔着糖人吃了起来,虽然不算很甜,但却有一股别样的清香味。

正在吃着,一个麻衣妇人走到旁边的菜摊子,看着地下的菘菜挑拣起来,然后问道:“卖菜的汉子,这菘菜和萝菔几钱。”

卖菜的菜农是个老实巴交的壮汉,憨厚的笑道:“这都是小的家里种的,客官若是真心想要,那就三文钱四斤。”

麻衣妇人鼻子一哼,嗤笑道:“这等腌臜货色,也不见你洗洗,还要三文钱,二文钱卖不卖。”

壮汉用恳求的语气道:“这都是小人家里自种的,辛辛苦苦几个月只有几百斤收成,实在是小本经营,请客官勿还价。”

麻衣妇人嘴巴里嘟嘟嚷嚷的念叨着什么“菜叶发黄”、“长了虫子”之类的牢骚话,顺手掰掉外层的菜叶,拿起两颗扔给菜农。

菜农伸出满是老茧的手接住菘菜,塞进一个篮子里,用杆秤勾住,推着秤砣称量。

称量的结果是不到四斤,两人争执了半天,菜农拗不过那妇人啰嗦的嘴巴,只好挑了一颗小点的菘菜补上,妇人丢下三枚铜钱扬长走人。

吴梦看完这一切深感农民生活的不易,便对李五道:”把糖快些吃完,我等再往里走走看看。”

坊市里一片喧嚣,买的卖的争得脸红脖子粗,各种猪肉、羊肉、野味、蔬菜,熟食、调料、日杂用品应有尽有。

唯一遗憾的是卖鱼人面前堆放的全是死鱼,和后世八十年代类似。

坊市里有挑着小担的菜农,也有推着独轮车的商贩,和后世也是基本一样。

看到这一幕,吴梦感慨到自宋代开始一直到二十一世纪五、六十年代,华夏的农民从耕作方式到生活方式一直未曾有重大的改变。

看到市场里的人实在太多,轮椅避让又不甚方便,吴梦吩咐转头回客栈。

出市场的路上他盘算了一下,蔬菜价格极低,而肉食甚贵,猪肉要30文/斤,羊肉要50文/斤,老百姓是吃不起肉的,在肉摊前买肉的一看都是大户人家的管家模样。

江南水乡的鱼自然便宜,根本不论斤卖,那些自己打鱼上来的满满一篮子鱼足有十几斤,一篮子只卖六七十文。

还有这钱币,四川的铁钱流入的不多(一文铜钱当十枚铁钱),导致百姓们一买菜便需大量购买,否则无法找零,一文铜钱的购买力太大了,估计村里的市场上买点针头线脑还得用大米换。

吴梦思忖着要让吴山村的村民搞些多种经营,树立一杆旗帜,将四周百姓的头脑带的灵活起来。

就眼前来看卖活鱼不失为一条好路子,就是不知这市场里是否和后世一般,有什么菜霸、鱼霸、肉霸之类的没有。

再有大宋的商税有住税和过税,如果进城时交了百分之二的过税,在市场里是否还要收百分之三的住税,这些都要搞个清清楚楚。

第二十七章 面见知县

三人出了市场,吴梦正在思索间,忽然间前方传来几声怒喝的声音“速速抓住那厮,别让他跑了。”

“大郎你往东边去截住他,某家顺着街道追去”。一个声音继续吆喝道。

吴梦抬眼看去,只见一个壮汉左手抱着个两三岁的小娃娃,右手提着篮子,慌慌张张的往这边跑来,后面跟着三四个武吏一边吆喝一边追赶。

壮汉刚刚跑到吴梦跟前,那后面的武吏已经赶到。

壮汉慌乱之间一跤跌倒,篮子里的鸡蛋顿时全打破了,蛋白蛋黄流了一地,小娃娃摔倒在地吓的哇哇直哭,路人们纷纷闪避。

两个武吏上前也不管那娃娃,一边一个揪住壮汉的胳膊把他从地上拽了起来。

白脸武吏阴阴的笑道:“韦六郎,看你这厮往哪里跑,随我等往衙门走一趟吧。”

壮汉一脸惊惶,哀求道:“二位官人,且待小人将孩儿抱起再去可否,孩子还不知晓摔坏了没有。”

丁睿不待那武吏回应,抢先一步将孩子扶起,蹲下身去擦了擦他的眼泪,拍了拍他身上的尘土。

看着孩童还在哭泣,他掏出方才收起的兔子糖在孩童眼前晃了晃,那孩童看到有糖吃立时停止了哭声,鼻子一抽一抽的接过兔子糖舔了起来,还挂着泪珠的小脸上又绽开了笑容。

旁边退散的人群一看有热闹好瞧,顿时又围成了一个圈。

那壮汉韦六郎感激的看了丁睿一眼,对着武吏说道:“二位官人,小人家中兄长重病在身,老母又无人赡养,膝下还有两个小的,这差役实在是服不了了,求两位官人在押司面前多多美言几句。”

那红脸武吏恶狠狠的说道:“韦六郎你莫消遣洒家,洒家上哪去找人来服这力手的差役?你还是老实些跟我等回县衙再说,不可耽误了功夫,免得知县老爷重重责罚。”

壮汉看了看自己那不谙人事,舔着糖人一脸欢笑的孩童,不禁掉下几滴眼泪,带着哭声道:“官人,小人若是去了,孩子无人照看如何是好。”

白脸武吏摇头道:“这须怪不得某等,某家只奉命抓捕于你。”

丁睿大怒,这武吏分明是欺侮韦六郎老实,坊市前人流如织,稍不留意这孩子便会走失。

小时候丁大胜就告诉过丁睿,苏州地界有拍花子的,拐带了小孩卖钱或是去卖艺,甚至故意弄断手脚去当乞丐。

想到此处,他小胸膛的怒火上涌,径直走到三人跟前,抬起手臂指着那武吏骂道:“你算什么公人,做事如此不公道,这孩子尚小,没有大人被拐走了找你要么?”

那红脸武吏一愣,居然冒出个不怕死的孩童,正要发作,旁边的白脸武吏眼瞅着丁睿唇红齿白,衣着光鲜,知道是个大户人家的衙内,忙扯了扯他的袖子让他噤声。

白脸武吏上前笑笑说道:“这位小哥不知是哪家的衙内,我等皆为衙门的公吏,韦六郎逃避差役,我等奉命捉拿,并非有甚私怨。”

旁边的人群一听,嗡嗡的议论声大作,这个刚说:“这劳什子差役真是害死人。”

马上有人接嘴道:“某家那二叔被弄了个仓子,差点没赔个倾家荡产。”

“就是,你看多可怜啊,家里病的病,老的老,小的小,服了差役谁来养家糊口。”

“没法子啊,官字两张口,没理也有理,民字一张口,有理说不清。”

“武吏都是些为虎作伥之辈,我等百姓们真是可怜。”

丁睿一张小脸憋得通红,却又没词反驳,得罪官府可不是好玩的。

吴梦见丁睿吃瘪,当即吩咐李五推车上前,对着两个差役拱手道:“两位官人请了,这两父子眼瞅着可怜,不妨先把孩子送回家再去衙门不迟。”

红脸武吏被丁睿一激,又被众人围观,心下甚是着恼,看到一个双腿残疾之人还敢出头,顿时一脑门子官司全对着吴梦来了。

他放开韦六郎的胳膊,嘴里吼道:“你这死瘸子,干你何事。”说罢伸出胳膊,岔开五指就向吴梦抓去。

说时迟那时快,吴梦还未反应过来,后面的李五一个箭步上前,闪电般探出右臂,握住武吏的手腕,用力一拧。

那武吏“哎哟”痛叫一声斜歪着身子,脸色涨红,嘴里不服输的叫道:“你是何人,胆敢当街殴打差人。”

白脸武吏“唰”的抽出背后铁尺,紧张的对准了李五,他看得出来这个家仆模样的壮汉身手可是不一般。

李五放开武吏的手笑道:“某家先生也是你能动手的,知不知道某家的林掌柜还在知州老爷处做客,你莫非是不想活了。”他拉起林贵平的大旗当作虎皮用。

别说这虎皮还是挺好用的,两个武吏顿时安静了下来。

白脸武吏将铁尺插回背后,叉手行礼道:“在下不知先生的大名,得罪之处莫怪,可抓捕逃避差役之人乃是县尉老爷均令,某等也是奉令行事而已。”

丁睿走到吴梦身边,摇了摇他的胳膊道:“师父,你就帮帮这个汉子,小娃娃看着怪可怜的。”

吴梦在后世看过不少历史书,知道古代的差役是老百姓身上沉重的负担,想不到富庶的苏州城也有这一幕,丁睿要帮就帮吧,无非是出点钱而已。

想着林贵平的那大刺刺的模样连知州都丝毫不畏惧,张财神又能直通宫里,他倒也不怕事。

当下略略沉吟一会说道:“两位官人,你且放开这壮汉,在下随同二位去趟县衙。”

两个武吏看看这围观的人也多,强行带走怕是不容易,反正有人出头自己何乐而不为。

白脸武吏放开韦六郎,拱手道:“如此有劳先生了。”

韦六郎急忙走到吴梦跟前跪下磕头,吴梦连忙扶起他道:“不必如此,皇帝都不让人随便跪,何必跪某家,李五,与他一贯钱,让他好生回家赡养父母。”

不待李五动手,丁睿从轮椅后面的背囊中摸出一贯串着的铜钱给了韦六郎,韦六郎推辞着不肯要。

李五道:“你这汉子恁地小气,鸡蛋都打破了,怎能换得到钱,回家让孩子喝西北风么。”

韦六郎听了此话才勉强接过了铜钱,对着三人千恩万谢,抱起还在舔舐糖果的孩子眼泪婆娑扭头走了。

那孩子甚是乖巧,走时还挥舞拿着兔子糖的小手,含糊不清对着丁睿喊道:“多谢小哥哥。”

丁睿挥了挥手,朝着小娃子做了个鬼脸。

待得韦六郎走远,吴梦道:“两位官人引路吧,我等去县衙走上一趟。”

白脸武吏作了个请的手势,五人往县衙方向而去,围观的人群见没热闹好瞧了,一哄而散。

吴梦五人走出坊市,来到大街上,李五却是知道县衙离此处甚远,雇了俩大马车拉着五人前往。

这两个武吏见吴梦几人刚才打赏就是一贯钱,雇车连价都不问,顿时收起了轻视之心。

不过一炷半香的时辰,马车就驶到了长洲县衙的大门前。

吴梦下得车来,只见这衙门颇为气派,大堂两侧摆着两只张牙舞爪的石狮,门墩、跪石、喊冤鼓、放告牌一应俱全。

大门的东西两侧有两座亭子,这应该就是传说中的宣诏亭(榜示朝廷的诏谕之用)、颁春亭(颁布皇帝劝农诏令之用)。

衙署前立着偌大的一个石牌,碑阴书刻着太宗皇帝龙飞凤舞的手书:“尔俸尔禄,民膏民脂;下民易虐,上天难欺”。

这便是赫赫有名的戒石碑了,太宗皇帝在太平兴国八年手书后,颁布天下州县衙门刻碑警示。

吴梦感慨到古代的皇帝对贪腐之官也是同样的愤恨,看来严惩贪腐之官是古今共识。

白脸武吏上前向县衙大门处守卫的同僚询问了几句,回过头道:“这位先生,知县、主薄、县尉此刻都在二堂议事,请问先生尊姓大名,待在下前去禀报。”

吴梦轻笑道:“鄙人姓吴名梦,不过是吴山学堂区区一名教授而已。”

武吏倒也未对他只是个学堂教授而轻视,行了个叉手礼便进去了。

过了片刻,却跑出几个差役来,纷纷上前向着吴梦行礼道:“吴先生,知县老爷有请,命小人们抬先生进去。”

吴梦如坠入云雾之中,搞不懂长洲县衙的知县老爷和自己无亲无故,为何如此客气。

几人抬着吴梦和轮椅进到大堂来,只见大堂中间悬挂“正堂”金字大匾,匾额下为知县审案暖阁,抱柱上挂着一副对联,左右各书九个大字:

“欺人如欺天毋自欺也;

负民即负国何忍负之”

正上方悬挂“明镜高悬”金字匾,暖阁正面屏风上挥着一轮红日跃出大海的水彩画,看来衙门里悬挂《海水潮日图》自宋朝便开始了。

图画前方的知县案几上摆放着惊堂木、签筒、印盒、红黑两个砚台、笔架上悬着朱笔、墨笔、签筒,整个大堂显得威武庄严。

阁外一侧放着十八般仪仗兵器,另一侧放着男女各种刑具和板杖。

吴梦心道这若是有人来告状,普通百姓先看到刑具,再被旁边的衙役弓手一声吆喝,只怕刚一上堂就被赫赫声威吓倒了。

几个壮汉抬着吴梦的轮椅穿过大堂屏风左侧,走过了一道连廊,来到了后堂的知事厅,一个身穿绿袍的年轻官员和两个青袍官员站在门口相候。

按照北宋官袍定例来看,前方是个七品的县官,后面是从七品以下的官员,估计是主薄和县尉。

吴梦第一次看到大宋的官员,只见这三人戴着的幞头上别着两根长长的帽翅怕有七八十公分长,他心下暗自奇怪,帽翅这般长不影响行动么?

吴梦被推到三人跟前,他连忙抱拳行了团揖道:“草民吴梦见过知县,见过两位官人。”

三人连忙抱拳回礼,为首的年轻知县约莫二十来岁,面色儒雅,书卷气甚浓,他对着吴梦说道:“本官早就听过吴先生的大名,欲待上门讨教,不料先生今日亲自到来,幸甚幸甚。”

知县说罢作了个请的手势,吴梦连忙拱手回礼客气了几句,吴梦命李五在知事厅外等候,让丁睿推着自己进了知事厅。

第二十八章 论差役法

丁睿推着吴梦进得厅来,四处打量了一下,厅内中间明柱上有“养天地正气,法古今完人”楹联一幅。

堂中悬“清慎勤”匾额一方,家具布置也甚是平常,不过几桌几椅罢了。

厅内正对门口中间是一张书案和太师椅,几张椅子矮几摆放在书案两旁。

后面一张放满了书本的书柜很是醒目,上面的书籍显得有些杂乱,案几上放着数本翻开的书籍,可见书柜的主人时时在看书阅览。

双方分宾主坐定,知县吩咐上茶,吴梦拱手问道:“在下冒昧,请问知县如何称呼。”

知县笑笑说道:“先生不必客气,本官姓王名嘉言,字仲谟,先生称呼仲谟即可,这两位是本县周主薄、常县尉。”

吴梦心道某跟你可没那么熟,哪敢随便喊你的字,还是称呼官职比较合适,于是道:“王知县,在下今日前来是来请罪的。”

丁睿听到吴梦此话惭愧的低下头来,都是他惹的事,让师傅来顶罪实在过意不去。

王知县奇道:“本官与吴先生初次相识,何罪之有。”刚才武吏进来并未诉说清楚,他误会了吴梦的意思。

吴梦道:“原来刚才的公人未向三位诉说,那在下说一遍经过吧。”他把经过详细说了一遍,重点突出丁睿的同情心和武吏的无礼。

王知县听完无奈的摇了摇头道:“此乃小事,吴先生不必介意,丁小哥小小年纪颇有儒家君子之风,值得夸赞。”

丁睿听了后不由得小脸一红,忙抱拳道:“承蒙知县夸赞,小子实在惭愧,当不得此赞。”

王知县看着丁睿小小年纪,一言一行莫不是中规中矩,不由得啧啧称奇,看来这小子将来必定是个人物。

他对着县尉道:“常县尉,劳你将这县衙的差役之事与吴先生详述一遍,正好看看吴先生可有解决之道。”

吴梦打断王知县道:“知县,在下的一位至交名叫林贵平,此刻还在州衙与孙知州议事,能否请人告知。”

王知县笑道:“此事易耳。”说完吩咐一个书吏前去通知林贵平,然后用眼神示意常县尉继续。

常县尉看到知县吩咐,忙抱拳道:“吴先生,这差役之事我等也是不得已为之,实在是深有苦衷,且听本官细细道来。”

随后他把县衙的差役之法详细一说,吴梦才恍然大悟。

原来北宋初年县衙编制并不是后世熟悉的兵、邢、工等等之类的什么六房书吏、三班衙役,那是王安石元丰改制以后才慢慢形成的。

现下的县衙人员众多,编制繁杂,长洲县衙的吏员编制是:押录或者押司(旧额二人,今以县事繁冗增差不定)、手分(随手所分,差无定额)、贴司、引事、厅子、书司、手力(即厅子、引事名字)。

当直人(轮番散番等,请给于县库,茶酒、帐设、邀喝,请给于税务)。

杂职、弓手(充当衙役、捕快一类的交涉,额定一百六十五名)。

牢子(弓手轮差,每月轮差一名充狱具)。

市巡(弓手轮差)、所由、斗级、斗子、栏头(集市收税)、务司、酒匠、栅子、直司(随同主薄催苗税而已)、脚力(凡保正追会之事)、僧直司(承受寺院事件)。

此外还有库子、拣子、掏子、推吏(断案的)、案吏、力手、杂役。

乡村里有乡司、里正、乡书手等等。

这么多的差役只有少部分是长名衙前差役(算是准正式编制),俸禄也很低,每月仅有几百钱。

其余的差役都是“临时工”,没有俸禄,从百姓上三户中凡是有两个丁口之家抽取一人为差役,每番两到三年,轮番应差。

韦六郎便是家有长兄,属于两个丁口之家,正好几年轮到他应差力手,家里长兄重病,他逃避差役回去养家,所以才下了公文将他拘捕归衙。

其实北宋的差役真是一部老百姓的血泪史,下等的差役都是无报酬的被奴役对象,而上层的押录(司)、手分、贴司之类等都是大户人家的子弟来当差。

上等的长名衙前差役不但有俸禄,他们手中的权势还可以贪污受贿,剥削百姓。

到得北宋后期,绝大部分的作恶行为都是这些衙门的吏员所为。

长名衙前差役是三等户以上派人充当,偏偏这些人还有俸禄,也能作威作福,鱼肉百姓。

而下层的什么力手、杂役等等苦役又是贫苦的下等户充当,却没有一分钱俸禄。

大宋的差役法真是个奇葩,从事长名衙前的什么押司、手分、贴司、仓子之类万一出了差错需要全额赔偿,上等户家中资产不菲自然赔偿得起,而下等户家中一贫如洗,只能从事苦役。

吴梦听完了常县尉对差役的解说,心下不甚唏嘘,在后世引以为豪的公务员在现今的北宋居然是地位低下的差役,还没有俸禄或是俸禄极低,那他们不想办法上下其手,如何能过上体面的日子?

他不禁摇头苦笑问道:“王知县,恕在下直言,这等法子如何能让差役们安心为朝廷和百姓们办事?”

王知县道:“也不尽然,此乃祖制,上溯至汉唐亦是如此,苏州城也还太平。”

吴梦不由一滞,古人是不是很喜欢远古时代那茹毛饮血的日子,凡事都提祖制。

他反驳道:”知县此言差矣,若是事事合祖制,那我朝太祖立誓与士大夫共治天下,且不以言获罪,试问哪条符合汉唐的旧制?”

吴梦论及太祖的豪言壮语一出,王知县、周主薄、常县尉同时语塞,他们哪里敢去论太祖的是是非非,三人面面相觑,一时冷场。

周主薄想了半天才道:“吴先生,先朝有不合时宜之旧制,我朝太祖大智大勇,改掉旧制造福天下。可这衙役一事亦是太祖所定,是我朝祖制,和先朝旧制不可同日而语。”

吴梦朝着西边的开封方向拱了拱手道:“试问主薄,我朝太祖与天可汗唐太宗陛下李世民相比如何。”

周主薄头冒冷汗,不敢回答,常县尉抬头看着屋顶,似乎在计算瓦片的数量有多少。

王知县手摸了摸额头,思虑了一番,朝着开封方向拱了拱手道:“吴先生,此话虽有些冒犯太祖,但就事论事来说,我朝太祖宽容臣下历朝历代无与伦比,可开疆拓土似不及唐代太宗陛下。”

吴梦暗赞王知县倒是个有担当的,敢于直论太祖的是非,于是道:“这便是太祖真正的大智大勇之处,知道人世间尺有所短寸有所长。

太祖为何不以言获罪?就是敢于听取臣下的不同进谏,吸取臣下之所长补己身之所短,才有了如今的大宋太平盛世,太祖光凭这一点就足以光耀千古。”

说到这里,吴梦也甚是佩服太祖赵匡胤的胸襟,纵观历史当真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其实吴梦也不想想若是在其他朝代,他这番言论一出,对面的官员必定是勃然大怒将他下狱后送往京师治罪,能够穿越到宋朝算是他的幸运。

王知县思忖这吴梦也真是胆大,居然评判太祖的是非,不过说的也真是有理,太祖都可以接受别人的进谏,为何普通官员反倒畏首畏尾。

他拱手道:“在下寻思先生言之有理,不知先生何以教我。”他的口气也变了,不再自称本官,而称在下。

吴梦听到了他自称的改变,知道他听了进去,回礼道:“知县过谦了,在下略有些心得,请知县指正。”

说罢喝了口茶水,清了清嗓子道:“知县,所谓公吏,便是从事公务之吏员,必须公平、公正实施县衙的方略,没有俸禄事情还小,最多仅是害了一批当差的百姓。

可押司、弓手之类的公吏自身和家庭无法保障生活,定然上下其手,贪赃枉法,害了县衙治下的百姓,败坏了大宋朝廷的名声。

须知百姓骂可不是骂这些公吏,他们只会怨恨朝廷,久而久之,怕是那些不忍言之事屡有发生,现下这吏员的污名在外诸位怕是应该早知。”

常县尉却是不信,他反驳道:“吴先生莫不是耸人听闻,我长洲县太平了几十年,从未有过这恶劣之事。”

吴梦冷笑了几声道:“在下来苏州一年有余,知道这苏州土地肥美,人杰地灵,相比大宋的北地富庶甚多。

若是在北地呢?黄河修浚每年须征发民夫,且最多只管吃食,家中还要应付地方差役,交纳两税、摊派、科配,试问百姓如何承受得了?

如天下有战端、灾祸能保证无内乱乎,内乱一起苏州能独善其身乎?”

一番话把三人问的哑口无言,这也是在北宋,大臣们经常上奏疏把天下说的是混乱不堪,民不聊生。

皇帝也不生气,就是一代名臣范仲淹也经常如此干,要是在大清,吴梦的脑袋只怕早就被某个奴才当场砍下。

周主薄和常县尉一样都是流官,心道那北地离我等还远着,我等只要做个太平官便好,我死之后哪管他洪水滔天。

庸官们通常都是这样的想法,他们并不坏,也不作恶,只是天天混日子过。

太平政权下这样的庸官多得举不胜举,这样的官员上层建筑其实根本就没有这个能力监督。

高层官员中同样混日子为自家谋福利的不少,太平日子过久了选拔官员根本不是能力高低,而是情商高低。

如此选上的官员绝对是本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原则过日子,你好我好大家好才是高情商的模式。

而能感觉到痛苦的老百姓又没有资格监督,一旦到了这种境界,天下就没有发展了,最后是走下坡路直到被历史无情的淘汰,北宋末期便是这种情况。

幸运的是在这片浊流中总有逆水行舟的一股清流,眼前的王知县就是其中一个。

他听完吴梦的话后思索了片刻,问道:“吴先生,在下确实知道吏员贪腐成风,下等差役又困苦不堪,某也想有所改进,既然先生能看到县衙差役的弊病,不知有何良策可以教我。”

吴梦望着他道:“王知县是当真想听。”

王知县坚定的点了点头,吴梦笑道:“那在下就说几点,一是这县衙的差役必须发给俸禄。

二是差役分类,在县衙内的押司、书吏、弓手、僧直司、推吏(审问案件的)等等凡是从事公务者并入县衙的编制,称之为吏员。

从事迎来送往的力手、厨子还有什么酒匠、仓子、盐丁编入另外的组织,可称之为衙工。“

说道这里吴梦觉得口干舌燥,端起茶碗把一碗茶水喝了个精干,周主薄连忙吩咐书吏添茶,三人直勾勾的盯着吴梦。

吴梦被看得不好意思了,连忙道:“在下以为不管是吏员还是衙工,必须先考试才可进入县衙。

比如负责税务和度支的押司,收税的栏头须考试数算之法和大宋的税赋之法,没有一技之长的必须裁撤。

发给俸禄后按照官员的考核制度办,能者上、庸者下。”

顿了顿又说道:“这押司也好、衙工也好,必须分级,级别越高俸禄愈多,根据入行年月与技能高低,通过考试与综合论定决定级别。如此方可给吏员一个上升通道。

当然最后的出路便是为官,吏员应有一套专门的科举之法来跃升为官。”

第二十九章 混合所有制

吴梦在知事厅里面面对几个大宋的基层官僚讲了一大堆自己的理论,许多观点都掺杂了后世的行政管理理念,他也不知道这几个官员有没有听进去。

在他心目中其实这北宋若是有个勇于任事、敢于担当、又思维活跃的地方官,除了想让吏员行科举之事难度很大之外,其他的吏制改革并不难搞。

当然雄厚的财力和武力支持是实行改制的首要前提。

常县尉和周主薄听完都有些不以为然,觉得眼前这位吴先生当真是天方夜谭。

百姓自己的事情当然是自己来搞,哪有衙门出俸禄的道理,专司各地官员迎来送往的力手、厨子等等差役要是被撤销,衙门的公使钱根本不够用。

而且大宋的差役法可是用了几十年,也未见有什么不妥之处,只有王知县听完吴梦这石破天惊的一番话,当场陷入了沉思。

周主薄反问道:“吴先生,且不说你这番方略是否可行,还是先说说这俸禄之财从何处而来。”

他是主管财赋的,当然最关心这个。

吴梦奇道:“苏州如此富庶,长洲县衙又在苏州城内,每岁的商税收入何止万贯,这点俸禄钱还拿不出来么。”

周主薄哂笑道:“吴先生未曾研习我大宋的税赋之法,所以不知。

长洲县的赋税皆需上贡朝廷,三司和转运使司紧盯州衙和县衙的账簿,如何能随意支用。

吴先生所讲之法的确是开我大宋之先河,听着也是极有道理,但若是真的要搞,还须禀明朝廷,拨些款项才可实施。”

王知县苦恼的点头道:“吴先生的建言倒是非常有理,可朝廷的支出越来越多,岁入有亏空之忧,想让朝廷拨款那自然是阻力重重,只怕不易奏准。”

吴梦内心发笑,你这是动了三司国库和皇帝内藏库的奶酪,要是能奏准才怪。

他心想老子来到这大宋就是想干些变法之事,要是不轰轰烈烈做上几件大事如何对得起自己的一生,眼下不如就借着苏州的衙门试上一试。

他抬头说道:“王知县、常县尉、周主薄,若是真心想改这差役之法,在下倒是可以帮助县衙解决这俸禄支出的难题。”

王知县三人齐齐抬头惊讶的看向吴梦,须知长洲县城就有接近两百名差役,即算一人一贯多点,每年都要两千四百多贯,这笔巨款他居然轻飘飘的说自己可以解决。

其实他们还低估了吴梦的想法,吴梦想的可是将全长洲县乡下的乡司、书手、弓手、里正等等全部纳入进去,不会漏掉一人。

吴梦笑道:“诸位可是不信,在下既然敢说,当然可以做到,吴山村的煤球工坊诸位是否知道。”

王知县笑道:“呵呵,如何不知,在下就是从今岁的灭蝗之法和煤球工坊听到先生的大名,某正欲上门讨教,想不到先生今日自行上门而来。”

吴梦笑道:“王知县,那些灭蝗之法和煤球不过是雕虫小技而已,知县只要有想法,苏州知州鼎力支持,在下定可帮助知县筹集到俸禄。”

王知县抱拳道:“多谢吴先生的美意了,此事待在下与周主薄和常县尉细细商议一番,报于孙知州核准,再和吴先生来讨教如何?”

吴梦笑道:“知县要赐教,那是在下的荣幸,在下随时恭候王知县大驾光临。”

废了大半天口舌,吴梦终于明白今日是谈不出个结果的。

正想告辞,忽然想起韦六郎那事还未曾彻底解决,他略微沉吟了一下,说道:“王知县,在下还有一事想与知县商议。”

王知县道:“吴先生不必客气,有事尽管道来。”

“今日那韦六郎之事恐县衙也不好处理,抓之可怜,不抓难以服众,在下倒是小小一策可解之。”吴梦说道。

“哦,吴先生有何良策。”常县尉来了精神,他正不知如何插嘴来说起这事,不料吴梦主动提起,正中他的下怀。

“苏州坊市里所卖之鱼皆为死鱼,鱼价甚贱,在下有一法子,可令鱼在市场继续鲜活。

不妨由吴山村村民在坊市内开设几个活鱼档,获利四六分账,韦六郎就当是官府派驻在鱼档的差役。”吴梦胸有成竹的说道。

三人还以为有什么良策,一听是卖鱼,不免暗自嘀咕这能挣几个钱。

常县尉虽是有些失望,不过这样也解决了难以服众的难题。

本着能赚几个是几个的原则,他对着王知县拱手说道:“知县,下官以为可行,卖鱼虽是没有多少收入,可韦六郎一事倒是能彻底解决,不至引起他人口舌。”

王知县也是同样的意思,他本意是不愿为难吴梦,可不将韦六郎抓回来,那其他差役有样学样,谁还来服役,不管卖鱼挣不挣钱,能解决好此事即可。

他点点头说道:“吴先生此法甚好,本官想问问吴先生,不知先生想与县衙如何经营这鱼档?”

吴梦看着众人脸色知道他们看不上这生意,心下暗笑,卖鱼虽然赚不到大钱,却也不少了。

鱼去收购回来怕是只要几文钱一斤,市场里死鱼都要八九文左右,活鱼卖十三到十五文一斤绝对没有问题。

苏州城中十几万人口,江南地界的肉食本就不多,皆以鱼虾为主,一人一年吃上二十斤鱼完全不算多,只要有三分之一的市场,一年可以赚上几千贯。

苏州遍地都是水塘,只是宋人不会养鱼罢了,但是自己会啊,还可以做些扎鱼、熏鱼,卖去其他地界,那可都是生意。

唉,古人还是见识少了,区区两千多贯差役钱不是轻轻松松就解决了。

吴梦也不说破,只是道:“王知县只需提供一处鱼档,占股四成,其他各种设施及周转钱财由在下承担,县衙可再派一名账房监督,一处可行便多开几处,不过住税、过税不能再收,从事鱼档者不再服役。”

王知县笑道:“小生意而已,待在下禀明知州,行文吴山县衙,税就免了。至于账房便不用派了,韦六郎识字,也会算术,就让他来记账吧。”

他心道你若是每月能交个十贯八贯某就能给其他差役有所交代了。

中国古代的读书人都有个缺点,不太喜欢用准确的数字来计算,所以王嘉言也觉得鱼档不过尔尔,从未想过从数字上面来计算产出。

直到后来韦六郎月末时来县衙上交分红,王嘉言被吓了一跳,想不到一个小小鱼档能赚这么多钱。

吴梦和县衙的几个官员正说到此处,林贵平进来打断了谈话。

…………

听完吴梦的诉说,林贵平笑道:“差役之事某家早就说过是个祸患,可惜这世上明眼人太少,先生也是真敢说,还把太祖拿出来说事。”

吴梦没接过这种大逆不道的话题,而是问道:“君烈老弟和孙知州谈的如何,他可是愿意与丁家合股经营。”

林贵平道:“这等好事他有何不同意的,便是不同意张财神也有法子自己干,还不用交税,怕个甚。”

吴梦无语了,这两个家伙胆大包天,身后那股隐秘势力来头不小,孙冕好歹也算个副部级干部,他们说不放在眼里就不放在眼里。

林贵平又道:“王知县在下倒是早就打听到了他的底细,他父亲便是我大宋名臣王禹偁,昕颂兄,王知县可是名门之后。”

吴梦回想起来,王禹偁是北宋诗人、散文家,是宋初最有名的诗人之一,也是赫赫有名的直臣,敢于直谏屡遭贬谪。

王禹偁北宋太平兴国八年进士,历任右拾遗、左司谏、知制诰、翰林学士,此时已经去世。王嘉言颇有乃父遗风,不但诗词甚佳,行为作风也颇似其父。

吴梦一拍脑袋道:“呵呵,哎呀,真是想不到王知县还是名门之后。”

林贵平笑道:“昕颂兄,那还有你更想不到的,王知县之父三十年前也曾经知长洲县事,如今父死子继,这父子二人是不是很有渊源?”

吴梦惊讶道:“还有这等事,那可真是巧了。”

林贵平指着河流上的桥道:“昕颂兄,昔年的长洲知县王禹偁和吴县知县罗处约交好,他二人经常在苏州河畔还有这小桥上作诗唱酬,苏杭一带间多有传诵,实乃苏州城里的一段佳话。”

吴梦看着小河上方的拱桥,脑海里浮现出一幅两个文士羽扇纶巾,飘逸脱俗在小桥流水间谈古论今的画面

初春里,一阵阵悠然的河风吹过,王禹偁、罗处约二人长袖飘飘,面对着小桥流水吟诗作赋吴梦脑补着飘逸出尘的画面,不禁悠然神往。

快到客栈时,吴梦又道:“君烈老弟,在下忽然想起一事,可否请张财神帮帮忙,在苏州城那五六个坊市内买上几个紧挨河边的摊位?”

林贵平笑道:“昕颂兄,莫非你还真想卖鱼,买摊位自然没问题,反正你在某姐夫哪里还存了不少钱,不过那卖鱼真的挣钱么?”

吴梦道:“君烈老弟,某什么时候吹嘘过,卖活鱼虽是不及那煤球工坊,也比不上盛隆商铺的古董珍宝,可也能赚上不少钱,一年几千贯轻轻松松到手。

当然了,这摊位费某只是暂垫,将来县衙定然是哭着喊着要出这钱财。”

林贵平哈哈大笑:“吴大先生可真是胸有成竹啊,好,此事某帮你弄来,据在下所知这摊位可是不便宜,沿河的摊位运输便利,恐怕至少在一百贯以上。“

吴梦笑道:“呵呵,不过是点小钱而已,你让张财神买来便是。”

四人人说说笑笑回到客栈,丁进宝从州衙回来时恰好张财神也一起来到,六人就在客栈吃晚饭。

饭桌上林贵平笑着对张财神道:“吴大先生要做鱼贩子了,请你这位大掌柜在市场里买几个临河的摊位。”

张财神疑惑的看着吴梦道:“吴先生,你可是干大事的人,卖鱼能弄几个钱,没得辱没了你吴先生的名头。”

吴梦呵呵一笑道:“财神爷,你那什么古董珠宝,一个就价值几百贯,自然看不上这小小营生,可这鱼耐不住吃的人多啊。

我等不妨来算个数字,苏州城里十几万人,每人每年吃二十几斤鱼,一斤鱼赚个六七文钱,算算一岁下来可以赚多少钱?”

丁睿稍稍算了算就有了底,张财神停了筷子算了一阵,惊讶的说道:“那可真是赚的不少啊,想不到柴米油盐酱醋茶和菜食还真是有利可图。”

吴梦笑道:“民以食为天啊,所以什么米商和盐商看着赚钱不多,可百姓们天天要吃,积少成多,集腋成裘,怎么能不赚钱。”

吃完晚饭后,张财神将吴梦一行送上了回去的小船,吴梦一行抱拳辞别回了吴山村。

第三十章 筹划鱼档

话说孙冕这日正午喝了酒后回到州衙后院,前来苏州探望夫君的孙夫人正在后院歇息。

看着醉醺醺的孙冕回来了,便气不打一处来,张口便骂:“你这老不死的,喝这么多嫌命长了。”

孙知州大着舌头说道:“夫人莫怨,此次林壮士献出良方,府治税赋大增,过得两三年再跟圣上请辞,老夫也可安心致仕。”

知州夫人半信半疑:“老家伙,你莫不是喝醉了,怎会有这等好事落到你头上。”

孙知州其实有些惧内,耐着性子将那几样法子告诉了夫人,并信誓旦旦的说自己全部实地验证过。

知州夫人还是有疑虑:“夫君,这莫不是骗子,这等好事怎么会只来找你,直接去东京政事堂奖赏更高。”

孙冕怫然不悦,附耳在夫人耳边说了几句,夫人眼神一颤:”当真是那人的信物。”

“那还有假,某亲自验过,这东西谁敢假冒,那可真是杀头的大罪。”孙冕不屑道,嫌弃自己的老妻没有见识。

“真是那人的信物,此事便可靠了,老爷三年回家便有望了。”

知州夫人顿时高兴起来。大宋不允许外派官员家眷随行,孙冕六十岁的人了,一直在外地转着圈的任职,与夫人聚少离多,闻听日后便可相聚如何不悦。

孙冕想的倒是好,谁知几年后他自己反倒不想走了,不过到那时又由不得他了。

第二日晨起,他至后宅灶间查看石炭炉,早起的老仆已按照林贵平所授之法换煤开火,煤孔上火苗正旺。

孙冕问道:“此炉从昨日至今已更换几块石炭。“

老仆答曰:”回禀老爷,仅更换三块。“

孙冕微微颔首,看来林贵平此言不虚。当即吩咐管家将另一个未用的石炭炉和五十余块煤球装船,派了一个心腹之人修书一封送上东京城。

…………

第二日夜里,待丁睿做完习题离去后,吴梦抚着脑袋仔细想了想,长洲县衙的衙前改制还是得先把经济收入弄上来,否则一切都是空谈。

遂提起笔来仔细计算煤球工坊的销售额和利润,按照苏州城十几万人计算,如若有两万五千户使用煤球,则每日需要用煤九万宋斤(576吨),一年需要石炭两万一千吨。

后世的全国产煤7亿吨,人员也是7百万,人均年采煤量是一百吨上下,不过那是人为的限产,最好的参照便是后世七十年代对镇江的产煤量,人均大概不超过八十吨。

那时候的开采条件比现在好些,现在的优势在于用煤量少,只需要开采浅表层的煤炭,至于那些挖深几百米的现在想都不要想。

那么根据现在的条件,吴梦认为采煤正常化后的年人均产煤量最多四十吨,日均采煤量一百一十斤。

算到这里他突然想起一个巨大的问题,润州煤矿的储藏量只有两百五十万吨不到,还是包括五百米深的地下,现在是开采不到的。

按照现在采煤的深度,只怕最多能支撑几年的用量,干上几年得马上换地方,而且镇江气煤太多,不能挖的太深,否则很难杜绝瓦斯中毒和爆炸。

思及此事他又算了一下账,开封城一百多万人口,算三十万户,那里可是北方,就算是用煤球每日也至少得用三块半煤球,一天要消耗一百多吨煤,一年下来需要五万多吨煤,折合五十万石。

如果用散煤,那消耗量至少增加三倍,就目前的运输手段,既要保证粮食的漕运又要保证煤炭运,如此之大的运量很难做到,看来历史上宣称开封府在北宋后期全部用煤的说法有些问题。

吴梦陷入了沉思,镇江那煤矿不能做长期打算,估计技术没有进步十年不到就得搬迁,至于大量的煤炭供应还是得去徐州。

可那又太远了,运河水浅,需要大量船舶运输,一到漕粮运输的繁忙时节,必然无法保证苏州的石炭用量需求。

他打开了自己的背囊,仔细察看地图,捣鼓了大半天,用力一拍枯瘦无力的大腿,有了,太湖西边的长兴县就有个煤山镇。

那处明万历年间就开始采煤,建国后安徽省为支援浙江省,还把自己境内的牛头山煤矿划给了浙江省湖州市长兴煤矿,一直开采到后世的2013年,现下煤山镇归属于两浙路安吉州(湖州)长兴县。

这个矿必须拿下,运输也方便,在太湖上可用六百石的帆船直接运输至工坊码头,一次可载三十吨,先期打造十艘帆船即可保证苏州所需石炭不间断的供应。

解决了石炭矿的问题,他又回过头来计算煤球的盈利能力,先期保证一万户百姓使用的石炭量一年要八千四吨,至少要有四百名采煤矿工,加上后勤保障得有五百五十人以上。

工坊三百人足够,每月每人工钱一贯三,加上伙食、学校等杂支需要人均两贯,那么每月的工钱开销1700贯,一年的工钱留些余地一算总支需要两万一千贯。

另一个大头便是运输,运输费用不高,朝廷规定的是顺水每百斤运一百里远只需十文。

运粮北上的漕船是返程顺带石炭,从镇江到苏州只收八文钱/百斤,不计算水路的长短,那么船运费换算成宋制后这八千四百吨总运价是四万贯,太惊人了。

其他零零碎碎的开支算个二千贯,而一万户每年的需求量大致为一千一百万个,总收益是四万四千贯。

润州的税钱可忽略不计,那是用煤来抵账的,路上的过税林贵平已经打点好不收,苏州百分之三的税金可是少不了的,需银钱一千三百贯,这几项成本一加,煤球工坊倒亏两万贯。

吴梦一看傻眼了,那些网络穿越小说莫非是骗人的,搞蜂窝煤可是赚大钱啊,他不死心又算了一遍,确实需要这么多成本,没有林贵平的神秘势力,只怕亏的更多。

他闭着眼睛仔细想了想,终于搞明白了一件事情,古代在没有解决交通问题的状态下,发展经济的代价太大了,需要投入大量的人力物力。

而且在古代亩产不高的情况下,大力发展商业并不能得到太大好处,难怪古代会抑制商业。

吴梦一下子垂头丧气起来,本来还想着让长洲县衙多收些税金来支撑吏员的改制,看来是不成了。

夜深后他躺在床上寻思这古代的钱也不是那么好赚,辗转反侧了许久才迷迷糊糊的睡去。

第二日一早,他洗漱后去授课,叮嘱李五道:“你今日不必跟随某家,去苏州城里打听打听六百石的河船多少钱一艘。”

李五道:“先生,太湖岸边就有造船作坊,小的去那里打听即可,不过这可要日落时分才能归来。”

吴梦一边拿起教案一边说道:“无妨,今日让张岩林和睿哥儿招呼某就好,你赶紧去吧。”

李五抱拳领命去了。

…………

果真到日落时分李五才回来,他一进屋子吴梦迫不及待的问道:“如何,可曾打听到船价?”

李五叉手行礼道:“先生,在下幸不辱命,跑了几个作坊,把船价钱打听清楚了,大致为四百贯。”

吴梦一定便放下心来,买五艘船也只需三千多贯。

自行运输只需支付些人工费,一艘船从纲首、舵工到水手、篙工大约需要七、八人,十艘船不过一百人不到,一年工钱两千二三百贯足够。

加上两岸的转运费、维护折旧费一年不会超出八千贯,可以分担运河八成的运费,这样总计运费是一万八千贯。

所有成本满打满算四万二千三百贯,只有一千七百贯的结余,可卖煤得给那些小煤贩子让出些利益,难道人家给你白做工?

吴梦算过后烦恼的抓了抓脑袋,若是王知县来了,如何答复他?

想了半天也想不出结果,吃过晚饭,便吩咐李五推着他去丁府,找丁大胜商量商量。

来到丁府,正好丁家也刚刚吃完饭,丁睿诧异道:“师傅,我正好要去寻师傅上夜课,师傅怎的来我家了。”

吴梦道:“为师来找你爹爹商议些事情。”

家仆上茶后,吴梦喝了一口,从衣襟里抽出刚计算好的利润表递给了丁大胜。

他脸上有些难为情的说道:“丁员外,在下原以为这煤球是个赚钱买卖,谁知这稍稍一算,赚的钱微乎其微,请员外见谅。”

丁大胜眉头稍稍一皱,说道:“先生勿忧,待在下细细看来。”说罢拿着吴梦的表格仔细看了起来。

丁大胜是长年行商的老商贾,这寥寥几行数字片刻他便看完了。

他蹙眉想了一会,突然哈哈一笑道:“先生这是杞人忧天啊。”

吴梦奇道:“员外,在下列出的账目可不曾有假,员外切勿掉以轻心。”

丁大胜端起茶碗喝了口茶,说道:“先生是聪明反被聪明误,固守于这一万户,如若卖的更多岂不是赚钱更多?这其一也,其二,即算苏州不赚钱,润州、安吉州可是没有运费,难道不赚钱?”

吴梦一拍脑袋,恍然大悟,自己真是魔障了,何必一念想着苏州的市场。

润州、安吉州一样可以上煤球工坊,那可是没有长途运费,利润杠杠的,他不好意思的说道:“还是丁员外看得长远,在下一时画地为牢了。”

丁员外笑道:“吴先生一心为工坊着想,是辛苦的糊涂。润州和安吉州虽不及苏州,但两城人数加起来与苏州城有的一拼,多给官府交些税赋分红,一年也可赚上一万多贯,也可解决不少乡邻的衣食住行,还有先生说的什么‘生态保护’,此事何乐而不为。”

顿了顿又道:“造船一事先生不必挂怀,在下还有几个生意上的好友是造船的,某去办就是。安吉州石炭场先生把详址写与在下,明日里某去找君烈商议商议。”

吴梦见丁大胜如此说道,心里有了底,喝干茶水打了个哈哈便告辞,去书房给丁睿授课。

翌日,吴梦上完课后第一件事情便是将脚踏风箱的架构图画了出来,吩咐李五去请王铁匠和周木匠。

待到他图纸画完,两个老工匠都来到了吴梦的小屋,这两个老家伙靠着煤球作坊赚了不少钱,见到吴梦都是恭恭敬敬的。

吴梦把画好的图纸递给他们,王铁匠先听吴梦讲解了一遍,再仔细看了看图纸,顿时直拍大腿道:“吴先生,你也忒藏私了,这等鼓风的好玩意怎可一直不告诉小老儿。“

吴梦还真不是藏私,他事多哪会注意这点细节,于是笑道:“这却是某的不是了,事太多搞忘了,两位把此物做出来不成问题吧。”

两人连忙摇头,这里面最难搞的不过是轴承和连轴及桨叶,通过煤球工坊的锻炼,他们如此简单的东西要是做不出来那不是砸了自己的招牌。

周木匠道:“吴先生,牛皮带、用于密封的羊皮只能找皮匠来弄了,小老儿可真是不会。”

吴梦笑道:“你二人找谁来协助某却是不管,只要成品,图纸须保密,如若泄露,唯你二人试问。”

两个老工匠连连摇头表示不会,接过图纸回铺子打造去了。

其实吴梦根本没指望能保密,这些东西太过简单,高明的工匠看上两眼便知,所以他才要林贵平买好沿河的摊位,开活鱼档,位置才是最关键的。

第三十一章 鱼档开业

待两个老工匠走后,丁睿眨巴着眼睛问道:“师父,那就是卖活鱼的机关么,为何要鼓风。”

吴梦伸手捏住了他的小鼻子,待他脸涨的通红了才放开,笑道:“师傅教过你《自然》,若是师傅一直捏住你的鼻子,无法呼吸空气会如何?”

丁睿呼哧呼哧喘着气道:“那是会去见阎王爷的。”

“嗯,所以鱼没有空气也会死,不要以为鱼就不用呼吸,它是用腮来吸取水中的空气。”吴梦解释道。

“师父,那砌个大水池,把鱼放在里面不就不会死了。”丁睿不解的问道。

“呵呵,不错,知道找问题了,这水里的空气有限,放的鱼多了,空气不够就会死,可坊市只有那么大,能砌多大的水池?

所以用鼓风机将空气打入水中,部分空气会溶于水,鱼有了空气自然不会死了。”吴梦耐心的解释道。

“师父,苏州城里那么多小河,为何不把鱼放在河里,就在河边买鱼。”丁睿问道。

吴梦笑了,小丁睿还真是聪明,他摸了摸丁睿的小脸蛋道:“睿哥儿说的不错,有些小河里确实可以放些鱼,但是有两处不妥,其一是河里要行船,苏州城里的河流都不宽,放上渔网不方便取鱼,打上固定的网又影响行船。

其二叫做一站式购物,就是百姓们可以在市场里将所需的鱼肉菜蔬、什物一次买齐,省得多跑几个市场。有些不行船的小河还是大有用处,师父是打算作为活鱼的暂存之处,反正是与官府一起经营,何愁没有地方?“

丁睿点了点头道:“师傅,我懂了,这《自然》和《格物》真是有大用。”

吴梦道:“知道就好,现在赶紧开始做题目,为师要去授课了。”

过了五六日,林贵平来到了吴梦住处,他一进来也不忌讳,端起吴梦的水杯一饮而尽。

喝罢抹了抹嘴,然后说道:“吴先生,苏州城的靠河边的坊市摊位都给你买了,可是费劲了口舌,人家都想租而不想卖,张财神软硬兼施,还送了不少礼品才买到,价格甚贵,每个摊位要价一百五十几贯钱。”

吴梦轻飘飘的甩了一句话过来:“便宜,日后你就知道这摊位的价值了。”

林贵平闻言眼珠子都快鼓出来了:“昕颂兄,某知道你还有几万贯在姐夫那处,但这铺子还便宜么,一百五十贯可买一栋小宅院了。”

吴梦懒得跟他解释,说道:“君烈老弟,来年你就知道这钱花的值得,地契处有舆图吧,拿来给某瞧瞧。”

林贵平递上舆图,吴梦看了看,说实话真贵,按后世的单位来算,铺面就是三十多平方米左右,不过楼上还有一层,这价格与后世苏州的商铺价格有得一拼了。

吴梦画了几个阶梯状的水池,用宋制标好尺寸,递还给林贵平道:“还是辛苦你,在铺子里砌好水池。”

林贵平笑道:“这个却是容易,不过某要提醒你,苏州市集可是有各种泼皮无赖,先生可要多加小心,有事告诉在下,某来调教调教这些泼皮。”

吴梦一时没有放在心上,只是道:“谢过林掌柜了,记得提醒下丁员外,以他的名义拟一份契约,到时好与那县衙签订。”

林贵平道:“这个在下省得,那某先去了,有事让李五来招呼一声。”

待林贵平离去,吴梦忽然想起自己误了大事,这鱼档谁来主导,总不成自己上阵吧?

丁家现在又是煤球工坊、又是两个石炭场,根本没有人手,看来还只能让村里的人来弄了。

他抠着头皮思考了一阵,觉得找个会打鱼的艄公比较靠谱。

吴梦问丁睿道:“睿哥儿,那渡口艄公有哪个会打鱼的?”

丁睿用手蹭了蹭额头,想了一会道:“师父,刘大牛会打鱼,我家买河里的新鲜鱼都是找他,市集里的鱼也有些是他卖给那鱼档的。”

那渡口好几个艄公,他对不上号来,便道:“师傅分不清是哪个,李五,你且去唤他来下,这卖鱼还得找个懂鱼的人去。”

过了一炷香功夫,李五带着个身穿麻衣,后面背着个斗笠,浓眉大眼,两眼之间长着一颗大痣的人进来。

吴梦一瞧,这不就是当初在渡口乞讨时嘲笑自己不会作诗的那位。

刘大牛脸上带着尴尬,当初他嘲笑过吴梦,如今吴梦可是吴山村的风云人物,他平日里都是躲着吴梦走。

吴梦笑道:“大牛,当日里还要感谢你的一饭之恩,否则某就饿死了。”

刘大牛两忙拱手作揖,诚惶诚恐的道:“小人有眼不识泰山,当初出言不逊,万望先生恕罪。”

吴梦对往事早就不放在心上了,何况这点区区小事,他问道:“眼下有个卖鱼的好差事,你愿不愿去?”

刘大牛撑个渡船一月不过六七百钱,过年过节乡邻们给点打赏,饿不死撑不饱,就这还多亏了林贵平。

苏州的渡口以前经常有泼皮渡霸收好处费,几个艄公每天还得孝敬他们。

待林贵平来到吴山村后,渡口的几个泼皮渡霸给他三拳两脚打跑,再也不敢来捣乱,他们的日子才好过些。

如今吴山村跟着丁家混的就没有日子不好过的,刘大牛有什么不愿意的。

他满脸喜色,连连点头道:“小的愿意,小的愿意,请先生吩咐。”

吴梦把卖鱼的事情大概给他说了一遍,刘大牛是个打鱼的积年老手,听完后恍然大悟道:“先生,小的搞明白了,苏州城里也有卖活鱼的。”

吴梦吃了一惊,难道古代人现在就知道往水池子灌空气了,那自己不是竹篮打水一场空,忙问道:“某在市场处所见皆为死鱼,没看到活鱼。”

刘大牛笑道:“先生有所不知,苏州城里有些走街串巷的商贩,将那柳条放入水桶内,时时更换,这鱼便死不了,先生不说,小人还真不知道这其中的道理。”

吴梦心道古人还真聪明,知道用柳条带进空气来养活鱼,他笑笑道:“大牛,鱼获你可是知道在何处买来。”

刘大牛道:“启禀先生,苏州有好几处可买,最大的当是太湖的几个码头,都是些大鱼,城外的河流码头渡口也有鱼卖,鱼都不大,捕捞的人太多。”

吴梦道:“大牛须找个艄公来顶替你,过几日便随某进苏州城,就干卖活鱼的营生。

衙门处有个叫韦六郎的与你一起,一月工钱一贯,管吃住,有几个坊市都要开起来,全交于你二人来掌管,每年分成一份。”

刘大牛嘴巴张的大大的,这是天上掉下来的大馅饼,还是银子做的,管吃住有一贯钱,还有一成的分利,从一个艄公变成了掌柜的。

他不敢置信,结结巴巴的道:“小人可是不懂生意之道,如若把事情搞砸了,对不起先生。”

吴梦才懒得跟他罗里吧嗦,几个鱼档,在古代没有竞争的前提下,只要不是个傻子,自然能做好。

他对着刘大牛道:“大牛,日后多识些字,学会算数,那韦六郎可是会管账,生意之道就多多请教林掌柜就是。”

刘大牛跪下磕了三个头,吴梦猝不及防,没拦得住。

刘大牛赌咒发誓道:“吴先生大恩大德没齿难忘,小人必定尽心尽力去做,如违此誓,天降灾祸。”

吴梦笑道:“好了,好了,就是做个生意,发什么毒誓,过几日与某一起去苏州城行事。”

过了五六日,待到两个老工匠打造好了鼓风机,吴梦带着丁睿和刘大牛,将老工匠和几个徒弟连人带鼓风机一船运往了苏州城里。

来到闹哄哄的一处坊市,林贵平早就在铺子里等着,地下的水池已经挖好,地上的也砌的四四方方,水池四周和地底面都用糯米和砂浆粉刷的平平整整。

池子里面已经灌满了水,吴梦仔细瞧了瞧水池引出的空心竹管四周的麻纱密封,做得还是很到位,没有渗漏的迹象,林贵平找的工匠看来颇为仔细。

吴梦对着林贵平拱了拱手道:“如此就有劳林掌柜了。”

林贵平笑道:“那某就先走了,铺子里事多,昕颂兄记住,碰上泼皮定要唤某家。”

吴梦点了点头,林贵平爱抚的摸了摸丁睿的脑袋转身离去了。

韦六郎早早得了消息在此处等候,待林贵平一走,上前深深的行了一礼道:“多谢先生和衙内,在下一家才有了活路,真是万分感激。”

吴梦笑道:“不必多礼了,日后好生做事,鱼档定不会亏待你。”

说罢他便吩咐铁匠和木匠们将鼓风机安装好,简易的鼓风机是个原始的水利机械,风箱,桨叶的出风口用羊皮缝制的锥形皮囊紧紧包裹,然后再接到竹管上,竹管的弯头也是羊皮做的软接头。

水轮与桨叶的动力传导是皮带轮,没有橡胶,只能用牛皮和麻布缝制的皮带。

忙乎了半天,众人将小水轮装好,接上鼓风机的转轴,丁睿嚷道:“让我来启动,让我来启动。”

众人笑呵呵让开道路,丁睿拔开水轮的插销,水轮咕噜噜转动起来,经过变速的齿轮带动桨叶飞速旋转起来,一连串的气泡从池底冒出。

韦六郎瞅了瞅河里的水位,问道:“先生,若是水面干涸如何是好?”

吴梦笑笑,指着一旁的脚踏设施道:“若实在无水,只能脚踩送风了。”

店铺外面围了些旁边做生意的小厮和街边的闲汉,好奇的看着店铺里这些奇奇怪怪的东西,不知道他们在干啥,一个个交头接耳,大惑不解。

接下来几日工匠们四处安装,吴梦就在吴山村招募了七八个村民,专司负责几个卖鱼的档口。

至于活鱼的来源他还没去找,林贵平便好人做到底,帮他联系了几个太湖的渔民,人家每日打来的鱼会放在有水的底舱里直接送到每个坊市。

吴梦又上了趟苏州城,吩咐韦六郎找到王知县要了几面令牌文书,既然合伙,送鱼的几艘渔船可是不能收进城税的。

十月初八是个好日子,鱼档开业,吴梦已经懒得去了。

鱼档开业时,上门瞧热闹的多,买鱼的少,可时间一长,买鱼的就多了起来。

鲜鱼比那死鱼味道可是好多了,何况也就只贵了四五文一斤,稍稍富裕些的家庭都开始吃起了活鱼。

那些卖死鱼的也想学着丁家鱼档卖活鱼,一是不会做那鼓风的设备,二是没有背水的铺面,丁氏鱼档便迅速红火起来。

吴梦听到鱼档生意火红,也不在意,北宋此时正是蒸蒸日上的时候,人口快速增长,市场很大。

这些衣食住行的东西只要货真价实,就没有什么卖不出去的,他继续安心教他的书。

第三十二章 行会一霸

十月二十三,一直河畔市场内的丁氏鱼档却迎来了一场祸事,市霸真的找上门了。

人类自从有了集市,就随之伴生了不思进取、好逸恶劳、专门敲诈勒索的流氓--市霸,可以说一直到后世,这种人依然存在。

这一日韦六郎和刘大牛正在此处与太湖的渔民结账,丁氏鱼档颇讲信义,说好半月结账果然全部给了铜钱。

太湖的渔民们开始还有些忐忑不安的,等到铜钱到手个个打躬作揖高高兴兴的走了。

韦六郎笑道:“大牛,鱼档生意是越来越好了,我二人月钱可是不少啊。”

刘大牛叹道:“想不到跟着吴先生赚钱如此容易。六郎可是不知某那村里一些百姓皆在丁员外的工坊,发工钱那时节看得某等个个口水直流,想不到今日某家中也有了营生,真是感激丁员外和吴先生。”

韦六郎也是满脸感激道:“若不是有三衙内和吴先生,在下只怕要去坐监了。现下有了这鱼档,好日子真是来了,待下月发了俸禄,某正好给孩子买些糖果,他上月吃了三衙内给的糖人,一直在念叨。”

鱼档的两个村民也围了上来,互相讨论着下月发了薪水该给孩子们买些什么。

四人正在憧憬着未来的好日子,鱼档门口却呼啦啦进来一群人。

为首的是个歪带幞头,满脸麻子的大汉,脸上还有一道刀疤,甚是凶悍。

大汉后面跟着十几人,一个个吊儿郎当没个正形,都是一脸的痞气。

一个尖嘴猴腮的青衣小子走到水池旁,一边将手中的木棒伸进池子里搅和着水花,一边斜睨众人道:“看到市行行首钱六爷来了,掌柜的还不速速前来相迎。”

那满脸麻子的钱六爷笑道:“青皮郎退后些,我等是行会,不是泼皮无赖,可不要吓着掌柜的。”

韦六郎几人面面相觑,都知道这是泼皮找上门来了,不由心里只打鼓。

除了韦六郎,其他三人都是长年累月呆在乡下没见过世面的,脸上不由流露出恐慌的神色。

韦六郎毕竟在县衙呆了一年多,有些见识,他硬着头皮走上前去,抱拳道:“在下是此处掌柜,不知钱六爷来鄙店有何指教。”

钱六爷呵呵一笑道:“你便是掌柜,贵姓啊,来这坊市开店多久了?”

韦六郎回道:“回钱六爷的话,在下姓韦,这鱼档开了有半月了。”

钱六爷那双狼一样的眼睛四下打量着鱼档,看着水池里游来游去的活鱼,眼睛里流出贪婪的目光。

他问道:“尔等开店经过行会了么,行会允了尔等才可开店,还得按月缴纳会费。”

几人哪里听过什么行会,韦六郎问道:“在下实在不知何为行会,请钱六爷明示。”

钱六爷上下打量了韦六郎一眼,说道:“看你也是个明白人,某就给你说个仔细,这苏州城坊市市集都归属行会,凡是到坊市来做生意的,都必须加入坊市行会,明白了么?”

韦六郎看着这个钱六爷不好惹,仗着有县衙撑腰,陪着笑脸道:“鄙人的鱼档可是有长洲县衙的份子,钱六爷可是不知么?”

钱六爷吃了一惊,活鱼档的后台若是县衙他可就真不敢去招惹了,当下扭头问那青皮郎:“你这厮为何不打听清楚,这鱼档当真是县衙所开?”

青皮郎狞笑道:“六爷,你别被这妄人给唬住了,某可是打听的清清楚楚,这小子是衙门的逃人而已。”

王嘉言和主薄、县尉对活鱼档并未放在心上,所以也未曾公开说过,再加之此处乃是吴县的辖区,衙门上上下下更是不知晓。

钱六爷嘿嘿的阴笑着,收起了强装出来的笑脸,凶相毕露的上前扭住韦六郎胸前的衣襟,对着韦六郎唾沫四溅的吼道:“敢消遣你家爷爷,找死么?”

韦六郎吓得全身一抖,但他却很硬气,倔强的说道:“某怎敢骗六爷,六爷若是不信,尽管去县衙打探一番便知。”

钱六爷也不是傻子,看着韦六郎如此硬气,内心也怀疑这小子定是有大靠山。

正在犹疑不决之时,自外面走进来一个武吏,大声嚷嚷道:“干什么,干什么,光天化日之下敢行凶打人。”

钱六爷看着是个曾经熟识的武吏,又满脸堆笑,放开韦六郎,拱手笑道:“原来是鲁都头,幸会幸会,在下并非打人,乃是此处的鱼档不懂规矩,做生意不加入行会,还谎称是县衙的产业。”

都头可是军职,那武吏就是个弓手里面的小头目而已,哪是什么都头。

北宋年间称呼乱套,看到武吏称呼都头,看到都头称班直,看到什么押司之类的文吏称太师,都是往别人脸上贴金。

那所谓的鲁都头对着韦六郎道:“掌柜的,苏州城里的规矩,凡是商铺必须加入坊市的行会,尔等更不可妄称官府产业,否则抓你去官府治罪。”

随即转过头对着那钱六爷装腔作势道:“尔既然是行首,当好好说话,不可随意打人。”说罢转身就出去了。

韦六郎回身看了看刘大牛几人,都是一脸的无奈,好汉不吃眼前亏,那武吏都走了,他们这些平民百姓能拿这些泼皮无赖怎么样。

韦六郎上前小心翼翼的问道:“钱六爷,请问坊市行会如何加入,得交多少会费。”

钱六爷哈哈一笑道:“韦掌柜,你现下知道老实了,不谎称官府产业了?做生意的人放聪明些,便少吃许多亏。

行会加入甚是容易,哪日你随某家去会馆,烧个香拜下赵公元帅(赵公明),写个帖子就算是加入了。

会费么是按生意来算的,某前几日知道你这鱼档在苏州开了五家,生意红火。

某给你个面子,一家一年收六十贯,交了钱包你没事,安安心心做生意,有人欺侮尔等告诉你家六爷,六爷替你出头。”

韦六郎四人一听肺都快气炸了,一家六十贯,五家就是三百贯,抢钱啊。

刘大牛再也抑制不住胸中的怒火,老实人也是有脾气的,他冲上前吼道:“什么六爷、七爷的,咱不认识,你这行会某等也不入,更不需要你这厮来出什么头。”

跟班犬青皮郎不待钱六爷发话,冲上前照着刘大牛脸上就是一拳。

刘大牛皮粗肉厚,挨了一拳只觉鼻子酸疼而已,连根汗毛都没掉。

那青皮郎老羞成怒,挥手道:“贼厮鸟竟敢对六爷无礼,并肩子齐上,把这鱼档给砸了。”

一群泼皮抄着木棒冲进铺子里见东西就砸,见人就打,连池子里的活鱼都不放过,全部捞出水丢在店外。

无数活鱼落地后在街道上四处弹跳,一些爱占便宜的百姓纷纷上前哄抢。

刘大牛几人看着鲜活的几百斤鱼就这么没了,身上挨了几棒都没有这般疼痛,几人看着那些被哄抢的活鱼凄厉的哭天抢地。

韦六郎挣扎着跑出店外,想制止那些哄抢的百姓,却被旁人一推,脚下一滑,摔了个仰面朝天。

他满脸悲愤得对着天空怒吼:“苍天啊,难道就不能给我等穷人一条活路吗,杀千刀的老天爷。”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蓝天上的白云继续悠闲的飘然而去,仿佛根本看不到人世间种种不公的场面。

那钱六爷看着鱼档砸完,喝道:“尔等听着,若是三日内不来会馆交钱,苏州城内的鱼档你家六爷全给砸了。”

说罢搜罗出店里不多的钱财和一伙人往坊市外走去,一旁做生意的同行们看着这群恶霸,个个都是敢怒不敢言。

钱六爷对活鱼档早就垂涎三尺了,半月前开店的时候他原本不放在眼里,鱼获都是不值钱的。

谁知这丁氏鱼档的鱼并非死鱼,在水池里几天都是活蹦乱跳的,前去买鱼的人络绎不绝。

钱六爷也想过模仿活鱼档的器械自己打造,然后也弄上几个鱼档。

可张财神这个狠人把城里所有市集里适合装水车的位置全部买下了,钱六爷根本找不到合适的场子。

他想着既然老子赚不到,那你就得分一杯羹,恶霸通常都是这种思路。

青皮郎在钱六爷身后说道:“六爷,如若活鱼档不给钱,是不是三日后兄弟去砸了这店。”他刚才分了一贯多钱,手里正痒痒。

钱六爷摇头道:“不可全砸,新来的孙知州听说断狱如神,不太好惹,还是只砸此店算了。”

青皮郎见占不到便宜,心里甚是不乐,那对鬼眼珠子转来转去。

忽然间他那张歪脖子脸上煞气一现,对着钱六爷道:“六爷,小的有一计,可不用打砸将那鱼档归于六爷。”

钱六爷笑道:“青皮娃子还有计策,说来某听。”

青皮郎附在钱六爷那麻子脸旁窃窃私语几句,然后说道:“只要这掌柜的韦六郎吃了官司,那些乡巴佬必定作鸟兽散,鱼档不就归六爷了么?”

钱六爷志得意满的哈哈大笑道:“青皮小娃子果然好心思,活鱼档到手了,你且去做掌柜。”

青皮郎大喜,连连作揖道:“小的多谢六爷赏识,定然多多赚钱孝敬六爷。”

第三十三章 掉入陷阱

却说吴山村接到报讯,吴梦懊恼的只拍脑袋,林贵平早就提醒过自己,他却没放在心上,后世都有肉霸和鱼霸作恶,古代怎会消停?

智能和尚强行按住了欲待前往苏州的吴梦,僧袍飘飘独自上了苏州。

和尚赶到鱼档时,日头已经西斜,林贵平的几个随从和鼻青脸肿的刘大牛三人正在收拾残局,一旁的韦六郎正在向林贵平声泪涕下的哭诉。

和尚和林贵平打了声招呼,便再也没有吭声,静静的站在一旁听着韦六郎的诉说。

待到韦六郎说出前因后果,素来很少动气的智能听完诉说后不禁大怒道:“这天下莫非没有王法么,韦六郎你且带贫僧前去,贫僧今日掀了那什么钱六爷的老窝,为尔等讨个公道。”

隔壁一家卖酱料的小店掌柜正在门外闪头闪脑的窥视,听见智能和尚说去讨公道,赶紧走进来阻拦道:“大师不可啊,那钱六爷是苏州城里的一霸,手下的泼皮无赖足有六七十人,大师万万不可贸然前往。”

林贵平问道:“掌柜的,这等恶霸,苏州的官府就不管管么?”

那掌柜的唉声叹气道:“官人有所不知,吴县和长洲两个衙门里都有公吏、押司与其勾结,老百姓如之奈何?诸位若是还想做生意,还是把那会费交了吧,诸位官人瞧瞧某这般小店,每年也得交一二十贯。”

林贵平抱拳道:“谢过掌柜的提醒。”

转身对着和尚笑道:“呦呵,慈悲为怀的大师今日都动了杀心了,大师不必动怒,在下自有法子。”

说罢转过头去喊道:“佑之,你且过来。”

一个双眼狭长、两道剑眉的壮汉走上前来叉手行礼道:“林掌柜有何吩咐。”

林贵平向和尚介绍道:“这是某家的同僚,名唤郑钧,字佑之,办事素来利落,今夜先让他去打探打探这行会究竟为何物,明日再做计较。”

郑钧道:“那属下就先去打探一番,这里有几位兄弟收场也够了。”

林贵平点了点,郑钧抱拳领命而去,林贵平又对着和尚道:“大师且先回去,让工匠重新打造这鼓风机,过几日再开起来吧。”

和尚问道:“君烈,那等泼皮恶霸如何办。”

林贵平狞笑道:“和尚你莫非不知洒家的手段,想做恶霸的那就去阎王爷那里做吧。”

和尚听着林贵平阴恻恻的声音,又想起七年前那伙手持硬弩的彪形大汉,心里为那些恶霸念着阿弥陀佛,尔等招子也不放亮点,这等杀人不眨眼的恶魔也来招惹。

林贵平先从衣襟里拿出几两银子,给韦六郎四人一人一两,然后说道:”诸位乡邻不必惧怕,这些散碎银两先拿着取看看郎中,好好收拾,这几日在家中歇息,过上几日再来开店,某家在这里立下誓言,那钱六爷必定要给四位下跪谢罪。”

顿了顿又道:“六郎,你明日去趟衙门,把此事告知王知县,不需他处置此事,知会一声便可。”

韦六郎连忙拱手称是。

众人忙活了半个时辰,收拾妥当后,关了店门,各自回家。

鱼档的人都住在苏州,房子是林贵平帮忙租的,其他人都是吴山村的,未带家眷。

而韦六郎带着身体不适的父母,又有两个孩子,林贵平看着他可怜,便给他单独租了个鸟笼似的小院。

韦六郎边走边抚摸着脸上的痛处,心里暗恨这恶霸钱六爷,自己好好的生活才刚过半个月又被打破了。

他回到自家那小院子里,女儿帮着浑家在做饭,他那三岁的孩子一蹦就出来了,欢快的叫着“爹爹”扑了上来。

他抱起孩子亲了一口,孩子看着他脸上的靑肿,问道:“爹爹,你脸上怎么了,疼么。”

韦六郎扯出一丝比哭还难看的笑容道:“虎子,爹爹只是摔了一跤,无甚大碍。”

虎子摸了摸爹爹的脸说道:“爹爹,我给你呼呼就不疼了。”说罢嘟起嘴巴给韦六郎吹气。

韦六郎心里一阵暖意,还是自家孩子孝顺,一时之间也忘却了白日的伤疼。

父子两正在其乐融融,院门却不合时宜的被敲响,韦六郎放开虎子,打开院门一瞧,却是个衣衫褴褛、脸有菜色的叫花子伸手乞讨。

韦六郎道:”你若是要钱财,那真是没有,在下也是穷的叮当响。”

那叫花子道:“官人,你行行好,小人只是要碗饭吃即可。”

韦六郎看着他也可怜,便道:“那你等着吧。”

他走到灶屋,盛了碗米饭,夹了点青菜,往外走去。

浑家正在给公公婆婆盛饭,看到韦六郎往外走便问道:“官人,你端着米饭往外走作甚?”

韦六郎低下头不想让浑家看到自己的窘迫,说道:“外头有个乞丐,瞧着作孽,给他点吃的。”

浑家叹道:“官人,你就是心太善,咱自家都吃不好,若不是吴先生,怕都要饿死人了,你还去管那乞丐。”

韦六郎也不理浑家,端着饭碗走到院门外,连饭带菜倒进了乞丐的破碗,那乞丐连声大称善人。

韦六郎笑笑没有应他,转身关门,准备去灶屋里吃饭,却听到院门又传来一阵阵的踹门声。

那乞丐在外面边哭边喊叫:“过路的官人要为小人做主啊!这户人家太歹毒了,小人虽是个叫花子,不愿给饭吃就算了,怎么能在米饭里放上狗屎来欺侮小人。”

韦六郎心中诧异,他家里狗都没有一条,怎么会有狗屎,即算有狗屎,他也不会去干那种缺德事。

他打开院门吼道:“兀那汉子,某家好意给你饭吃,都是上好的米饭,怎可能有狗屎。”

那乞丐泪流满面,手拿筷子指着饭碗大声嚷嚷道:“诸位来看看啊,小的饿得只剩下一口气了,此人却故意把狗屎放在米饭下面,这不是故意气小人么。”

过路的行人三三两两围拢来看,果然看见破碗里的米饭下面是一坨狗屎,和那米饭的香味混在一起,格外令人恶心。

行人们捂着鼻子纷纷指责韦六郎缺德,韦六郎真是有口难辨。

他本就心思繁杂,当下懒得理会这乞丐,眼不见心不烦,关上院门回灶屋去了。

那乞丐在外面跳着叫骂了一炷香时辰方才罢休,韦六郎见门外无声无息,便也没有多做理会。

翌日一早,韦六郎想着要去县衙,早早起来洗漱完随便嚼了两口果子,还未出门,便听到院门外人声喧哗。

他打开院门往外一看,只见昨日那乞讨的叫花子正在院子门前的一棵歪鼻子树上吊着脖子摇来晃去,满脸紫涨,舌头伸的老长。

树下围着一群人指指点点,韦六郎吓得魂飞魄散,瘫坐在门槛上。

昨日路过的行人指着韦六郎道:“这家人甚是缺德,昨夜将那米饭放了狗屎给那叫花子吃,这叫花子定是不甘受辱在此上吊。”

“是啊,是啊,昨日某家也看到了。”有人推波助澜道。

“人心不古啊,不想给就别给,就算是叫花子也不能让人吃屎。”有的是义愤填膺。

“报官吧,这尸体挂在此处甚是吓人,缺德之人也要由官府来惩戒。”青皮郎站在树下大声叫道。

吴县的弓手武吏很快来到,取下尸体,过来的正是昨日里在市场上装腔作势的鲁都头,他问众人道:“诸位可知这乞丐为何上吊。”

那青皮郎混在人群里嚷道:“还不是这家主人,将那饭中放了狗屎,乞丐受辱,气不过便自杀了。”

旁边的众人一起附和,韦六郎浑身是嘴都说不清了,他恨恨的望着那青皮郎,就是头猪都会明白是他搞的鬼。

吴都头对着韦六郎道:“既是有众人耳闻目睹,那只得请你跟某走上衙门一趟了。”

韦六郎的浑家抢将出来,拉着韦六郎的袍袖带着哭腔道:“叫你不要做烂好人,你看看都是什么报应啊,这天老爷还让不让人活了。”

韦六郎镇定了一下,对着浑家道:”速去请林大官人来县衙,只有他才能救某。”

青皮郎在人群中高声叫道:“瞧瞧这人,还想叫贪官污吏来维护与他,简直是丧尽天良啊。”

树下的众人纷纷鄙视的指责着韦六郎。吴都头挥手止住了众人吆喝,几个弓手带着韦六郎往县衙而去,一群好事者跟着去看热闹了。

韦六郎直到被带进吴县的县尉厅时都懵懵懂懂,这两天发生的事情让他恍然如梦,自己年近三旬,一世未曾做过坏事,怎么连续两日祸从天降。

吴县县尉见出了人命,也没管韦六郎,先是吩咐差役传仵作前来验尸,然后详细询问了吴都头,大致经过已经了然于胸,只要这仵作验证是自杀,那就无甚大事。

如果是杀人案,命案不破可是影响政绩的,虽然最终决断权在州院,可他这县尉免不了要东跑西颠的调查取证。最好是定个自杀,那就是个不了了之,他舒了一口气,端起茶碗惬意的喝茶。

第三十四章 苏州讼师

县尉正品着香茗怡然自得,却有差役来报,言称苏州城的严讼师求见。

县尉当即眉头一皱,心下发紧,这姓严的牙尖嘴利,不知道多少次在公堂上驳的自己哑口无言,他来了定然无甚好事。

不见怕是不行,严讼师那张嘴巴可是真利索,只怕会将他损的在苏州城里臭了大街。

县尉无奈道:“请他进来吧。”

忽然又传来差役报讯:“县尉老爷,吴山村学的教授吴先生和智能大师求见。”

县尉不知吴梦的大名,正想着怎么应付那严讼师,区区一个教书先生和一个和尚算什么。

他不耐烦的说道:“不见不见,本官正忙着,要审案子。”

差役为难道:“县尉,他二人也是为了此案前来,言道有下情禀报。”

差役见县尉埋头不理,连忙上前两步附在县尉跟前说道:“启禀县尉,智能大师可是枫桥寺无名老和尚的高徒,吴先生也颇不简单,那吴山村的煤球工坊就是出自他的手笔,不过这两人和那严讼师好像不是一路的。”

县尉心中一凛,原来是这两人,那来头可都不小,如此一件小小的自杀案,把那号称苏州第一讼师的严大状和两个名头响亮的高人都惊动了。

他略略思索了一下,两边都不好得罪,若是提前私下里见了谁,对立的一方定会将徇私枉法的帽子扣下来,那可真够他喝上一壶,看来只能公事公办了。

县尉对着差役道:“你且告诉众人,此事马上升堂问案,有话就在公堂上说吧。”

差役叉手行礼,领命而去。

话说今日那韦六郎的浑家看着丈夫被带走,马上雇了辆马车直奔盛隆商铺,谁知商铺里林贵平、张财神和能做主的都不在。

浑家哭诉了一番,铺里的小厮听说是丁氏的鱼档,不敢怠慢,虽然不知掌柜们去了哪里,但还是派了快马去请吴梦。

吴梦一听便知道这是栽赃陷害,带着丁睿和智能和尚急急赶来吴县县衙,正好迎面撞上那严大状。

吴梦和智能和尚坐在县衙的县尉厅里等候,他一开始还未注意对方,后来隐约听见什么讼师之类,才明白对方是个古代的律师,他不由好奇的打量了起来。

只见这人年纪和自己相仿,也是四十上下,身着一身月白色的儒袍,头戴黑色幞头,脸上倒是白白净净的,偏偏长着一只鹰钩鼻,鼻子下面又是一张薄薄的嘴唇,无一不昭示着此人阴险狡诈、性格刻薄。

吴梦看到这种古代“律师”,脑海里不由翻腾起一本古书上对讼师的评价:“枪刀不见铁,杀人不见血。棒打不见疼,伤寒不发热。毒口不见蛇,蜇尾不见蝎。苦痛不闻声,分离不见别“。

他对古代的讼师并无好感,在古代这种人情社会里,不管是官员还是讼师,都不可能真正秉公对簿公堂,尤其是讼师,经常与公吏勾结,操守普遍性比官员差多了。

约莫一炷香时辰后,忽然两排穿的整整齐齐的武吏们手持水火棍走进县尉厅内,外面的鼓声响起,武吏齐齐吆喝道:“升堂、恶无(后来才改为威武)”

众人齐齐站立,县尉从后堂走到案前坐定,板着一张脸朗声道:“几位都是为了乞丐之死一案前来,本官当场审定,诸位有何下情可当面禀报。”

吴梦看到那讼师只是微微一笑并不吭声,智能大师双手合什道:“县尉,贫僧二人前来,想先了解清楚这乞丐之死是自杀还是他杀。”

县尉点了点头说道:“大师说的甚是,此事易耳,鲁三何在?“

那都头鲁三走上公堂叉手行礼道:“县尉,小的在此。”

县尉道:“你且将此事经过细细讲来。”

鲁三将今日一早接到报官,然后去现场的经过讲了一遍。智能和尚问道:“那乞丐上吊的绳索可是打的死结?”

鲁三素知智能和尚的大名,恭敬的回答道:“回大师的话,确是死结。”

县尉点了点头道:“来人,传仵作。”

靠门口的武吏抱拳领命,前去召唤仵作。

县尉不想招惹严讼师,于是一声不吭,闭着眼睛假寐。

公堂上的衙役们你看我我看你,不明白一直威风凛凛的县尉老爷今日怎的如此谨慎。

过了片刻,一个中年仵作上到公堂,县尉待他见礼毕问道:“那乞丐的尸体验否,何故致死?”

仵作神色有些慌张,不敢直视县尉,却斜着望了严讼师一眼。

严讼师眼睛凶狠的一瞪,仵作吓得浑身一抖,小声说道:“回县尉老爷,小的仔细验过,脸色发紫,舌头伸出,全身除脖颈勒痕无其他伤迹,亦无中毒迹象,确属自缢身亡。”

吴梦听到这乞丐是自缢身亡,长长的舒了一口气,韦六郎至少脱了杀人的嫌疑。

县尉长长的“哦”了一声,对着堂下说道:“诸位都听见了,这乞丐是自缢身亡,与任何人无关,无需上报州衙司理院,待本官请示张知县后再送入义庄收敛。”

那严讼师上面抱拳道:“县尉且慢,在下有话说。”

吴梦一看那严讼师开口便知道他要使坏,县尉也是眉头一皱道:“严讼师有话就说。”

那严讼师清了清嗓子,朗声道:“知县,在下以为韦六郎有罪,叫花子乞讨,韦六郎在饭碗内放入狗屎侮辱乞丐,乞丐羞愤自杀,虽不是韦六郎动手,但亦是逼人自杀,故存在过失杀伤。”

县尉大奇,脸上露出一丝讥讽的笑容说道:“严讼师,你可是一讼收钱几十贯,为何今日会为个一文不名的乞丐来告状。”

严讼师正了正衣冠,摆出一副正人君子的嘴脸,义正辞严的说道:“启禀县尉,自古君子不受嗟来之食,这乞丐虽一文不名,但不堪受辱自杀身亡,真是颇有气节,乃是古君子之风,在下甚为钦佩。

县尉,在下幼时便饱读圣贤书,孔圣曰‘仁’,孟圣不但曰‘义’,还曰:‘出入相友,守望相助,疾病相扶持,则百姓亲睦’,在下作为圣人门徒,自当匡扶民间正义、扶危助困。”

严讼师说罢昂首挺胸,耸了耸鹰钩鼻,一副为了百姓可以舍生取义的模样。

吴梦听来越发觉得刺耳,听刚才那县尉的意思,这讼师一个案子可是要价几十贯,绝对不可能为个乞丐来辩护。

他定是以为这鱼档是韦六郎所开,所以从道德层面和法律层面同时发动攻击,完全是要置韦六郎于死地,以达到夺取鱼档的目的。

自己搞了这鱼档,本意是改善所有差役的待遇,提高吴山村百姓的收入,结果却把韦六郎推入了深渊。

吴梦越想越气,新社会、旧社会,哪里都不缺少为钱不择手段的人,在后世他就被这种人出卖过。

他一时热血上涌,对着这个满口道德仁义的讼师骂道:“纯属狗屁,你是哪里来的讼师,信口雌黄、颠倒黑白,韦六郎与这乞丐无冤无仇,何苦逼他自杀。”

吴梦虽然骂的厉害,但对于这久经沙场的厚脸皮讼师,完全没有一点伤害。

严讼师呵呵一笑道:“这位先生,有理不在声高,有罪没罪你说了不算,在下说了也不算,本朝太祖颁下的《宋刑统》说了才算。”

吴梦高声怒喝道:“那你说说《宋刑统》中那一条可论定韦六郎犯了过失杀伤罪。”

智能和尚在旁边一听就知道要糟,吴梦不懂《宋刑统》,他可是熟读过很多次,这是吴梦不够冷静,已经被严讼师带入了圈套,和尚忙压了压吴梦的肩膀,示意他不要再吭声。

严讼师云淡风清的说道:“尔等听好了,《宋刑统》杂律,律条十三并疏起请条一之规定:‘诸过失杀伤人者,各依其状以赎论,谓耳目所不及,思虑所不到,共举重物力所不制,若乘高履危足跌,及因击禽兽以致杀伤之属’。而韦六郎则属于‘思虑所不到’至人死亡,且道德败坏,实乃大宋之衣冠禽兽,不治罪不足以平民愤。”

吴梦一下子呆住了,他没有细看过《宋刑统》,对于大宋所定的“过失杀伤”他是按照后世的“过失伤害罪”来理解的,但总不能拿着后世的法律条款来反驳宋朝的律师吧。

智能和尚高喧一声佛号“阿弥陀佛”,对着严讼师道:“严讼师,贫僧以为,这乞丐自杀与韦六郎没有因果,韦六郎绝无可能在饭碗中放入狗屎,必是别有隐情。”

智能和尚知道,与严讼师来纠缠《宋刑统》毫无胜算,只有跳开这个圈子,讨论别的因素,他一是不相信韦六郎会在乞丐碗中放入狗屎,二是拖延时辰,等候林贵平的到来。

严讼师呵呵冷笑道:“大师,你是慈悲为怀,自然不知这人世间有多少卑劣之徒,大师若是不信,在下请县尉传证人上堂,众百姓都是亲眼所见,现正在堂外等候传召。”

县尉被这严讼师搞得头都是大的,无论口才还是研习《宋刑统》的水平,他还真不如这严讼师,每次看到他上堂便头疼,当下马上道:“那就传上来吧。”

他想着赶紧结案,就算是过失杀伤也罢了,交给州院去审结。

侍立在县尉旁边的推吏出门去传证人,路过严讼师旁边时两人会心的互相使了个眼色,他们却不知这一切皆被智能和尚看在眼里。

他头脑里高速旋转,该怎么为韦六郎脱罪呢,眼前的证据显然对韦六郎不利,自己又不清楚真实情况,看来只能让他本人过来诉说。

想到此处,和尚对着县尉双手合什道:”阿弥陀佛,县尉,贫僧以为当传韦六郎本人也应传上堂来,与那些证人对质方为妥当。”

县尉想了想也对,总不能听信一面之词,他吩咐武吏去将韦六郎带来。

双方一上堂,县尉厅里就热闹起来了,乱哄哄的吵成一片。

县尉用力拍下惊堂木,吼道:“肃静、肃静,有无故喧哗者,以扰乱公堂罪拖出堂外杖刑。”

县尉一吼,没人敢吭声了,县尉又道:“严讼师,你让证人一个个的道来,有胡乱吆喝者,小心本官的法杖。”

严讼师轻笑两声,转头向昨夜围观之人问起,百姓们老老实实的一个个陈述了事情的经过。

县尉一听,这么多人看到了,那可是铁证如山啊,他厉声喝问韦六郎道:“韦六郎,你居然在乞丐碗里放狗屎,这是何等恶劣之行径,你知罪么?”

韦六郎吓懵了,扑腾一声跪倒在地:“县尉老爷,小的冤枉啊,那乞丐上门求饭,小的在灶屋里装了一碗米饭和青菜倒在他碗里,绝对没有放狗屎,小人的浑家也可作证,请老爷明鉴。”

严讼师还是一脸轻松的说道:“韦六郎,你浑家自是向着你说话,岂会有真话。”

智能和尚上前扶起韦六郎说道:“六郎,你还未曾定罪,何必跪着?”

和尚转过身对着严讼师,眼睛里闪着怒气问道:“严大状,贫僧问你,你又有何证据是韦六郎放的狗屎,若是乞丐行那构陷之事呢?”

严讼师鹰钩鼻耸了耸,呵呵笑道:“大师乃是出家之人,可不能助纣为虐,若是那乞丐自放狗屎,何必自杀。”

作证的人群中突然冒出一个怪声高叫道:“本是如此,乞丐就是吃了狗屎,气不过才自杀的。”

第三十五章 水落石出

公堂上的韦六郎抬头一看,正是青皮郎在阴阳怪气的煽风点火,顿时新仇旧恨涌上心头。

他深感自己对不起吴先生,一个好好的事情砸在自己手里,眼瞅着吴山村的十几个农家兄弟也要丢了饭碗。

此刻的韦六郎只有一个念头,就是要跟这王八蛋同归于尽,他大吼一声道:“兀那恶贼,你想夺鱼档便陷害某家,某家今日与你拼了。”

说罢势若疯虎般对着青皮郎冲去。

智能大师就在一旁,岂能让他犯错,轻轻伸出手臂就将他牢牢抓住,韦六郎不住挣扎,指着青皮郎不停咒骂。

县尉在上面看的明白,情知这里面必有隐衷,人群中的青皮郎痞里痞气,一看就知道不是好人,可所有证据都偏向那乞丐,他不由犯了难。

严讼师笑道:“县尉,你可知活鱼档没有加入行会,也不交会费,昨日行首带着这位小哥前去催收,韦六郎与其发生口角,必是怒气勃发,无处出气,方在乞丐身上找补,逼得乞丐自杀。”

智能大师怒斥道:“严讼师你留点口德,歪曲事实,颠倒黑白,陷害良人,就不怕将来下阿鼻地狱么?”

吴梦冷笑道:“此等要钱不要脸之人,还有什么正义良心。”

严讼师眼里只有钱,哪有什么律法良心,他胜券在握,只是呵呵冷笑,并不理睬两人。

智能和尚心念电转,可恶的讼师刚刚跟那推吏交换过眼神,分明是两人早有勾结,且那仵作说话吞吞吐吐,验尸只怕有诈。

和尚看了看仵作,只见那仵作神色紧张,眼神散乱,心下有了计较。

他朝着县尉合什行礼道:“县尉,贫僧对岐黄之术素有研习,乞丐之死是否自杀尚未可知,贫僧可否查验尸体。”

严讼师脸色一变,忙道:“大师,仵作已经验过,你一个和尚,如何懂得验尸,出家人打诳语也是要下阿鼻地狱的。”

严讼师的脸色落在智能和尚眼中,他心里更有了数,大声说道:“贫僧作为韦六郎东家一方,自然要为韦六郎之事探查明白,我佛慈悲为怀,当为死者讨一个公道。”

县尉巴不得有人治治这个严讼师,于是颔首道:“大师言之有理,仵作,你且去将尸体直接抬上堂来,当众验尸。”他见的尸体多了,也不忌讳这些。

仵作应了一声,刚待要走,智能大师笑道:“县尉且慢,找个公吏带贫僧前去就是,李五,你与贫僧去抬尸。”

县尉一诧,也想到了什么,深深的瞅了仵作一眼,吩咐一个武吏带和尚前去。

李五应了一声,和智能和尚随着武吏前往,那仵作脸色阴晴不定,额头上布满汗珠,双腿略略有些发抖。

稍顷,尸体被抬上公堂,智能和尚放下担架,双手合什道:”县尉,贫僧刚才已经看过尸体,这乞丐分明是他杀。“

和尚话音一落,堂上诸人脸色均是一变,仵作更是双腿抖的象筛糠一般,想要分辨,却又不敢开口。

县尉奇怪的问道:“哦,大师何出此言。”

智能和尚蹲在尸体旁道:“县尉可否前来一观。”

县尉起身,来到尸体前蹲下身去,智能和尚指着尸体脖颈上道:“县尉,若是自缢身亡,应该只有一道勒痕,可如今这脖颈上有两道勒痕,定是有人先将这乞丐勒死,然后再挂上大树,栽赃嫁祸。”

青皮郎一听,心下一凉,百密一疏啊,当初将那乞丐吊在树上的时候就应当注意些。

县尉仔细一看,这尸体上果真有两道勒痕,抬起头来厉声喝问道:“仵作,你是如何验尸的。”

严讼师一看形势不妙,赶紧插嘴道:“县尉,说不定是那乞丐临死挣扎弄出的两道勒痕。”

吴梦在一旁冷笑道:“刚刚捕头鲁三可是说过,那乞丐上吊打的是死结,如何能临死挣扎,分明是有凶手杀人后栽赃韦六郎。”

青皮郎气急败坏道:“瘸子,你少胡说,这可是公堂,讲究证据,你没有证据胡乱构陷,又该当何罪。”

话音刚落,一块石子“啪”的一声正中嘴唇,青皮郎捂着嘴巴疼的直呜咽,鲜血从手掌逢里冒了出来。

众人顺着石头飞来的轨迹瞧去,原来是站在吴梦一旁的丁睿扔的石子。

他小脸气的通红,看着几个混蛋得意洋洋,早就忍不住了,听到这青皮郎出言无状辱及师尊,掏出口袋里的石子就给了他一下。

严讼师指着丁睿道:“县尉,此幼童伤害证人,必是有人指使,请大人立即审查。”

县尉肚子里大骂这严讼师无耻之极,借着此事转移话题。

他正想找个借口推掉,一旁的推吏却道:“县尉,当堂伤害证人可是重罪,大人若是轻易放过,要是苦主告到州衙,可就麻烦了。”

推吏的话音刚落,嘴巴上也吃了一石子,但比青皮郎可是重多了。

只见推吏“哎呦哎呦”满口鲜血的吐出几颗牙齿,这石子来的太快,堂上众人根本看不清来路。

县尉怒了,先是被严讼师耍弄,现在又被这石子削了威风,他大吼道:“是谁,赶紧站出来,否则等本官查到,定要打他个屁股开花。”

吴梦和智能和尚却是心中一喜,正主终于来了。

只听到堂外有人懒洋洋的说道:“县尉老爷,某出手帮你惩治污吏,你不出言感谢还要打某家屁股,真是恩将仇报。”

话音一落,林贵平和一个身着铠甲的大汉走了进来,看着服饰,这应该是禁军中的一个都头。

县尉疑惑道:“尔等是哪里来的军士,未经传召怎可私闯公堂。”

大汉上前,从衣襟里摸出个铜牌递给县尉,县尉一看脸色大变,慌忙把铜牌递还,拱了拱手小声道:“都头请了,来此有何赐教。”

大汉叉手还礼道:“本将来此就是帮县尉审结此案。”

他转身走到严讼师面前说道:“你很嚣张啊,某家最喜欢打的就是嚣张之人。”

说罢扬手左右开弓给了严讼师两记响亮的耳光,那严讼师还未反应过来,脸便被打的一片通红,眼瞅着就要肿起来了。

他指着大汉道:“你你”,结结巴巴了半天也说不出话来。

站在一旁的证人目瞪口呆,这人才真是嚣张,在公堂上当着县尉的面动手打讼师。

青皮郎却是心生不妙,只想溜走,可公堂之上哪是想进就进,想出就出的。

大汉笑道:“某什么,某今日来抓你归案,来人。”

从堂外冲进十几个腰佩横刀的黑衣人,为首的拿出一张纸说道:“念到名字的乖乖的站出来,不站出来者罪加一等。”

他念了五六个名字,第一个便是那青皮郎,这些人已经被大汉吓破了胆,哪敢不站出来。

林贵平笑道:“外面还有几个,都让他们进来吧。”

众人扭头看去,却见那行首钱六爷,还有昨日里打砸鱼档的十几个泼皮鼻青脸肿的走上堂来,县尉厅里顿时人满为患。

大汉喝道:“上了公堂,有罪之人还有站立的份么?”

“扑通”声接二连三的响起,这些泼皮像倒木桩似的老老实实跪在了地上。

林贵平拍了怕韦六郎道:“瞧见没有,某家说过要让他们跪着谢罪。”韦六郎感激的连连作揖。

大汉走到青皮郎身边,用刀鞘拍着他的脸颊道:“你老大都已经老实交代了,你还不说么,还有昨夜那赶牛车的也说的清清楚楚,你老实交待了可是有好处,一是可以死的痛快点,二是死前不受罪,否则在牢房里只怕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青皮郎本就是个欺软怕硬,贪生怕死之辈,他哭嚎道:“在下说了,都说”

原来昨日夜里那乞丐看看骂的差不多了,便丢下破碗施施然走到几十丈外的一个小巷子里。

乞丐对着小巷里的一个身影道:“官人,小人装的不错吧,答应小人的一贯钱可以给齐了吧。”

那身影笑道:“你这厮装的委实不错,跟某家来吧,给齐你一贯钱。”说罢走出巷子,却是那行会的青皮郎。

青皮郎带着叫花子七转八转,走到了一个偏僻无人的角落,他伸手进了衣襟,叫花子笑了,眼睛里都是铜钱的影子。

忽然间听到青皮郎望着自己身后道:“你是什么人。”

叫花子闻言朝后一看,谁知那青皮郎自衣襟掏出来不是铜钱,而是一根结实的麻绳。

他一个箭步冲到叫花子身后,将麻绳套在叫花子的脖子上,膝盖顶在叫花子腰间,用力勒住。

叫花子还未反应过来,脖子一紧,顿时脸色涨红,两眼翻白,手脚拼命蹬蹋,不过一二十息便没了动静。

可怜的叫花子昧着良心赚钱,钱财未到手反害了自己的一条性命。

青皮郎看着乞丐不动了,伸出手指打了个唿哨,一辆牛车近前,马车夫问道:“得手了?”

青皮郎点头道:“得手了,先把这叫花子装到马车上,夜里无人时再挂到那韦六郎的院门前。”

那车夫啐了一声道:“晦气,今日里还得载死人。”

青皮郎笑道:“待此间事了,鱼档到手,某就是大掌柜,你就做一个鱼档的小掌柜吧。”

车夫连连作揖道:“多谢官人关照,小人发财了定不会忘记官人。”

两人抬起尸体放上牛车,将车帘放下,直奔韦六郎家的小院。

这两个家伙躲在小院附近一直呆到三更,待更夫走后将乞丐的尸体挂在了韦六郎家的院子门口。

听到青皮郎把事情的来龙去脉交代的一清二楚,来作证的众百姓不由羞愧的低下了头,差点为虎作伥了。

青皮郎为了推脱罪过,把杀乞丐之事说成是钱六爷指使的,两人当庭互掐了起来。

大汉笑道:“别掐啦,你二人定是人头不保,钱六爷,将这堂上与你有勾结的都指出来吧,你可是知道某家的手段,如若不说后果是什么你也知晓。”

满嘴是血的推吏一下子瘫倒在地,嘴里不住的嘟囔着“完了,完了……”

县尉先是吃了一惊,然后厌恶的挥了挥手,示意一旁的武吏把他拖出去。

钱六爷昨夜子时从被窝里被一群军汉抓了出来,吃尽了苦头。

审讯的大汉又拿他的老婆孩子相威胁,他已经被吓破了胆,哪有昨日横行霸道的凶残,马上老老实实、噼里啪啦的全部交代出来。

听到钱六爷说了两个押司的名字,县尉惊得从椅子上跳起来,对着一旁记录的书吏道:“好生记录,某家去请知县来。”

他随后又对着大汉拱手道:“请都头帮忙照看下公堂,在下去请知县。”

大汉笑道:“县尉尽管去吧,本将在此,乱不了。”

一炷香后,吴县的张知县匆匆而来,他慌乱之中也来不及给众人打招呼,拿起堂审的记录,也不看前面,直接看那钱六爷交代的名单。

看完后他倒抽一口冷气,额头上直冒冷汗,这里面有押司、有手分、还有贴司、弓手、仵作,随便一数,有二十人之多,长洲县衙也有七八名。

这样看来吴县县衙的刑名全都被钱六爷渗透了,以前也不知道办过多少冤假错案。

他知道这事情大了,不是县衙能够处理的了,定是要上报州衙,好在他和县尉只来了不到三四个月,这锅就是主薄和前任知县、县尉来背了。

岂止是他吃惊,苏州知州孙冕看着名单也是冷汗直冒,随后就下令整个苏州的县衙全部自查自纠。

事情的后续处理倒是简单不过了,首先是坊市行会被取缔,所有一应事务由州衙暂管。

吴县的长名衙前大换血,所有人员羁押州府监牢,等待两浙路提点刑狱司来核实。

这里面起码六七人是罪恶滔天,定是要被砍脑袋的,其余人等也逃不过刺配之刑。

号称苏州第一大状的严讼师倒了台,他的那些徒子徒孙们也跟着遭了秧。

第三十六章 论衙前改制

十月底吴县县衙吏员的贪赃枉法震动了整个苏州城。

长洲县知县王嘉言闻听后吓了一大跳,自吴梦走后,衙前改制的想法本已逐渐淡忘,被这事一激发,他又回想了起来。

这还了得,一个县衙有二十多名污吏,衙门里总共才有多少人。

王嘉言前思后想一番,心下甚是恐慌,连忙唤来差役去吴山学堂告知吴梦,约定明日上门拜访。

翌日一早,王嘉言真是依言上门了,没有打出什么知县的仪仗,只带了两个随从,微服来到学堂。

吴梦正在授课,王嘉言也不出声,搬个板凳在后门处听着吴梦讲授《自然》,越听越有滋味,心道这吴先生可真是天上地下,无所不通。

下课时吴梦才注意到王嘉言,他心知王嘉言是被吴县吏员之事吓着了才来找他。

于是连忙迎上前去拱手行礼道:“知县大驾光临,在下未曾远迎,恕罪恕罪。”

王嘉言笑道:“在下今日上门特意讨教,先生未曾像诸葛卧龙般让某吃闭门羹便是造化了。”

吴梦一听,他如何敢比诸葛卧龙,忙道:“知县谬赞了,在下可是不敢自比卧龙先生。”

说罢请王嘉言进了屋子,双方坐定,吴梦吩咐完李五上茶,然后说道:“知县,在下这里可是没有好的斗茶,也无娇娇娘子泡茶,知县可千万不要介意。”

王嘉言道:“吴先生不必客气,在下去吃那斗茶纯属消遣,今日来是特地请教,不必弄那些风花雪月的劳什子。”

吴梦待王嘉言喝过茶水后,拿起案几上的表格向王嘉言解说起来,这表格列出来的数字一览无遗。

王嘉言连连点头道:“吴先生,你这等方法甚好,在下那县衙的账房先生也要如此列表。”

吴梦心道你那帮司吏还不是故意把账做的复杂,让上官看不懂好浑水摸鱼,当下也不说破,只是将煤球炉的税金,和他现下搞的活鱼发卖之法陈述清楚。

王嘉言仔细看完表格,说道:“先生此法确实可行,煤球工坊每年可收入一千三百贯,这卖鱼交于吴山村村民经营亦可,不过活鱼档两边一分,说不定也只有几百贯,还有缺额如何办?”

吴梦指着运费那一栏道:“知县,自镇江过来的漕船运费可是有一万贯,你不去收个三四百贯?在下欲在秋收后将丁府的田地全部种上冬小麦,日后长洲地界若是全部种上冬小麦,那时县衙的粮税可收多少?还在乎这区区几百贯。”

王嘉言大喜过望,有了冬小麦他还怕什么,忙问道:“吴先生说的可是当真,只听说福建很早便是一年两熟,自大中祥符七年官家弄了这占城稻来两浙,稻麦复种有人提过,可从未真正见过,这苏州当真可一年两熟?”

吴梦笑道:“自然是真的,丁府已种了三十亩田地,麦种、人工也得花不少钱,在下会随意说笑么。”

王嘉言激动的双手互搓,这可是天大的喜事,冬小麦成功,他升官倒在其次,百姓的生活大幅度上升、差役改制也是轻而易举,所有的难题一下全部解决。

王嘉言激动之余抱拳对着吴梦道:“先生真是高人啊,出此良策,在下感激不尽,一事不烦二主,在下还想请教这差役改制当从何处着手?”

这些吴梦早就想好了,后世伟人曾云:枪杆子里出政权,这改制当然先从县衙的武装力量开始,司法是守护社会的最后一道防线,乃是重中之重。

他望了一眼王嘉言,说道:“知县,县衙里龙蛇混杂,好人坏人难以分辨,且莫管他。改制当从弓手改起,知县应首先施恩于弓手,将刀枪握于掌心,这些弓手日后可是对付污吏们的杀手锏。”

王嘉言并非迂腐之人,他心中早有计较,询问吴梦只是为求个印证。

此刻闻听到吴梦和自己想的有些类似,当即笑道:“吴先生有所不知,长洲县的缉捕盗贼一事可不是由县尉司一家掌管。”

吴梦懵懂的望着王嘉言,他当时看宋史只是看了大宋高层的方面,哪里知晓衙门的细节。

王嘉言看着吴梦的神情知晓他不清楚衙门的细末之事,便慢慢与他解说起来。

原来宋代的治安和缉盗有两班人马,一是衙门的县尉司,县尉司的人马就是弓手。另外一班是军职的巡检司,巡丁是由厢军充任。

巡检司在各个要害位置设立巡检分司和巡检寨,比如苏州的江河湖泊和各县都有巡检分司。

治安的责任巡检司和县尉司分工几次反复,宋初是县尉司管城区和集市,而巡检司管乡下和要害位置。

吴梦听完后寻思这不是类似于后世的公安和武警么,只不过北宋武警的权力大多了。

又有侦查权又有缉捕权,还管着城内的消防、城防,各山寨要害之处还有分司,县尉司只能去管管城区和集市。

吴梦想到此处摇了摇头,感觉北宋还真是叠床架屋,机构繁复,他认为这就导致了缉捕上的脱节,其实很不便于一个城市的治安和刑事管制。

王嘉言问道:“先生可有何良策?”

吴梦道:“此事却有些难办,巡检可是军职,衙门如何插手。”

王嘉言又笑了,说道:“先生有所不知,孙知州便是知苏州军州事,官职中可是加了个“军”字,屯住的禁军、厢军皆直接归属孙知州管辖,孙知州也是苏州的巡检使。”

吴梦有些尴尬,自己对北宋的官制确实没细看。

他端起茶水喝了一口掩饰了窘迫,继续开始装逼说道:“王知县,在下以为巡检和尉司的职责重叠,分割区域并非良法,不妨采用职责区分。”

王嘉言心道你连官制都搞不清,如何能说清职责,不免有些失望,淡淡的问道:“在下洗耳恭听吴先生的高见。”

吴梦瞧着王嘉言的脸色不禁有些羞恼,心道某家非让你看看千年后制度的优良之处,于是清了清嗓子,将他所能知道的公安、武警制度尽可能的陈述出来。

比如后世的武警只能负责抓捕、消防、设卡拦截、打击走私,公安负责治安、侦破、预审,公安接受上级公安和本级政府双重领导等等这些。

说到后来,吴梦唾液横飞,还似是而非的讲了些后世公检法三权分置的思路。

其实吴梦对大宋的司法制度不熟悉,大宋的尉司相当于公安局、司理院相当于检察院、州院相当于法院,三个部门管理刑案的侦破、取证送审、审理的三个环节。

县城里的知县只能判杖刑以下的案件,杖刑以上都得上交司理院和州院,可以说大宋的司法制度在古代其实是相当优秀的。

王嘉言待吴梦说完,说道:“如此分工自然是好,可先生却是不知实情,人烟稀少的要道,若是不用巡检缉盗,另行安排尉司值守,巡捕人手岂不是用的更多,如盗匪众多,如何缉捕。”

“这有何不可,尉司只需在乡里安排几人即可,需要缉盗人手不够巡检自当支援,皆为大宋公吏,为何不能协助。”吴梦一时激动,高声说道

“先生大谬矣,一处地方两路人马,互不统属,皆归县衙直辖,乡里如何协调?”王嘉言大摇其头。

吴梦情绪平静下来,细细想来自己真是错了,都是用后世的思维来分析古代的体制。

后世协调当然方便,一个电话即可,可古代骑马跑个来回只怕要半天,那盗匪早就跑了,看来北宋这种划分地域的方式只怕更要合理。

吴梦抱拳道:“在下想差了,如此还是按地域划分较为合适,可适当缩小巡检的范围,代之以尉司,多出的兵卒退出厢军转到尉司。”

王嘉言道:“在下也是这个意思,可尉司的弓手俸禄高于巡检,巡检司的巡检使和兵卒只怕心里有膈应。”

吴梦呵呵笑道:“知县,这就是孙知州的事了,在下以为只需将那巡检司中的巡检使在尉司兼个差事,给些薪酬,不愿者也愿意了,更何况设卡和打击走私还是巡检司为之,这其中的奥妙也未旁落他人。”

这是吴梦的妥协政策,想一步到位是绝对不可能的,那些龌龊之事只能逐步消除。

王嘉言本是聪明之人,一点就透,抱拳道:“真是英雄所见略同,在下正有此意,再请教一事,那吏员如何定级,又如何考试?”

吴梦笑道:“此事知县何须问在下,定级之事可仿照官制,大宋朝的职官、差遣、寄禄官不是摆在明处么?

吏员考试自然是押司、账房、栏头之类须考算术和税法,推吏和弓手须考宋刑统,反正是从事何种职务便考这职务的学识。

这弓手除须考宋刑统之外还得考武技,苏州地界若是有禁军,可请禁军教头来调教弓手。”

王嘉言连连点头称是,接下来两人就详略细细商议起来,直到申时许他才辞别而去。

王嘉言走后,吴梦又思索了良久,看来不仔细研读北宋的官制和经济制度并结合古代的实际情况,提出的改制建议完全不切合实际,用现代制度直接代替也是不可取的。

历史书中曾经记载过一件事情,仁宗年间从京西路运送五万贯缗钱到开封,光是运费就要一万五千贯,这是一个多大的浪费。

站在后世的角度来看那完全是不必要的物资流通,可古代的金融和运输就是如此落后。

偏偏这两样想改进还没那么容易,官府和商贾用飞票可以解决资金流通,老百姓可是除了这实物货币可不认纸币。

想让百姓认账除非允许纸币交纳赋税,可是用纸币交纳的赋税运抵京师有何作用?

何况有了纸币要是没有物资可买,势必造成通货膨胀,所以后来川蜀之地的交子实际上主要是商业流通。

要保证不通货膨胀必须建立完善的物流体系,既能让江南的粮食顺利北上,又能将各地工坊生产的物资运抵每个中心城区。

要做到百姓们能用纸币就近购买各种物资,信用货币才会流通起来,否则那就是一张废纸。

说来说去最后还是落在交通运输的份上,要致富先修路真是至理名言。

第三十七章 尉司改制(上)

王嘉言辞别吴梦,回到苏州城内后径直去了知州衙门,与孙冕关上知事厅的大门秘密交谈了许久,苏州吏员改制就此悄悄的拉开了帷幕。

改革,总是会牺牲一部分人的利益的,苏州的胥吏们自然是有人哭有人笑,有人欢喜有人悲伤

说真的吴梦的运气也是真好,他选择了这个相对思想开放的时代穿越,而且流落在富庶的苏州。

加之认识了丁睿,有了丁家的财力支持,苏州的孙知州和王知县又是勇于任事之人,一般的庸官哪里会干这般费力不讨好之事,三年任期一过拍屁股走人就是。

吴梦是天时地利人和全部占尽,所以他这番改制的理想才会落到实处。

他安心的呆在学堂教书,时不时去瞅瞅煤球作坊的运作,又打听打听运煤大船的进展,过得紧张而充实,至于那衙前改制的事情他早就给忘了。

可他忘了不代表孙冕和王嘉言会忘记,他二人正在紧锣密鼓的进行着震动大宋天下吏治的第一步:地方弓手的优胜劣汰和巡检的本土化。

孙冕听完王嘉言陈述吴梦的看法后,深以为然,他就是要朝着这个事情开刀,巡检司一般都是厢军,而孙冕是苏州的知军州事,他有这个权力去掌管军队。

一开始他打算将弓手全部转为巡检,归属于厢军,巡检司和尉司合并,人员归于一处。

后来孙冕与王嘉言在探讨中发现有两个大问题,一是巡检司的俸禄是个大问题,巡检中厢军的俸禄极低,一月就几百钱,如合并后只发放几百钱,乡里的弓手定然不干。

虽说弓手现下没有俸禄,可三年后便无须再行差役,就算务农、做工也不止此数,改制的俸禄显然不能太低。

二是几百弓手转为厢军,那大宋天下如此之多的弓手又如何处置,这还不是将难题抛给枢密院,可枢密院会承担如此之多的军费么?

将俸禄提高也是不行,苏州厢军不仅仅是巡检司,还有修水利道路的厢军,更加辛苦,厚此薄彼必然引起军中哗变。

如若全部提升俸禄,不说暂时无此财力,就是有此财力枢密院也必然不准,天下厢军更多,如何平衡军心?

孙冕放弃了这个想法,转而实施第二个方略。

还是按照原来的规矩,巡检司和尉司划定范围,保留水上的全部巡检司,在吴县和长洲境内划分以下巡检司(寨),每司三十二人,设立巡检使、副使各一人,十将三人,

木渎巡检司,驻地木渎镇,管辖木渎、横塘,撤销对苏州城三水门(闾门、胥门,盘门)的管辖。

洞庭巡检司,驻地太湖洞庭山,管辖整个洞庭山和太湖水域。

浒墅关巡检司,驻地浒墅关,管辖整个浒墅关,配合榷关征税。

同里巡检司,驻地同里镇,管辖同里镇。

汾湖巡检司,驻地芦墟镇,管辖芦墟镇。

长桥巡检司,驻地八斥镇,管辖八斥镇。

平望巡检司,驻地平望镇,管辖平望镇。

简村巡检司,驻地简村镇,管辖简村、充浦两镇。

因渎巡检司,驻地因渎镇、吴溇村,管辖因渎镇

烂溪巡检司,驻地烂溪镇,管辖烂溪镇周边。

城防巡检司,统一管辖诸城门、水门和城墙的防卫,配合税务司收税。

以上的乡镇和集市治安、缉盗由巡检司负责,苏州城门和水门的治安检查以及其他的小巡检司所辖区域全部划转尉司。

孙冕再三强调以后的巡检司只负责水上治安、防火、设卡打击走私、城防,抓获贼人一律押送尉司受审,不得自行处置。

随后又在县尉司之上组建州尉司,由签判兼管,县尉司之下的乡镇设立分司,乡长兼任分司监官。

苏州的总巡检使、州总尉司由知州亲自兼任。

仿照朝廷三司内的街道司建制成立吴县、长洲县街道司,专司管理苏州城内诸般事务。

侵街、停车、占道、斗秤、假货、强买强卖都归属于街道司统一管辖,定两县街道司公吏七十人,大宋第一个“城市行政管理综合执法司”就此成立。

组建县税司、州税司,统掌赋税,包括两税、商税和过税、城门税。

王嘉言看着两人在纸上写写画画的那些方略道:“知州,这些应该够详细的了,可以向朝廷上奏,只是如此之大的动作,先得从公使库里拿出钱财,不知朝廷会不会批准。”

孙冕笑道:“老夫就不会提此事,也无需公使库中掏钱。”

王嘉言一时不解,问道:“知州,可鱼档的利润、煤球工坊的税钱没那么快能收到。”

孙冕摇了摇头道:“那些钱财都是长远之计,本月初查获了行会,抄没了那些行会成员和部分吏员的家产,州衙并未公布,你可知道有多少。”

王嘉言摇了摇头,抄没家产是提点刑狱司、转运使司和州衙一起弄的,县衙没那个资格。

孙冕笑道:“连同各种珍宝居然有五十几万贯,这还没算宅子、田地。”

王嘉言张开了嘴巴不可置信,这可是一大笔巨款,要知道苏州的商税一年才三万余贯,可行会这个小小的民间组织居然能弄到这么多钱。

看到王嘉言惊讶的合不拢嘴,孙冕笑道:“仲谟啊,十分吃惊吧,老夫看了这账目亦是不可置信,仔细翻阅钱六爷的经历,才不觉奇怪。

他也算是吴越王之后,在苏州耕耘了几十年,十几年前弄了这行会,一直欺行霸市,收了多年的会费,且放钱收分子,又有田地房产放租,这点钱不稀奇,不过这人还算真有些江湖义气,他那些赃款长洲县衙、吴山县衙的吏员尽皆有份。”

王嘉言脸有愧色,正要拱手请罪,孙冕摆摆手道:“无须自责了,吏治的弊端众人皆知,所以才要改制。此赃款中老夫留下了二万贯,用于此次改制,其他的宅院和田地作为官田出租。”

孙冕顿了顿又道:“虽然这些租金八九成要上交朝廷,总有一些留在本地,搞搞衙前改制不缺那点银钱,也无须那吴先生费尽脑筋。”

王嘉言恭维道:“还是知州运筹帷幄,下官深表叹服。”

一切考虑妥当,孙冕连夜写了一封洋洋洒洒的长篇奏疏,将苏州各州县衙门当前的实情和衙前改制的细节写了一封奏疏。

翌日他便派人送上了京师,请朝廷核准吴县、长洲两县试行衙前改制。

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消息传开,苏州的十几个巡检司顿时炸了锅,这不是把实权最大的部分都转移出去了,本来俸禄就少,以后缉拿走私的人、财、物都得上交,他们吃什么。

巡丁们也议论纷纷,每次捞一票大的,上官们吃肉也会给些汤大家分享,可今后是连汤都没有了,一个个都私下里问候着知州的家庭成员。

孙冕可不是王嘉言那般才出茅庐,他早就洞若观火,等着某些人跳出来。

自他来到这苏州,只抓了一批吏员,还未杀杀当地军政官员的威风,正好借此扬刀立威。

至于那些巡丁就只好对不起了,挑选一些加入尉司,其他的继续呆在巡检司,至于平日里使些手段占点小便宜,此时只能暂时放下不管。

十一月底,政事堂批复了奏疏,允了孙冕在长洲、吴县试行新的吏治,并言辞甚重的警告孙冕,苏州是赋税重地,不可出现任何差错。

收到批复后,苏州州衙首先开始了巡检的防区调换和裁撤。

这一日孙冕正在知事厅内细细盘恒,查看是否有遗漏之处,一个书吏慌慌张张地跑进来,叉手行礼道:“知知州,外面有巡检司的军士闹事!”

孙冕眉头一皱,呵呵,还真有不怕死的,他摆了摆手道:“不必慌张,细细道来。”

书吏咽了一口唾沫,清了清嗓子道:“子城外的大街上,有木渎巡检司、同里巡检司、长桥巡检司的军士鼓噪,喊着薪俸过低,请知州体察军情。”

“什么?”孙冕问道:“好几个巡检司的军士?”

“回知州,确实是几个巡检司的军士,他们还与城防巡检司的军士、尉司的弓手打起来了。”书吏急道。

孙冕心下一惊,站了起来。

这些巡检的军士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居然敢与城防巡检司的军士和尉司的弓手冲突,要知道苏州城可是有禁军守护的,区区一两百军士难道还想翻天不成!

他想了想,这里面绝非军士的问题,定是税司成立后,所有的税务都归属于衙门,巡检司浑水摸鱼乱收钱就难上许多,所以巡检使鼓动军士来闹事。

“知州,你还是出去看看吧,要不只怕更乱。”书吏道。

孙冕捋了捋胡须道:“慌什么,老夫这就出去,你去传令给苏州兵马都监,令他带人将门口打架的分开,再派人将这三个巡检司的正副巡检使暂且羁押,巡检司一应事务由禁军兵卒暂代。”

孙冕原以为会是些巡检使之类的来闹事,那就来一个抓一个,直接送往京城了事。

可军士闹事确是难以处理,不是没有银钱给这些军士加俸禄,而是牵一发动全身,他一时拿不定主意。

第三十八章 尉司改制(下)

孙冕带着州衙的司曹官们走出衙门,往子城门走去。

子城外一片喧哗,在里面都能听到外面大声的吆喝和惨叫声,守卫子城的军士握紧了兵刃,人人神情紧张。

他们走出子城后,只见那大街上闹哄哄的,街口围满了看热闹的百姓,厢军们打作一团,犹如猛兽般的争斗,好些军士搂抱着在地上滚来滚去。

不少人脸上都挂了彩,还兀自嘴里不干不净的喝骂,手上拼命狂殴对方,拳来脚往打的那是十分热闹。

“这位军爷拳脚功夫好俊,一拳下去便打倒一个瞧、瞧,这一脚又撂倒了一双。”

“那位没戴幞头的军爷才是厉害,力挑两条大汉尚未露怯,真是好汉。”

“军爷,小心,后面有偷袭”

“嘘嘘偷袭算什么好汉”

围观的百姓们唯恐天下不乱,一边观看一边喝倒彩兼挑拨离间。

这些巡检司的厢军们军服一致,当前打架的双方除了他们自己,谁也不分清是哪部的巡丁,尉司的人根本无法上前,只能把百姓隔开,以防误伤。

孙冕对着围上来的签判和判官们点了点头,抬头仔细看去,只见军士们都是赤手空拳斗殴,看来这些人还知道分寸,要是动了兵刃,那可就是大罪。

孙冕素来断狱如神,看了一眼便知道这样打斗是出不了人命的,于是干脆静立一旁,任由他们打个够。

王嘉言和吴县的张知县气喘吁吁的跑来,看着大街上数百人斗殴,心里急得上火,远远却见孙冕还在悠闲的观望,两人对视一眼,不知道知州老爷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一炷香时辰未到,一群铠甲鲜明的禁军手持木棒跑进了广场,嘴里吆喝厢军们停手,不停手的马上当头就是一棒。

有些打红了眼睛的厢军军士挥拳还手,问题是人家都穿着盔甲,自己的手都打疼了,禁军们屁事没有,然后就是几棒子劈头盖脸的打下来。

片刻之后,双方被禁军隔开,各自收拾自己的残兵。

苏州兵马都监跑过来向孙冕行礼道:“知州,巡检司的厢军发什么失心疯,跑到苏州城里来斗殴。”

孙冕道:“都监莫急,这里面定有蹊跷,老夫命你捉拿那几个巡检使,可是去了。”

都监回道:“末将已派快马前去。”

孙冕想了想,这事关几百军士,还是要妥善处理,他对着兵马都监道:“你且看住场面,审问出双方斗殴的的首领,带来知事厅,老夫与他们谈谈。哦,对了,不要难为他们,直接带来便是。”

都监抱拳领命而去,孙冕对着王嘉言和张知县招了招手,转身往州衙走去,边走边问一旁的签判道:“怎的不见曾通判?”

签判叉手行礼道:“启禀知州,曾通判说要去昆山县查看秋税征收,从后门走了。”

孙冕摇了摇头,曾通判其实为人也不坏,办事还算得力,就是胆小,没有担待,连吴县的张知县都不如,更不要说王嘉言了,只怕通判一级他便做到头了。

孙冕来到知事厅坐定,孙冕道:“王知县、张知县留下,其余人等都回厅去忙公务。”

待众人散去,王嘉言拱手行礼道:“知州,巡检司军士为何闹事?”

孙冕摇头苦笑道:“老夫猜测就是那等黄白之物的祸端,待禁军将闹事兵卒带来才可知详情。”

张知县拱手问道:“知州,这若是巡检司的军士闹着要加饷如何处置?”

孙冕眉头紧锁道:“如今不是府库没钱,而是没有由头乱发军饷。厢军本就只有禁军士兵的六成军饷,养家糊口都成问题,现在成立税司,乱来的钱便少了许多,委实不好处置。”

三人一时默然,待到兵马都监将闹事军士带到,细细一问,原来是木渎巡检司一直镇守苏州城的几个水门,本是油水多多,现在全部划到城防巡检司,军士们自然少了大半外快。

其他几个巡检司也是因为税司的成立和辖区缩小导致外快减少,而现有俸禄不足以养家糊口,被巡检使一煽动,便跑来州衙闹事。

城防巡检司作为占了便宜的一方,自然维护州衙,双方口舌上分不出高下,那就拳脚下定个输赢。

听完军士的言辞,事情的真相如孙冕所料的一致,这些军士真是笨蛋,他们拿到手才多少,巡检使富的流油不出头,却指使他们来闹事,当真是笨的可以。

他挥了挥手示意将军士带下去,兵马都监上前行礼道:“知州,此事甚难决断,这等大事,非朝廷才可有定论。”他是在提醒孙冕,不可贸然加俸禄。

孙冕苦笑道:“多谢都监提醒,老夫正为此事伤神。”

正在为难间,书吏进来禀报,盛隆商铺张财神和林贵平求见。

孙冕心神不定,本不欲接见,想到林贵平前些日子还献了秘法,不见又碍不过面子,于是道:“请他们进来吧。”

张财神和林贵平上得厅来,和几位官人见礼毕,张财神满脸堆笑道:“孙知州,两位知县,在下二人冒昧前来,就不绕圈子,此次就是为解州衙难题而来。”

孙冕和兵马都监以及两个知县一听便来了兴趣,孙冕忙道:“两位请坐,书吏过来看茶,请两位掌柜细细道来。”

两人坐下喝了几口茶,林贵平才细细说出了对策,他们今日知道军士闹事后,觉得既然是吴先生引出的祸端,自该为州衙尽一份心力。

他们两个商议了许久,终于想出了法子,就是用盛隆商铺、丁家商铺的名义,给州衙捐献军粮劳军,但粮食还是放在两家库房内,只给与粮券。

州衙将粮券发给厢军,保证每个厢军每月多发两石禄米,厢军们可以领米,也可以将粮券按市场价折合成铜钱,这样无形中给厢军每月增加了三百多文的俸禄。

至于钱财的来源,州府与两家商铺做些生意,直接走账过去一部分,鱼档本是长洲县衙与丁氏合营,现在改为独资,每月收入的一半用于给厢军发俸禄。

孙冕拿起纸笔,估算了下所费钱财,巡检司加操江水师和苏州所属的漕运厢军有八千人上下,每月需要一万六千石米,那折合银钱二千六百足贯,州衙挤一挤倒也承受得起,关键这账如何走。

兵马都监道:“知州,账目可不能出漏子,万一被转运使司查到,那可不是小事。”

孙冕沉吟了许久,说道:“走账一事不可,倒是州衙与两家商铺做些官需采购,获利部分也转为钱粮,当可补上部分空缺,只是其余部分”

林贵平抱拳道:“知州,还会有其他的钱财来源,雪盐一事,当可允丁家和盛隆商铺低价进货,这本是丁家所献之法,道理上讲的过去。”

此话一出,堂上诸人都松了一口气,盐利众所皆知,有了雪盐之利,一年何止万贯,孙冕笑道:“诸位想出这裱糊之法,先应付了当前吧,日后如何,还得朝廷来解决。”

事情暂时告一段落,所有厢军领到粮券后,去城郊丁盛两家的粮仓或领米或领钱,自是皆大欢喜,那几个巡检使却倒了大霉,全部一撸到底,押往京城受罚。

…………

巡检闹事的消息传到吴山村,吴梦从林贵平嘴里听完事情的经过后,一阵苦笑,这不是解决问题的根本方法。

孙冕说的很对,这确实是裱糊之法,关键还是要朝廷来想办法,可朝廷一样有苦衷,这些年来灾祸不断,一把火将太祖、太宗两代帝王的积蓄烧了个精光,又是蝗灾又是水灾,三司的国库入不敷出。

当然最大的问题还不在此,关键是林贵平和张财神不知哪根筋不对,用米粮把这事揽了下来,当然吴梦也知道有自己的原因。

可是他们不知道天禧三年苏州水患,天禧四年苏州又会大旱,米价涨到五六百文一石,那时候两家商铺只怕要亏了血本才发得出米。

看来苏州的水力也得修修,厢军总不能拿了钱粮不多干点活吧,很多事情自己开了头,还得继续下去,只有消除了苏州的水患,才有可能尽量消除灾害对粮价的影响。

他拍了一下丁睿的小脑袋:“睿哥儿,明日正午后叫上你和尚师父,咱们一起去刘大郎家。”

丁睿道:“师父,去他家作甚,大郎不是在学堂念书么?”

吴梦笑道:“去了你便知,下学时你告知大郎一声,让他爹明日正午多做几个人的饭,平日吃什么就做什么,不必去市集买菜。”

丁睿点点头表示知道了。

翌日午间下学,李五推着吴梦的轮椅,丁睿和智能和尚随后,一行四人往刘大郎家走去。

还未走过煤球作坊,迎面碰上林贵平,他诧异道:“两位大教授,下午不用授课么?”

吴梦心念电转,这碰上了正好,正好看看林贵平的心思如何,便道:“林掌柜,今日怎的有空来此。”

“来看看你不行么。”林贵平没好气道,这苏州到了冬天便阴雨连绵,搞得心情也不好。

“林掌柜若是无事,不妨随某等走上一遭,一起吃顿饭。”

“行,林某正好无事,随两位走一走吧,去何处啊。”林贵平问道。

智能和尚笑道:“吴先生说与我等去刘大郎家,弄的神神鬼鬼,贫僧也不知何事。”

“莫问,莫问,天机不可泄露,去了你们便知。”吴梦一副跳大神的架势。

众人边聊边行,很快就走到了刘大郎家的路口。

第三十九章 农户调查

刘家在村子的西南角,这几天下了雨,路上有些泥泞,好在现在有矿渣和煤球渣,垫平了不少的坑坑洼洼。

不过吴梦的轮椅就不好行进了,时不时陷在软软的泥渣地里,智能和林贵平两人气力甚大,两人干脆抬着吴梦向前走去。

刘家的灶屋里冒着阵阵炊烟,大米饭的香味和着柴禾的烟熏味阵阵飘散开来。

刘吉听到有人进门,赶紧跑了出来,他是个老实憨厚之人,一看来了许多人,局促的两手都不知道放在哪里合适。

吴梦笑笑道:“刘兄,今日耽误你卖煤球了,你也不必拘束,我等今日前来并非有要事,只是来你家吃顿农家饭,顺便和你聊聊这农家活。”

刘吉忙道:“不打紧,不打紧,只是某这家里饭食粗陋,怠慢各位贵客了。”

说罢双手在衣襟上使劲擦了擦,和李五一起推着吴梦的轮椅进了堂屋。

进到屋内,林贵平眉头皱了皱,只见刘吉家的堂屋狭小昏暗,正中供着一个祖宗牌位,四周就是些陈旧的破烂板凳,没有几样看得过眼的家具,他不知道这吴梦又搞什么花样,来这穷巷陋室作甚。

刘吉憨厚的笑着请大家坐,智能和尚毫不介意,大袖一挥随便找了个板凳就坐下了。

林贵平见状,也只好将就的找了个稍显干净的凳子一屁股坐了下来。

吴梦笑着问道:“饭食好了吗?”

刘吉有些尴尬的说道:“不知道有如此多的贵客上门,按照吴先生的吩咐只做了些平日里的吃食,就是怕糟蹋各位贵客了。”

吴梦笑道:“说什么话呢,做好了便端上来。”

刘吉连忙走到厨房问道:”娃子他娘,饭食做好了没有。”

刘吉的浑家刚看到林贵平和智能和尚一起前来,有些胆怯,说道:“这等饭食,如何能招待大师和林大掌柜。”

“唉,吴先生就是如此说的,某也不好违拗他,先端上去吧,实在不行,再去市集里买点肉食。”

刘吉说罢便将橱柜里的碗筷洗了又洗才拿去堂屋。

吴梦看到饭食上桌,连忙反客为主吆喝道:“来来来,林掌柜、大师、睿哥儿、李五上桌、吃饭。”

林贵平拿着板凳坐到矮桌旁,伸头一看,不禁连摇其头,桌上就是些干饭,两大碗煮熟的青菜,里面淡淡的飘了些油星。

就这还是刘吉的浑家看到吴梦一行来了,才放了点油,他们自己吃的都是清水煮的。

刘吉看到林贵平的脸色不好看,忙拘谨的搓着手道:“吴先生,这等菜食太简陋了,小的还是去市集买些肉食来。”

吴梦忙阻止道:“不必,不必,你也坐,我等边吃边聊。”

刘吉只好讪讪的坐了下来,端起碗吃饭,刘大郎午间都在学堂吃,浑家打了两碗饭回里屋陪小儿子去吃了。

吴梦、智能和尚和李五还好些,端起碗来吃的顺溜,林贵平和丁睿却是边吃边皱眉头,这青菜里盐也放得不多,和着饭吃实在难以下咽。

吴梦边吃边问道:“刘兄,你家共有多少田啊,这去年打了多少谷子,就是没按照某的法子积肥之前。”

刘父合计了一下,说道:“小人家中共有四十亩田,去年每亩田只能打个两石多谷子,去了糠只能有一石三四的大米。”

“老刘,要交粮税多少?其他赋税和徭役多少?”

“粮税每亩一斗,交粮时还得交支移脚钱、头子仓耗这些,我等百姓粗略算了算,所有杂税加在一起每亩实际得交两斗。差役如今倒是免了,徭役还得服,每岁一到两月的日子要服徭役,官府只给饭吃,没有工钱。”

吴梦算了算,说道:“那你家可以剩下七八十石稻谷,平日里还有什么科配杂税么?”

“那倒是不多,大中祥符五年还要交丁税,每丁一年三、四百文,后来不用了。”

“全家每年有三十石米够吃了吧,还能剩下五十石,折算成钱还能剩下七八贯。”

“吴先生,那还得留下稻种,喂牛、农具还得花钱,这些每年总要个两贯钱。还要买盐,盐要五十文一斤,每年总得买上个八九斤盐,也要半贯钱,还得买些布匹、针头线脑、日用杂品这些。我等百姓一年下来能剩个两三贯钱已是不错,还得没病没灾的。”刘父一股脑儿吐着苦水。

“现在不是准备种双季了么?”林贵平问道。

“大官人,双季是明年才会种的,吴先生言道冬小麦收成不多,一亩就一石,早些日子王知县来了村里说暂不交粮赋,不过和买怕是免不了,以后啊,定是要收税的。”

说罢他站起来向着丁睿和吴梦拱拱手道:“还得感谢丁员外和吴先生,吴先生又教大家积粪种冬小麦,现在粮食多了,某寻思过上几年攒够了钱,再盖上两间瓦房,好给大郎娶个媳妇。”

丁睿和吴梦连忙还礼。吴梦接着道:“老刘,某还见这村里的百姓们都不愿种占城稻了,这是何故。”

刘成笑道:“先生,还不是丁员外的功劳,他把工坊搞起来,村里不少百姓有了工做,来年又说种冬小麦,本来众人就嫌那占城稻不好吃,故来年还想种原来的水稻,粮食不够了自然有冬小麦充数。”

吴梦心道这人的骨头还真是贱,刚刚有了饱饭吃,就想吃的更好,占城稻完全可以种两季,无须种那劳什子小麦,大宋粮食能增产多少。

吴梦环顾四周道:“老刘啊,你不妨去那苏州城里卖卖煤球,也可增加些收入。“

刘吉道:“吴先生,小人还从未做过生意,不知煤球如何卖法。”

吴梦笑道:“改日你来某那小屋,细细说与你听,诸位都吃饱了,那我等就回吧。”

林贵平哪里吃饱了,他只是敷衍着吃了一碗饭。

回去的路上,吴梦再一次印证了自己的想法,江南亩产高,老百姓生活确实不成问题,稍微发展点手工业,经济一下子就上去了。

到了住处,吴梦吩咐李五看茶,然后对着三人说道:“诸位吃了这顿饭有何感想。”

丁睿嘴快说道:“师傅,种地的百姓肚子能吃饱,但不像我等能吃上肉食。”

“呵呵,睿哥儿就知道吃,刘大郎家还是在富庶的江南,且自己有地,要没有地,租佃地主的地,是与地主平分收成的,想想那些百姓一年能有多少粮食。北地更惨,每亩地只收个一石,交粮一斗,加上杂税,一年下来又能收成多少?若是那佃户,只怕到了青黄不接时只能吃糠。”吴梦道

“吴先生的意思贫僧了悟,要让百姓过上好日子,光靠种地真是不行,刘吉在吴山村算中等的,一年省吃俭用才几贯钱。”智能和尚道。

“呵呵,大师说的是,不要说别的,如果丁员外不倒贴给村里的百姓,就工坊的煤球他们都是用不起的。”吴梦笑道。

“吴施主,看来还是得多多弄些手工作坊,才能让天下大治,种地收成太少了。”智能和尚道。

“手工作坊是其一,提高亩产是其二,还有个要害之处,不知道两位是否想到。”吴梦问道。

两人齐齐摇头。

“我大宋天下,要尽力减少不劳而获的人群,诸位想想,大地主动则一两万亩地,收租可收多少?交税才十中取一,他们可是有手段避免那些杂税的,如此一年下来累积钱财多少?这地主们还会用钱财贿赂吏员,隐没田地,官员要完成赋税就只能向百姓摊派。”

吴梦顿了顿又道:“如今天下太平,自然苛捐杂税少,可万一和契丹、党项发生战争,必然加税,导致穷者愈穷,最后卖田卖地。然而这些田地又到哪里去了,还不是被大地主收购,久而久之,贫者将无立锥之地。”

林贵平疑惑道:“某看着刘大郎家就是不去卖煤,吃饱穿暖还是不成问题的。”

吴梦哂笑道:“刘大郎家在大宋算是比较好过的,自己有田有地,苏州收成又高,可要是碰上水旱灾害,几年的积蓄便毁于一旦,指不定还得卖掉田地给地主换来吃食,诸位再想想北地收成低的百姓那就更加可怜。”

丁睿低着头沉思了片刻,明白了当初在学堂的时候为什么刘大郎没肉吃了。

林贵平点点头道:“在下领悟了先生的意思,那是要搞古时的井田制了。”

智能和尚摇头道:“林施主此言谬矣,农田获利甚低,不如兴办作坊。”

“办作坊,说的容易,老百姓手里没钱,做出来的东西没人要如何办?”林贵平反驳道。

“林施主大谬,如果多开些作坊,老百姓做工的多了,不就有钱了,这么浅显的道理,林施主如何不能想到。”智能和尚心平气和的道。

林贵平一时语塞,吴梦接口道:“大师的话有些道理,可是朝廷到处设卡收税,东西一贵便卖不出去。林掌柜说的也有道理,但井田制倒是不必搞,要搞的是土地全部归朝廷所有,百姓们只能使用,不能随意买卖。”

林贵平震惊道:“吴先生此言太过耸人听闻,朝廷收如此之多的税就是岁入不够,如何有财力买回土地。”

吴梦心道就几亿亩土地,如今这田地不过一两贯一亩,要逐步赎买归于朝廷并非不可能,只是大量购买土地必然导致价格上涨,没有配套措施根本无法实施。

土地私有化带来的后果很严重,尤其是封建主义社会,随着大量土地的垄断必然导致政权的颠覆。

而推翻暴政的农民并没有得到实质的好处,结果周而复始的朝代循环,所以要维持一个稳定的社会,必须搞土地改革。

后世的某些网民根本不懂得土地在中国是稀缺资源,看着日美等国是永久产权,就认为自己的国家也应该搞永久产权。

这种思想观念大错特错,他们只看到永久产权,却没看到美国高额的遗产税。

不管在什么时代,到了最后都是有钱的人大量购买房地产,导致房地产价格高涨,收割的是无房百姓的羊毛,对于后世的七十年产权,吴梦是高举双手拥护。

吴梦知道一下两下他们还不能理解,便道:“土地问题是朝廷一定要解决的,不过不是当下,在下还是有些心得,让全天下百姓稍稍好过些问题不大。”

林贵平笑道:“就知道吴先生是当今的诸葛卧龙,吴先生不如投身朝廷,那才有用武之地。”

“山人自有妙计,不必投身朝廷也可做到,以后尔等必可见分晓。”

林贵平站起来躬身一礼道:“那在下替天下苍生感谢吴先生了。”

智能和尚双手合什也行了个礼,说道:“阿弥陀佛,施主心怀天下苍生,是大慈悲。”

吴梦被他们说的不好意思起来,忙还礼道:“过奖过奖,在下不过是个小人物,为天下百姓尽一份绵薄之力而已。”

他笑了笑又道:“君烈老弟,你还不去安吉州把那石炭场开起来,石炭的运价居高不下,你姐夫把裤子当掉都填不上这个窟窿。”

林贵平笑道:“某那姐夫有的是家底,断不致如此。孙知州已曾修了书信给安吉州知州李餗,在下明日就去安吉州,会会那李知州。”

丁睿崇拜的望着吴梦,从算术、积肥、到煤球、格物,师傅真是会太多东西,自己一定要学好师父的本事,做一番大事业,成为顶天立地的伟人。

半月后林贵平方从湖州归来,告诉吴梦已经谈妥,安吉州知州李餗收到了孙冕的书信倒是无任何异议。

长兴知县王翊却是对太湖对岸的丁家早就了若指掌,只恨自己县内无石炭,听到林贵平说长兴可以开采出石炭,顿时大喜过望。

王翊说的很清楚,赋税一文不收,且要人给人,要船给船,要地给地,同样一文钱不收,完全是万般配合。

但他却死活要煤球工坊四成分子,丁家还须提供卖活鱼的风机一套,工匠一名。

王翊的算盘打得贼精,长兴离安吉州州城不远,煤球铺开一卖,再弄些鱼档,县衙一年万贯收入轻轻松松就来了,何苦劳神去收那点过税和商税。

吴梦听后感到很有意思,苏州城建设工商业怕是已经带动了周边官员和商贾的极大兴趣,江南一带的商贾和工坊必将大兴。

天禧元年十二月初,丁家聘请了盛隆商铺张财神的得力助手尤德才为长兴石炭场掌柜,从润州石炭场抽出五十余人前往长兴县,开发第二个石炭矿场。

丁家先期购买的五艘六百石沙船也同时下水试航,长兴煤矿的开采帷幕就此拉开。

第四十章 天禧煤烟(上)

天禧元年(1017年)七月,东京开封皇宫,崇政殿内,赵恒和政事堂首相王旦正在叙话。

赵恒言辞恳切得看着下首满脸病容的王旦道:“王卿,政事堂可是少不得你啊,万万不能离朕而去。”

王旦轻轻咳嗽了两声,艰难的躬身说道:“陛下,非是老臣不为大宋江山尽心竭力,实乃老臣重病在身,无力承担政务。”

王旦为相,主张守祖宗之法,妙于启奏,言简理顺,又能知人善用,多提拔厚重之士。

他可是赵恒一朝的大功臣,王旦要求辞相赵恒心里空落落的,就似失去了一个有力的臂膀。

赵恒深深叹了口气,无奈道:“子明身体有恙,朕也不能强留,卿且先回家好好养病,请问子明一事,政事堂何人能主持?“

王旦举笏道:“陛下应亲贤臣远小人,这政事堂宰相一职非寇准莫属。”

赵恒眉头稍稍一皱道:“子明,你岂不知这寇准性格刚褊,上次让卿在屏风后听他说你坏话,卿莫非忘了不成?此人再也休提,子明还有哪位贤臣可荐举?”

王旦见他不喜寇准,只好说道:“陛下,其余人选,臣所不知,陛下还是自行慧眼观人吧。”

赵恒陷入了为难,他真不愿意召回寇准,那脾气性格和嘴巴都太臭,于是他又想到了善于迎合他的王钦若。

王钦若虽有些奸诈阴狠,可处理政务颇有一套,不如召他为相,再找个和王钦若不对付的大臣来牵制,赵恒思来想去,终于想到了马知节。

…………

话说王钦若当年真是有个死对头,便是他任枢密使时的副使--马知节,马知节武将出身,一向鄙薄王钦若的阴险狡诈,时时与王钦若争执不休,想尽办法要搞掉王钦若。

经过细致的观察,马知节发现王钦若面圣时袖袍内必预备奏疏数本,对官家察言观色,方拿出合适的奏章,余者皆放于怀中不奏。

一日面圣时,马知节当面指责他道:“王相,尔怀中如此之多奏章,为何不尽行呈陛下御览?”

王钦若面色微变,反咬一口道马知节虚构诬陷,马知节却拉住王钦若,争扯之间,王钦若袖间十几本奏章落在地上,赵恒和其余大臣看的目瞪口呆。

马知节遂骂王钦若道:“汝这奸邪之辈,平时袖藏多道奏章上朝,只知看官家眼色而呈奏章。”

赵恒当时大怒,因王、马两人时不时互相争执,遂一同罢免,王钦若出枢密院,马知节贬为彰德留守。

…………

想及此处,赵恒决定还是召回王钦若,也启用马知节来牵制他。

不久,诏书下达,王钦若如愿以偿的当上了宰相,想起王旦数次阻止他为相,不由恨恨的对他人说道:“为王公(王旦)迟我十年作相!。”

王钦若睚眦必报,上台后不久便把和他不对付的王曾给赶出了京,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权力滋味可真是太美妙了。

他以为前方将是一片坦途,以后在朝中可以为所欲为,却不知道两个月后皇帝陛下会给他当头一棒。

王旦知道王钦若当了宰相,心中愈加忿恨,病更加剧。

赵恒有时亲自临问,御手调药,并煮薯蓣粥赐之。

王旦受了御赐的粥食,却并无奏对,只说了一句“有负陛下圣恩”的言语。

他自知时日无久,又召子弟等嘱咐道:“我家世清白,槐庭旧泽,幸毋遗忘!此后当各持俭素,共保家门。我一生无甚大过,惟天书虚妄,我不能谏阻,甚为抱愧。死后削发披缁,依僧道例殓葬,还可以对祖考。”

话方说罢,一代名相阖然而逝,他死前念念不忘的是当初没有阻止官家的天书封禅,以致天下大建道观,尤其是供奉天书的玉清昭应宫,奢侈超过阿房宫,劳民伤财却对大宋天下毫无益处。

时年九月,赵恒那一棒子终于挥了下来,把王钦若的老对头马知节升为枢密使,曹利用、任中正、周起同知枢密院事。

再以翰林学士、右谏议大夫李迪为给事中、参知政事。

王钦若一看傻眼了,马知节、曹利用、李迪都是跟自己不对付的人。

他恨恨之余抱怨不断,赶走了一个王曾,皇帝又弄来一批仇家,看来官家对自己还是不放心啊。

东京汴梁城晏府,晏殊下值后回到府中,闭目沉思,他虽年纪不大,但对朝政是洞若观火。

立王钦若为相,又晋升马知节为枢密使,还提拔一串与王钦若不对付的官员,官家是玩的好一手相互牵制的帝王之术。

正在静思时,府中官家上前叉手行礼:“主君,苏州孙冕孙知州来信并送来一石炭炉子和石炭球若干,不知何意,还有适才门外一仆役送来一封书信,言称是周大官人的书信。。”

晏殊与孙冕素有交往,于是笑道:“孙知州玩的哪一出,秋日里不送些解秋燥之物偏偏来个燥上舔火,先将孙知州的来信呈与我一阅。”

管家奉上信件,晏殊抽出信笺细细阅读,越看越心惊,突兀长身而立,问道:“苏州来人何在。

管家回曰:“正在厢房歇息。”

晏殊急道:“速将石炭炉子抬来,请来人点燃石炭。”

管家叉手应诺而去。晏殊随即来到院子里,等孙冕随从见礼后便令其点燃炉子。

石炭炉在木炭引火下逐渐燃起火苗,晏殊围着石炭炉转了几圈,问道:“此炉火力如何。”

来人回道:“与柴灶相差无几,若是用大石炭球,火力更甚。”

晏殊略微思索,就命自己仆人按照来人和书信里所嘱试烧一夜,看需用石炭几许,是否真如孙冕信中所说一日起至多不超五块石炭球。

回到书房,方记起还有一封书信,打开一看却是周怀政所书,自灭蝗一事两人合作成功,关系改善许多,但明面上还是装作不相往来。

晏殊细细看过书信,原来和孙冕是同一件事,比孙冕更细致的是书信里有各种炉子、制作石炭球的脚踩式压制机的构造详图及尺寸,还有如何防止炭毒的方法。

两人众口一词,晏殊相信此事应当是真,且看看明日一早这石炭炉子如果还有火那就千真万确。

翌日,晏殊晨起后即至灶间查看,见煤球炉火苗正旺,家仆正在用煤球炉做饭。

晏殊详询家仆一番,得知确实未曾熄火,不由大喜,有如此省炭利器,何愁冬日大雪时百姓取暖之忧。

今日正好无朝会,晏殊收拾停当坐着马车沿御街往皇城而去,向门口的宿宫禁卫出示令牌后,晏殊便径直走向资善堂。

资善堂里的秋菊花团锦簇,开的正旺,走进资善堂迎面便飘过来一阵阵菊花淡淡的清香。

晏殊人逢喜事精神爽,往日里看不惯的內侍也觉得格外顺眼,还特意跟两个守候在门口的內侍拱了拱手打招呼。

两个內侍受宠若惊赶紧回礼,互相诧异道这太阳莫非从西边出来了。

资善堂里的冯元正在授课,讲的是《孝经》,晏殊便悄悄的走了进去,坐在一边旁听。

快到正午时,讲的满口唾沫星子的冯元才吩咐下学,赵受益、晏殊等五人站起来向冯元行师礼答谢,冯元回礼后便飘身而去,他从不在皇宫内吃饭。

晏殊用眼神示意了一下赵受益,赵受益领会了意思,咳嗽一声道:“诸位伴读,尔等先去用膳,我有事和晏寺丞讲。”

几人鱼贯而出,晏殊待他几人走远,向着赵受益行礼道:“升王殿下,上次献上灭蝗之法的高人还记得否。”

“记得记得,父皇还想召他进京,可这高人不愿意。”

“高人又有好物献上,下官这里有书信,请升王一观。”

赵受益接过书信仔细看了起来,经过这几个大儒的熏陶,赵受益如今的理解能力也大幅提高。

“此物真有书信说的那么好么?”

赵受益别的不知道,自从吃蝗虫上瘾,去过好多次灶屋,曾经好奇的问过御厨石炭为何物,也知道宫里的石炭消耗甚多,每日都是用大车拉来。

“真是好用,甚是节省石炭,下官宅子里就有,升王如要亲身体会,不妨让侍卫去下官家中取来。”晏殊道。

“好,那本王让周怀政安排几个侍卫去你家中取来,放于资善堂试试。”赵受益也有些好奇。

下午周怀政便带着几个侍卫来到了晏殊家中,双方见礼毕,周怀政环顾四周简单的家具,说道:“晏寺丞何以如此节俭。”

晏殊叹道:“都监,在下俸禄微薄,家中亦贫,这宅子也是租的。”

此时北宋官员的薪俸普遍不高,真正高的时候是赵祯亲政以后。

周怀政深以为然,忙道:“晏寺丞莫急,待升王殿下即位后,自然水涨船高。”

他这话隐含深意,一是升王殿下会加官员的俸禄,二是只要紧跟升王殿下,自然升官发财。

晏殊作了个噤声的手势道:“周都监勿须多言,某理会的。”

周怀政笑了笑,带着侍卫和煤球炉子、石炭球回宫去了。

第二日晨间,资善堂灶屋,赵受益一大早起来便细细询问厨子,用了几块石炭球,火力如何,厨子一五一十的禀报了他,赵受益有谱了,黄昏时分准备去向皇帝老爹禀报一声。

天禧元年的赵恒是有喜有忧,喜的是蝗灾终灭,夏粮、秋粮都有收成,虽比历年有所下降,但终归不用赈灾。

由于蝗虫的提前杀灭,赵恒干了件大好事,没有将牧马监的马卖给民间,这为后来大宋西北运粮时提供了大量的蓄力。

原本的历史上,赵恒考虑到财政的压力,便准了副相向敏中的上奏,将御马监的马卖掉了大部分。

现在的历史却被吴梦篡改了,他一榔头砸死了蝗虫,朝廷压力减轻,牧马监的马匹便保留了下来。

赵恒忧的却是王旦的去世,总感到少了一只臂膀,还有就是岁入的增长明显没有支出增长快,如此下去,一两年内便会出现亏空。

黄昏时分的崇薇殿,赵恒在殿内踱着步子,正长吁短叹回忆自己的老战友王旦,赵受益带着两个侍卫奔到崇薇殿门口,跑的上气不接下气。

赵恒一见,眉头一皱道:“益儿,你为何如此惊惶。”

赵受益喘了两口气,平静下来,对着赵恒行礼道:“爹爹,那高人又献出法子,可解开封府冬日之忧。”

“哦,来来来,益儿,坐下慢慢道来。”赵恒拉着赵受益的小手,让他坐在自己跟前。

“爹爹,你还记得大中祥符五年(1012年),京师连日大雪,那些可恶的商贩囤积居奇,炭卖至每秤钱二百,冻死者甚多。”

“如何不记得,爹爹当年发内库木炭半价卖出。”

“爹爹,高人献策,用石炭做成蜂窝状的煤球,每日只需三、四块即可,整日不会熄火,一块只需石炭一斤到两斤多,庖厨、取暖都行。”

赵恒疑惑了,这石炭不是不能烧,实在是费料,又不能随时引燃,东京城里只有一些大户才用,民众甚是不喜,忙问道:“竟有此事,你将这石炭制法拿与我一观。”

“爹爹,那石炭炉子如今就在资善堂,不如爹爹前去一观。”赵受益亮晶晶的眼睛希冀的瞅着赵恒。

赵恒不忍心让儿子失望,吩咐更衣,然后和赵受益坐着御辇来到了资善堂。

赵受益带着老爹直入灶屋,指着那铁皮打造的炉子道:“爹爹,便是这炉子,今日里只换了两块石炭球。”

赵恒走近一看,只见石炭炉子里的煤球全是通孔,可火力微弱,如何能煮得了饭,取暖还马马虎虎。

于是哂笑道:“我儿,此炉火力甚弱,如何能庖厨,就是冬日里取暖也差些火候。”

赵受益见老爹如此诋毁煤球炉,嘴巴一憋不高兴了,跑过去打开封火套,吩咐內侍:“赶紧扇风。”

转头又对赵恒道:“爹爹如此武断,还未看到炉火熊熊便下断言。”

赵恒看到赵受益嘟着嘴巴生气,不由笑了起来,摸着赵受益的小脸道:“好,爹爹就坐在这里看。”

內侍看到官家亲临,哪能不卖命,拼命的扇动手中的蒲扇,不一会儿,那石炭孔中的火苗随着进风“呼哧呼哧”的往上窜,炉子里的火焰越来越旺。

赵受益往煤球炉上放了一个小汤壶,没多久,这水就咕嘟咕嘟的开了。

赵受益得意洋洋的望着父亲道:“爹爹,孩儿没骗你吧。”

第四十一章 天禧煤烟(中)

赵恒看着赵受益那得意的样子哈哈大笑,吩咐內侍拿开小壶,再看那石炭炉里的火苗,只见煤炉烧的正旺,丝毫不比那小柴灶差。

正沉思间,赵受益又将那封火套盖上,只见火苗往下一沉,整个炉子的火焰慢慢减弱。

赵恒大吃一惊,这炉子还真是神奇,如若儿子说的是真的,那开封城一百多万百姓就有福了,每日里烧石炭看着比柴禾贵,可柴禾是无法烤火取暖的,也不经烧。

他又坐了下来,要看看这炉火是否真能减弱下来,等了两炷香时辰,再起身一看,这炉火果真弱了许多。

赵恒忙问赵受益:“我儿,此石炭炉子可有打造之法,不过虽是好用,可用铁甚多,石炭还有炭毒,又当如何处置。”

“爹爹,高人已将各种不同炉子打造之法都一一列于书信之上,煤炉子勿须铁皮,砖块黄泥亦可,炭毒也有法子,高人就是高人,什么都想到了。”赵受益一脸向往之色。

“我儿快快将书信呈上来,爹爹现在就看。”赵恒连忙说道,他现在是急于恢复民心所向。

赵受益将书信呈上,赵恒也不急着回宫,吩咐掌灯,就在灶屋里将书信看完。

书信看完后,赵恒慈爱的望着赵受益,这个儿子真贴心啊,先是解决了蝗虫,现在又解决了让开封府,不,应该是全天下城里百姓的庖厨和取暖难题。

“我儿,爹爹先回宫,你吩咐侍卫们看好石炭炉,明日朝会爹爹便将炉子拿去长春殿,让朝廷大臣都看看。”

“爹爹放心,孩儿定会好好看管。”赵受益得到父亲的赞许,顿时喜笑颜开。

回到崇薇殿的赵恒,笑呵呵的哼着小曲,刘娥看到后很是惊讶,自从王旦逝去,赵恒便郁郁寡欢,今日里如何这等兴奋?

她上前福了一福道:“陛下今日如此兴致,定是有甚好事。”

赵恒笑道:“我儿今日又解我一忧,朕心甚慰啊。”

刘娥笑道:“哦,益儿今日又有什么事让官家开心。”

赵恒拿出书信递给刘娥,刘娥疑惑的摊开书信看完,问道:“此事当真。”

“当真,我刚去了资善堂,那炉子便在灶屋,看着这炉子火焰旺起来又弱下去,却真的不熄,如何会有假。”

“那真是要恭喜官家了,冬日里用此炉可是节省大量木炭。”

“明日大朝会,朕要把这炉子抬到长春殿,让天下百姓都能享用,下诏大力开采石炭,开封府便不会再冻死人了。”

翌日寅时,御街上三三两两都是赶早朝的官员,朝官们骑马驭驴顶着秋日凌晨的寒风往宣德门而去,这些都是站在文德殿外打酱油的官员,皇帝一般是不在文德殿坐朝的。

真正上朝点卯的官员都是坐着马车到东华门,然后进入长春殿,参与常朝。

五更时分,皇城的钟声敲响,等候上朝的众大臣淅淅索索排着松散的队伍涌入皇宫。

长春殿内的众大臣今日发现一个奇怪的现象,往日里精神不佳的皇帝今日红光满面,正直的大臣心里一紧,莫非官家又来搞什么祥瑞、神仙下凡之类的把戏。

众人行礼毕,赵恒不待下面的官员出列,便道:“诸位大臣,今日里我大宋有一件喜事,天大的喜事。”

下面的官员面露苦笑,又来了,不知道这次是不是玉皇大帝亲自下凡了。

王钦若内心一喜,陛下又开始搞祥瑞了,本相爷这套马屁功夫又有用武之地了。

与他不同的是,右正言鲁宗道和孙奭准备豁出去了,如果今日皇帝还说什么祥瑞,他们就是拼着这官不做也要直言相谏。

赵恒手一挥吩咐道:“让侍卫将炉子抬上来。”

鲁宗道断定不是什么神鼎就是香炉,正准备出列,后面的大臣拉了他一把,用眼神示意他往殿门看,鲁宗道一瞅,抬进来的是个粗糙的铁炉子,不是什么道法神器。

正诧异间,赵恒朗声说道:“此物名唤蜂窝煤炉,烧的是石炭,用石炭做成蜂窝状的煤球,每日只需三、四块即可,整日不用熄火,一块只需石炭一斤到两斤多,即可做饭又可取暖,火力可大可小。”

他此言一出,大殿里顿时一片嗡嗡的讨论声,大臣们都不敢相信,这莫不是赵家那位神仙祖宗施了法,要不然怎么如此省炭。

鲁宗道再也忍不住了,出列躬身持笏行礼:“陛下此言可当真,微臣家中也是烧石炭,一日需要几十斤,此炉为何这般省炭,莫非又是上天降下的神器。”

他这话一出,大殿里有些大臣窃笑不已。

王钦若看到众大臣无人敢接口,而天子赵恒脸色微红,又不好发作,当即出列奏道:“贯之(鲁宗道字)差矣,陛下这是向上天祈祷得来的神器,我大宋皇族的先祖便是赵老天尊,岂容你如此污蔑。“

鲁宗道素来瞧王钦若不起,便怒目而视:“本官只是向陛下相询,干尔何事?”

赵恒怕他们吵将起来,温言道:“贯之,此物乃是升王交于朕的,是上次献上灭蝗之法的高人呈上,苏州城里已在使用。”

大臣们听说又是那位高人献的,疑虑消除了大半,灭蝗之法确实管用,想必炉子应该也不差。

王钦若的马屁拍在了马腿上,脸上无光的讪讪退回,心中对鲁宗道暗恨不已。

鲁宗道躬身道:“是微臣失言,请陛下恕罪,请问陛下此炉该如何使用。”

赵恒精神一振,招来昨日的侍卫前去扇风,那侍卫打开封火罩,狠命扇风,这炉子里的火苗越来越高。

內侍随即放上水壶,不久壶里的水咕嘟咕嘟就开了,群臣看着炉子议论纷纷,赵恒道:“拿开水壶,让众位大臣一看火力。”

大臣们纷纷走上前去弯腰看着火力,确实火苗旺盛之极。

王钦若本是绝顶聪明之人,看着也觉得不可思议,这么点石炭怎有如此大的火苗,又开始拍马屁:“吾皇英明,升王独具慧眼,此炉这般火旺可真是大宋的祥瑞啊。”

五鬼之一的三司使林特紧密团结在王钦若周围,站在一旁道:“王相公说的不错,此炉火旺,若是真省石炭,我三司必大力打造。”

“还是先看看再说,免得误事。”一旁的枢密使马知节横了一眼王钦若道。

赵恒又吩咐侍卫关火,于是煤炉的火苗又渐渐弱了下去。

看着群臣议论纷纷,赵恒得意洋洋的样子和昨日的赵受益如出一辙。

他笑呵呵的说道:“此炉有各种样式,可不必用铁,打造的图纸就在宫里,下朝后朕便命盐铁司给诸位大臣宅子里都打造一个,也赐些煤球给诸位。”

“臣等谢陛下。”众臣齐齐谢恩。

“贯之?”

“微臣在。”鲁宗道忙躬身出列。

“此炉就赐予卿家,再赐卿三十块石炭球,朕宫里的侍卫去你府上教厨子,如若属实,你须得好好宣扬。”

赵恒这招用的很妙,你不是老反对朕么,朕今日让你自打嘴巴。

不得不说大宋确实是个很随和的朝代,几代帝王对大臣百姓都很仁慈,再顶嘴的大臣也不会打击迫害。

鲁宗道被噎的严严实实,只好领旨谢恩,带着炉子回家了。

过得几日上朝时,秉性耿直的鲁宗道对那炉子赞不绝口,将煤炉子如何好用大肆渲染,并言称此炉是开封府冬日的福音。

赵恒搞定了鲁宗道,便下令政事堂拿出方略,向各州城推广煤球炉。

同时又责成三司和太府寺立即储备过冬石炭,打击那些囤积居奇的木炭商贩,接着诏令全天下找寻石炭矿脉,对于提供矿脉消息者一经查实便予以重赏。

自此开封城众百姓们纷纷在家中自砌炉灶和烟道,贫寒之家还出现四五家共用一个炉子,轮流做饭,夜间聚集一屋共同取暖,下层的百姓们是不讲究什么男女大防的。

皇帝赵恒也为了挽回封禅、蝗灾中有损的声誉,下令官营石炭不得涨价,冬日里比木炭、柴禾更经济实用的石炭实在是穷人的福音。

有人喜便有人愁,对于开封城内的木炭商们简直是场噩梦,木炭商顷刻间倒下十有七八,百姓们拍手称快。

百姓们对五年前那个寒冷的冬日记忆犹新,这些无良的商贩,当年借着京师大雪封堵道路,木炭无法进京,居然将平日里每秤二、三十文的木炭涨到二百文,冻死不少穷人,简直是丧尽天良。

天禧元年开封城内和五年前一样是漫天大雪,但官营炭场的石炭价低货足,人人盛赞官家恩德,赵恒从封禅、火灾、蝗灾的灰头土脸中扳回一局,精神大振。

吴梦并不记得历史上的今年冬天东京城冻死了不少人,但他的无心之举救了不少开封城的穷人。

(宋史记载天禧元年(1017年)东京城大雪苦寒,人多冻死、路有僵尸。)

…………

天禧元年冬日的苏州城,寒风霸占了天空,路上的行人纷纷裹紧了衣袍,匆匆而行。

河面风大,船上卖货的小厮也不似暖日里那般卖劲,只有那撑船的船夫们拿着竹篙的手臂挽起衣袖,竹篙撑在河底时手臂上青筋爆起,额头上一层细密的汗珠,头顶似有一层朦胧的雾气。

苏州城的水门处,守门的弓手配合着税吏正在一艘艘的搜捡船只,按照一千之二十抽取过税。

一艘乌篷小船自水门进了苏州城,与众不同的是这艘小船的乌蓬紧紧封住,自船侧伸出一根烟囱,孔洞里正冒出青烟。

船尾摇橹的是一个农夫打扮的中年汉子,他眼瞅着到了水门,放下摇橹,拿起竹篙准备撑船,口里大喊道:“二郎,出来了,到了水门,官爷们定是要搜捡。”

帘子掀开,出来一个和中年汉子面目有些相似的农夫,这二人便是刘大郎的父亲刘吉和他的弟弟刘成,在吴梦的蛊惑下,他们兄弟俩冬闲之时租了一条船,来苏州城里走街串巷卖煤球。

刘成道:“大兄,城门处也不知道收多少税,我等带了六百来块煤球,不如给他们几块煤球了账。”

刘吉白了弟弟一眼道:“如何会这般容易,官人们怕是只会要银钱。”

船只行至搜捡关口,一个皂衣衙役喝道:“兀那汉子,船舱捂得严严实实,如何看得清是何物,快快掀开帘子。”

刘成慌忙把帘子掀开,刘吉拱手作揖道:“官人,小人船上载的是六百余块煤球,并无他物,请官人明察。”

那皂衣衙役跳上船来蹲在船舱仔细看了看,确实是黑乎乎的煤球,笑道:“尔等还真是会享受,船舱里放着煤球炉,想是暖和的紧。“

刘吉赔笑道:“官人,今日我等还未开张,进城的税钱可否就用煤球抵了。”

衙役笑道:“尔等有福了,知州老爷吩咐过,凡是煤球进城,一概不予收税,进去吧。”

刘吉和刘成对视一眼,想不到还有这等好事,大喜之下连连拱手,将衙役送上岸去。

待到了码头,找了闲汉帮忙看着船只,两人便将独轮车卸下,装上一百个煤球,拉着往街道上而去。

苏州城里此时已有部分百姓买了煤球炉,刘家兄弟专往那冒着青烟的房子而去。

走到一家门口,刘成放下独轮车的双辕,整了整衣襟,走到门前敲了敲门,门扉“吱呀”一声开了,出来一个青壮汉子,他疑惑的问道:“你是何人,来某家有何事。”

刘成一脸憨厚的笑容,赶紧叉手行礼道:“官人请了,小的的是吴山村卖煤球的,瞧见官人家中在用煤球炉子,我等正推车叫卖煤球,不知官人是否需要。”

那青壮汉子问道:“你这煤球卖几钱一个。”

刘成道:“小人的煤球十个四十文。”青壮汉子诧异道:“我等去城外的仓库买来只需三十五文,尔等为何如此之贵。”

刘成笑道:“官人有所不知,煤球我等也得肩挑手提而来,总得有几个脚夫钱。”

青壮汉子想了想也是有理,仔细盘算了一下道:“如果一百个三百九十文,你那独轮车上的煤球某便全要了。”

刘成想想道:“小的也是第一单生意,就图个吉利,卖与官人吧。”

第一单生意做成,刘成和刘吉看着车上的铜钱,喜笑颜开。

刘成道:“大兄,我等速速回码头将那剩下的煤球快点卖完,这煤球生意硬是做得,工坊那边只要付九成五,这一百多个煤球咱们就挣了五十几文,六百个煤球不就挣上好几百文。“

刘吉道:“二郎,吴先生说过开始做自然挣的多,买煤球的多了,这价钱就下来了。”

刘成笑了:“大兄,那我等更要趁着还没人卖,赶紧多买些,这眼瞅着快过年了,元日前好给浑家和孩子们添些新衣裳。”

刘吉想想家中两个孩子,浑身就来了劲,扶起独轮车道:“二郎说的也是,走吧。”

第四十二章 天禧煤烟(下)

刘成和刘吉买煤球一天可挣不少的消息一传开,吴山村闲着无事的百姓们纷纷找上门来,丁进宝应接不暇,搞得苦恼不堪。

他知道苏州城里烧煤球的户数还并不多,如果卖煤球的人多了,自然会竞相杀价,对煤球行业整体不利。

可又都是是村里的乡邻,抬头不见低头见,如何拉的下脸拒绝。实在没招了,他只好来请教吴梦。

吴梦听完哈哈一笑道:“此事甚是好办,你先看看煤球工坊每日的制作量是多少,再去苏州城的煤仓瞧瞧每日里来卖煤的大户有多少,两者相减则是零散需求量,最后统计刘家兄弟每日可卖出煤的数量,零散需求量除以每日卖煤数量便得到工坊可以接受的卖煤人数,但必须要留有余地。”

丁进宝本就是个商贾天才,一听便茅塞顿开,连忙拱手作揖道:“多谢先生指点,一事不烦二主,这如何选择村民一事,还请先生赐教。”

吴梦道:“此事若是令尊在,他有的是法子,必定比某家高明。

某给你出个主意,头两年采取抓阄的法子,公平公正,乡邻们赌自己的手气,谁抓到了就是谁去。以后的量大了,可采取官府买扑的法子。”

丁进宝拱手道谢:“多谢先生,在下这就召集乡邻们抓阄。”

回到煤球作坊值房,门口围了一大堆村民,一见丁进宝来了,纷纷涌上前去,关系近的喊“大郎”,关系远的喊“大衙内、大少爷”,个个拱手作揖,只差没把丁进宝当个财神供起来。

丁进宝脑袋里被炒得一片嗡嗡叫,他挥了挥手,示意大家安静,然后大声说道:“诸位乡亲父老,叔伯大爷,今日工坊会算出卖煤人数,诸位抓阄来定下可去苏州城里卖煤者,诸位以为如何?”

一个老者走上前来道:“三郎,丁员外素来关照乡邻,为何不能让我等都去卖煤,也好赚取几个衣食钱。”

丁进宝笑道:“各位都去卖煤,苏州城里只有这么多人用煤,卖煤人一多,竞相杀价,如何保证各位都能赚到钱,更何况工坊处也招募人手做工,各位不必纷纷挤这独木桥,还请各位稍候。”

众人还待分辨,丁进宝充耳不闻,转身进了值房,吩咐账房按照吴梦的意思计算零散数量。

片刻功夫,账房计算出来,丁进宝又问道:“这刘家兄弟每日可卖多少煤球?”

账房答道:“刘家兄弟每日进货六百余只,多了他们也拉不动。”

丁进宝笑道:”那便把零散数量除以六百,看需要多少卖煤的乡邻。“

村民们正等在门口望眼欲穿,丁进宝一出来哗啦一声又全都围了上去。

丁进宝大声喊道:”不用挤、不用挤,每家派一个人前来,阄随便抓取,抓到0者可每日来购煤发卖,好坏全凭手气。”

随后从值房里出来的家仆手里端着一个开了孔的小木箱,丁进宝吩咐大家排队伸手抓阄。

村民们抓到阄以后都不敢展开看,一个个把阄放在掌心对着苍天作揖,期盼是个大0。

刚才问询丁进宝的老者颤颤巍巍的佝偻着身躯,手也是颤抖着打开了纸阄,只见上面一个大大的0字,就是他再老眼昏花也看得清清楚楚。

老汉心头一阵狂跳,大喊道:“小老儿我抓着了,老汉我抓着了”,一时高兴过头,竟然晕厥了过去。

旁边忙抢上来两个汉子,大声叫“爹,你怎么了”,丁进宝一瞧,不好,千万别出人命了,赶紧上前用力掐着老汉的人中。

过不多时老汉悠悠醒转,还是满脸喜色对着两个儿子道:“大郎、二郎,我等有好日子过了。”

有人喜便有人忧,一幕幕悲喜剧就在工坊的值房门前上演,抓到了阄的欢天喜地回家准备车船去了,没抓到的蹲在门口唉声叹气,愁眉苦脸。

丁进宝劝道:“诸位不必叹气,用煤球的户数会愈来愈多,工坊也会每年增加卖煤人数,实在抓不到阄的就来做工吧。”

众人听说每年会增多,心里抱着来年再试一把手气的盼望,三个两个的迈着蹒跚的脚步离开了工坊。

过得几日,吴山村的卖煤小贩准备妥当,租了几艘大船,浩浩荡荡进了苏州城,十几辆独轮车沿着大街小巷叫卖煤球。

随着煤球上门送货的便利,煤球炉逐渐走向了苏州百姓的每个家庭。

…………

清晨,苏州城的西南坊市,一条碧波荡漾的小河潺潺流过,寒风吹过,带起地上片片落叶,打着旋儿飘散在碧波之中。

从小河北岸行来一辆双辕马车,徐徐驶入小河上的小石桥,越过小桥后停在南岸的一座院子的门口。

围墙外可看到院子上方冒出光秃秃的树枝杈,时已寒冬,院墙外落叶遍地。

马车上下来一个仆人打扮的中年男子,掀开车帘道:“衙内,禹香苑到了。”

车里的人“嗯”一声跳了下来,是位年方二十的年轻衙内,身着儒士袍,头戴学士巾,面容俊俏,上挑的双眼略显轻佻。

仆人走上前去敲了敲院门,稍顷一个小婢儿过来开了门,看到年轻衙内赶紧福了一福道:“文衙内如何来的这般早,可是多日不见了。”

文衙内笑道:“小青可是想念本衙内了。”

名唤小青的小婢儿笑道:“哪里轮到奴婢想念文衙内,自是我家小姐记挂衙内。”

文衙内大笑道:“小青儿小嘴越来越甜了,你家小姐可是真的挂念在下,王六,给小青儿几个赏钱。”

小青儿接过赏钱,笑眯眯的屈身行礼道:“衙内请。”

文衙内随着小青儿走过游廊,游廊两侧皆是各种花草,可惜在冬日寒风摧残下成了枯枝败叶。

两人走到迎客厅门口,小青儿道:“文衙内请在厅内歇息,待奴婢去请小姐前来。”

文衙内问道:“你家小姐可是还未起床?”

小青儿笑道:“哪会没有起床,只是在洗漱罢了,衙内请稍候。”

文衙内走人厅内,这里他来过多次,最是熟悉不过。

他走近屋子里正对面放着的古筝,伸手拨弄了几下,古筝发出空灵的声韵,文衙内笑了笑,禹香苑的景灵小姐古筝音色还真是不错。

文衙内看了旁边的案几上的羊脂瓶里插着一只梅花,他凑过去闻了闻,一丝淡淡的清香飘入肺腑,不知道昨日又是那些附庸风雅之辈摘了梅花到此处来献殷勤,文衙内暗自思量。

案几上还摆放着几瓶果儿酒,文衙内坐了下来,拿出一个酒碗倒上,细细的品尝,等待佳人的到来。

一炷香后,厅堂门帘外响起一阵环佩叮当,门帘撩开,一个远山黛眉、眼似秋水、身穿淡绿罗衣,年约二十六七的美貌女子袅袅婷婷的走了进来,人还未至,一阵香风先行袭来。

文衙内站起身来,美貌女子的洁白如雪的颈中挂着一串明珠,细致乌黑的长发披于双肩之上,别有一番成熟的风韵,看得文衙内不禁心神一荡。

“文衙内今日如何来的这般早,奴家才刚刚晨起。”美貌女子温柔的声音仿佛一缕和煦的春风。

文衙内收敛心神,拱手行礼道:“在下今日一早冒昧前来,打扰景灵小姐的春梦了。”

“衙内不必多礼,今日来此,是听琴还是吃茶。”景灵嫣然一笑,宛若百花盛开。

文衙内笑道:“在下今日来此,既非听琴、亦非吃茶,乃是给景灵小姐送礼来了。”

“今日并非过节,文衙内何必如此客气。”景灵微笑道。

“非也,前几日在下与友人在此听琴喝茶,看到厅堂内烧着炭火,不打开门帘,炭气熏人,打开门帘则寒风刺骨,颇为难受,在下今日便是来帮精灵小姐解此难题。”文衙内呵呵笑道。

景灵有些诧异,厅堂内用的可是上好的无烟柳条炭,如若此炭不行,还有何物可用。

她忙问道:“不知文衙内有何良法。”

“良法便是在某的马车上,烦请小青儿唤在下的家仆将煤球炉子搬将进来。”

文衙内招呼了一声,门外的小青儿高声应承着去了。

景灵请文衙内坐下,将红泥小炉点燃,煮茶招待文衙内,不久两个家仆连同车夫将煤炉子和铁皮打制的烟囱搬了进来。

文衙内吩咐道:“尔等三人将这炉子架起来。”

三人叉手称是。

车夫拿着凿子将阁子的木制墙壁掏了个圆圆的打孔,把烟囱伸出了屋外,屋内的两个仆人架起炉子和烟囱,三个人忙东忙西。

小青儿好奇的问道:“衙内,此物莫不是苏州城里有人在用的煤球炉?”

文衙内笑道:“正是此炉,景灵小姐这茶是否已经煮好。”

景灵道:“衙内想吃茶了么,茶水片刻就好。”

文衙内道:“非也,在下是用这炭火用来引燃煤球。”

景林提起汤壶,把炉子让与文衙内,文衙内小心的提起小炉,将炭火倒入煤球炉的炉膛,又加了些柳条炭,一旁的仆人用夹钳将两个煤球放入炉内,盖上炉盖。

外面的车夫拿来梯子,把一个防风罩套入烟囱之上。一切搞完,三人向着文衙内叉手行礼道:“衙内,炉子已装好。”

文衙内淡淡说道:“知道了,尔等三人且在外面等候。”

三人告辞而去,文衙内拿起茶盏,轻轻喝了一口道:“还是景灵小姐的煮的茶格外香甜。”

景灵笑道:“衙内莫讲这恭维话,苏州城里丽景楼的茶艺可是一绝,文衙内乃是丽景楼的少掌柜还未喝过好茶,这话谁信。”

文衙内稍显轻佻的挑逗道:“吃茶么还得看是谁煮的,美人煮茶,芊芊玉腕,红袖添香,茶不醉人人自醉啊。”

景灵轻捂着樱桃小口笑道:“衙内切莫如此说笑。”

两人喝着茶,软玉温香的叙话,半个时辰后,景灵诧异道:“此炉可真是神奇,无一丝炭气,满屋皆暖,文衙内,不知这石炭价几钱。”

文衙内笑道:“在下没有骗小姐吧,石炭既好用又便宜,四个煤球可用上十二个时辰,才不到二十文钱。”

景灵不可置信的捂住嘴,这柳条炭可是贵的吓死人,效果明显不如煤球炉,用煤球岂不是划算多了。

她接着问道:“这是哪家打造的如此神奇之物。”

文衙内道:“这是苏州城外吴山村丁家所制,某家的丽景楼现下煮菜也是用此炉,比柴禾还要节省。”

“那能打造出此炉的人必定是个学富五车之辈。”景灵好奇的问道。

“是丁家的一位西席先生所制,那位西席先生姓吴,还是个双腿残疾之辈。”文衙内道。

“双腿残疾之辈还有这般本事?”景灵有些不相信,伸出晧腕给茶盏斟茶。

文衙内端起茶盏喝了一口,放下茶盏道:“在下岂敢在景灵小姐面前乱说,近日苏州城里官营铺子试卖的雪盐可曾吃过。”

景灵秋水似的双眸看着文衙内道:“这雪盐可真是好物,晶莹剔透,无一丝苦涩,就是价高。”

文衙内哂笑道:“景灵小姐,你若是吃不起跟在下说一声,某给你送来。”

顿了顿又道:“雪盐之法就是吴先生的高招,现在苏州城里卖青盐的裤子都快亏掉了。”

景灵奇道:“吴先生如此有本事么?”

文衙内嘿嘿笑了一声,又道:“岂止是这点本事,听闻吴先生数算之法天下无双,现在苏州衙门还有某家那酒楼都是用吴先生的数算之法记账,账本都薄上许多,听闻景灵小姐也精通数算之法,何不前去讨教一二。”

景灵摆摆手道:“奴家那点微末伎俩,上不得台面,看来吴先生的机巧之术炉火纯青了。”

文衙内道:“何止如此,去岁那火爆苏州城的春联:‘爆竹声中一岁除,春风送暖入姑苏。千门万户曈曈日,总把新桃换旧符’,便是此人所作。

那句‘有志不在年高,无谋空言百岁’传闻也是吴先生鼓励丁家三衙内蒙学所作。

丁家三衙内在吴先生的调教下一日千里,小小年纪儒学、算术只怕在苏州城里的学童中无人可出其右。”

景灵不由赞叹道:“有如此奇人,真真恨不得见上一面。”

文衙内笑道:“这有何难,哪日你作男子装扮,与在下同行去吴山学堂看看,吴先生便在那处执教。”

景灵赶紧回道:“那就有劳衙内了。”

两人说说笑笑,文衙内看着美人已答应同行郊游心中暗喜,站起身来告诉小青儿换煤之法,便告辞离去。

景灵送到游廊之外,待文衙内离去,不由看着天空对那奇人悠然神往。

却说这煤球炉落户在景灵的阁子里后,来来往往喝花酒之人口口相传煤球炉的好处,没有煤球炉的烟花阁子人家根本不去,嫌炭气熏人。

一时之间苏州的烟花巷子里架设煤球炉成风,更加促进了煤球工坊的销量。

吴梦这个从不涉足靡靡之地的君子,只怕从未想过烟花巷子有如此之好的效应。

第四十三章 天禧元年吴山村的变化

天禧元年十二月十九,离大宋的祭灶节只有几天了,今岁的祭灶节吴山村百姓们脸上的笑容明显比去年增多了。

部分远离家乡去润州、长兴采煤的矿工们捎回了工钱,在工坊做工和卖煤球的村民荷包也鼓起来了。

就算是傻种田的也高兴,蝗虫上半年被消灭,官府不再以低价和买百姓的粮食,粮仓又充实了不少,能不高兴么。

俗语云:新节已过,皮鞋底破。大担馄饨,一口一个,讲的就是大宋过祭灶节要吃混沌。

去岁的祭灶节,冬至过后,乡邻们口袋里空空如也,祭灶时只能搞些素菜饺子糊弄糊弄灶王爷。

灶君可是有无数化身的神仙,平日蹲踞在厨房里,监察着百姓的一言一行,无论善恶都记录在案。

到了年底,他会回到天宫述职,将善恶档案交给玉皇大帝,由玉皇大帝给予人类奖赏或惩罚。

乡邻们都想着今岁定然要好好收买收买灶君,买些好肉好菜来祭祀,要是一个孝敬不好,灶王爷在玉帝面前参上一本咋整?

吴山村渡口的集市,人潮汹涌,不光是本村的村民,其他村的村民都是蜂拥而至,怕是今岁最热闹的一天,新组建的长洲县尉司派了十几个弓手来维持秩序。

弓手们的神态与昔日迥异,他们一个个头戴曲翅幞头、身穿皂色对襟短褂,腰缠行藤,手持水火棍,精神抖擞的吆喝着百姓们排队前行。

自从有了俸禄,这些弓手的积极性大大提高,不少弓手都愿意做这种长名衙役。

村里屠户刘老汉的油褶子在冬日里都是油汗滴答,买肉的人不少,预定后几日祭灶用猪头和肉食的更多。

刘老汉的儿子学着丁睿的样子用鹅毛笔使劲的在本子上记录,好在随着学堂里的学子们识了些字,否则今日光凭这忙的浆糊一般的脑袋如何记得住。

“哎,刘大郎,你今日怎的没去卖煤球。”一个村民招呼着刘吉。

在大宋这点就是不好,父亲在家里排行老大叫刘大郎,长子也被人家称为刘大郎,这父子俩站一起还真不知如何称呼。

“呵呵,生意要做,灶王爷可也不能怠慢,去岁家穷,可是随意搞了几样贡品,今岁可不敢怠慢灶王爷了。”

刘吉赶紧笑着回答,说罢又对着刘老汉的儿子道:“少当家的,后日给某订上四斤猪肉,某那兄弟也要三斤,一起七斤肉,还要两个猪头,你可记仔细了。”

“放心吧,老刘,某记好了,后日一早过来拿肉就是。”刘老汉的儿子高声应承道。

刘吉憨厚的“哎、哎”应了两声,在众人艳羡的目光中转身走出了集市。

围在肉摊旁的百姓嘀嘀咕咕议论了起来:“听说吴山村的村民们不少都在做工、卖煤球,可发了不少财了。”

“可不是,这刘大郎当年穷的叮当响,今日居然舍得买上几百文的肉。”

“就是啊,某也想去,可那工坊言称暂时只招本村人。”

“丁员外真是个善人,一月给一贯多钱,还管吃喝,某等村中怎的不出个这样的好人。”

“甭说了,这都是命,听闻工坊明年还会招些人,我等明年再来碰碰运气。”

旁边的吴山村乡邻听着这般议论,不管是做工的还是种田的,腰挺的笔直,头昂起好高,觉得倍有面子,神气活现的眼神充满着骄傲:看看吧,尔等那村子就是不如我等这村庄。

宋朝的祭灶是民间的一大盛事,家家户户供上祭品,希望灶君在玉帝面前说些好话,有一首诗道出了祭灶节的盛况:

古传腊月二十四,灶君朝天欲言事。云车风马小留连,家有杯盘丰祭祀。

猪头烂熟双鱼鲜,豆沙甘松粉饵圆。男儿酌献女儿避,酹酒烧钱灶君喜。

婢子斗争君莫闻,猪犬触秽君莫嗔。送君醉饱登天门,杓长杓短勿复云。

这一天祭祀用馄饨,有“‘冬馄饨年饦’之谚”。

当时,贵家富豪更是求奇,他们把馄饨做成各种颜色,且有几十种不同的馅,放在金银器中,谓之百味馄饨。人们还要舂米作粢糕,以祭祀祖先。

吴梦只算个半神论者,对灶君自然是敬谢不敏,玉帝就算是再神通广大,也不能对芸芸众生都能够至察细微。

何况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除了赐予人类一个聪明的大脑外,又何曾给过什么特殊待遇。

可吴梦如此想,不代表丁大胜会一样这么想,祭灶节那天学堂放假,他把吴梦、智能大师和王夫子都请到了丁府。

三人一进门,只见院子里的祭桌上放着煮的红通通的熟猪头一只、鲜鱼两只,豆沙馅儿的汤圆,有荤有素,有咸有甜。

还有胶牙饧、欢喜团、糖豆粥等等七八碗甜食,桌子上碟子堆着碟子,放得满满当当。

小山蹲坐在地上,狗眼热切的望着供桌上的猪头,不停的伸出舌头舔着嘴角。

吴梦也不由咧开嘴笑了,灶王爷对不住了,你只能在一旁看看,今日正午咱们可是有的吃了。

想罢推了推智能大师,眼神往供桌上使劲瞪了瞪,智能和尚会意的点点头,吞了口馋涎。

王夫子眼睛一瞪吴梦,小声说了句“有辱斯文”。

吴梦毫不客气的回瞪过去道:“少来,在下等着看你一会吃是不吃。”

祭灶女眷是不可参与的,林氏早就带着一干女眷躲到后院去了,丁大胜和丁家三兄弟、忠伯以及家中的院子家仆跪拜灶君。

丁大胜上前磕了几个头,嘴巴里咕咕嚷嚷的念了几句,往地下倒了几杯酒,吴梦又忍不住在心中吐槽,这究竟是敬灶君还是敬土地爷。

祭祀完了,还得为灶君烧“甲马”,就是画了战马的黄纸,上画战马,下画云朵,旁书神咒,祭祀后烧化,供灶君上天时乘坐。

吴梦看到这里,不由想起《水浒传》中的神行太保戴宗,他每次作法行路之前必须将“甲马”绑在腿上,行走完毕还得烧化甲马,心道施耐庵只怕就是依据宋朝的习俗写的。

丁大胜蹲在地上,一边烧着甲马一边念念有词,顺手从旁边的木盆里拿出一抓黑豆和秸秆,一起扔进火堆里烧化。

这也是大宋的神话传说,不给甲马喂粮草,马儿跑的慢,汇报玉帝自家状况时便会排在后面。

喂饱了灶君的坐骑,还得将灶屋里灶君的旧画像烧掉,换上新的神像。

丁大胜好容易才把繁琐的祭祀弄完了,摆上宴席,几人上桌,迫不及待的吃喝起来,小山在桌子底下来回攒动,吃着众人扔下的骨头。

吴梦边吃边揶揄道:“王夫子,你这吃起来不也有辱斯文。”

王夫子放下酒杯,理直气壮地反驳道:“吴先生,这又如何一样,祭祀灶君,灶君将食物的灵气吸走,再赐还我等,我等应多谢灶君的恩赐,大口吃喝灶君才会愉悦之极,何曾有辱斯文。似尔等方才那馋相,灶君未食尔等却偷偷觊觎,那才是有辱斯文。”

吴梦又被他噎住了,说实话,斗嘴他还真不是王夫子的对手,只好闭嘴不言,低头狂啃猪头。

智能和尚才不理会这些,端起酒杯来大声劝酒,那光光的头皮又开始发红了,大和尚不喝酒的时候真是个得道高僧,几杯酒一下肚就变成鲁智深。

吴山村的村民也在家里祭祀着灶君,今年家家户户或多或少都有肉食上贡。

大人们恭恭敬敬的祭祀灶君,小孩子则咬着手指眼巴巴的看着肥肥的猪肉直流口水,一年到头吃的猪肉屈指可数,好容易看见那大块的肥肉哪能不馋涎四滴。

等到大人祭祀完,大小孩子们一拥而上,抢着吃桌上的甜食,老人们则挥舞着棍棒驱赶,村子里到处是呵斥声、怪叫声、欢呼声和孩子们欢乐的笑声。

村东头的刘吉家里,供桌上摆放的贡品几十年来从不曾如此丰盛过,猪头、猪肉、饺子、甜食样样不缺。

刘吉诚心诚意的祭祀完毕,两个孩子赶紧蹦跳着上前抓着糕点吃了起来。

刘吉烧完甲马,换好灶君像,感慨的对着刚出来的浑家说道:“真是要感谢丁员外,今岁的粮食也多收了好几石,卖煤球又可多挣钱,今日咱家里可要好好吃上一顿。”

刘吉浑家道:“是要感谢丁员外和他大舅子,还有那吴先生,村子里孩子都免费蒙了学,午间还有饭食,日子眼看着越过越好。”

刘吉笑道:“唉,想当年我等过的日子真苦,一年到头难得吃次肉,若不是有了石炭作坊,我等哪有这般的好日子。”

刘二郎道:“爹、娘,今岁元日里弄几个爆竹来放放,好不好。”

刘吉浑家笑眯眯的抱起刘二郎道:“好,娘给你买,不过你要乖乖听话,爹娘出去干活了,你可不能四处撒野。”

刘二郎连忙点头道:“只要娘给我买爆竹,我就不乱跑。”

刘大郎嘴里含着甜食含含糊糊的说道:“爹、娘,来年我要好好读书,多学算术,以后想去那枫桥班上课,那里学的东西可多了。”

刘吉慈爱的笑道:“只要你能去,爹娘有什么不愿意的,你看看丁家那三衙内,小小年纪拿着图纸指挥工匠,爹娘也羡慕啊,你若是上了枫桥班,爹爹给你整个又大又漂亮的新书包。”

一旁的刘二郎不干了,摇晃着双手道:“爹爹偏心,我也要,我也要。”

刘大郎不屑道:“二郎,你还在流鼻涕玩泥巴,又没上学,要什么书包。”

刘吉浑家却呵呵笑道:“都有,都有,你爹现在挣钱了,两个书包咱家买的起。”

刘二郎一听自己也有,立时雀跃起来,院子里一片欢声笑语。

村东北一侧的张二郎家却是另外一番光景,以往大家都是羡慕的看着张二郎家,他的父亲张春才是城里的账房先生,一月有三贯的工钱,家里日子过得火红火红的。

可张春才今年祭灶节回来后,不知何故垂头丧气,祭灶也是草草搞了几样供品就收了场。

浑家眼瞅着不对,问道:“官人,你一回家便郁郁不乐,莫非在外间有甚祸事?”

张春才发着牢骚道:“如今这苏州商铺里许多都用那阿拉伯数字记账,我等这只会算筹的无法与之相较,又不好意思上门讨教,再不学会,只怕掌柜的另找账房,不再用某了。”

浑家懊恼道:“早知今日何必当初,丁家本就家大业大,你又何必当初为了彭家去得罪那吴先生、王夫子他们。”

正好张二郎从外间进来,看到父亲垂头丧气,便道:“爹爹,今日祭灶怎的猪头也没有一个,我想吃猪头肉了。”

张春才拿起一个靠枕使劲扔了过去,恨恨的说道:“吃、吃,你就知道吃,爹爹都快要被解雇了,到时你去喝西北风。”

张二郎立时呆了,没有父亲的工钱,他在学堂还能摆什么臭架子,且现在学堂里有几个人的爹爹、叔叔都去卖煤球了,收入只怕比自己的父亲少不了多少。

他慌忙问道:“爹爹,这是为何?”

张春才道:“还不是你们学堂的那个吴先生,苏州城里的商铺都用数算之法和阿拉伯数字,我等都快无用武之地了。”

他突然一拍脑袋道:“对了,大郎,你不是学了数算之法么,速速来教给爹爹。”

张二郎奇道:“爹爹,你不是说过让我只念那圣贤书,数算之法只是小道,孩儿便没用心学。”

张春才恨不得一棒子打死这个只知道败家的儿子,可话确实是自己说的,又不好赖账,只好道:“大郎,你先把会的交给爹爹,以后还是好生学学吧,夜里回来就传授给爹爹,不学怕是日后连工钱都没着落了。”

张二郎懵了,问道:“爹爹,如今苏州的铺子里也是用阿拉伯数字记账么?”

张春才拍了一下张大郎的脑袋,取过纸笔道:“是啊,大郎,日后可要好好学,来来来,教教爹爹阿拉伯数字如何认法,教的好了,多拿些铜钱给你买零嘴。”

看在铜钱的分上,张二郎颇为得意的化身为小学算术教授,开始传授自己父亲认识阿拉伯数字和各种运算富豪,以及如何应用四则运算做算术。

第四十四章 天禧二年的新年

冬去春来又一年,天禧元年晃眼即过,天禧二年(1018年)的元日已经到来。

吴梦一觉醒来天已大亮,他睁眼看着屋顶,来了大宋朝一年半有余了,这时光仿佛上了发条一般,走得忒快,这不知不觉间又过了一年。

去岁最大的收获便是修筑了学校,搞起了煤球工坊,今年须得再接再厉,把有限的生命投入到紧张的开拓中去,吴梦握紧拳头为自己鼓劲。

外间传来丁睿清脆的问候声,吴梦笑笑,又得给这个小家伙掏随年钱,小家伙已经快八岁了,也越来越滑头了。

他连忙呼唤李五前来起床更衣,今日还得与林贵平和智能和尚拼酒,可不能认怂了,非把林贵平干趴下不可。

丁睿进到屋内,给师傅磕了头,道了“开正纳吉”,吴梦照例抓了一大把铜钱给他。

随后便是在一片互道“开正纳吉”的贺喜声中坐上了酒席,一顿酒宴从巳时吃到了申时初,猜拳行令,好不热闹,吴梦最后是怎么回到卧室里都不知晓。

年初二,吴梦、智能和尚领着大小弟子们去枫桥寺给老和尚拜年问安。学童们很少出门,一出去都是搂肩搭背,叽叽喳喳,高兴之极。

丁睿带了不少爆竹出来,孩子们乐呵呵的时不时将爆竹放在地上点燃,然后捂着耳朵跑远,爆竹“啪啪”声混合着孩童们快乐的笑声此起彼伏。

吴梦感慨的看着眼前的一切,心道这才叫过年,后世那不叫过新年,而应该叫做过赌博节。

来到枫桥寺草堂,正好碰上一群枫桥寺的和尚从草堂出来,显见是给无名大师来拜年问安了。

打过招呼后,众人进了草堂,送上过年的礼品,三十几个弟子跪下磕头,向师祖问候新年。

老和尚乐得合不拢嘴,拉着几十个学童们这个看看,那个瞧瞧,嘴里喃喃道:“长大了,都长大了。”

丁睿蹦到老和尚面前,歪着脑袋问道:“师祖,你老人家瞧瞧我长高了没有。”

老和尚慈祥的摸了摸丁睿的小脸蛋道:“睿儿,你当然也长高了,不过啊,光人长高可是没用,学识也要岁岁增高才是。听你智能师父说你去岁还不错,打造了不少机械,要再接再励,不可自满啊。”

丁睿双手合什道:“谨遵师祖教诲。”

吴梦和无名大师又窃窃私语了好一阵佛理,众人用过素斋后方才回了吴山学堂。

接下来对于吴梦就是稀里糊涂的过日子,自天禧二年元月初三开始一直到上元节,他就在一阵阵的吃喝声里渡过,村里的学童们轮流来拜会,他就稀里糊涂的轮流喝酒,没有哪天是清醒的。

天禧二年(1018年)的上元节,东京城皇宫内的喜庆气氛却远不如往年。

大宋的官家赵恒又发病了,他的头昏症越来越严重,经常忘记好些事情,头昏一轻,又能像正常人一般能吃能喝。只是今岁的上元节不能再上宫墙观灯了。

八岁不到的赵受益坐在父亲的床榻上,胖乎乎的手指用力给赵恒捏着头部,赵恒微微蹙着眉纹丝不动。

一身红袄的元儿“扑腾”一声窜上了床,爬到赵恒跟前道:“爹爹,六哥给你按按,是不是头便不昏了。”

赵恒微微睁开眼睛,笑道:“是啊,元儿长大了是不是也要给爹爹按按。”

元儿用力点点小小的脑袋道:“爹爹不要怕头昏,待元儿长大了就天天给爹爹按。”

赵恒摸了摸元儿红通通的圆脸,笑的眼睛迷成一条缝。

一旁的杨淑妃笑道:“元儿真乖,这小嘴儿忒甜。”

刘娥呵呵一笑道:“元儿,长大了给不给大娘娘按按。”

元儿有些怯弱的看了看刘娥,却不回话,只是像个鹌鹑似的乖乖点了点头。

赵恒知晓女儿不喜刘娥,嫌她在这里碍事,忙道:“皇后,你还是去崇政殿帮朕看看奏折,明日又要上朝了,今日还得劳烦你了。”

刘娥嗔怪的看了赵恒一眼,心道你什么时候不是劳烦我,嘴上却什么也没说,领命去了。

刘娥一走,宫殿里一家三口加上杨淑妃又是一片温馨。

赵受益看着父亲生病心里万分难受,他私下里与周怀政说过想请高人给父亲看看病,把周怀政给吓坏了,连忙劝阻了他。

皇上的病那可不是一般的人能看的,万一看出个好歹,赵受益便要背上弑父的罪名。

赵受益只好作罢,每日里来到父亲宫里给他按按头部,只望能稍稍减轻些父亲的病痛。

转眼间又到了上元节,苏州吴山村丁府门外,申牌末时(四五点左右),林贵平带着吴梦和李五往渡口走去。

丁睿牵着小山“呼哧呼哧”的跑来,问道:“舅舅,师傅,你们去哪里耍子,怎么不带我去。”

小山狗尾巴也摇得欢快,只想跟着去见见世面。

林贵平和吴梦尴尬的对视了一眼,林贵平开口道:“睿哥儿,你今日去和同窗们玩耍,舅舅和你师父要去苏州城里谈些生意。”

丁睿嘟着嘴巴“哦”了一声,耷拉着脑袋,悻悻的牵着小山转身回去了。

吴梦看着丁睿那沮丧的背影道:“在下说了,不是很想去,你非要拉着某去,话说对着睿哥儿撒谎真的好么。”

林贵平拍拍吴梦的肩膀,笑道:“今日可是张财神成心请你,据说那小姐啊可不简单,不但善于琴棋书画,还精通算术,你说是不是正好与你相配。”

吴梦笑着摇了摇头,懒得反驳他,李五见他没有异议,推着吴梦跟随林贵平上了船。

船夫摇着橹,船头犁开了微波荡漾的水面朝着苏州城的方向而去,待到得苏州城,天色已逐渐暗了下来。

船从水门进了城,停在一个码头处靠岸,李五和船夫一起将吴梦和轮椅抬上了岸。

林贵平推着吴梦前行,边走边说道:“昕颂兄,今日乃是上元节,你我二人须得一夜尽欢。”

吴梦扭回头斜睨了林贵平一样道:“君烈啊,你前岁可是答应了你姐姐,今岁要成亲的,有着落了么?”

林贵平摇头叹息道:“没法子啊,姐姐找人说了门亲,某看着也还行,打算今岁把这事办了。”

吴梦哂笑道:“几十岁的人了,有人要就不错了,还想娶个公主郡主不成,话说是哪家的闺女看上你这颗歪脖子树了。”

林贵平狠劲推了吴梦一把,吴梦坐在车上一阵前俯后仰,怒道:“你再如此,便不用推了,让李五前来。”

林贵平桀桀的笑道:“谁让你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告诉你吧,是衙门里一个胥吏家的丫头,不是什么千金大小姐。”

吴梦呸了一声道:“如今州衙和其他县的衙前都快改制了,好歹也是衙门的公务员,你别拿豆包不当干粮,好似自己是个什么将军一样。”

林贵平拍拍吴梦的肩膀问道:“什么是公务员,吴先生嘴巴里不时蹦出些新鲜词,胥吏的确是行公务的,这个“员”字何解?”

吴梦自知失言,也不过多解释,说道:“行了,就你那点文才,别咬文嚼字了,是县衙还是州衙的,怎么今日不用去丈人家送点什么礼物?”

林贵平不耐道:“昕颂兄,今日是尽欢之夜,不要老提什么岳父不岳父的,他是州衙的,那边都纳采了,今年就将迎亲,不可随意见面的,兄台岂是不知?”

吴梦呵呵一笑道:“如此倒要恭喜君烈老弟了,你姐夫定是要大肆操办一下。”

林贵平在后面唉声叹气道:“大肆操办就不必了,咱家在苏州城里也没啥亲戚朋友,随便弄两下子就行了,不说这些了,张财神一会就来迎了。”

吴梦知道自己戳中了林贵平父母皆丧的痛处,赶紧闭嘴不言了。

去岁的上元节他和丁睿只是从苏州城里经过,未曾上岸停留,当下左右环顾,想好好瞧瞧苏州城里上元节的花灯,只见河畔挂着的一长溜的灯笼上或有画、或有字,形态各异。

吴梦兴致颇高,扭头对着林贵平道:“君烈老弟,你且推某家去看看灯。”

林贵平推着吴梦上前观灯,吴梦细看,原来这灯笼上都是些诗词歌赋,仕女、山水画像。

他一幅幅仔细的欣赏,不由感慨万千,后世的网络信息时代,各式快餐文化大行其道,人皆浮躁,很难有雅兴和情趣停下繁忙的工作和应酬,好好鉴赏这些传统文化,这究竟是进步还是退化?

河畔一角更有三五成群的士子好友,相互展示自家制作的花灯,作诗论赋比个高低,赢者大笑,输者请酒。

林贵平指着远处说道:“那处还有才女将诗、谜制在花灯之上,若有人对出下句、或猜出谜语,才女便会将亲手缝制的女红奉送,昕颂兄要不要去试试。”

吴梦自知不是那块料,连忙摇头道:“如若是王夫子和智能和尚前来还差不多,在下可不精通诗词歌赋,只是会欣赏罢了。”

林贵平哈哈笑道:“若是和尚和王夫子猜将出来,那美貌才女含羞低头奉上女红,抬头一瞧却是个须发皆白的老夫子和一个头皮光光的秃驴,那场面可真是大煞风景。”

吴梦想到那副场景也忍俊不禁,两人哈哈笑着继续前行。

入夜的苏州城里满城喧哗,人声鼎沸,沿路上的花灯五花八门,什么财神献宝灯、孩童戏金鱼灯、金猴送福灯、龙凤呈祥灯、才子佳人灯……真是花灯渐欲迷人眼,让人目不暇接,眼花缭乱。

吴梦正看得聚精会神,眼前闪过胖胖的人影,随后一张弥勒佛般的笑脸从暮色中渐渐清晰,张财神到了,吴梦忙叉手行礼道:“张掌柜新年发大财。”

张财神忙抱拳还礼道:“吴先生开正纳吉,同喜同喜。今日特地邀请吴先生前来共度上元佳节,苏州城里有一处别致的小院,名唤禹香苑,里面那位景灵小姐貌美如花,且颇有才华,殊为可贵的是精通算术,故今日张某请吴先生共赏美人花灯。”

吴梦瞅了瞅林贵平,只见他似笑非笑的望着自己,当下懒得理他,抱拳对张财神道:“如此就叼扰张掌柜了。”

张财神哈哈笑道:“哪里、哪里,今日苏州人多拥挤,无法乘坐马车,只能步行,还请先生多多担待,请”

第四十五章 上元佳人

李五把船上安顿好了,随后赶来,推着吴梦前行,张财神和林贵平在前头引路,走了约莫一刻时辰,到了一个小院子前。

张财神上前敲了敲院门,出来一个青衣小婢儿,看到张财神立刻行礼道:“原来是张掌柜,奴婢有礼了。”

张财神呵呵笑着塞了些铜钱给小婢儿道:“小青儿不必多礼,都是熟人了。”

小青接过铜钱,打开院门让众人入内,吴梦进了小院,见这小院造型颇为别致,凉亭水阁,幽静小道,可惜此时水瘦山寒,枯枝败叶,不过待到春日里那定是一番美景。

穿过游廊,前面的迎客厅烛火通明,厅前挂着一个走马灯正在旋转,吴梦来了兴趣,忙吩咐李五推着自己前去好好看看。

这走马灯的骨架是用细细的小竹子扎成,外面是绢纱包裹,上面是刺绣的八幅图,分别是嫦娥奔月中的几个片段。

画中女子婀娜多姿,面容秀美,随着花灯的转动,这画像仿佛活了过来,将嫦娥奔月前的翘首以盼,独自呆在广寒宫时的寂寥哀怨描绘的栩栩如生,看得吴梦啧啧称奇。

那小青儿看到吴梦对此物颇有兴致,便介绍道:“先生,此花灯乃是通判家的曾衙内所赠,制作的颇为精美。”

吴梦点点头,便没有了兴致,想着如此精致灵巧的花灯是个风流衙内所赠,也真是大煞风景了。

众人进入厅堂,一股暖气迎面袭来,林贵平指着煤球炉笑道:“昕颂兄,景娘子宅中也用上了煤球炉。”

小青儿道:“此炉是丽景楼的文衙内送与小姐的,还真是暖和。”

吴梦本还想问问小青儿用这炉子的感受,一听是嫖客所赠又打消了念头。

小青儿福了一福道:“诸位先生稍待,奴婢这就去请小姐前来。”

吴梦打量着厅堂,这里面布置的颇为雅致,中间客座后面的墙壁上挂着,名人山水,香几上博山古铜炉,烧着龙涎香饼,。

两旁书桌,摆设些古玩,壁上贴着几笔狂草,前面一个案几上摆着一张古筝。

大宋的文治还真不是吹的,不管是酒楼、店铺,还是这烟花之地,处处都表现着文采风流。

过了片刻,外面门帘打开,一个佳人袅袅婷婷的走了进来冲着众人盈盈一拜说道:“让诸位久等了,奴家这厢有礼了。“

张财神还礼笑道:“景娘子不必多礼,文人雅士前来必是文绉绉,某是粗人,喜好讲些唐突的俗语,景娘子这般绝世佳人可千万不要嫌弃,还是先把酒菜摆上来吧,某家腹中饥饿的咕咕直叫。”

说罢拍拍肚皮,哈哈大笑。

吴梦和林贵平都不禁莞儿,吴梦心道这张财神还真是有本事,在这风雅之地说些俗语竟然丝毫不见违和之感。

景灵不由掩嘴一笑,连忙唤来青儿去吩咐厨子上菜。

张财神指着吴梦和林贵平介绍道:“这是某的两位兄弟,年轻的这位是林掌柜。”

景灵望着这个英气逼人的掌柜心中一凛,连忙屈身行礼道:“奴家见过林掌柜。”

林贵平望着这张俏脸一时有点愣神,吴梦瞧见他那呆相,赶紧在后面揪了他一把。

林贵平一惊,立时回过神来,忙回礼道:“景娘子客气了,在下也是一粗人,不必如此多礼。”

景灵看到林贵平愣神的样子不由嫣然一笑。

张财神又介绍道:“这位是吴先生,他可是精通数算之法,等下可与你切磋切磋。”

景灵一双妙目不由仔细的打量起吴梦来,这下愣神的换做美女了。

吴梦让她看得全身不自在,伸手摸了摸脸上,笑道:“景娘子,在下脸上没有花吧。”

景灵回过神来,不好意思的笑了笑,一改刚才与林贵平打招呼的疏离,赶紧福了一福道:“小女子久闻吴先生的大名,只是不曾见到本人,今日得见,甚是荣幸。”

张财神哈哈一笑:“原来景娘子对吴先生仰慕已久,好说好说,吴先生刁然一身,你还有机会。”

景灵害羞的转过身来啐了张财神一口,正在此时,仆妇将饭桌收拾好,端上菜肴,倒好美酒,景灵请众人上桌饮酒。

林贵平和张财神推着吴梦的轮椅坐了首位,让景灵坐在一旁相陪,张财神却坐在下首打着哈哈。

吴梦一看都是些清淡的饮食,他的口味比较重,穿越前喜欢吃湘菜,穿越后喜欢大碗喝酒,大口吃肉,尤其喜欢吃丁府里马婶弄的烤羊和炖羊。

现在看看桌子上都是些脂非饼、糟羊蹄、莲花肉油饼、爆肉双下角子,清水煮羊肉、鱼羹之类,还有些凉菜,他便没有了胃口,寻思今年还是要弄些炒菜来喂喂肚子里的馋虫。

张财神上桌便端起酒杯道:“今日上元节,让我等学学诗仙李白,来个将敬酒,杯莫停,宁愿长醉不愿醒,来来来,连喝三杯。”

吴梦发现张财神正是后世说的那种情商极高之人,有他在的地方永远不会冷场,连忙端起酒杯来喝了三杯。

一旁的小青赶紧把酒给三位斟上,景灵一边用公筷给吴梦夹着菜,一边轻启樱唇软语温香的问道:“吴先生可是不喜这般口味。”

吴梦也不客气,笑呵呵说道:“在下也是一粗人,你且把那羊肉端到某跟前来,某家喜欢大口喝酒,大块吃肉。”

林贵平大声叫好:“这才是真豪杰、真汉子。”

张财神贼溜溜的笑道:“景娘子只管吴先生的口味,对我等却是不闻不问,真是寒心哪。”

景灵掩嘴笑道:“张掌柜真是多心啊,吴先生是第一次前来,奴家自然要多问几句。”

林贵平接口揶揄道:“那某也是初次前来,只见你问他,也不问问某家。”

景灵大羞,吴梦一瞧便不得已打圆场道:“景娘子定是看某双腿不便,才帮忙的。”

呵呵,此刻能说出这般煞风景的话,吴梦的情商还真是个硬伤。

这一说搞得张财神和林贵平不好接口了,景灵赶紧站起身来道:“奴家给三位官人唱个小曲,助助酒兴吧。”

说罢走到古筝处坐下,调了调琴弦试音,然后伸出嫩藕似的手臂,勾弦弹起琴音。

起起伏伏的前奏过后,景灵轻启樱唇,开口吟唱着唐代诗人苏味道的《正月十五夜》:

“火树银花合,星桥铁锁开。

暗尘随马去,明月逐人来。

游伎皆秾李,行歌径落梅。

金吾夜不禁,玉漏莫相催。”

景灵婉转的嗓音中夹着几分柔媚,合着空灵的古筝声声,恰似那黄莺出谷,鸢啼凤鸣,听得三人不由痴了。

筝音一停,吴梦不由击掌叫好喝彩,张财神端起酒杯,敬了景灵一杯,景灵一干而尽,脸上现出两朵红晕,看上去真叫汉子们酒不醉人自醉。

随后景灵又唱起大宋著名词人柳七的《如鱼水,帝里疏散》:

“帝里疏散,数载酒萦花系,九陌狂游。良景对珍筵恼,佳人自有风流。劝琼瓯。绛唇启、歌发清幽。被举措、艺足才高,在处别得艳姬留。

浮名利,拟拚休。是非莫挂心头。富贵岂由人,时会高志须酬。莫闲愁。共绿蚁、红粉相尤。向绣幄,醉倚芳姿睡,算除此外何求。”

景灵百灵鸟般婉转歌声,将柳三变年少落第,苦苦追寻自我救赎之路演绎的淋漓尽致,而落第的柳七此刻其实就流落在苏杭一带赋词谋生。

吴梦不由陷入了沉思,回忆起了后世的自己在人生道路上起起伏伏,茫然而又毫无目的的追求,最终落了个身败名裂,他当时的心境又何尝不是这般无奈。

林贵平看着吴梦情绪不对,知道这首词曲勾起了他不好的回忆,赶紧道:“景娘子唱曲甚是动听,不知有否适合我等这些车轴汉子们听的豪迈之词。”

来烟花之地的大多是些无病呻吟,故作风雅的富豪子弟,又哪会去听金戈铁马的雄浑之曲。

景灵略略沉思了一下,挥手弹起了《十面埋伏》中第二段的曲子,只听到古筝雄浑之声大作,景灵压低嗓音唱到:

“轮台九月风夜吼,一川碎石大如斗,随风满地石乱走。

匈奴草黄马正肥,金山西见烟尘飞,汉家大将西出师。

将军金甲夜不脱,半夜军行戈相拨,风头如刀面如割。

马毛带雪汗气蒸,五花连钱旋作冰,幕中草檄砚水凝。

虏骑闻之应胆慑,料知短兵不敢接,车师西门伫献捷。”

这是唐代诗人岑参的《走马川行奉送出师西征》,被这雄浑的《十面埋伏》一激,刚才情绪低落的吴梦精神一振,细细听来。

景灵虽然唱功极佳,可惜是一女子,无法唱出诗中雄厚悲壮的意境。

待到景灵的筝音一停,吴梦酒意上涌,拿起筷子敲着前面的碗大声唱到:

“狼烟起江山北望,龙旗卷马长嘶剑气如霜。

心似黄河水茫茫,二十年纵横间谁能相抗。

恨欲狂长刀所向,多少手足忠魂埋骨它乡。

何惜百死报家国,忍叹惜更无语血泪满眶。

马蹄南去人北望,人北望草青黄尘飞扬。

某愿守土复开疆,堂堂大宋要让四方来贺!“

歌声一毕,张财神和林贵平击掌叫好,景灵妙目连闪,眼神里有着掩饰不住的赞许,自从文衙内说了吴梦的才干,她一直留心着打探吴梦的消息。

今日一见先是发现这位先生虽然其貌不扬,可眼神里的神采却是平生仅见。

此刻听了吴梦一曲雄壮的歌曲,平日里见惯了的奶油小生在这个残废汉子面前根本不值一提。

张财神笑眯眯的问道:“吴先生,不知这一曲名唤什么,确是雄壮无比,我大宋好男儿当如是也。”

吴梦心道你这好色贪财的商贾之辈还要当大宋好男儿啊,嘴上却说道:“张掌柜真是识货,这首歌名叫《精忠报国》,自是激励我大宋男儿奋起上进,复我堂堂华夏之壮丽河山。”

林贵平击节叫好,当下便请教起吴梦这首歌的词和唱法,三人一起合唱起来,张财神和吴梦那破锣似的嗓音快要把屋顶都掀翻了。

好好的一个软玉温香的烟花之地被三个粗俗汉子弄成了金戈铁马的硝烟战场,景灵坐在一旁只管斟酒倒茶,笑吟吟的看着三人把酒唱曲。

三人把盏饮酒,边唱边喝,醉醺醺的大放厥词要收复燕云,威服党项,誓要重现汉唐荣光。

等到三人说累了,景灵才站起身来,对着吴梦福了一福道:“先生,奴家可否请教些数算之法?”

吴梦喝的脸红脖子粗,哪还记得那些x、y、z,只好憨笑道:“今日里喝大了,改日再与景娘子讨教。”

景灵的俏脸上顿时显露失望之情,林贵平瞧着不由怜惜起来,忙道:“景娘子不必失望,吴先生就住在吴山村娄江渡口的学堂边上,离此不过十余里,有了空暇不妨上门去求教。”

景灵一泓秋水般的眸子瞧着吴梦道:“先生,那小女子下次登门求教。”

吴梦抱了抱拳道:“好说好说。”

三人最后喝的酩酊大醉,景灵唤来马车,又吩咐仆人们帮着李五将三人扶上马车送走,她站在院子门口望着马车的背影不由久久沉思。

第四十六章 官营雪盐

天禧二年元月十六,苏州城南市官营工坊,坊内搭了一长溜的三孔一百五十毫米大型煤球炉。

炉子上架着大锅,锅里热气直冒,坊内极是温暖,一群大汉们干脆光着膀子煮盐。

州衙刚刚开衙第一日,知州孙冕一身紫色官袍,带着通判、司户参军、长洲知县王嘉言、吴县张知县和工坊的提举来到工坊巡查。

孙冕扫视了一番,问道:“杨提举,工坊内每日可产多少雪盐?”

工坊提举杨老五赶紧上前抱拳行礼道:“启禀知州,每日可产雪盐七百余斤。”

通判曾不凡抱拳道:“知州,为何不多调集些人手,多产些雪盐。”

通判主掌一州财赋,本对知州有监督之权,且可直接上奏朝廷。

但孙冕是礼部侍郎衔出知苏州,官位比他高了一截,这曾通判只能捏着鼻子做了孙冕的应声虫,不敢有丝毫异议。

孙冕呵呵一笑道:“通判有所不知啊,雪盐老夫是要卖高价的,物以稀为贵,多了便不值钱了。这也是丁家那位高人吴先生所说,老夫也以为言之有理,现下先制作一些试试苏州城里众商贾、百姓的反应,如供不应求,再添炉加人即可。”

曾通判大拍马屁道:“知州真是高瞻远瞩,我等远不及也。”

孙冕摆摆手道:“通判勿恭维了,雪盐制作方法甚为简易,通判、提举,知县你三人可要好生督察,雪盐的制作法子尔等万不可外泄,抓到外泄者流配三千里,决不轻饶。”

其实就算外泄了也没几个人敢搞,食盐可是禁榷的,贩卖一定数量定会被杀头。

围绕的官吏们齐齐叉手道:“谨遵知州训示,下官绝不掉以轻心。”

孙冕转头对王嘉言和吴县知县道:“王知县、张知县,尉司和巡检改制一事,老夫可是帮尔等弄好了,后续的衙前改制,你两县可用公使库先垫支,雪盐、还有活鱼、煤球工坊的商税支付胥吏之俸禄绰绰有余。”

孙冕又道:“钱财到位,可衙前各吏员眼瞅尉司改制心思浮动,故现下切不可实行考核,当稳定人心为主,确保政务不息。改制的日子本官也想好,长洲先行,吴县半年后再改。仲谟你明日便可开始实施。”

王嘉言和张知县连忙躬身称是,上次巡检的骚乱让王嘉言心有余悸,待孙冕一走开,连忙招呼张知县道:“兄台,过上几日调三四十弓手来在下衙门用上几天如何。”

张知县心知肚明王嘉言是搞怕了,他一样也怕。

他偷偷看了眼孙冕走远了,小声道:“仲谟开口,在下必定照行,只是半年内你可切勿在衙门里弄那什么考核定级,否则人心浮动,在下那边只怕连税都收不上了。”

王嘉言心领神会的点了点头,两人相对齐齐拱手,心照不宣的跟着孙冕后面朝前走去。

孙冕走了一圈,满意的捋了捋胡须,点点头道:“雪盐工坊一切甚好,此次众人齐心协力办好了工坊,改制了巡检司和尉司,诸位应当继续努力,将苏州政事搞的滴水不漏,方显高明。老夫已是年高,即将致仕,功劳定是尔等的,只要事情办好,老夫定向朝廷为诸位请功。”

众人喜形于色,又齐齐抱拳道:“多谢知州提携。”

…………

苏州城一直河畔,盛隆商铺后院,张财神看着箩筐里晶莹的雪盐,埋怨林贵平道:“君烈,如此之好的制盐之法,何必告诉孙冕那老儿,我等商铺独自制盐,奇货可居之下,可赚多少银钱?”

林贵平笑道:“财神爷,食盐可是官营,虽然我等不必理会官府,你又何苦去与那两浙转运使和苏州州衙冲突,事情弄到朝堂上好说不好听,放心,日后有赚钱的法子,某不会忘记你的。”

张财神嘴里说着算了,他不介意,可看着那雪盐真是肉疼,普通的粗盐五十文一斤,又有苦涩的味道,雪盐不管是卖相还是口味,和粗盐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苏州城里的富豪又多,哪怕卖他一百五十文一斤定有人要,如今几个大商铺都可去州衙购这雪盐,卖的人多了,自然赚的少了。

张财神寻思着杭州的富豪也不少,不妨在那里也开个分店,卖些雪盐。

…………

苏州城丁家商铺,雪盐上市官坊配货的第一家,伙计们一大早便把雪盐放在商铺大门前,掌柜的将雪盐铲起走到大街上吆喝,请过路的街坊百姓来品尝。

苏州人还真未看过如此洁白的雪盐,那青盐虽然颗粒也小,可隐隐带着青绿色,这雪盐可真是晶莹剔透,无一丝杂色。

不多时商铺门口聚集了一大堆人,手指沾着雪盐品尝。

“掌柜的,这雪盐看来着实喜人,却不知一斤几钱?”一个富态的老妪问道。

“老太太,这可是苏州衙门的正宗雪盐,一百一十文一斤,不二价。”商铺掌柜满脸堆笑答道。

“雪盐怎的如此之贵,粗盐可是只要五十文一斤,如此之贵哪个吃得起。”老妪奇道。

“老太太,普通粗盐本店也有出售,五十文一斤童叟无欺。”掌柜拱手回道。

“那为何雪盐这般贵。”旁边一个大户人家管家模样的人问道。

“诸位有所不知,雪盐经过数次炼制,纯度极高,诸位来尝尝,雪盐定然比粗盐更咸,平时用一斤粗盐,用雪盐只怕七、八两就够了。雪盐还不苦不涩,要不诸位先买上几斤回家试试,也就多费几十文。”掌柜用木勺铲起雪盐向着众人解释道。

“太贵,老身还是买粗盐去吧。”老妪摇摇头走向铺内的粗盐处。

“掌柜的,给某先来五斤,府里的主君若是满意,某再多买些。”那管家模样的人道。

“好嘞,只要贵府需要,随时告知在下,某即派小厮送上门去。”掌柜的赶紧唤小厮前来过秤。

之后的几日里同样的情景分别在几大商铺上演,一时之间苏州的大户人家都用上了雪盐。

富户只要吃过了雪盐,再也接受不了粗盐那苦涩的味道,何况这些家财万贯的富商和官吏府上根本不在乎这区区几十文钱。

…………

一直河畔的丽景楼内,二楼阁子里的一群商贾们正围坐在桌旁谈论着生意经,小厮们流水价的将菜食一一端上桌来。

众人团团敬了一圈酒后,一个满脸横肉的商贾想必是饿的狠了,夹起一大口葱波兔塞进了嘴巴,咀嚼几下突然眉头一皱,呸的一声吐了出来。

小厮忙问道:“客官,莫不是鄙店的菜食有何异样。”

“丽景楼换了厨子不成,怎的兔肉有些苦涩。”满脸横肉的商贾凶巴巴的说道。

“客官,鄙店一直是这位大厨,可从来不曾换人。”小厮委屈答道。

旁边一位瘦长脸商贾夹起一块兔肉试了一下,便知道怎么回事了,说道:“这不是你家厨子的事,请你们那文掌柜过来,我等提醒提醒他,免得客人跑光了还不知所为何事。”

小厮赶紧下楼去唤掌柜的,满脸横肉的商贾抱拳问瘦长脸商贾道:“兄台,丽景楼的兔肉为何苦涩?”

瘦长脸商贾叹了口气道:“老弟啊,这人哪,都是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我等家中都还算厚实,如今用的都是那不苦不涩的雪盐,丽景楼还不曾用,菜食如何不苦涩。丽景楼掌柜若是再不改用雪盐,只怕好景不长。”

众人齐齐恍然大悟,原来是这个理儿,满脸横肉的商贾道:“兄台所言极是,我等得劝劝文掌柜,切不可再用粗盐。”

过了片刻,文掌柜上得阁子,连连抱拳道:“诸位兄台都是熟客,想必是本店菜食出了差错,这一顿算鄙人请了,请各位海涵。”

满脸横肉的商贾抱拳道:“文掌柜,会账之事就不必了,我等不缺一顿饭钱,只是贵酒楼勿用那粗鄙的食盐,要用州衙的雪盐,否则菜食又苦又涩,如何能吃?”

文掌柜还未品尝过雪盐,他自是不知,连忙问道:“雪盐当真是不苦不涩。”

瘦长脸商贾道:“掌柜的,某那管家一开始从丁家商铺买了几斤雪盐,甫一吃雪盐,那粗盐便无法下口,现在鄙府宁肯一月多花一贯钱都是买雪盐吃。”

文掌柜抱拳道:“既是如此,那桌上这些菜食某唤小厮来端走,某这就使唤人去买雪盐,重新给诸位做上,如何。”

众人齐齐抱拳道:“如此有劳文掌柜了。”

文掌柜下的楼来,问柜台里的小厮道:“你可知道这雪盐。”

文衙内正好在旁边,听到雪盐便接口道:“爹爹,孩儿早就吃过雪盐了,据说跨街楼已全部改为雪盐,不再用粗盐了。”

文掌柜大怒,劈头给了自己儿子一个大耳刮子,叱道:“你这猢狲,既已知晓,为何不早早告知为父,莫非你想店里的食客跑光么,还不速去丁家商铺,让那掌柜的送上五十斤雪盐来。”

文衙内自知错了,捂着脸不敢做声,飞快跑着往丁家商铺而去。

精致的雪盐就这么在苏州地界传开了,让吴梦和孙冕始料未及的是雪盐普及速度居然如此之快,苏州富豪看来还不在少数。

第四十七章 衙前改制

苏州城东,彭府厅堂,大盐商彭子石正靠在官帽椅上闭目小歇,一旁的小妾给他轻轻的捶着肩膀。

外间急匆匆的走来一个家仆,进门就叉手行礼道:“主君,小的打探到消息了。”

彭子石猛然睁开眼睛,拂开小妾的纤纤玉手,坐起身来问道:“消息如何,说来听听。”

家仆道:“主君,州衙的雪盐制法乃是丁家所献。”

彭子石不解道:“雪盐制法那是神技,丁家就如此舍得将它献于官府。”

家仆解释道:“听衙门里的人说,丁家的大舅子林贵平与知州达成了协议,丁家交出雪盐制法,官府与丁家合营一座酒楼,官府占四成分子。”

彭子石摇了摇头道:“不对,应该还有下文。”

家仆媚笑道:“主君明鉴,官府还给了丁家酿酒的方便,官府同样占四成分子。”

彭子石极为诧异,他对丁大胜很是熟悉,追问道:“丁员外也是一精明之人,如何会做这等亏本生意,这不明摆着吃亏,不可思议。”

家仆回答道:“主君有所不知,听闻丁家来年酿的酒水可不一般,世上可是绝无仅有。”

彭子石“哦”了一声,叹息道:“丁员外何以如此见外,这等秘法若是交于某家,不知可赚多少钱,还须去办什么酒楼,酿个甚子酒。”

他沉默半晌,又问道:“你办事向来得力,不妨去接触一下丁府的管家,看看是否能将那秘法打探出来。”

家仆脸色难看起来,说道:“主君,这可万万使不得,若是官府未曾开这官坊,小人自是能把秘法打探出来,主君无非多花些钱财也可开个盐坊。

可如今州衙已是下了禁令,雪盐制法严禁外泄,民间也不可配制此盐,如若不然,轻者流配,重者杀头。”

彭子石重重的拍着官帽椅的扶手,叹息道:“可恨那个逆子,若是当初在吴山学堂好好上学,与那丁家的二郎三郎相处好,这等发大财的秘法岂会被官府拿去,可惜可惜啊。”

正发着牢骚,彭新平从外间进来,挤眉弄眼的对着父亲说道:“爹爹,你又在背地里数落我了,我刚才打了几个喷嚏。”

彭子石看到儿子这副吊儿郎当的样子,气不打一处来,脱下脚上的鞋子照着儿子奋力扔去。

彭新平猝不及防被鞋子砸了个正着,脸上顿时显出老大一个脚印。

彭新平呆了片刻,似乎想不到老爹会揍自己,醒悟过来后指着彭子石大声哭喊道:“爹爹,我又没惹你,你竟然敢打我,待我去告诉娘亲,跟你没完。”

说完掉头就跑了,彭子石气得火冒三丈,都是那个贱婆娘,把个孩子惯成了什么样子,但自己的大舅子是长洲县衙的押司,他也不敢过分责骂浑家。

彭子石长吁短叹,那贱婆娘也不去学学林氏,人家那几个孩子多乖巧,大的是生意精,两个小的都是学识广博。

他正在心里艳羡别人家的孩子,殊不知那恶浑家朱氏气势汹汹的已经冲进了厅堂,拿起一只扫帚劈面扔将过来。

彭子石似乎觉得有什么东西飞舞,往旁边闪了闪,那扫帚“啪”的一下准准砸在后面的小妾身上。

彭子石愕然的看着自己的浑家,大声咆哮道:“你莫非有病,好端端的干嘛打人。”

朱氏一手叉腰,一手指着那小妾道:“是不是这个狐狸精唆使你欺负我儿子,你敢打我儿子,我跟你没完。”

那小妾一直没有吭过声,其实也不是个好相与的,别人家的小妾怕大老婆,她却知晓彭子石厌恶自己的浑家,所以根本不把她放在眼里。

小妾双手叉腰对着大老婆道:“姐姐,你自己家的孩子不看紧了,经常在外惹祸,把老爷的生意都搞没了,这等纨绔子弟,迟早把家产败光。”

朱氏一听更火了,骂道:“你这狐狸精,我与孩子他爹吵架关你何事,败光了就败光了,反正也没有你的份。”

小妾冷笑道:“那可不一定,若是妹妹我生了个一男半女,你那败家儿子要败也只能败他那份。”

朱氏怒火直冒三丈高,厉声骂道:“你这不知羞耻的狐狸精,一个小妾还敢与老娘作对,看老娘来收拾你。”

说罢冲上前去,抓住小妾的发髻一拖,那小妾痛的直叫唤,一怒之下,抬起腿来狠狠踢了朱氏一脚,转手也揪住她的发髻。

两个恶婆娘嘴里喋喋不休的怒骂,互相撕扯着一起滚到在地,你挠我抓,打的好不热闹。

彭子石急了,跟在一旁怎么劝阻都没用,搞得手脚无措。

正在此刻,那混账小子又跑了进来,一看自己的亲娘在地下打滚,立马恶向胆边生,大喊道:“你敢打我娘。”挥拳便要向小妾揍去。

彭子石满腔怒火正无处发泄,一看到这个惹事的小畜生还敢打人,怒喝一声,揪住彭新平的衣襟,叉开五指结结实实的打了他一巴掌。

朱氏一看自己儿子挨揍了,推开小妾,站起身踉踉跄跄冲上前去,伸手便挠得彭子石脸上现出五道血痕。

小妾一看老爷挨打,那还了得,一冲过去又抓住朱氏推搡,一家人顿时打成一团。

家仆见状,偷偷的溜之大吉,这场面他还是不参与的好,边走边摇头叹息,这可真是一包雪盐引发的家庭惨案啊。

却说王嘉言回到县衙,摘下幞头,摸着前额思略了许久,县尉司也改了,其他的衙前差役也确实不能停。

他拿起一支鹅毛笔,修改起前些日子编写的衙门编制来。

本来按照他的思路,是将衙门彻底按照唐制的六部来划分,可与州衙对接就是一个极大的问题,州衙那边的什么这参军那参军的职责交叉重叠,那就意味有县衙的一个押司必须面对州衙的几位参军或是判官,增大了太多的工作量。

现下知州催得紧,强行搞这么大的改制县衙只怕会乱套,想到此处王嘉言叹了口气,站起来打开窗户吹了阵寒风,脑子清醒了许多。

他想清楚了,处处想完美是做不到的,这么大的改制除非朝廷来主持,吴先生有些念头也是不切实际的。

王嘉言继续坐了下来,重新拟定了方略,吏员的职责完全不动,先把人员全部收留起来,定好俸禄再说。

四五日后,县衙贴出了几张告示,公布了所有差役的俸禄,从最高的押司到最低的力手,全部都榜上有名,最高的押司一千五百钱,最低的力手五百钱,恰好分为十档。

县衙按照吴山学堂的模式成立食堂,供应午饭一顿,凡是外出公务者补贴八文饭钱。

公示贴出,县衙内一片哗然,下层的力手、仓子之类自然是举手欢迎,可那些上层的押司、手分、贴司之类可就不服气了。

以往这些长名衙前胥吏的收入不过七百文钱,但平日里小贪小污一点,再收点商铺和底下栏头、税吏的孝敬,每月收个七八贯钱妥妥帖贴,专管赋税进出的押司收的黑钱更多。

但自从吴县县衙的吏员出事后,苏州城里的胥吏们一时没人敢收黑钱,现今看到每月只有这点俸禄,如何愿意再干下去。

翌日一早,所有押司、手分跑到知事厅内叫苦抱怨者有之、甩手不干者亦有之。

王嘉言头疼的看着这批胥吏,以前俸禄那么低干的挺欢实,如今提高了俸禄,中饭免费,外出还有补贴反倒不愿意干了,可见以前拿的黑钱定是比如今的新俸禄多的多。

王嘉言咬咬牙,长痛不如短痛,不愿干的干脆全部换掉算了,他可是想留在长洲县再干几年,就算胥吏撂挑子,无非就是乱上一阵子,但总比乱上几年要好。

想通了此事,王嘉言便道:“尔等无需吵吵闹闹了,想干的留下来,不想干交接账目,一个月后退出差役。”

胥吏们傻眼了,他们无非是想来吵闹一阵,提高些俸禄,并非真不想干了,押司、手分之类虽说在官员眼中算个屁,可在百姓面前那可是耀武扬威,风光的很,一旦放弃又舍不得了。

众人你望着我我望着你,大眼瞪小眼,一时寂静无声,最后齐齐望向带头的押司,各自心里都打着小九九。

胥吏里面带头大哥是负责司户的押司,名唤朱奇,正好是大盐商彭子石的大舅子,他那泼妇般的姐姐朱氏和彭子石闹的不可开交,跑到他府上诉了好几次苦。

朱奇心中雪亮,彭子石如果不是看在自己押司的身份上,早就将他姐姐休了。

现下他要是不干押司,不光是自己的地位,还有自己姐姐的位置都会不保,想到此处,他不由自主的焉了。

王嘉言看着这些胥吏们又好气又好笑,便道:“诸位可是要想清楚了,出了此门,再想回来可是绝无可能,衙门里做事虽是俸禄不多,可是在百姓面前人模狗样,威风的很,如今没有了这身皮,尔等就是普通百姓一员。

本官给尔等一个机会,出去好生思量一番,若是定要离去,本官绝不强留,想提高俸禄绝无可能。长洲县衙的官营工坊若是有了获利,年底发些赏钱倒是可以,尔等若是不干,苏州城里想干胥吏的大有人在,出去吧。”

这帮胥吏看见朱奇低着头一声不吭,便没一个敢出头说话,只得灰溜溜走出了门外。

他们来到值房,却发现县衙里多了不少吴县过来的弓手,将库房、账房守的严严实实,想弄鬼都做不到了,只得老老实实去干活了。

长洲县衙只有一名押司和两名账房自持在转运使司和州衙有后台,私下里跑去转运司和州衙找靠山陈情。

结果那些前来说情的官员被孙冕骂的狗血喷头,几个胥吏被迫辞去了职务,其他的人乖乖的继续接着干了下去。

王嘉言在县衙公开贴出榜文招募押司和账房先生,应者如云,大宋朝被胥吏笼罩的阴云终于掀开了一个口子。

吴梦听闻长洲县衙改制的消息后,苦笑着摇了摇头,这是有孙冕的压制,胥吏们不敢作乱而已,但是靠着士大夫官员自身的操守来实行的改制真能走的长远么?

何况大宋天下的士大夫官员并非人人都像孙冕和王嘉言那般清廉,满口仁义道德私下里却贪污腐化、不谈律法只讲人情世故的也有不少,儒家学说和士大夫把控的朝廷真能管好这帮大宋官吏吗?

不管别人是怎么想的,反正吴梦对封建士大夫们自己管治自己是没有太多信心的。

第四十八章 格物之学

天禧二年(1018年)二月初,赵恒连发三道诏令,一是以升王赵受益献石炭炉制法之功立为太子,改名“祯”。

二是晏殊次功,以太子府记室参军、左正言、直史馆兼太子舍人,赐金紫。

三是为打击囤积居奇之商贾,大宋境内所有石炭矿均收为官营,私人商贾不得开采。

润州石炭矿、长兴石炭矿允许丁家开采二十年,以彰其献上石炭炉制法之德,苏州知州孙冕一并赏赐。

吴梦还不知道的是,他将北宋大量使用煤炭的时间向前推进了三四十年,从此北宋百姓家里的主要燃料从木材逐渐过渡到煤炭。

他也将赵祯上位太子推进了一年,小蝴蝶扇的风已经使大宋逐渐偏离了原本历史的轨道。

阳春三月,今年的春天却姗姗来迟,初春时节,乍暖还寒,娄江流去大海的方向升起了一轮朝阳,丝丝寒意逐渐消散。

一阵杂乱的脚步声打破了河畔的清净,在河畔的土路上奔跑着一群十岁出头的少年,个个脸上还有晨起的倦容。

领头的和尚拿着个铁皮喇叭转身喊道:“故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

后面的少年们一起高喊:“故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所以动心忍性,增益其所不能!”

