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宋猛虎 - xp1024.com
《大宋猛虎》


第一章 大哥还是大哥

甘奇穿越了,已经在大门口坐着发了两天呆。久久不能接受,闭眼睁眼,还以为梦能醒来。

好吧,醒不来了,是真穿越了,甘奇只能慢慢接受自己穿越到了另外一个甘奇身上,穿越到北宋仁宗皇帝嘉佑二年,也是仁宗皇帝在位的第三十五年,公元1057年。

甘奇身后,站着一个双眼红肿却又微微带笑的妹子,说是妹子,其实还大甘奇一岁,今年有十九岁了,是甘奇表姐,名叫吴巧儿,长得那是眉清目秀,小脸蛋白嫩嫩粉扑扑的,婀娜多姿。以甘奇的话来说,这就是个古装文艺犯清秀大美人。

当然,这仅仅是吴巧儿的外表,对于这个自小寄样在甘家的姑娘而言,她就是这个家的管家婆。

甘奇的家,没有家徒四壁,也没有高利贷逼着还钱,这对作为穿越者甘奇来说,是个极好的事情,至少不用着急下一顿饭。

只是这个甘家,人丁有点不兴旺,甘奇老爹是村里唯一的举人老爷,也算是书香门第,却只有一个独子,妻室早亡,妾室没有,几个月前也去世了。家里几个老仆,在甘奇死的时候,也遣散了。

不小的甘家宅子里,只有甘奇与吴巧儿两人,好在甘奇死而复生,不然这个两眼红肿的表姐,怕也是难以支撑得住了。

甘奇面前,还有七八个十七八岁的少年小伙,甘奇搜索着脑中的那些属于另外一个甘奇的记忆之后,也就知道这些人是谁了。

最头前的一个胖子叫甘霸,个子不矮,一身肥膘,正在一脸义愤填膺说着:“大哥,我终于弄清楚了,那夜打你闷棍的就是码头黑虎帮的二当家刘宝山,头几日他还以为大哥死了,怕开封府拿他,所以他躲出去了,这两日知道大哥没死,又回来了,在码头上到处吹嘘,说大哥被他打成傻子了,大哥,此仇不报,兄弟们死也不甘休。”

甘奇听得又是点头,又是叹气。

这大宋朝的治安,真是出奇的乱,不说那些到处聚众为匪作乱起兵的江湖强人,就说这大宋首都汴京城,治安也是乱成了一锅粥,到处都是泼皮无赖,泼皮无赖上面,还有各种英雄好汉。

乱宋乱宋,原来就是这么一个乱宋。

以前甘奇只知道唐朝治安乱,唐朝那些游侠,在长安城里那都是横着走的人物,连什么巡防武侯拿他们都没办法,火并起来,吃亏的还是那些巡防武侯们。甚至唐朝的诗人都把他们用“侠”字写进诗里。

说好的文风鼎盛大宋朝呢?

甘奇抬头,远远还能看见那座百万人口的汴京城墙,城墙边上有一条汴河,这条汴河北通沧州,南到杭州,繁忙发达的航运支撑着汴京城的一切。

汴河边上自然就是码头了,即便是城外的码头,也是店铺林立、街道交错,甘霸说的码头,也就是那里,离这个甘家村,不过两三里的路程。

“大哥,抄家伙与他们干吧,一定要为大哥报仇雪恨。”甘霸已然手舞足蹈起来,可见心中是真的气愤得无以复加。

甘奇的死,也就是喝醉了半夜被人几闷棍敲死了,所以才让现在的甘奇占了身体。

坐在大门口的甘奇,看了一眼面前这八个人,问道:“黑虎帮里里外外加起来,有二百人吧?”

“大哥,二百人又如何?弟兄们岂是那怕死的人?”甘霸答道。

本来甘奇身边也有四五十个闲散汉跟着耍弄,只因为甘奇家中有点家业,出手也阔绰,谁知道人走茶凉,甘奇一死,四五十个人,就剩下眼前这八个人了。

“报仇是小事,报是要报的,但也不着急。”甘奇开口说道,倒也不是他怕事,而是甘奇真觉得这是小事。

因为甘奇上辈子活了四十岁,之所以穿越,是因为国泰民安的社会,容不下甘奇这种为祸一方的黑恶份子了,警察叔叔把早已是一方富豪的甘奇逮了起来,林林总总的罪名一大堆,法院二审定妥,一枪毙了。

已经自诩是个文化人的甘奇,心中只觉得冤枉无比,那些打着他旗号的小弟们作奸犯科,甘奇连人都不认识,最后都成了甘奇的罪名。

但是甘奇也知道,总体来说,他还是罪有应得。甘奇也是能接受的,因为他后面那些人,也一个个认罪伏法了。法制建设越来越完善,这是社会之福,年轻时候甘奇也有许多被逼无奈难以言说,对于最后的结局,甘奇其实在内心中是平静接受的,只愿社会越来越好。

所以如今穿越后的甘奇,对于这些报仇的事情,当真只觉得的小事。

但是话语听到甘霸耳中,甘霸立马一蹦三尺高,拔出腰间那柄刀,又道:“大哥,你可是信不过弟兄们?”

甘奇从台阶上站起身来来,摆摆手道:“信得过信得过,几十人的场面,如今就剩下你们八个了,岂能信不过?疾风知劲草,你们都是我甘奇的好兄弟。”

“大哥,那咱们就去与他们拼了!就算是死,也不能教人看扁了。”甘霸把刀一横,年轻人的血气方刚展露无疑。

甘奇听到这里,心中其实很是感动,却还是摆摆手道:“多么好的时代啊,欧阳修、包拯、司马光、王安石、苏轼,大师辈出,大宋最好的时代。还没有来得及享受,岂能就这么死了?报仇的事情,我自有计较,你们也别着急。以后啊,我会带着你们真正享受一下人上人的日子。”

甘霸听得愣了愣,说道:“大哥,人上人弟兄们就不多想了,不被人欺负就足够了。但凡被人欺负了,那就要拿命跟人拼了。”

甘奇身后站着的吴巧儿终于说了一句话:“呆霸,我家乖官的命可金贵着,这回死里逃生,可不能再去做危险的事情了。”

乖官,是长辈对小辈的爱称,大概是小乖乖、小官人的意思。吴巧儿从小这么称呼甘奇,一直到现在还没有改,可见吴巧儿与甘奇的感情有多深。

吴巧儿不仅是甘奇的表姐,甚至也是甘奇的保姆,是这整个甘家的管家婆,十二三岁就开始管事,甘奇的父亲是个正统的文人,打理家业的事情,反倒是吴巧儿操心得更多。

大概也是因为甘奇不太争气的缘故,小时候念书还好,到得十几岁的半大年纪,就开始在街面上逛荡。甘奇的父亲也就指望不了这个儿子考什么功名了,所以留着吴巧儿未嫁,兴许就是怕甘奇把这个家败了。

若是多想一些,甘奇的父亲可能也有让吴巧儿嫁给甘奇的想法,只是想法还未实现就已撒手人寰。

吴巧儿一开口,甘霸立马就偃旗息鼓了,欲言又止几番,终究没有再开口,而是一脸期盼看着甘奇,希望甘奇说一句提气的话语,比如“就是干”之类。

甘奇早已过了年轻热血的年纪,也早已是什么事情都要深思熟虑、谋定后动的年纪,自然不会去说那些“就是干”的话语,而是转头看着吴巧儿笑了笑,说道:“巧儿姐,准备些酒菜吧。”

“一个个饿死鬼投胎,家都给你们吃垮了。”吴巧儿埋怨着,却还是转头进了宅子去准备酒菜。

第二章 这个大宋有点乱

夜已落幕,酒足饭饱。

甘奇把一帮小兄弟们送出门去,再回到自己的厢房,吴巧儿已经打来了热水,让甘奇擦脸洗脚。

也听得吴巧儿在一旁语重心长:“乖官,依旧不要再到街上晃荡了好不好?姨父在世的时候,心心念念的就是希望你能读书进学考个功名,如今好不容易大难不死,那是姨父在天有灵保佑着,你就听姨父一次行不行?”

吴巧儿的话语之中多少有乞求的味道,可见她心中是真在为甘奇着想,能如此乞求,显然也是甘奇以往肯定是听不进这种话语的。

没想到这一回甘奇却点了点头,答道:“嗯,自然是要读书,以后见那些大佬,也要有一点共同语言。”

吴巧儿闻言就这么愣住了,似乎不敢相信甘奇说要读书的话语,以为自己听错了,待得反应过来,吴巧儿已经喜上眉梢,连忙再确定一次:“乖官可是当真要读书?”

“当真当真!”甘奇笑着答道,心中也想:我上辈子就是个文化人。

甘奇心中所想倒也不那么假,人若是有钱有势了,都想附庸风雅一番。文玩古董是必然爱好,诗词文章是为了自己能出口成章,不在人前露怯。至于具体水平如何也不好说,但至少甘奇涉猎过许多文化方面的事情。

吴巧儿此时已经双手合十,口中念念叨叨:“姨父保佑,姨父保佑,乖官终于开窍了,乖官终于长大了。”

甘奇看着吴巧儿虔诚的模样,微微闭起的双眼上睫毛闪动,昏暗的灯火映照着透红的脸颊,上下开口喃喃自语的嘴唇,皓齿还反射着白光。

当真是好个姑娘。

甘奇说出一语:“巧儿姐,往后甘家有我,会越来越好的。”

吴巧儿认认真真点头,答道:“嗯,只要乖官读书,一切都会越来越好。”

甘奇俯身准备拿布巾去擦脚,却被吴巧儿抢先了一步,甘奇下意识躲了躲,却还是被吴巧儿抓住了一只脚。

甘奇就这么看着俯身下去为自己擦脚的吴巧儿,满头的青丝,发髻简单拢起,淡蓝的衣裙并不华贵。

端起水盆的吴巧儿,转身之时,脸还对着甘奇嫣然一笑:“乖官早睡。”

甘奇也回应了一个笑脸,目送吴巧儿出门而去,还回头把门带上。

脱去衣服,甘奇摸了摸自己的身体,说来也奇,两辈子竟然是同一张脸,轮廓分明中带有刚毅,只是现在这一具十八岁的身体,明显比上辈子强壮了许多,一身的腱子肉,块块分明。

一夜无话,甘奇早起,门口的甘霸却更早就来等候了,还带着七个年轻汉子,正在有说有笑。

见得甘奇出门,所有人拱手见礼,喊着大哥。

甘奇点点头,说道:“去码头上看看吧,顺便吃个早饭。”

甘霸已然头前领路:“大哥请!”

甘家村口,有一条汴河的支流小河,小河上游早已有许多妇人在淘米洗菜,中游也有人在洗着衣服被褥,下游的人却在洗着一个一个的木桶,连吴巧儿也在下游河边弯腰洗着木桶。

那木桶其实就是马桶,里面装着的东西就不用多说了。这种马桶甘奇也用过两次,味道实在不敢恭维。

看着洗马桶的吴巧儿,甘奇有些于心不忍,开口说道:“呆霸儿,咱们要做点事情了。”

“大哥,要做什么?是不是与黑虎帮干?”甘霸问道。

甘奇摇头:“咱们要建设新农村,下水道改造,还要修冲水的厕所。”

甘霸哪里听得懂,只道:“大哥是要盖房子?这可得花不少钱呢。”

甘奇也知道一时之间解释不清,唯有说:“算了,此事稍后再说,先去码头。”

汴河码头,就在汴京城外,码头河对面就是高耸的汴京城墙,百万人的城市,用城墙围起来,实在不可想象,左右蔓延看不到尽头的城墙,实在让甘奇长了见识。

人流如织,南来北方的商旅,带来百万人所需要的一切物资,河道上的大船,鳞次栉比。

船工的呼喊,商贩的叫卖,听起来好似杂乱无章,却隐隐中又有一种和谐。

甘奇站在横跨汴河的叠拱桥上,想起了《清明上河图》,没错,这就是清明上河图,不差分毫。甘奇没有想到这一辈子还能真正走进画中。

甘奇还来不及缅怀惆怅之类,身旁的甘霸忽然开口骂道:“他娘的,那不是小狗儿吗?竟然穿起了黑虎帮的短打黑衣,这个吃里扒外的东西,平常里大哥可没亏待过他,若不是大哥,他早就饿死在村里了,现在却给仇人做事,当真是狼心狗肺。”

甘奇随着甘霸手指的方向看去,在远处码头边二三十个短打黑衣的汉子外围看到了一个瘦小的少年,也就是甘霸说的甘狗儿,这个甘狗儿是甘家村的人,父母早亡,真正的家徒四壁,平常里一直跟在甘奇身后混口饭吃。也难怪甘霸会这么愤怒。

“罢了,不必怪罪何人,人总不能饿死,人要吃饭啊,就会被逼无奈。”甘奇说道。

“大哥何必如此心善?”甘霸还是气愤。

甘奇也不多言,只看着那二三十人忽然都往桥这边指指点点,然后所有人都动身往这边走了过来。

领头之人长得五大三粗,一脸的络腮胡,袒胸露乳,甘奇也能认出,就是那个黑虎帮二当家刘宝山。

甘霸再一次摸了摸腰间的那柄破旧腰刀,面色狰狞,说道:“大哥,我去为你杀了刘宝山。”

甘奇拉了拉甘霸,说道:“你站我后面,不要说话。”

甘霸看着甘奇,心中无数的愤怒,却又极为听话往后站了站,口中还气呼呼说道:“大哥,你说话就是,我一定把他砍杀当场。”

甘奇拍了拍甘霸的肩膀,往桥下走去,刘宝山已经迎面而来,还时不时指着甘奇左右调笑着,得意洋洋。

到得面前,刘宝山已然开口:“呦,这不是八臂金刚甘奇吗?怎么?脑袋好了?”

就这一句话,已然激怒了甘奇身后八个人,甘霸刀已拔出,就要上前,却依旧被甘奇拦在了身后,听得甘奇答道:“宝爷,倒也不知平常哪里得罪了,非要用这下三滥的手段,教人笑话啊。”

甘奇倒是知道自己有这么个“八臂金刚”的诨号,这种诨号在甘奇印象中,多少有点十八线小龙套的既视感。

黑虎帮占着码头上的黑道生意,甘奇不过是个十八岁的小年轻,也不曾参与过什么生意上的争夺,只是仗着家中有些余钱,聚了一帮年轻闲散,只为玩乐。所以甘奇对于刘宝山背后下黑手的事情,多少有些想不明白。

刘宝山闻言哈哈大笑起来,指着甘奇说道:“你仗着你爹的举人身份,以往大爷我是懒得理会,你爹如今死了,你还每天带着一帮泼皮人五人六的,还八臂金刚,不教训教训你,我黑虎帮还怎么在这一片立足?”

“哦?原来是这样,道理倒是简单明了。”甘奇也就明白过来了,江湖大佬打压后起之秀,也说得过去。

“怎么?你还不服气?留你一命就算是你的运道。以后给爷夹着尾巴做人,这码头你以后就不准再来了,见你一次,必要打你一次。还八臂金刚,下次给你打成瘸腿傻子。听明白了没有?”刘宝山狠厉一语,还左右去看,身后的小喽啰们自然一个个与有荣焉,拍手叫好。

第三章 大哥是太心善了

甘霸已然忍无可忍,开口大喊:“爷爷跟你拼了!”

却是甘霸依旧没有走出甘奇的阻拦,只听甘奇说道:“宝爷好威风!我这头,现在还疼。仇也好,怨也罢,总要有个分说,来日再会。”

甘奇起身准备离开,不想刘宝山却是双手一拦,说道:“是哪个要跟爷拼命来着?出来让爷瞧一眼,爷只打断你一条腿。”

甘奇听到这里,眉宇一狞,转头看了一眼刘宝山,声音低沉问道:“宝爷可是又要逞威风?”

“小兔崽子不知死活!”刘宝山已然发怒,双手在撸袖子,脚步更是直接往前,左右二三十个手下在旁,正是人多势众,更是脸面在前,哪里还能善罢甘休?

甘奇对这种场面见识得多,知道已经没有余地,也许这就是所谓被逼无奈了。

所以甘奇也知道若想安然过得这一回,就由不得他犹犹豫豫。

只见甘奇忽然暴起,两步上前,出拳极快,大拳头直接就印在了刘宝山面门之上。

刘宝山哪里想到甘奇会先动手,下意识一躲,拳头倒是躲过去了,只是刘宝山还来不及高兴,就感觉到一股天旋地转。

待得刘宝山再反应过来,自己已经摔倒在地,手臂被反扣在背后,后背也被甘奇膝盖顶住,如何也动弹不得,还听得甘奇喊道:“呆霸,把刀架上来。”

甘霸一脸惊讶之色站在一边,听的甘奇呼喊,连忙上前把刀架在了刘宝山的脖子上。还惊叹一语:“大哥,你什么时候有这般手段了?”

以往街头打架并非没有,但是甘奇与众人一样,也只是仗着身板强壮,一通殴斗,毫无章法。此时的甘奇,出手就把人制住了,由不得甘霸不惊讶。

只因为上辈子的甘奇,是那顶级的黑恶份子,年轻时候身经百战,甚至也认认真真学过好几年散打擒拿,才能让他脱颖而出。此时这具年轻的身体更是强壮几分,也让甘奇动作更加流畅有力。

甘奇没有回答甘霸的惊讶之语,却是甘奇身下的刘宝山已然开口大喊:“快,快上,快来救爷。”

头前二三十个黑衣短打的汉子,立马一拥而上。

不需要甘奇吩咐,甘霸已然狠厉开口:“谁敢上来,老子立马一刀杀了他。”

果然,这一语威力极大,围着的黑虎帮汉子们果真不敢真上前来救。

唯有刘宝山开口大骂:“甘奇,有种放开爷爷,爷爷与你大战三百个回合,乘人不备算什么好汉。”

甘奇听得发起笑来:“宝爷说得在理,乘人不备算不得好汉,那为何宝爷还要在背后打我的闷棍呢?”

刘宝山闻言一时语塞,身形却被甘奇提了起来,还有一只手被反扣,反扣的力度还越来越大,疼得刘宝山吃牙咧嘴,却还嘴硬:“有种你现在就杀了爷,否则夜来日一定要杀了你!”

甘奇听得这一语,面色一沉,又道:“宝爷,往后那乘人不备的事情,就不要拿来吹嘘了。今日请宝爷顺道带个路,来日再来打打杀杀。“

甘奇显然是看出来刘宝山的兴许,如果刘宝山真有这份视死如归的勇气,也不会真的被自己拿捏得住,此时刘宝山没有再叫手下之上来救,显然就是不那么有勇气,不敢真的逼迫甘奇。

但是甘奇也知道,刘宝山口中说要杀他,不是说假,人往往就是这样。

甘奇提着刘宝山,往甘家村方向而去,倒也不见有黑虎帮的人追来,大概也是知道不得多久刘宝山就会被放回去,光天化日之下的汴京城,杀人可真是大罪,开封府坐着一尊神,名叫包拯包龙图,可不会轻饶。

走到半路,甘奇拍了拍刘宝山身上的尘土,放开了刘宝山背扣的手,开口笑道:“宝爷辛苦,慢走不送。“

刘宝山捏着自己疼痛的胳膊,先走几步,回头骂咧道:“甘奇,爷必会要了你的命。”

甘奇也懒得再答,转头往村里而回。

甘霸凑到甘奇面前,问道:“大哥,为何不好好教训这厮,就这么把他放了,当真不解气。”‘

甘奇只答:“没必要,他既然要我的命,就没有必要再打他了。”

甘奇面色如常,却是内心之中杀意已起,甘奇从来不是什么心慈手软之人。

“唉,大哥,下一次可就没有这么好的机会了。”甘霸叹道,有些觉得可惜。

甘奇只是回头看了一眼那座雄伟的汴京城全貌,心中还有一种激动的感觉,口中说道:“晚间你们几个人在村口守着,把狗儿带到我家来。”

“大哥,人我一定给你带到,咱们甘家村,向来团结一致,旁人走了也就走了,狗儿怎么说也是姓甘,他却也吃里扒外起来,今天一定要叫他知道厉害。”甘霸言语中说出了一个事实,那就是这个时代,同姓家族的团结,如今还能留在甘奇身边的八人,都是姓甘。

这样的同姓村落,抱团取暖,往往是外人不敢轻易上门来惹是生非的。就算是黑虎帮这种势力,轻易也不敢到村子里耀武耀威,要知道农夫的锄头,也是可以打死人的。

“不必教训狗儿,他也是可怜人,不过是为了饱腹而已。”甘奇劝解了一句,年纪大了,见识多了,许多事情就能原谅了。

甘霸却道:“大哥是太心善了。”

心善用来形容甘奇,显然是不贴切的。

甘奇也不多言,自顾自回家,看几眼吴巧儿,心情好上不少,来到书房落座,翻开了一本桌面上的《中庸》便看了起来。

看得片刻,甘奇磨墨舔笔,找来一张白纸写写画画。好在甘奇曾经附庸风雅过,毛笔字还算工整。

吴巧儿哼着小曲,又是泡茶,又是点心,看着坐在书房里的甘奇,别提有多高兴了,她已不知有多久没有看见过坐在书房里的甘奇了。

甘奇写写画画好久,终于收笔,看着忙忙碌碌的吴巧儿,笑道:“巧儿姐,你来看看这个。”

吴巧儿凑到近前看了一眼,问道:“乖官画的这是什么?”

“冲水厕所,上面这个储水箱,手一拉就可从竹管里下水,就可以把脏污冲到化粪池里沉淀降解,往后不必洗马桶了,方便起来还不臭。”甘奇介绍着。

吴巧儿却有些失望:“乖官,我还以为你在抄写诗文呢,画的这个东西有什么用?”

甘奇笑着说:“没什么用,只是不愿看你再去河边洗马桶,好好的一个姑娘,每日洗马桶算个什么事情?”

吴巧儿闻言看了甘奇一眼,正与甘奇对视在一起,立马脸颊一红,低头就走,口中还说一句:“我才不要这些东西呢,我只要乖官好好读书进学。”

话音还在,人已出门而去。只留甘奇嘿嘿在笑。

夜幕刚下来,甘奇与吴巧儿对坐吃饭,饭菜吃到一半,门口甘霸带着几个人就把甘狗儿提了进来,拳打脚踢不止。

瘦弱的甘狗儿连连哀嚎,看向甘奇的眼神中还有一种哀求。

第四章 多谢大哥

甘奇连忙放下碗筷起身到得院中,开口说道:“都别打了,别把人打坏了。“

甘霸闻言,收起了刚刚举起来的拳头,把那个眼神中满是哀求的甘狗儿往地上一扔,骂咧道:“是大哥心善,不然要了你的狗命,吃里扒外的东西。”

甘奇抬手挥了挥,止住众人的喝骂,俯身拉起小狗儿,甚至还为小狗儿拍了拍满是灰尘的短打黑衣。

小狗儿见得甘奇这般好意,还连连左右去躲,满脸惊慌。

甘奇已经开口:“小狗儿啊,他们都怪罪你,但是我不怪你,人想好好活下去何其难,这回找你来,是要你帮我做一件事情。”

惊慌失措的小狗儿连连拱手作揖,口中说道:“大哥,小的……小的在哪里都只求一口饱饭,谁也不把小的当回事,大哥饶了小的吧。”

甘奇闻言皱了皱眉,伸手拉住小狗儿的手,与甘霸等人说道:“你们都在这里等候着,我带小狗儿进屋详谈。”

畏畏缩缩的小狗儿,就这么被甘奇拉着往大厅而去,大厅里一桌饭菜,甘奇直接说道:“想你晚上也没吃饭,吃吧,边吃边说。”

小狗儿却是坐也不敢坐,只是愣愣站在一旁。

甘奇已然伸手来拉,把小狗儿拉坐在一旁,吴巧儿此时已然往厨房去盛饭。

甘奇见得吴巧儿出了大厅,开口说道:“小狗儿,有些事情你做了,我知道,但是我不怪你。因为我知道你是被逼无奈,有人逼迫你做的。但是你应该把这件事情做到底,只要你帮我做一件事,以前的事情就当没有发生过,我也不会拿去与任何人说,这件事做成了,甘霸他们也会重新接纳你,毕竟我们姓甘的才是一家人。“

甘奇话语说完,小狗儿忽然噗通跪在了地上,连连磕头,痛哭流涕答道:“大哥,当真不是我愿意的,是刘宝山逼我的,是他们逼的,我若不给他们通风报信,他们一定会把我丢到汴河里淹死,原本以为他们只是想打大哥一顿,实在不知他们是想要大哥的命啊。大哥饶命,大哥饶命!”

甘奇对这种事情见过太多,无缘无故挨了暗算,总是有这些情节在其中,看小狗儿穿了一身黑虎帮的黑衣短打,甘奇也就猜得八九不离十了。

甘奇俯身,把小狗儿拉了起来,打量了一下这个半大的小子,十四五岁,面黄肌瘦,着实可怜,开口再道:“我不说,甘霸他们也不会知道这件事情,我原谅你了,往后咱们就再也不提这件事了。你今夜吃饱,回去好好睡一觉,以后每日还是去码头,时机到了,你帮我做件事。往后我身边一直有你一碗饭。”

小狗儿不敢抬头看甘奇,甚至都不敢去擦脸上的泪水与鼻涕,只是战战兢兢,轻轻“嗯”了一声。

吴巧儿盛饭而来,甘奇把碗推到小狗儿面前,又把筷子塞到小狗儿手上,摇摇头说道:“吃,吃饱。”

小狗儿自是不敢吃的。

甘奇语重心长再道:“吃吧,瘦瘦小小,只能被人欺负,要想不被人欺负,就要多吃,吃个硬身板。”

小狗儿抽泣不止,微微抬头看了看甘奇,把筷子拿到桌上,轻声说道:“多谢……多谢大哥。”

小狗儿终于慢慢吃了起来,甘奇也不断给小狗儿夹菜,只看着小狗儿在吃,自己却是不再动筷子。

门外的甘霸远远看着厅内,见得小狗儿竟然还上桌吃饭了,口中说道:“大哥也是,这般吃里扒外的东西,还给他饭吃。”

却听甘奇在厅内喊道:“都进来吃饭。”

吴巧儿看着门外进来那么多人,倒也不怒,似乎习惯了甘奇每日在家招待这些狐朋狗友,只是说道:“饭在厨房里,自己动手。”

这顿饭,甘霸几人吃得并不开心,愤怒的眼神一直在小狗儿身上扫视着。

小狗儿也不敢多吃,吃得个半饱,低头不言不语。

甘奇起了身:“小狗儿,我送你出门。”

小狗儿如逃命一般站起,走到甘奇身后,随着甘奇出门而去。

走到门口,甘奇说了一语:“小狗儿,要想别人敬重你,你就要做出让别人敬重的事情,要是不想一辈子被人看不起,你就要做一个顶天立地的汉子。”

小狗儿知道自己做过什么,本以为今日肯定凶多吉少,却一直听得甘奇轻言轻语,此时还有这般言语,心中满是负罪感,双腿一曲,再跪了下去,口中说道:“大哥,以往……以往我不懂,我害怕,我该死!我不该做那等猪狗不如的事情,我……”

“罢了!”甘奇再次把小狗儿拉了起来,又道:“没有以往了,以往的事情我记不得多少了,只有以后,回去吧。”

甘奇说完,转身入了大门。

门外的小狗儿,站在当场,陡然间哭出了声来,擦着眼泪往村中而去,消失在夜幕之中。

回到厅内的甘奇,看着狼吞虎咽的众人,叹着气自言自语:“还是要处理这些打打杀杀的事情,有些心累。”

倒也无人注意到甘奇自言自语,都在自顾自吃着饭。

待得众人吃饭,各自回家,甘奇再回拿翻起了《中庸》,对着正文旁的批注慢慢看,还能看懂个八九不离十。

此时的吴巧儿早已喜上眉梢,又是添灯油,又是挑灯芯,还要泡茶,加茶水。就是没有一句话语,生怕打扰了正在努力用功读书的乖官。

甘奇也在思索着一些事情,搜索着那个已经被打死的甘奇脑中的记忆。嘉佑二年,范仲淹已经死了五年,五十八岁的包龙图坐镇开封府,欧阳修已经五十岁了,是翰林学士。王安石似乎还未听到什么名声,司马光也没听到什么名声。

苏轼就更不谈了,无名小卒一个。

当朝有权有势的人,好似一个叫韩琦,一个叫富弼之类。

想到这些,甘奇有些头大,并没有那么熟悉的感觉,当真是书到用时方恨少。

第五章 且看躲不躲得过

第二日大早,身上有伤的甘狗儿,天未亮就往码头而去。

汴河边的码头上,有一个四方赌坊,大早上就人声鼎沸,赌坊之后有个小院,院内早已聚了一众黑衣短打的汉子,这里既是黑虎帮的所在地。

甘狗儿畏畏缩缩站在人群之后,却被二当家刘宝山喊到面前,听得刘宝山语气不善问道:“小狗儿,那甘奇最近可寻了你?”

甘狗儿吓得浑身一抖,答道:“寻……寻了。”

刘宝山闻言眉目一挑,再问:“寻你说了什么?”

“打,打了小的一顿!“甘狗儿说完,还把衣服撩了起来,胸腹之间,还真有一些伤痕,话语不假,甘霸等人还真动手打了他。

刘宝山看了看甘狗儿身上的伤痕,以威胁的语气说道:“小狗儿,你如今可知道谁罩着你了吧?你放心,有些事情我不会往外说,但是你还得帮我把事情继续办下去,否则!不用我动手,就你做下的事情,那八臂金刚甘奇也放不过你。你可明白?”

甘狗儿连连点头:“但凭宝爷吩咐,小的知道其中利害。”

刘宝山终于满意地点了点头:“嗯,知道利害就好,你与那甘奇是一个村的,你帮我盯着他,与上次一样,看他哪天夜里出门落单,快快来报!”

甘狗儿拱手答了一语:“是!”

“不杀了你,我刘宝山誓不为人!”刘宝山面色狰狞,恶在胆边。脸面对他来说太过重要,甘奇却让他脸面扫地。

要说杀人的事情,刘宝山并非不敢,但是终归还有忌惮,而今开封府衙门里坐着一尊大神,所以命案这种事情,还是要尽量避免,能不杀人便不杀人,出了人命官司,那尊包大神十有八九就会亲自过问了。

这大宋虽然乱,但是皇城脚下,官府手段还是不能小觑,一般打架斗殴倒算不得什么,但是真要下重手,终究是要有顾忌的,不敢过于光明正大。这一点上远远比不得大唐,大唐的游侠儿敢在长安南城公然与官差火并。兴许也是因为宋人在勇武方面也比不得唐人。

甘狗儿站在一旁,听得刘宝山之语,也不知在作何感想,刘宝山只是挥了挥手,示意甘狗儿去办事。

甘狗儿出了四方赌坊,匆匆往村中而回,便是去为刘宝山办事了。

来到甘奇家门口的甘狗儿,来到正见得甘奇在院中舒展着拳脚,连忙上前开口:“大哥,不好了,那刘宝山今日说要大哥你的命,吩咐小的来盯梢。”

甘奇一听,拜拜手道:“你先回去,免得被人怀疑,晚间我再寻你。”

甘狗儿却是未走,而是又说一语:“哥哥,你一定要小心啊,这回刘宝山当真下了狠心,定不会善罢甘休。”

甘奇点头,从怀中拿了些铜钱递给甘狗儿,让甘狗儿先离开。

夜深人静时候,甘狗儿又来了一趟,甘奇备了一些饭菜,便是知道甘狗儿一定还没有吃饭,吃饭时候,甘奇吩咐了一些话语,甘狗儿带着担忧回了家中。

第二日汴河码头边,甘狗儿畏畏缩缩找到了刘宝山,按照甘奇的吩咐,开口说道:“宝爷,小的昨夜打听到了一个消息。”

宝爷坐在一张虎皮座椅上,把脚直接翘在座椅扶手之上,手中还拿着一个茶壶在喝,口中问道:“什么消息,还不快说!”

甘狗儿连忙答道:“昨夜听得甘霸他们说今夜要到码头最东边的潘家酒楼吃酒。”

刘宝山闻言,翘在扶手上的脚立马放了下来,眉宇一狞,问道:“当真?”

甘狗儿又答:“当真,小的亲耳听闻。”

刘宝山哈哈一笑:“哈哈……倒是学乖了,吃酒还要躲到最东头去,且看躲不躲得过。”

甘狗儿连连点头:“他们自是躲不过宝爷!”

刘宝山伸手从怀中摸了摸,几十个铜板扔在地上,口中笑道:“拿去买酒吃,把人好好盯着,事成了再赏。”

甘狗儿看着满地铜钱叮咚作响,低头俯身,咬了咬牙,一枚一枚捡了起来,还作揖感谢。

“去吧,把人盯好!”刘宝山大手一挥,人从座椅站起,举起茶壶,畅快一饮。

“多谢宝爷!小的一定把此事办妥,不负宝爷厚爱。”甘狗儿捧着铜钱,千恩万谢。

入夜。

码头最东边的潘家酒楼,平常里因为地点偏僻,生意一直不太好,今夜潘家酒楼里,也没有几个顾客。

倒是酒楼不远的一个茶肆里坐着几个人,这几个人时不时盯着潘家酒楼的方向在看,其中有一个就是刘宝山,也听得刘宝山骂骂咧咧:“他娘的,怎么还不来?”

旁人接了一语:“宝爷,小狗儿不会是骗咱们的吧?”

刘宝山冷冷一笑:“这小子胆小如鼠,可没有这个胆子,他若是敢骗老子,怕真就是活腻歪了。”

又等得片刻,刘宝山透过窗户缝隙,终于看到甘奇带着七八个人慢慢悠悠从西边走来。

便听刘宝山笑道:“嘿,这小子来了,还以为躲到这里来吃酒,就能躲过老子,记吃不记打的玩意儿!还敢到码头上来,以为老子说的话是放屁不成!”

旁边几人也跟着笑了起来,更有人马屁一语:“还是宝爷高明,这小子也敢叫个八臂金刚,今夜就让他成个滚不动的泥团子。”

几人放肆在笑,也知道声音传不出去。

潘家酒楼今天最大的生意来了,好酒好菜不断在上,觥筹交错人声鼎沸。时不时有人进来看一眼又走了出去。

待得夜深人静过了子时,酒宴才散了去。

甘奇带着甘霸等人摇摇晃晃往甘家村而回。甘奇身后,刘宝山自然也跟了上去。

到得村口,摇摇晃晃的甘奇左右摆手,说道:“各回各家,各找各妈,明日再吃酒。”

甘霸等人也是站都站不稳的模样,都在说着话语:“多谢大哥盛情!”

“大哥慢走。”

甘奇也懒得多言,自顾自往家的方向走去,三步一摇五步一晃,好似随时都要倒地不起。

走得片刻,到得一个牛棚附近,甘奇回头看得一眼,已然看不见其他人的身影了,甘奇忽然笑了笑。

正当甘奇笑的时候,也听得有人桀桀一笑:“甘奇,等得老子好苦,没想到吧!”

黑暗之中,甘奇看到了面前有几个黑影,手中皆拿了兵器,有开了锋刃的刀,有未开锋刃的铁尺,还有木棒等物,正朝甘奇走了过来,甘奇答了一语:“刘宝山,我想到了!”

刘宝山闻言一愣,问了一语:“你想到了什么?想到今日有此一遭劫难了?”

甘奇忽然不摇晃了,站得笔直,答道:“嗯,想到你们今日有此一遭劫难。”

刘宝山闻言大怒,举起手中的腰刀,迈步往前:“甘奇,你死到临头了还他娘的嘴硬!”

第六章 弟兄们,出来砍人了

“宝爷,上一次似乎也是在这里被你偷袭的吧?上一次你还知道偷偷摸摸,这一次却如此正大光明,怎么就没有一点长进呢?”甘奇笑着说道,眼神紧盯面前几人。

“爷今天是要让你死个明白!”刘宝山开口一语,手在空中挥了挥,左右示意着。

立马有人冲到了甘奇身后,把甘奇的退路堵得死死。

甘奇此时才看清楚,来人一共有四个,前面两个,后面两个。

甘奇立马开口再问一语:“宝爷,你当真要杀我?人命官司也敢背?开封府岂会饶得了你?”

刘宝山见得包围圈成型了,开口笑道:“甘奇,今日你就认命吧,哈哈……开封府没有证据,又能拿我如何?”

甘奇稍稍起了一些紧张,再问:“宝爷就不怕有人说出去吗?”

刘宝山挥了挥手中的腰刀,说道:“甘奇,你就不必多想了,爷今夜来杀你,自是做好了万全的准备,在场都是我心腹之人,旁人又岂能知晓?”

甘奇闻言紧张尽去,泰然自若说道:“宝爷好算计啊,既然别人都不知道你们来这里了,那我就放心了。”

刘宝山持刀往前逼近,口中答道:“甘奇,死到临头了,不如跪在地上磕几个头,求着爷饶了你,爷兴许大发慈悲,让你少受一点苦头,来个痛快了断。”

“行,那就痛快了断。”甘奇答完一语,忽然扬头喊了一句:“弟兄们,出来砍人了。”

曾经何时,甘奇应该也说过“弟兄们出来砍人”之类的话语,所以今日这一声喊说得格外顺口。

甘奇一喊完,牛棚另外一边围栏外,忽然出现了八个人影直接从围栏翻了过来,八柄明晃晃的腰刀,寒光熠熠,显然是为了今夜的事情专门打磨的。

甘奇心思当真缜密,知道这个时候才把甘霸等人呼唤出来,就是要确定今夜之事再无人知晓,确保万无一失。

刘宝山已然脚步一止,不断前后打量,八柄利刃,已然把己方四人围得紧紧,脸上的慌张早已露出,抬刀指着甘奇大喊:“甘奇,你如何知道我今夜之事?”

甘奇并不答他,而是说道:“宝爷,要不你磕几个头试试,兴许我也会大发慈悲。”

刘宝山眼神依旧前后在看,手中的刀也犹豫起来,今日他来杀人,哪里想过会成为一场拼杀,四个人来埋伏,也就刘宝山手中拿了一柄刀,其余三人不过是铁尺与木棒。局势显然已经一边倒。

刘宝山身边一人也慌张起来,凑到刘宝山身边,紧张道:“宝爷,宝爷,如何是好?”

刘宝山吞了吞口水,对着甘奇说道:“甘奇,今日老子可以认栽,你划条道下来,要什么好处,直说。”

刘宝山心中似乎并不认为甘奇真的会直接痛下杀手。江湖事情,利益争夺,直接痛下杀手的事情还真并不多。也是刘宝山认为甘奇年纪轻轻并未杀过人,没杀过人的人,只要不太过逼迫,下不了真正的杀手。

甘奇闻言点点头,往前走几步,问道:“嗯,宝爷认栽就好,就看宝爷出得起什么价钱了。”

刘宝山闻言心中一定,答道:“八百贯,如何?”

八百贯,当真不是一个小数目,汴京城外一亩好田也不过七八贯,八百贯就是一百亩田的价格,即便是在汴京城内,也能买一处不错的小宅子了。可见刘宝山是真出得起价钱,也可见刘宝山此时是真有心虚。

甘奇又往前走了几步,一直走到刘宝山身前,边走边说:“宝爷所言可是当真?当真八百贯?”

刘宝山心疼是心疼,口中却还道:“八百贯,一分不少,足够你们兄弟逍遥几年了。”

甘霸此时连忙大喊道:“大哥,弟兄们不要钱,只要他的命。”

甘奇却摆摆手,说道:“呆霸儿,不必多言,就依宝爷的,八百贯当真不少,够给你们所有人都娶个老婆了,就这么一言为定。宝爷,你留下来,派个人回去拿钱取人吧。”

刘宝山咬牙切齿,却也在转头左右去看,看看派谁会去取钱。

人还未选好,刘宝山感觉拿刀的手臂忽然有剧痛传来,刘宝山下意识低头一看,发现自己手中的刀不见了,连忙转头挥拳去打,却是一拳落了空。

拳一落空,刘宝山又感觉胸口被什么东西杵了一下,待得他低头去看,一柄刀从胸口而入,已然只见刀柄,刀柄上连着一只手臂,手臂的主人正是甘奇。

惊骇不已的刘宝山抬手指了指面前的甘奇,说道:“你……你……好**诈。”

此时的甘奇松了拿刀的手,双眼冷冷看着刘宝山,低沉的声音从甘奇的喉咙里传了出来:“宝爷,如此就避免了一场厮杀,宝爷做了一桩好事。”

刘宝山忽然感觉全身无力,踉跄一下向后栽倒,口中话语再出:“你不得好死……你……”

鲜血从刘宝山的肺部呛出,从口鼻不断外涌,话语已然说不出,连咳嗽声都成了闷在了喉咙之中。

还有三个刘宝山的心腹,一个个目瞪口呆看着,身形都在颤抖。

杀人了,当真杀人了,刘宝山死了,盘踞汴河码头的黑虎帮二当家死在了当场。

甚至连甘霸也有些呆愣,他口中说着杀人杀人,此时杀人的场面就发生在面前,他反倒一时没有反应过来,脑中一片空白。

杀人,哪里是那么简单的事情。说起来容易,真要做起来当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

空手的甘奇,眼神如狼,环顾四周,语气森冷:“你们三个是不是看到不该看的事情了?”

明月正在头顶,洒下来的光芒如银霜,地上的尸体还在不断抽搐。

“叮当”一声,一柄铁尺掉落在地,随后又有闷响,木棒也落地了。

“甘爷,甘爷,我没有看到。”

“甘爷,小的是被逼无奈,小的与您无冤无仇啊。”

“甘爷,我一定不会说出去的。”

这三人平常在街头耀武扬威算是好手,在赌坊里殴打那些还不出高利贷的赌徒也是狠辣,今夜说来杀人,头前说说笑笑倒也不心虚,此时刘宝山死在当场,三人竟然直接跪了下来。

甘奇点点头,说道:“嗯,你们也是听命行事,怪不得你们,呆霸儿,把这三人都绑起来吧。”

甘霸闻言,把刀往腰间别上,回身从牛棚里取出草绳,然后便去绑人。还听得那三人与甘奇道谢。

甘奇就这么盯着地上的尸体,一直看到尸体不再抽搐了,微微叹了一口气。

绑好三人的甘霸上前来问:“大哥,怎么办?”

甘奇只是抬抬手:“把嘴巴都堵上吧。”

甘霸又一通忙碌。

甘奇再吩咐:“地上的血迹都清理一下,把尸首抬着,带上这三个人,到后山去。”

第七章 散手相扑

甘家村后山并不大,平原地带并没有很大的山川,但是用来毁尸灭迹还是足够的。

一具尸体,三个活人。

几个人已经拿着锄头在挖坑,准备埋人之用。

甘奇挥挥手招来甘霸,低声说道:“还有三人,你们八个一人一刀,结果了吧,如此才能万无一失。”

甘霸闻言吞了吞口水,十七八岁的汉子,热血年纪,说起打架火拼,他从来都是毫不畏缩,甚至说起杀人,他也不皱一下眉头。

只是此时当真要动手杀人了,三条活生生的人命就在眼前,甘霸心中还是慌张了起来,但是口中却还说道:“大哥,放心。”

甘奇点点头,走到不远一处草地上,一屁股就坐了下来,抬头看着月朗星稀,有些惆怅。

要说杀人,甘奇心中是真不愿意的,哪怕是上辈子当了一个黑恶分子,甘奇也极少动过杀心,除非真到了被逼无奈的时候,能把甘奇逼到无奈境地的人,当然也不是什么好人。

甘奇摇头自言自语一句:“这辈子,当真不愿意再做一个黑恶分子了。”

那边的甘霸,手中拿着刀,站在三个被绑起来的黑虎帮之人身后,不断地吞着口水。

一旁还有七个人,眼神都看向甘霸,似乎在等着甘霸先动手。

甘霸终于鼓足了勇气,咬紧牙关,磨得极为锋利的腰刀已往一人后背扎去,扎完一拔,甘霸退后几步,只感觉胸里的心脏都要跳到嗓子眼了。

甘霸强自镇定几番,挥了挥手,另外一个汉子上前,也在不断深呼吸,不断给自己鼓起。

哀嚎之声被堵在口中,成了呜鸣,三个人本以为自己能走脱今夜,哪里想到甘奇竟然这般心狠手辣,头前说好的事情又忽然反悔了。

这汴京城,不是那外地的山川盗匪窝,这些黑虎帮的人,平常里耀武扬威,终究也不过是码头上欺负寻常百姓的泼皮无赖,何曾见过如此场面。

挣扎也好,滚动也罢,已然都是徒劳无功。

甘奇行事缜密,如何也不会做那种后患无穷的事情。杀心已起,结局早已注定。

八个人,这个去扎一刀,那个去扎一刀,杀人都杀得毫无章法。

杀了许久,死得透透。

甘奇终于过来了,左右看了看,开口:“都一并埋了,你们身上的血衣也埋了,埋好之后挖一些草木栽下去。”

“好的,大哥。”甘霸答着话语,拿起锄头便干了起来。

一切尘埃落定,甘奇还到处检查了几番,甚至还回到杀刘宝山的牛棚旁边又检查了几番,方才回家而去。

杀完人的夜,甘奇睡得格外香,却是甘霸他们,好似都一夜未眠。第二天的黑眼圈就是明证。

码头依旧繁华,短时间内,也无人发觉刘宝山失踪的事情,黑虎帮的众人如平常一样忙碌着。

甘奇第一次走进这座巨大的汴京城,汴京也称汴梁,汴梁之“梁”来自战国之魏国,魏国定都于此,称之为大梁,所以汴京又有大梁与汴梁的称呼。

汴梁城人口百万不止,最里面有皇城,也就是皇帝的宫城,宫城之外便是内城,各大衙门,高官府邸,多在内城。

内城外面自然就是外城,外城就是主要的商业区与住宅区,汴梁的商业繁华无比,冶铁行业极为发达。随后便是娱乐行业,汴梁有七十二名楼,以白矾楼居首,仁和店、姜店、州西宜城楼、班楼,金梁桥下刘楼、曹门蛮王家、州北外八仙楼、戴楼门张八家园宅正店、郑门河王家、李七家正店,景灵宫东墙长庆楼,等等,数之不尽。

这些楼宇,有些是豪华的酒肆饭店,有些楼宇便是文人才子雅好之地。不论是范仲淹,还是欧阳修、王安石,年轻之时,必然也多在这些地方流连忘返,是为君子上等风流。

对于汴京寻常百姓而言,那些名楼是难得一去之地,自然也还有一些瓦肆巷弄,下等风流也不必说。

大宋的汴京城里,娱乐项目多种多样,雅俗共赏的也是不少,比如汴京城里极为流行的一种搏戏,搏斗之搏。与比武打擂差不多,用的技巧叫散手相扑之法,相扑这个词后来也传到了日本,变成了一种大胖子的搏斗游戏。

但是在大宋朝,散手相扑其实更像是散打与摔跤的结合。相扑最早应该是从唐朝开始流行的,唐朝还有一种技法叫作“唐手”,所谓散手,大概也是如此一脉相承。甘奇依稀记得《水浒传》中的燕青就擅长相扑绝技。

每每有相扑比斗,必然人声鼎沸,更有赌盘跟随。

甘奇走在街上,听着沿街的叫卖,随着比肩接踵的人群,心中有一种震撼难以言表,千万人口的城市甘奇也见多了,却就是对这个百万人的城市震撼无比。

此时的大宋朝,当真是个好时代。

名楼正店,一个一个,街道两旁,竟然还到处栽种着桃杏果树,时不时有荷花在水,居民区处处都是二层小楼,时有独门小院,时有临街铺面,楼与楼之间横着竹竿,竹竿之上晒着衣物。

还时不时有妇人姑娘家打开二楼小窗,收拾摆弄着竹竿上的衣物。

若是甘奇抬头看一眼那妇人或姑娘,也不见这些女子有什么害羞之色,只是低头避一避眼神。

这个时代对于女子,也是极好。儒家礼教,还未到明清那种男女大防,防到许多女子一只能在深闺高墙之内,甚至还要裹脚缠足。也不比唐朝时候开放,开放的许多女子偷情都敢正大光明。

大宋朝的社会风气,甚至给了甘奇些许现代化的观感。

相扑场中,甘奇挤到头前,摸出一串铜钱,便与甘霸等人落了一张座位,还有茶水点心伺候。

场中已然有人在喊,介绍着要出场相扑之人,也呼唤着要下注的赶紧买定离手。

两个相扑之人也走入场中,一个高大修长,也颇为壮硕,另外一个身形较矮,却又膀大腰圆。

甘霸一脸的兴奋,左顾右盼,到处打量,这还是他第一次真正到城内消遣,以往随着大哥甘奇,多在城外码头玩乐,汴梁有内城外城,但是也不能小看了城外,城外依旧是繁华地,招待着南来北往之人,虽然在城墙之外,商业与娱乐也是极为繁华。

兴奋的甘霸把一杯茶水而尽,开口:“大哥,要不要买一手,那个高个子身形极好,手长腿长,想来力道也足,看起来能赢。”

甘奇打量了一番,说道:“个子太高,重心也高,反不如矮个子身板厚实、下盘稳健,我倒觉得矮个子胜算更大。”

甘奇本就练过散打擒拿,各种比赛看得极多,若是搏斗脱离了拳套束缚,个子高的优势常常会变成劣势。

甘奇话语刚说完,便听得一旁有人接了一语:“嗯,小伙子有些见地,老夫也觉得矮个子胜算大。”

甘奇转头看了一眼邻桌,邻桌之上坐了一个老人,满头白发随意束缚在头上,脸上的白胡茬也未如何打理,看面相是个农夫模样,但是看穿着,一身质地极好的淡青色华服,还泛着丝绸的光芒。

此人面相与打扮有些格格不入,一桌只坐了他一人,显然是有钱人。甘奇笑着答了一语:“老丈,你买谁赢?”

老头答道:“老夫不买,只看。”

第八章 你可知道老夫是谁?

“老丈好雅兴啊。”甘奇笑而一语,按理说到这里来看相扑的人,大多会买上一些,用以助兴,连甘奇都准备买上百十文钱。只看打斗,不买盘口,自然有些奇怪。

老头笑了笑,露出白白的牙齿,笑得并不好看,相反还有些难看,难看之中带有一些难以察觉的凶狠之色,说道:“小伙子,你准备买那个矮个子赢?”

甘奇闻言想了想,说道:“还是买那个高个子赢。”

老头疑惑一语:“为何?你不是看好矮个子吗?”

甘奇答道:“老丈,到这里来看相扑的,多是常客,个个见多识广,在下都能看出来矮个子占优,他们岂能看不出来?既然人人都能看出来,那庄家还赚什么钱?”

老头忽然爽朗一笑:“你小子还有些鬼机灵。”

“老丈过奖了。”甘奇答了一语,却并未动身去下注。

待得片刻,老头见甘奇并未去下注,又问道:“既已看好,你怎么不去下注啊?可是心中无底怕输了钱?”

甘奇摇摇头,答道:“老丈说笑了,百十文钱算不得什么,只是在下突然觉得如老丈这般单纯看场搏戏更有意思,坐看他人搏斗,置身事外,岂不潇洒?”

老头眼神微微一眯,问道:“你可是觉得一切都在他人操控之中,没有意思?”

甘奇犹豫了一下,点了点头。有些事情,就算再如何猜测,还是以他人意志为转移的。就如甘奇刚才有理有据猜了一番,最后定夺之人也不是甘奇自己,这种游戏看透了当真有些没有意思。

钱是小事,甘奇只是不愿意去真的赌什么。谁也防不住万一庄家就是想放长线钓大鱼呢?就愿意先让众人都赢一把呢?

老头见得甘奇点头,捋了捋自己的胡子,问道:“第一次来?”

“嗯,第一次到此处来看人搏戏。”甘奇答道。

“老夫也是第一次来。”老头说了一语。

甘奇看了一眼老头,有些意外,头前甘奇还以为这老头是爱好此道,常来常往之人。

说话间,圆场之上,高矮两人打了起来,推搡踢打擒拿,辗转腾挪,场中叫好喝彩之声大作,把其他声音都遮住了。

搏戏搏戏,最终还是个游戏。规则也是简单,先倒地者输,先落台者输。

结局倒是在甘奇预料之内,矮个子输了,就在矮个子抱着高个子的腰要把高个子摔倒的时候,矮个子莫名其妙一个不稳,竟然先倒地了。

几家欢喜几家愁,有人大声叫好,有人高声喝骂。矮个子灰溜溜下了台,高个子得意洋洋左右致意。

甘奇旁桌的老头忽然站了起来,口中一语:“假模假式,无趣,走了。”

甘奇也起了身,说道:“当真无趣。”

老头出了人群,回头见得甘奇也出来了,惆怅一语:“这满京城,竟然找不到一处消遣之所。”

甘奇闻言,两步走到近前,说道:“老丈,在下心中忽然生起个心思,定然有趣。”

老头停住了脚步,问道:“说来听听。”

“老丈,刚才那相扑两人,显然都有真功夫在身,却非要假模假式来回,显然也是生计所迫,不过是为了赚些营生,无可奈何,想一想倒是有些悲凉之感。这般有功夫在身之人,却只能来些假把式,着实可惜,在下准备弄一处地方,让他们施展一番,还能真正让他们凭借本事赚个不错的营生,岂不快哉?”甘奇是真起了念头。

“你准备如何做?”老头真来了兴趣。

甘奇组织了一下语言,然后说道:“老丈,瞧您年纪不小,却又龙行虎步,必然是武艺行家里手。在下也练一些拳脚,所以想不若真正建一处搏斗之场,以武艺相搏,胜者拿奖金,败者也得出场费用,冠者重赏。如此岂不是美事?”

老头闻言先是喜上眉梢,随后却又低眉摇头,说道:“好是好,只是有不少问题,一来当真动武,死伤难论,若是人因钱财丧命,太过残忍。二来老夫见你也算不得豪富,无赌局赚钱,何以支撑赏赐用度?”

甘奇闻言哈哈一笑:“老丈多虑了,在下如此想,自然有解决之道。搏戏死伤,本就难免,就如此处也是一样,生死状尔。但是也要有规矩来避免死伤,格斗技击,后脑双眼与裆下不可击之,再辅以裁判之人,及时制止死斗场面,倒地者以读数时间来判定可否还能再战,如此便可避免大多数死亡之事。

至于营收之法,在下倒是有更多好办法。比如收票入场,又比如赔率计算之法,还有外出表演收费,如此定可保营收不差。”

甘奇所言,自然就是后世那些格斗联盟的保护以及规则,也是那些格斗联盟的盈利办法。

老头闻言抬头思虑起来。

甘奇也转头去看老头思虑的模样,忽然间似乎看到老头脸上若隐若现有一些刺青文字,又因为老头年老皮皱,看不清楚。

见得这些刺青文字,甘奇不免有了一些猜测。大宋朝,两种人会在脸上刺字,一种是犯人,把犯人脸上刺上字,以为一辈子的屈辱来惩戒。

还有一种脸上会刺字的人,便是当兵的,一是为了防止逃兵,而来也是便于管理。也有许多当兵的,本身就是因为犯罪而去当兵,这就更不用说了。

这个老人家脸上却有刺字,甘奇已经猜测出了个大概,看着老头一身极好的服饰,还能到处乱走消遣,定然就是当兵的,而且还不是一般当兵的,十有八九是个将军。

甘奇还在猜测着,老头已然开口:“嗯,你这说起来还是不错,就是投入不菲啊。”

老头之言,自然是怀疑甘奇办不成这件事情。要把这件事情做成,一个巨大的场地,前期的奖金出场费用,甚至还有宣传费用,都是要用钱的。此时甘奇虽然看起来不像是穷人,但也远远不是多么富贵的模样。

甘奇闻言笑道:“老丈可有兴趣一道把此事做成?”

老头闻言愣了愣,上下打量了一下甘奇,随后笑道:“你这小子倒是机灵得紧,你与老夫不过闲聊了几句,连姓名都未互通,就想要老夫拿钱出来给你?”

甘奇听得老头语气,心中有了一些期待,又道:“老丈放心,在下家在城外不远,颇有一些土地,所以这场地便不需花费了,建造场地的钱财在下也能拿出一些,老丈要是有兴趣,倒也不需要多大资金。”

老头忽然完全转过身来面对甘奇,笑脸一收,虎目一瞪,问道:“小子,你可知道老夫是谁?”

第九章 老夫狄青

甘奇自然是猜不到老头是谁,所以笑道:“老丈,在下甘奇,实在猜不出老丈是哪位贵人,敢问一声,还请老丈勿怪。”

老头忽然哈哈一笑,捋着颌下散乱的胡须,开口说道:“老夫狄青!”

甘奇听得“狄青”二字,差点腿都没有站稳,口中结巴说道:“狄……狄大将军……狄枢密,您老怎么到这里来看相扑来了?这些东西岂能入得您老之眼啊?”

甘奇惊讶是惊讶,但也反应极快。不是甘奇没有见过世面,实在是“狄青”这两个字太过吓人。

狄青何许人也?那是北宋朝一尊战神,年少因斗殴获罪在西北当兵,当时正值党项人李元昊作乱立国,狄青在与西夏的作战中勇猛无比,因战功步步高升,甚至打得李元昊俯首称臣,后来狄青在与党项人的作战中,立无数功勋。

当时范文正公范仲淹在西北之时,极为赏识狄青,甚至亲自送狄青《左氏春秋》,教狄青读书。

狄青每每上阵,戴着铜面具,披头散发如疯魔,身先士卒打马冲阵,后来西夏人甚至见他就跑。

狄青之威,还远远不止如此,南方蛮人侬智高叛乱,狄青五日夜袭昆仑关,平定南方。

如此一尊战神,后来功升枢密院副使,到了汴京当官,如今已有四年。

枢密院副使,大概就是整个大宋朝的军事副首长。官职实在不小,只是狄青这个官当得实在不愉快,甚至当得憋屈。

这大概就是大宋朝真正为人诟病之所在,甚至都不能用“重文轻武”来形容了,而是“重文防武”。大宋朝,文人高高在上,武人一旦威名鹊起,反而会被严防死守,打压也是常有。

这也是大宋朝的心虚所在,赵家天下,来路不正,乃武将篡权而得。心虚之下,怕就怕别的武将也会做这样的事情。

狄青这四年京官,当得实在憋屈,朝中御史台那些文官,几乎已经把眼睛长在了狄青身上,盯着狄青一举一动。也难怪此时当着大官的狄青会一个人到街上来看人相扑。

实在可悲。

甘奇懂得这些,所以再看面前这个老头的时候,多少有些惋惜之感。甘奇之所以懂得这些,也是因为上辈子在爷爷的影响下,打小就听了许多评书与戏曲,对于许多历史故事有过不少了解。

老头狄青见得甘奇惊讶的模样,似乎极为受用,笑得很是开心,说道:“嘿嘿,你小子可还敢找老夫要钱吗?”

甘奇听狄青这么说,心下一横,说道:“狄枢密乃勇武无当之猛士,岂能见人如此耍弄假把式?”

狄青忽然双手一拍,说道:“好,你这小子还真有几分胆识与智慧,老夫虽无余财,但也助你一臂,此事办妥了,老夫这每日闲暇,也有个去处。”

甘奇恭恭敬敬一拱手:“狄枢密放心,此事在下一定办得妥妥当当。”

狄青点点头,又起步往内城方向而去,还问:“你姓甘,可是城外那个甘家村?”

“正是甘家村。”甘奇答道。

“嗯,老夫回了,你也不必多送,明日在家等候就是,有人会带钱上门去找你的,到时候让他与你一起做成此事。若是赚钱了,你就分与他吧,也算是他安身立命之本。”狄青说完这一语,不知为何有了一些惆怅之感。

甘奇见得狄青忽然惆怅起来,开口问道:“不知狄枢密要派何人来?”

狄青倒也不遮掩,只道:“我儿狄咏,四子之中,就属他还对器械拳脚下足了苦功。”

甘奇点点头:“在下明日在村口恭候。”

狄青点点头,也不多言,把手臂抬了抬,示意甘奇不必再送了,加快脚步而去。

甘奇站在狄青身后,忽然想起了狄青刚才的话语中的惆怅,如此高官之后,儿子却只能做买卖当安身立命之本,着实可悲。

也可见狄青很是明白自己的未来,狄青的结局,实在不美,凄凉可悲,被人各种构陷,最后落得郁郁而终。

此时甘奇再看已经快要消失的晚年狄青,只有摇了摇头,转身而去。刚才甘奇还有遇见大宋战神狄青的些许兴奋与喜悦,此时却没有了一分一毫。

以往甘奇只想着此时的大宋朝是何等的富庶繁荣发达,陡然间偶遇了这么一个老人,甘奇似乎对这个富裕发达的大宋朝又有了另外的许多看法。

甘奇甚至想得更多,想着要不要帮狄青摆脱一些悲观色彩。

天色不早,出城门,过拱桥,又是那熙熙攘攘的码头。

码头之上,左右忽然多了许多黑衣短打之人到处走动,甘奇看在眼中,抬手一指,说道:“去春晖楼,今夜好好喝一顿。”

甘霸闻言大喜:“大哥,就等这句话了,一定要好好庆贺一番。”

春晖楼,正在叠拱桥边上,是码头上生意最好的酒楼。汴梁城的繁华,一直延续到汴梁城外,汴梁虽然有内外城池,却也远远不止内外城池,即便是到得城外,依旧还有无数百姓聚居,也是繁华街道,绵延极广。

甘奇带着众人进春晖楼落座,酒菜上得不少,透过窗外,依旧能看到来来往往的黑衣短打,大概是终于有人反应过来二当家没了。

甘霸等人有报仇雪恨的爽快,甘奇心中却还在想着后续之事,他知道事情到这里可还没有完。

果然,正当众人吃得开心的时候,大门口忽然走进来一个中年壮汉,壮汉身后跟着几个黑衣短打之人。

壮汉直奔甘奇而来,到得面前,便是一拱手,已经开口:“八臂金刚,幸会!”

甘奇点头站起,回了一个拱手,说道:“胜爷怎么今日出城?城门可就要关了。”

来人名叫王胜,乃是这黑虎帮的大当家,也就是刘宝山的大哥,黑虎帮真正的老大。平常王胜多住在汴梁城内,过着人上人的生活,并不多出城,有事也是刘宝山入城去禀报。所以甘奇才有这么一语。

“甘奇,可知我为何来寻你?”王胜虽然生得健壮,但是颇为内敛,并不像刘宝山那般嚣张在外,所以语气也平和许多。

第十章 狄咏与三十亩地(求收藏求推荐)

甘奇杀了刘宝山,也知道少不得这么一遭,面不红心不跳,答道:“胜爷寻我,自是有事,还请胜爷直白,我向来愚钝,实在不知。”

王胜忽然目光凛然,盯着甘奇看了片刻,再问:“我家二弟带着几个心腹失踪了,你可知道此事?”

甘奇忽然闻言大笑道:“哈哈……还有这事?失踪了?莫不是又在哪里打了他人闷棍,躲官府去了?这回可是运道不好,当真犯了人命?”

甘奇故意带着少年人的气愤,话语带刺,还有一种忍不住的开心。

王胜依旧盯着甘奇在看,似乎想看一看这件事到底与甘奇有没有关系,又道:“甘奇,此事当真与你没有干系?”

“我倒是想有干系,我这心头之恨还未解,他倒先躲起来了。莫不是怕了我?”甘奇眼神也盯着王胜看过去,带着些许酒意。

王胜似乎来了些许怒意,却又压制在心中不发出来,而是低沉说道:“最好与你没有干系,若是让我知晓了些什么,就莫怪我心狠手辣。”

说完王胜出门儿走,一众黑衣短打汉子跟随而去,也有人义愤填膺在王胜旁边说着什么,王胜却只是摆摆手。

甘霸等人怒目盯着王胜出门而去,甘奇已经从座椅中走了出来,说道:“今夜就吃到这里了,回家吧。”

众人出门往村中而回,甘奇一直低眉在想。

甘霸回头看得无人,已然憋不住开口:“看那王胜人五人六的模样,当真有气。大哥,你带着弟兄们与他争上一争如何?若是把码头这块肥肉争到手,咱们以后也吃香喝辣,好不快活。”

甘奇闻言,只是摆摆手:“许多事情啊,不是这么简单的,王胜能占住这块肥肉,并非只靠人多势众。”

“不是人多势众是什么?大哥,他王胜当年不也是与人火并才占得地盘的吗?他能与人火并抢地盘,咱们也不是吃素的,大不了提刀杀人就是了,还能怕了他们?”甘霸此时再说提刀杀人,少了一份热血激情,多了一些阴森杀气。

真正杀过人的人,再说杀人,已经有了显著的区别。

甘奇却还是摆手说道:“呆霸儿,你还得多学,不要开口闭口说杀人,开封府的铡刀可不是玩笑。”

“大哥,我就是看不过他们黑虎帮,凭什么他们就能骑在咱们头上?”甘霸气愤一语。

甘奇终于说道:“要争也得用些智慧,先做旁事,徐徐图之。你记住,势力并非真的只是人多势众,还有许多东西牵扯其中。”

甘霸听得甘奇说“要争”,气愤少了许多,跟在甘奇身后,时不时回头对着码头方向骂骂咧咧几句。

回家已经时辰不早,吴巧儿却还在等着甘奇,为甘奇送解酒的茶水,还打水来洗漱。却又有些闷闷不乐。

甘奇似乎看出了吴巧儿为何闷闷不乐,喝了几口热茶,往书房落座。

吴巧儿见得甘奇落座书房,连忙把书房油灯挑得更加明亮,待得甘奇翻书页的声音传来,吴巧儿已然脚步轻快起来,忙前忙后,甚至还哼起了小曲调。

甘奇也是自顾自微微一笑,当真认认真真看起了书,却又想起了白天遇见的狄青,便故意去找了一本《春秋左氏传》,对着注解慢慢翻看起来。

早起,甘奇到得村口等候。

不得多时,见得一个年轻人身材高大,腰背厚实有力,背着一包东西远远而来。

待得近前,这年轻人还生得极为帅气,剑眉星目,轮廓分明。已然开口喊问:“甘奇,谁是甘奇啊?”

甘奇上前两步拱手:“在下甘奇,来人可是狄咏?”

“嗯,我就是狄咏。”边说着,狄咏把后背一大包东西往地上一扔,又道:“可累死我了,你当真是厉害啊,我家父亲平常里节俭得紧,凭得忽然就要给你这么多钱?”

要说大宋朝的钱,当真是不方便,全是铜钱。金银虽然贵重,却并不如何流通,也是因为金银太少,远远比不得明朝银多。

所以大宋朝的钱,以贯来计,官方一贯便是一千个铜钱,用绳子串起来,可见重量之大。但是一贯也并非都是一千个铜钱,也看铜钱成色,也有七百钱作一贯的,成色不同,价格不等。

狄咏话语像是调笑,甘奇看了看地上的钱,也笑了笑道:“狄枢密只是想寻个能真正消遣之地。”

狄咏此时才抬头打量起甘奇,见得甘奇身高体长,壮硕非常,印象极好,答道:“你若是真能为我父寻到这么个消遣之地,我定当大礼拜谢。”

“可是狄枢密近来心情不好?”甘奇试探性问了一语。

狄咏眼神黯淡,带着担心答道:“唉……既然我父信了你,与你多说几句也无妨,近来他日夜难寐,愁容不展,都是唉声叹气。这汴梁啊,真不是人待的地方,还是西北好啊,却又回不去。”

甘奇心中能理解,却不知如何接话,只得换个话题说道:“狄兄弟,我带你去看看地方,就在村口。”

狄咏低头看了一眼地下的钱,眼神询问着。甘霸立马吩咐人上前把钱背回甘奇家中。

甘奇带着狄咏往村口而去,过得小桥,大片的农地。

甘奇才刚一抬手,狄咏已然开口问道:“都是你家的田吗?”

甘奇点点头:“两百来亩,都是。”

狄咏笑道:“甘兄弟,这么好的田,你也舍得?”

“有何舍不得?将来赚的钱必然比粮食出得多。这个地方临着码头,出城就到,没有什么地方比这里更合适的了。”甘奇信心满满答道。也说明这个时代,还真没有人舍得轻易把田地给毁坏了,即便是建屋,也尽量选不适合种植的地方。

狄咏点头答道:“地方是好,甘兄弟如此舍得,我却还觉得可惜了。甘兄弟当真是做大事的人啊。不知甘兄弟准备建多大的搏戏场?”

甘奇大手一挥:“三十亩!不仅要建搏戏场,还要在左右建商铺。”

甘奇甚至都想好了这个搏戏场建成什么样子,搏戏是大宋朝极其风靡的娱乐方式,上至达官显贵,下至贩夫走卒,都享乐其中。甘奇脑中的运动场馆,其实造型极其简单实用。

垒土为高台,高台环绕一圈,把运动场围在中间。其实就是后世运动场的模样,只是建造之法比较简单许多,就是用土垒砌来,然后用石头铺出一层一层的看台座位。当然也要设置贵宾席位。

甘奇昨夜看《左传》,看了许多战争故事,也就想得更多,这个运动场可不只是搏戏,甘奇还准备了许多后续的项目,比如射箭,比如赛马。

甘奇想到了大唐,想起了风靡大唐的马球,也想起了风靡大宋的蹴鞠。这个大宋朝慢慢开始缺了勇武,甘奇想在这些方面给一些影响。当然,甘奇也在想着赚钱。

狄咏闻言更是吃惊,问道:“甘兄弟,当真要建这么大?”

甘奇点头:“只大不小。”

狄咏却犹豫起来,说道:“甘兄弟,这般,怕是我带的那些钱还远远不够啊。”

甘奇已然起了雄心壮志,穿越一回,甘奇还没有什么人生目标,此时忽然有了一件想做的事情,哪里还能受得住想法,只想力求做得更好。

“钱的事情,我再想办法就是。”甘奇答道。

狄咏却又指着面前的田问了一句:“那这田间的禾苗怎么办?”

甘奇答了一句:“都拔了。”

“拔了?”狄咏惊讶得声音都高了八度。

甘奇只答:“放心,佃农们自有更好的营生。”

狄咏只是目瞪口呆看着甘奇,似乎觉得甘奇当真有些难以理解。

第十一章 拔苗

拔禾苗,在这个一切都围绕着农业生产的时代,用败家这个词都不足以形容这种行为,完全是人神共愤之事。

这种事情,甚至连法律条文都没有预料到。历朝历代法律都规定不准私自宰杀耕牛,因为耕牛是农业生产的必须品。但是法律却从来没有过不准拔除禾苗这种条文。因为宰杀耕牛的事情时有发生会发生,但拨禾苗事情连神经病也不会去做。

连一旁的甘霸都目瞪口呆不知如何是好。甘奇却是大手一挥:“干活,现在就拔。”

“大哥,真拔吗?”甘霸愣愣说道。

甘奇上前几步就走进麦田里,伸手就拔,还回头开口:“干,靠码头这边,三十亩,都给清理出来。”

甘霸不情不愿跟着甘奇往田里去,蹑手蹑脚拔出一棵,立马感觉心中一痛,好似做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一般。

随后众人也都往田里去,极为满意的甘奇转头看向狄咏,笑道:“劳烦狄兄弟到城里城外上多招一些匠人来,今夜我就把图纸画出来,明天就开始建。”

狄咏点点头,拱手别过,他心中也是极为震惊,兴许拔禾苗当真是一件伤天害理的事情。

不得片刻,围观之人无数,村里的老幼妇孺都赶来观看,一个个面色悲伤,却又敢怒不敢言,都是低声窃窃私语,指指点点。

甘奇也不在乎这些,自顾自指挥甘霸等人干活。

直到几个村中老汉赶来,终于有一个拄着手杖须发皆白的老头到得近前,开口就是怒斥:“甘奇诶,甘奇啊!你这个杀千刀的败家玩意儿,你爹走了,你就准备把这个家败了不成?还不快快叫他们住手?”

甘奇自然是认得这个老汉的,村中人人都尊称一声甘三爷,也是村里的老儒生,虽然没考出什么功名,但即便是甘奇的父亲也对他尊敬有加,乡绅宿老大概就是指的这位甘三爷。

甘奇倒也礼节周到,答道:“三爷,我准备在这里建一个相扑场地,不会把家败了,只会给村里带来好处。”

甘三爷哪里听得进,挥着木手杖骂道:“你这个不孝子,读书进学不会,浪荡败家你都学全了,你爹给你留了这么一点家业,你若是守不住,老夫替你守。”

甘奇听到这一语,多少听出了不对劲,问道:“三爷准备如何替我守家业啊?”

甘三爷闻言头一抬,左右看着众多村民,一脸正气说道:“你把田契交出来,交到祠堂里,以后你家的产业,由族里来指派人耕种。族里也不占你便宜,每年把租粮分给你就是。总比你败了去要强,到时候要饭都没有地方要。”

甘三爷边说着,还边与几个老汉来回示意。

立马也有人上前开口:“三爷说得对,与其把家业败给别人,不如让族里帮你守着,总饿不着你。”

又有人接道:“甘奇,我们这都是为你着想,你一贯不知节俭,读书你读不进,生意你连算术都没学过,把田契交到族里,这辈子再落魄也不至于真的饿死街头。”

这话一出,甘奇立马感觉到四周到处都是热切的眼神,似乎当真有许多人憧憬着甘三爷说的这件事情,其中利益也不需明言。甘家村人口不少,几百户人家,一两千号人口,此时也越聚越多,田埂地头里都站不下了。

甘奇算是明白过来意思了,似乎这几个老头之前就商议过了一般,今日算是逮着机会了,一个个心照不宣配合极好。甘奇问了一语:“三爷,那我家还有一座不小的宅子呢?”

甘三爷闻言答道:“你若是要卖宅子,定要与老夫知晓,老夫点头了,你才能卖,宅子一定不能卖给外人,要卖就卖自家人。”

甘奇闻言:“三爷,你的好意我就心领了,要是真到了卖田卖宅的时候,一定先知会三爷,让三爷先买,价格从优。”

说完这一语,甘奇俯身接着拔禾苗。

甘三爷捶胸顿足起来,开口说道:“甘奇啊甘奇,你若是不停手,等我儿从国子学回来,定要把你告到开封府去吃罪。”

甘奇此时愣了愣,想起了这位甘三爷还真有个儿子叫做甘正,在汴梁城内的国子监下的国子学里面读书。

国子监是大宋最高学府,下有国子学与太学,能进里面读书的,要么就是有大才之人,要么就是官宦子弟。让国子学的学生到衙门去告状,主官自然会着重几分。

甘奇头前还真没有想到拔自家禾苗,用自家土地,还会遇见这种阻碍。

甘三爷提起儿子之后,已然有了几分趾高气扬的态度。要说这甘家村,以往一向是甘奇父亲定夺大小事,因为甘奇父亲中过举人。

有人的地方就有争夺,一族之权实在不小。这些年甘三爷平常在族里多是辅助,而今甘奇的父亲去世了,倒也该他说话算数了,后头还有一个国子学的儿子,腰板自然更硬了几分。

甘奇却不理会,只答一语:“三爷,要说甘正在国子学的用度不够,你与我说就是,同族子弟,我自不会袖手旁观。”

甘三爷似乎被说中了心事一般,立马怒斥道:“甘奇,你是不见棺材不落泪,当真想进府衙里吃罪?”

“倒也不知开封府会以什么罪名拿我去吃罪。”甘奇连头都不抬,甚至还加快的拔禾苗的速度。

甘三爷气得直挥手杖:“好,好,老夫这就派人进城里去把人叫回来,写完诉状就去开封府。”

甘三爷一步三回头,似乎在心疼今年这三十亩地的收成。

甘三爷一走,围观的人群也开始散去。

甘霸颇为担忧走到甘奇面前,问道:“大哥,三爷怕是当真要把你告到开封府去了,这回是真摊上官司了,如何是好?”

甘奇摆摆手道:“打官司而已,怕什么?我拔别人家的禾苗犯法,拔自己家的还能犯法不成?”

“大哥,我……我……”甘霸有些支支吾吾。

“你什么你,有话就说。”

“大哥,我觉得这般拔禾苗,当真有些……心疼。”甘霸有些心虚说道。

甘奇气不打一处来,抬手一个脑蹦子,说道:“反了天了你,还不快去干活?到时候吃香喝辣的时候,且看你的嘴脸。”

甘霸揉了揉自己的脑门,往田里走去。

第十二章 开封有个包青天

种苗的时候劳累辛苦,拔苗却奇快无比,待得扛来锄头,就更快了几分,一亩地用不得一刻钟。

甘奇等九个人,一个上午时间,几乎就要把三十亩地清出来了。

只是甘奇没有想到,下午半晌,远远就能看到有衙差从大路而来,这官府的效率还真出乎了甘奇的预料。

衙差近前:“哪个是甘奇?”

甘奇站起身来,答道:“我是,不知几位有何贵干?”

“走一趟吧?有人把你告到开封府了,包龙图今日正好上值,等着你呢。”衙差倒不是来拿人的,是来通知甘奇应诉。

甘奇点点头,到得小河边洗干净手,随着衙差而去。甘霸等人连忙跟在身后,一个个苦瓜着脸,如丧考妣。

甘奇倒是不着急,心中想起了开封府与包拯,忽然口中不自觉小声哼出了一个曲调:“开封有个包青天,铁面无私辩忠奸,江湖豪杰来相助……当当当当当当当……忘词了。”

头前带路的衙差听得曲调,回头看了一眼,说道:“诶,你这小曲倒是好听,瓦肆茶楼里倒是未曾听过这般调子,不知唱的是什么内容?”

“胡乱瞎唱的。”甘奇闻言有些尴尬,随意搪塞一语,也问了一句:“你们开封府有没有两个叫王朝马汉的差人?”

衙差闻言想了想,摇摇头:“王朝马汉?没听说过。”

甘奇稍稍有些失望,王朝马汉是包拯身边护卫,出自《三侠五义》的小说。现实与小说,显然还是有区别的。至于包拯身边另外一个大名鼎鼎的南侠展昭,那便也不用问了。

开封府是一个行政机构,汴梁城就属于开封府管辖,但是开封府远远不止汴梁城这么大,就如后世北京市政府管辖的地方也不仅仅限于市内。

其实包拯名声很大,但是官职并不很高,但是权利也实在不小。知开封府,是从三品的职位。龙图阁直学士,也是从三品。龙图阁大概就是皇家图书馆,直学士是一种荣誉头衔。

开封府衙高大雄伟,坐落内城西边,角子门东不远。

进得大门,前院过去,就入了大堂,左右站班衙差十几人,粗壮的水火棍在手,还配有腰刀。

甘奇进门一眼就看到了甘三爷与甘正父子二人,正在恭敬等候着,见得甘奇进来,倒也不说话,却拿眼神与甘奇示威几番。

甘奇自顾自走到另外一边站好。

待得片刻,听得有人大喊:“包龙图到!”

一个身形微胖的老人走了进来,一身鲜红色官衣,戴着双翅幞头官帽,走到大堂头前官位落座。

所有人连忙躬身见礼,甘奇一边见礼,一边惊讶,说好的面黑如炭呢?说好的头顶月牙呢?这位包青天怎么面白如玉,白里还透着红?

待得甘奇见得包拯进来之后,一直板着个脸,多少猜出了为何后人都说他大黑脸了。

惊堂木一拍,大黑脸包拯开口:“诉状本官已阅,哪个是甘奇?”

甘奇连忙上前答道:“学生甘奇。”

包拯听得“学生”二字,微微皱眉,问道:“诉状中说你不学无术,只知街头浪荡,怎敢在本官面前自称学生?”

一旁的国子学学生甘正,自小与甘奇就不是一路人,也看不起甘奇这个村中只知街头浪荡的富家子弟,此时听得甘奇自称“学生”,立马也开口斥道:“甘奇,你学得几个字,入了哪个官学?岂敢在包龙图面前自称学生?”

大宋朝,是真正的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平民百姓见了官,都是“小的”、“小人”这种自称。能自称学生的,那一定要是真正有些墨水的后进读书人。这是极其重要的礼节。

甘奇倒也没有想到自己自称一声“学生”会带来这么多麻烦,也是甘奇不愿意称呼自己为小人之类,所以选来选去选了个“学生”的自称。

但是甘奇也不心虚,看了一眼甘正,答道:“包龙图,告状之人,自然是想方设法来攻讦被告之人。学生书香门第,父亲更是中过举人,自小也读书进学,而今也勤学不辍。如今受人诬告,不过是因为老父已亡,家中却还有余财,怀璧者也。”

“恬不知耻,你也敢自诩读书人?你是读了哪本书?进了哪个学?在包待制面前,你也敢如此信口开河?”甘正说得义正言辞。待制,与龙图一样,是包拯作为开封府权知府的尊称。

大堂之上的包拯却是眉头深皱,一个国子学的学生告状,诉状也写得工整清楚,包拯本以为案件应该好审,却不想这个被告一番话语,用词用语当真不像是那不学无术的街头浪荡子。

包拯问了一语:“甘奇,你可考过功名?”

甘奇答道:“回禀包龙图,老父在时常言厚积薄发,教导学生不可眼高手低。所以学生自以为还未做好万全之准备,不曾考过功名。”

大宋朝与明清在科举制度上是不同的。首先宋朝不组织正规的秀才考试,科举直接从考举人开始。考举人的资格,多来自地方推荐,或者地方举行一些自己的选拔考试。

考中举人,接着考进士,这个过程需要一气呵成,举人资格往往是一次性的。当然,考中举人,地位与身份上就有了很大的不同。

宋朝取仕,更多依托官办学校,考试的资格也多来自各地官办学校。

甚至太学与国子学的学生,有被直接推荐去考进士的资格,后来三舍法改制,国子监里的学生甚至毕业了有直接当官的资格。

进官学,对于宋朝学子而言,是一件不那么简单的事情。

包拯听得甘奇如此话语,更是皱眉,心中似乎又觉得甘奇这种话语不太可信,但也没有直接妄下定论,而是思索了片刻。

此时甘正气愤又道:“包待制,切勿听信这厮巧言善辩,他本就是个街头浪荡子,泼皮无赖般的人物。而今我父身为族中宿老,管教他败家行径,便是怕他把其父一辈子的心血葬送了去。奈何此子顽劣不堪,竟然不服管教,无奈唯有一纸诉状告到府衙,还请包待制定夺。”

这个时代,家族是整个国家最基本的组成部分。从汉唐以下,皇权再也不下乡,汉唐之前,还有亭长里长这一类的基层官府职位。到了宋朝乃至往后,基层都靠自治,家族乡绅管理。

这也是汉唐之后的朝代,基层动员能力下降的原因所在。皇权不下乡,其实也是国力的一种下降。

所以甘三爷用这种借口状告甘奇,在民间礼法上,是有一定道理的。

问题就在于甘奇是不是那般不学无术浪荡子,是不是个败家玩意儿。这一点很重要。

思索之后的包拯,终于开口问道:“甘奇,你平常里擅长什么?是圣人经典?还是文章诗赋?亦或者曲调词牌?”

要说包拯,当真不负名头,审理案件还真极为公证,按理说国子学的学生来告,诉状的可信度本就极高。包拯却还是兼听则明,给了甘奇一个自我辩解的机会。

第十三章 谢包龙图教诲

包拯话语说罢,抬头看着甘奇。

甘奇连问话都不答,而是直接说道:“包龙图,学生有一诗,直抒此时胸臆。千锤万凿出深山,烈火焚烧若等闲。粉身碎骨浑不怕,要留清白在人间。”

包拯听得诗文,微微有些惊讶,想了想,面色缓和了一些,问道:“你这首诗可是藏了一个谜语?”

“包龙图见笑了,学生为此诗取了个诗名叫作《石灰吟》。”甘奇恭敬答道,这首诗当做一个谜语也是不错的,谜底就是石灰。说的就是从石头变成石灰的过程。

一旁的甘正似乎也有些惊讶,惊讶甘奇这么一个不学无术之辈竟然能开口吟诗,转念一想,连忙开口说道:“包待制,此诗定然不是甘奇所作,包待制可千万不要被他骗了。”

包拯斜眼看了一下甘正,摇摇头并不理会,而是又与甘奇说道:“诗是好诗,借着诗说清白,颇有一些才智。但你也不必把事情说得这般严重,粉身碎骨倒也不至于。本府问你一个问题,农夫辛辛苦苦种下的田,你为何要把禾苗拔了去?可有此事?你又作何解释?”

此时的包拯,似乎有些期待之色,大概是下意识期待着甘奇能做一个说得过去的解释,甚至更期待甘奇回答压根就没有此事。

甘奇点点头说道:“回禀包龙图,拔除禾苗之事确有,学生之所以这么干,并非胡作非为。学生主要是为了能给同族村民们谋一份更好的营生。”

甘三爷刚才都未说话,一直让儿子出言,此时听到这里,气不打一处来,指着甘奇就道:“胡说八道,麦苗都没了,今年收成全无。佃农们能不能过得这个年关都是另说,你却还在此狡辩。”

甘奇却不去看甘三爷,而是抬头看向包拯。

包拯微微点头示意,说道:“甘奇,你好好说个清楚,族中宿老在此,你也合该与他解释一二,避免误会。都是同族之人,同心协力才是应该。甘老丈,你也不必激动,且听甘奇说清道明。”

甘三爷闻言缩了缩身形,包拯都开口了,他一个平头百姓,哪里还敢出言再说。

此时的甘奇,也不藏着掖着,开口说道:“学生家在城外码头旁有二百余亩田地,虽然田地不差,但是一年到头出产也不多,佃农辛苦一年,也不过堪堪饱腹。学生心想,既然家在繁华汴京之外,何不依托汴京之繁荣做点其他事情,多赚一些营生,提高一下族人生活用度,所以筹划了个相扑场地,经营相扑总比种田赚得多。头前学生也结识了狄枢密,狄枢密对相扑之道也颇为喜好,所以学生便与狄枢密之子一道开始了这件事情。还请包龙图明鉴。”

包拯听得连连点头,当听得狄枢密之时,有些意外,开口问道:“狄枢密?”

“是的,正是狄枢密。”甘奇答道。

包拯沉默片刻,不知想了些什么,然后开口说道:“嗯,此事就到这里吧,甘老丈,本府倒是觉得甘奇有些头脑,此事是个误会,罢了,各自归家。一族之人,当团结相亲。”

甘三爷不敢多言,但是甘正仗着身份,却还出言说道:“包待制,学生所言句句属实,万万不可听信这厮一面之词啊,他一个闲散泼皮,岂能认识得了狄枢密那般人物?这般谎言,不可听信啊。”

包拯近花甲年纪,阅人无数,真假之间,他心中早有定夺,听得甘正还开口来说,已然有些不耐烦,说道:“你一个国子学生,不好好在国子监进学待考,非要参与一些同族小事,还不依不饶,不念君子风范,是何道理啊?”

甘正闻言一愣,心中大惊,连忙躬身拱手:“学生……学生失礼了。”

甘正心不甘情不愿退到一旁,包拯再看向甘奇,说道:“既然读书,就该进学,不进开封府官学,如何能考科举?官学里下半年招收学子,你当去考上一番。既然是书香门第,便不能辱没了门楣,不得自误,你可知晓?”

甘奇实在没有想到包拯最后还会如此叮嘱一语,连忙见礼答道:“谢包龙图教诲,学生一定不辜负教导。”

包拯闻言点点头,已然起身,大手一挥:“退堂!”

包拯刚从后门而出,甘正一脸气愤看向甘奇,也是大袖一挥,鼻头愣愣一声:“哼!”

甘奇笑着回应了一下,头前出门而去,昂首挺胸。

还听得身后甘三爷气愤说道:“未想,未想这厮竟然如此巧言善辩,气煞我也!”

甘正在旁答道:“父亲不必生气,以这厮做派,还想考开封官学,到时候一定让人笑掉大牙,待得他出了丑,包待制自然会知晓今日我们所言非虚,到时候定然会再定夺一番。”

头前的甘奇,倒也隐约听到了身后两人的话语,只是完全不当回事,如没有听到一般,自顾自带着等候在外的甘霸等人快步往家长赶去。

甘奇站在田间,禾苗倒是拔得差不多了,忽然开口说道:“甘霸,你去统计一下这三十亩地都是哪些人家耕种的,多少也当与他们补一些钱财度日。”

“大哥还是心善。”甘霸开口夸着,脸上一直挂着笑,刚才府衙大堂里的事情,他都在门外听得清清楚楚,此时还在为自己大哥胜了官司而高兴。

只是甘奇自己却低头在想,因为钱实在不够用,既要建一个大的运动场,还要补贴一些佃农,将来还要备下奖金出场费,甘奇家中,也已捉襟见肘。

想得片刻的甘奇,忽然开口问道:“呆霸儿,黑虎帮在码头上的赌坊生意可好?”

“大哥莫不是想进赌坊里赌钱吧?大哥万万不可去啊,那可是黑虎帮的赌坊,岂能让我们赢钱?以往大哥都不曾去让他们坑,如今更不能去了。”甘霸有些着急,黑虎帮的赌坊,他们是从来不往里进的。

“胡说八道个甚呢?我岂会去赌钱?我是要开个赌场,准备跟黑虎帮抢营生!”甘奇答道。

甘霸闻言大喜,连忙答道:“大哥,虽然码头上来往的都不是什么富家子弟,但是人流如织,赌坊生意那是极好的。大哥是准备跟黑虎帮干了吗?”

甘奇又是一个脑蹦子,说道:“一天到晚干干干,能不能消停点?我们是去做生意的,和气生财。”

甘霸揉着脑袋,轻声说道:“就怕……就怕他黑虎帮不和气。”

第十四章 幸运大转盘与大哥三弟

第二日大早,狄咏带着几十个匠人到得甘家村,甘奇的昨夜已经把图纸画好了。

图纸倒也简单,围着一圈先夯土,用夯土夯起高墙,外为高墙,内为阶梯,阶梯就是看台。待得夯土工程完毕,然后再里外砌砖石,看台顶上加盖棚子。

建造工艺其实也简单,与修建城墙大同小异。城墙也这般工艺,里面夯土,外面砖石。西北边境的城墙,甚至只有夯土,砖石都不砌,也极为坚固耐用。

稍一丈量之后,匠人们已经开始在挖地基了。

不远村口,甘三爷打眼看着这边热火朝天,面色难看至极。

一旁的甘正说道:“父亲不必如此,有甘奇好果子吃的,那些城内看相扑的人,岂能绕着远路跑到城外来看?他花费巨资建个相扑场,到时候门可罗雀,只怕他当真就要变卖家业度日了。”

甘三爷闻言果真面色好看起来,说道:“我儿说得在理,那咱就等着,看着他把家业造了去,到时勿谓言之不预也。”

甘三爷还咬文嚼字起来,甘正早已是看戏模样,说道:“父亲,不过小人得志尔。”

甘三爷心情大好,挥挥手道:“儿啊,你早些回国子监里去吧,君子立大志,定要考个功名回来,为父就盼着你能得个官身。”

甘正点点头,拜别而走。

码头边的田里,甘奇安排好地基丈量的事情之后,便往家中而回。

家中书案上还有不少图纸,这些图纸比那运动场的图纸精细繁琐得多,甘奇昨天一夜未眠,画的就是这个东西。

甘霸人在一旁等候着。

不得多久,甘奇理好图纸,反复看了看之后,带着甘霸出门而去,直奔码头。

码头上依旧人流如织,四处店铺叫卖之声不断,茶楼酒肆里还有咿咿呀呀的小曲小调,时不时也能听得说书人的绘声绘色。

甘奇直奔一个铁匠铺而入,甘霸跟在身后,眼睛都不看路,一直盯着甘奇手中的图纸去看,也看不懂个所以然。

铁匠也是个老汉,赤裸上身,正在不断推拉着风箱,炉子上的炭火似乎刚刚燃起,吐出的火舌还带着蓝色。

客人进门,老汉也不抬头,开口就问:“要锄还是要犁,自己挑选,菜刀剪子在柜子下,锅在后头挂着。”

“张铁匠,我不买那些,订做一些小玩意儿,你看看图纸,开个价。”甘奇已经把手中的图纸送了过去。

老头闻言抬头,接过图纸,翻看了几下,说道:“你要这些小铁球作甚?”

“这你不需要管,开价就是,铁球要打圆一些,环形箍也要结实,轻易不能变形。”甘奇答着。

小铁球与环形箍是啥?这个东西只有甘奇自己知晓,叫作“轴承”。当然不是现代意义上的轴承,而是轴承原理的东西,精度要求不高,到时候涂上油脂,能比较顺当地转起来即可。

老头打铁一辈子,手艺自然是极好,但也是第一次见到这种东西,一边看一边在想这玩意到底是干什么用的,倒也想不出个所以然,只得开口说道:“这个小铁球若是真要浑圆,可不那么容易。收你五贯钱。”

“五贯,张老头,这能用得了几斤铁?你是想钱想疯了吧?”甘霸一听五贯之多,开口说道。

老头还准备与甘霸解释一下这个小铁球如何费时费力,需要多么高深的技术技巧,不想甘奇已经开口:“你若能做好,五贯不多。我给你十贯,你得答应我一件事。”

张铁匠开出五贯的价格,其实也准备好了讨价还价的余地,听得甘奇价都不还,还把价格翻了一倍,连忙问道:“要老头我答应你什么事情?”

“这个东西是我发明出来的,你不得说给任何人听。”甘奇说道,这是甘奇的商业秘密。商业秘密这个东西,重要之处就不用说了。

张铁匠闻言点点头:“老头答应你,一言为定。你什么时候要?”

“后天就要。”甘奇答道。

张铁匠闻言又低头看了看图纸,皱着眉头,却还是点头:“嗯,后天下午你来拿就是。”

甘奇也不多说,从怀中掏出一串铜钱放在打铁的铁砧之上,转头就出。

甘霸连忙追了出来,说道:“大哥,你花十贯就做这么个玩意?你要做这东西作甚呢?”

甘奇神秘一笑:“幸运大转盘!”

“幸运大转盘?这是什么?卜卦算命的?”甘霸疑惑问着。

甘奇一抬手,准备又是一个脑蹦子。甘霸这回倒是学乖了,远远就躲开了。

还听甘奇说道:“什么卜卦算命的,头前不是说开赌坊吗?这玩意童叟无欺,全靠运气,还出不了老千。只要这玩意一出,黑虎帮的赌坊就得关门大吉了。”

躲开了脑蹦子的甘霸口中又问:“大大……大哥,这个什么幸运大转盘当真比摇骰子好玩?”

甘奇摇摇头,也懒得多言,已然又开始去寻木匠,寻了木匠还去寻画匠。

画的内容也是简单,狮子、老虎、兔子、牛、羊、马、蛇、老鼠、狗、乌龟等等,应有尽有,三十多种。

动物的种类越多,那么奖金的赔率就越高。还可以分大奖、中奖、小奖,赔十五倍,十倍,五倍。比摇骰子的倍数不知高了多少,倍数高了,吸引力自然也就高了。

甘奇忙活完这些事情,抹了抹头上的汉,露出微微的笑脸,心有憧憬,极为满足。

不想此时一旁的甘霸又道:“大哥,你这玩意我都搞不懂,我还是觉得那些赌徒更喜欢摇骰子。”

甘霸说了这么一句大煞风景的话语,甘奇笑脸一止,反问道:“摇来摇去不就是几个数字吗?有什么好玩的?”

“大哥,那些人就喜欢摇数字的。”甘霸一边说着,一边把头撇开,生怕甘奇又抬手来打。

甘奇闻言想了想,说道:“数字还不简单,且看我给他们来个3D彩票,中奖就翻五百倍,买一文钱,中五百文,买一贯中五百贯。一个时辰摇一次奖,保准那些赌徒们趋之如骛,爱不释手。”

“大大大大……哥,买一贯中五百贯,大哥,哪里有这么赔的赌坊,这么赔下去,咱们讨饭都没有活路啊。”甘霸心中,这个大哥疯了,不可理喻。

“这叫赔率,懂吗?这里面是有道理的,稳赚不赔的,知道吗?”甘奇难以解释其中具体道理,唯有这么去说。

甘霸听得稳赚不赔,半信半疑,又道:“那大哥,为什么不叫大哥彩票呢?非要叫个三弟彩票?”

话语说完的瞬间,甘霸一声哀嚎,龇牙咧嘴,双手捂着脑袋又搓又揉。

第十五章 娱乐大宋

大宋之富庶,历代难及。且不说那些什么国内生产总值的统计,也不说历代税收总额的对比。

就说大宋的钱,北到辽国,西到西夏,南到东南亚,乃至于海道南亚西亚,大宋的钱都是硬通货。

大宋为何会如此富庶,其中有两个关键点,一是社会风气。

头前说过皇权不下乡的弊端,其实皇权不下乡也是有利处的。那就是民间的自由化,先秦至汉唐之时,有极为严苛的户籍制度,普通百姓几乎不能离开家乡,能离开家乡的只有两种人,一种是有官差在身的,另外一种就是大家士族,也可以说就是读书人。

但是到得宋朝,户籍制度就松了下来,不再如以前那般严苛,甚至连以往夜间的宵禁也大多取消了。人口流动性更大,这就会导致民间商业的繁荣,商业的繁荣往往也会带来手工业的进步。

二是南方的开发程度。长江中下游地区的第一次真正的开发,始于汉末三国,也是就孙家的吴国,在此以前,南方大部分地方几乎都属于未开发地区。孙家算是真正的开荒者,为了开发地盘,孙权甚至出兵到台湾岛去掠夺人口。

孙家的开发,仅仅是个开始,那时候的南方,远远比不得中原的富庶。到得晋朝的衣冠南渡,便是第二次南方大开发,这个时候的南方,才真正开始算得上发展起来了。

但是唐朝的中心却又往西北去了,这让南方又处在了皇权的远端。

宋朝之所以定都在汴梁,其实也有许多考量,汴梁作为国都在军事上来说,不是一个好地方。但是汴梁在经济与社会发展上来说,这里就是真正的好地方,因为刚好在水道之边,南北的中央。

关于定都汴梁,其中也有另外的原因,西北开始变得贫瘠,汉唐的中心都在西北,那个时候的西北,还是郁郁葱葱的地方,黄河也还是一条清水河。从秦到汉唐,一千多年时间,西北一直是国家的中心地区,过度的开发与耕种,让西北那片郁郁葱葱的地区,变成了贫瘠的黄土高原,黄河从清水也变成了泥沙河。

再加上南方的开发程度,国家的政治与经济中心,在人力不能左右的情况下,唯有慢慢向东边迁移,曾经富庶强大的西北,慢慢成了皇朝边缘之地。

大宋拥有前几朝不曾拥有的开发度极高的南方,这是大宋富庶的基础,但还不是最根本的原因。大宋朝富庶最根本的原因,来自粮食作物的改变。

稻与麦,主要的口粮作物。麦不用说,南方主要种植稻谷,也就是大米,到了宋朝有了一个极大的发展。从中南半岛传来了占城稻,以往本土的稻谷,一年只能一熟,到得宋朝有了占城稻,一年可以两熟,甚至再往南方,一年甚至可以三熟。

意思就是稻谷在宋朝传入了新的品种,在南方一年至少可以种两次,收获两次。这个进步给整个社会带来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粮食生产翻倍增长,解放了更多的劳动力,手工业越发发达,造纸、陶瓷、家具、更加精美的建筑等各种东西,生产的数量与品质也加倍增加。宽松的社会氛围,各种生产的提升,随之商业的大发展,再加上大陆东边更发达的水系与交通,这就是宋朝富庶的原因所在。

古语有言饱暖思**,宋朝的娱乐行业,消遣行业,在全国范围内普遍有了大发展。这也是为何宋词会成为宋朝代表的原因,因为宋词几乎就代表了娱乐。宋词在文学意义上的地位自然毋庸置疑。

但是真继续分析一下,宋词是宋朝的代表,其实也可以说娱乐行业就是宋朝的代表。

宋朝兴许亡也亡在整个社会的糜烂娱乐之中,丰富的物质生活,给人带来的东西有许多正面的东西,但是万事也有许多负面的东西。亡国,从来不仅仅是哪个统治者与高层个人原因,往往跟整个社会的变化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甘奇看到的这个大宋,正是大宋朝蒸蒸日上的时候,也是这个大宋朝最好的几十年,繁花似锦,大师辈出,家国稳定,甚至对外战争也屡屡获胜。

甘奇是真的赶上了一个好时候。

以后的王安石变法,也是在这个基础上的变革。民间大发展,百姓收入不断增加。王安石想做的就是让朝廷的收入也随之增加。

所以甘奇想赚钱,第一想法不是要生产发明什么肥皂香水之类的东西,而是做娱乐行业,满足富庶的大宋人民日益增长的娱乐需求。

码头西边,甘奇寻了好久,终于找到了一个对外转让的店铺,店铺不小,两层的临街小楼,以前是卖香料的,店家如今也有了发展,准备把店铺搬到城里去,让出了这个店面。

甘奇顺手接过,简单布置一番,待得木匠铁匠与画匠的东西都送来之后。

甘奇检查了一番送来的各种东西之后,开口喊了一语:“呆霸,把门关起来,叫人在外面守着,不准任何人靠近。”

呆霸连忙照做,门窗关得严严实实。

甘奇方才开始组装着自己设计出来的幸运大转盘,木底座上有一个铁碗模样的东西,铁腕里放着简易的轴承,再在铁腕里倒入菜籽油用作润滑,轴承连接着铁杆,铁杆之上安装了一个巨大的木制转盘,转盘的表面画着各种动物。

再用小木条分割动物区域,待得一切装好固定,再用木板把转盘之下全部围起来。幸运大转盘就算是组装完毕了。

甘奇又从旁边拿来三个大小不一的铁球,铁球上图上了颜色。最大的铁球代表十五倍的赔率,最小的代表五倍的赔率。把铁球扔进转盘之中。

转盘上立着一个木制手柄,甘奇伸手握住手柄,使劲一推。

顺滑转动之声极为悦耳,转起来的幸运大转盘让甘奇笑得合不拢嘴。三个小球在转盘里不断滚动着。

许久之后,转盘方才慢慢停下来,三个铁球不断在区隔动物区域的小木条之间来回滚动。

终于,尘埃落定。红色大球停在了狮子图案区域,白色中球停在了兔子图案区域,黑色小球停在了老鼠图案区域。

甘奇极为欣慰,抬头一看,窗外已然是傍晚。整整一天就这么过去了,甘奇说了一句:“终于弄好了,运动场就靠你了。”

说完话语,甘奇推开门,甘霸等人已经在门口打起了盹,甘奇推醒甘霸,说道:“明日里在门口贴个招工告示,身强体壮者,每月例钱两贯。”

甘霸又一次表达了不同意见:“大哥,两贯啊?城中皇城司当差一个月才一贯五呢。黑虎帮他们一个月也不过发九百钱。大哥,咱们弟兄虽然只有九个,但是即便累一点也是无妨的,何必花这么多钱去找旁人。”

“黑虎帮只发九百钱?”甘奇问了一语,又道:“那就再加五百钱,两贯五一个月,只要身强体壮的。今夜我就写好告示,明日你只管贴就是。”

甘霸哭丧着脸,只觉得这个大哥完全是疯了,一赔五百的赌坊他还觉得要赔得讨饭,如今招人又发这么高的价钱。甘霸看了看甘奇最近喜欢打人脑蹦子的手,欲言又止几番,才问道:“大哥,那……那拢共要招多少人啊?”

甘奇大手一挥:“招,拼命招,只要身强体壮,来多少要多少。待得我说不招了,那便不招了。”

甘霸头一低,与左右几个兄弟对视几眼,不情不愿“嗯”了一声。

甘奇还是解释一语:“你们不是要人多势众吗?这般岂不就是人多势众?若是黑虎帮有人来投,先发一个月例钱。”

甘霸闻言,双眼精光一放,随即转瞬即逝:“大哥,这般招来的人,怕都是冲着钱来的,可不会真心卖命。”

甘奇摆摆手:“照做就是,什么玩意黑虎帮黑社会的,朗朗乾坤,要用金钱的力量打败他。”

“大哥,如此真能打败黑虎帮吗?”甘霸最近是习惯性半信半疑。热血少年心中,似乎总觉得义气是什么都比不了的东西。

甘奇不答,迈步往家而去。

第十六章 与狄青过不去的欧阳修

相扑场的工地上依旧热火朝天,干活的人也有了一百多号,这个时代的劳动者极为勤劳,天刚亮就会赶到工地,天黑尽看不见了才会收工归家。

狄咏也极为负责的在现场督工,见得归家的甘奇,上前来见,脸上却没有笑容,唯有愁眉不展。

甘奇拱手回礼,见得狄咏脸色,问了一句:“狄兄弟心中有何不舒心之事?”

狄咏与甘奇已经相熟几日,倒也不藏着掖着,直接答道:“甘兄弟啊,实在憋屈。父亲不过为我求了个小官小职,却又被人诟病几番,在家中气淤难散,摇头叹气不止。你说这汴梁还是不是人待的地方?”

“不知狄枢密给兄弟谋了个什么官职?”甘奇问道。

狄咏伸出小指头说道:“芝麻绿豆般的官职,东头阁门使,给官家拉车牵马看门的官职,这算官吗?以我父的战功,我得这么个小官,算得了什么?却还有人攻讦我父以权谋私?我父虽然身为枢密院副使,但是他何尝有过半分权柄?但凡有一丝一毫的权柄,也不至于慢汴梁寻消遣了。气煞人也!”

甘奇知道宋朝多用“官家”来指代皇帝,摇摇头说道:“是何人要如此攻讦狄枢密?”

“何人?不就是欧阳修那厮?”狄咏答道。

“欧阳修?翰林欧阳修?”甘奇听到这个名字,多少有些吃惊,在甘奇所知,欧阳修是一个才名显赫之人,甘奇实在不知道欧阳修是那个一直与战功显赫的狄青过不去之人。

“就是这厮,非要说开封去年发大水,是因为我父亲,岂有这般道理啊?”狄咏愤愤不平。

甘奇此时忽然想起来狄青似乎就是这些事情之后立马就病死了,脑海中忽然也浮现了前几日见到狄青时候的场景,也想起了关于狄青作战勇猛无敌的那些事情。开口说道:“狄兄弟,你近来可是要到皇城里去当值?”

狄咏摆摆手:“当值?还不知道是个什么结果呢。这值不当也罢。”

甘奇听得狄咏不用去当值,立马又道:“那你明日赶紧多招匠人,相扑场一定要加快进度,让狄枢密能有一个真正的消遣,排解一下心中淤积。”

甘奇知道,狄青就是被气死的。此时的狄青看似白发在头,只因为边关熬人,其实年纪还并不很大,连五十岁都没有。

甘奇此时能做的,就是给狄青找一个能排忧解闷的地方,如此兴许狄青能不舒心开心一点,兴许就不至于真的立马被气死了。

狄咏点点头,长出一口气,拱手说道:“甘兄弟,大恩不言谢,大恩不言谢啊。你我这辈子,便是兄弟了。我狄咏定然不负这份兄弟之情。”

甘奇也拱手说道:“狄将军为国为民,鞠躬尽瘁,这些都是我该做的,兄弟不必见外。”

狄咏闻言,好似双目已有泪水,激动得出乎了甘奇的意料之外,开口说道:“甘兄弟,往后,往后你就是我大哥,我狄咏就拜你做大哥了。我父这一辈子征战疆场,无数次死得逃生,如今到得汴梁,整个汴梁城,却未有大哥你说出了我父为国为民鞠躬尽瘁的话语,唯有大哥你说了一句公道话语。”

狄咏之语,听得甘奇心中翻江倒海,甘奇知道这些事情,但是还真不知道事情严重到这种地步。甘奇不知道狄青见韩琦,都是如孩童见长辈一般的礼节,与韩琦说话的语气,好似小厮仆人一般谨小慎微。

甘奇实在不知道狄青在京城里的处境已经到得这般地步。甘奇也实在没有想到这个大宋朝文武之别,已经到了这般畸形的地步。

甘奇心中想出一把力,也实在不愿意看到狄青会是这么一个悲剧结尾,试探性开口说了一语:“狄兄弟,素闻开封府包龙图为人正派,处事极为公正,不知狄枢密可曾与包龙图有过交道?”

“包拯?”狄咏想了想,又道:“要说这个包拯,最早的时候也在朝中说过我父的坏话,但是后来我父人人喊打的时候,包拯反倒不再出言了,这个人兴许还是个公正之人。大哥意思我懂,但是想要包拯为我父说话,也是不可能的。我虽然也听说欧阳修与包拯不太对付,但包拯终究是个文官,满朝文官,是没有一人会与我父亲近的。”

甘奇听得懂意思,狄咏所言,就是说狄青如今在京城里,几乎是被孤立起来了,被文官孤立了,几乎人人喊打。

但甘奇依旧还是问了一句:“包龙图与欧阳修不对付?”

狄咏点头答道:“嗯,听说他们两个在朝堂上经常有争论,特别是关于包拯升官之事,欧阳修经常出言诟病,包拯也是那硬气之人,两人杯葛不少。”

甘奇又问了一语:“按理说欧阳修不过是个翰林,就算去年知了贡举之事,也不过是个三品,缘何他在朝中说话这么有用?”

狄咏答道:“兄弟有所不知啊,韩琦、富弼、文彦博等诸多相公虽然权柄在握,但是你也别小瞧了欧阳修这个知贡举,隐隐就是如今文坛魁首,文坛魁首之言语,其中无用?欧阳修但凡出言,朝中附会者不知凡几,特别是御史台那些谏官,几乎都唯其马首是瞻。他说话自然有用,官家多是听之信之。”

知贡举,就是科举的主考官。

甘奇听得狄咏说这么多,也就明白了这个大宋朝廷的大概情况,也知道狄青如今所处的情况,其他话语甘奇也说不出来,抬头看了看天色,已然快要黑尽,甘奇说道:“狄兄弟,招呼工匠们收工回家吧,你也赶紧入城,天黑下来了城门就进不去了。”

狄咏点点头,拱手又是一拜,说道:“大哥,小弟明日再来拜会。”

甘奇拱手回应,目送狄咏的背影一直消失在道路尽头。

狄青一共五个儿子,有一个儿子早亡,剩下的四个儿子中,历史上唯有狄咏有一些出息,继承了父亲的衣钵,在战阵上屡立战功,其他三个儿子,皆是籍籍无名。

甘奇作为一个思想不同的人,听得狄青这些事,心中的触动,难以言表,甚至甘奇越发起了一个心思,想要扭转狄青的悲剧,只是此时的甘奇,似乎也有些束手无策。

第十七章 周侗,你叫周侗?(感谢蒋大少丶万赏)

“招人,身强体壮,月例两贯五百钱,还有这等好事?”

“假的吧?真给两贯五百钱?”

“这东家莫不是傻了?两贯五百钱,可以雇四五个小厮了。”

“让老子看看,大哥赌坊?好大的口气,凭得就敢叫个大哥的名头?”

大哥赌坊,甘奇的赌坊,大早贴出了告示,不得片刻围观人群就聚集了不少。

站在头前的甘霸,还得一脸不情不愿解释道:“童叟无欺,只要身强体壮,每月例钱两贯五,一个铜板不少。”

似乎也有人认出了甘霸,开口说道:“这不是甘家村的呆霸吗?这赌坊可是你大哥八臂金刚的产业?当真月例两贯五?”

甘霸不厌其烦再答一次:“两贯五两贯五,我家大哥说话算数。”

显然甘奇在码头上还是有一些名声的,倒也不都是好勇斗狠的名声,而是家境殷实出手阔绰的名声,街巷里的年轻人里,大多都知道附近有这么一号大手大脚的主。所以甘霸才如此去说,更显得有说服力。

“那我倒是想赚这两贯五,不知如何算是身强体壮啊?”

甘霸抬手往旁边一指,说道:“那个石锁,能举过头顶者,便算合格了。”

甘霸话音刚落,已然有人开始去举那块不小的石锁。

不得多久,甚至码头上的装卸工都开始往大哥赌坊这边赶来,码头上的装卸工,都是有一膀子力气的汉子,这两贯五百钱的月例,实在太有诱惑力。

显然,许多人也没有想过拿这份钱到底要付出些什么,大多数人只以为是个看家护院的差事,亦或者在赌坊里当个前后伺候的小厮而已。

如此想倒也没错,但是甘奇愿意出这么个价钱,事情显然就不会这么简单。

而此时的甘奇,却不在赌坊里,而是又设计了一个转盘,新设计的转盘小上许多,转盘之上也只有十个区域,也没有画匠,而是直接写了零到九十个数字。

甘奇的大哥彩票,显然也要开始了,甘奇想来想去,公平起见,摇转盘开奖是最佳方案,也最能服众,不至于产生什么暗箱操作的纠纷。

待得甘奇再次安排好了大哥彩票转盘的事情之后,回到赌坊之内,赌坊里面已经站了二三十人,皆是身强体壮之人。

见得甘奇回来,甘霸不断示意众人:“都来拜见大哥,快些快些。”

稀稀拉拉的声音:“拜见大哥。”

“见过大哥。”

“大哥好。”

甘奇也左右点头示意着,眼神来回扫视几番。

却有一人吸引了甘奇的目光,一个十六七岁面容的年轻人,身材却极为高大,徐杰粗略打眼一看,直有一米八左右的身高,而且还不是干瘦体格,也是膀大腰圆模样。

按照这个年纪,还得继续长个,往后只怕一米九都有可能。古代的中国人不矮,但也比不得后世的身高。这个年轻人的身材实在太过显眼。

甘奇眼神一直在这人身上,还听得他拜见的声音并非开封本地口音,甘奇已然开口:“小兄弟,你过来。”

高大的少年人往前走了几步,又拜见一下,不见他有丝毫的畏缩怯懦,反而不卑不亢。

甘奇开口问道:“小兄弟哪里人士啊?”

“在下华州潼关人士。”

“哦?华州,陕西?”甘奇再问。

“正是。”

“嗯,西北人向来勇武,今日一见,果不其然,小兄弟尊姓大名啊?缘何到得汴梁城来了?”大宋朝,最勇武的汉子,都在西北,这话一点不假,因为唯有西北,在整个北宋时期一直在与西夏打仗,乃至后来靖康之变,撑起整个大宋朝军事的,也多是西军汉子。

也是因为辽与宋经过了二十五年的长期鏖战,在宋真宗时期,也就是1004年的时候订立了檀渊之盟。这一份盟约,让宋辽有了持续一百年时长的和平。

“在下周侗,自小习武,此番出得家乡,到汴京来只为闯出一番名堂。只是在这汴京城无亲无故,无处安身,适才路过此处,特来寻个落脚之地。”高大少年人开口说道。

甘奇闻言,已然站起身来,脱口而出:“周侗?你叫周侗?”

少年人见得甘奇激动模样,有些不明所以,愣愣点头:“嗯,在下周侗。”

甘奇强制收了刚才的激动,心中已然想起一件事情,汴梁御拳馆天下第一拳师,整个北宋后期皇家认定的天下第一高手,便是周侗。《宋史·岳飞列传》记载,岳飞的师父就是周侗。

传说中,卢俊义、林冲、史文恭,也都是周侗之徒。

甘奇盯着这个年轻的周侗看了又看,似乎都不敢相信一般。盯得许久,把周侗都看得一脸疑惑在打量着自己,甘奇方才再次开口:“你都练了一些什么武艺啊?”

