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宋燕王 - xp1024.com
《大宋燕王》


第1章 穿越南宋

话说中原之地有一山脉,群山莽莽,景色秀丽,绵延八百余里,北依河南,东临安徽,西接湖北,实为中原之心腹,是为大别山。

大别山不是名山大川,在很长一段时间里,一直是籍籍无名,但最近几十年提起大别山,很少有人不知道,毕竟在那波澜壮阔的革命时代,刘邓大军“千里跃进大别山”,对解放整个中国起到了至关重要的作用,大别山也由此在历史长河中留下了不可磨灭的印迹。

其实在刘邓大军跃进大别山之前,大别山就是中原地区很重要的一块红色革命根据地,由于此山脉地处三省交界处,山高林密,交通不便,对革命发展却十分有利,所以大别山也就成了新中国的一块革命老区。

新中国成立的七八十年来,社会各方面飞速发展,革命老区由于交通不便,经济发展落后,国家大力支持发展特色经济,重走长征路,办红色旅游。经过大举宣传,不少人喜欢上革命老区,前去挖掘革命故事,探寻红色踪迹,杨丛义恰恰也是其中的一位。

杨丛义喜欢去人迹罕至的地方,那些地方人少,多自然美景,每次出去顺便拍些漂亮的风景照,就可以在朋友圈引起一片惊叹。

作为一个普通的大学生,平常的学业也不重,五一假期又到了,按计划自然还是要出去革命老区,寻找红色遗迹,假期不长,他决定去黄梅,从武汉过去只有三四个小时的车程,玩两天,还能顺道回趟家。

跟家里打电话说过以后,就独自出发前往大别山南麓的黄梅县旅游。

黄梅县,一片不太高的荒山。

走了半天山路,到了一片竹林下,一股清凉的气息扑面而来,顿时神清气爽,杨丛义一屁股坐下,从背包里掏出水壶喝了几口。

抬眼一看,前边有座山,山不高,但看着十分陡峭,据村民说革命年代那里驻有上百人。

杨丛义想去看看,估计半个小时就能爬上去,上去再下来,一个小时足够。

他翻出地图册仔细看,从这儿到山下的公路,应该有十多里,正常情况下两个小时足够下山,现在一点多,上山完全没问题。

休息了一会儿继续出发,起身顺手就把地图册揣进了上衣兜。

山路难行,走着走着,天忽然开始变暗,杨丛义心一急,就加快了爬山的速度。

好不容易爬上一个山脊,没来得及休息,就沿山边小路迅速下山,路有几分陡峭,杨丛义十分小心。

“捧一丝清风吻上你的脸,盈一弯新月伴着你入眠,做一颗流星落入你心间,送一首恋歌爱你到永远.....”女朋友的来电铃声忽然响起,杨丛义赶紧停下,掏出手机接听。

“喂,我正爬山呢。”

“我们分手吧。我想了好久,我们还是不合适在一起......”电话那头女朋友的声音传来,杨丛义当即愣在当场。

突然有几道强光撕裂了黑沉沉的天空,紧接着又是震耳欲聋的炸雷声,在耳边响起。

他头晕目眩,双眼一黑,一头栽倒,滚落山崖。

手机掉在地上,还有声音传来:“你说话,再不说话就当你同意了。听到没有......”

五一过完,杨丛义也没有回家,他爸妈联系不到,就报了案。

办案人员通过手机定位,找到了他掉落的荒山。

在山崖下找了半天,什么都没有,只在树上发现了他的背包。

公安局找不到杨丛义的线索,只能把列为失踪人员。

杨丛义消失了,从此再也没有出现。

********************************************

山间林木萧萧,极目远望,山峦起伏。

半山腰,在一地势略微平缓的林中,正有两人在习武。

“大叔,你把这断魂枪教我吧。”一个穿着粗布麻衣的年轻人,练完拳后坐在地上,看着舞枪的中年男子笑言。

这年轻人不胖不瘦,满面春风,面色红润,浓眉大鼻,双眼炯炯有神,他正是失踪的杨丛义。

“什么断魂枪,别乱说!”中年男子脸一寒,一套枪法使完,准备休息一下。

“你这枪法招招夺命,好凶狠,不是断魂枪是什么?”杨丛义笑着。

“这只是很普通的枪法,枪法不夺命,那还叫枪法,不如叫烧火棍。”中年男子徐徐吐气。

“反正我看这枪法挺好,能不能教我?”深山老林里,没点防身的东西怎么行。

中年男子想了想:“行,能流传开来也好。今天就教你。”

杨丛义经过几个月的锻炼,已经有了一些武术基础,学习这套枪法不是特别困难。

整套枪法学下来,花了将近一个时辰。不过他还不能把整套枪法的招式都清晰地记住,看来只能依靠汗水弥补天赋的不足。

下山的路上,杨丛义看着自己一身古装,心隐隐有些悲凉。

虽然已经来到这里好几个月,半夜梦中醒来,还是会想这一切是否只是一场梦?当他拍打自己感觉到疼痛时,他知道自己永远也回不去了,这个时候他心里总会有一丝丝的害怕。

上天让他在掉落山崖之后来到这里,至于如何让他离开,上天没有做出相应的安排。

当初被打猎的大叔所救,他才知道现在是宋朝,靖康之乱以后十几年,毫无疑问,他来到了宋朝,还是南宋。

对于他的来历,在大叔的一再追问下,他编了一个谎话,说他来自东罗马,是唐朝商旅的后裔,早年由于战争原因先祖未能回归故乡,到了他这一代,在父辈的要求下,他花了三年时间一路东行而来,到了西辽才知道繁华的唐朝早已不复存在,现在已经是宋朝。

而这个打猎的大叔是一个隐居之人,据他说,是因为在外面生活的不顺利,干脆就到山里来。

几天相处下来,大叔觉得这个山沟里捡来的年轻人很有学识,不一般,没有武艺居然也能历时三年,越西域诸国到达宋朝境内,不简单。

得知杨丛义不愿再返回东罗马后,大叔便劝他留下来。在陌生的世界,他无处可去,就同意了。

从那以后,大叔就开始对他的训练,每天一早带他上山,爬山、练拳、练枪、射箭,风雨不改。

一晃一年过去了,又到春天。

这天,练完功后,大叔说:“丛义啊,你还年轻,不应该跟我一样在山里呆一辈子,学的武艺也足以自保,可以下山去走走,大宋的风光还不错。”

杨丛义笑道:“下山干嘛,山上的猎物不够我们两个吃了吗?”

大叔笑道:“猎物倒是多,你想打多少都有。”

顿了一会儿又道:“其实我是想让你去临安帮我找个人,打探打探他的消息。”

杨丛义一听临安就笑了,那是杭州啊,杭州美景天下无双,西湖堤,钱塘潮,天下闻名。

“从这儿去临安有点远吧,没车没马,没个一年半载回不来,等我回来不知道什么时候了。大叔,你能等?”能出去看看,倒也不错。

“没什么不能等的,我是不想出山了,等的到就等,等不到就算了。”大叔抬眼望远山,眼里似乎有淡然,但也有留恋。

“那行,我替你去打探打探,顺便去看看临安美景。”杨丛义笑了。

“那人具体姓名我就不说了,不想提。你去临安,打听权势最大的,最出名的那位,如果死了,及时给我报个消息,如果没死,那就不急。”大叔情绪有黯淡。

杨丛义笑道:“大叔放心,一定给你打探出消息来,到时候就回来找你。”

大叔道:“你能记着就好。”说完起身,提枪道:“再来练练。”

几天后,杨丛义辞别大叔下山,临走前大叔给了他一些铜钱,虽然不多,也是盘缠。

他来到宋朝,随身带着的,只有那本地图册,一直藏着,没敢让大叔看见。这次出山当然也不会带在身边,否则就是自找麻烦。他已经趁着打猎的时候,找了个干燥的山洞,把那地图册妥善保管。

从此离开了,此地是蕲州黄梅县,大别山。

第2章 寂静官道

绍兴十五年,四月十二,晴。

黄历记载,当天宜修造,动土,沐浴,祈福;忌开市,入宅,安床,作灶,出行。

初夏,灼热的阳光透过繁密的枝叶,星星点点洒在地面,生满野草的官道上空无一人,显得异常冷清,远处偶尔传来几声鸟叫,使这条穿过密林的官道愈加安静。

古树上停落的几只鸟雀警惕观察着四周,不知在察看什么,突然几只鸟雀几乎同时拍翅破空而去,瞬间不见踪影,只有几根羽毛随风飘落,官道更静了,静的有一丝阴森。

不知过了多久,官道终于出现了行人,远远传来的话语也使这寂静的山林有了些许人气。

只见远处一辆拉着货物的驴车缓缓前行,一老一少分开左右跟在毛驴身旁。

“爹,你刚才就不该拦我,这种上路不带眼睛的就该往死里骂。”

“儿啊,你这脾气得改改。你也不看看你多大了,再这样,以后可怎么嫁人,爹可养不了你一辈子。”

“爹,你怎么胳膊肘往外拐。你忘了刚才那赶车的,这么宽的路,大白天的迎头就往我们撞过来,要不是我眼疾手快,你就被他们撞上了。”

“爹这不是没事吗?出门在外,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忍一时风平浪静,退一步四海皆平,遇事多忍让,总是没错。”

“你看,我衣裳都被那车给挂破了,还怎么忍啊。这可是过年新做的衣裳,我都没舍得穿,就让那不长眼的弄破了,你能忍,我可忍不了。不骂他祖宗十八代,我咽不下这口气。”

“之前教你的,你这么快就忘了?出门在外,少惹事,少说话。一点记性都没有,以后可怎么办哟。”老汉走在路中,无奈的拍着驴背,就像在对它说话一样。

“爹,你的话我都记着呢,可我心里就是气不过。”姑娘说着扬起枝条照着驴屁股就是一下。那驴吃痛之下,迈起小步紧跑起来,将二人甩在身后几丈开外,方才放缓了脚步。

“那你给我说说刚才那车上坐得是啥人?”

“我哪知道啊,就看到那赶车的脏的跟地底下钻出来的一样,肯定不是好人。”

老头摇摇头,叹了口气:“你看清拉车的是啥了吗?”

姑娘扬起枝条拍着脑门,想了想:“好像是马。跑太快了,看不太清。”

“确实是马,还是高头大马。这种马只有三个地方有,一是军营,二是官府,三是豪门大户。这三种人,我们都惹不起,不仅不能惹,一旦遇上了,能躲多远就躲多远,千万别招惹他们。”

“那你说刚才车上的是哪种人?”

“依我看啊,多半是豪门大户出来的。”

“为啥,依我看倒像是官府的。”

“傻儿,官府的人出来,哪有跑那么快的,还不带随从?一准是富贵人家,路过这荒山野岭的,害怕了,就拼了命的跑。”

“胆小鬼,前边十多里就有人家,有什么可怕的。肯定是平常做多了亏心事,才会大白天的也怕鬼。”小姑娘随口一说,却把老头急得想要捂住闺女的嘴,姑娘被老头的表情吓了一跳。

“爹,你咋了?我又说错啥了?”

“荒山野岭,莫谈鬼神。”老头警惕的四下环顾,压低声音。

“爹,这大白天的,太阳就在脑袋上,你怕啥啊,就算有鬼它也不敢出来。”小姑娘压根就不信鬼神之说。

老头干咳两声,“爹啥风浪没见过,啥时候怕过。我只是怕在这僻静的地方,有人装神弄鬼,趁火打劫。”说着便往路边密林里悄悄察看。

小姑娘摇摇头,显然不相信她爹的话。“从这儿不到两个时辰就能到县城,谁敢在这儿打劫,哪有这么胆大的土匪。”

“出门在外,小心为好。赶紧走吧,我总觉心里不踏实。”老头说完,招呼闺女加快脚步追赶前边的驴车。

“大惊小怪。”姑娘嘴里嘟囔了一句,见她爹甩开她了,赶紧紧跑几步跟上去,不敢离开她爹太远。

追上驴车的父女两人,各怀心事未再言语。

微风吹过,头顶的树叶随风摇动,沙沙作响,一路上陪伴他们的鸟叫虫鸣,到了这里全然听不见,除了驴车熟悉而有节奏的声响,林中再也听不到其他声音。

周围静的沉闷,静的让老头心里十分不安。这不是好兆头,一把年纪了,大大小小的风浪遇到过不少,这条官道也走了不下百次,却从未像现在这样心神不宁过。

周围弥漫着不祥的气氛,老头心里这么想着,接着便有了行动,只见他扬起手里的鞭子,那驴刚好偏头看到了主人的动作,不等鞭子落下,抬脚便跑。

“儿啊,赶紧走。”老头催促着。

“爹,我走不动了。这儿凉快,我们歇一会儿吧。”姑娘摆弄着衣裳上那个挂破的洞,犹自心痛,心里把那个赶车的骂了千百遍,仍然觉得不解恨。她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对周遭的环境全然没有感知。

“出了这片林子再歇,快走。”老头不再温和,他心里已经开始有些紧张。

姑娘从她爹的语气里觉察出一丝异样的气氛,放开手里的衣襟,向密林左右看了一眼后,林子里静的感觉不到有其他生命存在,心里顿时生出丝丝恐惧。

她赶紧向她爹靠近了一步,紧跟在老头身旁,不敢稍有落下,也不敢再开口说话。

走着走着,隐隐约约有一股怪异的气味飘进姑娘的鼻子里,当她想仔细闻一下的时候,那丝气味又消失不见。反复几次之后,她清晰的闻到了那怪异的气味,并且感觉越来越浓烈。

“爹,你闻到没,好难闻的味道。”姑娘用手扇着鼻子前的空气,不管怎么驱赶,那气温还是直往鼻孔里钻。

老头心里想着其他事,经女儿提醒,这才发觉周遭弥漫着不祥的气味。他仔细闻了闻,突然脸色大变,额头上瞬间冒出汗珠。

他的神色被女儿看在眼里,姑娘不明所以,但能明显感觉到她爹很紧张,她也莫名的害怕起来,平常伶俐的口齿也变得迟钝。

“爹,咋回事?”

老头没有说话,一把拉住前行的驴,止住脚步,抬手擦了擦额头上的汗。这气味他太熟悉了,即使已经过去了二十年,他依然不能忘记。当年大名府一战之后,他去打扫战场,闻到的就是这个气味,从战场出来之后的半个月里,只喝得下水,那种折磨他终生难忘。

血腥味浓烈,肯定死伤不少,难道金军又来了?转念一想,不对,宋金议和还不到五年,金军不可能这么快就打过来,就算要打也不会打到山里来。老头稳了稳心神,想到先前狂奔的马车,难不成刚才所虑成真,真是要遇强盗?