吴山学堂的学子们每日清晨都须在智能和尚的带领下晨跑,和尚的弟子们随后还要去操场站桩打拳,然后晨读,早餐后方进入课室上学。

丁睿混在一群大孩子里面,个头矮了一截,像个小不点似的跟着一起跑一起吼,一起打拳。

师从吴梦这一年半的光阴,丁睿除了大宋的传统节日从未休息,当别的孩子爬树抓鸟时,他却在孜孜不倦的苦读,白日听课,夜间自修。

连智能这等苦修过的和尚都称赞丁睿的勤奋,吴梦心道他若是在后世有丁睿这般努力早就考上清华、北大了。

吴梦对丁睿的学习抓的更紧,对格物的教育超前于所有的学童,并令他自己动手制作各种物理的试验模型。

早餐后,李五推着吴梦进了孤儿班的课室,丁睿紧跟其后,手上捧着一条木制的小船。

吴梦进到课室里,所有学童起立躬身抱拳行礼:“先生好。”

吴梦同样抱拳还礼:“学童们好,请坐。”

学童们整齐的坐下。

吴梦道:“这一年来诸位学童进展很快,算术的四则运算、初等几何都掌握了,从今日起,开始学习格物。

何为格物,格物者,知晓万物的道理,圣人曾云: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欲修其身者必先正其心,欲正其心者,先致其知,致知在格物,物格而后知至。此所谓物穷其理,万分重要。”

吴梦并没有采用现代的说法来解释物理,而是用古代人能理解的方式,截取了一段朱熹曾经说过的名言来说明格物的重要性。

“在学习格物之前,学子们一起来看一个有趣的实验,诸位且随为师一起去灶屋。”吴梦继续说道。

学童们蒙头蒙脑的跟着一起来到宽敞的灶屋内,吴梦指着一个大水盆道:“睿哥儿,将你做的蒸汽船点火放于盆内,诸位仔细看好。”

丁睿手里那艘船模不到半尺许,船上水平放置一个小小的铜瓶子,瓶子下方是一根粗粗的蜡烛。

他点燃小船上的蜡烛,将小船放于水盆内。

不一会,船上小铜瓶内的水被加热,“嘶嘶”的沿着瓶口的小孔向后喷出灼热的蒸汽,小船开始自动向前行驶。

学童群里顿时“哇”声一片,他们不敢相信船可以自己行走,随着蒸汽喷的越来越急,这船也越走越快。

行走到对面的盆壁,李五将他拿起调换方向,蒸汽船又掉头行驶回来。

“好,现在大家都看到了无须划动的小船,如果想自己来试试,课后找睿哥儿,现在回课室。”吴梦吆喝道。

待回到课室,吴梦开始发问:“请问诸位学童,船为何会自行走动。”

课室里一片寂静,学童们你望着我,我望着你,都不吭声。

“张岩林,你来说。”吴梦直接点名。

“是,先生,弟子以为是那水汽之故。”张岩林站起来怯生生的答道。

“嗯,你说的不错,确实是那水汽之故,再问你,如船能自行,对我大宋子民有何裨益?”吴梦继续发问。

“不用人划船,可节省人力。”张岩林答道。

“好,汝说的甚对,还有答案么,往大处想,诸位学童可是学过《大学》、《孟子》的。”吴梦淳淳诱导。

课室里沉寂了一会,然后这些学童纷纷交头接耳,吴梦也不管他们,让他们自由讨论。

一个学子举起了手,吴梦喊道:“周立回答。”

“先生,学生以为借助水汽之力,可打造出自行的船,不用拉纤,就是不把人当牲畜用,可体现大宋的仁义。”

吴梦满意的点点头,这个学生不错,能够联系到孟子所说的仁。

“还有,节省的人力可以用来开垦荒地,打出更多的粮食,让天下没有饥民,正所谓衣食足而知礼义。”周立继续说道。

吴梦笑了,夸奖道:“周立回答的很好,还有哪位学子回答,不必起立,坐着说话。”

这下课室里的学童们交头接耳更是热切。有的道自行船可载人四处游玩,有的云漕运可通行无阻,有的道百姓交粮便不必用马拉车。

有几个学童还真说到了点子上,比如煤场的机器可否用水汽带动之类。

吴梦举手示意停止,然后说道:“大家说的都有道理,那可以告诉诸位学子的是,这水汽不但可以行船,还可以造出自行的大车,怎么造,就需要学好格物,以后我等就开始这格物的学习。”

吴梦拿起石灰做的粉笔,在黑漆刷过的木板上写下一个斗大“力”字。

他指着“力”字说道:“刚才所有的一切,都可以用‘力’来诠释,为何我等推动木箱很是费劲,煤场的轨道车却如此轻松,为何几人抬起一筐煤球累得直不起腰,而码头和煤场内的吊杆轻易的吊起如此之重的竹筐,都是这个‘力’在作怪,下节课为师就详细的讲述这‘力’是什么,如何获得更大的‘力’。”

下课后,学子蜂拥而上,把丁睿和船模围了个严严实实。

小丁睿被挤的急了,大声喊叫道:“别挤了,师兄们,正午时我等一起去学堂的小水潭里放蒸汽船可好。”

吴梦用一艘蒸汽小船带动了这帮孤儿们学习格物的兴趣,学堂里到处都是“力”的讨论声,连蒙学班稍小些的学童都来一睹究竟,学堂里刮起了一片格物的浓厚氛围。

随着格物的开课后,吴梦自制了几把游标卡尺,增加了一门机械课程,讲授《机械原理》、《机械制图》、《公差与配合》的初步知识,这都是偏于实用的课程。

太深奥的吴梦不讲,边讲边让学子们自己手工制作滑轮组、皮带传动轮、齿轮这些简单的零件。

丁睿则是强化训练,不但要跟随机械课程的学习,夜间还须学习更深的算术、格物。

…………

三月里正是春耕的时节,吴山村四周的田地里牛拉人推,好不热闹,到处一股粪肥的怪味。

吴山村的乡邻们去岁看到了丁员外和刘大郎家稻田多产了五六斗稻米,冬日里便纷纷学着堆粪。

以往市集里赶集后到处一片腌臜,如今正午时分一散集,什么驴、牛、马的粪捡的干干净净,连丢在地上的纸张、蔬菜等等都捡回去沤粪了。

李五和丁睿推着吴梦走在田间小径上,吴梦见乡邻们沤粪的干劲十足,欣慰的笑了。

只要普及这沤粪的新法子,每亩都可增产四十宋斤以上,大宋天下如今约有四亿多亩田地,可多打一百六十多亿斤粮食,合一亿五千多石,能养活不少人。

来来往往的乡邻们如今都知道这个双腿残疾的吴先生是个有大本事的人,见面都恭恭敬敬的叫一声“吴先生”,吴梦都是客气的点头致意。

丁睿嘻嘻笑道:“师傅给村里的人做了好事,百姓们都会感恩戴德。”

吴梦笑道:“睿哥儿,这人啊做一件好事不难,难得是做一辈子好事,你须得谨记。”

丁睿收起了嬉皮笑脸,郑重道:“师傅放心,弟子定然记得。”

吴梦又道:“天下以农为本,百姓以食为天,没有石炭可以烧柴禾,但没有粮食可是人都养不活,故这农活万万不可偏废,粮食多了,可以养猪、养羊、养鸡,增加肉食。”

丁睿问道:“师父,你上次曾言可修筑一大型猪圈,将猪圈起来饲养长肉极快。”

吴梦被丁睿这一提醒才想起来,说起这养猪,北宋可不是如后世那般圈养,却是和羊一般放养,让猪漫山遍野的吃草和野果。

这般养猪又如何会长膘,猪肉的产量极低,吴山村的乡邻们每月能吃上一两次肉食就阿弥陀佛了。

“睿哥儿,等下为师画个草图,你找找忠伯砌个猪圈,这猪养好了,猪粪也不缺,可是个好事。”吴梦点点头说道。

丁睿呵呵笑道:“师父放心,弟子让忠伯去修筑就是。”

第四十九章 养殖与冬小麦

日子晃悠晃悠的又过了半月,温暖的春风吹拂着娄江两岸,冬日里枯败的草木又顽强地抽出了嫩芽,树枝上的叶芽也慢慢舒展开来。

江南大地上一片片的草绿如茵,红红的野花点缀其间,草丛里时不时“扑棱棱”飞出一群野鸟。

丁睿从屋子外面一蹦一跳的进来,手里晃着一枝红彤彤的野花,他笑呵呵的禀报吴梦,第一栋猪圈已经砌好了。

吴梦甚是奇怪,怎么这么快就弄好了,赶紧吩咐李五推着自己去察看了一番,原来这猪圈是用丁府旧仓库改建而成。

猪圈里面用木料围成一个个的猪栏,猪栏下面是食槽,完全按照后世农户家的小型养猪场的模样而建,可以容纳五十头猪。

在古代没有化学兽药的情况下,猪圈养猪的密度不可太高,否则极易得病。

吴梦问道:“睿哥儿,你可知晓这苏州城里有会净身的老內侍否?”

丁睿眨巴着大眼睛,好奇的问道:“师父,內侍我知道,净身是何意?”

吴梦一下就哑巴了,这事如何能与丁睿这小小孩童细说。

他记得张财神和宫里的內侍们有些关系,忙道:“李五,你先带些仆妇们用生石灰将这猪圈消毒。“

李五也如刚才丁睿般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问道:“先生,何谓消毒?”

吴梦苦笑,心道自己魔障了,这些后世术语宋人哪会知道,忙解释道:“就是把这猪圈里大大小小的角落全部撒上一层生石灰,防止圈养之猪有疾患。”

李五领命而去,吴梦道:“睿哥儿,你舅舅回来没有。”

丁睿道:“昨日回来了,还未曾离去。”

“你且去唤你舅舅前来,就说某有要事找他。”吴梦吩咐道。

丁睿小跑着一溜烟就不见了,吴梦笑笑,这小家伙天天晨起锻炼,跑的真叫一个快。

过了半炷香时辰,林贵平牵着丁睿的手过来了。

吴梦欲将丁睿支开,说道:“睿哥儿,你且去看看李五的石灰搞的如何了?”

丁睿老老实实的点点头转身离去。

林贵平一脸不怀好意的笑道:“吴先生把睿儿支开是有些男人间的事说么。”

吴梦不屑的说道:“你这等人一说就冲着下三路来,某找你有正经事,东京城有没有致仕的內侍,还要是会净身的。”

林贵平先是“咦呀呀”的围着吴梦转了一圈,嘴里不停的“喳喳”惊呼。

随后淫笑道:“昕颂兄还好意思说某家,兄台这不是冲着下三路去的,汝问这些有何意图,莫不成还真想给自己一刀,进宫了事?那可不成,先把某这外甥教会了才能去。”

吴梦嗤笑道:“要去你自己去,某家在这好好的,进宫作甚。在下想好好喂猪,多出点猪肉,猪阉割后腥骚味稍小些,最主要是长肉甚快。其实不止是猪,鸡阉割了也长得贼快。”

林贵平听到是正事,不由沉吟了片刻道:“按说这事不应找內侍,契丹那边骟马的甚多,他们卖马给大宋,都是阉割过的,那些契丹人手法应该更好,可要越过边境去寻怕是不易。”

吴梦道:“找不着契丹人就罢了,你且去寻访会净身的內侍就好,此事不难,只需要摸索几次,普通屠夫也就会了。”

林贵平道:“行,这事某家去找找张财神,他跟宫里的关系好,太子感激上次救公主之恩还有献炉之德,定会如你所愿。”

吴梦摇摇头道:“别提什么恩德了,日后睿哥儿科举之时关照一二即可,速速去找张财神吧。”

林贵平拱手告别,往苏州去了。

李五和忠伯一伙人挑着石灰而来,按照吴梦吩咐洒满了猪圈。

吴梦谓忠伯道:“忠伯,喂猪的食料可不能用生的青草和菜叶,要搭配各种粮食煮食喂之,猪才会快长。”

忠伯道:“吴先生,老汉吩咐一对养过羊的夫妇专司养猪你看如何?”

吴梦笑道:“那自然更好。”

回到屋内,吴梦口述,丁睿记录,将猪常吃的一些草类、青菜、米糠、酒糟等等原料如何煮成猪食,以及如何打扫清洁猪圈一一记录在案。

后面的事情他也没精力天天去照看,只待林贵平带来內侍阉猪。

正在记录时,忠伯走了进来,看到吴梦叉手行礼道:“吴先生,你上次说的那十亩地已下豆种,还要不要追粪。”

吴梦摸着后脑勺仔细回忆后世在老家时豆子的种植,问道:“基粪施足了没有。”

忠伯答道:“基粪施了,可没那么多粪,只好有多少用多少了,下种的时候又施了一些。”

吴梦思索了一下道:“那便用些追粪,待到豆子结荚长出骨粒,用人畜尿掺水淋在豆叶上,豆子便结的欢实。”

忠伯领命而去,丁睿望着吴梦问道:“师父,你不是告诉我追粪都要放在作物的根部么,那豆子为何要淋在叶子上。”

吴梦望望丁睿这个人形的“十万个为什么”,颇有些头痛,爱问当然是好事,可自己不懂的时候如何回答?

他只好胡诌道:“睿哥儿,还记得师父跟你说过的光合作用么,叶子有毛孔,它能吸收粪中的营养。”

丁睿“哦”了一声又低头去写记录,吴梦无奈的想到若是要把学童们培养出来,明年还真得另想法子,否则自己肚子里的货迟早一天会被掏空。

天禧二年的阳春三月底,丁家三十亩冬小麦渡过了寒冬,已经成熟了,吴山村的乡邻们看着这冬小麦啧啧称奇,吴梦放下手里所有的事情,带着枫桥班的学童们一起去了麦田。

冬小麦首先要讲究选种,得挑选高产、饱满的种子来再培育,那些低产的就磨成面粉做食物算了。

三十亩地面有五类种子,这次全部过冬成活了,吴梦坐着轮椅,吩咐众学童和丁睿全部下地帮忙,仔细察看每亩的产量,择其高者再挑选种子。

这活整整弄了好几日,三十亩地就挑出了八石种子,众人将地耕好,把八石种子播了八十亩地继续育种。

四月初,吴梦吩咐李五推着自己去看了看猪栏,里面那几十头猪一边哼哼唧唧着一边狂吃猪食。

养猪的那对夫妇确实勤于打扫,猪栏甚是干净,猪也未曾有什么不适。

他忽然想起上个月问起林贵平的事情好像还无回复,于是让丁睿给苏州带个口信,唤林贵平回来问问,要不到了五月以后天气太热,猪被阉割后容易感染。

林贵平翌日回了丁府,吴梦一见他就问道:“君烈,上次与你说的內侍一事如何了。”

林贵平回道:“昕颂兄,有个人倒是很合适,打听了许久才得到住址,此人原籍徐州,年已六旬,原在宫里净事房,告老还乡后在徐州居住,张财神已安排人去请,估摸半月上下便能来到。”

吴梦笑道:“那还赶得及,今岁的除夕我等可以杀头年猪吃了。”

林贵平笑道:“昕颂兄,那猪肉可是不及羊肉好吃,宫里都不吃猪肉,嫌猪肉腥骚。”

吴梦摇了摇头道:“君烈老弟,那是他们不懂如何烹调,某不与你做这口舌之争,且待冬日之时弄给你吃便知。”

这日午间林贵平便和吴梦在丁府喝了顿酒,吴梦又是喝的脸红脖子粗回到房内躺下歇息。

他心里想着今年承蒙天公作美,风调雨顺,喜获丰收,蒸馏酒也应该搞起来了,阉猪也得有酒精做消毒剂。

吴梦身边并没有蒸馏器的图纸,还得自己想办法打造一个出来。

蒸馏最好是用蒸汽加热,但蒸汽的输送眼下是不现实的,管道无法密封,只能隔水加热。

蒸馏器出口的管子要做成螺旋状,增大散热的面积,还得想办法散热让酒精蒸汽迅速凝结成液体,不然损耗太大。

想来想去只有用水冷,冬天可以用室外的水,夏天用井里的水。但又如何实现水循环呢?

吴梦起身趴在案几上画了许久也没得到头绪,丁睿进来也没吵他,安静的在一旁看着自家师父写写画画。

看了半晌,丁睿问道:“师父,你是在做酿酒的器皿么?”

“睿哥儿如何知道。”

“师父你在纸上写了好几个“酒”字,画的都是些坛坛罐罐,如何不是。”丁睿歪着小脑袋说道。

吴梦呵呵笑着道:“嗯,睿哥儿真聪明。”

“师父是想不明白么,不如去我家酿酒的地方看看,你不是常跟我说‘实践得真知’么。”丁睿说的有板有眼。

一语提醒梦中人,吴梦用力一拍额头,自己还不如个小毛孩,一直在此处纸上谈兵。

他哈哈大笑着用力摸了摸丁睿的小脑袋,丁睿挣扎着逃离了师父的爪子,然后道:“师父,我领你去看。”

丁睿喊来贴身侍候吴梦的院子李五,吩咐他推着车往酿酒的作坊而去。

小山摇着尾巴就要跟着去,丁睿叱道:“不许跟过来。”

小山鼻子里呜咽两下,龇牙咧嘴了半天,方才悻悻的扭头转身离去。

还未到作坊,迎风就飘来一阵浓郁的酒香,吴梦闻了闻,气味与后世的甜米酒香味一般模样。

酒坊前有一块平整的青石地面,估摸是用来搅拌晾晒蒸熟的粮食,古代俗称晾堂。

进到酒坊,只见里面的柴灶上的大锅蒸着稻谷,旁边的几个大陶罐盖得严严实实,这是利用作坊的高温在发酵。

有一坛发酵完毕已经打开,几个家仆将发酵后的酒醅放入一个木制的蒸桶,抬上蒸锅,大火加热不久,蒸桶下方的一根空心的竹筒便流出淡淡的酒水。

看到这里,吴梦已知道大宋为何没有烈酒了,古代的蒸酒之法和后世农村自酿的黄酒没任何区别。

这种工序虽然经过蒸发,可水蒸气与酒精没有分离,这样的酒水充其量只有二十几度,和黄酒差不多少,看到这里,他有底了。

回到屋内,吴梦思索良久,画了一个分离式蒸馏器,下面是蒸釜,上面是甑,甄和釜都都有类似酒壶的斟嘴,釜的在上方,甄的在下方,中间加一个圆形网状格栅。

标好尺寸后他对丁睿道:“睿哥儿,这玩意叫蒸馏器,是用来试着酿造烈酒的,你将图纸交于王铁匠,一定要他用铜来打造。”

丁睿笑道:“师父,此物有些像道观里炼丹的器物。”

吴梦连连点头道:“就是此物,道士便是用它来炼丹。”

说罢心里不由甚是遗憾,华夏古代那么多炼丹烧汞的,偏偏没出一个门捷列夫。

第五十章 蒸馏酒水

铜在大宋可是贵金属,王铁匠哪有这么多铜,还是丁大胜拿了一些铜钱过去融化了打造的。

蒸馏器可比炉子复杂多了,王铁匠弄了三四天,才拼凑一个出来。

拿到蒸馏器后,吴梦带着丁睿来到酒坊,吩咐李五拿来一个煤球灶,将酿好的酒水放入釜中,甄的上方加注冷水,放在煤球炉加热。

酒水很快沸腾起来,屋里飘荡着一阵酒香。

不一会,在甄里冷凝的液体“滴答、滴答”得从甄嘴里滴落出来,吴梦拿着碗接了一些,放入口中一抿,顿时大失所望,这酒水还是甚淡。

他想差了,这样蒸法哪能得到蒸馏酒,里面水蒸气和酒精蒸汽还是混杂在一起,酒精浓度如何能提高。

吴梦呆呆的看着蒸馏器,为啥不行呢。突然间他想明白了,不能直接放在火上,酒水一沸腾这酒和水都蒸发了,如何能行。

“李五,你拿个小蒸锅来。”吴梦吩咐道。

“是,先生,小人这就去灶屋拿。”李五领命匆匆而去。

“师父,不行么。”丁睿在旁边问道。

“酒精蒸发的温度是70度,水是100度,如此蒸法,水和酒精都成了气体,冷凝后便混杂在一起,所以不行。”

“师父,温度、冷凝弟子知道,酒精又是何物?”丁睿迷茫的问道。

“呵呵,师父以后会慢慢教给你,你现在还无法理解。”吴梦笑嘻嘻的说道。

待李五拿来蒸锅,吴梦将蒸馏器放于蒸锅内,又找了个木制锅盖,中间锯了个圆孔套在蒸馏器上,让甄露于锅盖之外,放在炉子上加热。

这种加热的方式即便蒸锅内的水烧开了,釜中的酒水也不至于沸腾。

吴梦估摸着温度调节煤球炉的火力。又等了一阵,甄嘴上晶亮的酒水滴了下来,待到放在下面的碗接了小半碗,他拿来一口喝了下去,热辣辣的感觉从口里一直延伸到喉咙,爽透了。

吴梦大笑道:“这才是酒,以前喝的是酒水。”

李五和丁睿呆呆的看着他,不明白这酒和平日里的酒有何不同,不就是放在火上加热了一会么,和冬日里温酒没啥不同,不就是多了些奇奇怪怪的器皿么?

吴梦也不解释,把碗放到甄嘴下接酒,然后对李五说道:“再接一小碗,你来尝尝。”

李五笑道:“先生,小人酒量虽不如林爷,可也能喝几口,一小碗如何能喝出味道。”

吴梦不答,脸上皮笑肉不笑,心道让你吹牛,一会呛死你,于是故意等到接了半碗才递给李五。

李五接过酒碗,吞了吞馋涎,说道:“多谢先生赐酒。”

他端起酒碗漫不经心的倒入口中,热辣辣的酒刚一入喉,立时发出一阵剧烈的“咳、咳”声,李五被呛的眼泪鼻涕一把流,丁睿和吴梦哈哈大笑。

吴梦忍住笑道:“李五,某蒸的酒水如何,你能喝一碗么。”

李五用袖子抹了抹眼睛鼻子,张着嘴巴哈了半天气,才回道:“吴先生,没想到用火烧一下酒劲如此之大,酒的颜色也变了,好像泉水一般,这还是酒吗,莫说一碗,半碗都难喝。”

“行,知道就好,再拿起酒水来,蒸好了晚间给你爹和你舅舅、和尚师父一起尝尝。”

李五在一旁蒸酒,丁睿看着看着便有了疑问,遂道:“师父,这太慢了,如若大量酿造发卖,如何是好。”

吴梦笑道:“这种方式叫做试验,意为无把握时小量试着来,成功了自然有大量酿造的法子,日后啊,不用酒水,直接用酒醅来蒸。”

丁睿点了点头,吴梦就是要用这样理论加实践的法子让丁睿尽快成长。

晚间丁睿叫了和尚一起来家中吃饭,大家一上桌,吴梦便吩咐丁睿拿上酒壶倒酒,众人一看,每人面前放着一个个小茶盏。

林贵平笑道:“吴大先生请我等喝琼浆玉液么,小小茶盏,喝的不过瘾。”

酒一入杯,林氏也笑呵呵的说道:“吴先生,你是请大伙喝水么,这酒酒味甚是浓烈,却如何没有色调?”

智能和尚接着说道:“贫僧可是喝酒的,昕颂兄倒了点水如何能入得了贫僧这酒肚。”说罢还拍了拍自己的肚皮。

吴梦打着哈哈道:“先别吹牛,喝了你便知道。”

众人拿起茶盏,互相致意,谁也不把这酒水放在眼里,都是一口而尽,于是桌上响起一片咳嗽声、哈气声、惊叹声

丁大胜放下茶盏,哈了口酒气道:“好烈的酒,吴先生你是如何弄的。”

吴梦笑眯眯的道:“山人自有妙计,暂且不告诉员外。”

“我知道,我知道,爹爹莫急,等下我告诉你。”丁睿端着饭碗嚷道。

吴梦哈哈大笑:“睿哥儿,这就把你师父卖了。诸位,杯中的酒水如何,卖去北地那苦寒之处,可有人喝?”

林贵平在边境呆过,斩钉截铁道:“定有人喝,此酒性烈霸道,北地天寒地冻,喝下去全身暖和,不愁没人要。”

“嗯,的确是好酒,先喝酒吃饭,饭后再来商议。”

丁大胜又端起酒杯,这下众人不敢大口喝尽,都是撮起嘴唇小口饮下。

饭后上茶,众人坐定开始商议,丁进文回房温书,丁睿也想跑出去溜达时被吴梦拽住了。

吴梦道:“睿哥儿,你须得在此处听听,不管是否听得明白,都要在此。”

丁睿懂事的点了点头,坐了下来。

林贵平自喻海量,可喝了五六杯,感到飘飘然,感慨道:“此酒才真叫酒啊,喝了这烈酒,以前的酒都白喝了。”

众人皆点头称是。

吴梦对着丁大胜拱了拱手道:“员外,酒坊当初是和孙知州说好的合伙,官府占四成,丁家占六成,对吧。”

丁大胜忙叉手回礼,说道:“吴先生,这酒坊就和当初的煤球作坊一样,也算你二成分子。”

他想岔了,以为吴梦是要占分子。

吴梦笑笑道:“照旧例吧,这分子员外先放着,在下拿着亦是无用,某要说的是别的事。”

他心道我若是想赚钱,随便拿一样出来就是家财万贯。

顿了顿又道:“在下想知道大宋的官府是如何榷酒的,这酒若是卖到契丹可不可行,路上的商税又是如何收取,方好定个卖价出来。”

丁大胜端起茶碗来喝了口茶,问林贵平道:“君烈,到边境榷酒一事,某不熟识,你在边境多年,是否可知?”

林贵平想了想道:“北地边境的榷场里鱼龙混杂,我大宋商贾大致是卖些粮食、漆器、茶叶、丝绸之类,酒类之物未见,朝廷似不愿将粮食榷出,此事还得孙知州上书朝廷方可。至于路上税收,运河一路税务足有十几处,每处逢千抽二十。”

吴梦吓了一大跳,这么多商税如何交纳得起,他问道:“这若是一瓶酒(两升)卖价一百钱,那岂不是要收三十几钱的税?我等在润州的石炭场也要交如此之多吗。”

他心忖难怪大宋最后没有发展成资本主义,这么高的税严重阻碍了商品流通。

林贵平笑道:“吴先生莫惊,商税还有个收法叫抽税,逢十抽一,由州衙会同转运司收取,开具长引,沿路便不用再交过税,至于润州石炭场却暂时未缴税,个中缘由吴先生就不必多问了。”

吴梦恍然大悟道:“原来如此,十税一倒也不多。”

岂止是不多,根本就算少的,为什么很少,看看后世的酒税便知道了。

不过大宋的问题还是很多,商路上多如牛毛的税务绝对会影响中小区域的普通商品流通。

丁大胜大笑道:“如真是到处收税,大江上的税务(宋代税关的名称)如此之多,这从蜀地贩运来此的蜀锦岂不是卖个天价。

再说我大宋的官营场务颇多,他们可是不交税的。粮食、耕牛、农具有时也不用交过税,某从北地贩牛时多有冒充耕牛,往税官手中塞上几十个铜钱了事。”

吴梦心道这上下五千年,官场腐败看来都是一样。又问道:“君烈,东京城里的美酒卖价几钱?”

林贵平回答道:“东京城里酒水官价七十文一斗,私酿美酒一斗要价两百余文的也有。”

吴梦心忖宋朝的斤相当于现代的064公斤,算起来实在麻烦,看来以后天下统一公制度量衡很有必要。

他拿起纸笔,按现在的手段每斤粮食出三成左右的酒来算,估摸一斤酒需要三斤粮食,其余便是人工,柴禾这乡下多的是,不行还可以用煤,自家的煤花不了多少成本。

这一算吓了他一跳,天啊,如果是北宋的酿酒法,一斤米至少也得出个七八两水酒,一斗约莫十斤半,加上工钱、柴禾也要不了几文钱,一斗米才多少钱?

前后算算酒水利润那可不是一般的高,怪不得大宋朝廷酒水要专卖,而那些达官贵人自家酿的美酒简直是暴利。

丁睿趴在案几上看着吴梦计算完,问道:“师父,我等的烈酒的成本不就是四五文一斤,那些一般的酒水成本更低,为何东京城里要卖七十文一斗这般贵?”

吴梦笑笑道:“睿哥儿,酒水在大宋多是官营,收上来的钱还得养大宋的禁军和官吏。”

丁睿恍然大悟道:“那天师父告诉我为什么要利,就是这么回事啊。”

吴梦欣慰的轻抚着丁睿的头顶道:“就是这个理儿,你说的没错,所以呢,酒水便不能自家独吞,否则朝廷便不会让咱们做,以后师父还会慢慢告诉你如何让大宋和老百姓都挣很多钱,大家都能吃上肉。”

听到吴梦胡吹大气,智能和尚搔搔光亮的秃头道:“阿弥陀佛,吴先生莫不是打诳语,天下老百姓能吃饱饭,扛得住大灾就不错了。”

吴梦没好气的回道:“和尚,某家会让你看到的,这又不是难事。你也不想想,自从某让这吴山村的人往田地里积肥,这亩产是不是多了几十斤,再弄点高产作物,便可养猪,那时节不就有肉吃了。”

林贵平老大不耐,推了一把和尚道:“去去去,和尚去念你的经文,某等还是继续讨论这酒水,吴先生看着酒卖几钱合适。”

“在下看来,我等的酒水卖价应该远超京城富贵人家自酿的美酒,且这次粗酿酒水滋味还差点火候,待到明年,呵呵,美酒一打开香飘十里,诸位殊不知酒可是陈的香。”

吴梦话一出口,便后悔得想打自己一嘴巴,大宋如今的酿造酒哪能保存那么久,那黄酒放的时日长了,定会变酸,这下又要得劳神给他们解释了。

第五十一章 阉猪的內侍

吴梦的话甫一出口,丁大胜果然疑惑道:“吴先生,不是新酒才好喝么,陈酒都有一股馊味。”

“呵呵,丁员外,我等蒸出来的酒水可是不一样,越是陈年老酒越好。在下看这酒就卖八百文一斗给商贩,如果用甁装,那就用一斤装的甁,零卖一百一十文一瓶,卖给酒肆,只打九折。”吴梦轻描淡写的一带而过。

“如此之贵,如何能卖的出去。”智能和尚又开始唱反调,这个修行的和尚哪知道达官贵人们的奢侈。

“一边去,你这和尚知道什么,东京城有的是官宦富豪,这酒八百文铁定卖得出去。”

林贵平可是见过世面的,东京城里奢侈的皇亲国戚多的是,皇太子每月便是两千贯的花费,区区几百文算什么。

丁大胜摸了摸下巴道:“那便如此吧,我等再商议下酒楼的事情。”

林贵平道:“某明日里去苏州城找孙知州商量这酒坊的合伙事宜,还是请孙知州去找酒楼为好。”

吴梦笑道:“此事却是不急,慢慢弄来便是,今日这酒不够醇厚,待酒坊改建,好酒酿出来须得放置几月口感才好,没有好酒如何招揽食客?”

丁大胜微微颔首,又问道:“吴先生,烈酒若是酿出来了,可菜式如何办。”

吴梦道:“莫急,炒菜好学,过几日我便教与睿哥儿,明日起让学堂的学童们先自习,在下先把蒸烈酒的大锅打造起来,还要酿些果儿酒,食客上门,有酒水可选。”

林氏道:“吴先生所言极是,这酒楼也有妇孺去吃饭食,怎能全是烈酒,须得有果儿酒,炎炎夏日里冰露也不可少。”

吴梦回道:“夫人真是此道高人也,冰露其实也不难,在下自有妙法。”

丁睿靠在林氏的身上撒娇:“我娘亲就是厉害。”

林氏有些不好意思,伸手扭了一下丁睿的小脸蛋,对着吴梦道:“先生过奖了。”

丁大胜想了想道:“夫人,苏州的酒楼就由你来做主如何,某去苏州城里也买上一套宅子,忙起来便在那边安睡。”

“官人,奴家素来没干过酒楼,这能行吗?”林氏有些不敢。

“娘一定行,孩儿看好你。”丁睿夸着自己的老娘。

“娘,去试试吧,我还不是跟着爹爹学会做生意的。”丁进宝道。

丁进文没接腔,他一心在圣贤书上,对这些商贾之道不感兴趣。

林贵平道:“姐姐,你就先去试试,再说小弟平素就在苏州城里,可常来照看一二。”

“好吧,你们都说行,那奴家就去,且先收拾好家里,等酒楼开业了再去,官人,若是亏了可怨不得奴家。”林氏下了决心。

丁大胜呵呵笑着点了点头。

吴梦又问道:“诸位,若是烈酒配方如是泄密了,那某等可就无钱可赚了。”

众人心里一沉,面面相觑,是啊,若是这配方泄密了,那就束手无策了。

林贵平笑道:“无须担忧,此事交于某便是,谁敢泄密唯我是问,何况又是和州衙合股开酒坊,州衙岂会放任百姓酿酒?”

吴梦望着林贵平很是奇怪,这家伙根本不像个商铺小掌柜,且对那张大掌柜也并无多少尊敬。

商议妥当,众人便散了,吴梦没有回学堂,依然睡在原来的小屋内。

翌日一早,洗漱、早饭完毕,吴梦和丁睿继续呆在屋内写写画画。

他准备在酒坊内用石块砌一个基座,打造一个上下两层的天锅,下面的锅里装酒母,上面的锅里装冷水,用柴火蒸煮酒母,含有酒精的气体被上面那层的冷水冷却,凝成液体,再从管道流出。

对酒窖也要改良,改陶罐为地窖发酵。丁员外多的是地,粮价太便宜种田赚不到钱,干脆挖上二三十个大酒窖,里面用条石砌好用来存放发酵的酒醅。

酒窖发酵的时间越长越慢酿出来的酒味就越醇厚,所谓的什么五年陈酿、十年陈酿就是这么回事。

为节省粮食,吴梦打算采用混蒸续渣法发酵法,此法的特点是酒醅或酒糟经过蒸馏后,一部分仍混合新料和酒曲放入酒窖发酵,采用这种方可以节约粮食,同时反复发酵的酒质量也较好。

至于什么清香型、浓香型白酒那以后再来分类,先卖起来赚点钱,好为以后打算。

忽然间他又想到了原料,要是有高粱就好了,高粱酿出的蒸馏酒口感才好,他忙问丁睿:“这附近可有人种蜀黍。“

丁睿想了想道:“师父,那蜀黍不甚好吃,苏州可能只有贫瘠之地才种,平日里乡邻们都拿来做扫帚。”

“去,请你爹爹来,某有事与他商量。”吴梦道,丁睿迈着小脚就匆匆跑出去了。

不一会丁大胜就来了,对着吴梦拱拱手道:“吴先生唤在下有何事。”

“员外,这苏州城郊外的滩涂地、山地多少钱一亩?”吴梦问道。

“吴先生问这些无用之地作甚,虽是荒地但也须交纳赋税,所以那荒地白送都无人要。”

“呵呵,滩涂荒地咱们就要了,全种上蜀黍,员外有所不知,蜀黍酿出的酒其甘醇远胜大米和小麦。”吴梦笑道。

“既如此,在下现今就去找里正和县衙,弄个几百亩吧。”丁大胜现在对吴梦是深信不疑。

“员外,不急,跟官府先说好,明年再买地不迟,现下种植蜀黍已经过季。对了,还需多多招募人手。”吴梦提醒道。

“某家省得。”丁大胜告别转身而去。

一晃眼就到了四月下旬,这一日,吴梦正在学堂的小屋里备着讲案,丁睿跑的上气不接不下推门进来,吴梦眉头一皱道:“睿哥儿,你晨练还没跑够啊。”

丁睿喘了几口气道:“师父,会阉割的內侍来了,在我家里等着你。”

吴梦心想林贵平还是蛮靠谱的,连忙带上新近蒸馏的酒精出门,唤来李五往丁府走去,他其实还很好奇这老宦官究竟是个什么模样。

走到市集的猪肉摊子前,他大声喊道:“刘老丈,快出来。”

满脸油褶子的刘老汉乐颠颠的跑了出来,对着吴梦和丁睿叉手行礼道:“吴先生、三衙内,有什么好关照的。”

吴梦道:“前几日与你说过那阉猪之事,现在请了师父来了,你且随某去丁府。”

刘老汉忙道:“小老儿这就叫来浑家看着铺子,与二位前去。”

四人一前一后进了丁府,来到厅堂,丁大胜和林贵平正陪着一个年逾六十的老者吃茶。

吴梦偷眼看去,这老內侍满脸皱纹,手脚纤细,穿着一件圆领长袍,和普通人也无甚区别,只是面白无须而已。

林贵平见吴梦到来,忙向着內侍介绍道:“陈叔,这便是学堂的吴先生。”

吴梦忙叉手行礼道:“在下吴梦,见过陈叔。”

內侍陈叔抱了抱拳道:“老夫年过六旬,已曾致仕,想不到还有些处,请问吴先生要老夫做些什么?”

这老內侍的声音倒也无甚特别,唯独比寻常老汉嗓音略显尖锐。

吴梦先推了推丁睿,示意他出去,然后不好意思的笑道:“老先生,在下家有祖传的法子,可以让猪和鸡长得更快,那便是给猪、鸡去势,且猪肉的腥臊味减少许多,可惜这里无人能懂,所以请陈叔过来指导。”

陈叔哈哈大笑道:“老夫也就只有这手艺,可从未给猪去过势,可以一试,不过去势真的有用么?”

吴梦笑道:“陈叔,去势是在下老家惯用的法子,绝对有用,要是这法子流传开来,猪肉无腥臊味,那大宋的肉食不缺,不是造福天下么。”

陈叔道:“吴先生说的也是,好吧,那老夫就为大宋朝廷再做一件好事。”

吴梦一推刘老汉,刘老汉赶紧上前道:“老先生,小老儿是这市集上杀猪的屠夫,今日就跟老先生学学这门手艺。”

陈叔道:“不必客气,老夫对这猪的身子还不甚熟悉,你来了正好指点一二。吴先生,这法子若是管用,可得来封信告知老夫,老夫在家乡也好活动活动身子。”

他一说活动活动身子,厅里的众人顿时觉得下身一凉,浑身打了个冷颤,吴梦尴尬的满脸堆笑着连连点头。

众人来到猪圈前,养猪的夫妇俩早就绑好了一头仔猪,陈叔掏出身上的一个小匣子打开,拿出寒光闪闪的刀子,这下连林贵平都不自觉的夹紧了双腿。

吴梦忙道:“陈叔且慢,先用这酒涂下刀子,猪的伤口就不容易化脓。”

陈叔奇道:“真是如此?”

吴梦笑道:“此酒可不是喝的酒,乃是酒精,陈叔若是想喝酒,丁府可是有世间独一无二的烈酒。”

陈叔笑道:“如此定要尝尝。”

说罢在刘屠夫和吴梦的指点下,也不管那猪如何惨叫,手执小刀切了下去。

他年纪虽大,下手却是极快,众人眼前一花,仔猪两粒**已被挑出,又按照吴梦的吩咐用针线缝合了伤口,在伤口上用酒精消毒。

陈叔用清水净了手道:“吴先生这酒是否有用暂且看不出来,可针线缝合伤口却是极有道理,若是战场之上的伤者用针线缝合,岂不是能救治许多伤兵。”

吴梦笑道:“陈叔真不愧是见多识广,这法子对伤者极其有效,不仅仅是战场,平日里被划伤的也可用此法医治。”

随后他吩咐夫妇俩好生照看这头阉猪,三日后若是无事,就将所有的仔猪全部阉掉。

众人说说笑笑朝着鸡圈走去,只有林贵平呆在原地,看着仔猪身上缝合的伤口若有所思。

当日正午,陈叔被几碗烈酒灌了个晕晕乎乎,连呼好酒睡到半夜才醒。

过了几日见阉猪活蹦乱跳,陈叔大呼吴梦为神人,言称內侍去势还有不少死亡的,定要把这消毒加缝合的法子上报给入内侍省。

吴梦听了以后哭笑不得,阉猪的法子用来阉人,亏这个老內侍想得出来。

刘老汉带着自己的二儿子和陈叔一起操刀上阵,用了两天时日,将丁府的猪和鸡全部阉掉,包括多余的母猪。

陈叔临走的时候,倒过头来一再感谢吴梦,说他为宦官们造了福,日后新进的宦官定然不会枉死,还希望吴梦尽快将酒精上贡。

吴梦万分尴尬的抱拳行礼,送上蒸馏出来的两坛烈酒,打发陈叔回了老家。

林贵平目送陈叔一行乘坐的小船走远,方回头笑道:“吴先生真乃是內侍的恩人哪,你看着陈叔对你多亲近。”

吴梦呸了一声道:“你小子少拿某家寻开心,速速与睿哥儿蒸馏几坛酒精密封好给宫里送去,别等着人家来讨。”

林贵平嘿嘿笑道:“吴先生这就开始讨好宫里净事房的管事了,当真是精通宫斗权术,将来若是入了宫,那入内侍省都都只的位置定然指日可待,可喜可贺啊。”

吴梦大怒,从轮椅上拿起一个木头匣子掷向林贵平,林贵平轻描淡写的随手接过匣子,一阵大笑跑出了渡口。

第五十二章 丁睿炒菜(上)

五月里烈日当空,太阳晒的四下里一片白茫茫,耀得人眼睛发花,酷热更使人仿佛喘不过气来。

树枝上的知了不停的“知了、知了”的嚣叫,树荫底下,小山趴在吴梦的轮椅边,狗嘴大张,吐着舌头“呼哧呼哧”的哈气。

此处是丁家的酒坊工地,扩建工坊正如火如荼,上百个民夫光着膀子在挖地窖、砌酒坊。

吴梦穿着短褂,坐在轮椅上监工,他如今是上午授课,下午便来看着工地,这是他来到大宋后弄的第二个大型产业,可不能出丝毫马虎。

丁睿打着一把蒲扇贴心的替师父扇风解暑,饶是如此,吴梦也是汗流浃背,不住的用袍袖擦着额头滚滚而下的汗珠。

林贵平从远处骑着一匹马过来,四蹄翻飞,扬起一片滚滚飞尘。

他来到近前,“吁”的一声滚鞍下马,擦擦脸上的汗珠,对吴梦说道:“吴先生,那酒楼已找好,我等何时上苏州城一观。”

吴梦想了想道:“在下今日便告诉睿哥儿如何炒菜,这酒楼某就不看了,丁员外和夫人眼光比某强不少。”

这倒不是他谦虚,吴梦本身所学的专业是机电类,确实无任何艺术细胞。

林贵平笑道:“那在下过几日和姐姐姐夫去瞧瞧,睿哥儿,骑不骑马啊。”

丁睿把蒲扇往吴梦手里一放,笑呵呵的跑上前去,林贵平把他往马上一放,牵着就往前走去,丁睿兴高采烈的大呼小叫。

吴梦长长叹了口气,若是自己这双腿不废,也想去学学骑马,这马不就是后世的专车么。

吴梦吩咐李五推着自己往前,仔细察看那群工匠砌的酒窖墙壁,关于酒窖吴梦可是做的百年设计,下面和四周用条石砌好,然后抹上厚厚的黄泥。

酒窖壁可不是随便拿黄泥来做的,吴梦是用黄泥加酒水混合后抹在条石上,这样的酒窖里面就有无数的酵母菌,发酵的年份越多,里面的有益酵母菌越多,酿出的酒就越醇厚。

所谓的百年老窖就是这个意思,并非是酒真的在酒窖里存放了一百年。

酒坊里飘荡着浓浓的酒香,吴梦看着工匠们细致的一层有一层的抹着黄泥,满意的点了点头。

一个年老工匠对着吴梦开玩笑道:“吴先生,这黄泥太香了,小老儿的酒虫都被勾出来了,我等忍不住都想吃了。“

旁边的人揶揄道:“老汉,你吃上一口,吴先生定不会赖你偷酒喝。”众人一阵大笑。

吴梦微笑着问道:“请问诸位,酒窖还有多久可以砌好?”

老汉回道:“吴先生,你若是请我等喝上几杯,保管一月内干完。”

一旁的工匠们跟着起哄要东家请喝酒。

吴梦哈哈大笑道:“好,等酒酿出来,你们来此,某请你们喝上几大碗,定是你们从未喝过的美酒。”

汗流浃背的工匠们想着爽口的美酒,止不住吞下了馋涎,齐齐叫好。

现在看来再有一个月这酒窖可以使用了,发酵三个月,年底可以出新酒,正好赶上酒楼开业,吴梦默默思忖着。

黄昏时分,丁睿骑马回来,长长的伸了个懒腰,赤着脚走出了房门,腹中有些饥饿,望向飘着炊烟的灶屋,馋涎欲滴,蹭蹭串进了灶屋。

灶屋里忠婶正叮叮当当的切着菜,穿着对襟、脸略显富态的厨娘马婶笑呵呵的跟丁睿打着招呼,然后弯下腰往柴灶里丢进几根柴(柴灶煮羊肉香),站起身搅拌着锅里煮的嘟嘟响的羊肉。

“忠婶、马婶,今日有羊肉吃,真香,呵呵呵。“丁睿一边流着口水一边笑呵呵的说到。

忠婶停下手中的菜刀,爱怜的看着丁睿道:“睿哥儿,别家小哥儿都在外面玩耍,你为何天天在屋里抄抄写写,不闷么。”

“忠婶,当今圣上都说书中自有颜如玉,书中自有黄金屋,如何会闷。“

“呦呵,看来两个少爷如此苦读,将来都要成为状元郎了,可喜可贺啊。”马婶打趣道。

“马婶别取笑我了,小子只是觉得读书有趣,能不能去京城赶考还两说呢。马婶,你菜做的好吃,可全是些炖啊,焖啊,上次听舅舅说说京城有炒菜,你会么?”

“小衙内,这炒菜可是酒楼大厨的不传之秘,奴家如何习得?”

马婶一脸纳闷,心想:感情小衙内是吃某做的菜吃腻了,想来点新鲜的,奴家倒是想学,可没人教啊。

丁睿心知说错了话,一吐舌头,一溜烟跑了。

第二日夜间在学堂学习时却有些心不在焉,想起昨日黄昏时节说过的炒菜,又闪过吴梦偶尔讲过的美食,一时走神,冷不丁脑袋上挨了一记爆栗。

丁睿脖子一缩:“师父,弟子走神了,请师父责罚。“

“哼哼,你思虑什么我已尽知,馋水都流出来了。是想着为师昨日说的炒菜吧,也罢,学习也应一松一紧,最近一两日便不再上课,你不是想吃美食么,为师教你如何炒菜。”

丁睿大喜,呵呵傻笑道:“知我者师父也。”

什么是丁睿想吃,其实是吴梦自己馋了,天天在丁家和食堂里吃着这煮食、炖食,早就腻了。

他又不好意思开口,只好借助丁睿的嘴巴来说,待厨娘学会炒菜,自己不也就吃上了。

当下吴梦便告诉炒菜的主要原料和方法,同时告诉了他如何炒青菜,如何炒鸡、鸭,如何烹鱼,如何做油炸鱼。

吴梦讲的绘声绘色,听的丁睿是大眼圆瞪,口水直流。他期盼着明日便能尝到美食,当即告别吴梦准备明日去灶屋依样画葫芦。

刚刚想走,却被吴梦揪着耳朵说到:“小兔崽子,我还没说完就跑,炒鸡炒鸭时黄酒不可多放,制作血浆鸭接血时务必不停搅动,否则血一旦凝固就无法使用。”

当日夜里丁睿做了个美梦,梦见美食满桌,炒菜可真香啊,他拿起筷子想去夹,夹来夹去总是夹不到,反倒是口水流了无数。

第二日早上醒来时却看见丁进文一脸讥笑的看着他:“三郎,昨夜里梦见吃什么好东西啦,口水把枕头都打湿了,你可真是个馋猫。”

“哼,我就馋怎么了,今天我还要做出昨夜梦见的美食,你不馋是吧,晚间别吃我做的美食。”丁睿年少气盛,跟哥哥赌气道。

“呵呵,好啊好啊,就你个小淘气,还能做出美食,你要做不出来别怪我讥笑于你。”

“好,二兄你等着瞧。”丁睿傲娇的扬起了头。

这两年来,丁睿一直是忙于学业和实践操作,连母亲林氏都发现小儿子变乖了许多,以前没蒙学时四处撒野根本不沾家,村学放学也是与二郎打打闹闹到天黑方归,最近两年来不是在学堂上学,就是在吴梦处学习。

旬休时他也是足不出户,任小伙伴如何招呼都不出门,把自己关在房里抄抄写写,林氏新想:“莫不成祖宗显灵,丁家真是要出两个进士郎。”

日上三竿后,小丁睿摸出几十个铜钱带着小山便出了门。

母亲林氏诧异的看了天上的太阳,今儿个太阳没有从西边出来,睿哥儿居然破天荒的出门了。

今天村里有集市,四面八方赶来的小商贩摆满了集市的街道,到处是招揽买卖的吆喝声。

“诸位客官来瞧一瞧,波斯、大食来的香料,煮菜时放上一点,包客官打个饱嗝都是香气。”这是贩香料的,其实也是来碰碰运气,能用得起香料的也不多,村里只有大户才吃得起。

“肥--羊肉嘞!大叔、大娘,某这里都是新鲜的羊肉、今晨刚杀,乘新鲜快来买啦。”满脸横肉的外村屠夫大声招呼。

大宋朝荤食以羊肉为主,猪肉很少,主要是不会做,而长江以南的荤食其实以鱼虾为主,肉食很少。

“诸位乡亲父老,这里有东京城里时新的布匹,穿不烂的布匹,“

这贩布的纯属吹牛,布能有穿不烂的?可他那摊子上的生意好的一塌糊涂,不少小娘子围在摊子前挑挑拣拣。

大宋百姓的衣服都是购买布匹自行缝制,妇人们鲜有不会女红的。

至于布匹的材质绝大部分是麻,此时棉布尚未流行,大规模使用棉纱是在明朝初中期,由朱元璋大力提倡的。

大宋海贸的主力产品--轻薄的丝绸那是有钱人穿的,普通老百姓还穿不起。

丁睿带着小山跑了几个摊位,小山那凶恶的模样,满嘴的獠牙,路人见了纷纷躲避,丁睿倒是省了拥挤的烦恼。

他买了几块生姜、几颗八角,八角可是昂贵的香料,来自于海外,丁睿好说歹说才用十文钱换了几颗,又到刘老汉那里买了一挂肥猪肉。

肥猪肉甚贵,大宋的百姓大多缺油水,这还是刘老汉和丁睿熟悉,他嘴巴又甜,才多割了些给他。

古代的商人还没有后世商人那般市侩,喜欢宰客,尤其喜欢宰年少无知的小儿或者脑筋转不快的老年人。

小山不时仰望肥肥的猪肉,狗嘴里的涎水直流,丁睿抓着它的耳朵摇了两下道:“小山,今日晚间有鸡骨头、鸭骨头给你吃,别一副馋嘴相。”

小山仿佛听懂了他的话,“汪汪”叫了两声,撒开四蹄摇头晃脑的跟在丁睿身后回了丁府。

第五十三章 丁睿炒菜(下)

响午过后,丁睿睡了个午觉,先是赖着娘亲要吃鸡吃鸭,林氏看着小儿子今天难得有兴致出来蹦跶,便答应了他。

丁睿马上嘻嘻哈哈的叫上马婶去杀鸡杀鸭,马婶不知道他今天神神秘秘的到底要干啥,有些不情愿,丁睿便诱惑马婶:“马婶,你想不想学炒菜?”

马婶在丁家本就是厨娘,厨艺也不错,怎么不想学炒菜,马上答应道:“怎么不想学,奈何没大师父教啊。”

“马婶,我知道如何炒菜,我说你做如何。”

“小少爷,你那灶屋都未曾进过几次,如何会知道炒菜。”马婶狐疑道。

“马婶,师父有教,不信咱们试试如何?要是你学会了,我拾掇老爹开个酒楼,你和马叔做大厨,比在我家做家厨挣钱多。“丁睿仰着一张可爱的小脸,极力用金钱诱惑马婶。

马婶却是知晓若是不答应他,这小鬼头肯定缠定了自己。

看他那么笃定,很可能真知道炒菜的法子,如果学会了,跟主君提提出去开个酒楼,主君说不定还会给些分子,如此便可多赚些钱,将来也回家盖个大砖瓦房。

丁睿要忠伯去自家鸡圈抓了鸡鸭各一只,都是嫩鸡嫩鸭,拿了个大菜碗,碗里放了醋和黄酒。

他拿根筷子搅拌匀了,吩咐马婶杀鸡和鸭时割脖子,将鸡血和鸭血放进碗里来。

马婶抓住鸡割了脖子将血滴入碗内,丁睿手拿筷子不停搅动,马婶又看见了神奇的一幕,平时杀鸡时鸡血倒入碗内片刻就会凝固,可今天这鸡血和鸭血居然根本不凝固。

马婶还以为这是丁睿那和尚师父教的,大和尚酒肉不忌,只怕也是个爱下厨的。

接下来丁睿又让马婶将鸡鸭开膛破肚,剁成小块后用精盐、酱汁腌制入味。收拾完鸡鸭,马婶又将肥猪肉炼出油来装好,瘦肉一样切好后放入碗内腌制。

弄完这些,满头大汗的丁睿赶紧溜出了灶屋回房避暑去了。

太阳一点点西斜,丁睿看看天色,估摸爹爹和大兄快回来了,又来到了灶屋,看见马婶已经开始煮饭,忠婶正在洗菜,他便将买来的生姜洗尽,自行拿着菜刀小心的切成片,切的极慢。

“我回来了,三郎,今天的美食呢。”汗流浃背的丁进文跑进灶屋,一来就奚落丁睿。

丁睿高高的昂起骄傲的小脑袋,哼了一声:“正在做,二兄待会别吃就是。”

“好,不吃就不吃,看你能弄出个什么花样来。”丁进文也不服气,两个大婶笑眯眯的看着两兄弟斗嘴。

正说着话,林氏进了灶屋,对着马婶问道:“今日里孩子他舅舅来了,姑爷也从润州石炭场回来叙事,晚上饭食可够?”

“够,够,睿哥儿不是还杀了鸡、鸭么,待会还要指点奴家炒鸡炒鸭,足够。”马婶嘻嘻哈哈说道。

“睿儿,你真会炒菜?”林氏奇道。

“娘亲,是师父教的,你就等着大快朵颐吧,保管好吃。”丁睿放下手中的菜刀,神气的说道。

“呵呵,那好,一会儿就看我儿大展身手。”林氏边说边拿起手绢替丁睿擦了擦汗珠。

丁睿不好意思挠挠头,说道:“娘亲,孩儿我只会大展口才,身手还是得看马婶的。”

“成,只要能吃就成。”林氏慈爱的摸了摸儿子的头,拽着丁进文出了门,免得哥俩又斗嘴,小儿子心浮气躁还弄什么炒菜。

马婶把日常菜做好后便请教炒菜大法,其实丁睿也没真正见过炒菜,他拿出记录的纸张,对着上面一条条的解释起来。

他先是吩咐马婶把油锅放到煤球炉上加热,待油锅热到冒烟,便把腌制好的鸡块和切好的生姜倒入锅内,菜甫一下锅,“啪、啪”的油爆声吓得他一声惊叫,跳了起来。

还是马婶弄惯了饭食,她不慌不忙拿着锅铲不停翻搅,这锅铲其实不适合炒菜,纯属凑合着用。

炒了不到半刻时辰,鸡肉也不知有没有熟,丁睿“噗嗤噗嗤”的吹着夹上来的鸡块,然后塞进了嘴巴,入口的酱汁混合着生姜的清香,鲜嫩的子鸡肉味道极为鲜美,这哪是煮、炖的鸡肉味道可比。

丁睿拿起旁边准备好的甜黄酒,倒了些许进锅,起锅前加入黄酒不但增添炒菜的香味,还会在高温下生成谷氨酸钠(即味精),提高菜的鲜味。

黄酒下锅后,一阵青烟飘过,灶屋里顿时泛起诱人的香味,马婶和忠婶不由的偷偷咽下口水,

“鸡肉好了,马婶,装碗吧。”

马婶拿起一只大碗把鸡肉装好,丁睿用筷子给马婶和忠婶一人夹了一块塞进嘴里,满口的姜香、酱香、酒香吃的这两个大婶恨不得把舌头吞下去。

接着便是炒血浆鸭,这时马婶有经验了,不用丁睿吩咐,洗锅后烧油,倒入鸭块生姜、八角爆炒。

快炒熟时丁睿将搅拌好混有黄酒的鸡血鸭血倒入锅内再炒片刻,鸭块上沾满了糊糊的血汁,这些黑黑糊糊的鸭血汁就是血浆鸭味道十足的根本因素。

起锅后两大婶拿起筷子尝了尝,这跟刚才的老姜炒鸡味道又不一样,鸡是鲜味,可这血浆鸭虽然肉不多,但吃着却别有风味,滋味忒足,回味无穷。

丁睿告诉马婶,炒素菜方法一样,油烧热后将素菜下锅翻炒,但不可久炒,菜快出锅前才能放盐,马婶点头表示知晓。

他洗净了手,一蹦一跳的往前厅去,该去气气那可恶的二郎了,哼哼,这么香的菜,我看你吃不吃。

来到前厅,看到爹爹、娘亲、舅舅、姐姐、未来的姐夫、大兄,还有那耸着鼻子闻香味的二兄团团围着桌子坐着,就等他一个人了。

丁睿乖巧的向诸长辈问候,然后哼着鼻子说道:”文哥儿,我做的美食你可不准吃。“

丁进文当着众多家人如何拉的下脸来,也哼了一声:“不吃就不吃,还有别的菜,饿不着我。”

说是这么说,嘴里却忍不住吞咽着唾液。大伙儿看着丁进文猴头一动一动的,知道他很馋了,只是嘴巴硬,一个个忍俊不禁。

“好了,二郎、三郎别斗嘴,赶紧吃饭,二郎也吃,三郎也是故意气你的。”丁大胜笑呵呵的说道。

他端起酒杯来向大舅子林贵平、未来女婿向汉前招呼,三个人一饮而尽,这桌上女眷不喝酒,三个孩子最大的丁进宝才十五岁,丁大胜不让他沾酒。

丁大胜拿起筷子,先夹了一块鸡肉放入口中,一嚼,满嘴留香,连声说:好吃,好吃,我儿还真是从吴先生那里学到了秘法,鸡肉味道极佳,来来,都尝尝。“

他筷子又伸向了鸭子,这块鸭子一吃就更完蛋了,完全是停不下嘴来。

桌上的人一尝鸡鸭的味道后都是下箸如飞,连丁进文也厚着脸皮伸出筷子夹着吃了起来,还满脸陶醉的神情。

小丁睿倒也见好就收,装作不见,夹菜便吃,为了能嚼的烂,用的是小小的仔鸡仔鸭,这么多人,一人几筷子盘子便空了。

林贵平手握竹筷看看空空如也的盘子,意犹未尽,问道:“睿哥儿,这炒菜只有东京城里才有,舅舅当年在京城吃过的炒菜也不如你做的这般好吃,真是吴先生那学来的。”

丁睿傻笑道:“舅舅,我这秘法自然是师父相授,师父还传了我不少秘技,这只是皮毛而已。”丁睿洋洋得意。

一旁的向汉前却头脑敏锐,对着自己的小舅子问道:“睿哥儿,你就只会这几样菜么?”

丁睿到底还是个不到十岁的少年,一问便被套出话来:“回姐夫的话,今日只会这几样,日后师父会教许多菜式。”

向汉前故意逗他:“睿哥儿,你师父就只教了你炒菜么。“

“师父还教了很多,我现在会炼精盐、会打造煤炉、会酿烈酒,会算账、会画图打造机械、还会给蒙学的孩童上课。”丁睿昂起头说道,他到底是个孩子,显摆的个性跟普通少年无甚区别。

林贵平赶紧接口道:”行行行,睿哥儿四处莫显摆,进宝、进文还有子玉你们记住,今日睿哥儿所说之事仅限自家人知晓,切不可外传。“

饭一吃完,丁睿便跑到河畔学堂里,找到吴梦炫耀,吴梦听着丁睿的童音绘声绘色描述着炒菜的美味,不禁口水直流,当下便道:“睿哥儿,你作了好吃的,也不见来孝敬孝敬师父。”

丁睿委屈道:“师父,弟子我肯定是要亲手做过,尝过味道后才能让马婶做给你吃。”

吴梦摸摸他的头道:“嗯,如此师父以后就吃炒菜,这炖菜实在忒腻味。”

丁睿点着小脑袋连忙应承不迭,和师父请教了一番课业,蹦蹦跳跳回家去了。

丁府书房,丁大胜与女婿、林贵平在书房里谈论润州煤矿的事情,丁大胜一眼瞧见丁睿回来了,连忙朝着他招了招手。

待他走进去后,丁大胜神色严肃的说道:“睿儿,吴先生的种种秘技切不可随意示人,如若被歹人听去便会逼问于你,你若是不答便会有杀身之祸。”

丁睿一听猛醒过来,顿时满头大汗,他虽然年幼不甚理解,但到底比同龄人心思通透。

“爹爹,孩儿知错了,以后再不胡乱言语。”

“嗯,知错能改,大善。”丁大胜见他诚恳,也就不再敲打。

丁大胜待向汉前和丁睿回去歇息后,又问大舅子:“君烈,将来我等的酒楼开在在苏州城里,苏州城内的泼皮不少,某等如何能安心生意。”

林贵平却笑呵呵的道:“姐夫莫忧,君烈自有主意。”

丁大胜素知这大舅子之能,便不再追问。

翌日旬休,吴梦把蒜蓉青菜、醋溜白菜、孜然牛肉、黄焖羊杂、爆双脆、宫爆鸡丁、茄子煲、烧花鸭、黄焖仔鸭、剁椒(用茱萸、胡椒)鱼头,芹菜香干,溜猪肝、小炒肉、豆豉炒油渣等等一系列他会作的炒菜编排了一番。

又写上木炭炉火锅的打造和使用方法,都教给了丁睿,让小家伙和马婶去试着炒菜,他才懒得去劳神,只等着吃现成的。

第五十四章 帽妖的传说

一眨眼又到了六月,这一日吴梦旬休,日头当空直晒,酷暑难耐,树上的知了都被晒焉了,蝉鸣一声大、一声小,有气无力。

吴梦白日里盯着酒窖的修筑,给学童们授课,夜里还要给丁睿开小灶,根本没有闲暇的时光,好容易忙里偷闲休息一天。

他坐在树荫底下,看着火红的太阳浑身暴汗,心中甚是思念后世的空调。他正闭着眼睛默念心静自然凉,可有人偏偏不让他心静。

随着一声“吴先生”的呼唤,一个笑眯眯的大圆脸出现在吴梦眼前。

这大热天任谁看见一个满脸横肉的胖子都会极其不爽,吴梦没好气的说道:“财神爷,有何关照,送银子来么。”

张财神笑道:“吴先生要银子只管吭一声,在下绝不迟疑。”

“少来,无事不登三宝殿,说吧,有何事。”吴梦不耐烦道。

“吴先生可曾听说这京城里闹帽妖。”张财神还是一副不缓不急的语气。

“帽妖,不曾听说,你不妨请和尚一起来参详参详。”吴梦听说帽妖,精神一振。

这事儿他可是知道,传说是北宋年间出了未知飞行物,好像就在今年五、六月间。

张财神吩咐随从去请智能和尚,他则向吴梦讲述起了帽妖作乱之事。

今岁五月,官家赵恒接河阳三城节度使张耆奏折,西京洛阳有物如帽盖一般,夜晚飞入百姓家里,后变为大狼模样,可致人轻伤。

百姓颇觉惊恐,每日黄昏便关紧屋门,胆大者手持兵器捕逐,帽盖极速飞遁,追之不上。

六月初,京师流言四起,有帽妖自西京而来,入百姓家食人,又袭击军营,京城百姓和军营兵士更加惊恐。

官家赵恒怀疑为奸人故意造谣,随即悬赏抓捕造谣之人,经入内副都只周怀政查实为道士耿概、张刚故意散播流言。

两个妖道被抓后坦白只是造谣,并非始作俑者,并不知道帽妖为何物。

消息一传开,时自京师以南,百姓们心生恐惧,夜间皆紧锁其门。

吴梦听完讲述,这与历史记载基本一致,他可不相信什么ufo之类,估摸应是某些邪教装神弄鬼。

正沉思间,智能和尚来了,他忙问道:“和尚,你可曾听说帽妖。”

智能点点头道:“自是听说过,这帽妖一事枫桥寺里都传得神乎其神。”

吴梦听了哈哈大笑:“尔等和尚不是罗汉降世,降妖伏魔之辈么,如何怕这些帽妖。”

智能和尚瞪了他一眼:“贫僧可是不怕,若不是给这学童授课,贫僧非走上一趟西京洛阳。”

张财神笑呵呵的问道:“大师,不知尊师对此事是何看法?”

“师尊只说了八个字:见怪不怪,奇怪必败。”智能和尚双手合什道。

吴梦脸现崇敬之色,这老和尚还真是有大智慧之人。

他拍了拍张财神的胳膊道:“财神爷,安心发你的财吧,这帽妖纯粹是装神弄鬼,我等格物学者,不信这一套。”

张财神眼睛一亮,忙问道:“吴先生以为是何许人装神弄鬼。”

吴梦其实也不知是何方妖人作孽,不过他猜测是那专业造反一千年的两个邪教,摩尼教(明教)和白莲教。

此刻白莲社刚刚成立,还未走上邪路,两教也未曾合流,装神弄鬼的估摸只会是摩尼教。

“财神爷,或许是那那拜菩萨的摩尼教,装神弄鬼戏弄朝廷和百姓,你不妨告知孙知州禀报朝廷让皇城司去查查。在下听说那些什么大光明寺,似乎都是是摩尼教的巢穴。”吴梦笃定道。

张财神脸上有些微妙,他追问道:“吴先生,这皇城司不是守卫宫城的么,怎会管这等事情。”

他话音一落,智能和尚脸现不屑,鼻孔里嗤了一声。

吴梦却笑道:“财神爷莫装糊涂,这皇城司不就是大宋的特务衙门。”

张财神这下是真糊涂了,问道:“吴先生,何谓特务,我大宋朝好似没有这等衙门。”

吴梦一拍脑袋,这特务一词如今还没出现,便解释道:“特务者,行特别事务的衙役或军士,就是密谍,专门行那见不得人的勾当,为皇帝和朝廷干脏活的,如打探民间消息、秘密监视抓捕大臣和禁军厢军,刺探他国消息。”

张财神一脸无可奈何:“吴先生对皇城司知晓甚多,可是属实?”

吴梦笑道:“绝对属实,可堂堂大宋,此类衙门为何不能有,否则如何对付图谋造反之辈,又如何应付契丹、党项的密谍。”

张财神脸上又绽开了经典的笑容,智能和尚却嗤之以鼻:“做事应当堂堂正正,岂能干这鸡鸣狗盗之事。”

“和尚,某不与你争执,大宋需要皇城司来干脏活,如无皇城司,哪日你被契丹探子捉去北地便后悔不迭。”

顿了顿又道:“契丹本就不如我朝博大精深,像大师这等精通儒释两道,且算术精深之辈是契丹艳羡之极的人才,把你抓去再逼大和尚还俗,尔后又塞你一个美貌的契丹小娘子,看你从是不从。”

他话音一落,张财神和他两人同时哈哈大笑,智能和尚脸色大囧,拂袖而去。

张财神又与他嬉笑一番,才告辞而去。

东京城皇宫崇政殿,赵恒拿着信笺仔细看了两遍,一直悬着的心放了下来。当初帽妖传至京师,他甚是惶恐,心道这莫非是自己当初装神弄鬼搞封禅,把一些妖魔鬼怪引来了。

赵恒定了定神,对着一旁的陈琳说道:“高人下了断言,这帽妖便不足为惧,你且去政事堂转告朕的意思,令王曾实施他的方略。”

陈琳叉手行礼道:“谨遵陛下旨意。”

被王钦若贬至西京洛阳的王曾接到政事堂的回复后,下令洛阳全城百姓夜里打开屋门,衙役和厢军昼夜巡逻,敢造谣者立即捕之,看到帽妖可就近报知巡逻的衙役、厢军。

还没到一个月,所谓的帽妖便无影无踪,可这摩尼教和大光明寺算是被皇城司盯上了。

六月底,酒窖即将完工,吴梦在现场督工,丁睿却没法像其他的孩童那般找个凉荫避暑,他还得遵从师父之命在吴梦的屋里狂做习题。

正在认真思考间,张岩林从外间进来道:“睿哥儿,外面有位娘子找吴先生,智能师父和王夫子都去你家避暑了,要不你出去看看。”

丁睿奇道:“师父自从来到吴山村,从没听说认识什么娘子,她是哪里来的?”

张岩林擦着额头的汗珠,不耐烦道:“说是苏州城里来的,你自己去看吧,这大热天我可要去睡觉了。”说罢转身就离开了。

丁睿没法子了,只好将课业收好,嘴里嘟嘟嚷嚷着往外间走去。来到学堂门口,只见那树荫底下停着一辆香车,香车旁站着一大一小身着纱裙的两个娘子,容颜甚美。

丁睿走上前去,拱手行礼道:“两位娘子请了,是找我师父的么?”

那小娘子笑道:“好俊俏的小童,你是不是叫丁睿啊。”

丁睿摸了摸小脑袋奇道:“小娘子是何人,怎的知道小子的名字。”

小娘子笑道:“你可是苏州城里远近闻名的小神童,谁人不知。”

丁睿更奇怪了:“小子就是一愚笨的学童,哪是什么神童,小娘子谬赞了。”

那大点的娘子笑道:“你师父在么,我二人与你师父是旧识,特意找令师讨教数算之法的。”

丁睿道:“师父去酒坊工地了,两位娘子怎么称呼。”

小娘子笑道:“你就叫我青姐儿好了,这是我家小姐,你叫景娘子便是。”

这二人便是景灵与小青,自从上元节认识吴梦之后,一直想着前来讨教学问,夏日里天气炎热,客人不多,两人便趁着闲暇赶着马车来到了吴山村。

丁睿呵呵道:“那成,二位不如先到学堂内稍事歇息,我寻人去唤师父回来。”

说罢领着二人进了学堂,找了间凉爽的课室请两人坐下,吩咐厨子打来茶水解暑,又打发他前去唤师父回来,厨子没奈何顶着个遮阳斗笠前去。

“今日学堂不讲学么?”景灵问道。

“回景娘子的话,如今天气酷热,师父吩咐正午过后两个时辰再开讲,只讲一个时辰的课。”丁睿回答道。

景灵刚想开口问问吴梦的事情,却被嘴快的小青打断了:“睿哥儿,听闻你也精通数算之法,是也不是。”

丁睿眨巴了两下大眼睛,不解的说道:“哪有此事,小子的数算之法刚刚入门,不值一提。”

小青摆了摆手道:“你可别自谦了,要不我出两道题考考你。”

丁睿呵呵一笑,摸着小鼻子道:“做题我最喜欢了,青姐儿稍候片刻,待我拿纸笔前来。”

说罢拿来两支笔、砚台和纸张,静候小青出题。

小青握着鹅毛笔一下子懵了,问道:“这笔如何用。”

丁睿从桌上拿起毛笔递给她道:“青姐儿,你用这毛笔吧,鹅毛笔是我用的。”

小青狐疑的看了看丁睿,拿起毛笔就出了一题,景灵笑吟吟的在一旁看着,也不插话。小青写完题目,丁睿拿起来一看,却是一首诗:

李白街上走,提壶去买酒。遇店加一倍,见花喝一斗。

三遇店和花,喝光壶中酒,原有多少酒?”

小丁睿挠了挠头,冥思苦想起来,手拿着鹅毛笔在纸上写写画画,景灵和小青凑到身后一看,都是些大食数字和看不懂的符号。

这道题是唐代的数学家张逐所出,曾经难倒了不少人,景灵初次看到此题时曾经摸索了好几天才解答出来。

第五十五章 明教的蛊惑

课室内丁睿正在解答小青出的算术题,李五推着吴梦缓缓进来,景灵和小青赶紧上前见礼。

吴梦轻轻的摆了摆手,示意不用出声,四个人都在默默看着丁睿做题。

片刻之后,丁睿清脆的童音想起:“青姐儿,李白的酒壶里的酒可不是个整数,约莫有酒九升。”

说罢抬起头来,却看到吴梦也来了,忙站起来叉手行礼道:“师父,你回来了,这两位娘子找你。”

吴梦点了点头道:“她们给你出算术题么,拿来给为师看看是否做对了。”

小青笑道:“对了,睿哥儿真是不错,这么难的题目都做对了。”景灵也微微颔首赞许。

吴梦接过丁睿递过来的纸张看了看,点头道:“睿哥儿,下次做快点,这题目似乎没有师父出的题难吧。”

丁睿歪着小脑袋答道:“师父出题都是大白话,数字列的清晰明了,比这还好做些。”

吴梦呵呵笑道:“睿哥儿,你可是学过四书五经的儒家弟子,这些题目当难不倒你。”

景灵从吴梦手里拿过纸张一看,上面列着一个算式:[(1÷21)÷21]÷2=7/8(斗),她看不明白,一泓秋水般的眼色望向吴梦,问道:“吴先生,能否给奴家讲讲这解法。”

吴梦很不愿意跟这些欢场女子打交道,上次是林贵平嘴快说了出去,否知他绝对不会告诉景灵自己的住址,这么多年来他一个人早就习惯了。

他故意不看景灵那幽深的眼神,淡淡的道:“睿哥儿,你且来给这位景娘子讲讲其中的道理。”

景灵幽怨的看了吴梦一眼,凑到丁睿跟前道:“睿哥儿,奴家想知道你是如何解答这道题的。”

丁睿伸出胖乎乎的小手指指着这个算式道:“景娘子请看,我先算出李白过最后一朵花喝了1斗,那他过最后一个店前,还有05斗酒,过第二朵花前,应该有15斗,过第二店前,应该有075斗,那么过第一朵花前,有酒175斗,过第一个店前就应该是0875斗酒。”

景灵看了半天终于明白过来,夸奖道:“睿哥儿真是聪明伶俐,能想到这种法子。”

丁睿摸着脑袋呵呵笑了几声,对着吴梦说道:“师父,弟子还有题目未曾做完,我先去了。”

吴梦道:“快去吧,师父一会还得去酒坊那边,你赶紧做完,夜里师父给你讲解。”

丁睿蹦蹦跳跳的走了,景灵艳羡的看着丁睿的背影道:“吴先生真是收了个好弟子。”

吴梦摆了摆手,告诉景灵道:“那可不是在下一个人的功劳,这孩子有三位师尊共同教导,能不好么?”

景灵默默的看着吴梦,良久才问道:“三位师尊,还有能和吴先生相提并论的么。”

吴梦大笑道:“如何没有,教他蒙学和《论语》的是个举人,教他儒学、佛理、算经的是枫桥寺无名大师的亲传弟子智能和尚,你说哪一个又差了。”

景灵甚是诧异,忙道:“丁小衙内还是无名大师的徒孙,怪不得如此出色。”

“某家这大食算法与大宋算经颇为不同,很难融合,景娘子今日来此如是为求教算术一事,在下让李五去将智能大师唤来,他对算经颇为精通,定能教授于你。”吴梦还是一脸淡定的说道。

景灵脸色一滞,手指微微颤抖,她自出道以来都是人人奉承,从未被人拒绝,今日厚着脸皮上门却被一双腿残废之人拒之门外,实在是有些放不下脸面。

小青与他情同姐妹,看见景灵吃瘪,走到吴梦跟前双手叉腰道:“吴先生,我家小姐在苏州城里别人请都请不到,今日特意上门讨教,先生为何拒之门外。”

吴梦心里挂牵着酒窖的修筑,哪有心思跟着十几岁的姑娘一辩雌雄,他双手抱拳道:“景娘子、青儿姑娘,在下还有要事,须得去工地监工,就失陪了。”

景灵眼中一层淡淡的雾气闪过,她福了一福道:“先生既然有要事,那便不打扰了,多有得罪。”

说罢夺门而出,小青哼了一声,白了吴梦一样,跟着出去了,吴梦理都不理,吩咐李五推着自己往工地而去。

回苏州城的官道上,景灵满脸幽怨,坐在香车内拿着手绢擦拭着眼泪。

小青安慰道:“小姐,这吴先生一双腿残疾之人,有何好交往的,你看州衙的曾衙内、丽景楼的文衙内等等,哪个不是温文尔雅之辈,哪像这个瘸子,鼻孔朝天。”

景灵抽了抽鼻子,说道:“小青啊,那些花花衙内哪个不是看中了姐姐的身子,你可别把他们的甜言蜜语当成了真情实意。”

小青小声道:“还是坛主说得对,世人皆苦,将来奴婢也不嫁人,一生伴随明尊。”

“嘘”,景灵看了看外面,作了个噤声的动作,小声说道:“听闻朝廷怀疑帽妖一事与教中有牵连,皇城司已盯上本教,我二人可要万分小心。”

小青点了点头,两人不再说话,默默的想着心事,香车一路烟尘向着苏州城而去。

吴梦只怕做梦都想不到这景娘子信奉摩尼教,若是知道当日无论如何都不会去景灵那座小院的。

摩尼教创建于公元三世纪中页的波斯,创始人就叫摩尼,宋代时中原地带称摩尼教为明教。

摩尼教这个教派的核心就是所谓的光明、黑暗两个王国的战争导致了人类世界的出现,人的躯体属于黑暗魔王,而灵魂属于光明世界。

根据摩尼教教义里的教义,什么佛陀、耶稣、琐罗亚斯德这些宗教创始人都是大明尊派来拯救世人灵魂的。

摩尼教还有一部《老子化胡经》,居然称创始人摩尼是中国的老子出三关后所化而成

摩尼教认为人生皆苦,只有死亡后灵魂得到接引才能进入光明世界,所以忠实的信徒是不吃荤、不喝酒、不行恶、不成亲、不积蓄财物,诚心修炼,不与人争斗。

摩尼教在唐末变为明教后,教义被简明地归纳为“清净、光明、大力、智慧”,并不严格遵守摩尼教“六不”的戒律,信徒们信守互帮互助,喜着白袍。

大宋皇帝赵恒一开始是把《老子化胡经》列为道藏的,等于是承认了道化的摩尼教合法化,可是偏有一帮不死心的教众硬是要秘密结社。

每当平民百姓被统治者虐待时,居心叵测的教主们便利用教众的互帮互助造反,一造就是上千年。

金庸老爷子的《倚天屠龙记》是把摩尼教与拜火教(祆教)混为一谈了,明教并没有什么“焚我残躯,熊熊烈火。生亦何欢,死亦何苦“

契丹境内就有不少人笃信明教,大宋与契丹的明教教众时有勾搭,互相出卖情报。

上次帽妖事发后,皇城司盯紧了明教,禹香苑的院墙外就若有若无出现了数个神秘的身影,只是明教这帮人还不知道而已。

景灵回到自己的小院,换上了一身白袍,走进自己的房间,正低头望着地面发呆。

她哀怜着自己凄惨的身世,眼泪一滴一滴的掉了下来,莫非真如明尊所说这世间真是黑暗魔王创造的,是个丑陋的天下么?

那活在世上真是没有什么意思,还不如早日升天投入光明王国的怀抱。

正在愣神间,忽然地板上响起了“笃笃笃”三声的敲击声,景灵被惊醒了,赶紧揭开屋脚的一块活动地板。

地板下面现出一个大洞,洞里爬出一个身着白袍的中年妇人,脸上蒙着黑纱。

景灵对着中年妇人福了一福道:“属下见过坛主,光明之神普渡苍生!”

妇人点了点头道:“光明之神普渡苍生!你今日去那吴山学堂,可曾打探到什么消息,那位吴先生业艺如何?对本教可有了解?”

景灵道:“那位吴先生数算之术独步天下,吴先生教给弟子的那些数字与符号却与本教有些相似,但吴先生不愿与属下接触,无法打探到更多消息。”

妇人皱眉道:“这吴先生身怀点金之术,稍微点拨丁家几下,丁家的生意便做的好生兴旺。此人对我明教可是大有用处,拯救世人当着落在此人身上。教中长老坚称此人定是明尊坐下的第三使(摩尼教的第二批降世光明使者)转世,解救我等世人脱离苦难,所以还须多想法子接近于他。”

景灵苦笑道:“这位先生可不似那般纨绔子弟,仿若对女色毫不在意,今日奴家还是被他赶出来了,并称日后若是讨教数算之术,找他弟子即可。”

妇人沉吟了片刻,问道:“本座这边打探的消息是这位吴先生也并无妻室,且从不近女色,你听到的传闻呢?”

景灵思索了半天,说道:“这小院里也来过不少文人,属下也曾假装随意问起吴先生,这些文人称吴先生只在吴山学堂教书,从不出入青楼和烟花巷子,想必确实不近女色。”

妇人忽然睁大眼睛喜道:“看来长老此言不差,吴先生定是在奉行总教‘不成亲’的戒律,不然以你如此靓丽的容颜,他焉能不动心。你或明或暗再打探一番,若是点醒他回归光明,对于本教可是莫大的好处。”

景灵早就被明教教义洗脑了,笃信明尊是宇宙间神通最大的真神,听到妇人如此分析一番,她也觉得吴梦很有可能便是明尊弟子降世。

景灵手抚额头思量了片刻,脸色坚定的说道:“请坛主放心,属下这便再想法子打探一番。”

妇人点点头道:“凡事小心,最近皇城司密探盯的甚紧,你可要多加注意,本座就先走了。”

景灵福了一福道:“多谢坛主关心,坛主一路小心。”

妇人矮身钻进密道,景灵轻轻的盖上了地板,坐下来静心思考着如何才能近距离接近吴梦。

第五十六章 酒楼选址

紧挨禹香苑的一栋楼房内,一胖一瘦两个身影在小声议论。

胖身影道:“院子里莫非有密道,否则从不见明教教众进来过,出出进进全是些风流衙内,他们又是如何能互通消息,难道这些风流衙内也是他们的耳目,可我等一一排查过这些衙内也并无异样。”

瘦身影道:“此处四周好几个院落,不好一一打探,只有想法子广布暗线,仔细盯着前后门和此处的每个路口,看着院子里的人是否不经大门出去而出现在路口。”

胖身影微微颔首道:“也只有此法,以前未在小院内布下暗桩甚是可惜,如今再布暗桩又怕打草惊蛇。”

瘦身影笑道:“圣上可是公开将明教的经义入了道藏,属在册教派,又并非乱党。要怪就只能怪京师探事司以前未曾探明明教会聚众生事,若不是经吴先生提醒,我等如今还不是蒙在鼓里。”

胖身影道:“娘的,如今只能守株待兔了,又得熬夜了。”

瘦身影沉吟了片刻道:“胖子,不必发愁,今日他们去找吴先生,定是动了吴先生的歪心思。我等不妨来个引蛇出洞,过些日子便散布点假消息出去,就说朝廷诏令吴先生去高丽、日本讲学,需离开数年之久,明教定然会提前动手,我等布下天罗地网,来个瓮中捉鳖,看她们还能如何抵赖。”

胖身影笑道:“你小子鬼主意真多,不愧自小就跟在都都只身边。好吧,就如此办,不过吴先生那边可得做好防卫,别偷鸡不着蚀把米。”

瘦身影道:“放心,吴先生那里安排了暗桩,他那跟班李五力大如牛,学堂里智能大和尚武艺高强,不会有事的。”

胖身影点头道:“再过些时日,可是你的大好喜事,可曾请了这个景娘子出台演奏。”

瘦身影答道:“自是请了,正好让兄弟们多观察观察她与何人接触频繁。”

胖身影笑道:“小心她带着教众大闹你的好事,那时你可就难看了。”

瘦身影冷笑道:“那日某的那帮兄弟和探事司的逻卒可是不少,她们若是敢来,正好来个一锅端。”

…………

隋朝所建的京杭大运河到达苏州城外后,在阊门与盘门分为二支:一支绕城廓之西及南而过,利用护城河之西及南两部分;

另一支由阊门、盘门入城,与城内河道连通,并经一直河与一横河后穿城而出。

一直河因南近盘门,北端连阊门,是苏州城内外水运中心点,往来的客商和押送的兵丁衙役、纤夫成群结队。

于是客栈、贡院、驿站沿河而设,店铺、市场应运而生,苏州州衙的官仓、盐仓等重要物资贮存处都设在这段运河附近。

孙冕预备给丁家的酒楼便位于一直河畔的西南处,离码头甚近,甚是符合吴梦的要求。

吴梦便是要打造一个平民化酒楼,为日后再开酒肆积累经验。

靠码头近也意味着有南来北往的客人,容易将烈酒和炒菜的名声传至运河沿岸的各个州府、县城和码头。

这里原是一处官营的酒楼,名唤云水酒楼,一直经营不善。

北宋财政收入虽然很高,奈何军队庞大,官员薪俸高,所以开支甚巨,财政一直紧张。

官府为保证赋税,只要无太大背景的酒楼生意好便收为官营,标年价让商人运营,俗称“买扑”,就是后世人人皆知的年度承包。

其实年度承包本是个好事,可要是承包初年生意好,赚的钱多了,第二年官府便会调高承包年金,调高几次后哪个搞得下去。

有些民间商贾干到半年眼瞅着不对便逃之夭夭,云水酒楼的好几任买扑商贾都是如此。

七月八日,孙冕一身官袍,带着丁大胜来到酒楼,他指着河畔的一座三层的酒肆说道:“丁员外,这便是老夫为你挑选的酒楼,此处人气甚旺,临近码头,不愁客流,你我二人且上前一观。”

丁大胜抱拳称谢,衙役在前面开道,两人朝着酒楼而去。

云水酒楼的胡彦新胡掌柜愁眉苦脸的看着店里里面三三两两的客人,不由唉声叹气。

云水酒楼自一开张生意便没有好过,苏州城上有丽景楼、跨街楼、遇仙楼、花月楼这些老店,下有格式摊贩食铺、客栈酒家,酒肆饭铺林立。

而云水酒楼无自酿美酒、无特色菜肴,生意十分惨淡,几任买扑的商贾都是逃之夭夭。

州衙为此还发了海捕文书捉拿逃跑的买扑商贾,曾经的掌柜们东躲西藏,不敢再回到苏州地界,幸好孙冕上任,他体谅这些人才撤销了文书。

现下这酒楼是官府自营,可胡掌柜的只是衙门的一个书办,他是被上头的押司排挤到这里来的,若是差事没办好,只怕这饭碗就没了。

一个小厮走到掌柜身旁,叉手道:“官人,厨子称食仓内菜蔬、酱汁、米面即将用尽,问可否买来。”

胡掌柜唉声叹气道:“别叫官人了,只怕过不多久,某就跟你一样,得去打杂啰,你去看看柜台处有多少银钱,全拿去给杂役进货吧。”

那小厮本不想去,看着掌柜的如此神态又有些不忍心,便打开柜门拿出钱箱数了数,惊讶道:“官人,怎的只有三贯多钱。”

胡掌柜白了一眼道:“这几日只有小鸟三两只来酒楼吃饭,还得供尔等饭食,如何能剩的了许多。罢了,这点钱定是不够买食材了,你先去找商铺赊些食材调料,某只能厚着脸皮去找州衙的参军老爷拨些银钱来救济。”

小厮为难道:“官人,那市场的米铺李家、酱铺王家、油铺陈家都已不赊账给咱们这酒楼了。”

胡掌柜眼睛一瞪桌子一拍:“为何不赊与我等?”

小厮吓得一个踉跄,战战兢兢道:“官人莫非忘了,酒楼欠了这三家怕不小于五十贯足钱了。”

胡掌柜一听就焉了,心想再去找参军只怕自己这位置定是不保了,恐怕得卷起铺盖回家种田了。

正在发愣间,外面进来几道人影,他心不在焉有气无力的问道:“客官几位,里面请。”

“胡掌柜,你这是在揽客还是在哭丧啊。”一个威严的声音响起。

咦,这声音怎的如此熟悉,胡掌柜抬眼望去,面如土色,只见穿着紫袍的孙冕在一众衙役的簇拥下走进了大堂,身边跟着一个商贾打扮的中年汉子。

胡掌柜赶紧出了柜台拱手作揖道:“知州老爷,不是小的哭丧,实在是生意太差,小的想尽办法亦无力挽回,请知州老爷体谅小的实无经营之才,换个高明的人来吧。”

孙冕看着他叹了口气,他何尝不知云水酒楼是个烂摊子,甚至还知道胡彦新也是被排挤到此处的,于是也没怪罪他。

而是指着丁大胜介绍道:“曰旧(胡彦新字),这是丁大胜丁员外,日后便由他来接替你掌管酒楼,你便在此处做个账房先生,好生跟着丁员外学学。”

胡彦新好歹当初也读过书,中过举人,哪会看得起一个区区商贾,苏州城里的大商贾听说了无数,从未听说过什么丁大员外。

他瞧着丁大胜的眼神便有些蔑视,随意叉手行礼道:“丁员外来此,在下有了救星啊,请问丁员外想如何经营这酒楼。”

丁大胜老狐狸一只,一眼就看出他的轻蔑,他毫不以为意的道:“胡掌柜但请放心,在下自有经营之道,日后便向你慢慢道来,现下请你带在下察看一番酒楼如何?”

孙冕稍稍有些不耐,想不到胡彦新自己弄不好还瞧不起别人,他捋了捋胡须道:“曰旧,你且带丁员外四下瞧瞧,不可随意,须得让丁员外里里外外看得明白。”

孙冕发了话,胡彦新不得不从,他叉手道:“谨遵知州之令,请丁员外随某来吧。”

丁大胜抬眼看去,这云水酒楼已经有些破败,门窗上精雕细琢的窗花沾着灰尘。

一层大堂摆着三十几张大小酒桌,只有两三桌客人,吃的也是些炊饼、凉菜,几个小厮有气无力的依靠着墙壁站立。

上得二楼,胡彦新推开大门进去,一阵灰尘从门栏上飘散开来。

丁大胜用手扇了扇面前飘扬的粉尘,定睛看了看,二楼也是散席,窗户紧闭,光线昏暗。

窗子缝隙处勉强透进来几缕阳光,懒洋洋地洒在满是尘土的地面上,桌上也落满了厚厚的灰尘,看模样许久未曾开张了。、

胡彦新道:“二楼有一年未曾使用了,酒楼食客越来越少,索性就不开了。”

丁大胜点了点头道:“胡掌柜,且上三楼一观。”

胡彦新心道这丁员外神神秘秘,问什么都不说,哼,你亏了本可不要怪某家。

他关上二楼的大门带着丁大胜上了三楼,三楼是比人略高的木制屏风隔成的阁子,桌椅倒是擦洗的干干净净。

丁大胜走进一间阁子,瞧见这阁子里的桌椅板凳无甚磨损迹象,知道云水酒楼定是一开张就生意不好,无多少食客前来。

丁大胜走到窗前,推开窗户,一股清新的气息扑鼻而来,运河上来来往往的白帆映入眼帘,层层叠叠的吴郡水城尽收眼底,

心下暗忖这酒楼是个好地方,只是经营不得法,心下便有了数。

对着胡彦新拱手道:“请胡掌柜领在下到灶屋看看。”

灶屋在酒楼里可是至关重要的地方,酒楼生意好不好六成以上取决于灶屋和厨子。

两人来到后院,后院不算很大,后院的院门就对着一直河,运输食材、煤球倒是很方便。

走进灶屋内,丁大胜不禁眉头一皱,偌大的酒楼,居然没有石炭炉,还是在烧柴禾,估摸是没钱买石炭,只好自己打些柴禾充数。

灶屋里一片腌臜,切菜矮台堆着乱七八糟的食材,灶台上一层油腻的污垢,几口大锅锈迹斑斑,这场面任谁看了都不想吃。

第五十七章 酒楼筹备

丁大胜出来灶屋,指着院子的隔墙问胡彦新道:“胡掌柜,刚在三楼之上眼望隔墙之外是个园林,颇为破败,是哪家的院子。”

胡彦新回道:“隔墙处是原吴越王钱俶的妻弟孙承佑修筑的别业,也不知为何这几年都不来此,无人照料,故破败不堪。”

丁大胜暗自思忖,如生意尚好便将隔壁买下,搞个吴梦嘴里曾经念叨过的什么园林式酒楼。

院子里可让客人们钓鱼钓虾,吟诗作画、棋牌投壶,自娱自乐,再砌个三层客栈,按吴梦的说法叫什么吃住玩一条龙服务。

默念片刻,丁大胜拱手道:“谢过胡掌柜,日后都是同僚,在下的浑家常驻此地打理,望胡掌柜多多支持。”

胡彦新苦笑道:“丁员外见外了,勿再称呼胡掌柜,某已不是掌柜了,就叫在下的字曰旧或是胡账房吧。”

回到一楼厅堂,孙冕正坐在靠窗的酒桌上喝着茶水欣赏苏州的街景,丁大胜走上前去,叉手行礼道:“孙知州,在下已经看完,心中有数,请知州放心。”

孙知州笑笑道:“员外是个干大事的人,老夫有何不放心,曰旧,你且随我等出来,看丁员外还有何吩咐。”

来到外间,丁大胜对胡彦新道:“曰旧,那在下就不见外了,今日起这酒楼便停业,小厮、闲汉、酒茶博士都可留下,工钱照发,厨师结账走人,在下有大厨。过得几日这酒楼便要重新装饰一番。”

胡彦新顿时愁眉苦脸道:“孙知州,丁员外,小的也不瞒二位,酒楼欠账不少,厨师的工钱都无力结清。”

孙知州面色一冷,说道:“曰旧啊曰旧,本官没指望你赚钱,可没想到你连工钱都发不出。罢了罢了,你将所有欠账和工钱造册给州衙,本官替你清账,酒楼日后的开支丁员外说了算。”

胡彦新大喜,这简直是比去掉了压顶的泰山还清爽,连连拱手道:“谢过知州,谢过知州,小的感恩戴德。”

孙冕和丁大胜走出院子外,丁大胜抱拳道:“孙知州,劳烦你亲自带我来酒楼,在下赶紧回府,与夫人和吴先生商议进场装饰,就此别过,待酒楼开业之日请知州前来赏光。”

孙冕呵呵笑道:“酒楼可是还有州衙的四成,老夫定要前来品尝丁家的美酒菜肴,那就暂且别过,请了!”

丁大胜挥手告别,乘船顺流飘向吴山村。

时夜,丁府大堂,智能和尚和吴梦、丁睿坐在下首,丁大胜讲述了一遍酒楼的现状,然后说道:“在下看中这酒楼最大的好处便是旁边有一园林,后边又是运河,生意好便买下隔壁的院子,搞一个吴先生说的吃、住、玩一条龙景观式酒楼。”

吴梦笑道:“想不到孙知州还颇有眼光,那处的园林有多大。”

丁大胜道:据说是原吴越王钱俶的妻弟孙承佑修筑的别业,无法进入,站在三楼看着颇大。”

吴梦心道,这丁员外不知道前世积了什么大德,居然能找到如此之好的地方,那处园林可是后世赫赫有名的沧浪亭,这家酒楼前几任掌柜也是个吃干饭的,居然连年亏损。

吴梦拱拱手道:“如此说来定是个好地方,那就该林夫人出动前去装饰了。”

林夫人道:“这一切都是先生的谋划,还是请先生一同前去出些主意。”

智能和尚道:“吴施主,你可不能做甩手掌柜,说起了此事,那便要管到底。”

吴梦无奈道:“好好好,和尚,某明日就前去一观如何。”

丁大胜笑道:“有吴先生出马,定然是手到擒来,吴先生,酒楼还未曾取名,我等酒水也得取个雅名,可不能光叫白酒。”

这可难倒了吴梦,吴梦那点墨水如何能跟文风鼎盛的北宋才子相比,又不想丢了自己高人称号的脸面,绞尽脑汁想了半天,胡诌出一首歪诗道:“

洞庭碧波连海天,潇湘夜雨迷眼帘,美景滋源。

三湘四水酿老窖,鱼米之乡烹佳肴,色香俱全。

在下来自荆湖南路,酒楼的名字就叫潇湘馆吧。”

丁大胜猛一击掌,大声叫好道:“吴先生这对联虽然不甚平整,也不合平仄,可通俗易懂,那便挂在酒楼门口。吴先生,还有那美酒之名呢?”

吴梦也是想当然,此时的湖南还未开发,蛮子土匪成灾,哪有什么美景炒菜。

待到多年后潇湘馆的炒菜名满天下,全大宋的百姓都认为这炒菜源自苏州,跟三湘大地无一丝瓜葛,为此两浙路苏州与荆湖南路的潭州不知打了多少口水战。

后来潭州知州对此无可奈何,只得攀龙附凤四处宣扬,湘式炒菜的鼻祖吴梦吴先生祖籍为三湘之地的潭州。

烈酒好说,他早就盗版好了,连忙接口道:“烈酒就叫苏州老窖,分为陈酿和新酒,年份越久越贵,来年的高粱酒便叫--陈酿老白干,至于果儿酒,还是请夫人取名吧。”

吴梦还真是个没墨水的,也不看看大宋才子们取的酒名:仙醪、眉寿、和旨、瑶醽、玉髓、琼波

智能和尚当场讥笑道:“阿弥陀佛,吴先生,你这酒名简直是俗不可耐。”

吴梦一翻白眼强词夺理道:“和尚,你懂什么,某这叫返璞归真,烈酒本是发酵后至少窖藏几月,老白干更是名符其实。”于是这粗俗的酒名就此定了下来。

本来吴梦还想将自己略微了解的一些后世饭店的经营之法告诉丁氏夫妇,但想了想还是算了,这后世饭店营销之法未必适合于古人胃口。

就凭着炒菜和烈酒,潇湘馆定可享誉苏州城,何况还可借助往来运河的流动人口把酒楼影响力传到周边州县,生意想必也差不了。

酒楼选好,接下来便是要装饰了,第三日,丁夫人林氏女将出马,和吴梦、丁睿吆三喝四的领着一帮木匠上了苏州城,轰轰烈烈的开始了酒楼老板娘的生涯。

一行人来到苏州城云水酒楼,李五背着吴梦上上下下看了一遍,吴梦心里思忖了一下,拍拍李五的肩膀道:“到一楼大堂,请林夫人过来一下。”

林氏走进大堂,只见吴梦正在桌上写写画画,丁睿歪着脑袋在一旁仔细琢磨,林氏近前福了一福道:“吴先生,叫奴家来有何事。”

吴梦指着桌上的图纸道:“夫人见谅,这酒楼如何装饰的美轮美奂在下的确无甚良策,只是这灶屋须得全部改建,某正在画这厨房的构造,请夫人按照此图布置,待在下回去烧点白色瓷片,将厨房贴满。”

林氏将图纸收好,点头道:“奴家省得,吴先生尽管放心。”

吴梦笑道:“夫人慢慢装饰,这酒水还得三四个月,十二月初才能开张,不用心急。”

晌午后回到吴山村,吴梦请来智能和尚问道:“大师,你懂不懂烧瓷器。”

智能和尚道:“贫僧五花八门的本事多着呢,这瓷器也能烧,可手艺实在太差,烧出来的瓷器能用但甚是丑陋。”

吴梦笑道:“无妨,无妨,大师看看能否烧制这种瓷片。”

说罢将瓷砖的三维简图递给了和尚。

智能大师接过图样仔细端详了一番,说道:“此物烧制应该不难,可要烧制的颇为雅致那就难了。”

吴梦道:“这是贴于灶屋的,你若是能烧制出来,咱们就把苏州城里酒楼的灶屋贴好,这白白净净,清清爽爽,食客看了多舒服。”

智能和尚笑道:“还是吴先生的主意恁多,贫僧带着弟子们试试吧。”

天禧二年七月初十,林贵平和张财神联袂又来到了吴梦处,吴梦这一向正紧抓学子们的课程,弄的自己颇为憔悴。

林贵平打趣道:“吴师父,怎的如此憔悴不堪,莫非是景灵小姐来的少了,害了相思病。”

吴梦横了他一眼,没好气道:“林大掌柜这是哪壶不开提哪壶,今日里如何有空来某这里。”

张财神笑眯眯的拱手道:“时近中秋,前些日子周立的舅舅过来寻他,想见上一面,某就寻思让他去一趟,”

“如今学习紧张,如何能让他离去。”周立虽是个天阉,但却很有天分的,不管是儒学还是数理,理解的很快,吴梦不是很愿意。

“吴先生,我等也没法子,再说我等只是他的收养人,家里的亲属要见,我等不能隔绝天伦之乐啊。”弥勒佛循循善诱。

“到哪里,去多久。”

“到徐州,去两月。”厚脸皮的张财神撒起谎来丝毫不脸红。

“好吧,你让他过来,某将这两月的课业与他抄写,你须得告诉他离开的两月须自行修习,不得耽误课业。”

吴梦面对这个弥勒佛实在没有抵抗力,只好吩咐周立来抄写讲义,现在没有教材,所有课堂上讲授的知识全是学子自行记录、抄写。

“呵呵,在下代周立的亲眷谢过吴师父了。”弥勒佛笑的一脸肥肉挤在一起。

直到周立十个月后方才回到吴山村,吴梦才知道是被张财神骗了。

第五十八章 谷酒出炉

初秋时节的吴山村,蓝天白云飘逸,阳光播撒在田野里,和煦的秋风吹拂着田野,丁家田地里的占城稻穗起起伏伏,宛若一片金色的波浪。

丁府管家忠伯带领着家仆们低俯着身子一起收割水稻,酒坊的帮工们将脱粒的稻谷一车车运往晒谷场。

丁家酒坊的酒窖已全部完工,吴梦便吩咐酒坊的帮工们将先稻谷浸泡,将瘪谷挑出来。

待稻谷浸泡了一天后,吴梦又来到了蒸房,用手摸了摸了摸浸泡后的稻谷,感觉已经到位了。

忠伯在一旁说道:“先生,我等都是用米酿酒,这稻谷如何能酿酒。”

吴梦笑道:“忠伯有所不知,稻谷也可酿酒,且出酒量大,别有一番风味,可作为廉价之酒,后面咱们再酿白酒。”

说完便吩咐李五道:“将前些日子打造好的甄拿来。”

李五拿来大木甄架在炉子上,这是两百斤的大甄,帮工们一铲一铲的将润好水的稻谷放入甄中。

这装料可有讲究,必须不松不紧,酒坊的帮工们早就熟悉,边装边用用竹棒将料翻松,忠伯端来一盆水,要李五洒入甄中。

吴梦制止道:“忠伯,不忙,先蒸,上汽后蒸上一刻时辰,再放水。

忠伯挠着头皮觉得不可思议,这吴先生酿酒怎得处处与自己不同,他也不好多说,随便吴梦如何搞法。

李五点好柴火,酒坊里热浪腾腾,吴梦和丁睿汗流浃背,可吴梦没有出去,只是吩咐帮工们在外面等,第一次蒸酒,一定要掌握好原始的数据,哪怕失败了也有经验。

李五更甚,他不时得添柴,脸上烧的通红。好容易等到水蒸气上来后一刻时辰,吴梦吩咐丁睿叫帮工们进来,往甄中泼了三十多斤水。然后上盖再蒸。

又蒸了两刻时辰,吴梦吩咐再加一次水,加完水吴梦对着李五道:“李五,出去透透气,再蒸半刻时辰即可。”

李五如蒙大赫,丢下柴禾赶紧随着众人除了蒸房,一出蒸房,三人如同从河里爬将出来,身上无一丝干缕。

忠伯忽然奇道:“夫人怎么从苏州城来了。”

吴梦远远看见林氏带着仆妇提着一个桶子过来了,林氏先是吩咐仆妇舀酸梅汤给大家解暑,然后走到丁睿旁边,心疼的看着儿子那一身湿透的模样。

吴梦有些尴尬,刚才忘记叫丁睿在外边等候了。

丁睿却毫不在意的呵呵一笑道:“娘亲,我在学酿酒,只是热了点。”

林氏用手绢给儿子擦了擦汗道:“乖儿子,好好学,不过也别太辛苦了啊。”

“知道了,娘,孩儿省得,酒楼如何了。”丁睿答道。

林氏道:“还在装饰,没那么快,睿儿,弄好了你与你师父再去看看。“

顿了顿又道:“你舅舅过上十几日就要成亲了,娘回来给他筹备一番。”

丁睿摸挠了挠后脑勺道:“娘亲,姐儿是不是也要嫁人了。”

林氏慈爱的摸了摸丁睿的小脸蛋道:“是啊,你姐儿也快嫁人了,娘亲也老了。”

丁睿呵呵的笑着说道:“娘一点都不老,爹爹才老了。”

林氏横了他一眼,笑骂道:“顽皮。”

半刻时辰到后,吴梦吩咐将木甄抬起来,倒入装有凉水的池中。

旁边的帮工们你一言我一语的私下议论着,都不明白吴先生这是干什么,按他们的做法,这时候应该拿去晒干后发酵。

吴梦也不理会他们,不时拿起稻谷出来看看,直到谷皮冷却收缩使谷尖开口了,才吩咐重新上火又蒸。

忠伯终于忍不住了,拱手道:“吴先生,酒醅不是这样蒸的,如何要蒸两次。”

“忠伯,这是稻谷,不是米,再说你那蒸法能酿出烈酒么。”

天气本就炎热,吴梦在蒸房里被大火烤的又有些心焦,这忠伯啰里啰嗦的,他有些不耐烦了。

忠伯被噎的脸红脖子粗,呼哧呼哧喘着粗气蹲在一旁不吭声了。

林氏赶紧打圆场道:“忠伯,你年纪也大,这天气炎热,干脆先回去休息,这里便让李五他们干就是了。”

忠伯没好气的说道:“夫人,某倒要看看吴先生如何酿出好酒。”

吴梦哈哈一笑道:“那你等着瞧吧。”

马婶送来了午饭,吴梦、林氏、丁睿和帮工们就在酒坊里随意吃了一点。

看看时辰差不多了,吴梦吩咐李五将盖子打开再蒸一刻时辰。

稻谷蒸好,几个大汉抬起甄将蒸完后的稻谷放入地上,摊凉。

吴梦喝了两碗酸梅汤,摸了摸稻谷已经不热了,吩咐李五撒上一成的酒曲粉拌匀,然后将拌好曲的谷粒堆在晒垫上,扒平后让稻谷自由糖化。

忠伯看着帮工们劳作,不由气笑了,冷声道:“某活了几十年,酒也酿了二十年,真没看到这个酿酒法。”

吴梦看不得他那老气横秋的样子,讥讽道:“没看过今日就让你看看,你不是说稻谷不能酿酒么,某家就让你知道稻谷偏偏可以酿酒。”

忠伯真是被吴梦气着了,指着吴梦“你你”了半天也说不出一句话来。

林氏看着情况不对,赶紧吩咐仆妇把忠伯拉走了。

吴梦笑呵呵的跟丁睿说道:“睿哥儿,你须记着,勿轻信他人什么几十年的经验,可以吸取前人的经验,但绝不可全信,定要有自己的判断力。”

丁睿眨着眼睛懵懂的点了点头。

林氏道:“吴先生辛苦了,忠伯是个老倔驴,有时还跟孩子他爹争执,但为人老实忠厚,吴师父切勿见怪。”

吴梦摆了摆手道:“夫人不必介意,在下活还干不过来,没闲工夫理会这些。”

转头对着帮工们道:“稍顷尔等把所有的稻谷全按此方法蒸好摊凉,明日里才能放入酒窖中。稻米明儿再蒸,按照旧法即可,这里共有二十个窖,稻谷、大米一样放一半。”

众帮工叉手齐齐称是。

吴梦带着一身臭汗回到学堂里去了,他可不想呆在丁家时时见到忠伯那张臭脸。

翌日,吴梦带着丁睿前来,忠伯带着帮工们在蒸大米,两人互不理睬。

吴梦拿起晒垫上的谷粒,到底天气炎热,这稻谷放了一天表面便长满菌丝,有一股淡淡的香味,他放进口里尝了尝。香甜中微带酸味。

吴梦忙对李五道:“这谷粒可以放进酒窖发酵了,记着,一堆堆的放,按昨日里蒸好的时辰来堆放。”

李五抱拳领命而去。

丁睿也学着他的样子拿起一颗稻谷放入嘴中,小脸马上皱了起来。

吴梦笑道:“睿哥儿,是不是有点酸甜。”丁睿皱眉点了点头。

“记下了,以后啊,这些规则方略可要靠由你来定。”吴梦道。

丁睿掏出纸笔砚台,将昨日里的过程和今日稻谷的滋味全部记录。

待酒窖装满,吴梦又吩咐帮工们用石板盖住酒窖,加水九成,然后再用加了谷糠的黄泥封住缝隙,让稻谷在里面慢慢发酵。

又过了两日,著名的鬼节--中元节到来,以孝治天下的大宋朝廷相当重视中元节,每年七月十四、十五、十六三日连休,让官员和百姓回家祭祖。

吴梦看着丁大胜和林氏焚烧盂兰盆,装神弄鬼的祭奠祖先,浑身都起了鸡皮疙瘩,赶紧住回学堂里去了。

等了三天,帮工们启封酒窖,将发酵好的酒醅放入地锅里的甄内,加水大火蒸,上面的天锅加注井水冷却。

不一会,锅嘴里冒出清亮的酒水,吴梦将先头流出的酒液弃之不要,用酒缸接住后面的酒液。

接了大半缸酒,后面再出的酒液有些浑浊,他拿起杯子尝了尝,吧嗒吧嗒嘴,发现已经有些苦涩味了,吩咐将缸挪开,将后面的酒液接完后倒入锅底的水中。

不信邪的忠伯本是跑来看笑话的,他看到缸中接了许多酒,赶紧拿个酒勺舀了一碗便大口喝了下去。

可怜的忠伯哪里喝过高度酒,这酒一下喉顿时咳的天昏天暗,蹲在地上半天没起得来,吴梦得意的哈哈大笑。

李五和丁睿上前扶起忠伯,忠伯双手抱拳,有气无力的对着吴梦道:“吴师父,你才是酿酒高人,老朽服了。”

他酒劲上头,身体软的像摊泥,丁睿只好叫了几个帮工把他送回了卧房。

李五用佩服的眼神看着吴梦道:“吴先生,酿酒还是先生在行,忠伯酿了几十年的酒,还从未服输。”

吴梦笑道:“不能用老眼光看待新事物啊,这酒眼下还不甚好喝,你将酒坛用纸张和泥土封住,须得两个月后再启封。留下两坛,一坛请砌酒窖的工匠们来喝,另一坛就留着中秋节喝吧。”

顿了顿又道:“这些酒窖全部蒸完酒后,将老酒醅三成和新稻谷混合再放入酒窖,这次不用露天放上一日,摊凉加入酒曲便直接放入酒窖,封住后发酵三个月再启封,此乃是高价美酒。”

正说话间,林氏走了进来,冲着吴梦福了一福,吴梦赶紧还礼道:“夫人来此,可是有事?”

林氏微笑道:“吴先生,奴家来问问,这酒酿好了,可是能拿出来喝。”

吴梦诧异了一下,酒楼开业不是还早么,于是问道:“回夫人的话,这酒水可以喝,但味道稍差些,要放个几月酒味更加醇厚。”

林氏道:“没法子了,要是能喝就拿出来吧,再酿一些封存吧,君烈和成绣都要成亲了,没酒怎么成。”

吴梦呵呵笑道:“那是大事,自然要用好酒,就把刚酿出来的黄酒和白酒都拿去办喜事,李五,你等忠伯醒了,再召集人手多酿一些吧。”

第五十九章 繁琐的婚事(上)

七月底,丁家接连迎来了两场婚事,先是丁家的娘舅迎亲,六日后又是丁家的长女嫁人,这下子把丁大胜和刘氏忙了个手忙脚乱。

丁成绣的婚事还好说,那是男方操办,娘家只要多出些嫁妆罢了,丁府并不缺钱,可林贵平的婚事真是伤透了林氏的脑筋,她可从未办过这等婚事。

李五推着吴梦和丁睿刚从酿酒作坊回到丁府,就听到厅堂里传来争论声,两人一时好奇走上前去,只见林贵平在和林氏争论些什么。

吴梦高声打趣道:“林大新郎官,你这还未成亲,胳膊肘就向外拐了,缠着自家姐姐拼命多要聘礼,是不是怕那新娘子娶不进门哪。”

林贵平给闹了个大红脸,对着吴梦啐道:“乌鸦嘴,乱说什么,姐姐非要按那些大户人家的搞法,这不是存心添麻烦么。”

丁睿冲上前去,双手叉腰道:“舅舅不对,娘亲是心疼你,才要讲排场的。”

吴梦哈哈大笑道:“新郎官,你看你,还不如睿哥儿懂事,是不是钱不够啊,不够把在下的那几万贯拿去。”

林氏看着自己的弟弟一副恨铁不成钢的眼神:“你听听,吴先生和睿哥儿都这么说,你就别犟了,按姐姐说的去做,风风光光的把媳妇娶回家,林家可就只有你一根独苗了。”

林贵平无奈,只好答应了,吴梦把他拉到一边,似笑非笑的问道:“君烈,如今可以给兄长说说是哪家的小娘子吧。”

林贵平道:“昕颂兄,就是苏州的陈家,祖上有些产业,她父亲昔年科举不第,进了衙门作了个吏员,也是个清闲差事,平日里事情也不多。”

吴梦问道:“那你不是攀上了大户人家,这可是钓到一个金凤凰啊。”

林贵平“呸”了一声道:“就一家道殷实的人家,哪算什么金凤凰,他家里有两个丫头,小的那个还未成亲,留着找个上门女婿,昕颂兄与某家做个连襟如何?”

吴梦尴尬道:“老弟何必总是揭人短处,再如此不与你说笑了。”

林贵平忙抱拳认了个错,说道:“兄台与王夫子届时与在下一起去接亲,那些什么拦门诗、对联什么的帮在下弄弄,某那些好友都不会舞文弄墨。”

吴梦笑道:“有王夫子出马怕个甚,某家到时与他同去。”

林贵平忙抱拳谢过,告辞吴梦,与丁大胜同回苏州城里去操持那些琐碎杂事。

到了林贵平迎亲的前一天,吴梦作为迎亲队伍的一员,被李五推着和王夫子、张财神还有林贵平的几个好友一起前去,丁进宝、丁进文、丁睿三人助阵。

至于大和尚那就只能去喝喜酒,不能迎亲,谁叫他是和尚。

吴梦瞧着林贵平那几个好友甚是不对劲,其中四个英姿勃发,腰板挺直,似有军中气息,另外两个却是面色阴沉,不似普通人家,他以为都是张财神的手下,并未放在心上。

来到苏州城里林贵平家,吴梦瞧着这房子还不错,一进四厢房加灶屋,外带一个小院,这是丁大胜给林贵平买了一栋小院子,也花了两百三十多贯。

院子里种着几颗郁郁葱葱的小树,正中一个花圃,五颜六色的芍药、牡丹、秋菊开的正艳,还有一口小小的水井,这宅子虽然小巧玲珑,却有着江南水乡的灵秀。

婚礼的前一日,新娘的家人会来到新郎的家中铺床,展示嫁妆,陈家家底殷实,给的嫁妆自然不少,什么金银珠宝,藤萝幔帐,林林总总一大堆。

林贵平素无多少钱财,现在住的小院子都是丁大胜花钱购买的,那陈本莲的妹妹陈新莲看到如此寒酸的新房,不由嘴巴一撇,呼喝着家仆们左摆右弄,颐指气使。

这下把林贵平的几个兄弟弄的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连好脾气的张财神都板起了脸,吴梦干脆离她远点,眼不见心不烦。

大家碍着面子还是客客气气的跟着的指挥棒转,忙忙碌碌的弄了一个下午才搞完。

那陈新莲鼻子哼哼的说道:“我陈家可是大户人家,也不知道怎么看上你们林家的。”

丁大胜怒了,当即就要怼回去,林氏忙拽住他,走上前去,拉着陈新莲的胳膊道:“陈家小娘,林家虽是普通百姓之家,但我弟弟勤俭持家,定不会薄待你姐姐。”

说罢暗地里塞了个银元宝给她,这陈新莲收了银子,也不道谢,鼻子一哼,傲娇的转身离去。

众人看见她走的没影了,才松了一口气,这祸害终于走了,殊不知,第二日这个刁蛮的丫头差点坏事。

七月二十二日清晨,林贵平的小院子门前乐声震天,一队请来的鼓吹乐班子在门口吹吹打打,引得邻居们都来看热闹。

吴梦洗漱完毕,吩咐李五推着自己出去瞧瞧大宋的鼓吹班子是个什么样的。

出去一看,好家伙,那班子足有二十几人,手上操持着夯不啷当一大堆的乐器,什么小鼓、铙鼓、羽葆鼓、中鸣、横吹、筚篥、箫、笳、笛等等,一个个摇头晃脑吹奏的正起劲。

(古代中国禁止在婚礼上奏乐,儒家者认为音乐是跳动的,属阳,对属阴的新娘不合适。然而民间却喜欢婚礼奏乐。)

丁睿早就来到了院子外面,看着吴梦来了,赶紧跑过来附在吴梦的耳朵边大声问道:“师父,这是什么曲子啊。”

吴梦侧着耳朵仔细听了听,却听不出来,只是有些《凤求凰》的调子,他摇了摇头示意不知道。

五代十国之后,汉唐的乐礼已丢失的差不多了,北宋的乐曲是赵祯后来才整理完善的。

吴梦看着这队鼓吹班子有点遗憾,要是有那“乐器流氓”--唢呐在,定然热闹许多,后世许多地方禁用唢呐了,可北宋没禁啊,若有机会定要把唢呐找出来。

唢呐自西晋时代传入回鹘,现在西夏那边一定有,自己又能哼《百鸟朝凤》和《备马令》,可以使这个“流氓”大放异彩。

过了片刻,打扮好的林贵平也出现了,吴梦一看不禁笑开了怀,只见林贵平一身绿色的长袍,胸前挂彩结,头上居然还戴着一顶花冠,脸上涂抹着白粉,活像个舞台上唱大戏的。

旁边那肥肥的媒婆脸上也抹着厚厚的粉,吴梦还真是替她担心,这白粉会不会还没到新娘家中就掉光了。

可是他高兴太早了,婚礼的傧相吆喝了随从过来,每人发上一朵大红花,必须插在头上,吴梦看着那朵红花实在尴尬,可别人都插了,他哪能例外,只好斜斜的插在发髻上。

吴梦扭头看了看张财神,忍不住“噗嗤”一笑,只见那张财神一张肥肥的弥勒佛脸,一朵红红的鲜花插在头上,活像猪八戒吃人参果的扮相。

傧相过来将众人排好队伍,锣鼓班子在前,新郎官紧随其后,接着是拿着铜钱红包的亲朋好友,最后是挑着聘礼的帮工。

傧相压了压手,鼓吹乐班停止了奏乐,司仪喊道:“新郎献祭。”

林贵平在厅堂里向祖宗牌位三跪九叩,再奉上三炷香。

长姐如母,林氏当即训道:“往迎尔相,承我宗事。勉率以敬,若则有常。”

林贵平跪答曰:“喏,惟恐不堪,不敢忘命。”

同一时辰,新娘子陈本莲在家中向着祖宗牌位祭拜,嘴里念道:“

今朝我嫁,未敢自专。四时八节,不断香烟。

告知神圣,万望垂怜。男婚女嫁,理之自然。

有吉有庆,夫妇双全。无灾无难,永保百年。”

陈父慈爱的看着终于长大嫁人的女儿,告诫道:“敬之戒之。夙夜无违舅姑之命。”

陈母颇为不舍的为陈本莲整理着凤冠和披肩,教导曰:“勉之、敬之。夙夜无违尔闺门之礼。”

陈本莲跪下给父母磕了三个头道:“谨遵父母训示。”

陈本莲那刁蛮的妹妹呵呵冷笑道:“呆会不把那姐夫好好治治,不给他进门。”

陈父吹胡子瞪眼睛道:“今日是你姐姐的大喜之日,可不许胡来。”

这刁蛮的小姑娘装作没听见,鼻子轻轻的哼了一声。

话说林贵平祭祖完毕,司仪大声喊道:“新郎礼毕,吉时已到,奏乐、起程。”

鼓吹班子重新吹奏起来,在一片人声鼎沸中,迎亲的班子各拿花瓶、灯烛、香球、沙罗洗漱、妆盒、照台、裙箱、衣匣、青凉伞、交椅等物,跟着迎亲的马车排成一长溜向陈府出发。

丁大胜望着远去的迎亲队伍,从黎明时分忙到现在,刚刚舒了一口气,那边厢林氏又呼唤道:“你在那里发甚子呆,还不安排人将青地毯铺好。”

丁大胜摇摇头,活动了下酸疼的腰部,连忙应道:“来了,来了,马上铺好。”

迎亲队伍走在路上,林贵平颇为无奈的走在队伍的前方,觉得自己活像个大马猴。

一旁的行郎郑钧笑道:“君烈兄,今日新婚,为何愁眉苦脸。”

林贵平脸色不豫,四下打量了一番,附在他耳边说道:“佑之,你不觉得某家今日像耍猴戏的那只猴子吗?”

郑钧左右看了看,然后小声说道:“谁家迎亲不是如此,我等还不是走过这一遭,君烈兄万万不可烦躁,这可是一辈子的事情。”

第六十章 繁琐的婚事(中)

迎亲的队伍绕着苏州城转了一个大圈,引来一大群看热闹的百姓们。

不少小顽童跟在后面跑动,一蹦一跳唱着老鼠娶亲的童谣:

“什么轿?大花轿。

谁来抬?他二爷。

谁去送?他舅舅。

谁打锣?他大哥”

吴梦听到了简直是哭笑不得,丁睿恨恨的盯着那群小孩,想着出去教训教训那群小顽童。

吴梦笑着阻止了他:“睿哥儿,顽童们是图个热闹,别跟他们意气用事,要不下次他们谁家里成亲,你也去掺和一下。”

丁睿嘟着嘴巴道:“我已经长大了,不做那无聊的事了。”

张财神在旁边呵呵一笑道:“睿哥儿不必气恼,将来你成亲的时候也是一般模样。”

丁睿整理了一下头上戴的花朵,气鼓鼓的说道:“那我就不成亲了。”

吴梦笑道:“那可由不得你,你若是不成亲,你父母、舅舅,哦,现在还多了个舅母,看看他们会不会把你的屁股踢肿。”

三人说说笑笑,一路到达了陈府的门口,鼓吹班子停在坊门处不停吹打,催着新娘家里出来迎亲。

陈府迎接的亲友在鼓吹班子多次催促的曲声中终于出来了,傧相来到前方,作了个手势,鼓吹班子停乐。

傧相向着陈府迎亲的人先深躬一礼,高声念道:

“高卷珠帘挂玉钩,香车宝马到门头。

花红利市多多赏,富贵荣华过百秋。”

陈府亲友知道这是催促利市了,连忙笑脸相迎送上酒水茶点,给所有前来迎亲的鼓吹班子、挑夫等等发上红包。

这些迎亲的人接了利市和吃喝,一边吃着一边笑吟吟起哄道:“新郎官,该上门抢媳妇了。”

吴梦看了看陈府的宅院,正门的青砖围墙足有十丈宽,院子里参天大树的枝杈伸出了围墙,钉着铜钉的大门宽阔高大,确实够大够气派的。

难怪昨日那丫头颐指气使的,原来果真是个豪门之家。

等了半晌,陈府的大门还是紧闭着,林贵平知道该自己上阵了,扬手一挥,李五推着吴梦和头上一样插花的王夫子上前,后面跟随着昨日来的几个彪形大汉。

那几个大汉哈哈大笑道:“君烈兄,若是抢亲,咱们上,若是催妆诗,你还是饶了我等。”

行郎郑钧上前,掏出王夫子给他的一张纸,敲着大门大声念道:

“不知今夕是何夕,催促阳台近镜台。

谁道芙蓉水中种,青铜镜里一枝开。”

门内传来一个女声回应:

“仙娥缥渺下人寰,咫尽荣归洞府间。

今日门阑多喜色,花箱利市不须悭。”

这是标准的拦门诗,王夫子不慌不忙的从衣襟里掏出一张纸条递给郑钧,郑钧拿着又念道:

“从来君子不怀金,此意追寻意转深。

欲望诸亲聊阔略,毋烦介绍久劳心。”

门内的女声又响起:

“绛绡银烛拥嫦娥,见说有蚨办得多。

锦绣铺陈千百贯,便同萧史上鸾坡。”

郑钧答曰:

“洞府都来咫尺间,门前何事苦遮拦。

愧无利市堪抛掷,欲退无因进又难。”

院子里的女声顿了顿,又道:

“花开并蒂,缘结同心。”

王夫子捋了捋胡须欣然应对:

“天成佳偶,金玉良缘。”

那女声继续刁难:

“并蒂花开四季,比翼双伴百年。”

可惜她碰上的是满腹诗书的王夫子,王夫子微哂道:

“鸳鸯戏水春秋,知音相逢千里。”

吴梦听了后便觉得宋代婚礼虽然繁琐,不过颇有意思,充满了中华古典的韵味。

里面的女声没招了,刁蛮起来:

“没有十万腰缠身,今日休想入此门。”

这明显就是不按常理出牌了,一下子把众人难倒了,大家聚拢过来商量对策。

林贵平苦笑道:“诸位,在下今日能否娶到媳妇,就看各位的高招了。”

旁边看热闹的百姓们嘻嘻哈哈,难得有如此为难女婿的,倒是要瞧瞧这个新郎官如何解决难题。

众人一人一个高招,搞得林贵平头都大了,什么哀求、塞红包,承诺如何对媳妇好,那里面就是不开门。

吴梦和王夫子一合计,觉得肯定是昨晚那刁蛮的小姨子在作怪,里面也隐隐传来陈家两老要这小姨子开门的声音。

估计老两口也急了,这小姨子真是不懂事,节骨眼关头你耍什么横啊。

丁家三兄弟都急眼了,赶紧跑上前来,丁睿望着吴梦道:“师父,你出个主意帮帮我舅舅呗。”

吴梦不由苦笑,他又不是万能的,眼看着那媒婆急得直跺脚,脸上的粉扑簌簌的往下掉,再跺几次只怕要补妆了。

吴梦突生急智,叫过丁家三兄弟过来说道:“睿哥儿,还记得为师上次教你唱的广西俚曲和那首《月儿弯弯照九州》么。”

丁睿点了点头道:“记得,现在唱么。”

丁进文急道:“我也会唱。”

吴梦道:“拿出纸笔来,速速记下。”

过了片刻,只见丁家三兄弟走到陈府门口,对着一张纸大声唱了起来:

“金乌圆圆照苏州,岳家有欢乐舅父忧,岳家高楼饮美酒,舅父苦等在呀么在门口

金乌圆圆照苏州,姨妹有欢笑舅父愁,几家夫妻团圆聚,舅父流落在呀么在街头

咿呀呀子喂,声声叫不停何时才能打开大门迎新人,何时才能打开大门迎新人呀子喂”

丁家大郎和二郎正处于变声期,声音比较低沉,只有丁睿那清脆童音把这首凄凉婉转的歌声演绎的淋漓尽致。

《月儿弯弯照九州》改编版两遍唱完,周围看热闹的百姓们顿时鸦雀无声,这歌声太凄凉了,林贵平听着这凄婉歌声不由的痴了。

三兄弟歌声一转,一曲《刘三姐》改编版的欢快山歌又唱起来了

“唱欢歌来嗨,这边唱来那边听那边听,舅舅好比痴牛郎嗨,不怕坎坷娶媳妇喽娶媳妇

多谢了多谢舅母和双亲嘞,舅今没带多银钱喽哎,只有欢歌敬亲人敬亲人。”

吴梦用这博取同情心的方法终于获得了奇效,门内的陈父听不下去了,强行把自己的小女儿拉去后院。

岳母娘亲自上前“吱忸”一声打开了大门,笑脸迎向迎亲的队伍。

众人一哄而入,一边散着铜钱一边前去抢亲,丁睿笑着跑过来道:“还是师父有办法。”

吴梦道:“那是睿哥儿唱的好,若不是你舅舅那可恶的小姨子作梗,新婚之日哪能唱如此忧伤的歌,走吧,咱们进入瞧瞧。”

过了一炷香的功夫,金银珠翠插满头、身穿大红嫁衣的陈本莲在几个婢女的簇拥下出了闺房。

一群婶婶、姑姑、嫂子和姐姐在闺房门口帮她整理裙裾,重复着强调父母的教导:“谨听尔父母之言。夙夜无衍。”

七姑八表牵着新娘走到门口,立住脚步,唱着歌谣向林贵平讨赏:“

“拦门礼物多为贵,岂比寻常市道交。

十万缠腰应满足,三千五索莫轻抛。”

王夫子急忙上前,附在林贵平耳边讲了几句,林贵平呵呵一笑,回道:“只须娶得新嫁娘,何惧金银万万两。”

话音刚落,他身边的几位壮汉兄弟往空中撒下几十个红包,这包可是林氏准备,每个包里有十个铜钱,可是不少了,妇人和小童们一窝蜂的上前哄抢。

新娘上了马车后,傧相吆喝着众人排好队伍,新娘的亲朋好友们一起跟上,几声爆竹一响,鼓吹班子们继续吹吹打打领着众人往回走去。

吴梦凝神静听曲子,发觉又有些像戏剧《备马令》的曲调了,这些曲子历经上千年和多少代人的口口相传,数次改良后方成为后世耳熟能详的曲调。

快到林贵平的小院子前,傧相使个眼色,鼓吹班子和端茶倒酒的执事拦住了马车,唱诗曰:

“满天飞舞为何来,无人栽种花自开。

接纳喜悦情义重,钱财多少乐开怀。”

张财神带着行郎和林贵平的兄弟们边发红包,边将谷子、豆子、糖果、铜钱撒到门外,早就等在一旁的孩童们一哄而上争抢起来。

傧相和执事们纷纷拱手道贺:“千年良缘、百年好合。”让开了中间的道路,马车一路前行来到院子门前。

傧相高声念道:

“新郎来到花轿旁,手接大红花灯笼,

千里有缘相匹配,早得贵子中状元。”

执事随手放了几个爆竹,“噼啪”几声响过后,吹鼓手嘀嘀嗒嗒奏起曲子,心急火燎的媒婆顾不得脸上的妆容,连忙搀扶陈本莲下了马车。

盖着红盖头的陈本莲晕晕乎乎倚在媒婆身边,沿着丁大胜铺好的青色的地毯袅袅婷婷的走进了新房,她一屁股坐在床上,忐忑不安的等待着,担心有人对自己评头论足。

林氏走进房来,和蔼的对陈本莲说道:“弟妹无须焦虑,我与君烈二人高堂早逝,不会有甚繁琐礼节,你先稍候,一会媒婆会带你出去。”

陈本莲心下稍安,忙道:“谢过姐姐。”

林氏笑道:“都是一家人,谢什么。”说罢转身出去了。

一炷香后,新娘的宾客搀着陈本莲出来,将同心结的一头递给她握着,林贵平和她一起拉着同心结,来到厅堂拜了天地、父母的牌位,然后又拜长姐和姐夫。

林氏高兴的直抹眼泪水,唯一的弟弟终于娶亲成家,林家可以传宗接代了。

第六十一章 繁琐婚事(下)

拜完天地,新娘宾客将陈本莲搀扶回新房,林贵平可不能走,这时候等待他的好戏到了,他被傧相请到了婚宴上新郎的专座--马鞍椅。

这是两把背靠背的椅子,上面搭一张马鞍,坐在上面活像骑马,看着林贵平尴尬的样子,吴梦随着众人一起笑的前俯后仰。

张财神上前,用托盘端起三碗烈酒,问道:“喜酒近前来,问郎欲如何?”

林贵平摸着插了花的脑袋想了半天,才答道:“郎意一口邀,无须待明朝。”

张财神笑眯眯的递上三杯酒,吴梦笑骂道:“这个张财神不安好心,好大的碗,这三碗下去,君烈只怕今晚的洞房花烛是泡汤了。”

林贵平恨恨的看着张财神,张财神还是笑眯眯的道:“盯着某家干甚,某家已娶妻,如若不然你那些兄弟们会拾掇某来敬酒,就是让你想报仇也无门。”

林贵平无奈端起三碗酒一干而尽,在众人欢呼声中下了马鞍,被傧相扶着往新房走去。

吴梦赶紧拍拍李五和丁睿道:“快快快,去新房看热闹,迟点就挤不进去了。”

来到新房,正好碰上夫妻交拜,傧相高声吟唱:“一拜须还一拜仪,何须强项苦相持。莫教屈膝鸳帏底,还记人前不肯时。”

大宋的夫妻交拜可不是男女同时拜,而是女先男后。

待到两人拜完,新娘宾客和傧相走上前去,新娘宾客打散林贵平和陈本莲两人的夫妇发髻,傧相高声吟道:

“树缠树绕树,相拥到耋耄。

举案齐眉生,扶携度终生。”

伴娘伴着傧相的吟唱将夫妇二人的头发剪去一小撮,与木梳发簪绾在一起,此所谓“结发”。

傧相又吟唱道:“

玉女朱唇饮数分,盏边微见有坏痕。

新郎故意留馋酒,为惜馨香不忍吞。

伴娘随着吟唱又递给二人每人一个紫金钵,钵底用红、绿丝线打着“同心结”——这是新人行“合卺”礼,亦即双双喝酒。

饮罢,林贵平和陈本莲一齐丢掉酒具。陈本莲的酒杯落地后跳起,林贵平的落地后寂然不动。众人欢呼起来:“却是好兆头。”

(酒杯一个跳,一个不动,宋人认为这意味着会生很多男孩。)

欢呼声稍稍屏息,一名仆妇端上“定情十物”。

新娘宾客给陈本莲手腕套上手镯,傧相吟唱道:“何以致契阔?绕腕双玉镯。”

新娘宾客又给她手臂套上臂钏,傧相吟唱道:“何以致拳拳?绾臂双跳脱。”

第三件礼物后世人最熟悉--戒指,新娘宾客拿过戒指塞给林贵平,林贵平微笑着帮陈本莲套上。

傧相吟唱道:“何以道殷勤?约指一双银。”

歌伎们合唱:

“捻指环相思,见环重相忆。

愿君永持玩,循环无终极”。

第四件是耳环,“何以致区区?耳中双明珠”。

第五件是香囊,“何以致叩叩?香囊系肘后。”

第六件是玉佩,“何以结恩情?美玉缀罗缨。”

第七件是同心结,“何以结同心?素缕连双针。”

第八件是金簪:“何以结相于?金薄画搔头。”

第九件是玉钗,“何以慰别离?耳后玳瑁钗”。”

第十件是罗纱裙,“何以答欢忻?纨素三条裙。”

傧相最后吟唱道:

“英姿不与众花童,妙夺乾坤造化工。

尽道满头春色媚,林郎认取一枝红。”

林贵平在新娘宾客的示意下,从陈本莲的花冠上摘下一朵花。

新娘宾客吟唱道:

“斗转星移夜已深,仙郎玉女意沉吟。

鸳帏欲展风流事,纤手何妨与解襟。”

傧相示意陈本莲解开林贵平头上花冠上的绳结,头上的花朵散落到床上(古代花朵的意思意味着性),周围聚集的众人看到花落满床顿时起哄大笑,陈本莲脸色羞红一片。

张财神高声笑道:“新郎新娘忍不住要白日洞房了,不可为外人观也,大家速速离去。”

说罢掏出红包见人就发。众人接了红包后,齐齐吟唱贺诗:

“今宵撒帐称人心,利市须抛一井金。

我辈探花归去后,从他两个恋香衾。”

边唱边退出婚房,只留下一脸呆木的林贵平和脸含羞色的陈本莲。

摆在室外的的婚宴已经开始,丁大胜这个做姐夫今日真是尽心尽责,又是总管又是跑堂的,一边端着酒壶上酒一边吆喝着小厮们上菜。

丁进宝已算成年人了,须得前去帮忙,吴梦和丁进文、丁睿、丁睿、张财神一起找了张桌子坐下。

张财神对着吴梦拱拱手道:“吴先生,听说今日有丁府私酿的烈酒,君烈可是数次夸赞,在下可要好好尝尝。”

吴梦笑道:“今日烈酒只怕不多,待到年底,任凭你喝。”

张财神非常向往的说道:“那感情好,年底可要好好喝上几盅。”

说罢忽然扭了一下头望向空地上临时搭建的舞台,又道:“今日里在下邀请了景灵姑娘来抚筝助兴,可要好好听听。”

吴梦顺着他的目光看去,不由眼神一颤,原来是景灵。

她正在准备上台弹奏古筝,一双秋水般幽深的眼睛紧盯着他,吴梦垂下头去不敢再看。

那天将景灵气走以后,他夜里也甚为懊悔,不管人家是不是欢场女子,求知总是个极为上进的行为,孔夫子都说过有教无类,他那般做法实在有些不该。

吴梦想了想,从衣襟里掏出一本手抄的数学教案,对着丁睿道:“睿哥儿,你且上去,将这份稿子交于那位景娘子,告诉她这是数算之法即可。”

丁睿不疑有他,飞快的跑到舞台前与景灵交谈了几句,把教案一塞又跑了回来,吴梦不敢久呆,也不再看向舞台。

他匆匆吃了些东西就拱手跟喝酒正起劲的张财神道别,让李五推着自己去找那鼓吹班子,丁睿见状忙抓起几个果子和馒头跟着一起走了。

鼓吹乐班还未走,围着三桌酒席吃喝正酣,吴梦迎上前去,抱拳行礼道:“请问,这里谁是班头。”

那班头见是主家的亲友,连忙站起来叉手行礼道:“小人是乐班的班头,官人还有何吩咐。”

吴梦见班头就是那吹笛子之人,忙道:“班头贵姓,哪里人士,可否借一步说话。”

主家找,那还有甚话说,班头连忙抱拳行礼道:“不敢当,官人称呼小的钱三即可,小的是昆山县人士,官人请。”

四人行到一树荫底下,吴梦问道:“钱班头是否听说过唢呐这一乐器,前面是大口,后面吹奏的口是一小孔,约有一尺长。”

钱四搔着头皮想了半天才道:“小人曾见过一样乐器,不知是否就是官人所说的唢呐,且那乐器只有党项和回鹘那边才有。”

吴梦让丁睿找来一根小树枝,在地上画了三维的唢呐图,问道:“是否这般模样。”

钱四连连点头道:“就是这般模样,是小人师父的一个好友从党项带回,可惜已坏了,据说此物吹奏起来声震天地,如泣如诉,可惜未曾见识过。”

吴梦明白了,这唢呐还未传至中原,只怕现在是那回鹘摩尼教和西藏佛教当作法器在用。

于是说道:“此物自波斯传来中土,吹奏起来确实震耳发聩,用作婚嫁丧葬、军中乐器极是好用,不知钱班头还能找到此物否,坏的不打紧,拿来给某修复一番即可。”

钱四笑道:“即便拿来送与官人也未尝不可,可修复了也无人会吹,也无乐谱。”

吴梦哈哈一笑,说道:“此事你不必担心,尽管拿来,某虽然不会谱曲,但这唢呐之曲倒是会哼上不少。”

说罢将《百鸟朝凤》开头一段用鼻音哼了出来。

钱四可是积年的老乐工,一听此曲眼前顿时发亮,这和自己吹奏的曲子有点点相似,可婉转激昂远非自己的曲谱可比。

他马上拱手道:“小人今日事毕当即回昆山家中,取来唢呐与先生,万望先生赐谱。”

吴梦又没打算靠这曲子赚钱,笑道:“那是自然,某这里还有好几首曲子会哼,你不妨带个会谱曲的过来。”

钱四笑道:“不必带了,小人本就会,先生若是不信,待小人吹上一段。”

说罢将插在背后的笛子拿出来,擦了擦吹孔,横起笛子吹了起来。

吴梦听了听诧异万分,这钱四身材矮小,其貌不扬,想不到是个音乐天才,这《百鸟朝凤》开头的段子他吹出来八九不离十。

吴梦钦佩的抱拳道:“钱班头真乃是乐圣一类,某就住在苏州城外吴山村的学堂内,你过来一提找吴先生即可。”

钱班头连连称是,喜滋滋的告辞离去。

丁睿不解的问道:“师父,为何要找这唢呐。”

吴梦笑呵呵的揪了揪丁睿的耳朵道:“唢呐自然是用来听的,这东西用处大着,师父不是跟你说过军队大战还得要号令,那鼓声极难分辨,有了唢呐,指挥也方便,更别提这唢呐在平日里的喜事可绝对是独一份。”

吴梦不想再碰到景灵,带着两人离开林府,沿着河畔来到码头,坐船回了吴山村。

林贵平的亲事算是把丁家夫妇搞怕了,尤其是知道那陈家小娘子的刁难更是心有余悸。

几日后他们对女儿丁成绣的婚事一切从简,从头到尾没有对向汉前一丝刁难,还送出去大笔嫁妆。

一身大红嫁衣的丁成绣出门的时候抱着母亲大哭了起来,林氏含着热泪轻抚着丁成绣的发髻道:“绣儿,要是婆家待你不好,就回娘家来,有爹娘养你。”

丁大胜恼了,在一旁喝道:“你这婆娘说个甚子的丧气话,自古女子出嫁从夫,还不快快住口。”

林氏柳眉倒竖,当场就要发作,还是林贵平眼疾手快、好说歹说的把林氏拉了出去,丁成绣看着自家院子的大门依依不舍的上了马车。

“三郎,快过来。”丁进宝喊着丁睿。

丁睿笑呵呵的跑了过去,问道:“大兄有事么?”

“少废话,一起给向家二郎点颜色警告警告。”丁进宝鼻孔朝天,神气的说道。

于是丁家三兄弟在丁进宝的带队下对着向汉前集体挥了挥拳头,意思是如果待大姐不好,小心我家三兄弟武力镇压。

一声绿袍的向汉前急忙摆摆手,示意绝对不敢,随后连连抱拳行礼,又偷偷塞上三个大利市,丁家三兄弟才放过了他。

向汉前一跃跨上白马,鼓吹班子敲锣打鼓,一伙迎亲的队伍热热闹闹的往苏州城里走了,只有林氏还抹着眼泪满脸不舍的看着自己的女儿远去。

第六十二章 瓮中捉佳人(上)

八月初,黄昏落日时分,景灵的小院子里高朋满座,来了几个纨绔子弟,什么通判家的曾衙内、丽景楼的文衙内、苏州最大布铺的左衙内。

三人嘻嘻哈哈和景灵逗着趣,景灵有些心不在焉,勉力笑着应付这几个官宦商贾子弟。

待得酒菜上桌,景灵唱了几首小曲,文衙内放下酒杯道:“曾衙内,听闻州衙欲和丁家一起合办酒楼,可有此事?”

景灵一听丁家,忙竖起耳朵仔细倾听,曾衙内笑道:“文衙内消息好灵通啊,恁快就知晓了。”

文衙内点点头道:“曾衙内,在下家中可是开着酒楼,这苏州城内的酒楼再熟悉不过了,正所谓知己知彼百战不殆,自然要多多打听丁家酒楼的消息。”

曾衙内摇了摇头道:“详情某也不知,只是听在下的父亲提了一嘴,曾衙内你家可是经年的老店了,还怕一个刚入行的酒店不成?”

文衙内叹道:“丁家可是有个好西席吴先生哪,你二位瞧瞧吴先生自来到苏州城后,做了多少大事,挖石炭,开煤球作坊,打造各种灵巧的器具,还有那雪盐之术,衙门吏员改制,哪一桩事不是出自他的手笔,又有哪一桩事未做成的。

如今他又涉足酒楼,我等如何不忧心忡忡,不光是某家的丽景楼,两位衙内去问问跨街楼、花月楼的东家和掌柜,瞧瞧他们担不担心。”

左衙内笑道:“幸亏丁家不曾弄布匹,否则该轮到家父担心了。”

曾衙内哈哈大笑道:“文衙内担心那丁家的瘸子先生啊,那某就有好消息告诉你了。”

景灵听到曾衙内说吴梦是瘸子先生,老大不高兴,趁着众人不注意,狠狠的瞪了他一眼,小青却是看到了景灵的眼神,不禁掩嘴偷笑。

文衙内闻言赶紧追问道:“衙内有何好事,快快告诉在下。”

曾衙内故意卖关子,端起酒杯道:“喝酒、喝酒,酒喝高兴了自然告诉你了。”

三人又喝了几杯酒,文衙内不停追问,曾衙内故意顾左右而言其他,搞得文衙内心痒难耐。

景灵估计是吴梦的消息,便给曾衙内斟了一杯酒,笑语温存说道:“文衙内,你看曾衙内急得如同猫儿抓挠心肝一般,还是告诉他吧,免得文衙内急得上了火。”

曾衙内调笑道:“景娘子,某仰慕你已久,可你这么心疼文衙内,真真是让某大喝了一缸醋。文衙内上火有甚要紧,景娘子如此在乎他,不如帮他泄泄火?”

景灵脸色绯红,啐道:“曾衙内净胡说,不与你叙话了。”

文衙内赶紧起来对着曾衙内深深一揖,说道:“好兄长,你快告诉小弟吧,可真把小弟急死了。”

曾衙内卖足了关子,又调戏了景灵,心下得意,便道:“文衙内,某告诉你个好事,瘸腿的吴先生就快要离开苏州城了。”

景灵心下一惊,吴梦这么快就要走了,自己的任务如何完成,转眼一想吴梦离开也好,自己带着目的去找他也有些不乐意,竟有了些宽心的感觉。

她隐隐然感觉有些不对,自己怎可这般想,明尊可是来世上救苦救难的,自己应该要帮助坛主才是,内心顿时矛盾交织。

文衙内大喜,连忙追问道:“此话当真,哥哥,那吴先生什么时候会走?”

曾衙内笑眯眯的说道:“自然是真的,这可是衙门里传出来的,官家欲让吴先生去高丽和日本讲学,这一去便是数年。护送的皇城司禁军昨日已经来到了苏州,估摸就是这几日便会启程了。”

文衙内一拍大腿,喜道:“兄长说的可真是大好事啊,丁家没有了吴先生那谋士,还能与某家的丽景楼较劲么,做他的春秋大梦去吧,某今夜可要告诉家父好消息,让他不必忧心了。”

几个衙内说说笑笑,喝了许多酒,醉醺的调笑了景灵几句,歪七劣八的被随从扶着回家去了。

瞅着几个纨绔走远了,小青走近景灵小声说道:“小姐,若是吴先生离开了大宋,我等如何还能找到他,坛主交待的任务便无法完成了,这可如何是好。”

景灵思索了一下说道:“此事不可再拖延,我二人赶紧换上夜行衣,从密道出去,趁着城门未闭,出城往吴山学堂打探一番,瞧瞧那吴先生是否真是我教明尊弟子转世,如真是明尊弟子转世,便将吴先生秘密请到总坛去,如若不是那就罢了。”

小青贼兮兮的笑道:“小姐舍得啊,我跟随小姐多年,可是从未看到小姐对哪个男人上过心,可对吴先生可是上心的很啊,只见过区区数面便时时念念叨叨。”

景灵大羞,给了小青一个爆栗,斥道:“少耍嘴皮子了,走,我俩这就动身。”

院子外边的胡同口,一个黑影隐身在一处狗洞里,蜷缩着身子一动不动,不留神还以为是条大狗,黑布蒙面脸上却是一双炯炯有神的眼睛,显然是经过严格训练的密探之类。

他从天黑起就潜伏在此处,一直未曾丝毫动静,不由私下里嘟囔道:“莫非密道出口不在此处。”

忽然间前方的院门“吱忸”一声打开了,里面走出了一高一矮两个身穿黑衣的身影,瞧着身形应该是女子。

蒙面汉子精神一振,心道老子在此处呆了三个夜晚了,终于把你们等到了,当下学着猫儿惟妙惟肖的“喵喵喵”叫了三声,数息后不远处传来了三声狗叫。

蒙面汉子知道潜伏的同袍已经收到消息。待两个黑衣女子走远,他起身悄悄的尾随而去。

禹香苑旁的楼房内,胖汉子对着瘦汉子道:“还是老弟的法子妙,那两个小娘子出动了,我等静观好戏吧,今夜给她们来个人赃俱获,再撬开她们的嘴巴,端了明教在苏州的老巢,让都都只知道苏州探事司可不比京师探事司差。”

瘦汉子道:“嘿嘿,明教中人没那么容易开口,再说这么标致的小娘子,色艺俱佳,你舍得用刑啊?”

胖汉子呵呵笑道:“是你老弟怜香惜玉吧,放心,某家可不会亲自上阵,让那几个娘子军去审讯,某才懒得与妇人打交道,没得辱没了一世英名。”

瘦汉子笑道:“你有个甚子一世英名,在怡翠楼粉头床上雄风大展还差不多,兄台一身肥肉如此之重,也不知怡翠楼纤细腰身的小姐如何经受的住。”

两人互相调笑着往外走去,前往吴山学堂静观收网。

吴山学堂内,初秋的日子里吴梦的小屋窗户和大门却是全部敞开,他正在小屋内奋笔疾书,编写教案,丁睿在一旁拿着直尺、三角板、圆规在画机械制图,师徒两各忙各的,互不干扰。

两人却不知,窗户外有两个黑纱蒙面的窈窕身影正在窥视。

这两个身影正是景灵和小青儿,两人看了一气,溜到墙根下窃窃私语,小青道:“看那丁小哥画的东西,与本教的那些图样甚是相似。“

景灵赞许道:“既是如此,那吴先生铁定是明尊坐下的弟子转世而来,我俩进去与他好生攀谈一番,若是他还未觉醒,我等就将他带去见坛主,让坛主开悟与他。”

小青点了点头,两人取下蒙面的纱巾,往吴梦小屋的门口走去。屋内的吴梦正思索着教案,一声“先生”把他惊醒过来,他抬头一看,却是李五在门口唤他。

吴梦笑道:“李五,夜深了,你去歇息吧,这里有睿哥儿在,不必你侍候了。”

李五摇头道:“先生,是前阵子来过的景娘子和一个侍儿求见,小的只是禀报一声,不知先生见是不见?”

吴梦皱了皱眉头,这么晚了来干什么,夜猫子进村准没好事。

正待告诉李五不见,想了想两个弱女子能把自己怎么样,于是道:“那请她们进来吧,你且去倒两杯茶水来。”

瞅见景灵和小青儿一身黑衣进来,吴梦打趣道:“呦呵,两位女侠一身夜行衣,准备去哪里行侠仗义啊。”

谁知这两个女子一来便跪倒在地,双手合什道:“属下参见光明使者,愿光明之神普渡苍生。”

吴梦吓了一大跳,双手乱要道:“什么光明使者,在下可是不知道什么是光明使者,万万不可如此称呼,你二人莫非中邪了?”

小青起身,走到丁睿的案几前,指着图纸上的标注道:“明使,你就不要再隐瞒我等了,丁小哥画的图样上各式字符哪样不与总教传来《彻尽万法根源智经》、《净命宝藏经》一模一样。”

丁睿疑惑道:“青姐儿,这可是机械制图的标注,并非什么经书,你是否误会了。”

景灵近前仔细看后,一脸兴奋的说道:“正是这些字符,总教不少经书与这字符一般模样。”

丁睿看向吴梦,暗想师父莫非真是神仙降世,如同小青说的那般是天下降下的光明使者。

窗子外漆黑的夜色里冒出了几个无声无息的身影,悄悄蹲在窗户下面,压低了呼吸声静听屋内的交谈。

吴梦听到这两个小娘子如此一说,知晓这两人必是误会了,笑着解释道:“这图样上的字符有多种,一种是景娘子你见过的阿拉伯数字,另一种是西洋文字,还有一种是罗马数字,并非什么经文之类。”

小青道:“先生,你可曾出过海?去过西洋,还是到过阿拉伯?”

吴梦一世人连香港都未曾去过,哪里出过国,当下老老实实的摇头道:“在下从未踏出过大宋一步。”

景灵接口道:“那便是了,先生既然未曾去过,如何能随意书写这些字符,定然是生而知之,先生,你前世就是我教的第三使,莫非转世之时将前世之事忘了?”

吴梦顿时哭笑不得,解释道:“在下年少时承蒙异人传授此术,故才通晓西洋文,却并非生而知之,在下可没那个福分。”

小青又抢白道:“那定是明尊降世,点化先生,乃是希望先生早证大道,救黎民百姓于水火之中,早日脱离这魔鬼身躯,飞升光明之国。”

吴梦看着景灵和小青眼睛里那狂热的光芒,像极了后世那些被传销洗脑的少女。

猛然一怔想到还并不清楚她们是什么教派,于是问道:“景娘子,小青儿,你俩是什么教派的,仙山何处啊?”

景灵笑道:“尊使终于开窍了,知道寻根问祖了。”

吴梦尴尬的挥了挥手道:“某只是随便问问罢了,并非什么开窍。”

小青儿笑道:“明使切勿再谦逊了,你可是为世间带来光明的使者,我等盼第三使降世可是望眼欲穿啊。”

第六十三章 瓮中捉佳人(下)

吴梦听到她们屡次提及光明,心中一动,莫非是那专业造反的摩尼教,乖乖不得了,这跟反贼扯上关系可并非好事。

他连忙说道:“景娘子,在下明白了,你们信的是摩尼教,大宋立国后又改称明教,是也不是?”

景灵脸上露出了欣喜的笑容,连连点头道:“尊使终于想起来了,太好了,明尊教会了先生如此高深的学问,日后就有光明使者带领我等一起拯救黎明百姓了,我等也不用再苦苦挣扎在这魔鬼的躯体内了。”

吴梦望着这两个狂热的宗教女子不由摇头叹息道:“景娘子、小青儿,在下并非什么光明使者,这些字符和学问也并非什么明尊所教,这天地间也并没有什么明尊,你二人是中了邪教的毒了。”

景灵和小青儿面面相觑,第三使怎么会诋毁自己的教派,小青儿道:“尊使,你定是还未彻底开悟,不妨禅定一番,好生回忆回忆。”

吴梦见两人执迷不悟,便故意用佛教的经文说道:“不必禅定了,在下承蒙枫桥寺无名大师点化,早就开悟了许多事,这世间本就虚幻,哪里有什么明尊,又哪里有什么使者,一切皆空,无人相、无我相、无众生相。”

景灵看着吴梦反觉得他是执迷不悟,想到他就要去高丽和日本讲学,日后再无机会,第三使若是去了外邦,一旦受那邪魔外道的蛊惑坠入魔道,那自己岂不是天大的罪过。

她赶紧说道:“尊使,小女子无甚法力,无法点化尊使,还请尊使随小女子去见本教在苏州的坛主,她法力精深,定能点化尊使。”

吴梦摇头道:“某定是不去,也奉劝二位千万莫信这明教,波斯摩尼教教义让教众不得成亲,完全是一派胡言,人不成亲哪来的后代,这不是存心让世间的人都绝种么,如此邪教尔等却还去相信,当真愚昧之极,尽快脱离明教,免得悔之晚矣。”

景灵道:“尊使的神识里存有总教的教义,故不近女色,不曾婚配。如今尊使还未开悟,前世神魂封存,只需尊使与奴家去见见坛主,坛主使大法力为尊使打开神识,尊使一切自知。”

吴梦有些恼了,斥道:“某说了不去便铁定不去,夜深了,二位是女客,多留不便,李五,送客。”

景灵银牙暗咬,轻轻喝道:“尊使,今日你是去也得去,不去也得去,为了天下苍生,小女子得罪了。”

说罢竟欺身前来,扬起手掌,就欲将吴梦劈昏带走。

丁睿在旁边一看不好,像条小蛇一般一晃就挡在了景灵跟前,手臂一伸挡住了景灵下劈的手掌,抬起腿来踢向她的下盘,这一脚劲风凌厉,逼得景灵只好收招后退。

景灵赞道:“丁小哥好俊的身手,不过你还小,不是奴家的对手,奴家并无恶意,丁小哥还是让开的好,免得误伤了你。”

吴梦惊魂未定,想不到这景灵还是个练家子,瞧她进退如风,显见武功不弱,当下大呼道:“李五,你这小子死哪里去了,还不快过来救某。”

李五从外面抢将进来,看到景灵和丁睿对峙,怒道:“景娘子,我家先生未曾得罪于你,为何动手伤害先生。”

景灵对着小青儿一使眼色,小青儿会意,端起桌上的茶水泼向李五,妄图阻止李五。

李五受林贵平调教多年,哪里会被茶水泼到,一闪身欺近小青儿身边,扣住她的手腕往下一压。

小青儿那点粗浅的功夫哪里承受得住,当下疼的大叫道:“哎哟,好痛啊,小姐救命啊!”

景灵心下一慌,想不到李五身手如此之快,显见功夫不弱,今日怕是无法得逞了,正待先救下小青,却见窗户外人影一闪,数个军装大汉手拿强弩对准了自己。

景灵情知中计了,正待夺门而出找寻救兵,谁知门外进来个宽袍大袖的壮和尚,鹰一般的眼神紧紧盯着自己,后面还跟着三个膀大腰粗,身着皮甲的女子,手持寒光闪闪的短剑,堵在门口。

吴梦叹道:“景娘子,看来你是走不了了,还是乖乖就缚吧。”

景灵痛心道:“尊使,你怎可勾结官兵,抓捕自家人。”

吴梦摇头道:“其一某并非明使,与你并非一家人,其二,这些官兵某也不知是何来路,你切莫误会了,定是你出门之时便让这些官兵盯上了。”

“啪、啪、啪”几声击掌声响后,一个身着禁军盔甲的汉子进来高声喝彩道:“不愧是苏州城里有名的吴先生,当真是料事如神。”

说罢对着吴梦躬身施礼道:“见过吴先生,在下是禁军都头曹闲,今日奉皇城司探事司之命在此捉拿反贼,保护先生。”

吴梦心下顿时雪亮,冷笑道:“算了吧,尔等怕是早知这景娘子是明教中人,故意以某为诱饵,使这引蛇出洞之计,然后来个人赃俱获,是也不是。”

曹闲一听这吴先生果然是个人物,三言两语便摸清了事情的真相,不由尴尬的笑了两声,挥手道:“全部带走,连夜审讯。”

吴梦看着景灵痛不欲生的表情,心下不忍,忙道:“且慢,曹都头,这两位小娘子只是中了邪教的毒,并非恶人,她们无非也是想拯救贫困百姓,念在她们一片善心的份上,不要虐待这两个小娘子了。”

曹闲心道进了探事司哪还能囫囵出来,嘴里却道:“在下一定将先生的话转告探事司正副统领,有了结果定会回禀先生。”

景灵对着曹闲“呸”了一口,怒道:“狗官兵,有本事怎么不去西北杀敌,却躲在这江南富庶之地欺压百姓,算什么英雄好汉。”

曹闲呵呵笑道:“某即便不是英雄好汉,也不是你这等反贼,犯上作乱,还振振有词,尔等又救了什么百姓,行了何等善事?”

景灵道:“遇灾赈灾,施粥看诊,我明教什么好事没有做过?”

曹闲摇头道:“那不过是尔等收买人心的手段,九成的灾民还不是靠官府开仓放粮才能活过来。再说尔等那明教在好几处寺庙内私存刀枪剑弩,不是想造反那是想干什么?”

景灵怒道:“我等总教教义便有戒律,不得争斗,怎会私藏兵器,定是尔等贼配军栽赃。”

吴梦听出问题来了,这景灵果然被蒙在了鼓里,于是说道:“曹都头,你且稍待,某有几句话想对这小娘子说。”

曹闲拱手道:“先生请便。”

吴梦回忆了一下,他是当年看了金庸老爷子的《倚天屠龙记》后便对明教产生了莫大的兴趣,后来网络兴起,他在网上仔细看过摩尼教到明教的历史,如今还记得不少。

他对着景灵说道:“景娘子,你怕是被骗了,波斯摩尼教确实有戒律不可争斗,可这摩尼教传至中原后,大唐中期被禁,便转入地下传教,大宋立国又改称明教,其教义便是清净、光明、大力、智慧,并无不得争斗和不得行恶之戒律。“

顿了顿又道:“景娘子,所以如今的明教并非以前之波斯摩尼教,已有了不少改变,六月间闹得沸沸扬扬的帽妖事件定是明教所为,如此妖言惑众难道也是拯救黎民百姓么?私藏兵器更是藏有祸心,大宋如今承平天下,动起刀兵来吃亏的是百姓,并非你口中的狗官。”

景灵中毒已深,哪里肯信,斥道:“尊使是被魔道迷了心性,说出这等大逆不道的言语,我等明教中人,皆以行善为念,如何会去做那犯上作乱之事。”

吴梦看着景灵那顽固的模样颇为头疼,他也知道古往今来的国家情报组织没有不动刑的,却不想看到景灵和小青被整的不成人形。

他想了想说道:“这样吧,既然明教是光明正大的教派,那你不妨将坛主请来,当面对质,如若明教未做哪些神神鬼鬼的事情,某去求苏州孙知州,放诸位一马,你看如何?”

景灵冷笑道:“吴先生,你真是入魔太深,居然想让坛主自投罗网,尊使,苦海无边回头是岸啊。”

曹闲见景灵冥顽不灵,怒道:“某看苦海无边回头是岸应该是你,吴先生好言相劝,你却不听,须知进了探事司,你经受得住,你这小侍儿可是经受不住。”

小青儿年纪尚幼,闻言吓得面无人色,身子颤抖,用求救的阳光望向了景灵,景灵看着小青儿的神态,眼中闪烁着犹豫的神情。

吴梦道:“景娘子,你二人在三木之下定会招供,何必受那皮肉之苦。曹都头,你能否禀报下贵统领,若是那坛主来了,却并无谋逆之事,只要他们不再信教,可否放那坛主一马,如此皆大欢喜,何必动刑。”

丁睿看着小青儿那害怕的模样,心中不忍,也道:“是啊,师父说的对,这个小娘子如何经得起大刑。”

若是别人有言,曹闲完全会置之不理,可丁睿开了口他却不好拒绝,便道:“末将的统领就在院子外面,待末将去请示一番。”说罢转身出去了。

智能和尚一直未曾吭声,此刻双手合什道:“女施主,你已堕入魔道的陷阱,这魔道将你当成棋子,并非什么普渡世人,生前行善,死后才可步入极乐世界。太平盛世谋逆造反并非正道,汝当觉醒开悟,切不可害人害己,遗祸天下。”

景灵倔强的扭过头去,智能和尚摇了摇头,不再多嘴,吴梦看着景灵和小青重重叹了口气,古往今来很多教派蛊惑人心,若是行善还好,若是为恶当真是害人不浅。

过了一炷香时辰,曹闲走了进来,对着景灵道:“统领说了,你只需带着我等去找坛主,若是在她那处搜不到证据赃物,便将尔等都释放。”

其实哪有这般简单,这又是皇城司惯用的伎俩,如果搜不到证据,就会故意纵虎归山,悄悄在后面盯梢,寻机找出破绽。

景灵权衡了厉害,知道不从怕是不行了,她可以看破生死,熬得住酷刑。

小青儿哪里熬得住,她不过十岁出头,受足了酷刑,定然会招,但身体如果残疾了,将来这一世就毁了。

想到此处景灵不由长叹一声,点了点头示意她愿意带官兵去寻那坛主。

曹闲脸上一喜,连忙抱拳告别了吴梦和丁睿,押着景灵和小青出门去逮人了。

吴梦看着远去的身影,不由长长叹了口气,这世间就是有些居心叵测的人,为了自己的王图霸业,用些扯淡的教义蛊惑人心,把下面的教众视为棋子,扰乱天下。

那所谓的坛主,只怕也不过是棋子之一罢了。

第六十四章 唢呐声声

吴梦长吁短叹的睡了一夜,谁知翌日巳时中时分,昆山的钱四真的带着破唢呐找上门来了。

吴梦看着那久违了的唢呐,笑咧咧的和智能和尚换了课程,带着钱四到了屋子里。

他仔细拆开唢呐,发现并没有坏,只是没有哨子了,他问道:“那小口上应该还有个小哨子,没带过来么?”

钱四道:“没见过,师傅的好友带回来就是如此,可我等无论如何用力吹着这喇叭就是不响。”

吴梦呵呵笑了,唢呐的管身和喇叭筒只是起个调节音色和扩音的作用,哪能直接发声,必须用芦苇和铜做个哨子发声,然后插到唢呐的芯管内才能使用。

于是告诉钱四道:“这唢呐并未坏掉,只需增加一个哨子即可发出乐音,待某来试试修复一下。”

他拿出游标卡尺,仔细测量了芯管的内径,然后在画了一张草图,交给丁睿道:“睿哥儿,让王铁匠现在就打造出来,你带着游标卡尺去,仔细测量好外径,不可超过尺寸,否则就插不进去了。”

至于芦苇,这江边多的是,随便一扯一大把。

随后对着钱四说道:“那我等现在来谱些曲子。

吩咐李五道:“你去下灶屋,吩咐厨子午间做两个菜,端来屋内某与他通吃。”

待李五出门后,吴梦又道:“钱班头,某可是只会哼哼,你得把这些曲目全部谱出来,然后先用笛子吹来听听,某再告诉你错漏之处。”

钱四连连点头,吴梦便把自己能想到的《百鸟朝凤》、《金蛇狂舞》、《备马令》、《抬花轿》、《凤求凰》这些哼了出来,钱四在纸上记录好,又用笛子吹奏,吴梦再纠正,两人一直到午间吃饭还未弄完。

钱四看到端进来的饭菜奇道:“先生,这学堂也一日三餐么?“

李五笑道:“钱班头,吴山村的百姓可都是一日三餐。”钱四脸上浮出艳羡之色。

吴梦笑道:“钱班头不必艳羡了,等唢呐出世,你一日五餐亦可。”

钱四连连点头,低头大口吃饭,准备大干一场。

吴梦又问道:“李五,睿哥儿还未曾回来么。”

李五道:“未曾,三衙内要么贪嘴在市集里去吃了,要么就是回家了。”

吴梦点点头,在吴山村里丁睿不愁没饭吃的,也就不管他了。

吃完饭两人接着谱曲,丁睿也回来了,吴梦问道:“睿哥儿,你吃饭了没有?”

丁睿笑嘻嘻的道:“我在市集里转了一圈,这里吃点那里吃点,肚子就饱了。”

吴梦笑骂道:“你个好吃鬼,东西做好没有。”

丁睿拿出两个铜帽晃了晃道:“打造了两个,我仔细量了,应该可以用。”

吴梦拿过来看了看,觉得不错,便吩咐李五道:“你收拾好碗筷去河边一趟,拔些芦苇回来。”

回过身又和钱四开始谱曲,丁睿看着觉得没意思,拿起书本看了起来。

没多久李五回来,身上背着一捆芦苇,味道:“先生,你看这么点够吗?”

吴梦吃了一惊,他只要那么一点点就够了,李五搞来一大捆,他哭笑不得的说道:“够了,够了,你抽一根拿过来吧。”

接过芦苇,吴梦寻到合适的部分,用刀子切下,放到铜帽里面,用嘴将哨面浸湿(即浸哨)后,将舌尖顶住哨口,用口腔气一抽(即咂哨),使闭合的哨片开口通过吹直音气流震动哨面,听起来音质还不错。

吴梦调节了几下,将铜帽插入芯管,两手捧起唢呐,八个手头压住唢呐,屏住呼吸用力一吹,那唢呐发出一阵怪叫,吓了丁睿大跳。

多次摸索后,吴梦才能简略的吹上几个音符,他是个爱好者,只能吹几首简单的曲子,至于什么指花、用舌技巧、用唇技巧、滑音和送音、箫音,仅仅是理论上知道,实践上全无。

吹了半个时辰,也没吹出个连贯的曲子来,丁睿的耳朵都吵聋了,干脆捂着耳朵不听。

最后搞到智能和尚和王夫子都跑过来看出啥事了,吴梦不好意思的道了歉,带着三人去了河边的柳树下接着练。

钱四看着吴梦吹的半生不熟的,不尽有些手痒,他毕竟还是专业的乐工,这看了许久也看出些门道来了,于是对着吴梦道:“官人,不如让小人来试试。”

吴梦本就体弱,吹了这许久已是眼冒金星,上气不接下气,扬手就把唢呐递给了钱四,给他讲了那些指花、用唇、用舌、滑音送音、箫音的大概方法。

钱四拿起唢呐,显试探性的吹了几下,然后渐渐熟练,笛子本就讲究指花和口型,呼吸气流,钱四掌握起来快得很。

看看人家气流顺畅,那指花打的一个叫顺溜,吴梦自惭形秽,心道专业乐器还是得专业人才来演奏。

到了后来,钱四已经基本掌握了吹奏的技巧,他满脸兴奋的说道:“先生,喇叭真是我等乐班的利器啊,先生是给了我等一个上好的饭碗。”

说罢就要跪下给吴梦磕头,吴梦连忙扶起他道:“不必如此,唢呐还要讲究配合,你明日回去把班子召齐过来,某与你将那些曲子合奏出来。”

钱四大喜过望,连忙说道:“小人今日就走,坐船顺流而下就到了昆山县,明日一早便过来。”

说罢飞奔而去,吴梦拦都没拦住。丁睿好奇的问道:“唢呐为何如此之大的乐声,笛子、芦笙都不及它。”

吴梦正色道:“其实这也是格物的的一部分,称为声学,师傅日后自然都会教给你。你拿着唢呐,且去王铁匠那边,让它依葫芦画瓢,多打造几个,这东西不怕没人要。”

第二日钱四果然把班子带齐了过来,吴梦让李五安排好食宿,接着便和钱四吹吹打打了好几日,把这个草台班子搞成了交响乐团。

待到后来,村里的人都来看热闹,尤其是那首金蛇狂舞,只要乐声一响起,众人随着节奏抖腿的,打拍子的,手舞足蹈的都有。

最后丁大胜也惊动了,站在人群后面随着节奏摇头晃脑的听了许久,待乐声停歇,他赶紧跑过来对吴梦道:“吴先生,我等那酒楼开业就用这般乐曲,太好听了。”

钱四拱手向着丁大胜施礼道:“员外,贵酒楼开业,若不嫌弃,我等这班子随便员外调遣,分文不收。”

丁大胜不好意思道:“这如何能行,工钱还是要给的。”

钱四还待要推辞,吴梦接口道:“工钱不收也罢,请你们吃几顿好酒好菜吧。”

钱四笑道:“如此就叼扰了,明日里便是八月十二了,我等还得赶回昆山家中过中秋。小的今日就告辞了,待回家多练练,可不能丢了员外的脸。”

丁大胜和吴梦辞别了钱四,一路走回学堂,丁大胜道:“吴先生,你这像个聚宝盆,仿佛有无穷无尽的宝贝不断涌出来。”

吴梦哈哈一笑道:“员外过奖了。”

丁大胜又道:“这唢呐和吴先生的曲子不出多久,必定名扬天下。”

吴梦这本来就是剽窃,如何好意思回复丁大胜,只好呵呵了事。有了唢呐,就是有了军号,吴梦想着让枫桥班的学童们试着搞搞军训,以军号声来指挥这些学童列阵、跑步等队列和战阵变化。

这一日上体育课时,吴梦拿出唢呐让学童们试着吹吹,谁知年龄最大的张岩林都吹不出一个完整的音节,断断续续的“嘟、嘟”声让学童们大笑不止。

丁睿哈哈笑道:“各位同窗,大师兄吹出来的莫不是打屁声。”

一言既出,学童们笑的直打跌,张岩林气坏了,把唢呐往丁睿手上一塞道:“睿哥儿,你行你来吹,看看你吹的像不像放屁。”

丁睿年少气盛,他就不信这个邪了,鼓起腮帮使劲吹了起来,谁知他比张岩林还不如,人家好歹还有几声放屁的声音,他这里吹出来的只有“噗噗”声。

张岩林幸灾乐祸的笑道:“小师弟,你吹出来的拉稀声模仿的可是甚为形象啊。”

搞得丁睿满脸通红,讪讪的把唢呐还给了吴梦。

众学童们笑的更欢了,吴梦无奈只得亲自上阵,拿起唢呐吹了几个长短号,告诉学子们长短号的不同以及代表的意思,比如一声长鸣便是代表几何,一短一长表示慢步前进,三声连续短号便是快速前进,一长三短是冲锋向前

待学童们随着唢呐训练了几次以后,回到课室里,吴梦开始讲述密码学。

他在黑板上写下了“1”和“0”两个大字,指着黑板上的两个数字说道:“诸位学童,唢呐除了可以发出号令之外,也可进行简单的密码通讯,今日便给大家讲讲二进制密码。

待学童们随着唢呐训练了几次以后,回到课室里,吴梦开始讲述密码学。

他在黑板上写下了“1”和“0”两个大字,指着黑板上的两个数字说道:“诸位学童,唢呐除了可以发出号令之外,也可进行简单的密码通讯,今日便给大家讲讲二进制密码。

我等日常的数算都是采用的十进制,逢十进一。何谓二进制呢,就是逢二进一,没有“2”以上的数字,除了“1”就是“0”,比如10=1,而11=10,那么101=11,而111=100,以此类推,从一到十我们可以用二进制的0001、0010、0011、0100、0101、0110、0111、1000、1001、1010来代替,那这二进制有什么用呢?“

第六十五章 编码的学问

看着台下懵懵懂懂的学童们,他将唢呐放入嘴中,滴滴答答吹了三短一长四个音节,

说罢他将唢呐放入嘴中,滴滴答答吹了三短一长四个音节,问道:“刚才为师吹的是哪个数字?“

学童们齐声答道:“是‘1’。”

吴梦点了点头道:“那某再吹几组音节,你们好生记录下来,等下为师就告诉你们这些数字又如何变换为汉字。”

随后吴梦吹奏了“3、1、3、6、4、1、4”,然后问道:“你们都记录下来了马?”

学童们都点了点头,吴梦笑道:“很好,现在把为师最近传授的《三字经》三句一行写在纸上,横写竖写都行,写到‘子不学’为止。”

学童们拿出鹅毛笔,哗啦哗啦的写了起来。

吴梦瞧见他们都写完后说道:“很好,都写完了,你们把记录下来的数字对应于每行的那个字,然后再写写出,比如第一个数字是‘3’,那么就是第一行的‘初’字,记住,标点符号不算。”

《三字经》开头的几行分别是:

人之初,性本善。性相近,

习相远。苟不教,性乃迁。

教之道,贵以专。昔孟母,

择邻处。子不学,断机杼。

窦燕山,有义方。教五子,

名俱扬。养不教,父之过。

教不严,师之惰。子不学,

根据规格,学童们很快写出了一行字“初习道学有名师”,这些学童天赋都还不错,一看不禁哑然,想不到区区几个唢呐声竟然能代表文字出来。

若是不怕劳累,使劲的吹奏下去,那不是能写下一篇文章,他们不知道的是“1”和“0”岂止能写文章,那后世的计算机根本就是他们想不到的存在。

丁睿举手起立问道:“师父,请问如果欲写出自己想要的意思,这《三字经》便不可行了,那该如何是好?”

吴梦心道这孩子还真是聪明,一下子就看到了问题的关键所在。

他笑着说道:“这就涉及到编码的问题了,比如我等先将《千字文》按十个一行的排列好,再用三个四位的二进制数字来表示文字的位置,前面两个数字表示哪一行,第三个数字表示是这一行中哪一个数字,不就可以随行所欲了。”

学童们恍然大悟,想不到数字还有这般妙用,一时之间课室里交头接耳热闹的很。

爱搞恶作剧的言福浩计上心来,他飞速写下了几行文字,然后写下了几个数字,递给仲安道:“仲师弟,你来瞧瞧我写的是什么?”

仲安接过纸张,不屑道:“这还不容易,待某念来。”

说罢对着数字一字一句的念道:“张、岩、林、放、屁”

课室里的学童们闻言都憋不住了,哈哈大笑起来,仲安念到这里才发现被言福浩捉弄了,气恼之极,把纸张揉成一团使劲对着言福浩掷去。

丁睿笑了许久,忽然想起一事,他挠了挠后脑勺,又问道:“师父,那岂不是可以任意排列文字,别人没有这个排列就看不懂是什么意思了。”

吴梦哈哈笑道:“孺子可教也,正是这个意思,你们谁能告诉为师,这种法子可以用于什么行当。”

吕征先向来喜欢兵器,马上举手起立道:“先生,学生知道了,利用数字可以在军中传递情报,即便情报泄露,敌人也不知晓我方要传出什么文书了。”

吴梦大喜,连连点头道:“说的不错,学童们,现在知道了数字的妙用了吧。”

“好,太好了,想不到还有如此好的法子,昕颂兄,你也太藏私了,如此之好的传递消息之法居然不交于朝廷,真是太可惜了。“

吴梦转头一看,却是林贵平从外间进来,他今日无事,来学堂看看丁睿,正好碰上吴梦在讲述二进制,他站在门外听了好一阵子,当听明白后大喜过望,连忙走了进来。

吴梦撇撇嘴道:“又是你这家伙,这么大个人,还有不菲的掌柜工钱,也不交束脩,专司偷学。”

林贵平嘿嘿笑道:“今日小弟请哥哥喝酒,这般好的传递消息之法当浮一大白。”

吴梦有心栽花花不开,想让学童们吹唢呐来军训的想法是落空了,这些小子们肺活量还不足,根本吹不好。却又无心插柳柳成荫,让林贵平把密码之术传给了朝廷。

此后大宋禁军和皇城司密探们各有各的密码本,契丹和夏州党项人再也无法破解宋人探子的情报。

枯燥的教学一日复一日,待到深秋里,学子们也逐步掌握了基础的机械知识,动手能力也逐渐增强,这时候吴梦又开始为难学子们了,怎么为难?

学童们个个都要当师父,分成三个小组,手把手的为煤炭作坊的帮工、村里的张木匠、王铁匠及其徒弟们传授公制尺寸和各种公差配合的知识。

学童们白天在学堂上课,夜间则进到工坊内辅导工坊的工匠,一个时辰的授课后,还得回来完成白日里布置的课业。

工坊里的工匠们在学童的指导下,手执鹅毛笔,用木尺、木三角板、圆规自行绘制机械制图。

丁大胜夜里来到工坊观摩了一番,看到热火朝天的学习场面,连连点头。

再看到工匠堆里正摇头晃脑讲解着公制单位与制图的丁睿,他内心满是自豪,三郎可真是出息了,区区八岁的孩童却能够教授几十岁的工匠。

丁大胜用力拍了拍手掌,正在学习的工匠们纷纷抬起头来看着自己的东家。

丁大胜清了清嗓子,大声说道:“诸位工匠如此好学,当真是可喜可贺,某在这里有一言告诉诸位,考试第一名者奖一贯钱,第二名七百钱,第三名五百钱,凡是考试及格的都给予一百钱的奖赏。”

丁大胜此言一出,下面的工匠们顿时爆发一阵阵欢呼,七嘴八舌的议论纷纷,都铆足了劲要争夺前三名。

王铁匠的儿子王二郎闻言微微一笑,他的基础最好,对于这个第一名当然是志在必得。

枫桥班这帮还想贪玩的孩子们却是叫苦连天,三十来个人基本上是日夜连轴转,吴梦把他们的空暇时光榨取的一干二净。

天禧二年八月中,东京城皇宫内的资善堂,秋日的阳光下,院内的桂花闪烁着金色的光芒,徐徐的秋风带着微凉将馥郁满怀的桂香吹得满园芬芳。

淡淡的桂花香飘进了正在授课的堂内,以太子宾客判集贤院的枢密直学士张士逊唾沫四溅的讲解着《周易》。

若是吴梦在此,定会忍不住斥责张士逊,他倒不是排斥《周易》这门学问,说实话《周易》这东西现代人都研究不透,而赵祯小小年纪,哪里能学懂这等深奥的玄学,这完全是在摧残少年儿童。

张士逊摇头晃脑的念着:“乾下坎上:有孚。光亨,贞吉。利涉大川。初九:需于郊,利用恒。无咎。九二:需于沙,小有言,终吉。九三:需于泥,致寇至。六四:需于血。”

赵祯虽端庄持重,可少年天性,正是好动的年纪,这《周易》枯燥无比,时辰一长全身仿佛有无数蚂蚁在爬动,屁股一拱一拱,看着窗外立在树枝上的飞鸟只想跑出宫殿外捉几只来玩一玩。一旁的几个伴读都是是瞌睡连连,杨文广更甚,《大学》、《孟子》他还能听进去一点,这《周易》根本是半个字都没听进去。

张士逊方正人物,看见赵受益坐立不安,立时板着脸,训斥道:“太子,为学之道,贵在用心,岂可走神。“赵受益只好起身拱手受教。

好容易挨到张士逊讲学完毕,出了资善堂,赵祯甩开了几个伴读,一溜烟跑出资善堂,身边跟着的小內侍阎文应一边追一边喊:“太子殿下,您慢点。“

赵祯刚跑出宫外便撞上迎面而来的陈琳,陈琳赶紧扶住赵受益:”太子殿下,你如此着急赶着去哪里?“

赵祯少年老成,被几个师父教育的平时不拘言笑,便不好意思说赶着去抓鸟,这要是被刘娥大娘娘知道了,那不是找骂。憋着脸支支吾吾了半天也扯不出个谎来。

陈琳笑了,弯下腰说道:”太子爷,老臣带你去看个好玩的东西。“

赵祯微微抬起头,稚气小脸笑开了花:“此话可是当真,都都只可不要骗我。“

陈琳笑道:“老臣如何敢在太子殿下面前打诳语,太子殿下请随老臣前来吧。“

说罢陈琳牵着赵祯的小手往后宫走去,阎文应手捧着拂尘紧跟其后。陈琳带着赵祯来到了一处偏僻的宫殿,进去后吩咐小內侍阎文应掩上宫门后立于此处听候。

这宫殿甚小,里面简单的摆着几张桌椅和一张紫色的屏风,殿中还放置一个长长的方形黄色木盆,木盆中满是清水。

木盆旁站着一个十岁出头的小內侍,若是吴梦在此处定然认识,这便是枫桥班的周立。

那周立手中拿着一个小船,小船做的惟妙惟肖,只是船舱处平平如也,不像汴河上的漕船有个弧形的船顶。

第六十六章 资善堂格物

赵祯仔细的端详了一番周立手中的蒸汽船,他摸了摸船身,好奇的问道:“都都知,这不就是一艘小船么,都都只可是准备在这水盆里行船,可惜这船太小,无法坐人,又无船帆。”

陈琳依旧是笑眯眯的:“太子殿下,此船可无须划桨,也无须风帆,但可于水中无风无浆自行。”

赵受益奇道:“当真能自行?这无风无浆小船如何能动。”

“太子殿下莫急,且看此船如何自行。周立,速速将船放于水中演练给太子殿下一观。”

周立躬身称是,将一个铜柱支架固定于船上,支架上还有一个小小横置的铜甁。

再将两个矮矮粗粗的蜡烛置于铜甁下方,从旁边的火烛处引火点燃,最后将船小心的放进水盆之中。

赵祯眨巴着大眼睛困惑的看着周立的动作,问道:“都都只,这船上点蜡烛是求神仙来划船么?“小家伙平日里看到自己的皇帝老爹供奉三清便是点烛上香,便以为这也是请神仙。

陈琳不由的哈哈笑了起来,顿时屏风后面也隐隐然有人在暗笑,陈琳马上“咳咳”了两声,赶紧说道:“殿下莫急,这船虽可自行但也不必请神仙,你仔细看着,船马上要动了。”

片刻之后,在两只大蜡烛的加热下,铜甁里装的水沸腾开来。

铜瓶口有木塞塞住,仅有一小孔,水蒸气沿着小孔往外喷射,瓶内压力越来越大,水蒸气也越喷越急,小船慢慢的开动起来。

赵祯一时惊诧莫名,目不转睛的盯着小船,只见小船走的越来越快。

这船是宫中的能工巧匠们打造出来,远比丁睿做的要细致多了,船底装有垂直的舵,在水中走的笔直。

周立走向木盆的另一端,待木船快碰到盆沿的时候将船拿起来掉了个头。

蒸汽船便随着滋滋作响的水蒸气急速驶向对面,周立又赶紧跑向对面,赵祯哈哈大笑,连呼“神物”,不停的拍手叫好。

船跑了几个来回后铜甁内的水被烧尽,周立吹熄了蜡烛,赵祯便不干了,非要自己装水进去,点上蜡烛亲手操作了几次,玩的不亦乐乎。

蜡烛终于烧完了,赵祯看着手中的小船余味未尽,却又百思不得其解,这无帆无浆,船又怎会自行呢?

看着赵祯沉思琢磨的表情,陈琳上前问道:“太子殿下是在想此船为何能自行吧。”

赵祯点了点头道:“是,都都只,这船做大了可放于汴河中么,汴河上拉纤的厢军们真可怜,要是这船能拉纤多好。”

陈琳欣慰的笑了,太子殿下果然宅心仁厚,这么小就知道民生疾苦,看来大宋中兴有望了。

陈琳蹲下身去,耐心的解释道:“老奴只知道此船被称为试验品,也只能在小池塘里行驶,即使做得再大放到江河里也是无用,不过有高人称将来定能打造能在江河里自行的漕船。太子殿下,你可知道此船为何能自行?”

赵祯满脸希冀问道:“我当然想知道,都都只快告诉我。”

“老臣其实也不知晓,只知此船行驶的缘由有一门学问可诠释,这门学问学好后便可打造出江河里无风自行的大船。”

“都都只,是什么学问,可以教我么?”赵受益一张小脸激动起来。

“这门学问叫格物,学问高深,非有恒心者不能学,太子殿下老奴看你听张师父讲课都“陈琳故意卖起关子来。

赵祯急了:“都都只,这格物学懂了造大船可解民生疾苦,张师父讲的那些令人昏昏欲睡。”

陈琳假装为难:“太子殿下,要是圣上和圣人问起殿下的学业,老奴如何应付。”

赵祯挠了挠头道:“那师父们的课业我也好好学,你偷偷教我,我保证不说出去。”

陈琳好像下了好大决心一样:“太子殿下,那你可真要守口如瓶,否则老奴的屁股要开花。”

赵祯立刻点头如捣蒜。

陈琳指着周立说道:“太子殿下,这个內侍叫周立,已入了格物的门,先由他来给殿下蒙学,今日起他就随侍殿下的左右,但太子也不能荒废其他师傅的课业。”陈琳说道。

赵祯开心的点头答应,这皇宫大内条条框框甚多,又不许随便出宫,实在是无聊至极,对于一个八岁的孩童来说其实很闷,有个人陪着玩稀奇古怪的东西那多有趣。

陈琳心想:“终于上道了,这以后还得从苏州那里多弄些小玩意,否则将来太子殿下一旦失去了兴趣便很难再继续学了。”

陈琳的真实想法并不是要小太子真的学会了去造船,而是让他了解这些实用的学问,学会基础的算术和格物,为将来登基治国理政打下基础。

周立抱着小船跟在赵祯身后往宫门处走去,陈琳站在后面躬身弯腰:“恭送太子殿下。”

赵祯挥了挥手,也不回头,连蹦带跳的跑了。

陈琳伸长脖子看见赵祯走远后转过身来面对屏风继续躬身:“才人,太子走远了,请出来吧。”

年近三十的李氏从屏风后面走了出来,眼里却直直的望向太子那小小的背影,直到太子转过墙角不见方才回过神来。

如今赵祯长大了,可依然不能跟自己的亲生儿子相认,太子却一直以为刘娥是亲生母亲,每日里大娘娘的叫着,李氏听在耳朵里心如刀绞。

她一年之中只能偷偷的瞧上自己的孩子几眼,八年多来眼看着他从一个耗子般的小肉团逐渐成长为青葱少年,心里甚是欢喜。

陈琳经常偷偷将赵祯写的课业带给李氏看,赵祯那一笔漂亮的飞白让李氏甚是欣慰,默默求菩萨保佑自己的儿子将来成为一个好皇帝。

陈琳道:“太子殿下宅心仁厚,为民生疾苦着想,将来定是有为之君。”

李氏对着陈琳福了一福:“一切皆由都都只在操心,奴家真是感激不尽。”

陈琳慌忙还礼:“这是老臣应该做的事情,才人万不可多礼。”

李氏满脸感激道:“有都都只提点太子,奴家是很放心的,都都只,你且先行一步吧。”

“是,老臣告退。”陈琳躬身行礼。

夜间,资善堂内,赵祯看着手中的手抄格物书,问道:“周立,按这本书上所言,这蒸汽船便是利用这所谓的反作用力来行驶的?”

周立恭敬的回答道:“回太子殿下,就是如此,不如太子殿下站起身来,做个试验。”

“何谓‘试验’?”赵祯依言站起来,迷惑的问道。

“殿下,这试验就是用实际的体验来证明所说理由的正确性。”周立努力的用赵祯能听懂的话解释了一遍。

他指着地上的一辆小车道:“请太子殿下上车,与小的手掌相抵,用力推动。”说罢就竖起手掌,

赵祯笑道:“这不就是禁卫们每日教我练习拳脚的法子。”

边说边站上小车,伸出手掌用力推动周立的手掌,结果显而易见,在反作用力的推动下,车子带着赵祯向前滑去。

赵祯跨下小车,若有所思,抬头问道:“我理解了反作用力--其实也可称之为借力,可这空空如也,水蒸气从哪里借力?”

周立笑道:“太子殿下真是天资卓越,片刻便能想明白,这空中并非空空如也,空中有空气,正因为空气才会刮风下雨。”

说罢他拿起一个小扇子,朝着案上扇风,案几上的白纸便飘荡起来,周立接着道:“这便是空气流动造成的风力。”

赵祯一下子还领悟不了,他道:“我还不能完全明悟,你还可否讲的跟明白些。”

周立道:“太子殿下,我等学格物,先得学数算之法,才能进一步学习格物,太子殿下不如先学数算之法。”

赵祯哈哈笑道:“这数算之法我自蒙学便开始学,如何不知。”

“太子殿下,某等学的这数算之法可非等闲,与太子殿下学的不太一样,深奥许多。”周立郑重道。

“哦,竟有此事,你速速讲与我听。”赵祯并非狂妄子弟,相反,他是个很谦虚的孩子。

周立拿过白纸,用鹅毛笔沾墨,一五一十的给赵祯讲述起来,一开始赵祯还有些漫不经心,以为只是改了种表示方法而已。

待周立演算加减乘除时,他的小脸也正经起来,这法子确实比资善堂的教授讲解的好用许多。不必摆一桌子算筹。

赵祯想了想又道:“此法谁妙,但较多数字相加时的算法还是算筹为快。”

周立叉手道:“太子殿下,师尊曾言我等数算之法尚浅,他如今又太忙,稍等些时日他会教我等珠算,这比算筹快上许多。”

赵祯感叹道:“想不到世上真有如此高人,他仿佛世间万物之事都悟透了,来来来,你仔细教我这阿拉伯的数算之法。”

从此以后,周立每夜都呆在资善堂教赵祯数算之法一个时辰,赵祯开始慢慢步入后世知识的学习。

数算和格物知识传授给赵祯其实非常重要,他从纯粹的儒家弟子变成了一个兼容儒家和格物的学生,为大宋未来的革新打下了坚实的基础。

第六十七章 景灵的去向

八月十二日夜,丁睿在屋里坐着习题,吴梦吩咐李五把自己推到院子里透透气,仰望天上一轮皎洁的明月,心下不由感慨忙忙碌碌又是一年了。

这一年干了些什么,帮丁府酿酒、开酒楼,开矿、打造器械,做这些一是让周围百姓提高收入,二是报丁家收留之恩,而自己的心愿还没有实施。

如今丁府已经步入了良性发展的正规,也是该为自己的今后打算打算了。

吴梦正思索着日后的打算,眼帘中忽然幻化出一张愁苦的容颜,向着吴梦露出幽怨的眼神。

他赶紧擦了擦眼睛,再往天边看去,依然是皎洁的明月,并无什么人脸,情知是自己眼花了,而那张人脸分明就是景灵憔悴的容颜。

吴梦心道,景灵这小娘子也不知怎样了,是不是已经觉悟了,也没见那曹都头来回禀后事如何,心下不由隐隐有些担心,却又不知该如何去找到这帮探子。

想了半天忽然闪过林贵平的影子,这家伙神神鬼鬼的,盛隆商铺又和东京城皇宫勾勾搭搭,说不定与这皇城司也有勾当。

于是唤来丁睿问道:“睿哥儿,这几日可曾见到你舅舅?”

丁睿眨着大眼睛答道:“舅舅今日夜里就在我家用饭,今夜想必不会回去了。”

吴梦笑道:“这个家伙,都成婚了还在外面撒野,当真是不把家当家了。睿哥儿去做习题吧,李五,你且去请林掌柜过来一下,就说某找他有事相询。”

李五领命匆匆而去。

过不多时,林贵平施施然的进来了,吴梦一见林贵平那吊儿郎当的模样便问道:“君烈,你小子可是成家了,还是夜不归宿,这又如何得了。”

林贵平不好意思的摸了摸鼻子道:“这不是上姐姐姐夫家来了么,又不是去外间喝花酒,有甚打紧?”

吴梦也懒得管他,直截了当问道:“你和张财神二人与宫里熟识,对这皇城司熟不熟?”

林贵平奇道:“昕颂兄问这皇城司作甚,莫非你还有军国大事要密告,不妨告诉在下,包管替兄长转告。”

吴梦摇头道:“某日日呆在这苏州乡下,哪会知晓这军国大事,是有一桩小事想问问。”

林贵平笑道:“这还不简单,你且说说,某去问问便知晓了。”

吴梦略略有些不好意思,扭捏的说道:“这不前几日那明教的景灵在此处被皇城司抓获,后也不知后来如何了,这弱女子不过是被迷了心智而已,并非什么反贼之类,故想问问如今情形如何了。”

林贵平哈哈大笑起来,笑的吴梦脸上一阵飞红。

他羞怒的喝道:“你这小子,不想去问便罢了,何苦嘲笑?”

林贵平的笑声把刚进门的智能和尚给引了过来,和尚看着林贵平笑的乐不可支,问道:“君烈,你这夜里怎的像只夜枭一般阴笑。”

林贵平指着吴梦道:“昕颂兄春心萌动,想知晓佳人行踪却又害羞,如何不让人发笑。”

智能和尚道:“莫非是那明教的小娘子,昕颂兄可是要小心啰,师尊曾言这明教可并非什么善类,波斯总教那边倒是信奉行善的教义,中原明教却是些狼子野心的东西,别一时着了道。”

林贵平道:“此事某已知晓了,景娘子倒还真不是反贼一类,确实受了蛊惑。昕颂兄今日提起,某就说说吧。”

林贵平将景灵的身世一五一十的说将出来,原来歌姬景灵本是西北人,她的父亲是汉人,母亲是蕃人。

大宋的一些腐儒官吏宣扬大汉族主义,严禁蕃汉通婚,官府强行勒令景灵的父亲休妻,然后又欲将景灵的母亲赶出大宋。

景灵的父母亲一气之下被迫私奔,后来路遇贼人被杀,景灵当时年幼,被路过的江南商贾救下,带到了江南。

后来救她的商贾后来经营不善破产自杀,景灵被迫入了青楼,做了歌伎,她也是个聪明倔强的女子,坚持卖艺不卖身。

后来明教苏州的坛主将她赎出了青楼,买下了那座小院。一方面让景灵卖艺接触官宦打探消息,一方面秘密传教发展教众。可怜的景灵完全不知道她已经成为了明教的棋子。

吴梦愤然道:“这皆是那帮腐儒死守什么‘华夷之辩’,将一个好好的家庭就此拆散,还留下一个孤女孤苦伶仃,当真是糊涂至极。”

智能和尚问道:“君烈,那她怎的会入了明教?”

林贵平道:“那好心的商贾自尽身亡后,景娘子小小年纪无处可去便入了青楼,这苏州的坛主见她色艺双绝,用那劳什子教义蛊惑她入了教。”

吴梦问道:“那坛主抓住了没有,可是认了罪?”

林贵平不屑的说道:“还用得着认罪么?那坛主的庄子里,金银成堆,还有不少刀枪弓弩,几个教众当着景娘子的面说出了真相,他们就是响应教主的指令,私下里囤积钱财和兵刃,为日后起事用。这帮可恶的明教教众,居然还和契丹的摩尼教勾勾搭搭,出卖些情报来换取银钱。”

吴梦奇道:“那皇城司还不速速上报,将明教里面的反贼一网打尽。”

“说的轻巧,那明教教主行踪飘忽不定,这坛主根本不知明教的总坛在何处,只有个什么使者单线联系,如今这线索只怕就断了。”林贵平摇头叹气道。

吴梦想到景灵的精神寄托一旦崩塌,也不知会不会疯掉,不由担心的问道:“那景娘子没事了吧。”

林贵平看着吴梦关心的样子,本来想嘲讽他几句,可又怕他着恼,便道:“景娘子主动带着禁军去抓捕坛主,苏州探事司便以功抵罪,不交于京师皇城司。但她二人如今状况不佳,两个小娘子日日以泪洗面。她们以前住的那栋院子是赃物,自然要收归苏州州衙,如今探事司也不知如何安置她,就怕她们一时想不开,寻了短见。”

听到这个宛若一泓秋水的般的美丽女子如今日日以泪洗面,吴梦不由连声叹息,却又不知如何帮助她,光给些钱财是无用的,心病还得心医。

智能和尚高暄一声佛号“阿弥陀佛”,然后道:“苦海无边回头是岸,景娘子能悬崖勒马,当是功德无量,既如此,贫僧助她一把。”

林贵平嬉皮笑脸道:“大和尚,你莫非要还俗娶景娘子为妻,那也得看昕颂兄答不答应。”

智能和尚瞥了林贵平一眼道:“收起尔那腌臜的想法,贫僧没那本事帮这两个小娘子回头是岸,不过贫僧的师父佛法精深,自然无碍。”

吴梦眼前一亮,是啊,他怎么把那高深莫测的老和尚给忘了,忙道:“大和尚,这是个行善的好事,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速速行之。”

林贵平还是一副玩世不恭的模样说道:“昕颂兄,你就不怕她日后入了佛门,出家当尼姑,你可就没那机会娶进门了。”

吴梦呸道:“收起你那恶心的嘴脸,救人要紧,明日赶紧带大和尚去寻那两个小娘子,然后带去枫桥寺。”

林贵平笑道:“好好,某明日定带和尚前去,某也做个好人成吧。”

皇城司苏州探事司百密一疏,以为端掉了明教苏州的分坛就万事大吉了,却不知明教地下的力量有多么强大,后来发生的一件大事让众人追悔莫及。

翌日一早,林贵平果然信守诺言,带着智能和尚去了苏州城。

吴梦放下心来,继续教书。到了夜里,吴梦刚刚吃完晚饭,李五推着他从食堂出来,智能和尚喊住了他。

吴梦见智能和尚满脸憔悴,笑道:“和尚还没吃饭把,今日事情办得如何,莫非在苏州城里也看上了哪家的小娘子,害相思病了,不然何以如此憔悴。”

智能和尚啐了他一口,道:“吴施主切莫乱说,贫僧只是好酒,可不好女色,今日将那景娘子和那小青从探事司带了出来,两个小娘子也真是可怜,瘦的不成人形,贫僧把她二人送到了师父的草堂里。

吴梦问道:“无名大师如何说。”

智能和尚神秘兮兮的笑道:“师父说无碍,魔道无非障人耳目,他自有良法,故此事易耳,只不过师父说这景娘子怕是和你有缘,日后还得送回你身边。”

吴梦心中一荡,与自己有缘是个什么意思,再问智能和尚,和尚却一脸高深莫测的叹道:“天机不可泄露。”

他强行按下好奇的心思,问道:“那这事情再是顺利不过,大和尚为何一脸颓丧?”

智能和尚啐道:“阿弥陀佛,还不是你那瓷砖可把贫僧害惨了,真是难烧,可不比瓷器。”

吴梦一下子糊涂了,按说这釉面砖不会比瓷器更难,他忙道:“那领某去看看。”

跟着智能和尚来到煤球作坊的一处工地,只见空地砌了一座小型的炉窑,几个弟子脸上都是乌七八黑的。

智能和尚拿起一块烧制好的瓷砖递给吴梦道:“此物极是难烧,又容易弯曲,烧来烧去没有几块能成的。”

吴梦一看,哈哈大笑,这哪是釉面砖,分明就是一整块瓷器,智能和尚道:“不是此物么。”

吴梦想了想,不能在这东西身上花费太多精力,便道:“这也能用,和尚,就用此物亦可,再弄小块点也无所谓。在窑旁边在搭建一个保温的隔间,用芦苇包裹四周,这瓷砖不像瓷器,退火的时辰要长。”

智能和尚道:“赶紧把这劳什子东西搞完了账,洒家实在搞的有些烦了。”

看着好脾气的智能和尚都烦了,吴梦哈哈笑着离开了。

其实他自己也不会搞,只是有个概念,真弄起来没有几个月的试验不可能有进展,连配方都是在穿越小说里面看的,只记得什么长石、石英,其他的早都忘记了。

第六十八章 渡口集市

告别了智能和尚,李五和丁睿推着吴梦慢慢走向学堂,夜空已经漆黑,凉凉的秋风吹在身上隐隐有些寒意。

河畔的土路静谧无声,耳畔只有娄江潺潺的流水声和远处隐约的机器噪音,明亮的月光映照下映,三人的前方拉出两大一小长长的身影。

吴梦吩咐李五停下,他扭过头看到了天边刚刚升起的一轮圆圆的明月,再过两日便是八月十五中秋节,忙忙碌碌间他来到这个时代已经两年多了,不由得长吁短叹。

丁睿看着自家师父脸上愁苦的模样,赶紧问道:“每逢佳节倍思亲,师父是想家人了么?”

吴梦摇了摇头,苦笑道:“家中已是无人了,还有甚可想的,只是回忆些旧事。”

心道想有什么用,那可是一千年的时光,怎能用已知的距离来衡量。

丁睿道:“师父,中秋时节这河畔可热闹了,苏州城和村子里的大人小孩都来河畔放灯。”

吴梦笑道:“那中秋节的月饼好吃么。”

“月饼不是经常有的吃么,为何要中秋节吃。”丁睿不解的问道。

吴梦又要拍脑袋了,这大宋过中秋节的规矩和后世是不一样的。

月饼起源应为隋末唐军于大业十三年八月十五,唐军裴寂以圆月作为构思,成功发明月饼,并广发军中作为军饷,成功解决因大量吸收反隋义军而衍生之军粮问题。

中秋节的真正盛行就是起自宋朝,但是月饼在大宋却是寻常食品,并非中秋节专用。

“师父一时糊涂,忘记了,走吧,夜里有些凉。”吴梦讪讪道。

“好的,吴先生,你想吃月饼么,明日看谁去苏州城买点给你带回来。”李五关心的问道。

吴梦想了想,自己一个人也可以吃月饼赏月,何必在乎别人。便道:“好,帮某买上十个八个,再买些送到枫桥寺给大师和那两个小娘子吧,那两个小娘子孤苦伶仃也甚是可怜。”

三人一路说着闲话往学堂而去,身后只留下白白的月光笼罩在静谧的土路上,四下里一片寂静。

翌日东方的天空中刚刚露出鱼肚白,太阳还未出山,渡口旁的市集里便摆满了各种摊位,到处可见一个个商贩,拉着大车小车的货物,扎了堆和人讨价还价。

随着煤球作坊、酒坊两百多名帮工的入驻,连同家眷已有五六百人,不知不觉间这里已经成为苏州城郊最大的集市。

市集的范围一扩再扩,即算不是赶集的日子,这里依然是人来人往,热闹非凡。

四面八方来赶集的人群把对岸的渡口堵了个结结实实,渡船的船舷都要与水面平齐了。

艄公大急,喊道:“上不了了,勿上、勿上”,用力挥舞着竹篙将还想挤上船的村民赶跑。

待人群散开,他赶紧撑着船离开码头往对岸走,还是有几个壮小哥自持灵活跳了上来。

渡船连着晃荡了好几下,一船人都在怒骂,那几个小哥假装没听见,厚着脸皮钻进船里人群之中。

明日是八月十五中秋节,煤球作坊和学堂放假三天,这煤球作坊简直是个铸币机,丁大胜赚的盆满钵满,过中秋给所有苏州和润州的帮工们发了一百文钱。

这些帮工们揣着这意外之钱便放不稳当了,日上三竿,煤球作坊的帮工们带着浑家、孩子,拥入了市集。

如今的帮工们兜里有了钱,平日里自家的吃食都在食堂解决,这几年粮价一直不高,颇剩下了些钱财,故趁着今日休息一起来采买过节的菜食、酒水、果儿还有孩子爱吃的零嘴。

市集里卖糖葫芦的老汉手忙脚乱,地上的钱篓放满了铜钱、铁钱,十几二十个小孩童伸着双手使劲喊着:“先给我,给我”

老汉的额头满是汗珠,脸上却笑容不断,不停从煤炉上的锅里把裹好糖衣的山楂夹出来,串上竹签递给前面的孩子。

长期在市场炫耀自己的麻布穿不烂的小贩更是忙得不可开交,一个展布拉尺,一个拿着剪刀裁剪,小娘子们叽叽喳喳的围着两个小贩,把他们耳朵都吵聋了。

拉尺的小贩急了,忙喊道:“众位小娘子,一个个的来,别乱喊,等下我等把尺寸都搞错了。”

卖肉的刘老汉大声吆喝道:“肥--猪肉嘞!”手上却是不停,那把雪亮的割肉刀上下翻飞,油乎乎的褶子脸上满是笑容,

“刘老汉,你这肉割的骨头太多了,怎可如此。”一个老妇人叫的很大声。

“你还不要,老汉我留着,等会学堂的厨子来了一准就买走了。”老汉割下骨头,补了些肉给他。

猪、羊的骨头学堂基本天天都会买了熬汤给学童们喝,一开始包括和尚都不理解为啥吴梦非要买骨头。

吴梦也懒的跟他们解释,其实儿童经常喝骨头汤,能及时补充人体所必需的骨胶原等物质,增强骨髓造血功能,有助于骨骼的生长发育,而成人喝骨头汤可延缓衰老。

等众人喝骨头汤成习惯了,才发现每天不喝点汤浑身都不对劲。

大街上买卖声,吆喝声,讨价还价声、连成一片;

村里面有些头脑灵活的村民已在集市里开起了酒肆饭铺,酒肆里的小厮端着酒菜飞快地穿梭着,还不时传来猜拳声,谈笑声,杯盏碰撞声,整个市场一片喧嚣。

难得睡个懒觉的吴梦也被这远处传来的喧嚣吵醒了,只得从床塌上起身。

李五听到吴梦呼唤声,连忙进来时候吴梦穿衣洗漱,吴梦问道:“渡口处怎的一片喧嚣,平日里没这么热闹。”

李五笑道道:“先生忘了,昨日里东家给所有帮工、院子们都发了一百文,这钱在袖子里发跳,不花掉如何行。”

吴梦闻言笑道:“是极是极,我等的钱也在发跳,不吃食堂了,去市集凑凑热闹,睿哥儿来了没有,一起去。”

“睿哥儿早来了,正和学童们在操场上耍子打闹。”李五答道。

丁睿正在操场里和学童们比立定跳远,这些什么立定跳远、助跑跳远,跑步等等后世体育运动都是吴梦纯理论教授的,智能和尚负责实操教练。

而和尚和林贵平两人无论哪项都是这些学童们难以望其项背的,就李五还勉强能凑合着与他二人比试两下。

走过操场,丁睿远远看到吴梦和李五,跟身边的学童们打声招呼就跑了过来,吴梦见他满头的汗珠,掏出手绢来给他擦了擦,问道:“你可曾吃早餐?”

丁睿摇摇头道:“未曾,来了就被张岩林师兄拉去比赛了。”

“那就一起去集市找个饭铺尝尝鲜,师父我还没去过,你跟他们比赛,比得过么。”吴梦疑惑的问道,那群孤儿们可比丁睿大好几岁。

“师父,你教的弟子会笨么,比赛可以,他们大一岁就让三厘米,大两岁就让六厘米。”丁睿得意的笑着,如今学堂的学子们对公制单位已经很熟悉了。

“哈哈,好方法,睿哥儿不错。”吴梦和李五都笑了起来。

三人来到市场,丁睿每日里从家中到学堂来来去去,看到市场里人声鼎沸倒是不惊讶,吴梦和李五嘴巴都张的可以塞进一个鸭蛋。

市场里的百姓摩肩接踵,集市里里面早就人满为患,无数农人挑着新鲜的蔬菜摆在集市外大声吆喝揽客。

渔民们争先恐后地把刚捞起来的鱼一筐筐摆在渡口附近叫卖,市场外卖肉的、卖鱼的、做糖人的、卖野味的买的卖的挤作一团,嘈杂不堪。

眼瞅着来赶集的人是越来越多,平日里偌大的空地挤得水泄不通。

吴梦心道这不是后世的节日效应么,大宋的风气也够开化的,只要给点阳光就会灿烂,撒下种子就能生根发芽。

李五推着吴梦挤进了人群,来到一个看上去稍微干净的饭铺。

饭铺旁立着一杆大灰布幡子,上面写豆浆、油条、包子、粥,这店里的油条定是偷学了村学食堂里的做法。

店前面有一块黑色的木板,用石灰笔写着:还有果子、煎饼

几个大字写的杂乱无章,豆浆制品和黑板粉笔一看又是盗版学堂的,吴梦心道这老板比老子还没文化,几个字写得比狗爬还难看。

坐在这里的人都知道吴梦先生和丁家的三郎,吃完的人赶紧起来让座,吴梦笑着叉手打过招呼,和丁睿、李五围着一张小桌坐下。

穿着对襟短褂,腰系围裙的店家赶紧跑出来,一脸媚笑道:“难怪小的一早就听见喜鹊叫,今日里吴先生和小衙内来鄙店吃早餐,哈哈哈。”

吴梦跟他打了两声哈哈,说道:“我来两根油条和豆浆,你们两个自己点。”

丁睿要了粥和煎饼,李五不喜喝粥,要了豆浆和果子。

吴梦边吃便问丁睿:“睿哥儿,为何这集市里会如此热闹。”

丁睿知道师父是考他,回答道:“师父,这里有了煤球作坊,聚集了人流,作坊又能给帮工发工钱,此处又有集市,所以就形成了市场,师父,我说的对不对。”

吴梦赞许的点点头,丁睿只知道点皮毛,能说到这个份上已是不错。正在吃喝间,忽然一旁有个声音响起:“吴先生、三衙内,你们在此吃早餐呢。”

第六十九章 中秋佳节(上)

吴梦抬起头一看,是身着公服的集市的栏头鲁五,吴梦抱拳道:“原来是鲁官人,吃了没有,没吃请坐。”

鲁五在这集市的商贾面前可以摆谱,在吴梦和丁睿面前可不敢大声说话。

他知道丁家和知州大人的关系,外面口口相传这吴先生可是个大有本事的人,何况现在的煤球作坊可是县里的赋税大户,他不敢得罪,忙叉手行礼道:“那就叼扰了。”

吴梦问道:“鲁官人吃点什么,和在下一样如何。”

祭拜完毕,几人起身,一起动手撤去供品,丁大胜问道:“你三个师父夜间会来吧。”

丁睿道:“会,昨日三位师父都说前来吃新酿的白酒。”

林贵平盛赞道:“白酒确实甚烈,喝了此酒再喝不得其他酒水,张财神上次在迎亲的酒宴上喝了一点,这次千叮万嘱让某再带点给他。”

丁大胜大笑道:“有了这般美酒,我等的酒楼必会大兴。”

黄昏时分,智能和尚、吴梦、王夫子来到丁府,先见过了林氏和林贵平的新婚妇人,吴梦私下里打趣道:“君烈,你浑家是越来越水灵了,都是你这汉子的功劳。”

林贵平嬉笑道:“那自然是某家的功劳,你那改邪归正的景灵小姐可是对你念念不忘,最难消受美人恩啊。”

说罢摇头晃脑的走开了,只剩下吴梦在萧瑟的秋风中凌乱。

今日马婶带着一群仆妇满满的作了几桌子炒菜,望之色香味俱全,吴梦不禁惊叹这马婶不亏是个厨艺高手,短短几个月的光阴她的刀工、火候掌握的炉火纯青。

于是打趣道:“马娘子,你这炒菜技艺可谓是一日千里,终成一代宗师。”

马婶不好意思道:“还要多谢先生教导,先生看看奴家炒的菜可上得了酒楼的台面。”

吴梦笑道:“上得了,马婶还可多琢磨琢磨其他的菜系,如汤、炖、炙这些,食客可多些选择。”

马婶福了一福道:多谢先生指点。“

林贵平急不可耐的待二人说完,马上嚷嚷开酒,丁进宝拿出一坛稻谷酿的白酒,拍开泥封,一股带着稻谷清香的酒气顺势飘散在厅堂内,智能和尚闻着不禁“咕咚”咽了一口馋水。

丁府院内的院子和仆妇全部上桌,热热闹闹的摆了四桌,谷酒一倒,酒香和菜香已让人迷醉。

丁大胜端起酒杯道:“今日中秋佳节,诸位近日都辛苦了,今日痛饮,不醉不归。”众人齐声叫好,端起酒杯来一干而尽。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忠伯端着酒杯敬了丁大胜后,又倒上满满一杯,走到吴梦身旁,躬下腰道:“吴先生,老朽上次多有得罪,你大人不记小人过,这就赔罪了。”说罢仰头喝尽。

“忠伯,当日天气炎热,人人火气都旺,此事从此休提。”吴梦笑眯眯的也一口干掉。忠伯感激的拱拱手回自己座位去了。

鲁五赶紧回道:“随意,随意,就豆浆和油条甚好。”

吴梦点点头,吩咐李五去端来,他一直想问问这个税吏是如何收税的,集市上的摊贩交住税,是一千之三十,如要暴敛民财,那不管你卖得出卖不出直接按货物总量抽就是了。

但是饭店之类如何收税,许多百姓连个字都不认得,更不可能做账,没有总额如何收住税。

豆浆油条以上桌,鲁五道了声谢,小口小口吃了起来。

吴梦问道:“鲁官人,在下有一事不解,想问问鲁官人。”

鲁五道:“吴先生请讲。”

“鲁官人,你是收税的,像煤炭作坊那般有细账可查,集市上的小摊小贩完全无账又如何收取?”

鲁五苦笑道:“先生,若是按朝廷律令根本无法执行,先生你想想,我等就三两个栏头,要收取好几个草市的税,总不能守在集市里将百姓们的货物点的清清楚楚,还不是本糊涂账,县老爷都是按去岁的收税量来规定今岁的总额,我等只要收够了税额就行。”

吴梦问道:“若是摊贩你还可按一千之三十抽取,可酒肆饭铺如何算,小商贾可是字都不识,如何做账。”

鲁五左右看看无人,凑到吴梦跟前道:“不瞒先生,其实哪里算得清楚,还不是每日来看看生意是否兴隆,估算一下,随便收点就行了。吴山村的草市以往一个月就收个七八贯,煤球作坊一建,市集生意大了,今岁已收了快二百贯,我等就不收了,如若不然明年县衙定的税额更高。”

吴梦听他说完啼笑皆非,这是个什么事,搞了半天北宋的商税是个糊涂账,完全是靠往年的数据来估,他笑着问道:“鲁官人,那岂不是看谁不顺眼便可多收,亲戚朋友就不收或少收。”

鲁五双手连摆,惶恐道:“先生不可乱说,某从不干这等丧尽天良的事,都是父老乡亲,抬头不见低头见。”

吴梦笑道:“你不干总有人干。”

鲁五摇头道:“先生所言也有道理,确实有这等人,不过苏州一向税源不缺,又都是些乡里乡亲,乱搞的税吏并不多,十成里最多有一两成这般人,可大宋那些穷地方就很难说啰。”

吴梦又问道:“鲁官人,苏州城里的商铺如何收取,看账簿么。”

鲁五道:“先生,苏州城里的大店铺要么官营,要么和州衙的官人们沾亲带故,官营的不用收税,这私营的还不是一笔糊涂账,小店铺收税跟我等类似,就是靠估摸。”说罢他自己也不好意思的笑了起来。

吴梦不禁哈哈大笑,难怪大宋要搞官营,官营即算能偷漏税也装不进掌柜的口袋。

他想了想,不禁大摇其头,靠良心收税和自觉交税都不是良法,现在西北无战事,大宋赋税极轻,若是西北战事一起,什么折变、科配等等一起上,老百姓根本就搞不懂要交多少税,吏员们必定上下其手,浑水摸鱼在所难免。

吴梦看着鲁五吃完了,便吩咐李五把账会了,鲁五抱拳道:“本是在下想请先生和衙内的,先生太客气了。”

吴梦暗道你请我还不知道是否吃霸王餐,还是某家请的好,于是说了几句客气话。

鲁五又道:“在下本欲今日正午去找先生的,恰好在此处遇上,某有一事想求先生。”

吴梦爽快的说道:“有事请说,在下如能帮到在所不辞。”

“在下的三郎年仅七岁,未曾蒙学,能否到这学堂来上学,某定交纳束脩。”鲁五抱拳道。

“哦,这苏州城里上学岂不更好,鲁官人何必跑来这乡下。”吴梦疑惑的问道。

“这集市都在传先生学究天人,在下这孩子科举定然无望,还是学点实用之术。”鲁五媚笑道。

吴梦沉吟了一下,这事还真得答应他,鲁五在集市收税口碑甚好,从不欺压良善,不像对岸渡口的那个收税的酷吏,下船的百姓没有不骂娘的。

“你在本村有没有亲戚。”吴梦问道。

“有,在下的娘舅就是吴山村的。”鲁五答道。

“那你让孩子他舅老爷带他过来蒙学,学堂的孩子都是免费,也不能破这个例,束脩就不用了,记住千万不可声张,想来上学的孩童太多,学堂接纳不了。”

现在想来吴山村学堂的人多得不得了,智能和尚一概挡驾,必须是村里的子弟方可进来上学,其他不管是谁一概不收。

鲁五大喜过望,站起来躬身作揖道:“大恩不言谢,以后有事情尽管吩咐。”

吴梦笑笑说道:“鲁官人,不用行此大礼,小事耳。”

告别鲁五,三人沿着河堤散步,丁睿问道:“师父,朝廷就没好办法收税么。”

“哦,睿哥儿也听进去了,你有何良策?”吴梦问道。

“师父,刚才你与那栏头交谈,我就在一旁思考,想来想去只有一法可解。”丁睿眨了眨眼睛道。

“说来听听。”

“按师父教的统计方法,连续定点抽查一个月的收入,定额收取,师父你看可好。”

吴梦拍了拍他的小脑袋道:“睿哥儿聪明,不过这只是其一,还应加上酒楼或者商铺的使用面积,以及店铺的账簿来综合计算。”

他心道这哪有什么好方法,后世都信息化了,还不是商铺偷税漏税,且勾结税吏贪赃枉法。

顿了顿又道:“至少在百年内这个糊涂收商税的问题无法根除,唯一真正靠谱的法子便是抓大放小,将规模大的店铺统统实行官督商办,派驻账房和监工,这样才可尽量避免糊涂账。”

丁睿摸着脑袋问道:“师父,这官督商办是何意?是不是往日里你教我的公私合营。”

吴梦道:“正是此意,不过还是略有区别,我等回学堂吧,你若是无事,继续做些题目,明日中秋便不用来了,夜里某和王夫子还有和尚去你家吃酒。”

丁睿叉手道:“是,师父。”于是三人掉头朝着学堂走去。

八月十五晨间,丁睿正赖在床上睡懒觉,忽然鼻孔中奇痒无比,伸手撸了撸鼻子,实在冷不住了。

坐起来“阿嚏”一声打了个大大的喷嚏,他揉揉眼睛,却看到丁进文贼笑着在眼前晃荡,手中还拿着根草棍。

“好你个二兄,一大早就来吵吵吵,下次等你睡觉看我不弄你。”丁睿愤愤的说道,咕隆一下又钻进了被窝。

“快起来,娘回来了,说今天要祭祖,是她让我把你喊起来的,我走了,你可得快点。”丁进文转身就离开了。丁睿没法子了,只好嘴里嘟嘟嚷嚷的,手脚却不停歇的穿上衣服去洗漱。

头脑清醒后他想起来了,今日是外公、外婆的忌日,许多年前,母亲和外公外婆、舅舅失散了,是祖父把母亲带到了苏州,后来才和舅舅重逢。

十五年前,北地越境打草谷的契丹军队追击宋人,外公外婆摔下悬崖身亡,只剩下舅舅一人在北地流浪,此后每年中秋都要祭奠外公外婆。

丁睿洗漱完来到厅堂,舅舅林贵平带着新婚的舅母早已来到,穿了身素色的长袍,爹爹和娘亲也是素装打扮。

外公外婆和祖父祖母的牌位前点着香烛,前面用小桌摆着三牲和,糕、饼、水果,三个大人在前,四个小的在后,依次跪拜。

丁睿磕完了九个响头,只听见娘亲说道:“爹爹,娘,你们在天有灵,当看到家里父慈子孝,四个孩子都平平安安,可以放心了。”

舅舅却是咬牙切齿道:“爹、娘,孩儿定会踏平燕云十六州,为你们报仇。”

丁大胜默默的拿起新酿的烈酒倒了三杯于地下,他知道自己这大舅子不与契丹一战定是不甘心的。

第七十章 中秋佳节(下)

丁府一家人祭拜完毕,众人起身,一起动手撤去供品。

丁大胜笑呵呵的摸了摸丁睿的小脸蛋,说道:“睿儿,你三个师父夜间会来吧。”

丁睿道:“禀爹爹,昨日三位师父都说今日前来吃新酿的白酒。”

林贵平盛赞道:“白酒确实甚烈,喝了此酒再喝不得其他酒水,张财神上次在迎亲的酒宴上喝了一点,这次却是千叮万嘱让某再带点给他。”

丁大胜大笑道:“有了这般美酒,我等的酒楼必会大兴。”

黄昏时分,智能和尚、吴梦、王夫子来到丁府,众人皆熟,林氏和林贵平的浑家也未避讳,来到院子里相迎。

吴梦私下里打趣道:“君烈,你浑家是越来越水灵了,都是你这汉子的功劳。”

林贵平嬉笑道:“那自然是某家的功劳,听闻景灵小姐可是对你念念不忘,最难消受美人恩啊。”

林贵平说罢便摇头晃脑的走开了,只剩下吴梦在萧瑟的秋风中心情凌乱。

今日马婶带着一群仆妇满满的作了几桌子炒菜,望之色香味俱全。

吴梦不禁惊叹这马婶不亏是个厨艺高手,短短几个月的光阴她的刀工、火候掌握的炉火纯青。

于是打趣道:“马娘子,你这炒菜技艺可谓是一日千里,终成一代宗师。”

马婶不好意思道:“还要多谢先生教导,先生看看奴家炒的菜可上得了酒楼的台面。”

吴梦笑道:“上得了,马婶还可多琢磨琢磨其他的菜系,如汤、炖、炙这些,食客可多些选择。”

马婶福了一福道:多谢先生指点。“

林贵平急不可耐的待二人说完,马上嚷嚷开酒。

丁进宝拿出一坛稻谷酿的白酒,拍开泥封,一股带着稻谷清香的酒气顺势飘散在厅堂内,智能和尚闻着不禁“咕咚”咽了一口馋水。

丁府院内的院子和仆妇全部上桌,热热闹闹的摆了四桌,谷酒一倒,酒香和菜香已让人迷醉。

丁大胜端起酒杯道:“今日中秋佳节,诸位近日都辛苦了,今日痛饮,不醉不归。”

众人齐声叫好,端起酒杯来一干而尽。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忠伯端着酒杯敬了丁大胜后,又倒上满满一杯,走到吴梦身旁,躬下腰道:“吴先生,老朽上次多有得罪,你大人不记小人过,这就赔罪了。”

说罢仰头喝尽。

“忠伯,当日天气炎热,人人火气都旺,此事从此休提。”吴梦笑眯眯的也一口干掉。

忠伯感激的拱拱手回自己座位去了。

一顿酒喝了一个时辰,智能和尚和王夫子醉的颠三倒四被扶到客房休息去了,丁大胜问道:”吴先生,今日娄江众人放河灯,一起去观赏否?“

吴梦精神一振,早就听说北宋中秋放灯,前岁还在流浪没心情看,去岁忙忙碌碌也没在意这中秋节,今日定要去观赏一番。

他当即连连点头,喜道:“去,同去,睿哥儿你可做了河灯?”

丁睿道:“今日我与姐儿和两位兄长就是在家里做河灯,我除了给河神作了一个,还给三位师父都做了一个,保佑你们长命百岁。”

吴梦心里飘过一阵暖流,笑着摸了摸丁睿的小脸道:“睿哥儿有心了,可惜你那两位师父去与周公看河灯了。”

一句话说的众人哈哈大笑,齐齐起身往渡口而去。

渡口处早就是人头攒动,众人放了河灯,都是双手合什,祈求潮神河神,不要降水灾给芸芸众生。

远远望去,河面上的羊皮、纸皮小水灯几百上千盏浮满水面,沿着潺潺的河水飘向远方,河面上烂如繁星,又如银河荡漾,看得吴梦如痴如醉,这等美景在后世已是绝迹了。

丁家三兄弟放完河灯,相顾一看,同声问道:“姐儿呢?”

向汉前一直在润州石炭场,丁成绣去住了一段日子,又回了娘家暂住。

林贵平笑道:”别管你们的姐儿了,她如今是向家的人了,瞧瞧,正在一边放河灯一边发痴。“

丁睿转身望去,只见丁成绣的河灯缓缓飘在河边,隐隐约约这河灯上还写着字,丁成绣双手合什正望着月亮许愿。

吴梦打趣道:“丁丫头,你这是为谁风露立中宵啊。”

丁成绣垂首不语,晕生双颊。

丁进宝大声笑道:“姐儿,你若是念着某人,今日应去那运河里托个船夫给你送去,这灯可是一直飘向大海,不能到润州去了,姐夫可是收不到啊。”

众皆大笑,丁成绣羞的满脸通红,追着丁进宝直打。

吴梦笑眯眯的看着两人追打,心里却是有些挂念枫桥寺的那两个弱女子,也不知无名大师开导的如何了。

林氏道:“他爹,绣儿和子玉已经成婚了,还是让绣儿回去润州吧,向家奶奶又打发人来催了好几次。”

丁大胜点点头道:“夫人说的甚是,酒楼就快开业了,家里事多,让她早些去也好。”

苏州城里热热闹闹,枫桥寺旁的草堂却是凄风冷月,景灵独坐在草堂外的草丛里,手里拿着吴梦托人送来的月饼,仰望着天上的月亮发呆。

小青轻轻的走到她身后道:“姐姐,外面天凉了,还是进去吧,免得大师担心。”

景灵点了点头,默默的站起来慢慢往草堂走去。当日她和小青信念坍塌后,已经萌生死志,后来被智能和尚带进枫桥寺草堂,见到了闻名已久的老和尚。

慈眉善目的老和尚一眼道破了她定是父母双亡,孤身流浪,令她震惊不已。

两日来老和尚耐心的给她讲解了摩尼教的来龙去脉,告诉她摩尼教所谓的经义都是无非是综合了其他教派的法典而写的,其实就是剽窃。

还有那些什么光明使者皆为基督教、拜火教、佛教、道教的创始人,并非什么摩尼教的使者。

听完老和尚的讲解,景灵已有所悟。昨日李五又送来了月饼,还提及吴梦很关心她,让她好好修行,早日脱离心灵的苦海。

景灵心里流过了一阵暖流,他并没有忘记自己,还在惦念自己。景灵此时的心境已然稍稍平和,没有那么心若死灰了。

苏州河畔的河灯热闹,东京城里更是亮如白昼,家家户户点起了彩色的灯笼,京城里所有酒楼的欢门、过道、阁子、瓦楞间都点起了各种花灯。

皇城的城墙上也是彩灯招展,汴河里繁星点点,整个东京城烛光摇曳,华灯闪烁,奇光异彩,蔚为壮观,流光溢彩之中给人以如临仙境之感。

皇宫御苑,金水河畔,赵恒领着后宫群妃和宫女在放着河灯。

他的三个孩子赵祯、赵志冲、赵妙元手里提着好几个河灯,后面的周怀政和周立等內侍们也拎着好些河灯。

赵祯蹦蹦跳跳的走向河畔,一股脑儿放下六个河灯。

赵恒诧异的问道;“祯儿,你为何放如此多的灯。”

赵祯眨巴眨巴眼睛道:“这第一盏灯,是祝大宋国泰民安、风调雨顺。第二盏灯,是祝愿父亲身体安康,第三盏灯和第四盏灯是祝福大娘娘和小娘娘,第五盏灯是祝福两个妹妹,第六盏灯,祝皇宫所有人中秋喜庆。”

赵恒大喜:“我儿虽是年少,却是甚为懂事。”

刘娥呵呵笑的很开心:“桢儿好孝顺。”

杨淑妃笑眯眯的走上前去,摸了摸赵祯的头道:“太子也要平平安安。”

元儿皱着眉头,眨巴着水灵灵的大眼睛不服气的喊道:“爹爹,我也为你做了一盏河灯,你为何不夸夸我。”

赵恒最喜这个精灵古怪的小女儿,他哈哈大笑的抱起元儿,在她粉嫩的脸上亲了一口说道:“乖女儿,爹爹最疼你了,哪能不夸你。”

赵志冲一直在道观里修行,很少出来,有些胆小,赵祯很少与她接触,看着这个大妹妹有些可怜,便上前说道:“爹爹,冲儿妹妹也给爹爹做了河灯,你也要夸夸他。”

赵恒放下元儿,走到赵志冲跟前,看着赵志冲一副怯生生的模样,想着她自幼跟随杜贵妃在道观里孤苦伶仃,不由一阵怜惜。

他蹲下身来,轻轻抱住赵志冲的小小身躯问道:“冲儿,别怕,爹爹也疼你,你和你娘在道观里可还好?”

赵志冲点了点头,小声说道:“爹爹,娘还好,就是有些思念爹爹。”

赵恒心一软,说道:“冲儿,爹爹也老了,以后经常来看看爹爹,你娘若是想来就一起来吧。”

赵志冲还是那副小鹌鹑模样似的点了点头。

李氏排在后面把赵祯的话听得一清二楚,心里如同刀绞一般,银牙暗咬,亲生儿子却没有给自己做许愿灯,她眼里禁不住蒙上了一层水雾。

正在愣神间,衣袖被人轻轻扯动,李氏低头一看,是元儿小公主。

元儿乖巧的道:“娘,我也给你放了一个河灯,祝娘也平平安安。”

李氏抱起元儿,在她粉嫩的脸蛋上亲了一下道:“元儿好乖,娘带你去放几个河灯。”

她抱着元儿在前,罗嬷嬷拎着河灯紧随其后,走到一个稍稍偏僻的角落,放下四盏莲花灯。

元儿咬着手指,另一只手数着河灯:“一、二、三、四。”

她扭头奶声奶气的问道:“娘,这四盏灯都祝福谁啊。”

李氏放了河灯,蹲下身来,温柔的抱着云儿的小身躯道:“这第一盏啊,当然是祝愿你爹爹健康长寿,这第二盏呢,是祝福你哥哥幸福安康,这第三盏呢,是祝福一个住在很远的小哥哥,祝他平平安安,第四盏当然是祝福乖乖的小元儿聪明伶俐。”

元儿咬着手指问道:“娘亲,那个很远的小哥哥我认识吗?”

李氏轻声说道:“呵呵,等元儿长大了就会认识。”

元儿双手一举,笑呵呵的说道:“我要快快长大,认识那个小哥哥。”

李氏抚摸着元儿红扑扑的小脸蛋,低低的说道:“一定会认识的,来,跟娘回宫。”

说罢轻轻抱着元儿起身,也不理旁人,径直走回了自己的寝宫。

翌日一早,吴梦还没从中秋的喜庆气息中醒来,就被李五叫醒,润州传来急信,石炭场矿洞塌方,当场压死两个矿工、砸伤五个。

得到消息,吴梦带着丁睿自运河北上,一路上他神色沉重,也无心观看运河的风景,只想尽快赶到润州。

早在年初之时,丁家的蜂窝煤就卖的甚是火爆,去岁冬至元日时节卖至脱销。

向汉前和陈四二人不甘人后,正月刚过,便急急成立了润州煤球作坊,润州石炭场采煤区和煤球作坊一片红火。

润州的豪门大户早就对丁家眼红了,矿场四周不时有些土豪们在四周打洞。

向汉前又气又急,陈四向知州孙冲施压,这些土豪本就与官府某些贪官污吏勾结在一起,县官不如现管,知州孙冲也是无能为力。

陈四向苏州修书一封,万般无奈之下准备动用秘密力量对付这些土豪。

向汉前正在垂头丧气之时,二月底,朝廷石炭收归官营的诏令下达至润州,土豪劣绅们望天兴叹,胆子再大他们也不敢跟皇权作对。

四月间,长山煤矿又恢复了平静。

随着采煤量的增大,掘进矿洞越来越深,时有小规模的塌方。

八月十四日,一个矿区在开采时,不小心掘通了那帮豪强们留下的矿洞,一刹那间洞子里便哗啦啦的塌方了,两个来不及跑的矿工当场被埋身亡。

第七十一章 润州矿难(上)

吴梦带着丁睿日夜不停的赶路,来到润州矿场后,他立即吩咐向汉前和陈四先停止采矿,待搞清楚事故原因再复工。

吴梦随后又赶往为矿工搭建的灵堂,只见两个矿工遗孀各带着两个孩子披麻戴孝跪坐在灵堂里哭泣。

吴梦看着眼前的一切心酸不已,采矿便绕不开矿难,在现有条件下,可以说矿难是无法绝对避免的。

他带着丁睿上前焚香祭拜,矿工遗孀带着孩子们跪拜谢礼,吴梦吩咐向汉前、李五、陈四上前扶起。

眼前的两个寡妇年纪不过二十来岁,孩子们也只有六七岁上下。

最小的娃子约莫两三岁,乌溜溜的眼睛里闪着迷茫的眼神,他还不知道自己的父亲永远的走了,也不了解死亡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吴梦沉痛的说道:“两位娘子,这矿场塌方实乃意外之事,丁员外甚为哀痛,请两位娘子节哀。”

那大一点寡妇一脸悲伤的泣道:“东家,孩子他爹就这么去了,留下我们这孤儿寡母,家里还有公婆,如何过活啊。”

寡妇说罢哀哀的哭了起来,这一哭把另一个寡妇也带着声泪泣下,她们最大的担心就是东家随便给点烧埋费,然后把自己连同孩子扫地出门

娃子们不明白怎么回事,看到自己的母亲哭,小手紧抓着母亲的衣襟,也跟着张开嘴巴嚎哭了起来。

吴梦痛苦的闭上了眼睛,没有办法,这是工业化必须付出的代价,不是他们,也会是别人,没有选择。

丁睿在旁边看到这一切,低下头用小手偷偷的抹着眼泪。

等到她们哭声变弱了些,吴梦睁开眼睛道:“两位娘子勿忧,丧葬花费的钱财由矿场负担,再给每家二十贯钱,你二人就在矿场食堂做帮工,两个孩子由矿场抚养至十六岁成人,二位娘子以为如何?”

两位寡妇一听,想不到东家还真是地道,什么都考虑到了,早几日的担心一扫而过。

她们手忙脚乱连忙吩咐几个孩子下跪磕头,感谢东家的大恩大德,搞得吴梦手脚无措,几十贯钱买一条人命,这有什么值得感谢的。

出得灵堂,吴梦看着山上黑漆漆的矿洞口一时无语。

丁睿红着眼睛问道:“师父,你如此之大的本事,就不能让矿洞里不死人么。”

“睿哥儿,师父是人不是神,矿难自古至今就是难题,想完全做到不死人那是绝无可能,这是必须付出的代价,来,跟师父去看看矿洞里面的状况,想想法子尽量避免。”吴梦摇摇头叹气道。

向汉前在前面领路,陈四和李五一左一右的推着吴梦的轮椅往山上矿洞里走去,向汉前道:“吴先生、睿哥儿,小心些,某打灯笼来引路。”

吴梦这是第一次进入矿洞,里面只有向汉前一盏灯笼带来的微弱亮光,洞子里飘散着一股难闻的味道。

几个人走动的脚步带起的煤尘四处飘散,吴梦捂住了嘴鼻,他的过敏性鼻炎是不能有灰尘的,突然间他想到了什么。

一直往洞里行了五六十丈才来到采煤区,古代的采煤能有什么设备,都是用锄头、耙子、羊角镐这些来挖煤。

丁家的煤场还算好的,矿洞打的比较大,用小推车运煤出去,不少石炭场都是让矿工肩扛手提往外运煤。

丁睿看着黑布隆冬的矿洞,才明白自己冬日里的温暖来之是多么不易,所有的幸福是建立在矿工辛劳运作的基础上。

他紧握小拳头,暗下决心,要学好师父的本事,将来定要改进采煤的环境。

出得洞来,吴梦严肃的对着向汉前和陈四道:“你二位对此煤场有大功,但太过于心急,这矿洞如何能不做支护,那些老矿工们也不知么。”

向汉前和陈四惭愧的摇了摇头,那些徐州来的矿工都是些二把刀,知道工钱高,要对得起东家,拼命采煤,哪里会去想防护的问题。

吴梦道:“既如此,我等下去吧,找间屋子,某与你们好声说道说道。”

来到账房旁的一间小屋内,吴梦吩咐道:“睿哥儿,某说,你记,这些条框日后矿场都要遵守。

第一、凡是矿洞内都要做支护。

第二,每日里挖煤之前,必须牵一头羊进去,一刻钟后羊若无事,方可进去挖煤。

第三,挖煤的帮工们都需戴上口罩才能进洞。

第四,还须戴上安全帽。什么是支护、口罩、安全帽,一会某画出来告诉你们。

第五,矿洞内要安装木头轨道,运煤采用轨道车运的又多有快,节省矿工的体力。”

完整的矿山安全规则吴梦想不出来,这些必要的先写出来。随后一边画便解释,支护便是用石头在洞内两侧切好护坡,在把木料搭在护坡上,防止洞顶垮塌,类似于屋顶。

至于安全帽,就是用柳条编织的帽子,分为两层,上面是柳条帽顶,夹层用麻布几层叠加缝制,保护矿工的头部。这次若是有安全帽,说不定这矿工就不会死亡了。

口罩比较麻烦,没有棉花,不过用芦苇絮作为滤芯来填充在口罩的夹层内。

吴梦画好口罩的样式道:“这口罩中间的夹层就用芦苇絮填入,不能逢死夹层,要做到可以更换夹层的芦苇,当然如果润州有白叠子更加好。”

向汉前疑惑道:“吴先生,这前面几样我等都懂,可这口罩有何用?洞子里本就呼吸不畅,带上这个岂不是更难受。”

吴梦轻轻一敲桌子道:“你不说某家还忘了一条,以后的矿洞不能超过百丈,百丈的洞待以后来挖,如今宁可多挖洞,每个洞口买上一条牛拉着风箱往里面鼓风,沿着洞子用空心竹管将风力一直引到采煤区,睿哥儿,记录下来,这是第几点了。”

丁睿道:”这是第六点了。“

吴梦点点头道:“子玉,方才我等到矿洞里,闻到那石炭烟尘是不是极不舒服。”

向汉前点了点头,吴梦又道:“这等尘土,不舒服还在其次,矿工挖煤愈久,吸入身体内愈多,久而久之,便会有气疾,且无法治好,故采用此法来预防,”

向汉前和陈四点了点头,不过心里却不以为然,人命不就是几十贯钱么。

在古人心目中人命是不值钱的,哪有什么生命至少的原则,但他们两人犯了错,当下还是老老实实的照做。

矿场里消息传开,东家赔偿死亡的两名矿工,两名矿工的妻子安排至矿上食堂做活,孩子由矿场抚养至十六岁,矿工们纷纷盛赞丁员外的仁德。

矿区食堂后院,四个砸断了腿的矿工伤腿上了夹板,正躺在床上直哼哼,一个容貌猥琐、一缕山羊胡子的郎中在为另一个矿工把脉诊治。

“钟三郎,你说东家还会不会管咱们,某浑家和孩子还得吃饭蒙学。”一个矿工满怀希冀道。

“徐八郎啊,某看就休想了,在徐州不是没有断腿的,最后不是东家给了三、四贯钱打发回家了。”名唤三郎的汉子有气无力的答道。

“唉,时运不济啊,怪不得别人,矿上几百矿工,怎的就我等遭此大难。”另一名矿工接口道。

“薛神医,某家这兄弟如何了,怎的老是昏迷不醒。”徐八郎问道。

这个猥琐的大夫正是薛神医,他紧缩眉头道:“尔等这兄弟腿部伤口已腐烂,风邪入体,还不知能否救治得过来。”

矿工们顿时唉声叹气,眼神里都是灰暗的色彩,往日里同进同出的兄弟没救了,自己受伤了,浑家和孩子怎么办,这些担忧沉甸甸的压在矿工们身上。

门口身影一晃,进来一个穿对襟短褂的汉子,连声对大伙道:“几位兄台,知道东家如何处置死去的两位兄弟么?”