周侗听得这么一问,一抬头,自信非常,说道:“甘大哥你可别小瞧了在下,在下出身西北,打小多闻战事。所以练得一身弓马娴熟,枪棒也不在话下,拳脚也是信手拈来。十八般武艺,就没有在下不会的,也没有在下不擅长的,一路千里到这东京来,就是想名扬天下,要让天下人都知晓在下这一身绝顶的武艺。”

周侗年轻气盛,说起话来既有自信,也有狂妄。只是这话音一落,忽然满堂哄笑。

“小兄弟,不过都是讨一份营生,可没有你这般吹嘘的。”

“话大不怕闪着腰了,还什么都会,什么都强。你不会在你娘肚子里就学会了吧?”

“还弓马娴熟,你要是能有马,还用到这里来讨营生?笑死个人。”

众人之语,倒也说得不差。马在宋朝,那是极其重要的战略物资,就算民间有马,一匹再差的马,也要上百贯的价钱。能马术娴熟的,民间还真找不到几个人。

周侗这话说出,连甘霸都一脸鄙夷的模样。

周侗听得左右之人讽刺,也不在意,只是抬着头看向甘奇。

甘奇大手一挥:“静一静,都静一静。”

第十八章 你猜得不错(感谢蒋大少丶万赏)

所有人闻言停了话语笑声,也都往甘奇看去,等着看甘奇如何数落这个外地小子。

只是所有人都没有想到,甘奇再开口,却道:“好,我就喜欢你这样的兄弟,往后你周侗,一个月例钱十贯,年底再发五十贯算是年节费用。吃喝拉撒,我甘奇全包了。遇到如此英雄,算是我甘奇的福气。”

周侗闻言,也愣住了,他虽然说出了这般狂妄的话语,那是他自尊自信使然。但是他也做好了被人讥讽嘲笑的准备,有本事的人,多是这般,心中有自己的骄傲。话语说出,别人讥讽是被人没见识、没本事,没有识人之明。

但是真有人信了他口中之语,周侗也是惊奇万分,一年给一两百贯钱厚待,他更是没有想到,几十亩田也不过一两百贯钱。甚至甘奇自己,现在口袋里兴许也就这点钱了。这无疑是一笔巨款,在汴京城算是巨款,到得贫瘠的西北,更是巨款。

周侗愣愣一言:“甘大哥可是在说笑?在笑话我?”

甘奇严肃认真摇摇头,说道:“周兄弟乃是世间少见的豪杰人物,能结识周兄弟,也是我甘奇的福分。岂能说笑?兄弟若是看得起,愿意认我这个大哥,我更是求之不得,钱财对于兄弟而言,算得了什么。”

周侗看着甘奇认真的模样,并未言语,他似乎还是不太相信。

一旁有人开口提醒着:“甘东家,你可别被这外地小子骗了,大话谁不会说,我还能说我打遍天下无敌手呢。”

甘奇已然答道:“你们是有眼不识真英雄,我甘奇看重的人,不要说百十贯钱了,什么都不算事。”

周侗闻言,少年人已然热血上涌,已然拱手大拜:“甘大哥,小弟初来京城,能遇大哥这般慧眼识英雄,感激不尽,小弟定然不负大哥这份恩情。”

甘奇已然伸手去扶周侗,口中说道:“兄弟以后就跟在为兄身边走动吧。”

周侗点点头,站到甘奇身侧,说道:“大哥有什么事情,尽管吩咐,不为钱财,只为今日之情义,小弟一定不会推辞。”

甘奇很是满意点了点头,左右看着众人,也从众人脸上看出了不服,甘奇豪气一语:“我这兄弟周侗,武艺绝顶。若是何人能打得过他,每月十贯例钱,我甘奇没有也不会眨一下。这句话,不止今日有算数,往后一直都算数。”

众人闻言,脸上不服的神情尽去,早已都是一脸的跃跃欲试,即便是头前还在码头装卸货物的人,此时也想去试上一试,一个月十贯钱,卖一年的苦力也不见得能赚到。

也不得不说甘奇的手段着实有些高明,如此管理手下之人,显然就有后世经营公司企业方法的影子。先要激起众人的上进心,然后还要建立起企业文化,凝聚人心。一步一步,一环套一环。

甘霸听得甘奇话语,面色一苦,双眼一闭,众人面前口中不说,心中早已在想:大哥,你这是挖了金山还是挖了银山啊,大哥你是不是傻了啊?

跃跃欲试之人,有些还在等着,有些人就已经迫不及待了,往前走一步,开口:“甘东家,我年少也与人学过两手拳脚,要与这个周侗比试一番。”

甘奇闻言一笑,答道:“周侗,就让他们见识见识。”

周侗哪里还用得着甘奇吩咐,往前一步,负手而立,口中一语:“你先动手。”

那人听得周侗这般言语,颇为气愤,眉宇一狞,硕大的拳头就往周侗砸去。

“咚!”一声闷响。

周侗还是刚才那个姿势,甚至许多人都没有看清楚发生了什么事情,只听得一声闷响之后,要与周侗比试的那人已然倒飞而出,趴在地上捂着胸口,面色发紫,一脸的难受,声音都发不出来,似乎背过了气去。

甘奇倒是看清楚了周侗以极快的速度出了一脚,开口喊道:“好身手。”

周侗还转头过来说道:“大哥过奖。”

此时甘奇已经往前走去,去扶起被周侗踢在地上那人,扶起之后,还帮他顺了顺气。

待得气顺了过来,那人一脸尴尬左右说道:“见笑见笑。”

甘奇却是笑着安慰道:“兄弟你武艺倒也不错,下次再接再厉。”

“多谢甘东家。”那人手一拱,转身走进人群之后,便也是知道自己脸面无光。

大哥赌坊这边正在热火朝天,甘奇也开始安排着赌坊开门的一些事宜,还上街高价从别人店面里挖来了一个姓朱的账房。

却也有人飞快往汴梁城内跑去,在外城一个经营布匹的店面里,见到了黑虎帮大当家王胜。

“大当家,大当家,小的有事禀报。”来人跑得上气不接下气。

“什么事情这般着急啊?”王胜不仅是码头黑虎帮的大当家,也在城内有宅子有产业,城外的黑虎帮赚来的钱,他也大多在城内投资经营与花销。

“大当家,那个八臂金刚甘奇,竟然在码头西边开了一家赌坊,眼看着就快要开门营业了,还花大价钱四处招揽人手,却也不见他来拜码头。还请大哥定夺。”

王胜闻言眉头一锁,问道:“招揽人手?花多大价钱啊?”

王胜的关注点倒是不一样,并非甘奇要开的赌坊,而是在甘奇招揽人手上面。

“当真是大手笔啊,月例两贯五,甚至听人说都甘奇为了招揽人手,价钱最高都开到了月例十贯。当真招到了不少人,连码头上不少的脚力汉都往那里去讨营生了。”

“两贯五?十贯?哈哈……甘奇他老爹不过留了个宅子,留了点田地,够他这么挥霍的?这也有人信?”王胜不以为然,说的也是事实,甘奇家境虽然算是殷实,却也没有本钱这么挥霍,卖宅卖田都不够。

“大哥,莫不是他发了横财?”

王胜摇摇头:“他不是发了横财,是想发横财,以为开个赌坊就能发财,年轻人啊,想法倒是天真得紧。”

“大哥,咱们该怎么对付他那赌坊?还请大哥吩咐。”

“对付?不用对付,他以为赌坊这么好开的?没有几个真正摇骰子高手,万贯家财也能赔个精光。”王胜不在意地说完,又道:“刘宝山可有消息了?”

“这都好几日了,宝爷的消息还是没有。若说宝爷当真是出去躲官司了,也不曾听闻哪里发了什么大案子。就算宝爷是真出去躲官司了,也不会一声不吭就这么走了。小的怀疑……”

“说就是,在这里还藏着掖着作甚?”王胜心中,其实也有猜想。

“小的……小的想来想去,还是觉得甘奇与此事脱不了干系。”

王胜点了点头,答道:“嗯,你猜得不错。”

“那……那……”

“别这这那那了,回去盯着,待得甘奇赔了本钱再来报我知晓,到时候我给他送钱上门,好好感谢一下他。”王胜语气已然凶戾,目光凶狠起来。显然王胜不是刘宝山之辈能比,对付人的手段不知高明了多少。要人死要人活,亦或者要人受折磨罪过,王胜似乎有的是办法,熟门熟路。

王胜所想,不止要报仇杀人,还要夺人家业,受尽折磨,还不惹官司。

“大当家,岂还能送钱与他?”

王胜手一挥,说道:“你回去吧,盯紧就是。”

第十九章 狮子、老虎、兔子、大王八

赌坊终于开门营业了。

甘霸带着人,提着铜锣,沿街敲锣吆喝着:“大哥赌坊,开业大酬宾,前五百名进店者,送铜钱十枚,前一千名前店者,送铜钱无枚。”

“大哥赌坊,进店送钱。”

“大哥赌坊,进店送钱。”

甘霸身后的人重复着话语。

便有人凑近来问:“进店就送钱?不下注也送?”

甘霸点头说道:“只要进店,不下注也送钱,前一千人,都有。”

几个十来岁的小子也在一旁,连忙再问:“孩童也有吗?”

“有,都有都有,去早了有,去晚了就没有了。”甘霸已然口干舌燥,沿路不知解释了多少遍。

口干舌燥的甘霸,见得路边有一茶摊,停下脚落座,叫了一碗煮茶,左右说道:“你们说说大哥最近是不是有些不对劲啊?头前的就不说了,就说今日,进店就送钱,哪有这般做生意的?就算是要赔钱赚吆喝,那也得是下注的送钱才是。”

“嗯,呆霸说得有些道理。”

“呆霸,你就别乱想了,大哥这么做,总有大哥的道理。”

“对啊,大哥总不会比你呆霸还傻吧。”

甘霸闻言叹了口气,也不多言,一口把碗中的茶水喝尽,起身说道:“走吧,继续吆喝。”

大哥赌坊里,已然人满为患,新请来的朱账房,年纪不小,手中挂着一串一串的铜钱,不断给进门的人发,还时不时回头与一个小厮说道:“多少个了?”

“朱账房,四百个了。”

朱账房又叮嘱一句:“记清楚了,五百个的时候一定要跟我说。”

“嗯,朱账房放心。”

朱账房倒是敬业,发起钱来,似乎也心疼,这样的东家,他还是第一次遇见。

甘奇坐在赌坊二楼,从窗户外看着楼下的人潮,眉开眼笑,似乎有一种成就感。

忽然楼下来了一帮小孩,一个个伸着手等在朱账房面前。

肉疼的朱账房抬手一挥,说道:“去去去,小孩子凑什么热闹,回家去。”

几个小孩闻言往后退了退。

二楼窗户边的甘奇却开口喊道:“朱账房,给他们吧,没事。”

朱账房闻言,不情不愿数着铜钱。

楼下的一帮小孩个个喜上眉梢,还连连作揖喊道:“多谢甘东家,多谢甘东家。”

楼上的甘奇笑道:“你们几个拿了钱,也得帮我办些事情,回去的时候沿街帮我吆喝一下。”

小孩子最是纯真,个个满口答道:“甘东家放心,我们一定到处去帮你吆喝。”

甘奇笑着点头,还答了一句:“多谢。”

领了钱的孩童们,果真说到做到,才转身走出几步,已然边走边跳七嘴八舌吆喝起来:“大哥赌坊,进店送钱。大哥赌坊,进店送钱。”

一帮孩童还未走出甘奇的视线,就停在路边买起了冰糖葫芦,却也不忘了给甘奇吆喝。

扛着冰糖葫芦的脚商刚卖完几个孩童的冰糖葫芦,已然往赌坊而来,也领得五个铜钱。

甘奇笑得很是开心,因为他已经听到了楼下的叫喊声。

“狮子,狮子,狮子!!!”

“老虎,老虎,老虎,老虎……”

“兔子兔子,兔子兔子,兔子兔子……”

“乌龟,老王八,老王八………………”

“唉!!!!”

“怎么出了个老鼠。”

“出老鼠了?出老鼠了?哈哈……十五倍,十五倍,赔我一贯五百钱,快快快。一百文赚了老子两个月的营生。哈哈……”

“猴子也有啊,猴子有十倍。”

“鸡也有,鸡也有五倍。”

“给钱给钱。”

“急什么,别急别急,待老子把钱都拢起来,一个一个赔。”

“朱账房,朱账房,你别在门口发钱了,赶紧过来算一下,记账,快些个。”

楼下的声音,虽然还有些不那么熟练流畅,甘奇却听得连连点头在笑,这些声音,恍惚间似曾相识。

不得片刻,楼下又是各种呼喊:“这回老子也压老鼠,老鼠老鼠,二百文。”

“不着急,一个个来,一个个来。”

“别挤别挤。”

楼上的甘奇此时与身旁的周侗说道:“周侗,你下楼去与朱账房说一声,让他晚间帮我再去雇几个账房先生来,待遇就按他的给。”

周侗点点头,下楼而去。

此时门口忽然传来声音:“一千个了啊,不发了,再来人就没有钱了。”

门口还有无数人,一个个面带可惜,大多数人准备转头而回。

只见甘奇把头探出窗户,又是大喊:“继续发,再发一千人,没人五个铜钱。”

楼下的汉子抬头看了一眼甘奇,问道:“东家,还发啊?”

甘奇大手一挥:“发,接着发。往后每日都发,每日都发一百人。”

楼下的汉子点点头:“发,都别走,待我到账房那里去取钱。”

汉子转头去取钱,人群中却有人问道:“甘东家,当真往后每日都发钱吗?”

“发钱,每日大早,前一百人,每人五个铜钱。”甘奇喊道。

有孩童喊道:“那我就住在你这门口了。”

甘奇闻言,还真想到一个问题,那就是这汴京城的乞丐,这么发钱,会不会每日大早,门口躺着的都是过夜的乞丐?

甘奇想了想,还是说道:“童叟无欺,每日都发。我甘奇说话算数。”

楼下孩童们欢呼雀跃着。楼上的甘奇想了其他的问题,乞丐就乞丐吧,乞丐也是人手,也是劳力,到时候吩咐下去,能干活的乞丐,都洗干净,发身衣服,都招到工地去干活,还包饭食。

待得下午,幸运大转盘的运作慢慢熟练流畅起来,甘奇也从二楼而下。

一个小转盘被几个人从店内搬到了门外,门外还有一个布告栏,布告栏上画着一个一个的格子,这些下格子就是准备登记开奖之用。

甘奇已经走到小转盘旁边,开口喊道:“一赔五百,一文钱赔五百文,一贯钱赔五百贯。大哥彩票,童叟无欺。三个数字,发家致富。”

“甘东家,这玩意怎么耍啊?当真赔五百倍?”

“三个数字,按照顺序,我先试一遍给你们看啊。”甘奇说着,已然开始去摇那个小转盘,三个大小不一的球,转盘被分为内外三层,每个球在在一层,转盘又被分了十个区域。

“轱辘轱辘。”

所有人的目光都盯着转盘在看。

待得转盘停下,甘奇大喊:“三,五,九。若是谁刚才买了三五九,立马赔五百倍。”

“当真,当真这么简单就赔五百倍?”

“岂能有假?要买的赶紧啊,都到一旁交钱领票,暂时最高押注只能一贯。稍后就要开奖了。”甘奇还是谨慎,真怕谁人押多了,又气运逆天,赔不起就尴尬了。

至于彩票,此时倒也还简陋,防伪手段也一般。三个印章,分别是“大哥彩票”、“甘奇”、“童叟无欺”字样,还有买彩票人指纹手印,以及掌柜的指纹手印。三个印章也是甘奇昨日下午才刻好的,稍微有一些隐秘设计。

“我先买一文钱试试,八……八……八。”

“我买两文,六……六……六。”

一文钱,彩票的成本大概也要一文钱。但是甘奇也不嫌弃,开口说道:“一文不少,一贯不多,多押多得。”

一个啃着冰糖葫芦的孩童怯生生喊道:“我……我也买一文,一,二,三。”

第二十章 小手段而已

忙碌一天,到得晚间要关门打烊,大哥赌坊里还都是依依不舍的人。

却也有人凑到正在关门的甘霸身边,开口问道:“呆霸,你家大哥这里放不放钱?”

“什么放钱?”甘霸问道。

“借钱,唉……借钱,我要借钱。”这人一脸着急。

甘霸明白了,答道:“高利贷啊?我大哥不做的,我大哥不放钱。”

那人闻言一愣,又道:“开赌坊,怎么能不放钱呢?还做什么生意”

甘霸只答:“我大哥老早就说了,不放高利贷,别问了。”

那人悻悻转身,怕是寻着别处去了。今天这赌坊里赢得盆满钵满的不是一个两个,实在太过诱人。

此时从门内最后走出来的甘奇看着那个着急而去的背影,摇摇头叹道:“定是寻黑虎帮去了。”

甘霸也点点头:“大哥何必如此心善?咱们不放钱,自有人放。这利钱何必便宜了黑虎帮?”

甘奇摆摆手道:“呆霸,你不懂。一个人没了钱,再去赚就是,这繁荣的汴京城,只要肯卖力气,到处都是活路。但一个人若是欠了真正的高利贷,沾上了黑虎帮那些人,那这一辈子的路就走死了,只会越欠越多,一辈子都难以翻身了。”

“那也是他们自作自受,还能怪得别人不成?大哥还是太心善。”甘霸又说一语。最近甘霸也不知是第几次用“心善”来形容甘奇了,显然很不贴切。

甘奇摇摇头,说道:“把钱都背上,回家吧。”

甘霸点点头,八个人背钱,却一个个气喘吁吁,连甘奇自己都左手一袋,右手一袋。

这钱,来得实在是快,快到甘奇自己都没有预料到。这还是第一天,往后就更不用说了。

天色快要黑尽,迎面路上走来的狄咏,正在紧赶慢赶,赶在城门关闭之前回家。

见得甘奇,狄咏上前一礼,问道:“大哥,今日生意如何?”

甘奇答道:“相扑场的钱是不愁了,你明日再多招匠人,加快进度。”

狄咏闻言大喜,左右看了看,问道:“大哥,莫非这些口袋里都是钱不成?”

甘奇还未开口,甘霸已然连连点头说道:“狄大哥,都是钱,大哥当真厉害呢,这回咱们是发达了,吃香喝辣不在话下。”

“好好好,我明日再去招匠人,加快进度,加快进度,我父今早还问呢,一定要加快速度建好。”狄咏开心不已,狄咏是个孝顺人,显然也是狄青的状态实在不好,越来越差。

甘奇点点头说道:“兄弟,赶紧进城吧,回去与狄枢密多说一些开心的事情,比如我开的那个赌坊,说与狄枢密调笑一下。”

狄青抬头看了一眼远处的城门,连忙拱手告辞,飞奔往城门处而去。

这个时候赶着入城之人,实在不少。天彻底黑下来的时候,城门就会关闭,一直到天亮才会打开。夜晚的城门,几乎是如何也不会再打开的,就算是紧急军情传递,夜晚打开城门的程序也是极其繁琐。

这个时候入城的人,还有一个黑虎帮的黑衣短打,步伐匆忙,再一次寻到了王胜家中。

王胜听得禀报之人说得一大堆,却好似没有听懂,开口问道:“什么玩意儿?什么大转盘,什么彩票?这都是什么东西?”

“大当家,就是一个圆盘模样的物什,转呀转啊,然后就开了,赔十五倍,十倍。还有赔五百倍的。”

“什么。赔五百倍?有人拿到五百倍彩头吗?”王胜问道。

“大当家,有人拿到呢,还不止一个,有两个人拿到了,一个拿了四十多贯,一个拿了一百贯。至于十倍五倍的,那就更多了,数都数不过来。”

“还真有人拿到了五百倍的彩头?现钱兑付?”王胜似乎不相信。

“嗯嗯,都是现钱给的,小的起初还不信呢,就亲自去看了看,刚好看到那个拿一百贯的人领钱。”

王胜皱眉想了想,说道:“不过是甘奇在演戏罢了,小手段而已。”

“小的也是这么想的,这么赔哪里赔得起?定是甘奇请来演戏的。”

王胜深以为然,又问:“可见甘奇有请到什么骰盅的高人?”

“哪倒是没有见到,小的在他那赌坊里连骰子都没有看到,就看到两个转盘。但是小的打听到甘奇正在四处招账房,出的价钱极高,好几家掌柜的都骂人了,说甘奇把他们家的账房挖走了。”

王胜忽然又察觉到事情似乎有些不对劲,沉默片刻,说道:“你可算过今日甘奇赔了多少钱出去?”

“头前的不知,小的是下午过去的,待了两个多时辰,就这两个多时辰怎么也赔出了几百上千贯钱。”

“几百上千贯?”王胜又想得片刻,说道:“今夜你先住下,待得这几日我忙完了,出城亲自去甘奇的赌坊看看。”

“大哥,您亲自去看就最好不过了,小的总觉得事情有古怪,甘奇那厮的赌坊,绝对有问题。”

王胜点点头,手已在挥。心中也知道事情不对劲,按理说以甘奇的家业,上千贯往外面赔,卖宅卖田才拿得出的巨款,但是甘奇又直接付现钱,想来想去,怎么也没有想明白。

城外还在往家走的甘奇,却又被人拦住了。

三个儒生打扮的人,恭恭敬敬给甘奇行礼,然后头前一个年轻人一脸着急问道:“兄台,敢问这个时辰,汴梁城门关是未关?”

甘奇打量着这三个儒生,一个四五十岁模样,两个年轻人,皆是风尘仆仆,虽然儒衫在身,却是皱皱巴巴,并不干净整洁,脸上都是疲惫之态。

甘奇抬头看了一眼天色,答道:“这个时辰,天马上就黑尽了,你们此时赶过去,城门十有八九就关了。”

三人一脸懊恼,另外一个年轻儒生说道:“唉……今日紧赶慢赶,还是没有赶上,都怪咱们脚程慢,得在外过一夜了。”

年纪大的儒生接道:“无妨,无妨,咱们父子三人一路从蜀地几千里而来,倒也不差这一天了。明日就明日吧,汴京城又跑不了。”

“爹,我只是,只是迫不及待而已,出蜀一个多月了,好不容易到得汴京城门口了,却还要再等一夜。”

甘奇听得三人话语,倒也明白过来,这是父子三人,年纪大的儒生是两个年轻人的父亲。

头前最先与甘奇说话的那个年轻儒生此时又与甘奇拱手,说道:“多谢兄台相告,还请问兄台,附近可有投宿之处?”

码头边的客栈倒是不少,甘奇准备指点一番,却又没有说出,而是说道:“三位若是不嫌弃,我家中倒是有几个客房,倒也干净,就在不远,不若三位到我家中暂住一夜如何?”

与甘奇说话的年轻儒生闻言,回头看了一眼自己的父亲。待得他父亲犹豫片刻,想得这天子脚下,倒也少了许多顾虑,对着他点了点头。

年轻儒生转头作揖:“多谢兄台,不知借宿的用度如何算?”

甘奇此时满身是钱,哪里还在乎什么借宿费用,只道:“什么用度不用度的,见外了,远来是客,三位,头前请!”

第二十一章 倚楼盼着他

要说路边问路,这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甘奇家就在汴梁城外,每日南来北往路过的人不知几何。

甘奇也不是第一次被人问路,平常里抬手指点一番东城西城的也就罢了。

为何今日甘奇却还出言留宿问路之人呢

自然是有理由的,甘奇看人的眼光极为毒辣,虽然这三人风尘仆仆,满脸的疲惫,甘奇却还是能从三人对待一个路人周到的礼节与言行举止上看出这三人有些不一样。

留宿他人一晚,对于甘奇不过是举手之劳。如今的甘奇,不同以往。知道万事万物,都有个因果循环,都有个缘浅缘深。

交好三个读书人,在大宋这个时代,再怎么说也不是坏事。

甘奇头前带路,甘霸几人肩背手拿大气粗喘。

三个儒生跟在甘奇身后,最先与甘奇说话的那人,再次开口相问:“头前还未请教尊姓大名,实在失礼。夜晚叨扰,再谢兄台。”

甘奇笑答一语:“在下甘奇,就住在头前甘家村中。家中也是书香门第,颇有几间厢房。兄台也不必挂怀,举手之劳尔。”

年轻儒生点点头,说道:“原道兄台也是读书人,失礼失礼。在下苏轼,眉州人士,此乃我父苏洵,此乃我弟苏辙。我父子三人千里迢迢而来,是为赶考。不知兄台今年可进考?”

年轻儒生话语说话,看着甘奇忽然停住了脚步,转头直勾勾看着自己,心下疑惑,以为自己不该问甘奇是否进考,问到了甘奇的痛处。连忙换个话题又道:“以往都在家乡小地方,第一处远出家门,才知天下之大,兄台见笑了。”

甘奇心中的震惊自不用多言,心中想着这个京城,实在是个好地方,住在这京城之外,也是幸运事。头前还遇到了周侗,今日却又遇到了进京赶考的苏轼。

缘分这种东西,当真妙不可言,这个缘分,倒也是甘奇自己争取来了的,若不是头前自己愿意给这三人提供住宿,这个缘分,大概也就如平日遇见问路人一样,从身边擦肩而过了。

“苏兄不必如此,蜀地也是天府之国,岂能是小地方?说来惭愧,在下今年并不进考,只得等到下一回了。”甘奇答着,也频频拱手,与苏洵苏辙见礼。苏洵、苏辙二人也还与甘奇拱手回礼。

要说这一门三父子,当真不简单。唐宋两朝六百多年,唐宋八大家,苏门这一家就占了三个。

嘉佑二年,也就是今年,一家三口从家乡眉州出来,到汴京赶考。苏洵两个儿子,同榜进士及第。实在是美谈,上下几千年,独此一号。

苏轼闻言,安慰甘奇道:“甘兄台不必惭愧气馁,总有个时运不济的时候。”

苏轼此言,当真就是在安慰甘奇了。苏轼今年二十一岁,前半生的道路,那是康庄大道,文采斐然,境遇顺利。后半生却是命途多舛,但苏轼也能自得其乐。

甘奇笑道:“苏兄不必安慰与我,三年后再考就是。今日相见便是缘分,今夜在下备好酒菜,为三位接风洗尘,预祝你们兄弟二人东华门外唱得大名。”

东华门是汴梁皇城东边的一个宫门,得中进士的时候就会在东华门外放榜,到时候会有人一个一个的唱名恭喜。

苏轼闻言有些不好意思答道:“甘兄吉言,若是我兄弟二人能中一个,那就是谢天谢地的事情了。两个都中,不敢多想,不敢多想。”

甘奇不知为何忽然兴起,大手一挥,说道:“我说你们兄弟二人都能中,那就必然都会中,若是中不了,我甘奇名字倒着写,还给你兄弟二人厚礼赔罪。”

此时的甘奇,好似那算命的神棍一般,掐指一算,就算出了这对从几千里蜀地而来的苏门兄弟,今年会一同荣登进士榜。

苏轼闻言笑意不止,却还是连连摆手,只当甘奇说笑。

一旁的父亲苏洵却喜上眉梢,拱手来道:“多谢甘小兄弟吉言啊,若是他兄弟二人当真都登榜,那我这老头,一定厚礼来谢你。”

甘奇笑道:“一言为定。”

苏洵作为父亲,自然对两个儿子是有憧憬期盼的,听得甘奇这般话语,岂能不开心,连连点头:“一言为定。”

甘奇迎着父子三人入得家中,吴巧儿的晚饭早已备好,见得有客,也不需要吩咐,又往厨房忙碌,还把酒也拿了出来。

寒暄几番,酒也来回,苏洵父子也反复谢过甘奇的招待。

待得气氛热络起来之后,甘奇开口问道:“子瞻可是擅长诗词文章?”

苏轼,字子瞻。苏轼已二十一岁,已然有字。古人二十及冠礼,也就是说男子二十岁的时候,就有资格戴冠帽了。及冠的时候,就会取一个表字。

一般表字,都是熟人同窗之类的人称呼用的。

苏轼几杯老酒下了肚,头前的生人面前的礼节周去了不少,脸红耳赤,大手一挥,说道:“甘兄,诗词文章,信手拈来尔。”

苏轼自然不是吹牛皮的,甘奇已然开口:“酒宴之上,子瞻填上一曲如何?佐酒为乐。”

苏轼左右看了看,说道:“可惜了,可惜今日左右无伶人抚琴唱曲,待得入京,我定要请甘兄去那高楼雅苑之地,如此填词才有乐趣。待我稍稍思虑,且填一曲自唱,以助酒兴。”

苏轼这般做派,便是这个大宋朝最平常不过的君子上等风流了。在蜀地如此,在汴京如此,在江南亦是如此,全国各地,乃至辽国,都是如此。

“子瞻请!”甘奇作请。

苏轼稍一思虑,开口在唱:“乘槎归去,成都何在,万里江沱汉漾。与君各赋一篇诗,留织女、鸳鸯机上。还将旧曲,重赓新韵,须信吾侪天放。人生何处不儿嬉,看乞巧、朱楼彩舫。”

苏轼唱罢,甘奇开口:“鹊桥仙?”

《鹊桥仙》是词牌,词牌代表的就是乐谱曲调,乐谱曲调是固定的,各种各样的歌词往里面填,这就是填词。

苏轼点头:“鹊桥仙。”

甘奇笑问:“可是成都有位佳人在翘首以盼?”

苏轼还未答话,一旁的弟弟苏澈却是笑道:“哈哈……我这位兄长啊,岂是有一位佳人等候?成都各处名楼的花魁清倌人,哪个不是在倚楼盼着他?”

苏辙一言,哄堂大笑,连苏洵也是捋着胡须在笑。君子上等风流,作为父亲的苏洵,与有荣焉。

苏轼已是个大红脸,连连摆手,笑道:“别听他瞎说,没有的事,我已填一曲,甘兄也该来。甘兄请。”

苏轼转移了一下话题,甘奇闻言,这般场合,倒也不露怯,只答:“子瞻稍待,待我想想。”

(诸位书友大大,投票什么的就不说了,烦请大家有暇多在书评区留言,多多帮老祝吸引一下新书友,拜谢诸位!)

第二十二章 苏门学士

甘奇开口,唱他是唱不来的,念倒是可以:“蜀客高歌,犹未亲、阳春一曲。多应是、连城有价,閟藏华屋。但使章台无异意,何妨一见汴梁曲。料锦囊、随客泛京溪,凌波绿。

难独唱,篱边菊。谁与咏,阶前竹。想秋光不久,又成虚辱。过雁不知蛩有恨,行夔应笑去无足。愿为予、落笔走盘珠,争圆熟。”

这首词显然不是甘奇此时填出来的,而是文抄之词,稍有修改。上辈子的附庸风雅,此时倒是用上了。

苏轼听得甘奇诵罢,先是面带惊讶看着甘奇,随后才道:“甘兄,就凭这首词,我这过雁也不敢让你秋光不久成虚辱,寒蛩虽不闻冰,但过得今日,你我已是旧友,岂能相忘?”

苏轼为何说这句话?因为甘奇词中,其实表达的是匆匆过客的意思,今日美酒高歌,不过是人生偶遇,来日春去冬来,谁又还记得谁?蛩就是蚂蚱,冬天南去的雁,不会去理解过不了夏天的蚂蚱。

苏洵却开口说道:“甘奇词作当真填得好,唯一不足的就是无人弹唱。”

甘奇已然开口:“子瞻多虑了,不过是随意说说而已,不得当真。”

苏轼豪气一起,说道:“待得入汴梁,甘兄,你我同上高楼,就去听一听这汴梁曲。甘兄有此大才,定然让汴京各楼女子倚楼苦等,扫榻相待。到时候春闺帐暖,好不快活。”

苏辙闻言又是大笑:“兄长,岂能人人如你这般,四处风流?”

苏轼之风流,看其许多诗词,可见一斑,年少之文,十曲有九曲填的是那风流雅地之事。只是后人熟悉的多是他被贬之时的诗词文章。

甘奇却也豪气答道:“好,子瞻,来日你我踏汴梁,试问文坛谁与争锋。”

甘奇是喝多了在吹牛,苏轼闻言大喜,连连拍手:“填词赋诗,文章书画,看看这汴梁城哪个有才。”

苏轼可不是吹牛,诗词文章不谈,书画也是绝技,名传千年。苏黄米蔡,北宋四大书法家,苏轼居首。苏轼画作也是不凡,最擅长竹石,是湖州画派的开创者。

甘奇刚才自己吹牛,还有些心虚,听得苏轼比他还能吹,似乎心安理得了,举杯就说:“吃酒吃酒!”

苏轼一饮而尽,还不尽兴,开口说道:“甘兄,去笔墨来,且看子瞻与你挥毫。”

甘奇头前见到苏轼的时候,苏轼还是有礼有节的模样,看不出他这么豪放。此时的苏轼,已然原形毕露,少年才子,正在激荡青春。

笔墨取来,《寒竹怪石图》跃然纸上。

不等墨干,苏轼又是大手一挥:“甘兄,如何?”

甘奇低头去看,下意识开口就喊:“六六六!”

苏轼闻言问道:“甘兄所言六六六是何意啊?”

甘奇一脸尴尬,答道:“就是好,绝顶的好。”

苏轼点点头:“嗯,甘兄慧眼,我子瞻下笔,没有不说好的。这幅图就赠与甘兄,当作你我结识的伴礼。”

甘奇哪里还会拒绝,俯身就去吹墨,待得墨干,连忙收进书房。这幅画若是放在后世,随便拍卖,也是几个亿起步。就算是在大宋朝,待得几年,也是天价。

前后伺候的吴巧儿,又一次把酒壶打满,由自内心的微笑挂在脸上,心中如吃了蜜一样的甜。

曾几何时,自家这个乖官还能结识到文人朋友,还能与文人在酒桌上吟诗作词,这当真是吴巧儿以往不敢想象的事情。

酒酣胸胆尚开张,这是苏轼写过的词句,用来形容此时的苏轼再适合不过。

觥筹交错,杯盏不止。苏轼说着眉州与成都的风流韵事,说着年少轻狂时,止都止不住。

父亲苏洵早早回客房休息,弟弟苏辙面带崇拜看着兄长。

还有一个只会喊六六六的甘奇,津津有味。

摇摇晃晃的苏轼,二更初歇,天亮又起,直感觉神清气爽。

院内的甘奇,正在与周侗来去着手脚,听得周侗指指点点,练得不亦乐乎。

苏轼近前,开口道:“甘兄,原道还你练武艺啊?文武双全,佩服佩服。”

若是单单一个人练武,苏轼是正眼也懒得去看一下的,这个时代就是如此,练武的那是下等人。

但是甘奇练武就不一样了,昨日填词一曲,词作上佳,又有满屋的藏书。甘奇这就叫文武双全,让人佩服。

甘奇停了手脚,笑道:“子瞻兄过奖了,强身健体罢了,厅内用粥,请。”

苏轼也不客气,往大厅而去,苏洵苏辙已然落座在吃早饭,苏轼便也开始吃了起来。

甘奇落座一旁,开口问道:“子瞻兄此番入京,可有门路?”

门路,对于读书人来说是必不可少的,是拜师也好,是投帖也罢,总要让人知晓文才,赏识一二,如此名声能起,考试也有好处。

苏轼闻言答道:“我父与欧阳学士投过帖子,此番入京,当先去拜见。”

又是欧阳修,大宋文坛魁首欧阳修。听到欧阳修的名字,甘奇其实观感并不好,只是答道:“嗯,如此就好。”

苏轼又道:“待得入京把该拜会的人都拜会了,立马就出城来寻甘兄。”

甘奇点点头,起身到厢房,不得片刻出来,拿了一个盒子。

盒子放在桌案之上,甘奇开口:“三位从蜀地远来,一应用度怕是不够,小小心意,不足挂齿。”

这也是礼节,苏门父子从蜀地一路走来,这个时代不比后世,虽然可以坐船,也可以坐些顺道牛车之类,但是主要还是用脚走来的。身上能带的盘缠只怕也差不多了,只因为这个时代的钱,实在太重。

友人来访,送上盘缠,这就是礼节。汴京城不必其他地方,就算是租个房子,价格也不菲。苏洵要带着苏轼兄弟到处去拜会各种人物,投名拜帖是其一,其中多少还有钱财用度的事情。

苏轼也不多言,只是起身拱手:“多谢甘兄!”

苏洵也拱拱手示意一下。倒也不必过多客气,人情来往,往后随时也是要还的。不是还钱,也有其他各种办法,送礼也好,抬举也好。

文人相交,就是这般。

吃罢早餐,苏门父子三人拿上行礼,抱着甘奇送的盒子,往城内而去。

第二十三章 甘奇,你快出来

大哥赌坊里再一次响起了“老虎、兔子、老王八”的呼喊声。

亲自操作大哥彩票的甘奇,身边也有了一个学徒,学着如何操作着彩票的开奖运作。

今日的人流,明显比昨日多了许多。昨日来的人中,大部分都是看热闹的,下注的算是少数。

今日却不同,看热闹的反倒成了少数。当然,人流也不如昨日那般多,但是下注的人远远比昨日要多得多。

上午时候,甘奇在大哥赌坊里待着,到得下午,甘奇就出现在了工地上。

甘奇开始规划着商铺的建造,环绕着运动场外围,建造一圈商铺,都是二层小楼,外带后院。

这些商铺,到时候会有各种商店进驻,吃喝住行应有尽有。

商圈这种东西,甘奇见得多了,只要有人流,必然要把这个流量物尽其用,所以商业是必不可少的。显然甘奇对于自己这个运动场是否能带来人流没有丝毫的担心。

建造房屋远远比建造运动场要贵得多,所以直到大哥赌坊开始赚钱,甘奇才开始规划商铺这些东西。

街道上要铺青石板,街道两边要建造暗沟的下水道。

甘奇对这个下水道有执念,因为村里,甚至汴京城内,大多都是明渠排污,就算是汴京内城,暗渠也是少之又少。也就是许多道路两边,都是臭水沟。这种臭水沟,让甘奇实在难以忍受。

暗渠排污,这是一个巨大的工程,并非把沟渠埋进地下这么简单。还要解决疏浚问题,所以就会有下水道井口这种东西,说白了,就是还要打造许多铁质的下水道口,并非真正的大井口,而是一个一个铺在地上的铁栅栏。

这些铁栅栏平时可以下水,疏浚的时候还要可以打开,让人可以钻进去。

待得设计完毕,甘奇最先开始的倒不是运动场上的排污问题,而是带着人进到村中,开始改造村里的下水道。

甘奇安排好挖沟的事情之后,工人们不顾污秽,不顾臭气熏天,开始沿着村中的主干道挖掘。

甘奇自己却回到家中,围着自家的宅子转来转去。

吴巧儿见得甘奇满宅子乱转,到得近前问道:“乖官,你在家中找什么呢?”

甘奇回头看着吴巧儿,笑道:“不是找什么,我是看看下水道的路线怎么走,头前不是设计了一个下水厕所吗?过得几天就能建好,往后你再也不用洗马桶了。”

吴巧儿闻言,心有暖意,口中却道:“这得花多少钱啊?”

甘奇摆摆手:“不用担心,花不了几个钱。”

吴巧儿嫣然一笑:“如果花太多钱,那就不要修了,洗马桶算不得什么的。”

这姑娘当真是好,甘奇忽然又想起什么,说道:“家中一应事情都是巧儿姐一个人做,明日我到牙行里买几个小姑娘回来,帮着你干活。”

吴巧儿连连摆手:“乖官千万不必浪费,家中就咱们两个人,没什么要伺候的人来,我一个人做得来的。乖官往后还要到城里进学,若是赚了钱,一定要留着,到时候束脩拜师,都是不菲的花费。三爷家中为了甘正进学,省吃俭用,连西头十几亩地都卖了大半,乖官一定要多留些钱财备用。”

甘奇闻言眉头一皱,反倒没有再说买人的事情,而是问道:“三爷当真已经在卖地了?”

吴巧儿点点头说道:“嗯,还是甘正找来的买家。”

“崽卖爷田心不疼,这么大个人来,读了一肚子的书,在城里竟然连几十贯钱都挣不到,非要回家卖地。这甘正也不知读的什么书。”甘奇摇头说道。

吴巧儿却不这么认为,而是说道:“乖官有所不知,在城里读书可花钱了,同窗好友之间,吃酒行文,都是人情。还有许多雅事,也都要花钱交际,如此才有人脉。各处先生学士,投门拜帖,更是要有厚礼。三爷也是被逼无奈。”

甘奇哪里能不懂这些,却还是摇摇头说道:“打肿脸充胖子,没有本事就是没有本事,哪来这么多借口。城里的学子,许多都是外地人,难道都一个个不读书了不成?”

甘奇之语也不是乱说,苏门父子,十万八千里而来,就算家中有些余财,要托人送到京城,那也是不太现实的事情。就算甘奇不给他们钱,他们在京城里依旧能不缺用度。难道靠的不是自己?

吴巧儿闻言点点头,却还道:“乖官一定不可乱花钱。”

甘奇忽然沉思起来,刚才与吴巧儿闲聊一通,又让想起了其他的事情。

交子,简单来说就是银票,是北宋年间在蜀地出现的东西。但是这个东西到得,不过流行了三四十年,到得庆历年间,就开始泛滥了。

泛滥之后,自然就信用失效,如今早已淡出了历史舞台。泛滥的原因其实来自官府,无股本垫底,滥伐交子,瞬间造成了交子这种信用产物的失败。

交子这种东西,好处之多不用多言。这个时代,也并没有人真正了解交子的运作模式,也并未真正了解交子运作规律,也并未把交子发挥出真正的效用。

汇兑之法,才是交子的本质。若是交子能真正坚挺,对于商业社会的发展,那是翻天覆地的。

甘奇皱眉沉思着,心中略微在谋划着,虽然此事的甘奇远远还做不了发行货币这件事情,但是止不住甘奇此时脑中的念头。

此时吴巧儿却又说道:“乖官年纪也不小了,一定要多多留钱,待得读书进学了,娶个大户人家的闺女,也少不得一笔巨款。”

甘奇此时心思不在,听得吴巧儿言语,略微敷衍着点点头,脑中依旧在想交子的事情。

吴巧儿见得甘奇点头的模样,面色微微黯然,看着甘奇皱眉沉思的模样,低头往前院而去,心不在焉开始准备着晚饭。

甘奇依旧在院中踱步,一边踱步设计着下水道的走向,一边想着脑袋中止不住的交子。

忽然门口有人大喊:“甘奇,你这个杀千刀的,快出来!”

喊话之人还不是一个两个,又听人喊:“甘奇,你快出来吧,别把三爷气死了。”

第二十四章 权利,指点

不明所以的甘奇,听得喊声,便往大门而去。

到得大门口,已然看到吴巧儿插着腰站在门口,已然开口骂道:“哪个老不死的骂我家乖官。”

甘三爷气得捶胸顿足,抬着手杖说道:“妇道人家,到一边去,这里没你的事情。”

还有人在一边劝着:“三爷莫要生气,妇道长舌,莫与她一般见识。”

吴巧儿见得门口围着一大圈人,还要开口去骂。可见这个女子当真不是一般人,有着一颗坚韧的内心。

此时甘奇已到,拦了一下吴巧儿,开口问道:“三爷,何事上门啊?”

“你……你……你这个杀千刀的,岂敢让人挖了我家墙角,村中人哪个怕了你不成?你可曾与族人说过一言、问过一句?岂敢在村中四处动土?”甘三爷义愤填膺。

甘奇听得是这事,摇摇头,看着门口这些人,解释了一语:“村中沟渠,臭气熏天,蚊蝇无数,我是想把明渠改成暗渠,往后也可不闻臭气,蚊蝇也无出藏身。这是好事。”

甘三爷又道:“你为何不与我说上一声,不与众多乡亲说上一声?你眼中可还有我这个三爷?”

“与三爷说了,三爷可出工钱?”甘奇反问一语。

甘三爷算是抓住把柄了,怒道:“你私自行事,便是不该。既然你目中无人,不与我说,我便不同意此事,沟渠不准修,叫那些干活的人都滚出村去。”

甘奇算是明白了,修沟渠没有什么不对,不对的是甘奇不该绕过三爷,不该自作主张,不该越了宿老三爷的权利。

一个小小甘家村,也有这般争权夺利之事,这是甘奇没有想到的。甘奇本以为自己花钱雇人修渠道,应该是人人交口称赞的事情,实在没有想到会是这一遭。

怪就怪甘奇仗着家中有钱,做这收买人心的事情。怪也怪甘奇的父亲管了这么多年的事情,好不容易轮到三爷说话算数了,一个还未及冠的甘奇,孺子小儿,又出来与人争权夺利。

甘奇已然懒得多言,开口一语:“三爷,我不仅要修沟渠,还要修村中的路,要把村中的泥水路都修成石板路,待得沟渠修好,我便去买石板来铺。三爷若是不准,你家门口不铺就是。”

甘奇是真要做新农村建设了。

此言一出,众多村民议论之声嗡嗡而起。

已然有人发问:“甘奇,你当着要给村里铺路?”

甘奇大手一摆:“铺,上好的石板来铺,不用你们花一分钱。”

三爷头前还愣了愣,实在没有想到甘奇这般大手笔。此时连忙又道:“甘奇,你一个泼皮无懒般的人物,无利不起早之辈。你如此做派,背后到底藏着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

所有人目光都看向三爷,这一点他们倒是没有想到。甘奇平常里还真是游手好闲的人,如今忽然花这么多钱给村里修渠修路,难道真是有什么见不得人的打算?

甘奇有一种骂娘的冲动,看着这个走路都要手杖帮助的甘三爷,忍了又忍,说道:“我修条石板路,还能拦路收钱不成?”

甘三爷白眼一翻,头一斜,说道:“谁知道呢?拦路收钱之事,你做得出来。”

若是此时甘霸等人在这里,倒也有几个帮甘奇说话的,奈何此时他们都在码头之上。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甘奇,似乎真有担心,担心甘奇无利不起早,背后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

甘奇摇摇头,怒道:“我不仅修沟渠修路,还要修村口河道,修洗衣台,修储水坝。三爷这般聪明的人物,岂能让我得了好处?三爷盯着就是,就算我要拦路收钱,那也要三爷肯给不是?”

甘奇说完话语,转头回家,把大门紧闭。

所有人盯着三爷去看,等待三爷开口。

三爷指着甘奇紧闭的大门,与众人说道:“诸位乡亲,咱们一定不能让甘奇奸计得逞,一定不能落入甘奇的圈套。这沟渠必然不能让他修下去,更不能让他修路。”

三爷身旁一个老汉点头答道:“嗯,三爷说得有道理。诸位赶快回家守好自家门口,不得动土。”

三爷拄着手杖往家中而回,众人散了去。

路上三五成群,议论之声无数。

“当真不知甘奇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要说老举人在世的时候,好事也做了不少,甘奇如今这般做,兴许……”

“我倒是也不觉得甘奇当真有什么见不得人的谋划,兴许……兴许他只是做好事而已,听闻他在码头上的赌坊生意极好……也说不定。”

“嗯,甘奇以往虽然浪荡了些,倒也不见他在村里真做了什么坏事。”

“但是三爷有这般说,如何是好?”

“先看着吧,若是甘奇到时候真的……大不了就把他修的渠掘了,铺的地板还给他。”

议论之声,到处都是。

兴许群众并不真的那么傻。还有一语,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也并非没有道理。

甘奇懒得管这些,继续设计着自己的下水管道路线。

忽然甘霸找到家中来,气喘吁吁说道:“大哥,大哥,王胜到咱们赌坊来了,大哥快去看看吧。”

这一遭甘奇有预料,只是没有想到这么快,事情颇为棘手,甘奇皱眉问道:“他带了多少人?”

甘霸答道:“人倒是带得不多,他也正在拿钱下注。”

“走吧,去看看。”甘奇动身而出,却见门外挖沟渠的工人,并未真有人来阻止。这倒是让甘奇多少有些欣慰。

但也让甘奇明白了甘三爷在村中的影响力,即便许多村民心中有数,知道甘奇不是在做坏事,却还是抹不开面子跟着甘三爷到甘奇门口来闹。

这个甘家村,千余人口。说话算数的权利,远比甘奇想的要重要。此时的甘奇,已然对村中说话算数的这个权利格外看重了几分。

赌坊之中,大转盘旁站着许多人,唯有王胜落座了一张座椅,一个人占了几个人的地方。王胜手中,提着一串铜钱,时不时押上一些。

甘奇走了进来,人群中的王胜似乎立马就知道了,起身出来,已然迎到了甘奇面前,先开口说道:“甘奇啊,年轻人就是年轻人,这般的点子你都能想到。”

甘奇稍微一拱手:“胜爷今日怎么有暇到得我这小地方来了?”

“小地方?哈哈……我若是再不来,这码头都变成你的地方了。年轻人,有冲劲是好事。赚钱也并无不可,但是有些事情,还是要有个规矩的。”王胜皮笑肉不笑说着话语。

甘奇倒是笑得真诚:“胜爷此来可是有什么事情?”

王胜转头假装打量着甘奇这个不那么大的赌坊,随后才道:“你这里生意当真是好,日进斗金,只是独独少了一样东西。”

甘奇知道王胜要发难了,笑道:“胜爷楼上请。”

“也好,楼上清净,你初出茅庐,许多事情还不懂,我也不怪你,就让我好好指点一你番,免得你落个人财两空,那就实在不美了。”王胜语气平常,却是句句威胁,话音说完,龙行虎步往楼梯而上。

第二十五章 好自为之

大哥赌坊二楼,王胜要指教一下甘奇,所以大马金刀坐下之后,不等茶水,就已经又开口:“大哥赌坊,好名头,只是倒也不知是谁家的大哥?”

甘奇笑道:“胜爷也不必拐弯抹角了,还请胜爷直白。”

“好,那便直白一些,你且说说这个什么劳子幸运大转盘是如何打造出来的?”王胜开口说道,倒也不出甘奇的预料。

甘奇知道今日的事情不能善了,不是交点什么保护费就能解决的事。

且不说杀人夺命的仇恨。就说这赌坊的人气,若是真让甘奇这个大哥赌坊开上十天八个月,黑虎帮的赌坊哪里还有活路?

黑虎帮的赌坊没有了活路,王胜收甘奇多少保护费都补不了这个洞。

王胜也不是那种心慈手软、见好就收的人,今日到此见识了一番,他看重的不是保护费,也不是甘奇这个什么赌坊,看重的就是那大转盘的制作方法,这才是最根本的东西。

“胜爷,一个转盘而已,还有什么见不得人的?胜爷看看路上的车架就明白了,转起来就是了。”甘奇说道。

王胜眉头一皱,说道:“甘奇,何必如此敬酒不吃吃罚酒?”

王胜不傻,车轮的转法与这转盘的转法岂能一样?若是用车轮的方法,这转盘就要两天一小修,三天一大修,因为这个时代的车轮就是时常要修的。

时不时修理倒是小问题,还有一点就是车轮是硬摩擦的连接办法,必然不能保持长久顺畅运转,若是不能长久顺畅地转,一推之后转不得两圈就停下来了,那就失去了随机性,失去随机性,这个幸运大转盘就哪里还能让人信服?

“不知胜爷此言何意?”甘奇一脸无辜问得一语。

王胜看着甘奇不明所以的脸,面色微微阴沉,站起身来,说道:“甘奇,你与我装傻?罢了,看来你所谋甚大啊,当真是要与我在这码头里争上一争,颇有些不知道天高地厚。”

“胜爷势大,我初出茅庐,只想赚个营生而已。”甘奇想着韬光养晦。

只奈何如今甘奇所作所为是“韬”不住的,王胜已然开口:“打打杀杀的,兴许你还有些胆气,杀人都敢做,倒是我小瞧你了。如今你是心比天高,却不知世间之事,不是你想的那么简单。免不得人财两空,好自为之。”

王胜已然起身下楼,便是懒得与这初出茅庐的小年轻多说,也觉得说了甘奇也不懂。

能占得这么大的地盘,赚这份不菲的黑钱,哪里是打打杀杀那么简单的事情?

王胜今日只是上门来看一看,看到的东西让他颇为惊奇,也临时起了一些意思。但是这些都不是主要的,主要的还是要把这个甘奇置于死地,看得这些东西之后,这个事情就更加迫切了几分。

王胜说甘奇杀人都敢,听得甘霸面色大变,心中还在想到底是如何走漏了风声。

但是甘奇却面不改色,只道:“胜爷慢走。”

王胜带着几人拂袖而去,甘奇站在门口思索着,他岂能不知事情没有那么简单?

甘霸担忧开口:“大哥,到底是谁走漏了风声?”

甘奇摆摆手道:“没有谁走漏了风声。”

“大哥,那王胜是如何知晓的?”甘霸问道。

“他不是如何知晓的,他只是猜到了一些而已。世间的聪明人许多,不必太过惊奇。”甘奇答道。

甘霸闻言轻松了许多,头前甘霸还以为事情败露了,听到王胜只是猜的,并无确切人证物证,倒也坦然起来。只要事情到不了官府那里,打打杀杀算不得什么。

所以甘霸说道:“大哥,今日我便把家中的腰刀都放在赌坊里,再去多买一些,便也不怕他威胁。”

“不必如此,近来他也不会带人上门来,聪明人有聪明人的办法。这两日怕是会有官差上门。”许多事情甘奇见得多了,王胜所言的不是那么简单,除了官府还能有什么?

至于到底是官府里的谁,甘奇也有猜想,包拯这样的人是不可能给黑虎帮做保护伞的。即便是包拯下面的一些官员,也几乎不可能。

因为能称得上官的,都是那些进士及第之人,这些人可能会收钱、收礼,但也不是真的亲自卖力气去赚钱。

官下面,那就是吏了。这些吏才是真正管事的人,衙差捕头也好,马步都头也罢,这些都是吏。

古代的中国,不是谁都可以称之为官的。一个县,许多时候也只有一个官。其他的都是吏。

“大哥,莫不是王胜要到官府里去举报咱们?”甘霸一脸的鄙夷,江湖好汉,在他心中岂能去做报官的事情?这也太不符合江湖规矩了。

“衙差上门,就是找麻烦的,要咱们赌坊关门。”甘奇解释道。

“大哥,衙差岂能听王胜支使?”甘霸似乎不信。

甘奇也不多言,只道:“若是衙差上门,记得第一时间通知我。”

甘霸点点头。

甘奇出得赌坊,已然往西城方向而去,去西城城外,那里有石匠的聚集之处,甘奇要去订购数量巨大的青石板,不仅要铺村里的路,还要铺运动场附近的道路,以及看台。

西城外也还有烧砖卖的商家,青砖也是甘奇需要大量订购的东西。

这就是大宋朝手工业发达的好处,这些东西虽然需要人力一手一脚去开凿与烧制,但是数量供应上,也不会让甘奇失望。

只是让甘奇没有想到,这些汴梁城的手工业者,竟然大部分脸上都是刺字。刺字在大宋朝叫作“黥面”,也代表了这些手工业者的身份,多是来自禁军。

汴梁城,人口一百多万。其中很大一部分是禁军汉子,此时京禁军,常驻十几万左右,虽然时不时轮出更戍,但也有捧日与天武两军常驻汴梁,加上一些其他,最少之时,也不会少于十万。

宋朝的禁军,有一个奇怪的地方,那就是军营管制很有问题。禁军汉子,在军营每日操练的不多,到将军上官家中做仆役的不少,甚至自己谋营生的也是极多。比如甘奇看到的那些生产青石板与青砖之人。

要问有没有人管?还真没有人管,甚至那些将军上官们也参与其中,许多手工作坊背后之人就是这些将军上官。

说白了就是军队参与经商生产了。这么多身强体壮的劳动力,又不打仗,还不如生产赚钱,人尽其用。至于赚来的钱到了谁的口袋,那便说不清道不明了。

王安石变法中,军事改革,冗兵,就是要解决这些问题。只是王安石之后,这些问题反倒愈演愈烈,到得北宋徽宗年间,京城无数禁军,已然完全不堪一用,战斗力趋近于零。

这也跟宋朝招兵之法有根本原因,军队在宋朝大多数时候,起的作用不是保家卫国,而是安抚流民。哪里有天灾,就到哪里招兵,把那些受灾的流民都招进军队养着,避免揭竿而起的动荡。

如此招兵,可见兵员素质,也可见宋朝军队的臃肿庞大。造成了一种很尴尬的局面,那就是北宋年间,军队越来越多,军费支出越来越庞大,但是却战斗力越来越差。

第二十六章 巡检捕头

果不其然,第二天大早,大哥赌坊的门才刚打开门不久,衙差就上门了。

来人三个,带着毡帽,身穿红色差衣,胸前还系着一个领巾,刀挎在腰间,单手扶着刀柄,气度非凡。

头前一人直接开口喊道:“甘奇呢?叫他速速来见本官。”

甘奇头前就有过吩咐,倒也不那么惊慌失措,只把人往楼上引去,倒上茶水,便去请甘奇。

甘奇大早上正在与周侗习练着手脚,如今周侗直接住到了甘奇家中,便是为了甘奇练手脚方便。

此时甘奇带着周侗,赶到赌坊二楼,恭敬一礼之后,开口问道:“不知三位是哪里的官差?”

“本官乃开封府巡检捕头何海,你是甘奇?”何海说着话语,也在上下打量着甘奇,倒是有些意外,意外甘奇竟然这么年轻。

甘奇听得一个巡检捕头开口闭口自称“本官”,倒也觉得意外。这大宋朝当真具备了许多现代社会的特点。

就比如称呼上,一个巡检捕头也敢自称“本官”。这还不算,又比如“相公”一次,在北宋之初,那是特指两府三司的主官这一类人的,这些人就是大宋朝的宰相,所以称之为“相公”。

到得后来,“相公”这个称呼就慢慢泛滥了,管得三品官还是五品官,下面的人为了讨好,开口闭口也称之为某某相公。真要论起来,包拯欧阳修这般人物,此时远远还没有资格称相公,但是这么讨好称呼他们的人,也不是一个两个。

再到得以后,连一个知府知县的标准称呼,都是相公了。只是不知道后来为何妻子称呼老公,也用了“相公”这个词。相公本意,就是宰相的尊称。

就如后世,“老总”、“经理”、“局长”这样的称呼,本来是少数人的身份。到得后来,满大街都是某老总、某经理、某局长了。

此时一个巡检捕头自称本官的事情,也就算不得什么了。开封府的巡检捕头,虽然在文人士子眼中,这些人的身份地位极其低下,但是在民间百姓眼里,权力当真不小,巡防治安,缉捕盗贼,拿人下狱,是属于惹不起的一类人。

若是类比起来,巡检捕头的权力,几乎就相当于公安局长。但是真要把宋朝某个官职类比成公安局长,提刑更合适。但是提刑却是那真正的官老爷,干活的还是巡检捕头这一类的人。

甘奇答了一语:“在下甘奇,见过何捕头。”

何海打量了几番,昂起头:“嗯,你就是甘奇,本官还道是个什么了不得的人物呢,原道是个乳臭小子,王胜啊王胜,你是越混越回去了。”

甘奇只听得连连皱眉,却又见何海端起茶杯饮得一口,大手一挥,又道:“寻你别无他事,明日啊,你就把这赌坊关了吧。”

何海本来还准备了一通说辞,此时见得如此年轻的甘奇,那些隐晦的敲打说辞都懒得说了。

甘奇问了一语:“不知可有回旋的余地?在下一向安分守己,是要交税,还是要辛苦用度,在下一定不敢推辞。”

何海摆了摆手,语调一升,只道:“叫你关门,你便关门,哪来这么多废话,若是不关门,本官日日带弟兄们到你这里来拿人吃牢饭,你吃得几碗啊?”

甘奇明白了,这不是给钱能解决的事情,这就是要他开不下去。王胜要的就是甘奇走投无路,兴许也还要甘奇的幸运大转盘。

甘奇倒也不生气,心中早有预料。所有轻松答道:“何捕头,断人财路,如杀人父母。当真非要如此?”

“大胆!你这是在威胁本官不成?”何海满脸是怒,手握刀柄,义正言辞。

“何捕头,聚众赌博之事,本就违法。若是关门取缔,倒也无不可。何捕头公正廉明,在下敬佩。头前不远还有个四方赌坊,还请何捕头带人前去一并取缔了,如此才让人心服口服。”甘奇所言不假,宋朝开国是明令禁止聚众赌博的,法律上明文记录,最严重的甚至充军、斩首。

但是宋朝到得如今,赌博早已泛滥成灾,法律成了空文。连那些达官显贵,士族公卿都参与其中,搏戏且不论,此时的汴京城内,还有一项赌博活动在那些达官显贵中极其流行,那便是促织,也就是斗蛐蛐,赌钱的斗蛐蛐。

大宋朝的博戏,博彩之博,那是冠绝古今,手段百出,从皇宫大内,到市井小民,全民参与。

有钱有闲,人性如此。

何海看得甘奇这么个小年轻还跟他讨价还价,已然怒起,指着甘奇说道:“不识好歹,明日本官带人到此,见一个抓一个。”

说完何海转身就走,回府衙里邀约人手,待得明日,看看这个不识好歹的甘奇能拿出多少钱来赎人。

甘奇走到大门口,目送着远走的何海,脑中反复思虑着。

一旁的甘霸与周侗,皆是满脸担忧,官府对于良民而言,威力实在不小,连一向打打杀杀的甘霸,此时也不发一言,连他都知道这不是打打杀杀能解决的事情了。

想得许久的甘奇,忽然转头说道:“呆霸,上去把大哥赌坊的牌匾取下来吧。”

“大哥,难道真要关门不成?”

“关门?四方赌坊关门了,咱们也不会关门。你再去寻人做一个牌匾,写大哥彩坊。把那个赌字改为彩字。”甘奇头前并未多想,觉得黑虎帮叫“四方赌坊”,自己便也取个赌坊。此时回头想想,才知道这个赌字不妥。

黑虎帮是张扬,背后有人罩着,有恃无恐。甘奇却习惯性低调,就算法律成了一纸空文,甘奇却还是尽量去规避着。

“大哥,彩坊,别人还以为大哥是卖布卖染的呢?”甘霸答道。

“你速速去做,我进城一趟。”甘奇说完,带着周侗往汴梁城而去。

甘奇为何进城?自然是要去寻解决之道,不仅是解决关门的事情。更是要解决王胜背后靠山的问题,只要解决了王胜背后的靠山,王胜对于甘奇而言,也就算不得什么了。这一类的事情,甘奇明白其中本质。

至于王胜靠山到底是谁,十有八九就是这个开封府巡检捕头何海。何海上面,那都是提刑、判官、推官这一类人,一个个都是品级不低文官。这些人不是王胜这般市井人物能接触到的,这些人也不可能去管这些市井小事。

至于到底该怎么解决这个问题,甘奇走到了开封府门口,左右徘徊了片刻。

第二十七章 《秋兰赋》

在开封府门口的甘奇,徘徊了片刻,终于想定了主意,带着周侗寻个茶楼落座,吩咐小厮取来纸笔。

周侗看得甘奇取了纸笔来,在一旁帮着甘奇磨墨,开口问道:“大哥,可是准备写诉状去状告那厮?”

“状告谁?”甘奇心不在焉问道。

“就是那个什么巡检捕头,告他以权谋私。这般狗吏,定要告他。”周侗也有少年人的心思。

甘奇却摇摇头说道:“告他作甚?真要论起来,咱们开这个赌坊,本就违法,告他也是咱们理亏。”

周侗义愤填膺说道:“大哥,难道真的就这么忍气吞声不成?”

甘奇摇头不答,而是问道:“如今是几月间了?”

“八……月间了,天气都开始转冷了。”周侗被冷不丁问得有些懵,答得也有些愣。

甘奇点头说道:“八月间了,快中秋了。”

周侗愣愣点头,不明所以。

甘奇已然舔笔沾墨,落纸在写。却又写得极慢,一笔一划,丝毫不敢大意。甘奇上辈子能写毛笔字,再加上这辈子年少也读过书,但是两辈子加起来,书法一道也算不得很好,所以此时认真下笔,极为小心,一笔一划都力求完美。

因为甘奇写出的这个东西,要给的人非同小可,所以字迹要求极高,不敢露怯。

写罢之后,甘奇又往开封府而去,也从怀中拿出一串铜钱,到得守门衙差面前,先把钱递上去,然后拱手说道:“在下汴梁士子甘奇,劳烦一下,有拜帖一封,还请送达包龙图亲手。”

这种事情,守门的衙差见多了,收钱也毫不犹豫,把钱一接,放进怀中,再接拜帖,口中说道:“送是给你送到案头的,包待制看不看就不知道了,且等着吧。等不到召见,你也不必怪我,自行回去就是。”

甘奇点点头,只管拱手谢过。

衙差拿着拜帖往内衙而去,包拯公房案头之上,时不时有人进出,送着各种公文、书信、与帖子,也罢包拯批示的公文带出去。

包拯伏案在座,不断翻看着案头上堆满的公文卷宗。进门之人,也大多只躬身见礼,并不开口打搅,送来的东西直接放在案头之上,随后便转身而出。

甘奇却在门外苦等,也不知今日这个拜帖,会不会让他见到包拯。能不能见到包拯,其实就是看包拯能不能看到自己的拜帖,若是包拯能看到,甘奇是有自信包拯回见自己一面的。

见包拯这一面,对于此时的甘奇而言,意义自然很不一样。

此时的包拯,正在埋头办公,桌案上堆满了各种东西,对于刚刚送进来的那封拜帖,倒也并没有在意。

待得他批阅了几分卷宗之后,眼神扫过拜帖封面,看得封面上“甘奇”二字,还真把目光停住了片刻。

这个名字,包拯倒是印象深刻,只因为甘奇头前打的那个官司让包拯印象深刻。也就头前几日的事情,那时候包拯还嘱咐过甘奇要好好读书进考。还有一个印象就是甘奇认识狄青。

拜帖封面一行字,字迹一笔一划很是工整,包拯微微按了一下自己的脖颈,低头太久,有些酸疼,起身活动一下手脚之后,拿起甘奇的拜帖,拆开之后,见得工整小楷,清爽而又简单,倒是赏心悦目。

拜帖开头:包龙图在上,学生甘奇顿首大拜。蒙龙图不弃,于公堂之上教导几言,学生感念至深。君子之道,当自强不息,学生三省己身,自卑始终,向来独往,不敢与人言文才圣贤。龙图几言,如醍醐灌顶,学生此拜,只愿得自身高低,附《秋兰赋》于后。龙图仁德,若得指正一二,铭感五内,顿首再拜安康。

拜帖开头,不过是寒暄拜见,意思就是希望包拯能指点一下甘奇的文章。文人拜帖,往往就是如此,以文章为主要。

甘奇的自信来自那首《秋兰赋》,诗词都是小道,或说诗词是娱乐之道,文人拜帖中都是文章为主要,也只有文章才能真正全面看出一个人的文才。

便是苏辙寄给欧阳修的拜帖,也是这般。苏辙能收到欧阳修的回帖,那就是莫大的荣幸了。这也是这个时代文人最常用的手段。

在这一方面来说,这个时代的文人,还是很有风骨品格的。文人对待文人的事情上,鲜少怠慢。其他事情上,那就另说了。大宋文风鼎盛,也在于文人之间的这些品格。

《秋兰赋》不长,不过短短三四百字左右。乃是清代诗人袁枚的大作,梅兰竹菊,品格高雅之物也。《秋兰赋》之所以有名,乃是因为有人把它归到了“中国十大赋”之中,也有人把它归入了“中国千古名赋”之中。这类名头之中,还有司马相如的《长门赋》以及曹植的《洛神赋》。

《秋兰赋》的文采水平也就不用多说了。而且还只有短短三四百字,甘奇之所以能默写出这三四百字,是因为以前甘奇买过一位当代大家的书法作品,写的就是秋兰赋,被甘奇挂在自家客厅之中,但凡来客,附庸风雅的甘奇就免不得与人显摆一番,如此好些年,短短三四百字,就被甘奇不知不觉中记下来。

“秋林空兮百草逝,若有香兮林中至。既萧曼以袭裾,复氤氲而绕鼻。虽脉脉兮遥闻,觉熏熏然独异………………秋雁回空,秋江停波。兰独不然,芬芳弥多。秋兮秋兮,将如兰何!”

“好一篇《秋兰赋》,未想这个甘奇,还能有这么一手诗赋文笔。”三四百字,包拯片刻读完,心情大好,夸得一语。

夸完包拯放下《秋兰赋》,开口喊道:“来人,把甘奇召来。”

门口衙差闻言,上前一拜,支支吾吾问得一语:“待制,不知哪位是甘奇?”

包拯大手一挥:“你到门口去寻,十有八九还在门口等候着。”

衙差闻言,连忙飞奔到大门口处,开口大喊:“哪个是甘奇,哪个是甘奇?”

在门口百无聊赖的甘奇,等了许久,已经准备转头回家去等了,连得这呼喊之声他好似都没有注意到。

一旁的周侗却是大喜,连忙开口说道:“大哥,开封府门口有人喊你呢。”

甘奇此时才转头过来,当真听得人喊,开口答道:“我是甘奇。”

“快快过来,包待制召见!”

甘奇起身走过去,到得门口,那个守门的衙差还拱手笑语:“恭喜官人了,能得待制召见,可不是人人都有这份荣光的。”

甘奇也笑着拱手回应,又从怀中摸出一串铜钱递过去,连出来招呼甘奇的那个官差也有一份。

甘奇已然走进去,周侗在门口等候着,身旁的守门衙差掂量着手中的铜钱,开与周侗说道:“你家官人出手当真阔绰啊,来去两番,就给了两贯钱,一看就是做大事的人。”

官人,也是宋朝对男子最普遍的称呼。当然,官人也是要有一定身份地位的人才有的称呼,多是有钱人家才沉官人。

周侗笑道:“那是自然,我家大哥,最是义气。”

衙差也笑道:“哈哈……那我就盼着你家官人常来了。”

一般衙差,俸钱也不过一贯五左右。虽然衙差的主要收入并非来自俸银,但是两贯钱当真不少,比他一个月的俸钱还多。如此出手阔绰,衙差说盼着甘奇常来,当真就是心里话。

第二十八章 严肃的包龙图(感谢蒋大少丶万赏)

甘奇进来之时,包拯已然从公房走了出来,正在院子里转悠。包拯如今年老,再也不如年轻时候那般身体,每每办公一两个时辰,就要起来活动一下,否则全身酸痛难受。

此时甘奇走了进来,上前见礼。

包拯看着甘奇,稍稍有了一点点微笑,问道:“随本府在后衙里转转如何?”

“多谢龙图抬举。”甘奇笑答。

包拯点点头,已然头前在走,沿着回廊,还时不时活动一下手脚,还自顾自说道:“老了老了,人老不以筋骨为能,做什么都感觉有心无力了。”

甘奇客气一语:“包龙图可不老。”

包拯摇摇头,不答。包拯这个人,以某个方面来说,从来不是一个热情的人,甚至是一个很少有笑脸的人。这也是他“包黑脸”的由来。

包拯不说话,甘奇自然有些尴尬,只得跟着包拯身后慢慢走着。

包拯几乎寒暄话语都没有说,待得转悠了许久,方才开口说道:“既然读书,那就一定要进学,不得多久府学里就要开考招生了,你不可不去。”

包拯的严肃,就体现在这里,不问其他,不谈笑风生,开口就是教导。犹如一个极为严厉的长辈一般,有些人,天生性格就是如此。

“学生定会去报考。”甘奇答道。

“嗯,极好。”包拯点头答了一语,又道:“诗词文章乃术也,圣贤为道也。道为术之本,定要下苦功,府学里的教习,都是名士之流,本府也会常去授课,进学之事,一定不可怠慢。”

包拯似乎不怀疑甘奇能考上官学,却是担心甘奇自视甚高,读书不用功。大宋朝对于教育是极其重视的,教育也是官员政绩考核很重要的一点。各道路州府,都有学宫、官学。

这一点倒也像后世,各地都有重点中学、大学。朝廷科举也像是公务员考试,大多时候也是要有“文凭”才能考试的,科举主要依托的都是各地官学。

“学生定当谨记龙图教诲。”甘奇就这么答着,他今日也不是来跑关系的。甘奇也知道包拯这样的人,关系是跑不来的,送钱送礼谄媚讨好,对于包拯而言,只会让包拯看轻。

甘奇今日来,就是想在包拯面前露个脸,若是包拯能看重甘奇几分,那便是再好不过的事情。包拯能带着甘奇在后衙里转悠闲聊,那便是再好不过的事情。

因为甘奇已然看到府衙里的各处衙差官吏,见到包拯都会上前见礼,包拯虽然不会去介绍身边的甘奇,但是甘奇跟在了包拯身边,这已然就是足够了。

转了一圈,包拯活动了一下自己的脖颈,开口又道:“你回去好好备考吧,本府也要会公房里去了,来日待得上了官学,再来家中拜见,以后就不要到府衙里来了,此处不是会客之地。”

甘奇拱手:“叨扰龙图了,学生告辞。”

包拯点点头,也不相送,直接往公房而入。

甘奇也出门而去,周侗见得甘奇出来,连忙上前问道:“大哥,包龙图如何说?”

甘奇与守门衙差示意几番时候,才答话语:“包龙图倒是没有说什么,只是叮嘱好好读书进学。”

周侗问道:“大哥是不是没有与包龙图禀奏清楚啊?”

周侗知道甘奇是来解决那个巡检捕头何海之事的,但是听甘奇回答,好似并没有解决这件事情。

甘奇问道:“禀奏什么?”

周侗闻言,一脸失望说道:“大哥岂能不与包龙图禀奏呢?那我们岂不是白来一趟了?”

甘奇笑道:“不白来,此来收获良多。”

周侗摇头叹气,便是知道甘奇说都未说,明日那巡检捕头何海再来,怕是无可奈何了。

甘奇却是心情大好,哼着小调就往城外而回,忽然感觉这个汴京城,实在是美。特别是内城,处处高屋大宅,鸟语花香,出墙的红杏,院墙的桃李。

宋朝园林的发展,是中华上下五千年之最,不论是设计上,还是审美上,宋朝园林都是最发达的时候。乃至后世苏州园林,比之宋朝园林也相去甚远。

宋朝也是历史上第一次真正把园林当做一门专业艺术来发展的时代,也是因为大宋朝文人的崛起,还仰仗大宋朝繁荣的经济。

为了园林,从江南的太湖石,到北方的长青树,全国各地的珍禽异兽,乃至世界各地的珍禽异兽,不论花费多大的价钱,文人们都是趋之若鹜。

就说后来的司马光,朝堂失势,隐居洛阳撰写《资治通鉴》的时候,司马光在这个时代是标准的清流正派,吃饭节俭,用物简朴,却也住着占地二十余亩的园林大宅,亭台楼阁、绿水花草。但是这二十亩的园林大宅,在这个年代,却还是陋室简居,被人称道。

到得宋徽宗时代,为了园林,甚至都能激起民变。大名鼎鼎的“花石纲”,便是这个由来。

也可见这个时代的汴梁城,这些大户人家的园林宅邸是何等的奢华景象。

内城里,不见臭水沟,不闻臭气熏天,甚至还处处飘香,基础建设上也是极为发达,青砖青石的宽广街道,红墙绿瓦之下,下水道也修建的极其科学。

但是从内城而出,到得外城,那就不一样了,重要的商业街道与主干道倒是不错,一旦从主干道而出,那就是另外一番景象。

古代城市生活,是现代人难以想象的。城市居民们每天大早,都会提着马桶等在门口,等着收粪便的车到来,挨家挨户收走粪便,当然这是要给钱的。

待得粪便收走了,大姑娘小媳妇的还得等在门口,等着卖水的车到来,买今天要用的生活用水。若是哪家自己打出一口有水的井,也代表了不一样的富贵。若是哪个坊里有一口公用的水井,每天队伍必然排成长龙,供不应求。

这些之外,还有做饭用的柴火,也得等在门口买,若是门口买不到,就得出门去买,否则没了柴火,也就吃不上一口热饭了。若是冬天要来,取暖的木炭又是紧缺之物,拿着钱到处去买,还不一定买得到。供应百万人吃饭取暖的木柴木炭,也不知需要砍伐多少森林去生产。

这个时代,要维持一座百万人口的城市,艰难之处还不止这些。可见中国古代社会的发达。

第二十九章 把这刁民拿下

第二日大早,甘奇早早就等在了自己的“大哥彩坊”门口。

只是让甘奇没有想到今天最先过来的不是那些巡检捕头何海,而是黑虎帮的大当家王胜。

王胜带着几个黑衣短打走到门前,看着甘奇站在门口,笑道:“甘奇,当真还开门呢?”

甘奇点头笑答:“养着一帮弟兄们,不开张怎么办?难道胜爷出钱养活他们?”

王胜点点头:“嗯,要我养活他们,倒也不是不可,把你那幸运转盘卖给我,你那些兄弟,我自会管他们一口饭吃,如何?”

“胜爷出价几何?”甘奇问道。

王胜头一扬:“大转盘算你三十贯,小转盘算你二十贯。可不便宜了,五十贯钱,够你花销许久了。”

王胜似乎很有信心。

甘奇却摇头答道:“胜爷好算计啊,只可惜我舍不得卖。”

王胜也不在意,只道:“舍不得卖,哈哈……现在不卖,稍后可就卖不出五十贯的价格了,你就算稍后哭着求着,我也不会再买了。”

“胜爷好手段啊。”甘奇夸了一句。

王胜听了夸,反而没有了笑意,冷冷说道:“哼哼……死到临头,看你待会还能不能这么嘴硬。”

说完这一语,王胜转头坐到了赌坊对面的茶摊之上,这个茶摊还是前日刚开张的,茶摊老板有几分聪明,算是在蹭甘奇的热度。

王胜坐了下来,茶水几碗,旁边还有人说道:“大当家,那甘奇这般不识好歹,这回看他怎么死。”

王胜稳如泰山,狠厉一语:“今日他还死不了,想要他死,还得做些别的事情,最好让他死在牢里。”

“大当家向来高明,还没有人能翻得出大当家的手掌心,咱们跟着大当家,只管吃香喝辣就是。”

有人拍马屁,王胜方才露出一点笑意,却又道:“你们这些人啊,不思进取,连刘宝山也是一样,若是平常多学着点,几日何必还要我亲自出马?没一个省心的。”

“大当家说得是,小的们一定好好跟着大当家学。”

这回王胜好似满意了一些,点头与众人示意,一脸的欣慰。

巡检捕头何海终于来了,这回可就不是三个人了,吆五喝六之人,三四十个之多,皆是皂红公服,腰刀在手。

头前的何海往前一指,开口说道:“就是那里有人聚赌,围起来,给老子围起来,不得放走一个。”

衙差们的动作着实不慢,飞快往前奔去,今日这种差事,一年难得遇见几回,都指着今日发笔小财。昨日何海会衙门里邀约人手的时候,那场面,群情激动,一个个摩拳擦掌。

何海已经出现在了甘奇面前,也不等什么礼节话语,开口喝道:“甘奇,你把本官的话当作放屁不成?还敢开门揽客?今日本官就教你知道知道厉害。”

甘奇眼神不断在衙差中扫视着,并未答话。

何海听得甘奇竟然不理会自己,怒道:“大胆刁民,还不快快束手就擒!”

此时周侗与甘霸已然挡在了甘奇面前,屋内有不少大早就赶来的赌徒,此时皆是吓得面色苍白。

屋内还有许多甘奇重金招来的汉子,也是一个个手足无措,不知如何是好。

甘奇从周侗与甘霸身后走了出来,问了一语:“何捕头当真是来抓我的?”

何海抬手,左右一挥:“来人啊,把这个刁民拿下!”

何海话音一落,立马有人撸着袖子上前准备拿人。

却也有人忽然走到何海身边,一脸担忧扯了扯何海的衣袖,附耳说道:“何捕头,这个人怕是拿不得。”

何海闻言一愣,转头问道:“什么话语?如何就拿不得?他是你家亲戚不成?”

“不是,不是。何捕头,昨日我在开封府见过这人。”那人附耳又道。

何海正一脸疑惑之时,忽然何海身后又走出一个衙差,一脸笑意往前,直奔甘奇而去,口中还道:“原来是甘家官人啊,误会了误会了,大水冲了龙王庙了。”

这个说话的衙差,甘奇还真认识,就是昨天在开封府门口守门的那人,还拿了甘奇两贯钱。

周侗见得这个与他闲聊过的衙差,面色轻松许多,拱手说道:“原道是郑兄弟,见过见过。”

甘奇也拱手示意了一下。

郑姓的衙差此时已然转头说道:“何捕头,咱们是不是找错人了?”

何海见得手下的郑姓衙差话语,眉头一皱,又转头问身边刚才附耳之人:“这个甘奇昨日在开封府做什么了?”

又听附耳之人说道:“捕头,我见他与包待制一起在后衙游了许久的园子。”

何海惊讶问道:“什么?昨天他与包待制一起游园?老子怎么没有看到?”

“何捕头,我是亲眼所见的,还有不少兄弟都看见了,包待制似与他相谈甚欢呢,两人说了许久的话语。”

何海脸上一阵红一阵白,抬头看了看甘奇,转头又看了一眼不远处的王胜。不知此时心中作何想法,兴许已经想找个地缝钻进去了。

姓郑的衙差还在头前笑道:“何捕头,是找错人了吧?”

何海站在当场,这般场面,他已然尴尬至极。一个捕头,出了开封府衙可以吆五喝六算个人物,在开封府衙之内,那几乎就是最底层的人了。包拯是那府衙里的主人,何海最多算是个小厮奴仆里的头目。两人身份,天差地别都不足以形容。

甘奇见得何海红白不定的脸色,心中了然。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不外如是了。在这大宋朝,除了读书人,其他都是下等人,下等人中的下等人。

好在甘奇极为懂得人情世故,主动开口笑道:“何捕头,昨日你我约了一顿酒,今日你却带了这么多弟兄来,也不怕我招待不周?”

郑姓的衙差闻言,笑道:“哦,原来是何捕头与甘家官人约了酒啊,哈哈……”

甘奇听得郑姓的衙差话语,不禁对此人刮目相看。这个衙差是个真正的聪明人,刚才何海说的话语,他都听见了,显然知道其中的问题所在。却还装作不懂来调和,这才是真正聪明人做事。

刚才还尴尬得不知如何是好的何海,此时已然往前走到甘奇面前,拱手笑道:“甘官人,弟兄们平日里差事辛苦,今日都想来捧捧场,讨一杯水酒,谢过甘官人了。”

何海这是借驴下坡,也是甘奇愿意给出这个坡,让何海往下走。

“诸位请,春晖楼,今日我甘奇包了,吃好喝好。”甘奇主动上前,还把何海的肩膀搂了搂。

何海跟着甘奇往前走去,面色通红,还时不时转头去看不远处坐着的王胜。口中轻声与甘奇道:“甘官人,头前有眼不识泰山,得罪了得罪了。”

甘奇好似没有听见一般,只笑道:“何捕头与弟兄们今日定要不醉不归。”

何海连连点头说道:“不醉不归,不醉不归。”

周侗与甘霸二人对视一眼,倒是也没有弄懂怎么忽然之间事情就变成了皆大欢喜的场面。

屋内众人,已然有人开口说道:“没想到,八臂金刚这般有本事呢,我还以为今日免不得往大牢里蹲几天,当真是小瞧了他。”

“你才知道我们东家的厉害啊?别说什么开封府,就算是皇城司,我们东家也有人。”刚才还面色煞白的汉子,此时已然吹嘘起来。

“甘东家当真是个人物!”

“厉害了,厉害了。”

此时也有汉子大喊:“下注了,下注了。买定离手,买定离手。”

大哥彩坊,又一次人声鼎沸起来。

大哥彩坊对面的茶摊上,王胜带着几个人,看着头前还凶神恶煞的何捕头,此时却与甘奇勾肩搭背要去喝酒,一脸不解,几人已然议论起来。

第三十章 今天一战定江山

茶摊处,王胜早已站起身来回踱步,心中疑惑不止,实在不知为何场面忽然变成了这样。

旁边之人也是一脸疑惑问道:“大当家,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莫不是那甘奇许了好处给何捕头?”又有一人猜道。

王胜不说话语,他也不明白到底怎么回事,看着一帮衙差往春晖楼去的背影,王胜起身也往前去。

春晖楼里的酒宴开始了,甘奇也知道了那个守门衙差的全名叫作郑中和,年纪不大,还不满三十,却当真是个八面玲珑的人物,说话做事,面面俱到。

郑中和还不断在众人之间调节着气氛,让何海与甘奇之间不显得那么尴尬。

甘奇对于人情世故的把控,也极其老道。许多人如果站在甘奇这个角度,兴许十有八九会因为与包拯的些许交情去盛气凌人、颐指气使,去把自己的脸面高高抬起,甚至还有一种“报仇雪恨”的心态。

甘奇则不然,也知道许多事情没有必要,不谈什么“报仇雪恨”。反而主动与何海示好亲近,虽然谈不上什么礼贤下士之类,但是甘奇知道此时的大度,是会给自己带来好处的。这就是聪明人的做法。

王胜却在春晖楼外,进去也不是,不进去也不是,徘徊了许久。

直到酒宴散去,喝多了的甘奇摇头晃脑离开了。王胜才出现在春晖楼门口,找上了何海。

何海也喝得不少酒,见得王胜上前,微微皱眉。

王胜已然拱手笑道:“何捕头,不知今日之事……”

何海看着王胜,似乎有些怒气,答道:“王大官人,你为何偏偏要与一个读书人过不去?还非要拉着我蹚浑水?弟兄们虽然平常里都得了你不少好处,但是你也不能把弟兄们往火坑里推啊?”

王胜听得更是疑惑不已,愣了愣,问道:“何捕头,在下何曾与读书人过不去了?再说这码头上多是南来北往的贩夫走卒,哪里会有几个读书人?若要说那甘奇,他父亲倒是个读书人,他父亲在世的时候,在下也从来不曾搅扰过半分。如今他父亲已经去世,甘奇算得个什么读书人?街边浪荡子而已,泼皮无赖般的人物,一本书给他,他字都不一定认得全。”

王胜一通话语在说,心中也有猜想,便是猜想何海被甘奇欺骗了。听得何海话语,甘奇十有八九是在何海面前一通吹嘘,读了什么书,进了什么学,拜了谁人为师之类。这些吹嘘,何海不知真假,他王胜岂能不知真假?

何海听得王胜还振振有词,怒道:“王胜,你当真要这般把来自往死里坑不成?”

王胜连忙再解释:“何捕头,咱们这么多年的交情了,我岂会坑你?南城之外,谁人不知甘奇是个泼皮无赖般的人物?我岂能说假?他父亲倒是中过举人,那也是二三十年前的事情了,甘奇倒是胆大,什么话都敢往外面吹,何捕头随便打听打听就知道我所言非假。”

何海已然真的怒气,“呸”一口浓痰吐在地上,抬手指着王胜说道:“你他娘的,还要老子去打听,老子到哪里去打听啊?去找我家包相公打听不成?”

王胜听得包相公三个字,连忙说道:“那甘奇当真敢胡吹大气啊,他还能认识包相公不成?包相公何等人物,他甘奇也敢吹得出来?何捕头,这种话语你也能姓?我还说我认识韩琦韩相公呢。”

何海看着王胜,气不打一处来,口中连连说道:“你他娘的,你他娘的……还跟老子谈多年的交情,你他娘的……”

郑中和连忙上前,只道:“何捕头,罢了罢了,时候不早,咱们赶紧回衙门里,衙门里万一有个点校,咱们这么多人在外久久不归,怕是要吃罪。”

何海重重“哼”一声,起身就往拱桥而上。

王胜却也气愤不已,便是知道今天何海是被包拯给镇住了,更知道甘奇当真是胆大包天,连开封府包拯都敢抬出来吹牛。甘奇这么敢吹,十有八九就是料定何海不敢去找包拯核实。

王胜想得明白其中道理,何海不知甘奇底细,王胜是知道甘奇底细的,甘奇吹牛能镇得住何海,又岂能镇得住他王胜。

王胜已然怒色上脸,开口大喊:“来人,聚拢弟兄们,抄家伙。”

身旁之人连忙上前问道:“大当家,要聚多少人?”

“把所有人都聚起来,把家伙都带好。他娘的,且看看甘奇那厮是认识哪个包相公,敬酒不吃吃罚酒,非要逼着老子动粗。”王胜已然怒不可遏,甚至自己都在撸着袖子,一套江南上等的丝绸衣服,非要逼着他穿着去打架。

不得片刻,黑虎帮的黑衣短打,从码头各处开始往四方赌坊的门口聚集。勾栏里看场子的,瓦舍里讨高利贷的,赌坊里抓人出千的,码头上收保护费的,闲在家中喝酒的,不得多久,二三百号人,刀枪棍棒、斧钺刀叉,应有尽有。

这码头上不知有多久没有出现过这般场景了。

王胜这个码头黑虎帮大当家也不知有多久没有这么震怒了。

甘霸已然收到消息,飞快上得彩坊二楼,紧张说道:“大哥,大哥,黑虎帮聚人了,二三百号之多,定然是要与咱们干起来了。”

酒意正浓的甘奇闻言,站起身来,眉头一狞,说道:“把人都招呼过来,今天一战定江山。”

甘奇倒是气冲云霄,甘霸听得“一战定江山”的话语,也是热血沸腾,答道:“大哥,今日就与他们拼了。”

说完此语,甘霸回头便从墙上取下腰刀,拔出在手上挥舞几下,还道:“大哥,你瞧好了,今日我一定把那王胜砍杀当场。”

甘奇已然从楼梯而下,甘霸紧跟在后,下楼便是大喊:“今日关门打烊,弟兄们抄家伙。大哥说了,今日与黑虎帮一战定江山。”

抄家伙的人不多,甘家七个,加上周侗与几个有几分胆气之人,满打满算不过十来个。还有甘奇这段时间招揽的三四十人,此时大多一脸懵圈。

倒是在场的赌客们搂着自己的钱,飞快往大门而出,便是看着甘霸手中舞来舞去的明晃晃腰刀,也知道大事不好,先躲为妙。

第三十一章 跪地求饶也饶不得他

“都愣着干嘛呢?还不快抄家伙,桌椅板凳,柴火棍棒,都给老子拿起来。”甘霸大声呼喊着。

依旧还有不少人犹豫,甚至还有人轻声答了一语:“甘东家,我来是讨营生的,您也没说还要与人火并拼命啊?”

甘霸闻言已然要怒,却听甘奇说道:“诸位弟兄,今日要与人火并,实属无奈。谁人不想安安心心赚一份营生,我甘奇也想安生做点生意买卖,赚了钱,也不曾亏待诸位,一个月两贯五百钱的报酬,我甘奇说到做到。若是今日这彩坊关门了,诸位到其他地方再也找不到这份待遇了。被逼无奈之举,有人仗势欺人,欺压到了你我头上来了,难道就这般忍气吞声不成?今日诸位兄弟若是愿意与我甘奇站在一起保住这份营生,我甘奇来日必有厚待。若是不愿同甘共苦,我甘奇也不怪罪,要走的现在就走,待得一会黑虎帮到了,想走也走不了。想保着营生的,那就提起家伙,与我一起出门去迎。黑虎帮在码头上这么多年,作奸犯科,欺压良善,我甘奇今日就要与黑虎帮争上一争,码头上营生的人,多是苦命人,我甘奇今日就要还汴河码头一个朗朗乾坤。”

说完,甘奇看着在场众人,慢慢往门口而去。

在场众人,有人垂头丧气,有人皱眉在想。

却也有人忽然喊道:“他娘的,老子在码头上做那搬运苦事六七年了,月月要给这些吃人不吐骨头的狗才交钱,交得老子忍气吞声,敢怒不敢言,今日甘东家出头,老子舍下这身剐,就随甘东家走这一遭。”

说完这个汉子回头几步出得后门,从后院里拿起一根大柴火,奔到头前喊道:“甘东家,我随你去。”

立马又有人说道:“他娘的,为了这两贯五,老子也干了。”

“干,他娘的,随着甘东家干!我弟弟的高利贷,今日就一并算清。”

许多人说着干,抄着家伙。也有人默默从后院门而出,即便身强体壮,也不愿赚这份玩命的钱。

甘奇倒也不在意那逃走之人,回头看了看,加上甘霸周侗等人,三十左右,倒也满意,站在门口的甘奇,转头一语:“甘霸,搬张座椅来。”

甘霸回头去搬座椅,甘奇一屁股座下,就这么等着。也见得门口对面那个蹭热度的茶摊老板正在收拾的桌椅板凳,准备去躲上一躲。

前头路上此时却有一人飞奔而来,那人刚刚走近,却已开口大喊:“大哥,与人火并,怎么能少得了我。”

来人正是在码头不远监工的狄咏,听得过路人的消息,飞奔而来,脸上还带有笑意。

甘奇闻言笑道:“狄兄弟,你都是那东头阁门使了,何必还来与市井之徒火并?”

狄咏已到身边,笑道:“什么东头阁门使,八品九品的官,兄弟我都不稀罕。我还是喜欢冲锋陷阵之事,虽然未与父亲上过战阵,今日且先试一试手脚,看看兄弟我是不是条好汉。”

甘奇点头笑道:“好,狄兄弟义薄云天。”

“该当如此!”狄咏答了一语。

只见道路视野尽头,二三百号黑衣短打黑压压而来,占据了整个街面,街道之上,到处都是左右躲避的人群。

黑虎帮在这码头上盘踞了十几年,帮众人马都换了几波,这码头上早已没有人敢招惹他们。

今日甘奇大马金刀坐在自家门店门口,沿街铺面里,虽然到处都是关门关窗的声音。

但是隐隐间,门窗缝隙之中,还有一双双眼睛往外看着。似乎许多人也有憧憬,憧憬着今日当真有个翻天覆地的事情,憧憬着这十几年来耀武耀威、仗势欺人的黑虎帮真的有个“恶有恶报”。

敢怒不敢言,却不代表人们内心之中真的没有愤怒。

甘霸提刀一指,说道:“大哥,来了。”

甘奇目光如狼一般,盯着道路尽头之处,不知有多长时间甘奇没有露出过这般凶狠的眼神了。

甘奇的凶狠,早已被他藏在了内心深处。有些时代并不适合凶狠,有些时代的凶狠是必不可少的。

只见甘奇慢慢站起身来,接过甘霸地上来的一柄腰刀,开口说道:“所有人都听我号令。”

打架斗殴,火并斗狠。也要讲究章法,人少胜人多,更要讲究章法。

甘霸开口喊道:“大哥放心,我呆霸一定不给大哥丢了脸面。”

周侗也说道:“大哥,今日之事,欺人太甚,江湖有道,一死而已。”

甘霸与周侗都有一种风萧萧兮易水寒的味道,唯有狄咏笑道:“大哥,还当真搞得跟上阵厮杀一样了,我喜欢。”

远处的王胜龙行虎步而来,手中一柄腰刀捏得紧紧,他也有十几年没有亲自动手与人火并了,此时似乎也找回来点年少热血的感觉。

口中还不断呼喊着:“弟兄们,我黑虎帮今日就要把这威名再立起来,老虎不发威,许多人似乎就忘记了咱们黑虎帮的厉害,慢慢就把咱们黑虎帮不当回事了。弟兄们,这般可还能忍?”

“不能忍,不能忍。”

“干死他,干死他。”

黑虎帮众人,呼喊震天,甚至人人面色带笑,还左右调笑,当真有几分士气如虹的味道。

再看甘奇这般,一个个都是板着脸,如临大敌模样,唯有狄咏笑意不止。

双方人马已然越来越近,甘奇甚至都能听到王胜呼喊的话语:“今日一定要打得那甘奇跪地求饶为止。”

“大当家,依兄弟看,跪地求饶也饶不得他。”

众人又是大笑。

甘奇盯着王胜越走越近的脚步。

王胜此时也看向甘奇,成竹在胸,似乎也等着甘奇上前来讨饶。

两方已然近到只有二三十步的距离,王上已然停住了脚步,准备开口说话。

就在此时,甘奇忽然站起,把刀一横,开口大喊:“弟兄们,随我上。”

一切来得是那么突然,狄咏第一个往前奔去,两手空空,口中还有话语:“大哥高明,兵法有云,一鼓作气,还要先下手为强,兄弟用这双拳为大哥作先锋。”

将门虎子,当真不假。昔日狄青在西北披头散发戴着铜面具,犹如地狱疯魔一般打马冲阵,打得羌人肝胆皆寒。今日狄咏,似乎当真继承了狄青的几分衣钵。

甘霸周侗,见得狄咏一马当先而去,连忙争先恐后往前。

反倒是甘奇自己,慢了半拍。

对面王胜刚要准备开口说一些江湖场面话,见得对方人已往自己冲来,惊异之间,连忙开口大喊:“弟兄们,干,随我干!”

第三十二章 兄弟,你开价!

狄咏已然一马当先,迎接狄咏的却是五六柄刀枪棍棒,这条汉子,似乎把这些东西丝毫不放在眼里,双只空拳就这么冲了上去。

西北强军之地,当真是这个大宋朝的例外之地,此时的大宋朝,真正能打的将领,唯有狄青与种世衡,西北强军几乎也就靠这两人。

西北也是大宋朝唯一还有强军的地方,西北为了保持强大的战斗力,甚至规定百姓犯了一般的罪过,可以通过射箭免罪。犯罪之人,能射中靶心者,小罪可免。

狄咏就是在这种环境下长大的将门虎子,只可惜随着父亲到京城四年,连想给皇帝赶马车都要被人攻讦。

而留在西北的种世衡,如今虽然已经去世了,但是他后辈之人,一个个依旧顶天立地,战阵勇武。种世衡八个儿子,个个勇武。甚至连种世衡的孙子,也是史书留名的名将帅才,如种师道、种师中。

狄青狄咏,本就是这大宋猛虎,而今一个即将郁郁而终,一个却在街头与混混斗殴。

刀枪棍棒就在眼前,狄咏却毫不在意,避开一柄长刀,挨了一计棍棒,便连连听得“嘭、嘭、嘭、嘭”几声。

再看狄咏当面,六七个人已然倒地哀嚎,甚至有人脸颊被狄咏重拳击中,连哀嚎之声都没有,在地上昏昏蒙蒙,似乎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人群中的王胜大呼:“打,给我打!!!”

周侗已然随后就到,见得狄咏这般凶悍,也不落后,身形微微一起,长腿如鞭,身形在空中不断翻腾,鸳鸯脚也是周侗的绝技,传说打虎武松就是学了周侗的这般绝技。

待得周侗身形一止,身旁倒地无数,再见周侗俯身从地上捡起一杆哨棒,一个起手,立马连挑几人倒地。

狄咏与周侗,皆从西北而来,用的皆是西北汉子战阵上的手段。

甘霸此时也提刀在砍,虽然少了些章法,却是悍勇无比。这个年轻汉子,心中的凶戾,从那夜随着甘奇真正杀过人之后,已然完全不同。

甘奇提刀而来,热血直冲头顶,附庸风雅多年的甘奇,似乎早已忘记了肾上腺素的感觉,迎面而去,砍翻一人,甘奇抬眼一看,人群中的王胜离自己不远,提刀就去。

一切都只在短短瞬间,才刚刚照面。

王胜似乎就有些愣神了,他哪里能料到刚一照面,自己头前左右就已经倒地一片,他更是没有想到甘奇还真能凭着几贯钱的月例,真的就可以招到如此悍勇之辈。这般的悍勇,已然超乎了汴梁这位黑虎帮王大当家的想象。

已然有了些许慌张的王胜,连忙开口大呼:“打啊,打胜了,人人赏钱十贯。”

王胜这算是现学现卖了。

王胜话语,当真作用非凡,身后还在往前涌来的黑虎帮之人,皆是兴奋非常。

只是当这些人冲到头前一看,立马面色一白,眼前,竟然有人能凭着双拳左冲右突,挨了棍棒,还如没事之人一样打倒无数。

还有人舞着一杆哨棒,无人能近身,没有一合之敌在侧。

还听那舞着哨棒之人开口:“狄兄弟,速速捡一柄兵刃。”

却听那双拳狄咏答道:“某若是用起了兵刃,怕是满街人命。还是双拳罢了,几下闷棍,某还是受得住。”

狄咏此时却还理智非常,知道这是斗殴,不是真的打仗,不能真的砍杀无数,若是当真满街人命,实在难以善后。

狄咏这一语,好似也提醒了一下热血上头的甘奇,甘奇已然砍翻几个,此时回头看得一眼,见得那被砍翻之人还起身在往人群外躲去,放下心来。转头定睛一看,王胜就在眼前,甘奇一声大喊:“王胜,纳命来!”

手中也有一柄长刀的王胜,听得甘奇呼喊,眉头一皱,心中有些犹豫,犹豫要不要上前与甘奇面对面拼上一命。

昔日的王胜,也是在这般火并之中脱颖而出之人,那也是一二十年前的事情了,如今王胜家大业大,养尊处优这么久,当年的狠厉并非没有,却更多了几番踌躇。

也因为王胜知道眼前这个名叫甘奇的年轻人,当真是那敢下杀手的狠角色。刘宝山四条人命,便是被这个年轻人下的狠手。

好在王胜知道己方人多势众,微微退后几步,退到人群之中,随后又喊道:“拿下甘奇者,赏钱一百贯!”

甘奇立马回得一语:“胜爷何不自己来赚这一百贯?”

王胜并不理会,只是不断大喊:“上,给我上,拿下甘奇,一百贯现钱。”

重赏之下,当真就有勇夫。一人手持铁尺而来,照着甘奇的脑门就砸了过去。

甘奇闪身一躲,腰刀已出,只见血光一闪,一只断臂飞向空中。甘奇身后一个汉子高高举起一个座椅往前砸去,头前那人已然倒地哀嚎不止。

这百万汴梁城,街头火并之事时有发生,但是惨烈如今日局面的,兴许几十年都不曾一见了。

三十人,与二三百人当街火并,火并之人只知道埋头去干,看不清楚局势。

但是那门窗缝隙里的一双双眼睛却看得清清楚楚,一个个目瞪口呆,不敢相信。

不敢相信刚刚只能铺满街面宽度的三十人,竟然不断往前,节节胜利。

另外一方二三百人,看起来好似有那么一点前仆后继的味道,但是却节节败退,甚至许多受伤之人,已然在往左右巷弄去躲,更有人直接逃散了去。

人群中的王胜,喊声越发着急,出的价格也已经到了二百贯、三百贯。

不论是二百贯,三百贯。气势已分上下,打斗的局面更是一边倒。

王胜捏着刀柄的手,已然满是汗水,忽然王胜像是想起了什么,往中间挤了挤,到得大杀四方的狄咏面前,开口说道:“好汉快快停手,甘奇出得多少价钱与你,我王胜出十倍。”

狄咏闻言一愣,还以为自己听错了一般。

却听王胜开口又喊:“只要好汉到我黑虎帮来做事,什么价钱我王胜也答应你。”

狄咏闻言已然发笑,双拳已起,弓身一跃而去,口中还道:“怕你家底不够爷的佣金!”

王胜见得狄咏跃来,急忙往人群退去,口中还有一语:“甘奇家底,岂能比得上我?”

狄咏已然不答,几拳而下,倒地三个,重拳如锤一般。

王胜又一次直面了狄咏,紧急一语:“兄弟,你开价!”

第三十三章 滚蛋

狄咏已然再也不答话语,提着拳头就往王胜而去。

却见甘奇赶到头前,开口答道:“胜爷若是早愿舍财,何至于此!”

甘奇的刀,已然往王胜劈去。

接下来的一幕,甘奇倒是也没有料到。只见王胜果决非常,调头就走,挤开身后两人,脚步却就跑了起来。

狄咏见得这般情况,嘿嘿一笑:“大哥,这厮是不是逃跑了?”

甘奇也愣了愣,他对这个时代的江湖人物,其实一直以来都看得比较重,也是因为听多了故事,《三侠五义》也好,《水浒传》也罢,宋朝的江湖汉子,多是重义轻生死。这个时代的江湖人,多是那一言不合就揭竿而起造反的汉子。甚至有人统计,两宋是中国历史上民间起义最多的朝代,两宋三百一十九年,历史明文记载的起义高达四百三十三次,一年一次都有多。

所以甘奇在面对王胜的时候,一向谨小慎微,就算今日火并,甘奇也是极为认真对待,甚至有一些决绝的心理。

甘奇是真没有料到江湖大佬王胜会在火并之中临阵脱逃。

此时的甘奇,才有空闲抬头左右去看,看得场面局势之后,对于王胜逃走的事情倒也多少能理解了,因为左右到处都是黑衣短打的哀嚎之人,邻近巷弄里,还有无数奔逃的背影。随着王胜而逃的,也有几十人之多。

甘奇点了点头,把手中的刀往地上一扔,笑道:“咱们赢了。”

狄咏笑答:“大哥,我这还没过瘾呢,也太不经打了。”

甘霸到得头前,捡起甘奇丢下的刀,龇牙咧嘴笑道:“大哥,我可没给你丢脸吧。”

甘奇转头看着甘霸龇牙咧嘴的模样,拍了拍甘霸的肩膀,说道:“呆霸,你当真是条好汉。带着弟兄们去寻医馆看看伤势吧。”

甘霸嘿嘿笑着,点头应答,一瘸一拐拖着腿,看着满地乱爬的黑衣短打,也不追打,只是左右看了看,又回头说道:“大哥,这个人好似死了!”

甘奇闻言凑了过去,地上有一个一动不动之人,脸色已苍白,口鼻也没了气息,当真是死了。

此时的周侗显得有几分紧张,问道:“大哥,这怎么办?”

一场如此火并,岂能不死人?

甘奇只道:“别乱说,且让人抬到村里去了,晚间再说。”

甘霸定了心神,倒也不急,左右叫来几个人,抬着尸体往村中而回。

门窗缝隙里,无数双眼睛看着这一幕,没有人去惊讶是否死人的事情,似乎也没有人知道是不是真的有人死了的事情。所有人似乎都是一脸轻松,因为大家都知道,黑虎帮从此成了过去式。

码头之上,再也没有了黑虎帮。

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人群中的甘奇,兴许也在猜想此后的甘奇会是个如何做派。

甘奇显然也知道有无数人盯着自己在看,提高了嗓门,开口与甘霸说道:“呆霸,你明日去与码头上所有讨营生的人说,往后啊,再也不收保护费了。也不会有人放高利贷,咱们更不会仗势欺人。”

甘霸闻言,问道:“大哥,码头苦力的保护费不收无妨,倒是商户们是不是让他们多少意思一点?”

甘奇摆摆手道:“一文不取,不仅一文不取,往后若是有人闹事,还可来寻我们去帮忙调解。”

商户的保护费可是一笔不小的进项,如今甘奇说不要就不要了,甘霸微微有些失望,却也无法,点头又说了一句常说的话语:“还是大哥心善。”

一旁的周侗开口问道:“大哥,那王胜逃跑了,该如何处置?”

甘奇答道:“先把黑虎帮的人驱散了,把黑虎帮的赌坊也关掉,勾栏瓦肆也派人接管起来。至于王胜,再说吧。”

周侗点点头,已然带着还能走路的人往街上而去,直奔四方赌坊。

一场江湖火并,码头上无人不知无人不晓。连带开封府衙门里也有人收到了消息,却不见一个衙差到场。

王胜失踪了,黑虎帮的黑衣短打,再也看不到了,四方赌坊里面,也门窗紧闭。

甘奇站在大哥彩坊的门口,忽然发现路边有人对着自己笑。

甚至有人上前拱手:“见过甘大官人。”

甘奇回以笑意,也拱手回礼。

那人一边点头,一边离去。

又见一人上前:“拜见甘大官人。”

甘奇又是笑着回礼,说道:“客气客气。”

又有一人路过上前:“甘大官人发财!”

“发财发财,一起发财。”甘奇又答得一语。

答着答着,甘奇转头上了二楼,大概是笑不过来了。

刚刚送七八个汉子去医馆的甘霸,一瘸一拐往大哥彩坊而回,脸上笑开了花,似乎觉得今日这码头,比以往什么时候都要好看,好看得让人赏心悦目。

此时路边忽然蹿出一人,开口与甘霸说道:“呆霸……霸爷,头前当真是我不对,只顾着家中还有老母病重,还请霸爷到东家那里帮我说项几句。”

甘霸转头看着这人,自然是认识,火并之前,这人从后门溜走了,火并完了又出现了。

甘霸懒得理会,拖着伤腿自顾自往前走,看也不看他一眼。

那人连忙跟随几步,又道:“霸爷,只要你还能让我接着为甘东家做事,每月例钱,我给你五百文!”

“滚蛋。”甘霸怒斥一语,抬手作势要打人。

那人连忙躲到一旁,便也不敢再上前,怕甘霸当真动手要打。

街面上的店铺已然都继续开门营业了,甘霸心情当真是极好,口中还咿咿呀呀哼着曲调,腿上的伤也不觉得疼,若不是刚才碰上了一个让特恶心之人,心情只怕能更好几分。

傍晚时分,大哥彩坊却来了一个人,巡检捕头何海。

何海上到二楼,与甘奇见礼落座,开口说道:“甘官人,恭喜恭喜。”

甘奇直白答了一语:“何捕头来得正好,你不来,我还准备去找你呢,往后这码头上的事情,一切照旧,该你们兄弟的酒菜钱,一分也少不了。”

何海摆摆手说道:“甘官人,我来也不是为了这件事。是那王胜刚才上门来寻了我,希望甘官人能手下留情。他说他年纪大了,只想在城里过些自在日子,城中他还有些产业,便不与甘官人争夺了。”

第三十四章 你为何要做这般傻事?

甘奇眼神微眯,问道:“王胜花了多少钱到何捕头这里买命?”

何海闻言,倒也不尴尬,答道:“于我这里三百贯,不过他倒是愿意给甘官人八百贯,算是把此事了结。”

“他在城中的产业当真不小啊。”甘奇说道。

何海点点头:“有一处不小的铺面,做布行生意,铺面之后便是宅子,倒也不小。”

甘奇想了想。

何海又道:“他还说你放心,伤者的汤药钱他自己负责,死者的抚恤他也会付。民不举官不究,此事就这么过去了。甘官人以为如何?”

甘奇认真在想,若是王胜当真这么想,想着金盆洗手退隐江湖了,倒也是最好不过的事情。但是甘奇也在想王胜这是不是缓兵之计,在想着从头再来东山再起,这也是不可不防的。

因为王胜当真算不得老,满打满算也还不过四十岁。

是真想过安稳日子?还是在迷惑甘奇?

甘奇还在想着,忽然楼下传来“蹬蹬蹬”的上楼脚步,快速非常。

甘奇转头看向楼梯口,只见一个瘦弱之人抱着一个布包裹一脸紧张上得二楼。

甘奇开口问道:“小狗儿,你怎么来了?”

来人正是小狗儿,依旧还穿着黑虎帮的黑衣短打衣服,站在楼梯口停住了脚步,身形不断颤抖,口中的话语也在颤抖:“甘……甘大哥……我……我……”

甘奇定睛一看,只见甘狗儿手中的包裹还在不断往地上滴着什么东西,再看清楚,竟然是血。

甘奇大惊,连忙站起,几步走到甘狗儿面前,急忙问道:“你杀人了?”

甘狗儿愣愣不答,而是看向甘奇身后一身公服的何海。

甘奇也回头看向了何海。

何海听得甘奇之言,也连忙起身到前,问道:“所杀何人?”

甘狗儿愣愣看着甘奇,甘奇也管不得那么多,问道:“小狗儿,快说,所杀何人?”

甘狗儿把心一横,答道:“大哥,我终于做了一回汉子,以后再也不教人欺辱了我,我把王胜杀了,包袱里就是王胜的脑袋。”

甘奇深吸一口气,目光看向何海。这种场面,甘奇如何也没有料到,甚至甘奇最近忙忙碌碌,几乎都忘记了甘狗儿还留在黑虎帮里。

甘奇与何海面面相觑一番,甘奇又连忙问道:“狗儿,你在何处杀的人?尸首在哪里?”

甘狗儿闻言答道:“我在布店里杀的。”

甘奇又问:“可有人看到?”

甘狗儿闻言,把头一扬,双眼放光,答道:“四五十人当面,我拔刀而起,上前把这厮刺杀当场。在场之人,谁也不敢动我分毫。”

甘狗儿话语之中,有一种畅快,被人欺负了这么久,他似乎第一次这么畅快,第一次做这种让人看得起的事情,第一次享受人人惧怕的那个场景。

话语说出的这一刻,甘狗儿激动无比,双眼通红。自小无父无母,吃着百家饭,跟在甘奇身后饱腹玩耍,又被人欺辱恐吓,出卖了甘奇,致使甘奇差点横死。在黑虎帮里也受尽欺辱,好在甘奇对他出卖的事情既往不咎。

也正是甘奇这份既往不咎,甘狗儿才做下今日这件事情。

甘奇看着这个十四五岁的少年人,说道:“你为何要做这般傻事啊?大庭广众之下,汴梁城内,岂能杀人?”

甘狗儿闻言答道:“大哥,我不想一辈子被人看不起。大哥待我如同再造,大哥的仇人,我岂能不杀?”

甘奇摇摇头,长叹一口气。

何海看了看甘狗儿,又看了看甘奇,开口说道:“明日开封府里就会出海捕公文。”

甘奇已然回身,抱起一个大木箱,直接送到何海身前,说道:“何捕头,大恩不言谢!”