之前听传言这一带有强盗,只是谁也没见过,也没听说周围十里八乡有谁被劫过,所以谁也不信。刺鼻的腥味不断飘来,看来传言不是没有根据。

马车已经过去半个多时辰,前边也听不到任何动静,强盗劫了财肯定不会在官道上久留,估计早跑没影了。死人他倒不怕,毕竟早年也上过战场,但他就是见不了满地血红的场面,一想起来心里就犯怵。

望着血腥味飘来的方向,老头想起几十年前打扫战场时,将军跟他们说过的话,时至今日他依然记得清楚。“死在远方的人,我们能给他们一张草席,一杯黄土,让他们埋骨他乡,就绝不能让他们暴尸荒野,不管他们活着的时候如何,死了,就一定要让他们入土为安!”

魂归故里,入土为安。南迁以来,年纪越大,见得越多,他感触就越深。今天不幸遇上,无论如何都得管一管了。

“你先走。”老头不由分说,迅速将小姑娘扶上驴背。

“我不走,我要跟你一起。”姑娘也猜出来可能是出事了,挣着要跳下驴背。小姑娘看起来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样子,可这阴森森的林子,真要让她一个人走,她还真不敢。

老头哪能让她轻易下来,姑娘刚刚侧身,他便一把将她按住扶正,接着扬手照着驴屁股就是一鞭子。那驴吃痛之下,驮着小主人撒腿就跑,哪管她情不情愿。

不知道前面是怎样一副场面,她一个未经世事的小姑娘不能见,也见不得。

看着闺女在眼前渐渐消失,老头将弯曲的背挺直,仿佛又成了一个兵。

他顺着血腥气飘来的方向,一步一步向树林中走去。

入眼的是散乱丢弃在灌木丛里的尸体,尸身上的血液早已凝固,他粗略察看了几具尸身的伤口,几乎全是一击毙命,显然对方根本就没想留他们性命。

这是一桩大案,不是两军对垒,不能把他们草草掩埋了事,死了的人,不光要入土为安,还要有一个说法。老头丢掉手里抱着的树枝树叶,转身向林外走去,要赶紧去报官。

“救救我.....”

身后忽然传来的呼叫声,让老头心头一跳,吓得他站在原地抬不动脚,豆大的汗珠滚滚而下。他忍住逃跑的冲动,猛然回头,只见一人正挣扎着想要爬起来。

还有活着的人。

老头提到嗓子眼的心放了下来,赶紧回身三步并作两步,来到那人身边。

第3章 精彩的故事

太湖县,县衙公堂,“明镜高悬”四字牌匾之下,端坐着一位面色红润体态略显臃肿的县官。

堂上站着一个头发散乱,满面病容的青年,只见他手负镣铐脚戴锁链,衣衫破损,血迹斑斑。

“堂下何人?跪下回话!”只见那县官高举惊堂木重重拍下,威不可视。

青年双膝未动,抬头望着县官头顶的牌匾,如若未闻。

“跪下。”两名衙役见状快步上前,一左一右从后面按住那青年肩膀,向他小腿狠狠踢去。重击之下,青年支撑不住跪倒在地,两衙役顺势死死按住。

“说。”又一声惊堂木落案刺耳的声音响起,堂上一片寂静。

“大人,你让我说什么?”青年目视县官挣扎着了几下,未能摆脱身后两人的束缚。

“堂下所跪何人,所犯何事,如实招来!”县官手握惊堂木随时准备拍下。

“大人,你不知我犯了何事,那为何要抓我?乾坤朗朗,明镜高悬,既然大人相问,草民倒想知道,青天大老爷为何未审未判,先打草民二十大板?”青年又抬头看了一眼县官头顶的牌匾。

“大胆刁民!居然讽刺本官,拖下去重打二十大板。”县官怒斥堂下疑犯。

两衙役架起青年的双臂,就要拖他出去受刑。青年回头辩驳道,“草民据实相问,何来讽刺?大人未问案情先用刑,有失公允,草民不服。”

县官听得此话,略一迟疑,便高声道,“带回来。”

衙役闻言将青年带回,重新押他跪下。

“好,本官今日便要你心服口服。”县官手指青年,面有得意之色,接着问道,“堂下所跪何人,姓甚名谁,家住何方,来此何事?如实招来!”伴随着惊堂木落案声响,县官看起来甚是威严。

青年昂首答道,“草民杨丛义,家住蕲州黄梅县,途经此地去往临安。草民也曾读过几年圣贤书,平日安分守己,并未做鸡鸣狗盗,伤天害理之事,却不知为何拘押草民在此。”

县官闻言冷笑,厉声道,“亏你还敢说,曾读圣贤书。本官且问你,三日前在小松坡你可遇到一行十二人?你见对方携带财物颇多,便下手截杀,手段歹毒,伤人命十一口,可有此事?”

杨丛义听得此话,大惊,急忙辩解道,“冤枉啊,大人。三天前,草民经过一片密林,确实看到一家十多口人被山贼所劫。那伙贼人抢了财物杀了人,还想将幸存的老人和孩子灭口。草民心有不忍,便拼了性命,救出了老人和孩子。杀人劫财之事,与草民无关,请大人明察!”

“好一张利嘴。取凶器来。”县官面有怒色。

衙役上前,将一杆长矛立在杨丛义身前。县官问道,“可识得这凶器?”

杨丛义仔细看了看,点头道,“这是草民的长矛,但不是凶器,从未沾人血。”

县官不理他的辩驳,摊开案上一纸,念道,“小松坡劫案验状:绍兴十五年四月十二日,本县商贩来报,梅山镇小松坡发生血腥命案。经本官现场查验,得尸身九具,七男二女。三人,致命伤口在前胸,伤口宽一寸,深五寸,伤口细而深,是为枪矛所伤。其余六人伤在胸腹,伤口宽三寸至七寸不一,深一寸至八寸不等,经鉴是为刀伤。俱九人皆为利器所伤,失血过多而亡。”

念完验状,县官问道,“还有两具尸首,你弃在何处?”

听到这场人命官司,杨丛义吓的冷汗直冒,急忙大声叫道,“大人,那些人不是草民所伤,草民是救人,没有杀人,那一老一小被草民救了之后就自行离开了,去了哪里草民不知。草民可以对天发誓!”

县官冷笑道,“不急,本官也没说那一家人全部都是你亲手所杀,这不是只有三人是枪矛所伤吗。现在你告诉本官,你的那些同伙现在何处,便可免了你的皮肉之苦。”

杨丛义急道,“冤枉啊,大人。草民确实见过那伙匪徒,也看见他们杀人劫财的经过。请容草民细细说来。”

县官哦了一声,接道,“既然有冤情,本官不能不听。那就讲来与本官听听。”语气虽温和,脸上却依然挂着冷笑。

杨丛义道,“谢大人。”定了定心神,接着便缓缓将当日所见所闻讲了出来。

“那日天气炎热,草民赶路好几个时辰,没有休息,有些疲乏,午时路过一片密林,便想在树荫下歇息片刻。草民靠打猎为生,经常会在山林里休息,因此那日在路旁的一株大树上躺下,不久就睡着了。那日睡的很沉,不知睡了多久,迷迷糊糊的听到刀兵相交的声音,不多久又听到小孩凄厉的哭声,草民忽然想到此地荒山野岭,怕是有鬼怪灵异之事,便被惊出一身冷汗,醒了过来。清醒以后,小孩的哭声听的更清楚了,草民心中害怕,躺在树上不敢稍动,就怕一不小心惊动了小鬼,惹上麻烦。”

县官听到此处,眉头一皱肃声道,“荒唐,朗朗乾坤,本官这大堂之上岂容你说些魑魅鬼怪之事。来人啊,拖下去,重打二十大板,以示惩戒!”两衙役立即动手拖起杨丛义。

杨丛义急忙道,“大人,且慢,草民说的绝不是鬼怪,容草民把话说完,再打不迟。”

县官将手轻轻一摆,衙役见县老爷收回命令,便松了手,让杨丛义重新跪下。

杨丛义免去一顿板子,心中稍定,接着说道,“草民躺在树上不敢动,仔细听着不远处的动静,发现在哭声中还有人对话,听到有人说,他们只是求财,但不合作就要杀人。小孩的哭声太大,只听到又有人大声的说了一句,士可杀不可辱。草民这才知道是遇到打劫的匪徒。草民常在山中与野兽相斗,多少也有些手段,山野里遇到些歹人却也不怕,便悄悄下树摸了过去。潜到近前一看,只见路上已经躺了好多人,血流了一地。草民猎野兽无数,自然是不怕血,当时却也被眼前的那一幕惊得肚子里翻江倒海。

接着便看到一老者挡在车前,小孩的哭声从他身后的车中传出来的,在老者对面是一群手持兵器的匪徒,约有二十多人,为首的三十来岁,身前立着一杆长枪。看到匪徒人多势众,草民心想双拳难敌四手,肯定打不过那么多匪徒,说不定还要被他们杀了,那老者我又不认识,非亲非故,何必为了一个陌生人搭上自家性命。草民有了退意,心中烦躁,已没心思听他们再说什么,只想尽快离开这是非之地,免得被匪徒发现,杀我灭口。

正决定要走,又听到小孩尖声哭喊。草民抬头一看,见一个小女孩被匪徒从马车里拖出来,而那老者倒在地上,犹自挣扎。看着那小女孩哭的十分可怜,草民心有不忍。又听到那为首的匪徒吩咐手下,要他们斩草除根,杀了老者和孩子,草民心里激愤难平,就冲上去,救了那对落难的父女。”讲到这里他便停了下来,看着县官。

县官见杨丛义闭口,便意犹未尽的问道,“完了?”

杨丛义回道,“是,说完了,这就是事情的经过。”

县官坐直身子,轻咳一声道,“你这故事虽讲的精彩,煞有其事,可故事始终是故事。好了,你的故事本官听你讲完了,现在告诉本官,你的同伙在哪里?”

杨丛义道,“大人,草民没有同伙,就草民一人救了那对父女。”

县官面露冷色,“本官是问你的匪徒同伙在哪里?”

杨丛义急道,“大人,你不相信草民刚才所说的话?那就是事情的经过啊。”

县官手指杨丛义厉声问道,“那你告诉本官,你救的人现在何处,你杀的匪徒又有几人?”

杨丛义低声答道,“草民不知,那对父女要西去江陵,草民去临安,并不同路,送了他们一程之后,就分开了。至于匪徒,草民实话实说,未杀伤一人。”

县官道,“那也就是说,你所讲的事情无凭无据了?既无人证,也无物证。”

杨丛义答道,“草民所言句句属实啊,大人。”

县官高举惊堂木,伴随它落案的惊响,怒道,“大胆刁民,你当本官是三岁孩童吗?就凭你也能从群匪中毫发无伤救出人来?除非你就是匪徒!”

杨丛义见瞒不过去,只得无奈的低声道,“大人英明,方才草民所说的事情经过确实有所隐瞒,请容草民再说于大人知晓。”

县官面无好色,口中蹦出一字,“讲”。

杨丛义此时心中矛盾万分,在这事关多条人命的大案面前,自己的生死全凭眼前这县官一句话。不把事情的原委说出来,就无法洗清自己的清白,若真要在这糊涂官面前,把事情的经过全说出来,说不定会死的更惨。一时之间,不知如何才好。

第4章 人证物证俱在

县官见杨丛义眼神闪烁,知他心中定然有鬼,这就更加确定了他先前对此案的判断。

不过在属下面前,他想显一显自己的手段,让他们知道县老爷的厉害,以后好好办事,再不要偷奸耍滑,拖拉推诿,擅作主张。因此他决定让杨丛义把他的故事继续讲下去,假的故事一定会有破绽,经不住推敲。

他此时胸有成竹,于是轻松的说道,“还讲不讲了?再不讲,本官就宣判了。”

杨丛义权衡再三,又见县官催促,便决定将细节说出来,解了眼前的冤情再说,便道,“大人,草民这就说于大人听。那日草民见情况危急,再不出手,那可怜的父女二人就要被杀,命丧荒山成孤魂野鬼,便急忙跳出去,把拖着小女孩的匪徒踢到在地,把那父女两人护在身后。那些匪徒人多势众,当时见只有草民一人,就没把草民放在眼里。为首的匪徒以为草民跟他们一样,也是土匪强盗,便问草民是哪个山头的,为何跑来他的地盘。草民见他们对土匪强盗好像没有太大的恶意,便想这也许就是生路,于是就诓骗说草民是天柱山的杨老五。

不料那匪首却说,天柱山在八年前已经被灭,哪里又来的什么杨老五?草民正不知该如何辩解的时候,有匪徒对匪首说,听说八年前天柱山逃脱的残余势力又悄悄的重聚了,这两年都小心的很,没露过风声。匪首听了手下人的话,心里的疑惑消了几分,就问草民现在突然横插一手是什么意思。

草民情急之下就诓骗道,眼下这桩生意,天柱山已经跟了半个多月,本打算出了太湖,过了宿松,到蕲州和安庆两不交界的地方再动手,也好不惹麻烦,谁知被他们抢先动手。那匪首他连天柱山匪徒上山重聚都不知道,天柱山有没有做过的案子,定然也不知道。听到这话,匪首便不再怀疑,同道中人,不好撕破脸皮,就说现在财他们已经劫了,先来后到,自古如此,但怎么分配还可以坐下来商量。

草民本意只在救人,匪徒势众,那父女二人所带财物众多,为了方便尽早远离是非之地,草民便说,既然他们动了手,出了力,这些财物就归他们,但这剩下的人草民要带回去,不然没法跟山上的兄弟们交代,让兄弟们误会吃独食,在山上就没立足之地了。那匪首听了这话,就说天柱山早年名头很响,一直没有机会拜会,如今正好遇到,实在是缘分不浅,既然草民追了半个月,肯定不能空手回去,这一老一小可以带走,财物也随一箱,就当交个朋友。

草民心想,这父女二人遭此大难已是人间惨剧,若能保得些许财物也是好的,就挑了一箱金银珠宝,绑上那父女二人准备向西离去。匪首生疑,问道天柱山在东,为何要往西?草民说兄弟都等在宿松,到了宿松与兄弟们会合后,便借道北上返回天柱山。那匪首再无疑虑,就让路放行。