钟三郎摇了摇头,嘴角一撇,恨恨说道:“这世上的东家哪有什么好东西,都是些扒皮抽骨的老爷,又怎能善待两位死难的兄弟,最多给些烧埋钱不错了。”

徐八郎叹了口气,接口道:“三郎说得对,哪里还能指望老爷们多给钱,那两家的娘子和娃子们可是真惨啰。”

“尔等真是狗眼看人低,东家才真是心善,烧埋东家出钱,每家还给二十贯钱”

短卦汉子话音未落,刘三郎抢白道:“二十贯钱买条人命,我等的这条命还不是贱么。”

短褂汉子鄙夷的瞧了他一眼道:“东家可不是那没良心的人,两家的娘子都进了矿上食堂做工,四个孩子抚养到十五周岁,继续免费上学。”

四个矿工互相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眼神里燃起了希冀的光芒,既然死人都有安排,这活人肯定也少不了。

孙三郎望着短褂汉子道:“如此看来,丁员外心善,定是会给我等一条出路。”

几个人正忧喜交集,憧憬着东家能给自己一条出路,门忽然从外面推开,忽啦啦走进来一行人,为首的是个坐在轮椅上的中年书生,旁边跟着一个不满十岁的孩童。

第七十二章 润州矿难(下)

书生一进来便抱拳道:“诸位矿工兄弟,在下是丁家石炭场的西席先生吴梦,受东家嘱托来看望受伤的诸位。”

几个受伤的矿工一听是东家派来的,心一下子提到嗓子眼里了,都闭嘴不言,用期盼却又懦弱的眼神看着吴梦。

吴梦心下明了,笑了笑说道:“诸位可是愁以后的生计,但请放心,在丁家石炭场采煤受伤属于工伤,在养伤期间,工钱按照往日的一半发给,医药伙食费用矿场出了,伤好后继续在矿里上工。”

四个矿工大喜过望,挣扎着坐起来叉手行礼道:“多谢东家,多谢吴先生。”

四个人互相望望,眼睛里都是欣喜的蒙蒙水雾。

吴梦笑道:“不必谢了,矿上已经立了不少规矩,诸位养好伤后上工须得遵守,发生伤亡,东家损失事小,诸位性命事大。”

说罢又问向汉前道:“还有一位躺着不动的状况如何。”

向汉前叉手道:“回先生,这位矿工受伤甚重,腿部撕裂一道大口子,敷了草药不见好,这伤处日渐腐烂。薛神医是润州最好的大夫,就请他来了。”

吴梦抱拳道:“薛神医,情况如何。”

形貌猥琐的薛神医叉手行礼,苦笑道:“先生,这位兄台伤口已腐烂,在下把脉察觉风邪已入体,整日里昏迷不醒,老朽无能为力,只怕要准备后事了。”

“哦,有这等事,睿哥儿,去帮薛神医解开伤口的绷带,某来瞧瞧。”吴梦道。

丁睿依言上前,陈四阻拦道:“吴先生,还是小的来吧。”

吴梦笑笑道:“不必,这是睿哥儿的必修课,他须自己动手。”

薛神医和丁睿解开矿工的绷带,一股恶臭散发出来,旁人都不禁捂住了嘴鼻,丁睿看着那血肉模糊,已经腐烂的伤口恶心的直想呕吐。

只有吴梦笑道:“睿哥儿,你日后定会有此等经历,如今一定要适应。”说罢让李五推着自己上前察看。

矿工的伤口已经感染化脓了,还好不是炎炎夏日,要不早就一命呜呼了,吴梦摸了摸矿工的额头,发烧的很厉害,嘴唇上都干的脱皮了。

吴梦吩咐李五道:“速将背囊拿过来。”

李五领命而去,吴梦对着薛神医道:“大夫,你可会针灸?”

薛神医傲然道:“老夫针灸可是这润州城里第一神针,如何能不会针灸。”

吴梦一阵好笑,说道:“那请薛神医给这伤者施针,减轻些疼痛。”

薛神医疑惑道:“这伤者病体沉重,施针怕是无用。”

“你照某的意思做就是了,不会少你诊金,有事亦不找你赔偿。”吴梦道

薛神医吩咐一旁的学徒打开行囊,拿出银针,他认穴奇准,出针如风,连下了五根银针,完事后拍拍手说道:“吴先生,好了。”

吴梦见他手法熟练,不禁对他刮目相看,看来这猥琐的大夫还真是有两把刷子,脑袋里顿时闪过了一个念头。

“先生,背囊来了。”李五拿着背囊进来。

吴梦吩咐他把背囊打开,拿出一把银光闪闪的瑞士军刀和一瓶提炼过的酒精,对薛神医道:“薛神医,某可以治好这伤者,你可愿意帮忙。”

薛神医行医二十几年,经验丰富,如何会信,说道:“吴先生,在下也不是一天两天行医,这伤者已是不治,你莫戏耍于老夫。”

吴梦戏谑道:“如在下治好这名伤者,你须跟某学医,某去哪里你便跟去哪里。”

薛神医冷笑道:“吴先生看不起在下医术也罢,若是治不好又当如何?”

“治不好,在下给你五十两银子如何。”吴梦一步步将薛神医引上贼船。

薛神医有些胆怯了,但想想自己也不亏,他治不好自己可以得到大把银子,五十两可是抵得上七十来贯钱啊,治得好自己还可学门手艺。

他咬了咬牙说道:“好,老夫就与你关扑,击掌为誓。”

说罢两人连击三下掌,吴梦贼笑之笑的望着薛神医,这日后跟随自己的医生已经到位了。

丁睿看着自家师父流露出得意的笑容,知道这薛神医肯定是种了圈套。

他笑眯眯的对着薛神医说道:“老神医,你定是输了,我师父可是连太医治不好的病都能治好,呵呵。”

薛神医摇头不信,只是盯着吴梦,看他如何行事。

吴梦吩咐陈四压住伤者的腿,向汉前和李五一边一个抓紧伤者的胳膊和大腿,勿使他乱动。

吴梦随即拿出锋利的瑞士小刀,用木盆接在下面,将腐烂的腿肉一点点刮了下来。

旁人都看得恶心欲吐,丁睿更是脸孔煞白,可师父在此,他又不敢走,只好强行忍住。

伤者梦里感到了疼痛,呻吟起来,吴梦也不管他,刮完烂肉,吩咐向汉前三人道:“务必抓紧了,这次会很疼。”

三人依言牢牢抓住了他的双手双腿,吴梦打开小瓶,酒香四溢,薛神医看得目瞪口呆,还以为他要喝酒压惊,却见他拿着小瓶倒在伤者腐烂的伤口处清洗起来。

伤者在昏迷中痛彻心扉,猛然痛醒,大力挣扎起来,三人牢牢压住。

待到清洗完毕,吴梦安慰道:“勿动,已清洗完了,稍稍忍耐片刻便不会疼了。”

伤者额头上痛的满是汗珠,眼神茫然的看着吴梦,勉强张开开裂的嘴唇低声说道:“大夫,怎的如此之痛。”

孙三郎在一旁的床上道:“周三郎,这是东家派来的吴先生,不是大夫,他正给你上药。”

周三朗头昏昏沉沉,他闭上眼睛,用怯弱的声音说问道:“真是太麻烦吴先生,小人还有救么?”

吴梦笑道:“自然无碍,李五,把这纱布扔了,拿些干净纱布用沸水煮过再拿来。”

随后打开背囊,拿出磺胺消炎药,掰开一半,递给向汉前道:“倒碗水,让他服下。”

薛神医从未看过包装如此精美的药丸,眼睛都看直了,忙问道:“吴先生,这是什么药丸。”

吴梦哂笑道:“这叫消炎药,周三郎的腿部腐烂便是发炎了,某给他服下消炎药,便可康复如初。”

薛神医懵懵懂懂,问道:“消炎是何意,何谓消炎药。”

“哈哈,这便是你要学习的方略,日后再传授于你,现下你且把伤口包扎好,这瓶酒留给你,每日一次清洗,务必要更换纱布,纱布须用沸水煮过才能用,那四个伤者亦是如此。”

吴梦把酒精瓶递给薛神医,招呼向汉前道:“你每日早间一次、晚间一次喂这周三郎半颗药,连喂上五六天即可痊愈。”

说罢他对着几个伤者拱了拱手,吩咐李五推着轮椅带着丁睿便出去了。

接下来的日子里吴梦组织矿工们就地烧制土法水泥,以竹筋水泥石块护住洞壁,增加支护,洞内安装木制轨道,淘汰普通运煤小车,等等一系列措施开始实施。

治疗周三郎的第五日一早,吴梦在李五的侍候下刚起床,只见外面窜进来一个人影,跪倒在地连磕了三个响头,喊道:“师父在上,请受徒儿一拜,请师父传授徒弟绝妙医术。”

吴梦吓了一跳,定睛看时,却是薛神医跪倒在地,双手抱拳,用虔诚的目光凝视自己。

吴梦受不了他那视自己若同珍宝般的眼神,忙吩咐李五扶他起来。

薛神医无论如何不肯起来,说道:“如师父不传输医术,徒弟便长跪不起。”

吴梦笑着说道:“自然会传授于你,但你我不必师徒相称,平辈论交即可。”

薛神医凛然道:“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如何能不叫师父。”

吴梦连连摇头道:“你若是叫师父,在下就不教了,我二人还是平辈论交的好。”

薛神医无奈之下只得答应,还是给吴梦磕了三个响头才作罢。

吴梦问道:“那周三郎如何样了?”

薛神医从地上站起道:“先生神乎其技,周三郎高烧已退,吃喝如常,捡回了一条命,正对先生感激不尽,说是碰到了活菩萨。”

吴梦苦笑道:“什么活菩萨,只是一点小小的消炎之术,这样吧,你日后长期在矿上行医,每月与你四贯钱,不必开医馆了,来年开春后来苏州,某再传你医术。”

薛神医大喜,忙道:“先生,在下还有五个徒儿和家眷,也一并带来可好。”

“自然可以,徒儿每月两贯钱,你们都在矿上吃喝,到了矿上你也可多收几个弟子。”

吴梦啼笑皆非,招募师父带来徒弟,也好,古代的医生可是稀缺资源。

“多谢先生,多谢先生,在下马上就去苏州城里搬家。”

薛神医嗜医如命,听得吴梦授艺,欢喜的连祖宗十八代都忘了,连忙告辞回去润州城里搬家不提。

随着改造工程的推进,尤其是木制轨道的敷设,大大减轻了矿工的劳动强度,采掘量也大幅上升。

随后吴梦又吩咐用木板大字书写安全规则,张贴在每个矿洞前,叮嘱向汉前和陈四务必勒令矿工遵守,被塌方吓慌了的两人唯唯诺诺的立即答应。

这些规则后来被验证为行之有效之方略,大宋境内的不少官营矿务都跑到润州来学习经验,这是后话,暂且不表。

待到此间事了,已是十月中旬了,算了算,赶回去刚好可以启窖蒸酒,吴梦又吩咐丁睿将矿场的整顿措施全部整理好,修书一封派人赶往长兴石炭场,令尤德才全部照搬改进,万不可草菅人命。

事情全部了结妥当,他连忙带着丁睿乘船赶回苏州。

第七十三章 十里飘香

十月十五,京杭大运河上润州到苏州段,吴梦和丁睿正立在船头,丁睿指着岸上拉纤的纤夫道:“师父,这纤夫实在辛苦,那蒸汽船若是能自行多好。”

吴梦道:“睿哥儿,这饭要一口一口吃,蒸汽船也需要一点点的来搞,须知磨刀不误砍柴工。待你们的学识磨砺精深,就是打造蒸汽船之时,十数年后这天下将再无纤夫。”

“师父,蒸汽船可在大海上自行么。”

“自是可以,大海不也是水么。”

“那大海里有些什么。”

“有比庙里大殿还大的鱼,还有凶猛的鲨鱼,海里不光有水,还有许多小岛。”

“师父,好想去看看大海。”丁睿憧憬着大海的广阔。

“睿哥儿,会让你看到的,不需多久。”吴梦意味深长的说道

师徒俩一问一答,时日过的也快,顺流而下船行甚速,第二日便回到了苏州。

吴梦也不在学堂多呆,想着早点把那白酒蒸了了事,带着丁睿来到酒坊。

一进酒坊,便吩咐李五道:“将帮工们聚齐,今日开始启窖,将这窖里的大米、稻谷统统蒸出酒来。”

三五成群的帮工们净手后从外间进来,开始启窖蒸酒,这些工序上次做过一次已是非常熟悉。

不待吴梦多言,在李五的指挥下架的架锅,烧的烧柴,上料的上料,一切井井有条。

丁睿道:“师父,酒坊每次酿酒事情就多,不酿时帮工整日里游手好闲,不如多开些酒窖,分批放入酒醅。”

吴梦点点头道:“睿哥儿此法甚好,可目前粮食不多,酿完这批酒,下面就分批配料放入酒窖,让帮工们连续酿酒,不至忙一段歇一段,这帮工一歇下来都是私下关扑,并非好事。”

等到十几个天锅的甄嘴出酒,蒸馏酒的香味飘散开来,隔着十里地都能闻到,酒坊的帮工们闻着酒香馋涎欲滴。

吴梦上前接了一小碗,喝了一小口,嗯,这酒味醇厚了许多,看来自己老家的法子是对的,这酒醅慢慢发酵比快速发酵口感醇厚太多。

他放下酒碗对李五道:“接完酒水,赶紧用泥封住,放入库房保存,此酒再放上一两月,口感更好。”

李五拿过酒碗,也喝了一口,感慨道:“先生,小的以前只知新酒好喝,从未听说过什么陈酿,如今喝了这酒,才知道酒真的是陈的香,这酒比三月前酿的那批烈酒好喝许多,先生的法子才是酿酒,我等的法子是煮酒。”

吴梦笑道:“这就是格物致知的本事,须得明了其中的道理,方可酿出更好的酒水,睿哥儿知道么。”

丁睿使劲点头道:“知道了,师父,我会学好格物的。”

白酒酿造的工艺已完全成熟,按林夫人的想法,是该要酿造果酒了。

宋代的白酒本是半蒸馏酒,发酵时间短,口感不醇,且度数低导致酒水存放时日不宜过长,失去了醇化的机会,故宋人不爱喝白酒,反倒钟情于黄酒这类低度酒。

果酒也有人喝,但口碑不是太好,只是酒水的一种补充而已。

吴梦也喝过几次果酒,望之色泽浑浊、多有絮状杂质,且酸涩味苦,掩盖了水果的清香,他估计宋代果酒用的是白酒的酒曲,且未经过滤,保存时间过长以致酒水持续发酵变酸。

没有后世的化学防腐剂和密封技术,要从根本上解决这些问题几无可能,只能是在酿造完毕先过滤,并须在一定时限内饮用。

首先还是得制备酒曲,吴梦不爱吃水果,来了这么久对苏州的水果完全不熟,他扭头问丁睿道:“睿哥儿,一般什么果儿是苏州本地种的。”

丁睿小小孩童,本就嘴馋,说起吃食来津津乐道:“有桃、杏、梨、桔、橙、柚,葡萄这些,冬日里可能只有桔、柚子、橙子了,不过也不多,都是储藏起来冬日里吃的。”

吴梦明白了,只能酿桔子酒,桔子保存的时间越长水分越少,只怕到了冬日里都是干瘪瘪的。

当下便吩咐丁睿道:“给你爹爹、舅舅说一声,多买些桔子回来,咱们酿桔子酒,你记录好酿酒的方法。”丁睿点头称是。

在等待桔子的日子里,吴梦也没闲着,开酒楼他是没经验,也不会去瞎参合,可总要搞点热闹出来,唱歌跳舞咱不会,弄点声响还是没问题,故吴梦思索做点鞭炮出来。

他怕这鞭炮放了一次后,很长日子内绝对没有第二次,朝廷不掌握更好的方法,是不会让这种爆炸物广为人知的。

欲做鞭炮,便要开始制作火药,于是吴梦又开始发号施令了,让李五去买些柳树烧制的木炭,再去药铺里买硝石和硫磺,反正用的不多,懒得费精神到处去找。

等东西买回来,他按照1硫2硝3碳的比例配好原材料(实际质量配比是:硝酸钾占75%、硫占10%、炭占15%)。

他和丁睿、李五三人每人一个舂钵各舂一样,把木炭、硫磺、硝石捣碎过筛。

吴梦充满信心的将混合好的火药放入竹筒内,用裹着火药的草纸捻成引线,吩咐李五点燃后,吴梦捂住了耳朵。

谁知只听见火药嗤嗤的冒出一阵火光,硝烟过后连个屁响都没有,连宋人做的爆竹都不如,吴梦望着竹筒发愣了,这是最科学的配比啊。

不远处传来一个讥笑的声音:“想不到神通广大的吴先生也有不行的时候啊,要不要在下去给你弄点禁军所用之火药。”

丁睿和李五两人正在一旁窃笑不已,吴梦扭头一看,是林贵平来了,他老脸一红,这下在徒弟面前丢脸丢大了。

吴梦拍了丁睿的脑袋一下道:“定是这原料不纯,待师父想想。”

林贵平似笑非笑的望着吴梦,看他能想出什么好法子来。

吴梦思考了半天,硫磺开采出来纯度不错,用来做鞭炮问题不大,估计还是这土硝不纯,看来得提纯土硝。

他连忙吆喝李五,李五反正被他使唤惯了,吴梦怎么说他就怎么做,连忙洗耳恭听。

只听得吴梦道:“去西边的刚买的那些地里,拔十几根蜀黍杆子来。”

李五屁颠屁颠就去了,今年买的地已经过了播种期,要待明年下种,如今只是种了些野生的高粱。

林贵平笑道:“吴先生,不行就别硬撑,到时误了酒店开张就麻烦了。”

吴梦鼻子一哼道:“林掌柜,某这里就没有“不行”这两字。”

林贵平讥笑的望着吴梦,吴梦一下子反应过来,娘的敢嘲笑老子“不行”,不行你也不能嘲笑老子,他拿起手里的竹筒使劲扔了过去,林贵平轻轻一伸手接住,又是大笑着转身离开。

吴梦气的鼻子直哼哼,林大掌柜,等老子做出鞭炮非治治你不可,你等着。

待李五将蜀黍杆子拿来,吴梦吩咐烧化了取灰一成五与八成五的硝石粉混合,放到热水里搅拌一刻钟。

再用融化的硝水用纱布过滤,然后放到陶罐里边加热边搅拌,瞅瞅这硝水已经蒸发了三成多,他赶紧吩咐李五将剩余的硝水重新过滤,残渣倒掉,让硝水自然冷却。

冷却了两刻钟,这硝水眼瞅着硝水中开始结晶,这便是较为纯净的硝酸钾了。

吴梦:“睿哥儿,将这些盐状的晶体捞出来,用白纸堆放到煤炉旁边烘干,切记不可太过靠近,小心这硝石自燃。”

丁睿和李五滤出晶体,小心翼翼端到灶屋去了,吴梦却阴阴的笑着,正在算计明日里怎么整治林贵平。

到了下午,硝石烘干,吴梦亲自上阵碾的粉碎,再次混合好硫磺和木炭,紧紧密封在小竹筒内,装上引线。

丁睿一把抢过捻香道:“师父,我来,我来。”

吴梦道:“睿哥儿,你点引线也可,点燃了便须快跑,这可不是晌午前的爆竹。”

丁睿却是不信,这就水煮过滤了一下能有多大作用,他漫不经心走向院子中间,小山摇着尾巴跟在后面。

丁睿推开撵山犬,指着院子大门道:“小山听话,去那边蹲着。”

小山晃了晃耳朵,扭头蹲在院门处使劲睁着狗眼看稀奇。

丁睿点燃引信,看着嗤嗤的火星,转身漫不经心的往吴梦处走去。

吴梦正捂着耳朵,一看他那惫懒的样子气不打一处来,狂吼道:“快过来,爆竹危险。”

话音刚落,那爆竹“蹦”的一声巨响就炸开了,丁睿吓得往地下一蹲,耳朵里嗡嗡作响,半天没回过神来。

小山吓得往院外跑了好远,回过身对着院子“汪汪汪”狂吠了起来。

李五赶紧上前扶起了丁睿,吴梦看见丁睿吓得眼泪都流了出来,心一软也不想训他了,问道:“睿哥儿,没炸着你吧。”

只听见丁睿大声喊道:“师父,你说什么,我听不见。”

李五吓慌了,忙问吴梦:“先生,睿哥儿不会是被炸聋了吧。”

吴梦摇摇头道:“莫慌,暂时性而已,稍候便好。”

心想是要给这个孩子点教训,让他以后小心点。

小山关心小主人,看看四周无甚异样,忙屁颠屁颠跑过了来,舔着丁睿的小手以示安慰。

缓了半天气,脸色苍白的丁睿才回过神来,耳朵也能听到外界的声响了,他惭愧的叉手行礼道:“师父,徒儿未听劝告,请师父责罚。

吴梦语重心长的说道:“刚才那爆竹已经责罚你了,格物之学威力其大,试制试验时定要小心,明白么?”

丁睿赶紧点头哈腰表示清楚了。

吴梦摸了摸他的脑袋又吩咐道:“把其他的硝石都过滤了吧,明日里师父定要让你舅舅出出洋相。”说罢发出一阵阴恻恻的得意笑声。

第七十四章 十里飘“香”

翌日一早,吴梦刚刚起床,李五“呼哧呼哧”喘着粗气跑了进来道:“先生,林舅爷上茅房去了。”

吴梦刚睡醒,正迷迷糊糊,听到李五这话有点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问道:“林掌柜上茅房与某何干?”

李五一脸委屈道:“昨日先生不是吩咐小人盯着林舅爷,他上茅房就通知先生么。”

吴梦这才回过神来,精神一震,呵呵,林大掌柜,你等着。

他赶紧起床,点燃捻香,拿起桌上的小爆竹,马上吩咐道:“是某忘了,你赶紧推某去茅房。”

林贵平昨日夜里喝了几杯水酒,肚子胀的难受,这一蹲茅房,噼里啪啦的正爽,忽然见吴梦阴笑着进了茅房。

林贵平蹲着拱拱手道:“昕颂兄,你不是一向在屋里蹲马桶么,咦,还拿根檀香,先生可真是讲究人啊。”

吴梦忍着臭气道:“林掌柜,昨日的爆竹已经做好了,某让你听听有多响。”

说完也不跟他啰嗦,点燃爆竹往茅坑里一丢,喊道:“李五,速拉某出去。”

林贵平还未反应过来,只听到茅坑里一声“砰”的一声炸响,粪坑里溅起无数金黄,他顿时感到自己光光的屁股上不知道沾了多少软软糊糊的东西

外面的吴梦哈哈狂笑着远去,前岁冬至投壶之仇今日终于得报,吴梦心中畅快之极,

随之带来的结果便是:小山整整一天跟在林贵平身后,摇着尾巴在他的屁股后面狂嗅,这酒香四处飘荡,某种秽物也是恶臭远扬。

林贵平双眼冒火的瞪着吴梦,吴梦只是窃笑,也不理他。

林贵平走近吴梦道:“吴先生,这火药配方可是不能随意示人,如此之大的威力,一旦泄露出去后果不堪设想。”

吴梦道:“如何会泄露,某不说,你外甥不说,外人如何得知。”

说罢停下话头用手扇了扇风,又道:“这屋子里怎的一股怪味,林大掌柜可是未曾洗刷干净。”

随即又是一阵大笑,林贵平一拂袍袖恨恨离去,吴梦想起一事,赶紧叫住了他。

林贵平恨恨说道:“某得去好生洗洗,你还要取笑不成。”

吴梦神秘的说道:“君烈老弟,其实某还知晓一样更厉害的火器,你想不想弄出来。”

林贵平闻言精神一振,赶紧问道:“自然是想,需要什么物什,某这就去弄。”

吴梦笑道:“此火器名唤硝化棉,那没有好几年是弄不出来的,但想弄出来便得先有大量棉花,即俗称的白叠子,以海外注辇国所产的为最好,老弟先弄些种子回来栽培。”

林贵平笑道:“那还不容易,如今正是冬日,去南边海贸的商贾回返大宋,某找商铺打听打听便是,最多明岁不就有了。”

吴梦连连点头道:“正是此意,君烈赶紧去弄,其他的事交于某就是。”

林贵平喜滋滋的去了,其实他哪知道吴梦要棉花种子是用来织布的,什么硝化棉他哪里想过去弄。

一是他根本就不会搞,要搞也要试验不知道多少次。

二是这杀人利器如今面世实在没有意义,吴梦不是好战分子,能和平解决就和平解决,不能和平解决再武力威慑,威慑不管用了再打不迟。

教训了林贵平之后,吴梦幸灾乐祸的偷偷笑了好几日,直到桔子来了,才收住笑容,开始挑拣筐里腐烂的桔子。

腐烂的桔子里面有柑桔酵母菌,他挑选了十几个之后,再捣碎过滤了些新鲜的桔子汁混在一起发酵,制取果酒的酒曲。

过了几天,酒曲闻着似乎熟透了,吴梦将酒曲和新鲜的桔子混合,加入蔗糖放置在阴凉通风的地方封住发酵。

隔了几天再打开一看,桔子粒开始上浮,出水不少,开始起泡,有小沫沫出现。

此后吴梦每天打开放气,放气的时候一阵浓郁的桔子加甜酒的香味,丁睿闻到香味口水直流,偷偷尝了一口,呵呵,味道还真好。

过上十天,吴梦吩咐取出发酵的桔子,用洁净的纱布用力挤压,色泽味道都极浓郁的原液便流出来了。连续过滤几次,果酒的原酒便酿造出来。

李五用鼻子嗅了嗅,果香味、酒味掺和着四散在空中,香甜的滋味直飘进人的口鼻之中。

李五赞道:“先生,这果儿酒可谓是十里飘香啊。”

吴梦笑道:“睿哥儿,你和李五就指挥酒坊的人按此法酿造吧,这般酿造出来的可是原酒,酒味甚浓,需要加水调和之,至于加多少水调和那是你娘根据口味来定,果儿酒可是娘子们喝的。”

丁睿笑道:“除了娘子们喝,我也可喝。”

吴梦拍了一下他的脑袋道:“睿哥儿,要多掺水喝,还得少喝点,不然一样会醉。”

丁睿笑呵呵的带着李五去酿酒了,吴梦扶着床栏翻身上床,得好好睡一觉了,最近可是累坏了。

他想的倒是好,可惜能者多劳,翌日一早,忠伯就来唤他。

吴梦眨巴着睡眼到:“忠伯,上次酿酒把你得罪了,一大早前来莫不是找某家麻烦的。”

忠伯叉手行礼急忙解释道:“老汉岂敢,这不是豆子洗净晒干了,等着榨油么,吴先生还得指点指点。”

听到榨油,吴梦一下子清醒过来,是啊,要把酒楼开好,这油可是少不了,忙道:“你且稍待,某先穿衣洗漱。”

待洗漱完毕,吴梦问忠伯道:“丁府的榨油坊在何处,让某先看看。”

忠伯忙带着李五和吴梦前往榨油作坊,丁睿从课室奔出,问道:“师父去哪里。”

吴梦道:“你今日不要给蒙学班的学童们辅导算术么。”

丁睿道:“不用,昨日布置的习题他们还未曾做完。”

可怜的小丁睿,自己还是学生,又被吴梦上鸭子赶架的当上了蒙学班的算术助教,每天起得比报晓的公鸡早,睡得比看门的小山还晚。

吴梦道:“那你且随为师一起去吧。”

四人来到了丁府的榨油坊,吴梦看着这间狭小的榨油坊不禁好笑,中国的古代真是应了四个字--自给自足。

吴山村有三个大地主,都是自家有碾米坊、榨油坊、酿酒坊,可基本不与外界发生交易。

不过他们榨出来的油不是用来吃的,是用来点灯的,蜡烛在古代算是个奢侈品,只是过节点花灯才偶尔用之,油灯才是平日夜里的照明。

榨油坊主要是用油菜籽榨油,偶尔也榨些芝麻油,用具简陋之极,就是一个碾子,一个榨油槽,几个大锤和木块。

其方法是首先将芝麻或者油菜籽烘炒,捣碎、甑篜、制饼,然后用稻草包扎成饼,加铁箍束紧后叠放于槽内,在油饼的一侧塞进木块,通过撞击木块间的三角形楔块,对油饼不断进行挤压,油脂通过底盘凹槽汇集到陶罐里。

吴梦看着榨油槽沉思了许久,继续采用这种方法榨油无疑效率太低,但就这么点豆子,做个螺旋形的榨油机也无此必要,且最关键的是这螺杆不好加工,用木纹螺杆磨损太大,算了,还是土法吧。

他问道:“忠伯,豆子亩产有多少。”

忠伯喜滋滋的说道:“这豆子用吴先生的法子施粪,比往年多产了几十斤,有二百二三十斤,十亩地产了两千多斤。”

吴梦看着忠伯高兴的样子真想给他泼一盆冷水,后世华夏的原生大豆可是亩产二三百公斤,更不要说那转基因大豆了。

当下吴梦吩咐帮工们把豆子挑选了一遍,将大豆炒至六、七成熟,放入碾子上碾碎制成豆饼,然后上榨油槽挤压两次。

共榨了一百斤大豆,榨出来的油只有十一二斤上下,出油量远不如油菜籽。

忠伯疑惑的说道:“吴先生,为何大豆出油甚少,还不如油菜籽。”

吴梦笑道:“忠伯,这豆子可是能多用的,榨油后的豆渣还可做豆腐。”

当下又吩咐帮工们把豆渣搬到灶屋,每十斤渣饼掺温水七十斤,装入木桶浸泡四个时辰,再熬豆乳,熬完的豆乳可以制豆腐,剩下的豆渣喂猪。

丁睿详细的记录了方法,交给忠伯,忠伯笑道:“如此做法,这些豆子才能物尽其用,不然出油一成实在浪费粮食。”

吴梦拍了拍手道:“豆渣和酒糟喂猪实在是个好物,猪吃了以后长的更快,忠伯,阉过的猪比没阉的也长的快些吧?

忠伯笑道:“那是,吴先生想的这些法子可真管用,圈养、阉割的猪啊鸡啊比那散养的不知长的快多少,以往那些猪粪还得到处捡,现今打开猪圈就有,方便多了。吴先生许久没去猪场了吧,老汉加盖了猪圈,入秋后又阉了六十多头猪放进去圈养。”

吴梦扭头对着丁睿说道:“睿哥儿,看到了没有,这就是格物学的作用,所有的一切都可以用格物来分析,你明白了吗?”

丁睿赶紧再一次表决心道:“师父放心,我一定学好格物。”

酿好高度白酒和果儿酒后,吴梦就没再过问酒楼的事情,反正他也是个外行,重新回归学堂给孩子们上课。

间或带着学子们去煤球工坊维修机器,现在煤球场太繁忙了,机器坏的次数异常频繁。

自煤场的生意在苏州打开局面后,扬州、润州和下游的常州城里用煤球的百姓越来越多,也正如丁大胜所料,作坊的煤球顺着运河卖到了杭州。

苏州城里一大批拖着独轮车走街串巷卖煤球的小贩,这些基本上是吴山村的村民。

城里的百姓们发现煤球夏日里更好用,绝不会像柴火灶那般热气四射,煮饭之人大汗淋漓,买煤之人只比冬日少上一些,众人对夏日里煤球无销路的担心烟消云散。

第七十五章 樵夫砸场(上)

天禧二年的冬天转眼又来了,这一年是丁家丰收的年份,丁家上上下下的人都是笑口常开,如此火爆的生意今岁的红包主君必定不会少给。

然而石炭的火爆却是伐薪烧炭的樵夫们之噩梦,随着天气的寒冷,苏州城里的柴禾也渐渐遇冷。

柴禾再好,冬日无法取暖,往年樵夫们打上一捆柴进入苏州城便可脱手,夏秋七十文一担的柴禾冬日里可换上八十文,可今年不行了,五十文一担还得吆喝半天才能出手。

苏州吴中县境内,有个小山村,人多地少,村中人以打柴为生的不少,村里的常老汉夫妇膝下仅有一子一女。

女儿早已出嫁,家中仅有四十亩薄田,儿子常大郎脾气火爆,进城务工常与主家不和,他索性回家打柴补贴家用,也懒得受那个鸟气。

十一月初,天气日渐寒冷,这日午间,常大郎早早就打好了两捆柴禾,他哼着江南小调挑着柴禾有滋有味的进了苏州城,寻思着今日这上好的柴禾定要七十五文,买些猪下水回家打打牙祭。

进到城内的市集,却见集市内一字排开足有七八十个挑担的樵夫在等待买主。

他放下挑担,叉手问一旁的樵夫:“兄台,为何今日苏州城里的卖柴禾如此之多。”

苏州城近郊的柴禾已经砍伐殆尽,打柴须走出很远,故秋冬日里苏州城里的柴禾一向不愁没人要。

“这位樵哥,苏州城里的百姓现多用石炭球,我等的柴禾五十文一担都没人要了。”这樵夫垂头丧气。

常大郎大吃一惊,刚才的希望如水泡般破灭了,他忙问道:“石炭不是不经烧么?”

“如今吴山村的丁家开了一家煤球作坊,一日只需三、四块煤球便又可取暖又可煮饭,七、八文可买上两块,我等的柴禾便没人要了。”

“那我等岂不是没有活路了,这如何是好。”常大郎急道。

“听闻煤球作坊招募人手,每月给工钱一千三百钱。”

“一千三百钱如何能够,我等每日打柴一捆便可换钱八十文,一月下来便有两贯多,闲下来还可忙些农活,煤球作坊不是欺负人么,官府不管吗?”常大郎账倒是算的不差。

“有何办法,这官府下了告示,言称朝廷下诏使用石炭。”

脾气火爆的常大郎当时就忍不住了,站在大街上喊道:“各位樵哥,丁家的石炭作坊不给我等活路,官府不管,难道就听凭尔等欺负我等么。”

众樵夫平日里在这市集卖材,大都脸熟,此刻正心烦意乱的东一群西一伙互相发牢骚,听到常大郎的吆喝便纷纷围拢过来。

有熟识的樵夫问道:”常大郎,你有何办法?”

常大郎本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当下道:“官府不管,我等上石炭作坊去讨个说法。”

“若是石炭作坊若是不理会我等又待如何。”有胆小的樵夫问道。

“那就问问某的扁担愿不愿意了。”常大郎一拍手中的扁担,目露凶光。

旁边站出一个樵夫火上添油:“对啊,常大郎你领头,带着我等一起去,不给我等活路,我等就砸他娘的。”

“去,大伙一起去,凭什么断了我等的活路。”这些樵夫们皆是家中田亩甚少,靠着打柴来贴补粮食。

“去就去,闹他个天翻地覆,看官府管是不管。”

当下常大郎带头,安排了两三个樵夫看管柴禾,其他的樵夫手持扁担纷纷出城往吴山村走去,人越聚越多,足有两百人出头,浩浩荡荡的杀向石炭作坊。

吴山学堂内,吴梦正在授课,突然丁进宝急吼吼的跑了进来,连声喘气道:“不好了,那些打柴的樵夫们来了上百人,要砸掉煤球作坊。”

吴梦忙道:“莫慌,君烈不在么。”

“爹爹和舅父到苏州城潇湘馆去了。”丁进宝道,过上十几日酒楼就要开张,丁家正在紧张的筹措。

“那赶紧去喊和尚。”这时候讲什么劳什子道理是不管用的,只有武功高的智能和尚能镇住场面,

丁进宝扭头便往外跑,片刻功夫智能和尚跑进课室,吼道:“徒儿们,跟洒家去煤球作坊。”

这群孤儿学童们都明白煤球工坊现在是自己的衣食父母,且从小就跟着和尚长大,练了些功夫,初生牛犊不怕虎,一个个怒吼着,站起来拿起哨棒就跟着和尚冲向煤场。

吴梦怕出事,连忙吩咐李五和丁睿跟着一起去看看,三人来到作坊外,只见煤场外几百名樵夫拿着扁担,一声声狂吼要砸掉煤球作坊。

煤球作坊的帮工们好容易有个铁饭碗,哪会如他们所愿,纷纷拿起工具和樵夫们对峙起来。吴梦苦笑起来,莫非大宋版卢德派成员砸毁机器的一幕即将上演。

丁睿在一旁说道:“师父,你真是料事如神。”

吴梦没有答话,心说我倒不希望料事如神。

智能和尚跑到煤球作坊前,大喝道:“尔等是哪里人氏,竟敢跑到这吴山村来撒野,不怕王法么。”

领头的樵夫正是常大郎,他五大三粗,根本不把和尚放在眼里,厉声喝道:“哪里来的秃驴敢多管闲事,我等是这苏州城外的樵夫,尔等这煤场一开,我等的饭碗如何还有,乡亲们,我等把这煤场砸了,饭碗就回来了。”

“砸了,砸了,我等要饭碗。”

“有石炭无饭碗,有饭碗无石炭。”

这些樵夫们挥舞着扁担气势汹汹的往前冲来,石炭作坊的帮工们毫不示弱,拿起铁制的工具也冲上前去,顿时打骂声响起一片,众人混战在一起。

这些樵夫们也是蠢,两边的实力明显不对称,他们哪里会是对手。

吴梦摇头哀叹,这下他是没那个能耐去阻止了。

和尚带的那些半大小子们不慌不忙,孤儿们经过智能大师和林贵平的调教,已经有半个军人的素质,他们拿着棍子三五成群组成阵型,配合的颇有章法,在人群里左冲右突,所向披靡。

看到这帮樵夫一言不合便动手,和尚的脾气被激了出来,他也不用武器,左右开弓,左一拳右一脚片刻功夫就把七八个樵夫打的滚地葫芦一般。

樵夫们本来就是乌合之众,拿的又是扁担,估摸也是怕出人命没带柴刀,更加不是煤场大汉们的对手,被打的头破血流,节节后退,被打倒的人在躺在地下放声哀嚎。

吴梦闭上眼睛,不忍再看,穷人折腾穷人,何苦啊,这本是大好的一件事,还保护了日后的生态环境。

苏州城里张榜贴了招募告示,为这帮樵夫留了后路,可这些人不问青红皂白一来就动手,真是愚昧之及,大宋的改革还真的要从教育抓起。

丁睿紧紧抓住吴梦的手,小小年纪第一次看到如此血腥的场面,实在是有些害怕。

一旁的李五道:“睿哥儿别怕,有某在,那些樵夫欺负不了你。”

转头又对吴梦道:“吴先生,我等还是先避避,免得被他们误伤。”

吴梦点了点头,三人急忙后退,走到远处的树林里观战。

看着眼前这混乱的局面,吴梦本想将水力纺织机器打造出来的念头也偃旗息鼓,那只怕会酿起更大规模的械斗,还是得去谋求独立发展,暂时远离这些野蛮人群,以后再潜移默化为上。

打斗了两炷香,以樵夫们的大溃退告终,可这帮樵夫的苦命并未结束。

丁府管家忠伯从村里招呼出来的男女老幼挥舞着锄头、扁担挡在后面,众人将这些樵夫团团围住,勒令他们丢下扁担跪倒在地。

小山龇牙咧嘴一马当先跑在最前面,一声狂吠跳起老高,张嘴就咬住了常大郎的手腕。

常大郎吃疼,手中的棒子“当啷”掉在了地上,小山松开牙齿,前爪搭在常大郎腹间,一双凶恶的狗眼使劲蹬着他。

常大郎眼见小山那长长的獠牙,又听到狗嘴里威胁的低吼声,吓得魂飞魄散,站立着一动不敢动。

丁睿怕小山伤人,连忙跑了过来,揪着小山的尖耳把它拖开。

看到这只凶恶的大狗悻悻的走开了,常大郎刚长嘘了一口气,忠伯立即上前一脚将他踹倒在地,几个壮汉上前将他五花大绑起来。

吴梦看到眼前的一切,不由长叹从古至今,中国农村为了利益械斗的问题始终没有得到彻底的解决,直到农村赚不到钱了才有所停歇。

煤场里的帮工们也有不少挂了彩,赢的一方永远是兴高采烈的,那些半大小子们更是挥舞着棍子欢呼胜利。

吴梦让李五赶紧推车上前,安排人手救治伤员,一场架下来估摸至少有三四十人被打断了胳膊大腿,头上血迹斑斑的只怕也不在少数。

学堂提前下了学,村民们把抓住的樵夫们关了进去,忠伯又遣人去苏州送信并向长洲县衙报官。

入夜时分,苏州知州孙冕、长洲县知县王嘉言,丁大胜、林贵平匆匆赶到了煤场,孙冕看见地上的斑斑血迹,连连摇头叹气,口里直呼刁民。

第七十六章 樵夫砸场(下)

孙冕带着一行人往学堂走去,知县王嘉言跟在后面不敢吭声,如此大规模的械斗定要上报两浙路转运使司和提点刑狱司,他是当地知县怎能脱责。

学堂内,领头的常大郎垂头丧气的蹲在地上,他原以为登高一呼,这些石炭作坊的帮工们就会乖乖的任他们打砸。

可他错了,这里的帮工待遇相当不错,饭食免费,每月旬休,不扣工钱,孩子还可在学堂上学,尔等樵夫们要饭碗,我等就不要饭碗。

东家都贴了告示招募尔等,尔等不来做工还闹事,这天底下哪有如此不讲理的,你们想砸我等的饭碗,我等就打尔等个稀里哗啦。

孙冕来到学堂坐定,吩咐衙役将领头的抓来,两个腰板粗壮、满脸横肉的衙役叉手应是。

片刻后两个衙役一左一右夹持着常大郎往孙冕处一放,喝令跪倒,大宋审案是无须跪倒的,但一旦确定有罪那铁定要跪下。

常大郎看见堂上的官员身着官袍,头戴长脚幞头,嚣张的气焰变为瑟缩的表情,百姓还是怕官的。

孙冕怒喝道:“尔这等刁民,为何煽动樵夫,打砸石炭作坊。”

常大郎怯弱的答道:“老爷,草民乃是打柴的良人,石炭作坊一开我等没了生计,如何过活。”

“石炭作坊为了尔等樵夫的生计,大量招募人手,且优先樵夫,尔知否多少百姓想来做工而不得。”

“老爷此话怎说,草民打柴一捆可换八十文,一月便是两贯出头,作坊做工只给一千三百钱,那不是盘剥我等百姓么,青天大老爷,你可要为我等穷苦百姓做主啊。”常大郎叫起撞天屈。

孙冕大怒,吼道:“尔不识字,不知找一读书人看榜后详述,不解实情,便打砸作坊,该当何罪。”

常大郎懵了,这不是明摆着的事么,难道有假,疑惑道:“我等樵夫有识字的,看过榜文,都言称是一千三百文一月的工钱。”

丁大胜站了起来,向着孙冕行了一礼:“知州息怒,待在下与这樵夫细说。”

孙冕望了望这愚昧的樵夫一眼,冷哼了一声,点了点头。

丁大胜看着常大郎道:“这位小哥,某这作坊,一月确实只给一千三百工钱,可吃住皆在作坊,无须用钱。且每月旬休三日,不扣工钱,农忙也给假,只扣一半工钱。家中孩子蒙学不收学费,提供午饭一顿,这又何止你所说的一千三百钱,你每日都能打柴挣钱么,可煤球工坊是月月发工钱。”

常大郎听完傻眼了,自己不识字啊,只是道听途说便火爆脾气发作,若是如此的工钱何不来石炭作坊做工,省的每日风里来雨里去。

不只是他,那些鼠目寸光的樵夫们就只盯着那一千三百钱,没人注意后面的福利,这些福利都是吴梦提出来的,目的是加强孩子们的教育。

孙冕余怒未消,恨恨道:“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煤球工坊可以说是我苏州,不,全大宋最优待帮工的作坊,老夫看到这等工钱都甚是钦佩丁员外一片赤子之心。”

他朝着京师方向拱了拱手,又道:“当今圣上屡屡劝导天下百姓读书,石炭作坊供孩童免费蒙学,且提供午间饭食,这是何等的慈悲心,尔等却将好心当成驴肝肺。”

丁大胜连忙作揖道:“在下只是聊表寸心,当不得知州如此夸奖。”

孙冕笑道:“丁员外当得起,不必自谦。”

转过头对着常大郎呵斥道:“尔这刁民,聚众闹事,打砸民宅,本官这就将你收监,尔就等着流配三千里吧。”

常大郎本委顿在地,听到要流配三千里,宛若惊雷,当下连连磕头,大声嚎哭道:“老爷,大官人,某家中只有老父老母两个,某要是流放三千里,一旦有个三长两短,给老父母送终的人都没了。”

本来这常大郎的行为甚是龌龊,带头打砸,流放三千里尚不足以消除众人心头之恨,可听到他家中只有老父老母两个,甚是可怜,大宋以孝治天下,又如何忍心让他流放到蛮荒之地。

丁大胜拱手对着孙冕道:“知州,可怜这汉子的父母年老体衰,就从轻发落吧,所有伤者的汤药费一并由石炭作坊开支。这些樵夫大都家贫,若是流放,只怕家中无人照顾,他们只是不懂,也不算是贼人。”

孙冕长叹一声:“我大宋天下,若全是丁员外这种通情达理之人,早就天下大治。罢了,借学堂课室将樵夫暂时关押于此,请郎中前来医治,如何处置,待本官回衙门后再作论断。”

丁大胜备下酒宴,招待知州知县一行不提。这边煤球工坊的帮工们却愤愤不平,如此作恶之人,东家还帮他们求情,出钱医治,一时议论纷纷。

吴梦没有去吃酒宴,他在沉思,这次的打砸事件给他提了醒,他总结了四条:

一是不可轻易改进机器设备代替人,必须有步骤的进行,要先给百姓们一条出路再搞机器设备,这次就是准备工作不扎实造成的。

二是宣传的重要性,总以为给了樵夫出路便是万事大吉。所以忽视了对樵夫的宣讲,如若这次宣传到位,哪会发生此事。

三是教育,封建王朝紧抓教化不是没有道理的,绝非后世某些专家声称的那样仅仅是维护统治,一个民族的出路便在于教育,哪怕是儒家教育出来的迂腐君子,也比目不识丁的要讲道理。

四是严刑峻法,日后若是自行发展,发生这等事情,老弱妇孺可以公费抚养,本人哪怕再可怜也得处罚,不能用这等姑息养奸之法,否则将来难以控制。

翌日清晨,李五推着吴梦出门,这几日无法授课,只好暂歇。

两人一出学堂门口,只见学堂门外黑压压的跪了一群人,都是些老弱妇孺,吴梦吓了一大跳,扭头问守卫的衙役:“小哥,这都是何许人也。”

那衙役叉手回道:“先生,这些都是里间樵夫的家眷,听到报讯,便前来求情,我等未得知县许可,怎敢放他们进去,刚已派人飞马报知县衙,且待知县老爷来处理。”

吴梦心道等知县老爷来了,这些老弱妇孺都跪坏了,赶紧对李五道:“速去请丁员外前来。”李五领命而去。

待李五去后,吴梦推车上前,大喝道:“诸位乡亲父老,有事起来说,我大宋不兴跪礼。”

这些老弱妇孺可怜巴巴的望着吴梦,只是不听,吴梦对守门的四个衙役道:“尔等为何不扶他们起来。”

衙役无奈道:“先生,我等劝了半天,他们不肯起来。”

吴梦一时无法可想,只得等候丁大胜前来。

过不多时,丁大胜带着一群帮工来到,看到此景,丁大胜也是满口唏嘘,赶紧吩咐帮工们一个个扶起。

一对鬓发半白的老夫妇上前冲来,一把跪在丁大胜脚下,老汉抱住丁大胜的小腿哭诉道:“丁员外,小老儿知道你是大善人,犬子无知,得罪了丁员外,求员外放犬子一条生路,员外的大恩大德,我夫妇做牛做马定当回报。”

丁大胜和吴梦面面相觑,心下均道你那犬子早知如此何必当初。

丁大胜扶起两个老人道:“老人家不必如此,某已向知州求情,这樵夫们的流配已然免掉,何等处罚且等上官来定,汤药费由我等的作坊承担,老人家不必挂怀。”

常老汉夫妇一听无需流配,又不要赔钱,心放下了大半,当即又跪下给丁大胜磕头,感谢员外的恩德,丁大胜实在受不了比自己年纪大的人磕头,只好吩咐两个帮工看住他们。

他走向吴梦,问道:“吴先生,你看此事如何处置。”

吴梦昨夜有了头绪,忙道:“员外,此风断不可长,否则无法杀一儆百,原有作坊帮工也必不服气。”

“法不责众,樵夫人数众多,如何好处置,孙知州也是不好决断。”

“无需官府处置,这些樵夫,须得进作坊做工,按照罪行轻重不等做工赎买自己的罪行,每月扣除三百钱,直到还清为止,未还清前除非家中急事或是春耕秋收,否则不得出门。“

“可如今煤球作坊的帮工和他们势成水火,如何能一起做工。”

“另开一处作坊,此处本已做不过来,这些樵夫正好充当新建作坊的力夫,不过得签订契约,由官府派几个衙役监管。”吴梦的提出的法子其实就是变相的劳改。

丁大胜沉吟一会,觉得也只有此法,既惩罚了他们,也给了一条生路,作坊还可以扩大。

待得王嘉言过来,丁大胜便提出了吴梦的法子,王嘉言也是颇为头痛,两百来个樵夫委实不好处置。

如今听到丁大胜愿意放过他们,还接受进作坊做工,他正好卸去担子,何乐而不为。

王嘉言当即行文州衙司理院,五日后得到批文,就一个字“可”,于是大宋版的第一批“劳改犯”便闪亮登场。

打砸事件半月后,林贵平带着一百多名好了大半的轻伤樵夫渡过娄江,在对岸建设第二个煤球作坊,丁家煤球作坊的闹剧方才圆满告终。

第七十七章 知州上门

天禧二年十一月底,孙冕和王嘉言一身便装,带着两个随从,坐上一条小船顺流而下向着吴山村而来,他二人一是为感谢丁大胜饶恕樵夫,二是想开设官坊打造煤球工坊那些器械。

寒冷的冬日里,西北风在空中吹舞,放眼望去,天空已经变成了暗淡的灰色,两岸只有光秃秃的树杈子,辽阔的太湖平原满目苍凉。

田野里所剩无几的秸秆和草木在寒风中颤抖,天地间染上了一层层冬日的萧杀。

孙冕站立在船头上昂头四顾,凛冽的河风吹的衣袍猎猎作响。

王嘉言自船舱出来,躬身行礼道:“知州,外面风大,还是进船舱避避吧。”

孙冕笑道:“无妨,已快到吴山村,仲谟,你上次与老夫说过的冬小麦,靠近娄江两岸是否有栽植?“

王嘉言道:“有。”他指了指前面一道河湾道:“知州请看,过了这道湾便是冬小麦的麦田。”

行至河湾边,水流变缓,冬天的落叶在水面上打着漩儿,小船慢悠悠沿着河水转了一个小湾,眼前便出现吴山村大片的冬小麦麦田。

田野里麦苗伸展着嫩叶,顶着西北寒风默默的生长,那片片顽强的绿色成了枯败冬日里一抹亮丽的风景。

孙冕笑了,他捋了捋胡须道:“吴先生真是上知天文下知地理,冬日里偏偏让他种成了小麦。”

王嘉言抱拳道:“眼下还未过冬,这冬小麦能否大量种植还未知可否。若是明年小麦有收获,下官恳请知州上书朝廷,将冬小麦在大江以南广而种之。”

孙冕道:“那是自然,仲谟你不说老夫也会上奏疏。”

两人说说笑笑,一炷香后小船接近吴山村渡口,娄江南岸是机器轰鸣的煤球工坊,北岸是正在奠基的新工坊,帮工们都在埋头劳作,一片繁忙。

看着眼前此景,孙冕满意的点点头说道:“丁家的煤球作坊如此火红,怕是一年可赚上几万贯,工坊帮工们也收入不少工钱。”

王嘉言附和道:“是啊,若是大宋的士绅有丁员外一半开通,天下的父母官们也少劳神许多。”

船靠岸停泊,两人带着随从一路步行,今日虽不是赶集之日,可市场里仍是人来人往,买肉买菜买日用品的依旧不少。

王嘉言笑道:“这区区吴山村的草市,去岁还是人丁单薄,今岁却堪比苏州城里的坊市,此处的鲁税吏整日里喝的醉醺醺,可收到的税钱比往年不知翻了多少倍。”

孙冕道:“老夫也有耳闻,商户的赋税还是按照老惯例收取,然而不但税钱多了不少,商户赚的也多了。”

王嘉言道:“古言曰天下之财有止数,可吴山村的税钱多了,却并未影响长洲县其他坊市的赋税,下官想不通这是为何。”

孙冕轻轻“嗯”了一声,说道:“这还不是那吴先生发现了石炭的妙用,且又知晓石炭蕴藏地,今岁不仅仅是润州,天下所有产石炭之地赋税都在上升。”

王嘉言又道:“知州,此次开办官坊,也不知丁家是否愿意将打造之术传授于县衙。”

孙冕呵呵笑道:“此事毋须担心,丁员外不会藏私,那些器物老夫也有耳闻,只需买上数套回去,自然能仿照出来。”

孙冕和王嘉言边走边闲聊,不知不觉间接近了丁府。

丁大胜得到忠伯禀报,慌忙命大开中门相迎。待将孙冕迎进了客厅,又备上了香茗与点心,三人便相互寒暄了一阵。

知州和知县老爷联袂来访,丁府还是头一遭,丁大胜十分恭敬,免得一时失礼丢了面子。

“知州可是在苏州任职一年有余,不知可还习惯苏州的风土”丁大胜一脸微笑问道。

孙冕放下茶盏,很是随意的点了点头说道:“苏州富庶繁华,民风也大都淳朴,老夫在此为官可谓是倍加欣喜,岂有不习惯之理!”

“那是那是!大人所言极是!”

“丁员外酒楼弄的如何了。”孙冕问道。

“外子在装饰酒楼,年前必定可开业,届时孙知州务必亲临赏光。”丁大胜道

“辛苦丁夫人了,老夫定会前去。丁员外,老夫和王知县此行是道谢而来,员外善举,官府衙门也省却许多麻烦。”孙冕向着丁员外拱手致意。

丁大胜赶紧站起身来回礼:“知州何必如此客气,樵夫们也是命苦之人,在下理当如此。”

“老夫上次有云,如这世上人人皆似丁员外,天下早已大治。”孙冕不胜唏嘘。

“知州过奖了,草民只是略尽薄力。”丁大胜谦虚道。

“听王知县言贵府上那位吴先生数算之术甚精,这吴山学堂的学子个个强如账房先生?”孙冕突然转移话题,双目微微睁大看了丁大胜一眼。

丁大胜不明白孙冕为什么突然提起吴梦,于是赶忙回应道:“吴先生算术确实精深,这天下能出其右者不过寥寥,在我等这小小学堂委屈了他。”

孙冕带着笑意的看了丁大胜一眼,说道:“丁员外,你这煤球工坊据说很多精巧之术也是出自吴先生之手?”

丁大胜拱手恭敬的回答道:“回禀知州,确实如此,在下的煤球作坊种种技巧之术都是吴先生带着犬子打造而成!”

孙冕却摆了摆手道:“丁员外不必多礼,那吴先生真是个奇才,数算之法、煤球炉、制盐之法、衙前改制、稻麦复种,无所不通,故今日老夫纯属私人上门拜访,不知丁员外可否带老夫和王知县前去煤球工坊一观!”

“固所愿也不敢请耳。”丁大胜拱手行礼。

三人联袂出了大门,两个随从跟在身后,往煤球作坊而去。

路上孙冕看到吴山村家家户户都冒着微微青烟,惊讶的问道:“莫非吴山村家家都用石炭,尔等这村子如此富庶?”

丁大胜看看四周,恭敬回道:“启禀知州,村里人买煤球自用,作坊完全是倒贴卖出,再说我等这村子里的青壮有些在煤球场做帮工,不做工的农闲也去帮忙赚些钱财,还有些头脑灵活之辈便买了大车,拖着煤球到苏州城里沿街叫卖,因此本村村民稍稍比邻村宽裕。

孙冕点头道:“丁员外这一个作坊便盘活了一个村子,要是有多个作坊百姓们便不必老是靠天吃饭啰。”说罢脸上有些烦恼。

丁大胜察言观色道:“知州莫非有何烦恼,不知在下可否帮忙。”

孙冕皱眉道:“苏州水患难除是心头大患,眼瞅就是元旦将近,修筑河堤却无进展,明年一开春暴雨一来,只怕又会酿成水患。”

王嘉言叹道:“唉,天灾真是防不胜防。”

丁大胜笑道:“知州和知县为百姓尽心尽力,实在是大宋之楷模,二位看完作坊,不妨去学堂走走,问问吴先生是否有治水良方。”

“哦,那倒是要和这位业艺精深的先生好好聊聊。”孙冕手抚长须欣然言道。

站在码头上,孙冕看着微波荡漾的娄江河上船来船往、繁忙的码头的人头攒动,作坊内的轨道车往来驰骋,一片火热的景象。

他心里颇为得意,煤球作坊每年也有赋税进衙门的库房,他们生意越好自己收的越多。

孙冕抬眼望去,只见码头间隔三四丈就矗立着一根三丈许粗壮的木杆,下部通过一个铁关节连接在一个大石块上,木杆顶部通过铁件固定着一个轮子,轮子上绕着第三根粗绳索,绳索下端连接着一串滑轮,最下面一个轮子的下部是一个吊钩,两侧有两根粗绳索拉着木杆用以调整方向。

帮工们操纵着吊杆先将轨道车上的煤球吊入船舱,又将另一艘船上的一框框石炭吊运至轨道车里,帮工们熟练之极,忙而不乱。

看完码头,几人又走向码头一旁的水力机器处,只见高高的水力锻锤在水车带动下慢慢升高,待升到顶点,一旁操作的帮工松开手柄,铁锤迅速掉落狠狠砸在煤块上,坚硬的煤块瞬间四分五裂。

连续几次之后帮工们将砸碎的煤块铲起放入吊框,用吊杆旋转吊至球磨机上,打开球磨机的顶盖,放入碎煤块,再关好顶盖,扳动手柄启动水力球磨机,球磨机哗啦啦的转动起来。

孙冕看着水力锻锤还无甚惊奇,水力机械在大宋已是广泛应用,如水力纺纱、水力磨面、水筒车等等。

待他看到那球磨机两头还挂着两个油瓶,好奇的问道:“丁员外,此物莫非还要吃油。”

丁大胜忙解释道:“知州,此油是用来润滑转轴上的轴承的。”

孙冕奇道:丁员外,“何谓‘润滑’,又何谓‘轴承’?”

丁大胜走过去从备件箱里拿起一个轴承递给孙冕:“知州,此物便是轴承,两个套环,中间将圆棒嵌入其中。”

孙冕用手转动了一下外圈,发觉这轴承甚是灵活。

丁大胜又道:“知州,油便是滋润这圆棒的,只有放了油轴承才会更加灵活。”

言罢拿起油壶到了少许放于轴承之上,对孙冕道:“知州不妨再转转便知。”

第七十八章 吴梦论水(上)

听到丁大胜所言,孙冕随即用手再转了转轴承,果然滴了油之后越发灵活,笑道:“丁员外,此物若是放于大车之上岂不更佳?”

“知州果然是博学多才,吴先生曾说过此物放于大车十分合适,可当下我大宋的铁质太差,放于大车上磨损甚快,很快卡死,坏了也不好更换,如载了货愈加麻烦,故暂不能用。”丁大胜解释道。

孙冕点点头表示理解了,他抬头望着码头那吊杆,吊起两三百斤的煤筐毫不费劲,不由凝神看了许久,略有所思。

王嘉言会意,忙向着丁大胜拱了拱手道:“丁员外,本官有一不情之请。”

丁大胜慌忙回礼道:“知县尽管道来,草民尽力而为。”

“这吊杆和各类器械是否能为苏州码头打造一些,衙门花银钱购买,不是和买,呵呵。”王嘉言笑笑道。

丁大胜道:“这有何不可,知县尽管吩咐。”

孙冕王嘉言在煤场里看了一圈,对轨道车、球磨机,水力锻锤、水力锯木机赞不绝口。

王嘉言吩咐随从都要买上一套,其实这玩意都不神秘,买回去仿制就是,丁大胜心知肚明,也不说破。

几人人边走边聊,来到了吴山村学堂,此时学堂已经有四个课室了,新来的学童都是樵夫的子弟。

适逢智能和尚正在给蒙学班传授数算之法,孙冕和王嘉言也不打扰,悄悄坐于课室后面听讲。

盛隆商铺和丁家商铺都采用阿拉伯数字记账,阿拉伯数字早就已经在苏州城里流传开来,孙冕自是知晓,听到妙用之处,孙冕不禁轻拍大腿连连点头。

出得课室,丁大胜狂拍马屁道:“没想到孙知州也对算术深有研究,草民甚是佩服!”

孙冕摆了摆手,含笑道:“丁员外谬赞了,老夫只是初有涉猎罢了,每日里见那衙门账房也有用此数字计算的。”

三人进到吴梦的屋里等候,孙冕对吴梦屋里的格物教具如:游标卡尺、连通器、天平、滑轮组、杠杆等等兴致盎然,一件件拿在手中把玩。

他手抚长髯连连点头道:“不错不错,吴先生机巧之术当真是精湛之极。“

“知州过奖了,在下只是略懂而已。”吴梦得到禀报,从外间推着轮椅进来,后面跟着丁睿,两人连连拱手对着孙冕和王嘉言行礼。

“吴先生不必过谦,这等奇巧之术老夫生平未见,实乃巧技。”孙冕赞道。

丁大胜站起来道:“吴先生,知州发愁苏州城水患之灾,素闻吴先生学识广博,欲问有何良策。”

吴梦前些日子才想过苏州水患一事,当下笑笑道:“顶好的良策定是没有,不过在下略略有些心得,孙知州如不嫌冒昧,在下便一一道来。”

孙冕哈哈大笑:“吴先生果然是当世高人,胸中自有韬略,老夫愿闻其详。”

丁大胜忙吩咐李五看茶,稍顷茶水端上,吴梦抿上几口,便从柜子里取出一张手绘的简图摊开在案几上。

孙冕和王嘉言上前一看,原来是一张手绘的苏州简易地图,水道、湖泊画的甚是详细。

吴梦对孙冕拱了拱手道:“孙知州、王知县,苏州四邻,略平者而为湖者,十之二三,面积广阔者有淀山湖、练湖、巴湖、石湖、又有各处水荡,水泊,江、河、塘、或运河相连,纵横交错,而此等数十条水道无不与太湖相通,有宣泄太湖水之功效。夫治水者,当疏浚下游,下游即通,则上流无碍也。”

孙冕道:“老夫也知这堵不如疏,我朝至道二年时,陈省华陈知州便提议修筑练湖、昆山塘,疏通娄江,可一算这费用需要十数万贯,当时州衙无力承担,只好作罢。近几十年来米价横涨,只怕再加个十万贯都打不住,如何疏浚。“说罢连连摇头。

吴梦笑道:“呵呵,孙知州可知这苏州濒临大海,潮暴时海水倒灌,太湖水便暴涨,淹没良田,冲入苏州城内,光一个昆山塘来蓄积潮水根本无济于事。”

孙冕发愁道:“老夫也不瞒吴先生,州衙正打算明岁疏通昆山、常熟一带的水渠、河道,依先生之见,却是无用?”

“当然有用,可依然无法解决海潮倒灌难题,意欲一劳永逸解决水患,除疏通娄江、东江以外,还须增加一大湖,大湖有调节河川径流、接纳洪水,河涨湖蓄之作用。”

“那按照吴先生的意思当在何处增加一大湖。”孙冕觉得吴梦说的颇合自己心意,诚心请教道。

“便是此处。”吴梦手指其中一长洲县和昆山交界处,娄江北岸一处,正是后世赫赫有名的阳澄湖。

孙冕一看,脑袋顿时摇得像拨浪鼓:“吴先生,这如何使得,此处有数处村庄,怕有良田七八万亩,怎么能作为湖泊。“

吴梦心道你现在不搞,以后海平面还会持续上升,海潮不断带来泥沙,下游一直连连水患,三十年后此处变为一个大湖,还出产大名鼎鼎的阳澄湖大闸蟹。

想到此处便连忙解释道:“知州,这自苏州城娄门至昆山一段,凡七十里,自古遇暴雨、海潮皆成水洼,稻米颗粒无收,年年赈灾。且水愈来愈深,不少已是不耕之田,留之何益?”

顿了顿又道:“知州还有一事不知,水洼之处的淤泥可是农家上好的粪料。”

丁睿大眼睛忽闪忽闪的看着地图,想着吴梦方才的进言,心下暗自琢磨。

孙冕沉思良久方道:“还有何良策,请吴先生明言。”

吴梦指着娄江东部入海口位置道:“东江、娄江及其他入海之水渠应修筑水闸,海潮涨时关闭水闸,以防海潮上溯带来泥沙。而沿海一带低洼之处严禁垦田,不得放牧,专为海潮行洪之用。已有良田、村镇处未修筑海堤防护者全部补修海堤,严防海潮,几番并举,苏州水患可少九成。”

“还有,治水工程浩大,当分步进行,这第一步便是各县须组织民众自行将低洼、水塘、河湖之处修筑围堰堤坝,以防洪水侵袭。第二步移民开湖,第三步修筑水闸,第四步疏浚河道,最后才是修筑海堤。”

孙冕看着地图沉思起来,他治水向来便是行家,左思右想这确实是个良策。

如若此处挖掘一个大湖,将来海潮倒灌时关闭水闸,此湖又可囤积太湖流入的湖水,退潮时打开入海口水闸泄去湖水,湍急的水流又可冲走泥沙,娄江也不会长期淤塞,以致四处泛滥。

孙冕道:“吴先生所言确是百年大计,可工程浩大,工期漫长,非百万贯上下不可,且方才那大湖处之百姓如何处置,这苏州地界已无处安置。”

苏杭之地人烟密集,可耕之地已是不多。

吴梦笑了,开始夹带私货,摊开另外一张地图,却是一张台湾岛的地图,他指着这座岛屿说道:“此处位于娄江入海口东南处,顺风三四日便到,岛上可一年三熟,大湖的百姓于此处安置甚为妥当。”

这就让孙冕为难了,要知道地方官的政绩之一便是人口的增长,此处至少有几千百姓,迁出后不是严重影响其政绩么。

孙冕沉吟半晌,摇头说道:“吴师父想的倒是好法子,可这百姓外迁一则影响苏州所属官吏的政绩,二则几千百姓的迁出没有政事堂的批示,如何能随意行事。”

吴梦胸有成竹道:“孙知州若是有意为百姓造福,当促成此事,而不是光考虑官吏的政绩,只须知州上奏折言明此事即可,来年政事堂自会核批。”

孙冕老脸微红,对于吴梦前半句说他光考虑官吏政绩有些愧疚,听到后半句却诧异了,奇道:“吴先生莫非是诸葛卧龙,可料事如神。”

吴梦其实知道自明年起这一带将不但有洪水还有旱灾,所以吴山村一带都修高了河堤,到时娄江两岸流民遍地,正好吸纳流民至台湾。

不是他不想告诉别人明年有灾祸,可说出去即算有人相信也不会搬迁,毕竟这不是灭蝗,中国人自古的传统便是父母在不远游,尤其是农民,始终故土难离。

“知州如不信等到明年夏秋之交便知,苏州水患非一朝一夕可治,工期绵长,定要十年八年之功不可,在知州任内无法竣工,但知州倡议之名将永垂青史。”吴梦提醒道

“唉,老夫也不管那身后事,只是还想再问问这一百万贯从何处而来。”孙冕也不跟他啰嗦了,直奔主题。

吴梦抱拳问道:“请问知州,州衙可出几钱。”

孙冕估算了一下道:“顶多每年五万贯,再多定是拿将不出。”

吴梦郑重的说道:“新开挖的大湖百姓移民费用我等承担,可省去十万贯。”

顿了顿又道:“孙知州那精盐为何不算将进来,明年夏粮收上酒坊大量酿酒,直接往京城或是外邦发卖,卖上十年八年,待到河道疏浚,何愁这区区几十万万贯。”

第七十九章 吴梦论水(下)

北宋许多产业采取官营,北宋的官员相比后来明清两朝的地方官,他们的经济头脑要强上许多。

这下经吴梦一提醒,孙冕马上茅塞顿开,对呀,自己只想到州衙的赋税收入,怎么没想到还有两个赚钱的生意。

他脸上隐隐然有了喜色,经过吴梦这么抽丝剥茧的描述,这条路还真是可行,虽然减少几千百姓,可良田以后不遭水灾,此消彼长之下,只怕收的更多。

孙冕拱手道:“吴先生果然目光如炬独具慧眼,经先生这一提醒,倒是让本官豁然开朗许多,至于这酒水往外邦发卖一事,老夫可向朝廷上奏折,但允与不允,老夫可着实没法。”

吴梦听他愿意上奏折,喜形于色,忙道:“让知州见笑了,请知州尽管上奏折,后面的事定有天意。不过知州,还有一事须得先办。”

孙冕笑道:“吴先生有事尽管明言,对水利有益之事老夫自然照办。”

吴梦拱拱手道:“州衙须下令不得围湖造田,不得在河道淤塞之处、行洪之处、海堤之外开垦,此事至关重要。”

历史上范仲淹在十七年后于苏州治水时疏浚河道,禁止随意开垦,被豪强们抵制,治水功亏一篑。

由此可见这治水越早越好,趁眼下苏州豪强还未成势,人少地广,还有得治。

“如此多谢吴先生,老夫回到州衙便上奏折,陈述清楚,上奏陛下。”孙冕郑重道。

吴梦坐着长揖一礼道:“吴某代这苏州百姓感谢知州的大恩。”

孙冕笑道:“老夫这个苏州的父母官应当感谢你,今日煤球作坊也让老夫大开眼界,那些吊杆、球磨机、轨道车、锻锤都帮老夫打造一些,刚才已与丁员外讲过。”

吴梦笑道:“区区雕虫小技,知州尽管吩咐就是。”

丁大胜拱手道:“知州尽管放心,草民定当尽心竭力。”

王嘉言待知州言毕,马上站起身向着吴梦拱拱手道:“吴先生,在下还有事请教。”他现在对吴梦执礼甚恭。

吴梦马上还礼道:“不敢当,知县有事尽管吩咐。”

王嘉言走到窗边撑开窗户,一阵寒风飘了进来,吴梦不禁打了个哆嗦。

只见王嘉言指着外面的田地说道:“在下想请问吴先生,外间如此寒冷,小麦能否熬过寒冬?如可,何时能够收割。”

吴梦瞧着王嘉言忧虑农事颇为欣赏,不愧是名臣后人,说道:“小麦抗寒远超水稻,知县不必忧心,来年阳春三月末至四月中便可收割。”

王嘉言又问道:“在下见丁员外府上去岁还种了两季稻,为何吴山村村民不随员外家种水稻?”

丁大胜知道吴梦怕冷,站起身来将窗户关上,顺口回答道:“知县有所不知,种两季稻便须用占城稻种,而占城稻粒小偏硬,百姓皆不爱吃,吃占城稻米还不如吃包子,故百姓都不愿种,在下府上种占城稻是为了酿酒。”

吴梦笑道:“种占城稻无非是酿酒来获利,百姓是要填饱肚子,能吃好些,需求不同。”

孙冕听着几人的交流,心下在默默计较,待众人话毕向王嘉言说道:“仲谟,冬小麦春收时你过来一观,亩产多少报与老夫知晓,如若可行,老夫将在秋收后力推此事。”

吴梦见这两人还真算是不错的大宋官员,处处为国为民着想,当下便道:“知州、知县,还有一事告知两位,稻麦复种须的多多施粪,否则田地的肥力不够,影响产出。”

孙冕对农事比王嘉言了解多了,笑道:“我大宋百姓耕种不都是施粪么,莫非吴先生还有高招。”

王嘉言笑道:“知州有所不知,这吴山村沤粪还真是与众不同,此处亩产比他处多好几十斤,在下已详细记录。”

吴梦搓了搓手,说道:”知州,天下事都有可斟酌之处,比如这撤田为湖,水洼底的淤泥便是上好的肥料,疏通河道挖上的淤泥也是,只须合理使用,这亩产便可高出两三成

王嘉言对着吴梦深施一礼道:“下官代大宋朝廷和天下百姓感谢吴先生的大恩大德,吴先生此策可养活多少百姓,百姓们无须再溺死多生的幼婴。”

吴梦坐在轮椅上侧过身,连连摆手示意当不起,心道溺死倒是不必,人口多了计划生育倒是必须的。

正在寻思时,又听到孙冕问道:“吴先生,冬小麦一亩可产两石么?”

吴梦思忖了一下道:“回知州的话,如果种植得当,即算没有两石,也不会少于一石五。”

孙冕又道:“大宋天下应有四万万田地,有五成可耕作复种,能多产多少粮食,仲谟你且算来。”

王嘉言方待去找算筹,丁睿叫道:“知县且住,待小子与你一算。”

丁睿随便揣摩一下告诉孙冕道:“知州老爷,可多产30万万石粮食。”

孙冕捋着胡须哈哈大笑,上前摸了摸丁睿的脑袋:“丁家的小衙内真是聪慧,丁员外,你家二郎、三郎将来定能高中皇榜啊。”

丁大胜忙谦虚道:“知州过誉了,犬子生性顽劣,还请知州、知县多多教诲。”

孙冕摇摇头道:“员外,若是你家孩子顽劣,这天下就没有聪慧的孩童了,有了吴先生、王夫子、智能大师三位高人在此,哪还轮得上老夫来此献丑。”

吴梦方待自谦几句,孙冕抢过话题道:“吴先生,三十万万石粮食可解我大宋百姓饿殍之苦,先生居功至伟。可粮食都在南方,缺粮的是北地,尤其是西北边境,这又如何是好,吴先生有何良策?”

吴梦心道你这是把我当成诸葛孔明了,可某家没那个能耐造出木牛流马来,蒸汽机还遥遥无期,即算凭手工打造一个,能升压上去也没几个人会用啊。

他看着满屋子希冀的眼神可又不好不回答,想了一会道:“几年之内倒是无法解决,要说良策确是没有,笨法子倒有一个。”

孙冕连连点头道:“吴先生不妨说来听听。”

吴梦指着屋子一角的蜂窝煤球道:“这法子便是石炭,现下吴山的煤球工坊还需扩建,否则苏州以下无法确保煤球发卖,但润州石炭矿埋藏甚深,不便开采。大宋本是西北石炭最多,不妨由漕船将粮食直接运抵西北边境,自西北边境运石炭顺流而下,岂不是两头得利,省得返程是空船。“

孙冕道:“西北边境何处蕴藏石炭,朝廷并不知晓,莫非吴先生知道。”

吴梦呵呵一笑道:“在下当然知晓,且就在黄河沿岸,运煤殊为便利。”

孙冕喜道:“这可是大功一件,吴先生可否将石炭矿脉告知在下。”

吴梦对着孙冕拱了拱手道:“当然可以,不过朝廷得应在下一事。”

孙冕道:“吴先生但说无妨。”

吴梦略微沉吟了一下,用什么交换好呢?还是要矿吧,于是道:“孙知州,在下只有一样要求,便是于大江河畔开一铁矿场,所得铁矿与朝廷按照潇湘馆的老规矩,六四分成。”

孙冕道:“那此矿不在老夫掌管的范围之内,老夫须得上奏朝廷。”

吴梦回道:“那在下详细整理,上元节后交与知州,此事也不甚急。”

孙冕点头称“可”,王嘉言赶紧插话道:“丁员外,请告知村民们收获的冬小麦万不可磨成粉面,待长洲县衙挑选后买下做种。”

吴梦怕县衙来个和买,那老百姓就吃大亏了,忙问道:“知县,卖给县衙可以,挑选麦粒饱满的也行,但不可和买,百姓第一次种冬小麦,可不能吃亏了。”

王嘉言笑道:“本官以头上的官帽担保,绝对按市场价购买。”

孙冕道:“吴先生放心,老夫也担保此事定然按市场价购买,岂会让百姓们吃亏。”

他看到吴梦甚好说话,心里有了计较,便向王嘉言使了个眼色。

王嘉言马上会意,对吴梦抱拳道:“吴先生,本县欲开设一官营工坊,也想打造些丁家煤球作坊吊杆、水力锯木机等物,不知先生能否传授此术。”

吴梦知道这两个家伙看中了煤球作坊器械的市场前景,他本就想在大宋天下推广这些器械,以吸引大宋百姓对数算格物的兴趣。

他点点头道:“知州和知县放心,官坊的工匠但请来学就是,在下绝不藏私。”

孙冕大喜道:“想不到吴先生如此开通,这些器械若是广传大宋天下,不知节省多少人力,先生又为大宋百姓造了一大福。”

吴梦老脸发红,连连摇头谦虚道:“孙知州过誉了,在下不过是略尽薄力罢了,当不得知州如此夸赞。”

随后四人闲谈了一阵,孙冕见天色不早起身告辞,丁大胜几次殷勤挽留宴客,却被孙冕婉言推却。

丁睿待父亲将孙冕送出大门之后,回头问道:“师父,为何我等要承担这移民之费,十万贯好难赚啊。”

吴梦笑着拍了一下他的小脑袋:“丁睿小财迷,师父可绝对不会做亏本生意,放心吧。”

第八十章 酒楼开业(上)

天禧二年十二月初,酒楼开张前夕,丁府厅堂内,丁氏夫妇和林、吴以及智能和尚几人坐在一起商议,丁睿在下首记录。

林氏抬眼望向吴梦问道:“吴先生,大宋冬至、元日均要罢市,众人纷纷下乡祭祖,我等的酒楼照常开铺,怎会有客上门?”

吴梦摆了摆手道:“夫人勿忧,这便是反其道而行,或许此次元日的生意较差,但引领了苏州城的潮流。诸位想想,元日后一直到初八,这七日里城中富豪便是想找一处酒楼饮宴也不可得,我等便是他们唯一之选择。”

丁大胜微微颔首道:“吴先生此话有理,可酒楼小厮、茶博士、酒博士、厨师的工钱如何给法。”

吴梦道:“当给双份工钱,员外不必疑虑,相信在下的论断,酒楼开张必然生意兴隆,苏州城里若是想要喝烈酒吃炒菜,只能来潇湘馆饮宴,呵呵,故不愁元日里无人上门。”

丁睿摸了摸小脑袋,呵呵笑道:“师父,这是不是你往日里说的捆绑销售,按师父的说法,这可是不正当竞争。”

吴梦哈哈大笑:“孺子可教,确实算不正当竞争,可睿哥儿,咱们是非常之时行非常手段,再说酒水又是自家酿的,与州衙的协议也未规定我等此刻一定要卖给其他酒楼啊。”

丁氏夫妇和林贵平根本听不懂何谓“捆绑销售、不正当竞争”,智能与吴梦相处日久,还稍稍明白其意。

林贵平道:“元日里给双倍工钱吧,如此美酒好菜,即算元日亏钱也随便能赚回来,姐夫、姐姐不必疑虑。”

吴梦又道:“夫人,你可在开张前,摆些炒菜、吃食、酒水,让来往客商、闲汉免费品尝。”

林贵平脸现诡色,揶揄道:“吴先生,你又开始玩那煤球炉般欲擒故纵的把戏了。”

吴梦望向林贵平说道:“呵呵,大师那法子不是很管用么。”

林氏心道吴先生的法子就是多,于是道:“就如此办,马婶明日里得去酒楼带厨子炒菜了,你们父子几个的饭食如何处置?”

丁睿呵呵笑着说道:“我和二兄在学堂吃就是了,爹爹和大兄又要吃煮食了。”

丁大胜不屑的说道:“此等小事,让忠伯安排吧,无非是少点口腹之欲。夫人,你可曾与马婶说好分子一事。”

林氏回答道:“官人放心吧,奴家早已与她说好,年终按分子分红。大师、先生与奴家再合计合计,看还有甚疏漏之处。”

智能和尚暗地里思量了一下,抬起头来问道:“吴先生,你那鞭炮可曾制好,可别到时不响。”

吴梦一拍脑袋,幸亏和尚提醒,这一阵忙乱不堪还差点把鞭炮的事情给忘了,忙道:”在下明日便开始制作,有个三四日定当做好,开张时响他个天翻地覆。”

林贵平露出惋惜的眼神,叹息道:“可惜此等好物不能自行制作发卖,如若不然又是一条生财之道。”

吴梦摇摇头道:“林掌柜,你可别掉进钱眼里了,火药不是我等平民可涉足的,这次用罢,你把方子交给朝廷,某这大好头颅还能再活几年。”

众人又商议了一阵,其实这次开张也无甚特殊之处,只不过是有鞭炮和唢呐助阵,请了些乐坊里的舞姬们来助助兴,八折会账,最吸引食客的当属烈酒美食。

林贵平突然想起一事,大声问道:“吴先生,你不杀头猪让大家来尝尝,某家可是期盼已久。”

“好吧,为了满足诸位的口腹之欲,那就杀一头吧,今日里让你们看看什么叫杀猪菜。”吴梦笑道。

忠伯前去市集喊来了刘老汉,杀了一头一百多斤的猪。

马婶在吴梦的指点下做了蒜叶豆豉杀猪肉、溜猪肝、爆炒腰花、炒猪肺、猪血汤、天麻蒸猪心、排骨炖萝菔、酱猪蹄,林林总总摆了一桌子,忠伯又端上白酒和果酒。

众人上桌一尝这杀猪菜,那真是味道鲜美,丝毫没有往日里那猪肉的腥臊,吴梦笑道:“林掌柜,如何,这猪肉不比羊肉差吧。”

林贵平嘴巴里塞的鼓鼓囊囊,哪有闲工夫回答吴梦,只是端起酒杯点了点头。

丁睿吃着爆炒腰花,笑的大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缝,叽叽喳喳的说道:“还是师父厉害,猪肉还真好吃。”

智能和尚喝下一杯酒,心满意足的说道:“贫僧也是酒肉不忌,今日吃到此菜,才知道人间美味并非那山珍海味,而是身边之物啊。”

丁大胜举起酒杯,满脸笑容道:“有了此等炒菜,酒楼何愁不旺,来来来,我等都敬吴先生一杯。”

众人纷纷端起酒杯来敬吴梦,吴梦这一晚又是酩酊大醉。

开业前三日,苏州城潇湘馆,酒楼门前用枋木和各色花扎缚成既高大又美丽的欢门,近里门面窗户皆用红绿装饰。

酒楼的一楼是散席,宽敞的厅堂内,可供喜欢热闹的客人边吃饭边观赏歌舞曲艺节目。

二楼是造型古朴的雅座,三楼则是封闭的竹纹阁子,清静素雅。

在二层、三层饮酒用饭,可凭窗鸟瞰苏州水城的盛世风华、小巧流水园林、彩虹飞渡南北、运河白帆点点、商铺百姓人家,尽收眼底。

潇湘馆欢门前放置着一长溜的酒桌,上面摆着二三十盘热气腾腾的小份炒菜,白酒、黄酒、果儿酒敞开着甁口,酒香浓郁,菜色诱人。

丁大胜夫妇俩带着一帮酒、茶博士、小厮吆喝着请路人前来品尝,苏州州衙的衙役们站在一旁维持秩序。

看热闹的街坊蜂拥而至,这不要钱的酒食不吃白不吃,众人左手端杯,右手下著,吃的不亦乐乎。

“好酒,潇湘馆的酒水怎的如此之烈,喝下去如同火烧,余平生未见。”这是风流士子所言。

“好酒劲,此酒才叫酒,和此酒相比,往日里吃的酒那叫马尿。”这是些市井粗豪汉子说着醉话。

“果酒真真好喝,甜甜酸酸极好,想必是神仙佳酿。”这是大户人家丫头(女儿)的窃窃私语。

“这菜食是如何做的,平日里奴家怎的做不出此等好菜。”这是百姓家的主妇感慨。

“吃了这等菜食,某屋里那浑家做的菜仿若猪食,如何下口。”这是苏州城里的普通汉子。

“丁员外,可否传授州衙的厨子炒菜之法,那菜食跟这个比一个天上一个地下。”州衙的司户参军拱手说道。

“参军,你可不要想偷学丁员外的秘技,东京城里各大酒楼的炒菜可是不传之秘。”孙冕孙知州笑呵呵的道。

孙冕品尝酒食后很是高兴,菜食酒水评价如此之高,味道如此之鲜,可想而知过几日生意会如何,衙门可是有四成分子,就等着坐地收钱吧。

他喝完杯中的果酒,转身对胡彦新说道:“你日后好好跟着丁员外夫妇学学,酒楼开好了,未必比在衙门差。”

胡彦新心下甚是痛快,忙抱拳道:“小的多谢知州的提携,定然好好干活,不让知州失望。”

他从灰心失望到眼见曙光,再目睹如今的试菜盛况,知道酒楼生意兴旺那是板上钉钉的事了。

丁大胜和林氏当然是最高兴的,辛苦了快半年,终于要开花结果了,马婶在一旁笑得嘴巴咧开好大,没有哪个厨师不以自己的菜食被人夸赞为最大荣幸。

正兴奋间,里间的小厮喊道:“马婶,那小炒肉没了,快点来指点厨子炒肉。”

马婶闻言,屁颠屁颠的往灶屋跑去,嘴里还嘟嘟嚷嚷的念叨着:“小炒肉实在是最简单不过,还学不会,非要老娘亲自来。”

潇湘馆的试菜掀起了苏州城一股美食热潮,从未见过不要钱的酒食,闲来无事的汉子们纷纷前往。

酒楼前人山人海,厨子们是炒菜炒得手软,幸好是限量供应,否则把酒楼吃空都不够。

十二月十二,正午时分,潇湘馆的欢门处旌旗招展,彩旗飞扬,钱四的鼓吹乐班在门前吹吹打打,好不热闹。

苏州的老百姓没听过唢呐,更没听过这般欢快的曲调,一时之间看热闹的人群把酒楼围了个水泄不通。

吴梦的规划对酒楼和鼓吹乐班是个双赢,酒楼有了人气,鼓吹乐班也打响了自己的名气,钱四一班人看到如此多围观者,使出了吃奶的力气拼命吹打。

今日潇湘馆开张,酒菜价格以八折会账,前几日的试菜已经吃出了名气,派发的请柬和张贴的布告上言明前几日的试菜不过是几十道菜的其中一些,如想全部品尝,请亲至酒楼云云。

得到消息的苏州食客们一时云集于潇湘馆,酒楼今日正式开业时辰还未到,已挤满了客人,一楼靠近舞台处留了两个空桌,这是为州衙的官员们准备的。

食客们坐下后便发现了与别的酒楼不同之处,小厮和酒博士、茶博士并不唱菜,也不是如同以往那般给张白纸写的菜单。

只要一声吆喝,小厮们恭恭敬敬递上一本厚厚的菜谱,菜谱里有各种炒菜惟妙惟肖的写实画像,看着令人馋涎欲滴,小厮们则立在一旁详细讲述每一道菜食的风味。

第八十一章 酒楼开业(下)

吉时将到,礼部侍郎知苏州事孙冕身着紫袍出场了,后面跟着一群红袍青袍的官员。

有通判、各司曹参军,吴、长两县的官吏,还有部分转运使司的官员,转运使张宝在外巡视未归,只来了些司户官员。

丁大胜忙挥手停止了吹奏,上前迎接,孙冕笑呵呵的拱手祝贺道:“今日酒楼开业,老夫祝丁员外旗开得胜,生意兴隆。”后面的官员们齐齐拱手道贺。

丁大胜满脸红光,抱拳行礼道:“知州,我等可是同喜同贺啊。”

孙冕哈哈大笑:“员外此言正是,此处亦是州衙的酒楼,该当同喜同贺,吴先生来了没有,一会请他坐于老夫旁边,老夫还得向他请教这酒水菜食。”

丁大胜道:“来了来了,知州先里面请,稍顷在下请吴先生前往,现下要放鞭炮,吴先生正在安排。”

孙冕道:“不急不急,老夫也看看这鞭炮为何物,诸位,我等先站在一旁,看看这鞭炮的热闹。”

一众官员随着孙冕站立一旁,互相交头接耳起来,都不知道外间寒风萧萧,知州为何还要在外面看爆竹,孙冕也不解释,只是手捋胡须,笑吟吟的立在一旁静候。

那边厢的林贵平拿着梯子将长长的鞭炮放在欢门前的架子上,吴梦没那个手艺用引线编织,只是用麻线将鞭炮扎好编成长串。

丁睿看到舅舅放好了鞭炮,蹦蹦跳跳的来到吴梦跟前道:“师父,还是我来点鞭炮。”

吴梦笑道:“这下你不怕了。”

丁进文蔑视的看了丁睿一眼道:“三郎,你胆子那般小,可别又像上次那般吓得晚上还尿裤子。”

丁睿气坏了,二兄在大厅广众之下竟然失揭自己的短,于是恨恨的踢了丁进文一脚道:“这次绝对不会。”

吴梦安慰他道:“好好好,让你点,点了快跑知道吗。”

丁睿这才高兴起来,连连点头,雀跃着去点捻香。

林贵平看着日冕正好居中,放开嗓门喊道:“今日潇湘馆正式开业,鸣炮喜庆。”

丁睿拿着点燃的捻香跑上前去,点燃引线后丢下捻香,捂着耳朵逃命般往回跑。

引线燃到尽头,鞭炮“噼里啪啦”一颗颗爆炸开来,一阵阵硝烟弥漫,烟雾里的欢门时隐时现,仿若人间仙境。

欢门另一侧的官员们被鞭炮炸的震耳欲聋,一个个互相看着目瞪口呆,爆竹大家见过,那见过如此连连爆炸的鞭炮。

鞭炮放完,丁大胜拱手向在门口观礼的官员和食客行礼道:“诸位里面请,鄙店的开张无甚花俏,靠的就是实实在在的酒水和菜食,请,里面请。”

林贵平随之在前面引路,鼓吹乐班又响起了《金蛇狂舞》,孙冕不由停步诧异道:“这是何等乐器,怎的如此大声。”

丁大胜笑道:“这不又是吴先生整出来的新鲜玩意,曲子也是他作的,知州觉得还中听么?“

孙冕侧耳听了片刻,满意的点点头道:“真是热闹喜庆的曲子,你让这乐班的班头明日里来州衙一趟,下月的州衙上元饮宴便让他们来演奏。”

丁大胜连忙点头答应。

孙冕朝着丁大胜拱了拱手,带头往里面走去,边走边问身边的官员们:“现在有那位同仁知道老夫看鞭炮的意思了。”

官员们面面相觑,都答不出来。

还是曾通判跟着孙冕相处甚久,有些了解,用猜测的语气小心答道:“知州莫非看中了鞭炮是个好营生。”

孙冕满意的点了点头道:“还是通判深知我心,我等且先随林掌柜进去坐下,老夫再细说。”

曾通判补充道:“知州,州衙几个工坊的差役们牢骚不断,嫌工钱太低,再开工坊只怕更难处置。”

孙冕眉头一皱,说道:“此事日后再议,总不可有利不获。”

曾通判讪讪不言了。

外面寒风阵阵,一楼内却是人气沸腾,厅堂内有不少苏州的商贾知道知州要来,都预订了一楼的散席,有身份的都坐在一楼的大厅里,与往日吃酒定要进阁子的讲究倒转了过来。

孙冕进到厅堂,商贾们看到知州纷纷起立拱手行礼,孙冕呵呵笑着拱手回礼,与众商贾们打着招呼。

林贵平引着孙冕坐了首席,孙冕对着林贵平道:“林掌柜不必陪伴,今日事多,你赶紧去忙吧。”

林贵平笑笑拱手告罪而去。

孙冕坐下后,双手一压道:“坐坐坐,大家都坐。”

大厅里众人才纷纷落座。

孙冕环顾四周,捋了捋胡须道:“诸位,刚才说到这鞭炮,须知火药一物民间不得制作,此次酒楼开张已向老夫报备才得以使用。诸位想想,若是冬至、祭灶、元日、上元、、端五、中元、中秋这些节日都放鞭炮,那民间的需求有多少?这还不算平日里百姓家里的红白喜事,店铺开张。”

通判拱手道:“知州的意思是州衙搞一个官办的鞭炮坊,专司制作鞭炮发卖。”

孙冕笑道:“正是如此,今日老夫看到了鞭炮的热闹,明日便上书东西两府,我苏州城定要开成这个鞭炮作坊。”

吴县张知县问道:“可这火药乃是军用之物,我等用于民间,如何控制。”

孙冕笑道:“民间喜庆节日哪家不放爆竹,有何要紧,不过百姓家中购买须得凭官引限量,不得过多,以防贼人趁机偷买作乱。”

众人正讨论的热闹,李五推着吴梦前来,孙冕哈哈一笑道:“吴先生,来来来,老夫特意给你留了个空位,请坐。”

吴梦有些受宠若惊,苏州的知州老爷可是个副高官干部,何以如此客气,让自己与通判平起平坐,连忙抱拳行礼道:“这如何使得,都是本州的父母官,在下还是坐下首吧。”

孙冕也不跟他客气,拽着他的轮椅一引便拖到了身边,对着吴梦说道:“今日里是丁员外和州衙的酒楼开业,并非衙门升堂理事,打什么紧。”

吴梦只好行礼告罪,坐于孙冕一侧,孙冕对着众官员介绍道:“诸位可能不甚熟识,这位便是丁家的西席吴先生,学识渊博,老夫真是受益不少。”

吴梦不好意思了,忙拱手道:“知州谬赞了,在下微末之技,难登大雅之堂。

孙冕呵呵一笑,说道:“吴先生不必自谦,老夫还未曾全部品尝过丁家的炒菜,闻听炒菜都是吴先生传授于丁家三郎,故请你来介绍介绍。”

吴梦笑道:“在下定然知无不言。”

他看了看左右,问道:“知州,为何不见王知县。”

孙冕压低声音说道:“王知县上京师与复古相公有事陈述,过上几日才会回转。”

说话间小厮将菜食美酒流水价的端了上来,这一楼不少是请来的客人,酒水菜食都是事先定好的。

孙冕拿起筷子道:“诸位,今日不必讲究礼仪规矩,放开吃喝,吃喝满意了多给潇湘馆放些好话出去,酒楼若是兴旺,我等衙门也少不了好处,来来来,请。”

他不动筷别人哪敢动,他吃了一口菜后,官员纷纷下箸如飞,品尝起大名鼎鼎的炒菜来。

这一吃那还了得,前几日的试菜只是放了些小炒肉、爆炒鸡丁等等普通菜肴,今日里上来的可是黄焖仔鸡,血浆鸭、松鼠鱼这些招牌菜,尤其是那血浆鸭,那一吃根本停不下嘴来。

整个酒楼的食客们压根就忘记了喝酒,频频举筷夹菜,反倒是无人闲聊,偌大个酒楼里面全是咀嚼食物的声音,只有吴梦压低了声音边吃边向孙冕和官人们介绍这些菜食。

丁大胜端着酒杯进来,丁进宝拿着酒壶随后,一看这厅堂里的景象不由哑然失笑,初次吃炒菜的人基本都一个模样,就是停不下来。

丁大胜走到舞台一侧,大声说道:“今日里潇湘馆开张,感谢各位高朋前来捧场,诸位一起满饮此杯。”

众人听到丁大胜的劝酒声,才如梦初醒,端起酒杯来七嘴八舌说着恭贺之词,丁大胜也不多言,端起酒杯和众人一起一干而尽。

酒水一下喉,只听到厅堂里响起一阵“咳咳”的咳嗽声和嗨气声,大家交头接耳纷纷夸赞酒水真是够劲道。

美酒、美食,当然也少不了美女,林贵平一声吆喝,十几名壮汉齐齐敲起了胸前的小鼓,“咚咚咚”的鼓声有节奏的响起,厅堂里客人们的目光都吸引到台上来了。

只见八名身姿窈窕,身着华服的舞姬摆动着华丽的纱裙如仙子般飘上了舞台,在丝竹管乐的伴奏下开始翩然起舞。

吴梦也颇有兴致的看着舞蹈,忽然间眼光一颤,原来那八名舞姬中有一个便是景灵,吴梦心里一颤,她怎么也来了。

景灵正用幽幽的眼神直视着吴梦,吴梦假装不见,目光飘向其他的舞姬。

舞姬们随着欢快的乐曲不断摆动着柔软若无骨的身体,这曲舞蹈吸收了华夏古典舞蹈和胡人飞天舞的优点,既勾人魂魄又不失端庄典雅。

吴梦虽然对这些声色犬马之类不太感兴趣,此刻也是的看得颇为入神,尤其是那景灵,她的舞姿轻灵优雅,别有一番韵味,吴梦不敢多看她的身姿。

一曲终了,众人喝彩声不断,舞姬们跟着又跳了两曲才谢礼退下,自始至终景灵都不断的看向吴梦,吴梦只作不知。

景灵微微叹了口气,沮丧的退下了,她知晓今日是丁府酒楼开业的日子,特意和老和尚说了来庆祝一番,老和尚笑眯眯的让她过来了,可吴梦还是躲避她的眼神。

这壁厢欢乐美食不断,楼上的阁子里却一片愁云,丽景楼的文掌柜和跨街楼的东家吃着美味的炒菜仿佛是吃毒药一般。

文掌柜放下筷子,叹了口气道:“我等的酒水菜食如何能与潇湘馆媲美,这酒楼还开得下去么。”

跨街楼的东家也是唉声叹气,不知道该如何应付。

丁大胜敲门进来敬酒,一看这桌上的人神色沮丧,诧异道:“几位这是为何,莫非鄙店的酒水菜食不合口味。”

文掌柜抱拳行礼,苦笑道:“丁员外,不是不合口味,而是太合口味了,丁员外这般美酒美食,莫不是要致我等于死地?”

丁大胜明白过来,呵呵一笑道:“文掌柜何出此言,美酒过上两三月州衙便会对外发卖,与鄙店酒水并无二致,至于这些菜食,两位也可去东京城请人来教,炒菜也无甚奥妙,只是一个锅一个油,在下占了些先机而已,还有桌上的火锅,几位酒楼的厨师稍看多几次便会自行制作,诸位不必发愁。”

两人一听,顿时满怀希望道:“丁员外此言当真,贵店的酒水会对外发卖。”

丁大胜笑道:“在下怎会打诳语,鄙人酒坊的酒本就是州衙专卖,诸位若是不信,两三月后拭目以待。”

吃了这颗定心丸,桌上的众人才举起酒杯,齐齐祝贺丁员外生意兴隆。

酒店的开张仪式落下帷幕,丁大胜回了吴山村,日常事务交由自己的夫人,酒楼步入正常营业,借助于酒水菜食的独特,天天爆满,无一日有空席。

连带着钱四的鼓吹乐班在苏州也红了半边天,那活是怎么也接不过来,钱四自此对吴梦感恩戴德。

第八十二章 天禧二年苏州的变化

经过天禧二年整年的改制运作,无偿的差役已经离长洲县、吴县远去,两县的衙前差役已经吏员化,官营工坊也不存在无偿的差役,都有五百到一贯多的工钱。

制作吊杆、轨道车的官坊甫一开业便供不应求,现在不是百姓逃避差役,而是钻山打洞想进入官坊,官坊工钱多,有固定的假期,远好于私人作坊。

连锁反应远不止此,私人作坊主一看手艺好的工匠流向官坊,他们急了,再像以前那般采用强制的下作手段留下工匠已经做不到了。

改制前那帮吏员收了黑钱就会为虎作伥,现在孙冕给吏员开了俸禄后管的甚紧,只要收受钱财,立马赶出衙门,为了长久的饭碗,他们暂时不敢去干这丧尽天良的事。

私人作坊主眼看无计可施,只能忍着锥心的疼痛给工匠们加薪水,现在苏州城四周的工价全部超过了一千钱,还有旬休。

良心好点的作坊主还会提供一顿午饭,以前那种六七百文的工钱工匠们瞅都不瞅一眼,苏州工匠的日子是越过越好了。

可官府里原来差役与新招募帮工们收入差异的矛盾立时体现出来,服役的力手们现下俸禄只有五百文,虽然较之以前那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可与官坊新招募的帮工们相比差了一半还不止。

人心都是得不到满足的,这些差役们不免牢骚满腹,可胳膊拗不过大腿,该服役还是得服役。

此事孙冕和王嘉言、张知县三人比差役们更加苦恼,现在有两个矛盾不好处理:

第一是服役范围的问题,宋代都是按照家庭财富来区分户等,决定是否服役,州衙的新规是四等户以上才服差役,但是工坊的兴起让户等的界定成为难题。

比如官营和私营工坊新招募的帮工,他们家中还有良田,如果单纯论田亩,这些人只够划入四、五等户。

但如今工坊还发给他们工钱,两口子做工一年下来好几十贯,那么就应该划入三等户,按照新规必须服有偿差役。

第二个矛盾就是差役与招募工匠的工钱差异,官府里雪盐工坊、器具工坊、武备工坊这些技术要封锁不能外流,所以全是采用的差役来做工,并未招募帮工,如今工价上涨,这些差役当然不会满足于现有的工钱,包括衙门里工钱低的差役也是一般心思。

当然要让他们心服也简单,与其他新招募的帮工们收入接近即可。

但这也是个矛盾之处,要是全部按照新招募工匠的工钱来发放,钱倒是小事,却面临一个巨大的问题,除却长洲和吴县,苏州其他几个县的差役们心里如何平衡?

你长洲、吴县有钱,差役发如此之高的俸禄,那些穷县如何能搞,穷县的知县必然牢骚满腹,你们两县搞的轰轰烈烈,现在本县的差役可是人心浮动。

王嘉言看着孙冕埋头苦思,脸有愧色的拱手行礼道:“知州,上月组建的器械官坊都是强行征集的差役,工匠嫌工钱少皆不愿前来。“

孙冕抬起头来,苦笑道:“此为好事,仲谟何以羞惭,曾通判、张知县,你们也一起想想法子。”

曾通判皱着眉头没吭声,他当初就不赞成给差役们发工钱,在他的意念里,差役本就是苏州子民的本分,苏州的四等户以上就该无偿承担,这样的改制助长了百姓趋利的恶习,殊为不妥。

张知县去岁和曾通判的想法还有些一致,但改制后县衙公吏和差役们积极性的提高,让他省了不少事,于是态度来了个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他也是冥思苦想了许久想不出好的方法。

此刻听到孙冕说话,他拱手回答道:“知州,下官也甚是苦恼,潇湘馆开业那日,下官就此事问过丁夫人,据说是管吃管住还有一贯钱,且每月视酒楼获利给予赏钱,我等那工坊的差役可都是工匠,与小厮自是不可同日而语,区区五百钱怎可塞住芸芸众口。”

孙冕听到潇湘馆,忽然有所醒悟,他屈指轻轻敲击案几,发出有节奏的“嗒、嗒”声。

敲了片刻,他用力一拍案几,一声巨响吓了几人一跳,曾通判小声问道:“知州可是有了法子?”

孙冕哈哈大笑道:“还是张知县提醒的好啊,潇湘馆便是解决的法子。”

说罢站起身来激动的来回走了几步,指着潇湘馆的大概方向道:“州衙和县衙的所有官坊全部买扑,按照潇湘馆的法子办,便可一劳永逸。”

顿了顿又道:“除却武备、雪盐、器械作坊,其他官坊让出一至三成分子,交于民间商贾经营,衙门只派出账房,差役尽皆解散,由商贾来定工匠和帮工的工钱。”

张知县问道:“知州,那潇湘馆丁员外可是占了六成分子,我等只让出区区一两成分子哪有商贾愿意买扑。”

王嘉言反驳道:“张知县此言差矣,潇湘馆全是丁家的厨艺和酿酒之法,州衙只提供了场地,可这雪盐工坊、器具工坊皆为官府的技艺和用具,占一至三成有何不可,商贾不愿经营,掌管工坊的押司书吏家中富有的定是会干,张知县你可要明白,这等工坊是只赚不亏的。”

一句话说出,曾通判、张知县和州衙签判的心里都有些蠢蠢欲动,要知道像张知县这样的除了些禄米和绢帛,也只有三贯多的俸禄,官坊的一成分子一年那可是能分不少钱。

曾通判拱手问道:“知州,织造工坊如何处置?”

孙冕看着曾通判心里直摇头,这家伙年纪比老夫小了二十岁,脑筋还不如老夫转的快。

于是回答道:“查账,清点所有账簿,按获利多少给出买扑的分子,织造官坊做出的绢远不如民间作坊,不是三司统购,早就销声匿迹了。凡不涉及军务、雪盐、器械的官坊一律照此处理,工匠们退出差役,工钱高低与州衙、县衙何干,其他州府县衙有何话说?”

签判站起身来问道:“知州此法确是良法,可衙门、运河码头、雪盐、武备、器械等处的差役又如何处置?”

孙冕问道:“如今码头差役月钱多少?漕运厢军俸禄多少?”

签判回答道:“码头差役月钱不等,最多五百钱,最少三百钱,漕运厢军略高,最少也有八百钱,有禄米和军服,还有两家商铺的粮券。”

孙冕笑道:“有何难搞,官坊工匠工钱提高,其他差役自然也要提高,每人每月补三四百钱,但不可在官府内发放,自合营工坊走账发放,瞒天过海。”

王嘉言佩服道:“还是知州想得周到,如此一来既平息了工匠的牢骚,其余州县也必无异议。”

孙冕摇摇头道:“这却不是老夫想得周到,是潇湘馆官私合营的方式提醒了老夫,那吴梦吴昕颂真是个奇人啊!老夫私下走账的法子如去岁一样,还是裱糊之法,且行且看吧。来年开年后其他县衙也须逐步进行改制,钱财不够的州衙予以补贴,至于其他州府的问题却不是老夫来考虑的。”

众人齐齐躬身称是。

天禧二年的吴山村可是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随着粮食的增产,家家户户都养了鸡,田地多的上中户养起了猪,冬日里都种上了小麦。

这一年的祭灶,买到了猪头的就用猪头,没买到的就杀只鸡来代替,往日里想都不敢想的生活如今活生生的摆在面前,这一切不过是短短两年来的改变。

市场里又多了户卖豆腐的,这是用丁家榨油后的豆渣来制作豆腐,也是丁家一个心思灵活的家仆和丁大胜合伙开的,自己占了四成分子。

豆腐采用后世的方法点卤水制成,味道鲜美且较为坚韧,大宋的豆腐都是用来做汤或者吃水豆腐,那样的豆腐过于细嫩,筷子夹都夹不上来。

摊子上的豆腐品种又多,什么黄豆腐、豆腐干、煎豆腐、豆腐皮,应有尽有。

自从潇湘馆的麻辣豆腐、家常豆腐、水煮煎豆腐端上餐桌,苏州城的大户官家都跑来吴山村购买,常常是一个把时辰卖的精光,不是不想多卖,而是原料有限。

市场里还有一家腊味档,卖的是腊肉、腊鱼、风吹鱼、酒糟扎鱼,香喷喷的扎鱼吸引了不少食客,也是丁府另一个家仆与丁大胜合资成立的腊制品作坊。

这些出自吴梦手笔的食品甫一发卖,日日都是卖的脱销,两家掌柜收钱收的手腕都发酸。

话说吴山村里的刘屠户现在是杀猪杀的不亦乐乎,几个孩子都不干别的事了,专心做屠夫和阉猪,刘老汉是最感激吴梦的,知道吴梦爱吃猪肚和猪腰花,每月总要奉送几个。

刘老汉最大的业主就是丁家,丁家逐步错开养猪的顺序后,自十二月酒楼试菜开始,每日都会杀一头猪送往苏州城中的潇湘馆,酒楼里的杀猪肉现下可是供不应求。

像猪杂这般平日里连穷人都看不上眼,平日里廉价甩卖的货色,如今在潇湘馆一盘炒猪杂要价二十文还时时断货,那些馋嘴的吃货们都是每日申时许早早呆在酒楼霸座预订。

红火的生意让孙冕将连开两家分店的打算都提前了,勒令另外三家买扑出去后经营不善的酒楼停业,收回交由丁家专营。

买扑的钱财孙冕也善心大发全部免掉,州衙现下财政状况可是好的很,如今迎来送往、吃吃喝喝都是在潇湘馆,无需动用公使库中的银钱,从分红里扣除便是。

酒楼的红火同时带动了饲养业,也带动了种植业,吴山村乡邻们将自己养的鸡卖给丁家,打听了蔬菜的收购价格后,他们纷纷打定主意来年要将往日里看不上眼的蔬菜种植起来。

眼瞅着快过元日,众乡邻趁着休假和冬闲,到处搜罗各种大粪,想着冬日里将那土地养的肥肥的,来年好种蔬菜和大豆、油菜。

春日里的冬小麦还未收获就被官府当作种子预定了,过上几月又有蔬菜、大豆可收,再过几月又是秋收,全年都有银钱可赚。

买煤球、做工、种地,挣上几年的钱又可以盖上几间瓦房,不用几人挤在一间屋子里了,美好的天禧三年眼望着就要到来了。

渡口的市集是越来越热闹了,临近元日,连临时搭建的草棚里都是人满为患,此处离苏州城不远,可肉食的价格低于苏州城里,不少城里的百姓都跑来买猪买羊。

市场的东北角上,自发形成了一个牲畜的集市,臭烘烘的气味丝毫不能阻挡百姓们买荤食过新年的热情。

第八十三章 吴梦的打算

刘吉从牲畜集市里出来,擦了擦额头的汗珠,脚下用力在草地上蹭了蹭,把鞋底粘上的猪粪蹭掉,扬手大声吆喝,赶着五头羊往家中走去。

今年他辛辛苦苦赚了不少钱,买了五头羊、十只鸡,家中还弄了个小水池,养了十几条鱼,元日里定要请丁员外、林贵平和学堂的几位先生来家中吃喝一顿,以表达自己的感激之情。

走到半路,迎面碰上急匆匆走过来的鱼贩子刘大牛,他招呼道:“大牛,今日怎的没去苏州城里卖鱼?”

刘大牛笑道:“就许你买些过年的羊,不许某去买些肉食,兄台不也是没去城里卖煤球。”

刘吉憨厚的笑了一下,解释道:“元日临近,某抽空买些肉食,这不寻思着你那鱼档定是忙不过来。”

刘大牛道:“确实忙不过来,村里十几个人的浑家都在鱼档帮忙,韦六郎家的姑娘都在帮忙收钱,某那浑家半月都未曾归家,某这还是偷闲买些过节的菜食,等下还得赶紧回苏州城里去。”

刘吉感慨道:“某与你小时放牛,从不曾想到能过上隔三差五可吃肉的日子,如今真是都有了。”

刘大牛也满意的笑了,说道:“这还真是要感谢丁员外和吴先生,某家田地本就少,饱一顿饥一顿的,如今孩子也吃上了糖果,元日里定是要请丁员外和吴先生上家里来吃酒。”

两人辞别后,刘吉想着全村人怕都想请丁员外和吴先生吃酒,他可得下手早点。

回到家中,对着今岁新建的三间砖瓦房喊道:“大郎、大郎,过来,爹爹有事问你。”

学堂已经放了假,刘大郎正在屋子里做习题,听到声音连忙跑出来,抠着头皮问道:“爹爹,呼唤孩儿有何事?”

刘吉道:“这几年多亏丁员外和吴先生,家中才有好日子,爹爹甚是感激他们,去岁吴先生来家里吃了顿白饭,爹爹心里甚是过意不去。想着元日后请丁员外、林官人和学堂几位先生到家中吃酒,你与那丁家三郎交好,跟他说说吧。”

刘大郎不解的问道:“爹爹请他们吃酒自己去说不就是啦。”

刘吉伸手给了刘大郎一个爆栗:“爹爹让你去就去,两年来全村人都承了丁家的情,想请吃酒的不知道有多少,刚才碰见那卖鱼的大牛,他也要请,你去找丁家三郎大声招呼稳当些。”

刘大郎这才明白过来,说道:“那我正午后再去找睿哥儿吧。”

刘吉还真说中了,元日里请丁家和三位先生吃酒的不知道有多少人家,刘吉下手的早,丁家众人答应了年后来刘吉家吃酒,把刘吉乐的只差没飞上天去。

潇湘馆开业几日过后,大宋的百姓们欢欢喜喜的备着年货,准备迎来天禧三年的元日。

吴梦知道这次的元日可不如以往那般的热闹,煤球作坊会提前歇业,林贵平带着浑家和丁进宝要去苏州城里的酒楼帮忙。

丁府只会剩下丁大胜和丁家两个小子,他寻思干脆就呆在学堂里和一群孤儿们过个新年了账。

寒冷的冬夜里,吴梦移动着轮椅来到窗前,撑起窗子朝外望去,外面漆黑一片,只有远远的村子里亮着火光,光秃秃的树枝在寒风中颤抖着,院子里一片枯寂萧条。

吴梦不由叹了口气,来大宋两年半了,那边的世界也不知道怎样了。

他仔细回忆了这两年半来的所作所为,如今枫桥班的学童们已经具备了初步的数学和格物知识,工坊的工匠们也接受了机械知识的培训,人员的基础已经打好,远赴海外开拓新天地的时候应该到了。

林贵平此人虽然有些神神鬼鬼,脾气有些暴烈,但做事还算谨慎,而且为人极其正义,做人做事不会一昧向着官府,对老百姓很是同情,符合自己的标准。

大和尚就更不用说了,虽然好酒好肉,但佛法、儒家经典、数算、格物无一不是上上之选,且慈悲为怀,也是得力的助手。

丁大胜就更不用说了,虽然生意场上精明,但笃信佛教,为人厚道、

这三人与自己也是相交莫逆,两年的相处也看清了他们的人品,如今有了经济基础,人员也还算齐整,应该向这二人道出自己真实的目的。

吴梦喝了口浓茶,开始沉思,这三人中虽然林贵平有些神秘,可自己还非得借助这股力量,否则施展不开。

但却又如何向他们合盘托出呢,难道说自己是后世穿越来的,那未免太惊世骇俗,人家也不一定相信。

吴梦手指轻叩桌面想了半天,忽然一拍脑袋,有了,曾经看过这么多玄幻小说,与其说实话还不如讲个胡编乱造的故事即可,当下便打起腹稿来。

半个时辰后吴梦编好了故事,便唤来李五道:“你过几日去请丁员外、林大舅爷、大师他们来此一聚,某有要事与他们商议。”

李五叉手应是,随即伺候吴梦洗漱上床安歇。

吴梦躺在床上嘴里喃喃自语道:“平之,让你在大宋入土为安的时候到了”

十二月二十六,元日眼瞅着就要到了,苏州地界日渐寒冷,一阵阵北风卷起落叶,在学堂的空地上打着旋儿四处飘荡。

吴梦坐在屋外,被寒风一吹,感到一阵刺骨的寒冷,他裹紧了棉袍,吩咐李五推他进屋。

屋内燃着煤球炉,一股热气扑面而来。

吴梦对李五道:“今日丁员外、林掌柜、智能大师都到此处来聚一聚,你且去弄点羊肉片、萝菔、菘菜之类,在这煤炉上架个火锅,里面放些羊骨头熬汤,再那些酱料,如往日吃火锅那般。”

李五刚领命转身准备出去,吴梦又叫住他:“且住,把前几日那架在煤炉之上的桌子也拿过来,要不吃着难受,顺便去酒坊拿几瓶烈酒,记在某的账上。”

李五道:“先生,莫不如还抓一只鸡剁好了拿来,菜食丰盛些。”

吴梦笑道:“如此甚好,你去抓吧,把小山领来,把骨头弄给它吃。”

李五领命而去,吴梦随即低头沉思,将前些日子编造的故事在脑海里回忆一遍,免得等下说漏了嘴。

不知过了多久,屋外的狗叫声打断了吴梦的思路,随着敲门声丁睿带着小山钻了进来。

小山摇着尾巴走了过来,抬起头亲热的舔了舔吴梦的手。

吴梦笑着摸了摸小山的头道:”小山,今日请你吃骨头和鸡羊杂碎。”

小山日久听人话,对吃特别敏感,闻言更加狂喜,摇头摆尾的围着吴梦转个不停。

吴梦问丁睿道:“睿哥儿,你爹他们呢?”

“师父,爹爹和舅舅正在算账,稍候就会过来。”

“嗯,今日有很重要之事,你便是吃饱了,也须坐在此处听,不能和小山出去耍子。”吴梦郑重说道。

“知道了,师父。”丁睿点点头道,他很奇怪今天的师父很严肃,往日不是这般。

李五和灶屋的两个厨娘把火锅和一干菜食端了进来,火锅里的羊骨头在煤炉上煮的咕咕直冒热气,满屋飘香。

小山又流口水了,嘴里“呜呜”叫着,两只狗眼直勾勾的盯着吴梦,狗尾狂摇。

吴梦看着这只好吃的狗无奈,吩咐李五道:“领着小山去灶屋里吃杂碎吧,吃到半晌你再过来收拾骨头给它。”

刚打发走了小山,丁大胜、林贵平、智能和尚三人联袂而来。

智能和尚嗓门最大,一进门直嚷嚷:“吴先生,今日有甚好事请贫僧喝酒。”

吴梦笑道:“无甚好事就不能请你这大和尚喝酒。”

这大和尚讲起经来语调柔和,一副高僧模样,只要一喝酒便原形毕露,对于他是否能修成正果吴梦表示很怀疑。

宾主就坐后,吴梦端起酒杯道:“吴某两年多前来到此地,承蒙三位多多关照,今日略备薄酒一杯,以示谢意。”

喝完杯中酒后,丁大胜疑惑道:“吴先生今日说话怎的如此见外,莫非某等有失礼之处?”

吴梦笑道:“哪有此事,员外一家待在下甚厚,员外此话有些见外了,来,再来第二杯。”

吴梦深知酒喝多了,性子直爽些,说话也便利。

于是他殷勤的劝酒,丁、林、智能三人给他弄得摸不着头脑,只好一杯杯陪着他喝。

夹起一片刚涮好的羊肉放进嘴里,吴梦借着两分醉意说道:“三位,吴某的奇技如何?”

林贵平放下筷子,竖起大拇指道:”吴先生,在下最佩服的便是你那身杂学,仿佛没啥能难倒你,真不愧是神人。“

丁睿呵呵笑道:“师父是神人,我就是神人弟子。”

吴梦笑道:“在下可不是神仙,没那呼风唤雨的本事,大师才能降妖伏魔。”

“吴先生,你可别扯到贫僧身上,贫僧这数算之法、格物之术还是你传授的。”智能和尚边吃边说道。

“诸位可清楚某这些技艺从何学来的?”

丁大胜早就对吴梦的来历有所怀疑了,这等学问,放在哪里不是宝贝一块,不说大宋,他便是投了契丹,也是契丹皇帝都会器重的人物。

他拱了拱手说道:“先生请讲,在下愿闻其详。”

吴梦放下筷子,悠悠说道:“此事说来就话长了。”

林贵平道:“今日左右无事,愿听吴先生讲讲闲事。”

他也很好奇,吴梦曾经说过来自荆湖南路的潭州一带,可那一带蛮夷太多,官府管理不到位,无法查证。

“诸位愿意听,那在下就慢慢道来”

第八十四章 子虚乌有的仙境

吴梦的小屋内,丁大胜四人放下了酒杯筷子,凝神细听他的讲述。

吴梦见他们四人都眼巴巴的瞅向自己,却故意端起杯子又敬了一圈酒。

直到把他们的胃口吊足了,方才说道:“在下三十而立时,家境困难,穷苦不堪,听闻荆湖南路有世外桃源,便盼着去这人间仙境讨生活,于是带上些许盘缠前往寻访。”

“师父,莫不是你遇到了桃花源的仙人,他们传授给师父的数算、格物之术吧。”丁睿听过桃花源记,口快的问道。

“休打断你师父的话语,且听分说。”丁大胜阻住了丁睿。

“无妨,无妨,睿哥儿年少性急而已。诸位听某细细道来。”

吴梦喝尽了杯中酒,缓缓说道:“某带着行囊便来到了桃花源,遍寻当地,并无所谓山洞与仙境,问及当地乡老,也一无所知,某当时便以为口口相传的仙境不过是以讹传讹的谎言,想必陶渊明也不甚靠谱。”

吴梦说到这里,又夹起一块羊肉嚼了起来,不对,火锅里怎么没人动筷子,他抬头一看,四个人八只眼睛正直勾勾的等着自己讲故事。

他有些不好意思,赶紧嚼了几口吞下羊肉,继续说道:

“当时某便死心了,想着翌日便回去,种几亩薄田了此残生。可囊中羞涩,住店的钱都没有,只好吃了两个果子,地当席天为被睡在草地里。”

“谁知到了半夜,一阵怪异的声音把某家惊醒,某慌乱之中抬起头一看,有一桩诧事惊人。”

吴梦学了个说书的行话,故意卖了个关子,桌上四人本听得津津有味,被他这关子一卖,又被吊起了胃口。

林贵平哂道:“吴先生,莫学那讲古之人卖关子,还是快些告诉我等吧。”

吴梦讪讪的笑了笑,继续说道:“在下一看那树林处闪耀着一团炫目的电芒,电芒之中还有一道开启的朱红大门,里面似有异声发出。当时某直吓得浑身颤抖,口瞪目呆,不敢言语。”

听到紧张之处,丁睿不禁紧紧的抓住父亲的衣襟,小嘴张的老大。

“当时某家思量着莫非是狐妖显灵,可仔细看看这电芒光明正大,无一丝邪气,再说老人不都讲妖精怕雷电,想必不是妖境。难道是仙境不成?莫非仙人怜某身世凄惨,降下接引之门?”

吴梦顿了一下,接着说道:“某当时心中一横,无非就是一条命,与其窝窝囊囊回去耕作,不如闯进去试试,于是某便朝着那大门走去。”

被吴梦谎言连篇的悬念小说一讲,搞得众人都为他提心吊胆,一个个神色紧张。

素来镇静的智能大师不复平日的从容,他也不管旁人,端起酒杯来喝了一口压压惊。

“甫一进入那大门,在下的浑身毫毛都竖了起来,心里只打鼓,谁知迈进大门一看,这也是一座山峰,和人间并无二致,扭头一看那大门却消失不见。某只好顺着山峰上的小径往山下走去,行至山腰,却看到山下阡陌纵横,无数条笔直的官道纵横交错,交汇处却都有那彩虹般的大桥,官道上疾驰着无数大车小车,无马无牛奔行如飞。”

大家听到吴梦讲到此处方才放下心来,丁睿也放开了父亲的衣襟,拿起筷子继续嚼着鸡肉。

丁大胜端起酒杯来敬了一圈,问道:“无牛无马如何奔行如飞,莫非真是仙境,有仙术驱使。”

“非也,员外且听在下讲述。某突然间又听到半空传来轰轰声响,抬头一看却吓得魂不附体,天上飞着一个巨大的怪物,张着一对翅膀,急速从某头顶飞过,某当时真以为到了仙境,要不如何有疾驰的大车,又有这般飞在天上的神器。”

“想着仙境,某便兴致高昂起来,顺着山路往下走去,在山路上边碰到了一位老丈,这老丈穿着甚是怪异,短襟中间是一个个的扣子,长裤下面一双黑的发亮的鞋子,外面不罩长袍。老丈手上拿着一个奇形怪状的黑匣子,正盯着闸子不知道在端详些什么?”

“某当时一高兴,冲过去便跪下给老丈磕头,大喊,‘老仙人在上,请受凡夫俗子一拜’,那老丈一愣,仔细看了看某,突然呵呵笑了起来,问道:‘你是不是从一个大门里进来的’,某赶紧点头称是,将自己悲凉的身世诉说开来,哀求他收留。”

吴梦说的口干,端起酒杯来一饮而尽,心道编故事也真是个苦活,讲起来也甚费口水。

“老人向某解释了半天,什么爱因斯坦,什么虫洞,什么平行时空,反正某是听不懂,那老丈问道:‘你是来自哪个朝代啊’,某老老实实的告诉他是来自大宋朝。老人便笑呵呵的把某带到了他的车上,这车可不得了,座位软绵绵的,前面一个圆盘,驾车的往左转车便行左,往右转车便行右,快若闪电、平稳之极,便是端一杯茶也不会晃荡。”

“就这样,某就被老丈领回了他的院子里,他家中有自己演戏说话、唱歌的黑匣子,有夏日里放冷风的玩意,还有可以洗衣服的机械,好多新鲜玩意说不清楚。于是某就在老丈家里住下了,这一住便是五年,闲来无事之时,老丈便教某算术、格物、化学、机械这些精深学问。”

丁睿恍然大悟道:“师父,那老丈便是我的师公吧。”

吴梦点点头道:“正是。”心道小家伙你的师公多着呢,从小学到大学,好几十位。

“偶尔老丈也带某出去晃悠,但只能在车上看看,不让某家下去,那处的百姓子民可不似我大宋百姓般穷困,他们家家户户粮食、肉、鸡多的吃不完,还挑三拣四。”

“真有如此之好的地界,莫非真是那世外桃源?”智能和尚问道。

“应当不是,这解说起来相当繁杂,和尚你的格物还未学到那等地步。那处不仅仅是食物吃不完,家家户户都有不用牛马的车,想去哪就去哪,此车每个时辰可行四、五百里。”

丁大胜、林贵平、智能和尚包括丁睿顿时呆愣了,一个个停下了筷子,嘴巴张的老大。

“大车也算不了什么,那天上飞的怪物才叫其速无比,那物叫做飞机,可载好几百人,每个时辰能飞三千余里。”吴梦轻描淡写说道。

丁大胜用袍袖擦擦额头上的冷汗,问道:“如此之快,还不是神仙手段?“

“员外,并非神仙手段,格物学到深处,此等机器触手可得,还有一物叫手机,千里万里传音只是平常事,人人都有,都是格物学结出的果实。”

吴梦心想不能再编了,再编下去卫星都上天了,只怕讲到翌日天亮都讲不完。

于是说道:“当然,此等神奇之物并非短时能够打造出来,非穷几百年之功不可。某观那地界,最适合我朝使用的便是火车。”

丁睿奇道:“火车?师父,莫非这车上要生火么?”

“对,火车行驶在铁轨上,不用牛马而是用蒸汽机带动,利用水火之力来牵引一长串大车前行,可载千万石。煤球作坊的轨道车便是在下模仿那火车而打造的。”

众人齐齐点头,轨道车装的多,推起来很轻松,确实好过普通大车。

林贵平心思缜密,疑惑的问道:“那吴先生何以从仙境出来了。”

吴梦道:“五年后,那老先生看某家也学了不少,便说某回去的时辰快到了,两人缘分已尽,只能好聚好散了,某苦求留下而不得。

老先生道:‘你我缘分一场,我送你些东西吧,你回去后好好改造大宋,为百姓们干点好事’,他准备了两个个宝箱,一大一小,里面装了两台那处独有的机械和书籍之类。”

丁睿心急,忙问道:“那宝箱呢,师父?”

“那老先生怕宝箱被歹人抢去,也不知使了什么手段将宝箱放置于大宋海外的一个岛上,只是将方位告知了某家,吩咐某应先传授百姓学识,再前去寻回宝箱,非某亲至,这宝箱不会开启。”

“就如此,在下挥泪离开了这位老先生,回到家乡后某便卖掉房屋田地北上贩牛,想着赚些钱来做本,过两年再乘船出海寻找宝箱,谁知横遭不测,后来之事诸位都已知晓。”

众人面面相觑,想不到他还有此等经历,怪不得什么农田水利、机械石炭,他样样皆通,无所不晓。

智能和尚双手合什道:“阿弥陀佛,施主真是有大机缘啊,贫僧想问,施主刚才所言的蒸汽机,莫非就是先生在格物课上讲的那自行船。”

“格物原理类似,但比那复杂许多。”吴梦笑道。

“既有如此宝箱,其中还有仙境的机械,找到了不就可当即仿制蒸汽机。”林贵平问道。

“哪有那般容易,知道格物原理,加上机械的学习改进,没有四五年也休想弄出来,且能做出来也先得用在船上,至于火车,大宋有那么多铁来修筑铁轨么?”吴梦哂笑道。

“四五年也不是很久,吴先生,莫若咱们一起参详参详。”林贵平赶紧斜倾着身子靠近吴梦,脸上带着掐媚的笑容。

“林掌柜,你这是觊觎某家的宝贝啊。”吴梦揶揄道。

“呸,那老先生分明就是要你造福大宋百姓,昕颂兄怎可窃为己有?”林贵平义正言辞。

“阿弥陀佛,施主应以大宋苍生为念,切不可敝帚自珍。”智能和尚双手合什,脸上宝相庄严。

“这是师公送给师父的宝物,和尚师父和舅舅不要脸,想抢宝箱。”丁睿小脸绷紧,愤愤不平道。

第八十五章 商议海外拓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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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梦听到丁睿为自己打抱不平,心里不由一阵温暖,到底是带了两年多的弟子,心里向着自己的师父。

他轻抚着丁睿的后脑勺,笑道:“睿哥儿,他们要师父是不会给的,师父只有你一个亲传弟子,都留给你好不好。”

丁大胜大吃一惊,忙站起身来说道:“吴先生,如此贵重之物,怎可轻易给犬子,不可,万万不可。”

“有何不可,睿哥儿宅心仁厚,造福大宋天下就由他来弄吧,某家身子骨越来越差了,也干不了什么大事,如今把书教好,多给大宋天下培养些格物学童才是要紧之事。”吴梦摇头叹息道。

林贵平和智能和尚一听吴梦会将宝箱传给丁睿,便不再多提,话风便转向了如何去岛上寻找宝箱。

“寻找宝箱一事勿急,先须将和尚这几十名弟子教好,再带些工匠和医官、流民百姓去那岛上垦殖,如今之计还得多赚些钱财。”吴梦笑着说道。

“昕颂兄,挂不得你唆使孙知州移走昆山县那几千百姓。”林贵平恍然大悟。

“非也非也,此仅为其中之一,之二便是那处易遭水灾。”吴梦解释道。

“宝箱为何不能运回大宋,那处岛屿定是蛮荒之地,如何好行事。”智能和尚问道。

“呵呵,为何不能运回大宋,你问问林掌柜,他定是知晓。”吴梦笑呵呵的说道。

智能和尚用询问的眼光望向林贵平,林贵平轻蔑的一笑:“某家不回答和尚这种愚笨之极的问题。”

丁大胜对林贵平知之甚深,闻言笑道:“某倒是知晓其意,这般神器必然是了不得的宝物,如何能随便让外人知晓?在那海岛之上行事,虽是艰苦,可胜在不为他人所知。”

和尚搔了搔秃头,不好意思的说道:“贫僧想差了,那还是按照吴施主的意思行事。”

“嗯,今日在下便是和诸位通个气,万不可对外人言,我等悄悄行事便是。”吴梦道。

“这海船、人手一事某家来办,和尚你须得抓紧将学子教好,将来出海找到宝箱,无人能用那岂不是一堆废物。”林贵平的思路很是清晰。

“钱财一事便由某来办吧,酒楼、石炭场、煤球作坊、酒坊赚来的钱财全力支持。”丁大胜拍着胸脯道。

“师父、师父,那我要干什么。”丁睿急了,这好像没他什么事了。

“你啊,最重要的便是学习,学会了格物、机械去到岛上大有用武之地。”吴梦刮了刮他的小鼻子。

他端起酒杯来继续说道:“诸位,咱们各自行事,早日到达额,这岛的名字叫做台湾,为早日到达台湾岛,咱们干了杯中酒。”

众人一干而尽后,李五进来收拾鸡骨头给小山吃,吴梦吩咐李五看茶,然后给众人介绍起了这台湾岛的概况:

台湾岛面积五千万亩(35882平方公里),南北纵长约800里(395公里),东西宽度最大约300里(145公里)。

三国时期,吴王孙权派将军卫温、诸葛直率一支由一万余名军士、三十多艘船到达此处,不知何故只是掳掠了一批百姓回到大陆,未曾在岛上停留,只是给此岛取名夷州。

此时台湾南北各生存三类人群,分别是华夏遗民、外来南亚移民、原生土著。

台湾岛在远古时期和大陆是相连在一起的,后来海平面上升才形成了台湾海峡,土著也算是华夏子孙。

闽越移民是从大陆迁徙过去的,古籍记载,战国时期被楚国所灭的越人逃至福建、潮汕、梅州,与当地的百越原住民融合后建立闽越国。

大汉王朝灭闽越国,闽越国遗民便下海流浪,以船为家,漂泊于东海各岛屿。两汉更替之际,部分遗民跨越海峡来到台湾北部,遗民们缉木皮为布,垦良田为食,冶铁炼铜,从此一直在台湾北部繁衍生息。

南亚移民来自于马来群岛和吕宋(菲律宾),两地曾经遭遇大水患,部分南亚土著漂洋过海来到台湾,古籍记载:唐贞观间,马来群岛洪水,不获安处,各驾竹筏避难,漂泊而至台湾,马人乃居于海澨;以殖其种。是为外族侵入台湾之始。

后来陆续又来了吕宋移民,后世台湾小志曰:生番之语言,出自马来者六之一,出自吕宋者十之一,迤北于七村多似斐利宾语,说者谓自南洋某岛迁来。

南亚移民生性野蛮,农耕不精,专以打猎摘果为生,部落之间残杀不断,有的部落甚至吃人,文明程度极差。

说罢这岛屿的详情,吴梦拿出一幅手绘图摊开在案几上,指着台湾岛北部的一个海湾说道:“此处便是台湾的基隆,宝箱便在此地,离大江的出海口仅一千三百里,顺风时最多四五日可至,此处有一海湾,不惧风浪,是一天然良港,可就是夏日和冬日雨水较多。

林贵平道:“既然宝箱在此,某等可乘海船至这基隆湾,观这手绘之图,此处虽雨水多,海湾内定无风浪,是个良港,且有机缘时还可与我华夏遗民相逢。”

智能大师微微颔首问道:“吴先生,大海茫茫无边无际,如何辨认方位?“

吴梦的背囊里有六分仪、维度仪和电子表,哪会辨认不清方位,他笑道:“无碍,某家这里有当初那老先生给的器具,断不致迷失方位。”

智能大师对航海有些了解,微微颔首问道:“既然吴师父能准确到达此处自是极好,我等可一边行进一边寻那海上熟手绘制航海星图,便于日后自大宋移民垦殖。但那闽越遗民和土著能归附自然是好,若是不归附如何是好?”

林贵平森然道:“那某的刀枪不利否?弓弩不及远耶?”

智能大师面有不忍,双手合什:“阿弥陀佛,望施主少造杀孽。”

吴梦哂笑道:“大师,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必犯人。”

林贵平对和尚的话讪讪一笑,不置可否。

丁睿却道:“吴师父、和尚师父,收服闽越遗民应不难,既然师父说这些人生存艰辛,那我等带去了粮食和铁器,他们如何不肯归顺。”

吴梦道:“睿哥儿,归顺并非易事,老百姓跟随谁家都成,可领头的族长酋长之类必然不好想与,这事暂且不提,到了那处再说吧。”

林贵平搔着头皮道:“出海须得找一处码头,娄江出海口处原有一处厢军漕运码头,荒废了好几年,如今倒是可以整修整修作为出海的港口。”

吴梦思略了一下问道:“君烈,娄江不是时常淤塞么,那出海口还能进来六百石以上的海船?”

“无碍,出海口河水颇深,只是河岸边泥沙甚多,将木栈桥修长些便是,平日里港口也需要清淤,若是想运粮,苏州的粮食可以用小船经娄江运到码头,装上海船再运去台湾岛。”林贵平解释道。

“这也不错,娄江清淤一事倒也不难,与孙知州说道说道,即便不能开挖阳澄湖,娄江清淤定然势在必行。”吴梦笑道。

丁大胜看到他们谈论的眉飞色舞,忍不住泼了盆冷水道:“诸位,要是官府不准去海外垦殖,又当如何?”

吴梦和智能和尚对视了一眼,又齐齐望向了林贵平。

林贵平沉吟了片刻说道:“此事就交于张掌柜吧,昕颂兄献上灭蝗之法、救治公主、煤炉之法、衙前改制,这一桩桩都是泼天之功,朝廷总得给个说法。”

众人议定,林贵平匆匆回到苏州城里的盛隆商铺,与张财神密谋了两个时辰,张财神笑容满脸的背起行囊,带着随从,元日未过就匆匆北行而去。

转眼又到了除夕前一日,吴梦瞧着外面飘着的雪花,叹道:“真是春去秋来又一年啊,睿哥儿,你又长大了一岁,师父可是又老了一岁啰。”

丁睿俏皮的说道:“师父你老了不要紧,弟子保证伺候好你老人家,你老人家若是牙齿掉光了,弟子日日吃那硬邦邦的羊骨头,给师父喂软绵绵的稀饭。”

吴梦抓起一本书使劲甩了过去,笑骂道:“这就是王夫子教你的孝道么,哪日要好好责骂责骂他。”

丁睿随手把书抓住,嘻嘻笑道:“那便不喂稀饭,弟子吃羊肉,师父喝羊奶,这有孝道了吧。”

吴梦点了点头道:“这还差不多,算你小子有良心。对了,你去寻些过年的吃食衣物,送到枫桥寺给你师祖和景娘子他们,顺便给你师祖拜个早年,祝他老人家新年开正纳吉。”

丁睿还是个孩子,哪里知道什么男女之情,当下不疑有他,吃过中饭就准备了一大车礼物送到了枫桥寺。

景灵看到吴梦又打发人送东西来了,连忙穿上丁睿带来的丝绵衣裙,芊芊素手抚摸着袖口,心里甜滋滋的,心里默默念叨着他真是还记得我。

小青儿在她后面轻轻一拍,吓了愣神的景灵一跳,景灵拍着胸脯道:“你这个小妮子,吓死我了。”

小青儿笑道:“姐姐又在想着那个老书生了吧,哈哈,大师来找你了,别发痴了。”

景灵斥道:“不许说吴先生是老书生。”

转过身来却看到无名大师立在自己身后,一脸慈和的笑容,她赶紧上前福了一福道:“见过大师。”

无名大师轻轻的点了点头道:“阿弥陀佛,善哉善哉,女施主如今的气色比三月前可是好上许多了,可喜可贺,心魔即去,新生当来。吴施主给你送了礼物,还是牵挂着你的,你二人会有一段缘分,你且安心呆在草堂里研习佛法,缘分到了老衲自会安排你与他相聚。”

其实哪有什么缘分不缘分的,老和尚不过是眼见吴梦孤零零一个人,身边又只有个粗手粗脚的李五,而景灵也是个孤苦女子,想着撮合他们一下。

景灵心里很是高兴,脸上露出多日不见的神采,忙行了大礼感谢老和尚,小青瞅见景灵欣喜的神色,心下宽慰不已。

第八十六章 各怀心思

天禧二年十二月中,苏州知州孙冕的奏疏被呈到了参知政事李迪的案头,这李迪为风烈之臣,秉性刚直,处事公正,此刻他正在仔细看着奏疏。

奏疏曰:“缘臣知苏州军州事已历一年有余,苏州政通人和,诸事皆顺,独水患一事甚为忧心。

盖吴越天宝年间,于苏州置都水营田使以主水事,募卒为部,命于太湖旁置清卒四部,凡七八千人,专司田事治河筑堤。

此后苏州或五里七里为一纵浦,又七里或十里而为一横塘,农人遇旱则运水浇田,涝则引水出田。

然臣上任四处寻访河道,却见堤坝年久失修,海潮上溯时四处水洼一片,春夏之交暴雨如注冲毁堤坝,淹渍大片良田。

春夏之际洪水亦时常涌入苏州城内,民生之凋零实乃水患之害也,故水害不得不治,亦不可不治。

今有吴山村学异人吴梦吴昕颂,献上根治水患之法,臣虽愚钝,于治水略有心得,深以为此法为苏州百年大计,故将详略、地图贴黄附后,乞以苏州百姓民生为重详阅之,若可,臣虽老矣尚可尽心而为,当力行此法。”

李迪看完奏折,又细细详阅了后面的贴黄、地图,这些都是吴梦弄出来交给孙冕的,甚为详细。

李迪看完后手指在案几上轻轻叩击,闭目沉思。

不得不说这是个很大胆的方略,一百万贯的治水工程,大手笔啊。

不光勇气可嘉,且后面的贴黄条条框框切实可行,又有生财之道,无需朝廷拨款,只需调集厢军前往,应可允之。

他不由笑了笑,孙冕老儿以为的一百万贯只是当前之数,可他却没想过物价的上涨。

十年前的米价仅仅70文一石,如今已是一百六七十文一担,而治水有十年之期,只怕到了最后两百万贯亦未可知。

等等,不对,孙冕多年为地方官,绝对不可能不知物价逐年升高,他这是打了埋伏,免得朝廷眼见苏州官坊获利太多,下诏让苏州多多上贡。

李迪思及此处,不由摇头失笑道:“孙冕这个老匹夫,真是百年成精的老狐狸。”

随即提起笔墨,批示道:“可,呈陛下御览。”

奏折移至王钦若处,他看后嗤之以鼻,并非他不想兴修水利,而是苏州若是有生财之法,朝廷岁入亏空,为何不多交赋税为陛下解忧,他拿起奏折便直奔李迪值房。

李迪见王钦若进来,起身拱手行礼道:“定国兄来此,定是有要事赐教。”

王钦若也不客气,直接将孙冕的奏折放于李迪案几上问道:“复古老弟,苏州孙冕的奏折你如何看待?”

“好事一桩,无需三司和转运使司拨款,州衙自筹,也不减少岁入,有何不可。”李迪笑道。

“复古,孙冕定是受了奸佞的蛊惑之词,前岁搞个尉司、巡检改制,差点酿成大祸,今岁的衙前改制,据闻苏州城里的富户怨声载道,好生生的良家子只要些许俸禄弃之不用,偏要高薪招募些妄人来衙前奉差,也不知他是何道理。”王钦若重重的拍着案几道。

“定国兄,苏州衙前改制虽是前期有些风雨,如今可是风平浪静,据闻苏州百姓尽皆称赞,有何不妥。”李迪据理力争道。

“复古,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我大宋可是与士大夫共治天下,苏州的富户子弟皆为我等士族一员,岂可放着士子不用,而去用那些平民百姓?”王钦锐说的振振有词。

“定国兄,百姓若是有本事照样科举出仕,圣上都作了《劝学诗》鼓励百姓读书出仕,那为何百姓就不可为吏员?何况苏州是经过考试,凡读过圣贤书、精通业务之人方可作为吏员。”

李迪不想与王钦若吵起来,语气缓了缓道:“定国兄,此事已然揭过,不必多提,还是说说这封奏疏吧。”

“本官不是不准,只是如今国库日益艰难,三司去岁支钱超出收入,每岁自内藏库借款五十万贯,已成定例,岂是长久之计。苏州府库增收,为何不向三司多多上贡?整修水利虽是利国利民之大事,但开支甚高,不如请孙知州重新拟定方略,以二十年修缮为期。“王钦若回答道

他顿了顿,又道:“复古,再说说那一百万贯,其实两百万贯能否拿下未知可否,与其丢在那烂水洼里,不如让苏州官营的酒水、精盐、官坊上贡三司五成,看奏疏贴黄所列之表,一年收入少也说也有十几万贯,交个五成上来缓解燃眉之急,你我这官也当得轻松些。”

李迪急道:“这如何使得,十年治水后苏州地界可是太平盛世,赋税收入远高于十几万贯,即便不施行孙知州的方略,每年丢在洪水里的赈灾矿还须花费三、四万贯。”

王钦若笑了笑道:“复古,十年之后你我二人即便不作古,也必定不在这政事堂中,还是先解眼前的燃眉之急吧。”

王钦若是当今政事堂首相,他不同意之事便很难实施。

李迪却是大不以为然,明摆着王钦若的意思是“我死之后哪管洪水滔天”,只要在位时政绩上佳,哄得皇帝老儿开心,保住眼前的相位即可。

王钦若并非没有本事的人,但他的这种利己主义理念不但在古代,在后世也是大行其道,不管后世子孙的死活唯gdp论的不知有多少。

李迪性格隐忍,他深知王钦若还有一个意思,太仓充盈,就无需向官家的内藏库借钱,政事堂就少了圣上的掣肘,这便是相权与皇权的争夺。

可李迪不是争权的人,他执拗的认为不管如何限制皇权都行,但绝对不能以牺牲百姓为代价。

待王钦若走后,李迪默然半晌,思忖着如何能让孙冕如愿以偿,他毅然起身,走进了另一名参知政事张知白的值房。

张知白本就是工部侍郎,对水利一事颇有见解,且个性更为耿直。

他看完孙冕的奏疏后连连击案叫好,问道:“复古相公,这可是百年大计,计划妥当,切实可行,可是王相公不许?”

李迪摇头叹息道:“正是如此,用晦相公,你可有良策。”

张知白愤然道:“定国相公凡事皆以己甚,从不为天下百姓思虑,复古,你且稍坐,待老夫去会会他。”

“用晦相公,不可前去,我等再细细思量一番”

一个没拉住,张知白转身就出了值房,,李迪一看情知要糟,张知白和王钦若政见不合,已是数次争吵。

果然,片刻过后,宰相值房内争吵声、拍案声大作,张知白吼声如雷,口不择言,连连怒骂王钦若是奸佞之臣,只知粉饰太平。

王钦若气的脸红脖子粗,将张知白轰出了值房,李迪内心深悔不该将此事告知张知白。

两人争吵后,张知白气的茶饭不思,干脆托病上表辞相,十二月十八日,他被罢为刑部侍郎、翰林侍读学士,知天雄军。

李迪本想寻个机会在御前商议时直接递上奏疏,看看眼下已是元日渐进,想着正月以后再与皇帝商议。

可不想这正月一过,后面的政坛闹剧跟着就来了,这奏疏本也不是甚要紧之事,也就搁下了。

张知白辞相后,大宋朝廷在王钦若和诸相的政争和吵吵闹闹中渡过了天禧三年的新年。

天禧三年的元日里吴梦又是几番醉生梦死,带着几个弟子在吴山村里东家吃完进西家,天天都泡在酒坛里。

他在刘吉家更是喝的烂醉如泥,说话时舌头都大了,摸着刘大郎的头不停的勉励他好生读书,日后定有大出息,喜的刘家夫妇连连道谢。

元日一过,吴梦静下心来沉思拓殖的细节,既然众人一心要海外拓殖,那么接下来就是考虑最重要的粮食问题了。

到了台湾岛上头一年必然是需要从苏州运粮,吴梦叹息着要是有红薯、土豆之类的高产作物就好了,那可省下不少运力。

但那两种作物如今还在遥远的美洲,如果能够取到种子,即便没有后世那般高产,种一季亩产个八九百斤还是没有问题的,差不多能抵得上两季水稻加一季冬小麦。

吴梦正在长吁短叹时,忽然想起了一项物事,谁说中原就没有高产作物,芋头的亩产在后世产量可是不低,亩产三四千斤完全没问题。

芋头在古代曾经是主食,如今在苏州也有种植,亩产也有三四百斤,只是那玩意儿长得太慢,古代曾经作为主食,尤其是川蜀一带唐代时的种植面积几达耕地的一半。

后来随着水稻和小麦产量的提高,而芋头如果经常吃口感反倒不如大米和面粉,加之并不像水稻和小麦那般容易长久储存,芋头才慢慢的退出了主食的位置,变成了一款普通蔬菜。

如今的苏州又准备搞稻麦复种,苏州的芋头种植面积会更加缩小。

吴梦不由一拍脑袋,芋头不耐久储,可自己有办法,用含淀粉较多的狗爪芋制作成芋头粉条,不就能储存很久了么。

台湾的土地未曾耕作过,自然肥沃无比,如果合理轮耕,亩产七百斤以上定然问题不大。

且基隆附近的岛屿上还有鸟粪石,那可是上好的肥料,再磨碎鱼骨来作为磷肥,狗爪芋定然高产。

吴梦将狗爪芋列为必须采购的作物,这种芋头在福建有不少,先派人预定一些种子,待到秋末时芋头成熟,直接运至台湾即可。

他再将种种蔬菜、大豆、油菜、水稻、冬小麦的种子一一列上,忽然又想到了蓖麻,这玩意台湾岛上也不知道有没有,想想还是带上有备无患比较好。

到了台湾岛,必须要炼制蓖麻油为机械润滑,在配置不出切削冷却液的情况下,也只能用油来代替。

还有药物,台湾岛上疟疾是肯定有的,那么就一定要配置黄花蒿汁液来预防,还有消化道传染病,中药往往是不能及时杀菌止泻,当下能够提炼的只有土法黄连素。

黄花蒿和黄连素得交给薛神医来弄,吴梦当即提笔修书一封,吩咐李五将书信送至煤球工坊码头带去润州,催促薛神医和他的弟子们过了元日便赶紧过来。

吴梦仔细看着白纸上列明的种种物资,总感觉自己漏了个什么。

他嘴巴吧唧两下,忽然回过神来,对了,辣椒还没带上,当初播种的辣椒籽只成活了两株,如今快两年过去,已经种植了好大一片。

这两年来忙忙碌碌,他自己都忘记吃了,辣椒的种子可不能不带走,想起香辣羊肉、剁椒鱼头的味道,吴梦口中馋涎直流,不停的咽着唾液。

第八十七章 周怀政的谋划

正月十六,东京城皇宫内,上元节一过,资善堂就开始授学。

赵祯和几个伴读热热闹闹的过了个新年,今日重回资善堂,几个半大小子们正互相诉说着元日和上元节好玩的物什,晏殊立在一旁笑吟吟的看热闹。

一位红袍官员走了进来,几人马上闭口不言,起身向教授问好。

今日主讲的教授是直学士王曙,也是一代名相寇准的女婿。

王曙笑眯眯的回了礼,转身用石灰笔在黑板上边写边讲述,资善堂在周立倡议下已经用上了黑板。

资善堂后院值房内,炉火烧的正旺,屋内暖烘烘的,资善堂都监周怀政正手执一封书信看得全神贯注。

他看完来信后大吃一惊,想不到孙冕有个如此宏伟的计划,将几万亩田地全部变为湖泊。

周怀政揣摩了片刻,认为只要工钱到位,未必不可实现,关键是朝中要有政事堂主官鼎力支持,当下便细细谋划起来。

待到正午时分休息之时,周怀政走出值房,眼瞅着晏殊在厅堂内坐着歇息,那几个顽童却是不在,正是好机会。

他赶紧上前装模作样的拱手作揖道:“晏参军,太子不在么?“

晏殊左右看了看无人,低声道:“周都监有事快快说来,太子殿下和几个伴读去御苑玩耍了。”

“王学士在否。”周怀政问道。

“王学士还未曾走,在暖阁里闲坐阅书。”晏殊答道。

“听闻苏州孙知州上了一道治水奏疏,当真是惊天地泣鬼神,此事参军可知否。”

“在下早已听闻,政事堂王相公已否了此方略,他言称大动干戈,劳民伤财,孙知州既是府库充裕,何不将银钱上交三司,供国库使用。”晏殊回道。

“这王相公当真是为民请命的好官啊,置苏州几十万百姓的死活不顾,一心干他的太平宰相。”周怀政讥讽的说道。

晏殊叹了口气道:“唉,人微言轻,此等大事,哪是我等能参与的。”

周怀政阴阴的笑着:“参军莫急,总有法子的。”说罢转身离去。

晏殊眼观周怀政那神秘莫测的笑容不由打了一个寒颤,心道这些內侍都是些阴险狡诈之徒,不知道又起什么坏心眼了,自己还是若即若离的好。

周怀政走到暖阁处,掀开布帘,一股热气扑面而来,阁子里烧了个硕大的煤球炉子,炉子上放着一个铜水壶,正“咕嘟、咕嘟”的冒着热气。

一位身着朱红色官袍的官人正手持古籍看得津津有味,时不时端起案几上的汤甁倒上茶水自斟自饮。

周怀政走了进去,拱手道:“王学士好有雅兴啊。”

这朱袍官人便是给事中王曙,他与晏殊不同,对內侍并无成见,见是周怀政进来,站起来回礼道:“原来是周都监,本官讲学完毕,坐于此处阅些古籍,岂非乐事。”

“令岳近来可好,那永兴军远在西京,可是苦寒的很哪。”周怀政一阵叹息。

“唉,在下那老泰山就是脾气太倔,非要跟官家拧着来,在中枢怎能待的下去,可惜一身盖世才华、凌云壮志都付之东流啊。”王曙摇头叹息道。

“寇相公可是一代人杰,难不成就此消沉了?”周怀政关心的问道。

“消沉?他那雄心壮志未眠,怎会消沉,只是年岁渐老,朝廷若是再不召他入京,那可就难说了。”王曙摇头叹道。

“呵呵,寇相公宝刀未老,定然有机会的,在下还有要事,就先告辞了。”周怀政心里有了谱,忙抱拳告辞道。

王曙抱拳回礼道:“周都监请便。”

周怀政回到值房,前思后想了一阵,提笔疾书,足足写了好几页,又涂改一番,仔细看过一边,才满意的点点头,将书信放入袍袖内。

傍晚时分,赵祯晚膳毕,周怀政和周立陪伴左右在资善堂外散步。

赵祯的心却早就飞到宫外去了,今日下午他带着周立、杨文广几人又偷偷溜出宫去,在开封城外转悠了好大一圈才回。

跟在赵祯后面的周怀政上前几步,叉手行礼道:“太子殿下,听说前几日政事堂王相公驳回了苏州的一封奏疏。”

赵祯奇怪的看着周怀政道:“周家哥哥,內侍不得干政之事你应知晓。”

周怀政道:“微臣惶恐,却不是微臣欲干政,只是听闻苏州上的奏疏是那高人的意思。”

赵祯一听便有了兴趣,忙问道:“那是何事,我未临朝,并不知晓。”

周怀政道:“听闻苏州知州孙冕与那高人商议,欲在苏州地界挖一大湖蓄水,还想于娄江、松江、吴江之上修筑水闸,挡住海潮倒灌,一旦实施,苏州地界几十万百姓受益。”

赵祯一听便诧异道:“此乃天大的好事,王相公为何不许。”

周怀政叹了口气道:“此项工程,耗资巨大,非一两百万贯不可,且需十年之功,王相公言称此事劳民伤财,苏州如州库充裕,不妨上贡给三司以资国用。”

赵祯苦笑道:“周家哥哥,连我这区区顽童都知道是好事,王相公何故如此抠门,但你与我说又有何用,我又不可随意向爹爹进谏。”

周怀政颇有深意的说道:“太子殿下,大宋的朝政好坏十有八九系于宰相之身,用了贤臣自然大治,可奸臣当道那定是祸害无穷。”

赵祯像个大人似的叹叹气道:“这用贤臣自是应该,可此事非我所能关心,我还是安心读书吧。”

周怀政话里有话的说道:“殿下,下官也就是说说,并无他意,只要殿下说应该用贤臣就行。”

赵祯不过一九岁孩童,哪能听得懂这些隐含深意的话语,他点点头道:“周家哥哥说的是,我要回课室了,周立给我讲解数算之法的时辰到了。”

待赵祯和周立进入屋内,周怀政叮嘱內侍们服侍好升王,他脱下官袍换上便装出了皇宫,往东京城西坊而去。

此刻天已漆黑,西坊乃是东京城禁军及家眷住地,一待天黑便关闭所有坊门,严禁外出。

周怀政走到一处坊门外,坊门左侧有一小屋,屋内烛光昏暗,门前站着两名腰跨横刀的守门兵士。

兵士见周怀政走进坊门,又身着便装,连忙咤道:“何方人士,敢夜闯禁军驻地。”

周怀政也不与他计较,走到近前,从衣襟中掏出一个黄橙橙的圆形令牌递给守门军士。

军士狐疑的接过令牌,就着昏暗的烛光仔细看了看,刚才绷紧的脸立时转为掐媚的笑容,连忙叉手行礼道:“不知上官前来,还请恕罪。”

周怀政笑笑道:“尔等不知某家的身份,何罪之有,且打开坊门,某自有公干。”

兵士叉手道:“是,谨遵上官之令。”

说罢开了门闸,两个兵士合力将沉重的坊门推开一条缝。

周怀政道:“某半个时辰后某便会出去,到时劳烦二位开门。”

兵士媚笑道:“上官只需在门内呼唤一声,小的立即开门。”

周怀政点点头走进坊内,别看这西坊外面的街道空无一人,坊内可是热闹的很。

禁军家眷们互相串着门,一些屋子里还传出猜拳行令的吆喝声,只是没有民坊掷骰子的声音,大宋禁止关扑,禁军管的更严。

禁军兵士的孩子们在坊市开阔处你追我赶,互相嬉闹,父母立在一旁训斥喝骂。

周怀政看到这一幕童趣不禁微笑起来,嘴角流露出些许温情。

他本是孤儿,父母死于西北战场,是先皇太宗将他带回开封,后交于养父周绍宗,一直在皇宫内抚育成人。

看到这些父母俱在的孩子,他便回想起自己那心酸的童年,若是父母不早亡他也会有个温暖的怀抱。

周怀政随着街道东一拐西一弯,显见对此处熟悉之极。

周怀政走了片刻,来到了一栋独门独户的小楼门前,他上前敲了敲门。

门内一个慵懒的声音响起:“谁啊,夜里上门来有何事。”

屋内之人边说边打开房门,一看是周怀政,当即点头哈腰道:“原来是周都监,快请入内。”

周怀政笑了笑,闪身入内,这人探头出来,左右看了看门外无人,迅疾闪身进门,将房门关紧后叉手问道:“都监夜里来此,定是有要事。”

周怀政“嗯”了一声,开口说道:“朱四,你且拿纸笔来,某来口述,你且修书一封与你兄长。”

那朱四急忙入内拿来纸笔,周怀政看他磨了好了墨,便从袖袍内拿出信笺,念了起来。

一炷香后,朱四将书信抄录完毕。

周怀政道:“四郎,你这几日务必将此信送至永兴军,亲手交于你兄长,切勿让他人知晓,顺带传个口信给朱巡检,此事定要让寇相公入套,事关重大,不可出一丝一毫差错,切记切记。”

朱四抱拳道:“在下这几日定将书信送出,都监尽可放心。”

周怀政满意的点点头,抱拳道:“如此有劳了,某这便回宫去了。”

朱四叉手还礼道:“夜深了,都监一路慢走。”

说罢连忙打开房门,周怀政走出房间,挥了挥手,往坊门走去。

他举头望了望在夜空中闪烁的点点繁星,轻声念道:“寇相公,你可千万不要让在下失望啊。”

第八十八章 布置课业

天禧三年(1019年)正月十六日,初春的寒风还在摧残着河畔的杨柳,娄江河里的流水被寒风刮过,河面上掀起一波一波的水纹。

清晨时分,一艘渡船从北岸驶来,毫不留情的碾碎了微波荡漾的水纹,向着南岸撑去。

渡船上满载着赶回工坊上工的人群,他们有的从除夕至今已未曾会面,此刻在渡船上一见面便互相打着招呼,寒暄几句。

“嗨,大郎,今岁这元日是某家二十几年过得最舒坦的,不用愁债主上门,家里买了年货还有积蓄,来工坊做工真是选对地方了。”

“嘿嘿,不是某叫你来,你有这等好日子,想当初你小子还疑神疑鬼的不愿来,如今的工坊想进来的人都打破头了,只有那帮樵夫真是傻子。”

“今岁的元日,某家买了三只鸡和一头羊,家里痛痛快快吃了个够,某也是三十多岁了,从未吃得如此痛快过。”

“听闻除夕那帮樵夫也放了假,还发了些米粮、鸡羊,丁员外真是好人啊。”

“依某家说,这些樵夫们就该送去发配。”

“去去去,听说丁员外和夫人都信佛,没见学堂的教授也有个和尚,你再叫大声点,好让和尚给你那上学的孩子穿小鞋。”

众人哈哈大笑,渡船载着满船的欢声笑语驶向彼岸,朝着工坊码头而去。

今日也是吴山村学堂开学的日子,一早几十个孩童背着书包陆陆续续走向学堂大门,进门的时候一看,学堂大门两侧贴了幅对联:

风声雨声读书声声声入耳

家事国事天下事事事关心。

学子们站在门口指着对联叽叽喳喳的议论着。

“刘大郎,这对联是何意。”穿着一身簇新学子袍的张二郎问道,他如今的学业可是比不上刘大郎了,尤其是算术,被刘大郎甩下一大截。

“二郎,此对联是先生对我等的期盼,不但要读书,还得了解天下事。”刘大郎和丁睿相处日久,对这些新鲜玩意了解甚多。

“我等还是学子,了解天下事又有何用,应一心只读圣贤书才对。”张二郎道。

刘大郎呵呵冷笑两声,怼道:“那你要是读书后考不上科举,不懂农活,不务工坊,将来能干啥?”

一句话把张二郎说愣了,是啊,我将来到底要干啥,他懵懂了。

吴梦穿越的两年多来,听了多次智能和尚讲解的佛理,又泛读了儒家的《论语》和四书五经,改变了对儒释两家当初的成见。

他认为这两家的学说颇有可取之处,尤其是在个人的修身养性上有极大的价值,至于会不会封闭思想其实关键在于注解和引导,所以年后他便在在学堂外挂上了明代东林书院的对联。

台湾那处有不少书籍,其中就有后世南怀瑾等诸人对《论语》的新解。

他想着到达台湾后将儒释两家的古今思想结合起来,与王夫子和智能和尚三人合作一番,去其糟粕,再出一本全新的《论语正解》,作为台湾地界的主流思想教材。

吴梦正在沉吟的时候,上学的钟声敲响了,他忙命李五将他推去课室。

今日是上元节第一天上学,按他的要求所有学童集合在一起,他要训示一番。

本来只能容纳三十几人的课室一下子塞进了七八十号孩童,一下子拥挤不堪,吵闹不休,有的还在讨论新年好玩的事儿,有的偷偷吃着袖袍里的零嘴,课室里人声鼎沸。

丁睿缩在课室前方的一个小角落里,笑眯眯的看着大家吵闹。

待李五将吴梦推进课室,里面的孩子们立刻停下了吵闹,课室里一下子鸦雀无声。

待到吴梦行至讲台,学子们赶紧起立,抱拳行礼道:“先生好。”

吴梦叉手还礼:“学童们好,请坐。”

待学童们坐定,吴梦笑道:“诸位学童,元日过了,上元节也过了,从今日起务必收心,好生上学,上报朝廷,下慰父母,不可浪费光阴。”

学童们齐声称是。

吴梦又道:“将大家聚齐,是有一事要讲,今日你们步入学堂时,应该看到学堂挂了一幅对联,谁能将对联背出来。“

下面顿时举起几十双手来,吴梦随便点了一位,那孩童起立暗诵道:“风声雨声读书声声声入耳,家事国事天下事事事关心。”

吴梦点点头示意他坐下,然后说道:“这幅对联的意思就是尔等不可在学堂读死书、死读书,这点枫桥寺过来的学童应最有体会,知道什么叫学以致用。”

枫桥班的学童们纷纷叫嚷附和,都认为先生说的对。

吴梦挥挥手示意噤声,手指着学堂大门外道:“我吴山学堂的学童们不但要学好圣人之言、格物之术,更要知晓世间的民生、民意。”

他放下手臂,继续说道:“从今日起至六月底,诸位学童须做一件事情,调查吴山村和邻近乡村百姓,搞清楚百姓们的大致收入、生活状况,是穷是富,是何缘故会穷,又是何缘故会富尔等皆写出文章,交到为师这里来点评一番。”

吴梦话音一落,课室里立时交头接耳起来,叽叽喳喳的讨论声响成一片。

吴梦喝道:“不许交头接耳,此事必须完成,无甚条件可讲,不愿做此课业者,可自行离开。”

刚才暗诵对联的学童举手问道:“先生,可我等不知如何作这般文章。”

吴梦笑道:“这有何难,为师要尔等做课业,自然会传授文章之法,日后的算术课上为师自然会传授统计之法和文章叙述之法。”

众学童这才放下心来,吴梦又道:“好,今日开学的训示完毕,稍事歇息,准备听讲学。”

学童们交头接耳,愁眉苦脸的往外走去。

王夫子从门外进来,抱拳问道:“吴先生可否说上几句话。”

这两年来吴梦和王夫子是井水不犯河水,两人见面只是抱拳致意,并无深入交流。

此刻见他发问,吴梦心中不禁有点发憷,忙回礼道:“王夫子有话请讲。”

王夫子道:“吴先生,这些乡村的孩童恐稍稍学些文章便会回乡务农,有何必要让他们弄一些民间百姓的调查,岂不是导致人心不稳么。”

吴梦道:“夫子有所不知,圣人曾言天下要有大同之治,调查贫富问题正是解决穷苦百姓根源的第一步,贫富均衡方能有大同之治。”

王夫子诧异道:“可圣人也曾言天下四民应安分守己,世间才会次序井然。“

吴梦反驳道:“既如此,农家子弟何必蒙学,只需会耕作即可,商贾子弟也只需精通数算之术,何必读什么圣贤书。”

王夫子想想道:“读圣人书,受圣人之言教化,百姓才可安心耕作,遵守法令,邻里和谐,天下太平。”

吴梦笑道:“夫子言之有理,可农家子弟杰出者去京师赶考,那算不算不安分守己之辈?”

王夫子一时语塞,他虽有些迂腐却是个君子,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不会强词夺理,沉思了一会道:“此事容老夫细细思考,日后再回复先生,老夫先去授课了。”

吴梦舒了一口气,还真怕他死缠烂打,儒学中门派太杂,互相之间的见解杂乱不堪,互相矛盾的地方甚多,最主要的起因就是没有标点符号,导致先贤之言有多种理解,实在是个大麻烦。

其实真正的四书五经内容不多,可集注太多,要是从识字开始到四书五经集注全部暗诵理解下来,真是需要十几年功夫。

吴梦自问是做不到的,小丁睿的儒学功底都只怕比他强的多。

可能有的人不禁想问,咱们这老祖宗为何死守那些圣人之言不放?

其实换位思考就能理解,后世的物理基础理论不外乎牛顿三定律和爱因斯坦的相对论,基本上所有的研究都是以这科学的圣人之言为准则,和古代的儒士根据圣人之言探讨天地人生的哲理一个性质。

可能还有人问,牛顿和爱因斯坦后世有人会大胆质疑,呵呵,质疑孔孟之道的古代人多的去了,比如南宋陈亮的功利主义,摆明了就是和孔孟唱对台戏的。

当日下学后,智能和尚与林贵平联袂而来,元日休假期间三人未再谈论去台湾之事,今日聚一聚便是互相通报下进展。

三人吃着火锅喝着烈酒,讨论此事李五不便在场,由丁睿负责倒酒给舅舅和两位师父。

吴梦夹起一片羊肉边嚼边问道:“君烈,元日里酒楼生意如何?”

林贵平端起酒杯美美的滋了一口,放下酒杯道:“正如昕颂兄所料,元日白天无人上门,夜间暮色未降,倒是来了不少,孙知州一人在此过元日,带着衙门的人也来了,一直喝到子夜时分。潇湘馆元日生意火爆,只怕来年之时不少酒楼都不会闭门歇业啰。”

吴梦道:“这有何办法,总不成堵上人家的大门吧,那昨日是上元节,生意依旧火爆否?”

林贵平道:“昨日里哪有席位,某那铺子里的小厮只得炒些菜食带回店里来吃,如此看来,这酒楼今年定要大赚,唉,当初不给官府分子多好。“

智能和尚满脸不屑的说道:“贫僧知晓你与那张财神本就是官府中人,即便不交赋税,州衙也拿你无可奈何,是也不是。”

第八十九章 三人筹划

吴梦听到智能和尚此言,立时放下筷子郑重问道:“林掌柜,在下可是合盘托出一切,你切不可对我二人有所隐瞒。”

林贵平苦笑两声,说道:“在下今日对天发誓,如若在下欲对你二人不利,天理不容。只是在下的身份须得保密,和尚猜到也不可对外人说道,我等去台湾之事借助某这身份可是大有裨益,二位万万不必多虑。”

智能和尚微微颔首,说道:”林施主,我等且信了你此话。此次元日里,师尊也很赞同我等前去台湾,只是叮嘱了一句,去的学童和管事之人须得好好甄别,不可带上些害群之马。“

吴梦呵呵笑道:“令师尊所言甚是,今日某让学童们做这百姓调查便是甄别个人品性,过上几月带去台湾之学童当分开授课,睿哥儿,你听了为师之言切不可外传。”

丁睿赶紧点头道:“吴师父,弟子自然省得。”

智能和尚又问道:“林施主,那海船该如何办,我等可是无一人懂这航海之术,林施主莫非想调用战船?”

林贵平道:“大师,那战船能不能调动还是两说,此事须得先悄悄进行,不可闹出太大动静。若是调动战船,枢密院必知,到时我等不好上奏陈词。海船一事张财神已派人去杭州、台州私下里探访,找一处民间的海贸世家,直接征用。”

丁睿闻言,不由插嘴问道:“舅舅,若是征用民间商贾的海船,那这世家便无法再做海贸,岂不是与民争利。”

吴梦道:“睿哥儿,怎会与民争利,那世家若是跟了我等去海外拓殖,自然会前程远大。与民争利并非王夫子说的那么耸人听闻,睿哥儿也不可照搬书本。”

林贵平笑道:“王夫子言义,吴先生言利,正是一对绝配。”

吴梦尴尬的摸了摸鼻子道:“君烈切莫以偏概全,某虽然处处言利,但从未说过这义就不要了。”

智能和尚双手合什道:“阿弥陀佛,自古这“利”之一字,委实害人,多少能人志士便倒在这个字上,得陇望蜀,欲壑难填,世人忧患实多。”

林贵平端起酒杯道:“来来来,大和尚不要悲春伤秋,且喝上一杯。”

吴梦一口喝尽,已有几分酒意,说道:“和尚所言极是,欲壑难填造就多少人间惨剧。可人之欲望二字却又神妙无比,人若是无欲望,必无进取之心。诸君看天下间各种事物,皆是人之欲望所致,人欲出行,故发明车船,人欲美食,故发明庖厨之术,人欲舒坦,故发明桌椅板凳。故欲望二字,不可不提,也不可放任。”

智能和尚道:“吴先生,欲望放任之后果甚是严重,官吏放任欲望必然怠政腐朽、贪赃枉法,乡绅放任欲望必然勾结官吏、鱼肉百姓。”

林贵平默然半晌,问道:“昕颂兄,请问如何抑制贪欲?就靠那几本圣贤书么。”

吴梦摇头道:“圣贤书对君子有用,对小人却是无用,君不见这庙堂之上,还有如王钦若那贪腐之辈为相,王相公莫非没读过圣贤书么?且朝廷之中的官吏十中七八成是读圣贤书长大,可曾杜绝贪腐之事?”

智能和尚笑道:“你切莫让王夫子耳闻,如若不然,他定不与你甘休。”

林贵平道:“二位,某却以为朝廷应严刑峻法,严惩贪腐之辈。”

吴梦又笑了:“君烈莫说这严刑峻法,再好之刑法,也须靠官人来执行,如何能确保官人无私心?倘若官官相护,你有待如何,说句大逆不道的话,当今官家搞的天书封禅,岂不是变相的皇家腐败,谁又能制止。”

林贵平脸现尴尬,咳嗽两声道:“昕颂慎言,此话可不能乱讲。”

智能和尚哈哈大笑道:“林大掌柜乃胆大包天、杀人不眨眼之辈,想不到还有敬畏之心。”

吴梦道:“和尚说到这要害之处了,人必定要有敬畏之心,否则便会枉顾朝廷法度、人间道德,横行无忌。”

林贵平问道:“昕颂兄既然言称朝廷严刑峻法都无法制止贪腐之事,那又如何让天下人有敬畏之心。”

吴梦道:“除却圣人之言的教化,还须权力制衡,互相监督。”

智能和尚大摇其头:“莫非昕颂兄还想来个牛李党争,以党争来制衡,党争祸国殃民,荒废朝政,此非正道。”

吴梦心道尔等是不知后世那些资本主义国家,那可是将党争制衡玩到了极致,怎会无用?

不过大宋面临外患,且当下也不适用这套规则,忙解释道:“非也,权力制衡怎会定要党争,权力制衡和监督必然是着落在天下百姓身上。”

林贵平糊涂了,问道:“天子以士大夫牧民,百姓只可服从,这制衡、监督与百姓何干。”

吴梦笑道:“自我朝太祖设置登闻鼓,便是欲听到天下百姓间不平之事,借以监督百官,且《宋刑统》不少条款许百姓以民告官,如何说百姓无监督之权力。”

“何况天下乃天下人之天下,非一家一姓之天下,故国家兴亡匹夫有责。”吴梦接着补充道。

智能和尚喝彩道:“妙妙妙,好一个国家兴亡匹夫有责,昕颂此言甚妙,吴先生请接着说。”

林贵平更糊涂了,连忙问道:“昕颂兄刚才说道大宋律法也得靠人执行,倘若朝廷或是地方上官官相护,又如何能保证百姓有监督之权?”

吴梦却卖起了关子,说道:“待去了台湾岛后,某自会与诸位细说方略,我等也可在台湾岛上尝试一番。”

丁睿眨巴着眼睛努力思考,这些内容对于九岁的孩童来说真是很难理解,他只能凭借超常的记忆力牢牢记住师父所说的言论,且待以后去融会贯通。

吴梦用手指敲了敲桌子,郑重说道:“此事便是某家为何去台湾的主因,我等既已决定前去台湾垦殖,当以新制度、新思维来建设此地,故台湾当为一特区。”

林贵平自喝了一杯酒,纳闷的问道:“昕颂兄,何谓特区?”

吴梦道:“特区便是采用全新体系的地界,也称之为试点,如若特区十数年之后情况远好于大宋,特区即可用于培训大宋官员,以新方略逐步推行于大宋天下。如若此体系非良法,其乱也仅限于台湾一岛,断不致影响大宋天下。”

智能和尚摇头道:“此事光有特区不行,大宋官家和政事堂不鼎力支持,只怕会被判为乱党。”

吴梦笑道:“大宋太子听闻年幼聪慧,天性仁慈,正是年少造就之时。待到了台湾之后,开启宝箱,内有不少桃园太平盛世的书籍,须得找一得力之人,将书籍传于太子眼前。”

林贵平哈哈大笑说道:“不满昕颂兄,此事张财神早已着手,吴山学堂的数算之法和格物学早已在太子案头,蒸汽船他也做了一艘送给了太子,听闻太子兴致极高,现已在孜孜不倦的偷偷攻读。”

吴梦微晒道:“张财神那厮颇不地道,此事光明正大与我说明不就是了,何必偷偷摸摸,太子光学这些远远不够,还须学习经世致用之术方可。”

智能和尚道:“吴先生,那又如何让政事堂的相公们和朝中大臣接受格物之学?”

吴梦摇头道:“政事堂的相公们年纪已大,思维固化,断断不会接受我等琢磨出来的方略。且实施此方略实质为一场变法,自古变法者从无好下场,远有商鞅、近如桑弘羊都是身首异处。故不可能毕其功于一役,只可逐步演变。我等还是得从学子着手,须招募天下优秀学子,至台湾听讲,大宋未来之变迁,当着落在这些学子身上。”

智能和尚纳闷的问道:“贫僧这些弟子不行么,他们也可去考科举。”

吴梦摇头笑道:“建设台湾需要大量格物人才,光靠我等三人加睿哥儿够么?你那三十几个弟子只怕嫌少。我等还是得从大宋各地书院找来优秀学子,只要能接受格物学的,携家带口都予以欢迎。凭借宝箱里的机械和书籍,意欲赚取钱财那是举手之劳,不必愁银钱一事。”

林贵平道:“今日听得吴先生之言,仿佛在天上打开了一扇窗子,我等得以窥视那桃源盛景的一角,可喜可贺。”

吴梦道:“林掌柜,你可别恭维某家,某还有一事,既然你有官府身份,那是否能调集一队精锐厢军上岛。”

林贵平又喝了一杯酒,擦擦嘴巴说道:“这是自然,此事已上报,只要朝廷下旨,调用的可不是厢军,儿是东京城皇城司精锐禁军,去到琉球岛便改为台湾厢军,以便遮人耳目。”

他心道这还用你吴大先生来说,某家早就安排妥当,张财神都已经进京禀报一切。

吴梦笑着揶揄道:“看来林大官人在朝廷里官位不小,不知是个几品官?”

林贵平尴尬的端起酒杯道:“不说这个,来来来,喝酒喝酒。”

第九十章 蝴蝶微风

三人商议完毕后,吴梦又恢复了往日的繁忙,白天教书,夜里给丁睿开小灶,待丁睿回去后还得编写半个时辰的教材,一日复一日过起来飞快。

东京政事堂的争执吴梦并不知晓,他正在闭目沉思,今年不能再上新的项目了,必须一心教书和准备移民的事宜,改变太多并不是一件好事,现在的大宋除了天灾,其他的日子里都还算国泰民安。

当下离党项李元昊称帝还有十九年的时间,那时的大宋进入了一个转折点,军费居高不下,仁宗赵祯被迫加税,老百姓身上的负担加重,由此引出了范仲淹和王安石的变法。

但他们两人的变法并非做大蛋糕,而是改变分蛋糕的比例,尤其是王安石,用青苗法切掉地主老财和自耕农的一份,又用市易法切掉商贾的一份。

王安石最失误的地方便是无法约束到下层官吏,他们把变法当成了敛财的工具,最后国库是充实了不少,可老百姓家中愈发贫困。

只有眼下这二十年是大宋百姓最安宁的时光,也是逐步改变最好的时机。

吴梦的身体状况并不太好,他除了教育好学童以外,没有精力来发起一场变革,并且自身也没有相应的政治素质。

很多穿越小说主人公动不动怼天怼地怼空气,无所不能安天下,他自问没那个本事。

可吴梦不知道的是,他这只蝴蝶扇起的微风已在逐渐改变大宋的面貌。

就目前来说对大宋民生最有帮助的便是蜂窝煤球,在大宋推行一年多后,许多产煤的地州都轰轰烈烈上了煤球工坊,当然许多还未采到石炭的地方无法可想,毕竟大宋的交通运输还不是那么方便。

运河的航运倒是真的有了出路,北方产煤居多,现在的漕船北上运粮,回程便从东京的三个官营石炭场带些石炭或者煤球,沿途根本不愁销路。

若是日后开采西北的石炭,运河上运煤的船只会越来越多,用的人多了,石炭的价格也会走低,这便达到了吴梦希望保持水土的目的。

大宋的陕西路自古便有石炭矿,且人烟稠密,柴禾偏少,军营做饭早已用上石炭,煤球炉一上,军营中庖厨和取暖两宜,兵营中又不缺乏压制煤球的劳力。

带烟道的煤球炉一下子就风靡了西北禁军的军营,士卒们对煤球炉拍手称赞,冬日里的苦寒终于不是那么难过了。

陕西路、河东路的民众本身就睡在煤田上,以往煮饭是烧柴禾,冬日起取暖自行伐木烧炭,现下有了更为便捷的蜂窝煤炉,只要是旁边有煤矿的,都是自制煤球,用不着去官府的石炭务购买。

这一带地广人稀,官府也是鞭长莫及,对百姓采煤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而这恰恰又会使黄河中上游的林木砍伐逐渐下降,只要逐步推进燃料改革,黄河的水土流失定会有所改观。

堆肥、稻麦复种这两项农业技术可是推动了大宋农业上实实在在的发展。

不出意外,三五年内,大宋的粮食将大大增产,即便是真有大战也无所畏惧,科技真是助推社会前进的最大动力。

吴梦经过两年半的大宋生活,他逐渐有了更深的体会,大宋快速工业化未必是唯一的出路。

不管如何发达的工业国家,民以食为天是永恒的主题,用工业来助推农业,社会缓慢前进,细嚼慢咽便不会消化不良。

过了上元节,苏州州衙要搞官坊的买扑,于是组织人手统计官坊和赋税数据时,孙冕和王嘉言却发现了一个很有意思的事情--吴县、长洲两县商税和官坊收入直线上升。

他们仔细一算却发现并非完全依靠的官坊收入,酒楼、商铺的住税、进城税、集市税务、过税没有一样不上升的。

虽还未有最终的统计,可长洲县除却官坊可增多三千贯以上,即算减去煤球工坊九百余贯税金,可多出来的二千余贯是实实在在的。

其中光是吴山村市场今岁就收了二百二十三贯钱税金,这还是那栏头鲁五一天到晚喝的烂醉,没有尽心去收。

随着煤球工坊两岸都扩大开工后,一年又将多出大几百贯的商税,按照煤球这般扩张,商税定然是年年增长。

而新招募的帮工必然又会带动集市贸易量的上升,吴山市集的商税也定然会上升。

商税上升让长洲县有了充足的财力来增加水利建设,水利建设又会让百姓和厢军手里的钱更多,更多又会带动更大消费,消费带来的就是官坊的直接收入和商税的增加。

王嘉言端详着账本不禁糊涂了,想不到取消差役和部分不合理的赋税带来的反倒是税收的增长,这是为何?

以往的学识帮不了他,看来还得再去吴山村一趟。

带着疑惑,王嘉言在上元节后又踏上了前往吴山村的河船,他来到吴山村的码头时迎面撞上了智能和尚,后面还跟着几十个叽叽喳喳的学童。

吴山学堂正好旬休,这日用过早饭,智能和尚带着丁睿和枫桥班的学生们一起去苏州玩耍,正在准备上船。

智能和尚见王嘉言到来,连忙上前见礼,王嘉言还礼道:“大师,这是上苏州城么?”

智能和尚笑道:“是啊,学堂旬休,带着学童们上苏州耍子。”

王嘉言叹道:“大师和丁员外真是大善人,养了这么多孤儿,还供他们上学。”

智能和尚双手合什道:“阿弥陀佛,谢过知县夸奖,多做善事必有好报,丁员外如今不就是家大业大么,知县可是来寻吴先生的?”

王嘉言点头道:“正是,吴先生在学堂么?”

智能和尚道:“吴先生正在屋子里看书,知县尽管前去,贫僧还得带孩子们外出,就此别过。”

王嘉言抱拳辞别智能和尚,在两个随从的簇拥下走出码头。

他远远望着热闹的市集感慨不已,自己天禧元年来上任时,此处还是一个小小的市集,煤球工坊还刚奠基,如今两年不到,这市集只怕翻了好几倍。

丁大胜组织煤球工坊的帮工们盖了六七十间铺子,结果还是不够用,摊摊贩贩都摆到渡口边上了,他干脆让忠伯组织村民们砍树搭了不少棚子,这才勉强应付下来。

丁大胜这些行为看在吴梦眼里倒是有些好笑,头痛医头脚痛医脚,根本不是个办法。

丁家建了一个大型的养殖场,吴山村其他几家富户也合伙建了个养殖场,老百姓家里也养着猪、鸡什么的,家畜家禽越来越多。

稍微有点现代眼光的人就会看出这里迟早会成为一个肉类的集中批发中心,现在这点商铺如何会够用?

丁大胜有时候精明,有时候又大手大脚,新盖的铺子租金便宜的很,一间铺子一月只象征性收一百钱,棚子一文钱不收,还得倒贴钱去维护。

王嘉言拐上了去学堂的大路,这条路如今全用煤渣压得结结实实,冬日的雨水很快渗透到了煤渣下方,地面很是平整,没有一丝坑坑洼洼。

吴山村天禧二年还盖了不少新房子,以前的茅草屋早就拆除了,村子里全是黑黑的砖瓦房,王嘉言心道天下的百姓若是皆有如此富庶的日子,会不会就是圣人理想中的大同之治。

王知县边想边走,很快到了学堂门口,只见学堂外贴了副崭新的对联,上书:

“风声雨声读书声声声入耳,家事国事天下事事事关心。”

王嘉言不由摇头晃脑的念了起来,连声称赞:“好一个声声入耳,好一个事事关心。”

看到这副对联,再想想两年来在长洲的经历,更让他感触到学以致用方为正道,绝不可墨守成规做迂腐文人。

守门的老头闻声走出值房,一见是知县老爷,便赶紧上前见礼。

王嘉言问道:“老丈,吴先生在吗?”

老头点头道:“禀知县,吴先生在学堂内,老汉这便领知县前去。”

老头领着王嘉言来到吴梦的小屋前,高声叫道:“李五,快出来迎接知县老爷。”

李五应声出来,看到王嘉言,连忙行礼道:“知县是来找先生的么,他正在屋里。”

王嘉言进了屋,双方见礼毕,李五端来茶水后退下,吴梦笑道:“知县老爷,衙门里事务如此繁忙,为何今日还有遐前来。”

王嘉言道:“吴先生,在下有一事欲与先生商议一番,另有一事不解,专程前来请教,还望不吝赐教。”

吴梦忙拱手道:“知县言重了,在下定然知无不言。”

王嘉言笑道:“去岁搞的衙前改制,并未一步到位,官坊差役的月钱与私坊相差几近一倍,人心浮动,孙知州意欲官坊仿照潇湘馆之买扑法,给愿经营者买扑份子一成到三成不等,先生以为如何?”

吴梦眼睛一亮,谁说古人不如后世人,他们只是见识少而已,自己打开了一扇窗户,他们就推开窗户看到了夜空的明月。

这种法子类似于清朝的官督商办和后世的混合所有制,用在当世,的确为良法,赋税就体现在分红中,还减轻了税吏的负担。

“孙知州不亏为积年的地方官,此法确为良法,可监督要加强,防止吏员与经营者互相勾结,侵占官府利益。”吴梦提醒道。

“此事吴先生提醒的是,在下也是思之再三,买扑后各官坊的账房每季须得交叉查账,派驻的账房、监仓两年一换,且错开一年轮换。”王嘉言道

吴梦一想,现代和古代都一样,想完全杜绝很难做到,只能用尽手段避免,却很难根绝。他问道:“王知县所虑甚是周到,那还有何事为难?”

第九十一章 赋税之论

听到吴梦询问,王嘉言先将今岁苏州赋税的大致情况陈述了一遍。

随后又问道:“吴先生,自古有云:‘天下之财有止数,不在官则在民’,为何我等依照吴先生之言行事,官府赋税增高,百姓收入也是不减反增,且百姓收入越增赋税越高?”

吴梦其实对经济学也是一知半解,他带来的参考书却又不在身边,只好搜刮肚子里不多的二两油水来应付。

他想了想说道:“知县,天下之财有止数此言不差,可天下之钱却无止数,财可指天地万物,这钱却不能直接对等与万物,万物经过工匠、农人之手的加工,其价值、数量就会变化。”

顿了顿又道:“比如煤球炉,不经过工匠之手变化为煤球,黑黑的石炭只怕愿意使用的百姓绝少,为何?不便使用,工匠利用巧技发掘其真正价值才会使煤球走入千家万户,创造收益。还有冬小麦,没有农人来种植,田地便荒废整个冬日,而农人就将其利用起来,田地的价值便上升了,知县若是不信,田地再过几年必然涨价,就是一年两熟导致的。“

吴梦喝了口茶接着道:“知县提到的赋税问题,在下虽是知之甚少,不过也略有心得。”

说罢拿起鹅毛笔,在纸上画出一个二维坐标,再画上一道抛物线,标上0、最佳税率、最高税率三个点,这便是后世鼎鼎大名的拉弗曲线。

王嘉言凑过来看了半天也不解其意,吴梦指着坐标道:“此横线代表官府收税多少,“0”意味着官府一文钱不收,“100”意味着工坊、商铺所有获利全部上交官府。”

王嘉言仔细端详了一番,指着抛物线的顶点道:“此处是否为收税最好的位置。”

吴梦笑道:“知县果然一点就透,官府收税是按照工坊每月发卖货物来计征的,我等可称之为征收数额基础量,官府收税额度在一定的限度以下时,提高收税量可增加赋税,但超过这顶点的限度,再提高收税反而会导致官府赋税的减少。”

王嘉言听后一脸懵懂,吴梦耐心的解释道:“知县,较高的收税使工坊和商铺的成本增多,将抑制工坊和店铺的经营积极性,使赋税的可征收数额基础量反而减少,赋税收入下降,反之,降低收税可以使工坊和店铺的成本减少,经营积极性提高,扩大了赋税的征收数额基础量,税收收入增加。”

王嘉言拿起鹅毛笔把这番话记录了下来,他如今也用习惯了这笔,觉得比毛笔写字快多了,自从跟着吴梦学了些数算之术,他现在左右开弓、横写竖写都不是问题。

吴梦也不吭声,等着王嘉言先把这番话消化了再说。

王嘉言毕竟是聪慧之辈,他逐渐看明白了意思,问道:”吴先生,在下明白你的意思,苏州城以前的赋税征收便是超过了这个限度,现今将限度下调,赋税反而增多,那请问先生,多少为合适呢?“

吴梦心里在苦笑,此事放在后世都只怕无法精确计算出来,某家算哪根葱,哪有这般大本事。

他只好说道:“赋税多少合适很难通过数算之法来确定,只有一个笨法子,就是试着来,比如孙知州今岁砍掉了苏州河和运河上的好几个个税务,免去了百姓的差役,赋税反倒上升,那就证明以前的赋税收的过多,不妨来年将那些什么科配之类全部废除,再试试看商税是否增多。”

王嘉言道:“那如若继续增多,是否还需减少赋税?”

吴梦吓了一跳,还减,提高亩产后农税只怕不到百分之三,商税的过税和住税相加也只有百分之五,已经够低了。

自从改了差役,吴县和长洲基本没有什么苛捐杂税,收的太少,拿什么来搞基本建设,大宋朝要搞的水利和交通太多了。

他连忙阻止王嘉言道:“知县不可,在下认为这应是最低限度,不可再降,且日后应随着商铺和工坊的增多适当提升商税而降低农税。”

王嘉言点点头道:“先生所言极是,在下见工坊和商铺来钱甚快,百姓们种田累死累活都赚不到几个钱。”

吴梦道:“无农不稳,无商不富,这可是至理名言,故农业要稳定,还得靠官府支持,降低农税,鼓励农民多种粮食,我大宋天下才会安定。”

王嘉言深以为然,他思略了一番道:“先生,在下有一番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吴梦笑道:“知县何故欲言又止,尽管讲来,在下嘴风向来严实。”

王嘉言朝门口看了看,小声说道:“在下也是读圣贤书出身,可这两年在先生处学了不少见识,不知何故,对那圣人之言渐觉疑惑,若是按先生之法来安定天下,生民安居乐业,岂不是强过那圣人之言。”

吴梦被王嘉言此话吓的半死,他万万想不到一个宋代大儒的儿子会对孔孟之道产生逆反心理。

这要是传了出去,吴梦担心自己这个教唆犯只怕会被绑在孔庙前烧死,再说废除儒教根本不现实,在没有更好的意识形态代替以前,废除儒教的后果是灾难性的。

一旦失去儒家思想的限制,君权更加膨胀,老百姓失去信仰的结果便是道德品质低下,最后只怕会引发暴乱直至天下混战,这已经是得到历史印证的。

清朝坍塌后,儒教一败涂地,导致的后果便是军阀混战,老百姓的生活痛苦不堪,不管是国内生产总值还是百姓的民生可以说比清末时差的多,就这还是有了西方各种思想进入的前提下,也用了差不多四十年才结束。

吴梦脸色苍白的阻止了王嘉言这番危险的话语,说道:“知县此言差矣,在下这些法子只能称之为治国之“术”,而圣人之言应称之为治国之“道”,“道”是源泉,不可或缺,知县想想,若无圣人之言,这天下岂不人人只会趋利,无人顾忌道义,必定是贪官污吏奸商横行天下,有钱便是爹,有奶便是娘,礼义廉耻皆弃之不顾,这样的天下想想都觉的可怕,知县万不可有此想法。“

王嘉言默然了许久,觉得吴梦之言也是有理,他指着拉弗曲线的顶点问道:“先生此言也是有理,可这“义”和“利”究竟如何来取舍,是否能找出“义”和“利”的顶点。”

吴梦心里简直要骂死王嘉言了,他若是知道怎么取舍,在后世就超凡入圣了。

全球几千年的文明史,从古代的耶稣、释迦摩尼、孔子、孟子、老子,包括古希腊那帮哲学家乃至后世的思想家,有谁敢说解决好了这个问题。

吴梦苦笑道:“王知县,你岂不是难为在下了,在下敢说若有那位高人能解决此道,必定是比孔圣还要高明的圣贤。大宋乃是天下首富之国,在下以为只可慢慢摸索,切不可操之过急。”

王嘉言喝着茶水,垂首沉思起来。

吴梦看着王嘉言也是颇为感动,当今的大宋正是思想大爆炸的时代,儒家的各个流派风起云涌,冥思苦想治国之道。

如果不是异族入侵,专制思想未必会统治后世的王朝。

后世那些歪嘴和尚存心找出程朱理学中的糟粕,加以发扬光大后用于钳制天下百姓。

就说那“存天理、灭人欲”,乍一看仿佛是朱熹要求天下百姓控制自己的欲望,而统治者可以为所欲为。

其实朱熹的原意就不是如此,他其中一个想法是希望天下百姓控制自己过于膨胀、不合理的欲望。

另一层意思就是皇帝和官员作为统治者,那道德品质必然要高于百姓,更要控制自己的欲望,切不可等同于百姓。

这话传到后世不知道怎么就变成了统治者希望百姓人人变成绵羊,要知道党章里面一样要求党员必须比普通百姓更加严格要求自己,这不是异曲同工么?

王嘉言抬起头道:“先生今日之言震耳发聩,在下还得回去细细思量,如何能结合圣人之言和这趋利之事来治理朝政。此次前来,还有一事请教,先生上次所言的治水,在下思略过后甚觉有理,早一日修浚百姓早一日免受水灾之祸,不知先生还有否获利更多的法子。”

说罢用希冀的目光望向吴梦。

吴梦心道获利的法子自然是有,但是拿出来合适么?万一弄坏了可是遗祸天下,他点了点头道:“自然是有,可那法子一旦使用不当就将贻害大宋天下。”

王嘉言马上兴奋起来,说道:“一人计短,二人计长,何况还有孙知州参详,先生不妨讲来听听。”

吴梦眼见王嘉言如此急切,也不好意思不说,便叫了李五进来,对着王嘉言道:“我等出去走走,先去瞧瞧那市场。”

出了屋子,外面凛冽的寒风一吹,吴梦打了个冷颤,头脑也清醒了许多。

他想到这法子若是能真正控制在官府手里,不一定会变为坏事,不妨先在苏州试一试。

三人前行来到了市场一侧,吴梦指着煦煦攘攘、人流涌动的商铺门口道:“知县可知这商铺一月租金多少。”

王嘉言笑道:“在下却不知丁员外收租多少,如此兴旺,虽在乡村,至少也得一月五百到一千钱,此事鲁五那收税的栏头应当知晓。”

吴梦哈哈大笑:“你那衙门收税的栏头只怕一文钱都未收到。”

王嘉言糊涂了,问道:“丁员外都是主动交纳税赋,何曾偷税过,这未收一文钱却是为何?”

吴梦指着那些草棚道:“此处商铺员外每月只收一百文钱,还得维护四周的草棚,根本是入不敷出,在下让他多收些,他却说这是便民之地,不应与民争利,当真是迂腐不堪。”

王嘉言感动道:“丁员外真是一大善人。”

吴梦反驳道:“丁员外心意是好,可并非正道,此地日后必然是大型市集,分文不取怎能修筑的更大更好?往重里说这是扰乱市场之行为。”

第一章 三门湾航帮(上)

阳春三月底,吴山村一片忙碌,春收和春耕又进入了主题,低低的麦穗随着春风得意的摇摆着,仿佛在炫耀自己抵御住冬日的寒冷给人类带来了食物。

吴山村的劳动力已经严重短缺,很多青壮已经去了石炭场、工坊、酒坊、官坊工作,知县王嘉言只得从别处征发民夫过来帮助吴山村民收割和春耕。

他自天禧二年吴山村大规模秋种起,不时来到吴山村看看小麦的长势,抄录丁睿的农作物笔记。

待到今岁收割冬小麦时,王嘉言望着地里收上来的麦子笑的像个孩子一般,他抬头望向京师的方位默默告诉官家,大宋天下以后定将不缺粮食。

王嘉言得到一手资料后,整理成稿,下令从徐州购买麦种,有多少类似麦种就买多少,买回来放到官田育种。

为提高百姓种植冬小麦的积极性,他贴出告示,无论公田私田,种植冬小麦两年内不得收取田租,县衙也不收赋税。

孙冕看过手稿后,随即上书朝廷,建议两淮、两湖、两浙、四川应尽早实施稻麦复种,而两广、福建则应实施三季稻。

两浙路宁海县城,迎着朝阳,林贵平带着四名随从风尘仆仆进入城门。

宁海县城颇小,户不过两三千,人丁七八千许,界面倒颇为整洁,沿街店铺倒有不少买卖折扇、莳绘、漆器、日本刀等等货物。

林贵平下马将缰绳交于随从,兴致勃勃的边走边看,他是习武之人,对刀剑自然是情有独钟。

随意走进一家店铺,他先瞄了瞄货架上的莳绘,那物做功的确精细,与苏州的漆器无甚区别。

又看了看折扇,觉得这折扇甚是方便,折叠起来不占地方,张开又可扇风纳凉,便问店家:“掌柜的,你这日本扇子看着甚好,要钱几许?“

掌柜忙迎上来点头哈腰:“回客观的话,此扇从日本漂洋过海方才来到本店,客官看着识货,在下给个实价,一贯钱。”

林贵平吓了一跳,这什么扇子,居然要钱一贯,连忙摇摇头,转头看着店铺里的日本武士刀。

店家眼见林贵平穿着不俗,器宇轩昂,后面还有四个随从牵马跟随,知道他身份不低,也不敢怠慢,径直取了一把上好的刀呈了上来。

林贵平随手接过刀,抽出来一瞧,这日本刀样式奇怪,刀柄足可两手握持,刀背厚实,刀身狭长,刀刃雪亮。

林贵平随便在柜台上抽了一张纸,轻轻一切,纸张便劈为两半,显然锋利之极。林贵平心下不由暗赞,当下手抚刀刃问道:“掌柜的,这日本刀几钱?”

店家一看林贵平就是个识货的人,忙奉承道:“客官真是刀剑行家,此刀可是本店最好的一把,宝刀卖英雄,此刀本卖两百贯出头,客官如是中意,就两百贯卖于客官。”

林贵平对此刀爱不释手,成心想买,可身上如何带得这多铜钱,想了想道;“掌柜的,这刀一百贯某就买了。你看如何。”

店家这刀摆了两年,也未找到买主,贱价卖又不想亏本,便道:“客官有所不知,此刀从日本进价也不止此数,客官存心想买,一百八十贯,再也不能少了。”

“一百二十贯,某只能出这多。”

“一百七十贯,客官,在下是小本经营,无大利可图。”

“一百四十贯,这刀只值此价。”

“一百五十贯,再不可少,若是再少在下宁可不卖。”掌柜的斩钉截铁说道。

林贵平咬咬牙道:“一百五十贯便一百五十贯,此刀某要了,装好后即送去县衙,某去在县衙处兑换飞票付钱与你。”

店家欢喜的连连应承,问道:“官人名讳,草民送刀至县衙也好说与差人知晓。”

林贵平道:“你只须告诉守门的衙役,是苏州的林官人所买之刀。”

离开店铺后,林贵平便带着四个随从直奔县衙,守门的衙役一看这五人气势不凡,忙叉手行礼道:“请问官人来县衙何事?”

林贵平抱拳回礼道:“请通禀皇甫知县,鄙人是皇城司公人,来此有要事须见知县。”说罢递上令牌。

过了片刻,衙役前来领着五人进了县衙,林贵平吩咐四个随从在外间歇息,他随着衙役进了大堂后面的值房。

宁海知县皇甫世隆出门迎接,双方见礼毕,进入值房,皇甫世隆吩咐看茶。

他不知林贵平的官职,对皇城司那帮探子也很是忌讳,于是拱手问道:“林官人请用茶,不知林官人此次来鄙县有何贵干?”

林贵平回礼道:“皇甫知县,在下来此,是想打听打听那时常跑日本的海贸周家,不知知县是否熟识,有些军务要事向周家问询。”

皇甫世隆浑身一颤,奶奶的,皇城司可是专管密谍的,周家莫不是在海上里通外国吧,这不把某家害死了,连忙回答道:“周家在宁海区区小县自是大名鼎鼎,长期于日本国和我大宋往返榷货,县里百姓都知晓。”

他先撇清关系再说,周家确实在州府都颇有名气,但可不能说某与他熟识。

林贵平看着知县一副紧张的模样,知道他会错意了,也不解释,接着说道:“这周家的族长周文裔是不是有个长子叫周良史,在下须前去拜会拜会。”

皇甫世隆心道莫非不是周文德那老家伙,是周良史在海上惹了祸,于是答道:“林官人,周文裔早已去世,现在周家是二郎周文德在管事,周良史确是周文裔长子。”

林贵平笑了笑,说道:“看来皇城司探子的消息还不甚准确,皇甫知县,这周良史在宁海可有作奸犯科之事?可有欺辱百姓之行为?”

皇甫世隆心知戏肉来了,笑着答道:“这倒未曾耳闻,周良史长期在海船之上,甚少回宁海县,若有作恶之举,本官早就将他抓捕入监。”他的言下之意便是在海上犯的事与本官无关。

林贵平嘿嘿阴笑道:“若是有谋反、通谍之事,知县,这可就是你的不是啰。”

皇甫世隆惊得站了起来,脸色发白,指着林贵平结结巴巴道:“林官人,真真有此事。”

林贵平稳坐如泰山,用平淡的语调说道:“知县不必惊慌,有没有此事在下一查便知,此事机密,知县万万不可泄露,如此事外泄。”

皇甫世隆连连摆手,语气急促的说道:“林官人尽管放心,在下绝不泄露半句,官人在本县有何需要尽管告知,本官必不推辞。”

林贵平满意的点点头,站起来笑道:“既如此,在下就去会会那周良史。”

说罢又从衣襟里摸出一张盛隆商铺的飞票递给皇甫世隆道:“知县,在下刚刚买了一把日本刀,稍倾掌柜的便会送到县衙,这里是张二百贯的飞票,你且帮某家兑付一百五十贯与他,剩下的铜钱先存放于县衙。”

皇甫世隆掐媚的笑道:“林官人想买刀何须自出银钱,县衙还有公使库,自可出钱。”这是想公款贿赂林贵平了。

林贵平抱拳道:“知县不必如此,在下不缺那点钱,只要知县好生担待,此事定然涉及不到县衙。”

皇甫世隆连忙拱手作揖道:“多谢林官人,下官在本县一直兢兢业业,爱民如子,从不曾勾结过匪人。”

林贵平道:“嗯,知县不必惊惶,待在下查清楚必定给知县一个交代,还得麻烦皇甫知县找个衙差带我等前去周府。”

皇甫世隆连连点头道:“那是自然,那是自然。”

林贵平将飞票放于案几上,告辞而去,皇甫世隆看见林贵平的身影消失后,赶紧让差役去寻县尉过来。

宁海本是个小县,就那么点人口,平日里都是风平浪静,县尉正在值房内打着瞌睡,闻听知县召唤,连忙爬起身来,擦擦脸上的口水,赶紧走向皇甫世隆的值房。

县尉一进值房,皇甫世隆劈头问道:“这跑日本的周家有没有什么作奸犯科之事。”

县尉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讪讪的说道:“周家一向乐善好施,从未有过劣迹。”

皇甫世隆冷笑道:“你速速去查查有无劣迹,若有,速速了断。”

县尉稀里糊涂出了门,回到值房安排好捕头去暗地里寻访,他脑门上还是一头雾水,心道莫非这周家得罪知县了,看来以后与周家少些来往。

却说林贵平随着衙役出了城门,沿着一条大河走了约莫四五里,来到了一个大庄子,这庄子可与丁家的不同,要大上许多。

河畔有个硕大的造船作坊,站在高处看去,作坊里挖了四个大坑,坑里搭了四个竹木支架,有三条大船的龙骨已经成型,正搭在支架上建造,还有一条已完工八九成,远远望去似乎有人在刷着油漆。

林贵平对船只本不了解,最近赶鸭子上架跟着苏州船场的工匠稍微了解了些船舶的构造。

此刻他倒是有了兴趣上前一观,于是吩咐道:“这位衙差,你先带我等去看看着船场。”

衙差叉手道:“是,大官人请随小的前行,此处为周家的海船作坊,都是造大海船的。”

林贵平翻身下马,把缰绳丢给一旁的随从,旁人见状也纷纷滚鞍下马,林贵平道:“我等步行,看看这海船作坊是何等模样。”

顿了顿又问衙差道:“周家莫不是当地的大户,造这般大的海船可是费钱不少。”

衙差答道:“小的略知一二,周家每年出海一次至日本国,获利颇丰,往日里往衙门交的赋税也不少。”

第九十二章 房地产之论

王嘉言闻言,不由困惑的问道:“那先生又有何良策。”

吴梦道:“这便是在下请知县来此的缘故,知县可知苏州城的一进四厢房、带个极小花园的院子要价几许?”

王嘉言一直住在衙门里,对这些事情不是很关注,他只知道苏州城楼店宅务官方的租价,听到吴梦问起,只好摇了摇头。

吴梦心里清楚宋代的官员都是流官,一般住在衙署,不会在就职地买宅子,故而不太在意这些不动产。

他告诉王嘉言道:“前几月在下好友林贵平林掌柜成亲,买下苏州城里的宅院,就是方才某所说的那栋院子,花了二百三十多贯,知县可知造价只需多少?”

王嘉言还是很诚实的摇了摇头,吴梦心里叹气道北宋的商品经济算是很发达了,官员比前后的朝代都要懂经济,可还是不太关心这些经济的要素。

他解释道:“知县,那院子如果按材料和人工、土地计价,只需三成即可。”

王嘉言大吃一惊,他是真没料到宅子会有如此之高的利润,忙问道:“何以这宅子卖价如此之贵?”

吴梦笑笑,指着村子里的房子道:“村子里的宅子,任意一栋都比那院子为大,除了几位员外家的宅子,再好的顶多值三四十贯,可若是五年后,当可翻上三番。”

王嘉言闻言一惊,正待想问为何会涨的如此之快,眼前晃过集市,立时恍然大悟,苏州城的房子为何如此之贵他全部明了,这是因为物有所值的并非房子,而是地段。

他一下子想明白了,躬身对着吴梦一礼,感激的说道:“多谢先生赐教,有如此方法,即便是一百万贯,亦不难获取。”

吴梦知道他已经明白了,想来钱快,有个最好的方法,就是后世平民百姓深恶痛绝的“房地产”。

他苦笑着自己终于放出了这头猛虎,对于有钱人自然是好事,可对于百姓那真不知道是福还是祸。

吴梦正色道:“知县,买房置业、光耀门庭乃是天下百姓传统之习俗,所以只需大宋民间财富蒸蒸日上,修筑宅子出卖便是来钱最快的方式,其名曰“房地产”。知县可知,本来在下是万万不想说的。”

王嘉言闻言一愣,说道:“如此良法,为何不可说,这样一来修浚水利的钱财根本不愁。”

吴梦苦笑道:“此法万不可允那商户肆意为之,否则祸害无穷,只能官府行之,切记切记。”

王嘉言问道:“这是为何,商户行之,官府收税岂不更好。”

吴梦道:“知县有所不知啊,商户一旦食髓知味,定然疯狂占据土地,肆意炒作,房价会越升越高,将来贫苦百姓几世收入买不起一栋宅院,贫者将无立锥之地,知县还记得刚才那道曲线否?”

王嘉言点了点头,吴梦接着说道:“房地产类似赋税,知县想想,房价一高,工坊和商铺的租金必然高涨,一旦超过限度定然影响工坊和商铺的成本,是不是和赋税类似?”

王嘉言恍然大悟,确实如此,这和赋税不是一码事么,他忙追问道:“那还有何影响。”

吴梦哈哈一笑道:“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如若这房价、租金升高过快,众人见房地产如此赚钱,有谁还会去做工坊和商铺,大家都将钱财投向房地产,问题是房地产除了能住,是能吃还是能用?对大宋有何意义?”

王嘉言闻言如醍醐灌顶一般豁然开朗,他又是长身一揖,感激道:“多谢先生赐教。”

吴梦还礼道:“知县不必多礼,此事须从长计议,若是定下要搞,须先行下文严禁县城城郭十里范围内、苏州城二十里范围内民间土地私下买卖,只可卖与官府;二是从此刻开始,房屋若是要卖,官府与民间同价者,优先官府;

三是苏州城外二十里所有地界不准私自砌房出卖出租,只可自住;

四是买自官府的房屋若要卖出,十年内只可卖回至官府,不可私自相授;

五是尽快上书朝廷,让朝廷按此法颁行天下。”

王嘉言令随从拿出纸笔,一字不差的记下,郑重说道:“在下全部记下了,回城后定当和孙知州商议,此事须得妥当执行。”

吴梦奇道:“大宋朝廷官制,流官可是三年一换,知县如此政绩,来年年底定然升官,何苦做这般敢为天下先之事。”

王嘉言笑道:“先生有所不知,此次在下定当向朝廷上奏疏,再任一届,大丈夫在世为国为民,若是有了功绩,必定青史留名,何必在意那区区官职。”

吴梦点了点头,明白王嘉言并非为了什么金钱权利,他要的是流芳百世的政绩,这是好事,至少不会出个贪官,否则搞房地产可是最容易腐化的。

后面的事情他也操不上心了,猛虎既然已经出笼,就听之任之吧。

王嘉言辞别吴梦,兴冲冲的回苏州城找知州孙冕商议去了。

他二人和孙冕都是聪明一世糊涂一时,何曾想到华夏民族有个光荣传统叫做“变通”,制订的种种限制政策在这个“伟大”的光荣传统下漏洞百出。

十几年后房地产飞速发展造就了一批富翁,也成就了大宋畸形的繁荣,却为后来赵祯的亲政带来了巨大的麻烦,赵祯为此苦恼的不知打坏多少茶碗,此是后话,暂且不表。

二月中,张财神带着周立回到了吴山学堂,周立耷拉着小脑袋正在挨训,吴梦满口唾沫星子足足骂了一炷香时辰,张财神和林贵平脸色尴尬的坐在一旁陪着笑脸。

吴梦骂了一阵后怒火消退,见周立满脸愧色,心一软,摆摆手说道:“速速从为师跟前消失,找你大师兄张岩林去补习课业,若是考试不及格,为师的戒尺定然饶不过你。”

周立如蒙大赫,赶紧谢过了吴梦,兔子一般窜了出去。

吴梦喝了口茶水润润喉,问张财神道:“财神爷,此次上京,我等那垦殖台湾的事情朝廷商议的如何?”

张财神摇了摇头,叹气道:“不瞒先生,政事堂王相公不予核准,此事还颇有些麻烦。”

吴梦一下子急了,朝廷要是不允,那是根本出不去的,忙问道:“治水、移民乃是为朝廷分忧,为百姓解难,王相公为何不允?”

林贵平安抚吴梦道:“先生勿急,我等还在想法子,入内侍省副都只周怀政言称有法子来解决,先生不妨静候佳音。”

张财神也道:“吴先生不必忧虑,我等的筹备不可停下,请先生相信我等自有法子。”

吴梦见两人说的好似颇有把握,想想自己也使不上劲,只得点点头作罢。

林贵平和张财神出了吴山学堂,张财神看到集市那人头簇拥的场面,不由叹道:“吴先生真是有本事之人,短短两年便造就了一个富庶之极的吴山村,若是能学到台湾岛上的神技,那大宋富甲天下岂非容易之极。”

林贵平点点头道:“确实如此,故我二人还得指望寇相上位,不然在王相手里只怕是无法可想了。”

张财神瞅瞅左右无人,对着林贵平附耳小声说了周怀政的谋划,林贵平大吃一惊,想不到周怀政如此胆大。

他忙问道:“财神爷,都都知可是知晓此事?”

张财神摇了摇头,脸色复杂的说道:“周怀政那厮胆子也忒大了,区区数年他升至入内侍省副都知,只怕有些飘飘然了。”

林贵平呵呵笑道:“算了,我二人就不操那份心了,静待那胆大包天的家伙去弄吧,都都知又是如何说的。”

张财神笑道:“都都知自然认可,他会和孙知州秘密帮助我等,让我等先行筹备事务,都都知自然会在圣上和太子面前敲敲边鼓,力促此事。”

两人边走边闲聊,一胖一瘦两道身影消失在人头攒动的市集里。

周立回到了学堂,另一名学子陈坤却又有什么叔伯寻上门来,让他回乡祭祖,吴梦教书育人、筹备移民之事忙得不可开交,也没在意,便准了陈坤的假。

苏州盛隆商铺内,后院天井,林贵平与张财神坐于一侧,边品茶边商议远赴台湾的船工。

“君烈,这船工一事倒是不难办,可某在苏州的人手仅有三人出过海,可不能全交于你。”张财神还是一脸笑眯眯。

“张掌柜,你再媚笑也无用,除这两人交于某家,所有船工均需从军中调拨,不可使用民间船夫。”林贵平讲话也不客气。

“君烈,你这不是难为在下,某又不是枢密使,如何能调动水军?”张财神顿时收起了笑容,一脸苦瓜相。

“这某不管,此去台湾大海茫茫,据闻海上还有些许海盗,九死一生,这民间船只如何去得,让某去送死么?”林贵平没好气道。

张财神为难了,关键是朝廷对移民台湾之事尚无答复,如何能擅自行事。

张财神眼珠子咕噜噜转了半天,才想出一个馊主意,他悄声对着林贵平道:“君乐,不如捏造台湾有海匪,报请枢密院令登州水师至台湾剿匪。”

林贵平大惊道:“谎报军情,你可是想脑袋搬家。”

张财神苦道:“那便无法可想,沿海战船仅驻扎于登州、澄海、福州,其他各处均是厢军水师,小船居多,无法出海。”

他正苦恼间,忽然想起了几日前密探的情报,顿时有了法子,说道:“君烈,可曾听过三门湾航帮?“

林贵平回道:未曾耳闻,张老板请赐教。“

“前几日密探把两浙路的海船作坊打听了一番,某才知晓宁海县三门湾航帮。

张财神喝了口茶水,继续说道:“此事说来话长,从前唐起日本废止遣唐使,自此官府便无船只来往日本,皆为民间百姓结伙往返日本榷货,三门湾航帮便由此而生,这三门湾航帮位于两浙路明州宁海县,领头之人为周文裔,携其儿周良史长期远航日本行那商贾之事,那周良史虽是年轻,对海上行船却是甚为熟悉。“

林贵平闻言大喜,连忙称谢,索要周家住处,张财神从密室案卷中抄写与他,并道:“君烈老弟,周家长年海贸,家财万贯,若其不愿前去,如之奈何?”

林贵平呵呵冷笑:“这只怕由不得他。”

张财神饶是心硬如铁,看到林贵平那阴恻恻的笑容,也不由为周家叹息,这周家想继续闷声做海贸发财怕是不成了。

只要周家不愿接受招募,林贵平那栽赃的拿手好戏只怕会顷刻上演,再大的富豪若敢不服朝廷调遣,下场必定是悲惨之极。

第二章 三门湾航帮(中)

林贵平点了点头,沿着河堤走向一条正在建造的海船。

下到坑内一看,里面的工匠有的在装配肋骨,有的在敲击木榫,还有的正“叮呤咣啷”用铁钉加固龙骨。

船工们见林贵平一行人进来,只是略略抬头看了看,瞧着是个衙役带来的,便无人吭声,继续埋头干活。

林贵平仔细察看这艘正在建造的海船,只见此船约有七八丈长、宽约二丈,船身狭长,却不是普通沙船底部那般平整,海船的船底极窄,只有约五尺。

林贵平诧异道:“这船不是两浙路常见的平底沙船,似乎是福建路的尖底船。”

那衙差钦佩的笑道:“想不到官人也熟识海船,周家从十年前建造的就是福建的尖底船,小人只是听说此船行走在大海之上甚是迅捷,远超平底沙船。”

林贵平又问道:“此船为何要在坑里建造?”

衙差回道:“官人有所不知,这尖底船下部如此之窄,无法像平底船那般拖下水去,故船打造完毕皆是挖坑将水注入,再拉去海中。”

林贵平笑道:“想不到你一衙差,还知晓如此之多。”

衙差抱拳回道:“官人谬赞了,小的是看过几次海船下水,故知晓此事。”

几人上得坑来,林贵平又向那艘已完工八九成的海船走去,走到近前,林贵平才发现这是一艘三桅杆的划船,船底已安上了舵,几个船工光着膀子在用油灰塞缝,还有几个在后半部的船身上刷着油漆。

林贵平仔细瞅了瞅油漆,立时想到了一个绝妙的主意,他在心底呵呵冷笑,这四条船此刻起就姓“丁”了,丁睿的“丁”。

看完海船,林贵平随着衙役继续往周家庄走去,庄子是个不规则的方形,里面清一色的砖瓦房,看来这周家家道甚是殷实。

庄子里面还有几座奇形怪状的木制房屋,林贵平听吴梦说过日本的房屋大部为木制,估计那便是仿照日本房屋建的。

继续行至一栋硕大的祠堂前方,林贵平看着气势恢宏、雕着飞檐的祠堂不禁一声冷笑,这是找死啊,那周家难道不知晓大宋除了宫殿、道观、寺庙之外民间不得有飞檐么,好好,又有一条罪状了。

衙差指着祠堂边的一座大院子道:“启禀官人,那便是周家周文德员外的宅子。”

林贵平呵呵一笑道:“你前去通禀一下,就说官府来人找他有要事相商。”

衙差领命前去,林贵平招手唤来两个随从,耳语了几句,做了个倒水的模样和刷油漆的动作,那两个随从忍俊不禁的笑了起来。

林贵平眼珠一瞪,两人立时收起笑脸,从林贵平的马背上拿出一个羊皮水囊,骑上马匆匆往船场方向而去。

过了半炷香时辰,衙差领着一个年约五旬的男子过来,林贵平见这老者皮肤黧黑,显见是常年行船,在船上被海风吹的。

那老者眼见林贵平器宇轩昂的立在树荫底下,赶紧小跑着过来恭敬的叉手行礼道:“官人大驾光临周家庄,老朽未曾远迎,敬请恕罪。”

林贵平“嗯”了一声道:“可是周文德员外。”

老者赶紧回道:“正是老朽,官人还请进府歇息吃茶,有事尽管吩咐老朽就是。”

林贵平也不吭声,往祠堂前方走去,周文德摸不着头脑,向那衙差使了个询问的眼色,衙差摇了摇头,示意不知,周文德没奈何只得跟在林贵平后面走去。

林贵平指着祠堂问道:“周员外,此处可是你周家祠堂?”

周文德连忙点头道:“正是我周家的祠堂。”

林贵平脸一板,用威吓的语气喝到:“大胆周文德,你的罪过大了,某家恕不了你的罪,今日你速速召集族人与某家一起去东京城领罪吧。”

周文德吓得魂魄全飞,张开大嘴不知道说些什么,眼前只有林贵平那正在桀桀冷笑的神情。

衙差一看情势不妙,赶紧跑过来施礼道:“官人,周员外一向待人和气,从未有作奸犯科之事啊,请官人明察。”

林贵平止住冷笑,指着屋顶的飞檐道:“你这衙差也忒不称职,普通百姓家怎可擅建飞檐?”

周文德听明白了,赶紧解释道:“官人,这可是一百余年前就有的,不是大宋立朝后所建,官人可随意找人查问。”

林贵平傲然道:“朝廷可是规定除皇宫、寺院、道观之外一律不得有飞檐,既是前代所有,那某家放你一马,族人不必前往,你随某家到东京皇城司走一趟吧,把前因后果都说个明白。”

那衙差一听是逾制的罪状,不再吭声了,悄悄的退去,与周文德拉开距离。

周文德也是积年的老狐狸,心思机敏,刚才只是被吓住了,此刻听说族人可放一马,知道这事就是眼前这位说了算。

他脸上立马堆满了媚笑,拱手作揖道:“官人,可否先进家门坐坐,老朽细细诉说一番,家中还有些上好的茶叶孝敬官人。”

林贵平一听此话就知道他要贿赂自己,本着演戏演足的想法,便道:“如此也好,且进去细细说来。”

周文德一听有戏,眼前这官人估摸只是来诈钱的,一切好说,赶紧抱拳恭请,林贵平双手后背,大模大样的朝着周宅走去。

正在此时,一匹快马急速奔来,马到了林贵平五丈之外勒停,骑士一跃下马,跑至林贵平面前叉手行礼道:启禀官人,这周家船场胆大包天,竟敢使用朱黄色油漆粉刷海船,请官人定夺。”

林贵平故作惊诧道:“哦,竟有此事。”说罢转身对着周文德道:“此事当真,这可是谋逆的大罪,洒家也帮不了你了。”

周文德的惊恐刚刚平息下来,此刻被这消息一震,立时魂飞天外,这可是杀头的大罪啊,赶紧跪下磕头道:“官人明鉴,小老儿家的船场绝无可能用朱黄油漆,请官人明察啊。”

林贵平冷笑道:“莫非还是某家这属下看错了?”故意问随从道:“尔等不可随意诬陷良人,构陷可是同罪,尔等这消息可是属实?”

那随从忍住笑答答道:“启禀官人,属下二人共同所见,已勒令船工停工,刷黄漆之工匠已被制住,属下特地赶来报信。”

林贵平厉声喝道:“周文德,你还有何话说,来呀,将他锁起来,带去船场,让他眼见为实。”

另外两名随从自马上的背囊里拿出锁链,将周文德牢牢缚住,牵着往船场方向走去。

那衙差吓得腿肚子打着哆嗦,想不到方才和和气气的官人此刻变成了凶神恶煞。

林贵平对着他笑了笑道:“勿须惶恐,此事与你无关,且随某家来做个见证。”

衙差无奈,只好拖着沉重的步子随着众人一同前去。

黄昏时分的周家船场,夕阳斜照在巨大的船身上,那船上刚刚刷上的几道黄漆格外清晰,围着船边跪了几十号人。

周文德的几个儿子和侄子周良史问讯赶来,一样被吓得目瞪口呆,当即与众人跪倒在地,一个个汗流浃背。

那工匠早就吓得瘫倒在地,口吐泡沫,语无伦次,完全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林贵平呵呵冷笑道:“人赃俱获,还有甚子话说?尔等安排下后事,随某家进京吧。”

众人一阵默然,朱黄色油漆历历在目,还能说什么,只怕周家在此的有一个算一个,都会不久于人世了,胆小的不禁嚎啕大哭起来。

林贵平见目的达到,对着刚才报信的随从使了个眼色,那随从会意,赶紧站出来道:“官人,刚才属下二人只是眼见是这工匠所刷,可并未查明是否贼人构陷,属下当仔细搜捡一番。”

周文德一看还有戏,这条老命说不定能保住,赶紧膝行上前,抱住林贵平的大腿嚎哭道:“官人明鉴啊,我周家世代良人,绝不敢做这谋逆之事,定是有人构陷,官人,青天大官人,你可要明察啊……”

说到后来,眼泪鼻涕都糊了林贵平一裤腿。

林贵平摸着下巴上短短的胡须,故作沉吟,片刻后他扶起周文德道:“周员外,本官职责在身,当为朝廷尽力,得罪之处莫怪,既然如此,就让左右们查个清楚。”

四个随从立即拱手称“喏”,进到船舱里细细搜捡起来。

林贵平厉声道:“哪个是周良史,与周员外过来一叙,尔等继续跪在此处不得妄动,跑了一个全家皆会遭殃。”

周良史战战兢兢站起来道:“小人就是,官人有何吩咐。”

林贵平招招手,两人老老实实的跟在林贵平后面来到一个僻静处。

眼瞅这叔侄二人还算老实,林贵平放缓了语气说道:“二位,这谋逆之事可是主犯杀头,全家流放,尔等也不想如此吧。”

周良史赶紧拱手道:“官人,小人全家都是良人,绝无谋逆之意,请官人放周家一马,小人家中略有薄产,官人如有差遣,定当万死不辞。”

林贵平笑道:“胡说八道,尔等妄图向朝廷官员行贿么,某家可不是那贪财的污吏,你二人别想岔了。”

周家二人心道你不是贪财的污吏,而是那要命的阎罗,还不如那污吏可爱。

两人想及此处,不停的向林贵平苦苦哀求,愿散尽家财,求一条生路。

林贵平哈哈大笑道:“这家财某家定然不要,既然犯错,那得弥补,周良史”

“小人在。”周良史赶紧抱拳行礼。

“既是良人,当为朝廷解忧,今日就给尔等一个机会戴罪立功,尔等要还是不要。”

“要、要、要,请官人明言,周家定当万死不辞。”周文德赶紧拍着胸脯表达忠心。

“好,那周员外尽快将这海船完工,这四艘海船皇城司都和买了,你周良史全家须随我等前去台湾岛,为大宋开疆拓土,其余人等不予追究,要是敢逃跑,嘿嘿,这周家怕是要从大宋的户籍上除名了。”林贵平威吓道。

周文德和周良史对看了一眼,长舒一口气,这条件没什么大不了的,日本航线周良史不去,还可以让周二郎去,两人瘫靠在木架上,双双拱手道:“我等全凭官人做主。”

林贵平满意的点了点头道:“识时务者为俊杰,如此甚好,二位走吧。”

回到船前,跪在地上的众人看到周家二人如释重负,眼睛里都冒出了希冀的眼神。

四个随从立在一旁抱拳行礼,林贵平故意问道:“可搜捡出什么?”

“启禀官人,属下在工坊内搜寻了许久,并未抓获反贼,当下只是搜捡到一个装黄漆的皮囊,不知是何人扔在此处。”随从答道。

“如此说来,可能是他人所为,故意栽赃嫁祸给周家的。”林贵平装糊涂似的打着官腔说道。

“官人明鉴,属下以为当是有仇家恶意中伤,肆意构陷。”随从躬身说道。

林贵平微微颔首说道:“嗯,那尔等留下住进周家,每日在此细细探查,须查出是何人妄图构陷,还周家一个清白,不得有误。”

四人抱拳道:“谨遵官人之令。”

周文德一听便知这是留下来监视周家的,想跑根本没可能,即算跑去海上,那日后可是永无归家之时,看来只能牺牲周良史了。

第九十五章 三门湾航帮(下)

一场大祸消于无形,周家人人两腿颤栗,心有余悸。

其实林贵平也是兵行险着,他早已了解清楚这周家没有像样的读书人,哪怕是有个举人,他都不敢这么干,一旦被捅上去可不是闹着玩的。

周文德连忙邀请林贵平到周府饮宴,林贵平也不推辞,周家杀鸡宰羊招待贵客。

喝酒时那衙差哆哆嗦嗦的坐在林贵平下首,只敢埋头吃饭。

林贵平喝了几杯酒兴正酣,拍着一旁的周良史道:“周家大郎,今日尔等杀鸡宰羊招待某家,定然是不情不愿。”

周文德连忙接口道:“官人,老朽全家感恩戴德,哪会是心不甘情不愿。”

林贵平嗤笑道:“某家混这江湖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岂会不知尔等的心思,周家大郎,你记着,终有一日,你会心甘情愿感谢某家的大恩大德。”

周良史以为林贵平喝醉了,小心翼翼的说道:“在下定然一辈子感谢官人的大恩大德。”

林贵平斜睨了周良史一眼,说道:“周大郎,某家耳闻你航海行船是把好手,可你万万不可小瞧天下人,且随某走一趟苏州吴山学堂,让你与吴先生会会,让你知道天外有天,人外有人。”

周良史嘴上恭敬的说道:“是是是,一切听从官人吩咐,小的明日里定然随官人同行。”

内心却直哼哼,这茫茫大海行船,天下还有谁能超得过他。

酒宴吃罢,林贵平对着衙差说道:“今日里辛苦你了。”

衙差已经是个惊弓之鸟,连忙拱手行礼道:“不辛苦,不辛苦,官人还有何吩咐。”

林贵平指着一众随从道:“回去给皇甫知县带个话,周家庄此处有军务之事,暂时由这四位看管,那什么衙差、税吏、里正没事别老往此处行走。

衙差战战兢兢的答道:“小的回去就禀报知县老爷,这就告辞了。”说罢行了个罗圈礼,赶紧溜之大吉。

周良史和周文德对视了一眼,真是喜忧交加,喜的是今日危难已脱,有了这位来头颇大的官人发话,那些打秋风的衙差必定不敢前来,忧的是这位官人喜怒无常,今后只怕风险莫测。

却说知县皇甫世隆听完衙差的禀报后,心里一块石头落了地,他挥挥手对衙差道:”你先下去,连夜告知县尉、主薄,日后除了收税,万不可接近周家庄。”

衙差领命而去,皇甫世隆陷入了沉思,他老于世故,这等栽赃陷害之策一听便知。

但这等事一是说不清楚,二是皇城司的密探素来神神鬼鬼,就是宰执大臣的家事都打探的一清二楚,他又何必去触这个霉头。这周家到底有何东西是皇城司看中的,他百思不得其解。

翌日一早,林贵平叮嘱四个随从好生看守,他则带着周良史骑马前往苏州城。

宁海到苏州的路并不好走,因这一路自曹娥镇起都是逆水而上,如果一路骑马自然比坐船快,但周良史马术有限,只能坐船了。

两人先是骑马到了剡县,雇了一艘小船顺流而下到达曹娥镇,林贵平出示令牌后搭乘漕船沿着浙东运河到杭州后,再北上苏州。

坐在逆流而上慢的如同蜗牛的船上,林贵平瞧了瞧运河潺潺的流水,问道:“周大郎,某未曾坐过海船,这海船可比河船行走要快些?”

周良史拱手答道:“官人,海船顺风可达一个时辰可行四十里,逆风则仅有五六里,与河船类似。”

林贵平摇头叹道:“行船还是太慢了。”

周良史笑道:“官人,我周家的船还是从福建路学来的尖底船,船速甚快,若是那沙船,一个时辰顺风能行个二、三十里便不错了。”

林贵平道:“周大郎可是见过不用划桨和风帆自行的船。”

周良史自是不信,摇头说道:“官人是说笑了,无浆无帆如何行船。”

林贵平哈哈笑道:“此次到苏州就让大郎见识见识。”

此后几天,两人没事也唠叨几句,倒是把关系拉近了不少,周良史慢慢的也少了些畏惧心。

五天后,船到苏州城外,林贵平不再换船,吆喝周良史策马前行,骑了半个时辰快马,日落时分终于回到了吴山村。

吴山学堂内,吴梦从课室里授课出来,丁睿紧跟其后。

吴梦吩咐道:“睿哥儿,煤球工坊销量日增,靠人力已是不够,你和张岩林他们试着自己弄弄水力压制机,弄不好再来找师父。”

丁睿早就想搞个水力压制机,看着师父弄这些东西好像甚为简单,他也想试试,连忙道:“师父,我明日就和师兄们一起来弄。”

吴梦看着丁睿跃跃欲试,本想提示一下的心思没了,干脆让他们弄,搞不出来自己再上,要是到了台湾,可不能全靠自己一个人了,学童们必须齐齐上阵。

正思量间,肩膀被人重重一拍,抬头一看却是林贵平,身边还跟着一个面孔黧黑、五官清秀,二十出头的年轻人。

“呦呵,林大掌柜,什么时候回来的,海船可是找到了?”吴梦揶揄道。

林贵平拍了拍身边那年轻人的胳膊,得意的说道:“吴先生,这位便是某家找来的行船高人,姓周名良史。”

吴梦吃了一惊,还真是找来了一个牛人,周良史在大宋的航海界可是赫赫有名。

他改进了海船的平衡舵,大胆地采用了水罗盘与舭龙骨等海船设备,使三门湾航帮的造船技术跃居大宋首位。

可惜天圣年间周良史为救落水的三个日本商人不幸遇难,林贵平真是做了件大好事,也算是救了这个牛人一命。

吴梦连忙热情招呼道:“周师父,欢迎来到吴山村啊。”

周良史赶紧拱手行礼道:“小人可不敢自承师父,先生叫小人大郎即可。”

吴梦对大宋的称呼颇为头痛,没念过书的人经常不取名,都是大郎二郎、大娘二娘的叫,经常分不清是呼喊谁,在课堂里若是叫一声大郎,起码站起来四五个。

即算取了名的也没有字,在大宋直接喊姓名可是极不礼貌的称呼,必须喊字,那没有字怎么办?就只得称呼大郎、二郎、三郎这些。

吴梦先撇开脑袋里杂乱的想法,吩咐丁睿道:“睿哥儿,吩咐食堂里炒几个好菜,我等去食堂新修筑的阁子里吃饭,再拿点好酒来。”

学堂里新修筑的阁子是用来招待客人的,每次来几个像样的客人都得去丁府,吴梦干脆让工坊的帮工修了个阁子,教了厨子几个炒菜,日后就在阁子里吃。

林贵平用力拍着周良史的肩膀道:“周大郎,你有福了,吴先生给你喝吴山的佳酿,这可是独一份的美酒,天下再无此类酒水。”

几人进了阁子,林贵平前几日走之前还未完工,今日第一次看到,嘴里啧啧赞道:“这日后来到学堂,可有好的吃喝了。”

吴梦讥笑道:“君烈老弟,多吃喝几顿吧,日后只怕就吃不着了,要去喝海风了。”

林贵平哈哈大笑道:“那就多吃些海物。”

吴梦端起一个酒杯,贼笑的说道:“可此酒却是没了,海岛之上哪有多余的粮食来酿酒?”

林贵平一下就焉了,正好此时王夫子和智能和尚进来,和尚一听便问道:“带些酒水去不行么?”

吴梦道:“海船须得运送人员和粮食,怎可带酒水,我等还是忍忍吧。”

顿了顿又问道:“夫子可是真的想好了去台湾,你那浑家和孩子也去么。”

王夫子捋了捋胡须道:“老夫年过五旬,还从未出过海,当然去见识见识,老夫先去,待安顿好了,浑家和孩子再去。”

林贵平笑道:“在下也是这般打算,王夫子与某家英雄所见略同。”

丁睿嗤笑道:“舅舅,表弟还在舅母的肚子里,怎么和夫子能相提并论。”

林贵平给了丁睿一个爆栗,喝到:“你这小子,吃里扒外。”

智能和尚双手合什道:“还是贫僧好,孤家寡人一个。”

吴梦笑道:“还有某家。”

林贵平呵呵冷笑道:“那苏州城里的相好不带去么,听闻景娘子最近老是念叨着你。”

众人听到林贵平此话都知道是咋回事,顿时一阵哄笑,只有丁睿睁着乌溜溜的眼珠左看看右看看,不解其意。

吴梦尴尬摸了摸后脑勺,解释道:“君烈莫胡扯,哪有此事。”

众人说说笑笑间,厨子端上了一桌子菜,平日里与学童吃一样的饭食,来个客人就权当改善生活。

吴梦端起酒杯道:“今日略备薄酒,为大郎接风洗尘。”

周良史搞不懂吴梦为何对自己颇为热情,赶紧站起来拱手道:“谢过先生,先生客气了。”

吴梦压了压手掌,示意他坐下来,然后说道:“在此处不必过于讲究理解,随意就好,这酒甚烈,慢点喝。”

众人端起酒杯一饮而尽,周良史却是一口下去后后半天没回过气,咳了半晌。

林贵平笑道:“我等初次饮此烈酒皆是这般模样,不必介意,多吃些菜压压酒气。”

王夫子惬意的吸了口气道:“若是到了台湾岛上,无此美酒可是大煞风景啊。”

周良史也道:“这酒水好烈,小人以前喝过的那真是水而已。”

智能和尚道:“此酒才是真酒,你若是喜欢,回家时带上两坛,外面可是买不到的。”

周良史拱手道:“如此便多谢了,小的想问问这“

吴梦打断道:”不必老是称呼自己‘小的,小的’就说‘在下’或是‘某’皆可。“

周良史忙改口道:“吴先生,台湾岛在下也听林官人提起过,可没有海图,在大海上无法辨别方向,怕是要摸索不少时日方能到达。”

丁睿嘻嘻笑道:“这位大郎哥可是有所不知啊,我师父这里可是有定位法宝,我都会用,只需有太阳和星辰便可确定方位,绝不至迷失方位。”

吴梦笑道:“且先喝酒吃菜,明日里与你说道说道。”

周良史只好作罢,拿起筷子吃了一口猪肉,满嘴的肉香,诧异道:“此为何肉,在下从未吃过。”

丁睿介绍道:“不过普通的猪肉而已,滋味却是上佳。”

周良史更吃惊了,问道:“这猪肉何以没半点腥臊?”