何海看了看甘奇手中抱着的大木箱,想了片刻,伸手接了过来,说道:“先躲上一躲再说吧。”

“多谢何捕头。”甘奇拱手一拜。

“已是傍晚了,我先进城去。”何海抱着木箱,也长长叹了一口气,下楼而走。

甘奇连忙喊来甘霸,带着甘狗儿就往村中而回。路上甘奇一边走一边想,还时不时提醒甘狗儿:“狗儿,从今往后,你名叫甘武,文武之武。是甘霸亲弟,一定要记住。往后遇见生人,不论谁问你,你都这么答。”

甘狗儿点头:“嗯。”

“近来不要出村,先躲在我家老宅中,躲在村里也不要见任何人。”甘奇已然在安排,他家还有一处不大的老宅。

甘霸此时看甘狗儿的眼神也不一样了,甚至有敬佩在其中,此时也出言说道:“狗儿,大哥老宅靠近后山,若是你听得什么风吹草动,就往后山跑。王胜那厮,死得好,他这辈子不不知道做了多少恶事,不知逼了多少人卖妻卖女为娼,也不知杀了几人毁尸灭迹。今日横死在你手中,合该如此。你这是为民除害。”

甘狗儿似也有几分激动,答道:“霸哥说得对,我就是为民除害。”

趁着夜幕降临,甘奇从家中抱出被褥等用度之物,安排好甘狗儿,回到家中,摇头叹气不止。

热血少年,这个大宋朝,哪里有那么容易。

书房里的灯火一直到半夜,甘奇久久未眠,书看不进几页,心中却是思绪繁多。

村外的运动场,大早上依旧热火朝天,干活的人直有四五百之多。

昨天不知挨了几下闷棍的狄咏,犹如没事人一般,依旧在工地上来回巡视。

村里的下水道挖得差不多了,石灰、青石板、青砖等物却还没有送来。

家中的厕所还未修好,吴巧儿依旧大早而起,到小河边先洗衣物,再洗马桶。

甘奇起床的时候,米粥面饼依旧在桌上了,胡乱吃得几口,甘奇也到了工地之上。

狄咏还是一脸笑意,说道:“大哥,昨日当真不过瘾,晚间回去我还说与了父亲听,父亲直夸我,说我没有给他丢脸,许久不见父亲笑容了,昨夜与父亲说一说与人殴斗的事情,父亲竟然还笑出来了,哈哈……”

甘奇看着已经高高耸立起的夯土墙,说道:“得再加快进度了,随我去西城外催一催砖石,尽快把这相扑场建好。”

“得了,大哥,走!”狄咏心情极好,走起路来,双手大臂都在左右摇晃。

第三十五章 汴梁水军

缉凶的衙差在码头上不断来回,甘奇却在相扑场上忙碌不止。

相扑场的夯土工程已经基本完工了,如今已经进入了细节装修工程,青砖砌在外墙,内部铺青石板做看台,伐木搭棚子。

运动场中央,则是铺草皮,整块整块的草皮在野外挖来,直接铺上去,然后洒水修剪一下。

运动场周边,也在盖商铺。还从码头修了一条一里多长的道路过来,全部铺上青石板。

村里的下水道工程也基本快完工了,甘奇家中的厕所也修建得差不多了。

一个木制储水箱在厕所之外,半边水槽横着出来之后,竹子制作成的管道承接在下面,简易的冲水系统就完成了。一拉绳子,水槽就会稍微倾泻,水就会从水箱中涌出,通过水槽流到管道之中,冲向厕所。

原理很简单,但也有许多麻烦。一是没有自来水,所以水箱中的水需要人力运上去。二来就是厕所下水道都是用砖石砌出来的,虽然也砌出了弯形连通器,但是这个连通器不光滑,极其容易堵塞。

所以甘奇一次次叮嘱吴巧儿,千万不要往厕所里扔其他的东西,避免堵塞。

吴巧儿一脸甜蜜的笑,连连点头,答着:“乖官,我知道了呢。”

甘奇又反复试验几次,勉强堪用,有了那么一点现代厕所的意思了,却又自言自语说道:“也不知汴梁附近有没有烧制陶瓷的。”

吴巧儿问道:“乖官要烧制陶瓷做什么?”

甘奇随意答道:“陶的也好,瓷的也行。烧制个下水马桶应该不难。”

甘奇印象中,不论是蹲式的还是坐式的,都是陶瓷烧制的,宋朝陶瓷工艺极其发达,烧制便器应该不难。

想到这里,甘奇抬头看了看自己设计出的这个厕所,不免想起了自来水。

自来水是个好东西,但是自来水工程就稍微有些复杂了。复杂之处在于管道,若是只供应自己一家,用水槽引水,然后用竹管,倒是勉强可行。若是想要真的弄个自来水系统,竹管是显然不现实的。

所以甘奇又想到了陶瓷管,瓷器很贵重,但是陶器却值不得几个钱。这个想法,甘奇已然深入在想,似乎觉得可行。陶管虽然在密封上有困难,甚至陶管渗水也有问题,但是这些都只是小问题,屋檐墙角漏些水并不是不能接受的。

至于水源地并不难解决,只用在村口这条小河最上游修建一个小小的堤坝即可。这个时代的水质,极其好,并不需要如何净化。修建几个沉淀池就行了,修建沉淀池也只是为了大雨时节使用,一般时候,连沉淀池都用不上。

想着想着,甘奇已然出门,又往村口小河上游去看。

在工地上的狄咏,远远看得在河边慢慢走的甘奇,飞奔而去。

“大哥,你盖的这个相扑场,当真是好,场地又大,坐的人有多,还坚实。用上几十年都不用修。当真是天才的想法。”狄咏显然对于这个已经成型的相扑场极为满意。

甘奇点头答道:“这不仅仅是相扑场,往后蹴鞠,射箭,赛马,甚至马球。应有尽有,皆可使用。”

狄咏闻言大喜,连连说道:“对对对,蹴鞠,蹴鞠好,汴梁城里的人都喜欢蹴鞠。至于射箭,倒是没见汴梁城里有几个人喜欢射箭,汴梁城也见不得几匹马。”

甘奇却道:“汴梁禁军十几万,总有些人才的。没有赛马,也可以赛跑不是?长跑短跑,皆可。”

“大哥,赛跑有什么意思?”这个时代,赛跑当真算不得一门娱乐活动。

甘奇自然不这么认为,答道:“赛跑自然是有意思的,并非只有赛马有意思,跑起来你就知道了。这两日,该到城里进行宣传相扑比赛的事情了,这件事情你多操心。”

“大哥放心,我自会竭尽全力,不过具体如何宣传,还请大哥教我。”狄咏已然兴奋起来,这段时间的忙忙碌碌,就等今天了。

甘奇想了想,说道:“天下第一武道会,这个名头如何?”

狄咏张了张嘴巴:“哇……这般……大哥,这般名头是不是太大了些?”

“就这般宣传,明日你到城中多寻一些人写大字报,各街各坊的布告栏里都贴上,就叫天下第一武道会,相扑散手为主要,召天下英豪来会,冠者奖金五百贯,亚者奖金三百贯,季者奖金一百五十贯。只要进入三十二强者,皆有出场费十贯,十六强者出场费二十贯,八强者出场费四十贯。只要进入三十二强,便可与相扑场签订契约,往后赛事,出场费皆不低于十贯。”甘奇当真是大手笔。

狄咏却听得一愣一愣的,掰着手指头在算,倒也没有算清楚,只道:“大哥,这般奖金与出场费,两千贯了吧?大哥,这般巨资,在汴梁城内都可以买一处大宅邸了,大哥,我觉得不必如此,冠者给个几十贯就足够多了,那些瓦肆里的相扑手,一年也赚不到几十贯钱。”

甘奇大手一挥,说道:“给出去的钱,自然都会赚回来的,你不用担心。”

狄咏还真担心甘奇赔本赚吆喝,举办一个相扑比赛,哪里能赚得两千贯钱?听得甘奇信誓旦旦,还是问道:“就怕到时候没有人来看?”

甘奇答道:“放心,就这个名头,几百贯的奖金,如此大的噱头,必然趋之若鹜。到时候在炒作一些其他的事情,引起话题,那就是人山人海了。”

“炒作?何为炒作?”狄咏问了一句。

甘奇想了想,笑着说道:“比如有一个陕西来的少年,他说汴梁无人,他要把汴梁所有的好汉都打得满地找牙。这个话题怎么样?”

狄咏邪魅一笑:“哈哈……大哥,周侗岂不是要成了所有汴梁人的公愤?到时候周侗怕是哭都来不及。”

甘奇也笑得有些玩味,说道:“得让甘霸寻些人手,每日到汴梁城内的各处茶楼瓦肆里去喝喝茶。”

“大哥,这是为何?”狄咏不解问道。

“这叫水军。宣传天下第一武道会,也要带起汴梁人对陕西少年的义愤填膺。以后制造话题,都要靠他们到各处茶楼瓦肆里去多坐坐。”甘奇笑得越发开心。

狄咏倒是听懂了,却还在琢磨一个词:“水军?江南倒是有水军,汴梁并无水军。”

第三十六章 陕西大侠、铁臂膀周侗

“五百贯?他娘的,老子一辈子都赚不到五百贯钱,早知道老子也去习武了。”

“不说五百贯了,能赚一百贯,老子也发财了。”

“也不知谁会有这么好的运气,能把这五百贯赚到手。”

“他娘的,谁家这么大手笔,不会是假的吧?糊弄人的吧?”

“假的?你没看到吗?天下第一武道会,天下第一你看到没有?这般岂能作假?你要是把五百贯钱赚到手了,你就是天下第一武道高手了。”

“厉害厉害了……”

布告栏前,人山人海,人群里还有一个脸有刺字的虬髯胡老汉,看得也是连连点头,脸上微微有笑,口中也道:“这个甘小子,会玩!还玩出了个天下第一武道会出来,有点意思。”

布告栏不远处,有一个茶楼,茶楼里有老汉口沫横飞说着书,正说到孙权赤壁大战曹操。

此时忽然有汴梁水军在行动。

却听一人说道:“兄弟,你知道吗?那个天下第一武道会,来了个陕西的高手,说咱们汴梁无人,他要打得汴梁所有高手满地找牙,跪地求饶。”

同桌另外一个人闻言,声音有几个八度那么高:“什么?岂有此理,还有这事?我汴梁乃是大宋中央,群英荟萃之地,藏龙卧虎所在,哪里的陕西人,敢如此小看我汴梁英豪?”

这个台词,大概是专门设计过的,兴许就是甘奇设计的,用词用语,经过甘奇深思熟虑。

“谁说不是呢?就说东京禁军,十几万之多,里面高手如云,一个陕西人,且看他有多大本事,打得过几人。”

“就是就是,一个外地人也敢胡乱吹嘘,到时候弟兄们一起去看他是如何被我汴梁好汉打得满地找牙的,看看他还有何脸面见人。”

说着说着,隔壁一桌忽然有人出言问道:“这世间当真有这般自大之人?”

“有,怎么没有,兄弟我当面听来的,不然我怎么会如此气愤。”

隔壁那桌之人气愤也起,问道:“此人唤个何名?如此大言不惭。”

“好像叫做周侗,说是陕西华州潼关人士,年纪也不大。到时候一定要亲眼去看看他是如何被我汴梁好汉教训的。”

“周侗,当真好大的口气。”

几人说得义愤填膺,头前说书老汉的声音都被掩盖了下去。

老汉便也停了下来,喝了一口茶水,听得众人义愤填膺再说。

待得众人议论结束,两个挑起话题的人往门口而去,说书老汉连忙追上几步,问道:“两位留步,老朽想问一问,你们知不知道那个陕西周侗到底是什么来路?”

两人看了说书老汉一眼,一个机灵一点的人连忙点头说道:“当然知道,听说是陕西那边的江湖大侠,有一双铁臂膀,打遍陕西无敌手,所以才到京城里来会一会汴梁高手。嚣张至极。”

老头点点头,说道:“多谢多谢。”

两人心满意足往门外而去,又去寻另外一个茶楼,照着台词再来一遍。

头前那个说书老头,回到茶楼里,醒目一拍,开口:“今日说一说陕西大侠周侗的故事,说那周侗,出身潼关,自小学武,师出名门,十三岁出门之时,路遇强人剪径劫道……”

下午时分,还不知道自己即将名震京城的周侗,正在大哥彩坊门口坐着晒太阳,身旁围着几个街坊邻居的孩童,周侗正在逗弄着几个孩童玩耍。

忽然有几个汉子到得门前,一人大声呼喊:“哪个是陕西大侠,铁臂膀周侗?给老子出来。”

周侗愣了愣,陕西大侠?铁臂膀?周侗似乎觉得这人应该找的不是自己。

又听人喊道:“周侗,给老子出来,胡吹大气一通,不敢见人是不是?”

周侗这个时候才确定来人喊的就是自己,起身拱手:“在下周侗。”

“你就是那个陕西华州潼关来的周侗?”

“正是在下,不知几位有何贵干?”周侗似乎还是懵圈状态,不知道这些人为何如此义愤填膺。

“教老子好找,终于找到你了,出手吧。”

周侗还在懵圈,问道:“不知哪里得罪了?”

那人已然不管,抬起拳头就来,口中还道:“岂敢欺我汴梁无人,今日好教你知道厉害。”

周侗一脸不解回头看了看二楼,二楼窗户上,甘奇正一脸笑意看着楼下这一幕。

“嘭”一个老拳打在了周侗的肩膀之上。

周侗猛一回头,下意识拳脚就出。

再看场面,那出拳之人,一手捂着自己的胸腹,一手捂着自己的鼻子,口中还有一语:“好生厉害。”

周侗又回头去看二楼的甘奇,一脸的不明所以。

却听头前又有人大喊:“我来会你!”

说话之人摆好了架势,小心谨慎开始围着周侗转了起来,谨小慎微。

还好甘奇已然从二楼而下,出得门来,口中说道:“诸位好汉,陕西大侠周侗今日不会再出手了,待得天下第一武道会开始之时,再来会过诸位汴梁豪杰。”

莫名其妙的周侗闻言,也连连摆手:“不打了不打了。”

“你打败了我兄弟,岂能说不打就不打!”围着周侗转圈的汉子说道。

甘奇又道:“你们这般轮番上场,有失公允,来日擂台上见高低,如此心服口服。天下第一武道会就要开始,你们往南里许,就可以报名,也不要费用。待得来日,再一较高下,到时候还有许多人见证,岂不更好?”

围着周侗转圈的汉子停了脚步,往南看了看,问道:“那个什么天下第一武道会,报名当真不要钱?”

“分文不取。”甘奇答道。

“好,周侗,你我擂台上见。”汉子说完,左右抱拳,便往相扑场而去。

这人才走,又有人开口大喊:“哪个是陕西大侠、铁臂膀周侗,出来一见。”

甘奇上前,又是一番口舌,天下第一武道会又多了个参赛选手。

一脸懵圈的周侗开口问甘奇:“大哥,这都是怎么回事啊?”

甘奇尴尬笑了笑,拍了拍周侗的肩膀,说道:“没事没事,就是给你传了些名声,名动汴梁不在话下。”

周侗闻言愣愣点点头:“大哥,铁臂膀这个诨号还挺好听的,就是陕西大侠不敢当。”

“敢当敢当,如何不敢当,你就是陕西大侠,我说你是,你就是。”甘奇说道。历史上周侗就有陕西大侠这么个称号。

周侗还是连连摆手:“大哥,愧不敢当,愧不敢当。”

忽然又有人龙行虎步而来,一声大喊:“哪个是陕西大侠、铁臂膀周侗,汴梁铁腿前来一会。”

周侗苦笑一言:“大哥,你到底给我传了个什么名声啊?”

甘奇尴尬在笑:“好名声,当然是好名声。”

周侗似乎会过意来了,一脸狐疑:“我看不像好名声。大哥,你不会把我卖了吧?”

第三十七章 汝南郡王的诗会

周侗在满城的叫骂声中,也暂时躲起来了。

始作俑者甘奇,每天看着来来往往的叫骂之人,却喜笑颜开。

相扑场的收尾工程还在继续,不过那高大雄伟的相扑场,却已传遍了汴梁城。

相扑场的雄伟,如一座高大的小城池一般,若是把几个出口堵住,当真可以作为城池来用。

如此的场地,让“天下第一武道会”更加名副其实。本来只是甘奇临时想的一个噱头,而今有了这么一座巨大的相扑场,似乎那些汴梁豪杰们,真觉得这里就是争夺天下第一的地方了。

这倒是甘奇头前没有预料到的。水军依旧在行动,传言陕西大侠、铁臂膀周侗,因为打败了谁人,如今更加嚣张起来,天怒人怨。

如今这大哥彩坊,不仅有人来寻周侗比斗,还有更多的人来问能不能把举办天下第一武道会的时间提前,许多人已经摩拳擦掌等不及了。

甘奇倒是想把时间提前,奈何工程进度不允许。

在大哥彩坊的甘奇,忽然听得家中有人来报,苏轼来了。

甘奇连忙从码头而回,苏轼已经在甘奇家书房里坐了许久,正在翻看甘奇家的书籍。

见得甘奇进门,苏轼也不寒暄,直接开口说道:“甘兄,你家中藏书当真不少,许多杂本,我是见都没见过。”

甘奇闻言也不在意,只道:“苏兄若是看中了哪本,带回去看就是。”

甘奇家的藏书,才是这个家庭最大的财产,远比那两百亩地值钱,也比甘奇住的这座宅子值钱。这个时代的书,都是人工抄写,费时费力,上好的笔墨纸张也值不少钱,一本书的价格可想而知。

家中藏书,一半是甘奇的父亲省吃俭用买的,还有一半就是甘奇的父亲几十年来亲自抄写的。官学处,学究老师家里,同窗好友家中,到处都是甘奇父亲抄书的身影。这也还是甘奇的父亲中过举人,有这么个身份,否则一般读书人,想要借本书也是千难万难的事情。

十几个书架,上万本书籍,几十年的心血。就算拿出去卖,也能卖出一笔巨资。

苏轼倒也不客气,答道:“甘兄,那就多谢了。”

甘奇自然不是那小气之人,也不在意这些,看着苏轼在书架上慢慢挑选。看着苏轼认真挑选书籍的模样,甘奇打自内心有一种敬佩感,这个时代的读书人,有一种求知若渴的信仰,这种信仰是甘奇稍微欠缺的。

苏轼挑着挑着,忽然想起了什么,开口说道:“甘兄,明日就是中秋了,所以我今日特地出城来寻你。欧阳学士要举办中秋诗会,汴梁士子都会到,正是我辈起名头出彩的时候,不可不去啊。”

甘奇闻言皱了皱眉,如今的甘奇对于欧阳修的观感实在不好,但是如今这个大宋,文人的事情,没有一件离得开欧阳修的。

书架之后的苏轼见得甘奇没有立马答话,又道:“甘兄,这么好的机会,可不能不把握住,一朝闻名天下知。你可知道曾巩?他便是因为一朝成名,得了欧阳学士赏识,更拜了欧阳学士为师,今年会试,曾巩必然得中。所以这名头,不可不夺。”

年纪轻轻的苏轼,当真是心高气傲。

曾巩这个名字,甘奇是听说过的,这人也是唐宋八大家之一,甘奇也记得似乎学过这个人的课文。但是却不知曾巩原来是欧阳修的弟子。

“苏兄,这中秋诗会在哪里举行?”甘奇问了一句。

书架里面的苏轼一边翻着书籍,一边答道:“倒也不是在某一处,主要诗会在汝南郡王府,由汝南郡王主持。其余之处,白矾楼、宜城楼、八仙楼、遇仙楼等地,皆有诗会,诗文都是互通的。”

“汝南郡王?为何诗会要在一个郡王府上举行?”甘奇问道。

“汝南郡王府邸雅致,再加上汝南郡王他最爱此道,平常里都免礼宗室子弟进学勤勉,在宗室之中威望甚高。所以诗会在他府中,再合适不过了。”苏轼答道。

甘奇猛然间像是又想起了什么,问道:“当今官家可是无子?”

苏轼笑了笑道:“甘兄明白了吧?”

甘奇点点头:“这般倒是明白了。”

甘奇明白了什么?明白了当朝皇帝赵祯无子之事,赵祯生了三个儿子,皆早夭而亡。而汝南郡王赵允让的儿子赵宗实自幼就被接进了宫中抚养,这里面的事情,也就不言而喻了。赵宗实,也就是赵曙,未来的英宗皇帝。

也就是说未来的皇帝,就是汝南郡王的儿子。

难怪这些朝中大佬会把诗会举办在汝南郡王赵允让的家中,看似是因为汝南郡王爱好此道,又有雅宅场地。其实深层次里还有另外的原因。

“甘兄与我同去否?”苏轼问道。

“去倒是无妨,就是凭着你我这般身份,怕是入不了汝南郡王的府邸啊。”甘奇答道,说得也不假,且不说甘奇,就说苏轼,也不过是个刚刚到得京城的外地士子,籍籍无名,哪里有资格入那汝南郡王的府邸。

苏轼也点点头,叹息说道:“是啊,能入汝南郡王府的,多是朝廷官员,亦或者是国子学与太学的学生,你我今年没有这个资格,有些可惜了。”

“苏兄不是说各处诗会,诗词文章都是互通的吗?那到哪里都一样。”甘奇听得出苏轼的情绪,安慰一语。

苏轼笑了笑,说道:“那也要那些花魁清倌人看得上你,如此才能互通诗文。”

甘奇闻言,想了想才明白。原来所谓各处诗词互通,要靠各楼里的花魁,她们之间互相传递,才有各处诗词互通。说直白一些,就是你得写得让这些花魁清倌人们喜欢推崇,才能互通到各处。

“哈哈……这对子瞻而言,那不都是信手拈来的事情?”甘奇玩味笑道。

苏轼面色一红,把头探出书架外,对着甘奇笑道:“甘兄见笑了。”

甘奇又问:“那咱们去哪里?”

“遇仙楼如何?中秋佳节,有月上仙子,遇仙楼最合适不过。明日咱们一道,名震遇仙楼。”苏轼答道。

“好,那就遇仙楼,且看子瞻如何名震汴京城。”甘奇期待着将在文坛崛起的苏轼。今日的苏轼,未来的大苏学士,实在让甘奇期待万分。

苏轼闻言却答:“甘兄,不是子瞻一人,是你我二人。”

苏轼认真一语,甘奇自顾自笑了笑,不答。

第三十八章 国子学大才(祝大家春节快乐)

汴梁城一年之中有两大诗会,一是上元节,也就是正月十五元夕,再就是中秋诗会。这两大文人聚会,朝廷也极为看重,会参与其中。

除了这两大诗会以外,也还有其他许多文人聚会,比如春游踏青,比如其他一些节庆日子,也颇为盛大。至于文人圈子的好友之间聚会,那就数不胜数了。

上元佳节,全城灯火通明,汴梁城所有的老百姓都会出门逛花灯。中秋佳节却不然,民众们出门的不多,多在自己家中,好友闲叙,亲属娱乐。

但是城中的各大名店,却早已人满为患。文人士子们穿着自己最得体的衣服,把发髻梳得一丝不苟,冠帽更要戴得不能有丝毫的歪斜。白天的时候,那些街边净面的小摊,也会被这些文人士子挤满。

年轻人折扇在手,时不时拂过胸膛,显出仪表不烦的模样,君子风流的气度。

正店名楼的姑娘们,也早早梳洗的干干净净,娥眉粉黛,甚至也把琴弦反复调试到最佳状态,等待着今日光临的客人们。

甘奇自然也做了一番打扮,年不满二十,倒是不必戴冠,一个清爽的发髻即可,只是甘奇的儒衫看起来有些老旧,虽然没有什么褶皱,但是一看就知道有些年头了,淡蓝色已经微微泛青黄。

显然这件衣服不是甘奇自己的,而是甘奇父亲的衣服。被吴巧儿用炭斗熨烫了许久,才把上面的褶皱熨平。

与甘奇同行的苏轼则不然,一身青色儒衫,说不尽的文人潇洒。还有一个苏辙,与苏轼穿得差不多,兄弟俩相得益彰。

若非吴巧儿坚持,甘奇哪里愿意穿这身出门?还是那套粉红绸缎刺绣花鸟的袍子合身。对的,就是粉红色,兴许还可以叫“绯色”,极为骚气的粉红。

在唐之时,男人就开始穿粉红色,这是身份的象征,官服就有许多粉色的。到得后来,民间也开始流行粉色,到得如今大宋,红色是标准的官服颜色,甚至皇帝也多穿红色官服,粉红色算是在跟风流行。后人兴许难以想象古代街上的男人,时不时穿一身骚气粉红出门。

遇仙楼里早已人满为患,倒也没有人注意楼里又进来了两个年轻人,今夜诗会,所以那些闺房里并没有入幕之宾。所有人都在遇仙楼的雅苑花园之中。

雅苑花园里,条案一张一张,到处都是成群结队文人正在谈笑风生。如甘奇与苏轼这般三人一伙的,当真少见。读书人没有点人脉圈子,不免被人看轻,再加上甘奇穿的那一套几十年的老儒衫,所以那些伺候人的小厮们都懒得往这两人身边凑,大概是觉得这两人翻遍口袋也翻不出几个打赏钱。

好在甘奇与苏轼、苏辙三人也能自得其乐,点了酒菜,迟迟不见人送来,三人倒也不生气,自顾自调笑着。

苏轼虽然是个外地人,但是他对这遇仙楼比甘奇还要熟悉一些,还与甘奇笑道:“甘兄,头前我与弟弟来过一次这里,这楼里的姑娘,当真不是成都那种小地方可以比的,不论是身姿还是妆容,亦或者琴技唱腔,皆是顶尖。”

苏轼说着说着,还竖起大拇指,可见夸得真心。

甘奇闻言答道:“子瞻岂能说成都是小地方?”

苏轼连连摆手说道:“以往在成都求学的时候,还觉得成都是个大城池,到得汴京一比,算不得什么了。”

“子瞻,上次你既然来过,缘何没有听你谈起其中雅事啊?”甘奇笑着说道,所谓雅事,便不用多说了。

甘奇一问,苏轼还未回答,一旁的苏辙已然笑道:“甘兄,头前几天,家父在此会客,家父当面,兄长还能有什么雅事可谈?哈哈……”

“哦,原道是这般,难怪子瞻头前一开口就说要来遇仙楼,怕是已经看好了哪个姑娘了吧?”甘奇取笑一语。

苏轼此时也不矫情,说道:“一个姓萧的姑娘家,挺好。稍后且看我送她一曲,让她一曲闻名天下知。”

“子瞻上一次怎么不送他一曲?”甘奇问道。

苏轼闻言,把头一昂,答道:“宴客之时,不好发挥,总要照顾着众人脸面。”

此时的苏轼,当真是年轻,年轻的傲气展露无疑,听得甘奇只夸:“子瞻大气!”

苏辙也点头说道:“看多了兄长的词,再听别人填的,当真是味同嚼蜡。”

有时候,天才与凡人,就是这么大的差距,有些人读了一辈子书,诗词文章还离不开一个“憋”字,有些人提起笔,什么东西都是随心所欲信手拈来。

苏轼忽然抬手指了指甘奇身后,开口问道:“甘兄,你可是认识那人那人一直往你在看。”

甘奇闻言回头一看,还真碰到熟人了,答道:“认得认得,那是我同族之人,名唤甘正,国子学的大才。”

苏轼倒是疑惑起来,问道:“国子学之人,缘何不去汝南郡王府,却到这里来了?”

甘奇摇摇头表示不知。

却是不远处的甘正见得甘奇回头来看自己,立马与左右之人开口说道:“诸位兄台,当真失礼了,不能久陪,时候不早,该告辞了。”

左右之人连忙起身,有人答道:“甘兄只管去,你能来这里陪着昔日同窗们坐坐,已然周到了。再晚了,怕是王府那边宴会就开始了,诸多先生当面,迟到了可就真正失了大礼。”

又有人说道:“甘兄快去,切不可因小失大。”

甘正左右拱手,又往甘奇这边看得几眼,忽然低头与身旁之人说得几语,再见他左右之人,皆往甘奇这边看来,一边看还一边点头。

苏轼见得这般场景,问道:“甘兄,既然是同族兄弟,要不要过去照面一二?”

“不必。”甘奇答道。

苏轼其实也看出了不对劲,便也不多问,只是随意口气说道:“国子学大才啊!”

甘奇听得出苏轼语气中的揶揄,便也知道苏轼看出了他与甘正的不对付,笑道:“子瞻何必小气。”

“哈哈……甘兄头前不是还夸兄长大气吗?”苏辙出言一语。

三人立马前仰后合起来,苏轼也自嘲道:“我向来小气。”

此时却见甘正从甘奇身边不远路过,昂首挺胸,折扇轻挥,刚刚路过甘奇身边,甘正还忽然回头一语:“诸位兄台,若是王府那边散得早,我便再来寻你们,今夜不醉不归。”

已然隔了十几步距离的人也连忙答道:“老学士、老先生们多早眠,熬不得夜,王府那边宴会定然散得早,我们等你来,不醉不归。”

甘正闻言,点点头,脚步一抬,似乘风而走,说不尽的潇洒气度。

苏辙评价一语:“矫揉造作。”

苏轼笑道:“国子学大才啊!”

甘奇微微抬手,话还没说。

苏轼已然又道:“甘兄,你别说,我就是向来小气。”

甘奇也只有笑而不语。

苏辙接道:“这厮若是中个进士,十有八九能平地飞升!”

第三十九章 梁山伯与祝英台

遇仙楼的诗会,已经开始了,甚至早了汝南郡王府开始。汝南郡王府那边,学士先生、名流大儒之人一大堆,诗会之前必然还要有一通繁文缛节,这个说几句,那个说几句。

遇仙楼这边自然没有这么多事情,从第一个姑娘抱着琴出来落座之后,这诗会就开始了,姑娘家的琵琶声动听非常,口中唱着老词,也别具一番风味。

这还是甘奇第一次正式听这个时代的流行歌曲,恍惚间让甘奇想起了小时候在爷爷奶奶家听戏曲的许多情景。

要说大宋朝,也是有戏剧这一说的,后人称之为宋杂剧。虽然中国的戏剧历史很悠久,唐朝之时,还有大名鼎鼎的唐玄宗之梨园,梨园也是后世戏剧界的代名词。但是真正意义上舞台上以故事为主要的演戏,兴许真要从大宋朝开始算起。

即便是宋杂剧,也还不是后世意义上的戏剧,而是参杂着滑稽表演,杂技表演的性质,故事性还不是唯一的主要。

到得元曲了,故事性为主要的戏剧才开始真正发展成型,这里说的元曲单指杂剧,不包含《天净沙·秋思》这一类的元散曲。比如后人熟悉的《窦娥冤》与《西厢记》,便都是在元朝时候成型的,成了真正以故事剧情为最主要的一种戏剧形式,已然就是后世所谓的戏剧了。

甘奇一时之间想得有点多,多出来的就是念头,“戏剧”这个念头就在甘奇脑袋中浮现出来了。

这个念头一起,此时的甘奇哪里还有心思去欣赏头前姑娘的曲调,脑中皆是这件事情。戏剧是雅俗共赏的东西,诗词终究是文人的雅趣。所以戏剧才是真正能沟通所有人的一种艺术形式,文人也好,贩夫走卒也罢,都可以沉浸其中。

这对于此时的甘奇而言代表了什么?

代表了钱,代表了名。这是名利双收的事情。

甘奇忽然转头看了看苏辙,脑筋一转,说道:“苏辙,我与你讲个故事如何?”

苏辙正在尽情欣赏小姑娘婉转的唱腔,听得甘奇没头没脑的话语,随意答道:“甘兄请说。”

甘奇开口:“我与你讲一个梁山伯与祝英台的故事,爱情故事。”

苏辙闻言看了看甘奇,答道:“我听过,不就是横刀夺爱,双双赴死的故事吗?”

甘奇闻言有些尴尬,他还真不知道梁祝的故事大概东晋就开始流传了,却还是说道:“你不知道其中细节,我与你细细来说,如何?我说出来的一定与别人不一样,更加凄美,更加动人,更加……高潮迭起,保证听得你潸然泪下。”

苏辙闻言,稍稍起了一些兴趣,答道:“甘兄请说,我洗耳恭听。”

甘奇要说这么个故事给苏辙来听,自然有目的,此时目的且不谈,甘奇当真认认真真在说,从梁山伯与祝英台相遇、同窗、相知,到祝英台暗示梁山伯,再到祝英台要给自己做媒,梁山伯却没能赴约,到最后祝英台被迫要嫁给马文才,然后两人相对而泣,凄然作别,再到最后化蝶而飞……

甘奇说得是口沫横飞,说的都是经过一千多年不断完善的版本,自然是精彩纷呈,比苏辙以往听过的那个横刀夺爱的故事不知精彩了多少。

苏辙头前只是随意在听,听着听着,姑娘家唱曲的事情他都放到了一边,慢慢认认真真听着甘奇说故事。

到得最后,连一旁的苏轼也不听曲了,开始听甘奇讲的故事。

遇仙楼诗会,此时早已进入高潮,在场文人士子,一个个都在使尽浑身解数出彩,各处佳作频出。

唯有这三人好似忘记了今日来意,听了半个时辰的甘奇讲故事。

故事听完,苏辙开口就夸:“精彩,当真精彩,动人非常,未想到甘兄还擅长讲故事,这故事讲得当真是好,不禁叫人潸然泪下。”

故事结局,苏轼已然在轻声叹息摇头,读书人同窗的故事,不禁让苏轼更有几分代入感,这也是甘奇选择这个故事的原因所在。

苏轼也是开口来夸:“女扮男装进学堂,祝英台当真是个奇女子也。只可惜到头来却是这么一个结局,化蝶而飞,也罢,能双宿双栖,便也算是美满结局了。”

甘奇看着两人,见得效果不凡,心中大定。却忽然又见得苏轼一脸奇怪的表情看着自己。

甘奇问道:“子瞻缘何这般看着我?”

苏轼也问了一句:“甘兄,你不会是在暗示我什么吧?难道……难道甘兄你是女扮男装的?你不会是看上我了吧?”

苏辙闻言也连忙转头来看甘奇,还上下认真打量了一番。

甘奇一脸尴尬,连忙摆手说道:“你看我这模样,像是个女的吗?”

苏轼好似放心不少,说道:“也是,甘兄文武双全,生得这般五大三粗,若是个女儿家,那……”

苏轼说到这里,已然笑了出来,也不知刚才那一问是故意调笑还是苏轼真有怀疑。

苏辙也跟着笑了出来,又问道:“甘兄缘何忽然要说这么一个故事?”

甘奇回问:“这个故事怎么样?好不好?”

“好,绝顶的好!”苏辙答道。

“那你回去把这个故事写成话本如何?”甘奇说故事的目的就出来了,话本,就是用来讲故事的书。甘奇需要的是剧本,有了话本,这剧本就好说了,台词对白之类,大多就可以直接套用了。

苏辙却道:“甘兄你为何不自己写?”

甘奇自然不可能自己写,写话本可不是随便当个文抄公就行的,甘奇要的话本,那是要真正雅俗共赏的,其中文采的要求也就不用说了。甘奇可不觉得自己能长篇大论写出来,还能让那些眼高于顶的文人们看得上眼。

但是苏辙不然,苏辙是谁?唐宋八大家,本就是指的散文大家,就是唐宋散文八大家,行家一出手,就知有没有。

“我近来太忙,你写就是,我有大用处,于你也有大好处。”甘奇赚钱,苏辙赚名,甚至苏辙也赚点钱,天作之合。

苏辙闻言笑问:“可有润笔费用?”

“有,自然是有,写出来少不得几十贯钱。”甘奇说道。

“几十贯钱?甘兄莫不是知道我与兄长在汴梁缺了用度?”苏辙想多了些,兴许以为甘奇是变法子接济刚刚入京的兄弟俩。

“非也非也,你只管写,我当真有大用处。”甘奇又道。

苏辙拗不过,只得连连点头说道:“我写,我写就是,写好送到甘兄府上去。”

甘奇与苏轼苏辙三人,此时好似成了这诗会的局外人,自顾自聊天说话,也不认识旁人,也不见这三人有什么词作出来。

却是有人一直盯着这三人在看,头前这些人听过甘正的吩咐,甘正吩咐他们把今日甘奇作的词记录下来,到时候甘正会有大用处。但是甘奇口沫横飞半个时辰,却不见一词出手,倒是把这几个人急坏了。

至于甘正要甘奇的词做什么?倒也不难猜,没有什么比甘奇作出一曲啼笑皆非的词作更能证明甘奇不学无术了。证明甘奇不学无术,就是甘正目的所在,拿着甘奇啼笑皆非的词作,再去拜会一回开封府包待制,效果必然极好。

第四十章 我真不是那个意思

甘奇搞定了“剧本”的事情,脑中“戏剧”这个念头也就算是开始在实施了。搞定了苏辙的甘奇,心情极好,眉开眼笑,听到耳中的曲子都觉得莫名动听了许多。

甘奇的故事讲完了,苏轼却在一旁不耐烦说道:“萧姑娘怎么还没有出来?”

苏辙闻言接了一句:“是啊,怎么还没出来呢?满场词作,当真味同嚼蜡,就等我兄长了。甘兄,到时候,咱们也得帮衬一二,帮着兄长出彩头。”

心情大好的甘奇,连连点头:“萧姑娘是吧?五曲八曲的,随便填与她就是。”

苏轼还认真与甘奇拱拱手:“嗯,此番咱们就把萧姑娘捧成个花魁头牌。”

甘奇邪笑一语:“子瞻再成那头牌花魁的入幕之宾,实在是美谈!不知要羡煞汴梁多少士子文人。”

甘奇虽然是在玩笑,但是也说出了一个道理。这般场合上,文人圈子里,花魁人物与文人士子,多是相辅相成的关系。文人捧着花魁们红起来,红起来的花魁,也就成为了文人最好的宣传平台。

真正的头牌花魁大家,也是可以捧红一个文人的。比如每日都唱某个文人的词作,把这些首词作唱成满大街的流行歌曲,这个文人想不红都难。

苏辙听得甘奇调笑,也笑道:“还是甘兄知我兄长。”

不想苏轼却答道:“甘兄想多了,我也不过是见过她一次而已,谈不上什么爱慕之类,也就更不谈入幕之宾了。只是觉得你我填词,总要有个目标,往后来去此处,也就有个熟人了。”

苏轼还真是认真在解释,这般场合,他经历过太多,万花丛中来去,心中在意的早已不是美色之类。他的目的,大概就是为了结个善缘,做点好事,以后也方便自己在这遇仙楼里来去。

苏辙听得苏轼解释的话语,答道:“兄长,调笑罢了。”

却见苏轼忽然笑着与甘奇说道:“甘兄若是想一亲芳泽,我便帮你一番。”

甘奇摆摆手:“这玩意儿花不起的钱。”

此时却忽然听得头前不远一张条案上有人站起身来,大声说道:“听说咱们汴梁最近出了一个文才了得之人,名唤甘奇,今日怎么不见甘奇填词啊?”

显然就是有人等不及了,怕辜负了国子学大才甘正的嘱托,唯有主动出击,让甘奇填词。

甘奇忽然听得有人说自己是汴梁最近出来的才子,愣了愣,当寻到说话的人是刚才甘正身边的人之时,甘奇也就了然了,虽然猜不到细节,却也知道有人在向自己发难。甘奇哪里在汴梁有什么才名,却有人就这么说了。

却又听得人答:“不知哪位是甘奇啊?有才之人,今夜岂能不填词?”

已然有人在指:“那位,那位就是甘奇。”

几句大声之语,让许多人都往甘奇在看,连刚刚走到雅苑中央落座的姑娘也先听了手中弹琴的动作,看向甘奇。

已然又有人喊道:“甘奇,何不填上一曲?”

听得这般来去话语,苏轼已然面色一沉,便也知道是有人向甘奇发难,转头看了一眼甘奇,便准备出言帮甘奇了。

却听甘奇直接答道:“诸位见笑,你们继续,在下可不是那位有才的甘奇,在下只是来凑热闹的,诸位只管尽兴。”

甘奇这一语,倒是把苏轼要说的话堵回去了,苏轼唯有低声说道:“甘兄何必谦虚,他们刚才的词作,没有一曲能入耳来听的,甘兄比之他们,不知高了多少。”

心急之人,见得甘奇不受激,唯有加重一语:“我听人说甘奇大才,莫非是浪得虚名?”

苏轼听得这话,已然要起身,却被甘奇拉住了,还听甘奇随意说道:“不必意气之争,咱们静候萧姑娘就是。”

苏轼听得这话,点点头道:“嗯,也好。我只是看不惯这些人的做派。”

甘奇压了压手臂,示意无所谓。苏轼也就不在多说。

却还听得心急之人又道:“填首词而已,却都拿不出手,还坐在这里参加诗会,当真不怕人笑话。”

这是激无可激了,若是旁人听得这话,必然面红耳赤而起,如何也要与人评个高低。

但是甘奇还是笑而不答,懒得理会。

苏轼见得甘奇还在笑,也自顾自笑了出来,夸了一语:“甘兄大气。”

这是头前甘奇夸苏轼的,转过来苏轼又夸甘奇,再听甘奇答出“我向来小气,稍后就让他脸面尽失,仓皇而走”的话语,三人不免又笑成一团。

着急之人看得甘奇还笑得出来,气得一跺脚,又说一语:“附庸风雅,教人不耻。”

说完这一语,也是无法,唯有落座,身旁几人皆是一脸懊恼,晚间甘正还要过来,但是甘正嘱咐的事情,怕是办不成了。他们大概也没有想到,这么激甘奇都激不出一首词来,甘奇却还赖在这里不走,只觉得甘奇那脸皮比城墙还厚。

甘奇算是出了丑,露了怯。随之左右之人,自然免不得笑谈起来,笑谈的话语,离不开厚脸皮的附庸风雅。

指指点点之人,也不在少数,甚至还有人给后来人说着甘奇刚才的故事,又免不得一番笑语。

甘奇却还在与苏辙交流着梁山伯与祝英台故事中的细节,两人如何关系好,祝英台如何起爱慕。

又等了小半个时辰,上来表演的姑娘一个又一个,终于苏轼激动一语:“来了,终于等到了。”

甘奇抬头一看,姑娘从不远厢房而出,娉娉婷婷,婀娜多姿,面庞婉约清秀,当真是个好姑娘,苏轼眼光不差。

再看姑娘一福之后落座,淡蓝裙摆轻轻抚平,动作轻柔,气质也是极佳。

甘奇当真盯着在看,苏轼已然笑道:“甘兄可有意思?”

甘奇点点头:“有点意思,且听她唱。”

苏轼闻言大笑:“哈哈……甘兄头前不是还说花不起那钱吗?”

甘奇又连忙解释道:“我这个意思不是你那个意思。”

甘奇还真不是那个意思,甘奇的意思在于祝英台,甘奇是在找演员的意思。唱戏讲究身段,也讲究唱腔,身段是那个意思了,这唱腔还待看看。

苏轼大手一挥:“管你哪个意思,我帮你就是。”

“我也帮你。”苏辙也道。

甘奇看着这对兄弟俩不怀好意的笑,摇摇头,说道:“我真不是那个意思。”

第四十一章 再催怕你要吃亏

苏轼、苏辙兄弟俩也并没有继续调笑甘奇,因为头前的萧姑娘已经开口说话了:“奴家萧九奴见过诸位公子,蒙诸位公子不弃,上前来唱,若是唱得不好,还请诸位公子多多见谅。”

古人起名,男女有别,贫富有别。说重视也重视,读书人家多会翻遍经史典籍,或者请名士大儒来取名取字。不重视的,没文化的,狗儿猪儿牛儿,只为孩子健康成长好养活。

女子的名字就属于不那么重视的了,就算是达官贵人之家,许多女子的名字也极其简单,甚至只有一个乳名一样的东西,甚至有些女孩连好听的乳名都没有,如“九奴”这般的名字,更像是一个代号。

萧九奴这个名字一出,也就说明了这个姑娘才刚刚出道不久,没有什么名气,但凡有些名气,这姑娘的名字就会重新起上一个了。古人多名多字是很正常的事情,许多人甚至有几个名、几个字、几个号。

就像看许多古籍资料,有的人名什么,又名什么,字什么,又字什么,号什么居士,还号什么散人,还号什么先生。

没什么名气的姑娘,在文人士子面前也就没有什么热烈的反响,好词好曲付与名家,那是图一个名声鹊起,大多数人自然舍不得把好词好曲给那些没有名气的姑娘。

萧九奴也不在意比较冷淡的场面,琴音起,便是柳永柳三变的老词:“寒蝉凄切,对长亭晚,骤雨初歇。都门帐饮无绪……”

唱腔婉转动听,清澈如夜莺鸣啼,难怪苏轼记得住这个才见过一面的姑娘。

甘奇点点头道:“是那个意思了。”

“哈哈……甘兄果真是看上了。”苏轼答道。

甘奇认真点头:“嗯,不错不错。”

兄弟俩笑得玩味,苏轼大手一挥:“取纸笔。”

一旁伺候的小厮闻言,几步走过来见礼,虽然表情上不是那么热情,但是这纸笔自然还得去取。

纸笔已来,苏轼手腕轻动,另外一只手提着下笔的袖子,片刻已罢,俯身微微吹了一下墨迹,说道:“甘兄,你看如何?”

甘奇转头去看,字都没有看清,就已经在夸:“极好极好,六六六。”

甘奇夸得敷衍,他只知道苏轼写出来的,就算是坨屎,那也是满场最好的屎。

苏轼听得甘奇夸奖,微微一笑,又抬手一招:“送与萧姑娘。”

小厮接过词,微微躬身,等候了片刻。

苏轼哪里能不懂这些,伸手到怀里去摸,还未等他摸出什么,一串铜钱就已经塞到了小厮手中。

小厮接着铜钱,愣了片刻,不为其他,只因为出手之人实在阔绰,平常里十几个铜板就能眉开眼笑的小厮,此时看着这一把铜钱,岂能不愣?

再看给钱之人,小厮连忙俯身大礼一拜:“多谢甘公子,拜谢甘公子。”

小厮缘何认识甘奇?只因为刚才那一番激人填词的戏码,这个小厮头前也是那躲着偷笑的人,偷偷笑话甘奇,此时礼节实在周到。前倨后恭不过如此了。

甘奇摆摆手:“速速送去。”

小厮起身连忙往前送,此时也有人听得这小厮拜谢之语,不少人转头来看甘奇。

也有人小声议论:“甘奇填词了,甘奇终于填词了。”

“好,终于是填出词来了,稍后甘正回来,你我也有个交代了。”这声音多少有点欣喜之意。

苏轼见得甘奇替他给了赏钱,也不多言,只笑道:“笔给你,甘兄快写。”

甘奇接过了苏轼递上来的笔,皱眉在想。甘奇就算是要当文抄公,也不及苏轼那般信手拈来的快。

头前的萧姑娘接到了词,似乎还有些意外,拿着词稍稍一读,惊喜立马就写在了脸上,起身一语:“奴家拜谢眉州苏轼苏公子大恩,愿以奴家咿呀之唱,助苏公子今夜一场好醉。”

众人一听,又有不少人失望了,原道不是甘奇,是个什么眉州苏轼。

还有人说:“这苏轼又是谁?”

“许是甘奇身边坐着的那人。”

“唉……这甘奇今夜当真是厚了面皮了。”

萧九娘调弦开口:“持杯摇劝天边月。愿月圆无缺。持杯复更劝花枝。且愿花枝长在、莫离披。

持杯月下花前醉。休问荣枯事。此欢能有几人知。对酒逢花不饮、待何时。”

今夜中秋,这曲《虞美人》填得自然是极好,苏轼手笔没得说。

要说中秋词,古往今来,莫过那曲苏轼的《水调歌头》,便是那“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堪称千年第一中秋词,但是苏轼这个年纪,似乎还差了一点人生感悟。千年第一中秋词还作不出。

这曲《虞美人》里年轻的苏轼还想着“愿月圆无缺、花枝常在”。《水调歌头》的苏轼,就已经是“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人生感悟已经到了不一样的境界了。

但是这曲《虞美人》,已经足够吊打满场众人。

词作是好是坏,在场明眼人不少,一曲而罢,所有人的目光都往甘奇这边看来。

唱完的萧姑娘已经起身再次行礼:“奴家再谢苏公子,承蒙苏公子厚爱,如此佳作付与奴家,奴家感激不尽。”

苏轼此时也起了身,有礼有节拱手,答道:“萧姑娘之弹唱绝技,依在下听来,世间罕有,一曲与你,正合适。”

也有人出言来夸:“眉州苏轼,才华不凡啊。”

“萧姑娘也唱得极好。”

众人大多都在以为苏轼与萧姑娘这算是王八看绿豆看对眼的时候,忽然苏轼开口一语:“萧姑娘稍后,我好友甘奇也有一曲送给你。”

甘奇还皱眉在想,听得苏轼之言,连忙动笔去写。为何甘奇还在想?因为中秋词,古往今来佳作不少,真要一曲出彩,一般的词作还够不上,文抄也有文抄的为难,那曲《水调歌头·明月几时有》,甘奇倒是可以信手拈来。

但是转头看一看当面的苏轼,甘奇还是摇了摇头,做人还是得厚道一点。所以甘奇又想了一个大佬,大佬名叫辛弃疾,也有一曲中秋词冠绝古今。

只是甘奇背啊背啊,差点就骂出来了,心中已然在想:他妈的,老子好像忘了几句,都怪小时候读书不用功。

苏轼已然在推甘奇:“甘兄,快点,不要让萧姑娘等久了。”

正在搜肠刮肚背词的甘奇闻言答道:“子瞻你可别催我了,再催怕你要吃亏。”

苏轼闻言不明所以,只道:“我吃什么亏?你快点写,别让萧姑娘久等了。”

苏轼在催,似乎有人比苏轼更着急,出言说道:“甘奇,你不会憋不出来,又不写了吧?这么多才子当面,莫成了众人闲谈的笑柄,令人耻笑。”

甘奇本就在烦心,忍了这人三番五次,此时已然不忍,起身问道:“你叫什么名字啊?”

第四十二章 怕闻甘奇木兰花

那三番五次激甘奇填词之人闻言,头一扬,答道:“在下京北许仕达,见过。”

甘奇抬手一指,说道:“不过诗词娱乐之小道,你却三番五次与我为难,老子不搭理你,你还不依不饶的。你他娘的脑子是不是有病?”

“甘奇,你……你怎么能在这般场合口出污秽?岂敢骂人?你若有才,填一曲就是,你若无才想要附庸风雅,那便管不得旁人耻笑与你。这个地方可是白丁之辈能来的?一曲词憋了一个多时辰都没有憋出来,你看看那位苏兄,才华如斯,你也好意思与他为伍?”许仕达见得甘奇竟然出言骂人,愤怒之余,更加把甘奇看轻几分,读书人哪里会有这种做派,就算骂人,那也得引经据典,骂人不带脏字。

“许仕达,也好,跳梁小丑,犹不自知。也罢也罢……”甘奇说完,低头接着写,口中还自言自语:“嘿嘿,老子想起来了。”

倒也不是甘奇今日写不出中秋词,而是甘奇想要一鸣惊人,所以一般的中秋词意义不大,非得来一曲厉害的,这一曲厉害的让甘奇想破了脑袋。

好在甘奇还是想起来了。

动笔而下,苏轼也低头在看,看着甘奇一字一句而出。

甘奇搁笔,苏轼忽然开口:“甘兄六六六。”

苏辙也说了一句:“甘兄当真六六六。”

甘奇还摆摆手:“一般一般,比不得子瞻。”

“什么六六六,五五五的,且头前看看,唱与我等听听,看看你一个多时辰憋了点什么出来。莫要叫人笑掉大牙。”许仕达当真是看不起这个当众骂人的甘奇。

小厮已然上前来取,墨迹还是湿的,就已送上前去。

有了这么一场闹剧,在场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了中间坐着的萧九奴,“看戏”是人类共有的美好传统。

甘奇丢脸成为笑柄,是一场好戏。甘奇打了别人的脸,让别人成为笑柄,那更是一场茶余饭后的好谈资。

只见头前萧姑娘看得词作,微微皱眉,然后眉头又松开了,接着又皱了皱眉头。

所有人都跟着萧九奴的表情在等着好戏揭晓。

最后,萧姑娘忽然嫣然一笑,起身再福:“拜谢甘公子厚爱,奴家铭感五内,更祝甘公子来日东华门外唱得大名。奴家再拜!”

许仕达闻言面色一黑,事情有些不对劲,看了看众人,所有目光都聚来了,皆是一脸的玩味。

许仕达连忙开口:“萧姑娘快唱来听听,看看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作。”

萧九奴闻言也不多等,落座抱琴,每一个词牌,都有每一个词牌特定的曲调音律,甘奇填的这曲还有些不一样,不是一般词牌,而是《木兰花慢》,《木兰花》这个词牌变调很多,有《木兰花》、《木兰花慢》、《减字木兰花》等等,所以萧九奴还得准备准备,不能把调子唱错了。

可见要当一个好的花魁人物也不是那么简单的,词牌何其多,几百不止。要把这些曲调都烂熟于心、信手拈来,可见要花多少时间去训练。

“可怜今夕月,向何处、去悠悠?

是别有人间,那边才见,光影东头?

是天外空汗漫,但长风、浩浩送中秋?

飞镜无根谁系?嫦娥不嫁谁留?

谓经海底问无由,恍惚使人愁。

怕万里长鲸,纵横触破,玉殿琼楼。

虾蟆故堪浴水,问云何、玉兔解沉浮?

若道都齐无恙,云何渐渐如钩?”

这一曲出自辛弃疾,冠绝古今之作。

一曲而罢,萧九奴刚才还是唱得愁肠满腹,唱完之后,已然转了个喜笑颜开。她自己是如何也没有想到今夜能得两曲这般好词,这般的词是可遇而不可求的,就算今年有人写出,多半也是在汝南郡王府中出现,偏偏就出现在了遇仙楼。

萧九奴与甘奇、苏轼一样,她也没有资格去汝南郡王府,去那里的都是真正的花魁大家,各处头牌人物。

今夜当真让萧九奴惊喜万分,唯有起身频频行礼拜谢。

甘奇与苏轼这般人物自然不会在意这些,但是隐隐之间,不远厢房之内,一双双羡慕嫉妒恨的眼神已然往萧九奴投去。

甚至有人开口在说:“九奴今夜也不知走了什么狗屎运。”

“姐姐说得对,九奴今夜就是走了狗屎运道。”

“若是早知那三个面生之人如此有才,我早就向他们开口邀词了。”

“悔之晚矣,只希望他们以后还会再来,到时候再向他们邀词也不晚。”

“说得对,可不能让九奴一个人把好处都占去了。”

厢房里的姑娘互相在谈论。

雅苑里的场面忽然也尴尬了起来,有看戏之人不嫌事大,直接开口笑道:“许仕达,甘兄这一曲如何啊?”

许仕达脸上一阵红一阵白,牙关连连在咬,开口一语:“我觉得这一曲不怎么样,填的什么玩意?”

俗话说“文人相轻”,那也得是在一个层次上的相轻。这一曲《木兰花慢》,已然就不再一个层次上了,诗词文章,好坏岂能真正没有标准?

“哈哈哈……有趣有趣。”

“许仕达你好大的口气啊。”

“许仕达今日定有好词,且再填一曲看看?”

许仕达闻言,心下一横,答道:“好,你们拭目以待,且看我今夜再来一曲。”

话音一落,满场哄堂大笑。却是那许仕达,当真提笔皱眉低头,抓耳挠腮起来。面子今日还保不保得住,就看他能不能比得上辛弃疾了。

甘奇回了几番萧九奴的谢意,已然落座。

苏轼笑道:“甘兄,看来还是得逼一逼你,要是我不催你,你哪里能出得这般好词?”

甘奇一本正经答道:“子瞻你还是别逼我,你逼我,自己吃亏就别怪我了。”

为何苏轼要吃亏?因为甘奇在想不起来《木兰花慢》的其中几句之时,差点因为许仕达就写了《水调歌头》,若是写了《水调歌头》,苏轼岂不是就吃了大亏?

好在甘奇厚道。

苏轼还是不明所以,答道:“甘兄怎么总说我要吃亏?难道你写不出词来还要打我不成?”

甘奇不再答苏轼话语,而是转头与苏辙说道:“你也填一曲。”

苏辙等也不等,提笔就写。

甘奇见得苏辙也是一气呵成,不知为何心有酸味,说道:“你们兄弟俩当真不是人。”

“嘿,甘兄你还骂人了。”苏辙停笔说道。

甘奇又把话往回说了说:“你们兄弟不是人,天上文曲下凡尘。”

兄弟俩转怒为喜,苏辙把词作拿起一吹,说道:“这还差不多。”

苏辙词再去,那位萧九奴已然受宠若惊,面色通红起身连连拜谢,谢得说话都有些结巴了。

却是忽然听得有人大喊:“许仕达,你上哪去啊?”

“我……我去如厕。”话音一落,许仕达搂着自己的肚子,装作尿急模样,匆匆而走。

有人立马大声笑语:“诗会如厕许仕达,怕闻甘奇木兰花。”

便又是个满场哄笑。

此时的甘奇与苏家兄弟忽然也忙碌了起来,各处敬酒之人络绎不绝。

连那唱完曲子正在往厢房而回的萧九奴,也是一步一回头在看,却又看不真切早已被人群包裹起来的甘奇三人。

此时,汝南郡王府的诗会才刚刚开始,韩琦、文彦博、富弼、欧阳修、包拯等人,一个不缺,觥筹交错不止。

花魁大家们在旁唱曲,舞伎也是翩翩起舞。

还有那些想破脑袋的学子们,也在汝南郡王府搜肠刮肚,如此好机会,各路大佬都在,岂能不把握住?

第四十三章 曾巩有点老

汝南郡王赵允让,与仁宗皇帝赵祯并非兄弟,两人其实是隔了三代人的堂兄弟。

赵祯生了三个儿子,却都夭折。但是赵允让生了二十多个儿子,五个女儿。

赵祯选赵允让的儿子作为继承人培养,兴许也有一定的原因是看中了赵允让的基因强大。

汝南郡王府,占地极广,宋朝传到赵祯这里,已经就传了四代,宗室子弟不计其数。赵允让作为一个已经出了皇位直系三代的宗室,还能一直留在皇位直系身边帮衬,还能封王,还能有这份权势,已经就证明了汝南郡王赵允让是个很有能力之人。

其实赵允让也曾经与皇位擦肩而过,当年真宗之太子赵祐也早亡了,宋真宗就把赵允让接到宫中,后来宋真宗生了赵祯,才把赵允让送出宫去。若是当时宋真宗没有生养,这皇位就是赵允让到了。

赵允让与他的儿子赵宗实,年少的经历还真是如出一辙。只是赵允让最后没能当皇帝,而赵宗实却当上了皇帝。

汝南郡王府的大厅里,落座的汴梁城几乎所有的达官显贵,而赵允让落座最中央,说话待人都是平易近人,与韩琦、文彦博、富弼等宰相们更是有礼有节,丝毫没有身为王爷的颐指气使。

韩琦似乎也很喜欢这位王爷,一直把头凑到这位王爷身边与之谈笑。兴许也因为这位王爷是个正统的读书人,赵允让可以算是此时皇家宗室里最有文才的人之一了,甚至整个宗室的教育问题都是他在管理。

赵允让可不止管理皇家宗室的教育,他现在管理一切皇家内部的所有问题,他还有一个官职叫作知大宗正司。皇家子弟犯错犯罪,要打要罚他也可以说了算。

赵允让府中的会客大厅,虽然不比皇城宫殿雄伟高大,但是占地面积可并不比宫殿小多少,家中园林之广,怕也是除了皇宫就属这里了。

朝廷大佬们坐在头前,学生士子们拥在下手,条案一列一列,一排一排。条案上珍馐美酒无数,却没有哪个士子真的去大快朵颐,反倒一个个面带期盼,又有紧张。

中间的歌舞算是开场,一旁乐队更是不少,偏厅里等候的花魁大家们,都在紧张着大气粗喘,不断深呼吸来调整自己的情绪。

这里的诗会程序上更加正规了许多,写的诗词也并非送到花魁大家的手中,而是送到头前各路大佬的案前,这些士子或多或少都认识几个老师先生,便也希望老师先生们能推荐一二。

欧阳修官居三品,却是能坐在头前,坐在离赵允让不远的地方,欧阳修身边竟然就是年轻的赵宗实。赵宗实对于这位文坛魁首也极为看重,甚至频频主动与之敬酒。

包拯却坐得远了些,坐在包拯头前的,有工部尚书刘沆、兵部郎中王素等许多人。

此时的欧阳修看着手上的词作,点头微笑,颇为欣慰,直接抬手往中间一招,说道:“曾巩此词极佳,且唱来听听。”

远处坐着的曾巩,连忙起身遥遥一拜,表示谢意。

中间的赵允让闻言笑问:“欧阳学士,这个曾巩可是你那得意门生?”

欧阳修答道:“王爷,正是他,王爷且听听他的词,看看如何?”

“好,唱来。”赵允让说着。

中间的花魁大家正在看词,熟悉几番之后,琴音已起,曲调随至。

曲罢,赵允让已然在夸:“好词好词。曾巩文才不错,不愧为欧阳学士门生。诸位士子,今日诗会已始,又有曾巩在前,诸位当多多行文。”

错落有致的声音:“多谢王爷。”

词作一篇一篇,有人填词,也有人直接写诗,还有人奋笔疾书写着赋。

诸多大佬喝酒调笑,时不时品评一二。

赵允让更是频频夸赞,甚至说着一些“我大宋文风鼎盛”之类的话语。

大厅另外一边的偏厅之内,还有五个女子透过门缝不断往外观瞧,也互相在谈论。

“大姐,那个曾巩当真是有才,只是老了一点,怕是有三十多岁了。”

“嗯,若是年轻一点,配上永嘉妹妹就正好了。”

“姐姐们可别乱说了,我还小呢。”

原道这五位姑娘便是赵允让的女儿,分别的长乐县主、延安县主、建安县主、同安县主、永嘉县主,县主是他们的封号,未来也会封为郡主。前四个县主皆已嫁人,唯有永嘉县主还未嫁人,名叫赵宗兰。

大姐长乐笑着说了一句:“永嘉妹妹可不小了,都十七岁了,今夜父王举办诗会,十有八九便是准备为你选个夫婿。”

小妹永嘉立马就红了脸,答道:“才不是呢。”

长乐又道:“这回选人,得选个好人。别像你姐夫那样,痴痴呆呆的。”

长乐夫婿叫作吴承渥,书香门第,只是读书读得太过老实巴交。

“我看姐夫挺好。”永嘉答道。

长乐连连摆手说道:“小妹,你可千万要选对人,文才只是其一,一定要找一个聪慧有本事的人。大姐今日一定要帮你看着,今日汴梁城有才的人都来了,定要精挑细选几番。”

说着,长乐已经凑到了门缝边去看,外面文人士子成了堆,一时之间看花了眼。

便听欧阳修又开口:“哪个是甘正?”

人群中的甘正闻言大喜,急忙起身大拜:“学生甘正,见过诸位相公。”

欧阳修看了一眼甘正,点点头,俯身又去看了一眼案几,说道:“词填得不差,好好进学。”

欧阳修勉励一句,能进国子学的人,多少都是有点才华之人。欧阳修只要看得过眼的词作,都会当面勉励几句,甘正也是如此。兴许这也是欧阳修能成为文坛魁首的原因之一。

“谢过欧阳学士教诲。”甘正又是大拜,激动得连手臂都在颤抖,能当面得欧阳修一句夸,就好像离中进士又近了一步。十年寒窗苦,不过就是为了一朝得中。

欧阳修点点头,又招了招伺候的小厮,接着再唱甘正之词。

甘正的词唱完,这个花魁大家起身福礼,便下去了,换得另外一个花魁大家上来。

此时偏厅门缝之内,长乐转头说道:“小妹,你快来看看,这个甘正似乎还可以,年纪轻轻,文才也不错。”

“我不去看。”永嘉答道,一脸的羞涩。

长乐又道:“小妹,你害羞什么,姐姐们陪着你选夫婿,总能选到个好的。你自己不看看,到时候可别后悔。”

“我就不去看。”永嘉还是不愿上前。

长乐也无法,只道:“你不来看罢了,姐姐帮你盯着。”

却见新出场的花魁大家手中拿着几张纸,落座中央,礼节之后,开口:“奴家是遇仙楼李一袖,刚刚遇仙楼传了佳作来,请诸位相公一听。”

赵允让闻言答道:“且唱,诗会本就是所有文人共同之事,也该听听别处的好词。”

李一袖落座,琴已调好,开口已唱。

第四十四章 大姐你尽胡说

李一袖先唱的就是甘奇那曲《木兰花慢》,这就是所谓诗词互通了,真正佳作,还是能通过这种方式出现在王府这个主会场之内的,以往也是这般惯例。

《木兰花》一曲唱罢,李一袖翻过纸张,便准备下一曲了。

却听头前赵允让忽然开口问道:“此乃何人所填之词啊?”

李一袖连忙答道:“回禀王爷,此乃汴梁甘奇之词。”

赵允让闻言想了想,记忆中没有这么一号名字,便左右去看。

欧阳修也低头想了想,看到赵允让投来的眼神,答道:“王爷,在下似乎也未听说过此人。”

赵允让点点头,左右扫视一番,又道:“诸位可有听过这个汴梁甘奇?如此佳作,今夜怕是能居首也。”

欧阳修也说道:“当真好词,有此一词,不枉今年诗会一行。”

在场所有人都在摇头,似乎没有一人听说过此人。

连甘正听得甘奇的名字,也并未在意,他如何也不可能把这般好词的作者与那个自小浪荡的甘奇联系在一起,便也只以为是同名而已。

没想到包拯却笑着开口了:“王爷,在下倒是听过此人,更认识此人,年少不过十九。”

“哦?包待制竟然认识此人?说来听听,可是府下官学的学生?”赵允让问道。

包拯摇摇头:“非官学学子,此人家住汴梁城外,说起来还被人告到过府衙公堂,也曾持帖到府中来拜会过,写得一篇《秋兰赋》,文采斐然。”

甘正闻言一惊,立马看向包拯,心中直觉得包拯肯定是弄错了,想站起来说话,却又不好打断诸位大佬的话语,一脸的着急之色。

“秋兰赋包待制既然都说风采斐然了,那一定不假,此赋可有携带啊,取来瞧瞧。”赵允让说道。

“并未携带,不过在下派人去取一趟也无妨,稍等片刻就是。”包拯答道。

赵允让点点头。却是欧阳修又开口:“既然要去取东西,不如一并叫人把这个甘奇唤来坐坐。”

“也好。”赵允让说道。

包拯回头一招,自然有随从上前听候吩咐。

李一袖此时也开心得紧,似与有荣焉,开口说道:“包待制,甘奇此时人在遇仙楼,往遇仙楼去请就是。”

大厅中的这一幕,偏厅里的长乐看在眼中,连忙回头说道:“小妹,这个甘奇的词当真是好,而且还年轻,不过十九。就是不知道俊俏与否,小妹,你这回一定要来看看。”

永嘉县主赵宗兰却还是摇摇头说道:“我不看,大姐你看就是了。”

“你再不来看,今夜这诗会就要结束了。这个甘奇还写了一篇《秋兰赋》,岂不就是写给你的吗?稍后开封府包待制派的人就会把赋取来,你不来听听吗?”大姐长乐实在是操心得紧。

永嘉姑娘想了想,说道:“人不是还没来吗?”

大姐长乐闻言一喜,说道:“人来的我就叫你。”

永嘉不置可否。

大厅之内,便听赵允让开口:“继续唱。”

李一袖立马又开唱,再唱苏轼的《虞美人》,一曲唱罢,满场士子们面色皆沉,要说刚才一曲佳作,对于他们而言算是压力的话,再来一曲如此佳作,那就是打脸了。今日这汝南郡王府内词作无数,佳作也不少,但是偏偏不知道哪里来的两个人,硬生生就把他们都给比下去了。众人岂能不黑脸?

果然赵允让已然双手一拍,击出了掌声,开口说道:“好好好,好文才,此词何人所做啊?”

李一袖更是大喜,连忙答道:“此词作者,眉州苏轼。”

赵允让左右扫视着,这回倒是有人认识,只听欧阳修答道:“王爷,在下知道此人,其父苏洵曾带着他到府上来过,青年才子,颇为俊朗。其还有一弟,名唤苏辙。”

欧阳修话音刚落,中间的李一袖连忙接道:“欧阳学士,奴家这里正好还有苏辙一曲。”

“唱,唱来。”欧阳修直接开口。

李一袖直感觉今日诗会,就属她最出彩了,心情极好,连忙再唱苏辙一曲短词《浣溪沙》。

再看满场诸位士子,一个个臊眉耷眼,低头不语,直觉得酒菜都难以下咽。唯有曾巩一人还自在非常,心情不错。

赵允让已然开口在问:“这兄弟二人可是也在遇仙楼。”

李一袖连忙再答:“回禀王爷,此二人与那甘奇都在遇仙楼,这些词都是遇仙楼传来的。”

“着人去一并唤来落座。”赵允让开口说道。

一旁的赵宗实听得父亲话语,已然转头招人,吩咐下去。

偏厅里的大姐听得又有兄弟二人,高兴非常,转头说道:“小妹,又有两个青年才俊,一会就请来了,这回有得挑了。”

永嘉县主赵宗兰闻言,答道:“大姐你怎么可以这般三心二意呢?”

大姐闻言笑道:“你可是想看那《秋兰赋》,也对也对,你是兰儿嘛,秋兰赋好。那就先看看秋兰赋再说。”

永嘉又不太乐意了,说道:“大姐你尽胡说。”

“做姐姐的还能不知道你个小妮子,等着《秋兰赋》来吧,来的时候喊你,你可要应着。”大姐似乎看透了一切。

此时的遇仙楼,甘奇面前皆是人,酒杯没有停过。

这位过来说:“在下汴梁胡得明,见过甘公子,同饮此杯。”

那位也说:“在下河间李平山,甘公子,请!”

甘奇是来者不拒,一杯接一杯。

苏轼苏辙兄弟俩亦然,也是一杯接一杯,今日这遇仙楼,主角已经出来了,就是这同行三人。

旁边还有人在调笑着“诗会如厕许仕达,怕闻甘奇木兰花”,倒是合仄押韵。

新出来的姑娘甚至也开口:“奴家见过三位公子,不知奴家有没有荣幸能得甘公子与二位苏公子的词。”

苏轼大手一挥:“取纸笔来。”

苏辙随后说道:“我家兄长一词,价值千金。姑娘可准备扫榻相迎?”

姑娘闻言一个大脸红,只说:“只愿苏公子下次还来。”

轮到甘奇了,甘奇手一摆:“我喝多了……写不出来。待我回家好好读一段时间的书,下次再来写。”

这话甘奇是真心的,读书是一定要读的,还要真用功去读,考试可不是填词,文抄之法不可取了,还是要下一点真功夫,好在甘奇看那些经史典籍并不吃力,只要下点功夫,考试问题不大。

宋朝科举,还是很开放的,经典这些基本功之外,主要考的还是治国理政的问题,这个问题对于两世为人的甘奇来说,那是天生占优的东西,侃侃而谈不在话下,先进理念也不在话下。甘奇差的主要还是经史典籍的基本功上,需要恶补一番。

姑娘闻言好生失望,好在苏轼还真动笔一气呵成了。姑娘得了安慰,唱得也开心。

却是不得片刻,甘奇三人在众人轮番进攻之下,已然摇头晃脑起来。

苏辙有些顶不住了,开口说道:“甘兄,回吧?”

甘奇点点头:“回,喝不下去了,今夜到你们家借宿一晚。”

夜已落幕,出城是出不去了。

“这是自然。”苏辙答道,低头一看,苏轼好似趴在了桌上。

两人把苏轼一架,甘奇开口:“诸位,酒已多,来日再会,来日再会。”

便也有人上来拉劝:“甘兄,时候还早呢!”

甘奇唯有连连说道:“来日方长,来日方长,往后我三人定会多来这遇仙楼,再会再会。”

甘奇与苏辙两人架着苏轼往外而去,还有许多等候出场的姑娘们皆是一脸的不舍,也只能等这三人下次再来了。

第四十五章 匠气有余,灵动不足

甘奇与苏家兄弟摇摇晃晃而走,苏家在汴梁外城租了一个二层小楼,最简单不过的二层小楼,多甘奇一人睡觉倒也住得下。

老父苏洵见得三人摇晃而回,倒也不生气,还一脸微笑,颇为自得。

苏洵这一辈子做得做成功的事情,莫不过于生了这么两个儿子,其实苏洵并不只有这两个儿子,还有一个大儿子与一个女儿,只是这个大儿子与女儿都早夭了,只剩下苏轼与苏辙了。

苏洵对这两个儿子的自信,那也是无与伦比的。有人曾经在苏洵面前吹嘘哪个豪门大家的儿子,说那才子聪慧不凡,读书都只需要看一遍。苏洵没好气回了一句:你这话也拿来说,说的好像谁家儿子看书还要看两遍似的?

故事是故事,古往今来,能生出这么两个文才绝顶儿子的,大概也就苏洵一人了。

两个儿子吃酒吃醉了,苏洵也毫不生气,对于上门借宿的甘奇,也是热情非常。

甘奇三人已然上床呼呼大睡了。

那遇仙楼里却连续来了两拨人,一拨进门就喊:“汴梁甘奇是哪位?甘奇是哪一位?汝南王有请。”

满场众人惊骇过后,连忙有人答道:“甘奇……吃多了酒,回了。”

“什么?回了?何人知道他家在哪里?”

“不知,不知。”

“不知晓,我等也是今日才识得此人。”

话音刚落,又有几人飞奔而来,大喊:“苏轼苏辙可在?汝南王有请。”

“这……这算什么事啊,要是知道还有这一遭,适才我等如何也要把三人留住才是。”

“唉……这般大好机会,方才我等就不该如此敬酒,误事啊误事啊。”

“当真误事,都怪我等。”

两拨人悻悻而走,垂头丧气,便也知道回去兴许少不得挨几句骂。

汝南郡王府,气氛似没有之前热烈了,许多士子手上捏着大作,却又不太好意思往前去递,唯有继续冥思苦想,皆因为珠玉在前,随意出手,便是个高下立判,反而不美。

憋吧,大多数人都在憋,如何也想要憋个大招。

甘正却频频回头看向大厅之外,他此时也起了一些疑惑,生怕到时候门外进来的当真就是自己认识的那个甘奇。

想到这里,甘正又摇摇头,只觉得不可能,肯定是弄错了,重名而已。那甘奇是同他一起长起来的,甘奇有几斤几两,他岂能不知?别说填词了,给本《论语》,甘奇都背不出来,别说背,读起来只怕也是结结巴巴的。

当甘正见得进门来的人当真没有甘奇之时,甘正心下一松。

却见一人忧心忡忡上前禀报:“禀告王爷,甘奇与苏轼、苏洵三人皆未请到。”

赵允让闻言面露失望,问道:“缘何没有请到啊?是他们不愿意来吗?”

“王爷,不是他们不愿意来,是小人并未寻到这三人,只听旁人说三人吃多了酒,先行离场了,小人也未打听到三人住处所在,还请王爷恕罪。”

赵允让闻言稍稍叹息,又道:“三人同行?”

“王爷,听旁人说三人乃好友,同行与会。”

“俗话说,物以类聚人以群分,果不其然啊,如此三人,还是好友,便是惺惺相惜,也算美谈。罢了,今日不见,来日总能相见。”赵允让的心态与其他人不同,他并没有那些朝堂关系或者文人圈子之类的利益问题,他一个皇家大总管,单纯就是惜才之意。

一旁的赵宗实闻言也道:“父王,只要人在汴梁,总有相见之时,会考在即,放榜之时,想来也能寻到三人。”

话说到这里,偏厅的门缝里,长乐县主也是一脸失望回头说道:“小妹,这回好,一个都见不着了。”

永嘉闻言,脸上似有失望,却又在掩饰,口中答道:“见不着就见不着吧,有什么大不了的?要说甘奇那曲《木兰花慢》,填得还算不错,但是我却知道,不过就是屈原之《天问》罢了。”

永嘉之言,自然不错。辛弃疾的《木兰花慢》,还真是模仿一千多年前屈原《天问》而作。可见这个永嘉县主赵宗兰当真是饱读诗书,一眼看穿。

但也并非就是说这曲词不好,好是绝顶的好,即便是模仿,也是绝顶的好。永嘉故意这么说,似乎也在掩饰着什么。

大姐长乐闻言撇了撇嘴,说道:“你若是这般眼高于顶,如何还嫁得出去?”

永嘉闻言不答。

却听门外大厅里,包拯忽然开口问道:“《秋兰赋》可有取来?”

一个小厮连忙躬身上前,把《秋兰赋》从怀中掏出:“回禀包待制,取来了。”

包拯接过一展开,看着笑了笑,亲自起身往赵允让身前去,说道:“王爷看看。”

赵允让接过,三四百字,粗略一读,连说几句:“好,好,好,当真写得好,文采斐然。”

千古名赋,自然写得好。

欧阳修看了看包拯,眼神微微一眯,似有不爽。欧阳修与包拯两人之间,似乎真有嫌隙。就如狄咏所言,欧阳修屡次在包拯升官的问题上发难,包拯似乎也因为欧阳修的发难,在升官问题上屡次碰壁。

包拯今日关于甘奇的这些动作,显得过于热情,一篇赋而已,在这些大佬看来,其实算不得多么重要之事,包拯却还故意叫人回家去取来。

这里面有没有与欧阳修较劲的意思?

难以猜测。

却见汝南郡王赵允让忽然把赋往欧阳修这个文坛魁首递过去,说道:“欧阳学士也看看,当真是好,此赋虽然短短几言,却是才气冲天。”

欧阳修换了一个笑脸,然后结果赋,一读之后,点点头道:“王爷所言不差,当真极好的一篇赋,辞藻华美,咏物抒情,品洁高雅,不同流俗,清高自持,颇有君子之风。四六为言,骈章工整,文笔灵动流畅。难得之作也。”

欧阳修还有些读书人的风骨,好就是好。连夸奖的言语都显出文坛魁首不凡的文采。

但是夸奖的话语说完,欧阳修却又道:“只是,只是这笔字,匠气有余,灵动不足,差了一筹。与文采颇有些不匹配。”

赵允让闻言哈哈大笑:“欧阳学士何必过于苛刻,字可练,文章乃天生。此甘奇,大才也。”

包拯闻言已然不多说,回到自己座位,还是个面无表情,不知心中作何感想。

欧阳修闻言笑了笑,说道:“王爷说的是,在下苛刻了。来人,继续唱。”

欧阳修把《秋兰赋》还给了赵允让,赵允让又把赋给了赵宗实,赵宗实看得连连点头,还招人过来吩咐,叫人下去好好誊抄一番。

却是那偏厅门缝里的长乐,连忙对门外一个小厮说道:“小德子,去把那赋拿过来。”

第四十六章 这他娘也行?

偏厅里,长乐捧着《秋兰赋》,看了看,说道:“也不知哪里就写得好了,小妹,你来看看。厅内人人都夸,大姐我怎么没有看出个好来?”

小妹永嘉微微一叹气,对于这个不怎么读书的大姐也是无法,接过《秋兰赋》,看了片刻,微微惊讶起来,便是读了又读。

一旁的长乐问道:“小妹,刚才你说甘奇的词是屈原的《天问》,那这《秋兰赋》又是谁的?”

永嘉摇摇头答道:“这赋写得极好,颇有曹子建之风。”

“又是别人的?曹子建的?可是曹操那个倒霉儿子?”大姐问道。

永嘉看了看自己的大姐,答道:“不是曹植的,是甘奇自己写的。”

“那你又说曹子建做什么?”大姐没好气说道。

永嘉却已起身:“大姐,你多读点书吧,多读些书,与姐夫也能聊得来一些。”

说完永嘉已然转头而走。

却把这大姐气得说道:“好你个小妮子,大姐为你忙前忙后,操不尽的心,你还来编排我。拿了东西也没有一句谢,说走就走了。”

却听已经到偏厅的永嘉回头一语:“多谢大姐。”

“这还差不多。”大姐的气,来得快,去得也快。便是真疼爱这个最小的妹妹。家中男儿二十多个,女儿五个,似乎就属这个刚满十七的小妹最惹人疼爱了。

第二天大早,甘奇起床,在苏轼家中吃了个早饭,便告辞而去。走之前还嘱咐了苏辙写话本的事情。

逼得苏辙才起床,唯有拿起笔开始写《梁祝》。

苏辙埋头苦写,甘奇开开心心哼着后世《梁祝》的曲子就出了城。也不知昨夜汝南郡王府发生过的事情,更不知汝南郡王还派人来请过他。

大哥彩坊里转悠一圈之后,甘奇就往工地而去。

半道就碰到了狄咏,狄咏开口就说:“大哥,周侗头前与我说,说他想进汴梁城走走,呆在村里实在难受。”

甘奇闻言答道:“不可,头前可有不少人认识他了,进城去万一被人碰上了,岂还能出得来。”

狄咏闻言大笑:“哈哈……大哥,现在周侗是连死的心都有了。”

甘奇闻言一本正经说道:“你可不能幸灾乐祸,小心明天让你也名动汴梁城。”

狄咏闻言连忙双手直摆,口中说道:“大哥,大哥,我可不想名动汴梁城,您行行好,饶我一回。我再也不幸灾乐祸了。”

甘奇点点头,往工地走去,左右看了看,说道:“再有十天,应该差不多了吧?”

狄咏也认真想了想,答道:“十天足够了。”

“你去寻一个布店,做上百十面大旗,再寻些牛皮大鼓来,要弄个锣鼓喧天、彩旗招展的场面。”甘奇已然在做最后的布置了。

“鼓倒是好说,到军中借一些,刚好有几营西军更戍入京,有几个老熟人。不知大旗上面要写些什么呢?”狄咏说道。

“写天下第一武道会啊,留个三十二面,待得有了三十二强,便把这些人的名字与籍贯都写上去,到时候再派人扛着大旗,满汴梁击鼓游街。定要弄个声势浩大。”甘奇吩咐着。

狄咏听得是一愣一愣的,看着甘奇,大拇指已经竖起来了:“大哥,高明啊!几十面大旗,写上名字,击鼓游街。如此手段,当真高明。”

“瞧你这没见过世面的样子。游街之事这几天就要开始,先造势。”甘奇说道。

“大哥放心,此事包在我身上,一定妥妥帖帖。”狄咏答道。

“记得回家与狄枢密说一说,到时候开幕之时,一定把狄枢密请到场。”甘奇嘱咐着。

狄咏忽然面色有些沉,说道:“此番我父怕是在京城留不得多久了。”

“为何啊?怎么回事?”甘奇急问。

“还能怎么回事?还不是那欧阳修与文彦博,欧阳修此番又上书攻讦我父,说我父之前不该在相国寺避水灾。又有谏官说我家狗长出了角,廊柱里生出了半夜发光的玉灵芝,还有人说见过我父穿黄袍。文彦博更是直接在官家面前说我父是周世宗之太祖。此番我父怕是要被贬出京城了。”狄咏说得是咬牙切齿。

甘奇张大了嘴巴,说道:“我去,这他娘也行?”

这是人话吗?说别人家的狗长了角,说别人家有半夜能发光的玉灵芝,还说别人穿了黄袍。文彦博更是直接在宋仁宗面前说狄青就是昔日周世宗手下的赵匡胤。

这岂不就是直接在说狄青要黄袍加身谋反吗?

这些言论,甘奇听来完全就是在搞笑。这大宋朝,一个狄青,一个岳飞,事情为何就是这么可笑?

但就是这么搞笑的言论,已然就要吓得狄青惶惶不可终日了。头前狄青还多是心中积郁,这么一来,难怪狄青就要病死了。

狄咏开口怒骂:“他娘的,若是来日我能得势,这些老狗,一定把他们的嘴都撕烂。”

甘奇忽然想到什么,连忙说道:“刚才你说有西军更戍入京?”

狄咏点头:“嗯,几营而已,三五千人罢了。河朔也有更戍入京的,八千多人。江南也有几千人入京,西军最少。”

“千万不要去借鼓,宁愿到城里去买鼓,也万万不可到军中去借。”甘奇嘱咐一语。

狄咏会过意来了,连忙答道:“对对,大哥说得对,这鼓当真借不得。那些狗官的嘴巴,指不定还能说出啥来。”

说完这一语,狄咏又道:“大哥,你点子多,办法多,脑子聪慧。能不能想个办法帮一帮我父亲?”

甘奇摇头叹气,此时的甘奇,想帮狄青?岂不是天方夜谭?

狄咏见得甘奇摇头叹气,也跟着低落起来,拳头攥得紧紧。

甘奇见得狄咏这般模样,安慰一句:“赶紧加快速度,把武道会之事做好,就算要贬出京城,也让狄枢密先消解一些郁气。只要人平安,什么高官厚禄的,看淡了去。”

甘奇话语这么说,但是心中却控制不住还是在给狄青想办法。

狄咏点点头,也唯有如此了。再如何怒的狄咏,心中有一语,却又不敢说出来。就算失去了理智,狄咏也不敢胡乱说话。兴许甘奇一语说得对,只要人还在,高官厚禄当真要看淡了去。伴君如伴虎,当真不假。

两个人长吁短叹,相对无言,唯有抬眼去盯着那热火朝天的工地。

忽然大路之上走来了一行人,头前一人衣着华贵非常,年纪不大,身后跟着的小厮十几人之多。

更有小厮飞奔往前,到得甘奇身边,问道:“诶,甘家村可是往这里走?”

第四十七章 世子赵宗汉

甘奇回头看了一眼这个小厮,便也看到了不远处走来的那一行人,回问道:“你们去甘家村作甚?”

小厮寻人问路,毫无礼节与尊称,本就嚣张非常,显然平日里也多是这般做派,见得一身老儒衫的甘奇还回问自己一语,皱眉答道:“你管爷去甘家村作甚,爷只问你甘家村是不是往这里走?”

甘奇闻言,并不再理会,只是扭头继续看着工地。

不想那小厮见得甘奇如此不把他放在眼里,恼羞成怒,出手就要来抓甘奇的后背。

只是这小厮还未抓到甘奇后背,手臂已然被狄咏拿住,还听狄咏怒道:“岂敢对我大哥动手动脚?”

小厮抽了一下手臂,抽不出来,更怒几分,挥起另外一只拳头就往狄咏砸去。

这一砸不要紧,只是没有砸到狄咏,反倒把狄咏给惹怒了,拳脚也不出,只是往前一送,那小厮已然摔了一个狗啃泥。

被摔得昏昏蒙蒙的小厮爬了爬,直接坐在了地上,回头就喊:“世子殿下,这般乡野刁民,竟然敢动手打人。”

世子殿下?甘奇回头看得一眼,那世子殿下当真快步上前,看了看地上的小厮,抬头看着甘奇,却并未发怒,而是问道:“缘何动手打他?”

甘奇答道:“本就无礼,口出恶言,还先动手,自然挨打。”

“如此说来,这恶奴倒是该打,但也不该你们动手打,你唤何名?”世子殿下问道。

“在下甘奇,不知当面是哪里世子?”甘奇答道,心中也在思虑,打了一个世子的仆人,事情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完全看这个世子是个什么秉性。但是甘奇心中也知道,这件事情不能让狄咏去扛,只能自己来扛,因为狄咏身份太过敏感。

世子殿下听得“甘奇”二字,眉头一挑,并未立马说话,而是上下打量了几番。

打量的甘奇不明所以,甘奇又道:“世子殿下可认得在下?”

这位世子却不答甘奇话语,而是说了一通甘奇摸不着头脑的话语:“看你穿着,家境一般,看你身材,颇为高大,看你面相,一般中上,看你谈吐,不卑不亢,看你性格,嫉恶如仇,看你行事,敢于担当。倒是不错。”

“什么不错?”甘奇疑问。

“人还不错。”世子答道。

狄咏接了一语:“我大哥人自是绝顶的好。”

不想这位世子忽然哈哈大笑起来,说道:“我大姐吩咐我来寻一个名叫甘奇的才子,说让我看看什么出身,什么品性,什么模样。此番倒也看到了,该回去交差了,告辞。”

“你家大姐又是谁?”甘奇还是疑问,一头雾水。

这位世子还是不答,而是总结了一语:“诸般都挺不错,唯独穷了点。”

这位世子看出了甘奇的穷,在于甘奇还穿着昨日那一身几十年的老儒衫。

狄咏闻言不快了,说道:“你说谁穷呢?我大哥才不穷,我大哥有的是钱。你看头前,这么大的相扑场,我大哥出钱建的。”

这位世子闻言一愣,注意力都被不远的那座巨大的相扑场吸引过去了,看得片刻,问道:“我还以为这是朝廷建的禁军堡寨之类的,来时还在疑惑为何朝廷要在城外建堡寨。原道是个相扑场,这般大的相扑场。得坐多少人啊?”

狄咏闻言一脸得意之色,大手一挥:“两万人不在话下。若是挤一挤,三万人也坐得下。你可还觉得我大哥穷吗?”

世子闻言,嘴巴微张,回头看了看甘奇,又去看那座巨大的相扑场,愣愣一语:“有钱也不是这般造的,修这么大一座相扑场,岂能赚钱?”

“自然赚钱,不赚钱修它作甚?”狄咏答道。

甘奇却一直在打量着这个世子,还听世子问道:“城外修个这么大的相扑场也能赚钱?城里之人岂能出城来看搏戏?”

狄咏更是一脸得意,准备与之解释一番,甘奇此时却开了口:“不知当面是哪里世子?”

这位世子闻言,立马答道:“我乃怒南郡王之子赵宗汉,且快说说这个相扑场如何能赚钱?”

甘奇先是微惊,但更是疑惑,又问:“不知世子殿下寻在下所为何事?”

赵宗汉眼神还在相扑场上,言语答道:“我大姐看上你了。”

甘奇这回是真惊住了,还未来得及问,就看赵宗汉又道:“呸、呸,说错了,是我家小妹看上你了。”

甘奇已然一愣一愣的。

却听赵宗汉又道:“呸……也不对,也不是我小妹看上你了。是我大姐替我小妹看上你了。也不对……应该是我大姐觉得我小妹……可能……对……可能看上你了。这回说对了。”

“什么玩意儿?到底是谁看上了我家大哥?”狄咏已然被绕晕了。

赵宗汉这回一字一句说道:“我大姐,明白吗?长乐县主?我大姐觉得我家小妹,可能看上甘奇了。所以吩咐我来看看甘奇是个什么样的人?懂了吗?”

“不懂!”狄咏答道。

赵宗汉却又道:“这相扑场到底如何赚到钱啊?”

甘奇倒是听得有些明白了,但还是又不明白的地方,自己问了一句:“你大姐为何就觉得你小妹可能看上我了?”

赵宗汉眼神还在那座能坐两万人的巨大相扑场上,似乎也着急起来,问道:“甘奇,你能不能先与我说这座相扑场修在城外,到底如何就能赚到钱了?”

“你先跟我说清楚,到底怎么就看上我了?”甘奇也有些着急,这都什么跟什么?

狄咏抽空也来了一句:“你大姐长得漂亮吗?”

赵宗汉似有不快,答道:“我大姐早已嫁人了,孩子都七八岁了,你管她漂亮不漂亮。我家小妹长得漂亮就行了,绝顶的漂亮。”

狄咏点点头:“哦,孩子都七八岁了,大哥,这可如何是好?”

“我!就想知道,这相扑场到底如何赚钱!!!!!”赵宗汉一声大吼。

“过几日你来了不就知道相扑场如何赚钱了吗?”狄咏没好气答了一语。

“过几天来?”赵宗汉大声问道。

“十天!”狄咏也加大音量回答。

“走,回家。”赵宗汉大手一挥,转头而去,似有不忿,却又频频回头去看那座相扑场,一脸的好奇。

走得几步,头前挨打的小厮欲言又止几番,还是开口说道:“世子殿下,小人可被他们打了呢?”

“仗着王府不知好歹,活该挨打。”赵宗汉骂了一句,大步而走。

第四十八章 附庸个毛的风雅

甘奇看着头前来得快去得也快的世子殿下,骂了一句:“妈的,到最后也没弄明白怎么就看上我了。”

“大哥,你被个孩子都十来岁的老娘们看上了,还是汝南郡王的女儿,这该如何是好啊?这种事情,总不能仗势欺人吧?”狄咏看着远走的赵宗汉,担忧问完,又给出了主意:“大哥,要不你也躲起来?躲得一段时间再说?可不能被一个老娘们毁了清白。”

“谁说我被个老娘们看上了?”甘奇反问一语。

“刚才那个世子说的啊。”狄咏指着道路尽头那一行人说道。

“胡说八道。”

“大哥,当真不躲上一躲?”狄咏看向甘奇的眼神中,带有一种怜悯与可惜。

“躲什么躲?干活去,我得进城一趟。”甘奇一脑子的疑问。

狄咏答道:“大哥,我还是随你进城吧,汴梁城里抢亲的事情可是时有发生的,特别是大户人家抢新科进士,那叫一个凶狠毒辣。我随着大哥身边,定然不教人把你抢了去,清白一定要保住。”

狄咏所言不假,每到东华门放榜的时候,到处都是大户人家说媒之人,直接往家里迎的算是客气,生拉硬拽也不少见。

“你去做那旗鼓之事,只有十天了,不可误事,不用跟着我。”甘奇摇了摇头,往家中而回,终于换下了一身老儒衫,穿起了骚气大粉红,往汴梁城而去。

进城的甘奇,如何也没有闹明白怎么就被人看上了的事情,能问的人也唯有苏家兄弟了,直奔苏家而去。

苏辙正在埋头苦写,写得是抓耳挠腮,苏轼正拿着一本从甘奇家借来的书苦读。苏洵出门为两个儿子“跑关系”去了。

进门的甘奇,便是一通问,问得苏轼苏辙两人也是一头雾水。

苏轼试探性问道:“甘兄,你说汝南郡王之女看上你了?还有汝南郡王的儿子上门来寻你?”

甘奇点点头:“大概是这么回事,但是也并非真是看上我了,依照那位世子之言,可能是看上我了。”

苏轼闻言,笑道:“好事啊,这般多好的事情?”

甘奇可当真不觉得是好事,如果事情真是这样,其中问题就大了。以后汝南郡王的儿子孙子都会是皇帝,汝南郡王的女儿会是什么?郡主?公主?皇姑姑?

皇家的女儿在宋朝可没有那么好娶的,驸马爷也没有那么好当,娶回来可是得供着养,那是姑奶奶。宋朝皇家女儿的飞扬跋扈,那是连宋朝皇帝都看不过眼的。

宋英宗赵曙,也就是现在的赵宗实,临死之前的遗言,竟然都不是交代什么家国大事,而是跟自己的太子赵顼交代,一定要让宗正司这些有关的部门好好管理皇家女儿,要改规矩,要让这些公主郡主们知道伦常有序,不可在婆家不遵长辈,飞扬跋扈。

但是宋英宗死后,这件事情却还没有解决,有关部门还是没有管。

大宋皇家的女儿,那是真惹不起,不是个别惹不起,而是全都惹不起。甘奇这般思想之人,岂能真娶一个姑奶奶回来供奉着?大好青春,总不能供着一个姑奶奶过一辈子?连生理上的事情还要看姑奶奶的脸色。到时候娶个妾都不敢娶,这日子还怎么过?

甘奇听得苏轼之语,没好气说道:“要不子瞻你代我?”

苏轼岂能不懂这些?连连摆手说道:“我不要,还是甘兄你福缘深厚,消受得起,”

苏辙笑道:“若是那姑娘长得美,忍一忍也就过去了,若是长得难看,我劝甘兄赶紧躲一躲。”

甘奇连连摇头:“交友不慎,交友不慎!也不知道到底如何就教她看上我了。”

“甘兄不是说紧紧是可能吗?可能而已。不必太过着急。”苏轼安慰一语。

此时门口忽然见得苏洵走了进来,还未进门,已然高兴大呼:“喜事啊,喜事啊,我儿好生厉害,运道不凡,祖宗保佑,祖宗保佑啊。”

苏洵几十岁的人了,蹦蹦跳跳就进了家门,当真喜不自禁。

苏轼闻言问道:“爹,什么事情让您老这么开心?”

苏洵见得甘奇在自己家,也不意外,已然再说:“为父头前又去了一趟欧阳学士府中,你道如何?那欧阳学士一见为父,直把你三人夸个不停,还说昨夜在汝南郡王府里,汝南王也直夸你三人,还吩咐人去请你们,却落了个空,汝南王好生失望。昨夜诗会,整个汴梁,就属你们三人最是出彩了。欧阳学士还说,有暇让为父带着你们三人一道上府中拜见呢。”

甘奇与苏轼苏辙对视几眼,三人各自点头,这就算是明白了,连甘奇也明白了。

甘奇面色一沉,一拱手:“伯父,在下先行告辞。”

说完甘奇出门就走。

苏洵愕然片刻,指着甘奇的背影问道:“子瞻,甘奇这般匆匆而走,是有何急事不成?”

苏轼闻言大笑道:“爹,这段时间怕是看不到甘奇了。”

“为何?”

苏辙也大笑道:“他躲命去了,此番若是躲不过,甘奇这一辈子怕就是毁了。”

苏洵一脸懵圈,问道:“甘奇这是犯了什么大案子?杀人了不成?”

兄弟俩相对大笑不止,前仰后合。

已然走到街上的甘奇,喃喃自语:“他娘的,这回看来是真要躲上一躲了,杀人老子都没有躲过,写首词出来还得去躲。附庸风雅,附庸个毛的风雅啊。”

边嘟囔着,甘奇边往城外飞奔,出城,过桥,准备上大道回家收拾几件衣服,到附近寻个地方躲上一躲,天下第一武道会开幕在即,还不能躲远了。

一边走一边算计的甘奇,刚刚走下拱桥,忽然听得身后一身呼喊:“甘奇,站住,正好寻你。”

甘奇回头一看,连忙低头假装没有看到,抬腿就走。

“甘奇,站住,快快快,围起来围起来,莫教他跑了。”呼喊之人,正是带着十几个小厮的赵宗汉。

十几个小厮闻言,蜂拥而上,码头人多得比肩接踵,甘奇还未穿出去,就被堵个正着。

“我说你跑什么呢?我大姐要见你,随我走一趟。”赵宗汉开口说道。

甘奇捏着拳头,正在思考……要不要动手。

第四十九章 你可是看不起我老赵家

甘奇抬头看着赵宗汉,赵宗汉看面相不是一个凶戾之人,还颇有点白面书生的味道,甘奇微微松了双拳,开口说道:“世子,不知你家大姐寻我所为何事啊?”

赵宗汉答道:“倒也不知有何事,我回去与大姐说了,说你家豪富,你生得高大,长相不丑,见着我也是不卑不亢,所以我大姐有吩咐我来把你带去见一面。”

“我……我可不可以不去啊?”甘奇问道。

“不去?不去也得去,你若不去,我回去还有得好?我大姐的竹条子抽起人来,心狠手辣得紧。”赵宗汉答道。

“你怕你大姐?”

“这怎么能叫怕呢?我这是尊敬。”赵宗汉虽然这么答着,脸上却还是下意识露出了心虚。

甘奇是故意这么一问的,听到这里,已然在想,这赵家的姑娘,看来是真个顶个的惹不起,有这么一个大姐,那小妹想来也好不到哪里去,这一趟去不得,甘奇可没有当小受的癖好。

“那我回家换一身衣服,如此显得郑重。”甘奇转着脑筋说道。

“换什么衣服,你这一身就极好,不用换了,走吧,随我去。”赵宗汉手一挥,已然要上来搂住甘奇的肩膀。

甘奇连忙一躲,再问一语:“世子,你扛不扛揍的?”

赵宗汉嘿嘿一笑,颇为尴尬:“自小挨打,顶抗揍,但是我大姐打起人来,还是有点扛不住,帮帮忙,走一趟吧。我大姐可不会打你,放心。”

甘奇是真想一咬牙一跺脚,把挡在面前的赵宗汉揍一顿,然后撒丫子就跑,但是……但是甘奇这拳头如何也捏不起来,且不说赵宗汉看起来还真有点可爱,下不去手。就说这世子的身份,还真随意打不得,得忍。

所有甘奇左右看了看,但是赵宗汉又上来搂肩膀了,还嘿嘿笑道:“兴许以后咱们就是一家人了,走吧走吧。”

“你大姐……或者说你小妹到底看上我哪一点了?”甘奇又躲了躲热情的赵宗汉,问到了问题的关键点。

“你有才!”赵宗汉答得铿锵有力。

甘奇点点头:“哦,有才是吧,那走一趟吧。”

问题的关键在这里,这一趟得去,不去的话往后兴许无数的麻烦,谁叫这天下都是他们家的呢?

但是找到了问题的关键,那么甘奇也就有了解决的办法。有才变无才,那不就了结了吗?

赵宗汉终于搂住了甘奇的肩膀,笑道:“走走走,你只要过了我大姐这一关,往后十有八九咱们就是一家人了,一家人不说两家话,没事我就出城来寻你玩,你那个相扑场,着实厉害,你得与我说说,到底如何赚钱。若是真能赚钱,哥哥我也掺一份,有钱大家赚,哥哥我可不会亏待你的。”

这是?塞一个姑奶奶供奉,还要分钱?

“就怕你家大姐看不上我。”甘奇答道。钱可以分,比较汝南郡王府可不是一般人家,但是这姑奶奶,是万万要不得。

“看得上看得上,我都看上你了,我大姐就喜欢你这样的人。”赵宗汉似乎真把甘奇当妹夫了。

甘奇已然一头黑线:“是你大姐找夫君还是你小妹找夫君啊?”

“我大姐说了算,我父王就听我大姐的。”赵宗汉答道。

原来是这般,甘奇心思稳住了。只要搞定大姐,事情就简单了,要有才吗?没有才就是了。

一行人又过桥进了汴梁城,直往内城而去,并不去汝南郡王府,而是去长乐大姐的家。

长乐县主赵宗梅,正笑呵呵围着甘奇转圈,一边转还一边说话:“膀大腰圆,好身板。家里有多少产业啊?”

甘奇也不躬身,直接答道:“老宅一座,田二百亩。”

长乐微微皱眉,看向赵宗汉。

赵宗汉连忙开口:“大姐,当真豪富人家,城外有一座巨大的相扑场,他家的产业,跟一座小城池一般。我还在开封府打听到他们家还是书香门第,他父亲以往就中过举。”

长乐点点头:“嗯,有才有钱,模样也不赖。配得上,配得上。”

甘奇看着围着自己打转的长乐县主坐回了座位,方才开口说道:“大姐,您看错人了。有才的是那苏轼,昨天都是误传,那《木兰花》是苏轼写的。他长得又漂亮,人品又好,真正的书香门第,文才也是绝顶,今年必然中得进士。苏轼好,比在下好上百倍。”

“苏轼?我家小妹不喜欢苏轼,就喜欢《秋兰赋》。”长乐答道。

“秋兰赋?什么秋兰赋?”甘奇一脸无辜。

“你写的秋兰赋啊?”

“冤枉啊,我没有啊,我哪里写了什么秋兰赋,那也是苏轼写的,苏轼苏子瞻,蜀地最有名的才子,大姐你若是不信,随便问一个蜀地来的人,冠绝古今之大才也。”甘奇竖着拇指在夸。

“胡说八道,开封府包待制说那《秋兰赋》是你写的,这岂能有假?”长乐似有些不爽。

“包待制说的?他是年老,记错了。当真是苏轼写的,这是一个误会。大姐你可以到码头上随便问问,码头上哪个不说我甘奇是个好勇斗狠之辈?自小在街边与人厮斗,下手极其狠辣,如今这码头上人人对我又敬又怕。自小没有怎么读过书,打架是把好手。”甘奇一通说。

长乐算是明白过来了,左右看了几番甘奇,忽然面色一怒,问道:“你可是看不起我老赵家?”

甘奇闻言一愣,看了看赵宗汉,又看了看长乐。

赵宗汉也开口怒道:“甘奇,你看不起我赵家不成?我妹妹自小饱读诗书,温文尔雅,人见人爱,长得又美若天仙,配你不是绰绰有余?”

这大宋朝,看不起哪家都行,唯独不能看不起老赵家。甘奇有些失算,赵宗汉是一个好打发的人,没想到有这么一个不好打发的大姐。

甘奇脑子再转,忽然躬身一礼:“大姐,会试在即。我只是怕自己此番会试不中,辱没了您家门楣。不若会试中了之后,再谈此事?”

长乐闻言面色舒展了许多,似乎真把这句话听进去了,沉默片刻,答道:“如此也好,我家那位,当初都说他才华满腹,我才嫁给他。没想到是个呆子,会试几番都考不中,后悔不及。此番你若考得中进士,此事就这么定了。”

甘奇连连点头:“好好好,大姐,一言为定。”

长乐转了一个笑脸:“嗯,努力备考,一定要上榜,哪怕是个三甲同进士出身,也足够了。”

“告辞!”甘奇已经后悔来这一趟了,头前当真轻敌了,以为长乐与这弟弟赵宗汉是一路货色。当真轻敌了,好在暂且也拖了过去,会试甘奇是考不中的,因为甘奇压根就没有资格参加会试。

“小弟,送一送甘奇。”长乐还吩咐着。

“得嘞。”

第五十章 甘奇、甘奇开门啊

甘奇是想得好,反正每年参加会试的人几千上万之多,想那长乐县主此时也只会等着考试放榜。

到时候甘奇榜上无名,事情大概就这么过去了。

但是赵大姐自己在家中却琢磨得不对味道,想了又想,总觉得哪里不对劲。路过书房,正见得夫君吴承渥倚窗苦读。

赵大姐停住了脚步,想了想,对着窗内正在备考的吴承渥说道:“夫君,你一个人在家苦读,年年如此,闭门造车怕又是一年空劳碌。”

只见此时吴承渥连忙起来与自己的老婆见一大礼,畏畏缩缩问道:“不知夫人所言何意?还请夫人直白。”

“近来汴梁出了个名叫甘奇的才子你可知晓?”

吴承渥点点头:“嗯,昨夜刚刚听闻,一曲《木兰花》填得极好。”

赵大姐又从怀中掏出了一份誊抄的《秋兰赋》,走进书房之内,把赋放在书案之上,说道:“你看看,这是甘奇的文章。”

吴承渥拿起来就看,越看越是心惊,直以为这位赵大姐要又拿自己与别人比较了,这是要发难了。

赵大姐问道:“如何?”

“好赋,好文采,绝顶的好。”吴承渥夸是在夸,心中却知道要倒霉了。

未想赵大姐忽然嫣然一笑,说道:“夫君,你若是同此人一起备考,不懂之处多多请教,此番会试,是不是考中的可能性就更高了?”

吴承渥听得自己夫人并非借此对比发难,心下一喜,连忙说道:“这是自然,这是自然,就怕他不愿意与我一同备考,如此搅扰,多有不便。”

赵大姐闻言连连点头:“嗯,甘奇此人倒是好打交道,只是有些滑头,事情我来安排,你往后每日就到他家去备考,也盯着他,教他也认真备考,不得懈怠。”

这才是目的,长乐县主是准备让自己的老公去盯着甘奇备考,怕甘奇这个滑头读书不用功,错失了好机会,最后落得个名落孙山。

要说赵大姐,当真是个热心肠的人,什么心都操。操心自己妹妹的婚事不说,还操心起了甘奇备考。

家庭妇女的优点,她都聚齐了。

吴承渥唯有点点头答道:“夫人安排就是。”

这个家,吴承渥看来是一点地位都没有。这平常礼节且不说,甚至连上床睡觉,吴承渥都要有礼有节请示一番,若是长乐不高兴,吴承渥还得去偏厢一个人独守空房。

这样的日子,岂是甘奇能过的?

甘奇当然要努力摆脱这种悲剧,这一天甘奇过得是心惊胆战,生怕一个不慎,下半身的幸福生活就毁了。

回到家中,吴巧儿前后伺候着,甘奇不知为何看着吴巧儿,忽然感觉格外的亲切。

还听吴巧儿随口问道:“乖官今日都到哪里去了?回家换个衣服就不见人了。”

“唉……今日遇见好大的麻烦事,差点抱恨终身。还好我机智,及时化解。这读书啊,还得躲着读,不能到外面去抛头露面。”甘奇答道。

吴巧儿一脸疑问:“乖官这说的是哪里话呢?读书人自然要多多出门,广交朋友,积攒名声。有名声,才会让那些学士先生们看重。”

甘奇连连摆手:“你不懂,你不懂,名声大了可不是什么好事。”

“乖官胡说,哪里来的歪理,莫不是你有后悔不愿读书了?所以才找这般借口来搪塞与我?”吴巧儿一边收拾着甘奇今天穿的骚气大粉红,还一脸幽怨看着甘奇。

“我这就去书房,挑灯夜读,头悬梁,锥刺股。”甘奇倒也不是安慰吴巧儿,是真准备认真读一读书,恶补一下基础。

吴巧儿自不用说,茶水点心,一样不缺,灯油也是一勺一勺在加,尽量把这油灯挑得亮亮堂堂。

四书五经自然就是基础,甘奇倒是真能看懂个八九不离十,但也时不时直皱眉,有些内容,还真不是有注解就能看得明白的,特别是如《春秋》这一类的书,多说历史,又极为简洁,没人认真讲解,只能读个囫囵吞枣。

春秋的简洁难懂,甚至还衍生出了一个词叫作“春秋笔法”,意思就是一笔带过。所以春秋才出了许多“传”,如《左氏春秋》、《公羊春秋》、《谷梁春秋》,都是解释阐述与添加补充。

甘奇囫囵吞枣在读,想求甚解也没法,不免想起了苏家兄弟,看来还得找个伴读之人,时不时发问几句。

一夜无话,早起,甘奇与周侗开始练习拳脚,如今也加上了枪棒之类。

周侗教得极为认真,甘奇也学得极为认真。

只是这枪棒还未耍得几头,就听得门口有人喊叫:“甘奇,甘奇开门啊,我知道你在家。”

甘奇一听这声音,有点熟悉,还在想来人是谁,不想周侗眼疾手快,上前几步就把院门打开了。

门口走进来的人,正是赵宗汉,身后小厮十几个,还有一个儒衫中年人。

“你怎么又来了?头前不是已经说好了吗?等我高中了,再说那事。”甘奇这个不待见啊,都写在脸上了。

赵宗汉闻言也不气,一脸的笑:“甘奇,我姐夫来了,还不快快来见过?”

“姐夫?哪个姐夫?”

“我大姐,大姐夫。”赵宗汉已然抬手往旁边示意。

吴承渥几步上前,作揖一礼:“在下吴承渥,见过甘先生。”

兴许这是第一次有人称呼甘奇为“先生”,甘奇站在当场,先回一礼,又不知该说什么话语。

赵宗汉已然开口:“我大姐让姐夫到你这里来,陪着你一起备考。我大姐夫虽然屡试不中,但是他经验丰富,可以帮你复习重点。你可别小看了我姐夫,圣人典籍,他是无一不通,倒背如流。”

无一不通,倒背如流?这怎么还能屡试不中呢?甘奇如是在想。

吴承渥听得夸赞,连忙自谦说道:“世子过誉了,在下就是个榆木脑袋,每每策论,皆不能成,实在惭愧。”

所谓“策论”,就是科举考试的一大重点,字面意思就是论策,治国理政之策。除此之外,还要考“帖经墨义”,大概就是填空题,默写题,名词解释这一类,属于甘奇所谓的基础。

甘奇这回是明白了,这是那位长乐县主送了一个监视学习的人上门了。送的还不是一般人,而是长乐县主的老公。

要是一般人,甘奇抬手往外赶就是,这位还真赶不得。

甘奇咬牙切齿一语:“你们老赵家的人,当真是狠啊!”

赵宗汉似乎有些幸灾乐祸,说道:“甘奇,你老实着,好好考个进士,我大姐的手掌心,我都逃不出去,你也别想逃。”

麻烦,当真是麻烦。甘奇看着眼观鼻、鼻观口、口观心的吴承渥,上前见了一礼。再仔细打量一番,忽然也释怀了一些,好在吴承渥看起来呆呆木木的,不像是个不好打发之人。

甘奇抬手一挥:“你回吧,我与你姐夫准备读书了。”

赵宗汉也不多留,答道:“嗯,好好读,一定要中。若是你能指点一下我姐夫,让我姐夫也中了,那我大姐一定会对你千恩万谢。”

“走吧走吧。”甘奇送都不送,反倒在催促。

已然转头的赵宗汉,还回头来一语:“过几天我还来啊,看你的相扑场如何赚钱。”

一旁的周侗拿着一杆无刃的长枪,问道:“大哥,还练吗?”

“你自己多练,过几日不要教人给打败了。”甘奇吩咐一语,只得对着吴承渥抬手作请。

两人同进书房。

第五十一章 就当看人耍猴戏

书房里,甘奇与吴承渥两人面面相觑,落座各自吃茶。

甘奇一时之间还没有想好把这个吴承渥怎么办。吴承渥呆是呆了点,但也不傻,知道自己上甘奇家中来,定然是不受待见的。

两人相对无言,自然还得甘奇打破僵局,开口说道:“吴兄,不知……”

吴承渥还未等甘奇把话语说完,已然也开了口:“甘先生放心,我此来也是没有办法,皆是家中夫人一手安排,我也不敢违抗,定然不敢多搅扰。”

甘奇算是听明白了,家有母老虎,如之奈何?吴承渥一言,更坚定了甘奇心中的想法,赵家的女人惹不得。

“如此也好,你好我好大家好,往后吴兄请随意,家中多有藏书,吴兄随便看就是。每日餐点,我也会吩咐下去,一定好好招待。”甘奇说道,大概也不准备把自己没有资格参加会试的事情抖落出来,兴许之后还要演演戏,假装去考场走一遭,免得露馅了。

会试的资格,有一套很严谨的程序。先要地方推荐去考举人,地府衙门一般也是从官学里推荐学生去考。考了举人之后,才有资格进京来考会试。

甘奇没有考出举人,那也就不可能参加会试了。

吴承渥闻言也打量了一下甘奇家中的书房,看得满屋的藏书,称赞一句:“甘先生果然书香门第,家学渊源深厚,实在教人羡慕。”

甘奇客气一句:“先父余荫罢了。”

吴承渥沉默了片刻,组织了几番语言,开口又道:“此来若是能得甘先生指点一二,不胜感激。”

吴承渥显然是个面子薄的人,这个时代的读书人大多面子薄。但却还是对一个不待见自己的人说出了一句不情之请,可见吴承渥对科举考试的执念之深。

这份执念,往大了说,那是读书人一辈子孜孜不倦的追求。往小了说,兴许也有为了提升他在家中地位的想法。但凡做了个官,不管是大官还是小官,家中的母老虎多少也会尊重一些。

甘奇闻言一愣,吴承渥是那圣人经典无一不通、倒背如流的人,却来求甘奇指点?甘奇有些尴尬,却又想起了最近自己读书的事情,开口答道:“让我指点你倒是没什么问题,但是你也得指点指点我。”

这回轮到吴承渥愣了,在他心中,甘奇是那整个汴梁城起了名头的人,哪里还需要他来指点?

吴承渥连忙谦虚拱手:“不敢不敢。”

甘奇也不管他是真不敢还是假不敢,拿起书案上昨夜看的《春秋》,凑上前去就问:“鼎之轻重,不可问也。这一句何解?”

这一句字面意思甘奇是知道的,就是说鼎的重量是不能问的。鼎代表了贵族的地位,但是这个典故还要人仔细分说,不然就不懂得其中真正出处。

但是甘奇问的问题,对于这个时代真正的读书人而言,实在太过简单,不免让吴承渥有些疑惑,疑惑甘奇为何问这么一个简单的问题。

但是看得甘奇一脸的真诚,吴承渥还是答了起来:“有一成词,曰‘问鼎天下’,所谓问鼎天下者。乃楚灵王野心之所在,他于周王境内陈兵示威,乃问王孙九鼎有多重,便是野心所在,想要打造九鼎自有,九鼎乃天子之尊,岂可问之?诸侯又岂可打造?所以问九鼎之重量,便是有天子之野心。故曰问鼎天下。”

甘奇听得连连点头,把书翻了翻,又问:“宽以济猛,猛以济宽,政是以和。何解?”