上了马车,草民一路疾行,不敢有片刻停留,跑了一个多时辰,才停下马车,解开那父女二人的绳索,把草民的本意告诉他们,虽然他们惊吓过度,心力交瘁,但那老者是个明白人,很快就知晓了事情的原委,对草民千恩万谢,还问了草民的来历与姓名。他的管家和随行仆人全都不在了,西去江陵万水千山,路上一老一小多有不便,就想邀草民与他们同去江陵,好与他们有个伴。草民据实相告,要去临安,不能陪他们去江陵。之后那对父女就往宿松去了。大人,这就是草民方才未说完的全部细节。”

讲完事情的经过原委后,杨丛义静静的等待县官的评判。

哪知县官把惊堂木一拍,厉喝道,“好一个合谋害命,坐地分赃。既然你的同伙在宿松,那就不归本官管理,只治你一人即可,倒省了本官许多麻烦。”

杨丛义听得是大惊失色,原本心下淡然,只要把事情的经过全说清楚便可以得到清白,怎知县官还是一口认定是他劫财害命,这可真是百口莫辩了,该说的和不该说的全都说了,再无任何可以辩解的了,这可如何是好?一时惊恐无措,只能大呼冤枉,请知县大人明察。

县官不再理会杨丛义的呼喊,却道,“带证人。”

不多时,一个仆人模样的人被衙役带上堂来跪下,那人一跪下就口呼冤枉。

县官正声道,“堂下所跪何人,有何冤屈?如实禀来。”

那人俯首哭道,“小人王小七,家住临安府,本是吏部侍郎莫大人府上的仆人,莫大人辞官返乡,路途遥远,小人随老爷和小姐先行,从临安到怀宁一路顺利,老爷以为天下太平,就让随行的部分护卫返回了临安。谁知天降横祸,我家老爷和小姐竟遭歹徒杀害。”说到此处,竟是泣不成声。

县官神情肃穆,自语道,“观文殿直学士莫悠莫大人,博学多才,善文章,通音律,书法绘画皆有所长,官至吏部侍郎,德高望重,门生故吏遍天下,向来是我等为官者的楷模,我等终其一生恐也难望其项背。莫大人路过鄙县,本官若是得到消息定然出城相送一程,怎奈莫大人身居高位,为人却又是异常低调。如今在我县内被贼人所害,使我朝痛失栋梁,本官难辞其咎。”

县官见王小七渐渐止住了哭声,又道,“莫大人遇害,本官一定上报朝廷,为莫大人申冤血恨。你且把当日经过细述一遍。”

王小七连连磕头道,“谢大人。那日午时左右,天气炎热,我们一行人经过一片密林,就想借着阴凉休息一下,不料刚停下没多久,前边就闪出一帮贼人,话没说几句就杀人,随行的护卫只有五个,根本敌不住贼人人多势众,眨眼的功夫他们就倒在血泊中,小人见老爷危险就想带着老爷和小姐逃走,结果被砍了一刀,疼的昏迷过去。等小人再醒来的时候,听到小姐的哭声,老爷也还活着,两伙贼人为也为钱财起了纷争。草民亲眼看到,有一个贼人脸面干干净净,年纪轻轻,约有二十来岁,听他自己说,他是天柱山的匪徒,叫杨老五,他已经跟着我们半个多月。那伙贼人不想有人出来分他们到手的财物,领头的就说天柱山他知道,八年前就被官府剿灭了,自然不信他说的话。那人说天柱山在两年前就已经重建了,只不过行事隐秘,他们外人很少知道。那伙贼人还是不信,领头的说天柱山他年轻的时候去过,认识一些人,山头上教授武艺的不多,也领教过他们的武艺,是不是真的,只要露上几手他就知道真假。那人听后就举起长矛跟那领头的打起来了,打了没多久那人就被打倒在地,领头的哈哈大笑,说那人辱没天柱山的名头,武艺学成那样也敢下山。后来他们就分财物,那人带着一大箱金银珠宝,绑住老爷和小姐就走了,说是要去宿松与其他贼人回合,然后再回天柱山。事情的经过就是这样,大人,您一定要为我家老爷申冤啊!”说完又是一顿叩头,长嚎。

县官作若有所悟的样子,点头道,“你的意思是那帮匪徒通过比试武艺,确定了前来分赃的人是天柱山的匪徒,之后他们两伙人坐地分赃,后来的那贼人将莫大人父女二人捆绑起来带走了,是吗?”

王小七点头答道,“是,大人,是这样。”

县官又问道,“你可认得那人的容貌?”

王小七点头,坚定的答道,“认得,化成灰小人也认得出来。”

县官道,“王小七,你好好看看你旁边这人,你可认得?”

王小七扭头只看了杨丛义一眼,就哭着喊道,“就是他,就是他把老爷和小姐绑走了。大人,您可要为我家老爷做主啊!”

县官对着杨丛义冷笑一声道,“王小七所述可是实情?可有你与那伙匪徒比武较技之事?”

杨丛义已然无话可说,不知如何辩解了,只得大呼道,“大人,草民冤枉。草民真的不是那天柱山的匪徒,草民家住蕲州黄梅县,一查便知啊。”

县官喝道,“与匪首比武,可有此事?说!”

此事杨丛义无法辩解,他确实与匪首比过武艺,也正是通过比武,那匪首才相信他来自天柱山。

杨丛义只得低头道,“是,草民跟那匪首比过武,可草民不是匪徒,大人可以派人去黄梅县查证。草民冤枉啊,请大人明察。”

得到回答,县官便不再理会他,向师爷道,“把物证呈上来。”

书吏将桌案上用锦帛包裹着的物件送到县官案上。

县官轻轻打开包裹着的锦帛后,里面露出了一只乳白色的玉佩,精美的花纹十分惹眼。县官小心拿起玉佩,问道,“王小七,你可识得这只玉佩?”

王小二上前细看之后答道,“回大人,这正是我家老爷的随身玉佩,十多年来,从未离身。”

县官又冷笑着问杨丛义,“这玉佩是从你身上搜出来的,你作何解释?”

杨丛义辩解道,“这是那老者临别时送我的,大人不信的话,现在就可以派人向西追去,肯定还能追到那对父女。”

县官冷笑连连,收好玉佩,然后高声道,“莫大人从不离身的贵重之物,怎会轻易送与旁人。事实已然明了,这玉佩便是你杀害莫大人所得。杨丛义,你还有什么话说?”

杨丛义猛然挣脱衙役站起来,向县官愤怒的吼道,“我没杀人,我是冤枉的。”

第5章 结案

县官见杨丛义突然挣脱衙役压制跳起,大吃一惊,吓的脸色变白,正要站起来躲避,却见众衙役又迅速抓住了杨丛义,并死死压住。

县官悄悄吐了一口气,平静了一下受惊的心,重新坐直身体,直指杨丛义怒道,“大胆狂徒,公堂之上岂容你放肆!来人啊,给本官重打三十大板!”

众衙役二话不说,不顾杨丛义愤怒的呼喊,把他踢到在地,直接一顿板子招呼上去。

之前的二十大板早已将杨丛义打的皮开肉绽,坐不得,站不得,此时的每一板子打在身上,犹如剜肉揪心之疼,开始的几板子,他还能勉强能承受,口中还能叫骂,接下来更重的板子让他已无力呼喊,只能咬紧牙关,转移身体上的疼痛。虽然年轻,身强体壮,但钻心之疼实在是难以承受,三十板子还没打完,他已疼的昏死过去。

县官受惊的怒气已消,见杨丛义依然昏死,便一挥手道,“押下去,打入死牢。”

接着望向书吏,问道,“问案经过可否记录完全?”

书吏起身答道,“一字不落,全部记录在案。”

县官点头道,“好。王小七,你看看你的口供,如若无误,便签字画押。”

王小七接过师爷的供状迅速看完,确认无误,签上姓名,按上指印,然后跪下叩首道,“大人,我家老爷和小姐现在生死不明,也不知他们身在何处,小的回临安无法向老夫人交代,请大人明察。”

县官道,“莫大人向来受人敬仰,本官也是仰而望之。莫大人遇难,本官也甚为心痛,不把此案查清,我心实在难安。你且安心修养,本官定会将匪徒削首以正国法,蔚莫大人在天之灵。”

王小七叩首再谢道,“谢大人为我家老爷和小姐主持公道。”

县官接着吩咐道,“张捕头,你带上莫大人的画像,一路向西寻访莫大人的下落,如有消息速速回报。”

张捕头心有所虑,问道,“大人,这是大海捞针吧,我们对莫大人一无所知,匪徒说莫大人向西,我们真要向西?”

县官道,“据那匪徒所讲,王小二所述,莫大人无论生死,定然还在宿松县境内。你等速速去寻,不得迟误,五日之内,本官便要结果。”

张捕头听了县老爷的话,虽然心里很不认同,却也不好再反驳,只有辛苦一趟,能不能找到真的要靠运气。

运气有好有坏,坏运难求,好运更难遇。

张捕头就没有这样的好运。短短五天时间,要想在太湖县和宿松县找一个路过的老头子,谈何容易。他带人一路向西,直奔宿松县,沿路广发莫悠的画像,到了宿松又请求同僚协助寻访。五天来他们吃不好,睡不好,腿都快跑断了,然而宿松县地处山区,面积广阔,几十个捕快撒下去,浪花都不泛一个,结果当然是一无所获,谁都没有见过画中人。

县官听完张捕头的诉苦和汇报,什么多余的话都没说,只是让他回去休息。

县官心中早有定论,让他们费力去找,不过是验证犯人供词真伪,以防万一。张捕头已经证明那犯人供词有假,反向推来,结合仆人王小七所供,那么犯人杀人劫财便为真,人证物证俱全,到此时,县官认为小松坡案已无疑点,可以定案了。

杨丛义再次来到县衙公堂的时候,是被衙役架着拖来的,几十板子挨在身上,他全身骨头就像散了架,没有半分力气,眼睛也睁不开,脸色煞白,毫无血色,若不是还有细微的呼吸,没有人会认为他还活着。这几天在狱中也没让他歇着,浑身上下血迹斑斑,脸上几条血痕,看起来有些恐怖,对于将死的匪徒,狱卒向来不会手软,虐他也算是因果报应,为苦主报仇雪恨。

县官端坐在大堂之上,看着像死人一样的杨丛义,他心里很平静,这种为非作歹的匪徒就应该见一个杀一个。他拿起惊堂木重重的拍下,然后慢悠悠的说道,“犯人杨丛义,本月十二,你伙同小松坡匪徒,在太湖县梅山镇西南小松坡一带,将辞官还乡的吏部侍郎莫悠莫大人父女及一众随从杀害,伤人命十一口,劫掠财物五箱,你可认罪?”

杨丛义一动不动,没有任何表示,既不说认罪,也不说不认罪。事实上,他什么都没听进去,他都感觉不到自己还活着,如何能回答县官的问话。

县官见杨丛义的情况,知他难以回答认罪,便向堂上众人说道,“犯人杨丛义,本是天柱山余匪,为害一方,近日流窜至本县,与本县流匪勾结,于本月十二,在梅山镇抢夺财物,杀害辞官还乡的莫大人父女及随从,共十一口人命,谋财害命,罪大恶极。本县接报后,迅速查明案情,广发通缉文告,将同案犯人杨丛义抓获。虽然犯人死不认罪,且口灿莲花,颠倒是非,百般狡辩,但人证物证俱在,本县就容不得这等草菅人命的匪徒在太湖县逃脱大宋国法的惩戒。今日本县依大宋律法,判处匪徒杨丛义死刑,待上报刑部复核之后,游街示众,削首谢罪。”随着一声惊堂木落案的声响,宣判完毕。

随后县官吩咐道,“让他在供状上签字画押。”

书吏拿起昨晚早已写好的供状走到杨丛义身前摊开,衙役抓住他的手指沾了印泥后在供状上印上手印。

县官见犯人已经画押,便吩咐道,“带下去,好生看管。”

犯人被押回大牢,堂上众人散去。

至此,这件突如其来的血案,用了不到十天的功夫便已结案,过程还算顺利,并无太大波折,本来是值得庆贺的事情,然而县官却高兴不起来。

县官很头疼,一个劫案死了十一人,苦主还是刚刚辞官不久的吏部侍郎,这要如何向上汇报,朝廷又会有怎样的责罚?他需要好好想想,稍有不慎,仕途就到此为止了。

当杨丛义再次醒来,发现自己被锁链紧紧的束缚着,关在黑暗沉闷的牢狱里的时候,他似乎想到了什么,不停地大呼冤枉。

一个狱卒听到喊叫声,骂骂咧咧的走过来,嘴里骂道,“给老子安静点,都要被砍头了还不消停。”

杨丛义见有人过来,连忙挣扎着起身道,“我冤枉,我是冤枉的,我要见知县大人。”

狱卒环顾一圈,指着其他监牢里的犯人,冷冷的说道,“他们跟你一样,都是冤枉的。现在知道冤枉,当初就别犯事,法网恢恢,疏而不露。什么世道,杀人犯也敢喊冤了。我呸!”说完一口唾沫飞向杨丛义,然后转身离去,不再理会这该死的犯人。

杨丛义听到这话就闭了嘴,刚刚燃起的斗志和希望瞬间熄灭,倒在地上面动也不动了,双眼再无一点神采,只有泪水不停的涌出,恨?不甘?或者后悔?也许都有吧。

剩下的时间还有多久,他不知道,等待他的是什么,他可以猜到。

但他不想死,一年前意外摔落山崖来到这个时代,机缘巧合被山里打猎的大叔救下,休养两三个月才活了一命,如今才刚刚走出大别山,还没到临安,还没来得及好好看看这个世界,就冤屈至死,不甘心啊。

杨丛义在心里高声呐喊,他真的不甘心!但又能如何?泪水如断线的珠子从眼眶里滑落,流到地上,打湿一片。

作为这个世界的孤儿,身陷牢狱,没有人会来救他,也没有人会关心他的生死,因为他是孤孤单单的一个外乡人。

万般的不甘心,却也只能接受命运的安排,躺在阴暗的角落里,默默流泪,等待最后的时刻到来。

第6章 偷鸡道长

太湖县的监牢从来没有空过,自从来了这个陈知县,监牢就更是人满为患,一个牢房要关七八上十人,有时候实在没地方,就连死牢里也要加人。

死牢只关押一种人,就是犯有命案在身的死刑犯,这种人极度危险,每间牢房从来都只关押一个人。

牢头看着衙役送来的犯人,心突然有些累,牢房已经不够用了,最小的牢房都已经关了十个人,昨天进来的两个就是硬塞进一个牢房的,现在他们只能坐着,连躺的地方都没有。现在又来一个,该关到哪里?