林贵平嘴里咀嚼着一大块鸡肉,含含糊糊的说道:“此处你未曾见过的事物多了,且待明日便知。”

他端起酒杯道:“来来,喝酒。”众人又是喝的醉醺醺才收场。

第九十六章 周良史的决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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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一早,周良史洗漱完毕便去寻吴梦,却见吴大先生在课室授课课,他也不好打搅,正待转身离去,吴梦却示意他坐在前排听课。

周良史尴尬的进去,坐在丁睿旁边。这一日上的是数算之法的方程课,里面的什么数字、字母只把周良史搞晕了,像听天书一般。

吴梦看他那模样,知道周良史没有丝毫基础,多听无益,便吩咐丁睿道:“睿哥儿,你且带周大郎去煤球工坊、猪场、鸡场转转,再把那蒸汽船与他瞧瞧。”

九岁的丁睿牵着小山,和周良史在村中转了一大圈,煤球工坊的轨道车、吊杆、球磨机、水力锯木机让周良史惊奇不已,想不到水力机械能精妙如斯。

出门再细看那日渐庞大的市场,攒动的人流,招呼买卖的吆喝声一片喧嚣,四周还有大批正在兴建的店铺,这哪像一个村子,便是宁海县城也无这般大的市场。

周良史进了养鸡场和养猪场后更是咂舌,几栋猪圈里足有几百头大大小小的猪,那些肥猪比宁海散养的猪体型大上许多多,鸡场的鸡亦是肥肥胖胖一只。

小山一进养猪场,知晓那胖猪自己搞不定,老老实实的跟在丁睿的身后摇尾巴。

待到了养鸡场,它立马凶相毕露,龇牙咧嘴的追着肥鸡们满地跑,直到丁睿狠狠给了它两巴掌,才“呜呜”叫了两口老实下来。

猪场的帮工们手执铁铲进来,轻轻松松就拾了好几筐粪便挑出去沤肥,周良史心道自己家乡的百姓们还需到处拾粪,眼前这集中饲养的好处真是不少。

转了一圈后,周良史对吴山村越来越感兴趣了,看来到台湾也并非坏事,自家也能学到不少手艺。

出了养殖场,他发觉一路走来目睹皆是砖瓦房,没有一栋茅草屋,不由诧异的问道:“小郎君,吴山村莫非都是富户,怎的无一栋茅草屋?”

丁睿呵呵一笑道:“回大郎哥的话,鄙村两岁之前还有茅草屋,也有穷人。自师父来了之后,建起了工坊,开办了养殖场,田地也是一年两熟,城里还有四家酒楼,乡邻们多种的菜蔬、养的鸡鸭猪羊也不愁发卖,乡邻们便富庶了不少。”

周良史惊奇的问道:“在下听说过苏州城里稻麦复种,想不到贵村真是一岁两熟了。”

丁睿眨了两下眼睛,歪着小脑袋说道:“这有何奇怪,稻麦复种前岁就是本村开始的,师父先在我家的田地里种植,获得麦种后栽培了一季育种,去岁村里种上不少,今岁可是铺开种植冬小麦。”

周良史急忙追问道:“小郎君,来年可否卖些麦种给我周家。”

丁睿摇了摇头道:“大郎哥,来年的麦种都已被长洲县衙订购一空,只怕是很难了,给你几斗育种无妨,再要多了可真是没有。”

周良史立即道:“只要有麦种即可,在下自己育种。”

待回到学堂,丁睿拿出蒸汽船,点燃蜡烛放入小水池内,看到自行驱使的小船,周良史眼睛都直了,原来林贵平所说的确属实,真有无风自动的船。

周良史颤声问道:“小郎君,可否打造大船直接在江海里行驶?”

丁睿摇摇头道:“如今还不行,师父说过,去到台湾后定然可打造出自行船。”

周良史激动的搓了搓手,这次来吴山村的惊喜太多了。

回到吴梦的小屋,吴梦已授课完毕在屋内等待。

周良史上前见礼,吴梦问道:“大郎可是见识过了吴山村的风貌,比你那宁海县如何?”

周良史老老实实的答道:“吴先生,实不相瞒,在下那宁海县只是比这吴山村大,富庶之处那是远远不及,还有那自行船,在下也见识了。”

吴梦摇了摇头道:“宁海县只是经营不得法,靠着大海岂能不富,不可妄自菲薄,至于自行船,慢慢来,数年之内当可下水。”

周良史想道这吴先生既然有本事让一个小小村庄富庶,对那宁海县也定有法子,于是抱拳问道:“在下有个不情之请,还望先生不吝赐教宁海百姓富庶之法。”

吴梦却卖起了关子道:“不急,待你日后跟随我等去了台湾,某担保那宁海县不会穷困。”

两人正说着话,薛神医从外面匆匆进来,向着吴梦行礼道:“先生,老汉在山上采来了药草,请先生瞧瞧这是不是先生所言的青蒿和黄连。“说罢把药篮子递到案几上。

薛神医来到吴山村已经有一段日子了,他带着几个弟子死活要喊师父、师祖,吴梦怎么都不干,他哪能接受一个比自己还大的人喊师父。

最后薛神医妥协了,跟别人一样喊先生,但是一直以师礼待之,吴梦无奈,只能随他去了。

吴梦对医学完全是个门外汉,和后世人一样只是稍微懂些医理,穿越之时出于怕死,更怕得什么疟疾和腹泻之类的古代常见病,才恶补了下青蒿和黄连的基本知识。

他仔细看了看薛神医采来的植株,其中一枝的叶子绿色中带点蛋黄,他拿起来闻了闻,一股辛臭的气味扑鼻而来,吴梦点了点头道:“确是此物。”

东晋葛洪老早就发现了青蒿可以治疗疟疾,他在《肘后备急方》中就有一方:“青蒿一握,以水二生渍,绞取汁,尽服之“。

我国古代的青蒿其实就是后世植物学意义上的黄花蒿,植物学上所说的青蒿是不含青蒿素的,黄花蒿才含有青蒿素。

吴梦又拿起另外一株,这株草药根状茎黄色,密生多数须根。叶有长柄,叶片呈卵状三角形稍带革质,无疑就是黄连,看来薛神医对这些药物真是了若指掌,医术不低。

吴梦道:“薛神医,这青蒿好好种植起来,秋日起航时,多收集些青蒿种子,到时带去台湾岛。”

说罢指着黄连又道:“黄连需要炮制,光用草药不行,待某与周大郎商议完,就来炮制黄连。”

待薛神医走后,周良史敬佩的抱拳行礼道:“想不到先生连医术都懂。”

吴梦惭愧的摆摆手道:“某略略知道些许皮毛,刚才那薛医生才是此道高手。”

周良史却是不信,他问道:“在下有一事想请教先生,我周家有十几个船夫长年在海上奔波,日子一长常感全身酸疼乏力,面色惨白且嘴里出血、牙齿松动,全身处处淤青,诊金花费无数却不见好。待回到宁海家中休沐半年却尽皆康复,和尚道士言称是在海上被水鬼缠身所致,如今这十几人再不敢上船,先生可知为何?”

吴梦一听这不就是坏血病么,后世读过初中的人都知道这是长期呆在海上没有蔬菜可吃,缺乏维生素c所致。

他呵呵一笑道:“这哪是什么水鬼缠身,某当然知晓是什么病,回去后告诉你家船夫,跟随某去台湾,啥病都不会有。”

吴梦说完,指着案几上台湾岛的舆图道:“你且看看,这就是台湾岛的舆图。”

周良史仔细看了看手绘的草图,问道:“吴先生,我等在哪里登岸。”

吴梦指着台湾北部顶点基隆的位置道:“此处叫做基隆,我等便在此处登岸。”

周良史道:“吴先生,我周家虽是听过此岛,却从未去过,且没有海图,无法辨别方位。”

吴梦笑道:“睿哥儿,你把六分仪、维度仪和手表拿来给周大郎看看。”

丁睿闻言,赶紧跑到里屋拿出一个黑匣子,拍着匣子对着周大郎道:“周兄,辨认方位有此物轻而易举。”

丁睿打开黑匣子,拿出六分仪、纬度仪和手表。

看到外形像个弓弩、做工精良的六分仪,和正在“沙沙”走动的石英表,周良史眼前一亮。

这石英表可是军用石英表,里面的高能电池可以走上五年之久不用更换,吴梦还带了几块电子表以及备用电池,这些手表都防水防震,表链上安装有指南针。

周良史小心翼翼的摸着六分仪,生怕搞坏了这等神器,吴梦笑道:“上船后,睿哥儿便会告诉你如何使用。”

丁睿又拿出匣子最下面的一叠厚厚的海图,上面密密麻麻的标示了大宋海岸线上各州县与台湾的经纬度,以及张财神从宫里搞出来的天文历,上面有开封府的日月星辰运行轨迹。

经过综合后世的开封市和台海两岸的天文历,吴梦纠正了千年的偏差,将台海两岸的大致星图画了出来。

这玩意可是伤透了吴梦的脑筋,他又不是学天文的,完全是仗着自己立体几何学的不错,才勉强应付过来。

周良史望着这些资料,见猎心喜,作为一个喜欢航海的高手,看到如此精密的仪器和详细到极点的海图和星图,就像积年的老酒鬼碰到了陈酿的好酒,饥饿的饕鬄碰到了一群肥羊,眼睛里唰唰的冒出了绿光。

吴梦瞧见他的神态,失笑道:“有这些物什,还愁辨不清方位么?”

周良史激动的说道:“先生真是高人,有了此物,天下大可去的。”

说罢爱不释手的翻动着海图道:“先生有所不知啊,以前去日本,都是沿着海岸北上,再顺着高丽东行,后来有了星图和罗盘,才敢直航,这都是多少航海前辈用性命换回来的。”

吴梦看着周良史激动的样子,知道林贵平先是威吓住他的家人,吴山村之行又收服了他的心,这家伙应该会跟自己一条心了。

他呵呵一笑道:“听君烈所言,你周家还有几条新船在打造?”

周良史连连摆手道:“就凭先生教的这些技艺,十艘、百艘船都及不上,那船就送给先生了。”

说话时头都不抬,一直在研究那海图。

吴梦却不愿占他便宜,这航海知识既要传授,也要保密,有些地方是不能泄露的。

他拍了拍周良史的肩膀道:“某问过船价,你那海船官价五百多贯一艘,某按六百贯一艘买下。”

见周良史张口欲言,伸手止住了他道:“船钱定是要给,你可要记住,这些航海图必须保密,台湾岛地界暂不可让外人知晓。”

周良史明白吴梦的意思,当下说道:“先生放心,在下定当保密,明日回去定海,抓紧将海船打造完试水,不知先生打算何时启程。”

吴梦苦笑了一下,其实他并不打算太早就去,可身体状态已不允许他再一拖再拖。

他总是有个预感,估计最多还有个六七年,可能将永远离开这个世界,还有太多的事情等着他去弄,还有那么多学生要教……

想到此处,吴梦道:“今岁秋末冬初,东北风起,刚好顺风前行,估计五、六日便可到达。”

周良史一抱拳,目光坚定的说道:“先生请放心,在下回去便催促工匠们日夜赶工,确保那时能扬帆起航。”

第九十七章 换相风波(上)

苏州在紧锣密鼓准备开拓台湾岛,周怀政在东京的谋划也在持续推进。

天禧三年(101二月,永兴军巡检衙门,巡检使朱能正在值房内看着自己亲弟弟送来的书信,看着看着他眉头皱成一个川字型。

朱能原是大宋边关守将田敏的食客,会一些装神弄鬼的道术,恰好官家赵恒搞天书封禅,推崇道教,田敏投其所好,把他推荐给了皇帝。

朱能进宫后颇得官家赏识,职位迅速晋升,先是当上了御药使,也就是此时他与周怀政开始交好。

两人为官家天书封禅那是尽心尽力,第一份天书就是两人的合谋,后来他以阶州刺史的头衔外放永兴军任都巡检。

朱能放下书信,问朱四道:“周都监可还有口信。”

朱四抱拳小声回道:“禀大兄,都监言称定要让寇相公入套。”

朱能听到此言顿时颇为头疼,寇准那老匹夫软硬不吃,哪是那般好劝说的。

他略略沉吟道:“你回去转告都监,某定尽心竭力促成此事,至于寇相公那事能不能成,只能看天意了。”

朱四呵呵笑道:“大兄,此事若是能成,寇相公必然上位,大兄过不多久必能升官。”

朱能摇了摇头,一脸苦笑道:“四郎有所不知,若是别的相公,某定是连升两级,可碰上寇相公,他不怀恨在心才怪。”

朱四疑惑道:“既是此事不能讨相公欢心,大兄和都监为何要去行此险棋。”

朱能小声说道:“放长线才能钓大鱼,你说是寇相公大还是太子大?周都监此意是想让寇相公辅佐太子而已。”

朱四恍然大悟,连声道:“高,实在是高,大兄有了太子做靠山,以后朱家的门楣就靠大兄来光大了。”

朱能取出一个黑木匣子,郑重说道:“你我乃亲兄弟,该当齐心协力才是,此处有份东西和舆图,你月中之时赶至乾佑山上,将此物放于舆图标识的洞穴之中,某自有妙用。”

朱四抱拳道:“定不负大兄所托。”

二月底,枢密院接到巡检朱能奏报,河南府地龙翻身后,永兴军乾佑山发现天书降世,枢密使曹利用不敢怠慢,忙将奏疏呈给官家赵恒。

赵恒接到奏报后龙颜大悦,这朱能还真是贴心啊,自己前些年被旱灾、蝗灾、火灾搞得喘不过气来,本来靠着煤球炉扳回了一局。

谁知最近河南府地龙翻身(地震),又有大臣们说三道四,矛头直指皇帝不体恤民生,上天降下灾祸以示惩罚,如今要是有天书现世岂不是又能扳回一局。

消息传到永兴军知军衙门,本就连遭贬职的寇准鼻子都气歪了,这个可恶的朱能,在他眼皮子底下竟然还搞装神弄鬼之事,莫不是欺负老夫廉颇老矣。

寇准一怒之下唤来衙差去招呼朱能来问话,站立在一旁的幕僚连忙劝阻道:“相公不可,在下有话与相公细说。”

寇准挥退左右,问道:”先生有何话说。“

“相公,这天书一事表面看来似有佞臣蛊惑官家,其实不然,官家本就有此想法,此次河南府地龙翻身,官家只怕要借这天书一事来遮掩天灾,相公若是揭穿此事,恐有灾祸加身。”幕僚劝解道。

寇准并非庸才,相反他颇有当机立断之魄力,否则当初便不会拾掇赵恒御驾亲征,于是沉吟了一阵,问道:“那依先生之见,该当如何是好。”

“上策是装聋作哑,中策便是揭穿此事,下策是相公上书奏报此事为真,相公断然不会行下策,在下以为上策最为可行。”幕僚出谋划策道。

“那就依你之上策,老夫来个一推二五六,装作不知。”寇准当机立断。

“相公明睿。”幕僚恭维道。

皇宫资善堂内,周怀政正在值房里踱来踱去,心里像油煎一般,上次朱四回来禀报称事情已经办妥,为何如今还未听到下文。

他想去找都都只陈琳打探下消息,却又内心有些忐忑,毕竟自己私下行事,未得到陈琳的许可。

正在踌躇间,外间走来一个皇城司的入内院子抱拳行礼道:“都监,在下有要事禀报。”

周怀政问道:“有何要事。”

入内院子近前附耳嘀咕了起来。

周怀政大笑道:“此事当真。”

入内院子叉手道:“人赃俱获,此人已供认不讳。”

周怀政一时大喜,赏了入内院子,走出值房,心里幸灾乐祸道王相啊王相,你也有今天,真乃天助我也。

忽然外间走来一个侍卫,周怀政定睛一看,却是皇帝身边的近侍。

他心中一惊,莫非是那事有下文了,立马迎上前去,抱拳道:“杨侍卫,前来资善堂有何事吩咐。”

那侍卫叉手回礼道:“周都监不必客气,是官家令末将传都监去崇政殿。”

“官家何事唤在下,杨侍卫可知。”周怀政心存疑虑,赶紧问道。

“都监说笑了,官家行事,末将如何得知,都监还是快去吧,免得官家久等。”侍卫回道。

周怀政赶紧出门直奔崇政殿,来到殿外,瞅了瞅全身上下,整理下衣冠,进殿拜见皇帝赵恒。

赵恒正一下一下的叩击着案几沉思,听到周怀政来了,抬起头道:“不必多礼,朕唤你前来是有事相询。”

周怀政心里砰砰直跳,连忙称是。

赵恒又道:“枢密院呈来朱能的奏疏,报永兴军有天书降世,朕欲派人前去取回,朕寻思天书初次降世乃是你去取的,一事不烦二臣,此次朕欲遣你前去迎回天书。”

周怀政拱手作揖道:“陛下,这永兴军知军乃是寇老相公,小的以为让寇相公迎回天书方为上策。”

赵恒怒道:“你这愚夫,那寇准冥顽不化,当年天书封禅之时便上书反驳,令朕颜面扫地,他怎会迎回天书。”

周怀政额头直冒冷汗,咬咬牙道:“陛下有所不知,天下人皆知寇相公一向不信有天书降世,倘若他自去迎回天书,岂不是天下臣民皆会确信天书之事?”

赵恒闻言怒气稍减,抚了抚额头道:“你如此一说,倒是有理,可那寇准倔强如斯,怎会迎回天书?”

周怀政信心满满的说道:“若是陛下相信微臣,微臣愿去说服寇相公。”

赵恒当然愿意寇准向自己低头,于是疑惑的问道:“切莫胡吹大气,你又有何良策能说服寇准那老匹夫。”

周怀政上前一步细声细气的说出了自己的想法,赵恒边听边频频点头。

待周怀政说完,他点头赞许道:“此计甚妙,那便依你之计去行事吧,此事定要办妥,不可有丝毫差错。”

周怀政忙躬身道:“请陛下宽心,微臣定然全力以赴。”

周怀政一路走回资善堂,现在万事具备,只差寇准的上书了。

他默默念道:寇相公,在下可是费劲了精力让圣上召回你,好让你辅佐于太子,你老人家可千万别不识好歹,浪费了某家的一片苦心。

晚间下学时,王曙正要出宫回家,走出资善堂时却被一內侍拦住。

內侍躬身行礼道:“学士,都监有请,请学士去值房叙话。”

“哦,那你前面引路吧。”王曙一头雾水,这周怀政有什么事找自己。

来到值房内,周怀政赶紧起身行礼道:“学士快请坐,在下刚煎了好茶,请学士品尝。”

两人分宾主坐定,品茶半晌,王曙有些不耐,问道:“不知都监找在下何事。”

“上次听学士说道寇相公壮志未酬,在下深有同感,寇相公一代人杰,埋没于西北州军,不得回朝,殊为可惜。”周怀政叹息道。

“谢过都监,不过眼下王相公在朝,老泰山怕是回朝无望啊。”王曙叹道。

“不然,学士可是听说这永兴军有天书降世一事?”

“朝野皆传,如何不知。”王曙道。

“此乃寇相公之大机缘啊,此事若是运作的好,寇相公回朝在即。”周怀政神秘的说道。

“哦,竟有此事,都监且说说看如何运作。”王曙顿时来了兴趣。

“学士,这天书封禅一事,本就是圣上的意思,寇相公何必硬抗,此次天书降临乾佑山,只须寇相公上书朝廷,言称确有此事,不出一月,定然回朝。”周怀政斩钉截铁道。

“唉,都监是不知某那老泰山的脾气,让他上奏天书降世,除非日头从西边升起。”王曙一听便泄了气,摇了摇头说道。

“学士,寇相公已然五旬有余,再不回朝,这一生所学定然付之东流,寇相如今定然是壮志未眠,故此事非学士前去劝说不可,学士想想,寇相公回到朝中一展抱负,中兴大宋那是何等荣光。”周怀政循循善诱道。

王曙已然心动,可又怕岳父还是如以往那般又臭又硬,自己过去劝说那不是讨骂。

他正在踌躇间,周怀政又加了把火,他小声道:“学士还有一事不知,陛下对王相公已然不喜,恐有罢相之念,寇相公此时如不回朝,只恐花落别家。”

王曙心中怦然一动,忙问道:“都监此话可是属实?”

周怀政笑道:“学士若是不信,过上几日便知,请学士还是早做准备为妙。”

双方端起茶碗来心照不宣的一饮而尽。

过得几日,商州传来消息,州衙抓捕一个道士谯文易,私藏禁书,能以道术使六丁六甲神。

这道士入狱后慌乱不堪,口不择言交待出与王钦若熟识,曾经数次出入王相府邸,还得了王钦若的赠诗。

消息传开,朝野一片哗然,堂堂政事堂首相,居然和一个私藏禁书、身怀邪术的道士来往。

王钦若听闻消息后顿时眼前一黑,完了,这宰相只怕是当到头了。

王曙听到消息后却是精神大振,他急忙告了假,骑上快马往永兴军方向而去。

98章 换相风波(下)

十几日奔波后,王曙赶到了永兴军衙署,寇准听完自家女婿的陈述,不由陷入了沉思。

前些日子巡检朱能时不时来拾掇寇准,寇准想想自己在外已是十几年了,再不回朝,恐怕这一生都不会有机会,不由有些心动。

而女婿送来的消息给他吃了颗定心丸,王钦若那奸贼本来与他就水火不容,寇准幸灾乐祸之余也知晓王钦若这一出事,罢相那是板上钉钉的事。

王曙一再劝说自己的岳父,言称他回朝担任政事堂首相的希望甚大,急于进朝去施展一生抱负的思想左右了寇准,他违心的做出了逢迎的决定。

三月中,永兴军知军寇准上报朝廷,言称在乾祐县发现了天书。

寇准上书逢迎天书一事,让朝野人士都为之倾倒,想不到一世方正的寇准寇相公也会做出这般拍马之事。

皇帝赵恒却是龙颜大悦,又臭又硬的寇准终于向朕低头了,当真是可喜可贺,当即下诏令寇准回朝。

四月,寇准接到回朝的诏令,满脸欣喜,眼睛看向开封的方向,心潮汹涌,想到终于可以回到东京城一展毕生所学。

正在此时一个声音响起:“相公,此次真的回朝么?”

寇准扭头一看,正是上次帮自己出谋划策的幕僚,他点点头道:“正是,这不是先生所出的策略之一么。”

“相公,在下是让相公上奏天书降临,可不是让相公还朝的。”幕僚焦急的说道。

“能回到东京城自然是好事,老夫还待一展抱负,为何不能还朝?”寇准奇道。

“相公,此行甚是凶险,在下这里还有上中下三策,上策,相公行至河阳(今河南孟县)就称有恙,决不入朝,只在地方为官;中策,即便入朝,也须在大殿之上直承乾祐县天书为子虚乌有,如此方可保相公一世英名;下策便是入朝为相,只怕相公日后追悔莫及……”

“先生可知老夫还心忧这天下的芸芸众生,现今朝堂之上王钦若为相,此人若是不倒,天下焉有大治。老夫此去正好扳倒这五鬼之首,一展鸿图。逢迎天书只为一时的权宜之计,区区小节,老夫以为不足挂齿。”

寇准决心已定,遂不用幕僚之计,接受了回朝的诏令,返回东京城里。

他进京时,丁谓带着亲近的官员来到京城的接官亭置酒相迎,端的是热闹非凡。

寇准对丁谓有知遇之恩,丁谓也想借助于寇准的权势,对寇准献媚逢迎,寇准满面春风,有些得意忘形。

可是他却忘了一件事,一个之前还与王钦若打的火热之人,如今一看王钦若失势,马上就改换门庭,这种人究竟值不值得交往呢?

皇城资善堂内,太子右谕德鲁宗道正在授课,去岁孙奭出知河阳,鲁宗道接替其职,为太子讲学。

一番《孟子》讲解完毕,鲁宗道忽然有感而发道:“太子殿下,近来微臣耳闻永兴军乾佑山又出天书,岂不闻天道福善祸淫,不言示化,人君政得其理,则作福以报之,人君失道不得其理,上天则出异像以戒之,如何会出天书哉?此事恐有奸臣意图不轨,以惑圣听,太子当戒之。”

赵祯听到此言,知晓鲁宗道心忧爹爹被所谓的天书蛊惑。

他在周立格物致知思想的影响下,赵祯对天书一事根本不信,于是起身行礼道:“鲁相公请放心,小王定不会如此。”

鲁宗道欣慰的笑了笑,拱手回礼,转身走出了资善堂。

周怀政站在资善堂大门处望着鲁宗道远去的背影默默念道,你们这帮方正的儒生,哪知某家的一片苦心。

杨文广从他身边经过,笑道:“周家哥哥若有所思,想些什么啊?”

周怀政一看是杨文广,豪情大发道:“是文广老弟啊,下学了吧,你升了三班职衔,哥哥还未给你庆贺,若是无事,哥哥请你出宫去喝上一杯。”

杨文广呵呵笑道:“自是可以,回家也无甚事情,咦,陈坤也出来了,不如叫上他一起吧。”

周怀政笑笑:“自是可以,人多热闹,那哥哥再叫两个好友,就是那马军都虞侯杨崇勋和内殿承制杨怀吉,我等一起去白矾楼喝酒。”

杨文广喊上了伴读陈坤,自周立回返苏州后,在陈琳的安排下,陈坤又北上进京,接替周立成为太子的伴读。

陈坤想想回去也是左右无事,三人又都是太子一党,自然要团结,便一起前往。

周怀政随后叫上了杨崇勋和杨怀吉二人,五个人在白矾楼称兄道弟,周怀政吆喝着上了两瓶苏州老窖,点了一大桌子菜。

周怀政端起酒杯道:“来来来,几位都是好兄弟,且干上一杯。”

几人端起酒杯一干而尽,陈坤碍不过面子,眉头紧皱才喝下了一杯酒。

杨崇勋看着陈坤的表情笑道:“这位小兄弟酒量不行啊,一杯酒就难以下肚。”

陈坤抱拳道:“杨都管见笑了,小子素来蒙恩师和先生教导,年少时不可饮烈酒,故酒量不佳。”

杨崇勋笑道:“尊师还真是管得颇为严实,听闻小兄弟数算之术颇精,太子也是蒙你传授数算之术。”

陈坤摇了摇头道:“此为谣传耳,小子的数算之术只是入门,与太子亦是互相切磋而已,只有小子的先生才可算是天下数算第一人。”

周怀政和杨文广心中清楚,自是不惊讶,杨怀吉不由揶揄道:“小兄弟的先生是哪一位啊,竟然又如此之大的本事?”

陈坤自豪的说道:“小子有三位师父施教,数算第一的便是苏州吴山学堂吴梦吴先生。”

杨崇勋和杨怀吉不由对视一眼相顾讶然,这吴先生如今在陛下心目中的地位可不一样啊。

官家屡屡想召之入朝为官,那人却甘心呆在苏州教书舌耕,不知是如何想的,莫非不喜欢荣华富贵么?

杨崇勋顿时起了巴结之意,笑道:“尊师可是名气不小啊,为何不入朝为官,听闻陛下早有此意。”

陈坤道:“先生心系百姓,自愿在苏州开办工坊,教百姓如何种田养猪开办工坊,对仕途无甚兴趣。”

吴梦是皇城司重点关注的人物,周怀政早就得到陈琳的提示,故不欲多谈,忙端起酒杯道:“今日是为仲容老弟升官庆贺,休离了主题,喝酒喝酒。”

杨怀吉笑道:“正该如此,来,仲容老弟,喝一个。”

当夜五人称兄道弟,一杯接一杯,喝得大醉而归。

其后王钦若的事情便是越来越富有戏剧性,周怀政暗示皇城司在商州道士一事上大做文章,将那道士的什么法器、道术吹嘘的神乎其神。

王钦若给道士的赠诗也被公布出来,对于这道术一事,赵恒的理解是只有自己能弄,臣下不能私自摆弄,你想弄道术干什么,想用道术造反篡位么?

事发后王钦若屡次求见官家却被拒之门外,情知自己被那道士所累,已被赵恒猜忌,最后只得罢相出京。

这个靠着天书上位却又相当有能力的佞臣,当真是成也道士,败也道士。

寇准回到东京后赵恒便召见了他,君臣相谈甚欢。

寇准忘记了圣相李沆曾经告诉过他切勿让丁谓得势,却在官家面前力荐丁谓。

丁谓投桃报李,在赵恒面前也大赞寇准,两人配合的颇为默契。

天禧三年五月,苏州吴山学堂,吴梦的小屋内,林贵平迈着大步匆匆入内,他也懒得唤李五奉茶,端起吴梦的茶杯喝了个干干净净。

吴梦斜睨着林贵平道:“林掌柜,某的茶就如此好喝,让李五给你沏上一杯不是更好。”

林贵平嗤之以鼻道:“热茶烫舌,某这急性子可喝不得那滚烫的茶水。”

吴梦懒得跟他计较,问道:“瞧你那兴冲冲的模样,莫非是朝廷有好消息传来。”

“朝廷当然有好消息,不过并非是我等赴海外开拓一事。”林贵平摇摇头道。

吴梦一下子就泄了气,没精打采的说道:“既然没有好事,那你为何如此兴奋不已?”

林贵平一脸亢奋的说道:“吴先生,京师传来大好消息,王钦若倒台,寇相已经进京,起复为政事堂首相那是指日可待,大宋天下芸芸众生有指望了。”

吴梦对老一代的封建士大夫并不抱太多希望,尤其是寇准这种年纪偏大,思维已经固化的官僚不太感兴趣。

在他看来,与其把心思放在寇准、李迪、王曾这样的忠臣身上,还不如下力气去培养范仲淹、富弼这样的儒家士子,至少他们还有可塑造性。

吴梦面色平静的说道:“那又如何,寇相公真能为天下百姓造福么?”

林贵平诧异道:“昕颂兄,我等的好事就坏在王相公那佞臣身上,若是有寇相主事,岂非容易之极。”

吴梦嗤之以鼻的说道:“君烈老弟,别想得那般美好了,还是多多引导太子为上。”

林贵平摇摇头,斩钉截铁的说道:“昕颂兄,此次苏州治水、移民台湾在寇相手里必然能够批复,不信过上些日子便知。”

天禧三年六月,赵恒颁下诏,以山南东道节度使、同平章事寇准为中书侍郎、兼吏部尚书、平章事,而保信节度使丁谓为吏部尚书、参知政事。

寇准和丁谓二人双双升官,皆大欢喜,寇准却不知他力荐丁谓,却埋下了自己后来罢相的祸根。

99章 泼皮闹事

苏州城丁家新府邸,丁大胜、吴梦、林贵平、丁睿一边饮酒一边叙事。

众人酒兴谈兴正酣,穿着青色丝袍的胡彦新急匆匆进来,脸色焦急的喊道:“员外,不好了,酒楼出事了。”

“何事惊慌。”丁大胜可是经历过风浪的人,一脸平静。

“员外,有泼皮无赖说酒楼的烈酒掺水,正在闹事。”胡彦新答道。

“这只怕是瞧见潇湘馆生意兴隆便来敲竹杠吧,哼哼,不知死活的东西。”林贵平呵呵冷笑。

丁大胜和林贵平跟随着胡彦新便往潇湘馆而去,丁睿愣头愣脑的也想跟在后面。

吴梦腿脚不便,便唤了旁边的李五推着自己前去看看热闹,他一点都不担心此事,这可是与官府合营的,只不过未曾公之于众。

等到丁大胜和林贵平来到潇湘馆,却见铺子门前围了一大群男女老少,形形色色的什么人都有

“瞧瞧,丁员外来了,有好戏看了。”人群中有人窃窃私语。

“前面的各位乡邻,烦请借光让道,我等好进去。”

胡彦新向着前方的人群拱拱手,看热闹的百姓们左拥右挤让出了一条人肉巷道。

丁大胜和林贵平进到酒楼门口,只见门口站着两个壮汉,一个手还捧着酒瓶,一个脚踩在板凳上,活脱脱一副无赖相。

林贵平上前大量着眼前两个壮汉,都是二十许年纪,捧着酒瓶的高个儿胡子拉碴,面黑肌瘦,穿着灰布麻衣,裤脚一个挽高一个挽低。

踩着板凳的獐头鼠目,一身锦袍,面色发青,一看便是个酒色之徒,偏偏假装斯文扎着书生巾,纯属沐猴而冠。

丁大胜上前面带微笑拱拱手道:“好汉!鄙店有何得罪之处,敬请赐教。”

锦袍汉子鼻孔朝天,傲然道:“你这酒楼,卖酒掺水,有何信誉可言。”

“鄙店酒水菜食货真价实,如何会惨水,再说这烈酒本是自己酿造,惨水从何说起。”丁大胜淡然道。

锦袍汉子夺过麻衣汉子手里的酒瓶,递到丁大胜面前:“你自己瞧清楚了。“

丁大胜接过酒瓶,胡彦新赶紧说道:“员外,这酒某已喝过,确属掺了水,却不是我等自掺,必是这泼皮栽赃。”

麻衣汉子大怒,指着胡彦新骂道:“我等上酒楼何曾带有酒水之物,你这厮不知死活,诬陷我等,看打。”说罢一步冲上前来挥拳便打。

林贵平上前一步,左手抓住麻衣汉子的拳头,右掌迅疾伸出,“啪啪啪啪”左右开弓扇了他四记耳光,麻衣汉子被扇的双颊红肿,头眼昏花。

林贵平狞笑道:“好好说话,想动手你差远了。”

一个小厮走上前来在林贵平耳边说了几句,林贵平便低声吩咐起来,小厮点点头,领命而去。

锦袍汉子一看这林贵平身手不凡,知道便是他上前也讨不了好,于是大声喊道:“卖掺水酒还打人了,无良酒楼欺压百姓,打人”

话音刚落人群中便响起回应:“丁员外仗势欺人,酒中掺水还打人,莫非没有王法了。”

“这潇湘馆仅仅开业那几日卖了真酒,后面都掺水。”

“酒里掺水还打人,没天理啊。”

“如此无良酒楼,我等必为百姓伸张正义,把这酒楼砸了。”

“砸了,里面还有酒水,去砸的人人有份。”

人群里涌出二十几个面色不善的汉子,还有些想趁机占便宜的闲汉在后面蠢蠢欲动。

丁睿和吴梦急坏了,没想到这帮人一言不合便动手,这花了不少银钱装饰的酒楼眼看就要毁于一旦,吴梦焦急的紧握轮椅扶手,手指头都抓成了青白色。

丁大胜也大惊失色,暗恨刚才未及时报官,正焦急间,只听到街道外响起一声唿哨,跑来五六个劲装大汉冲去入人群,顿时就和这二十几个汉子拳脚相加。

这五六个汉子异常彪悍,身手敏捷,专朝口鼻、裆部等要害之处下手,三两下便打翻一个,打倒在地的泼皮们立马呼痛滚地不起,显见下手狠辣之极。

不过十几息之间,冲出来的泼皮们都成了滚地葫芦,一个个满身尘土,抚头摸裆惨叫不已。

锦袍汉子见这些帮手不堪一击,吓得面如土色,双脚抖如筛糠,不敢言语,本想趁机发国难财的闲汉们瞧见形势不妙,立马溜之大吉。

看热闹的街坊和百姓也是目瞪口呆,刚刚还以为酒楼定会横遭不测,转眼间这些平日里横行苏州大街的泼皮们成了滚地老鼠,想不到潇湘馆竟有如此强悍的家丁。

劲装大汉们打完,也不管地上躺着的人,冲着丁大胜和林贵平叉手行礼,林贵平微微点头示意,大汉们便消失在人群中不见。

丁大胜莫名惊诧,自家未曾有如此强劲的帮手,这行事也不像官府差人,他憋了林贵平一眼,总觉得这大舅子有些神神鬼鬼。

林贵平对着锦袍汉子嘿嘿冷笑:“说吧,何人派你前来,这酒水又是何解。”

锦袍汉子支支吾吾的不敢啃声,林贵平懒得跟他啰嗦,抓住他的胳膊往外一拉,只听到“咔嚓”一声,肩膀脱臼了,锦袍汉子惨呼起来,额头上冷汗直冒。

林贵平道:“再不从实道来,这边胳膊只怕也不保了。”说完便伸向锦袍汉子另一条胳膊。

“某说,某说,是城里的花月楼掌柜,他给了小人八十贯钱,让小人把这潇湘馆砸了,官人,你行行好,放了小的,小的再也不敢了。“锦袍汉子苦苦哀求道。

“嘿嘿,无赖泼皮,苏州衙门有请,饶了你,哪有这等好事。”林贵平皮笑肉不笑的道。

“官人,高抬贵手啊,家里上有八十老母,下有嗷嗷待哺,放了我等,我等必有后报。”锦袍汉子顿时嚎天嚎地起来。

这些地痞流氓平日里欺压苏州百姓那是一个个趾高气扬,见到了强者就摆出一副奴颜婢膝的嘴脸,欺软怕硬便是波皮无赖的本性。

林贵平刚已吩咐小厮去报官了,不理他的聒噪,正在此时,丁睿过来拉了拉舅舅的衣袖,示意吴梦找他。

林贵平来到吴梦跟前问道:“吴大先生,有何指教?”

“君烈,你欲如何处置这帮泼皮。”吴梦指了指躺在地上的无赖们。

“除了送官哪有他法,莫非吴先生有良策。“林贵平问道。

“送官无非是坐监流配,我等不是正欠缺前往台湾之人手么,逼着这帮泼皮写下十年契约,先在吴山村劳动改造一番再同去。”吴梦道。

“劳动改造为何物”?林贵平困惑的问道。

“便是强制耕作,或是去润州挖煤,去岁那些闹事的樵夫不就是如此处置的,皮鞭之下这帮泼皮自然脱胎换骨。”

“那且一试吧,也不知这帮泼皮能否劳作,”林贵平转身去找泼皮理论。

吴梦没有吭声,只是点点头,对着丁睿说道:“睿哥儿,你知道为师为何收留这帮泼皮?”

丁睿懵懂的摇摇头,他毕竟年纪还小。

吴梦道:“这帮泼皮平日里定是不劳作,不经商,靠着欺压敲诈平民百姓过活,便是流配出去也是为祸千里,此等人好逸恶劳已成习惯,不强制劳作便无法洗心革面。”

丁睿道:“师父,这些泼皮流放后不是编入厢军管束么。”

“睿哥儿,编入厢军是个良策,可失之管教,故厢军杂乱无章,指挥混乱。”吴梦道。

“师父,这和当初处置打砸作坊的樵夫异曲同工,是也不是。”丁睿调皮的吐了下舌头,笑道。

吴梦大笑着抬高手摸了摸他的头道:“睿哥儿长大了,明白事理了。”

确实,大宋把流民、灾民、罪犯编入厢军是个好办法,至少不会为祸乡里。

可厢军盘子一大便龙蛇混杂,既无军纪,也没战斗力,运河处不少拉纤厢军,里面便拉帮结派,大鱼吃小鱼,宛如漕帮。

那边的锦袍汉子是人在矮檐下不得不低头,他无可奈何、垂头丧气的答应了林贵平的条件,不答应定是流配,看林贵平的势力,只怕流配的地方不是广南便是西北,一个不好命都没了,还不如答应去劳改,好歹命保住了,至于家里的什么老母、幼子纯粹是借口。

过得一会,苏州州衙的捕头带着衙役来了,一众泼皮面如土色,看来今日这架势只怕不得善了。

泼皮们又怕林贵平改变主意,眼见林贵平手辣之极,一个个只得用哀求的眼神望向丁大胜。

丁大胜于心不忍不忍,说道:“答应尔等的便会办到,不必惊惶。”

林贵平上前叉手对着捕头道:“捕头有劳了,这帮泼皮今日受了花月楼掌柜的唆使,前来砸店,幸得在下有帮手,现已全部抓获,这帮泼皮苦苦求饶,愿劳作十年赎罪。”

说话间一锭二两重的银子顺势滑进了捕头的袍袖内。

捕头满脸笑容道:“林官人哪里话,潇湘馆的事便是苏州衙门的事,有事随时唤小的前来便是。”

说完脸一板,对着众泼皮:“尔等大胆,居然敢打砸潇湘馆,如若不是林官人求情,定要严办。日后跟随丁员外和林官人,好生做事,如若不然,嘿嘿嘿,继续流配到广南、西北。”

众泼皮连连称是,今天真是偷鸡不成蚀把米,把自家都赔出去了。

当下捕头命锦袍汉子做供画押,收好供状后扯了扯丁大胜的袖子,悄声道:“丁员外,请借一步说话。”

丁大胜走出店外,捕头叉手道:“丁员外,花月楼的东家和州衙的签判似有些牵扯,亦是苏州城里的大户,此事某便报于知州,由孙知州定夺,暂不公开,丁员外意下如何。“

丁大胜一向是和气生财,不欲惹是生非,便道:“捕头如此处置甚是稳妥,在下亦有此意,有劳都头了。”

这捕头一看丁大胜并没有追究此事,长舒了一口气。

花月楼东家是苏州的纳粮大户,每年州府的漕粮依赖于这些大户,而苏州衙门在潇湘馆的酒坊里有四成分子,如是双方闹将起来,他还真不知如何处置。

这边厢林贵平吩咐这些泼皮,三日内到吴山村丁家会面,如若不至,一概送官,家人无人赡养者,可一起带来。

签完契约后便放他们回了家,这帮泼皮已经在供状上签字画押,根本走不脱,林贵平也不怕他们跑了。

三楼雅座,丁大胜、林贵平、吴梦、丁睿、智能和尚坐在一起边吃边商议。

花月楼这次针对潇湘馆并非是因为潇湘馆菜式好,抢了花月楼的生意,而是潇湘馆的酒水还未对外发卖。

喜欢烈酒的酒鬼们便不再去什么丽景楼、跨街楼、花月楼,都是往潇湘馆跑,这些陈年老店的熟客便被抢跑不少。

丁大胜一口烈酒下肚,他呼了口酒气道:“花月楼东家也忒小心眼,潇湘馆无非是借好酒开张,过得一阵,此酒水必定发卖,他急个甚子。”

智能和尚道:”即已如此,烈酒还是发卖吧,何必多竖仇人。”

林贵平筷子一放,厉声道:“怕个甚,来一个灭一个,来两个灭一双。”

智能和尚道:“林施主,尔开口闭口便是打打杀杀,万事皆有因果,酒楼生意如此红火,何必见那血光之灾?”

林贵平冷哼道:“某不是那庙里吃斋念佛的和尚,绝不向那等大族低头。”

这句话把智能和尚堵的哑口无言,他是念佛,可他吃肉喝酒啊。

丁大胜赶紧打圆场:“君烈,不可对大师无礼,我等和气生财,何必四处树敌?花月楼的东家某素有耳闻,家中良田万亩,乃苏州的纳粮大户,每逢官府收粮,颇有求于他,闹将起来孙知州也难做,烈酒便往外发卖吧。“

林贵平见姐夫如是说,便埋头吃菜,不吭气了。

回到丁府,吴梦便唤来丁睿问道:“睿哥儿,今日里你舅舅和你的和尚师父其意相左,你以为如何。”

丁睿道:“和尚师父言之有理,不必为这点酒水得罪苏州城里所有的酒楼。”

吴梦略一颔首,说道:“嗯,睿哥儿有如此见解确是不错,烈酒本就要对外发卖,且独乐乐不如众乐乐,酒水能赚的钱财远非酒楼可比,何况凡事要从大局考虑,你舅舅血气方刚,且待他想通其中关节。”

顿了顿又郑重叮嘱道:“睿哥儿,有一事你须谨记,大宋天下州县的破落户、闲汉、乞丐大多不愿劳作为生,便弄些敲诈之事,此等市井无赖不除,民无宁日,你须切记!”

丁睿点了点头,这句话一直牢牢记在他的心头。多年以后丁睿成为地方主官,打黑除恶从不手软,江湖匪类闻风丧胆。

100章 起航前的准备(上)

四月末,李五推着吴梦来到了晒药场,平整的石灰场内,到处摆满了各种草药,薛神医领着吴梦来到晒黄连的区域。

李五弯腰拾起一颗晒干的黄连递给吴梦,吴梦信手捻动,干燥的黄连哗哗的碎为粉末。

吴梦抬起头对着薛神医说道:“薛神医,明日我等就去草药坊内将这黄连提纯入药。”

薛神医连忙点头称是。

第二日,吴梦来到草药作坊,吩咐取一斤黄连、一两生石灰、三两雪盐全部碾碎过筛,先将黄连粉沫加水十斤浸泡,不断搅拌。

待搅拌半个时辰后,放入一两生石灰,继续搅拌,然后放置在阴凉之处。

翌日晨间吴梦再次前来,看到放置的黄连石灰溶液已经变为红色,他吩咐帮工们将溶液用纱布过滤三遍,直到溶液中看不到悬浮的颗粒,然后加入三两食盐,继续搅拌直到食盐全部溶解溶液里。

帮工搅拌了半刻时辰后禀报吴梦:“先生,那食盐已全部化到水中。”

吴梦点点头道:“你且将那水端到案几上来。”

帮工将瓷罐端到案几之上,那融化了食盐的溶液眼色稍稍变淡,吴梦、丁睿和薛神医一眼不眨的盯着陶罐的底部,一刻时辰后,瓷罐的底部渐渐有结晶物析出。

吴梦指着沉淀的结晶物道:“明日一早,将这下面的颗粒用纱布滤出,便是这黄连之精华所在,某家称它为:黄连素,对腹泻之症有奇效。”

薛神医连连点头道:“请问先生,这黄连素如何让病者服用,用量多少?”

吴梦道:“此物甚苦,最好用面粉包裹和水吞服,得用学堂的天平来称量,薛神医,学堂所用的公制重量你可学会?”

薛神医道:“早就学会了,老夫的几个弟子也会,现在用药都是公制。”

吴梦看了看草药作坊的称量器物,确实都是公制。

他点了点头,说道:“黄连素须按照大人和孩童来确定用药之份量,一般是一克分为三分,一日三次,十二娥时辰内最多只可服用一克,孩童减为一半或是三成,孕妇不得服用,不得与茶一起服用。”(此为土法提炼下的估算值,切勿模仿)

薛神医提笔记下剂量和炮制之法,抱拳问道:“先生,那老朽带着弟子和帮工们一起开干,这些日子便将黄连全部炮制好。”

吴梦点点头道:“薛神医,世间并无此等药物,是否有效或是有毒还得试用,切切不可外泄。”

薛神医连道不敢,带着众弟子和帮工们去干活了。

丁睿疑惑的问道:“师父,此药为何不广传天下,也可泽被苍生。”

吴梦道:“睿哥儿,此药还得经过动物试吃无毒,再经过医治少量病患腹泻的试验,方能大量使用,况且天下庸医甚多,倘若使用不当,怕是会出人命。”

吴梦回到屋内,想了想村里只有七八名木匠,不能全部带走,他修书一封给了周良史,在周家船场招募二十名木匠,待打造海船不缺人手时派来吴山学堂培训。

至于铁匠,王铁匠的儿子王二郎和几个徒弟已经报名前去,但炼铁还得招募正规的铁场工匠,此事只能待林贵平去解决。

药物弄妥,接下来就是粮食和运输,娄江的江面被海潮侵蚀,江面愈来愈窄,不经疏通无法行三百石以上的大船,现在阳澄湖开挖还未批复,但娄江疏通应是可以先行。

苏州衙门知事厅,孙冕正在与一位红袍微须的官人品茶细谈。

孙冕放下茶盏,捋了捋胡须说道:“公信,朝廷迟迟不发批文,苏州的水利便无法动工,着实头痛。”

这位红袍官人是江淮制置发运副使张纶,他对水利一事颇为在行。

张纶看过孙冕的治水之法,从内心来讲他是支持的,只有如此才可一劳永逸的解决问题,否则永远是头痛医头脚痛医脚,可政事堂不批复他也毫无办法。

张纶道:“孙知州,那大湖能否开挖还得等朝廷批复,可疏通五湖必须先行,这可是朝廷去岁就下令的。”

孙冕微微颔首,静心思考怎生调派人手,门外的书吏进来叉手行礼道:“知州,吴山学堂的吴先生捎来口信,言道若是阳澄湖无法开挖,能否先将娄江疏通,这样既可保证出海的水运,也可免遭雨季的水患。”

张纶笑道:“知州,你看这吴先生的口信来的倒是真巧,娄江也算是五湖的范围所在。”

孙冕抱拳道:“公信所言极是,那老夫就先征发民夫和厢军疏通娄江。”

知州一声令下,此时春耕已毕,劳力闲置,经过这两年差役的改制,减少了盘剥的环节,百姓们对官府的徭役已经不再反感,何况这娄江治水本就是百姓自己的事情。

一时之间大量民夫、民船进入娄江捞取淤泥,这下把丁府管家忠伯乐坏了,他带着人马天天去江边拖淤泥回来。

长洲和吴县的百姓们有样学样,江段淤泥搬运根本不用民夫操心,只要一挖上岸来就被村民拖走。

林贵平带着张财神来到州衙,与孙冕密谋了一番,第二日开江水军便以清淤的名义开拔,至娄江入海口整修码头。

烈日炎炎,昆山县境内的娄江河潺潺流动,河畔的青青杨柳枝下,一群绿袍、青袍官员簇拥着孙冕沿着河堤视察。

孙冕的官袍后背都浸湿了,他摘下官帽,眉头微皱,拿起随从手里的蒲扇使劲扇着。

河面上来来往往的小船将挖上来的淤泥拖至岸边,再用大车拖走,孙冕看着连连摇头不已。

昆山知县盖上近前抱拳行礼道:“知州,如今大车甚少,河船卸下淤泥费时良久,又不敢卸在河边,大雨若是一来,恐又冲入河内。”

孙冕扬起手中的蒲扇指向河岸边的淤泥道:“老夫正想与你分说此事,现下长洲、吴县两岸的的百姓们自发将淤泥运回沤粪,尔等为何不向百姓公告。”

盖上行苦笑道:“百姓不信这淤泥可肥田,下官们费劲口舌都无济于事。”

孙冕喝道:“非也,尔等未尽全力,何以说无济于事?明日将村里的里正、乡司召来,去长洲县亲眼看看百姓是怎生沤粪的,往来路费、住宿由尔等县衙公使库列支,不得有误。”

盖上行唯唯诺诺的应承下来,不说百姓不信,他都不信。

吴山村沤粪的法子这两年已经传遍了长、吴两县,在长洲县衙的推动下,只要吴山村一有风吹草动,马上就有跟风的,养猪场和鸡场都开了十几家,种黄豆的也已经不少。

仿照丁氏豆腐摊的作坊也有了五六家,肉食的卖价下跌不少,百姓们偶尔吃点肉食打打牙祭已是不难。

孙冕看着昆山县这帮官员,重重的叹了口气,真是兵熊熊一个,将熊熊一窝。

长洲县在王嘉言的带领下各项政绩蒸蒸日上,他素有大志,就凭现在的功劳,稳妥妥的一个通判到手,可他向朝廷上书恳求留下再磨勘三年,这分明是想将基础打得更牢。

王嘉言一年到头很少呆在县衙,每日里基本都是去吴山村亲笔记录农事,或是去城里每个工坊、市场转圈,甚至亲自下到各个乡村,将吴山村的法子广为传播。

两年来的风吹日晒,将王嘉言从一个白面书生变成了肤色黝黑的农民,县衙的官吏眼见知县如此勤政,也不好意思不动。

昆山县却是另外一个模样,自己突然袭击亲临此处,发现河道清淤搞得热火朝天,这些官老爷们却是一个个端坐在县衙内做泥菩萨,无人去现场视察。

孙冕一语不发的回了县城,他把知县、主薄、县尉都叫到知事厅,语重心长的说道:“诸位同僚,为官一任造福一方,诸位都是朝廷命官,牧守一方当为朝廷分忧,现下长、吴两县吏治清明,两税、商税连连增长,诸位若是墨守成规,这任期内的赋税相差太远,对诸位的前途可是大有影响的。”

三人脸有羞惭,低头不语,心道那长、吴两县是州城所在的上县,我等中县如何能比。

孙冕多年为官,一看脸色便知这几人心里的意图,他问道:“三位以为这长、吴两县的政绩是位于州城之故,对也不对?”

三人偷偷看了眼孙冕的脸色并无怒气,于是轻轻的点了点头。

孙冕摇了摇头,长长的叹了口气道:“尔等三人待这娄江清淤完毕,来州城一趟,且去瞧瞧长洲的王嘉言知县是如何勤于政务的。他每日不是去吴山村观摩记录农活和工匠之术,就是下乡推广农术,酷暑烈日从无间隔,尔等却是在这县衙内享受清凉。”

盖上行不服气了,抱拳行礼道:“知州,我等若是有那吴山村的带领,政绩必然不弱于长洲。”

孙冕反问道:“那尔等为何不去吴山村现场观摩,朝廷虽有令不得擅自离开治所,诸位可向本官禀报,这是好事,本官又怎会不批?”

盖上行心中有愧,低头不语,孙冕又道:“开江水军在此处修建的海港如何了?”

主薄抱拳道:“此事是下官在掌管,码头已清淤完毕,此刻正在打桩修筑栈桥,预计六月底海船便可停靠。”

孙冕点了点头,语重心长的说道:“尔等务必协助水军将码头修筑好,昆山县三年后的大治就靠这码头了。”

盖上行奇道:“知州,下官至今尚不知这码头作何之用,那开江水军的指挥使也不知晓内情。”

孙冕没有告诉他们实情,而是笑了笑说道:“此事暂且不可说,七八月时分尔等就知晓了。”

101章 起航前的准备(下)

娄江入海口码头,五百多光着膀子的水军在河畔忙忙碌碌,伐木搭建栈桥,对比辽阔的出海口,徐徐攘攘的人群仿佛一堆蝼蚁在劳作。

林贵平站在河畔眺望辽阔的入海口,心里嘀咕这吴梦的师父也真是,非要把宝箱放到一个荒岛上。

正在思量间,水军指挥使上前叉手行礼道:“官人,这淤泥就如此堆积在一旁么。”

林贵平点头笑道:“将这淤泥晒干,可是上好的粪料。看当下的进度,还有十余日这栈桥即可搭建完毕,尔等再上岸搭建茅棚,以备移民之用。”

指挥使奇道:“莫非真有几千大宋子民要去往海外?”

林贵平神秘的笑笑:“此事尔等不可打听,朝廷机密。”

指挥使赶紧行礼道:“是末将唐突了,末将这就去督工。”

林贵平点点头,跟着指挥使一起往河畔正在施工的码头而去。

…………

大宋台州宁海县周家船场,辰时刚过,天空下起了大雨,海船四周的草棚下,船匠们正在冒雨作业。

东家如今催得很急,还有几个皇城司的凶神恶煞天天来监工,看到谁偷懒冲上去就是一脚,船匠们敢怒不敢言,只好不停歇的赶工。

暴雨渐歇,周良史进到造船工坊里四处巡视一番,然后走到一处大船下方,拿起木锥敲了敲船身示意停工。

他对着木匠们大声喊道:“昨日夜里接吴先生手书一封,言道诸位船匠日夜赶工都辛苦了,自今日起每日工钱多加十五文,务必要力保一月后海船可下水。”

船匠们立时欢呼起来,每日多了十五文,一月可有四百多文,能多买十斤上下的猪羊肉吃了。”

周良史挥挥手示意众人安静,他又大声说道:“吴先生有言,海船造好后,如若有人愿意去苏州做工,每月工钱一千七百文,旬休三日,管吃管住,孩童上学免费,还管一顿中饭。”

船匠们面面相觑,不敢相信还有这等好事,他们在周家的船场里不过每日五十文上下,比苏州这待遇可是差多了。

一个老木匠拱手行礼,怯怯的问道:“东家,苏州的吴先生当真如此大方?何况东家也不怕我等走了无人帮忙造船?”

周良史已经被吴梦精湛的数算、机巧之术彻底洗脑了,他笑道:“老师父,某上次去过苏州,看过吴先生的技艺,真可谓巧夺天工,某当即决意加入吴先生麾下,那苏州的煤球工坊某也细细看过,真是管吃管住,工钱比诸位略低,只有一千三百钱。”

工匠们一听马上交头接耳起来,这可是个大好事啊,人人都知晓苏州是个花花世界,哪怕去见识见识也好。

一个年轻的船匠按奈不住的问道:“周家大哥,苏州城里是不是到处都有美貌的小娘子。”

众人一听,顿时哄笑起来,纷纷揶揄道:“这个五郎,怕是想老婆想疯了。”

周良史笑道:“即便有美女,五郎你也得有钱娶啊,还是须先赚钱。各位想去的尽快报名,只要二十人,其余人等还是留在我周家船场吧,各位今日吃饭时互相转告一番,五日后报名截止。”

一名工匠大叫道:“那我等要是愿意前往,这浑家孩子如何办?”

周良史重重的拍了一下他的肩膀道:“带上尔等的浑家孩子一起前往,吴先生那里会安排房子给你家眷住下,定不会露宿街头。”

工匠笑道:“少掌柜,那算某一个如何。”

周良史摇摇头道:“回家与你那浑家和岳丈商议商议,这一去便是好几年,想好了找船场管事去报名。”

监工的几个皇城司禁军当然知道是怎么回事,他们也是将要前往台湾岛的,看到工匠们兴高采烈的议论纷纷,不由腹诽道尔等可真是蠢笨,虽然工钱优厚,可那是去荒岛开拓,哪有什么美貌小娘子。

…………

苏州太湖畔丁家码头,四艘刚在煤球工坊卸完石炭的沙船向着码头行来,纲首大声发号施令,司缭降下风帆,舵工使劲回转船舵以恻舷靠近木制的栈桥。

船上伸出高高的竹篙靠住岸边,篙工们奋力撑住竹篙,胳膊上的肌肉高高鼓起,竹篙弯曲了起来,船只慢慢降低了速度。

待到船只离栈桥只有一两步时,几个碇手矫健的跨过水面,踏上栈桥,接过船上抛来的缆绳,待船停稳后,将缆绳牢牢的系在木桩上。

丁大胜行至沙船旁,拱手对着船工们说道:“诸位辛苦了,且上岸喝杯薄酒。”

纲首连忙还礼道:“东家甚是客气,这是小的们应该做的。”

码头的草棚内,摆了几桌酒席,上岸的船工们互相交头接耳,今天是什么日子,东家怎的如此客气。

丁大胜眼望船工们疑惑不解的神态也不多说,只是吆喝着上座喝酒吃菜。

待到丁大胜敬过几杯酒后,四个纲首心里直扑腾,一般这东家过于客气都是要解雇的先兆,可煤球工坊生意兴隆,今日码头的管事还在催促尽快运石炭过来。

东家现下这行为实在是令他们摸不着头脑,几人互视了几眼,内心里七上八下,丁家的待遇实在太好了,他们不舍得丢了这份工作。

一个纲首按奈不住了,怯怯的问道:“东家,今日怎的请小的们吃如此美酒,莫非是嫌弃小的们做事不牢,要赶小的们走了。“

丁大胜一怔,奇道:“纲首何出此言,诸位为这石炭水运尽心尽力,从未出过差错,某怎会赶诸位走。”

另一个纲首指指满桌的好酒菜,说道:“那东家这是”

丁大胜笑道:“今日请诸位来吃酒,是有一事相商,你们当知晓吴山学堂里有位吴先生,他七月底将前往海外垦殖,朝廷不日也将批复,还有厢军前往,故鄙人今日来是想在船工里招募几十名名船夫前往。”

一名见识过大海的纲首道:“员外,我等只会在这河湖行船,可从未去过大海,连方位都无法辨别。”

丁大胜摆了摆手道:“无妨,愿意去的六月中便会安排前往宁海县,去三门湾航帮受训,辨别方位一事吴先生自有良策,诸位无须操心。”

丁大胜顿了顿,提高声音说道:“凡是愿意前去者,工钱每月提高四百文钱,其家眷一律先安置在吴山村,由我丁家照应。三年后若是愿意也可在海外安家,想回来的丁家船队照样欢迎。”

丁大胜话音一落,草棚里顿时响起一阵嗡嗡的议论声,几个纲首都是行船多年的老手,技艺精深,相互看了几眼,都有些意动。

丁大胜又道:“诸位暂时不必答复,回家与父母、浑家商量商量,半月内到工坊码头的管事处报名,请诸位相互转告,某今日来就是为了此事,话已带到,诸位慢慢吃酒,某就先告辞了。”

说罢拱了拱手,走出草棚,船工起身送走丁大胜,众人立即喧哗起来。

一个姓冯的纲首道:“某家定是要去,并非为了那几百文工钱,而是这海外是啥样还未见识,趁某家还未年过三十,出海去看看稀奇。”

一个年老的纲首道:“老汉就不去了,回家问问家里的大郎,看他愿意去否。”

旁边桌上的舵工、司缭、篙工、水手们更是兴高采烈的议论纷纷。

虽然早知海上风险莫测,可去年润州矿难发生后,矿工的赔偿和安置家属的善举传遍了丁家的各个产业,这些帮工们完全没有后顾之忧,加上又多了四百钱,还可去海外长见识,一时之间想去的船工占了大多数。

…………

润州和长兴石炭场也贴出了告示,招募远赴海外的矿工,丁家和吴梦的善举收获了大批民心,这些矿工们现在过的生活是以前都不敢想象的,对丁家和吴梦有种莫名的信任。

矿工们看到告示后,管事的值房只差没被他们挤爆,一百名矿工很快招募出来。

焦老汉现在专司转运,事情很轻松,这一日他下了值,去养殖场买了一挂猪肉,嘴里哼着小调,晃悠晃悠走向家中,想着早几日向汉前掌柜送了一瓶烈酒给他,今日定要品尝品尝。

一进屋,只见自家二郎垂头丧气的坐在桌边,老伴正在细声细气的安慰他。

焦老汉把手上的猪肉递给大儿媳妇,笑呵呵的问道:“二郎今日怎的如此丧气,定是又被管事的给骂了。”

焦大郎道:“爹,哪有此事,二郎今日去报名前往海外,那名额都满了,他正生闷气。”

焦二郎看到老爹,忙道:“爹,听闻海外石炭埋藏甚浅,开挖极易,孩儿想去瞧瞧。爹爹与向掌柜甚是熟识,替孩儿讲讲好话,让孩儿去吧。”

老伴埋怨道:“好好的日子不过,去那海外作甚,你那孩子还小,就不要去了啊。”

焦老汉却不是这般想,二郎自幼聪慧,去海外闯闯没有什么不好,他瞪了一眼老伴道:“妇道人家知道什么,跟着吴先生前去定吃不了亏,二郎莫急,明日爹爹替你去说说。”

焦二郎高兴的跳了起来,连忙替自己老爹捶着肩膀道:“还是爹爹知道孩儿心思。”

老伴嘴巴一瘪,气道:“你爹爹好,我这做母亲的不好,成吧。”

翌日,焦老汉找到向汉前左磨右缠,向汉前本待不想理睬,又耐不住他的纠缠,何况焦老汉又是矿场的元老,没奈何只好答应了他,本待只招一百名的矿工队伍多出了一人,变成了个101。

苏州煤球工坊招募四十人,告示还未张贴,消息一传开报名的纷至沓来,片刻功夫就满员了,丁进宝干脆连告示也懒得贴了,省得别人上门来搅合。

102章 景灵归来

天禧三年五月,申时中,吴梦下了课回到小屋,静静望着自己列的表格一项项的对照,瞧瞧还需要些什么。

看到铁矿一栏时他眉头皱了皱,这铁矿基隆不是没有,但都是含硫奇高的贫铁矿,含铁量不过30~40%,开采起来实在意义不大,且以目前的手段很难炼成好钢,即使用石灰来脱硫也不会好到哪去。

想到此处他拿出舆图,看着地图上附近的铁矿,福建运输过来需要走陆路再转海路,而徐州过来的铁矿就更加麻烦,运河的水量经常不足,又要等候船闸。

基本上江宁府要等候半月能凑齐一艘大船的铁矿石运来基隆。海南的铁矿倒是个富矿,不过更远。这三处的铁矿暂时无法考虑。

吴梦的手指挪向长江边上的马鞍山铁矿,他沉思起来,这确实是个好矿,马鞍山的黄梅山铁矿就在长江旁边,运输也很是方便,从长江顺流而下,过海便可直达基隆,应该是最佳选择。

他闭目沉思起来,上次与孙冕说过此矿,还未得到朝廷的答复,如果是在大宋本土冶铁还说得过去,可这是运往海外,铁是大宋禁榷的货物,哪有那般容易。

再看了看准备带过去种植的作物:蓖麻、黄连、黄花蒿、大豆、小麦、高粱、芋头、占城稻

吴梦想了想,提笔把杜仲也添了上去,这杜仲可以提炼橡胶,虽然产量极低,但总比没有好,这些作物其实他也不清楚台湾有没有,不管如何有备无患。

正在思考时,忽然外面传来一阵笑声,隐隐然还有女人的声音,吴梦有些奇怪,学堂灶屋才有女人,其他都是男学童,估计母老鼠都没有几只。

正愣神间,智能和尚带着两个女子从屋外进来,打前头的女子望着自己嫣然浅笑,吴梦擦了擦眼睛,这身形窈窕的美貌娘子不是景灵还会是谁?

吴梦手脚无措的嘿嘿笑道:“景娘子,你从枫桥寺出来了。”

智能和尚哂笑道:“吴施主,瞧瞧你说的甚子,景娘子去枫桥寺又并非坐监,莫非还不能随意出入不成。师尊吩咐贫僧将景娘子带来,让你好好善待于她,她也是个苦命人,定会好好伺候于你。“

景灵脸上有些羞红,吴梦却是心里有些紧张,他一世人也快四十岁了,在穿越前谈过几次恋爱,也有过女人,但却从未和女人一起有过真正的居家日子。

此刻想到日后要与景灵朝夕相处,不由双手搓动着甚是尴尬。

智能和尚笑了笑,唤了声小青,小青对着吴梦和景灵两人做了个鬼脸,转身和智能和尚一起出去了。

两人第一次单独相处,彼此都有些不自在,吴梦摸了摸头上的汗珠道:“麻烦景娘子把那扇窗户打开,在下觉得气闷得紧。”

景灵眼见吴梦那手脚扭捏的样子,觉得他比自己一个女人还要害羞,不禁“噗嗤”一笑,起身打开了窗户。

一阵凉风吹了进来,吴梦深呼吸了一口气,鼓起勇气说道:“景娘子,你的心意在下其实也清楚,但某实在不是娘子的良配,景娘子还是另选良人的好。”

景灵缓缓摇了摇头道:“不必考虑了,奴家在枫桥寺八个月之久,前前后后静思了如此之久还不够么?先生嫌弃奴家这蒲柳之身么,那奴家便在先生跟前做个伺候的女仆也成。”

说罢泫然欲泣。

吴梦双手连摇,结结巴巴的说道:“不不不是这样的,娘子景娘子花容月貌,色艺双绝,在下怎会嫌弃。“

景灵眼睛直视吴梦道:“那先生既不嫌弃奴家,又并无妻室,可总也不愿接受奴家,这是何道理?”

吴梦憋得满脸通红,只好直话直说道:“景娘子,在下昔日遭遇贼人剪径,双腿留下残疾,身体也受了重创,只怕无法人道,如此怎可耽误景娘子一生。”

景灵笑了,原来如此,一个声音在脑海里响起,他不是不要你,也不是心里没有你,而是另有苦衷。

景灵高兴极了,她绝对不会在意这个,多年明教教义熏陶让她对男女之事已经淡漠了,在歌伎生涯里见过的色鬼也是举不胜举。

这些人对她并无爱意,图的只是她那玲珑的身子,在欢场里虚与委蛇多年,她早就厌烦了那些色中饿鬼。

景灵喜极而泣,猛地扑进了吴梦的怀里大声叫道:“奴家不介意,奴家就是要和先生在一起。”

吴梦轻轻的搂着景灵的身躯,他自穿越以来从未如此亲近过女子。

景灵软软的娇躯靠在自己身上,鼻中闻到景灵身上的淡淡幽香,耳中传来的是景灵隐隐压抑、喜极而泣的呼吸声。

吴梦叹道:“景娘子,如此不是太委屈你了?”

景灵抽噎道:“先生,景灵的心在明教梦想破碎的那一刻已经死了,此生心如止水,别无所求,只求这一生一世陪伴在先生左右,不离不弃,你若是在奴家之前离开这世间,奴家定然为先生守节一世。”

吴梦抱着景灵,仿佛做梦一般,接近四十年的人生岁月,从未有过这样的心与心交流的时刻,不由沉醉在这种甜腻之中。

两人相拥着也不知过了多久,只听得一声怪笑道:“哟,甫一见面便如此亲热,看来好事将近了。”

两人闻言慌忙分开,景灵手脚无措,螓首低垂,脸红的像柿子一般。

吴梦定了定神抬头看去,只见林贵平似笑非笑的看着自己,便装作一本正经说道:“君烈,知不知晓不敲门而入甚是无礼。”

林贵平才不理会吴梦的装腔作势,笑道:“昕颂兄,别装出正人君子的架势,呵呵,你二人还得好好感谢某与张财神两个媒人,没有我等,哪有你二人的今天,睿哥儿进来,还不快快拜见师娘。”

丁睿笑嘻嘻的进来,调皮的对着景灵唱了个肥喏大声道:“弟子参见师娘。”

景灵手脚无措,脸上发烧,林贵平又堵住了门口不让她出去,她只好双手捂住了脸,用脚踢了踢吴梦。

吴梦会意,对着林贵平道:“君烈,此处正好有件急事,你且来参详参详。”

林贵平皮笑肉不笑的说道:“莫拿有事来骗某家,某是那等好骗之人么?”

吴梦呵呵笑道:“这可是炼钢做宝刀之事,愿不愿意听就随你了。”

林贵平一听是钢刀之事,赶紧走了过来,景灵纤腰一扭飞也似的跑了出去。

林贵平笑呵呵的道:“昕颂兄不错啊,这么快便被你拿下了,当真是可喜可贺。”

吴梦不理他的嘻嘻哈哈,拿出自己画的草图道:“睿哥儿,你来记录一下。君烈,基隆虽然有百般好处,可也有缺点,便是这铁矿的品质不好,含杂质太多,炼不出好钢。若是想炼出好钢,还得从大宋本土来想办法。”

林贵平挠了挠头,有些烦恼的说道:“可大宋的铁矿都远在京东、京西路,要运到基隆那可是万里迢迢,如何供应的上。”

吴梦指着舆图上长江之滨的黄梅山铁矿道:“此处有个大铁矿,品质很是不错,储量相当之大,用上百年都未必能开采完,且可通过大江顺流而下直抵基隆,上次与孙知州说过此事,也不知朝廷会不会批准,要知道铁可是禁榷之物。”

林贵平看着舆图沉思起来,若是偷偷的进入台湾,根本就无丝毫运输铁矿过去的可能性。

可如今朝廷并未批复垦殖台湾,私下里开采那叫走私,虽然也可利用皇城司的势力弄一点出去,可是成年累月的运输定会被沿途的州府盯上,并非长久之计。

林贵平想了半天,问道:“昕颂兄,可有什么更好的东西与朝廷交换么?”

吴梦道:“那定是有,某家上次将西北的石炭矿脉告知了孙知州,也曾说过和朝廷共同开采,倘若还是不够,在下可以拿出来徐州的石炭、铁矿矿脉进献给朝廷,你看如何?”

林贵平沉吟了一会道:“昕颂兄不妨写个条陈,某拿去给张财神,一起想想法子,这到了基隆,总不能从大宋本土运铁过去。”

吴梦点了点头道:“今夜某就写好,明日遣人送给你。”

林贵平笑道:“今夜就不必了,春宵一夜值千金,某理解、理解。”

吴梦气极,抓起一本书就砸去,林贵平一闪身避过了书本,昂首挺胸笑哈哈的走了出去。

丁睿捡起了书本道,呵呵笑道:“师父,今夜吃饭要舔两副碗筷了吧,师娘和小青儿来了,是在一起吃吧。”

吴梦眼睛一翻道:“你这臭小子也来取笑为师不成。”

丁睿嬉皮笑脸道:“弟子不敢,这就给师娘准备房间去,就住在师父一旁如何。”

说罢逃也似的出去了,后面传来吴梦大声的训斥“臭小子,真是跟你舅舅学坏了”。

入夜时分,食堂的阁子里摆上了一座宴席,林贵平拿了两瓶果子酒进来,美其名曰给景灵接风,众人齐齐举杯庆祝吴梦和景灵喜结连理,直没把吴梦和景灵羞得躲到桌子底下。

一大桌子人一起吃饭,亲如一家般的生活让漂泊了二十年的景灵甚感温馨,她就此安心的住了下来,还主动承接了一个小学童班的数算教学。

自从景灵来了以后,李五的事情少了许多,吴梦哪会让他闲着,勒令他进课室与学童们一起上学,补习课程。

李五苦着脸答应了,从此六七岁的学童班里多了个二十出头的大汉。

林贵平接了吴梦交待的棘手任务后,找到张财神商量此事,他把事情的缘由与张财神细说了一遍。

张财神细细看过条陈,说道:“君烈,此事甚是棘手,如今朝中大臣对皇城司本就非议不小,如从太平州(今马鞍山)运铁矿去台湾只怕不易,沿途有太平州、真州、江宁府、润州、扬州、南通等地,若是随便被哪个州县发觉,参上一本你我二人可是吃不了兜着走。”

林贵平道:“寇相公如今已经回京,拜相是迟早之事,他可是欠了皇城司一份大大的人情,想必会批准此事。”

张财神颔首道:“如今也只有找他想想法子,不如这样,你先筹集钱财提前动手,某这就去信给周怀政,让他与寇相公打个招呼,你看如何?”

林贵平道:“这不又得去麻烦某姐夫了,商铺没有银钱了么?”

提起钱财,笑弥勒张财神顿时一脸苦相道:“如今流动的银钱实在不多了,你也知晓商铺每岁都须往圣上的内藏库上贡,这样吧,商铺里先垫支两万贯,其余真还只能找你姐夫帮忙了。君烈,你也找吴先生给商铺想个弄钱的法子,商铺富裕了,支援台湾也好说话。”

林贵平笑道:“行了,别哭穷了,某会与吴先生说说,不过眼下怕是没有什么好法子,到了台湾定会给你老兄找条财路。丁家的工坊本就人手紧张,还得抽一些去台湾,这开采铁矿的人手从何处来?。”

张财神思量了片刻道:“我等先派些探子过去探查一番,以盛隆商铺的名义将地盘买下来,对外不必声张,其后从丁氏工坊里抽几个能工巧匠,只在当地招募少许矿工,等待朝廷批复之后便可大张旗鼓的招募矿工。”

林贵平转身又去了酒楼找自己姐夫丁大胜,丁大胜听完大舅子的意思后哭笑不得,他已经把所有赚的钱又投入了酒楼扩建,且将旁边的园子也买了下来,钱财已经有些吃紧。

但有什么办法呢,大舅子和儿子这里总不能半途而废,他咬咬牙决定把祖传的一些财宝挖出来,估计还能兑个五六万贯,全给他们算了。

111章 朝廷批复(下)

耳闻刘娥啰啰嗦嗦问个不停,寇准很是不耐。

他懒得跟个女人费口舌,直接向赵恒说道:“陛下,苏州乃是粮赋重地,治水乃当务之急,倘若年年水患,拖上一二十年便是赈灾也得上百万贯,这可是百年大计,乞陛下准奏。”

赵恒还未开口,刘娥却道:“台湾岛远在海外,一片蛮荒,我大宋子民怎可迁徙至那等地界,让天下人得知,岂不说陛下是弃苏州百姓于不顾。”

李迪和寇准一时语塞,大宋以圣人之言治天下,须得勤政爱民,明知这是件利国利民的大好事,可与道理相悖,亦是不可为之。

寇准更是懊悔,刚才一时兴奋,竟然忘记询问台湾岛之详情。

正在此时,赵祯的声音响起:“陛下,大娘娘,台湾岛并非荒原,沃土千里。”

刘娥正暗自得意,把两个素来看不顺眼的大臣噎了个结实,谁知半路杀出个赵祯,明面上却又不好甩脸色,当下笑着问道:“桢儿,你是如何得知这台湾岛的,说来与陛下和吾听听。”

赵祯眼珠子滚动了两下,抱拳行礼道:“大娘娘,臣在资善堂时常翻阅古籍,曾在某处古书里见过记载,臣已曾抄录一份舆图。”

赵恒看向赵祯满意的点点头,吩咐道:“周怀政,你且去拿太子的舆图前来。”

赵祯接口道:“问陈坤即可。”

周怀政心领神会,领命而去。

赵恒又道:“雪盐经苏州州衙试用一年,去岁年底亦曾送入宫内,确比青盐更佳,朕思虑陕西路、河东路土盐如此之多,可否也用这法子制成雪盐,可怜西北的军民都在吃那苦涩之盐。”

寇准和李迪都陷入了沉思,他们还未曾考虑到此事,皇帝说出来了,作为宰执大臣,势必得拿出个主意。

寇准思维较快,片刻后他拱手行礼道:“陛下,此事暂不可为。”

赵恒诧异道:“此事惠及民生,卿为何言及此事不可行。”

寇准答道:“陛下,党项一地,错综复杂,赵德明虽臣服我大宋,私下里却是国中之国,我大宋与党项虽无大事,小冲突却是不断,党项一地以青盐与我大宋的布匹、茶叶私下榷货,如若雪盐进入陕西,青盐必一塌涂地,党项本穷,失去青盐便无以榷货,势必入大宋境内抢掠,久而久之,一场大战将不可避免。“

赵祯问道:“寇相公,莫非我大宋只可被动挨打,不可主动出击么?”

赵恒笑道:“太子,你尚且年幼,不知其中缘故,大宋若是主动出击,契丹将会如何?”

赵恒一提醒,赵祯想到了问题的关键,党项就是契丹和大宋的一个平衡点,类似于古代的三国,谁打谁都不敢全力施为,不然就会让第三方捡个大便宜。

李迪启奏道:“陛下,臣附议寇相公,当下并非雪盐进入党项的最佳时机,须得从长计议。”

赵恒点了点头,看到周怀政已经回来,便搁下了话题。

周怀政将地图和一本册子递给了赵祯,赵祯在赵恒的御案上摊开地图,扭头道:“请二位相公上前一观。”

寇准和李迪走上前来,刘娥也凑过来瞅着地图。

赵祯指着台湾岛说道:“陛下、大娘娘、二位相公,此岛即为台湾岛,原名夷州,约有五千万亩方圆,南北长约800里,东西宽约300里。”

说罢又指向长江的出海口道:“此岛离大江出海口仅一千三百里,离福建路仅有几百里,海船顺风两三日即到。三国时吴国国王孙权曾派水军去过此处。”

顿了顿又道:“据闻这台湾岛上仅有几万蕃民和大汉朝的闽越移民,还未开化,不会炼制铁器,以游猎为生。”

刘娥问道:“这苏州移民若是前往垦殖,如此之远,朝廷日后如何制之,定要移民,为何不前往荆湖北路。”

李迪知道寇准是不会回答刘娥的,连忙答道:“启禀皇后,荆湖南路蛮人太多,民众皆不愿前往,朝廷若是定要移至此处,须派驻厢军守卫,费用甚多。移民台湾之费用则由商贾承担,朝廷勿须费心,此处离大宋本土甚远,当以羁縻之州约束。”

(羁縻相当于少数民族自治的意思。)

刘娥不屑的笑道:“二位相公,朝廷如何能让大宋子民去那蛮荒之地,岂不为天下人耻笑。”

寇准昂立不答,李迪无奈,继续接口道:“皇后有所不知,自汉唐以降,我汉人子民流失海外者众多,台湾亦是我华夏子民占据,朝廷若是不费一钱一粮便得五千万亩疆土,下官以为幸事。“

寇准对刘娥频频发问早已不耐,当下接口道:“陛下,自澶渊议和之后,大宋与党项争执不断,李德明步步蚕食,我大宋疆土日益狭小,长此以往,何以复汉唐荣光?

陛下,苏州的吴梦吴昕颂,可是屡屡立下大功,从灭蝗之法到煤球炉,再到这稻麦复种,可谓是大宋百姓的一大救星,他提出的法子,臣以为断然可行。”

这句话真是搔到了赵恒的心痒之处,他一直以澶渊之盟为耻,作为一个皇帝开疆拓土那是无上的荣光。

天书封禅作为一个闹剧已到了收尾的时候,想想这一生确实没有拿得出手的丰功伟绩,如果弄个海岛回来总好过没有。

赵恒正在犹豫间,一个內侍忽然上殿行礼道:“陛下,进奏院呈上苏州急报,言道苏州数日连降暴雨,水患成灾。”

周怀政急忙上前,接过奏疏转身走上御阶,躬身递给赵恒。

赵恒拿过奏疏三眼两眼看完,吩咐周怀政道:“拿去给两位相公看看。”

寇准接过奏疏,和李迪两人凑近看完,两人小声嘀咕了几句,寇准上前说道:“陛下,这苏州水患一事便是明证,如若不彻底根除,一年比一年淤积更多泥沙,请陛下从速定夺。”

赵恒思之再三,没有再征求刘娥的意见,问道:“台湾移民之事朕亦觉得可行,驻军一事如何处置?”

作为大宋的疆土,自然要驻军,这是理所当然的,寇准答道:“此事应召枢密使曹相公与三衙会同议定。”

周怀政在下面给赵恒使了个眼色,赵恒一瞧心里有了数,忙道:“此事朕允了,驻军一事容后再议,你二人先回政事堂拟定详略。”

寇准和李迪见皇帝准了,心下大喜,齐齐躬身称是,退出了崇政殿。

赵恒对着刘娥道:“皇后,你且带着桢儿先回后宫,朕再看些奏折。”

刘娥知道赵恒定有机密要事处理,也不多说,福了一福带着赵祯回了后宫。

待刘娥走后,赵恒问道:“周怀政,将皇城司探子探来的情报说与朕听。”

周怀政迟疑道:“陛下,这等机密之事,还是让都都知陈述方为妥当。”

赵恒笑道:“无妨,陈琳今日去皇陵了,你且先说。”

周怀政抱拳道:“陛下,这苏州的高人吴梦,皇城司早有探子跟随,其人悲天悯人,只为多做善事,从未涉足似明教那般作乱之事,且双腿残废,断非反贼之流。”

赵恒手摸了摸脑袋,他思考过多又开始发昏了,忙道:“这些朕早已得知,只想问问皇城司对移民台湾有何应对方略。”

周怀政回道:“陛下,皇城司屡屡被东西两府大臣缚住手脚,为陛下直接打探消息已是不易,此次台湾驻军,微臣以为应派出皇城司禁军前往为宜,如此有风吹草动陛下可预先得知,如陛下还不宽心,日后可以太子殿下遥领台湾节度使。”

说罢偷偷打量着赵恒的脸色。

赵恒一听,这真是个加强皇权和让赵祯上位的好办法,自己年老多病,朝廷大臣能人辈出,将来的幼子如何能坐稳这个龙椅?

如果有了一块不属于这些大臣管辖的方外之地,还有那等高人助阵,定能大大增加胜算。

他想了想说道:“待陈琳回来,你与他二人议定详略,直接交于朕,这台湾之地务必牢牢把控在皇城司手里,不可交与东西两府。”

周怀政一喜,知道大事已成,太子的地位定然牢不可破,忙躬身称是。

在寇准和李迪的努力下,这封奏疏准了,陈琳看到批文,又接到了苏州的密报,立即令六百里加急将批文发往苏州。

随后又在皇城司调兵遣将三百余人,即刻前往苏州入海口,维持灾民秩序。

等到吴梦看完王嘉言送来的批文,不禁有些恍惚,看来在这古代的人治社会,还真不能用后世的思想来认知。

古代还真是要依靠一些能吏和靠山来实现自己的理想,难怪后世的张居正搞改革要拉帮结派,眼下想搞什么法治社会还远远不到时候。

比如这次若不是寇准鼎力支持,移民纵然能成,也是偷偷摸摸,哪会有三百挑选的禁军来保护,当然这也是监视之意,不过吴梦又不想谋反,根本无所谓。

林贵平笑眯眯的进来,嘴角对着批文努了努,揶揄道:“无所不知的吴大先生,这次可错了吧。”

吴梦眼望林贵平简直是面目可憎,他皮笑肉不笑的说道:“好好好,算你林君烈赢了一局不成。”

政事堂的批复下来后,一切移民台湾垦殖的障碍被清除了,太平州铁矿便正式开始了筹备工序,张财神派出的掌柜接管了原来探子们的工作。

林贵平便开始了前往台湾之营田司厢军的组建,首期前往台湾的厢军为三百余人,分成三个不满员的都,郑钧为厢军副指挥,第一都都头曹闲,第二都都头廖成杰,第三都都头杨展。

112章 丁睿的抉择(上)

七月底,周良史遣人来报知四艘船只已经在下水试航,已起航北上娄江海港。

吴梦看完周良史的书信,想着启程的日子快了,他推着轮椅走出屋子,外面已是黄昏时分,环顾学堂四周,吴梦不禁对住了快三年的吴山村有了留恋之感。

正在愣神间,隐隐一阵香风袭来,不用看他也知道是景灵,对这个二十几岁的姑娘他有些歉疚,自己无法跟她有夫妻之实,可她却无怨无悔的陪在身边。

因她曾是明教的暗桩,吴梦起初还是有些不放心,可经过此次救灾,看到她奋不顾身跳入河中救人,便再也没有了怀疑。

人都会走错路,不能因为景灵和小青一时之错而判处她们的死刑。

景灵注意到了吴梦不舍的眼神,她笑道:“先生在此处住了近三年,如今快要走了,想必有些留恋不舍。”

吴梦扭头看了她一眼道:“是啊,没法子啊,留恋又如何,迟早是要走的。”

景灵笑道:”先生若是想念还可以再回来的,船行也就十来天。”

吴梦苦笑道:“你看在下这副软绵绵的身体,也不知道还能经得起几年折腾。”

景灵心下难过,轻抚着吴梦的肩膀道:“不管先生如何,景灵永不离开先生半步,别想赶奴家走。”

吴梦感动的拍了拍景灵的手背,长叹一声道:“如此就委屈你了,趁着年轻,还是早点找人嫁了吧。”

景灵才不管他说什么,她颠沛流离十几年,从来没有见过像吴梦这般一身高深莫测的学问,却从不心高气傲。

他有大师的清高气度,却又有佛教众生平等的理念,有时相当讲究,有时却面对田地的大粪臭味却从无厌恶,有学者的儒雅,却也有雄浑的气势,这些特质深深吸引着她。

她不管是一年也好,两年也好,反正能陪在他身边就好。

就算是他死了,她也要守在他的坟墓边,永生永世不分离。

两人正在恍惚间,忽然一声怪笑打断了这黄昏的美好,景灵赶紧抽回自己的手掌,抬头一看原来是林贵平,她赶紧福了一福问候道:“林官人来了。”

林贵平桀桀怪笑道:“是不是打扰到二位的雅兴了,那就抱歉了。”

吴梦横了他一眼道:“君烈老弟既知,那便不必现身,真乃口是心非。”

林贵平“呸”了一声道:“你当某家愿意看见了,这可是会长针眼的。”

景灵羞得满脸通红,啐了林贵平一口,迅疾在林贵平那无耻的笑声里快步进屋。

吴梦道:”别笑得象个夜猫子进村似的,说说有甚大事。”

林贵平道:“兄台软玉温香在怀,怕是不记得如今已是七月底,那帮小子你也得分班了吧,下月无论如何都得派人过海,不趁着那处雨水少时把屋子盖好,寒冬腊月里去吃西北风喝雨水啊。”

吴梦拍了下脑袋,忙道:“君烈说的是,此番被救灾搞得差点忘了,此事还真的抓紧,明日便吩咐学童们写调查报告。”

林贵平点点头道:“武器、人员都已备好,船只周大郎应该修书告诉与你,我等走后,姐夫会将粮食运到娄江入海口的码头仓库里,那帮灾民如今可住在草棚里已有半月,天天抱怨不断。

吴梦问道:“可弄了个军号?”

他可不想搞那什么杀人放火受招安的把戏,要搞就搞得正规点,吴梦几十岁的人了,并不想有个反贼的称号。

林贵平道:“托你的福,官家给了个番号,名唤台湾营田司厢军,某家任指挥使,至于你是想当岛主还是知州自己写个均旨就好。”

吴梦一听就笑了,抱拳道:哎呀,草民有眼不识泰山,不知指挥使老爷驾到,有失远迎,恕罪恕罪。”

林贵平马上还礼道:“岛主老爷,下官还要岛主老爷多多提携。”

两人正在玩笑,智能大师从外间进来,吴梦连忙拱手道:“台湾护岛大师智能圣僧驾到,林指挥速速相迎。”

林贵平哈哈大笑,台湾岛拓殖草台班子三人组正式创建,可吴梦坚决不当什么岛主知州之类,搞得像射雕里面的黄老邪一般。

再说他深知自己就不是当领导的料,能当个狗头军师就很满意。

却说七日后,学童们的报告都交了上来,吴梦一份一份的细细看过,数据基本都是实实在在的,确实没有一个人乱写。

不过也不排除有人抄袭,但这不是最主要的,吴梦只是想看看他们对贫富分化的现象有什么看法,三观不接近的肯定不能前去。

毫无疑问,枫桥班的学童都是些孤儿,言辞也是最为激烈的,这当然是他们的出身所决定的。

其他的学童却无此见识,只有刘大郎经常和枫桥班的学童接触,有了思想的启蒙。

富裕人家的学童自然是为富人说好话,穷人家的孩子却是在报告中哀叹命运的都有,看得吴梦一阵发笑。

吴梦丢下了报告,看来不必带吴山村的学童过去了,他已经给了这些学童思想的启蒙,苏州未来的发展还需要他们。

而且即便想将这些孩子带走,日益富裕的吴山村村民和帮工们未必愿意。

何况孩子们过去也是吃苦,枫桥班的学子们自幼吃苦惯了,且又是孤儿,无牵无挂,自然无所谓。

而刘大郎数次想进入枫桥班就读,同样家中以前并不富裕,吃得了苦,也是个可造之材,这些学童们数年后就是台湾工农业的顶梁柱。

现在还有个丁睿,这倒是个麻烦事,他还只有九岁,丁员外倒是问题不大,林夫人是个慈母,不知道她放不放的下心让自己带走。

吴梦想了想唤来丁睿问道:“睿哥儿,师父要远赴海外了,那处还是蛮荒之地,你还是先不要去了,在吴山学堂学习几年,待长大些再来与为师相聚。”

丁睿嘴巴一翘,斩钉截铁的说道:“不好,我一定要去,我还没看过大海,这次一定要去一睹真容,师父在哪里,弟子便在哪里!”

吴梦笑道:“师父知道你孝顺,可是令尊令慈会让你去吗?”

丁睿想了想咧嘴笑道:“会的,我今晚回家就先和爹爹说,再让他告诉我娘,他们定会让我去,师父,弟子先上课去了,明日等我的好消息。”

吴梦看到丁睿的身影,叹了口气,没办法,丁睿若是不去,耽误几年便荒废了,再苦也得把他带去,大不了给他开点小灶,让他吃好点。

下午下学后,丁睿和村里的一群学童嘻嘻哈哈出了大门,往村里走去。

张二郎问道:“睿哥儿,你真的要去台湾啊,那么远,你爹娘不担心么?”

丁睿道:“去,定是要去,爹娘担心我也要去,我要去看看大海,看看台湾,岛上有好多野鹿,我回来时带鹿肉干给你们吃。”

刘大郎羡慕道:“我也想去看看大海,就是不知道吴先生会不会带我去。”

丁睿道:“你去说说呗,师父对你颇为喜爱,应会答允,可你爹娘会愿意么?”

刘大郎傲气道:“睿哥儿,我虽是成绩不如你,却比你大上两岁,你爹娘愿意,我爹娘有什么不愿意,就是他们不愿意,我也偷偷溜去。”

丁睿笑道:“若是我爹娘不让我去,我也偷偷躲在船上溜去。”

村里的一个学子问道:“《自然》课里说海里有大鲨鱼,可是吃人的,你们怕不怕。”

刘大郎撇撇嘴道:“有什么好怕的,我等又不下海,鲨鱼还能跳上来咬我不成。”

另一个学子道:“《自然》课里还说大海上的风暴很是厉害,大海船都能掀翻,要是船被掀翻了,你们不就掉进海里了,鲨鱼定会来吃你。”

丁睿笑道:“一看你就是没学好《自然》课的,秋冬日里风暴极少,我等的运气会有那么差?等我长大了,抓一条鲨鱼给你们瞧瞧,吓死你们,哈哈。”

几个半大小子们说说笑笑进了村子,丁睿挥手告别了小伙伴们,走进了家门。

忠伯看到丁睿进来了,笑道:“睿哥儿回来了。”

丁睿点了点头道:“忠伯,我爹回来了没有?”

忠伯道:“主君回来了,在书房算账,有好一阵子了。”

他蹦蹦跳跳往书房走去,进到书房里,看到自己老爹正埋头算账,丁睿赶紧跑到案几前静候。

等了半晌,丁睿瞅见父亲的茶杯里已经没水了,大眼珠子咕噜噜转了两下,便拿来茶壶替父亲斟满茶水。

丁大胜一见儿子帮自己倒水,笑道:“我儿知晓孝顺爹爹了。”

他端起茶杯喝了口茶水,伸直手臂活动了一下,感到执笔一侧的肩膀酸疼,便顺手揉了揉。

丁睿见状乖巧的站在丁大胜后面,笑呵呵的一下一下给丁大胜捶起肩膀来。

丁大胜见平日里最调皮的儿子居然老老实实的给自己捶背,便半躺着闭上双目享受了一会,问道:“睿儿,你今日定是有事,不是在学堂里捣蛋了,就是有求于爹爹。”

丁睿嘿嘿笑道:“还是爹爹英明,孩儿做什么都逃不过爹爹的眼睛。”

丁大胜满脸慈爱的说道:“爹爹把你从小到大带了九年,睿儿,你撅起屁股爹爹就知道你要放什么屁,只要你那眼珠子咕噜噜一转,准没好事,说吧,从实招来。”

“爹爹,舅舅、师父、和尚师父他们要去台湾了,孩儿也想跟着一起去,你看成么?”丁睿挤眉弄眼,一脸讨好的望着自家老爹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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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3章 丁睿的抉择(下)

“什么,你要跟着去台湾,那里可是蛮荒之地,还有蛮夷人,你这么小怎可前去。不成,不成,你娘亲更不会答应的,听爹爹的话,过上几年你长大了再去,好不好,乖儿子。”

丁大胜闻讯赶紧坐了起来,一脸紧张的说道。

听到父亲不让自己去,丁睿嘟起了嘴巴,有些生气的说道:“还以为爹爹开通,所以先跟爹爹说,再让你跟娘亲提提,谁知你也不让我去。”

丁大胜苦笑道:“爹爹不是不开通,实在是台湾刚开始垦殖,定是吃也吃不好,睡也睡不好,你还在长身体,如何能去吃这种苦。待过上两年,台湾变好了你再去也不迟啊,再说你舅舅也是第一批去,谁还敢说我丁家没有功劳不成。”

丁睿赖在丁大胜身上道:“爹爹你就让我去吧,爹爹你想想,我那三个师父:吴师父、和尚师父、王夫子都去了台湾,爹爹你也知晓孩儿学的与别人家不一样,他们一走便没人教导孩儿了。”

丁大胜一想也是,儿子学的可算是屠龙之术了,儒家、释家和吴梦的高深学术,若是没有这三位调教,到哪里去找这么好的老师。

他沉吟了一会道:“此事爹爹一人不能做主,现下就遣人请你娘回来,看看你娘如何说。”

却说刘大郎回到家中,直截了当对着父母说了要去台湾垦殖,刘母当时就慌了,忙道:“大郎,那台湾岛上听说可是有吃人的蛮夷,大郎别去啊,娘就你和二郎两个孩子,怎么舍得你去那么远的地方。”

二郎也来凑趣,大声说道:“大兄,海里有大鱼,会咬你,还是别去。”

刘大郎一瞧自己那还流着鼻涕的弟弟,嫌弃道:“去去,流鼻涕的小娃子,少来管大人的闲事。”

刘吉闷不做声,眉头微皱,刘大郎走到老爹跟前道:“爹爹,吴先生那么高深的学问,大师和王夫子也是学识精深,孩儿不跟他们一起去,上哪里找这么好的老师?”

刘母道:“大郎啊,大不了就不学了,家里如今卖石炭球,又种了冬小麦,日子可是越来越好了,过上几年,家里再盖一栋大屋,给你说上一门亲事,和和美美过上一世多好。”

刘大郎道:“娘亲,孩儿才十岁出头,说什么亲事,孩儿还要多学习本事,将来让爹娘老了过上更好的日子。”

刘母苦劝道:“大郎,娘不要过什么好日子,如今不愁吃不愁穿,家里的房子也宽敞,娘满足了,只要你们两兄弟平平安安的就好。”

刘大郎眼望母亲无可奈何,只好恳求老爹道:“爹爹,你倒是发句话,老是不吭声。”

刘吉望了望自己的儿子,起身摸了摸他的脸,叹口气道:“大郎,你如今长大了,也会自己拿主意了,爹爹就不劝你了,跟着吴先生和林掌柜他们去,爹爹也放心,不过你出门在外,还是要万事小心。”

刘大郎高兴的跳了起来,笑道:“还是爹爹最好。”

刘二郎不高兴了,这个小娃娃从小就是哥哥有什么,他就要什么,他对着自己爹娘撒娇道:“爹爹,娘亲,我也要去看大海,看大鱼。”

刘大郎没好气的屈起手指,给了弟弟一个爆栗道:“你掺和什么,小屁娃子,你不乱说话,哥哥去了就给你带点好吃的。”

刘母不高兴了,对着刘吉怒道:“你为何要答应大郎,那台湾可是蛮荒之地,有多危险你可是知晓。”

刘吉啐道:“你个妇道人家,懂个甚子,别罗里吧嗦了,快去做饭,此事就这么定了。”

刘母有些畏惧自己的丈夫,没奈何站了起来,嘴里嘟嘟囔囔的去灶屋里做饭了。

丁府大门,已经到了戌牌中时分了,林氏、林贵平带着几个仆人匆匆回来了。

听说小儿子想去台湾,林氏在苏州城哪里还呆的下去,匆匆将酒楼的事情交待了一番,唤上林贵平坐着船就回了吴山村。

丁大胜正在厅堂里等着,看到林氏回来,赶紧起身说道:“睿儿非要去台湾,刚才又是一番撒泼打滚,这可如何是好?”

林氏气哼哼的说道:“路上奴家问过君烈了,那里可是一片荒凉,什么都没有,还有吃人的蛮夷,睿哥儿如何去得,要万一有个三长两短,这不是要了奴家的老命么,不行,不能让他去。”

丁大胜苦笑道:“那你跟三郎说罢,某是说不通的,刚才吃饭时又劝了他几句,他甚是气恼,连某这个爹爹都不愿意理睬了。”

林贵平倒是无可无不可,自己小的时候不也是在外面孤苦无依四处流浪,后来碰上了出使契丹的使团,陈琳见自己可怜,便带在了身边传授武艺,当了禁军。

丁睿有自己和智能大师保护,身边还有几十个练过武功的师兄和几百禁军,他能有什么事,只不过会吃苦罢了。

林氏连忙让丁进文去将丁睿唤出来,丁睿嘟着嘴巴还在生闷气,看到林氏低低的叫了声:“娘亲,你回来了。”就不说话了。

林氏走到丁睿跟前,双手抚摸着丁睿肥嘟嘟的小脸蛋道:“我儿长大了,知道自己做打算了,娘亲也不是不让你去,你晚去两年打甚子紧。若是怕误了学业,让吴先生留些书本给你看看,何况也可书信来往讨教学问,听娘的话,这次就别去了啊。”

丁睿摸着林氏的手背道:“娘亲,孩儿的学业可要抓紧的,去了台湾,那处有个宝箱,是异人赠送给师父的,里面有好多高深学问的书籍,若是不去学习,两年过去了,孩儿不就比师兄们差远了。”

林氏见丁睿咬定了要去台湾,一屁股坐在椅子上,眼泪就流出来了,泣道:“睿儿,你这孩子怎的一根筋,若是在哪里有个三长两短,你叫爹娘如何办。”

丁睿蹲在地上,伸手给林氏擦去眼泪道:“娘亲,有舅舅、和尚师父,还有三十多个师兄,孩儿不会有事的,娘亲,你就让孩儿去吧,等孩儿在台湾建一栋大屋,把爹爹娘亲接去一起玩耍好不好。”

林氏盯着这个调皮又乖巧的孩子,实在舍不得,便看向林贵平,林贵平瞅见了姐姐眼睛里的不舍,可不经历风浪,怎么成大器,且丁睿不是一般的孩童,他可是身负重任的。

林贵平想了想道:”姐姐,还是让睿哥儿去吧,有小弟和大师在,定不会让他有事的。”

丁睿一听舅舅支持自己去,高兴的跳起来抱着林贵平欢呼不已。

林氏又好气又好笑的看着他道:“即算岛上没有危险,可茫茫大海迷失了方向如何是好,娘亲听闻海贸商贾说大海上最怕的就是迷失方向,一旦迷失方向,海上又没水喝又没吃的,那还有活路。”

说罢拍了拍胸脯,很是担心。

丁睿哈哈笑道:“娘亲,那些商贾懂什么,孩儿如今用师父给的神器随便定出方位,不信你问舅舅。”

林氏和丁大胜望向林贵平,林贵平点了点头道:“姐姐,放心吧,吴先生学究天人,海上辨方位一事丝毫无碍,只是为了台湾的防卫,不外传罢了。”

丁大胜和林氏对视一眼,真是拗不过丁睿,这孩子虽然跳脱,但从不违拗父母的意思,这还是第一次,不答应他又有些不忍心。

丁大胜无可奈何道:“睿儿,你如定是要去,爹爹也不拦你了,唉!”

丁睿高兴起来,跑过来在丁大胜和林氏脸上各自亲了一下,欢呼道:“爹爹娘亲真好。”

林氏把丁睿拉了过来坐在自己身边,握着他的手道:“睿儿,你也大了,也是初次违拗爹娘的意思,娘也不好不让你一次。你也是第一次离开爹娘如此之远,爹娘自然担心。

你去了台湾后,定要小心,你从小喜欢到处撒野,荒山野地带着小山到处跑。台湾不比吴山村,那处有吃人的蛮夷,说不定还有猛兽,万不可到处乱跑,去哪里都让你舅舅带你去。记得自己要好好吃饭,时时记得给爹娘写信”

林氏边说边抹眼泪,絮絮叨叨说了不知道多少要丁睿注意的事情,丁睿乖巧的拿着手绢给母亲擦着眼泪,不停的点头表示记住了。

接着林氏又从他小时候的模样一直说到现在,讲的丁睿涕泪横流,连连点头称是,将来到了台湾定然万事小心,好生照顾自己。

林氏又对林贵平道:“君烈,这可是你同意让睿儿去的,可要好生看着他,若是有个闪失,小心姐姐我跟你没完。”

林贵平苦笑道:“姐姐,你就放心吧,小弟定然好生照看他,姐姐姐夫真的不必担心,有小弟在,睿儿定会安然无恙。”

丁进文道:“三郎,到了台湾岛不要到处去捉野鸡了,衣服破了没人给你补,千万别到处乱跑。”

丁进宝笑道:“三郎,还有啊,晚上别尿裤子,台湾岛上没人帮你洗衣裳。”

丁睿气哼哼的道:“大兄、二兄尽不说好话,有了鹿肉干也不给你们吃。”

一番辛苦的劝说外加撒泼打滚,丁睿和刘大郎终于都说服了自己的父母亲,做好了前往台湾的准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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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4章 离别苏州

随着工匠、学子都准备妥当,剩下就是林贵平那边军队的到位。

台湾岛上风险莫测,究竟会是个什么情况没有人能搞明白,军队便是百姓的保护神,可谓是重中之重。

八月初,林贵平在娄江海港安排好一众灾民的食宿,匆匆赶回了吴山村,他一下船就往吴梦的小屋而来。

吴梦正在屋里对照自己所列出表格一项项点数,唯恐漏掉了些什么。

林贵平走进屋里,又是大大咧咧端起吴梦的水杯喝了一大口,抹了抹嘴巴才说道:“昕颂兄,从东京城和苏州调过来的禁军都已经集合完毕,共有三百余人,你明日去军营里看看否?”

吴梦从案几上抬起头来说道:“君烈老弟,某对兵事可是一窍不通,能看出个什么子丑寅卯来。”

林贵平重重拍了一下吴梦的肩膀道:“昕颂兄,你好歹得给那些兵士讲讲台湾岛之风土人情,有何毒蛇猛兽,好让他们有些许准备,尤其是那灾民如何治理,还得兄台来抓主意。”

吴梦点了点头,林贵平说的还是很有道理,台湾岛详情还只有自己清楚,当下便答应了与他明日里一起去军营。

翌日,林贵平带着吴梦和智能和尚去了苏州驻泊禁军大营,前去台湾岛的禁军就驻扎此处,他们已经更换了厢军的军装,更名为大宋台湾营田司厢军。

进到大营内,校场上三队厢军正在训练阵列,个个身材高大,威风凛凛,一大群苏州禁军站在一旁看热闹。

吴梦走近一看,却见这三列厢军皆头戴红缨轻纱帽,身穿绯色衫,脚踏乌靴,两腋用交带缚着背子,上面绣着“台湾”两个大字,这便是军队的番号。

相比之下苏州禁军身穿难看的褐色军服,脚上却是一双麻鞋,显得寒酸多了。

吴梦早就听说过京师禁军是要看外表形象来招募,如今一见还真是如此,京师禁军比苏州禁军不管是气势还是军纪要强上许多。

林贵平一身吆喝,副指挥使郑钧和三个都头跑了过来,对着三人抱拳行礼。

吴梦眼望郑钧和曹闲,呵呵笑道:“呦呵,还有两个熟人啊,你们几位是自愿前去海外受苦的么?”

四人身子一正,抱拳行礼,肃容道:“我等大宋军人,当为朝廷分忧。”

吴梦点了点头道:“曹都头,你我可是第二次见面了,不必拘礼了。”

曹闲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说道:“先生,上次多有得罪,还请先生见谅。”

吴梦摆了摆手示意无妨,众人一起走进了营房,军士奉上茶水,吴梦喝了两口便罢。

林贵平道:“昕颂兄,这些可都是军中人士,如何抚慰灾民素无过往经验,还请昕颂兄指点一二。”

吴梦点了点头道:“说的是,抚慰灾民是要紧事,但此次是移民,若只是抚慰不严厉管束,这两千余百姓怕是不听使唤,倘若乱将起来必然酿成大祸。”

曹闲抱拳问道:“还请先生明示。”

吴梦笑道:“曹都头,请问禁军有哪些军纪?”

曹闲一愣,随即像学童背书一般说将出来:“有斗伤之禁、博戏之禁、禽犬之禁、巫卜之禁、还有饮禁、滥禁、逃禁、盗禁临阵闻鼓声,合发弓弩而不发者斩、临阵擅离职守者斩奸犯居人妇女,及将妇女入营者,斩贪争物资畜,而不赴杀贼者,斩”

曹闲唾液横飞,直到口干舌燥之时才将北宋的军法暗诵完毕。

吴梦示意曹闲用茶解渴,随即说道:“诸位,军纪军法对禁军之作用无须在下来复述,而苏州移民之百姓,也须以军法来节制。”

他顿了顿,接着说道:“不管是在娄江码头处的营地,还是去到台湾岛上,皆是屋舍奇少,短期内只可男女分开,集体居住,所以必须采用军营官制之法。当然,不必处处都以杀头定罪,当以鞭笞之刑代替。”

杨展抱拳问道:“先生,那除了军法,还须有哪些方略?”

吴梦沉吟片刻后说道:“灾民所住之地须修筑公共茅房、洗浴之地,严禁随地大小便。无论是吃饭、取水,须按先来后到排队,不得随意聚众喧哗、不得饮酒,夜间如军营一般不许随便外出等等诸如此类,待在下总结一番,写个条陈交于诸位。”

吴梦定下的“军管”后来成为了台湾数十年移民的固有制度,凡是刚刚上岛的移民都必须接受“军管”半年以上,为台湾岛建设秩序井然的社会开了一个好头。

回到学堂后,吴梦又招来了吴山班的四五个学童,这些学童如今都是十六七岁的小伙子,他们有的已经定下了亲事。

吴梦温和的对着这几个学童笑道:“诸位,我等不日即将远赴海外,此处的学童便要交给你们来授课,日后吴山学堂的数算和自然、格物学能否发扬光大就看诸位了。”

丁进文抱拳道:“先生放心,我等必不辜负先生的期望,教好师弟们。”

吴梦点了点头道:“二郎,尔等除了好生传授学识外,还得攻读儒学,须知家中的父老都指望尔等高中皇榜,切不可令父老们失望,丁员外也会聘请大儒来传授诸位。”

几个学童齐齐抱拳道:“谨遵先生训示。”

待交待完这些学童,吴梦又请来了王铁匠、张木匠一行,细细叮嘱他们多带些徒弟,以免手艺和技艺失传。

孙冕、王嘉言、张知县联袂来到了吴山村,和吴梦一行告别。

是夜,众人齐集丁府,丁大胜备下了两桌丰盛的酒宴。

孙冕和吴梦坐了首席,孙冕对吴梦说道:“吴先生,老夫这一世阅人无数,但似先生这般技艺深不可测之人平生仅见,老夫甚为钦佩。”

吴梦有些尴尬,连连抱拳道:“知州过誉了,在下些许微末之技,当不得知州如此夸赞!”

孙冕摇了摇头,笑道:“吴先生不必过谦,你在苏州行事,有哪一桩不是为了大宋天下之百姓,老夫代百姓们感谢你了。”

孙冕说罢站起身来对着吴梦深揖一礼,慌得吴梦连忙还礼不迭。

丁大胜端起酒杯来说道:“丁家这些产业也是出自吴先生的谋划,在下的感激之情无以复加,也无以报答,以杯中水酒聊表谢意,诸位,饮胜!”

孙冕、王嘉言、张知县、林贵平、智能和尚等人一起站立,喝干了杯中酒。

王嘉言端起酒杯道:“吴先生,在下深受先生教导,甚是感激。如今长洲、吴县百姓安居乐业,处处兴盛,皆为先生之所赐,今以水酒一杯,祝先生在台湾岛上大展宏图,为我大宋打下一片锦绣江山,日后荣归故里,必将名垂青史!”

吴梦连呼“不敢”,赶紧端起酒杯与王嘉言同饮。

接着张知县、丁大胜、村中的耆老、管家忠伯、马婶、还有丁进文一干学生轮流来敬酒,又一次把他干翻了。

两日后一大早,一轮朝阳升起,娄江水哗哗地流淌,闪动着粼粼的碧光,宛如一双深邃的眼波,凝视着吴山村两岸熙熙囔囔的送别人群,吴梦一行终于要启程东行了。

吴山渡口边人山人海,集市里却是空空如也,百姓和商贾们都来到了渡口边为远赴海外的工匠和学童们送别。

码头东侧是即将开拔前往台湾岛的工匠,亲人把他们的背囊里塞满了吃食,关怀的话儿说个不停。

工匠们则抱起自己年幼的孩子亲个不停,这一别便是经年,再见面时只怕孩子都已经陌生了。

浑家们噙着泪水,时不时抬手为自己丈夫抚平衣襟上的皱褶,眼睛里满是挂牵。

码头另一侧是枫桥班的学童们与同窗们在告别,相处了三年,孩子们都有些留恋,他们叽叽喳喳说些互相祝福的话语,一些学童叮嘱同窗定要寄送些台湾岛稀奇之物过来。

丁进文笑着对张岩林说道:“岩林,当心大海里有怪鱼吃你。”

张岩林不屑的说道:“我才不怕,待我抓一条大鱼送给你尝尝鲜。”

智能和尚顺手给了他一个爆栗,喝道:“吃吃吃,你就知道吃,那大海里的鲨鱼凶猛的紧,到了海上定要听从号令,不可鲁莽行事。”

张岩林吐了吐舌头,嘿嘿一笑,不吭声了。

林氏牵着丁睿的手,摸着他那红扑扑的小脸万般不舍,眼睛哭的通红,小丁睿懂事的拿出手绢给自己娘亲擦着眼泪。

林氏又开始重复说着那一夜交待过的话语,叮嘱小家伙定要小心,不要乱跑,有事赶紧告诉舅舅,要是过得不好就赶紧回来

丁大胜轻轻的拍了怕丁睿的小脸,语重心长的说道:“睿儿,到了台湾,爹爹娘亲不在你身边,你可是要好生照顾自己,多多听师父们的教诲,切不可四处撒野”

丁睿忙不迭的点头,说道:“爹爹、娘亲放心,孩儿定然听师父和舅舅的教诲,孩儿走了,爹娘也要保重身体。”

那边厢刘家父母和刘大郎,王铁匠和儿子王二郎也在依依惜别。

一名厢军吹响了号角,开船的时辰到了,即将远行的人们纷纷跪下向自己的双亲磕头道别。

丁睿向两位兄长抱拳道别,也跪下给父母亲磕了三个响头,紧了紧身上的包袱,往船上走去。

小山跟在丁睿后面狂吠,丁睿回过头来,蹲下身子,双手摸着小山的狗脸,安抚道:“小山,台湾岛上没啥好吃的,你还是呆在家中吧。”

小山仿佛听懂了人话,尾巴狂摇,狗眼眨了眨,蹲下后腿,一直盯着丁睿远去的小小身影。

吴梦与前来送行的孙冕、王嘉言、张财神寒暄了几句,互道珍重,带着景灵和小青走上了沙船。

十余条沙船张开了风帆,篙工将船撑离了码头,沙船一艘接一艘离开了吴山渡口,吴山村的村民们依依不舍的向着船上的人群挥手道别。

忽然间,人群齐齐发出一阵吼声:“吴先生,一路平安、一路平安”

吴山村的村民受了吴梦太多的好处,他们没有华丽的送别篇章,一句朴素的“一路平安”表达出百姓们满腔感激之情。

吴梦对着岸上的百姓们不停的挥手,眼睛里蒙上了一层淡淡的水雾,三年的光阴,他和村民们打成一片,结下了深厚的情意,也留下了一世的好名声

船顺流而下,渐行渐远,直到吴山渡口慢慢消失在视野中,船上众人才收回了目光。

吴梦对林贵平和智能和尚说道:“大师,君烈,我等且进舱说说登陆台湾岛一事。”

几人进到船舱,只见船舱里堆满了鸡鸭鱼肉和各式吃食,吴梦大吃一惊,问道:“哪来如此之多的吃食?”

景灵笑道:“村里百姓送来的,怕先生不收,都提前就塞进船舱了,那屠夫刘老丈还特意熏了二十几个猪肚和猪腿,让先生、大师和林官人带在路上吃。”

吴梦苦笑道:“真是难为这些乡亲父老了。”

三人坐定后,商量起登陆台湾岛一事,林贵平坚决反对吴梦第一批上岛,而智能和尚却定要进入首发阵容。

一番争议过后,吴梦拗不过他二人,决定由智能和尚、林贵平带着丁睿和众弟子先去,吴梦和一众百姓第二批上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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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5章 初至台湾

天禧三年八月底,台湾岛北部,成群结队的水鹿在海边的红树林中奔跑。

台湾没有大型猛兽,便成了野水鹿的天堂,一群水鹿冲出海边茂密的红树林,迈开四蹄在沙滩上慢慢前行,留下一串串密集的蹄印。

头鹿昂首挺胸踱着步子,神气的昂头四顾,似乎想把这片沙滩圈为自己的地盘。

头鹿的大眼睛四处探寻,当它的脑袋转向大海的时候却发现了平时未曾见到的怪物--几片黄帆缓缓从地平线上升了起来,而且越来越近。

头鹿的耳朵警惕颤动着,可惜除了海潮声却听不见其他任何声音,它大大的眼睛疑惑的看着海平面,简单的头脑无法判断出这些从未见过的东西是什么。

就在它思考鹿生的时光里,四艘帆船已借着北风快速接近海岸线,头鹿霎时感觉到了危险,一撅蹄子往树林中跑去,后面一群大大小小的水鹿跟着头领一拥进入了红树林。

海滩上只留下一阵阵“唰唰”的海浪声,四处一片宁静。

四艘帆船盏茶时分便接近了海岸。

船首上站在一个僧衣飘飘,头皮闪着亮光的和尚,旁边还有一个十岁上下,眼睛大大,挽着发髻的少年,正是智能大和尚和丁睿。

和尚和丁睿两人眼望陆地心情激荡,经过四天的海上漂泊,借助吴梦的仪器和手表,靠着丁睿那半桶子水的方位计算水平,总算找到了台湾岛。

林贵平早就吐得一塌糊涂,头两天只能喝点姜汤度日,整个身子都虚了,此时只能恹恹的躺在船舱里长吁短叹。

说真的他实在是后悔上了海船,晕船厉害的那两天简直是天翻地覆,连肠子都想吐出来。

船越来越接近陆地,周良史怕船只搁浅,吩咐落帆,改用人力摇奖缓缓而行,接着放下小艇派出几个水手拿着绳索缚着铁块测量水深。

四艘船就这样一步一移靠上了海岸,划着小艇先行上岸的船工在岸边狠命的砸着木桩,然后接过大船的缆绳牢牢绑住。

大和尚一马当先跳下了船,稳稳的站在陆地上。

那些学过拳脚的半大小子们也纷纷跳下船去,在海上摇摇晃晃了四五天,下盘又不够稳固,跳上陆地便一个个东倒西歪,摔作一团。

船上的纲首和一众舵手、篙工们哄笑不已。

丁睿扶着自家舅舅站在船舷,林贵平脸色苍白,不过一见陆地便来了精神,轻轻推开丁睿搀扶的胳膊,一纵身跳下了船,在地上稳稳站着,长舒了一口气。

丁睿可没那本事跳下高高的船舷,只能大喊:“舅舅、师父,快接我下来。”

纲首笑道:”小哥莫急,某这就吆喝伙计们搭上跳板。”

几个船工抬上钉着防滑横木的跳板伸出船舷,斜斜的搭在地上,丁睿三蹦两蹦也上了陆地。

智能似笑非笑的看着林贵平:“林大施主,这一路滋味如何。”

林贵平老脸一红,再无上船之日的豪言壮语。

智能看着无趣,便大声招呼着俗家弟子们上船搬运工具和给养,林贵平则带着二十来个厢军手持弓弩,腰挂长刀前去探路。

师兄张岩林走下船后把丁睿的小箱子递给了他,丁睿打开箱子,支开三脚架找正水平,用六分仪仔细观察,然后对着手表计算经纬度。

智能和尚走了过来,问道:“睿哥儿,方位可对。”

其实刚才对着吴梦留下的海图已经比较过海岸线了,此处没有内河冲积的泥沙堆积,千百年前的海岸线并没有太大的变化,丁睿这只是再次核对。

“和尚师父,确是此处,正是师父所说的基隆。”

听到丁睿证实,智能带着焦二郎、张岩林和一群矿工从船上拿着锄头、铁锹便随便寻了一处挖了起来。

不到一刻时辰,第三处挖下两尺不到发现了煤层,智能吩咐已搬完物资的徒弟和船工们四处挖掘,把矿脉走向大致摸清楚。

丁睿左右无事,便在沙滩上沿着海浪缓缓而行,时不时挑拣着美丽的贝壳,好奇的看着小海蟹在沙滩上爬行。

林贵平带着厢军从密林里钻了出来,边走边拍打着身上沾着的枝叶。

智能迎上前去问道:“如何?”

林贵平摇摇头:“四周毫无人烟,林子甚密,有不少野鹿,未见猛兽。”

“方才睿儿核实了方位,也挖到了煤层,如此我等就在那处空地伐木建屋暂住,你看如何?”

智能带着林贵平走上一个小土丘,指着远处一条小溪旁的空地。

林贵平观察了一阵,感觉不错,取水方便,离红树林有三四百步,视野开阔,便于发现危险,便回答道:“善!此处林木众多,午饭后便开始伐木建房,后建寨子。”

众人草草吃了干粮,喝了溪水,还被薛神医逼着每人喝了一碗苦苦的青蒿药汁。

老医官可是一下船便吩咐两个徒弟打灶烧火熬药汤,他忠实执行吴梦的指令,谁若是胆敢不喝这老家伙只怕会捏着鼻子灌。

智能向着丁睿招招手,丁睿小跑了过来:“和尚师父有何吩咐。”

“睿儿,此处离吴先生说的所在远么?”智能问道。

“不远,十五六里路,不过师父说了,这仪器误差不小,方位恐有谬误。”

“不打紧,今日便不去寻它,待营房建好,并留下十人看守营地和船只,其余人等都去搜寻。”智能顿了顿又问道:“那处铁箱只有吴先生才能开启吧。”

“吴师父说了若是没有密码,即便刀砍火烧也不能打开。”丁睿笑眯眯的说道。

智能放下心来,他怕箱子里的东西拿出来后惊世骇俗,吓怕了这群匆忙组合的乌合之众,也怕这些人无心泄密。

他却不知这一干军人哪是什么普通禁军,其实都是大宋皇城司禁军中挑选出忠心耿耿、家世清白、武艺精熟的精卒组成。

这帮厢军只会听从林贵平的指挥,且一个个都是沉默寡言,搜寻到宝物后除了丁睿、林贵平、智能三人,其余人等根本不能接近宝箱。

就连所谓的纲首、船工里面都混杂了水军精兵,只是改头换面了而已,所以团体的安全毫无问题。

智能和尚素来明睿,但对林贵平毫无戒心,也没注意这群厢军和船工的异样。

众人休息片刻,厢军副指挥使郑钧带着五十名兵丁和百余名工匠手持斧头、锯子开始伐木。

和尚的弟子们在小溪旁用船上带来的绳索丈量着尺寸,用石灰做好标记,余下的工匠一起挥舞着大锤打桩立基。

林贵平和智能和尚从船上牵下十匹战马,两人带着八名兵丁,骑上马沿着红树林去向更远的地方勘查。

无所事事的丁睿无聊的看着大家都在忙碌,索性折了根树枝在沙滩写写画画,复习吴梦所教的立体几何知识。

厢军副指挥使郑均在树林边砍树,他远远望到丁睿孤零零的一个人在沙滩上,便警惕的扫了扫四周,见无异样便放了心,劳作之余时不时瞅上丁睿两眼。

太阳斜斜的离海平面只有两杆高了,和尚和林贵平一行才风尘仆仆从远处归来,砍树的打桩的都停了下来,开始生火做饭。

十人纵马到小溪边才“吁”的一声勒住了马,各自从马上扔下两只野鹿,众人欢声雷动,这几日在船上清汤寡水,如今可是有肉吃了。

林贵平高声说道:“众兄弟以后吃喝勿愁,这片地界野鹿众多,海里有鱼有虾,好日子在后头。”

众人喝着烈酒,吃着烤鹿肉,吃饱喝足郑钧安排好守卫,吩咐歇息,下来的厢军、工匠和学童们没有一个愿意上船的,宁可盖件御寒的衣物露天睡觉。

周良史自己都喝的晕头转向,也不回船上了,拿过一件衣服盖着,鼾声大作的进入了梦乡。

篝火旁丁睿、林贵平和智能大师正在交谈,丁睿问道:“舅舅,明日让周家大哥把师父接来吧,来回也要十几日,等他来了,房子已经建好了。”

林贵平道:“也好,和尚,干脆我等找到宝箱也不急着搬运,且等吴先生来了再说。”

智能和尚用树枝在地下画了一个院子,指着院子说道:“那这些天先将他的院子建好,他若是来了,带着两个小娘子怎能跟一群军汉住在一起。”

林贵平道:“大师考虑的甚是周到,可建在哪里合适,现在可是临时寨子,将来也许会拆除。”

丁睿插嘴道:“我看就建在海边,师父说此处风浪很小,周家大哥说了这岛上若无海图,很难有人能来到此处,那海边必然是安全无比,将来有了正式的宅子,吴师父搬走了又可作为码头的住房。”

林贵平赞许的点点头道:“睿哥儿长大了,这主意很好,干脆把四条船全部派去,先将青壮接来,否则靠眼前几百人干到何时方休?”

智能和尚也点头赞同,吴梦终于有了一套他在后世曾经梦寐以求的海滨别墅,而且也如他所愿是木制结构。

翌日一早,郑钧吩咐停止昨日的搭建,先在海边建个院子,军士们窃窃私语,脸上都露出暧昧的笑容。

这定是那军师和两个绝色小娘子住的,虽然军师的小娘子那是绝不能动的,可有美色欣赏总比全是日日瞅着爷们好啊,众军士干的那是格外卖力。

海边,众人将船上的货物全部卸下,林贵平拍着周良史的肩膀道:“此次去接吴先生,可要万无一失。”

周良史笑道:“指挥使放心吧,现下已是深秋,又无风暴,定然无事。”

林贵平点了点头,挥手跟他告别,周良史带着四艘海船返回娄江海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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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6章 海边灾民

昆山县娄江入海口,此处的江面内狭外宽,奔腾的河水川流不息流入茫茫大海。

江边丛丛芦苇顶上遍布蓬松的绒毛,秋风吹拂下芦苇摇曳,点点白絮四处飘扬,落入浩浩荡荡的河水之中。

南岸边站着一群河道厢军,簇拥着坐在轮椅上的吴梦四处观望。

河道厢军指挥使叉手问道:“吴先生,请问那船闸建在何处为好?”

吴梦并非水利专家,对船闸的修筑并不熟悉,他摇摇头说道:“在下并非内行,此事还须请修筑船闸之工匠来定,娄江眼下有几处入海口,不妨堵住其中一条,待河水排尽,再挖掘地基修筑船闸。”

指挥使道:“孙知州已派人去请修筑过江阴、真州船闸的工匠,那末将还是待工匠到来之后再动手。”

吴梦点点头道:“工匠到来后可先挖掘地基,待我等在台湾岛上烧制好水泥,用海船运来此处,有了水泥船闸修筑必然其速甚快。”

指挥使抱拳道:“那末将就静候先生的佳音了。”

回到娄江码头,吴梦又收到了陈尧佐的书信,看后甚是欣慰,滑州百姓们成功避过了水灾,少了许多人间惨剧。

书信里陈尧佐询问吴梦对黄河治理有何方略,他拿出舆图左看右看,想找个蓄水的湖泊出来。

如今没有太好的法子治理,还不如学苏州的,搞个大湖泊,装上水闸,河涨湖蓄是最笨也是最有效的法子。

黄河此时改道到了徐州,他看来看去总觉得徐州这里少了点东西,默念了许久,方才想起如今还没有微山湖。

吴梦咧开嘴笑了,这不是个好法子么,古代人少地广,多挖几个湖泊根本不是事。

而且只要舍得下功夫,完全可以在微山湖此处找几条大点的河道为出海口,让黄河水泄入大海,黄河大堤自然要固修,但更要紧的是让河水有个出口。

吴梦细细写出了自己的思路,本来他想着把水泥的烧制之法附上,后来想想还是作罢。

如今运输的手段太差,想将黄河大堤修好,不知要多少水泥,这几年不会有大水灾了,还是到了台湾先把蒸汽机搞出来,回过头来再解决黄河的水患。

他修书一封,吩咐河道厢军将书信回复给孙冕,至于能否做到就看陈尧佐的手段了。

随即又唤李五推着自己来到了河畔,他看着远处宽阔的入海口,心里还是一阵阵的担心。

当初真不应该让林贵平把全体学童和丁睿带去,万一发生海难,自己这几年的心血就白费了。

算算日子,他们已经走了十余日了,现在海上的风并不大,可这几日未见有船只返航,他的心一下子就提起来了。

“吉人自有天相,睿哥儿他们不会有事的,外面风大,先生还是进去吧。”耳畔传来景灵柔柔的声音。

“呆在屋子里也是气闷,且在河边走走吧。”吴梦道。

李五很是知趣的远远的跟随,景灵推着吴梦在河畔漫无目的随意走着。

河畔处还有不少灾民在河中打水,此处皆为移民台湾的百姓,官府派了公吏护送到此,就由苏州和台湾厢军接管。

这帮灾民是水灾损失最大的,房子全部冲垮,家产全失,身无长物,以前大宋对这样的灾民便是统一编入厢军,干些修桥补路的活,挣碗饭吃。

灾民们熟知官府的套路,除了一部分人对前去台湾心怀不满,九成的百姓并不慌乱,吃着闲饭,住着草棚,过着暂时悠闲的日子。

吴梦眼见这些灾民安稳的闲住,对大宋收编灾民的方式还是比较赞许的。

只是受制于当时的科技水平,若是有了蒸汽机这种动力设备改善交通,大宋这种举国体制的发展方式在古代社会里必定是最稳妥的。

忽然间河边无所事事的灾民们骚动起来,向着大海的方向跑去。

景灵拍着吴梦的胳膊道:“先生快看,有帆从海边飘来,是不是去台湾的海船返航了。”

吴梦抬眼看去,只见海天一色之处隐隐有几片黄帆越来越近,他按耐住砰砰心跳,平静的说道:“应该是他们,此处并非商贾所用之海港,除了返航之海船,无人会来此靠岸。”

船越来越近,几艘海船伸出数十只长桨奋力划动,向着码头行来,船上的大旗猎猎招展,上面的“宋”字清晰可见。

景灵喜道:“先生,真是他们回来了。”

吴梦喊道:“李五,速速推某上码头去。”

李五领命,推着吴梦向着码头而去,景灵紧随其后而行。

来到码头,等了一炷香的时辰,海船逐渐靠拢过来,周良史立在船头向吴梦拱手行礼。

他怕吴梦听不见,大声喊道:“先生,指挥使他们都已经登岸,正在修筑木屋,特意派在下回来接先生和夫人前往。”

吴梦激动的连连挥手,心里一块石头终于了地,只要众人平平安安就好。

船还未停稳,周良史跳下船舷,走到吴梦跟前见礼,吴梦抱拳回礼,赶紧问道:“海上一切顺利否?”

周良史道:“禀先生,顺利的很,丁小哥虽是第一次出远海,观星定位可是毫不含糊,只有林指挥在船上晕的一塌糊涂,没有哪日是清醒的。”

景灵听到林贵平的狼狈相,不由掩嘴轻笑,吴梦却幸灾乐祸道:“和尚没搞点什么鸡腿之类放在林大官人跟前,某担保他吐得更欢。”

景灵笑着推了吴梦一把,周良史哈哈笑道:“大师倒是无事,也没搞什么鸡腿之类,不过那岛上的野鹿甚多,第一日登岸,夜里便吃了顿烤鹿肉,滋味甚美。”

吴梦笑道:“那叫水鹿,一身可都是宝,肉可以吃,皮可以做衣裳、靴子。”

周良史道:“林指挥将船都派了回来,吩咐将青壮先运过海去修筑木屋,妇孺老幼过上几月再去,海船便来回运人运粮。”

吴梦微微颔首道:“此番安排甚好,你去找曹闲传令吧,我等明日就动身。”

周良史领命往军营而去,码头上闻讯而来的灾民跑到船边,纷纷向船上的水手打听未来家园是何等模样。

吴梦也不管他们,吩咐李五推着自己回屋去收拾行李,这时候要赶早,否则进入基隆冬日的雨季可就不好办了。

码头上有两个来自昆山县的年轻汉子,一个叫做孙十五郎,一个叫史三郎,两人原来是一个村的,村子被洪水冲垮后两人护着爹娘和弟弟妹妹结伴逃难。

两家人后来碰到朝廷救灾的厢军,便被送到了海边,此处虽是简易草棚,起码可以遮蔽风雨,也有口粮。

这帮灾民基本都来自于阳澄湖一带,他们本想等到洪水退去再回家复耕,谁知等来等去等到的是官府海外营田的公告。

衙差宣称原来的家乡要作为蓄水的大湖,那些田地将不复存在,他们会被编入台湾营田司,送往台湾岛垦殖。

众人顿时鼓噪起来,想与官府去争执,凭什么就这样把他们的家产搞没了,一些读过书的百姓可是知道大宋司法,知县不管,可以向知州告状。

不等他们去告状,两浙路转运使张宝却来了,他直接下达了朝廷的诏令,码头处的两千多名家乡父老必须跟随吴梦前往台湾垦殖。

胳膊拗不过大腿,许多老人家痛哭流涕不愿离开家乡,可周围全副武装的台湾厢军虎视眈眈,把他们看的死死的,跑是绝对跑不出去的。

灾民们诅咒着皇帝,诅咒着贪官,诅咒着吴梦的家人,那话要多难听就有多难听。

孙十五郎唉声叹气道:“三郎,我等真是才避过天灾,又遭遇人祸,听那船夫讲,台湾还是蛮荒之地,朝廷放着脚下这片富庶之地不让百姓们耕作,却要流放我等去那海岛,不知是何道理?”

史三郎沉吟半晌,却道:“十五郎,某听闻那苏州丁家三郎上次已经出海,如若是蛮荒之地,像他这般富家子弟为何要前往?”

孙十五郎一怔,疑惑的说道:“三郎,你说的甚是有理,要是那岛上确属荒原,丁家三郎何必去那地方吃苦,丁府可是家大业大,哪会在乎一个荒岛。”

史三郎读过一些书,颇有些见识,他拉了拉孙十五郎的衣衫道:“走吧,你我二人均未成家,趁着年轻,不如去闯一番天地。”

孙十五郎点了点头,两人向着难民区走去,一进草棚,只见里面闹成一片,一些青壮围着前来宣布消息的公吏吵闹。

史三郎随意扯了个熟识的汉子问道:“里面怎生如此吵闹。”

那人答道:“官府也不知何意,要将青壮先运到台湾岛修筑宅子,老弱妇孺两个月后再上岛,有些青壮汉子不愿前去,便争执起来。”

孙十五郎冷笑道:“愿不愿去能由得了我等么,厢军一来,还不是乖乖的上船。”

史三郎扒开人群走上前去,前方几个满脸横肉的青壮汉子正揪住公吏不放,厉声喝道:“我等在家乡还有几百亩田地,朝廷说填湖就填湖了,不给补偿,还要将我等赶到荒岛上去,天底下有没有王法啊。”

青壮汉子旁边还有几个富贵人家打扮的妇人,坐在地上又哭又闹,公差一脸尴尬,他们只是奉命行事,自己又做不得主,能解释什么。

孙十五郎挤上前来,捏了捏史三郎的胳膊问道:“是怎么回事。”

史三郎小声说道:“这些人一看便是乡里的地主老财,家里田地甚多,故死活不肯去那荒岛,若是像我等家里只有几十亩薄田的,在哪里谋生不都一般模样。”

孙十五郎仔细瞧了瞧,确实是那么回事,他揶揄道:“那些衙内以往趾高气扬,如今天灾人祸之下,还不是与我等一样似那丧家之犬,看他们还有什么好炫耀的。”

史三郎忍俊不禁,和孙十五郎两人掩嘴偷笑。

忽然间正在喧闹的人群寂静下来,史三郎抬头一看,原来是营田厢军的都头曹闲带着一群军士前来,史三郎知道有好戏看了。

只见曹闲上前一鞭子抽在那拉扯公吏的壮汉身上,打的壮汉哇哇直叫。

曹闲指着几个闹事的壮汉道:“全部抓起来,明日第一批上船,关入底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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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7章 移民远航(上)

曹闲一声令下,一群如狼似虎的彪形大汉冲上前去,将那几个壮汉横拖竖曳拉了出去,那地上撒泼的老娘们顿时杀野猪似的大叫哭喊。

曹闲理都没理,大声呵斥道:“谁要是闹事,这就是榜样,每日里好吃好喝供着尔等,不是让尔等在此养精蓄锐后吵吵闹闹的,本将重申一遍,明日里青壮全部上船,谁要是想跑,抓住了不扔到海里浸个半死某就不姓曹。”

曹闲顿了顿又道:“尔等真是不知足,上月滑州决堤,百姓上山避祸,每日官府只给半斤粮食,吃个半饱都不够。尔等在此处可是未曾挨饿吧,还想着鼓噪,再犯事某的鞭子抽不死尔等。”

众人吓得都不敢吭声,那几个在地上撒泼的妇人也噤了声。

他们来到这营地后,凡是吃饭不排队、欺凌弱小、随地拉屎拉尿的,被抓住了都是一顿鞭子伺候,数这曹都头打人打得最凶,叫一声“曹都头来了”端的是可止小孩夜啼。

史三郎虽然嘴上没说,其实内心里隐隐然觉得曹都头是对的,这里两千多乌合之众,如果不严格管制,乱起来只怕死伤无数。

在军法管制下他们虽然没有太多的人生自由,但可以吃饱穿暖,还有医官看病,普通百姓的生活比以往没有任何差别,甚至还要更好,受不了的只有那些富贵人家。

史三郎若是去过滑州感触会更深,那里的管制太轻,便是一片混乱。

曹闲见吓住了大家,语气缓和下来道:“诸位好生收拾行李,留下来的老弱妇孺自有军士保护,有医官照看,尔等不必担心,这可是吴先生给各位乡亲父老带来的一条光明大道。

尔等只想着家里那一亩三分地,却不知两三年后诸位皆会将那百十亩田地弃若敝屣。某家把话撂在这里,只要诸位不偷懒,日子不会比苏州城里人差,如若三年后差了,到某家中来吃喝便是。”

说罢扭头就走,他在苏州呆了两年,亲眼看到丁家一步步崛起,对吴梦他有的是信心,区区两千多人,就凭丁家现在的财力,养活他们都不成问题。

草棚里的众人将信将疑,一边交头接耳,一边三五成群的逐渐散去。

孙十五郎问道:“三郎,你说曹都头此话可信否?”

史三郎小声说道:“七八成可信,丁家那些帮工哪个不比我等过得好,每月工钱一贯多,吃饭还不要钱,孩子上学也免费,工坊里还有医官,完全没有后顾之忧啊,这不是比苏州的普通百姓过得还好么。”

旁边一个汉子也听到了,忙问道:“兄弟此话可是属实,我等若是能过上这般日子,天涯海角大可去得。”

史三郎道:“兄台若是不信,可去问问那些厢军,他们在苏州城里住了些日子,上次某听到他们吃饭时闲聊,才知道厢军对丁家的帮工也是羡慕不已。”

其实这是吴梦故意让厢军们把风透露出去的,营地里不少人都已经知道跟着丁家做事两三年后都彻底翻了身,再也不用愁那温饱问题。

娄江港码头左侧,吴梦暂住的木屋内,小青和李五将他不多的行李收拾了一番。

景灵从外面进来,诧异道:“先生,你今日就将这铺盖全部收好,夜里如何歇息?”

小青调笑道:“景姐姐不如请先生到你房里安歇吧。”

景灵脸上飞起两朵红晕,啐了小青一口。

吴梦笑道:“在下去船舱里歇息,适应适应那海船,免得像林大官人那般出丑。”

三人浮想林贵平在海上的狼狈样,不由哈哈大笑起来。

景灵笑够了,吩咐小青道:“既然如此,那我二人也收拾好上船吧。”

小青狡黠的一笑,三扭两扭出门去收拾了,景灵指了指外面的草棚道:“先生,刚才那边闹翻天了,有不少明日不想走的,被曹都头抓了十几个,才老实下来。”

吴梦道:“不想走的都是些家大业大的,可惜到了此处便由不得他们了,上了台湾岛便会一视同仁。将来的台湾追求的是共同富裕,当然贫富分化不可能完全杜绝,但绝对不会出现富者阡陌相连,贫者无立锥之地。”

景灵叹道:“可惜乡村的愚夫愚妇们不理解先生的苦心啊,先生为何不向他们说明白。”

吴梦道:“在下宣讲教化之能远不如王夫子和智能大师,王夫子还未到来,大师又去了台湾岛,某只好让厢军放出丁家工匠工如何富裕的消息来潜移默化,日后的事实远胜于雄辩,眼前即便用鞭子赶也得把他们赶上船。”

景灵掩嘴笑道:“不知有多少人在私底下偷偷辱骂先生的家人。”

吴梦不由一笑,骂就骂吧,他们离此地可是相隔千年。

翌日一早,营地里的青壮汉子们吃完早饭就被厢军们往船上赶,老少妻幼颇为不舍,营地里哭声一片。

景灵看着远处难舍那分的难民,眼角不由掉下两滴清泪,吴梦笑道:“怎么,又触景生情了。”

“是啊,当年在西北,奴家和爹娘就是这般失散的,那些宋军、党项军在战场上哪会把我等当人看。”景灵答道。

吴梦轻轻的拍了拍她的后背道:“不必伤心,此处的百姓仅有数月时日的分离,不打紧的。”

景灵道:“奴家知道,灾民们只是不懂而已,怪不得先生,他们也是被官府欺骗的太多,所以不信。”

吴梦笑道:“正因为如此,某才要曹都头武力镇压,强行让他们前往光明之路。”

景灵笑道:“这便是大师常说的‘怀菩萨心肠,行霹雳手段’。”

七百多青壮和两百厢军分乘六条海船,一条船上一百余人,吴梦乘坐的海船载的少些,他们四人占了两间船舱,其他人都是十几二十人一间船舱,底舱更是人挨着人躺着。

好在北风已起,只要三、四日就能到达基隆。

青壮和厢军们登上了海船,曹闲与苏州厢军交接完防务,随即一脚跨上船舷,对着留守的苏州厢军都头抱拳道:“钱都头,剩下的老弱妇孺和部分青壮还请兄台帮忙照看两月,本将过上两月再接他们去台湾岛。”

钱都头抱拳郑重说道:“孙知州已交待了此事之重要,曹都头放心前往,此处交给本将便是。”

曹闲再次抱拳告别,走到吴梦身旁叉手行礼道:“先生,所有人等,都已上船。”

吴梦点点头道:“曹都头辛苦了,那就开船吧。”

曹闲对着站在船舱顶上的周良史挥了挥手,周良史会意,拿起出海的号角吹了起来,苍凉的“呜呜”声响彻码头。

桅杆上的旗手打出升帆离港的旗号,六艘海船缓缓升起了风帆,码头上的帮工解开了缆绳,篙工们一起用力,将海船撑离了码头。

码头上送别的人群顿时哭声一片,船上的人也是热泪盈眶,搞得像生离死别一样。

吴梦唉声叹气,对着众人道:“这帮愚夫愚妇真不知道如何说,搞得某家像那天上的王母娘娘,强行拆散牛郎织女一般。”

小青奇道:“不是说牛郎织女是玉皇大帝拆散的么,怎么先生说是那王母娘娘呢?”

吴梦语塞,牛郎织女的故事大成于明代,此时只有南北朝时代任昉的《述异记》,那里头讲的是织女与牛郎相会,以致误了天宫里织布,玉帝才会分开二人。

他讪讪的笑道:“那传言大谬,其实牛郎织女是王母娘娘拆散的。”

小青追问道:“那先生讲那牛郎织女的故事来听听。”

吴梦笑道:“好,不过不是现下,今日艳阳高照,夜里定会繁星满天,到那时再讲给诸位听听。”

海船渐渐远离了码头,风帆吃满了北风,朝着大海驶去,娄江岸边的人群看上去只有蚂蚁般大小了。

船上的青壮们抹掉了脸上的泪水,抬头望向那无边无际的大海,那里不知道会有怎样的命运在等待着他们

进入大海半个时辰后,周良史重新测定了船的方位,打出旗语,海船调整风帆,扳舵调整航向。

吴梦低头看向船底翻起的浪花,没有gps便无法测定船的真实速度,他大声喊道:“周家大郎,此刻船速有多少。”

周良史下到吴梦身旁,比照海岸线一番,再看看石英表,然后拿出纸笔计算了一番,回道:“约莫十节,这船是按照先生的要求加固的,要是在以前,顺风时我等不敢跑的太快,风一大便会降帆。”

吴梦笑了笑说道:“只有数算之法才能将船行方位计算正确,船速又快。”

周良史佩服的说道:“确实如此,上次去台湾之时,遇到大风,顺风走了一个时辰,丁小哥算了算方位,其速甚快,不过回来时可慢了,逆风行船,与那乌龟一般,要是真有那自行驱使的海船,就无须顾及风向了。”

吴梦道:“无须着急,自行驱使之海船数年内必定打造出来,到时让你第一个驾船回到大宋本土。”

周良史又激动了,他才二十几岁,作为第一个驾驶自行船的纲首,他必定名载史册,周良史呵呵的傻笑着,连声感谢吴梦。

孙十五郎和史三郎呆在第三艘船上,船舱里弥漫着一股酸臭味,皆是那些晕船汉子呕吐之物发出的怪味。

厢军对晕船者也不客气,将晕船的青壮汉子统统集中在一个船舱里,每隔半个时辰去清扫一次,可这味道是很难去掉的,史三郎捂着鼻子嘴巴呼吸了许久,才适应过来。

孙十五郎摇头叹道:“晕船的如此之多,两月后那些妇孺如何受得了。”

正好巡视的随船医生经过,顺口答道:“你就不用替他们操心了,运输妇孺时不会装人太多,且会给解晕船之药物,至于尔等青壮,这点小事自己熬过去便是,上次某家前去台湾不一样吐了个天昏地暗,如今不是好好的。”

说罢看看船舱里无甚大事,径直走了。

史三郎笑道:“医官说的甚是有理,我等年轻力壮,熬熬就过去了。”

两人正说着话,刚上去放风的青壮们都下来了,现在轮到史三郎他们了,史三郎一跃而起,拉着孙十五郎向着甲板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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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8章 移民远航(下)

为了多载些粮食和人,海船的压舱物都丢在了码头上,且船上甲板空间有限,厢军们只能分批放风。

百姓要是都挤上甲板,只怕船都会翻掉。

史三郎眺望着远方的水天一色,心胸宽阔起来,他对着孙十五郎道:“十五郎,某觉得此行定有收获,看看这一眼望不到边的大海,大宋又有几人真正见识过。”

孙十五郎对着大海大喊了一声,笑道:“可惜大海没有回声啊。”

众人一听都哈哈大笑,齐齐对着大海鬼喊鬼叫起来。

有些尿急的掏出那不文之物对着大海撒尿,嚷嚷道:”让龙王爷喝老子的尿水吧。”顿时又引起一阵哄笑。

六艘海船整整航行了一日,西边的一轮红日逐渐向着海平面落下,天空从亮变红,又由红变暗,夜幕终于来临。

几艘海船的桅杆上都高高挂起了夜航灯,降低了船速,从一字纵队改为三前三后,前后紧跟以防掉队。

草草吃过晚饭,小青就赖着吴梦,定要他到甲板上对着星星讲牛郎织女的故事,吴梦看了看几人状态都好,没有晕船的迹象,便答应了。

众人走上船头,夜里的海风呼呼的刮着,略略有些寒意,夜幕下的大海里波浪起伏,浪花拍击着船舷,激起一阵阵“哗哗”的水声。

船头上三三两两的站着放风的青壮们,看到吴梦出来,连连拱手问好。

吴梦笑道:“尔等暂且吃些苦头,到了台湾,自然会过上好日子。诸位都坐下吧,在下今日兴致也高,讲几个故事给诸位解解闷。”

众人轰然叫好,都坐了下来,吴梦抬头望望漆黑的夜空,如今是九月初,只有一轮月芽,璀璨的星星很是显眼,没有后世的大气污染,银河系格外明亮。

吴梦找了许久,才辨别出牛郎和织女星,他手指天上的星星解说了一番,然后将牛郎织女鹊桥相会的故事娓娓道来

“孤儿牛郎依靠哥嫂过活,嫂子为人刻薄,经常虐待他,他被迫分家出来,靠一头老牛自耕自食。

老牛很通灵性,有一日,织女和诸仙女下凡嬉戏,在河里沐浴,老牛劝牛郎去相见,并告诉牛郎如果天亮之前仙女们回不去就只能留在凡间了。

牛郎于是躲在河边偷看七仙女,见那最小的仙女尤其可爱,顿生爱意,便悄悄拿走了小仙女的衣裳藏了起来。

仙女们沐浴完毕准备返回天庭,小仙女的衣裳找寻不到便无法飞天,牛郎现身与小仙女倾心交谈,两人互相倾慕,于是漂亮的织女就成了牛郎的妻子。

婚后,他们男耕女织,生了一儿一女,生活十分美满幸福。

不料玉帝查知此事,令王母娘娘押解织女回天庭受审,老牛不忍他们妻离子散,于是触断头上弯弯的牛角,变成一只小船,让牛郎挑着儿女乘船飞天追赶。

眼看就要追上织女了,王母娘娘忽然拔下头上的金钗,在天空划出了一条波涛滚滚的银河。牛郎无法过河,只能在河边与织女遥望对泣。

夫妻二人彼此的坚贞感动了天空中的喜鹊,无数喜鹊飞来,用身体搭成一道跨越天河的彩桥,让牛郎织女在天河上相会。

王母无奈,只好允许牛郎织女每年会面一次。故每年的七月七日,牛郎便会带着孩子和织女在鹊桥会面倾诉相思之苦”

故事讲完,青壮汉子们听得都痴了,想不到广阔的银河就是这般来头。

小青泣不成声,大声骂着可恶的玉帝和王母娘娘,景灵抬头望着天上的银河,明媚的眼眸里一层水雾。

小青抽噎着说道:“先先生,难道就没有神仙去搭救他们,闹闹那可恶的玉帝王母么。”

吴梦笑道:“小青莫哭,当然会有神仙能教训玉帝、王母。”

小青急忙问道:“哪位神仙竟有如此之大的本事,先生快快讲来。”

那些青壮汉子也七嘴八舌的鼓噪了起来:“先生,玉帝和王母太可恨了,是哪个神仙教训的他们,请先生讲与我等听听。”

吴梦挥手止住了众人的鼓噪,他笑道:“好,今日就再讲个齐天大圣大闹天宫的故事,话说自从盘古破鸿蒙,开辟从兹清浊辨那座山正当顶上,有一块仙石。其石有三丈六尺五寸高

那仙石有一日忽然迸裂,产一石卵,似圆球样大。因见风,化作一个石猴,五官俱备,四肢皆全。

一出生便就学爬学走,随即拜了四方,目运两道金光,射冲斗府。惊动玉皇大帝”

吴梦哪里能记得请全部《西游记》的内容,他是按照二成《西游记》原版的内容、五成《西游记》电视剧的内容、三成自己的编排,一直讲到了孙悟空第一次大闹天空,大战巨灵神。

正讲到孙悟空和巨灵神大战的要紧处,他却卖起了关子,学着说书人的动作重重拍了下船舷道:“预知后事如何,且待明日分解。”

众人正听得入神,曹闲和一众厢军也入了迷,此刻吴梦一停,大家纷纷鼓噪,请吴梦再讲一段。

小青更是抓着吴梦的胳膊摇来晃去的央求着,吴梦道:不成不成,故事须慢慢讲来。眼下还要在船上熬几个昼夜,听了故事之人回到船舱后务必讲给众位乡邻听听,也好解解海上行船之烦闷。”

景灵见吴梦吊起众人的胃口,不禁掩着樱桃小嘴窃笑,眼睛弯弯如同天上的月芽。

吴梦好容易摆脱众人的纠缠回到了船舱,他刚才不讲了其实是想到了一个好主意,如果把故事传播开来让众人解闷,百姓们便不会在船上无聊生事。

他拿起纸笔将刚才讲的那段故事记录了下来,吩咐李五道:“你且去请曹都头前来。”

曹闲迈进吴梦的船舱,抱拳媚笑道:“先生唤末将前来,莫不是半夜里私下传授惊世之学吧,其实先生不必让李五前来,方才只须在某头顶敲上三记,末将定然理会得。”

吴梦哈哈大笑,这曹闲倒也有趣,把刚听到的西游记现学现用。

他将记录好的故事递给曹闲,说道:“虽不是惊世之学,也是一良策,船上的日子难熬,人吃饱无事便会惹是生非,某将这故事抄录下来,你明日找几个能说会道的军士也好,百姓也好,去到另外几条船上讲讲大闹天宫的故事。”

曹闲双眼一亮,喜道:“先生真是好计,末将这便去找几个能说会道的家伙,明日一早带来让先生传授。先生今夜果然是传授末将惊世之学啊,多谢了,多谢了。”

说罢他喜滋滋的告辞而去,心道吴先生真是个高人,此等妙法也能想得出来。

直到深夜,吴梦还能听见船舱里一片片的喝彩声,大家都被那活灵活现的猴子迷住了,这一点都不奇怪,若问后世哪个电视剧重播率最高,《西游记》说第二,没那部戏敢说第一。

第二日另外几条船上也热闹了起来,整个船舱里到处都是一片敲脑袋、学猴子怪模怪样的动作,众人笑声一片,连带那些晕船的人一天之内都少了许多。

接下来几天里,每当猴子痛打天上的神仙,大家纷纷叫好,当然,故事里那句“皇帝轮流做,明年到我家”肯定是被吴梦删除了。

待到第四日夜里,吴梦讲到了孙悟空被如来佛压在五行山下五百年,众人的心一下子就提了起来,连连问道:“先生,孙悟空就这么被压住了,那后来怎么样了。”

“是啊,吴先生,好容易有个教训玉皇大帝的,可不能就这么没了。”

“想不到如来佛祖如此可恶,以后某全家都不拜菩萨了。”有些人义愤填膺,把菩萨们都恨上了。

小青急急问道:“先生,明日只怕就要到台湾了,可故事还没讲完,什么时候再讲啊。”

吴梦笑道:“那便如此,某看船上讲故事的军士们口才不错,到了台湾就组织个说书社,定期讲故事给大家听,好不好。”

“好,多谢先生了。”众人齐齐鼓掌叫好。

吴梦清了清嗓子道:“”大闹天宫就算讲完了,后面便是西天取经,某来唱首小曲给大家听听,是大闹天宫的结束之曲。”

众人齐声叫好,景灵忙阻拦道:“且慢,待奴家拿来纸笔记下,也好传唱开来。”

待到小青拿来纸笔,吴梦放开喉咙唱了起来:“五百年,桑田沧海,顽石也长满青苔,长满青苔

只一颗,心儿未死,向往着逍遥自在,逍遥自在

哪怕是野火焚烧,哪怕是冰雪覆盖,依然是志向不改,依然是信念不衰

蹉跎了岁月,激荡着情怀,为什么为什么,偏有这样的安排

为什么为什么,偏有这样的安排”

听着歌声,景灵一双妙目万般柔情的望向吴梦,不知不觉间已经痴了。

唱着唱着,众人也跟着和了起来,满船的歌声响彻天际。

百姓们仿佛看到那头上杂草丛生的灵猴,虽然被压在五行山下,却依然昂首向天怒吼,丝毫不改当初的信念,向着那蹉跎的命运不屈的抗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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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9章 开启宝箱

朝阳初升,台湾岛北部基隆湾,远方的群山连绵不断延伸远方,山峰被秋雾围绕,氤氲紫气升腾。

靠近海岸处,潮水一浪推着一浪拍击着岸边的礁石,不时激起阵阵泛白的浪花,几只海鸥在空中盘旋,寻找海里的猎物。

海岸上三五成群的是正在埋头劳作的人群,修筑木屋的,采掘石炭的,追逐野鹿的,远处还有一队队巡逻的骑军。

林贵平站立在海边的小山丘上,凝望着西北方向,海风吹的衣襟乱舞,智能和尚走上前来,问道:“林施主莫非是在担心吴先生一行?”

林贵平点了点头道:“吴先生可是此次移民垦殖的关键之所在,所以在下不让他首批登岛。”

智能和尚笑道:“施主操心过甚,这些日子里并无风暴过境,吴先生定然会平安到来,林施主不必忧虑,不过来了数百人,只怕是要风餐露宿了。”

林贵平回头看了看正在热火朝天修筑木屋的工地,呵呵笑道:“有什么法子,只有些许人手,能造出多少木屋?百姓们只得挤上一挤。”

正说话间,丁睿大呼小叫的跑了过来,他指着西北方向大声喊道:“舅舅、和尚师父,有船来了,定是师父他们一行。”

林贵平和智能和尚定睛望去,只见天际边飘来了数点黄帆,林贵平心下大定,能到此处的绝对是吴梦一行,不由展颜一笑,说道:“大师,我等去迎迎昕颂兄他们。”

吴梦坐在船头,眺望着远处的海岸线,心里感慨万千,三年多了,终于来到了台湾岛。

过不多久,智能和尚和几个水手摇着小船过来迎接,吴梦对着智能和尚抱拳大声喊道:“大师辛苦了!”

智能和尚吼声如雷,声音冲破海浪声:“有甚辛苦的,林施主可是等得心焦,且随贫僧的小船驶入海湾,莫搁浅了。”

在小船引水下,六艘大海船排成一个纵队驶入了基隆湾。

一刻时辰后,司缭们降下风帆,海船缓缓靠岸,水手们搭上跳板,六艘海船上的百姓们拎着包袱,摇摇晃晃走下跳板,小心翼翼的踏上了台湾岛的土地。

他们眼前的岛上分布着与昆山县迥然不同的碧绿丛林,远处的群峰郁郁葱葱,移民们脸上满是忐忑,心中又带着几分对未来生活的憧憬。

丁睿迎上前来,吴梦拍了拍他的小脸,笑道:“睿哥儿,台湾岛上好玩否?”

丁睿笑嘻嘻的说道:“好玩,弟子和厢军一起去猎过鹿,那烤鹿肉可好吃了,还有海鱼、海虾味道甚美。”

景灵不由莞儿,丁睿还真是个孩子,走到哪里都惦记着好吃的。

厢军们手执皮鞭,曹闲一马当先立在码头边,手执铁皮喇叭吆喝着移民排队上岸。

杨展、廖成杰则指手画脚吩咐一队队的青壮汉子前往预先划定的区域。

汉子们瞅见又是曹闲这个活阎罗,牢骚都不敢发,乖乖的听从指挥往远处的陆地走去。

吴梦看到曹闲威风凛凛的模样,笑道:“曹都头的鞭子可真是管用,百姓们没有不怕他的。”

林贵平叹道:“若是百姓听话,谁愿如此,和和气气不是更好。”

吴梦问道:“君烈老弟,那宝箱找到否?”

丁睿赶紧插嘴道:“禀师父,找到了,那两个宝箱就在山脚下的河畔边,上面缠满了藤蔓,若不是和尚师父眼尖,还差点漏过。”

林贵平接口道:“昕颂兄且宽心,宝箱处已找到,就在舆图标明的狮球岭下,某已下令二十名厢军日夜守护,定不会有岔子。”

吴梦摇了摇头道:“某不担心,那宝箱只怕这世间无人可开,箱壁乃精钢打造,极难破损。”

智能和尚道:“我等勿在此处吹海风,工匠和厢军为吴先生修筑了一座小院,吴先生与睿哥儿、李五、景娘子、青儿姑娘便住在那处吧。”

海湾西北角,一座四间厢房、外加一间灶屋兼餐厅的小院已经修筑完毕,四周用木栅栏围成了一个小院,智能和尚为此院取名为“海边小筑”。

两名厢军正在门口守卫,见吴梦一行过来,赶紧上前见礼,四只眼珠时不时瞟一瞟景灵和小青儿。

吴梦望了望波浪起伏的大海,心里感叹到在后世无数次梦想有一套海滨别墅,想不到却在千年前的大宋实现了愿望。

走进院子里,李五和景灵、青儿姑娘赶紧收拾了起来,吴梦吩咐丁睿带上香烛,对林贵平和智能和尚道:“此处就由他们三人收拾,我等去瞧瞧那宝箱吧。”

林贵平点了点头,吩咐军士将吴梦扶上了马车,往山脚下行去。

从海边至山下,先行上岛的厢军们砍掉了路上的灌木丛林,开出了一条简易的便道,马车在便道上颠簸起伏,比海船还要晃荡,把吴梦颠了个七荤八素。

半个时辰后,众人来到了河畔的宝箱处,吴梦眼望着两个一大一小的集装箱完好无损,内心安慰不已。

这两个集装箱一个是十吨的,一个是一吨的小箱,箱门处安装了类似保险箱的密码锁。

大箱子里面有一台沈阳产ca6140普通车床,一台德国产ff230微型铣床,还有一套10kw的锅驼发电机,以及一些工量刃具。

小箱子里是书籍和些许仪器和工具,这都是吴梦在公元2016年年初时放入的。

集装箱上缠绕的藤蔓已经被清除的干干净净,守卫的厢军上前见了礼,吴梦神色严肃,令丁睿点起香烛、手捧九柱捻香跪下拜祭。

林贵平和智能和尚不解其意,互相望了望,相继上前也点了三炷香弯腰拜了三拜。

吴梦上前,来到集装箱箱门前,拱手拜了拜,心里念道:“平之,赖你在天之灵保佑,集装箱完好无损,我们的心愿即将在台湾这片富饶的土地上生根发芽”

他伸手在密码锁上拨动记在内心深处的号码,转盘拨动六次后,密码锁响起“咔哒”一声,吴梦吩咐道:“来人,拔开栓子,打开宝箱的大门。”

几位厢军上前,向上提起集装箱上的栓子,轻轻一拉,两扇箱门便朝外打开,箱子里散发出一股浓郁的机油气味,一束阳光射入了集装箱内。

林贵平、智能大师、丁睿和众军士都伸长了脖子,直勾勾的盯着箱内,争相目睹异境处来的宝物,可箱子里几台宝物被半透明的塑料薄膜包裹的很是紧密,众人看不真切。

吴梦闻到了熟悉之极的机油味,闭目大大吸了几口,脸上现出一股陶醉的模样。

智能大师近前问道:“吴先生,此箱甚是沉重,如何把那宝物弄出来?”

吴梦睁开眼道:“大师,莫再称呼宝物,左边那台乃是蒸汽机与发电机,右边是车床与铣床,机器十分沉重,无法移出箱外。”

丁睿挠了挠小脑袋,疑惑的问道:“师傅,机器若是无法移动,那我等岂不是无法使用?”

吴梦呵呵一笑,说道:“箱顶与四边箱壁处乃是螺丝相连,拧掉螺丝,此箱便被拆除,如今先得搭建吊杆,吊开箱顶。

林贵平赶紧阻拦道:“昕颂兄且慢,如此精巧之器,怎可日晒雨淋,待工匠在此处修筑工坊后再将机器挪出妥当些。”

吴梦点了点头道:“君烈所言甚是,睿哥儿,你且进到宝箱内,左前角内有个暗红色的木匣子,你且拿将出来,再关上箱门。”

丁睿依言走进箱内,只见里面除了三台被包裹甚紧的机器,还有几个木箱,看着颇为沉重,他走到集装箱的左前方,果然见墙角放着一个一尺见方的暗红木匣子。

丁睿弯腰拿起了木匣子,这木匣子并不沉重,也不知道里面放的何物。

外面的吴梦又打开了小箱子的箱门,随后对林贵平道:“此箱内全是书籍和一些小器具,且全部搬回海边小筑吧。”

海边小筑内,吴梦和丁睿一一清理着书籍和器具,新书是吴梦在后世单独印刷的繁体横排数学和格物教材,以及各类机械制造工艺学。

还有不少旧书,是搜集的六十年代出版的《十万个为什么》,以及解放初期的土法炼钢、土法选矿、土法蒸汽机、土简机床制作汇编、土法肥皂等等书籍。

吴梦指着一个上了锁的小箱子道:“睿哥儿,此箱内的书籍须妥善保管,待为师数年后再一一传授给你,眼下却不是面世之际。”

那箱子里装的是化学类的书籍,如果散布开来,整个世界不出五十年必然步入热兵器时代,战争和屠杀将笼罩整个天下。

据记载如今全球的人口不过四亿左右,繁衍人口才是正道,超越时代的杀人利器完全没有必要现在就面世。

丁睿点了点头,将小箱子放在了吴梦的床底。

吴梦唤来李五,吩咐他与丁睿一起把书籍分类,将数学、格物和车工、铣工、磨工等等工艺学发放给枫桥班的弟子。

清理完毕书籍,丁睿打开一个小箱,却看见了无数精美的图片,画面是铁棒在砂轮磨削下不同的火花,图案栩栩如生,远非普通画匠所能绘出。

丁睿举着一张图片好奇的问道:“师父,这图片好生精美,那异境的画匠居然如此高明。”

吴梦笑了笑说道:“睿哥儿,这可不是画出来的,是异境中的照相机拍摄下来的,将来啊我大宋也会有此等器具。图片中的铁棒含碳量不同,磨削时火花便不同,是用来辨识铁器材质的。”

李五也拿起一叠图片问道:“先生,这些为何没有任何图案,只有各种色调?”

吴梦道:“那可并非图画,是铁水在不同温升之下的颜色,台湾岛冶炼钢铁,便少不了这色卡。”

丁睿捧起从大箱内拿出的小匣子,左看看又看看,问道:“师父,这匣子里又是何物。”

吴梦的脸色一下子变得沉重起来,好半晌才回答道:“睿哥儿,里面装着一个人的骨灰,你应该称之为师伯,没有他,就不会有这两个宝箱。待选个好日子,师父与你一起将他安葬了吧。”

丁睿点了点头,将骨灰盒放置在屋里的供桌上,颇为懂事的跪下磕了三个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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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0章 太子赈灾

天禧三年八月初,王钦若罢相和寇准的上台已过去两月,风波渐渐平息,东京城还是一如既往的歌舞升平。

滑州的两次决堤并没有影响到达官贵人们寻欢作乐的心情,平民百姓的苦难干我等王公贵族何事,谁让他们托生在贫寒之家。

许多士子同样不放在心上,谁让你们这帮愚昧的刁民不奋发上进,既考不上仕途,又赚不到钱,如今连饭都吃不上,都是尔等不努力的结果。

从滑州南下逃荒到开封府的百姓有上万之众,他们进不了东京城,便流落在城郊,个个衣衫褴褛,面有菜色。

三司和开封府组织了厢军和吏员在城郊广开粥铺赈灾,一日几碗稀粥只能勉强保住性命,想吃饱那是断断不可能的。

这一日赵祯带着陈坤、杨文广一行身着便装,来到城外私访。

城外的广济渠旁,一顶顶帐篷乱七八糟的搭建着,灾民们喝完了粥,横七竖八躺在草地上动都不动,以免饿得太快。

一群群灾民的孩童在河边戏水,天真无忧的孩童们不知晓日子的艰难,嬉笑着互相打闹。

赵祯眼望面黄肌瘦的灾民,心下甚是不忍,可又有什么法子,如今大宋朝廷的粮食并不宽裕。

这些年的天灾人祸消耗了大量的储备粮食,不少官仓已经空了,南方虽然在推广稻麦复种,但也要两年的时日才能彻底解决粮荒的问题。

陈坤望着乱七八糟的茅草棚子道:“太子殿下,官府为何不让这些灾民吃饱了回家乡去,趁着年底还可种上一季冬小麦。”

赵祯摇了摇头道:“我问过孙侍制,这些灾民暂时没法回去,滑州那处两次决堤,官仓里储备的粮食都已经见底,回去便会饿死一大批,在京师好歹还有稀粥续命,他们今岁怕是要在此处过冬了。”

杨文广道:“可恨的天灾几年来就没断过,不是水灾就是旱灾,不是蝗灾便是地龙翻身,百姓们流离失所,都是拜天灾所赐,莫非大宋有什么恶人做了伤天害理之事,引发天灾频降?”

陈坤哂笑道:“哪有这般事,天灾绝非是什么上天降下的惩罚,在《自然》课里说的清清楚楚,不管是水灾还是旱灾、亦或蝗灾、地震都是有法子解释的。”

赵祯颔首道:“陈坤说的在理,不过那些事还轮不到我们这些小字辈操心,两位伴读,有没有什么法子帮助灾民们多吃点饭食才是正经。”

陈坤想了想道:“太子殿下,草民倒是有个法子,不知道当不当讲?”

赵祯拍了拍陈坤的肩膀,一副大人的口吻说道:“你我相处已有些日子了,有什么不好说的。”

陈坤嘿嘿一笑:“草民瞧着宫里后苑造作所并不甚忙,人手倒是不少,不如我等用苏州的法子改造一二,然后腾出造作所之人手打造些器械发卖,获取的钱财便可用来赈灾。”

杨文广比两人年纪大些,见识要广,闻言便道:“是个好主意,可我等能打造什么物什?孙知州弄了不少精巧玩意的图纸送到了三司,什么轴承、滑轮吊杆都在大量打造。”

陈坤道:“三司官坊打造的皆是朝廷所用,未曾投入民间工坊,眼下趁着官坊忙不过来,我等打造些器具发卖,待官坊腾出手来,便没有机会了。”

赵祯虽然只有九岁半,但有了名师的熏陶,见识绝非一般孩童可比,当下连连点头道:“陈坤此言甚是有理,我等且回宫去斟酌一番。”

宋初东京城的官坊分为两块,有两套班子,一套是三司所辖,三司盐铁司掌各种匠作工坊,如南北作坊、东西作坊,里面有什么弓弩院、文思院之类。

三司户部修造案则掌管专司营造修筑的八作坊。

另外一套便是皇宫直辖的工坊,如斩马刀局、御用工作所、后苑造作所、后苑烧朱所。

兵器之类是不能去轻易动的,烧朱所是做油漆的,只有后苑造作所才能让赵祯这个太子施展一番。

后苑造作所归属于入内侍省,掌内廷及皇族婚娶所需物品,设监官三人,以内侍充任,下设专典十二人,有兵校、匠役数百人,分七十余作。

里面的打造作坊、木工作坊、锯匠作坊可以用水力机械来代替人工,然后利用腾出的人手来打造对外发卖的器械,获利后再购买粮食给灾民。

赵祯回到资善堂后,便吩咐亲随內侍阎文应去请入内侍省都都知陈琳。

陈琳乐呵呵的来到了资善堂,见到赵祯后施礼道:“太子殿下,召唤老臣有何事交待。”

赵祯道:“都都知,后苑造作所是归你管吧。”

陈琳点了点头道:“是老臣所掌,太子殿下可是要打造什么物什,交给老臣好了,定然让太子满意。”

陈坤对着陈琳抱拳道:“都都知,是小子出了个主意,想利用苏州的技艺对木工作坊、打造作坊、锯匠作坊进行水力机械改造,改造后便无需太多人力,腾出的人手便打造些轴承、滑轮杠杆、轨道车、水磨等等卖给民间作坊和码头,赚些钱财来赈灾。”

陈琳年老成精,考虑比他们这些半大小子们周全多了,他想了想道:“太子殿下宅心仁厚,体恤百姓此为好事,不过卖粮食去赈灾太子就不必出面了,免得出些不必要的误会。民间工坊若是想买这些器械,不妨令他们用粮食来换,直接把粮食送给开封府,如此妥当许多。”

陈琳可谓考虑的十分周全,赵恒还在位,太子出面去赈灾,这是向百姓显示自己的存在,提高自己威望的行为,极易导致皇帝的猜忌。

赵祯还是个孩子,哪里能想得那么多,他只要有粮食给城外的灾民过冬就行了,于是满口答应了陈琳的要求。

后苑造作所位于大宋皇城北边,虽然有七十余作,其实只有五百多人,大作坊十余人,小的不过几人,赵祯一见之下小脸上顿时大失所望,这点人手能干什么?

陈琳看出了赵祯的心思,笑道:“太子殿下,是不是看到人数太少了,此处只打造一些宫内的物什,自然人少,不过太子勿忧,老臣还可从外诸司给你调人来,且可令皇城司的禁军前来帮忙。”

赵祯脸上这才有了笑容,点点头道:“如此就有劳都都知了。”

陈坤开始忙乎了起来,绘制图纸,标注尺寸,赵祯略微学过一些,帮着画些简单的图纸。

陈琳在旁边看了看,小声说道:“太子殿下,此事切勿让资善堂的教授们看到了,他们万万不会许可太子弄此工匠之事,此处的图纸亦不可带回资善堂。”

赵祯点了点头说了声好,继续埋头画了起来。

两人忙乎了几日,将画好的图纸给了陈琳,陈琳直接去找了斩马刀局,令他们打造轴承、齿轮和切割木材的刀具。

随即又将木制水轮机的图纸给了主掌宫廷修筑的修内司木作,命从速打造。

太子之令执行甚速,数日之后样品就打造了出来,陈坤一组装顿时哭笑不得,工匠们弄出来的东西标准不一,根本无法装配。

无奈之下陈琳干脆将工匠集合到后苑造作所,由陈坤培训了几日,再做了几把标准尺,后来打造的东西凑合着勉强能装配上。

后苑造作所的锯匠作坊在金水河畔立了三个巨大的水轮机,湍急的水流带动着圆锯快速旋转,一块木方推进去三两下就锯成了两半。

锯匠们眼望这东西惊愕不已,想不到简单之极的机械比他们十多人锯木头的速度还要快,陈琳满意极了,吴先生还是有真本事的,教出来的学生比工匠们强多了。

再过七八日,打造金银珠宝的作坊里又立起了水力鼓风机,再也不用靠着人力来踩踏鼓风机。

省出来的二十多个人加上陈琳调派的三十多个铁匠、木匠集合到锯匠工坊,开始打造他们要发卖的机械。

陈坤一开始却没有打造吊杆和水力机械,而是窃取了吴梦的水力活鱼鼓风机来制作。

赵祯不可能去卖鱼,陈琳想了想,还是照顾几个致仕的老內侍算了,于是乎几个老內侍们拿出积蓄办了个合股的鱼坊,送了赵祯四成分子。

几十个內侍的小辈们操持了这个营生,当京城里数个坊市同时出现了活鱼档的时候,轰动了整个东京城。

东京城可不比苏州城,人口多了好几倍,且有钱人多的是,哪会在乎几文钱的差价,活鱼生意火爆的无以复加,有入内侍省罩着,东京城里的什么行会一声都不敢吭。

在鱼档里收钱的老內侍收钱收的头都发昏了,天天催促陈琳赶快打造,他们要抢占东京城里所有的活鱼生意。

造作所里整日里锯木声不断,几十个工匠为了每月一贯赏钱干的浑身起劲。

陈琳一看这不是个事,后苑造作所还是太小了,于是把周怀政叫来道:“怀政啊,太子殿下弄的那作坊不可放在后苑了,每日里进进出出不断,又并非为宫里打造的物什,平白惹人闲话,你去外诸司瞧瞧哪处有个合适的地方便搬出去吧。”

周怀政想了想说道:“启禀都都知,下官以为还是单独开设一间工坊为好,宫内宫外诸司皆为皇家打造物什,若是让御史台知晓了,又会上本参我等一个‘与民争利’。反倒不如像卖烈酒和活鱼那般弄几个老內侍来摆弄,既解决了他们的衣食之忧,太子也获利不菲。”

陈琳一想也是,何必弄在宫里惹人闲话,反正是个赚钱的买卖,放在哪里都不怕没有生意,于是说道:“那你去找几个愿意提前致仕的老家伙过来,安心去城外开工坊吧,哦,对了,令尊已然致仕,不是可以去干这个么?”

周怀政笑了笑道:“家父可以去监造一番,时时在那处他怕是不愿意了。”

三个老內侍被周怀政一忽悠,又见卖鱼的都发了财,便一起致仕,拿出毕生的积蓄占了作坊的两成分子,陈琳则暗中使手段将修内司一处木工作坊以极低的价格卖给了赵祯。

赵祯带着陈坤、杨文广二人来到作坊大致看了看,这里紧靠着蔡河的上游,水轮机架设便利,还有一个硕大的院子,木材堆积如山。

赵祯不由发愁道:“都都知,小王我可是只有几千贯,这处如此之大,还有恁多木料和器械,怕不要几万贯才能买到手?”

陈琳暗笑,宫里的物什产业不都是你家的,不过是左手到右手罢了。

他笑着说道:“太子殿下,此处你先用,赚了钱分期还给入内侍省好了。”

赵祯想到能赚大钱,小脸激动起来,拍着案几道:“对,有钱赚还怕个甚子,那活鱼如今不就卖的很好,这事干了。”

周怀政一脸媚笑道:“太子殿下学识甚广,不如给作坊取个大名如何?”

赵祯抚着额头想了想,叫什么名字呢,总得大气点,不能堕了自己的威名,他仰头望天思索。

忽然灵机一动说道:“有了,既然是三个老內侍来经营,天、地、人正好是三才,就叫三才作坊吧。”

周怀政一脸媚笑道:“殿下大才,如此响亮之名也只有太子殿下想的出来,换做是微臣,只怕需冥思苦想一辈子。”

陈坤和杨文广对视一眼,深感周怀政的马屁功真是不一般,难怪官家和太子都器重他。

三才工坊开张后,又从灾民中招募了三百多青壮汉子,除了活鱼鼓风机,又开始打造滑轮吊杆、船载水力磨面机、水力球磨机、轨道车、水力锯木机。

机器甫一推出,民间工坊蜂拥而至,把三才作坊里三层外三层围了个水泄不通,来拉货的大车络绎不绝,天天都有人守在门口催货。

赵祯见到粮食源源不断的运去开封府,嘴巴都笑的合不拢了,少年太子心胸里满满的都是成就感。

东京城外的灾民发现自九月开始米粥明显粘稠了许多,到了十月底寒风呼啸之时,他们又吃上了白米饭和咸菜。

十一月官府送来了御寒的草垫和大批稻草,十二月中又发放了不少衣物,灾民们缩在窝棚里也不是那么冷了。

滑州灾民们对朝廷的赈灾很是感激,四处称颂官家的恩德,赵恒得知后龙颜大悦。

靠着赵祯的三才作坊和活鱼档赚来的钱财,这些灾民们渡过了一个寒冷的冬日,没有人因冻饿而死。

要是放在以往,虽说大部分灾民在官府的赈济下能渡过寒冬,但总有一些体质虚弱的是熬不过去的,更不要说能囫囵着吃饱肚子。

公允的说这功劳八成要归功于陈琳,没有他居中调度,就靠赵祯、陈坤、杨文广三个小子根本成不了事。

赵祯对《格物》的兴趣越来越浓厚,陈坤不过学了区区数年,就能弄个工坊出来改善上万灾民的生活,若是大宋天下都兴办工坊,那将是个什么样的景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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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1章 天禧三年年尾(上)

台湾岛基隆湾。

海湾附近如火如荼修筑着村寨,周良史率领六条大帆船不停息的来回运粮运人。

吴梦在外面巡视了一遍,此处根本没他什么事,建房子他是外行,泥工和木匠的手艺比他高多了。

烧砖他只是提示了用余热将吹入的空气加热,人家就做了个螺旋形的烟道出来,吴山村三年的时光可不是白熬的,不管是学童还是工匠,都有了长足的进步。

来到海边码头,远远望去木桩已经就位,林贵平带着厢军和木匠们,生生赶造出了一架木栈桥,桥头伸进海里足有二十几米远,每隔三四丈都安装了吊杆。

吴梦上前仔细看了看吊杆,觉得足够坚固,看来海船马上可以直接吊卸物资,无需再用小船往来驳运了。

码头附近的石炭场内,新上任的管事是润州过来的焦二郎,他正带着五十余矿工正在卖力的挖掘浅表煤层,其余的矿工已被调去营造房屋。

海边的雪盐工坊里也有二十多名盐工,现在水泥还未生产出来,目前还是煮盐,效率很低,所幸几千人的盐需求量也不多。

吴梦没有具体的事情可干,这一阵子他上午巡查工地,下午听景灵弹琴唱曲,顺便把自己能哼出来的歌曲歌词与景灵交流一番。

景灵本就音乐天赋奇高,将他哼出来的曲谱都记录了下来,每日里弹琴试唱,什么《笑傲江湖》、《天仙子》、《铁血丹心》等等一些古典味十足的歌曲都记录在册。

吴梦就当景灵是个人工智能留声机,累了便听上一曲。

几个场地看了一遍,见无大碍,便吩咐李五推着他回到了别业里,景灵进来给他泡了一杯茶,吴梦惬意的喝着茶,看着外边的海浪。

景灵嫣然一笑道:“先生,外面可是忙得死去活来,你那宝贝徒儿都到河边打造水轮机去了,你这做师父的却还有闲情雅致欣赏海景。”

吴梦笑道:“那等小事,有工匠们协助,学童们足够胜任了。”

景灵轻轻的给他按着肩膀,忽然想起了什么,说道:“先生,我等现下可是坐吃山空,三千人的衣食住行都压在丁员外身上,他受得住么?”

吴梦“哦”了一声道:“你不说,某还忘了此事,这几个月开销可是够大的,三千人一月的粮食就要一千多石,还有两百多工匠的工钱,三百多厢军的军饷,每月可要花出去一千多贯,还有些杂七杂八的开支,只怕要一千五百贯,这要是三千人都来了,大肆建工坊,每月开支最少也得三千贯,是要想法子赚钱。”

他来到书房,先将前几日的规划图拿出来仔细再看了一遍,这是他根据基隆的地形制定的,基隆第一期的规划有四个村庄,一个衙门,六个山坡上的哨所,还有港口、盐场、石炭场、铁场、机械作坊。

衙门位于中心地带,四周留下大片空地留给将来的城区建设,机械作坊位于山坡下的河流处,充分利用水力。

预留的高炉安装位置旁边也有一条小河,以便使用水力鼓风机。

看完规划图,他又拿出在学堂时写下的逐步发展大纲,细细过了一遍,根据一个月来的实际情况仔细分析。首先必须要想法子挣钱,不能太过依赖丁大胜。

丁家也是在大发展的阶段,除了苏州煤球工坊,其他的产业都是与官府四六分成,去掉很多杂项开销,真正到手的并不多,好在丁大胜心态好,他无所谓挣多挣少,只要眼望这产业扩大就行。

吴梦的想法有很多条,第一,烧制玻璃,这是所有穿越者捞金的手段,吴梦也不例外。

吴梦为何选择基隆这个地方也是由讲究的,虽然没有铁矿,可是有大量的煤矿,有部分煤层埋藏很浅,利于初期发展。

还有一个重要原因,就是基隆后面的山脉以前都是火山,什么长石、石英这些太多了,说不定还有原始形成的玻璃,更何况此处还有一个大金矿。

玻璃产品也是有讲究的,吴梦首先必定是烧制那些透明的酒具、餐具,大赚特赚契丹、党项、大宋、日本、高丽、南亚诸国那些土豪的钱财。

等钱财赚够了,再轧制平板玻璃,让大宋平民能够用上玻璃采光。

至于很多穿越小说把平板玻璃的生产想得很复杂,吴梦嗤之以鼻,既然打算做平板玻璃,那就是以量取胜,还想着把平板玻璃做的像后世的那般平整透明完全没必要。

只要没有裂纹,掺杂有其他颜色或是气泡都不是问题,半透明的玻璃也正好配合王嘉言的房地产开发,相信用玻璃做窗户的房子定然好卖。

第二就是大车,大宋最需要解决的问题是什么,当然是运输,从南方运一石粮到北方,需要消耗数石粮,既然短期内不可能解决蒸汽动力,那么带轴承的大车乃是最佳解决方式。

台湾的人口少,不可能生产太多的马车,但是可以炼钢,生产最关键的轴承。

以前在苏州没有炼钢那是怕泄密,但在这台湾岛上,保密的措施就好做多了,不过既要等太平州铁矿明年大量开采,还得等到相州的铁匠到来才行。

第三是造纸和印刷,但是也需要大量人手,短期内需求也不大。

第四是皮衣,台湾岛上的水鹿可是优良的资源,不但可以吃,鹿皮还可以作为冬季御寒的衣物,还得买些芒硝来鞣制,此项产业也是劳动密集型的,可以后置。

第五是烧制水泥,这却不会用来赚钱的,是台湾自身建设和娄江船闸修筑之需。

还有什么酿酒、织布、实心轮胎吴梦一一排查自己列出的产业规划,发现仅仅只有玻璃可以上马,其他的暂不可行。

不是人手紧缺就是没有原料,现下台湾的粮食生产必须放在第一位,不能依赖大宋本土,拓荒播种是最最要紧的。

吴梦厘清了先后次序,决定第一步是等待机械工坊的建设完成,打造出球磨机和鼓风机,然后再烧制水泥和玻璃,现在还是只能等待智能和尚和工匠们将机械工坊搞定。

机械工坊的搭建却没有吴梦想的那般容易,进入十月冬日后,天气逐渐变冷。

从大宋返航的运粮船带回来一个坏消息,娄江海港的草棚保暖性不佳,那帮灾民又是衣着单薄,一个个缩在屋里打哆嗦。

丁大胜无奈,又拨了一笔钱财添置了衣物。

但那处是入海口,不但风大,而且潮湿阴冷,长久呆下去只怕不少人会冻坏,除非从苏州运石炭和煤炉子过去,但这又会是一笔巨大的开支。

林贵平和吴梦、智能和尚商量后,决定暂停机械工坊的建设,先让学童和工匠们去营地帮忙,先解决住宿的问题。

吴梦叹道:“不找灾民,也寻不到如此之多的移民,大宋承平天下,百姓们如何愿意来到这荒岛?找了这些灾民,连个冬衣都无,以后还不知晓得费多少钱粮。”

智能大师双手合什道:“阿弥陀佛,吴先生切不可用钱财来衡量芸芸众生之性命,多做善事,死后便能升入西天极乐。”

吴梦白了一眼和尚道:“少来了,还西天极乐,眼下的难关渡过再说吧,房子太少,只怕那些灾民们怨声载道。”

林贵平看了看窗外的工地,咬咬牙说道:“没法子,先一批批接过来吧,此次先接那些老弱病残的,基隆天气暖和,不致有受寒挨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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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2章 天禧三年的年尾(下)

天禧三年最后的两个月里,趁着冬日时节海上无风暴,林贵平将滞留在娄江港的灾民都运来了台湾。

围绕着基隆港四周已经开辟了四个村落,分别叫做天禧一、二、三、四村,每个村落各有五百余人,村子暂时采取集体农庄制,每日里划分土地,放火烧荒,平整田地。

靠近码头处,建了个庄子,挂着一杆大旗,上书“大宋台湾营田司”,林贵平自任提举,统管军政,吴梦经常揶揄他这自封的官职也不知大宋朝廷认是不认。

农庄创世之初,房屋紧缺,百姓们男女分开,十几二十人住一间木屋,住不下的只能先搭帐篷。

基隆的冬季小雨纷飞,帐篷里满是泥泞,住帐篷的怨声载道,怨声载道也没用,只能等待一批批的房屋慢慢修筑起来。

基隆虽然石炭充足,烧砖甚易,但苦于人力匮乏。

民以食为天,此处远离大陆,运输极为不便,粮食问题必须自行解决,所以大部分青壮都在开垦荒地,只有少部分在烧砖砌房子,要完全解决住房问题恐怕得等到来年的秋收后。

营田司现在采取的是配给制,除去十四岁以下之孩童,村民和厢军都在公共食堂吃饭,饭菜肯定是好不到哪去,主食都是大宋运来的米、面,众人要吃要喝,买来的米自然是廉价的陈米,口感极差。

蔬菜几乎全无,只偶尔有点野菜,海里的鱼虾倒是经常有,煮出的鱼虾少油众人皆不爱食,不过隔三差五有顿鹿肉打打牙祭。

一些原来在大宋生活尚好的移民不免心中不满,但来都来了,打落牙齿也只能往肚里吞,忍着口腹之欲埋头苦干。

台湾厢军以前还天天有肉有鱼,这下村民多了众军士要巡逻和维持秩序,无法天天打猎,肉食自然少了。

厢军们虽知暂时如此,但奈何肚子造反,众人也是垂头丧气,看来提举官人说的好日子还在遥远的未来。

天禧三年的除夕基隆倒是个大晴天,可生活物资缺乏,最隆重的节日却在一片惨淡中渡过,除了周良史出海打的鱼,年夜饭没有一丁点肉食。

村落的食堂里,史三郎望望大木盆里的水煮鱼和菘菜,叹了口气道:“今日可是除夕啊,就吃这等饭食,干活累点无所谓,可这除夕之夜也应给点荤食。”

十五郎在他身后说道:“听闻是海船不够,无法运来太多的肉食,可某今日眼见食堂里的大车运来不少鸡蛋,怎的不见分给我等,这些日子里可真是馋死人啊。”

焦二郎站在他们身后排着队,闻言笑道:“两位莫心急,某是从润州石炭场来的,当初刚去的时候还不是和眼前一个样,现今石炭场四周商贾成群,酒肆林立,想吃肉便买肉,想吃零嘴大把摊贩。”

十五郎扭头笑道:“这位兄台,那润州石炭场多长时日才有如此光景?”

一旁的百姓们闻言纷纷竖起耳朵细听,焦大郎道:“想要那般光景,那可得有个两岁上下,慢慢熬吧。”

十五郎哀叹道:“那还得一年半啊,算了,还是想想眼前的鸡蛋吧。”

他话音刚落,几个厢军从灶屋内抬出几筐热气腾腾的煮鸡蛋,厨子笑道:“今日除夕,提举有令,每人一个煮鸡蛋过节。”

厨子话音一落,人群里响起一阵“嘘”声,可“嘘”归“嘘”,鸡蛋还是要的,有总比没有好。

百姓们打完饭菜剥着鸡蛋议论纷纷,但是瞧瞧一旁那些手拿皮鞭的厢军,却是敢怒不敢言。

海边小筑内,院子里乱哄哄的,丁睿和师兄们在院子里烤海鲜,基隆天气温暖,冬日里还能捞到海鲜,可惜油水太少,海鲜烤出来味道欠佳。

孤儿们倒也无所谓,他们从小苦到大,比移民的承受力强多了。

丁睿抓着一串烤虾子嚼了嚼道:“鲜还是挺鲜,可就是没油,吃了还是饿。”

师兄辛楚故意笑道:“知足吧,冬日里能捞上来的海虾可是不多,师兄们都疼你是小师弟,才把海虾让给你吃。”

丁睿赶紧抓起面前一大扎海虾塞给辛楚,嘻嘻笑道:“那多谢师兄们了,我送给师兄吃,喏,拿着吧。”

辛楚眼瞅手里的海虾直反胃,他哪里能吃的了那么多,来到台湾后日日都是海里的鱼虾,一开始还图个新鲜,如今看着就腻歪。

丁睿哂笑道:“快吃,快吃,小师弟心疼师兄,师兄大快朵颐。”

辛楚给了丁睿一个爆栗道:“小子真调皮。”

金世明三口两口吃掉手中的烤鱼,仰面朝天躺在草丛里,大声道:“两位师弟,我等还是要好好种田啊,不种田就没有粮食,没有粮食便喂不了猪,没有猪便没有油水,没有油水这海鲜可真叫一个腥啊。”

屋子里比这好不了多少,炒了一桌子蔬菜和野菜。

林贵平夹起一筷子没有油水的野菜,放入口中皱着眉头嚼了嚼,叹道:“某自打年少时进了东京城,快二十年没有过如此凄惨的除夕,肚子里的油水都快熬干了。”

智能和尚吃肉厉害,吃素他也无所谓,端着饭碗呼哧呼哧吃的很香,闻言笑道:“贫僧可是无所谓,跟随师父后吃肉可,吃素亦可,早已习惯。还不是你林大提举定要将妇孺尽皆运来所致,不然用海船运些肥猪过来岂不是可吃些荤食,过个好年节。”

吴梦笑了笑道:“此事也休怪君烈,灾民留在娄江港也不是法子,算了,咬咬牙也就熬过去了。”

王夫子毫不在意吃着猪食般的饭菜,他吞下嘴中的食物道:“君烈,想当初苏州水灾不断,老夫可是肚子都吃不饱,如今能吃饱就不错了,哪有那般挑剔。”

小青端来了热鸡蛋道:“鸡蛋来了,一人一个。”

林贵平顺手接过小青递过来的鸡蛋,苦笑道:“想不到某平日里看都不看的鸡蛋,倒成了最好的菜食。”

翌日是天禧四年的元日,基隆就放了一日假,大年初二苦逼的移民们抄起工具继续上阵开垦荒地,修筑住宅。

富庶的苏州在天禧三年夏秋之际虽然遭遇了局部水患,但是救灾及时,雪盐工坊、酒坊带来的滚滚钱财救灾绰绰有余。

苏州州衙采取的以工代赈使阳澄湖的开挖增加了大批的劳力,开挖上来的淤泥又是上好的肥料,孙冕用肥料换粮食的法子节省了大笔的费用,苏州仍不失为一个丰收年。

令孙冕和王嘉言遗憾的是吴梦已经远赴台湾,也不知道何时才能归来。

今岁由于水患和朝廷的拖延,计划中的商业地产也未全面铺开,只有吴山市场第一批商铺租出去不少,州衙已经积蓄了一笔钱粮。

孙冕雄心勃勃,他想着按照吴梦的思路,两面开花,房地产逐步展开,一面建铺面出租,一面把收回来的钱财投向娄江的船闸。

来年一开春,船闸就将开工兴建,计划于两年内建成。

今岁冬小麦在长、吴两县已是全面种植,堆粪的技术一传开,百姓们收获的粮食也在逐年上升。

苏州城里更是日新月异,没有了各种差役和苛捐杂税,孙冕又逐步减免城郭户之税,商业呈现爆发式的增长。

尤其是官坊全部买扑以分成的方式经营后,全年的商税进项达到了十多万贯,这其中并不包括雪盐、酒坊和器具工坊这三个单独列支的获利大户。

十二月,苏州今岁的赋税文书上报到三司,引起了寇准、李迪等朝廷高官的关注。

从天禧元年到天禧三年仅仅三年的时光,在取消了差役和减少过税的情况下,苏州商税收入暴增几倍。

天下之财有止数的观念完全已经被动摇了,苏州并未从民间吸取财富,相反还税与民,今岁还救了灾,大搞了水利。

苏州城里的商铺更是红火,各种工坊帮工收入的上升,导致民众的购买力大幅上升,十二月紧俏货物卖脱销的大有人在。

雪盐开始走向普通百姓家,过新年了,口袋里有钱,虽然常年吃是买不起的,但新年元日买上两斤雪盐尝尝鲜总可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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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3章 苏州的新年

祭灶节后一日的黄昏时分,韦六郎在商铺里换下满是鱼腥味的衣服,洗净了手,对着刘大牛道:“大牛,今夜带着浑家孩子,咱们两家人也上潇湘馆去吃一顿。”

刘大牛笑道:“六郎说的甚是,潇湘馆在苏州开了一年了,我等还未去给东家捧捧场,再说我等现下并非吃不起。”

他们当然吃的起,一年二十几贯的收入,年底每人还有二十贯的分红,比通判的俸禄还高。

丁大胜和王嘉言商量后,又合伙出高价在每个坊市里买了间铺面,专卖吴山村的鸡鸭和猪杂,县衙和丁家现在是双赢的局面。

下面的帮工日子也过得不错,普通帮工也一样每年是二十贯的收入,铺子里管吃管住,省着点不用多久就能在乡下砌几间瓦房。

由此带来的变化是吴山村的村民们不愿意种田了,粮食上涨的幅度有限,不及在工坊做工来钱快,王嘉言已经看到了吴梦所说的城市化进程。

韦六郎回家与行动不便的父母说了声,然后带上浑家和孩子,高高兴兴的出门往潇湘馆走去。

虎子眨巴着明亮的眼睛问道:“爹爹,那个来城里就给我糖吃的大哥哥去哪里了,好久没有看到他了。”

韦六郎抱起自己的儿子,亲了一下道:“那个大哥哥去了很远的地方,那处离苏州隔着汪洋大海,可能一两年都不会回来了。”

虎子好奇的问道:“大海是不是大牛叔叔说的四处都是水的大湖,一眼望不到边。”

韦六郎伸手在儿子的脸蛋轻轻一揪道:“虎子真聪明,大海真的很大,一眼望不到边。”

虎子抓住韦六郎的发髻摇晃,急切的说道:“爹爹,你什么时候带我去看看大海,我还想坐船过海去看大哥哥。”

韦六郎笑道:“那要等你长大些才能去。”

浑家在一旁插嘴道:“六郎,其实当初奴家就想你去那台湾,跟着吴先生和丁家小哥,前程定然不差,只是爹娘不便,没法子啊。”

韦六郎道:“父母在,不远游,不过在苏州也不错,现在家中比之乡下的地主也不差了。”

浑家叹道:“可住的还是东家租的房子,什么时候才能买得起宅子。”

韦六郎呵呵一笑道:“今日丁员外来了,带着某和大牛将十个店铺全部走了一遍,仔细问过了每个人是否愿在苏州安家,看样子,东家是想帮我等建房子了。”

浑家有些不信道:“哪有这么好的东家,能给下人建房子。”

韦六郎不屑的说道:“你这妇人,真是没见识,吴先生、林官人、大师都去了台湾,丁员外那么忙碌,会吃饱了撑的慌来问这些。”

浑家想想也有道理,要是有了自家的宅子多好啊,人,都是不知足的,想想三年前他们可是连饭都吃不饱的,但也正是这种欲望,撑起了人类发展的雄心壮志。

来到潇湘馆,那场面一如既往的火爆,韦六郎偶尔会来送鱼,潇湘馆上上下下的人都认识他。

小厮一见,马上迎上来道:“掌柜的终于来捧场了,来了这多次,也没见你过来吃酒。”

韦六郎笑道:“今日这不是来了么,大牛来了没有。”

小厮道:“早就来了,牛掌柜在二楼等着你呢,我领你上去。”

刘大牛如今被小厮们戏称牛掌柜。

虎子第一次上如此之大的酒楼,他好奇的左看右看,对着姐姐问道:“姐儿,你来过么。”

韦家小娘子也不过十岁,还在上学,哪里来过这种地方,她怯怯的摇了摇头,两眼不住打量着酒楼精致的装饰和熙熙囔囔的食客。

来到二楼,刘大牛一家三口正在楼上恭候,双方寒暄几句便入了座,小厮们流水般的上了酒食。

几个孩子从未吃过如此美味,狼吞虎咽般嚼个不停,刘大牛和韦六郎喝了几杯烈酒,大呼过瘾。

韦六郎笑道:“此酒真够劲,是个爷们就要喝这酒。”

刘大牛叹了口气道:“我等在此处享受,可怜那林官人、吴先生、三郎可是在台湾受苦啊。”

韦六郎停下筷子,诧异道:“听闻台湾可一年三熟,为何是受苦。”

刘大牛放下手中的酒杯,说道:“方才在路上遇到某村里本家刘吉,他儿子跟随丁三郎君去了台湾,眼下可是一片荒芜之地,现下还是在开荒种地,那处离大宋又远,海船来回得半个月,听闻每日里除了打点野鹿弄些肉食,只有白米饭和野菜。”

韦六郎奇道:“不知吴先生为何定要去那台湾荒岛,在苏州不是挺好么?”

刘大牛摇摇头道:“这些高人所为,岂是我等凡夫俗子能想到的,在下前些日子跟丁员外讲了想追随吴先生去台湾,丁员外没答应,说那边物资奇缺,没有两岁光阴怕是很难发展起来。”

韦六郎看了看浑家,见她与刘大牛的浑家谈兴正浓,马上小声对着刘大牛说道:“某看吴先生可不是一般人,不如等上两岁时日,我等二人前去,定能谋个好前程。”

刘大牛也看了眼浑家,小声道:“某也这么看,吴先生定不会无的放矢,你我二人不如两年后把此处安顿好,便去投奔吴先生。”

韦六郎点了点头,两人心照不宣的继续喝酒吃菜。

天禧三年十二月二十五日的吴山村市集,用人山人海都不足以形容此时的盛况,有些远道而来的小船,实在靠不了岸,只好就在船上交易起来。

尤其是牲畜市场,鸡鸣猪嚎,时不时就有一辆牛车拖着几头肥猪出来往渡口或是官道而行。

刘屠夫如今年纪渐老,也不想杀猪了,他每日里守在肉铺卖肉,三个儿子轮流去杀猪。

大过年的哪里杀得过来,刘屠夫为人还是比较义道,他勒令几个儿子不管外面的出价多高,先得把本村的猪杀了再说。

吴山村十几户有头脑的家庭都在市集里租了铺面,开起了饭庄、菜摊、日杂店,现在的吴山村可不是当初那个寂寂无名的村子了,来做生意的人越来越多。

在知县王嘉言的安排下,县衙统一在河畔盖了一大片住宅,来年二月份村里的百姓将搬去新的住宅,老吴山村的大部分区域已被规划为大型集市。

王嘉言信了吴梦的话,天禧三年初就催促着百姓们签好了土地住宅置换契约,丁大胜是个老生意精,如何看不出这是官府在抢占有利地形,他反正无所谓,也就没有吭声,第一个签了置换的契约。

后面的百姓见领头羊签了契约,也都跟着签了,如今眼见集市如此兴旺,个个直拍大腿,后悔的要命。

到得年底,官府扩建的商铺出租,各路商贾闻风而动,一般的铺面租金高达两贯钱一月,就此一项,长洲县衙每月可进账五六百贯。

王嘉言如今是睡在钱堆里过日子,把县衙的食堂搞得红红火火,每日皆有肉食,连州衙的官吏时不时跑到县衙来打牙祭。

朝廷批复了苏州可以先试行官营房地产的奏疏,王嘉言现下只待来年吴山村的住宅全部搬迁后,就全面开发商业地产,按照吴梦留给他的规划图修筑一个大型的批发市场,里面的铺面只租不卖。

苏州城外官田的一处盐碱地,一直是广种薄收,他预备作为首期住宅小区的建设工程,此处的住宅只卖不租,产权期限暂时不公布,留待朝廷的诏令。

孙冕本来也是志得意满想再干三年便致仕,苏州已然是大治在握,他定会青史留名,可天下事怎会让人处处如愿?

大宋三司户部副使李及迁淮南转运使,原拟迁江淮制置发运使薛奎为户部副使,可薛奎新近丧父,三司户部副使出缺,晏殊便向寇准推荐了孙冕。

宰相寇准、副相李迪、三司使李士衡也看中了孙冕会搂钱,于是一拍即合,报请官家赵恒批准,迁苏州知州孙冕为三司户部副使。

岁末前两天,朝廷下了诏令,招孙冕回京。

孙冕一瞧诏书苦笑不已,大中祥符七年他就是三司的度支副使,现在可好,又回老部门去了,不过是换了个地方,以前的度支副使是管花钱,如今任户部副使可是管收钱了。

别的官员一听说回京一准乐得飞起,孙冕却是一万个不愿意,可胳膊拗不过大腿,他也知道朝廷是看中了他搂钱的本事,只得奉诏,留守在苏州等待新来知州的交接。

天禧四年二月初一,苏州城漕运码头,一群官员簇拥着孙冕向着官船走去,这是两浙路转运使司、苏州州衙、吴县长洲县衙给孙冕送行。

孙冕回京以礼部尚书衔、天章阁学士出任三司户部副使,接替他出任知州的是太常博士、奉训大夫康孝基。

孙冕对王嘉言交待一番后,昂首阔步跨上了官船,挥手告别了让他名扬天下的苏州城,回京赴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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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4章 建设基隆(上)

天禧四年,阳春三月里基隆却是春雨霏霏,台湾岛上已经开垦的土地正在播种,八成播种水稻,一成的旱地种植了大豆,一成为菜地。

基隆的山地开垦后为棉花、芋头、蓖麻、黄花蒿育种,引山峰的溪水灌溉。百姓们在平整后的土地上兴修沟渠,以便赶上夏种。

田地里四处都是辛苦耕耘的百姓,一些没有巡逻守卫任务之厢军也须下地耕作。

基隆每个村落里驻扎三十名厢军守卫,厢军最是辛苦,每日三班轮换,哪怕是夜间都得骑马巡逻,不当值的厢军们也好不到哪处,全下田干活,个个累的像一滩泥一般。

呆呆的野鹿时不时会窜进田地,为防止播种的田地被野鹿践踏,厢军和村民天天驱赶猎杀,为的是将野鹿赶出这片土地。

这群畜生也变得狡诈起来,闻听到声音不对转身就跑,远没有以前那般好打杀。

剥掉的鹿皮大都成为当地村民的御寒袄子,吴梦看着鹿皮只觉可惜,鹿皮若是有效利用,可以制成皮衣皮靴卖去大宋本土,换取银钱吸引更多百姓过来营田,人多力量才大。

营田司待遇最好的便是在学堂学习的孩子们,学堂是红砖烧制出来后第一批完工的建筑物,但凡十三岁及以下孩童不论男女强制性进入村子里的学堂上学,十三岁以上孩童如若自愿也可进入学堂上学。

这学堂其实也不大,就十几间课室加一个小食堂,白天孩童在课室里上课,夜间便成为孩子的宿舍。孩子们的伙食要好于其他移民,起码天天有少许油水。

景灵和小青也进了学堂教女童班的识字和数算,孩童的免费教育倒是减轻了百姓们不少怨言。

按照吴梦的设想,将来的村民都必须仿照后世搞扫盲班,当前村子里的村民只怕九成多皆为文盲,对于台湾新农庄建设极其不利。

丁睿每日里也在学堂上课,吃的同样是米饭和一些野菜,几个月过后,他那略带婴儿肥的小脸眼瞅着黒瘦了下来。

景灵看在眼里颇为心疼,她偷偷让周良史从苏州带了几只母鸡,每日待丁睿晨起便让他吃上两个鸡蛋,这才没瘦的不成样子。

从丁家工坊调来的工匠们每月里有工钱可赚,除了对伙食颇有微词,其他倒是无甚怨言。

润州和长兴石炭场招募来的矿工们却是精神抖擞,他们是经过矿场创业岁月的,眼望百姓们叫苦不迭,矿工们真是鄙视不已,没有苦难的耕耘哪能过上好日子?

昆山移民可不一样了,八九成百姓牢骚满腹,尤其是村庄里的规矩又多,严禁随地便溺这一条便难为死了习惯就地解决的移民。

只要随地便溺被发现,厢军们举手就会抽上几鞭子,青壮汉子们几乎人人都被抽打过。

夜里的基隆村庄,黑灯瞎火,台湾岛上物资奇缺,油料更缺,一到夜里除了学堂,其他房舍皆是一片漆黑。

林贵平接受了吴梦的意见,治军治民首先要从严,夜里天黑以后便不准百姓们随意走动,实行宵禁。

春日里的细雨绵绵不断,村庄里满是泥泞,屋顶时常漏水,有时睡到半夜被褥一片濡湿。

营房内四处皆是泥垢,住在里面别提有多难受了。吴梦打算的说书讲古因无法照明也只好作罢,四个村庄里的士气如今是一片低落。

…………

“哎呀,不好,此处又在漏水,十五郎,赶紧用木盆接着。”

史三郎说罢,从床头拿过一只木盘递给孙十五郎。

孙十五郎借着外面隐隐然的光线和水滴的声音找到漏雨的位置,将木盆移动了好几次,直到听见木盆里发出“滴答”声才罢手。

史三郎叹道:“茅草顶挡不住雨水,又没有油灯,夜里漏雨都找不着地方。”

孙十五郎搓着身上的泥垢对史三郎说道:“三郎,想不到台湾岛上雨水如此之多,去岁的冬日下个不停,元日稍稍停歇了一阵,现今又是小雨不断,某几天未洗浴了,身上难受的紧,家母和小妹只怕更是难受。”

史三郎道:“女眷营地搭建了浴室,装了石炭炉子,比此处要好上许多,你就甭操心了。”

旁边一个汉子接口道:“不是说丁家有许多机巧之术,怎的从未见过?如今我等住在这腌臜之地,实在是难受之极,远不如当初在昆山县的村子里。”

史三郎对丁家和吴梦的信任也在一点一点的瓦解,来了台湾岛快半年了,并未见到什么新鲜玩意,反而是日复一日之劳作,比以往辛苦许多。

他摇摇头丧气的说道:“我等真是在此地遭罪,莫非那些厢军也是欺骗我等的。”

睡在史三郎对床的汉子坐了起来,神秘的说道:“定然不会,某前几日被抽去机械工坊帮忙,见到了那黑乎乎的机床。好家伙,被山上冲下来的溪水一带,那机床转的好快,一根铁棒伸进去,滋滋声过后,立马被削了厚厚的一层黑皮,变得亮光光的。”

史三郎一听便来了劲头,问道:“兄台,你还看到了什么?”

那汉子回道:“还有一个工坊,不让俺们进入,门口还有厢军守着,听说里面是无须水力和人力驱使,放入石炭便可转动的机床,是神仙赐给吴先生的。”

孙十五郎笑道:“你这厮尽是胡说,哪有什么神仙,又哪有什么自己转动的机床,定是那吴先生装神弄鬼。”

那汉子啐了他一口道:“不信算了,工坊管事的和尚说了,只要识得文字,会数算之术,春耕后可去营田司报名,经考核合格,便可到工坊做工,见识到神仙所赐之机床。”

史三郎心中一动,还未开口,孙十五郎急忙对着他说道:“三郎,这些你都会,何不去工坊考考,总好过住在这腌臜之地。”

史三郎抠了抠发髻道:“就是不知道难不难,若是阿拉伯数算,某还是会一点,嗯,十五郎说的是,春耕后某去试试。”

正说话间,外面响起一阵呼喝“你小子屡教不改,又在门外撒尿,看本将不抽死你”,然后就是一阵阵鞭子抽打肉体的声音和一声声惨呼,屋内众人赶紧缩进了被窝,不再出声。

妇女营地处又是另外一番光景,女人的嘴巴本来就碎,一入夜无事可干,这些妇人们就摸黑坐在一起拉家常,说些东家长西家短的闲话。

史三郎的母亲沈氏叹了口气道:“孙家娘子,前几日听老身那三郎说日日耕作甚是辛苦,这日子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是个头,也是怪贼老天暴雨成灾,否则哪会被官府驱赶至此。”

孙十五郎的母亲程氏一样神情沮丧,她说道:“如今的日子难熬啊,村子里拥挤不堪,雨一下便成了黄泥塘,真真难受之极。想我等在海上漂了几日才到此地,也不知道离家乡有多远,回是回不去了,后面的日子咋过哦。”

史三郎的妹妹史二娘才十三岁,和孙十五郎的妹妹都在学堂上学,她却没有丧气,说道:“娘,先生们可不是这般说的,先生们说此处田地甚是肥美,两季稻一季麦,可一年三熟。”

沈氏给了史二娘一个爆栗道:“大人说话,小孩子不要插嘴,你知道什么,那些先生们就是把我等骗来这荒岛的。”

史二娘很是不服气,轻声嘟囔道:“先生就是这般说的,还有枫桥班的学子们也是如此说,他们本事可大了,能做好多东西。”

沈氏苦笑着摸摸自己女儿的头道:“二娘啊,你还小,那些东西是能吃还是能喝啊,现下这荒岛上日日就是点白米饭,连盐巴都不舍得放,比在村子里吃的还差,唉,慢慢熬吧。”

学堂里只有吴梦、智能和尚和王夫子、景灵、小青五位个教授,吴梦主要是教那三十余位俗家弟子学习数学、格物和机械加工知识。

数学还好说,格物和机械知识必须要有感性认识才容易理解,感性认识最好的方式就是实验和实习,集装箱里能够用来教学的道具很少,吴梦把课本已经发给了这些弟子,吩咐理解不了就死记硬背。

至于灾民的子弟需要的教材便由这些弟子们夜间抄写装订,枫桥班弟子平素还得轮流去学堂讲学。

女学那边便是景灵和小青在授课,两个美貌的女夫子倒一直是汉子们永恒的话题。

有意思的是丁睿这个十岁的娃娃也须辅导比自己还大的学童们做算术,那些招募来的工匠们瞅着不禁瞠目结舌。

等到丁睿手拿一张张图纸仔细讲解给工匠们听时,他们就从瞠目结舌变成惊奇了。

工匠们无不认为丁睿是台湾岛上的神童,而大宋此时盛产神童,晏殊和蔡伯俙就是其中之一。

大和尚更加忙碌,他除了授课,每日都刻苦钻研机械基础、机械加工工艺、公差与配合,并阅读吴梦给他的锅驼机说明书,天天盼着机器能够开动起来。

林贵平则是总管,现下监管最要害之农耕工作,这个从未种过田的汉子每天风里来雨里去,灰蒙蒙的外袍上怕是能搓出来半斤泥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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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5章 建设基隆(中)

基隆北部狮球岭处正在开荒,林贵平带着厢军、十来个弟子,还有些百姓们起早贪黑辛勤劳作。

山坡和山脚下土质较硬,很难开垦,耕牛极少,基本依靠人力,还须按照吴梦的要求挖好排水渠。

正在刨地的林贵平直起腰来,放下锄头,低头瞅瞅手上的老茧,发觉比自己练武时还多,不由仰天叹道:“某家从未干过农活,想不到干农活比练拳脚还要难受几分。”

副都头占林笑道:“提举,我等皆为农家出身,这点活算不了什么。”

林贵平横了他一眼道:“你这小子,老子可是没干过农活,哪里能如此之快适应,想想日子也过得甚快,如今在此处都做了半年的农人。”

金世明放下锄头,甩了甩手腕,对林贵平说道:“提举,明日山脚下的土地须播种,那棉花种子可要拿来了。”

占林疑惑道:“棉花?田地如此难以开垦,何以要用来种花?这花能吃么?”

林贵平扬手朝着他脑袋就是一下,笑骂道:“让你小子不好生念书,棉花便是白叠子,用来织布的,你除了吃饭莫非不用穿衣么?棉花种子还是商贾从注辇国买回来的,洒家废了好大劲才弄到,听闻那注辇国衣物皆为棉布,比那麻布可是舒爽许多。”

占林摸着脑袋不好意思的嘿嘿笑了,又指着叶轮廓近圆形的作物问道:“提举,那又是何等作物,我等做农活时可未曾种过此物。”

金世明接口道:“那叫蓖麻,是先生吩咐种的,待果实成熟后用来榨油,不过蓖麻油不是用来吃的,是给机械工坊的机床润滑所用。”

占林一脸懵懂,种植的作物怎么和机床还有关系。

从冬日到春天的雨水严重阻碍了村庄和工坊的建设,自去岁的十一月到今岁的四月初,除了住宅和水泥作坊,其他的房屋大都时停时建。

吴梦望望那灰蒙蒙的天空摇头叹气,以前只是听说基隆雨水多,想不到会多到这个地步,幸亏芋头和棉花是种在山地上,也挖了排水渠,否则只怕根部都浸烂了。

当然苦日子也是暂时的,进入四月后,随着雨水的逐渐减少,基隆迎来了发展的春天。

山坡上的几道宽大的溪水处,沿着两岸布满了水轮车,一个个球磨机架在水轮机转轴上,正在哗啦哗啦的转动。

山脚下的水泥窑冒着滚滚黑烟,百姓们拖着一辆辆大车运载着刚刚烧好的水泥奔向远处的建筑工地。

水泥场的开工明显提升了建筑的速度,从苏州过来的泥水匠眼望水泥真是爱的要死,这玩意又坚固又方便,掺上沙子和水稍一搅合便可使用,干了以后又坚固无比。

他笑着说道:“吴先生也是,当初在苏州怎的不弄这东西,还得我等弄些河沙卵石、煤渣来填路。”

另外一个泥水匠道:“真是没见识,苏州的石炭大老远运来,打造石炭球都不够用,吴山村有的是劳力,要这玩意干啥?基隆遍地是石炭,只是缺人力。”

那泥水匠想了想说道:“说的也是,不过这水泥真是好用,待某的浑家孩子来了,某要盖栋房子,地面全用水泥来铺,嘿嘿,那可真是平整啊。”

旁边的帮工道:“如今新建的住宅就是如此,还有架空的防潮层,吴先生想得倒是周到,可这房子建的忒慢,我等都等不及了。”

泥水匠是个行家,闻言不屑道:“哪有你们这般外行的,若是不搞防潮层,冬春之际屋内定是遍布水珠,莫非又拆除重建,你家银钱是大风刮来的么?”

智能和尚领着一群人在河边修筑冶铁工坊,此处将来是基隆的钢铁厂,也是台湾的核心工坊,和尚对工程质量特别在意,基础打得很是扎实,全部用最好的红砖砌墙。

看看眼前即将封顶的高炉工坊,和尚擦擦脸上的雨水和汗水吆喝道:“抓紧干啊,眼瞅贼老天又要下大雨了。”

正在砌墙的弟子童俊光道:“师父,我等可是尽了全力,可那水泥跟不上,须怪不得弟子。”

智能和尚斥道:“贫嘴,再啰嗦为师遣你去烧水泥。”

烧水泥可是个苦差事,一身灰一身泥,嘴巴鼻子尽管戴着口罩,吐出的唾沫也有细小的灰尘。

正挑着泥水桶的弟子柴义幸灾乐祸,他望着童俊光作了个鬼脸,童俊光缩了缩脖子,吐了下舌头,弯下腰去继续干活。

基隆的村学如今归王夫子管,一大早,学堂里传来了“人之初、性本善”的读书声,蒙学班的孩子用的教材里增加了吴梦的《三字经》。

《三字经》其实比《千字文》更适合于入门的学童,遂被王夫子定为学童班的启蒙教材,先学《三字经》再学《千字文》。

景灵在课室里用阿拉伯数字教授女童们数算之法,史二娘学着学着有些走神,景灵走进她身边,轻轻的抚了抚她的发髻说道:“二娘,你神游天外了。”

史二娘回过神来,抬头一看是老师,满脸通红,低着头不敢吭声。

景灵温言道:“二娘,你想些什么,说与为师听听,为师看能否帮帮你。”

史二娘支支吾吾,扭扭捏捏道:“师父,我娘说女孩儿只要会女红即可,学那许多无用。”

课室里的女童们都望向了景灵,看来她们家中的父母都是如此说的。

景灵问道:“那你为何又识字又会数算?不是令尊令慈送你进学的么。”

史二娘道:“不是,我爹娘都是大字不识,是我大兄教的。”

史二娘既有天赋又有基础,景灵很赏识这个女娃娃。

她回到讲台上,笑眯眯的问道:“女娃娃们,是不是你们家中的父母都是这般说的。”

课室里的女娃们眨着眼睛,互相望了望,有些羞惭的齐齐点头称是。

景灵沉吟了片刻,说道:“那为师今日就告诉你们,台湾不比苏州,台湾的女娃们不但可以去工坊做工,也可以到衙门里去做事,所以要让你们读书识字,如若不然营田司衙门何必花费银钱供你们上学?”

史二娘疑惑的问道:“师父,妇人也可为官么?”

景灵笑道:“大宋皇宫内有个内尚书省,里面便全是女官,二娘你说能不能为官?回去好好与家中父母分说一番,你们也要好生学习,日后定要让双亲刮目相看。”

关于女娃娃上学的事,智能和尚和林贵平态度中立,而吴梦和王夫子有过一番激烈的争论。

吴梦先是拿出皇宫的内尚书省女官为例据理力争,王夫子不服,誓要顽抗到底。

吴梦随后摆出杀手锏---如今圣上因病让刘皇后摄政,皇后能够秉持朝政,为何台湾的女童们不能上学?

王夫子灰溜溜彻底败北,最后女童班是在一片议论声中成立。

基隆北部山坡上,山花灿烂开的正艳,人高马大的李五背着吴梦上了山坡,小心的把他放在地上,顺手又帮他摆好瘫痪的双腿。

吴梦手拿望远镜仔细观察建筑工地,时不时与手里的规划图比对一番,看看是否有误,然后又讲解给李五听,增进他的学识。

林贵平走上了山坡,顺手摘了一多粉红色的野花插在发髻上,吴梦笑道:“呦呵,家花不在,想采野花了。”

林贵平取下野花,转手就插进了吴梦的发髻,大声喊道:“景娘子,景娘子,赶紧来看看你们家吴梦,采野花啰,家花到底没有野花香啊。”

吴梦哈哈大笑道:“使劲喊,使劲喊,你喊破嗓子都没用,她在学堂教书,又不在此处。”

林贵平一屁股坐在杂草堆里,叹气道:“从去岁秋日到如今,我等买了六艘海船,这船、大车、工具、粮食、工钱等等,我等已花了五万多贯,还无一分银钱进账,你那三万贯早就没了。现下太平州铁矿又要丢进去两三万余贯,后续还得要买运矿的海船,耕牛也不够了,还得买牛,现下粮价又涨了些,一石要卖到快一百八十文了,姐夫那边还不知道能否撑得住。”

吴梦深有同感,海峡两岸都需银钱来壮大发展,台湾总不能处处拖苏州丁府的后腿。

他想了想问道:“君烈,太平州的铁矿什么时候能够运到。”

林贵平道:“前几日接到书信,称月内应该可以发运,海运到此处也需半月时日以上。”

吴梦笑道:“那便先弄些奢侈品赚些钱财,把透明的玻璃杯先搞起来。”

林贵平大眼一睁,兴奋的说道:“当真能做出你背囊里那种水晶杯。”

吴梦嗤笑道:“那有何不可,不过要费些心血罢了。”

说罢又晃了晃手中的望远镜道:“有了玻璃,这望远镜便可自行打造。”

一听到望远镜,林贵平更加来神了,那可是个神器,行军打仗不可或缺啊。

他赶紧站起来道:“昕颂兄,那你还不快快弄来,如今营田司很是缺钱,总不成老是去掏某家姐夫的腰包吧。”

吴梦抬头望望林贵平道:“此事可要防护周全,不可泄露了玻璃的机密。”

林贵平拍着胸脯道:“此事你还对小弟还放心不下么,那烈酒可曾泄露了半点?某派厢军守护作坊,制作玻璃之机密断然不会外泄。”

吴梦道:“还有一事,福建路的泉州四周有好几个铁矿,你不妨去信给张财神,让盛隆商铺出面,也购些铁矿回来,多个矿石来源也是好事,更何况泉州港比太平州可是近的多了。”

林贵平想了想,说道:“昕颂兄此言有理,某这就是去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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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6章 建设基隆(下)

夜间吴梦便翻出了穿越前搜集的土法制作玻璃书籍,仔细画出玻璃熔炉的图纸和尺寸,这东西没有什么神秘的,无非是坩埚和保温,以及废气加热的风道。

吴梦设计的熔炉除了融化石英砂的火道,还在炉子旁作了退火室。

为保证燃烧的温度,这个炉子同样采用炼铁的热进风模式,即用废气加热风道,保证鼓风机鼓入的是热气。

翌日吴梦仔细检查过图纸无误后,吩咐丁睿和张岩林两人放下手里的事情,专心带着工匠们把熔炉建好。

烧制玻璃需要的原料并不多,主要是石英砂、纯碱、石灰石、长石。

原料倒是好找,基隆以前便是死火山群,山上大把石英矿,且含铁量并不高。

厢军们找到许多石英矿,挑选了色彩最白的开采回来。

长石在基隆河畔更是甚多,石灰石也多,火山活跃过的地方还会缺这两样东西么,可这纯碱上哪去弄?

吴梦长于机械制造,对于化工很是陌生,中学时代的化学基本还给了老师,他仔细查阅了《十万个为什么》和土法制碱中的相关章节,才知道海里的海草烧成灰便是很好的碱料。

他不由暗赞六七十年代的书籍真是包罗万象,里面记载有许多土法子,真是穿越的必备神器,他马上吩咐众弟子去海里割草。

没有烧过玻璃的吴梦看过不少穿越小说,他以为很简单,谁知道这些原料进了熔炉,任凭怎么鼓风都无法将石英砂完全融化,而是黏糊糊的一团。

丁睿盯着那黏糊糊的原料团,抬起头对吴梦说道:“师父,想必是炉温不够,没法全部融化,是不是风力还是不够?”

吴梦却知道这是煤燃烧的温度不够,摇了摇头道:“再加大风力也无济于事,看来还是要炼焦炭。”

想着以后要炼铁也要焦炭,吴梦查阅了书籍,带着工匠们又搭建了一个新式焦炭炉,此时北宋已经有了焦炭,但炉子设计的不好,保温不佳,炼焦不完全。

待到焦炭炼出,张岩林将将石英砂、长石砂洗涤干净,混合草木灰和石灰后放入坩埚加热,众人轮流踩踏鼓风机,弟子们踩的汗流浃背,最后终于把原料融化成了玻璃浆。

吴梦听说石英砂融化了,停下授课,进了玻璃作坊。

一进去便是热汗直冒,四个坩埚下面的焦炭炉在鼓风机的风力下冒着蓝色的火苗,坩埚里全是沸腾的石英砂混合溶液。

丁睿的发髻上都是雾气腾腾,他擦了把汗水问道:“师父,这下可以出炉了吧。”

吴梦点了点头,出炉的玻璃熔浆吹制时众人又犯了难,怎么吹都没法成型。

丁睿和周立两个小子一发狠,将玻璃浆倒在生铁板上用辊子滚成平面玻璃,然后放进焦炭炉旁边的退火室内。

书上说的退火保温时辰到了,丁睿取出玻璃一看,这哪是平整的透明玻璃,简直是惨不忍睹,里面各种大大小小的气泡,颜色也比较浑浊,隐隐看上去还有淡淡的绿色。

吴梦搔着头皮,自己在林贵平面前已经夸了海口,不烧出玻璃来只怕要被他笑死。

唉,还是得继续去看书。

他回去后打开书柜仔细看了看书,原来淡淡的绿色还是由于石英砂和长石没有彻底洗净造成的,吴梦便吩咐大家狠命搓洗。

不知道洗了多少次,也不知道烧制了多此次,智能和尚“阿弥陀佛”也不知道念了多少次,踩风箱的人换了一批又一批,根本无法解决问题,吴梦的额头都快抓破了。

吴梦眼望淡绿色的玻璃浆想了半天,说道:“看来原料还是未曾清洗干净,得想法子弄点硝酸来洗。”

丁睿道:“师父,你不是说那硝酸制出来很麻烦么?”

正踩踏风箱的周立灵机一动,倒是想出个好办法,不是清洗不干净么,干脆用球磨机洗。

吴梦闻言大喜,摸着周立的脑袋道:“好法子,还是要诸位一起开动脑筋才行。”

众人用薄铁皮打造了一台球磨机,球磨机内衬用烧制的石英瓷砖镶嵌,球磨机带动着石英砂混合料滚动水洗,活像后世的滚筒式洗衣机。

经过清洗后的原料融化后,凝固成的玻璃终于清晰透明,可是还有气泡。

呵呵,气泡就好解决了,搅拌加通气管,气泡一个个从溶液中跑了出来,玻璃终于烧制成功。

这下做小块的平板玻璃是没有问题了,可想做成那什么碗、杯子、工艺品之类根本无法成型,学着书上说的吹制,哪怕是手艺再好的工匠都败下阵来。

左试右试不成功,还是把吴梦从课室里找了出来,吴梦一看这我也没办法啊,吹玻璃可是有技巧的。

没奈何,继续练,先把鼓风机改成了畜力的,减轻劳动力,然后再吹。吹了十几天也吹不出个所以然。

吴梦要是智能和尚那般的秃头,只怕头皮也抓破了,按书上的说法弄了多次都未成功。

直到他有天给学生们讲授机械制造工艺学时无意间联想到,既然金属制品可以压制,那为什么玻璃制品不能模压。

基于这个思路,王二郎手工制作了一套模具,这才终于有了成型的玻璃制品,台湾第一个晶莹剔透的玻璃杯顺利诞生。

随后吴梦更加重视模具的应用,很多农具的小零件采用铸造既慢又浪费人力物力,应该采用模具冲压制作。

机械工坊内第一作坊,屋子里面挖了两个大坑,智能和尚正和史三郎等一众工匠们扎着钢筋笼子,这是为车床和铣床挖的防震基础。

丁睿蹲在深坑旁边仔细看了看,问道:“和尚师父,车床和铣床上方不装个吊杆么?”

智能和尚呵呵笑道:“睿哥儿不错,还知道此处要有吊杆,放心,为师会弄的。”

丁睿看了看觉得无趣,转身走出了第一作坊,来到了河畔的第二作坊,此处的打造的几台简易钻床和车床实在不好用,那轴承用不了多久便会松动。

球磨机这般没有精度要求的自然无所谓,可轴承若是坏了机床主轴跳动的很厉害,加工出来的东西根本不能用,整个工坊都停工了,丁睿眼望空荡荡的作坊只盼快些炼出好钢。

时光飞逝,待到模具改良过几次,终于压制出合格的玻璃器皿,此时已经迈入六月的夏收。

民以食为天,这一年的夏收场面很壮观,学堂的学生们都放了农忙假回家帮忙,所有厢军除了巡逻的一律下田帮忙。

工坊也停下手中的活,全力保证占城稻的收割和第二季的播种。

台湾为保证粮食的产量是不管口味的,半年来开垦的田地约有八千多亩,全部种的占城稻,保证全年能种植两季占城稻和一季冬小麦。

…………

海边小筑的院子里,吴梦正惬意的享受海风的吹拂,却见林贵平携着一封书信匆匆走进了院门。

吴梦呵呵笑道:“林提举,夏收如火如荼,你不下田劳作,却跑来某家中偷懒。”

林贵平伸出满是老茧的手掌道:“吴大先生,末将可是日日劳作,瞧瞧这双手,如今与农人有何不同?某来贵府是有事相询,还望不吝赐教。”

说罢将手中的书信递给吴梦,吴梦疑惑的拿出书信看了起来。

这封书信是周怀政所写,信中述说当今圣上龙体欠安,他与寇准谋划意欲让赵祯以太子身份监国,来信的意思便是希望台湾能支持太子赵祯。

看罢书信,吴梦闭目沉思,手指在案几上一下一下敲击着,此事吴梦是知道的,如果历史记载无误,赵祯监国一事并未成功,周怀政随后发动兵谏,结果事败身亡。

如若自己参与此事,完全可以推动周怀政后面发起的政变,直接让赵祯登基。

但赵祯年幼,定然是寇准秉政,大权便落于士大夫之手,但那对大宋天下有何好处?

士大夫并非完全以民为本,他们与地主和宗族阶层关联甚紧,与自己某些想法相悖,对大宋革新并没有太大的好处。

况且赵祯还是个孩子,登基后只怕皇权抗衡不了相权,反而使自己策划的权力制衡一事阻力更大。

而刘娥秉政,对提高女性的地位大有帮助,只要台湾发展壮大,刘娥欲篡位那是休想,看来还不如留着刘娥来对抗士大夫阶层。

想清楚了其中的厉害关系,吴梦决定还是遵循历史的进程,不去插手。

但周怀政对台湾移民之事有功,在历史上出事后一人承担罪责,未供出他人,也算个顶天立地的汉子,倒是要帮他一帮。

林贵平见吴梦闭目不语,问道:“昕颂兄,你说周怀政谋划之事能成否?”

吴梦摇了摇头道:“此事成不了,如今皇后秉政,怎会有周怀政说的那般容易,想想如今的刘皇后,还有朝中的丁谓、曹利用,哪个是易与之辈?

周怀政行此险招,一个不好只怕身首异处。再说当今太子年仅十岁,即便监国又能有何许作为?稍一不慎,反会被居心叵测之辈捡个现成的便宜。”

林贵平脸现忧愁,说道:“那该如何是好,寇相公与周怀政此事不成只怕有身败名裂之险,他二人于台湾有恩,我等总要帮上一帮。”

吴梦略略沉吟了片刻,郑重提醒道:“君烈,你不日便将带着玻璃器皿回苏州城,不妨先去京师一趟摸清其中之底细。某心忧周怀政此事不成只怕会兵行险着。他在信中曾提及的杨崇勋、杨怀吉二人只怕并非善类,君烈不妨暗中探查一番。”

林贵平想了想,便抱拳道:“那某家赶紧走上一趟京城,一月后昕颂兄再派人将水晶杯带来苏州与某家会面。”

吴梦点了点头,笑道:“此事毋须提举老爷操心,周怀政也是力促台湾移民有功之人,万一事有不妥,不妨先将他的家人接来台湾照顾一二。”

林贵平点了点头道:“此乃应有之义,那某家这便出海,走得迟了海上恐有风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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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7章 宰相皇后交恶

天禧四年春,滑州城外,细细的春雨洋洋洒洒飘荡在田野上空,一群群燕子不惧雨水在天空中飞来飞去,叽叽喳喳的甚是热闹。

农人们身披蓑衣、头戴雨笠在田间辛勤劳作。滑州去岁洪水退后,九月里抢种了一部分冬小麦,如今正值收获之时。

滑州知州陈尧佐打着一把油纸伞,在随从的簇拥下一路视察,官靴上沾满了泥土。

他望着农田长吁了口气,滑州的农耕可谓是重中之重,去岁消耗了太多的粮食,今岁还需赈济到秋收后百姓们才能自给自足。

朝廷不堪重负,圣上心忧,病情又发作了,好在大宋南方已经逐步普及稻麦复种,今岁开春的小麦想必不少,调运过来一些又能撑上一阵。

陈尧佐抬头望望天空中飘飞的蒙蒙细雨,心道这水真是个奇怪的东西,既能利万物,也能毁万物,到底要如何治理黄河呢?

他组织了大批民夫在冬日里加固大堤,不少远道而来的民夫中途就病倒不少,朝廷的财政吃紧,给民夫的伙食又差,工钱一月两三百钱,连养家糊口都做不到。

民夫们自然是一肚子牢骚,可又有什么法子呢?这本来就是百姓自己的事情,莫非还要别人来做。

一到春天农耕时节,民夫又纷纷散去,河堤得等到农闲时节才能修筑。

但当前广种冬小麦,冬日里能调动的民夫越来越少,去岁各处县衙为了调动民夫伤透了脑筋,最后是用了暴力手段才把这些民夫弄来,可以说官府和百姓都有难处,皆有苦衷。

陈尧佐想到此处,又忆起吴梦去岁送来的治水方略,他的父亲陈省华是个个水利行家,自己也深得父亲真传,阅后自然知道这是个好法子。

可计划中挖掘的微山湖在徐州,不是他的管辖区域,何况如此之大的水利工程,没有数百万贯是无法做到的。

陈尧佐思之再三,还是决定向朝廷上奏并转交吴梦的方略。

长痛不如短痛,两权相害取其轻,再苦再难,哪怕死伤几千上万也得去做,总好过连年水患,民众死伤无数,百姓流离失所。

四月的东京城里依然是繁华如斯,商贩如织百姓如流,芸芸众生都在为生计操劳。

辰时末,皇城政事堂内饭堂,下了朝会的政事堂宰相、参知政事、幕僚官在此处共进早餐。

首相寇准夹起青菜吃了一口,又拿起一个包子大嚼了起来,时不时端起羹汤喝上几口。

参知政事丁谓停下筷子,问道:“平仲兄,滑州陈尧佐的奏疏你看了么?”

寇准停下了筷子道:“是那封治水的奏疏么,老夫看了,好是好,可哪有恁多钱财,去岁朝廷岁入公言也知晓,可是亏空了好几百万贯。”

丁谓道:“平仲兄,那也不可不修啊,瞧瞧苏州城,如今到处大兴土木,又是船闸又是开挖大湖。”

寇准顿时没了胃口,叹气道:“那苏州有个会搂钱的知州和知县,徐州哪有银钱来干此事?”

丁谓想了想说道:“平仲兄,徐州的利国监也能冶铁,朝廷为何不能扩大官坊之规模多多冶铁?去岁那台湾的吴先生也递上来一份方略,言称徐州除了有铁矿还有有石炭,还指明了方位,为何我等不去开采矿石冶铁,赚些银钱来兴修水利。”

寇准疑惑道:“老夫怎的没瞧见这份方略。”

参知政事李迪道:“寇相公,那份奏疏在向公那处,向公身子一直不好,无暇理会,上月他已作古,奏疏应封存在政事堂的架阁库里。”

寇准急道:“那稍候拿来与老夫一观,这可是大事,炼了铁那便是钱财啊。”

大宋朝从天禧年间开始,因灾祸不断,史无前例的出现了朝廷岁入亏空,政事堂与三司都在发愁。

寇准听到徐州有煤有铁矿,心下甚是急切,匆匆喝了几口汤,一不小心自己那白白的胡子落到了羹汤里,待抬起头来,胡须上沾了些汤水菜叶。

当年太宗不喜年轻人,认为不稳重,寇准于是猛吃地黄兼饵芦菔,三十几岁把胡子和头发都吃白了,才当上参知政事。

故他平日里喜欢美滋滋地用手捋几下胡子,颇为这白胡子得意。

丁谓瞧见寇准的胡子上脏兮兮的,还挂着几片菜叶子,实在有损形象。

他亦知晓寇准十分爱惜自己这把白胡子,于是笑着拿起手绢走到寇准身边,小心细致替他将胡须上的汤水菜叶擦得干干净净。

寇准摸着胡子很是满意,他笑了笑随意说道:“公言老弟,汝可是堂堂大宋政事堂参知政事,国之重臣,岂可随意替上官溜须?”

他不过随口一说,无非是劝诫和开句玩笑而已,可说者无心,听者却是有意。

李迪闻言不禁发笑,忍不住一口汤水尽皆喷到了对面幕僚官的身上,其他幕僚官们不敢像李迪般大笑,尽皆埋头窃笑不已。

丁谓见四周的幕僚官们都是低着头肩膀耸动,显见是在偷笑,而李迪则是仰头大笑不止,顿时尴尬不已。

他想不到自己一片好心却被寇准讥讽、同僚嗤笑,当场暴怒,随即拂袖而去。

丁谓此后一直怀恨在心,溜须和元朝的拍马一说成了日后讨好上官的代名词,丁谓可真是名臭青史。

饭毕,李迪在架阁库里找来了去岁孙冕上的奏疏,呈给了寇准,寇准看后大喜,当即领着李迪去了崇政殿。

进殿后见官家赵恒又是仰躺在龙椅上,周怀政正替他揉着太阳穴。

皇后刘娥却是坐在一旁批阅奏折,时不时问上一句,赵恒闭着眼睛有一句没一句的答复刘娥,寇准瞥了眼刘娥,眼睛里冒着火花。

寇准和李迪参拜后说明了来意,赵恒起身坐正,强忍着头昏看了看奏疏道:“此事你二位是如何看待的。”

寇准抱拳道:“陛下,陈尧佐呈上的奏疏也是台湾吴先生所拟定,微臣以为工程浩大,朝廷和滑州、徐州均无此财力。后来参知政事丁谓言称吴先生曾有徐州炼铁之方略,微臣看过后以为可行,不妨扩大徐州利国监,开采铁矿和石炭矿加大铁产量,赚来的银钱用于微山湖处田地赎买和开挖之工钱。”

李迪也启奏道:“陛下,臣也以为可行,长痛不如短痛,何必岁岁为这水患劳神,如今苏州已在大兴水利,想必数年后苏州定然不惧水患,请陛下恩准此事。”

赵恒想了想,对着已升为入内侍省都知的周怀政道:“你且去唤太子来,将他画的舆图也带来。”

如今赵祯成了赵恒的高参,凡是什么涉及格物类的政事,他都把赵祯叫来商议一番。

不多时赵祯携着舆图匆匆而来,与赵恒、刘娥和两位宰执大臣见礼后问道:“不知陛下有何事唤臣前来。”

赵恒慈爱的笑道:“寇相公上奏黄河下游水利和徐州开矿炼铁两事,亦是那台湾吴先生之意,太子与两位相公议上一议,看是否可行。”

赵祯摊开舆图,李迪记性甚好,指着舆图上的几处位置详述了为何要兴修水利,又如何开采铁矿和石炭矿获利。

赵祯如今已有十周岁,自去岁与陈坤开设鱼档和工坊赈济灾民,便对钱财一事甚是上心。

赵祯想了想抱拳说道:“陛下,臣以为可行,徐州有了石炭和铁矿,大量炼铁发卖,自然会赚取银钱开挖微山湖,黄河有了蓄水之湖,河涨湖蓄,可大大减轻洪水对河堤的冲击。”

刘娥插嘴道:“朝廷缺铁,徐州炼制的铁器自然要上贡朝廷再图之,岂可任由地方发卖?太祖、太宗制定的上贡之法怎可轻易违背,若是民间大肆买铁打造兵器作乱又当如何?去岁朝议给予台湾铁矿本就殊为不妥,本位以为此事不可一而再再而三让地方州府为所欲为。”

寇准与李迪对视一眼,寇准道:“圣人,可若是从徐州运至朝廷发卖,再将银钱运往徐州兴修水利,这不是劳民伤财么?圣人岂不闻水灾之后民生凋零,百姓苦不堪言,河漕厢军怨声载道?”