吴承渥忽然成了中学老师,不厌其烦给甘奇这个“博士后”解答这些问题,却又是满腹疑惑,疑惑甘奇这个“博士后”怎么尽是问一些中学问题。

待得傍晚,吴承渥起身而回,赵大姐早已在家等候多时。

吴承渥脚才落屋,赵大姐已然开口问道:“今日如何?那甘奇读书可还用功?”

吴承渥点点头:“用功是用功,只是……”

“只是什么?我就知道那甘奇会有幺蛾子。”赵大姐聪明得紧。

“幺蛾子倒是没有,只是那甘奇不像夫人说的那么有才,今日一天,他总是让把给他解经书,圣人大义并无多少交流,反而皆了一堆典故字义,我看其问,似有诚心,不免疑窦丛生。”吴承渥一五一十给老婆汇报工作。

赵大姐何等聪明人物,岂能看不透?立马说道:“这还不是幺蛾子?好个滑头甘奇。他这是自污其才,故意显得无知,想从我手掌心逃出去,门也没有。夫君,你就陪着他演戏,看他能演到何时?总不能进了考场,还演戏不成?我老赵家是多好的人家?旁人高攀不起,他还避之不及。越是这般清高之人,越是配得上我家小妹,他这是不知我小妹的好处,待得知道了小妹的好处,且看他如何来求。”

吴承渥听得赵大姐一番分析,惊为天人,已然拱手再拜:“夫人高明,一眼就看透了甘先生自污之计。那我就配合着甘先生,他想怎么演,我就怎么演。”

“嗯,就是如此,只要他在家看书,他想怎么演戏,陪着他耍就是,就当看人耍猴戏。”赵大姐说得自己都笑了出来。

吴承渥也跟着假装笑了几下。

忽然赵大姐又说:“但也不能都让他占了便宜,你也得请教一下他如何写文章,总不能白白陪着他玩耍,也要有些收获才是。”

这一句话,吴承渥深以为然,连连点头:“夫人说得极是,明日里我也问问他文章之法。”

两夫妻倒是商量的极好,此时的甘奇却在连夜赶工,亲自拿笔,在一张张大旗上写着“天下第一武道会”的字样。

一旁的周侗看着这些旗子,欲言又止几番,支吾问道:“大哥,我不参加行不行?”

“不行,你一定要参加,一定要打败所有人夺冠。”甘奇头也不抬,直接拒绝了。

“大哥,我有点怕……”周侗是真有点怕,尽管他立志高远,但是事到临头,小年轻还是没有见过大世面,何况还是整个汴梁好汉义愤填膺的大世面。

“怕什么,擂台比武而已,闷头一通揍,全部给揍倒,名震汴梁城,五百贯拿回家,立马有房有车,迎娶白富美,走上人生巅峰。”甘奇好生在劝,加油打气。

“大哥,白富美是哪里的白氏?哪家的女儿?”周侗问道。

“你别管白富美是哪家的女儿,你只管记住,上台之前你就默念这几句话,名震汴梁城,迎娶白富美,走向人生巅峰。”

“大哥当真给我寻了一个白家的姑娘?大哥可不要骗我。”

“我说有白富美,那就一定有白富美,如假包换。你只管上,全部揍趴下为止。”甘奇说得真诚无比。

第五十二章 三年会考,十年模拟,一年冲刺

武道会开幕在即,甘奇还有一事要做,那就是培训裁判员,人手倒是足够,大哥彩坊里本就有几十号人。

所以甘奇大早就出门而去,吴承渥到得甘家之时,甘奇已然出门,他也只有自己往书房落座。

甘霸今日也有差事,那就是到城内的牙行里去买几个机灵的小姑娘当作伺候丫鬟,也要雇佣一些做事麻利的仆妇,再买几个半大小厮在外院做一些挑水劈柴的体力活。

这件事情甘奇早就要做了,却是一直抽不开身,唯有让甘霸去做。这个配置之后,才有点大户人家的感觉。

甘奇培训着裁判员,甚至亲自动手示范,什么是犯规,什么时候分开双方,什么时候读秒,读秒的速度快慢,如何判定一个人是否还能再战,什么时候直接判罚胜负。

狄咏也跟在一旁学着,似乎对于当裁判员的事情格外有兴趣。

“最最重要的就是判定一方是否还能再战,一是看他脚步是否虚浮,而是看眼神是否游离。第三点最为重要,那就是问他话语,看他反应快慢。可都知晓?”甘奇对于这件事情很是看重,便是为了避免拳台上死伤无数。

“最后,最后还有一点。疑似伤重者,一定不能让其再战。”甘奇再叮嘱一番,尽管上拳台是要签生死状的,但还是要避免人为财死。

众人听得连连点头,狄咏却问道:“若是到时候判某人输了,他不服气怎么办?”

这是个好问题,甘奇想了想,答道:“那就把这些东西都写成条文,上场之前,与生死状一起签。最重要的还是你们要公平公正。”

“好,那大哥写个样式,我去寻人抄写。”

甘奇提笔去写,一边写也一边思索,尽量写得事无巨细。

写完之后,甘奇方才回家,家中还有一个吴承渥,不去打个照面,怕明日那位赵大姐就要亲自上门来了。

今日的吴承渥,一反昨日被动的局面,与甘奇寒暄几句,直接躬身大拜:“还请甘先生教导在下文章之道。”

“文章?什么文章?我又不会写文章,那文章都是眉州苏轼写的。”此时的甘奇是真教不了,唯有装傻。

不想这位吴承渥就是认死理,九十度躬身再拜:“请甘先生教导文章之道。”

“我真不会!”甘奇双手一摊。

“甘先生,县主那里,我一定会帮甘先生打掩护的,只求甘先生能教导在下文章之道,在下一定衔草结环以报大恩大德。”认死理的吴承渥,就差跪下去大拜了,好在大宋朝并不流行跪拜他人,连跪拜皇帝也只在重要庆典与祭祀场合才有,一般时候都不会跪拜而下。当然,长辈祖宗除外。

甘奇满脑门子的汗,呆木之人,说好打发也好打发,说不好打发,那是真不好打发。

看着大拜不起的吴承渥,甘奇脑筋在转,最后唯有一语:“好吧,那我就教一下你文章之法。”

“拜谢甘先生恩德,在下必以学生之礼待先生,学生再拜。”这就是一个真正读书人的执念,当然还有想在家中翻身做主人的执念。

“唉……五年高考……不是,三年会考,十年模拟,一年冲刺。先从刷题开始吧。”甘奇找到了打发认死理之人的办法。

“敢问先生,什么是刷题?”吴承渥问道。

“刷题啊,就是把往年会试的题目都拿来做一遍,做一遍不够,得做十遍,其义自见。每做一遍,我都指导你一番,便能有收获,如此一步一步,会考不在话下。”甘奇一通编。

吴承渥闻言大喜:“只要先生愿意指导一二,莫说十遍,百遍学生也心甘情愿。”

“嗯,且把近三十年的会考题目都寻来,开始刷题。”甘奇这算是又打发了一次。

“学生这就去寻。”吴承渥话音一落,转头就跑。

甘奇摇了摇头,坐在书案之后,长吁短叹,他哪里知道自己随便当一个文抄公,后果却是这般惨重。

甘奇又不免想起了苏轼苏辙,想到苏轼此番会试是一定会中的。好像还是……

好像还是状元?

又好像不是状元,甘奇努力回想上辈子附庸风雅的时候看过的一些资料,苏轼的资料是必看的,因为苏轼有不少名画流传后世。甚至甘奇还记得苏轼有一幅《木石图》的真迹,在香港拍出了四个多亿的高价,轰动一时。当时盛况空前,甘奇就在场,只是甘奇买不起这幅《木石图》。

那到底苏轼是不是状元呢?

甘奇终于想起来了,苏轼不是状元,而是榜眼。这里面还有一个小故事,说主考官欧阳修见得苏轼的考卷,极为赏识,准备让苏轼这一份考卷成为头名。

但是欧阳修却错把苏轼的考卷当成是自己弟子曾巩的考卷了,因为考卷都是把考生名字给糊住的。欧阳修从文笔之中,把苏轼的考卷错认为是曾巩的了,为了避嫌,所以点成了第二名。

所以苏轼就这么考了个第二名。

对,就是这么回事,甘奇回忆起来了。甘奇似乎还想起来了一件事情,那就是苏轼当时写的考卷叫作……什么什么……刑赏忠厚?

甘奇有些印象,因为作为黑恶分子的甘奇,看到“刑”字,就印象深刻。苏轼这篇《刑赏忠厚之至论》也常出现在后世学生的阅读理解考题之中。

甘奇扶额乱想,想到这里,猛然一惊。

这是什么节奏?

甘奇知道了即将到来的会试策论的考题?

甘奇自己都吓了一跳,站起身来,左右打转,有点小紧张,有点小激动。

紧张激动的甘奇,一时之间无所适从,抬起腿就跑,直往城内去寻苏家兄弟。苏轼是板上钉钉的榜眼郎,苏辙却没有拿到什么很好的名次,等待甘奇去“解救”。

家中还有一个吴承渥,解救起来倒也顺手。

甘奇一边跑一边想,要是把吴承渥这么解救了,那位赵大姐总要念点情分不是,以后也不能再这么生拉硬拽了不是?

(票,票,票,老祝正在地上撒泼打滚……)

第五十三章 先生请

刚刚知道了考试题目的甘奇,有些过于激动了些,当到了苏家之后,甘奇冷静了下来,并未急着说试题的事情。

而是先看了看苏辙写的话本,已然写了万余字,可见苏辙当真把这件事情认真对待了。

写得也让甘奇很满意,有文采的就是不一样,遣词造句,言语对白,都考究得紧。而且又不过分拽文,对话还充满了生活气息,雅俗共赏,就是这个意思。

看完话本稿子的甘奇,此时也思索了起来。

科举考试在古代是极为重要的事情,甚至有时候是整个王朝最重大的国事。所以科举作弊的惩罚也是最严厉的。

科举舞弊,重者满门抄斩,从古至今,因为科举作弊被杀头的人不是一个两个,哪怕是官员也有不少。最轻最轻的参与者,也少不了一个永不录用。

那么问题就来了,甘奇知道了考题,如果随意泄露出去,是一件后果很严重的事情,弄不好也会被安一个舞弊的名头,人头落地也是很有可能的。

思索几番之后,甘奇开口一语:“苏辙,近来你可有押题啊?”

押题这件事情,哪怕是后世也是很流行的事情,科举时代更不用说,考试之前押题,押了题自然就要做准备,押中了那就是中大奖了。

苏辙却摇摇头答道:“帖经墨义之类,押不押也是那么回事,出什么就考什么。至于策论,也不知从哪里押,随他去吧,也是那句话,出什么就考什么。”

苏辙的话语,当真自信。他也有那份自信的实力,虽然苏辙名次并不十分靠前,但是中进士对他来说好像真不难。

但也有个问题,那就是仕途。相比而言,科举名次对于仕途发展有很重大的影响。比如第二名的苏轼,前期的仕途上,比苏辙顺利许多。若不是后来苏轼卷入了变法之争,在宰相席上占据一个位置应该不在话下。

虽然也与人生际遇、个人性格有关,但是其中显然也有科举名次的影响。

所以甘奇也希望苏辙能考上一个好名次。甘奇也知道,苏辙苏轼两兄弟,在未来好几十年的政治生涯之中,一直相伴相扶,苏轼因为乌台诗案获罪,苏辙甚至请求用自己的官职为兄长赎罪。也因为党争问题,兄弟俩,一个被贬化州(广东),一个被贬琼州(海南)。

自古政治上多是父子相争、兄弟阋墙的故事,使得苏轼与苏辙兄弟俩的故事,更显得尤为珍贵,一辈子休戚与共。

甘奇此时也看了看不远处读书的苏轼,开口问道:“子瞻可有押题?”

苏轼笑着摇摇头道:“押什么题?我弟弟说得对,出什么就考什么。”

甘奇点点头,答道:“嗯,我有一个好友押了几题,到时候给你们送来看看,有用就看看,没用就罢了。”

甘奇也只得这般,他不可能在这兄弟俩面前说自己知道试题。今年的试题,相当的难。

刑赏忠厚,出自《尚书·大禹谟》,原文是:刑疑付轻,赏疑从众,忠厚之至。

意思是如果一个案件的许多地方存疑,那就要从轻处理。如果一个功劳的许多地方存疑,那就需要扩大赏赐的范围。

前一句颇有点后世疑罪从无的意思,后一句就是说公平公正,团体努力大于个体努力。

这种题目,在于表达个人见解,越是这样的题目,越是难以答好。这道题,想要押中,也几乎是不太可能的。策论在宋朝,其实更偏向于务实,问具体问题,比如军事战争问题,民生问题,改革问题等等。如欧阳修主持出的这一题,更像一个哲学逻辑问题。

“好,多谢甘兄了。”苏辙谢了一句,其实心中也并未太当回事。

甘奇也是无法,并不能说得太过直白,唯有在送来的题目上下点功夫了。比如选几个没什么意思的题目,把“刑赏忠厚”加进去,让“刑赏忠厚”在众多题目里脱颖而出,让苏辙对这个题目印象深刻一点,只要苏辙在这个题目上多想几番,考试的时候也是帮助极大。

回到家中,吴承渥早已在等候,十多个往届考过的试题都被他寻来了。

甘奇大手一挥:“写!”

吴承渥大礼一下,提笔去写。

甘奇落座一旁,接着看书,时不时还打搅一下正在考试的吴承渥,问一些中学问题。

吴承渥也不嫌烦,一边写文章,一边给甘奇回答。

一个多时辰之后,吴承渥写完一篇,给到甘奇。

甘奇认真在看,看懂不难,就是甘奇看得眉头直皱,开口就说:“写的什么玩意?遣词造句花尽了心思,空泛其中,见解全无。”

吴承渥闻言连忙拱手:“还请先生教导。”

甘奇还真有点当老师的味道,开口说道:“这里说兵政,你说这说那一大堆,就是没有切中要害。”

“不知何为要害?”吴承渥问道。

“要害是什么?你得敢说,不是叫你歌功颂德的,要一语惊人,语不惊人死不休,如此才能脱颖而出。你且想一想,为何我大宋朝至今,军费年年增长,一年五千多万贯军费支出?但是如今禁军整体而言,战斗力却不及开国之时?”甘奇问道。

吴承渥瞪大了个眼睛,问道:“朝廷一年军费支出有五千多万贯?”

甘奇看着吴承渥,有点不敢相信,俗话说秀才不出门,能知天下事。吴承渥这个读书人,却连朝廷一年支出多少军费都不知道?

有时候,见识见解眼界,就是这么回事。这个时代资讯获取渠道简单,资讯的传播渠道更简单,一个普通的读书人,对于朝廷的大小事,想要全面了解,几乎是不可能的,因为没有那么多获知的渠道。

甘奇摇摇头,说道:“你可知道朝廷一年岁入多少,军费支出多少?”

吴承渥摇摇头,一脸尴尬:“学生不知,实在惭愧。”

“那你还考个屁的试。”甘奇一语脱口而出,难怪这个圣贤典籍无一不通的读书人会屡试不中。

吴承渥连忙大礼再拜:“先生恕罪。”

甘奇摆摆手,说道:“近来几年,朝廷岁入平均在六千万贯左右,而军费支出却已高达五千万贯,近年来战事也不多,这般是为何啊?”

吴承渥呆呆问道:“敢问先生此乃为何啊?”

甘奇这个气啊,手一抬,想要打人了,却只能忍了忍,说道:“我问你为何,你还问起我来了。”

“学生惭愧!”吴承渥又拜。

“别拜了!”甘奇只能自问自答:“关键在一个冗字,你可明白?”

冗,多余、庞大的意思。就是说军队冗兵太多,机构臃肿,多余没用的士兵太多。

“学生明白了。”吴承渥答道。

甘奇点点头,有点孺子可教也的感觉,又问:“你可知道这题该如何答了?”

吴承渥愣愣摇头:“学生不知,还请先生教导。”

甘奇倒吸一口凉气:“孺子不可教也,都说了冗,你就谈冗啊,冗兵如何消解,你想办法啊?”

吴承渥一脸严肃认真想了想,又拜道:“学生愚钝,还请先生教导。”

“唉……啊……嗯……行吧,改革,明白吗?冗兵之改,一改招兵之法,二改选拨之法,三改衙门机构,四要清理名单名册,五要把军队分级,强弱区分,六要重新考核军官……”

“学生愚钝,还请先生说清改革具体。”

甘奇起身:“来来来,把笔给我,我给你答题。”

吴承渥当真把笔递了上去:“先生请。”

甘奇看着递到面前这支笔,一动不动看了许久,抬头看了看吴承渥,有气无力问道:“你是不是脑子有点……”

“学生愚钝,学生惭愧,先生请!”

第五十四章 打周侗!

家中有个愚钝学生,这让甘奇把头皮都抠破了。

甘奇虽然没有当真动笔去写,但却是几乎一字一句盯着吴承渥在写,思路如何,巨细如何,怎么开始说,如何立论,如何论据,如何结论,从哪几方面下手。

而今正是欧阳修主考,推行新学风、新文风。反对冗长无趣、咬文嚼字的太学文体,推行简单实用有效的新文风。这一点上,可以看欧阳修的《醉翁亭记》便能知晓,他自己也是这种文风之人,通俗易懂,甚至没有一个生僻字。

这种新潮流,对于甘奇来说,也是好处了。对于吴承渥这个老儒生来说,一时之间还有点摸不着头脑。

其中还有一个关于欧阳修的小故事。有个老前辈叫宋祁,欧阳修负责编写《新唐书》,但是反感宋祁故弄玄虚的文笔,又不好说,所以故意在门口题了八个字“宵寐非祯,札闼洪休”,宋祁上前看了许久,才看明白欧阳修所写的就是“夜梦不详,题门大吉”,就笑话欧阳修,何必把一句简单的话语写成这么难懂。

欧阳修反过来笑宋祁,说您不是还把“迅雷不及掩耳”写成了“震霆无暇掩聪”吗?我这是学您的。

这个时代的读书人,为了显示自己不凡的学识,总喜欢在文字上故弄玄虚,越写越生僻,越写越难懂,好像能写个一千年前的字让考官都不认识,才显得自己学识不凡。

这种风气,在太学之中极为流行,乃至于流行到普通的学生群体中。吴承渥这种老实巴交的学子,自然深受其害。

苏轼能得欧阳修赏识,文风上与人不同也是很大的原因。

此时的甘奇,来教吴承渥,让吴承渥返璞归真,好处自然不用多说。关键是甘奇也没有那个能力让吴承渥咬文嚼字。

吴承渥不那么咬文嚼字了,回家还得了好处,赵大姐拿过吴承渥的新文章,看了看之后大喜:“夫君,那甘奇当真有大才,原本你写的文章,我看都不愿看,如今再看你的文章,还能读个津津有味,进步匪浅,继续努力。”

原来不是赵大姐不愿看,是实在看不懂,十个字有三个字不认识,还怎么看懂?现在竟然看得懂了,而且内容上也很有干货,自然是进步匪浅。

吴承渥又是一礼:“多谢夫人。”

赵大姐摆摆手:“夫君客气了,你我夫妻同林,岂能言谢?你好好跟着甘奇学,一定要多学一些东西,若是此番你能考上,我一定帮你多番走动,在汴梁里谋一个好官职。”

赵大姐这话不假,她搞不定自己老公能不能考上进士的事情,因为这件事情都是欧阳修那般的人在管,宋朝与士大夫共天下,欧阳修那样的人,可是敢指着皇帝辩论的人,这个辩论有时候也可以用“骂”字代替。赵大姐有通天之能,也不可能让欧阳修作弊。

但是赵大姐帮自己老公跑个好官职,那是不难的,这里面人情往来,就简单多了。

吴承渥闻言,稍稍有些激动,赵大姐似乎第一次对他这么客气,客气得有些不太习惯,唯有再拱手:“再谢夫人。”

日子就这么一天一天的过,甘奇读中学,吴承渥上补习班,两个人配合得挺好。

甘奇押的题,也送到了苏家,兄弟二人看了这一堆题目之后,各自摇头。

摇头许久,苏轼忽然开口:“这一题倒是不同,颇为别致,还不太好答,有些水平。”

苏辙一看,默念:“刑赏忠厚之至,当真不好答也,已然非策,是为道也。真要论起来,颇有点无从下手。”

兄弟二人围着这个题目看了又看,苏轼忽然开口:“写一篇如何?”

苏辙点点头:“那就写一篇。”

兄弟二人各自去写,苏轼倒是写得极快,苏辙颇有点抓耳挠腮起来。

待得写完,兄弟俩又互相印证一番,交流一番,各抒己见。

又再去写,甚至兄弟二人把各处能相关的藏书也搬了过来,寻一些历史典籍里的案例典故。

日头很快就西斜了,苏辙猛然提笔,说道:“兄长,差点忘记了,明日甘兄那个相扑场似乎开张了,还有个天下第一武道会,咱们明日得去捧捧场才是。”

苏轼点点头:“嗯,这个天下第一武道会,当真声势浩大,这几日门外时不时有人敲锣打鼓而过,喊声震天,要说甘奇啊,当真是个奇才,经商之法,高于他人许多。这回怕是又要赚个盆满钵满了。”

苏辙点头便是同意,答道:“能遇甘兄,你我之幸也。”

“有才不过如此啊!以往你我在蜀地,当真小看了天下人,如今入得汴梁,才知天下英杰辈出,天生他甘奇。”苏轼再夸一语。

“只是这礼节上,多少也要准备一些,颇有为难。”苏辙说道。好朋友生意开张,总要表示一下恭喜之意,说白了就是得送点礼物。但是此时兄弟二人,余财可不多。

苏轼闻言一皱眉:“我便送他一幅《木石图》吧。”

苏辙也道:“那我就把那梁祝的话本加紧写完,明日送去,就当贺礼了。”

苏轼心中觉得多少有些尴尬,小声一语:“略显寒酸啊。”

“往后有机会再补。”苏辙说道。

苏轼点头,唯有这般了。

明日这天下第一武道会才开幕,今日的运动场内就聚满了人,甘奇也到了运动场中,看着人山人海,笑得嘴了收不拢了。

一旁的朱账房正在汇报:“东家,报名已然截止,报名者共计八百一十四人。”

“好好好。”甘奇连说几句好。

朱账房又道:“东家,后日当真收费进场?我怕到时候那些看客听得要收费入场,都转头回家了。”

甘奇摇头道:“明日免费了,后日自然要收费,转头回家?不会,你看这场面。”

什么场面?

运动场里聚集了几千人,刚才还比较吵杂,此时忽然都在大喊:“打周侗!”

“打周侗!”

“打死周侗!”

“若是谁明日抽签遇见周侗,一定往死里打!”

“打周侗啊!”

群情激愤,都等不及要摩拳擦掌入场干起来了。

甘奇回头看了看,问道:“诶?周侗呢?”

狄咏答道:“躲回家去了。”

第五十五章 红火,红红火火

天下第一武道会,锣鼓喧天,彩旗招展,大概就差一个鞭炮齐鸣了。大宋朝的黑火药倒是不差,可以制作成武器吓一吓马了,烟花却还并未成熟,鞭炮也不多见。

得到六七十年之后,烟花才真正成熟,可以噼里啪啦往天上崩了。

甘奇倒是想过弄个鞭炮齐鸣,烟花漫天,最后这诺大的汴梁城却满足不了甘奇的要求。

甘奇上辈子年轻起步的时候,倒还做过贩卖炮仗烟花的生意。没错,私自贩卖烟花爆竹是黑道生意,违法的,利润自然也不小。

语重心长提醒一下,请勿效仿,以免跟甘奇一样挨了枪子,前车之鉴,历历在目。

如今的甘奇再想起这些,兴许又是一个生意门路,因为在大宋朝贩卖烟花爆竹不违法。

人山人海,拖家带小,一片喜气祥和。

祥和之下,多少有点暗流汹涌,周侗今日,不死不足以平民愤,不死也要残废,如此才能安抚汴梁人的情绪。

狄青来了,黑黄的脸,消瘦的身形,皱巴巴的皮肤,几乎都看不清楚他脸上的刺字了。

苏轼苏辙也来了,搏戏是全民娱乐,哪怕是苏轼苏辙这等读书人,也并不排斥,反而也是一脸期待。

只是甘奇没有想到,赵大姐竟然也来了,甘奇给安排了个贵宾席,赵大姐身边坐着吴承渥与赵宗汉。

赵宗汉正在与赵大姐介绍着,介绍得差不多了,开口说道:“大姐,头前我还颇有疑虑,没想到城外一个相扑场,也能如此人山人海,要说那甘奇,当真有几分手段。我得入一股。”

赵大姐点点头说道:“嗯,入一股,必须入一股,大姐我也入一股。赚一些你姐夫的笔墨钱,别人都用歙州墨,你姐夫也该买几支了。”

“大姐,你缘何忽然对姐夫这么好?几十贯钱的墨,你也舍得买?”赵宗汉有些不敢相信。

“难道我以往对你姐夫不好吗?”赵大姐眉头一皱。

“好,绝顶的好,大姐向来贤良淑德,女辈楷模。”赵宗汉竖着大拇指来去晃荡。

吴承渥在一旁也说道:“夫人,歙州墨就不必了,甘先生家有一些孤本的好书,我想多多抄写一些。”

赵大姐闻言点头:“笔墨纸砚,都买新的,只管去抄。”

“大姐,这股还没入呢?就这么花钱?”赵宗汉问道。

赵大姐笑道:“且去把甘奇寻来。”

赵宗汉点头就去,大姐出马,一个顶俩。

甘奇笑呵呵来了,赵大姐也是笑意盈盈。

甘奇一看赵大姐的笑容,笑呵呵的脸马上垮了下来,知道大事不好。

赵大姐开口:“甘……先生,您这生意红火啊?”

“嗯,红火,红红火火,赚老鼻子钱了。”赵宗汉附和道。

“大姐,有话直说,我甘奇是个厚道人。”甘奇似乎有点会意到了。要说入股,别人甘奇打死也不会愿意,但是这老赵家,甘奇心中其实是非常愿意的,但是甘奇也不是吃亏的人,钱什么的,股票都会因为利好消息大涨,是吧?

这汴梁城,本就是藏龙卧虎之地,此时的甘奇一个连功名都没有的人,对那些大佬而言,不过蝼蚁一只。有老赵家在身后,其实真要说直白一点,甘奇多少有点求之不得,这种关系,古今中外,哪个时代都如此。

“嗯,大姐我也是厚道人,一成股,多少钱啊?”赵大姐问道。

“我……我也要一成。”赵宗汉狐假虎威在后。

甘奇一脸的苦涩,眼泪已然在眼眶中打转,如丧考妣,不言不语。

“大姐真是个厚道人,可不是要巧取豪夺,你年纪轻轻,做出这么大一份产业,着实不易,你只管开价吧。”赵大姐似乎真有点于心不忍。

甘奇开口了:“为了这个相扑场,十里八乡的亲朋好友,那是见我就躲,方圆百里的大户人家,更是见我就关门闭户,其中苦楚,难以言表,而今……而今啊……好不容易成了,好不容易成了。”

“缘何你开个买卖,所有人都见你就躲啊?”赵宗汉极为配合。

“唉……若是你见人就开口借钱,别人岂能不躲着你?我如今啊,负债巨万,算都算不过来,就指望着相扑场赚钱还债了,否则我都要卖身为奴了。”甘奇是真的不吃亏,商业谈判什么的,信手拈来。什么人适合什么办法,甘奇更是了然于心。

赵大姐闻言也是一口大气叹了出去:“不易啊,不易啊。那我与宗汉加在一起,要个一成五吧。”

“一成五的股,多少钱?”赵宗汉问道。

“如此,当真如同割我胸口之肉。若是旁人,便是一死也不能允了他。唉……成本价,五万贯,一年包回本。”甘奇几乎涕泪俱下。

姐弟两互相对视一眼,各不说话。

局面忽然僵住了,甘奇看得这般局面,心中也在纳闷,是不是自己开价过高?

只听赵宗汉试探问道:“大姐,你有两万五千贯吗?”

大姐回头看了一眼姐夫,然后点点头:“我有。”

甘奇心下一松。吴承渥身形一抖,头一低,兴许他还不知道家中有如此巨款,刚才还在为几十贯的歙州好墨纠结,转眼有个败家娘们就能拿出两万五千贯。只是……只是敢怒不敢言。

大姐回问一句:“宗汉,你有钱吗?”

赵宗汉尴尬一笑:“我去凑凑,我去凑凑,十里八乡,方圆百里,甘奇都能凑到,我应该也能凑到。”

大姐点头,看向甘奇:“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甘奇心中乐开了花,脸上却还在肉疼。不远处狄咏,一成的股,花了三百贯不到。这支股票涨得有些凶。

“大姐,那边有客,我先去招待。”甘奇着急离开,得去跟狄咏好好说道一下,千万不要说漏嘴了。

所有人都到了,场面已然热烈非常,两万个坐席虽然没有满,但是万人已然不止。

抽签开始了,到处招呼的甘奇,忽然发现周侗找不到了。

甘奇四处在寻,开口大喊:“周侗,周侗!”

狄咏也跟着大喊:“周侗,周侗你去哪里了?”

忽然,四周所有的人都看向了贵宾席这边,有人隐约听得周侗的名字,如同打了鸡血,开口大呼:“周侗要出来了,打周侗,打死他,打死他!”

甘奇缩了缩脖子,与狄咏说道:“狄咏,若是有周侗的场次,一定要做好防护措施,加派人手。”

狄咏点头:“大哥,我再去码头上雇百十个壮汉来。”

“嗯,速去。”甘奇说道。

第五十六章 大侠草上飞

周侗找到了,在一处没人的墙角边,双手正在止不住的颤抖。

实在是满场一万多人喊着“打周侗”,太过吓人。

甘奇在一边好生劝说:“别怕,怕什么,上去就是一通揍,管得别人喊什么呢?大哥我两番雇了三百个壮汉护着你,若是你夺了冠,那才真是名动汴梁,名动天下。”

“大哥,你听听外面,一万多人啊,都要打死我……”周侗哭丧着脸。

“他们就是喊,听多了就习惯了,大哥我还见过几万人一起喊的呢,算不得什么。”

“大哥,你真见过几万人一起喊?”周侗问道。

“当然,有一个叫郜林的,蹴鞠之时满场梦游,拿球就打飞机,气得满场几万人破口大骂,气得我差点就操刀下去砍他了。”甘奇说的是真事。

“打飞机?”

“嗯,就是总把球打飞的意思。”

“那大哥你去砍他了吗?”周侗对于这个问题格外重视。

甘奇连连摇头:“没有没有,场外守卫的壮汉数百,还有披甲军汉护卫,如何能砍?几万人骂郜林,他不也活得好好的?白富美也娶了,香车豪宅也有了,人生巅峰也到了。”

“白富美被郜林娶了?大哥……”

“郜林娶的是另外一个白富美,不是你这个白富美。你放心,你的白富美一定有,你只管上,一个一个揍趴下,啥啥都有。”甘奇语重心长。

“大哥,郜林当真没有被人砍死?”周侗再问一语。

“没有,活得比谁都好。”

“那……那好吧。”

“走,先去抽签。”甘奇拉着周侗往场内而去。

周侗出场抽签了。

忽然有人指着周侗的方向大喊:“那个,那个就是周侗,我见过他,就是他。”

“打周侗!”

好在没有矿泉水瓶子。

甘奇随着周侗去抽签,满场八百多号壮汉,眼神如刀。

周侗把号码牌一举,甘奇大喊:“二百一十五号。”

一个汉子忽然大喜往外,一蹦老高,举着自己的牌子喊道:“我,我也是二百一十五号,我与周侗打。我乃大侠草上飞,今日必要把周侗败于当场。诸位好汉做个见证。”

“草上飞,打死他。”

“草上飞,干死他!”

狄咏已经站在了擂台之上,双手举得高高:“静一静,静一静。”

“草上飞大侠,打死周侗,打死陕西大侠。”

“打死铁臂膀。”

狄咏喊得嗓子都沙哑了,干脆不喊了,下台来,寻得两个一号,比赛就开始了。旁边还有七个擂台,一起开始。

噼里啪啦,片刻功夫,八人晋级。再换十六人继续。

满场又是大喊:“打快一些啊,快些打,别磨磨唧唧了,赶紧让周侗上台。”

“上啊,怕什么啊,打啊,别浪费时间了。”

“干他,转什么圈子啊,这么瘦小之人,你也怕?上去干啊!”

“没吃饭吗?拳头这么没有力气?”

观众们在呼喊,场中比赛之人,也是热血沸腾。

拳拳到肉,噼啪闷响无数,鼻青脸肿,鲜血横流。

如此场面,当真比那城内瓦舍中的相扑精彩百倍。

但即便是精彩百倍,依旧不能让观众们满意,观众们依旧开满嘲讽,拼命催促。

甘奇忽然把狄咏叫到身边,开口说道:“狄咏,打慢点,不要太快了,控制一下速度。”

狄咏不明所以问道:“大哥,八百多人呢?打慢了,即便八个台子,也不知要到什么时候打得完啊?”

“叫你打慢点,你就打慢点,不必多问。”甘奇说道。

狄咏点点头,甘奇如何吩咐,那便如何做吧,总错不了。狄咏如今是这裁判长,控制比赛进度,倒是不难。在场次交换的时候,多啰嗦几句,在拖拉一下就是。

贵宾席上,赵大姐忽然问赵宗汉:“宗汉,周侗是何许人也?缘何如此招人恨?”

赵宗汉摇摇头:“大姐,我也不知啊,许是这人做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

“胡说,若是做了伤天害理的事情,早已被开封府拿去了,岂能在这里参加相扑比赛?”赵大姐聪明。

“那……那我去问问?”赵宗汉答道。

“去吧。”

不得片刻,赵宗汉义愤填膺回来了:“大姐,当真气煞人也,你道如何?这周侗,唉!气死我了,今日他若不死不残,我这一年心中不会顺畅。”

“怎么回事?”赵大姐问道。

“大姐,你说说啊,世间岂有这般人?那周侗,出身潼关,自幼习武,十三岁路遇强人劫道……如今,他到了汴梁,竟然……”赵宗汉说得口沫横飞,青筋暴跳。

赵大姐何许人也,听完故事,站起身来就喊:“打死周侗,打死周侗!”

不远处坐着的狄青,看着赵大姐如此激动,微微笑了笑,喃喃自语:“甘奇啊甘奇,好手段啊,妙人也!我儿跟着他,往后营生算是有着落了。”

贵宾席旁边坐着一等席位,也多是富贵人家,一个少年公子忽然开口问身边的仆人:“那周侗是多少号来着?”

“少爷,好像是二百一十几号。”

“二百多号?如今到得多少号了?”

“少爷,此时才六十几号。”

“唉……你去,与那草上飞大侠说,他若是赢了周侗,少爷我赏他五十贯钱。”

“少爷,小的怕是寻不到草上飞大侠。左右入场的道路都被许多大汉封住了,进不去。”

“下去沿着看台喊,总能喊到。”

这是个体力活,但是仆人也无法,只得沿着看台四处去喊那位草上飞大侠。

甘奇抬头看了看天色,开口与甘霸说道:“呆霸,你去村里,叫所有人家都多煮饭食,带着清水,到相扑场外高价来卖。”

甘霸摇摇头:“大哥,村里人岂能听我的?”

“你去说就是,总有人回来卖的,叫你娘把家里所有存粮都煮了,全部搬来卖就是。”甘奇说道。

甘霸点点头,知道这是赚钱的事情,又问:“大哥,那卖多少钱合适?”

“一碗饭,二十钱。一瓢水,三个钱。青菜十五钱,肉菜五十钱。”甘奇说道。

“大哥,这也有人会买?”甘霸不敢相信。

“去就是,亏本算我的。”甘奇说道。

甘霸飞奔就走。相扑场外还有一圈商铺,此时却还未建好,甘奇唯有用这个办法先对付着。

不久之后,甘霸又奔回来了,喜气洋洋:“大哥,我带着堂弟挑了两担水在外面,大哥,你道如何?”

“卖光了?”

“大哥高明!片刻就卖光了,堂弟又回村去挑水了,临走前还一个劲夸大哥仁义呢。”甘霸眉飞色舞在说,手上还有一把铜钱,不断往一根绳子里面穿。

甘奇看着甘霸手中的动作,开口吩咐:“去把狄咏寻来。”

甘霸闻言,把一堆还未串起来的铜钱往胸前一塞,飞奔而去。

狄咏满头大汗而来,声音已然沙哑:“大哥,什么事?”

“周侗是二百一十五号,一定要把二百一十四号拖到天快黑的时候。”甘奇吩咐着。

“大哥,都在等周侗呢?天黑还如何打?”

“天黑了自然不打了。”

“大哥,那周侗还没上呢?”狄咏一脸着急。

“是啊,周侗明天上啊。”甘奇说道。

“明天上?”

“明天上,明天第一场,周侗对战那个草上飞大侠。”甘奇说道。

“大哥,所有人都等着呢?几个时辰都在喊周侗的名字,如此岂不是叫他们白来一趟?”

“明天不就不白来了吗?明天入场收费,一个人二十个钱,孩童半价,童叟无欺。”甘奇答道。

“呃……呃……”狄咏目瞪口呆看着甘奇,许久,说了一句:“大哥……大哥……你这是太太太高明了点。”

“盯好了,我去做别的事情了。”甘奇转头而走,场外一个刚建好的房子里,朱账房带着七八个高价挖来的账房等候多时了。

甘奇要去培训一下这些账房,待得六十四强之后,就要开盘了。赔率计算之法,难倒是不难,不过就是个平均数计算的问题,但还是要甘奇亲自去指点一番,出些题目训练一下。

(这两章对于新书期来说都是稍大的章节,本来准备拆成三章,留一章明天发的,想一想昨天的票,最后决定不拆了。大侠草上飞,你上场了,求仁得仁,明天是否断手断脚,就看你今天投的票了。不投票的后果,你想想,万一要是周侗不小心,三条腿都断了,何其恐怖。)

恍惚间的三十而立

情人节过去之后的那天夜里,看了一个故事,理查德·费曼与艾莲的故事。那是一个理智、理性的科学家与爱情故事。

恍惚间,似有所获,又似乎无感。

回神间,有一种惊诧的感觉,这种感觉来自内心里的一种自我怀疑与担忧。

怀疑自己是不是已经忘记了爱情的感觉,也在担忧自己真的把爱情给忘却了。

这种感觉,在这一刻,让人很不安。

结婚已经四年了,爱情已然再也不是那么重要的事情。因为似乎有许多更加重要的事情摆在面前,其中最主要的就是如何把笔下百万字的连载写好,如何体现自己的价值,如何赚到更多的钱。

人生不易,生活不易。

努力应对着生活中种种的危机与悲哀,努力琢磨着笔下每一个人的情绪与思想,努力安排着某个世界里面所有的缘分与巧合。

热血的那些人,该如何热血?

文青的那些人,该如何文青?

幽默的那些人,又该如何幽默?

三部长篇小说,第一部在试探着一个世界,第二部想要把自己的文青全部托付,第三部在努力想要追求所有人喜闻乐见的娱乐。

夜半三更,冷雨点滴,听着袁岚峰说着故事,看着说故事的人在潸然泪下。

回忆永远是那么美好,唯有还在回忆里的人,烦恼无比。

我知道有一天,当我也紧紧只剩下回忆的时候,如今的这一切,应该都是美好的。

所以忽然之间,一切的不愉快好像都不那么重要了。

于是,忽然会有一种想要重燃爱情的冲动。就如那一年热恋,热恋中的一切,似乎一切都是愉快的,没有丝毫不愉快的事情发生,至少记忆里的都是如此。

写到这里,有一种惊诧又来了。还是伴随着怀疑与担忧。

我,似乎被生活打败了。

对的,我真的被生活打败了。

败得体无完肤,所以这几年来,总是那么焦躁不安,总是那么孤独自闭,又伴随孤芳自赏。总是那么歇斯底里,又伴随自以为是的看破红尘。

然后内心所想,皆是逃离。想着赚到钱了,我就该走了,去看看笔下写过的大漠狼烟,去领略笔下写过的长城内外。

还会幻想,幻想自己站在戈壁大漠里,应该就能感受到骑兵铁甲的轰鸣,站在关口顶端,就能看到某一日墙角下的尸山血海。

然后,略带缅怀,再继续走。

又或者住在乡下的宅子里,只看星辰,伴随蛙鸣。乡下只有老人,我比较适合脸上带着笑的老人们。

忽然间,现实又在眼前,我还没有逃出去,所以,我应该是歇斯底里。

也是这夜半三更,冷雨点滴,慢慢消停些许。

不谈勇敢,我还是想走,这回不是逃离,而是应该享受这个世间美好的一切。

美景,苍茫,人物,历史,感受,还有爱情,还有一个小宝贝纯真的笑容。

有时候,当爱好变成了工作,它就变得那么讨厌了,让我如此不待见它。

所以写稿,总容易成为一种煎熬,他是我逃离一切的路径,好似黑夜里冲破牢笼的唯一手段。

所以,我开始不待见他,开始下意识回避着它,甚至偶尔也开始鄙视着它。只在现实让人喘不过气来的时候,才会正视它,才会需要它。

以前,我是享受它的,享受创造一个世界或者一个故事的乐趣。

如今,该是再次享受它的时候了。

让它带着我走吧!

带着我的一切一起走!

做一个只知享乐的人,这应该才是一辈子应该追求的。这样的生活,一切就会是美好的。

唯有这样,回忆与现实,还有未来,才是重合在一起的。

说了这么多,不过就是彷徨,过不得多久三十而立,一家老小,还有自己一颗并不炙热的心。

想说热爱生活,却不必过于拔高。

稍许沉重,更多憧憬。

第五十七章 勇,退(感谢咸鱼苏卡万赏)

天色渐晚,满场万余人,却没有一人先行离场,似乎都忘记了汴梁城门落夜就会关闭。

当狄咏扯着已经沙哑的嗓门嘶吼:“今日结束了,明日再来。”

当所有工作人员都跟着狄咏大喊的时候。

忽然满场沸腾了起来。

“继续打,让周侗出来。”

“继续,继续打……”

“周侗、周侗、周侗……”

“打周侗,让周侗出来。”

自然也有人扯着嗓门回应:“明日大早,第一场,周侗对战草上飞。”

“明日了,明日来早,今日结束了。”

“周侗明日第一场。”

义愤填膺整整一天的看客们,一边愤怒叫骂着,一边抬头看着天色,一边不情不愿往看台而下。

甘奇脸上带着一种贱兮兮的笑容,满场的叫骂,甘奇就这么看着。

贵宾席上的赵大姐似乎也很是不开心,眼神到处寻找着甘奇,甚至直接带着赵宗汉翻山越岭走到了甘奇身边。

“甘先生,缘何不打了呢?都到周侗了,为何不叫他上场?”赵大姐气呼呼问道。

甘奇看着这个赵大姐,语重心长:“大姐,咱们应该是一伙的,你得把自己位置摆正啊。”

“什么一伙的,天还有点亮光,抓紧时间,让周侗上场,过一会儿天就真黑了。”赵大姐又道。

“大姐,你想想,说书人故事到得最精彩的时候,是不是得来一句且听下回分解啊?”甘奇解释一语。

赵大姐回神一想,似有所悟。

一旁的赵宗汉不乐意了,说道:“什么下回分解,立马分解,我就要看看周侗有几分本事。”

赵大姐连忙挥手一拉,把赵宗汉拉到身后,说道:“甘先生高明,我今夜回去拿钱,明日送到府中来,还请甘先生把契约写好。”

甘奇点点头,礼送赵大姐去赶地铁……赶城门。

狄青慢慢从看台而下,脸上还有微笑,这份微笑伴随了他整整一天,来的时候狄青是一副苍老无神的模样,此时多少有点容光焕发。

狄青就站在甘奇身边,并不急着去赶城门,似乎也并不在意赶城门这件事情,那座城门,对他来说,兴许就是一座牢笼,专门关押猛虎的牢笼。

骂咧声慢慢消停了,人山人海的场景慢慢散去,留下的是许多人打扫卫生的背影。

甘奇对着狄青笑了笑,问道:“狄枢密今夜不归?”

“有酒吗?”狄青问道。

甘奇点头:“自是有的。”

“走!”狄青抬手,先走两步,背影宽阔,虽然有些许佝偻消瘦,却还是显得那么强壮而有力量感。

恍惚间,甘奇有一种冲动与想象,想象着狄青昔日战场上的英姿,长枪在手,披头散发带着铜面具,骏马在下,如风而去,然后就是血光漫天,命如草芥,何等英雄豪杰。

甘奇有一种希望能看到这一幕的冲动,男人当如是,甘奇这一辈子,最容易被热血打动。

转头就是现实,罢了。摆上宴席,斟满好酒。

狄咏作陪一旁,嗓子已然说不出话来,却也不断伺候着老父饮酒吃饭。

狄青并不是一个乐观的人,却还是故意显得很乐观,言语皆是调笑:“那周侗武艺如何啊?总不会上场就被人打趴下了吧?”

甘奇答了一语:“万夫莫当之勇。”

“胡说八道,这世间哪里来的万夫莫当之勇?”狄青笑道。

“狄枢密可不就是万夫莫当之勇?”甘奇不是奉承,而是真心。

狄青摆摆手:“老夫只用勇,没有万夫莫当。”

狄青一语说完,忽然又有些消沉,接了一句:“如今连勇都没有了,只余当年勇了。”

甘奇闻言,接了一语:“狄枢密可想再勇一回?”

狄咏闻言大惊失色,连忙说道:“大哥,切勿胡说八道。”

狄青却问:“你且说说如何去勇啊?”

“舍得就是勇,狄枢密可曾舍得?”甘奇这段时间想了许久,甚至都不是甘奇主动去想的,而是下意识去想的,就是想着如何帮狄青走出困境,如何让狄青不至于马上病死。

“舍得?”狄青重复一语,微微皱眉,又道:“舍得什么?”

甘奇试探性问道:“狄枢密可曾有过不忿?可曾有过不服?”

狄青拿起斟满的酒杯,一饮而尽,说道:“不忿如何?不服又如何?”

“狄枢密不忿、不服,所以狄枢密不认命,所以狄枢密不愿躲、不愿藏,所以狄枢密就这么站着,哪怕即将倒下了,也这么站着。”甘奇所言,乃是自己对于狄青的理解。觉得狄青就是心底有一份硬气,心底憋着一股劲。

狄青却慢慢摆手:“老夫知你所言,但是你却说错了。老夫只是觉得当今圣上乃仁义之君,老夫相信圣上慧眼,相信圣人圣明。”

甘奇以为狄青是在与所有人默默较劲,也在与自己较劲。但是狄青却并非如此,狄青只是单纯相信仁宗皇帝,或者说狄青心中的忠义,一直都在。

也是这位仁宗皇帝,当着无数人的面屡次夸奖过狄青是那忠义之臣。所以狄青总认为自己现在的所有遭遇,总有一天会过去。

甘奇终于直白一语:“狄枢密,有时候不一定往前走是勇,退一步也是勇。”

狄青闻言愕然,慢慢看向甘奇,问道:“退一步?退一步,老夫这一辈子,还剩下什么?还有什么可以剩下?如何面对昔日满腔的热血?如何面对那些同生共死之人?”

“狄枢密,狄相公,死而已,有何惧之?死都不惧,更有何惧之?”甘奇与狄青交流,似乎有一种云里雾里的状态,听得狄咏满脸疑问。却是甘奇与狄青,却又清楚明白。

“死,可以明志。”狄青一字一句答道。

“不死,更可明志。退一步,海阔天空,待得来日还有战起,那一日才是真正明志之时。”甘奇说得清楚明白。狄青如今这般局面,满朝人人喊打,这朝廷还有什么必要再待下去?

有时候,破局之法就是这么简单,但是狄青从未想过,那就是辞官。辞官了,不回乡,留在汴京里蹉跎度日,在皇城司的监管下安度晚年,有何不可?

满朝攻讦之人,倒也没有人想着让狄青死,就是想把狄青赶出去,赶出权力中心,赶出枢密院领兵之处。

事情往往就是这么简单,不就是防备武将造反吗?武将无权在手,无心腹兵将在身边,每日娱乐蹉跎,而且还留在可以监视的范围之内,比什么贬责出京都要让人放心百倍。

“还有来日?呵呵……老夫到得今日,是多少同袍兄弟用命换来了?老夫不要了?死后如何面对他们?”狄青笑得苦涩非常。

“狄枢密,总还有个东山再起,这个大宋,满朝文武,战事之上,又有几人能倚仗?”甘奇是真这么认为,狄青满打满算不过四十九岁,此番若不病死,机会还有无数。

狄咏此时终于听明白了,也连忙开口道:“父亲,我觉得甘大哥说得对,咱们不干了还不行吗?总有一日,教他们都念着父亲的好处,来求着父亲。党项与吐蕃诸部,皆是那反复之贼,如今种老伯已西去,还有何人比得父亲?”

狄咏口中的种老伯,就是种世衡,种愕的父亲,种师道、种师中的爷爷,刚刚去世几年。

“还有西南土人,平了一个侬智高,还有后来人。”甘奇补充道,意思再明显不过,急流勇退,总有一日再起战事,满朝文武,皇帝陛下,哪个不想着还有一个老战神?何必让人反复攻讦,何必让人一贬再贬?

狄青沉默了,一杯接一杯在饮。

第五十八章 不知寻我何事?

劝狄青急流勇退,这是此时的甘奇唯一能想到最好的办法。

话已说尽,甘奇沉默等候,狄咏不断给自己的父亲斟酒。

夜幕深沉,屋外忽然下起了秋末的雨水,滴答清脆。

狄青不断长叹、摇头。

终于,狄青问了一句:“余生还有何事能蹉跎?”

甘奇大喜,连忙答道:“狄枢密,此番汴梁武艺高手皆聚于此,过得一段时间,我更是要与其中佼佼者签订契约,狄枢密不若来做个总教头如何?”

“总教头?练兵?”狄青笑道。

甘奇连连摆手笑道:“岂能是练兵,乃是娱乐而已,提升他们的武艺,上场之后,只为比赛更加精彩。赚钱,赚钱而已。”

狄青似乎真的有几番释然了,唏嘘答道:“赚钱,赚钱好啊,那就赚钱吧。”

甘奇连忙举杯:“狄相公请!”

“不吃了,时候不早了,且睡下。”狄青摆手起身。

甘奇连忙去安排狄青休息。

只是狄青房间里的灯,彻夜未熄。

提着笔的狄青,用那并不工整的字迹,一字一句慢慢琢磨着,一篇辞官之文,不谈文采,但是情深意切。

写得老狄青在灯火的映照下,似乎也泛起了点点泪花,往日那些事,一时间历历在目。

范文正公,韩琦,甚至那个战场上抛头颅洒热血,战场下受不得半点委屈、鞭打女人的焦用。焦用的死,那一刻狄青泣血的求情,还有韩琦韩相公那一句:唯有东华门外唱名的才是好男儿。

这一切,不谈是非对错,都落幕了。

落幕之下的狄青,泪光闪烁。

泪水滴落在纸面,老汉不得不再换一张,重新写来,明日里呈上御前。

想来这一张纸到得御前,应该是满场欢喜,唯有仁宗陛下会长吁短叹一番,说上几句夺情话语,然后诸多相公先把狄青拿来夸一番,再把仁宗陛下拿来劝一番,如此而已。

第二日清晨的汴梁城门,门还未开,就有无数人等候在门口。

“贼军汉,还不快快开门,我家少爷要出城。”

“睡死呢?再不开门,我家少爷回去,少不得让老爷参你们一本,让你们一个个吃不了兜着走。”

“快开门,快开门。”

城楼之上的守门士卒,睡眼惺忪而起,看着门内无数人破口叫骂,不敢还一句话语,急忙下城来打开城门。

贼军汉、贼配军,大宋朝当兵的,似乎也习惯了被人这么骂,脸上刺着字。谁叫他们都是活不下去才当的兵?谁叫他们好事不做,非要去当兵。谁叫他们非要往脸上刺个字?

门洞缓缓打开,赶着看周侗挨打的汴梁人蜂拥而出,往那相扑场奔去,占个靠前的位置,看着周侗如何挨打。

入场的几个口子,又传来无数骂咧之声。

“收钱?他娘的,老子在汴梁城里看相扑,从来没有收过入门钱。”

“入个门口,还要收钱?”

骂咧无数,甚至几乎都要起冲突了,但是这门票钱,该交的还得交。有钱有势的不在乎这点小钱,更在乎能不能占一个好位置,在乎这点小钱的也闹不起来什么风浪。

场下,甘奇正在给周侗鼓劲:“稍后上台,你可万万不要紧张过度。”

周侗点点头,哪里能不紧张,一露面,满场皆是“打周侗”呼喊,这个少年人如何能不紧张。

大侠草上飞已经在擂台上等候多时了,还时不时左右拱手致意:“今日诸位见证,我草上飞定会把那周侗打趴在地!”

草上飞气势了得,自信非常,扬名京城,就在今日。

满场喝彩叫好。

“草上飞大侠,今日你若胜了,爷有重赏!”

“重赏,重赏。”

“谢过诸位,我此来不为钱财,只为汴梁人一口气,定当不负众望。”草上飞大侠一人在台上,等候了许久不见周侗,多少有点以为周侗是在怯战了。

周侗慢慢悠悠出来,往擂台而去。

满场同喊一个字:“打!”

“往死里打。”

周侗终于上场,与草上飞拱手:“在下周侗,见过!”

草上飞却并不回礼,而是说道:“今日,就让你见识一下汴梁好汉的厉害。看你往后还敢不敢如此目中无人。”

周侗闻言环看四周,人头涌动,人人怒不可遏,叫骂震天,忽然双腿微微一颤,手也在颤,心脏似乎都跳到了嗓子眼。

一旁的狄咏沙哑一语:“开始!”

周侗似乎都没有听到,只见那草上飞一跃而来,砂锅大的拳头举得高高,直往周侗脸颊袭来。

“嘭!”周侗被打得一个趔趄,几步都没有站稳。

台下不远的甘奇也吓了一跳,连忙上前几步,大喊:“周侗,不要睡着了啊,这是奥……比赛啊!”

满场激动无比,一个个喜笑颜开,好似胸中一口恶气终于出出来了,皆是大喊:“打,接着打,往死里打!”

趔趄几步的周侗,刚一站稳身形,左右看了看,大侠草上飞的腿又跟来。

周侗此时方才回过神来,脑袋却还有一点昏懵,连忙一躲。

腿是让过去了,雨点一般的拳头再来,周侗连连再躲。

甘奇已经来到了擂台旁边,连连大喊:“周侗,还手啊。”

“哦。”周侗答了一语。

然后。

就没有然后了。

只见大侠草上飞从擂台上倒飞而出,直接跌落在没有围栏的擂台边上。

霎时间,满场禁声,落针可闻。

大侠草上飞连忙想要爬起。

又听甘奇一语:“把他推下去。”

“哦。”周侗又答一语,飞奔过去,双手一推。

刚刚站起的草上飞,就这么掉了下去。

“草上飞,你……”

“草上飞,你怎么这么不顶用啊。”

“草上飞,你……你……你他娘……”

愤怒,满场的愤怒。

草上飞连忙爬起,大声说道:“刚才一个不慎,叫他钻了空子,不算。”

只是满场呼喊,哪里还有人听得到草上飞的解释之语。

台上的狄咏,早已把周侗的手臂举了起来,喊道:“周侗,胜!”

陡然间,满场皆是低落的气氛。

第一轮比赛还未结束,甘奇看得这般气氛,连忙把狄咏寻来,开口说道:“中午,再举行一轮抽签。”

“大哥,此时晋级者不过一百多人,还有一半人没有决出胜负呢。”狄咏说道。

“先抽签一轮,让周侗的对手先出来。”甘奇说道。

狄咏点头:“好的,大哥安排总是不会错的。”

不远处,几个已经晋级的汉子围在一起,一人开口问道:“刘兄,那周侗武艺,你可看出个所以然来?”

被称为刘兄的人,名叫刘廷龙,乃是汴梁城大名鼎鼎的相扑手,最是擅长摔跤技巧。

开口发问之人,名叫冷甲鱼,甲鱼乃是诨号,代表了他有一身横练的功夫,擅长拳脚,抗击打能力极强。

刘廷龙答道:“看得出些许真切,周侗出招极快,发力时间极短,仓促提腿,速度快若闪电,力道也是惊人。”

冷甲鱼也点头说道:“嗯,若是我在场上,这一脚怕也躲不过去,不过倒也伤不了我。刘兄以为呢?”

“我若在场,当直接缠抱与他,不给他发力的机会,待得把他摔倒,坐身猛击之。”刘廷龙答道。

两人互相商量着对策,显然这两人将会是周侗的劲敌。

远处,甘奇正在夸奖着刚刚获胜的周侗,夸奖完周侗,甘奇走到看台之上准备落座。

忽然有人走到甘奇身边,拱手:“可是甘奇甘大官人?”

甘奇回头看着此人,人高马大,身上似乎还带着凶戾的气息,回文一句:“不知寻我何事?”

“我家官人请甘官人一叙。”这人边说,还边往不远看台指了指。

甘奇沿着方向看去,一个精壮的汉子,一个人坐了两个人的位置,虎背熊腰,目光如鹰隼锐利,却还含笑看着甘奇点头。

甘奇微微皱眉,问了一句:“敢问……”

“甘大官人见了便知,请!”

(老祝多谢书友大盗草上飞的红包,感谢这些咸鱼苏卡、天喃弎南、自酌自饮自逍遥、玉生琴、轩火、裕满堂、雷霄奥古、windsong1975、当阳光遇上我们的时光、黑暗中的舞者115、狂生醉归、阿丹ajt、小贼姚姚、书友20190205170557144、公子门下走狗、鱼豆腐盖饭、黄豆圆、轻牛等诸多书友的打赏。还要感谢一直以来默默投票的书友们,感谢大家的支持,谢谢大家。)

第五十九章 曹家有国舅

看台上那个汉子正对着甘奇微笑,此时的甘奇却有一种不好的感觉。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如今这汴梁城,甘奇陡然间就成了一个怀璧者,满汴梁都是那达官显贵,日进斗金的甘奇,岂能不面对这些人?

甘奇迈步往上,那人却端坐在看台,一人就坐了两个座位,左右还有七八个大汉把他围在中间。

甘奇上前拱手:“在下甘奇,不知当面是哪位贵人?”

壮汉起身,身形如熊,又圆又黑的脸上有一双带着戾气的眼眸,也一拱手,笑道:“某乃曹横,东京十三门的掌舵,见过!”

东京,也就是汴梁,大宋朝有四京,东京汴梁,南京应天府(商丘),北京大名府(大名),西京河南府(洛阳)。

东京十三门这个名号,甘奇似乎听过,又似乎没有多大印象,甘奇知道这个名头并非官府衙门,便问:“不知曹掌舵此来寻在下,有何贵干?”

曹横问道:“听闻如今这码头上的黑虎帮已经没有了?成了甘大官人的地盘了?”

“倒也没有什么地盘不地盘的,黑虎帮为祸乡里,覆灭也是迟早之事。”甘奇答了个模棱两可。

曹横爽朗一笑:“哈哈……甘大官人好气魄啊,智谋也是不凡,这般产业,教人羡慕。”

甘奇听得连连皱眉,有人夸他,可不一定是好事。甘奇答道:“还请曹掌舵明示。”

曹横忽然拍了拍甘奇的肩膀,说道:“甘大官人不必如此生份,东京十三门,向来都是同气连枝,共同进退,一起发展。以往那王胜寻过我无数次,想把这东京十三门变成东京十四门,我都未允。今日前来寻甘官人,便是想把这东京十三门变成东京十四门,不知甘官人意下如何啊?”

甘奇这回是听懂了,所谓东京十三门,不过就是东京恶势力联盟而已。以前王胜想加入,别人还看不上,王胜势力范围都在城外,别人看不上也是正常。

如今为何又主动上门来邀请甘奇了呢?

这个问题不必多想。

甘奇已然试探问道:“不知在下若是到得曹掌舵麾下,可有些什么要求?”

曹横的笑依旧爽朗:“哈哈……东京城,百万余人口,衣食住行,样样都是生意,有人能做禁军的供粮生意,有人能做正店名楼,有人能垄断牙行,有人能控制租赁,有人能把着勾栏瓦肆,有人能从官府拿出盐铁批条……繁多种种,皆要有些规矩才是。”

甘奇笑道:“曹掌舵是说,在下若是到得掌舵麾下,便可做这些生意了?”

曹横倒是被甘奇说得愣了愣,有笑道:“凡事都讲个先来后到,能做什么,不能做什么,也在于商议。”

“在下还以为皆由曹掌舵一言而决呢?”甘奇此时似乎成了如甘霸那般呆愣的人了。

曹横又答:“甘官人是那聪明人,岂能不懂这些,某是这十三门的掌舵,能不能一言而决,甘官人又何必多问?”

甘奇已然懒得打这些谜语机锋了,直接问道:“曹掌舵可是看中了在下这个相扑场?”

曹横似乎也没有想到甘奇这么直白,这回的笑声里,多少有些尴尬:“哈哈……甘官人智谋不凡啊,那便直言,相扑场这份产业,好是好。就是得罪人太多,城内大小相扑场无数,而今都成了个门可罗雀,有人寻某来出头。某却不是那般不讲道理的人,所以想了个折中的法子,毕竟和气才能生财,打打杀杀那是没有必要的,甘官人以为呢?”

“不知曹掌舵所说的折中之法是个什么法子?在下也不愿打打杀杀的,和气生财自然最好不过。”甘奇答道。

“好,某就喜欢你这样的爽快人,折中之法对于甘官人而言,自然是好处无数。只要甘官人把这东京十三门变成了东京十四门,那大家都是自己人了,许多事情更好说。大家都是场面人,向来直来直往,甘官人拿出五成的份子,往后众兄弟便是个同气连枝,保准甘官人能安心赚钱,若是往后遇上什么问题,尽管来寻众兄弟们解决就是,这汴京城内,没有众兄弟们解决不了的事情。”曹横笑还在脸上,眼神却已微微眯起,看着甘奇。

甘奇微微皱眉,五成?赵大姐都只拿去了一成半,狄青都只有一成,这个曹横,开口就是五成?

甘奇没有正面回答,而是问道:“东京城内大小事,曹掌舵当真都能解决?”

“那是自然。”曹横自信非常。

“开封府也不在话下?”甘奇又问。

曹横依旧自信摆摆手:“开封府自不在话下。”

甘奇试探两番,这人竟然都未把开封府包拯放在眼里?这人身后怎么有这么大的势力?

这有些不科学啊?还是说曹横只是在吹牛?要说曹横吹牛?也不太可能。

那曹横身后到底是何人?

曹横似乎看出了甘奇在犹豫,眼神示意一下身边之人。

立马有一人开口说道:“甘官人,你可不要小看了我家掌舵,你可知当今皇后娘娘姓什么?”

这是在提醒甘奇,这一语自然能把甘奇提醒了,当今皇后姓什么?当然是姓曹。

想到曹皇后,甘奇微微惊讶了一下,要说这位曹皇后,倒是有些名气,民间口碑也不坏。

但是甘奇不免想起了另外一人,那就是大名鼎鼎的曹国舅曹佾,对的,就是后世神话故事里那个八仙之一的曹国舅。吕洞宾、何仙姑的那个八仙之一。

故事里的这个曹国舅成为八仙之前,似乎风评一般,似乎曹国舅也还有个弟弟,更是个狠厉角色。但是这个曹横,显然不是曹国舅的弟弟,大概是曹家族人,背后倚仗的十有八九就是那两位曹家国舅爷。

甘奇下意识问道:“曹国舅?”

曹横摆摆手,笑道:“见笑,见笑。”

这还见笑呢?甘奇一撇嘴,答道:“曹掌舵且让我思虑一番,往后再说。”

曹横本以为曹家一出,甘奇应该大惊失色,然后万事好说,以往这种事情,曹横应该做过不少次,所以信心百倍,就等着甘奇惊吓连连,俯身来拜了。

没想到甘奇竟然没有那么配合,还敷衍起来。

曹横面色一变,语气一冷,问道:“甘官人当真要往后再说?”

“自然是往后再说,因为这事,我说了也不算啊。”甘奇是准备扯起虎皮做大旗了,曹横这般的场面人,可不是那么好打发的,吃惯了肉的人,胃口都很大,谈判的余地也很小。

好不容易弄出了个赚钱的营生,成了他人的嫁衣?甘奇可不是这么好说话的人。

曹横面带狠厉,问道:“那谁说了算?”

甘奇不答,事情牵涉甚广,若是放在旁人,只怕早已低眉顺眼,甘奇是不可能低眉顺眼的。但是想让赵大姐与国舅爷掰手腕,此时还不太现实。

一来,赵大姐与甘奇关系也没有好到那个份上,赵大姐想赚钱而已,只要股份在,跟谁赚都一样。至于什么看上这个妹夫或者女婿的事情,甘奇压根就没有当回事,也当不了一回事,甘奇也不想娶个姑奶奶。

二来,甘奇心中,赵大姐兴许还真不一定愿意与曹家扳手腕,因为曹皇后如今在皇帝身边很是受宠,赵宗实能不能真成为太子、成为皇帝,此时都还是一个未知数,而曹皇后也是能左右局势的人之一。

综合这两方面,甘奇虎皮只能扯到一半,不能真把这旗子给立起来,但是扯到一半,倒也足够,至少让曹横有个忌惮。

所以甘奇答道:“曹掌舵也是聪明人,在下也不便多言,咱们今日到此为止,再会。”

甘奇说完,已然转头往看台而下。

曹横铁青着脸,看着甘奇的背影,说了一语:“去查,看看甘奇后面是何人,好好的查。”

而已经下了看台的甘奇,眉头紧锁,这个事情显然不是这么简单就能处理的,后续之事,还得好好谋划。

第六十章 施恩情

下午的相扑比赛依旧如火如荼在继续,那位曹掌舵却并未走,倒也不是这比赛把他给留住了,兴许是这热闹不凡的场面把他留住了,满上一万多人,在他眼里已然都是钱了。

甘奇不傻,深知场面上的事情,但是甘奇也不是那受人威胁之辈,甘奇有一个座右铭,人可以低头,但是活得过于委曲求全。

人总要有一点立场,有一点脾气。

汴梁城里的人富得流油,大宋朝,以整个天下的出产来供应着这座一百多万人口的汴梁城,生意嘛,赚钱而已,依托着这座汴梁城,想这么赚就能怎么赚。

甘霸在旁,甘奇又开口吩咐道:“呆霸,你去码头老铁匠那里走一趟,定制五十个轴承回来。”

东京十三门,看来是真要杠一回了。黑恶势力,真正赚钱的渠道,不过就是娱乐产业。甘奇有了人流,自然要物尽其用,要打造出自己的娱乐巨无霸,垄断这一词,刚才还是曹横提醒他的。

那就让大宋朝的百姓们看看到底什么叫作娱乐。

相扑场外的商铺,甘奇再一次让狄咏派人去招揽匠人了,要加快进度,彻底把甘家村打造成一个真正的娱乐商圈。

相扑场内,喝彩呼喊之声震天。

相扑场外,甘奇走在路上,到处都是上前来拜见的村民们。

昨日倒是没有这么多村民到这里来,甚至甘霸进村去请,都没有多少人来。今日似乎已经全村出动了,卖水的,卖饭食的。如今相扑场还没有印刷入场券,一切还是初始阶段,往后肯定要往正轨方向发展,这门口十有八九还会有倒卖入场券的黄牛党。

不断有村民上来感谢甘奇,毕竟这里是甘奇家的地,蹭着热度赚钱,不感谢一下甘奇,来日甘奇不准他们来了,那岂不是亏大了?

一瓢水都能卖三个铜钱,对于村民们来说,比捡钱都容易。

也有聪明人,上前感谢之余,还道:“甘大官人,若是这商铺盖好了,一定先要紧着我啊,我一定来租上一处。”

甘奇笑着点头:“放心放心,一定先紧着咱们村里人,只是这租金可不便宜呢?”

那人闻言试探问道:“不知租金一年要多少钱啊?”

甘奇看着不远一瓢卖了三个铜钱的水,答道:“百十贯是至少。”

话音一落,那人一脸苦涩,他哪里能有百十贯的身家?就算卖了祖宅,也凑不出这么多钱,唯有摇摇头,一脸不舍,又开不了口。

却听甘奇忽然说道:“咱们都是自家人,到时候自家人好说,分期付款就是,订了契约,先做生意,赚了钱,再交租金。”

那人闻言,已然喜笑颜开,连连作揖:“甘官人,那……那……”

“当真的,我记着你,到时候你来寻我,我给你留一处好地方。”甘奇显然是要带着全村共同致富的想法。

“多谢多谢,再拜甘官人。”

甘奇已然上前去扶,口中笑道:“不必再拜了,你还比我长一辈呢,如此大拜岂不是折我的寿。赚了钱,好好赡养父母,让孩子上学堂读书,将来也有个发扬光大。”

说完,甘奇已然又往前去,今日周侗比赛已经结束了,相扑场的运作也慢慢走入了正轨,甘奇便也想着家中还有个吴承渥。

此时甘奇对于吴承渥上心了不少,谄媚巴结讨好赵家是没有必要的,但是施恩惠给赵家,那是可以的。

甘奇就真的准备给赵家施恩了,第一步,就是让吴承渥考上进士。这份恩情,对于赵大姐而言,可当真不小。这个时代,能让人考上进士做官,还有什么比这更大的恩情?

甘奇往村中而回,远远还看见拄着拐杖的甘三爷带着几个老头正在往相扑场这边眺望。

见得这一幕,甘奇只是笑了笑,并不多管。

远处的甘三爷,却是一脸的不解与疑惑,问身边老头:“你们说,这甘奇到底何德何能?恁得就有这么多人非要从城内出来看这么一场相扑?相扑哪里看不到?”

一旁的老头答道:“我也是想不明白,最近就听村里几个小子每天入城去晃荡,如何就能拉得这么多人来城外看相扑?”

又有一个老头说道:“我看啊,十有八九是甘奇遇了贵人,有贵人相助,否则凭得他,哪里有这么大的本事。”

甘三爷闻言连连点头:“嗯,说得对,定是有贵人相助,泼皮无懒般的人物,阿谀奉承倒是把好手,定是攀附了哪家贵人,走了那狗屎运道。”

“三爷,这回甘奇,怕不是要发迹了吧?”

三爷闻言怒道:“发迹,发迹个屁,三教九流也能说发迹?攀附了贵人,也不过是个泼皮,你以为贵人是那么好攀附的?说不定哪天,那贵人一翻脸,叫甘奇吃不了兜着走。还是我家正儿有出息,来日考上进士,那才真是发迹了。待着看,一个无赖人物,岂能比得上我家正儿?待我正儿官服在身,荣归故里。”

一个老头闻言,连连点头:“三爷说得是,靠别人不算什么,靠自己才是,正儿如今在国子学,中进士是迟早的事情。”

几个老头连连点头,深以为然。

回到家中的甘奇,看着书房里埋头苦读的吴承渥,多少也有些佩服,外面那么热闹,吴承渥却还坐得住,丝毫没有凑热闹的心思,昨日陪着夫人看了几场相扑,今日依旧苦读不辍。

甘奇进了书房,吴承渥已然起身拜见:“见过先生。”

甘奇点点头,说道:“今日我押了一些题目,你一个一个好好答。”

吴承渥大喜,连忙作请:“先生请!”

甘奇拿出一堆题目,刑赏忠厚之至赫然在列。

甘奇也懒得去迂回了,直接点着这一题,说道:“今日做这题,好好答,哪怕答上一百遍,也要答到我满意为止。”

“学生尽力,不敢怠慢。”吴承渥点头说道。

吴承渥接着做题,甘奇也收拾了一下心情,开始读书,身边这个现成的老师,不能浪费了。

两人正在好好学习,天天向上。

赵大姐却在下午半晌来了,带着一堆小厮,挑着几个大箱子。

第六十一章 招揽?站队?

赵大姐自然是送钱来的,赵大姐身边依旧跟着赵宗汉,之所以今天这么晚才来送钱,只因为赵宗汉还真没有这么多钱,得到处去凑一凑,一凑就是下午了。

甘奇与赵大姐定了契约,却也没有把今日曹家的事情拿来说。

契约签好,赵大姐带着弟弟往相扑场而去,相扑场处,还有不少赵大姐邀来的熟人好友,其中许多就是各处的官宦夫人小姐之类,还有赵宗汉一帮朋友,姓赵的就有二三十人。

如今这赵大姐倒是有点主人的意思了,还是那句话,赵大姐聚齐了家庭妇女所有的优点,做起生意来,七大姑八大姨,一个不落,算是竭尽全力。这样的股东,当然是越多越好。

甘奇不免也要往相扑场去一趟,各处寒暄招呼,总是少不了的。

到得下午申时下,也就是下午四点多的时候,苏轼来了一趟,在相扑场外工地旁寻到甘奇,与甘奇说道:“今日午后,欧阳学士差人来请,请我父子三人去家中赴宴,也请了甘兄,还特地嘱托甘兄一定要到场。”

甘奇闻言有些疑惑,欧阳修何等人物?主动设宴请客?所以问道:“欧阳学士点名要我去?”

苏轼点点头:“嗯,欧阳学士知道你我相熟,所以特地嘱咐了一语。”

甘奇还是有些疑惑,但是也不得不去,只得回家换了一套老儒衫,跟着苏轼往城内而去。

欧阳修的家在内城,并不豪奢,却也占地二十亩不止。

客厅之内,苏洵与苏辙已然先到,正在有礼有节与欧阳修闲聊,旁边还有三十多岁的曾巩在一旁。

甘奇与苏轼后到,两人上前见礼。

欧阳修笑意盈盈:“落座落座,过得一会才开席,今日见得你们,我大宋文坛,后继有人啊。”

欧阳修自是在夸,甘奇一边落座,一边稍微打量了一下欧阳修,当真气度不凡,面相端正,十足的君子风范。

甘奇落座片刻,欧阳修闲聊之余,忽然开口问道:“甘奇,你可是与开封府包拯极为熟识?”

甘奇闻言一愣,欧阳修突然这么问一语,连一点预兆都没有,甘奇不免有些多想,却不犹豫,接道:“包待制乃长辈先生,学生承蒙包待制不弃,多教导学生勤勉进学,学生心中对包待制,多是感激之情。”

欧阳修闻言点了点头,说道:“哦?老夫还以为你拜在了包拯门下呢?”

甘奇又答:“学生不久之后当往府学进考,若是包待制抬举,愿意收入门下,那自是求之不得。”

甘奇一边答话,一边暗暗打量欧阳修的表情变化,欧阳修笑意已然减少了许多,这让甘奇猜测到了一些事情。难道?难道欧阳修问这些话语是让自己站队的意思?

甘奇想到这里,又觉得不至于啊,自己不过就是一个连科举考试都没有参加过的人,哪里轮得到自己站队?要站队也要进入官场之后吧?

“哦,如此啊?今日老夫这门庭,你也认识了,老夫一向惜才,后辈学子读书,何其不易。若是平常有暇,多来老夫这里坐坐,老夫闲暇之余,也多在家中讲学,子固也多在府上,你们都是年轻人中的佼佼者,当多多走动才是。”欧阳修捋着胡须说道。子固,便是曾巩的字。

曾巩此时也起身拱手:“在下曾巩、曾子固,见过。”

甘奇与苏轼苏辙自然起身回礼。

欧阳修这么一说,意思似乎就明显了许多,倒是让甘奇为难起来。甘奇知道欧阳修与包拯两人之间多有不愉快的事情,甘奇要入开封府官学,自然需要包拯多多照拂,倒不是要让包拯怎么教导,而是说甘奇本就是开封府户籍,考试之事都在开封府,没有开封府的这一道,甘奇连考试的资格都没有。

在这个大宋朝,考不上试,什么都是白搭,狄青就是代表。甘奇若想在这大宋朝活得舒服,不论做不做官,这个试是必须要考的,考出来了,那就是一个护身符。

大宋朝与士大夫共天下,上下三百余年,从宋真宗开始,朝廷几乎从来没有用法律杀过士大夫。虽然没有明文规定,但是好像约定俗成了一般,只要考上了进士,几乎就是免死金牌。当然,也不是真的一个都没有杀过,只是杀的办法不一样,比如王黼,皇帝也只是贬了他,杀人的还是别人。即便如王黼这般,也是极少数中的极少数。

而且甘奇对于包拯,本就有感激之意,甘奇也打过包拯的旗号解决一些麻烦。而且包拯在诗会上对于甘奇也有过抬举。人总不能忘恩负义?

欧阳修几语,甘奇已然有些烦恼,这顿饭也吃得不自在。苏家三人倒是没有甘奇这种烦恼。

觥筹交错之间,欧阳修更是时不时把甘奇拿来夸奖几句,还说甘奇这般才华,假以时日好好培养,必然名动天下之类的话语。

甘奇却是听得一个头两个大,好似欧阳修就等着甘奇大拜而下,拜师当场了。

甘奇只是愣愣的,当作听不懂。

拜师欧阳修,对于甘奇来说是不太可能的,甘奇对欧阳修有先入为主的排斥,特别是狄青这件事情上,甘奇与之就不是一路人。

熬着熬着,这顿饭终于是吃完了,甘奇与苏家三人出门而去,晚间还得到苏家去借宿。

走在大街上的甘奇,忽然想在这汴梁城内置办一个宅子,免得总是往苏家去借宿。

此时的甘奇也在想,要不要到包拯家拜访一趟,相比欧阳修,甘奇更喜欢包拯,也承了包拯的情,去感谢一番也是应该。

出名,有时候带来的不一定都是好事。但是甘奇也并不是不喜欢出名,既然出了名,那就得往前走,也该考虑一下读书进学,也要给自己争取一个护身符。若是有了这个护身符,面对曹家,也能从容许多。

这是甘奇第一次对考科举这么认真去思虑,头前还未如此多想。

第二日大早,甘奇出城而去,周侗今日可不是第一个上场,而是几乎最后上场,压轴大戏,这自然也是甘奇安排的。

这天早上,狄青未到相扑场,而是去了皇城,在垂拱殿里面见皇帝赵祯。请辞的奏折皇帝早已看过,更与许多人商议过。

今日来见,老皇帝再三挽留,狄青再三推辞。老皇帝万分不舍,这些不舍,也不知几分真几分假。

然后就是一个皆大欢喜。

狄青唏嘘间出了大殿,走到半路却被韩琦叫住了。

狄青见得韩琦,连忙大礼相见。韩琦如今是三司使、枢密院使,权柄正盛,三司使大概就是财政部部长、税务总局局长,再加盐铁专卖局总局长,还管理户部许多事情。枢密院使,大概就是*********。枢密院可以简单理解为中央军事委员会加国防部。

过不得多久,韩琦还要升官。

狄青拜完,韩琦看了看狄青,脚步微微迈起,往前走去,狄青跟在身后。韩琦开口:“你虽然告老辞官,但是家住京城,也不得乱走。”

狄青闻言大惊,却还连连点头:“是,在下一定不敢乱走。”

韩琦一语说完,加快脚步往前而去。

狄青故意减慢步伐,皱眉摇头,心中似乎又是郁闷不已。狄青心中满腔忠义,官都辞了,却还被如此防备,何其可悲。

第六十二章 道不同不相为谋

相扑场擂台之上,周侗准备再次上场,满场呼喊如雷,叫骂不止。

周侗也不复头两日那般的紧张,与一旁的甘奇说道:“大哥,还别说,这些骂声,听着听着,就真的习惯了。”

甘奇笑道:“那是自然,不被人骂是庸才,这些骂声,你就当是为你鼓劲的。”

周侗左右舞了舞拳脚,少年人的跳脱又回来了,说道:“大哥,你且看,待我上台去,来一个打一个,来一双打一双。”

擂台周边,已然围满了人,都是参赛选手,有人已经被淘汰了,有人刚刚晋级,却都不离开,就等着今日周侗这一场。

周侗走上台去,拱手左右致意,换来的却是更加激烈的骂声。

对面一人,双手环抱在胸,能在今日遇见周侗,这人显然也是胜过了一局,连眼睛都不往周侗方向去看,只是伸出一直手臂指向周侗,开口:“今日你遇见了我,算你不走运道,且看我如何将你打败,好教你往后见得我汴梁好汉,也知道绕道而行。”

这般一语,场下几百汴梁好汉个个激动非常,呼喊震天。

周侗却是理都不理,只问裁判狄咏:“可以开始了吗?”

每每周侗比赛,都是狄咏来挡裁判。狄咏一声大喊:“开始。”

周侗翻身而上,然后就听得周侗不断大呼:“叫你装蒜,打死你。”

“叫你看不起人,打死你。”

“叫你托大,小爷打死你。”

全场都是抽冷气的声音,希望再一次破灭了,这周侗实在嚣张至极。

“站起来,还手啊,别只知道挨打。”

“还手啊,打死周侗啊。”

周侗已然把那人坐在了身下,拳如雨点。那人除了抱头闪躲,哪里还有还手之力。

一盘的狄咏都看愣了。

甘奇连忙出言提醒:“狄咏,快去拉开啊。”

狄咏连忙上前去拉周侗,比赛又这么简单就结束了。

周侗昂首挺胸而下。

场下几百相扑手,皆是皱眉。

也有人开口说道:“这周侗当真走运,怎么抽到的都是这般无用之辈。若是抽到了我,叫他好看。”

也有人低眉在想,在想着万一遇上周侗,该如何应对。

显然是有些人只认为周侗是走运,有些人看出了门道,知道周侗不好对付。

满场骂声四起,这回骂的却不是周侗了。

甘奇看得这般场面,忽然开口与狄咏说道:“情绪可用,这盘口得先开了,不必等到六十四强的时候,先开周侗一人的盘口。”

“开盘口的事情,还得大哥亲自操作。”狄咏答道。

甘奇点点头:“你得跟着学。”

“大哥,我学倒是无妨,就怕学不好。”狄咏有些不自信。

甘奇却道:“往后这相扑场的事情,都会付与你一人管理,岂能学不好,一定要学好。”

狄咏听得一愣,答道:“大哥,你就不怕我把事情都搞砸了?”

“搞砸了?搞砸了有你好果子吃。”

狄咏一低头:“大哥,那你一定得好好教我。”

两人往相扑场外而去,一个教一个学。

第二日盘口就看起来了,前期甘奇也把盘口的事情简化了许多,比如尽量把赔率用整数来表示,方便看客们计算。

巨大的几个布告栏,就立在几个入口旁。

最顶端写着实时赔率,下面就是周侗与刘猛两个名字,刘猛自然就是周侗今日的对手。

围观之人无数,有识字的,便在念,不识字的自然在听。头前还有小厮在解释。

“周侗,一赔二,刘猛,一赔十?”

“岂有此理,凭什么刘猛就一赔十?看不起我们汴梁好汉不成?刘猛头两日厉害得紧,连连获胜,其实一般人?”

“我刘兄弟武艺高强,定能击败周侗。”这人似乎认识刘猛,又道:“我买刘兄弟胜,一贯钱。”

一旁的小厮喜笑颜开,连忙作请:“这边请这边请,这边账房付钱拿票。”

“我也买刘猛,汴梁人岂能怕了外人?”

“买刘猛,买刘猛。”

倒也有冷静的人,与身边人轻声说道:“我看那周侗此番还会获胜,买周侗吧,不必与钱过不去。”

身旁之人也深以为然:“嗯,买周侗,赚钱重要。待得之后有真正的高手出来了再说。”

甘奇就这么看着,两眼放光,赔率也在实时调整,买刘猛的越多,刘猛的赔率就会往下降,周侗的赔率就会往上涨。甘奇不是要靠周侗赚多少,而是在让操作之人熟悉流程。

甘奇开的盘口,不是对赌的。而是赚其中差价的,谁赢谁输都无所谓,甘奇是稳赚不赔的。并不去操作其中比赛,保证公正性。

所以实时数据很重要,待得押注稍微一多之后,小厮们不断在几个门口奔跑,把实时的押注数据送到账房,账房里就会有人计算双方获胜之后的赔付多少,再改变赔率,一直平衡着双方的赔付金额。如此赚取其中的差价。

若是以后,有了所有人更多场次的比赛数据之后,还可以引入一个公式来计算,这个公式倒是可以让操作变得更简单。这个公式也不难,因为甘奇曾经操作过赌球的球盘,这也是甘奇吃枪子的罪名之一。

虽然一场赚不了太多,但若是每日这么稳赚不赔,那数额就巨大了。

比赛已经开始,却还有人时不时从相扑场里冲出来,买上几注。

直待得周侗快上场了,盘口才封。

甘奇也就不再到处奔忙指导了,回家而去。

半道之上,却又遇到了东京十三门的掌舵曹横,与其说是偶遇,倒不如说就是曹横来寻甘奇。

两人在路上相遇,这一回曹横却没有了满脸的笑容,连礼节都没有了,上前直接说道:“甘大官人,我道是何人在你身后撑腰呢?原来是赵宗梅与赵宗汉两姐弟啊?一个嫁出去的女儿,一个只知画画的世子。哼哼……某倒是想会上一会,甘大官人替某邀约一番如何?”

甘奇还真不知道赵宗汉擅长画画,便是听得曹横这般语气,便也听得出曹横是真没有把这姐弟放在眼里。这个曹家国舅爷是真的厉害非常。

“曹掌舵可是在威胁在下?”甘奇问道。

“好话前头说了,有道是先礼后兵,礼下了你甘大官人不当回事,自然就得来点厉害的。许是甘大官人太年轻,不知我东京十三门的厉害。今日我曹某亲自再来,便是脸面给得足了,再问一回,这入门之事,你可想明白了?”曹横语气狠厉,再也懒得与甘奇这么个小年轻多说。好话不行,那就真要动点手脚了。

甘奇听得威胁之语,双眼微微一眯,也答了句狠厉话语:“强取豪夺不过如此,曹家人当真厉害得紧,大宋朗朗乾坤,却也敢如此行事?莫说相扑,就算是赌坊、青楼,这汴京城里所有娱乐之所,兴许来日都要寻曹掌舵来出头,你说我今日这门是入得还是入不得?”

“年轻人好大的口气,夜路走多了,可别栽入汴河里去了。”曹横咬牙一语,已然真的就是恐吓甘奇了。

曹横之语,已然是在威胁甘奇的生命安全了,此时已然由不得甘奇低头,今日这头一低,来日在曹横面前,那就永远抬不起来了,甘奇就成了可以任人拿捏之辈。甘奇心中怒火自不用说,怒火中烧的甘奇,一拱手:“道不同,不相为谋,告辞。”

曹横看着起身离开的甘奇,来回摩挲着自己的下巴,忽然笑了出来:“哼哼……好,好久没有遇到这般愣头之人了,也好久没有人见识过某的手段了,便看看今日这汴京城里能出个什么厉害的角色。”

一旁立马有人恭维:“这小子是不识好歹,不知死活。他哪里知道掌舵的厉害,这回叫他吃不了兜着走。死都不知道怎么死!”

第六十三章 赎身

家中的吴承渥一直在答题,那一篇“刑赏忠厚”,答到今日,还没能让甘奇满意,唯有继续写。

吴承渥多少有些不开窍,弄得甘奇好似自己答题一般,又得事无巨细去说,不断表达着自己的观点。

晚间苏轼又来邀约,昨日是欧阳修的宴请,今日是准备约甘奇再往那遇仙楼去。

甘奇看了看苏轼,又看了看埋头苦写的吴承渥,笑道:“子瞻兄,大考在即,别人一个个在家复习备考,你却只想着花天酒地,人和人为何就这么不一样?”

苏轼笑道:“备什么考,读书十几年,天天都是备考,如今就该花天酒地,不必过于紧张。考得上考不上,听天由命。”

“我看子瞻你不是听天由命,你是胸有成竹。”甘奇显然是看透了苏轼。

苏轼尴尬一笑:“本想谦虚一下,甘兄你还是给说破了。自从开始参加科考,就没有我做不来的题,帖经墨义也好,策论也罢,管他呢。”

甘奇摇摇头,抬手:“走吧,这话说得让人难受。”

甘奇带着苏轼就往外去。书房里留着一个吴承渥,听得苏轼的话语,一脸的痛苦。

苏轼今日带两个折扇,扇面是自己的书画,天气已然转冷,苏轼还是时不时摇着折扇,口中还笑道:“甘兄,此番我要是考上了,你我怕就要分别了。”

甘奇知道其中道理,新科的进士,十有八九是外派的,到哪里任个判官、推官、知县什么的,留京的可能性不大。

“子瞻想不想留在京中?”甘奇问道。

“留在京中?还是罢了,我还是愿意到地方州府去,好不容成了个官,到得州府里,算是个人物,留在京中却算不得什么,若是做出一点成绩,熬上几年再入京,也能升个品级权职,如此更好。”苏轼心中倒是很清楚这些事情。

甘奇也不多劝,只道:“还早还早,及时行乐。”

苏轼点头道:“这汴梁城,唯一优点就是好行乐,除了此道,一无是处。”

苏轼是真正有大智慧的人,说这话自然有道理。大宋都城,真要问有什么好?除了玩乐,还真说不出另外的好处。

奢靡,整个朝廷中枢,就在这种奢靡的娱乐中。

是好是坏?

遇仙楼,甘奇与苏轼来了,苏辙今日却未来,苏辙似乎不必苏轼洒脱,在家中苦读备考。

小厮见得二人入门,躬身上前迎接:“二位公子可有熟识?”

苏轼与甘奇对视一眼,说道:“去报萧姑娘,就说甘奇与苏轼来了。”

小厮听得这两个名字,抬头一看,脸上立马笑开了花:“二位公子稍待,一旁吃茶,小的这就去报,片刻就回,片刻就回。”

甘奇与苏轼便在一旁落座,茶水上来了,甘奇忽然开口说道:“子瞻,此番我想把那萧姑娘赎了,也不知这般名楼里的姑娘,要价几何?”

“什么?赎身?甘兄,不必吧?风月之地,甘兄若是想玩乐一番,凭着本事去就是,何必如此破费?”苏轼似乎有些不能理解。这个时代女子的地位当真不高,除了妻子以外,家中的女子,送人都是很常见的事情。

苏轼也做过这样的事情,苏轼在被贬之时,家中养着许多姬妾,一应全送了人,甚至传言苏轼连怀了他孩子的小妾也往外送。其中还有一些可悲的故事,真假难辨。《宋史》中甚至有记载,后来的大太监梁师成,就是苏轼送出去的妾生的儿子。

但也就是这样的苏轼,对妻子却又爱得极深,苏轼填的词中“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千里孤坟,无处话凄凉……”,这一曲就是悼念亡妻所作。

也不能说苏轼就是渣男之类,而是整个时代本就如此,并非苏轼一人如此。

苏轼似乎不能理解甘奇为什么要花大钱买一个青楼女子,甘奇却是又问:“子瞻,当真很贵?”

苏轼连连点头:“贵,若是还在妈妈处学艺的小姑娘,模样周正的,也不过十几贯钱,若是模样差点的,几贯钱也买得到。但是萧姑娘已然艺成了,如今你我捧了她一把,也算得小有名气,不出个千多贯钱,怕是赎不了。”

“千多贯?咱们这是不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甘奇也有些意外,头前吩咐甘霸到牙行里买过人,一个十二三岁的伺候丫鬟,十贯左右。到得萧九奴这里,却要千贯。一百多亩好田的价格了。

苏轼摆手笑了笑:“所以说啊,不必如此破费。若是想一亲芳泽,那还不简单吗?”

苏轼是那风流人,想的自然也是风流事。

甘奇却在摇头:“一亲芳泽讲究个你情我愿,倒不强求。我赎萧姑娘,是另有打算,千多贯就千多贯吧,既然看好,多少钱也付了。今日且问问萧姑娘愿不愿意再作决断。”

“萧姑娘自然是愿意的,而今她还未出阁,寻个好人家比在遇仙楼里迎来送往好上百倍。甘兄你也是舍得啊,千多贯买个青楼里的姑娘,教人佩服。”苏轼答道。

此时那小厮已然飞奔而来,上前躬身作请:“二位公子请,萧姑娘听得您二位来了,那是惊喜万分,正扫榻而待。酒菜也正在上。”

“去问一语,她若是愿意,那我明日就来付钱。”甘奇起身说道。

苏轼哈哈一笑:“甘兄,平常了,我自诩风流人,哪想比起你,还是差得远啊。”

两人往后院而去,通过花草鱼池的庭院,过得亭台回廊,萧九奴的厢房比较偏僻,两人进入落座。

一个会客厅,甘奇与苏轼落座左右,头前是一个屏风,屏风后是个胡床,胡床上坐着的便是萧九奴,中间这个屏风把萧九奴遮住了,甘奇与苏轼是看不到萧九奴的,只能透过屏风看得一些若隐若现的身影。

萧九奴福礼拜道:“奴家拜见二位公子。”

苏轼熟门熟路,直接开口:“把这屏风撤了去。”

萧九奴闻言沉默片刻,然后说道:“依公子就是。”

一旁的小厮已然上前撤屏风。其实这屏风,每个姑娘房里都有,撤不撤屏风也是由姑娘们说了算。每有新客,屏风就会竖在中间,若是姑娘对这个客人有好感,才会撤去屏风。

这般清倌人,自由度还是挺高的,卖的不是身体,甚至卖的不是艺,卖的是恋爱。文人士子到这般地方来,其实就是来谈恋爱的,诗词琴艺,那是浪漫。这个时代,也唯有青楼里有恋爱,其他地方是没有恋爱这个东西的,结婚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结婚前的男女,连面都见不上。

清倌人提供的服务,可以算作是“恋爱服务”。

屏风一撤,小厮也就出门而去,房内只留一个伺候酒菜的丫鬟。

萧九奴犹抱琵琶半遮面,含羞低头,并不抬头与甘奇苏轼对视。

甘奇是第一次来这种场合,并不多言。苏轼却开口道:“劳烦萧姑娘抚几曲,我与甘兄对饮几杯。”

一般情况下,到这里来的文人,大多都是捧着姑娘的,好似追求一般。苏轼则不然,多是姑娘们捧着他,苏轼也习惯如此。

萧九奴抚琴开唱,婉转动听,开口直接唱甘奇的词。

甘奇多少有些拘谨,与苏轼连连对饮。

这边厢房里曲子已经在场,不得片刻,左右厢房忽然也挤了不少人,都是遇仙楼里的姑娘。

听得萧九奴在唱曲,姑娘们一个个激动不已,互相窃窃私语。

“真是那甘公子与苏公子来了,千真万确,今日一定不能错过了机会。”

“机会是不能错过,愁煞个人,该用个什么借口好呢?”

“姐妹们,不若咱们直接进去?”

“不可不可,如此岂不是失了大礼?”

“那你们说怎么办?总不能又让九奴一个人把好处占尽了?”

“还是等等,若是两位公子出来如厕之类,咱们上前去请,便当作偶遇。”

“好,这个办法好,又不失礼,也不唐突。”

正当众多姑娘互相商量的时候,隔壁屋里的唱曲声忽然停了。

隐约听得甘奇开口:“萧姑娘,我想为你赎身,不知你可愿意?”

一时间,房内所有姑娘愕然呆愣,一动不动,针落可闻,似乎都傻了一般。赎身对于她们而言,是那日思夜想而不得的事情,哪怕是一个老头愿意出钱赎人,也不会有人不愿意。

毕竟这遇仙楼是那青楼之地,不论怎么样的清倌人,总还是有那么一天,一双玉臂千人枕、半点朱唇万人尝,谁又愿意呢?

可见甘奇这么一语,对这些姑娘来说是多么大的震惊。

第六十四章 良辰美景奈何天

房间之内,萧九奴也呆愣在当场,一时之间不知答什么话语。

苏轼见得萧九奴不说话,也说了句:“萧姑娘,甘兄欲为你赎身出楼,不知你意下如何?”

萧九奴忽然紧张起来,抱着琵琶琴的手,不断在琵琶上摩挲,可见她心中如何慌乱。

这般楼宇里的姑娘,其实是不能为自己的人生做选择的,甘奇想替她赎身,本可以直接绕过她去与掌柜或者妈妈谈,谈拢价格付钱就可以,也由不得她愿意不愿意。

甘奇与萧九奴只算初识,说话都没有超过十句,忽然开口要赎人,萧九奴已然心慌意乱,不知如何是好。

此时门外却忽然进来一个女子,这个女子也顾不得是否唐突失礼,直接就走了进来,一脸急切说道:“九奴,你还不快快应了甘公子?”

这一句话语说完,这女子才见礼:“奴家李一袖,见过二位公子。”

甘奇与苏轼点头回应。

此时的萧九奴也站了起来,却还是紧张无比,说道:“姐姐,我……我……”

“别你你我我了,快快应下就是,随甘公子走吧,到得楼外,一定好好活着。”李一袖之所以这么冲了进来,就是因为在隔壁隐约听到了,怕萧九奴这小姑娘不懂事犯傻。

甘奇看了看李一袖,便也知道这姑娘是个好心的人。

“姐姐……我……”萧九奴还是支支吾吾,对于这个小姑娘来说,赎身之事,这一去,就是一辈子了,甚至就等于良家女子的婚姻大事,她这是乱了方寸。

着急的李一袖却不再去说萧九奴,而是转头与甘奇说道:“甘公子,九奴是愿意的,她之事不好意思说,奴家替她应下来了,往后九奴就是甘公子的人了。”

甘奇左右看了看两人,问道:“李姑娘可能替萧姑娘做主?”

“可以做主的,可以的。”李一袖一边说,一边还去拉扯萧九奴:“你快点头,别傻愣着了。”

萧九奴低着头,终于轻轻点了一下。

“好,那就如此说定,明日我派人来接你。”甘奇已然出门而去。

苏轼见得甘奇就这么走了,连忙追出去,说道:“甘兄,怎么这就走了呢?不是才来吗?”

“事情办妥了,自然就走。”甘奇答道。

苏轼哑然失笑:“你是办妥了,我还没有办妥呢?”

甘奇回过神来:“子瞻兄也要赎人?”

“我赎什么人啊?我就是……我来这里……我……算了,走吧。”苏轼以为甘奇是愣头愣脑没有经验,风月之地,哪里是来办什么事情的?不得弄点风月之事吗?

甘奇其实懂得,只是他没有苏轼那般闲情雅致,喝酒填词唱曲春宵一度什么的。

所以走在头前的甘奇微微发笑。

走在后面的苏轼忽然也明白了一些,说道:“甘兄,你是故意的吧?”

“故意什么?”

“罢了,好个良辰美景,就被你搅和了,下次再也不约你了。”苏轼说道。

“良辰美景奈何天啊!”甘奇笑着说了一语。

苏轼闻言脚步一停:“良辰美景奈何天,好句!那首曲子的?整首词是怎么样的?”

甘奇闻言也停住了脚步,想了想,答道:“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良辰美景奈何天,赏心乐事谁家院朝飞暮卷,云霞翠轩,雨丝风片,烟波画船,锦屏人忒看的这韶光贱。”

“好词,当真好词,绝顶的好词。”苏轼已然在夸,词是绝顶的好,但是苏轼又疑问道:“甘兄,这般好词,就是……就是怎么对不是词牌?还请甘兄解惑。”

甘奇也起了一些兴趣,这曲并不是大宋朝的词牌,而是后世昆曲的曲牌,最早是明朝汤显祖的作品,出自戏曲《牡丹亭》,文学造诣自不用谈,只是不符合时代,便答道:“此词好不好?”

“好是极好,就是不知拿什么曲子去唱。”苏轼答道。

“既然好,那我就创个词牌出来,这一曲就叫《皂罗袍》,待我创出调子,让萧姑娘唱与你听听。”甘奇其实已经就在试验戏曲的事情,干的就是作词作曲的差事。

苏轼倒也并不觉得不可,答道:“十个字的长句,倒也少见,只要调子好听,倒也无妨。”

苏轼本就是那种并不在乎格律的人,他填词,经常随心所欲去改格律,比如那曲《念奴娇·赤壁怀古》里面,苏轼就随手改了《念奴娇》的格律,“遥想公瑾当年,小乔初嫁了,雄姿英发”这一句,按照格律字数,本应该是“遥想公瑾当年,小乔初嫁,了雄姿英发”。当然,按照格律,苏轼这一句就不通了。

苏轼这么改,也没有人说他不对。唯有后来李清照吐槽过苏轼,说苏轼许多词,都不知道怎么唱。说苏轼的许多词是“句读不葺之诗”,意思就是说苏轼用写诗的方法填词,还不整齐。还说苏轼是“曲中缚不住者”,就说说曲调已经束缚不住苏轼了。

但是苏轼填出来的词,就没有人说不好,也没有人说他填错了。

只有一个解释,谁叫人家是大佬,怎么填怎么对。

后人看诗词,往往过于注重格律本身。但是诗词,本就是兴起之时的娱乐之物,多是文人娱乐的东西,诗词就是古代的流行歌曲,格律本也是人创造出来的,其实在真正大佬眼中,那都不是事,想怎么填就怎么填。

苏轼这一语,算是给了甘奇信心,戏曲的事情,甘奇这回是有放开手脚去大干一场的信心了,也就不那么在乎文人士子们的口味了,甘奇说道:“我准备排演一出戏剧,子瞻有没有兴趣?”

“戏剧?怎么样的戏剧?”苏轼哪里能没有兴趣?

“梁山伯与祝英台,这一曲《皂罗袍》,我准备放在最后结尾来用,如何?”甘奇说话间,就把明朝《牡丹亭》的一段挪到了宋朝来。

“那此词当真是贴切得紧,悲从中来,真是个良辰美景奈何天。极好,若是此剧成了,当浮一大白,走,咱们一起去合计合计。”苏轼兴致大起。

甘奇更是高兴,脚步一迈,就是飞快。

苏轼还笑道:“难怪你让我弟弟为你写话本,原道是这般。”

甘奇点点头:“赎那萧姑娘,也是为了这般。”

苏轼了然,说道:“如此想,那千多贯钱,倒是合算了。”

第六十五章 十八年后又是一条好汉

甘奇与苏轼两人兴致大起,快步往城外而去,心中想的都如何让良辰美景去奈何了天。

却是两人刚刚过得码头的叠拱桥,甘奇就停住了脚步。

只见大路之上走来一队官差,四五十人,官差中间,押解着一人,披枷带锁,官差之外,也围了几十号人。

围着官差的几十号人甘奇却都认识,甘霸狄咏都在其中。

还听得官差左右呼喊:“官府办差,不得靠近。”

甘奇已然着急起来,因为他还得官差中间押解的那人竟然是甘狗儿。

此时甘霸与狄咏也看到了下桥的甘奇,飞奔上来,甘霸急切说道:“大哥,您到哪里去了?我到处寻你不见。狗儿他被官差拿了。”

甘奇皱着眉头问道:“怎么回事?官差如何拿住了狗儿?”

“我也不知道啊,我正在相扑场忙碌,忽然听得村里有人来报,说大批官差往村里去了,待我赶回村里,就看到甘狗儿被人从后山拿了下来。”甘霸已然急切非常。

“莫不是有人到官府通风报信?”狄咏怀疑一语。

甘奇沉默不语。

此时官差已然走到了甘奇身边,披枷带锁的甘狗儿也看到了甘奇,连忙大喊:“大哥,此事我都一人扛下来,大哥不必担忧。脑袋掉了碗大个疤,有此一遭出头事,我此生足矣,十八年后又是一条好汉。”

甘狗儿话语在喊,却满脸是泪。便也是知道这一遭去,凶多吉少,杀人偿命,自古如此。

甘奇阴沉着脸,脑中不断在想,已然这么多日了,忽然间甘狗儿就被人抓住了,甘狗儿却还没跑脱?事情已然不是那么简单。

却见那位巡检捕头何海也从甘奇身边路过,一脸为难与甘奇连连拱手,还转身示意郑中和。

待得衙差们押着甘狗儿过得拱桥,落在最后面的郑中和连忙上前与甘奇说道:“甘大官人,此事我等也没有料到,忽然提刑就说要拿人,我等也不知道是来拿甘狗儿,便跟着出城了,待得我等知道的时候,却已经晚了,唉……”

甘奇点头拱手:“多谢,此番狗儿下狱,劳烦一定在狱中照拂一二,一应打点,我随后就送到。”

郑中和连连点头:“应该应该,狱中定然不叫狗儿吃了苦头。只是包待制若审案……”

甘奇再拜:“多谢郑兄台了,能在狱中照拂着,已然足够,再谢。”

郑中和回礼,连忙往前去跟上大队伍。

狄咏皱眉问道:“大哥,定是有人通风报信,若是一般搜查,狗儿听得动静就会从后山跑脱,岂能被人当场拿住?定是这些人知道甘狗儿在老宅之中,奔着老宅就去了。”

甘奇点点头,他岂能不知道有人报信了?

但是,到底是何人报信呢?还报得如此准确?而且还直接报到了提刑官那里。

一旁的苏轼不知详细事情,却也知道甘奇应该是摊上大麻烦了,开口问道:“甘兄最近可是得罪了什么人?”

甘奇已然双眼怒火而出,口中在骂:“曹国舅,好个曹国舅!”

苏轼闻言一惊,问道:“曹国舅?你如何得罪了个国舅爷?”

甘奇不答,只道:“子瞻,戏曲之事容后再说。”

苏轼答道:“若是有用得上之处,不必客气,一定来告知于我。”

“一定一定。”甘奇答道,但也知道这件事情不是苏轼能解决得了的。

甘奇与苏轼拱手作别,苏轼一步三回头往城内而去。

待得苏轼一走,甘奇已然火起,大声说道:“抓人!”

“大哥,抓何人?”甘霸撸着袖子问。

“以往黑虎帮之人,有一个抓一个,全部抓到村里去。”甘奇已然在想如何在包拯那里救甘狗儿一命,只要命不丢,万事好说。杀人获罪,本是应该。但是甘狗儿因为杀了王胜而死,那就不值得了。

甘霸闻言,一跃而去,大手一挥:“抓人,封住码头几条道口,到巷弄瓦舍里一个一个抓。”

码头一边是河,一边是甘家村,码头被夹在中间,只有东西方向可以进出,在一个就是码头的这个拱桥通城内,守住码头东西,看着河道,封控起来,倒是不难,往甘家村跑,那就是自投罗网。

甘奇要抓人,便是要找证人,证明甘狗儿是受尽屈辱之后,才出此下策。古代律法讲究更讲人情,有了各方证人来证明甘狗儿屈辱无奈,这条命保住的可能性就很大了。

至于什么刺配充军之类,之后再说。

先保住甘狗儿的命。

甘奇就站在拱桥之下,抬头看着那座巨大的汴梁城,脑中不断在转。

曹国舅?一个风评不好的国舅爷,怎么就成了传说中的仙人呢?显然是这位国舅爷当真去了那名山大川修了仙,才能出得这个传说。

那曹国舅为何好好的国舅爷不当,非要去寻访仙道呢?

如何才能扳倒两个国舅爷?这才是问题的关键。

否则过了今日这个麻烦,还有来日。

甘奇沉思在想,那拱桥之上忽然下来了几个人。

迎面就是笑意盈盈的东家十三门掌柜曹横,曹横看到甘奇,已然开口:“呦,甘大官人,可是遇到麻烦事了?”

甘奇看着曹横那张欠打的脸,也笑道:“曹掌舵来得正好,我正烦恼得紧。”

“既然有麻烦,甘官人怎么不来寻兄弟啊?兄弟在这汴梁城里,就没有解决不了的麻烦。”曹横已然就是明知故问,事情皆出自他手,此时不过就是给点颜色与甘奇瞧瞧。

甘奇问道:“曹掌舵还能从包待制手中救出人不成?”

曹横摇摇头:“救是救不了的,让他活命不难,若是刺配到沧州或者西北去了,某倒是还有手段把他调回来了,当兵嘛,到哪里都是当兵,在汴京城当兵也一样。”

“哦?原来曹掌舵没有能力在包待制那里救出人来啊?那我这烦恼,曹掌舵是解决不了了。”甘奇答道。

曹横听懂了甘奇拒绝之意,抬抬手:“一个小喽啰,死也就死了。甘官人不在乎,某也就不在乎了。甘官人既然如此拒人于千里之外,那就别怪某不讲情面,一点下酒菜,甘官人先吃着,正席还在后面呢。”

甘奇面色一冷,答道:“曹掌舵,正席自然在后面。到时候咱们一起吃,且看谁先下桌。”

“哼,不知死活,从今日起,某可不会再来寻你了,某只在家中等着你来求。”曹横自信非常,也由不得他不自信,这种逼人就范的事情,他也不是一次两次了,从未失手。

曹横已然转身而走,几十步远就是城门。

甘霸含恨轻声说道:“大哥,我去把他杀了,狗儿所做之事,我也可做。”

甘霸算是有了一些长进,杀人放火的,也知道轻声细语去说,不再如以往那般大吼大叫。

甘奇皱眉沉思,抬手阻拦:“不必如此,我可不想你也入了那大牢里去。我自有解决之法。”

第六十六章 学生此来,有一私事

如今甘狗儿落入开封府大牢,甘狗儿杀人之事,有很大的原因是因为甘奇,甘奇自然不可能见死不救。

至于到底该如何救甘狗儿,甘奇已然思虑了许久,所以开口问狄咏:“你可知道曹家国舅府邸在何处?”

狄咏想了想,说道:“大致方位倒是知道,具体哪座宅子还得细细去问。”

甘奇直接吩咐:“你带几个人去把他家宅子寻到,留人盯着,一天到晚都紧盯他家的宅子。”

狄咏不问其中缘由,只是点头:“大哥放心,一定办妥。”

安排妥当之后,甘奇带着甘霸再一次入城,在城内集市买了一些普通的茶叶、宣纸之类,然后往内城而去。

此时天色已然不早,甘奇寻到包拯府邸,拿了一些铜钱,门口小厮已然进屋禀报。

包拯对于忽然造访的甘奇,倒是没有什么意外,大概也知道甘奇最近会上门拜访,上一次就算有约在前。

拜见寒暄之后,包拯看得甘奇还带了礼物,似乎有些不快,开口道:“下一次不必带这些东西。”

“待制容禀,都是一些普通之物,值不得两三贯钱。”甘奇在这个问题上,倒是经过了思虑,上门而来,空手不好,但是包拯这样的人,重礼也不好。

果然,包拯听得这话,面色好看许多,示意甘奇把礼物放到一边,落座之后,包拯又问:“过几日官学就招生开考了,你可有准备?”

过几天?甘奇一直以为官学招生还有一段时间,也未太过关注。唯有答道:“学生近来多读书。”

包拯问道:“你近来都随何人读书啊?”

甘奇脑子一转,答道:“吴承渥。”

包拯听得这个名字,想了想,说道:“吴承渥?本府倒是识得此人,也曾在开封官学进学,此人勤奋有余,只是灵动不足,过于愚钝,算不得好老师。”

甘奇闻言有些尴尬,他也是实在没有人可以拿来说了。不过吴承渥也算得上是甘奇的老师。

忽然包拯又道:“不过……不过你随吴承渥这般的人读书,倒是合适。”

包拯说这话,自然有他自己的道理,甘奇在包拯眼中,是那有才之人,包拯怕就怕甘奇自以为是、自大懈怠,基础不扎实。吴承渥恰恰就是那基础扎实的人,这算是对症下药。

甘奇点头答道:“吴先生对于经文典籍,很有几分见地。”

包拯闻言一笑,说道:“见地?见地他没有,他只是读了个滚瓜烂熟而已。你若能学得个滚瓜烂熟,足矣。”

甘奇又是点头,口中试探问道:“包待制,学生此来,有一私事。”

包拯问道:“何事,说来听听。”

甘奇直言而答:“学生堂弟,今日因杀人之事被开封府羁押归案,学生来就是想说这件事情。”

包拯闻言,眉头一皱,问道:“甘狗儿杀王胜一案?”

“正是此案,包待制容禀,学生此来,并非徇私枉法,而是有内情禀报。杀人而获罪,天经地义。但是其中内情,不得不禀。还请包待制见谅。”甘奇怕就怕开封府里有那曹家之人,比如哪个提刑,到时候欺上瞒下,容不得他人说话的余地,那时候甘狗儿就免不得一个死罪难逃了。

包拯听到这里,眉头微松,显然刚才包拯心中已然有想法,听得甘奇说不是走人情徇私枉法,而是有内情,再说:“且说。”

“甘狗儿,本来村中孤儿,自小孤苦无依,百家饭养,三餐饥饱不定,长得个消瘦模样,着实非奸恶之人。那王胜,本事码头上泼皮人物,聚得一帮闲散欺压百姓,后来越发得势,还组织恶人建立了一个黑虎帮为祸乡里,邻里之间敢怒而不敢言。甘狗儿为了果腹,也曾在他麾下做一些腌臜之事,只是一直受尽欺辱,其中欺辱之事,一言难尽。所以甘狗儿方才怀恨在心,为民除害。学生之言,句句属实,还请包待制明察秋毫。”甘奇说出内情,却并不直言求情。

包拯看着甘奇,问道:“你可是接下了此讼?”

古代有一个职业,叫作讼师,有时候也不一定是一个职业,只是一些读书人兼职此事,做的就是帮人写诉状,帮人打官司这一类的差事,有点像律师。因为底层民众,识字率很低,连自己名字都写不来,更别说写诉状,公文也看不懂,更不要说看懂法律书籍,所以不得不请识字的人帮忙做这些事情。

甘奇点头:“同族兄弟,学生自然不能不管。”

包拯点点头,说道:“你既然接下了此讼,只管寻证人,等待过堂就是,为何非要到本府这里来说此事?”

包拯不傻,向来也是秉公执法之人,也是公事公办的人,也不喜欢这种走关系讲人情的事情。包拯也相信甘奇不是不聪明,非要来撞霉头,但是甘奇偏偏又来了,那其中肯定有问题。

甘奇闻言犹豫一番,并不多答。

包拯试探性问了一句:“你可是觉得其中会有人作梗?”