牢头冲衙役拱手哀求道,“我说兄弟们,你们能别天天送人来了吗?这监牢都要被挤破了,犯人又多,整天吵得我耳朵都快聋了。”

衙役道,“你以为兄弟们愿意啊,谁不想在家休息,可咱县老爷不让啊。这个老道就交给你了。”

牢头很无奈,随口问道,“犯了啥事?”

衙役道,“偷鸡。”

牢头叹了口气,道,“偷鸡也坐牢?偷了多少?”

衙役伸出手指比划了一下。牢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问道,“十只?”

衙役道,“一只。”

牢头抬起头来望向县衙正堂,“县老爷这是疯了吧,偷一只鸡都要关。像这样下去,这监牢再不扩大,真要连落脚的地方都没了。”

衙役道,“别抱怨了,咱这县老爷没别得爱好,就爱断案,一天不断案就坐立不安,断案就得抓人。最惨的是我们,没人报案的时候,咱们还得上街下乡找案子,不管大事小事,拉来了就得判,就得有人坐牢,搞得老百姓见了我们就跟见到瘟神一样,就连家里的亲戚都不敢跟我们往来,别提有多糟心了。”

牢头道,“你们倒好,你们每天任务是完成了,可人全到我这儿来了,进的多,出的少,再这么下去,迟早全县的人都要挨个进来,尝尝牢饭。”

衙役哈哈笑道,“那我们就管不着了。难得今天这老道送上门来,我们任务完成了。”说完转身就走,找人去逍遥快活。

牢头招来狱卒吩咐道,“登记入册,关进去。”

狱卒问道,“关哪里?都满了,没地儿关了。”

牢头没好气地道,“这么大的监牢,连一个人都放不下?自己找去。”说完头也不回的回他的小房间睡觉去了。

狱卒带着老道在监牢里仔细找了一遍,却找不到空地,除了关着死刑犯的死牢。

一直没说话的老道有些不赖烦了,突然开口道,“小伙子,别找了,就这儿吧。”

狱卒看着老道手指的牢房,相比于其他牢房来说,那牢房很宽敞,但那是一间死牢,里面还关的有死刑犯。

狱卒疑惑的看着老道,说道,“道长,你不过是偷了只鸡,十天半个月就出去了,这死牢可是有进无出的。里面关的这个死囚,是杀人不眨眼的匪徒,前几天才关进来,你别看他现在像条死狗,没有危险,听说他以前是很有名头的匪徒,手段很毒辣,很凶残,会半夜起来喝人血的,你不怕吗?”

老道笑道,“不怕,你不是说他像条死狗吗,贫道看也是。现在他只剩一口气,动都不能动,能把贫道怎样。就这儿了,宽敞。”

狱卒摇头道,“道长你自己小心了。”说完拿出钥匙打开死牢牢门,送老道进去。

老道笑道,“这都是快死的人了,伤不着贫道。”说着走进牢房,盘膝坐下。

狱卒见老道盘坐在地,闭目养神,就不再多说什么,锁好牢门径直走了。

牢中浑浑噩噩,杨丛义不知监牢里的油灯燃起几次,又熄灭了几次,涉及这桩命案,被判死刑,他就失去了活命的机会。身上的伤口已经在腐烂,全身没有一点力气,躺在地上就就是一条死狗,也许等不到执行死刑他就要病死在牢里。

虽然他不动弹,但清醒着,那几十板子把他打得皮开肉绽,任何细微的小动作就使他疼痛难当,哪怕只是想动,想一下就疼,这种状况,想不清醒都不可能。

监牢里的天总是特别漫长,时间过得总是特别慢,打发时间最有效的方法就是睡觉,止疼的最好方法也是睡觉。在不知道多少次睡醒入睡再睡醒的反复中,油灯终于亮了。

现在杨丛义每天只做两件事,睡觉和吃饭。白天的觉现在睡完了,只剩下吃饭。他把伏在地面的脑袋转向牢门,饭什么时候送来,他不知道,但灯亮的时候饭应该就在那里放着,今天也不例外,饭碗就在那里,他转过头就看到了。

当他好不容易爬过去拿到饭碗的时候,却发现饭碗是空的。他先前清醒的时候隐约听到有人进来,是那个人吃了自己的晚饭?杨丛义转头就看到了靠墙坐着的一个老头。

杨丛义看了那人一眼,心想既然是老头,那就没必要说什么,一顿饭不吃也不会饿死,反正是要继续睡觉。他就地趴下,准备接着睡觉,只要睡着了就不会饿,他很早以前就知道。

当他闭上眼睛以后,那老道却睁开了眼睛,一脸坏笑的看着躺在地上的将死之人。反正这死刑犯就快要病死,那碗饭就不要浪费了,老道心里是这么想的,于是他就这么做,牢饭虽然味道不怎么样,却能填饱肚子。

老道无意之间将目光扫到杨丛义侧着的脸上,他的目光突然变得惊异,一脸的坏笑瞬间变成了严肃。他起身走到杨丛义身旁蹲下,他想走近一点,看得更清楚。

这一辈子他看过无数人的面相,上至朝中权贵,下至贩夫走卒,不管是谁,只要他看一眼就知道这人一生是该富贵还是贫贱,是该受人尊敬还是万人唾弃,是该长寿还是短命,是善还是恶,他都可以看得清清楚楚。

然而眼前躺着的这个将死之人,面相十分模糊,走的越近就越看不清。他不相信,这一生从来没有见过看不清的面相,即便是只看半边脸,任何正常的人也只需看半边脸。但眼前的这个人不同,也许他两边的脸不同?

杨丛义勾起了道人强烈的好奇心。所以他伸手轻拍了一下杨丛义的头,“小伙子,别睡了,抬起头来看看贫道。”

杨丛义没有睁眼,没好气的回道,“我为什么要看你。”

老道笑道,“贫道偷吃了你的救命饭,难道你不想看清楚贫道,将来好找贫道报仇吗?”

杨丛义道,“一碗饭救不了我的命。”

老道问道,“有意思,多少碗饭才能救你的命?”

杨丛义自知没人没能救他的命,便回道,“多少都救不了。”

老道却道,“此言差矣。你没吃那碗饭,也许今天夜里就死了,也就不会有活的机会。要是你吃了那碗饭,今天不死,明天也可能不死,活着出去也有可能。贫道夺了你的活命饭,你不记恨贫道吗?”

杨丛义反问道,“我活不活跟你有什么关系,为什么要记恨你?”

老道说道,“生死有命,富贵在天,让贫道看一眼,就知道你能不能活下去。”

杨丛义听到老道的话,缓缓睁开眼睛,问道,“你有这样的本事?”

老道见杨丛义有了兴趣,赶紧说道,“贫道骗你做什么。抬起头来,让贫道帮你看看,看你还能不能从这死牢里走出去。”

杨丛义心想自己是将死之人,反正又不会再少了什么,想到这里,就把头抬了起来,让老道看看,看他能说出什么来,求个安慰也好。

老道仔细看着杨丛义并无二致的双脸,眼前仍然是一片模糊,什么都没有看出来。他不信,仍然想补救一下,于是伸手从杨丛义头顶摸到下巴,摸骨断命,他也略知一二。然而,一番摸骨之后得到的结果与相面并无不同,依然一无所知。

杨丛义见老道看过面相摸过骨后,面色疑重,紧张的问道,“道长,怎么样?”

老道答道,“奇怪,你五官端正,面目温和,应该很容易就能看清楚,如今贫道看不清,真是怪了。”说完就陷入到深思中,寻求答案。

杨丛义轻叹一口气,伏在地上闭上眼睛,继续睡觉吧。这老道就是个骗子,看相不过是封建迷信,文化糟粕罢了。

老道暗自思索,看相这么多年,还从来没有遇到过这种事情,老道自己看不清楚的人,必然不是一般人,当此落难之时,正好与他结一番善缘。

第7章 狱中传道(上)

老道打定主意,便开口道,“贫道乃武当山陈抟老祖门下第六代弟子清木子,你与贫道在此相见,缘分着实不浅,今日贫道便送你一番机缘。”

说完便不等杨丛义回话,手指在他后背连点,疼的杨丛义差点把牙齿咬崩。之后又迅速脱去他脚上的鞋子,抓住脚掌对着脚底的穴位击打,指如疾风,瞬间完成。

老道拍拍手,笑道,“小友,你现在感觉如何?”

杨丛义只觉得在身体疼痛难当的同时,从脚底升起两团暖气,慢慢散开在全身,片刻之后消失于无形,便回道,“刚才有点热,现在没事了。”

老道盈盈笑道,“只是有点热吗,试着站起来看看。”

杨丛义咬牙苦笑道,“道长,我被他们打得全身没有好肉,浑身上下一点力气都没有,动一下都难,怎么能站的起来。”

老道胸有成竹,继续笑道,“让你站起来,你就试试,站不起来贫道就跟你一起趴着。”

杨丛义已经在地上趴了好多天,都快忘记人本来就应该站着。听老道这么一说,便想着试试,大不了再疼痛一番而已,这些天也没少疼。当他尝试着支撑起手臂的时候,突然发现双臂充满了力量,居然毫不费力的就用双臂撑起了上半身,后背也不是那么疼了,轻轻松松就站了起来。

老道看着站在他面前的杨丛义,笑道,“怎么样,小友,现在告诉贫道感觉如何?”

杨丛义震惊非常,翻来覆去看着自己手脚道:“我感觉全身都有力气,身上也不那么疼了,太神奇了。道长真是神人,多谢道长。”

老道笑道,“不用谢贫道,这是你与我教的机缘。今日在这不详之地,你我相遇,说来也是机缘。”

杨丛义感受着体内的力量,兴奋的无以言表,只是觉得这个老道本领很大,修行肯定到了登峰造极的地步,能得到他的帮助真是幸运。

老道继续道,“贫道知道小友你是非凡之人,若修仙炼道必是成就非凡,入红尘定然能成就一番大功业。今日相见,实乃与我教机缘不浅,贫道既便违背教规,也要将我教祖师的秘法传授于你,助你日后修行。”

杨丛义知道自己来历诡异,不可与人言,自然不会反驳,至于什么修仙练道,成就功业,他根本就不感兴趣。平复了一下激动的情绪后,他急忙谢绝道,“道长,传授秘法万万不可,我不修道,怎么能学贵教祖师的秘法,这违背教规,道长不要为我坏了规矩。”

老道收住笑容,“无妨。道教与其他教派不同,我教所知皆可示人,典籍秘法皆可传授,不论身处何处皆可修行。所谓教规,不过是后人约束门人的法门,贫道清木子,从不受教规约束,小友非我教中人,自然也不受约束。贫道这就将祖师秘法说于你听,小友要牢记在心。”

杨丛义根本不想学什么秘法,道教的呼吸吐纳之法以前倒是知道,对修身养性确实有益处,不过要练习十年二十年以后才会有效果,过程太长,他自知坚持不下来。正要拒绝,耳中却听老道念道,“夫道化少,少化老,老化病,病化死,死化神。神化万物,气化成灵,精化成形。神气精三化,炼成真仙。故云存精、养神、炼气,此乃三德之神,不可不知。子午卯酉四时,乃是阴阳出入之门户也......”

老道也不顾监牢里挤满人,朗声将秘法口诀念出,监牢正在熟睡的众多犯人被老道吵醒,顿时骂声滔天,只把老道的口诀淹没的一字不剩。杨丛义听得开头几句,不明所以,也就无心去记,到了后面就只能听到犯人的叫骂声,就更不用去听了,只有老道还背对着他继续念祖师的秘法口诀。

秘法口诀不长,老道念完回过身来,看着若有所思的杨丛义,以为他在心里认真的记,却不知道杨丛义根本就没有认真听。老道问道,“小友可记下了?”

老道执意要传授,杨丛义也不好驳了他的颜面,便装作虚心求教的样子道,“刚才太吵,没听全,道长能不能再说一遍?”

老道叹气道,“这里确实不是教授秘法的地方,改天贫道把口诀写给你,今天先教你修炼之法。此法名叫五龙蛰伏法,是我教陈抟老祖两百年前在武当山修炼之时由仙人传授,凡人修炼此法能延年益寿,受用无穷。修炼此法贵在坚持,若配合方才的口诀,练习十年便有成效。贫道现在就将修炼之法传授于你。”

杨丛义听到这秘法来历久远,且是源于道教圣地武当山,顿时便有了兴致。刚才老道念的口诀他没听懂,觉得很有高深,很有道理,便问道,“道长,你刚才念的口诀是不是也来历非凡?”

道长笑道,“不错,方才贫道所念口诀乃祖师所创,叫《胎息诀》,是祖师留于后人的无上秘法,虽然篇幅不多,却是修仙炼道的精要。先不说口诀,贫道先把修炼五龙蛰伏法的方法传给你。”

不等杨丛义回话,老道便将双掌按在他背上。杨丛义顿时感知到一团热气从后背向四肢四散开去,在周身循环流转,一时便犹如身处温泉之中,毛孔顿开,舒爽极了。

运功约一炷香之后,老道收功,盘膝而坐,示意杨丛义坐下听话。

杨丛义沉在静温泉之中惬意无边,看到老道让他坐下,方才回过神来,赶紧坐下。

老道看着杨丛义双眼,很认真的说道,“贫道之前已经打通你的七经八脉,方才又传给你引气之法,现在你已经入了道门,与我那几个小师侄一样,正式成为陈抟老祖门下第七代弟子。待日后机缘到来,再授你道号。”

杨丛义只感觉有些莫名其妙,这老道一番运功,自己就成了道教门人,他可从来没有宗教信仰,他虽然接触过道教,在武当山也见过几个道士,《道德经》也会背,可他从来没想过要入道教。

他不信奉宗教,当然不想入教,便小心地说道,“道长,我知道你法力无边,道教神通广大,但入教这个事不是我自己就能做主,首先需要我同意,其次需要我爹娘同意,最后才是道门愿意收我为门人弟子。现在道长反其道而行,好像不合适吧。”

老道轻轻一笑,抬头望天道,“道教行天地人三道,不管哪一道,都不是反道。小友莫要多虑,道教由来几千几万年,支脉派别众多,教规森严,陈抟老祖早年于钧州武当山传下的这支却是新教,历时不过两百年,我教门人不多,因此这规矩自然就少。今日小友入我山门,只是挂名,他日由主持赐号之后才真正是道教弟子。即便日后你入了道教,你仍然是你,天地人三道,道道可行,全凭一心。”

听完老道的话杨丛义倒疑惑了,便问道,“道长既然不是要逼我入教,那你费这一番功夫,又传秘法,又教功法,又是为什么?”