刘娥不屑的看了看寇准,蛮横道:“朝廷养着厢军本就是用以役使,岂能光吃饭不干活,寇相此言甚是不妥。本位的意思便是如此,请陛下定夺!”

寇准大怒,血往上涌,抱拳道:“圣人,那太祖还有遗训,后宫不得干政,圣人身为后宫之主,岂可妄言朝政!”

周怀政闻言大惊,拼命朝着寇准使眼色,提醒他不要太激动了,寇准牛脾气上冲,只作不知。

刘娥闻言脸上一片涨红,尖声道:“陛下身体有恙,本位代行朝政,乃是替大宋守住赵家祖宗江山,免得被尔等这些大臣们乱了朝纲。”

寇准豁出去了,大声劝诫道:“陛下,我等大臣忠心耿耿,何曾乱过朝纲,请陛下明鉴!前朝可是有武后祸乱朝纲,残害李唐子孙,陛下当引以为戒!祖宗江山自有我等文武大臣替陛下来守护,用不着皇后这妇道人家来操心。”

刘娥见寇准如此放肆,竟敢把自己比作武则天,顿时气的七窍生烟。

赵祯、李迪和周怀政一时之间瞠目结舌,想不到两人针尖对麦芒,争吵的如此激烈,

赵恒看着两人一阵头痛,顿时心生一计,摸着脑袋道:“哎呀,朕的头好昏,好昏啊,周怀政,还不速速传太医前来。”

周怀政闻言,慌慌张张的跑出了崇政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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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8章 权力之争

闻听自己老爹头昏发作,孝顺的赵祯赶紧跑到父亲身边,也顾不得什么称呼礼仪了,赶紧问道:“爹爹,你怎样了,要不要紧,待孩儿替你揉揉。”

赵恒手抚额头,故意做出一副难受的样子,望着自己儿子却是捉挟的挤了挤眼睛,赵祯恍然大悟,父亲不过是在和稀泥。

赵祯和稀泥很有天赋,他当即配合父亲演戏,满脸关切的帮着父亲揉起太阳穴来,刘娥也匆匆起身来察看赵恒的病情。

寇准和李迪情知此事无法再商议下去了,只得告辞退出了崇政殿。

寇准今日连竖两个大敌,为他罢相埋下了伏笔。

数日后,经过赵恒的和稀泥,君、后、臣达成了一致,徐州炼铁不归地方节制,三司盐铁司派出监官在徐州开设铁务、石炭务。

炼制的铁八成须上贡于京师发卖,两成留于地方,发卖获利的五成再返还给徐州兴修水利。

吴梦在台湾看到邸报后,连连摇头叹息。

太祖立国时吸取了五代十国期间武将乱政的教训,信奉守内虚外、强干弱枝,遂规定地方州府每岁的粮食、税赋均需上贡京师,尽夺地方州府之财权。

这种做法站在当时的角度上来看是有好处的,那便是保证了中央政权的稳定,增大了朝廷对地方的掌控力,地方上没有钱粮怎能造反?

但用后世眼光来看待的话,其实弊端更多,地方州府没有余粮怎能发展起来?光靠东京城能振兴全大宋经济么?

像徐州铁务这般法子无异于脱裤子放屁多此一举,来回运输铁器与铜钱,浪费了大量运力。

却说丁谓自从对寇准怀恨在心以后,处心积虑想将寇准搞倒,但如今寇准依照吴梦的一些方略行事,政绩很是不错,他无从下手,想了想还是要先斩断寇准的手足。

寇准平日有些专权,与同僚的关系都不太好,和李迪、曹利用这些人只是泛泛之交。

而皇帝身边的內侍周怀政与寇准处处勾结在一起,时不时向赵恒说寇准的好话,丁谓思来想去,决定先剪除周怀政。

这一日周怀政正满腹心思坐在资善堂的值房内,寇准与皇后的交恶让他有了危机感。

一个小内侍敲门入内,贼头贼脑的关上房门。

周怀政笑骂道:“你小子鬼鬼祟祟的弄甚子名堂。”

小内侍走到案几前,抱拳道:“都知,小的有一事不知当说不当说。”

周怀政奇道:“神神鬼鬼的,有事便说,是不是关扑又输了个精光,缺钱花了?某告诫过你多少次,让你少和那帮老內侍关扑,你不是他们的对手。”

小内侍媚笑道:“小人多蒙都知接济,正无以回报,偶然听到一事对都知不利,故特意来报。”

周怀政的心提了起来,忙问道:“何人对某不利,速速道来。”

小内侍轻声道:“前几日小的在崇政殿侍候官家,丁相公单独求见,小的在帘子后清理秽物,听了个一清二楚。丁相公向官家进了谗言,说都知是个佞臣,媚上欺下,逢高踩低,官家听后可是很不高兴。”

周怀政大惊,忙从衣襟里取出五两银子塞给小内侍道:“多谢小兄弟,若是日后听到什么都来报于某家,此事万勿外传,某定不会亏待了你。”

小内侍手抚白花花的银锭,媚笑不已道:“都知但请放心,只要有风吹草动,小的必定来报。”说罢转身轻轻关上门出去了。

周怀政耳闻目睹刘娥和寇准的争吵,本就心怀忧虑,如今皇帝的身体愈来愈差,若是有朝一日不豫,幼小的太子又当如何?

周怀政并非软蛋,以往经常耍些手段将不服从自己的内宦贬掉,在朝廷大臣那边名声并不是太好,此刻听闻丁谓在向官家进谗言,他更是心怀恐惧。

赵恒的头昏症一日比一日严重,有时甚至无法理事,皇后刘娥的权柄便一日重过一日。

若是将来官家驾崩,自己扶持寇准上位的那些阴谋和手段定会暴露出来,皇后又对寇相公如此憎恨,一旦牵连到自己,后果不堪设想。

他思之再三,决定先下手为强。

这一日周怀政当值,赵恒头昏症又发了,周怀政替他按摩着头部。

赵恒无奈的叹气道:“朕头昏起来这天都像要塌了,朕若是不豫,太子还年幼,该当如何是好?”

周怀政瞅着刘娥不在,趁机说道:“陛下,臣以为当尽快让太子学习政务。”

赵恒也不疑有他,问道:“周怀政,你有什么好主意且说来与朕听听。”

周怀政笑道:“陛下,臣可是內侍,怎能妄议朝政,寇相公是政事堂首相,陛下不妨请他来议议,寇相公才高八斗,治国有方,定然有妙法。”

赵恒迷迷糊糊的躺在龙椅上点了点头道:“如此请寇卿来趟崇政殿。”

周怀政大喜,匆匆起身出了崇政殿,往皇城西南方向的政事堂而去。

政事堂里丁谓处理着政务,脑海里却时不时冒出寇准的那句“溜须”,脸上便是一阵不自在,不由啐道:“寇准老儿,本官非要把你搞下台不可。”

丁谓自言自语说罢,起身出门上了趟茅房,回来时却看到周怀政兴冲冲的进了寇准的值房。

他不由心下嘀咕这两个家伙又准备搞什么鬼,遂故意在院子里转了两圈,伸伸胳膊甩甩腿,装作活动身子的模样。

不久寇准和周怀政两人喜滋滋的出了值房,往皇宫方向去了,看样子是官家召见他,丁谓望着两人远去的身影深思起来。

一路上周怀政将官家想让赵祯参政的意思复述了一遍,寇准笑道:“陛下这才是明智之举,若是让那妇道人家日日在崇政殿里议政,简直是丢尽了我大宋之脸面。”

周怀政道:“此次成败可就全看相公的,不过还是勿操之过急,以免陛下疑心我等有不轨意图。”

寇准一脸正气道:“都知放心,老夫定当促成此事,更何况老夫顶天立地,皆是为了大宋江山,并非谋求一己私利,有何惧哉?”

两人进了崇政殿,周怀政走近赵恒仰躺的龙椅,轻声道:“陛下,寇相公来了。

赵恒勉强坐直了身体,寇准参拜后说道:“陛下龙体欠安,当请太医来看诊,也需多多休息才是。”

赵恒扯出一丝微笑道:“卿家有心了,太医看过多次,并不曾有过些许好转,朕怕是命不久矣。”

寇准闻言大惊道:“陛下何出此言,陛下春秋正盛,怎可说此颓丧之语?此乃小疾,好生保养定然无恙。”

赵恒摇了摇头道:“如今太子年幼,尚不能理朝政,朕实不放心,卿有何良策?”

周怀政望着寇准微微点了点头,寇准会意,抱拳奏曰:“皇太子关系众望,愿陛下以宗社为重,传以神器,择方正大臣为之辅翼,方保无事。”

赵恒垂头思索了片刻,说道:““卿言甚是!卿可上表,以太子赵祯监国,参与朝政,早日成材,以免祖宗江山后继无人。”

周怀政闻言大喜,寇准也面露喜色道:“臣遵陛下命,回去后便拟表上奏,请陛下放心,臣等定然辅佐太子,匡扶社稷,万死不辞。”

赵恒点了点头,又仰躺在龙椅上,周怀政见状上前按摩他的头部,寇准行礼后告退。

翌日,周怀政修书一封以六百里加急送往台湾,这便是林贵平收到的那封书信。

而寇准遂遣翰林学士杨亿制表,请太子监国。

却说杨亿同意了帮太子写诏书,又可得到一笔可观的润笔费,还匡扶了社稷,真是名利两得,回到府内便与家人说了此事。

当日杨亿的大舅子张清也在,听闻此事后喜出望外,姐夫这可是从龙之功啊。

张清这小子人逢喜事精神爽,多喝了几杯酒后嘴巴把不住门,四处吹嘘此事。

有多事者偷偷把张清所言告诉了丁谓,丁谓大惊,心道官家只是略有不适,为何会令太子监国呢?

他随后脑海里闪过寇准与周怀政说说笑笑进宫的那一幕,心道定是这两人互相勾结弄的阴谋,心中对周怀政和寇准更加厌恶。

翌日散朝后,惶惶不安的丁谓来到李迪的值房,将所闻之传言告知李迪。

谁知李迪奇怪的看了他一眼,从容答道:“太子监国,乃是古制,有何不可?”

丁谓听到李迪如此一说,愈加猜忌,想着若是寇准扶持太子上位了,他的相位更加稳固,自己想弄倒他怕是万万不能了。

他在值房里想来想去忽然眼前一亮,皇后的心思不就是想执政么,正好与寇准有冲突,不如从中挑拨一番,让他二人斗将起来,自己岂不是渔翁得利。

丁谓在值房内细细思量了一番,直接去找皇后那肯定不行,外臣单独见皇后是不符礼制的,只有想法子和宫里的內侍接上头。

刘娥身边有个亲信內侍叫做罗崇勋,可自己不是太熟,得想个法子接触上他。

想到此处他回府后唤来管家,如此如此的吩咐了一通,管家领命而去。

崇政殿内,刘娥正在批阅奏折,以前赵恒病情尚轻时许多事情都是两人互相商议,如今赵恒病情加重,基本上是她一人决断。

刘娥挥毫下去或是提拔一个重臣,或是将某个重臣贬官,或是免去某地赋税,或是申饬某地转运使、知州……

这种一笔而决天下事的感觉太美妙了,刘娥像服食鸦片一般上了瘾。

权力不仅仅是男人的春药,权欲心重的女人同样甘之若饴。

天下大多数人皆是能上不能下,刘娥一样如此,如今想让她放弃手中的权力只怕比要了她的老命还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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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9章 策划兵谏

刘娥正沉浸在权力的滋味中,却被一声问安打断了美梦,抬头一看却是自己的亲信內侍罗崇勋与皇甫继明。

刘娥眉头一皱,问道:“你二人有何事?”

罗崇勋躬身行礼道:“圣人,丁相有要事欲禀告圣人,可又碍于礼制无法单独觐见,故遣府中管家寻到小人告知,小的也带了继明一同前去,以作见证。”

刘娥目视皇甫继明,皇甫继明慌忙躬身行礼道:“圣人,崇勋之言不虚,丁相所说之事确属关系重大。”

刘娥点了点头道:“那你二人就说说丁相那关系重大之事吧。”

罗崇勋便将丁谓所知的太子监国之事详述了一遍,刘娥闻言不由眉头紧皱,她刚尝到权力的滋味怎会轻易放弃?

好个寇准、好个周怀政,居然敢私下里架空老娘,老娘不发威当老娘是病猫不成。

看到刘娥陷入了沉思,罗崇勋和皇甫继明对视了一眼,皇甫继明抱拳道:“圣人,小的和东宫的小黄门雷允恭熟识,不如小人前去打探一番。”

刘娥深知要马儿跑就得给马儿吃草的道理,于是呵呵一笑道:“如此甚好,继明啊,你也在本位身边日久,本位也得给你谋个前程,你下月就先去领估马司吧。”

估马司掌纳诸州马匹交易的估直验记,依据蕃部进贡马匹的质量估价,油水可是不少。

皇甫继明大喜,跪下磕头道:“多谢圣人,小的万死不辞,必为圣人赴汤蹈火。”

刘娥笑道:“起来吧,你二人好好干,本位不会亏待尔等。”

待罗崇勋和皇甫继明退下后,刘娥恼怒万分,若是太子监国,那还有自己什么事?想不到这寇准真是又臭又硬,居然想出如此龌龊的伎俩。

她眼珠一转,恶念徒生,心道寇准你对老娘不仁,就休怪老娘对你不义,随即又将罗崇勋唤来,如此如此吩咐了一番。

就在林贵平听了吴梦的劝说上京之际,京师里的权力争斗已经拉开了帷幕。

六月十五日,罗崇勋传话给丁谓,让他拟订了一份架空寇准的诏书。

入夜时分,刘娥趁着赵恒头脑发昏无法理事,手持诏书含含糊糊进奏了一番。

赵恒病得越来越重,彷如得了失魂症,哪里搞得清头绪,稀里糊涂得答应了,刘娥便矫诏将寇准明升暗降授为太子太傅,封莱国公,而以李迪、丁谓同平章事。

六月十六日,诏书下至政事堂,一夜之间寇准大权旁落,太子监国一事就此作罢。

寇准罢相的消息传出,周怀政大惊,正好此日又是他当值,为赵恒按摩时,赵恒昏昏沉沉之际还问及太子监国一事,显然是对寇准罢相一事根本不知。

周怀政不由怒发冲冠,想不到刘皇后与丁谓如此胆大,竟敢矫诏罢相,下值后他匆匆出了宫,直奔寇准的府邸。

寇准此时正在府中喝着闷酒,周怀政走进厅堂,看到寇准颓废的样子悲愤莫名。

他对着寇准抱拳道:“相公,你可知今日陛下还在询问太子监国一事,对相公罢相一事毫不知情。”

寇准醉意朦胧的摆摆手道:“老夫今日已知是那丁谓奸贼与皇后勾结,将老夫罢相,如今大势已去,如之奈何?”

周怀政道:“难道就任由皇后祸乱朝纲,丁谓奸贼朝堂专权不成?”

寇准闭口不言,只是一杯接着一杯的喝酒。周怀政咬了咬牙道:“相公,既然太子监国不成,那我等不如让太子直接受禅,陛下进位太上皇。”

寇准一惊,“当啷”一声杯子掉到了地上,他惊讶道:“周都知,莫非你想兵谏?”

周怀政点头,抱拳道:“相公,如今除了此策,莫非还有他法?丁谓此贼下一步定是将相公赶出京城,尔后扶植自己的党羽,李相公必然也不得幸免。”

寇准听后连摇手,说:“内刘外丁,权焰薰天,羽翼已成,谈何容易?此事断然不成,不如找找陈都都只另想法子。”

周怀政恨刘后乱政,恨丁谓专权,看到眼前权倾朝野的宰相一夜之间就被免职,更是深深恐惧自己日后可能被迫害。

他愤怒地说道:“都都知年纪恁大,早已不多问公事,如何能连累他?刘可以关,丁可以杀,寇公可复相!且待某来行事,事若不成,某一人承担,决不连累相公!”

周怀政说罢转身即走,留下寇准一人望着他的身影发呆。

资善堂外,两个內侍正在小声说话,其中一个正是皇甫继明,他对另一个內侍道:“雷兄干了上十年不过是个小黄门,周怀政分明是不把你放在眼里。如今圣上病重,太子尚年幼,还不是圣人秉政,与圣人共进退定然指日高升。”

说话间二十两银子进了雷允恭的袍袖里。

东宫黄门雷允恭心高气傲,又十分贪财,周怀政哪里瞧得起他,对他基本是打压,雷允恭早已心怀不满。

如今被皇甫继明一拉拢,雷允恭想着袍袖里白花花的银子,又知道皇甫继明即将升迁,心下已经大为意动。

他连连打躬作揖道:“愚兄多谢继明老弟,回去请禀明圣人,此处一有风吹草动某定当禀告。”

周怀政出了寇府后,想到自己毕竟势单力孤,欲把刘后囚禁,再杀掉丁谓,哪有这般容易?

于是他先去寻了枢密副使周起和开封知府王随,周起与王随虽是素来与寇准交好,却没有答应周怀政一同举事,只是答应事成后拥立太子登位。

周怀政又想到了杨崇勋、杨怀吉,这二人素来与他亲密,且杨崇勋今岁三月已升迁为客省使兼群牧使,同勾当三班院、皇城司,手中握着一部分皇城司的军权,是自己需要重点依靠的对象。

杨文广和陈坤二人自从去岁喝过一次酒后,彼此之间的交情日益深厚,更是太子身边的亲密随从,也是他欲拉拢起事之人。

想清楚后,周怀政将四人还有自己的弟弟周怀信招到家中一起商议。周怀政见人已经到齐,关上厅堂的大门,把事情的来龙去脉讲了一遍。

他对着众人抱拳郑重说道:“几位若是拥立太子登位,日后的荣华富贵自是唾手可得,仲容,你与陈小哥皆是太子伴读,本就应该为太子尽忠。”

杨文广和陈坤义愤填膺,想不到刘后与丁谓竟敢矫诏,将寇准罢相,让太子监国一事付诸东流,当真是罪大恶极。

礼宾副使周怀信听见兄长如此一说,吓得脸色发白,忙道:“兄长,这可是谋逆的大罪,若是不成,主犯杀头,家中之人也会流配千里。”

在座几人表情不一,杨文广和陈坤是太子的密友,对太子之事自然不能袖手旁观。

杨文广激动的喊道:“周家哥哥,你说如何办,我等必举旗相随。”

陈坤到底受了智能和尚、吴梦和王夫子几年的教育,看事情不似杨文广那般简单,他问道:“周都知,我想问问你欲如何行事。”

杨崇勋和杨怀吉害怕的双腿抖如筛糠,脸色十分紧张,

周怀政沉着的说道:“陈小哥问的很好,某家以为,此事乃是我等意气相投,为太子尽忠,但不可告诉太子,一旦事败亦是我等承担罪责,与太子无关!”

杨文广与陈坤会意,都点了点头。杨怀吉与杨崇勋却是神色莫名。

周怀政继续说道:“某将起事方略详述一遍,请诸位详查是否有纰漏之处。

起事之日便定在二十五日,那日某与怀吉带着官家去后苑散心,劝解官家退位。

某掌管皇城司禁军宿宫禁卫,届时令禁军关闭后苑大门,然后拥立太子登基,来个木已成舟。

崇勋你先想法子将太后身边的罗崇勋和皇甫继明引开,再带兵隔开中书与皇宫,仲容和陈坤领禁军入崇薇殿囚禁皇后,某弟怀信自会去解决那丁谓老贼。”

杨崇勋是赵恒的府邸旧人,当年赵恒登基时就经历过兵变,赶紧问道:“周都知,此事非同小可,想当年陛下登位也是经历了一番争斗,可那时朝中有吕相鼎力支持,如今我等能有谁来支持?”

周怀政胸有成竹笑道:“呵呵,某早有计较,只需太子登位,枢密院和开封府定会响应拥立之事,太子再诏令寇公复相,朝中大臣自然一呼百应,即算有些鬼魅魍魉,也对我等无可奈何。”

周怀政随后拿出皇宫舆图,把皇宫里忠于皇后的內侍、禁卫一一标明。

随后又将几路兵马的人数,从何处进兵、何时进兵安排的妥妥帖帖,几人计较停当,各自去做准备。

却说杨崇勋和杨怀吉走出周宅,杨崇勋瞅瞅四下无人,低声对杨怀吉道:“怀吉,你觉得周家大郎此事能成否。”

杨怀吉道:“周都知此事计议妥当,且枢密院和开封府也允诺拥立太子,应当无碍。”

杨崇勋摇头道:“周都知此事只怕不成,刘后和丁相何等人物,哪会如此轻易就范,再说我二人无非想弄个荣华富贵,何必冒这身首异处之风险。”

杨怀吉疑惑道:“那兄台的意思是“

杨崇勋嘿嘿笑道:“只需你听为兄之计行事,我等的荣华富贵定是唾手可得。”

说罢附到杨怀吉耳边,如此如此说了一遍。

杨怀吉笑道:“妙计,妙计,兄台真是妙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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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0章 贵平救场

天禧四年六月二十四,临起事前一日午间,周怀政将亲信殿直刘益,三班借职李贵、康玉,殿侍唐信和徐原,入內供奉官譚元吉、高品王德信招入府内,一直密谋到掌灯时分。

周怀政细细的叮嘱了明日行事之细节,再三承诺一旦事成定然为在座诸人向太子请功,荣华富贵当不在话下。

众人唯唯称喏,随后又大摆酒席饮宴了一番。

待亲信们走后、周怀政独自一人闭目沉思,细细揣摩何处还有纰漏。

他正想的入神,家仆入内叉手行礼道:“主君,陈琳陈都都知来了。”

周怀政一惊,都都知为何夜里来访,莫非事情有变,可都都知并不知情啊。

他站起身来迎出厅堂外,却见陈琳带着一人走了过来,周怀政诧异的问道:“君烈,你为何从台湾回来了。”

陈琳“哼”了一声道:“且休问君烈的事,先进去说话吧。”

周怀政见他面色不豫,不敢多言,忙躬身请陈琳入内,林贵平望着周怀政摇了摇头,长叹了一声走进厅堂。

陈琳坐在主位上一言不发,双眼却是紧盯着周怀政,周怀政心下一阵发虚,也不敢坐,躬身站在下首。

陈琳一拍桌子喝道:“周怀政,你好大的胆子,竟敢拾掇众人逼圣上退位。”

周怀政浑身一颤,背上阵阵冷汗冒出,都都知怎么知道了?

他不敢对陈琳撒谎,抱拳悲愤的说道:“启禀都都知,刘后与丁谓奸贼趁着陛下病重,矫诏将寇公罢相,陛下却并不知情。现今内有刘外有丁,岂不是重演大唐武后之祸,太子日后又将如何自处?属下也是无奈才出此下策。”

陈琳怒道:“念你一片忠心护主,老夫便先不追究,但你为何不与老夫来商议此事。”

周怀政挺直了腰背道:“都都知,小的一人做事一人当,不想连累都都知,小的与寇相也是这般交代。”

陈琳闻言脸色缓和了下来,摇了摇头,长叹了一口气,对着林贵平道:“君烈,你来与他说道说道。”

林贵平赶紧问道:“怀政兄,你与杨崇勋、杨怀吉说过了详情否。”

周怀政狐疑道:“君烈,你是如何得知的,某还让陈坤和杨文广一起举事,可那都是某孤身前往的,并无告诉他人。”

林贵平笑道:“你这两日的一举一动都都知皆在暗中查探,方才从你府上出去的刘益向我等坦白了此事,你还是快快告知详情,好与你善后。”

周怀政有些不好意思的说道:“在下已向杨怀吉、杨崇勋交过底,明日一起举事,君烈老弟也来助某一把么?”

陈琳又是一拍桌子,大喝道:“帮个屁,你这蠢材,都大祸临头了,还沾沾自喜,那杨崇勋和杨怀吉已经去告密了。”

周怀政一听顿时大惊失色,林贵平拍了拍他的肩膀,将实情告诉了他。

原来林贵平来到东京城后,先去见了陈琳,转告了吴梦的意思。

陈琳老于世故,并不揭穿,而是派了密探私下查访,并紧盯杨崇勋和杨怀吉二人。

这二人入夜时分先去了丁谓府上,密谋了许久。

随后为掩人耳目,丁谓带着二杨从丁府后门出来,坐上一辆妇人的马车又去了枢密使曹利用府上。

皇城司密探将此事报知陈琳后,林贵平觉得有些不妙,两人赶紧来到周府,准备当面质问周怀政到底想干什么。

一路行来正好碰上殿直刘益,刘益哪敢隐瞒陈琳,一五一十说了出来,陈琳一听就知道大事不妙,杨崇勋和杨怀吉分明就是去告密的。

陈琳缓缓说道:“怀政啊,幸亏君烈及时从台湾赶回来,他转达了吴先生的意思,老夫方派出密探一直盯着与你交往之人,这才将二杨之动向打探的清清楚楚。

说罢叹了口气,又道:“谋逆可是死罪,事已至此,你就等着被砍头吧。”

周怀政万万想不到平日称兄道弟的两个同袍,事到临头却反戈一击,他双脚一软顿时瘫倒在地,怎么也想不透这二人为何要背叛自己。

林贵平怜悯的看着周怀政道:“怀政兄,速速把你的家人召集过来,跟随某的护卫趁着城门未闭连夜去台湾避祸,赶紧去吧,别婆婆妈妈的像个娘们。”

周怀政惊醒过来,连滚带爬的去叫养父周绍忠和弟弟周怀信,家眷们都来到了厅堂,惶恐不安的看着陈琳和林贵平二人,不知发生了什么事。

周怀政惶急的对着弟弟周怀信道:“二郎,你什么都不必问,多带些金银便是,跟着台湾来的护卫速速离开东京城,越快越好。”

周怀信本就胆小,闻言惊恐的望着周怀政呆若木鸡。

陈琳道:“怀信,你还不速去,等着吃牢饭么?”

周怀信这才如梦初醒,踉踉跄跄的去收拾细软,

周怀政随即又走到周绍忠面前,跪下磕头道:“爹爹,孩儿不孝,都是孩儿牵连了周家,爹爹还是快走吧,一路多多保重。”

白发苍苍的周绍忠刚刚与陈琳一番细谈,已知事情的起因经过,闻言后老泪纵横道:“大郎啊,你怎可行此谋逆之事,让爹爹有何颜面去见先帝啊……”

待到家眷们跟着台湾厢军离去后,周怀政跪在陈琳面前磕了三个头,凄凉的说道:“小的感谢都都知多年的栽培,如今小的有负都都知的期望,还望都都知见谅,小的来世再报都都知的大恩大德。”

陈琳叹气道:“唉,也是老夫太放纵你了,你先是帮着官家弄那天书封禅之事,如今又拾掇寇相公进献天书,别以为老夫不知!

算了,再说这些也晚了,看在你父绍忠的分上,老夫会帮帮你。君烈出了个好主意,你且附耳过来,老夫教你如何做。”

待陈琳说完,周怀政顿时脸露喜色,又给陈琳磕了三个头。

陈琳道:“行了,别再磕头了,老夫还没死。你起来将府内收拾一番,万不可留下什么把柄,老夫这便走了,你记着明日任凭大刑加身,也不可连累他人。”

出了周家大门,陈琳道:“吴先生和无名大师真是有得一比,竟然未卜先知,周怀政此事无一不被他言中,当真是在世高人,睿哥儿能拜在此人门下也是福泽深厚。”

林贵平道:“吴先生的确是学识深厚,那宝箱也所言非虚,台湾岛定然大兴。哦,对了,若是丁谓派人暗害寇相,都都知待如何处置?”

陈琳摇摇头道:“老夫此处不可派人,以免被丁谓发现,还是从你身边遣两个身手好的护卫吧。”

林贵平抱拳道:“末将遵令,那末将先找个小店住下,等候都都知调遣。”

翌日,宿宫禁卫出动,来到周怀政家中,周家大门敞开,周怀政大刺刺的坐在厅堂的主位上,端着酒杯自斟自饮。

禁卫班头上前说道:“周都知,你的事犯了,跟我等走一趟枢密院吧。”

周怀政哈哈笑道:“捐躯赴国难,视死忽如归,走吧。”说罢长身而立。

班头眼中闪过一丝敬佩的眼神,随即示意随从将周怀政押往枢密院。

皇宫资善堂,赵祯听到周怀政为了自己出事被抓,顿时心急如焚,如同热锅上的蚂蚁。

他连连说着要去求见爹爹给周怀政说情,杨文广和陈坤二人却是面如死灰,神情委顿。

晏殊苦劝道:“太子,你不可前去,否则官家、皇后定会以为是太子主使,对你可是大大不利啊。”

赵祯以前还有些懦弱,如今与陈坤相处日久,受了他的影响,心志坚定许多,他凛然说道:“今日不能护持为本王效忠之人,他日如何还有壮士为吾效死。”

杨文广、蔡伯俙、陈坤等人都上前相劝,赵祯只是不听,扭头出了资善堂的大门,也不呼唤他人,独自往崇政殿徒步走去。

杨文广、陈坤对视一眼,快步追上紧紧跟随,晏殊、刘从德、蔡伯俙却在大门口犹犹豫豫,不敢前去。

三人走了半晌,迎面却碰上了陈琳,陈琳行礼道:“太子,你这是去给周怀政说情否。”

赵祯点头道:“正是,都都知,你看我要如何说辞才会让爹爹放过周怀政?”

陈琳欣慰的看着赵祯道:“太子仁义,不过为他说情就不必了。”

说罢附在赵祯耳边小声说了几句。

赵祯脸上的喜色一闪而过,点了点头,一副正经模样掉头就走回了资善堂,搞得后面跟来的杨文广和陈坤莫名其妙,晏殊三人却是如释重负。

陈琳叫住了陈坤和杨文广,骂道:“你二人是猪脑子么,居然想跟周怀政去行那谋逆之事,陈坤,若不是你的师尊料敌机先,你们此刻已在枢密院受审了。”

杨文广和陈坤两人耷拉着头不敢吭声,陈琳压低声音道:“此事老夫已处理妥当,你二人就当从无此事,继续好生侍奉太子,将此事烂在肚子里,跟任何人都不得再提起。”

杨文广和陈坤两人诚惶诚恐的点头如捣蒜,心却是放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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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1 事发善后

自周怀政负气走了之后,寇准闭门不出,暗中打听宫中消息。

过了数日,却传来东窗事发,周怀政被拿下狱,由枢密院审讯。

寇准闻讯后惶惶不可终日,周怀政若是将自己招了出来,明知谋逆却知情不报那可是一桩大罪。

还有一个闭门不出的便是晏殊,他也是吓的要死,前几年他和周怀政合谋了好几件事,若是那些勾当被周怀政供出来,自己最轻都会被贬出京城。

再过数日,又听闻周怀政深感罪孽深重,在狱中纵火自焚,尸身被烧成了一具黑炭,晏殊和寇准尽皆唏嘘不已。

枢密院随后又传出消息,周怀政一人揽下了所有罪过,包括枢密副使周起和开封知府王随在内,并未供出任何一人,寇准和晏殊听到消息后方才略略放心。

是夜,女婿王曙赶到寇准府里,寇准令紧闭府门,翁婿二人到书房叙话。

寇准问道:“晦叔,此事由来经过到底如何,你且细细道来!”

王曙向岳父行了一礼道:“岳父,原来周怀政行事不密,客省使杨崇勋、内殿承制杨怀吉起事前夜便出卖了他,二人跑到丁谓老贼的府上告密。

随后又连夜赶到枢密使曹利用府上密谋计议,翌日便将周怀政抓捕归案。周怀政倒也算条汉子,未招供出一人,一力承担了所有罪名,后来在狱中自焚身亡。”

寇准叹道:“周怀政也太固执,当日老夫便劝他事不可为,他甚是执拗,不听老夫良言相劝,方有此杀身之祸。老夫如今已是不方便出门,贤婿且去寻寻他的家人照顾一二。”

王曙笑道:“岳父,此事却不劳我等操心了,他家人当夜消失的无影无踪,事后丁谓老贼令开封府缉拿,谁知遍寻各处均踪影不见,定是有高人帮助于他。”

寇准眼珠转了转,小声说道:“哦,竟然有如此本事,必然是朝中有数之人。”

王曙点了点头,又道:“岳父,此事还得感谢签书枢院事曹玮,曹将军持身极正,他是周怀政一案之主审,听闻曹将军拒不听从丁谓与曹利用之意,只审周怀政案,不株连他人,日后我等还得好生感谢曹将军一番。”

寇准面露感激之色,说道:“老夫这下可欠了曹家一个大大的人情,只怕丁谓和曹利用会对曹将军不利啊。”

王曙道:“岳父,你如今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操心也是无用。曹将军是开国功臣世家,他们动不了的,但岳父可要切切小心,听闻丁谓与曹利用本想用此事来除掉岳父,可周怀政任凭大刑加身,不吐露一字,这二人当下无法可施,日后定会设法对岳父不利。”

寇准长长叹气道:“悔不该当初未听幕僚之言,非要入朝,以致横遭大祸,一番报国之志迎来的只怕是牢狱之灾,晦叔,此次只怕还会连累你啊。”

王曙宽慰寇准道:“岳父,小婿牢狱之灾断然不会,无非是贬官罢了,还能把小婿杀头不成。”

…………

林贵平安排完周怀政一事的首尾,准备回苏州,临行前又与陈琳在客栈密会了一次。

陈琳这几日一直为周怀政一事操劳,看上去略显疲惫,额头上布满汗珠,他一进门便拿起一把蒲扇使劲扇着,嘴里念叨:“酷暑难耐啊,这周怀政在大牢里也算是受了不少苦。”

林贵平倒上一杯凉茶奉上,笑道:“都都知,周怀政还是得受些教训才是,都都知就不必担心他了。”

陈琳微微颔首道:“君烈说的甚是,这家伙是要受些苦难,免得他不知天高地厚。”

顿了顿又道:“君烈,此处已安排妥当,你此次秘密进京,不可久呆,还是速速回苏州去吧。”

林贵平抱拳道:“是,属下省的。都都知,寇相被罢,丁谓那厮会不会对台湾岛不利?”

陈琳端起茶碗大喝了一口,说道:“台湾岛一直归皇城司直辖,老夫会守住这一亩三分地。相州的铁匠在你来之前的半月已曾出发,应早已到达,不过日后想要朝廷的支持只怕没有寇相在位时那般容易。”

林贵平点了点头道:“既如此,末将留下两名军士护卫寇相,明日便离京回苏州。”

皇宫崇薇殿,官家赵恒这几日头昏症愈发重了,刘娥却对周怀政一事挑拨离间。

也不知道她是何意图,先把事情经过详述了一遍,接着便把话题往赵祯身上引,说道:“陛下,这周怀政不知为何对太子如此忠心,竟然意欲逼陛下退位,让太子直接登基,还要囚禁臣妾,臣妾真是好怕啊。”

说罢做出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样。

赵恒本就有头昏症,他闻听周怀政谋反,意欲让自己退位,且供认不讳,一怒之下已是有些神智不清了。

经刘娥一挑拨,他愈发暴怒。

翌日朝会,他口不择言对殿上众臣道:“众卿,周怀政谋反一事,当彻查太子有无情弊,再上奏于朕,诸犯上作乱者,当全部抓捕。”

众大臣面面相觑,心道你就一个儿子,若是被废掉,偌大年纪莫非还能再生一个不成?但见赵恒震怒,群臣皆不敢言。

刚烈的李迪却出列奏道:“陛下万万不可下此旨意,臣想问陛下一事,陛下如今有几个皇子?”

赵恒被噎住了,是啊,若是把自己儿子废了,谁来接班?

李迪又道:“陛下,太子仁孝,朝廷众臣皆知,焉能谋反?陛下不可为谗言所惑,微臣敢以身家性命担保,太子决无异心。”

赵恒被李迪一劝说,方才醒悟过来,连连点头,遂不再提及此事。事后偶尔清醒之时,他也暗地里揣摩皇后此话是何等意思。

周怀政一倒台,丁谓开始深挖其中的情弊,将熊熊烈火引向寇准。

这个奸贼当初逢迎天书搞得那个起劲,如今对周怀政弄出来的天书却是死命追查。东宫黄门雷允恭打探到了其中的关节,密报给皇甫继明,丁谓立即抓获了当初为周怀政送信的朱四。

朱四受不过大刑,对周怀政和朱能伪造天书一事供认不韪,且说出了寇准知情一事。

这下寇准算是真的完了,被贬为太常卿,出知相州。

寇准接过朝廷诏令,落寞的收拾行装出了京城,城外送官厅中只有李迪等寥寥数人前来送行,十分凄凉,与进京之时恍若天壤之别。

寇准喝过了送行的酒水,对着李迪道:“复古,老夫一生为国为民,别无所托,只有徐州和台湾之事还望复古多多照看一二。

台湾如今日新月异,送来的奏疏老夫都曾一一详阅,那吴梦吴先生可真是非比寻常啊,说不定我大宋大兴就着落在此人身上。”

李迪抱拳道:“相公但请放心,在下亦是看到了吴先生的不凡之处,定然不负相公所托。”

寇准洒下两行老泪,拜别了众人,北上而去。

行至三十里外,寇准对女婿王曙道:“晦叔,你便送到此处吧,此次未酿成大祸,还算万幸。但此事还未完结,你须得多多小心。”

王曙道:“小婿省得,祝岳父一路顺风。”

忽然间,两个便装大汉骑着马追了上来,对寇准抱拳道:“寇相公,小人奉上官之令,一路护送相公。”

寇准讶异之极,自己横遭大祸,旁人唯恐避之不及,还有人会来护送,当下问道:“你二人是朝中哪位大臣的属下。”

大汉上前,掏出一封书信递给寇准,笑道:“相公不必追问了,看过自知。”

寇准拿出书信,却是陈琳所写,顿时放下心来,带着家眷和护卫一路远去。

丁谓本着除恶务尽的原则,派人去永兴军捉拿伪造天书的朱能,朱能无奈,被逼造反,官军围捕,朱能被迫自杀身亡。

这下可好了,寇准又有罪名了,私通谋逆。

他人还刚到相州,屁股都未坐热,诏书一至,又被贬为道州司马。

待到赵恒清醒一些,没看到寇准,问群臣道:“诸位卿家,朕为何久不见寇准?”

群臣又是一阵面面相觑,才知道罢相之事完全是皇后和丁谓的阴谋,此时说什么都晚了,一切都已成定局。

随后刘娥和丁谓两人联手,趁着赵恒时清醒时糊涂,把凡是与寇准交好的官员如枢密副使周起、权知开封府王随、寇准的女婿王曙等等一干官人,都贬出了京师。

寇准赏识的张文质、贾德润最惨,先是被黜为普宁、连山县主簿,待到朱能谋反,两人罪上加罪又被发配至贵州。

曹玮不听从丁谓之言,审周怀政一案时未株连寇准,被丁谓进谗言贬为环庆都部署。

而刘娥身边的皇甫继明领了估马司,东宫黄门雷允恭升为内殿崇班,迁承制。

罗崇勋更是成了皇后身边的第一红人,炙手可热。

出卖周怀政的杨崇勋升为贵州观察使、兼群牧使,杨怀吉升为如京使。

周怀政手下一干亲信全部被贬,殿直刘益、借职李贵、康玉、殿侍唐信徐原,黥面发配琼州。

入內供奉官譚元吉、高品王德信发配唐州,高班胡允則、黄门杨允文发配西京,其他手下全部降级。

临发配之际,陈琳厚着脸皮求了赵恒,于是全部改为发配至台湾挖煤。

朱能的幼子和妻子被陈琳派人救走,送往台湾,才算是替周怀政彻底擦干净了屁股。

丁谓随后与姻亲钱惟演重演互相推荐的好戏,一个登上了相位,一个登上了同知枢密使的宝座。

然而令丁谓不可思议的是周怀政一家和朱能的妻儿却无影无踪,怎么追查都是踪迹全无。

他抱着斩草要除根的想法,令杨崇勋和杨怀吉明察暗访,动用了不少探子,始终一无所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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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2章 林贵平回吴山村

却说林贵平一路行色匆匆往苏州赶去,他在东京城已经耽误了七八日,离京时已是六月二十九,估摸那水晶杯已经送到了苏州,他得前去与张财神交易一番,随后坐运输铁矿的海船回到台湾岛。

想必第一批铁矿已经运至台湾,近期便会开炉炼钢,林贵平不想错过初次开炉炼钢的盛况,他一路昼夜兼程,仅用四日光阴便赶到了苏州。

盛隆商铺内,张财神接过林贵平手里的玻璃酒具,细细把玩了一番。

他啧啧称奇道:“这般好物可真是宝贝啊,当真是台湾营田司自己烧制的?”

林贵平脸色有些疲惫,闻言嗤笑道:“莫非还是在海外买的不成?台湾现下穷的叮当响,哪还有银钱?掌柜的,你不是要吴先生指点给你一条财路么,这便是了。”

张财神讶异道:“能烧制出如此宝贝,还愁没有钱,真是笑话了。”

林贵平端起茶杯喝了口茶,翘起二郎腿道:“吴先生说了,此物日后将便宜之极,故眼下不宜多弄,物以稀为贵。”

张财神拿着玻璃杯爱不释手,笑道:“那某就两百贯一只收了,此处一共是二十只酒杯两只酒壶,一共两千五百贯,如何。”

林贵平道:“你我如亲兄弟一般,有何不可,不过却不要银钱,全部换成粮食就好。”

张财神问道:“君烈,往来运输甚是麻烦,台湾岛啥时粮食能自给?”

林贵平默默计算了一下道:“估摸秋收时粮食便可自保,来年还可酿酒,上次修书给你说过的福建路铁矿办的如何了。”

张财神仰脖子喝了口茶,惬意的回味着茶香,哈了长长的一口气道:“福建路的铁矿好办,某已安排人去了泉州,定会给台湾搭上这条线。”

顿了顿又道:“对了,都都知前两日六百里加急来信,说以后不可再随便调人了,除非政事堂和枢密院能批复,否则那帮文官们便会作梗。

前两月还有帮腐儒拾掇着要派文官到台湾,幸好被圣上力阻,要真是来个指手画脚的,就凭台湾营田司强制女童上学一事向朝廷上个奏疏,就够你们受的。”

林贵平呵呵笑道:“财神爷,此事都都知已交待过某家了。不过还是要偷偷的弄些工匠过去,如今台湾草创,百废待兴,老兄多多帮忙才是,待过上些日子台湾学堂与工坊便可自行培养工匠。”

张财神“嗯”了一声,问道:“林大提举,某替台湾买了五条千石海船,前些日子已然交于周良史,如今都在运输铁矿,你那船钱何时还上?”

林贵平一听张财神催债,立时装出一脸苦相道:“台湾营田司的官仓里空空如也,哪有银钱可支付,大掌柜可怜可怜小的,宽限些日子吧。”

张财神被林贵平一番话说的啼笑皆非,他眼珠子转了转说道:“算了算了,都是朝廷的钱,某也懒得催你,且弄上些水晶酒具来抵债吧。如今又有两艘新船去了太平州黄梅山铁矿运矿,某这便派人去通知海船在那处等你一起回台湾。”

…………

从盛隆商铺出来,林贵平仔细打量着阔别十个月的苏州城,苏州城里的铺子越开越多,许多临街宅院都改成了铺子,街道上叫卖声此起彼伏,看来苏州城的商业真是成了气候。

林贵平顺着小河回到了自己的小宅院,却发现院门上挂着一把锁,林贵平念道:“这娘们又上哪去了。“

既然进不去自己家那便只能去潇湘馆了,他雇了辆马车直奔潇湘馆,此时还未到晚餐,酒楼里还没有食客,只有几个小厮在一楼的大堂里插科打诨。

小厮们看到林贵平来了,赶紧上前行礼道:“林官人许久不见,官人去了台湾快一年了,晒黑了许多。”

林贵平笑骂道:“老子天天在台湾耕田种地,如何不黑,某家的姐姐在不在。”

小厮诧异道:“林官人,你夫人生了个小衙内住回吴山村去了,丁夫人在府上看着,隔三差五才来酒楼巡视,你还不知道么?”

林贵平一拍脑袋,才想起上元节后家中来信曾告知舔了个小娃娃,他忙着干活全忘脑后了,当下甚是惭愧,暗道自己真是不当人父。

他当即辞别了几个小厮,雇了条小船赶去吴山村。

小船晃悠晃悠靠上了繁忙的吴山渡口,林贵平跳上码头,与渡口的艄公们打了个招呼,抬眼望去,渡口后面的集市又扩大了许多。

他近前一观,只听到市场里传来一阵阵猪嚎鸡啼,无数大车小车拉着牲畜进进出出,林贵平心道吴先生的话又应验了,此处真是成了肉食集市。

他也无心进去查看,只想早点瞧瞧自己那小崽子是何等模样。

丁府后院内,林氏正抱着林贵平那虎头虎脑的小子逗弄着,小家伙遗传了林贵平宽厚的骨架,生下来就有七斤三两,只没把陈本莲给活活疼死。

林氏看到是个带把的,乐的嘴巴都合不拢了,这下林家可有后了。

她赶紧把陈本莲接到了丁府,天天好吃好喝供着,每日里没事就过来逗逗小孩。

陈本莲比生孩子之前整整胖了一圈,看着躺在林氏怀里咯咯发笑、口水直流的孩子,清秀的脸上洋溢着母爱的喜悦。

林氏逗了一阵孩子,拿起手绢替孩子擦掉口水,问道:“君烈不是有书信说这几日回苏州么,怎的还不见人影。”

陈本莲答道:“奴家也不知,应是快了。”

她看了看自己那手舞足蹈的孩子,问道:“姐姐,睿哥儿他们三兄弟小时候也是这般调皮么?”

林氏拍了拍侄子的小脸,仔细回想了一番丁家三兄弟的孩提时代,笑道:“大郎和二郎还是颇为老实,三郎不同,调皮多了,小时候经常出去厮打,又带着那条狗去抓鸟摸鱼,时常弄破衣裳。”

说到此处,林氏幽幽叹了口气道:“三郎也是,还不到十岁,非要跟着吴先生去那蛮荒之岛,这一岁未见,倒不知长高了多少。”

说罢,眼圈有些泛红。

陈本莲正待安慰林氏几句,忽然外面忠伯喊道:“林官人回来了,林官人回来了。”

接着便传来小山激动的呜呜叫声,定是看到了久违的熟人。

林贵平走进院子,蹲下身摸了摸小山油黑发亮的毛发,说道:“小山,你那小主人可是没有回来,非要某家带来几块干鹿肉给你尝尝。”

说罢从包袱里掏出几块风干的鹿肉塞进小山的大嘴里,小山高兴的馋涎直流,尾巴摇得的像风车一般。

林氏快步走出房门,看到林贵平正蹲在地上喂狗,嗔道:“还不快进来看看你那小娃子,跟个大狗折腾个甚子?”

林贵平笑笑起身,和忠伯打了声招呼就进了房门,陈本莲抱起大胖娃子有些羞涩的看着自己久别的夫君。

林贵平冲着小娃娃喊道:“老爹回来了,快,笑一个给老爹看看。”

那小娃子一出生就没见过自家老爹,丁府里的人都是细声细气的逗他,还从未听过这般粗豪的声音,闻言不由吓了一大跳,小嘴一瘪便哭了出来。

林氏走过来对着林贵平的胳膊就是一下,怒道:“这么大声音干甚,吓着孩子了。”

林贵平眼望一脸泪珠子的小娃子,伸手笑道:“不哭啊,老爹抱抱好不好。”

小娃娃的大眼眨了眨,嘴巴一嘟小脸一扭,趴在陈本莲的脖子上不理他了。

陈本莲哄了一阵,说道:“官人莫急,待他不怕生了,便会让你抱。”

林氏打量了林贵平一番道:“黑了,也瘦了,那岛上怕是苦的很。”

林贵平笑道:“姐姐,苦日子算是熬到头了,岛上正在夏收,今岁解决了粮食问题,来年养了鸡鸭、猪羊,便不会缺肉食了。”

林氏叹道:“早知如此,何苦去那岛上受苦,吴先生、大师、王夫子和睿哥儿他们还好么、”

林贵平一屁股坐在官帽椅上,舒舒服服的半躺着道:“都好,就是生活苦了点,睿哥儿这帮孩子还偶尔有鱼有肉吃,大人们可是天天吃干饭,蔬菜也是近两月才有,以往都是挖野菜吃,眼看着都瘦了。”

陈本莲听自己丈夫说的那么艰苦,忙道:“官人,今日夜里杀只鸡给你补补。”

林贵平呵呵笑道:“鸡就不必了,岛上有野鹿,那肉比鸡可好吃多了,某现在最想吃的是那肥肥的猪肉,岛上的饭食实在没有油水,真是憋坏了。”

林氏抿嘴一笑,说道:“那姐姐去吩咐忠伯杀只小肥猪给你接风,你和弟妹好好叙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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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3章 台湾政事

入夜时分吴山村丁府厅堂,丁家父子和林氏、陈本莲瞅着林贵平的吃相哑然失笑。只见他右手端着酒碗,左手拿着猪蹄使劲啃着,一口猪蹄一口烈酒,吃的那叫一个痛快。

丁大胜大笑道:“君烈,你这莫不是逃荒来着。”

林贵平喝了一大口酒,舒服的喘了口气,把骨头扔给了小山,擦了把手说道:“姐夫,那岛上除了水鹿,哪有荤食,即便那水鹿现在也被吓跑了。每日里又要耕田,还得放哨,整个岛上的人忙得团团转,如今都是吃些白饭和煮的青菜。”

丁大胜揶揄的笑道:“君烈,那这次回来载一船肥猪过海打打牙祭?”

林贵平摇摇头道:“不可,岛上众人已经习惯了苦日子,这若是吃了一顿大肉,日后还想吃哪里有?”

丁进文好奇的问道:“舅舅,那岛上有甚风土人情?”

林贵平笑道:“哪有甚子风土人情,连个蛮人都未见到,只有一群水鹿和大山、森林,不过石炭甚多,码头附近挖开地面便是。”

丁大胜摇头叹道:“可惜啊,我等要弄些石炭还得钻山打洞,那边到处都是,可又运不出来。”

丁进宝给林贵平倒上了酒,端起酒杯道:“舅舅,我敬你一杯,真是辛苦了。”

林贵平端起酒杯来一饮而尽,说道:“最多再辛苦两三年,台湾岛必将是大宋最富裕之所在,一年三熟,不愁石炭,还有天下无双的机械工坊,姐夫,吴先生说了,打造自行船那是绝无问题。”

丁大胜来了精神,问道:“此言当真?”

林贵平道:“吴先生什么时候说的话没有实现过,你看看苏州城在他的建言下变得如此富庶,如今怕是不会比东京城里差了。姐夫莫急,此次某回来就是去太平州拉铁矿回去,吴先生要开炉炼钢了。”

丁进宝对钢铁有所了解,问道:“舅舅,听闻那钢很是难炼,要无数次敲打才能弄出钢来。”

林贵平摇了摇头道:“不会,吴先生设计的炉子出来便是钢水,无须敲打,姐夫可以和王知县酝酿酝酿马车工坊的前期准备了。”

丁大胜使劲一拍饭桌,嚷道:“大大的喜事,某已等候多时了。”

桌上的动静把林贵平的孩子吓哭了,林贵平赶紧从浑家手里接过孩子哄着,笑道:“你这孩子可真没有学到老爹的胆量,小小声音便能吓哭你,哪天到了台湾,瞧你老子我带你去猎鹿。”

林氏嗔怪的看了丁大胜一眼道:“什么好事,你如此高兴?”

丁进宝插嘴道:“娘,你有所不知,爹爹以前本想把轴承装在大车上,那马车可多拖两三百斤,可大宋的铁料不好,轴承老坏,没法用在大车上。此次吴先生若是炼出了好钢,有了好轴承,工坊打造马车发卖岂不是大大挣上一笔?”

丁大胜频频点头道:“就是这个理,这大车生意啊,可是远超煤球。”

丁进宝问道:“爹,孩儿有一事不明,为何我等非要与县衙分成,自己开工坊不好么?”

林贵平眉头一皱,说道:“进宝此话不对,吴先生不敢在此处炼钢无非是怕泄密。但若不是朝廷派兵去台湾岛,又怎能保证安全?既然朝廷派了军队保护,那我等应该与朝廷利益共沾,切不可有独吞之念。”

丁大胜也道:“大郎,吴先生曾云:独乐乐不如众乐乐,我丁家按当下的势头隐隐然已是苏州首富,说句吞天的话,成为大宋首富再过十余年只怕亦有可能,挣恁多钱作甚?够吃够用,做些善事,与官府、百姓利益共沾岂不是好,何必搞的树大招风?”

丁进文可是深受王夫子影响,鼻子一哼道:“大兄,你可切不可满手铜臭味啊。”

丁进宝低下头去没吭声,但也没赞同家人的说法。

林贵平又问道:“如今的苏州知州听闻是康孝基,此人如何?”

丁大胜摇了摇头,叹道:“康知州不如孙知州远矣,此人天天与一群酸腐文人饮酒赋诗,疏忽政务,若不是孙知州打下的基础,他哪有如此好过。孙知州政绩显著,朝廷见他理财甚精,调去京城做了三司副使,也是人尽其用。”

林贵平奇道:“那某从娄江溯江而上,见那船闸处还有不少工匠在修筑,阳澄湖处也有大批民夫在开挖,某还以为这知州甚是勤政。”

丁大胜道:“苏州的水利现下是江淮发运副使张纶在管着,要是康知州来管,只怕早就荒废了。”

众人闲聊了一会,思虑林贵平一路风尘仆仆,早早散了场歇息去了。

翌日,林贵平依依不舍的挥别了浑家和孩子,坐着运煤的船只扬帆太湖,到了长兴石炭场巡查了一番,见无甚异样,便骑上快马直奔太平州黄梅山铁矿。

黄梅山铁矿经过十个月的建设,已经像模像样,宿舍、食堂、学堂、场务一应齐全,远处的炼铁场也在建设之中。

此处的铁矿加上长兴那边的煤,将来定是仅次于京西路徐州的大型铁场。

矿场内眼下已有上千人,铁矿开采了不少,矿场离长江不远,木头轨道已经直接修到了码头旁,两艘新购买的海船已经满载着铁矿石在码头等候林贵平的到来。

林贵平对这采矿完全不懂,他随着场里的掌柜草草转了转,吃了顿饭就吩咐扬帆起航,顺水而下,直奔台湾。

此时并非远航台湾的好时节,七月正是海上风暴乍起之时,船上的纲首本不想南下,耐不住林贵平的催促,观了观天象,硬着头皮出海前往台湾岛。

林贵平上京期间,台湾岛上的建设依然紧锣密鼓,六月中钢铁和机械工坊相继竣工,随后相州铁务调来的铁匠进入工坊修筑高炉。

吴梦画出高炉热进风通道的图纸,吩咐张岩林与丁睿指导铁匠施工。

他则召来郑钧和智能和尚,组建四个村庄行政管理组织。

吴梦的指导思想十分明确,那就是皇权不但下乡,更要下村,没有什么自治组织,更不会有像大宋后期那般宗族式管理。

对于台湾岛的整体管理方式,吴梦一早就有深刻的思考,搞什么西方的皿煮方式那是绝对不可取的,大宋百姓没有那个素质。

至于由百姓来选举村长吴梦更是嗤之以鼻,村子里随着某个宗族的壮大,其人数必然占据绝对优势,这样选出来的村长会偏袒哪方一望便知,更不要说什么贿选、金钱拉票之类。

既然自己有领先千年的见识,便无需再走后世的弯路,台湾岛所有民众百姓必须置于官府的统领之下,绝对不搞什么自治。

大宋乡间的里正原本就是县衙的吏员,所以吴梦决定村里的治理衙门称为村司,村以上设立乡司。

村司主官称为里正,里正由营田司直接任命,由乡司掌管,如今只有四个村庄,故暂不设乡司。

村司设置武吏两名,掌治安和缉盗,接受里正与营田司双重管辖,如今台湾的四个村里还是实行的军管,故武吏暂时由厢军充任。

书吏两名,掌日常文书及催收税赋;

账房一名,掌钱粮;

以上均为流吏,任期暂定三年,在一地任职最多两任,任期一到,便会调任其他地界。

书吏的选拔却是个难题,识字率太低,两千多灾民中能识文断字的不过区区十数人,而且这些人还得先满足工坊人手的需要。

吴梦思之再三,只得每村暂时设里正和书吏各一人,先满足基本管理即可。

吴梦与智能和尚、郑钧三人商议后,从苏州、润州、长兴过来的工匠中选拔了四个粗通文墨的中年汉子,任命为村里的里正。

而从灾民中选拔了四个识字的为书吏,里正和书吏承担了原由厢军负责的民间治理。

天禧一村,史三郎的父亲在食堂里吃饱了饭,慢慢的在宿舍区散步,村外大片的农田,禾苗随着微风轻轻摇曳。

看到这一切,他一脸的笑容,等到秋收后粮食一足,便不用拼命开垦田地了,可以抽出人手修筑住宅。

村里的里正孙全看到史父打了个招呼道:“史叔,吃饱了饭消食啊。”

史父摸了摸肚皮笑道:“原来是孙里正啊,前段日子哪敢出来消食,吃完了那得赶紧上床躺着,就怕晚上饿的慌,如今都是吃炒菜,有了油水,老汉都四十好几了,肠胃就不如你们年轻人啰,吃得太多非消消食不可。”

孙全看着野外的农田道:“史叔,今年绝对是大丰收啊,这样的日子只会越过越好。当初智能大师让某来当里正,某还真不想干,真是得罪人的差事啊,每日里看到厢军们抽打百姓,某实在看不下去,屡次想辞去这里正职务。

但如今来看,吴先生那法子还真是对路了,若是不从严管理,百姓们一盘散沙,哪里会有如今一片兴旺的光景。”

史父是个很通情达理的人,不像自己的浑家那般目光短浅,于是说道:“这些法子老汉早就认同,几千人在一起不从严管制,万一起了骚乱,也不知道会死伤多少。

不得随地大小解如今看来也是对的,不但有了肥料,四处清清爽爽,哪有老家那般到处一片臭烘烘的,不小心就踩一脚大粪,吴先生啊,真是当世高人。”

孙全呵呵笑道:“还是史叔明白这些道理,夜里还去扫盲班听课,真是够有心的。”

史父一听扫盲班,顿时一拍脑袋道:“多亏你提醒,老汉差点忘了去扫盲班听课,好歹也多认识些字。”

说罢向着孙全抱了抱拳,往村里夜间的扫盲班走去。

扫盲班是营田司强制百姓们去的,以前缺油,没法点灯,如今有了油料,这扫盲班就在夜间开办起来。

凡是四十岁以下的,不论男女都要隔日一上扫盲班,每日须认识三到五个字,还得考试,凡是考试不合格的,晚上只能去打煮的菜,不给炒菜吃。

在物质条件刺激下,百姓们无可奈何拼命去上扫盲班,平日里干活间歇,都拿着树枝在地上写写画画,免得忘记了。

史父年过四旬,其实可以不去的,但早些日子自家三郎数算、文字考核合格,被录取进了工坊,他便对识字断句产生了浓厚的兴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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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3章 台湾逸事

台湾农田开荒一直未停,学子们一有空便会帮着厢军和百姓开垦田地。

这一日旬休,张岩林带着所有的学子们来到北边的山坡上开荒,小小个的丁睿也不甘示弱,拿着短柄的锄头奋力刨地。

学子们从辰时干到了日头略略偏西,张岩林瞅瞅身后一大片翻过的土地满意的笑了。

张岩林走近丁睿身旁,对埋头刨地的丁睿笑道:“小师弟,你瘦了许多,还有没有力气刨地,若是累了还是歇歇气,你还小,用不着和我等一般劳作。“

丁睿停下手中的锄头,展颜一笑,露出一口整齐的白牙说道:“师兄放心,我还不累,这点活还是干的了。”

张岩林递给他水囊道:“喝点水吧,干不了就别逞能了。”

两人正说着话,忽然听到顾立全大声喊道:“小树林里有水鹿,好大一群,快快快,师兄弟们围上去,弄几头水鹿今日打打牙祭。”

许久没有吃过肉了,如今听到有鹿群,这还了得,口里吞着馋涎的学子们挥舞着锄头围拢了上去。

那些愚蠢的水鹿正在树林里探头探脑的往外察看,一见学子们逼近过来,哗啦哗啦一头窜进了小树林内。

李天立和廖彦、施明跑的贼快,一下子就绕到了树林的后面,三十几个学子们将小树林团团围住。

张岩林作了个手势,学子们捡起地上的石子往树林里掷去,鹿群受惊,四散奔逃,学子们操起锄头就朝着水鹿身上招呼。

周立一锄头挥去,水鹿敏捷的一躲,眼看着就要跑远了,斜刺里杀出个何昌,大喝一声一锄头就将水鹿打倒在地。

何昌得意的望着周立道:“周师兄,你不行啊,锄头都没个准数。”

周立不屑的瞥了他一眼道:“何师弟,若不是我将这水鹿赶到你那边,你打得着么?”

那边厢的吕征先喊道:“申师弟,把草丛里的水鹿往我这边赶,我一锄头就撂倒它。”

申有成不服气的回答道:“我手中没有锄头么,凭什么往你那边赶,你好生看我如何弄死这头水鹿。”

师兄弟们一边斗嘴一边追杀水鹿,尽管水鹿动作敏捷,跑的很快,还是有七头水鹿遭了殃,被锄头打倒在地。

学子们看着倒地的水鹿欢呼出声,今日可真是有的吃了。

他们抬着水鹿下了山,丁睿抓了抓发髻问道:“师兄们,我等去哪里弄这鹿肉吃。”

周立眼睛咕噜噜的一转,想了个好主意,他说道:“吃烤鹿肉必定要有盐,若是有油那就更好,我看去盐场那边最好,那里的雪盐到处都是,再去盐场的食堂里偷点油出来,不就齐全了。”

辛楚大赞道:“还是周师兄的主意好,我等且去盐场旁烧一堆篝火,野鹿抹上盐,刷点油,烤起来油星子直爆,那才叫一个香。”

学子们听他讲的绘声绘色,人群里顿时响起一片淅淅索索吞咽馋涎的声音,口水直流的张岩林呵呵笑道:“走,那我等就去那里。”

一群半大小子们叽叽喳喳的跑到了盐场旁边的树林边,掏出小刀开膛破腹。

丁睿和陈铮、褚全三人负责去偷油,三个小子贼溜溜的窜进了白花花的盐场,偷偷摸摸进了食堂。

基隆的盐场是晒盐煮盐都有,夏末到秋日晒盐为主,冬春雨水多,便以煮盐为主。

几个大屋子上的烟囱黑乎乎的冒出浓烟,工坊里的盐丁们正忙着煮盐,海滩上的盐丁则忙着用犁耙翻动盐卤水,食堂里空无一人。

三个贼小子进了食堂却发现不妙了,厨房被锁住了,褚全眼珠子转了转,指了指门顶上的气窗道:“睿哥儿,你身躯小些,我和陈师弟把你托上去,你轻轻松松就进去了。”

丁睿望了望那气窗,嚷道:“为什么是我去,你一样进得去,再说我进去了怎么出来。”

陈铮笑道:“小师弟,我二人的身体重了些,若是把门窗压坏了怎如何是好?你进去后找个凳子垫垫脚不就出来了。”

丁睿无奈,谁让自己年纪小,只得乖乖的爬了进去,将食堂里的酱料、油料、盐拿了几大碗递了出来,也没拿凳子垫脚,使劲一跳,抓住门框从气窗里钻了出来,三个人又贼兮兮的溜出了盐场,跑回了树林。

那处人多手杂,七只水鹿早就开膛破腹扒好了皮,挂串在大树杈上就等着他们的调料了。

张岩林看到调料到了,连忙招呼几个师弟拿起刷子给水鹿上料腌制,这些半大小子谁都会弄饭食,怎么烤肉好吃那都是吴梦教的。

他们知道若是想烤肉味美,就不能急着吃,一定要耐心的一遍遍刷调料腌制至少半个时辰后再烤,如果腌制半日那味道更好,可谁也没有耐心等那么久。

在等待腌制的半个时辰里,这些半大小子们有的躺在树荫底下呼呼大睡,有的跑到海边去抓螃蟹来烤,反正有油,烤起来远不是没有油可比。

还有些好动的就在沙滩拉开架势对练起来,弄的满身皆是沙子。

别看丁睿年纪小最好动,但他弄吃食却是最有耐心的,此时他就在一遍又一遍的给水鹿刷着油料和调料。

过了不到半个时辰,几个家伙终于耐不住了,嚷嚷到要开烤,烧了七堆篝火,打上木架,将水鹿架在火上烤了起来。

篝火的火舌舔着架子上的水鹿,散发的热量把架在上方的鹿肉烤得吱吱作响,不时有油脂滴到篝火上,伴随“吱、吱”的声音,一阵阵的油烟袅袅升起,诱人的烤肉香四散。

开始还七嘴八舌的半大小子们都噤声屏息,只剩下了咕嘟咕嘟吞咽口水的声音。

几个小子吞咽着馋涎,摇动着支架翻滚着鹿肉,让篝火将水鹿每个角落里都能烤到。

丁睿倒是很有耐心,时不时让师兄们将鹿肉抬下来,刷些油上去,如果不刷油,烤出来的肥肉倒是好吃了,但是瘦肉则会特别硬,味道不好。

七头鹿足足烤了大半个时辰才渐渐熟透,水鹿肉慢慢变成诱人的金黄色,香气变得更加浓郁。

半大小子们觉得那香气就好像无形的小手,在自己的喉咙剜啊剜的,不但发痒而且口水直流,喉咙不停的上下一动一动的,恨不能马上割一大块尝尝滋味,才能解了这股子馋劲。

丁睿看到整个水鹿肉差不多熟了,便撒了些辣椒粉,高喊道:“师兄们,稍稍烤几下便可吃了。”

三十几个师兄弟们瞬间围拢了来,张岩林拿起刀子,割了小半个羊腿递给丁睿道:“小师弟劳苦功高,你先吃吧。”

丁睿早就吞了半肚子口水了,闻言也不客气,拿起水鹿腿大嚼了一口。

水鹿肉远比羊肉鲜嫩,且还没有膻腥味,一口下去清香扑鼻。

师兄弟们见丁睿吃的正欢,一个个再也忍不住了,齐齐欢呼一声,七手八脚的互相帮助切割鹿肉,每人捧着一大块鹿肉,美滋滋的胡啃起来。

这一顿鹿肉吃的太舒服了,也找到了一个好据点,这帮贪嘴的小子们后来一打到野味就三五成群跑到这里来解馋,盐场食堂里的厨师总以为有老鼠在捣蛋,却没有发现是三十几个大耗子在偷油。

吴梦一样的馋,想吃肉,厢军们打的水鹿都会送给他一些,丁睿时不时也拿些烤鹿肉回来,他不禁叹息自己快四十岁了想吃点肉都难。

如今还算好了,粮食有了收获,不用每月运粮食过来,大批的豆油、菜油来到了台湾岛上,岛上众人告别了晚餐水煮菜的日子,夜里都吃上了炒菜。

吴梦喜欢上了吃鱼,咸水鱼、淡水鱼都用少量油稍微一炸,再下锅一煮,那真是美味,生活,在开始改善了。

天禧二村食堂里,又到了晚餐的时辰,上工的汉子们带着满身的泥泞和熏人的臭汗走进了食堂。

众人闻到灶屋里炒的喷香,一个个嚷道:“大厨,是不是日后都是炒菜了,别炒了一阵菜,又来煮菜,我等吃刁了嘴巴如何收的住口。”

打菜的厨子笑道:“放心吃吧,今日又到了一艘大船,吃个把月的油都够了,以后啊,晚饭都吃炒菜,这下不再发牢骚说夜里肚子饿吧”

汉子们欢呼起来,一个中年男子说道:“如今才真是过日子的样子,以前那等饭食现在想想真是咽不下口。”

旁边一个汉子却不屑的说道:“算了吧,你这老小子在老家又几时吃饱过饭,在此处虽是干活累点,可是饭菜管饱,好歹好有点鱼虾,你在昆山时不经常是吃糠米杂粮。”

那中年男子反驳道:“我等背井离乡来此,谁不是盼望过上好日子,要不然谁跑这么远,在家里种田多好。”

那汉子讥笑道:“只怕如今放你回去,你必定也不会走了吧。”

中年男子闻言一滞,讪讪的说不出话来了,打了饭菜赶紧走了。

现下房子已经在大量修筑,以后还会分田,好日子就要来到,这么高的亩产,除了田租又没有什么差役和赋税,日子过得太太平平,没有贪官污吏和泼皮无赖,谁还想着回去谁就是傻子。

史三郎考入工坊后,干活干的越来越爽利,工坊里的食堂比村里的食堂稍微好些,隔三差五弄些油炸的海鱼改善伙食。

这一日又是红烧的带鱼,史三郎眼望油炸带鱼不住的吞咽着馋涎,找了个位置大嚼了起来。

吴山村王铁匠的儿子王二郎端着饭盆在他一旁坐下,笑道:“三郎,你这吃的也太快了,骨头都不吐,囫囵的吞下,也不怕刺着喉咙。”

史三郎笑道:“二郎哥,骨头都炸酥了,一嚼就碎,哪会刺着喉咙,话说如今的伙食倒是越来越好了,你们以前在吴山村里的时候一般吃些什么?”

王二郎呵呵笑道:“若是说起以前的伙食,那现下的就可以比作猪食了,吴山村养了多少猪羊,时不时就有肥肥的猪肉和羊肉,哪会像这般看到油炸带鱼恨不得一口吞下去。”

史三郎不由纳闷的问道:“二郎,那么好的日子你们为何还要跑到台湾岛上来受苦,在吴山村过日子岂不是快活许多?”

王二郎夹起带鱼边嚼边说道:“三郎啊,千万别小瞧吴先生的本事,我等以前在吴山村里吃的也不比现在好。吴先生去了村里带着我等一起耕作畜牧、开设工坊,用了近两年的时日才有了好日子。

你们昆山过来的百姓前些日子定是怨声载道吧,看看我等从苏州、润州、安吉州过来的工匠们有谁发过牢骚。”

史三郎点了点头,听到王二郎如此一说,他无形中又多出了不少信心,明显的这伙食已经在逐步改善,从去岁十月份上岛,从没有一滴油的菜到如今晚上开始有炒菜吃了,这便是好生活的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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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4章 平炉炼钢

七月二十一,林贵平和两艘千石运矿的海船抵达了基隆港,他站在船头望去,只见四艘千石海船和六艘六百石海船都停泊在海湾里,只有三艘渔船在近海扬帆捕鱼。

台湾的海船从大宋本土运来粮食和铁矿,回返大宋时再将散装水泥运至娄江码头,海运很是繁忙。

但从盛夏到秋天是海上风暴的高发时节,吴梦已下令禁止出海,待八月中秋前后才能继续远航,船工们上岸修筑工坊和住宅、烧制水泥。

林贵平下船后,先去铁场里瞧了瞧,见铁矿石已经堆积了不少,相州来的铁匠们日夜忙碌,搭建的炼铁高炉即将完工,心下大定,又去周怀政的家眷处抚慰了一番,才回到了营田司衙门。

一进门就看见和尚正拿着游标卡尺在测量着什么,嘴巴里还念念有词,不由打趣道:“和尚,在做晨课啊。”

智能没好气的憋了他一眼:“林大掌柜,你终于回来了,我等在此处累死累活,你却跑去东京城逍遥快活。”

林贵平笑了笑,也不解释,问道:“大和尚,相州铁监的铁匠们都搭好了炉子,货场的铁矿石堆积如山,可否开炉炼铁?”

“吴先生和铁匠们都说过高炉一旦开炉便不可停炉,汝能保证矿石能持续否?”智能大师问道。

“只开一座高炉,每日耗矿石不多,太平州和福建路一月好几船,总不会有问题吧。”林贵平答道。

“嗯,你说的也是,也该冶铁赚钱了,这一年来苏州酒楼、煤场、酿酒所赚的钱财只怕都倒贴了台湾岛,此次回苏州,你那姐夫怕是在你面前叫苦不迭,贫僧隔三差五也是喷嚏不断。”

“姐夫倒是未曾有怨言,不过基隆移民所需的种子、农具、粮食、船运耗费甚巨,这还未曾包括雇佣厢军和船夫的钱财,和尚,我等总不能坐吃山空吧。”

“放心,有吴先生这座聚宝盆在,将来金山银山都给你赚回来,你想给睿哥儿娶几个小舅妈就娶几个,贫僧保证少不了你的彩礼。”智能大师哈哈大笑。

“你这个淫僧,酒肉也不忌,是否也不戒女色,要不要某帮你这花和尚到苏州尼姑庵找几个美貌师太?”

两人笑骂了半天,便约定好明日找吴梦谈谈炼钢的事情,他们不知晓吴梦其实早就在做炼钢的准备工作。

翌日三人一碰头,林贵平向吴梦简述了周怀政一事的而经过,吴梦唏嘘不已,政治斗争果然是残酷的,自己不是那块料,还是隔岸观火比较稳妥。

随后三人又详细计议了一番,决定开炉冶铁炼钢。

高炉冶铁已有近千年的历史,相州过来的铁匠早就是老手,吴梦对高炉的大体形状未做改动,只加建了废气加热进风的螺旋形风道。

但是耐火砖和炉料的材质却没有采用相州铁匠的建议,他手中有一本江苏人民出版社的《土法炼钢》,那上面讲解的非常详细。

基隆铁场高炉的耐火砖用基隆石英砂混合死火山的白坭烧制的,型砂采用九成的江宁府菊花台黄砂、五分白坭和五分陶土混合而成。

书本上介绍的是小转炉炼钢,但是吴梦手里没有那么多的生铁来做炉体,想了想还是先做个小平炉,日后炼出了钢铁再做转炉不迟。

手动的小砖炉其实很简单了,台湾岛的铁匠一看图纸便知道如何打造。

炼焦炉内,一层层的煤块整齐的叠放了进去,点火后需要维持两天方可炼出合格的焦炭,吴梦没过多理会,这东西烧玻璃时已经弄过,他主要关注的是后面的平炉炼钢。

丁睿和师兄弟们前些日子仔细看过图纸,一番纸上谈兵后再与铁匠们一起搭建高炉,都觉得受益匪浅。

吴梦的传授和实践结合起来,再看那些书籍很容易就融会贯通,高炉的水力鼓风机便是丁睿参照书本设计出来的。

高炉砌好后,跟着就用焦炭暖炉,暖炉完毕开始装料,先是焦炭,然后是铁矿石,跟着是石灰石。

高炉边上搭了一个高台,用滑轮组将料提升到高台上,开始炼铁后用安装在高抬上的滑轨翻斗车将料送入炉膛。

高炉点火后丁睿抽开插销,巨大的水车带动着桨叶向高炉内送风,高炉的温度上升的很快。

吴梦神色轻松,而林贵平、智能和尚和丁睿、张岩林等一众弟子紧张的看着高炉,毕竟是第一次炼铁,不担心是不可能的。

旁边的相州师父倒是一副无所谓的表情,对于他们来说这都是家常便饭,唯一不同的是这高炉改进了风道,但只会有好处不会有坏处,所以炼铁成功是必然的。

智能和尚不时叮嘱站在炉子四周的徒弟们,用纸笔记录好炼铁炼钢的全过程。

炉里的火越来越旺,隔着几丈远都感觉到热浪滚滚,众人都后退了几步。

过了一阵,炉口的相州师父对着下面叫喊出渣,下面的工匠赶忙拿着长长的捅杆打开炉门掏渣。

这炉渣早有用处,现在水泥除了自用还得供应娄江船闸,用来铺路就太奢侈了,所以港口到铁场的道路计划用炉渣来铺设,等年底建房完毕后再铺上水泥。

吴梦看了一阵,没有再去理会炼铁的事情,他招呼丁睿和张岩林来到平炉旁。

平炉两边和下面架设了铁轨,两道带着轮子的半圆保温罩紧紧包裹着平炉,下面还有熊熊燃烧的焦炭炉,炼钢前必须将平炉加热到七百-到一千度,以防炼钢时铁水降温太快。

高炉那边又过了一阵,看着火候够了,相州来的铁匠师父大喊着出铁,出铁口这边搭的是砖石水泥高台。

打开出铁口后红腾腾的铁水一涌而出,出铁口的运送车拖着铁水便往平炉处送去,这后面的工序相州师父就完全不懂了。

按照宋代的方法,都是在炼钢炉下面加热,上面用柳条木快速搅动,谓之炒钢,其实炒出来的是不是钢谁也不知道。

真正的好钢必须是从炉顶向下吹入纯氧,和铁水中的碳和其他杂质氧化反应后生成废渣,尤其是要氧化掉铁水中多余的碳,剩余的才是钢水,可以浇铸钢锭。

在宋代没有条件制作纯氧,只能依靠猛烈的风力来氧化铁水中的碳和杂质,铁水氧化的时辰和温度也不好控制,毕竟宋代没有测温仪。

集装箱里倒是有两个红外线测温仪,可惜里面的充电电池已经没有电了,怎么发电吴梦还没去弄,再说弄好了又怎么样,这玩意若是坏了就不用干了。

那没有测温仪怎么知道温度?集装箱内的色卡和钢花的照片当下派上了用场,他拿出过塑的色卡温度表,只要对着色卡来看铁水的颜色就可以估计出温度。

当然还需靠着一次次的炼钢实践,采用不同的进风量和不同的氧化时辰来炼制,然后将所炼钢材展现出的不同品质做好相应的记录,这样才是长久之计。

至于红外测温仪,那是准备给坩埚炼工具钢所用,同样也要做好相应的记录,要不然整体工业水平还没进步到能够测温的地步,测温仪若是坏了那就歇菜了。

吴梦听说西夏的冷锻甲和西夏剑比大宋强上许多,尤其是那什么瘊子甲,更是著名于当世。他虽然没有见识过,其实也知道西夏钢铁质量较好的主要原因。

钢铁中只要含硫量一高,延展性就差,材质很脆,无法冷锻。

自唐代以后,华夏逐渐从木炭冶铁转向石炭冶铁,而石炭中不可避免都含有硫这种杂质。

党项兴州附近的煤含硫量是后世华夏领土上最低的,用这样的煤炼铁,铁中的含硫量也低,适合于冷锻。

而大宋境内的煤含硫量都高,无法实现冷锻,因此铁甲和刀剑的质量低于西夏。

不过不要紧,只要此次炼钢成功,就一举超越契丹和党项西夏,稳稳立于天下钢铁之巅。

吴梦看到铁水车推过来了,赶紧吩咐拉开保温罩,罩子一拉开,平炉灼热的气息逼人。

吴梦摸着身上发烫的衣服,暗道自己真是百密一疏,不知道在大宋弄些火浣布来做工作服。

铁水上到高台,然后倒入平炉,工匠们按照吴梦的吩咐先加入生石灰,这是工业革命时代外国人发明的方法,用生石灰可以降低铁水的含硫量。

因为使用平炉和保温罩,此处不好安装固定风道的水力鼓风机,只能靠几个厢军大汉踩着踏脚拼命向炉顶鼓入预加热的空气。

热空气甫一鼓入,铁水接触到强大的风力立时沸腾着翻滚起来,灼热的空气四溢,丝毫未见凝固的迹象。

炉内的铁水先是一朵一朵较大的铁花冒出,渐渐的有红黄火舌出现,再后来火舌越来越亮,逐渐变为黄白色,然后变成白色,最后是高亮的白色。

张岩林对着色卡不停报数:“一千四百度、一千五百度,一千六百度了。”

到了一千五百度以上后,白亮的火舌不停爆出星状的碳花,而且越来越多,到了一千六百度,火舌逐渐变短,碳花也由密变疏。

智能和尚看得额头直冒汗,他瞅了眼平静无波的吴梦,揶揄道:“吴大师父,你就不怕这炼钢之术不行。”

吴梦嗤之以鼻,说道:“和尚,若是不行,老子就跳进铁水里,若是行,便把你那亮晶晶的秃头塞进炉里,如何?”

林贵平大笑道:“贼秃的铁头功功力非同一般,只怕这炉子炼它不坏。”

智能和尚嗤笑道:“林掌柜不是常自夸铁砂掌功夫炉火纯青么,不如塞进炼钢炉子里一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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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5章 钢刀雄心

三人互相揶揄着,围在一旁看热闹的人群却是“哦、啊”的惊呼声不断,他们平时看到铁匠铺子把炉火生旺才能融铁为水,万万想不到铁水鼓风后居然会沸腾翻滚。

尤其是几个相州师父更是目瞪口呆,炼了几十年的铁第一次见到如此怪异的现象,莫非这大和尚会做法?

吴梦看着丁睿手中的自动表,按照书中所注明的鼓风时辰为一刻钟。

吴梦知道脚踏鼓风机远远比不上后世的电动鼓风机,便多吹了十分钟,看到再没有碳花溅出,便大喊一声停风,旁边的工匠伸出长杆漏勺捞出钢渣。

捞尽钢渣后,剩下的钢水浇铸钢锭,现在只能是手动浇铸,必须等到各种水力机床成型后才能打造人力行吊提起转炉浇铸,到那时出钢的速度就快多了。

吴梦叹道:“铁场没有吊杆,靠人力太慢了,大师,你和睿哥儿一是要抓紧吊杆的打造,二是还需把转炉弄出来,用行吊拉去浇铸。”

智能和尚连连点头道:“确实要用吊杆,一勺一勺浇铸,何其慢也。”

丁睿连忙躬身称是。

相州过来的工匠头目是个三十年的老手,姓李,名唤李铁牛,这名字也是他那老铁匠父亲给他取的,十五六岁便跟随自己的父亲炼铁。

李铁牛炼了多年的铁,炒过无数的钢,相州过来的铁匠就数他的技艺最为精深,他瞅着炼钢总觉得不是那么回事,心里也有些不服气。

李铁牛顺手接过徒弟手里把持的生铁长杆勺子,舀了一瓢钢水倒进旁边的一个扁扁的砂石模具内,钢水遇冷逐渐凝固,李铁牛吩咐徒弟用夹钳夹出,放在铁毡上用锤子敲打了起来。

大伙一看形状便知道他要打造一口钢刀,李铁牛却是越打越心惊,这完全不是平日里锻打的感觉,平素是打着打着脱落的废渣甚多,这风吹出来的钢怎么打都不见有多少废渣。

眼见刚炼出来的钢被捶打丝毫无恙,吴梦这才放下心来,得意洋洋的对和尚说道:“大师,这钢可是炼出来了,稍倾炼你的秃头。”

智能和尚一心想看钢刀成色如何,没心思跟他瞎掰,随便回了一嘴:“待贫僧坐化之日你再来炼吧。”

他的眼睛却是一眼不眨,饶有兴趣的盯着李铁牛打制钢刀。

李铁牛擦擦汗,拿起大刀又要塞入焦炭炉子,吴梦连忙道:“老师父,切莫将刀坯再放于炉中,此乃钢坯,不是尔等在相州用的鉄坯。”

李铁牛疑惑道:“不百炼如何出钢刀,吴师父谬误了。”

吴梦制止道:“不必多言,你只需回火、磨刀、淬火、开锋即可。”

李铁牛定是不信,但不能不听,无奈的将刀塞入草木灰中保温回火。

相州来的工匠们面面相觑,从未见过不需百炼的钢刀。

林贵平曾经看过钢刀的打造,皆是边加热边捶打,他疑惑的问道:“吴先生,真是不需要百炼么。”

吴梦笑道:“君烈老弟,高炉里出来的铁自然要百炼,此平炉炼出来的便是钢,如何还需百炼?且待日落时分便一见分晓。”

钢铁里面含碳量越高,硬度就越高,打造出来的刀便越锋利,但脆性太大,容易崩口;

而含碳量低的熟铁,韧度很高,但是没什么硬度。

所以古代打造大刀,必须用温度高的外焰加热锻打,而外焰有丰富的氧会将碳氧化。

但也不能太过脱碳,经验丰富的工匠时不时会把刀坯在炉火下方碳化焰中渗碳,让刀胚吸收碳素,提高含碳量,这样便控制住了钢铁的含碳量。

铁匠若是水平不高,刀坯多加热几次便打废了。

而炼钢炉出来的本就是钢,无须多次加热锻打,所以吴梦制止了李铁牛。

日落时分,众人又围拢在铁毡周围,都想看看快速炼出的钢到底品质如何,聚在一起的学子们叽叽喳喳的议论个不停。

李铁牛拿出已经冷却的钢刀,手工磨出初刃,放入旁边的焦炭炉子里再度加热,然后放入油中淬火,淬火后的钢刀寒光闪闪,不似以前的大刀那般灰气沉沉,李铁牛随即吩咐大徒弟在旁边的油石上开锋。

李铁牛的大徒弟哼哧哼哧的边磨边浇水,一直磨到自觉刀口锋利了才停手。

吴梦看了直摇头,这太慢了,看来水力磨床也得弄出来,否则磨削兵器太慢,直接用磨床带动油石远比手工快。

李铁牛接过磨好的钢刀,用麻布裹好刀柄,对着铁毡上一根铁棒猛力劈去,当的一声铁棒断为两截,李铁牛再回过刀身查看刀刃,只见刀刃无丝毫异样。

他又屈起手指用力敲了敲刀身,只听见“当当”的几下脆响,丝毫不是敲击铁板时的闷响,李铁牛激动的眼睛里都泛出了泪花。

他双手高举钢刀,大叫道:“神迹、神迹,吴先生,某真是服了,小老儿打了三十年的铁,炒了十余年的钢,从未见过如此之好的钢刀”

说罢双膝一软都跪下了,脸上老泪纵横。

林贵平上前一步扶起了老铁匠,其实他心里同样激动,看到李铁牛打制钢刀时心里七上八下,等到钢刀砍断铁棒毫发无损,心里那个激动啊。

几十年了,大宋被契丹压的死死的,技不如人,器也不如人,现如今兵器一举超过契丹和党项,收复燕云十六州就有望了。

林贵平接过老铁匠手里的钢刀,吩咐一旁随从拿起自己的日本武士刀,两人挥刀互斫,钢刀稍有卷刃,武士刀则有一丝缺口。

他不由懊丧之极,这武士刀可花了自己一百多贯,钢刀要几钱,只怕几贯成本罢了,就这还是铁矿石运价过高之故。

林贵平激动之余用力举刀过顶,作了个虚劈的砍杀,高喊道:“有如此神兵利器,大宋万胜!”

围在四周的厢军和工匠都举手高呼了起来:“大宋万胜、大宋万胜”

这些厢军和工匠大都来自河北,他们的家庭不少受过契丹士兵打草谷的伤害,与契丹可谓有世仇,现在看到了报仇雪恨的曙光如何能不激动,更有甚者还喊出了:“还我燕云十六州”

连素来淡定的和尚也情不自禁的跟随着叫喊了几句,吴梦只是淡淡的笑了笑,这只是起步,更多的挑战还在后面。

只有丁睿还是个十岁的孩子,对国仇家恨没有那么敏感的认知,懵懂看着大家情绪激动的叫喊,只知道众人很亢奋、很激动,自己定要学会做更多的事情让百姓们过得更好。

是夜铁场内大摆宴席,平素里舍不得用的菜油拿出来作了炒菜,杀了几只养的鸡,烹了刚打上来的海鱼海虾,清蒸河里拉网捕捞上的淡水鱼,又弄了几大碗红烧鹿肉,炒了几样平素舍不得多吃的菜蔬

林贵平终于拿出了藏匿许久的烈酒,和尚恨得直咬牙,快一年了都没沾过几滴酒,这厮却偷偷藏了不少,也不知他平素是否吃独食。

吴梦、林贵平、智能大师、郑钧坐了上座,丁睿坐在林贵平身边,他年少不能饮酒,喝着自己压榨的果汁。大伙像过年一般品尝着美酒佳肴,人声鼎沸,气氛高昂。

众人端着酒杯互相敬酒,酒桌上顿时一片热闹,喝到后来也不分高低贵贱,碰杯俱干。

在坐的基本没喝过蒸馏的烈酒,北方汉子豪爽,不像江南人喜饮低度黄酒,这高度酒一下喉都大呼一声“好酒、好劲道”。

李铁牛端着一杯酒走到吴梦跟前,双手执杯,要以师礼敬酒,唬的吴梦赶紧伸出双手扶着李铁牛,李铁牛年纪比自己还大,如何能接受他的跪拜。

李铁牛喷着酒气道:“技不分长幼,吴先生今日神技如斯,该当以师礼敬之。”这老儿喝了酒说起话来倒是文绉绉的。

和尚大笑道:“论起这炼钢技艺,吴先生真是天下第一人啊。”

吴梦脸色涨红:“大和尚,少来揶揄某家。”说罢端起酒杯来和李铁牛一饮而尽。

林贵平本就有些贪杯,加之平素很少沾酒,喝了数杯下去便有六七分醉意,他将酒杯一放,拿起筷子敲击着大碗,突然大声唱了起来:

“狼烟起江山北望,龙旗卷马长嘶剑气如霜。

心似黄河水茫茫,二十年纵横间谁能相抗

我愿守土复开疆,堂堂大宋要让四方来贺”

工匠们还只是觉得此歌声气势恢宏,曲调庄严,纷纷鼓掌喝彩。

酒席上的厢军可就按奈不住了,他们是真正的军中精英,刚开始被派到台湾来的时候心里都不服气,军人要建战功才是英雄,天天在这蛮荒之地种田打猎算怎么回事。

半年来饭食的品质直线下降,人人皆有微词,直至今日看到了神兵利器方知上峰的良苦用心。

这般好钢如此容易就炼了出来,他们近水楼台先得月,将来打造的盔甲、长枪、箭矢、强弓硬弩必定优先装备,建功立业那是指日可待。

一首阳刚气十足的《精忠报国》顿时挑起了厢军们决战沙场的雄心,郑钧先昂首而立,其余的厢军全都站立起来,不管会不会唱,都跟着和了起来,尤其是最后那两句:

我愿守土复开疆,堂堂大宋要让四方来贺

众人尽皆喊得声嘶力竭,一顿庆功宴尽欢而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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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6章 三观交锋

吴梦哼着小调被送回了海边小筑,景灵一看吴梦那醉醺醺的模样真是好笑。

有心责备他几句,又心疼他这一年来不辞劳苦的耕耘,却还受尽百姓的责难,于是摇了摇头,打来一盆温水,替他洗脸搓脚。

吴梦悠悠然哼着小调:“今日个真高兴,今日个呀真高兴,高兴、高兴真呀真高兴……”

景灵笑骂道:“瞧先生这酒醉的样子,今日又有甚子愉悦之事?前些日子烧制出了玻璃杯也没见先生兴致如此之高。”

吴梦哼哼道:“那玻璃杯有何稀奇,不过一器皿而已,今日可是炼出了全天下从未有过的好钢,我华夏子民再也不怕那游牧部落的侵袭。”

景灵摇摇头道:“先生,没那么简单,那些党项蛮子天天吃肉,体格比大宋的兵士要强壮许多,光有好兵刃就能克敌制胜么?”

一句话提醒了吴梦,没有马,机动力不行,也干不过北方那帮游牧骑兵。

要和游牧民族对抗还是得搞点远程武器。枪、炮断然不成,台湾岛还需要打基础,不能把精力放在那上面。

再说十几年内四海升平,待丁睿长大后再搞热武器不迟,自己就不掺和这些杀人利器了。

嗯,不过滑轮弓和滑轮弩倒是可以弄弄,有了远程射杀武器,台湾岛上那些连炼铁都不会的土著更是不堪一击。

想到此处,吴梦笑嘻嘻的在景灵脸上轻轻揪了一把,说道:“多谢夫人提醒,在下过些日子就打造些强弓硬弩,呵呵,必定杀得那些游牧骑兵东奔西逃。”

景灵脸上飞起两朵红晕,心里却是甜滋滋的,她笑道:“先生早些歇息吧,明日还得去授课。”

说罢端起水盆袅袅婷婷的走了出去。

…………

翌日清晨,林贵平一大早便出了门,初秋的台湾岛上薄雾渺渺,稻穗在晨风中轻摇,稻叶上点点晶莹的露水,四下一片静谧。

他缓步而行,脑海里却翻腾着昨晚厢军们高唱《精忠报国》的画面。

吴梦曾经给林贵平含蓄的描述过后世的工农红军,因为他们有信仰、有梦想,有百姓支持,所以战斗力相当顽强。

而此次厢军们在庆功酒宴上放声高歌,士气大涨,林贵平才真正领会了什么叫信仰强军。

也正是通过军民团结一心,才熬过了来台湾后最困难的日子,灾民们以前还恨恨的私下里骂贼配军,随着厢军们帮助灾民耕作畜牧,如今的骂声慢慢的极少听到。

林贵平寻思大宋禁军同样要有信仰、有梦想,才能激发他们的战斗力。

走过一大片空地,他走进了台湾营田司衙门,门口守卫的厢军抱拳行礼,林贵平点了点头进了值房,随即修书一封并附上刚打制的两把钢刀至京师报喜。

写完书信交于随从,林贵平又吩咐手下将李铁牛请来。

正在炉前劳作的李铁牛洗净了手,匆匆赶了过来,进了值房便叉手行礼道:“官人呼唤小老儿有何见教?”

林贵平拱了拱手,端坐不动,面无表情道:“老丈不必多礼,昨日老丈见识了台湾的炼钢神技,如何?”

李铁牛面露崇拜之情:“神乎其技,此炼钢之法真乃上天赐予我大宋的妙法。”

林贵平突然面孔狰狞,阴恻恻的说道:“辽国苦寒,对我大宋之富庶垂涎三尺,此法若被契丹人得去便如虎添翼,我大宋将危在旦夕,本官正寻思如何才能守住机密。”

李铁牛在相州几十年,跟朝廷官员打过不少交道,听话听音的本事本不弱,此刻一听便知道凶险万状,眼前的官人只怕想杀人灭口,他立时汗流浃背。

再瞅瞅林贵平那杀气腾腾的神色,李铁牛双膝一软跪倒在地,满脸惶恐的哀求道:“官人,小老儿对大宋忠心耿耿,绝不敢泄露炼钢之法,且小老儿上有七十的老娘,下有未娶亲的小儿,求官人开恩饶小老儿一命。”

林贵平鼻子一哼:“当真对我大宋忠心耿耿?”

李铁牛一听似有转机,这条老命怕是能保住,赶紧膝行上前磕头不止:“官人可去相州问问,小老儿为相州铁监做牛做马三十余年,从未干过坏事,请官人明察,留着小老儿这条老命还能给台湾尽些绵薄之力。”

林贵平依旧是面无表情:“既如此,你须依某一事。”

李铁牛都要大声嚎哭了,只要能留住性命,莫说一事,百事万事皆可,他忙道:“官人请讲,小老儿岂敢不从。”

林贵平上前扶起李铁牛,和颜悦色的说道:“李铁牛,你只须将家眷全部迁来台湾,某就留你一条性命。往来车马由本官来安排,你只需修书一封交于某,某即令人将你家眷接来。”

李铁牛松了口气,不由腹诽这官人无非是用家人做质子而已,何必如此杀气腾腾,嘴里却说道:“官人,此事何难,只是小老儿家中老娘逾七旬,如何能车马劳顿,肯请官人将家中老娘送于我兄长处照看。”

林贵平刚刚还略微和煦的脸上顿时一板:“嗯……”

李铁牛双膝一颤,心知坏了,忙惶恐改口:“小老儿按官人的意思修书一封,这就办、这就办。”

林贵平微微颔首:“如此就对了,识时务者方为俊杰。你回铁场后,还须将随你而来的工匠全部告知,诸工匠不许漏过一个亲属,否则唯你是问,你可明白。”

李铁牛连忙鸡啄米似的点头表示照办,战战兢兢的转身离去。

…………

某日丁睿在铁场试验坩埚炼钢,刚走至钢锭存放处忽然然听到库房内有人在嘀嘀咕咕,他隐隐听到了“林大官人”四个字。

丁睿一时好奇心上来,悄悄走到门口竖起耳朵偷听。

只听到里头李铁牛正对自己的大徒弟说道:“师父也是无法啊,那林大官人定要将我等相州铁匠的家眷全部迁来,以防炼钢之法外泄。”

“师父,林大官人欺人太甚,再说某等并不归基隆营田司管辖,林官人有何权力迁徙某等家眷。”李铁牛的大徒弟怒声道。

“徒儿啊,你却是不知,调我等来基隆的可不是相州铁监啊,乃是京师的皇城司,你敢与皇城司作对,有几个脑袋可砍?那林官人说了,不愿迁家眷就杀头,为师劝你们还是从了吧。”李铁牛无奈说道。

善良的少年听后不由大怒,完全想不到平素和蔼可亲且胸怀拳拳报国雄心的舅舅居然如此狠毒,他走出铁场便打上门去。

丁睿行至营田司衙门径直而入,守门的厢军知是提举的外甥,任他入内。

绕过大堂,丁睿一眼瞧见自家舅舅正官袍光鲜的坐在案后批阅公文,便冲进值房,哼了一声恨恨的瞪着林贵平。

林贵平感觉不对,抬起头来看见丁睿正用喷火的眼神怒视自己,心下诧异,放下鹅毛笔站起身来走至丁睿身旁,伸手慈爱摸了摸丁睿的头:“睿哥儿,如何这般大的火气?”

丁睿头一歪,避过了林贵平的手,怒道:“舅舅你平日里教我要与人为善,兄友弟恭,那为何要把工匠的家眷全部接来台湾作为质子,不愿意者便要杀之。这炼钢之法是我和师父传授的,莫非舅舅也要把我父母兄长也抓来台湾?”

林贵平给他噎的瞠目结舌,心想这孩子真是长大了,知道怎么怼人了,不过心地还是太过良善,放眼天下,如需保密,有哪处不是行这般手段。

然而他并不知道的是,接受了后世和佛家教育的丁睿其道德观讲究众生平等,不像古代人把平民百姓的性命当作草芥一般。

“睿儿,炼钢之法乃是我大宋的机密之事,若泄露给辽国,我大宋如何抵挡住拥有神兵利器的契丹铁骑。舅舅无奈之下才出此下策,所谓杀人灭口纯属唬人之言,当不得真,不过你可不许嘴快说了出去。”

林贵平只有先捡好听的话稳住自己的外甥。

“舅舅你不可随意杀人,这次我就信你了,炼钢之法其实也算不得什么,师父还知晓更多更厉害的武器制法,他说过蒸汽机试制出来便可打造,到时助舅舅和师父带兵打败党项和契丹。”

丁睿心思通透,心知也问不出所以然来,舅舅服软了他也见好就收,同时抛出个大鱼饵,让舅舅对以后期望值更高,便不会死死的盯住这帮工匠。

林贵平却是心道如若有更厉害的兵器那某会更小心了,这般下作的手段以后还是要做的隐秘些,此次密告丁睿的家伙查出来定要杀之而后快哦,不对

若是干掉告密者这聪明的外甥定会知晓,算了,还是以后暗中行事为上。

林贵平想清楚后笑眯眯的说道:“人命关天,舅舅以后一定不会如此。”

“嗯,那舅舅我去上课了。”

丁睿就舅舅言辞恳切,便点了点头,出了衙门往学堂而去。

这是古代三观和现代思维的第一次交锋,站在林贵平的角度其实也没什么不对,为了大宋的技术机密,杀几个人是为了日后的大战中少死几十上百倍的人,这种事在后世社会同样存在。

即算这事是智能和尚知晓,那天天吃肉念佛的和尚只怕也会站在林贵平一方。

教育丁睿的吴梦只是后世社会的平民百姓,虽然也曾见过官场和生意场上的黑幕,但是更高层的黑幕他是闻所未闻。

丁睿秉承的便是吴梦的平民化三观,仅仅是造福于万民而不是称王称霸,人命关天是他朴素的道德观。

他不认为任何一个人人可以无理由的去剥夺他人的生命,哪怕很有可能会危及自身的安全。

古今思维、三观的交锋会不断发生,也会不断的相互妥协,同时也会让我们的小丁睿一步步成长为参天大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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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7章 机械加工(上)

台湾炼钢成功后,为了得到多种不同类型之钢材,吴梦需要对钢材的顶吹时长、加料多少等等工艺仔细摸索。

他带着张岩林、童俊光和柴义来到平炉前,详细说明了顶吹时长和加入生铁、石灰等等材料对钢材中含碳量的影响。

他重点声明道:“尔等学子要精心记录每种不同顶吹时长的钢锭,做好标记。”

柴义问道:“吴先生,那钢锭冷却后,我等又如何分辨书中所说的高碳钢、中碳钢、低碳钢?”

吴梦笑道:“这个甚是容易,睿哥儿那边有彩画,浇铸时你们留一点钢水弄个小方棒,待日后烧结出砂轮,手持钢棒在水力砂轮上磨削,仔细观察磨削的火花,比照彩画,便知道是什么钢了。

记住,不同的钢有不同的作用,比如高碳钢可以用来制作大车车轴之轴承,而中低碳钢则用来制作大车的减震钢板和弹簧、木工刀具,两者万万不可混淆。”

炼钢逐渐走上正轨后,吴梦又挤出大部分精力来搞他的老本行--机械加工,上午在学堂授课,下午和夜间便给工匠和学子们上机械工艺学课程。

智能和尚本着不达目的不罢休的精神努力学习锅驼机的使用,吴梦每天路过时呵呵一笑,饶有兴致的指点几句。

和尚和丁睿对着说明书摆弄了数日,终于启动了锅驼机,启动的当天所有工匠和弟子们都来看稀奇。

弟子们通过《格物》的学习倒是知道原理,只是好奇,并不奇怪,而工匠们直呼神仙下凡,简直想焚香膜拜一番

锅驼机的启动意味着10kw的发电机可以带动了,已经安装好的车床、微型铣床正式走上了舞台,这精度可是比土制的水力机床高多了。

按吴梦的规划,这两台机床只会当作母床使用,仅仅用来加工一些丝杆、高精度齿轮等配件,平时使用极少。

吴梦心知日后台湾发展的关键就是靠这两台后世的机床,他伸手摸着车床冰凉的手柄,微微闭目片刻,一股后世时极为熟悉的感觉又回来了。

丁睿道:“师父,在异境时师父用过这台神器么?”

吴梦道:“睿哥儿,以后不许叫神器,此物叫做车床,要用标准的称呼,明白吗?”

丁睿吐了吐舌头,做了个鬼脸,上前摸了摸车床的手柄,看着锃亮的导轨道:“师父,你来教教我怎生使用好么?”

吴梦吩咐李五推着自己上前,指着车床的各个部位介绍道:“睿哥儿,这是主轴箱,此处为进给箱,另外几处部件是:丝杠与光杠、溜板箱、刀架、尾座、进给手柄。

车床可用来对旋转的工件进行车削加工的机床,还可使用钻头、扩孔钻、铰刀、丝锥、板牙和滚花工具来加工零配件。”

吴梦指着润滑油箱道:“此为油箱,为师让农场种上蓖麻,便是榨油用来润滑和加工时的散热。”

智能和尚拿着工艺手册,和一帮学子工匠们站在丁睿身后仔细听着吴梦的讲解。

古代人对后世机床是陌生的,经过数周培训讲解,目前能摸到边的人只有智能大师和丁睿,他们两个在吴梦的指导下动手实地操作。

吴梦眼见两人笨手笨脚的样子暗自叹气,恨不能亲手上阵,可惜他的腿没有办法站立。

丁睿个子小力气也小,每次试着开动的时候还得叫个大人帮忙。

车床和铣床目前能够使用的刀具都是集装箱内的后世刀具,其中有硬质合金可转位刀片以及焊接刀具,数量并不多,用完了就没了,短时期内硬质合金刀具根本没可能自行生产出来。

现在台湾炼出的可是钢材,加工比较困难,所谓“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而后世刀具数量有限,吴梦必须得搞出符合当前技术水平之金属切削刀具。

金属切削刀具在后世品种繁多,什么高速钢刀具、硬质合金刀具、陶瓷刀具、金刚石涂层刀具、立方氮化硼刀具。

金刚石刀具,硬质合金刀具和陶瓷刀具等等都是粉末冶金法生产的,需要真空烧结炉,最次也得用氢气烧结炉,这两种炉子哪怕科技树爬的再好,二三十年内都不可能制造出来。

吴梦觉得十几年后最有可能实现的便是高速钢刀具,高速钢里面含有钨,要做成高速钢刀具首先得弄好钨冶炼,这也是个难题,暂时不予考虑。

至于钨矿,江西大余在后世号称世界钨都,要多少没有?

他发现穿越到古代最大的好处就是资源很多,什么煤、铁、铜、金、银等等矿山还有许多并没被发现,比如基隆东边就有个大型的金瓜矿,还有大量的铜,只是如今人手、工具都不够,他还暂时不想去挖。

话题扯远了,以台湾当前的技术水平,可实现的只能是用坩埚来冶炼碳素工具钢作为刀具。

坩埚集装箱里有现成的,吴梦便吩咐丁睿拿出小型直流发电机给红外测温仪充电,丁睿对照说明书将插头插好,用麻绳作了根土皮带,套在土水力钻床的主轴上带动手摇发电机发电。

小小的直流发电机功率小的可怜,输出有两个抽头,5v和12v,输出功率只有50w,比后世的手机充电器功率仅仅大了少许,钻床转轴上带这种小负载毫无压力。

吴梦除了测温仪,手中并没有精准的测量分析仪器,什么金相显微镜、电子天平,更不要说什么金相光谱分析仪了。

这些东西穿越之初吴梦就没想过要带上,在古代只有使用土法才是最合适的。

想要弄这高碳工具钢就只能采用坩埚炼钢的穷举法了,用高碳的生铁混合钢材再加上生石灰作为碱性助溶剂,在焦炭炉上加热融化,成型后在砂轮上磨削,看火花来确定碳含量。

吴梦就是这般不停调整生铁和钢材的比例和温度来一点点试验,最后得出制作刃具、模具需要的高碳工具钢;

冲击负荷工具,如弹簧、木工工具、镰刀、凿子、锤子所用的中碳钢;

制作螺栓、轴、型材的低碳钢。

数据得出来后,吴梦长长的伸了个懒腰,擦了擦发红的眼睛吩咐道:“睿哥儿将记录整理好,交于李铁牛和柴义,让他们慢慢去弄吧。“

丁睿依言在案几上整理记录,柴义问道:“先生,莫非就用几个坩埚来炼,这能炼制多少?”

吴梦敲了一下他的脑袋道:“呆瓜,中、低碳钢要求不高,可直接在平炉上冶炼,你们钻研下配比不就行了么?即便出了废品也比当下的铁强的太多,用来做农具、搪瓷缸子也是绰绰有余,以后只有高碳工具钢和螺旋弹簧钢用坩埚来冶炼,明白了么。”

柴义平日里有些木讷,师兄弟们便给他取了个“呆瓜”的外号。

柴义呵呵笑着道:“明白了,先生,我虽然没有睿哥儿那般聪明,但也不是呆瓜。”

吴梦哈哈笑道:“好,那为师问问你,工具钢炼出来后还要如何?答出来了为师就不喊你呆瓜。”

柴义搔了搔后脑勺道:“先生,再是简单不过了,不就是你常说的热处理么?”

吴梦笑了,说道:“说的正是,以后不是呆瓜了,是木瓜。”

柴义看着吴梦目瞪口呆,这下可好,又多了个外号,屋子里的学子们一个个捧腹大笑不止。

吴梦又把童俊杰加了过来,扔给他一本小册子道:“如何淬火、回火、退火、正火等等热处理工艺上面都列出了方略,你且去照着试验,皆用穷举法,直至试验出最佳之性能,如何砌窑子和退火保温房,你且去找你们的和尚师父,这些他比为师厉害多了。”

吴梦实在是累了,每日呆在这铁场里,坐久了腰都直不起来,只好又当起了甩手掌柜。

吴梦实在是累了,每日呆在这铁场里,坐久了腰都直不起来,只好又当起了甩手掌柜。

碳素工具钢弄出来了,虽然数量不多,可目前需要精加工的也不多,凑合着也够用了。

精加工还得用磨床磨削加工,那就需要砂轮。

砂轮在现代种类繁多,什么白刚玉砂轮、碳化硅砂轮、金刚石砂轮,那不是现在的能力可做出来的。

基隆的石英砂多,吴梦便决定做石英砂轮。

前些日子从两浙路越州剡县带来的硅藻土此刻就派上了用场,将石英砂锤碎过筛,与硅藻土、白坭混合后继续研磨后再过筛,然后掺胶混合。

再用手动螺旋形压力机压制成型。砂轮的基体最好是铝,可惜没有,那就只能用铸铁。

砂轮烧结吴梦就没管了,智能大师上次有烧“瓷砖”的经验,他扔给了和尚去弄,智能大师带着几个工匠依样画葫芦般建了个烧陶瓷的火窑,安装了台水力鼓风机,然后备好焦炭,将砂轮安放在陶罐内,再将陶罐在窑内摆好,点火烧窑。

整整烧了一天后才熄炉,冷却后将陶罐取出,吴梦瞧了瞧都是白色的,他满意的点了点头,看来书上记载的配方没有错。

丁睿详细的记录了砂轮的配比、压制过程、烧结过程,又仔细看了看砂轮,问道:“师父,这砂轮就是用来磨刀具么,那钢刀和菜刀能不能用这个砂轮来磨?”

吴梦笑道:“钢刀和菜刀粗磨可以,但是精磨用油石较好,砂轮的颗粒相对油石还是偏粗,磨刀不是很合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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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8章 机械加工(下)

随着机械工坊各种土洋结合的机床开动起来,智能和尚变成了个机械迷,每日每夜的在机械工坊劳作不休。

眼见砂轮烧制出来,他拿上砂轮便装入了水力砂轮机,其实砂轮要好用还得做下动、静平衡,否则很容易甩动,不过这砂轮小,问题倒也不大。

张岩林扳下水力砂轮机的手柄,砂轮飞快的旋转起来。

一个工匠上前拿着铁块试磨了一下,只见砂轮上火星四溅,工匠惊喜的叫道:“先生,这砂轮果真比以前的磨具好用许多。”

吴梦瘪了瘪嘴,当然好用许多,古代的磨具都是油石或者用贝壳粉掺胶制成,如何能跟石英砂轮相比?

虽然现在看来这胶还是不过关,工匠一磨工件,那砂轮掉灰颇为严重,但原料多的是,想做多少做多少,根本不用考虑成本的问题,且刀具磨具也需逐步提高品质,不可能一挥而就。

吴梦大声喊道:“学童和工匠们都围拢过来,某家教尔等如何磨车刀。”

待到众人围拢来,吴梦分别演示了高碳钢、中碳钢、低碳钢在砂轮下的火化,并解释道:“低碳钢之火花具有流线粗、稀的特点,爆花次数少,多呈一次花,芒线较粗、较长,火花的颜色呈草黄带暗红色。

中碳钢形成的火花流线细长而且多,形成爆花次数比低碳钢要多,有一次花和二次花,花型较大,附带有少量花粉,火花的颜色呈黄色。

高碳钢形成的火花流线较细、较短,弯曲度较直,数量多而密。爆花多,多呈二次花、三次花或多次花,花型较小,有细而疏的芒线和较多的花粉。火花颜色呈明黄色。”

看着众人懵懂不解的样子,吴梦笑道:“诸位莫急,睿哥儿会发下对照图画,诸位磨上几次便会熟知。”

讲完钢材的类别,他又开始动手示范磨刀,吴梦虽然不能站立,但是坐着磨刀还是不成问题,他首先问道:“某想问问诸位,磨刀时最为重要的是何事?”

众人面面相觑,从来没磨过能知道什么是要点,只有丁睿跟随吴梦处理过矿难,知道师父的心思,他举手答道:“师父说过,安全第一。”

吴梦点头嘉许了几句,然后说道:“这砂轮转动起来很是危险,所以使用时务必不可穿着宽袖的长袍,磨削的位置不能太高,也不能太低,人要站在砂轮的侧面或斜侧位置,用力要均匀,太薄的材料比如钢板需要使用托板架住底部磨削。”

一边说一边做示范,众人看着吴梦时不时把车刀沾点水,灵巧的双手拿着一把车刀在砂轮机磨的火星四溅。

吴梦磨好而来一把外圆车刀,举着刀说道:“车刀的各种形状在课室里已经教过,现在讲讲磨刀的步骤和注意事项:

首先磨车刀的侧面,跟着磨出车刀的前面,接着磨出车刀的上面,再开出卷屑槽,最后用油石研磨,这样一把车刀就好了。“

丁睿看到吴梦说的口干舌燥,放下纸笔赶紧递上一杯冷茶,吴梦接过一饮而尽,继续说道:”无论磨车刀哪个面,一定要注意留切削角度,如前角、后角等,在磨削时缓缓移动车刀刀面,磨削时注意刀刃定要保持在最上方。

在开卷屑槽前,刀尖朝上,务必要使手上下移动在一条直线上,并且初开槽时要选择车刀刀头的后部往刀头的移动次序,磨螺纹刀还须借助样板,以免角度不对。现在一个个过来用废钢试着磨刀。“

待到吴梦细细看了十几个人磨刀的架势,学童们都不如那些积年的铁匠和木匠,尤其是王铁匠的儿子,那磨刀磨的一个利索,用不了说不定会比吴梦磨的更好,史三郎磨的也不错,吴梦感慨这脑力劳动和体力劳动还真是有不同的天赋。

接下来吴梦就将图纸发下,什么轴承、四角卡盘、丝杆、曲柄、齿轮、主轴、尾架、锁扣、导轨等等,写好加工工艺,让工匠和学童们自行学着加工。

初次搞切削加工哪有一帆风顺的,工匠们弄出来的东西不是跳动的厉害,就是尺寸超差,不同心的居多数,崩坏刀具是常有的事。

吴梦也不管这些,好兵都是子弹喂出来的,好的工匠当然也是废掉不少材料练习出来的,他把各种安全操作规程写好,挂在工坊内,车坏材料不要紧,但是不能出安全事故。

简易机床的各种配件随着工匠技术水平的增长不久便可加工了,铸造件也不是太大难题,所有的砂模吴梦设计了图纸,相州来的铁匠们都是此中高手。

现在工匠们做出来的各种配件本身误差就大,组合在一起累积误差更大,吴梦毫不在意,既不是造蒸汽机,也不是做精密配件,误差大点凑合能用就行。

机加工解决了,接着就是热处理,热处理包括什么淬火、退火、正火、回火、时效等等。

吴梦照样纸上谈兵,画好了什么盐浴炉、淬火炉、退火炉,保温房等等这些,全部交给智能和尚去弄,他每日里除了教书便是在工坊巡视一番,当起了甩手掌柜。

时光飞速流转,天禧四年九月,占城稻第二季丰收,除了铁场和机械厂,所有的人员照例停下了手中的活计,全部下田收割稻谷,还得深耕土地、积肥排水,为播种冬小麦铺路。

百姓们这次用上了一些基隆生产的镰刀、锄头、耙犁、打谷机、风车,运粮的大车装上了滚珠轴承,台湾岛上的百姓们充分感受到了科技进步的魅力。

“当家的,你看看这把镰刀,随便一磨便将奴家的手割了道口子,真真是锋利之极……”

“大兄弟,这锄头可带劲了,犀利无比,这一锄头下去比以前那把至少多挖深三成,还不会崩口子……”

“爹,这耙犁可绝了,你瞧牛拉着多轻松……”

处处赞扬农具的声音不绝而耳,优质的农具和丰收的喜悦终于将一年来的埋怨、颓丧等等负面情绪冲刷的一干二净。

田间的运粮道上,三个人轻轻松松推拉着一辆满载稻谷的大车,边走边说:”营田司还真是不赖,自行打造农具煞是好用,这大车拉着也甚是轻快。“

“嗨,某看那打谷机和风车才是好用,大脚一踩,抓把稻杆晃悠几次,谷子全掉落下来,再拿风车一吹,嘿嘿,就是干干净净的谷粒,以前某等要抱着稻杆左甩右打,多费劲啊。”

“嗯,你说的也是,某看在台湾岛还是有干头,厢军们都下田来帮忙,盘古开天辟地怕是头一回把。”

三人一边闲聊一边推着车往晒谷场而去。农具是慢慢多了起来,不过铁场和机械厂的产量有限,不少百姓还是原始的农具,这也急不来,只能是一步步发展。

村庄的房屋已经建好了不少,吴梦搞了个抽签的法子,谁先抽到谁先搬,没抽到就只能怪自己的命不好。

不少百姓们全家已经搬到了一起,青砖黑瓦的房子,平整的地面,众百姓交口称赞,村子里的宵禁也随之而取消。

史三郎家和孙十五郎家里还没有分配到宅子,如今还住在一起。

夜里,孙十五郎和史三郎坐在月光下聊天,看着天上升起的一轮明月,孙十五郎道:“三郎,还有五日便是中秋,我等来这台湾岛也快一年了。”

史三郎抬头仰望天上的明月,伸了个懒腰说道:“是啊,眼看着此处在我等的辛苦下一天一个样,现在粮食充足,听吴先生讲明年喂猪、养鸡,好日子快到了。”

孙十五郎笑道:“当初口出怨言的那些家伙如今个个赞不绝口,此处除了雨水多点,并无天灾,实在是个过日子的好地方。听官人们说这岛上还有大片的肥沃良田还未有人种植,不过也听说有吃人生番,是也不是?”

史三郎道:“吴先生也曾说过此事,为何我等不去深山里打水鹿,就是不想惊动那些土著,待过上两年人口一多便会往南垦殖。”

孙十五郎问道:“三郎,那机械厂的自转机器可是传说中那般神奇?”

史三郎一听这机床顿时眉飞色舞起来,他笑眯眯的说道:“那叫蒸汽机,真是有那般神奇,加上水和煤即可自动运行,先生说了,我等只要努力学习技艺,将来便可自行打造蒸汽机。”

孙十五郎有些神往,追问道:“三郎,某也想去做工,如何才能进入工坊?”

史三郎道:“得识字、会数算。机械工坊的轴承如今大量生产,运到大宋换取油料,夜里有了油灯,村里的夜间扫盲班单日教识字、双日教授数算,你可去学学。”

孙十五郎仰面朝天看着天空,不禁悠然神往道:“三郎,某一定要去学这数算之法,平日里你也教教某。”

史三郎笑道:“某与你从小一起长大,自然会教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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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9章 稳步发展的工业

天禧四年初冬,秋季丰收之后基隆的粮食已经可以自给,吴梦随即布局基隆的工业区。

按照他的规划,基隆的第一个重工业区将位于基隆湾东二十几里外的金水河畔。

工业区内第一期上马的工坊有陶瓷、蜂窝煤工坊、玻璃工坊、纺织工坊等等。

在丁大胜和王嘉言的协助下,台湾从两浙路又招募了六百多名工匠来到了台湾岛上,工业区内到处都是修筑工地,泥泞不堪。

吴梦如今像个机器人,白天要忙着机械工坊诸般事务,夜里还得授课。

这一日夜里授课时玻璃油灯没有油了,吴梦吩咐丁睿去灶屋拿菜油。

他望着玻璃制的油灯发了一阵愣,油灯是仿照后世的煤油灯所制,有风罩和可调节长短的灯芯,但烧的是菜油,等于是从百姓口里来争夺食用油,可真是划不来。

授完课后,回到海边小筑,吴梦拿出土法炼油的小册子看了看,台湾岛上有石油,但离基隆甚远,且当前的设备也不具备炼油的条件。

基隆的原煤不少,上个煤化厂也不错,原煤炼焦后的高温焦油可以回收,而煤球厂同样可以上低温炼焦,炼出低温焦油后的石炭照样可以制成煤球,这不是一举几得的事么。

翌日一早,营田司衙门,徐州过来的矿场都管焦二郎向门口守卫厢军拱了拱手道:“军爷,烦请通禀吴先生,矿场都管焦二郎接令前来。”

守卫厢军点了点头,抱拳回礼道:“原来是焦都管,先生已有交待,你自行进去便好,先生正在值房内等候。”

焦二郎进入值房,上前见礼,吴梦笑了笑,将画好的图纸一一放在案几上,为他详细讲解煤化所用的设备。

基隆的煤化当然也是土法炼焦,用陶管和部分钢管做出冷却塔,将炼焦时的煤气焦油沉淀,然后再用低温将焦油蒸馏出水分和可燃烧的油类,最后留下的沥青便用来铺垫道路。

虽然煤化厂提炼焦油的产量极低,但毕竟好过使用菜油,后世不搞这玩意是污染太大,而如今的地球上还不存在污染这个说法。

此事本就是个傻大黑粗的活计,焦二郎听完讲解基本明了,当下一抱拳就去做筹建的前期准备,陶管基隆目前还没有,还得从大宋买来。

吴梦寻思着还是得自建一个陶管厂,基隆的下水道也得用陶管来作为支线,眼前的基隆县都是明沟,夜里走路还得小心翼翼,免得踏进了污水横流的下水渠内。

天禧四年的十一月下旬,在各种原始水利机床的锻炼下,枫桥班的学子和工匠们熟练了许多。

放在室外的铸造件和导轨也时效了两个多月,反正也不追求过高的精度,吴梦便开始组织工匠和学童们试着生产水力机床。

丁睿和智能和尚在吴梦的指导下,一起配合,利用后世的找正表、千分尺和刀具车出了水力车床的第一根丝杆,又利用带分度盘的微型铣床铣出了第一个标准齿轮。

经过无数次返工、返工、再返工,终于第一台具有划时代意义的水利车床生产出来,虽然没有什么自动进给,但是小拖板、大拖板、尾架、主轴、四角卡盘、曲柄,丝杆一应俱全。

吴梦满意的看了第一件车出来的圆棒,虽然主轴跳动很大,丝杆的间隙也不小,不过床身的刚性不错,就目前来说足够使用了,精度也是需要逐渐提升的。

第一台车床做好了后,工匠和弟子们轮流上阵边学边干,相继开始打造简易平面磨床、简易铣床、简易钻床。

机械加工告一段落后,吴梦又把心思放在了,钢弩还是得做,不为大宋,也得考虑台湾岛自身的安危。

这一日他来到了厢军的训练场,守卫的厢军赶紧通报了郑钧,郑钧小跑过来抱拳行礼道:“末将见过先生,先生是来军营巡查么?”

吴梦自嘲道:“在下对军事一窍不通,能巡查个什么出来。”

周围的厢军们一阵哄笑,他们自是不信,台湾岛上诸人有谁不知吴先生天文地理无所不通,区区兵事怎会不知?

厢军们还真的是想错了,吴梦对战阵确实没有研究,人的精力是有限的,他只是精通机械加工,对农活那也是小时候干过的经验而已,天底下并没有无所不知的天才。

郑钧也是不信,问道:“先生,末将操练一番请先生指点可否?”

吴梦大囧,等下若是看不出个所以然不就贻笑大方,他连连摆手道:“不必不必,某这次前来主要是瞧瞧弓弩。”

郑钧笑道:“先生还说不懂兵事,一来便知道我大宋弓弩厉害,末将这就拿出来演练一番。”

说罢就下令十个厢军们一半拿强弩,一半拿硬弓,在五十步外放好人靶。

吴梦要过一把强弩仔细大量起来,一面询问着一旁的郑钧弓弩各自的特点,郑钧对这弓弩的制作也只是听说而已,便大概讲了一遍。

弩臂和弓臂都要采伐上好的木材,去皮取坯之后置于室内半年阴干,然后逐渐弯曲,弯曲一点角度保持一段日子,直至弯曲成型。

为增加弓臂韧度和弹性,须在弓胎外侧贴牛角片,里侧铺牛筋。牛角要选用两寸以上的,还要平直,一百支牛角中,只有两三支适合,牛角磨成片,弓胎两头各贴一个。

牛筋层数决定一张弓力量大小,一般三四十磅的弓,铺两层就足够,铺到九层,那便是状元弓。

将竹木、牛角、牛筋粘合成一体的,是一种被称为鳔的天然胶,鳔胶是用猪皮,经过蒸、砸、滤、凝制成,鳔胶能深入润进材料,将三者彻底融为一体。

吴梦一直以为弓弩简单,现在一听要这么多工序,还需要如此之多的材料,不禁咂舌不已。

他又看了看弩弦,好像不是什么牛筋之类,连忙询问郑钧,郑钧道:“先生,弦是用苎麻为骨,再缠上鹅翎,涂上黄蜡而成。”

说罢拿过一张弓递给吴梦,又道:“弩弦装上弩翼时虽是拉的很紧,但放下甚松,弓弦可是一直张的很紧。”

吴梦看了看弓,说道:“且各自射上一箭来瞧瞧。”

郑钧一声令下,十个厢军举起手里的弓弩,瞄准后射出,只听到一连串的“啪、啪”声,五十步外的人靶微微摇晃,所有箭支全部命中,显见这些厢军都是经常操练的精锐军卒。

吴梦吩咐李五推着自己往前,他要去看看弓弩的威力。

郑钧陪着吴梦一起前来,他拿过两个木靶道:“先生请看,这箭支都已透过木靶,弩虽不及远,可透甲却比弓强。”

吴梦接过木靶仔细瞧了瞧,心知这弩的初速快,所以透甲深,只是射击行程过短才导致射程近。

吴梦问道:“昔年与党项作战,这强弓硬弩可否透入党项的瘊子甲。”

郑钧有些羞惭,他不好意思的说道:“瘊子甲产自党项的青塘羌族,可说是天下最好之盔甲,大宋的强弩五十步不能破甲,二十步仅能穿入,十五步内方有杀伤。”

吴梦心道难怪大宋与党项对战,这党项的什么铁鹞子全身盔甲,强弓硬弩都射不进去,十五步透甲有什么用,一两秒钟就冲到跟前了。

铁鹞子把战阵一冲散,后面的党项骑步兵再蜂涌而上,宋军如何不输,难怪野战不是对手。

吴梦看着靶子沉吟了一会,弓可以改成滑轮弓,弓臂也可不用牛筋,改用弹簧钢片和竹子的复合臂,这样就不惧雨水了,弩可以把弩臂改成钢材。

当然最好的方式莫过于复合弩臂,即用弹簧钢轧制成薄薄的钢片,然后一片片叠成弩臂,越靠近里面钢片越长,和后世的大货车的减震钢板一个道理,这样的弩臂轻巧的多,才是最理想的选择。

至于里面的扳机用青铜也行改成钢板也可以,其他的什么弩弦、弩身都可以不动,牛角也可用高碳钢代替。。

郑钧看到吴梦在思考,便默不作声的站立在一旁等待,吴梦想清楚后又问道:“郑将军,此弓的弦是不是雨天时变软,弓箭射程不远。”

郑钧心想你都知道还问某,不是想考考某家吧,当下回道:“先生,确实如此,台湾气候潮湿,我等的弓弦都比在中原时张紧了许多。”

吴梦点点头表示知道了,然后对着李五说道:“你且去和郑将军拿上两张弓,两张弩,和五六只箭带到机械厂,待某来改良一番。”

郑钧大喜,忙抱拳道:“先生定是有良法来改进这弓弩,末将先谢过了。”

吴梦笑道:“你切莫高兴太早,没有几个月,这弓弩也改进不了。”

郑钧连连作揖道:“先生,现在天下天平,台湾也平安无事,不故必在意时日,万望先生把这弓弩做到能穿入瘊子甲,又有台湾的钢刀盔甲,那大宋的西北就太平了。”

吴梦一想也是,何必杀来杀去,弄点威慑性武器让别人不敢动就好,当下便答应了郑钧,回到了机械作坊。

要做滑轮弓和钢努,必须有轧机来轧制钢片,还得先把轧机和生铁轧辊先弄出来,慢慢来吧,反正不急着用。

随着机械作坊的逐步开展,吴梦又在百姓里招募了二十名学徒,这下机械厂兵强马壮,有了一百多名工匠加学徒,还有三十多名学童的帮助。

随着技术水平的提高,简易机床的生产制作逐步进入正轨,吴梦自己也懒得管机械厂的内务,看到智能和尚喜欢弄这些东西,便让他当了机械厂的都管。

按当下的进度,到明年春收,那些什么牛拉的耧车、收割机可以面世了,明年年底应该可以全面使用。

机械厂要做的工作太多了,明岁的冬小麦收获后,就必须有水力磨面机和碾米机,以台湾如今的人力,不广泛使用水力机械只怕粮食的加工都成问题。

焦二郎做事还是比较扎实的,低温炼焦的炉子冬日里很快搭建出来,浓烟滚滚的炼焦炉搜集的煤焦油有不少。

只是再度低温蒸馏煤焦油时,煤油的产量相当低,所以这种采集煤油的方式在石油炼制方法一出来就被淘汰了。

有了煤油,夜间的扫盲班、学童们晚自习,学子们夜间授课得到了加强,每夜的扫盲班那是雷打不动,就算是旬休也不例外,时不时还得加课。

百姓家里也得到了实惠,煤油逐步进入了基隆百姓的家中,以前台湾府的百姓们根本不舍得用菜油点灯,夜里皆为抹黑上床,有了便宜的煤油带来光明,这才算是慢慢告别了夜间的黑暗。

低温炼焦炉蒸馏完毕后剩下少量的沥青,而铁场的高温煤焦油里面却是剩下了大量的沥青,吴梦也没办法去提炼这些沥青里面的化学物质,只能拿来加热后铺设官道和屋顶。

这些沥青还只能在台湾北部使用,不能用于南部,否则太阳一晒那可是粘在鞋底,洗都洗不掉,至于改性沥青,台湾府还没那水平去制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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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0章 丁睿小夫子

迈入冬日后,台湾岛上的时光仿佛上了发条般转的飞快,基隆的建设也有了不小的成就。

不少百姓已经搬入新居,四个村落里如今都建有小学堂,学童们便没有再集中授课,皆在村庄里就近上学。

村学开设的课程与吴山学堂完全一样,通过一年的基础学习后,吴梦根据这些学童的年龄和一年来考试的结果,分成了大班和小班。

考试成绩较好、年纪稍大的分到大班,采取速成培训,尽快让他们走上工作岗位。

而小班将采用七年制的教育,一直学习到相当于后世初中一年级的课业为止。

在当前这个时代,能够有后世初一年级的数算、格物的基础,同时又兼习了儒学,放之四海不愁找不到饭碗。

学堂里除了王夫子、景灵、小青三个专职的教授,其他的课程皆由枫桥班的学子们轮流分班执教,授课的教授人手奇缺。

这一日王夫子来到机械厂,唤住了丁睿道:“睿哥儿,如今学堂人手紧缺,你也须每旬去小学堂授课一日。”

丁睿搔着头皮为难道:“夫子,小子每日要在机械厂做工,夜里除了听吴师父讲课,时不时还得和师兄们和工匠们,实在没有闲暇。”

王夫子脸一板,斥道:“台湾岛上谁都没有闲暇,你的师兄们每日都要做工,还不是抽空轮流授课。学童的授课乃是台湾岛首要之事,不得推辞,明日便开始吧。”

说罢将手中的教案交给丁睿道:“此处是天禧四村每次授课之记录,你依照记录讲授便是,讲完课后也须做好记录,以便后面授课的教授知晓你讲到了何处。”

丁睿无奈,只得答应下来,下工后他洗了洗黑乎乎的手,跟和尚师父说了一声,智能和尚正在专心看书,随口应了一声。

丁睿在回去的路上却是有些踌躇,给师兄和工匠们讲解毕竟不是那么正规,现在是正儿八经踏上讲台,想想不由有些紧张。

忽然间后面有人重重的拍了一下他的肩膀,吓了丁睿一大跳,他回头一看,原来是师兄东方茂志。

东方茂志瞧着丁睿那有些忐忑的脸色笑道:“睿哥儿,有什么事能难倒你这个小神童啊?”

丁睿把东方茂志搭在自己肩膀的手一把甩开,没好气的说道:“什么神童不神童的,我不过就是个普通人而已。今日夫子来了,要我每旬去小学堂授课一日,我正发愁呢。”

东方茂志上下下打量了一下丁睿,忽然哈哈大笑起来,把丁睿弄的窘迫之极,丁睿恨恨道:“东方师兄,你若是再笑,我就把你上次伙同殷成、柯朗二位师兄用锅炉烤叫花鸡吃的事情抖露出去。”

东方茂志赶紧上前捂住丁睿的嘴巴,神色慌张的说道:“小子你可真猖狂,明明自己也吃了,还敢到处宣扬,说出去我等岂不是一起挨王夫子的戒尺。”

丁睿拉开东方茂志的手,嘿嘿笑道:“那你还嘲不嘲笑我。”

东方茂志呵呵道:“师兄可不是嘲笑你,只是想着你这般矮小就去课室里讲学,当真是有趣的紧,有些学童可是比你还高大许多,小师弟你不紧张么?”

丁睿“呸”一声道:“知道了还说,不与你胡扯了,回家去了。”

夜里回到海边小筑吃饭时,丁睿边吃边说道:“师父,夫子让我每旬去小学堂授课一日,可愁死我了。”

吴梦放下饭碗,打量着丁睿呵呵笑了起来,景灵和小青也忍不住笑了起来。

丁睿委屈的放下饭碗道:“师父、师娘也嘲笑我。”

景灵摸了摸丁睿的发髻道:“我等不是嘲笑你,只是想起你小小年纪,站在讲台上做夫子还真是挺有趣。”

吴梦道:“怕什么,你在吴山学堂时给学童们讲过数算课,也给工匠和师兄讲过机械基础之类,都已经当过先生了,还有什么好为难的?再说上讲台授课是你日后的必经之路,早些锻炼一番亦是好事。”

丁睿嘟着嘴巴说道:“吴山学堂的孩童比我还小,自然不怕,给工匠和师兄们讲课那都是探讨学识一般,我也不惧,可正正经经的在课室里授课,想想脚都有些发软。”

小青同情的说道:“睿哥儿说的也是,奴家第一次去给女学童们授课,也是腿肚子打哆嗦,好生难为情。”

吴梦想了想说道:“睿哥儿,师父教你个法子,你上了讲台以后,不要把课室的学童们当人看待,就当是面对一群猪,自己讲自己的便好,时日一长,你就适应了。”

景灵听吴梦讲的有趣,笑道:“先生给我等授课难怪讲的如此精彩,却是把我等当猪看了。”

吴梦尴尬的抿了抿嘴巴道:“这其实便是自我安慰而已,比如你和小青若是上台在大庭广众之下演奏,把台下的看客当成猪一般,自然紧张心大减,演奏的曲目往往能发挥出应有之功力。”

小青想了想道:“先生说的在理,若是台下无人确实比台下无数看客时轻松许多。”

丁睿拿起饭碗,大大的吃了一口菜,豪气的说道:“师父说的好,明日我就去给一群猪讲数算课。”

吴梦、景灵、小青、李五对视一眼,哈哈大笑起来。

翌日,丁睿起了个大早,把自己好生收拾了一番,换了身新的儒士袍。

景灵抿着嘴巴忍住笑,帮他把发髻梳理的整整齐齐,打趣道:“睿哥儿这身打扮甚好,真像个夫子。”

丁睿不好意思的呵呵笑着,匆匆吃了早餐,带着昨夜精心备好的教案往兴隆村的小学堂走去。

天禧四村的小学堂里共有两百多学童,两个大班,每班有学童四十多个,最大的已经十五周岁了,学堂里的伙食远超村里的食堂,这些大点的学童们个子窜的老高。

丁睿走进学堂大门,王夫子见丁睿来了,笑眯眯的道:“睿哥儿不错,今日穿的颇像个夫子。”

张成峰、李兴、宁隆几个师兄见丁睿手夹教案,头扎书生巾,板着一张小脸,不由暗自发笑。

丁睿虽然学识比自己强,但在他们眼里还是个孩子,如今穿的端端正正来做夫子,那模样总是有些滑稽。

丁睿瞥了他们一眼,干脆置之不理,走向了课室。

丁睿来到课室门口,看着里面几十个大大小小的学童们,还是有些发憷,他默念着这是一群猪的心思走到了讲台上。

课室里面的学童们好奇的看着这个比自己还小的先生,忍不住交头接耳起来。

丁睿把教案放下,清了清嗓子说道:“各位学童好,我姓丁名睿,以后每旬来给诸位上数算课一日,请诸位多多指教。”

这几句话倒是说的有板有眼,可接下来的礼仪就乱套了,学童们起立抱拳行礼道:“先“

后面的问候语学童们对着比自己还小的丁睿实在说不出来了,按说咱们可比小教授先出生啊,怎么能叫先生呢?

学童你望着我,我望着你,忽然齐齐大笑起来。

丁睿站在讲台尴尬无比,小脸通红,座位上的学童们笑的更欢了。

王夫子放心不下丁睿的初次授课,吩咐自己课室的学童先暗诵经文,他过来瞧瞧丁睿这边的情况,正好见到学童们笑的前俯后仰。

王夫子大怒,冲进课室狠狠拍了两下讲台,学童们一看老夫子进来,立时停止了笑声,一个个站的笔直。

王夫子怒道:“汝等莫不是看着睿哥儿年纪小,便嘲笑与他?须知学无长幼,达者为先!尔等的学识远不及他,为何不能好生听他授课,再笑老夫的戒尺绝不饶人!”

王夫子转头示意丁睿开始授课,丁睿定了定神,打开教案,放开心思按师兄们讲过的内容继续接着讲述。

丁睿本就天赋极高,口齿伶俐,一旦发挥出来自然是滔滔不绝,讲到细微之处连王夫子都不禁听到摇头晃脑,觉得那蝌蚪般的阿拉伯数字也不是很难。

下面的学童们收起了轻视之心,仔细的听着丁睿的讲课,王夫子见课室里已经进入了状态,便走出了课室,去教自己班上的学童。

这一日吴梦对丁睿正式授课并不放心,特意来到天禧四村的学堂瞧了瞧,听到郎朗的”人之初、性本善”的读书声,他满意的点了点头,百年大计,教育为先,没有人才哪里会有强盛的大宋天下。

走过几间课室后,吴梦看到十岁的丁睿绷着一张娃娃脸一本正经的讲解,那些比他大上好几岁的学童都在认真的听讲。

李五捂着嘴巴笑道:“先生,睿哥儿别看年纪小,做起夫子来却是有板有眼,真像个积年的老教授。”

吴梦看着也想笑,他挥了挥手,示意李五推着自己去操场,不要打扰他们学习。

操场上智能大师正哄着一群小娃娃在上体育课,体育课是最不好上的,有些碰撞、擦伤这些小娃娃们张口就哭,枫桥班的学子们没人愿意带蒙学班的学童上体育课。

智能大师和林贵平无可奈何,只好亲自上阵,四个村学蒙学班的体育课就他二人能教。

吴梦笑眯眯的看着智能和尚像个老母鸡一般带着四十多个孩童做游戏,练体操,越看越有意思。

别看这和尚平日里对偷懒的百姓和厢军们凶巴巴的,对待学童却是很有耐心,估摸也是带大了三十几个襁褓中的小娃娃练出来的,换做是吴梦就怎么也无此耐心了。

待到第二节课时,课室里学童们乖乖的起立抱拳称“先生好”,丁睿也抱拳回礼。

这下他的心态好多了,完全进入了状态,一日下来,课业讲得似模似样,被王夫子赶鸭子上架的小丁睿终于胜任了光荣的人民教师。

下学时,几个师兄们嘻嘻哈哈的走到丁睿跟前问道:“睿哥儿,今日当先生的感觉如何啊?”

丁睿挺起小胸脯道:“启禀师兄,师弟这个先生当的还是不差,下次授课要不要来指点一番啊。”

宁隆拍了拍丁睿的肩膀,笑道:“小师弟今日顺利当了先生,我等该为你庆祝一番,刚才大师兄说打了几头野鹿,一起去烧堆篝火烤着吃如何?”

青春年少哪有不想玩的,丁睿闻言便大喜,脑袋点的如捣蒜一般,连声叫好。

几个师兄弟们搂肩搭背,飞快的跑着往盐场去了,那里是他们烤鹿肉的老据点,有盐又有油,吃起来贼香。

王夫子瞧着这几个野小子的背影,笑着摇了摇头,这些半大小子们平日里授课时还有点为人师表的样子,下了学那就是一群小顽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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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1章 基隆的新年

天禧四年十二月底,台湾岛上忙忙碌碌的一年即将结束,寒冬时节来临,台湾岛上又是一片凄风冷雨。

基隆还未完工的住宅都已停工,只有一些妇人在里面做些杂活,其他的青壮们趁着雨水的间隙赶着建设猪圈、羊圈、鸡场,上元节后就会有大批的牲畜和鸡鸭鹅运来。

今岁的工程实在太多,什么开垦田地、扩建炼钢工坊、机械工坊、晒盐场、搞码头固化消耗了许多人力物力。

据林贵平的估算,还会有一两百户百姓之新居元日前无法完工。不过百姓们已没有了怨言,最多不过等到春耕后便能修筑完毕,百姓们只要看到了希望,就不会绝望,反而会迸发出强大的动力。

十二月二十三,祭灶节,台湾岛已经一年多没有什么节日了,这一年来日子过得虽是比去年略好,但也还是没有肉食,从秋季丰收后运来喂养的少量小牲畜也得等上一年才可食用。

眼下随着粮食的自给,玻璃器皿、轴承、水泥的大量外销,台湾营田司有了钱财,运力也不那么吃紧,肉食可以从苏州运来了。

基隆港,今年最后一次航行的海船归来,满载了六大船的肥猪。

周良史在船上受够了那猪粪的臭味,跳下船就是一顿狂呕,他骂道:“娘的,老子十岁出海,还从未晕船,被这猪粪臭味一冲,什么脸都丢尽了。”

船上的纲首是苏州运煤船队里招募的,他一样是呕吐不已,吐完了喘着粗气道:“以前丁员外让我等在太湖上运猪到长兴石炭矿,也没这般感受。”

周良史拍了拍他的肩膀道:“纲首,那是太湖没有海上的浪大而已。不过这猪可真够臭的,不知道为何吃起来如何这般香?唉,来年过海的猪更多,可是要辛苦你啰。”

那纲首闻言一怔道:“周老大,你不出海了么。”

周良史笑道:“林提举说了,开春就要造船和造车,某去河边的造船场任都管,船队就拜托你们了。”

纲首笑道:“周老大放心,某等必不会误事。”

猪一运到,台湾的村落里都沸腾起来,终于有肉吃了,这一年来要是打了水鹿,都是一家分那么一点,塞牙缝都不够,鱼倒是管够,可惜油水还是不多,吃着不过瘾。

吴梦的海边小筑内,煤球炉火光熊熊,林贵平、智能和尚和丁睿、郑钧围着炉子上的火锅大块的吃着鸡肉和猪杂。

林贵平辣的不停哈气,说道:“辣椒真是好物,辣的太舒服了,好久未吃如此舒爽的饭食了,明岁养了猪,猪肉不缺,想必粪料也就不缺了。”

辣椒可真是千辛万苦才弄出来的,当初种下了十几颗辣椒籽,只有两三颗发了芽,数年培植,才有了如今在台湾府的大批收获。

吴梦看到丰收后的辣椒园,只后悔没带几颗土豆和红薯,还有后世那高产的长绒棉花种子,如今那长绒棉花种子还远在大洋洲不知哪个偏僻的荒岛上。

丁睿拍了舅舅的胳膊一下道:“师父说了,以后不许说“粪”,要说肥料,舅舅你吃饭的时候说“粪”也不嫌恶心的慌。”

林贵平大笑道:“舅舅今岁就是个种地的提举,见得多了,有甚恶心的。”

王夫子继续吃喝,不屑道:“牛粪猪屎在苏州乡下时我等不是日日都能瞧见,老夫可是不惧。”

智能和尚道:“夫子,如今基隆没有猪场和鸡场,哪里能瞧见猪屎鸡粪,现下岛上的肥料缺乏,再不想想法子,只怕来年减产。”

吴梦放下筷子,喝了口苏州送来的果酒,想了想,看来真得去那些荒岛上弄点鸟粪石了,要不然来年还真是缺乏肥料。

鸟粪石是农田里最好用的天然缓释肥,后世的台湾的棉花屿、猫屿、草屿等等周边的无人岛上,本来有的是鸟粪石,清末日本人占据台湾后开采的一干二净。

他推着轮椅来到案几边,拿出地图仔细看了看,基隆北边有棉花屿、彭佳屿、钓鱼台列屿,棉花屿离基隆港只有六十五公里。

他拿起地图,来到餐桌边问道:”海船是哪一日离港回娄江码头?”

林贵平道:“元日只放假三天,初四就得离港北上运载小猪、小鸡回来。”

吴梦略微沉吟了一下道:“海船回来后到基隆东北方向的棉花屿去上一趟,那处鸟粪甚多,装上船运回来便是上好肥料,不过那小岛风浪很大,只有一处可上岸,切切小心。”

林贵平喝了一口酒道:“看来还得让周良史再出一趟海,让别人去某家还有些不放心。”

吴梦点点头道:“船场稍稍缓些时日不打紧,先把肥料弄好,还有一事,来年还得继续开垦田地,保证五分之一的田地能够休耕轮播。如今一年三熟,对地力损耗甚大,以后垦殖台湾岛中部还须增至三分之一的田地休耕。”

智能和尚却是提起了另外一件事道:“听工坊的工匠们说如今这农场是大家皆是一起干活,偷懒的甚多,分粮食又是按人口分,百姓们怨言不少。”

林贵平道:“那些管事的里正、书吏也太差劲了,看来春耕时还得派厢军督导。”

郑钧道:“提举,厢军只有三百来人,还得四处巡逻,如何管得过来,南边高山后的地界还只去探查过两次,也不知有无蛮人。”

吴梦苦笑了,百姓的素质只有那么高,再管也管不好,何况中国人不知为何很难团结,一个人是条龙,两个人是条虫。

如今依然是人多田少,搞集体农场很不现实,还是分田承包算了,待到工坊扩建,农业人口减少,那时才是搞大规模农场最好的时候。

吴梦说道:“集体农场看来暂时是搞不下去了,要搞也得工坊大兴,从事农活的人口减少才行。过了元日厢军配合营田司的吏员下到村里丈量土地,分田承包,每亩交粮两百斤,诸位以为如何?”

台湾从十二月起全部采用公制,机械工坊生产了不少磅秤,现在的粮食入库都是秤量,不再用斛,按照台湾的亩产来看,占城稻每亩两季可收六百斤,冬小麦可收一百二十斤左右,总共有七百二十斤,按三成算就是两百二十斤。

林贵平道:“当初说好了是三成,那就按三成收,收两百斤水稻,二十斤小麦。某看春耕后还不到分田之时。春耕后还要修筑不少住宅、数处工坊和官道,只怕一分田人心就散了。不如等到来年年底再分,眼下只需告诉百姓们此事,他们心里有了数,便不会抱怨。”

智能和尚道:“君烈此法甚好,不过我等种下的棉花、芋头、辣椒、蓖麻那些如何是好。”

吴梦想了想,觉得这一块不能随便分下去,这些作物只能作为经济作物,而不能作为主粮,于是说道:“明岁从大宋本土再招些流民过来,搞一个营田司的官营农场,猪、牛、羊和鸡都纳入官营农场,农场百姓皆算作农场之帮工,和工坊一般每月发给工钱。”

林贵平诧异道:“吴先生,农田的获利可远不如工坊,发工钱合算么?”

吴梦哂笑道:“怎会不合算,待那猪羊出栏,剁辣椒、芋头粉条做将出来,定然可获利不少。我等卖了那么多轴承出去,蓖麻榨取的润滑油也可大卖。所以诸位想想,农场的获利大不大?”

丁睿问道:“师父,那官营农场还种不种水稻和冬小麦?”

吴梦回答道:“少量种一些试验性水稻,就是师父告诉你将来要搞的杂交水稻,大量种高粱、芋头、辣椒、蓖麻、棉花、用来喂猪、酿酒,制做芋头粉和剁椒,还有润滑油、布匹,这便是所谓的经济作物。”

众人计议停当,不再谈及此事,尽兴吃喝起来。

却说村里的百姓们一人分了几斤猪肉和少许猪杂,人人在家中煮食,,史三郎夹起一块猪肠子,三口两口吞下,说道:“爹娘,衙门处公示了,明岁年底分田,一年收田租两百二十斤。”

沈氏吓了一大跳,说道:“怎的收如此之多,大宋天下的粮赋不是只有一斗么?”

史父怪异的看了她一眼道:“你这妇道人家知道什么,这台湾的亩产一年三熟,足有七百余斤,收个两百来斤,我等的粮食还是比在昆山时多上不少。再说日后除了修本村的水利和道路,此处并没有徭役和差役。”

沈氏嘟嘟嚷嚷道:“我等妇道人家是不懂,可这一年种三季也够辛苦的。”

史三郎笑道:“母亲,别抱怨了,百姓们皆是如此,以前那些地主如今还不是天天种地,又不是咱们一家收这多,一人分上十亩地,一年有四千多斤粮食,吃都吃不完,怕个甚。”

沈氏道:“你自然是快活,每日里在工坊吃喝,还有一贯钱,我和你爹在地里累死累活。”

史三郎委屈道:“工坊都会放农假,孩儿会回来帮忙的,衙门里还说了,牛三户一头发放,自己喂养,不要钱,有了牛,咱家那三十亩地很快就弄完了。”

沈氏奇道:“咱家不是四口人么,怎么只有三十亩地。”

史三郎呵呵笑道:“儿子现在是工坊的人,没有田分。”

沈氏骂道:“你个傻瓜,那还呆在工坊做什么,赶紧回来种地,一年多了几千斤粮食,过上几年就可砌几间新屋,娶个媳妇了。”

史父把筷子重重一放,发火道:“你个妇人,还吃不吃饭了,三郎愿意在工坊就在工坊,吃喝不用钱,每月有一贯足钱,还有年底的赏钱,你啰嗦个甚。”

沈氏不敢吭声了,低头吃饭,心里还老在盘算着能让自己儿子回来多分十亩地。

天禧五年的元日里台湾岛总算吃上了肥猪肉,过了个有荤食的新年,百姓们脸上有了笑容,互相串门道贺开正纳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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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2章 分工合作

天禧五年台湾岛上的元日比去年多放了四日的假,百姓们欢欢乐乐过了个新年。

愉快的日子总是过得飞快,短暂的假期转瞬即逝。

从天禧五年元月初六开始,台湾百姓们全员上岗继续作业,台湾又迎来了建设的高峰。

住宅、农场、工坊扩建的工地上,厢军和百姓们混杂在一起,冒着春日的蒙蒙细追赶工期。

二月初,从本土回来的六艘海船满载着猪羊回到了码头,一时之间农场里鸡飞猪嚎,丁府管家忠伯带了些人手过来支援,教会台湾百姓们如何饲养牲畜。

林贵平在百姓中招募了二百个年纪稍大的老人专司养猪养鸡,这些老人不参与分田,每月五百钱外加五十斤粮食。

忠伯看到丁睿后,不禁感慨道:“睿哥儿,一岁半未见,你可长大许多了。”

丁睿此时已快十一周岁,脸型比以前瘦削了许多,但是个子窜了起来,已经平齐了林贵平的肩膀。

丁睿笑道:“忠伯,你是越来越老当益壮了,爹娘和大兄、二兄都好么?”

忠伯笑道:“多谢少爷夸赞,老朽都老了,主君、夫人和大郎二郎都好,就是有些挂念你,家里生意也好,夫人还让老汉带了些吃食给你。”说罢递上了一个袋子。

丁睿一看,都是些蜜饯干果之类,台湾真还没有此类吃食,岛上并非没有水果,但是没有糖,无法做蜜饯。

他喜滋滋的拿出几颗蜜饯津津有味吃了起来,忠伯看到,连连摇头叹气,三郎在家中的时候可是不怎么吃零嘴,如今却甘之如饴,显见此处的日子定是不太好。

机械厂内装配工坊,吴梦盯着工匠们装配滑轮弓弩。

弓臂用上了弹簧钢的复合材料,上面一只动滑轮,下面一只定滑轮,理论上可节省一半的力气,抛去摩擦力和阻力的因素,也能节省三到四成的力气。

除了手持的弓弩,吴梦还打算打造大中型的床弩,当然不是采用牛来拉绞盘,而是用滑轮组和棘轮组成的手动绞车。

装配完成后,吴梦在外面无人的地方自己试射了几把,让李五用脚步量了量距离,估摸弓的最大射程是一百八十步上下,有效射程是一百一二十步。

弩的射程短些,最大射程只有一百二十步,有效射程八十步。

吴梦觉得这也够了,弓七到十秒可射一箭,弩十五到二十秒一箭,对付当世之敌人应已足够。

他把弓弩交给了智能和尚,让他拿去给厢军试用,自己回了海边小筑。

刚一进屋,就听到屋里小青在叽叽喳喳的嚷着“真好吃,许久未吃了”

吴梦笑道:“有什么好吃的东西?”

丁睿从阁子里走出,递上一碟蜜饯道:“今日忠伯来教台湾的老农们喂猪,我娘让他带了些蜜饯,师父,你尝尝,真甜。”

吴梦尝了几口,好久没吃,甚是觉得好吃,他想了想,基础产业上来了,还是得搞点民生产业,于是问道:“睿哥儿,你说说台湾的荔枝好不好吃。”

丁睿道:“那自然好吃,可只有初夏时才有,冬日没有啊,不像蜜饯四季都有。”

吴梦笑道:“此事容易,待今岁慢慢搞来,包你们冬日吃上新鲜的果儿。”

小青馋嘴,连声叫好道:“先生快快弄来,台湾比苏州差远了,什么吃的都没有,你瞧瞧,小青都饿瘦了。”

说罢还转了个圈,一副可怜兮兮的模样。

景灵上前给了她一个白眼,说道:“先生莫理她,她就是馋嘴了。”

吴梦摇了摇头道:“今岁确实要搞些零嘴产业,莫说自家吃,卖到大宋去赚些钱财也好,不能光靠那点玻璃来坑蒙拐骗。”

待到夜里,吴梦仔细划分了一下学童的种类,他不能让学童们全部集中在机械厂里,眼下可以看出有十几个学生适合从事机加工和冶炼行业。然而还有十一二个并不合适,成绩也不好。

他寻思着应该分出一些去从事诸如商业、农业、农副产品加工业这些,经过四年不分日夜的勤学苦练,他们的基础已经打牢了,年岁也已经长大,最大的张岩林已经快十八岁,可以放出去独挡一面。

比如金世明,今年已是十七岁,这两年在台湾,一直跟随林贵平负责辣椒、棉花、芋头的种植。

那三十多个大闹苏州潇湘馆的泼皮就划在他的手下,这帮泼皮在厢军的看管下,如今怕是台湾岛上最老实的帮工。

金世明农活干的漂漂亮亮,他就应该先去做集体农场的技术管事,再带上两个师兄弟一起,将棉花、橡胶这些也管起来。

再比如尹离,他对于机械的天赋有限,继续呆下去没有任何好处,不如让他去从事农产品生产,本人也图个发展,台湾也可人尽其用。

张成峰、李兴也是机械成绩不好,但儒学、数学成绩很好,不如专职当教师,将来组建中学、大学,百年大计教育为先,现在便可以着手了。

还有叶志平,虽然成绩也不好,但交际能力尚可,日后让他搞搞外贸,或者去海南岛搞个种植园,弄个基地,为将来的南海贸易做准备。

吴梦一一想好,将人员名单列了出来,翌日把智能和尚请过来详细商议了一番,智能和尚逐个去谈心,枫桥班的学子们素来对智能和尚感恩戴德,自然遵命行事。

过了几日,营田司衙门发出告示,成立基隆官营农场、官营食品厂,基隆中学,由分出来的学子们管事,农场和食品厂的主官暂时由智能和尚兼任。

人员一散开,事情干起来就快了,金世明是个老实的娃子,他确实喜欢种地,跟着他一起来的两个学童一个叫罗会,一个叫易中明,两人皆是农家子弟,三四岁被家里抛弃,这三人都是学机械怎么都学不进去,呆在机械厂也甚是尴尬,这下出来了都是鱼入了大海。

三人笑嘻嘻的上了山坡,金世明看着山坡上的芋头苗道:“不瞒二位兄弟,某就是喜欢种地,那劳什子机械制图看着就头痛,每次吴先生一来,某这小心肝就扑腾扑腾直跳。”

罗会憨厚的一笑道:“我也是如此,不如我等也分工,有事大家一起合作,没事各自弄一摊子如何?”

易中明笑道:“如此甚好,某选蔬菜和果树,反正某嘴巴贪吃。”

金世明道:“那某就选这什么芋头、辣椒这些吧。”

罗会嘴巴一瘪:“你们都选好了,那我就只能去种棉花了。”

三人分工妥当,金世明带五十人,易、罗各带了刚招募来的二十个劳力开荒种地去了。

食品厂又是另外一番光景,尹离还好点,能够干点事,另外两个学童却是老实娃子,一个是陈铮,一个是章立新,平日里不咋吭声,尹离一瞧,这可好了,全赖某家身上了。

他硬着头皮去找了林贵平,赖着林贵平要了些百姓过来先修筑两栋房子,然后对着两个同学道:“你二人多多少少懂些机械吧,那就去找先生问问,那芋头粉条和干汤饼如何加工,又要打造哪些设备。”

两个老实娃子来到了吴梦处,把来意一说,吴梦笑道:“这个尹离,真是知道推事情,好吧,待某先给你们俩讲讲,芋头粉和干汤饼的做法某年少看过,大致知道流程。”

干汤饼其实很好做,鸡蛋打散,加水,搅拌均匀,面粉加盐,搅拌均匀,把鸡蛋和水边加边搅拌,搅成絮状。然后反复压,将散着的面团压成均匀的面片,再切成带状。

将切好的面条挂在架子上,自然晾干即可。然而在基隆大部分时候是无法晒干的,只能修筑烘干房,内安放带烟囱的石炭炉烘干面条。

芋头粉稍微复杂些,先削皮后磨碎后,再将破碎的芋头粉放入布滤袋用水不断的冲洗,布袋里的渣滓拿去喂猪,水沉淀一夜后,倒去上面的水,将下面沉淀的芋头粉晒干。

再将晒干的芋头淀粉加水和成面团状,加入明矾继续糅合。

其后架一口大锅,放水烧开,用漏子漏丝到开水锅里,取出晾干便是粉条,同样也可做出粉皮、细粉丝。

讲完粉条和面条的做法后,吴梦从书柜里找出个小册子道:“这便是制作的法子,你二人试着去弄吧,为师其实也只看过,并未做过,多试试就有经验了。明矾大宋到处有的买,食堂里做包子便用这东西,可去拿些做实验。

为师这就安排下趟出海的船只多买些回来,先去找找你们的和尚师父,把水力破碎机搞出来。房子建好了,设备搞完了,这明矾也就回来了,快去弄吧。”

打发走了两个学童,吴梦伸了个懒腰,终于又分出去了一些事情,芋头粉条和面条是为了解决将来南拓时的粮食问题,总不能让南下的厢军们老是吃干粮。

他忽然又想起了罐头的事情,答应了小青总是要弄的,可是这玻璃不能随便烧啊,要是传出去,以后还怎么一百贯一个的卖。

现在台湾是控制着玻璃制品,一年最多烧上一百来个,弄上一两万贯回来,烧多了就不值钱了,他想了想,还是放一阵再说,先去看看造船的工坊如何了。

周良史年后又出海了一趟,带着船队克服了风浪等上棉花屿,装了六船鸟粪石回来,然后留下一艘专门运送鸟粪石,另外五艘继续回大宋运矿和其他杂物。

现在台湾外运的只有轴承和玻璃、水泥,从内陆回运的是铁矿和肉食、布匹,在没有分田之前,这些东西都是按人口配给,完全是贴钱在弄。

台湾的外债已经高达八万多贯,基本是欠丁家七成,盛隆商铺三成。

所以吴梦急着要把大车赶紧上马,好歹多挣些钱回来。

目前海船载货量太少,两年还得维修、清理船底一次,费用不少,而且,每年的七、七八月份都是台风高发期,依靠现在的手段没法预测台风,这两个月都是停航的,看来还得再买两艘三千石的大海船,否则解决不了目前的困境。

吴梦来到造船工坊,工坊内两台水力锯木机在忙活,其他的木匠们都在用锯子手工锯木板,林贵平正好也在,看到吴梦马上走了过来,吴梦笑道:“提举老爷,你也在此巡视啊。”

林贵平笑骂道:“你少揶揄某家,船场的水力锯木机太少,大车做不出来几辆,你还不想法子多弄些出来。”

吴梦真是委屈,现在缺铁啊,那么多的农具要做,一时半会从哪里弄到铁矿,台湾就是这点不好,那铁矿一是贫矿,二是含硫高,以现在的能力还是不要动的好,于是说道:“那如何是好,铁矿运量有限,还得买上几艘大船才好。”

林贵平一蹦三尺高,叫道:“还买船,你还是先把某家卖了吧,现下欠债越来越多,轴承的产量有限,入不敷出。”

吴梦笑道:“一艘三千石的海船也就是区区一两千贯,虱子多了不痒,债多了不愁,怕什么,有了铁矿还怕没有轴承。”

林贵平想了想觉得也是,如果靠这点运量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还清债务,他忙喊道:“周家大郎、周家大郎。”

周良史闻声过来,行礼道:“二位官人唤在下来,是有事么?”

林贵平问道:“也无他事,就是问问那三千石的海船多少钱一艘。”

周良史想了一会,才说道:“这三千石的大海船我周家造不了,还得去福建买,估摸至少也得两千贯上下。”

吴梦和林贵平对视了一眼道:“你且修书回去,让你家中子弟帮台湾买上两艘,派人到苏州丁家去拿订金。”

周良史笑道:“不必了,我周家在福建那处的信誉甚好,若是有船,先送到娄江码头再给钱不迟。”

林贵平道:“如此甚好,你且赶紧去修书一封,趁着此次出海将信送过去。”

周良史领命去了,吴梦看了看船坊,如果没有水力机械,这速度确实提不起来。他思量着要不干脆把那金瓜矿挖了,但琢磨了一番还是觉得不行。

要是出了金银矿和铜矿,朝廷极有可能派来文官治理,那时可就麻烦不小,算了,这债不是还不起,慢慢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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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3章 厢军政训(上)

天禧五年二月,台湾岛上的各项拓展工作有条不紊的进行中,吴梦有了闲暇,便会四处巡视一番。

这一日他来到了营田司厢军营地,观看厢军们对新造滑轮弓和滑轮弩的射击演练。

林贵平采用了吴梦给他的练兵小册子训练厢军,里面综合了后世岳家军、戚家军和解放军的练兵之法。

吴梦眼见厢军们整齐划一的动作,跑动起来喊着号子格外精神,他满意的点了点头,林贵平带兵还是很有章法。

台湾厢军战斗技能和军纪瞧着不错,当下缺的就是核心思想--为谁而战、为何而战。

吴梦寻思着要对厢军做一些思政训练,回到海边小筑,他立即修书一封请钱四的鼓吹班子前来台湾岛,顺便带上几个画师。

钱四视吴梦为再生父母,收到书信立即将所有的演出推掉,带着鼓吹班子的精英来到了台湾岛。

吴梦将他和景灵两人闲暇之时整理出来的乐谱交与钱四,吩咐他和景灵、小青带着部分男女学生们先秘密演练,他到时要排练一出戏剧。

三月底,随着基隆春收春耕的完成,厢军、工匠们又开始各司其职,吴梦让智能大师带着学童们自主发挥,他逐渐将重心偏移到学堂和厢军的思政训练上。

台湾岛上将来会有大批移民,也会有不少军队,军队的军纪和态度决定了厢军与百姓们是否能融洽相处,非常重要!

若是第一批厢军的素质训练、思想教育抓了上去,那后面来的厢军自然会被同化。

在基隆这一年来,厢军也确实能吃苦耐劳,帮助百姓们种田盖房,放牛喂马,但在吴梦看来,他们只知道要去做,而不知道为什么要这样做。

对于军队的战斗力,吴梦最佩服的就是后世的红军,在那种艰难困苦的环境下还能转战万里,北上建立新的根据地,后来击败了装备远比自己精良的国军,这其中便是思政工作起了关键的作用。

一支不讲政治的军队就是军阀领导下的散兵游勇,一旦处于逆境便会崩溃的比浪淘沙还快。

三月二十二日辰时中,天禧一村学堂内,除了当值的武官,所有厢军都头、副都头、虞侯、十将都集中在课室内,一个个着整齐,坐的端正挺直,参加由吴梦组织的培训。

郑钧和林贵平在前引路,李五推着吴梦进了课室,武官们唰的一声起立叉手行礼,动作整齐划一,颇有气势。

吴梦抱拳回礼道:“诸位将士请坐。”

武官们闻言又是整齐的动作坐下,林贵平和郑钧也找了个座位就坐。

吴梦拿起桌上的粉笔在黑板上写了四个字“为何而战”,后面加上一个大大的“?”号。

吴梦写罢转身指着大大的问号说道:“为何从军、为何而战,哪位将士能解答此问?”

占林举手起身道:“启禀先生,我等身为朝廷军将,拿了朝廷的俸禄,便理当冲锋在前。”

吴梦点了点头,问道:“有道理,诸位还有别的看法么?众将士尽管畅所欲言,朝廷对文臣不以言获罪,台湾对武官也不以言获罪。”

杨展举手起立道:“启禀先生,功名祗向马上取,真是英雄一丈夫,我辈将士,本就应拼杀于沙场之间,扬名于战阵之上。”

曹闲举手起立道:“启禀先生,当兵吃粮,便当为朝廷征战,这是我辈将士的天职。”

副都头马良驹举手起立,他挠着后脑勺不好意思的笑道:“启禀先生,某祖父是军将,某父亲从军,子继父业,某就稀里糊涂从了军,好似是冥冥之中安排的。”

他话音一落,课室里顿时响起一片哈哈大笑声。

吴梦呵呵笑了两声道:“诸位回答的都有道理,但皆未切中要害,在讲授为何从军之前,某先讲个故事给大家听听。”

吴梦端起讲台上的水杯喝了一口茶水,缓缓说道:“诸位应当知晓,某曾经受过异人的传授,这个故事也是那异人师父讲述的,并非戏说,乃是这个异人的国度曾经发生过的一桩悲剧。

那国度的名字叫做祥国,位于一个和当今天下一模一样的地界里,也和大宋一般富庶,一样的文采风流,祥国的百姓们勤劳善良,创造了一个花团锦簇的繁华盛世。

如此盛世定然会被外邦觊觎,蛮夷外邦对富庶的祥国垂涎三尺,屡屡发兵袭扰祥国。

祥国军队兵士和大宋一样是拿军饷的,而祥国周边的蛮夷国家和当今的契丹、夏国那般都是府兵制,皆是靠着抢掠才能得到钱财。

但祥国虽是优待文士,却对兵士并不看重,虽然军饷优厚足够养活全家,却地位不高,且天下承平日久,兵士们缺乏训练,对外作战屡战屡败。

祥国朝廷被迫无奈与最大外邦--翟国签订了和平协议,向翟国进贡,花钱买平安。

按说这花钱买平安也并没有错,昔日勾践还能卧薪尝胆,一举灭了吴国,若是祥国也能如此,那便没有后面的故事了。

祥国与蛮夷外邦签订了和平协议后,太平了一百多年,双方倒是友好相处,可承平日久的祥国军队不但没有卧薪尝胆,苦练兵力,反而被繁华盛世所迷。

慢慢的,祥国文官和武官逐渐走向腐化,文官争权夺利,武官拼命搂钱,皇帝只知道奢侈享受。

祥国朝廷的七八成以上禁军更是不堪一击,打赢了要赏钱,打输了还须发安慰钱,开拔也要给钱,逢年过节都要给赏钱,祥国岁入的十之七八都给这些禁军消耗掉了。

钱钱钱,便是这个‘钱’字将这支禁军彻底弄成了一堆废物,而唯一能打的边军却有私军的迹象,朝廷调动都成问题。”

厢军武官听得入了神,吴梦的语气慢慢沉重起来:“灾难终于有一天降临了,祥国东北边有一个蛮夷国家叫做清国,他们用了几十年的时日迅速崛起,开始攻打翟国。

而祥国朝廷被清国花言巧语所惑,瓜分翟国的诱惑让祥国朝廷悍然撕毁了和平协议,出兵和清国南北夹击,共同攻打翟国。

翟国被灭后,祥国与清国便成为邻国,贪婪的清国怎么会放过富庶的祥国,这群蛮夷之军厉兵秣马后对祥国发动了攻击。

而祥国的兵士完全不堪一击,短短一年时日被清国两次兵临都城,第一次兵临城下时掳掠了大批的百姓和金银珠宝,祥国的妇人们被清国的蛮夷士兵肆意凌辱。

懦弱的祥国士兵连出城迎战都不敢,文官们却大肆搜集民间女子和金银珠宝送给清国买平安。

诸位想想,百姓们累死累活弄来的钱养活了他们,而他们连保护自己的衣食父母都做不到,这样的军队要之何用?是不是祥国禁军之耻辱?”

课室里的厢军武官们听的义愤填膺,齐齐喊道:“耻辱,耻辱,军人的耻辱。”

吴梦笑了笑,继续说道:“清国第二次兵临祥国都城时,终于攻陷了祥国都城,庸碌无能的祥国皇帝被迫投降。

丧尽天良的清国军队将祥国皇宫内的太上皇、皇后、妃子、公主、宫女全部掳掠,押往清国的都城,一路上多少后宫妇人被这帮畜生肆意凌辱,一些妇人不堪受辱羞愤自尽。

到了清国的都城后,清国皇帝下令祥国太上皇、皇帝、两位皇后和宗族妇女换上蛮夷服饰,跪着祭奠蛮夷的列祖列宗,逼着祥国太上皇和皇帝袒胸露背,牵羊祭祀,谓之‘牵羊礼’。

祭祀完毕,又将上千妇人包括皇后、后妃逼进蛮夷皇宫,任由清国的朝臣、将士凌辱,他们管这叫做‘犹肉’,皇后被羞辱后悲痛万分,当晚便上吊自尽。

一位祥国宫女自尽前留下一首诗,诗曰:‘昔居天上兮,珠宫玉阙,今在草房兮,青衫泪决,屈身辱志兮,难雪,归去泉下兮,愁绝!’。”

吴梦越讲越激愤,双眼通红,大喊道:“呜呼!祥国的男人都死绝了么,军队是吃屎的么,任凭一群弱女子遭受欺辱!

皇帝受辱虽是咎由自取,但皇帝是一个国家的象征,欺辱皇帝就是将全天下的百姓都不放在眼里,这是祥国全天下的无尽耻辱。诸位将士,你们愿意成为这样懦弱无能之军队中的一员么?”

课室里的厢军武官们听的目眦尽裂,想不到还有这样无耻的蛮夷之邦,更想不到这个祥国朝廷和军队如此无能,他们纷纷振臂高呼道:“不愿意,不愿意,誓死一战,绝不受辱!”

吴梦脸色沉重,心道就是你们的后代造成了这一切,以后会不会重蹈覆辙就看你们的表现了。

林贵平隐隐然觉得不对,吴梦似乎说的就是大宋目前的状况,当今天下太平,禁军久不经战阵,若是不好好整顿一番,以后会不会和祥国一样那就很难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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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4章 厢军政训(下)

课室里,吴梦继续说道:“诸位有如此雄心壮志甚好,如今大宋天下和祥国昔日状况一般无二,倘若继续如此下去,难保有个如清国般的无耻蛮夷来烧杀掳掠,抵抗外邦蛮夷就全靠诸位了。”

占林举手起立道:“先生放心,我等定然勤习战阵武艺,保家卫国,绝不让祥国的悲剧在大宋发生。”

吴梦笑着点了点头道:“占都头终于说出了为何而战的真谛,军人为何而战?不是为了什么个人立功,更不是为了军饷和养家糊口,若是抱着此番念头来从军,即日起便可退出台湾厢军,回东京城去!

台湾厢军所有将士最高之信念乃是保卫家园,保卫百姓,保卫大宋!”

林贵平带头振臂高呼道:“保家卫国,誓死杀敌!保家卫国、誓死杀敌”

课室里的厢军武官们跟随着林贵平一起高呼,声震云天。

待课室里的武官们情绪稍微平息下来,吴梦说道:“诸位明白为何而战了,那么在下又要问问诸位了,厢军将士是谁养活的?”

郑钧起身答道:“先生刚才已经讲得很明白,我等的军饷皆来自朝廷赋税,赋税便是百姓们交的,自然是百姓们养活了我等。”

吴梦微微颔首道:“说的不错,既然是百姓养活了厢军将士,那么厢军将士就应该保护百姓,为百姓尽职尽责,不可欺负百姓,更不可勒索百姓!

某再来问一位,诸位在东京城也驻扎过,如今在台湾已是一年有余,东京城和台湾两地百姓对厢军的态度有何不同?”

杨展举手起立道:“启禀先生,我等在东京城里从不与普通百姓接触,可有些百姓总是看不惯我等,背地里还偷偷的耻笑我等是什么贼配军,其实我等禁军中并无发配的贼人,也不知他们为何如此辱骂。

台湾百姓们却不同了,我等当初可是对百姓们管束甚严,汉子们几乎都因违反军纪被挨过鞭打,可如今都和我等称兄道弟,看到我等巡逻时口干舌燥,还会招呼进屋奉以茶水,彼此相处起来融洽许多。”

吴梦笑道:“贼配军是百姓的误解,厢军收容了不少流配的罪犯,你们原是禁军,自然不是贼配军,可百姓们为何要这般辱骂?

难道这些百姓都是故意不成?并非如此,乃是有些禁军军纪不严,败类不少,平日里肆意欺凌百姓,百姓哪里分得清楚是何处之禁军,遂认为禁军皆是如此,这便是一粒老鼠屎打坏一锅汤。”

吴梦顿了顿继续说道:“而诸位到了台湾后,这一年多帮着百姓耕作放牧,修筑房屋。

若是有了困难诸位也是能帮就帮,且军纪严明,平日里并无欺凌百姓的恶行!

百姓们的眼睛是雪亮的,谁对他们好谁对他们坏,可是分得清清楚。刚上岛时百姓们怨声载道,如今还有谁发牢骚了?不都是一片颂扬,把某这平平凡凡的书生都快吹嘘成神仙了。”

厢军武官都哈哈大笑起来,如今台湾岛上的百姓过上了好日子,机械厂里加煤加水就可自动旋转的机器人尽皆知,都以为是吴梦做的法,闲聊之时把吴梦当成了活神仙,可以与太上老君平起平坐了。

吴梦呵呵笑道:“诸位将士,某再来讲个故事,诸位便知晓百姓拥护的用处之大,话说那祥国灭国后,期间又有数个朝代崛起又倒下。

一千年后,出现了这样一支军队,他们号称工农红军,以百姓们自己的军队自喻,红军一开始只有一两万人,后来逐渐发展壮大,而支持他们的力量就来自广大百姓……”

接下来吴梦讲述了后世红军的发展,以及他们严明的军纪,对百姓的友好的态度,百姓对他们普遍拥护和支持,而暗地里都反抗军纪较差的国军。

后来发动解放战争时百姓都拼尽全力支援前方,最后以弱胜强终于夺取了天下……

整个故事的过程让厢军武官们听得如痴如醉,都明白了军纪对一支军队的重要性。

吴梦讲完后总结道:“自去岁开始,林提举用了许多法子来训练厢军将士,诸位一开始还有些怨言,如今瞧瞧你们的手下,是不是精气神都和以前完全不同。”

武官们纷纷点头称是,这些变化都是看在眼里的,吴梦笑道:“林提举所用的法子就是这支工农红军练兵的方略,诸位觉得是不是很有用?”

此言一出,武官纷纷交头接耳起来,难怪林提举这些古怪的练兵方式看着简单,练了数月后厢军和以前完全是两个样,原来是出自异人的传授,而且是那支战无不胜、攻无不克的红军总结出来的方略,当下不由大为佩服。

吴梦看了看手腕上的表说道:“诸位可歇息半刻时辰,上上茅房放放水,某再接着讲。”

课室里的武官们起身往外面走去,边走边议论着工农红军练兵的法子。

林贵平走上前来问道:“昕颂兄,某总是感觉你讲的祥国与当今的大宋有些类似,比如这崇文抑武和优厚军饷,打仗、开拔、逢年过节都要给赏钱,完全是一个模样,昕颂兄莫非是在影射当今朝廷?”

吴梦笑道:“君烈,你说是就是,你说不是就不是,这个某却不能告诉你。”

林贵平压低声音俯身在吴梦耳边说道:“昕颂兄,你切不可只谈保护百姓而不谈忠于当今圣上,厢军里面可是有皇城司的密探,若是密报上去,你我都不好交代,指不定便会被押送东京城受审。”

吴梦拍了拍林贵平的肩膀,同样小声说道:“君烈,为兄如果这点头脑都没有,还来台湾岛上作甚,放心,稍倾便会讲到皇帝与百姓的关系。”

一刻时辰后,厢军武官们精神抖擞的继续端坐在课室里,吴梦笑道:“诸位都将水放空了吧。”

课室里的武官嬉笑道:“回先生的话,放的干干净净。”

吴梦道:“诸位放空就好,不过听到的课程不许放空!

此前讲述皆为小故事与大道理,不记录亦可,现下讲讲军务,请拿出笔墨纸张,好生记录。”

一阵“哗啦啦”的响声后,厢军武官都拿起了鹅毛笔和纸张,吴梦随即在黑板上写下了四个大字“大宋皇帝”。

他指着黑板上的四个大字道:“方才某讲到了祥国的皇帝,也说过了皇帝乃是是国家之象征,现下来讲讲我大宋官家。

儒家士子将天下的百姓称为“大宋子民”,那么就意味着皇帝便是全天下百姓的父母官,他的责任即是治理天下,让天下百姓过上好日子,是天下百姓的龙头,代表着天下百姓之利益……”

林贵平“哗啦啦”鼓起掌来,大声叫好道:“昕颂兄所言极是!”

台下掌声顿时响成一片。

吴梦双手往下压了压,继续说道:“上节课某问了诸位“为何而战”,某再问个问题,诸位都说出了自己的信念和想法,也明白了军人的最高信念是“保家卫国,誓死杀敌”,那诸位又知不知晓当今圣上之最高信念为何?”

此话一出,武官们面面相觑,他们皆为低级武官,根本接触不到皇帝,哪里会明白皇帝的想法。

这时王夫子从外面走了进来说道:“吴先生,此等高深的问题武将如何答的出来,你这不是为难人么?

还是老夫告诉诸位吧,皇帝都想成为尧舜禹汤般的圣君,德配天下,最高信念便是天下大同。”

吴梦呵呵笑道:“还是王夫子学业精深,一语道破了天机。所以皇帝和天下百姓的利益和目标其实是一致的。比如林提举,他如今是台湾岛上众百姓的父母官,他愿意台湾岛上的百姓受苦难么?”

林贵平大喊道:“某肯定不愿意!更加不会让台湾岛上的百姓蒙受欺辱,若是有蛮夷打上门来,他某家定会率领尔等奋力抵抗。”

吴梦点了点头,继续说道:“”大宋皇帝是诸位的最高统帅,诸位当秉持为陛下解愁,为朝廷分忧的心态主动维护百姓的利益,主动维护江山社稷的安定,这便是诸位军人的天职!”

吴梦用偷换概念的方式将皇帝和百姓混为一谈,实际是他是想实现自己最终的想法:皇帝和百姓为一体,而官僚们又是一体,皇帝任命官员管理百姓,而百姓监督官员,以大宋的体制,文官们同样可以制衡皇帝,三权互相制衡,达到一个古代的皇帝、官员、百姓三权分立的体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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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5章 戏剧登台(上)

吴梦讲完忠于皇帝和保卫百姓的统一性,接着又道:“诸位现在应该明白军队效忠之对象、军纪严明之必要性,那如何能使军纪深入人心呢,靠如今大宋军中的阶级法能行么?”

吴梦目光扫射台下的厢军将士,人人畏畏缩缩,不敢进言。

大宋军队一直行的阶级法,下级必须无条件服从上司,如不服从毒打和酷刑那是家常便饭。

而这些体罚只会让兵士们口服心不服,更多的则是惧怕。

惧怕恰恰是军队里最不能有之心理,所以军纪得有更好的法子深入兵士的内心,吴梦总结了几条,他一一讲述出来:

“一、教育,吴起曰‘以治为胜,教戒为先’,故应告诉兵士们为何而战,为什么要战,军纪与战力、百姓之间的关系,以及军法的纲目亦需讲透,刚才某讲的故事会发下小册子给诸位武官,好生回去给兵士们讲解。

二、以军法治兵,孙武曰‘善用兵者,修道而保法,故能为胜败之政’,吴起亦曰‘若法令不明,赏罚不信,金之不止,鼓之不进,虽有百万,何益于用’。故台湾的军法当重新修订一次,日后不管是兵士还是武官,包括林提举自己都应该主动遵守,违者不论官职大小,都应依法惩处。

三、正人先正己,正己而后可以正物,自治而后可以治人。故台湾厢军带兵的武官只有从自身严格做起,才能把整个连队带起来。诸位武官日日与兵士一起训练、食宿,一举一动,一言一行都在兵士的眼里,只有自身持正,腰杆才会硬,治理行伍才不会投鼠忌器,若是尔等拉稀摆带,却令兵士严守军纪,当面一套背面一套是管不住诸位手下兵士的。

四、严禁阶级法,台湾厢军不是某个人家中的奴仆,他们是大宋朝廷在册的兵士,除了违反军纪,否则不得打骂,更不可奴役厢军兵士为武官们干私活、谋私利,兵士的一切行动只能是为了朝廷,为了大宋的江山社稷。

五、组建军中司马,诸位刚才听了工农红军的军纪、制度,应该知道在工农红军里面有个官衔叫做政委,台湾厢军日后同样设立军中司马。司马和政委的权限一致,掌军中宣教、将士军纪监督、粮草兵器支援监督、但绝非监军,台湾厢军也不设监军。。

六、鼓舞士气,‘兵之所以战者,气也’,纵观古今,军队士气的高低,直接影响着战争的胜败。齐鲁两军战于长勺,齐军‘三鼓而竭’,士气丧尽;而鲁军‘一鼓作气’,士气大振。鲁胜齐败,系于一‘气’。工农红军之所以能够由小到大,由弱到强,以劣势装备打败优势装备的敌军,就在于“红军意志极其坚强,士气极其高涨”,而敌军则是‘铁多气少’,士气低落,故而落败。如何鼓舞士气,后面的课目会一一讲到。”

厢军武官们下笔如飞,一一记下,吴梦待他们记录完毕,便开始讲述军纪的大概方略,灌输后世岳家军、戚家军、工农红军的各项军纪。

什么“冻死不拆屋,饿死不掳掠,夜宿不入宅,晨起席不乱”,“临阵诈称疾病者,斩。临阵抛弃军器者,斩。埋伏作战,遇贼人不起者,斩”等等之类。

最后教武官们唱《三大军纪八项注意》,吴梦起了个调子,唱到:

“大宋军人个个要牢记,三大军纪八项注意,第一一切行动听指挥,步调一致才能得胜利。

第二不拿群众一针线,百姓对我拥护又喜欢。第三一切缴获要归公,努力减轻百姓的负担。

三大军纪我们要做到,八项注意切莫忘记了。第一说话态度要和好,尊重百姓不要耍骄傲。

第二买卖价钱要公平,公买公卖不许逞霸道。第三借人东西用过了,当面归还切莫遗失掉。

第四若把东西损坏了,照价赔偿不差半分毫。第五不许打人和骂人,**作风坚决克服掉。

第六爱护百姓的庄稼,行军作战处处注意到。第七不许调戏妇女们,泼才习气坚决要除掉

第八不许虐待俘虏兵,不许打骂不许搜腰包。遵守军纪人人要自觉,互相监督切莫违反了。

大宋军纪条条要记清,大宋军人处处爱人民,保卫大宋永远向前进,大宋百姓拥护又欢迎……”

当日授课后,林贵平带队,郑钧随后,厢军武官们排着整齐的队伍,雄赳赳气昂昂唱着《三大纪律八项注意》往军营走去,沿途的百姓们很是好奇,看戏一般一直尾随到军营大门口。

后续的几日授课,吴梦将后世人民军队的《带兵之法》作了些适应北宋的改编,然后详细讲解给这些厢军的基层武官听。

待到讲解完毕,吴梦便把鼓吹班子、枫桥班的学子,还有景灵和小青以及一些女学童们唤来,和厢军武官们一起排练一台戏剧,名字就叫《杨家将--雍熙北伐》。

厢军兵士们发现上官如今对他们的态度友善许多,凡事都是先讲道理再惩罚。

上官们这段日子里神神鬼鬼的早出晚归,脸上偶尔还残留着胭脂,天气明明不冷,可占都头和杨都头二人睡觉都带着幞头,兵士们议论纷纷,怀疑自己的上官是不是出去偷腥了。

四月底,军营里搭建了一个高约四尺的戏台,戏台后面还安装了滑轮升降机,兵士围着戏台转了几圈,也摸不着头脑。

一个厢军笑道:“莫不是提举老爷看到我等在台湾岛上无妇人消遣,想请苏州城里的歌姬来演一场犒军。”

另一个厢军哂笑道:“提举可不会弄这些东西,某看啊,多半是这些日子里上官们神神鬼鬼搞的那玩意,不信你们等着瞧吧。“

猜不透吴梦鬼把戏的厢军们每日里都议论纷纷,话里话外总是离不开这个舞台。

过了几日,谜底终于揭晓了,演出正式开始。

当日林贵平请来了两百余名百姓,三百厢军则分成两批观看。接近四百名观众在戏台前就坐,大家抬头看着高台面面相觑,不知吴梦演的是哪一出。

舞台后面升起了一个幕布,上面是简单的水彩画,画面是北地的春季,大片的农田和草原分列国境线两端,穿着汉装的宋人耕地,而髡发的契丹人则放牧牛羊。

一阵音乐声缓缓响起,枫桥班的十几个学子们在台侧齐声朗诵道:“雍熙年间,我大宋与辽国边境上的百姓和睦相处,互帮互助,谱写了一曲太平盛世的田园牧歌。”

占林和杨展二人一头髡发走上舞台,后面跟着也剃了髡发的枫桥班学子金世明、曾树等人,穿着契丹人的服饰,手里牵着几头小牛小羊在舞台上模仿放牧的动作。

厢军兵士们哄堂大笑,难怪杨都头和占副都头二人睡觉都带着幞头,原来是剃了髡发。

随后是胡须飘飘的王夫子和头皮光秃秃的智能和尚带着几个学童们上台,他们一身宋人的农民打扮,牵着小牛拉着耙犁在台上耕田。

王夫子和智能和尚与占林、杨展互相打着招呼,占林奉上牛肉干给王夫子,智能和尚从衣襟里拿出雪白的包子分给了杨展,几个宋人孩童和契丹的少年们互相手拉手的十分亲热,玩起了老鹰抓小鸡的游戏。

随后王夫子一副体力不支的样子坐倒在舞台上,契丹人占林见状连忙上前帮着智能和尚一起耕田,而宋人孩童则帮助契丹少年们一起放牧,展示出两国百姓水乳交融、和睦相处的友好气氛。

台下的乐队一改悠扬的曲调,笛子吹响了欢快的乐曲,小青带着女学童们唱道:

“五十六个星座五十六支花,五十六族兄弟姐妹是一家,五十六种语言汇成一句话,爱我华夏爱我华夏爱我华夏,嘿罗嘿罗嘿罗嘿罗嘿罗嘿罗,爱我华夏!”

歌唱两遍后,滑轮滑动,落下了帷幕。

第二幕一起幕,背景是白雪飘飘,风雪覆盖着北方大地,屋顶上一层厚厚的积雪,一个汉人小姑娘坐在屋里焦急的等待着自己父亲的归来。

凄婉的音乐声响起,女学子的合唱声响起:“北风那个吹,雪花那个飘,雪花那个飘飘,年来到,爹出门去赶集,整整去一天,今儿那个晚上还没回还,奴家和了玉交子面,我等我的爹爹回家过年”

王夫子背着一个包裹,缓缓的走上了舞台,男学子们接着合唱道:“卖豆腐赚下了几个钱,集上我称回来二斤面,怕叫别人看见了,揣在这怀里头整一天。”

王夫子走进家中,小姑娘露出天真的笑脸将王夫子迎进了家门,接过王夫子手中的面粉。

音乐声再度响起,女学童们合唱到:“爹爹称回来二斤面,带回家来包饺子,欢欢喜喜过个年,过呀过个年。”

王夫子变戏法似的掏出一根红头绳,小姑娘笑靥如花,乖乖的蹲在王夫子跟前,王夫子给小姑娘慢慢扎起头发来。

学子们合唱道:“人家的闺女有花戴,你爹我钱少不能买,扯上了二尺红头绳,我给我喜儿扎起来,扎呀扎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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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5章 戏剧登台(下)

舞台上两父女正其乐融融的时候,乐声骤停。

一阵急促的鼓点响起,贴上了胡子的占林和杨展扮做契丹军官,带着十几个契丹士兵突然冲进了王夫子的家,一脚将王夫子踹到在地,在家中四处搜刮了起来。

小姑娘赶紧扶着王夫子起来,两人浑身发抖的躲在屋子的角落里,惊恐的看着这群契丹兵。

家徒四壁哪有什么财宝,契丹士兵们只抢到了一些粮食,连喜儿头上的红头绳都未放过。

台下的百姓们心都悬起来了,愤怒的大喊道:“契丹狗贼休要欺负我大宋百姓,快快滚蛋,滚出我大宋国境。”

占林色眯眯的望了望小姑娘,伸手往小姑娘的脸上摸去,王夫子赶紧上前挡住,打躬作揖,请他放过自己的女儿。

占林脸色一变,大手一挥,几个如狼似虎的契丹士兵冲上前来,将小姑娘挟持住往门外拖去,王夫子一脸嚎哭状跪在地上,抱住占林的大腿苦苦哀求。

杨展大怒,抽出腰间的钢刀劈倒了王夫子,王夫子滚动几下便毫无声息。

小姑娘厉声哀嚎道:“爹爹,爹爹。”

悲呼几声后,她奋力推开契丹士兵,跑到王夫子跟前,抱着王夫子的尸体一阵痛哭。

占林淫笑几声,大手一挥,两个契丹士兵将小姑娘架起,另外的士兵拿着搜刮出来的粮食,朝着舞台下面走去。

悲凉的唢呐曲《悲离情》响起,哀悼大宋平民百姓的性命如同鸡犬,任由契丹强盗宰杀。

台下的百姓已经入戏了,纷纷站起来吼道:“不许走,不许走,放下我大宋子民,打死这群王八蛋。”

还有些百姓脱下脚上的臭鞋扔向占林和杨展,搞得他们狼狈不堪逃回了后台。

景灵见状笑着对吴梦说道:“先生,你这出戏可真是蛊惑人心啊,若此处不是军营,杨展和占林只怕要挨百姓们痛打。“

吴梦笑道:“夫人莫急,煽情的还在后头。”

帷幕落下,一阵凄凉的洞箫声缓缓响起,学子们用沉痛的语气齐声朗诵道:“契丹蛮夷趁华夏五代乱世之际,占据我华夏的燕云十六州,契丹皇帝、王公贵族为了私欲,岁岁盘剥燕云百姓,燕云十六州四处萧条,民不聊生

契丹军士没有军饷,全靠抢劫来养活全家,雍熙年间,契丹强盗时常深入我大宋境内打草谷,掳掠我大宋钱财,杀害我大宋百姓,凌辱我大宋妇孺!”

台下的百姓们和厢军们纷纷怒吼:“杀尽契丹狗贼,打到上京城,活捉辽国皇帝!”

吼声惊得四周本已落座的飞鸟们扑腾着翅膀纷纷逃窜。

帷幕随即升起,后面挂着东京城的城墙,一群厢军十将们扮演的大宋士兵在主将的带领下向着城墙揖拜。

学子们的画外音再度响起:“雍熙三年,我朝太宗皇帝闻听辽国士兵在大宋境内肆虐,一怒之下,发兵攻打契丹,为我大宋百姓复仇,老令公杨业再度带兵踏上征途,出任前军先锋大将。”

景灵弹奏的古琴声大作,唢呐随之起了个高腔,雄壮的鼓声咚咚响起。

台上的宋军士兵们转过身来,林贵平一身戎装,脸上粘满胡须扮做先锋大将杨业,他开口独唱,台下的学子们则轻声合唱:“狼烟起,江山北望,龙起卷马剑气如霜,心思黄河水茫茫我愿守土复开疆,堂堂大宋要让四方来贺!”

将士们在舞台上伴随着歌声表演枪棒武艺,郑钧连续几个跟头一翻,下面的观众们纷纷鼓掌喝彩,大声叫好。

接着便是大军誓师出征,将士们挥泪告别家人,踏着豪迈的步子走上了一条不归路。

当帷幕再度升起时,背景是一副野战的场面,幕布上画着横七竖八战死的军士,无主的马匹孤零零的在战场上游弋,一个身上插了三支羽箭的受伤兵士手持大宋军旗挺立在画面的上方。

激烈的《将军令》曲调响起,舞台上的杨业领着大宋官军与契丹士兵们奋力拼杀,这些本就是兵士的演员们表演打斗那是分外真实。

林贵平扮演的杨业一身银甲格外帅气,他手持大刀将契丹士兵杀得丢盔弃甲,台下的观众们纷纷大声叫好。

可惜契丹士兵越来越多,大宋的军士一个接着一个倒下,宋军逐渐被包围了,杨业见状不妙,只得下令撤退。

台下的百姓们心都提到脖子上来了,纷纷大喊道:“援军呢,援军呢,我大宋一百多万禁军都上哪里去了。”

台下的厢军们尽皆义愤填膺,发出阵阵怒吼声,恨不得冲上台去与契丹士兵决一死战。

待到幕布再度升起的时候,幕布上却是一座破庙,杨业带着部下踉踉跄跄逃到了庙门处,他浑身是伤,身上血映征袍。

待部下都进了庙内,他低头四顾,山下四处都是辽军,他们被包围了。

台下的景灵古琴声声弹出《十面埋伏》的音调,学子们的画外音响起:“援兵未至,杨令公孤军奋战,最后兵败金沙滩,全军覆没,他站在山顶破庙门口环顾山下,四周皆是契丹劲敌,数万契丹兵士团团围住了孤山,杨令公已是无力回天,契丹皇帝派人许以高官厚禄劝降,被杨令公严词拒绝。”

杨业扶着大刀艰难的迈进了庙里,却见庙内有一石碑,走近一看才发现上面刻着“李陵碑”三字。

他转身对着手下人说道:“本欲立尺寸功以报国,不期竟然兵败于此!吾之生死存亡事小,若是被契丹狗贼擒获,那才是奇耻大辱。汝等各有父母妻子,与我俱死无益。可速速沿山路走回大宋,留着尔等的大好身躯回报大宋天子和朝廷之恩德。”

马良驹扮演的杨家将带领部下齐齐抱拳大声说道:“将军为王事至此,吾辈安忍生还?”

丁睿扮演的杨延昭上前抱拳道:“爹爹,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我等还是一起突围出去,杀一个辽贼保本,杀两个赚一个。”

杨业慈爱的摸了摸杨延昭的发髻和额头,替他擦去脸上的血迹,颤声说道:“爹爹若是去了,你随着叔叔伯伯们杀出重围,回去替爹爹好生照顾你娘。”

交待完杨延昭后,他仰天叹了口气,用悲凉的目光看了众人一眼道:“吾不能保汝等,亦不能护我大宋百姓,实无能也。此战全军覆没,吾身为主将,有何脸面去见大宋父老乡亲。此处即是我报主之所,尔等还是速速逃离此地吧。”

随即转回头指着李陵碑高声怒骂道:“汉李陵不忠于国,安敢在此立碑?”

杨业言罢,将头上金盔抛下,连叫数声:“皇天!皇天!实鉴此心。”

随即低头奋力冲向石碑,瞬间倒地身亡。

部下拦阻不及,齐齐上前抱着杨业的尸身大叫“将军”,失声痛哭了起来,台下的观众们顿时泪流满面,一个个泣不成声。

唢呐凄凉的声调响起,学子们齐声用悲凉的语调颂道:

“矢尽兵亡战力摧,陈家谷口马难回。

李陵碑下成大节,千古行人为感悲。”

古诗刚刚朗诵完,景灵的古琴声铮铮大作,急促的鼓声“咚咚”响起,唢呐音调忽然由婉转变得高亢,一群女学童们上台,围绕着杨业为国尽忠而倒下的身躯翩翩起舞。

小青领着女学童们齐声唱道:

“烽烟滚滚唱英雄,四面青山侧耳听,侧耳听。晴天响雷敲金鼓,大海扬波作和声,大宋将士驱虎豹,舍生忘死保太平。

将士纵马越长壕,一道电光裂长空,裂长空。地陷进去独身挡,天塌下来只手擎,两脚熊熊趟烈火,浑身闪闪披彩虹。

英雄长啸吼声隆,翻江倒海天地崩,天地崩,双手紧握马槊冲,怒目喷火热血涌,敌人腐烂变泥土,勇士辉煌化金星。”

男女的合唱的雄浑歌声在场中四处回荡:“为什么战旗美如画,英雄的鲜血染红了它,为什么大地春常在,英雄的生命开鲜花”随着合唱的歌声逐渐变小,帷幕缓缓落下。

场中的观众们全部站了起来,双眼红肿望着落下的帷幕。

歌声停歇,学子们缓缓说道:“大宋的百姓们,你们是否知晓,正是有了英勇的大宋将士保家卫国,我等才能在此享受安逸幸福的日子,我等现下的岁月静好,只因为有他们在负重前行”

厢军们士气高涨,齐齐振臂高呼道:“保家为国,誓死杀敌,卫我大宋“

随后的政训活动厢军们踊跃参与,此次政训和戏剧演出效果出奇的好,而厢军们对自己的使命更加明确,终于找到了军人的荣誉感,知道了自己是为何而战,训练起来更加努力。

三百厢军成了日后台湾禁军的火种,把为国为民的使命代代相传。而百姓们对厢军却是更加尊重,台湾岛上满满都是浓浓的军民鱼水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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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6章 快速发展的基隆

天禧五年五月中,东京汴梁晏府。

翰林学士晏殊看着手中那条状的芋头粉条和略微带着黄色的面条,还有摆在桌子上的剁椒玻璃瓶,疑惑的问站在一旁的人:“此物可食。”

来人叉手行礼:“大学士,某主人书信里有庖厨之法,可放心享用,味道不多。这些晒干的粉条和面条,呵呵,就是干汤饼,极易保存,水煮片刻即食,吃起来远比水稻便利,用于边军的口粮甚有优势。”

“嗯,辛苦了,请回吧,本官这就试试。”晏殊点了点头道。

餐毕晏殊哈着满嘴的辣气,端着一杯清茶坐在案前,百思不得其解。

苏州丁家和吴梦先是进献蜂窝煤炉,解决了京师庖厨和冬日取暖的难题,现整个东京城内除了大户风雅之家尚用木炭煮茶,其余逐步改用煤炉。

连官家去岁冬日都在崇政殿中用上了带铁皮烟囱的蜂窝煤炉,既无烟气也无炭毒,且整个殿内暖烘烘,完全不是烧炭取暖可比。

今年使用的百姓更多,漕河上运往京师都是石炭,木炭已无人问津,朝廷把石炭改为官营,大木炭商连连倒闭,简直是一箭双雕,既解决了取暖这等民生大事,又打击了囤积居奇的奸商。

丁家随后又与苏州衙门合股经营烈酒和石炭,这烈酒如今在北地卖的火爆之极,据闻在契丹两升装的大瓶酒要卖到六百文钱,今年苏州的赋税必定增长不少。

丁家娘舅和三少爷去了台湾后,又炼出好钢,上次进献的钢刀和大内卫士的百炼宝刀平分秋色,还注明此刀只是寻常,可大量打造,打造费用及其低廉,每把不超过两贯钱。

如今又弄出如此便利美味的物品,这哪一样不是滔天之功,哪一样若是自行经营不是富得流油?

偏偏丁家和那吴先生又从不讨要奖赏,莫非另有所图?

周怀政出事后,晏殊可是吓的要死,自此以后他抱定了做太平官的想法,对于皇城司派人送来的东西,晏殊想了一阵,决定自己还是少惹事。

此事还是交由政事堂诸公和官家去头疼吧,寇相公下台了,也不知道丁相公会不会关注此事。

英明伟大的丁相公才不会头疼,他如今正忙着收钱卖官、拉拢官员、稳固地位,哪有心情理会这等小事,一甩手就将奏疏束之高阁。

然而官家赵恒即便没有此事照样头疼,赵恒这个皇帝晚年经常自行头疼、头昏且丧失记忆,仿佛得了离魂症,台湾上次进献的钢刀之事便没了下文。

如今皇宫大内处理政务完全落到了皇后刘娥手里。刘娥批阅奏折时看到了政事堂王曾上的奏疏,里面的内容便是关于台湾进献的各类神器和粮食制品。

刘娥阅后轻蔑的一笑,她才懒得理会台湾这些破事。

丁家前些年进献的蜂窝煤炉确实好用,奈何那是和自己不对付的鲁宗道那倔强君子四处宣扬的,她心有不喜。

刘娥以前还厌恶寇准,嫌他心直嘴快,去岁好容易将他弄下去,年底又将李迪贬官,但政事堂还有个和他们一路货色的参知政事王曾,真是按下葫芦浮起瓢,如丁家再次立功,王曾必定神气活现。

所以刘娥一定要压住这两份奏折。先得想法子赶走王曾,再使用台湾的那些制作粮食的法子,那时便是本皇后的功绩,跟你这臭王曾毫无瓜葛。

政治是最肮脏的,为了权势和所谓的平衡,可以牺牲原则、牺牲律法、牺牲生命,像刘娥这样的行为,便是牺牲天下百姓的利益来维护自己的权势。

刘娥其实算不得昏庸之人,她在原本的历史上还是有一番作为,保证了真宗朝和仁宗朝的衔接。

可她的权欲心太重,在维护自己统治地位上毫不含糊,一直不愿放弃手中的权力,最后是迫于无奈不敢称帝,而且直到自己去世了仁宗皇帝赵祯才亲政。

易保存之食物和犀利之兵器皆为保国安民的必要条件,但因为王曾和寇准、李迪是一个形式,那就是不允许刘娥牝鸡司晨,所以他的举荐,刘娥便不采纳,可见缺乏监督的权力有多么可怕。

刘娥做的这一切宫内有个人最是清楚,那便是入内侍省都都知陈琳。

陈琳一直掌管皇城司,皇城司是一个类似于明朝锦衣卫的机构,只是没有锦衣卫那么大的规模和名气,其特务组织的性质和锦衣卫没有根本性的区别。

陈琳这个老狐狸掌內宫和皇城司多年,用后世的话说就是久经考验的封建阶级特务头子,对朝政那是洞若观火,长期呆在宫里让他早就摸透了皇帝赵恒和皇后刘娥的脾气。

台湾皇城司暗谍的密报呈进了皇宫,陈琳看后面露微笑,而病中的赵恒对奏疏都未曾仔细御览。

恰恰这次他头晕稍微轻松了一些,躺在摇椅上一眼瞥见陈琳脸上的微笑,不由问道:“陈琳,是不是台湾岛上又来密报了,朕也看不仔细,你且念来给朕听听。”

陈琳躬身称是,拿起密报念了起来,赵恒听着听着脸上顿时露出了满意的笑容。

待陈琳念完,他思索片刻后说道:“陈琳啊,吴先生说的话甚是在理啊,朕是大宋全天下百姓的父母官,亦是大宋禁军的最高统帅,让天下百姓富庶是朕的职责,诸如此类之言语听得朕如同醍醐灌顶啊,满朝文武却是无一人有此见识,每日里皆是圣人长、圣人短,为何却独独没有自己的见解呢?”

陈琳心道陛下啊,台湾弄出多少新鲜东西,可这些密报陛下你都未曾细细看过,看着赵恒苍老病态的面容,他又不忍心让官家再添烦恼。

只好笑道:“这也是陛下洪福齐天,有了吴先生这等奇人来帮助大宋朝廷。”

赵恒叹道:“可惜此等奇人,偏偏不愿意入朝为官,哪怕是来教导教导太子也好,但他远在台湾岛上,又能如之奈何?”

陈琳躬身道:“陛下何必忧心,吴先生一直在台湾岛上垦殖,将来必定有不少新奇之物献上,台湾岛上开设了四个学堂,教授了数百学童,假以时日,这些学童便是大宋的栋梁之才,陛下又怎会缺乏人才?”

赵恒轻轻了点了点头道:“你这老货,说的还是在理,哎呀,哟头又昏了,哟”

赵恒抬起手使劲揉着额头。

陈琳见状急忙对着殿外喊道:“御医,御医,速速进来施针,陛下头又昏了。”

殿外的內侍、御医急匆匆的跑了进来,围着赵恒转悠,殿内一片慌乱。

赵氏官家普遍性格良善,赵恒也对陈琳不错,所以陈琳是既担心官家又忧心太子。

瞅瞅病榻上昏睡的赵恒,老谋深算的他面对疾患也是一筹莫展,重重的叹了口气,想去和孙冕商量商量。

熬到了申时中,陈琳便向赵恒告了假,换了身青袍,带了几个随从便出了宫门,坐着马车往孙冕的府上而去。

半个时辰后,一骑快马从孙冕府内冲出,向着东边的城门疾奔而去。

时光飞速进入了天禧五年的六月,台湾岛上依旧是一片忙碌,基隆港旁边的食品厂内,几台水力绞碎机哗啦啦的绞着芋头,外间的草棚里,一根根竹竿上晾着长长的粉条。

尹离看着粉条不由惬意的笑了,经过数十次琢磨、试验,粉条终于是成功了。

他们三人当晚就偷偷吃了顿鹿肉炖粉条,味道那叫一个棒,他知道这芋头还算产量高,再扩大一年种植,自己厂里的粉条和汤饼就会大量卖出,挣来不少钱财。

日日看着吴先生和师尊面对那高额的债务愁眉苦脸,他们这些弟子也不好受,闲饭吃了十几年,也该为这个大家庭做些贡献。

山坡上的金世明放下手中的锄头,抹了一把额头的汗珠,看了看已经长高的辣椒,脸上露出满意的笑容,继续埋下头去锄土。

他现在是意气风发,芋头、辣椒、蓖麻长势良好,基隆天气好,雨水足,土地肥沃,灌溉用水极少。

今岁拨些芋头给尹离做粉条,其余的又可以扩大面积种植,眼下就是在开垦荒地。

营田司咬牙花了一千多贯买了两百条耕牛,五十条给了官营农场使用,挖来的鸟粪石也是优先给官营农场施肥。

山下的棉花地里,一百多亩棉花正随着微风轻轻摇摆,罗会挑着水桶一勺一勺的给棉花淋着掺了水的人畜尿液。

二十人实在太少,荒地开垦的有限,他们现在是一边种一边开垦,这些棉花都是从注辇国买来的种子,现在看来长势非常好,今岁有部分人可以用上棉布了。

菜地里的易中明也躬着身体在施肥,在工坊时他考试经常不及格,脸都不知道往哪放,深感对不起师父和先生的教导。

农场的农活虽然辛苦,可是看着蔬菜茁壮成长,易中明由衷的有了成就感。

此处种植着许多育种的蔬菜,等有了种子或是种苗就会卖给百姓来种,农场里不会种植太多的蔬菜,以后南拓的农场只会大量种植棉花、芋头、蓖麻这样的经济作物。

机械厂里一片轰鸣,史三郎是个多面手,现下正满头大汗的操作着牛拉的水压机压制轴承,时不时还得起身拿些豆子来犒赏那条提水加压的大牛,以防他罢工。

水压机质量也不咋的,密封件是苎麻,经常漏水,也就是凑合着用,他的好友孙十五郎经过史三郎的辅导也考入了机械工坊,如今是个车工。

王铁匠的儿子王二郎一样是汗流浃背,他正操作着水力车床车削轴承外圈的凹槽,一字排开的六台水力砂轮机旁站满了工匠,在一片滋滋声中火星四溅的磨着车刀。

母床工坊内,智能和尚摇着分度盘正在铣削齿轮,张岩林和丁睿两人则仔细的在车削主轴,吴梦在一旁镇守,六月的天热的很,他喝了一肚子水,一拍肚皮里面哐哐直响。

外面的农田里的百姓们也没闲着,在村里管事监督下,戴着斗笠拔除田里的杂草,好好的禾苗定是不能让这些杂草抢去了水稻的养分,低垂的稻穗随着微风时不时挨上了百姓们的脸颊。

稻田旁的养殖场内,猪、鸡长的也不错,山羊在大大的羊圈里四处蹦跶,一些小羊张着大眼满是渴望的瞅着外边的农田菜地,只想去咬一口那水灵灵翠生生的蔬菜。

基隆南部的大山上,矗立着五座厢军的哨所,每个哨所里都是十个兵士,虽然这两年来台湾相安无事,可他们从未放松过警惕,两年如一日的观察着两边的状况。

一个兵士在哨所的顶部,拿起望远镜看了看山下忙碌的场景,感慨道:“两年前来的时候可是一片荒人烟,如今可都变成了富庶之地。”

另一个士兵笑道:“有吴先生在,什么事情能难倒他,看看这强弩,那是比以前的好用多了。”

说罢拍了拍架在哨所上的小型金属棘轮绞盘式床弩。

刚才说话的兵士接口道:“是啊,现下我等的强弓硬弩,长枪大刀都是天下第一利器,这契丹、党项也蹦跶不了多久了,听说机械厂过些日子还会做那冷锻甲,比党项的瘊子甲强上许多。今岁这猪羊也养了不少,日后肉食也不愁了,提举说的好日子真是快要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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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7章 矿脉换工匠

六月十日,海边的码头,三艘千石海船缓缓靠近了码头。

纲首立在船头嚷道:“停船后赶紧卸货,将船舱内打扫干净,载上水泥速速回返娄江港,下两月有风暴,诸位便在天平州铁矿呆上些日子。暂不出海。”

水手们都乐了,不出海还不好,在矿上到处可以聊天打屁,海上多寂寞,白天兵看兵,晚上看星星,一时间众人纷纷行动起来,系好缆绳,拉着吊杆赶紧卸货。

船工的日子过得最好,他们不像工坊的工匠们有钱没地方花,每次到了娄江码头,这帮人都要出去大吃大喝一顿,有些还跑到烟花巷子里去过过色瘾。

娄江入海口的码头如今已有了个小市场,里面什么酒楼饭铺、茶肆商铺都有,不少都挂上了红灯笼,干些皮肉生意。

吴梦根本还不知道娄江港如今成了个红灯区,此刻他正在接见长洲县衙派来的书吏。

那书吏是王嘉言的家乡人,也姓王,叫王安平,是王嘉言的本家兄弟,也是个读书人,没考上进士就跑到苏州投奔王嘉言作了个押司。

吴梦看着王嘉言的书信,不禁露出一丝微笑,这王嘉言还真是大手笔,他在官田的盐碱地上愣是规划了五百多套住宅,现下已经开工。

来信的意思就是想让吴梦多制造些平板玻璃卖些给长兴县衙,他要将玻璃装在住宅里,住宅卖贵点都有人要。

王嘉言真是越来越有商业头脑了,吴山村的开发大获成功,长兴县的楼店务如今是日收斗金,各处的水利、官道修建就没停下过。

尝到了甜头的王嘉言一发不可收拾,四处扩张,长兴县衙只怕不久便会搬出苏州城了,吴梦心下感慨道。

吴梦觉得于情于理他都应该帮王嘉言一把,再说台湾还可赚上一笔,且打出了广告,只要把平板玻璃做的不是那么透明,对玻璃杯的影响应该有限的很,不过还是得想法子卖到契丹去,不能搞窝里斗只赚自家人的钱。

吴梦对王安平说道:“王押司,王知县的提议在下可以答允。”

王安平脸上一喜,忙抱拳行礼道:“如此在下就替知县多谢吴先生了。”

吴梦摆摆手道:“谢就不必了,互惠互利嘛,不过还请王知县帮个小忙。”

王安平道:“请先生尽管说来,只要知县能够帮到,定不会推辞。”

吴梦指着书信道:“王知县要几百套住宅玻璃,可台湾营田司当前劳力匮乏,不知王知县可否想法子解决。”

王安平一下子为难起来,劳动力苏州可是不多,如今苏州百业兴旺,哪还有多余的劳动力,更何况是来到这个海外的小岛做工。

他思考再三,问道:“先生,招募非苏州人氏可否?”

吴梦笑道:“只要是能够干活的都行,哪怕是契丹人、党项人也照单全收。”

王安平禁不住哈哈大笑道:“先生说笑了,就是在下能找到契丹人,那契丹皇帝也不肯哪。在下的家乡还不富裕,那处招募个两三百青壮劳力倒是问题不大。”

说罢又有些为难道:“可如此之远,乡亲们定是拖家带口,还有这一路上的花销”

吴梦呵呵一笑:“来台湾的灾民哪个不是拖家带口,且吃了好几个月的干饭,你这家乡人的路费又有几个钱,尽管找来。前两年来的百姓们可是吃尽了苦头。如今再来可是享福了,瞧瞧,现在的台湾房子建好了,田地也开垦了不少,养殖场也有,肉食、鱼虾都不缺。”

王安平拱手道:“先生,那此事就包在某身上了,路费长洲县衙先代垫,从玻璃钱中扣除便是,哦,对了,还未请教先生这玻璃几钱?”

吴梦忽然想起还不知道大名鼎鼎的王禹偁是哪里人,便随意的问道:“玻璃的价钱不能告诉与你,某会派人与王知县商议,万不可对外公开。还要请教一事,王押司仙乡何处啊?”

王安平回答道:“王知县和在下的家乡是济州钜野人,先生莫非也知道那处?”

吴梦当然知道巨野县,后唐时代的巨野之战和后世的巨野战役都是大名鼎鼎,而且是个产煤大县。

想到了煤,他不由心中一动,巨野可是挨着梁山水泊,连通黄河,完全可以开发出来供给周边州县,不如与这县城做个交易,多充实些人口。

吴梦心念电转,言道:“王押司,苏州现下都是用蜂窝煤球,不知贵县是否也在用?“

王安平在脑海里回忆了一下道:“在下去岁离开家乡时,蜂窝煤球有倒是有,都是黄河船运而来,故要价高,用者甚少,只有大户人家冬日才用。”

吴梦笑道:“王押司可告知贵县知县,若是能给台湾五百青壮劳力,在下送钜野一场富贵如何?”

谁不想俺家乡好,王安平一听大喜道:“如此多谢先生了,不知吴先生有何良策。”

吴梦心道若是告诉你了,都跑去挖煤了,谁还来台湾,于是摇摇头说道:“你可告知钜野知县,只要送人来台湾,某便将那方略详详细细告知于他,某以项上人头担保钜野日后定是个富裕之县。”

王安平笑道:“吴先生,你的本事有谁不知,连孙知州都甚为钦佩,如此就说好了,在下明日便赶回苏州,定要帮先生办成此事。”

吴梦招待王安平吃了一顿酒食,王安平目的达到,翌日就高高兴兴的跟随最后一艘返航的海船返回大宋本土。

吴梦送走王安平,立即请来林贵平商议此事,他将自己的想法告诉了林贵平,林贵平道:“确是个好事,但玻璃低价出售,盛隆商铺那处如何交代?”

吴梦哈哈一笑道:“君烈可真是为你那个奸商好兄弟着想啊,放心,这玻璃绝对是有气泡,且颜色微带绿色,不会像玻璃杯那般透明。且卖价不对外透露,让王知县从盛隆商铺和丁家商铺处走账,谁能知道是多少钱一块玻璃。卖些玻璃出去也好偿还些债务,现在铁矿越进越多,欠债也越来越搞。”

林贵平笑道:“反正都不是欠外人的,正如你所说虱子多了不痒,某欠债已成习惯。不过要是钜野知县能够答允,对台湾真是个好事,现下到处欠缺劳力,某都快愁死了。”

吴梦道:“那开始烧制玻璃吧,轧制玻璃的可以从船工那边抽人,但是烧制玻璃的必须是学童和老工匠,船工严禁进入玻璃熔炉工坊。”

林贵平点了点头,说道:“这个某家省得,会派几名军士守着。”

王安平十六天后返回苏州,与王知县把吴梦的原话一说,王嘉言也很高兴:“吴先生金口一开,我等的家乡定会富庶,待某修书一封与那沈知县,你赶快回家乡一趟,多多勉励王氏宗族子弟前去。“

待王嘉言修好书信,王安平收拾妥当妥匆匆往家乡而去。

却说基隆的官员、吏员、厢军、百姓正各司其职,推动着工农业稳步往前发展,

然而六月十一日东京城来了一位信使上岛,带来了一个不算太好的消息,彻底打乱了吴梦的计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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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8章 皇帝病重

六月十日正午,基隆营田司衙门值房,天降大雨,林贵平一字一句的默念着手中书信的内容,眉头越皱越紧。

原来进献的钢刀和各种粮食制品无下文是如此原因,皇后如此做法不怕天怒人怨?

林贵平右手握拳狠狠锤在案上,想着皇后为了一己私利置天下苍生于不顾,不由心里痛恨之极。

书信里言及当今圣上龙体欠安却是大事,如官家一旦龙驭宾天,太子年幼,主少国疑,那还不任由皇后放手施为。

炼钢之法和各种食品不用便罢了,我营田司继续搞烈酒、粮***盐、农具,利用海贸卖至南洋和高丽、日本,正好弥补丁家的亏空。

但太子读书的问题事大,如若皇后秉政,势必驱逐陈坤,台湾还未壮大,无力与皇后抗衡,陈琳策划的天子培养计划将毁于一旦,大宋中兴将遥遥无期。

想通了要害之处,知道眼下要紧的是医治官家的疾患,不但事关大宋天下,还事关皇家子孙。

林贵平整了整衣冠望望门外雨水已停,出了衙门骑马往学堂而去,此时的学堂已有了名称,丁睿取了个名字,叫做台湾大学堂。

现今台湾大学堂还是个小学堂而已,便是初登台湾岛时集中授课的学堂,不过是几栋平房,十几间教室以及智能和尚弟子们的寝室。

学子们上午教书和做物理实验,下午所有人都去铁场和机械厂实习,晚间还得传授工匠识图以及教厢军脱盲,所有人都忙得团团转。

夏种后人人松了一口气,加之台北雨水不少,庄稼倒不要太照看,风调雨顺,烈日炎炎中开荒也暂停了,本来日子可以过得宽松,可房少人多的矛盾随着夏收愈加尖锐

为何?无他,夏收之粮需要库房存放,便挤占了许多房屋,这一年多来木屋砖房虽建不少,可夏粮占用房屋较多,还有两月又将秋收,收到的粮食又将如何存放?

现今营田务最主要的问题不是炼钢炼铁,亦非机械加工,更非开荒种田,因粮食不够还可外购,可房屋即算有的卖也搬不回来。

吴梦更是喊出了响亮的口号:战高温夺高产,齐齐建设新家园。他歪七劣八的亲笔书写了大量横幅四处张贴。

如今营田司内是典型的晴天一身灰、雨天一身泥,汉子们伐木、烧砖制瓦,妇人们则熬盐水、凉茶、洗衣做饭,一番繁忙的***历史画面。

林贵平纵马越过满是泥泞的工地,马蹄翻飞,泥水四溅的冲进了机械厂。

机械厂的条件是最好的,有三栋厂房,都是砖瓦房,两栋缘河而建,安装水力机床,一栋安放母床,地面都铺上了厚厚的水泥。

智能大师正在母床机坊内精心切削一条丝杆,旁边围着一圈探头探脑的弟子,机坊内电机嗡嗡嗡的声音混合着“滋滋”的切削声,倒有些后世车间的味道。

和尚看到林贵平急匆匆的来了,看神色必有要紧事,赶紧退刀,按下停止按钮,迎上前去。

“哟,提举官人,今日大驾光临,有何事吩咐贫僧。”

“少抬举我了,某敢吩咐你这大和尚。”林贵平看看周围的弟子,又道:“吴先生不在么,此处不是商议之所,河边与你叙话。”

智能大师用抹布擦擦手,便随着林贵平而去。

河水泛着磷光向北滚滚流去,站在河沿智能大师瞟着河水:“你心事重重,有何疑虑。“

“官家龙体欠安,宫内传来消息怕是在半年之内恐有不豫。“

“这不是还有太子么,皇上年事已高,天道轮回,岂是人力所能挽救,阿弥陀佛。”

智能和尚双手合什,他却不知赵恒死后刘娥秉政了十一年。

“和尚有所不知,太子年幼,主少国疑,皇后必定干政。”

“现今皇后已经干政,如之奈何?皇后种种朝政举措亦无大错,汝何忧之?”

“大和尚,你可知皇后如何行事。”林贵平急了,立马将钢刀打造、粮食制品这些方略朝廷束之高阁的来龙去脉一一分说。

智能和尚越听脸色越凝重:“如此说来,须得立即救治皇上,救得一年是一年,留出光阴以待太子成长,你此话甚是有理,可太医都是医术高明之辈尚且束手无策,我等只是粗通医理,即算薛神医也未必能够。”

林贵平微晒道:“亏你这和尚聪明一世糊涂一时,吴先生那处不就有神药?上回一妙元公主高烧不退不是取了神药一贴而愈。“

智能和尚猛醒过来:“是极是极,我等这便去寻吴先生。”

吴梦和丁睿此时正在铁场看着坩埚化铁,刘二郎加生铁、石灰等物,丁睿测温,周立做记录。

“小师弟,某有一事好生不解。”周立悄悄附在丁睿耳边说道。

“师兄有何疑问。”

“非是学识,其实我在东京城陪伴太子一年有余,瞅着太子与睿哥儿的有些相像。”

“如何可能,太子可是天横贵胄,我一布衣少年,何以相提并论,师兄,你莫不是年纪大了,跟师祖一样老眼昏花,嘻嘻。”

“小师弟顽皮,师兄只是觉得太子与你眉眼甚似“

话未说完便被匆匆而来的林贵平打断:“吴先生,睿哥儿,将手上的活计交于你师兄,某有要事。“

张岩林和周立起身行礼,林贵平心绪正乱,便没有理会。

“哦,舅舅稍候。”丁睿将测温仪交于周立嘱咐几句,推着吴梦跟随林贵平离开了炼钢工坊。

四人在铁场外缓缓而行,林贵平不提皇后的种种龌龊行径,只三言两语陈述皇帝的病情,问吴梦有无神药可医。

智能和尚肃然道:“吴先生,官家若是不豫归天,主少国疑,大宋百姓无有宁日,请问先生异世高人留下的医书可有办法。”

吴梦当然知道官家明年二月即会病逝,至于赵恒的病情,他当初对照医书初步判断赵恒是长期高血压引发的脑动脉硬化。

当初他的打算是救治赵恒,再与赵恒谈好条件来台湾发展,所以穿越之时也准备了一大包治疗高血压的厄贝沙坦以及治疗脑动脉硬化的尼莫地平,至少有三年的药量,全部抽成真空包装了起来。

可过去了这么久也不知道漏气了没有,还有没有药效,要是给官家吃坏了又如何是好?

吴梦踌躇了许久,也不知道当说不当说,他是个实诚人,智能和林贵平对他知之甚深,看他这模样应该是有法子,只是有不妥之处无法明说。

林贵平忍不住了,急道:“吴先生,你如有法子不妨一试,如你不救治圣上,若是被皇后当了政,怕是大宋要改姓了。”

吴梦心道改姓有什么关系,天下是天下人之天下,非一家一姓之天下。

刘娥历史上是有些劣迹,宠信內侍,重用亲戚,以致这些人四处贪赃枉法,但也并无大错,最后出于无奈还是将皇位还给了赵祯。

自己虽然很是不喜刘娥这势力的女人,可也没想过把她弄下台来,当下沉默不语,垂首盘算着救还是不救,若是穿越之初那肯定是救,正好求一片法外之地来发展,但如今台湾已经发展的很好,似乎不必再去讨好一个快驾崩的皇上。

智能和尚道:“医治官家可是极为凶险之事,吴先生定是要考虑妥当。”

林贵平自知太过性急,当下闭口不言。

“吴先生若有法子尽管说与贫僧听,贫僧与薛神医前去,你不必顾虑。”智能和尚又道。

“师父,官家虽说前些年封禅搞乱了天下,近几年还是不错,且又批了台湾岛给我们,师父你不妨救救他。”丁睿摇晃着吴梦的胳膊道。

吴梦还在左右摇摆,但看到丁睿脸上却有想救官家的意思,遂让和尚停住轮椅,他眺望着远方的天空思索起来。

如果救了赵恒,后面的历史就将改写,完全没有脉络可寻,而且西夏、契丹会变成什么样自己就无从得知,也无法应对。

吴梦沉吟了一下道:“诸位容在下想想有无法子。”说罢闭上双目思索起来。

吴梦穿越前仔细看过刘娥的所有作为和一些野史,刘娥在一开始临朝称制时,就意识到当时兴起的“天书运动”的疯狂,致使朝廷财政不济,于是果断终止了这一运动,结束了宋真宗这一荒唐的行为。1023年刘娥下旨赞成发行交子,缔造了世界上第一种纸币。在兴修水利、创设谏院等方面也是大有作为的,可以说刘娥时期为后来的“仁宗盛治”打下了基础。

但她对赵祯的态度耐人寻味,前期可以说对赵祯还算比较关爱,但赵恒死后,刘娥丑陋的一面就暴露出来了。

她有了做皇帝的野心,对待赵祯是一味压制,让儒学大师去教赵祯一些仁义礼智信、温良恭俭让,好让她天天大权在握,赵祯都二十多岁了她还不舍得放权。

历史上说是赵宋的体系让她无法篡位,吴梦不这么认为,他认为刘娥娘家人丁单薄,若是她娘家有武三思之类的人物,又或者刘美和刘从德不早死,只怕她早就篡位了。

如果刘娥真正把赵祯作为帝王培养,好歹得有些军事、经济型的人才,如三司使、三衙将领这些来为赵祯授课。

赵恒为什么让将门子弟杨文广陪读,就是出于帝王要懂军事的原因。

儒学教育出来的赵祯成了千古仁君,他确实对待臣子和天下百姓仁慈厚道,自己除了好些女色之外也没有其他不良的行为,可早期的教育让他少了些血性,所以缺乏魄力,庆历新政他就没顶住既得利益阶层的压力,导致新政的失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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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9章 下定决心

吴梦心下踌躇,不由轻拍轮椅的扶手,好生难以委决。

若真是不救,就会眼睁睁的看着历史的重演,而且还不能去干涉刘娥的垂帘听政,否则一个十二岁的皇帝登位,主少国疑,后面会更加不可收拾。

难道借着刘娥想当皇帝的借口来个清君侧,然后再来个虚君实宪?他脑子坏掉了才会这么去做。

不要说吴梦没那个政治才能,就是有他也不会搞,内乱的结果一是便宜了北边的虎狼之众,二是这天下的大权将来也不知会落到谁的手里,要是落到一个王莽般急躁冒进的家伙,那岂不是害了天下百姓?

历史为什么有发展规律,就是不同的生产力和百姓们的学识决定什么样的政体。

在这个识字率不到百分之五的年代里是真的需要强人政治和专制政权的,而且几千年来的固有思维注定了老百姓对皇权的依赖,清末皇帝退位还有不少老百姓痛哭失声,想着没有了皇帝他们该怎么办,更何况是一千年以前之时代。

从母子人伦角度出发,好像不救又不好,李宸妃生前被刘娥阻隔没敢与赵祯相认,而且李宸妃死得相当蹊跷,刘娥自己身体不好了,打发李宸妃去给赵恒守陵,结果死的不明不白。

有些扯淡的作家还胡说什么刘娥厚待李宸妃,李宸妃死后要是没有吕夷简的阻止,刘娥本是用普通宫女的仪式下葬。

吴梦其实很怀疑李宸妃是刘娥害死的,刘娥没法做成成皇帝,年老多病的她也知道自己活不长了,存心让李宸妃死在自己前头,好让一对亲生母子阴阳相隔永不能相认。

作为一个后世人,吴梦绝对看不惯刘娥这种反人类的做法。

正在犹豫间,林贵平又轻飘飘甩过来一句话:“吴先生,不妨实话告诉你,周立先前并非回家,而是去了皇宫当太子的伴读,前年又是陈坤接替过去,他二人代先生传授太子数算、格物,所以太子也算先生的弟子,先生总不能眼看着弟子的父亲病重而见死不救吧。”

吴梦抬起头来愕然望着林贵平,没有想到他还真的这么干了,数算之术倒还罢了,格物可是杂学,他居然敢冒天下之大不韪派杂学传人给太子当伴读。

听到这个重磅炸弹后,吴梦思虑再三,终于决定还是救,让赵恒多在位两年,赵祯也可多接受些数理化、经济思维和军事熏陶,而且这个年龄段正是形成世界观、人生观的时机,日后赵恒去世,再暗中支持他对抗刘娥便是。

一切思索清楚,吴梦咬咬牙开口道:“诸位莫慌,在下有异世高人馈赠续命之灵药,欲救圣上,还须薛神医行汤药针灸之术,双管齐下方可见效。不过丑话说在前头,最多可延寿两三年。”吴梦答道。

“可延寿两三年,太子就长大许多,还有什么可愁的。”林贵平大喜道。

“某原以为君烈是个忠臣,对圣上忠心耿耿,原来是想着做太子的从龙之臣啊。”吴梦揶揄道。

“昕颂兄误会了,在下可并非阿谀奉承之辈。既然先生已答应了此事,那我等这就去薛神医处商议商议。“

林贵平怕吴梦又出幺蛾子,马上转移话题道,他也知道这可不是件小事,万一医治不力,那可是杀头的大罪,吴梦是绝对不能推出去的,薛神医做个替罪羊倒是不错。

营田司医馆,薛神医正拿着手上的外科学看的聚精会神,自从来到台湾,他除了看病便是仔细钻研外科学,青蛙、水鹿、野兔、鸡鸭他解刨了无数,可惜没有活人的尸体供他使用,本来想着台湾有吃人生番,若是打死几个不就有实验材料了,可惜快两年了还未遇上。

他正看得起劲,手里也情不自禁比划着缝合的方法,突然被鱼贯而入的三人打断了,他抬头看去。原来是三位大佬和丁家少爷,薛神医起身打躬作揖:“吴先生,提举、大师、丁小友来医馆有何要事。”

智能大和尚笑得像个弥勒佛:“薛医官,你医术精深,可自阎王手上夺命,现有一事可为大宋立下大功,也是造福苍生之举,故我等无事不登三宝殿。”

智能和尚这纯粹是想勾引薛神医上套,先给了薛神医一顶大大的帽子,再举起个伟光正的旗帜,是让薛神医无法拒绝。

薛神医心想我的医术虽然还过得去,也不是独步天下,这大帽子我可戴不起,于是道:“大师过奖,有何大事尽管道来,老夫定当竭力从之。”

他也厉害,不把话说死了,反正老夫尽力而为,做不到就别怪某家了。

林贵平一听就不耐了,这家伙还刚出四十便老夫长老夫短,分明是看着自己和智能和尚三十上下,想占口舌之利,嘿嘿,这次你去也的去,不去绑着也会送去,先让你充充长辈占点便宜。

智能和尚把官家得病的情形细细说来,薛神医顿时慌了神,他哪里敢去,没治好吃饭的家伙铁定不保。

“为圣上治病是洪福齐天的大好事,但宫中太医都束手无策,老夫医术平平恐无能为力,这万一治出个好歹,朝廷怪罪事小,官家龙体事大,诸位还是另请高明的好。”薛神医连忙推辞道。

林贵平恼了,正准备动粗,却见丁睿拉着薛神医走到角落嘀嘀咕咕一阵,薛神医惊喜道:“吴先生真有神药,这医治有何难。”

他可是见识过那天吴梦给高烧不退的矿工喂下两颗神药,第二日这矿工便好了,他羡慕不已,后来的黄连素、青蒿,无一不显示了奇效。

为大宋皇帝治病,如果能治好立即名扬天下,谁不愿意去,关键是治不治得好,治好了扬名立万,治不好性命难保。

现在有了神药,简直是送了一份名扬天下的大功劳给自己,薛神医心神晃荡,仿佛看见自己洋洋自得站立在太医院,一群白须飘飘的御医围绕身边阿谀奉承不断。

正愣神间,吴梦打断了他的美梦:“薛神医,按圣上的病情,你以为是那种疾患?”

薛神医定了定神,说道:“按症状来看,圣上应是肝阳上坑,此症状为:眩晕耳鸣,头胀痛,面部潮红,急躁易怒,符合皇上的病情。”

吴梦皱了皱眉,肝阳上亢是中医解释高血压的一种病例,他从历史传记里看到官家经常晕厥,且丧失记忆,非常符合内科学上描述的脑梗的症状。

所以赵恒绝非仅仅是高血压,应该还有高血压引起的脑动脉硬化,但没有亲眼见到官家的症状如何判断?