甘奇点点头:“学生不敢妄自猜测,包待制必有明断。”

包拯看着甘奇一边点头,还一边说不敢妄自猜测。心如明镜,只是挥挥手说道:“你回吧,备好人证物证,后日大早便开堂过审,不要误事。同族之情,如此奔走,不枉圣贤教诲之君子。备考之事,定不能懈怠。”

包拯已然在夸奖,显然也觉得甘奇是个重情重义之人,更是一个极为有分寸之人。包拯懂得甘奇此来的意思,甘奇却又不明说,实在是聪明人。

甘奇从开封府而出,天色就快黑尽,两人飞奔往城门而去。

甘奇老宅之中,已然捆绑了无数码头上的泼皮无赖,十几个大汉拳打脚踢不止,哀嚎与求饶此起彼伏。

直到甘奇走进老宅,声音立马停住了,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甘奇。

有人见得甘奇进来,连忙开口说道:“大官人,小人昔日为黑虎帮做事,实乃无奈,不得不为,小人可从来没有做过什么坏事啊,大官人饶了小人这一遭吧。”

第六十七章 不准入内

满场五六十人,都是今日从码头各处抓回来的,甘奇走到头前落座,手一抬,示意众人禁声,开口说道:“后日,开封府过堂审狗儿,狗儿你们都是认识的,王胜你们更是认识。狗儿杀王胜,乃是饱受欺凌之后无奈之举,更是为民除害之举。昔日黑虎帮之事,没有人比你们更清楚了,过堂之事,你们一一到场做个证明。此事过后,你们与我甘奇,再也无冤无仇,过往之事,皆一笔勾销。”

众人听得是这事,倒还轻松起来,之前的担忧着急去了不少,有人连忙开口答道:“大官人,原道是这般小事,大官人只需要差人开口说一声就是,小人岂敢推辞。”

“是啊,大官人这点小事,吩咐一声就是。”

这些人还有一语没有说出口,就是这点小事,甘奇何必如此兴师动众,一个个绑缚在这里,把他们着实吓得不起。

甘奇点点头,挥手:“都松了绑吧,招待一顿酒菜。事成了,一人发百十个铜钱。”

“多谢大官人。”

“大官人仁义无双。”

甘奇已然起身而出,夜已落幕了,甘奇却在村中挨家挨户去敲门,手中拿着一张巨大的宣旨,还有印泥。

每每敲开一户人家,甘奇必然大礼先拜,然后开口称呼“五叔六婶”之类,再道:“狗儿本是大家看着长大的人,向来良善胆小,如今犯案杀人,实属无奈,族中子弟,还请帮帮忙,求亲书在此,请按个手印,保狗儿一条活路……”

古代法律,在民间层面上,往往都是人情事理为大,这也是人治与法治的区别。甘奇如此苦苦准备,便是如何也要保得甘狗儿一条性命,尽量把能准备的都准备好,万无一失。

同姓之人的团结,也往往体现在这个时候,绝大多数人听得甘奇一番话语,多是二话不说,能签字的签字,不能签字的画押,手印也按在其上。

唯有那位甘三爷,听得甘奇在门口敲门,便是门也不开。

甘奇还在门外说了一通。

三爷直接答道:“杀人犯案,自有官府判决,寻老夫有何用?”

甘奇倒也不气,只是摇摇头接着去寻下一家。

第二天,甘奇还在做这件事情,不仅在村里做,甚至也到码头上做起了这件事,写了不少笔录,皆是各处商户痛陈黑虎帮欺压百姓的事情。

这一天,忙得甘奇脚不着地,饭都没吃,直到甘奇自己觉得差不多了,方才回到家中到头就睡。

赚过天来,便是开堂,甘奇带着一大帮子人从城外赶到开封府。

只是没有想到,门口站班十几个衙差,甘奇竟然一个都不认识。

甘奇拿着钱,上前说道:“诸位,我们乃是今日受审的甘狗儿同族之人,劳烦行个方便,让我等入衙听审,到时候若是包待制问得其中细节,我等也能出面证明一二。”

门口衙差看着甘奇手中的钱,问道:“你可是甘奇?”

甘奇还以为是包拯有过交代,连忙答道:“我乃甘奇。”

未想衙差直接答道:“不准入内,等在门外等待审理结果就是,到时候判得哪天斩首,你们记得着日子,也有个收尸之人。”

甘奇闻言一愣,正欲开口辩解,身后却传来一人的笑语:“甘大官人,某还以为你今日不会来呢?你还是在意这个小喽啰的性命啊?”

甘奇回头一看,正是曹横,一脸得意洋洋在后,大概就是特地来看甘奇吃瘪的。

甘奇心中之怒却不表现在脸上,紧紧是眉头皱松几番,曹横到场了,那一切就明了。

却听曹横又道:“既然甘大官人想保那个小喽啰一命,何不来与某说项说项?有个好商量,那小喽啰虽然杀了人,对某来说却也是小事。也免得往后有更大的麻烦不是?”

“不知曹掌舵想如何商量?”甘奇问了一语。

“好说好说,本来某只要个五成即可,自家兄弟,谁也不占谁的便宜。而今劳烦了这么一番手脚,某也不占你便宜,六成即可,以后还是自家兄弟,往后甘大官人安心赚钱就是,定然不会再有麻烦,反而有无数的好处,甘官人以为如何?”曹横一边说,还一边摸着自己的肚子。

显然曹横也知道,今日甘奇麾下之人大多在场。甘奇在乎不在乎甘狗儿这件事情上,还会有更多的顾及,人心往往如此,今日甘奇若是在这么多人面前不在乎甘狗儿,那甘奇身边的人心也就散了十之八九了,何人往后还敢卖命?

曹横对于这些问题,看得极为透彻。

忽然甘奇笑了笑,说道:“曹掌舵,狗儿可不是什么小喽啰,狗儿乃是我兄弟。我兄弟的命,自然值钱。要买狗儿的命,六成太少,十成如何?”

曹横闻言一愣,抬手一指:“甘奇,你还敢来消遣与某?不见棺材不掉泪,今日受审是那小喽啰,来日,来日就是你在府衙受审了,到时候可就没有人来救得了你了。”

甘奇眯着双眼,盯着曹横上下一看,答道:“十成都给曹掌舵,曹掌舵却不敢要,哼哼……”

曹横大袖一拂,左右说道:“走,咱们就到对面茶楼里坐着等,也好知道问斩的时日,到时候还要去看看热闹!”

曹横带着十几人往对面而去。

甘奇刚才还准备上前去跟那些守门的衙差理论,此时也懒得理论了,就这么站在开封府门口。

一旁的甘霸着急道:“大哥,这门若是进不去,该如何是好?咱们弄了那么多证人与证词,岂不是都无用了吗?狗儿今日……”

“稍安勿躁。”甘奇说道。

甘霸一脸担忧,不再多言,却在甘奇身边来回转悠,急得搓手跺脚。

狄咏却忽然来了一语:“大哥,要不咱们闯进去吧?”

“私闯开封府?这般也是大罪,你们都不必着急,等着就是。”甘奇安慰一语,自顾自等候着。

衙门之内,包拯一身大红官服落座正中,头上幞头双翅微微摆动,惊堂木一拍,已然开堂。

一旁推官开口:“带人犯。”

第六十八章 就在衙门之外

今日府衙之内,并无什么提刑官,提刑乃提点或者提举刑狱,可不是小官,整个京畿路的刑狱之事,都可过问。提点京畿刑狱,官职比包拯也小不了多少,对于这般高官而言,并不会真的亲自插手些许小案件。就如一个省公安厅厅长,不会去管哪里具体一个杀人案件,提刑按照品级而言就是省公安厅长加省检察长。

人犯带到,甘狗儿跪在当场,二三十斤的巨大枷锁在身,几乎压得他头都难以抬起。

“堂下何人?”包拯严肃的声音响彻大堂。

“小人甘武,见过包相公。”甘狗儿答道。

“甘武?缘何你又叫甘武了?”包拯问道。

“小人大名甘武。”甘狗儿这个名字,就是甘奇头前给他新起的。甘狗儿却一直记在心中,如今在这公堂之上,也不忘记告诉所有人自己叫甘武,是一个有名有姓的人。

包拯点点头,又问:“南城四方布店,你持凶杀王胜之事,你可认罪?”

“小人认罪,正是小人在四方布店持凶杀人。”甘狗儿此时忽然硬气了许多,从小到大被人欺辱,被人看不起,如今人人都知他在几十人面前刺杀黑虎帮大当家王胜,似乎今日的他,扬眉吐气了,出人头地了,好像不枉活着一世。

活着,对于甘狗儿来说,不谈什么理想远大,不谈什么前途光明,一辈子求的就是一口饱饭。不认识一个字,没有一个人在乎,就算是昔日的甘奇,也从未正眼看过他。活着,对甘狗儿而言,其实也没有什么所谓的人生意义,以前的甘狗儿,甚至连最平常的娶妻生子这件事都不敢多想。古代底层小屁民,没有资格谈这些问题。

所以甘狗儿对于自己鼓起莫大勇气持刀杀人这件事,多少有点文人说的“朝闻道夕死可矣”的意思,只愿听得人人提起他甘狗儿,都竖起一个大拇指说上一句“好汉”。这里面,多少也有些少年人热血在其中。

包拯听得甘狗儿认罪爽快,点头与一旁推官说道:“且上人证物证。”

推官点头,又左右示意。推官,大概就等于市委秘书长,权职上,也多少有副市长的意思,但是官职上,算是包拯的公事助理,品级不高,六品。

行凶的兵刃被摆放在头前,然后几个城内四方布店的几个伙计也到场。

包拯让甘狗儿辨认凶器,甘狗儿辨认无误。包拯又让几个目击伙计说话,也无误。

案子审理都这里,本来大概就差不多了,但是包拯抬头左右看了看,忽然问了一语:“人证物证俱在,你可还有什么话要说?此案可还有内情要言?”

甘狗儿闻言想了想,只说一语:“此人该杀!”

包拯又问:“为何该杀?”

甘狗儿答道:“禀包相公,王胜乃黑虎帮大当家,欺压小人之事算不得什么,但是此人欺压百姓无数,作奸犯科无数,放高利贷,逼人卖儿卖女卖妻,逼良为娼,收取良民保护费,甚至打杀百姓,其中种种,罄竹难书,还请包相公明察。”

甘狗儿这么一番话语,显然是有人教过他说,连“罄竹难书”这种文人用词都说出来了,显然不是他自己能说得出来的。教他说的人,十之八九是何海或者郑中和。至于后面的人,不用多猜,甘奇无疑。

包拯闻言点点头,却不急着表态,而是左右看了看。

果然有人上前,正是那个推官,只听他说道:“胡说八道,王胜乃是南城四方布店的东家,乃是良善商人无疑,岂能是你口中奸恶之徒?几个四方布店的伙计当场,可以作证。”

包拯已然皱眉,看向这个推官。

推官上前一礼,又道:“包待制,此人光天化日之下在汴梁城内杀人不算,还诬陷死者,实不可轻饶。”

包拯一边点头,一边问道:“吴推官可是认识死者?”

推官连连摆手:“下官不认识死者,只是觉得此案人证物证俱在,由不得这凶手巧言善辩,下官看不过眼。”

“哦,你吴推官觉得此案该怎么判决?”包拯问了一语。

包拯判罚案件,也常常问其他人的意见,推官闻言也不疑有他,答道:“下官以为,按律当斩!”

包拯又是点头,环看左右,问道:“可有人愿意为这凶手辩解一二?”

无人答话。

包拯又左右看得一番,问道:“甘奇呢?甘奇如何未到?他不是接下了此讼吗?人呢?”

吴推官闻言一愣,心中微微一慌,问道:“包待制,不知是哪个甘奇?”

“还能有哪个甘奇,甘家村的甘奇,怎么不见他入堂内来?”包拯问道。

吴推官连忙又道:“许是他忘记了时辰,所以未到。”

包拯不理会,只道:“来人啊,到外面去寻一番,看看这个甘奇来了没有。”

堂下的巡检捕头何海闻言,微微皱眉,却不上前,显然有些为难在其中,所以示意了一下衙差郑中和。郑中和抬头看了一下包拯,又看了看吴推官,上前答道:“是!”

今日这大堂中的事情,真正一清二楚的人,大概就是何海与郑中和了。

包拯见得自己一语,连堂下的衙差都好似有些犹豫,心中更是清楚非常,又转头看了一眼吴推官。

这位吴推官,此时却没有抬头去看包拯,而是看向了跑出去的衙差郑中和。甘奇到没到,吴推官岂能不知道?门口那些衙差,也都是他安排的。平常里,衙门大小事情,也都是他管着,甚至捉拿甘狗儿,也是他亲自带人去的,什么提刑之类,不过就是他一句托词而已,京畿提刑与开封府压根就不在一个地方办公,不过是为了防止走漏风声,免得有人去通风报信让凶手逃脱。

其实郑中和就是到得门口看了一眼,与甘奇对了个面,话语都没有说,转头就跑回来了。

再进大堂的郑中和,看了一眼推官的眼神,也为难起来,拱手躬身:“回禀包待制,那甘奇……”

“期期艾艾是何道理,甘奇到是未到?”包拯再问。

郑中和低头说道:“甘奇……就在衙门之外。”

“叫进来。”包拯说了一语。

第六十九章 你想去哪里?

此时的包拯,已然频频去看身边不远的推官,许多事情,他显然也差不多一清二楚了。

甘奇已然入内,大堂门口,黑压压一片人。

甘奇往前拜见,手中还拿着那一份几百人签名的求情书。

包拯端坐在前,问道:“你可有为甘武辩解之言?”

甘奇点头:“回禀包待制,学生此来,并非为甘武杀人之事辩解。学生此来,只为详说其中内情,愿包待制能从轻处置。”

包拯开口:“说来听听。”

甘奇答道:“学生先不言,学生请他人来言。”

“准了。”包拯此时似乎就等着甘奇了,从甘奇到场却不能入内,包拯就明白了许多,潜意识里已经相信了甘奇许多。

甘奇转头,往外点名:“刘二壮,你先来说。”

一个汉子战战兢兢入得大堂,直接双腿一弯,跪拜而下,还未开口,已然先哭:“相公,小人本是王胜手下行走之人,王胜所作所为,小人大多知晓一二,比如码头东边逼死张五郎一事,小人就在一旁目睹……”

待得这人说罢,拱手而出,甘奇又转头:“李员外,劳烦了。”

一个四五十岁的商人走了进来,躬身一拜:“包待制,王胜之黑虎帮所作所为,早已是民怨四起,只是众人都敢怒不敢言,在下是南城外码头上一个小酒肆的东家,早前不愿缴纳保护费,被王胜差人打断肋骨几根,卧床半年不起,医药费用去无数不说,十年来,更是不敢少缴一分保护费……”

“既如此,你为何早早不敢报官?”包拯闻言怒问。

“包待制,报官又如何?报官了就算能抓人,也不过抓的几个小喽啰,那王胜来日,岂能不变本加厉报复?在下唯有忍气吞声罢了,花钱买个平安……”

包拯挥了挥手,问道:“还有何人要说?”

门外个个举手。

包拯摇摇头说道:“都进来说,一个个说。”

甘奇已然大气一松,看着地上跪着的甘狗儿,点头示意。甘狗儿已然趴伏在地,泪眼不止。

包拯一个一个听完,转头问了推官一语:“你可认得王胜?”

推官连忙躬身答道:“下官当真不识得此人。”

包拯闻言转头,问甘奇:“你还有何要补充的吗?”

甘奇双手呈上求情书,答道:“学生手中有甘家村几百人求情之书,还请包待制过目。”

郑中和连忙接过甘奇手中的求情书,送到案前,包拯打开一看,映入眼帘的皆是一个个签字画押的红手印,也不多看,直接合上。

便听惊堂木一拍,包拯已然开口:“文书记录,甘武杀王胜一案,证据确凿,但念得其中隐情颇多,判甘武刺配大名府!”

刺配大名府,就是在甘狗儿脸上刺上字,发配到大名府当兵。一般重案,要么斩首,其次刺配充军。一般充军,不是刺到雄州、沧州这般辽宋边境之地,就是刺配到西北平夏那般宋夏边境之地。

其实就是发到前线去打仗。

所以刺配大名府,已然就不是前线了,大名府离汴梁也不太远,四百里距离,而且大名府还是北宋的北京,是北方的中心城市,繁华之地,并非边境苦寒之地。这就是轻判中的轻判了。

甘狗儿已然大喜,俯身拜下:“拜谢包相公。”

甘奇也拱手一拜:“包待制实乃青天大老爷,明镜高悬。”

包拯懒得多言,心中有许多怒,惊堂木一拍:“退堂!”

说完包拯已然起身往后衙而去。

那推官看了看大堂上的众人,连忙起身往后衙去追包拯。追到包拯之后,推官躬身在后,开口说道:“包待制,下官当真不认识那王胜,下官一向秉公执法,岂能认识这般作奸犯科之辈?”

包拯脚步一停,问道:“那你认识谁?”

“下官……下官谁也不认识啊。”

包黑脸的脸已然黑得像炭一样了,却问了一句:“你想去哪里?”

“嗯?这个……不知包待制此言何意?”吴推官似乎没有听懂一般。

“琼州?化州?还是会州?”包拯问道。

吴推官这回是听明白了,就这三个地名,就足够吓人的了,一个在海南,一个在广东南,一个在西北宋夏边境四战之地。

“包待制,下官冤枉啊,下官虽与包待制共事不久,但是下官一想勤勉有加,包待制一定不可听小人之言啊。”兴许他也猜测到了许多,猜测的内容大概就是甘奇不知怎么就认识了包拯,还在包拯面前打了什么小报告。

包黑脸何其严厉,拂袖起身,头也不回说道:“待得本府查探几番,御史台上,官家面前,有你一本。本府倒是觉得会州不错,战起之时,还能立功。”

“包待制,包待制……下官冤枉,下官冤枉啊。下官也是受人蒙蔽,以为那王胜只是个普通良商,哪里知道他是那般十恶不赦之徒?下官冤枉啊……”

大堂之内,甘奇还在安慰甘狗儿:“狗儿,脸上刺个字而已,算不得什么,且在牢里待上些时日,我一定想办法把你救出来。”

甘狗儿早已涕泪俱下,口中连连说道:“大哥,不必再麻烦了,大名府不远,我去就是了,当兵就当兵吧,捡得一命,足够了。只可惜没有再报恩的机会了,来生,来生我一定再在大哥身边,鞍前马后,死而不悔。”

“你不必多言,我自有计较,此番坐牢也好,每日我都差人给你送酒肉来,把身板养起来。待得出狱之时,一定要看得你是个身强体壮的模样。”甘奇既然这样说,自然是有打算的,要救甘狗儿出牢,不是一定没有办法的事情。

此时郑中和已然在帮甘狗儿去除枷锁,甘奇也拱手谢道:“郑兄弟,大恩不言谢,来日必有厚报。”

郑中和只道:“甘官人不必如此,皆是我应该做的,牢狱之中的事情,甘官人也只管安心。”

甘奇点点头,并不在大堂之内当面送钱之类,只是再拱手。然后拍了拍甘狗儿的肩膀,转身而走。

出得门口,正见曹横跳着脚往衙门里观望。

见得甘奇出来了,曹横也觉得有些不对劲,刚才在茶楼里见得甘奇入了府衙,曹横就觉得不对劲了,所以才又道门口来观望,此时曹横开口问道:“甘奇,如何啊?判得哪日处斩啊?”

甘奇看了曹横一眼,懒得多言,直接从他身边走了过去。

却听甘霸一边走一边笑道:“刺配大名府,哈哈……大名府是个好地方,不错不错。”

甘霸似乎故意如此一般,听得曹横身边的人疑问道:“怎么回事?杀人还能不偿命了?这官府是怎么判案的?”

曹横早已面色一沉,又往里头眺望几番,上前与一个守门衙差说道:“去,去报吴推官,就说曹横请见。”

这衙差还有个大笑脸,答道:“曹掌舵稍后,小的片刻就回。”

第七十章 负心薄幸,如此而已

开封府衙门口,甘奇已然离开了许久,而曹横却越等越是烦躁。

等得许久之后,头前笑意盈盈而去的衙差终于回来了,见得曹横之后,开口:“曹掌舵,吴推官此时见不了你,还请先回吧。”

“什么?他不见我?他怎么能不见我呢?你再去问问,就说我曹横在门口等着他。”曹横有了些许怒气,他能在整个汴梁城都混得开,可不是因为什么黑恶势力,靠的就是曹家。一个小小的推官在他眼中倒也算不得多大的人物。

衙差一脸为难,又道:“曹掌舵,您还是先回吧,兴许吴推官晚间回去寻你。”

“叫他出来,某现在就要见他,开封府是怎么审案的?杀人大案,竟然如此轻判,难道不怕御史们诟病吗?”曹横此时的怒气,大概就是因为刚才甘奇在他面前得意洋洋的模样。

其实甘奇并未变现出什么得意洋洋的模样,最多算是懒得理会。但是曹横的感受就是得意洋洋,甘奇的得意,曹横岂能不怒?

“曹掌舵,吴推官此时有要事在身,正在包待制公房里。案件也是包待制亲自审理的,曹掌舵又何必为难小人呢?”衙差耐心分说。

曹横左右踱步两番,回头看了看衙差,忽然开口问道:“你且与我说实话,那甘奇是不是认识开封府何人?”

曹横当真不傻,许多事情能猜到十之八九。

衙差倒也直白,点点头答道:“曹掌舵,不瞒您说,小人曾经在开封府见过这个甘奇,见他与包待制有过交谈,显然这个甘奇是认识包待制的。”

曹横恍然大悟,咬牙说道:“难怪,难怪这厮在某面前还敢如此,原来是有靠山,好大个靠山,常人都说开封府包拯一向铁面无私,哼哼……原道也不过如此。”

衙差闻言大惊,连忙压低声音说道:“曹掌舵慎言,曹掌舵慎言。”

“哼!”曹横已然不理会这个衙差,对着开封府吐得一下口水,转头又道:“走!”

曹横负气而走!留得那衙差一脸苦涩,还不断吩咐左右同僚不要乱传话语。

此时遇仙楼里,雅苑偏僻处的厢房之内,李一袖与萧九奴对坐。

李一袖轻轻抚琴,门外落起了细雨,细雨成了帘幕,把院子里的绿黄颜色加上了一层朦胧。

少言寡语的小姑娘有些惴惴不安,思绪繁杂,时不时叹息几声。

李一袖停了手中的动作,看了一眼屋外细雨,开口说道:“那位甘公子莫不是反悔了?昨日就该来了,待得今日却还未到。”

萧九奴点点头,说道:“许是太贵了。”

李一袖闻言叹道:“一千二百贯,妈妈出价是真有些高了,稍后我去与妈妈说说,看看能不能把这个数降低一些。”

萧九奴却摇摇头说道:“罢了,低又能低到哪里去,又何必去为难人。百亩的良田,不知能养活多少人,又有何人愿意拿来换一个青楼女子。”

“鸳鸯瓦冷霜华重,翡翠衾寒谁与共。”李一袖轻起一些唱腔,无奈悲伤,悲的不仅仅是萧九奴,也悲的是自己,落入风尘,成了商品,还有什么资格谈这些?

萧九奴坚定了一下面色,挤出一个笑脸,说道:“姐姐,我与那甘公子不过匆匆两面,哪里能用得上《长恨歌》来说。”

李一袖也笑了笑,说道:“罢了罢了,男人本就如此,姐姐也算是见惯了风月,昨日说那海誓山盟,转头就到了九霄云后。负心薄幸,如此而已。皆是你我的命运。此恨绵绵无绝期,来生愿生良善家。”

萧九奴点头应答:“嗯,姐姐说得对,只愿来生在那良善家。”

两人相视一笑,笑虽然苦,也算得上是互相安慰。

李一袖的琴声又起,叮咚而鸣,唱的是白居易,说的是《长恨歌》。六宫粉黛无颜色又何如?从此君王不早朝又如何?终究不过是天长地久有时尽,此恨绵绵无绝期。

男人不过如此。

遇仙楼前厅,甘奇却到了,甘霸等人抬着几个大箱子而来。

徐娘半老的妈妈,两撇八字胡的账房,浑圆的遇仙楼东家,也都到了。

妈妈满脸的脂粉随着笑容不断剥落,口中连连再说:“甘公子,奴家还以为您不来了呢?”

已然落座的甘奇,并不多言,直接说道:“多少钱?”

妈妈看了一眼肥胖得浑圆的东家,开口道:“一千二百贯。”

甘奇稍稍沉默了片刻。

妈妈连忙又道:“甘公子放心就是,百分之百的雏儿,十六年华,吹拉弹唱样样俱佳,值当得紧。”

甘奇忽然开口又问:“李一袖多少钱?”

妈妈闻言一愣,连忙说道:“甘公子说笑了,李大家乃是我遇仙楼的头牌,可不卖。”

“不卖?”甘奇问道。

妈妈摇头:“不卖不卖,当真不卖。”

甘奇转头去看了一眼哪个肥胖的东家,再问:“当真不卖?”

妈妈也看向了东家,却听东家摇头晃脑问道:“甘公子出得多少价钱?”

“那得看你遇仙楼要价多少?”甘奇要买李一袖,显然是有打算的。

妈妈听得东家有卖李一袖的意思,连忙说道:“甘公子,一袖姑娘虽然已经二十有四,但一直是我遇仙楼的头牌花魁,也从未出阁,可不便宜呢?”

“二十有四?此时不卖更待何时?还能红得几年?此时当红之时不卖,再过两年,怕也就与你一样成个老妈妈了,只能做些调教小姑娘的差事了。”二十四岁,这个时代的大龄剩女了。

“甘公子,话也不是这么说的,遇仙楼就靠着一袖姑娘赚钱呢,轻易卖了,我遇仙楼岂不是喝西北风了吗?”

谈判而已,甘奇只是笑答:“遇仙楼就靠一袖姑娘赚钱了?那过两年岂不是真要喝西北风了?”

妈妈被甘奇这一语堵得不知如何答话了,回头看了一眼东家。

东家想了想,忽然抬手,说道:“一万五千贯,甘公子带走。”

“一万五千贯?”甘奇问道,汴梁城几十亩的大宅子,大概也就这个价格了。

“一文不少。”东家答道。

“行,成交。”甘奇起身招手,甘霸已然在开箱子。

妈妈连忙问道:“那……那九奴呢?甘公子还要不要?”

第七十一章 什么是大明星?

“九奴我也要,一共一万六千贯,两个人我皆带走。”甘奇答道。

妈妈又看了一眼东家,东家点了点头。妈妈连忙换成了一副大笑脸:“甘公子大气,奴家在这汴梁城活了几十年,就没有见过如甘公子这般爽快的人。甘公子以后可要常来啊,虽然我遇仙楼没有了李一袖,但是可还有不少好姑娘呢,甘公子看了一定会满意得紧。”

甘奇点着头,看甘霸在点钱。

甘霸点完钱,妈妈接着点,妈妈点完钱,账房接着点。一万六千贯,一文不少。

妈妈飞奔往后院而去,细雨依旧,妈妈也顾不得雨滴,廊道都不走,直接穿院而行。

小厢房内,两个正在唏嘘长叹的姑娘见得妈妈来了,连忙起身见礼。

“别愣着了,赶紧的,收拾东西,甘公子来了,命好啊,命好,老妈妈我昔日怎么就没有这么好的命。”妈妈说道。

萧九奴闻言发愣,李一袖连忙上前去拉了一把,说道:“小妮子,你还愣着作甚,快呀,收拾东西走吧,记得多回来看看姐姐,姐姐替你高兴呢。”

边说着,李一袖似乎湿了眼眶。

却不想一旁的妈妈开口说道:“一袖啊,你也去收拾东西吧,要说这甘公子,当真是舍得,一万五千贯的价格,眉头都没有皱一下。”

“什么?妈妈此言何意?”李一袖也有些愣了。

妈妈忽然笑了起来,说道:“还能说什么?甘公子把你赎了,都走吧,跟着甘公子去过日子吧。”

“一万五千贯?”李一袖不敢相信。

妈妈点点头:“嗯,一万五千贯,毫不犹豫,现钱立付。”

这回轮到李一袖愣在了当场。

还是一旁也红了眼眶的萧九奴破涕为笑,上前拉了一了李一袖,说道:“姐姐,你也别愣着了,快回房收拾东西吧,你的东西可比我的多,别让人家等久了。”

妈妈也在一旁说道:“你也别愣着了,回房去吧,值钱的都带上。没事也多回来看看,不枉妈妈我教导你们这一身的技艺。”

李一袖似乎还没有回过神来,恍恍惚惚走出房门,往自己房间而回。

两个姑娘大包小包收拾着。

甘奇在前厅一杯接着一杯喝茶,那肥胖浑圆的东家陪在一旁,说道:“甘公子,要不要到大晟府去消籍啊?”

“大晟府?官妓?”甘奇问道。大晟府,就是大宋朝掌管音乐的衙门,也管理一些皇家娱乐活动,庆典活动。所谓消籍,就是把乐籍消除,成了良家女子。妓女从良,就是这个意思。

乐籍,自然就是贱籍。大晟府管理的官妓,大多来自罪犯家眷,普通罪犯,犯官,乃至战争俘虏。若是罪犯少的时候,也会花钱去买。大晟府其实并非是一个管理官妓的衙门,更多是管理音乐词牌舞蹈之类,后来有一个著名的词人周邦彦,就提举过大晟府,也及时大晟府的主官。

东家含笑答道:“若是甘公子要消籍,在下可以代劳。”

甘奇点点头:“那就多谢了。”

此时两个姑娘终于出来了,后面跟着无数小厮大包小包,一旁的甘霸也连忙带人去接过东西。

甘奇看了看这两人,起身自言自语的笑:“祝英台有了,梁山伯也有,齐活。”

为何甘奇偏偏看上了李一袖来演梁山伯?只因为那一日李一袖冲进门来帮萧九奴答应了此事,那时候的李一袖,当真有些这个时代女子少有的英气,梁山伯就需要这么一股子英气。甘奇一眼看中。

门外牛车一辆,等候多时,两个姑娘还是恍惚模样,呆呆木木就往牛车而上。

大宋朝缺马,马匹是战争最重要的资源,属于官府严格的管制品。民间极少私有马匹,甚至连官员也只能坐牛拉车,骑乘的,多是驴。

带着两个女子回家的甘奇,忽然感觉有些尴尬,家中还有一个吴巧儿,也不知吴巧儿见到这一幕会是一个什么反应。

尴尬是尴尬,但是这人都买回来了,也唯有往家去,到得家中,甘奇还得吩咐吴巧儿给两位姑娘安排厢房住处。

吴巧儿并未多言,只是反复盯着两位姑娘看,似不情愿,却又勤快。

吴巧儿一边安排着,还抽空来问甘奇:“乖官,这般花了多少钱?”

甘奇面对吴巧儿这个问题,有些尴尬,含糊一语:“没花多少钱。”

吴巧儿低头又去忙碌。

甘奇连忙出门而走,感觉心中有莫名其妙的心虚感。

门外甘霸还在探头探脑往里面看,见得甘奇出来,问了一句:“大哥,巧儿姐没有打你吧?”

“胡说八道。”话音还在,甘奇抬手便是一下。

甘霸闪身一躲,脑瓜子还是挨了一计,撇嘴说道:“大哥,你也真是厉害,放在巧儿姐在家不顾,还花这么多钱又买了两个回来。按巧儿姐的脾气,非抄起棍子打你不可。”

甘奇摇摇头说道:“我这也不是为了发家致富吗?”

甘奇说完这一语,又觉得有些不合适,买人回来发家致富,还真有些不合适,又道:“我这是救人水火,顺便发家致富。”

甘霸闻言问道:“大哥,你也准备开个青楼不成?”

“青楼?那太下乘了,我是要开个剧院,进军影视圈,发展娱乐行业,还要顺便培养几个一线大明星。”甘奇这么说完,自己都感觉舒服多了,心虚感也没有了。

“大明星?大哥,什么是大明星啊?”

“大明星就是人人都喜欢他们,趋之如骛,花钱如流水,开演唱会,办粉丝见面会,卖握手券……反正大明星,走哪都赚钱,走到哪赚到哪。”甘奇说道。

“真这么赚钱?能把一万六千贯都赚回来?”甘霸有些不信。

“嘿嘿……别说一万六千贯?十六万贯,一百六十万贯,都不在话下。”甘奇说道。

甘霸一脸怀疑说道:“大哥,我是想信你的,就是……我是真的愿意相信大哥话语的,就是……就是这一百六十万贯,也太……反正我难以相信。”

甘奇看了看甘霸,懒得理会,再入汴梁城,去寻苏轼。

第七十二章 我有办法

甘奇把苏轼找来了,两人进了书房,开始研究戏曲的事情,苏轼是那种听编天下词牌的人。

而甘奇是那种京剧、越剧、黄梅戏、豫剧都有涉猎的人,甚至评剧也听过不少。也是甘奇以往生活的那个年代如此,稍稍有些文化的老一辈人,都会涉猎这些东西,还有相声之类,其中还有一个很大时代门类,那就是样板戏。甘奇小时候随着父母与爷爷奶奶,当真是耳濡目染。

甘奇兴许算不上一个真正的票友,但是记忆里咿咿呀呀,甘奇还是熟悉非常,自己也开口能唱许多段落。

话本是现成的,甘奇已然咿咿呀呀在唱,其实戏曲也是有规律的,每一出戏,并非每一段都要有不同的唱腔,也是有不同的曲牌,来回换词。再根据情绪与剧情高低,唱腔也会有区别。

如苏轼,那就更是信手拈来,哼的都是当今流行的曲调,甚至根据曲调,苏轼还会动笔稍稍改一下对白的词句长短。

苏轼也会对甘奇哼唱出来的曲调点评一二,那些调子好听,那些调子不好听,苏轼的鉴赏能力极佳,苏轼大概就代表了这个时代的审美了。

哼得片刻,甘奇便吩咐伺候的丫鬟把李一袖与萧九奴唤来。

这两个女子,刚入甘家,还在一张紧张状态,有些不知所措,落座书房,动作拘谨,谨小慎微。

甘奇却不管这么多,大大咧咧就开口:“二位姑娘,我与子瞻兄哼唱一些曲调,劳烦二位记成曲谱,然后配上乐音,再唱一唱。”

这也是为何甘奇要急着把两个人买回来的原因,因为甘奇不熟悉这个时代的曲谱,宫商角徵羽,甘奇几乎一窍不通,所以把自己哼的曲调变成谱子,再配上和弦与音乐,那只能这两个姑娘来做了。

两个姑娘只管点头干活。

甘奇已然在哼,苏轼也在哼哼唧唧。两个男人唱曲,虽然不至于五音不全难听至极,但是多少缺了一点柔美与味道。

待得李一袖与萧九奴再重新哼唱一遍,味道已然不同。

才刚刚一段,甘奇已然开口:“好,好,就是这个味道,就是这么回事。”

苏轼也是大喜,笑道:“甘兄,快写下来,开场就这一段了,就是这么唱。”

便是李一袖闻言,也连忙去写,把刚才的曲谱记录下来。

苏轼与甘奇,这就算是在作词作曲了,只是甘奇借鉴的多,原创的不多。

四人忙活起来,书房里却还有另外一个人,那就是吴承渥,此时的吴承渥哪里还读得进书,只听得那一句“良辰美景奈何天、赏心乐事谁家院”,吴承渥就没有了读书的心思,频频转头去看作词作曲的甘奇与苏轼。

也是书房太过吵杂了些,打搅了吴承渥读书。

甘奇看得吴承渥频频回头来看,转头说道:“吴兄就别看了,好好写文章,你写的那刑赏忠厚,越写越差了。”

吴承渥连忙低头去写,口中还答:“先生,我这两天查了许多书籍,这篇新的已然写就,还请先生过目。”

甘奇自己也伏案在写词,只答:“给子瞻看看。”

吴承渥连忙把自己新写的文章拿给苏轼去看。

苏轼接过一看,眉头一皱,说道:“这个……还需要努力努力。”

吴承渥本是一脸期待,听得苏轼之语,面色一沉,又道:“不知何处还需要努力?”

苏轼抬手指着文章说道:“刑之道,在于疑,何为疑?其实就在于公平公正,以念人善为准,不以人恶为准。”

甘奇闻言随口接了一语:“人之初,性本善。刑疑付轻,要以人性本善为出发点。”

这一句很简单,来自小孩子读的《三字经》,只是《三字经》在北宋朝还未成书,甚至到南宋朝都未成书,得到南宋后期,才真正成书。

苏轼听得甘奇六个字,点头答道:“对,就是这个道理,人之初,性本善。”

吴承渥听得一愣一愣,躬身一拜:“还请二位先生教导,刑疑付轻与人性本善的关系到底该如何分说?”

苏轼闻言一愣,看了看甘奇。

甘奇也是眉头一皱,答道:“那你就不要写什么人性本善了,就写宁可放过一千个坏人,也不能冤枉一个好人。”

吴承渥又是一拜:“还请甘先生教导,这般该如何去写?”

苏轼与甘奇两人对视而摇头,甘奇又说一语:“你先自己写,写了再说。”

吴承渥恭敬一礼,点头去写,抓耳挠腮。

甘奇与苏轼,又开始咿咿呀呀哼唱了起来,时不时还击掌相庆,说着“这般好、那般好”的话语。

吴承渥晚间回家,连忙去给自己的夫人汇报工作。把今日在甘奇家的事情一五一十说了一通。

赵大姐闻言浅笑:“呵呵……甘奇终于不演猴戏了?”

吴承渥深以为然,点头答道:“还是夫人高明,今日就听那一句‘良辰美景奈何天、赏心乐事谁家院’,便知这位甘先生才华满腹。可还不止这些呢,那个苏轼与甘先生两人对坐商谈,佳句频出。听得我在一旁连写文章的心思都没有了。”

赵大姐闻言忽然又叹了口气,说道:“唉……甘奇这般用心良苦,只不过就是不想与我赵家结亲,夫君,你说我们老赵家的女儿,当真就这么不招人待见吗?”

吴承渥闻言,连忙义愤填膺说道:“如夫人这般女子,世间哪里寻得到?又岂是一般人家姑娘可比?我能娶得夫人,那是上辈子修的福气。”

赵大姐一听,眉飞色舞,却又有怒:“对啊,我老赵家的姑娘,哪个不说好?他甘奇这是不识好人心,岂有此理。”

吴承渥听得自己老婆好像要生气了,连忙打个圆场:“夫人,甘先生兴许只是不知小妹的好处,如甘先生这般大才之人,娶妻自然是有要求的,想的是一个知书达理、也有满腹才华的姑娘家。”

赵大姐闻言,又道:“这不是巧了吗?我家小妹就是知书达理、才华满腹,赔他甘奇岂不是正好?”

吴承渥想了想,答道:“小妹诸般的好,奈何甘先生不知,错过了好姻缘。”

赵大姐听得这一语,想了想,问道:“那如何教他知晓小妹的好呢?”

“这个……这个……当真有些难。”吴承渥答道。

赵大姐一拍桌案,站起身来:“我有办法。”

第七十三章 妻弟宗实设宴相请

日进斗金的相扑场,今日终于选出了六十四强,相扑场也停战了两日,开始继续造势。

甘奇亲自安排这些造势活动,一面一面的大旗子,又开始扛着满汴梁城跑,锣鼓随行,每一面旗子上面都写着一个人的名字。

比如“封丘刘廷龙”、“阳武冷甲鱼”、“中牟李高阳”、“汴梁刘贤山”……当然,也还有“陕西周侗”。

大多都是京畿附近的人士,也多是汴梁城里有名有姓的相扑高手。

声势浩大的巡游,已经把气愤推向了最高点。

城内的说书人,更是一遍一遍不厌其烦说着这些高手的故事,比如刘廷龙,昔日在汴梁城的相扑场如何了得之类。当然也少不了那个狂妄嚣张的周侗,听说周侗在打败大侠草上飞之后,更是目中无人了,甚至说打遍汴梁好汉,只需要一只手即可。

相扑场旁不远,又有七八亩地的禾苗被拔光了,开始挖地基,中间一个阶梯形状的建筑已经开始在夯土。

这就是甘奇设计的剧院了,阶梯形状的土台,到时候铺上青石板,再安上座椅,就是一排一排的观众席,到时候还有巨大的木柱支撑起的二楼雅间贵宾室以及房顶。

忙碌了一天的甘奇,回到家中,又继续开始哼唱曲调。

狄咏来了,在客厅落座,等得甘奇过来,开口问道:“大哥,最近人手实在不足,是不是把在国舅府盯梢的人都撤回来帮帮忙啊?”

甘奇闻言摇头:“继续盯着,最近会试在即,更要盯紧,就在这段时间了。”

狄咏也不知甘奇到底要盯什么事情,便问:“大哥,到底盯些什么事情啊?大哥若是说清楚些,下面的人也好做事。”

甘奇问道:“最近曹家府邸可有什么不对劲之处?”

狄咏摇摇头道:“没什么不对劲的,大户人家的宅院,不都是那样,能有什么不对劲的?”

甘奇想了想,又道:“主要盯着曹家关于女子的事情,其他事情可以不管。”

“大哥这般说,我便清楚了。”狄咏点头说道,却又眉头一皱,再道:“要说不对劲,倒也有些不对劲,每天入夜的时候,曹家宅子里总能传出一些女子的喊叫声,但是曹家宅子太大,也听不真切。不过这般也算不得什么问题,哪个大户人家不管教下人?惩罚下人的事情,也是常见得紧。”

甘奇闻言,连忙说道:“对,就是这事情,盯紧了。曹家宅邸里若是有姑娘跑出来求救之类,立马带回来。”

“大哥莫不是知道一些什么秘辛?”狄咏问道。

甘奇摇摇头:“高门大宅里的什么秘辛,我没有什么兴趣。此事关乎一件大案,不是什么秘辛,曹家能不能倒,就靠这一遭了,正是这会试之时,十有八九要出事。”

狄咏便也不多问,只点头。

甘奇与狄咏说完话语,正见得吴承渥收拾东西从书房出来准备回家。

甘奇忽然把吴承渥叫住。

吴承渥上前拱手:“不知先生有何吩咐。”

甘奇说道:“这几日你帮我一件事。”

“先生请说,学生自当竭尽全力。”吴承渥这个人在做事这方面来说,那是很靠谱的。吴承渥大概也就是一个做事的人,不是一个谋事的人。往后做官,应该也只能做那些老老实实干活的官职。

“这几日你帮我在城里打听一下,看看有没有哪里的举子失踪的事情。”甘奇说道。这些都关乎曹家大案。

吴承渥点头答道:“先生可是寻人?可有名有姓?”

“不是寻人,你在这京城几十年,文人圈子都熟悉,便问问有没有这样的事情,有没有哪个圈子的举人这些天失踪了。”甘奇嘱咐道。

吴承渥恭敬一礼:“学生一定竭尽全力去帮先生打听。”

“多谢。”

“先生客气了。”吴承渥起身便去赶城门。

甘奇这般前后安排,便是因为头前思来想去,想那位曹家大国舅为何好好的国舅爷不当,非要到深山老林里去求仙问道。

这个问题就是扳倒曹家的关键,甘奇依稀记得一些事情,牵连一桩案件,这桩案件也牵涉到开封府包拯,也正是会考的时候发生。

包拯这次知开封府,时间并不长,过不得多久,包拯就要升官了,升为御史中丞,之后更是接替了韩琦的职位,任职三司使。

能在包拯当开封知府的时候发案,还要是会试的时候,也就只有这么一小段时间了。

甘奇想得这些事情,便是更加笃定最近曹家国舅爷要犯案,案件还与一对举人夫妇有关。

前后安排妥当之后,甘奇就等着机会了。甘狗儿这一遭能不能从开封府出来恢复自由身,也在这一遭。

翌日大早,吴承渥下午才到甘奇家中来,与甘奇说道:“先生,今日学生打听了一个上午,到没有听说京城里哪个举子失踪的事情。”

甘奇微微有些失望,又道:“那还得劳烦吴兄继续打听一下。”

吴承渥点头应答:“先生放心,学生在京城士子圈里熟人众多,此番都交代过了,但有这般的消息,必然有人告知于学生。”

甘奇点头:“有劳了。”

吴承渥摆手说道:“些许小事,算不得什么。学生还有一事与先生说。”

“吴兄说就是。”

“今晚妻弟宗实设宴相请,还请先生一定赴宴。”吴承渥说道。

“宗实?赵宗实?”甘奇问道。

“正是宗实,宗实向来喜欢结交德才之人,头前听得先生大名,仰慕多日,此番听得学生与先生相熟,特地委托来请,还请先生赏光一会。”吴承渥一边说,一边抬头看甘奇,生怕甘奇拒绝了。便是这个宴请,其中缘由,显然不是他说的这样,而是另有内情。这大概就是赵大姐的办法了。

吴承渥怕甘奇拒绝,但是甘奇岂能拒绝?赵宗实是谁?未来的大宋官家、皇帝陛下。所以甘奇答道:“定当赴约。”

“多谢先生。”吴承渥心中大喜,总算没有把赵大姐交代的事情办砸了。

第七十四章措手不及

白矾楼,也叫樊楼,地处汴梁中心御街的北边。这座楼宇是汴梁城里的标志性建筑,高三层,却又不止一栋,而是五栋,其中还有高空飞桥相通,乃是汴梁七十二名楼正店之首。后来宋徽宗与名妓李师师的幽会之处便是这里。

之所以叫白矾楼,便是因为原先这里并非酒店,而是商人卖白矾的地方,后来才改建为酒店,汴梁人叫习惯了,便称之为白矾楼。

这里离进士放榜的东华门很近,之所以东京有七十二家正店名楼,是因为宋朝酿酒需要官府批准,东京汴梁城内,有官府批文可以酿酒的店楼,正好七十二家。

白矾楼之所以居首,也是因为他们家酿的酒是汴梁城内最好的。

今日赵宗实的酒宴就在白矾楼内,这也是甘奇第一次到白矾楼来,五栋高楼,有寻常酒肆,有会客雅厅,有花魁闺房,还有看杂戏的楼台,看歌舞的大厅,应有尽有。

汴梁内城之中,这里才是真正达官显贵聚会娱乐消费之处。

白矾楼的夜,灯火通明,歌舞喧嚣。

赵大姐笑意盈盈给甘奇介绍着赵宗实,两人拱手寒暄几番。

甘奇也上下打量了一番赵宗实,圆润的脸,两撇八字胡,颌下还有山羊胡,脸侧鬓角浓郁,看起来是个老实人模样,若是仔细打量,鬓角与山羊胡中间,还有许多胡茬。

显然这个造型是经过精心修整的,若是不修整,赵宗实必然有一下巴的虬髯大胡子。若是那般,赵宗实应该会看起来有几分凶悍模样。

酒菜上来,舞姬在头前偏偏起舞,乐队吹拉弹唱。

老实人模样的赵宗实,一笑起来,更显得几分憨厚,口中笑道:“久仰大名,今日一见,少年风流,名不虚传。”

甘奇便也答道:“大将军谬赞了,在下见大将军,才是英武不凡!”

两人商业胡吹一波,甘奇之所以称呼赵宗实为“大将军”,是因为赵宗实现在是有官职的,右卫大将军,当然,这只是一个虚职。

此时一旁的赵大姐不断给赵宗实使眼色,赵宗实收到眼色,开口说道:“我见甘先生如此年少有为,不知可有婚配?”

甘奇一听,心中暗想:来了来了,终于来了,说到正题了。这赵大姐真是狠,连自小就入宫的赵宗实都搬出来了。

便听甘奇一本正经答道:“男儿大业为立,何以家为!”

“哦?不知甘先生所谓男儿大业是指何事啊?”赵宗实又问。

“东华门外唱不了名,不能为国效力,岂不是庸碌一生无所作为?”甘奇答道。

赵宗实闻言连连点头,这一语他倒是极为认同,不仅他认同,整个大宋朝的文人肯定都会认同。所以赵宗实说道:“此言大善,男儿便当立大志,儿女情长比起家国大事,算不得什么。”

赵大姐一听,急得连忙开口:“咳……咳咳……”

赵宗实面露尴尬,又道:“但是呢……是吧……古语有言,成家而立业,先成家,便是后顾无忧,再立业,便可一心求索。”

此时赵大姐又面露微笑,慢慢点头。

甘奇看着赵大姐,心中不知何想,再看赵宗实,却也只能点头:“大将军说得极是。”

“嗯。”赵宗实点着头,组织一番话语,又道:“能配甘先生如此大才者,当也要才德兼备之女,大姐,这汴梁城哪家有才德兼备之女啊,不妨为甘先生寻觅一二。”

这回是真来了,甘奇心中苦,脸上也不太好看,连笑脸都装不出来了。这位赵大将军,还真有点不好得罪,该怎么逃出这一遭,甘奇已经想破了脑袋。

一旁还有赵宗汉含笑不语,等着看戏,赵宗实便是赵宗汉的哥哥。

赵大姐早就等着这一句了,却还故作思索,想来想去,答道:“汴梁城内,才德兼备之女,倒是难寻,可惜可惜。”

赵宗实闻言叹息:“唉……有德之女不少,有才之女鲜见,既要有才,又要有德,那便是凤毛麟角了,世间少有啊。甘先生,可惜了。”

甘奇看着姐弟俩一通眼,并不说话,也知道接下来就不可惜了。

果然,赵大姐再开口:“弟弟说得是,才德兼备之女,自是凤毛麟角,但是我老赵家,乃龙凤之家,就出凤毛麟角,咱家小妹宗兰,便是这般凤毛麟角的人物,饱读诗书不说,德行更好,还生得个倾国倾城。只是啊,小妹一向眼界甚高,不过以甘先生这般大才,兴许小妹也愿意考虑一番。”

“对,大姐不说,我还忘了,咱们家小妹,当真冠绝汴梁城,才华不逊男儿,可以考虑考虑。”赵宗实其实真是个老实人,真正的老实人,今日这般演技,实在是为难他了。

甘奇也知道戏演完了,轮到自己说话了,开口答道:“东华门外若是唱得大名,才有资格谈论这些啊,否则苟活于世,不敢耽误佳人。”

赵宗实看着甘奇这般大义凛然的模样,打自内心里喜欢,点头问道:“此番甘先生会试可有信心?”

“没有。”甘奇答得斩钉截铁,又道:“天下人才辈出,学富五车者数不胜数,在下年少学浅,不敢妄自尊大。”

赵宗实只以为甘奇是在自谦,摆手笑道:“年少不一定学浅,那一日王府之中,便是欧阳学士也对甘先生赞誉有加,此番会考,以甘先生之才,不在话下。”

甘奇还是答道:“朝廷科举,并非几首诗词文章便可得中,考不上也是正常。”

此时的赵大姐,早已面色难看起来,听得甘奇一通说,面色越发难看。

忽然赵大姐站起身来来,开口问道:“甘奇,你倒是用心良苦啊,还敢骗人,骗谁不行,还骗得我头上来了。”

“不知大姐所言何意?”甘奇心知不好。

果然不好,赵大姐怒道:“我已派人到开封府去问过了,本想打听一下你乡试第几名,未想到你连乡试都未考,岂能考会试?你如此奸猾,朝廷岂能用之?待得我弟入宫禀奏官家知晓,叫你一辈子也唱不得大名。”

这!打得甘奇措手不及。

赵宗实也是眉头一皱,问道:“甘先生当很没有考乡试?”

第七十五章 相敬如宾

“惭愧惭愧。”甘奇装作一副自卑模样。

“你还惭愧了,惭愧什么?骗我的似乎怎么不惭愧?岂有此理。”赵大姐一脸的不爽。

赵大姐把黑脸唱了,赵宗实就该唱红脸了:“大姐不必生气,气大伤身,甘先生这是不慕名利,乃魏晋之风。若非开封府包待制慧眼识英才,朝廷只怕就错过了这么一位不慕名利之君子。甘先生下一次可愿进考啊?”

甘奇看了看赵宗实,心中想说:我下一次考上了,你会不会对我青睐有加,没事就加官进爵?

但是这句话自然是不能说出口的,甘奇假装犹豫了一下,既然赵宗实给了人设,甘奇就接着了,不慕名利的魏晋君子人设,挺好。

赵宗实见得甘奇犹豫,又道:“刚才甘先生还说要为国效力呢?莫不是转头又忘记了?”

甘奇此时才一脸为难点头:“下一次自当进考。”

“好,满饮此杯!”老实人赵宗实大喜举杯。

一杯饮尽,赵大姐又在给赵宗实使眼色。

赵宗实用自己生疏的演技说道:“今日结识甘先生,实乃荣幸之至,下一次,下一次我在府中设宴,请甘先生过府一叙,甘先生一定赏脸。家中小妹最擅词曲,佳作无数,到时候一定让甘先生见识一番。”

“一定去,一定去。”甘奇口中说着,心中想:大佬你的脸,我能不赏吗?现在赏还来得及,以后那就没有机会再赏了,只能求了。

但是,这老赵家的姑娘,该怎么办?这是个大问题,以后求老赵家的爷们,勉强还可以接受。若是还要每日求老赵家的女儿帮忙传宗接代,那就有点不能接受了。

“好,再饮一杯。”赵宗实提杯再起。

“吃酒,吃酒。”甘奇心中苦,借酒消愁。

赵宗汉此时方才开口说话:“我就说迟早是一家人嘛,皆大欢喜,皆大欢喜,吃酒吃酒。”

赵大姐目的达成,却还装作一脸不爽:“小妹可不是一般人,想听她的曲子,也要她愿意才行。”

今日把赵宗实拉来,大概就是怕甘奇不赏脸。别人的面子甘奇可以不顾,但是在宫中的赵宗实的脸就不一样了。虽然许多事情还不确定,但是早早入宫的赵宗实,已然就是皇子一样的身份,就算以后当不了皇帝,一个皇族大总管也是跑不了。

就如汝南郡王赵允让一样,当不了皇帝,也是皇族大总管,惹不起的人物。连仁宗皇帝都对他尊敬有加。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跳舞的姑娘也换了几茬,赵宗实开口笑道:“甘先生可不要生大姐的气,大姐是个实诚人,只是脾气急了点。”

实诚人?甘奇看不出赵大姐哪里实诚了,却还只能点头说道:“大姐古道热肠,难得的好人。”

甘奇一语说罢,远处一直只顾吃饭的吴承渥却笑了出来,笑得那叫一个畅快。好似找到了一个同病相怜的人,好似自己的痛苦忽然有人分担了一般,好似自己不是一个人在“奋斗”,说不清的爽快与轻松。

甘奇看得吴承渥的笑,气不打一处来,开口又道:“赵大姐的好,想来吴兄最了然,还请吴兄再与在下介绍一下赵大姐的诸般好,免得在下不识好人心,误会了赵大姐。”

赵大姐闻言,终于板不住脸了,下意识笑了起来,说道:“夫君,你就与甘奇说一说我老赵家女儿的好处。”

吴承渥愕然当场,实在没想到今日还有自己这么一遭,喝多了酒,下意识露出了一个哭丧脸。

“怎么?夫君难道不觉得我好?”赵大姐眉宇一狞。

“好,夫人之好,举世难寻,体贴良善……温良恭俭,嗯……聪明伶俐,风华绝代,天生丽质,秀外慧中,嗯……知书达理,温文尔雅,超凡脱俗,翩若惊鸿,婉若游龙,蕙质兰心,空谷幽兰,温柔贤惠……沉鱼落雁,闭月羞花,举世无双……嗯,还有古道热肠,说都说不尽。”

赵大姐由内而外笑靥如花,忽然姿态也温柔不少,轻抬衣袖遮住半边脸颊,好似脸颊上还有红润,吐气如兰一语:“夫君,古道热肠不算,那是甘奇说的。”

甘奇笑得更是开心,说道:“此番吴兄会试,必中无疑。”

赵大姐闻言放下了遮脸的衣袖,问道:“甘先生所言当真?”

“当真,如此词汇量,一般士子岂能相比?若是写成文章,必然花团锦簇,文笔无双。”甘奇不安好心。

赵大姐果然入套,转头与吴承渥说道:“夫君,你可愿意以刚才那些词,为我作文一篇?”

“呃……夫人,些许小事,不在话下,求之不得。”吴承渥也露出了一个求之不得的表情。

甘奇坑人于无形之中,暗爽于无形之中,这顿酒喝到这里,甘奇才露出了真正的笑脸。

晚间,甘奇就在这白矾楼睡下,大早之时,甘奇还未到家,吴承渥却已等候在书房之中。

便看吴承渥大礼一拜,焦急非常:“还请先生救我。”

宿醉的甘奇,还有些迷迷糊糊,看得吴承渥这般郑重其事,连忙问道:“怎么了?你也犯案了?你说你这么个老实人,长得浓眉大眼的,怎么也叛变了革命……叛变了圣贤?”

“还请先生救我,此文若是写不好,学生后半辈子怕是……怕是……难以安然度过了。”吴承渥似乎涕泪俱下。

甘奇晃过神来,说道:“我说什么事呢,不就是写篇情书吗?情书都不会写?”

“还请先生教导。”吴承渥长拜不起。

“拿笔来,好多年不写情书了,看看功力还在不在。”甘奇已然书案落座。

吴承渥着急忙慌磨墨舔笔铺纸伺候,然后不得片刻,吴承渥浑身犯酸,口中慢读:“一日不见,如隔三秋,一秋不见,不如身死……天涯同明月,千里共飞花……弱水三千,一瓢足饮……愿得一人心,白首不分离……”

吴承渥看得甘奇笔端毫不停顿,一蹴而就,已然惊为天人,嘴巴张得大大,闭都闭不上。

“拿去抄一遍。”甘奇落笔。

“先……先生,果真大才也,能在先生门下,不枉此生。”

甘奇笑答:“愿你夫妻和睦,恩恩爱爱,白头偕老,相敬如宾。”

“相敬如宾,相敬如宾好,多谢先生。若这辈子能有个相敬如宾,学生一定不敢忘先生大恩大德。”相敬如宾说道吴承渥的心坎上了。

第七十六章 喜不自禁

吴承渥拿着情书高高兴兴回家了。

然后……然后甘奇好几天没有再见到他。

终于,这一日下午吴承渥步履虚浮来了,甘奇上下打量着吴承渥,开口说道:“看吴兄面色,苍白疲惫。看吴兄身形,消瘦如斯。看吴兄精神,无精打采。吴兄这几日莫不是病了?”

吴承渥慢慢抬手摇了摇,有气无力说道:“惭愧啊惭愧,芙蓉帐暖不读书,实在惭愧。”

甘奇疑问道:“吴兄如今说话怎么一套一套的,就这般水平,考进士应该越来越容易了。如此说来,吴兄不是生病了?”

“唉……”吴承渥叹息一语,又道:“先生之文章,威力甚大,那日回家,夫人读得文章,喜不自禁……”

“喜不自禁,然后呢?”甘奇问。

“然后,然后……然后就好几天没有读书。”吴承渥答着话语,略显羞涩,又有苦涩。

甘奇听得不明不白,但是转念想了想,也就明白过来了,立马大笑:“哈哈……好事啊,如此琴瑟和鸣,夫妻和谐,看来我是有了一桩莫大的功德。”

吴承渥见得甘奇听懂了,又是摇头:“起初学生也以为是好事,也是喜不自禁,如今……唉……实难消受,若非学生屡次与夫人说会考重要,只怕今日学生都出不得厢房之门。惭愧惭愧……”

“别惭愧了,挺好,就是要这样的效果。”甘奇笑道。

“先生,好是好,就是学生这身体有些吃不消。”吴承渥一脸无奈答道。

“这就是你的不对了。”甘奇说得一语,转头看了看不远的周侗,又道:“周侗,来,教吴兄练拳,强身健体很重要。”

周侗愣愣上前,问道:“吴先生要练什么拳?”

吴承渥看得五大三粗的周侗,先是一脸的羡慕,却又连连摆手:“先生,学生乃是读书人,学生去读书,学生去读书。”

说完吴承渥逃进书房,痛并快乐着。

周侗看了看逃进书房的吴承渥,看了看甘奇,问道:“大哥,吴先生这是?”

“他这是累的,过几日再说。”甘奇答道。

“哦,我看也像是劳累过度,也不知吴先生这几日做了些什么,按理说他这般的人,应该也不用劈柴烧火干体力活……”周侗一脸不解。

“是个男人,就少不了要干体力活。”甘奇说着,又道:“但是这体力活能把人累成这样……也是少见,如狼似虎啊,如狼似虎。”

说完话语,甘奇看得这前车之鉴,开口与周侗说道:“来来来,咱们练一通,我也得好好锻炼身体,最近有些懈怠了,着实不对,必须冬练三九、夏练三伏,日日不辍。”

周侗一本正经点头:“对,练武就得这样,日日不辍,如此才能有精进。”

甘奇忽然想起了一事,问道:“明日你可是要对战那个冷甲鱼?”

周侗点点头:“对,冷甲鱼,听闻此人一身横练武艺,身如金刚,纵使千拳百腿,也难以击倒此人,实在有些犯难。”

甘奇倒是看过几场冷甲鱼的比赛,当真名不虚传,还真是这么回事。这人上台,技巧不多,就是往前冲,如何挨揍,也往前冲,如何也打不倒。

这样的人,还真是有些难以对付。

周侗在犯难,甘奇在想,想得片刻,甘奇说道:“这般的人,当以擒拿之术来制服,别无他法。”

周侗想了想,也道:“大哥说得是,此人不仅扛揍,还力大无穷,不以巧劲,实难胜之。”

甘奇脑中灵光一闪,说道:“来,大哥教你一招十字固,此法定然可以制服他。”

“十字固?大哥,这是哪里的绝技?”周侗似乎有些不信。

甘奇答道:“此法无人见过,便也不会有人防备,出其不意用出,定可一招制敌。”

十字固,来自后世的柔术,是经过人体力学研究后发明出来的制服技巧,多见于无限制格斗之中,有贴地十字固,还有进阶版的飞身十字固。

主要动作要领就是在地面上,抓住对方一只手臂,然后双腿放在对方的脖颈与胸前,让对方的手臂穿过自己胯下,然后用力挺起自己的跨步,用双腿按压敌人的驱赶,如此别住敌人的手臂。

在擂台上,十字固是无解的技巧,一旦成型,对方必败。

当然,十字固在擂台上无解,并不代表在实战中也无解。解开十字固的办法还是有不少的,比如被控制的那人用牙齿咬对方等等。

“请大哥演示。”周侗还是将信将疑。

甘奇说道:“既然冷甲鱼不擅长格斗踢打,喜欢仗着力气缠抱,你便与之同倒。所以咱们两人先倒地,如此便好演示了。十字固乃地面技巧。”

周侗闻言倒地,甘奇照着动作,先抓住周侗的手臂放在胯下,然后把双腿放在周侗胸口与脖子上面。

“你试试如何解脱。”甘奇说道。

周侗闻言已然用劲,甘奇也跟着用劲。

此时的周侗才发现如何用劲也解脱不得,手臂更是疼痛难忍。

试得片刻,尽管疼痛难忍,周侗却还是不放弃,口中还道:“世间岂能有当真解不脱的擒拿?”

周侗是彪上了劲了,忍着剧痛左翻右滚。

甘奇却答:“规则之内,解不脱的擒拿可不少,比如勒脖子,就难以解脱。”

勒脖子,在后世无限制格斗中,也有个专用名字“断头台”,规则内也是无解的。规则外倒是很多解法,比如击打勒脖子那人的裆部。

甘奇对这些东西的研究不少,也是因为用得上。

试了许久,周侗发现真的无法可解,一脸惊讶松了劲,说道:“大哥,这般绝技,当真了得。”

两人站起,甘奇说道:“你就用这一招对付冷甲鱼,任他力大无穷,也只能受制于人。”

“大哥,您连这般绝技也倾囊相授,小弟实在感激不尽。拜谢大哥。”周侗似有感动。

甘奇摆摆手道:“算不得什么,奇奇怪怪的招式,我还会很多,多是格斗好用,杀人却不够,算不得什么绝技。”

格斗技与杀人技,区别甚大。

两人交流片刻,甘奇开始给周侗做陪练,让周侗熟悉十字固的用法。

两个大男人,在地上不断来回撕扯……缠绵。

书房里的吴承渥,看得一脸惊讶,口中喃喃说道:“不堪入目,不堪入目啊……难道……难道?难道当真……?不行不行,得赶紧回家与夫人禀报。”

第七十七章 龙阳之好,断袖之癖

“夫人,夫人,今日我发现了一个很严重的问题。”吴承渥奔回家中汇报工作,才刚一进门,就喊了起来。如他所言,这个问题实在太过严重了些。

赵大姐匆匆从厢房奔了出来,开口问道:“何事如此严重?”

吴承渥上气不接下气:“我终于知道甘先生为何要千方百计躲避这门亲事了。”

“为何啊?”

“甘先生,甘先生他……他有龙阳之好、断袖之癖也。我亲眼见他与周侗两人在院子的地上缠绵悱恻,场景不堪入目,我都不敢多看,只看两眼,吓得我收拾东西就回来了。”吴承渥说道。

“龙阳之好?断袖之癖?”赵大姐疑问一语。

“嗯呐!”吴承渥点头如捣蒜。

“胡说八道,还缠绵悱恻,这词是这么用的吗?有在地上缠绵悱恻的吗?夫君,你是不是读书读傻了?”赵大姐不信,因为听起来也不可信,哪里有人会在院子中缠绵悱恻的?

“夫人,你怎么就不信呢?我虽然就看了两眼,但是我看见……唉……说不出口啊。”吴承渥信誓旦旦。

“看见什么了?与我还有什么说不出口的?”

“唉……我亲眼看见周侗把手从甘先生……从甘先生的裆下穿了过去。”吴承渥痛心疾首。

“什么?亲眼看见的?你是不是看错了?”

“当真,千真万确,亲眼目睹。”

赵大姐想了想,说道:“明日你我出城一趟,我亲眼去看看,实在不行,我就去问甘奇。”

“对,夫人定然去问问,不能害了小妹。以往都只在史书中见的事情,如今亲眼得见,实在骇人。”吴承渥兴许真是读书读多了,见识太广。

大早而起,夫妻二人便往城外而去。

此时的甘奇,却往城内去了,甘奇今日入城,便是准备在城内买上一处不大不小的宅子,以后晚间留宿城内,也有个落脚的地方。

赵大姐与吴承渥没有在甘奇家中找到人,便往相扑场而去。

相扑场的几个入口处,皆有告示牌,上面写着今日比赛的场次与选手,还有赔率。周侗对战冷甲鱼,刘廷龙对战李高阳……

两人在门口看了几番,赵大姐人傻钱多,见得周侗名字,气呼呼说道:“今日也买一注,买周侗的对手赢,买那个冷甲鱼。”

赵大姐身后的小厮问道:“主人,不知买多少钱?”

“买二十贯。”赵大姐大手一挥,有钱任性。

一旁的吴承渥心中滴血,说道:“夫人,自家生意,何必置气?咱不买,好不好?”

赵大姐听得“自家生意”,想了想,又道:“罢了,听夫君的,不买了。”

不想一旁有热心人,接道:“身为汴梁人,岂能不买?那冷甲鱼一身横练绝技,筋骨如铁,皮肉似钢,如金钟罩体,任凭他周侗拳脚了得,没有兵刃,岂能奈何得了冷甲鱼?不买就亏了。”

吴承渥一边拉着夫人走,一边答道:“不买不买,我们不买。”

赵大姐却还做起了生意,回头与那热心人道:“你们买,多买,冷甲鱼必胜,一定多买。有多少买多少。”

吴承渥与赵大姐进场而去,那热心人鄙视道:“看他们一身华服,当是有钱人家。没想到越是有钱,越是吝啬,果不其然,这么好的机会,却不知把握。”

说完,这人转头便道:“爷买二十五贯,此番能不能再娶一房小妾,就看这一遭了。”

赵大姐与吴承渥往那贵宾席而去。

已然是六十四强赛,场面更加火爆。如今倒也不是满场喊着打周侗了,其他赛事也精彩纷呈,盘口一开,每一场比赛自然就会分出阵营。

“刘廷龙无敌,刘廷龙无敌!!”

“李高阳无敌,李高阳必胜!”

“封丘刘廷龙,对手皆成虫!”

“中牟李高阳,对手皆成羊!”

赵大姐看得是眉开眼笑,与吴承渥说道:“夫君,咱们是要发财了。”

吴承渥答道:“还是夫人高明,两万五千贯,不亏。”

“这回夫君知晓了吧?这个家若是没有我辛辛苦苦攒钱赚钱,咱们一家子都得吃糠咽菜。”赵大姐自得非常。

比赛开始了,拳脚击打在肉体上的声音,噼里啪啦,几十步外都清晰可闻,这就是所谓拳拳到肉,现场看这种非表演性质的格斗比赛,当真让人热血沸腾。

“封丘刘廷龙胜!”

有人欢欣鼓舞,一蹦三尺高,回家准备娶小妾。

有人破口大骂,唉声叹气,回家准备跪搓衣板。

轮到周侗与冷甲鱼上场了,打周侗的声音才再次响彻云霄,似乎满场所有人都没有分阵营,全都支持冷甲鱼。

就算买了周侗胜的人,此时也不敢出言为周侗加油,甚至还得故作一番义愤填膺,也跟着喊几句“打周侗”。

比赛开始,周侗拳脚噼里啪啦往冷甲鱼身上招呼。

冷甲鱼却毫无知觉一般,张开双手满场追着周侗,追着周侗挨打。大概是想扑住周侗,按在身下,便是一通乱拳猛砸。

“抓住周侗,打死他,打死周侗。”

“果然,哈哈……果然周侗奈何不得冷甲鱼,冷甲鱼此番又要胜了,我的小妾到手了,哈哈……”

终于,终于冷甲鱼一个前冲,把周侗抓住了,两人左右摔拿,周侗似乎力有不逮,即将倒地。

“好,好,冷甲鱼必胜!”

赵大姐也看得激动非常,口中频频大喊:“打败他,打败周侗,打败甘奇的……”

吴承渥见得赵大姐找不到词来形容,接道:“兔儿爷。”

兔爷来形容断袖之男,兴许出自《木兰辞》的“双兔傍地走,安能辨我是雄雌”。

赵大姐得了提醒,立马说道:“打败甘奇的兔儿爷!”

兔儿爷周侗自然是听不见贵宾席上的赵大姐的呼喊,在即将倒地之时,拉住了冷甲鱼的一只手臂,自己主动往后一倒,双腿弹起。

随即周侗与冷甲鱼两人双双倒地,接下来那一幕,便是十字固了。

所有人见得两人双双倒地,皆是兴奋非常,便是知道冷甲鱼就等着这一遭了,已然有人大喊:“冷甲鱼赢了,冷甲鱼赢了。”

“周侗输了,周侗输了,好啊,解气,解气啊!”

“打他,狠狠打周侗,打得他生活不能自理。如此方才解气。”

冷甲鱼听到了众人的呼喊,只是如何也起不了身,看起来周侗不过是把双腿架在了他身上,但好像周侗双腿之力,就把冷甲鱼按在地上起不来了一般。

当然,其中还有一个细节,那就是冷甲鱼的一只手从周侗裆下穿过,被周侗双手死死抓住,周侗还不断挺起胯部,用来别住冷甲鱼的手。

冷甲鱼已然使出全身力气疯狂扭动翻滚,却是越挣扎,手臂疼痛越是难忍。

这一幕,吴承渥忽然觉得似曾相识,擦了擦眼睛,再看几眼。

场面忽然僵持住了,满场皆是着急的呼喊:“冷甲鱼,快起身。”

“冷甲鱼,起来啊!”

冷甲鱼脸已然憋得通红,疼痛难忍之时,甚至也想过张嘴去咬周侗,但终究还是忍住了,也是知道但凡自己张口一咬,那便立马输了。

一旁的裁判也趴了下来,在擂台上转起圈去看,也没有弄懂周侗怎么就把冷甲鱼给制住了。

终于,已经强忍了许久的冷甲鱼,开口大喊:“我输了,我认输,快快放开我。”

周侗面色一笑,松手松脚站起。

裁判已然抓住了周侗的手举起来,大喊:“周侗胜!”

满场观众叫骂大作,空中皆是人跑出来的赌票,纸片飞舞如雨。

场下的那些相扑手,也在不断互相讨论,讨论周侗这一手到底是如何制住了冷甲鱼。有人说是因为这般,有人说是因为那般。

台上的赵大姐失望之余,也回过神来,盯着自己的老公,眼神不善,口中问道:“夫君所言龙阳之好,缠绵悱恻,可是这般?”

吴承渥愣愣点头:“夫人,我……你也看到了,周侗与那冷甲鱼这般动作,是不是不堪入目?怪不得我……”

“哼,你一个老实人,浓眉大眼的,怎么也搬弄起了是非?”赵大姐很生气。

“夫人,怪不得我啊,这般动作,岂能不教人误会?”吴承渥苦着脸解释道。

赵大姐却是又道:“看来周侗之所以能打败如此劲敌,获胜之法乃是甘奇亲自传授。甘奇当真了不得,允文允武,十足的大才。也还不知甘奇到底藏了多少本事,此等人才,定然不能教他逃出我老赵家的手掌心。”

吴承渥也连忙点头附和:“夫人说得极是,甘先生文武双全,实乃不世出的栋梁之才,安邦利民,不在话下。”

“走,回家。”赵大姐对吴承渥没好气一语,转头就走。

吴承渥连忙去追:“夫人,不是我要搬弄是非,当真怪不得我啊……”

赵大姐回头还有一语:“还说什么龙阳之好,有本事你也去学一学甘先生这般龙阳之好。你看看你,手无缚鸡之力,既然到了甘先生门下,也当与之学一学这些本事,练个强健体魄。”

“夫人,我学,我考完试就学,我学还不行吗?夫人慢点,等等我啊……”

第七十八章 签约与联赛

六十四强赛已经开始,甘奇也着实另外一件事情,那就是签约问题。甘奇所做之事,不仅仅是为了举办一个“天下第一武道会”比赛这么简单,因为这种比赛,不可能一年举行几次。

那么就还需要有更多的常规赛事,争霸赛也好,联赛也好,季前赛也好,这些名头都可以用,需要更多的常规赛事,那就需要有大批固定的高素质选手,签约就是重中之重,相扑经纪公司,也是其中之一。

六十四强的相扑手,已经就有出场费了,一场拳赛的出场费就有十贯到二十贯之多,这个收入在宋朝,已经就是高收入人群,比赛获胜,也开始有奖金,这更是巨大的吸引力。

甘奇下午半晌,把刚刚获胜晋级三十二强的刘廷龙请了过来,茶水上好。

刘廷龙似乎有些拘谨,他早已知道面前这位甘大官人就是外面那座巨大相扑场的老板,也时常听许多人说过这位甘大官人手眼通天,不仅在开封府有硬关系,连皇城司都有关系。还有人说甘奇与枢密院关系也简单,连枢密院副使狄青这位百战百胜的将军,还时不时与甘奇谈笑风生。

甚至汝南郡王府,这位甘大官人也是关系匪浅。

甚至有人传说甘大官人是朝廷某位大佬的私生子,有人猜可能是韩琦,否则狄青不会如此与甘奇交好,说甘奇是韩琦私生子的传言,并不少见。

不管怎么传言,这个世界就是如此。对于这些传言,甘奇最近也听得不少,大多一笑置之。但是当甘奇听得有人说他是韩琦的私生子的时候,甘奇总是会义正言辞的辟谣一番。

因为甘奇对于韩琦也有很大的排斥,这不是甘奇多么了解历史,主要来自对于狄青的同情。

甘奇自己一路走来,颇有点如履薄冰的味道,甚至还有一个曹家让他日夜防备,麻烦不小。

但是对于甘奇手下那些人来说,怎么猜测都不为过,连甘狗儿杀人之事,甘奇也能让他只判了一个刺配大名府。这般手段,在那些下面的人看来,岂不就是手眼通天?

再加上甘奇对待手下这些人又极好,所以这些人吹嘘起自己的老板,那是不遗余力。

刘廷龙,虽然在汴梁城的瓦舍搏戏场内算是个不大不小的人物,但是真正面对甘奇的时候,由内而外皆是谨小慎微的模样。

“刘兄弟,你这一身武艺着实不凡,定是自小勤学苦练,方才有如此造诣,教人佩服。”甘奇说了一句场面话语。

刘廷龙连忙起身拱手说道:“大官人过奖了,些许小技,不足挂齿。”

甘奇倒也没有想过刘廷龙面对自己的时候,会是这么一副模样,这个时代的上下之别、阶层之别,都体现在了刘廷龙的态度上。

甘奇本还准备了一番商业谈判的说辞,见得刘廷龙如此模样,便也懒得再说,直白说道:“我这里有一份契约,你可以看看。”

刘廷龙闻言,脸上有了一些为难的神色,契约这种东西,在他的思想里,显然不一定是好东西,甚至可能是卖身契一样的东西,高门大户多是如此的行事方法。

刘廷龙一脸的为难,却还是拿起了契约来看,看得片刻,又面露惊骇,有些不敢相信,问道:“大官人?当真我签了契约,就给五十贯签约费?还每出场一次就有十五贯?奖金另算?”

甘奇点点头:“嗯,这是基本契约,往后根据情况,还可以再涨。当然,也会根据情况,兴许还可能解约。”

刘廷龙又问:“大官人可还有另外条件?”

刘廷龙所问的条件,就是想知道甘奇时不时还有什么严苛的附加条件,比如要为甘奇做一些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卖身为奴?或者输赢要听安排?

因为这已经比卖身为奴的价格还要高了。至于听安排输赢的事情,倒是小事,以往刘廷龙多是听安排来输赢的。

刘廷龙说完话语,看着甘奇。

没有想到甘奇摆摆手笑道:“就这么简单,没有什么另外条件,只有一点,那就是所有签约相扑手都会安排统一训练,契约一签便是五年,也唯有我才能单方面解除契约,你是没有解除契约的资格的。”

只有甘奇能单方面解约,这一条显然是霸王条款。

但是刘廷龙却不这么认为,他实在没有想到契约这么……合理,一时之间总觉得甘奇是不是有什么见不得人的目的,又低头反复看了几遍契约,白纸黑字无误,刘廷龙才又问:“不知大官人什么情况下会解除契约?”

甘奇笑答:“还能有什么情况?自然是输得太多的情况。赢得多,出场费就会水涨船高,奖金也会水涨船高。输多了,那自然就解约了。”

刘廷龙听到这里,自然就知道不存在什么操纵比赛输赢的事情了,心中更是惊讶,还问一语:“大官人所言,当真不假?”

“一句不假,白纸黑字,签约生效。”甘奇郑重其事答道。

刘廷龙这时又站起身来,恭敬一礼:“拜谢大官人。”

甘奇扶起刘廷龙,笑道:“签约吧。”

刘廷龙连连点头:“在下这就签约,这就签。”

说完刘廷龙提笔在契约上写下了自己的名字。

甘奇已然取来五十贯钱的签约费,当面付清。刘廷龙双手捧着钱,已然千恩万谢。

甘奇把刘廷龙礼送出门,便又叫人唤来另外一个相扑手。

一天下来,甘奇也不过签约了二十多人,明天还得继续。

另外一边,甘奇也还准备签一些其他人,许多头前淘汰的相扑手,其实也相当有实力,只是运气不佳,碰到了更加厉害的人。比如大侠草上飞,本身实力是很不错的,只是一上场就碰上了周侗。

这样的人,甘奇准备签下来,组建一个乙级联赛,包括六十四强里面的后三十二强,也准备进入乙级联赛,而前三十二强,那自然是甲级联赛。乙级联赛通过比赛,自然就可以升到甲级联赛,甲级联赛里的人也会降级到乙级联赛。再降级,那就解约了。

已经晋级三十二强的刘廷龙,自然是在甲级联赛之内。

常规联赛,每年两季,先选出季前赛种子选手,然后进行拳王挑战赛。而“天下第一武道会”,甘奇准备两年办一次,就如相扑届的奥运会一般。

这一套安排,甘奇那是熟悉非常,操作起来也得心应手。以后也不用再用“打周侗”这样的噱头来宣传了,拳王挑战赛这样的噱头,已然足够。

(今天与编辑商量,把《大宋猛虎》的书名改成了《回到北宋当大佬》,也是因为《大宋猛虎》这个书名太过平常普通,在如今这些层出不穷的创意书名之中,太不起眼,没有多少吸引力,所以才想着改一下。老祝也是第一次使用这种类型的书名,心有忐忑,希望成绩越来越好。)

第七十九章 聚人(大宋猛虎改书名了)

又过一天,甘奇去把城里看好的宅子买下来了,在外城,离苏家租住的小院不远,花了四百贯不到。

要说大宋朝的房价,还是挺便宜的,前后三进的院子,占地五六亩,也就是三千多平米左右,只要三百多贯。

宋朝的货币价值到底该怎么类比呢?当真有些不好类比,但是可以试一试。如果用粮食来类比,比如一个肉包子,在大宋朝两个铜钱左右,如此算来,一个铜钱可以类比成后世一块钱人民币。

但是这也不准确,因为古代的粮食,那是主要消费品,属于稍微稀缺的物资。后世的粮食在中国并不属于稀缺的消费品。也就是说后世粮食的实际价格,远远比宋朝时候廉价。

若是简单把一个铜钱类比成一块人民币,一贯钱大概就是一千块左右,宋朝一个普通公务员的工资就只要不到两千块钱人民币了。有点像后世九十年代的水平。三百多贯,大概就是三十多万人民币,买三千多平米的宅院,这个房价实在低廉。

但是按照国家层面来说,大宋朝廷一年的收入也就在五六千万贯到一亿贯出头,也就是五六百亿到一千多亿人民币,如此算来,这么类比也有些不太贴切。

如果说生产工具,在宋朝开国年间,一头牛大概三贯钱,也就是三千块左右。到得如今仁宗时期,一头牛在六贯钱左右,可见宋朝也是有通货膨胀的。到得北宋末年,一头牛涨到了十贯,就是一万块钱。到得南宋绍兴年间,因为战乱,牛价一度涨到了几十贯,也偶尔突破过一百贯。

还比如马,马就是贵重物品了,可以类比成后世的轿车。在通货膨胀并不严重的仁宗时期,一匹不错的马,价格在六十贯到一百贯之间,可以类比成法拉利跑车。差一点的驽马,也要几十贯,一般人家压根不敢想的东西。

还有一个很典型的生活必备物资,那就是盐,仁宗时期的盐价也趋于稳定,出盐地的批发价大概在二十文左右,商品价大概是五六十文钱一斤,一个公务员一个月的收入不到两千块,买一斤盐就要五六十块。盐是官卖品,也是朝廷税收的一大来源。

这么高的盐价,一是因为生产方式原始导致的出产不足,人口却又暴涨。二来也是因为朝廷官方规定,也为了提高朝廷的财政收入。

所以,也导致宋朝私盐泛滥。苏轼在杭州当通判的时候,曾经在过年的时候抓过几十上百的私盐贩子,苏轼还专门记载过其中情景,说这些私盐贩子在大牢里,被打得皮开肉绽,苏轼自己都不忍多看那般惨状。

说到苏轼,最近几天似乎也在到处找宅院,这父子三人,进京不过短短时间,已经就买得起宅院了,这显然不是从几千里外的四川家中送来的钱,而是这父子三人短短时间在京城里赚到的。文人想要赚钱,在大宋朝显然不太难。

兴许都不算是赚钱,而是别人送的钱。有本事的人,自然不一样。

今日甘奇把吴巧儿也一并带进了城,付了买宅子的钱,过了契约。吴巧儿欢天喜地开始收拾屋子,一边收拾还一边说:“好乖官,有出息,咱们这就算是搬进城了,往后别人若是问我,我也说自己是汴梁城里的人。”

甘奇倒是听懂了,意思就是汴梁城内的人,平白就能高人一等,这种思想,在哪个年代都是如此。所以甘奇也不在意,笑答:“嗯,巧儿姐如今是汴梁城的人士了,出门见人,头也该往天上抬一抬。”

吴巧儿闻言答道:“那是自然,以往咱们住在城外,就算离着汴梁城只有两三里路,别人也当咱们是乡下人,如今咱们也是城里人了。”

吴巧儿带着小女儿家的兴奋,不断在宅院里来回蹦跶,一杆扫帚在手,扫一扫落叶,弄一弄灰尘,还把扫帚伸进院中不大的水池里,开口问道:“乖官,这里面有鱼吗?”

甘奇摇摇头:“我也不知有没有鱼。”

“那我得上集市里买些鱼回来,家中养了鱼,那就是年年有余,聚财呢。”吴巧儿说得起劲,转头看一眼旁边,又道:“这棵树好,又高大,冠幅又广,夏天里纳凉肯定好。嗯……就是在水边,怕是蚊虫多,得请人把这个池子重新弄一下,淤泥清理一番,如此可以减少蚊蝇。”

吴巧儿安排得起劲,甘奇已然说道:“巧儿姐,你先安排着,我出城去了。”

“乖官忙就是,这里一切都有我呢。”吴巧儿脸上的笑容一直挂着,也许这就是属于她的幸福,幸福就这么简单。

甘奇留得两个身强体壮的汉子与几个小厮帮衬着吴巧儿,自己带着甘霸就往城外而去。

却是甘奇刚到相扑场,就看见相扑场北边门口处围着许多人,吵杂非常。

甘奇往前而去,就听得人群中一个人高举一张赌票,正在喊叫:“岂有此理,老子买了五百贯的赌票,竟然不给兑奖?天下哪里有这般的事情?今日一定要给一个说法。”

却听这人面前的一个账房先生答道:“客观,你说你买了五百贯,我这边也有存底,如何就查不到呢?你看看我这存底账册,每一张票据,皆有记录,还有账房与购买者的签字画押与手印,一条一条,清晰非常。还有号码顺序,你这是五九八七,你看看,五九八七是一单一贯五的票,签字画押与手印皆在。所以说,你这张五百贯的,定然是假的。”

“假的?假的也是你卖给老子的,你想不认账吗?你他娘收了老子的钱,还敢不认?”手拿赌票之人,已然面色狰狞,伸手去揪住了账房先生的衣领。

账房先生似被吓住了,连忙说道:“客观,我如何敢卖你假票啊,这里人人都知,只要掏钱买了赌票,必然会让他签字画押,顺序号码也在其上,我们东家如此一一对应安排,就是为了防止作假,所以岂能有假啊?”

旁边围观之人也道:“对啊,谁都知道买赌票之时,要在账册与赌票上签字画押按手印,账册上没有你的签字画押与手印,你定然是来此耍泼皮的。”

拿赌票那人闻言,也不理会左右,挥拳就打向了账房先生,一拳将其打倒在地,开口骂道:“老子赌票在手,今日你赔也得赔,不赔也得赔。”

账房先生被打,身后立马有几个壮汉上前,忽然间那找茬之人身边,也聚拢了许多壮汉,显然是有备而来,陡然间形成了对峙。

手拿赌票之人,还开口说道:“你们谁敢动手?老子在这汴梁城纵横十几年,还没有敢与老子动手之人。”

人群之外的甘奇,看得这一幕,眉头已然皱起。

却是一旁的甘霸开口道:“大哥,这人明显是来找茬的,我这就去聚拢人手,非得教训一下他们不可,否则他们都不知道马王爷有几只眼。”

甘奇抬手往右边指了指,说道:“你看那边。”

甘霸转头一看,右边一百多步之外,站着二三百号人,一个个腰间鼓鼓囊囊。

“大哥,这是何人要与我们过不去?今日咱们就再拼一次,岂能怕了他们?”甘霸已然怒不可遏,袖子在撸。

甘奇点头说道:“曹家这是要来点硬的了,呆霸,你去聚人。”

(感谢最近一段时间各位书友的支持与投票,感谢屠仙阁v阁主、书友20190223131002186、小贼姚姚、安东尼刘、村子里的鸡、自酌自饮自逍遥、小雨不打伞1、丨丶灬寰穻er丨、猫粮的形状有几种、风雨中的别离、行将入墓、斯文的大锤、雷霄奥古、狂生醉归等书友的打赏。再次谢谢大家的支持。)

第八十章 看热闹不嫌事大

相扑场外,人来人往,远处二三百号人其实并不起眼,唯一让甘奇能注意到那二三百人的是这些人聚得太紧密了一些。

曹横用假赌票的手段来找茬,显然是想打击甘奇这个相扑场的信誉,也做好的火并一场的准备。

甘奇在赌票防伪上是下过功夫的,这个时代票据上的防伪方式并非没有。比如以前流行的交子,防伪主要是靠一套严密的防伪密语,也可以说是密码,乃至后来明清钱庄银票的防伪手段也是这种方式。当然,也还会辅以复杂的印刷。

但是这种方式操作起来也比较复杂,甚至还需要编一套文字密码,甘奇所用的办法,是更土的办法,就是留底,签字画押手印,再加上编号,一张票对一个人。这种土办法操作起来简单,但是不适合大规模的运用。

不过甘奇如今这生意,也不需要大规模发行票据,相扑场一天最多也不过几千张票,土办法便是最好的办法。

人群之中,依旧在吵闹,有人已经在驱赶围观的人群。

那个找茬之人开口说道:“把你们东家叫来,今日他不给老子一个交代,老子便让你这相扑场开不下去。”

人群在许多凶恶大汉的驱赶中四散而去,留下来的便是二三十个汉子,对面是账房先生与身后四五个汉子,如此对峙之中。

甘奇走到了账房先生面前,把账房先生挡在身后,然后开口:“不知当面是哪里好汉?找我作甚?”

那人放下了手中的赌票,上下打量了一下甘奇,问道:“你就是甘奇?”

“在下甘奇。”甘奇答了一句。

“老子是李冲,东京十三门下兄弟会门主,今日在你这里买了五百贯赌票,你赔是不赔?”

甘奇答了一语:“原来是李门主,幸会幸运,若是李门主缺钱,可以来借,一千贯两千贯倒也算不得什么,李门主若是想来硬的,什么十三门十五门,城外之人可从来没有听说过。李门主可想透彻了。”

“甘奇,看来你是不想赔钱了?卖出去的赌票不认账?还做生意?老子今天就让你生意做不下去。”李冲已然把赌票一扔,似乎也并不在意这张赌票,随后举起手臂往远处招了招。

甘奇已经看见了远处二三百号人飞奔而来,却也不虚,狠厉一语:“李门主当真是相好了?”

“甘奇,明人不说暗话,老子也懒得与你多扯,今日就是来教训你的,曹掌舵好言好语你不听,便让你知晓一些厉害。”李冲知道这五百贯的赌票是兑不了现了,话语直白说出,干架就是。干架,李冲是有备而来的,人手众多,棍棒齐全,就如他话语所言,汴梁城还没有人敢与他动手。

李冲话语说完,转头伸手,一个汉子从衣服里拔出一根铁尺递到了李冲的手上。远处二三百号人片刻就到,一个个家伙在手。

局面一触即发,甘奇手无寸铁,此时身边也只有五六个人。甘奇开口问了一语:“李门主当真是要我这生意做不下去?”

李冲捏着铁尺,狰狞一笑:“你若听了曹掌舵的,自然可以安心发财,你却不识好歹,汴梁城里还没有如你这般的人物,今日教你后悔不及。”

甘奇摇摇头说道:“国有国法,此时我倒是想去开封府报官,奈何来不及了,着实教人无奈。”

“报官?哈哈……笑死老子了。”李冲笑得前仰后合,然后又道:“不若老子等上一等?待你先去报官?官差来了之后,老子再动手?”

李冲话语一出,满场哄笑。东京十三门办事,开封府衙差何曾当场管过?

此时甘霸已然从相扑场门口飞奔而出,手持一柄腰刀,口中大喊:“大哥,我来了。”

李冲等人还在发笑,甘霸提着刀二话不说就往人群冲去。甘霸身后,还有几十人鱼贯而出,桌椅板凳,棍棒柴火。周侗反倒落了后,显然甘霸只是到处通知了一声,不等人真正聚好,自己就提刀冲出来了。

甚至还有许多相扑手也跟着冲了出来,打头一个正是刘廷龙。

甘霸已然当面劈倒一人,腰刀挥舞不断。直奔李冲而去,还开口大喊:“你就是领头的?好教你记得老子是你甘霸爷爷。”

又是“干爸”,又是“爷爷”,听得人有些迷糊。

李冲却来不及迷糊,及时反应过来,连忙提起铁尺去挡甘霸的刀。

甘霸似乎有些不讲江湖规矩,大佬们放狠话的环节还没有结束呢?怎么说砍就砍起来了?

汴梁江湖,似乎不是这么一个办事的程序?

甘奇却没有往前,而是摇摇头自言自语:“反派死于话多啊,果然不假。”

反派李冲也在大喊:“打,打死他们,打死了有赏!”

这就是东京十三门的厉害之处,打死人有赏,黑虎帮王胜在这一点上差得远了,王胜可喊不出“打死人有赏”的话语。

可见东京十三门在汴梁城内有多大的势力,也可见平时威势如何,李冲说的没有人敢与他动手,可不是说假。

兴许也正是没有人敢与他动手,让他对动手这件事情没有一个清晰的认识。有时候一家独大并不一定都是好处,群雄并起才能锻炼战斗力。

不论是江湖上,还是整个天下纷争。群雄并起的年代,战斗力往往也是勇猛无比。和平太久了,战斗力立马差得远了。

甘霸一柄刀,如今稍稍有了一些章法,也多仰赖周侗的指点,连连劈砍而下,火星四溅,打得人群头前的李冲节节后退。

霎时间,火并已起。

却见相扑场门口无数人跟着跑了出来,竟然皆是相扑场的观众。

不得多久,围观的人群也是人山人海。

见得这般三百多人乱斗的场面,竟然还有人拍手叫好:“好,这般才刺激,比看相扑刺激,打,打得好!”

“今日不亏,看得这般火并,赚了。”

“打,打,打!”

“往死里打!”

甘奇看得围观之人呼喊,撇嘴一语:“他娘的,真是看热闹不嫌事大。”

说完甘奇操起了账房做的椅子,往人群冲了进去。



第八十一章 投其所好

有一点甘奇没有想到,那就是刘廷龙这般的相扑手,为甘奇打起架来,也是冲锋在前,不遗余力,拳打脚踢,连连击倒数人。

再看其他签了约的相扑手,也多是这般勇猛非常。

这般自愿的行为,是真出乎了甘奇的预料。若是签了卖身契之类,如此卖命,那是无可奈何。但是没有签卖身契,也如此卖命,这种自愿,似乎有些难以解释。

说起来难以解释,其实也好解释。若是被迫签了个卖身契,这些人兴许还不一定如此卖命,就是没有签卖身契,这些人才会如此卖命。

这就是人心中的投桃报李,也是因为这相扑场,也是这些相扑手的安身立命所在。大宋朝,练武的能有一份不错的营生收入,混得个出人头地的生活,那是何其困难的事情

除了啸聚山林、作奸犯科之外,即便是给东京十三门这种势力当打手,也算不得好营生,一年也存不得几贯钱。至于主动投身军旅去搏一个前程,那是更不可能的,在大宋朝当兵,除非成了活不下去的流民。

让一个练武的相扑手,一年赚几百贯的钱财,甘奇兴许还不知道自己给了这些相扑手多大的恩惠,收买人心都绰绰有余。

这场火拼的过程,也大大出乎了甘奇的预料,甘奇头前叫甘霸去聚人的时候,本还做好了一番恶战的准备。

但是显然恶战没有,一边倒的局势太过明显,比上次与黑虎帮火并还要明显。

兵贵精而不贵多,这句话是真的一点错都没有。

甘奇这一方,虽然时不时有一两个人赶来加入战团,但是满打满算也不过一百来人。

李冲却带了二三百号人来,但是这李冲身边的二三百号人,竟然完全没有一战之力,溃败的速度完全超乎了想象。

还听得甘霸一声怒吼:“记住你爷爷是甘霸!”

随着怒吼,李冲应声而倒,铁尺已成了两截,肩膀上一条伤口血流不止。

“把李门主提起来。”一旁的甘奇放下了手中的座椅,直接坐在了座椅之上。

甘霸闻言,压住了心中要去追砍敌人的冲动,把刀一手,俯身下去提起李冲,拖行几步,把李冲扔在了甘奇脚下。

甘奇还起身去扶李冲,顺带给李冲拍了拍身上的灰尘,然后说道:“无奈啊无奈,属实无奈。还请李门主大人不记小人过。”

捂着自己伤口的李冲,本还是一脸的惊骇模样,听得甘奇之语,定了定心神,答道:“甘奇,此事与你没完。”

“没完?”甘奇疑问一语。

“你伤了我,还想就这么过去了不成?来日待我点齐人手,一定要来寻你找回场子。”李冲色厉内荏说道。

“唉,属实无奈,既然李门主觉得没完,那我也是无奈。”甘奇一边摇头叹息,一边转头说道:“甘霸,来,拿个铁锤来,把李门主四肢都敲碎了,如此李门主往后就只能在床上度日了,咱们也省心一些。”

“得嘞。”甘霸放下刀,回头去寻铁锤。

李冲闻言却是大喊:“甘奇,你敢?你可知我是谁?你又知晓我在谁人手下办事?”

甘奇点点头:“我知道,你是东京十三门下兄弟会的门主嘛?你在曹横手下做事,曹横还是国舅爷的心腹兄弟。所以你会没完没了的来寻我晦气,所以我才无奈嘛?无奈之下,自然要做点无奈之举,也好有个一劳永逸不是?李门主觉得我说得有没有道理?”

这逻辑,无懈可击,听得李冲低头一想,面色一沉,说道:“你当真不怕我家曹掌舵?你不去打听打听,汴梁城内,有哪个不怕他?”

“汴梁城内人人都怕他,但是这汴梁城外就不一定了。”甘奇答完话语,从座椅上起身,又是一语:“处理完里,丢到码头上去。”

说完甘奇已然起身离去。

甘霸此时飞奔回来,手中却没有铁锤,而是拿了一根铁棒子,走到李冲面前,还左右指挥:“来来来,都来,按住手脚。”

旁边之人上前去按李冲手脚。

却听李冲大喊:“你们敢,信不信我到开封府去告你们?”

“去告,你爷爷我是甘霸,伤你的是我,打你的也是我,不要告错了人,待得老子脸上也刺了个字,算是荣光。”甘霸满身江湖匪气,脸上刺个字,倒成了光荣。这价值观,在甘奇看来,好像有点问题。

“嘭!”铁棒砸下,骨骼脆响,便有一身惨烈的哀嚎。

哀嚎只有一声,立马戛然而止。甘霸左右看了看,说道:“他娘的,晕过去了,这还能行,拿水来,泼醒他!定要让他清清楚楚记好。”

水已取来,三个铜钱一瓢。

甘霸当真是那般心狠手辣的人物,折磨人好像还有快感,笑得畅快非常。

这个价值观真有问题。

围观之人见得这般惨烈,大多数人竟然没有了刚才看火拼的兴奋劲,转头而走。

已经离开的甘奇,口中嘟囔着:“都喜欢看打群架?是不是得投其所好?什么运动比较像打群架?”

说着说着,甘奇又自问自答:“美式橄榄球?对,这个玩意好。这个大宋朝的人,都忘记了血腥与勇武,特别是这首都汴梁城的人,习惯了享乐,得给点血性与他们看看。”

美式橄榄球不仅有血性与勇武,还有一个好处就是对球的要求不高,若是把用脚射门的那个环节修改一下,那真的就一定也不用在乎球的质量好不好了。也是这个时代制作不出后世那种弹跳力极佳的球。

宋朝的蹴鞠,虽然是用脚踢球,但是因为球的质量问题,蹴鞠与后世的足球区别其实很大,更像是的踢毽子比赛,不像是足球比赛,蹴鞠就是踢一个球形的毽子,穿过空中的洞来得分。

美式橄榄球,与其说是球赛,其实更像是传递东西的比赛,闪转腾挪,跑跳拉拽,角力配合,进攻防守,传递一个球,进攻敌人的阵地,达阵得分。

场地是现成的,甘奇一直在想除了相扑比赛之外,还要举行什么比赛,如此也让相扑场物尽其用,此时橄榄球似乎就是一个很好的项目。汴梁城一百多万居民,足够撑起一个小型联赛了,这就看甘奇怎么操作。

第八十二章 二爷出马

汴梁内城的城墙脚下,有一座人来人往的宅院,这座宅院便是所谓东京十三门的驻地,也就是曹横平常居住与处理事情的地方。

此时的曹横,正在大厅之中咆哮不止。

大厅地面上躺着的是李冲,四肢都包扎得紧紧实实的李冲。李冲周围站满了许多汉子,一个个低头不语。

也还能听得见李冲的轻微哭泣之声。

“废物,都是废物!!!”曹横几乎把自己面前的桌案翻了过来,他倒不是在骂李冲废物,而是骂这些人多对人少还打不过的汉子们,更气愤这些人都顾着自己逃跑,连自家门主都不管。

盛怒的曹横依旧在大发雷霆,而其他人却没有一个敢上前接话,唯有一直低头不语,随着曹横发泄愤怒。

“养你们这些东西,都不如养一头猪。以往吃吃喝喝,一个不落人后,今日用你们之时,比猪都不如。某要你们这些人有何用?滚,都滚出去,某手下不养你们这些废物,东京十三门也不养你们这些废物。”曹横说完这最后一语,等于是把在场这些人都开除了。

然后曹横自己直往大门而去,入得内城,往东边飞奔。

曹家本并非汴梁本地人,国舅爷曹佾的爷爷也曾经做过枢密使,后来曹佾一家居住在宁晋,大概就是河北邢台,离汴梁其实也不远。

待得曹皇后入宫的时候,日渐得势,曹佾与其弟曹彬一道就搬到了汴梁城内,兄弟二人来京也有不少年了。

今日曹佾在家无所事事,听着家中养的伶人唱曲,曹佾其实本不是一个恶人,相反还是一个颇为宁静致远的人,对于权势没有多少野心,对于金钱也并不十分爱好,属于一个比较无欲无求、自得其乐的人,平时里也喜欢看一些杂书,特别是对那些神仙志怪的最为感兴趣。

但是除此之外,曹佾还是一个极为护短的人。曹佾不好的名声,大多来自护短这个原因,护的就是自己的弟弟曹彬。

但是曹彬却不然,曹彬属于小弟,比曹皇后还要小,自小深得宠爱,曹家以往在宁晋也属于权势人家,曹彬自小就是浪荡子,如今姐姐成了皇后,曹彬则更是变本加厉,在汴梁城内,那是响当当的一号人物。

曹彬的响当当,在于那些朝堂大佬平常里并不理会他,避而远之。而那些市井之人,则对他趋之如骛,一般官员,则是能不得罪就不得罪,任由他去。

这东京十三门,便是出自曹彬之手。

曹横奔入内城,自然也是来寻曹彬的。

曹彬听得曹横前后禀报一番,倒也不那么生气,反而笑了出来:“哈哈……你说你啊,在汴梁城这么多年,仗着爷的势力,要风有风,要雨有雨。这回是碰到硬点子,你就不行了。还得爷亲自出马。”

曹横在外面那是人五人六,人人对他恭敬有加,但是在国舅爷的府中,曹横已然换了一个模样,恭恭敬敬之中,还带着谄媚的笑容,口中讨好说道:“二爷,小的与您比起来,那自然是差得远了些。小的也是没有料到城外一个村汉,竟然有这么大的本事,开封府包拯也护着他,连汝南郡王府也与之关系匪浅。小的也是无法,所以非得二爷您亲自出马才行。”

“村汉?你啊,到现在还不明白,这是有人在跟我曹家过不去,看不惯我曹家这么多年在汴梁城的威势,说白了,就是想在爷的饭碗里分几口食。要说这些年,钱爷是赚够了。若是好生好气来与爷说,分一些饭食给他们也不是不行。但是他们却用这种手段来与爷争,想打爷的脸,那就不行了。”曹彬说道。

曹横闻言,毫不犹豫竖起大拇指,笑道:“还是二爷您高明,一眼就看透其中。不知二爷所言,到底是谁人要与咱们过不去?”

“还能有谁?不就是想着官家无子吗?不就是以为自己要克继大统吗?哈哈……”曹彬笑道。

曹横面色一沉,连忙再问:“爷莫非是说……汝南郡王府?”

曹彬点点头:“不是他们,这汴梁城还有谁人敢与我曹家过不去?韩琦、富弼之流,见到我曹家,哪个不是绕道走?”

曹横本以为甘奇是攀上了汝南郡王府的一点关系,所以头前还并不当回事。此时听得曹彬的意思,甘奇原来只是门面而已,汝南郡王府才是真正的幕后操控着,曹横此时才担忧起来,问道:“二爷,这当如何是好啊?”

“如何是好?哼哼……原道赵宗实是个老实人,如今看来,并非如此啊。他以为自己能克继大统?殊不知,后宫这两日后宫传出了消息,有人怀了身孕,到头来一场空啊。”曹彬笑得肆无忌惮。

这个消息千真万确,乃是曹皇后亲自传出,头两日一个嫔妃当真怀孕了,只是消息还没有真正发布。

赵宗实此时当真还没有收到消息,不过赵宗实随后还是会知道的,知道后的赵宗实其实也没有任何反应,十足一个老实人。只是最后生出来的,还是一个女儿。

曹横听得曹彬之言,面色大喜,说道:“二爷,那汝南郡王府岂不是亏大了?这父子二人的遭遇,倒也是奇事,哈哈……赵允让诚惶诚恐等了几十年,最后真宗陛下生了个儿子。如今赵宗实又诚惶诚恐等了几十年,官家临老了又生一个,哈哈……”

之所以赵宗实听得老皇帝又要生孩子却没有反应,大概也是因为父亲赵允让遭遇在前,他也有心理准备。

“没那个命啊,上天注定。”曹彬笑完,又道:“走,随爷出城一趟,爷亲自去见一见这个甘奇,看看是个什么了不得的人物。落了爷的面子,岂还能放过他?打了这条狗,也让他的主人知道我曹家的厉害。知道这汴梁城里谁家惹不起。”

“二爷您出马,必是手到擒来。”曹横恭维一语,心中也是这么想的。国舅爷是什么地位?如今虽然不是汉朝外戚当道的年代,但是国舅爷的地位之高,一般王爷比之,也相去甚远。

第八十三章 有感情的啪

在家中的甘奇,正在忙着戏曲之事。

李一袖与萧九奴二人此时也是两眼放精光,这两个姑娘明显就是识货的人,知道如今自己正在唱的曲子是好东西,一旦出去,必然风靡汴梁城。

头前两人还只是配合做事,如今已经是主动做事了,两人也凭借自己的专业技能,时不时编上几段调子唱与甘奇听,供甘奇参考定夺。

有了这两个姑娘的主动帮忙,甘奇当真省事不少。

良辰美景奈何天,这般的句子,二位姑娘是争着为其谱曲,甚至二位姑娘唱着词句,看着故事情节,也能感动得潸然泪下。经过一千多年打磨的梁山伯与祝英台,故事的威力实在不同凡响,也是女子多愁善感使然。

只是两位姑娘做事之余,也多少有些失望的感觉。

不为其他,便是如今二人也知道甘奇为何买她们。本以为是跟了良人,往后居家过日子,哪曾想到,这位甘公子对二人似乎并没有那么感兴趣,不说洞房花烛,连一点亲近之意都没有表达。

这对于已经进门的女子而言,当真有些失望失落。

倒也不是甘奇多么正人君子,而是甘奇对于男女之事,还在意感情方面。这也是甘奇的经验如此,没有感情的啪啪啪,其实感觉真不怎么样。有了感情基础的啪啪啪,那感觉就完全不一样了,似乎有一种升华。

这真是甘奇的经验与心得。也是因为甘奇从来都没有缺过啪啪啪的机会,啪多了,追求自然不一样了。用甘奇的话来说,没有感情基础的啪,那就是浪费自己的那个啥。

三人正在培养着感情……说错了,三人正在商量着戏曲的事情,甘奇也想起了另外一件事,问道:“二位姑娘可认识汴梁城里的一些杂戏班子?”

李一袖闻言点头:“奴家倒是有些相熟的杂戏班子,不知官人要寻一些什么人?”

李一袖倒是知道甘奇要找人,因为一出戏,不可能只有两个主要演员来演,还得有许多配角。

甘奇答道:“末泥倒是不需,副净,副末还是需要的,引戏可有可无,装孤也不需要。寻十个八个人来不嫌多。”

这几个名词,便是这个时代杂剧里的角色称呼,就如后世京剧里的生旦净末丑一般。

所谓末泥,就是主角。副净、副末,却并非配角之意,而是搞笑滑稽人物。引戏,大概的作用是穿针引线,也是因为这个时代的戏曲还太原始,还得加一个人穿插介绍来引导剧情。有点像是旁白的作用。

其实从这个配置来说,宋杂剧里,主要的手段是滑稽搞笑。而表演的主要内容,就是市井纠纷,类似大娘与大嫂街头吵架。所以还需要一个人来判决对错,装孤就是一个官吏的角色,主要用来解决矛盾。

综合来看,宋代杂剧里,除了那些杂技卖艺的,就是这种市井纠纷剧,这种剧,颇有点像后世普法栏目剧,也是在教导百姓什么是对,什么是错。主要以搞笑的形式来表现。

李一袖点点头道:“嗯,奴家这两日就去帮官人寻。”

“好,价钱好说,一个月两贯五。”甘奇就是这么大方。

“两贯五?官人,不必如此花费,一贯钱就足够了。”李一袖进了门,这就算是为甘奇省钱了。

甘奇摇摇头道:“只要真能演好,两贯五,一文不少。还要寻一些乐师,李姑娘只管去寻,也是两贯五。”

“乐师更不难,奴家熟悉之人不少,官人放心,奴家一定办妥此事。”李一袖主动表现自己的能力,兴许也有女子在大宅院里的那一些小心思。靠美色受宠,终有人老珠黄之时,靠能力受宠,便是一辈子的不可或缺。何况李一袖也自认为快要人老珠黄了。

甘奇闻言面色带笑,起身就去取钱,取来盒子交到李一袖手上,还道:“只管去花,把人配齐,还要把乐器都配齐,到时候还得寻人做一些道具之类,你只管花销,不够再来寻我拿。”

李一袖接过盒子,还答:“奴家一定节约着用,也会把账册做好。”

这个二十四的姑娘,太懂得进退了。

甘奇其实不在乎这些,听得李一袖这般话语,也不免高看几分。

此时门外甘霸来报:“大哥,相扑场来了国舅爷寻您。”

甘奇国舅二字,眉头已经皱了起来,起身往外,问道:“一个国舅爷还是两个国舅爷?”

“一个!”甘霸答道。

甘奇便往相扑场而去,相扑场外的商铺建好了许多,也有不少商家开始入驻,甘家村稍微有些头脑的人,都在这里订下了商铺。甘奇也不食言,没钱的,租金都可以先欠着。

开茶馆的,开酒店的,开客栈的,甚至还有人到这里开皮肉场所的,应有尽有。

商铺正中心,便是一座比较大的宅院,这座宅院是甘奇留给自己的,并不用来住人,而是准备开一个大型的娱乐城,甘霸头前去铁匠铺订的几十个简易轴承,便是准备用在这里。其实就是一个大赌场。

这里的前厅,也会用来当做平时的办公与招待所用。

国舅爷曹彬大喇喇坐在前厅之中,左右大汉一字排开,十多个之多,看起来威武不凡。

国舅爷面色冷冷,略带桀骜之气,两条腿还不断抖动着。

甘奇从门外走进来,看得这一幕,颇有点像府衙开堂审案一般。

甘奇才刚进门,国舅爷抬手一指,问道:“来者何人?”

听得甘奇脚步一停,微微一愣,还真有点开堂审案的感觉,这位国舅爷是真会摆谱。所以反问一句:“哪位是国舅爷?”

甘奇这是明知故问,所有人都站得笔挺,唯有一个人坐着,还能有谁是国舅爷?

国舅爷曹彬却还真答了话语:“我乃曹家国舅,你是甘奇?”

“在下甘奇,不知国舅爷到此有何贵干?”甘奇并未表现出什么恭敬,也是这位国舅爷的谱子摆得太大了一些。

第八十四章 教训

甘奇对这位国舅爷是真没有多少敬重之感,也不是甘奇故意要如此,就是如何也尊重不起来。

甘奇并非那种目中无人之辈,也不是那种自视甚高之辈,就算到得这大宋朝,甘奇也从来不敢轻视任何一个古人,打自内心里不认为这些古人就比现代人傻。

一个人要想获得别人的敬重,自然需要自身有值得别人敬重的地方。就如欧阳修,甘奇内心里是排斥他的,但是不代表甘奇不敬重欧阳修,因为就算欧阳修问题再多,但是欧阳修本身就有值得甘奇敬重的地方。

不说其他,就说欧阳修写的那些传扬千年的文章,就说欧阳修改变了一个时代的文章风气,这一点就足以让人敬重了。

哪怕是曹杉的哥哥曹佾,其实也有值得人敬重的地方,比如不爱权势与金钱的秉性。甚至曹佾也还做过慈善事情,周济过贫穷百姓,去年汴梁发大水,曹佾也还出了一些小钱赈灾。

但是这个曹杉,甘奇是如何也敬重不起来,人再如何做坏事,也当有个底线。就算是做过黑恶势力的甘奇,也有自己的底线与规矩。

而曹杉,就是那种没有底线与规矩的人。头前甘奇让人盯着曹家的宅院,便是等着曹杉犯案,曹杉犯的案,就是那种让人如何也看不过去的事情。

因为曹杉看中了一个应试举人的妻子,便把这人妻子强掳回家做了龌龊事情,为了掩盖这件事情,曹杉还把这个应试举子也杀死了。

这件案子是要发的,甘奇想起这件事情的时候,起初还想救一下这夫妇俩,但是甘奇又记不清楚这个举子到底姓甚名谁,唯有一直派人这么盯着曹家府邸。

国舅爷曹杉在甘奇的宅子里摆着谱,双腿不断在抖动,看着甘奇,怒道:“爷都亲自上你们来了,你还不知道爷来做甚?”

甘奇撇了撇嘴,还问:“国舅爷明示。”

国舅爷曹杉还真就明示了:“爷今日上门来,就是来教训你的,不识好歹个东西,你与爷比起来算个什么玩意?也敢在这汴梁城落爷的面子?”

甘奇眉头一皱,也打量了一下这位国舅爷,肥头大耳,也还故意穿了一件红色官服。便是官员,除了上朝与上值,也很少穿着官服到处走动。而这位国舅爷,却每日穿着大红色官服,故意显得自己身份不凡,但是这位国舅爷,其实又没有什么官职在身,连虚职都没有,若要真算起来,国舅这个头衔,勉强可以算个官职。

“不知国舅爷打算如何教训与我?”甘奇语气低沉问道。

曹杉闻言,笑道:“哼哼,你还有几分自知之明,既然与人做了狗,便免不得被人打,爷也不会要你的狗命,但是你这顿打自是免不了。来人啊,打!”

国舅爷就是这么自信,这汴梁城里,除了那些个朝堂大佬与赵家之人,其余之人,他若想打,还有哪个敢说个“不”字?

也就是因为在汴梁城里这般的待遇,早已让曹杉忘记了敬畏之心,许多变本加厉的事情,曹杉也没有丝毫忌惮。

也是因为这个时代的人对于皇权,有天生的敬畏,无与伦比的敬畏。一般百姓被曹杉欺辱了一顿,唯有选择忍气吞声,也下意识认为没有人敢管这位国舅爷。满汴梁城,也没有人愿意主动去与曹杉作对,大多都是避而远之。

曹杉一句“打”,左右一字排开站得笔挺的彪形大汉们,立马摩拳擦掌往前,这种事情做过太多了,今日也不过就是平常的一次而已。

这位国舅爷要教训人的办法竟然这么直白,完全没有什么花里胡哨的东西,更没有什么阴谋诡计,就是带人上门来打。

这倒是让甘奇有些意外,但是甘奇岂是那种任人宰割之辈?岂能真的就站在这里让人揍一顿?