道长的神情顿时严肃起来,沉思了片刻,回道,“既然小友问起,贫道便不隐瞒,这就说于小友听。”

杨丛义不知老道原本要隐瞒什么,难道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那到底是听还是不听?这是一个问题。秘密既然成为秘密就是因为其不可告人,若是听到了耳朵里,然后记在心里,那这保护秘密的重担岂不是要压在自己身上。想到这里,他连忙说道,“道长你别说,我不想听,我入你门下就是。”

道长此时却笑了,只听他说道,“小友,贫道已经想说了,话已在口,如何让贫道把话咽回去,人立天地,行三道,皆要顺其自然。说到顺,贫道便要顺道讲话,小友却要让贫道把话咽回去,这才是反道而行。小友是想坏了贫道几十年苦修的道行?”

杨丛义一时无语,这老道话还真多,只好说道,“不敢不敢,道长你说,我听着就是。”

老道满意一笑,然后恢复严肃的神情道,“贫道去年在武当山修炼时,曾夜观天象,偶然发现东南方星象有异,便去请教师兄,请他解惑。师兄说他早已发现,此星时明时暗,不知是福是祸,实难捉摸,恐天下将有大事发生,但细观紫微星,一连数月,却未见它有丝毫减弱,赵氏仍可安坐百年。师兄也百思不解,说不出所以然,只让贫道多多查看。贫道不修天道,哪里有那耐性日日查看天象,紫微星不动,就天下无事,便没将这事放在心上。

谁知一个月前,贫道在鄂州修人道,替人解灾除困的时候,遇到了几个小师侄,他们带来师兄手书,说师父让他们几个随贫道修人道,我门历来重天道,此次师兄命三名弟子随贫道修人道,这可让贫道大大的吃惊。贫道拆开书信一看,原来是说去年出现的那颗异星渐渐消失,隐去无形,紫微星也隐隐有黯淡之势,恐怕真有大事发生。

赵氏历来奉道教,我教受人香火百年,当此之时不可不问,盛世天道修身,平世人道修缘,乱世地道修天下,要贫道率领门下弟子行尘世,修人地两道。贫道自来修的便是人道,替人相面摸骨,判前程消灾祸,自己修当然没问题,要让贫道带弟子却是万万不能,贫道就甩开了那几个小家伙,独自东行。”

杨丛义听完心里直犯嘀咕,道教要入世了,难道这赵家天下真的要变,不可能啊,赵家在临安坐的好好的,还有一百多年寿命。而自己能不能活下来都不知道,哪有心思关心这天下大事,老道让他入教,多半是招人抵灾,还是不招惹的好。如此便道,“道长独行就对了。”

老道一瞪眼道,“此话怎讲?”

杨丛义笑道,“若是道长带弟子,那此时他们岂不是也在这监牢里受苦,其实道长早就知道自己有牢狱之灾,所以才独自修行,是不是这样?”

老道听完这话忍不住笑道,“小友心思机敏,正好修人道。不过你这话却入不得同道中人的耳。”

杨丛义不明所以,正要问个明白,却听老道说道,“相面摸骨,相人不相己,摸人不摸己,与医道所说医者不自医是一个道理。贫道能看清天下人的前程,却看不清自己。至于贫道为何会在这里,完全是机缘。”

杨丛义揪住老道坐牢的问题不放,问道,“道长,究竟是什么机缘,让你走进这牢房?”

老道抬头望天,长叹道,“这是一条狗和一只鸡的故事,不说也罢。”说完,盯着杨丛义,反问道,“你却是为何在这死牢里?你若出不去,那贫道不是白费一番功夫?”

与老道一番交谈,杨丛义都已经快忘了自己是将死之人,待死之身,此时回过神来,心情瞬间低落。他已经知道这老道是有能耐的,靠他或许还有一线生机,于是便把救人蒙冤的事情原原本本的讲给老道听。

第8章 狱中传道(下)

老道听完杨丛义所讲的事情经过,连连摇头,“小友啊,这个事情不好办,你可是人脏并获,不是主谋也是同谋,看来贫道是白忙一场了。”

杨丛义见老道也这么说,心里很不是滋味,看来没有人能帮他洗清冤狱。失落之下,便躺在地上,“道长,你说这个苍天有眼吗?”

老道回道,“人有人眼,天有天眼。”

杨丛义问道,“道长,我还能出去吗?你能看清天下人,却单单看不清我呢。”

老道答非所问道,“天地本为无,若化为有,尚需机缘。”

杨丛义道,“不知道你说什么,我还能不能出去?出不去的话,这功我就不练了,反正就要被砍头,练也无用,还是让我睡到死吧。”

老道笑道,“能出去,你想出去,贫道此时就能带你出去,这区区小牢还不在贫道眼里。”

杨丛义忽的坐起兴奋的问道,“真的吗,你能救我出去?”

老道点头道,“贫道当然可以,不过要过几日,想走贫道就带你走。”

杨丛义正要答应,突然又觉得不妥,老道是有本事的人,举手投足间拆了这牢房也正常,但若是老道强行带走自己,那自己可就是逃犯,成了越狱的死刑犯,到时候通缉公文一发,这天下除了深山老林,就没其他地方可去,那还不如死了算了。就算过几年之后没人注意,没人再想得起来,自己总归是官府通缉的逃犯,法网恢恢,疏而不漏,免不了被抓住就地处决,还不是一死。自己是冤枉的,何必要逃,若是逃了真就是罪犯,谁也救不了吧。

想到此处,杨丛义静静地说道,“道长,我是冤枉的,不洗清罪名,这天下哪里都去不得。”

老道说道,“是不是冤枉,我也无法分辨,出去之后自会找人来帮你申冤。修道重在心正,心有愧,道难行,心无愧,道可成。贫道虽不会带弟子,可这收弟子的眼光却不会错。小友放心,我既然教了你本门秘法,自然会设法搭救你,你安心修炼吧,这人地两道,需要你们后辈来修。你这算是中途入道,修人道地道最适合不过。”

杨丛义听了老道的话,心里顿时又明亮起来,此时他身后站着的是一群人,不再是自己孤孤单单的一个。之前他拒绝入教,对宗教不屑一顾,心里根本就不信奉宗教,经过跟老道的相处,他已经对道教产生了兴趣,现在老道拿他当真正的弟子看,杨丛义感动了。将一个犯了死罪的人收为弟子,还传授本门秘法,这是一种什么精神,这份恩情如何能报?

想到此处,杨丛义不由得流下泪来,对着老道下拜,“师父,请受弟子一拜。”

老道急忙伸手挡住,杨丛义这一下来的突然,他有些措手不及,怨道,“小友,莫要如此,贫道从来不收徒弟,更不会带徒弟,你这一声师父贫道受不起,你现在还不是我教真正的弟子,待日后机缘到来,你上了山门再拜师不迟。”

杨丛义哭道,“谢谢道长,我出去以后一定上武当山拜师学艺。”

老道摇头道,“不急,贫道说的是机缘,机缘不到,纵是你上了山也拜不了师,一切顺其自然,不可强求。”

杨丛义回道,“弟子明白了。”

老道起身来到杨丛义身后坐下,“让贫道再看看你的伤。”

杨丛义收住心,止住泪,努力使自己平静下来。一团热气又从后背四散开来,游遍全身。

老道查看一番之后,说道,“伤基本好的差不多了,修养几天就可痊愈。”

杨丛义不解,没见老道前自己连动一下都困难,没过几个时辰伤就全好了,太不科学,便问道,“道长,我的伤真的好了吗?药都不用吃吗?”

老道回道,“谁说不用吃药?贫道只是将你全身的淤血打散,把经脉理顺打通,内伤差不多了,可你这皮外伤不辅以药石是不行的,明天贫道想办法让他们给你医治。”

杨丛义听老道这么说,就很容易接受了,老道一番运功,就跟针灸是一个效果,扎完针还是要吃药,不吃药就能治病是的,肯定是骗子。

老道将收回的手掌重新按在杨丛义背上,说道,“现在贫道把运功方法教给你,你细细体会,牢记在心。”说完便引导着杨丛义体内的真气从脚底升起,慢慢汇集于丹田,然后四散游遍全身七经八脉,之后又聚于丹田再散开,如此循环往复。

运功停手之后,老道问道,“运功方法可记住了?”

杨丛义虽然还不知道该如何将体内的那团热气聚集起来,但已经知道这团热气该有的运行轨迹,便回道,“记住了。只是不知道道长停手之后那团热气哪里去了。”

老道笑道,“要找到它并不难,你只要勤练贫道教你的五龙蛰伏法,它自然就会出现。”

杨丛义愧疚的回道,“道长,先前太吵,我没听清那口诀。”

老道却道,“无妨,日后再传你口诀也是一样,现在把练习方法说于你听,好好记住。”说着便附耳将练习方法悄悄传给杨丛义,待杨丛义点头表示记住之后,才舒了一口气。

杨丛义细细回味之后,问道,“道长,这不就是呼吸吐纳术吗?怎么这么神秘。”

老道瞪眼道,“谁跟你说简单了,这秘法练习起来十分艰险,若没有机缘,根本就练不了。秘法口诀早已流传于世,但自陈抟老祖以后,就再无人能练成,你知道是为什么吗?”

杨丛义摇头,他确实不知,从来没听过。

老道接口道,“当年老祖只给门人留下秘法口诀,便一去不返。后来门人弟子在老祖修炼的石室中发现了练习法门和遗训,告诫弟子若无机缘,不可修炼,否则轻则无成,重则伤身。”

杨丛义又不解了,问道,“道长,既然练这个秘法有危险,为什么要我练?”

老道回道,“之前看你睡觉时气息时有时无,正是练此秘法的不二人选,才一时起意传你秘法,也正是因你资质非凡,贫道才跟你讲这几个时辰,传你功法。你现在明白了?”

杨丛义这才明白,原来转了一圈,老道是要传他老祖留下的秘法,自己白捡个师父,老道白捡个徒弟,说来也还真是缘分。便回道,“弟子明白了,一定勤加练习,争取早有所成。”

老道打了哈欠,摆摆手闭眼躺下,然后说道,“好了,睡吧,明天给你治伤。”不多久便起了鼾声。

杨丛义还沉浸在兴奋中,在这牢房里遇到老道之后,不仅有人要帮他申冤了,还得了秘法,有了组织,以后出去就不是一个人闯荡了,想来真是激动,他这个夜晚只能无眠。

就算再激动心情也有平复的时候,况且还是因为好消息。什么时候睡着,他不知道,这么多天以来从来没有过的安心与宁静,让这一觉睡的很香很沉,空到心无一物,清澈明亮。

当杨丛义醒来,天已大亮,整个监牢也异常吵闹,这是入狱以来从来没有过的情况,好奇心勾引他正要起身一看究竟的时候,老道及时出现在他身前,轻按住他,低声道,“别动,继续装死,今天给你疗伤,顺便洗炼一下你的经骨。”

杨丛义不知道老道要做什么,却依言不动,就像之前一样,如同睡死过去。一阵乱糟糟的声音过后,听一狱卒说道,“道长,你真能把这个犯人救活?我看他好像已经没气了。”

老道回道,“死了也不管我事,贫道昨天进来时,他就是要死不活的样子。贫道最怕与死人同处一室,上天有好生之德,贫道就施展手段试试,看能不能让他留一口气。”

牢头急道,“一口气可不够,等朝廷的复核下来,少说也要三个月,要是他提前病死,我们就有罪受了。道长你就发发善心,把他救活,也好让我们安安稳稳的送他走,再说死在监牢里终究是不吉利。”

老道捋了捋胡须,“贫道尽力而为,能不能救活,那就要看上天让不让他活。把木桶和热水搬进来放好,让你们准备的药材备齐了吗?”

牢头道,“齐了,齐了,都是普通药材。”

老道吩咐道,“把药材放在木桶里,热水倒进去,你们就可以回去休息了,不要打扰贫道。”

众狱卒依言,一番忙活之后,锁了牢门,“道长,我们等你的好消息。”说完就内心忐忑的出去了,牢里太过阴暗潮湿,气温难闻之极,他们自己都不愿多呆片刻。

老道见狱卒都离去之后,悄悄地从怀里掏出一个小葫芦,倒出一颗药丸丢入水桶,随即融化在热水中。收好小葫芦,他把杨丛义身上脏兮兮的外衣脱掉,将他放入木桶中,然后悄声对他说道,“这水中化了金丹妙药,你安心在水里泡着,等会儿贫道引导你运功,将丹药的功效发挥出来。”

杨丛义轻轻点了一下头,水有些烫,不过他能坚持住。几个念想的功夫,两团热气便从脚底升起,汇于丹田。他知道是老道开始引导他运功了,赶紧放松全身,任由老道引导他体内的一团气流动,聚散之间,金丹的药力也随之散遍周身经脉。

药石辅以道家真气,伐毛洗髓的功效妙不可言,道家善于长于炼丹,有些丹药效果显著,治病疗伤自是不在话下。老道修的是人道,本不擅长炼丹,他的丹药都是从同门师兄弟那里顺手牵羊来的,珍贵之处他自己知道,用掉一颗,着实让他有些心疼,不过为了山门,破费也就破费了。

半个时辰之后,木桶里的水已经完全凉了,老道收了功,低声对杨丛义道,“你的外伤没事了,体内经脉也已经洗练过,应该能感受到内息了,自己运功试试。”

杨丛义闻言大喜,现在不光伤好了,连内功都有了,简直是因祸得福,他迫不及待的想试试自己的内功,于是依照老道教他的运功方法,调动体内的内息,说来也奇怪,之前没有老道的辅助,怎么也感觉不到的内息,此时心头一动,居然能感觉到双足微微有些发热,随着意念催动缓缓向上汇集,直到丹田,之后四散向周身,然后汇聚再散开,如此循环,浑身舒畅,第一次操控内息运行使他异常兴奋,根本就不想停下来。

一般来说,像他这种从没练过内家功法的人,内息就像空气,抓不着摸不到,根本无从控制,对于外来的气息就更加不能掌控,不光不能掌控,还会因为气息乱窜,毁坏经脉,轻者终身落下病根,重者毙亡。然而,老道经过几次运功,已经将杨丛义的经脉打通,并且引导他体内的内息运行过多次,所有的节点都已经固定下来,内息能通的地方就通了,不能通的地方便转向,内息运行已然成了循环,根本不会有危险,且变得很容易练习。