智能大师一看便知薛神医不过是一知半解,要救治官家吴梦必须去,否则便救不了官家,同时也害了薛神医的性命,他冲着林贵平打了个眼神。

两人出到外间,智能大师说道:“林提举,薛神医恐无此手段,欲救官家还得吴先生和睿哥儿,他二人对异世高人的学识所知最多。”

“这如何使得,吴先生身体不好,睿哥儿小小年纪,如何能去“林贵平一听大惊失色,极力劝阻。

“如何去不得,吴先生不用去皇宫,坐镇驿馆便是,睿哥儿扮做薛医官的徒弟,即算医治不力,师父替罪,关徒儿何事?”智能大师不解道。

“不可,万万不可,睿儿年幼,宫中规矩森严,万一出事,某如何对得起姐姐姐夫?”林贵平脑袋摇得像拨浪鼓一般。

“舅舅,还是让我去吧,我也想去看看东京城,师父的神药定然有效。”

丁睿不知道什么时候出来了,他想着东京城的繁华,一脸的向往。

三人正说话间,吴梦和薛神医也出了屋子。

“提举,老夫有吴先生和三郎君帮忙,还有神药,定能医好官家,提举若是不放心小郎君,不妨一路同去。”

怕死的薛神医这会有了倚仗,反倒劝起林贵平来了。

“这哎如何是好,吴先生,你来说说吧。”

林贵平一看三比一,找不出什么理由反驳,更何况是丁睿自己提出要去。

吴梦见丁睿是一脸的向往,想着他始终有一天要离开自己远走高飞,不如现下带他出去看看这壮丽的江山,于是说道:“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睿哥儿也一起去,基隆就拜托大师照看。”

丁睿顿时满脸喜色,笑道:“还是师父最好了。”

吴梦白了他一眼道:“师父不答应你莫非就不好了。”

四人都是一致的想法,林贵平只好应承,此事就这么定了下来,事不宜迟,决定第二日就动身。

吴梦写下基隆武备工坊、织布工坊的修筑、作物种植、机械设备生产、轨道修筑等等诸般事宜,然后一一详细交待了和尚。

待吴梦回到了海边小筑,把北上给皇帝治病的事情一说,景灵非要跟着一起去瞧瞧东京城,吴梦无奈只得答应。

景灵去了,雀跃的小青可就去不成了,否则哪有老师来教女童班。

刘大郎闻听丁睿要回苏州,夜里便跑来海边小筑,台湾也没有什么好吃的,他弄了许多鹿肉干和芋头粉条、干汤饼,请丁睿带给自己双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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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0章 前往京师

翌日一早,小青只能羡慕嫉妒恨的一路送到码头,临走时还死乞白赖着吴梦多带些好吃的回来。

林贵平带了三十个厢军护卫随行,原定为保证太平州铁矿的不受豪绅骚扰,由郑钧到太平州看护一年,此刻他正好随行。

众人提心吊胆的过了海,还好没有风暴,海船趁着南风赶往娄江港,顺便回苏州老家看望丁员外和夫人,丁睿已是快两年未见父母和兄长、姐儿了。

一路风平浪静回到了娄江港,众人下了船,在码头的酒楼中打尖。

吴梦瞧见好几家酒肆都悬挂着红灯笼,不禁摇了摇头,皮肉生意哪怕是法律再严,总是屡禁不绝,碍着景灵在,他也不便提起。

郑钧用过了饭食,带上十名厢军征用了港口的快马,一路往太平州疾行而去。

吴梦一行则改乘河船沿娄江上溯至苏州,此时娄江已经疏浚了近两年,淤积的情况大大改善。

远处的船闸正在建设,两三千名厢军和民夫忙忙碌碌打桩填土,捆扎钢筋和竹筋,往来基隆运输水泥的海船正在卸货。

古代的信息传播的还是较慢,水泥的名气还未打开,不过吴梦也不指望水泥来赚钱,卖给船闸的水泥都是很廉价的,这玩意儿简单的很,迟早大行天下,待台湾走入正轨后,他会公布所有民生材料的制法。

林贵平指着远处船闸道:“待到来年底,船闸建成,六、七百石的船轻而易举便能溯江而上,直达苏州,我等运货就方便许多。”

吴梦哂笑道:“何止六百石,只需年年清淤,千石之船亦是无碍,关键还须当地官员勤于疏浚。”

路过阳澄湖时,吴梦瞧见了一大片白茫茫的水域,湖上的渔船白帆点点,渔民们四下撒网捕鱼。

眼见后世扬名的阳澄湖在自己的规划下已成事实,不由豪情满怀,诗兴大发,顿时又剽窃了一首:

“蒹葭淅沥沐斜晖,天缀纤云白鹭飞。

常悦泛舟轻两桨,不辞吹浪湿单衣。

季鹰曾恋莼鲈美,食客犹谈闸蟹肥。

远近棹声谁与共?珍馐明月一船归。”

薛神医和景灵一听,连连称赞好诗,吴梦内心直呼惭愧,他都记不清这诗的出处了,是当年在苏州旅游时一位朋友发的短信。

船到苏州,林贵平雇上马车来到潇湘馆,随后安排薛神医和二十名厢军住在潇湘馆新开的客栈歇息,吩咐伙计好好招待,他从小厮口中得知浑家回了娘家,便去了岳父家看望发妻家小。

丁睿和吴梦、景灵坐着酒楼的马车回了吴山村。

一到村里,发现已经大变样了,原来的村子已经改成了一座巨大的集市,丁睿进去找肉铺刘老汉问了问,才知道自己家里已经搬了新居。

刘老汉匆匆跑出了市场,死活要请吴梦吃酒,吴梦只得答应明日与他一起聚聚。

三人坐着马车走进了吴山新村,一路上吴梦撩开车帘,仔细打量着新村,发现这里大体上是按照自己留下的规划来建造的。

村子里都是整整齐齐两层楼的房子,街道有三丈宽,屋前屋后都有菜园,一些富裕起来的人家都改成了花园。

景灵看着这片崭新的村庄,笑道:“村里如此漂亮,比苏州城也不遑多让,皆是先生与丁员外、王知县的功劳。”

吴梦谦虚道:“是王知县和百姓们一起的功劳,某只是个引路人。”

马车三转两转来到了河畔,丁家的新宅子就在河边,大门是黑色的雕栏,远远望去,丁府在河边还搞了个小花园,颇有些书香门第的韵味。

还隔着老远,小山就闻到了丁睿的气味,从大门里一窜而出,摇着尾巴就扑了上来,撒着欢围着丁睿转来转去。

丁睿亲昵的抱着小山,摸着它油黑发亮的毛发,递给小山两块干鹿肉,两手抓着小山的两只耳朵摇了摇。

小山放下口中的鹿肉干,舔了舔丁睿的手,扭过头“呜呜”的叫了两声,大门里屁颠屁颠跑出条小黑狗,走到小山跟前摇了摇短尾巴,睁着一双圆溜溜的眼睛,歪着小脑袋好奇的望着丁睿。

丁睿蹲下身下来摸了摸小黑狗,又掏出一块鹿肉干给了小黑狗,笑道:“小山,这是你儿子把,呵呵,长的和你一个样。”

丁大胜走了出来,慈爱的看了小儿子一眼,对着吴梦拱手道:“吴先生终于回苏州一趟了,两年未见,瞧着先生清减多了,想是岛上的生活甚苦,某可甚是思念昔日一起吃酒的日子,今日里可是要好生喝上一杯。”

吴梦哈哈笑道:“两年未见,员外倒是风采依旧啊,台湾岛上的苦日子已经过去,今岁的猪、羊、鸡都可出栏,日后的日子定是越过越好,大车最近卖的可好。”

丁大胜道:“先生之能人所皆知,台湾自然能搞好。大车现下是供不应求啊,还是轴承太少了。”

吴梦笑道:“没有法子,若是想保住炼钢的秘密,只能如此,现在台湾的铁矿倒是不缺,不过人手还是太少了。”

丁大胜笑道:“慢慢来吧,某现在赚钱赚的手发软,有些钱也不想赚,怕有一日被歹人觊觎。”

吴梦揶揄道:“怕个甚子,若是有事便来台湾岛好了,那处可是养老的圣地。”

丁大胜笑了笑,对着丁睿说道:“睿儿,别老是逗狗玩了,快快进来,你娘亲可是念叨你许久了。

丁睿问道:“爹爹,小山什么时候有小狗娃子了。”

丁大胜慈爱的摸了摸丁睿的发髻道:“爹爹也不知晓,这小狗还在吃奶他就自己叼回来了,也不知那狗婆子是谁家的,你娘只好给这小乳狗吃羊奶,如今也有快一岁了。”

林氏闻声出了门,看到两年未归的小儿子回来高兴坏了,平日里虽然书信往来可不见真人如何放心。

她拉着丁睿左瞧瞧右看看,双手抚摸着丁睿的小脸,嘴里喃喃的说道:“长高了,黑了,瘦了”

除了学习与授课,还得下地耕作,怎能不黑不瘦。

如果不是每天能喝上牛奶或者羊奶,景灵每日里还塞上两个鸡蛋给他,怕是瘦的更多。

几人说说笑笑进了屋内。晚上一大家子回来了,家人问长问短,丁大胜虽然不像林氏那般形于外,但那关切宠爱的眼神一般无二,丁睿心想:还是家里好啊。

丁睿按照吴梦和舅舅路上叮嘱的不该说的就不说,只说跟舅舅去京城长一番见识,来年进京赶考便不怯场,医治官家一事便瞒过去了。

家里的生意一天比一天好,二兄进文学业长进很快,今年十七岁的丁进文准备后年发解试,努力向大宋的公务员阶层进军。

大姐丁成绣生了个小胖娃娃,从润州回了娘家,小娃子还不会说话,抱在怀里咿呀咿呀的,丁睿拿块鹿肉干给他磨牙,小家伙咬的满嘴流口水,望着丁睿呵呵傻笑。

丁大胜对吴梦说道:“吴先生,辣椒种植了不少,一直未曾食用,马婶一直在问,不知应当如何佐入炒菜?”

吴梦回道:“员外,在下夜里写出来辣椒做菜之法,不过辣椒使用之时要小心,摸过辣椒后切勿拭眼,否则疼痛难忍,做菜时循序渐进,先少放,等食客适应了再逐渐多放。”

顿了顿又道:“如今在台湾岛上,百姓们可都是无辣不欢。”

吴梦不知自己何时能返回台湾,又请来了王嘉言,将钜野县石炭矿的资料给了他,又修书一封,王安平若是带来了钜野县的工匠,便持信坐船去台湾岛,请智能大师安排工匠们的食宿。

丁睿当夜就找了个院子帮他一起拎着整整两大袋子鹿肉干、粉条、干汤饼来到了刘大郎家。

刘吉一瞧是丁睿,赶紧跑了出来道:“三郎君回来了,快快快,屋里坐。”

丁睿和院子一起把两个大袋子放到堂屋里,他笑着说道:“刘叔,这可是大郎让我带给你们的,有台湾的鹿肉干、粉条和干汤饼,味道都不错,你们尝尝就知晓了。”

刘二郎一蹦就出来了,听闻有鹿肉干,叫了一声“三郎哥”就跑去拿鹿肉干,解了半天也解不开。

刘母走进来给了他一个爆栗,斥道:“好吃鬼。”蹲下身帮他解开袋子。

刘二郎拿起一块鹿肉干大嚼起来,边嚼边赞道:“真香,可比苏州城里的牛肉干好吃多了,三郎哥,你见到我哥,让他多捎些回来。”

丁睿瞧见他那贪吃的模样大笑起来,刘母问道:“睿哥儿,大郎在台湾岛上还好么?其他的同窗呢?”

丁睿点了点头道:“同窗们都还好,大郎也好,就是刚上岛时可是吃足了苦。”

说罢将这两年的经历大致说了一遍,刘吉和刘母对望一眼,心道如今的孩子到底娇贵,这哪算得上什么苦,无非就是吃得差点,住的差点,难道还能比得上八九年前的日子苦,那时候肚子都很难吃饱。

几人在吴山村住了两日,村民们闻听吴先生回来了,上门拜访、请吃请喝的络绎不绝,弄得吴梦应接不暇。

好容易应付完热情的村民,众人临行前,众人来到枫桥寺的草堂拜见无名大师。

大师身边只有一个老仆照顾,他年逾古稀,虽然枯瘦,精神尚好,看着众人还是一脸和煦的微笑。

丁睿上前给师祖磕了三个头,众人见礼毕,景灵上前给老和尚福了一福道:“大师孤身一人在此,何不去台湾养老修行,还可指点指点我等。”

无名大师摇了摇头道:“阿弥陀佛,天下何处不是埋骨地,只要你们好好普度芸芸众生,老衲这心愿就了啦。”

说罢向着丁睿招了招手道:“睿儿,来来,让师祖好好瞧瞧你。”

丁睿走到老和尚面前跪坐下来,无名大师慈爱的摸了摸丁睿的发髻和脸蛋,说道:“睿儿长大了,也长高了。孩子,你此一去京师,当是‘九霄龙吟惊天变,一遇风云便化龙’。睿儿,你当记住凡事都需镇定,切勿惊慌失措,自能逢凶化吉。”

丁睿乖巧的点了点头,拱手称是。

吴梦和林贵平齐齐一惊,他们并未给无名大师说出详情,这老和尚就好像什么都知道了,“惊天变”莫不就是代表皇帝有事么。

吴梦更是纳闷不已,把丁睿比喻成龙是何意,龙在古代只能是皇族的代名词,一般人乱用是要杀头的。

林贵平忙问道:“大师,此言何解?”

无名大师闭上双眼道:“日后尔等自会知晓,此一去诸位皆是有惊无险,放心去吧。”

众人一头雾水的拜别了无名大师,匆匆上船,沿着运河往开封而去。

一上船吴梦便取笑林贵平道:“春宵一刻值千金,君烈老弟在家中呆了几日,可抵多少金了?”

林贵平啐了他一口道:“某那孩子可是会叫爹了,不得好生陪陪他,哪有你想的那般龌龊。昕颂兄,某可当不得你啊,日日有佳人陪伴。”

景灵一听,顿时满脸绯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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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1章 朝臣群像

自天禧四年六月寇准被罢相后,大宋朝廷文武大臣更换了不少,刘娥逐渐把持了朝政。

大宋朝廷的政治体制颇为怪异,行政和军政分别为政事堂和枢密院节制,合称东西两府,而财权归属于三司。

宋廷的三省六部制不过是徒有虚名,吏、礼、兵、工、户、刑部的尚书皆为加官之虚衔,六部官员皆为闲官,纯属修养和贬官的性质。

吏部的主要职权被审官院代替,礼部仅仅保留了贡举的职责,宋廷另设礼仪院行使职权。

兵部完全是个空架子,大宋最高军事机构为枢密院,有调兵的权力和高级武官任命之权,而三司负责禁军和厢军的后勤物资、武官升迁则归属于审官西院

统兵权则在三衙,三衙对全天下的禁军有训练、统领之权力,三衙直属皇帝,不归枢密院节制。

工部的职权基本是三司盐铁司和户部司行使;刑部还有些职权,但主要的刑罚审核职责也被审刑院接替。户部就不必提了,三司已经全部代替;

而三司是个庞大的机构,由户部、度支、盐铁合称为三司,一般设正使一人,副使三人,分掌三部,从苏州调任的孙冕便是掌控户部。

户部管收税及修筑营造,度支管支出,盐铁司规模最大,掌矿场、盐政、铁及各类官营工坊。

再说说地方官制,表面上来看有路、州或府、县三级,路有转运司、提点刑狱司、提举常平司

而实际上某某路与州府之间并不存在隶属关系,路有监督州府之权,却无管辖之权,甚至某些转运使的官衔和地位远不如知州或是知府,所以实际上大宋只有州和县两级政权机构。

此时的皇后刘娥权欲心甚重,为掌控朝廷军权,趁着赵恒糊涂之际,她提拔几个亲信充任了三衙管军大将,掌握了朝廷的军权。

统兵的三衙除了殿前司副都指挥使蔚昭敏之外,侍卫步军司都指挥使冯守信、殿前司都虞侯夏守恩、侍卫马军司都虞侯刘美都是刘娥的亲信,她这一手可真是厉害。

侍卫马军司刘美却是个大笑话,他原名龚美,本是川蜀之地的小银匠,与皇后刘娥早年成婚,后来夫妇俩来到东京城谋生,

到了京师之后,龚美因生计艰难,打算将刘娥卖掉,再嫁他人。

时宋太宗第三子韩王赵元休的指挥使张耆将刘娥推荐给韩王,赵元休一见刘娥,大为喜爱。

宋太宗闻听皇子与出身微贱且来历不明的民间女子厮混,大怒,令赵元休将刘娥赶出王府。

赵元休不敢违抗父亲之命,又难舍刘娥,遂将刘娥秘密安置在张耆家中,不时私会。

张耆见刘娥是皇子极爱之人,侍奉她甚为谨慎小心。为避嫌,张耆从此不敢回家居住,在外面另选了一处宅子安身。

后太宗驾崩,太子赵恒济生大统。即位后,赵恒才将刘娥接入宫中。

刘娥后来与龚美兄妹相称,龚美才改名为刘美,刘娥对这前夫也是颇为关照,先是做媒让钱惟演的妹妹嫁给了刘美,生下了刘从德。

后来又让刘美从军,一直升迁至侍卫马军司都虞侯,按照职务来说,这是马军司第三把手。

而钱惟演字希圣,吴越王钱俶子,钱俶纳土归宋后,他也来到了东京城。

自从他把妹妹嫁给了刘娥,便成了皇后的亲信,紧跟刘娥十几年,也是一路升迁,先是任知制诰,又升为翰林学士,再后来与丁谓勾结同为后党一员,升为枢密副使。

再说当初收留刘娥的指挥使张耆,如今也是平步青云,为武信军节度使、同平章事,出判陈州。

刘娥的这几个亲信,包括身边的什么罗崇勋、皇甫继明等內侍无一人不是钱、权欲熏心之辈,尤其是张耆,那敛财之法令人喷饭,此乃后话,暂且不表。

朝堂上刘娥也安插了不少亲信,天禧四年六月之后,政事堂本是丁谓和李迪同为宰相,结果这二人尿不到一壶,共事不久纷争不断,丁谓遂独断专行,私下任命官员而不通过李迪。

李迪本就看不惯丁谓,且个人恩怨是私事,官员的处分调动事关国体,李迪按捺不住了,愤然道:“迪起布衣至宰相,有以报国,死犹不恨,安能附权幸为自安计邪!”

天禧四年十一月,李迪在崇政殿外当众臭骂丁谓是奸佞之臣,举起笏板在崇政殿外便要揍丁谓。

病患缠身的赵恒不胜其扰,他令翰林学士刘筠起草诏令,将他们双双罢相,李迪出知郓州,丁谓出知河南府,来个眼不见心不烦。

丁谓脸皮极厚,翌日还入朝隆恩。皇帝责问他们的相争,丁谓以受害者的无辜口吻回答道:“非臣敢争,乃是李迪辱骂微臣,微臣还望替陛下分忧,岂会与他一般见识。”

此时的赵恒已是病得糊涂之极,加之刘娥一吹枕边风,便又令翰林学士刘筠拟诏令丁谓复相。

可刘筠平日便看不惯丁谓结党营私,收受贿赂,他向官家奏曰:“陛下,奸人用事,安可一日居此!”然后愤然离职。

赵恒无奈,又令已升为翰林学士的晏殊拟诏,晏殊本就是个太平官,自周怀政事发后,更是夹着尾巴做人,皇帝的命令他哪敢不听,于是丁谓又复为政事堂宰相。

一同被晋升为政事堂宰相的还有吏部尚书冯拯,这家伙不过是个庸官而已,处理政事糊涂之极,又无丝毫文采。

刘娥看中了他无任何追随者、又无任何党羽,便进言赵恒,迁他和丁谓共任政事堂宰相,无非是多了个她的应声虫而已。

政事堂里如今只有参知政事王曾不是刘娥提拔的,枢密院除了枢密使曹利用中立,枢密副使张士逊是太子党,枢密都承旨杨崇勋和夏守赟那都是铁杆的后党。

杨崇勋背叛了周怀政后,在刘娥的关照下升迁甚快,而夏守赟是殿前司都虞侯夏守恩之弟,皆为碌碌无为之辈,且都是刘娥一党。

政事堂还有宰相丁谓这个附庸皇后的奸佞之臣,可以说刘娥已经牢牢把握住了朝堂军政大权,史称此时“朝中正人为之一空”。

赵祯自父亲病后,无心工坊事务,全部委托杨文广和陈坤代为处置,他每日在资善堂上完课后便去崇薇殿陪伴父亲。

这一日他刚进入崇薇殿内殿,见到父亲正躺在床榻上,双眼眯缝,元儿轻轻的打着扇子替父亲扇风纳凉,两人有一句每一句的说着闲话。

元儿此时已有八周岁,年龄长大了许多,在赵恒的纵容下,却是越来越顽皮,经常在宫里大呼小叫,四处乱跑,没有丝毫大宋公主的矜持模样,她只有在父亲的病榻前,才会稍稍收敛些。

赵祯上前向父亲行礼问安:“爹爹,今日可好些了。”

赵恒微微睁开眼睛,勉强笑了笑:“我儿勿忧,为父无碍。”

哪里会无碍,赵恒病的连人都记不清了,根本无法处理政务,且时常昏迷不醒。

赵祯心下悲伤,却强颜欢笑道:“爹爹,听闻台湾派了神医上东京城给爹爹看诊,那台湾的吴先生可是高人一个,定有灵药能治愈爹爹。”

元儿忙站了起来,问道:“六哥,是不是当年送灵药给我的那吴先生?”

赵祯点了点头道:“正是,爹爹,你还记得元儿三岁那年病重,太医束手无策,其实那时便是吴先生送来灵药,几日便转危为安。”

赵恒皱着眉头想了许久,才回忆起那件事,他点了点头道:“爹爹记得,只是不知那是吴先生送来的灵药,一代高人,总不愿入朝为官,若是能请他为我儿讲学,那才是幸事”

元儿嘟着嘴巴说道:“爹爹,既然吴先生不愿入朝,为何六哥不能去台湾游学一番?”

这个调皮的丫头忽然想起了海里的大鱼,大眼珠子骨碌一转,赶紧趴在床榻上摇晃着赵恒的手臂,继续说道:“爹爹,元儿还未去看过大海,听说大海里有好大的鱼,我想去看看,要是六哥去台湾,让我一起跟去好不好?”

赵恒对精灵古怪的元儿毫无抵抗力,闻言便呵呵笑着握了握元儿的小手,说道:“此事不是如此简单,太子不可轻易离开京师,待爹爹病好了就让你去看看大鱼,如今爹爹身子不适,你就不陪陪爹爹?”

元儿本来满是期盼的眼神一下子黯淡了,是啊,爹爹病得如此之重,自己怎么能够抛下爹爹呢?

赵祯连忙安慰道:“元儿妹妹勿急,吴先生既然遣人来替爹爹看诊,必然是有把握的,待爹爹好了,我等一起去看看台湾岛和大海。”

元儿想了想,觉得吴先生既然能治好自己,那爹爹的病也应不在话下,便连连点头,心里盼望着吴先生尽快来京师医治自己的慈父。

孙冕自苏州任上迁三司户部副使已有一年半,上任伊始,孙冕老将出马,雄心勃勃,也想在东京城里干出一番大事。

谁知甫一上任,先是岁入亏空,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后来寇准罢相,朝政混乱,无人勇于任事,他搞房地产、各种工坊的想法便落了空。

从苏州带过来的各种图纸放入三司官营工坊后,官僚体制下的工坊进展甚缓,如今还只在盐铁司麾下的各式军器工坊推广使用,反倒是太子赵祯的三才工坊在东京城里大放异彩。

如今皇后刘娥把持朝政,秉承的就是一个“稳”字,要说这刘娥也并非大奸大恶之徒,她信奉的便是祖制,从不改动太祖太宗制定的方略,想推陈出新那是千难万难。

而孙冕欲想兴办工坊,那首先得要有钱财,但三司自天禧初年开始一直缺钱,每岁都须从皇宫内藏库借钱五十万贯维持开支,哪有多余的银钱来支持?

想从内藏库多借银钱,赵恒清醒之时还有可能,如今皇后刘娥在位,那基本是休想,孙冕的奇思异想便被束之高阁。

孙冕接到台湾六百里加急的密函,称吴梦已经启程北上,正翘首以盼吴梦的到来,期盼他进京后能为自己打开僵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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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2章 运河见闻(1)

从苏州至开封,走陆路约一千五百里,乘马车十天可至,大宋自与契丹和议之后已承平十几年,天下倒是太平,可自五代时荒山野岭便有不少逃户,沿路难保没有拦路剪径的毛贼出没。

林贵平虽然拳脚不弱,但神药须万无一失运抵京师,且马车颠簸心忧吴梦骨子弱,故选择自江南运河北上,经常州、润州跨过长江再经洪泽湖、宿迁至汴河,由汴河入京。

时已初秋,西风渐进,船家转动风帆适应斜风前行。

自苏州至润州水路三百里,运河上白帆点点,有运送米粮的大型铁斗舟,也有长长尾撸,两侧七八支长浆行走如飞的飞蓬船,来来往往,络绎不绝。

苏州至润州河段水流平缓,逆流而上一个时辰约行十里,比步行还慢,一日行船六个时辰,夜里靠岸停船,快则五日、慢则七日方可至润州。

上次吴梦北上处理润州矿难,无心观看两岸的风景,一直呆在船舱里,此次心情较为放松,除了夜里和午休,一般都呆在船舱外,景灵和丁睿在一旁相陪。

丁睿推着吴梦立在船头,灰色学子袍子在西风吹拂下猎猎作响,头挽发髻,足踏鹿靴,高挺的鼻梁、轻抿的嘴唇。

十一岁的少年虽脸上稚气未退,但比同龄少年明显多了些成熟感,特备引人注目的是一双清澈灵动的双眼,里面却是蕴含着不属于这个年代的智慧。

苏州民间富庶,蜂窝煤一经推出用煤者甚众,苏州城内几达八成,苏州无煤,初始煤自徐州由运河水运而来,路途遥远,丁大胜与润州官府合营开采长山煤矿后,所采之煤自运河南下,偶尔可见顺流而下运煤船。

吴梦看着这些仅仅三四百石的船只缓缓行在运河上,再低头瞧瞧船下的流水,顿时明悟。

此时是枯水时节,长江江岸继续向南淤涨,原比钱江潮有过之无不及的“广陵潮”已完全消失,长江河口已东移至海陵,江南运河的水源更加枯竭,而原用于蓄水的练湖水位足年下降。

至秋冬水位最低时,全线最浅处仅能行三百石的漕船,

要解决这个问题,只能于运河上修筑船闸,保证枯水时的水量。

历史上一直到治平四年才正式修建京口闸,至1100年建成,闸室南端为埭埔,北端为闸,可以引潮和通船。

现今江南运河南粮北运每年就达4、500万石之多,秋冬时节枯水期行船缓慢,装载又少,既影响运力又影响两岸靠着运河为生的百姓收入。

要致富、先修路,水路也是路,修建船闸抬高水位才是正道。

若是蒸汽机打造成功后,六百石以上的大船可由蒸汽机带动从杭州直上京城,带动物流、客流,富庶的江南将更加繁华。

丁睿看着运河上来来往往的沙船,回想起学习过的地理、历史、经济知识,明悟了理论与实际相结合的妙处。

他不由对着吴梦道:“师父,还是要出来见见世面,如今看来还是得加快机械厂的建设,尽快弄出蒸汽机才行。”

吴梦笑了,丁睿真是长大了,于是高声吟到:“正是如此,纸上得来终觉浅,绝知此事要躬行。”

“妙、妙、妙,真是好诗,吴先生端的是好文采!”薛神医正击掌叫好。

他和林贵平不知何时来到两人身后,林贵平也是一脸笑眯眯的,吴梦有些不好意思,脸红了红,忙解释到:“此诗乃是一高人所作,在下只是有感而发。”

“哦,此等好诗某从未耳闻,吴先生这是何方高人所作?”薛神医学识不弱,哪里能轻易瞒过。

“这、这高人隐姓埋名,故世人不知。”吴梦支支吾吾的遮掩到,陆游此刻还未出生,说出来也无人信服。

林贵平自是不信,吴梦虽得异人传授,可只听吴梦说过那异人精于数理,从未听说过文才极佳,这家伙又一直在自己眼皮底下,绝无什么高人传授,台湾更是蛮荒之地,识字者尚且不多,何人能作此佳句?

他上前拍了拍吴梦的肩膀:“大先生,戒骄戒躁是好事,但不宜太过自谦。”

吴梦瞧着林贵平满是赞赏的目光一时无言,这文抄公没有厚脸皮真是不能当啊。

船行经无锡县,相传周、秦间锡山产锡,至汉朝锡尽,故名“无锡”。

新莽时锡复出,改县名为“有锡”,东汉初复为无锡,现今隶属两浙西路常州府管辖,运河穿无锡城而过,两岸码头上漕船、货船、运煤船停的满满当当。

林贵平见天色已晚,令船家靠岸停船,一些小划子载着水酒果子撑着竹竿沿船叫卖。

“水酒、水酒,上好的无锡水酒,客官一路劳顿,一碗水酒下去疲惫皆消。”

“卖烈酒啦上好的苏州老窖,不掺水的苏州老窖,一碗酒只卖十文。”

“果子、米饭、鸡鸭羊肉应有尽有罗。”

船家前来相询是否上岸打尖,丁睿少年心性,在船上呆闷了,央求舅舅上岸玩耍,林贵平本不欲多事,瞧着丁睿一副可怜兮兮的模样,还是带着吴梦和景灵、薛神医、丁睿上了岸。

码头上熙熙攘攘的满是南来北往的商人、船工、运粮厢军,码头上的酒楼饭庄店头亮着灯笼,门前的小厮卖力的吆喝招揽食客。

丁睿四处打量着,师父教的经济学说的果然不错,商品流通便会带动运输业、造船业、造车业、饮食业、旅店业的飞速发展,眼下的无锡城便是如此。

南来北往的客商在无锡停船后需要住宿、饮食,由此带旺的客栈和酒楼提供更多就业机会,住宿、饮食的原材料供应又给当地的农民带来收益。

城镇居民收入一高,消费支出亦会提升,形成一个正反馈经济循环圈。

林贵平携着众人进了一家名为望江楼的客栈,丁睿这一日里在船上只吃了点果子,嘴里真是淡出个鸟了,一落座便问小厮道:“伙计,贵店有什么好吃的。”

“客官,小店可是有炒菜的,是苏州潇湘馆亲传的菜系,诸位客官可要尝尝。”小厮殷勤的介绍道。

众人相视一笑,想不到潇湘馆如今是块金字招牌了,小厮们却是没想到那炒菜的祖师爷就在眼前。

吴梦忍俊不禁,呵呵一笑道:“你看我等正是五人,炒六个拿手菜,四荤两素,几碗米饭即可。”

酒博士上前问道:“客官可要用点酒水,小店有上好的烈酒。”

众人都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这真是鲁班门前抡大斧了,小厮和酒博士面面相觑,不知道这几个客人笑什么。

林贵平忍住笑道:“酒水不必了,我等自己带有。”

小厮和酒博士唱了个喏下去了,景灵掩着樱桃小嘴笑道:“先生,你这美酒佳肴可是传遍了大江南北,东京城里可能都知道潇湘馆的大名。”

林贵平道:“名声早就传到开封城了,某上次去京城时就听说过,烈酒卖的更是火爆,那高粱酒吴先生不是要保存半年才能发卖么,经常是有钱都买不到。”

待到饭菜上桌,丁睿吃了几口,皱眉道:“这比马婶的炒菜颇有不如。”

景灵笑道:“睿哥儿,那马婶可是先生的亲传,此处纯属偷学,味道差些实属正常。”

菜食上桌,林贵平拿出一瓶烈酒,待要倒给吴梦,吴梦连忙拦住道:“在下身子有些不适,不想饮这烈酒了,睿哥儿,且将那果酒倒些来喝。”

丁睿从怀中掏出一只铜酒壶,给景灵、吴梦和自己各倒了一杯,林贵平和薛神医、李五对那果酒不感兴趣,三人喝着烈酒。

几人正在吃喝,忽然听到阁子里传来一阵难听之极的喝骂声和哀求声。

林贵平正喝得高兴,一听顿时眉头一皱,大声叱咤道:“是哪个腌臜的东西,敢大声喧哗打扰爷爷饮酒。”

话音刚落,那阁子门“砰”的一声被大力踹开,一个面相凶恶,脸上坑坑洼洼的壮汉冲了出来,大声喝道:“是哪个找死的腌臜泼才敢自称爷爷,站起来,待某家给他开个水陆大会超度于他。”

酒楼上众食客见这汉子如此凶恶,顿时鸦雀无声。

林贵平恼了,吴梦看他脸色知道他要揍人了,一下子没拉住,林贵平瞬间就冲了出去,一声不吭,出拳如风,一拳重重的击在那汉子的鼻梁上。

吴梦隔得老远都听到鼻梁骨“咔嚓”一声响动,那汉子一时鼻血眼泪齐流,刚想喊人,林贵平抬脚照着那汉子的腹部又是一下,那汉子喊都喊不出来了,倒在地上一手捂鼻一手按肚浑身痉挛着。

吴梦和薛神医见那汉子的惨像,不禁一哆嗦,李五、丁睿和景灵都是身有武功之人,却是平静的很。

那阁子里的人听到了外间异样的声响,三个人拿着板凳、酒坛冲了出来,李五见状就要上前帮忙,丁睿笑道:“五哥不必了,舅舅随便撂倒他们。”

话音刚落,只见林贵平一肘横扫酒坛,酒坛“哗啦”一声碎片四溅,不少射到了捧着酒坛的汉子脸上,那汉子惨呼一声,捂着脸蹲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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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3章 运河见闻(2)

林贵平丝毫不停,左脚为轴,右脚横扫,拿着板凳的汉子立时被扫到,板凳掉在地上,无巧不巧的抵在两腿之间,那汉子顿时捂着裆部在地下翻滚,嘴里发出杀猪般的嚎叫。

后面的汉子一看眨眼间两个壮汉被击倒,顿时吓得呆了,林贵平揪着他的脖子道:“如此凶恶,定是泼皮无赖一类,李五,你去阁子里瞧瞧他们在欺凌何人。”

那汉子一听便吓得魂不附体,躬下身子颤抖着一声不吭,李五拱手称是走进了阁子里。

酒楼上的众人一看林贵平身手如此之好,打的又是素来横行霸道的泼皮,不由齐齐叫起好来。

景灵皱眉道:“如此之多百姓喝彩,这四人断不是什么好人。”

掌柜战战兢兢的走上楼来,见几个恶人伤的厉害,怕出事赖在他头上,忙唤来小厮去寻码头的巡检。

李五从阁子里带出来一老一少,老的有五六十岁上下,满脸皱纹,须发皆白,脸上两个红红的巴掌印,手里拿着一把胡琴。

后面跟着一个眉清目秀小女孩,约莫只有十二三岁上下,身上的衣襟已被撕烂,满脸惊恐。

吴梦一看便知道是怎么一回事,欺压良善、调戏妇女的破事在什么时代都有,这些王八蛋都有一个通用的名字叫做“流氓”。

景灵赶紧上前抚慰那小女孩道:“小娘子,别害怕,这位大叔在帮你们出气,告诉奴家,他们对你怎么了。”

小姑娘被恶汉们吓的狠了,只是拼命摇头,说不出话来。

那老汉战战兢兢说道:“几位官人,小老儿带着孙女在此处卖唱糊口,今日被这几位叫进去唱曲助兴,谁知进去后没让唱曲,就逼着小老儿的孙女陪酒,小老儿上前相劝,还被他们打了”

话未说完,几滴老泪掉了下来,泣不成声。

林贵平没有吭声,他在想量如何处置这几个腌臜泼才。

正思量间,楼梯上“腾腾腾”响起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吴梦转头一看,原来是几个巡检的厢军被小厮带着上了酒楼。

小厮指着林贵平道:“都头,就是他们在此处打斗。”

那厢军都头脸一黑,走到林贵平面前喝道:“你是何人,敢在码头的酒楼胡乱打人,还不速速将人放了。”

林贵平笑道:“你这都头甚是无理,上来不问青红皂白就吆喝着放人,这等泼才你天天巡查此处难道就没见过么?老子不放你又能奈我何。”

那都头看了看几个家伙,正是往日里到处撒泼打滚的几个泼皮。

他眉头一皱,被林贵平一句“能奈我何”搞得下不了台,于是怒喝道:“某家只见你在此处打人,他们是不是泼才拿到衙门审了才算,尔等跟本将一起去衙门说道说道。”

这几个泼才天天在码头上耍横,在此处吃酒的食客们许多都很清楚,眼见这都头明明知道,却不敢伸张正义,酒楼上的人都看不惯了,纷纷起哄。

吴梦还没吃饱,看着这都头有些不耐了,对林贵平道:“君烈,快些了结吧,省得打扰了酒兴。”

林贵平见厢军都头没有担待,本想再调戏他一下,听到吴梦发话,他从衣襟里掏出个令牌,在都头的脸上拍了一下道:“睁开你的狗眼看个明白,能不能管某家的事。”

那都头拿过令牌一看,吓得魂不附体,连连拱手作揖道:“上官恕罪,小的实在不知,小的这就将他们带走。”

林贵平哼了声道:“看你还算识相,赶紧带走,没得打扰了我等的酒兴。”

地上的几个泼才正滚在一堆,本来就眼望厢军来了正好脱身,顿时面露喜色,早点避开眼前的凶神恶煞方为上策。

那都头正待招呼几个厢军将这几个泼才架走,酒楼的众人都鼓噪起来。

一个汉子站起来喊道:“官人,你管管这几个泼才吧,小人冒死也要告诉官人,此般泼才不知道被抓了多少次,每次都是不轻不重的打了一顿出来,接着变本加厉的欺压良善。”

有人开了头,后面的人情绪激烈起来,把这几个泼才做的事情竹筒倒豆子,一五一十都说了出来。

原来他们纠集了一群小泼皮欺压良善,什么收保护费、奸淫良家妇女,强买强卖,对不从者不是打断胳膊就是掰断大腿,手里还出过人命。

林贵平听着听着脸色青了起来,那几个泼才看到林贵平脸色不对,顿时浑身发抖。

吴梦望了望那几个泼才,见他们不敢分辨,估计这些事情都是真的,这还不是什么简单的流氓,完全是黑社会。

林贵平对着那都头道:“看来尔等和官府都处理不好此事了,那就待某家来处理吧。“

都头不敢违拗,抱拳走到一边,听凭林贵平怎么折腾。

林贵平指着几个泼才道:“某家明早便要离去,也无法将尔等一一审讯既然尔等喜欢断他人胳膊大腿,那就自己也尝尝味道。”

说罢转过身道:“胆小的勿看。”

话音一落,林贵平拿起板凳挥动,也不见他如何出手的,只听到几声惊天动地的哀嚎连续响起,那几个泼才都抱着右腿在地上滚来滚去。

林贵平大声喝道:“这四个泼才的右腿都废了,再好的良医都无法治愈,诸位要是日后看到这几个泼才,可怜他们就给点饭吃,觉得可恨就吐上几口唾沫。”

酒楼的食客们看到这几个泼才终于被制服了,甚觉痛快,对着林贵平声声连唤“大侠”,林贵平呵呵笑着作了个团揖。

随即吩咐李五带着那对爷孙俩一起坐下用点饭食,然后对着都头道:“还愣着干嘛,让某家请你喝酒啊,还不把这几个泼才拖出去扔到大街上。”

都头巴不得赶紧走,连忙挥手让厢军们上前将那几个家伙拖了出去,酒楼里顿时清净了。

几个食客连连过来向林贵平敬酒,林贵平是来者不拒。吴梦揶揄道:“身为朝廷命官,滥施私刑,该当何罪?”

林贵平笑道:“泼皮无赖之辈,能有什么好法子,抓不到证据,送入衙门最多打一顿,出来不又是害人。”

吴梦笑道:“某也觉得是,打的痛快,来,喝一杯。”

两人碰了一杯,那边的小女孩在景灵的抚慰下,将爷孙俩的经历说了一遍。

一老一少姓张,他们是早几年蝗灾时逃荒出来,后来老汉的儿子媳妇得病双亡,只剩下爷孙俩,就算是回到家乡也没法子种田谋生了,只好流落街头卖唱为生。

丁睿同情的看着这个比自己只大了两岁的姑娘,把几个好菜端到爷孙俩跟前,说道:“你们还没吃饭吧,先吃了饭再说。”

那小女孩见是一个俊俏的小郎君,不禁脸上一红,脸都埋进饭碗里了。

吴梦端详了下老汉,待老汉吃完两碗饭,问道:“这位老丈,在下见你会拉胡琴,不如去苏州的钱家鼓吹班谋个差事如何。”

张老汉忙叉手行礼道:“官人,那钱家班如今在这苏杭一带可是喏大的名气,老汉这点手艺他们怕是看不上眼。”

林贵平笑道:“老丈有所不知,吴先生若是说一,那钱班头绝不会说二。”

张老汉惊奇道:“官人此言当真?”

丁睿问道:“老丈知道钱家班头手里的那把唢呐否?”

张老汉道:“都是乐班众人,老汉如何不知,钱班头那把唢呐可是吹响了整个两浙、两淮,如今能请动他可是很难了。”

丁睿摇头晃脑,调皮的说道:“老丈,那把唢呐就是我师父帮他弄的,你说我师父能不能让你进钱家班。”

吴梦见丁睿那嬉皮笑脸的模样,在他头上敲了一记,嗔道:“调皮。”

丁睿吐了下舌头不吭声了,那张小娘子抬起头,偷偷的看了丁睿一眼。

景灵看到这小女孩的神态,不由内心叹息,什么样的师父教出什么样的徒弟,两人都有吸引女人的气质,偏偏自己还不知道,而且好像都是不解风情之辈,简直是女人的祸害。

老汉闻言,激动起来,要是进了钱家班,那可是铁饭碗啊,当即站起来就要下跪叩谢两位恩人。

丁睿手疾眼快,转手扶起了他,吴梦道:“老丈,你年纪比我等大了许多,我等如何能受此大礼,这不是折寿么。”

众人吃完了饭,林贵平让小厮把掌柜的喊来,吩咐道:“某瞧你家酒楼还有客栈,这爷孙今夜就在客栈安歇,尔等须得好生侍候,若是有泼皮来寻,到码头处找丁家旗帜的沙船,某就来收拾他们。”

掌柜的今日见那都头对林贵平的态度比对知县还恭敬,知道他来头很大,不敢得罪,连连点头称是。

林贵平从怀里掏出一两银子递给掌柜的道:“某没带铜钱,此处有一两银子,明日找艘船送他们去苏州,扣掉住宿和船钱,剩下的兑换成铜钱给这爷孙做盘缠。某与你交待清楚,明日去寻那都头一起送爷孙俩上船,要是出了差错,你这店也别想开了,那都头也别想当了,听明白了么?”

那掌柜点头哈腰答应下来,爷孙俩千恩万谢的在门口送走林贵平几人,转身走进了客栈,张小娘子转身之际瞥了丁睿的背影一眼,在心里记下了这位好心的小郎君。

众人在码头处游览了一番,吴梦身子有些不适,便草草回船上歇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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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4章 运河见闻(3)

翌日一早,船儿准备离港时,运河上水路狭窄,河船都想争先,你碰我,我撞你,两岸码头内的船儿立时挤得如开锅稀粥一般。

码头巡检的兵丁划着十几条快船,指手画脚的吆喝,不许后面的船只往前拥挤堵塞水道,喝令前面的船只立即摇橹前行,颇有些后世交警的味道。

嘈杂了大半个时辰他们的坐船才驶出无锡城,吴梦眼望河上的喧嚣,心道如不是有战争,大宋绝不是后来的模样。

丁睿走到船头,问道:“师父还未吃早餐吧。”

吴梦道:“还未吃,胃口不是太好。”

丁睿担忧的看着吴梦,总感觉他近来脸色不是太好,吴梦觉察到了丁睿担忧的眼神,笑道:“师父一会就吃,此刻先观赏一番眼前的风景,睿哥儿,昨夜的事你如何看待?”

丁睿呵呵笑了起来:“昨夜那帮人和当年在潇湘馆闹事的人类似,都是些泼皮无赖,不过苏州那帮泼皮在台湾劳改,倒是很听金师兄的话。”

吴梦想到那帮泼皮现在的老实劲,不由笑了起来,恶人自有恶人磨,他们碰上了林贵平那种软硬不吃的家伙纯属自己找虐。

于是说道:“虽然你舅舅的手段有些残忍,可是对于恶人如果不惩治,那便是对良善最大的伤害,泼皮无赖报复心极强,当地的官府公差往往不太敢管。”

丁睿道:“唉,师父所言甚是,故要张扬天下正气,必先惩恶,方可扬善,可天下之大,泼皮无赖怕是抓之不尽。”

吴梦笑道:“睿哥儿,泼皮无赖想除尽那是绝无可能。话说这天下之事,当真还是无奇不有,天底下的人也各有不同,若天下的人完全皆为一个模样,岂不是无趣的紧?”

丁睿挠着头皮想了想说道:“师父说的也是,红花还得绿叶衬托,若天下都是红花一片,确实单调的紧。”

吴梦点点头道:“呵呵,所以老天爷降下的众生有千姿百态,让天下无限精彩,魔高一尺道高一丈,泼皮无赖总能找到法子来限制的。好了,回船舱吃饭吧,为师也有些饿了。”

船行至润州,早早得了信的向汉前和李五派了随从在码头守候,看到了丁家旗帜的坐船,飞马报知了两人,两人随即赶来殷勤留着众人吃喝了一顿,众人又在润州歇了一夜。

次日启程时,向汉前和陈四赶来相送,一行人来到码头的沙船旁,吴梦望望还有雾气飘荡的河面,用力作了两下扩胸运动,大口的吸了两口新鲜空气,古代的空气确实是好,不过如今却多了不少煤烟味。

向汉前摸了摸丁睿的发髻说道:“睿哥儿,你还小,到了东京城里可不要乱走,听闻哪里有不少拍花子的,拐到小孩就带去北地去卖了。”

丁睿晃了晃手里的拳头道:“姐夫,那些拍花子想卖我,先问问这拳头答不答应。”

林贵平训道:“睿哥儿,你姐夫说的对,就凭你一个小孩,能打得过几人,切不可持勇斗狠。”

丁睿笑道:“舅舅,持勇斗狠一向都是以你为先,外甥可没有强出头。”

林贵平气的扬手欲打,丁睿哈哈大笑躲到了吴梦身后。

众人正在叙话,忽然间码头上传来乒乒乓乓和呼喝声,淡淡的雾气笼罩了打斗之处,模模糊糊的只见人影憧憧,看不真切。

船上的二十名厢军跳了下来,将众人围成一个圈,手中的滑轮弩一阵“嘎啦嘎啦”的响动,上好了弦对着打斗声传来之处。

林贵平问道:“陈四,这是怎么回事。”

一阵轻风吹过,雾气散了些,陈四赶紧跑前几步,仔细端详了下,回来抱拳道:“官人,那是些码头的帮派为了抢夺货物装卸而打斗,运河码头隔上十几日便会打斗一番。”

雾气渐散,吴梦仔细看了看,真是一群衣衫褴褛的脚夫拿着扁担正在斗殴,不少人已被打的头破血流。

吴梦素来就对码头工人的拉帮结派非常反感,这完全是穷人欺负穷人,不管谁输谁赢,其实都占不到太多便宜,赢了的无非是能多卖些力气装卸货物,能赚几个钱?好处永远是后面操纵的黑道人物和帮会头头所得。

从人类开始了航运,码头力夫就逐渐被帮派控制,到后世解放前一直如此。

后世明清两代依靠运河南粮北调,供应京师和边防。

围绕着漕粮的征收和运输,无数潜规则应运而生,大大小小的帮派林立,帮派的“漕口”熟悉信息通道,和官府的污吏勾结,垄断码头装卸和货物运输。

从事航运的小户们认为漕口可以提供保护伞,便纷纷投靠他们,请他们代交漕粮,以避免官吏的敲诈。

漕口也愿意包揽此事,于是进化为“包户”,但是漕口如此一包,官吏的敲诈面缩小了,为了维持原有利益,只好加大敲诈力度。

没有找到保护伞的小户便遭到了更凶狠的搜刮,只有纷纷加入帮派来保护自己,帮派之间也是互相争斗,大鱼吃小鱼,清代的漕帮有严密的帮规,完全是个准军事组织。

漕运在光绪二十七年完全停止,漕帮被迫上岸,到运河沿线发展,凭借其严密的组织性和江湖义气,成为运河沿岸地区的准军事化的黑社会组织。漕帮入民国后,正式改为臭名昭著的清帮。

宋代由于大部分的漕运都是厢军承担,码头帮会只是个雏形,难以发展壮大。

丁睿嚷道:“苏州城里的码头就没有这些打斗,为何润州如此,这不是官府无能么?”

林贵平赞许的看了丁睿一眼道:“睿哥儿不错,能一眼看透,什么江湖帮会、码头力夫,只要官府清廉勤于政事,这世上哪有什么帮会敢于和官府作对。”

向汉前道:“舅舅、睿哥儿,你们有所不知,这不是一次两次了,且伤亡之人从不报官,官府也是不好处置。你们还是走吧,某与陈四这便去报官,打斗的人太多,我等也管不过来。”

吴梦看到斗殴的足有两三百人,自己区区几十人若是想制止,必须强行用弓弩射杀,死的又是平民百姓,没有意义,于是说道:“君烈,走吧,除非杀人,否则如此多人怎能阻止,且都是些穷苦百姓,杀之可怜。”

林贵平看了两眼打斗正酣的两帮人,情知吴梦此话不假,小声对着陈四说道:“你报官时说上某的官衔,令当地巡检从严处置,否则咱们自行调兵干掉这些脚夫后面的头头。”

陈四拱手称是,林贵平转身悻悻的和众人上了船,挥别了向汉前和陈四扬帆起航。

吴梦见林贵平频频回头,小道:“林大侠还想打抱不平啊,这事太多了,你一个人能管多少。方才某见你对着陈四窃窃私语,只怕又是想杀力夫头子吧。”

林贵平被吴梦说破心思,呵呵笑了两声,也不答话。

丁睿问道:“师父,那都是些苦命人,每月累死累活就是几百钱,为何要内斗。”

吴梦伸手接过景灵递来的热茶,喝了一口道:“你且坐下,待师父慢慢与你说道。”

丁睿依言坐下,吴梦就将这码头脚夫为了抢夺货物装卸,垄断河道运输而成立帮会一事详细说了一遍。

接着又道:“我大宋有漕运厢军,这些帮会日后不可能太过壮大,但会成为某些区域的土霸王,勾结污吏,欺行霸市,官府都束手无策。”

丁睿听完,问道:“师父,整治帮会前还是得先清理吏治,我说的对不对。”

吴梦笑道:“睿哥儿说的不错,帮会一般都是阴暗面的,和官府倡导的光明正大是对立的,如果没有官府的内应,永远不可能存在世间,你看看这世上老鼠能敌得过猫么。”

林贵平笑道:“睿哥儿,待你将来金榜题名,做了大官,须好好治理天下的恶人。”

丁睿搔了搔了后脑勺,不好意思的笑了。

出了运河口,眼前便是浩浩荡荡的长江,众人看惯了大海,对这大江没有什么太多感觉,无非是江上的船只多些而已。

吴梦看着滚滚东流的长江,忽然想起和丁睿的初遇,笑道:“睿哥儿,还记得当初你刚遇到师父时做的那首歪诗否。”

景灵一听便八卦起来,忙问道:“睿哥儿,你遇到先生的时候才六岁,就会作诗了。”

丁睿脸上一红,说道:“那是模仿诗仙李白瞎念的一首歪诗,师父至今还记得。”

吴梦笑道:“对岸就是李白所说的扬州,师父不过是一时想起罢了。“

说罢,朗声吟道:“寻思天下哪是头,忐忐忑忑闯神州。孤帆远影碧空尽,唯见娄江天际流。”

景灵一听,不由掩嘴“咯咯”的笑出声了,薛神医在一旁捋须大笑。

丁睿大惭,摸了摸自己的后脑勺道:“师父莫要取笑了,你作的那首诗才是佳作。”

景灵赶紧问道:“睿哥儿,且把你师父作的诗也念来听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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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5章 运河见闻(4)

吴梦待要阻止,丁睿已开口朗诵道:

“悠悠四处望九州,满眼风光北固楼。

千古多少兴亡事。不尽长江滚滚流。”

景灵一双妙目眼含柔情的望向吴梦,击掌道:“真是好诗,先生文采数算、农术格物,真是无一不通。”

吴梦有些尴尬,只好转移话题问丁睿道:“这一路上有何感触。”

丁睿向来聪颖,师父一问他便知道什么意思,答道:“师父,这一路上的税务太多,除了苏州只有进出的税务,其他的州县沿河都有税务,幸好我丁家的工坊都是与官府合办的,如若不然,一文钱都赚不到。”

吴梦笑道:“是啊,税务是太多了,那你可知为何私坊和商人不愿与官府合作。”

丁睿如何知道,摇了摇头,吴梦道:“两个缘故,一是官府的吏员太黑,若是与官府合作,说不定被吃的一个子儿都剩不下。二是人性本贪,商贾不愿与他人分享此中利润。所以师父说过,人才是天下最大的问题。”

丁睿问道:“师父,莫非真是无解决之法么?我家与官府合作甚好,百姓也夸赞。”

吴梦笑道:“那是你爹开通,可天下人的人性各不相同,不能指望所有人如此,你那同窗彭新平的爹爹,大盐商彭子石,贿赂发运司和州衙的吏员,到处逃税,赚恁多钱对帮工却是抠门的很。

故天下要大治,首先是教化,正所谓孔子云‘不教而诛谓之虐’,然后便是法治,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再就是官员自身要以圣人之言要求自己,但能否实现也很难说,睿哥儿,以后得靠你来实践得出真知。”

丁睿点了点头,坚定的说道:“师父放心,弟子一定努力去做,师父看好就是。”

吴梦苦笑了一下,心道徒弟啊,师父怕是看不到那一天了。

沙船挂上风帆,借助南风渡过了长江,却并没有往扬州方向,而是逆流而上往真州而去。

吴梦甚是诧异,打发李五去问了下船上的纲首,才知道扬州的运河河道日益淤积,自大中祥符六年起,漕船已逐步改走真州水道,吴梦眼望北岸隐隐约约的扬州城,没能尝试下“腰缠十万贯,骑鹤上扬州”,甚是遗憾。

扬州建城史可上溯至公元前486年,距此时已是一千五百零六年了,古代有时作杨州,唐朝以前杨州的治所在丹阳,直到唐高祖武德八年才把治所搬到了此处,宋太宗至道三年,扬州归属于淮南路。

扬州在唐时最为富盛。

史载:旧城南北十五里一百一十步,东西七里三十步,史料记载有二十四桥。最西浊河茶园桥,次东大明桥,入西水门有九曲桥,次东正当帅牙南门,有下马桥,又东作坊桥,桥东河转向南,有洗马桥,次南桥,又南阿师桥、周家桥、小市桥、广济桥、新桥、开明桥、顾家桥、通泗桥、太平桥、利园桥,出南水门有万岁桥、青园桥,自驿桥北河流东出,有参佐桥,次东水门,东出有山光桥。又自衙门下马桥直南有北三桥、中三桥、南三桥,号“九桥”,不通船,不在二十四桥之数,皆在今州城西门之外。

唐代诗人有云:“夜市千灯照碧云,高楼红袖客纷纷。如今不是澄平日,犹自笙歌彻夜闻。”

可见扬州在唐朝时的繁华,五代乱世,扬州在毕师铎、孙儒的互相攻夺中成为废墟。

杨行密掌握扬州以后曾经修复了一番,显德年间又发生了后周打通大运河的战争,南唐知道扬州不可守,一把火将扬州城烧毁了,退守长江。

大宋安定天下后,苏州、杭州这些后起之秀代替了扬州的位置,如今的扬州完全不复昔年的繁华。

沙船溯江而行,船上风大,吴梦看了一会,便回到了船舱,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忽然船轻轻一晃停住了,吴梦醒了,问景灵道:“船怎的停了。”

景灵打开窗户看了两眼道:“好像是在排队等着过船闸。”

吴梦兴致来了,吩咐道:“扶某起来,去瞧瞧船闸。”

来到船头,林贵平和丁睿都在船头看稀奇,吴梦抬眼望去,只见前面足有三四十条船在等着过闸,大部分都是运粮的漕船,沉甸甸的粮食压得船舷离水面很是接近了。

吴梦活动了两下脖颈,四下里看了看,此处接近河岸,岸边长着许多芦苇,苇滩约三、四十米宽,一直蔓延入江,仿佛江水的一道绿色镶边,逶迤延伸至远方的青霭。

齐人腰高的新苇尚在抽绿,而残留下的稀疏老芦,仍不甘地摇着白须,梗着高高细瘦的脖子。

一些小小的乌篷船,划桨摇橹,沿船叫卖,许多漕船上的运粮厢军无事可做,便和这些小商贩们互相逗趣。

吴梦发觉大宋的商业意识真是灌输到了平民百姓身上,一路北上,到处是小商小贩,见缝就上,卖什么的都有。

一艘小船来到他们的船边,船上的闲汉大声喊道:“各位官人,小的船上有各色酒食、糖果蜜饯,客官可否买上些许。”

林贵平道:“谢过了,吃食某等带的都有,无需再买。”

那闲汉笑道:“客官,等开闸可是要一两个时辰,客官不嫌闷么,小的这里还有些闲书可给官人解解闷。”

丁睿一听有书看,顿时来了神,大声问道:“兀那汉子,你那处有何闲书,且说来听听。”

闲汉大笑道:“某的书是给那些汉子们看的,可不能与你这还未长成的少年郎君看。”

丁睿一脸懵懂,薛神医站在旁边似笑非笑,林贵平一听便知道不是什么好书,挥手把闲汉赶开了。

吴梦听到顿时啼笑皆非,想不到还有卖小黄书的,看来上下五千年,是个爷们都爱看这些玩意。

等了一个多时辰,才轮到吴梦乘坐的船过船闸,岸上的纤夫甩下缆绳,将船拉进船闸内。

进入两扇厚厚的船闸,吴梦见运河船闸很窄,只有三丈许宽,稍大些的船都快挨着河岸了。

船停稳后,几个厢军拿着长长的网兜过来收取过过闸的费用,林贵平把一面令牌放入了网兜,那厢军接过一看,吓了一大跳,赶紧把网兜伸了过来。

待林贵平取过令牌,那厢军赶紧放下网兜,双手抱拳道:“不知上官驾到,多有得罪,请上官见谅则个。”

林贵平挥了挥手道:“不知者不罪,无须为外人道也。”

厢军道:“小的知晓,请上官放心。”

说罢拿起网兜赶紧走了,仿佛林贵平是个吃人的老虎。

吴梦隐隐猜到林贵平可能是个秘密机构的官员,说不定就是那臭名昭著的特务机构--皇城司的探子,但相处久了,知道他也不是个坏人,也懒得追问。

在船闸里稍待了片刻,沙船不不知不觉间浮了起来,景灵没有坐船过船闸的经历,不禁大声叫道:“先生,这船为何自行浮起来了。”

丁睿虽然没看过船闸,早就从格物课里知道了原理,笑道:“师娘,师父曾讲过连通器原理,运河的水位比大江的水位高,只能采用船闸来挡水过闸,否则运河的水早就枯竭了。”

景灵纳闷的问道:“连通器又是何原理。”

吴梦笑道:“一下子讲不清,睿哥儿说的很对,船进来船闸后,关闭后面的船闸,慢慢打开前面的船闸,水进来后船不就浮起来了。”

景灵奇道:“如此厚的船闸,怎么关得上。”

吴梦答道:“你往后看看便知道了。”

景灵扭头一看,十几头壮牛站在绞盘旁边,此时后面的船闸早已关上,牛正无所事事的嚼着稻草。

景灵看了一会,又问道:“为何不采用台湾那般的滑轮加棘轮机构,不省力许多?”

吴梦赞许道:“说的很对,只不过他们不会弄啊,此次上京后睿哥儿教教官家,赶紧把这绞盘改了。”

丁睿自信的说道:“不知道孙知州上奏了朝廷没有,如若没有,那小子我就教教京城官坊的工匠们。”

林贵平哈哈大笑道:“睿哥儿有志气,好,到时看你如何大展神威。”

沙船继续北行,河道渐窄,岸边露出了河床,显见是越往北雨水越少,此时还未进入深秋,估计到了深秋此处的河水会更少,能行个两三百石的船就不错了。

此处并非没有水源,而是运河淤积过于严重,上游的洪泽湖也有大量湖水,可是水位太低,没法注入运河。

丁睿拿起篙工的竹篙插进水底,拿起来一看,约莫不到一人深,于是说道:”师父,运河水太浅了,若是到了八月底,只怕水位不到一米五。”

吴梦道:“运河淤积的泥沙太多,必须清淤,否则过上二十年,必定难以行船。”

丁睿道:“可运河如此之长,朝廷哪有恁多的钱财。”

吴梦抬手就给了他一个爆栗:“你个守财奴,朝廷每年收那么多税,如今天下太平,就要多搞建设,老百姓手上有了工钱就会消费,商税就越多。台湾如今还是举债建设,营田司不还是在拼命招募人手搞基本建设,你说咱们台湾能不能还的起你爹的债?”

丁睿笑道:“那点债待台湾的工坊壮大,只怕一年就还清了。”

“是了,台湾还得清,大宋如此广阔,疏浚运河的一点工钱还不起么?问你个问题,如果有了蒸汽机,疏浚运河更加容易,为何?”吴梦又开始考较。

景灵在一旁笑吟吟的看着师徒俩,林贵平满怀希冀的瞅着丁睿,盼他能说出吴梦满意的答案。

丁睿抠着头皮掰着手指一个个数着自己心里的答案,第一个,运输方便,不对,否决;第二个,用蒸汽船运输淤泥,也不对,否决;第三个,运输粮食和劳力,嗯,这可以算一个。第四个,

在想了十几个答案之后,他眼前一亮,大声喊道:“师父,我知道了,早就听舅舅说过,汴河上有十几万厢军拉纤,要是有了蒸汽机,那些厢军就失业了,正好作为清淤的劳力,有了十几万厢军,再征发二十万左右的沿河民夫,不出两年,就可以把运河疏浚的上下通畅。”

吴梦击掌赞许道:“睿哥儿说的甚是,这就是当下运河的最佳解决之道。”

丁睿听到师父赞许,有些不好意思的摸了摸后脑勺,林贵平慈爱的替他理了理衣领,问道:“吴先生,那清理完毕之后,厢军又该如何处置。”

吴梦不由一笑道:“运河须得年年清淤,不可老是搞这种被动的清淤。厢军还是得保留一部分年年清理河道。再说台湾可是缺人的很啊。”

林贵平哈哈大笑道:“吴先生,你这就把主意打到拉纤厢军头上了,想得甚是长远。”

丁睿问道:“师父,你不是说大宋最好用的是那铁路和火车么?”

吴梦指着运河道:“有了蒸汽机,铁路和火车迟早会大行天下,只需慢慢蓄积铁轨来修筑便是,可大宋河流甚多,修筑铁路不难,难得是修筑大江大河的桥梁,故近几十年内还是水运为主。中原大地河流甚少,可多修些铁路,江南水乡当以河运为主。”

沙船继续北上,经高邮军、宝应、楚州到达了淮阴的磨盘船闸。

过完船闸后,丁睿眼望浩浩荡荡的洪泽湖道:“师父,洪泽湖如此多水,偏偏水位比运河低,若是蒸汽机成了,多弄些蒸汽机日夜提水,运河的水位不就高了么。”

徒弟是越来越开窍了,吴梦觉得确实要让他出来走走,日夜苦读绝对不能开阔眼界,

他点点头道:“睿哥儿说的不错,此处确实可用蒸汽机提水来抬高运河水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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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6章 运河见闻(5)

沙船扬帆过了洪泽湖,再经过泗州到达宿州,这一日停在宿州过夜。

宿州为保靖军节度,属淮南路,早在五千年前就有徐夷、淮夷等部落在这里繁衍生息,是一座古城。

吴梦注意到大宋的经济中心确实是逐渐在往南方转移,泗州、宿州比之江南那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自真州北上后其他州县码头处的帮工个个衣衫褴褛,面有菜色。

吴梦在船上呆的闷了,吩咐几个水手将他抬下了船,李五推着吴梦在码头上散着步,丁睿在一旁跟随。

来到码头旁边的集市,吴梦草草看了看,集市里的货物成色不好且品种不多,人流也不旺,三三两两门可罗雀,完全不是润州、真州那般人流如织的煌煌盛世模样,更不要说与苏州相比。

更加令人不可思议的是市场一侧还有人市,北宋不允许蓄奴,这些人市也不是打着卖身为奴的旗号,而是签订契约,为主家服务十年二十年这种方式。

虽然契约家仆本质上与奴隶有区别,但实际上还是作为奴隶来用,唯一比奴隶有优势的就是主家不可随意伤害仆人,否则告到官府,主家便要吃官司。

丁府的家仆不少就是签了十年以上契约的雇工,这几年丁府日益兴旺,丁大胜早就将签订的契约给烧了。有了好的薪水,那些家仆死心塌地呆在丁府了,根本不会跑,根本无需契约的约束。

吴梦吩咐李五推着近前仔细看了看,人市里足有两三百人,最多的就是孩子,那些孩子一个个骨瘦如柴,脸上没有几两肉,饥寒交迫加上对生活的无望,过早的让这些孩子们的大眼睛里失去了光彩。

一个行人经过,见一个五六岁的孩子用希冀的眼神盯着自己手中的包子,喉咙一动一动的不住吞咽着馋水,心一软,拿出一个包子扔给了他。

那孩子伸出又瘦又黑的手臂赶紧接住,狠狠的咬了一口咀嚼起来,旁边跑过一个稍大些的男娃,一手抢过包子便往口里塞去,那黒瘦的孩子顿时哭的眼泪汪汪。

丁睿一看顿时大怒,跑过去拽住那抢包子的男娃,挥拳要揍,一看那男娃同样是瘦的不成人形,嘴巴里鼓鼓囊囊的,正一脸惊惧的望着自己,他攥着的拳头放松了下来,挥挥手让他走了。

吴梦瞅着眼前的情景心酸不已,他知道大宋官府不会让这些人饿死,每日里都有稀粥续命,可孩子们正是长身体的时候,一两碗稀粥根本吃不饱。

丁睿回到吴梦身边问道:“师父,孩子们真是可怜,有什么法子能救救他们。”

吴梦摇了摇头,不是没有粮食,而是当地的粮食百分百都在大户手里,这些大户说不定巴不得有挨饿的孩童卖入自己府中作为廉价的仆人。

台湾现在的粮食刚刚自保,没有能力来救济天下的灾民,他拦住一个行人问了问缘故,那行人简单说了几句,他便知道了是怎么回事。

天禧三年,黄河在今滑县决口,洪水经澶、濮、曹、郓等州注入梁山泊,又合清水、古汴渠夺淮入海,三十二个县受灾。

陈尧佐按照吴梦的提示让灾民上山,八月,黄河在该县再次决口,黄河在此折向东南,由泗水合淮水注入黄海,这是历史有记载的第七次大改道。

两次决口,导致江淮一带灾民遍地,百姓们流离失所,壮汉们去了徐州挖微山湖、修水利,可不少孩童都失去了父母,只能到处流浪,接受官府的救济。

有些孩童被迫无奈,为了生存只能卖身。这里许多孩童都是十岁以下的,有些大户人家嫌弃养着费事,就一直羁留在此处。

吴梦想了想说道:“想救济这些灾民,只能找你舅舅帮忙,调集漕船顺流而下运到苏州,此处的官府自身难保,哪有多余的粮食能喂饱他们。”

待到众人回到船上,丁睿与林贵平一说,林贵平道:“区区两三百孩童倒是好办,可一路上的灾民怕是不少,路费都没有,否则早就去了苏杭的富庶之地。”

吴梦道:“苏州虽是缺乏劳工,但太多的灾民也容纳不了,君烈还是先想法子把这些孩童运走吧,再呆上几月,只怕病倒无数。”

林贵平下了船往衙门去了,丁睿却从船上拿了几个包子,来到了集市,找到刚才被抢了包子的孩童处,那黒瘦的孩子脸上泪痕未干,还在抽噎。

丁睿蹲下身子,露出个笑脸,将包子递给那孩子,孩子怯怯的望着丁睿,小心的接过包子大嚼了起来。

丁睿摸了摸他的小脸说道:“慢慢吃,明日里就有船送你们去苏州,到那处就能吃饱饭了。”

黒瘦孩童年纪尚幼,理解不了丁睿的意思,也不说话,只是睁着一双大而无神的眼睛懵懂的点了点头。

丁睿怕有大孩子过来抢食,守着这孩子吃完了包子才回到船上。

翌日晨间,林贵平调集两艘南下的空载漕船将孩子们都运去了苏州,吴梦修书一封给王嘉言,交于船上的厢军带上,送走远去的漕船,众人登船继续北上。

站在船头,丁睿望着运河的潺潺流水,想起黄河的洪水,问吴梦道:“师父,黄河多次泛滥,莫非真没有法子治了么?娄江现下不也是安宁多了。”

吴梦道:“黄河最大的问题就是从上游带来的泥沙过多,不断淤积在河道内,经年累月,河道越来越浅。现下治水,无非两个法子,一个是加高河堤,另一个是束水冲砂,都为治标之法,所以为师建议朝廷开挖微山湖,分成两到三条水道入海。

娄江不一样,它的淤积来自于海潮上溯带来的泥沙,只要船闸建成,那泥沙便无法上溯,只需定期清理河道和入海口的泥沙即可。”

丁睿接口道:“师父所言的上游禁耕禁牧,恢复植被,才是治本之法么?”

吴梦点头道:“除却恢复植被,再无他法。”

他知道黄河以后的几十年里还会有决口,要暂时性解决问题,需要把五丈河处的百姓迁走,那处实际上也同样可以开挖一个大湖,作为泄洪之用,关键是这帮百姓愿不愿意走,朝廷又会不会同意。

沙船继续北上,进入了汴河,北岸官道上的行人渐渐多了起来,骑马的,驾车的,走路步行的,男女老少都有。

最有趣的是吴梦看到有个赤膊大汉肩膀上搭着一根齐眉棍,棍子上穿着一串中间开孔的大饼。

吴梦好奇的问林贵平道:“君烈,那大汉棍子上串的是饼么?”

林贵平笑道:“那便是环饼,中间有孔,易于串起来携带,远行的脚夫在家中做好,串在棍棒上或是挂在车马上,饿了便取出来吃。”

沙船再往应天府方向上溯,汴河的水流越来越急,靠摇橹和划桨已是不行,这时只能依靠纤夫了。

此处有大批厢军分段拉纤,林贵平为了加快船速,每段拉纤的厢军都给赏钱,让他们加把劲,快些拉动沙船向上游驶去。

夕阳斜下,一群光着膀子,露出古铜色皮肤的厢军们佝偻着腰身,迈着沉重的步子,蹋着黄沙,沿着河岸一步一步向前走。

他们的身子向前倾着,浑身肌肉紧绷,时不时喊着“嗨嗬,嗨嗬,嗨嗬嗬……嘿哟嘿嘿……“的号子拉动沙船前行,夕阳照射在厢军的身上,拉纤的肩膀一片通红,晶莹的汗珠反射着点点碎光。

领头的纤夫是一个胡须浓密、一声腱子肉的中年人,显得很有力气。

中年人身边跟着一个十一二岁的少年,应该是他的儿子,那孩子过一阵子就拿出手绢给父亲擦汗。

看着父亲辛苦的模样,他一脸心疼,伸手拖着父亲身后的绳索,帮忙使劲,中年人慈爱的望着儿子笑笑。

景灵看着那孩子对父亲孝顺的模样,禁不住眼圈都红了,捏了捏吴梦的肩膀道:“这些纤夫真是可怜,还带着孩子一起,先生要抓紧蒸汽机的打造,早日让他们脱离苦海。”

丁睿也颇觉不舒服,自己在船上的悠闲是建立在别人痛苦的基础上,于是对吴梦说道:“师父,弟子觉得不管是移民还是漕运,蒸汽船才是解决问题之根本,请师父将那蒸汽机的制造工艺编写一番,我和师兄们试着来打造。”

吴梦苦笑,哪有那般容易,如果要实用型的锅炉,先要有蒸汽输送管道,须打造出轧管机,配合游动芯头轧制无缝钢管。

还得有锅炉胴体、气缸、密封环、连杆、变速箱,螺旋桨一系列配件,润滑油也是个大问题,现在台湾的润滑油用的是蓖麻油,但是高温高压的气缸不能用这种润滑油。

还有个最大也是最关键的问题,船底螺旋桨轴承的润滑油密封没有橡胶很难实现。

但是看到景灵、丁睿希冀的眼神,吴梦又不忍心拒绝他们。正在为难间,一艘车船哗啦啦的从他们旁边经过,两侧四个车轮般的桨叶飞速转动,行驶的比沙船快上许多。

吴梦被车船触动了灵感,对啊,自己何必老是想着螺旋桨,再说运河水位低,螺旋桨只怕派不上用场,还不及明轮管用。

嗯,是了,先搞明轮船,把运河内部的运输解决掉,再来考虑远洋海船的螺旋桨推进。

看到吴梦先是紧锁眉头,忽然眉头舒张露出微笑,景灵知道他想出了办法,忙问道:“先生可是想到了解决之法。”

吴梦点了点头道:“想明白了一个关键之处,睿哥儿,到了东京,你且与那薛神医去给官家治病,师父将那蒸汽机想透彻,把加工工艺制定好,回到台湾就试制。”

丁睿高兴的跳了起来,忙道:“师父英明,弟子定然努力去做。”

吴梦笑着伸直了手摸了摸他的发髻,这孩子长高了许多,再过一年,只怕自己坐着摸不到他的头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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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7章 虹桥巧遇

船在汴河上被纤夫拉着行驶,时间仿佛忽然变得缓慢了起来。林贵平几乎想弃船上岸,雇辆马车走陆路,不过也只快上几天,却并不如水路安全。

汴河之上漕船商船无数,许多船上有守备的厢军,路上可是有剪径的毛贼,河中绝无河盗,吴梦带着给官家治病的灵药,为确保万无一失他想了想还是作罢。

这一日沙船终于到了东京城的郊外,吴梦瞧了瞧远方,一道拱桥横跨于汴河之上,两岸密密麻麻的都是民居和店铺,他知道这便是当年张择端画《清明上河图》取景点之一。

此处已靠近东京城,林贵平本不欲停船,吴梦却执意要在此处稍稍歇息,他想看看《清明上河图》的实景。

沙船停稳后,丁睿猴子一般跳下船一溜烟跑到集市去看热闹,李五和景灵推着吴梦来到了拱桥的中间。

夕阳斜照虹桥,桥下是东来西往的漕船、沙船、划子,两岸整齐排列着白墙黑瓦的房屋。

沿河的街道不宽,邸店楼阁中往来客人甚众,开封城内住店太贵,不少商贩夜间在此处打尖住宿,白日里再去城内做买卖。

河畔码头装卸的挑担闲汉正三三两两的与船家交头接耳,估摸是在结算一天的工钱,河畔还有些草棚茶肆,摆着几个横七竖八的桌凳,三两个商贩打扮的坐在板凳上,小口喝着茶高声谈笑。

桥西市场边的空地上一个耍猴戏的斜躺着正在养神,约莫是想着黄昏时分人多时再演一场。项圈链着的黄毛猴子懒洋洋靠在一头山羊身上,时不时伸出爪子给山羊抓着虱子。

靠近市场一侧还有一些席地摆摊的,乱七八糟的罗列着一些针头线脑、日用杂品,也没几个人上前问津。

虹桥四周的屋顶黑色瓦片为多,偶尔几栋为绿色琉璃瓦,而稍远还能看到少许茅草屋,看来此时的虹桥还未发展到《清明上河图》描绘的那般繁华。

林贵平本来准备进城再住下,但瞧着丁睿在人流中钻来钻去,兴致盎然,便吩咐船家和几个手下看好行李,吆喝着薛神医下了船去寻丁睿。

丁睿走到桥西边耍猴戏的地方,他没怎么见过猴子,此时正在猴子跟前细细打量,猴子好似怪罪丁睿打扰了它的清净,后腿站立起来向着他双爪飞舞,龇牙咧嘴。

丁睿笑嘻嘻的看着猴子,就是不走,急的这猴子抓耳搔腮,猴目圆瞪,吱吱怒叫。

耍猴人听到动静抬起头来看了一眼丁睿,忽然眼神一凝,随即不动神色的假寐,微咪的眼睛时刻不离丁睿周围。

丁睿正在逗弄猴子,后面传来一个女童的声音:“爹爹这猴子好可怜,我去给它买点果儿吃。”

丁睿闻言往身后一看,却是一个女童,身着湖蓝色的裙子,比自己略小一两岁,一张稚气未消的脸上却有些英气,模样不似南方女子,旁边站着一个中年书生,满脸儒雅的书卷气。

只听得中年书生道;“可儿,果儿要进去市场里买,那处甚是腌臜,你穿着长裙如何去得。”

丁睿听到女童说“”果儿”才回过神来,伸手从衣襟里掏出个早熟的橘子,随手一丢,那猴子蹭的蹦起来爪子一挥便抓住了橘子。

这猴子也聪明,知道剥开橘子吃,一边吃一边猴头鬼脑的四处张望,生怕有猴来抢。

那女童看到猴子吃东西的样子大乐,拉着爹爹的手不停摇晃,嚷着要买果儿来逗猴子,中年书生为难了,女童穿着长裙肯定不能去买,自己去买把女童丢在此处又不放心。

丁睿看出了中年书生的为难,从衣襟里又掏出个橘子递给女童:“喏,给你个橘子,拿给猴子吃吧。”

那女童怯生生的有些不敢接,书生看这少年外貌清秀,穿着也不俗,不像歹人,便拱了拱手:“小哥,谢过了。”

他伸手接过橘子递给了女童,女童脸上笑靥如花,剥开橘子一瓣一瓣的递给猴子,那猴子高兴的吱吱叫了两声,接过橘子大快朵颐。

“区区一个橘子,先生不必在意。”丁睿叉手回礼,见此人儒雅有礼,大生好感,便以先生尊称。

“惭愧,某粗读诗书,实不敢当”先生“二字。”中年书生谦虚道。

一大一小两个酸文人交流了一番,原来这个中年书生叫耶律奇,是契丹人,来自契丹国南京道析津府,女童便是他的女儿耶律可。

正说着话,林贵平寻来了,丁睿拱手作揖告别耶律奇,与舅舅、薛神医一同离去。

始终不动声色的训猴人眼中余光一直跟随丁睿的行踪,待丁睿身影涌入人群中踪影难觅方才起身,赶紧收拾东西带着猴子和羊悄然而去。

林贵平正思量去哪里打尖,忽然一面巨大旗子晃入眼帘,上书一个斗大的“孙”字,想不到虹桥边上还有一个孙羊分店,这可是东京有名的酒楼之一。

孙羊分店是藻井装饰的两层木质楼阁,店内熙熙攘攘,空位已是不多。

三人刚进到酒店,小厮满脸堆笑过来:“客官几位?”

林贵平嫌一楼太吵便答到:“六位,楼上可还有座?”

“有有,楼上请。”小厮殷勤让开路。

薛神医道:“林官人先上去,老夫去请吴先生来。”

小厮把林贵平和丁睿请上了楼,楼上也是大堂,看来这家分店没有设雅座,二楼比一楼食客少些,皆是些身着绸缎的商人和白袍士子,比楼下清静多了。

小厮领着两人到窗子边的一个小桌旁坐下,落座后汴河之景尽收眼底。

待到吴梦四人来到,茶博士倒上茶水,小厮便问:“客官用些什么酒食?”

林平贵答到:“孙羊正店可是老字号,店里有什么招牌菜一一报来。”

小厮陪笑道:“鄙分店与正店菜品一般无二,客官放心,且听在下一一唱来。”

说罢清了清嗓子,一顿河南小调的旋律唱到:“本店招牌菜有酒醋白腰子、乳炊羊、闹厅羊、角炙腰子、鹅鸭排蒸、老姜仔鸡还有那葱波兔、黄焖鸭,其余各色菜肴应有尽有,客官看如何做。”

北宋东京城的酒楼很有意思,备好的食材可以按照食客的意思去做。

“咳咳咳”,林贵平一听黄焖鸭、老姜仔鸡刚喝下去的茶水都呛出来了:“黄焖鸭和老姜仔鸡都是苏州潇湘馆的招牌菜,莫非尔等的酒楼还请了潇湘馆的大厨?”

吴梦和众人互相对视几眼有些好笑,想不到东京城的酒楼偷师都偷到苏州去了。

“客官有所不知,这两道菜的美名早传到京师,本店掌柜带着厨师亲下江南品尝,吃了好几顿,才琢磨出来,如今满东京城大酒楼都有这两道菜,数本店的口味最好。”小厮颇为自豪。

东京城的几家大酒楼原本就有炒菜,大厨的炒菜手艺亦是不差,黄焖鸭和老姜仔鸡味道好,用料又简单,三两下便被这些厨艺高手模仿出来。

“那血浆鸭如何没有?”林贵平笑着问道

“客官有所不知,血浆鸭连白矾楼的厨师都没琢磨出来,本店自然没有。”小厮有些尴尬。

“罢了,你方才念的招牌菜都端上来吧,其余时新菜蔬看着上。”林贵平吩咐道。

“客官用什么酒水?”早就待在一旁的酒博士忙问道

“有什么酒水?”

“诸位客官请了,本店各样酒水齐备,有自酿的羔羊酒、北京大名府的玉液、相州的银光和碎玉、定州的中山堂、陕西凤翔泉、双溪、扬州百桃、宣州琳腴、江宁府芙蓉、郑州金泉……

还有新近风靡开封城的苏州老窖和老白干,不过老白干每桌只限两瓶,本店中秋新酒尚未启封,客官中秋有遐不妨前来品尝。”

“苏州老白干为何一桌只限两瓶。”林贵平问道。

“客官,苏州老白干性子极烈,不喜烈酒的便从不饮用,喜欢喝的嗜苏州老白干如命,将其他美酒都唤做水,称寡淡无味,尤其是西北和北地来的客人,指名道姓要喝苏州老白干,没有烈酒起身就走,尖都不打。偏生苏州老白干酿造甚少,本店备货不多,故每桌只限两瓶。”

酒博士熟知苏州的酒水,对答如流。

林贵平现在也只喝苏州老窖和老白干,其他的酒水沾都不沾,包括以前爱喝的羔羊酒,于是说道:“那便来上两瓶,再来点砂糖绿豆甘草水去去燥。”

酒博士和小厮领命,作揖转身离去。

丁睿问道:“舅舅,苏州老白干烈性十足,你和薛神医、李五能喝的完么?”

林贵平笑了:“哪有喝不完的,喝不完还可带走,舅舅且看东京城里卖我等的烈酒是否掺水。”

“那舅舅点黄焖鸭和老姜仔鸡也是看看他们偷师的手艺如何。”

“哈哈,正是如此,睿哥儿,血浆鸭看来未曾被偷师。”

“血浆鸭主要在一个”血“字,不是那般容易偷师,这些大厨们还未参透。”吴梦道。

孙羊正店名不虚传,菜上的很快,林贵平夹起一块仔鸡,仔细咀嚼,感觉不如潇湘馆炒的好吃,便问道:“吴先生,仔鸡味道寡淡,远不如我等自家酒楼。”

吴梦也夹了一块细细品尝,回答到:“这仔鸡讲究一个爆炒,不能翻炒太久,开始便要腌制入味,等翻炒时放调料便晚了,还有此店的炒锅太厚,潇湘馆用的炒菜铁锅是台湾自行打造的薄皮铁锅,传热快,火候好,炒菜自然好吃,不过,君烈,没有辣椒才是最不合你口味的主因。”

林贵平一怔,笑道:“在下最近老是觉得嘴里淡出个鸟来,原来是没有辣椒,呵呵,吴先生一言中的,想不到做菜里面还有恁多学问。”

说罢又喝了一口酒,便道:“这酒倒未掺水,好酒。”

薛神医笑道:“吴先生说起辣椒,老夫也想吃了。”

丁睿道:“薛神医,辣椒现下种的不多,要传到中原来只怕要不少年头。”

158章 船入东京

几人正吃喝间,隔着两张桌子有两个客人和酒博士争执起来,丁睿转身一看,却是那耶律奇和耶律可,他走上前一看究竟。

原来是耶律奇要喝苏州老白干,而酒博士看着这桌只有一老一少,还是个女童,所点菜品不多,老白干本来存货不多,便只答应给苏州老窖。

而那耶律奇在契丹喝过苏州老窖后也是嫌弃其他酒水寡淡,尤其是那高粱酿造的老白干,酒味更加醇厚。

他此次出使大宋本想好好喝几蛊,偏偏东京城里很难买到老白干,只有大宋太仆寺招待使臣才有,问题是人家大宋官府不可能天天陪吃陪喝,作为堂堂大辽使臣也不好赖着脸去要酒喝,这不是丢大辽的脸么。

他酒虫都憋了好几天,进了孙家酒店看见有人喝这酒,他就定要酒博士上苏州老白干。

丁睿见状忙上前打圆场,反正自家船上有酒,再来一二十人都喝不完,老白干又是自家酿的,别人喝不到,自己想要那还不是随便拿。

“耶律先生勿躁,小子桌上有苏州老白干,如不嫌弃便来一同品尝,我舅舅和薛师父、李大哥三人也喝不了两瓶。”丁睿上前劝开两人。

“是丁小哥啊,这酒博士分明是看我二人吃的不多,才不肯卖给酒水,真是狗眼看人低。”

“算啦、算啦,和气生财,耶律先生这边请。”丁睿拉着耶律奇变往自己桌边走去,别看丁睿人小,打熬了几年的身体力气不算小,耶律奇被他强拽着上了桌,一旁的耶律可愣头愣脑跟了过来。

耶律奇拱手行礼:“几位请了,在下契丹人耶律奇,这是小女耶律可。”

其时契丹和大宋已经和平十几年,往来大宋和契丹的商人使者不断,大家也不称奇,便打着哈哈请耶律奇就坐。

丁睿给父女俩介绍了在座众人,吴梦听到他是契丹人,好奇的打量了两眼,林贵平虽然心恶契丹,但对契丹的普通百姓倒也不厌恶。

几杯酒下肚,话就多了,耶律奇讲些析津府的见闻,契丹的风俗,几人听的津津有味,然后又与丁睿谈诗论赋,咗诗下酒。

吴梦和景灵、薛神医听得倒是颇有意思,而林贵平和李五就傻眼了,只好吃菜喝酒听着他俩唱戏,旁边那耶律可斯文的吃着菜时不时附和两句,显见汉学功底不弱,倒看不出是个蛮夷女子。

丁睿道:“小子的师父也是个诗词高人,耶律先生不妨多与我师父把酒言诗。”

吴梦这个文抄公大囧,见过坑爹的,没见过坑师父的,赶紧道:“耶律先生乃是真正的学问行家,在下如何能比。”

耶律奇有了几分醉意,也没把丁睿的话放在心上,问道:“丁小哥,方才你言道祖籍苏州,听闻老白干产自苏州,你可识得酿酒之人。”

丁睿奇道:“耶律先生要问这酿酒之人何故?”

耶律奇叹了口气:“余平生最好诗酒,自那日在析津府得月楼喝过此酒,便觉其他酒水寡淡无味,此次来大宋便想买些酒水带回大辽,找遍东京城都没有,只有上酒楼吃喝才能叫上两瓶,且不肯多卖。”

丁睿笑道:“实不相瞒,苏州老窖和老白干便是我师父弄出来的,酿造的酒坊是我家与苏州州衙合营。”

耶律奇对着吴梦抱拳道:“原来是吴先生所制,真是高人啊,颇有昔日诗仙之风。”

吴梦抱拳回礼:“在下不过是雕虫小技而已,岂敢与诗仙媲美。”

耶律奇又道:“原来是丁小哥家中所酿,可否请令尊卖些酒水于某,某绝非贩卖,定是自用。”

丁睿答到:“便是耶律先生贩卖也无不可,我舅舅便带了一些,不妨送先生十瓶八甁,先生若是有心贩卖,不如等明年开年。我家虽在苏州,我却随师父和舅舅在海外,待小子回家后让酒坊掌柜安排人与耶律先生至榷场交货便是。”

他这是受了吴梦的影响,存心避开东京城里的权贵而打通契丹的商道,眼见耶律奇气度不凡,定不是个普通人物,将来除了酒还有很多新鲜玩意想和契丹贸易。

见丁睿谈起了生意经,吴梦不停的微微颔首,露出满意的笑容,徒弟现在已经有了商业头脑,小子真不错。

景灵附在吴梦耳边道:“一个老奸商带出个小奸商,看你得意的那般模样。”吴梦不好意思的收住了笑容。

耶律奇虽然饱读诗书,却不是那迂腐之人,能赚钱谁不愿意,契丹本就缺粮,酒水甚少,更没有这种极为霸道的烈酒,此刻闻言大喜:“如此美酒真是锦上添花,那就有劳丁小哥了。”

大宋的酒是官府专营,酒课是朝廷岁入的一大收入,天禧末年就是当下的年代高达900余万贯,占到年岁入的一成多,虽说卖的越多岁入越多,但宋代粮食产量毕竟有限,酒类专卖也是限制粮食的消耗。

而台湾气候温暖,自然灾害少,粮食年年会丰收,尤其是高粱这等作物以后必定没有人吃,不如拿来酿酒赚钱。

酒水从海外进来,大宋既没有浪费粮食又收了税,台湾赚了钱大宋也喝汤,何乐而不为,丁睿的小脑袋瓜子里算盘打的噼里啪啦响。

众人尽欢而散,回到客栈歇息,一夜无话。

宋朝都城东京开封原名启封,始建于郑庄公时,取意为古郑国向东南开拓的锁匙之地,前汉避汉景帝讳,改启封为开封。

至唐延和元年,迁开封县治入汴州城,成为汴州的附郭县,至此时开封府已经取代了汴州的名字。

东京城由外城、内城、皇城三座城池组成,外城南北长约六里,东西宽约五里,方圆四十余里。

自古相传开封:小桥流水,西风瘦马,对酒当歌,人生几何?

东京城充满了孤芳自赏的小资情调生活——州桥夜市煎茶斗浆,相国寺内品果博鱼。金明池畔填词吟诗,白矾楼头宴饮听琴。

开封有八景:繁台春色、铁塔行云、金池夜雨、州桥明月、梁园雪霁、汴水秋声、隋堤烟柳和相国霜钟。

吴梦对此自是神往已久,如今终于可以一睹真容了。

一大早,船家摇橹启航,进入开封的汴河水道,船上的纲首吆喝着司缭们拉动船帆上的绳索,将船上的桅杆放倒,开封城内桥梁众多,桅杆过高便无法经过,何况城内风力不大,也只能靠人力行船。

纲首带着一些水手在后面摇橹掌舵,又令几个篙工立在船头用竹篙撑船以避开上游疾飘过来的沙船,汴河的水流湍急,上游顺流而下的船只曾多次撞坏城内的桥墩,直到后来才全部改为无墩的拱桥。

时已进秋,汴河沿岸满栽的青青杨柳还未曾落叶,随着秋风微微摇晃,汴河两侧的房屋外墙都是粉刷成一色雪白,屋顶盖着黑黑的瓦片。

一阵轻风吹来,空气里隐隐有一股煤烟的气味,此时正是东京城里早餐的时辰,吴梦远远望去,只见许多民居上方飘着淡淡的黑烟,不用说这定是自己那杰作--煤球炉子在吞云吐雾。

来到东水门下方,吴梦抬头便瞧见那水门上赫赫有名的铁闸,此闸每日随着城门的开闭而升起落下。

船只晃晃悠悠的从铁闸下方飘入城内,前行几百步便到了观音院桥,南北向的赵十万大街上人来人往,车马煦煦,络绎不绝,一片繁华之相。

东京城内的道路都是十字相交,主要道路南北方向有十八条,东西方向有十一条,主干道三条即是中心街,从南薰门内一直到皇宫宣德门,经过南薰门里大街、御街、过龙津桥,进入朱雀门。

进入朱雀门那一段叫作天街,往北进入州桥处称为御街,北边直达宣德门。

次干道为左右两条南北方向的大街,两城门间直通的只有两条,东城的从宣化门直通陈桥门;西城的从载楼门直达安肃门,其它各条大街都不直通,而且也没有城门可通。

东西方向直通的大街也有两条:在南城者,从新郑门直通新宋门,北城的由固子门直通东北水门。

船上众人眼瞅上游不断下行的船只目不暇接,林贵平在开封呆过,看到此景并不为意,吴梦却是心忖东京城真是集天下财富而立,无怪乎如此繁华。

沙船上行过了东马道和相国寺桥便是横贯东西的东大街,朝西边望去只见一长串的铺面。

此处的房屋与城外大有不同,五颜六色,红砖绿瓦,姹紫嫣红。什么唐家金银铺、王氏梅花包子铺、温州漆器什物铺、契丹东珠铺、十方药铺、太学馒头铺、曹婆婆肉饼铺等等一字排开。

东大街的南边便是甜水巷,直通赫赫有名的大相国寺,丁睿早就神往已久,只待有闲暇定去一观,受吴梦流通观念影响,丁睿对市场很感兴趣,想着看热闹和寻觅商机两不误。

林贵平眉飞色舞的向吴梦和薛神医、丁睿一一介绍这些商铺,至于哪些好用,哪样好吃,林贵平自是如数家珍,吴梦听得津津有味。

他更注意的却是东京城的整体布局,看到东大街铺铺相邻、密密麻麻,店铺外墙四处遍布着五花八门的招牌,感慨着大宋真是后世历史书上所描述的那般风气开化、经济繁荣。

再往西行便远远见到了南北向的一座大桥,其柱皆青石为之,桥身遍布石梁石笋石栏,近桥两岸皆石壁,雕镌海牙、水兽、飞云之状。

这就是连接南北向御街的州桥,东京城八景之一,桥下汴水奔流,船行如梭,桥上车水马龙,人声鼎沸。

有诗云:

“石桥高踞浚仪沟,月色如银冷浸秋。

鳌背负山银阙涌,虹光横海玉梁浮。

香车已尽花间市,红袖歌残水上楼。

几度有人吹凤管,汴州风景胜杭州。”

林贵平压抑着激动的心情,斜望州桥的右方说道:“睿儿,那处往北乃是大宋皇宫,官家和太子便住在里面。”

他的声音略略有些颤抖,丁睿只是撇了撇嘴,心道皇帝和太子当然住在皇宫了,难道还会窝在别处。

船行至桥下,林贵平指着大桥的北方:“州桥上之大街称为御街,御街北边尽头便是皇城正门宣德门城楼。”

吴梦和丁睿顺着林贵平的右手朝着御街的北边望去,在这条笔直大街的尽头隐隐瞧见了巍峨高耸的门楼,下面连着五扇金钉朱漆的大门。

丁睿人小个矮,踮起脚也看不真切,想着反正要入宫觐见皇上,到时再细细欣赏便是。

过了御街便是浚仪桥,林贵平指着南方的一堵高墙又道:“昕颂兄,那处是开封府之衙门所在。”

听到开封府三字,吴梦立即想到电视里面的黑脸包龙图打坐开在封府,怒斩抛妻弃子的陈世美,忍不住偷偷笑了,心里揶揄道:“包黑子如今才十二岁,还得过几十年才能来此处打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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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9章 迎宾馆再遇

沙船继续西行,沿西水门出了开封内城,又行了几百步才靠着南岸停靠,吴梦抬头一看,一座楼高三层的客栈立于河畔。

这客栈门可罗雀,几乎没有客人,丁睿嘀咕着舅舅怎的带自己到如此冷清的客栈,再仔细一看,不得了,这可不是一般的客栈,上书三字:礼宾馆,门口还有军士守卫。

林贵平上前出示了一块令牌,军士赶紧入内禀报,片刻后,礼宾馆出来了一群人,领头的头戴官帽,身穿绿衣官袍,是个六、七品的小官,后面跟随的是身穿皂袍的杂役,绿袍官人行至林贵平前行礼。

林贵平拱手还礼道:“尊驾贵姓?某是台湾营田司提举林贵平。”

礼宾馆的官人对大宋朝的官员本是了如指掌,却哪里听过什么台湾营田司,林贵平又未穿官袍,也不知台湾营田司是个几品官,但手持皇城司的令牌,估计是个大人物。

绿袍官人便拱手道:”林提举,失敬失敬,在下不才,免贵姓陈名镜,字为鉴,忝为礼宾馆监官,宫内已吩咐下来,林提举一到便须好生接待。“

林贵平笑道:“陈监官,令尊取的好名字啊,哈哈,那便有劳了。”

陈镜忙谦虚道:“林提举莫羞煞下官,里面请,带来的行李便由本馆杂役搬入提举客房。”

林贵平、吴梦、景灵和薛神医、丁睿在陈镜殷勤的指引下进入了礼宾馆,吴梦和景灵一间,林贵平和丁睿一间房,薛神医和李五合住,其余跟来的二十名厢军护卫住进了杂院。

吴梦进了房间小歇了一会,就吩咐丁睿拿来纸笔,在纸上写写画画,琢磨蒸汽机的打造之法,他见丁睿在一旁静静看着,便道:“睿哥儿,你难得出来,好好玩耍,待师父想清楚了,再细细说与你听。”

丁睿刚应了一声准备出去了,吴梦想了想又叫住了他,将北宋皇宫内的各殿分布画在纸上,详细的告诉了他个个宫殿的位置。

丁睿俏皮的说道:“师父,你为何对皇宫如此熟悉,师父莫不是大宋皇家外室之子吧。”

吴梦给了他一个爆栗道:“师父是怕你治不好官家要逃跑,才告诉你的,莫问师父如何得知,天机不可泄露。”说罢就将图纸撕的稀碎。

待林贵平走后,吴梦一直呆在房间里写写画画,戌时时分,外面传来一长一短的“咚咚声,然后就是更夫拖长着声音喊道“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吴梦听着充满了古韵的报更,推着轮椅来到窗户旁边朝外看去,原来是个和尚敲着木鱼在报更,他一下子想起来了,东京城诸寺院的行者都有报更的义务。

吴梦笑了笑,回到案几前继续构思蒸汽机的打造方案,东京城里的和尚很负责的从二更一直报到了四更,口号从“关门关窗、防偷防盗”变成了“平安无事”。

吴梦听到报更的木鱼声,知道已经是夜里十一点多了,遂在景灵的服侍下入睡。

翌日一早,又被打更的吵醒了,天还没亮,外面的打更的和尚敲着木鱼,喊着:“早睡早起,保重身体,天色晴明。”

吴梦暗自发笑,想不到报更的还兼有天气预报的作用,待到报更的和尚走远,吴梦被窝一卷,继续迷迷糊糊的睡觉。

待到醒来已是日上三竿,吴梦吃了景灵送上来的早饭,吩咐李五推着自己在河畔转了转,瞧了瞧四周,此处并不热闹,四下里还有不少农田,显见当下的东京外城还没有像《东京梦华录》描绘的那般繁华。

吴梦望望汴河对岸,那一处如今还是农田和一些树林,数十年之后才会是那《东京梦华录》作者孟元老的宅子,东侧也还没有赫赫有名的蔡太师桥。

他随意逛了逛后便回到了房间里,继续琢磨蒸汽机的图纸。

丁睿无所事事,早起跑了几圈,活动活动便进房看书,薛神医睡至日上三竿才起,早饭就免了,正午时分礼宾馆杂役送来点心,丁睿草草吃了几口裹腹,又是一觉睡到了晚间。

直到第二日一早也未见林贵平归来,师父又在忙着,丁睿不好去打扰。

左右无事,加之少年好动,丁睿有些坐不住了,可林贵平嘱咐过不能乱跑,以防宫中来人,便知会了薛神医一声,去到礼宾馆的花园走走。

花园不大,修建的颇为精致,小桥凉亭、雕栏玉彻、曲径通幽,中间有一个泛着碧波的水潭,估计水潭和礼宾馆旁的汴河相连。

初秋时节,花草不似春日里那般翠绿,秋菊倒是开的正旺。

丁睿顺着小径慢慢往前走去,快进水潭旁的凉亭时闻到一股淡淡的桂花香。

凉亭处栽了几颗桂花树,树枝上白白黄黄的小朵桂花开的正旺,迎风便飘过来沁人心脾的清香,丁睿霎时想起还有十几日便是八月十五中秋节。

凉亭里忽然有人朗声吟到:

“问春桂,桃李正芬华。

年光随处满,何事独无花

春桂答,春华讵能久。

风霜摇落时,独秀君知不。”

丁睿隐隐对这首诗有些印象,可又记不起来是谁所作,只记得是唐代诗人,便走向凉亭,想请教一二。

“可儿,你可知此诗是何人所作,抒发的是何意境啊?”

“爹爹,我如何知道,又不曾教我。”此刻说的却是外邦话语。

丁睿耳闻番话顿时一愣,莫非是外邦使臣?

抬眼望去,呵呵,原来是熟人,正是昨日在虹桥处巧遇的耶律奇和他女儿耶律可。

两人此时换了契丹装束,不说话丁睿还听不出来,丁睿忙步入凉亭,作揖行礼:“原来是耶律先生,小子闻得先生吟诗便冒昧前来,望请赎罪。”

“原来是丁小哥,失礼失礼,此诗乃大唐王绩所作,并非在下的拙作。”耶律奇对丁睿印象极好,一看到丁睿甚是高兴。

“此诗赞誉桂花用词甚妙,以桃李与桂花相比,一个是俏丽争春,一个是金秋送爽,更显桂花暗香浮动、超凡脱俗。”丁睿文字造诣本就不错,这一赞桂花便骚到了耶律奇的痒处。

“是极是极,小哥用词更妙,金秋送爽,暗香浮动,哈哈,小哥日后定能在南朝金榜高中。”耶律奇开怀大笑。

耶律可眼见父亲与这个小子吟诗对唱,酸臭不已,一摆手便欲离去。

契丹女人本不似大宋女人那般扭捏,并不介意孤男寡女交谈,何况父亲还在。

问题是她在此处仿若摆设,论学识丁睿甩她十万八千里,如何能插得上话。

耶律奇忙到:“可儿,你还未曾给丁小哥见礼。”

耶律可仿照大宋礼仪福了一福,也不吭声,丁睿慌忙还礼:“耶律小娘子不必多礼。”

耶律奇眼见耶律可的小模样内心发笑,知女莫如父,自己的宝贝女儿明显是学识不如丁睿,耍小性子妒忌了。

当下便不再谈诗论曲,问道:“丁小哥,你如何住进礼宾馆,此馆驿是招待外邦使臣的,丁小哥不是大宋子民么?”

丁睿道:“小子祖籍苏州,去年随师父与舅舅移居茫茫大海之上的台湾,算得上是羁縻之州,先生莫非是契丹使臣?听闻朝廷对契丹使臣待若上宾,都是住在都亭驿,先生怎么也住在此处?”

林贵平昨日特意交代薛神医和丁睿,若有人问,便如此说自己的来历。

“哦,不才跟随我朝萧善大使前来南朝觐见大宋官家,望能再加榷场一处。都亭驿如今整修,南朝鸿胪寺便安排我等在此处住上几日。小哥如此风流文才,莫非是那羁縻州的王子之类?”耶律奇笑着问道。

“原来先生是个官人,耶律官人切莫羞煞小子,小子不过是台湾营田土司提举的外甥而已,此次是跟随舅舅来见识见识东京城,可当不得王子的称呼,官人慎言,嘻嘻。”丁睿也笑着回答道。

耶律奇觉得小丁睿真是个妙人,小小年纪,长的眉清目秀,谈笑间颇为斯文,又不失少年人的天真,便又问道:”小哥,台湾风土人情如何?“

丁睿心想,你我还是敌对国,可不能给你泄了底,便道:“人数不过几千,还有不少生番,日子穷苦,每日里还得下海捕鱼捞虾裹腹,此次前来东京,便是向官家求援。”

耶律可嘟嘟嘴,心想:“原来是个蛮夷穷邦。”她可不知道大宋人看契丹同样是蛮夷之邦。

耶律奇左右看了看,小声说道:“闻听南朝皇帝有重疾,你舅舅如何得见天恩?”

丁睿心思通透,听说去岁辽帝耶律隆绪借着游猎的名义御驾亲征,与党项的李德明在屈野河小干了一架,结果被党项的旋风砲打得落荒而逃,耶律隆绪悻悻而归。

他知道契丹使者这次谈什么新增榷场纯属借口,骨子里绝对是来看看宋朝皇帝病到什么地步,如若不测便会试探继任者会不会继续和契丹亲善。

有党项这匹西北狼在西边虎视眈眈,大宋和契丹其实都不愿意打的两败俱伤给西北狼来检便宜。

契丹前岁才结束远征高丽,去岁又与党项动手,自然不想在这个时候与大宋有冲突,更希望此时的大宋平稳过渡,不要出现内乱而危及宋辽边境。

不过耶律奇此举丁睿知道是好意,契丹人不全是野蛮人,耶律奇仰慕南朝的文采风流,是个喜欢舞文弄墨的文人,不是那狼子野心的契丹强盗。

“小子的舅舅见不到皇上便求求政事堂相公亦可,想我台湾不过是一小小的海中之岛,如何入得了大宋官家之眼。”

丁睿转移赵恒生病的话题,这可不是好谈论的事情,契丹使者说说自然无事,可他不能随便议论。

耶律奇为官多年,自是明白丁睿的意思,愈发觉得丁睿有意思,一个十二岁的顽童,似乎具有成人的思维,可昨日看他在虹桥处蹦蹦跳跳的逗猴子,却是个跳脱顽皮的少年。

耶律可恨恨的瞧着丁睿,昨日父亲回来时便赞不绝口,这次又是如此欣赏他,父亲眼里都没有自己了,耶律可嘟着嘴巴,两腮气鼓鼓的就要发作。

忽然听到外面有人呼唤丁睿,扭头一看正是薛神医气喘吁吁的跑来,他知道那事有着落了,忙告别耶律父女二人匆匆而去。

来到林贵平的房间里,吴梦和景灵都在,一见丁睿进来,吴梦马上问道:“睿哥儿,师父路上与你讲过的症状都记清楚了么?”

丁睿点了点头说道:“师父,我都记下了,还抄写了纸条放在怀中。”

吴梦微微颔首道:“你切切记住,先给官家量血压,再仔细看看症状,万一与症状不符,不可轻易给药,回来告诉为师另想法子。”

看到丁睿记下了,转过头又对薛神医道:“薛神医,你可更要在意,把脉须准,官家此病药汤意义不大,不可随意开药。”

薛神医有些紧张,僵直着脑袋点了点头,他背上自己的药箱,跟随着林贵平和丁睿出了驿馆的大门。

吴梦在窗子里眼望他们三人离去,手里捏着一把汗,心道但愿史书记载是正确的,要不然出了问题就只能按照林贵平的法子牺牲薛神医了。

虽然有些残忍,但那也是不得已为之,只能日后善待他的浑家和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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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0章 皇宫面君

三人出门后,丁睿接过薛神医的药箱背在身上,坐上船顺流而下往东京内城而去。

林贵平一进船舱,就给丁睿的脸上、脖子上抹了些没有气味的颜料,丁睿脸上变的黝黑起来,他好奇的问道:“舅舅,为何要把我的脸上抹黑。”

林贵平笑道:“莫问,反正是对你有好处。”

船行到州桥处,三人走上御街,丁睿一看不禁啧啧称奇,一条足有一百余步宽的五股大道直通南北,除了中间一股御道只按皇仪行驾之外,其余四股都是行人如织。

五股御街两侧建有水路,各用巨大的砖石排砌成沟渠,名叫“御沟”。沟岸边交错着栽植满了桃、李、梨、杏等果树。

御沟的岸边安装了一排红漆栏杆,又划出了左右两条人行车马道,名曰:“御廊”。

州桥旁早就有三辆二轮双辕黄色马车在御道一旁等候,这一看颜色便知是宫中的御用马车。

七八个宿卫禁军站在一旁等候,林平贵、薛神医、丁睿上了中间的马车,几个宿卫禁军跳上前后的马车,驾车的禁军两手一挽缰绳,马车便上了御道驰向大宋皇宫。

丁睿好奇,想撩开马车上的窗帷瞧瞧外面的街景,被林贵平扬手制止,他悄声对丁睿说道:“为官家医病,不可为外人所知。”

蒙头蒙脑的走了一阵,马车停住,林贵平却并未招呼二人下车,两个宿卫禁军掀开车帘跨了进来,只见这两人身着明晃晃的铠甲,皆是彪形大汉,戴着头盔满脸英气逼人,丁睿心想皇宫卫士怕是专挑模样好的。

两禁军卫士也不多言,向着林贵平抱了抱拳,便搜捡起来,天气尚未变冷,三人穿着也不多,三两下就搜捡完毕,看来平日里干的多了手法甚是熟练。

卫士打开药箱,各种中医传统的器物倒是熟悉,但听诊器、血压计和手表是何物?

一卫士指着这三样东西问一身郎中打扮的薛神医:“此为何物,如此古怪。”

“此三物乃是为官家医病特地精心而制,天机不可泄露。”薛神医装神弄鬼说道。

“你二人无须多疑,都都知已知此为何物。”一个公鸭嗓在车外说道。

两禁军不再多言,又一抱拳便跳下车去,马车继续缓缓而行。

过不多久,林贵平吩咐下车,三人鱼贯而下,丁睿抬起头,只见湛蓝的天空下,整齐列着一排排金黄色的琉璃屋顶,各殿的四角高高翘起,四周寂然无声。

他低头一看脚下的青石板,再望望周围雕龙画凤气势宏伟的建筑,便明白已经进了大宋皇宫。

一个內侍手里单手倒捧着拂尘在前面领路,四个卫士跟在林贵平三人后面,朝着一座云白光洁的大殿走去。

薛神医吓得大气都不敢出,如此凉爽的天气他额头上却冒着汗,时不时用袍袖轻拭额头。

林贵平脸色如常,瞟了一眼丁睿,只见这小子年少胆大,摇头晃脑四处打量,两只眼睛转着圈观赏皇宫的大气磅礴。

前面的三排宫殿都是南北朝向,他们看到的是宫殿的西侧面,真可谓是雕梁画栋,金碧辉煌。

行经的正前方有一座十余丈高的塔楼巍然耸立,上面还有军士守卫,丁睿估计那应该是用来瞭望整个皇宫内外,防火防盗防刺客之用。

一路走去,不时有一队队甲胄齐全的宿宫禁卫列队巡逻,內侍带着三人经过塔楼后步入居中一排的首个宫殿,丁睿听吴梦说过皇宫的排列,心里嘀咕着这应该是后宫的崇薇殿,乃是皇后刘娥的寝殿。

赵恒此时病得厉害,他又很依赖刘娥,正在崇薇殿里躺着静养,不过若是快驾崩了他还是得去延庆殿,延庆殿才是皇帝的正殿,这是皇家的规矩。

內侍先入内禀报,三人便在廊下站立,本来脸色如常的林贵平不知为何突然心神不宁起来,他忐忑不安的伸长脖子瞅瞅殿内,又看看丁睿,脸上神色不定。

丁睿拉拉他的袍袖,小声道:“舅舅勿忧,有师父的神器和神药,官家定当没事。“

林贵平慈爱的看了看他,又抬手摸了摸丁睿的头,发现丁睿个儿已高出自己的肩膀,这孩子真是已经长大了。

林贵平感慨万千,压抑着情绪轻轻说道:“睿儿,舅舅不怕,你莫担心。”

薛神医站在廊下却是直冒虚汗,两腿抖的像筛糠,胡子一翘一翘的,估摸是紧张的直吞口水。

林贵平看着有些好笑,这家伙来的时候豪言壮语,还竭力劝说自己,到了跟前反倒怕成这个样子,连丁睿这小孩子都不如。

他其实不知丁睿接受了吴梦的后世教育,并不惧怕权贵,要是普通孩子在皇宫的恢弘气势和威压的气氛下早就吓哭了。

林贵平靠近薛神医,拍了拍他的肩膀,薛神医一惊,打了个哆嗦,林贵平附耳说道:“薛神医,你再害怕亦是无用,如今来都已经来了,伸头是一刀,缩头还是一刀,莫非还逃得了么。”

薛神医闻言定了定神,想想也是啊,皇宫大内还跑得出去么,只要一跑,明里暗里的宿卫保证把自己射成筛子一般,如此一想反倒安定许多。

宫门口人影一晃,一个苍老的声音传出:“君烈来了。”

丁睿抬头一看,来者头顶无脚幞头,身穿圆领窄袖袍,束着缙带,两鬓有些斑白,两腮无肉无须,眼睛精光内敛,一看就不是个易与之辈。

林贵平连忙上前躬身行礼:“君烈参见都都知。”

陈琳瞅瞅四下无人,小声道:“君烈不必多礼,台湾到此,千里迢迢,辛苦了,那家伙现在可好。”

林贵平小声回道:“都都知真是心善,还挂念着他,他和家眷一切都好,生活的也不错。”

说罢赶紧拉着薛神医到跟前:“这是大宋皇城入内侍省都都知陈琳,速速行礼参见。”

薛神医一听这莫不就是皇帝的大管家,赶紧行礼道:“草民薛有良参见都都知。”

陈琳“嗯“了一声,对薛神医随意说了一声:“神医不必客气,官家尚在安睡,稍候片刻便由神医看诊。”

“听凭都都知吩咐,草民定当尽心竭力为圣上解忧。”薛神医点头哈腰。

“那就好,神医费心了。”说完便望向丁睿,一脸和煦的笑容:“小哥儿可是丁睿。”

“小子便是,都都知,小子有礼了。“丁睿见他年纪不小,便弯腰行了个大礼。

陈琳不动声色的侧过身,不受他的大礼,身子扭回来时盯着丁睿仔细端详了一番,感受到他那聪慧的眼神,陈琳顿时笑的褶子都展开了,抱拳行礼并连声说道:“好孩子,好孩子。”

丁睿糊涂了,舅舅都对他毕恭毕敬,这老內侍身份地位定然很高,却为何会对自己如此客气。

宫内又奔出一人,轻轻唤到:“都都知,官家醒了,皇后召神医进殿。”

听到殿内的呼唤,陈琳吩咐几人正了正衣冠,领头迈进了崇薇宫。

进到大殿,丁睿低着头,眼珠子继续转悠着四处打量,崇薇殿墙壁全是精美的花纹装饰,柱子上包裹着朱紫色的丝绵,他偷偷的抬头一看,斗拱上面到处雕刻着游龙戏凤。

大殿里桌椅家具倒是甚为简单,几张靠背椅围着一个案几,还凌乱的摆着几条胡凳,与平常大户人家无甚区别,家具也多是朱红色,唯一不同的就是金黄色的饰品较多,金色和朱红色民间是不能乱用的。

陈琳躬身入内殿禀告后,又带着众人进入了内殿,里面一股浓浓的药味。

进到内间,丁睿眼尖,瞅见一张雕刻着龙凤的大床塌上躺着一名六十上下的老者,身着黄袍,须发皆白,脸上呈现着不健康的红晕,将浅浅的老年斑衬托的很明显。

老者斜躺在榻上,双眉微皱,两眼无神,头上挽着的发髻有些凌乱,这便是宋朝第三任皇帝赵恒。

其实赵恒如今不过五十三周岁,却被病魔折磨的看上去足有六十好几。

丁睿瞧着赵恒总有种说不出来的亲切感,仿佛是自己多年未见的亲人,眼见他如此憔悴不堪,心下甚为难受。

床榻前站立一名妇人,身着浅黄色窄袖短衣,外罩长袖凤边小褙子,拖地长裙,一脸憔悴,两只眼睛却是犀利有神,这就是当今大宋国母--皇后刘娥。

塌旁还站着几名身穿青袍的太医,一名年约三旬、双眉高耸、两耳狭长的太医正闭着眼睛给赵恒把脉,对众人进来恍如不闻。

陈琳没管那太医,领着大家一起躬身施礼:“微臣林贵平参见陛下,参见圣人。”

丁睿跟着行了礼,他并没受过皇家礼仪的教育,只是听过吴梦讲过一些戏说的皇宫故事,所以他很是奇怪,怎么没有师父说的三跪九叩,也没有大呼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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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1章 医治官家(上)

赵恒此时已并入膏肓,有时清醒有时糊涂,经常不记得曾做过些什么,往日里经常连人都会认错,唯一不会认错的人便是赵祯和元儿,连刘娥都不行。

他躺在床榻上勉力开口,虚弱的说道:“不必多礼,朕登基二十四年,敬道礼佛,宽政爱民,上天何故降这头昏之症折磨于朕,终日混混沉沉,生不如死……”

说罢一口气接不上来,喘了喘。

刘娥赶紧俯下身给他胸口顺气,接过他的话说道:”神医远道而来,一路辛劳了。听说神医来自海外台湾,必有神技,不知有何良策解官家之恙。”

薛神医脸涨的通红:“圣圣人,能否容草民上前把脉确诊。”

刘娥顺了几把,见赵恒回过气了,便点点头:“太医退下,让神医把脉诊断。”

那长耳太医叹了口气,便退在一旁,面有愧色。

薛神医战战兢兢上前,行了一礼:“圣上,草民替您把脉,望请恕罪。”

赵恒点了点头,闭上了眼睛,薛神医颤抖的手便摸上赵恒的手腕,林贵平望着薛神医心头火起,这家伙一吓就变呆了,也不想想自己能强的过太医,没有那神器神药又如何能医治圣上?

林贵平脑筋转了转,思量着待薛神医把完脉就设法让丁睿上前诊治,神器只有他才会摆弄。

薛神医把完脉又恭请赵恒伸出舌头瞧了瞧,他本身医术并不弱,把了半天脉感觉应该是肝阳上亢之症,一团浆糊的脑袋却把丁睿抛之脑后了,站起身来便准备找笔墨开方子抓药。

刘娥叫住了他,问道:“神医,官家这得的是什么病啊。”

薛神医傻哈哈的说道:“草民已从內侍处知道圣上病症,按脉象和舌症草民以为是肝阳上亢之症。”话音刚落,旁边的几名太医脸现不屑之色。

一旁的长耳太医接口道:“我等太医院众医官一致以为圣上是肝阳上亢之症,人体气机,左升右降,肝气从左边升。肝气分阴阳,其阳如火,主炎上,其阴如水,主润下。肝气上升,实乃阳载阴以升,正常的肝气,缓缓上升,以化心火。如肝阴不足,则肝阳上升的力量自然加大,其气上冲,故会出现心中疼热,气上撞心,头顶痛晕之表现。奈何换了多少方子都不见效,医圣张仲景的古方也用过,不知神医有何妙方。”

这时薛神医才醒悟过来,他本来只是个幌子,靠的是丁睿药箱里的东西,一时又慌了神。林贵平见薛神医稀里糊涂的,便在后面推了一把丁睿。

丁睿福至心灵的上前说道:“师父,你还未曾给圣上用神器测量血压、听心辩证。”

薛神医正大汗淋漓之际,便顺坡下驴:“嗯,徒儿,你先代为师将血压量上。”

旁边的太医一头雾水,什么叫血压,他们根本不懂,眼瞅着丁睿从药箱里拿出一个长长的铁盒子展开,里面有一个椭圆状的绿色皮球,皮球用软管连着一根弯曲的透明水晶管子,管子里面还有些黑黑的水状物晃荡,透明的管上刻有黑线,标着一些奇奇怪怪的符号。

神器做工精巧,一看就价值不菲,太医们顿时收起了轻视之心,看来羁縻之州的所谓神医还有两把刷子。

陈琳和林贵平伸长脖子满怀希冀的望向丁睿,丁睿上前向赵恒和刘娥了一礼:“陛下、皇后娘娘,待小子来替陛下量血压。”

叫刘娥皇后娘娘丁睿是故意和她拉近距离,刘娥见他乖巧知礼,便有几分喜欢,看着他似乎和赵祯一般大,个头也一般高,两只眼睛和赵祯很像,便有些熟悉感。

赵恒盯着丁睿的眼睛不由“咦”了一声,油然生起莫名的信任,脸上露出慈祥的笑容道:“小娃儿,你且过来。”

丁睿轻手轻脚的迈步向前,走到赵恒床榻侧面,赵恒问道:“你这小娃儿倒是乖巧,叫什么名儿,今年多大了。”

丁睿眨巴了两下眼睛说道:“圣上,小子名叫丁睿,今年十一岁。”他按照林贵平吩咐的说小了一岁。

“哦,比祯儿还小一岁,呵呵,圣人,你瞧这孩子和桢儿的眼睛真像。”赵恒仔细打量着丁睿的眼睛。

刘娥也瞧了瞧丁睿的眼睛,点头笑道:“陛下,确实很像。”

陈琳和林贵平闻言不由身子一颤,互相打了个眼神,陈琳方待说话,却听到赵恒道:“娃儿,你要怎么给我量啊。”

赵恒一高兴,也不自称朕了。

丁睿把赵恒的衣袖撸起来,赵恒的袖子比较宽大,撸起来倒也不费工夫,然后把听诊器用血压计的扎带牢牢绑起来,晃着听诊器对赵恒说道:“陛下,稍顷我用耳朵听,再细看水晶管子上的刻度就量出血压来了,然后我师父便给开药方,保管陛下吃了药就舒服多了。”

“哦,哈哈,小娃儿倒是伶牙俐齿的,那你量吧。“赵恒笑的很舒畅。

丁睿把听诊器塞进耳朵,然后认真说道:“陛下,请放松些,等下我捏这个小球的时候陛下会觉得胳膊上勒的甚紧,请陛下勿动,片刻就好。”

赵恒觉得这小娃儿端正的模样很是有趣,便含笑点了点头。

他静下心来捏着皮球打气加压,旁边的刘娥、陈琳包括太医们都屏息静气的看着这从未见识过的诊治手段,一声不吭。

丁睿加压直到听不见脉搏的跳动,赵恒感到胳膊勒的绷紧,眼见小娃儿那双清澈的大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水晶管子,心想小娃儿应该有些门道,困扰了自己几年的头昏症可能真有希望治好了。

丁睿缓缓松开放气阀,仔细盯着脉搏恢复的刻度,听到两声跳动后,发现这老头的收缩压170,舒张压115,按师父所言应该是很严重的高血压了,幸亏太医用中药在调理,否则早就一命归西了。

量好血压后,赵恒觉得胳膊一阵轻松,便笑着问道:“小娃儿,如何啊。“

丁睿心中已有了数,便笑道;“圣上放心,我师父的神药定能医治于陛下。”

丁睿话一出口,陈琳、林贵平满脸笑容,刘娥却是神色莫明,不知晓在思量些什么。

薛神医的心头放下了一块大石,脸上显出一副装模作样的矜持,内殿里的气氛一时轻松起来,长耳太医则惊奇的伸长脖子大量着血压计,其他的太医则半信半疑。

待丁睿收拾好手上那稀奇古怪的用具,内殿中一名太医上前说道:“这位神医请了,可否给我等末学后进讲这血压的医理。”

丁睿不待薛神医接话便道:“我师父诊断的方法全天下独一无二,说出来你也听不明白。”

他倒是聪明,知道薛神医虽然学了些西医医理,一时半会却答不出来,借着小孩子说话不会受责怪故意抬扛。

一句话说的连刘娥都笑了起来,刘娥便道:“小鬼头,你跟太医们说说看,说的好了,本位重重有赏。”

丁睿挠挠头,对着薛神医道:“师父,那我就班门弄斧了。”

赵恒又笑了起来,这小娃蛮逗趣的。

薛神医故作深沉的说道:“乖徒儿,你且说来,为师看看你平日里是否用心研读医书。”

丁睿点点头,回忆了一下吴梦交代的医理,对着太医们道:“各位医官把脉都是行家,肝阳上亢的辩证小子便不说了,用我师父的话来说,便是官家身体内的气血压力太高,冲入头颅,压迫头颅,便会经常头昏头痛,有部分气血无法回心,会留在头颅以致圣上脸部潮红。至于什么是压力,人伤到血脉时鲜血便会喷涌而出,那便是血有压力才会喷出,师父,我说的可对。”

医官们听了丁睿这一番似是而非的解释一头雾水,只有那位长耳医官暗自点了点头,若有所悟。

薛神医赶紧点了点头:“那为师再考考你,圣上应该怎么用药啊。”这次他接的倒是很快。

丁睿打开药箱,拿出一板厄贝沙坦和一板尼莫地平道:“就这两种药,一日一次,一次每样各一粒即可,师父,我这用法用量可对。“

薛神医摸了摸丁睿的脑袋:“对了,徒儿说的不错,还有呢。“

丁睿望着赵恒说道:“陛下,此处还有些黄连素,陛下也可服用,还请陛下每日喝些银杏树叶、柳树皮煮的药汤,平日里饭后须得沿着宫里绕上一圈。对了,还要少操心,静养勿怒。”

丁睿扳着手指边想边说:“还有就是少食肉类,戒酒,多吃素菜。”

薛神医连连点头:“孺子可教。”

他转过身对着赵恒说道:“陛下,只要按照小徒说的吃药喝汤,自然身子强健。”

其实赵恒这病治是治不好的,先只能用西药控制,然后慢慢用中药、汤剂、针灸调养,逐步减少西药用量,能否延长多久的寿命就只有天晓得了。

赵恒笑道:“小娃儿此话当真?我头昏起来恍如天都要塌了,哪怕稍稍减轻些也不错,把药拿与我吃了。”

陈琳上前拱手道:“待老臣为官家试药。”

丁睿吓了一大跳,西药可不是中药,服用后立竿见影,如何能随便吃,陈琳瘦皮猴一个,血压定是就不高,服用厄贝沙坦导致血压过低一命呜呼就麻烦了。

丁睿急忙阻止;“陈都都知不可试,都都知太瘦,血压偏低,须找一肥胖之人试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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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2章 医治官家(下)

众人正在踌躇,突然殿门外传来一个少年的声音:“我来为爹爹试药。”

丁睿扭头一看,只见一个身着黄袍、圆脸微胖,和自己个子一般高的少年疾步走进内殿。

丁睿小身子一颤,活像见了鬼,这少年两眼怎的跟自己如此相像,好似在镜子里看到了自己的一双眼睛。

众人纷纷行礼道:“太子殿下万安。”

少年拱拱手回礼,对着赵恒和刘娥说道:“爹爹、大娘娘,孩儿来给爹爹试药。”

赵恒摇了摇头,说道:“桢儿必不必试药,爹爹已是日落西山,你还是朝阳初升。把药拿来给我服下,我信得过这娃儿。”

众人纷纷劝阻,赵恒急了,坐起来怒道:”朕还是这大宋皇帝,你们要抗旨么?”

说罢劈手夺过丁睿手里的两颗药,仰脖子干吞了下去,噎的只翻白眼。

赵祯眼疾手快,赶紧端上一碗茶汤喂到赵恒嘴上,赵恒咕嘟一声喝了下去,刘娥责怪的看了赵恒一眼,在他背上轻拍。

众人傻眼了,药都没试官家就吞了下去,出了事如何得了,一个个呆如木鸡,只有丁睿灵动的眼睛一眨一眨望着赵恒傻笑,颇有些佩服这老头儿的胆色。

赵恒望着他也笑:“小娃儿,他们都是一脸惶恐,你怎的不急啊。”

丁睿笑呵呵说道:“灵药对症,刚好治圣上的病,何须急切,不过陛下以后可不能用茶汤来服药,会降低药丸的效用。”

“好个伶俐的娃子,不如你留在宫中给桢儿伴读,也好给我治病啊。”赵恒笑眯眯的说道。

丁睿好生为难,给他治病当然可以,可自己在台湾还有学业,哪能留在东京城里。

林贵平给陈琳使了个眼色,陈琳会意,上前躬身说道:“圣上刚服食过药丸,当早些安歇,明日薛神医和丁小哥再来给陛下问诊。”

赵恒恍然道:“对对,神医、小娃儿且回驿馆歇息,明日朕这病若有起色,必定重重有赏。”

众人齐齐告退,临走时丁睿瞥了赵祯一眼,总感觉哪里有些不对。

待众人退下,刘娥嗔怪道:“官家,如何不试药你便服下,若有闪失留下我和太子孤儿寡母如何得了。”

“皇后莫急,我瞅那小娃儿胸有成竹,定是无事。”赵恒对丁睿很有信心。

“爹爹,孩儿给你按按头,你好好歇息。”赵祯道。

“嗯,桢儿真孝顺。”赵恒缓缓躺了下来,赵祯坐在塌上,伸出小手给父亲缓缓按着。

陈琳送三人出宫门,临走时望着丁睿笑眯眯的,丁睿给他笑的毛骨悚然,摸着脑袋窜上了车。

薛神医上车了才长舒一口气,终于混了过去,看来吴先生给的医书还须细细阅读,免得日后出丑。

吴梦在驿馆等得心焦,蒸汽机都没心搞了,一直在提心吊胆,甚至有些后悔不该来给官家治病。

左等右等终于看到林贵平一行回来,一颗悬着的心才落到实处。

众人坐下后,林贵平详细的给吴梦详细的说了治病的过程,吴梦笑眯眯的看了看丁睿,这孩子反应还真是快,当下好好夸赞了他几句,丁睿摸着小脑袋露出些少年的腼腆。

晚上丁睿又去找耶律奇谈论诗词歌赋,耶律奇大有酒逢知己千杯少的感觉,甚为开怀,只有那耶律可小姑娘看到丁睿便没有好脸色,认为他是来跟自己争宠的。

第二日薛神医和丁睿继续入宫,还是在老地方被马车秘密带入宫内,再次见到赵恒的时候,赵恒的精神好了些,声称昨夜没有以前那么晕了。

丁睿测量时发觉官家的血压有了略微下降,心知药灵药已发挥作用,遂嘱咐赵恒继续服药,告诉他会一日好过一日。

果然,在二十一世纪的药物作用下,第三日赵恒的头不再昏昏沉沉,从卧了半年的病榻上下来,让內侍扶着他在殿内转着圈圈,胃口也好了起来。

服药第七日赵恒走出了崇薇殿,让辇架送他去了御苑,此时正是秋高气爽之时,赵恒身子爽利不少,眼望果实累累的御苑,他欣然吟诗一首:

“细读圭塘唱和诗,流风馀韵想当时。东山丝竹閒方得,北海樽罍老更宜。

乱后池台浑索寞,梦中松竹亦参差。棕舆不晚归枌社,愿校园丁筑旧基。”

赵恒顺道又去了资善堂看赵祯读书的情景,赵祯正在听陈坤讲格物学,一听外面说父皇驾到,赶紧把书藏在架子上,摊开一本周易,起身迎了出来。

赵恒笑哈哈的携着他的手走了进来,看到案几上的《周易》,满意的点点头说道:“我儿当用功读书,将来要做有为之君。”

赵祯赶紧躬身:“爹爹春秋鼎盛,孩儿还需继续用多多听爹爹和师傅们的教诲。”

“爹爹怕是不成了,那丁姓小娃儿叮嘱我只可静养,不能多操心,朝廷政事让你大娘娘保持,桢儿也当前去观政。”

赵恒病了这一场,真是任何雄心壮志都没了,只想着让儿子尽快成长,自己退位当太上皇才是正经。

这几日赵恒与丁睿逗趣,感觉很有意思,小娃儿和桢儿完全不同,桢儿从小是作为皇帝培养的,因此不拘言笑,做事有板有眼,远比同龄人成熟。

而丁睿性子跳脱,活泼可爱,智计百出,有时候赵恒想想要是这两个都是自己的儿子那便再无他求了。

“桢儿,过十几日便是中秋,爹爹会在宫中摆下酒宴,请政事堂诸公、皇亲国戚、朝廷大臣、契丹使者前来同乐,你须好生准备准备。“

“谨遵爹爹训示。”赵祯恭恭敬敬答到。

薛神医现下已不与丁睿一同晨间进宫,只是每日下午过来为赵恒针灸按摩,赵恒并不以为意,老于世故的皇帝已经看出来薛神医不过是个幌子,真正为自己下药的其实是这个少年郎。

丁睿每日为赵恒看诊,会经常讲讲吴梦所传《笑林广记》上记载的笑话取悦赵恒,让他心情舒畅有助于恢复。

这一日丁睿绘声绘色的讲着脸上五官的笑话:“眉、眼、口、鼻四者,毕有神也。一日,口为鼻曰:‘尔有何能,而位居吾上?’鼻曰:‘吾能别香臭,然后子方可食,故吾位居汝上。’鼻为眼曰:‘子有何能,而位在吾上也?’眼曰:‘吾能观美恶,望东西,其功不小,宜居汝上也。’鼻又曰:‘若然,则眉有何能,亦居吾上?’眉曰:‘吾也不解与诸君厮争得,吾若居眼鼻之下,不知你一个面皮安放那里?’……”

赵恒不禁哈哈大笑道:“乐死我了,你这娃儿,可以去东京城里的瓦子讲古了。”

丁睿和赵恒相处日久,也渐渐消了胆怯之心,和赵恒仿佛一对忘年交。

他起身行礼道:“陛下血压已经降低,和常人并无二样,日后便请陛下按时吃药喝树叶树皮汤,忌口,多走动便无大碍。小子离家日久,再过些日子就要回台湾了,不能长久侍候陛下,望陛下见谅。”

“小娃儿,你就不陪陪我这生病的老头。”

赵恒故作可怜状,这些日子里赵恒根本不像个皇帝,慈爱随和,与丁睿笑笑闹闹,从不摆架子。

陈琳侍候在一旁,眼睛有水雾闪过,看向丁睿,既怕他答应,又怕他不答应,心里矛盾之极。

“多谢陛下赏识,不过小子夜里要进学,白日要种田做工、教授学童,实在是不能长期陪伴陛下。”丁睿言道。

赵恒并未询问过丁睿的处境,现在一听丁睿如此一说,顿时大吃一惊:“小娃儿每天要干这多事,你家贫无法养活于你么,还是那吴先生虐待于你。”

丁睿摇头认真说道:“启禀陛下,小子家有严父慈母,家道尚可,小子只盼努力学好本领,方可造福于一方。不瞒陛下,小子六岁便有三个师父教导,从那日起便日夜苦读,从未拉下功课。”

他也不知为何在赵恒面前什么都会说,好似亲人一般,根本没把他看成大宋的皇帝。

赵恒惊奇的再次看了看这个清秀的少年,问道:“你那师父吴梦的确是个奇人,大宋在他身上可谓获益良多。朕多次想召他入朝为官,皇城司却说此人闲云野鹤,不愿做官,这才放了他去台湾,小娃儿说说你师父都教了你些什么?”

“天文地理、圣人之言、算术、医书、格物,无所不教。“丁睿骄傲的答到,他还从未如此显露才学。

“哦,小娃儿所学如此之多,那我便来考考你如何?”赵恒饶有兴趣的问道。

“陛下考我,小子不胜荣幸,请陛下出题。”

赵恒便出了些五经之类的题目,丁睿基本都能正确应对。

赵恒少年时也是名师辅导,同样学了《周脾算经》之类,当下出了好几道算术题目给丁睿来做。丁睿看着那些题目嗤之以鼻,他早就会做了,提起笔来想也不想,信手就做完了。

赵恒看不懂那些x、y、z,但阿拉伯数字已经大行于大宋天下,自从孙冕任三司户部副使,现下三司的账目都是用阿拉伯数字记账,他当然能看懂。

待看过丁睿解出的答案后,赵恒顿时满头大汗,内心大惊,这小娃儿真是个妖孽。

赵恒又出了几道题,他自己能解的数学题这小娃儿随便在纸上划拨两下算的飞快,而赵恒不懂的他却说的头头是道。

即便朝廷的岁入问题对于这个少年也不过是简单的数算问题,且书医诗赋无一不通,只是圣人学说限于年龄和阅历稍微差些,假以时日这个十一岁的少年成就将不可限量,什么晏殊、蔡伯俙这等神童只怕都不如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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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3章 丁睿的妙计

眼见丁睿学识不弱,赵恒对吴梦越发好奇了,此等人才怎能不被大宋朝廷所用?

若是有了此人辅政,那桢儿必然成为大宋的中兴帝王,什么燕云十六州哪还用内藏库的财宝去买,契丹面对大宋的威势只怕要乖乖退出,党项就老老实实西迁吃沙子去吧。

他其实不知道赵祯同样在学后世的数学物理,只要有初中的数理知识一传播开,古代的工业革命不过是迟早的事。

即算以后没有吴梦和丁睿,只要赵祯坚持学习下去实行科技强国,契丹和党项就只有败退的命运。

赵恒按捺住激动的心情颤抖着问道:“小娃儿,那教你天文地理、算术格物的吴先生呢。”

丁睿不敢告诉他吴梦就在东京城,撒谎道:“师父在台湾教授师兄们。”

陈琳在一旁瘪了瘪嘴,这孩子撒谎脸都不红。

赵恒只拍大腿连呼可惜,问道:“怎的没让吴先生同行,这般奇人未得一见甚是遗憾!小娃儿可学了你师父几成本领?”

丁睿抬起头说道:“师父一直在传授教小子,不过他说过我还小,很多学识须逐步传授,更要多加磨砺。”

赵恒想看看这十一岁的孩童都学会了什么,便问道:“那你将你师父教你的说与我知晓。”

丁睿便将什么数学、格物、机械的大概内容告诉赵恒,赵恒听得云里雾里,不由想到这莫非是神仙转世,顿时又起了向道之心,便问道:“娃子,那吴先生学问如此广博,莫非是神仙下凡?”

“启禀陛下,我师父并非神仙下凡,他曾说过普通人学好格物之术,开山劈石、上天入地便不是难事。官家可知我台湾炼钢之术远强于大宋本土,还有无须借用人力水力便可转动的机器,这便是师父所教的学识所为。”

赵恒更吃惊了,这天底下还有有无须借用外力的机器,他更疑惑了:“小娃儿,你说的这可是真的,若是在朕面前胡言乱语,那可是欺君之罪。”语调不由有些严厉了。

丁睿却毫不在意:“陛下,小子我哪敢撒谎,不如你派人至台湾一观便知真假。”

赵恒转向陈琳,问道:“怎的不见皇城司将台湾的状况报来,那处不是有皇城司禁军驻守么?”

一旁的陈琳赶紧站了出来躬身道:“陛下,恕老臣斗胆进言,这一年多来陛下病情严重,头一日上奏之事翌日就忘记,皇城司并非没禀报陛下,只是陛下阅后即忘。

丁小哥所言非虚,皇城司宿宫禁卫便有台湾所产钢刀数十把,任凭哪一把皆为万众挑一之钢刀,营田司提举林贵平曾言台湾岛上百姓家中所用的菜刀、镰刀、耙犁皆为此钢打造。”

赵恒从天禧四年以来,时而糊涂时而清醒,连寇准被贬官明明不是自己下的令,寇准却莫名其妙被贬官了,醒来后却是怎么也记不清前因后果。

他明白是自己的病情作祟,也没有怪罪陈琳,而是说道:“此事须怪不得尔等,且先将台湾进献之钢刀呈上来一观。”

大宋官家试演兵器须着铠甲,可赵恒病体刚愈,穿不动盔甲,几个宿卫便上前围拢贴身保护。

陈琳和几个宿卫出去后不久就带着十把钢刀回来,摆放在大殿几上,赵恒上前一一仔细察看。

台湾钢刀一到皇城司,便被那些禁卫们奉为至宝,磨得精光发亮,平时还涂上油脂,时不时拿出来给同行炫耀,他们哪知道这些东西在台湾不过是寻常之物。

赵恒吩咐两个宿卫持刀互砍,一个宿卫拿起案几上的钢刀,另外一个抽出腰间的宝刀,皇帝发话哪敢不拼命,两人使了吃奶的力气互相对砍了一刀。

只听到“当”的一声,双刀相碰后火星四溅,两人转过刀刃朝向自己,面呈给赵恒,赵恒走上前去看了看,只见宝刀还缺了个小口,钢刀丝毫未损,只略微卷刃。

赵恒半天没有出声,要知道这些宝刀价值一两百贯,都是千锤百炼的宝刀,却不如台湾随便一把和菜刀同样材质的钢刀。

他心道我大宋的冶铁业怕是要黄了,心下黯然,挥了挥手,宿卫们拿着钢刀纷纷退下。

赵恒对着看热闹的丁睿说道:“小娃儿,台湾当真全是这种钢刀,你可不要打诳语。”

丁睿瘪瘪嘴,这老头怎么还是不信,便道:“陛下莫不如随我一同返回台湾,眼见为实。”

他到底是个孩子,说话不会顾忌,却不知此话是有绑架皇帝之嫌。

要是旁人这样说,陈琳保证会让他知道在皇上面前出言无状的代价,可这是丁睿说的,他只是劝道:“小娃儿莫乱说,陛下岂是说去就能去的。”

赵恒意动在心,问道:“小娃儿,此去台湾需几日?“

丁睿回到道:”无须行陆路,沿运河、长江或是黄河顺流而下,跨海即到,需二十日上下,回程逆流需月余。“

他可不知道皇帝出行仪仗甚多,哪有单枪匹马来得快。

赵恒沉吟了片刻,政务已托托付老婆和儿子,此去台湾一趟最多也不过三、四月,泰山封禅自己也干过了,去趟台湾也没什么大不了。便道:“如此待我安排妥当,随你去趟台湾。”

赵恒想的倒是好,可惜的是他一直到死都未能如愿。

丁睿心想,早知你想去,当初用船把你接来岂不是更好,省的我等跑一趟。

赵恒又问道:“台湾做了不少食物,这几日我也尝了尝,味道不错,不妨将法子献于朝廷,让大宋百姓也尝尝。”

丁睿刚待告诉赵恒台湾还指望这产品赚钱,陈琳却接过话题道:“陛下,台湾岛上如今可是负债累累,需要靠这些东西来谋利。”

赵恒笑道:“那便算了,且让吴先生赚些钱财吧,只是西北边军缺粮,朕想着芋头粉条和干汤饼易于保存,想做些运去西北。”

丁睿却是暗笑,吴梦早就告诉过他,西北并不是想象的那般缺粮,自保还是勉强可以的,只要不打仗,就不会缺粮食。

自太宗年间开始,西北一直搞的是沿边入中法,让商人运粮到西北换取钞引,然后持钞引至京师或其他州府提取金银、盐、茶、香药之类,看上去确实是个好事,也减轻了朝廷纲运之负担。

但是往西北运粮一石起码消耗两石,狡诈的商贾们并没有从中原和江南运输太多粮食过去,而是在西北及周边四处买粮运至官仓,反而推高了西北粮价。

思及此处,丁睿眼珠一转,想出个妙法,定然能好好治治那**商,于是说道:“陛下勿忧,小子我倒有一计可解陛下之忧。”

赵恒饶有兴趣的问道:“哦,小娃娃还有应对之策,且说来听听。”

丁睿又道:“陛下,听闻朝廷是沿边入中法,由商人运粮至西北换取钞引。台湾的海船可将粉条和干汤饼送到苏州或是南通,再让商贾们运往西北,苏州有雪盐工坊,商贾们运粮后同样可以在苏州换取雪盐。”

陈琳自然知道商贾边境运粮的猫腻,可这帮商人与朝廷的某些大臣素有些勾结,如今边关无事,他也是睁只眼闭只眼。

当下听到丁睿向官家献出的计策,他内心不由颤抖了一下,这孩子的主意好毒,一下子把商人的后路堵了个严严实实,军粮只有苏州和南通才能提到货,天下独此一家,商贾们还能耍什么花招?

赵恒激动的搓了搓手道:“好法子,小娃子头脑就是灵光,待朕与东西两府和三司诸相商议一番,再下诏令给台湾。”

见赵恒激动了一阵有些累了,丁睿躬身行礼拜别官家,出了崇薇殿,准备回驿馆。

刚出殿门,迎面碰上了那日为官家把脉的尖耳太医,那太医看到丁睿,却向他抱拳行礼,丁睿赶紧侧身避过,行礼道:“小子不敢受太医大礼。”

那太医道:“丁小哥不必客气,小哥身怀奇技,在下早就想请教了。”

丁睿道:“小子何德何能为太医所赞,小子的医术是两位师父所教,不过是略知皮毛而已。”

太医问道:“在下可否与小哥一起去和那位神医讨教讨教。”

丁睿想想带他去也无不可,这太医前几日瞧着还是有真才实学的,与薛神医交流一下,双方都有好处,于是点头说道:“小子愿带太医前往,但不可泄露我两个师父的行踪。”

太医笑道:“在下只是探讨医术,别无他图,小哥尽管放心。”

两人说说笑笑出了皇宫,一路往驿馆而去,路上太医告诉丁睿自己叫王唯一,丁睿对大宋朝的官员没有丝毫认知,只是客气的道了声“久仰”便将话题扯开。

回到迎宾馆,丁睿携王唯一进了吴梦的房间,吴梦正埋头画图,并没有在意。

景灵上前拍了拍他的肩膀道:“先生,睿哥儿回来了,还带了个太医前来。”

说罢就避入了内室,大宋朝的妇人一般是避见外人的。

吴梦抬起头来,看到那穿着青袍的陌生官人,不禁皱了皱眉头,睿哥儿怎么带个外人来了。

丁睿上前道:“师父,这位是王唯一王太医,想跟两位师父请教些医术。”

吴梦大吃一惊,他对当世名人有不少了解,王唯一的大名他自然知道。

王唯一是大宋当之无愧的第一名医,尤其擅长针灸之术,历史上赫赫有名的针灸铜人模型就是他弄的,神医的名号放在王唯一身上才真正恰如其分。

吴梦马上满脸堆笑,对着王唯一拱手道:“久仰久仰,王太医请坐,睿哥儿,唤李五过来看茶,请薛神医过来一同叙话。”

见吴梦如此热情,王唯一很是奇怪,自己哪有什么名气,无非是个普通太医,他是不知自己在后世的中医界那可是大名鼎鼎。

王唯一坐下后,抱拳道:“前些日子,薛神医和丁小哥医治官家,真是神乎其技,在下今日是存心上门讨教。”

吴梦笑道:“在下只是对医学粗通皮毛,且些许手段与大宋的医术颇有不同,尊驾与在下讨教无非是对牛弹琴,待薛神医来了,你二人可多多探讨。”

心道传些医术出去也不错,这是造福天下的慈悲之事,日后待台湾药物提纯技术日趋成熟,可救不少人的性命。

薛神医进来后与王唯一互相见礼,吴梦道:“薛神医,王太医的一手针灸之术可是出神入化,你可与他多多切磋,也把我台湾的医术讲述给王太医参详参详。”

王唯一心里诧异之极,丁小哥的师父怎么知道自己精于针灸之术,正待要问,薛神医却道:“王太医,吴先生正在精心设计些机关之术,你我二人不要打扰他,老夫与你详述台湾医术。”

王唯一只得告别了吴梦,一脸纳闷的与薛神医出了吴梦的房间。

待得薛神医将西医的一些粗浅理论逐步讲给王唯一听了之后,王唯一如听天书,此后只要有遐就来与薛神医探讨。

两个从西医到中医再到针灸,谈论的废寝忘食,日夜是争论不断。

李五被吵的烦了,想到丁睿的房间里打个地铺,丁睿见舅舅来到东京城后一直神龙见首不见尾,丁睿干脆让李五睡在了林贵平的床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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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4章 游历东京(1)

大宋皇宫嘉庆殿,已经八岁多的元儿公主一蹦一跳的跑进了殿内,李氏正坐在里间做女红,她虽是年已过三旬,依然清秀过人。

李氏听到“踢踏踢踏”的脚步声,知道定是自己的宝贝女儿回来了,便抬头微微蹙眉说道:“元儿,你都快是大姑娘了,身为皇家公主,行路怎可如此蹦跳,毫无端庄之态。”

元儿公主小嘴一瘪,赶紧停下脚步,学着嬷嬷教的皇家礼仪袅袅婷婷的走了过来,对李氏说道:“娘亲,那些什么礼仪难学死了,我想跟六哥去资善堂读书。”

罗嬷嬷笑道:“小公主,那可是皇子念书的地方,女子不可去的。”

元儿鼻子一哼道:“哪有女子不可去,六哥就带我去了好几次。”

李氏掩住她的嘴巴道:“你可小声点,若是让他人听见,传到皇后耳朵里,有你好受的。”

元儿使劲抓开李氏的手,苦着一张小脸,低下头嘟囔道:“不说就不说,娘亲老是拿皇后来吓人,要不我去六哥的三才工坊摆弄那些木匠活算了。”

忽然间她想起了什么,又眉飞色舞的说道:“娘亲,爹爹的病体康复了,是个小哥哥治好的,最近那小哥哥天天来给爹爹量那个什么血压,我藏在帷幕后面偷看,见爹爹时常被那小哥哥逗得哈哈大笑。”

李氏奇道:“真的么?官家的病可是无数太医都束手无策,怎的被一个小孩子治好了。”

元儿嘻嘻笑道:“娘亲,当然是真的,方才爹爹看到我就叫元儿,一点都不糊涂了,还在御苑与我一起荡秋千。”

罗嬷嬷问道:“公主,哪里来的小哥,如此厉害的医术,太医都不及他?”

元儿道:“听说是什么东边大海中的台湾岛上所来,距东京城有几千里之遥。”

李氏双手一颤,问道:“元儿,那小哥什么模样。”

元儿歪着小脑袋,手叉在下巴上,大眼睛咕噜噜的转着,想了一会道:“那小哥哥长的倒是眉清目秀,只是脸上有些黑黑的,和六哥差不多大,也差不多高。”

顿了顿又道:“哦,对了,那小哥哥的眼睛和六哥的长的特别像,都是大大的,圆圆的。”

李氏一听心神顿时乱了,也没心思再与元儿啰嗦,赶紧对罗嬷嬷道:“罗嬷嬷,烦你走一趟入内侍省,请都都知前来。”

罗嬷嬷躬身领命,转身出了殿门。

元儿大声道:“嬷嬷慢些走,六哥要带我去玩,我和你一起出去。”

说罢拜别了母亲,牵着罗嬷嬷的手往殿外走去。

李氏却是连元儿的话也没应,两眼失神的望向殿门,嘴角微微抽搐……

却说迎宾馆那边厢,耶律奇随着契丹正副使搬去了都亭驿,丁睿从皇宫出来后找不到人聊天,带来的书都看完了,真是无聊,他闷了半天忽然想起一个消磨时光的好法子--教迎宾馆的厨子炒菜。

自从住进迎宾馆,台湾一行人胃口都不是太好,迎宾馆的厨子不是炖就是煮,唯一会的几个炒菜也做的不甚地道。

丁睿聪明的脑瓜子一转,想着既然没事何不改善下伙食,只教上几道家常菜也无大碍,他三蹦两跳就跑到灶屋教厨子炒菜去了,自此迎宾馆的菜食美味许多,景灵连夸丁睿干了件大好事。

这一日赵恒要去崇政殿议事,丁睿晨间不用去皇宫,吴梦想了想来到东京城后还没去逛逛,于是放下了纸笔,招呼着众人同游东京城。

薛神医却和王唯一两人在房间里辩的死去活来,怎么叫也不应,没奈何他们四人出了驿馆的门,坐上渡船,往东京内城而去。

路上,丁睿一拍脑袋,对吴梦说道:“师父,有件事情忘记告诉你了,前些日子官家还想要台湾将面条和芋头粉条的制法公布于众,都都知陈琳进言官家说台湾很穷,还得靠这些产物赚钱,官家便没有下令。”

吴梦笑道:“这內侍还是很有见识,不像一般的宦官,你可以告诉官家买台湾的粉条啊。”

丁睿答道:“弟子说了,还给官家出了个好主意。”

他顿了顿,大眼睛一眨一眨,狡黠的笑道:“我说让沿边入中的商贾至苏州运粉条和面条去西北,然后持钞引来换苏州的雪盐。”

吴梦一滞,陡然间哈哈大笑,笑的快岔气了,景灵和李五看着吴梦和丁睿莫名其妙,不知道师徒俩打什么哑谜,西北运粮有什么好笑的。

吴梦笑了一阵,好容易停下来,赞道:“师父都没想到这点,睿哥儿当真不错。”

丁睿嘿嘿的笑着,甚是骄傲,景灵不解的问道:“先生,运粮食的商贾有甚好笑的?”

吴梦呵呵笑道:“你且让睿哥儿说说。”

丁睿把朝廷沿边入中法简述一遍,又提及商贾们只从中原运了少部分粮食,大部分是在当地购买,而粉条和面条就会逼的他们只能从苏州运粮。

景灵啐道:“先生,你这老狐狸真是教出了个忒狡猾的小狐狸。”

丁睿不好意思的笑了两声,景灵又问道:“那若是商贾们不运呢?”

丁睿嘻嘻一笑道:“有钱赚为何没有商贾运,那些大商贾不运,小商贾们求之不得,以前是这些大商贾和官吏勾结,小商贾插不进手,现在有了机会,定是蜂拥而上。师父说过,不管什么经济模式,一定要保持适度的竞争。”

景灵不可思议的看着丁睿,这小家伙是越来越精明了,什么都让他想到了,那些商贾们只怕万万没有想到会栽在一个十一岁少年的手里。

景灵摇头道:“你二人太厉害了,若是有人得罪了你师徒二人,只怕要被搞的倾家荡产。”

吴梦呵呵一笑,没有答话,什么倾家荡产,做了坏事老子真是要搞你,只怕倾家荡产都不够。

客船进了西水门一直行至州桥下的码头停船,李五付了船钱,三人抬起吴梦上了岸,上了御道缓缓而行。

那日在船上看得还不真切,此刻走上南北向御街,丁睿天天在此路过倒还罢了,吴梦、景灵和李五一看这足有一百多步宽的御街却是啧啧称奇。

三人还从未见过如此宽阔的街道,饶是吴梦来自后世,见到这般宽的古代城市街道也赞叹不已,吴梦问道:“睿哥儿,这御街你天天过,知道是多宽。”

丁睿道:“师父,我那天回来的早,用步子大致量了一下,不算两边的御廊,主街有四十多米宽。”

众人推着吴梦在御街的御廊上走着,吴梦仔细的看了看御街,只见御街的中间为御道,是皇家专用的道路,行人不得进入。

街道两边挖有河沟,河沟内种满了荷花,两岸种桃、李、梨、杏和椰树,河沟两岸有黑漆叉子为界,在两条河沟以外的东西两侧都是御廊,是百姓活动的区域。

临街开了无数店铺。此刻不到正午,御廊上的老百姓们正买卖于其间,御廊上热闹非凡。

御廊上的商铺,什么胭脂水粉店、包子铺、日杂铺子、头巾铺、药铺、鞋铺、扇子铺、梳子铺、琉璃铺、丝铺、茶铺、纸铺、瓷铺、漆器铺。

还有招牌酒幡林立的各种酒楼酒店,有正店也有脚店。

吴梦心里叹道,难怪有人说开封是:市民之忙忙碌碌,力夫之竞竞营营,店铺之财源滚滚车马之喧嚣过市,仕女之丰彩都丽,风流神韵建筑之鳞次栉比,街衢之热闹非凡

四人看得目不暇接,景灵道:“东京城真是比苏州城里繁华许多,还有两侧长长御廊遮风避雨。”

吴梦环顾左右道:“夫人,这御廊可千万别太在意了,听闻东京城里的御廊每日晨间有大量猪羊从御廊送入内城宰杀,其实是个腌臜之地。再说东京城比苏州城繁华许多有何奇怪,毕竟是大宋的都城,苏州是小家碧玉的江南才女,东京城是大大方方的贵族衙内。”

景灵笑道:“按先生如此说来,东京城和苏州城还是天上地下的一对绝配了,睿哥儿,你明日进宫与官家说说,让东京城娶苏州城为妻。”

一句话说的四人同时哈哈大笑。

继续往前,御廊上也开了不少药铺和诊所,如什么孙殿丞药铺,小儿药铺、仇防御药铺……

此外沿街还有熙熙楼游乐、象棚、东西教坊、骰子李家、浴室院、车辂院、鬼市子、张戴花洗面药等。

大街上行人川流不息、摩肩接踵,有四处溜达的闲汉,也有戴着员外巾的财主携妻牵子逛着商铺挑选商品。

州桥上几个无病呻吟的书生正对着汴河摇头晃脑卖弄风骚,估摸着是想看看能否遇上赏识的富婆。

御街上骑马的官吏匆匆而行,而坐在牛车上的一家几口人却是慢悠悠的看着街景。

一路走过去,还能看到背着背篓的僧人、巡街的衙役,还有三三两两的百姓家女子,挑选着街边商铺里玲琅满目的胭脂水粉。

大宋虽然风气开化,但是大户人家的千金轻易是不出门的,除了什么乞巧节、上元节、中秋节等等节日之外,所以想穿越到大宋后在街头巧遇富家千金是不太可能的。

老百姓家的女子就不会讲究避讳了,她们可没那么多礼节。

街上还有不少挎着竹篮沿街叫卖吃食和杂货的小贩、大宋在这方面是很包容的,小商贩可以挎上篮子进酒楼让食客们任意挑选食物,酒楼掌柜从来不会干涉。

御街旁两侧的街道有几处市场,不少穿着皮氅、风尘仆仆的西域商贾操着半生不熟的大宋官话与摊主讨价还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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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5章 游历东京(2)

吴梦一路行来,走进了几个珠宝、服饰店铺看了看,觉得开封的几个优点值得台湾学习,第一是牲畜都带了粪兜,不会掉在街上,台湾还未发展开来,牲畜的事情还没人管。

第二是沿街巡逻的街道司衙役只是阻止流动摊贩在正街上买卖,且态度很温和,而摊贩摆在小巷子里他们并不管。

第三不管是大酒楼还是大商铺,从不会故意给服饰较差的平民百姓脸色看,这便是文治让人人讲道德的好处,所以后世有些天天嚷着要法制不要道德的人简直是笑话,给脸色看能用法律制裁么?

但是东京也并非全无缺点,比如这大街上铺子挨铺子,太过拥挤,看着有些难受,要是起火就麻烦了,东京城还是缺乏规划。

百姓们的服饰一点也不像后世电视里那般五颜六色,而是以绿色、青色、黑色、白色为主,看上去不是那么的艳丽,与眼前的繁华大都市一点都不般配。

吴梦一路缓行一路给丁睿讲着自己的感受,并提醒丁睿记住将来台湾建设城市之时需注意的事项。

丁睿时不时拿着纸笔记录几句,景灵嗔道:“你这做师父的,出来耍子还要授课。”

吴梦尴尬的笑了笑,觉得老是说教不好,便不吭声了。

看到前方有个笔墨铺子,吴梦笑道:“睿哥儿,为师的书法不好,你却是要好好练习一番,师父买套上好的笔墨送给你。”

走进笔墨铺子,迎面是列列分为三层的木制货柜,最上层摆着麻纸、宣纸、薄白纸、竹笺、滑薄纸、硬黄纸;

第二层是一排排的笔架,上面整齐的摆放着各式软毫、硬毫、兼毫的毛笔,还有写大字和绘画用的屏笔、联笔、斗笔、植笔,毛笔的毫有兔毛、鼠须、狼毛、羊毛、鸡毛、胎毛笔。

中间还摆着一支巨大的“翘杆宝帚”,看得吴梦直咂舌,这玩意是究竟是写字的还是用来扫地的?

第三层是砚台,赫赫有名的端砚、歙砚、洮河砚、澄泥砚都陈列在货架上,各式各样的形状都有,五牛砚、苏武牧羊砚、十二生肖砚、乌龟砚、雕刻的惟妙惟肖,很是传神。

吴梦指着胎毛笔问丁睿道:“睿哥儿,你父母有没有给你做个胎毛笔?”

丁睿点了点头道:“做了,一直放在我爹的书房里,从未用过。”

吴梦点了点头,让丁睿自己挑毛笔和砚台,丁睿在货架上磨磨唧唧挑了许久,才挑了支鼠须软毫,然后又挑了个狗砚台,墨不好携带,他就没有拿,挑好后丁睿喜滋滋的蹦达到柜台边递给了掌柜。

景灵问道:“睿哥儿,你定是属狗的,不然不会挑选这个,怪不得你喜欢狗。”

丁睿呵呵笑着点了点头。

掌柜指着鼠须笔笑道:“小哥可真会挑,这可是黄鼠狼尾巴上的最好的毛制作而成,书写起来那是得心应手,字迹遒媚劲健、神清骨秀,想必小哥定能写的一手好字。”

丁睿不好意思的摸了摸后脑勺道:“掌柜谬赞了,小子的字也就一般般,请问掌柜这笔砚几钱。”

那掌柜巧舌如簧,手摸砚台滔滔不绝的说道:“小哥挑的这方砚台那也是上好的端砚,产自广南的端州,这可是大宋名砚之首啊,砚台致密坚实幼嫩、细腻、温润如玉,石质柔而刚按之如小儿肌肤,摩之寂寂无声响,这忠犬雕刻的巧夺天工,仿若神来之笔,此砚磨墨时贮水不凅,呵气研墨、不损毫、发墨甚快”

吴梦真是佩服这个掌柜的会说,赶紧阻止道:“掌柜的,某已知晓这笔砚的好处了,还是快些会账吧,我等还得四处游览一番。”

掌柜看着这四人就知道是有钱人,便道:“既然小哥如此识货,那就算个好价钱给诸位了,这鼠须笔500钱,砚台稍贵,得三十贯钱。”

吴梦闻言瞠目结舌,饶是他烧玻璃卖奢侈品,也想不到这一方石头做的砚台要价三十贯,在徒弟面前又不好失了面子,身上哪可能带这多铜钱,他只好让李五拿出银子来会了账。

心里暗叹古代读书可真是要花钱啊,一方砚台的价钱比普通工匠一年的工钱还高。

几人出了笔墨铺子后来回逛了逛,又走到了皇城处高大的宣德门旁,此城楼当中的大门叫做大庆门,两侧各有两重门,称左右长安门,左右银台门,东西横门称为左右升龙门,

大庆门八条木柱,木柱之上是梁柱,上承朱红色的斗拱两朵,屋檐翘起,上面雕着盘龙,城楼中间镶嵌着一块大匾,上书“宣德楼”三个龙飞凤舞的大字,也不知为何人所书。

五洞大门皆是金钉朱漆,红黄相间的大门在阳光下闪耀着尊贵的光芒,到底是皇宫正门,好一派巍峨肃穆的庄严气势。

看着门口盔甲鲜明的禁军卫士,景灵问道:“睿哥儿,你每日进宫,就是从此门进去的么?”

丁睿摇摇头道:“师娘,我等并非由此门入宫,而是从右掖门进去的。”

说罢指了指西侧略小的那处大门又道:“那处可是衙门林立,从都亭驿开始,一路上的枢密院、尚书省、开封府、大晟府、御史台衙门星罗棋布,都是炙手可热的大衙门,左掖门那边是中书省,我没去过。”

忽然李五叫道:“先生,那处有卖烈酒的。”几人抬眼望去,果然在御街前方十几步处有个大酒幡,上书几个大字“苏州烈酒”,几人相视一眼,向着铺子走去。

走到铺子前,只见铺子里一块大牌子,上面写着:正宗苏州烈酒,老白干、苏州老窖、苏州果酒,存货不多,每人只限两瓶。

铺子里人不多,烈酒卖的很贵,能消费得起的人并不是太多。

吴梦瞧着铺子里的小厮不像正常的男人,都是白面无须,没有喉结,且位于此处还能开商铺,定不是一般人能开的,顿时喊住了三人道:“不用去了,这定是宫里的铺子,说不定是君烈供的烈酒,我们走吧。”

丁睿奇道:“师父你怎么知道是宫里的铺子。”

吴梦和景灵对视一眼,这话怎么说,吴梦只好道:“睿哥儿,师父日后再告诉你,现下我等去大相国寺看看。”

丁睿听说去大相国寺,顿时一蹦三尺高,大相国寺每月逢五、逢八开放,让百姓们在此进行交易。

由于大相国寺在大宋的强大影响力,大相国寺的万姓交易,很快便成为整个汴梁,乃至大宋朝的第一集市。

丁睿一直喜欢些小狗小猫之类的小动物,他早就听说大山门处有不少珍禽异兽,今日正好大相国寺的庙会开市,可要好好看看。

四人沿着御街返回,从州桥下穿过御道,拐上了东大街,走过温州漆器什物铺往南转进了甜水巷,此处西侧就是大名鼎鼎的大相国寺。

四人沿着甜水巷前行了几百步,来到了甜水巷与东录事巷的路口,朝西边一看,大相国寺门前那叫一个人山人海。

大相国寺初创于北齐天保六年,原名建国寺,后寺院毁于战火,唐景云二年重建。延和元年,唐睿宗诏改寺名为大相国寺,御书“大相国寺”。

到了宋朝,相国寺屡有增修,成为全国最大的皇家寺院,全寺占地五百余亩,辖六十四个禅院、律院,养僧一千余人,其建筑辉煌瑰丽,有“金碧辉映,云霞失容”之誉。

同时,大相国寺的住持由皇帝赐封,皇帝平日巡幸、祈祷、恭谢以至进士题名也多在此举行,所以大相国寺又称“皇家寺”。

因受皇帝崇奉,地位日益隆高,名动天下,加之地处汴梁城中心位置,香火鼎盛,兴旺非常。

几人随着人流往大相国寺的大山门走去,街道上全是杂耍摊子,今日是庙会,此处的街道司衙役只是远远站着,完全不干涉这些小摊小贩,四人慢慢前行,目光却是左右梭巡着路边的杂耍。

一路行来,几人发现卖弄江湖杂耍的人着实不少。

“各位父老乡亲兄弟姐妹,今日在下初到贵宝地,因身已无盘缠,故在此卖艺,望各位有钱的捧钱场,没钱的捧人场啦!先谢过诸位了!”这定是卖武耍大刀的。

“把势把势,全凭架势,没有架势,不算把势;光说不练,那是假把势;光练不说,那是傻把势!”这是耍杂技的

江湖杂耍吴梦就懒得看了,四人走进了穿过了斗拱挑梁、四坡悬山顶的山门,进到寺内。

寺院里参天古柏遮天蔽日,翠柳婆娑,绿荫掩映倍感阴凉。里面的空地上摆着许多笼子,笼子里飞禽猫犬、珍奇异兽应有尽有。和后世的宠物交易市场完全一样。

吴梦虽然也喜欢逗逗那些小猫小狗之类,可是对动物不太懂,后来为了教学生的“自然课”才恶补了下动物知识,不过也是些常见动物,对于什么珍禽异兽,完全是门外汉,只能跟着丁睿和景灵瞧瞧新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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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6章 游历东京(3)

丁睿一个一个笼子看了过去,此处各式各样的动物有不少,廌鹿、孔雀、白鹇、天鹅、狸猫、猫头鹰、朱鹮、金丝猴、白头叶猴、白唇鹿、藏野驴、黑颈鹤、红腹锦鸡

丁睿时不时冲着笼子里逗弄两下,几只猴子被他逗怒了,冲着他龇牙咧嘴。

吴梦只看到了一样让他感兴趣的东西,是一只小猫熊,北宋时的四川和陕西多的是这动物,并非什么国宝。

景灵指了指丁睿咧着嘴笑呵呵的样子,向着吴梦说道:“睿哥儿还是个孩子,都是你把他关在了笼子里。”

吴梦淡淡的说道:“既然选择了某为师父,那么就注定了他一生要为黎明百姓、江山社稷奔波,个人享乐只能放置一边了。”

景灵横了吴梦一眼,啐道:“真残忍。”

吴梦见丁睿恋恋不舍,喊道:“睿哥儿,我等还得进去看看,不如哪日叫你舅舅带你去玉津园看看,那处还有狮子老虎。”

丁睿闻声跑过来道:“师父,玉津园真有狮子老虎?”

他只看过图片,还没见过活的。

“师父还会骗你不成,里面还有大象,走吧,且进去看看。”吴梦道。

来到第二重院落,迎面就是一座重檐歇山式的大雄宝殿,斗拱层层相迭,黄绿琉璃瓦大屋顶。

四人沿着院子转了一圈,大雄宝殿后面是资圣阁,两旁一边一座传承阁,气势恢宏的大雄宝殿和后面的三个阁楼之间的三个大院子里的商贾们用各种竹席彩布,搭成一个个小摊子。

吴梦笑道:“这佛门圣地如今满地皆是铜臭也。”

四人皆大笑,细细的看起摊子上的物品来,只见有床上的席、屏帷、被、枕,有各式家具如小型衣柜、椅子,箱子

还有木盆、木桶、陶缸、陶罐、瓷碗、茶盏、酒碗

亦有灶屋里用的刀、案、盘、盏,各式尽有。

依次往里,是些鞍辔、弓箭、时令瓜果、蜜饯、腊肉脯干

丁睿买了些蜜饯和李五、景灵三人边吃边看。

摆在两边的廊庑下的全是地摊,什么领抹、花朵、珠翠首饰、生色销金,各色纸张如染色和印花的笺纸、还有寺院里尼姑自己的刺绣等等。

吴梦想着从未送过什么东西给景灵,于是挑选了一个格外精致的金簪,送给了景灵,景灵脸上飞红,心里却是乐滋滋的。

她赶紧把金簪插到了发髻上,还左摆右摆的问丁睿:“睿哥儿,好看吗。”

丁睿赶紧鸡啄米似的点头答道:“好看,师娘戴上我师父买的金簪真好看。”

他是连着两人一起夸了。

景灵啐道:“跟你师父一样,是个滑头。”

资圣阁前的摊子上是卖古书、图画、古玩、土产、香药等奇货,四人对这些兴趣都不大。

吴梦知道这里面的古书和古玩只要识货,说不定几贯、十几贯就能买到价值连城的宝物,可自己是个理科生,哪里懂这些。

再往后走,后廊里却不是卖东西的,而是一批测字算命、阴阳风水、预卜吉祥的,吴梦对这些嗤之以鼻。

两座传承阁两侧的连廊内,不少题在墙壁上的诗画,吴梦在此处还看到了王嘉言父亲王禹偁龙飞凤舞题的一首诗:

览照笑浮生,秋霜发数茎。

才高空有气,官散即无荣。

贫久心还乐,吟多骨亦清。

他年文苑传,应不漏吾名。

这首诗里抒发了自己不愿随波逐流的性子,想必是他被贬时的发泄之作。

吴梦四处看了看,都是本朝名家字、画,丁睿受了王夫子和智能和尚的熏陶,对诗词颇有兴趣,摇头晃脑看得津津有味。

看了半个时辰,吴梦提出去看看瓦子,景灵却拉着丁睿说去大雄宝殿去进香。

吴梦道:“大相国寺就不像个佛门圣地,还进什么香。”

景灵拿出丁睿做挡箭牌,说道:“睿哥儿还有师父和师祖是佛门高僧,进了寺庙怎可不拜。”

吴梦无奈,只好与李五出到大山门处等待。

一炷香后,两人出来了,吴梦笑道:“许了什么愿,又被和尚们骗了多少香油钱?”

景灵嘴巴一嘟,赌气道:“就不告诉你许了什么愿。”

四人走出了大相国寺,吴梦问道:“睿哥儿,那大相国寺的常用物品价格如何?”

丁睿答道:“若是苏州本地产的,此处要比产地高上两三成。”

景灵笑道:“先生,你真是寓教于乐啊。”

吴梦被景灵说了几次不该老是讲学业上的事情,当下不好意思道:“好了好了,不说这些了,我等去看看瓦子吧。”

四人兴致勃勃地转到了相国寺附近的瓦市,此地都是简易瓦房,或由竹木席等材料搭起来的大棚,难怪叫做“瓦子”。

最大的棚内、竟可容纳数千人,棚内有勾栏,界定伎艺演出场地,经常有艺人,在勾栏内作场。

棚子里有货铺、饮食、剃剪、纸画摊点,里面游荡着卖药、游医、卦师、令曲、变把戏的以及各类江湖杂耍者。

瓦子真可谓集餐饮服务、文艺娱乐于一体的综合市场。

四人正行进间,忽然听到一阵铜炉敲响,一个破锣似的嗓门大声喊道:“瞧一瞧,看一看,弄虫蚁了,戏泥鳅了。”

吴梦看过《东京梦华录》,知道这两个杂耍是非常有名气的,赶紧说道:“快、快,前去一观。”

仗着李五腰膀粗大,力气又猛,几人轻易的就挤进了人群里。

几个穿的花里胡哨的汉子敲着铜锣大声吆喝着招揽客人,瞅着眼前围满了百姓,一个中年汉子站了出来,手持铜锣对着围观的百姓作了个罗圈揖。

然后用力敲了下铜锣,大声喊道:“各位父老乡亲兄弟姐妹,今日在下为各位演练两手绝活,虫蚁、泥鳅随着在下的锣鼓指挥列阵戏耍,各位若是看得过瘾,觉得在下有几分本事,那就多谢各位有钱的捧钱场,没钱的捧个人场啦”

吴梦仔细看着场中,只见一个木桩上放着面巨大的铜锣,锣上铺满了细细的沙土,沙土上四处爬着小小的蚂蚁和说不出名字的小虫子。

那汉子装神弄鬼的对着蓝天躬身下拜,念了几句谁也听不懂的咒语,然后大声叫喊了几句,有节奏的敲响了手里的铜锣。

奇迹出现了,沙土上的虫子蚂蚁先是茫然四顾,然后慢慢的聚集在一起,排成直线行走起来,锣鼓敲得快,虫蚁走的快,锣鼓敲得慢,虫蚁走的也慢。

人群中爆发出一阵不可思议的“哇、哇”的声音,那汉子得意非凡,笑道:“下面可是更精彩的泥鳅、乌龟杂耍,有钱的捧钱场,没钱的捧人场啦!”说罢铜锣敲个不停。

众人知道这汉子是要钱了,好奇的人纷纷掏出铜钱丢进了场内,吴梦也掏出几个铜钱丢了进去。

那汉子见地下的铜钱够多了,赶紧吩咐后面的伙计抬上了一个大木盆,里面有七八条绑着五颜六色布条的泥鳅,还有两只乌龟。

众人屏声静气,看这汉子又耍什么花样。

那汉子不慌不忙的敲响了铜锣,嘴里呼喝出身,几条泥鳅便在水里随着锣声舞动起来,时不时还跳出水面,喊到乌龟,泥鳅便沉入水中不动,那两只缩头乌龟浮出水面,伸长头部和四肢,随着锣声舞动。

如此循环往复,看得众人大惑不解,训猴、训虎都不奇怪,可虫蚁水族不同人性,这是怎么训练出来的。

吴梦丢下几个铜钱,四人走了出来,丁睿问道:“师父,虫蚁水族如何能训的听懂人话?”

吴梦还不是一样搞不明白,他尴尬的摸了摸鼻子道:“为师亦是搞不懂。”

景灵哂笑道:“先生,看来你也不是天下之事全通啊,也有不知晓的。”

四人又看了看瓦子里面勾栏艺伎的表演,里面不乏一些相声雏形的说学逗唱,讲的都是些市井俚语,许多荤段子,吴梦不想让丁睿过早接触这些东西,游览了一番便道:“肚皮有些饿了,我等去吃些东西吧。”

在瓦子里四处寻觅一番,吴梦四人便在瓦子里的摊贩处随意买了些小吃,什么酥油泡螺、圆子、团子、油炸果子等等。

景灵毕竟是个女人,特别爱吃些零嘴,边吃边对东京城里的小吃赞不绝口,吴梦随意喝了碗羊肉汤,吃了一个油炸果子便罢。

丁睿边嚼着圆子边问道:“师父,等下我等还去哪里?”

吴梦在后世看过不少描述东京城的论文,对东京城各种阶层有大概的了解。

他想了想说道:“睿哥儿你看了许多好看的,也是东京城里光鲜的一面,等下师父带你去看看黑暗肮脏的一面,让你瞧瞧底层的东京百姓住的是什么样的宅子。”

吃完点心后,吴梦吩咐李五雇了辆牛车绕过皇城,往西边的右厢第二厢而去。

牛车走过延庆观后一两百步往北边拐了上去,东京城的繁华顿时完全消失,四周皆是坊市的围墙。

路上的行人多是穿着粗布衣裳的妇人牵着孩子在街上漫步,其间还有不少身着衣甲、头戴红缨皮莅子的禁军在街上行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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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9章 游历东京(4)

看到眼前此景,景灵奇怪的问道:“先生,如此之好的地界,为何不多开些商铺,能赚多少银钱、收多少商税。”

吴梦笑道:“此处皆为军营,东京城有十几万禁军,加上家眷足有七十万人。这处不是没有店铺酒肆,只是极少,禁军们都在军营里吃饭,极少出来买物什,只有家眷才会出来逛逛东京城,买些吃食和物什回家。”

丁睿抬眼望了望,很是遗憾的说道:“太可惜了,如此之好的地方做军营,真是浪费了。”

吴梦心道谁叫太宗皇帝怕死呢,城外、外城、内城都驻扎有禁军,还设有外城墙、内城墙、皇宫城墙,真是里三层外三层,包裹的严严实实,结果把千古仁宗赵祯像金丝鸟般困在了皇城里。

后来唯一一个不顾大臣反对,喜欢出去游逛的皇帝又是个贪图享受的昏君,不但没有体会到民生的艰苦,反倒风流韵事不断,结果断送了大好的华夏江山。

吴梦指点着四周的坊市道:“此处住着数万厢军军士和家眷,还有不少工坊,我等虽然进不去,但是某却是知晓此处颇为拥挤,幸好驻泊禁军须轮流出外戍卫边疆,所以还勉强能住下这许多人。坊市里又严禁带酒肉进去,故此处的市场颇为萧条。”

牛车沿着大街一直走到城墙根的流杯亭,一路上果然只看到家眷和禁军,坊市所有大门都有禁军卫士值守。

吴梦吩咐牛车车夫掉头往回走,丁睿忽然指向一个手里拎着酒坛子大摇大摆走进了坊市的军士说道:“师父,你不是说军营里不允许带酒肉么,那军士不就带进去了。”

吴梦扭头看了看,笑道:“天下承平日久,禁军的军纪可不比立国初年了,只怕松弛了不少。其实禁军家眷驻地喝酒吃肉并没有什么大不了的,哪有不允许士兵平日旬休时喝酒吃肉的,即便坊市里禁了,他们跑到酒肆饭铺还不是照喝不误。此处日暮时分便会关闭坊门严禁出入,东京城里少了几十万禁军和家眷逛夜市,真是白白丧失了商机。”

这下连李五都直叹可惜了,几十万人能够有多大的购买力是个猪头都能知晓,可惜东京城就这么放过了夜市一大批客源。

丁睿搔了搔头问道:“师父,禁军家眷住在东京城里,可东京城里哪有这么多活干?”

吴梦笑着指了指景灵、李五、丁睿和马车夫几人说道:“禁军家眷就是靠你们这些人交税养活的,家眷们不得出外经商做工,只能呆在军营里吃现成的,最多是帮自己当家的缝补浆洗衣物,说的不好听,简直像台湾岛上养猪一般。”

真宗和仁宗初中期北宋的物价不高,中等禁军的军饷和发的粮米布匹、菜食折合成铜钱一岁有二三十贯钱,完全能够养活全家。

到了庆历年间以后,物价飞涨,禁军还可维持,厢军可就真是贫困潦倒了。

景灵、丁睿、李五三人嘴巴张的老大,简直可以塞进一个鸭蛋,吴梦看见他们惊讶的模样不由哈哈笑道:“是不是不相信啊,若是不信可问问这位车老大,看某家是否乱说的。”

丁睿摇头道:“师父,弟子不是不信,禁军的浑家也有不少,若是用来纺织棉布、麻布,做做针线活不是更好,既增加了禁军家中的收入,朝廷也可减少些军饷开支,此处的坊市若是全部用来作为商铺每月租金也是不少,这一减一增朝廷岁入不增加几百万贯么?”

吴梦也摇了摇头道:“何止几百万贯啊,也不知是哪个缺根弦的制定了如此国策,简直是贻害天下百姓。”

吴梦又吩咐牛车夫出内城去往西大街的民居,牛车向东拐弯沿着御街一路南行出了内城的朱雀门。

东京城只有内城才是夯实的土路或是石板路,外城的就是普通的土路,此时天久不下了雨,出了内城后秋风一起四处皆是尘土飞扬。

牛车过了龙津桥然后右拐进了西大街,吴梦吩咐牛车停了下来,李五将吴梦背下了牛车放在轮椅上,丁睿掏出铜钱结了车费。

吴梦指着前方一片密集的三层的木制阁楼道:“那便是东京城里的民宅,东京城里的百姓将此处出租给在东京城里做活的帮工们住,我等去瞧瞧底层的百姓住的是何等光景。”

景灵奇道:“先生,你是第一次来京师,为何对东京城如此熟悉?”

吴梦心道总不能说自己看过《北宋东京城布局研究》这本书吧,于是呵呵一笑,神秘的说道:“山人掐指一算便知天下事,如何个算法那自是天机不可泄露,不可说,不可说。”

景灵鼻子一哼道:“不说就不说,神气什么。”

民居从大街上看去还马马虎虎,可走到背面后到处污水横流,阴暗处屎尿都有。

景灵生性爱洁,闻到这腌臜的气味连忙捂住了口鼻,皱起了眉头。

吴梦笑道:“夫人,这还算好的,极西之地有个欧罗巴州,那处许多小国的马匹都不系粪兜,连都城大街上到处都是屎尿齐流,定然让你恶心不已。”

景灵闻言更是恶心作呕,于是挥了挥手道:“先生别说了,速速进去看了便走,奴家半会都不想多呆。”

四人走进了一栋三层的木制楼房,饶是吴梦看过后世的书籍知晓东京城里民居的拥挤,当看到楼房的走道那僻陋狭小也不由大吃一惊。

只见走道内狭窄逼仄,低矮的走廊里堆满了各种物什,墙壁斑班驳驳,门口放着不少煤球炉子,

与后世九十年代中期以前的筒子楼一般模样,光线昏暗,四处都是呛人的煤烟味,吴梦的轮椅走进去还得拐来拐去才能不碰到零碎物什。

行至走道中间正好有一处房门开着,只见那屋子里一个妇人带着三个孩童呆在狭小的陋室里,两张床铺一放陋室里再也摆不下什么桌椅板凳,吃饭时只怕都只能在床榻上解决。

三个幼小的孩童眨着大眼睛好奇的看着几个陌生人,丁睿笑呵呵的拿出在大相国买的蜜饯递给孩童。

那大点的孩子眼尖,一把抢过来拿起蜜饯就往口里塞,酸酸甜甜的蜜饯甫一入口,他咯咯直笑,后面两个小点的孩童连忙上来抢夺,房间里响起一阵孩童欢乐的笑声。

那妇人见他们四人衣着光鲜,吴梦脸色和善,又是个残废,情知不是坏人,连忙起身道谢。

景灵还礼道:“娘子不必多礼了,我等不过是来随便看看而已,些许蜜饯不值几个钱,不必多谢了。”

吴梦看了看室内的状况,问道:“这位娘子,你一个人在家中带孩子么?”

妇人有些窘迫的答道:“回官人的话,奴家的三个孩子还小,想放在家乡可公公婆婆年纪大了,奴家只好在家中带孩子,孩子他爹便在外面做工,在东京城里也只能糊个口而已。”

吴梦叹了口气,这样的家庭在东京城里只怕不在少数,住着斗室,吃着简单的饭食,可偏偏北方的蛮族人后来入侵中原,便是这般的生活都不让他们过下去。

他从衣襟里掏出几两散碎银子放在床榻上,吩咐李五推着他就往外走,妇人连忙拿起碎银要还给吴梦。

景灵阻拦住了她,笑道:“拿去给孩子们买些零嘴吧,我等也无他意,收下吧,此乃我家官人一片好意,勿要推却了。”

妇人满脸感激再度对几人福了一福,几人转了一圈后走出了楼房。

吴梦长长吸了口气道:“睿哥儿,看到了底层百姓住的宅子了吧。开封城不过几十里见方,如果用台湾的公制来计算,东京城内人口每平方公里差不多有两万三、四千人,真是拥挤不堪啊。”

丁睿点了点头称是,吴梦接着问道:“睿哥儿,师父考考你,此处房屋住这多人甚是危险,危险来自何处?”

李五笑道:“先生,如此简单之极的问题就别考睿哥儿,小的都知晓这是木板楼,里面的煤球炉又多,一旦走水,火势起来颇快,楼道狭小,踩死挤死都不知晓有多少。”

丁睿扭头再度看了看了那拥挤不堪的贫民窟,说道:“师父,欲待解决此事,只有孙副使大搞房地产才可行。”

景灵疑惑道:“即便孙副使在东京城里大搞房地产,底层百姓日入不过七八十上百文,如何能买的起房地产之宅子。”

吴梦望着丁睿点了点头,示意他来解释这个问题,丁睿会意,说道:“师娘,孙副使弄的房地产一多,住宅必然多了起来,一些掌柜、手艺高超的工匠工钱高,定会自买住宅,这样就腾出了一些出租房。而富人买的住宅有些也会用来出租,用于出租的房屋一多,供给多了租金必然下降,底层的百姓便可用不变的租金租住更大的房子。”

景灵连连点头道:“明白了,这就是先生说的供给与需求的关系,不过起码也得要上十年的时日才能解决,朝廷并不富裕,哪里能拿出如此多的钱财来大批修筑住宅小区。先生,为何不让民间商贾参与进来呢?”

吴梦摇了摇头道:“万万不可,商贾们可以参股,但绝对不可为主,一旦商贾涉足了房地产住宅小区,必然会官商勾结,房屋大肆上涨,底层百姓不要说买房子,租都租不起了,受苦的必然是百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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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章 游历东京(5)

四人走回到大街上,吴梦瞧了瞧天色道:“日已偏西,今晚就不去吃那驿馆的饭菜了,我等去找个酒楼试试东京城的美食。”

李五道:“先生,前些日子吃的那孙羊分店味道不算好,炒菜不地道,别去孙羊正店了。”

吴梦犯愁道:“李五,东京城里的酒楼可就多了,那你选一家吧。”

李五哪会挑选,眼睛滴溜溜的望向丁睿,丁睿想了想说道:“不如雇个马车或是牛车,听车夫的介绍。”

吴梦笑道:“好主意,那就出去吧。”

四人出了上街雇了辆牛车,那车夫见几人也不说去哪里,笑道:“客官,几位都是外地来的,莫非今日雇小人的牛车在东京城走上一天不成。”

丁睿问道:“借问一下,东京城里有哪些好吃的酒楼。”

牛车夫天天在东京城里晃悠,如何不知酒楼之所在,当下言道:“客官,这东京城里的酒楼可是多的很啦,什么仁和店、班楼、刘楼、张八园宅正店、曹门蛮王家、八仙楼、潘楼、白矾楼、孙羊正店、看牛楼、铁屑楼、遇仙楼“

吴梦一听这仿佛唱菜般的念叨头都大了,赶紧打断了车夫的话道:“东京城里太过嘈杂,有哪处稍微清净些的酒楼?”

车夫笑道:“客官若是既想清净又想观赏风景,自然是金明池畔的集贤楼、清风楼,在那处高坐二楼阁子之上,可远眺金明池风景。”

吴梦笑道:“那甚好,正好离我等住处不远,那我等就不坐船了,你且赶着牛车载我等去吧。”

车夫回道:“好的,客官坐好了,小的这就转个弯,往西北方向出去就是了。”

四人坐着马车慢慢悠悠的在东京城里晃悠,吴梦瞧着这太平盛世的繁华景象,不由感慨着富贵乡里真是消磨意志啊。

还有一百零六年,东京城就会被金国摧毁,盛世繁华毁于一旦,虽然金国后来也想把开封建设好,可惜游牧民族在经济头脑上少根弦,开封自此一蹶不振,再也没有恢复今日之风华。

吴梦对少数民族政权不反感也不赞成,清朝不想放弃手中的权力,导致中国的落后,这不过是自私,元朝是自身管理能力太差。

但是对于金国,吴梦深恶痛绝,靖康之变掳掠赵宋皇族,被俘虏的宋徽宗、宋钦宗、宫妃、宗室、大臣等人都赤裸着上身,披着羊皮,去祭拜金国的祖先。

这不仅仅是丢了赵宋皇族的脸面,更是汉人的巨大耻辱,要不然岳飞怎么喊出“靖康耻、臣子恨”。

金国的完颜阿骨打家族都是些畜生,不,叫他们畜生简直是侮辱了畜生。

所以吴梦一直有个愿望,他虽然不会随意杀人,对于普通的女真人也不会怎么样,但是一定会想办法将完颜阿骨打三族以内的亲属流亡海外,让他们有本事就去跟非洲土著一争长短,不要在中原祸害同胞。

牛车出了城,景灵看到吴梦在走神,拉了拉他的袍袖问道:“先生在想什么,如此出神?”

吴梦回过神来,找了个借口道:“在想着东京城里可以做些什么生意。”

丁睿道:“师父,我倒是有几个好主意,东京城里的大车上了轴承的不多,可以在东京城开个轴承店。也可以开个卖台湾土特产的店,比如粉条、干鹿肉、鹿皮,还有师父说的水果罐头。说不定还能弄个机器厂,生产脱粒机、水力碾米机、耧车、收割机,加上配件一起发卖。“

吴梦笑道:“睿哥儿都成生意精了,轴承店可以开,土特产店也可以开,那机器厂就算了,让朝廷的盐铁司自己弄吧,路途遥远,运输麻烦,睿哥儿你看丁家的马车也没有多少卖到京城来,还不如给些配件让他们自行打造。”

说说笑笑间车夫一声“吁”停下了车,扭头说道:“客官,此处便是集贤楼。”

吴梦下得车来,抬眼一看,好一座风光秀丽的酒楼,酒楼的布置和其他的酒楼并无二致,只是位置颇佳,位于大宋皇家园林之畔,按照后世习惯性的理解,能占用如此之好的地段开酒楼,这集贤、清风二楼的东家和官府定有渊源。

小厮上前,将四人迎进了酒店的欢门,迎面的大门两侧是一副长长的对联,

左联:金明池畔,碧天如洗。为有魁星辉银汉,千古龙门耸立。

右联:集贤诗章,黄甄高谊。舒翼鲲鹏凌云志,堪诩蟾宫折桂。

看来集贤楼真是文人骚客的集散地,吴梦后悔来错了地方,诗词他实在不通,偶尔为之也是叶公好龙而已。

不过既然来了也只好硬着头皮走进了酒楼,走进里面一看,果然是酒气和墨香同飘、佳肴与词诗齐扬,店内墙壁上四处都是文人才子们留下的佳句墨宝,一楼散座的食客也大都是些宽袍大袖的文人才子。

四人上了二楼,进到阁子里,此处的阁子不过半人高,以花草和雕栏隔开。

一行人落座后,酒博士看了茶,那小厮又开始唱菜:“角炙腰子、鹅鸭排蒸、荔枝腰子、还元腰子、烧臆子、入炉细项、莲花鸭签、酒炙肚胘、虚汁垂丝羊头、入炉羊、羊头签、鹅鸭签、鸡签、盘兔、炒兔、葱泼兔、假野狐、金丝肚羹、石肚羹、假炙獐、煎鹌子、生炒肺、炒蛤蜊、炒蟹、炸蟹、洗手蟹,样样都不缺哪。”

吴梦随便点了几样没吃过的菜,要了米饭,酒博士上前问道:“客官可要些什么酒水,本店有苏州烈酒、果酒,还有本店自酿的新酒,虽未发卖,在店内还能品尝到,其他正店的酒水也有。”

大宋的规矩是中秋节新酒上市,吴梦知道这些,便道:“那便打上两斤新酒过来。”

点完酒食,几人眼望窗外的金明池,仿佛来到了苏州城外的园林,初秋的金明池暖风馥郁、池畔垂柳依依,可惜此时不对外开放。

金明池是一个方方正正的大湖,湖中波光粼粼、浪涌霜雪,大湖与汴河西水门相接,湖畔四周垂杨蘸水,烟草铺堤。

正南处一座楼门,与那琼林苑的宝津楼相对,楼门内自南岸至池中心,有一座大型拱桥,桥有三拱,长数百步,桥面宽阔,这拱桥便是后世闻名的飞虹桥。

听说此处每年三月初一至四月初八开放,允许百姓进入游览,届时东岸临时搭盖彩棚,百姓在此看水戏,西岸环境幽静,游人多临岸垂钓。

三年一度的金榜高中的进士们,游街三日后,随即一赴琼林宴、二刻题名碑、三赏金明池宴。

到那时也不知有多少怀春少女会在此流连忘返,期待满腹经纶的风流才子能青睐自己一眼。

吴梦臆想了一会,摇摇头想了想自己还得描绘那枯燥的图纸,至于怀春少女,还是留给进士们吧。

酒博士一走,却进来一个闲汉,神秘兮兮的问道:“客官可要看今日的新闻纸,最新朝廷消息!”

吴梦笑了,大宋还真是风气开化,连民间报纸也四处兜售,当下拿出几枚铜钱买了张新闻纸,丁睿凑过来看了看,问道:“师父,新闻纸为何物?”

吴梦答道:“都是些民间的手抄,据闻是“内探、省探、衙探”等等报料人提供的时政消息。”

丁睿一头雾水,继续追问道:“师父,什么叫内探、省探、衙探?”

吴梦边看边笑道:“那是些专门打探从门下省,中书省,或者各级衙门之消息的人,官府称这新闻纸有‘撰造之命令,妄传之事端,朝廷之差除,台谏百官之章奏,还有意见之撰造’,百姓们却以为新闻纸的可信度有八成。”

景灵道:“先生,新闻纸上面写了些什么时政消息。”

吴梦道:“呵呵,写的消息却是不少,待某念来:‘秋七月初一,日食。初五,新建景灵宫万寿殿。’,消息还不算晚。”

他接着念道:“还有高官亲眷升迁之消息:‘以宰臣丁谓之子光禄寺丞、馆阁校勘丁珙为太子中允,赐绯袍,冯拯之之子内殿承制冯端己为六宅副使,枢密使曹利用之子供奉官、合门祗候曹渊为内殿承制;

参知政事任中正之从子任彭为侍禁,王曾之子奉礼郎王纲为大理评事,枢密副使钱惟演之子光禄寺丞、馆阁校勘钱暧为秘书郎,张士逊之子将作监主簿张友直为奉礼郎’……”

吴梦念罢点了点头道:“不错啊,朝廷大臣荫子升迁的消息都有。”

说罢继续往下看去,一会儿奇道:“里面居然还有官员的奏章,民间探子可真是厉害。”

景灵笑道:“先生,定是探子花钱从官员那处买来的,新闻纸苏州好似没有,可能仅东京城里才有。”

丁睿问道:“师父,若是新闻纸胡说八道,那百姓不就容易被蛊惑?”

吴梦放下小报,想了想,答道:“新闻纸须得管制,不可胡编乱造,哗众取宠。新闻纸是个双刃剑,引导妥当,百姓可以用来监督衙门官员,了解施政方略。

若是掌管不妥当,那必是祸乱朝纲之载体。过上几年营田司衙门也得办上一份,台湾的各项施政方略和大宋本土的时政新闻都登载出来,让百姓们清楚明了。”

四人正说话间,酒楼小厮殷勤的引着几个穿着不俗的少年入内,丁睿一看便呆住了。

他轻轻的对着吴梦说了声:“师父,旁边阁子里来的是太子,还有陈坤师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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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1章 集贤楼遇太子

吴梦闻言一惊,太子赵祯怎么跑出来了,他扭头看去,只见陈坤正陪伴在一个白色锦袍、圆脸的少年人旁边,态度甚是恭敬,那定是未来的仁宗皇帝赵祯了。

吴梦有些诧异,太子赵祯的眼睛怎么和丁睿长的一模一样,都是大大圆圆,黑多白少,且五官也有些略略相似。

那边的陈坤察觉到了吴梦的目光,抬头一看,吓的手里的茶碗一松,“咣”的一声掉在楼板上。

他也顾不得太子了,赶紧起身,走到阁子雕栏旁,躬身施礼:“弟子见过先生。”

吴梦心道启程之初林贵平就讲了此事,定是那张财神唆使陈坤到东京城做了太子伴读。

他笑笑道:“陈坤啊,两年未见,如今可是高升了?”

陈坤满脸羞惭道:“弟子惭愧,当初不该不辞而别。可张掌柜救过弟子的命,他有令弟子岂敢不从。”

两人正说着话,那桌子上几个少年纷纷朝这边看着,赵祯却是满脸喜色,知道那神往已久的高人终于出现在自己眼前。

吴梦道:“如此你的课业可是丢下了,这两年你的师兄弟们进展颇快。”

陈坤也是个好苗子,格物、机械方面绝对不差于周立和张岩林,对于张财神的行为他很是恼火。

陈坤为难的回头瞅了赵祯一眼,他内心当然想继续学习,可是现在身不由己,能怎么办?

赵祯赶紧站起来走到陈坤身边,对着吴梦施了一礼,吴梦赶紧偏过身体,太子的礼可不能随便受,虽然大宋不乱杀人,可要是被那些迂腐的礼教中人所知,只怕会用口水淹死他。

景灵、丁睿、李五赶紧起身向太子行礼,吴梦抱拳小声道:“你是太子吧,恕在下腿脚不便,无法起身行礼。”

赵祯也小声说道:“先生,不必多礼,先生可是帮了我很多忙,还未谢过先生,不如我等坐在一起叙话。”

说罢招呼桌上的其他人走进了吴梦等人的阁子,仆人打扮的统领蒋五警惕的看了里面一眼,和另外一名禁卫站在阁子外装作闲聊的样子。

吴梦看了看进来的人,一个八九岁双眼滴溜溜乱转的孩童,还有一个身子强壮,骨骼粗大、浓眉大眼的青年小伙子。

跟在后面的却是个脸色有些轻佻的小子,一走进来双眼便盯着景灵秀丽的脸蛋不放,吴梦皱了皱眉头,甚是不喜。

赵祯却牵着一个七八岁,长的白白嫩嫩,和他有几分相似的少年来到吴梦跟前,用别人听不到的声音说道:“先生,这就是舍妹赵妙元,当初就是她病了,我才跟先生求的药。”

说罢一推赵妙元道:“元儿还不谢过先生。”

赵妙元灵动的双眼眨了眨,用宫廷礼仪福了一福道:“元儿谢过先生救命之恩,先生、夫人万安。”

吴梦恍然大悟,这小女孩偷偷溜出宫来玩耍,所以扮成了男装,他一样侧身避过妙元的大礼,还礼道:“公主自有吉人天相,并非全是在下的功劳,诸位还是请坐吧。”

众人莫名其妙的看着妙元,她和吴先生可是第一次相见,何以救过妙元的命。

赵祯也不解释,只是让众人坐定,赵妙元却跑到景灵身边挨着坐下,说道:“姐儿好漂亮哦,我跟你坐一起吧。”

景灵一见面就很喜欢这个活泼可爱嘴巴又甜的小公主,赶紧给她倒了杯茶道:“公主能挨着奴家坐,那是奴家的福分。”

赵祯给吴梦介绍了几个伴读:杨文、蔡伯俙和刘从德,吴梦欣赏的看了看杨文广和蔡伯俙,理都没理刘从德,真是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的儿子会打洞,一个抛弃妻子的人能是什么好东西,生出来的儿子也是个没正形的。

丁睿对着赵祯拱手道:“太子,我等点了些菜,不知太子前来,恐是不够,太子看看还来点什么。”

赵祯道:“还是杨文广来吧,我天天在宫里,对东京城的酒楼也不甚熟悉。”

杨文广腹诽太子真是装的好乖,哪个月不溜出来几次,还说不熟悉,嘴上却道:“太子稍等,我这就去。”说罢起身下楼去加菜了。

赵祯又望向吴梦道:“先生此次来东京城真是瞒的好苦,我有好多问题想请教先生,万望先生抽空指点一二,小王不胜感激。”

吴梦瞅着这个日后成为千古仁君的少年,心想教教他也不错,别养在深宫里养废了。

赵祯日后的死对头是党项的李元昊,现在可是头草原上的幼狼,跟赵祯成长环境完全不同,比赵祯那是凶残多了,于是说道:“太子若是有遐,随时可来迎宾馆一叙,不过切勿告诉他人,在下来此,连官家都未告知。”

这边厢两人在说话,那边厢调皮的元儿也没有闲着,她问坐在自己边上的丁睿道:“你不就是帮我爹爹治病的那个小哥哥么?”

丁睿抱拳道:“正是草民,公主如何知晓。”

元儿眨了眨眼睛道:“我躲在帷幔后面,你当然看不见我。”

说罢指了指丁睿的眼睛悄悄说道:“小哥哥,你的眼睛和我六哥的真是好像,眉毛鼻子嘴巴也有些神似。”

丁睿心道我也纳闷怎么跟他的眼睛长的一模一样,当下说道:“公主,在下只是个草民,如何敢跟金枝玉叶的太子比较。”

元儿瘪瘪嘴巴道:“太子不也是一个脑袋两手只胳膊,又不比你多出个脑袋来。

丁睿被她逗笑了,景灵也掩着嘴巴轻笑,赵祯斥道:“元儿不要调皮。”

吴梦知道赵祯和丁睿同岁,但这两个少年成长的环境不一样,性格完全不同,丁睿是野生长大,虽然跟着自己很少有空暇游玩,但只要稍微一闲便四处蹦跶,打打闹闹,性格跳脱。

而赵祯显然是儒学大师培养出来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莫不是有板有眼。

菜上桌后,众人边吃边聊,吴梦仔细品了品集贤楼的新酒,其实和丁家以前酿的酒一模一样,都是黄酒,黄酒必须喝新酒,放的时间长了,会变酸,所以新酒出来特别受欢迎。

酒过三巡,赵祯时不时抛出几个问题,那些数学、物理题目倒是很好应付,可他把房地产提出来时吴梦就不淡定了。于是问道:“太子,如今孙副使是怎么个方略?”

赵祯答到:“也没有大张旗鼓的搞,东京的地很多已在百姓手里,想要征集很是困难。”

吴梦道:“太子,此事一时半会说不清楚,不如等太子哪日过来迎宾馆再详细说说。”

赵祯端起酒杯敬酒:“如此就叼扰吴先生了,请!”

吴梦连忙端杯道:“不敢劳太子敬酒,太子先请!”

一顿饭由于碰到赵祯吃的有些别扭,虽然那也是个少年,可毕竟是大宋王朝未来的掌舵人,想泰然处之那是不太可能的。

回来的路上,吴梦忽然想起了后世看的某些穿越小说,什么屌丝穿越到古代与皇上促膝谈心、跟太子亲如兄弟,那都是鬼扯。

且不说皇帝,就说那太子久居宫中,与皇帝和众高官相处日久,身上自然而然会散发出一种威压的气势。

后世的屌丝只怕见到县长、市长都很难保持平和的心态,何况是封建社会握有生杀大权的皇帝和太子。

这根本不是想不想跪舔的问题,而是那股气势就压在头上,心理素质不好的必定当场出丑,所以不要把自己想象的太高。

在回迎宾馆的路上,景灵忽然问道:“睿哥儿,那太子的眼睛为何与你长的一模一样?”

吴梦颔首,打趣道:“某也发现了,睿哥儿,你家祖上不会是赵家人吧。”

丁睿调皮的笑道:“那得去问问我爹爹,是不是祖父从皇宫里逃婚出来,不想认祖,所以改姓丁了。”

吴梦失笑道:“你个小家伙,知道什么是逃婚。”

景灵道:“睿哥儿和太子一般大,不过那太子太沉稳了,不像个少年。”

吴梦看了丁睿一眼道:“某还是觉得睿哥儿这般好,小孩就要活泼些,太子是被那些老夫子教成这样的。”

几人说说笑笑回了迎宾馆,各自回房安歇,一夜无话。

翌日,丁睿进宫去了,吴梦趴在案几上继续他的蒸汽机大业。

正午时分,景灵端着一份糕点进来,吴梦随手抓起一快边吃边说道:“台湾都是吃三餐,在东京城吃两顿甚是不习惯,糕点不如午饭来得痛快。”

景灵道:“先生将就几天吧,待官家病情稳定,我们也该回台湾了。”

吴梦道:“恐怕不能回去的那么早了,待台湾的玻璃运来,某还是得把苏州那处房地产弄好再走,让君烈和睿哥儿、薛神医他们先回台湾,王知县那事好歹要有始有终。”

景灵笑道:“那也好,奴家便陪伴先生在苏州住上些日子。”

两人正吃着糕点闲聊,丁睿带着赵祯和一帮官人进来,李五赶紧推着吴梦上前迎接,吴梦见赵祯身后跟着蔡伯俙和杨文广,昨日那轻佻的刘从德却没有跟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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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2章 迎宾馆论政(1)

吴梦与赵祯见礼毕,后面一个身穿紫袍的老年官员迫不及待的拱手笑道:“吴先生,你这来了京城也不通知老夫,莫非是怕老夫把你吃了不成?”

吴梦一看是老熟人孙冕,面色一囧,不好意思的笑道:“孙副使在三司公务繁忙,在下这不是怕打扰你么?”

孙冕拉过一名须发皆白、一脸方正的红袍官衣老者介绍道:“来来来,老夫给你介绍一下,这位是兵部郎中、龙图阁待讲学士孙奭,也是资善堂的教授。”

吴梦一听便知道这位可是修改过《孟子注疏》的儒学高手,抱拳行礼道:“原来是孙学士,久仰久仰。”

孙奭向来不苟言笑,对着吴梦回礼道:“老夫早已听过吴先生的大名,今日特意上门讨教。”

孙冕又介绍了另外两位,一个是太子詹事、枢密副使张士逊,另外一个是满脸儒雅,官拜翰林学士的晏殊。

吴梦仔细的打量了晏殊几眼,这是他来到大宋后见到的第一位后世家喻户晓的名人。

张士逊有些孤傲,和吴梦不咸不淡的打了个招呼,晏殊却笑道:“吴先生,在下亦是闻名已久,今日能得一见,甚是荣幸。”

见到晏殊如此客气,吴梦好感大增,难怪这小子年纪轻轻升官倒是升的快,看来情商的确很高,翰林学士仅仅位列宰执大臣之后,可以说是储相。

晏殊后来是大宋的太平宰相,善于文学诗词,政务只能说还过得去,但此人有个旁人难以企及的优点,就是善于举荐有识之士。

北宋名相范仲淹、富弼、韩琦,一代文豪欧阳修、孔道辅皆是出自他的举荐,富弼还成了他的女婿。

孙冕引见完,吴梦赶紧请太子和一众高官就坐,心里有些哼哧哼哧,除了孙冕,其他的可都是帝师伴读之类,他们来干什么,莫非真象那些穿越小说里写的那般,到此处来对自己群起而攻之?

众人坐下后,李五上前看茶,孙奭喝了口茶,拱了拱手道:“吴先生,我等今日前来就是想请教尊驾在苏州搞的大兴产业,还有吏治改制的利弊。”

吴梦一听,心中大定,只要不是讨论那些之乎者也,义利之辨,他自然不惧。

张士逊却抱拳道:“吴先生,在下以为,苏州固然赋税攀升,民间富庶,可苏州处处以大市场、房地产这些商贾之术诱导百姓,久而久之,这百姓若是人人趋利,天下该如何大治?”

吴梦头都大了,这个千年的老难题到后世都没有答案,鄙人既非神仙,也非哲学家之类,哪里能答得出来。

他决定还是说实话,不想做这些无谓的争执,说道:“张枢相,在下无法确定日后如何,只是眼见天下百姓生活困苦,所谓仓禀实知礼仪,在下只盼能想些法子让百姓能过上好日子而已。至于张相说的这义利之辩,已辩了一千年,窃以为再辩一千年也未必有答案。”

孙冕是最有数的,他笑笑点头道:“老夫是对此辨亦甚是熟悉,吴先生此话不假,不管如何,苏州长吴两县的百姓确是受益匪浅,州衙的税赋连连增长,朝廷也获利。”

孙奭拱了拱手说道:“诚如尊驾所言,义利之辨辩了千年并无结果。老夫此次前来并非为这义利之辩,而是与本家孙副使之间有些问题见解不一,争执不下,今日晨间听闻太子所言吴先生已到东京,故与孙副使同来讨教。“

吴梦赶紧抱拳行礼:“孙学士客气了,在下才疏学浅,可当不得讨教二字,请侍制赐教便是。”

孙奭不探讨义利之辨,却又抛出个重磅炸弹:“吴先生如何看待西汉桓宽所著之《盐铁论》之‘本议’。”

吴梦心下一凛,他娘的又是个千年难题,后世也是没有正确答案的,他不由抚着前额万分痛苦。

大宋的学者善于思考,勇于探讨那是好事,可是偏偏来问他这个连半桶子水经济学都没有的平民百姓,这不是为难人么?

赵祯笑吟吟看着心目中的高人如何作答,旁边的晏殊、张士逊、孙冕也是神情关注。

《盐铁论》是西汉时代桑弘羊与儒家思想的一次交锋,西汉武帝时期,外事四夷,内兴功利,役费并兴,兵连而不解,天下共其劳,费以亿计,县衙大空。

为了充实国库,武帝把最赚钱的盐铁两项产业全面收归官营,武帝殁后民怨四起,才有朝堂之上这场历史辩论。

双方的争论详细记载于《盐铁论》第一章的“本议”,儒士们站在仁义的角度上对于朝廷盐铁专营制度提出了三大弊端:一是指责盐铁、均输、平准等是“与民争利”,造成民间经济的萧条,而朝廷权贵以官营为名、攫取私利。

二是官办工坊生产和经营存在重大弊端,官坊做出来的铁器,大多质量低劣,售价甚高,还强买强卖,老百姓不得不改用木器耕作。

三是盐铁政策造成老百姓“逐末弃本”,民间日益趋利,整个社会民俗败坏不堪。

桑弘羊则站在国家的高度上条条反驳,概括一下就是:诸位说的这些都对。但是,如果不搞官营经济,那么一旦天降灾难,官府拿什么去赈济灾民?

一旦匈奴入侵,官府拿什么去保家卫国?

如果按照诸位那般藏富于民,一旦赈灾和战争,必然要增加赋税,那百姓们又愿不愿意呢?

桑弘羊这几个反问将儒士们问倒了,此后盐铁专营一直是封建王朝的赋税支柱,但是争论一直未停歇。

到了北宋,专营禁榷的商品类别越来越多,官营的产业更是多如牛毛,还介入店宅出租,如今苏州的房地产也控制在官府手里,官营企业和专营制度完全控制了天下的经济命脉,可以说北宋的国营企业比率并不亚于后世八九十年代。

如果将其中的义利之辩剔除,那么双方争论的核心思想用六个字就可以概括,“国富还是民富”。

吴梦想不出好的措辞,反问道:“孙学士,在下想问问尊驾又是如何看待官营和私营的。“

孙奭呵呵一笑,捋了捋胡须道:“老夫以为,除了盐铁这些大利,其余都应放开私营,朝廷征收赋税即可。”

孙冕反驳道:“学士此言差矣,倘若全部私营,天下向利之心更甚,民间豪强霸占产业,渔利又不惠及百姓,朝廷并未得到好处,怎能全部私营。”

张士逊插嘴道:“副使此言也有偏颇,在下身居监察御史,官营工坊苟且之事看得多矣。工坊的官吏里通外合,贪墨受贿者层出不穷,如官营酒坊,外购之糯米竟掺有两成的砂土,米与酒产出之比远不如民间酒坊。”

孙冕道:“此事乃是尔等御史之过,如何能怪罪官坊,老夫在苏州,将官坊转为民间占分子经营,产出之比、质量之好远强于民间作坊,此事何解?”

孙奭冷笑道:“那官坊掌柜若是与驻场账房勾结,鲸吞官府财物孙副使如何得知?”

孙冕反驳道:“学士,工坊账房两年一换,每季一审,如何不能杜绝勾结之事。”

吴梦看着他们内讧,知道怎么争论都没有结果,那《盐铁论》中的义利之辨、官营私营之辩都是亘古未能解决的难题,绝非眼下能够说清楚,赶紧阻止道:“几位皆言之有理,在下倒是有个主意,不知当说不当说。”

赵祯笑道:“先生有言,尽管道来。”

吴梦道:“诸位不妨搁置争议,先实际操作以观后效。孙副使在苏州有官督民营之经验,不妨在开封府设立一工坊集中之所在,划拨一批官督民营的工坊在内经营,与官坊和私坊相互比较,五六年后当可看到结果。苏州和台湾日后多数工坊也将是官督民营,朝廷不向天下推行,只在这些地界试行以作比较,诸位以为如何?”

吴梦这种提法便是后世邓公的特区模式,说实话官督民营的想法在华夏大地并未普及开来,只在清末一段时间内开展过,具体效果未得到验证。

他其实并没有把握,在苏州的小规模试行并不能看出问题,将来运输改善,工坊直面市场竞争,各地的官督民营工坊能不能经受住市场的冲击,而当地官府又会不会为了自身利益搞地方保护主义都不得而知。

孙奭思量了一会,说道:“吴先生此言甚是,争也争不出个长短,不妨试行之,如有不妥,取缔便是。”

张士逊却又有不同意见,他说道:“官府办工坊与民争利,此亘古之弊政,岂可轻易试行,依在下看来,朝廷应鼓励农耕,放手工商,不可弄这渔利之事,久而久之,官员处处言利,风气必将败坏。”

吴梦又好气又好笑的看着张士逊,说他不开化吧,他又不像西汉时的那些腐儒,一天到晚嚷着搞井田制,压制工商业。

说他开化吧,他又不想让官员涉及工商一事,还颇有些自由经济的概念。

孙冕反驳道:“张枢相此言又差矣,当年桑弘羊反驳儒士的话历历在目,朝廷国库不充盈,如何能保证天下的赈灾,边境一旦有事,又如何保证军费,到时是强行征税还是向土豪劣绅奸商们去乞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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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3章 迎宾馆论政(2)

张士逊反唇相讥道:“孙副使真是杞人忧天,官府没有工坊,难道不能收税?对于民间工坊,收取重税以充国库,有何不可?”

吴梦摆了摆手道:“张枢相,尊驾这法子有失偏颇,现今大宋天下之商税务多如牛毛,运河上下收取过税之场务怕不下几十处,收取重税,在下想问问张枢相,此间税费最终是何人承担。”

张士逊道:“自是民间工坊交税。”

吴梦摇头道:“张相,除了官府和大宋军队所用之器物,工坊制出的货物最终都是百姓来使用,工坊商贾利欲熏心,怎会承担税费,必将此高额税费转嫁于百姓头上,请问张枢相,这是谁在与百姓争利?”

张士逊一时语塞,吴梦又道:“诸位想想,工坊所赚获利最大的是谁?不管官府如何收取税费,工坊都将获利,吃亏的皆为百姓。百姓一旦买不起工坊所产之物,那商贾定是将工坊一关了之。固重税之策不可为,这才是与民争利的祸端。”

张士逊又想开口,吴梦懒得跟他废话,摆了摆手止住了他的发言,继续说道:“台湾日后有无数新奇技艺面世,大宋必将工坊遍地,官府不搞,那么民间必然会搞。

诸位又有没有想到,将来的工坊主赚取了大量钱财,除了税费,他们还会给朝廷额外的进项么?届时朝廷与百姓双双落败,得利的只会是奸诈商贾。

既然收取高额赋税会转嫁于百姓身上,而朝廷又想国库充盈,便只能主动开办工坊,将多数收益掌握在官府手中。为避免张相和孙侍制所说的官吏贪墨、质量不佳的问题,当实施官督民营之策试行。”

顿了顿又道:“朝廷有了钱财,方可大兴水利,大修官道,减少税务,轻徭薄赋,实施仁政,如此天下方可大兴。张枢相,你可知在下从苏州一路北上,沿途见到不少黄河两岸的灾民,都是官府赈灾,那些豪门大户几个有善心来赈灾?

一群群几岁的孩童蹲在集市里卖身为奴,只为得到一口饱饭,那些豪门大户此刻又在哪里?尊驾还想放任土豪劣绅来篡取天下之财么?张相,你可知晓放任豪门大户施为会造成天下贫富分化日趋激烈,前朝的教训历历在目,你莫非不看史书否?”

张士逊被吴梦一连串的反问问的瞠目结舌,无法回答,顿时气的脸红脖子粗。

吴梦从史书上就知道此人是个顽固的儒家文人,其实并不精通经世致用之术,对他并不感冒。

他喝了口茶水继续说道:“故在下以为,小型工坊和商铺当放手让民间商贾施为,大型工坊商铺朝廷应当掌控,也可采取民间商贾占份子的方式自主经营,官府只掌管账务即可。”

晏殊见张士逊被吴梦噎的半天缓不过气来,连忙转移话题道:“吴先生,在下还有一事请教,黄河在天禧三年、四年三度决口,开封府去岁却又大旱,天灾不断,民不聊生。闻听先生在苏州的治水之策甚是得力,不知先生可有良策治理这黄河。”

吴梦正好想提这事,晏殊真是自己瞌睡来了送上枕头,于是道:“此事在下已有腹稿,这便给诸位细细道来。”

吴梦拿起纸笔,将自己构想的黄河治理之法一一说出,包括黄河边的泄洪区,加大梁山泊的泄洪范围。

以及在滑州一带再开挖一大湖,疏浚黄河,开展航运,逐步移民,保护植被防止水土流失这些措施。

吴梦的做法简单又粗暴,现在的大宋有的是土地,凡是水灾多的地方干脆迁走,何必在那里等死?

待以后黄河上游泥沙少了,水患根除,再回来时此处时土质也改善不少。

所以吴梦有时对古人的做法很不理解,开封西南边的邓州、南阳、襄州这一块至今尚是地广人稀,大批荒废的土地,偏偏百姓们死守着洛阳、开封、京兆府周围已经贫瘠的土地不放。

吴梦讲完后指着大湖道:“有了此湖,开封大旱引水灌溉便是,何愁天老爷不下雨。”

张士逊刚才被吴梦一顿抢白有些恼羞成怒,立即出言反驳道:“吴先生,你刚才所言黄河泥沙过多,久而久之这湖也淤积,如何有蓄水之功?”

吴梦笑道:“此湖本就是个暂时性措施,日后党项处得以根治,此湖能用则用,不可用可另选他处泄洪,此处复耕即可。湖底淤泥甚多,也是上好良田。”

孙冕捋了捋胡须,思索了一下向着赵祯行礼道:“太子殿下,自苏州前岁开挖阳澄湖以来,再未有暴雨成灾,船闸现已初步建成,阳澄湖蓄水防止水旱灾害能力更强,故老臣以为吴先生此法可行。”

晏殊对治水有些心得,问道:“吴先生,汴河秋日水量甚少,五、六百石漕船无法行驶。而春夏之交暴涨,开封饱受水患,请问先生有何根治之策。”

吴梦问道:“晏学士可带了舆图?”

晏殊早有准备,忙唤来随从将舆图取出展开在案几上,吴梦看了看舆图,汴河的水取自黄河,自然泥沙甚多,多年沉积导致河床过高,于是黄河枯水季节汴河无水,黄河洪水季节汴河暴涨。

最粗暴的法子便是将汴河断流,彻底清理一次,但运河断了开封府的人吃啥?看来还是不能一步到位,只能慢慢来。

吴梦指着舆图上的汴河与黄河交汇处的河**:“可在此处修筑堤坝与黄河隔断,黄河东岸开挖蓄水湖泊,丰水期用虹吸法吸取上层泥沙较少之河水经湖泊沉积泥沙后再引入汴河,减少黄河水带来的泥沙。

枯水期打开黄河水闸供水。有了水闸,每隔数年枯水季可将汴河之水断流,征发大批民夫将汴河疏通一次。”

想起自己要搞的蒸汽机正好可以用来吸水,又道:“如若等上三五年年,台湾自有烧石炭引水机器,用于自动吸取黄河之水,枯水期也是无碍。”

吴梦此言一出,众皆哗然,此处修筑水闸可非等闲之事,黄河暴涨之时水位甚高,水闸哪有如此轻易能开启。

孙奭问道:“吴先生,黄河水如若暴涨,怎能保证水闸顺利开启关闭?”

吴梦知道古人没有见识过后世机械的巨大动力,笑道:“如若水闸太大,自然无法顺利开闭,诸位只考虑了一个汴口,为何不多开几个引水渠?至于水闸的牵引,自然由蒸汽机和减速机构来实现。”

赵祯激动的问道:“先生,那蒸汽机当真能弄出来。”

吴梦知道陈坤给赵祯当了伴读,蒸汽机赵祯定然知道,当下也不隐瞒,抱拳道:“启禀太子殿下,不才正在努力试制,三年内当可做出蒸汽车船和蒸汽抽水机。”

赵祯笑道:“先生若是弄出了蒸汽机,水闸开闭有何难题,修筑汴口之事完全可行。”

除了吴梦和丁睿、陈坤,其他在座诸人对蒸汽机一无所知,晏殊一头雾水问道:“吴先生,何谓蒸汽鸡,公鸡还是母鸡,难道区区鸡犬还能有如此之大的力气拉动船闸。”

丁睿“噗嗤”一笑,解释道:“晏学士,此“机”非彼“鸡”,是机器的“机”,以水汽之力推动,做到极致,十万石海船一个时辰亦可走上四五十里水路。”

众人一听顿时骇然,万石海船居然可走这么快,孙奭问道:“那岂不是漕船可直上黄河,一直到河口瀑布处再转运?既如此西北边境还搞什么沿边开中?”

吴梦道:“孙侍制,沿边开中法暂时不可荒废,蒸汽机即便三年内可出,黄河也需疏浚,船只也需要数年的打造积累,并非能一挥而就,至少需要七、八年之过渡。”

晏殊兴奋了,忙道:“那西北边境可就太平了,怪不得吴先生言道要将此处的百姓逐渐迁移,军粮有了运输之法,那处的百姓确实可以回迁,限制耕牧,树木昌盛,黄河泥沙便会减少,此乃一举数得,吴先生,蒸汽机可谓是重中之重啊。”

听完吴梦的构思,众官人一起兴奋的展望了蒸汽机的远景,连张士逊都发了几句感慨,这时,赵祯又提及了三冗费用的问题。

吴梦稍稍沉吟了一下,他的看法这些就不是什么三冗,而是必须开销的费用。

该如何向太子解释呢?他想了想道:“太子,在下以为,所谓的三冗主要还是朝廷的收入不够,大宋的官员其实并不多。至于冗兵,灾民编入厢军亦是古今未有之善政,禁军暂时也只可维持现状,毕竟契丹还是很大的威胁。”

吴梦想到历史上仁宗节俭,曾经为了省钱,龙袍打补丁,晚上想喝碗羊肉汤都舍不得,那到底是穷成了什么样?

仁宗仁慈不假,但是也不能一碗羊肉汤都舍不得喝,他继续说道:“太子殿下,此乃小事耳,说来说去就是没钱,日后有了开封的工坊,天下六成以上的良田一年两熟亦或三熟,有了蒸汽机,运往西北边境的粮食又少了六成以上的损耗。我大宋富甲天下,土地广阔,海外还有无数岛屿,大量矿藏,何愁朝廷没有赋税?”

对于吴梦这种有着现代经济眼光的人来看,大宋怎么可能穷?四、五千万百姓,还有大批尚未开发的优质土地资源和矿产资源,简直是富的不能再富了。

现在的问题无非是生产力不够大,只要蒸汽机这逆天的神器出现,大宋根本不需要去发愁什么冗费的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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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4章 官家亲临(上)

吴梦在后世看过许多穿越小说,他始终没有搞明白穿越小说写的那些事情。

只要上过初中的人就会知道蒸汽机的基本原理和重要性,哪怕什么都不要干,穷三四十年亦或百年之功打造出一台实用型的蒸汽机,就会推动中原王朝疯狂的发展,哪还会轮到外族蛮夷来欺压中原文明。

而这些穿越小说里的主人公不少人反其道而行,不是去读书考科举,就是冲到战场去骑马拼杀,亦或与古人斗心眼、搞权谋,这不是以己之短击彼之长么?

孙冕抱拳道:“太子殿下,吴先生此言甚是有理,有了蒸汽机,省却无数人力,省却的人力可耕田做工,为朝廷上交赋税,一减一增,增加朝廷税赋甚多,冗费实在是小事耳。”

赵祯听了此话心下大定,正待感谢吴梦,忽然一位身着黄袍的老人手牵一个小女孩昂首阔步迈入房间,后面跟着大宦官陈琳。

众人一见纷纷起立躬身行礼道:“参见陛下,参见公主。”

吴梦唬了一跳,大宋的龙头老大跑到他这里来做什么,当下也随着众人抱拳行礼,私下里却偷偷打量了一下赵恒,只见这老皇帝须发皆白,脸上皱纹甚深,面容苍老,看面相远超实际年龄。

赵恒脸上露出和煦的笑容说道:“众卿不必多礼了,吴先生也是,到了东京城也不进宫来见见朕。”

赵祯见赵妙元在爹爹跟前冲着自己挤眉弄眼,情知又是这多嘴的小丫头泄密,问道:“爹爹怎么到此处来了?”

赵恒笑道:“我儿能来,我就不能来么,若不是元儿告诉我吴先生在此,我还被你蒙在鼓里。”

吴梦见官家说话并无怒气,放下心来,忙抱拳道:“陛下,恕在下双腿不便,无法起身行礼。陛下身子不适,在下恐惊扰陛下,故不曾觐见,望陛下恕罪。”

赵恒居中坐定,挥了挥手道:“吴先生不必多礼了,不来见朕亦非有罪,诸卿都坐下吧。”

待众人坐下,赵恒又道:“诸位方才所言,朕在外间都听见了,诸位为了大宋禅心竭力,皆为栋梁之臣。”

众人连忙谦虚了几句,再拍了几句赵恒英明神武的马屁,赵恒兴致很高,问丁睿道:“小娃儿,你和你师父治好了朕,又给大宋江山出了大力,你说,需要什么样的奖赏。”

丁睿大眼睛骨碌碌的转着,一时想不起要什么奖励,台湾岛要的大宋不一定有。

他偷眼看了看吴梦,见吴梦作了个喝酒的动作,一下子福至心灵,对着赵恒躬身行礼道:“陛下,我等为陛下治病乃是大宋子民的本分,也不敢要什么奖赏,台湾岛来年粮食大丰收,会大量酿酒,恳求陛下准予台湾直接出榷给契丹,换来牛羊马匹,酒税当如数上交予朝廷。”

赵恒一听,这算个什么事,以前不准随便往外邦榷酒那是因为粮食太少,如今稻麦复种已经铺开,粮食根本不成问题,他哪还会在意榷酒之事,当下说道:“小娃儿就这点要求,还有么?”

丁睿马上打蛇顺棍上,说道:“台湾的大车也想对高丽、日本、契丹发卖。”

大车可是战略型物资,赵恒当然知道如今带轴承的马车运载货物极多,若是被契丹得了,那不是资敌么。

正在为难间,张士逊发言了:“陛下,此事不妥,如今苏州产的马车可是运货极多,听闻都是台湾轴承之功,若是台湾卖至高丽、日本倒还罢了,榷货给契丹,那不是让契丹大军如虎添翼么?”

吴梦笑道:“张枢相忧虑过甚,轴承自台湾产出,相信朝廷工坊和民间作坊都有仿照,可曾有哪家能够弄出来?”

一句话说的赵恒和众位大臣脸上无光,三司盐铁司南北作坊曾经试制过,也能做成,可是不耐磨,放在什么石磨、球磨机上勉强可以用,放在大车上要不磨损的太快了,要不容易崩坏,没有丝毫使用价值。

吴梦又道:“我大宋只需每年控制卖至契丹的大车数量,且欲更换轴承的必须以旧换新,否则不予更换。契丹大军如真是想用台湾大车运输军粮,那便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只要大宋把住轴承这一关,契丹人就被卡住了脖子。聪明的契丹国主不会干这傻事,他只会一门心思去制作轴承,在下敢担保,技术不外泄契丹一两百年内都做不出来。”

赵恒想了想也有道理,于是笑道:“小娃儿,朕允了,你还有什么干脆一股脑说出来,不要吞吞吐吐的。”

丁睿抠了抠头皮,又道:“台湾还有些玻璃杯也想卖给契丹人,还有棉布、粉条“

丁睿还没说完,赵恒马上打断了他的话道:“小娃儿,那玻璃杯可以,棉布、粉条可是不行,大宋的布匹和粮食还不够呢。”

吴梦啼笑皆非,马上说道:“陛下有所不知,棉布和粉条卖给契丹可是有好处的,让那些老百姓养成对大宋的依赖性,日后就成了勒在契丹脖子上的一根缰绳,要他往东绝不敢往西。”

赵恒一听,原本满面笑容却渐渐严肃起来,吴梦确实说了个很有战略性的建议,他沉吟了一会,问道:“吴先生,实不相瞒,我大宋与契丹野战差距太大,如若大宋与契丹有龌龊之事,大宋不卖轴承、棉布与粉条,契丹动用武力如之奈何。”

吴梦不屑的瘪了瘪嘴巴,说道:“来多少杀多少,陛下只看了钢刀还未曾见过滑轮弓和钢弩吧?”

赵恒道:“朕见台湾厢军之奏疏提起过此事,但未曾亲见,听闻一百余步尚有杀伤力,能拉一石的弓箭手轻松拉开一石半的滑轮弓,是也不是?”

杨文广不由惊叹出声,他可是将门子弟,自然知道开硬弓需要超强的臂力,想不到台湾的机巧之术居然能随便张开强弓,吴梦笑道:“这也不算什么,陛下,台湾还会有弹簧投石机,抛石几百步,轻巧灵活,一辆大车轻轻松松可拉上几台,陛下想想千石万弩,契丹骑兵能接近否?”

张士逊又插嘴道:“如此利器,台湾当告知朝廷炼钢之法,由三司盐铁司打制。”

赵恒不悦的看了张士逊一眼,台湾如今都在皇城司的绝对控制之下,完全只听从皇家的调派,他如何会让文臣插上一脚。

晏殊深知皇帝的心思,解释道:“张枢相,这却是万万不可,放到中原来炼钢,如何能保证不泄露给党项蛮子和契丹,一旦机密外泄,大宋禁军的优势不在,我大宋又缺马,岂不是任人宰割。”

赵恒笑道:“还是晏学士见识高明,吴先生,如此朕也允了,晏学士,回去后拟道旨意,升台湾岛为台湾节度,以太子赵祯领台湾节度使。”

晏殊忙躬身称是,赵祯领旨谢恩,赵恒又道:“吴先生,日后台湾有事多与太子沟通。”

吴梦抱拳领命,赵恒转头对丁睿说道:“小娃儿,你师父不愿做官,你说说朕该给你封个什么官?”

丁睿早就听从了吴梦和智能和尚的教导,日后定要考上进士再做官,才能压住那帮文臣,当下回道:“谢过陛下,小子不愿陛下封官,待小子成年后自当前来京城参加春闱,中进士后方才为官。”

赵恒哈哈大笑道:“不错不错,小娃儿很有志气,那便随你去吧,其实以你现在的学识,考个童子试亦非难事。”

丁睿呵呵笑着回答道:“小子偏要与天下才子一较高低。”

众人一听丁睿那豪气冲天的话语顿时齐齐哄笑叫好,陈琳一脸欣慰的看着小丁睿,眼里却是一阵雾气闪过,他悄悄背过身去擦了擦眼睛。

孙冕笑道:“那老夫就在东京城里等着,亲眼见证东华门的宣礼官为丁小哥唱名。”

赵恒待众人安静下来,放道:“今日吴先生有不少利国利民之道,晏卿可将吴先生言论整理成奏章,送至政事堂,让诸位相公审议一番,开挖湖泊一事应当尽快进行,朕自清醒后仔细翻阅了苏州的奏疏,阳澄湖对苏州治理水患一事甚是重要,开封历年来水患多多,损失惨重,与其年年遭灾,不如毕其功于一役。”

晏殊躬身称是。赵恒又道:“吴先生,你还有何要求,不妨一起说来。“

吴梦道:“台湾现下需要大量人手,望陛下加派厢军和工匠。”

赵恒笑道:“朕允了,此事吴先生可与太子细谈便可。”

吴梦不由一惊,这就开始交权了,看来老皇帝此次病后确实没有雄心壮志了,是不是想当太上皇了?

一旁的孙奭却道:“陛下,台湾岛现下有几千百姓,既然陛下允了加派厢军和工匠,很快将突破一万人口,这已经是我大宋上县人口之数。况且台湾孤悬海外,久不慕王化恐有不妥,故朝廷应派出文官,广施教化。”

吴梦一听,便知道这些文官们想插上一脚了,终宋一朝,皇权和相权之争贯穿整个朝代,台湾眼见越来越重要,文官们哪可能让皇帝一个人说了算。

其实吴梦对权力制衡倒也不反感,不受约束的独裁才是最可怕的,虽然权力斗争终究不可避免,但目前台湾还在发展的初期,那些权力斗争还是暂时离远点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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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5章 官家亲临(下)

听到孙奭此言,赵恒本待拒绝,却又说不出口,太祖那句遗训“与士大夫共治天下”可是金口玉言。

他只好问吴梦道:“吴先生以为如何?”

吴梦揣摩着赵恒的意思,估计他内心定是不愿意,宋代的皇帝受太祖的遗训没有太多的专制,好容易搞了个法外之地哪有这般容易放手。

正好自己也不愿意让那帮文官来插手,要是来了孙冕和王嘉言那般的官员是如虎添翼,若是来个张士逊这样的角色那不是添乱么。

但是要说个什么借口来打发掉呢?

他抬头看了看窗外,外面已接近申时中,太阳照在迎宾馆的日冕上,留下了长长的身影,吴梦灵光一闪,又想到孙奭是山东人,顿时有了主意。

吴梦抱拳行礼道:“陛下,孙侍制说的也是,大宋是文治天下,台湾也不能例外。不过人选可是非常关键。”边说边向着赵恒连连眨眼。

赵恒年老成精,立马会意,不待他人插话,追问道:“吴先生以为台湾需要何许人也?”

吴梦道:“台湾地处海外,来此的文官须得有沿海治所经验,台湾缺乏懂《宋刑统》之吏员,故也最好有刑狱经历。众所周知,台湾的工坊冠绝天下,如对机巧之术有所了解更佳,农耕、赋税反倒无需操心。台湾的发展不可限量,来个文官不可眼界太低,至少得是知州差遣,诸位可想想何人合适。”

在场的几人都知道去了台湾后,那些什么农耕、经济之类根本就插不上手,赋税更加不用操心,只能去管管什么刑狱之类,民生都不用管。

孙奭心下却是大喜,这下可以为自己的老乡谋个好前程了,忙道:“陛下,依照吴先生之要求,微臣倒是有个合适的人举荐。”

赵恒道:“哦,孙卿有何人举荐,且说来听听。”

心里却是思量着若是不满吴梦和自己的意,怎生来转圜。

孙奭道:“微臣举荐明州知州燕肃,大中祥符年间燕肃提点广南西路刑狱,继而又徙广南东路刑狱。其人性情精巧,曾造指南车、记里鼓车及欹器以献,颇合台湾精巧之术。燕肃现知明州,绘有《海潮图》著《海潮论》,甚是符合吴先生之言。”

吴梦提出的要求本就是为了燕肃量身打造的,他和孙奭都是山东老乡,是北宋著名的科学家,除了几十年后的沈括外,还能找出比燕肃更合适去台湾的人么?

赵恒望着吴梦道:“吴先生意下如何?”

众人也都望向吴梦,他们知道吴梦虽然是个残疾人,可一身本事通天彻地,台湾的事是绕不过他的,他若是不点头,皇帝也不会勉强的。

吴梦笑道:“孙学士不愧有识人之明,燕肃燕知州在下也曾偶闻大名,确是懂治海、精通刑狱,在下以为合适。”

说罢又向赵恒深深看了一眼。

赵恒微微点了点头,捋了捋胡须,笑道:“既然孙卿和吴先生皆以为合适,朕有何不可,在座的诸位如无异议,孙卿将此事写好奏疏,后日朝议将此事定下。”

众人齐齐躬身称是,皆大欢喜。

吴梦心下暗笑,待燕肃到了台湾,就是台湾开始制造座钟的开始,他那种科学狂人,对机巧之术的兴趣远超政务,哪还会有心思去管杂事。

而且燕肃对刑狱之事颇为精通,正好让他把台湾的司法体系也建立起来。

赵恒看看天色说道:“吴先生,听闻台湾都是日食三顿,陈琳安排礼宾馆也须日做三顿,好好招待吴先生。今日已近晚膳时分,诸位就一起在迎宾馆就餐吧。”

陈琳抱拳领命而去,待灶屋做好饭菜,景灵带着小公主去了另外的阁子用餐。

其他人跟在赵恒后头,呼啦啦一群官员连带吴梦和丁睿来到了餐厅,赵恒也不讲究,呼唤众人围着一张大圆桌就坐,待陈琳试过菜后,拿起筷子招呼了一声,便吃了起来。

刚吃几口,发觉不对,“咦”了一声,又尝了几筷子菜,问道:“此处的监官呢?”

正在一旁站立侍候的陈镜赶紧上前躬身行礼道:“陛下,微臣便是此处监官,陛下有何吩咐?”

赵恒笑道:“礼宾馆之菜食怎比宫里御厨做的还好,甚合朕的胃口,莫不如让御厨来迎宾馆学学。”

赵祯也接口道:“是啊,爹爹,确实比御厨做的菜好吃多了,大娘娘和小娘娘定也喜欢吃。”

吴梦怜悯的看了赵祯一眼,心道你这小娃娃若知道亲娘是谁,只怕悔的肠子都青了。

陈镜却是尴尬的看了丁睿一眼,支支吾吾的说不出话来,众人齐刷刷的望向了丁睿。

丁睿不好意思的搔了搔后脑勺,说道:“陛下,礼宾馆的菜食是小子教厨子炒的。”

赵恒捋须大笑,问道:“小娃儿,你可是学的够杂的,连庖厨之术都学会了,莫非也是吴先生所教?”

这下轮到吴梦尴尬了,他颇为不好意思的说道:“陛下,这这,虽说君子远庖厨,可在下独好美食,故粗通易牙之术,小徒也跟着学会了。”

赵恒点点头,笑道:“小娃儿,明日里进宫赶紧教教御厨,中秋快到了,此次朕身体康复,当搞个中秋宴会庆祝庆祝,庖厨一事便交与你了。”

丁睿嘿嘿笑道:“只要陛下喜欢,小子当然可以传授给御厨,不过陛下还是要少吃炒菜,那里面油水太多,对陛下身体不宜。”

赵恒道:“小娃儿不错,还知道提醒朕不可多吃,不过诸位来赴宴的王公大臣可以多多品尝,吴先生,到时你定要前来。”

说罢又促狭的眨了下眼睛道:“你那位美人也可带来,与宫里众嫔妃聚上一聚。”

吴梦连忙谢恩,众臣望向吴梦一脸艳羡,吴先生真是简在帝心啊,连红颜知己都被圣上另眼相看。

赵恒走后,吴梦来到京师的消息一传开,顿时上门拜访的络绎不绝,谢绛、郑戬等等士子纷纷上门来拜访,吴梦被搞了个应接不暇,他好好勉励了郑戬几句,嘱他后年定要高中金榜。

过了两日,朝议上定下了台湾编制,台湾作为大宋的一个朝廷直管州,不归属任何一路,以太子赵祯任台湾节度使,明岁燕肃迁知台湾州事,暂不设通判。

燕肃纯粹是个光杆司令,还得自己到了台湾后组建衙署。

台湾的军事归属于皇城司直管,以皇城司入内探子、苏州探事司副统领林贵平正式升任台湾营田司提举,主管军事及工坊、营田诸般事务。

郑钧升任营田司厢军指挥使,下设八个都头,每都两百人,不足人员由皇城司挑选皇城司禁军和上四军补足,赵恒通过皇城司将台湾牢牢抓在了赵祯的手里。

林贵平神秘的身份终于公开了,吴梦一看他的头衔,奶奶的,果然不出自己所料这小子真是个大宋版的锦衣卫,还是个特务头子,那些个官员谁不怕他在皇帝面前打小报告,难怪在大宋境内像螃蟹一般横行霸道。

八月十五中秋佳节,大宋朝的中秋佳节虽然没有元日、上元节那般热闹,可也是个大节日。

这一日东京城里的各大酒楼纷纷推出新酿的美酒,虽然近几年被苏州的烈酒抢去了不少风头,可大宋人对低度酿造酒水情有独钟的还是不少,尤其是石榴、梨、葡萄等果酒,更受妇道人家的欢迎。

中秋当日申时许,迎接吴梦的宫廷马车就来到了迎宾馆,丁睿在宫里未归,只有吴梦、李五、景灵、薛神医四人前去

林贵平不知为何一直没有回来,只是捎了个口信称京城里有公务要处理,让他们勿念。

薛神医现在进宫是家常便饭,倒也无所谓,李五和景灵可就紧张的不得了,尤其是景灵,不停问吴梦自己身上的装束是不是符合宫廷礼仪。

吴梦看着一身盛装,发髻上插着自己买的金簪,宛如秋水伊人般的景灵笑道:“你如此美丽,宫里那帮嫔妃可是妒忌的要死。”

景灵拍了吴梦一下,嗔道:“就先生这张贫嘴喜欢乱说,宫里可是千挑万选的贵妃、淑妃、顺容,哪有你这般寒碜人的。”

吴梦道:“走吧,那些妃子也是人,不用害怕,平常心对待即可。”

众人上了马车,往皇宫而去。

今夜的中秋夜宴设于文德殿内,吴梦一行从西华门入了皇城,中秋节本不兴张灯结彩,可今日的皇宫还是挂上了不少靓丽的宫灯。

暮色渐降,宫灯点亮了,千灯万盏的烛光把宫内装饰的雍容典雅,吴梦下了马车不住的打量着皇宫,一旁的景灵和李五看着皇宫不由直抽冷气,他们何曾看过如此奢华的宫殿。

吴梦倒是不以为意,后世北京的故宫他也去过,可比现在的大宋皇宫气势恢宏多了,广场也要大上许多。

马车停下,一个年老的嬷嬷带着小元儿笑吟吟的迎了上来,景灵看见小元儿屈身福了一福,笑道:“公主怎的在此?”

元儿笑眯眯的说道:“我特意来此等候你们,娘亲让我带你去后宫,女子是不能和男人同席的,景娘子就和我们在一起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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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6章 中秋夜宴(1)

景灵为难的瞅了吴梦一眼,吴梦看过不少宋朝的书籍,知道这个规矩,漫说是景灵,宰相夫人亦是如此,到皇宫赴宴先至后宫与皇后、妃子叙话,饮宴时也是坐在偏殿由皇后招待。

吴梦却是笑了笑说道:“你且去吧,放心,元儿的娘亲李才人秉性良善,你跟紧了她便没事。”

元儿奇怪的望着吴梦问道:“先生,你怎么知道我娘亲是李才人?我娘秉性良善你也知道,莫非先生真是神通广大,能未卜先知?”