头前一个大汉已然面带狞笑近前,甘奇心中早已大怒,特别是听得曹杉话语之时,就已然怒不可遏,所以甘奇忽然也动了身,一个箭步先去,拳头也挥了起来,照着那人下巴重拳而下。

此时宅院里倒是有不少人,却大多都在忙碌,甘霸站在门外,倒也没有想到厅内还没有说得几句话就会动手打起来。

甘奇可不是那吃素的人,一个重拳而下,面前大汉带着惊骇的表情应声而倒。

甘奇久经“战场”,动作毫不犹豫,鞭腿再起,砰砰一响之后,回旋踢回,接着膝盖再冲。

动作流畅非常,快速无比,瞬间便有三人接着倒地而去。

曹杉见得这般,还愣了愣,到得汴梁城这么多年,这还是曹杉第一次遇见敢在他面前还手的人,曹杉连忙大呼:“揍,围着揍,揍他!”

在场曹杉手下,还有十来个人,此时早已一拥而上。

甘奇知道自己不能真的被人围住,身形往后一退,再接住一个挥上来的拳头,身形微微一转。

一个过肩摔而去,大汉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重重摔倒在青石板上,已然昏昏蒙蒙。

再看甘奇弹跳而起,眼神精准非常,又有一人的下巴被直腿踢中。

这些汉子,一个个长得五大三粗,统一的青杉紧袖劲装,刚才一字排开笔直站在曹杉身后,派头十足。但也仅仅就是派头十足,曹杉选这些人跟在自己身后,似乎也看中的就是这派头十足的模样。

若是如刘廷龙冷甲鱼那般的人,虽然高矮胖瘦不一,但有十来个在此,甘奇就算再如何身经百战,今日也少不得被人痛殴一番。

已然有五人瞬间倒地,这些派头十足的大汉们似乎都有些懵了,上前的动作也不那么果断了,显出了些许的犹豫之色。

犹豫只在瞬间,却也给了甘奇机会,刚才脚步还在后撤的甘奇,此时主动出击,拳脚连出。

噼里啪啦一顿,又击倒几人。

曹杉何曾见过这般场面?何曾见过一个人能打倒一群人的场面?脸上依然是惊骇模样,口中话语都有些不自觉的心虚:“上……快上,打死他,打打……打死他。”

第八十五章 国舅爷,您没事吧?

还剩下五六个人,此时互相看了看,还左右示意着,皆是面带心虚,慢慢往甘奇围去。再也没有了刚才一拥而上的劲头,一个个谨小慎微。

战斗已经快要接近尾声了,门外的甘霸才反应过来,也是这过程实在太快,甘霸飞奔而入:“大哥,我来助你。”

甘霸已然奔到了甘奇身边,使得五六个大汉的动作更慢了几分。

甘奇也不多等,有甘霸在旁,更是主动几分,盯着一人,几步就上前。

却是那被甘奇盯着的人,竟然下意识往后躲了躲。

腹部重击,被这人挡得一下,却是脸上立马又挨了一计,颌骨都脱臼了,倒地之后,只看到一个歪斜的下巴。

甘霸也不落后,上前抱着一人倒地,骑在身上一通乱拳。

又是一顿噼里啪啦,再看左右,已然没有一个是站着的了。

甘奇直面国舅爷,眼神如鹰隼一般看着他,问道:“国舅爷,还打吗?”

曹杉这么多年来,第一次如此心虚,强忍几番,问道:“你个破落户,还敢动手打爷不成?”

甘奇比起曹杉而言,也算是个破落户,家庭背景不可同日而语。

破落户甘奇看着曹杉,拳头已然捏起。

此时忽然又有许多人冲入了厅内,便是听得这般打起来的动静,从各处跑来的。

负责相扑场运作的狄咏也刚刚从宅子东边的账房里跑了过来,进门见得这般情况,连忙上前去拉了拉甘奇,说道:“大哥,这位国舅爷打不得。”

甘奇回头看了看狄咏,露出了白森森的牙齿,笑道:“国舅爷,官家的小舅子,自是打不得。”

此时曹杉闻言,心思大定,从座位上站了起来,拿手指点一番甘奇与甘霸等人,说道:“今日之事,必不罢休,你们这些刁民,胆大包天,放肆得紧,目无王法,来日定要让你们后悔今日。”

曹杉说完这几句话语,好似能安慰自己的内心,起步穿过人群,准备往外而去。他刚才是真有点被甘奇的手段给吓到了,一个人噼里啪啦揍倒十几个人,闻所未闻。

此时的曹杉却不然,身份在此,一个武夫而已,算得了什么?话语也说得自信,来日还有分说。

曹杉往外走去,也不管地上躺倒一圈的手下,兴许此时他对这些人也失望至极,连叫他们走的意思都没有了。还多少有点觉得丢脸的感觉。

只是地上这些人,倒也识趣,也不开口说话,左拉右拽互相搀扶而起,低头跟着往外走。

走到门口的曹彬,还骂骂咧咧一语:“终日打狗,他娘的,不想今日却被狗咬了一口。”

骂咧之间,曹彬还回头看了一眼自己口中的“狗”。

却是视线余光之中,曹彬忽然看到了一个身影一跃上前,一个巨大的脚底板在一瞬间占据了他所有的视线。

然后曹彬就感觉天旋地转,好似失去的知觉,又好似难受无比,还有一种从未体验过的疼痛直冲大脑。

一旁的狄咏看得这一幕,愣在当场,口中支吾问道:“大哥……你怎么……怎么动手……把国舅爷也打了?”

甘奇还轻松笑语:“这个……实在没有忍住,没有忍住。”

一帮彪形大汉连忙拥到地上的曹杉面前。

“二爷,您怎么样了?”

“二爷,快醒醒。”

“二爷,二爷……”

二爷曹杉慢慢转醒,想要睁开眼睛,却是眼鼻有一种难忍的酸痛,眼睛如何也睁不开,只能一睁一闭,口中还昏懵问道:“爷这是怎么了?”

“爷,您被人打了……”

“什么?哪个打的爷?爷要他的小命,爷要杀了他。”曹杉已经在地上坐了起来,手舞足蹈大喊不止。

“爷,那个甘奇,甘奇打的您啊。”

“甘奇人呢?爷要杀了他。”曹杉踉踉跄跄爬起,眼睛还是一睁一闭,透过瞬间的视线去找甘奇。

此时也见得曹杉鼻头通红,脸上还有一个红彤彤的清晰脚印。

甘奇往前走到曹杉面前。

曹杉也看到了甘奇,却是脚步不自觉后退起来,以为甘奇又要动手来打。

甘奇却并非动手,而是扶了扶踉跄的曹杉,说道:“国舅爷,您没事吧?”

曹杉终于是睁开了眼睛,看了看面前还有笑脸的甘奇,又左右看了看身边的残兵败将,喉咙了有话语,又被吞了回去。

随即见他转头就走,直走到宅院大门,国舅爷曹杉终于转头说话了:“甘奇,爷要教你满门抄斩,满门抄斩。”

说完话语,曹杉起步就走。似乎也明白一个“好汉不吃眼前亏”的道理。今日是遇见了浑人愣头了,愣头青做了愣头事,对付愣头得有对付愣头的办法,不必再吃眼前亏。

曹杉多少还怕愣头青追出来揍他,所以脚步飞快,一边跑还一边念叨:“被狗咬了,今日当真被狗咬了……”

“二爷,这般腌臜人物,一定要想办法好好教训他。”一旁的彪形大汉接道。

“扶爷走,快回家,吃饭爷要他的命。”曹杉养尊处优太久,似乎连跑步都不太那么擅长。

站在门口看着曹杉飞奔而走的甘奇,面色慢慢沉了下来,脑中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狄咏在一旁叹息说道:“大哥,今日万不该如此冲动啊,这国舅爷是当真打不得的。”

甘奇转头问道:“他有何官职?”

狄咏答道:“官职倒是没有。”

“那他又有何权柄?”甘奇又问。

“权柄……要说这个……但是他毕竟是曹皇后的亲弟,一旦此事到得曹皇后处,岂能善罢甘休?”狄咏说道。

“那曹皇后以何罪治我?殴打皇亲国戚?那我还告他一个上门寻衅滋事。”甘奇又问。

“唉……大哥,话不是这么说的?曹皇后又是岂能得罪之人?便是开封府包待制也不敢得罪与曹皇后。往后……往后麻烦大了。”狄咏答道。

甘奇面色一正,说道:“得罪都得罪了,多说无益。旁人皆不敢得罪与他曹家,便都是你这般想法,今日我若不得罪他,难道自己受罪?”

甘奇还真不是无脑之人,这曹皇后能不能得罪,甘奇心中也有一番思虑。甘奇知道曹杉其实是没有什么权势可言的,在汴梁里作威作福,那是因为那些大佬们懒得与他计较,压根就没有把他当回事。

甘奇知道自己迟早也要把曹家得罪了,因为甘奇打定主意要推动一件案子,那就是曹杉强抢举人妻子,还杀人灭口的案子。只要甘奇一参与这件事情,不得罪也得罪了。

这件案子最后也是由开封府包拯来审理的,包拯也是秉公处理,包拯岂不是也得罪了曹皇后?

还有一件事情甘奇心中知晓,那就是赵宗实登基,两宫就会失和,也就是成了皇帝的赵宗实与曹皇后会有一番斗争。

狄咏却道:“大哥,唉……不过呢,小弟还是佩服大哥,我狄家自从入京以来,不知受了多少罪,一忍再忍,不能忍也得忍。还是大哥这般快意恩仇让人畅快。唉……”

狄咏有一种复杂的心情,既有一种快意恩仇的畅快,却也有满心的担忧。

甘奇安慰一语:“过去就过去了,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我自有定夺。”

狄咏复杂的神情依旧,看着远方飞奔而走的曹杉,唉声叹气,又不言不语。

第八十六章 进学

曹杉回到家中,第一件事便是去寻曹佾,人才进院中,已经涕泪俱下在喊:“大兄啊,大兄诶,你在哪里啊?”

曹佾正在书房里看着神仙志怪的书籍,听得呼喊出得书房之门,正看得曹杉脸上的一个鞋印子,开口急问:“你这是怎么了?”

要说曹佾,还真生得有几分道骨仙风的模样,面白如玉,颌下胡须井井有条,走起路来也是带着一种别样的潇洒,真要说起来,曹佾与包拯长得还有几分相像。

说到这里,古代许多王朝也有一些好玩的事情,一般情况下,能当大官的人,都是有颜值要求的,特别是宋朝尤为突出。

北宋徽宗皇帝,更是如此,身边几乎没有一个长得不好看的人,宋徽宗赵佶,甚至会因为臣子长得好看而亲近,长得好的加官进爵都简单许多。这种风气,在魏晋南北朝也极为盛行。

曹佾唯独对这个小弟爱得极深,极为护短,哪怕这位弟弟做了再如何恶劣之事,曹佾教训是教训,但是往往第一时间就是想着如何帮小弟遮掩。

曹杉一边抹着鼻子里流出来的血,一边说道:“大兄,大兄,这回当真怪不得我,我就是出门去看场相扑,却被那汝南郡王府的狗欺辱了一顿,大兄你看,你看我这脸,我这鼻子……大兄啊,你一定要为我做主啊。”

一向宁静致远的曹佾,闻言大怒,问道:“打你的人在何处?又是何人指使的?岂有此理。”

曹杉答道:“大兄,都是那赵宗实目中无人,他还以为自己就是太子了,完全不把咱们曹家放在眼里,打我的人乃是城外一个破落户,名唤甘奇。大兄,此番咱们一定要与他们没完。”

曹佾听得“赵宗实”的名字,面色一沉,左右踱步几番。

曹杉见得如此,连忙又道:“欺人太甚啊,欺人太甚,大兄你看,你看看我,这一辈子如何受过如此委屈?”

曹佾看着自己的弟弟,想了想,皱眉答道:“赵宗实,赵宗实,小弟你先寻个大夫治一下伤,我进宫一趟。”

曹杉听得这话,已然大喜,说道:“大兄,不若我与你一起入宫吧?也让姐姐看看我这脸上的伤。”

“不必,你先治伤,其他事情我自会分说。”说完曹佾回屋,换上官服,戴好方冠玉带,往皇城而去。

此时打了人的甘奇,似乎已经把这件事情抛到脑后了,带着户籍文书,往城内而去。

开封府官学位于内城外围,甘奇就是去报考的,之所以这个时候开封府会招人入学,便是因为大多数学子考得举人之后,就不会再在官学上课了,只会偶尔会来请教哪位先生学究教授。真正每日认认真真在官学里进学的,大多还是年轻士子。

如今正是举人考试之后,举人们都开始备考会试了,所以官学就会招人入考。

问路几番,甘奇才找到官学所在,官学的派头,丝毫不必开封府差多少,门口的大狮子甚至比开封府衙门的还要大。可见宋朝对于教育是何等重视。

其中也有一定的道理,把开封府衙门修得多么好,并非官员的政绩。但是把官学修得气派非常,这就是政绩了。

年轻的士子成群结队进出,老学究老教授正襟危坐,朗朗读书声清脆入耳。

甘奇又是左右打听,方才找到登记之处,寻得一个叫吕颂的老学究,递上了户籍文书。

老学究看了看户籍,抬头打量了一番甘奇,问道:“汴梁甘奇?可是那个《秋兰赋》之甘奇?”

甘奇先是下意识摇了一下头,想了一下,还是点头应下了:“回禀学究,些许小名,不足挂齿。”

老学究闻言大喜,直接从座位上站了起来,口中连连说道:“好,好,进学就好,你也不必如此客气多礼,老夫吕颂,是这官学的教习,以后进学当勤勉。”

老学究一边说着,一边给甘奇登基入册,又道:“明日,明日就可以来进学了。”

甘奇一听明日就要来上学,有些诧异,按理说要入官学,还得有一番考试,就算没有正规考试,也该有一番考教,此时怎么不用考试了?甘奇也知道自己这是得了便宜,连忙恭敬一礼:“学究容禀,学生家中还有私事未了,近期之内,怕是难以日日来进学,还请学究恕罪。”

若是一般学生如此说,吕颂只怕已经变脸了,心中也会觉得这个学生没救了,还有什么事情能比读书更重要?但是甘奇如此一说,吕颂却未生气,反而还是笑道:“无妨无妨,事了再来也可。此番你能入学,便是好事,来年也为我开封府地界再争一个进士。”

这就是政绩所在了,大宋朝极为重视教育,为官一方,若是能把教育水平提升上来,能让一个地方多中几个进士,必然会升官。这叫作教化有功。

但自从晋朝以后,南北教育差异开始显现,到得唐与唐之后,更是差异甚大。说白了,就是南方士子更加有才,往往一届进士之中,大部分来自南方。到得明朝,甚至出现过北方士子一个未中,进士全都是南方人的景象。明朝的这件事情,还促成了特定时期南北分开考试选人的国家政策,称之为南北分榜。

南北教育的差异,在大宋朝已经就开始形成了,江南一地,几个州府,甚至能出全国一半的进士。这显然不是因为南北人智商有差距,而是历史原因,历史上的几件事情,致使南北方读书人的差距。

一是晋朝的衣冠南渡,西晋末年,元帝司马睿,为了躲避战乱,举中原几十万士族南渡建康(南京),建立东晋,几乎中原所有文人家族,全部南下迁徙。再就是唐朝安史之乱,又有大量士族往南迁徙,这就是第二次衣冠南渡了。

这就是导致现在北方读书人不如南方读书人的原因所在。如今汴梁城虽然是国都所在,但也地处北方,学风上还真比不得江南之地,甚至相去甚远。

再到后来北宋末年靖康之变,连汴梁城多年从全国各地重新聚集而来的的士族,也几乎都往南方迁徙了。这一次就更加彻底了,直接导致明朝开国之时,朱元璋登基开考,进士之中,竟然没有一个北方人,全部都是南方人,这件事情在当时造成了巨大的风波。

也是因为这些历史原因,这位开封官学的教习吕颂见得甘奇入学,才会如此高兴,甚至甘奇近期之内不来上学都不在乎,好似甘奇来了,下一届科举,开封府本地就有了一个板上钉钉的进士了。

甘奇倒也没有想到这位老学究如此好说话,还又是一礼:“拜谢吕学究。”

吕颂一脸欣慰上下打量着甘奇,捋着胡须笑道:“无妨的,记得事情处理完毕了,一定来进学,老夫虽然学浅,但是多少也有些见解,定然不会藏私,一定倾囊相授。”

甘奇便也知道在文人圈子里沽名钓誉,并非都是坏处,带来的好处也是实打实的,反复谢过之后,甘奇又道:“束脩之礼,学生来日再奉上。”

束脩,就是拜师礼,这是惯例,拜师总是要交学费的。

未想吕颂竟然连连摆手:“不必不必,你拿去多买些书籍笔墨就是。”

这让甘奇有些讶异,却还是说道:“来日再拜学究当面,不敢失礼。”

两人推让一番,甘奇出门回家,吕颂竟然一直送到门口。

待得甘奇走了,吕颂高兴回头,还逢人就说:“你可知道刚才何人来报名了?”

“何人?”

“甘奇,汴梁甘奇,《秋兰赋》之甘奇。”老学究高兴说完,又脚步轻快往里,见人再说。

片刻时间,整个官学都知道《秋兰赋》之甘奇来进学了,好似什么了不得的大事一般。

唯有出门而去的甘奇,好似想起了什么,自言自语说道:“还想起来了,吴承渥这厮吃我的,学我的,家中那么有钱,怎么没有束脩之礼?”

第八十七章 害人的大哥

回到家中,甘奇就把吴承渥叫到面前,上下一番打量,看得吴承渥是一头雾水。

一头雾水的吴承渥,被甘奇盯得莫名其妙有些心虚,问道:“不知先生有何事吩咐?”

“你是不是把什么事情给忘记了?”甘奇提醒一语。

吴承渥认认真真想了想,答道:“学生好似没有忘记什么事情?”

“当真没有忘记什么事情?”甘奇问道。

吴承渥又认真想了想,不自信答道:“还请先生明示,学生当真不知道忘记了什么事情。”

甘奇闻言颇有些来气,总不能开口让人送礼吧?这种事情都讲究一个主动。

所以甘奇又道:“你再想想,你在我这里也有些时日了,难道当真没有忘记什么事情?”

吴承渥想了许久,还是想不起来,却又不知道如何回答,只有眼巴巴看着甘奇,似有委屈,似有不解。

甘奇气不打一处来,进士都送到吴承渥手上了,吴承渥竟然一点礼节都不讲。

气得甘奇开口说道:“去,你去把四书五经通通抄一遍,要认真抄写,订成书册。”

吴承渥闻言便是一个哭丧了,说道:“先生,四书五经,学生倒背如流,不必再如此练习了。”

“倒背如流?你还了不得了?能倒背如流,你能跳着背吗?”甘奇问道。

“跳着背?不知如何跳着背?”吴承渥认认真真问道。

“一三五七九,如此跳着背,你能行吗?”甘奇再问。

吴承渥摇摇头:“学生惭愧,跳着背也是头一次听说,难道先生能把四书五经跳背如流?”

“我是先生你是先生,你管我行不行,你既然不行,就罚你把四书五经抄写两遍,一个词都不能错,去。”甘奇大手一挥。

吴承渥头一低,连连拱手:“学生这就去抄,一定不负先生教导,争取能跳背如流。”

吴承渥一边抄着书,一边皱眉在想,想自己到底是哪里把这位先生得罪了。他便是再如何老实,也能知道今日甘先生是在找自己的茬子。

甘奇还时不时巡视一番,背着双手,还说道:“好好抄写,不得抄错了。”

“先生放心,学生对圣人经典熟悉非常,定然不会有一个错漏。”

“嗯,孺子可教也。”甘奇背着双手出门而去,口中还喃喃一语:“今日忽然找到了一点当老师的乐趣,感觉还不错。”

吴承渥晚间带着满心的疑问回家而去,如何也想不通今日甘奇是为何要找他茬子,便去请教那个蕙质兰心的赵大姐。

赵大姐听得吴承渥一番说,果真有几分冰雪聪明,竟然还有几分高兴,指点道:“看来这位甘先生是当真有收你为徒的想法,如此你算是真正拜在了他的门下,当是好事。”

吴承渥闻言还有不解:“难道甘先生之前没有把我当学生看待?”

赵大姐答道:“这不同,头前是头前,你也从未真正拜师,他也未郑重其事收徒。其中还有一番礼节未做。”

吴承渥恍然大悟,先是开口夸得一句:“夫人果然天资聪颖,若是夫人为男儿,定是朝廷栋梁之才,为夫头前还真未往这个方面去想。今日甘先生原来是暗示我送礼拜师之意,听夫人一解,我当真大气一松。”

赵大姐所想还真不差,束脩之礼只是其一,甘奇是真准备把吴承渥与自己的师徒名分给确定下来,送出去的进士,总要能为自己所用,要把吴承渥变成真正的自己人。

赵大姐被这一通夸,又是个笑靥如花,咯咯不止,说道:“要说这甘先生,也是个妙人。既然有这一遭,头前宗实也与甘先生有约,那你明日便送个帖子去,请他后日到汝南郡王府赴宴,到时候拜师之事,一并在宴席上完成。”

吴承渥是真的大气一松,此时精气神都不一样了,还眉飞色舞起来,说道:“夫人安排就是,夫人安排从来都不会错。”

吴承渥几番夸赞,赵大姐忽然目光含水,紧盯吴承渥看着,面色微红,似有羞涩,又似有憧憬。

吴承渥一见得赵大姐如此模样,心道大事不好,连忙抬头往外看了看,说道:“夫人,时候还早,天都未黑尽呢,晚饭多还没有吃呢。”

赵大姐不知道为何最近看这位夫君,就是越看越顺眼,哪里哪里都顺眼,赵大姐多少也把吴承渥最近的变化归功于甘奇。

此时的赵大姐哪里管得这些,轻声一语:“夫君,且去把门窗关好。”

吴承渥闻言又道:“夫人,也得先把晚饭吃了再说吧?”

赵大姐闻言故作一怒:“还不去关门窗?”

赵大姐微微一怒,吓得吴承渥连忙转头去关门窗。

关好门窗,吴承渥转头一看,赵大姐已然躺在了床榻之上,口中还有话语:“夫君快来。”

吴承渥微微一抿嘴唇,答道:“我……我……我来了。”

兴许吴承渥此时心中还在想:甘先生害我不浅。

害人不浅的甘奇,此时却在发工资,家中大厅之内,堆积成山的铜钱,这还是一小部分,几个账房也在不对与甘奇报着进出账目。

甘奇自己心下也在计算着,几个账房算盘打得劈啪作响,甘奇也拿着笔在进行总算。

几个账房先生看着甘奇写的东西如鬼画符一般,也不知甘奇到底再算什么。

甘奇一边算着,一边说着自己算出来的结果:“房租欠款四万六千七百零五贯,当盯紧一些,每月按时收取。”

左右账房看着甘奇鬼画符几番就算出了结果,一个个目瞪口呆。

甘奇看得几人表情,又看了看自己的算式,解释道:“此乃……此乃……我发明的计算之法,称之位竖式计算。”

朱账房忍不住问道:“东家,不知这些符号代表了什么?”

朱账房所说的符号,自然就是甘奇写出来的阿拉伯数字。甘奇指着上面的数字,说道:“这是一,这是二,这是零,这是九,这是加减符号……”

朱账房明白了过来,说道:“如此字符,列数简易,如此竖式计算也极为简易,账目也简洁清晰,当真好用得紧,东家当真有才,发明如此之物,还请东家不吝教授。”

甘奇看了看笔下的这些阿拉伯数字,答道:“来日有空再教你们。且先发例钱,劳烦朱账房再记一下账目。”

朱账房闻言提笔。

甘奇已然开口:“呆霸,过来,这个月给你发……二百贯。”

“二百贯?大哥,你是不是说错了?哪里有一个月发二百贯钱的?”甘霸还真以为自己听错了。

“二百贯,自己在地上取,拿回家给你娘啊,不要自己留着了,叫你娘给你去寻个好媳妇。”甘奇嘱咐道。

不想甘霸还不乐意了,嘟着嘴说道:“我不要,我不要那么多,我只要……我只要二……二十贯就可以了。”

甘奇挠了挠头,说道:“那你就留二十贯,剩下的一百八十贯拿回去给你娘就是了。”

“我娘也不要,我就要二十贯!我拿二十贯到老铁匠那里去打一柄好朴刀。”甘霸答道。

甘奇愣了愣,怒道:“呆霸,你是不是傻了?给你钱你还不要?还不赶紧搂着钱回家?”

“大哥,我就是不要这么多钱!每日跟着大哥有吃有喝,花不了这么多钱。”甘霸还道。

“花不了你存着养娶媳妇养儿女啊,娶个十房八房,生他百十来个,以后每个月都给你发二百贯,拿钱回家,再不拿钱回家,打断你的狗腿。”甘奇也不知道甘霸到底是个什么样的脑回路。

此时的狄咏也笑道:“呆霸,拿钱回去娶媳妇吧,大哥这是仁义。”

甘霸闻言左右看了看,众人皆是一脸笑意看着他,甘奇却是一脸怒气。

甘霸没头没脑来了一句:“大哥每天叫我娶媳妇,给这么多钱,就是想要让我娶媳妇,还要我娶十个八个,大哥这不是仁义,这是害我。你们以为我不知道吗?那个吴举人都瘦成什么模样了?我知道,吴举人就是被大哥害的。”

甘奇已然从座位上起来,上前照着甘霸的头就是一下。

甘霸抱着头:“唉呀妈呀,大哥,大哥,我拿了钱回家给我娘就是,大哥别打……”

第八十八章 咱们不杀人

季节转冷,秋末一过,就是冬天了,会试不远,过完年就会开考。

甘奇也多穿了几件衣服,更体现了一把暴发户的特质,貂裘在身,锦帽貂裘一身下来,可不便宜。

甘奇不仅自己穿上了貂,还给许多人都买了一身貂,连带甘霸也带起了一个貂皮帽子,活脱脱就是一个土豪模样。

老狄青最近倒是开心得紧,相扑场外一个院子之内,站着一两百号签约的相扑手,八强赛在即,天下第一武道会已经到了高潮,此时八强选手都在备战,紧急训练。

其他选手也是一样,天下第一武道会之后,转过年来,立马就会开始季前排位赛,接着又是季后赛,然后拳王争霸赛,甲乙两级联赛同时开打。

老狄青亲自滚倒在地,口中不断说道:“看着没有,这里,顶其后背,可避免其向后用力,如此可以控制其腰部力道,让你更快速占据优势方位。”

“再看这般,控制腰身之后,可以崴起脖颈,一击致命。若是不控制腰身,崴脖颈之法就容易不奏效,因为他的身体可以跟着脖颈转动,难以一击致命。”

狄青说到这里,一旁观看的甘奇连忙上前:“我的狄大爷诶,不要教这种技巧啊,杀人可还行?不能一击致命,只能一击击倒。”

老狄青闻言嘿嘿一笑,左右说道:“你们看啊,这种技巧在擂台上是不行的,切记切记,不能杀人。”

甘奇闻言点点头,大气一松,生怕擂台上时不时出了人命。

不想狄青又道:“说起杀人啊,近身搏击之时,短刃刺体,一定要避免肋骨处,因为短刃力小,容易被肋骨卡住,所以为了保证万无一失,短刃从腹部刺入最佳,但是角度要掌握好,以斜着向上刺杀为最佳,即可避开肋骨,又可使短刃直接刺入肋骨后面的胸腔,破心肺,便可一击致命,神仙难救。若是入腹部不斜着向上,肠道润滑而又能蠕动,很有可能只造成皮肉伤。”

狄青又是一通说,说得甘奇都听得不忍打断,但是狄青说完之后,甘奇又连忙上前:“我的狄大爷,不杀人,咱们不杀人好不好?没有短刃,就是空手,也不刺杀入体。咱们好好教相扑行不行?咱们真不杀人!”

狄青又是尴尬一笑:“对对对,不杀人不杀人,要说没有短刃,空手杀人之法……”

“大爷,我亲大爷,不杀人,说好,咱们不杀人,咱们就打擂,擂台而已……”甘奇哭丧着脸,似乎后悔找这位狄大爷来当训练营教头了。

狄青摆摆手:“嗯,不杀人不杀人,说话算数,不杀人。相扑嘛,我会我会,从小就会。你们看啊,若是这么出拳,击打颌下,最容易造成昏懵,所以颌下乃致命……致昏懵之弱点。若是拳击其喉咙,配以重力,击碎喉骨,便可致命……这个切记切记,以下颌为目标,不可重击喉骨。”

“你是我亲大爷,咱们好好教,没有致命,就怎么把人打倒就行了。”甘奇求道。

狄青点点头:“嗯,对,打倒就行了。所以呢,一定要避免下死手,我说的这些,你们都要记好,切记不可用之。”

带着貂皮帽的土豪甘霸却凑上前,说道:“狄大爷,你教我,教我怎么杀人,我学,我一个人学。”

“呆霸!!!”甘奇一声怒吼。

“哦,大哥,什么事?我来了。”甘霸连忙转头,却又低声与狄青说一语:“狄大爷,没人的时候我来寻你。”

狄青点点头:“晚间我不回城,你来寻我就是。”

甘霸听得清楚明白,面色大喜奔到甘奇面前,问道:“大哥,有何吩咐?”

甘奇看着甘霸,问道:“你这是想杀何人?”

甘霸摇摇头:“大哥,我不想杀何人,我就学着,学着玩。”

“走,跟我回家。”甘奇满心郁闷,最近训练营开始训练,头前就说好的让狄青来当总教头,哪里想到狄青这个厮杀汉,竟然是这么教的。

甘奇忧心忡忡,真怕到时候相扑场上,时不时就出几条人命,赔钱倒是其次,人命说没就没了,太不值得。

甘霸一步三回头看着训练场上的狄青,意犹未尽,头前大哥回头怒视一眼,甘霸连忙追上几步,笑嘻嘻说道:“大哥,你说狄大爷杀过多少人?”

“直接死在他手上的,怕是几百不止,间接死在他手上的,十万计。”甘奇答道。

“这么多啊?哇……”甘霸一脸向往。

“怎么,你也想杀成百上千的人不成?”甘奇问道。

“想是想,就是没那么多人可以杀。”甘霸答道。

甘奇抬手一下:“你还真想杀这么多人啊?”

甘霸摸着头,答道:“大哥,若是教我去当兵,我可不愿意。不过若是能随着狄大爷上阵杀敌,那就另说了。想想还是挺让人激动的。”

甘奇抬手又准备打,却是没有打下去,口中也说了一语:“若是能随狄大爷上一番战阵,倒也不枉此生,男儿当如是啊,上阵屠万人,好不快哉。”

“对对对,大哥这一句说得对,男儿当如是。只是狄大爷如今,怕是再难以上阵杀敌了。”甘霸颇有些失望。

甘奇却摇头说道:“那倒不一定。”

“大哥所言当真?”甘霸问道。

“且看日后吧,先回家去,李大家找回来的杂戏班子,该开始排练一下了。”甘奇说着,心中其实也期待着狄青来日再次披挂上阵。甘奇让狄青辞官,就等着还有这么一日。

家中李一袖与萧九奴早已在忙碌,她们两人记录了许多乐谱,开始教导那些请回来的乐师,曲调唱腔,也在教导那些请回来的配角之人。

甘奇回来,已经就开始指挥走台了,咿咿呀呀唱上几段,甘奇便是连连点头,还真像那么回事。

李一袖看得甘奇脸上的笑容,做起事情来,更是充满了干劲。

萧九奴在一旁帮衬着,两个姑娘已然大汗淋漓。

第八十九章 好小伙,前途无量

皇城之内,延福宫中,曹皇后今日把赵宗实找来了。

赵宗实恭恭敬敬见礼,然后躬身站在一旁等候。

曹皇后其实并不喜欢赵宗实,因为赵宗实并非皇帝亲生,赵宗实也并非自小由她抚养长大,若是赵宗实真成了皇帝,许多事情上,对于皇后而言都是不利的。

哪怕是宫中任何人生了子嗣,曹皇后皆可直接抱来自己亲自抚养,这对于她来说,那就是最好不过的事情了。奈何赵宗实入宫的时候,就已是懂事年纪,如今成年许久了,早已开始在宫外居住了。

曹皇后看着赵宗实,开口问道:“近来宗实你可听闻过宫中一些事情?”

“还请皇后明示,侄儿近来鲜少入宫,并未听说宫中多少事情。”倒也不知赵宗实是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

曹皇后直白一语:“陈妃怀孕之事,你当真不知?”

赵宗实想了想,答道:“头前倒是有过些许耳闻,侄儿只以为是乱传,并未当真。如此说来此事是真?”

曹皇后笑了笑道:“嗯,当真了。”

赵宗实似乎完全无感,躬身一礼:“此事当真是大喜,于家国之喜,陛下之喜,更是皇后之喜。此乃我赵家所有人之喜。”

曹皇后点了点头:“所以说啊,你近来定要恪守本份,不该过于放浪,若是到时候汝南王之宗正司许了你,你一定要以身作则,给皇家子弟做一个好榜样,如此才能服众。”

曹皇后把赵宗实找来,自然是有目的,原因就是国舅爷曹佾头前入宫说的一些话语。曹皇后这就算是在敲打赵宗实了。

赵宗实一个老实人,好似没有听懂其中深意一般,只答:“回禀皇后,侄儿向来谨守本份,从不敢放浪自身,更不敢给皇家蒙羞。”

赵宗实是这没有听出话语之中的深意,因为赵宗实压根就不知道其中有什么事情。甘奇与曹杉的争夺,赵宗实哪里知晓?

“你最近当真如此?”曹皇后再说一语,语气都是质问。

赵宗实听得质问的语气,微微皱眉,这么多年了,他如何不知曹皇后不喜欢他?赵宗实唯有再一次躬身,答道:“侄儿当更加注意一些,定然不敢有任何逾越无礼,更不敢有任何行为不端。”

曹皇后听到这里,才点了点头:“嗯,如此最好,午间留下来用个膳吧。”

“遵命!”赵宗实就是这么老实的一个人。

在延福宫里吃了一顿并不愉快的中午饭,再去拜见了一下皇帝赵祯,赵宗实便往汝南郡王府而回。

要说汝南郡王赵允让,对赵宗实也是极为看重,他一身二十多个儿子,临死分家,所有人的分了各种各样的财产东西。唯有把这座府邸,与府邸里的所有下人都留给了赵宗实。

赵宗实之所以晚间急着赶回来,是因为今夜还有宴席,来宾就是甘奇。

歌姬舞姬都已备好,酒菜也备好了,回廊大厅内的灯火也点了起来。赵宗实回到家中,就等甘奇上门了。

甘奇倒也没有来迟,备了一些礼物,第一次上汝南郡王府。

倒也让甘奇有些刘姥姥进大观园的既视感,真正显贵人家的宅院,甘奇是第一次进,什么后世别墅豪宅,什么苏州园林,比起宋朝的园林宅邸,那都差了十万八千里。

宋朝园林,可以说是华夏上下几千年之最。宋朝人对于园林的追求,也超越了任何时代的人。

既有江南小桥流水的婉约,又有北方地域开阔的大气,植被各式各样,一年四季都有常青树木,甚至一年四季都有花开,亭台楼阁,飞廊悬挂,小径通幽,配以奇石怪木,甚至还有人工湖可以泛舟。

甘奇是真长了一番见识,这不禁让甘奇想那后来的宋徽宗举全国之力修建的万岁山艮岳,又是一番如何景象?上下几千年,也唯有宋朝能为修建园林而逼反百姓。

赵宗实站在大厅门口迎客,这已经是最大的礼遇了。

甘奇上前拜见,赵宗实迎接入厅,安排落座。汝南郡王府中在家的男丁也大多出来会客,这般情景,颇有点像是家宴。

赵宗实也不断给甘奇介绍着自己的弟兄们。

待得介绍得差不多了,甘奇方才真正落座,吴承渥陪在甘奇一旁。

珍馐美味自不用说,一道一道往桌案上来。

说到宋朝人吃饭,就不得不说一下中国的用餐制度。古代中国,一直是两餐制,就是早上吃一顿,晚上吃一顿,唯有真正的贵族才有三餐,比如汉朝的皇帝吃四餐,诸侯一天可以吃三餐,其余人等,全部一天两餐。

一直到得宋朝,中国社会才开始普及三餐。这与社会生产力的发展有密不可分的关系,也与宋朝全面废除宵禁也有一定的关系。

再说分餐制与合餐制,中国古代,特备是宋朝以前,主要是分餐制,就是一个人一张桌子、一份食物。从周礼以下,春秋战国、秦汉,都是如此。到得宋朝,合餐制才开始普遍,开始所有人在一个饭桌上吃饭,吃同一个盘子里的菜肴。

但是一般正式场合,宋朝人依旧是分餐进行,每个人都有一个案几,每种食物都分别装好,一人一份。

这其中的变化,其实也受到了北方少数民族的影响,从魏晋南北朝到唐,之后五代十国,反复受到北方少数民族影响,合餐制慢慢被中国人所接受。

说道这里,也可以把中国人跪与坐的习惯一并说了。古代中国人,是没有椅子的。周礼春秋战国,到秦汉,乃至魏晋,坐就是跪在地上,这一点也影响了日本,日本一直到后世,依旧还是如此。

直到南北朝时期到唐,中国人的家具才发生改变,座椅坐榻开始慢慢变高,唐之后,到得宋,就开始真正有了座椅,中国人开始坐在高高的椅子与板凳上。这一点也来自北方少数民族的影响。最早座椅坐榻,称呼都叫胡椅、胡床,胡人之胡。

包括乐器,比如二胡,就是胡人的乐器传到中原来的。中国人的民族乐器中,但凡名称是两个字的,绝大多数是胡人传来的,比如二胡、琵琶、箜篌等等。一个字的乐器,都是本土的,比如琴、瑟、软、筝、笛、钟、缶、埙、箫……

乃至食物,中国有两次食物变革,一是由胡人影响的,比如胡萝卜、葡萄。二是由大航海时代影响的,比如土豆马铃薯,还有后续慢慢来的,比如苹果,苹果基本上属于最晚的一类,后世苹果,在中国一共才一百多年历史。中国土生土长的食物,大多名字也是一个字,比如稻、黍、稷、麦、菽……

说了这么多,也就是说宋朝是古代中国的一个分水岭。比之以前的时代,宋朝从社会风气,到各种生活形态与习惯,皆与后世更加接近。明清继承了许多,但也在许多方面有了一些畸形发展,比如真正严苛的男女大防,比如妇女缠小脚。

宴会开始,分餐而食,舞姬在乐音声中翩翩起舞,这种舞蹈,其实颇有些后世看春晚民族舞蹈的味道,一脉相承,异曲同工,只是乐音之上稍有一些区别。

甘奇倒是看得起劲,这是真正原汁原味的文化传承,也是甘奇第一次真正开眼界。

此时一帮孩童也入得厅内,看着舞蹈,也拿着食物,笑脸嘻嘻。

却还时不时有孩童奔到甘奇面前打量一通,然后笑着跑走。

看得甘奇一头雾水,待得又来一个孩童上来打量甘奇,甘奇伸手一把抓住这个小男孩,问道:“你叫何名啊?今年几岁?”

八九岁的孩童,还有奶声奶气,但丝毫不怯场,答道:“我叫仲针,今年九岁。”

“哪个珍啊?珍惜的珍?”甘奇是在哄孩子了,目的就是想知道这些孩童为何频频来看自己,看完就笑着跑开了。

“不是珍惜的珍,是针线的针。”孩童答道。

甘奇闻言便笑了出来,心想怎么还有人起名叫作“针”的,又问:“你们为何都跑来看我啊?看了我又一脸怪笑跑开?”

小孩子藏不住事,直接答道:“姑姑们叫我来看的,看你长个什么样子,然后回去告诉她们。”

甘奇这回是明白了,有些尴尬,问道:“那你觉得我长得怎么样?”

孩童想了想:“嗯……不难看,就是五大三粗的,也不怎么好看。”

甘奇更是尴尬,又问:“就看脸,我的脸长得怎么样?”

仲针小朋友又认真看了看,答道:“脸还行,只是比我小姑姑差远了。我小姑姑才漂亮呢。”

“这倒霉孩子,谁家的?”甘奇问道。

吴承渥在后面轻声答:“宗实的长子。”

“啊?”甘奇立马又道:“哦,那不错,是个好小伙,有前途,前途无量。来来来,仲针,坐我旁边,我来给你讲一些好玩的故事。”

仲针小朋友闻言,还真坐到了甘奇身边,问道:“什么好玩的故事?”

“喜洋洋与灰太狼,怎么样?熊大熊二怎么样?”甘奇问道。

仲针小朋友一脸懵:“什么洋洋熊大的,不怎么样,我喜欢。”

甘奇一挠头,说道:“西游记?一个猴子成精的故事,怎么样?有没有趣?”

“嗯,猴子成精?这个好,你说,你说得好,我就与小姑姑说你长得漂亮。”仲针小朋友很是聪慧。

“不行,咱们这样,若是我这个故事说得好,你就与姑姑们说我长得奇丑无比,怎么样?”甘奇又道。

“行,你先说。”仲针小朋友坐好,双手托腮,坐等。

第九十章 初中三年级

甘奇稍微组织了一下语言,便开始说起了《西游记》的故事,不知为何,甘奇下意识把西游记里面关于宗教的东西给剔除了,真的说起了一个猴子成精的故事,猴子如何了得,花果山从石头里蹦出来,然后成了猴王,渡海拜师,打败多少妖魔鬼怪。

赵仲针小朋友听得是津津有味,便是石头里蹦出一只猴子这种事情,对于他来说也是不可想象的有吸引力,无疑就等于天马行空的脑洞大开。

脑洞大开的事情,天生对孩子就有无限的吸引力。

但是故事也不能说得太多,再说下去,猴王就得打上天庭了,把玉皇大帝都吓尿裤子了。这个事情有些不美,与时代不符合,或者换个词,就是有反动思想。

甘奇正说着猴子如何厉害,准备上天当官了,故事到这里就戛然而止了。

仲针小朋友有些着急,说道:“然后呢?接着的故事呢?下面呢?”

甘奇嘿嘿一笑,说道:“下面没有了。”

“下面没有了?不行,下面必须有,你快说。”仲针小朋友急道。

“下面真没有了,我给你换个故事怎么样?葫芦娃救爷爷的故事。”

“不行,不要,我就要孙悟空,你快说。”仲针小朋友不依不饶。

甘奇还是摇摇头:“下面是真没有了。”

“下面没有了?你下面没有了?你就是个太监啊,你下面都没有了,你是太监吗?”仲针小朋友出生皇室家庭,见多识广。

甘奇忽然感觉下体一凉,这位仲针小朋友可不是玩笑,他可是赵宗实的长子,以后的大名叫作赵顼,此乃未来的神宗皇帝。赵宗实其实也是个短命鬼,五六年后登基,登基四年,就病死了,就该这位仲针小朋友登基了。

神宗皇帝与仁宗皇帝赵祯不一样,也与他父亲英宗皇帝赵宗实不一样。他可是一个有抱负有理想的皇帝,王安石变法,就是他在位的时候推行的。

未来的神宗皇帝说甘奇下面没有了,这个问题有些严重。甘奇尴尬一笑,说道:“小针针,咱们有约在先,你若是觉得这个故事好,那你也得帮我一个忙,去与你的那些姑姑们说,就说我奇丑无比。这件事情办妥了,来日寻个机会,我再一次给你讲完。”

甘奇是准备把这件事情拖过去。

小针针闻言就起身:“好,我现在就去帮你办事,你可不能忘记了,故事一定要说完的。”

甘奇敷衍着点点头:“嗯,好故事多的是,只要有机会,说都说不完。”

甘奇此时是真敷衍,并没有把这件事情放在心上,却是此时的甘奇没有想到,许多年后,已经登基了的仲针,在一个艰难的时候,还是把这个故事听完了。

小针针撒丫子就往大厅旁边的偏厅跑去,偏厅里几个姑姑正在议论,却都皱着眉头。因为进来的小孩子,有的说甘奇长得不错,有的说甘奇长得吓人,有的说甘奇长得一般般,就是没有一个准信。

待得最后赵仲针走了进来,几个姑姑都看向了他。

小针针直接越过几个姑姑,走到小姑姑面前,嘿嘿一笑:“兰姑姑,那甘奇长得好看,漂亮得紧呢,而且身材还好,五大三粗,高有九尺。特别是甘奇会讲故事,给我讲了一个从石头里蹦出来的猴子的故事,精彩绝伦。”

小针针不是一个赵宗实那般的老实人,有些不厚道。

赵宗兰闻言,问道:“故事是怎么样的?说来听听。”

小针针把手上拿了许久的半个鸡腿几口吃完,抹了抹嘴巴,开始讲故事:“说上古之时,东胜神洲有一个花果山,花果山上有一块石头,你道这石头什么来历?”

“什么来历?”兰姑姑很是配合。

“这石头可不简单,乃是当初女娲娘娘补天的时候剩下来的一块石头,历经万千岁月,吸收天地精华,早已生了灵智。这一日……嘭……嘭嘭嘭嘭嘭……你道如何?”小针针很有一些当说书先生的潜质。

几个姑姑同时问道:“如何?”

“从石头里蹦出来一只猴子……”小针针手舞足蹈,装作一个猴子模样。

若是甘奇在这里,绝对会把小针针招入自己的戏班,天赋惊人。

此时一众孩童们早已“哇……”,几个姑姑也是“这么厉害?”

偏厅里正在说着故事,大厅之内,歌舞散去,开始来回敬酒闲谈。

招待客人,自然要把客人招待好,甘奇受到了赵宗实十多个兄弟的轮番照顾,喝得甘奇是两眼翻白。

几轮下来,赵宗实先进入了正题,开口说道:“来人啊,去把宗兰请来抚琴。”

左右小厮闻言愣了愣,以为赵宗实是说错话了。汝南郡王府何等人家?这甘奇年纪轻轻,什么人物?岂能让家中未出阁的县主亲自出来抚琴待客?

一旁的赵大姐看得小厮犹豫,呵斥一语:“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快去?”

小厮点点头,起身而去,却还是为难,永嘉县主赵宗兰可不是旁人,在家中万千宠爱于一身,脾气可不好惹,开口去叫她出来待客,怕是要吃霉头了。

小厮走进偏厅,为难着躬身行礼,硬着头皮与赵宗兰开口:“大将军与长乐县主请您往大厅抚琴。”

小厮说完话语,连忙低头,等着霉头降临。

那曾想到,永嘉县主赵宗兰只是轻轻“嗯”了一声,说道:“你先去禀报,我稍后就来。”

小厮闻言抬头,瞠目结舌:“哦……哦……小的这就去禀报。”

小厮出门而去,却是满心疑惑,疑惑今天府中这些龙凤们都是怎么了?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一个年轻士子上门作客,竟然让家中万仟宠爱的小县主亲自抚琴招待?

这可是从未有过的事情。

甘奇虽然一直很排斥这桩所谓的姻缘,但是此时心中多少也有一些期待,期待看看这位小县主到底长什么样子,其实也期盼着真出来一个绝世佳人。这到底是一种什么样的心态呢?难以说清道明。

佳人出来了,娉娉婷婷移莲步,青蓝衣袂飘飘然,青丝无髻银簪别。脸有粉黛轻轻点,白面如霜红润间,眉黛轻扬,双眸含水,小口轻轻一抿。当真是……很美。

就是有一个很大的问题——这姑娘,换上一件校服,背上书包,就可以去上初中三年级了。

这个问题严不严重呢?

甘奇有一些纠结。

第九十一章 无曲可唱

天寒,屋外忽然飘落了一些雪花,月刚起。

赵宗兰入厅并不开口,只是微微一福,走到赵宗实身边,满场也无人会觉得她无礼。

赵宗实甚至亲自起身为这个小妹妹搬开座椅,放好坐垫,然后再叫赵宗兰落座。这动作看起来毫不违和,显然平常里也多是这般细心照顾着这个小妹妹。

也是因为两人岁数相隔太多,赵宗实十几岁的时候,这小妹妹还在蹒跚学步,赵宗实也不知被她尿湿过多少件衣服了。

待得落座完毕,赵宗兰还时不时往甘奇方向看得几眼,不论别人怎么说好说坏,赵宗兰自己亲眼看到了,才是真实。

甘奇也感受到了赵宗兰的目光,抬头微微对视,连忙就把眼神移开了,还喃喃自语:“我不是那样的人,我真不是那样的人。”

说完这两句之后,甘奇心中舒服多了。

赵宗实此时也笑着开口:“小妹,今日贵客登门,还请小妹弹唱几曲,助助兴。”

小妹赵宗兰闻言,答道:“无曲可唱。”

赵宗实岂能不明白,连忙说道:“甘先生,今日酒兴正好,不若填上一曲?岂不快哉?”

所有人都看向甘奇,一脸期待,便是知道甘奇出手不凡。

这般场合,两个皇帝陛下当面,甘奇是填呢?还是填呢?还是填呢?

得填!还得好好填,未来的皇帝陛下面前,总要为未来打算打算。

但是甘奇又为难,为难自己“真的不是那样的人”。

甘奇为难了大概一秒钟,笑道:“雅兴正好,纸笔伺候。”

赵宗实见得一切顺利,小妹也给面子,甘奇也给面子,心情大好,抬手一招。

一个小孩童端着笔墨就上来了,凑到甘奇面前,把笔墨放下,开口说道:“你可记得哦,故事得讲完,姑姑们都等着我给她们接着讲故事呢。”

甘奇回头看了一眼,说道:“小针针,你到底帮没帮我啊?”

“帮了,都是按照你说的啊,奇丑无比,我说了呀。”

“坑人的小针针,着实不乖。”甘奇岂能信他?

“反正你得把故事说完,不然……不然你就是个太监。”针针小朋友没有恐吓之意,但是甘奇听起来这就是恐吓。

甘奇面色一变,说道:“我信你个鬼,你这个糟小朋友,坏得很。”

针针闻言尴尬一笑:“嘿嘿……我不坏呢,我最好了,大家都说我是一个好孩子。”

“甘先生,请!小妹还在等着呢。”赵宗实催促一语。

赵宗兰是真在等着,她说那一句“无曲可唱”,就是等着甘奇当面填上一曲。

糟小朋友也道:“甘先生,快些填词,我小姑姑可等着呢。”

唉,这老赵家的人,没有一个是好惹的。甘奇如是在想,提笔。

还听赵宗兰说道:“已然入冬,冬日之景,可入诗词。”

赵宗兰这是给甘奇出题了,赵宗实也笑道:“对,刚才还飘了一些小雪,就以冬景为题。”

一旁的吴承渥还说道:“甘先生出手,自然是佳句频出,当冠绝汴梁城。”

甘奇回头看了一眼吴承渥,摇摇头,下笔吧,不冠绝汴梁城,就算对不起满场这些人了。

甘奇落笔:雪里已知春信至,寒梅点缀琼枝腻。香脸半开娇旖旎,当庭际,玉人浴出新妆洗。

造化可能偏有意,故教明月玲珑地。共赏金尊沈绿蚁,莫辞醉,此花不与群花比。

文抄不用说,只怪甘奇读书太多,李清照大名鼎鼎,大宋朝的词,数来数去,就那么七八个人了。

针针小朋友似乎等不及了,只等甘奇一落笔,已然拿起桌案上的纸,也不在乎墨迹干没干,飞奔几步上前献宝:“姑姑,你看,甘先生写完了。”

小姑姑摸了摸针针的头,算是奖励。小针针极为享受,站在一旁甜蜜的笑。

低头再看词作,面色微微一变,口中一语:“好一曲《渔家傲》,唱与诸位细细听。”

琵琶声起,小口轻张,还能看得贝齿雪白,喉咙里出来的声音,婉转动听,还有小姑娘特有的清脆。

一曲唱罢,赵宗实直接起身,击掌说道:“好,好,极好的词,更是贴切,美不胜收,好词好词。”

为何赵宗实这么激动的夸奖?因为这一曲,看似写冬日之梅花,傲立枝头,不顾严寒独自开。其实是在夸人,夸一个人高洁的品格与美貌,也在夸这个人与众不同,得造化独爱,连明月都沾了这支梅花的光,才显得格皎洁。夸赞中,却还有一份绝世而独立、不与众人比的意思。

这一曲,岂能不让人觉得甘奇这是王八看绿豆看对眼了?赵宗实就等着这一遭呢。

一旁的赵大姐听得似懂非懂,还拉了拉吴承渥的衣袖,吴承渥自然明白,连忙低头去给赵大姐解释。

赵大姐更是喜笑颜开,直说几个:“好,好,好。”

吴承渥内心也在想:原来这才是甘先生真正的功力,头前帮我写的情书,不过牛刀小试,什么千里共飞花、愿得一人心,比之这曲借梅赞人,差得远了,佩服佩服!

只见那唱完曲子的赵宗兰,也是低头含羞,显然也是极为满意。

唯有甘奇,此时又觉得不对劲,看了看自己的右手,忽然打了下去,喃喃自语:“不争气的手,什么不好写,非写这个。”

吴承渥凑过头来:“先生,佩服啊,当真佩服之至。”

赵宗实一边看自己的妹妹,一边又去看甘奇,似乎意犹未尽,开口笑道:“甘先生既然如此好的雅兴,不若再填一曲?”

赵宗实的笑容,让赵宗兰羞涩不已,又听得赵宗实的话语,赵宗兰连忙起身一福:“哥哥们恕罪,小妹失陪了。”

哥哥们倒是不会怪罪,知道自己妹妹脸皮薄,看着小妹抱着琵琶,拿着那一张纸就下去了。

赵宗实还帮小妹解释一语:“小妹今日许是太劳累了,时候不早,下去休息了,甘先生勿怪。”

甘奇摆摆手,示意自己无妨。

这回赵宗实看向了大姐与吴承渥,该办另外一件事情了,这件事倒是好说。

赵大姐也心中了然,回头示意下人抬礼物上来。

吴承渥已然走出桌案,到得甘奇面前,大礼拜下:“先生之才,如子建八斗,似文曲下凡,还请先生收下学生。”

甘奇连忙也起身去扶,说道:“不必如此大礼。”

吴承渥起身,先生奉茶,然后一声大喊:“上拜师之礼。”

几个大箱子往上抬,甘奇笑得那叫一个爽快。

第九十二章 成衣

宴会结束,摇摇摆摆的甘奇回了城内的宅子,半夜还在呕吐不止。

吴巧儿守在一旁,二更天还未休息,身旁有一个接呕吐物的盆子,厨房里柴火还有余烬,余烬之上还有热水在冒着白气。

床上的甘奇,时不时转过身来呕吐几声,吐着一些酸水,吐完之后还会自己转回去,吴巧儿便会拿起布巾给甘奇擦拭一下嘴巴。

一直待得大早,甘奇转醒,还见得吴巧儿趴在床沿之上,心中微微一酸。

吴巧儿感受到了些许动静,也抬起了头来,睡眼惺忪,下意识还要去拿木盆来接。

却听甘奇笑道:“那汝南王也着实厉害,竟然能生二十多个儿子,儿子多就是好,谁也喝不过他们家。”

吴巧儿闻言也笑道:“那是乖官太傻,他们家这么多儿子,你不能喝,就该推辞一二。”

“我推辞了,哪里推得过来?”甘奇答道。

吴巧儿试着起身,却又站不起来,双腿好似都麻木了。

甘奇见得吴巧儿模样,连忙从床上下来,稍稍一挽手,便把吴巧儿放在了床上坐着,又道:“我自去打水洗漱,巧儿姐休息一下。”

甘奇自己洗漱一番,还出门到得街口,买回来一些吃食。

两人对坐,两碗小米粥,三碟腌制小菜,几个面饼。

又听吴巧儿叮嘱:“下一次可不能再这么傻了,不能喝了就不要喝了。”

甘奇笑答:“主人家就等着我吃醉呢。”

“那你就装醉啊,往案几上一趴,管他那么多。”吴巧儿又道。

“对,巧儿姐这一招好,下次我就往案几上一趴,谁叫我也不醒。”甘奇答道。

“嗯,这就对了。”吴巧儿欣慰点头,随后又道:“乖官,我在这城里住了几日,着实有些住不惯,连一个熟悉之人都没有,左右邻舍也都不认识,无趣得紧。”

这几日吴巧儿都住在城里的小院,也并非真的无所事事,而是收拾着宅子,也买一些家具添置,还请了匠人来修复了许多家具门窗之类。这个院子,便也在吴巧儿的手中真正能住人了。

甘奇答道:“要不就回村里去住?这里留个小厮看守着就行了。”

吴巧儿摇摇头,说道:“好不容易搬进城里来了,岂能又回村里去?往后乖官若是在城里进学,我又岂能一人在城外?我是想在城里寻个事情做一做,免得每日如此无趣度日。如今家务小事都有人做了,我总不能每日吃白饭不是?”

“巧儿姐这话说得?巧儿姐岂能是吃白饭?这个家若是没有了巧儿姐,只怕早已被我败了去。”甘奇答道。

“乖官可不败家呢,乖官往后可要光耀门楣的,往后你可不能再这样说自己了。”吴巧儿边说着,还边把桌上的面饼掰碎放在甘奇面前。十几年前,吴巧儿就是这么照顾这个表弟的,那时候这个表弟还只是一个穿着开裆裤流鼻涕的孩童。

甘奇还道:“巧儿姐你自己吃,我这么大了,不必再把面饼掰碎了,你看我这大嘴巴,一口一个。”

甘奇还故意把嘴巴张得大大,便把吴巧儿逗得咯咯在笑,只是吴巧儿手中的动作并未停止,依旧慢慢去掰面饼,却又认认真真说道:“乖官,我想开一个布店,就开在对面,对面正好有几个铺面没有人租。”

“布店?”甘奇便也知道吴巧儿是认真的,她是过不得闲暇日子,非要找点什么事情在手边做,所以甘奇也思虑起来。

“乖官放心,不必开多大,对面六七间空铺面,咱们就要一间即可,也不卖那些达官显贵们穿的绫罗绸缎,就卖一些不同布匹,卖与邻舍之人,做点小买卖,有个事情做就是。”吴巧儿又道。

甘奇认真思虑了片刻,摆摆手。

吴巧儿见得甘奇摆手,面色一沉,颇为失望。

却听甘奇笑道:“不开布店,要开就开成衣店,布店能赚几个钱?咱们卖成衣,就卖绫罗绸缎的成衣,一个铺面不够,咱们把对面的铺面全部盘下来。”

吴巧儿闻言先是一喜,待得听完甘奇的话语,又连连摇头:“不行不行,卖成衣可不赚钱,可没有几家人会出门买成衣,咱们住的这地方,也没有多少人会买绫罗绸缎,咱们就卖布,一个铺面就够了,最多两个铺面就行了。”

吴巧儿话语没错,别说小门小户了,就是大户人家,也没有几家人会出门买成衣,所有人都是自家女子买布匹在家做的,妻妾做也好,丫鬟做也好,哪怕是请绣娘做也好,都是如此。在大宋朝卖成衣,可不是一个好生意,卖布才是正途。

甘奇笑了笑,依旧说:“巧儿姐放心,亏不了,我自有计较。巧儿姐你且把对面铺子都租下来即可,若是租金贵,你就问问对面铺子卖不卖,咱们一并买下来。”

“乖官,买铺面倒是可以的,能在城中置下产业,子孙后代也不愁生计了。但是咱们还是卖布吧?”吴巧儿说道。

甘奇却不再多言,也知道说不清楚,只道:“巧儿姐你先把铺面买下来再说,买下了铺面自己用不上,租给别人也可以。这几天也打听一下周边的裁缝绣娘,也问一问她们一个月能赚多少钱。”

吴巧儿点头。

吃过早饭,甘奇去了苏轼家中,带了一些礼物,然后把苏家父子都请出了城。

苏洵与苏轼、苏辙三人随着甘奇到得甘家村,三个人都是一脸期待。

甘奇家中也忙成了一团,围观之人更是不少。

甘霸最是期待,早早搬了一把座椅坐在了院中,口中还道:“谁也别与我抢啊,这个位置是我的。”

周侗老老实实站在甘霸身后,头前还有不少座椅,苏洵带着两个儿子落座。

甘奇里里外外跑了跑去,待得一切准备好了,甘奇也来到院中,开口一声喊:“起乐。”

大鼓先起一声,定了音。拍板再起,颇为急促。

随后胡琴一拉,人物出场。

等候了许久的《梁祝》开始了。

第九十三章 四九,你是个好人

……

“梁兄,今日风和日丽,出游踏青,不该辜负好时光,不若你我吟诗来对如何?”

“愚兄才疏学浅,贤弟文章满腹,怕是对不上啊。”

“梁兄过谦。”祝英台狡黠一笑,开唱……

甘奇左右看着观众们的反应,苏洵正看得摇头晃脑,苏轼听得乐音,手正在座椅上敲打的节奏,苏辙也满脸含笑。

这倒是不那么重要,重要的是甘奇看得甘霸这个大字不识几个的人,也是看得入神。

甘奇心思已定,欣慰非常,摸着颌下的几根胡须,也摇头晃脑起来。

待得过场,甘霸忽然双手猛拍,口中大喊:“好!好!”

甘奇一伸手,笑道:“别大呼小叫的。”

“大哥,当真好,这戏就是好。就是那梁山伯太傻了些,是男是女都看不出来,要是我,早就看出来了。”甘霸一脸天真的笑。

甘奇却也不再去拦甘霸,手指轻拍扶手,在想哪里曲调是不是还可以改进一下。

不得两刻,忽然听得甘霸大喊:“哇呀呀,周侗,老子的朴刀呢?老子上去把这马文才砍死当场。竟敢仗着有钱横刀夺爱,非砍死他不可。”

“呆霸,演戏而已?你作甚呢?”甘奇没好气说道。

“气煞我也,气煞我也……”甘霸这个气啊,比以前在拱桥边遇见黑虎帮的人还要气。

又不得多久,甘霸着急非常,开口说道:“梁山伯,你快去赴约啊,你若再不去,祝英台就嫁给别人了,你怎么这么傻呢?”

“哎呀妈呀,大哥别打,大哥别打。”

“好好看戏,正在唱着呢,大呼小叫别人还怎么唱?”

“大哥,若是教我遇见了马文才,一定把他杀了。”甘霸挨了打,也止不住他心中的愤怒。甘奇编的这一版,为了凸显戏剧冲突,甘奇加了许多剧情其中,本来马文才这个角色是可以当作背景并不出场的,甘奇故意把他弄出了场,还编了几段人见人恨的剧情。

“你怎么看个戏,跟我奶奶一样着急上火的?你着急有用吗?你还能指挥他们演不成?”甘奇答道。

“啊?”甘霸有那么一瞬间去想了一想甘奇奶奶,随后又道:“对啊,大哥,你能指挥他们演,这戏得改,不能这么演下去,大哥,一定得改,你听我的,改了就好了,改了我就不着急上火了。”

甘奇扬头看了一下天,长叹一口气,忍了忍,说道:“呆霸,你坐到后面去,坐到门口去看。”

“大哥,真得改,你看……你快看,祝英台岂能嫁给马文才?我当真要杀人了……”甘霸不依不饶,喋喋不休。

“唉……呆霸,算大哥求你了,你到门口去看行不行?”

“大哥,门口哪里听得清?大哥一定要改了这戏,否则下次我打死也不看了。”甘霸说道。

“周侗,把这厮拖走,拖到门口去。”甘奇转头说道。

“哦。”周侗答道。

便听甘霸喊:“别拉我,别拽我,周侗,你这个没良心的,我要看戏,我要看戏……”

清净了!

剧情却到了祝英台跪在了梁山伯的坟前,唱起:“……良辰美景奈何天,赏心乐事谁家院……”

已然满场落泪,苏洵更是抬手去擦拭了一番眼眶,转头与甘奇说道:“贤侄,好啊,演得好,写得好。”

苏轼转头一笑:“甘兄,成了嘿!”

甘奇点点头:“成了!”

最后,坟墓开了,祝英台跳入了坟墓,两个木蝴蝶挂在一个竹篙之上,左右飞舞。

苏辙也笑道:“当真是好,实在是好。”

甘奇左右看了看,答道:“还得有个专业的台子,这蝴蝶应该从台子之上吊下来,如此就完美了。”

“贤侄,你这准备在何处去演?”苏洵问道。

“在下于相扑场外建了一个剧院,过不得多久就能竣工,准备在剧院里面演。”甘奇说道。

苏洵微微有些担忧,又问:“可是收钱出言?”

“嗯,收钱看戏。”甘奇说道。

“这戏着实的好,也值得票钱,就是怕无人知晓啊,酒香也怕巷子深。”苏洵说出了自己的担忧。

甘奇笑答:“无妨,在下有办法宣传出去。”

身后的周侗听得甘奇说有办法宣传,眉头一皱,喃喃说道:“不知谁又要倒霉了。”

周侗喃喃之语,甘奇还听到了,转头尴尬说道:“这回没人倒霉,没有人会倒霉。”

周侗一脸的不相信,看着头前苏家父子,一边摇头,一边叹气。

苏洵听得甘奇说有办法,便道:“有办法就好,预祝贤侄此番名利双收。”

苏轼说道:“甘兄,不若先把那曲《皂罗袍》传到各处楼宇中去,让花魁大家们多多传唱几番,如此也算是先扬扬名。”

“也好,子瞻,此事就拜托你了。”甘奇答道,其实甘奇心中还有更有效的办法,所以在宣传这件事情上并未多想,而是转头与苏辙说道:“还有一事麻烦你,我这还有几个好故事,你要不要听?”

苏辙闻言答道:“听是想听,就是那话本……”

“对对对,听完你就回家写话本,如何?”甘奇打的就是这个主意,一个剧场,总不能来来去去只有一出戏。

苏辙的话语被甘奇堵住了,只得说道:“可不可以待得会考之后再写?”

“那不行,就等着过年与元夕这一段时间呢,正是游人如织的时候,也是扬名声赚大钱的时候。”甘奇早有打算。

苏辙颇有为难,便是怕耽误考试。但是甘奇可不怕耽误了苏辙考试,因为甘奇连考题都给苏辙了,稳稳妥妥。

不想苏洵却开口说道:“辙儿,此事可做。”

苏洵这个年纪,便是知道其中好处,若是这戏曲当真火热起来了,苏辙自然立马声名鹊起,名传汴梁,名传天下,都不在话下。

“那听爹的就是。”苏辙点头答道。

甘奇趁热打铁:“《牡丹亭》、《西厢记》、《窦娥冤》、《长生殿》,来来来,厅内落座吃酒,容我细细道来。”

中国历史上四大古典戏剧,甘奇已然迫不及待。

几人往大厅而入,甘奇转头看得一眼,正见得甘霸提着刚刚打造好的大朴刀从门口进来,口中还喊:“哇呀呀,马文才那厮呢?”

有人上前去拦,甘霸又道:“四九,你是个好人,你别拦着我,我去找马文才,你放心,我不杀他,吓唬吓唬他,教他下次还敢这么演?”

看来这戏是真演得好,甘奇叹息一声,抬手一指:“把这厮赶回家去。”

第九十四章 马发瘟踩了什么

天下第一武道会,半决赛。周侗对战汴梁席力,封丘刘廷龙对战汴梁胡中。

今日的相扑场,第一次真正坐得满满当当,一座百多万人口的城市,真能把两万座位坐满,并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也可见这天下第一武道会的火爆程度,几乎汴梁城内所有闲暇无事的人都赶来了。

所有人都等着看两场半决赛,也在期待着周侗到底会不会挨揍。

其实到得如今,周侗会不会被打败已经没有那么重要了,人一旦用实力证明自己之后,自然就会受到别人的尊重,如今的周侗已经打败了许多人进入了半决赛,证明了自己无与伦比的实力,证明了周侗并非胡吹大气,这就会让大多数人觉得周侗昔日吹出去的牛皮不那么让人气氛了。

也因为如今这些看官的注意力,早已被转移到了手中的那张赌票上,满场喊的“打周侗”的声音,也没有那么义愤填膺,大概成了一种娱乐一般。也因为越来越多的人,暗暗里在周侗身上下了注,口中喊着“打周侗”,也不知有多少人希望周侗能赢。

这是一种奇怪的现象,可能是因为没有必要与钱过不去。

今日第一场,就是周侗对战席力。

满场“打周侗”的声音伴随着笑声,反倒成了乐事。

只是这比赛迟迟不开始,看官们似乎已经等得有些不耐烦了。

让所有人没有想到的是,等候了许久,出来的却还不是周侗。先是有人搬了许多东西到擂台之上,还有许多浓脂艳抹的人上了台。

“周侗呢?周侗到哪里去了?”

“这是作甚呢?让周侗与席力出来。”

看官们在问,也有人大喊着解释:“看戏看戏,演戏了,我们东家说这是开胃菜,待得戏唱罢了,才开始比赛。”

“别吵,送你们一场戏看,是我们东家大气,看戏看戏。”

“看什么戏,我们要看搏戏……”

耐心之人,倒是无所谓,心急之人却不耐烦了,吵吵闹闹。

鼓起,拍板响,拉胡琴。

依旧还是吵吵闹闹,《梁祝》已经在唱了,只看其形,不闻其声。

这可把甘霸急坏了,对着看台大喊:“别吵了,别吵了,老子还要看戏!”

一旁的甘奇却不那么着急,笑问甘霸:“你这厮不是说再也不看这场戏了吗?”

甘霸答道:“大哥,我就是想看看这戏改了没有。”

甘奇玩味一笑,见得甘霸又要大喊起来,伸手拉了拉,说道:“不必喊了,过不得片刻,自然就安静了。”

甘奇为何这么有信心?因为戏剧这种形式,很多时候不听唱词,其实也能看懂个大概,这是说书不能比的优势,就算看着演员的动作、表情,剧情大概也就能弄懂了,待得对剧情一知半解之后,人们自然就想听清楚他们唱什么。

再一个,这个时代的人娱乐形式实在太少,却又对娱乐有孜孜不倦的追求,这汴梁大多是饱暖者,有了新的娱乐形式,岂能错过?

甘奇所想,自然不差。看台上已然有人在问旁人:“那个人刚才不还是个女子吗?怎么这会成了男的?”

“是啊,刚才她不是还穿得挺美,怎么就一身儒衫了?还上学堂了?怎么回事?”

“莫不是女扮男装上学堂?”

“嘿,别吵,别吵……待我听听她唱了什么?怎么还跟个男人出游去了?”

“别吵了别吵了,让我听听,你没看到吗?那个女子扮成了男人了。”

“哪个女子扮成男人了?”

“就那个……那个啊,她是个女的,扮成男人进学去了。”

“还有这等事?我看看……”

“都别吵了,都别吵……”

吵杂之声果然慢慢小了许多。

甘霸一脸崇拜看着甘奇,说道:“大哥高明!”

“别拍马屁了,看戏去吧。”甘奇笑道。

甘霸果然冲到戏台之下,巴巴看着台上。

甘奇忽然对冷甲鱼招了招手:“你去看着呆霸,可别让他冲到台上去了。”

冷甲鱼得令而去,走到甘霸身边,盯得紧紧。

人流就是金流,这句话不知是甘奇从哪里听来的,也觉得这句话十分有道理,网络上如此,现实中更是如此。如今甘奇已然有了一个流量平台,自然要把流量充分开发,当真如甘奇所言,宣传不是什么难事。

看台之上已然吵杂全无,甚至连议论之声都尽量压得最低,没有扩音设备的时代,人们自觉就会尽量不发出声音,如此才能尽可能听得清楚台上之人的话语。

只是不得多久,看台上又吵杂了起来,只因大反派马文才出场了,那叫一个恨啊,全场皆是骂骂咧咧。这一骂人可好,两万多人,还能听得什么戏?

“这厮是谁?马什么?竟然横插一脚,着实不为人子。”人实在太多,地方也太大,要想每个人都听得清清楚楚,是不太现实的。

“马文才。”

“马什么才?”

“马文才!”

“马踩了什么?”

“马没踩什么,马文才。”

“马发瘟了?”

“马文才马文才,他叫马文才。”

“他家马发瘟踩了什么?”

“去你妈的吧!”

“良辰美景奈何天,为谁辛苦为谁甜?……浪里个浪……啦啦啦……”这是后世王菲唱的《致青春》,其中也有一句良辰美景奈何天,从惬意的甘奇口中唱了出来,只是这厮习惯性忘词。

待得《致青春》唱得差不多了,甘奇喊道:“狄咏,把戏曲撤了。”

正听得入神的狄咏闻言,答道:“大哥,总是让他们唱完啊?我这看得正起劲呢。”

“唱什么完?就唱得这里,横刀夺爱正好。”甘奇说道。

“大哥,不唱完怕看官们又要闹腾了。”狄咏担忧说道。

“让他们闹腾吧。我这是从一个叫做起点的地方学来的断章之法,百试百灵,说断就断。”甘奇说道。

狄咏其实明白,因为甘奇这种手段也不是一次两次了,点头答道:“大哥,那我这就去把他们撤了?”

“嗯,要是有人说话,你就说这戏在这里实在唱不来,人太多,嘴太杂,明日在隔壁梨园春再唱。”甘奇说道。

“哦,票钱多少?”狄咏对于这套路熟悉非常。

“普通席位一百钱,一等席位四百钱,贵宾席位八百钱。”甘奇说完,心中还在算自己拿戏院有五百多个席位,一场戏能赚多少钱?

“得嘞!”

第九十五章 哇……嘤嘤嘤

“嘿,怎么不唱了?”

“怎么回事?怎么撤了?”

“唱什么唱?都吵闹成这样了,还唱什么?唱了你们听得见吗?”

“听不见可以看啊,让他们演。”

“不演了,明日隔壁梨园春,还有得唱。”

“天杀的甘奇,天杀的甘大官人,丧尽天良,尽是赚一些昧着良心的钱。”这是个明白人,看透了事情的本质,甘奇着实该骂。

“对,丧尽天良,明日我就不去梨园春,岂能让他把我的钱赚去了?”

“对对对,咱们都不去。”

“待我问问。”明白人说完,大声对着不远一个五大三粗的汉子问道:“票价多少啊?”

“普通席位一百文,一等席位四百,贵宾席位八百。”

“这么贵?”

“每人送壶茶,一等席与贵宾席有好茶,点心自己买。”

“不去不去,天杀的甘奇,老子就不上他的当。”

“不去就不去,你喊什么?你不去,有的是人去,一共不过五百多坐席,不去拉倒。”

“诶,兄弟,我去,帮帮忙,帮我去订一张票,多余的钱算你的。”

“你这些钱不够,只有贵宾席可以预定,其他席位,只能明日到场再卖,先到先得。”

“什么?先到先得?贵宾席多少钱?八百钱?他娘的,你们怎么不去拦路劫道呢?”

“我家大哥说,劫道赚不到什么钱。”

“你家大哥,迟早有一天,迟早有一天,出门掉到汴河里去。”

“我大哥会游水。”

“淹不死也让他半死不活。”

“嘿,你莫不是招打?”

“给,八百贯,去拿票了。”

“我……我他娘也来一张。”

“还有我,去,去买,快点。”

“唉,周侗今天一定要赢啊,赢了老子也订一张贵宾席。”

“周侗上了,看搏戏看搏戏。”

“打周侗,打周侗。”

不知为何,今日却还真有人敢喊出一句:“周侗周侗你最凶,称霸开封汴梁中。”

周侗混了这么久,终于算是有粉丝了。

出场的周侗,在人群中依稀听得这么一语,感动得差点涕泪俱下……

周侗上台,心中满是感动,直觉得如何也不能辜负了那少得可怜的粉丝们,今日一定要一展武艺,好好表现,赢得漂漂亮亮,如此才对得住那一两个喊着他名字的人。

今日周侗,嚣张非常,上台一拱手,开口:“席力,今日我要把你碎尸万段。”

席力闻言一惊,往前凑了几步,小声说道:“周侗,你疯了吧?怎么就要把我碎尸万段了?什么时候结的仇怨?”

“不要上前来与我套近乎,离远点,今日我与你不共戴天。”周侗挥着手。

席力看了看一旁的狄咏,说道:“周侗疯了,疯了疯了,狄兄弟一会盯着点,盯紧他,他若犯规了,你一定要及时制止,这厮疯了。”

狄咏点点头:“你放心,放心就是。”

却见此时的周侗,正在左右拱手示意,示意完毕,忽然一跃而起,几个空翻在地,回旋踢又凌空而起,一通的耍,算是对零星支持他的人致敬了。

“我还是不放心,要不择日再战?”席力看着周侗模样,心有余悸。

狄咏一摆手,说道:“放心,有我看着这厮,开战。”

“你可看住了。”席力叮嘱道,对于狄咏他还是信任的,知道这位是老杀才狄青的儿子,更知道他武艺不凡。

倒是甘奇并不多看擂台之上,而是寻来大侠草上飞,开口说道:“近来你就不用练相扑了。”

草上飞闻言一愣,哭丧个脸:“大官人,乙级赛还没开打呢?你怎么就要把我解约了?大官人,你放心,我一定好好表现,往后一定好好训练,不敢丝毫偷懒,一定在乙级赛中脱颖而出。”

“不是解约,岂能解约?你不是擅长奔跑腾挪吗?轻身之法了得非常,我有另外的差事给你,你最近不练相扑了,好好练习奔跑腾挪,我有重用。”甘奇口中的重用,自然不是说假。橄榄球的跑锋,几乎就是主要得分手,就需要擅长奔跑与腾挪之人,草上飞已然就是甘奇心中的主力跑锋了。拿着球飞奔,躲避一个个防守拦截之人,达阵得分。

草上飞听得甘奇夸了他一通,还说有重用,心下大定,连忙答道:“大官人,我叫草上飞,靠的就是轻身之法,满汴梁,若论奔跑腾挪,没人及得上我。”

“好,好好练,把奔跑腾挪练好,定有重用。”甘奇说道。

“多谢大官人,我一定不负大官人厚望。”草上飞此时当真是自信非常,要论奔跑腾挪,不说汴梁城,怕是整个天下也没有几个人及得上他。只是他这拳脚的功夫差了点。

擂台之上,周侗胜利了,高举手臂,正在享受着别人呼喊他的名字。

周侗终于流下了激动而又感动的泪水,这一刻,太难得了,太让周侗感动了,比夺冠都让人感动了。

周侗还开口大喊:“大声点,我听不到。”

“周侗,好周侗,周侗周侗你最凶。”

“哇……嘤嘤嘤……”周侗哭了出来,这一刻,周侗终于是混出头了。

“哭什么?这是好事,走走走。”狄咏拉着周侗下台。

“我就是忍不住想哭,你知道我有多难吗?你知道吗?你知道我有多感动吗?你知道吗……”周侗一边擦着泪水,一边往擂台下走。

“我知道我知道,要哭也躲着哭去。”狄咏把周侗带下场。

刘廷龙上台了,对手汴梁胡中。

打斗当真精彩非常,最近的训练营效果显著。

进入决赛的便是刘廷龙。

过几日,一场决赛,怕是要轰动汴梁城。

甘奇心满意足往相扑场外而去,刚刚出得入口,正见得吴承渥从远方奔来。

甘奇迎上几步,问道:“你不在家好好学习天天向上,来相扑场作甚?要来也早点来了,今日比赛都结束了。”

“先生,先生,有消息了,杭州举子刘世珍本与几个同乡举子住在城中悦来客栈,忽然间失踪了好几日,到处寻不见。”吴承渥气喘吁吁说道。

第九十六章 大兄

杭州举子刘世珍失踪好几日了,甘奇第一时间把狄咏找来。

然后亲自入城而去。

此时的国舅府中,曹佾正在大声呵斥着自己的弟弟:“你这厮,着实不当人子,狼心狗肺之徒,心狠手辣如厮,女子哪里没有?府中歌舞伎哪个不美?楼宇之中大家花魁哪个不行?为何你非要做下这般丑事?”

曹杉低头听着,听着自己的兄长大发雷霆。

“我曹家如何生了一个你这般的冤孽?啊?冤孽啊!!!”曹佾已然怒不可遏,手都抬了取来,却还是没有打下去。

曹杉看着曹佾没有打下来的手,抬头说道:“大兄,我也是一时头昏,我也没有想要那酸儒的命啊,谁叫他不依不饶,不过一个女人,我给钱也不行,给官也不行,天下哪里有这样不识抬举的人?”

“那你就把他绞死了?啊?人命在你心中就这么不值钱?你杀人了你知道吗?杀了一个举子,此时若是捅了出去,谁也保不住你,你姐也保不住你。”

曹杉点着头,问道:“大兄,我一人做事一人当,你把我绑到开封府去吧,此事与你们无关,都是我一人所为,你把我绑去开封府!”

曹杉说着话语,还把两只手伸出来,示意曹佾来绑。

曹佾看着这个弟弟,长叹一声:“到得开封府,你岂能还有命在?岂能还有命在啊?我又如何面对列祖列宗?”

曹杉又把两只手往前伸了伸,说道:“反正事都是我一人犯下的,与大兄姐姐都无关。大兄你想怎么处置,就怎么处置吧。”

曹杉似乎当真大义凛然,杀人偿命也无所谓。

曹佾一边摇头,一边思索,不久,问道:“尸首,先把尸首处理了。”

“大兄,我这就吩咐人运出城去。”曹杉答道。

曹佾连忙伸手一拦,说道:“千万不要再节外生枝了,这么大的府邸,哪里埋不得人?还往外运,一旦被人看破,你就是有十条命也保不住。”

“好好,就依大兄所言,埋到后院花园墙角处。”曹杉答道。

曹佾点了点头,还是觉得不放心,又道:“那个女子呢?”

“在我厢房里绑着呢。”

曹佾看着自己的弟弟,牙关一咬,又道:“这个女子也留不得,留不得。”

“大兄,我……”曹杉似乎还有不舍,宁愿掳掠杀人,都要一亲芳泽的女子,曹杉如何舍得?

“你什么你?命重要还是其他的重要?你这个没出息的东西,到这个时候了,还念着一点帷帐破事,你能不能长点脑子?”曹佾已然气得浑身发抖。

“大兄,那能不能过几日啊?我过几日在处理。”

“你……你……当真是要气死我不成?你要气死我吗?我死了你就开心了?啊?我现在就去死了,你就舒坦了?”曹佾抬着手臂,颤抖不止,似乎站都站不稳。

“大兄,大兄,你快坐,我稍后就去处理,稍后就处理了,待得稍一天黑,我就把那女子处理掉,大兄勿要气急。”曹杉答道。

曹佾闻言才安心些许,又问:“你掳人之时,可有人看见?”

曹杉想了想:“应该没有吧……”

“有就是有,没有就是没有,什么叫应该没有?”

“大兄,我也不确定啊,应该是没有的,但是这汴梁城到处都是人,到处都是宅院房子,也防不住谁在窗口门缝里瞧见了不是?”

曹佾已然要背过气去,皱眉闭眼,不断深呼吸,摊上这么一个弟弟,曹佾只觉得自己是上辈子作了孽。这个弟弟,小了曹佾七八岁,自小由曹佾一手带大,宠爱有加,虽然平常里浪荡了些,但是曹佾一直觉得自己这个弟弟不算恶人,还算得上懂事听话。

哪里知道如今,他竟然犯下了这般大事。

曹佾强自冷静几番,说道:“我明日到开封府去一趟,去见一见包拯吧。”

曹杉闻言大惊失色,双腿一跪:“大兄,你不会真将我交给那包黑脸吧?你这一辈子,可就我一个兄弟,咱们曹家到得如今,也就你我两个男丁了……”

说着,曹杉已然涕泪而下。

“你这个时候知道怕了?啊?知道怕了吗?知道这般的事情,会让你小命不保了?怕死了?”曹佾呵斥道。

跪在地上的曹杉,哭道:“大兄,大兄啊,我此番当真只是一时昏头,悔之晚矣啊,以后,以后我一定洗心革面,好好做人,好好读书……大兄,你可千万不能把我交给包黑脸啊。”

曹佾摇着头,叹着气:“唉……我明日去寻包拯,是要打听一下有没有人到开封府去报案,若是有人报案了,当真吃不了兜着走。”

曹杉闻言大喜,眼泪立马止住了:“大兄,多谢大兄,多谢大兄救我,我以后一定不会再做这般傻事了,一定不会了。”

曹佾起身,大袖一拂,说道:“若不是怕你这冤孽辱没了祖先名声,辱没了你姐姐的名声,我今日岂能为你做这些丑死?我岂能助纣为虐?我一定亲自把你绑到开封府去。”

曹杉磕下一个头:“大兄,从小到大,就你最疼我,我一定不负你的教导,往后一定好好做人。”

曹佾摇头叹气出门,寻来管家,交代着府中之事,帮自己的弟弟掩盖着罪行。

甘奇就坐在曹府对面一处酒楼,听着一个五六十岁的老汉拉着胡琴,用沙哑的调子唱着老曲子。

胡琴咿呀,好似有人在哭泣,老汉声音沙哑,莫名中,有一种悲凉之感。

甘奇慢慢抬杯小饮,眼神一直在曹府大门。曹府附近,已然安排了二三十号人,边边角角,巷巷弄弄。

天刚入夜,曹府就已经大门紧闭,门口来往几个客人拜见,看门之人也不开门,只在门内喊道:“主人不在家,明日再来。”

甘奇看着那街道对面的大门口,直皱眉头。

曹府之内,丫鬟小厮也被管家早早赶回房间,不准出门,一处一处的内外院门,天色还未黑尽,就已闭门落锁。

第九十七章 青天大老爷

曹府之中,几个小厮正在内院花园最角落处的墙角不远挖着埋人的深坑,对于一座占地几十上百亩的大宅院来说,这里寻常极少有人来。

这里还是大宅邸里的小院落,院子里以往种的是各式各样的花,后来院子换了主人,曹家兄弟并不喜欢打理这些花木,也就荒废了,荒草丛生。

荒草之中,还有一个用来浇灌花木的水井,水井也许久没有人用,甚至府中大多数人都不知道这个院子里还有一口井。

不得不说这里是一个毁尸灭迹的好地方,之后再把小院门落锁,这件事情大概就这么过去了。

曹杉面色很是不舍,看着面前这个被堵住了口、蒙住了眼的女子,极为不舍。

女子被绑缚在地,曹杉迟迟没有吩咐左右之人处理这个女子,一旁挖坑埋尸的事情已然收尾了。

一旁有心腹小厮开口问道:“二爷若是舍不得,就留着她吧?”

曹杉摇头答道:“我倒是想留,若是被大兄知道了,那我是吃不了兜着走了。”

“那着实可惜了,这么一个小娘子,就这么处理了,实在可惜。”

曹杉终于一咬牙一跺脚,狠下心来,手一挥,转头而去。

几个心腹小厮点点头,把地上绑缚着的姑娘抬起,直接投进了荒草丛中的水井里。

听得水花“扑通”一声,院内几人左右招了招手,带着刨坑的工具,出院而去,一把大锁落下,把院门锁得严严实实。

毁尸灭迹的事情就这么做完了,也可以说天衣无缝了。

曹府之外的甘奇,耐心等候着,因为甘奇知道事情的发展还有后续。虽然甘奇不记得具体经过,但是甘奇知道这件案子还是要发的,不是有人举报,而是那个举子的妻子并未死去。

天无绝人之路。

谁也没有想到,那个被绑缚起来落入水井的女子,半夜三更,竟然爬了出来。

绑缚的绳索上,并不整齐的切口,不知经过了多少次摩擦才断裂,兴许在那厢房之中,这个女子就已经开始在摩擦绳索了,一直到得井中水下,兴许她还在奋力摩擦着绳索,最后的最后,终于把绳索磨断了。

也不知这个女子在湿滑的井壁上掉落了多少次,终于让她爬了出来。

爬出来之后的女子,看着四面高墙,又怕被府中之人察觉,轻手轻脚四处寻着垫脚之物,一个破木板,一个破椅子,斑驳的青砖,紧贴在地的石板。

一物一物,慢慢往院墙边搬去,兴许她还知道不远处的一个土包里埋着她的丈夫,但是这个女子是何等的坚韧,趁着夜色,慢慢忙碌着。

这一刻求生的欲望,不是为了如何苟且偷生,她心中所想,只有一事,那就是要去伸冤报仇。

不知落了多少泪水,不知搬了多少东西。

天都亮了,院墙依旧高耸,女子依旧在忙碌,把身体藏在草丛之中,摸索着一切可以用来垫脚的东西。只要小院之外有了一点声响,女子便会趴伏在草丛里一动不动。

甘奇一夜未眠,大早依旧坐在曹府对面的酒楼之内,还是昨日那个唱曲的老汉,还是那显得有些悲凉的声音。

后院院墙上终于翻出来的一个女子,女子一跃落地,在地上翻滚几番。

女子爬起,带着一种兴奋往小巷外冲去。

一个守候了整整一夜的汉子看到了这一幕,连忙起身去追。这人是甘奇安排在此处盯梢的。

女子只顾拼命往大街跑去。

早早出门去开封府的曹佾,此时正一脸轻松往家而回,一声鲜红官衣,左右小厮持刀护卫。

曹佾直到此时,才真正一身轻松,大早穿上官衣,带上方冠,到得开封府,包拯热情接待了一番,曹佾几番试探之后,便也知道无人到得开封府报案,心情定下,告辞而回。

刚刚逃得一命冲出小巷的女子,一到大街,正见得曹佾一身鲜红官衣往这边走来,左右持刀护卫好几个,还见得曹佾帽翅左右摆动,面庞白润。

女子见得这般场景,喜出望外,只是她少了一些见识,以为穿着红色官衣的就是当官的,以为自己上街碰上了当官的,以为是个当官的就会帮他伸冤。甚至以为头前那个面庞白润之人就是开封府包拯。

只见女子飞奔到头前,直接跪在地上磕头大喊:“青天大老爷,青天大老爷,奴家冤枉啊,奴家有大案告官。”

曹佾看得这一幕,愣在当场,他并未见过这个女子,但是旁边已然有人上前附耳来说。

曹佾看得左右行人,问道:“你有何冤仇?”

女子听得这一语,喜出望外,说道:“可是开封府包相公?奴家夫君本事……”

曹佾连忙说道:“快,快堵住她的嘴。”

已然有小厮上前去捂嘴巴,左右行人皆是避而不急,大多数人直以为这是哪家大呼惩治家奴。

曹佾不愿在这街道人多的地方多待,起步往前,一个小厮连忙上前问道:“大爷,如何处置?”

此时的曹佾,大庭广众之下,也是兴许无比,只想遮掩丑事,开口一语:“打死打死,赶紧打死她。”

小厮闻言一惊,也是心急非常,指挥身后的人道:“往那边巷子里拖,快,快拖进去。”

不远酒楼之上,一直在等候有人来报的甘奇,已然看到了这一幕,飞快而出,往女子那边飞奔而去。

女子已然被拖进了小巷,巷外还有小厮左右驱赶着零星过路之人。而那曹佾,早已入门而去,兴许还想假装自己与这件事情无关。

飞奔的甘奇已然一声怒喊:“把人抢出来。”

狄咏一马当先而去,直奔正在巷口驱赶过路人的小厮,上前挥拳击倒一人。

随后甘奇也击倒另外一人,两人冲入小巷,身后四处还有十几人跟随而来。

小巷之内,正见一个曹家下人手持一个混铁棍往女子身上抽打下去。

“住手,快快住手!”甘奇一声大喊。

小厮的混铁棍已然抽下,女子已然惨嚎一声,小厮闻言回头看了一眼甘奇,铁棍一指,说道:“谁叫你进巷子里来的?滚出去!”

(老祝后天上三江,感谢大家!!!!)

第九十八章 杀了甘奇

铁棍正指着甘奇,甘奇反而速度更快,飞身而上,便是怕那铁棍再一次砸向女子。

飞腿而起,一声大呵:“去你妈的!”

这一瞬间的感觉,好似回到了甘奇当年血战街头的时候。

铁棍叮当落地,手持铁棍之人倒飞而出,一个头颅重重砸在巷子边墙之上,鲜血迸溅而出。

甘奇完全不顾什么男女授受不亲的问题,俯身抄起女子扛在街上,转头就走。

一旁的狄咏已然到得甘奇身后,为甘奇断后。

两人冲出小巷,左右还有二三十号汉子从四处赶来。

却是那国舅府中,也有无数人抄着家伙奔了出来。

一场街头火并,不期而遇。

门口之处,曹佾人在门内,却还频频探头出来看,口中又想大声喊,却又压低着声音喊道:“快快快,快把人追回来,快去把人追回来。”

国舅府中不断有人往外去追,曹佾已然开口在骂:“这是哪个杀千刀的要与我曹家过不去?”

“大爷,小人好似认得他。”

“是谁?”

“大爷,是甘奇,就是甘奇,是上次对二爷动手的那个甘奇。”

曹佾看着街道远端越跑越远的甘奇,皱眉问道:“何处可以寻到此人?”

“城外,城外甘家村可以寻到甘奇。”

此时曹衫方才从府内姗姗来迟,走到曹佾身边,一脸疑问:“大兄,怎么回事?怎么在家门口与人打起来了是哪个腌臜泼才这般不长眼?”

这一回,曹佾看得自己这个弟弟,终于把抬起来的手打了下去,巴掌之声脆响,把曹衫打得一个趔趄,呆愣片刻,开口问道:“大兄,你打我作甚?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

曹佾又是抬手,再一巴掌打去,又是一个脆响,彻底把曹衫打懵当场,方才开口:“你这个废物,废物。”

说完曹佾已然起身出门往外,回过神来的曹衫,捂着自己的脸颊,吼道:“到底怎么回事?”

一旁的小厮连忙解释:“二爷,二爷,那女子跑出来了,还被甘奇抢去了。”

“那个女子跑出来了?”

“二爷……就是……昨日那个投入井中的女子。”

“什么?怎么可能?胡说八道。”

“当真啊,不仅跑出来了,还被甘奇给带走了。”

此时的曹衫方才面色大变,一时之间好似失了方寸,左右看了看,又问:“那大兄这是去哪里?”

“大爷去追甘奇了,兴许是往城外甘家村去了。”

“走,速速随大兄一起去,今日便让那甘奇死无葬身之地。”曹衫面露狰狞。

却是扛着人的甘奇,并未出城回家,而是直接在城中寻了一个医馆,便是怕肩上这个女子伤重而亡。铁棍抽打,若是打在要害之上,一击便可毙命。这女子若是就这么死了,那麻烦就大了。

大夫在甘奇的喊声中奔来,女子躺在床板之上,一脸的痛苦。

肋骨断了好几根,呼吸似乎都不那么顺畅,更说不出话来,人也昏昏蒙蒙。

大夫已然在施救,就听得医馆门口冲进来一帮人,个个铁尺在手,还有零星腰刀。

曹佾从人群中走出,开口喊道:“甘奇,把人交给我。”

甘奇从内而出,到得门口,与曹佾面对面七八步远,甘奇知道当面是曹国舅,开口问道:“把人交给你,岂还有命在?”

曹佾皱着眉头又道:“你为何偏偏要与我曹家过不去?便是赵宗实,而今对我曹家也不敢有丝毫不敬,你如何敢这般还不快快把人交出来!”

“哼哼……丧尽天良的事情做下了,岂还能容得恶人逍遥法外?若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这人,今日只能到开封府,谁也要不走。”甘奇横下一条心说道。

左右之人已然在四处寻着武器,连狄咏也从院中取来了一杆晒衣竹竿,这是狄咏第一次在甘奇面前拿起武器。

曹佾听得甘奇之言,自然就明白甘奇知道了其中细节,此时的曹佾沉默了片刻,他在下定一个决心,杀人灭口的决心,这个决心对于曹佾而言,心中有一些犹豫。因为曹佾并不是那等作奸犯科的恶人,他只是在护短,不想自己的弟弟案发,不想曹家名声受辱,还要顾及那个当皇后的妹妹的名声。

曹衫再一次姗姗来迟,到得现场一看架势,也不多问,开口就大喊:“大兄,快快动手,把人抢回来。”

曹佾牙关一咬,手一挥:“杀,把那甘奇杀了!”

甘奇千不该万不该,不该知道这件丑事。

左右小厮闻言一惊,大庭广众之下杀人?当真要在汴梁城内大庭广众之下杀人?

曹佾已然不再犹豫,放开了手脚,此时杀人,虽然也是大罪,但是之后还能辩解分说斡旋,曹佾心中猜测甘奇也不是什么好人,到时候最多官府判一个厮斗的罪名,误手杀人。即便杀人了,也还可以找人来顶罪。

若不如此,真让这个女子到得开封府,后果不堪设想。

动手杀人灭口,已然是被逼无奈的上策,便听曹佾再喊一语:“动手,把那甘奇杀了。”

曹府之中的许多小厮,可不是善良之辈,特别是曹衫身边的许多人,杀人之事当真不是一次两次,就在昨天,这些人还杀死了两个人。

此时既然主人已然两次开口,大庭广众就大庭广众吧,便看几人持刀往前,眼神狠厉,动手要杀人。

曹佾要杀甘奇,此时甘奇直觉得浑身血气上涌,肾上腺素猛飙,拳头一捏,口中一语:“放开干了,不要有任何顾忌。”

狄咏回头看了一眼甘奇,问道:“大哥,那我就不客气了。”

甘奇点点头,往前已去,利刃长刀就在面前,直奔他脑门而来,甘奇闪身一躲,提腿飞踢而出,手架在握刀的手上,一个扭转。

一柄刀,已经落在了甘奇手中,只见甘奇眼中精光一闪,这柄刀已毫不犹豫插入了面前这个人的身体之内。

光天化日之下,杀人了!

刀横在身侧,鲜血一滴一滴从刀尖落下,似乎滴答可闻。

甘奇那一身粉红衣衫之上,有了几抹血色的鲜艳。

第九十九章 勇夫

杀人了,甘奇提着滴血的刀,挥出一缕血线在空中,犹如笔尖撒出去的墨水,墨水沾染到一人的眼睛上,那人只感觉视线一红,随后刀刃入骨。

骨头与铁刀,发出刺耳的摩擦声,还有惨烈的嚎叫。

“大哥好手段,且看兄弟为你杀人!”狄咏一声大呼,晒衣的竹竿,犹如战阵长枪,刺杀起来,动作没有丝毫的花哨,甚至都看不出什么技巧。

端,平,刺,收。

没有炫丽的枪花,没有什么枪如游龙,就是这么简单,却有一股鲜血从竿头迸溅。

老杀才的儿子,是个小杀才。万军丛中来去纵横,就是这般的绝技。

狄咏,不腾不挪,不蹦不跳,眼神盯着手中笔直的竹竿,竹竿精确而快速的刺杀而出,竹竿指着谁,便是谁的命。

或是胸膛,或是喉咙,或是腰腹。

甚至连竹竿头前都炸裂开来,露出其中坚韧的竹丝,却依旧能杀人夺命。

火并,早已变成了一场血腥。

甘霸从地上捡起一柄腰刀,腰刀不长,三尺多而已,远远比不得他头前打造的那柄朴(po)刀。朴刀形制,其实有一个词可以形容,那就是“青龙偃月刀”,故事里的关二爷手持的青龙偃月刀,便是出自朴刀的模样。只是朴刀刀柄把青龙偃月刀短,但是朴刀刀身,又比青龙偃月刀长。

大宋朝,最是流行朴刀,大力劈砍,能断马头。朴刀其实与唐之陌刀一脉相承,只是陌刀纤细许多,也长了一些。朴刀敦实宽大许多。

腰刀在手,甘霸虽然如今早已习练了许多专业的刀法技巧,却还是一副搏命姿态,肥胖的身形高高跃起,更把腰刀举过后背,人落刀落,不管不顾,便是如此大力劈砍。

有人提兵格挡,兵刃震落而去,甘霸的腰刀依旧带着余力而下,斩在那人肩头之上,卡在了骨骼之中。

甘霸用力去拔,却是不出,提腿去踢。

人飞,刀起,再跃。

甘奇抬头去看,曹府之人,拥挤无数,在这门口之处,一时之间却还那一估算,只怕一两百号之多。

可见平常里仰仗曹杉营生的泼皮汉,也是不计其数。甚至有许多就在曹府之中帮闲。

四处邻里,早已吓得鸡飞狗跳,四处都是关门闭户之声。

甘奇一声大喊:“呆霸,往后去,把那女子扛着,拉上大夫,咱们杀出去!”

“大哥,我为你开路。”甘霸答道。

“听吩咐。”甘奇一声暴喝。

甘霸失望一叹,跺脚回头冲入厅内,把女子扛上肩头,还一只手在桌案之下拉出大夫,喝道:“随我走,否则要了你的小命。”

汴梁城里的大夫,何曾见过这般场面,早已两股战战,听得甘霸威胁,更是六神无主,随着甘霸大力拉扯而出,被拖在了甘霸身后。

“大哥,往那里去?”狄咏竹竿在手大声问道。

“开封府去!”甘奇劈砍不止。

人群中的曹家兄弟二人听得此语,早已大惊失色,曹杉开口大喊:“杀了他们,快杀了他们!!!”

狄咏竹竿打头,甘奇随之在后,二三十号汉子紧作一团,直往大门口突围而出。

狄咏手持竹竿,已然越过大门槛,甘奇持刀连斩几人。

吓得曹佾也大喊出声:“不得让他们走出此门。”

门口之外,呜呜泱泱围着无数人,甘奇回头抄起一人手中的座椅,往前大力砸去。

座椅砸入人群,甘奇大喊:“狄咏,往这边冲!”

“大哥跟紧。”狄咏一马当先,手中竹竿一横,前推几步,竹竿已然断裂开来。狄咏捡起两柄铁尺,双手在握,如秦琼秦叔宝之双锏在手,左右砸打,脑浆迸裂。

大宋建国至今,九十有七年,这汴梁城内何曾发生过如此惨烈的厮杀?

甘奇一身粉红衣衫,早已成了一身大红之色,血腥之气,令人作呕。

今日周侗不在,只因为甘奇昨日进城太急,若是知道会有如此血腥场面,甘奇必然会做好一切准备。

这场血斗,实在来得太出人意外,一切太过巧合。甘奇直以为只要那女子从曹府中逃出,密布的盯梢眼线立马就会寻到这个女子,秘密带走就是。那曾想曹佾竟然会碰得这么巧,女子刚一逃出,他刚好走到自己门口不远。人算不如天算。

这般血腥场景,连上辈子的甘奇都未曾经历过。

局面已然不好,曹佾见得甘奇一行人竟然真冲出了大门,急得开口又喊:“快挡住他们!”

曹杉更是直白:“快杀甘奇,快杀甘奇!!!谁杀了甘奇,赏钱一万贯,一万贯!”

一万贯!重赏之下,勇夫从来不缺?

已然有人听得重赏,回头而去,街边把手中的铁尺换成了街边屠夫案头的剔骨刀。

剔骨刀冲过人群,直奔甘奇而去。

人群缝隙之中,寒光一闪。甘奇低头一看,大惊失色,急忙转身去避。

剔骨刀何其锋利,擦着甘奇手臂而去。

肾上腺素飙升的甘奇,只感觉到手臂好似被蚊虫叮咬了一口,麻麻痒痒,疼痛还未传来,已然鲜血淋漓。

转瞬间,甘奇脑中已然被剧痛占据,甘奇一声痛喊,手中的刀大力劈下。

一个人头在空中翻滚而去,失去了头颅的脖颈,喷溅出来的血迹,一丈多高,淋得甘奇满身都是,犹如冲澡一般。

甘奇下意识抬手抹了一把脸,露出鲜血里黑白眼珠,刚刚抬起的手臂,却忽然垂落下去,再也抬不起来。

甘奇已然疯狂了一般怒吼:“杀,杀出去,杀!”

怒吼不断,刀也不停,脚步直冲人群,已然不管不顾,不管不顾任何兵刃在前。

曹杉见得甘奇还在嚎叫不止,又是大喊:“谁人杀得甘奇,赏钱五万贯,五万贯现钱。”

满身是血的甘奇,已然犹如地狱恶魔一般,还带着恶魔般的吼叫。

勇夫在哪里?甘奇见得面前皆是怯懦的眼神,拿着兵刃一边格挡一边退后的脚步。

忽然,勇夫又来,五万贯是何等巨款?贫穷人家,十来贯钱,就可一家老小面前温饱一年光景。富贵人家,一万贯钱,就可在城中置办不少家业,传承后代,子孙不愁。

五万贯,街边泼皮无赖难以想象的巨款,岂会有人不想搏上一搏?

第一百章 男儿当杀人

今日血斗场面,早已不是昔日与黑虎帮街边火并能比,甚至有了几分战阵厮杀的意思。

勇夫已来,短刃在手,似乎五万贯钱已经让他冲昏了头脑,即便他的后背挨了头前狄咏铁尺砸击,却还不知躲避,依旧把短刃捏得紧紧,从人群缝隙之中冲出,盯着甘奇的胸腹直刺而去。

短刃最适合小范围刺杀之用,特别是拥挤的人群之中,忽然出现一柄短刃,实在隐秘非常,难以让人发现。

已然疯狂起来的甘奇,更是没有在第一时间发现短刃刺杀而来。

头前狄咏却看得这柄短刃从身边而去,开口大喊:“大哥,小心短刃啊。”

甘奇此时才头皮炸裂,短刃已然就在胸腹之前,甘奇的刀却是刚刚举起。

电光火石的一刹那,有一只早已鲜血淋漓的手臂再次提起,血肉手掌竟然抓在了短刃之上。

这般反应,实在不是甘奇有意为之,而是危险那一刻下意识的行为使然,若是有意,谁会那血肉之掌去握短刃刀锋?

短刃的主人,见得短刃被甘奇握住,发力往前刺杀,口中大吼一语:“死!五万贯!”

甘奇脚步连连后退,此时已然回神,却是那剧痛的手掌,依旧不松分毫。便是手掌再如何疼痛难忍,也不能松开了去,松开只有一个后果,那就是性命不保。

甘奇脚步连退,却是人群之中,才退几步,便被后面之人阻挡了脚步。

好在,好在甘奇此时另外一只手里的刀劈砍而下,直奔脖颈。

腰刀入肉,入骨。

只是仓促间发力不足,并没有人头飞起的场面。

刺向甘奇的那柄短刃,已然无力,转而刃柄之处的那只发力的手也垂落而下,只留甘奇握住刃口的那只手了。

短刃的主人,踉跄两步,歪斜倒地,地上喷溅出来的鲜血,犹如自来水管裂出了一条缝隙,还发出“滋滋”般的声响。

尸体还未死透,抽搐不止,甘奇抬腿越过,回头看得一眼,那个死去了颈骨连接的人头,正在地上来回滚动,却又被一点肉皮系在身体之上。

越过尸体的甘奇,还回头大喊一声:“小心脚下,不要被绊倒了。”

狄咏两柄铁尺左右抽打砸击不止,口中也起野兽般的嚎叫之声,埋头往前,躲避之人早已比阻拦之人更多。

待得狄咏一尺挥空,再看头前,已然无人,狄咏大喜喊道:“大哥跟上,冲出来了。”

曹佾见得狄咏当真冲出了人群,急得他自己也往缺口处挤去,口中更有急切的喊叫:“堵住,堵住他们,把那甘奇杀了!”

甘奇又斩一人,已然紧跟在狄咏之后,但是甘奇却未急着奔逃而去,而是回头等候,口中喊道:“呆霸,快,快!!”

甘霸就在身后不远,气喘如牛,答了一句:“大哥,我来了。”

甘奇带来的二三十人,伤者无数,都随着脚步从缺口而来,左右围攻之人,已然大多畏缩不前。

见得这般情况,甘奇已然大喜,转头准备起身再走,却见面前一身红衣抬手阻拦,还有话语:“甘奇,你为何非要与我曹家过不去?留下人,我自会给你受用不尽的好处。”

甘奇抬头看向红衣,正是人群中挤过来的曹佾。

只见甘奇好似完全没有丝毫忌惮,看着阻拦自己去路的那只手臂,提起腰刀就砍了下去,丝毫没有犹豫。

兴许甘奇真的是疯了,国舅爷曹佾的手,就这么飞向了空中。

头前没有了拦路的手臂,甘奇直接走了过去,还回头一语:“这只手臂,算是你还老子的!”

话语说完,甘奇已然奔出去十几步远。

却是那国舅爷曹佾,盯着自己的臂膀断口,愣愣出神,连哀嚎之声都没有发出,他似乎不相信,不相信自己的手臂就这么没有了,不相信自己的手臂就这么落在了地上,更不相信这个大宋朝,会有人敢用刀把他的手臂砍下。

上来阻拦的曹佾,并不是托大,更不是犯傻,而是有一股自信,自信硬的若是真不行,还能有软办法来谈。因为他是国舅爷曹佾,是当今皇后的长兄,是当今皇帝的大舅哥,连赵祯见得他,也都是礼节有加。

一个城外破落户,挥刀把他的手臂砍了?

对,真砍了!国舅爷一声痛嚎,一屁股跌坐在地,捏着自己的臂膀断口,身边涌来无数人,大呼小叫不止。

曹杉也挤到了旁边,看得一眼,亲自从地上捡起一柄刀,大喊:“大兄快去医治,我带人去追杀甘奇。”

曹佾闻言,竟然答道:“不要去追了,你快快入宫去,快快入宫去啊。”

却是那曹杉哪里还听曹佾话语,不管不顾,带着人就去追甘奇。

汴梁大街之上,一伙人持兵刃飞奔,满身鲜血。

之后不远,又有一伙人持兵刃在追。

还有追杀之语大喊:“站住,站住。”

街道上的行人,一个个目瞪口呆看着这一幕。

去开封府的路上,沿途不少朝廷三司、三省六部的府衙,便是这些府衙门口的衙差,见得这一幕也是大惊失色,连忙转头入内去禀报府衙中上值的官员。

今日这个汴梁城是怎么了?

谁也搞不懂,九十七年大宋朝,怎么还有这般的事情?

跌坐在地的曹佾,身边之人早已取来绳索,帮曹佾绑扎断口止血,曹佾也是大喊:“快弄个门板来,抬着我入宫去,快!!!”

甘奇提着刀飞奔,低头看得一眼,却见自己竟然还捏着一柄短刃的刃口,连忙把短刃往地上一扔。

此时狄咏也发现了甘奇手臂受伤,连忙拉起自己的衣角,用牙齿一咬,扯下布条,回头给甘奇绑扎伤口,还有话语:“大哥你当真是条汉子!我狄咏这一辈最佩服好汉。”

两人一边跑一边绑扎伤口。

甘奇咧嘴一笑,露出白森森的牙齿,牙齿中还有血红,说道:“男儿当杀人!”

“大哥说得对,男儿当杀人,杀人方是好男儿。”狄咏说出这一语,似乎有一种解气的感觉。因为他知道一个故事,有人曾用呵斥的语气跟他父亲说过一语:唯有东华门外唱名的才是好男儿。

开封府,就在眼前。

第一百零一章 开府门

开封府门口,再一次轮到衙差郑中和门口上值,早已远远看到一行人飞奔而来,手中还提着明晃晃的兵刃。

郑中和也是大惊失色,急忙把腰刀一抽,大喊:“快快,大事不好,速速去把府衙里的兄弟们都聚过来,带兵刃。”

旁边那个跟随守门的衙差,面色苍白,提刀就往衙门里去喊人。

郑中和见得那些人当真是往开封府直奔而来,连吞了几下口水,眼神来回转头去看府衙之内,心中大概正在犹豫要不要回头关门。

忽然头前传来呼喊:“郑兄弟,郑兄弟……”

郑中和听得有个熟悉的声音叫自己,定睛往前去看,却没有看到熟悉之人,已然转头入门槛,立马就去关府衙之门。

厚重的大门,郑中和连连去推,待得两门一闭,郑中和又连忙去搬门栓。

正当郑中和准备放好门栓之时,门却被外面的人推开了一条缝隙,郑中和又连忙去撑大门,还回头大喊:“来人帮忙,来人帮忙。”

门缝之外,传来一语:“郑兄弟,是我,甘奇,快快开门啊!”

此时的郑中和才听出声音,从门缝往外一看,一张满是鲜血的脸,哪里还认得出甘奇面目?

“果真是甘大官人?”郑中和再问。

“是我,快快开门,请见包待制。”甘奇大喊。

郑中和此时才认出甘奇,连忙开门。

甘奇已然抬脚入内,说道:“包待制在何处?”

“在班房,甘大官人这是……”郑中和看着鱼贯而入的人,更在打量满身血红的甘奇,一时之间都不知道开口从哪里问起。

甘奇转头看得人都进来了,开口说道:“郑兄弟,快快关门,快快关门。”

郑中和愣愣点头,转身去府衙大门。

甘奇已然把腰刀一扔,抬步往府衙而入,直奔包拯的班房而去。

郑中和转头连忙跟上甘奇,此时正见得府衙之中,到处都是奔跑的衙差,何海也到得面前,见得郑中和,开口问道:“怎么回事,怎么回事?”

郑中和没有答怎么回事,只是指着身边的血人说道:“何捕头,这位是甘大官人。”

何海看得甘奇几眼,隐隐约约认出来了,还未再发问,甘奇已然说道:“何捕头速速去门口挡住贼人,我先去见包待制。”

说完甘奇已然又往前走去,何海愣得片刻,一脸着急往大门而去。

此时包拯正站在班房门口,看着四处飞奔的衙差,还在等人来报事情。

甘奇一身血衣已然上前,把包拯吓得一跳,到得认出是甘奇,连忙发问不止。

门口之处,也有人正在叫门,门已经被砸得劈啪作响。

“开门,我乃国舅曹杉,快快开门。”

已经赶到头前来的何海连连皱眉,看得前院二三十个正在包扎伤口的人,又听得门外喊叫,开口只问一语:“门外当真是贼人?”

狄咏答道:“掳掠良家之贼,杀人灭口之贼!”

何海听得犹豫几番。

又听门外有人再喊:“再不开门,老子可就砸门进去了!”

何海听得这一语,方才答道:“开封府衙门口,岂能放肆,门外当真是曹家国舅?”

“爷是曹杉!”

“稍等,待我禀报包相公。”说完此语,何海又连忙转头往里飞奔。

何海奔到内衙,正见包拯脸黑似炭,怒道:“朗朗乾坤,当真有这般恶人恶事?”

“千真万确啊,其中细节学生还并不清楚,那女子就在衙前,有大夫诊治,应该死不了,包待制可亲自查问,若非如此,那曹家岂会如此当街截杀我等?”甘奇答道。

“走,往前衙去。”包拯已然怒火中烧,拂袖往前。

何海飞奔到前,禀道:“禀待制,门外国舅曹杉砸门。”

包拯闻言怒不可遏:“岂有此理,开封府乃朝廷衙门所在,岂敢如此放肆?”

何海闻言立马答道:“那属下这就去把门把守好。”

包拯忽然脑中一转,说道:“等等,且让他叫上一会儿,不必回应,待本府稍后定夺。”

何海点头。

包拯又回头问甘奇:“他带多少人在门外?”