老道见杨丛义满脸掩饰不住的兴奋,知道他已经掌握了运行法门,便一伸手阻止他继续运功,低声说道,“先别练了,有句话,贫道必要告诉你。我道教历来讲求天地人三道相和,不强求,也不妥协,凡事顺其自然,顺则得正大道有日,逆则天诛地灭有时。这个顺字,顺的便是本心,本心是剔除一切欲望与私欲的枷锁之后对万事万物的本来看法。若他日你违背本心,招来天谴,谁都救不了你。切记,切记。”

杨丛义听完这话吓出一声冷汗,连忙问道,“剔除私欲,连一点自己的欲望都不能有吗?那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老道一巴掌拍在杨丛义头上,“真是不开窍,你的小小欲望能让天地人三道失和吗?事关三道大事,必须顺本心,其他的自己看着办。因为你本身就来历不凡,是非凡之人,所以贫道才细细告诫你,换了其他的弟子,谁能让三道失和?贫道才懒得费口舌。”

杨丛义听完这个解释,悬着的心放了下来。向老道保证道,“道长放心,我天生心地善良,怎么会做让三道失和的事情,再说我就是想做,也没那个能力。道长就别为我操心了。”

老道盯着他看了一会儿,然后说道,“那就好。起来吧,差不多了。”

杨丛义慢悠悠的站起来,跨出木桶,全身竟然感觉不到一丁点的疼痛,老道说的不假,一夜之间自己的伤居然被他给治好了,老道真是活神仙。他忍不住又要跪拜,可是老道却转过身去叫狱卒,完全没注意到他,更别说受拜了,便收住了身形。

老道坐牢是因为偷了一只鸡,罪名不重,所以十天之后,他便被放了出去。

临走前,老道要杨丛义安心等着,他会找人来救他。杨丛义对老道是恋恋不舍,十天相处,老道已经成了他的长辈,帮他治伤,又传他秘法,教他练功,他已经很久没有感受到这种亲人般的温暖。

杨丛义泪眼送别老道后,每天除了勤加练习老道传给他的五龙蛰伏法和道家功法,便是期盼着救兵早日出现,帮自己洗脱冤屈,还他清白自由之身,早日出去。

第9章 不速之客

斗转星移,转眼就到了八月,但今年的夏天格外长,已经是八月了,天却依然很热。

知县大人忙完公事,便回后衙去了,留下一帮衙役在县衙里大眼对小眼,无事可做。

本来今天没什么事,可以早些回家,谁知知县大人一时不高兴,便让他们干坐在衙门晒太阳,只热得汗流浃背,恨不得把身上的衣裳全脱了。

正在他们牢骚满腹的时候,有人进来通报,说外面来了俩人要见知县大人。

众人一听,乐了。

有人上衙门,这可是好事,准是来申冤的,知县大老爷最好这一口,他可是好几天没审案子,正心情烦躁,这可倒好,有人送上门来了。于是众人一起出去看看热闹。

来到衙门外,只见门前站着两人,年纪大点的像生意人,年轻些的像是跟班。

这时便有衙役高声问道,“你们有什么冤屈?带状纸了吗?”

那中年人看看衣衫不整的衙役,立即转过身去背对着他们,不想与他们说话。

青年人见状高声说道,“我们没冤,恐怕有冤的是你们陈知县。赶紧进去通报,这大热天的,让我们张大人就这么在太阳底下等他吗?”

众衙役一时面面相觑,没听说上头要来什么大人物啊,不过看那中年人双手背后目空一切的样子,虽然没穿官服,但确实有几分当官的模样。领班的衙役不敢慢怠,赶紧让一人去通报知县大老爷。

接着快步走下台阶,来到中年人面前,弯着腰满脸堆笑的说道,“张大人辛苦了,这大热天的先到里面歇歇吧。”

中年人看也不看他一眼,冷冷的说道,“带我去你见你们陈知县。”

领班衙役不敢再说什么,赶紧先行在前边引路。众衙役知道这不是好事,凑不得热闹,纷纷躲开。

三人来到客厅,只见客厅空无一人,中年人表情冰冷,在左边的椅子上落座,青年人站在一旁。

领班的衙役不知所措,在这种冰冷的气氛笼罩下,他一刻也不想停留,可县老爷不出现,他就不能走,急的他心里直骂娘。

幸好没等多久,就看见县老爷从后屋出来,领班衙役赶紧上前禀报,“大人,这位张大人等候多时了。”

陈知县看着落座的中年人,对衙役挥挥手,让他出去,之后向中年人问道,“恕本县眼拙,不知阁下在何处任职,来见本县何事?”

中年人没有回话,他身后的青年人说道,“陈知县,我家大人便是不久前到任淮南西路提刑司的张提刑。”

陈知县闻言一惊,赶紧驱前几步,恭敬的拱手道,“不知张提刑突然到访本县,下官有失远迎,还望张大人海涵。”

张提刑起身冷冷的回道,“陈知县,你是责怪本官没有提前通报吗?”

陈知县吓了一跳,知道这张大人是心里不爽了,便连连说道,“不敢,不敢。看大人风尘仆仆,一路辛苦,下官这就安排一下,为大人接风洗尘。”

张提刑道,“不必,本官此番前来可不是为了口腹之欲。”

陈知县又拱手道,“不知张提刑到访鄙县,有何指教?还请大人明示。”

张提刑脸色稍缓,“坐下说。”落座后,整理了一下衣衫,然后说道,“介绍一下,本人姓张,名知远,一个月前接到调令,从绍兴府调任淮西提刑司任职,陈大人不知不罪。我此次前来确实有事要向陈大人请教。”

陈知县连连道,“不敢,不敢,有事张大人尽管问,下官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张知远道了声好,便接着说道,“前几日我查阅各州县历年上报的牢狱名册,发现太湖县近三年每年狱中常年关押的人数,相比三年前多了五倍不止,太湖县所辖人口不过十万,每年狱中哪来的上百人?我昨天便到了此地,只见家家户户安居乐业,处处祥和,打架斗殴见不到,就连吵架拌嘴都听不到,夜不闭户,路不拾遗。太湖县治安如此之好,为何你的牢狱里却人满为患?”

原来是为这个,陈知县顿时松了一口气,回答道,“张大人有所不知,三年前下官初来太湖县任职之时,此处治安状况极差,打家劫舍时有发生,当街斗殴更是屡禁不止,偷鸡摸狗之徒遍地都是,所以下官就花费了一番大力气,把这些为非作歹之徒全部绳之以法,关进大牢,如此,才有眼下这一片祥和的景象。”

张知远回道,“陈知县的政绩我自会汇报,但今天我要跟你说的并不是这个问题。自太祖立朝以来,就留有遗训,刻于石碑之上,我等为官之人日日见,月月见,年年见,陈知县怎么就会忘记?”

陈知县有些不解,问道,“不知张大人所言何意?”

张知远继续说道,“太祖当年读前朝文章,读到下民易虐上天难欺时,对这几句话颇有感悟,想到天下万民生活不易,于是将几句话刻于石碑,立在每一个衙门里,就是警示我等为官一方的官员要爱护百姓,体谅他们生活之艰辛,多施以教化,不要严刑峻法,徒增悲苦。而今陈知县却反其道而行之。我查看狱册,见你将邻里吵架拌嘴的双方都判处十五日牢狱,这等做法如何使得?”

陈知县辩解道,“大人有所不知,邻里吵架拌嘴看似小事,可日久天长保不准会生出打架斗殴伤人性命之事,下官这么做也是为了防患于未然。”

张知远起身,一甩手道,“胡闹。一点点小事,你一句话就把人关进牢狱,进了监牢便是罪犯,留下污点,他们出去之后如何做人?不施仁义,不施教化,简简单单把人关起来就了事?你这知县老爷做的也太轻松了吧,陈知县!”

陈知县这才知道,眼前这张提刑来此不善,十分惶恐的回道,“大人息怒,下官知错了,以后一定改正。”

张知远道,“恐怕晚了吧,已经有人将你太湖县之事告上提刑司,说你太湖县表面上看来安详宁静,可牢狱之中人满为患,偷鸡摸狗之徒都没地方关押,只能与死刑犯囚于一室,可有此事?”

陈知县连连否认,“说下官断案刚正,责罚过严,下官不否认,可要说将普通犯人跟死刑犯关押在一起,这绝不可能,绝对是诬陷。”

张知远不理会他的分辩,冷冷地说道,“把太湖县今年的狱册拿来,我要一一验看。”

陈知县赶紧喊人,吩咐速去取狱册来。此时他极为惶恐,在此处为官三年,就是想做出政绩,好早日升迁,哪知会招来提刑司注意,要是处理不好,恐怕仕途就得在此断送了。

不多时,属下便取来狱册,送到陈知县面前。

陈知县都不敢翻看,直接递给张知远,“张大人,这就是太湖县今年的狱册,请大人过目。”

张知远接过狱册,回身坐下,翻开第一册查看,前几页看得很慢很仔细,后来越翻越快,只听到书页哗哗直响,声音越来越急,他脸上的怒气也越来越盛,突然“嘭”的一声把名册拍在案几上,厉声道,“陈如是,你荒唐至极!八九岁的孩童街上打闹,你也敢把他们抓进监牢?你依的是哪家律法?你今天给我说清楚。”

陈知县吓的浑身一抖,不敢回话。

见陈如是低头不语,张知远盯着他问道,“是不是这种案子办的太多,知县大老爷记不清了?”说完捡起案几上的狱册继续翻看。

一盏茶的功夫张知远将几本狱册翻完,看着最后的数字,问道,“陈知县,现在县衙大牢关着多少人,你可知道?”

陈知县没看狱册,当然不知道,额头冒汗的如实回答道,“下官不知。”

张知远把狱册递给身旁的青年人,对陈知县说道,“一百五十三人!一个小小的县狱居然可以关押这么多人,我今天真是开了眼了。陈知县要不要一起去看看?”不等陈知县回话,便起身向外走去。

陈知县赶紧快步上前带路,不敢稍有怠慢。他清晰的感受到张提刑对他所办的事情极为不满,必须得想办法弥补,不然可就没有仕途可言了。

第10章 提刑查狱

提刑官来查狱的消息,迅速传到狱卒的耳朵里,不等张知远来,监狱门前已经列了一队人。

张知远在陈知县的陪同下来到狱前,见到众狱卒这个样子,他的脸色更加难看,对陈知县说道,“陈大人,请吧。”说着当先向监牢里走去,陈知县赶紧跟上。

眼见牢房里人挤人,汗臭味混合着屎尿味,在炎热潮湿的季节实在是令闻者反胃,在这种环境里呆的时间长了可能不觉得有多难闻,但他们从外面进来的人却难以忍受。陈知县忍不住死死的捂住了鼻子,这种气味他一丝一缕都不愿多闻。

监牢不大,他们匆匆看完,便快步出来。看着陈知县大口的呼气,张知远道,“陈知县,有何感想?”

陈知县如实回道,“真不是人呆的地方。”

张知远冷冷地说道,“你知道啊。”然后转头吩咐狱卒,“来人,给你们陈知县搬张椅子,他要认一认这牢里的犯人。”

牢头得令赶紧去搬来三张椅子,请提刑官和知县大人坐下。

张知远坐下后,接过青年手中狱册,吩咐道,“带李牛。”

不多时一个叫李牛的汉子被带了出来,跪在二人面前。

张知远问道,“你叫李牛?生的跟牛一样壮实,不回家种田,可惜了你这一身力气。你是因为打老婆入狱?”

李牛小心答道,“是。那婆娘没事就跟我娘吵架,都把我娘气病了,不打她,给她些教训,会把我娘气死的。”

张知远笑道,“你老婆不尊重婆婆,是有错,可一大家子在一起过日子,吵架拌嘴实属正常。但打人就是你的不对了,特别是打自己老婆,让儿女看到多不好,也坏了夫妻情分。家庭矛盾,婆媳矛盾,一家人在一起好好说一说,谈一谈,总会有解决办法,以后可不能再打媳妇。现在是秋收季节,正忙的时候,你却躲在这儿偷闲,你知错吗?”

李牛低声道,“小人知道错了。”

张知远挥挥手道,“知道错了就好,赶紧回家,好好干活,将功补过。”

听到这位大人自己回家,让李牛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听错了,跪在地上没敢动,转头去看陈知县。

陈知县厉声道,“张大人让你回家去,你听不懂吗?”

张知远冷冷地制止道,“陈大人!”他对陈如是面对百姓的态度极为反感。

李牛吞吞吐吐的问道,“小人的刑期还没完,干完活还要回来吗?”

见到这种糊涂人,陈知县都快要被气死,没好气地道,“张大人改判你无罪,赶紧回去。”

李牛听明白了,憨憨的笑起来,对着张知远和陈知县叩拜,“谢谢大人。”

张知远挥手道,“回去吧。”李牛起身大步飞奔出去。

张知远见人走远之后说道,“陈知县,看来你真的是把太祖留下的戒碑忘到九霄云外去了。在百姓面前你就不能好好说话吗?”

陈知县拱手道,“张大人有所不知,在太湖县这种偏远的地方,做父母官的不树立威信,很难管教住治下的百姓。”

张知远道,“你也说了难管,难管不是管不了,多花些心思在百姓身上,自然就好管。不是我说你,若是你时常出县衙走动,像李牛这种事需要到县衙公堂上来说?有时间多上街走走,几句话就能调节的事情,何必弄得这么严重。”

陈知县不好再反驳,回道,“谢大人指教。”

张知远拿起狱册,又道:“带李狗蛋。”

不多时,一瘦弱之人被带到二人面前跪下。

张知远问道,“李狗蛋,你因为到王员外家招惹是非入狱?”

李狗蛋战战兢兢的点头道,“是。”

张知远高声道,“是就是,不是就不要随便说是。本官再问你一遍,是不是?”

李狗蛋听到这话,就低头不语了。

等了一会儿,还不见他回话,张知远便知有隐情,并不是一个简单的招惹是非。便向众人问道,“你们有谁知道是怎么回事?”

众狱卒和闻讯而来的衙役你看我,我望你,最后有一衙役上前,禀报道,“回大人,小人知道一些。”

张知远道,“好,说来听听。”

那衙役道,“李狗蛋家住城西,靠打渔为生,平常打的鱼都直接送到王员外家,王员外每隔一段时间给他结账,几个月前李狗蛋的娘病了,需要钱抓药,就去王员外家要鱼钱,可王员外说结账的时间没到,一个铜板都不给,李狗蛋就在他家闹,打烂了一个瓦罐,就被王员外告到衙门来了。”

张知远听完问道,“他家里还有什么人?”