吴梦看着这个天真可爱的小姑娘甚是有趣,便逗她道:“嗯,某正是来之前算了一卦,当然知晓你娘会派公主来接我们。”

元儿雀跃道:“先生真能未卜先知啊,那我娘老是念叨一个小哥哥,你能算出他在哪里么?”

景灵白了吴梦一眼,拉着元儿的手转身就走,边走边说道:“这世上若说未卜先知倒是有,但不是这位吴大先生,他在逗公主玩呢?”

吴梦哈哈大笑,元儿转过身,吐着舌头对他做了个鬼脸,鼻子一哼,蹦蹦跳跳的走了。

两个內侍走了过来,向着吴梦行礼道:“这位是吴先生吧,太子吩咐我等前来迎接吴先生。”

吴梦抱拳还礼道:“那请几位前面引路。”

还未走出几步,一群太医过来,王唯一向吴梦告罪后不由分说就把薛神医拽走了。

內侍在前面带路,李五推着吴梦随后跟来,一路上不断有朱紫之色的官人同路而行。

朝臣们眼见两个品级不低的內侍恭恭敬敬为一个双腿残疾的中年汉子引路,似乎还是太子的贴身內侍,不由诧异万分,纷纷交头接耳互相打听这是何方神圣。

来到文德殿前,丁睿和太子连同几个伴读都在此等候,几个年纪相仿的少年言谈正欢,看到吴梦前来,纷纷上前行礼,连赵祯都抱拳行礼。

吴梦连忙还礼道:“太子,你可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如何能先给在下一介草民先见礼。”

赵祯笑道:“先生,我也算是你的学生,如何能不见礼。”

吴梦心下有些感动,到底是千古仁君,尊师敬长,于是客气道:“那也不能劳烦太子在殿前等候。”

赵祯道:“爹爹特意叮嘱我出来迎接先生,先生就不必客气了,我等一起进去吧。”

吴梦心里升起一股不妙的感觉,这莫非就是传说中的托孤啊,可自己的生命也是风雨飘摇,朝不保夕,皇帝纯粹托付错了对象,哪天还得给他把事情捅穿,别耽误了大事。

正思量间,后面一个声音响起:“前面莫不是台湾的吴先生?”

吴梦闻声朝后看去,是一个尖嘴猴腮的紫袍官员,脸上带着媚笑,赵祯一见也行礼道:“见过林教授。”

那官员慌忙还礼道:“太子也在此处,微臣眼拙,未曾看到,请太子恕罪。”

赵祯笑了笑意思不介意,向吴梦介绍道:“先生,这位也是小王的老师,判刑部事林特,兼任小王的太子宾客。”

吴梦知道宋初、中期的所谓判某某部事只是个闲职,没有丝毫权力,像刑部的司法裁量权都被审刑院夺去。

不过眼前的林特似乎不是个好东西,本是个优秀的会计高手,偏偏不做好事,怂恿赵恒搞封禅就有他一份功劳,也是那“北宋五鬼”之一。

他抱拳对着林特淡淡的说道:“原来是林尚书,久仰大名啊,幸会幸会。”

嘴里说着幸会,他脸上没有丝毫幸会的激情。

天有些黑了,林特看不到吴梦的表情,还以为鼎鼎大名的台湾吴先生真是很高兴见到他,于是兴奋的说道:“先生过誉了,听闻先生的数算之法天下闻名,不知何时能讨教一二。”

吴梦有些腻歪,谁想跟你讨教算术,就你这德性别把老子的名声都搞臭了,但又不好当面得罪他。

吴梦倒是不怕得罪人,就是怕以后这些喜欢搞阴谋诡计的人给丁睿使绊子,于是敷衍道:“好说,好说,在下有了空暇,一定与尚书讨教。”

林特可不管吴梦怎么想的,就像一块狗皮膏药般贴在后面,不停的问东问西,吴梦只好一一回答于他。

不过内心也有些惊讶,这家伙对会计还真是个高手,确实有真才实学,奈何自己在后世被阴谋算计的差点万劫不复,对这种人是敬谢不敏。

到了殿内,赵祯道:“先生,你且在此与林教授盘恒盘恒,我且去问问爹爹,看先生的席位安排在哪里?”

说罢留下杨文广照看吴梦,带着蔡伯俙、刘从德走了。

吴梦哪里想跟这奸贼聊天,正在为难间,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吴先生来了。”

吴梦抬头一看,原来是孙冕,阿弥陀佛,终于可以找个借口摆脱这块狗皮膏药了,连忙和孙冕热情的攀谈起来。

林特一看两人交情颇深,一时插不进嘴,只好讪讪的告辞了。

孙冕轻轻的“呸”了一声道:“这个狗贼,瞧着倒胃口。”

吴梦哈哈一笑道:“别说,此人真是可惜了,一身高明的会计之术,可惜没有走正道。”

孙冕也跟着笑道:“吴先生也知道这家伙,确实有几分本事,公允的说他呆在三司比我等都强,就是阿谀奉承的马屁劲实在让人受不了,当年老夫在三司就是与他合不来才下州府任职。”

正说话间,几个紫袍官员都围拢了过来,领头的人笑道:“孙副使,台湾来的吴先生可是你的旧识,你二人在苏州可是做的好大一番事业。”

孙冕连忙抱拳道:“王相过奖了,下官没那个本事,都是依仗了吴先生。”

吴梦连连摆手道:“孙副使别推到某家身上,在下只是个草民,充其量只算个狗头军师。”

孙冕笑道:“吴先生不必过谦了,老夫给你介绍一下,这位是参知政事王曾王相公、参知政事任中正任相公、御史中丞薛映薛中丞。”

吴梦一听便仔细打量了一番,这几个可都是当世重臣,连忙见礼道:“见过几位相公,恕在下腿脚不便,不能行大礼。”

王曾笑道:“先生就不必跟我等客气了,你的大名早已如雷贯耳,先生的作为我等是自愧不如啊,先生的那几首诗词也是文才颇佳。”

丁睿和李五两人忙行礼参见几位大宋高官,薛映一瞅丁睿,顿时抽了口冷气,这小哥怎的跟太子长的那般相似,嘴里虽然没有说出来,心下却甚是狐疑。

任中正和王曾的注意力都在吴梦身上,没太在意他身后两人。

吴梦一听王曾的夸奖,背后冷汗直冒,唉,当初管住自己的嘴巴多好,何必去做那文抄公。

不提吴梦的尴尬,景灵在后宫也是应接不暇,后宫里全是些王公贵族、高官大臣的妻女。

皇帝亲自上门访贤,吴梦简在帝心这几日传得人尽皆知,贵妇们一开始还以为景灵不过是吴梦的小妾而已,没放在心上,结果有知情人士一传,才知道吴梦就这么一位夫人,顿时讨好卖乖般群涌而至,把景灵弄的晕头转向,脸上肌肉都笑的僵硬了。

李氏在一旁看到景灵的囧相,知道她初次经历这种场合,颇为不适,便寻了个借口拉着她离开大殿,走进一旁的小花园中。

景灵感激道:“多谢才人娘娘解围,民女实在不会跟朝廷贵妇们打交道。”

李氏笑道:“谢什么,且不论吴先生为大宋做的桩桩大事,就说六年前吴先生救了元儿一命,且如今救了官家,太子又是吴先生的学生,皇家欠吴先生的都还不清了。”

景灵叹道:“才人娘娘,他就是这么个人,从来不图别人的报答,苏州的百姓得了他多少恩惠,他从来不提。”

李氏道:“吴先生真是令人钦佩,那给皇上治病的丁小哥也是吴先生的学生么?”

景灵道:“那个小机灵鬼是先生的入室弟子,先生的学问向来是首先传授给他,也是先生最得意的弟子。”

李氏道:“我还未见过丁小哥,只是听元儿提起过,说他每日在崇薇殿把官家逗得开怀大笑。”

景灵想起丁睿算计奸商的鬼精样子,不禁掩嘴轻笑道:“这孩子有时候真是有趣,出的歪点子还特别管用,台湾岛上的百姓们都唤他是小神童。”

李氏眼睛里流露出惊喜的神色,忙问道:“他当真有如此聪明么?”

景灵点头道:“那是自然,本就聪明,又特别刻苦,先生忙不过来的时候,他还给师兄们授课。”

李氏默默的点了点头,又问道:“他一个人独自在台湾岛上,父母不担心么?”

景灵回道:“回娘娘的话,睿哥儿的舅舅也在岛上,还是台湾营田司的提举,他父母怎会担心?不过丁员外夫妇很是开通,虽然疼爱儿子,可从来不曾把他束缚在身边,只是再三勉励他要展翅高飞。”

李氏喃喃自语道:“父母对他好就好,也免得奴家为他担心了。”

景灵没有听清楚,问道:“娘娘,你说什么。”

李氏警醒过来,忙道:“没什么,我等还是回殿内吧,宴会就要开始了,稍候都得上文德殿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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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7章 中秋夜宴(2)

李氏和景灵两人回到殿门口,里面却是愈发热闹了,一群官员眷属掐媚的簇拥着一个年级虽老,却满身贵气的妇人交谈。

李氏低声道:“皇后来了,你且与奴家一起上前参拜吧。“

景灵有些慌乱,连忙紧跟随李氏来到人群中,那帮贵妇看到李氏和她来了,倒是主动让开了路。

李氏上前,对着刘娥福了一福道:“圣人,台湾吴先生的夫人景娘子前来参见。”

景灵脸上有些绯红,连忙屈身行礼道:“民女景灵参见圣人。”

刘娥上下打量了景灵一番,笑道:“好一个标致的小娘子,吴先生可真是有福气。”

众人听她这么一说也不惊讶,刘娥自己出身贫寒,曾做过舞伎,景灵出自青楼艺伎她早已得知,故也不会小瞧景灵的出身。

景灵羞赧的说道:“圣人谬赞了,民女不过是一普通百姓,先生才是世外高人。”

刘娥笑了笑,并不提起吴梦,而是问道:“听闻景娘子弹得一手好古琴,不知擅长哪些曲目?”

景灵回道:“回圣人的话,以前会些词曲之类,后来跟着先生日久,那些词曲渐渐淡忘,如今弹得大多是先生所授的曲目,与大宋音律颇有不同。”

刘娥奇道:“哦,吴先生还精通曲目,真学究天人,不知是何等神曲。夜宴时辰未到,殿里便有古琴,景娘子不妨弹上几曲,让诸位夫人们鉴赏鉴赏。”

景灵有些为难,此处可是大宋的顶级所在,要是弹的不好,出乖露丑,自己没面子事小,丢了吴梦的脸事大。

正为难间,调皮的元儿蹦了出来,拽着景灵的袖子道:“景娘子定然技惊四座,我要洗耳恭听。”

旁边围观的贵妇们纷纷叫好,怂恿着景灵来上几曲。

刘娥看到元儿,笑道:“你这小鬼头,哪里有热闹便往哪里蹦跶。景娘子,不必羞赧,本位粗通音律,也可与你参详一二。”

刘娥岂止是粗通,说精通都不为过,年轻时善于播鼗,且歌声婉转,舞姿悠扬,是当年比较出名的艺伎。

李氏拉着景灵往古琴处走去,边走边说道:“景娘子,弹上几曲吧,无须紧张,圣人当年可是精通音律歌舞,你不可折了她的面子。”

景灵感激的看了李氏一眼,知道她是在提醒自己不可违拗皇后,以免对吴梦不利。

其实景灵根本不知吴梦的心思,要是吴梦在此,哪怕刘娥再如何要求,只要景灵不愿意,吴梦根本就不会顾及刘娥的面子,他可以尊敬赵恒这样的长者,但是绝不接受夺人亲子的刘娥。

景灵往古琴后面一坐,伸手调试琴弦,宫里的乐器真是不同凡响,空灵的琴声泛出,宛若之音,比自己那把古琴强的太多,她一时之间信心大增。

元儿往景灵身边一凑,嚷道:“景娘子,我来跟你学琴。”

李氏拉开元儿,瞪了她一眼道:“休要捣乱,再顽皮罚你一月不准出嘉庆殿一步。”

元儿不高兴的嘟起了小嘴巴,景灵抚慰道:“就让公主坐在此处吧,不打紧的。”

元儿马上笑着跑到景灵身边坐下,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专注的瞅着古琴。

景灵调好了琴弦,贵妇纷纷围拢来欣赏曲子,私下里一片交头接耳声:

“听说景娘子出身青楼,也不是个正经女子。”

“虽是个美人,瞧这一身打扮,平凡的很,看来当年也不是什么出名的艺伎。”

“娘亲,什么是艺伎。”一个刚出闺房的小娘子问道。

“就是卖艺不卖身的那种,小妮子不要打听这些。”

“这有什么,当年的皇后娘娘不也是”

“要死,此话也是你这小妮子能随便说的”

景灵坐在古琴后充耳不闻殿内的议论声,她记得吴梦说过,演奏时要当台下没有人,要是还紧张,那就当台下是一群猪。

景灵静默片刻定了定神,伸出纤纤玉指,轻轻勾动琴弦,一曲《梁祝》的主旋律宛若秋水般从她的指尖流出,一如这宫里的桂花飘香。

形容鸟语花香的主旋律过后,古琴音调逐渐拔高,旋律也开始加快,梁山伯与祝英台草桥结拜、同窗三载的欢快乐曲飘荡着在大殿之中。

景灵已经进入了状态,越弹越顺手,脑海里回荡的只有吴梦讲过的梁祝故事,只有意境才是音乐的最高境界。

她音调一转,古琴声声断续,将梁祝二人依依不舍的十八相送、长亭惜别,女扮男装的祝英台欲言又止,矛盾害羞的心境仿佛一幅幅画面呈现在众人眼前……

音律逐渐变得缠绵凄苦,如泣如诉,将英台抗婚、楼台相会时的凄婉哀痛尽情展现……

紧接着琴音声声泣血,演绎出祝英台在梁山伯坟前对封建包办婚姻的血泪控诉……

忽然间古琴声声大作,奏出了祝英台纵身投坟时风云变色、天雷滚滚,天地为之一暗的壮观场面。

一段揪心萧杀的投坟曲调过后,景灵闭眼暂停了片刻,重新抚上琴弦,轻盈飘逸的主旋律响起,梁祝爱情的主体再现……

一曲终了,琴声慢慢低沉,逐渐消失在广袤的大殿之中……

琴声消失许久,沉浸在琴声中的众人才如梦初醒,纷纷叫起好来。

李氏却是泪水吟吟,她虽然不知道这其中的故事,但是哀伤的曲调却勾起了她挂牵孩子的心思,近在咫尺却不得一见,她不禁心生悲伤,又怕让刘娥瞧见,赶紧扭身擦干了泪水。

这时一个美貌出众、年近四十的贵妃搀扶着一位体型肥硕的中年宫装妇人缓缓近前,宫装妇人眼里无神,笑道:“这位娘子弹奏的曲子难掩声声相思,好似是讲述一位妙龄女子求偶而不得,最后自尽身亡吧。”

景灵大吃一惊,梁祝故事和曲子的联系只有自己知道,这肥硕妇人是如何得知的?

元儿却是欢快的跳了上去,亲昵的靠着妇人身上叫道:“姑姑,你怎么才来啊。”

妇人闻声伸手抚摸着元儿的脸蛋,笑道:“小调皮,姑姑眼睛看不见,当然走的慢了。”

元儿道:“姑姑勿忧,待元儿长大了,定当勤习医术,为姑姑医治眼睛。”

妇人脸上笑开了花,说道:“好好好,姑姑就等着元儿小公主长大后给我治眼睛。”

李氏走近景灵身边,介绍了两位妇人,景灵才知道是杨淑妃和鄂国长公主,鄂国长公主是官家仅存的两个妹妹之一,大妹妹建国长公主出家修行,身体不好,便没有前来。

景灵忙上前参见,心里还在纳闷,长公主怎么知晓曲子所表达的故事,她却不知眼瞎之人不受环境影响,听力、思维最是清明。

刘娥笑道:“景娘子一曲琴音仿若高山流水、跌宕起伏,非一般人可及,本位问问你,长公主说的可是真的?”

景灵忙回道:“启禀圣人,长公主所言极是,这也是吴先生传授的,里面有一个凄婉的男女情事。”

女人聚在一起最爱听的就是些男女情爱之事,古今并无分别,殿里的贵妇们鼓噪着非要景灵讲述,景灵拗不过众人的盛情,将吴梦所讲的故事复述了一遍。

梁祝的故事有很多版本,且有史可考,唐代就有许多版本流传,但并不如吴梦讲述的这般全面。

大致情节是这样的,晋代会稽郡上虞县祝家有一女名叫祝英台,女扮男装到会稽城游学,途中遇到一同前来的同学梁山伯,两人便相偕同行。

同窗三年,感情深厚,但梁山伯始终不知祝英台是女儿身,后来祝英台中断学业返回家乡。

梁山伯到上虞拜访祝英台时,才知道三年同窗的好友竟是女儿身,欲向祝家提亲,然而祝家父母早将祝英台许配给马文才,两人只得痛苦分别。

之后梁山伯在鄞城当县令时,因过于思念祝英台病重去世。

祝英台出嫁时,经过梁山伯的坟墓,突然狂风大起,阻碍迎亲队伍的前进,祝英台下花轿到梁山伯的墓前祭拜。

景灵绘声绘色的讲到此处,眼睛也是红红的,情绪激昂起来,突然提高声音道:“祝英台正在祭拜,忽然间天色变幻,风雨雷电大作,坟墓爆裂,英台翩然跃入坟中,墓复合拢,风停雨霁,彩虹高悬,梁祝化为蝴蝶,在人世间蹁跹飞舞”

前唐诗人罗邺有诗赞云:

“吾爱梁祝婉转曲,凄凄美美有悲音。

纵使草桥能相见,中间又有谁伤心。

自古多少姻缘事,到头总是离别情。

如今花开复花落,不知此曲有谁听”

故事讲完,殿内大半妇人均以手绢擦拭眼睛,被此惊天地泣鬼神的爱情故事感动的涕泪横流。

元儿走到李氏身边仰头说道:“景娘子讲的故事真好听,我以后成亲要自己喜欢的,娘亲不要与我说媒。“

李氏连忙捂住她的嘴巴,斥道:“小孩子家家知道什么,少胡说。”

说虽是这么说,其实心下甚是赞同。

刘娥偷偷的擦干了眼中的泪水,她听完这个故事更是有共鸣,刘娥的第一段婚姻也是父母包办,并不幸福。

第二段婚姻若不是赵恒苦苦坚持,早就被太宗皇帝拆散了,当下她也是连连喝彩。

景灵这一曲一故事由于刘娥的褒扬,逐渐在大宋流传开来,数年后对大宋封建礼教的包办婚姻造成了巨大撼动,此乃后话,暂且不表。

一众妇人正热烈议论着梁祝故事,宫中女官来报,文德殿已准备妥当,可以前去赴宴了,于是刘娥一马当先,带着一群妇人和小娘子齐齐向文德殿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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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2章 中秋夜宴(3)

元儿拉着景灵的手蹦蹦跳跳和李氏走在一起,她昂头对着李氏说道:“娘亲,景娘子待会就和我们坐在一起吧。”

景灵道:“这如何使得,民女何以能和皇家贵族坐于一处。”

李氏笑道:“景娘子不必介意,今夜并非大宴,不会有太多讲究,信不信皇后也会让你与我们坐于一处。”

李氏对刘娥的身世甚是清楚,知道刘娥此时对景灵大生好感,加之吴梦对大宋所起的巨大作用,定然会对景灵另眼相看。

景灵不清楚刘娥的身世,顿时大惑不解。

到了大殿里,殿内为女眷们用半透明的绢纱分开一处单独的坐席,刘娥果然让景灵与李氏、元儿坐于一处,引来一片嫉妒羡慕的眼神。

吴梦此时正应接不暇,政事堂宰相丁谓、冯拯过来寒暄了几句,冯拯还有些端着宰相的架子,丁谓却不知何故十分客气,连声说道改日定要上门讨教。

枢密使曹利用拉着吴梦就钢制绞盘床弩问东问西,度支判官章得象见缝插针询问会计数算,盐铁判官周嘉正详细咨询兵器和民用农具、工具的打造之法,搞得吴梦好像不是来赴宴,而是来做学术讲座的。

吴梦对这些敬业的官员们心存敬意,耐心的一一解释,并对周嘉正道:“周判官不必再询问了,此事一时半会也讲不清楚,在下改日到工坊内细细讲解一番,如何。”

周嘉正大喜,连连抱拳致谢,章得象却不干了,怫然不悦道:“先生如此轻贱度支司么,好歹孙冕孙副使也曾是度支副使,亦是先生多年好友,如何能不到度支司讲学?”

吴梦苦笑连连,章得象说到这个份上,哪还能不答应,只得说去了工坊后定然去度支司授课,章得象这才放过了他。

群牧判官李昭述又来神了,说道:“先生喂养牲畜之术冠绝天下,群牧司的马匹可是关系到大宋天下之安危,先生能不管么?”

吴梦心想也是啊,没有机枪以前,骑兵可是兵中之王,大宋本来就缺马,更要好好饲养,当下也答应下来。

这才刚开始,就接了三桩生意,他想着赶紧回避一下,万一被人缠上,一年半载都脱不了身,蒸汽机就黄了。

还没吩咐李五和丁睿推着自己走开,又来了一个文官和三个一身戎装的武将,后面还跟着个內侍,那文官高声道:“李判官说的好,我等群牧司诸人定要好好请教吴先生。”

李昭述连忙上前见礼,并介绍道:“这位是同枢密使杨崇勋杨相公,也兼任群牧使、侍卫马军司都虞侯。”

吴梦心下暗骂,你这王八蛋草包一个,无非是靠着出卖周怀政升的官,对丁谓、林特他是没有办法才虚以为蛇,此人他却是懒得理睬。

当下淡淡的抱拳行了个礼,连打个招呼都欠奉,杨崇勋一脸愕然,不知道这吴先生对自己为何如此冷淡。

李昭述见状连忙转移视线,介绍了四个武将和那个內侍,原来是殿前司副都指挥使蔚昭敏,侍卫步军司都指挥使冯守信,殿前司都虞侯夏守恩,侍卫马军司都虞侯刘美。

这几人见皇城司禁军近日整训时军容齐整,远非平日可比,据说是台湾厢军的练兵之法,看到吴梦前来,蔚昭敏便提议过来请教。

听完李昭述的介绍,吴梦脸色一变,随随便便行了个团揖,面色不太好看。

夏守恩是刘娥一党,而刘美是个抛弃妻子的家伙,后来又借着前妻的权势升官发财,生个儿子也是个色鬼,怎么配跟老子请教。

嗯,不对啊,史载刘美这个月便卒了,为何还在此处,莫非自己的什么蝴蝶效应波及了他,但自己跟他没有交集啊。

吴梦正疑惑间,冯守信抱拳道:“吴先生,当日老夫与陈尧佐二人同判滑州,可是承蒙你提醒,才避过决堤之水灾,某代滑州百姓多谢吴先生了。”

吴梦抱拳道:“冯将军太客气了,在下不过是修书一封而已,谈不上什么辛劳,陈知州和冯将军才是真正辛苦。蔚将军、冯将军,在下还有好友要叙些旧情,失陪了。”

对着李五和丁睿道:“我们走。”也不管众人,径直走了。

留下众人面面相觑,不知道刚才脾气极好的吴先生怎么看到杨崇勋、刘美、夏守恩来了连个招呼都不打就脸色难看的走了。

吴梦本身才干颇高,但其实是个臭脾气,情商也不高,对道德品质不高的人向来不假颜色,要不然怎么在后世混的如此之差。

围观众人里的有识之士暗暗点头,这不是明摆着对太后一党不感冒么?有些善于拉帮结派的顿时起了拉拢吴梦的心思。

不被吴梦理睬的三人恼羞成怒,夏守恩拉着刘美和杨崇勋走到一旁道:“这吴先生看来并非同道中人,今日居然如此给我等难堪,两位以为该如何是好。”

刘美笑道:“姓吴的无官无职,不就是台湾的一个教书先生么,有何可牛气的。且找个由头将他弄进去,好生消遣消遣,包管对你我服服帖帖。”

夏守恩心下怒骂草包,吴梦哪是你我能动的,当下说道:“千万不可,听闻官家重病不豫,就是这姓吴的带来灵药医好,今夜的中秋夜宴也是官家专为他所办,你有几个脑袋去抓他。”

杨崇勋虽然恼怒,可也不似刘美那般没脑子,说道:“此事须得从长计议,这姓吴的与苏州丁家交好,既然对付不了他,不如给丁家使些绊子,让姓吴的受些教训。”

夏守恩道:“可我等与苏州当地官员不熟啊。”

杨崇勋笑道:“苏州知州康孝基素来与在下亲厚,待某派亲随送去书信详细分说一番,定要那丁家好看。”

这边三人在此处嘀咕着耍弄阴谋摆弄丁家,那边的丁睿却是大惑不解的问道:“师父,你为何对那三人如此冷淡?”

吴梦拍了拍扶手道:“那三人皆是卖友求荣、抛妻弃子、巴结权贵之小人,师父就是这个臭脾气,看到小人便不愿理睬,这点你可不要学师父,以后在官场上混务必要喜怒不形于色。”

丁睿瘪瘪嘴道:“官场小人多,弟子还是不考科举了,日后专心做学问便好。”

吴梦笑道:“这可由不得你啊,你爹娘、舅舅、和尚师父、王夫子能答应你么?”

丁睿苦恼的抠了抠脑袋,心知不考科举只是句气话而已,自己也做不到辜负如此多人的期待。

过了一阵他又好奇的问道:“师父没有来过京城,何以知道恁多的事情?”

吴梦叹了口气道:’睿哥儿,有一天师父会将那些不能让别人知晓的事全告诉你,现在你莫问。”

正说话间,却见孙冕又领着着两个一绯一紫的官员走了过来,吴梦摇摇头苦笑,自己来搞记者招待会么?不过物以类聚,跟孙冕一起的多半是精干之臣,他倒也不会轻视。

孙冕介绍了两个官员,却是知审刑院宋绶和判三司开拆司蔡齐,吴梦久闻大名,不由感到有些好笑,这二人在赵祯亲政后一个支持吕夷简,一个支持王曾,斗得死去活来,如今看着好像还颇为亲厚。

双方见礼毕,孙冕笑道:“宋知院是来找吴先生麻烦的,你将燕知州要去,可是抢了他一员高参。”

吴梦笑道:“宋知院,台湾可也是你管辖之下,燕肃燕知州到了台湾也将刑狱之事好好操办起来。”

宋绶笑道:‘孙副使说笑了,燕知州到了台湾也是父母官,在下如何会介意,不过在下有一点点小小要求。“

吴梦奇道:“哦,请问宋知院有何要求。”

宋绶道:“吴先生,日后燕知州若是在台湾有甚别具一格的刑狱之法,盼来信告知成效如何。”

吴梦点头道:“这有何难,有了好东西本就要与大宋天下分享。”

他心道如今大宋初期,官员们大部分还是一心为公,就算党争已经初步形成但还是君子之争,朝堂争执不休,下朝后却把酒言欢,颇似后世那句“虽然我不同意你的观点,但我誓死捍卫你说话的权力”。

而几十年后王安石上台变法,风气随之一变,新党、旧党为了小集体的私利最后演变为人身迫害。

丁睿听着这些官场应酬颇觉无趣,无意中却看到耶律奇也来到了殿中,他前面还有两人,一个身穿异族服装,另一个却是汉服装扮。

丁睿估摸那定是契丹的正副使,契丹的正使是契丹人,副使是汉人,正使着契丹服饰,副使着汉服,这是辽国一朝出使大宋之标配。

他偷偷溜开,走到耶律奇边上打了声招呼,耶律奇一瞧,笑道:“原来是丁小哥,你也来出席南朝皇宫夜宴,可曾见到南朝官家了。”

丁睿小声道:“见过了,圣上同意给些粮食。”

契丹正使萧善和副使程翥诧异的看了丁睿一眼,这小家伙居然还能见到大宋官家。

程翥呵呵一笑,和善的问道:“小哥还能见到南朝官家了,他召见你了么?”

丁睿抱拳行了礼,说道:“正是,官家精神很好,稍顷就会出来与群臣同欢。”心道你不就是想打听官家的身体么,干脆告诉你好了。

两个契丹大使互相对看了一眼,均是露出喜色,这下好了,大宋不乱契丹皇帝就可安心国内民生,无须大动干戈,这些年来东征西讨,契丹国库日益吃紧,再耗下去只怕激起民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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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9章 中秋夜宴(4)

萧善眼神闪烁,用生疏的汉语问道:“小哥儿身份不低啊,还能得到大宋官家召见。”

耶律奇笑道:“丁小哥是大宋一羁縻州土司的外甥,诗词歌赋无一不通,想来大宋官家定是另眼相看了。”

其实丁睿的诗词歌赋只能算是优良,他的主要精力还是在数算、格物和经济学上,对于诗词歌赋并没有下什么苦工,只是个人有些爱好而已。

丁睿不知道的是此刻在女眷那边的角落里,有双噙满了泪水的眼睛隔着薄纱紧盯自己的一举一动,双手激动的篡紧,嘴角抽蓄,一滴一滴的泪水顺着白皙的脸庞流了下来。

忽然间殿里响起一阵悠扬的磬声,众人知道这是宴会即将开始,纷纷回到自己的坐席上。

宫廷宴会的坐席也是有规矩的,礼仪院划分席位,官员和使臣按品级就坐,只是今夜非正宴,没有那般严谨。

吴梦和丁睿坐在靠近皇亲的坐席旁,赵恒以太子之师的席位相待。

李五推着吴梦到了案几前,一个年约三十来岁,身着蟒袍的中年男子对着吴梦抱拳致意,瞧着装束,应该是个宗室王爷之类。

吴梦忙抱拳回礼道:“在下对朝廷不熟,不知大王名讳,无礼之处,恕罪恕罪。”

那王爷笑道:“吴先生何以如此客气,小王不过是个闲散宗室,不值一提。”

赵祯亲随內侍阎文应见状忙走上前来,对着吴梦附耳说道:“先生,此乃彭王,姓赵名讳元俨。”

吴梦恍然大悟,原来此人便是后世大名鼎鼎八贤王的原型彭王赵元俨,他可不是个简单角色,对政治有独到见解,书法、文学、诗词都有建树。

大中祥符八年,这家伙府里的仆妇一把火将王府和皇宫的国库烧了个干干净净,赵元俨连住的地方都没有,只能借住在堂姐夫驸马都尉石保吉家。

正史上一年后赵恒去世,刘娥垂帘听政,赵元俨想起唐代武则天称帝时杀害了不少李世民的子子孙孙,顿时吓的不敢出门,想想他也是可怜。

吴梦笑道:“原来是彭王,失敬失敬。”

赵元俨也笑道:“不必客气,本王好酒,吴先生弄的那苏州老白干甚是合胃口,可惜数量太少,很难卖到。不知先生能否多弄点,本王现钱购买。”

这下吴梦就为难了,烈酒皆为苏州官府专营,台湾若是酿酒卖到契丹那是赚外邦人士的钱,只要交税朝廷根本不管,可在大宋境内流通那就并非闹着玩的,酒类朝廷一直禁榷,不给他又得罪人,虽然是个闲散宗室,但弄点小名堂台湾也不好过。

他想了想说道:“彭王,苏州酒坊的酒只能由官府专卖,在下无法做主,台湾的酒按规矩日后也只能卖到外邦。不如这样,王爷也不要出钱了,每年送给王爷两百甁如何。”

赵元俨看了看四周,小声道:“这样好么,一旦传开,御史们告本王一个勒索州府财物如何是好?”

这家伙还真是胆小,吴梦忍住笑说道:“彭王放心,此事交于在下,定不至外传。”

赵元俨想了想道:“此事不妥,钱还是照付,先生优惠点就好,千万不可不收钱。”

吴梦笑道:“就按彭王说的办。”

忽然想起刘美一事,刘美也算是皇亲,赵元俨应该清楚,于是装作漫不经心的问道:“彭王,刚才有个什么三衙大将叫刘美的,好像也是你们皇亲一族,可他姓刘,不姓赵啊。”

赵元俨眼神里露出一丝鄙视,说道:“刘美是皇后的兄长,那可是当朝的国舅爷,吴先生连他也不知道么?说起来他还得感谢先生的救命之恩,不过只怕他自己也不知晓此事。”

吴梦奇道:“某与刘将军素不相识,何曾救过他的性命。”

赵元俨低声道:“当初小妙元病的很重,那灵药是先生所献吧。”

吴梦呵呵笑道:“小事耳,彭王如何知晓,在下曾让太子不可透露出去。”

赵元俨低声道:“好歹是小王的侄女,如何能不知晓。小妙元病好后,先生那灵药还剩下些许,让皇后要了去保管起来。上月刘国舅可是病得好生厉害,日夜咳血发烧,太医看了都说没救了,让家人准备后事。他那浑家钱氏跑去与皇后哭诉,皇后便把药拿给了钱氏,吃了一日便好转,五六日就痊愈了,这不是先生你救了他一命么?”

吴梦恍然大悟,想不到误打误撞还救了个自己厌恶的人,那药物包装倒还扎实,居然好几年了还未过期。

他摇了摇头道:“王爷,此药已经用尽,再也没有了,故王爷万不可将此事透露出去,免得徒增某的烦恼。”

赵元俨点了点头道:“先生放心,某只是好酒,可不好药。”说罢两人尽皆大笑。

正谈笑间,殿里磬声大作,一曲般涉调《君臣宴会乐》的礼乐响起,这是皇帝皇后上殿的前奏,两人连忙噤声,众人纷纷起立,恭迎帝后。

赵恒和刘娥今日只着常服,在一众宫娥的簇拥下上得殿来,赵祯跟在二人身后,望着丁睿挤眉弄眼一番。

吴梦偷眼瞧了一下刘娥,见她年近五旬依然风韵犹存,想必年轻时定然美貌无比,怪不得赵恒对她死心塌地。

帝后落座,众人也纷纷坐定,赵恒高声道:“朕近来身体日益康健,举办此中秋夜宴,一为感谢台湾吴先生、薛神医、丁小哥的尽心医治,二来朕病了许久,君臣许久未曾同乐,今日便趁着中秋佳节君臣痛饮一番,今夜既不劝酒,也不禁饮,诸位随意,王卿,俞卿,你二位不必太过执着礼仪。”

王耿,俞献卿是殿中侍御史,专门纠葛朝廷、宫廷礼仪的。

随着一阵琵琶弹奏的《宴蓬莱》乐曲声响起,宫娥、內侍们流水价的将酒食一一奉上,大宋的宴会都是分席制,即一人一个坐席,李五要侍候吴梦,就坐在吴梦身边。

吴梦耳听悠扬的宫廷曲子,目睹桌上的美酒佳肴,感慨古代的帝王可是真会享受,吃个饭还有如此多的名堂。

他不知道的是大宋宫廷宴会的名堂多着呢,吃几口菜,喝上一杯酒,不管你吃没吃完,也得奏乐换上一道菜。

吴梦看得目瞪口呆,难怪皇家一年要有如此之多的花费,这是陋习,必须得改,他有些心疼食物浪费,每道菜皆多吃上几口。

这次上的都是丁睿教会御厨的炒菜,味道甚好,众大臣们吃的赞不绝口,他们不是没吃过炒菜,实在是此时的炒菜水平远不如宋朝后期,味道差上许多。

连上了九道菜,也喝了九杯酒,皆为苏州酿造的低度高粱酒,存放了一年有余,酒味醇厚,几个好酒的大臣不由嘀嘀咕咕如此美酒在外面怎么喝不到。

赵元俨侧身问吴梦道:“吴先生,外面的酒水为何没有如此醇厚之味?”

吴梦回答道:“苏州老窖不同于大宋以前的酒水,新酿的烈酒反倒不好喝,须得存放半年以上,才有如此醇厚的味道。”

赵元俨点点头,示意知道了。

九道菜吃完后,再上的就是些烤肉和馒头、饼子之类的,此时可以自由吃喝敬酒。

赵恒、刘娥带着赵祯走下御座,来到吴梦跟前,端起酒杯敬酒,吴梦作出惶恐的样子端起酒杯道:“在下只是一介草民,如何能当得陛下、圣人、太子亲自来此敬酒。”

赵恒笑道:“吴先生别客气了,你当不得还有何人当得,来来来,满饮此杯,闲话就不多说了。”

四人饮罢,赵恒又叮嘱旁边的弟弟赵元俨好生招呼吴梦,才带着刘娥、赵祯离去。

那边厢的契丹使者却是满腹疑惑,九五之尊的大宋官家怎的对一个双腿残废的人如此客气,刚才叙话的小哥也坐在那人一旁,看来两人是一起的,得让潜伏的探子好好打听打听底细。

大宋和契丹除了互派使臣,还互派大量细作耳目,双方的消息都很难瞒得住对方。

待赵恒敬完一圈酒,大殿上就热闹起来,众官人互相走动起来敬酒、劝酒。

大宋刚立国时,宫廷宴会经常有文臣武将醉酒生事,搞得好好一个宴会宛若集市。

后来有了宫廷礼仪,宴会上有御史纠察,绝对不能喝醉,且上的酒水也限量。今日赵恒所言不禁酒,便是可以放开了喝,只要不闹的太过就好。

吴梦桌前敬酒的人大把,他也不善推脱,喝了十几杯酒,饶是他酒量甚好,也不禁有些酒意,幸好宫廷里的酒杯就是为了让人少喝酒特意烧制的小杯,要不然他早就倒了。

众人正在热闹,忽然殿中央又传来了斗诗的声音,吴梦忙告罪了敬酒的官人人,饶有兴趣的看起古代作诗的场面。

赵恒本就好诗词,每每有饮宴他都会推波助澜,此次也不例外,坐在御座上时不时评点几句,更助长了众人作诗的兴趣。

晏殊做了首哀婉的中秋明月诗:“

十轮霜影转庭梧,此夕羁人独向隅。

未必素娥无怅恨,玉蟾清冷桂花孤。”

众人听了唏嘘无比,赵恒笑道:“明月当前,晏卿莫不是想起了青梅竹马的幼时小女伴?”

大臣们一阵哄笑,晏殊顿时脸红耳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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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0章 中秋夜宴.智斗辽使

户部郎中夏竦端起酒杯来到正中,来了首宫廷诗词:

“霞散绮,月沉钩,帘卷未央楼。夜凉河汉截天流,宫阙锁清秋。

瑶阶曙,金盘露,凤髓香和烟雾。三千珠翠拥宸游,水殿按凉州。”

引起一片叫好声,赵恒也击掌叫好,当即吩咐赏赐。

一个不知名的官员却来了首小令:“

爱他时似爱初生月,

喜他时似喜看梅梢月。

想他时道几首西江月,

盼他时似盼辰钩月。

当初意儿别,今日相抛撇,

要相逢似水底捞明月。”

众大臣们又是一起讥讽这家伙害了相思病。

吴梦兴致勃勃的看着热闹,心里也感慨大宋的风流文采真是史上无双。

契丹正使萧善却站了起来,走向殿中央,莫非这家伙也要作诗?

吴梦从史书上看过辽宋两国的使臣们经常斗诗,眼前一刻是不是就会上演好戏,不过契丹正使跑到大宋这文人大本营来撒野,也太不自量力了,估计是喝高了。

吴梦是不了解这些草原游牧民族的性格,他们是永不服输的。萧善此人虽然作诗不行,却有个强项,那就是对对子。

萧善此时酒意上涌,想起了今年才知晓的几个绝对,他自己是万万对不出来的,不如拿出来为难为难南朝的酸腐文人,杀杀他们的威风。

萧善向着赵恒拱手一拜,说道:“陛下,南朝的盖世才华外臣深表佩服,外臣最近见识过几个绝对,却是无法对出下联,想向南朝诸位才子请教一番。”

殿上诸位大臣互相看看,皆是不屑,契丹蛮夷之邦,能拿出什么狗屁绝对。

赵恒点了点头,笑道:“那萧卿就说出上联来,让朕也参详参详。”

萧善清了清嗓子,朗声念道:“还请陛下多多赐教,上联乃是‘四季春夏秋冬’。”

此对子难度极高,春夏秋冬确实是四季,而且这个“四”字代表“四季”后面也只能有四个字。

长春殿上一时沉静下来,大臣们都默默在心头组合着汉字,一时之间却也无合适的对子,四又不能对四,可用三、五后面岂不是少一字或者多一字。

吴梦心道契丹使者也不知从哪里看到这个绝对,他估计殿上的大臣们短时内对不出来,除非有苏轼那般的旷世奇才,可东坡先生现在还没出生,如何能来对对子。

那萧善环顾一圈,见宋廷的文臣一个个皱眉思索不得其解,不由大为得意。

吴梦见他那得意洋洋的样子心头火起,奶奶的,就是抄袭老子也要灭了你。当下朗声说道:“这有何难,某家对萧大使一个下联,你听好了,‘八字年月日时’。”

下联一出,满座皆惊,众人一品味,不由大声叫起好来,不少人懊恼的直拍大腿,怎么就没想到此处。

古人都是用干支来记录年月日时,如庚午年、辛未月、壬子日、癸亥时,加起来就是八个字。

萧善满脸诧异的望着吴梦,此对他是苦思了半年都没想出,如今居然轻易的被吴梦对了出来,他拱手道:“想不到兄台还是此道高手,请问尊姓大名。”

吴梦笑道:“区区贱名不足挂齿,不提也罢。”

萧善一阵咬牙切齿,又道:“在下还有个对子,足下不妨也来对上一对。”

吴梦心下有些着慌,他对上了这对子无非是好奇那些千古绝对,所以在后世看过一些,若是萧善出些平凡的对子,他如何对的出来,当下答道:“在下也是碰巧对上,殿上文才出众者甚多,兄台何必非要为难在下。”

萧善笑道:“足下莫非是怕了。”

吴梦心头火起,这什么跟什么,契丹人果然是群蛮子,非要把人挤到墙壁上。

丁睿眼见师父吃瘪,赶紧走上前来说道:“你出对子吧,我和我师父接着。”

大殿中央的萧善冷笑了一下,就凭你这乳臭未干的小子,能对出来什么好下联,怕吴梦反悔,赶紧说道:“听好了,我这上联是‘五行金木水火土。’”

这又是个绝对,和刚才那个上联如出一辙。

吴梦一听就笑了,推了一下丁睿,让他去表演,

这对子他在给丁睿讲《笑林广记》的时候顺嘴提了一下,以丁睿超强的记忆力绝对不会忘却。

无意间想到《笑林广记》,吴梦顿时精神来了,那里面不是有个捉弄人的对子么,正好皇后刘娥去了女眷那边,这家伙不依不饶,老子就来个以彼之道还施彼身,让他下不了台。

丁睿会意,笑道:“萧大使,此对子有何难,看小子对出的下联:‘四位公侯伯子男’。”

下联一出,宫殿里顿时击掌叫好声雷鸣般响起,女眷处那双盯着丁睿的眼睛顿时露出巨大的惊喜。

耶律奇眼睛睁的大大的,简直是不可思议,萧善的两个对子与他一起参详了许久,两人都对不出来,此刻却被这师徒俩轻易对了出来。

萧善本来喝酒喝的脸红,现在更是越发涨红,吴梦怕他再度纠缠,连忙道:“来而不往非礼也,在下也有几个对子,萧大使不如也来对上一对。”

萧善作诗不咋滴,对对子还真不怕,他拍着胸脯道:“在下接着,尊驾尽管放马过来。”

吴梦暗笑,等下够你受的,先对着赵恒道:“陛下,在下想先请太子和睿哥儿到殿外避上一避。”

丁睿一头雾水,赵恒眼望吴梦露出诡秘的笑容,情知他定是要弄些鬼名堂,当下吩咐赵祯与丁睿先出去,两个一般高的少年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的走了出去。

待两人走出殿外,吴梦拱手道:“正使请了,今夜是月圆之夜,某就以月为首字,上联是:月落。”

上联一出,殿上众臣嗡嗡声大起,还以为吴先生会出个多难的对联,谁知如此短小。

萧善一听,心道洒家还以为你有多大能耐,原来是银样镴枪头,不屑的答道:“这也太简单了吧,下联‘日出’,对的够工整了吧。”

吴梦也不以为意,笑道:正使莫急,在下继续出上联,听好了,某上联是‘和尚’二字。”

萧善怒道:“你莫非是在消遣某家,如此简单即便是垂髫小儿亦能对出,下联某家对‘尼姑’二字。”

吴梦心道你就快上套了,当下还是不动声色又出一上联:“青山。”

萧善已经对吴梦不屑一顾了,心道让你出个够,等下老子再来几个绝对,羞不死你,顺口回道:“绿水。”

这家伙没按规矩出牌啊,按照《笑林广记》上面的记载,下联应该是“白水”才合适,不过也无所谓,反正也是一个意思。

吴梦呵呵一笑道:“正使真是文采颇佳,对答如流啊,某难不倒正使,就出最后一个上联,只有一个字‘去’。”

这么简单的对子把大殿上的赵恒和群臣都奇怪了,吴梦在搞什么鬼,用些蒙学孩童都会对的对子来针对契丹正使,莫不是愚弄他。

萧善嘿嘿冷笑,且看某家稍顷如何消遣与你,此时耶律奇已经发现不对,刚要开口阻止萧善,谁知萧善的嘴巴更快的答道:“某对‘来’,如何?”

吴梦忍住笑道:“萧大使,某这几个对子可是能连成一副上联,‘月落和尚青山去’,尊驾看看是也不是?”

此时殿上的晏殊、夏竦、宋绶等一些文字颇佳的官员已经知道吴梦搞得什么鬼了,偷偷的捂着嘴巴笑。

萧善揣度一下,哈哈大笑道:“难道某家这几个对子就不能连成下联么,你听好了,日出尼姑绿不对,这这这”

萧善脸上顿时憋成了青紫色,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殿上先是突然安静了一下,忽然齐齐哄堂大笑,晏殊和宋绶两人笑的前俯后仰,殿下乒乒乓乓也不知道打碎了多少碗碟。

丁谓本想保持点宰相的威严,可脸上抽动的肌肉实在无法控制,忍不住也哈哈大笑起来。

最搞笑的是王曾,这个素来不苟言笑的方正君子,此刻眼泪鼻涕一把流,都笑的快岔气了。

孙冕听到萧善念出那句下联,一口酒水喷在了户部郎中、盐铁副使刘锴的脸上,连连抱歉道:“哈哈对不住了,哈哈”,

边说边忍不住捂着肚子笑开了怀,刘锴也不介意,抹着酒水跟着哈哈大笑。

皇帝赵恒不好意思笑的太露馅了,他低下头,双手撑在案上,肩膀抽蓄,案几不停晃动。

殿门口的卫士和內侍笑的直打跌,手里的兵器和盘子都拿不稳了。

耶律奇板着一张脸,嘴角却在快速抽动,他是尽了最大努力让自己不笑,副使程翥扶着头也在抽笑,唉,这下脸丢大了,他强忍住笑,上前把脸色铁青的萧善拉回了坐席。

吴梦回到了坐席上,赵元俨正笑的前俯后仰,好容易忍住笑,指着吴梦道:“吴先生,你也太那个啥了,哈哈“

待笑声稍微平息,赵恒抬起头道:“萧卿不必介意,吴先生也是给你开个玩笑而已,哈哈,别介意啊。”

边说边忍不住笑了几声,他这强忍笑容的模样看在众臣眼里,顿时又引发了一阵大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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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1章 中秋夜宴.少年扬威

殿内群臣正大笑间,刘娥却走上殿来,其实女眷那边能听到一些这边的声音,一传十十传百,女眷们也笑的直打跌,她这是来转移话题,不想让契丹使臣下不了台。

待赵恒不再笑了,刘娥道:“陛下,诗也做完了,对子也对完了,是不是来些曲艺助助兴。”

赵恒会意,忙道:“那便传乐坊速速上殿演绎。”

刘娥道:“乐坊里都是些陈词滥调,今日吴先生的夫人景娘子一曲《梁祝》技惊四座,不妨请景娘子来给诸位大臣弹上一曲,吴先生不介意吧。”

吴梦心道某有什么介意的,后世追星的烂了大街,只要有人喜欢听,景灵愿意弹奏有什么不好,当下拱手道:“圣人,在下无有不可,不过别弹《梁祝》了,太过凄婉,影响气氛,不妨弹些别的曲目。”

刘娥吩咐下去,內侍把刚才景灵弹奏的古琴搬了过来架好,赵祯和丁睿也回到大殿,刚才听到大殿里爆笑连连,两人问內侍,內侍均笑而不答。

赵祯回到座位上,悄悄问自己老爹,赵恒只是摇头,说暂时不能告诉他,丁睿问自家师父,得到的是同样的回答,两人相望一眼,都是不解的目光。

元儿带着景灵过来,调皮的望着赵恒说道:“爹爹,景娘子若是弹的好,你给什么奖赏。”

赵恒看着这个鬼精灵似的女儿,慈爱的笑道:“乖女儿,你说给什么奖赏。”

元儿却是个顶顶聪明的女孩,她刚才瞧见了景灵对这古琴依依不舍的目光,赶紧说道:“那爹爹就把古琴赏赐给她。”

赵恒点了点头说道:“好好,爹爹按乖女儿说的办,来,坐爹爹身边来。”

说罢拍了拍自己的坐席,元儿忙乖巧的挤在赵恒身边坐好。

景灵向着众位大臣福了一福,坐在锦凳上试音,众大臣见景灵容颜秀丽,心下喝彩,吴先生真是有眼光,有个容貌如此出众的知己,真可谓才子佳人。

景灵转头问吴梦道:“先生,弹奏哪首曲子呢?”

吴梦略略沉吟了一下,决定还是剽窃算了,李清照的词容易被宋人接受,这样也能让景灵得到众人的好评,于是说道:“夫人,那便先来一曲《月满西楼》吧。”

景灵拨动几下琴弦,一曲前奏之后,轻启朱唇,一曲婉转的歌声传遍大殿:

“红藕香残玉簟秋。轻解罗裳,独上兰舟。云中谁寄锦书来,雁字回时,月满西楼。

花自飘零水自流。一种相思,两处闲愁。此情无计可消除,才下眉头,却上心头。”

一曲终了,殿上竟无人发出声响,吴梦抬眼看去,只见一个个大臣们如痴如醉,连三个契丹使臣也是如此,居然还沉静在音乐的余韵里不能自拔。

晏殊陡然间一声大喝:“好词、好曲”

众人才如梦初醒般惊醒,纷纷击掌叫好,都用惊奇的目光望着吴梦,这是个什么人啊,对的好对子,做的好词好曲,格物、数算高人,还有什么是他不知道的?

赵恒和刘娥连连拍手叫好,元儿得意对着父亲说道:怎样,爹爹,我没说错吧,这古琴可以赏给景娘子了吧。”

赵恒微笑着点了点头,说道:“吴先生,想不到你还是个作词作曲的高人,还有什么好词好曲都一并让诸位鉴赏鉴赏,诸位卿家,大家说好不好。”

场上众大臣都击掌让景灵再来一曲,吴梦心中一动,音乐可是全人类共同的语言,不如今日来个音乐教育,当下说道:“好,那就再唱一曲,在下这里还有些豪气干云的曲子,可惜护台湾营田司的林提举不在,若是他在,唱上一曲定然是余音绕梁三日。”

他自知歌喉远不如林贵平,也唱不出那等沧桑豪迈的意境。

赵恒望向陈琳,陈琳会意,笑道:“吴先生莫急,老夫这就安排人去请林提举过来。”

吴梦笑道:“如此就让贱内再唱上一曲,《无题·相见时难别亦难》。”

景灵笑笑,弹起古琴,压低嗓音,一曲唐代诗人李商隐《无题》的诗句伴随着古琴浑厚的琴音悠悠传来,

“相见时难别亦难,东风无力百花残。

春蚕到死丝方尽,蜡炬成灰泪始干。

晓镜但愁云鬓改,夜吟应觉月光寒。

蓬山此去无多路,青鸟殷勤为探看。”

待到琴音落下,赵元俨赞道:“吴先生所作曲子的旋律真是与众不同,比平日里听到的乐曲悠扬许多,先生真是大才。”

吴梦可不愿做那剽窃者,他忙解释道:“这些却非本人所作,乃是一异世高人所传,在下不会谱曲,只会哼唱。”

众人皆是不信,吴梦无奈,干脆也不解释了。众人喝酒评头论足,晏殊却是念念不忘刚才那首《月满西楼》,应是缠着吴梦把词写给了他。

那契丹正使萧善坐在席位上颇不服气,怂恿副使道:“程副使,你可是数算高手,那南朝人精于文采,只知道在螺狮壳里做道场,对于数算之术根本不放在眼里,你上去去戏弄戏弄尔等。”

程翥本来不想去,奈何萧善纠缠不放,只得走到殿中央向着赵恒躬身施礼道:“陛下,外臣听闻南朝诸位才子数算之术甚精,外臣这里有几道算术题,却是不会解答,想向诸位南朝高贤请教。”

他倒是很聪明,故意示敌以弱。

吴梦闻言不屑的一笑,与大宋来较量数算之术,那不是鲁班面前弄大斧,他都懒得理会,对着丁睿道:“你不妨与太子去跟他玩玩。”

丁睿对着赵祯使个眼色,两个少年蹦蹦跳跳的跑到了程翥跟前,丁睿说道:“副使,你出题吧,我与太子来解答。”

程翥诧异的看着这两个十一二岁的少年,这要是赢了岂不是胜之不武,便道:“太子,这位小哥,在下的算术题可是一本古算经所载,甚是难算,还是换个精通此术的大臣过来吧。”

赵恒在上面笑吟吟的道:“无妨,你出题吧,这两孩子定能助你解答。”

他知道丁睿的本事,却不知自己的太子也是同道中人。

程翥看到赵恒发了话,想着这可是你皇帝的金口玉言,待会解答不了可不要怪某家,于是对着丁睿念道:

“巍巍古寺在山林,不知寺内几多僧,三百六十四只碗,看看周尽不差争。

三人共食一碗饭,四人共吃一碗羹,请问少年明算者,算来寺内几多僧。”

丁睿呵呵一笑,从衣襟里摸出一支鹅毛笔,粘上墨汁列下一道二元一次方程组:

xy=364

3x=4y

此时殿内的孙冕抚着胡须笑呵呵的,王曾凑过来敬了一杯酒,两人喝尽杯中酒,王曾笑道:“契丹使者刚才丢尽了脸,现在又来出丑,孙副使在苏州日久,这吴先生据说数算之术天下无双,到底是也不是?”

孙冕道:“这还有假,苏州的账房先生可以说都是他的徒子徒孙,那些画符似的算式老夫也看不懂,不过那些什么滑轮吊杆、球磨机之类都是吴先生用计算的法子得出,可见这数算之法的精深。”

一些善于数算之法的大臣也纷纷走上来悄悄看着丁睿解题,凝神半晌都是打了退堂鼓。

丁睿很快便解开了方程组:

x=208

y=156

3x=4y=624

他抬头对程翥道:“回副使,寺庙里有624名僧人。

程翥不可思议眼望稿纸上鬼画符般的算式,想不到丁睿如此之快便解出了此题。

他想着这少年如此厉害,定是有明师,而太子是儒学传人,未必会数算,便对着赵祯抱拳道:“太子也来解题么?”

赵祯笑吟吟的说道:“副使尽管出题便是。”

程翥道:“那便得罪了,我契丹人大都养牛喂马为生,有一老汉养有十七条牛,老汉身体日渐衰老,便想将牛分给几个儿子,其中大儿子分一半,二儿子分三之一,小儿子分九之一,每人不可少分,且牛不可杀,请问太子该如何分。”

殿上众臣听到题目后,纷纷闭目苦苦思索,大儿子分一半不杀牛该如何分配?

赵恒的心不由一紧,只怕太子出丑,连忙向着吴梦望去,期盼这位高人能够帮太子一把,却见吴梦笑眯眯的看着太子,神色毫无紧张,他心下顿时大定。

赵祯皱眉思索一阵,提笔在纸上写下算式:

1/21/31/9=17/18

17÷=18

18*=9

18*=6

18*=2

赵祯解出题目后,又仔细看了看结果,脸上露出笑容,对程翥道:“副使,此题看上去近乎无解,但用数算之术可解,还有一个更快的法子,先借一头牛来,按十八头牛来分配,最后还会剩下一头牛,再还回去便是,副使你看我这法子对否?”

程翥面如死灰,这两道题可是费了他老鼻子劲才解开,想不到两个十一二岁的少年郎三下五除二就算出正确答案,他点了点头,抱拳对赵恒道:“南朝真是有高人,外臣服输了。”

眼看两个未成年的孩子赢了契丹使臣,大臣们一阵欢呼,纷纷饮酒相祝,弹冠相庆。

更有那拍马溜须之辈,赶紧上前向赵恒恭喜,说些太子天赋极高,大宋将来必有明主之类,赵恒顿时眉开眼笑。

元儿不高兴了,艳羡的瞅了瞅两个少年郎,揪住赵恒的胳膊摇晃着说道:“爹爹,元儿也要学,好不好。”

赵恒大笑,轻轻抚摸着元儿红通通的小脸蛋道:“好好好,爹爹答应你,让你哥哥教教你。”他今夜极是高兴。

契丹三人组颓废的坐在席位上,这次可真是输的一败涂地了。

耶律奇有些隐隐约约不好的感觉,大宋在日益强大,可契丹的国力经过数年与高丽和党项夏州的战争,明显下降许多,下次若是再来一次中原大战,鹿死谁手尚未可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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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2章 中秋夜宴.雄曲明志

殿上一角内的妇人们见宋辽斗法,都纷纷遣人打听消息,闻听太子和丁睿赢了,顿时一阵欢呼。

李氏眼睛里满是欢喜,拿出手绢擦了擦泪水,对回到座位上的景灵说道:“还是吴先生厉害,两个学生如此年少,居然赢了契丹使臣。”

景灵脸上满是为丈夫自豪的神色,谦虚的说道:“才人过奖了,先生虽是教的好,可太子和睿哥儿也是天赋异禀,才会有此成就。”

李氏点了点头,今夜无疑是她这一生迄今为止最兴奋的一刻,她嘴里轻声念道:“天可怜见,奴家真是守得云开见月明”

众臣正在互相庆贺时,內侍带着林贵平匆匆而来,林贵平先上前参拜了皇帝皇后,赵恒笑道:“林卿,却不是朕寻你,是你那高参吴先生唤你来的。”

林贵平不解的望着吴梦,吴梦笑道:“陛下要听曲,那两首《笑傲江湖》、《精忠报国》可是只有你唱的好。”

林贵平哭笑不得,想不到叫他这个武夫来唱曲,可在长春殿上,大宋皇帝御前,不唱那不是抗旨么,只得应承下来。

景灵忙来到古琴后方坐定,纤手拨弄琴弦,一曲激烈的旋律响起,完全不似刚才的婉约琴曲,阳刚之气甚足。

林贵平定了定神,张开嗓子唱了起来:

“沧海一声笑,滔滔两岸潮,浮沉随浪只记今朝。

苍天笑,纷纷世上潮,谁负谁胜出天知晓。

江山笑,烟雨遥,涛浪淘尽红尘俗世几多娇。

清风笑,竟惹寂寥,豪情还剩了一襟晚照苍生笑,不再寂寥,豪情仍在痴痴笑笑。啦……”

《笑傲江湖》之曲是音乐鬼才黄霑所作,他闲翻《宋书乐志》,偶得“大乐必易”四字,醍醐灌顶!所谓大音希声、大象无形,舍繁求简,方为曲之大道!于是,黄霑只用“宫商角徵羽”简单排列,然后将之倒了过来,便是是《笑傲江湖》首句的音律,成就了这首旋律极其简单,却隽永悠扬的雄曲。

这一曲唱出了江湖的豪爽快意,分外动听,殿上群臣听着听着不由在案几上击节相和。

《笑傲江湖》曲唱完,景灵也不停下,音调一变,琴声铮铮大作,金戈铁马的杀伐之声忽起,白袂飘扬,琴声激越。

林贵平全身甲胄,放开歌喉,豪迈的歌声响彻大殿:“狼烟起,江山北往,狼烟起江山北望,龙旗卷马长嘶剑气如霜。心似黄河水茫茫,二十年纵横间谁能相抗”

林贵平一直唱到“我愿守土复开疆,堂堂大宋要让四方来来贺”

歌声渐歇,琴音顿时戈然而止,一曲荡气回肠的《精忠报国》唱的满场皆惊。

大殿外忽然间齐齐爆发出两声高喝“精忠报国,卫我大宋。”

原来是跟随林贵平前来的皇城司禁军们在殿外助威,他们最近也学会了这首气势恢宏的台湾军歌。

那些曾经经历过战争的老将如王德用、蔚昭敏等等顿时热泪盈眶,他们当年在战场上血战,现在和平年代默默无闻,繁华盛世让世人如痴如醉,还有几人会提起大宋的军士。

当今大宋文人当道,军人虽然待遇丰厚,却不复当年的风采,虽然这里面原因很多,可军人的地位被大大削弱了也是事实。

一首雄浑的歌曲激起了禁军将士曾经熄灭了许久的雄心壮志,他们也站了起来,纷纷挥舞着手臂,激动的跟着外面禁军一起喊道:“精忠报国,卫我大宋。”

丁谓和一些文官忧虑的互相对视了几眼,担心如此下去又会让武将们崛起,重蹈五代的藩镇之祸。

吴梦瞅了瞅这些文官们的眼神,嗤之以鼻,武将当然要严格管束,但不是采取抑制武力的方法。却是有更先进的方法--设置军中司马来实施双重管理。

司马的任免不归三衙掌管,而应归属于朝廷直管,再控制住军械和后勤,这样就把军队牢牢抓在朝廷手里。

军队只能是服从政治,而绝对禁止参与和干预政治,大宋的军队是通过枢密院和三衙分制的,枢密院有调兵权,三衙有统兵权,这法子很对,但枢密院就不应该用曹利用这样的武将担任枢密使,而应该用文臣。

在外的文臣也不能随意控制军队,术业有专攻,打仗必须是专业人士上阵,文臣可以设定战略,但不能直接参与战场指挥。

大宋绝对的军纪也是大问题,军士都是些不识字的,包括领兵的将领在内亦是如此,军纪只能采取口口相传,还有那军中的阶级法更是一种野蛮霸道的管制方法,导致官兵不和。

本来南方军队战斗力客观上就弱于北方的游牧民族,没有严格的军纪更加不能打赢战争,所以对军队的更新换代和文化思政教育很有必要。

某些扯淡的小说一提起宋朝经常打败仗就定论为重文轻武,军人又是什么犯法后收容的,其实纯属胡扯。

军队战力不强的因素很多,大抵每个朝代盛世之后的军队腐化都很快,就说满清当年够厉害的吧,等到吴三桂作乱时八旗军已经难堪大任,这离清朝进入中原才多少年?

宋初的京师禁军要求是良家子弟,禁军的后代也基本从军,宋廷并非像明朝那般要求军户子弟世代从军,而是呆在禁军里面不愁吃喝,待遇优厚。

至于《水浒传》里面流传开的贼配军,那是犯法后才充入厢军,京城的禁军并不收留罪犯。

《水浒传》书中有些内容颠倒黑白,吴梦对书中许说法很是反感。

那里面所谓的什么一百单八将,许多不是地痞流氓就是杀人不眨眼的江洋大盗,李逵更是杀人如麻,连做人肉包子和让人吃板刀面的都可以洗白上岸,在吴梦看来完全是三观不正,是非不分。

话题扯远了,且说官家赵恒和太子赵祯听后也是心情激荡,想不到一首词曲有如此之大的凝聚力,对吴梦更是钦佩不已。

契丹使臣却是脸色大变,“江山北望复开疆”,莫非大宋又起了北伐之心,一首词曲而已,又不好上去质问,三人只得喝着闷酒私下暗自揣度。

吴梦看看差不多了,抱拳对赵恒说道:“陛下,将士们激情洋溢,看来军心可用啊。”

赵恒连连点头,吴梦又道:“陛下,我等今日美酒佳肴,共度中秋佳节,天下百姓如今大部分也丰衣足食,可荆湖南路、四川路、两广路还有不少饥民,还要朝中大臣多多施善政以抚民啊。”

赵祯道:“先生所言极是,不知先生有何良策。”

丁睿插嘴道:“太子,我师父已经在台湾做示范了,你不妨也到台湾来看看吧。”

他这两日和赵祯混熟了,说话也比较随意。

赵祯问父亲道:“爹爹,孩儿可以去台湾岛看看么?”

元儿一听便马上嚷到:“爹爹,我也想去。”

赵恒抚了抚元儿的小脸,说道:“太子还须与诸位师傅多多研读经书,且过上两年再说,到那时再带你妹妹一起去瞧瞧。”

吴梦道:陛下,为警醒如今在歌舞升平里的众大臣,在下这里还有一首词曲,让诸位大臣好好听听民间的凄苦。“

赵恒笑道:“吴先生费心了。”

吴梦向丁睿和景灵使了个颜色,景灵又拨动琴弦,一曲凄苦的琴音响起,丁睿开口唱到:“月儿弯弯照九州,几家有欢乐几家愁”

一曲终了,众大臣面面相觑,这是什么曲子,如此哀伤。

吴梦高声道:“太祖有言,与士大夫共天下,既然共天下,那便要治天下,权力和责任是相等的,有多大权力便有多大责任,民间有疾苦,便是士大夫的责任,诸位当与陛下分忧,而不是给朝廷添乱。”

赵恒肃容道:“吴先生所言极是,诸位卿家,百姓是大宋的基石,万万不可大意啊。”

说罢端起酒杯道:“今夜便到此处,诸位卿家一起饮尽杯中美酒。”

今晚吴梦把想干的都干了,想说的也说了,至于这帮士大夫能不能听懂,他也管不了,在台湾科技大潮的冲击下,定然是大浪淘沙,适者生存,不适者淘汰。

中秋夜宴直到夜里亥时末才结束,几人走出皇宫,林贵平笑道:“昕颂兄,你今日大展神威,教训了契丹使臣,又给朝廷诸臣上了一课,当真是可喜可贺”

景灵啐道:“就是戏弄契丹使臣那一招实在是太龌龊了。”

吴梦摇头道:“那还不是那使臣自找的,须怪不得某家。”

他一拍脑袋道:“君烈,某今日还答应了彭王,每年卖二百甁酒与他,你且记着。”

林贵平思量道:“还是让入内侍省的铺子给他送去吧,皇家的事我等还是少掺和为妙。”

吴梦又问道:“你这些日子上哪去了,神龙见首不见尾。”

林贵平瞅了瞅四下无人,小声道:“不知道哪个探子吃饱了没事干写了封密报,把台湾岛的练兵之法夸大其词讲的神乎其神,这不就被陈都都知弄去操练皇城司禁军了。”

吴梦嘲笑道:“林提举,搞了半天,台湾的皇城司探子你也不是能尽皆操纵。”

林贵平正色道:“吴先生,你别说,某家是不能全部控制在手里,但是想想如若探子们真为某家一人所掌控,先生觉得皇城司的军制是不是大有漏洞。”

吴梦深以为然,在人治时代,必须分权,一旦专权,必然会导致骄横跋扈,这就叫作绝对的权力导致绝对的腐败。

像台湾这种情况,当然不能把全部的权力和安危系于林贵平一人身上。吴梦心胸素来豁达,他始终认为心底无私天地宽,上司对下属的明察暗访是必要的也是应该的。

某些穿越小说里面的主人公都是些自大狂,一旦发现朝廷派来查访者就认为是对自己的不信任。

吴梦简直是好笑,这些小说只知道站在主角的角度来看待问题,却不知道古代信息闭塞,明察你不接受,暗访也不行,皇帝和朝廷怎么掌握天下消息?“信任”二字能当饭吃么?

小说中的主人公又何必当什么地方官,干脆你造反自己当皇帝得了,估计你造反成功后同样会对地方官明察暗访,能力越强的你会查的越厉害。

换位思考,任何政权,不管是帝制、共和制,明察暗访、权力制衡都是必要的手段,各位看官想想是不是这个理儿?

正思索间,李五背着吴梦上了马车,几人回了礼宾馆,好好歇息了一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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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3章 弓弩院改造

翌日一早,吴梦起床后来推着轮椅打开窗户,一股清爽的晨风扑面而来,初秋的晨雾笼罩着东京城,亭台楼阁隐没在氤氲雾气中,四下里朦朦胧胧看不真切。

吴梦长长的呼吸几口初秋的气息,随即洗漱一番,李五随即端来了早餐。

刚刚吃完早饭,盐铁判官周嘉正就来到礼宾馆,恭请吴梦去盐铁司军器作坊指教一番。

吴梦苦笑道:“周判官,你这也太快了吧。”

周嘉正呵呵笑道:“本官是先下手为强,免得先生跑到度支司去了。”

吴梦问丁睿道:“你今日还要去宫里么?”

丁睿道:“禀师父,不用去了,今日是薛神医给官家扎针修养。”

吴梦便道:“那你就与为师一起去盐铁司吧。”

在前去的路上,丁睿问道:“师父,三司和州府的什么机构类似?”

吴梦本想详细说说,但是三司太复杂了,一时半会说不清,便道:“睿哥儿,如果台湾建立了知州衙门,台湾的整体治理,朝廷政令的通传下达、治安、刑狱、赈灾等等归属于州衙,营田司就只管工坊、农场、田租之收取,三司就相当于台湾的营田司。”

丁睿点了点头,又问道:“师父,那盐铁司是不是就只管食盐和铁器?”

吴梦摇了摇头,说道:“盐铁司只是个统称,盐铁司可以说是三司最重要之组成部分,它有七案,分为兵刑案、胄案、商税案、都盐案、茶案、铁案、和设案。

兵刑案掌衙司军将、大将、四排岸司兵卒之名籍,及库务月帐,吉凶仪制,官吏宿直,诸州衙吏、胥史之迁补,本司官吏功过,三部胥吏之名帐及刑狱,造船、捕盗、亡逃绝户资产、禁钱。

冑案掌修护河渠、打造军器之物资、军器作坊、弓弩院诸务诸季料籍。

铁案掌金、银、铜、铁、朱砂、白矾、绿矾、石炭、锡、鼓铸。

设案掌旬设节料、斋钱、餐钱、羊豕、米面、薪炭、陶器等物。

至于商税案、都盐案、茶案,顾名思义便是管商税、盐、茶官府专营,睿哥儿,可明白了么?”

丁睿道:“弟子明白了,那三司是不是也和州衙一般,下面设有判官、推官等官员来治理。”

吴梦点头赞许道:“睿哥儿说的对,前面引路的那位就是盐铁判官,估计他今日就是带我等去胄案。”

周嘉正带着吴梦一行走了半个时辰,才来到城北广济渠河畔的北军器作坊门口,盐铁副使刘锴带着一群官吏前来迎接。

吴梦忙抱拳道:“吴某何德何能,劳烦刘副使亲迎。”

刘锴抱拳还礼道:“吴先生太客气了,军器作坊能得吴先生指点,那是何等荣幸,请请,里面请。”

走进作坊,吴梦看到了一片大大的作坊区,作坊内整齐排列着十数座青砖黑瓦的工坊。

吴梦不停咂舌,这哪里还能称为作坊,完全是是个大工厂,作坊广场上四处都是拉着大车往来运货的帮工,工坊里传来隆隆的机器轰鸣声。

吴梦问道:“陈副使,此处如此之大,有多少工匠啊。”

刘锴笑道:“吴先生,我大宋的军器作坊分为南、北、东、西,南坊兵校及匠三千七百四十一人,北坊兵校及匠四千一百九十人,有木作、杖鼓作、藤席作、子作、竹作、漆作、马甲作、大弩作、绦作、泬作、胡鞍作、油衣作、马甲生叶作、打绳作、漆衣甲作、剑作、糊粘作、戎具作、掐素作、雕木作、蜡烛作、地衣作、铁甲作、钉钗作、铁身作、马甲造熟作、磨剑作、皮甲作、钉头牟作、铜作、弩摏作、钉弩红破皮作、针作、漆器作、画作、镴摆作、纲甲作、柔甲作、大炉作、小炉作、器械作、错磨作、珫作、鳞子作、银作、打线作、打麻线作、枪作、角作、锅炮作、磨头牟作。”

顿了顿又道:“原本南北作坊都在兴国坊,天禧二年孙副使在苏州发来各式机器图纸,朝廷阅后发觉需要水力机械,便将弓弩院迁来此处,利用水力机械打造远射兵器,各种强弓劲弩、床弩、箭支工坊均在此处,如今有工匠两千上下。”

孙冕来到三司后,本着搞房地产的思路,想将这些军器作坊慢慢搬往城外,本来枢密院是怎么也不干的,建在城内就是想利用开封城高大的城墙来保护兵器作坊,怎么能搬去城外。

直到后来水力机器的推广开来,而开封城到处是商铺,城内根本没有地方修筑水力机械作坊,除非是搬到皇宫的后苑去,无奈之下才将弓弩院迁到城外。

吴梦先走进了强弓的生产作坊区,这里面也和后世的工厂一样有着各种工序,如削制、风干,制胶、牛筋牛角洗净烘干、搓制麻绳、试制、组装等等工序。

吴梦仔细看了看工坊的生产工艺,眼下还是采用竹子加牛筋制作弓臂。

箭支打造车间,水力车床一线排开,架设在广济渠上的水轮机带动着车床旋转车削箭杆,一根根圆形的竹棒被卡盘夹着片刻功夫便车削完成。

刘锴笑道:“吴先生,弓弩院原有箭支工匠上千,用上先生的水力车床后,减少了一半人,箭支却远比以前打制的更多。”

吴梦关心的问道:“那裁撤的工匠不就失业了,他们怎么办。”

刘锴笑道:“先生多虑了,那些工匠被孙副使全要走了,他还嫌少。”

吴梦大悟,孙冕要大搞建设,烧水泥、烧砖的人手紧缺。

出了箭支作坊,又进入床弩作坊,刘锴有些尴尬的抱拳道:“吴先生,床弩也在模仿台湾的图纸打造,可总是不得法,现下进退两难,按原来的法子做,远远不如台湾的床弩,军中甚是不满。按台湾的法子做,又无法正常使用,还望先生多多指点。”

吴梦笑笑没有吭声,看了看作坊内的工匠们手工锉削齿轮,又拿起一把量具琢磨了一番,知道问题出在哪里,他问丁睿道:”睿哥儿,此处问题何在你可知道。“

丁睿摸了摸小脑袋道:“师父,这还不简单,嘿嘿,个人做个人的,凑在一起哪能使用,要做好颇为容易,两个字“标准”,师父,弟子说的可对。”

刘锴、周嘉正和弓弩院的赵院使不相信的看着这个十岁出头的少年,这么多工匠都解决不了,这少年两个字就能解决么?

吴梦见刘锴的神色知道他定是不信,于是笑道:“先出去吧,怎么解决稍候详述。”

走出床弩作坊,吴梦一行在其他作坊巡视了一番,随后又来到河边码头。

让吴梦吃惊的是这里的滑轮吊杆居然用上了水车带动提升货物,台湾海边的码头无水力可借用,还是用的人力和牛力吊杆。

吴梦夸赞道:“刘副使、周判官、赵院使,水力吊杆可是好法子啊,台湾码头无水力可用,还是用的人力吊杆。”

刘锴找回了点面子,极是高兴,说道:“呵呵,承蒙吴先生夸奖,盐铁司工匠还是很不错的,造出此吊杆的几个工匠都得了两贯钱奖励。”

吴梦瘪了瘪嘴巴,两贯钱也太少了,至少要奖励二十贯钱。

来到弓弩院值房,吴梦喝了几口茶水,缓缓说道:“刘副使、周判官、刘院使,床弩作坊要立即停产,全部整改,将识字的工匠集中起来,由睿哥儿和太子的伴读陈坤来授课,务必使用新的量具和尺寸,手工打造齿轮须严格按照尺寸规定,凡是不合规定的一律视为废品。“

刘院使有些疑虑道:“吴先生,这这他们还是孩子,能行么?”

丁睿不屑的看了一眼赵院使道:“有志不在年高,院使何故瞧不起少年人。”

吴梦呵呵笑道:“行与不行,试试不就知道,如此简单的法子,难不成还要某亲自来教?还有牛筋、牛角要减少收购,弓、弩臂逐步改用台湾的弹簧钢。”

牛筋多浪费啊,弹簧钢用到最后变形了还可以回炉,牛筋废了就只能扔掉了,多好的下酒菜,用来造弓箭真是暴敛天物,想着牛筋的美味吴梦咽了口唾沫。

周嘉正道:“吴先生,本官试射过台湾的滑轮弓和钢努,那是神物啊,雨天丝毫不受影响,我等也用磁州锻造的好钢试过,只可使用几十次,就不可再用。可台湾相距几千里,运输甚为不便,要是台湾能传出此法,大宋天下都能锻造这等钢材,何愁原料。”

刘锴横了周嘉正一眼道:“周判官,你莫非是想契丹和党项早早将此法学去,好用来袭扰大宋。”

周嘉正醒悟过来,连忙赔笑道:“副使说的是,下官谬误了。”

吴梦道:“判官无需忧心,三年后台湾到东京城运输将不成问题,其速也快,也无须人力拉纤。明日里便开始授课吧,三位请好好准备。”

刘锴忙道:“吴先生,且还随本官到其他几处看看。”

好容易捞着个大神,刘锴哪这么容易放过吴梦。

几人又跟随着刘锴坐着马车来到了城内打造投石机的作坊--广备攻城作,吴梦眼望作坊一阵阵发笑,建在城内又如何试验投石机?

看来大宋朝廷对抵御契丹的南下还是没有信心,不敢把投石机这样的攻城利器放在城外打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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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4章 投石机与火药

吴梦继续一声不吭的看了投石机的制作流程,投石机大部分为木制,广备攻城作的作坊使还是很有头脑,将木头在城外用水力锯床按照图纸裁剪好,再运到作坊组装。

投石机采用的是费力杠杆的原理,一根长长的杠杆架设在投石机顶端的圆轴上,长柄处即为投石杆有装石块的网兜,得要几十人拉动短柄抛出几十公斤的石块,也仅仅能抛个一两百步远。

吴梦站在投石机旁捏着下巴想了想,这玩意太费劲了,还是改成回回砲比较合适。

回回砲其实也是投石机,不过是巧妙的借用了重力而已,在短柄处装有巨大的配重块,用滑轮将长柄拉下装设石块,松开抱钩,巨大的重力旋转杠杆将石头抛出,要是想抛的更远,可以人力重力一起上,力量更大。

若是结合弹簧还可做成重力弹簧混合抛石机,不过十年内大宋需要和平发展,暂时不必搞那些复杂的装备,够用就好。

吴梦想好后说道:“刘副使、周判官,投石机需要改进,此类投石机便不要再用了,在下画出图纸,你们依葫芦画瓢即可,在下这投石机可将一百多斤的石头抛出三百步以上,还无需几十人拉动。”

刘锴狂喜,忙问道:“吴先生还有此等神兵利器,不知是否还需要台湾的材料。”

吴梦道:“暂时不用吧,台湾的钢材产量也有限,投石机上抛物杆转轴处需安装两个巨大的轴承,三司可自行打造,这几年大宋不会攻城略地,用台湾的轴承纯属浪费,到时有征战了再更换不迟。”

吴梦忽然想起了火药,忙问道:“抛石机还可抛出火药包,周判官没有试过吗?”

周嘉正呵呵一笑道:“吴先生也知道火药啊,如今大宋的火药可是声振寰宇,威力巨大。”

丁睿哂笑道:“周判官,那新式火药是我与师父一起弄出来的,后来由孙副使将法子献于朝廷,如今苏州鞭炮官坊可是赚的盆满钵满。”

周嘉正闹了个大红脸,正尴尬间,刘锴道:“既如此,今日天色不早了,明日还请吴先生再瞧瞧其他几个作坊,今晚三司做东,请吴先生吃酒。”

丁睿道:“师父,我就不去吃饭了,明日得去弓弩院上课,我现在先进宫去找陈坤。”

吴梦点了点头道:“去吧,早去早回。”

刘锴带着吴梦一行来到了开封城最大的酒楼之一--潘楼,此处的街道就叫潘楼街,可想而知这酒楼的规模。

进到酒楼内,掌柜的连忙亲自出来迎接,迎向后院的雅座,沿路时不时有朱紫官员打着招呼,吴梦感叹道这官场吃喝风真是自古就有,大宋朝廷每年不知多少钱财丢进了酒楼。

不过大宋朝廷也精明,与其让别人赚不如让自己赚,索性大酒楼都搞官营。

进了阁子,刘锴点好菜食,笑道:“孙副使告诉在下,吴先生的庖厨之术也是天下无双,可不要嫌弃潘楼的酒食,吴先生若是有闲暇,不妨也指点一二。”

吴梦笑道:“过奖了,庖厨之术各有专长,并非炒菜就是天下第一。”

菜食上桌,吴梦吃了少许,潘楼的炒菜确实差点火候,估计还是那铁锅太厚,没法爆炒,便对刘锴道:“此处炒菜的铁锅太厚,炒菜要爆炒,铁锅太厚传热太慢,改成薄底铁锅味道更佳。”

刘锴不禁笑道:“想不到这庖厨之术还有如此多的讲究。”

吴梦笑道:“刘副使不要小看这天下各行各业,那可是有各种学问在里面。”

吃过晚饭,回到迎宾馆,丁睿也回来了,正在和景灵聊天,吴梦问道:“陈坤那处如何说,太子同意否?”

丁睿道:“太子同意了,太子和陈师兄早就在城外弄了个三才工坊,打造那些什么滑轮吊杆、轨道车、球磨机之类,生意好的很,赚的钱都拿去赈灾了,太子和陈坤作了许多改进,尺寸标准也是统一的,比三司的工坊高明多了。”

吴梦奇道:“那为何太子不把这些法子传给三司?”

丁睿笑道:“太子说是入内侍省都都知陈琳交待的,怕那些道学师父们责怪他不务正业,所以严禁蔡伯俙、杨文广他们外传。”

吴梦摇头叹息道:“这些儒士们啊,只知道一味读死书,儒学探讨的人生哲理岂是读死书能有收获的,孔圣尚且知道周游列国,不但传播学说,也增长见识。如今天下日新月异,当与时俱进,他们怎么老是喜欢从故纸堆里去寻找人生至理。”

丁睿问道:“师父,你不是一直想写本书么,不妨早些写出来,也好施教天下。”

吴梦苦笑道:“师父也得有分身法才成啊,你安排师父弄蒸汽机,又想要师父写书,师父可不是孙猴子。”

丁睿向着景灵调皮的吐了吐舌头,告辞出去了,景灵问道:“今日去了工坊,累不累?”

吴梦道:“累倒是不累,你白日里一人呆在迎宾馆,不闷么?”

景灵笑道:“看看诗书,也不闷,倒是睿哥儿今日回来说宸妃娘娘请我进宫叙话,你说我去还是不去。”

吴梦道:“去吧,那也是个可怜的良善女人,去陪陪她吧。”

景灵奇道:“李才人可怜?”

吴梦自知失言,忙掩饰道:“说错了,深宫大院里其实也甚是枯寂,应该是寂寞。”夜里他画了两幅投石机的图纸,准备明日交给刘锴。

翌日,丁睿和陈坤去给弓弩院的工匠上课,吴梦又随着刘锴和周嘉正来到了火器作。

大宋的工坊管理的还是很正规,火药工坊也建在河边,便于取水灭火,每个工位之间隔的很远,工匠们都不能带金属器物入内。

吴梦看到他们的配方已经全部改用了自己写的配比,不再用那些奇奇怪怪的添加剂了。

吴梦看了硫磺,发现这些硫磺矿品种不一,看样子是从不同的矿山采集而来,最好的硫磺矿在日本,有许多流入了大宋,上次在苏州做鞭炮时用的硫磺明显比京城的硫磺纯净许多,苏州靠海,极有可能是日本海贸过来的硫磺,而京师的硫磺成色不好,还得提纯。

他对周嘉正道:“周判官,这硫磺需要提纯,请几个工匠过来,某来教教他们。”

硫磺提纯有很多方法,水煮法、油煮法,还有真空蒸馏法,或是土高炉烧结。

高温蒸发硫磺再搞气体沉积提纯颇为麻烦,油煮费油,真空蒸馏那是天方夜谭,还是用水煮法算了,土高炉让作坊自己去搭建。

水煮法很简单,三四十斤硫磺加水五、六碗,加热融化,硫的熔点是1182c,水分带着硫磺粉内的各种酸一起蒸发,继续加热,硫磺粉融化后倒入陶缸内,上层的硫磺液体比较纯净,叫做“黄稍”,黄稍可以直接使用。

下层的灰渣可以继续加水提纯,直到没有黄稍为止。

吴梦教了一遍便没有管工匠们如何操作,他来到值房,画了一个简单的土高炉,实际上和炼铁的高炉非常类似,只是不要鼓风罢了。

又写出用蛋清来实现火药颗粒化的法子,交给作坊使道:“以后新进来的硫磺矿看成色,成色差的先用此炉烧上一次,再用水煮法提纯,至于火药颗粒化也无甚蹊跷,甚是简易,只是后期的烘干须得用铁皮卷制的蒸汽管道来弄,不可用明火。”

作坊使拱手抱拳连连应诺。

走出作坊,吴梦四下望了望,四周都是军营驻地,作坊仓库储存着如此多的火药,而东京城里人口密度极大,要是万一爆炸那可是塌天大祸。

以前的火药是杂质太多,爆炸也没有什么威力,现在可不一样了,经过提纯后的原料和科学的配比,比原来火药的威力大得多了。

吴梦想想明末王恭厂那次大爆炸不寒而栗,不行,火药作坊一定得搬出城去。

他严肃的对着刘锴道:“刘副使,在下有个建议,火药作坊一定要搬出城内,最好找个偏僻的山谷设立作坊,放在开封城内太过危险。”

刘锴道:“吴先生,此事本官可做不了主,还须陛下点头。”

吴梦道:“刘副使,作坊里的火药一旦爆炸,死伤可是无数,万万不可掉以轻心。”

刘锴不太相信,哂笑道:“吴先生言重了,火药不过尔尔,没有先生说的那般可怕。”

吴梦知道不给他们看到结果定然没人相信,说道:“那便如此,刘副使且让火器作配上八百斤新式火药,去找孙副使砌一段城墙,再带上一具棺材,在下让刘副使见见这火药是如何攻城的。”

刘锴半信半疑答应按照吴梦的吩咐去准备,心下却有些不以为然。

分手时吴梦给了刘锴两份昨夜画出的图纸,一份是回回炮的,一份是小型弹簧绞盘式抛石机的,并叮嘱道:“大型抛石机打造几个样机即可,不攻城没啥用处,弹簧抛石机可攻城,也可守城,轻巧的很,还可跟随步军野战,对骑兵威胁最大,可多多打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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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5章 火药之威

其后几日,吴梦又来到三司度支、户部两司,此时大宋官府记账已使用了阿拉伯数字,吴梦大致了解了一下,发现这帮人的数学基础都算不错,便好好给这些吏员们上了三天课,详细讲述了借贷法记账相比流水账目的优点。

然后又将珠算口诀和算盘传给了三司,让他们自己琢磨,其实吴梦这个欺世盗名的祖师爷自己也不会珠算,他实在是不想去背那珠算口诀。

三司吏员里确实有能人,人家回家后一琢磨,噼里啪啦拨弄几次,十几天后算数飞快,看得三司众人一阵羡慕,纷纷跟着学习珠算,自此算盘之术迅速传遍大宋天下。

吴梦上完课休息了一天,丁睿他们还在弓弩院授业,估计还得要些时日,扭转人的习惯不是那般容易。

吴梦本想休息两日,谁知群牧司判官李昭述又上门讨教,吴梦无奈又跟着他去了群牧司的养马场。

大宋此时的官营马场规模不小,东京城有左右天测四监、天藏二坊,在地方上还设有“大名、广平、琪水、洛阳、原武、沙苑、安阳、镇宁、安国、淳泽、単镇”等牧马监,军马有二十多万匹。

几十年后碍于财政压力,仁宗赵祯裁撤了三处牧场,而王安石变法时行保马法,将马放于民间喂养,结果马没养好,老百姓却深受其累。

吴梦看过马场后,指出牧马场内最大的问题就是卫生,叮嘱李昭述一定要定期清理马圈,用石灰水消毒。

随后又讲了讲人工受精的一些细节,其实吴梦也是从书中看来的,自己并未操作过。

养马之饲料也很关键,冬季北方很少有新鲜草类,牧场都是用干草和豆子喂养,饲料过于单一。

吴梦略略回忆了台湾书籍上的喂马方法,对李昭述道:“李判官,马场内喂马之草料略显单一,马匹缺乏营养,当以各类草料、豆类混合喂养。”

李昭述听到“营养”一词,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他抱拳道:“还请先生指点一二。”

马的饲料分为精饲料,粗饲料、矿物饲料。

吴梦要来纸笔,写下豆饼、贝壳粉、骨粉的制作方法,以及各类饲料混合喂养的顺序,随即递给李昭述,又提醒道:“李判官,马每餐只喂八分饱,每日喂四餐。”

李昭述抱拳谢过,问道:“多谢先生,我等牧场内还喂养有些许牛群,不知该如何饲养?”

吴梦点了点头,按脑海里的记忆写了几份青贮发酵饲料的制作方法,喂牛最好。

忙活了几日,吴梦累得腰酸背痛回到了礼宾馆,一进门便看到丁睿和陈坤都在,连忙问道:“弓弩院和广备攻城作的工匠如何样了,你二人教会他们没有?”

丁睿道:“师父,那些工匠太难教了,又不懂阿拉伯数字,我和陈坤师兄只得从数字开始,还有公制尺寸也费了我等一番力气才教会。”

吴梦问道:“那你们是用了什么法子教的?”

陈坤回答道:“先生,我二人用了个笨法子,每日吩咐工匠自己做量具,待每人做上几把不同的尺子,才硬生生的扭转过来。”

吴梦嘿嘿笑了一声,说道:“这也是个好法子,明日还要去么。”

丁睿道:“明日不去了,让刘院使监督他们做。”

翌日吴梦还在睡梦中,就被景灵喊醒了,他迷迷糊糊的问道:“今日不用出去了,让某再睡两个时辰。”

景灵推搡了他两下道:“刘副使和孙副使来了,在外间等着。”

吴梦知道必是那城墙砌好了,想来瞧瞧怎么攻城的。他赶紧叫来李五,洗漱完毕来到外间。

两位副使正在悠闲的喝茶,见吴梦出来忙起身行礼,孙冕道:“吴先生这几日东奔西跑,甚是辛苦,你吩咐的城墙已经修筑好,就待先生前往。”

吴梦抱拳回礼道:“若是在台湾,这等日子也是平常,可京城太大了,颠来颠去劳累的很,两位稍坐,待在下吃些早饭就去城外。”

吴梦吃完早饭,叫上丁睿,几人又上了马车往城外走去。

往南走了约莫大半个时辰后,来到了一处荒地,孙冕指着新建的一段城墙道:“吴先生,你看这段城墙是否合适,此处原有壕沟,老夫就着壕沟为地基修筑而成。”

吴梦抬头一看,眼前一段二十余丈长、丈半高的城墙,砌的平平整整,用的还是土水泥,吴梦笑道:“砌的太好了,炸掉甚是可惜。”

孙冕身子一抖,胡须一翘一翘说道:“吴先生,火药真能炸掉这二十丈城墙?”

吴梦道:“全部炸掉当然不行,炸开一个口子而已。”

周嘉正带着火药也赶了过来,枢密使曹利用紧随其后,后面还呼啦啦跟着一群身着戎装的武将,王德用、蔚昭敏、冯守信、刘美、夏守恩、杨崇勋都跟了过来。

刘美、夏守恩、杨崇勋几人听到吴梦要炸毁城墙,皆是不以为然,三人深知火药爆炸时虽然声音吓人,杀伤力其实并不大,于是他们商议着一起来看笑话。

王德用上前抱拳道:“吴先生,那日中秋夜宴上可是大长我等禁军威风,多谢多谢。”

吴梦抱拳回礼道:“王将军不必言谢,禁军保家卫国,理应受到尊重。”

曹利用问道:“吴先生,这火药真可用于攻城?”

吴梦呵呵一笑,说道:“曹枢相稍后便知。”

刘美阴阳怪气的说道:“曹枢相,火药不过尔尔,不过给城墙扰扰痒而已。”

夏守恩接着讥讽道:“刘兄,你岂不知吴先生神通广大,区区城墙哪在话下,瞧瞧吴先生,棺材都抬来了,难道是不成功便成仁。”

杨崇勋呵呵笑道:“吴先生有经天纬地之才,你二人怎可对先生如此无礼。”嘴上如此说,语气却很是轻蔑。

孙冕不屑的看了三人一眼,揶揄道:“吴先生,地上的麻雀叽叽喳喳,却不知你这鸿鹄翱天之志啊。”

吴梦不以为意的摇了摇头,知道中秋夜宴时的冷淡得罪了这三个小人,索性懒得理睬。

周嘉正上前抱拳道:“吴先生,火药已经运到,请问先生该如何使用。”

吴梦指着那段城墙的中间说道:“周判官,请在城墙居中处挖个地道,然后将棺材放进去,再填满火药,要挤压严实,便可炸出一个大口子。”

用棺材装火药炸塌城墙是清末时太平军攻城的法子,如今被吴梦用来做演示。

周嘉正半信半疑安排手下的厢军去挖地道,吴梦又吩咐丁睿找个竹筒做个大炮仗当作雷管用,这么多火药,用引信是点不着的。

众人围在一起说些闲话,吴梦便将台湾的风貌人情介绍了一番,曹利用道:“吴先生,那台湾是一处孤岛,岂不是要水军来保护?”

吴梦笑道:“暂时不用,契丹水军无此实力,只是听说沿海岛屿处有海盗,至今也未见到,不过明年还是得清剿一番。”

如今大宋的海贸尚未盛行,哪有成群结队的海盗,只有一些住在小岛上的小股海盗,远未成气候,现在有了台湾驻军,只怕不久就会被收编。

曹利用道:“那倒也是,契丹的水军不值一提。”

几人说了些闲话,一个时辰后,三司厢军都头禀报说地道已经挖好,正在装填火药,吴梦点点头,吩咐丁睿将那大炮仗放了进去,待到火药装满,又令厢军将引线延长,用泥土堵住地道。

吴梦大声道:“所有人撤离城墙两百步以外,以防碎石伤人。”

众人撤离后,一个厢军点燃了引线飞速跑离城墙,吴梦道:“诸位还是把耳朵捂住吧,稍顷声响巨大,耳朵承受不住。”说罢带头将耳朵捂住。

刘美见吴梦捂住了耳朵的样子,讥讽道:“真是一介书生,胆小如鼠。”

夏守恩哈哈大笑,与杨崇勋两人皆双手负后,故作潇洒状,其他几人却听从了吴梦的劝告,捂住了耳朵。

火药引线燃烧到尽头,引燃了炮仗,炮仗爆炸又引爆了棺材里挤压的满满实实的火药,

只听见“呯”的一声巨响惊天动地,宛如晴天霹雳,几百步外的地面也微微颤栗。

一时之间城墙上碎石飞舞,烟雾弥漫,众人松开捂住的耳朵,待硝烟散尽,看到眼前的一幕都惊呆了,只见城墙中间硬生生的被炸开了一丈余宽的口子。

杨崇勋、刘美、夏守恩被巨大的爆炸声惊得抱头鼠窜,跑出去老远,耳朵里嗡嗡作响。

三人的狼狈状却无人理会,城墙前的文武大臣们皆目瞪口呆的望着城墙的破口,想不到提纯后的火药集中使用有此等威力。

蔚昭敏喃喃自语道:“火药有此等威力,那城墙还有用么?”

刘锴眼神痴呆的望着城墙上的豁口,叫道:“开封城墙再是高大,若是多放几百斤火药,只怕也经不住如此一炸。”

曹利用眉头紧锁,他寻思这火药配方若是泄露给契丹那大宋将万劫不复,依靠城池防御的大宋绝对抵挡不住契丹南侵。

王德用却在寻思,这玩意要是用来北伐,契丹哪有可以守住的城池。

眼望众人神态各异的表情,吴梦哈哈一笑打破了安静,他大声说道:“诸位,此次试演火药的威力就是想告诉诸位两件事,一是火药乃利器,一定要保护好,若是这配方落到契丹和党项人手里会怎样,不用鄙人提醒大家也应知晓。

二则火药作坊万万不可再放在城内,以前的配方威力不大故相安无事,如今的新配方不同凡响,绝对不可大意。”

曹利用嘴角抽蓄,用颤抖的声音问道:“若是这火药用来攻城,岂不是无往不利。”

吴梦笑道:“岂止是攻城,若是用大量的小型抛石机抛出霹雳球,再配合步军阵型,那契丹骑兵能近前否。”

王德用激动地说道:“吴先生,那收复燕云十六州真是指日可待了。”

吴梦若是真想暴力收复,何须等到现在,自古收复失地易,收复人心难,于是说道:“王将军,收复燕云十六州不难,难得是如何治理,放心,在老将军的有生之年定能看到。”

曹利用和孙冕、刘锴小声商量了一下,对着吴梦道:“辛苦先生了,我等此刻就进宫向陛下陈述火药作坊一事,尽快搬出城外,先生所言极是,若是作坊爆炸,后果不堪设想。”

曹利用、王德用和孙冕、刘锴匆匆而去,杨崇勋三人脸面丢尽,早就溜了,周嘉正却被蔚昭敏缠上了,蔚昭敏瞧着皇城司的强弓硬弩垂涎已久,这几日知道军器工坊准备打造钢弩,马上缠着周嘉正要货。

吴梦一笑,知道蔚昭敏如何纠缠也要不了多少,那弹簧钢又要做马车又要做弓弩,哪会有太多产量。

他也得赶紧走,不然蔚昭敏最后定会找他来纠缠。

186章 官家来访(上)

皇宫崇政殿处,赵恒早已不理政务,听说枢密使曹利用和王德用求见,才来到崇政殿召见。

他本来还懒洋洋的,待曹利用将正午时在城外爆破一事详述后,赵恒的脸色顿时严肃起来,赶紧问道:“午时许朕也听到一声巨响,还以为是打雷,想不到是卿家们试爆火药,那火药真是有如此之大的威力?”

王德用躬身行礼道:“陛下,此事乃是老臣和几位大臣们亲眼所见,火药也是从三司火器作库房拖出去的,如何能作得了假。”

刘锴抱拳行礼道:“陛下,前几日微臣邀请吴先生来作坊指导,吴先生将火药提纯,然后说这作坊放在城内太过危险,提出要搬到城外。微臣不信,吴先生就让孙副使砌好城墙,说让微臣亲眼看看火药是如何攻城的,然后就是今日之事了。”

孙冕躬身奏道:“陛下,此事非同小可,作坊必须得搬,开封城内百万人口,如若引燃火药,死伤何止上万。”

孙冕估计是正确的,那火药万一爆炸,只怕死伤是以数万来计算。

曹利用又道:“陛下,火药作坊万分重要,如若搬出城外,臣恳请多派兵马保护,万一配方泄露,后果不堪设想。”

赵恒沉吟片刻,对孙冕说道:“孙卿,此事你来办,在城外找一处隐秘之地修筑火药工坊,不但要有作坊,也得有民宅、学堂,日后工坊的工匠和家眷就住在此处,不得外出。

皇城司、殿前司、开封府均派出兵将守卫,没有朕和枢密院签署的手诏,无关人等不得进入作坊三里之内,违者杀无赦。”

众人躬身称是,赵恒又道:“孙卿,此次三司和内藏库可不会拨钱与你,还要交多少钱给朕的内藏库你看着办,不可让朕吃亏。”

孙冕大喜,这不是可大赚一笔了,那块好地盖上房子可是能卖不少钱,当下连忙说道:“陛下放心,微臣办事,断不致让陛下失望。”

赵恒笑道:“朕只管数银子,其他的你与李士衡商量着办。另外还有一事,这日后城墙是不是没有用了?”

曹利用心情沉重道:“陛下,长远来看,这城墙是真的没太大作用了。什么坚固高大的城池在火药面前不堪一击,即算不塌,那投石机雨点般的霹雳球抛将上去,城墙上哪能站人,根本守不住。”

王德用躬身道:“陛下,老臣倒不担忧,反倒要贺喜了,我大宋有此神兵利器,将投石机放在城墙上,契丹人如何能靠近,那些攻城锥、云梯、攻城耧车,还未靠近便被投石机炸的一塌糊涂,更不要说骑兵了。”

刘锴奏道:“吴先生交付广备攻城作两份图纸,那大石砲可将一百多斤的石块轻松投出三百步远,且只用十几人操作。还有小型的弹簧绞盘投石机,十几二十斤的石块随便投出三四百步,若是投掷霹雳球,岂不是与那下雨一般。”

赵恒哈哈大笑道:“如此说来,日后大宋与契丹的军力相较,契丹是远不如大宋了。”

当年澶渊之盟,是曹利用去谈判的,他对此事一直耿耿于怀,赶紧说道:“陛下,不出两三年,我大宋与契丹攻防之势必定转换,这岁币也不用再给了。故火药、投石机的图纸配方万分重要,断断不可外泄。”

刘锴道:“陛下,弹簧投石机倒是不怕,没有台湾的弹簧钢,契丹即便有了图纸也无法仿造。但那石砲还是得保密,且这石砲只是攻城好用,守城却是无此必要,微臣的意思是将投石机作坊也搬去火药作坊处,石砲暂时不打造。”

赵恒想了想,觉得刘锴说的甚是有理,于是道:“那就按刘陈卿的意思办,石砲的图纸收好,不得外泄,弹簧绞盘投石机大量打造,发往边境城寨。”

说罢乐道:“今天可是个好日子啊,朕的那契丹皇弟只怕没想到大宋又添置此神兵利器,各位卿家来议议收复燕云十六州有没有可能。”

王德用抱拳道:“陛下,刚才老臣问过吴先生,他说收复不难,难的是收复人心。老臣一路思量,觉得甚是有理,先用吴先生的神技富民强兵,那时中原地带的百姓们安居乐业,生活富足,定然会传到北地去,那时收复方事半功倍。”

孙冕道:“老臣也是这个意思,大宋百姓富足,手中有钱,契丹的汉人定然向往,拒马河只有十几丈,只怕那些汉人哭着喊着便跑过来了,边境线如此之长,契丹兵马防的过来么。”

赵恒心情舒畅,臆想着契丹子民纷纷外逃的情景十分快意,说道:“吴先生真是天降神人来助大宋的,自从他来到苏州,苏州一年一个样,如今大宋也会一年一个样。”

众人齐齐躬身道:“臣为大宋贺,为陛下贺。”

其实他们不知道的是吴梦还打了埋伏,吴梦不愿多造杀孽,还有两个更加对契丹致命的法子没说,那便是压缩火药和枪炮,压缩火药爆炸的威力堪比炸药,而以台湾的炼钢和机械加工能力,造出枪炮不过是举手之劳。

他不说是因为知道一旦打造了出来,大宋朝廷定会去干那收复燕云十六州的事情,到那时契丹定是死伤无数,根本无法抵挡。

吴梦为人心善,他这辈子实在不想看到炮声隆隆过后,倒下大片同胞的尸体,什么火炮、火枪、压缩火药、硝化棉都让丁睿以后去搞吧,他绝对不愿面对这些杀人利器。

礼宾馆内,吴梦对丁睿说道:“睿哥儿,为师其实是有法子快速收复燕云十六州的,但实在不愿多造杀孽,师父以后会将更厉害的兵器传授与你,当真是可以毁天灭地,你自己把握何时面世较为妥当。”

丁睿呵呵笑道:“师父自己掌握就好,徒儿也不喜这杀人之术。”

吴梦给了他一个爆栗斥道:“师父有事弟子服其劳,这事就你了,不得推脱,师父累了,休息几日,你且把工坊的事情弄好,那广备攻城作你和陈坤也得去上上课,不然只怕做出来一堆废品。”

搞定了工坊,吴梦便闭门谢客,谢绝那些络绎不惧上门拜访的客人。尤其是那些书生,想来请教的士子日日都有,他烦不胜烦。

他心道你们有想法可以去台湾求学,看看人家王唯一,那才是真正求学的,这些家伙无非是想投机取巧,思量着让某家向皇帝推荐你,做梦去吧。

吴梦天天在迎宾馆里的花园四处闲逛,或是制订蒸汽机的加工工艺,在他眼里,蒸汽机远比火枪大炮重要太多,可他也忘了,有了蒸汽机,打造枪炮岂不是更容易?

这一日他正在花园里闲逛,此时已是九月中旬,秋风萧瑟,湖水中已满是落叶。

算算日子,自己来到大宋已经五年多了,做了不少事,还有不少未能完成,他正在盘算,忽然旁边传来一个声音道:“吴先生可是真有雅兴啊,两个徒弟在外面忙的天昏地暗,你却在此处偷闲。”

吴梦转头一看,却是皇帝赵恒和太子赵祯,他连忙抱拳行礼道:“不知陛下驾临,未曾远迎,望请赎罪。”

景灵和李五连忙上前参拜。

赵恒笑道:“吴先生,你我就不必如此客气了,朕来此有些事情相托。”

吴梦有些糊涂,你是天下第一人,还有什么事情来找某家帮忙的,忙道:“陛下有事尽管道来,在下无不从命。”

赵恒示意赵祯走开,吴梦知道他有隐秘的事情相告,便吩咐景灵和李五也先避开,赵恒笑容一收,严肃的说道:“吴先生,你与我说实话,我还能在这世上多久。”

吴梦有些尴尬,后世的癌症病人若是告诉他死期,只怕死得更快,他摸了摸鼻子便不敢说实话。

赵恒见吴梦神色不定,心下有了数,便道:“吴先生,承蒙你救治小女,如今又救了我,我如今只想让桢儿顺利即位,别无他求,请吴先生给句实话。”

吴梦定了定神,说道:“陛下此病无法治愈,最多拖延些时日,若是心情畅快,活个两三年,若是心情郁闷,只怕一年多便,且必定无药可救,神药只有这么一点,用完了就没了,所以在下减少了药量,吩咐薛神医用针灸辅助。”

赵恒心里一凉,看来自己的感觉是对的,得赶紧准备后事了,他慈爱的望了望远处的赵祯,想着不能亲眼看到他叱咤天下实在难过。

吴梦从他眼里看到了一个父亲对儿子的深深关切,他也无法安慰,两人就这么默然相对静坐。

过了半晌,赵恒用干涩的声音说道:“吴先生,朕能托付你一件事么?”

吴梦见他说了一遍又一遍,知道定是大事,便道:“陛下请说。”

赵恒一眼不眨的盯着吴梦道:“吴先生,若是朕有不测,先生能否助太子一臂之力。”

原来真是托孤啊,可自己也是朝不保夕,吴梦早就发觉身体日渐衰弱,此刻赵恒一提起不测之事,他心里更加失落。

赵恒见吴梦低头不语,用颤抖的音调说道:“先生不愿意帮朕么,你有什么条件尽管提。”

吴梦苦笑道:“陛下,就凭在下这身本事,到天下何处不能提条件?可见在下并非那利欲熏心之人,陛下,你是有所不知啊,在下身体日益衰弱,自觉也没有几年好活,怎能辅助太子。”

赵恒一脸震惊,心里却莫名有一丝轻松感,问道:“吴先生神乎其技,莫非不能自医么?”

吴梦摇头道:“无法医治,陛下也应知道在下在台湾是日夜授课,便是尽快将这些学识传授出去,免得带到棺材里去。”

赵恒现在是与吴梦同病相怜,两个将死之人皆是默默无语。

又过了半晌,吴梦打破了平静,说道:“太子将来必定是个好皇帝,陛下不用太过操心。”

赵恒望着吴梦欲言又止,吴梦从他眼神里看到了巨大的忧虑,顿时明白了他的意思,他在害怕,怕刘娥日后篡位。

吴梦叹息了一声,说道:“陛下,在下知道你的意思,陛下是担心身故之后会发生前唐武后之事吧。”

赵恒恍若雷击,傻呆呆的望着吴梦一声不吭。

吴梦熟知历史,当下安慰道:“陛下放心,太子的皇位永固,即算陛下与在下都不在人世,皇后也夺不走太子的皇位。”

赵恒忙问道:“先生何以如此笃定。”

吴梦低头望向湖水中飘散的片片落叶,说道:“陛下,即算在下不在人世,有忠心耿耿的诸位大臣,还有台湾强大的制造能力,天下间没有任何人任何国家可以抗衡,包括皇后。所以陛下根本无需担心,反倒要让皇后秉持朝政,以防某些居心叵测的大臣有曹魏之举。”

赵恒疑惑道:“这若是让皇后秉政,岂不是养虎为患。”

吴梦笑道:“皇上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当年武后称帝,那是她娘家有人,当今皇后有何许人也?就一个刘美也无非是个草包而已,刘从德年少好色,更是个扶不起的阿斗,故陛下完全不必担心。若是在京城呆的烦了,不如去台湾看看,陛下就有信心了。”

赵恒低声道:“吴先生当真如此有信心?”

吴梦给他打气道:“陛下啊,在下绝不打诳语。”

赵恒心想台湾可是牢牢控制皇城司手里,别人也管不到,自己与其在这里干着急,还不如去台湾岛盯着,替赵祯看好后院。

当下说道:“吴先生,那朕明岁就做好准备,后年退位,来台湾岛与先生安度些日子。”

吴梦笑道:“那在下就在台湾岛恭候陛下光临。”

赵恒又道:“此事请吴先生勿对他人言及。”

吴梦哈哈大笑道:“也请陛下勿将在下之事外泄。”

赵恒也哈哈大笑,伸出手来道:“君子一诺。”

吴梦伸手与他一击,回道:“快马一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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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7章 官家来访(下)

礼宾馆后苑内,赵恒又问道:“大臣们昨日朝议,有强弓劲弩和火药,我大宋对契丹武备占优,纷纷进言免除岁币,吴先生怎么看待此事?”

吴梦认为这些大臣忠心国事可嘉,可历史局限性和经济学概念决定了他们的眼光,现今的和平岁月是大宋发展经济的最好时光,没必要与契丹发生摩擦。

要发展经济就必须大搞贸易,契丹并不富裕,不给岁币契丹与大宋的大量贸易无从谈起,一头牛才三贯,多少牛才能换取台湾那些昂贵的工业品?

何况现在也不是与契丹闹纠纷开战的最好时机,打赢了收复燕云十六州又怎样?让豪强们去瓜分土地么,那与没有打下来有何区别?

想到此处,吴梦道:“陛下,此事可否召太子一起过来商议?”

赵恒笑道:“太子正要长些见识,便让他多多听取吴先生的教诲。”

吴梦连忙拱手道:“在下只是些浅薄见识,当不得陛下夸赞。”

赵恒唤来赵祯立在一旁,吴梦道:“陛下、太子,契丹岁币不但不能停,还要一直给,不够再多借点给他们,不收或是少收利钱。”

赵恒懵了,问道:“吴先生这是何意,借钱给契丹,这不是资敌么?”

吴梦从怀里掏出几枚铜钱叮叮的敲了几下,问道:“陛下,是大宋钱多还是契丹钱多?”

赵恒不知吴梦何意,回道:“自然是我大宋钱多,契丹苦寒之地,人口不及大宋三成,物产又少,除了牛、羊、马、东珠,还有何物?”

吴梦道:“请问陛下,大宋所产之大车、烈酒、玻璃、陶瓷、丝绸、漆器、厨具、蜜饯、粉条、布匹、搪瓷、海外香料与契丹之牛马羊相比,那方的价值更高?”

赵恒似有所悟,答道:“这契丹的牛马羊加起来只怕都不及大宋所产之十一。”

吴梦哈哈笑道:“那大宋百姓打造的物品卖去哪里换钱?契丹没钱,牛羊马又不够,用什么来市大宋的物品?”

赵恒沉吟了一会,问道:“先生所言有理,可如何保证契丹借钱会如数归还?”

吴梦抬头望了望北方的天空,指着地面说道:“陛下,在下就没指望契丹会归还,先是当作善事来做,救救那边穷苦的百姓。至于以后么,还不起就拿燕云的土地来抵债,至于土地不愿意拿出来,那就刀兵相见,总不能说我大宋撕毁盟约吧。一步一步的蚕食,那燕云十六州不就回来了。”

赵恒笑道:“先生这法子有些阴损,请继续说下去。”

吴梦道:“陛下,国与国之间哪有多少道德君子所言,若是契丹占了优势,在下敢担保耶律隆绪会撕毁盟约南侵。陛下,你想想北地也并入契丹多年,那处的民心早就不属中原了,打下来容易收复人心难。先以贸易的甜头拉拢百姓,燕云之地的百姓必将受益最大。”

吴梦有些口渴,拿起石桌上的茶水喝了一口,突然醒悟还没给皇帝上茶,两忙拱手道:“忘记给陛下上茶了,恕罪恕罪。”

赵恒听得正起劲,那还要喝什么茶水,摆手道:“朕不渴,先生继续道来。”

吴梦拱拱手道:“陛下,燕云之地经常有些旱灾水灾之类,大宋一片好心,自然不能看到同族的百姓受灾,时不时给契丹捐献大米、面粉、粉条之类,然后派出细作偷偷告诉百姓这是大宋所为,并宣扬大宋的富庶,潜移默化燕云之地的汉人。且对于民生物品如铁锅、粉条、搪瓷、布匹低价卖出,让燕云百姓享受到大宋的好处,久而久之,这民心所向如何?”

赵恒疑惑道:“吴先生,铁锅能随便发卖么?契丹缺铁,买回去可是能熔炼了做兵器。”

吴梦嘿嘿笑道:“陛下,他们做的越多越好,一则契丹炼不出好钢来,二则一旦开战,细作可大肆宣扬百姓家里买不到铁锅乃是契丹国君所为,自然民怨沸腾。

陛下可知如今大宋天下的百姓承平日久,对战争自是不待见的,故待到契丹越欠越多,无法归还时,晓谕天下,大宋百姓自然群情激奋,支持讨伐契丹。而燕云百姓心向大宋,何况又是本国理亏,大宋师出有名,乃是有道伐无道,无往而不利也。”

赵恒哈哈大笑道:“先生这是上兵伐谋啊,先收取民心,再击其军力。”

吴梦道:“对党项亦可如此,守住西北,广开榷场,不过对于党项不可借钱,那帮人不似契丹人王化已久,当真是些蛮夷之众,上到赵德明下到百姓,汉人又不多,无多少向心力。党项蛮子不给东西就会抢劫,丝毫没有信义可言,故千万不可手软。

应当先从军事上打服党项人,再以贸易手段将其胃口吊高,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那帮党项贵族和平民百姓用惯了大宋的东西,赵德明若是不听话,只需把榷场一关,他们内部就要闹翻天。”

赵恒又乐了,这吴先生真是个妙人,完全不动刀兵,可以把两个异邦玩的团团转。他又问道:“朕听闻海贸利润甚是丰厚,台湾为何一直不搞海贸?”

吴梦摇了摇头道:“陛下,并非不搞,时机未到而已,现下的海船仅仅能到南洋一带,占城、交趾都是穷国,没多少钱财。再往西去海盗不少,大宋的水军鞭长莫及,只有等蒸汽机车船出现,发展水军,逐步侵吞一些海外领地作为加煤加水的港口,才能顺利打通大宋至大食之商道。”

赵恒问道:“吴先生,朕听桢儿说过蒸汽机船,当真可无帆无浆自行?”

吴梦抱拳道:“自然是真的,陛下莫急,过上两三年便会有了。不过陛下须应承在下一事。”

赵恒奇道:“吴先生,这世上还有什么事能难倒你不成?”

吴梦道:“有啊,一文钱难倒英雄汉,台湾现在是负债累累,最近又买了十条海船,欠下苏州丁员外足足八万贯,还欠了盛隆商铺四万贯,入不敷出啊。可铁矿石还是吃紧,不如朝廷在太平州自行炼钢吧。”

赵恒脸一板,说道:“万万不可,炼钢定要在台湾,朕还会下令皇城司,台湾工匠未得皇城司许可,不得离岛。至于这海船,朕出内库十万贯,全部买三千石的海船如何?”

吴梦算了一下,说道:“一条三千石的海船现下要价可一千五百贯,十万贯能买六十余条,一条船上需要三十余名水手,两千余人一年的花销可是要六、七千贯,这钱谁来出?”

赵恒笑的有些阴险:“此事易耳,朝廷买台湾的钢材、兵器,台湾用朝廷的船运输,自然需支付运费,台湾与三司互相结算不就成了。”

吴梦大骂赵恒狡猾,台湾卖钢材给三司那每年不知道会赚多少钱,区区运费算得了什么,三司定会倒欠台湾一大把款项,而台湾的节度使是赵祯,台湾赚的钱是皇家直管,除了交税,利润根本不入国库,都是赵祯支配。

三司无钱只能向内藏库借贷,赵祯正好用钱袋子捏死朝臣。

吴梦嘿嘿一笑,说道:“陛下打的一手好算盘,在下深表佩服。”

赵恒故意装傻道:“吴先生此言说的朕有些糊涂,朕只闻算盘其名,却未曾用过。”

吴梦鼻子一哼道:“陛下别装马虎,在下是说你算计的太好了,三司以后定会老老实实听太子的话。”

赵恒哈哈大笑道:“吴先生深知朕心,不愧是个妙人。”

吴梦谦虚了几句,赵祯又问道:“先生,前些日子冯知院到资善堂讲学,他讲述了西北边境的蕃汉有通婚之事,冯知院以为华夷自古有别,不可让蕃人与汉人通婚,唐代夷人反叛是为前车之鉴,先生如何看待此事。”

吴梦心里大骂冯元这个腐儒,西北边境要太太平平必须搞民族融合,再没有比异族通婚更强有力的法子,

扯什么华夷之辩,后世美国有个总统还是个黑人,只有一些腐儒天天没事干就在故纸堆里找真理,从来不抬头看天下。

吴梦道:“孔圣曾言:‘有教无类’,那即是天下无人不可教,既然人人都可教化,那蕃人便可与汉人一般通晓圣人之言,如此与汉人有何不同,岂能不通婚?岂不知大唐时太宗皇帝还将文成公主嫁给松赞干布,这冯元只知道盲从古儒之言,不知变通,听之何益?”

赵祯道:“可大唐将蛮族內迁,也埋下了后来安史之乱的祸根。”

吴梦点头赞许道:“太子此言不差,但此一时彼一时,如今大宋民富国强,还怕区区蛮夷人士內迁?且大唐內迁之策错就错在不该让蛮夷聚族而居,羁縻自治。我大宋将蛮夷迁来内地,当细分至汉人村落,且不可迁到边地,应迁往荆湖路、两浙路、福建路甚至台湾这些地方。”

赵祯又问道:“先生,路途遥远,蕃人长居北地,如何适应南方潮湿炎热?”

吴梦笑了笑道:“昔日迁徙,药汤不行,蕃人死伤甚多,如今台湾防疫病的汤药甚多,蕃人南迁无碍,太子若是不信,当先迁几百户至台湾试试,让天下官宦看看在下怎么行那蕃人治理之策。”

赵恒仔细掂量了一下,感觉还是吴梦的分量远超冯元,当下说道:“先生所言的迁徙之事也可一试,如可行再颁晓天下。”

吴梦大笑道:“陛下明鉴。”

赵恒放下心中的大石带着赵祯告辞走了,吴梦也无所谓这船和铁矿、钢铁是谁的钱,反正不是他的,他拿着也没地方用。

这也是碰上仁宗赵祯,要是别的皇帝,吴梦就没那么容易无私奉献了,毕竟像赵祯这般千古仁君在中国历史上还是少见的,再说现在也算他的半个弟子,弟子有事师父不帮谁来帮。

景灵过来问道:“你与陛下有什么开心事,又是击掌又是大笑。”

吴梦笑道:“这是某与陛下的秘密,不足与第三人道也。”

景灵白了他一眼道:“瞧你这神神鬼鬼的模样。”便推着他回房歇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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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8章 试论天下(上)

日子一天一天过去,转眼就到了九月底,吴梦的图纸和工艺早就搞完,丁睿那边还没有搞定。

吴梦已是等的不耐烦了,干脆亲自上阵到现场指导了一番,待工坊的事情处理的差不多了,准备返回台湾时,赵恒和赵祯又来到了迎宾馆。

李五将皇帝和太子迎了进来,吴梦抱拳行礼道:“陛下,今日何以有空闲来礼宾馆。”

赵恒笑道:“吴先生,昔日刘皇叔三顾茅庐,朕与太子三度来此,也是向先生请教天下大事。”

吴梦惶恐道:“陛下,在下才疏学浅,可当不得诸葛卧龙之大才。”

赵祯道:“先生何必谦虚,先生对大宋天下之作用比卧龙先生强的太多,木牛流马如何能与蒸汽船相比,稻麦复种、沤肥之法、高产作物又岂是诸葛丞相农术可比?

兴修水利之法、雪盐之法、煤球炉制法、武备之法、差役之法等等,那一样不是冠绝天下之功绩,先生为大宋鞠躬尽瘁,早已远超武侯。”

吴梦细细想了想,他确实为大宋已经做了不少事,每一样都令大宋的面貌为之一变,逐渐的量变必然产生质变,大宋的国策也需要转变一些,才能适应这几千年未曾有过的大变。

他想到此处便问道:“陛下、太子,既然天下都在变化,大宋越来越富庶,可曾想过祖宗之策能否适应这天下巨变。”

赵祯抱拳道:“学生与爹爹前来,便是想听听先生对天下大势之看法。”

吴梦略略沉吟了片刻,觉得先说外部环境也对,内部的政改还是慢慢潜移默化的好,于是说道:“那在下就讲一些浅薄的见解,讲的不对之处还请陛下和太子海涵在下出口无状。”

赵恒笑道:“先生但言无妨,我大宋向来不以言获罪,先生无官无职,朕能拿你如何,连贬官都做不到吧?”

这若是在其他的朝代,吴梦绝对不敢与皇帝和太子坐而论道,那弄不好就会被关到牢狱里死得不明不白,还会连累了台湾一大帮人,不以言获罪是吴梦对宋朝最大的好感,只有这样的朝代才有可能引发各种不同的思潮。

吴梦拿出一张舆图,上面详细标注了大宋、辽国、党项夏州、吐蕃的范围。

吴梦指着辽国道:“陛下、太子,这契丹国如今汉化颇深,文治已是主流,不必再考虑与契丹为敌。契丹国最近东征西讨,国力空虚,十几年内都无须作过多防备,只需将新式武备在拒马河、雁门关一线布防即可,无须费太多力气。倒是两国互榷,理应加强,切勿考虑到抑制契丹的国势而禁榷,前几日与陛下说过,意欲取之必先予之,用贸易手段和平分化之。”

说罢又指向党项人的夏州:“陛下、太子,夏州的赵德明倒是大宋天下最大隐患。一是边境侵袭的隐患,夏州每每有灾荒,必然入寇抢粮,不抢大宋的也会抢别国的。

若说以前反抗大宋和回鹘人是他们为了自身的生存而战,如今的党项贵族就是一群吸血的蚂蟥,驱使党项百姓攻城略地,为的是满足他们称王称霸的私欲,而并非是为了党项百姓。”

顿了顿又道:“这第二个隐患不光是大宋,而是天下皆会遭赵德明的大祸。夏州人占据了兰州、兴州等黄河上游,四处耕田放牧,将树木砍伐殆尽,牛、羊大量啃吃牧草,西北一带必然因缺乏草木导致水土流失,陛下难道没有发现黄河水中泥沙越来越多吗?

这便是夏州人口繁衍过快,水土流失严重导致的结果,更麻烦的是羊吃草连草根一起吃掉,最后便是草原消失,沙漠渐渐扩大。故夏州的人口应大部分迁走,让植被恢复,黄河之水患才可彻底消除。”

赵恒讶异道:“想不到黄河水患与夏州的党项人还有关。”

赵祯道:“爹爹,孩儿早些日子曾与陈坤做了次试验,以水流冲击泥土,确实没有草皮之泥土很快便被冲刷的一干二净。”

吴梦笑道:“太子能想到用试验来检验说法,当真是天资聪颖。”

赵祯脸色微红,抱拳道:“先生过奖了。”

吴梦连忙还礼,指着舆图继续说道:“陛下、太子,河东路的府州、秦州、麟州、火山军、岚州、晋宁州、保德军,陕西路的绥德军、庆州、环洲、原州、鄜州、仪州、渭州、镇戎军、保安军、延州、同州,这些州府的百姓也必须部分迁徙回大宋内地,另外一部分向外拓展。”

赵恒奇道:“先生,古往今来,只听说移民实边,先生何故反其道而行之,若是没有这些边民屯田,光是从江淮一地运送的粮食将不计其数,岂不是耗损国力。”

吴梦抱拳道:“陛下,西北移民的好处甚多,土地本就贫瘠,再如何耕作也无多大收获,还不如放弃农耕,待这些土地逐渐自愈。至于陛下所挂怀的军粮难题,有了蒸汽车船和轴承大车这两样利器,运输粮食不是难题。”

赵祯问道:“先生,即便粮食运输不是问题,那每年还是消耗甚多,于国库损耗太大。”

吴梦点头道:“太子如此幼小,便知道关心国库,当真是可喜可贺。但太子不知道的是这些地界可是有无数石炭、还有众多矿藏。这几处的移民只移蕃人,不移汉人,待蕃人全部移走,留下的汉人也不再耕作,而是开采矿场、组建冶炼工坊。陛下,你可知这些地界的矿场可供大宋天下用上几百年。”

赵恒和赵祯对望一眼,赵恒激动的问道:“请问先生,西北有何许矿藏?”

吴梦笑道:“陛下,那矿藏可是丰富的很啊,有占大宋天下十之七八的石炭,还有大量的金银铜铁等金属矿藏,可是一座大型宝库,陛下可知夏州的盔甲兵刃为何比大宋要强上许多?”

赵恒摇头表示不知,吴梦道:“陛下、太子,党项的铁甲都是冷锻甲,而我大宋却只能冷锻,只因我大宋的煤中含有大量的硫,这种硫融入铁水,导致铁质太脆,无法冷锻,而此处”

吴梦边说边指着舆图上党项人占据的兴州又道:“兴州有不少的石炭矿,不但好烧,且是优质的无烟石炭,石炭中含硫极低,故党项人炼出来的铁质极好。”

吴梦又继续指向辽国境内的朔州北部、党项占据的定难五州:夏、银、绥、宥、静,大宋陕西路的麟州,让赵恒和赵祯细看。

他郑重的说道:“陛下可知,这三处皆有大型石炭矿,尤其是定难五州、朔州这两处七八成为露天石炭矿,开采极易,日后将是我大宋最重要之石炭来源。”

赵恒闻言一呆,重重的跌坐在椅子上,这定难五州是他让出去的,当时是考虑到土地贫瘠产出不多,路途遥远,运粮不易,为减少民众的负担,他把这五州给了党项的李继迁。

如今大宋的石炭用量日增,但石炭开采甚是困难,矿工时有死伤,听到吴梦说此处竟然是露天的石炭矿,如何不让他心痛如绞。

吴梦看看赵恒的脸色,知道他此刻后悔不迭,趁热打铁说道:“陛下,我大宋土地虽广,可无一寸是多余的,对于定南五州,当然要取之。”

赵祯抱拳道:“请先生教我,如何取下定难五州?”

吴梦看着眼前的赵祯,这明显比历史上那圈养的小皇帝要多了不少的锐气,这是好事,既有仁义又有壮志才能成就大事,他摇了摇头说道:“陛下太子,此事勿急,如今党项人并不知晓此处石炭甚多,还得待台湾将蒸汽船打造出来才可收回此处,否则即便收回,无法运输岂不是徒劳无益?”

吴梦又指着黄河的走向道:“待蒸汽车船投入航行,黄河的河道也须整修,黄河龙门瀑布处无法行船,由此分为两段,上下行货物均由大车转运。

黄河出府州后上溯契丹的东胜州,此州必须握于大宋手中,禁军自河东路沿着黄河上溯可至兴州、灵州,对于党项那是可攻可守,如此便打通了所有的黄河水运通道。”

赵祯追问道:“先生,若是契丹皇帝不愿将东胜州交于大宋又待如何?”

吴梦阴恻恻的笑道:“太子,那火药可不认识什么契丹皇帝,他也是肉身凡胎,来了一样炸的死无全尸。”

赵恒唉声叹气道:“此事怪朕,若是当年死战不退,定难五州如今还在我大宋境内。”

吴梦安慰道:“陛下不必自责了,当年若是不给李继迁,他必不肯善罢甘休,无休无止的战争苦的都是老百姓。

陛下为百姓着想,倒也不是坏事,如今想取回来并不难。首先得打上一战,将赵德明打怕打服,让其不再犯边,大宋则将黄河、渭河、湟河、汾水、环江水道整修一番,日后西北运粮全部用蒸汽车船拖曳,回程时运回石炭。

再逐步移出此地的蕃人,时机成熟时取了这五州,将契丹人赶出东胜州,那时对于赵德明想捏就捏,想揍就揍。”

赵祯雄心大起,问道:“先生,如今大宋有神兵利器,又有无敌火药,为何现在不将赵德明赶走作罢?”

吴梦又指向地图上兴州以西的大片沙漠道:“太子,此处一大片荒漠,谁来驻守?大宋哪有如此之多的禁军,更何况禁军对西部的沙漠作战并不熟悉,去了以后甚是吃亏,给养运输更加困难,还不如让赵德明镇守西域,就当是养了条看门狗。”

赵祯听到吴梦把李德明比喻为看门狗,觉得甚是有趣,不由“噗嗤”一笑道:“先生如此一说,这赵德明也确实像条看门狗,那要不要给他赏点骨头?”

吴梦哈哈大笑道:“太子聪颖,想要这狗尽心尽力的卖命,当然要赏骨头,什么布匹、粮食可以给些,但不能多给,要吊着他们死不死活不活方为上策。”

赵恒道:“吴先生,莫非就一直如此僵持下去?”

吴梦摇了摇头,又拿出一张舆图,赵祯一瞧,却是一张唐朝全盛时期的全图,上面标识的清清楚楚。

吴梦手指点着西域的大片地界说道:“陛下,西域之地可种植大量棉花,此处的棉花纺织成棉布将来不但能供大宋百姓使用,还可出榷至大食以西,故大宋将来定要复这汉唐故土,不但要西域,还要此处。”

吴梦又指向吐蕃的地域道:“此处虽然物产贫瘠,可地形高耸广阔,当是我大宋的天然屏障,以后定要攻下此处,移民汉人与蕃人混居。”

赵恒和赵祯看着吴梦半天说不出话来,想不到面前这位双腿残疾的中年书生还有如此雄心壮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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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9章 试论天下(下)

赵祯问道:“先生刚才言及西北边境只迁移蕃人不动汉人,想必是让西北汉人往西域移民。”

吴梦赞许的点点头道:“太子明鉴,某正是此意。大唐之所以崩溃,便是这民族之策大错特错。非我族类其心必异,此话虽有失偏颇,可也有一定道理,大唐将异族放入中原腹地,却又不与汉人混居,如何能同化异族?

后来的安史之乱便是前车之鉴,故大宋移民必须混居,同族之人不可居于一地,定要打散混入汉人村落,互相通婚。短期内定是问题百出,可十年二十年、三十年之后哪还有蕃汉之分。”

接着又道:“经略西域当是一二十年后的事情,当下的大宋,应是勤于内政,人口繁衍乃是最重要之国策,要让汉人在十几年内翻上一番,才可行这经略西域之事。所以必须稳固农业,发展工商业,让百姓们能生的起、养得起。”

眼下大宋的百姓估计最多就是四五千万,除了两浙、河东、京东路、京西路等这些地方人烟密集,其他其余依然是地广人稀,根本没有开发。

赵恒想了想说道:“吴先生,朕还想问问,禁军多年未经大战,战力大不如前,这有何良策。”

吴梦笑道:“陛下,此事与太祖的祖制有些关联,禁军精锐集中于东京城,久不经战阵,如何能有太高战力。”

赵恒道:“禁军也是轮番戍边,可这三年一轮换伤筋动骨,不瞒先生,大宋岁入十之六七皆用于军中开销,朝廷不堪重负。”

吴梦道:“陛下勿忧,蒸汽车船用于河运,禁军轮戍便不成问题。陛下,最好的法子应是全民皆需从军,凡十八岁之上的少年人,均应从军五年,五年后升入军官者可继续从军,升不上的应退出禁军回乡务农或是进入工坊。军官须轮戍,而军士逐年轮换退出,如此便不会有尾大不掉之势。”

赵恒又问道:“五代武夫之乱,民不聊生,朝中大臣对军士防范甚严,不知先生还有何良策使禁军士兵不致反噬作乱。”

吴梦不由腹诽明明是皇帝担心军人造反,却又推到大臣们的身上,嘴上却道:“陛下,如今的火药、投石机只有京城的南北作坊可供应军需,没有此物驻外的禁军如何是京城禁军的对手,陛下把住军需,也就控制了禁军。

陛下亦可在军中设立司马,掌军需、教习圣人之言,监督军纪,但不许涉及战斗指挥,两线管军,驻泊禁军怎能作乱?

陛下,其实枢密院应以文官为枢密使,掌调兵和司马,而三衙掌训练、低级将官升迁,两者分开互相制约,禁军又如何会乱?”

赵恒沉默了半晌,觉得这法子确实很好,抓牢了后勤,等于捏住了禁军的命脉,所以这司马一职他不想放给枢密院,而想自己直接统领,便问道:“吴先生,若是这司马单独任命,由朕来管辖如何?”

吴梦心知赵恒不愿意让枢密院权力过大,当下说道:“只要陛下精力旺盛,有何不可。”

赵恒点了点头,暗自思量该如何组建军中司马。

赵祯又问道:“先生,听闻台湾的官制与朝廷不太一致,却可令行禁止,不知先生对朝廷官制有何建言。”

吴梦摇摇头道:“太子,台湾的官制与朝廷并无分别,不过是刚刚草建,林提举、郑指挥使以身作则,故台湾目前是令行禁止。但以后台湾的官员日益增多,此法便不可行,台湾的官制亦需革新。

至于朝廷官制,短时期内没有问题,随着台湾各项新的产品和技术流入,朝廷官员将会越发吃力,故当下改革科举取仕最为重要。”

赵祯点点头道:“请先生教我。”

吴梦见赵祯那亮晶晶的眼睛渴望的看着自己,心道某还是告诉你吧,但愿你日后有那个魄力。

他说了半天已是口干舌燥,端起茶碗来大大喝了一口茶水,说道:“太子如今也在学习台湾的数算之法和格物,日后这台湾的蒸汽机、机床传遍大宋天下之时,不会数算之法和格物的官员如何治理天下?并非要求朝廷官员精通数算和格物,至少必须知其所以然,方可治理辖区的农耕、工坊、民生。”

赵祯道:“先生的意思是贡举除了必考圣人之言外,还须加上数算之法与格物?”

吴梦笑道:“那是自然,太子如今学了数算和格物,应当知道光凭圣人之言是无法治理好天下的。如今大宋日益壮大,靠的是什么,无非是稻麦复种这般农耕技艺的提高,而苏州和东京城的官坊不管是物产品质还是数量远超十年前,便是依靠格物之术。

故圣人之言为治国之“道”,是根基,而数算之术和格物是“术”,是发展。两者相辅相成,不可或缺,作为官员,尤其是三司和地方主官,对数算之术和格物不求精通,但须知晓,也应纳入贡举的科目。“

赵恒在一旁插话道:“此事切勿操之过急,还待从长计议。”

吴梦拱拱手道:“陛下若是想重复汉唐荣光,当现在开始有所为,大宋的士子多数学过数算之法,只是用的古法,不会用阿拉伯算法而已,学习起来不会太难。而自然、格物这两门课业,学些浅薄的能费多大功夫?

陛下若是有疑虑,不妨先在发解试时加入这三门课业的科目,而省试暂且不考,过上几年待士子们适应了,再加入省试。”

赵恒捋了捋胡须道:“此法倒也可取,今日吴先生所言的军制、贡举之事朕还得回去与诸卿商议。这移民之事倒是可行,不知先生可否抽空写个条陈,朕也好在朝会上廷议。”

吴梦道:“在下遵旨,请陛下稍候几日。”

赵祯眨着眼睛又想到了一个问题:“先生,小王还有一事请教,按先生所言以后定取吐蕃,但如今未攻取之前又该如何对待?”

吴梦摸着额头思量了一番,才想起吐蕃有个雄主叫做唃厮啰,他后来统一了吐蕃,与西夏的李元昊那是生死仇人,也是西夏的劲敌。

自赵恒、耶律隆绪、李德明之后,华夏天下都是年轻人唱大戏。

大宋的赵祯、辽国的耶律宗真、西夏的李元昊、吐蕃的唃厮啰,一一登台亮相,天下间风起云涌,除了耶律宗真稍微差些,其他三人的雄才大略难分瑜亮。

赵祯失之心软、李元昊过于残暴,唃厮啰这人史料不多,就凭他能先委屈求全,后来一统吐蕃,对抗强大的西夏,就绝对不是个简单角色。

吴梦想到此处便说道:“吐蕃与大唐是世仇,可素来对大宋恭顺,吐蕃李立遵进犯大宋,三都谷一战曹玮将军已打服了他,眼下不如示之以好,让吐蕃人去牵制赵德明。

吐蕃赞普唃厮啰虽然没有实权,可绝对是个人物,陛下不如授以官职,惠而不费,扶持唃厮啰对抗赵德明和吐蕃的李立遵。来年西北也需更换军备,那换下来的破铜烂铁对于吐蕃可是好东西,不妨送些顺水人情给唃厮啰。”

赵恒问道:“吴先生所言极是,朕还有一事相询,我朝饶、池、江、建四大铜钱监铸钱量达到每岁两百万贯,可两浙路、福建路屡屡钱荒,还得用铸铁钱凑数,这又是何故?”

吴梦略略沉吟片刻,答道:“陛下,此事说来话长,自古我中国百姓好挖地窖埋藏金银财宝钱币,且我大宋产铜不多,民间铜价高于铜钱面值,所以铜钱往往被收藏而不进入市面流通,此其一也。”

赵恒与赵祯关注的看向吴梦,吴梦接着说道:“其二是铜钱过重,运输铜钱运价过高,不利于铜钱流通;其三是钱贱而物贵,我大宋如今所产物资不够丰富,运输不畅,故同样导致铜钱流通不畅。其四便是铜钱大量外流,海外诸蕃和契丹、党项铸币太少或是根本不铸币,大量使用宋钱,我大宋如何不会钱荒?”

赵祯抱拳问道:“请问先生,那有何良策可解?”

吴梦还了一礼,回答道:“陛下、太子,此事暂不可解,还有待时日,在下以为彻底解决钱荒当有三策,一是须待蒸汽机出世,有了蒸汽机驱动的漕船,物资和钱币流通加快,到那时自然钱荒大大缓解。

二是西南大理和江西有两处大型铜矿,大理尚未归附大宋,江西却可大量开采,铜产量增多,自然铜价下降,如此囤积铜钱大为减少。海外有一吕宋岛,铜矿脉可谓是全天下有数之矿场,此事可交与台湾来办。

三则是治本之法,我大宋在西南川蜀之地曾发行过交子,若要彻底解决钱荒,须用交子取代铜钱,流通快捷、使用方便。“

赵恒疑惑的问道:“交子不过是一张纸而已,百姓能否认可?”

吴梦点头道:“陛下所言极是,百姓并不会轻易接受交子,故暂不可行,须待我大宋交通便捷、物产丰富之时才可实行,朝廷赋税、各地官营铺子、工坊、酒楼均指令采用纸币,且可保证铜钱与纸币可自由兑换,交子自然而然流入民间。”

赵恒低头思索,而赵祯到底受过后世教育,闻言大悟,连连点头。

赵恒见赵祯已有所悟,便道:“太子一直承蒙先生之弟子授课,说起来也是先生的学生。今日朕有一事相求,就请先生正式收下太子为徒,请先生倾囊相授,太子登基后必能治理好大宋天下。”

吴梦一惊,连连推辞,做赵祯的老师,那日后不就是帝师了。

赵恒哪容他推辞,亲自起身扶着吴梦坐正,令赵祯过来行了拜师礼,送上正式拜师的六样礼物,这明显是早有准备。

皇帝开了口,太子又行了礼,吴梦还能如何,只能点头收下了赵祯这个徒弟。

吴梦列出江西的德兴铜矿、永平铜矿、武山铜矿、东乡铜矿、城门山铜矿大致位置,赵恒大喜,与赵祯两人兴冲冲的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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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0章 丁谓来访

翌日一早,吴梦刚吃完饭,李五报知太子来听从师尊教导,正在阁子里等着,吴梦笑了笑,想不到赵祯还真是好学的。

李五推着吴梦来到阁子后,却瞧见里面杨文广、蔡伯俙、刘从德都在,还有一个武将一个內侍,杨文广站起来介绍道:“先生,这二位乃是皇太子东宮都監雷允恭、资善堂祗候安俊。”

两人上前给吴梦见礼,吴梦欣赏的看了眼安俊,却是斜眼瞧着雷允恭,他知晓此人是刘娥安插在赵祯身边的细作,出卖同僚后便年年升官。

他问道:“雷都监,你是来护送的吧,到了此处太子自然由在下教导,你可以回去向圣人复命了。”

雷允恭已经从杨崇勋哪里听说了吴梦不喜皇后一党,他还不信,今日一看果然如此,只得悻悻走了。

其实杨崇勋根本就是错觉,吴梦其实是对既没能力、道德品质又低下的人特别憎恶,问题是刘娥需要一批为她卖命的人,但那些道德君子怎会成为她的走狗?

吴梦对赵祯抱拳道:“太子殿下,昨日在下思量了一番,陈坤须返回台湾上学,安排师弟辛楚前来伴读如何?”

赵祯回礼道:“一切听从师傅安排。”

吴梦点了点头,随后一一问过几人的学业,再从薄弱环节入手授课。

自此吴梦上午给赵祯授课,夜里便拟定上奏朝廷改革贡举、婚育、移民之奏疏,其实他知道作用不大,台湾没有真正壮大起来之前,朝廷官员短时期内是不会觉醒的。

大宋的体制自开国起,表面上看是儒家思想主宰天下,其实从一开始采取的是黄老学说,那便是无为而治。

黄老学说在短期内对大宋是有益的,不胡乱折腾,百姓们便可休养生息,经济上蒸蒸日上,可长时期采用此法,极易导致官员们怠政懈政,不思进取。

从大宋立国至今已有六十余年,大宋的官员们已经有些暮气沉沉,想锐意进取只怕有些难了,吴梦上奏疏此举不过是尽人事而已。

吴梦给赵祯和伴读们授课,丁睿和陈坤每天去给官坊的工匠上课,返程的时日便耽搁下来,一晃眼就到了十月底。

这一日吴梦正在小憩,李五来报,言宰相丁谓求见,吴梦眉头一皱,这个奸贼来干甚。

吴梦对丁谓观感很复杂,此人是个典型的溜须之辈,且很会揣摩人心。

据说有一日皇帝赵恒召集众人去皇宫御苑,赏花钓鱼,向来吹嘘自己钓鱼有术的赵恒足足半个时辰鱼钩动都不动。

见没鱼上钩,赵恒脸上越来越挂不住了,群臣面面相觑,不知如何安慰皇帝,丁谓却上前道:“官家乃是天子,龙眼一睁,鱼儿哪敢近前?”

赵恒龙颜大悦,立即吩咐厚赏丁谓。

其实这家伙除了善于逢高踩低、阴险狡诈之外,也是个天才人物,机敏聪颖,读书过目不忘,处理朝政也算一把好手。

淳化年间,峡路一带少数民族在边境地区纠众造反,丁谓奉命前往处置。他以安抚团结为上,不动兵刃,妥善稳定了局势。

景德元年宋辽战争期间,丁谓组织百姓们巧渡黄河、机智退敌。

天禧元年,丁谓任升州知州时,开挖后湖,兴修水利,养活饥民,亦可灌溉农田。

此外丁谓还曾定下税赋标准,令三司按定额征收,终结了宋初各地州政府税赋混乱的情况。

吴梦想到丁谓毕竟是政事堂首相,不见也不合适,便让李五告诉丁谓去礼宾馆会客的阁子里等候。

他故意磨磨蹭蹭了半天才进了阁子,那瘿相却没有半点不耐烦,看到吴梦后赶紧起身抱拳打招呼。

吴梦还礼道:“丁相公不必多礼,请坐,丁相日理万机,何以有空来此处?”

丁谓笑道:“吴先生学究天人,老夫特意上门讨教。”

中秋夜宴那日他与吴梦仅一面之缘,未曾细看,今日吴梦特意打量了一番丁谓,发现这家伙与史书所载一模一样,长的是尖嘴猴腮,一双三角眼,面相极其狡诈。

最引人注目的便是此人的脖颈粗大,宛如一颗巨瘤,难怪有瘿相之称,而吴梦却知这丁谓只怕是缺碘引发的大脖子病。

吴梦呵呵一笑,摇了摇头道:“讨教二字可不敢当,丁相是朝廷栋梁,区区在下不过一草莽书生,才学粗鄙,实乃虚名尔。”

丁谓此次却不弄阴谋诡计了,起立来躬身抱拳说道:“吴先生,犬子丁斌素有才学,想至台湾求学,故老夫特意上门,请吴先生收下,老夫不胜感激涕零之至。”

吴梦甚是诧异,想不到丁谓如此低声下气,其实是丁谓听到了亲信陈述台湾实力强大、京师官坊改造和火药的威力,这几日官家接连造访,仿若三国时的三顾茅庐。

丁谓由此便深知吴梦简在帝心,所谓一力降十会,这残疾书生根本不必与他斗智,只需力压他就翻不了身。而自己这些年来树敌太多,作孽也不少,若是有个三长两短朝臣们必定落井下石,故想给儿子留条后路。

吴梦对丁谓后来的处境当然是清清楚楚,他日后被发配到崖州还是做了些好事的,为了岛上的民生不遗余力宣扬海南的沉香。

沉吟片刻后吴梦答道:“此事倒是可以,不过丁相,在下丑话说在前头,你这儿子到了台湾可是要受苦的,丁相也应知晓,台湾可不是想去就去,想回就回的地方。”

他的意思很直白,去了就不能回来,台湾的秘密不能外泄。

丁谓闻言大喜道:“吴先生,老夫当然知晓此事,犬子去了请吴先生多多指教,有违拗之处,打骂皆可,听凭先生处置。”

吴梦有些明白他的意思了,摇了摇头道:“丁相啊,早知如此何必当初啊,凡事留一线,做事不可做的太绝,你可是后悔了。”

丁谓苦笑着摇了摇头道:“吴先生,此时再说这些悔之已晚。今日谢过先生应允了,吴先生放心,台湾若是有事,老夫必不会袖手旁观。”

吴梦心里大骂,你这老贼,什么事都是当作交易来办,老子可是看在你后来为海南百姓尽心尽力才帮你的,嘴上却道:“如此就谢过丁相了,在下还有一事需告知。”

说罢指了指丁谓那粗大的脖颈道:“丁相,你这脖颈处粗大乃是一种病,得治。”

丁谓因脖子肿大,被人称为瘿相很是苦恼,闻言大喜道:“素闻先生医术通神,还请赐教。”

吴梦道:“此事易耳,丁相可派人去海边采集些昆布、紫英,与猪骨头同煮,当可治此症。”

丁谓连连称谢,告辞离去。

三十日旬休,一大早丁睿还在床上睡懒觉,忽然觉得鼻子上痒痒的,他懒洋洋的伸手摸了摸鼻子。

稍顷那痒痒的感觉又来了,终于鼻子受不了了,一声“阿嚏”坐起来打了个大大的喷嚏,睁开眼睛,却看到陈坤一脸贼笑站在眼前,手中还捏着一条小纸棍。

丁睿埋怨道:“师兄,天冷,我好容易睡个懒觉。”

陈坤笑道:“殿下来寻你,带你一起去耍子,还不快快起来。”

丁睿定睛一看,赵祯正笑嘻嘻的坐在胡凳上,他赶紧起身抱拳道:“参见太子。”

赵祯笑道:“师父已认了我为学生,我二人便是师兄弟,师弟何必多礼,快快起来,我们一起去玉津园游玩一番。”

丁睿洗漱完毕,来到吴梦房间里,见师父正手持书卷看得津津有味。

他抱拳给吴梦行礼后,说道:“太子来了,邀我一起去玉津园玩耍,师父去不去?”

玉津园乃是皇家的动物园,吴梦在现代社会不知道去过多少次动物园,哪有那兴趣,挥了挥手道:“太子刚过来请了,尔等这些孩童去玩耍,为师这半老头子去干甚,快去耍吧,休管为师了。”

丁睿嘻笑道:“那弟子这便去耍子了,老头子师父。”

吴梦啼笑皆非,扬手欲打,丁睿一缩头,早就一溜烟跑出门去。

景灵揶揄道:“先生,睿哥儿也没说错,你已年过四十,不是老头是什么。”

北宋年间,年过四十的都会自称老夫,吴梦故作正经的点头道:“嗯嗯,日后某就自称老夫好了。”

说罢伸手虚捋了把并不存在的胡须,逗得景灵咯咯笑个不停。

丁睿出了大门,一看来的人还不少,杨文广、刘从德、蔡伯俙,还有两个人自己却不认识,一个武将打扮,年龄约莫二十不到,另一个年纪比自己稍大,却低着头有些畏缩。

杨文广素来豪爽,对丁睿道:“睿哥儿,某给你介绍介绍,这位武将名为安俊,字智周,资善堂祗候,这位叫李璋,京仓草场提点李用和之子。”

丁睿学着大人模样抱拳行礼,连声道:“久仰久仰。”

久仰个锤子,他根本就不认识人家,听都没听过。

安俊落落大方的回礼,李璋自知家世不如在场诸人,才学又不如蔡伯俙,他早就听说这小哥是吴先生的得意弟子,便对丁睿恭敬的唱了个肥喏,搞得丁睿尴尬不已。

赵祯笑道:“快上马车吧,今天带睿哥儿去瞧瞧玉津园的珍禽异兽。”

说罢跳上了自己的太子专用玉辂,其他几人便上了后面的一辆宽大的两轮马车。

前面是护卫开路,后面跟着两架两轮马车及赵祯的玉辂,最后还跟着一辆小小的粉红装饰的马车,似乎是个未出阁小娘子的车驾。

丁睿本就喜欢些大象、虎豹之类的异兽,人在马车上,心早就飞到了玉津园,他却不知这一去差点万劫不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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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1章 游玉津园

赵祯一行往南而去,打前的一辆马车车厢里,几人年纪都不大,正热热闹闹聊的热火朝天。

杨文广艳羡道:“睿哥儿,那日林提举唱的歌声可甚是豪迈,不知台湾厢军军容如何,真想去瞧瞧。”

丁睿笑道:“林提举便是在下的舅舅,台湾厢军的军纪、操练方略都是师父和我舅舅弄出来的,自然不错,杨兄若是来了台湾,小弟做东请你吃我等自己摆弄的海鲜烧烤。”

蔡伯俙是福建人,他和赵祯口味类似,嗜食海鲜,一听台湾有新鲜的海鲜吃,口水都流出来了,赶紧嚷道:“我喜欢吃海鲜,也要一起去。”

杨文广瞥了他一眼道:“小屁娃子,谁要和你一起去,回家找你娘去吃奶。”

蔡伯俙才不理他,对着丁睿一脸媚笑问道:“睿哥儿,我老家是福建路福清南隅的,和台湾很近,台湾岛上还有什么好吃的?”

丁睿自然不会像杨文广一般对着个八岁的孩童恶声恶气,和煦的笑道:“那可多着呢,芭蕉、荔枝这些果儿想必福建也有,就不多说了。

海鲜虽然福建也有,但台湾的做法不一样,我等是用木炭来烧烤,先以蒜蓉和辣椒粉拌好,刷上豆油,放在炭火上一烤,那豆油一烤便滋滋作响,香气远飘。

烤熟的海鲜趁热往口里一放,又香又辣又鲜,再喝上一口香甜的果儿酒,那滋味,啧啧……”

被丁睿如此一说,车厢里顿时响起一片吞咽馋涎的咕嘟声。

见几人眼馋,丁睿暗自发笑,故意说道:“台湾岛上那水鹿的肉很嫩,比中原的鹿好吃多了,且成群结队,到处都是,鹿肉也能烤着吃,不过也不似中原这般烤法。

台湾是先切成肉片以盐、酱料腌制入味,用竹签穿成串,放在炭火上烤,边烤边刷上豆油,快熟的时机撒上辣椒、孜然粉,一口咬下去,盐味、酱料味、辣味、孜然的香味充溢鼻口,烤鹿肉滋味十足,顶呱呱的下酒好物。”

丁睿这一番绘声绘色的解说,搞得车厢里的人都坐不住了,安俊问道:“睿哥儿,海鲜东京城是很难找到,但鹿肉不缺,不如今夜我等找个地儿烤上一番?”

杨文广大点其头道:“去我家城外的庄园吧,那处地方大,我让下人去买头鹿来。”

丁睿摇头道:“也不一定要鹿肉,有羊也行,但必须得有孜然,那东西西域胡人商贾才有的卖。”

刘从德口水直流,赶紧说道:“这个却是容易,稍倾让太子打发个侍卫买些就是,睿哥儿还要些什么物什?”

丁睿想了想到:“还需要一些竹签和烧烤架,等到了玉津园,我来削一根做个范本。”

刘从德自以为聪明,说道:“那个更简单了,宫内的后苑造作所有水力机械,削起竹签不是很快。”

丁睿道:“竹签太小,用机械没法削的,除非用成型铣刀来铣制,后苑造作所无简易铣床和刀具,还是得用人工削。”

刘从德平素学习根本不上心,哪里知道什么铣刀之类,顿时哑了火。

车厢内的李璋却是默默的听着众人讨论,不发一言。

蔡伯俙缠着丁睿问道:“睿哥儿,再说说还有什么稀奇吃食。”

丁睿笑道:“你个小娃儿,就知道吃,台湾还有芋头粉条,可惜东京城里却是没有,若不然下个火锅却也不错。”

几人说说笑笑,来到了南熏门处的玉津园前,玉津园是北宋东京的名园,为四大皇家园林之一,玉津园又名南御苑,被皇家封为京城园林中的的“南岳”。

、驺虞、神羊、灵犀、麒麟、交趾驯象、犎牛、独峰驼、白驼、孔雀、白鹇,等等,其中大象就有四十六头之多。)

宋人杨侃的《皇畿赋》这么描述玉津园里的珍禽异兽:“别有景象仙岛,园名玉津。珍果献夏,奇花进春,百亭千榭,林间水滨。珍禽贡兮何方?怪兽来兮何乡?郊薮既乐,山林是忘,则有麒麟含仁,驺虞知义,神羊一角之祥,灵犀三蹄之瑞;狻猊来于天竺,驯象贡于交趾;孔雀翡翠,白鹇素雉,怀笼暮归,呼侣晓去。何毛羽之多奇,罄竹素而莫纪也!”

赵祯下了玉辂,看到众人正说得兴高采烈,笑道:“尔等说的如此热乎,可是有甚好事?”

蔡伯俙抢先说道:“睿哥儿说今夜去杨文广家弄烧烤吃,正在削竹签儿做样本。”

赵祯也不过是个十一岁半的孩童,哪有不贪玩的,闻言大喜,忙问丁睿还要些什么物什。

丁睿想了想,从园内要来纸笔,画了个烧烤架,顺便列了些烧烤用的酱料和卤制法子,再写上了什么萝菔、鸡翅、鸡腿之类的菜食,呈给了赵祯。

赵祯唤来蒋五,让他安排人去后苑造作所打造烧烤架,削制竹签,顺便把买来的菜食调料、木炭送到杨文广家的庄园中。

搞定了晚上的吃食,大小伙子们正嘻嘻哈哈互相调笑,一个小小的身影却从侍卫身后跳了出来,发出一阵银铃般的“咯咯”笑声。

众人一看,不是那顽皮的元儿公主还是谁?安俊领头齐齐向元儿行礼道:“参见公主。”

赵祯皱着眉头道:“元儿,你怎的跑到此处来了,你娘知道么?”

元儿叉着腰,满脸神气的回答道:“我娘自然知晓,说与六哥知道,我可是禀明了爹爹,他让我来的。”

赵祯心知这个宝贝妹妹定是把自己那皇帝老爹缠得不耐烦了,只好放她出了宫,便牵着她的手道:“既然来了,就一起耍子吧,你可不要到处乱跑。”

元儿不喜哥哥老是嫌弃她年纪小,于是甩脱他的手道:“六哥不要拉着我的手,我长大了,不会乱跑的。”

赵祯有些尴尬,对丁睿说道:“睿哥儿,我这小妹素来顽皮,不知礼仪,见笑了。”

丁睿本来就是调皮性子,和元儿性格相近,闻言笑道:“公主只是活泼,算不得调皮,年少好动而已。”

元儿听到丁睿夸赞她,很是自得,不由沾沾自喜,扭头向后面的粉红色小马车说道:“那不是王小娘子的马车么,六哥为何不请她下来一起玩耍。”

赵祯脸色有些微红,没有回答元儿,元儿却蹦蹦跳跳的跑到马车前,将马车里的一个十二三岁的小娘子唤了下来。

丁睿见那小娘子穿着一身与马车装饰相仿的淡粉色丝绵衣裙,两只狭长的丹凤眼,樱桃小口,肤色白皙,身材高挑,看上去比自己还要高上些许。

元儿拉着有些害羞的小娘子来到了众人面前,呵呵笑道:“走吧,你们男人走前面,我和王小娘子跟在后面。”

王小娘子向着众人福了一福,丁睿见众人们皆是一脸似笑非笑的神态,只有刘从德一双滴溜溜的贼眼在王小娘子身上转悠,他对这男女之事不甚了了,心里想着那狮子、虎豹,转头便迈步就往前走去。

进到园内,里面亭台楼阁极少,四处林木繁茂,初冬时节,树杈上只剩下了为数不多的叶子,只有寥寥数颗香樟和杉树依然挺立着绿色的树冠,园子里显得有些苍凉。

一条笔直的青石板路将玉津园分为东西两园,赵祯边走边给丁睿介绍,西园是广袤的农田和片片树林,东园是一片水泽,从外城的广利水门南方的蔡水引入河水,沿着园子绕行复又重归蔡水。

走到东园内,里面和金明池一样有个大湖,湖心凸起一座景象仙岛,岛上矗立楼高三层的同乐亭。四周栽植了不少花树,可惜初冬时节落叶片片,不复春夏的翠绿。

北宋大才子苏轼曾有诗赞玉津园曰:

承平苑囿杂耕桑,六圣勤民计虑长。

碧水东流还旧派,紫坛南峙表连冈。

不逢迟日莺花乱,空想疏林雪月光。

千亩何时躬帝藉,斜阳寂历锁云庄。

众人走过拱桥来到景象仙岛,登上了同乐亭,站在亭上可俯瞰下面的奇禽异兽围栏。

此时天气寒冷,只有几只不怕冷的老虎在围栏里来回梭巡,赵祯道:“可惜如今天气寒冷,这些灵犀、狡貌、孔雀都躲进了屋子里,驯象也送到别处去饲养过冬了。”

丁睿一听自己喜欢的大象不在此处,甚觉遗憾,

众人下了楼来到老虎笼子旁,一吊睛白额大虎蹿上了巨石,这大虎高壮如牛,额头上一个大大“王”字,看到众人前来顿时龇牙咧嘴,发出阵阵咆哮。

王小娘子有些害怕,连连后退,刘从德走近,想去搀扶她,杨文广上前一步,有意无意的挡住了刘从德的去路。

元儿笑呵呵的牵住了她的手,指着比胳膊还粗的围栏道:“王小娘子别怕,围栏里面可是有铁棒的,老虎咬不断。”

这胆大的丫头说罢从怀里掏出个纸包,纸包里是一只香喷喷的鸡腿,她走到围栏处,将鸡腿抛入了老虎笼子里。

里面一只小老虎动作好快,一个虎跃半丈高,张嘴就接住了鸡腿,三口两口就吞了下去,吃罢了还望着元儿摆了摆头,发出一声轻轻的吼声,似乎在感谢她,乐得元儿拍手大笑。

丁睿看着老虎,忽然想起六七岁时师父教自己的童谣,顿时童心大起,他走到围栏边,竖着两只手指在脑袋边摆来摆去,嘴里念念有词:

“两只老虎、两只老虎,跑得快、跑得快,

一只没有耳朵,一只没有尾巴,真奇怪、真奇怪!”

那吊睛白额大虎随着丁睿唱的儿歌也凑趣般的仰天轻吼了几声,元儿高兴的咯咯笑道:“好玩,好玩。”

说罢拉着丁睿的袍袖让他教自己唱儿歌。

这儿歌的调子很简单,众人一下子都学会了,齐齐唱着“两只老虎、两只老虎”四下游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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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2章 杨府烧烤

玉津园景象仙岛上的兽栏里喂养了不少野兽,丁睿看到了胸前有月牙的大熊、狡猾调皮的猴子、凶猛的狡貌,还有独角的灵犀。

犀牛怕冷,躲在屋子里不出来,只伸出个带着独角的脑袋,睁着大大的牛眼好奇的看着众人。

丁睿指着犀牛角道:“灵犀角是上好的药材,可用于温热病热盛火炽、壮热不退、神昏谵语、惊厥抽搐。”

王小娘子轻声细语说道:“想不到睿哥儿学识广博,对来自海外番邦的灵犀也知晓。”

丁睿笑道:“我自小蒙师父教导《自然》,对兽类略有知晓,陈坤师兄也学过,便是那金丝猴,我也知晓来自于四川的峨眉山,还有那猫熊,也是来自川陕之地。”

陈坤点头道:“先生曾教过我等兽类之学识。”

接着众人在院内草草吃了些果子、蜜饯之类,游览了园中其他的珍禽鸟类、傻傻的羊驼等等兽类,便出了园门,直奔杨文广家的庄子。

杨文广的父亲杨延昭已经仙逝,几位兄弟皆在外从军,庄子里只有他的母亲和浑家慕容氏。

杨文广的母亲和慕容氏闻讯带着几岁的杨怀玉迎出了庄门,参见太子和公主后,便退入了内室,随便这群大小伙子们在庄子里嬉戏。

丁睿眼望杨文广却不怀好意的呵呵直笑,杨文广一头雾水道:“睿哥儿,你笑的这般阴险,莫不是有甚不轨企图。”

丁睿摇头道:“我哪有那般心思,只是笑你如此之早就有这般大的孩子。”

其实哪是这回事,他进了杨家后,才回忆起自己曾经扮演过杨文广父亲--杨延昭的之事,想到自己还做了次杨文广的爹爹,不禁有些龌龊的暗自得意。

皇家到底是天下第一家族,人多势众,区区半日时光,竹签怕不削了几千根,备好了几箩筐食材,只怕撑不死这帮小子。

这下就是丁睿大显身手了,他领着众人一起将腌制好的肉串到竹签上,小元儿笨手笨脚也帮着一起穿,就数王小娘子手巧,穿的又快又好。

丁睿赞道:“王小娘子手可是真巧。”

王小娘子笑道:“串肉甚是简易,母亲在家里日日教奴家女红,穿针引线不比这个难上许多?”

赵祯望着王小娘子的纤纤玉手,有些心疼道:“那做女红时刺到手指了岂不是很疼?”

王小娘子脸上微微一红,轻轻说道:“也不会时常刺到,多谢太子殿下关心了。”

刘从德接口道:“作甚女红,我娘可从不做那些,都是家中的下人去做,王小娘子把女红拿来我家,我让下人帮你做好便是了。”

王小娘子眉头一皱,不悦的说道:“多谢刘衙内了,家中女红并不多,小女子还做得过来。”

丁睿对这三人的互动未曾在意,跑去升起了炭火,让陈坤帮忙扇风,他两手操持烧烤。

丁睿边烤肉串边学着师父曾经搞怪的话喊道:“羊肉串、羊肉串、新鲜的羊肉串哪,正宗台湾羊肉串,新鲜的羊肉串啊”

丁睿的喊声引得大伙笑的前俯后仰,安俊乐不可支的说道:“还真像那么回事,睿哥儿若是去东京城摆个烤肉摊,定然生意奇好。”

蔡伯俙闻到烤肉串的香味直流口水,鬼心眼上来,心生一计,悄悄的附在赵祯的耳边道:“太子,若这肉串真是好吃,不如我等在京城开上一家烤串的食铺,也能挣些银钱。”

赵祯心下微微一动,说道:“好是好,可我是大宋的太子,已经弄了个工坊,如何好再去弄那商贾之事,传出去名声不好听,还是算了。”

蔡伯俙眨了眨眼睛道:“杨文广家庄子里的人不少,不如让他想想法子,太子你想想看,陛下日日为银钱发愁,要是这烧烤铺子赚了银钱,不就可以多填补些宫里的开支么?”

赵祯大为意动,忙道:“此事你先勿声张,待本王从长计议。”

元儿烂漫天真,她跟着丁睿进进出出,也不嫌烟气熏人,手持烤串张开小嘴跟着丁睿一起叫喊,玩的开心不已。

是夜,杨文广在院子里烧了一堆篝火,吃着美味的羊肉串、鹿肉串、鸡翅、烤萝菔,喝着果儿酒。

丁睿即兴说起了小段子:“乡人入城赴酌,宴席内有橄榄焉。乡人取啖,涩而无味,因问同席者曰:“此是何物?”同席者以其村气,鄙之曰:“俗。”乡人以“俗”为名,遂牢记之,归谓人曰:“我今日在城尝奇物,叫名‘俗’。”众未信,其人乃张口呵气曰:“你们不信,现今满口皆是俗气哩。”

小段子逗得众人哈哈大笑,侍卫统领蒋五乐得只往外大喷酒水,赵祯吃的油汁都流到了胸襟上,还兀自边笑边手拿烤串嚼个不停,毫无太子的形象。

一群小子们胡蹦乱跳,吆三喝五,院子里欢声笑语,五六岁的杨怀玉也挣脱娘亲的怀抱,跑了出来嚷着要吃烤肉。

赵祯发觉他这十几年来从未有过如此开心的时刻,深宫里处处要循规蹈矩,怎会有如此热闹之氛围。

李璋缩在角落里,默默的吃着肉串,闷闷的一口一杯果儿酒,眼前这些少年人的活泼放肆,他很是羡慕,却不敢加入他们的行列。

李璋以为他能接触到太子和高官衙内,皆是出自皇后的恩典,包括自己父亲授官也是皇后的提携,故每次一起玩乐,他总是在后面帮着收拾残局,从不敢高声喧哗。

李璋却不知凭他真正的家世,刘从德这小子哪能比肩。

丁睿走了过来,拍了拍李璋的肩膀,递给他一串烤海虾,这东西民间可不多见,是用储藏的冰块冰镇后送来京师,也只有皇宫里才有。

李璋感激的接过了海虾,吃了一口赞道:“这虾子烤着吃甚香。”

丁睿坐在他旁边问道:“李兄为何沉默寡言,莫非有甚心事?”

李璋端起酒杯与丁睿碰了一下道:“丁小哥有所不知,在下只是个贫家子弟,能与太子一起玩耍只是皇后之恩典,哪能和诸位衙内攀亲交友。”

丁睿笑道:“李兄,我也只是个商贾子弟,从不觉低人一等,兄台切勿自贱。”

说罢又问道:“李兄,那王小娘子是何来路,好似与太子甚是熟悉。”

李璋抬头望了望,见诸人都在高声谈笑,便低声道:“睿哥儿有所不知,太子殿下五六年前出宫游玩,在汴河旁见过这王小娘子,自此记忆颇深。今年年初又在京师偶遇,便时不时在一起游玩,听闻王小娘子祖籍川蜀,其父辈与皇后好似颇有渊源。”

两人正说着话,赵祯来到二人身边笑道:“你二人在此窃窃私语些什么。”

李璋掩饰道:“太子,我与睿哥儿说你喜欢吃虾子呢,今晚海虾烤的可真香。”

赵祯叹了口气道:“我是喜欢吃虾子,可是大娘娘不让我吃,只有溜出宫来才能偷偷吃上几口。”

丁睿好奇的问道:“皇后为何不让你吃海虾?”

赵祯苦笑道:“何止海虾,连蟹都不让我吃。我自小有风痰之症,太医说我身体是湿热之症,不可多食荤腥。”

丁睿问了下症状,哂笑道:“什么湿热之症,不过就是肺部和支气管感染而已,说的神乎其神。”

说罢递给赵祯一串海虾道:“放心吃吧,明日里请薛神医给你瞧瞧,用些我师父的抗感染之药,自然病愈。”

赵祯闻言大喜过望,接过海虾烤串大快朵颐。

丁睿又道:“太子,皇后是你娘,关心你的身体也是一片慈母之心。”

赵祯闻言便呆住了,他摇摇头叹气道:“睿哥儿,且说说你娘吧。”

提起自己的母亲,丁睿脸上便洋溢着对母亲的思念之情,他缓缓说道:“我娘对我可好了,小时候我很调皮,经常去山上抓野鸡,撕裂衣服那是家常便饭,我娘每次都给我缝补,从不打骂。只要我爹对我语气不好,我娘就为我出头,我爹又怕我娘,呵呵。

后来我去了台湾,娘每月一封家书,告诉家里的情况,嘘寒问暖,送些好吃的给我,还叮嘱我要注意身体,多吃米饭长身子,牢记几位师父的训示,不要顽皮。”

赵祯耳闻丁睿提起自己的母亲如此之好,脸上浮现出艳羡之色,说道:“大娘娘不知为何,对我总是那般严厉,嘘寒问暖少之又少,日**着我读《孝经》那些之乎者也,烦都烦死了。只有小娘娘好,时常私下里弄些虾蟹给我吃,我亲近小娘娘多些,还有我爹也很慈祥,不似大娘娘那般严厉。”

丁睿转过头问李璋道:“李兄的娘亲如何?”

李璋摇了摇头道:“很早我娘亲就过世了,只有我爹带着我,家里又穷,爹爹有一阵子还嗜赌,家中破败不堪。”

丁睿很同情李璋,便道:“你若是待不下去了,便来台湾吧,那里还可以上补习班,你还可读些书。”

赵祯锤了一下丁睿道:“我好歹也是个太子,照顾个把人还是做得到的,就不劳小师弟费心了。”

丁睿笑道:“哎呀,差点把太子殿下的身份都忘了,以后我也有牛皮可吹了,我的师兄是太子,哈哈。”

李璋被丁睿的笑声感染了,说道:“瞧把睿哥儿美的。”

丁睿眼珠一转,说道:“太子,李兄,我有个趣事给二位说说,和杨文广杨兄大有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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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3章 丁睿遇袭

赵祯和李璋听到丁睿说有趣事,知道他的花花段子贼多,颇有兴趣的凑过来竖起耳朵倾听。

丁睿讲述了四月底时台湾岛上演戏剧杨家将一事,两人听得津津有味。

赵祯击掌道:“好戏啊,此戏应在大宋各处上演一番,可大大鼓舞禁军之士气。”

李璋却说道:“睿哥儿,是个好戏,也确实和杨家有关,可没听出哪处有你说的趣事。”

丁睿捂着嘴巴,咯咯直笑,活像个偷了鸡的狐狸,赵祯和李璋奇怪的望着他,不知道为何这般好笑。

丁睿好容易才停止笑声,低声说道:“那出戏里我也上台扮了个角色,你们猜猜是谁?”

李璋猜道:“你这么小,还能扮做谁,莫不是开头那些大宋或是契丹少年不成?”

赵祯可没想的那么简单,丁睿笑的如此龌龊,其间定然有曲折,他仔细想了想,忽然一拍脑袋,似笑非笑的说道:“睿哥儿,你该不是扮做杨文广的父亲杨延昭吧。”

丁睿连连点头,忍不住哈哈大笑,赵祯和李璋也忍俊不禁开怀大笑,想不到这调皮的小子还做了次杨文广的便宜父亲。

王小娘子见三人笑的开心,便走了过来,盯着三人仔细端详,丁睿俏皮的对王小娘子道:“非礼勿视,非礼勿听!王小娘子是看上了哪位哥哥啊?。”

王小娘子脸色有些微红,偷偷的看了眼赵祯道:“睿哥儿就会胡说,我见你三人都有些相似,瞧瞧这三双眼睛,仿佛是一个模子里出来的。”

丁睿和众人相处一日,加上李璋的讲述,他就算再迟钝,对赵祯和王小娘子之间也有了些隐隐然的了解,说道:“李兄,我二人再去烤起鸡翅来吃。”

说罢一把拽起李璋扬长而去,把赵祯和脸色绯红的王小娘子两人丢在一旁。

一日吃喝玩乐得很是尽兴,王小娘子怕家里责怪,先告辞走了。丁睿第一次喝了如此多的果儿酒,虽然未曾喝醉,但脑袋里昏昏沉沉,走路有些歪斜,把赵祯看得直发笑。

他瞅了瞅玉辂后面的马车要宽大一些,于是令侍卫将丁睿放上了自己的玉辂送到迎宾馆去,自己和安俊、蔡伯俙、李璋等人坐上马车一起准备回宫。

侍卫统领蒋五有些迟疑道:“太子,这丁小哥只是一介布衣,如何能坐太子的玉辂。”

赵祯挥了挥手道:“这有何不可,睿哥儿是本王的师弟,就像一家人那般,莫啰里啰嗦了,叫上四个侍卫送送他。”

蒋五唯唯应喏,随意安排了四个侍卫将丁睿扶上了玉辂,两处不同路,赵祯的马车在前,沿着御街从朱雀门入内城,双方在外城的西大街路口分手。

太子玉辂从此处左拐上了西大街,前行几个街口再右转进入马军街,北行不远即到迎宾馆。车夫一挽缰绳,御马驮着玉辂轻巧的在西大街奔行。

赵祯用玉辂送丁睿倒是一番好意,他哪知这一番好意差点把自己的小师弟送上了黄泉路。

话说丁睿正躺在玉辂里随着车身的起伏,半梦半醒,有些迷糊,忽然间只听到外面传来“砰砰砰”的劲弦声,然后就是卫士们一声声闷哼,随即传来打斗的“乒乒乓乓”声。

侍卫们在外大喊有刺客,丁睿一惊,舅舅曾经讲述过的偷袭之法浮现出来,一时大惊,莫非自己遭遇刺客了。

他仔细打量了身边,见这不是自己来时乘坐的马车,里面全是黄色的装饰,原来自己上了太子的玉辂,丁睿顿时明白了,这定是刺客以为赵祯坐在玉辂里,想对太子不利。

丁睿掀开车帘,只见玉辂处的两个马车夫已经倒在了座位上,身上中了数箭,血流遍地,他小小年纪,哪里见过如此凶险的场合,看到鲜血一滴滴从两个马车夫身上流到地上,顿时吓得手脚一软,就要瘫倒在玉辂上。

四个侍卫武艺本来不凡,可被十几个蒙面正在围攻,且有两个已经中了箭伤,眼见是支持不住,领队的侍卫见丁睿钻了出来,当即声嘶力竭喊道:“快跑,我等缠住他们,快跑啊”

丁睿听到喊声,抬头望去,眼见四个侍卫正在苦苦缠斗那些蒙面人,心知自己那两下子也帮不了忙,脑海里又响起舅舅的教诲“无论发生何事,你都先要保住性命,一个字:跑”,他定了定神,跳下玉辂,也不分东南西北,撒开双腿拼命逃跑。

那些蒙面人见玉辂里的人往远方跑去,当即分开几人就去追赶,其他人也想去追,却被侍卫们死死缠住。

丁睿跑的上气不接下气,回头一看身后还有几人在死命追赶,路上的行人见这伙人手持利刃,惊叫着纷纷躲避,丁睿无奈继续往前逃跑,一边跑一边哀叹平日里能看到巡街的武吏,今日怎的如此之背,看不到一个衙役。

跑了一阵丁睿见前方有个小巷,他没头没脑的拐了进去,小巷子狭窄,里面又有些弄堂,丁睿左拐右拐都不知道跑到何处了,他也实在跑不动了,看到前方有个黑漆漆的洞穴,也不管是不是狗洞,钻了进去,蹲下身来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睁着一双大眼睛警惕的扫视着四周。

耳边传来密集的脚步声,丁睿情知追兵到了,连忙屏住急促的喘息声,伏低身形。

三个蒙面人来到了巷子口边,左顾右盼找不到丁睿的身影,一个沙哑的声音说道:“这小娃子跑不远的,我二人分头找找,小茄你在此处盯着,一炷香内找不到,我等赶紧撤。”

矮小些的身影点了点头,找了个阴影处蹲了下来,另外两人分头去搜寻。

丁睿轻轻的舒了口气,只要熬过一炷香的功夫,这帮刺客一走,自己就安全了。

丁睿正暗自高兴,可令他万分尴尬的是这墙洞的主人已吃饱喝足,摇摇摆摆的回来了。

墙洞的主人--一只大黄狗,见有陌生人占据了自己的地盘,顿时大怒,冲着丁睿就是一阵“汪汪汪”的狂吠。

丁睿双手合什对着大黄狗轻声念道:“千万别再叫了,贼人走了,我定会买鸡腿给你吃,小山喜欢吃鸡腿,尔等都是大狗,你一定也喜欢吃。”

那大黄狗可不管丁睿买不买鸡腿给它吃,对着狗洞龇牙咧嘴吠个不停,引起了阴影中蒙面人的注意,他抽出背上的利剑往狗洞走来。

丁睿见状不妙,也不管那大黄狗了,往外一跃而出,往小巷深处跑去,蒙面人大喜,随后就追了上来。

丁睿狂奔之余借着微弱的光芒往前一瞅,前面一堵墙拦住了去路,原来此处是个死胡同,这可如何是好,今日出门真是没看黄历啊。

丁睿无奈转身面对跑来的蒙面人,那蒙面人见前方是个死胡同,不由呵呵一笑,手持利剑对准了丁睿,压低嗓音道:“贼太子,乖乖蹲下束手就缚,饶尔不死。”

丁睿怎会束手就缚,他眼尖的很,瞄到旁边一栅栏处放着一根短木棍,估计是屋子的主人用来打狗的,丁睿故意往蒙面人身后叫了一声:“尔等怎么才来,快快救驾。”

蒙面人颇有江湖经验,没有回头看,只是微一愣神,丁睿抓住刺客愣神的瞬间一跃上前抓住短棍,手持短棍朝对面的蒙面人脑门猛劈下去。

蒙面人一个轻盈的侧身躲闪,手中剑刺向丁睿的左胸,丁睿回棍招架,那蒙面人手中却是一把用台湾减震软钢打造的软剑,剑身晃荡,绕过了丁睿的短棍继续前刺,丁睿吓了一大跳,连忙回退。

那蒙面人欺身上前,一条软剑忽来忽去,时直时曲,如同毒蛇吐信般往丁睿身上招呼,丁睿一时被搞了个手忙脚乱。

好在这软剑虽然坚韧锋利,可毕竟柔软,也砍不断木棍,丁睿凝神招架,二人你来我往,左右盘旋,打得难分难解,“叮叮当当”声不绝于耳。

小巷里的百姓们被打斗声惊的魂飞魄散,想不到太平盛世还有杀人越货的,纷纷紧闭双门不敢外出,小巷子里只有丁睿和蒙面人在生死拼斗。

丁睿年纪太小,气力不够,这若是智能和尚或是林贵平在此,一力破十会,三招两式就会震飞软剑,生擒这蒙面人。

丁睿越打越是心惊,他到底还未长大成人,渐渐长力不继,可看看对面那蒙面人也好不到哪去,胸前起伏不定,呼吸声越来越大,仿佛拉风箱一般,显见也到了强弩之末。

丁睿顿时大喜,知道再坚持片刻,当可脱身而逃了,顿时奋起余勇,短棍上下翻飞,打的蒙面人连连后退。

正高兴间,忽然脑后传来一阵风声,丁睿大惊,连忙低头避过,谁知偷袭之人劈向头顶只是虚招,脖颈被中途改向的手掌击中,头部一阵晕眩,手中短棍“当啷”一声跌落,人往地下一倒,便不省人事。

昏倒之前只听到一个声音道:“直娘贼,此人并非宋国的贼太子,那小子金蝉脱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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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4章 大索京城

大宋皇宫西侧有一栋不起眼的四进小院,院门处由宿宫禁卫值守,进进出出的不但有甲胄齐全的军士和內侍,还有一些外貌平凡,身着百姓衣冠的人士鬼鬼祟祟出入其间。

此处便是大宋皇帝直管的特务机构--皇城司,负责皇帝的贴身护卫,掌皇城、京师治安与防卫,缉捕违制的皇家宗室,为皇帝打探官宦、军将隐秘之事,以及政情民风,经济民生,通俗的说皇城司便是大宋皇帝的贴身保镖和耳目。

皇城司不但直辖五千禁军,还有另一重职权类似于后世的国*安*局,向外邦派出密谍以及在境内抓捕外藩密谍,且拥有审案、牢狱之权,整个职权范围与明朝锦衣卫基本一致。

但大宋的皇城司与朝廷台谏、开封府是互相制约的,抓捕之要犯须交叉互审,因此没有明朝锦衣卫那般横行无忌。

皇城司的首领称为:勾当皇城司,一般为入内侍省都知兼任,而天禧四年都知周怀政下台后,勾当皇城司的便是杨崇勋这个小人,他出卖周怀政后着实得了不少好处,官阶升至从五品的客省使,还兼任群牧使、侍卫马军司都虞侯。

此时已过戌时中,杨崇勋还端坐在皇城司勾当官值房内,正摆着臭架子,唾液四溅的向下首的一众探事司统领、逻卒头目、禁军都指挥使以及各亲从官亲事官训话,话里话外不外乎是训诫这些文武官员须听从他的指令,如有违背,定罚不饶。

大宋皇宫老宦官陈琳一直担任入内侍省都都知,此职人称“内相”,且兼任内侍省都都知,是宫内诸司的“总瓢把子”,所以皇城司名义上虽受杨崇勋管辖,而下面的什么亲从官、入内院子、皇城司禁军都指挥使根本不把他当回事,表面上唯唯诺诺,实际上只服大头领陈琳一人。

杨崇勋讲得口干舌燥,端起茶杯来喝了一大口,忽然从外间急速奔来一名御前中佐军头,神色慌张的对杨崇勋抱拳道:“启禀都虞侯,太子车架遭刺客袭击,亲随侍卫两死两伤,官家震怒,唤都虞侯上崇政殿觐见。”

杨崇勋吓得手一软,茶碗“哐啷”一声掉在地下,也顾不得与属下打招呼,跟着军头狂奔而去。

值房内的统领、指挥使和亲从官们追出门外,见杨崇勋已去的远了,顿时交头接耳,议论纷纷,大宋承平十几年,还从未听说有行刺的逆贼,他们心知朝廷定会动用探子和禁军搜捡全城,纷纷去召集自己的部属。

崇政殿内,暴怒的赵恒仿佛一头疯虎般在殿内转来转去,殿内一片狼藉,桌椅掀翻在地,四处是破碎的瓷片,也不知道他摔坏了多少茶盏茶壶。

他今日的暴怒也是事出有因,若今日让刺客得逞,那他赵恒不就绝后了,自己活不了两三年,江山谁来接替?

懂事的赵祯领着两个內侍收拾着殿里破碎的物什,太子禁卫统领蒋五哭丧着脸跪在一旁,浑身战栗。

丁谓、王曾、曹利用、张士逊、蔚昭敏、冯守信、夏守恩、刘美等文武大臣垂首躬身,大气都不敢喘,陈琳侍奉他几十年,还从未见官家如此愤怒。

杨崇勋战战兢兢的走入殿内,对赵恒躬身施礼道:“陛下,微臣见驾来迟,望请恕罪。”

看到杨崇勋进来,双眼冒火的赵恒斥道:“杨崇勋,你真是朕的好卿家,天子脚下,首善之区,居然有人胆敢行刺太子,你是吃狗屎的么,皇城司几百逻卒、五千禁军,居然让京师混入了刺客,你该当何罪?”

杨崇勋吓得双腿一软,扑通一声跪倒在地,面如土色,连连说道:“陛下恕罪,陛下恕罪,微臣领皇城司无方,才有此大祸,请陛下宽限微臣几日,微臣便是将京师翻个底朝天,也要将刺客抓获归案。”

赵祯上前劝道:“陛下龙体痊愈不久,吴先生曾有言不可动怒,还请陛下消消气。”

乖儿子的话还是好使的,赵恒闻言坐了下来,喝了一大口赵祯递上来的银杏茶,定了定神,下令道:“曹卿,传令下去,抽调上四军封堵京师所有城门,蔚昭敏、冯守信、夏守恩、刘美诸人全力配合。”

曹利用躬身应道:“启禀陛下,老臣得知此事,已令三衙调集军马,守住了京师所有城门,且派了大队军马去礼宾馆护卫吴先生。”

听到曹利用还派了兵马保护吴梦,赵恒很是满意,点了点头道:“曹卿深知朕心,应对得体,陈琳”

陈琳赶紧应道:“陛下,老臣在。”

赵恒指了指杨崇勋道:“杨崇勋不通皇城司事务,陈琳,皇城司今日起你务必亲自提举,速速领皇城司诸探子、禁军大索京师,即便挖地三尺也须将刺客一网打尽。”

这等于剥夺了杨崇勋对皇城司的掌管,提举皇城司高于勾当皇城司,杨崇勋以后在皇城司不过是个应声虫而已。

陈琳躬身道:“老臣领旨。”

说罢对杨崇勋道:“杨都虞侯,还不快起来,随老夫去办事。”

杨崇勋如蒙大赦,从地上爬起,屁颠屁颠跟着陈琳出了崇政殿。

朱雀门城楼上,陈琳满脸忧虑的眺望夜幕下的东京城,此时已近子夜时分,东京的内城和外城条条火把长龙沿着大街小巷四处延伸,皇城司禁军和部分京师禁军以及开封府衙役倾巢出动,在京师内挨家挨户搜捕刺客。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陈琳抬头一看,却是林贵平急匆匆奔来,他喘着粗气,拱手对陈琳问道:“都都知,是不是睿哥儿出事了?”

陈琳长叹一声道:“上天莫非是故意折磨这孩子不成,那为何又让他托生于人世。”

林贵平双眼通红,问道:“都都知,到底是何事,属下想问个明白。”

陈琳安抚道:“君烈莫急,睿哥儿今日跟随太子游玩玉津园,随后又一起去了杨文广家的庄子里烤肉,回来时醉意朦胧,太子一番好意用玉辂送他回礼宾馆,谁知路遇刺客,两个马夫身亡,四名禁卫两死两伤,睿哥儿下落不明。”

林贵平闻言松了口气,下落不明还好,起码还存有一丝希望,于是分析道:“都都知,刺客定然以为太子在玉辂之中,所以动手行刺,待发觉睿哥儿并非太子,不一定会痛下杀手。”

陈琳微微眯了下眼睛,皱眉思索了片刻,说道:“据活着的禁卫言称,刺客用弩箭射杀马车夫,睿哥儿逃跑时却没有弩箭射杀,估摸是想活捉太子,以要挟朝廷。”

林贵平手抚额头沉思,稍顷抬头道:“都都知,莫非是中秋夜宴太子和睿哥儿力压契丹使臣,那契丹人便想断我大宋皇家子孙之根?”

陈琳摇摇头道:“契丹定然不会出此下策,太子即便有不测,也还有皇家宗室子弟,老夫以为是居心叵测的反贼所为。”

林贵平讶然道:“都都知莫非怀疑此事与明教中人有关?”

陈琳道:“老夫也不确定,凡是有怀疑之处当去查证一番。对了,老夫并未向陛下禀明睿哥儿失踪一事,你须切记。”

林贵平大惊,忙道:“都都知,这可是大事,怎可向陛下隐瞒?”

陈琳叹道:“君烈啊,陛下对睿哥儿甚为喜爱,若是知晓他下落不明,定然是下令全大宋衙门、禁军四处搜寻,可这般做无异于打草惊蛇。刺客见陛下对一顽童如此看重,岂不是知晓睿哥儿奇货可居,这不是致他于险境么?”

林贵平点了点头,知道了陈琳的意思,刺客见丁睿并非太子,说不定会放松警惕,以丁睿的聪明伶俐就算跑不掉也会留下蛛丝马迹,若是刺客见皇帝看重这少年,定会看得甚紧,那丁睿的机会很是渺茫。

陈琳又道:“你且在此处等候消息,还得想个法子暂时骗过吴先生和丁员外夫妇。”

林贵平抱拳道:“都都知放心,属下省得。”

陈琳眼望漆黑的夜空,嘴里喃喃念道:“睿哥儿,你可千万要平平安安,否则老夫哪对得起陛下和才人娘娘”

这日夜里林贵平在城门楼上哪里坐得住,时不时暴跳如雷,后来像疯子一样在东京城里横冲直撞,带着一队兵马四处搜捡。

东京城里整个通宵都是人仰马翻,禁军们把京师搜了个遍也无丝毫刺客的踪迹,整宿没睡的林贵平一无所获,他垂头丧气的往礼宾馆走去,肚子里却打着腹稿,想着怎么扯谎才能瞒过吴梦。

林贵平焦急万分之际忽然想起,来京师之前无名大师曾说过的“九霄龙吟惊天变,一遇风云便化龙”,“此一去诸位都是有惊无险,必能成功”,好似他已经算定丁睿有此一劫,且必定有惊无险,当即定了定神,决定先把眼前的事情处理好,再集中精力来寻找丁睿。

迎宾馆内吴梦和景灵、李五正收拾在东京城商铺里购买的各式礼物,准备回返苏州。

一见林贵平进来,吴梦诧异的问道:“怎的只有你一人来了,睿哥儿呢,怎的昨夜未见他回来?”

林贵平强笑道:“这孩子可真是不得了,某到处找他,他却留下了一封书信交于某派去保护他的密探,说是跟随那契丹的耶律官人去辽国看看,日后也好有个对策。”

景灵掩着嘴巴惊讶之极,吴梦皱着眉头道:“睿哥儿胆子也忒大了,契丹是什么地方,岂是他一个孩子能去闯的,若是契丹人知道他那一身学识,将他囚禁起来该如何是好?”

林贵平道:“睿哥儿素来聪明,不会轻易吐露自己的学识。昕颂兄可是记得来之前无名大师说过的“有惊无险”,大师素来有未卜先知之能,睿哥儿定当没事,再说我皇城司可是有不少密探在契丹,会保护与他。昕颂兄暂且先回苏州,某去北地一趟,把那小子给揪回来。”

吴梦想着丁睿那调皮的模样,不由又好气又好笑,摇了摇头道:“那我等就先走了,君烈你找到睿哥儿赶快把他带回来,他太小还不知江湖险恶,想探查契丹长大了再去不迟。”

说罢又问道:“昨日礼宾馆外重重卫兵守护,是不是出了什么大事?”

林贵平早就想好了借口,随即答道:“昨晚太子与睿哥儿分手后,在外城遭遇刺客,幸得禁卫拼死保护,方得幸免,陛下震怒,昨夜派遣皇城司禁军大索全城,这不小弟我也一宿未眠。”

吴梦关心的问道:“那睿哥儿没事吧?”

林贵平笑道:“睿哥儿昨夜先与那契丹的耶律官人北上出京了,哪会有事。”

吴梦心下甚为疑惑,史书上并未有太子赵祯遇刺一事,莫非又是自己的穿越效应引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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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5章 吴梦离京

一夜搜索无果,倒是抓获了不少无赖泼皮,开封府和皇城司大牢里顿时人满为患。

双眼浮肿的陈琳进宫禀报赵恒,赵恒眉头紧皱,问道:“陈琳,你以为是何人如此胆大妄为,行刺太子?”

陈琳躬身回道:“启禀陛下,老臣也不知是何方逆贼。”

赵恒长叹一声道:“朕即位以来,自问未曾有过暴虐之举,如今大宋蒸蒸日上,奈何还有宵小愿意从贼。”

陈琳思略片刻,奏道:“陛下,禁军封住了京师各城门进出口,商贾百姓颇为不便,老臣以为不妨解除戒严,贼人闻讯定然外逃,老臣着皇城司探子暗地里查访,当有所获。”

赵恒想了想也是,昨夜大索全城并无贼人踪迹,也不知逆贼是否远遁,再搜下去也是无果,便道:“卿说的也是,传令下去让禁军撤了吧,皇城司秘密探访亦可。”

陈琳躬身领命,刚待出殿,赵恒喊道:“且慢,吴先生是何日离京?”

陈琳赶紧回过头来答道:“禀陛下,吴先生大约是三日后离京,陛下还欲召见他么?”

赵恒一脸微笑的说道:“好几日未曾见过那小娃儿了,朕有些记挂,你且带个口信过去,让那小娃儿来见见朕。”

陈琳浑身一颤,真是怕什么来什么,他急着出殿就是不想提及丁睿,只得撒谎道:“陛下,听闻丁小哥已与一帮好友北上游玩,称要去见识见识雄州的榷场。”

赵恒哈哈大笑道:“那小子真不错,前些日子说要与契丹榷酒榷布,如今就跑去榷场长见识,当真是个胆大心细的小娃儿。陈琳,你速速派人暗中保护周全,这小娃儿假以时日必是我大宋的栋梁之才。”

陈琳慌忙应是,怕赵恒再啰嗦,赶紧转身出了崇政殿。

出殿后他长舒了一口气,丁睿失踪一事仅寥寥数人知晓,他连赵祯都未告知,只说是林贵平将丁睿接走后刺客才出现,若是被有心人知道了只怕会参他个欺君之罪。

临走前一日,孙冕却又气喘吁吁的来到了迎宾馆,吴梦呵呵笑着问道:“孙副使,你怎的如此行色匆匆,莫非是家中要纳小妾,被夫人追杀?”

李五奉上茶水,孙冕道了谢,抱拳说道:“吴先生,老夫六十好几了,如何还能纳妾,吴先生说笑了,老夫来此是有一要事讨教一番。”

言罢喝了口茶水,喘息了一番方道:“前些日子官家同意将广备攻城作、火器作和弓弩院全部搬出城外,腾出了大片坊区,老夫就想用来修筑商铺发卖。老夫本来想着从户部挪些钱财来修筑,但度支那边年终的开支太大,三司无法拿出钱财出来,这样城外的作坊建设不起来,城内的官坊也搬不出去,这事就卡在此处了,老夫脸皮薄,不好意思去找陛下借内藏库的钱,就来向先生讨教是否有良策可行。”

这事情太简单了,吴梦大笑道:“孙副使,你是居家过日子过惯了,量入为出当然是对的,可有时哪里用得着自己来掏钱。某看过火器作和广备攻城作,那可是好地方啊,商贾们保证趋之若鹜,官府弄成商铺和市场不管是租是卖那都是日进斗金。副使,你无须从三司拨款,可以让商贾们预付租金或是购买商铺的银钱,预付的越多就给越多的优惠,甚至可以预付二十年以上。不过在下建议最好不要出售,就是出售也只卖使用权,一卖一百年,绝不可卖永久之产权。”

孙冕大喜,这还真是个法子,于是问道:“先生真是好主意,不过东京城里的商铺一卖就是永久,哪有什么只卖一百年的道理?”

此时的大宋正处在大规模建设的萌芽期,若是土地被豪绅占有,将来想修路架桥、开辟房地产小区就是个大麻烦。

吴梦立即回应道:“孙副使,在下问问你,如果东京城里的商铺全部卖完了,以后的百姓想弄些产业如何办?有钱人把大宋好的地盘、码头、商铺全部占有,日后大宋从哪里去弄这些东西给平民百姓?

就算把全天下都打下来,土地卖来卖去也会有穷尽的一天,到那时朝廷和普通百姓还有立锥之地么?且朝廷也会被这些商贾地主绑架,想干点什么都会因为土地之缘故缚手缚脚。”

孙冕点了点头,思索了好一会才说道:“吴先生想的真是长远,确实是如此。老夫以前总以为‘无恒产而有恒心者,惟士为能。若民,则无恒产,故无恒心’,这细细一想,此话还须商榷,这‘民’究竟指的是豪绅、商贾还是平民百姓,真是值得探究。“

吴梦点头赞同道:“自秦汉以来,平民百姓们便是社会资源和土地资源被大户占有,心下不愤才会作乱。不要以为有饭吃了百姓就不会造反,贫富是相对的,当百姓发现几千上万户平民都比不上一两个富户,且寒门子弟无法突破富户编织的人情关系网往上流动,动乱便自然而然发生。我华夏几千年来莫不是如此,陈胜吴广们喊出‘帝王将相宁有种乎’,每三百年就是一个朝代的轮回。

而丁员外就做的很好,他给予工匠优厚的工钱,子弟免费上学,过上几年还会分配红利给工匠,如此便拉平了贫富差距,可天下的商贾有几个丁员外?朝廷就更要注意了,千万不可被商贾们左右了朝政。”

孙冕抱拳道:“受教了,老夫回去好好思量一番,决计不能卖永久产权。”

随后吴梦又讲了些后世见过的营销技巧,比如发传单,画出效果图,刻意宣传商铺的地域优势以及四周潜在的消费人群等等,孙冕一一记下。

吴梦这法子在大宋实施起来是很难的,不先搞土改先行限制产权年限实行起来漏洞太多了。

时年年底大宋为了房地产开发官府独占,朝议土地购买以一百年为限,可问题就出来了,以前的老宅子和地主的田地怎么办,统统都是一百年么?

如果这么搞,天下的地主和官吏们只怕都会造反,朝中的王公大臣们更是一边倒的反对,他们都是宅院成片、田亩最少的都是数以千计,限制自由买卖都不答应,更不愿意改为百年产权。

无奈之下赵恒来了个中庸的法子,就是新地新办法,老地老办法,以前的老宅和老田地继续沿用老的方略,新开垦的土地才按此规定,口袋里有钱的朝臣事先得了消息,大肆购买田地宅院,一下子就助推了老土地价格之暴涨。

房地产没有铺开搞还没有太大的问题,等到后来大宋天下大兴,百姓们口袋里有了钱,房地产大行其道,那时可真是什么花样都玩出来了。

毁田建房子卖的,拆掉大宅子搞小区的,勾结官府伪造田契宅契是祖传的,连荒山的地契都有人伪造,狡诈一些的百姓们都联合起来毁田拆掉宅院弄房地产,这些土地是永久产权,自然可以卖的更贵,且中国的百姓们自古的传统就是喜欢置业给子孙,永久产权当然更有吸引力,这些行为却弄的大宋是一片乌烟瘴气。房地产乱像后续章节会有详述,当下暂且不表

…………

翌日,吴梦、景灵、薛神医、李五来到了汴河码头,赵祯带着陈坤和辛楚过来码头送行,后面还跟着一群大臣。

赵祯四处张望没瞅见丁睿,问道:“师父,小师弟呢,他不回苏州么?”

吴梦搪塞道:“这个臭小子跟着他舅舅的好友去了北边游玩,要过上月余才会去。”

赵祯“哦”了一声,对着陈坤说道:“师兄,承蒙你几年代师授艺,真是多谢了,回到台湾后多多保重。”

说罢让随从送上了一盘黄金元宝,陈坤坚辞不受,吴梦笑道:“太子,这些就不必了,陈坤若是为了钱,凭他学到的本事,哪里挣不到?”

赵祯感激的望了陈坤一眼,对着吴梦抱拳道:“师父,这一别也不知何日才能相见,师父可是要经常来信指点我的学识。”

吴梦笑道:“太子不必担心,蒸汽车船造出来后,来回方便许多,届时见面岂不是方便之极。”

赵祯笑道:“师父所言极是,弟子犯糊涂了。”

吴梦对着辛楚道:“辛楚,你可要好生与太子探讨学识,不可偷懒,数算、格物太子只需通晓即可,多探讨些经济、政务之事,有不解之处多多来信,为师来替你解答。”

辛楚躬身抱拳道:“师尊放心,弟子定当尽心尽力。”

随后,曹利用、孙冕、孙奭、张士逊、周嘉正等等大小官员一一跟吴梦道别。

吴梦抱拳道:“多谢诸位前来相送,日后若是有遐,来台湾一聚,咱们就后会有期,孙副使,可切切记得帮台湾留意个好铺面。”

孙冕笑道:“放心去吧,老夫理会得,定会给你挑个好铺面。”

薛神医和王唯一以及皇宫里的太医们一一惜别,他们交流日久,彼此都惺惺相惜。

吴梦一行登上了回程的河船,向着赵祯和诸位大臣们挥了挥手,船只缓缓离开了码头,随着东流的河水逐渐远去,赵祯立在码头上良久,依依不舍的看着自己的师父远去。

吴梦在船上也没闲着,他前一日收到了陈尧佐的书信,请他参详徐州城的规划草案,并讲了自己在沛县实施的措施。

吴梦花了好几日将舆图修改了一番,说出了自己的意见,也对陈尧佐的方式提出赞赏,并将自己在台湾实施“军管”的经验告诉了他。

待将吴梦哄骗回了苏州后,林贵平带着皇城司的探子们开始了疯狂的搜捕。

老內侍陈琳气的直冒火,他来到皇城司探事司亲自坐镇,将探事司的逻卒全部派了出去,令皇城司所属的禁军将京城四周的县乡都翻了个遍,抓获了不少流氓地痞和上了海捕文书的匪徒,却怎样折腾也找不到丁睿的蛛丝马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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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6章 夜探无忧洞(上)

皇宫入内侍省值房,陈琳焦急的踱来踱去,脑海里一团乱麻,丁睿的失踪打乱了他所有的计划,本来他早就答应了李氏,寻机让丁睿与她见上一面,如今倒不知晓该如何回复李才人。

陈琳手指在案几上不停轻叩,正暗自揣摩该如何应付,却见林贵平急匆匆的从外面进来,连忙问道:“君烈,可曾打探查到什么消息?”

林贵平拿起桌上的茶壶,也不用杯子,咕嘟咕嘟喝了半壶,用手背擦了擦嘴唇说道:“都都知,四处都找遍了,城内城外翻了个底朝天也找不到蛛丝马迹,属下怀疑睿哥儿一早就被掳掠出城了。”

陈琳喃喃自语道:“到底是谁会对太子不利,却将睿哥儿掳走?”

林贵平摇了摇头道:“属下也是不知,倒是有个探事司的逻卒曾说会不会与无忧洞有关,属下怎的不知东京城还有个什么无忧洞?”

陈琳点了点头,在案几旁坐了下来,缓缓向林贵平讲出无忧洞的来历。

原来因东京城紧挨着汴河河流,开封府把地下的水渠挖的又大又密,用来应对雨季和洪水。平时无暴雨和大水时,下水道只有少量流水,而东京城内很多穷人住不起房子,便和一些乞丐便住在这些下水道里。

下水道里岔路无数,不少贼人为了逃避官府的追捕也躲了进去,成立了一个叫什么丐帮的组织,称呼地下水渠为“无忧洞”。

这些贼人们白日里躲在无忧洞中,夜间便出来为非作歹。他们甚至把掳掠来的妇人藏在此处做些皮肉生意,东京城里的白矾楼本就是官营的酒楼兼青楼,于是东京城的百姓将这下水道里的的皮肉场称为“鬼矾楼”,鬼矾楼操持皮肉生意的妇人就在那般不见天日的暗处苟且偷生。

无忧洞的贼人们随后又在洞中开设了酒肆和赌坊,生意做得越发大了,不少东京城的闲汉与泼皮时常夜里偷偷摸摸去无忧洞寻欢作乐,与真正的白矾楼已是别无二致。

林贵平闻听后大吃一惊,想不到天子脚下还有如此龌龊之场所,连忙问道:“都都知,这般腌臜的地方,为何开封府不将其捣毁,还留着作甚?”

陈琳嗤笑道:“自从那帮贼人开始操持皮肉生意,就与开封府的某些污吏勾结在一起,互通声气,每次官府前去清缴时贼人都跑了个干干净净,且里面岔路极多,极难搜捡。皇城司也曾去剿灭过几次,可次次扑空。贼人倒也聪明,自从有了皮肉生意,那些剪径之事倒也不做了,如今开封府是睁只眼闭只眼,只要不出人命便皆大欢喜。”

林贵平点了点头道:“蛇鼠之窝必定有些旁人难以知晓的消息,那属下今夜就去那鬼矾楼走一趟,看看能否打探到睿哥儿的消息。”

陈琳思索了片刻道:“君烈,你去可以,但此次是以找到睿哥儿的消息为重,你切不可又弄些乱七八糟的事情来,须知无忧洞之地界乃是开封府管辖,我等不可越俎代庖。”

林贵平笑道:“多谢都都知提醒了,都都知且放宽心,属下定然不会多管闲事。”

陈琳颔首道:“你既知晓厉害关系,老夫便派个对无忧洞略有所知的逻卒带你前去吧。”

入夜时分,东京外城汴河玉仙观水域处,两个黑影静悄悄的走到了河边一处破烂不堪的房屋处,忽然间从破屋侧面传来一声呼喝道:“两位官人从何处来,欲往何处去?”

其中一个瘦小的黑影答道:“我二人自然是来出来,往极乐之楼而去。”

侧面的人声又问道:“天下哪有极乐之楼,二位不如去白矾楼寻欢作乐一番。”

瘦小的黑影笑道:“白矾楼不过白日宣淫,鬼矾楼方为黑夜极乐。”

侧面躲藏的暗桩见切口对上了,于是现身出来抱拳道:“鼠六见过两位官人,两位官人里面请,今日我等这鬼矾楼可是有了新鲜货色,来了好几个水灵灵的小娘子,啧啧,若不是在下当值,真想去一亲芳泽。”

瘦小的黑影发出一阵淫荡的笑声道:“有新货色了,某还真想去瞧瞧是何等佳丽。”

鼠六一脸媚笑的将两人带进了屋子,掀开墙上的一副山水画道:”二位请,在下预祝二位官人今夜销魂万里,流连忘返。“

山水画后面是一个暗道,墙壁上每隔不远的墙壁上都点着油灯,里面弯弯曲曲的却是看不到远方。两人走进了暗道,瘦小的黑影悄悄说道:“林提举,属下可是只到了此处地下的大厅,里面的情景属下并不清楚。”

这两人正是林贵平和探事司的逻卒张四,林贵平悄声回答道:“四郎,你怕什么,我二人随机应变就是,你若是怕了便在大厅里吃吃酒接应某家,某一人进去打探一番。”

张四桀桀的笑道:“提举莫不是想去吃那鬼矾楼的独食吧。”

林贵平气乐了,扬手就给了他脑袋一下,说道:“你小子少啰嗦,还不赶紧前面带路。”

两人借着油灯的亮光七拐八拐,来到了一处高高的大厅内,这里本来是三个地下水渠汇聚的地方,聚集在此的丐帮帮众将此处挖出了一个大大的厅堂,厅堂四壁悬挂着粗如儿臂的大烛,照的地下厅堂亮如白昼。

厅内精心装饰了一番,地面毛毡铺地,墙壁白漆粉刷,还有不少文人留下的诗词手迹,厅堂里琴棋书画样样都有,一个小娘子弹奏着古琴,一曲舒缓的曲调在洞中回响,这氛围与真正的白矾楼还颇有些相似。

林贵平吃惊的四处打量眼前的景象,想不到一个地下的水渠还能弄成这般模样,厅堂的通道深处传来了投掷骰子和隐隐的欢呼叫嚣声,看来这无忧洞里的地下赌坊生意还很是兴隆。

一个小厮打扮的帮众上前,叉手行礼道:“二位客官,本洞有青楼、赌坊和酒肆,不知二位想与小娘子饮酒唱曲还是试试手气。”

林贵平是来打探消息的,自然不想去赌坊凑热闹,于是说道:“博士,你且先带我等去酒肆吃上几杯酒水,稍候再来行乐。”

小厮裂开嘴巴笑道:“好嘞,客官请随小的前来,别看我等这无忧洞在地底下,可酒水、菜食样样都不含糊,炒菜也有。”

林贵平诧异道:“那炒菜油烟甚大,在洞子里炒菜不呛人么?”

小厮指了指头顶道:“我等在地面上炒菜,炒好后便用升降的架子放入洞中,客官尽管安心享用,定不会有油烟呛人。”

林贵平和张四两人走进了左侧的巷道,走了二三十步又是一间大厅,令人啼笑皆非的是这里的布置与白矾楼一楼甚是相似,只是地方略小,酒肆里坐了十几桌食客,看来生意很是不错。

酒肆的博士上前来也是一番唱菜,菜谱里还有潇湘馆赖以成名的黄焖鸭、老姜仔鸡、爆炒猪杂,搞的真是似模似样。

林贵平随意点了几样菜式和一壶酒水,酒食上桌后,两人一尝味道还真是不错,酒水亦是正宗的苏州老窖低度陈酿,酒味醇正,并未掺水。

林贵平不由感慨不已,轻声问道:“四郎,这无忧洞内的酒水菜食甚是不错,丐帮众人为何不到东京城里公开经营,何必躲在无忧洞中像个老鼠一般,还须时时提防开封府查封。”

张四也低声答道:“提举有所不知,若是在东京城里经营,没有官府中人撑腰,行会和衙门的吏员便会时常上门找麻烦,酒税又高,进出城门的菜蔬也不便宜,哪里能轻易赚到银钱?此处躲藏着开店,只须给开封府的巡军铺送些银钱,其他什么税费都不必交纳,还不用受衙门的气。此处的菜食虽比白矾楼便宜不少,无忧洞挣的可一点不少。”

林贵平点了点头,知道是怎么回事了,东京城里营商和当初的苏州城内市场里的摊贩一般无二,都承受着官吏和行会非法的盘剥,没有背景的小店铺还可生存,而大点的店铺没有官府的背景根本无法支撑下去,林贵平叹了口气,两人不再说话,竖起耳朵听旁边食客的聊天。

张四身后的几座食客都在谈论些风花雪月,几个嫖客怕是刚刚从鬼矾楼的温柔乡里出来,脸色**之色还未消退。

一个獐头鼠目的汉子狎邪的笑道:“这鬼矾楼的小娘子们真是娇滴滴像水做的一般,丝毫不比白矾楼的差,某这次可是过足了瘾。”

另外一个胖子满脸淫荡的笑容问道:“八郎,难怪你吃喝的如此之多,想必那小娘子把你榨干了吧?”

几个嫖客们心照不宣的嘿嘿笑了起来,獐头鼠目的八郎说道:“胖子,你早早便出来了,是不中意那小娘子还是你老兄身子不行啊。”

胖子摇摇头,满脸晦气的说道:“非也,某却是不耐那小娘子处处念叨什么光明之神,又给某家讲经,这好好的烟花巷子,说什么佛祖菩萨讲个甚子的经书,真真大煞风景,某便懒得理睬,吃了一杯茶水便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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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7章 夜探无忧洞(下)

林贵平听到光明之神,这不是明教么,当下不由心中一动,对着张四使了个眼色,张四会意,走到这四人桌前抱拳道:“四位兄台请了,在下初次来鬼矾楼,不知哪个小娘子好使唤,听到四位兄台刚刚行乐完毕,便来打听打听。”

八郎大笑道:“兄台,刚才招呼某的那小娘子可是温顺如水,你莫非想与某家做个连襟不成。”

桌上几人哄笑起来,笑声放荡之极,张四做探子日久,毫不在意这些人的讥笑,还是一脸笑容附和道:“便是与兄台做个连襟也无可无不可,只是某家那位兄弟脸嫩,却又笃信和尚庙宇,刚才听这位胖兄台讲有个小娘子是拜菩萨的,不知是鬼矾楼哪位小娘子。”

胖子哈哈笑道:“笃信和尚的还来此处消遣,莫非想做个花和尚不成,你这兄弟与那小娘子倒是一对绝配,也罢,你想与俺这八郎兄弟做个连襟,俺就与你那兄弟也做个连襟吧。那小娘子名唤辉娘,长的可是细皮嫩肉,刚才某可是把她捏的哇哇直叫,真是我见犹怜,不过某却未曾睡过她,你让你那兄弟也怜香惜玉些。”

张四抱拳致谢,在这桌上诸人狎笑声中回到了自己的酒桌上,林贵平听到清清楚楚,便向张四点了点头,两人喝酒吃菜后会了账便向着鬼矾楼的通道走去。

鬼矾楼只是个称呼而已,不可能真的在洞子里修筑一栋楼房,无非是各类设施与地面上的青楼相差无几而已,厅堂的地下铺的是锦织,挂的是销金帷幔,四周的柜子里摆放着金银宝玉器玩,几张桌子上的饮食器用无不精妙。

老鸨看到两个器宇轩昂的客官进来,连忙上前媚笑着请安,张四笑道:“妈妈,你这处姑娘如何,可有白矾楼那般风采。”

老鸨对着张四耍了个媚眼,动作轻佻的在张四胸前轻轻一拍,笑道:“官人,鄙楼的小娘子可是个个如花似玉,与那白矾楼相比可是别有一番情调,官人不妨尝试尝试,当知其中的奥妙滋味。”

说罢扬起丝绢的手帕在张四面前一扬,一股靡靡的香水味扑鼻而来。

林贵平却是无暇与这老鸨厮混,强行压下心中的烦躁,做出一番色迷迷的样子道:“某刚才听说有位辉娘是拜菩萨的,某也经常谈经念佛,想必与小娘子亲热时念念欢喜佛定然是风情万种。”

老鸨子捂嘴轻笑道:“哎哟,想不到官人还喜欢些不俗的调调,当真是言出不凡啊,奴家这就去唤辉娘出来与官人参这欢喜禅。”

过了片刻,七八个鬼矾楼的小娘子袅袅婷婷的走进了厅堂,林贵平暗自打量了一番,这几个小家碧玉式的女子外表皆是眉清目秀,脸上的肤色却有些苍白,想必是许久不见天日的缘故,不过年纪都有些偏大,也不知道是不是在东京城里拐骗的良家妇女。

林贵平笑道:“诸位美人,请问哪位是辉娘,某今日想与她讲讲经,参参欢喜佛。”

几个小娘子闻言不禁掩嘴笑了起来,目光齐齐望向了居中那位外貌最为出众的女子,那女子脸色一红,螓首微垂。

老鸨上前将那女子拉了出来,一把推近了林贵平的怀抱里,林贵平顺势搂住了女子的纤腰,在那女子颈脖间使劲嗅了嗅,叹道:“好香的美人”脸上一副色授魂与的模样。

老鸨用手绢掩嘴笑道:“官人,这就是要与你今夜参禅讲经,共度西天极乐的辉娘,辉娘,你还不将官人领进房去。”

辉娘挣脱林贵平的怀抱,对着老鸨福了一福,然后对林贵平说道:“官人,奴家领你进房去吧。”

林贵平对张四说道:“某就先进房去与辉娘讲讲经,你我二人明日辰时初再在此会面吧。”说罢对着张四使了个眼色。

张四会意,点了点头,睁着一双发情的眼睛与另外几个小娘子打情骂俏起来。

辉娘领着林贵平拐了几个通道,来到了自己的房间里,林贵平随意扫视了一番,只见这地下的房子颇小,长不过两丈,宽不过丈半许,里面一张大床就占了近半的位置,床侧摆放着一个蒲团,靠近墙壁处点着淡淡的檀香,林贵平自嘲道这才是真正的“洞房”。

辉娘请林贵平坐下,倒上茶水,林贵平装作色鬼一般盯着辉娘的面容端详,这一细看不由心中一奇,明教从哪里弄来许多美貌女子,当初景灵和小青也是美女,现下这辉娘除了年纪稍微偏大,可面貌雅致,五官格外清秀,小小尖尖的瑶鼻,一双如同秋水般的美眸,黑白分明的眼白眼仁在灯光下灼灼生辉。

辉娘笑道:“刚才听到官人言称参欢喜佛,莫非官人也信神拜佛。”

林贵平双手合什道:“美人有所不知,在下有一好友,乃是佛门的高僧,曾在枫桥寺无名大师座下受教,在下虽不是受戒的居士,但日久受其熏陶,自然粗通佛理。”

辉娘也双手合什道:“小女子虽是拜菩萨,可拜的是大光明神,大光明神乃是一切漫天神佛之鼻祖,世间所有佛陀、道君皆是大光明神派遣下到人间,来超度人世的罪孽,官人除了拜佛,更应崇敬众神之神。”

林贵平对这明教的勾当早就十分清楚,对于明教经义也了解不少,当下装出一副好奇的模样细细听着辉娘讲解明教的教义。

待辉娘满脸崇拜的大致讲解了明教的教义后,林贵平问道:“辉娘,你既然信仰大光明神,为何又呆在这暗无天日之处,岂不是接受不到光明之神的照耀?”

辉娘闻言黯然道:“小女子罪孽深重,只得在此苦修,以残破之躯渡人渡己,指望早日脱离世间苦海,投入光明之神的普照。”

林贵平又随意问了几个明教的问题,把话题慢慢引向了京师的明教势力,他说道:“辉娘,你一人在此苦修,无人指点,怎能修成正果,贵教没有高人来指点你么?”

辉娘脸上神采飞扬道:“自然是有,教友怎会放任奴家在此独自修行,不时会有教中的香主来此传授经义,前些日子我明教的总坛主还来此看望了奴家一晚,讲解了不少深奥之经义,奴家可真是受益匪浅。”

林贵平心里暗自发笑,明教中人不过是把你当成个玩物,顺便从你嘴里打听些市井的秘闻消息而已,你还真把他们当成救世主了。

他故意装作神往的样子说道:“坛主真是神通广大,可惜在下未得一见,要不然真想请教些精妙的大法经文,岂不受益匪浅。”

辉娘哪里明白其中的关节,还以为林贵平真的想听总坛主讲经,于是摇头道:“总坛主一向是神龙见首不见尾,哪里能说见就见,坛主前些日子入夜时分从奴家这里走了后就再未前来,昨日听闻是有急事返回北地了,北地鄙教的教众甚多,总坛主为了南北的教众不辞劳苦的来回奔波,不愧是大光明神的忠实仆人,我等不知何时才能列入总坛主之门墙。”说罢一脸希冀的神色。

林贵平大喜,想不到误打误撞真问出消息来了,这总坛主连夜离开必是有大事,说不定就与睿哥儿有关,他心中一动,故意喝了口茶问道:“可惜啊,可惜,若是在下早两日来到,不就可以见到坛主的圣容了。”

辉娘笑道:“坛主走了有六日了,官人是见不到了,还是等下次吧。”

林贵平心中一动,六日前不就是丁睿失踪那晚么,他打听到了消息,就不再想听这些明教乱七八糟的教义,将辉娘拦腰抱起,笑道:“某可是等不及下次了,娘子不妨今日便超度某家一夜。”

说罢将辉娘往床上一放,放下帷幔扑上了床榻。在鬼矾楼里鬼混了一个晚上,与辉娘絮絮叨叨聊了半夜,林贵平对里面的状况大致弄了个明白。

其实无忧洞里真正穷凶极恶的贼人只是少部分,大部分皆是贫苦百姓,生计没有着落才流落到此,里面的妇人是否拐骗而来林贵平无暇去查证,眼下对他来说丁睿的下落才是最重要的。

而昨晚辉娘透露出来的消息显然十分重要,总坛主来了东京城,前几日晚上突然消失,这明显透着不对劲,且与丁睿失踪的时日也很吻合。

皇城司前岁打击过明教后,其实并未对明教下死手,许多佛化和道化的明教也未禁止传教,这总坛主为何匆匆而来、匆匆而去,必定是带着特定的目标而来,得手后便逃之夭夭。

林贵平回到探事司,把事情原原本本的禀报了陈琳,陈琳听完林贵平的分析后也觉得很有可能是明教所为,何况此时也再无别的法子。

于是探子们将目标一致锁定了明教的妖人,几百逻卒倾巢而出,四处抓捕明教中人,很快北方明教潜伏在京师的据点被拔掉,主事的香主被抓获归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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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8章 回返苏州

天禧五年十一月初的苏州,东边的城墙已被拆除,从苏州城到吴山渡口的十几里官道修筑的有十几丈宽,全部铺上了土法水泥,平直的官道两侧正在建设大大小小的沿街商铺。

王嘉言官帽官袍上满是灰尘,徒步走在官道两侧指挥民夫修筑沿街商铺,他坚决贯彻官营模式,勒紧裤腰带用县衙的收入修筑商铺,宁可慢慢来,也不接受商贾的投资。

丁大胜已经预定了此处两座最大的三层商铺,一座开设潇湘馆第五个分店,一座开设马车铺子,此刻他正在马车铺子里张罗着装饰工程。

王嘉言笑呵呵的走进了铺子,对丁大胜拱手笑道:“丁员外,在下分身乏术,可无法顾及酒楼和马车铺子,烦丁员外多费点心。”

丁大胜赶紧迎上前来还礼道:“知县客气了,这两个铺子在下本就占分子,自然要多费些心,知县还须操心县衙大事,此处交于在下即可。”

王嘉言点了点头,伸手锤了锤酸疼的后腰,叹道:“丁员外事必躬亲,本官自然放心,要是苏州所有官员能像员外这般亲力亲为,苏州城只怕扩张的更快。”

丁大胜知道他对新任知州康孝基颇有怨言,连忙安慰道:“知县勿忧,在下必然竭心尽力,做好自己的分内事,不过州衙那处知县也无劝去管上官的事情,不妨睁只眼闭只眼算了。”

一提起州衙,王嘉言顿时一肚子牢骚,他为了拆除城墙一事,与知州康孝基争论了许久。

那是今年吴梦一行刚刚北上京师后,苏州地界的长洲县、吴县、昆山、吴山、常熟五县知县齐聚苏州州衙,共商苏州发展大计。

苏州知州康孝基此人在明州任知州时曾经剿灭过山匪水盗,时常以自己的丰功伟绩自居,来苏州后以防匪防盗为由反对拆除城墙。

王嘉言对他的言论哭笑不得,苏州可不比明州,城区工商发达,四周水道密布,良田成片,百姓安居乐业,哪有什么匪盗,且水道里时时有河道厢军巡逻,哪会有什么匪盗之类。

吴县知县曾通判在苏州任职已经是第四个年头,按例早就应该调任,只不过是孙冕前岁刚走,留着他过渡一段时期,京师传来消息,近几月便会离任,他本来就没有什么担当,如今更是屁事不管。

王嘉言见曾通判一语不发,只得抱拳道:“知州,如今苏州城墙内外商铺鳞次栉比,每日进出城门和水道拥堵不堪,商贾和百姓们怨声载道。”

康孝基捋着胡须道:“王知县,何不如将苏州城内的商铺外迁,那长洲县和吴县岂不是可往外扩张许多?”

王嘉言与张知县对视了一眼,心里均是苦笑不已,哪有那般容易搬迁,苏州城里寸土寸金,且生意火爆,商贾怎会舍得轻易放弃这块风水宝地。

张知县抱拳道:“知州,下官以为王知县言之有理,苏州七八年未曾有什么水匪强盗,城墙实在无保留之必要。”

康孝基有些恼怒,这两个前任知州的老部下屡屡与自己唱反调,但这两人政绩卓著,他又找不出什么岔子来弹劾,要不然早就被他上书朝廷撤换掉了。这二人眼下就城墙一事再度向自己发难,莫非是看着老夫好欺负不成?

他往案几上重重一拍,厉声道:“你二人身为朝廷命官,只知商贾赋税,却不知城防关乎我大宋天下安危,一旦北蛮入侵,苏州城没有城墙,又如何防御?”

见康孝基将城墙一事提到了天下安危的高度,王嘉言与张知县只得作罢,不再吭声。

康孝基见两人老实下来,心下暗自得意,向州衙的签判、司曹参军,各地知县们唾液横飞的吹嘘自己在明州时如何扑灭水匪山贼,苏州的官员们听过多次他讲述自己的丰功伟绩,耳朵都磨出了茧子,一个个听得昏昏欲睡。

他正说得起劲,一眼瞅见门外有个书吏惦着脚尖缩头缩脑的探视,他停下了滔滔不绝的话语,“嗯哼”咳嗽一声,喝道:“门外是何人,进来说话。”

书吏见知州发话,方才畏畏缩缩进了值房,对康孝基拱手道:“启禀知州,政事堂、枢密院、三司联合行文苏州州衙,须交于知州亲启。”

康孝基一听是朝廷三大衙门行文,不敢怠慢,忙接过书吏手中的文书,去掉火漆,抽出信笺细细阅读。

这一看他却傻眼了,原来是基于朝廷开支增大,需要增大苏州的赋税上贡,再加上火药的巨大威力,内陆的苏州城城墙防御的意义已是不大,阳澄湖蓄水和娄江的疏浚也初步消除了水患,亦无须城墙来抵挡洪水。

而城墙明显阻碍了苏州城的扩张,在孙冕的建议下,决定拆除苏州城东面城墙,苏州城沿娄江河两岸向东扩张。

康孝基脸拉的老长,娘的这不是打我的老脸么,刚刚才否决掉王嘉言和张知县的请求,他气哼哼的吩咐众人散会,背负双手独自走了出去,留下一众官员在值房内面面相觑。

胳膊拗不过大腿,两日后,州衙下了文书,拆除东面城墙和城墙的民宅,王嘉言笑得嘴巴都张不开了,阻碍长洲县发展的桎梏终于被打破,各项水利、道路建设迅疾上马。

听完王嘉言的牢骚话,丁大胜想起康孝基的迂腐模样,摇摇头道:“康知州也真是不过孙公在朝廷,定然会为知县撑腰,定不会让康知州胡来。”

王嘉言点了点头,问道:“孙公来信,称吴先生将于近日回苏州,若是到了,还请丁员外知会一声。”

丁大胜道:“知州放心,在下省得。”

三日后,吴梦回到了苏州,住进了丁府,翌日就有州衙的差人来请,言称知州康孝基宴请吴梦和丁大胜,请两位务必前往。

吴梦诧异之极,他与康孝基素无交往,今日为何宴请于自己?景灵轻轻走了进来,问道:“先生今日要去赴宴,待奴家为你收拾一番。”

吴梦却叹了口气道:“也不知晓睿哥儿几时回来,某总有些心神不宁。”

景灵奇道:“睿哥儿不是随那契丹的耶律官人北上了么,林提举已去接他回来,先生何须担心。”

吴梦苦笑道:“君烈当某是傻瓜么,区区谎言如何能骗过某家?那日禁军大索京师,定是出了大事,说不定就与睿哥儿有关,某不过是想起无名大师说过有惊无险,再说即便出了事,我等留在京师又能帮上什么忙?”

景灵想了想,觉得那日林贵平的言辞颇有破绽,丁睿定然不至于不告而别,她急道:“既然如此,我等该如何是好?”

吴梦宽慰道:“莫急,官家如此看重睿哥儿,若是出了事,定然会尽力去不救,若是大宋皇帝都做不到的事情我等再操心亦是无用。”

景灵叹道:“说的也是,为今之计也只有瞒着丁员外夫妇,免得他二人担心。”

吴梦点点头道:“不去想了,睿哥儿聪明伶俐,吉人自有天相,定然平安而归,妇人且为某更衣吧,该去赴宴了。”

申时中,苏州跨街楼张灯结彩,一层大堂收拾的干干净净,偌大的厅堂内只摆了十几张大桌,此处今夜已被州衙包了下来,用来为吴梦接风洗尘。

李五推着吴梦和丁大胜联袂来到,知州康孝基、通判曾不凡领着苏州兵马都监、州衙的司曹官员和王嘉言、张知县迎出欢门,吴梦抱拳道:“吴某何德何能,敢劳康知州亲自来迎。

康孝基笑道:“吴先生,苏州城若是没有先生之策哪会繁华如斯,先生当不得还有何人当得。”

康孝基早就收到了杨崇勋的来信,让他对丁大胜下黑手,康孝基在苏州日久,早已知晓丁大胜在苏州城树大根深,背后还靠着吴梦和林贵平两棵大树,哪是他轻易动得了的,便对杨崇勋虚与委蛇,回信称必会下手,实际上是拖的一天算一天,听到吴梦归来,他反倒想巴结巴结吴梦。

众人寒暄几句,进了大堂,大堂里早已高朋满座,吴梦一看,嚯嚯,整一个军政商大会啊,苏州的高官和大商贾都在,连自己熟识的大盐商彭子石、丽景楼文老板、布匹商左员外,还有金员外、苏员外苏州城排的上号的商贾尽皆齐聚跨街楼。

笑弥勒张财神--连苏州的特务头子都来了,商贾们纷纷媚笑着上前向吴梦拱手行礼,吴梦忙不迭抱拳还礼。

彭子石本是苏州城里最富庶的商贾,只不过近几年早就让位给丁大胜,他知道丁大胜的富贵全部来自于吴梦的出谋划策,于是冲到前面对吴梦行礼道:“吴先生,一别三年,吴先生依然是风采如昔,先生此次可要多住些日子,好好指点指点我等。“

吴梦呵呵道:“好说,好说。”

布匹商左员外拼尽全力挤上前来,一脸阿谀奉承的笑道:“吴先生,听闻台湾岛上出产白叠子纺织的布匹,在下不才,愿奉上重金求购。”

吴梦啼笑皆非,纺织工坊如今还是个雏形,连台湾岛上的百姓都没法买到,这左员外消息可以如此灵通,他拱了拱手道:“台湾有生意如何会不做,只是产量不高,待过上两年,定然与左员外商榷。”

左员外笑呵呵的道:“那是,那是,还请吴先生多多关照。”

“吴先生,鄙店还想多多购买些台湾的铁锅,望先生成全“

“吴先生,鄙工坊的轴承已然断货,还望先生救急”

“吴先生”

吴梦应接不暇,只得一一应承了他们,心里暗叹还是苏州的商贾们鼻子灵敏,东京城的商贾明显落后了一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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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9章 不欢而散

吴梦好容易挤出人群,知州康孝基请他上座,吴梦连连推辞,只坐了偏席,把主位让给了康孝基。

酒菜上桌,吴梦一看不由眉头紧皱,苏州州衙也太奢侈了,只见桌上摆着陈酿苏州老白干,各种珍馐美馔,有酒醋白腰子、三鲜笋炒鹌鹑、烙润鸠子、瓒石首鱼、土步辣羹、海盐蛇鲊、煎三色鲊、煎卧鸟、焐湖鱼糊、燠鲇鱼、蝤蛑签、麂膊、浮助河蟹、熰胡鱼、肚儿辣羹、酒炊淮白鱼

天上飞的,地上跑的,水里游的,一应俱全,吴梦不由心疼不已,这一桌酒水菜食之豪华远超前几月的皇宫中秋夜宴。苏州好容易才有了眼下的繁华,官府不但不厉行节约,吃喝玩乐之风却盛行起来,当前长洲县衙为扩建商铺还负债累累,州衙为何不开源节流支持经济发展。

康孝基端起酒杯对着吴梦就来了改编自王维的祝酒诗:“吴郡寒起沙洲冷,客舍青青草枯黄。劝君更尽一杯酒,东出娄江恍如梦。”

也亏他费尽心思,将“吴、梦”二字拼凑了一首诗,席上一群酸腐文人闻听后纷纷叫好,吴梦呵呵一笑,端起酒杯来与康孝基饮了一盅。

酒一开场,后面便刹不住了,席面上众人连连过来敬酒,搞得吴梦手忙脚乱,忽然间一位青袍文人大声嚷道:“诸位、诸位,有酒岂可无诗,久闻康知州才学过人,诗词上佳,不如今日请康知州露上一手如何?”

一众酸腐文人和拍马溜须的商贾们纷纷拍手叫好,康孝基佯作矜持道:“诸位高看本官了,本官诗词不过尔尔,苏州人杰地灵,多得是俊杰之才,本官就不必出丑了。”

那青袍文人抱拳道:“知州过谦了,在下前些日子听闻康知州游览虎邱寺,曾作了一首五言佳句,不如今日让我等鉴赏一番。”

康孝基呵呵笑道:“那不过是应景之作,怎可在此胡乱吟唱,还是诸位高贤奉上大作,本官当细细品味。”

那群马屁精哪里会放过康孝基,故意一起鼓噪,康孝基装作不得已的样子道:“既然诸位如此盛情,那在下就献丑了,还请吴先生多多指教。”

吴梦抱拳道:“知州大作,在下拜读即可,指教可不敢当。”

康孝基端起酒盅一饮而尽,朗声吟道:

“虎邱天下名,胜概状难成。

入寺登山险,开门见路平。

云连松色翠,风度磬声清。

好便称居士,安间过一生。”

甫一念完,厅堂里无数人轰然叫好,阿谀奉承之词不绝于耳,吴梦恍若又回到了后世马屁如潮的官场酒宴上,与眼前何尝不是一般模样,他眉头微皱,内心很是不耐。

坐在一旁的丁大胜看到吴梦神色不善,凑过头来低声说道:“吴先生,康知州好酒好诗,其实本性也不坏。”

吴梦扭头问道:“员外,莫非这康知州在苏州时常如此?”

丁大胜默默的点了点头,吴梦大摇其头,如此下去怎么得了,正事不做,天天饮酒赋诗,山珍海味,美酒佳肴,增加多少开支,这岂是正道。

正说话间,居中的舞台上来了一群歌姬艺伎,厅堂里的酸文人接力赛般一首接一首,席面上一片叫好声,歌姬们演唱着文人的词曲,席面上众人饮着美酒,品味词曲,一张张嘴脸色授魂与。

更有甚者,跑去与舞娘打情骂俏,一名参军怀抱歌姬坐于大腿之上互相调笑劝酒,旁人纷纷喝彩叫好,此情此景便是纸醉金迷亦不过如是。

看到眼前一切,吴梦脑海里反射般回忆起苏州水灾时百姓们衣衫褴褛,茫然无助的宿州孤儿瘦的皮包骨头,与眼前这一幕是多么鲜明的对比。

他仿佛透过时空隧道瞥见了政和年间那奢华酒宴不断侵蚀大宋的躯体,黄白之物腐败大宋的朝政,结出的恶果便是靖康千年之耻。

吴梦嘴角抽蓄,心中怒火强忍着没有发作,那青袍文人却不知趣的跑了过来,大声嚷道:“久闻吴先生亦是诗词满腹,一副春联技惊苏州,先生不妨也来上几句?”

吴梦呵呵冷笑道:“区区在下浪得虚名而已,要说佳句么,还真没有,倒是送给众位两句话:月儿弯弯照九州,几家欢乐几家愁,几家高台饮美酒,几家流浪在街头!”

他高声念罢,四周顿时一片安静,愕然的望向吴梦,吴梦却不管旁人如何想,他抱拳朝着康孝基道:“康知州,在下旅途劳顿,今日就到此处,多谢知州盛情相待。”

说罢便吩咐李五推着自己扬长而去,丁大胜和王嘉言赶紧追了出去,只留下一众官员和商贾们面面相觑,不知道何处得罪了这位苏州“教父”。

一顿接风宴弄的不欢而散,康孝基脸面全无,不由对吴梦怀恨在心,恶念上涌,想着如何才能整治吴梦和丁家一番,可惜,天不遂人愿此乃后话,暂且不表。

吴梦回到丁府,景灵见吴梦脸色不善,便问道:“先生今日脸色发青,可是遇到烦恼之事?”

吴梦摇了摇头,将今日宴会之奢靡,官员、商贾、文人之丑态讲了一遍,说完后犹自愤愤不平。

景灵劝道:“先生,大宋承平十几年,朝廷群臣已无忧患之识,先生何必与他们一般见识。”

吴梦叹道:“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前朝史书历历在目,这帮人为何不能吸取教训?唉,不管了,某如今只担心睿哥儿的安危

却说丁睿被绑架后的翌日,黎明时分,东边的天际泛起了鱼肚白,晨曦即将升起。

冬日的寒风吹拂着一条官道两旁的大树,泛黄的树叶纷纷掉落,只剩下还挂着几片枯黄树叶的枝杈。这条南北向的大路是从东京城到大宋北部边境重镇---雄州的官道,官道的土路夯的甚是严实,平平整整。

两驾双辕轴承马车行进在官道上,驾车的马夫虽一身家仆打扮,却是肩宽手长,双眼布满血丝却依旧警惕的不时扫视前方,显见不是一般大户人家的家仆,倒像是官宦人家之护院。

打前的马车里坐着三人,两个中年人和一个女子,那女子年纪约莫十三四岁,眉目倒是很清秀,可双眼却充斥着一股戾气。

坐在马车上首的中年人道:“小茹,你怎的没有察看清楚,这小子不是赵家的太子,这下打草惊蛇,皇家禁卫必定加强了戒备,以后再想下手可是不易了。”

名叫小茹的女子有些羞惭道:“爹爹,女儿跟了他们整整一日,贼太子就一直坐在玉辂里,女儿便以为贼太子夜里回宫也是乘坐玉辂,哪知道贼太子居然坐另外一辆马车跑了,这小子偏偏长得和贼太子有些相似,女儿一时眼花便看错了。”

坐在左侧的中年人道:“此事须怪不得小茹,当日属下在虹桥扮做那耍猴人,怕是也看错了。恨宋兄,如今拿那小子如何办,昨夜里还不如一刀杀了,如今带着是个拖累。”

上首的中年人摇头道:“不可杀他,济生老弟,这小子能乘坐贼太子的玉辂,定不是个普通人物,指不定是太子伴读之类,老夫将他留着,日后再对付赵家说不定用得上,路上且给他弄些吃喝,别饿死了他。”

左侧的中年人拱了拱手道:“尊总坛主之令,昨夜行动失败,皇城司定然防备甚严,坛主夫人只怕是更难营救。”

上首的中年人凄然的摇摇头道:“贱内命中当有此一劫,算了,日后再徐徐图之。济生,这小子小小年纪,武功还不弱,若不是老夫早早赶到,小茹只怕就要败北,你可要多多防范,免得给他跑了。”

小茹不服气道:“女儿才不会败北,不信爹爹你再放他下来重新打过。”

两个中年人一起笑了起来,上首的中年人道:“好好,老夫的乖女儿武功比那小子厉害,我等跑了一夜,还是歇息片刻,这几日还须奔波一番。”说罢斜倚在车厢靠背上假寐。

小茹和另外一个中年人见状也靠着侧壁上打起了瞌睡,随着车身摇动进入了梦乡。

丁睿晕过去后,酒劲也上来了,他睡得死沉沉的,梦见自己和师兄们把蒸汽车船打造了出来,车船轰隆隆的在海面上疾驰,他和师兄们站在船头兴奋的又蹦又跳,谁知一个大浪毫无预兆的打来,车船摇摇晃晃的左右颠簸

丁睿猛地一惊醒了过来,觉得手脚都麻了,欲伸展下四肢,才发现手脚都被捆住了,顿时惊叫起来,却只能发出“唔、唔”的声音,原来口中也被塞入了一团破布。

丁睿定了定神,昨夜的遭遇潮水般涌入脑海,自己定是被贼人绑架了,而且是欲对太子不利的人,那会是何处之敌?