甘奇想了一想,答道:“起初有一二百人,此时追来了,大概四五十人左右。”

包拯点头说道:“何海,召集所有衙差到前衙等候。”

何海飞奔而去。

甘奇随着包拯往前在走,前衙院落地面之上,那大夫正在甘霸的威胁下给女子诊治,诊治几番,回头说道:“好汉饶命,此女肋骨骨折四根,并未断裂,也未伤及心肺,久养便可痊愈,无性命之忧。好汉放心就是,小老儿一家老小嗷嗷待哺,好汉饶命啊。”

甘霸听得这女子死不了,放心心来,听得大夫求饶之语,没好气答道:“你也不看看这是哪里,这是开封府衙,我还能在这里杀了你不成?”

大夫闻言定了定心神,左右打量一番,方才大气一出。

此时甘奇与包拯已到,甘奇上前一语:“把这女子叫醒。”

甘霸看向大夫,大夫身形不自觉往后缩了缩,支吾说道:“要弄醒她也不难,只是叫怕是不行,得以冷水激面,方可醒来。”

“冷水激面?”甘霸有些没有听懂。

“就是拿水泼他。”大夫解释一语。

“拿水泼就拿水泼,什么冷水激面。”甘霸没好气说完,已然转身去寻水来。

包拯此时正在四处打量,看着这般惨状,又看甘奇满身是血,摇头叹息:“唉,世上竟然真能有此恶事,天怒人怨啊,天怒人怨……”

又听得门口还有叫喊:“开门,开门啊,我乃曹杉,开门!”

包拯面色再沉,当真就成了包黑炭。

一些冷水打湿了女子的面庞,也把女子的面容洗净了几分,一个婉约清秀之色露出,当真生得极美。兴许太过美貌,也是罪过。

女子幽幽转醒,眼神带着惊慌失措。

甘奇已然开口:“姑娘,当面就是开封府包待制,你也正在开封府衙之内,不必惊慌!”

女子听得这一言,紧紧盯着包拯看了几番,忽然哭泣而起,趴伏在地,一时之间竟然出不得一句言语。

“快把她抬进大堂。”包拯吩咐。

大堂之中,哭泣声越来越大,哭泣中的话语,难以听懂听清,包拯却自己俯身下来,亲自把耳朵凑到头前,细细去听,细细分辨。

此时的甘奇,却忽然感觉全身力气一空,精气神全去,只感萎靡,坐在了地上,郑中和连忙去倒水送来,甘奇连喝几杯,还要茶水。

包拯终于站起开口:“开府门,让那狗贼进来!”

一旁的何海担忧一语:“包待制,属下怕那贼人行凶,有个万一……”

“他还敢杀本府灭口不成?”包拯义正言辞。

“遵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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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二章 不枉圣贤

“曹国舅不必着急了,小人这就给你开门,我家包待制有请。”何海对外喊道,话音一落,砸门之声立刻止住。

何海往前去开门。

却是门外曹杉忽然面色起了一些犹豫。

身旁之人问道:“二爷,咱们……咱们当真进开封府衙里面去要人吗?”

曹杉是真在犹豫,闻言答道:“这个……待爷想想,那包黑脸会不会把爷抓起来?”

“二爷何等身份?乃皇亲国戚,他包拯再大的胆子,也不敢直接捉拿二爷。”

曹杉闻言点点头:“我想也是,此时又没有过堂受审,爷又没有罪,他包拯凭什么抓我?但是……但是包拯这厮向来又臭又硬,若是当真要抓爷该怎么办?”

曹杉似乎再也没有那么自信了。

“二爷,若是不把那女子要回来,那包拯才当真要抓二爷啊,那女子才是祸害。”

曹杉想了想,点头说道:“你说得也是,你说得也是……走,进去。”

府门大开,门口何海正说:“曹国舅,请,包待制正在等你。”

曹杉脚步往前,左右一语:“都跟着爷进去,跟紧了。”

几十人往府衙而入,却见得府衙之内,竟然聚了更多的人,直有一二百号衙差之多。

曹杉莫名有些心虚,脚步也慢了不少,走到大堂门口,却只在门口打量,并不起步入内,也见得甘奇正在地上坐着连连喝水,那个他要找的女子正在跪伏在地,抽泣不止。

包拯见得曹杉在门口犹豫,心生一计,开口笑问一语:“曹国舅,这堂下女子,可是你家逃奴?”

曹杉听得这一语,连忙笑道一语:“正是正是,正是我曹家逃奴,此奴可恶至极,在府中偷盗无数,事情败露,却还想逃,多谢包待制帮我擒下此等恶奴。”

边说话语,曹杉边往大堂而入。

曹杉左右之人,也想跟着曹杉入内,何海带着人挡住大堂之门,开口说道:“府衙大堂,岂可乱入。”

曹杉闻言回头看了看被挡住的那些手下之人,眉头又皱了皱。

却听包拯开口:“既是你家逃奴,你可认清,领人之事,也当带上卖身契约,如此才能无误。”

曹杉转过头去,又答:“这是自然,这是自然,我已认清,就是此女,契约我稍后派人回家去取。”

曹杉还假装往前凑了凑,装作一个认人的模样。

包拯忽然面色一正,又道:“但是甘奇却告了你一状……”

“这厮不过一个街头破落户,不是什么好人,包待制可不能信他话语。”曹杉答道。

“嗯,话语有理。”包拯点头,然后拿起惊堂木一拍,开口:“来人啊,把曹杉绑缚起来,押入大牢。”

曹杉闻言大惊,哪里不知道大事不好,转头就想跑。

却是左右冲出几个衙差上前,但是这些衙差的速度皆及不上坐在地上的甘奇。

却看甘奇暴起,往前跃去,身形直接“砸”在了曹杉身上,两人皆是倒地滚落。

所有衙差再到,已然把曹杉压在地上,绳索在侧,正在绑缚,还有腰刀在手,架在了曹杉脖颈之上。

曹杉已然大喊:“放肆,大胆,你们可知道我是谁?我乃皇后亲弟,我乃国舅爷,我乃皇亲国戚。快快放开我,来人啊,上来救爷啊。”

门口几十人,皆想往前冲来,何海已然快要挡不住了。

甘奇拿过一个衙差的腰刀,抬头大喝:“谁敢上前?”

霎时间,所有人动作一止。

那曹杉见得脖颈上的刀还成了甘奇持握,也是吓得一跳,说道:“甘奇,爷一定会让你死无葬身之地。”

此时的曹杉,已然被衙差提起,这些衙差绑人极为熟练,左右几番,就已绑好。

包拯一身大喊:“带下大牢。”

门口那些人,此时皆是面面相觑,一时之间不知如何是好,眼睁睁看着自家主人被衙差押解往后衙。

已然有些人反应过来,悄悄转身,想从衙门口出去。

却听包拯又道:“在场众人,一个也不准走,待得案件审定,有罪者受罪,无罪者释放。”

门外一两百号衙差已然围了上去,何海更是开口大喊:“放下兵器,反抗者,以造反论处。”

没有了主心骨的众人,此时才知道慌张。却听得兵刃落地之声,叮叮当当。

还有人喊道:“包相公,我等无罪啊,我等不过家奴,皆是无罪啊。”

包拯已然不听,下得座位,走到甘奇面前,看了看甘奇,又拍了拍甘奇的肩膀,说道:“幸得有你巧遇此女,也幸得有你为公义舍生忘死,急公好义者,这世间不多了,若是人人都如你这般,我大宋朝又将是何等景象?很好,很好啊,教化之下,出你这般君子人物,不枉圣贤。”

包拯在夸,也是在叹息。包拯是一个刚正不阿之人,心中的唏嘘,莫过于有人为恶,有人为善。有人为恶杀人夺命,有人为善舍生忘死。

包拯也是一个读书人,他自己信奉圣贤教化下的君子,他也一直在做这么一个君子,甘奇在他心中,已然也是一个这般的君子,舍生忘死为大义的君子。

这兴许是一个美妙的误会,兴许也不一定是个误会。

甘奇拱手答道:“包待制过奖,学生愧不敢当。”

包拯只是一边点头,一边又道:“好,很好。”

说完这一语,包拯看着甘奇左臂,说道:“来人啊,速速派人去寻大夫来。”

甘奇摆手说道:“学生自己去医治即可。”

包拯摇头,又抬头看了看门外天空,说道:“你还是在这开封府衙里吧,事情远远没有这么简单,今日我拿了这曹杉,不得多久,宫中大概就有人来了。此事想秉公审理下去,并非容易之事。你更要小心,一切都要以安全为重。”

甘奇闻言点头,他也知道这件事情到这里,才是开始,后面的事情,才是真正的麻烦所在。说道:“包待制定是刚正不阿、秉公执法之人。”

包拯闻言难得一笑:“你也不必如此话语来激我,既然我已拿得曹杉,便不会让此事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说完此语,包拯大喊:“何海,速速带人往曹府搜查,着重搜查曹杉住屋,还有那荒废小院里的尸首,定要一并起回来。抗命者,可打可杀。”

“遵命。”何海领命,出门点齐人手而去。

包拯又有吩咐:“郑中和,速速带人去悦来客栈,把所有杭州举子皆带回府衙,让他们认人认尸,笔录在案,签字画押。”

“遵……命!”郑中和似乎还有些没有反应过来,不为其他,只因为他从未直接从包拯口中接过命令。郑中和不过一个普通衙差,也没有资格直接从包拯手中接差事。甚至郑中和都以为包拯大概连他姓甚名谁都不知道。

就如一个北京市长,哪里会知道市政府门口执勤的民警是谁?

今日包拯直接给他下了命令,代表什么?

代表郑中和要升迁了。

出门而去的郑中和,只觉得浑身上下,有了使不完的劲,带人一路去悦来客栈,脚步一直在奔跑,生怕自己这第一庄差事没有做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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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三章 你可有字?

延福宫中,曹皇后看着自己的大哥躺在门板之上,还少了一只手臂,已然泣不成声。

一旁的仁宗赵祯,正皱着眉头不言不语。

曹皇后却不断发问。

曹佾也在答话,却也在犹豫该怎么说这件事情,若是曹皇后一人面前,倒也还好,曹佾倒是可以没有什么顾忌的和盘托出。

但是赵祯当面,许多话语就不能那么直白了,只能藏着掖着一些。

仁宗看得曹佾这般惨状,早已在唉声叹气。

赵祯之所以谥号仁宗,可不是假的,赵祯之仁,乃是后来所有皇帝的表率,不论如何改朝换代,宋也好,元也好,明清也好。所有皇帝不论内心怎么想,口头上都是拿仁宗来做表率的。

赵祯生在了一个相对而言比较好的时代,正是大宋朝见过六十年后,国家各个方面都在蒸蒸日上。更幸运的是赵祯身边,也有一帮真正有能力的臣子辅佐,比如范文正公范仲淹,又比如狄青。这两个人前后,多少也还能加上一个韩琦,几乎就把国家安全问题稳住了。

所以赵祯才可以从容的施展自己的仁,爱民如子,赵祯兴许是真正一个能做到爱民如子的皇帝。能爱到什么地步?昨日杀人凶手,刚判重刑,今日仁宗就能大赦天下,如何奸恶之徒,仁宗都能原谅,这当真就是把这些人当儿子一般原谅了。不是亲儿子,谁还能原谅这些恶人?

仁宗一朝,翻遍《宋史》,过两三年,就看到“大赦”的记载字样,大赦天下。此外,还时不时来一个“减系囚徒罪一等,杖笞释之”,意思把杀头与刺配的人除外,其余所有坐牢的人,打一顿屁股,放了。

又时不时“录系囚,降罪一等,徒以下释之”,意思就是所有人降罪一等,杀头的改刺配,刺配的改坐牢,原先刺配以下的罪犯,全部都放了,打一顿屁股都省了。

这样的皇帝,仁不仁?这样的皇帝是不是爱民如子?上下几千年,哪里还找得到这么仁慈的皇帝?

但是,仁宗这种仁慈,给社会带来了巨大的麻烦。不用多想,还有哪个人会惧怕法律?作奸犯科的恶人,又还有哪个会害怕惩戒?

如甘霸一般开口闭口要杀人的江湖好汉,不是一个两个,早已成了普遍现象。街面上的泼皮无赖黑恶势力,自然更是嚣张无比。

当然,赵祯的仁不仅仅是对罪犯的,对于普通民众也是极仁,水灾旱灾之类,都是不遗余力救治,心心念念挂记。

这要用话语来形容赵祯,兴许可以用菩萨心肠来说。但也是就是这么一个菩萨心肠的皇帝,却生一个儿子,死一个儿子,没有一个能养活。

菩萨心肠的赵祯,自然见不得曹佾这般惨状,开口只问一语:“那个什么甘奇,当真是为私利与曹杉血斗?”

赵祯仁是仁,但是并不代表赵祯傻,已经这把年纪了,早已见多识广,他岂能不知其中有蹊跷?一个开相扑场的商户,真会因为经营之利,动手砍国舅爷的手?

曹佾闻言,沉默片刻,还是不知道该不该和盘托出。

所以曹佾看了看自己的妹妹。

曹皇后急忙说道:“大兄,事到如今,还有什么藏着掖着的,有事你就直说吧。”

要说曹皇后与仁宗赵祯的感情,那一直是极好的,两人说得上相亲相爱,相敬如宾。有一个菩萨心肠的老公,夫妻关系想不好都难。

曹佾听得此言,终于开始在说,也是他知道事已至此,真正能帮到自己的,也唯有面前两个人了,此时不和盘托出,到时候连和盘托出的机会都没有了。

但是曹佾依旧还是避重就轻在言,甚至把绞死举子刘世珍的事情说成是失手之类……

仁宗赵祯已然起身来回踱步。

曹皇后倒也不开口求情,只是恸哭不止,哭天喊地,直说曹家造孽之类……

曹佾开口求情:“陛下,臣愿一死,换杉儿一命,所有罪过,皆是我这个兄长管教之罪也,还请陛下念在多年情分,放杉儿一条生路。”

今年四十七岁的赵祯,须发皆有白色,愁容满脸。曹皇后哭得几欲昏死,依旧说着造孽……

赵祯终于止住了踱来踱去的步伐,问道:“曹杉人在何处?”

“陛下,臣入宫之时,曹杉正去开封府。”曹佾模棱两可答道。

赵祯闻言点点头:“你也出宫吧,一并去开封府投案。先投案再说,主动投案者,也能罪减一等。”

赵祯似乎真把话听成了曹杉去开封府主动投案了。

曹佾闻言答道:“遵旨,臣这就去开封府投案。”

曹皇后也起身说道:“官家,妾身陪着大兄去投案。”

赵祯点了点头,说道:“你陪着去吧,掳掠妇女、杀人获罪,天经地义,能赔则赔,能补则补,尽量让家眷息怒,再来与律法求情。也与包拯说一说,尽量不要宣扬此事,多少也保全曹家些许名声。”

曹皇后一礼,心中早已感激不尽,赵祯已经把话说到这个份上了,就已经把情分都念了。

开封府中,甘奇的手臂包扎好了,手掌也包扎好了,坐在包拯班房之中。

包拯也在皱眉沉思,这件事情的压力虽然还未来,但是包拯已然就有了预料。

过得片刻,包拯开口问道:“甘奇,你觉得此事该如何处理为妥?”

此时的甘奇倒也没有想到包拯会突然问自己的意见,虽然有些诧异,却也连忙沉思片刻,答道:“回包待制,此事想要妥当,只怕很难。只能有一个折中之法。”

包拯问道:“如何折中?”

“所谓折中之法,便是又要顾及陛下之情感,结果不能让陛下不能接受,又要顾及律法之威严,还要顾及情理,更要对得起死去的受害人。这般之法,便是折中之法。”甘奇答道。

包拯点点头,叹气:“你这说是折中,换句话,便是要面面俱到,天下哪里有这般面面俱到之法?”

甘奇再答:“兄弟二人,曹杉必要处斩,如此方能明正典刑,才能让受害者心安。曹佾从罪,虽也罪大恶极,但是其已断去一臂,可另重判之,留其一命,便是照顾陛下之情。余下者,倒是无所谓,该杀则杀,该判则判。”

包拯摆摆手道:“还有一人,你忘记了。”

“曹皇后?”

“对!她就这两个兄弟,一个处斩,一个重判。曹家本是开国功勋之后,她如何能接受得了?”包拯又问。

甘奇又答:“官家向来仁慈,这份情便留给官家去做。”

“大赦天下?那这般判罚,还能有什么意义?”包拯问道。

“所以包待制当一切从速,速判速决,判曹杉斩立决,判罚之时,立马执行,当堂斩杀。”甘奇语气平淡,却又杀气凛然。

包拯含笑接道:“然后再判曹佾重罪,让官家大赦天下把他给放了?”

甘奇点头。甘奇之所以能点这个头,是因为他心中还有一个人,那就是还在开封府大牢中的甘狗儿,甘奇早就在等着这个机会,一个大赦天下,甘狗儿就能出得牢狱,成为自由身。否则再拖下去些时日,甘狗儿当真就要去大名府的牢城里当配军了。

可见甘奇心中,不论有多么大的仇恨,曹佾的命,也远远没有甘狗儿的自由重要。

包拯闻言已然连连点头,脸上难得有了一些真正的笑意,口中说道:“甘奇啊,你当真不错,你若为官,当是一个好官。”

甘奇看得包拯笑意,似乎明白过来什么,问道:“原来包待制早已心有定计了,刚才不过都是在考教学生而已?”

包拯含笑不语,只是欣慰点头,又上下打量了一下甘奇,开口问了一语:“你年岁几何?”

甘奇愕然片刻,愣愣答道:“十九不满。”

“还不及冠啊?小是小了点,你可有字?”包拯又问。

有字?什么字?甘奇一时之间反应了一下,答道:“未曾取字。”

第一百零四章 甘奇,甘道坚

“未曾取字,也好,本府帮你取一个如何?”包拯开口问道。

甘奇此时有些意外,取字这种事情,一般都来自家中长辈,读书人二十岁及冠而字。也有人会去求一些名士大儒来取字,便是为了攀附名声。

但是鲜少有名士大儒会主动去给一个人取字的。

包拯主动开口要给还没有及冠的甘奇取一个字,是个什么道理?

甘奇脑中还在想,口中已然答道:“多谢包待制。”

包拯又笑了笑,偏头微微一想,慢慢说道:“你单名一个‘奇’字,奇倒也不是不好,但是以奇为主,失了正道。当以正合之,不若取个‘道坚’如何?甘奇、甘道坚。人生无常,道路艰难险阻,愿你坚持正道一心,不偏不倚不动摇。”

能找这两个字给甘奇,倒也符合包拯为人处世的秉性。

“甘道坚……”甘奇念了一下,倒也不拗口,其中更有教导警示之意,甘奇点头作揖:“拜谢包待制。”

包拯极为满意点点头:“为人为官,当坚守正道之心。”

“学生谨记包待制教导。”甘奇有礼有节再答。

包拯忽然笑着摆摆手道:“不必生份,若是你愿意啊,往后称一声先生、老师,皆可。”

甘奇闻言头一抬,这一遭还是真没有想到,包拯意思已然太明显不过。

包拯不是那种弯弯绕绕的人,想要甘奇拜在自己门下,便直言而说。显然是甘奇在包拯面前表现出来的文才与品格,正好让这位圣贤君子人物看中了。

包拯今年五十有八,虽然活不得几年了,但是包拯这一生清正廉明、刚正不阿,不论正史、野史,或者是民间传说,包拯的评价上,都没有一句坏话。就算有人想方设法去黑包拯,都不知道找什么借口,唯一能黑的,就是把一个面白如玉的人硬生生说成了个大黑脸。

这样的人,其实本并不适合官场,这样的人历史上有不少,比如明朝的海瑞,下场就不美。但是包拯也是幸运,偏偏就遇见了菩萨心肠的皇帝赵祯,才有了包拯的政治生涯。

否则换得任何一个皇帝,如包拯这样的人,没事就与皇帝宠臣死磕,没事就破坏官场潜规则,没事就把吐沫星子喷得皇帝一脸的人,哪里还谈什么政治生涯?

也唯有仁宗赵祯,被包拯喷了一脸的吐沫星子,连擦都不擦,一直忍着,忍到后宫贵妃那里,才背过身去擦脸上的吐沫星子。

这样的皇帝,才容得包拯在官场上的道路。

此时的甘奇,愿意拜在包拯门下吗?

甘奇并没有丝毫犹豫,包拯是真值得人尊敬的那种人,甘奇也没有想过多少关于自己政治生涯的事情,纳头已拜:“学生甘奇,见过先生!”

包拯笑着点头,下案,扶起甘奇,说道:“好,好啊。好好读书进学,考下进士。有人当官为钱财,有人当官为名声。到得我这里,钱财也无,名声也不好,你却愿意。看来你我,当真是一路人。”

包拯说自己名声不好,并非百姓中的名声,而是朝堂上的名声,有那么一帮子人,是真的不待见包拯,甚至讨厌,比如欧阳修。

包拯不惹人喜欢,也是他这又臭又硬又直的脾气秉性。

不想甘奇答道:“先生不必担忧,钱财而已,学生赚得到,名声之类,学生自己也争得来。”

包拯听得甘奇之语,哈哈一笑,说道:“你比我厉害,名利自有,便更少了掣肘,仕途之上,洁身自好也就简单了。”

包拯话语是有道理的,甘奇自己赚钱赚名,在名利之上就无所求,不会想要去贪污受贿听得奉承,自然就洁身自好了。

这师徒名分就算是定下来了,甘奇颇为开心,但是包拯似乎比甘奇还要开心。

两人重新落座,还未再交流一番师徒情感,门口已然有人来报:“禀待制,皇后娘娘驾到,已然入府。”

包拯起身,先深呼吸一口,然后对甘奇招了招手,起身出门去迎接。

曹皇后已然入内,已然又是大黑脸的包拯才出门就碰上了,躬身大礼拜见。

曹皇后连忙俯身去扶:“老相公不必如此大礼,快快请起,厅内落座。”

包拯起身,先看了看一旁抬着的曹佾,还有御医跟随在旁。包拯作请:“曹皇后请!”

曹皇后点点头,反而也抬手作请:“老相公先请。”

可见这个曹皇后是个极为知进退的人,今日来有事相求,姿态极低,连称呼都用相公。

包拯又再作请,如此,曹皇后才先入门口,又回头来请包拯。

甘奇就这么跟在一旁,待得曹皇后与包拯等人都落座了,甘奇也未落座,只是站在一旁。

曹皇后自然也看到了显眼的甘奇,问包拯:“老相公,这位是?”

包拯介绍:“此乃臣之弟子甘奇、甘道坚。”

“甘奇?”曹皇后回头看了看曹佾,眉头已皱,又问:“读书人?”

包拯谦虚一语:“颇有家学,未得功名。”

“嗯?他可是当街持械伤了人?”曹皇后一边说话,还一边回头看曹佾,此时的曹佾也一脸错愕。实在不知道为何甘奇这么一个杀才,忽然就成了包拯的弟子了。

包拯义正言辞答道:“乃见义勇为。”

“见义勇为,好,好个见义勇为。”曹皇后语气有些奇怪说完,又道:“且不谈见义勇为之事了,本宫今日前来,乃是带着大兄前来投案的,事已犯下,自当受罚。其中缘由曲直,相信老相公也能秉公查明。见义勇为与否,老相公也当再查探一二,方好定夺。”

包拯面无表情说道:“这是自然,臣既然掌了开封府印,定当秉公无私。”

“有你这句话,就够了。”曹皇后说完又道:“临来之时,官家交代了一语带来,说多少要顾忌一下我曹家的脸面与名声。”

这就是圣谕了。

包拯连忙郑重其事站起,端正衣冠,躬身大拜:“遵旨。”

“本宫大兄既来投案,便不会有其他多想,念得大兄重伤在身,当许其归家治伤,开堂审案之时,自当前来受审。”曹皇后还是关心着自己的兄长,想要来一个保外就医。

包拯已然眉头一皱,答道:“如此怕是不合规矩吧?”

曹皇后凤眼一睁,问道:“如此小情,老相公也要夺了去吗?”

“老臣只是秉公而已。”包拯当真有些倔、有些轴,旁人看来,兴许也有些过分。

曹佾却有气无力开口说道:“无妨无妨,既来投案,秉公就是,只要有大夫治伤,死不了的……”

曹皇后已然站起,双袖一拂,拢于腹前,开口说道:“包待制可勿要谋了私情,本宫会看着你秉公办理。官家那里,也当有个交代。那女子人在何处?唤来与本宫一见。”

曹皇后这一语,就是打机锋给包拯听了,让他知道来自皇帝的压力,让他好好审理这件案子,不要太过分。

包拯哪里是领情之人,开口答道:“那女子伤重,昏睡不醒,怕是难以来见。”

“呵呵……”曹皇后笑了笑,左右看得一圈,吩咐随行之人:“来人啊,把东西抬进来,就放在这里。”

几个大箱子已然往内而来,包拯问了一语:“不知皇后这是何意?”

“不必多想,你包待制何等刚正不阿,可不是贿赂与你。乃是给那女子的一点补偿,希望她能节哀顺变,往后能有一个富贵的生活,若是留有子嗣,也能好好养大成人。”曹皇后说完,正了凤冠,抬起裙摆大袖,端庄而出。

包拯起步相送,甘奇看着地上的曹佾,莫名有一股悲哀之感。

甘奇心中也在想一个问题:这般的大宋朝,到底是好呢?还是不好呢?

第一百零五章 君子当佩剑,推官司马光

包拯送走了曹皇后,也知道自己是彻底把这位皇后给得罪了,还不仅得罪那么简单,甚至是结了仇怨。

包拯似乎也并不在乎这些,回到府衙的第一件事,就是吩咐差人整理笔录。

伤了左手的甘奇,也留在开封府中,还帮包拯打起了下手。

因为包拯那个主要的助理而今被贬到西北边境了去,也就是之前的推官。

新推官还未到,包拯已然上书几次要人,尚书之下吏部却还没有把新任推官派来。

甘奇算是暂时帮忙做一些推官的差事,整理笔录,核对卷宗,甚至也会去询问一下刘世珍的同窗,但是甘奇并不下牢狱里去盘问曹府的那些羁押罪犯。

包拯又一次往吏部递送了公文。其实如今,整个汴梁城都知道开封府有大案要查,两帮人持凶街头火并追杀的事情,早已传得沸沸扬扬。

那曹家保留脸面的想法,也不过是皇帝的新衣,事情闹得这般地步,起还能遮得住?

连得在家备考的苏辙,都听得街坊邻居说起此事,到处跑的苏轼就更不用谈了。

起初苏轼在楼宇里听人说的时候,还以为自己听错了,因为甘奇他太熟悉不过,当街杀人?

苏轼有些不敢相信,即便苏轼知道甘奇平常里也习练一些武艺,但苏轼还是不能想象甘奇当街杀人的事情,更不能想象甘奇竟然把曹家国舅爷的手臂都给砍了。

事情虽然传得沸沸扬扬,但是说法不一,没有一个人能真正清楚明白的说清楚事情原委,直到悦来客栈住的一众杭州举子从开封府回来,事情的原委才慢慢清晰起来。

苏家兄弟俩碰面之后,一起往外去打听情况,倒也知道这件事情与杭州举子有关系,所以兄弟俩特地往悦来客栈而去。

悦来客栈早已人山人海,各处来探消息听故事的人不计其数。

兄弟俩听到了真正的原委之后,对视几眼,苏轼开口叹道:“甘兄啊甘兄,真是有胆量,如此见义勇为,当真有春秋战国君子之风,大唐游侠气魄。大宋朝百年许,何曾出过这样的人物了。”

苏辙敬佩一语:“太白有诗,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事了拂衣去,深藏身与名。原道说的就是这般人物,路见不平拔刀相助。”

苏轼却又摇摇头:“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士族文人,就不配剑而行了。今日甘兄仗剑行,乃古之君子也。”

显然苏辙与苏轼兄弟二人听到的故事版本,还是与事实有些出入,也是因为甘奇与包拯就没有真正说实话,甘奇只说自己大早入城采买,恰巧碰上了。而今在悦来客栈传的故事版本,便也如此。

苏辙听得自己苏轼如此说,开口一语:“大哥,不若咱们一起打造一柄君子剑送与甘兄如何?”

苏轼闻言想了想,答道:“既然你我与甘兄为友,那便打三柄剑,往后三人佩剑行,便要与这世间所有文人不一样。”

“好,大哥说得好,从周礼以下,君子就当佩剑而行,连唐人挥毫泼墨,都是剑不离身,何以我等不能效仿之?走,大哥,铸剑去。”苏辙激动说道。

年少热血,不外如是。还有什么能比得上年轻人的热血激情?

兄弟二人听着甘奇路见不平拔刀相助,以命守卫人间道义之事,已然热血沸腾。

铁匠铺内,兄弟二人花了重金,铁匠抛开了所有的事情,先为二人铸剑。

二人看着铁匠肌肉鼓胀挥舞着铁锤,还有火花四溅,心中也跟着激动不已。

“待得剑成,你我兄弟与甘兄,才有资格为友。”苏轼说道。

“嗯,剑成,咱们才有资格往开封府去寻甘兄。”苏辙接道。

也如苏辙所言,士族,也就是能读书的阶层。在华夏历史之中,从来不是手无缚鸡之力的人。

春秋战国,读书人骑马上阵,为将为帅,亲手杀敌不在话下。汉时,读书人以上殿配剑为君王给予臣子的最高礼遇。哪怕到得唐朝,李白杜甫之辈,哪个不配剑而行?即便那时候的剑已成了读书人的装饰品,依旧代表了整个社会的潮流与气质。

到得宋,再也不见佩剑而行的读书人。

这是一种略带悲情色彩的倒退。

汴梁城,兴许从今开始,有了文坛三剑客。剑能不能杀人是其次,这代表了一个时代的气质。

包拯整整在班房里坐了一日,看着四处送来的各种文书与卷宗,理着证据链,脑中也在预演审案的细节与流程。

甘奇时不时帮包拯整理一下堆满桌案的东西。

既然快要入夜,门口匆匆奔进来一个年轻人,风尘仆仆,进门大拜一礼,开口说道:“下官司马光,前来上任,拜见包待制。”

包拯抬头看得一眼,笑道:“君实,你终于到了啊?”

甘奇听得这个名字,早已抬头在打量这个年轻人,二十七八岁模样,略显消瘦,脸上颧骨微微有些突出,司马光,这个人就是司马光?

甘奇不禁在想自己印象中的司马光,司马光最出名的事情,莫不过“砸缸”了,真正是后世人尽皆知。其实司马光远远不止这些事迹,此人编撰中国第一部编年体通史巨著《资治通鉴》,其史书地位,大概仅次于《史记》。至于政治上,其实也多有建树,但是政治上最出名的,却还是他与王安石的变法之争。

“下官从并州而来,一路紧赶慢赶,方才刚刚入京,本以为履新之后,还有几日闲暇,哪知吏部官员一见面就催促下官前来上值,说开封府有大案忙碌,懈怠不得,下官便直接往开封府来报备了。”司马光答道。显然司马光与包拯之前就认识,因为包拯还在河北任过转运使,那时候司马光正在郓州任通判,司马光能调入京城任职开封府,兴许包拯也从中出了力。

司马光本应该明年才到开封府来任推官,王安石也是明年入京为官。但是因为甘奇上一次甘狗儿之案件,让原先的推官提早离开了,也让司马光提前入京。

“好,来了正好,道坚手伤不便,你来帮本府理一下卷宗,今日一定都要理出来,明日下午,便开堂审理。”包拯这是兵贵神速。

司马光看了看甘奇,先是一礼:“司马光有礼。”

甘奇也回了一礼:“甘奇有礼。”

司马光听得甘奇名字,微微想了想,似乎觉得耳熟,似乎又未想起,只是再拱手致意。然后司马光就往包拯身边而去,开始整理卷宗文件。

第一百零六章 君实兄,你也撒尿?

点灯夜办公。

有了司马光给包拯打下手,甘奇出门而去,去看自己的那些弟兄们,而今大多有伤在身,皆暂住在府衙之内,开堂之时,也都要作为人证上堂。

府衙一个偏厅中,众人正在吃酒,见得甘奇进来,所有人全部站起身来,拱手喊道:“大哥。”

甘奇微微一笑,却是鼻头又有些酸,看着满座皆是伤者,甘奇脚步一时间停住了。

甘霸已然上前来拉:“大哥来得正好,快快入座吃酒,今日当真是畅快得紧,咱们此番,定然名震汴梁城。”

甘奇往前落座,狄咏已然在帮甘奇倒酒。

甘奇拿起酒碗,左右看了看,众人禁声,知道自家大哥要说话语了。

“我甘奇此生能遇诸位兄弟,不甚荣幸,此番厮杀于街头,诸位兄弟人人好汉,不枉男儿。拜谢,共饮此杯。”甘奇说完,拿起酒碗,一饮而尽。

众人闻言皆连忙起身,加满碗中的酒,皆是饮尽。

饮罢,甘霸一脸憨厚的笑容:“嘿嘿……大哥,都是好兄弟,都是好汉子,大哥如此义气,我等岂能拖后腿?”

“能遇大哥,更是我等之荣光。”

“大哥威武!”

众人激动非常,狄咏最后才道:“大哥,以往我一直觉得这京城不该来,不该随着父亲到此受罪。而今遇得大哥,我才觉得这京城是来对了,若是当初不来,只怕抱憾终身。”

“再饮一碗。”甘奇一声呼喊,狄咏倒酒,甘奇单手再饮。饮罢又道:“一世人而已,兄弟难寻,这一辈子,情分在此,我甘奇必不敢忘。”

患难见真情,此话不假。这一次与国舅府厮杀,甘奇最应该感谢的,就是面前这些人了。

不是甘奇要矫情做作,两世为人,甘奇依旧还是那个曾经的热血男儿,甘奇本就是个江湖义气辈。上辈子,有人为他两肋插刀,他也曾为别人两肋插刀,所以才有昔日富贵的甘奇,虽然结局不美,但是这种品质难得。

这辈子,甘奇又一次感受到了这些东西。甚至古人尤甚之。

老酒一碗一碗,似在庆功,似乎也是一种仪式一般,如那焚香跪地,歃血为盟。

夜晚,月明。

风尘仆仆赶路多日的司马光,即便疲惫不堪,依旧还在看着手中一份一份的卷宗,频频回头去看门外,门外还传来酒宴上的些许吵杂,他有些不敢置信,不敢置信卷宗之内记载的事情。

不敢相信堂堂国舅会做这般恶事,不敢相信那甘奇竟然如此舍生忘死。

包拯似乎看出了司马光的心事,开口说道:“君实,你可是在好奇道坚?”

司马光笑了笑:“待制依旧如此洞察人心啊。”

“本府收了他做学生,世间少有的良人啊,才德兼备。”包拯夸奖了一语。

司马光想了想,说道:“读书人?甘奇?下官似乎在何时偶然间有过耳闻,却是如何也想不起来了。”

“诗词?还是文章?”包拯问了一语。

“对对对,文章,是文章,好似一篇《秋兰赋》,在并州官学,有个学生抄录传读,下官看过,当真好文章。”司马光终于是想起来了。

包拯含笑点头,不再多言。

“原道就是他,道坚,好字也。取字之人,想来也是个正派之人。”司马光停了停,又道:“却是他又能当街杀人,实难想象,实难想象啊。”

司马光是一个比较保守的文人,也不再年轻,对于他来说,一个读书人当街杀人,当真是难以想象的事情。

包拯闻言不语,却是嘴角上扬。

夜深,司马光左右伸展一下肢体,出门去茅房。

却正见甘奇从茅房出来,司马光准备上前见礼,甘奇却笑道:“君实兄,你也撒尿啊?”

司马光闻言一愣,哑然失笑,再答:“道坚是个妙人也,打招呼都这么不同凡响。”

微醺的甘奇抬抬手:“你先撒尿,快去,我在门外等你,我有一件事要问问你。”

司马光带着疑惑进得茅房,一泡尿忍了许久,畅快而出,想着门外等候他撒尿的甘奇,总感觉哪里有些不对劲,最后哆嗦几下,系上裤腰带出门而来。

甘奇还真在门口等候,司马光问道:“不知道坚有何事相问?”

“我就是想问问你有没有砸过缸?”甘奇带着酒意问道。

“砸缸?”司马光想了想:“哦……你是说砸瓮之事啊?孩提时的些许小事,没想到东京都有人知晓了,道坚见笑。”

“还真有啊?我还以为只是传说呢。”甘奇答道。

司马光有些不好意思笑道:“情急而已,情急而已。我先去班房,来日闲暇,定当与道坚共饮。”

甘奇点头拱手,往偏厅而去。

落座,又是老酒无数,来者不拒,待得一轮过后,甘奇想起了刚才的司马光,开口与众人说道:“我与你们讲一个故事,就是新来的开封府推官的故事。”

“大哥快说,我们听着呢,什么故事?”甘霸大舌头接道。

酒酣的甘奇大手一挥,说道:“这个故事叫作司马缸砸光……不对不对,是司马缸砸缸。”

“司马缸砸缸?”狄咏疑问一语。

甘奇又摆手:“不对,是司马光砸光……也不对,司马光砸缸,这回对了。”

此时的甘奇,不免想起了一个面容慈祥的唐山口音老奶奶,自己也笑了出来。

“大哥,你莫不是吃醉了?”狄咏问道。

“没有,听我讲故事……”甘奇说着故事。

故事说完,甘霸说道:“哇……这个司马推官不简单,这么小就如此聪明……”

“大哥,大哥,你醒醒,醒醒。大哥真吃醉了。”狄咏摇着趴在桌案上的甘奇。倒也不知甘奇今日是真喝倒了,还是记起了吴巧儿的嘱咐。也是这一轮一轮来敬,如此场面,甘奇当真来者不拒,招架不住了。

没心没肺的甘霸却还笑道:“哈哈……大哥吃醉了,大哥酒量越来越差了。”

“罢了罢了,今日就吃到这里吧,来日再饮。”狄咏挥着手,示意众人散去。

大早而起,苏家兄弟背着三柄剑从闹市而过,引来无数侧目之人,两个身穿儒衫之人,却带着三柄剑,实在有些不伦不类,指指点点之人不在少数。

开封府门口,兄弟二人停住了脚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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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七章 你就记着今日

“道坚?包待制取的字?”苏轼开口问道。

甘奇点头:“嗯,包待制取的。”

“拜入包待制门下,极好,教人羡慕啊。”苏辙是真有些羡慕,对于此时的苏轼与苏辙来说,甘奇这就算是有了一个硬靠山了,他们兄弟刚入京不久,虽然勉强与欧阳修攀上了一点关系,但多少还是有点无头苍蝇的感觉,所以羡慕甘奇也是正常。

甘奇却答:“我还羡慕你们兄弟呢。”

甘奇为何羡慕苏家兄弟?因为苏家兄弟才牛,自己家学,谁也不拜,还自成一门,大苏学士,小苏学士,不久的将来,文坛士子,哪个不以拜在苏家门下为荣?

苏家门下的学士才是真正的牛人,苏家门下有四大学士。

黄庭坚,大文学家,宋朝四大书法家之一,分别是苏黄米蔡,苏轼、黄庭坚、米芾、蔡京。

秦观秦少游,婉约词派之宗,几乎就是婉约派真正的开山鼻祖。

另外两个也是名噪一时的文坛大家,一个晁补之,一个张耒,

这才是真正的开宗立派,甚至以后,那些才子俊彦,连跟苏轼同席饮酒聊了几句天,立马荣幸得到处去吹,逢人便说:“我昨日与大苏学士坐而论道。”

然后旁人大概会回一句:“去你妈的吧……”

苏辙此时把三柄剑放在案几之上,开口说道:“道坚兄,三柄剑,你挑一柄。”

甘奇有些诧异,看着三柄剑,不明所以。

苏轼解释道:“道坚,我准备效仿古之君子,从此佩剑而行。”

甘奇闻言莫名也有一种热血的感觉,连连点头说道:“好,好,你我三人,从此佩剑而行,为天下士子做个表率。”

苏辙面色微微有些尴尬,摆手说道:“佩剑而行,乃你我意气风发,崇尚古之君子,至于为天下士子做表率……话说大了,说大了……”

苏辙有些不自信,三人年纪轻轻,凭什么说要为天下做表率。

没有想到苏轼却大手一挥:“道坚此言有礼,便从你我开始,为天下士子表率也,何以士子到得如今,个个手无缚鸡之力?呜呼哀哉,来日文人打马能上阵,才称君子也!”

未来的苏轼有过一词:左牵黄,右擎苍,锦帽貂裘,千骑卷平岗……会挽雕弓如满月,西北望、射天狼。

这个少年,当真与众不同,与大宋朝其他的文人士子皆不同。

甘奇已然一百个同意苏轼之言,便把案几上的一柄剑取下,亲手挂在腰间佩好,然后拔出一看,寒光一闪,甘奇有言:“好剑!”

苏辙答道:“重金打造,最好的铁,早已百锻成钢,去那铁匠铺,恰巧遇上,本是殿前司要的刀,被我兄弟买下,成了三柄剑。”

甘奇拿着剑左右挥了一挥,剑法一途甘奇并不熟悉,却也挥得极为高兴,口中一语:“杀人之剑也。”

苏轼豪气也起:“来日当杀人,锄奸除恶,西北杀狼。”

有些时候,人与人之间,很重要的一点就是“对脾气”。能不能真正对脾气,才是人与人之间关系能不能真正亲近的最重要的原因。

此时的甘奇,只觉得这个年轻的士子是真正的对脾气。

甘奇把剑收入剑鞘之中,与两人说着曹杉的案件,苏家兄弟也未走,等着下午开堂审理。

午饭刚罢,包拯已然在更换官服,佩戴官帽,玉带。

昨日之案,今日开审。

整个汴梁城,谁也不会想到包拯会如此行事,更是谁都猜测不到今日开封府会开堂审理这件牵涉甚广的大案。

连吏部、御史台、大理寺,乃至尚书省,不说反应了,连知晓都还来不及。

包拯已然把惊堂木拍得劈啪作响,先带众多从犯。

从犯之中,硬气之人无数,上堂而来,即便挨了板子,依旧一句不言。

却是那不硬气的人,也不少,上堂跪倒,板子还没有起,竹筒倒豆子,早已一通说。

司马光亲自执笔记录,着人签字画押。

“庄喜贵,杀人从罪,念你坦白有功,判牢狱三年,出充徭役。”包拯宣判。

堂下之人已然大喜,口中拜谢。坐牢三年当真算不得什么,坐十年二十年也算不得什么,因为当今官家三不五时就要大赦小赦一番,说不定下个月就能回家了。唯有徭役多少有些震慑力。

“带下一个……邓五通。”包拯低头查看着自己早已准备好的流程手记。

不得片刻,包拯怒道:“脊仗来打。”

当堂用刑,噼噼啪啪,哀嚎不止。包拯又道:“有人举报你从罪杀人,你可认罪?”

举报之上,就是上一个获刑三年的庄喜贵。倒也不能说是举报,而是他老老实实回答了同行相熟的几人是谁。

“哪个杀千刀不得好死的举报老子?”

“当堂咆哮,来人,掌嘴。”

一个木牌子,照着嘴巴一通抽。

甘奇算是在长见识,这个时代审案,有些意思……

嘴巴鲜血直流,牙齿掉了几颗,漏风的牙齿带着不清晰的话语:“包相公,小人也要举报。”

“好好说。”包拯眉头舒展,示意一旁的司马光准备记录,当堂记录的事情,本也不用推官司马光亲自执笔,只需要检查核实即可,但是司马光同学很是敬业,刚刚入职,要好好表现。

包拯审案的速度极快,这一切还不过只是铺垫而已,待得铺垫过去,包拯开口:“带曹杉。”

曹杉上堂,重重的木枷扣在脖颈之上,走路都有一些抬不起头来,却还使劲去抬头,眼神也在不断扫视众人。

“堂下何人?”包拯按照流程来问,即便知道堂下何人,也少不了这一遭程序。

“包拯,你莫不是不认得我?你拿了我,准备如何审啊?刺配何处?还是秋后来斩?”曹杉还在昨日气愤的情绪当中,他似乎还很有自信,或者说也不那么在意,不知道事情的严重性。

曹杉心中,坐牢就坐牢,刺配就刺配,秋后问斩他是不信的,就算秋后问斩,他怎么都觉得自己死不了。

既然如此,与其公堂之上涕泪俱下去求人,还不如是个好汉模样,管他包拯如何审理,低头求情那是不可能的。

“堂下可是济阳郡王之孙、吴王之子,宁晋曹家曹杉?”包拯又问,程序一丝不苟。司马光早已提笔不断在写。

“我就是曹杉,你要审就审,要判就判,赶紧的,别拖拖拉拉误了事。”也怪包拯行事速度太快,若是再等得几日,待得狱中的曹杉听得一些外面的风声,再审理之时,曹杉必然不会再如此有恃无恐了。

包拯点头:“带人证,物证,一并把尸体也抬上来。”

何海与郑中和连忙带人去忙碌。

接下来的场面,甘奇看得是摇头不止,本是相亲相爱的夫妻,转眼一个成了冰冷的尸体,还要妻子当堂辨认尸体,何其残忍。

辨认了还不说,还要面对掳掠强奸了她的恶人。还要指认,还要答话。

甚至还要听曹杉口中喝骂:“贱货,贱人……”

“掌嘴!”包拯一声怒喝。

不得片刻,甘奇带着狄咏与甘霸几人也上堂作证,还要在司马光的记录下面签字画押。

流程走完,挨了一顿嘴巴的曹杉,依旧满不在乎,相反一脸的怒气盯着包拯,像是在记仇,记下了包拯让人打他嘴巴的仇。也在记着那些家奴招供之事。

那女子,早已瘫软在地,泣不成声,由几个人抬了下去。

包拯起身,在拍惊堂木:“曹杉,你强抢奸淫民女,绞死举子刘世珍,指使他人杀害刘王氏未遂,又指派家奴当街抢人厮斗,诸条大罪,你可认罪?”

“认,爷认,你判,你判就是,爷认了又何妨?包拯,你就记着今日,还有甘奇,还有那些狗奴才,一个个都记着今日,待爷来人寻你们去。”曹杉有些满不在乎,就算有些在乎,今日也不会说出一句低头之语。

第一百零八章 刽子手何在?

“君实记录,曹杉,强抢民女,奸淫民女,杀害其夫,杀人灭口未遂,指使家奴街头厮斗,数罪并罚,判,斩立决。”包拯义正言辞,话语不快不慢,清清楚楚。

“斩立决?”曹杉有些意外,抬头看了看包拯,问道:“何时斩立决?在何处来斩?”

包拯并不理会,而是看着司马光写字的手,到得司马光写完,包拯拿起桌案上的令牌,说道:“刽子手何在?”

刽子手就在堂外等候,却是甘奇早出一步:“在此!”

包拯看着出来的甘奇,眼神微微一张,顿了顿话语。

此时甘奇身后苏轼苏辙两人却目瞪口呆,苏辙还低声有言:“道坚兄,道坚兄……”

甘奇看得包拯没有说话,便开口又道:“如此恶徒,当手刃之,恰好苏子瞻送了一柄惩奸除恶之剑,今日见血,往后当用此剑斩尽世间邪恶,还世间朗朗乾坤。”

甘奇此时显得有些中二,这中二的话语自然是说给包拯这个大公无私的人来听的,甘奇所想,其实有私心,私心就是要报仇,这一遭死里逃生,差点小命都交代了,手臂上的伤害一直隐隐作痛,还有一众兄弟个个有伤。既然曹杉要甘奇的命,甘奇又岂能心胸宽广到无所谓?

兴许甘奇本就不是那般心胸宽广之人。君子报仇十年不晚,甘奇报仇,兴许真是从早到晚。

此时曹杉看得包拯手中拿着的令牌,还开口叫刽子手,心中莫名一慌,开口喊道:“包拯,你岂敢杀我?”

包拯眉头一皱,手中等候多时的令牌已然扔出,开口道:“堂外开斩,斩立决。”

包拯这令牌一扔,就是默许了甘奇来当刽子手。左右衙差已然上前来押人犯。

甘奇上前捡起包拯扔下来的令牌,带着剑往大堂之外走去。

斩首人犯,本应该有专门的刑场,大多是人多的地方,如此对百姓有震慑作用。但是今日之事不同以往,拖则有变,包拯已然不准备多等。

被衙差拖行的曹杉,此时才真正知道大事不妙,开口大喊:“包拯,包拯,你这个老匹夫,我乃开国功臣济阳郡王之孙,当年没有我祖父,太祖焉能灭得后蜀,又岂能灭得南唐?包拯,你岂敢擅自杀我?你可知道我姐姐是当今皇后,你岂敢如此?你还不快快放了我?”

曹彬不断在喊,还不断在挣扎,两个衙差似乎还拖不动他了,郑中和与何海二人已然上前来帮忙,把曹彬拖到堂外院中。

“老匹夫,我祖父打天下的时候,你又在哪里?你岂敢杀我?你岂敢杀我?”曹杉已然喊得撕心裂肺,双腿不断在地面摩擦,想要止住身形,却还是被人拖着往外走。

苏轼与苏辙,看得甘奇手持令牌已然出去等候了,对视一眼,心中有许多想法,又不知如何表达。

要说甘奇与众不同?那是真的与众不同,读书人哪里会做这般下贱的事情?对,杀人就是下贱的事情,刽子手更是下贱得不能再下贱的职业。

但是手刃恶徒,又听着怎么都觉得是一种爽快之事。只是多少有些不符合读书人的身份。

虽然苏轼刚才还说来日当杀人,要惩奸除恶,但多少也有点年轻人一时热血在其中。其中更多的意思是来日当官了,当为百姓谋福祉,惩奸除恶,并不是真的要自己亲自动手去杀人。

“兄长,这……道坚兄……”苏辙想表达什么,又表达不出来,想用一个什么词,却也没有找到合适的词汇,最终说道:“道坚兄……文武双全啊。”

苏轼面色有些担忧答道:“手刃恶徒倒是无妨,只是……多少有些不符身份。”

“对对对,我想说的就是这个,不符身份,就怕来日让人不喜。”这就说到点子上了,就怕被那些文人圈子不喜,兴许或多或少容易被人排斥,大宋朝的文人圈子,氛围里不是这个气质。

或者说这般的甘奇,与文人圈子,有些格格不入。

此时的曹杉,已然被拖到了堂外,被几人水火棍压跪在地,曹杉依旧还在咆哮。

直到甘奇拔出了那柄利剑。

曹杉才眼露惊骇,双脚都在颤抖,口中的话语更是颤抖:“甘奇,你当真敢杀我?”

甘奇眉宇一挑:“你还是求我单手用剑,能稳准狠一些,如此你也少受罪过。”

甘奇已然抬起长剑,更在试着瞄准脖颈,左右又差人上来解开重木枷,更有人直接扯住曹杉的长发髻,往一边用尽拖去,如此保持曹杉头颅低下,露出脖颈。

曹杉忽然痛哭出声,说道:“甘奇,甘奇,你快住手,你快快住手,不得杀我,不准杀我。你住手,我姐姐稍后就会来,只要你住手,我姐姐一定会报答你的,少不了你加官进爵,官家也少不你的好处……你快停手……”

甘奇单手持剑,轻轻贴在了曹杉脖颈之上,再抬起,算是瞄准完毕。

却是那剑一贴在曹杉脖颈,一股冷意从脖颈直贯曹杉全身,曹杉已然大喊一声:“啊!”

一股腥臭传来,屎尿已下。还有曹杉颤抖的声音:“甘奇,我求你了,我求求你,快放了我,稍等片刻,稍等片刻啊……我不能死……我乃功勋之后,更是皇亲国戚,我不能死!!”

剑,是好剑,就如苏辙所言,本就是百炼成钢,殿前司定去给皇帝做仪仗用的。本是刀的模样,打成了剑。

所以锋利无比,呼喊的话语戛然而止。

头颅在地上滚落,头前之人更是闪身极快,水火棍也退去,无头的尸体在地上还有轻微抽搐。

甘奇看着剑,说了一声:“锋利如斯,好剑!”

堂内惊堂木再起,包拯开口:“带曹佾上堂。”

甘奇站在堂外,不再入内,而是往苏轼苏辙兄弟二人走去。

兄弟二人早已一脸苍白之色,苏辙甚至忍不住有作呕的动作。杀人场面,实在不美。

甘奇笑着谢了一语:“当真好剑,多谢二位。”

苏轼强忍着挥挥手,说道:“宝剑赠君子,道坚实在与众不同。”

甘奇看得兄弟二人模样,问道:“可是后悔与我为伍?”

苏轼连忙摆手说道:“道坚胡说,岂能后悔?来日若是当官,总要监斩恶徒,今日就算是提前适应一下。”

苏轼所言不假,他任职过不少地方,也在杭州任过判官,拿人下狱,刑罚囚徒,监斩死罪之事自然少不了。

苏辙闻言也答:“兄长说得对,就算是提前适应一下。”

此时甘霸不知从哪里奔到头前来,手中拿着两块湿布巾,笑嘻嘻说道:“大哥大哥,我给你擦一下剑。”

甘奇把剑递过去,甘霸先用水湿布巾擦干血迹,再用油布巾擦拭一番,避免锈蚀,如此保养得当,甘霸还道:“大哥这柄剑,当真是极好,单手断头,毫不费力,锋利至极,得花老鼻子钱了。”

有人识货,苏家兄弟也是笑了笑,苏辙还开口:“当真不菲,三柄剑,八十六贯。”

甘奇微微有些惊讶,不为其他,就是觉得这兄弟二人入京短短时间,身家就不少了。买房不说,苏轼还每天出门潇洒,还能花近百贯钱来买剑,当真有钱。

“走,吃酒去。”甘奇归剑入鞘,起步往外。

苏轼问道:“还有案件未审呢?道坚怎么就不看了?”

甘奇摇摇头:“不看了,这一堂,是白审的。”

苏轼不解其中,一脸疑惑随着甘奇出门而去。

夜晚酒醉,苏轼苏辙回得家中,苏辙借着酒意与老父苏洵说道:“父亲,你给我取个字吧?”

苏洵有些疑惑问道:“你二十不满,冠也不及,着急取字作甚?”

“父亲,甘奇都有字了,叫作道坚,他也不满二十啊。我也该有一个字了,如此方才算是长大成人。”苏辙说道。

苏洵笑了笑:“好,给你取一个,免得你到时候中了进士,连个字都没有,平白教人看轻了你年少。你兄长名轼,乃是车厢扶手之意,所以取‘瞻’为字,以高瞻远瞩。你名辙,车辙之意,便是想让你规规矩矩,不要做那些出轨之事,与你取个“由”字吧,由来之由,必由之由,也是自由之由。由内而外,不必过于迂腐守旧,当知晓变通。”

“子由?”苏辙默念一下,笑道:“好好,子由极好,多谢父亲。”

苏轼看了看苏辙,也笑道:“子由,子由。”

“诶!兄长,还真挺好听,再谢父亲。”苏子由说道。

(苏轼那一曲大名鼎鼎的《水调歌头·明月几时有》,就是思念苏辙所作,因为词文开篇还有几语:丙辰中秋,欢饮达旦,大醉,作此篇,兼怀子由。)

第一百零九章 回家多盖一个茅房

“官家,官家啊……那包拯……包拯他岂可如此啊,岂敢如此?曹家乃开国之功勋,到得而今不过三代,男丁不过两人,包拯……包拯……他岂可如此逾越?就算要判罚,也该上报刑部审核,更该在朝堂报备定夺,如此不念情面,把曹家当作那市井人家,说杀就杀,说徒就徒……说杀就杀啊……曹家如此功勋之家,就算有再大的过错,那也有个分说,也有个将功抵罪之法,岂敢如此……”

曹皇后哭得死去活来,甚至几口气上不来似乎都要噎过去了。

仁宗赵祯也是连连摇头,唉声叹气,起身大喊:“来人,把包拯召来。”

内侍黄门是一个年轻太监,名叫李宪,此时领命飞奔而去,直奔开封府去召包拯来见。

李宪这个太监可不是一般人,此人虽然年少净身入宫,却是大宋朝第一个真正的能打仗的太监,后来领兵在西北与西夏人大战不少,立功也不少,失误也不少,而且也是个飞扬跋扈之人,对待上阵杀敌的军将也是颐指气使,推脱失误罪责也很有一手。此时的这个小太监,不是一般人。

后来的大宋枢密院使、大太监童贯,本也是他手下伺候的小太监,也随李宪上过战阵,算是李宪一手提拔起来的。

但是此时的李宪,不过刚刚得宠,出入仁宗身边伺候。待得开封府后,便急召包拯。

没有想到包拯却还不紧不慢,慢慢收拾着所有的卷宗文书,还教人来装箱打包。

李宪却是着急非常,与包拯说道:“包待制,快些吧,官家怕是等不及了。”

包拯却也不理会,脾气如此,大概也是看不起这么一个小太监,文人对于内官,态度大多如此,依旧慢慢整理卷宗,分门别类。

李宪却是开口又道:“包待制,官家急召,缘何你还在此磨磨蹭蹭?”

包拯没好气一语:“本府还能不知官家急召?不准备好,如何去见?”

李宪心中不爽,口中却也不说,站在一旁等候着。

待得包拯把一切都准备妥当,方才跟着李宪进宫而去。

仁宗赵祯已然不在后宫,而是换了一个地方见包拯。这也是仁宗赵祯的聪明之处。

垂拱殿内,赵祯唉声叹气,想把包拯拿来数落一顿,却又数落不出口,大概是知道包拯这厮听得数落,又得义愤填膺口沫横飞了,也就唯有唉声叹气了。

包拯却也明白,从箱子里分门别类取出卷宗,又分门别类不辞劳苦一份一份介绍,关键之处,还读来与赵祯听。

赵祯听得也是连连皱眉,中间打断问道:“怎么到处都有这个甘奇?这个甘奇到底是做什么的?朕听闻他本就与曹杉有仇,缘何又会忽然出现得那么凑巧?”

包拯闻言答道:“甘奇乃是汴梁人士,家就在南城外的甘家村,其父也曾中过开封举子,颇有家学,文才不凡,常有极佳的词赋传出。年岁不大,十九不满,他与曹杉之怨,老臣也听闻一二,乃是相扑场经营之上过节,此番当真只是巧合,甘奇带人入城采买,大早而来,刚好碰见。”

“还是个很有文才的读书人?读书人不好好读书,经营什么相扑场?”赵祯又问,也不怪赵祯要注意这个名字,而是包拯的卷宗之上,总是出现这个名字。上一次曹佾断手入宫,也总提起此人。

包拯也不藏着掖着,直言说道:“头前老臣刚刚收他入门下教导,此子是非分明,有舍生取义之勇,又有满腹文才,实乃不可多得之良人。”

赵祯看了看包拯,不知在想些什么,忽然又道:“朕听得皇城司来报过,说南城外有一个什么天下第一武道会,可是此人所为?”

宋朝的皇城司,颇有点明朝锦衣卫的性质。但是皇城司又远远比不得锦衣卫权大,大多只在汴梁城内做一些监察、走访、情报传递的差事。

包拯又点头:“此子颇擅经营,很有手段,能力出众。”

赵祯忽然问了包拯一语:“包卿,你就没有想过这般一个手段与能力出众之人,又与此案关系甚深,难道其中就不会有什么问题吗?”

包拯直言答道:“官家?本案证据确凿,人证物证皆在,难道还会是旁人构陷不成?连曹杉与曹佾都亲口认罪,曹家奴仆也招供得清清楚楚,掳人不假,奸淫不假,杀人不假,灭口不假,诸般大罪皆是千真万确,岂还能有问题?”

赵祯闻言点了点头,又是叹息一声:“甘奇,可有进考什么功名?”

包拯摇头:“不曾,不过来年必然会进考,想来中个进士不在话下。”

“敢亲手杀人的士子,倒是少见得紧。”赵祯平淡说得一语,没有任何态度表达。

包拯直白点头:“此子来日,定是朝廷栋梁之才。”

赵祯问了这么多,摆摆手说道:“罢了罢了,事情已到这般地步,朕也知你为何如此行事,大宋以文治天下,外戚杀举子,本就难以平得众怒,而今你处理得倒也不差。但是……但是这曹家毕竟是开国功勋之后,更是皇后的娘家,曹杉死则死矣,他这也是咎由自取,本就是个放浪人,管教不严,怪不得人。但是曹佾向来良善,人也正派,你这判得着实重了一些。”

“陛下圣明。”包拯作揖一礼。

赵祯又是想了想,说道:“李宪,着韩琦、富弼、王尧臣等人来见,商议今年大赦之事。”

包拯不言不语,也是早有预料。

李宪又去奔忙,却没有直接出宫,而是先往后宫走了一遭,再出宫而去。

过得三日,开封府牢狱之外,甘奇带着众人等候多时。

何海与郑中和亲自送甘狗儿从牢狱出来。

何海上前拱手笑道:“甘大官人,甘武送到,牢狱之内,可不曾让他委屈分毫。”

郑中和也笑着说道:“大官人,好酒好菜可没有少一顿啊,哈哈……”

甘奇也是笑着连连拱手:“多谢两位捕头照拂,来日再请好宴重谢。”

而今郑中和也成了捕头。

“客气了客气了……些许小事,算不得什么……”

甘奇再看甘狗儿,正一脸喜色站在两个捕头身后,脸上的黑字显眼非常,头前那个消瘦模样早已一去不返,脸都有些圆嘟嘟起来,可见在牢里当真大吃大喝没有受罪。

何海与郑中和往一边退去,笑着让出了路。

甘狗儿已然上前跪拜而下,头在青石板上咚咚作响:“大哥……大哥……我……狗儿我,这条命就是大哥的了。”

甘奇俯身扶起:“胡话,谁的命都只有一条,谁的命都是自己的。”

甘霸上前笑道:“好小子,不错不错,坐牢都给你坐胖了……”

“霸哥,你可不能再打我了。”甘狗儿说得一语。

“听话自然不打,不听话还得挨揍,大哥说要让你好好与周侗学艺,你若是学不好,打断你狗腿。”甘霸笑道。

甘奇眉头一皱,与甘霸说道:“你也得学,学不好,也打断你的狗腿。”

甘霸尴尬一笑,憨憨而言:“大哥,我自是学得好,我还与狄大爷学呢。”

“走,回家!”甘奇说得一语,与连个捕头告辞,打头而去,龙行虎步,心情着实是好,口中小曲哼个不停:“小小姑娘,清早起床,提着裤子上茅房,茅房有人,没有办法,只好拉在裤子上……”

“大哥,哪个姑娘拉在裤子上了?”甘霸开口问道,然后:“哎呀,大哥别打,回家多盖一个茅房就是。”

第一百一十章 你怂什么?

“小小姑娘,清早起床,提着裤子上茅房,茅房有人,没有办法,只好拉在裤子上……”甘霸拍着肚皮走在相扑场与梨园春之间的青石路上。

身边跟着看热闹的甘狗儿,还有许多壮汉们,而今甘霸倒也是个人物了,也学起了甘奇龙行虎步。

身后一个汉子问道:“霸爷,您这唱的是哪里的曲子?后面呢?怎么这艳曲儿只有个开头啊?”

甘霸抬手一个脑瓜崩,说道:“什么艳曲儿?他娘的,这是大哥唱的曲,大哥岂能唱艳曲儿?大哥读了多少书?你没看到大哥书房里,几千上万本,大哥能唱艳曲吗?这是文人唱的曲子,你听听这词,看看大哥的文采,茅房有人,没有办法,只好,听到没有,只好拉在裤子上,你看这用词,多么雅致?体现出了这小姑娘这一刻是多么的无奈。”

“是是是,霸爷说得是,大哥的词,自是雅得紧。”

“嗯,以后多学着点,咱们也是有身份的人,不要出门给大哥丢了脸面,说话也不要粗俗,要学大哥模样,轻声细语,不紧不慢,若是还能时不时吟诗作对,那自然让人看重几分,脸面上也有光,大哥知道了,也会说咱们有出息。”甘霸说得头头是道。

“霸爷教训得是,霸爷再唱一遍,我也学学。”

“听好了啊,小小姑娘,清早起床,提着裤子……”

“大家一起来,预备起,小小姑娘……”还真有些朗朗上口。

梨园春门口,等着入场看戏的人有几百之多,尽皆侧目来看,都在仔细听那这一行人唱的到底是什么。

却有一人见得甘霸走来,左右问了几句,飞奔上前,拱手一礼:“当面可是霸爷?”

甘霸上下打量了一下这人,一身上好的衣衫,年岁三十上下,甘霸正了正自己的貂皮帽子,问道:“你是何人啊?寻我何事?”

“霸爷,我乃城中盛兴牙行的掌柜康会,特来拜见甘大官人,有事相商。”

“找我大哥啊?我大哥这会正在读书,可打搅不得,有事你与我说,我回头给你传过去就是。”甘霸答道。

“这个……这个……还是见得甘大官人当面比较好说。”

“有话就说,有屁就放,你一个开牙行的,与我大哥能有什么事情?我大哥又不开牙行。”所谓牙行,有点像是中介公司与人力资源公司,雇佣人手,租赁车马,这都是他们的业务,甚至也会给南来北往的商人做中间人,促成买卖。

还有一项业务,牙行也常做,那就是买卖奴仆。

康会听得甘霸无礼之语,倒也不生气,相反听得甘奇对牙行没有什么兴趣,倒还有几分欣喜,口中说道:“霸爷,这各行各业都有各行各业的规矩,而今曹家倒了,这个……城中乱作一团,我来就是想问问甘大官人可不可以居中调停一二,俗话说和气生财,我们盛兴牙行一向在南城独大,而今有人却把牙行开到了我家隔壁来了,怕也不过是个两败俱伤,所以……”

“那曹家不是还有个大国舅刚刚放出去了吗?”甘霸没明白话语之中的深意。

“大国舅啊?他走了,离京往南去了,听人说是准备去哪里修仙求道了。”

“哦,就是说曹家没人了?那什么东京十三门呢?曹横那厮呢?那厮可是人五人六得紧。”甘霸又问。

“曹横倒是还在,就是没有人听他的了,我也曾去寻过他,只是他说话不顶用了。”

“那你就回家聚了人手,谁抢你生意,你就跟他干就是了,你怂什么?”甘霸面带不屑说道,在他的世界观里,被人欺负了,就得干。

康会闻言直皱眉头,只得问道:“不知甘大官人今日可会出门?”

“下午,下午周侗与刘廷龙上台比斗,我家大哥就会到场了。”甘霸答道。

“多谢多谢。那就不搅扰了,霸爷慢走。”康会作请相送。

甘霸昂首挺胸往前而去:“小小姑娘……”

不远处梨园春的门口,甘霸又看到了熟人,赵宗汉,甘霸可认得这位汝南郡王府的世子,是个大人物。

甘霸满脸笑意上前准备打招呼。

赵宗汉也看到了甘霸,反而连连往人群里躲。

甘霸扯着大嗓门就喊:“世子殿下,世子殿下,您来了,快快里面请,贵宾席伺候。”

赵宗汉闻言,皱着眉头,连连摆手:“呆霸儿,你别过来,我这里有些不便。”

“什么便不便的?我给你安排好座,来来来,跟我来。”甘霸上前去拉。

“我自己有座,你忙去吧。”赵宗汉再拒绝一次。

甘霸有些不解,却也不再生拉硬拽,而是答道:“我这就去通知大哥,说你来看戏了。”

“不必不必,千万别说。”赵宗汉再一次连连摆手。

却见赵宗汉身边一个八九岁的小童说道:“你家大哥是不是那个甘奇啊?你去叫他来,我还等着他孙猴子的故事呢!”

赵宗汉把孩童一拉,说道:“仲针,别瞎说。”

糟小朋友委屈一声:“哦!”

甘霸一脸不解,出得人群,问甘狗儿:“你说咱们要不要回去与大哥说说?这汝南郡王府的世子是不是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

甘狗儿点点头:“这厮心中有鬼,定是怕大哥知晓了,咱们赶紧,赶紧回去禀报。”

两人飞奔而回。

梨园春剧院开门了,赵宗汉连忙入内,随他而入的不知一个糟小朋友,还有另外一个公子,消瘦模样,步伐缓慢,看背影,年岁不大。三人身边还有几个小厮随同。

三人入内,落座贵宾席。

便听那个年岁不大的公子哥开口:“十哥,这梁祝的戏,当真如你所言那么好看吗?”

排行老十的赵宗汉看了看这位小公子,答道:“好看,大姐都看哭了,保证你看了还想看。”

“姑姑,听说这戏也是那甘奇写的呢,他最会讲故事了,肯定好看。”糟小朋友说道。

“别瞎喊,叫叔叔,叫什么姑姑。倒霉孩子,以后再也不带你出门了。”赵宗汉教训一句。

糟小朋友鼓着腮帮子,左右看了看,说道:“你看,那不也坐了妇人吗?看个戏,还非要如此乔装打扮的。”

公子哥摇头浅笑,又问:“十兄,我怎么听说这故事话本是苏辙写的呢?”

“甘奇的故事,苏辙执笔,听闻苏轼也参与其中了,他们三个本就交好非常,你只管看,好看的紧。”赵宗汉解释一语。

公子哥点点头,一脸期待,只等鼓起。

第一百一十一章 言情剧有毒

家中的甘奇,正在亲自提笔,为吴承渥写出了一篇文章。

吴承渥在一旁直道:“先生此文,不知高了学生多少。”

甘奇其实也是无可奈何,不是说吴承渥没有文化,而是吴承渥实在有些不开窍,有一种迂腐气,这种迂腐气,实在是有些无解,就像人的性格,也是难变。

所以吴承渥的文章,如何也写不出灵动之感,所以甘奇唯有自己亲自动笔,别无他法。

吴承渥虽然已经觉得甘奇的文章极好,但是甘奇还是摇摇头说道:“待得送到子瞻那里去润色之后,你就把这篇直接背下来吧。”

甘奇不自大到认为自己写出的文章有多么好,只是把一个答题思路写清楚了,真要让这篇文章有一个质的提升,还少不得苏轼来润色一番。甘奇还是有自知之明的,亲手写一篇文章,遣词造句上还是有很大的差距,这在于基础功底不扎实,甘奇如今读书也就是在弥补自己的基础功底。

吴承渥点头说道:“若是真能考这题就好了……”

甘奇又道:“往后做题,都得让子瞻润色,你再来背诵。”

“是,学生一定每篇都背。”

甘奇这回算是轻松了,没有办法的办法,只有让吴承渥背上一堆文章,其中自然就有真的要考的那一篇,到时候入得考场,默写下来就行。

此时的吴承渥,似乎想问甘奇有些问题,却又不敢问出口,他心中有很多疑惑不解。有些事情别人不知,他心中却知晓许多,比如甘奇似乎早就知道刘世珍的失踪与曹家国舅有关。

连刘世珍要失踪的事情,甘奇似乎都早有预料,所以吴承渥才能在那一刻把消息带来。随后发生的一切,早已传遍汴梁城。吴承渥心中疑问无数,自不用说。

甘奇其实也看出了吴承渥的疑惑之色,但似乎也不准备多解释。

甘霸奔回来了,带来的消息自然是赵宗汉来看戏了,还带了仲针小朋友。

梨园春戏院,舞台之上咿咿呀呀在场,舞台之下,各种唉声叹气。

赵宗汉早已看过戏了,在一旁不断低声说话:“这个约会,梁山伯错过了,唉……”

一旁的小公子闻言,答道:“十兄,你能不能让我自己看。”

“我就是忍不住,再也不说了,你自己看。”

过得一会儿,赵宗汉又道:“待会,祝英台要嫁给马文才了。”

“十兄,你能不能不说啊?”小公子这个气。

“好好好,我不说我不说,我……我就是忍不住而已,这戏是好看,就是太过气人,太气人,看完心里堵得慌。”

糟小朋友八九岁,刚刚懂事的年纪,倒也看得懂,看得是目不转睛,双拳紧捏,时不时捶胸顿足。

祝英台在梁山伯坟前唱起了那曲《皂罗袍》,小公子早已潸然泪下,言情剧,对于小姑娘而言,杀伤力实在太大。

从戏台顶部吊下来的蝴蝶,从坟墓中飞出,小公子频频擦拭脸上的泪水:“也好也好,化蝶而飞,也算是个双宿双栖了……”

安利者赵宗汉邀功一般问道:“好看吧?这戏当真是好看。”

“嗯,好看呢,甘奇最会讲故事了。”小仲针开口说道。

小公子又道:“良辰美景奈何天,赏心乐事谁家院,韶光易逝韶光贱,天生甘奇大才也。”

看戏之人,皆是久久不起,面对空荡荡的舞台,似乎还有回味无穷。

甘奇却从门口走了进来,左右看了看,往赵宗汉走了过来。

赵宗汉也看到了甘奇,立马一脸尴尬看了看一旁的小公子,小公子抬头也看到了甘奇,连忙抬袖来遮面,直感觉心跳加速,似乎都要跳出了嗓子眼。

“赵世子,走,酒楼备了席……”甘奇上前。

赵宗汉起身拱手,说道:“今日……今日……”

甘奇看到了仲针,与之一笑,小朋友也挺高兴。只是甘奇又看到了那个抬袖来遮面的小公子,稍稍奇怪了片刻,其实甘奇就明白了什么。

甘奇忽然来了一点恶趣味,说道:“世子还有朋友随行啊?走,一并入席。”

赵宗汉本以为今日带着小妹来看戏,偷偷来,偷偷走就是,哪曾想到入得甘奇的地盘,哪里还藏得住。

此时赵宗汉又不能直接挑明,要拒绝甘奇,似乎也觉得有些不合适,当真有些为难当场。

一旁的仲针却还说道:“走走走,吃饭去喽。”

尴尬得片刻,赵宗汉想到了打岔的办法:“过几日,府中有除夕前的大宴,我来这里是想把你这戏班子请到府中唱一出,不知可不可以?”

甘奇点头:“可以,这有什么不可以。”

赵宗汉又神神秘秘凑近一番,与甘奇小声说道:“但是就这么去,还有些不妥,你得教导他们一些礼仪之事,不可冲撞,不可失礼。”

礼仪?甘奇脑海中闪过“皇帝”两个字,皇族大总管赵允让府中的除夕前大宴,请的原来是仁宗赵祯?

“我明白了,些许小事,放心就是。”甘奇猜出来了。

“嗯,那……那……那我就先走了。”赵宗汉顾及着自己的小妹,同桌宴席,实在不合适。

甘奇也不再强留,只是抬手作请。

赵宗汉起身而走,仲针却是开口说道:“叔父,咱们怎么能不吃饭就走呢?留下来吃个饭吧?我还想听故事呢。”

“倒霉孩子,走走走。”赵宗汉拉着仲针就走。

一旁的小公子,连忙起身跟在身后,紧张不已,步伐又快又短。

只是这小公子过于紧张了些,刚从桌案后出来几步,就碰到了前面的那张座椅,一个踉跄,往前栽去,还有一声惊呼:“啊……”

甘奇眼疾手快,急忙伸手一拉,只是甘奇手劲太大,小姑娘总共没有几十斤重,用力一猛,直接把往前栽去的小公子拉成了往后倒下的模样。

甘奇其实早已知道这个用袖子遮脸的小公子是谁,看着就要抱个满怀,连忙一躲,还用拿只受伤的手去托得一下小公子的后背。

小公子这才用一个后倒的姿势稳住了身形,那遮脸的袖子早已不知去了哪里,与甘奇大眼对小眼这么一看,瞬间红透的脸似乎都要哭了出来。

“哎呀……”小公子从甘奇的手臂上起身,飞奔而去。

赵宗汉目瞪口呆在一旁,反应过来之后,眼神左右看了看,当做什么也没有发生过,说道:“这戏院着实不错啊,走了走了……”

甘奇看得戏台上正在收拾道具的人,想起刚刚发生的那一幕,也感觉到手臂的疼痛,撇撇嘴说道:“这言情剧看不得,有毒!毒性太强。”

第一百一十二章 商业与运动的绝配

下午,天下第一武道会决赛要开打了。

相扑场早已人满为患,门口押注之处,更是人头攒动。

这回再也没有人说不买周侗了,而是都在头头是道分析,分析周侗与刘廷龙到底谁更强一些。

这个说:“周侗腿功了得,出腿又快又狠,腿比拳长,胜算更大,当买周侗。”

那个说:“不对不对,若是被人抱住了腿,接腿一摔,定然要败。还是买刘廷龙,刘廷龙更擅长拳法,下盘也扎实,近身搏击,拳比腿更有用,找准时机一击就能胜之。”

甘奇陪着狄青从训练营那边慢慢走来,狄青也认真问道:“甘小子,你觉得今日谁会获胜?”

甘奇想也不想,直接答:“周侗。”

“怎么?你对周侗这么有信心?”狄青笑问道。

甘奇点点头:“周侗一直以来,都没有真正把这次比赛当回事,所以头前其实并未真正出得全力,多少有些畏畏缩缩,自从上次之后,周侗像是换了一个人,若出全力,当无敌手。”

“但是周侗毕竟年少,刘廷龙可是正值壮年,你当真这么笃定?”狄青又问。

“拳怕少壮,周侗若是抛开了心理负担,全力而为,是能冠绝天下之人,狄大爷觉得呢?”甘奇笑着回问一语。

狄青笑了笑,说道:“若是周侗能早生十多年,老夫定要带他上战阵,必是一员虎将。”

“狄大爷,你都这样想了,还来问我这些作甚?”

狄青把手往后一背,抬头看了看面前这座巨大的相扑场,说道:“老夫想起了那日与你初见,你我不就是在说这些吗?”

甘奇笑了笑,也抬头看了看这座巨大的相扑场,答了一句:“缘分如此啊。”

甘奇说完话语,发现狄青脸上的笑意忽然一止,本背在身后的双手也放在了身前,连身形都微微佝偻起来。

甘奇有些诧异,眼神四处找了找,只见一个老儒士从不远一辆车架而下,左右还有不少护卫与小厮,正起步往这边走来。

甘奇有些纳闷,纳闷面前而来的是谁人?岂能让狄青这般应对?难道是皇帝来了不成?

甘奇还在纳闷,狄青已然快步上前去迎,躬身大礼一拜,说道:“文相公大驾,有失远迎有失远迎。”

甘奇眉头大皱,狄青在他心目中,那是顶天立地的大英雄大豪杰,战神一般的人物。

这种形象,在这一刻多少也有些崩塌之感。这种崩塌不是狄青带给甘奇的,而是这个大宋朝带给甘奇的。

一个战神人物,面对一个朝廷文官,这种卑躬屈膝,实在让人难以接受。这般的畸形,历朝历代,从春秋战国到明清、民国、中华人民共和国,唯有大宋一朝如此,百战百胜的大将军,在文官面前如奴仆小厮一般的态度。

甘奇心中如何接受得了?

那位文相公是谁?自然是昭文馆大学士、吏部尚书、同中书门下平章事文彦博。

大宋朝的行政制度,继承了隋唐的三省六部制度,然后稍稍增加了一些权职部门,这种行政制度,哪怕是后世各国也是大同小异,已然极为先进。

三省是主要行政机关中枢,尚书省、门下省、中书省。要想明白各省的作用与区别,可以用一个不那么严谨的比喻。

尚书省,好比国务院,尚书省下有六部,吏部、户部、礼部、兵部、刑部、工部。就如后世国务院下面有财政部、铁道部、教育部之类大同小异,只是后世部委区分更加细致。

门下省,好比中央秘书处,大宋朝自然就是皇帝秘书处,负责随在皇帝左右,皇帝顾问,外出,审查诏令,签署奏章之类。

中书省,就好比是……中央办公厅,负责起草发布政令,掌管国家机要事宜。

当然,这种比喻不是极为严谨的,只是在说明三省六部大概的运行模式。

三省的主官,就是宰相了,有时候还分左右主官,皆是宰相,一朝同有好几个宰相也是正常,宰相在古代大多数时候,是一群人,而非单指一个人。

有时候一个人就能当两个省的主官,比如文彦博,同中书、门下平章事。还有人能一次性当三个省的主官,真正的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比如后来徽宗朝后期的蔡京。

但是同平章事,有时候也并非唯一主官,比如此时的富弼,也是同中书门下平章事。与文彦博官职一模一样,两人还是同时上任的。

这个三省六部的行政制度,从隋唐开始成型,行政模式上,后来一千多年都是如此了。哪怕是外国,也是这么回事。

此时的文彦博受得狄青大拜,连回礼都没有,只是点了点头,答道:“陛下昨日问了老夫关于‘天下第一武道会’之事,老夫自然要为陛下解忧,所以来此亲自走一趟看看。”

狄青一直躬着身形,点了点头,说道:“这等小事,文相公还亲自跑一趟,当真是鞠躬尽瘁啊,臣子楷模也。”

狄青是在奉承,甘奇看得出来,但是这种奉承,让甘奇莫名有些心疼之感。

文彦博又摆摆手,说道:“倒也不是只为这一件事而来,此来也想看看你狄青。”

狄青闻言微微惊讶,忙问:“不知文相公寻在下何事?”

“小事小事,近来你也离了朝堂,无甚大事寻你了,就是陛下托老夫来问一语,看看你好不好。”文彦博双手放在袖笼之内,眼神微眯,似乎等着狄青回答。

狄青已然在认真思虑如何回答,想了片刻,又道:“有劳文相公,在下近来都在这相扑场处,打斗精彩,热闹非凡,时不时买上几人胜负,颇有乐趣,如此颐养天年,可怡然自得尔,实属幸事。”

文彦博闻言哈哈一笑,说道:“如此也好,这两日你也该念一念官家,写些心中所想所思上书给官家,以免官家过于挂念。”

“应该应该。”狄青连连点头。

甘奇已然把头偏到了一边,不忍多看。已然辞官的狄青,还要写思想认识……

文彦博……甘奇默念了一声这个名字,叹息一声。

“走吧,陪着老夫看看这天下第一武道会。”文彦博一挥手,狄青已然头前带路,躬身作请。

甘奇并不跟随,留在门口之处,只觉得浑身难受。

却是此时,也有人来找甘奇了,正在甘奇身边一礼拜道:“可是甘大官人当面?在下康会,乃盛兴牙行的掌柜东家,特来拜见。”

甘奇转头看了看康会,回礼问道:“盛兴牙行?南城那个盛兴牙行?”

甘奇倒是记得家中小厮丫鬟,就是甘霸在这个盛兴牙行买回来的。

“正是正是。”

“不知寻我有何事啊?”甘奇问道。

“在下此来,是想请甘大官人主持一下城内的局势,各行各业,皆有规矩,没有规矩不成方圆。而今城内有些乱了起来,又没有人能说话算数,免不得乱象丛生,还请甘大官人入城照拂一二。”康会说道。

甘奇不比甘霸,话语一听就懂,曹家一倒,那什么东京十三门立马就没有了约束力,这是需要人来重新约束各行各业回归正轨,避免恶意竞争。

甘奇想得片刻。

康会连忙又道:“甘大官人放心,只要甘大官人愿意出面,其中好处自然少不了。”

甘奇多想了一些,其实事情远远没有那么简单。虽然看起来曹家是被甘奇扳倒的,但是事实上曹家更多是自己作死的,甘奇不过是推波助澜而已。

如今情况,并非甘奇入城就能真的把各方势力压制住,因为甘奇又不是国舅爷,更不是开国功勋之后。而能在城中做生意的,哪个没有一点门门道道的路?

这些人凭什么听甘奇的?因为甘奇敢杀人?岂能有这么简单?

这个康会,看起来是来寻甘奇主持大局,这大局哪里有那么好主持?这康会更多的是想甘奇来出头,与人冲突的事情让甘奇去做而已,甚至还有打打杀杀的事情。康会自己却不愿意亲自去与人冲突。

康会想得倒是挺好,甘奇也看得透彻。

但是甘奇还是答了一语:“过几日闲暇,当入城拜会康掌柜。”

康会闻言大喜,连连作揖:“大官人好气魄,那在下这几日就在城中恭候了。”

甘奇回礼,送走康会。心中想的却是橄榄球的事情,想着如何把一个真正的联赛运作起来。

商业与运动,绝配。比如有一个广州恒大淘宝队,是不是也可以有一个盛兴牙行队?再来一个什么什么布店队、药店队、樊楼队……

事在人为!这汴梁城,甘奇必须得进一进。

(与编辑确定了时间,四月一号上架,还有一个全站强推,然后就上架了。十几天后,每日四更起步,放手一搏,希望这本书能真正起来。谢谢大家的支持。第四本小说了,第一本太监,连着两本精品,这一本,希望能更上一层楼,老祝这回是真要拼命了!)

第一百一十三章 子瞻同学,该干活了

周侗与刘廷龙上台了。

周侗的粉丝群体越发壮大,可见买周侗获胜的人当真不少。

上台的周侗也表现得颇为轻松,不断拱手致意,感谢众多支持者,甚至也耍弄几番动作,立马也赢得阵阵喝彩。

刘廷龙却面色深沉,如临大敌的模样,颇为紧张。如今刘廷龙与周侗也慢慢熟悉起来,还时不时在一起训练,对于周侗的实力已经有了不少了解,这个少年郎实在不凡,刘廷龙已然心知自己败多胜少。

狄青陪着文彦博在贵宾席上,连左右座位都清理一空,不让旁人接近。

狄青也在不断给文彦博介绍着关于相扑场与天下第一武道会的事情,文彦博只听,并不接话。

待得狄青介绍得差不多了,文彦博才开口问得一语:“听闻你最近在操练人手?”

操练人手?狄青闻言一愣,这话从何说起?狄青连忙躬身说道:“文相公容禀,这相扑场乃是甘奇经营,在下辞了官身,而今在甘奇手下教授一些相扑之技,如此赚一些日常用度。也是在下粗人武夫一个,唯有身上还有一些打斗技艺,在下倒也愿意做一些这般的粗事,兴趣所致。拢共教授得百十来人,皆是上台相扑之徒,贩夫走卒之辈尔。”

文彦博点头:“嗯,此事你也当上书与陛下禀奏清楚,其中少不得误会,若是说不清道不明,免不得有人奏你包藏祸心。”

狄青连连点头答:“是!”

狄青显然也知道,真正经常说他包藏祸心的,面前这位文相公就是一位。

决赛正式开始,周侗与刘廷龙已然比手划脚开始互相试探。

随即重击的响声频频传来,噼啪之声大作。

文彦博摇了摇头,说道:“有失斯文,匹夫之乐也。”

狄青还赔笑一语:“相公说得极是,匹夫之乐也。”

文彦博转头看着狄青,语气带有轻蔑:“狄青的狄青,你就是不知长进,若是稍稍长进一些,多读一读圣贤书,学一学文人吟诗作赋出口成章,岂能落得如此下场?”

狄青闻言低头,不言不语。

场面之上,周侗与刘廷龙已然抱作一团,在地上来回翻滚擒拿。

文彦博更是一脸鄙夷,当听得满场爆发出剧烈的呼喊之声,文彦博又摇头开口:“我大宋之民,竟然宁愿把钱财花费在这种地方,也不多买几本书回家去读。教化有失,教化有失啊……天朝上国,礼仪之邦,满地扭打,哪里还有一点礼仪模样?”

文彦博说完,转头从阶梯而下,狄青跟在身后一直相送到城门之处。文彦博在车里坐着,狄青在车外跟着走……

转头回来的狄青,满面愁容,唉声叹气,那一句“包藏祸心”,又让这个沙场老将惶恐不安。

待得狄青再次回到相扑场,决赛已然结束,周侗站在了领奖台子上,五百贯钱,用箩筐来装,两人抬着送到周侗面前。

还有一块纯金打造的小牌子,上书:天下第一武道魁首。

甘奇亲自颁奖,满场已然是高潮模样,喝彩之声此起彼伏,已然听不到谁人到底说了什么话语。

刘廷龙面前,也有一箩筐的钱,只是箩筐小了许多,还有一块纯银打造的小牌子,上书:天下第二。

刘廷龙倒也不气馁,看着面前满箩筐的钱,反而欣喜非常。

观众们久久不散。

甘奇把所有签约相扑手都叫了出来,看台之下,慢慢行走,慢慢致谢。也与看台之上的人说着相扑联赛的事情,还有今年的拳王争霸赛,接着还有武道魁首挑战赛,这就是整个套路了。

台上之人大喜,问道:“相扑赛还有争夺?”

台下的相扑手也大声回道:“还有,若是联赛胜出,便是争霸拳王,得拳王者,可以挑战武道魁首,若是胜利了,奖金且不说,那块纯金的牌子也会易主,最后争夺的就是那块纯金打造的天下第一武道魁首的金牌子。”

“好,好,定要看到我汴梁有高手脱颖而出,把周侗那块金牌子抢过来。”

“我老家婺州,也有相扑高人,待得我托人回去传扬一番,相请而来,明年定能打败周侗。”

“河朔才出豪杰!今年定要有几个河朔高手来争夺一二,定可夺得金牌。”

似乎有好多人找到了发财的门路,五百贯着实不少,还有出场费用,还有签约费用,若是能请个高手来比斗,赚钱来分,当真是个好门路。

有一个汉子此时听得众人话语,脑中灵光一闪,直接转头就走,西城之外有禁军军营,这人就是其中一个军将,麾下军汉两三千号,选出几人不难,也在想着赚他个一千两千贯钱。

直到日头西斜,相扑场才慢慢沉寂下来,收拾场地的小厮开始忙碌,满地的赌票废纸垃圾。

甘奇已然回到家中,心情极好,落座书房,提笔写写画画。

纸张之上,许多图案歪歪扭扭在纸上。

认真读书的吴承渥瞟得一眼,看不懂个所以然,唯有一脸疑惑。

甘奇却知道自己在画什么,如今相扑赛事告一段落,吴巧儿想要的成衣店也该帮她操办一下了。

成衣如何来卖?自然是款式取胜,在大宋朝,唯有款式才是成衣唯一的竞争力。

但是宋朝人有宋朝人的审美,真要设计出什么奇奇怪怪的款式,那肯定要被人笑话,前卫是行不通的,只能从细节开始改动,待得以后引领了潮流,才能真正想前卫设计的事情。但也不能真正前卫了,审美基础还是得保留。

如何改动呢?甘奇也是想了好几天。

最终的方案已然跃然纸上,那就是蕾丝,女士衣服,加上蕾丝花边,自然好看得紧,衣领之下,袖口之中,裙摆之下,加上一圈漂亮的蕾丝花纹,这就是细节的改变。

装饰之道,宋朝人早已绞尽脑汁,绣花绣鸟,复杂的盘扣,早已花样百出,若是蕾丝来绣,立体感十足,岂能不受欢迎?

但是蕾丝的颜色还是要改一改,没有必要都是白色,五颜六色都可,主要是看绣娘的手艺,能不能活灵活现。

甘奇画了一些草图,但是……画工就不谈了。

甘奇拿着草图,起步出门,口中自言自语笑道:“子瞻同学,该干活了……”

第一百一十四章 乡下人进城

天都快黑了,甘奇赶上了最后一班城门入城而去。

最近一段时间,甘奇内心一直都不太轻松,而今曹家已倒,相扑场的生意也就没有了什么威胁了,今爷入城,甘奇准备放松放松,放松的时候,自然也带着苏家兄弟。

请苏家兄弟去喝酒,到时候酒酣之时,开口请苏轼这位“四亿大画家”来画一下蕾丝花边,苏轼吃人的嘴短,当也不好意思开口拒绝。说不定以后苏轼开创的湖州画派还有一项独门绝技,蕾丝高手!

想到这里,甘奇心中乐开了花,抬手敲着苏家的门。

兄弟俩听得甘奇拍着胸脯开口:“今夜,咱们樊楼去,只管吃喝玩乐,什么贵来什么,一切花销都算我的。”

苏轼看着甘奇这般模样,笑道:“嘿,狗大户来了。”

甘奇也不气,抬手:“走着。”

兄弟俩带好佩剑,屁颠屁颠跟着狗大户往樊楼而去,樊楼也就是白矾楼,乃是东京七十二名楼之首,说白了就是什么都贵,遇仙楼比之也差了一个档次。

樊楼五座高楼,飞廊而接,灯火辉煌,气派非凡。便是门口的牌楼,那也是高耸入云一般,还有彩带飘扬,这般场面,隐隐有些后世夜总会的感觉。

门口的小厮见得有三个挎剑而来之人,连忙上前笑脸伺候,心中却又纳闷不已,好端端年轻士子,非要佩个剑?说不清的不伦不类。

“三位……三位是入内楼雅座,还是外楼听曲?”小厮问了一句。

苏轼正准备开口问一句内楼外楼之别,狗大户甘奇已然大手一挥:“哪里贵?哪里最贵?”

“那自然是内楼最贵,咱们樊楼头牌花魁张大家今日会客,一席难求。”

“能有多贵?”甘奇又问。

小厮稍稍打量了一下三人,觉得这三人应该勉强出得起价格,便耐心说道:“左右头前,一席百贯,都是达官显贵之人。若是末尾,二三十贯也成。”

真有点贵,苏辙已然在皱眉。

甘奇也说了一语:“这才是抢钱,看来我那贵宾席八百钱实在便宜。”

“要不咱们就坐末尾吧?”苏轼说道,心中也认为没有必要,百贯一席,实在浪费。这种场合,有时候上席是可以不花钱的,比如苏轼在成都府的时候,各处楼宇,苏轼经常白吃白喝。

未想狗大户甘奇说道:“就坐头前上席,待得卖了衣服,怎么也赚回来。”

“卖衣服?”苏轼疑问一语。

甘奇却转移了话题,说道:“走走走,头前走,上席入座。”

小厮已然大喜,连忙躬身带路,口中还夸:“小人一见三位,就知三位不凡,门口还有喜鹊在叫,定是贵人上门。三位公子快快请,小人今日定会伺候妥当,大小事情,只管吩咐,小人寸步不离。”

“喜鹊?”苏辙抬头左右看了看,又道:“喜鹊在哪呢?”

苏轼回头一拉:“别找了,喜鹊在道坚的口袋里呢。”

苏辙会过意来,又问:“道坚兄当真带了几百贯钱出门?”

这就是大宋朝的麻烦所在,几百贯钱,哪里背得出门?达官显贵大户人家出门大消费,哪个不是小厮跟随,还有车架,其中主要一个作用就是要背钱。许多人也不免回想起几十年前交子信用坚挺的那个年代。

苏辙这话一出,头前的小厮心中一个咯噔,连忙转头去寻三人带着的小厮,见得没有小厮随行,不免也怀疑起来。

只见甘奇从口袋里掏了掏,拿出一个金坨子,笑道:“给周侗做金牌的时候剩下的,待会让他们拿去称重就是。”

金子在宋朝,平常地方压根就花不出去,但是樊楼这里,那是花得出去的,不过也很繁琐,看好质地,称好重量,换算好价值,还得拿钱来找。

小厮担忧的表情转瞬即逝,又开口笑道:“快请快请,晚了就怕没有上席可坐了。”

内楼靠北,少了吵杂,多了清幽,过得花木曲径,亭台楼阁,入得内楼,左右席面二三十张,几乎坐满,唯有头前几个上席,其实只坐了一桌。

可见那招呼三人的小厮也是个营销高手,这汴梁城出得起百贯巨资的人,当真不少。但大多都是年纪不小的人,年轻人即便出身豪门,百贯巨资一夜花费了,也不那么舍得。但是这樊楼,大多时候,也就是年轻士子风月之地。

三人随着小厮往前走去,所有人皆是侧目来看,这三人实在有些奇怪,奇怪的地方就在于佩剑,在众人看来,还是那种不伦不类的感观。

自然也就有人指指点点起来,交头接耳去说,甚至还有零星笑声传出。

忽然见得有一人起身:“甘先生,有缘啊,来来来,这边来。”

甘奇看得那说话正是赵宗汉,也坐在头前,上前拱手,落座一旁,笑语:“世子殿下最近也发财了?学着挥金如土了?你家大姐知道吗?”

赵宗汉闻言略显尴尬,答道:“甘先生,年底了,你不是得分钱给我吗?”

“你还会提前消费了,钱还没到手就花出去了。”甘奇笑道。

“说笑说笑,今日来是有事,不是府中有除夕前的大宴吗?来请张大家到时候入府一趟,贵客不能怠慢,自然都要准备最好的消遣。”赵宗汉答道。

“哦,张大家这么有名吗?”土豪甘奇实在不了解,都怪这辈子读书少,只认识城外码头唱淫词艳曲的几个老大爷。

“有名,吹拉弹唱,水袖曼舞,汴梁城内堪称第一。你怎么连这都不知道?”赵宗汉答道。

“乡下来的,见笑见笑。”甘奇答道。

赵宗汉一脸不相信,还探头去问苏轼、苏辙:“你们也不知道?”

苏轼答道:“我们也是乡下来的。”

赵宗汉其实不信,揶揄一语:“好吧,好吧,乡下人都进城了。”

忽然甘奇抬手一指,说道:“嘿,那里也有一个乡下人进城。”

赵宗汉抬头一看,不明所以。

苏轼笑着说:“那不是你们族中的国子学大才吗?”

来人当真是甘正,只是甘正不为主,跟在一人之后,颇有礼节。

此时只见邻桌已然有人起身与甘正头前那人见礼:“刘兄,幸会幸会。”

“伯寿兄今日怎么有暇前来消遣啊?会考可没有几日了哦?”

“谁人不知刘伯寿乃是太学首席,定是胸有成竹了,所以出门消遣一番,也好平复心态,拿他一个状元不在话下。”

被人捧了一圈的刘伯寿,左右拱手,谦虚道:“什么太学首席,都是旁人瞎说的。今日本也在家备考,只是甘正来请,拒之不得,又说张大家今日会客,唯有来此走上一遭。”

甘正闻言也左右拱手,刘几、刘伯寿,而今汴梁城内数一数二的年轻大才,太学领袖人物。甘正请他来樊楼,自然是有所求,不说读书进学之上的事情,就说以刘几的才华,这回中考不在话下,来日就是官了,走好关系是必须的,同窗之谊,岂能不走动?

要说这个刘几,与欧阳修还有一段故事,且先不说,才华倒是真有。

此时甘奇却听赵宗汉说得一语玩笑:“甘先生,你们村里的这些乡下人,都这么有钱的吗?没事就请人上樊楼张大家这里吃酒?”

甘奇其实也在纳闷,却答一语:“他家有不少田。”

赵宗汉还笑道:“你们这些乡下人,惹不起惹不起。”

第一百一十五章 笔墨不伺候

待得刘几与甘正落座,甘正似乎也看到了甘奇,面色微微一变,随后又扬了扬头,显出一些骄傲之色。

刘几身边,时不时有人下桌上前来攀谈几句,甘正在一旁,自然也是交际不断,这种场合,其实就是交际场合,众人来回推杯换盏,也是无可厚非。

甘奇这边,自然就冷清许多,三个乡下人,也不认识什么人。一个王府世子,为正事而来,其实也没有什么人认识他。

皇族子弟与外戚,乃至驸马,这些人的身份其实是有许多尴尬之处的,比如科举与当官,基本与这些人是无缘的。当然,也并非说真的不能当官,这些人中封官是正常的,但仅仅是个名头。

哪怕是汝南郡王府赵允让,当了一个宗正司正,就是最大的实权官职了,管理的也是皇家内部之事。

政治上,有这些身份之人,基本上就没有什么前途。所以如赵宗汉这样身份的人,对文人圈子就不那么热衷了。一般情况下,若是赵宗汉未来有点出息,有个家大业大,身边聚拢的,也大多是市井之人,吹拉弹唱的,蹴鞠斗狗的,如此而已。

真正官员,也会主动避免与皇族子弟结交关系,这里面还有一个避嫌的问题,这个避嫌很重要,若是不避嫌,一个不好,说不定就会莫名其妙与造反谋反之类的事情牵扯上关系。

不远的刘几,似乎也发现了甘正频频往头前上席去看,随口问道:“端念,头前有熟人?”

“嗯,有熟人,同族之人。”甘正答道,显然他的字是端念。

“怎也不见他来与你拜会?”刘几问得一语,却没有问为何甘正不上前去拜会别人,只问别人为何不来拜会甘正。只因为甘正与刘几,是那国子监的学生,在社会上的地位自然高了许多,来日十有八九都是官员,这等身份,自然是别人需要来拜会他们。

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这不是一句空话,就是现实状态,更可以上升到道德规范,管你什么豪富人家,家里若是没有几个真正的读书人,出门连头都抬不起来,也只能在市井之中,邻里之间显摆一下了。

“伯寿兄有所不知,我与那人虽然是同族,却不同路。我自小进学,寒窗十几载,他却多在街边晃荡,而今他大概是攀附到了何人门槛之下,做了一些买卖,赚得身家。我自看不上他,他也心中自得,如此而已。”甘正答完话语,其实心中也有忐忑,甘奇的大名,他不是没有听说过,只是甘正如何也不能把两个甘奇联系在一起,即便有人与他细说过一二,他也下意识选择不相信。

因为甘奇是什么样的人,甘正太熟悉不过。别人可以把两个甘奇弄错,他可不会。一百多万人口的汴梁城,有两个叫甘奇的人,太正常不过。

但是真要把话又说回来,听人说多了南城外的大才甘奇,甘正心中还是有一些疑惑的,所以才会显得有些忐忑。

“哦?原道如此,也罢,看那几人还佩了剑,自然不是一路人,那便各走各的路就是,百贯一席都花的出去,看来这人本事不小啊。”刘几随意说道。

“嗯,定然又是攀附权贵才如此舍得。”甘正答道。

刘几闻言哈哈一笑:“咱们呐,就是做不出这般的事情,若是能学人做出这般阿谀之事,如今怕早已是那些达官贵人的座上宾了。”

甘正深以为然,点头说道:“小弟就是不会阿谀奉承,攀附不上关系,只得万事靠自己,罢了罢了。”

刘几还安慰一语:“君子当如是也!攀附门槛,终不如靠自己的本事,只待东华门外唱了名,自己就是门槛了,还何须攀附他人?”

“小弟有礼,伯寿兄请!”甘正已然抬杯去敬酒。

此时头前的小台子上,一个女子慢慢走出,十八九岁,礼节周到,福礼而下,开口说道:“奴家多谢今夜诸位公子抬举,在此一礼,愿诸位公子今夜尽兴。”

姑娘话语说完,满场皆是起身回礼。

“张大家客气了,能听得张大家乐音,三生有幸。”

“我等前来,只为听得仙音绕梁,张大家不必客气。”

众人答着话语,甘奇与二苏转头去看,上下打量着这位名震汴梁城的花魁人物,倒也不负盛名。

却见一旁的赵宗汉也目不转睛,甘奇笑问:“世子原来也是第一次见啊?”

赵宗汉尴尬一笑:“只闻其名,第一次见得其人。”

“原来你也是乡下人进城,看来你家中大姐的竹条子管教甚严啊?”甘奇调笑一语。

“行吧,行吧,你也别来取笑我了,咱们四人今夜一起长一番世面就是。”赵宗汉答道。

此时甘奇只见得各桌之人都在准备纸笔,开口问道:“子瞻兄,可是要填词了?”

苏轼熟门熟路:“待得一会儿,这位张大家应该就会定下题目开口邀词了。”

“只喝酒行吗?”要填词作诗的,甘奇又免不得搜肠刮肚,实在麻烦。

“有何不行?”苏轼不在意答道。

却是赵宗汉笑道:“张大家当面,谁若填得一曲入眼,便是一曲闻名天下知,只喝酒可不就是浪费了?”

甘奇连连摆手:“你们填你们填,我听曲喝酒就行。”

几番礼节过后,那位张大家落座头前,开始唱曲。其实文人席面上,弹琴唱曲之人,大多时候只是个背景音乐,只为助兴。

但是樊楼这位张大家这里,自然不是如此,大多数人还真就是抱着一曲闻名天下知而来的,樊楼传出去的唱词,往往都会风靡汴梁城,格调如此。风靡了汴梁城,离风靡天下也就不远了。

比如宋朝大词人柳永,就是进京考试的时候,屡试不中,便一心在汴梁各楼混迹,一心填词,柳永真正起大名声也是这一段时间,从此真正名震天下。但是柳永这一辈子,也是够本了,不知入得多少花魁大家的闺房,也不知多少花魁人物成了他的情人,连那一曲传唱千年的《雨霖铃》,也是为楼宇里的情人所作。临老了,因为仁宗皇帝亲政开了恩科,柳永才把进士考到了手,晚年当了几个芝麻绿豆的小官。

柳永之词名,已经过去二三十年了,柳永也死了好几年了,汴梁城的楼宇里,开场曲目,几乎必是柳永,此时的这位张大家亦然。苏轼不出,如今这大宋朝,无人能与柳永争锋。

其他桌案之上,伺候的小厮早已把笔墨准备好了。却是甘奇与苏轼几人,并无人把笔墨送来。

倒也不奇怪,因为就这三柄佩剑的不伦不类,也怪不得小厮伺候不周到。苏轼苏辙倒也不在意,甘奇更不在意。

唯有赵宗汉在意,转头开口呵斥:“怎么回事?笔墨呢?”

小厮还一脸苦涩问了一句:“几位官人当真要笔墨吗?”

“你这厮,说的什么话语?樊楼岂有你这般的伺候小厮?当真岂有此理!”赵宗汉满脸怒气,语气更加大声,他是何等身份?何尝被人如此轻慢过?

第一百五十六章 狗屁不通(感谢胡颜鸾羽的万赏)

小厮听得赵宗汉的呵斥,连连作揖几番,下去端笔墨纸砚。

头前那位张大家,听得赵宗汉大声呵斥,眼神也往这边看来,却又微微皱眉。这种事情她大概也不是遇上一次两次了,总有一些外地来的富商,到得汴梁要见识一下场面,花得重金来此首席落座,吆五喝六一番。

甘奇与苏轼其实心中也如明镜一般,佩剑到这种场合,被人取笑怠慢再正常不过,但是两人都有些不拘小节,心思也大,并不放在心上。

小厮取来了纸笔,还连连躬身赔笑。这种为难,他也遇见许多次了,今日是不上笔墨被人呵斥,以往也有上了笔墨被人找茬的时候。

倒是这送上来的笔墨纸砚,又引得许多人侧目来看,大多是不屑的眼神。

刘几还开口问道:“怎么?你这同族之人也要舞文弄墨了?”

甘正摆摆手笑道:“做做样子而已,如此看起来就不那么格格不入了。”

“呵呵……也是为难他了,可见攀附之事也没有那么好做。”刘几笑道。

甘正点头:“伯寿兄说得极是,与人为奴为婢的,鞍前马后,自然难做。”

便听张大家柳永唱罢几曲,已然开口:“今夜好聚,良辰美景,奴家弄筝起音,助诸位才俊雅兴,冬日已至,愿聆听诸位才思。”

甘奇闻言,笑道:“这姑娘还挺会说话。”

苏轼随意答道:“邀约词作,自然要如此来说,这题便是冬了。”

甘奇是真在看热闹长见识的心态,也不提笔,懒得去想。

苏轼见得甘奇不提笔,竟然也不提笔,唯有苏辙提笔左右看了看,又放了下去。

赵宗汉连忙说道:“写啊,你们三位,随便一曲,冠绝当场不在话下。”

“这题目太没难度,显不出我高超的水平。”这一句是甘奇想的托词。

苏轼闻言大笑:“道坚,我当学学你,往后没有难度的题目,便不提笔了。”

“二位……有点六。”其实苏辙是想说“二位真会装逼”,但是他想不到具体的词汇来确切形容,“装逼”这个词,甘奇没有教过他。

唯有赵宗汉一脸遗憾,对着头前几步外的张大家开口:“劳烦张大家下一题出难一点。”

张大家闻言一愣,这种要求……她还是第一次在樊楼之内听人提出,在她想来,填词的题目哪里有什么难易?就看谁人填得更好。

张大家不免又是面色微沉,并不答话。

甘奇调笑一语:“世子,别人都不待见你了。”

赵宗汉此时的心态,大概就是自己身边有几个厉害的朋友,生怕别人不知道,有一句话叫皇帝不急太监急,就是这么回事了。

可见赵宗汉此人,人品当真不差,也是个热心肠,赵大姐教出来的古道热肠。

那边刘几自然提笔在写,他写的词,是真的有些惊人,惊得一旁的甘正连连夸奖:“伯寿兄当真大才也,竟然能想到如此词汇,也不知伯寿兄平常里读了多少晦涩古籍,小弟不如也,难怪伯寿兄能在太学里首屈一指,佩服佩服。”

刘几闻言浅笑,还摆手说道:“算不得什么,算不得什么,你若多读一些古籍,当也不在话下。”

各处词文往张大家处送去,只见张大家头前在翻,一篇一篇阅过,待得刘几那篇,只见她面色一变,一脸尴尬。

刘几见得张大家尴尬的模样,便知道是看到自己的词了,还开口说道:“张大家若是有不明之处,但可发问就是。”

张大家为何尴尬?因为她竟然看不懂刘几的词文,不止看不懂,其中还有许多字都不认识。

张大家听得刘几之语,转了一个笑脸,开口读道:“月映台前佳人……”

“嫮,与商户之户同音,形容女子貌美之意。”刘几一脸自得接道,便是知道这个字没几个人认识,头前那位张大家必然也不认识。

张大家点了点头,却是结结巴巴开不了口。

刘几已然直接说道:“下个字念忞,音同敏锐之敏,形容自强不息之品性。”

张大家堆着笑意,开口夸道:“公子之才,奴家实难望之项背,公子见笑海涵,此词奴家怕是难以唱出。”

刘几摆手笑道:“无妨,张大家也是汴梁城内少有之才女,张大家只管问就是,晦涩之字倒也不多,张大家此番认识了,往后也可多用之。”

所有人都往刘几看去,甘正也笑意盈盈往刘几看去,与有荣焉一般。今日刘几,算是出尽风头了。

张大家脸上为难之色一闪即逝,低头看着手中的词,只有接着发问了。

却是有一人看不过去了,起身与那张大家说道:“拿来与我看看,写的什么玩意”

说话之人,是那要“看看汴梁城哪个有才”的苏轼。这就是这个时代的文风之争了,太学学生写出来那些几百年不用的晦涩字,在苏轼看来就是狗屁不通。

苏轼这一语,满场皆是惊骇的目光,刘几更是愕然当场。刘几何曾遇见过这般情况?平常里哪个对他不是夸赞有加,说他学博古通今、学究天人?

却见苏轼几步往前,直接拿过了张大家头前的词文,低头看得几眼,往地上一扔:“狗屁不通!”

刘几还在愕然当中,甘正却已起身,急不可待指着苏轼说道:“你是何人,岂敢如此无礼?伯寿兄乃是太学首屈一指的大才,你岂敢如此大言不惭?”

刘几此时才起身说道:“你读书不用功,认不得古人用字,却不知羞耻,还敢在此妄言?”

苏轼反问一语:“你这词作,是唱与旁人听的还是唱与你一人听的?若是唱与你一人听,你回家自己一个人唱就是,若非如此,那你就好好填上一曲,别在此处卖弄。以晦涩难懂来写诗词文章,岂不是可笑?文字本就是通传天下之载体,天下人皆不能识,如此写文,写来何用?”

甘奇看着一脸不爽的苏轼,喃喃一语:“年轻气盛,暴躁小哥。”

甘正听得苏轼话语,急着出头,连忙开口:“古人之字,今人却不识得,岂不悲哉?你姓甚名谁?岂敢在国子监学生面前如此狂妄?”

“国子监,好个国子监,在我看来,不过尔尔。”暴躁小哥苏轼答得一语。

这一句话,立马招惹了众怒,在场国子监的学生,可不是一个两个。已然有人又站起:“狂妄,你又有几分墨水在胸?岂敢如此狂妄无知?”

“头前连填词都不见此人动笔,此时却敢在此大言不惭,不过徒增笑尔。”

“你看这三人,还佩剑在身,与那些军汉匹夫之辈何异?匹夫之辈,也敢在此放肆!”

你一言我一语,直把苏轼气得鼻孔都在冒烟。

甘奇心想,还好这些年轻人都是读书的,若真是匹夫汉,这么争执得几句,只怕就要动手打来了,一通群殴少不了。

这个时候,若是江湖匹夫汉,就该互报姓名,然后提刀开干。看了半天热闹的甘奇,也知道苏轼一口难敌众人,站起身来说道:“此乃眉州苏轼苏子瞻,苏子瞻说那首词狗屁不通,那就是狗屁不通。且教苏子瞻填上一曲,让你们看看什么是好词。”

甘正见得甘奇起身说话,更是急忙开口:“甘奇,你读过几本书,就敢在这般场合放肆?”

“苏轼、苏子瞻?”

“甘奇?”

有人好似有过耳闻,皱眉在想。连台前的张大家闻言也往两人看去,若有所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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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五十七章 你行你上

赵宗汉听得甘正之语,义愤填膺说道:“你说甘先生没有读得几本书,那你们又读了几本书?怎也不见你们有什么大作如雷贯耳?你们这些国子监的学生,仗着身份,一个个眼高于顶,却不知眼高手低,自以为是。要论文才,甘先生胜你们百倍!”

苏轼与甘奇两个人的名字,有人印象深刻,有人只是偶尔听闻,要说大名鼎鼎,倒也说不上。

印象深刻的,比如刘几与甘正这些国子监的学生,那日汝南郡王府的诗会,这些人大多都在场。

甘正此时听得有人同时说出了苏轼与甘奇两个人的名字,当真的吃惊不小,他一直不愿意相信诗会的那个甘奇就是自己认识的这个甘奇,直到自己认识的这个甘奇与苏轼一起出现,不相信也没有办法了。

此时甘正即便此时直到了两个甘奇是一个人,但是心中还是有疑问,面前这个甘奇,自己认识他快二十年了,他真的能填词?真的写得出那篇《秋兰赋》?

不可能!

绝对不可能!

说甘奇在街边与谁打架打赢了,甘正是相信的。说甘奇大笔一挥,出得一篇《秋兰赋》?甘正如何也不能相信。

那么这个问题该如何解释呢?

甘正想得片刻,倒也觉得不难解释,因为甘奇的父亲文才不错,填词作赋虽然没有什么大名声,但是平常里也是信手拈来,水平好坏另说,保不齐有那么一个超常发挥,写一些佳作出来,这就是很可能的事情了。

所以,甘奇填的词、作的赋哪里来的?

家中翻出来的呗!

这个解释极为合理。

刘几此时听得这两个名字,稍稍顿了顿,其实也有一些心虚,那日诗会当场,最后真正出彩的却都不是在场之人,反而是不在场的甘奇与苏家兄弟,此时已然当面,还起了冲突。

刘几自然会犹豫一下,想着要不要去出头,这般多少也有一些爱惜羽毛的想法,出头之后胜了倒是好说,若是败了,刘几嘴巴上虽然说不在意太学首席这种虚名,但是心中岂能真不在意?