衙役回道,“一个老娘,一个妹妹。”

张知远又问道,“他娘的病到底好了没?鱼钱可要回来了?”

衙役回道,“他娘的病倒是好了,鱼钱他妹妹去要过,没要回来,好像还被王员外奚落了一番,臭骂了一顿。”

听完衙役的回话,张知远对陈知县说道,“陈大人,要是你对民生了解的如他这般清楚,就不会胡乱断案了。”

陈知县只能说是,这些鸡毛蒜皮的事他确实不知道,也根本懒得去了解。

张知远又问道,“李狗蛋,他说的可是实情?”

李狗蛋这才开口答道,“是。”

接着张知远高声说道,“陈知县,事情的经过你也听到了,现在你考虑清楚再判一次。”

陈知县回道,“下官遵命。”看看张知远,干咳两声之后,对李狗蛋说道,“你向王员外讨钱治病原本没有错,可你不该要不到钱就砸人家东西啊,理本来在你这边,一动手理就跑别人那边去了。要不到钱,你可以来找本官做主嘛,为什么要动手。本县念你上有老母,下有弱妹,今天就放你回去,以后要好好照顾家小,不要再惹事生非。”

李狗蛋磕头道,“是,谢大人。”

那衙役提醒陈知县道,“那鱼钱?”

陈知县瞪了多话的衙役一眼,又看看张知远,只得向李狗蛋保证道,“至于你的鱼钱,本县自会派人帮你讨回。”说完又看向张知远。

张知远轻轻点头,这陈如是倒是不糊涂,就是做事简单粗暴。

陈知县见张知远点头,松了一口气,“李狗蛋,回去吧。记住,以后有事解决不了,就来衙门找本县,本县给你做主。”

李狗蛋连连磕头,感动的眼泪都留下来了,谢完两位大人,直直向家奔去。

陈知县在烈日下晒了这许久,现在终于感觉到有点热了,便对张知远笑道,“张大人,剩下的就由下官来办吧。”

张知远顺口接道,“那就辛苦陈大人了,有重罪在身的,还要麻烦陈大人整理出来,我要一一查看核对。”

陈知县接过张知远手中的狱册,答道,“下官遵命。”接着向衙役吩咐道,“带张大人去休息。”

张知远起身又道,“整理好之后,直接送到我房里来。”说完便随衙役去住处休息。

接下来的事对陈知县来说不难,不就是从轻发落吗,只要把那些犯有杀人放火、打家劫舍、欺男霸女等性质恶劣的犯人关押起来,其他人教育一番,统统放回去,事情就算办完。

陈知县心里这么想,也就这么做。他没有依着张提刑的意思一个个再判一遍,只要知道了上面要求的分寸,他做起事来很麻利。一个时辰不到,他便把一百多人放了回去,整个牢狱顿时一空,然而令他头疼的事情却出来了。

拥挤的牢房,由于绝大多数人的离去,变得空荡荡。原本平静的监牢,也因为多数人的离开,变得喧嚣。那些没离开的犯人喊冤之声此起彼伏,吵的陈如是耳朵都疼,最后他干脆带书吏去整理重刑犯名册,一走了之,来个耳根清净。

傍晚时分,张知远收到陈知县亲自送来的名册,他当即翻开查看,名册中只有二十九人,这跟他翻看狱册时初步预算的人数差不多,这陈如是还是懂分寸的明白人,知错能改就好。细细看完名册后,问道,“陈大人,前几天刑部复核了太湖县今年四月发生的一起重大杀人劫财血案,离执行日期不远了吧。”

陈知县答道,“刑部核准,八月十七执行,还有半个月。”

张知远沉思了一下,“我朝历来不提倡死刑,这又是你监牢里在押的唯一死刑犯,你还是带我去看看。”

陈知县惊讶地问道,“张大人是想重新审理?”

张知远答道,“刑部复核过的案子,哪能说审就审,我只是去看看,太湖县民风淳朴,死刑犯几年难得出现一个,你就不想推敲一下?”

陈知县劝道,“死刑犯有什么好推敲的,马上就要被砍头了,别去沾一身晦气。”

张知远道,“我与陈大人不同,身在提刑司,也就只能跟犯人打交道。还是去看看。”

说完便起身出门,不容陈知县再推脱。

监牢里空荡荡的,冷冷清清,与之前已经大大不同。陈知县陪着张知远走过一道道牢门,心里十分忐忑,这些犯人可别胡乱喊冤,他平常怎么办案,自己很清楚,难保不会有一些瑕疵被张提刑抓住。

第11章 漏洞百出

在牢头的指引下,张知远很快来到杨丛义牢房外,只见犯人盘膝而坐,双手叠加放在小腹处,精神十足,细细一看,只觉得这犯人居然还带着几分浩然正气的气息。

张知远就那么看着,没说一句话,也没有任何表示,不知道他在想什么。这让陈知县心里很没底,在这种地方又不好问。

张知远静看了一会儿,便转身朝监牢外走去。陈知县赶紧跟上,牢里的气味还是很难闻,他是再也不想进来。

呼吸着清新的空气,陈知县感觉惬意无比。正在享受之时,却听张知远说道,“陈知县,把杨丛义的案卷送到我房里来。”

陈知县心里一惊,问道,“张大人这是?”

张知远道,“我是想看看这个年纪轻轻的犯人,是如何犯下杀人重罪的。”

陈知县问道,“张大人喜好探究犯人如何犯罪?”

张知远答道,“从如何犯罪,便能追出为何犯罪,如果知道了犯罪的原因,能不能在下次类似的案子发生之前介入,消除犯罪?这是我最近正想研究的问题。”

陈知县道,“原来如此,下官稍后让书吏把案犯的案卷和证物送过来。”

张知远道,“好。陈知县你去忙你的吧,不用管我,有事会找你。”

吃过晚饭,张知远喜欢散步,活动一下。院子很宽敞,种的这些花草树木都是叫的上名的品种,看来历任县官都很会享受。正在感慨时,随行的年轻人过来跟他说,书吏把东西送来了。

听说案卷送到,便顾不得继续散步,毕竟只有十五天,人命关天的事,怠慢不得。

先前在提刑司见到一封匿名信件,看了之后凭借断狱多年的直觉,觉得太湖县这个小松坡血案大有疑点。可这案子是由前任提刑官审核,连刑部都已经复核,还批了文书,若是要重审,不只会得罪前任提刑官,就连刑部那帮大人都得给得罪了。要是查明此案确实是冤假错案,占个理字在先,就算他们脸上无光,也不敢把他怎样。可要是查不明白,他就得丢官罢职。

但审案断狱,人命关天,作为提刑官,他眼里容不得疑点和瑕疵,就算舍了这身官服,也得去一探究竟。因此,他悄悄的来了。

张知远细细看完案卷,又查看比对物证之后,气得大骂愚蠢糊涂。身边的年轻人不知道大人这是在骂谁,便劝道,“大人消消气,有问题我去找他们就是。”

张知远气道,“找他们有什么用,从下到上一群糊涂蛋,一个漏洞百出的大案血案,县衙还没查清就结案,提刑司还给审核通过,刑部居然也复核下了批文。你说说,哪有这么办案的,这不是草菅人命吗?”

年轻人道,“大人,既然有漏洞,那我们就查清楚。”

发泄完,张知远平静下来,“你说的容易,刑部已经复核,就是有漏洞也很难翻案。”

年轻人道,“我们就不管了?那要提刑司有什么用?”

张知远道,“在朝廷大员面前,提刑司人微言轻,确实没什么用。不过这件案子不能不查,得罪刑部也要查。”

年轻人激动的说道,“对,有漏洞我们就查,就该让刑部那些官老爷脸上无光!”

张知远道,“先别这么激动,问题没那么简单。这个案子是要查清,但得先洗冤,刑部复核的死刑执行日期是八月十七,只有十五天了。案子还不能明着查,不然上面会施加压力,那就没法查了。你跟我去一趟死牢。”

两人来到监牢前,狱卒问都没问,赶紧开门带他们进去。年轻人低声道一声死牢,狱卒便带他们径直来到死牢前。

杨丛义正躺着在睡觉,狱卒是这么觉得,这个死刑犯不是打坐就是睡觉。他敲响牢门叫道,“起来起来,提刑大人问话。”

杨丛义并没有睡着,他是在练习老道传他的秘法,听到大人问话,他迅速翻起身来,只见牢门外站着两人气度不凡,想必他们就是来救自己的人,于是连忙来到他们面前,正要开口却被中年人伸手制止。

张知远低声说道,“你的案子我看过了,现在问你话,你只需要答是或者不是,知道吗?”

杨丛义不知道他在做什么,还是点点头。

张知远道,“你劫杀的是前吏部侍郎莫大人一家,是吗?”

杨丛义连忙辩解道,“不是劫杀,是救。”

张知远道,“你只要说是,或者不是。是莫大人一家吗?”

杨丛义不情愿的点头道,“是。”

张知远又问道,“他们是要去江陵吗?”

杨丛义肯定的点头道,“是。”

张知远两个问题问完转身便走,留下杨丛义和狱卒一脸的不解。

回到房里,张知远吩咐道,“张鹏,你现在立即出发去江陵寻找莫悠莫大人,有了线索立刻飞书回报。”

年轻人道一声是,便去准备行李。

张知远提醒道,“把提刑司的铭牌带着,必要的时候请当地官府协助。”

张鹏当晚便轻装直奔江陵而去。此案重审的关键便在他身上,他深知身上所负责任重大,此行若是找不到线索,牢里的人就要被杀头,漏洞百出的案子也只能不再过问,因此他一定要尽快找到线索。

张知远看完案卷和物证后,对于小松坡血案已经有了基本的推断,但是要推翻原判必须要受害人现身作为人证,要是找不到受害人,这个案子即使是糊涂案也只能结案,而真凶依然可以逍遥法外。

在没找到莫大人和他女儿前,不管张知远做什么,对于翻案重审都没有用处,眼下也只能等张鹏的消息。

接下来的十多天,张知远要陈知县每天陪着查看审核一个重型案件,陈知县很不情愿陪同,因为几乎每个案子他审判的都有瑕疵,少不得每天被一顿说教,他又不好反驳,毕竟自己官职没对方大,恨不得张知远赶紧从他眼前消失,天天搞的他烦透了,每天早上一睁眼想到要见那个瘟神头就疼,一整天的心情都会被破坏。

几天共事下来,陈知县发现这个新上任的提刑官其实是面冷心热,自己审理的案子虽然有瑕疵,量刑有些重,刑罚有些严,但也没错太远,都是可以改正和补救的,所以也就不像初见面时那么担心自己的乌纱帽,毕竟整个太湖县的治安状况任何人都能看到。

陈知县粗略计算了一下,若是每天一个案子,把剩下的都审核完,至少还要二十天。过去的十天就让他快要崩溃,再来二十天那真是要命了,所以他婉转的向张知远提出加快审核进度。但张知远不置可否,一上午还是只审核了一件案子。陈知县烦在心中,毫无办法,上司不想走,他能怎么办,但去谈谈口风还是可以。

于是这天下午他准备了一个小箱子,装满金银珠宝,捧着便去见张知远。

张知远独自在房中查阅案卷,做批注记录,见陈知县来了,便起身说道,“陈知县,你来得正好,我正有事找你。”

陈知县连忙上前回道,“大人有事尽管说。”

张知远坐下,拿起一卷案卷问道,“陈知县,你对小松坡血案有什么看法?”

陈知县惊讶地回问道,“大人要复核这个案子?”

张知远笑道,“陈知县说笑了,刑部复核过的案子,哪里还要我来复核。就是想问问你对这个案子有什么想法?”

陈知县道,“这个案子性质十分恶劣,外地土匪强盗伙同本地土匪强盗所做的抢劫杀人案,对于这种目无王法、毫无人性的凶手就应该削首示众,杀一儆百。”

张知远道,“陈知县嫉恶如仇,我见识过了。你也说了,此案是外地盗匪伙同本地盗匪做下的案子,那要伏法的至少应该有两个人。你说对吗?”

陈知县心中一惊,自己怎么没想到,要是死牢里的这个外地凶手伏法了,那本地的凶手谁来指认?血案幸存的仆人也不知道去了哪里,如此一来岂不是死无对证,只能让这伙匪徒继续逍遥法外,继续作恶?想到这里,他十分惶恐,起身道,“下官未考虑周全,愿受责罚。”

张知远道,“陈知县不必如此,坐下说话。责罚还不是时候,这案子还能补救,眼下最重要是有三件事要做,需要你全力配合。”

陈知县道,“大人请吩咐。”

张知远道,“第一件事,立即向刑部上报小松坡血案又发现了重大线索,请求将犯人杨丛义作为人证,延后死刑执行日期,待案情查明之后一同上报。第二件事,立即设法抓捕涉案的另一伙盗匪。第三件事,找到莫大人父女,或者是他们的尸首。”

陈知县听完问道,“现在离八月十七没几天了,能行吗?”

张知远道,“不做怎么知道行不行。莫大人我已经派人去找了,这两天就会有确切的消息,另外的盗匪需要你派人去抓。至于上报刑部的公文,我提刑司自然会签名落印,上面追究下来不会让你一个人担责。”

听到张知远的保证后,陈知县点头道,“好,下官马上去办。”他担心凶手漏网,更怕朝廷追究责任,把上报刑部核准之后的案子推翻,让刑部那些位高权重者怎么想,他们稍不高兴,自己这个小知县丢官是小,入狱都有可能。有提刑司干预,上面还是要给几分薄面。

临走前,陈知县把小木箱开打,低声说道,“大人,这些天辛苦了,下官办事不力给你添了不少麻烦。小小物件,聊表歉意。”

张知远看到金银之物,脸色微变道,“陈知县,这恐怕不合适吧,我不能收。”

陈知县略显尴尬,“大人这些天在鄙县广施仁义教化,百姓们都把你当作神明来敬,下官作为知县,代表百姓表示表示,也是应该的,请大人收下。”

张知远听完这话便不再推辞,“好,我收下,不过我不会带走,你以官府的名义补偿给那些量刑过重的人。”

陈知县听到这话入耳,一时之间有点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不过他随即就想明白了,官府刑罚过重,事后安抚一下,实属正常。

心里想着小松坡的案子,无心久坐,便抱着箱子告退。

第12章 漏网之鱼

在上报刑部的文书上签名落印后,张知远心中颇不平静。

对他来说,小松坡血案只能成功,不能失败。成了倒还好说,若是败了,得罪朝堂上一众大员重臣,问责治罪是小,怕是前程也得断送,永无翻身之日。

递交刑部的文书飞马去往临安,但距离执行死刑的时间太短,肯定来不及在刑部核准的日期之前得到回信,在没有得知回复之前,只能当成刑部同意延后执行日期。如此一来,为这个案子犯的事可就多了,值得吗?