丁睿没有太多的人生阅历,从师父与自己讲过的浅薄经验里思量了半天,也找不到目标。

他感觉到自己一直在摇晃,还传来“吭吭”的声音,看看四周仿佛是个马车厢,顿时明白了,这些贼人把自己绑架后运出了东京城,如今已不知晓身在何方。

马车一直走到正午时分才拐入了一个密林里,密林深处有个小庄子,马车停下了,驾车的车夫一声唿哨,从大门里跑出几个汉子,看到车夫后笑道:“七郎,行事还顺利么?”

七郎摇头低声道:“抓错人了,总坛主正气恼万分,尔等还是勿提此事,免得讨打。”

那几个汉子赶紧噤声,打开庄子大门让马车驶进院子里,从马厩里牵出几匹马,换下奔跑一夜的疲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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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章 掳至契丹

七郎掀开车帘唤醒了三人,问道:“总坛主,我等是在庄子里歇息,还是接着赶路。”

上首的中年人道:“不必歇息,赶紧去北地,宋国朝廷若是派出大批皇城司密探,我等可是抵敌不住,只有逃出宋境方为正道。你且进屋去拿些吃食和水,我等打尖后就走。”

左侧的中年人道:“李总坛主,我等还是走小路吧,宋国若是追击,定会沿着官道追来。”

李恨宋笑道:“济生老弟说的不错,老夫的意思也是走小路,济生,你且把那小子放下来,让他方便一下,省得拉在裤子里,搞得马车里一片腌臜,再给他些吃食。”

济生点了点头,跳下马车,来到后面那辆马车旁,吩咐马车夫将丁睿提将出来,解开了丁睿身上的绳索。

丁睿手脚都被捆麻了,手一得自由,赶紧把口中的破布取了出来,大喘了几口气,不由怒道:“我与尔等无冤无仇,为何要绑架于我。”

济生也不恼,笑道:“小子,老实点,乖乖听话,大爷便留你一条命,否则就一刀把你“咔嚓”了。”

丁睿脖子一缩,不敢再有怨言了。济生抓住他的胳膊拽到茅房里道:“快快把你那腌臜之物放空,吃点东西,我等还要继续赶路。你小子别想跑,这里四处都有护院,你是跑不掉的。”

说罢转身便走了出去。

丁睿确实也憋的久了,当下连大带小都解决了,出来后舒服的长长出了口气,心下顿时发愁了,该如何通知舅舅和师父他们呢?对方都是拳脚高明之辈,人数又多,自己定是跑不脱的。

正思量间,那济生过来塞给他几个炊饼,一个水囊道:“快吃,我等可不会等你细嚼慢咽。”

丁睿无奈,只好合着水咽下了炊饼,七郎走了过来,将丁睿又捆将起来,嘴里塞上破布,还蒙上了眼罩,这下可好,耳目尽皆失聪。

此后几日,丁睿是迷迷糊糊睡着又被叫起来,吃完干粮继续赶路,路上不停换马换人,四处都有他们的接应点,显见不是一般的贼人,他们叫那为首的叫什么总坛主,莫非又是那明教中人,丁睿私下里暗自揣摩。

这一日入夜时分,丁睿又被叫起来吃了干粮,然后蒙上眼睛被人架着走了约莫两炷香时辰,耳朵里听到潺潺的流水声,然后脚下一晃,却是上了一条船。

耳边听到这些人在小声说着:“宋军的巡逻船刚走,坛主你赶紧划过去,教里的契丹兄弟在对岸迎接坛主。”

丁睿听到竹篙碰到河底卵石的声音响起,小船便晃悠悠的驶离了河岸,撑了不久,对面响起一声唿哨,船上的打着唿哨回应,小船微微一晃便停下了。

丁睿情知已到对岸,他思忖道莫非已经离开大宋境内,要不然这些人怎会说契丹,且天气也越来越冷,估摸是到了北地了。

对面的人来到河边,抱拳道:“参见总坛主,坛主一路辛苦,光明之神普渡苍生。”

李恨宋点了点头道:“光明之神普渡苍生,契丹这边还太平么?”

那人答道:“启禀总坛主,此处太平的很,巡逻官兵知晓总坛主今夜将返,便故意不来此处。”

李恨宋颔首道:“不错,尔等做事不错,老夫当向教主为诸位请功。”

那人高兴万分:“谢过总坛主,还请总坛主快些上岸,此处风大,总坛主一路辛劳,小的们准备了菜食请总坛主享用。”

李恨宋“唔”了一声,带着众人上了岸,继续坐着马车前行。

丁睿此时已经断定这伙人是明教教众,而且自己进入了契丹境内,他不禁深深发愁,眼下到了契丹,日后又如何回去呢?

进入契丹后,明教教徒们对丁睿放松了防范,不仅不蒙着他的眼睛,还解开了绳索,只是后面吊着两个尾巴。

一路往北走,越来越满目苍夷,冬日的北地,树叶都落尽了,天气寒冷,一片荒凉。

行进的官道上坑坑洼洼,远远不如大宋的官道,眼见平日里甚少修缮,好在北方雨水少,道路不会四处泥泞。

官道两旁是大片的耕地里,耕地里布满了收割后的麦茬,四处长着一些杂草,丁睿内心里叹息这北地的田地为何冬闲时不耕地广施基肥,清除杂草,这般粗耕来年能收获多少?

一路前行碰到契丹的官兵都向总坛主执礼甚恭,丁睿揣度这明教在契丹可是地位不低,只怕和佛教在大宋类似。

当初契丹臣服于回鹘,摩尼教从回鹘传入契丹,信徒甚众,而摩尼教曾一度是高昌的国教,在西域信奉的人更是不少。

晃晃悠悠一路行去,路上不时能碰到契丹人的车帐,皆为长辕高轮,青色车棚,上绘彩云,黄色垂幔围绕车棚四周,四角垂有流苏,车盖如轿顶,拉车的有牛有马,还有高高的骆驼。

沿途碰到的契丹百姓身批兽皮袍子,脚踏皮靴,头上皆是髡发,顶部剃的光秃秃,两鬓或前额部分留少量余发,有的在额前蓄留一排短发,有的在耳边披散着鬓发,也有将左右两绺头发下垂至肩,看得丁睿一阵阵发笑。

他终于见到了那日与自己打斗的蒙面人的真面目,原来是个比自己大两三岁的姑娘,丁睿懊恼万分,打个女娃子都费了半天劲,自己真是没用。

他却不知这姑娘从小怀着恨意习武,这两年为了救自己的母亲更是不要命一般练武,不似他只是兼习,等于是个专职的搏击高手对阵业余爱好者,他不服气,那姑娘更加不服气,看到丁睿就是鼻子一哼,横眉冷对。

走了两日多点,他们来到了一个大大的寨子,寨子四周还盖着不少的房屋,茅草顶的居多,四周密布契丹人的点点帐篷,丁睿瞧着帐篷的模样也挺有意思,圆圆的帐篷外绘着彩图,顶部也是圆圆的,不知道这些契丹人好好的为何不住房屋,却偏偏要住帐篷。

他却不知契丹人是游牧民族,哪里水草肥美就去哪里放羊牧马牛,就连契丹的皇帝都是捺钵一族,不住皇宫,一年四季皆在四处捺钵,以示大辽皇族不忘记自己是游牧起家。

明教中人把丁睿领到一个大院子里,把他关进了一间单独的小屋,丁睿见他们也没想加害于自己,也放下心来,几日的奔波让他疲惫不堪,不管三七二十一躺倒了床上裹着一床破被子好好睡了一觉。

待他醒来后天色还亮堂,七郎进来对他说道:“小子快快起来,坛主请你用些酒食。”

丁睿心道这坛主如何这般好心,不过想想自己便是那砧板上的肉,还不是任人宰割,只好乖乖的起来,跟随七郎往外面走去。

七郎把他带进了厅堂,厅堂上两个中年人和小姑娘都在,摆着四个案几,一人一案,空着的案几是为丁睿准备的。

李恨宋指着空案几,望向丁睿笑道:“小哥一路委屈了,请坐吧。”

丁睿想不到他如此和气,当下抱拳谢过,毫不客气的坐在案几旁,那小姑娘看到他就是一副冷脸,鼻子时不时皱两下。李恨宋击了两下掌,仆人将菜食酒水端上了案几,丁睿看见自己的案几上有酒有肉,那三人案几上只有酒却无肉,只有一些豆腐素菜之类。

李恨宋笑道:“小哥,我等都是光明之神的仆人,不可吃肉,你尽管享用。”

说罢端起酒杯敬酒,丁睿也不客气,端起酒杯喝了个底朝天,酒水寡淡的很,比果酒强不了多少。

李恨宋看到丁睿一干而尽,赞道:“小哥甚是豪爽,来,再喝一杯。“

酒过三巡,丁睿许久没有吃过饭食,当下拿起筷子大口吃了起来,虽然口味不佳,却是有肉有菜,比一路上啃的炊饼果子强多了。

李恨宋问道:“小哥是何处人氏,尊姓大名啊?”

丁睿当然不会说真话,抱拳道:“长者问话,小子不敢不答,不敢当这“尊”字,小子是两浙路人士,从小与父母在昆山县开个小酒楼谋生,姓吴名睿。”

李恨宋道:“老夫与小哥无冤无仇,只是小哥坐着宋国贼太子的玉辂,我等便误认了,不知小哥与这宋国的贼太子是何关系,为何贼太子会用玉辂送你。”

丁睿眼珠一转,早就想好的谎言脱口而出:“这位先生,小子家中对庖厨一事甚精,尤其会那烧烤之法,那日太子在杨家的庄子里饮宴,便唤小子为他烤肉。小子那日肉烤的甚是美味,太子喜食,便赏了不少酒水,小子一时贪杯醉的一塌糊涂,醒来时不知何故在太子的玉辂上。”

李恨宋点了点头道:“小哥是庖厨世家,那小哥一身武艺又是从何处学来?”

丁睿见这李恨宋步步追问,情知不弄点干货怕是交待不了,便道:“小子的舅舅是京师禁军都头,武艺高强,故教了小子不少拳脚。”

他不敢说自己舅舅是皇城司的,这李恨宋一口一个“贼太子”,取个名字还要“恨宋”,可见有多憎恨大宋赵氏皇族,而皇城司是大宋赵氏天子的鹰犬,若是吐露真情那只怕没有好下场。

济生接着发问道:“小哥,你既是两浙路人氏,为何又跑到京城来了?”丁睿早就想好了说辞,答道:“小子的舅舅原是昆山驻泊禁军,走了路子,调来京师,小子就跟了过来瞧瞧大宋京师之热闹。”那小茹“呸”了一声道:“什么大宋,窃国者可耻,你再说大宋,我把你舌头割下来。”

丁睿脖子一缩,装作很害怕的样子,李恨宋道:“小茹不可对小哥无礼,小哥休怕,老夫这闺女不过牙尖嘴利而已。小哥会烤肉,此时还是申牌时分,离夜里还有许久,不妨烤上一些,也让我等尝尝小哥的祖传妙法。”

丁睿心道这老头可是真厉害,语气平淡,却是步步紧逼,让自己根本无法撒谎。但是自己棋高一着,说话半真半假,这庖厨之术自己六七岁就在师父调教下学会了,哪怕他考较。

于是笑道:“长者想吃,小子当然应当侍候周到,可长者方才说道不吃肉,那却如何是好。”

李恨宋笑道:“你且用烤肉之法烤些萝菔、豆腐干、菘菜之类即可,院子里有些家仆并非我教中人,你可与他们吃些。一旁的寨子便是新城榷场,食材应有尽有。”

他本就不是为了吃,无非是验证一下丁睿交待的来路是否为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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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章 宋辽榷场

烧烤那不是丁睿的拿手好戏,他手脚又快,旁边又有数个家仆帮忙削竹签、切肉、串肉,旁边又是榷场,要什么西域调料没有。

不到一个时辰,什么烤羊肉串、萝菔,豆腐干、菘菜香喷喷端上了桌子,廊下的家仆们狼吞虎咽吃着烤肉串,连声夸赞好吃。

李恨宋和济生吃了几口丁睿的烧烤,确实美味爽口,李恨宋连吃了几串,喝了一碗酒,叹道:“小哥的烧烤之术真是妙方,如此美味老夫还是第一次吃到。”

那小茹姑娘也忍不住香味的诱惑,小口小口的啃了好几串。

丁睿脑海里一转,自己若是想逃离此地,只怕还着落在这吃食上,于是装出一副媚笑道:“长者也爱美食否?小子不但烧烤烤的好,一手炒菜之术也甚是不错,明日给长者露上一手如何?”

李恨宋连连点头道:“甚好,小哥庖厨之艺明日就品尝品尝。小哥在此安心住着,老夫在此处开个酒楼,你来掌厨,断不会比在昆山县赚的少了。”

丁睿装出一副感激涕零的模样,连连抱拳道:“多谢长者了。”

李恨宋笑道:“别一口一个长者,老夫姓李名成骥,字恨宋,日后和众人一样称呼老夫总坛主即可。”

说罢又指了指济生和小茹道:“这位是我教中原之地的香主成如林,字济生,小女李茹。济生,日后多多以本教的教义感化吴小哥,让小哥也入本教,一起共举大业。”

成如林抱拳道:“谨遵总坛主之令,光明之神普渡苍生。”

丁睿也赶紧抱拳道:“小子参见总坛主,光明之神普渡苍生。”

翌日,丁睿便装出老实童子状,卖力的做出种种美食讨好这些明教中人,他做的那炒菜岂是煮食可比,吃的这帮教众连连大赞。

李茹吃了丁睿的烧烤后对他的敌视减轻了许多,丁睿在这院子里的自有度大大提高。

过了两三日,成如林来传丁睿教义,丁睿通过师娘景灵早就了解过一些明教的教义,成如林讲一他便能反三。

成如林不由大赞丁睿与明教有缘,对他放松了警惕。

如此又过了几日,李恨宋与成如林二人带着两三百教众拖着几十辆大车进了院子,每辆大车皆是两匹马拖曳,显见这大车沉重之极。

丁睿装作好奇的模样上前看了看,只见大车里满满装的都是铁钱,丁睿不由暗自嘀咕,这些明教中人莫非自行铸币不成?

正思量间,七郎走近他身旁道:“丁小哥,你怕是从没见过如此多的钱吧。”

丁睿一副傻乎乎的模样连连点头,说道:“七郎哥说的是,小子自出娘胎还未见过恁多钱,坛主真是富甲天下。”

七郎呵呵笑道:“非也非也,此钱乃是北朝所有,我明教中人无非是帮忙走货,赚些花销而已。”

丁睿奇道:“这些钱都是用来买货的么?”

七郎拍了下丁睿的肩膀道:“买个甚子货,是去南朝买铜钱的。”

说罢迈着方步施施然走远,丁睿却沉思起来,去南朝买铜钱,师父曾说过大宋和契丹都有钱荒的弊病,这莫非是用铁钱去换大宋的铜钱?

难怪大宋的铜钱外流,原来契丹在想尽办法弄大宋的铜钱,嗯,待我回去后定要禀报师尊,让他设法阻止铜钱外流,但自己又怎么能逃回大宋呢?

如此又过了上七八日,眼见已是十一月中了,丁睿此时可以自由出入榷场,不过后面还是会跟着两个尾巴,丁睿也不以为意,正好瞧瞧榷场是何等模样。

宋辽会盟之后双方设置了五处榷场,分别为雄州、霸州、安肃军、广信军榷场、新城榷场,前面四处榷场在大宋境内,新城榷场在辽国境内,便是此处。

新城,之前名为威虏军,太平兴国六年,改易州遂城县为威勇军。景德元年也就是辽人攻入宋朝那一年,改名为新城,位于大宋边境雄州城的西北部。丁睿便仔细回忆了师父教过的地理,想了想新城榷场的位置,知道此处离大宋其实不远。

大宋与契丹的榷场贸易是宋辽两国经济交易的主要手段,大宋向北方辽国榷出的主要是农产品及手工业制品如漆器、字画、书籍、茶叶、细布、丝绸以及海外香药等,书籍只有一些佛经、普通儒家学说,其他的书籍都是禁榷的。

西部和北部的游牧部落吃多了牛羊肉,又缺乏蔬菜,对中原的茶叶有大量的需求,哪怕是茶叶沫子都大受欢迎,大宋对辽国的贸易是占压倒性优势的,用后世的话来说就是外贸顺差。

辽国向大宋榷出的商品主要是牛羊牲畜、皮货、粗布、珍稀药材、产自东北女真人的东珠,一些手工雕塑等。

大宋西域商路时时受到夏州李德明的干扰,很不稳定,来自西域的商人往往到契丹的南京、中京、上京交易,西域的香料、珠玉首饰便通过宋辽榷场卖到了大宋境内,而宋朝的丝绸、瓷器、茶叶通过榷场又流向西域。

辽国主要是靠东珠这般的奢侈品来骗大宋富豪的银钱,曾一度因东珠和青盐的走私引起大宋的铜钱大量外流。

两国还有不少货物是禁榷的,比如大宋的铜铁、硫黄、焰硝、箭笥、明矾、金银等物资禁榷,辽国对大宋禁榷的主要是战马,即算少量卖出一些,也是骟马。

商贾们在榷场交易却不是后世那般面对面一手钱一手货,双方基本无法见面,是通过官方的牙人交易,一般都是以货易货,官方牙人会为双方定义货色,兜揽承交,收取官府的牙税。榷场为双方官方的交易带来了不少经济利益,且商贾来榷场互易也缴纳了些许商税。

大宋和契丹的贸易本就不平衡,契丹的货物大宋完全可以不买入,不会影响大宋百姓日常的生活。可大宋的茶叶、丝绸是契丹的必需品,贸易一开始便是个一边倒的架势。

双方私下里小动作不断,契丹贸易入超,于是走私食盐,契丹的盐便宜,大量走私到大宋。大宋对契丹的马匹垂涎三尺,便想尽办法让对方的商贾走私战马。

宋辽两国当然也有合作,比如大宋的北方禁军远离南方粮食产地,运送困难,缺粮时还买过辽国的粮食,而辽国受灾时大宋也通过榷场卖平价粮食给辽国。

丁睿所看到的榷场有点类似在吴梦在画册上描述的蔬菜批发市场,整个榷场过道是碎石铺地,旁边的摊贩则是石砖铺地,过道两侧均是横七竖八搭建的草棚铺子,砖瓦房极少。

榷场里牛羊是最多的,此处的牛羊真是便宜,一头牛就买三贯钱,大宋可是要价五贯。也有些铺子摆放着牛羊肉干和一些插着鸟毛的雕饰,丁睿看着那雕饰格外不顺眼,想不到这玩意还有宋人喜欢。

西域的香料和首饰倒是不少,还有些珠宝玉器、象牙、安息鸡舌香、胡椒、香叶等等,丁睿装作随意的问了问价格,因丁睿现下算是契丹这边的人,宋人也进不来此处,契丹商贾又和这帮教众熟识,倒是不避丁睿,都如实告诉了他。

新城榷场不光是做宋人的生意,还有契丹南京道的商贾来买货,榷场里摆放着大量大宋的货物,丁睿甚至还看到了台湾产的物什,一家装饰奢华的店铺里摆上了台湾产的玻璃酒具和苏州的高粱酒。不过台湾目前的生产力太低下了,并没有能力大量供应商品。

七郎一直跟在丁睿身后,看到丁睿对商品极有兴趣,便笑道:“吴小哥对商贾之术好似甚有兴趣。”

丁睿道:“家父家母便是商贾,耳濡目染自然会有兴趣,契丹缺什么货物,可否从大宋贩卖些过来?”

七郎到此处来的多了,自然清楚,当下如数家珍的说道:“契丹缺少许多东西,如茶叶,那可是上上下下都喜欢。南朝的丝绸段子质地紧密厚实,表面光亮细腻,颜色花哨,契丹王公贵族很是喜欢。老百姓又喜欢大宋的麻布、铁锅,尤其是那铁锅,契丹的铁都拿去做兵刃,很是缺铁,可南朝不准铁锅出境,价格越发高了。”

丁睿指着一家铺子里的铁锅道:“那处不是有铁锅么,怎会没有铁锅卖。”

七郎呵呵笑了,神秘的说道:“那铁锅便是本教从南朝弄来的,可不是走的榷场,而是从拒马河上弄过来的。”

丁睿脑海里冒出吴梦说过的“走私”二字,装作懵懂的问道:“那要是被抓住了如何是好,不会被杀头吧。”

七郎得意的笑道:“本教在拒马河两岸的宋辽两军都有教徒和耳目,故在拒马河两岸来去自由。我等用契丹的青盐去换南朝的铁锅、布匹、茶叶,顺路还卖点战马给南朝。”

丁睿明白了,明教是利用双方禁榷的物资两头通吃,利用两国对对方货物的需求大发走私财,所以双方边军指挥使睁只眼闭只眼,甚至有些军中的将领还会参与走私牟取暴利。

从榷场里回来后,丁睿又动手做起了烧烤,烧烤架上的烤羊肉串滋滋发出声响,一滴滴热油顺着羊肉的纹路慢慢滑下,被炭火一烤,油香四溢。

丁睿身边围了一圈家仆,眼睛直勾勾的盯着肉串,不停的吞咽馋涎。

李茹从外间进来,家仆们纷纷行礼,她微微点了点头,对丁睿道:“小贼,多烤些萝菔、菘菜之类,本姑娘爱吃。”

丁睿点头哈腰道:“谨遵李小娘子之令,保管烤的又鲜又香。”

李茹嗯了一声,扭头往屋里走去,却听见丁睿在后面大声叫喊:“诸位,有道是:天若有情天亦老,人间正道吃烧烤”

李茹不由抿嘴暗笑,这小贼虽然油嘴滑舌、伶牙俐齿,倒是挺有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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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章 逃离虎穴

过了一阵,李茹听到屋外传来一阵阵大笑声,好奇的走了出来,只见些家仆们全都坐在廊下边吃烧烤边听丁睿讲古,那小贼却故作正经板着一张娃娃脸,站在人群中讲些趣味段子,

李茹走上前来,听得丁睿正在讲盗牛贼的笑话:

有盗牛被枷者,亲友问曰:“汝犯何罪至此?”

盗牛者曰:“偶在街上走过,见地下有条草绳,以为没用,误拾而归,故连此祸。”

遇者曰:“误拾草绳,有何罪犯?”

盗牛者曰:“因绳上还有一物。”

人问:“何物?”

对曰:“是一只小小耕牛。”

廊下众人听他讲完,尽皆捧腹大笑,李茹也不禁掩嘴直乐,这小贼从哪里学来如此之多的段子,还真是有趣之极。

丁睿见李茹来到,忙拿起熟透的烤串递了过来,说道:“小娘子请慢慢享用。”

李茹接过烤串,依然冷着一张脸说道:“这还不错,你在此处老老实实听经学法,早日得正大道。”

丁睿忙不迭的点头道:“多谢小娘子教导,小子定然好生学经。”

李茹接过烤串,转头一进闺房便大嚼起来,想起小贼那逗趣的模样,嘴角不由泛起一丝微笑。

丁睿在榷场里转悠了两日,摸清了大致状况,开始想着法子怎么开溜了,总不成真在此处开酒楼吧。

机会终于来了,那李成骥和成如林带着大批教众押着铁钱出了门,吩咐丁睿好生学习经义,他们要出门半月,令七郎好好“陪伴”丁睿。

待这两人出门后,丁睿故意向七郎请教明教的《净命宝藏经》,七郎仔细的讲解,丁睿一阵“嗯、啊”的,眼珠子却是转来转去,想着先进入榷场,再寻机开溜。

他这两天在榷场瞄了许久,发现榷场的围墙不高,上面还有几处豁口,他想着借口解手,从豁口处偷偷溜走,只要溜出去了,就找个地方先藏起来,躲上一阵再跑。

讲完一阵经义,丁睿伸了个懒腰道:“多谢七郎哥哥讲解了。在下去方便方便。”

说罢往院子里走去,七郎忙起身跟随,这是总坛主交待的要贴身相随,七郎可不敢怠慢。

丁睿方便后走出茅房,来到院子里,却见一道窈窕的身影正对着人形桩子练武。

待走进些一看,那练武的不是李茹又是谁,而人形桩子上居然写着两个大字“赵恒”,他不由诧异万分,这是与大宋皇帝多大仇恨啊,打个木桩还要写上人家的名字。

眼见李茹咬牙切齿对着桩子拳打脚踢,丁睿想到赵祯还是自己的师兄,好歹得帮着师兄家里了解下缘由,于是问道:“李小娘子,你们家跟赵家有何冤仇,为何你如此憎恨赵家?”

李茹不理丁睿,左一拳右一腿继续攻击木桩,丁睿也不恼,笑眯眯的在一旁守候。

李茹打累了,停下来调息,转头一看,见丁睿正贼兮兮的盯着她,不由羞怒道:“看什么看,再看把你眼珠子抠出来。”

丁睿歪着脑袋道:“你这小娘子好没道理,人长在这世间便是给别人看的,没人看的那岂不是丑八怪?”

李茹柳眉倒竖,大怒道:“你敢说我是丑八怪,瞧我不揍你个四脚朝天?”说罢卷起袖子就要动手。

丁睿双手连摇道:“慢来,慢来,我是说没人看才是丑八怪,你定然不是丑八怪了。”

李茹闻言放下拳头,脸上有些羞涩:“那你看我生的好么?”

丁睿摸了摸后脑勺,嘴巴撇了撇道:“自然是好看,丑八怪谁会盯着看。”

丁睿不过是个还未长大的孩子,信口胡说却让李茹更羞涩了,她扭捏道:“告诉你吧,我家和赵家是世仇,赵家太可恶了,窃了柴家的天下,又害死了我的曾祖父和祖父,还抓了最疼爱我的娘亲。”

说罢将他们家与赵家的仇怨一一说了出来,原来这个小姑娘的曾祖父是后周大将李筠,追随郭威攻破汴京,成为后周开国功臣,拜昭义节度使、检校太傅、同平章事。

建隆元年赵匡胤代周建宋,遣使慰谕,让李筠兼任中书令,李筠忠于后周,在衙门里悬挂郭威遗像,联合北汉和李重进起事反宋,兵败自焚而死。

李筠的大儿子李守节投降了大宋,小儿子也就是小姑娘的曾祖父李守臣是侧室所生,只比李守节小半岁,他带着家眷逃跑,路上遭遇大宋官军缉捕受伤而死,只有曾祖母和才三岁的祖父被几个忠心的家仆拼死护着才逃出生天。

祖父长大后便加入了摩尼教,屡次替摩尼教建功立业,升为坛主,四年前他祖父在皇城司的剿灭下身亡,母亲在苏州被抓,李成骥便继承了坛主的职位。

李茹说完后满脸泪痕道:“我祖父可疼我了,却被皇城司的探子一刀把头砍了下来,我一定要为祖父报仇,救出我娘。”说罢咬牙切齿。

丁睿有些哭笑不得,都几十年前的事了,冤冤相报何时了。

李茹的母亲在苏州被抓定是自己舅舅所为,而自己的师父说出明教的秘密才导致皇城司动手剿灭,这些若是让他们知道了,自己哪还会有小命留下。

想想这小姑娘也是可怜,于是劝慰道:“李小娘子,此事也是上一代的恩怨了,小子以为不必再纠结此事,教义云:‘清净、光明、大力、智慧’,李小娘子还是多多‘清净’,何必再纠缠于这些恩怨。”

丁睿话音一落,李茹抢白道:“若是你祖父被仇人杀了,母亲被抓入大牢,你可否不报仇?”

她又接着恨恨的说道:“你这小贼还给贼太子烤肉,我没把你手剁了算是大慈悲。记住,以后不许给南朝赵氏一族做饭食,更不能烤肉,若是犯了,我追到天涯海角也要剁掉你的手。”

丁睿连忙大摇其头道:“定然不会,定然不会,我如今不是即将入教么,日后皆为教中兄弟姐妹做饭食,还给你烤许多好吃的,行吧。”

李茹破涕为笑,对丁睿道:“那好,现在就去榷场里瞅瞅,有什么好吃的素菜,买些来烤着吃,比煮菜好吃多了。”

丁睿这下丧气了,后面跟着李茹和七郎两人,那就更难脱逃了。又怕被他二人发现自己神色不对,只好打起精神跟着李茹和七郎去了榷场。一路边走边买食材,丁睿的眼珠子转个不停,苦思脱身之计。

忽然间一眼瞅到手中拎着的安息茴香,丁睿心中一动,说道:“不知野外还有否野兔、山鸡之类,放上这安息茴香烤来吃可是美味无比,七郎哥哥还未正式入教,可以吃肉,不妨我等三人去野外看看?”

七郎天天吃牛羊肉也腻了,想到烤兔肉和山鸡的美味,不由大为意动,但他做不了主,于是用渴望的目光看向了李茹。

李茹一个小姑娘,哪有恁多心思,天天在院子里也憋得太久,瞧着丁睿如今也老实多了,看在他给自己烧烤的份上,便点头答应了。

三人放下了食物和香料,李茹和七郎带上了刀剑和弓弩,牵着马匹出了门,却只有两匹马,七郎和丁睿共乘一骑。

李茹警告道:“好生坐在七郎后面,我会盯着你,莫想逃跑,小心我手中的强弩。”说罢扬了扬手中的弩。

丁睿点了点头,眼望强弩仿佛很是害怕,李茹得意的挥了挥手示意丁睿上马。

他装作不会骑马的笨样子,上了马便大呼小叫起来,李茹嘲讽道:“此处连五六岁的小童皆可在马背上杂耍,瞧你这怂样,十几岁了都不会骑马。”

丁睿一脸仓皇失措,紧紧的抓住了七郎的衣襟道:“北人善马,南人善舟,我只会划船,哎呀,七郎哥,你慢点”

见丁睿一副狼狈的模样,李茹幸灾乐祸的哈哈直笑,放松了警惕。这小娘子心思倒也通透,带着丁睿是往北去的,丁睿心下大骂这李茹也太狡猾了,不往南偏往北。

冬日里哪里能找到野味,只有下了雪可能还会有野兔出来觅食,三人转了一大圈未看到什么动物,七郎垂头丧气的准备回去,丁睿哪能让他们这么便宜的回去,他早就蓄势待发了。

丁睿故意四处张望,忽然举手一指南边道:“看,那处有一只野兔。”

李茹和七郎闻讯转头看去,丁睿默默念道就是此时,他对准七郎的脖颈处拼尽了全身的力气奋力一劈,那七郎哼都没哼出一声就歪倒在马鞍上,丁睿手挽缰绳,一声“驾”,双腿用力一夹马腹,马儿受惊,疯狂的往前跑去。

这一下异变突生,李茹还未反应过来丁睿骑着马已经奔出去十丈远,李茹气的浑身发抖,想不到这小子是装怂,当下也赶紧催马急追,边追边将弩上了弦,大喊道:“好贼子,敢逃跑,看箭。”

她本来是想吓吓丁睿让他停下,谁知丁睿充耳不闻,还一个劲的催马疾跑。

李茹银牙紧咬,心里一发狠,瞄着丁睿的后背扣动了扳机,不知为何手却颤抖了一下,那只弩箭失了准头,一箭扎进了马的屁股。

那马吃疼,不要命的奔跑起来,虽然驮着两个人,却将李茹甩出了老远。李茹无奈紧跟在后面直追,连追了两个小树林还没追上。

那马一路跑一路流血,逐渐没了气力,李茹见前方的马速缓了下来,呵呵冷笑道:“小贼,看你还往哪里跑。”

一炷香后,李茹终于追上了前面的马匹,她端着弩近前一看,哪里还有丁睿的身影,只有七郎还晕乎乎的趴在马背上,那小贼早就跑的没影了。

李茹大怒,跳下马跺着脚大骂道:“可恶的小贼,我便是追到天涯海角也要把你千刀万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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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3章 怒揍宋将

却说丁睿逃跑后一路狂奔,拐了好几个弯,自己也不知道是何地方,只是根据日头的方向定位,在树林和草丛中一路向北,让那凶巴巴的小妮子猜不到行踪。

连跑带走一个多时辰后,丁睿估摸已经奔出了二三十里,便缓下脚步,从衣襟里掏出个炊饼,就着路边小渠的水狼吞虎咽一番。

丁睿边走边回忆师父指点过的地图,思量着干脆一路前行到涿州城附近,再往东,一直走到刘李河,沿河畔步行或是雇条船走水路南下,只要到了拒马河北岸就好办了。

如此晓行夜宿走了两日,丁睿怀中的炊饼也没了,瞅瞅前面似乎有个村子,估摸能弄些吃的,他便悄悄的往村子里摸去。

快接近村子时,听到村子里人喊马嘶,丁睿顿时觉得不对,眼见村头有一个小灌木林,也不管是否刺人,急忙钻了进去。

进了灌木丛后丁睿悄悄伸出双手拨开几棵野草往外张望,只见外面站立着不少官兵,却不是宋军装扮,估摸是契丹官兵,但是瞧着又不对,村头不少百姓抱着头蹲在地下,这些官兵们大声嚷嚷说的却是中原的汉话。

几个官兵从丁睿躲藏的灌木林走过,嘻嘻哈哈的说道:“这次打草谷可是发了,缴获恁多,指挥使一高兴,定有不少封赏。”

“行了吧,有好处都是那毛大郎得了,咱们跟着喝口汤吧。”

丁睿恍然大悟,这是宋军假装契丹士兵在打草谷,如今太平了十七八年,想不到宋军还会越境打草谷。

丁睿从草丛里看到那些装扮成契丹军的大宋探马们在村子里四处掳掠,将农舍里的契丹百姓们都赶出了家门,集中在离他不远的一处空地上,好几个大宋军汉嬉皮笑脸的在契丹女子身上动手动脚。

契丹妇人们抗拒推搡,一个军官抽出腰刀用力一挥,吼道:“有敢反抗者杀无赦。”

骑在马上的宋军端起手中上好弦的强弩,对准村里的百姓们,这些百姓不敢反抗,也不敢叫喊,只能对着那帮猥亵妇人的宋军怒目而视。

丁睿心道:“大宋的将士们怎么能如此对待普通百姓,何况这里面定然还有汉人百姓。”

跑进去抄家的宋军都出来了,手里都拿着些金银细软,还驱赶着数百头牛羊,只听得一名军官道:“此次打草谷收获不少,我等快些了事就走,天黑了可不好渡河。”

说罢抬头看到村头空地上那些宋军的龌龊行为,怒喝道:“尔等干甚,小心本将行军法。”

几个正在猥亵契丹妇人的军汉悻悻的停了手,一个眉眼凶狠的军汉喊道:“你吼什么吼,不过就是个都头,在咱们面前耍什么横。”

那都头喝到:“毛大郎,不要以为你是指挥使的大舅子,某家就不敢对尔行军法,你且试试看。诸位兄弟,不许欺负妇孺,先把这些村民都绑起来。”

毛大郎嘴巴里嘟嘟囔囔,却也不敢违拗军令,和众军士们一起将村民双手反绑起来。突然之间,一个契丹妇人怀中抱着的婴儿大声哭了起来。契丹妇人哭着用汉语哀求道:“军爷,求求你了,能不能别绑着奴家,奴家的孩儿还要吃奶,如今天气又冷,孩子病了如何是好。”

那毛大郎刚刚受了都头的气无处发泄,见妇人哭喊,心中烦躁,劈手抢过那婴儿往地上一扔,抽出腰刀就砍向婴儿,众人惊呼出声,都头远远看到,已是来不及阻止。

说时迟那时快,只见草丛里窜出一个身影,狠狠撞在毛大郎身上,撞的毛大郎摔了一个大大的跟头,腰刀掉在地上。

撞翻毛大郎的便是丁睿,他在草丛里瞧着毛大郎的凶狠跋扈早就不顺眼了,眼见这无辜婴儿将要身首异处,情急之下也顾不得自身安危,使出全身力气撞到了毛大郎,顺手将毛大郎的钢刀捡起,倒转刀背狠狠敲击在毛大郎的小腿上。

丁睿暗恨此人残暴,下手极重,只听见“咔嚓”一声,眼见是腿骨断了,毛大郎抱着小腿在地下打滚痛嚎。

这一下异变突生,这伙宋军是经常打草谷的探子,反应极快,抬起手中的弓箭就对准了丁睿,几个宋军迅猛跑向了丁睿身后的草丛里搜寻,以防还有后应。

丁睿俯身抱起婴儿面对如林的弓弩吼道:“我等大宋官军,应是保护天下百姓的仁义之师,何以出了尔等这帮残暴不仁之徒。”

都头听见丁睿喊的是汉话,且出口成章,仔细瞧去发现丁睿还是个孩子,一身汉人锦袍,脚蹬鹿皮靴,头上扎着发髻,眉清目秀,不似契丹百姓。

他忙挥手示意宋军放下了弓箭,叫了几人将毛大郎抬开一边,走到丁睿跟前问道:“这位小哥是中原人士吧,何以跑到契丹境内来了。”

丁睿倔强的望着他道:“我是中原人士,被歹人掳掠来此。可我也看不得尔等欺负契丹的平民百姓。”

都头冷笑道:“好一个打抱不平的小侠。”

他陡然提高了声音喊道:“那你又是否知道,这帮天杀的契丹狗贼是怎么在我大宋境内打草谷的,他们在大宋的村子里烧杀掳虐,连肚子里的孩子都不放过,用长枪挑着胎儿在半空示威,契丹如此恶行,我等大宋军人为何不能报复。”

丁睿毫不让步,问道:“那也是契丹的军人,你们要报仇可以找契丹军士,为何要找百姓?”

都头怒喝道:“攻击契丹军士那是擅自挑起边衅,谁敢担责,你问问契丹军士,他们敢不敢冲着我等大宋官军来。”

丁睿又道:“那这村子里还有不少汉人百姓,他们可不是与你们有愁的契丹军士。”

都头又是一声冷笑,说道:“真是个毛孩子,事情岂是这般简单,此处汉人早已不把自己当做中原子民,都甘心作了契丹人的奴才,你不妨问问这些汉人,他们是不是自认为是契丹人。你以为打草谷的都是契丹人么,还有不少就是契丹的汉军。”

丁睿一时语塞,转头看看村里的百姓们,只见里面汉人装扮的也对着宋军怒目而视,情知这都头所言非虚。他不知如何回答,看来这宋辽边境上两国百姓的积怨已深,这已不是民族矛盾了,而是世世代代的血海深仇。

正在寻思,怀中的孩子哭了起来,丁睿毛手毛脚的摇晃身体哄着孩子。

那都头用怜悯的目光看了看襁褓中的孩子,叹了口气道:“你伤了某军中的兵士,某却不能带你回大宋了,你好自为之吧。”

他又扫了空地的契丹百姓一眼,见都已被绑好,他吩咐一个军士牵来一匹毛驴,对丁睿说道:“我等要走了,待我等走后,你骑上这匹毛驴快逃命吧,切切不可与这里的百姓打交道,他们定会对你泄愤。”

都头骑上军士牵来的骏马,顺手扔给丁睿一个包袱道:“这里有些散碎银两,不是抢这个村子的,放心拿着,里面还有些干粮,你且带在路上吃吧。”说罢一声唿哨,就准备带着军士们、牛羊撤退。

此时那腿部包扎好的毛大郎却大喊起来:“这小贼怎可如此就放了,妈拉个巴子,打断了爷爷的腿,爷爷定要将他带回到军营里,好好消遣这小毛贼。”

都头用马鞭指着毛大郎喝道:“直娘贼,你这厮违抗军令,某家还未惩戒于你,你还敢大喊大叫,再喊,某家把你扔在此处,让这些契丹人把你生吃了。”

那毛大郎顿时怂了,他哪敢留在此处,契丹人一旦脱困,定会把他的皮都剥了。宋军也没有把羊群全部赶走,而是一人抱着一头羊,牛马也被全杀了,马腿牛腿能扛多少算多少,一阵烟尘过后,打草谷的宋军踪迹不见。

丁睿呆立在空地上半晌,重重的叹了口气,颓废的坐了下来,那孩子想是哭累了,躺在丁睿的怀里沉沉睡去。

孩子的母亲感激的对着丁睿道:“小哥,能不能放开奴家,奴家这孩子也要喂奶了。”

丁睿摇了摇头道:“等大宋官军走远了我自会放开你,但不是现在,那些宋军好歹是我的一国之人,不可让尔等去报官。”

村子里的契丹百姓们望着丁睿目光复杂,有感激的、有愤愤不平的、有仇恨的丁睿一一看过去,这人世间太复杂了,自己真是理解不了。难怪师父总是提醒自己,这天下最难处理的就是人的问题,人的问题处理好了,一切都不是问题。

等了一炷香功夫,丁睿估摸那些宋军走远了,他解开契丹妇人脚下的绳索,吩咐道:“你与我走出去两里许,我便解开你手上的绳索,你再回来放开村中老少。”他也聪明,不会现在放开这妇人,毛驴跑不快,被这帮人赶上就麻烦了。

那妇人无可奈何随着丁睿走出村落两里多路,丁睿将她的手上的绳索解开,将孩子递给她,骑上毛驴一声招呼也没打,一溜烟跑了,那契丹妇人看着丁睿远去的背影大声喊道:“多谢小哥救命之恩,来日必定报答。”

丁睿在驴背上一阵苦笑,还能要什么报答,两国百姓都势同水火,他还敢再来。

此处离边境还有很远,他不敢与那群宋军走同一个方向,要是不小心走到一起,那毛大郎的什么姐夫是指挥使,万一陷害他一个里通外国的罪名有苦都没处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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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4章 又入狼窝

寒风四起的燕赵大地,丁睿骑着小毛驴独自前行,他不敢沿官道南下,那必定要经过新城,而绑架自己的明教贼人说不定在新城榷场留有耳目。

回忆了之前看过的地图,便想着还是按原来的打算,先向东行,走到刘李河畔,然后或租或买条船,沿河而下便到了拒马河,过了河便是大宋的雄州。

丁睿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骑驴独行,冬日的燕赵大地寒风萧瑟,枯黄的落叶遍地,一片苍茫,眼望一马平川的燕赵平原,他想着师父讲过武侠故事中大侠仗剑骑马行天下,如今我丁小侠便是持棒驭驴走契丹,他俯身摸着小驴毛茸茸的长耳说道:“小驴啊小驴,今日就随着我丁小侠闯荡天下。”

小驴摇晃着脑袋甩开丁睿的手,丁睿哈哈大笑,一边走一边高诵着李白的侠客行“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洋洋得意摇头晃脑的催驴前行。

骑着小驴停停走走了一日,估摸离开那村庄已经有几十里了,看看天色将晚,准备进入一片树林,就在此处过夜。

谁知道小毛驴一入林间小道突然驴失前蹄,丁睿没坐稳一下摔了个仰八叉,头重重的撞在地上,一时眼冒金星,从草丛中串出两个身影,一胖一瘦,胖子拿着一把腰刀就架在丁睿的脖子上,笑道:“等了好几天,终于等到一只小肥羊。“

原来是两个剪径的毛贼。

小丁睿是得意忘形了,他没有江湖经验,什么叫逢林莫入、穷寇莫追根本不知晓,结果悲剧了,还高呼什么持棒驭驴走契丹,眼下是才出虎穴又入狼窝,第二次成为阶下囚,十步杀一人是做不到了,不被杀就不错了。

两个毛贼将驴子牵起来,驴子扭了脚,走起来一瘸一瘸的,两个毛贼骂骂咧咧的将丁睿双手缚在身后,双脚也牢牢缚住,顺手往驴子身上一丢便牵着就要走,驴子惨叫着不肯动,两个毛贼无法可施,瘦子只好将丁睿放了下来,解开双手,丢了两块硬邦邦的果子给他啃着。

瘦子扭头对胖汉子说道:“哥哥,这驴子怕是伤了蹄髈,走不了了,明日里我等再回那破庙,刚看到这小子包袱里有不少银子,把这小子往破庙一丢,取出包裹,去析津府城耍子。“

胖子狞笑道:“也罢,就在此过夜吧,节大郎你不怕这小子报官么,不如一刀杀之。”

瘦汉子吓了一跳:“哥哥,我等只求财不杀生,不可胡乱杀人。”

丁睿感激的望了瘦汉子节大郎一眼,节大郎没理他,靠在树上裹着毛毡闭着眼睛道:“蹲守了一天有些累了,某先睡,一会接替哥哥守夜。”

夜幕降临了,丁睿提心吊胆的不敢睡,尤其是那胖汉子时不时阴恻恻的望他两眼,看的丁睿毛骨悚然,直到瘦汉子节大郎守夜时才迷糊了一会,天冷的紧,也没睡好。

第二日节大郎松开丁睿的双手让他小解,复又绑上,丢上驴背便出发了,驴子歇了一夜,虽然驴腿尚未复原,但已可勉强行走。

这两个毛贼却是往北走,走了估摸两个时辰,才来到了一个破庙,这破庙真是破,围墙塌了一半,院子里到处是断垣残壁,大殿四处漏风,神像的头颅早已不见,也不知道原来供的是什么菩萨。

瘦汉子节大郎从菩萨半截身子后摸索了半天才拎出个包袱,仔细看了看银两都在,便对胖汉子说道:“哥哥,钱财都在,晌午打了尖便上路吧。”

胖汉子扛着丁睿往大殿角落里一丢,对瘦汉子道:“节大郎,腹中饥饿,不如将这小儿所骑之驴宰杀,烤些肉吃了。”瘦汉子连连点头,天寒地冻地里可刨不出食来,这驴已伤,不耐骑乘,不如杀之为快,还可填饱肚皮。

丁睿和这小驴相处了一日,闻言杀驴大惊道:“二位好汉,钱财尽管拿去,勿杀我驴。”

这两个恶汉哪里理会,拿着大刀便外出杀驴,片刻外面传来小驴临死的哀嚎,这小驴曾驮着他走了几十里,这下命丧恶汉之手丁睿心中不由难过。

想着这胖汉如此凶恶,自己只怕性命不保,瞧见旁边有几块石头,丁睿使劲扭动腰身移至石头前面,双手奋力在石尖上来回搓动,只盼尽快脱困。

过了盏茶时分,两恶汉忽然哈哈大笑提着一只驴腿行了进来,胖汉子道:“驴背上居然有这多银两,看来这小子家境不错,节大郎,不若我等逼问他家居何处,弄些钱财。”

节大郎是个死脑筋,哪会想的那多,接话道:“全凭哥哥做主,某跟着哥哥一起发财。”

胖汉子眼珠一转,忽然对着节大郎后面问道:“你是何人?”

节大郎一惊,扭头便往后看,胖汉子一脸狰狞,抬手挥起腰刀劈去,谁料节大郎此刻正转回头来,未劈中脖颈,正中头颅,顿时被劈的头破血流,节大郎抱头下蹲大声痛嚎,胖汉子毫不手软,一刀接一刀,直到节大郎毫无声气,方才停手。

胖汉子手持大刀桀桀笑道:“某怎会与你分钱财,恁多银两,某拿着上析津府买地置业,不比神仙还快活。”

变故突生,丁睿一时呆了,眼见他贪图钱财凶残的刀劈同伙,笑声阴险,不由心中惧怕,身子瑟瑟发抖。

胖汉子并未上前,冷笑道:“待爷爷吃饱喝足再收拾与你。”转身拖着节大郎的尸体而出,半晌未归,估摸是去捡拾柴禾,烤驴肉裹腹。

见他出去,丁睿更加使劲搓动绳索,这麻绳本来不甚结实,两恶汉看着丁睿年少,也未提防,却不知丁睿自小锻体,力气不小,过不多时麻绳已断,丁睿此时也镇定下来,略略思量,双手活动了一下便解开缚脚的麻绳,却不拿开绳索,虚放在双脚脚踝处,双手仍放于背后。

过不多时,胖汉子手上拿着一捆柴禾入内,嘴里嘟嘟嚷嚷的不知念甚,突然脸上又一片狰狞,抽出腰刀走向丁睿,边走边道:“小子莫怨爷爷我心狠手辣,爷爷我到了析津府定请高僧给你这小子和我那兄弟做场法事。”

丁睿待他走近,突然一跃而起,右手奋力挥出,一块拳头大小的石头趴的一声正中胖汉子的额头,血光四溅,脸上活像开了个酱铺。

说时迟那时快,丁睿右手抓过左手握着的石头又是一下,这却是冲着下盘去的,石头砸中胖汉子的右小腿,胖汉子右腿剧痛顿时站立不稳,踉跄了一下便摔倒在地大声惨呼,手里的腰刀甩出去好远。

胖汉子满脸是血,一手捂着伤口,一手擦着眼睛,嘴里还在不干不净的咒骂。丁睿快步上前捡起腰刀,咬咬牙想杀了胖汉,举起腰刀又下不了手,忽见门口节大郎的木棒还在,走过去掷下腰刀,拾起木棒,走到胖汉子跟前,举棍照着双腿便打,胖汉子在地上滚来滚去,惨叫连连。

林贵平和智能和尚都传授过丁睿武艺,丁睿知道打在哪里才会更痛更难复原,此时既然不敢杀人,那便打到他无法行路追赶自己,至于这恶汉会不会饿死在这里就不是他的事了。

丁睿打了十几棍,料定他没有十天半月复原不了便停了手,拿着棍子腰刀出了大殿,瞅见那缺了一条腿的小驴尸体,怕这胖子把驴子吃了,便拾起院子里的柴禾点燃将驴子、驴腿和节大郎的尸体烧成灰烬,也算报了节大郎昨夜赠饭之恩。乘着火化的间歇,从包裹中拿出干粮吃了。

待到火势将尽时,丁睿走进大殿看了看那恶汉还在躺在地上呻吟,便呵斥道:“兀那汉子,上天自有好生之德,我留你条性命,莫再加害于人,我这便走了。”也没管他,将这两个恶汉带的包袱中搜出些银子和干粮,放入自己的包裹里,将包裹斜斜系好,提起棍子拎着腰刀便出了破庙大门。

走出数里后,丁睿将腰刀藏进一片树林的草丛中,他心中明白自己仅是个不到十二岁的孩童,拿着刀子在外行走有害无益。对着太阳辨别方位后便向东走去。

这一路东行丁睿没有了驴子,一天只能走个三四十里,可怜出娘胎就没受过这样的苦,爹娘是捧在手里怕飞了,含在嘴里怕化了,师祖、舅舅、师父、智能师父都对自己关爱有佳,就是在台湾生活苦一些,也没见过坏人,顶多看到有些百姓自私自利而已。

而现在被掳掠到这宋辽边境后,先是差点被明教中人杀掉,后又看到宋军打草谷,将辽国的契丹人和汉人视若牛马,想杀就杀,方才又差点被这两个辽国恶汉送上西天,小小的心灵顿时沉重起来,看来师父平日里的说词所言非虚,这世间的丑恶很多都来自于利益。

李茹的曾祖父反宋,究竟是为了自己称王称霸还是忠于后周很难说。辽军和宋军互相打草谷,为的是两国的利益和自己的私利,胖汉子杀害瘦汉子是为了独吞钱财,在运河上看到的卖儿卖女是土豪劣绅盘剥百姓所致,这眼前种种都逃不过一个“利”字,要想国泰民安,天下太平,这利益平衡首当其冲,丁睿如是想。

可怜的丁睿现在是惊弓之鸟,又怕强盗又怕被契丹人捉了报仇,开始那侠义之风早就变成了夹着尾巴逃跑的惶惶之态。一路上看到小村庄他都是绕村而过,天气渐渐寒冷,包裹里的干粮将尽,只有那几十两白银还躺在包袱里,这金啊银啊又不能当饭吃,也不知道这么多人为它可以丢弃道义,出卖人格,甚至连命都可以不要。

连着两日途中,都没见到什么大点的集市,无处购买干粮,从破庙中带来的吃食已经吃完,丁睿黄昏后忍着饥饿靠在一颗背风的大树下睡了一晚,整夜冻得直打哆嗦,早上起来瞅着发白的天空像是下雪的征兆,没有太阳便无法辨别方位,脚掌又起了泡,疼痛难忍,只好躺在树下休息。

小丁睿唉声叹气,想着远方的爹娘不知道有多担心自己,又想着舅舅、兄长、姐儿、师父、师祖只怕到处在找自己,小山和小小山也应该盼望自己快点回去吧,唉!要是能有师父说的那种异世可以飞天的飞机就好了,一个时辰便可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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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5章 巧遇故人

小丁睿正愁绪满腹,耳边迎风传来一阵“叮铃、叮铃“的銮铃声,丁睿爬行了几步扒开枯黄的草丛往铃声传来之处望去,只见远远的有三辆双辕马车朝着这边行来。

待车队行近时,只见驾车之人衣着不俗,想必是大户人家的家仆,丁睿肚中咕咕的叫着实在是饿,没奈何将包袱藏好,站起身来迎上前去。

手中捏着一点散碎银子,没有铜钱,用银子实在不妥当,可不买食物只怕要饿死在这荒郊野外了。

打头的驾车人穿着皂色圆领窄袖衫,束着腰带,是辽国大户人家的仆人装束,丁睿一瘸一拐的走上前去,拱手作揖行礼。

那仆人“吁”的一声勒停了马车,见丁睿一身的中原打扮,便用中原官话问道:“小哥莫非是遭了贼人,小小年纪怎的独自一人在此渺无人烟之处。”

“老哥说的极是,小子被贼人掳掠至此,好容易逃出生天,却又迷了路,一日水米未进,腹中饥饿,这有些散碎银子,想跟贵人换点吃的。”

丁睿作出一副可怜相,其实不装也是一副狼狈相,鹿皮靴子上到处是泥沙,衣服多日未换已是腌臜之极,发髻散乱,这一看就是遭难了。

青衣仆人见他年少可怜,连忙撩开车帘禀报于里面的主君。那主君闻言揭开车帘跳下车来,青衣仆人赶紧扶住。

主君抬头望向丁睿,不由惊异莫名:“莫非是丁小哥?你不是在东京城么,怎的跑到我大辽来了。”

丁睿一看,原来是随辽使访宋的耶律奇,顿时大喜过望,此人虽是辽国官人,但心慕大宋的文采风流,要在后世,这种人称为“精宋”或者“宋文”。

丁睿上前拱手行礼:“原来是耶律大官人,小子被强人掳掠到贵境,正想寻条船南归,奈何一整日水米未进,无甚力气,正想向贵仆买些干粮裹腹。”

“贼人竟然如此胆大,可苦了小哥,快快上车,车中吃食不少。“耶律奇让在一旁。

“多谢多谢,耶律大官人且稍候,小子还有包裹在草丛里,这便寻来上车。”

丁睿听说有吃的一下子来了精神,寻了包裹跳上车去,耶律奇从车里拿出几个烧饼和装水的皮囊,丁睿就着凉水大口大口的咀嚼,眼见是饿坏了,耶律奇也不多言,笑吟吟的看着他狼吞虎咽。

丁睿两个烧饼下肚,才回过神来,满意打了个饱嗝,觉得以前看不上眼的烧饼太好吃了,果然人饿了胃口就好。

眼见耶律奇笑吟吟的样子,丁睿有些挂不住脸,拱手问道:“大官人这是上哪里去?怎的路过此地。”

“某来此地访友,与好友交谈数日,如今正是往析津府而去。”耶律奇答道。

“大官人可否送小子到刘李河边找条船,我这便南归。”丁睿抱拳说道。

耶律奇哪肯轻易放他独自一个人离开,一是不放心,二是天气渐冷,水道易结冰,到时这个小娃娃只怕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丁小哥,如今已是隆冬时节,眼见马上大雪漫天,你如何独身归去,不如我送你上官道,找一商队结伴归宋。”

“多谢大官人,小子不可走官道,那掳走我的贼人只怕在新城有眼线,重走官道岂不是自投罗网。”丁睿垂头丧气。

“唉!贵国祝我大辽皇帝千龄节的宋学士上月刚刚南归,你若是早来半月说不定能赶上。不若某修书一封,嘱新城榷场衙门照看你如何?”耶律奇一片好心的说道。

“万万不可,小子看见那榷场的兵丁与贼人似有勾结。”丁睿一听新城榷场,双手连摇,如实说道。

耶律奇素知边境的兵将手里都不太干净,打草谷、勒索商队,甚至抢劫小商贩的事情都干得出来,不由暗自伤神,天寒地冻,似乎也无法送他回宋。丁睿却沉默了,这一时半会怕是回不了大宋了。

耶律奇想了想道:“丁小哥莫急,不如随我回南京析津府,路上若有南朝商队,便修书一封交于其带回大宋,你便在我府上等候,待贵国来人接你南归,你看如何。”

丁睿这一路上给打打杀杀搞得精疲力尽,好容易有个安定之所,想想也没有上上之策,与其南归路上凶险莫测,不如等候舅舅他们来接应,加之此去辽国析津府也不远,便答应下来。

天禧五年十一月下旬,天气阴沉,大辽涿州府境内,寒风呼啸,眼看着一场大雪就要扑面而来。辽国涿州以北的官道上行驶着三辆奚人打制的两轮马车。

一个十二三岁的少年身上披着件羊皮袄子,坐在车辕处和车夫闲聊,不时转着咕噜噜的眼珠打量四周的风土人情,这便是被迫北上的丁睿小哥。

实际上这苍凉的华北平原哪有什么风土人情可观赏,他无非是在观察契丹南京道也就是燕云十六州的地形地貌。

契丹的官道比大宋境内差多了,刚入契丹的时候丁睿没有细看,此时心境平和,自然会对比一番。

契丹和大宋的官道差距极大,大宋的官道路面宽阔,路旁有排水沟,路面夯的严严实实,两边栽植种榆树和柳树,夏日行走可遮烈日。

而契丹堂堂的官道很是狭窄,路面为土、碎石、沙所筑,路两旁三瓜两枣的立着几根光秃秃的白杨,既无排水沟路面又未夯紧,被大车压的到处是车辙印。

马车颠簸的很,跑得快了丁睿还得紧紧抓住车辕,免得被甩了出去。要致富先修路,难怪契丹比大宋穷多了。

有诗云:

行营到处即为家,一卓穹庐数乘车,

千里江山无土著,四时游猎是生涯。

又如:

千里封疆蓟云间,时平忘战马牛闲。

居人处处营耕牧,尽室穹车往复还。

农夫耕凿遍奚疆,部落连山复枕岗。

中粟一收扰地力,开门东向杂夷房。

田醻高下如棋布,牛马纵横似谷量。

赋役百端闲日少,可怜生事更茫茫

这两首诗形象的说出了辽国这种半游牧半农耕、半奴隶半封建的国家制度下老百姓的生存状态。

丁睿一路观察,只见来来往往骑马坐车的大都是契丹人,贵族老爷天寒地冻少有出门,在外奔波的不是奴隶就是帮工,最多是个掌柜,行的热了便取下皮帽,那髡发发型真是各种各样,看的令人冷俊不禁。

怪不得契丹上层包括皇帝都仰慕大宋文化,追求汉化,好在耶律奇之仆从皆为汉人,头饰和衣冠与大宋区别不大,看着颇为顺眼。

丁睿正和那车夫闲聊着析津府的风土人情,耶律可的探头出来,喊道:“丁三郎,我爹说外面风大,让你进来坐,免得着凉。”

嗯,小姑娘也不错,虽穿契丹人的服饰,耳朵上挂着金耳铛,却没有髡发。

服侍小姑娘的是个契丹妇人,前额光秃秃的,头顶扎着一个小辫压在后脑勺上,左边又编结成一条小辫,沿前额盘到头顶,压着头顶小辫扎住,怎么看怎么别扭。

丁睿点点头,钻进车里,耶律奇也是一身契丹人的打扮,头顶一圈白色皮毛的毡帽,两边垂着不知道什么皮毛的飘带。

耶律奇笑笑说道:丁小哥,我们大辽可远不及大宋富庶,无甚好看。“

“耶律官人,我看北朝人口稀少,过于荒凉,想要和我大宋一样富庶甚难。”

在古代人口就是生产力,没有人便没有生产力,还能谈什么经济发展。

”哼,南朝有什么好,我大辽有的是牛羊肉,你大宋连牛都不让杀。“耶律可不服气了。

”小哥勿怪,可儿年少不懂事。丁小哥博学精深,可有法子让我大辽也像南朝般富庶?“耶律奇问道。”

丁睿心想,想跟大宋一般模样还不容易,大宋长江以南的江汉平原和三湘一带还未开发,你大辽只需纳土归附,几百万人轻轻松松就容纳了,嘴上却说道:“官人,大辽的国策如此,想富庶却是不易。”

“哦,丁小哥,此话从何说起,我大辽对汉人宽厚,实行汉人和契丹人分而治之,汉人之法亦是仿照南朝规矩,我朝皇上也学南朝之法治国,这有何不可。”

丁睿心里又想笑了,以南朝之法治国到也不错,比这半农半牧强多了,可若是把军队也像大宋般治理那就麻烦了,耶律隆绪就等着去东京城安心当寓公吧。

耶律奇是个忠厚之人,从无坏心眼,丁睿不忍心骗他,便道:”官人,自我华夏这几千年来,富庶的都是农耕国家,游牧哪有好下场的,始皇帝横扫西域,匈奴、突厥被汉、唐收拾的尸骨无存。

官人,自古游牧之民便无法自给自足,无大宋的作物补充,契丹便无法生存壮大。故契丹欲与大宋般富庶,须少部放牧,大部转为农耕与手工。“

其实东北平原在后世是著名的北大仓,就契丹这点人马,把东北开发好了即是活路。

“难啊,我朝皇上也有此意,奈何契丹贵族太多,不似南朝那般令行禁止。”耶律奇叹道。

这便是游牧民族最大弊端,他们四处游牧涉猎,养成散漫之恶习,想改过来靠怀柔是做不到的,只能斥之以强力手段或者精神麻痹,这是后世得到的经验教训。

“官人,宋辽榷场互通有无,如万一关闭,大宋和大辽哪国更吃亏?”丁睿问道。

“小哥,这无疑是大辽吃亏,大宋没有东珠、牲畜、毛皮、青白盐照样衣食无忧,我朝缺衣少食,一到大雪漫天便冻死饿死甚多百姓牲口,场面凄惨,不忍目睹。”耶律奇神色黯然。

“既如此,为何双方不能融合一起,我大宋百姓不缺肉食,你大辽子民丰衣足食,正如圣人所言大同之世。”丁睿年少气盛,不知高低的说道。

“圣人所言自是天理,可奈何人之所欲是宁为鸡口,毋为牛后,是你大宋官家愿意臣服还是我大辽皇帝愿意屈服?”

“官人,姜太公云天下乃天下人之天下,非一家一姓之天下,若天下百姓人人丰衣足食,又何惧谁人为王。“

耶律奇倏然一惊,这话可不好轻易接口,这丁小哥只是大宋羁縻州府之人,胡言乱语无人会管,更何况大宋风气开化,骂皇帝的都有,可他是大辽的贵族官僚,辽国皇帝可不像大宋官家那般仁慈,杀人似杀鸡,他怎敢轻言。

丁睿见耶律奇不吭声,知道犯了忌讳,便劝道“耶律官人,何必如此心忧,大辽人才辈出,总有法子的。”

丁睿心里却是念叨想法子是有的,可惜你们未必能做到。台湾若是发展迅猛,二三十年内必定收服契丹,实施民族通婚,血脉融合、改土归流之策,契丹人定可过的丰衣足食。

一老一少一时无话可说皆沉默下来,夜间掌灯时分,马车顶着寒风驶入了良乡驿馆,此处据幽州析津府还有六十里,辽国的驿馆和大宋类似,也是六七十里一个,正好是一天的路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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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6章 抵幽州城

良乡驿馆内燃了炭火,虽然屋内暖和,却炭烟呛人,丁睿很是不解,蜂窝煤炉在大宋如此流行,怎的契丹驿馆不用。

他却不知契丹官府可以无偿驱使百姓伐薪烧炭,哪会费神去弄石炭。

丁睿饥肠辘辘,本是盼望着吃一顿好饭食祭祭自己的五脏庙,等到驿馆杂役端上菜食一看便傻眼了,就三样:白水煮肉、熏牛肉、外加一盆散发羊奶气味的米粥,其实在冬日北方这已经是很不错的饭食。

驿馆此时也无他人,耶律奇一行人围桌而坐,耶律奇知晓丁睿不善饮酒,也不管别人,自顾自的倒上一碗苏州老窖,美美的喝了一口,对丁睿说道:“丁小哥,我大辽没那么多规矩,饭食你随意吃便是。”

说罢拿起刀子切水煮肉,主君一开始随从们也纷纷动手,丁睿便有样学样拿起小刀割下一小块肉。

白水煮肉只有盐味,且盐味苦涩,丁睿吃的一张小脸都皱起来了,赶紧端起羊乳粥喝了一口,羊乳粥的味道还还不赖。

丁睿又尝了一口熏干的牛肉,虽然咸了点还有点硬,但勉强还能下口,丁睿便一口熏牛肉一口羊乳粥对付着吃。

耶律奇边吃边笑着说道:”丁小哥,北地苦寒,只有这等饭食,你可别见怪。“

丁睿摇摇头说道:“官人客气,天寒地冻有吃的已是不错,小子还要感谢官人收留于我。”心却嘀咕此等肉食还不如台湾的炒野菜加白米饭。

耶律奇笑道:“小哥莫客气,你这赠酒之恩我还未报。”

吃罢晚饭丁睿就着一点热水洗刷了一番,换上了耶律奇唤家仆出外买来的一套旧汉服,大小还合适。丁睿换下脏衣服放进包裹,待明日到了析津府再浆洗。

翌日一早,天还黑沉沉的,耶律奇便唤醒丁睿匆匆而行,告诉他说只怕天要下雪,故要早早赶路。

行至离析津府还有十余里,天老爷终于发威了,天禧五年的第一场雪纷纷扬扬的飘了下来,丁睿只是听吴梦讲过北方的暴雪,现实生活中却没见过般大的雪。

初始雪花像一片片鹅毛,在空中飘飘荡荡,随着风越吹越猛,雪花也越来越大、飞舞的越来越密,仿佛在眼前织成了一面白网。

行进的马车被密集而又白茫茫的飘雪遮挡了视线,一时便慢了下来,只能随着前方的车马一起缓缓而行。

雪越下越大,不久车顶便积了薄薄的一层雪,在车辕上的丁睿抖抖身上的雪花,赶紧钻进了车里,裹着棉衣闭眼小歇,心里却是开始想火锅了。耶律奇府上想必有羊肉,冻羊肉切的薄薄的,在火锅里涮一涮别有滋味。

本来无需一个时辰之路程足足走了两个时辰,直到申时许才进了幽州城门,雪花太密也看不清析津府的模样,丁睿坐在车里头一点一点的打着盹,直到耶律奇唤他清醒过来,已经到他的府上了。

丁睿跳下车来,耶律奇府邸的院子还挺大,南北向两进的院子,四周厢房与厅堂之间连廊相接,院子里栽种着几颗大数,只留下光秃秃的树杈。

耶律奇带着他进了厅堂,厅堂左侧安放着一个煤球炉台,炉子上支着铁皮打造的烟囱,炉子的炉台很大,仿若一个方桌,看来契丹人平时吃煮食吃惯了,这必是边煮边吃的饭桌。

屋里暖烘烘的,丁睿知晓幽州附近产煤,煤球炉将快速步入寻常百姓家。可惜古代没有师父所说的专利费,否则可以赚上一笔巨款。

厅堂内桌椅案几和大宋几乎一致,只有朱红色令人诧异,在大宋朱红色是皇家专用的,民间必须避讳。

耶律奇吩咐家仆备酒宴招待丁睿,丁睿立即跳起来说道:“官人,小子颇会庖厨之术,不若由我来下厨。”丁睿是怕又搞出昨日在良乡驿馆那般饭食,自己挑剔的胃口只怕接受不了。

耶律奇跟他相处日久,知他昨日里对饭食不如意,且不大遵从大宋那一套繁文缛节,便笑着说道:“小哥却要如何庖厨。”

丁睿笑道:“官人,待我做来你便知晓。”

耶律奇吩咐下人带丁睿去灶屋,契丹官宦人家的灶屋到底不比普通百姓家中,什么铁锅、铜铫、铜罐,陶罐、铁罐等等锅碗瓢盆一应俱全。

丁睿先找了个适合煤炉使用的大铜罐,吩咐下人洗尽。再看看食材,有一头羊据说是晨间宰杀,挂在廊下,还有牛肉、野兔肉、獐肉,还有貔狸肉,就是没见一颗青菜,没法子他问仆人:“官人府中可有素菜。”

“禀衙内,这府中只有菘和萝菔。“

“甚好,来,我教你如何切羊肉。”

灶屋厨子真是有点不服气,牛羊肉可是我北朝居多,你南朝连牛都不可随便宰杀,如何教某切肉。心里不服气,但眼见主君对这少年甚是客气,嘴上还是要服软:“请小衙内赐教。”

丁睿取了外间已经冻得硬邦邦的牛羊肉吩咐厨子切成薄片,越薄越好,不过菜刀切肉怎么也不可能变成涮肉片,他便寻思着回到台湾还是要做个刨肉的刀具和架子,自家酒楼也要上这道火锅,顺便送个给耶律奇。

厨子在切着肉,丁睿又吩咐那烧火的童子去拿些菘菜和萝菔,萝菔洗净后切片,菘菜撕成长条,正干得热火朝天,灶屋内多了个影子,丁睿定睛一看,原来是耶律可。

她睁着乌溜溜的眼睛好奇的看着丁睿,嘴巴上却是不客气:”丁三郎,来我家做厨子么。”

丁睿笑着说:“做厨子有何不可,小哥我可是做的一手好菜。”

“夸浮,若是做出来不如我家厨子如何?”耶律可一直跟丁睿不对付。

“若是美味又如何,上桌了你不吃么?”丁睿又拿出当年对付二兄的招数来逗耶律可。

“不吃便不吃,谁稀罕。”耶律可皱着小脸不屑的转头而去。

丁睿把厨子剥离下来的羊肋骨、脊椎骨、筒子骨丢进铜罐里熬汤,一拍脑袋想起盐有苦味,便又背着厨子和烧火的童子将少许盐溶在铁锅里过滤结晶了一遍,吩咐厨子汤熬好以后再放盐,而且只能放这熬好的盐。

厨子应承了,等丁睿转身一走,便嘟囔着:“这盐有何不一样,装神弄鬼。”

他的手却不由自主伸出手指沾了点盐放进嘴里,这一试便呆了,原来这盐还真是一点苦味都没有,神技啊,可刚才那小哥根本不让自己看,真是有眼不识金镶玉啊,厨子后悔的捶胸顿足。

丁睿洗净手,嘴里哼着小曲朝着厅堂走去,掀开门帘一瞧愣了,堂上坐着一个身穿素色长裙,外披对襟大袖衫,头梳宝髻的中年妇人,面目和耶律可有些相似,旁边坐着两个二十上下的年轻衙内,一个髡发一个扎着汉人的发髻。

耶律奇站起身来:“丁小哥,这是贱内,这是某的大郎耶律真,二郎耶律古。”耶律奇一一介绍道。

丁睿忙上前行礼:“见过耶律夫人,见过两位衙内。”

妇人含笑虚扶,说道:“小哥不必多礼,老身本就是汉人,本家姓韩,家叔父名讳得让,。“

丁睿恍然大悟,难怪耶律奇如此仰慕中原文化,原来娶了契丹大丞相汉人韩德让的侄女,丁睿听自己师父说过契丹贵族一般都娶好几个妻子,婚姻状况非常混乱。比如当今皇后萧菩萨哥的兄长叫做萧绍矩,娶了皇帝耶律隆绪亲弟弟耶律隆庆的女儿耶律珞。

而耶律隆庆的正妃原本就是自己的外甥女,是自己亲姐姐魏国长公主的女儿萧蔷,已死去多年,耶律隆绪又将萧蔷的妹妹--十六岁的萧蓉指婚给耶律隆庆,这不是舅舅娶了大外甥女又娶小外甥女么?耶律隆庆的女儿耶律珞叫自己姑姑为外婆,还得叫两个表姐为母亲。

结果耶律隆庆还未成婚就被刺身亡,耶律隆绪又将萧蓉指婚给耶律隆庆的儿子耶律宗政,这下好了,表姐变继母、继母变老婆;姑姑变外婆,外婆变岳母。仔细想想那怎叫一个“乱”字了得。

而耶律奇却只有一个妻子,还是个汉人女子,却很是难得。丁睿对着韩氏再度行礼道:“小子不知是韩丞相后人,多有失礼。”

髡发的大郎耶律真比较豪爽,连声招呼:“丁小哥真是好儿郎,一会哥哥陪你多喝两碗。”

契丹人好酒,且自小便骑马射箭和饮酒,耶律真便以为丁睿也饮酒。

说完顺手朝着丁睿肩膀用力一拍,瞧见丁睿只微微一晃便暗暗称奇,自己劲可用的不小,这小子居然只晃了晃。

耶律奇瞪了他一眼:“大郎不得无礼,丁小哥饱读诗书,不是草莽之辈。”

一听丁睿饱读诗书,旁边汉人装束的耶律古便来劲了,朝着丁睿拱拱手:“丁衙内,有空你我二人多多切磋些诗书经义可好。”

丁睿瞧着这两兄弟截然不同的模样觉得很有趣,便叉手行礼道:“二衙内有吩咐我哪敢不从,请二衙内多多赐教于我才是。”

耶律真瞅着两人文绉绉的样子,鼻子一哼:“酸腐文人。”

耶律古也不理他,只和丁睿说些诗书之类,耶律奇和夫人韩氏便笑吟吟的听着两人谈诗论赋,一旁的耶律真听的脑壳疼,父母跟前又不敢出去,只好垂头瞌睡。

过不多时,耶律可跑了进来,耶律可跑了进来,对着韩氏撒娇:“娘,我饿了。”

韩氏慈爱的望着她:“丫头,饿了便让灶屋送饭食上来不就是了。”

耶律可哼了一声,指着丁睿说道:“都是这个丁三郎在灶屋捣鼓,也不知那饭食能不能吃。”

丁睿望着这个丫头真是哭笑不得,从东京城里就瞧自己不顺眼,什么时候都不忘揶揄自己几句。

耶律奇知道女儿那嫉妒的小心思,不由微笑道:“可儿丫头,丁小哥自家可是苏州潇湘馆的东家,如何不会庖厨,真儿,去灶屋吩咐送酒食上来。”

丁睿忙道:“官人勿急,还是我去,灶屋的厨子未必会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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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7章 展露厨艺

丁睿请耶律古收拾了一下煤球炉旁边的杂物,便至灶屋将熬好的羊汤端到煤球炉上,打开炉子的风道大火烧汤,羊肉香味四下飘荡。

耶律一家好奇的瞅着丁睿摆弄上一盘盘切好的牛羊肉、兔子肉,菘菜萝菔,然后又端上用酱汁、香料、芝麻油拌好的调料,契丹其实是有火锅的,他们的火锅是什么都丢进去一锅煮熟,味道混在一起便吃不出食物的原味。

契丹妇人不像大宋那般会避见外客,而是一起坐在饭桌上,饶有兴趣的看丁睿如何个吃法,丁睿见羊汤翻滚起来了,便夹着一片薄薄的羊肉在火锅里涮了两下,肉的颜色一变立即捞起沾些调料,随即送去嘴里。

契丹的羊却是比中原的羊品质要好的多,肥美鲜嫩,膻味极淡,丁睿吃完砸砸嘴,这味道真不赖,可惜没有辣椒。

耶律奇也学着吃了一块,吃完后筷子一放,叹道:“真是食不厌精脍不厌细啊,中原吃法远非我朝可比,我朝需向南朝讨教的地方太多了。”

大家一听耶律奇说好吃,便纷纷动起了筷子,耶律真边吃边嘟囔道:“吃倒是好吃,就是不爽利,肉太小。”

韩夫人吃着羊肉亦是赞不绝口,忽然看见自己的小女儿未动筷子,嘴里却一动一动的吞咽着馋涎。秦氏奇怪道:“可儿,你为何不吃。”

耶律可恨恨的小眼神望着丁睿:“这是丁三郎做的,我说了不吃就不吃。”

耶律奇哭笑不得,劝也不是不劝也不是,丁睿连忙说道:“耶律小娘子勿恼,方才纯属在下胡闹,你可别当真。这叫涮羊肉,味道极是鲜美,小娘子尝尝便知。”

耶律可已是意动,嘴上却不依不饶:“记住这可是你让我吃的,不是我自己要吃的。”

丁睿好笑,哄着她道:“是、是,耶律小娘子本来对我做的饭食不屑一顾,是我求着你才吃的。”

耶律可听到他讨饶的话才化怒为笑,想着自己终于赢了一局,拿起筷子便乐滋滋的吃了起来。

耶律奇倒了一杯契丹人酿的水酒给丁睿,这酒度数不高,丁睿试了一下还将就能喝,便没拒绝。

耶律奇举杯,秦氏和两个儿子也端起了酒杯,耶律可埋头吃肉没理会,耶律奇道:“欢迎丁小哥来北地做客,先饮尽此杯。”说罢一仰脖子喝干。

耶律真啧啧赞叹:“苏州老窖可真够劲!”

耶律奇道:“此酒乃丁小哥家酿造,全天下独此一家,丁小哥将此酒于某耶律家家贩卖,真是某府上之幸。”

说罢又敬了丁睿一杯,丁睿道:“官人不必言谢,我家酒水酿造出来便是要发卖,此乃互惠互利之策。”

耶律奇又道:“真儿你既不读书也不从军,家中店铺一直是你母亲照看,你如今已二十有余,便帮你母亲行这商贾之事如何?年后便去上京寻你二叔,告知他此事,让你二叔寻个店铺买下,待酒一到便可发卖。”

耶律真听闻卖酒一时兴趣大增,连声答应,丁睿道:“大衙内,我台湾虽然粮食不多,不够裹腹,不过却有很多奇珍异货,可以一起发卖。”

耶律真鄙夷道:“南朝有什么宝货,比得上我朝的东珠么?”

契丹人一向靠东珠这种奢侈品来赚大宋人的钱,在他们眼里东珠就是最好的宝货,而大宋就是出卖手工业品的。

丁睿笑笑也不介意,说道:“台湾有晶莹剔透水晶酒具、余香绕梁的玉露,削铁如泥的乌兹钢刀,薄如蝉翼的陶瓷,还有比丝绸穿着更舒适的布匹。”

本来丁睿想说些比如粉条、干汤饼和普通家用铁锅、两轮和四轮马车这等实用之物,这一听耶律真藐视大宋,少年人本就争强好胜,不由随便列了几样奢侈品吓吓耶律真,他心里想“既然你们不怕穷,那我就说点豪华的让你们瞧瞧”。

耶律奇素知契丹高层的奢侈之风,内心是不赞成的,马上说道:“丁小哥,我大辽国力远不如大宋,怎能购得起如此奢侈之物?”

丁睿笑道:“官人不必心忧,我台湾缺牛少羊,只需这两样即可,无须用银两铜钱。“

耶律奇这才舒心道:“若是牛羊,那便要多少有多少。”

“那还得在武清寻一海边码头,我台湾海船得以靠岸卸货。“

“这个确是容易,我大辽在海边有盐场,盐场至新仓的香河榷盐院便有河道相连,货物来往便利,不过这牛羊太多如何能用船运。“

丁睿暗笑耶律奇不知道大宋的海船随便可装载上百吨,说道:”官人,大宋和台湾海船甚大,可皆走海运,牛羊直接从海边榷场交割即可。”

“如此甚好,武清归析津府管辖,海船靠岸互榷某便可做主,南京留守燕王韩制心,是拙荆族兄,为人颇正,小哥放心则个。“耶律奇顿了顿又道:“南朝官家可是首肯台湾与我契丹直接榷货?”

丁睿点点头道:“官家说了,只要交税就可榷货,不过这武清交易只怕得到来年秋日转为西北风才可进行。”

耶律奇笑道:“丁小哥,我契丹也得准备准备,也得到秋日才可,此事待你南归后书信来往约定日期吧,前期在雄州榷场交易即可。”

丁睿又问道:“官人可寻得南归的商贩替小子送信?”

耶律古道:“丁衙内勿忧,家父方才吩咐某去找了北街的南朝商贩,只说年前南归,不知何时,南归之前必定来家中取信,丁衙内写好书信即可。”

众人边吃边聊,火锅的妙处就是火不停,边吃边烫,菜始终新鲜,不像契丹的一锅煮,吃了上面的下面的已经煮化了。

丁睿将羊肋骨和脊椎骨捞出来大快朵颐,这便是后世所称的羊蝎子,此时却无人问津。

吃饱喝足,尽欢而散,丁睿也知道了耶律奇的官职,原来他是南京留守判官,手中实权不小,难怪对开设榷场大包大揽。

是夜丁睿掌灯修书,将这两月的经历一笔带过,免得父母担惊受怕,只是让舅舅开了春再派人来析津府接他,开春了可多带些白酒到雄州榷场,他自会前去接货。

翌日一早,丁睿心急,催着耶律古冒雪带上自己去了北街,来到一处宋人商铺,这商铺名唤兴隆商铺,门口的小厮一看是判官家的小衙内来了,一脸媚笑的迎了上了,两个伙计赶紧替丁睿和耶律古拍打着雪花。

掌柜从里间出来,连忙吩咐送上热茶,他行礼道:“小衙內,如此大雪来鄙店,不知有何吩咐?”

耶律古还礼道:“陈掌柜不必多礼,昨日曾与掌柜说过,有一封书信烦请贵店商队带回南朝东京城。”

陈掌柜赶紧道:“都怪某家不知小衙内如此急切,不然今日必定派人去取,何必劳烦小衙内冒雪前来。”

丁睿从怀中掏出书信递给陈掌柜,说道:“烦请贵店商队送至东京城礼宾馆,交于台湾营田司林提举,必有重赏。”

陈掌柜接过书信,一听“台湾营田司林提举”,眼神忽然有些古怪,迅疾打量了一番丁睿,满脸笑容的说道:“小哥宽心,某家必定带到。”

待丁睿和耶律古喝了几口热茶,转身出门后,那陈掌柜向着几个小厮使了个眼色,几个小厮点头会意,一名小厮悄悄出门尾随而去,其他几人关上铺门,退入后堂

此后几日丁睿便在耶律奇家无事便下厨炒菜,时不时来上一顿烧烤,吃得这一家子满嘴流油,耶律可纯属吃了别人的口软,再不是“丁三郎、丁三郎”的叫了,而是叫“三郎哥哥”。

丁睿花样又多,不是给她讲趣话,就是把从吴梦学来的什么五子棋、成三棋、跳棋教会给耶律可,耶律可玩得大乐,于是乎天天和丁睿腻在一起。

耶律家和丁睿不知道的是,这些天来耶律府外时不时有人在附近转悠,盯着府门进出人员,入夜时分,围墙上便会悄悄冒出几张黑纱蒙面的人脸,窥视府内诸人的动静。

幽州城,北街兴隆商铺后堂,一名小厮抱拳对陈掌柜道:“启禀统领,属下已打探明白,那日来铺子里的少年郎便是丁家三郎。”

陈掌柜急忙问道:“此话当真!”

小厮道:“属下听到那耶律奇家的小娘子称那少年郎“三郎哥哥”,且耶律奇称呼他为“丁小哥”,属下以为,此人便是都都知吩咐我等全力搜寻之人。”

陈掌柜又问道:“耶律家待丁小哥可好。”

小厮回道:“属下窥视了几日,这耶律家待丁小哥如上宾,那耶律小娘子对丁小哥也颇为亲昵。”

陈掌柜沉吟了片刻,从柜子里拿出丁睿的书信,用小刀开启了火漆,展开书信一目三行看完,喜道:“哈哈,我等今日可是立了一大功,都都知必然重重有赏。”

随即赏了小厮些银子,吩咐他退下。待小厮出了门,他从墙角的夹层里翻出一本书,对照信上的文字编写成满纸的阿拉伯数字,写罢收拾好书本和丁睿的手书,喝道:“来人!”

门外进来两个彪形大汉,躬身向他行礼,陈掌柜道:“你二人明日速速回返京师,一路上在我皇城司接应点换马不换人,过了拒马河务必亲手将此密信交于北境探事司大统领。”

两大汉抱拳道:“谨遵统领之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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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8章 游析津府

老天开眼,纷纷扬扬的大雪下了几天终于停了下来,这几日躲在屋里和耶律可下棋的丁睿,终于可以出去透透气了。他闲来无事便坐上耶律奇的马车,由耶律古陪着游玩析津府。

北方的都城和大宋的开封府、苏州风格迥异,若说东京城是个风流儒雅的谦谦君子,那析津府绝对就是不拘小节的草莽大汉,虽然不乏亭台楼阁,但始终缺乏南方州府那种秀外慧中的气质。

南京城呈方形,城墙为夯土板筑,由外城、内城组成,外城四面城墙共开八门,东为安东门、迎春门,西为显西门、清晋门,南为开阳门、丹凤门,北为通天门、龚晨门。内城幅员五华里,有宣和、显西、衙北、丹凤门。

站在宣和门前的大街上,丁睿仰望着皇城门上高高的城楼,朱漆铜钉装饰的城门,南京的皇城完全是唐代的宫殿模式,无一丝契丹的异域风情,看来契丹汉化已深,自身民族文化已逐渐消亡。

丁睿很想入内看看皇宫的模样是否和大宋一样,但那是绝无可能,至于皇宫内院只是听耶律奇讲述了一番,皇宫大内设有北王府、南王府以及景宗、圣宗皇帝御容殿,也就是宣和殿、大内殿,还有元和殿、洪政殿等宫殿。

宫殿区东侧为南果园区,西侧为瑶池宫苑区。宫苑规模较大,瑶池中有小岛瑶屿,上有瑶池殿,池旁建有皇亲宅邸。

进不去皇宫,丁睿只能坐着马车沿宣和门旁的大街往东而去,转入东西向的檀州街,这条大街穿城而过,连接了清晋门和安东门,路上的积雪被铲在一旁,黑黑的雪水横流,路上行人缓步而行,绝大部分为汉人,耶律古告诉丁睿南京城人口约有二十万人口,包括了汉、契丹、奚、渤海、女真等民族。

析津府的子城位置偏于西南,城中只有两条贯通全城的干道,一条是东西向干道,名檀州街,联通了清晋门和安东门。一条是南北向干道,联通了拱辰门和开阳门,另外两条干道则只能从城门通往子城而终止。除干道之外还有次一级道路。

左右无事,丁睿便和耶律古进了析津府坊市内的市场来看稀奇,这处的市场和东京城、苏州城都不一样,整个市场内杂乱无章,没有大宋那般的街道司管理集市,卖货的摊子都挤到门口了,所卖的货物也不丰盛,都是些牛羊、皮货、药材、石炭,裹着毛茸茸皮衣的契丹商贾大声吆喝着吸引顾客,可惜应者寥寥。

丁睿和耶律古避开拥挤在门口的人群,进到市场里面,此处反倒人还少些,市场里面倒是有七八个西域蕃商的铺子,卖些波斯的奇货,不过极少有人问津。丁睿很是好奇,立刻走上前去观看。

自从党项时叛时降,大宋和西域的通商便不顺畅,绝大部分西域喀喇汗王朝的胡商都是由丝绸北路到契丹的西京、中京和南京析津府贸易,大宋的许多商品要通过契丹和党项中转才能去到西域。

胡商们头戴白色的头套,留着大胡子,远远看去都是一个样,很难分辨。见丁睿年少,几个胡商以为是哪家来看稀奇的孩童,也没有招呼,丁睿也不管他们,只是盯着铺子内的各种香料、花草、稀有毛皮、珠宝打量。

古代的商品其实并不丰富,只有大宋得自汉唐流传的手工艺,加之国内富庶,故各种食品、手工业品才层出不穷,像这些西域胡商,拿得出手的大部分都是些天然物品,如西域风情的珠宝玉器、象牙、乳香、木香、琥珀、龙盐、金星石、安息鸡舌香、胡椒、香叶之类,唯一有特色的的就是白叠布、花蕊布、玻璃器皿这些,不过比大宋境内胡商的商品要丰富许多。

丁睿仔细一一看过这些颜色混浊的玻璃器皿,比中原的琉璃强些,价格却贵了许多,至于白叠布,丁睿就懒得看了,只要两年,台湾的棉布和玻璃就会大行天下,西域这些昂贵的白叠布和玻璃器皿将彻底从中原消失。

丁睿看到这里,对于吴梦在说到西夏问题时提到不必急于打通丝绸之路就能理解了。这一是西域物资匮乏,并没有太多的东西可供交换,丝绸之路大宗交易不少就是奴隶,难道换一群奴隶回来?大宋可是严禁蓄奴的。

再就是台湾若是组织十艘三千石的海船沿着海岸线到到达大食,这些西域商人不知道要多少匹骆驼才能驮得过来。至于丰富的石油,不但暂时没用也没法开采,更何况吴梦就没想过大量去开采石油。

丁睿在最后一个喀喇汗王朝的胡商哪里却看到了一样最感兴趣的东西,是一本书,叫做《福乐智慧》,此处的胡商想来没事干,将这本书翻译成了汉字,应该是许久无人问津,书本放在架子上蒙了厚厚的一层灰,丁睿拿下来拍了拍灰尘,翻开书本一目十行的浏览了起来。

看着看着,丁睿就来了兴趣,里面的一段文字写道:“无论是我的儿子与我多么亲近,无论是过往旅客留宿的行人。我将二者在法制上视为等同,裁决上无亲疏一律平等待你尽到对属民的责任,以后才能要求你的权利国家治理得好人民富裕,人民富裕是统治者的目的。人心是国君之本,没有它国君不能生存。刀剑能征服敌人,法律才能治理国家。法制公正,则根兴旺,法制败坏,则根枯竭”

丁睿看后大吃一惊,这里面说的内容和师父讲的法制化何其相似,极西之地的蛮夷之邦居然有这等智慧,他赶紧问道:“掌柜的,此书几钱。”

铺子里白布缠头的两个胡商怪异的对视了一眼,这本书放在此处怕是有好几年了都没卖出去,这小孩子倒是有兴趣了,当下用生硬的汉语答道:“一贯钱四本。”

丁睿也不讨价还价,翻了翻架子上的书籍,只有四种,便每种拿了一本,从怀里掏出了一两碎银丢给了胡商,那胡商倒也实诚,拿着小秤称过后,找了一堆铜钱给丁睿,丁睿瞧了瞧铜钱,十之七八是宋钱。

耶律古走上前来,他素来爱干净,不喜集市这种腌臜之地,皱着眉头对丁睿道:“丁小哥就看中了几本书,此书在契丹可是无人会买。如无其他中意的,我等还是走吧,集市内甚是腌臜。”

丁睿心道,你们契丹可以对奴隶予取予夺,哪会看这种宣扬法制平等的书,没禁了就算好的,当下笑道:“二衙内且在市场外等等,我打听些牛羊肉行情。”

随后丁睿挨个问了布匹、牛肉、羊肉、粮食的价格,麻布布匹可是比大宋贵得多了,一匹要卖上五百多文,大宋不到三百文,丝绸市面上没有,估计都是贵族的私货。羊肉比大宋便宜多了,一斤不到二十文。大米基本没有,都是些面粉,十文一斤。且契丹的度量衡很混乱,凡是说大宋官话的都是用宋制讨价还价。

牛肉的价格比大宋贵,大宋的牛肉很便宜,但是极少,为何?大宋基本上就不准杀牛,官府故意把牛肉的价格定死为十几文,活牛的价格又高达五六贯,让杀牛者无钱可赚。

看完了市场,丁睿跑到一个商铺了买了些糖果,那糖果可是真贵,五十文钱之买了十五颗,北地的糖类看来十分缺乏。两人在城里逛了一整天。

过了几日,天气慢慢好了起来,丁睿无事便在析津府城内转悠。

府城就丁点大,稍大点的店铺都去转悠过了,想着出城去看看,可积雪遍地,不知是否可出城远行。丁睿便来寻耶律古。耶律古自小苦读诗书,他不屑于契丹的恩萌制度,一心要考科举,算是一个有思想有作为的契丹新时代好青年。

丁睿看到耶律古捧着一本《中庸》正在摇头晃脑,便走上前去叉手道:“二衙内又在发奋苦读,天气晴朗,何不出城一观,古语云:读万卷书,行万里路,二衙内读书万卷,也该当行万里路。”

这话原意本事读了万卷书须得踏遍千山万水去赶考,丁睿是故意曲解词意忽悠耶律古出城。

耶律古闻言大喜:“丁衙内所言极是,读万卷书本应行万里以应照书中之意,幽州城太小,如此某二人出城至郊外一观。”丁睿心下大呼惭愧,耶律古并非读死书之人,稍一点拨便上升到了理论联系实际的高度,看来天下人不可小瞧。

耶律古其实对这个南朝小哥颇为奇怪,看上去是个书香门第的子弟,谈吐也不凡,可不知道为何喜欢往市井百姓里头钻。没法子,以后耶律家的商铺还指望丁家供酒,还是陪陪他吧,于是带着丁睿去了城外。

两人纵马出了城门,丁睿一看,城外白雪皑皑,茫茫原野被一眼望不到边的白雪覆盖。天地间仿佛只剩下黑白两色。两人策马经过一条已经冰冻的小河,河畔的一颗大树的树枝上挂着一串串晶莹剔透的冰花,放眼望去,小河两岸都是一棵棵、一层层,一簇簇的银花寒风中微微摆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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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9章 契丹农户

冬日里的幽州城外官道,上面是无数车马压过的车辙蹄印,甚是滑溜,两人策马缓行,经过一处村庄时,丁睿指着那村落道:“我等就去此村庄看看吧。”

两人进了村庄,村子靠着析津府不过七八里地,按理说靠近析津府的村子都应该比较富庶,可村子里的房屋甚是破旧,一多半都是茅房,屋顶的积雪都被清理的干干净净,估摸百姓们是看到下雪就清理屋顶,否则绝对会被大雪压垮屋顶。

丁睿下了马,牵着马深一脚浅一脚在村中那凹凸不平的小道上缓缓前行,耶律古嫌弃地下积雪腌臜,策马跟在后面,走到一处砖瓦房旁边,丁睿见这户人家比上不足比下有余,心道就是这家了,他上前敲了敲门扉,

柴门应声而开,一个发髻杂乱的汉子打开门,见是个富贵人家的汉装小哥,忙不迭的抱拳行礼,嘴里叽里咕噜的说着契丹文。

丁睿见他身着圆领、窄袖的长袍,腰间束带,是契丹人打扮,却扎着汉人的发髻,脚蹬布鞋,估摸是契丹汉人,便上前行了叉手礼道:“这位大哥,在下是汉人,说汉话吧。”

那汉子一脸懵懂问道:“不知衙内来小人家里有何贵干?”

耶律古下马笑道:“问个甚,我等进你家门,少不了你的好处。”

汉子将两人迎进了屋内,丁睿打量了一下屋内,只见汉子家里家徒四壁,只有几个破烂桌椅,屋里烧着柴禾,汉子的浑家正带着三个孩子围着柴火取暖。

浑家上身是一件打着补丁的袄子,下身一条满是褶皱的破裙,三个孩子面黄肌瘦,穿着的衣衫参差不齐,一望便知是大人的衣服改制的。

浑家看到两个富贵衙内进来,连忙起身,三个孩子有些畏缩的看着两人。

丁睿呵呵笑着,从口袋里掏出糖果,给三个孩子一人五颗,那个大点的孩子想必见过糖果,糖果一到手眼睛发亮,赶紧塞进嘴里,那甜味都甜到心里去了,舔着糖果含糊的对丁睿道:“多谢小哥哥。”

另外两个小的也学着自家哥哥的样子把糖果放进嘴里,脸上绽开了笑容。丁睿几颗糖果拉近了双方的距离,契丹的妇人是不讲究男女避讳的,她赶紧拿出两张椅子擦了又擦,请两位衙内坐下。

丁睿学着吴梦的法子,一点点跟夫妇俩聊家常套近乎,耶律古见丁睿与老百姓打交道颇有章法,收起了开始的不耐烦,细细的听几人交谈。

聊了一会丁睿问道:“在下来自南朝,到此处访友的,请问兄台贵姓,还想问问这边的汉人生活的还好么?”

那汉子已经没有了戒心,说道:“小衙内客气了,小的姓赵,排行第五,俺们这些种地的在何处不是一个样,又能好到哪里去,契丹部族的要好些,赋税也低,汉人赋税重些,不过还是比南朝低的多。”

丁睿心道你如何知道大宋赋税比你们高的多,于是问道:“那你等要交多少赋税?”

赵五郎道:“我等收百斤粮食只需交粮六斤,南朝可是要交十几斤到二十斤,有天灾朝廷还会免税。还是契丹大官家仁慈啊,听说大宋官家为了搞什么封禅劳民伤财,横征暴敛,南朝百姓真是水深火热。“

丁睿一时啼笑皆非,契丹远远不如大宋,居然还有百姓相信大宋人活在水深火热之中,不过他们的赋税确实比大宋轻多了,于是又问道:“那租种士绅田地得交多少租,你们还需服劳役么?”

汉子道:“回衙内的话,若是租种田地,俺们和老爷们对半分收成,劳役还是要服的,有戍守、侦候、治公田、杂役、修堤、筑路、修城、运输、驿传、生产、养马牛等等,凡丁口皆为军籍,有仗打就得自备装配前往。”

丁睿恍然大悟,难怪契丹的粮赋低,他们不养军队,都是普通百姓当兵,平日里是没有军饷的,而且所有的公田、修堤补路、修城、运输、驿传、饲养朝廷的马牛都是百姓承担。

而大宋除了本乡兴修水利,其他工程、驿传、养马牛、修桥补路这些都是厢军承担了,只有工程太大才征发民夫。而且大宋还得养着一只庞大的军队,负担比契丹重多了。

丁睿心里有了数,他笑着问道:“大宋官家横征暴敛大哥是如何得知的?”

赵五郎憨笑道:“都是官府老爷们说的,难道还会骗俺们么?”

丁睿憋着笑,看了耶律古一眼,耶律古一脸尴尬,他的母亲其实也是汉人,韩德让的后代不就是汉人么,他怎会不知道大宋百姓比契丹百姓活的自在多了,根本就没可比性,可是皇族要如此宣扬,他能有什么办法。

丁睿从口袋里掏出二十个铜钱递给汉子道:“这位大哥,我二人走了许久,有什么吃食,弄点过来可好。”

那赵五郎手足无措,他知道那糖果贼贵,丁睿一下子给了这么多,他哪好意思收钱,当下连连推辞,丁睿懒得跟他纠缠,直接塞进了旁边小孩的手里。

浑家进了灶屋,不多时拿出几个饼来和两碗稀粥,赵五郎颇为不好意思道:“两位衙内,俺们家里穷,只有一点点麦粥和饼子,两位不要见外。”

丁睿笑道:“不见外,不见外。”端起麦粥和饼子吃了起来,三两下就干掉了,耶律古可就惨了,又不好意思不吃,只好小口小口的啃着硬邦邦的饼子,要知道这户人家是把最好的饼子拿给他们吃了。

丁睿趁着耶律古在吃饼,又随便聊了几句,方才知晓燕云人少地多,可亩产只有一石左右,如若没有天灾人祸,只要舍得干,赚个肚饱还是问题不大。待到耶律古吃完,丁睿便起身告辞,那赵五郎千恩万谢送出了门。

丁睿上了马,心里有些不爽契丹官府对大宋的反面宣扬,于是对着汉子道:“大哥,大宋百姓的生活比你们好多了,尤其是江南,一季两熟,亩产三石以上,交粮两斗,富庶的苏州等地劳役都已经免了,没有免的地方大部分劳役也是朝廷厢军在干,百姓们劳役很轻的,服军役的每年有钱有粮,以后别信契丹官府胡说了。”

赵五郎眼望丁睿远去,刚才那番话他简直不敢相信,南朝百姓一年有那么多收成归自己,又不服劳役,这还是官府老爷们所说横征暴敛的国度吗?他们离开中原的统治是几百年了,已经不把自己当做中原人了,说起大宋都是以南朝相称。

耶律古在马上对丁睿苦笑道:“丁衙内,日后可千万别到处宣扬大宋富庶了,若是传到官府,家父不好做人。”

丁睿笑道:“好好好,以后不说了。”

耶律古叹道:“南京道是契丹最富庶的地界,赋税要占到契丹的一半岁入,自从太后去世,陛下亲政,连年征讨高丽,胜少败多,去岁高丽龟州之战更是一战死伤数万,把国库都打空了,百姓的赋税日重。”

丁睿更加叹气,就这么个贫穷之极的国家,连高丽那弹丸小国都干不赢,大宋是怎么输在他们手里的。

当年的大宋檀州之战和去岁高丽的龟州之战契丹其实都输了,为何两国还要向契丹纳贡,难道真是光脚的不怕穿鞋的么?他真是不服气,暗暗下了决心,将来有朝一日定要在幽州臣下横刀立马,同时也要给契丹所有百姓一个解脱。

到乡村里转了一趟,丁睿心里感触颇深,析津府不如苏州城那是肯定的,不过析津府的城郭户的生活还过得去,可若说析津府城外的农民,那和苏州的农民比,简直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那汉子家里穷的拉稀,说的不好听那是在冬天里苦熬着等待春天。北地一年只能种一季,亩产不过一石,还得交粮赋,服徭役、差役。

百姓们除了种田还得养牛放牧,一年到头没个肚子饱,看着牛羊成群,其实许多都是帮契丹贵族们养的,自己不舍得吃,大批契丹贵族就是趴在他们身上的吸血虫。还有不少无田的百姓直接就是契丹贵族的奴隶。

契丹的军制大半是征兵制,全民皆兵,平时没有军饷,打仗还得自己带装配和马匹。丁睿心道难怪契丹总是想去抢劫大宋,搞了半天是如此的穷。丁睿不是穿越者,自然不知道契丹的历史,契丹的国土远大于大宋,人口最多时不超过一千万人,还不到大宋两成,可想而知口粮有多缺乏。

回到城里,耶律古又带着丁睿去看了契丹人的私塾,这里的教授都是用契丹文和汉文两种语言教学,再看看契丹人文字,耶律古介绍说辽太祖阿保机的神册五年始制契丹大字。

后来皇族耶律迭刺制契丹小字,大字是类似汉字的方块字,只是增减字的比划,小字是表音文字,拼音结构类似高丽文相似,小字共计350个。

丁睿本想学学,但发现学习契丹文字实在是有些难,只好作罢,好在大辽的汉语和契丹语在朝廷通用,稍有些文墨的高官显贵便通晓汉语,只有那食古不化的契丹王公贵族对汉语不屑一顾。

契丹人和大宋造句时用词顺序不一致,比如刚听到契丹儿童念诗句:“月明里和尚门子打,水底里树上老鸦坐。”丁睿听得莫名其妙,儿歌不像儿歌,诗句不像诗句,耶律古解释一番才知道这是唐诗:鸟宿池中树、僧敲月下门。丁睿不由得啼笑皆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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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0章 终得消息

两人回到耶律府,丁睿跑了一天身子乏了,吃了晚饭早早就上床歇息了,耶律奇拉着自己的二儿子问了问丁睿今天的行踪。

待耶律古详述了丁睿的一言一行,耶律奇叹道:“此子将来又是一大奇才,南朝真是能人辈出。二郎,你可知这丁小哥逛市场、去百姓家是为了何事?”

耶律古道:“无非是探查我契丹的民情。”

耶律奇摇头叹道:“这是你眼光太浅,丁小哥是在比较南朝与我朝各项制度,并非仅仅是民情这般简单。你还不知,在南朝皇帝中秋夜宴上,这丁小哥与南朝太子把副使搞得灰头土脸,差点下不了台。小小年纪,诗词歌赋,民生制度、格物数算,无所不通,我契丹怎的无此神童。”

耶律古道:“父亲,既然丁小哥如此人才,何不劝说他留在契丹,想当初外叔祖不也是汉人,后来还成了我朝的大丞相。”

耶律奇略略思索了下答道:“没那么容易,丁小哥定是要回大宋的,再说如今朝中对汉人甚是排斥,这些守旧的昔日贵族个个鼠目寸光,死守着游牧制度,不向大宋学习农耕和文治,奢侈倒是有过之而无不及,只怕日后与大宋的差距越来越大。算了,朝廷大事就不考虑了。”

说罢又小声道:“你且多与丁小哥交往交往,你身上也有一半汉人血统,将来可为咱家留条后路。你大哥是个莽夫,切不可告诉他。”

耶律古顿时觉得肩膀上压了副重担,可想想自己家的处境也不好,自从外叔祖韩德让去世后,韩家的处境就越来越不好,于是咬咬牙道:“父亲放心,儿子省得。”

想了想又道:“父亲,要不要向舅舅说说此事。”

耶律奇捋了捋胡须沉吟了一会说道:“有这个必要,待明日为父去趟燕王府,与你舅舅分说一番。”

南京燕王府位于析津府皇宫北侧,现今南京留守为燕王韩制心,韩制心的契丹名为耶律遂贞,韩德崇子,契丹汉人丞相韩德让之侄。

耶律奇坐着马车来到了王府大门口,门口守卫的兵丁一看是耶律奇,连忙上前见礼道:“舅老爷来了,燕王此时正在府内。”

耶律奇随手赏了他一点碎银,兵丁眼睛都笑咪了,连忙把耶律奇迎进了府带到了大厅。

仆人送上茶水,耶律奇刚刚喝了几口,就听见一阵爽朗的笑声传来,一个身躯魁梧,满脸胡髯的大汉走了进来,耶律奇忙起身行礼道:“见过燕王。”

燕王韩制心摆摆手道:“你是某家的大舅子,客气什么,坐坐,今日是什么风把你吹来了。”

耶律奇笑笑,一语双关道:“燕王,是一阵南风把下官吹来了。”

韩制心皱了皱眉道:“某说了不必见外,老是把些官场称呼带到家里来。”

耶律奇抱拳笑道:“二兄不见外就好,某来是有些与南朝的生意想与二兄商量。”

韩制心诧异道:“与南朝做生意有何奇怪,朝廷王公贵族几个不做的,何须与为兄商议。”

耶律奇便将遇到丁睿,双方商定在武清设置一榷场,直接在海上贸易的事情详细说了一遍。

韩制心道:“与南朝互榷本是好事,陛下也不会反对,可与大宋的榷场不是一直开的好好的么,何必在武清再开一榷场?”

耶律奇道:“牛羊运去中原甚是不便,何况还得过海才能到达台湾,路途遥远,还未到地方只怕都已死伤无数,故丁小哥提出再开榷场,专司海上贸易。“

韩制心沉吟了一下,问道:“不过是个黄口孺子,说话能管用么?”

耶律奇笑笑,将丁睿的来历讲了一遍,又将中秋夜宴上发生的故事详述出来,韩制心听完捧腹哈哈大笑。

笑了好一阵才道:“前些日子萧善与程翥回到南京,与某细说了此事,某实在是忍不住,当场发笑。现下听来还是忍不住好笑,这萧善也是个呆瓜,跑到南朝那文人窝里卖弄什么文采,分明是自取其辱。”

韩制心喝了口茶水,又道:“不过那双腿残废之人还真是个奇才,丁小哥是他的弟子,想来也不差,如若是南朝皇帝待若上宾,那羁縻之州想来也甚是重要,不妨答应与他,不过互榷的物品可要有讲究,我大辽缺铁锅、布匹,得要他们多弄些来。”

耶律奇问道:“丁小哥在家中吃酒时已说过台湾有上好的布匹,铁锅却不得而知,南朝禁止铁器出榷,不知是否能行。”

韩制心瞧着自己的大舅子摇了摇头,大舅子是个实诚君子,待自己的堂妹又好,就是太过迂腐,远不及他那做生意的兄弟,这完全可以当做一个条件来谈,不能卖出铁锅你台湾自然要给点其他的好处。

韩制心想了想说道:“大舅子,你可以提出此事,如若不行,有了布匹也不错,但他们不能卖出铁锅,那总得弄些什么硫磺、明矾之类的东西过来,我等打开榷场让他们赚钱,他们好歹也得给大辽点好处,须知这榷场可是台湾提出来开设的,并非我大辽有求于台湾。”

一句话点醒了耶律奇,他连连点头道:“在下知道了,多谢二兄提醒,这就回去与丁小哥细谈。”

韩制心道:“且慢,为兄还有些事与你细说。”

当下屏退了左右,小声道:“这丁小哥可是南朝要紧人士。”

耶律奇内心一紧,忙问道:“二兄问此事何意?”

韩制心愈发小声道:“若是要紧人士,当可深交,自叔父去世,我韩家可是备受猜忌,家世虽然昌盛,可盛极而衰乃是天地至理。

大舅子若是觉得这丁小哥不错,不妨让古儿与他多多联系,必要时让古儿去台湾探个究竟,也好为韩家子孙多弄出一条退路,三国时诸葛家三兄弟分属魏蜀吴,就是这个理儿。”

耶律奇也小声道:“二兄与小弟想到一起去了,昨日夜里小弟与古儿已经说到此事。”

韩制心赞许的点点头道:“既如此,开榷场一事就交于二兄吧,待某向陛下进一奏疏,连年征战,国库空虚,有钱财上贡陛下哪有不允的。”

耶律奇回到家中,将韩制心的想法与自己的浑家细细说了一遍,韩氏想了想道:“那你可得好生把这榷场看好了,不过二兄若是日后迁往外地为官,又当如何是好?”

耶律奇摇摇头道:“无妨,一旦榷场生意兴隆,陛下见有钱财进账,定然不会随意关闭榷场。我等也无须去把持榷场之事,只赚些钱财,不揽大权,定是无恙。”

夜里待到丁睿回来,耶律奇便告诉了他南京留守燕王同意开设武清榷场,允许台湾府海船进入武清港交易。

丁睿笑道:“劳烦耶律官人了,如此小子就在贵府呆到开春时再走,不过就是太麻烦耶律官人一家了。”

耶律奇笑道:“这有何麻烦,睿哥儿教会了厨师炒菜,那是赚钱的妙法,算起来还是我耶律家赚的多了。可燕王提出要些铁锅,南朝又对铁器禁榷,却是个为难之事。”

丁睿在榷场就知晓契丹不但缺铁,铸造铁锅的本事也差,眼珠儿一转,笑道:“此事待我回台湾后禀明舅舅,看当如何处置,从海上过来,我朝巡检司无法搜捡,少量带点应是可以的。”

耶律奇大喜,连连吩咐仆人设宴,庆祝互榷口头草签。

丁睿安心在析津府里住了下来,时不时出去转悠一趟,还教会了城外百姓用火坑烧枯草树叶来取暖。

这半月来丁睿在析津府里是优哉游哉,他却不知千里之外的陈琳和林贵平一直是夜不能寐。

却说京师皇城司密探四处出击,南下北上,几日之间也不知多少江洋大盗、帮派大佬和江湖宵小不少都遭了秧,皇城司牢狱内关了一大片,大牢里拷问嚎哭的声音此起彼伏。

皇城司的逻卒抓获了京师明教的香主后,陈琳闻讯亲自过来拷问,林贵平则在牢狱大堂焦急的转来转去,一碗茶水碰到没有碰。

忽然间陈琳用袍袖擦拭着汗水从里间出来,这冬日时节能把他累得出汗,看来那犯人只怕够呛了,林贵平忙上前行礼问道:“都都知,睿哥儿有消息了吗?

陈琳如释重负道:“终于问出来了,那明教总坛主叫什么李成骥,是当年李筠的小孙子,前年皇城司四处搜捕明教教众,逻卒将李成骥之父砍掉了脑袋,李成骥的浑家即是那苏州的分坛主,被你们抓住关在大牢内。他们原是想绑架太子换回李成骥的浑家,谁知误打误撞绑了睿哥儿。”

“都都知,可曾供出将睿哥儿绑往何处。”林贵平一喜,忙问道。

“应是朝北边边境去了,明教还与契丹新城榷场似有勾当,你速带几名得力部众前往,我与你令牌,可调动五百名禁军和皇城司所有密谍,契丹境内皇城司密谍所在之处亦会全力探查,此事万勿保密,不可泄露出去。实在不行干脆放风给明教,说我等愿意用李成骥的浑家把睿哥儿换回来吧。”陈琳喝了口茶水道。

“都都知,万万不可,若是李成骥知晓我等愿意用他浑家交换,便知睿哥儿身份不一般,这不是陷他于险境么?我等还是另想他法为妙。”林贵平劝道。

陈琳思索了片刻,情知林贵平所言非虚,当下按捺住焦急的心思,让林贵平速速北上。

林贵平修书一封去了台湾,将来龙去脉告知智能大师,并叮嘱他切勿外传,一定要稳住场面,他便北上去了雄州。

林贵平在边境转了半个月,大雪纷飞之时乔装打扮进入新城榷场,此处的皇城司密谍告知确实有个少年来过,后来又跑了,明教教众也在搜捕,林贵平一无所获,心中难过之极,

他又不知如何交差,心中想若是睿哥儿有个三长两短便自尽谢罪。

等他失魂落魄回到东京城皇城司,陈琳却一脸笑呵呵的,告诉他已找到丁睿的下落。

帮丁睿送信的的大宋商贩就是皇城司密谍,一看到丁睿就猜到是要搜寻之人,他和其他析津府的密谍细细盯梢,发现丁睿就住在南京留守判官府,而留守判官耶律奇待丁睿如上宾,便没有轻举妄动,只是将丁睿的家书编写成密码送回了东京。

林贵平得知长舒了一口气,叹道:“这孩子真是吉人天相,竟然甩掉明教的高手还能摆脱贼人,也不枉属下和智能和尚传他拳脚。”

陈琳日常接触朝臣,眼光比林贵平高多了:“贵平啊,你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这孩子真是天纵奇才,你只知他已平安,又知他为何不急着回大宋么?“

林贵平摇头表示不知,陈琳道:“这其中有两个目的,一是新城必是有明教的耳目,睿哥儿定是明白这其中的玄机,故出其不意转头北上,贼人便寻他不到。

二是耶律奇为析津府留守司判官,其弟是契丹上京城的大商贾,睿哥儿来信索要酒水便是与其互榷,台湾将来种种奇珍异货去往契丹就有了商路。“

林贵平恍然大悟,这孩子真是个机灵鬼,身处险境还能想着把生意做了,便问道:“都都知,那某如何行事才好。”

“回苏州准备酒水,有多少拿多少,一开春便用那什么轴承大车拉去榷场,大车和酒水定会卖的一干二净。契丹人保证是喜多嫌少,你也无须收现钱,日后再算账,暂且卖个好给耶律奇。”陈琳面授机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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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1章 牵动众人心

天禧五年十二月,大宋台湾岛基隆港,阳光穿透层层叠叠的乌云落向海面,凉凉的东北风吹拂海面,星星点点的波澜来回荡漾,沙滩上一群群孩童嬉笑打闹,无忧无虑的享受着纯真的童年生涯。

基隆在后世被称为雨都,冬季的雨水甚多,最近几日太阳却时不时出来普照大地,当真是难得的好天气,基隆港上人头攒动,滑轮吊杆上的货物左右摆动,卸货装货的海船进进出出,海面上白帆点点。

冬季海上太平,是运输的黄金季节,基隆港每隔两三日便有一艘大船满载台湾的钢材、轴承、弓弩、、玻璃、粉条、干汤饼发往苏州和南通,从工坊区、食品厂到基隆港的铸造铁轨已铺设了七成路段,一辆辆满载货物的轨道车来回奔驰。

工坊区里干的热火朝天,铁场里炉火熊熊,机械工坊隆隆声此起彼伏,新组建的武备工坊工匠们埋头苦干装配床弩

工坊的工匠们虽辛苦,但从九月底开始每月都有赏钱,腰包鼓起来了,自然个个是眉开眼笑。

台湾岛上十一月里已丈量土地分田到户,家家户户乐得飞起,此处土地肥沃又有鸟粪石,当真是比苏州高产许多。

农场饲养着成群的猪、羊、鸡,提供了大量肉食,农户时不时来农场买些新鲜肉打打牙祭,这般日子百姓们在昆山的时候想都不敢想。

百姓们一片欢笑,营田司衙门里的智能和尚却是浓眉紧蹙,脸上阴云密布,他刚才看完林贵平的书信,方知丁睿已是下落不明,丁睿是他和吴梦、王夫子三人心血的结晶,也是大宋未来之希望所在,若是万一有个三长两短,又该如何是好?

他长叹了一口气,放下书信走到窗前,眺望远处的山脉,嘴里喃喃念道:“师尊从未有过序言,但愿此次睿哥儿能逢凶化吉”

正愣神间,杨展进来,抱拳道:“大师,朝廷三司派了官人过来催货,京师弹簧钢告急!”

智能和尚转过身来,收敛神色,苦笑道:“杨都头,朝廷催又有何用,人手不够,产量只有些许,这些日子船场的大车工坊已停工,全部给了朝廷,还能如何?”

杨展回道:“大师,那三司的官人说陛下有令,过了明岁上元节,会再遣五百工匠上岛。”

智能和尚心情不佳,本来是不欲见三司的官吏,被别人逼着要货实在是难堪。

此刻一听有工匠上岛,精神一振,忙道:“大大的好事,速速去令食堂布置一桌好酒宴,贫僧陪三司的官人好好饮上几杯。”

杨展忙躬身领命而去。

苏州吴山村,渡口附近的村民已搬入新村,此处的市场占地已有七八百亩,场内清一色的竹筋水泥房屋,修筑的井井有条,道路四通八达。

靠近渡口处便是肉类的集散市场,里面人声鼎沸,烟火气十足,活禽活畜区鸡鸣羊咩,风一吹过,便带来一阵粪臭,商贾们却毫不在意,市场里依然人进人出,车水马龙。

紧挨着的肉市里充斥着牛羊肉的膻味,屠夫们大声吆喝招揽顾客。王嘉言一身便装,带着两个随从四处打量。

走过活禽区后,王嘉言靴子底沾了些牲畜粪便,他皱了皱眉头对跟随而来的鲁五道:“鲁五,你须得多招募些帮工,把此处打扫干净,如此腌臜,怎生做买卖?”

鲁五忙不迭抱拳点头道:“知县放心,小的明日定然将此处清扫一番。”

王嘉言摇头道:“不是明日,须得时时清扫,街道上不可有牛屎羊粪,明白了么。”

鲁五躬身道:“小的一定照办。”

王嘉言点了点头,出了市场,往丁大胜府上而去。

丁府厅堂,吴梦问道道:“知县,你钜野县族人如今在台湾可好?。”

王嘉言笑道:“多承先生和智能大师关照,他们来信称在台湾很好,多谢先生挂怀。”

“那知县来此还有何事?莫非来与某家和丁员外喝酒不成。”吴梦笑道

“呵呵,喝酒自然何以,在下来是想请先生到新建的小区瞧瞧,指点指点玻璃安装,顺便帮在下看看还有哪些不足之处。”王嘉言笑道。

搞了半天,这家伙是来找免费劳动力来了,吴梦本就打算帮他一把,呵呵一笑便答应了他。

翌日,吴梦和李五、景灵来到了苏州城外依山傍水修筑的住宅小区,小区已经接近完工,基本按照苏州园林来修筑,全是整整齐齐独栋的小别业。

里面小桥流水和假山凉亭修筑的小巧灵秀,四处都是曲径通幽的亭台楼榭,初冬时分主干道两旁的香樟树的枝干挺拔,树冠常绿,花坛里的梅花不畏寒风依然挺立,只有银杏树上挂着一片片黄叶。

景灵羡慕的说道:“小区秀丽如斯,若是住在此处真真是修身养性。”

吴梦笑道:“放心,台湾等上几年也会有的。”

此后吴梦一直呆在小区内,凭着自己后世的记忆对小区不甚合理的地方指点工匠们改建。

腊月二十六,丁府厅堂,丁大胜和林氏心神不宁的在堂上踱来踱去,两人不时向着院子里伸头张望,嘴里念叨着就要过年了,林贵平和丁睿怎么还不见归来,书信也没有一封。

林氏手抚胸口道:“官人,昨夜我作梦,梦见睿儿满脸是血,莫不是有甚子意外,奴家甚是担心。”

丁大胜啐道:“呸、呸、呸,莫胡说,大师曾言睿儿是人中俊杰,无端端怎会出意外?”

林氏横了丁大胜一眼道:“那为何君烈和睿儿至今未归,睿儿又跑去了北地,那些契丹蛮夷凶残务必,睿儿小小年纪,又怎么应付得来”说罢泫然欲泣。

丁大胜低头重重的坐了下来,他话里说着不会出意外,其实心里挂牵的很,格外想念那调皮捣蛋的小儿子,嘴里喃喃的念叨佛祖保佑。

两人静静的对坐无语,脸上皆是一片愁苦之色,忠伯在门外看到,重重的叹了口气,那聪明伶俐的三郎君千万不要出事啊

忽然,小山带着小小山摇着尾巴钻出了侧门,随即传来一阵阵“呜呜”的叫声,忠伯大喜,只有许久未见的熟人来了,小山才会发出这般叫声。

他赶紧跑出大门,果然是林舅爷独自一人回来了,看看脸上一片喜色,估摸三郎定是没事,上前见了礼,将林贵平引到了府内。

林氏一见林贵平,赶紧问道:“君烈,怎的就你一人回来,睿儿呢?”

林贵平早已心中大定,笑道:“那胆大包天的小家伙,跟随契丹南京留守判官耶律奇去了析津府,要开春后回返。”

丁大胜却是有些不信,忙问道:“君烈,你可不要打诳语来敷衍姐姐姐夫,睿儿的事你务必实言相告。”

“姐夫,某何时会说些虚言,睿哥儿来信,要某多带些酒水开春去雄州榷场交货,姐夫还是速速着人准备。”林贵平一屁股坐了下来,懒洋洋的说道。

丁大胜见林贵平毫不在意,反倒放下心来,估摸自己那宝贝儿子定是安然无恙,要不这大舅子神色不会如此轻松,当下说道:“酒水好说,姐夫这就去吩咐一声。”

此时吴梦却不在吴山村,而是在苏州城外指导长洲县的工匠们弄那小区的景观,忠伯的儿子过来传信,他才知林贵平回了苏州,忙丢下手中的活计,与李五和景灵回到了吴山村。

吴梦甫一进门,林贵平便迎了上来,吴梦抱拳道:“君烈,别来无恙否?”

林贵平笑呵呵回礼道:“无恙、无恙,某可是好的很哪。”

吴梦满腹狐疑的上下打量林贵平,见他脸上的笑容不似作伪,便小声问道:“君烈,你与为兄实话实说,睿哥儿是不是出事了,那日在东京城在下就已起疑,如今又不见你与他一起回来,定是出了意外。”

林贵平抱拳道:“昕颂兄,那日在东京城某是骗了你,睿哥儿被明教中人绑去了契丹,不过此事切勿告知某家姐姐姐夫,免得他们操心。”说罢将前因后果讲了一遍。

吴梦听得惊心动魄,想不到丁睿还在鬼门关上走了一遭,知道他无事遂放下心来,问道:“前几年被皇城司抓去的那苏州坛主,如今怎样了。”

林贵平道:“在大牢里安生的很,本是要斩首示众,不过听都都知的意思,陛下好似心有不忍,想着留下此妇人来诏安李成骥。都都知已派人将她带去台湾关押,免得明教时不时来骚扰。”

吴梦点了点头,略略沉吟片刻,说道:“去了台湾岛,不妨让和尚多多去讲经,瞧瞧和尚有没有本事点化那坛主,亦可让贱内去劝劝她。”

林贵平邪魅的笑道:“昕颂兄,别看那坛主徐娘半老,那张脸,啧啧,还真不赖,你说和尚会不会春心萌动,守不住清规戒律”

吴梦哈哈大笑,指着林贵平道:“只有你这等邪恶之人才有会如此龌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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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2章 丁睿返宋

丁睿在北地呆了一个多月,冰天雪地的析津府终于开始解冻了。元月二十五,与舅舅约定的日子快要到了,他该告别析津府南下雄州榷场与舅舅相会。

这一日耶律奇一家将丁睿送出了城外,耶律可这个小姑娘如今却是不舍得这个日日一起玩耍的小伙伴了,契丹女孩向来比较奔放,不似南方小娘子那般害羞,走的时候拉着丁睿的袍袖哭的泪人一般。

丁睿哄着她道:“耶律小娘子不哭了,待我回到台湾,给你捎带来好吃的东西,你若是想去大宋玩耍,来封书信,我让爹爹派人到雄州来接你。”

耶律可哭丧着泪脸道:“那你说话要算数,来,拉钩。”学着丁睿的样子伸出了小指,丁睿呵呵一笑,也伸出小指和她互相勾着摇了摇,这也是吴梦小时候逗丁睿的时候教他的,如今他用来逗弄这个小女孩。

耶律奇和韩氏看到自家女儿的小模样,摇头叹了叹气,这丁小哥确实是个人中俊杰,如若两家不是分属两国,倒是可以攀上一门亲事,自己家里一边是皇亲,一边是宰执家族,配丁家应该是绰绰有余。

其实他们是被表面现象迷糊了,若是论门当户对,丁睿不管是身份还是学识还真不是他们这家族能攀上的。

耶律古抱拳道:“丁小哥,来日再会,你我再谈诗论赋。”

丁睿朝着耶律古一抱拳道:“后会有期!”,翻身上了大马,和耶律真及十几个护卫朝着耶律奇一家挥挥手,纵马往南飞奔,马蹄踏得官道上的泥水四溅,丁睿归心似箭,一路疾驰远去。

韩氏替女儿擦了擦泪水,安慰道:“下次爹爹再去南朝,带你去见睿哥儿就是啦,哭个甚子。”

耶律可望着父亲道:“爹爹,你下次可是要带我一起去,还有,睿哥哥来榷场时也要带我去。”

耶律奇看着自己的女儿苦笑,心道那台湾府离此处几千里之遥,哪里能见到丁睿,不过想想与丁睿弄了这海上互榷,想着这小哥应会自己过来,到时带上女儿去见一面也不错,便点了点头。

却说乾兴元年的元日里,吴梦和景灵与丁家、林家一起过了节,丁家夫妇和吴梦担心丁睿,元日刚过,便催着林贵平速速把丁睿接回来。

林贵平无奈,他带着二十几辆大车和五百瓶苏州老窖匆匆告别了丁大胜和吴梦夫妇,沿运河北上。

半个月后林贵平一行进入了京畿路境内,他心急如焚,嫌拉纤太慢,索性弃舟上岸,派随从快马报上京师,他把空马车编成四组,每组买了一匹驮马拉着,用剩下的两辆马车载着酒水沿官道一路向北急行。

二月里的春风似剪刀般来了,河北大地开始解冻,路上积水甚多,大宋的路基还算结实,刚开春出门的马车也不算多,林贵平这一路还算顺利,承重不多且装上轴承的马车轻快前行,二月初便到了雄州。

林贵平出示令牌后将货物放进了榷场的官仓,告诉驻场守卫厢军,若是有个十三四岁的少年来寻,便带来见他。然后带着随从们在榷场旁的客栈住下,专心等候丁睿。

丁睿和耶律真两人带着十几个随从晓行夜宿,走了六七日到达了边境界河--拒马河,耶律真出具了契丹南京留守司开出的文书,两国的边军看过后都予以放行。

丁睿和耶律真在白沟渡过了拒马河,丁睿看看天色已近正午,在耶律真家中吃吃喝喝都一个多月了,如今到了大宋境内,耶律真是客自己是主人,该自己请他们了。

丁睿牵着马走上渡口,对着耶律真道:“大衙内,前方有个驿站,我等不妨在此处用些酒食再去榷场不迟。”

耶律真和一众契丹护卫们用奇怪的眼光望着丁睿,丁睿被他们看得有些发毛,问道:“大衙内如何用这般目光瞄人。”

耶律真指指天上的日头道:“丁小哥,此时驿站会有饭食与你吃么,你还以为在某家中和大辽境内的驿站,随意弄来就吃。”

丁睿一拍脑袋,自己糊涂了,在台湾习惯了一日三餐,东京城里官家是特意吩咐给吴梦和他做三餐,到了析津府耶律奇家,他自己做饭,也是三餐。

在契丹境内的驿站里耶律真是留守司判官的儿子,自然是大大咧咧直接闯进灶屋,自己动手。如今回到大宋可是没有这个特权了,他一下没转变过来。

丁睿不好意思的憨笑了两下,低着头灰溜溜的骑上了马,引得耶律真一帮契丹粗豪汉子哄笑不已。耶律真从包袱取出个炊饼丢给了丁睿,丁睿接住啃了起来,一日只吃两顿实在不适应。

走过驿站旁的市集,丁睿看到路上的汉装,感到分外亲切,承平十几年,双方来往频繁,大部分汉人对契丹人不再那么痛恨,只是视若无睹,但是有些被打过草谷的百姓们却用怀恨的眼神望着丁睿一行。

一宋人老农经过丁睿旁边,对着丁睿吐了口唾沫,翻了个白眼。

丁睿莫名其妙。耶律真哈哈一笑,指了指丁睿身上的衣裳,丁睿看了看身上,原来自己穿着契丹人的翻毛皮衣,戴着兽皮帽,活脱脱就是一个契丹少年,他摇头苦笑了两下,两国老百姓的矛盾还真是不小。

过了市集后,众人策马快行,半个时辰后便到了大宋的边境重镇--雄州,此处城池高大,戒备森严。

这是一座古城,周庄王三年,燕桓侯徙都临易。春秋时期,为北燕之域,战国时为燕国易邑地,燕王喜十二年入赵国。

后晋天福元年归义县随燕云十六州入辽,属涿州,后周显德六年世宗亲征伐辽,收复瓦桥关置雄州,“雄“名源于此。

丁睿一行没有进城,而是奔向了城北的榷场,来到榷场后,丁睿翻身下马,走到榷场大门守卫的厢军旁边抱拳问道:“这位军爷,在下想请问台湾营田司林提举到了此处没有,在下与他约好在此处见面。”

守卫的厢军却是个探事司的秘密探子,他警惕的望着丁睿,想着榷场里的契丹密探也不少,便问道:“你一契丹人问林提举作甚?”

丁睿笑道:“我不是契丹人,穿着契丹人的衣服而已,林提举是我舅舅。”

厢军闻言放松下来,笑道:“既是如此,某找个同僚带衙内去吧,林提举交待过了你会来找他。”心道你这孩子真是弄得我等不得安宁啊,宫里直接下令到处搜寻你这小子。

厢军叫了个同僚出来带丁睿去林贵平住的客栈,丁睿刚转身想走,蓦然一声大喝想起:“抓住这小子,这是个契丹奸细。”

丁睿抬头望去,真是冤家路窄,对面不是那日打草谷的毛大郎还是谁,这小子的脚还没好,伤腿上打着绷带,正和吴梦一般坐在轮椅上指着丁睿大吼。

厢军一脸疑惑的望向丁睿,转而一想不对,若是奸细,还敢去招惹林提举,那不是自投罗网么,正愣神间一伙禁军围了上来,将丁睿和耶律奇等十几人团团围住。

厢军抱拳道:“诸位同僚,这位可是来寻皇城司林提举的,绝非奸细,诸位可千万别搞错了。”说罢用脚踢了踢自己的同僚,那同僚会意,赶紧向客栈跑去。

毛大郎被推来过来,他指着丁睿道:“这小子居然帮着契丹妇人打断了某家的腿,不是奸细是什么?”

丁睿冷笑道:“你这凶残之徒,连妇孺都不放过,我没把你两条腿打断就是大发慈悲了。”

耶律真和一伙契丹护卫们一听这毛大郎竟然欺负契丹妇孺,纷纷鼓噪起来,大呼“打的好”。

毛大郎指着丁睿一行喝道:“诸位瞧瞧,这小子穿契丹人的衣服,还和契丹武人混在一起,在我大宋境内还敢如此嚣张,不晓得仗了谁的势,欺我大宋无人耶?”

守门的厢军见这毛大郎挑拨离间,一个不好就会引起斗殴,伤了丁睿他可不好交代,赶紧上前拦在丁睿前面抱拳道:“上官,这位小哥是皇城司要找的人,探事司的林提举马上就来,有事一会再说可好。”

毛大郎跋扈惯了,哪会理这厢军,阴恻恻笑道:“你算老几,一个厢军也敢管你禁军爷爷的事,兄弟们,给我上,先抓住这个小贼再说。”

耶律真怎么可能让这毛大郎来抓丁睿,说道:“睿哥儿,你且站在某身后,瞧瞧谁的拳头硬。”

丁睿哪会走开,摇了摇头,身后的契丹武士们纷纷拉开架势就准备干架。

禁军们也摩拳擦掌,守门的厢军见无法善了,唰的抽出腰刀喝道:“谁敢上前来,格杀勿论。”

旁边看热闹的的两国商贾和百姓们个个惊诧莫名,禁军和契丹武士斗殴不是一次两次了,倒也不奇怪,可这厢军反倒帮着契丹人,真是看不懂了。

毛大郎呵呵冷笑道:“你个小小厢军居然敢跟老子作对,知不知晓老子的姐夫可是云翼军的指挥使,你想造反啊。”

那知这厢军根本不吃他这一套,喝道:“老子管你什么指挥使,有种就放马过来。”

耶律真喝彩道:“好汉子,真豪杰。”

双方算是僵持住了,斗殴最多打几板子,随便动兵刃可是会杀头的,禁军齐齐望向毛大郎,不知道如何办,毛大郎气急败坏,恶向胆边生,吼道:“拿棍子,打死勿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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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3章 平安相聚

雄州榷场门外,毛大郎话音刚落,只听得远处传来一声大喝道:“某家看你才是找死。”

众人抬头看去,只见一个双眼冒出凶光的大汉带着十几个随从匆匆而来,小脸绷紧的丁睿面露喜色,叫道:“舅舅。”

林贵平急步行至毛大郎身边,指着毛大郎喝道:“你这厮胆子好大,在边境榷场竟敢聚众斗殴,还要打死某家外甥,看某家来教训教训你。”

说罢两手提起毛大郎没有受伤的脚腕,两手一使劲,只听得“嘎啦”一声,毛大郎厉声惨呼,这条好腿也断了,眼见林贵平下手如此狠辣,跟随毛大郎一伙的禁军个个两股颤栗。

耶律真本是经常打架斗殴的凶汉,此刻见林贵平如此凶残,不禁心下一寒,这丁小哥的舅舅可真是个猛人。

林贵平掏出令牌晃了晃道:“皇城司办事,闲人速速退散。”围观的人群一听,鸟兽一般纷纷散去。

林贵平对着那帮禁军斥道:“念在尔等尚未动手,赶紧滚蛋,这个断腿的贼厮鸟也带回去,告诉尔等上司,明日洒家上门拜访,敢打某家外甥,想死不成,还不快滚。”

禁军们如蒙大赦,推着惨呼不断的毛大郎,赶紧溜之大吉。

林贵平赶走了禁军,走到丁睿身旁,双手摸着丁睿的小脸仔细打量了一番,满脸关切的说道:“你个小家伙,搞得舅舅有多担心,让舅舅看看有没有少点什么?”

丁睿嘿嘿笑道:“舅舅,就凭外甥这点机灵劲,当然是毫发无伤?”

林贵平瞪了他一眼道:“吹牛。”

他放开放手,向耶律真抱拳道:“这位兄弟,真是多谢对某外甥的照应,万分感激。”

耶律真拱手回礼道:“区区小事,兄台不必多礼了。”

林贵平又对那守门的厢军道:“你在此处呆不下去了,以厢军身份敢对抗禁军,身份只怕也暴露了,说吧,想回京师某家上禀都都知,去台湾就跟某家走便是了。”

那厢军嘿嘿笑了两声道:“林提举如此英雄人物,属下自然愿意在提举手下行事。”

林贵平点头道:“那你去与上司交割一下军务,换上便装与某一起走吧,台湾营田司自会行文皇城司。”

厢军抱拳领命而去,林贵平向一众契丹武士吆喝道:“来来来,诸位兄弟皆是好汉,我等且去雄洲城的酒楼吃酒,今夜不醉不归。”

契丹武士哪个不是好酒之徒,这几日赶路滴酒未沾,如今听闻有酒喝,个个大声叫好,喜滋滋的跟着林贵平往雄州城去了。

当晚林贵平在酒楼里摆了好几桌,酒桌上你来我往,除了丁睿,个个喝的酩酊大醉。

翌日,林贵平还真的找上了云翼军的指挥使,谁知那指挥使一见面便连连道歉,还送上了一百两银子。

原来这指挥使不敢得罪皇城司,昨夜便跑到雄州知州刘承宗府上告状。皇城司早在年前秘密行文雄州州衙找寻丁睿,刘承宗已知内情,当即把指挥使臭骂了一顿。

指挥使灰溜溜的回到了军营,心知要保住自己的小舅子,怕是只能破财免灾。林贵平见他知趣,也见好就收,寒暄了几句,没再追究了。

当日林贵平又来到榷场,把官仓里的货物提了出来,一一交割给耶律真点数。

他说道:“耶律兄弟,我等做生意皆讲个信义,反正今岁冬日会在海边榷场交易,那就年底一起结账,你先拿去便是。”

耶律真连连感谢,抱拳道:“兄台放心,我耶律家也是契丹皇族,这信义二字我等必然遵守。”

丁睿笑道:“舅舅,你就放心吧,耶律官人可是南京留守司的判官,何况只有区区一千来贯钱。”

林贵平道:“至于互榷之事,我方已报朝廷,当无大碍,你我双方九月初五之时互派使者来此会面,确定交易之日如何?”

耶律真道:“如此甚是稳妥,那便就这么定了。”

林贵平按规矩向榷场税务交了税金,其实宋辽互榷的税率相当低,杂七杂八加在一起不到一百之一。

林贵平将文书给了耶律真,驮马也送给了他,耶律真向林贵平和丁睿抱拳告别,便带着大车和酒水原路返回析津府。

丁睿随后把前前后后的详细经过告诉了林贵平,林贵平听的目瞪口呆,想不到丁睿这两个月来在生死线上来来回回走了三四次,忙道:“都是舅舅疏忽了,当日给你派几个护卫就好了。”

丁睿道:“再派几个都没用,那明教怕是有二十几人,个个都是好手。他们一路上都有接应点,舅舅你赶紧把这些反贼抓起来。”

林贵平笑道:“小家伙,你以为皇城司的密探是吃干饭的,那些接应点早被都都知下令一锅端了,李成骥还是老老实实呆在契丹吧,大宋再没他的据点。”

说罢又道:“睿哥儿,契丹那蛮夷之地风土人情如何?”

丁睿便把他在契丹了解到的农户税赋、劳役简述了一番,接着说道:“舅舅,契丹南京道汉人居多,风土人情与大宋无甚差矣,不过契丹人过元日与大宋不太一样。”

林贵平饶有兴致的问道:“怎生不一样,他们不过元日么?”

丁睿摇了摇头,将他在析津府元日经过讲述出来,和大宋最重视正月朔日略有不同,辽人仍保留汉、唐旧俗,兼重冬至、腊日、立春、人日、上元、春社等一系列冬春之际的节日。

大宋称新年初一是元旦,契丹的叫法是正旦,而且契丹人有个规矩是正旦须在帐篷里渡过,以示契丹是镔铁战士,不忘游牧和骑射。于是除夕那日析津府城墙外便搭满了帐篷。

丁睿左右无事,便跟着耶律一家去瞧热闹,耶律家的家仆用糯米饭掺和白羊髓做成拳头大小的饭团,按照契丹人的传统放了四十九枚在自家毡帐里。

众人饮酒作乐直到五更天,外面一声号角响起,众人纷纷起身将饭团从账中随意掷出,丁睿玩心大起,抢过去抓起饭团连连投掷,边扔边哈哈大笑。

小姑娘耶律可人矮腿短,跑过去时只剩下了一个饭团,气的拿起最后一个饭团用力抹在丁睿脸上,把他抹成了一个白脸的小曹操。

天亮后,众人出账数地下的饭团,结果是双数,于是皆大欢喜,大摆宴席,众人弹着琵琶、吹着铋跞、短笛,奏着不知名的喜庆曲调助兴。这次可没人放过丁睿,这个十二岁的少年第一次喝醉了。

回到城里后耶律古告诉丁睿,如果地下的饭团得单数就会有12个萨满持箭摇铃,绕帐歌呼,帐内则在炉中爆盐、烧地拍鼠,叫做“惊鬼”,此后一直要在帐中住满七日方可外出。

丁睿不由后悔不迭,当初少扔一个饭团就好了,可以看看萨满怎生做大法

林贵平听的津津有味,笑道:“蛮夷之众就喜欢搞些神神鬼鬼,也不知日后碰上台湾岛上的生番却是个甚子模样。”

丁睿嘻嘻一笑,说道:“师父说台湾生番连字都不识,哪里知道什么元日,只怕连节气都不懂。”

他忽然想起了一件事情,赶紧说道:“舅舅,我那日救契丹妇孺之际,云翼军的都头阻止了毛大郎对我下毒手,怕是把那指挥使得罪了,舅舅你也把他调走吧,要不然定是有小鞋穿。”

林贵平在丁睿的小鼻子刮了一下,说道:“你这小子,就知道给舅舅找麻烦,好吧,看在他给你银两和干粮的份上,带他一起走吧。”

他随即吩咐手下去云翼军寻人,招那都头上门一叙。

翌日一早,给丁睿银两的都头来到了客栈,对着林贵平恭敬的行礼道:“云翼军都头崔崛见过林提举。”

林贵平笑道:“不必多礼了,本将还要多谢崔都头赠某外甥银两、干粮之德。”

崔崛连连摆手道:“小小事情,提举何足怪齿,提举的外甥是位血性小哥,在下甚是钦佩。”

林贵平问道:“崔都头为某外甥出头,得罪了那指挥使的大舅子,回来后指挥使有没有为难你。”

崔崛摇头叹气道:“提举也是行伍中人,自然知晓我大宋军中行的是阶级之法,得罪上司如何会有好果子吃,不瞒提举,末将说不定就会被调去做个闲职也未知可否。”

林贵平漫不经心的问道:“崔都头家是何处,可曾婚配。”

“末将未曾婚配,就是河北人士,家中尚有父母高堂健在。”

“那你可有兄弟姐妹?”

“末将家中兄弟三人,还有两个妹妹。”

“嗯,那便随某家去台湾吧,照样当你的都头,如何啊。”林贵平还是那副平平淡淡的口气。

崔崛一惊,这提举说的轻描淡写,军中调动哪有那般容易,忙道:“末将在此处也是待不下去了,自是愿意换个地方,可若是指挥使不放怎办?”

林贵平呵呵一笑,随意说道:“你回去收拾行装,今日便交接军务,去信给你父母,明日随某家启程前往苏州。文书便由皇城司发给云翼军,快快去吧,若不是为了你,某今日已经启程南归。”

崔崛半信半疑的回去交接军务,谁知异常顺利,那指挥使还亲热的拍了拍他的肩膀,依依惜别,仿佛跟他是多年好兄弟一般。

崔崛心里清楚要不就林提举是个大人物,要不然那小哥不简单,否则指挥使哪会如此容易放过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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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4章 经营东京

乾兴元年二月初,东京城还沉浸欢乐的新年气氛里,百姓们不管有钱没钱,见面就是一抱拳“开正纳吉”,尽皆满脸喜气。

入内侍省值房内,陈琳听完林贵平遣来信使的禀报,点点头道:“辛苦了,下去领些赏钱,歇息一晚,明日便回台湾去吧。”

信使忙躬身应是,退出值房。陈琳往后一靠,长长舒了口气,小家伙终于接到了,他沉吟片刻,出了值房往嘉庆殿而去。

嘉庆殿里,赵祯和元儿正下着跳棋,李氏和罗嬷嬷笑眯眯的在一旁观看。

玻璃棋珠是今岁台湾贺元日的贡品,共进贡了一百套,赵恒留了三十套给后宫群妃,剩下的尽皆赏赐给诸位大臣。

元儿哪是赵祯的对手,下几盘输几盘,她不高兴的嘟起了小嘴开始耍赖皮,一开始要赵祯让一步,然后是二步、三步

让到第四步时她终于赢了一局,高兴的拍手大笑。

赵祯不禁失笑,起身道:“元儿妹妹赢了,为兄该回资善堂去温书。”

元儿一蹦而起,拽着他的胳膊摇晃道:“好哥哥,再来几局可好。”

李氏阻止道:“元儿勿调皮,太子还要念书,为娘来陪你下吧。”

元儿却死赖着哥哥不放,赵祯无奈,只得又坐了下来,正在此时,侍儿上前禀报陈琳求见。

李氏心下一喜,估摸是丁睿回来了,忙走向大殿。前些日子陈琳终于据实告知丁睿被掳掠到了契丹,正在契丹南京留守司判官府,李氏心里七上八下,担心不已。

陈琳进到殿内,行礼参见了李氏,李氏问道:“可是那丁小哥回来了?”

陈琳笑呵呵的点点头道:“正是,启禀才人,睿哥儿回到雄州榷场,和台湾营田司林提举已经汇合。”

李氏脸上喜形于色,拍了拍胸脯道:“天可怜见,奴家是天天担惊受怕,就怕他出个意外。”

赵祯闻声从里间出来,看到陈琳忙问道:“都都知,听闻三司在东京城里弄了个大商城,是也不是。”

陈琳躬身道:“老臣参见太子殿下,三司确有其事,听闻这几日就会发卖。”

赵祯一听这几日商场便会发卖,跳棋也顾不得下了,匆匆告别李氏和元儿,往资善堂而去寻辛楚。

东京城的大街小巷里。三司户部的吏员四处散发户部新建商铺的预售预租小广告纸片,东京城的商贾们拿着小纸片三五成群的议论纷纷。

东大街的温州漆器铺新年还没有开张,去岁生意越发兴旺,东家潘兴泰便没有回温州老家祭祖,就在东京城里过了个年,正月里酒宴不断,喝得他头昏脑涨,赶紧出了府躲避酒宴的邀请。

他甫一出自己院子的小巷,便碰到一个三司的小吏递给他一张纸片,潘老板稀里糊涂的接过来一看,却是三司户部的招商小广告,兴国坊原来弓弩院的位置上会建设一座三层的商铺,全部是钢筋水泥结构。

潘兴泰心中一动,这可是个好地方啊,紧挨着皇城的右掖门,做宫里的生意也极为方便。

如今的东京城越发繁华,内城的商铺都是一铺难求,租金都喊到天上去了还没有人愿意退出。潘兴泰租的东大街那处店铺租金是每个月三百贯,房东还言称两岁后到期续租还得涨价,想买下来房东根本不干。

仔细看了看这里面大致的条款,有一年、三年、五年、十年、三十年和五十年几个档次,潘兴泰对长租非常感兴趣,这就意味着三五十年内就是自己的铺子了,和买铺子差距并不大。

他连忙拉住小吏问道:“官人请了,兴国坊的商铺是个什么样子,可有图案?”

小吏笑道:“这位掌柜,你可去兴国坊实地看看,我三司户部修造案在那处弄了个沙盘,与日后建好的商铺一模一样,掌柜何不赶紧去,去晚了只怕人多拥挤。”

潘兴泰心中一急,要是被别人预定一空哪还有自己的份,他赶紧叫了辆马车往兴国坊赶去。来到兴国坊时却见门口的厅堂里人声鼎沸,里面商贾打扮的掌柜们摩肩接踵,围着厅堂中央的一个大沙盘评头论足。潘兴泰使尽浑身解数才挤到沙盘跟前。

他擦了擦额头上挤出来的汗珠,只见这模型做的惟妙惟肖,三层的商铺是个四合院子的形状,中间是一个大大的广场用来停放马车,临街的首层的一圈商铺都有前后门,前门大街后门是广场。

潘兴泰一眼就看中了首层的商铺,赶紧挤出人群找了个书吏一问,才知晓租赁商铺在后院,他又匆匆跑向后院,谁知后院排着一长溜的队伍,潘兴泰没奈何只得跟随着人群往前移动。

孙冕和户部判官黄宗旦站在院子里,看着眼前求购的商贾排成了长龙,两人皆是笑容满面。

孙冕捋了捋花白的胡须笑道:“吴先生的法子还真是管用,老夫准备了不少吴先生所说的‘托儿’,这还没用上,东京的商贾们就将此处围满了。”

黄宗旦道:“副使在东京城呆的日子不久,故不清楚东京城商铺之状况,如今的东京城可真是一铺难求,租金喊到几百贯一月,还租不到好地方。如今这般好的地盘,还可长租,这些商贾们岂不是前赴后继而来。”

孙冕点了点头道:“叔才啊,你说这要是内城的禁军都搬出内城,那可有多少地界来修筑商铺,岂不是一大笔收入?“

黄宗旦哈哈笑道:“副使好大的手笔,这须得陛下同意才行。如果真的把内城的禁军迁出,我三司宅店务一岁收租只怕有百万贯以上。”

说罢觉得不对,忽然自己被这个数字吓了一跳,连忙拉着孙冕道:“副使,这可是一大笔岁入啊,商铺一多,商税也多上不少,东京城往外一扩张,人口岂不是更多,又可收到更多的税,住宅小区也可卖的更多“

孙冕见黄宗旦的眼睛活像两个金元宝在闪烁,笑道:“不必惊讶,这些事情已经在苏州得以验证。”

黄宗旦满目期待说道:“副使,我等何不给陛下上个奏疏,从西北军坊中迁出一些军户,内城里有个一两万禁军足以。”

孙冕笑了笑,拍拍黄宗旦的肩膀道:“叔才勿急,饭要一口一口吃,先把商铺搞好了,陛下看到了钱,自然会同意禁军外迁,如今还没有收入,口说无凭。”

潘兴泰终于如愿以偿拿下一楼的五丈宽大商铺,他心满意足的回家去了,最大的商铺有十丈宽,却是被赵祯的三才工坊拿下了。

辛楚在台湾呆了两年多,自然比陈坤的眼界更开阔,他拿出了吴梦一直想打造的后世写字台和各式沙发的图纸,一经推出比当初那些什么吊杆之类的更加火爆,受制于弹簧的数量,沙发的产量极少,一张三人座长沙发在东京城里炒到了五六百贯一个。

听到三司开发商铺,辛楚极力鼓动赵祯租下最大的商铺,专司买卖三才作坊的民用家具,赵祯狠狠心掏出铜钱来一口气租了二十年。

孙冕接着又将广备攻城作、火器作的商铺预租,一下子收上来大把的铜钱,便加快了城外工坊的修筑,大批和雇民间工匠,几万民夫涌入了基建工地,一时之间东京城里成了个大工地,三处施工地界皆是尘土飞扬,拉着水泥和砖块的大车来来往往。

起自唐代的坊市被宋代的商业社会击破,宵禁也形同虚设,而如今孙冕经营东京城,便是打破城墙限制的开始。

从乾兴元年开始,除了边境线、海防线的州县,其他州县的城墙逐渐走向没落,乾兴元年后来也被史书记载为房地产开发元年,吴梦、孙冕、王嘉言被称为大宋房地产的三个鼻祖。

火器作工地上,来自中牟县的民夫曾五郎将砖块一块块码好,随即赶着牛车出了工地的大门,往城外走去。他正月十八经同乡介绍来到了东京城里做工,一月一千七百钱,免费吃一顿晚饭,在家乡可是捞不着这样的工钱,他对目前的收入很是满意。

曾五一直干到了申时末才收工,他驾上牛车往城外工匠们的营地走去,凡是外地招募的民夫都住在城外统一的几处营地内。

不少民夫皆拖家带口来了东京城,曾五也同样如此,他把浑家和两个孩子都带来了东京城,领取每月四百钱的伙食补贴自己开火做饭,浑家平日里为一些单身的工匠们缝缝补补,浆洗衣物,补贴些家用。

牛城出了外城的朱雀门,行了两里路后便接近了营地,随着数千外来民夫的入住,这里自发形成了一个市场,卖小吃的,卖粮油、卖菜蔬肉食的比比皆是,曾五见路边有个卖冰糖葫芦的摊贩,想起家中的两个孩子平日里也没有什么零嘴吃,便咬咬牙,掏出几个铜钱买了两串糖葫芦。

曾五进了营地,将牛车停好,牵着牛儿进了牛棚,此处有专门喂养牛马的妇人,是修造案从工匠家眷里招募的,负责喂养曾五牛儿的是个京东路过来的妇人,长的五大三粗,性格豪爽。

她见曾五手中的糖葫芦,大声笑道:“哟,五郎,今日舍得买些零嘴给孩子们吃了,那两娃子平日望着别的孩子吃糖葫芦口水直流,你早就该买些零嘴了,别舍不得那两个小钱。”

曾五憨厚的笑道:“他大嫂,某家中可是甚穷,些许工钱还得寄回家乡给父母一些,哪有这般闲钱给娃子买零嘴。”

曾五手捧糖葫芦回到了自家的茅屋,三司修造案给这些远方来的民夫搭建的都是木制的茅屋,房间狭小,一户四口挤在一间狭小的陋室里,曾五的浑家在茅屋外搭建了一个小草棚,煮饭烧菜吃饭都在此处。

曾五回来时浑家正在煮菜,两个孩子在草棚里嬉笑打闹,一眼看到了曾五手里拿了两串糖葫芦,连声欢呼跑上前来,叫过“爹爹”后迫不及待的抢过一串放在口中大嚼起来,连声叫着好吃。

浑家抬头看见了曾五,嗔道:“孩他爹,你就知花费钱财给大郎二郎买零嘴,我等还得省些银钱好生把家中的瓦房砌上,大郎二郎日后还要娶亲成家。”

曾五笑道:“也不差这几个铜钱,今日听闻京师各处的宅子要修筑一二十年,要是日后工钱见涨,劳作十几年便有几百贯,足足可盖上好几栋瓦房了。”

浑家做好了饭食,简简单单的白面包子和菜汤,曾五劳累了一日,吃起来分外香甜,一家人吃的正欢,三司的胥吏走进了他家的草棚,曾五忙起身抱拳道:“见过官人,不知有何事吩咐?”

吏员笑道:“五郎,却是好事与你浑家,三司孙副使传下令来,民夫的浑家若是得闲,可去仓库领取布匹来缝制些衣物、口罩、手套,也好换些银钱来补贴家用,你浑家女红不错,明日不妨去营地仓库领取些布匹来试试。”

曾五和浑家大喜,两忙拜谢了胥吏,浑家道:“若是每日里缝缝补补也可赚上三四十文,给两个娃子买些肉食补补身子,还可存些银钱,孙大官人可真是个大善人。”

曾五感慨道:“是啊,如今比守着乡下的几亩薄田要好过许多了。”

像曾五这样的外来民夫人数着实不少,他们背井离乡来到京师,依靠着孙冕的房地产养活了全家,他们捎带回家乡的银钱又激活了当地的商业,以大城的中心点带动四周发展的模式在大宋悄然起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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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5章 怒斥知州

东京城里房地产搞得轰轰烈烈,苏州的小区建设也没闲着,林贵平北上后,吴梦一边传授吴山学堂学子的课业,一边帮助王嘉言做小区最后扫尾之事。

小区内的玻璃窗户、地砖、墙面均已完工,趁着春日万物复苏,工匠们正紧锣密鼓栽植各种花花草草和树木。

二月初一,李五、景灵推着他又来到了小区,小区内的街道小径打扫的甚为干净,一些争春的小草冒出了绿芽。

吴梦眼望小区内密布的草丛和树林、花坛,寻思若是到了阳春三月,此处定然是一片郁郁葱葱,各处宅子掩映在湖光树荫之中,半透明的玻璃窗子反射着湖光春色,一片春意盎然的风光,定然可以卖上个好价钱。

南方的春天里天气是说变就变,刚刚还春光明媚的天空中飘来了数朵乌云,几道电光闪过,灰色的天际传来了隐隐的雷声,呼啦啦暴雨倾盆而下,三人赶紧跑到凉亭里避雨。

景灵看着如注般的春雨,笑道:“先生,春雨贵如油啊,今岁当又是个丰收年。”

吴梦开始也微笑的看着亭子外的春雨,无意中扫视过小区内的湖泊,发现湖水离湖堤不过一尺高,顿时大吃一惊,怎么水位如此之高,去岁年底娄江船闸已建成蓄水,难道娄江船闸未曾在春雨来临之前泄低水位迎接春雨么?

他顿时忧心起来,一尺高的水位只要一日雨水便可漫过堤岸,若是太湖上游的湖州也大雨磅礴,江水上涨更快,到那时泄水也晚了。

吴梦大声道:“李五,速速将马车驾来,去州衙,赶紧。”

李五闻声,冒着大雨往马车方向急奔而去,景灵问道:“先生,为何如此着急,莫非担心暴雨成灾,但如今有了阳澄湖蓄水当不致有水灾。”

吴梦指着湖水道:“夫人,江水的水位太高,离堤岸不及一尺,定是娄江船闸在雨季来临之前未曾泄尽江水。如今暴雨如注,再不泄洪,再开船闸就晚了,往年春季的雨水定是没有如此之大,官府的官吏们掉以轻心了。”

李五赶着马车过来,吴梦上了马车,行至小区大门口,吴梦吩咐停车,对着守卫的厢军士兵喊道:“尔等速速派人去找到王知县,让他来州衙,事情紧急,某先行一步。”

厢军军士看到吴梦神色郑重,不敢怠慢,叉手行礼称是,牵出一匹快马,披上蓑衣戴着斗笠往县衙而去。却说吴梦冒着目不能视的大雨冲入苏州城中,先把景灵放在潇湘馆,然后赶到子城内的州衙。

吴梦回到苏州后,与苏州知州康孝基在接风宴上闹得很不愉快,吴梦是一点面子也没给他。不过吴梦并不放在心上,康孝基已经任了两年知州,今岁必然要迁官,既然双方见面不合,他何必去触这知州的霉头,但如今关系到苏州百姓的生死存亡,还是不能不来找康孝基。

康孝基此刻正闭目沉思,心里默念着一首新冒出的春雨诗句,正推敲着用“下”还是用“落”比较合适,忽然被书吏的叫声惊醒过来,他恼怒的喝道:“没见本官在作诗么,吵什么吵?”

书吏吓得浑身一哆嗦,战战兢兢的说道:“知州,吴山村的吴先生求见知州,此刻正在二堂等候。”

康孝基一脸的不高兴,吴梦一介白丁,居然当场讥讽自己,真真是个不识时务之辈。

但对于吴梦他又不能不见,毕竟如今自己舒服的日子还是拜他所赐,且朝廷有传闻苏州将由“州”升“府”,他康孝基差遣虽然不变,但官职却会升上一升,此刻并不是得罪人的好时机。

当下重重“哼”了一声道:“请他进来吧。”

书吏赶紧转身而出,稍顷李五推着吴梦进来,康孝基面无表情的抱拳道:“如此大雨,吴先生何以有雅兴来州衙,莫非想与本官赋些春诗雨词?”

吴梦看到如此大雨,康孝基还有心情谈诗论赋,看来对这水利毫无认知,于是很不高兴的抱拳道:“如此大雨,知州不知苏州河正在猛涨么,还有心思在这里谈诗论赋?”

康孝基怒火上涌,心道你一介白丁,居然还敢随意对着自己一个知州随意贬低,板着脸道:“春季里本就大雨如注,去岁不也是如此,何况此时并未到春夏之交,苏州历年洪水都是春夏之交,哪有尔等说的那般可怕?”

吴梦压抑着怒气道:“知州,此一时彼一时,洪水也并非年年都有,去岁没有今岁可不一定不发水患,近些年没有春汛不能说永远没有。如今苏州湖水离堤岸不足一尺,还在上涨中,定是娄江船闸在雨季来临之前没有泄水,若是再不打开船闸就来不及了。”

康孝基不悦道:“吴先生,入边开中运输台湾军粮到西北,是先生那位弟子的法子吧,如今陛下严令不得停止对西北军粮的运输,若是将娄江的水位泄低,如何能行大船,圣上怪罪下来,谁来担待。”

吴梦指着康孝基气的说不出话来,怒喝道:“泄掉娄江水位,漕船还可走大江入运河,难道就娄江一条水道么?”

康孝基冷笑道:“吴先生,娄江水流平缓,张帆摇橹划桨都可上行,大江水流湍急,要恁多纤夫,你台湾州出这笔钱么?”

吴梦讽刺的说道:“康知州,是钱财重要,还是百姓的性命重要,若是遭了灾,还不是得花费钱财来消灾。”

康孝基袍袖一拂,高声咆哮道:“吴先生,有没有水患还两说,不过区区一点雨水,还有恁大一个阳澄湖,有什么好担心的。吴先生还是好好关心台湾之事,区区苏州小地方,无需吴先生这般大才来操心,书吏,送客。”

李五见康孝基如此无礼,早已按捺不住,上前指着康孝基吼道:“官家与先生召对之时尚且和颜悦色,你不过一地方知州,竟敢对着先生大呼小叫,。”

康孝基在明州平定过不少匪患,还留着些军旅作风,当即勃然大怒,当即命书吏去唤来武吏,要将两人赶出去,书吏无奈,只好把司法参军、司理参军和武吏班头都唤了过来。

康孝基指着吴梦和李五道:“此二人不懂规矩,一介白丁,居然对州衙之事指手画脚,给本官轰将出去。”

谁知司法参军、司理参军和武吏班头面面相觑,谁也不敢上前,知州这不是开玩笑么,吴梦在苏州如此之大的名气,苏州百姓对他感恩戴德,今日若是真将吴梦赶出州衙,明日里定会被苏州城百姓的唾沫淹死,说不定哪天还会挨闷棍。

李五见康孝基如此横蛮,热血上涌,当下走上前去,吼道:“你这庸官,何以能当这知州,看某家的拳头。”说罢挥动钵大的拳头,就要揍康孝基。

慌得两位参军和班头赶紧上前,死死抱住了李五。

康孝基气的浑身发抖,怒喝道:“这还有没有王法了,在州衙里妄图殴打朝廷命官,左右给本官拿下了。”可听凭他如何吆喝,没一个人动手,只是拦阻李五,不让他揍康孝基。

吴梦气得直冒火,自来到大宋后,还未见过如此不讲道理的官员,正待与他理论一番,王嘉言匆匆而来,看到两人斗鸡似的神态,知道两人闹的很僵,康孝基比自己年长许多,且是以太常博士、奉训大夫知苏州,王嘉言不好进言,于是好生劝解着吴梦离开了知事厅。

来到州衙二堂,王嘉言问清楚了事情的始末,不由叹气道:“康知州自持在明州政绩卓著,日益骄横,我等建言多有不听,不少官坊亏损,也不愿扑卖出去。此事如何是好,任漕使巡视州府去了,不在苏州,不知江淮发运使在不在。”

吴梦急道:“王知县,如今水情紧急,我等一家一家找过去,总之今日定要开启娄江船闸泄洪。”

两人冒雨去了转运使司、发运使司,结果两家长官都不在衙门。吴梦垂头丧气,眼望寸寸上涨的河水,心里更加焦急,不由六神无主,他来到大宋后,从未感到如此无助,没有权力一切都无从谈起。

王嘉言眼神痴呆,望着上涨的河水,手抚额头走来走去,李五想了半天,附在吴梦耳边小声道:“先生,我等怎的都忘记盛隆商铺张掌柜了。”

一语惊醒梦中人,吴梦暗怪自己怎么忽视了张财神那股皇城司的力量,走不通官府的力量,那就动用皇城司暗桩,强行打开船闸,泄掉洪水,当下忙道:“王知县,某有法子了,你赶快组织县衙的吏员和衙役,通知低洼之处的百姓们先转移,某这就去找人打开船闸。”

王嘉言疑惑的看着吴梦道:“康知州不下令,谁敢随意打开船闸?”

吴梦成竹在胸,说道:“知县不必疑虑,速去知会城里百姓一声,某绝对可打开那船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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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6章 强行开闸

吴梦与王嘉言二人分头行事,吴梦坐着马车一阵急行来到盛隆商铺,铺子里的伙计看到吴梦来了,急忙入内禀报张财神。

张财神一阵爽朗的大笑抱拳道:“如此大雨,吴先生何以来鄙店,快快里面奉茶。”

吴梦急道:“茶就不必了,张掌柜难道没看到大雨如注么?”

张财神不解道:“大雨如注又如何,自从孙知州按照先生的法子开挖了阳澄湖,苏州可是二年有余未遭洪水了,恁大的阳澄湖还不能容下这等雨水。”

吴梦摇头道:“那康知州为了圣上所言的军粮西运之事,春日前未打开船闸降低娄江的水位,如今苏州河水猛涨,再不打开船闸泄洪,洪水必然漫过堤岸,引发大灾,暴雨不停,只怕船闸都有冲毁的可能。”

张财神吃了一惊,这康知州何以如此糊涂,在春讯和夏季暴雨来临之前必须泄掉江水就连他这个外行都知道,他打着油纸伞走到河畔一瞧,顿时脸色沉重,赶紧回到吴梦身旁道:“水位太高了,不知先生要在下如何做。”

吴梦道:“出动皇城司暗桩,强行打开船闸,调动厢军沿河而下,吩咐所有漕船、民船、渔船立即靠岸,待洪水过去后再航行。”

张财神奇道:“此事须知州衙门来执行,先生何以找在下。再说在下无官无职,何以调动军队。”

吴梦道:“那康知州只知道吟诗作赋,某刚才与他冲突起来,闹得不欢而散。张掌柜不必再掩饰了,某在京城已知晓张掌柜的身份,勿含含糊糊了,快些行动吧。”

张财神不好意思嘿嘿笑道:“在下职责在身,不能对先生明言,万勿见怪。康知州既然不晓民事,那就待在下帮他理政吧,吴先生请回吧,静待在下的消息。”

说罢恭送了吴梦出门,回到后院,大喝一声“来人”,一群黑衣汉子也不知从哪个角落里钻了出来,张财神一改平日里嬉皮笑脸的模样,发下道道号令。

烟雨朦胧中的娄江船闸,上涌的江水已经涨到了高大闸身的七八成处,守卫船闸的厢军提举看着江水,忧心忡忡,知州衙门怎的还未通知泄洪,若是再涨下去,洪水漫过船闸,船闸就无法开启了。

正在忧虑时,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传来,提举转身看去,只见不远处一群盔甲鲜明,身背钢弩的禁军将士骑着骏马冲破雨幕,向着船闸而来,密集的马蹄踏得泥水四溅。

禁军们来到船闸大门处,领头的都头喝道:“紧急军务,速速打开大门。”

守门的军士战战兢兢上前问道:“上官,你们是哪处的军马,这里是船闸,可不能随意入内。”

都头翻身下马,拿出令牌递给守卫的军士道:“兄弟,我等是皇城司禁军,遵照苏州探事司令,洪水猛涨,须打开船闸泄洪。”

军士连忙打开大门,又遣人去喊船闸提举,禁军都头抖了抖盔甲上的雨水,走进值房,船闸提举迎上前来,叉手行礼道:“不知上官驾到有何贵干。”

都头抱拳回礼道:“提举,苏州水位猛涨,即将漫过堤岸,本将奉皇城司苏州探事司之令,前来打开船闸泄洪,请提举执行军令,这是文书。”说罢递上油纸包裹的文书。

那提举接过文书,一看果然不错,还有探事司的大印,他犹豫道:“我等可是奉了知州之令,不可随意打开船闸泄水,现下未接到州衙的下令,怕是不好打开船闸,请上官见谅。”

张财神对禁军都头下令时说过,速战速决,不要与他们扯淡,不打开就使用武力,只要不出人命就好。

都头哗啦抽出雪亮的钢刀架在提举的脖子上,恶狠狠喝道:“直娘贼,本将不是与尔等商议,是下令,尔好大胆子,居然敢违抗军令,信不信老子一刀劈了尔,还能治你个贻误军机,将尔全家流放。”

提举吓得两腿抖如筛糠,颤声道:“上官有话好说,有话好说。”

都头哪里会与他啰嗦,大声呼喝后面的军士道:“立即占领船闸,令厢军打开船闸,不得有误。”

娄江船闸南北各有一处,禁军立即行动起来,手持钢刀,逼着厢军赶出一头头水牛,缓缓拉动绞索,南北两处前后船闸向后打开了一条大缝,江水从缝隙处蜂涌而出,在靠近大海的船闸处翻起大片浪花。

禁军都头来到船闸处,看到船闸停着不动了,喝道:“为何不全开?”

负责发号施令的厢军都头道:“上官有所不知,如此大水,不可全开,江水太大,全部开启,船闸挡不住如此冲击,定会被冲垮。”

都头看到江水下泄的流速有限,对着一旁的船闸提举怒道:“如这洪水泄之不尽,苏州遭遇水患,只怕尔等人头不保。”

提举叫起撞天屈道:“上官,我等未得州衙通知,如何敢开闸放水,耽误了台湾军粮西运也是吃罪不起。”

禁军都头冷笑道:“那尔等就祈祷上天保佑千万别再下雨,否则这洪水怕是泄不尽了。”

娄江上的河道厢军齐齐出动,一段的一段通知河里的船只靠岸停放。阳澄湖开挖后一直归州衙管辖,以前孙冕在时,严禁围湖造田,待到康孝基到任,他对水利不懂,看到阳澄湖有当地的地主们侵占湖堤造田,想着能多收些赋税,对此事睁只眼闭只眼。

如今湖水渐涨,水已漫到低洼处的农田,急得这帮唯利是图的地主们站在湖畔大呼小叫,巡视湖道的厢军们齐齐大笑,大叫活该。

随着船闸一点点打开,娄江水位上涨明显放慢了,夜里,吴梦睡不着觉,过上个把时辰,便到丁家的河畔花园里测定水位,雨水一直未停,估计下游处不少也漫过堤坝,不过水量不大,还能承受的住,这也多亏了这几年不停清淤,河道通畅,若是前几年,早就酿成水患。

天亮后,张财神传来河道厢军的消息,娄江两岸有二十几处河水漫堤,苏州城里也进了水,当地官府都在组织百姓们搬运沙袋抵御洪水。娄江的水位太高,船闸无法全开,仍然是半开泄洪,如今只能求天老爷保佑停上一阵雨水,让船闸全部打开,才能泄尽洪水。

吴梦心急如焚,若是无法全开船闸,那就只能毁掉船闸,泄掉洪水,以免百姓遭灾,可是真毁掉船闸,那这几年的水白治了,娄江又会恢复到无法通航的状态下。

康孝基今日一早起来,司户参军便进来禀报水患和皇城司已经强行打开船闸,但水位并未下降,他才知道事态的严重性,不由慌了手脚。

也许是吴梦为百姓着想的一片诚心感动了上天,正午时雨水终于停了,而且一停就是一个下午,娄江船闸抓住这转瞬即逝的机会,一点点开大船闸,到得入夜时分,船闸终于全部打开,汹涌的洪水咆哮这往大海冲去,泛起一片黄色的波涛,娄江的水位迅速下降。

到二更时分,倾盆大雨又下了起来,吴梦已经不担心了,船闸已经打开,泄洪应该不成问题了。

大雨整整下了三天,娄江上险情不断,洪水四处漫堤,淹没了上千亩良田,不过水位都不高,冬小麦都未过顶。雨停后,府衙、县衙、乡司组织禁军、厢军、百姓们排水修堤,冬小麦损失并不大。

太湖西岸的安吉州就惨了,洪水过后一片狼藉,淹没了不少良田,安吉州知州王文震气得吐血,上书将康孝基狠狠告了一状,两州打起了嘴皮子官司,安吉州指责苏州没有及时开闸泄掉江水,导致太湖水位过高,以致安吉州的江河洪水水无法泄入太湖,以致遭此水患。

双方的官司打到御前,赵恒勃然大怒,将康孝基夺去一官,调他任福州知州,以李适接任苏州知州,令苏州发官仓里的水稻和冬小麦赈济安吉州,如今大宋的粮食多的很,已不必全部运去东京城,南方各州府都有自己的粮仓,苏州储备的粮食赈济一个安吉州倒是绰绰有余。

赵恒随即重奖了打开船闸的皇城司苏州探事司,却没有对吴梦奖赏,赵恒很清楚无论什么奖赏对吴梦来说都是多余的。

康孝基离任时灰头土脸,他不好意思去见吴梦,暗暗感激吴梦救了自己,若不是吴梦一力打开船闸,如果酿成大祸他就不是光夺去一官这般简单,走前他修书一封送到台湾,向吴梦致歉并表达了自己的感激之情。

吴梦向来豁达,对此事早已不放在心上,再说康孝基并非庸官,只是对水利不懂而已。他修书一封给了康孝基,没有多余的话,只是劝勉康孝基日后还是要多用技术官吏,以补自己之短。

通过苏州水患一事,吴梦感慨大宋的词臣不少,是中华民族文化的顶峰,治国的能臣也多如牛毛,但严重缺乏技术官吏,尤其是对水利这一至关重要的技术官吏更是寥寥无几,连个治水的专业部门都没有。

如今那懂水的陈尧佐在任盐铁副使,还有个水利高手--欧阳修还在念书,没有一二十年历练还不到火候,不要以为欧阳修只是个文学家,他对水利的见识和治水的方略一点都不差。

吴梦还在感慨中,丁谓却发现了船闸和湖泊的巨大作用,如此大水患苏州却没有大的损失,阳澄湖和船闸功不可没。

丁谓虽然是个佞臣,但也是个能臣,他的能力远远强过一些迂腐的儒臣,于是在朝议上,他力挺湖泊和船闸,认为苏州的淞江河道堵塞已久,也应该清淤、修筑船闸阻挡海潮上溯带来的泥沙,必要时也可退耕还湖。

他这一说法得到陈尧佐、孙冕的附议,吴梦期待已久的淞江船闸终于得到了朝议的通过,政事堂下发政令,用三年时日修筑淞江船闸,保住苏州这块粮食主产地。

赵祯站立在赵恒旁边,听着朝臣的议论,脑海里却在勾勒吴梦说过的汴口水利工程,看来应该提前做些规划,蒸汽机一出就可以开工建设汴口的水利工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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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7章 苏州论辽

乾兴元年二月十九日,流落契丹的丁睿在林贵平的保护下终于回到了苏州城。

林氏一见到丁睿,眼圈就红了,林贵平用六百里加急送来的书信,全家人一一看过,可把林氏吓的要命。

她把丁睿从上到下好好看了一遍,发现全身无缺才放下心来,抚摸着丁睿的脸蛋道:“儿啊,可把为娘担心死了,小小年纪何以遭贼人掳掠,好在还平安归来了,否则你让为娘怎么活的下去。”

说罢泪如雨下,丁睿拿着手绢给娘亲擦了擦眼泪,笑道:“娘亲,孩儿不是回来了么,娘亲就别哭了,孩儿已经长大,会保全自己的。”

丁大胜板着脸斥道:“你多大了,不过才十三岁,你以为你多大本领?以后万万不可四处乱跑,你可知爹娘有多担心,看了书信之后,你娘日日落泪不已。”

丁睿摸了摸自己的鼻子不好意思的低下了头,吴梦想不到这小子居然胆子如此之大,随后又能逢凶化吉,无名大师的预言果然十分准确,也不知道他是如何未卜先知的。

当晚,丁府大摆宴席为丁睿压惊,丁睿将自己历险的过程详详细细讲了一遍,没有一丝隐瞒。

丁家兄妹听得张大了嘴巴,景灵、陈本莲、丁成绣听到丁睿勇斗残害妇孺之禁军,打残拦路剪径之贼人,不由一同掩嘴惊呼出声。

林氏却是笑眯眯的问道:“儿啊,那耶律家的小娘子多大了,长的可是标致。”

丁睿不解其意,老老实实回答道:“那小娘子比孩儿小两岁,长的挺标致的,穿着打扮皆为汉装,只是性格爽直,不似江南小娘子那般扭捏。”

景灵知道林氏的意思,笑着追问道:“睿哥儿是喜欢爽直的,还是喜欢扭捏的。”

丁睿心思都在学识里面,加之年少,对男女之事根本不在乎,大大咧咧的答道:“自然喜欢爽直的,有什么说什么,扭扭捏捏的甚是烦人。”

丁成绣打趣道:“三郎,那你是喜欢那个契丹小娘子啦?”

丁睿稀里糊涂的答道:“喜欢,怎么不喜欢,娘亲没有给我生个妹妹,这耶律小娘子就像妹妹一般。”

林氏和景灵对望一眼,知道丁睿根本不解男女之情,当下不再提及此事。

吴梦听完丁睿流落契丹的过程,不由啧啧称奇,这小子还真如无名大师所说的“一遇春风便化龙”,跑到外邦游历了一圈,数次遇难成祥,还谈成了交易,看来以前将他护在身边也是不对,他今年已经十二周岁了,在大宋是快要成年娶亲的年纪,以后还是要放他出去多多历练。

丁睿眨巴着眼睛问道:“师父,大宋和契丹边境百姓们的矛盾就不可调和么。”

林贵平冷笑道:“有什么好调和的,对于这帮连祖宗都不认的杂碎,大军一到,即刻化为齑粉。”

吴梦知道林贵平是个民族愤青,懒得理会他,略略沉吟了一下,对丁睿说道:“契丹立国之初自然是为了自己族人的生存,到了后来就变成契丹贵族为了自身利益与中原作对,煽动境内汉人仇视大宋朝廷,为师给你说说这契丹一百多年的大致经过。”

景灵听到吴梦又开讲了,赶紧拿过一个锦凳坐了下来,静心聆听。

吴梦将契丹的历史简要讲述一遍,辽国的民族之号为“契丹”,意思便是辽国百姓的意志坚固而不可摧毁,契丹疆域东到日本海,西至阿尔泰山,北到额尔古纳河、大兴安岭一带,南到河北省南部的白沟河。

契丹族源于东胡鲜卑,与同样说蒙古语的室韦、库莫奚是同族异种。唐朝唐太宗在契丹人住地设置松漠都督府,酋长任都督并赐李姓。

五代时契丹迭剌部的首领耶律阿保机乘中原内乱统一各部,五代十国子年耶律阿保机建立契丹国,即辽太祖,建皇都临潢府。

辽太祖攻灭渤海国,隔年在回师途中病倒去世。他的妻子述律平宣布摄政,以次子耶律德光总揽朝政,屠杀政敌数百人以稳定政权。耶律德光在述律平的支持下即位,即辽太宗。

六年后,后唐发生内乱,河东节度使石敬瑭以自称儿皇帝、割让燕云十六州为条件,请求辽太宗支援发兵攻打后唐,契丹最后石敬瑭攻灭后唐,石敬瑭得以建国后晋。

契丹国由此获得燕云十六州,汉人失去了防御北方游牧民族的最好屏障。大同元年元月,辽太宗率军南下中原,攻占开封灭后晋,耶律德光在开封登基改汗称帝,并改国号为大辽。

又过十五年,耶律察割发动政变,杀辽世宗并自行称帝,辽太宗之长子耶律璟和耶律屋质等率兵杀死耶律察割后,被立为帝,即辽穆宗。

辽穆宗经常酗酒,天亮才睡,中午方醒,因此长时期不理朝政,国人称之为“睡王”。辽穆宗本人喜好杀戮,经常亲手杀人。同时又爱好打猎到“竟月不视朝”,最后于被侍人所弑。耶律贤被推举为帝,即辽景宗,改元为保宁。

时年宋太宗进攻幽州,辽景宗派耶律沙、耶律休哥、耶律斜轸率军与宋军大战于高梁河,成功击败宋军。由于辽景宗体弱多病,有时无法上朝,军国大事大多由皇后萧绰协助处理。

辽景宗病逝,现今皇帝耶律隆绪继位,尊萧绰为皇太后,并由萧太后摄政。当时耶律隆绪才12岁,萧太后重用大臣耶律斜轸、韩德让参政决断,南面军事委派给耶律休哥,步入平稳的发展期。

萧太后西征高丽,南侵大宋,官家赵恒被迫御驾亲征,寇准亲至澶州督战,击败辽军前锋,辽将萧挞凛战死,辽军怕腹背受敌,故提出和约。次年初宋辽订立和约,协定宋每年赠辽岁币银十万两、绢二十万匹,双方成为兄弟之邦,此即澶渊之盟。

萧太后摄政二十七年,她死之后儿子耶律隆绪亲政,他六征高丽,除了第一次顺利攻破高丽国都开京,后来不是惨胜即是大败,输多赢少,把国库都耗尽了。

丁睿听到这里说道:“师父,此事我听耶律古说了,高丽那弹丸小国一个七十三岁的老头儿把契丹大将萧排押杀的丢盔弃甲,死伤数万。我大宋如此富庶,战兵几十万,为何却打不过契丹。”

吴梦笑道:“此事甚是复杂,一两下说不清楚。且胜败乃是兵家常事,输了不要紧,签了合约也不要紧,要紧是知耻而后勇,从战场上失去的在谈判桌上是找不回来的,还得从战场上打回来。”

林贵平激动的大声说道:“先生说的好,对于契丹,大宋军人就要打回来以雪前耻。”

林氏“啪”的一巴掌打在林贵平的头上,喝道:“打打打,你就知道打仗,若是在战场上有个三长两短,叫你浑家他们孤儿寡母如何过得下去?”

林贵平虽然桀骜不驯,可着实怕这个比他大了许多的亲姐姐,他摸着脑袋讪讪说道:“姐姐,我也眼瞅着快三十岁的人啦,人前给点面子,可不要总是打人。”

吴梦见林贵平吃瘪的模样,私下里幸灾乐祸的窃笑。

林氏又要发作,丁大胜赶紧拦住了她,岔开话题问吴梦道:“吴先生,家父也是盼了一辈子大宋击败契丹,可至死未能如愿,敢问先生有何良策击败契丹?”

吴梦笑了笑,大宋签订澶渊之盟是正确的,可后来的发展却是不尽如人意,后世说什么宋朝皇帝怕死不敢打仗,其实并非皇帝不想打,而是军队没有核心思想,战斗力差,对战西夏屡打屡输,国库耗空了,又要加派赋税征发民夫运粮,结果老百姓面对生活水平的下降也反战,屡战屡败导致皇帝也跟着厌战了。

其实这里面还有个大问题便是官僚主义,宋朝内部官员众多,互相牵扯,有功劳就抢,有过错互相推诿,这也并非是大宋独有之弊政,而是从古至今的通病,由于缺乏民众监督的手段,权力只对来源负责,所以朝廷官员仅需拍好上级的马屁,选边站队,即可万事无忧。

这样的结果就是把所有官员的棱角全部磨平,整个社会缺乏进取心,得过且过,哪会有开疆拓土的雄心壮志。

吴梦想到此处说道:“打败契丹不难,打下来燕云十六州如何能收服人心,巩固领土才是难事。”

丁大胜却有些不信,林贵平瞧见姐夫的神色笑道:“姐夫,吴先生说的不错,现今台湾的兵器可把把都是神兵利器,强弓硬弩远超契丹党项,雨天使用亦是无碍,欲击败这两个大敌真是不难。”

丁大胜问道:“吴先生,那为何不打?”

吴梦道:“员外,一是大宋自身还未壮大;二是如若打下燕云,于是乎一批土豪劣绅、贪官污吏蜂拥而上气抢夺土地,有何意义?台湾现下可是土地公有,以后新拓的疆土也应如此,绝对不允许土地私有化。在大宋的土地方略未明晰之前,不可妄动。”

丁大胜听说过台湾的土地政策,他现在的工坊日进斗金,对土地早已不感兴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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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8章 吴梦论夏

丁府厅堂内,吴梦又对着林氏和景灵道:“丁夫人,刚才睿哥儿说与契丹韩家的子弟交好,可有兴趣听听韩家那鼎鼎大名的韩德让和萧太后之事?”

女人哪有不喜欢八卦的,林氏连忙点头道:“吴先生赶紧说来听听。”

吴梦又笑着把韩德让和萧太后那惊天地泣鬼神的爱情故事讲了一遍,辽国承天皇太后萧绰年少时曾许配韩德让,萧绰钟情于韩德让,而韩德让亦有意萧绰,谁知还未来得及结婚就被棒打鸳鸯,萧绰被景宗选为妃子。

景宗死后,萧绰得以解脱,她一是要重温少女情怀,二是想让韩家支持自己的幼子,便决定改嫁韩德让,这在契丹的风俗中是允许的。

萧绰私自向韩德让说:“我曾经许嫁于你,愿谐旧好。当国幼主,也便是汝儿。”

此后,韩德让就无所避讳不断出入于萧绰的帐幕之中,出外游猎和处理政务,二人同案而食,并排而坐,同帐而卧,过着夫妻生活。圣宗对韩德让也以父事之,国家大事皆由他二人参决。

后来萧太后去世,年老的韩德让受此打击病倒,辽帝耶律隆绪一直和韩德让亲如父子,他率诸亲王像儿子一样亲侍床前,皇后萧菩萨哥也亲奉汤药。

尽管帝后殷勤服侍,萧绰去世后的第十五个月,韩德让也随之去世。辽帝耶律隆绪亲自为韩德让举行了国葬,并将其安葬在萧绰的陵墓边。韩德让成为葬在大辽皇陵中的唯一一个汉人和臣子。

林氏、陈氏、景灵三个女人听得津津有味,听完不由唏嘘不已,想不到皇族里也有如此至死不渝的爱情。

丁睿却叫嚷道:“师父,你为何不说萧太后为了能和韩德让双宿双飞,还将他的妻子杀掉,那也太残忍了。”

景灵“呸”了一声,说道:“原来是个杀妇夺夫的蛇蝎女子,有何面目母仪塞外。那韩德让也是个寡情薄幸之人,自己的结发妻子被害死了,不但不报仇,还与杀妻仇人同床共枕,真是不知羞耻。“

林氏和陈氏纷纷附和,说吴梦故意美化蛮夷,其实还是大宋的女子更好。

吴梦无奈,大宋妇人哪里知道塞外族群对人命根本不当回事,于是道:“好好好,在下说错了,那说说咱们大宋王子与民女的故事。”

几个妇人又来了兴趣,吴梦便将刘娥离婚后和赵恒相识又被太宗拆散,后来太宗死后才被赵恒立为皇后的漫长过程。

景灵和丁成绣惊奇的捂住了嘴巴,林氏笑道:“原来皇后还是个嫁过人的贫穷女子,当今皇帝也是个痴情人啊。”

眼望三个女人迷离的眼神,吴梦心道这女人不管什么年纪,都还是喜欢这种王子与灰姑娘的把戏。不过说实话赵恒和刘娥的爱情倒真是一段佳话,胜过后世所有言情小说,恐怕也是自古以来最真实、也是身份最悬殊且最终成功的爱情故事。

丁大胜大急,连忙道:“吴先生何以如此清楚宫廷秘史,你们几个妇人可千万不要外传,以免有杀身之祸。”

林贵平也斜睨了吴梦一眼,问道:“吴先生从哪里听来的故事。”

吴梦一笑,洋洋得意之中嘴把不住门,一句不该说的话脱口而出:“某知道的可多了,要不要再说说太子的”

话未说完,嘴巴便被林贵平捂住,林贵平附在吴梦耳朵边小声道:“此事万不可说,以后某再告诉你缘故。”

林氏笑道:“你两个大男人还有什么悄悄话,关太子何事?”

林贵平连忙道:“没有没有,姐姐听错了,昕颂兄的意思是太子很孝敬皇后。”

丁睿又道:“师父,此次我去契丹也去做了农村调查。”

吴梦兴趣甚浓,连忙问道调查结果如何,丁睿便将析津府农家的收入、赋税情况一一说明,还将契丹朝廷污蔑大宋官府的话讲了一遍。吴梦一听也是啼笑皆非,想不到这蒙蔽百姓视听古已有之。

林贵平嗤笑道:“蛮夷之邦,弄这些宵小手段,当真上不得台面,日后收复燕云十六州,让百姓移民到大宋,让他们好好瞧瞧大宋的富庶。”

丁大胜也道:“如此愚民之策,安能长久,契丹真是失策。”

吴梦心道这当然是严重的失策,最后的结果不就是被更穷的女真人灭国了,于是道:“且容他们胡扯吧,辽国汉人行汉制,契丹人行契丹制,短期内有效,长远来看问题甚多,这种分制不利于两族百姓的融合。且契丹人赋税也较汉人为轻,这些不公平的国策也是不能长久的。大宋却是来个反的,对蕃部民众甚是优待,这也只能作为短期行为,长远亦是害处甚多。”

林贵平道:“某也觉得对付那般不服教化的蕃部就得武力剿灭,不必手软,对于服管的蕃部应该与汉人一视同仁,不得歧视。”

吴梦深以为然,一时的手软后患无穷。

丁睿又道:“师父,你还是继续说说党项那边吧。”

吴梦笑道:“睿哥儿,这党项可是颇有些意思,你仔细听来。”

党项的开国国王李继迁为银州防御使李光俨之子。其高祖拓跋思恭在晚唐时封爵夏国公、定难军节度使,曾祖李仁佑、祖父李彝景、父亲李光俨,于五代、后晋、后周先后世袭定难军节度使之职。继迁幼年时即以“善骑射、饶智数”而闻名乡里。

宋初,宋太宗推行大汉族主义,对边疆少数民族极力压迫盘剥,一些州官边将更是把党项人视作异类。原州巡检使王彦升,把一些所谓“犯法”的党项人抓来,让其站在酒桌前,他一面喝酒,一面用刀子割下“犯人”的耳朵,切碎做下酒菜。

被割掉耳朵的党项人血泪满面,浑身不停地颤抖,王彦升视而不见,继续喝酒。党项人对宋朝的边将和官吏恨得咬牙切齿,当李继迁扯起反宋大旗后,便纷纷响应。

雍熙三年二月,李继迁遣使捧表向辽国称臣。辽国欲借助李继迁的势力牵制宋朝,便封李继迁为“定难军节度使,银、夏、绥、宥等州观察使,特进、校检太师”。12月,李继迁为了进一步拉近和辽国的关系,亲自向辽圣宗请婚。辽圣宗许以宗室义成公主下嫁,并封李继迁为夏国王,赐好马3000匹。

端拱元年大宋见李继迁与辽国联姻,势力迅速扩大,一时难以剿灭,又怕他们联手抗宋。时年五月,太宗便采纳宰相赵普的建议,采用招抚之策,授李继捧为定难军节度使,赐姓赵,名保忠;授李继迁银州观察使,赐姓赵,名保吉。

景德元年正月二日,李继迁去世,李德明在李继迁灵前嗣夏王位,李德明小字阿移,时年二十三岁。

李德明嗣位后,对内保境息民,恢复生产;对外附辽和宋,专力向西发展。面对着宋、辽两国的厮杀,夏国国王李德明隔岸观火,坐收渔翁之利。

景德二年七月,辽国为了达到让李德明继续与宋朝对抗,自己从中取利的目的,册封李德明为西平王。

同年十月,大宋针锋相对,封李德明为定难军节度使,夏州、绥州、银州、静州观察使,西平王,赐李德明袭衣、金带、金鞍勒马,银一万两、绢一万匹,钱两万贯,茶两万斤。

得到宋朝的赐封后,李德明捧表降宋,同时臣服于辽与宋,倚仗辽之强势,多得宋之实惠,西夏日益强盛。

李德明在外交上先后取得辽与宋的承认后,不断向河西走廊地区用兵,六次率兵攻打吐蕃、回纥居住的甘州、肃州、瓜州等地,开疆拓土,占据了定难州、灵州、庆州、夏州、银州、宥州、绥州、积石州等数万平方公里的土地。

景德三年,李德明再次派遣牙将刘仁勖奉上请求将归附的誓表放在北宋盟府,并且说归附大宋是其父李继迁的遗命。

赵恒为此对李德明大加赞赏,授他为特进、检校太师兼侍中、持节都督夏州诸军事、行夏州刺史、上柱国,并册封定难军节度使,夏、银、绥、宥、静等州管内观察处置押蕃落等使,加封西平王。

大宋朝廷还赐银一万两、绢一万匹、钱两万贯、茶两万斤,并允许在保安军设立榷场。

景德四年,李德明为表示对大宋的诚意,献上马五百匹、橐驼三百头,大宋方面表示回谢,赐给奉廪,袭衣、金带、器币等物。而且李德明还上表请求去宋朝首都东京互市,购置所需要的物品,赵恒欣然同意。

同年五月,李德明之母罔氏薨,大宋册封李德明镇军大将军、右金吾卫上将军,员外置同正员,其他官职一切如故。宋朝以殿中丞赵稹前去吊唁并兼任颁诏的官员,李德明以礼乐迎宋使至其母柩前,第二日释服,李德明哭着对宋使表示谢恩。

大中祥符元年,辽国遣使册封李德明为大夏国王。同年,大宋为拉拢李德明,又降诏给他,加赐为守正功臣,增加食邑一千户,食实封四百户。

不久,西夏境内发生大旱。大宋下诏,卖给河西粮食,以解决西夏境内的饥荒。赵恒泰山封禅之后,觉得还不够,遣使去封赐李德明,加封他为中书令,增加食邑一千户,实封四百户。

天禧元年正月,大宋朝廷吃饱了没事干,又给李德明加官,加授李德明为太傅。宋天禧三年春,李德明为继母丁忧,赵恒还派屯田员外郎上官佖前去吊唁。

党项就这样在宋辽之间晃荡,仿若跳梁小丑。综上所述,大宋对党项够好了吧,花了无数钱财,但是看看李德明对大宋又干了些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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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9章 党项之恶

大中祥符三年四月,遂寇延州,李德明称遣牙校贡马,并言延州熟户明爱侵其绥州地。宋将崇贵疑其诈,潜遣兵戍境上。德明果以兵三千入寇,兵未发,先遣所部缘边贸易,潜觇虚实。俄而众突至,戍兵出不意逆击,李德明大败。

时年秋七月,吐蕃部署绰克宗向属西凉府,咸平中为赵保吉所破,徙居龛谷。闻夏州归顺,以马三百匹入贡大宋,过天都山,李德明属下万子太保见而夺之,得至京师仅二十余匹。

大中祥符四年七月,甘州数与夏州战,夜落纥遣贡使至大宋,过境党项时,李德明遣人抄夺,吐蕃宗哥族感中国恩化,发兵护送,方得至京师。

大中祥符九年三月,大中祥符九年夏五月,李德明唆使蕃骑入寇庆州,被宋军击退。

天禧二年三月,李德明掠甘州贡奉使。

天禧三年三月,李德明再次入寇庆州,败官军于柔远寨。

时年十一月,李德明数受大宋恩礼,志气骄盈,不复谨约蕃部。宥州羌腊儿率众劫延州熟户门嵬族,金明监押李士彬率兵击之,斩腊儿,夺马三百匹。

就是这么个忘恩负义的蛮夷之邦,烧杀掳虐的强盗番邦,偏偏后世还有无数为党项美化的作者,将西夏描写成大漠里英雄无敌的民族,颠倒是非莫不过如此。

当然,西夏的战斗力还是不容小觑,天禧四年,辽帝耶律隆绪亲自率领五十万大军,以出狩猎为名,攻打西夏凉甸,李德明派大军力抗辽军,大败辽圣宗。

同年,李德明由西平府迁都怀远镇,改名兴州。今岁因为辽朝侵夏失败,辽朝派遣金吾卫上将军萧孝诚赏赐李德明玉册金印,册封李德明为尚书令、大夏国王。

林贵平听完党项的经历,不由怒道:“此等撮尔小邦,两面三刀,阳奉阴违,在契丹和我大宋之间跳来跳去,真是可恶之极,不剿灭此贼,大宋西北哪有安宁。”

丁睿却是赞叹道:“师父,李继迁父子俩还真是有本事之人,能够在四面八方都有强敌之中壮大发展,端的是英雄人物,有胆识有谋略。”

林贵平喝道:“小子,你偏生要忤逆舅舅不成,这等不讲信义的蛮夷之邦,比契丹还要可恨。”说罢扬手就要给丁睿来个爆栗。

丁睿如今可不是当初的身手了,经过此次被掳掠至契丹的历练,早就机敏异常,一个转身就脱开了林贵平的魔爪,林贵平奇道:“哟,小家伙身手越来越好啦。”

丁睿嘿嘿笑着手摸后脑勺道:“舅舅不要打人,我是就事论事而已,并非说党项就是好人。”

吴梦笑道:“呵呵,你二人别闹了,某来问上一问,大宋国力远远强于党项和契丹,为何却败多胜少?”

林贵平答道:“一是当地道路不畅,补给困难,二是怕死呗。”

吴梦摇头道:“人谁不怕死,这党项人也怕死,正是因为怕死,才作战勇猛。”

林贵平被吴梦绕糊涂了,问道:“哪有怕死还喜欢打仗的,吴先生此言差矣。”

吴梦指着桌上的零嘴道:“是因为他们不打仗就经常缺衣少食,冬日里大雪漫天会冻饿而死,所以才勇猛作战去抢劫。党项和契丹一样,全民皆兵,他们以族帐计户,凡十五岁到六十岁的男丁都须从军,每帐有两丁抽一正兵、一辅兵。这帮党项人拿上武器就是士兵,放下武器拿起鞭子便是牧民,他们和契丹一样,装配马匹都是自己准备,仗打输了什么都没有,打赢了分配抢来的战利品,抢的多分的多。“

吴梦端起茶水喝了一口,又道:“西北苦寒之地,如何能养活上百万人,他们不抢就会挨饿,饿死别人总比饿死自己好,所以他们是为了生存而战。如果和大宋一般吃饱穿暖,时常还可进进酒楼、瓦子乐呵乐呵,他们也不愿意提着脑袋去作战,看看契丹就知道,生活稳定后契丹军队连高丽、党项都打输了。

吴梦最后总结道:“这些蛮夷确实可怜,但也不是好人,他们为了生存可以四处抢劫,把自己的生存建立在别人毁灭的基础上,不像汉人是从土里刨食。故不摧毁这些蛮夷之邦的蛮主,汉人将永无宁日。

话说到此处,睿哥儿,为师要讲讲李德明的儿子李元昊,这小孩出生时颇有传奇色彩,且性格坚忍凶残,对汉人敌意甚大,坚持蛮族的制度,将来是我汉人的大敌,你将来务必要击败他。”

丁睿赶紧坐了下来,托着下巴凝神静听,吴梦讲了个也不知道是否为传说的故事。

话说景德元年李德明偕夫人卫慕氏前往西凉巡边,遭到吐蕃六合部首领潘罗支部突袭,打了个李德明措手不及,奶妈被杀,他那刚出生十个月的儿子李元昊丢失。

却说李德明丢失元昊后伤心不已,差数百人前往出事地点寻找,严令兵丁:“活要见人,死要见尸,找不到孩子提头来见。”

功夫不负有心人,一年后,兵丁在狼洞前发现了李元昊。原来,那日李德明遭吐蕃部突袭,乳母见贼人冲了上来,众将士自顾不暇,怕孩子遇害,急忙把未满一岁的元昊藏到草丛里,乳母被乱兵杀死。

贼人走后,正好有一只白狼死了狼崽,整日在这一带嚎叫嘶鸣,路过草丛时,见一个白白胖胖的小孩在草丛中哭泣,便把他叼回窝中,用狼奶喂养,这个孩子就是元昊。白狼给元昊喂饱奶后,白天出外觅食,晚上就寸步不离地守着元昊。

一年后,元昊已能随狼妈妈出外活动,有一天被李德明的部下发现后擒获,抱回府中,卫慕氏一眼就认出了孩子屁股上的那块红色胎记,李德明高兴万分,李元昊遂认祖归宗。

丁大胜听完后说道:“这个李元昊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可对于我大宋必定是个祸害。”

吴梦点头笑道:“员外说的甚是,睿哥儿,这般身世可是离奇的很啊。”

丁睿道:“狼没有吃了他,反倒还喂养他长大,定然是习性相同,物以类聚。”

林贵平大点其头道:“睿哥儿说话真是一语中的,将来你就去击败他,他也比你大不了几岁。”

丁睿豪气干云的抱拳道:“在下定不辱使命,北抗契丹,西击党项,嘻嘻”

说到后来却是装不下去,冷不住笑了起来,又露出小孩的本性。

吴梦道:“党项所占之地除了石炭,其他田地甚是贫瘠,只要天寒地冻就缺乏粮食,不抢他们就无法生存下去,注定与大宋是不死不休,对大宋的危害甚于契丹。睿哥儿,若是派你去征服党项,你当如何做。”

丁睿想了想说道:“师父,我觉得首先是疏通黄河,打通粮道,大军直上后,步步为营,修筑城寨,缓慢推进,当地蕃夷转移到中原地带,打散后放到各地屯田。一点点抽干西夏的百姓基础,到那时党项连种田的百姓都找不到了,没有了粮食,党项蛮主要么西窜,要么投降。”

吴梦赞许道:“睿哥儿想的法子甚好,不过到时要因地制宜,切不可墨守成规,比如也可将一些不愿投降的士兵和百姓往北边赶,让他们的粮食消耗更多。”

林贵平笑道:“你们师徒俩好毒啊,这不是存心要饿死党项人么?”

丁睿调皮的说道:“他们不想死可以投降啊,如果大打阵战,那大宋军士不是死的更多。不过要严格约束部众,不得随意欺侮党项人,对于投降的必须优待,师父说的要搞民族大团结嘛。”

林氏慈爱的看着丁睿,这个孩子真是长大了,凡事都有自己的主见,相信不久的将来,自己就可以看到他驰骋于天下。

随着丁睿的归来,吴梦念着蒸汽机的事情,就想尽快归去。林氏心疼儿子,特意留着丁睿住上两天,好好瞧瞧自己的儿子,吴梦只得先放下了回去的心思,坐在屋内继续思考蒸汽机的细节。

这一日丁睿在外面抱着小表弟逗弄,那小子已经快两岁了,总是糊他一脸口水,丁睿也不嫌弃,享受着这难得的家庭温暖。

林贵平从苏州城里回来,一进门便见丁睿抱着自己那宝贝儿子在耍宝,于是笑道:“睿哥儿,你如今是在学着带小孩么,过上几年你也得成亲了,且好生学学。”

丁睿把表弟往林贵平怀里一塞道:“舅舅,你日日东奔西跑,也没抱过几次小表弟,还没我抱的好。”

林贵平伸手接过儿子,朝着儿子的粉脸上狠狠亲了一口,小娃儿对满脸胡髯的林贵平亲他很是反感,嘴里哇呀哇呀的叫着“娘、娘亲抱抱”,手脚乱动就想挣脱出来。

林贵平哭笑不得说道:“你这小子总是不跟老爹亲热,跟你表哥倒是能玩到一起。”

陈本莲忙将小娃子抱了过来,白了他一眼道:“谁叫你回家了也不抱他,一脸胡髯刺人的紧,儿子当然不喜欢了,当心他日后不叫你爹爹。”

林贵平嘿嘿笑了两声,捏了捏儿子的脸蛋,惹得这小子又是一阵挣扎哭喊。

林氏听到侄子的哭声,跑过来对着林贵平狠狠踢了两脚道:“他是个孩子,不是你的玩偶,去去,一边去。”

林氏转头对着小娃儿道:“乖啊,不哭,不理这个坏爹爹,来,姑姑抱。”

小娃儿乖乖伸出双手钻进了林氏的怀抱,这下有了保护伞,他左手勾住林氏的脖子,转过头来嘟着嘴巴瞪起大眼睛望向林贵平示威。

林贵平冲着儿子作了个鬼脸,转头走进了吴梦的屋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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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9章 蒸汽机起步

林贵平大大咧咧的走进了吴梦的房间,吴梦正俯首描图,听到脚步声便知道是林大提举进门,头也没抬说道:“后日便要启程了,你还不多陪陪浑家儿子,来某这里作甚?”

林贵平自顾自的坐下道:“昕颂兄,张财神与某言道想合伙做些生意,昕颂兄你说除了玻璃器皿,还有什么生意好做。”

吴梦放下了笔,略略思索道:“张财神是个掌管钱财的好手,又极善于和商贾打交道,台湾要组建个钱行,正缺个掌柜,他有没有此想法?”

林贵平端起吴梦的杯子喝了口水,说道:“只怕不易,张财神有想法去台湾瞧瞧,但苏州探事司他经营多年,暂时无合适的人手替代,都都知眼下定不会放走他。”

吴梦揉了揉太阳穴,想了想道:“如今台湾就只有这几样东西,不如这样吧,你与他说说,台湾今岁会做机械冕,这可是个赚钱的好东西,大宋本土除了东京城、广州城、边境地带,其他地域皆让盛隆商铺来独营。”

林贵平点了点头道:“这倒是个生财的大道,张财神定会笑的一身肥肉直打颤。”

临走时,丁睿把小山的狗儿子抱走了,取了个名字叫小小山。林贵平没有跟着回去,而是去了泰州,看看那边灶户的状况,想迁移些百姓去台湾。

乾兴元年三月十日,吴梦和丁睿终于回到了阔别大半年之久的基隆港,基隆码头的栈桥已经建了好几条,水泥码头上吊杆林立,船只来往如梭。

岸边站着几十人向船上挥手,靠近些才发现是和尚带着一群弟子,周良史站在一旁笑道:“吴先生、睿哥儿,你们这一去十个月,众人都想你们想得紧了。”

吴梦和丁睿连连点头,周良史却是心想这娃娃真是胆大包天,自个儿居然能跑到契丹南京城,还做了一笔大生意,自己那刚出生的娃娃日后要有这出息就好。

船靠上栈桥停稳后,丁睿第一个跳下海船,对着智能大师和师兄们作揖行礼:“和尚师父和夫子身体安康否?师兄们久违了,你们可好?”

智能大师伸手就是一个爆栗,说道:“贫僧和你的师兄们一切安好,只有你胆大妄为,居然和辽国官人大谈生意经,他若是扣下你,你这一辈子就当苏武去放羊吧。”

丁睿吐吐舌头,做出个无赖的表情,后面的师兄们一片嬉笑。

“小师弟,契丹小娘子标不标致。“

“定是标致的紧,小师弟在那处乐不思蜀。”

“小师弟有没有带个契丹小师妹回来。”

师兄们嬉笑着捉弄丁睿,丁睿气急,吼道:“小师妹没有,牛肉干倒是不少,诸位师兄是想看小师妹还是想吃牛肉干。”

“当然是牛肉干。”异口同声。

丁睿呵呵一笑,拿出个大袋子扔给了师兄们,从船舱里把小小山抱了出来放在栈桥上。

小小山在海船上晕乎了几日,站都站不稳,喝醉酒一般颠来倒去,丁睿看着好笑,只好把它一把抱起。

李五和船工们将吴梦扶下了船,船下的众学子们齐齐躬身行礼:“学生见过师尊。”

吴梦脸色有些苍白,身体正在逐渐变差,上次去东京时还不会晕船,回程时却是有些不适。

他勉强笑道:“学子们好,诸位都辛苦了。”

智能和尚瞧出吴梦的脸色不好,说道:“吴先生,一路旅途劳累,你且先回去休息,有事明日再商议。”

吴梦抬头问道:“那丁相公的儿子丁斌可曾来了台湾?”

智能和尚笑道:“去岁就来了,坐运矿的海船来的,已进了学堂学习。”

吴梦点了点头,被李五推着和景灵一起回海边小筑去了。

学子们和丁睿一伙人说说笑笑坐上已经铺设到港口的轨道车,几人轮流踩着轨道车往学堂方向而去。

这段日子里他们可没嫌着,除了勤学苦练之外,还带着台湾的百姓和工匠们完成了几个工坊和码头、学堂之间铸铁轨道的连接。

周良史吩咐船工们清理货物、打扫船舱,自己飞奔回家去看望宝贝儿子。

基隆这十个月的建设成就非常明显,一排排整齐的房屋,田地里阡陌纵横,青青的水稻随着微风摇动着苗条的身姿,远处的山坡上一片郁郁葱葱。

去年还有少许的腌臜帐篷区已全部消失,来往的百姓们脸上都有了笑容。

为拉拢民心,智能和尚按照既定的方案实施了分田承包到户,除了必须征收的三成粮食,其余按照人口分配。

而供给铁场、机械作坊、厢军粮食不足部分用银钱收购,并宣布这种制度将延续十年。

众人看到了科学种田和高产作物的优势,机械工坊打造的播种机、打谷机、风车,水力碾米机、船载磨面机,大大减轻了劳动强度。

百姓们有房住有田种,地租虽然高,可收成更高,口袋里有了铜板,自己仓房里又有了吃不完的粮食,隔三差五到养殖场买些肉食打打牙祭,生活的平稳让百姓们完全安定了下来。

经过三年的移民和多次招募工匠,基隆目前有四千八百多务农的百姓和上学的孩童,一千厢军,铁场有八百余人,机械工坊有两百七十多人,食品厂有三百号人,学子有三十号人,衙门有二十多人,农场有接近四百多人,而港口和装卸运输有五百多人,水手四百多人,水泥厂亦有四百余人,盐场两百余人,刚组建的织布厂也有五十余人,加上他们各自的家眷,台湾已有人口已经超过一万人,可以算是大宋的一个旺县。

现在台湾的房子是够了,粮食却不能保证整一年的储备,如今两浙稻麦复种全面普及,粮食倒是不缺,粮价一直稳定在一百八十文左右一石,于是娄江港又成了粮食的进口基地。

台湾若是想要节省运力,再次移入农业人口在所必行。

回到学堂,智能和尚却一脸颓废的对丁睿说道:“睿儿,这蒸汽机是很难成了。“

“蒸汽机?和尚师父,您还弄了蒸汽机。”

“为师按照陈坤送回来的图纸试制了,还爆炸了一次,伤了几个工匠,幸得无大碍。”

丁睿大吃一惊,忙道:“和尚师父且带我去看看。”

智能和尚带上丁睿去了机械工坊,工坊里新砌了一栋房屋,远远看去顶上的瓦片四周和中心的颜色深浅不一,一看便知中间的瓦片便是后加的,肯定是爆炸将屋顶都掀开了。

丁睿看着心有余悸。进到屋子里,丁睿见屋子中间躺着一个钢铁怪物,上半截已炸开了,从裂缝上看便是汽锅的焊缝。

智能和尚太心急了,对着图纸便动手打造,他八成是让工匠们采用火焊,其实没有电焊或气焊的条件下根本无法保证汽锅的密封性,对汽锅有没有经过压力测试,怎能保证汽锅的安全。

吴梦给和尚图纸是让他照着图纸先加工各种配件,待自己回来后再装配,谁料和尚实在是太投入了,自行开始装配,蛮干的后果便是如此下场。

最早的蒸汽机采用的方式是铆接,对工人的技能要求相当高,基隆的工匠无此能力,吴梦规划的蒸汽机最符合台湾目前的机加工能力,那就是搞火管式蒸汽机。

火管式蒸汽机的燃烧室的热气通过多根排气管穿过锅炉排放,锅炉胴体内水较多,没有水管式蒸汽机那么安全,但比水管式锅炉加工难度低。

火管式蒸汽机需要无缝钢管,无缝钢管或者铜管是拉制或者轧制出来的,因此首先要准备模具或者轧机。

按照从压力低到高的原则,吴梦想到的是首先是用铜管来做蒸汽机,有了实用型的铜管蒸汽机来拖动机床,功率输出比水力稳定的多。

同时用蒸汽机拖动轧管机轧制无缝钢管,打造功率更高的蒸汽机,这样步步升级,直到能做出符合船用蒸汽机压力标准的锅炉。

待吴梦第二日赶到现场一看简直是啼笑皆非,和尚铸造了两个半圆的锅炉胴体,然后用火焊接缝,这等焊接技术如何能保证抗压强度。

锅炉的胴体最少得用铆接的方式将锅炉胴体紧紧铆住,再施以火焊,铆接部分还要用石棉盘根牢牢密封,这样才能确保不漏气且可保证一定的抗压强度。

吴梦对着和尚摇头道:“和尚,你切莫再拔苗助长了,蒸汽机须得一步步来,不是一步登天的。”

智能脸上现出惭色道:“吴先生所言甚是,贫僧也是见这海船船速甚慢,不得已而为之。”

吴梦笑道:“不急,待在下慢慢弄来,无需多久便会有小蒸汽机来带动机床,再加工更大的蒸汽机,到那时才可放入海船驱动。”

翌日,吴梦招来了周良史,蒸汽机和车船要同步进行,现下就要将蒸汽车船打造就位,来年直接将蒸汽机吊装上去即可,但是船场根本没有足够的人手来打造车船,这车船还只能委托明州的官营造船工坊打造。

周良史来到海边小筑,叉手行礼道:“先生,唤在下前来可有要事。”

吴梦问道:“大郎,船场里那位工匠对车船熟悉?”

周良史笑道:“先生,船场里都是我周家船场的熟练工匠,车船并非难事,以前周家船场同样打造过,基本都熟悉。”

吴梦拿出已经绘制好的车船图纸递给周良史:“你拿着着图纸,去跟林提举要一份文书,去明州船场打造六艘这样的车船。”

周良史展开图纸一看,这是一艘在宋代车船基础上改进的船型,属于侧舷型明轮船,船底平直,吃水很浅,船底前窄后宽,呈明显的流线型,

船身也不大,估摸满载也不超过三百石,如果装上蒸汽机,只怕最多能载一百石,吴梦也没打算让这船来运输,而是用于内河的拖船。

周良史激动的问道:“先生,那蒸汽机能打造了。”

吴梦笑道:“今岁年内应该有试用机,呵呵,想圆你驾驶机动船的梦,就赶紧派几个得力助手过去监工,明州船场的工匠只怕看不懂这些尺寸。”

周良史胸脯拍的震天响,大声道:“先生放心,在下一定将此事办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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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0章 折服范仲淹

四月上旬,林贵平从泰州回了台湾,他召集吴梦和智能和尚商量泰州移民的事情,基隆依然人手紧缺,泰州移民的步伐却甚是艰难。

今岁年初,吴梦知晓泰州地界的灶户因时常遭受海潮侵袭,苦不堪言,西溪盐仓仓监范仲淹屡次上书请求修筑防波堤。

吴梦想将泰州灶户迁移一部分来到台湾,于是厢军都头廖成杰和学子叶志平前些日子被派往泰州,在那里呆了一个多月,却无丝毫音讯。

林贵平去到泰州西溪盐仓后,听叶志平、廖成杰二人讲述,他们好话说了几箩筐并不管用,死脑筋的西溪仓监范仲淹一口咬定明岁修筑海堤需要劳工,不能把台湾所需的三千灶户移交给营田司。

林贵平知道此事不可能在泰州能够解决,要么上奏朝廷,要么台湾自己能拿出满意的东西让范仲淹同意交换。他懒得上书朝廷,想着回台湾与吴梦交流一番,看看弄些什么东西来交换,便没见范仲淹,径直赶回台湾岛。

吴梦琢磨了一会,想通了问题的关节,范仲淹定然不愿将饥民放跑,几千青壮劳力可是修筑海堤的好手,对于范仲淹这样为国为民的忠义之人,他也不想上奏朝廷告他的状,所以为今之计必须帮助范仲淹修堤,他才会同意放走这些受灾的灶户。

吴梦想清楚后说道:“君烈,你且再派几名厢军前去,带上马车和几包水泥,此事必须帮助那范仲淹修筑海堤,他才会放人,如若不然他必定留下这几千户灾民作为民夫。”

林贵平言道:“如若范仲淹既要营田司的水泥又不肯放人,如之奈何。”

吴梦道:”你且去信一封,陈述台湾移民是军国重事,我等也无意将官司打到朝廷去,如若不信,让范仲淹报请上司后来台湾一观。“

林贵平惊讶道:“台湾岛上的一切皆为朝廷机密,陛下已严令皇城司不可轻易放人上岛,我等怎可对这小小仓监泄密。”

吴梦笑呵呵言道:“君烈放心,范希文可是有大志向之人,必定不会泄露。”

他心中暗笑,大宋如果只剩下一个忠臣,那不会是别人,必定是范希文。

林贵平将信将疑,不过还是修书一封,吩咐手下派出五名厢军和一名工匠带着三包水泥前往泰州西溪盐仓。

再说西溪盐仓的叶志平和廖成杰两人正在一筹莫展之时,自台湾送来的水泥和工匠来到了西溪。叶志平看完林贵平写给他的书信后大喜,这下范仲淹应该松口了,把书信随手递给廖成杰,他便出门去了盐仓。

西溪盐仓是个大仓房,内有盐仓三十几栋,范仲淹正在值房内仔细核对进出数量,衙役进来行礼道:“仓监,门外有叶志平叶官人求见。”

范仲淹被二人烦怕了,经常躲着不见人,现在正好被堵个正着,也不好说不在,烦恼的挠挠头皮道:“且请他进来。”

叶志平进来后向范仲淹拱手行礼,范仲淹道:“叶大官人,你还来做什么,某说过不行,泰州明年修筑海堤需要大量人手,如何能将灶户移交于台湾。”

叶志平笑嘻嘻的道:“范仓监,营田司林提举送来修筑海堤的神物,必定令仓监修堤事半而功倍。“

范仲淹却是不信:“何处有这等神物,海堤是一寸一寸修筑,岂能一挥而就。”

叶志平也不答话,从袍袖里抽出林贵平的书信递上:”范仓监,此乃林提举的亲笔书信,你阅后便知。“

范仲淹心道不管你有何花招,我自巍然不动。顺手接过书信,打开后一目十行的看了起来,阅毕却疑惑的问道:“果真有水泥这等神物“

叶志平答道:“林提举岂会打诳语,娄江船闸亦是用水泥修筑而成,京师现在也以之铺路。如若仓监不信,在下吩咐厢军将水泥带来盐仓砌个小垛,仓监一看便知。”

范仲淹顿时来了兴趣:“如此甚好,请叶小哥速速带来。”

叶志平回到客栈后吩咐厢军赶着马车拉着水泥往盐仓而来,他和廖成杰、工匠跟在车后。

进到盐仓,范仲淹领着众人来到一个空仓内,几人行礼毕,叶志平便吩咐厢军将水泥卸下。

范仲淹打开布袋,用手抓了一把水泥仔细察看一番,疑惑的问道:“此物就是水泥,真会坚硬似铁?”

廖成杰笑道:“仓监官人,我台湾码头便是此物修筑,每日里几千斤货物都要装卸,不牢固如何能行?“

范仲淹点点头:“诸位,那请修筑一个小垛,本官细细看来。”

厢军找来卵石、沙子,工匠用带来的钢筋扎成一个笼子,然后围上模板,将卵石挑选后与沙子、水泥混合,加水搅拌均匀倒入模板内,边倒边插入钢钎搅动,并用锤子轻敲模板,以使混凝土均匀分布。

范仲淹一直站在旁边也看不出所以然,问道:“如此便好了么?”

工匠拍拍手上的水泥灰尘,叉手行礼道:“官人,此物干透需要十几日,三日拆除模板,每日须浇水以防开裂,八九日便坚硬似铁。”

“如此我便告知衙役,许你每日前来浇水,十日后便见见这坚硬似铁的之水泥。”范仲淹道。

两日后工匠前来拆除模板,范仲淹看着也不觉神奇,又有账目要清算,便没在意。

十日后叶志平来找范仲淹,范仲淹进到空仓,看见那垛子已经变为灰白色,他上前用手敲击,却发现纹丝不动,便吩咐衙役:“拿铁锤来。”

叶志平笑吟吟的站在一旁任他施为,衙役拿来铁锤,范仲淹顺手接过,挥锤便砸,当的一声,铁锤高高弹起,震得他手臂发麻。

范仲淹蹲下身子端详,只见那水泥垛子仅仅出现一个白印,其他无恙,范仲淹啧啧称奇,叫道:“左右与我拿大锤来砸。”

几个五大三粗的衙役拿着大锤狠砸,偏生这水泥垛子只被砸出白印,砸了十几锤才出现裂纹,这下范仲淹信了,携了叶志平的手哈哈大笑:“有此水泥,海堤定是牢不可破。”

叶志平道:“我台湾尚有不少神技,均是军国重器,林提举请范仓监前去一观,官人以为如何。”

范仲淹道:”有何重器,某愿闻其详。“

叶志平道:“请范仓监上车,这车便是第一样重器。”

范仲淹思忖这大车不到处都是,有何稀奇,不过还是随着叶志平上了车,赶车的厢军驾着车出了盐仓的大门,范仲淹问道:“叶衙内,这车有何不一般。”

叶志平笑道:“官人莫急,不妨细细感受感受。”

范仲淹坐着坐着就发现不对了,大车怎的如此平稳,被运盐大车压成坑坑洼洼的道路,普通马车颠簸摇晃的厉害,可此车平稳多了,便问道:“奇怪,此车为何如此平稳?”

叶志平道:“此车不仅平稳,且还有一大好处,仓监下车一看便知。”

当即吩咐厢军停车,解开马匹,对范仲淹笑道:“官人不妨推推此车。”

泰州贫穷,没有几辆轴承马车,范仲淹还未见过这新鲜玩意,他依言手提车辕推动马车,如若是普通马车定然及推之不动,可范仲淹一用力便发现马车轻轻松松滚动起来。

“奇了、奇了,此马车为何如此轻快。”范仲淹讶异道。

“官人不妨屈尊蹲下身来,看看车底。”

范仲淹可不是光会读书的迂腐之人,立即蹲下身去,仔细察看车底和车轴,发现车底装有一片片叠在一起的弧形钢板,车轴处还有两个铁圈。

“官人,此间道理不是一两下便可说的明白,不妨随我上松鹤酒楼细说。”叶志平道。

要是平时,范仲淹决计不会接受叶志平的邀请,可如今提起他的好奇心了,立马随着叶志平进了酒楼。酒过三巡、菜过五味,叶志平便将这马车的大概原理讲了一遍。

范仲淹这才明白过来,问道:”这钢材如此之好,全天下莫非只有台湾能炼出来。“

“当然,全天下台湾的钢材独一无二,别家想仿造也仿造不来,我台湾今年将榷马车与契丹换牛羊,以解我大宋缺肉食之忧。”

“我大宋尚无此马车,卖与契丹,契丹岂不是可用于运输辎重?”范仲淹问道。

“契丹有了又如何,这等钢材、轴承他们做的出来么,只要榷货的马车数量限定,对于军营辎重运输帮助不大,何况坏了连配件都没有。“叶志平顿了顿又道:“苏州的马车早就卖到东京城里了,西溪这边还未曾有,泰州城内好似看到几辆。”

“台湾还有何等神奇之物。”范仲淹对台湾越来越好奇了。

叶志平便将台湾的机床、蒸汽机、炼钢等等新奇之术详述了一遍,范仲淹越听越兴奋,不由击掌叫好:“有如此之技艺,大宋大兴之日可待啊。”对台湾不禁悠然神往。

叶志平趁热打铁,请范仲淹到台湾一观,范仲淹欣然同意,回去后修书一封致江淮制置发运副使张纶,言及台湾有修筑海堤的神奇之物水泥,似面粉状,掺水调和干透便坚硬似铁,欲前往一观,如果属实,来年修筑海堤便事半功倍。

张纶看后暗笑,这水泥他在修筑船闸时早就知晓,苏州苦于没有石炭矿,便没有建水泥工坊,倒是已经在筹建润州、安吉州、太平州水泥工坊。

他本就赞成修筑海堤,且极为欣赏范仲淹,便回信与他,嘱他将盐务账目结算清楚,到台湾须快去快回,勿使耽搁。

收到张纶的回复,范仲淹告知叶志平上司已经许可,他吩咐叶志平悄悄的干,言下之意便是不要传开了,免得其他灶户人心不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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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1章 希文入台(上)

五月中,基隆湾内曲折蜿蜒的海岸线上层层叠叠的海浪冲击着沙滩,初升的阳光洒在海面上,泛起万道霞光,一群群的海鸥在港口上空盘旋,海风吹来,夹杂着咸咸的腥味。

基隆港此时已经建设了八条栈桥,栈桥上一片繁忙,七八条满载铁矿的三千石海船靠近了码头上长长的栈桥,口哨声,吆喝声响成一片。

滑轮吊杆将海船上的吊篮一个个吊上,直接放入码头上的轨道车内,车夫鞭子舞的的啪啪作响,几匹马拉着四五列轨道车向着铁场奔去。

范仲淹被叶志平喊醒,他上了台湾的海船后也是混混沉沉,此时节又是逆风,在海上漂了十天,他也睡了十天,好歹熬到了台湾。

叶志平见范仲淹发鬓杂乱,笑道:“官人,不如在船上洗刷一番再下去吧,此时已靠岸,不缺淡水。”

范仲淹擦了擦眼睛道:“想不到过海如此漫长,海船摇晃的甚是厉害,可不比河船那般稳当。”

叶志平道:“官人这还算好的,初次乘坐海船之人,尽皆吐得天翻地覆。”

范仲淹起床后仔细洗刷一番,随从帮他梳好了发髻,范仲淹终于神清气爽的从船舱里出来,一身官袍踏上了台湾的码头。

上岸一瞧基隆港可比娄江港有气势多了,八条长长的栈桥延伸到海里,每条栈桥上都有数条海船在装卸货物,栈桥上耸立着数架高高的滑轮吊杆,正在吊运货物。

码头中央一杆高高飘扬的旗帜,上面写着一个大大的“宋”字。

范仲淹随着叶志平坐上了轨道车,一路行去,沿路看到都是一片繁忙的景象,田地里到处都是施肥除虫除草的老百姓,几处建筑工地上戴着柳条安全帽的工匠们正顶着朝阳干得热火朝天,远远望去,工坊区十几个烟囱冒出滚滚的黑烟。

叶志平指着远方相距较远的两处黑烟滚滚的地方介绍道:“官人,东边的是水泥厂,西边的是铁场,这两处可是基隆的两个用煤大户。”

范仲淹可不是只会读死书的迂腐文人,他对炼铁了解不少,便问道:“志平老弟,某听闻用煤冶铁,铁质虽硬可极脆,台湾亦是以煤冶铁,怎会如此之好。”

叶志平神秘的说道:“我台湾可不是那种什么灌钢、炒钢,台湾对煤是用特殊法子来处理的,不是直接拿来炼铁。”

范仲淹哂笑道:“无法就是炼制焦炭罢了,某早已得知。”

叶志平点头赞道:“官人对炼铁可是了解甚多,可我台湾的法子与相州那般炼制焦炭当然不同,要不然怎的相州炼不出钢来。”

范仲淹拱手道:“愿闻其详。”

叶志平连忙摇头道:“官人,这个恕在下无法告知,陛下已经下了禁令,不得向无关之人泄露一个字,违者立即斩之。”

范仲淹一听脑袋就是一缩,不吭声了,如果自己搞清了炼钢之法,即算保住了性命,只怕也走不出台湾岛。

马车一路前行到营田司衙门,守卫的厢军一看是个官人,连忙入内禀报了一番,林贵平整理了下官袍,迎了出来。

范仲淹一看营田司衙门走出来一个武将,估摸是营田司提举林贵平,连忙抱拳道:“下官范仲淹见过林提举。”

林贵平抱拳回礼道:“范仓监不必多礼,外面日头似火,快快里面请。”

进到知事厅内,军士送上茶水,叶志平喝了一口台湾自产的茶水,抱拳道:“提举,此次范仓监前来台湾,想观摩一番台湾各处工坊和农场。”

林贵平笑道:“范仓监亦是朝廷命官,前来台湾观摩指正,营田司衙门可是求之不得啊。”

范仲淹忙抱拳道:“提举谦虚,下官只是前来观摩,谈不上指正。”

林贵平略略沉吟了一下道:“陛下严令不得泄露炼钢之法,故铁场不能给范仓监引见,其他工坊都可任意查看一番。志平取本官一支令箭陪你前去即可,不过范仓监的随从不可进入工坊。”

说罢又对着叶志平道:“志平,你陪着范仓监四处看看,午间就随意在工坊食堂就餐,晚间本官与吴先生和你师父共陪范仓监饮宴。”

范仲淹连忙抱拳感谢,叶志平取了林贵平的令箭,先安排范仲淹的随从住进了营田司的客房,然后带着范仲淹从盐场、水泥厂、船场、机械厂一路看了过去。

进入机械厂第一工坊,里面的电动铣床把范仲淹惊呆了,那铣床在一个光头和尚的操作下变魔术般的铣削各种齿轮,范仲淹站在铣床边足足看了半个时辰。

“官人,官人”叶志平连着几声呼唤才把范仲淹从痴迷中惊醒过来,范仲淹转身看去,只见一个坐在轮椅上的中年男子正含笑望着自己。

叶志平连忙介绍道:“范仓监,这位是吴先生,摆弄机床的那位是鄙人的师父智能大师。”

范仲淹偷眼看向吴梦,此人如今在大宋大名鼎鼎,想不到如此普通,他忙见礼道:“在下范仲淹,见过吴先生,见过智能大师。”

智能大师双手合什还礼,吴梦抱拳笑道:“希文老弟不必多礼了,见过台湾岛之工坊有何感想。”

范仲淹眼中闪过一丝崇敬之色,说道:“吴先生,下官无法说出太多溢美之词,从心底赞叹真是神妙无比‘。”

吴梦点点头道:“呵呵,希文老弟用两个字很形象的概括了台湾。志平,有没有带范仓监去见过林提举。”

叶志平抱拳道:“启禀先生,去过营田司衙门了,提举让学生陪范仓监四处转转,午间就随便在哪个食堂里对付一番,晚餐请先生和师父陪同范仓监饮酒。”

智能和尚道:“范仓监,那小徒就陪着你四处转转吧,贫僧还得与吴先生忙乎蒸汽机一事,晚上再陪官人好好喝上几杯。”

范仲淹和叶志平告辞出来,范仲淹问道:“刚才尊师说的那‘蒸汽鸡’是多大的鸡,公鸡还是母鸡,如何还要用那等机床来加工?”

叶志平捧腹大笑大道:“此‘机’非彼‘鸡’,乃是机床的‘机’,蒸汽机打造成功,只需添煤加水便可带动机床转动,亦可装上海船,无帆无浆自行于水中。”

范仲淹讶异道:“天下还有如此神奇之物?”

叶志平道:“如何没有,刚才那铣床何曾借用了水力和畜力。”

接下来范仲淹在织布厂的学子余志朋陪同下,看了正在安装中的水力织机,他问道:“如此说来,这织布机日后也会用蒸汽机带动。”

余志朋点头赞同道:“先生早就这么说过,不过至少得六七年后,蒸汽机的产量初期很有限,先期的蒸汽机当以机械厂、船场为先。”

范仲淹四下瞅了瞅问道:“志平老弟,本官在织布厂内未曾见到一根苎麻,莫非还得等海上运来。”

叶志平接口道:“台湾不纺织麻布的,官人请随在下来。”

范仲淹一头雾水跟着叶志平来到织布厂的另一处工坊,推门进去,只见里面是一排排整齐的机器,此处是水轮机带动的脱粒机正在脱去棉花中的棉籽。

范仲淹拿起脱粒好的棉花问道:“叶衙内,这些莫非就是白叠子。”

叶志平笑道:“正是此物,眼下台湾产量还不够高,去岁只保证了台湾孩童的衣裳和棉被,今岁产量增加不少,又得先补充西北军需,台湾百姓想穿上棉布衣服还须等上几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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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2章 希文入2台(中)

正午时分,叶志平、余志朋陪着范仲淹就在织布厂里食堂就餐,和帮工们吃着一样的饭菜,范仲淹指着木制餐盘里面的猪肉问道:“工坊餐餐皆有肉食和白米饭么?”

叶志平道:“那倒不是,只有中午提供肉食,台湾如今皆是一日三餐,早餐是馒头和包子、咸菜,晚餐是素食,午餐有肉食,不过都是用油来炒菜。”

范仲淹吃的津津有味,笑道:“台湾的日子可真是好啊,官民同餐,颇有天下大同之范,林提举和吴先生都是吃一样的么?”

叶志平答道:“林提举和衙门里的官吏吃的饭菜和帮工们并无二致,只有吴先生开的小灶,他身体不好,本来也和大家吃一样的,可林提举和师父不许,每日午餐食堂专为给他搭配饭食,夜里他自回家吃饭。”

范仲淹赞叹不已,为台湾官员以身作则的态度钦佩之至。饭后小歇片刻,叶志平带着他又去了官营农场,看着山坡上种植的各种不认识的作物,范仲淹连连发问,叶志平一一作答。

范仲淹听到此处的亩产量,嘴巴张的比鸭蛋还大,忙追问道:“为何不让大宋天下百姓也弄一年三熟,可活多少人啊。”

叶志平笑道:“台湾天气热,方可一年三熟,大宋江淮以南都是一年双熟,其实也不会缺粮,缺的是运输手段,蒸汽机的打造首要之用途便是运输。”

范仲淹学识广博,一点就透,说道:“对对,在下未曾想过此事。”

叶志平道:“运粮一事在下的小师弟丁睿已经想到了法子,官人去了食品厂便知。”

来到食品厂,只见屋外烟囱浓烟滚滚,屋内晾着无数条半透明的带子,四周皆是卷制的蒸汽管道。

叶志平介绍道:“这便是用芋头、小麦加工的粉条和面条,用水一煮即可使用,现下台湾产出的粉条、面条九成发往西北供应军需,既容易储存又补充了军粮。”

范仲淹连连点头,这的确是个好法子,虽然这粉条运输颇占地方,可这天下没有十全十美的法子,如此解决西北粮食问题,还将商贾偷懒的后门牢牢堵住,算得上上之法。

叶志平又带着范仲淹来到了食品厂的蜜饯工坊,顺手抓了一把蜜饯让范仲淹品尝,后面一个大声喝道:“好你个叶志平,上某家这里来偷吃。”

叶志平也不转身,大声笑道:“尹离你这小气鬼,某家品尝一点蜜饯,是看得起你,你还罗啰里吧嗦。”

一个高个子青年呵呵笑着从身后走来,对着范仲淹抱拳道:“这位官人未曾见过,刚来台湾的?”

叶志平介绍道:“这位是泰州西溪盐仓的范仓监,来台湾观摩一二。这是我师弟尹离,食品厂都管。”

范仲淹忙抱拳还礼道:“尹都管年纪轻轻,管着恁大一处工坊,真是年少有为。”

尹离神色赫然道:“官人过奖了,在下是学机械不行,课业经常不及格,被先生发配来此的,若说年少有为,待官人见过我等那小师弟,便会知晓什么叫年少有为了。”

说罢又指着叶志平笑道:“这位官人,某这同窗亦是课业极差的,据说要被打发到琼州去了。”

在大宋琼州为官那可真是发配,范仲淹奇道:“某观志平老弟谈吐不凡,如此人才,何以发配到崖州那般蛮荒之地。”

叶志平说道:“官人勿信这厮胡说,尹离,这事莫非定下来了么?某今日才回,提举今日并未说起此事。”

尹离正色道:“这还有假,前两日先生找了师父,提及此事,下半年便会派你前去,当时某正好在场。”

叶志平文道:“此等重大之事,某如此年少,怎能承担得起。”

尹离哈哈大笑道:“这是先生瞧得起你,先生说你与外人打交道很有一套,负责此事正是人尽其才,某家听闻此话可是羡慕嫉妒之极。”

范仲淹听得稀里糊涂,怎么发配到崖州还是重大之事,他问道:“琼州边远之地,叶小哥去那担任何等职务。”

尹离嘿嘿笑道:“范大官人,志平是去琼州当种树的农人。”

看到范仲淹愈发不解,叶志平嚷道:“去去去,别糊弄范大官人,还是在下来说吧,台湾要种那杜仲树,最近已培育出不少杜仲苗了,此树的树叶、树皮、果皮汁液经碱水浸泡,在提炼后变为橡胶。

这橡胶可以做鞋底、大车的轱辘,管道的密封件,既轻又有弹性,可谓是台湾将来重要之原料。且先生又言东方万里之遥有个美洲,那处的橡胶树产量极高,且橡胶树只可在琼州种植,故先须派人去琼州将种植园开起来,正因为太过重要,在下怕辜负先生的期望。”

其实吴梦大部分的心思还是在橡胶树上,去琼州无非是先占个地方,以待日后从美洲取来橡胶树种植。

杜仲胶不是不好,甚至在某种性质上比普通橡胶还要强,比如海底电缆的绝缘层就是杜仲胶,可杜仲胶产量不高,一公顷杜仲只能产胶270公斤,一公顷的橡胶树可产1500公斤。

杜仲台湾岛上本来就有,在没有橡胶之前,这是最好的替代品,在没有橡胶之前他是打算用来做密封件,比如水泵的密封圈之类。

范仲淹恍然大悟,原来这叶志平是被派出去独当一面,当下抱拳恭贺道:“那就恭喜志平老弟了,放心去吧,吴先生乃是天下无双的高人,他说你行必定能行。”

叶志平连忙还礼道:“多谢多谢。”

尹离拿起一个纸包,抓了几把蜜饯递给叶志平道:“喏,这是给你的贺礼。”

叶志平接过纸包,呸了一声道:“就这点蜜饯想打发某家,去琼时可要酒肉相送。”

尹离胸脯拍的山响,大声道:“到时灌不死你。”

出了食品厂,范仲淹笑道:“叶衙内,你们师兄弟感情很好啊。”

说起这个,叶志平露出了青年人少见的唏嘘之感,他说道:“我等师兄弟能有今日成就皆拜一群善人所赐,幼年时皆为家中弃婴,枫桥寺无名师祖和师父收留了我等,一把屎一把尿把我等拉扯大。直到后来盛隆商铺提供粮食,师祖和师父便不用再出去化缘,就在寺内教我等读书念经。

天禧元年元日,先生来到枫桥寺教我等数算之法,小师弟丁睿的父亲丁员外修筑建一座学堂,我等终于有了个正式的安身之所,再后来就跟随先生和师父来到台湾岛。”

范仲淹没想到他们居然是一群孤儿,不由肃然起敬,也引起了他的共鸣,范仲淹从小丧父,随着母亲改嫁,还改名为朱说,直到中了进士以后才改为生父姓氏。

他拱手道:“志平老弟出身低贱却不绝其志,在下深表钦佩。”

叶志平笑道:“范仓监的身世我等亦是知晓,不愧为志向远大之辈。”

两人互视一眼,隐隐然惺惺相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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