不出头,又显得刘几怂,因为苏轼已经向他发难了,他还不无动于衷,这不也有直接认输的意思在其中了。

刘几犹豫几番,甘正却已然开口:“倒也不知这位所谓的甘先生有什么文才,能胜我等国子监学生百倍。”

赵宗汉闻言大怒,直接站起走到中间,与甘正面对面,开口说道:“我见你倒也面熟,那日诗会你应该在场,《秋兰赋》可曾读过?你们何人能写出这般赋来?”

甘正闻言一笑,说道:“哈哈……旁人不知也就罢了,我岂能不知?你问问甘奇,那《秋兰赋》是他写的吗?那词是他填的吗?莫不是在家中书房翻出来的?把他父亲的赋拿来说是自己写的,这世间岂有这般无耻之徒?”

赵宗汉气得不轻,他认识甘奇也有一段时间了,自然是相信甘奇的,自然要给甘奇正名,立马开口答道:“今日之题,不就是冬吗?头前几日,甘先生就在我家中现作了一曲梅,你今夜若是能把甘先生这曲写梅的词比下去,我赵宗汉当场与你磕头赔礼。”

甘奇与苏轼、苏辙听得此语,皆是目瞪口呆看着赵宗汉。赵大姐教出来的古道热肠,恐怖如斯!

苏辙还开口说道:“道坚兄,这位赵世子赌得有点大了啊。”

甘奇笑道:“不大不大,他姓赵,就算输了,满场何人敢受他跪拜大礼?不要命了不成?”

苏辙闻言一愣,也笑了出来:“这……就有点奸诈了,看不出来世子殿下还真有点六。”

却是那甘正闻言,直道:“他现写了什么梅,你念来听听。”

甘正倒也不信甘奇的爹真有这么多超常发挥,若是有这等文才,甘奇的爹早就冠绝汴梁城了,岂还能一辈子住在城外甘家村?一曲闻名就能天下知,不可能几曲大作,还窝在乡下进不了城,往来也从来不见什么名家。

甘正又不是没有见过甘奇的老爹,甚至也交流过许多回,甘正老爹有多少文才,甘正是心知肚明的,对国子监学生甘正来说,一个举人实在算不得什么,他自己如今年纪轻轻,也早已是举人了。甘奇的老爹若真是文采斐然,也不会考了好几次都不中进士,能有个一两次超常发挥,怕也是上天的恩赐了,算是做梦做来的。

赵宗汉撸了撸袖子,说道:“若不是我家小妹这段时间每日在家唱,我都还背不下来。今日就让你见识见识甘先生这一曲《渔家傲》,雪里已知春信至,寒梅点缀琼枝腻。香脸半开娇旖旎,当庭际,玉人浴出新妆洗。造化可能偏有意,故教明月玲珑地。共赏金尊沈绿蚁,莫辞醉,此花不与群花比。”

赵宗汉背完,左右看了几番,得意非常,还笑着回头与甘奇示意,口中又道:“如何?就问你们,如何?有谁不服?有谁想要我给你磕头赔礼的?只管站出来让我瞧瞧,你们这些国子监的学生,不是一个个文采斐然吗?出来让我瞧瞧你们的文采。”

甘正受得激,想要说话,却是欲言又止,支吾几声,才说:“这……不是甘奇写的……定然不是他写的,是他父亲写的,他不过是在家中看到了而已。你有种叫他当场再作一篇!他若能作出来好词,我给你磕头赔礼。”

甘正此话一出,连身边的刘几都觉得尴尬得难以下台,伸手拉了拉甘正,说道:“端念不必如此胡搅蛮缠,你这位同族是当真有才华,此曲借梅赞人,当真极好。”

甘正连忙与刘几说道:“伯寿兄,伯寿兄,你相信我,这一曲绝对不是甘奇所作。”

刘几摆摆手示意甘正不要再说了,然后开口:“今夜本是来此寻开心,在下作得一曲,本也是为了娱乐诸位,奈何有人看不上在下咬文嚼字,也罢。在下便请教苏兄台一语,敢问如何写词,才能体现出不凡的辞藻造诣?”

刘几这回态度好了许多,却也还是在发难,在问苏轼,你觉得我用晦涩生僻的字来表达自己的辞藻造诣不行,那你觉得用什么方法能表现不凡的辞藻造诣?其中还有一问,那就是你苏轼在文字运用上又有什么水平。你这么会喷,你行你上啊!你上一个给大家看看。

第一百五十八章 我行我上

赵宗汉闻言,回头看向了苏轼,既然话都说到这里了,赵宗汉自然期待着苏轼上。

此时的甘奇也笑道:“子瞻兄,你行你上!”

苏轼低头一想,与甘奇笑答一语:“道坚,且看,我行我就上。”

苏辙连忙递上去毛笔:“兄长,请,让这些人长长见识。”

赵宗汉见得苏轼接笔了,与一众人笑道:“看着,看好了,让你们这些个自以为是的国子监学生知道天外有天人外有人。”

苏轼提笔一通写,毫不停顿,一笔字,更是龙飞凤舞,灵动大气。四大书法家之一,苏轼居首,不是假话。

赵宗汉笑嘻嘻来拿词文,往张大家处走去。

却正见得张大家口中一边默念着,手中也拿着笔在写,再看她写的内容,赵宗汉笑脸一止,说道:“张大家,唱子瞻这一曲。那一曲你就别誊抄了,不是写给你的,好词有主。”

赵宗汉似乎有为自己妹妹吃醋的意思,甘奇拿一曲借梅赞的人,可是他那心爱的小妹。

张大家闻言,抬头看着赵宗汉,这一回面色不沉了,反而态度极好,笑脸相迎,接过词文,笑道:“多谢公子。”

谢完之后,张大家低头去看手中词文,读得一遍,便是双眼泛光,口中有语:“苏公子此词,当真……是好,极好。鲜少看得这般词作之法,惊为天人,惊为天人也。”

“赶紧唱给他们听听。”赵宗汉催促一语。

张大家回之一笑,抱起琵琶,试了一下音节,已然开口:“翠鬟斜幔云垂耳。耳垂云幔斜鬟翠。冬晚睡昏昏。昏昏睡晚冬。细花梨雪坠。坠雪梨花细。颦浅念谁人。人谁念浅颦。”

一曲《菩萨蛮》,玩的就是文字游戏,两句一回文,内容极佳不说,最后两句还有内心的升华。说的是那皱着眉头的人在思念谁,谁又在思念皱着眉头的人。颇有点后世著名诗人卞之琳写的《断章》中“你站在桥上看风景,看风景的人在楼上看你”的意境。

连赵宗汉的看得出词句的好,开口笑道:“看到没有,这才是辞藻之造诣,这才叫厉害,这才是高级。”

刘几早已一脸难看之色,苏轼这首词,文字游戏当真玩到绝顶了,不仅玩了文字游戏,内容也是上佳。

众多国子监学生皆不说话,也不知该说什么。

倒也有不是那国子监学生的客人,此时见得胜负见了分晓,开口来夸:“甘奇、甘道坚,苏轼、苏子瞻,这两个名字在下记住了,今夜不枉此行,看来又有两人要名动汴梁城了。”

大多国子监学生听得有人这么一语,皆是低头不语,知道今日这国子监的名声就输在了这里,多少有些无地自容。

连刘几都尴尬都不知说什么是好,甘正见得此番情景,心中直觉得如何也要把今日的场面扳回来,苏轼他是没办法,但是甘奇他是有办法的,所以甘正再一次开口:“甘奇,今日你不过是滥竽充数,有本事你也现作一曲来听听,不要拿着你爹的遗作在此招摇撞骗。”

辩论吵架,甘正这是高级技巧,避敌锋芒,攻敌软肋。左边争不过,就得主动换着右边来争。只要争赢了一边,那今日就算是赢了,丢的脸面就都回来了。

一直尴尬得不知道如何应对的刘几,听到甘正祸水东引之法,连忙附和一语,一脸疑惑问道:“难道《秋兰赋》之甘奇,当真是浪得虚名?”

赵宗汉却是生气答道:“你们这些士子,怎么泼皮无赖一般,没完没了不成?非要人把你的脸打肿了,你才知道痛?能不能自己找个台阶下去算了?”

苏轼摇了摇头:“国子监啊国子监,怎么尽是一些胡搅蛮缠之辈,罢了罢了,有才也罢,无才也好,不过都是意气之争,为何读书?读书为何?是为那人前出头,显摆炫耀。还是真为天下黎民,为百姓谋福?范文正公有言,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君子何为,何为君子……”

赵宗汉听得苏轼一番言语,直觉得无比的高大上,接了一句:“你们都听得懂吗?苏子瞻说你们读的都是狗屁书。”

甘正见得苏轼“顾左右而言他”,便知自己真的找到了软肋,开口再道:“甘奇不过滥竽充数之辈,附庸风雅之徒,你们与这种人为伍,当真贻笑大方。”

甘奇看了看不依不饶的甘正,摇了摇头站起身来,说道:“世子,把你的正事办了,咱们换个地方再吃酒,去那遇仙楼,这里待着无趣。”

赵宗汉闻言点头,上前与张大家开口:“张大家,三日后,汝南郡王府有除夕大宴,特来相请,还请赏脸应约。”

张大家听得汝南郡王府几个字,已然站起身来,想也不想,连忙答道:“原来是汝南郡王府的贵客,奴家失礼,三日后,一定到场。”

赵宗汉一拱手:“今日此处臭气熏天,来日有暇再来捧场,告辞。”

甘奇与苏家兄弟也起身一礼告辞。

四人头也不回就从门口而出,所有人都侧目相送,连张大家脸上都好似有一种不舍之感,要说甘奇与苏家兄弟,当真有才,还没好好结交一番,人就这么走了,张大家只觉得心中有一种怅然若失之感。

却是甘正见得几人出门而去,不屑一语:“我说怎么着,那甘奇本就是村中闲散泼皮之辈,何曾能做得词赋?其父刚过世不久,留得两篇遗作,他就敢拿出来说是自己写的,也想滥竽充数,这回东郭先生,终于事发了,叫他现场作词,他竟然就这么逃了,可笑至极,可耻至极。”

甘正这么一说,一众国子监学生,多少觉得心理平衡了一点,受到了一点安慰。

却是还有不少非国子监学生的客人,大多闷着头在笑。

忽然正在收拾桌案的小厮开口一语:“张大家,那位甘先生留了字在桌上呢。”

张大家连忙起身,说道:“拿来看看。”

小厮把一张纸送上前,张大家接过之后,开口念道:“答子瞻为何读书之问: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

几语一出,当真振聋发聩,这也是传扬千年之名句。说这句话的人,乃是六十年后出身的宋朝大儒张载之言。

听得这四句话语,已然有那读书人起身激动大喊一语:“好,好,吾辈读书人之楷模也!”

一瞬间,国子监众人的表情立马垮了下来,就这四句话,整个国子监,包括教授教习先生,哪个能说得出?这大宋朝,乃至大宋往前历朝历代,又有哪个能概括得出这般精辟的读书人之大宏愿?

连读出这四句话的张大家,也愣愣当场。

却听那小厮忽然又说一语:“张大家,甘先生这里还有一张写了字的纸呢?”

第一百五十九章 此乃何物?

“快快,快拿来看看。”张大家的语气中有一种急切,急切想知道另外一张纸上甘奇留下了什么。

只见白纸之上词句不长:冬夜夜寒冰合井,画堂明月侵帏。青缸明灭照悲啼。青缸挑欲尽,粉泪裛还垂。未尽一尊先掩泪,歌声半带清悲。情声两尽莫相违。欲知肠断处,梁上暗尘飞。

落款:甘道坚,词赠张大家。

却见那张大家眼眶慢慢泛红,微微湿润起来,一曲《临江仙》,说尽了这欢场女子强颜欢笑之下的苦悲事。

流落风尘地,女儿岂不悲?

一个欢场女子迎来送往,人情冷暖,欢笑只为他人,也只为他人欢笑,内心之中的苦涩悲情,又有何人知?

有人开口喊道:“张大家,莫不是甘道坚留了一首词,可否唱来一听?”

其实这首词乃是苏轼十几年后所作,这首词是真的写得好,词这个东西,这般写才是正常,因为本就是唱词,大多还是这种内容动人的东西,词牌也多是幽怨婉转哀愁之类,与后世情歌、民谣等抒情歌曲很像。

而后世之人更熟悉的苏轼之词,比如“大江东去浪淘尽”这一类,就如李清照评价苏轼所言,许多词压根就唱不了,这种大开大合之词,配上幽怨的曲调,反而不伦不类,极为怪异,更唱不出词文中的豪迈。这种配合,就像是用情歌的曲调来唱雄赳赳气昂昂军歌歌词。

所以真正能在勾栏瓦肆里火起来的词文,更多还是柳永的那种风格,或者李清照的风格。也可以说就是后来的婉约派更适合一些。

张大家微微抬起袖子擦了一下双眼,与众人微微一笑,起了音乐,然后幽怨而唱,走心开口,当真教人见之怜之。

一曲唱罢,早已有人开口说:“好词,当真好词,这首词,便算是甘道坚送给张大家的了,张大家当好好珍藏,多多传唱。”

“女儿泪,皆付与,甘公子一曲,不知道尽多少楼宇女儿事,这一曲,怕是过不得几天,就要唱便汴梁城。”张大家答了一语。

却见刘几直接站起身来,语气不佳说道:“今日疲倦,先行告辞,来日再会。”

说完刘几已然起步往外走去,甘正连忙起身跟随,片刻之后,大多国子监的学生都跟随而出。

众人还未真正走出去,厅内的笑声已然传来,还有零星笑语。

“国子监,国子学,太学,哈哈……”

“平常了一个个抬头看人,今日却都低头而走,不知为何,就是让人觉得爽快……”

“今日当真来得值当,一出好戏,来日当与众人说上一说,这般好戏若不能在场亲眼得见,不知多少人要遗憾非常……”

“要说这甘道坚与苏子瞻,当真有才,我等不及也。”

“另外还有一人好似名叫苏辙,是那苏子瞻亲弟,也是有才之人,今日却不见他出手,稍稍有些遗憾啊。”

“说来也怪,苏家兄弟平常里未曾听说也就罢了,他们是蜀地人士,刚刚入京不久。但是甘道坚乃汴梁本地人,缘何以往从未听闻?”

“这就叫一鸣惊人,有才者,还能如此低调,比那些国子监的学生不知高到哪里去了。”

“说得也是,说得也是。”

这般话语,似乎故意低声,却又故意让人能听见。可见这国子监的学生,平常里在汴梁城的文人圈里,还真有许多人不那么待见。究其原因,自然还是离不开高傲自大。

刘几皱眉快步,只觉得心里堵得慌。

甘正跟上前去,开口说道:“伯寿兄,那甘奇当真是滥竽充数之辈,想他也没有几首存货,不得多久,便会现出原形,到时候必然教天下人耻笑。”

刘几听得话语,脚步一停,回头说道:“端念,以往我觉得你是一个谦逊有礼之人,为何今日非要如此小人行径?既然是同族子弟,你不念人好,还反复如此攻讦,害得一众同窗颜面扫地,这般是何道理?”

刘几心中多少有怪罪甘正的意思,今日好端端在家读书,非要到这里来走一遭,弄得一个颜面扫地,还被人背后笑话,也不知以后汴梁城的文人士子会如何编排他刘几。

甘正闻言连忙解释:“伯寿兄,不需多久,他甘奇必然江郎才尽,伯寿兄不必过于挂怀,稍等一些时日,必然见分晓,小弟所言,句句属实。”

“唉……”刘几叹息一声,起步再走,连连摇头。

甘正看着刘几低头快步走去,微微咬牙。

遇仙楼内,近来生意是差了一些,但是楼内又推出了几个自小培养的小姑娘,倒也不错,过得一两年,势头大概又会起来。

甘奇来了,妈妈与小厮的热情自不用说。

只是一直热情伺候的妈妈,今夜也有些失望,因为甘奇与苏家兄弟,今夜好似并没有填词的雅兴,只是互相调笑闲谈,杯盏不停。

待得酒过三巡,菜过五味,甘奇终于拿出了怀中的几张草图。

赵宗汉还不等甘奇开口,就问道:“此乃何物?”

甘奇神秘一笑,看着苏轼,说道:“来来来,子瞻,你画工精湛,帮我一个忙。”

苏轼凑过头来,看着甘奇摊开的纸,问道:“道坚这画的是什么?”

“看不出来没关系,主要是让你帮我话,此乃蕾丝,女子衣领袖口裙摆处的装饰之物,透明立体,简易图案也可,花鸟鱼虫也行,定要美轮美奂,所以才寻你来画。”甘奇今日的目的,终于说出口了。

“女子衣衫装饰之物?我……我不画……”酒酣的苏轼两眼迷离,摆手摇头。

“这么直接的吗?”甘奇说得一语,又道:“子瞻,来来来,你听我说,我要开个成衣店,若是这图案不美,岂能卖得出去?”

苏轼闻言抬头看着甘奇,手指连连在点:“道坚,女子之物,你街边随便寻个画工就是了,何必非要我来画?要是让人知道我给你画了这些女子之物,往后岂不是教人笑话了去?”

“四个亿”的艺术大家,有四个亿的脸面。甘奇心里是理解的,但是甘奇口中还道:“赚钱的,分钱,让你入股,一年怎么也给你赚个一万两万贯的。”

苏轼大手一挥:“黄白之物,身外之物也,够花就行,要那么干嘛?”

“子由,来,劝劝你哥,你哥喝醉了,一年上万贯的钱,怎么能不要呢?”甘奇说道。

苏辙嘿嘿一笑,拉了拉苏轼:“兄长,我都给道坚兄写了话本,你给道坚兄画个裙摆,有何不可?”

苏轼还是摇头:“不画。”

甘奇嘿嘿一笑,说道:“子瞻,你看呐,我今天去樊楼,花费了一百几十贯,是吧?我们又来了这遇仙楼,又花了好七八贯,是吧……咱们俩谁跟谁啊?你看我,这么花钱,我说什么了?等下若是还有什么消遣花费,百贯千贯的,我眉头都不皱一下……”

却见甘奇又转头一语:“妈妈,来来来,把你楼里的好姑娘都叫出来,十个八个不嫌多……快去。”

第一百六十章 蕾丝花纹

甘奇一番话语,只听得苏轼两眼翻白,看着甘奇,抬手一指,说道:“甘道坚……你……你,交友不慎,交友不慎啊,赶紧教那李妈妈不必唤姑娘了,我画,我画还不成吗?”

甘奇闻言大笑:“嗯……如此不就妥了吗?好好画,画出四个亿感觉来,高端、大气、上档次!”

醉醺醺的苏轼听得个半懂不懂,转头与苏辙一语:“往后,往后这狗大户要是舍财的时候,一定得注意了,防备着。”

苏辙笑而不语,只觉得有趣。

一旁的赵宗汉也凑过头来问甘奇:“甘先生,我也能画,赚钱的事情,怎么能忘了我呢?”

甘奇好似记得谁与他说过赵宗汉也擅画,但是记不真切了,便也不在意说道:“你不会,你不会画。”

赵宗汉有些着急了,一本正经说道:“我真会画,什么花鸟鱼虫之类,信手拈来。”

甘奇摆摆手:“你就别跟着掺和了,你不会。”

“我会,我会啊,我是真的会,你怎么就不信我呢?”赵宗汉拍着胸脯着急说道。

甘奇上下打量了一番赵宗汉,还是怀疑,怀疑这位世子殿下还有这种雅好,说道:“那你回去也画一画就是。”

“画得好可也能入股?”赵宗汉又问。

“画得好,你也来一成。”

“哈哈……好好好,原来画画只花钱,还不知能赚钱呢,这般好。”赵宗汉借着酒意,手舞足蹈起来。

四个小年轻,一顿老酒,互相搀扶而出,好在门外有赵宗汉的随行小厮,已然凌晨,各自归家。

吴巧儿看着床上满身酒气的甘奇,自然又得埋怨几句:“乖官,头前不是跟你说了吗?吃酒的时候,吃不下了就装睡啊,怎么又喝成这般模样了?”

“巧儿姐,今日还好,没醉呢,也没有吐,你早早去睡就是,不需管我。”甘奇一边扯着被子,一边答道。

吴巧儿也上前帮甘奇来盖被子,又道:“你就是不听话,岂能如此夜夜酒醉?伤身得紧呢。”

“下次,下次我一定不吃多。这一回是有求于人,自然不能不多饮一些。过得些时日,我给你一个惊喜。”甘奇说道。

“唉……还惊喜呢,乖官不要给我惊吓就成,我只愿你好,若是你吃酒吃出个好歹……我还如何活下去……乖官啊,甘家就你这一根独苗了……”吴巧儿语重心长在说。

却是那乖官已然鼾声如雷。

吴巧儿唯有叹了叹气,又给甘奇掩了一下被角,出门而去。

门外月光皎洁,倒是好看,只是那冷冽寒风,吹得人瑟瑟发抖,小姑娘却还不回房去休息,而是坐在院子中间,撑着下巴,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相扑场的火热慢慢退了下来,进入了联赛,终究不比之前天下第一武道会的时候,每场两三千人正常,若是有刘廷龙这般的人物上场,便会多上一些,但也超不过五六千人的数目了,其中好赌之徒较多。

甘奇倒也不着急,联赛制度,本该如此,这个相扑市场,便算是稳定下来了,只要稳定,不必日进斗金,细水长流就好。

倒是梨园春火爆非常,每日都是买不到票的人在门外骂爹骂娘,即便甘奇从樊楼回来之后把票价再提了提,依旧如此。

甘奇又在筹备着一出新戏,四大戏剧,甘奇这回选了《窦娥冤》,这是能看得人义愤填膺的戏剧,这一出其实更加雅俗共赏。

因为梁祝多少还是在说读书人的事情,真正的底层民众,还是有些缺少代入感的。窦娥冤就不同了。

底层民众可以把自己代入到那受了无数冤屈的寡妇窦娥身上,宣泄观众对于官府的一些负面情绪。

而读书人呢,便可把自己代入那审理案件的官员身上,甚至这些读书人也会想,自己若是这个官,应该如何审理这件案子。教导倒也谈不上,也可引导读书人将来做一个好官,不能草菅人命之类。

对于时代而言,这就是满满的正能量。

就是这种戏剧,还有一个问题,比如甘霸那一类人,到时候怕是真要冲上台去动手打人。

想到这里,书案前的甘奇笑了出来,甘霸的可爱,也就在这里了,他有一颗常人少见的赤子之心。

甘奇写出了故事梗概,便会把梗概送给苏辙,让苏辙丰富其中细节,也让苏辙写出初步的台词。

天气越发寒冷,汴梁城早已大雪飘飘,卖炭的老翁却不辞劳苦,挑着木炭走街串巷去吆喝,一担好炭,卖个二三十文钱,供不应求。

赵宗汉早早就来再一次嘱咐过甘奇,让他一定把戏班子里的人教导好,一定不能冲撞了天子,却又让甘奇不能泄露了皇帝的行踪。可见这个时代对于重要人物的安全问题,也是极为重视。

除夕还有几日,今天是小年,除夕前的大宴就在今天了。

甘奇亲自盯着道具的打包,有些事情实在不能懈怠,大宋朝造反的事情太多太多,若是这回万一出了点什么事情,甘奇怕就吃不了兜着走了。

汝南郡王府已经是过年的气氛了,大红的灯笼早已高高挂起,廊道也擦拭的干干净净,许多地方也补上了新漆。连来往过路的小厮丫鬟,也换上了新装,小姑娘老仆妇,脸上的脂粉也涂得一丝不苟。

府内还到处都是披甲执兵的军汉,这些军汉有些来自殿前司,有些来自皇城司,正在四处搜寻检查,检查着人,检查着物,检查着府内任何一处能藏人的地方。

可见皇帝之重要。

甘奇亲自带着戏班子而来,赵宗汉忙里偷闲来招待着甘奇,吴承渥也跟在甘奇身后。

“甘先生,今日得委屈你在偏厅用餐了,实在抱歉,还请甘先生见谅海涵。”赵宗汉一本正经作揖,按理说甘奇也算贵客,不该如此怠慢,但是今天的客人非同小可,委屈一下甘奇也是正常。

甘奇也不在意,只笑道:“无妨,吃饭而已,在哪里吃都一样。”

赵宗汉见得甘奇是真不在意,心安不少,从怀中掏出一叠纸张,说道:“甘先生请看,这是我画的蕾……蕾……”

“蕾丝。”

“对对对,蕾丝花纹,甘先生过目。”赵宗汉一脸期待。

第一百二十一章 看不真切的官家

甘奇接过,看了看图案,又看了看赵宗汉,心中惊讶不已,口中说道:“没想到啊没想到,没想到你是真的会,当真画得好,你竟然用毛笔画出了立体感,这朵花,当真活灵活现,若是涂上颜料,只怕更加不凡。”

“过奖过奖,算不得什么,只是运用了一些界画之法而已,如此显得有层次感。”赵宗汉一边说算不得什么,一边昂首挺胸,咧嘴在笑。

宋朝的画技,还是有一些流派的,最高大上一点的,属于苏轼这一类笔画勾勒,蜻蜓点水,意境深远。然后就是王希梦《千里江山图》那一类,大气滂沱,加以颜料点缀,精细而又气势恢宏。

再下一等,那就是如王泽端的《清明上河图》,这就是界画。所谓界画,可以换一种理解就是写实之法,就好似照片一般,乃记实流派,大格局上横平竖直。所以《清明上河图》这种画,在宋朝,并不是什么高端画作。与《千里江山图》想去甚远。

中国人的审美中,越接近记实的,就越缺乏艺术高度。兴许世界上所有的艺术流派,审美大多也是如此,越是云里雾里的,艺术造诣越高端。《清明上河图》,更多的是历史价值,而非艺术价值。只是后世《清明上河图》更加有名,《千里江山图》反而不如。

赵宗汉的绘画技巧还真出乎了甘奇的预料,甘奇对于赵宗汉的设计图稿也很是满意,把一叠画纸稍稍一叠,塞进了自己的衣服内,开口说道:“世子,你备下一千贯钱,算你一成。”

赵宗汉闻言大喜,笑道:“甘先生在分红里扣就是。”

甘奇点着头,却还说道:“既然有了一成,往后世子殿下可要多多劳心费力了,有新的设计想法,都少不得世子帮手。”

“小事尔,定当尽心尽力。”赵宗汉这一辈子,其实也没有什么能追求的了,出身赵家,又与皇位无缘,除了积攒一个家大业大,人生也就没有其他的现实追求了。史料记载赵宗汉,为人博雅该洽,诗书足习,无他嗜好。法度自守,擅画,有江湖荒野之趣。

大概就是说赵宗汉有雅好,特别好打交道,没有恶习,而且是个守法好公民,擅长画作,还有江湖荒野之趣,喜欢出游踏青之类的事情。

好打交道这一点,甘奇是深有体会的,弯弯肠子也不多,甚至还有一个词来形容赵宗汉,那就是古道热肠。

一个王爷能有这些品格,已然极为难得,甚至可以说是皇家楷模。未来赵宗汉也是要封王的,他的父亲赵允让死后获封濮王,虽然赵允让儿子众多,继承濮王封号的却是赵宗汉,后来又追封景王。

“府中事多,世子且去忙碌,承渥陪着我走走就行了。”甘奇知道赵宗汉是忙里偷闲来招待自己。

赵宗汉却笑道:“甘先生,你我相交至今,早已意气相投,往后你也不必称我为世子了,叫我献甫即可,如此才显得亲近不是?”

“那你也不必叫什么甘先生,道坚即可。”甘奇越发喜欢这个世子的性格,起初甘奇对赵宗汉其实并不太喜欢,如今却是觉得这人实在不错,热情,简单,还讲义气。

“哈哈……道坚。”赵宗汉笑道。

“献甫。”甘奇也回了一句。

两人相视一笑,赵宗汉拱手说道:“那我就去忙碌了,怠慢之处,见谅见谅。”

甘奇抬抬手,示意赵宗汉自便。

赵宗汉去了,吴承渥带着甘奇慢慢在府中游走,时不时介绍一二。

吴承渥也是没有资格入正席的,最后带着甘奇到偏厅落座吃饭。

而那大厅正席之中,皆是皇家男儿,大宋朝立国至今,还不满百年,却是皇家子嗣,已经就有二三百号之多了,这还不包括在外地的。唯独仁宗这一支,却是一个子嗣都没有。

后世之人都说古代人命短,其实不尽然,因为这里面有一个误会。

误会就在对于数据的理解上,因为常常用来形容古代人命短的数据,就是平均年龄,有说古代人平均年龄不过二十多的,有说古代人平均年龄三十左右的。

这个平均年龄的数据,其实并不能说明古代人真的就命很短。因为古代人夭折太过正常,连皇帝生儿子,生一个夭折一个。如果觉得皇家可能会存在阴谋问题,并不代表大众,那么看看苏洵,苏洵在蜀地,那也是大户人家,生活条件极好,但是也夭折了一个儿子,还夭折了一个幼女。

狄青也有夭折的儿子,包拯也有夭折的儿子。而且大多时候,史料记载中,只记载儿子,并不记载女儿,若是把女儿也计算上去,只怕夭折的更多。

这还是大户人家,若是放得小门小户,不论是生活水平,还是医疗水平,远远比不得大户人家,夭折就更正常不过了。这些夭折的孩子,大多只活了几岁,大的也不过十来岁。

这么一算平均年龄,那平均年龄立马就拉低了许多。

其实古人,只要能健康长大成人了,温饱问题不差,寿命其实也不短,普通人家,四五十岁属于正常的寿命,六七十岁也并不少见。大户人家,活到六七十岁的就更多了,高寿的,七八十岁也并不是真的十分稀有。

大厅之内,已然听得拜见之声,吴承渥还通过门缝往外看去,想把皇帝陛下看个清楚,却如何也看不真切。

甘奇坐在一旁,还开口问道:“你一个县马,难道还没有见过官家?”

吴承渥尴尬一笑,说道:“哪里有什么县马不县马的,民间说来调笑的而已,天颜难见,学生也是好奇非常。”

所谓驸马,那就是公主的丈夫。这是朝廷规制里面的正式称谓。至于郡主之夫,县主之夫,其实并无正式称谓。至于郡马、县马,只是民间说着玩的,这种称呼还被欧阳修诟病过,说什么郡马、县马,不知何义。

赵大姐是长乐县主,赵家小妹的永嘉县主。其实二人此时的身份,还真不高,已经算是皇家边缘人了,嫁出去之后,便连皇家的人都算不得了。

只待赵宗实登基之后,他的姐妹们才算得是水涨船高,身份也从县主升到了郡主,但并非公主,永远也不可能成为公主。

这就是吴承渥为何还有机会心心念念去考科举的原因所在,因为吴承渥在政治上,还是可以追求追求的,若是吴承渥是那驸马爷,那就不要多想了,老老实实在家待着吃饭睡觉伺候老婆就行了。

甘奇吃着菜肴,笑问:“官家长得什么样子啊?”

“学生……没有看真切……”吴承渥一边伸着脖子看,一边答道。看不清楚,也伸着脖子在看,看吴承渥模样,比之后世追星族,怕也差不多了。皇帝,大概就是这个时代最大的偶像了。

“看不真切,你还看个什么劲,过来吃酒。”甘奇笑道。

“先生,学生还是想再看看……”吴承渥带着一脸的憧憬与崇拜,头在门缝处歪来扭去。

第一百二十二章 那就召来见一见吧

直到脖子的都酸了,吴承渥才一脸失望坐到了甘奇身边,口中说道:“先生,今日这般好机会,却还是不能一睹圣颜风采,遗憾啊……”

“别遗憾了,待得考了进士,大殿之中,自然能见得到。”甘奇说道。

吴承渥闻言忽然有些消沉,喝得一杯酒,说道:“先生,学生有自知之明,如苏先生那般的人物,考个进士不在话下,如学生这般不开窍的,怕是不太可能。”

吴承渥看起来意志有些消沉,虽然吴承渥用功非常,但是人比人,总是会受到打击的,以往吴承渥是没有接触过顶尖文才之人,倒也还好,觉得自己熟读圣贤,总有出头之日。

待得吴承渥这段时间与苏轼交流多了,信心明显大受打击。

甘奇却一本正经说道:“你放心,子瞻是那千年不遇的大才,比不得他是正常之事,只怕是整个大宋,如今比得他的也找不出来。你也不必与他去比,以你之才,中个进士不在话下。”

吴承渥不相信,他不仅不相信自己,也不相信甘奇说苏轼是那千年不遇的大才,如今苏轼虽然有些才名,但是哪里就能说是千年不遇、天下第一的大才?

吴承渥只当是甘奇在安慰他,微微一声叹息:“唉,先生也不必安慰学生,学生自己知道自己的事情,考了这么久,也知道自身的差距。唯独家中夫人,怕又要教她失望了。”

甘奇闻言,故作一怒,说道:“你一个大男人,这说的什么话语?怎么你就考不上了?我说你考得上,你就考得上,我甘奇的学生,怎么可能考不上?你这话的意思,可是说我没有水平,教出来的学生连进士都考不上?”

“先生息怒,学生万万没有此意,学生只怕给先生丢脸了,学生能拜在门下,乃万幸之事,但是学生也惭愧得紧……”吴承渥解释着,其实多少也有些气馁,每日被甘奇批评这不行那不行,岂能不气馁?

“你也不必气馁,平常里,我只是严格要求你而已,真若比起来,你之才华,早已胜过绝大部分人。子瞻你不必去比,他是那状元之才,此番进考,不是状元也是榜眼。”甘奇又道。

“当真如此吗?”吴承渥问道。

“自是当真,我看人的眼光岂能不准?”甘奇此时对于当官这件事情,真有一点思考。头前觉得吴承渥不适合当官,因为官场争夺之事,吴承渥必然不擅长。

但是真要回头想一想,如吴承渥这样的人,未尝就不能当一个好官。就算不那么灵光,但是执政一方,有一颗公正之心,做事认真,又能任劳任怨,还有什么比这种素质更适合为民做主的?

前提是吴承渥还需要一个人罩着他,只要罩得住,吴承渥当真可以成为一个好官。

吴承渥似乎真受到了一些鼓舞,一边点头,一边捏拳,话语虽然不那么自信,却还是说出了一句:“学生一定好好备考,不负先生所望。”

师徒二人聊着天,大厅之内,已然起了乐音之声。

乐音过后,也能听得赵宗汉忙前忙后的声音,不得片刻,还隐约听得赵宗汉开口:“陛下,近来汴梁城中有了一种新戏剧,与以往的杂戏皆不相同,此番特地请入府来,还请陛下观赏。”

也听得仁宗赵祯笑道:“献甫不错,如今也长大成人了,会操持事情了,且让他们来演上一番,如果当真演得好,有赏赐与你。”

赵宗汉大喜,连忙又是一礼,回头招手。一旁的汝南郡王赵允让也是含笑点头,儿子受了夸奖,父亲脸面自然有光。

道具先上,然后演员再来,李一袖与萧九奴二人,直到此时才知道这一场是给皇帝陛下演的,一个个神情肃穆,裙摆里面的双腿都在发抖。

赵宗汉笑着上前,还左右说道:“都不必紧张,按照以往那么演就是,唱好了,有赏。”

赵宗汉话语虽然如此,但是一种演员们,却还是一脸的紧张。

连乐音起的时候,都能听见拍子都有些不稳。

萧九奴先起唱,声音都有些许颤抖。

直到唱得一会,见得头前的皇帝陛下都在摇头晃脑听曲的时候,众人才算渐入佳境。

仁宗赵祯,还真看进去了,随着剧情喜怒哀乐。

赵宗汉一直盯着赵祯去看,见得而皇帝真正看进去了,才放下心来,也开始认真看戏。

这般场合看戏,没有如市井那般的议论与私语,都在一本正经看戏,只在情绪上有些许变化。

直到一出戏演完,才有声音而出,赵允让首先说话:“陛下,当真好一出戏啊,写得极好,唱得也是极好,世间之事,总是如此教人唏嘘不已。”

赵祯叹了一口气,答道:“皇兄,朕本还以为是那滑稽杂戏,博人一笑儿,未想是这般剧目,当真已不是市井之作了,能有如此文采之人,怕不是无名之辈。有才之人写戏剧,少见得紧,耳目一新。”

赵允让点头答道:“是啊,良辰美景奈何天,着实贴切,教人潸然泪下,献甫,你可知道这戏曲之唱词,乃是何人所作?”

赵宗汉哪里还等,立马答道:“这戏乃是甘奇甘道坚所为,苏辙苏子由执笔话本,苏轼苏子瞻与甘道坚一起改词谱曲排演,近来多在南城外的梨园春表演,听戏之人比肩接踵而去,当真火热非常。至于那良辰美景奈何天之词,乃甘道坚亲手执笔而作。”

赵宗实一番话语,仁宗赵祯微微一想,问道:“甘奇甘道坚?朕近来听过一语,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可是此人所言?”

赵宗汉闻言大喜,满脸笑意,直接起身说道:“陛下,正是甘道坚所言,那一日臣就在当场,事情本是这般………………,然后这般……,头前臣还不知甘道坚留了此言,不仅有此言,还有一首词作,待得过了一两日,满城传遍了,臣才知他在座椅之上还留有这些。着实解气。”

赵宗汉说得是眉飞色舞,故事也是起承转合,高潮迭起。

听得赵允让大笑:“哈哈……献甫啊,你不去茶楼说书都屈才了。”

仁宗赵祯却是摆摆手,说道:“皇兄,献甫当真不错,往来友人,皆是这般人物,不错不错,值得夸赞。”

“陛下过奖了,这厮向来跳脱,当严以教之,若是如此夸赞,他怕是尾巴都要翘到天上去。”赵允让心中高兴无比,口中却还如此去说。

赵祯笑道:“皇兄何必如此严苛?朕看献甫已然成才,堪当重任,可封上骑都尉,秦州团练使。过几日制了诰命,教人送上府来。”

赵允让连连摆手:“陛下切不可纵容与他,他哪里成了什么才,当不得什么重任。”

“皇兄不必多言,此事就这么办了。”赵祯落定此事,大手一挥,与满场众多皇家子弟说道:“你们啊,都是我赵家好男儿,一定当洁身自好,交友良善,不可作奸犯科,不可不思进取,一定要向献甫多学习,近朱者赤近墨者黑,择才子良人为交,险恶小人不可交也。”

赵祯为何说这么一番话?兴许还想着曹家国舅之事,也就更加严肃认真告诫着这些皇家子弟,希望不要再出这样的事情。

“拜谢陛下隆恩。”赵宗汉已然上前大拜,今日封了官职,赵宗汉自然欣喜。但是真要说什么重任,那就谈不上了,上骑都尉,一个五品的勋职而已,并非真的要到军中去当都尉,手下也没有一个兵。秦州团练使,那就更不谈了。

头前落座的赵宗实,还有个右卫大将军的称号,但也不知这右卫到底是哪个卫,该到哪里去当大将军。

还听得二三百号皇家子弟齐齐起身作揖:“多谢陛下教导。”

待得众人话语说罢,赵祯忽然开口一问:“献甫,既然这戏曲出自甘奇之手,甘奇今日可有来啊?”

赵宗汉闻言喜出望外,似乎比自己封官都要高兴,立即说道:“来了来了,就在偏厅用餐呢,陛下可是要召之一见?”

“既然在府中,那就召来见一见吧。”仁宗赵祯说道。

只见赵宗汉一礼之后,飞奔就跑,似乎就要蹦蹦跳跳了。

第一百二十三章 太学去搞事

赵宗汉飞奔到偏厅,开口就喊:“道坚,道坚,快与我走,官家要见你,快快快……”

正吃得欢的甘奇,抬头问了一语:“谁,谁要见我?”

“官家,陛下,陛下召你去见啊。”赵宗汉着急说道,手还不断比划。

甘奇这才反应过来,放下了筷子,抹了抹嘴角的油腻,站起身来,一比手:“头前带路。”

却听吴承渥忽然开口:“陛下……陛下可要召我同去?”

“姐夫,官家没有召你呢。”赵宗汉答了一语,已然头前带路而去。

留得吴承渥一脸遗憾,又趴到了门缝之处,把头左扭右歪在看。

甘奇跟着赵宗汉到得正厅,路过一个一个的桌案,上前作揖大拜:“学生甘奇,拜见陛下万安。”

“嗯,不必多礼。”仁宗赵祯说完此语,便开始上下打量着甘奇,心中显然也有多想,人高马大、虎背熊腰的身板,赵祯也不免想起包拯之语,甚至想起面前这个甘奇还能提刀杀人的事情。

甘奇此时也站直了身形,也稍微打量了一下面前的这位皇帝陛下,鼻子高挺,微微发福,脸颊圆润,颌下胡须已经有了白色,大红官服在身,黑色方冠在头,两边帽翅一尺多长,还有个慈眉善目的样子。

宋朝的皇帝,其实并不穿龙袍,或者说很少穿龙袍,大多时候穿的都是大红色的官府,哪怕是上朝也是如此穿着,与大臣的衣着区别不大,一般只在重要庆典祭祀场合,才会穿着龙袍出场。甚至有个别皇帝还会穿道袍上朝,说的就是后来的宋徽宗赵佶,还自封道君教主皇帝。

此时的仁宗打量完毕,开口问道:“甘道坚,头前就听包拯与朕说过你,说你有君子之风,嫉恶如仇,有舍生取义之勇,乃栋梁之才。近日又听得你那四言,当真振聋发聩,近几日朕还听说有那年轻士子把你当做读书之楷模,今日一见,果真不凡啊……”

这是场面话?还是这位仁宗皇帝真的就这么慈眉善目?甘奇想是在想,口中却答:“陛下过奖,学生只愿跟随圣贤教导,做一个无愧之人。”

“好,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说得当真是好。朕也希望你能以此为座右铭,能说到做到。”赵祯宛如一个长辈在教导后辈,还真有一颗仁心。

甘奇正准备感谢一番皇帝教诲,还没有来得及,又听赵祯说道:“听闻你不喜欢太学之风?”

仁宗赵祯听的故事,来自赵宗汉,赵宗汉似乎在讲故事的时候有一些偏好,主动突出了甘奇也国子监学生的争端,把苏轼给一笔带过了。

这其中就有一点误会了,真正参与文风争端的,其实是苏轼。

所以甘奇答道:“陛下容禀,主要是苏轼苏子瞻最不喜太学晦涩生僻之风。”

“那你觉得呢?”赵祯又问。

“学生以为,太学之风,非治学之正道。士子读书,乃继往圣之学,士子写文,乃发扬圣人之说。如何才能把圣人之说发扬光大?那自然需要文人士子把圣人学说深入浅出,说给天下所有人来听。若是把圣人学说不加以解释,反而越说越难懂,何以发扬?天下之人又何以教化?”甘奇答道。其实这里面还有一个更深层次的道理,那就是知识该不该由一小部分人垄断?

就比如后世的白话文改革,乃至简体字改革,都是这个道理,都是为了让更多人能掌握知识。

显然,有些人就愿意垄断知识,让知识成为他们独享的优势。好像我千方百计写出你看不懂的字,就是一种优越感。

赵祯闻言沉默了片刻,大概也在思虑,随后才道:“嗯,说得有几分道理,朝廷以科举选良才,就是为了让天下所有人都能有为国效力的渠道。文乃教化众人之法,晦涩生僻当真不妥。”

赵允让也笑着接了一语:“陛下所言极是,晦涩生僻,只在研习古文之用。平常治学,当以深入浅出为善。”

赵祯点着头,忽然与甘奇说道:“朕欲让你到太学读书,你意下如何?”

到太学读书?甘奇微微顿了顿,开封府学都只是报名,还没有去上,这回直接到太学去读书?这皇帝陛下是什么意思?是让甘奇去影响那些太学生的文风?

太学的学究先生教授,万一不好说话怎么办?每日要甘奇早出晚归去读书,那真是一件麻烦事了。

“陛下,太学生于学生颇有嫌隙,怕是……”甘奇托词一语,不太愿意去。

“怎么?哈哈……你还怕与他们冲突不成?有本事,何须怕别人?真理不辩不明,朕让你去太学,就是要让那些天之骄子知道什么才是真理。”赵祯说道。

果不其然,不出甘奇所料,皇帝的意思,还真是让甘奇去影响那些眼高于顶的太学生,这差事……实在太过艰巨了一些。

甘奇连忙说道:“陛下,学生才疏学浅,实难堪当重任,还请陛下另择良人。”

此时赵宗汉听得甘奇连连拒绝,早已在对甘奇挤眉弄眼,奈何甘奇就是看不到。

慈眉善目的赵祯微微皱眉,他大概也没有料到甘奇会拒绝,皇帝御口而出,甘奇竟然拒绝了?还好仁宗赵祯不是那等暴戾的皇帝,不会开口就说:来人啊,拖出去打。

大宋朝的皇帝,对待文人,实在是耐心十足。

所以仁宗赵祯又道:“你可是拜在了包拯门下?”

甘奇点点头:“包先生乃忠良之臣,后辈楷模。”

“那朕与包拯说说此事如何?料想包拯必然同意此事。”赵祯说道。

“这个……陛下……老师……学生并非真的不愿去太学,只是学生才疏学浅,怕差事不成,愧对陛下信任。”甘奇是真有些为难,这个时代的老师,可不能怠慢,包拯若是开口叫甘奇去,那甘奇是不得不去了。

赵祯大手一挥:“你只管去,太学乃最高学府,旁人求之不得,你却避之不及。看来你是真的对太学成见颇深,如此正好,去了之后,也给太学带去一点新风气。以你之才,定然办不差。”

甘奇是真的有些为难,他为难的不是怕了谁,而是那太学有些严格,怕是容不得他想去就去,不想去就不去。如果每天都要去上学,那就太尴尬了,不知要耽误多少事情。

身后挤眉弄眼的赵宗汉,早已忍不住在拉甘奇后背的衣角。

甘奇终于还是一脸难看的点了点头,实话实说:“陛下,学生愿去,只是学生不愿每日在课堂枯坐,学生更愿意四处奔走,体会民间疾苦,若是来日为官,也可知民辛酸,为民谋福。”

甘奇是真能找借口,这借口听得赵祯都好似要感动了,慈眉善目的赵祯已然在点头:“好,好,此等风气,也要带往太学,读书为民,才是正道,每日自知苦读,两耳不闻窗外事,来日为官岂能知晓民间疾苦?朕在此允了你就是。”

甘奇这才舒服了一些,作揖:“多谢陛下。”

“嗯,且先落座一旁,今日好宴,当开怀畅饮,不负少年韶光。”赵祯若是脱去了皇帝的身份,其实就是一个极为正统的读书人了。

宴会继续,节目层出不穷,赵允让与赵祯两个老兄弟聊得极为开心。

赵宗汉随着甘奇一起做,一旁还有赵宗实,三人也是交头接耳。

那位樊楼的张大家,不得多久也出场了,见得甘奇也坐在头前,还愣了愣,倒也不知甘奇凭什么会坐在今日这般场合,还坐在了许多皇家子弟的前面。

张大家疑惑是疑惑,见得甘奇在场,她还有几分莫名的欣喜之感,开场曲就唱了前几日甘奇送给她的词。

赵宗汉自然又是起身左右介绍一番,说这首词乃是甘奇所作。

此时的甘奇,心中却在想其他事情,皇帝的意思,就是让甘奇去太学……搞事。

这个事情还有些难搞,到底该怎么搞点事情出来呢?

这让甘奇有些为难,却是想得片刻之后,甘奇又笑了出来,搞事的办法,他似乎已经想到了。

依旧还在偏厅门缝处往外看的吴承渥,忽然被人拍了一下后背,吓得一跳,正欲回头斥责吓他的人,却见得是赵大家,连忙换了一个笑脸,说道:“夫人,你怎么来了?”

“看什么呢?看得这么入神?甘先生呢?到哪里去了?”赵大姐开口问道。

“我就是在看甘先生,先生被陛下召去了,正在厅内吃酒呢。夫人何事寻先生啊?”吴承渥答道。

赵大姐闻言喜上眉梢,说道:“甘先生当真不凡啊,陛下还亲自召见,我这眼光,果真不错。既然陛下召去了,那就没什么事情了。”

“哦,那夫人还有什么事情吗?”吴承渥问道。

“还真有一事,寻你也可。近来小妹听人说甘先生在外又作了什么了不得的诗词文章,所以我来是想为小妹讨要过去,既然甘先生不在,你来写,想你应该是知晓先生写了什么的。”赵大姐是两边做媒,这边拉着甘奇,那边拉着小妹,誓要把这门亲事做成了。

吴承渥闻言,似有一些为难,因为甘奇在那樊楼填的词,他知晓是知晓,但是那词是送给另外一个女子的,这就有些尴尬了。

“怎么?你连甘先生的新文都不知道?你还怎么随甘先生读书的?”赵大姐面色一变。

吴承渥吓得双腿一摆,连连说道:“我知晓,我知晓,我这就写。”

(老祝好友今天结婚,大早就要去帮忙,今天可能就这一章了,若是晚上回得早,再补一章,回得晚,那就只能等明天了,大家多多见谅。)

第一百二十四章 我送你一程

晚间大宴散去,仁宗赵祯坐着龙辇慢慢消失在道路尽头,无数披甲军汉护卫而走。

众人都在门口相送,然后其他皇家子弟也开始陆续回家,回家之前也会一一与赵允让拜别。

待得众人都离去了,甘奇才上前与赵允让拜别。

赵允让见得甘奇,脸上多了许多笑意,口中说道:“道坚乃大才之人,来日必是朝廷栋梁之才。”

“王爷过奖,晚辈实在算不得什么大才栋梁。”甘奇谦虚一语。

却见赵允让抬手一招,说道:“宗实,来,来送一送道坚。”

赵宗实连忙上前,抬手作请,口中说道:“道坚,我送你一程。”

甘奇正欲拒绝,转念一想,还是没有说出口,而是也抬手作请一下。

此时甘奇心中是有许多明白的,皇家之事,终究不是那么简单,政治争夺,如今看起来表面都是风平浪静,其实台面底下,哪里有那么简单?

哪里有那么简单?

就是赵允让叫赵宗实亲自来送甘奇这一个安排,就包含了许多的深层次含义在其中。

赵宗实何等人物?赵允让又是何等人物?

赵允让又为何要赵宗实亲自来送甘奇?其中自然也有亲近、交好、招揽之意。赵宗实如今是那皇位最有力的竞争者,身边岂能没有一些班底?没有一些真正的助力?

赵宗实需要聪明人,需要有才之人,需要人的帮助与辅佐。

赵允让这一手安排,已然就是这个意思了,若是甘奇应了下来,来日赵宗实一旦成了皇子太子,甘奇就是赵宗实身边的东宫属官,为赵宗实出谋划策,再往后,若是赵宗实登基了,甘奇就是从龙功臣。

当然,将来的事情是将来的事情。赵允让在帮儿子打算未来,赵宗实也明白赵允让的心思。

甘奇,只是假装不懂,作请让赵宗实走在前面,自己走在后面,还有一众车架与拉扯老牛的牛蹄之声,车架里装着那些戏剧的道具,以及李一袖萧九奴等人,还有王府的护卫不少。

“道坚此番去太学,可有什么打算?”赵宗实开口问道。

“倒也无甚打算,在下一向随遇而安,读书而已,在哪里读都一样,来年进考就是。”甘奇答道。

赵宗实却开口一语:“道坚定是懂得官家之意的,所以此去太学,可没有那么简单。且不说你与那太学之人有嫌隙,而今文风之争慢慢开始甚嚣尘上,欧阳学士此前不久也当众表过态度,反对过生僻晦涩之文风,而太学里,从学生到教授、博士、学正、祭酒,大多都是守旧一派,道坚此去怕是困难重重啊。”

赵宗实是真在认真与甘奇说太学里的事情,似乎也想帮甘奇出谋划策。

甘奇自然不会不领情,点头说道:“既然官家都支持新文风,那我自然也无后顾之忧,此去,就闹他一个天翻地覆就是,管他什么文风不文风。”

赵宗实闻言一笑,说道:“对,道坚如此想就对了,我还怕你此去畏首畏尾,没想到道坚早已看透其中,此事官家的态度,才是最重要的。道坚此去,放开手脚就是。”

甘奇却又道:“要是依我所想,文风之争,官家又何必如此麻烦,官家既然反对生僻晦涩之文,一道圣旨而下,不就解决了吗?”

赵宗实笑了笑,说道:“为君者,处事哪里有那么简单?文风之争,非政令能为之,而是与那舆论之争颇为相似,舆论只能引导,不能强压。想来官家早已想过派人去太学,只是一直没有人选,刚好你在此时出现,正合适。”

甘奇闻言点点头,心中却还想着,这大宋朝啊,还是对读书人太友好,什么文风不文风的,什么舆论不舆论的,刘邦与朱元璋这等皇帝登基的时候,有什么舆论?谁敢多说?刘邦往文人的头冠里撒尿的时候,谁敢多逼逼一句?

非要这么来找人选去太学,皇帝亲自找人去太学?还不去找个当官的,得找一个没有功名的学生,却又要这学生坚定的支持文风改革,还要这学生自己有才,当真麻烦。

“但愿不会让官家失望。”甘奇答了一语。

赵宗实拍了拍甘奇的肩膀,笑道:“以道坚之才,到得那太学,还有何人能比?”

“大将军过奖了。”甘奇这一句可不是在谦虚,其实甘奇也有一点被架在火烧烤的意思,甘奇对自己文才什么的,是真不那么自信的,毕竟甘奇又不是千年一出的苏轼。

有时候沽名钓誉,是真的会带来许多问题。其中道理,就是能力多大,责任多大。扬名了,名声大了,麻烦事自然就会找上门来,除非甘奇真能看破红尘,啥也不想要。

赵宗实只是笑着摆手。

两人一边聊一边走,一直走出两三里地,赵宗实才止步回头,当真是礼遇有加。也是那句话,大宋朝对于文人,实在太过友好。甘奇今夜的待遇,比那些皇族子弟都要好,三更半夜,还有赵宗实亲自相送几里。

早起,戏班子往城外而回。

甘奇却往盛兴牙行而去,康会等了好几天,终于算是把甘奇盼来了。

茶水点心上得满满一桌,康会的笑容也是堆得满脸。

两人寒暄几番,康会便指着窗外街道对面说道:“大官人,您看,就是对面那个惠客牙行,原先他们只在东城营生,而今却把牙行开到了我们盛兴对面,还不断压低价格,实在不讲道义。大官人定要为我做主啊。”

甘奇来是来了,但也不是来做冤大头的,开口笑道:“既然他们如此不讲道义,康掌柜又何必与之为善?明日,你就把牙行开到东城去,也开在他家对面,价格战而已,就看谁撑得住了不是?”

康会闻言,微微尴尬,又道:“大官人,在下可做不出这等事情来,在下为商,一向都是讲规矩,讲道义的,君子爱财取之有道,和气才能生财,大家都讲规矩,所有人一起发财,大家若是都不讲规矩,哪里还能赚钱糊口?”

甘奇抬手一指,问道:“他们这般不顾道义,可是仗了谁人的势?”

康会闻言,连连摆手:“他们哪里有什么势头?若是有势头,以往岂能被那曹家国舅分一杯羹?”

事情有些不对,是甘奇太年轻了好骗?还是康会精明过了头,以为甘奇是愣头青?

曹家国舅虽然不是什么权柄在手的人家,但人家是功勋之后,是皇亲国戚。他想吃谁的羹汤,城中那些达官显贵,大多懒得与之冲突,分一杯就是。这一点上,曹杉就像是汴梁城达官显贵中的泼皮无赖,别人是不愿意与他计较,为了一些小利去惹曹杉这般的泼皮无赖,觉得得不偿失。

而今曹家垮了,人家就开始抢生意了,岂能没有后台?

但是康会硬要在甘奇面前说人家没有后台?这是准备把甘奇当枪使?

甘奇微微眯眼,看着康会,不言不语。

第一百二十五章 咱买不买?

康会见得甘奇的眼神,不免有些心虚,又道:“好似,我好似也听说了一些,说那惠客牙行的东家在开封府有什么关系。”

“开封府?”甘奇皱眉一问,开封府甘奇还能不熟?

“又好似是皇城司,对对对,皇城司哪个的亲戚。”康会又道。

甘奇摇了摇头,心想难道自己在康会心中,真的就是那提刀杀人的印象?难道康会就没有听说过近来汴梁城文坛新出了一个才子名叫甘奇?

甘奇又问一语:“康掌柜又是谁的亲戚?”

能在汴梁城内站稳脚跟做生意的,岂能没有一点跟脚门路?

康会笑了笑,说道:“以往倒是在开封府里有些门路,而今便算不得什么了,全靠自己上下打点。”

甘奇倒也明白了,包拯到开封府时间不长,一年都不到,但这开封府好似就洗了牌一般,早已不是原来的开封府了,康会大概就这么失去了倚仗,所以才会被人欺负,所以才急着忽悠甘奇来帮手,想保住生意。

若甘奇换成甘霸在此,兴许甘霸在那规矩道义的忽悠下,当真就给康会当了枪使,康会大概也知道,打打杀杀的江湖人,大多吃这一套。

但是甘奇又岂是康会能忽悠的?

所以甘奇说道:“康掌柜,今日时候不早了,来日再会。”

康会闻言一愣,连忙起身:“甘大官人,您放心,只要能让汴梁城还是昔日那般的汴梁城,例钱份子钱也好,分红也罢,在下一定不会吝啬,一年总有一千贯两千贯的,外城买座大宅都绰绰有余。别家的还不算,以往曹家那当真是赚得盆满钵满,日进斗金都不止,比甘大官人的相扑场还赚钱,来得也容易,丝毫不需要操心其中,每日坐等钱财上门,岂不美哉?”

美是美,甘奇却笑道:“康掌柜放心,如今我也要进城来做买卖,到时候开业,当请康掌柜上门吃杯酒。汴梁城生意场自然不能乱了,乱了我还怎么做生意?”

“那甘大官人准备如何做?”康会一脸期盼问道。

甘奇却不答这个问题,而是说道:“康掌柜,我若帮你解决了此事,你当也帮我一个忙。”

康会连忙说道:“大官人只管吩咐就是。”

甘奇也不藏着掖着,各取所需,说道:“康掌柜这牙行之下,当养上二三十个壮汉。”

“不知大官人要在下养壮汉作甚?”康会有些担忧?养壮汉做什么?街头火并?

甘奇解释道:“有一种赛球之法,与蹴鞠类似,但是规则相去甚远。我准备在城外举办赛事,盛兴牙行当出一个队伍参赛,所以需要康掌柜花钱养上二三十个壮汉。”

康会闻言答道:“养人倒是不难,只是在下也不知这赛球的规矩,如何参赛?”

“康掌柜放心,你只需要把人选好,派到城外相扑场去就是,到时候我自会教导他们如何比赛。”甘奇知道此时与这些商户再如何解释分说,也没有多少意义。

此时要做的,就是让这些商户先把队伍组织起来,培训的事情甘奇可以先帮忙,待得这联赛真正打起来了,火热起来了。

那就不需要甘奇操心了,这些商户自然会百倍上心,有奖金,有名声广告,还有人性中的不愿服输。到时候,什么训练,寻找人才,培养人才,这些商户比甘奇都要积极得多。

前提是这个联赛能打起来,还要能火起来。

康会见得只需要出一些养人的钱,其他不用他管,便笑道:“甘大官人,些许小事,不在话下,不就是养一些吃闲饭的人手吗?二三十个不算多。”

吃闲饭?这个时候觉得人家吃闲饭,到时候就求着人家使劲努力了。这话甘奇只在心中,脸却在笑:“好,今日就到此了,康掌柜尽快哦,都要壮汉,可别弄一些软脚虾来滥竽充数。”

“不会不会,甘大官人放心,壮汉有的是,定然不敢敷衍。”康会说道。

甘奇点头作别,康会相送而出。

甘奇倒是心情大好,这就搞定一个队了。还需要十几个队,如此联赛就算差不多可以开始了。

甘奇扳着手指头在数,甘家村可以出一个队,相扑联赛可以出一个队,到时候成衣店也可以出一个队,加上康会的盛兴赌坊,这就有四个队了,然后那遇仙楼,甘奇倒是觉得不难,与之东家见一面,多少讲的情面,应该也可以出一个队,滥竽充数也无所谓,比赛丢了面子,自然就会认真了。

五个队就有了,还有那对面的惠客牙行,十有八九也可以出一个队,六个队了。

樊楼?这个可以想办法争取了一下,樊楼是重点中的重点,樊楼乃是东京七十二名楼之首,若是樊楼出了一个队伍,那意义就不同了,带头作用不可小觑。

对,还有开封府,意义也非同小可。可以让何海与郑中和在衙差里挑人,也组个队出赛,这个队意义重大。开封府有队伍参加,以后,说不定什么皇城司,殿前司,都可以争取,乃至常驻京城禁军的天武与捧日四厢。

甘奇想到这里,嘿嘿在笑,回到家中,见得吴巧儿,直接开口问道:“巧儿姐,对面那商铺,可有问卖价?”

“乖官,问了呢,太贵了,七间半的铺面,要价七千五百贯。说是把后面的院子一并相送。我也去看了后面的院子,着实不大,左右四间厢房,唯有主座有六间,拢共就一进的院子。”

“这么还有个半间铺面?”甘奇问道。

“可不是嘛,那东家非要把侧面入门的门口,也算了半间,这半间还要五百贯呢?等于是买个进院的门口还要花五百贯,哪里还有这种不讲理的事情?我一个妇道人家,也不好与之多说。反正咱们不买就是,算了,租吧。真要说铺面,咱们把前院院墙开了,盖也能盖出两间大铺面来。咱们这院子多好,才多少钱?狮子大开口,不卖罢了。”吴巧儿稍稍有些生气。

甘奇回头透过门口往对面看去,左右对比一下。甘奇住的这个宅子,是纵深长,但是门口小。对面那七间半,是纵深短,但是门口却大,有七间半的长度。

在这汴梁城内,沿街门口大的,自然贵得多。这个时代置业,是真能传得子子孙孙的,门面比住家贵,这也无可厚非。

拆住家的院门当铺面,甘奇不愿意,也太小,还进出不方便了。

甘奇起身走到门口,左右对比了几番,开口:“巧儿姐,差人去约对面的东家,咱们买了。”

“买?乖官,八千五百贯呢?咱不买好不好?”吴巧儿一脸的心疼。

“钱是无用之物,换成了产业与物资,才能体现出钱的意义。钱就要让他转动起来,放在家中也不会生崽,只会生锈。用出去才能变得越来越多,咱们买。”甘奇又道。

“乖官,咱不买。”甘奇说得认真,吴巧儿只觉得肉疼。

“咱买。”甘奇坚定一语。

“咱……不买。”

“咱一定要买!”

“嗯…………好吧,咱……咱买吧。”

第一百二十六章 我都不想活了

土豪甘奇,付了七千五百贯钱,一箩筐一箩筐的挑钱换来了七间半的店面。

如今甘奇有了一个不大不小的烦恼,那就是钱没有地方放,这个问题很现实,也很麻烦。

对于那些普通人家而言,几贯几十贯的家底,倒也好说。对于甘奇而言,第一次体会到什么叫做钱山。

甘奇乡下的宅院厢房里,还有整整堆满两个厢房的铜钱。头前大厅里,也还堆了几万贯应该分出去的钱。

甘霸看着这些钱,提着大朴刀,两个大黑眼圈,哈欠连天开口:“大哥,你放心,有我守着,少不了一个铜板。”

甘奇看着甘霸的模样,哪里不知甘霸已经好几天没有真正睡着觉了,也是犯难,社会治安本就不好,家中还有如此巨资,近二十万贯,又没有银行可以存,实在麻烦,又没有左思右想,开口说道:“呆霸,去找些人来挖地窖,挖个大地窖,还要砌上砖石墙壁。”

甘霸闻言还不放心,又道:“大哥,还得十二个时辰让人守着地窖门口,宅子四周,也得派人守着,没人发一柄大朴刀,看谁敢打歪主意。”

甘奇也是为难,心中不免在想城中的那些大户人家是怎么藏钱的,其实放在地窖里也不好,阴暗潮湿,铜钱生绿,藏得十年二十年,铜钱上的字都看不清楚了。

反而国库没有这个问题,大宋朝就是民间极为富庶,国家很穷。国库每年进进出出,一年到头存不下一毛钱,那些大户人家,家里的钱存久了,钱生铜绿,串钱的绳子都会烂透,还得日防夜防。

甘奇带着甘霸出门而来,甘霸去寻人干活,干这份活,也还要找那信得过的人,信不过也是麻烦。

此时赵大姐上门而来,带着家仆欢天喜地往箩筐里装钱,一旁的账房点数都忙得满头大汗。

甘奇见得赵宗汉没有跟着来,问了一语:“大姐,怎么不见献甫带人来?”

赵大姐笑着答道:“献甫哪里知道过日子的苦?,我这做大姐的不帮他看着,钱给了他,不出一个月怕就给造光了,每个月给他发些零用,待得他真正长大了,娶了正妻,才能把钱给了他。”

赵宗汉这也能忍?甘奇如是想,口中却道:“大姐为了献甫,真是操碎了心啊。”

赵大姐点点头:“我为了这个家,可不就是操碎了心吗?这些个兄弟们,有出息的不多,这辈子不求他们大富大贵,但也不能让他们真把家败了不是?”

甘奇连连点头:“献甫有您这样的大姐,当真是上辈子修来的福气。”

此时却见赵宗汉又从门外慢慢悠悠进来了,一脸难看之色。

甘奇又道:“献甫,你怎么又来了?”

赵宗汉闷闷一语:“自己的钱不能花,我这不得来看一眼吗?也好知道自己到底有多少钱不是?哪怕看一眼也是好的。”

赵宗汉语气不好,赵大姐微微皱眉,问道:“要不,要不你把钱挑回去算了?”

却见赵宗汉连忙低头说道:“大姐,我说笑呢,大姐帮我管着,省心得紧。”

“知道就好,大姐好心,你当明白。”赵大姐又道。

“明白明白。”赵宗汉一边答着,还一边与甘奇挤眉弄眼。

甘奇挤眉弄眼的暗示是收到了,但有些不明所以。

那边账房点数完毕,正把账册给到赵大姐,赵大姐忽然问道:“甘先生,怎么还少了一千贯呢?”

甘奇答道:“哦,这一千贯啊,是献甫入股成衣店的股本。”

“成衣店,怎么又有了一个成衣店?”赵大姐说完,却回头看了看赵宗汉,一脸不善又道:“献甫,你怎么连这事情都不与大姐说呢?如今长大了,翅膀硬了,了不得了,会藏小心思了?”

便看赵宗汉哭丧个脸,口中答着:“大姐,我只是忘记了而已,头前事多,忘记了。”

“哼,我看你是皮痒痒了。”赵大姐故作一怒。

却见赵宗汉转头而去,一边摇头,一边说道:“毁了毁了,都毁了,未想人生不易,如此艰难啊,我都不想活了……”

甘奇看着转头而走的赵宗汉,才明白刚才赵宗汉挤眉弄眼的意思,却是为时已晚,赵宗汉忽然赶来,大概就是想让甘奇帮他瞒住入股成衣店的事情,让赵宗汉能有点私房钱的收入。

却见赵大姐说道:“回去再教训这个败家小子。”

甘奇贱兮兮笑道:“嗯,得揍,三天不揍,上房揭瓦了都要。”

赵大姐受到了甘奇的认同,心情反而极好,换了一个笑脸,与甘奇说道:“甘先生,快快与我说说那成衣店的事情。”

甘奇看着这个古道热肠的赵大姐,上下打量了一下她的衣衫,让赵大姐稍等了片刻,回头从吴巧儿那里取来了一套衣服提在手上。

赵大姐见得甘奇手中的衣服,转着圈仔细看了一番,口中说道:“这些裙摆袖口下领之处的薄杉,怎么做得这么美?晃晃荡荡的,当真漂亮得紧。”

“此乃蕾丝,城中最好的绣娘手艺,此时才做一套式样出来,大姐可有兴趣?”甘奇问道。

赵大姐是真喜欢,已然蹲下来,亲手拿起蕾丝花边慢慢看,越看便是越喜欢,口中说道:“美得紧,美得紧,当真是美,这一套衣裳,若是我,如何也要买到手。”

甘奇等的就是赵大姐这些话语,直接问道:“大姐可有兴趣来上一股?”

甘奇已然把主意打到了赵大姐身上,因为这位古道热肠的赵大姐在城中那些达官显贵夫人圈子里交际很深,甘奇是要靠赵大姐来帮忙宣传。

赵大姐一边抹着蕾丝花边,一边思虑起来,这位大姐早已不年轻,对于钱这种事情更是理智非常,思虑片刻,起身说道:“甘先生,这蕾丝好看是好看,但是……啧……样式出来了,哪家哪户都有做女工的人,照着样式仿一套并不难,还更加合身合体,何必花钱去买成衣呢?甘先生,这买卖……还得三思一二。”

第一百二十七章 巧儿成衣

赵大姐的疑虑,甘奇早有预料,开口说道:“大姐不必担忧,成衣人人都能做,样式人人都能效仿,但是有一个东西,很重要,那就是品牌价值。只要竖立起品牌价值,就能让那些夫人小姐们趋之如骛,即便人人都能做成衣,她们也必须要到咱们这里来买成衣。这就是经营成衣之道。”

“品牌价值?”赵大姐一头雾水,却知道甘奇所言,必然高大上,连忙又问:“不知何为品牌价值?”

甘奇把手中的成衣给了一旁的丫鬟,开口:“巧儿成衣,源自大唐风华,曾经风靡长安,昔日贵妃杨玉环,最爱一位叫吴……明的宫廷裁缝所制罗裳,这位裁缝有一种独门手艺,就是蕾丝之法,只是后来因为安史之乱,这位裁缝逃避战乱到了江南,杨贵妃也因为大乱而香消玉殒。但是这位吴裁缝的手艺却一直传承了下来,只是外人皆不知也,如今这位吴裁缝的后人吴巧儿,开了成衣店,就是准备把蕾丝手艺发扬广发,让所有人都能再次见证昔日大明宫之美。”

甘奇一通编,赵大姐听得是一愣一愣的,开口问道:“哦……原来如此,难怪这般蕾丝之法,看起来不难,却一直没有人这么去做,原来是古代早就有了,只是现在失传了。”

甘奇点点头:“这就是品牌历史渊源,巧儿成衣,见证大唐风华,三百年传承,衣裳恒久远,蕾丝永流传。高端大气上档次!”

“哇……”赵大姐张大嘴巴看着甘奇,又道:“衣裳恒久远,蕾丝永流传。当真高端大气!”

“大姐淡定,历史渊源只是个开始,品牌口号也只是辅助,赵大姐你也有差事要做,那才是重中之重,咱们厅内细谈,事关重大。”甘奇说道。

“快快快,快与大姐说。”赵大姐已然等不及了。

两人厅内详谈,一谈就是一个多时辰。

赵大姐听完之后,激动不已。

甘奇连连说道:“大姐淡定,只要听我所言这般,赚钱不在话下,稍后我就让人把巧儿成衣的标志绣上去,大姐你穿着这件衣服,定要把事情办妥。”

赵大姐一脸的激动,答道:“放心,这些事情包在我身上,稍后我就取一千贯与甘先生,算我一股。”

甘奇又道:“大姐办事,我自然放心,大姐可记清楚我的话了?一定要按照我的话去说。”

“知晓知晓了,一字不差。”赵大姐郑重其事答道。

甘奇回头取来纸笔,设计起了“巧儿成衣”的标志,然后让心灵手巧的吴巧儿袖在了那件衣服的衣领之处,又在蕾丝上再绣一个。

赵大姐穿着衣服开开心心就走了。

赵大姐一去,甘奇又连忙与吴巧儿说道:“巧儿姐,把你这些天招来的绣娘们都聚集起来,赶工制作,过年到元夕这十几天,有一波大生意要来。”

“乖官,过两日就除夕了,再如何赶工,怕也制不出几件来呢。”吴巧儿答道。

“没事,这叫作饥饿营销,能制几件,就制几件,记得都要把标志绣上去,更要严格把关品质。”甘奇说道。

“只是这布匹在城中的布行买实在太贵,最好能到江南去买,如此方才合算。”吴巧儿精打细算。

甘奇摆手说道:“布能贵到哪里去,就在城中买。咱们一件衣服卖几十上百贯,还在乎那点布钱?”

吴巧儿还以为自己听错了,瞪大双眼问道:“几十上百贯?乖官……”

“对,要相信女人的消费能力,男人们可以拿几十上百贯去吃顿酒,女人为何不能拿几十上百贯买件衣服啊?没有最贵,只有更贵。到时候还要出个限量款,金丝银线做标志,几百贯一套,想买都买不着,你说气不气?”甘奇笑得有些……贱。

吴巧儿的表情有些懵,愣愣问道:“买不着,回家请绣娘做不成吗?”

“做?自己做?那你也好意思穿出来?”甘奇自信无比。

下午,赵大姐穿好衣服,派了十几个小厮,四处去投帖子请人到家来看戏,每个小厮都在路上飞奔,每个人都要送好几家。甘奇的戏班子早已在赵大姐家中准备好了。

赵大姐在家中等候着,在大厅里接待着一位位夫人小姐们。

“刘夫人,听闻你家那位最近又升官了?”赵大姐满脸是笑。

“算不得什么,芝麻绿豆的小官,又是那御史衙门,唉……我还与他说呢,什么时候从御史台调出去,这衙门太清水了,家里都揭不开锅了。”

“刘夫人,话不能这么说,御史台是个好衙门,你看有哪个衙门的人不怕御史台?”赵大姐刚说完话,又来一位,赵大姐又道:“张夫人,近来可好?”

“唉,能有什么好不好的,当真是气死我了,前两日,我还带人在那西城一个小巷里抓奸在场,你说气不气,我家张老头,六十岁的人了,还要养外室。我这一辈子啊,就跟这些狐狸精斗争到底……”

赵大姐连连安慰:“不气不气,男人嘛,狗改不了吃屎。”

“哼,回家说老了,不中用了,上了床就打呼噜,出门去就中用了,气煞我也!”

赵大姐笑道:“这不,我特意请了最近汴梁最红的戏班,咱们姐妹们平常都有些什么不开心啊,看看戏也能顺顺心。”

又有一位上前问道:“最红的戏班?可是唱那梁祝?”

“对对对,就是梁祝。”

“我这几日总听人说来着,就是没有时间去看一趟,今日竟然被你请到家中来了,快快开场,今日这一趟算是没白来。”

赵大姐却不着急,说道:“还等一些姐妹呢,再等等。”

“朱家夫人应该就在路上了,出门的时候我还喊了她一声,她正在家中整理妆容,我便先来了。”

“祝家夫人兴许今日来不了。”

赵大姐问:“祝家夫人怎么来?”

“我出门本去想去约她一道,正听得她在与祝侍郎吵闹呢,说是……”

“祝侍郎一个老实人,难道也敢养外室?”赵大姐一脸震惊。

“可不就是吗?我是不相信祝侍郎会养外室的,不过祝家夫人却不信,闹得正凶。”

“哦,来日当劝劝她,祝侍郎那等人,应该不会做下这般的事情,家中连妾室都不没有,钱财都在祝夫人手中,拿什么养外室?”赵大姐再一次古道热肠。

“兴许就是钱上出了问题,祝夫人才如此怀疑……”

第一百二十八章 赵大姐的忽悠

赵大姐发出去了四五十份帖子,来了二三十个人,也有人差人来回了话,实在有事走不开。

终于有人注意到了赵大姐身上的衣服,开口问道:“宗梅姐姐,您这……一身衣裳……这裙摆,出自哪个绣娘之手啊?”

赵大姐终于把这句话等到了,原地转了一圈,说道:“好看吗?”

此时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了过来,刘夫人答道:“嘿……刚才还没注意,当真是漂亮,这图案,层次分明,花纹浮在镂空纱上面,手艺当真是好,活灵活现的。”

“小梅妹妹,你家中请的是那位绣娘?”

“还是哪个丫鬟的手艺?”

更有人直接俯身来摸,又道:“做工极好,飘飘荡荡,说不出的美感。”

赵大姐看着周围一圈人,答道:“我这可不是请绣娘做的,而是花钱买的。”

“买的成衣?哪家买得这般成衣呢?贵吗?”

“不贵,这一套下来,七十贯而已,算不得什么。这是名牌,巧儿成衣店出的名牌套装,你看着上身短衣,袖口乃兰花蕾丝,寓意高洁。长裙之下,踩有祥云水花图案,锦鲤跃起,这边后面,走兽驰骋,白鹿五彩踏空而来。外套长衫,那就更讲究了,宽袖皆是花木,百花斗艳,裙摆而下,花瓣蔓藤,一层一层,乍一看都以为是真的呢……”赵大姐不遗余力,名牌这个词,大概也是从甘奇那里现学现卖。

有人听得七十贯不贵的话语,微微皱眉。

有人听得蕾丝,便问道:“原来这般叫作蕾丝啊,当真少见,今日算是开世面了。”

赵大姐话语又来:“你们可别小看了这蕾丝,乃是源自大唐宫廷之中,便是那巧儿成衣,也是大有来头,昔日大唐美人杨贵妃身边,有一个姓吴的宫廷裁缝……到得如今啊,这手艺就那巧儿成衣店的吴巧儿一人会了,如今她出来开店,便是要让这蕾丝之法再次现世。”

“哇……未想这般有来头,本还觉得这七十贯实在太贵,这么一说,还真值得这个价钱,大唐宫廷之物,而今却被梅姐姐穿上身了,教人好不羡慕呢。”

“可不是嘛,我看到这身衣服,想也不想就买下来了。你看着领口之处,还有裙摆下沿,都有巧儿成衣的字样,这字样的形制,也是大唐的时候就设计好传下来的,就此一家,别无分号。”赵大姐转着圈在说话,还故意把那蕾丝裙摆给飘荡起来。

“还真有字,这几个字看起来就不一样,若是小梅妹妹不说,我还看不出是巧儿成衣几个字呢。”说话的大姐四五十岁,微微发胖,却是两眼放光。

“江南之地还传了一语,衣裳恒久远,蕾丝永流传。三百年传承,大唐风华。”赵大姐说得头头是道。

众人解释一脸羡慕之色,刘夫人奉承一语:“还是梅姐姐见多识广,江南流传的话语都知晓,不愧是皇家出身,我等不及也。”

“那巧儿成衣店在何处?此时上门可有得合身的衣服买?”

“巧儿成衣店就在南城,出了内城保康门,往南走个一二里地就能看到,牌匾都是新的,煞是惹眼。我去的时候,倒是没有见到几件成衣,想来早已被人买去了,你们若是想买,可以先去预订着。”赵大姐大概是在配合甘奇的饥饿营销。

“唉……若是买不到,不若劳烦一下梅姐姐,把这身衣服让我带回去,教家中的绣娘看上一看,应该也能做出来,如此倒也不必多等了,还能省下不少钱呢。”刘夫人说道。

赵大姐听到这一语,脑海中想起了甘奇教授的话语,笑道:“诶,何必这般,咱们穿的这身,可不是穿的衣裳,而是穿的文化,你家刘御史不是说你读书少没文才吗?这件衣裳就是大唐风华,还是宫廷传承的手艺亲手制成,就是要讲究,若是自己随便做一件,岂能称得上三百年传承?就是要这领口与裙摆处的‘巧儿成衣’字样,如此才显得与众不同。”

刘夫人听得是一愣一愣的,心虚问道:“有了这个字样就不一样了吗?”

“那是自然,你想啊,这衣裳形制一出,不得多久,必然满城皆跟风而来。如何才能显得与众不同?那自然就得这几个字来证明你穿的就是与众不同,就是来自大唐宫廷传承手艺,与别人家的小门小户不是一回事。别人那一件花得了几个钱,五贯七贯的,你若是有一件巧儿成衣店的,那得多少钱,七八十贯,能一样吗?只要这一身穿出去,平白就高人一头。这也是给你家刘御史长脸不是?”赵大姐忽悠大法,出自甘奇,就此一家,别无分号。

“梅姐姐……说得在理,咱们穿的,就是得与众不同。”刘夫人深以为然。

众人此时皆是点头:“小梅妹妹不愧是出身皇家啊,就是不一样,想得就是比我们周到。”

一个年轻一点的夫人咬咬牙,接道:“依照梅姐姐所言,我便是咬牙跺脚,也该买上一身巧儿成衣制的蕾丝衣裳。”

赵大姐点点头,说道:“是这个道理,那巧儿成衣没有那么多衣服卖,你们不必着急,当反过来想想,越是稀少,才越是珍贵,若是真卖得满大街都是,那还有什么稀奇之处?好在此时直到巧儿成衣店的汴梁人还不多,你们今日听完了戏,去订上一身,过不得几日就会到手了,刚好正月里节庆,各家亲朋好友来回走动,必然出尽彩头。”

“对对对,小梅妹妹说得对,看完戏我就去订上一身,年节里,看那些狐狸精如何与我比。”这说话的就是那位抓奸在床的张夫人了。

“一起去一起去,咱们一起去,我也穿一穿大唐杨贵妃穿过的衣裳。”

“稍后都一起去,在家任劳任怨苦了一年,舍不得吃舍不得穿,也该犒劳一下自己了。”

赵大姐见得这般反响,终于不再转圈了,抬手作请:“走走走,人也来得差不多了,看戏去,这场戏可以花费了我不少钱呢,比这身衣服还贵。若不是想着姐妹们有许多人没有看过,我可舍不得把这戏班子请回家来唱。”

“小梅妹妹还是这般大气,什么好事都记挂着我们。”

“梅姐姐当真是好,比我的亲姐姐都好呢。”

第一百二十九章 小嘴抹了蜜

甘奇叫人搬了个座椅坐在城内宅院门口,看着对面七间半铺面,烫金的大字才刚刚做好挂上去,大字之下还有小字:衣裳恒久远,蕾丝永流传,三百年传承,大唐宫廷手艺。

外面倒是那么回事了,其实店面里面,却还真没有几件衣服,院内做工的绣娘忙碌不止,还有各处送来的布匹,吴巧儿亲自清点付钱。

门口的小厮正在打扫卫生,殿内的掌柜在记录进出,店内除了一个掌柜是男的,皆是小丫鬟左右忙碌,甘奇买了一些上好的家具差距,小丫鬟们拿着布巾擦得一丝不苟。

甘奇就在家门口看着,看着二三十号大户人家的夫人们带着小厮浩浩荡荡而来。

便听甘奇口中还念念一语:“赵大姐果真是个场面人。”

吴巧儿似乎还有些措手不及,众人围着她问大唐宫廷之事。

好在甘奇早已交代过吴巧儿,但是吴巧儿忽悠起人来,差赵大姐十万八千里,忽悠话语在说,自己还闹得一个满脸通红,脸颊发烫。

直到那些夫人们吩咐小厮付钱的时候,吴巧儿才喜笑颜开,甚至还在街道对面与甘奇笑着示意。

甘奇也是嘿嘿在笑,自得非常。

吴巧儿一通忙碌过后,却又觉得心中不安,总觉得哪里有些不妥当,送走众多夫人们,吴巧儿过得街道,走到甘奇面前,说道:“乖官,我想来想去,总觉得有些不妥当,就怕过不得几日,满城都在做蕾丝了,怕就没有人到咱们家来买了。”

甘奇摆摆手道:“别人家是别人家的,你这巧儿成衣,必然是金字招牌,与别人家的就是不一样,放心,到时候生意只会更好。”

“但是……若是他们也绣生‘巧儿成衣’的字样,冒充起来,客观们也不懂啊?”吴巧儿说道。

“这个问题,我早已想过了,他们若是跟风做蕾丝,倒也无法。但是若有人绣上了巧儿成衣的字样,那你只管跟呆霸说,叫他去开封府找捕头,诈骗可还能行?这是犯法的。”甘奇其实也知道不可能防得住假冒伪劣,就算是后世有知识产权这一说,也不可能防得了假冒伪劣。

但是正品就是正品,损失是有,那又能如何?买得起的人,依旧会买正品,买不起的人没有假冒伪劣也不会来买正品。假冒伪劣,此时其实还有一些好处,那就是把风气彻底带起来,不仅风靡汴梁城,还能风靡全天下,某种程度来说,假冒伪劣,其实也有广告作用。

吴巧儿自然还是有担忧:“乖官,即便有衙差来抓,怕是也防不住那些人作假的。”

甘奇对这个问题是有深入了解的,大手一挥:“巧儿姐不用担忧,咱们多来一点手段就是,比如咱们开出一个铺面来,收咱们自己卖出去的二手衣,也还兼鉴定真伪。咱们在内衬里缝制一些标记,这个标记不要别人经手,每一件巧儿姐自己来缝,细微的标记即可,缝在内衬里,如此可以辨别真伪之用。而且每卖出去一件,都登记一下顾客信息,还给买正品的顾客发一个纪念契约,签字画押。如此,就算那些买了假冒衣裳的人,也会心虚,买得起正品的人,自然不会去买假冒衣裳。”

“嗯,乖官这办法好,就依着乖官的办法来做。”吴巧儿换了一个笑脸,担忧去了大半。

“巧儿姐不用想太多,跟风之事,算不得什么问题,想要避免他人跟风,有的是办法,比如出限量版,比如更新款式,添加更多的东西,让顾客买都买不过来,让跟风的跟都跟不上。我这脑袋里,多的是办法呢。”甘奇又道。

吴巧儿此时笑得极其开心,点头说道:“嗯,有乖官,我自不用多担忧了。”

甘奇调笑一语:“巧儿姐,我厉害不?”

“厉害呢,乖官最厉害,天下第一厉害。”吴巧儿小嘴抹了蜜一般。

“巧儿姐,我真这么厉害吗?”甘奇笑问。

“厉害,我都说了,天下第一厉害。”吴巧儿又道。

“嗯,看来巧儿姐是真知道我厉害,此事可不能为外人道也。”甘奇点头说道。

十八九岁的吴巧儿,平常里与村中那些大姑娘小媳妇混得不少,此时回过神来,忽然一个大红脸,“呸”了一口,掩面而走,还左右去看,生怕被人在旁边听到了,口中还有一语:“乖官如今也学坏了,没个正形。”

甘奇笑着起身,把座椅搬回屋内,吴巧儿的事情总算做成了,看着吴巧儿高兴的模样,甘奇心中莫名的有成就感,这一刻的成就感,甚至比运作天下第一武道会还要多。

再出门去的甘奇,便是去遇仙楼了,今日还约了遇仙楼的东家,准备商谈一下球队之事。

遇仙楼的东家倒是好说话,见得甘奇来,招待得极为热情,倒也不仅是因为甘奇出手大方,是要拉拢的客户,更是因为如今甘奇是真正在汴梁城内声名鹊起,如今汴梁城里各地的士子齐聚,唯有甘奇与苏轼兄弟算是真正一曲闻名天下知了。

以后这遇仙楼的东家也还会有求于甘奇,要捧红一个新花魁,少不得甘奇这般的才子来帮忙。

这个善缘倒是好结。

从遇仙楼出来,甘奇又往樊楼而去,樊楼是重中之重,只要樊楼能组队参加,许多事情就简单得多了,东京七十二名楼,几乎就都会来,到时候甘奇甚至都可以开二级联赛。

樊楼里,甘奇是真没有熟人,勉强算得一个熟人的,就是那位樊楼花魁张大家,但是也算不得熟悉,因为甘奇连这个张大家到底叫什么都不知道。

但是这樊楼还是得去,甘奇也知道想要做成一件事情,必然要自己努力,不能总想着靠别人。

甘奇如同业务员上门推销一样,带着甘霸等几个人就到了樊楼。

接待他的小厮还是那天的那一个,眼力非常,见得甘奇而来,早早就快步上前来迎接,口中还有老台词:“小的说怎么喜鹊今日叫个不停呢,原来是甘公子来了,贵客临门,蓬荜生辉,甘公子快快请。”

甘奇抬头看了看,喜鹊没有见到,口中一语:“今日来见张大家,劳烦一下。”

小厮闻言微微躬身:“甘公子海涵,今日真不凑巧,张大家不会客呢,小人给公子介绍另外一位大家如何?”

“不会客?”甘奇脚步一止,又道:“那你能不能帮我去问问,就说我想见张大家一面,若是今日不见,我下回再来。”

“这个……小人帮甘公子跑一趟吧,不过小人先与甘公子赔个不是,张大家以往不会客的时候,是不见人的。但是小人这就去问,这就去问。”

“嗯,速速去问,我就在门口等你。”甘奇说道。

那小厮急忙跑去,甘霸却在身后一语:“他娘的,什么了不得的花魁,莫不是不知道大哥的厉害?也不去打听打听,开封府包待制都说大哥文才了得,吴先生还说连王爷都夸大哥词填得好。到这里还能吃闭门羹?岂有此理。”

旁边立马有人附和:“霸爷说得是,大哥那曲词,连我都觉得好,唱来就是好听。”

甘奇摸了摸头,有些意外问道:“哪曲词?你还会唱词了?”

“大哥,我岂能给您丢脸,我当真会唱大哥的词,您听啊,小小姑娘,清早起床,提着裤子上茅房,茅房有人,没有办法,只好拉在裤子上……”

“哎呀喂,大哥,他那破落嗓子唱得难听,你打我干啥呢?”甘霸脸上的表情,比窦娥还冤。

第一百三十章 哇……真香!

不得多久,进去的小厮又奔了出来,满脸喜色,到得甘奇面前禀道:“甘公子,张大家有请,张大家有请。”

甘霸闻言拍了拍自己的肚子,说道:“嘿……这张大家还不错,知道我们大哥的厉害。”

甘奇也不多言,只随小厮往里进。

这小厮一边往里去,口中还一边说道:“甘公子当真不同凡响啊,张大家以往休息的时候可是从来不会客的,未想今日一听得是甘公子,立马吩咐小的出来请了。”

“是吗?”甘奇倒也不那么相信。

“甘公子,张大家向来洁身自好,从来不与人多交际,这是汴梁城内人人尽知的,今日却见甘公子,当真是出人意料之事,连小的都没有想到。”小厮大概是听出了甘奇不那么相信的语气。

甘奇稍稍想了一下,倒也能明白过来,有些事情就是这样,能成为汴梁第一花魁,自然需要与众不同,这与众不同就是不与人过多交际。这就叫作高冷,越是保持腔调,越是奇货可居。越是那种交际花一样的,反倒落了下乘。

张大家落座在一个阁楼二层,倒也不是闺房,算是小厅,身旁还有伺候丫鬟,这小厅里别的东西不多,就是书多,兴许这里可以算作一个书房了。

甘奇一人上得小厅,见得这书房模样,便也知道这位张大家在樊楼里的地位还真不能小觑了,平常风尘女子,哪里能有这种待遇,还能有一间自己专门的书房

甘奇上前见礼,张大家也起身回礼。

小丫鬟在一旁煮茶,其实宋朝的茶,与后世的茶并非一回事。后世用水泡茶的方式,源自明朝。明朝之前,比如宋朝,更多是煮茶的方式。

就好比煮汤一般,把茶叶放在小壶小锅里煮,还不仅仅是煮,是真跟煮汤一样,还会放调料,盐巴,甚至姜蒜。这种用茶的方式,在后世还有少数民族依旧沿用。

宋朝还有另外一种喝茶的方法,那就是抹茶法,把茶叶烘干,磨成粉末。这种抹茶法后来传到了日本,日本一直沿用到后世,抹茶法在日本极为流行,后来抹茶饮料在中国又慢慢流行起来。

小丫鬟在煮茶,甘奇还特意嘱咐了一语:“清汤即可,不必调味。”

丫鬟虽然有些奇怪,却也照做了。甘奇的习惯上,自然还是觉得茶叶本身的味道更好。宋朝人喜欢加调料,也是因为盐这个东西是贵重物品,加盐的茶水来招待客人,显得隆重,不加盐的茶水招待客人,就会显得有些主人家小气。

却是甘奇这么一语,听到张大家耳中,却还觉得甘奇与众不同,开口问道:“甘公子缘何喜欢清汤茶水?”

“茶叶本身就清香味美,加了调料之后,反倒让茶叶本身的清香与甘甜回味都失去了,若是茶水与菜肴同味,那就真的得不偿失了,倒不如就饮清汤,如此才能真正享受茶叶之中的味道。”甘奇答道。

张大家听得甘奇的理论,想了一想,点头说道:“甘公子此言,颇有点返璞归真的味道,那奴家今日也随甘公子饮一饮这清汤茶水。”

甘奇闻言,稍稍一想,说道:“也罢,那今日这茶就由我来煮吧。”

说完甘奇起身,走到小炉子旁边,接过了丫鬟手中的茶叶包,然后凑到鼻子上闻了一闻,清香扑鼻,说道:“此茶来自福建,乃青茶类别,又经发酵,虽然发酵时间不长,却是清香更甚,煮之可惜了。”

其实甘奇手中的茶,后世有个名称叫作“铁观音”,只是宋朝还没有这么一个称呼。

“未想甘公子如此擅长茶道。”张大家先是夸奖一语,随后又有疑问:“甘公子说此茶煮之可惜,那不煮,又该如何饮用呢?”

甘奇低头看了看小炭炉上已经烧开了的水,便把水壶提了下来,放到一边,答道:“可以冲泡之法,茶叶本是娇嫩之物,沸水煮之,稍一煮老,清香便失,再多煮,则甘甜也失,反而苦涩尽出。所以冲泡之法最佳。”

后世对于茶叶饮用方法的研究,早已很成熟了,如何保持最佳的口感,也有一套简单的办法。甘奇自然不会不懂。

此时的张大家只觉得新奇,直接拿热水泡一泡就喝,心中也不那么相信,但也有那么一点点期待,期待甘奇说了这么多道理,最后是不是真的能把茶水做得清香甘甜。却见甘奇把沸水提下来之后,又并不动手去泡,口中说道:“甘公子,再不冲泡,怕是这热水就冷了。”

甘奇微微一笑,摆手说道:“沸水泡茶,也是不美。待得水温稍稍一凉,才是绝佳。”

后世泡茶之法,沸水是不合适的,八十度左右最佳,所以刚刚沸腾的开水,必须要凉上一会。

张大家见得甘奇连泡茶的水温都有讲究,不免又信了一些,笑着说道:“哦,原是这般,未想甘公子不仅文才无双,对这饮茶之法也如此有研究。”

张大家笑着夸赞着,却是一旁的丫鬟却连连撇嘴,这丫鬟自小就跟着张大家长大,与其说是丫鬟,倒不如说是妹妹一般。在这丫鬟心中,大概是觉得甘奇在这里一通乱忽悠,张大家还得笑着配合奉承着,心中岂能好受?只觉得自家小姐正在受委屈。

待得片刻,甘奇说道:“水温差不多了。”

已经有了期待的张大家微微抬手:“甘公子请。”

甘奇点头,把茶包里的茶叶取了一些放在茶杯之内,然后倒水而入,盖上盖子。

张大家已然等着在喝茶了,却是稍稍一等,又见甘奇拿起茶杯,反倒把茶杯里泡出来的茶水给倒了出来。

张大家不明所以,问道:“莫非甘公子的茶水没有泡好?”

一旁的丫鬟更是小声答道:“说得天花乱坠呢,却又给倒了,奴家煮了七八年的茶了,哪里有茶不煮就喝的?”

小丫鬟多少有点恃宠而骄,大概也学了张大家一贯对男人的高冷态度,却是年纪太小,还不懂得进退有度。

张大家听得丫鬟之语,连忙伸手一拦,与甘奇笑道:“小孩子不懂事,甘公子勿怪。”

甘奇又岂能跟一个小女孩置气?只笑道:“无妨,这一泡茶之所以要倒,便是因为茶叶在采摘烘焙发酵的过程中,会参进去许多杂物,影响口感,先洗一道,便可让茶叶保持口感。也可让茶叶舒展开来,待得第二泡的时候,便可充分与水交融。”

张大家听得甘奇一解释,恍然大悟,连连点头说道:“原道是这般,今日当真长了见识。所谓俗雅,就在于这些细节的讲究,甘公子当真是大雅之人也。”

小丫鬟听得张大家这么给甘奇捧场,一脸的不快,直觉得自家小姐是被逼无奈的奉承,撇嘴摇头,口中酸酸一语:“也不知到底喝起来是个什么味道……”

甘奇提起水壶,已然又冲了第二泡,水入茶叶,然后盖上盖子,稍等片刻之后,甘奇拿起茶杯,递到了张大家面前。

张大家接过茶杯,带着期待轻轻揭开的茶盖。

一股清香扑面而来,让张大家双眼微微一张,愕然当场。

若是甘奇闻得这茶叶清香,最多就是享受一下,因为甘奇闻过太多次了。

但是张大家则不然,第一次这么直接的闻到了茶叶的清香味,好像发现了一个新大陆一般,只觉得太不可思议了,这也是为何开水泡茶不好的原因之一,因为开水温度太高,挥发太快,茶叶清香就难以保持。

“这……这当真是茶叶泡出来的香味吗?”张大家开口问道。

那小丫鬟已然凑到了张大家身边,自然也能闻到淡淡的清香味,惊讶之中还带着疑问,似乎也不相信茶叶这么随便一泡,还能香成这个样子。

甘奇笑着点头,虽然隔了一段距离,但是甘奇也能闻到那淡淡的清香味,问道:“张大家尝一尝,慢慢尝,当回味其中。”

张大家小口微微凑近杯沿,喝了一口,水热,但并不烫,口鼻之内,香味四溢,茶水吞下,当真回味甘甜,美不可言。

这般的茶水,其实不用多少词汇来形容,唯有一个词即可,那就是“清爽”。

便听张大家答道:“甘公子此等饮茶之法,胜却世间无数,今日饮得甘公子这一杯,其他饮茶之法,当真味同嚼蜡,奴家佩服,奴家佩服得五体投地。”

看着张大家一脸崇拜的模样,甘奇自得一笑,却不多言,取来另外一个茶杯,自己也泡上了一杯,然后抬起,微微一吹浮在水面的茶叶,喝得一口,口中一语:“一般一般,今日这煮水之壶差了些,当用紫砂壶,如此才是最佳。”

张大家已然是一脸崇敬之色,又再饮茶,正在享受口腔里的清香四溢。

却是那小丫鬟见得张大家脸上的神色,半信半疑,问道:“小姐,这茶当真如此好喝吗?”

甘奇看了看这小丫鬟,便顺手再泡上了一杯,笑道:“小姑娘,别撇嘴了,你也来一杯。”

小姑娘将信将疑接过茶杯,揭开杯盖,闻了一闻,饮上一口,脱口而出:“哇……真香!”

第一百三十一章 失落

小丫鬟性子天真,脱口而出一语之后,又觉得自己不该如此反应,忍了忍享受的表情,又喝一口,心中却觉得真的又香又甜。

甜这种味道,在古代是不那么容易享受到的,特别是一般人家,想要吃到甜味,难上加难。虽然中国本就有甘蔗,甘蔗长在南方,此时还多在两广福建海南之地才有,唐朝就有比较成熟的熬糖之法,但是北方想要买到糖,价格贵得吓人。

在北方,有时候甚至蜂蜜反而比糖便宜,但是蜂蜜也是稀少之物,贵得吓人。古代的瓜果之类,甜度也远远比不得后世经过各种培育选优的瓜果,所以甜味这种享受,在古代平常人家,可见有多难。

所以这茶叶回味中的甘甜,古人远远比后世之人要敏感许多,更觉得味美许多。

说到古代中国的味道,还有一种不得不说,那就是“辣”,古代中国人,是没有享受过后世之人尝过的辣味的,因为中国古代没有辣椒,得一直到明朝中后期才有辣椒传入,慢慢栽种流传。

古代中国人吃的辣,大多来自茱萸这种植物,成熟的茱萸,带有一点点辣味,后世常吃辣的人来吃,那几乎是可以忽略不计的辣味,其中还伴随酸味。

小丫鬟一口一口的喝,终于还是又开口说道:“小姐,当真甘甜可口得紧呢。”

主仆二人片刻就把一杯茶水喝完,还意犹未尽。

小丫鬟拿着茶杯,眼巴巴看着甘奇。

甘奇笑着给小姑娘再舔热水,口中说道:“如此还可几泡,反复来饮,如这般茶叶,四五泡就差不多了。”

小丫鬟似乎完全忘记了自己刚才说过的话语,反而接了一语:“甘公子,可不可以教一教奴家如此泡茶?”

“这有何难,照着刚才那个步骤来一次即可,水不可太热,也不可真凉。先洗后饮,洗茶不可太久,如此而已。”甘奇说道。

小丫鬟连连感谢:“多谢甘公子。”

小丫鬟的态度转变,甘奇也并未当回事,见得小丫鬟已经拿起水壶去给张大家加水,甘奇便道:“张大家,此来是有事相商。”

张大家放下茶杯,笑道:“奴家小名淑仪,甘公子不必如此客气。甘公子今日传授这泡茶之法,奴家无以为报,若是能在何事上帮衬甘公子一二,那是奴家的福气。”

淑仪,出自古代女子官名的用词,淑媛、淑仪、修容、修仪、婕妤、容华等等,听起来当真很有感觉。却是不知为何到得清朝,都成了什么贵人、常在、答应……难听至极。

“那就不多客气了,我正在组织一个赛球的活动,邀请了城中许多商户参与,那遇仙楼就是其中之一,此来也想樊楼派人参加,所以特地来此一趟。”甘奇说道。

“哦?赛球活动,需要多少人手?”张大家颇有兴致问道。

“一个队伍差不多二十人即可,多则很好,需要壮硕的汉子,队伍以樊楼冠名参赛。”甘奇说道。

“甘公子如此在意这赛球之事,奴家应了公子就是。”张大家答得极为爽快。

甘奇却有些诧异,倒是没有想到张大家一个楼内的花魁,竟然能做主这些事情,甘奇此来,本还想问问东家是谁,让张大家邀约一下,未想张大家直接就答应下来了,便问道:“淑仪姑娘可以做主?”

张大家微微一笑,眼眸灵动一闪,睫毛轻轻抖动,说道:“些许小事,奴家自是能做主的,奴家也想请甘公子帮个忙。”

“淑仪姑娘但说无妨。”

“奴家想请那演梁祝的戏班在正月初二到樊楼来演一天,不知可否?”张大家双眼带着期待看向甘奇。

甘奇微微一想,答道:“好说好说,不仅可演梁祝,还可在樊楼演上一出《窦娥冤》。”

甘奇真是一个生意人,便是知道张大家邀请戏班子,肯定是樊楼有大活动,窦娥冤此时不出,更待何时?

宋朝社会,一年下来,能真正全民娱乐庆祝的时候极少,就只有过年到正月十五元夕这段时间了。到得元夕,就是高潮,元夕一过,那就接着再忙碌一年了。就连官员休沐,一次大多也是一天而已。

“奴家谢过甘公子。”张大家起身福礼。

却是一旁的小丫鬟,此时自己动手几番,终于也泡出了茶,递到甘奇面前,一脸期待说道:“甘公子,奴家也泡了一杯,甘公子尝一尝。”

甘奇随手拿起茶杯,饮得一口,笑道:“就是这么回事了,不错不错。”

小丫鬟闻言大喜,又道:“多谢甘公子教给奴家这泡茶之法,奴家往后便让楼里所有人都以此法来招待客人,便说这泡茶之法,出自汴梁城甘公子之手,好叫他们都知道甘公子的厉害。”

甘奇看着这个前倨后恭的小丫鬟,笑了笑,并不多言。

小丫鬟却又自言自语:“甘公子姓甘,这茶水又清香,又甘甜。不若就叫甘氏泡茶之法,极好极好。”

甘奇看了看窗外天色,已然起身,说道:“淑仪姑娘,那在下今日就先告辞了。”

倒是那位张大家闻言一愣,脸上有一闪而逝的失落,却又是笑脸一福,说道:“奴家送甘公子。”

甘奇也是太不解风情了一些,只为正事而来,正事谈完了,就要走。才子佳人,本该风花雪月一番,一个弹琴唱曲,一个挥毫泼墨。

啥啥都还没有,就泡了个茶,甘奇就要走。

连那小丫鬟都开口问道:“甘公子不多坐一会吗?”

甘奇还摆摆手道:“不了,时候不早,下次再来。”

好吧,这回那位张大家,唯有真的起身来送了。上一次她就有过失落,这一次显然更加失落。

是否人性本就如此?就如张大家平常里保持高冷的格调,就能奇货可居,反而让人趋之若鹜,甚至成了整个汴梁城的头牌花魁。此时甘奇也是如此,并不热衷与这些花魁人物风花雪月填词作曲,反倒让这位张大家也倍感失落。

大概人性真就如此吧!

甘奇走在头前,张大家随在身后,小丫鬟若有所思慢慢跟着。

却是这一送还好,此时不过刚刚黄昏,正有许多人刚来,正往樊楼里进,见得张大家亲自在送一人,许多人都停下了脚步往这边回廊看了过来。

有人开口问左右友人:“那可是张大家?”

“正是张大家,也是奇了,张大家怎么还亲自送人出门去?”

“何人这般有脸面,还要张大家亲自相送?”

“莫不是皇子不成?”

“胡说,官家哪里来的子嗣?”

“嘿……我见过此人,他就是……”

“是谁?”几个人凑脸来问。

“甘道坚,你们不认识吗?甘奇甘道坚。”

“原道是甘道坚……”

“罢了罢了,往里面走吧,别停在这里看了,倒教人觉得失礼。”

“竟然是甘道坚,走吧走吧……”

“原来甘道坚长这般模样了,也不见他有多么俊秀嘛,比我还差了点。”

“走啦走啦……”

似乎又有人觉得失落了。

第一百三十二章 甘家村的年

除夕,过年,在中国这片土地上,不知什么时候有了这么一个节庆。

之所以中国人会人为的把一年的结束与开始设定在这个时候,不仅仅是以为春天来了,也还因为这是农耕民族里唯一一段真正无所事事的时间。

乍暖还寒,积雪还未彻底消融,万物复苏还有那么一点点时间,土地不用管,气候又还寒冷,这么无所事事的时候,不用来节庆岂不是浪费了

甘家村里,热闹非常,村里以甘霸为代表的暴发户们,用箩筐挑着钱进城,再用箩筐挑着好吃好玩好用的东西回来。

小孩子们聚在村口,见得有人回来,便会拥上去看看。

甘霸把自己的担子放了下来,从箩筐里拿出一个纸包,纸包打开之后,里面是蜜饯,蜜饯就是甜味的腌制水果,桃杏李枣柿,这是富贵人家的小零嘴。

甘霸笑呵呵先往自己嘴里连塞几个,然后把纸包摊开,一边嚼着嘴巴里的东西,一边喊道:“一人一个啊,一人一个,谁拿多了,讨打。”

孩子们伸着手,挤作一团,甘霸一个一个的发:“你的,滚蛋……你这个大啊,赶紧往后面去……你这小不点瘦得紧,给你两个,一边呆着去……”

发完蜜饯,听得孩子们的感谢,甘霸还笑着骂咧道:“你们这些小兔崽子,吃了老子好几百个钱,老子自己才吃四个,都滚蛋滚蛋……”

边说着,甘霸挑起了自己的担子,笑呵呵准备往家而回。

有一个小孩大喊一语:“霸叔,甘少爷寻你过去干活呢。”

甘霸闻言,骂道:“他娘的,不早说,待老子在这里给你们发东西,误事了……”

小孩子把蜜饯放在嘴巴里轻轻咬下一丁点,尝着甜味,反复嚼来嚼去,久久舍不得吞下,口中还答:“快去吧您呐,去晚了,少不得挨甘少爷的揍了。”

甘霸挑着担子,提腿就去踢,却是也没有踢到,气呼呼而走。

甘霸到得甘奇家中,正见得甘奇蹲在地上,奇怪问道:“大哥,你蹲地上作甚呢?”

却见甘奇拿着一个燃着火的小木棍,把木棍往地上一杵。

立马火光四溅,还伴随着“呲呲”声。

甘霸看明白了,问道:“大哥,你怎么把爆竹给拆了?这都不响了。”

爆竹,此时已经有了,只是火药的威力实在不大,影响火药威力大小的条件有很多,比如配方,配方是很重要的一点。但是配方还不是最重要的一点,因为配方这种东西,就是一个数据,数据对了,就简单了。

主要还有硫磺硝石的生产工艺与纯度问题,乃至木炭的纯度问题,这些是很少有人注意到的。就说木炭,工艺上不难,甚至满大街都有人在卖,但是这些木炭,大多纯度不高。

甚至连后世九十年代的木炭,纯度也不高,木炭点燃在火盆里,时不时还会浓烟滚滚。直到机器来生产木炭了,木炭才真正变成了无烟。

所以这样生产出来的黑火药,威力也就大不了,甚至只求一声响的爆竹,合格率也并不高。

可见这些宋朝黑火药想要变成大规模使用的武器,还真不是配方就能解决的问题。

甘奇此时就是想看看这黑火药的效果,见得甘霸进来了,也不回答甘霸的问话,而是转头抬手一指,说道:“书房里我写了二百多幅春联,你带人挨家挨户去送一下,若是还不够,再来与我说,我下午在写一些。”

“大哥,你一个上午就写对联了?”甘霸问道。

甘奇点点头,却在拿手拈起燃烧过的火药,在手中碾了几下,摇摇头,把燃烧的小木棒一扔,拍了拍黑乎乎的手,站起身来。

“笔墨纸可贵着呢,大哥,你就是太心善。”甘霸又说了一句老台词。

甘奇摇头说道:“村里识字的不多,往年许多人家也舍不得花钱去买春联,今日反正无事,写了这么多,就当是练字了,你赶紧去送吧。”

“得嘞!”甘霸往书房里进。

甘霸带着人去送对联。

甘奇刚琢磨完了火药,又开始琢磨起了活字印刷,活字印刷术的发明者毕昇,刚死了大概六七年左右,活字印刷也还没有真正推广流行起来,还只在几个印刷小作坊里开始使用,而且是两淮那一代。

活字印刷真正兴起,按照正常的推广速度,还得几十年时间。

甘奇正拿着一个木头小方块慢慢刻着,刻出几个字,排好,涂上墨水试一试。因为甘奇不久就要用上这些东西,这也是他进太学的时候要拿出来的法宝。

试验了几次,效果还不错,只是甘奇的雕刻水平实在不行,但是甘奇也很是满意。

甘霸那边正在送对联,也给甘正家送了一幅。

甘霸把对联往甘三爷的手中一塞,还不等甘三爷反应过来,甘霸又飞奔往下一家去了。

甘三爷站在门口,看着甘霸敲开隔壁的房门,口中正说道:“九叔,我大哥写的对联,特地吩咐我送来,你赶紧贴门口上。”

那位九叔接过对联,笑呵呵答道:“多谢多谢,要说你呆霸啊,如今算是走了运道了,有这么一个大哥,也算是出人头地了。”

甘霸嘿嘿一笑,说道:“九叔,我大哥可心善得紧,你们家这一年也赚得不少吧?九婶在相扑场外的茶摊,我大哥都不让我去收钱呢,地方都白给你们用了。”

九叔笑着点头,还道:“呆霸,先别走,你等上一等。”

说完九叔回头往屋里去,片刻又出来了,手中提着一串腊肉,说道:“带给你大哥,就说是九叔的一点心意,九叔家中也没有是好东西,就这腊肉还算拿得出手,也谢你大哥为村里铺的路,挖的渠。”

甘霸倒也不客气,一把接过腊肉,如抢一般,还笑道:“太阳打西边出来了,九叔您这样的抠门人,还给被人送起了肉。可不得反悔啊,我走了,你可别到时候说是我抢你的。”

说完甘霸起步就走,生怕九叔后悔了。

九叔一脸纳闷,骂道:“呆霸儿,你这个小兔崽子,九叔我是那样抠门的人吗?”

“吃您老一块肉,可不容易。长这么大就没吃过您家东西,你可别追出来了,送出去就不能再往回要了。”话语还在说,甘霸已然奔出了十几步外。

隔壁的甘三爷,见得这一幕,心中莫名不是滋味,摊开手中的对联,看了看,往地上一扔,自言自语:“这般字迹,也敢写出来丢人现眼,还是我家正儿的字写得好。”

第一百三十三章 破烂货

正月初二,樊楼里人流攒动,张大家不仅自己要准备表演之类,还得安排着诸多大小事情。

这一点是甘奇没有料到的,原来张淑仪这么一个十八九岁的姑娘,竟然就是这樊楼平常里真正的管事之人。

这个姑娘不简单,甘奇如是在想。

其实今日这樊楼,并非什么高端诗会,真正的高端诗会是那元夕当夜,所以今日并未来多少文人士子,来的多是平常里在樊楼捧场的一些有钱人。

要说樊楼这个地方,也是真正的雅俗共聚之地,作不来诗词的,前楼听曲听书,左右看舞看戏,比一般地方好上太多。文人士子们来此,大多都会越过前楼,过得雅苑,到后楼去。

张大家并不出现,而是在幕后安排着这一切。

今日樊楼,就像是一个春节庙会一般。

所以甘奇特地把甘霸、周侗、狄咏一起带来赶“庙会”,旁边还有十几个甘家村的兄弟,共坐了两个圆桌,带着他们一起见见世面,难得节庆,也该一起娱乐娱乐。

大厅之内,客人越来越多,樊楼前楼的大厅,不知比后楼大了几倍。

宾客越来越多,吵杂一片。

头前一桌,几个年轻公子更是大声左右推杯换盏,几乎掩盖住了头前伶人唱曲之声。

即便如此,也无人出言去说,反而时不时还有人提着酒杯那几个年轻公子走去,恭恭敬敬见礼,敬酒几杯,然后赔笑几语,回到自己桌案之上。

富二代官二代这种身份,自古就有,其实并不贬义。因为有许多富二代官二代,本身也极其优秀,比如王安石、司马光,都是官二代,只是王安石父亲的官比司马光小了许多,司马光的父亲当过三司副使。苏轼苏辙,那就算是富二代了。

而今日头前那一桌之人,十有八九是汴梁城里的官二代,但是说话之间,粗俗得紧,大庭广众之下,喝起酒来,扯着嗓门吵吵嚷嚷,声音都掩过了弹琴唱曲之声,旁人还不敢制止,这明显就不是那种真正读书人的做派,所以这些人平常里也不会出现在那些文人诗会之中。

此时有一个老妈妈慢慢走了出来,先是见礼,然后开口:“诸位官人,樊楼今日特地把近来风靡汴梁的戏班子请来了,先唱的就是那《梁祝》,还有一出以往从未唱过的《窦娥冤》,待得他们把台子布置一下,好戏马上开场。”

此言一出,满场反响热烈,已然有人大声喊道:“好,速速出场来唱,那《梁祝》我可看过一回,与其他的戏全然不同,当真是一出好戏。”

老妈妈笑了笑,左右又是见礼,说道:“诸位官人既然如此想看,还请稍后不要吵杂,免得唱词不能入耳,奴家拜谢诸位,再谢再谢。”

老妈妈这般话语,自然是提醒某一些人的,却又不敢光明正大去说,唯有如此提醒一下。

似乎也有人知道老妈妈就是提醒的自己,起身就是一语:“快开场吧,哪里那么多废话。”

老妈妈笑容立马尴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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