答案当然是值得。无错案,无冤案,这便是他对自己审案断狱的最低要求,若连无错无冤都做不到,那还不如挂印还乡。

好在当天下午他便收到张鹏传回的好消息,在江陵已经发现了莫大人的踪迹,他会尽快找到莫大人。

莫大人活着,杨丛义就极有可能确实冤枉。张知远现在最担心的是陈如是能不能尽快抓回真正的盗匪,若杨丛义冤屈澄清,把他放了,却又抓不回真凶,到时候不管怎么辩解,刑部都不会善罢甘休。为今之计只有想办法帮陈如是早日抓到那伙凶恶的盗匪。

张鹏去了江陵,张知远身边现在无人可用,就是想帮陈如是也没有人手可调。他打算先去牢里看看见过盗匪的杨丛义,看能否从他口中得到有用的信息。

他进到牢中与杨丛义同处一室,随即表明了自己的身份,并告诉杨丛义被他救出的莫家父女已经回到江陵,等得到莫大人的证词,他马上就可以洗清他的冤屈,让他走出死牢。

杨丛义听后十分激动,老道果然没有骗他,真的让人来救他了,老道在他心里简直就成了神仙一般的存在。

随后张知远又告诉杨丛义,拿到证据后可以放他出去,但要是这个案子抓不到真凶,作为现在唯一见过盗匪,且跟他们打过交道的人,他哪里都不能去,只能留在太湖县,随时听候衙门传讯。

现在从监牢里出去容易,但要离开就没有那么简单了,只有协助官府抓到真正的作案盗匪,他才能算是完全自由。

杨丛义明白张提刑的意思,也理解他的所作所为,作为目击证人,他有义务协助办案。经过此番牢狱之灾,他还能活着洗清冤屈就已属大幸,能协助官府抓到那伙凶残的盗匪,当然最好不过,他是因为那些盗匪才蒙冤,抓到他们也算是报仇雪恨。于是他给了张提刑肯定的答复,他很愿意配合官府缉拿盗匪。

张知远见眼前这个年轻人如此明白事理,心下甚慰。之后他对小松坡血案本身进行更加详细的询问,希望能从杨丛义的回答中找出盗匪的蛛丝马迹。

经过近一个时辰的详细询问,虽然没有太大的线索,却也有了一些眉目,对侦察缉拿盗匪还是有帮助。于是他立刻便去找陈如是。

陈知县此时正为抓捕盗匪毫无线索而头疼,见张知远到来便赶紧请教,毕竟提刑司办的案子比他多,也更有经验。

张知远道,“我正是为这个来的。刚才我去牢里向疑犯做了更为详细的问询,得知这伙盗匪的头领擅长使枪,握枪方法与常人不同,是左撇子,并且得知他们只在本地作案,这就说明他们不是流窜的盗匪,作案多年都未被官府缉拿,说明这伙盗匪很狡猾,善于隐藏。我推测他们极有可能平常就隐藏在普通百姓当中,一旦发现劫财目标,便临时聚集作案,杀人灭口,坐地分赃,之后再就地解散,化身普通百姓。”

陈知县听的惊奇,不由的叹道,“这盗匪也太狡猾了,如此一来要抓到他们岂不是大海捞针?”

张知远道,“智者千虑必有一失。他们既然知道事后分散隐藏,当然也会想到风声过后再销赃。我想他们一定会等到小松坡血案的凶手八月十七削首示众。”

陈知县若有所悟道,“张大人是说盗匪要在犯人被砍头之后才现身?但犯人被砍头了,到时候哪有人来指认他们?”

不等张知远回答,陈知县突然一拍脑袋,叫道,“好一伙狡猾的盗匪,一旦犯人伏法,他们就敢明目张胆的销赃了,人证已死,即使被抓也没证据判他们的罪,况且又有谁会翻陈年旧案。如此一来,我们岂不是要进退两难?如期行刑处斩犯人,这伙盗匪就逍遥法外,要是不行刑,他们肯定会有警觉,要抓他们就难了。”

张知远问道,“小松坡血案凶手要被削首的告示发到全县各处了吗?”

陈知县回道,“刑部复核文书到达的第二日就分发张贴到全县每一个村镇,现在应该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张知远道,“知道的人越多越好,最好是再大张旗鼓的宣传一次,让所有人都知道,凶手要在八月十七削首示众,并且是由新上任的提刑司提刑官亲自监斩。”

陈知县立即摇头道,“张大人,这怎么行,延期执行的文书已经递交刑部,要是他们批准了,我们却提前执行,追究起来谁也担不起责任。再说把牢里的杀了,这伙盗匪谁来指认?”

张知远道,“陈知县多虑了,你说后天是什么日子?”

陈知县道,“中秋节啊,怎么了,跟案子有什么关系。”

张知远道,“当然有关系。中秋节团圆之时,家家户户总会买些平常少买的东西,这就要花钱。官府在节日前宣扬提刑官来监斩小松坡凶犯,这就把案子坐实了。刑部复核的死刑,提刑官又亲自来监斩,这案子那就是铁定的。”

陈知县一点就通了,笑道,“张大人高明!如此一来,这伙盗匪必然放松警惕,在中秋节买东西花钱也在情理之中,只要我们暗中查访,就一定能发现盗匪的蛛丝马迹。”

张知远道,“正是这样,只要用心,盯住可疑的人,一个一个查,总会查到个别胆大包天的盗匪。”

陈知县点头道,“我与大人想的一样。马上安排,明天就广发告示,让全县的百姓都知道张大人心怀百姓,来太湖县亲自监斩小松坡凶犯,正国法,靖民心。”

张知远轻笑道,“好,一切就依陈知县。”说完便起身告辞,陈知县送出门外。

张知远此时心头轻松了很多,杨丛义可救,这伙盗匪应该也跑不了,最重要的是莫大人还活着。莫悠对他有大恩情,当年他进京赶考,就是得到莫悠提携,才走上仕途,莫悠在他心里就如同他恩师一般。那天看到匿名书信之后,才知道莫大人返乡途中遇险,顿时便心痛难当,几欲昏厥。

虽然事情发生时他尚未到任,但内心却有深深的愧疚感,他一定要查出凶手,将他们以正国法。因此他立即查阅太湖县上报的狱册,发现问题后,只带一个人就赶了过来。刑部复核过的案子,要想插手重新审理谈何容易,且不说案子过去三个多月,第一现场早已线索全无,就连莫大人身在何处,是生是死都不知道。

这个案子要想重新审理,受害者莫大人就必须活着现身,否则真正的凶徒只能逍遥法外,而让无辜者承担罪名。所以,通过杨丛义确定莫大人西去江陵之后,便让张鹏去江陵寻访莫大人下落,有了他的证词,才能构成翻案的必要要素,才能提请刑部延期,才能重新审理此案,如此才能让那些凶徒伏法。

据说莫大人少小离家,几十年没有回过江陵,此时张鹏能打探到他的消息,想必他已经安全回到老家,不日张鹏便能带回莫大人的书信。接下来要做的就是让凶犯们露出尾巴,然后暗中查访嫌疑人,摸清底细之后将凶犯一网成擒。

第13章 据实以告

一大早,衙役便四处张贴告示,大肆宣扬,说新到任的提刑官来太湖县巡查,要在八月十七监斩小松坡血案凶犯。

太湖县城一下子就沸腾了,百姓平常连县老爷都见不到,现在不但能见到个大官,而且听说还是一个清正廉洁的青天大老爷,断案公正又通情达理,一来太湖县就从监牢里放出一百多人,他能进肮脏难闻的监狱体察民情,能在烈日下就地审案查冤,身居高位却没有一点官架子,跟百姓谈话就像与邻居拉家常,平易近人,温和儒雅。

大官不常见,青天大老爷更难见,一时间关于张知远的传言迅速在太湖县传开,一直传到乡下村镇,连行动不便的老头老太太都想来县城一睹张青天的风采。

当下午属下将这些情况汇报给陈知县的时候,陈知县高兴的几乎要跳起来,口中不停的说道,“一举两得,妙哉妙哉。”只把属下看的莫名其妙,以为县老爷得了什么病。

陈知县随即去找张知远,要把这好消息告诉他,顺便探讨明天的安排。

而张知远此时正在悠闲的看书,看到陈如是便问道,“陈知县可是有了好消息?”

陈知县坐下道,“好消息,好消息。现在全县的人都知道张大人将在三天后监斩小松坡凶犯,现在街上都在议论大人,称大人为张青天,包公再世,都想一睹大人的风采。大人要不要去街上听一听百姓们的议论?”

张知远道,“这青天二字我可当不起,再说我当了青天大老爷,陈知县你这父母官何以自处啊。这街啊,我还是不去了,太闹。还是这儿清净。”

陈知县笑道,“这青天大老爷是百姓口口相传,大人当不得,放眼天下谁还能当得?”

张知远制止道,“停。说其他的事情。”

陈知县只好停下这个话题,说道,“关于明天开始的行动,大人有什么指示?”

张知远道,“陈知县先说说你的想法。”

陈知县道,“明天一早我就给捕快衙役放假,让他们休息,安排他们去每一个酒楼茶馆商铺等凡是能花钱的地方盯着,不过人手有限,恐怕盯不过来。”

张知远道,“不必所有的商铺都要人盯,重点盯住能花大钱的地方,像酒楼、青楼妓院、赌场等,还可以发动靠得住的百姓参与,在人多口杂的地方探听消息,老百姓对身边的人和事比较清楚,谁家有钱了,谁变大方了,这些不正常的事情他们都会议论,多听多看自然会有线索。”

陈知县道,“我知道了,让捕快衙役发动他们的家人上街探听消息,这就可靠的多了。”

张知远道,“还有一点,行动前不要告诉他们这么做的真正目的,你可以想个其他理由,不要让他们联想到劫案上来。”

陈知县问道,“大人是怕泄露口风打草惊蛇吗?”

张知远道,“实话告诉你,我是怀疑衙门里就有人与盗匪同流合污。”

陈知县听后惊道,“这怎么可能?”

张知远道,“没什么不可能。这伙盗匪人数众多,作案显然也不是一起两起了,为何从来都没发现过他们。案子发生了,是衙门去查,若盗匪里就有衙门的人,提前把证据毁灭,当然什么都查不出来。还是小心为上,此事只能你我二人知晓。”

陈知县已然认同了这个猜想,咬牙切齿的说道,“要是让本县查出内奸来,一定严惩。”

张知远道,“有内奸自然要严惩,当前最要紧的是要找到线索。”

陈知县道,“是,听大人安排。”

张知远话头一转,严肃地说道,“还有一件事要告诉你,杨丛义并不是此案的凶手。”

陈知县听完这话吓的脸色煞白,一时竟然说不出话来。他怎么也没想到会是这样,在他看来杨丛义就算不是主谋,至少也算是同谋,现在张提刑说是凶手不是他,那他岂不是办了一个大大的冤案?他自己这条命可怎么办。

张知远见他吓成那样,便安慰道,“陈知县不必惊慌,知错能改善莫大焉。只要你我协作重新将这件案子审理清楚,据实上报,我想朝廷不会追究你的责任,我也会帮你将这件事跟安抚使大人说清楚。此事不必放在心上,我们当务之急,是做好该做的。”

陈知县内心稍安,但还是十分害怕,问道,“张人大,你说朝廷真的不会追究我的责任?”

张知远道,“科举取士几百年来,文人本就不善于查案断狱,偶有青天,也是万里挑一,百年难得一见,文人断狱是朝廷无人可用,强人所难罢了,因此才有我这个落榜之人入仕为官。陈知县不必为此烦忧,此案凶徒异常狡猾,朝廷一定会体谅你的难处。”

陈知县精神不振,“但愿如此吧。”不过听到张知远说落榜入仕,倒是对他有了兴趣,便问道,“张大人是落榜生?”

张知远也不避讳,直言道,“我从二十岁开始参加省试,连续三次落榜,最后一次落榜,心灰意冷。恰巧当时临安发生了一件大案,官府束手无策,我机缘巧合之下勘破了此案的玄机,便告诉了官府,后来我就被破格录用了,专管刑狱。尺有所短,寸有所长,陈知县管理财政得心应手,有此一长足矣。凭此一长,日后定能高升。”

陈知县以为他在影射送礼之事,连忙道,“哪里哪里,我久居偏僻之地,早已不思进取。”

张知远道,“尔奉尔禄,民脂民膏,下民易虐,上天难欺。陈知县只要记住太祖留下的这十六个字,即使永不升官,告老还乡之时也必然是风风光光,门厅生辉。”

陈知县起身作揖,感慨万分道,“张大人肺腑之言,下官没齿难忘。方才听闻大人落榜入仕,腹中尚有非议,此时方知朝廷有识人之明,用人之度,大人堪称朝廷栋梁之才!”

张知远叹息道,“可惜啊,朝廷自毁双目。”他突然发现自己有些情绪低落,便转口说道,“陈知县,还有其他事吗?”

陈知县思绪还停留在上一个话题,张知远问话把他听得一愣,不过他随即回过神来答道,“没事了。”

张知远道,“好,那就早些回去休息,明天还有重要的事要办。”

陈知县赶紧起身道,“大人早些休息,下官告辞。”说完便告退。

张知远拿起一本书,看了两眼,发觉心神已乱,只能丢下书卷去休息。

第14章 冤屈得雪

杨丛义自十多天前见张提刑第一面起,就知道他这条命已经保住,因为张提刑相信他说的话,即使只回答了两个字。

三个多月来,他已经习惯了监牢里的生活,每天就是吃和睡。不过他没闲着,睡不着的时候就打坐练功,休息的时候就练五龙蛰伏法,根据老道传授的口诀,每天四个时间各练半个时辰,如今练功已经成了他生活的一部分,因为他相信老道会让人来救他,不会让他死。

当张知远再一次来到牢里与他谈话的时候,他知道他已经可以被无罪释放了,对于张知远提出的协助查案,他考虑都没有考虑就应允,既然替人出头,就要有始有终,何况现在面对匪徒已经不是他一个人,而是一群人。

老道说道门让后辈修人道地道,虽说他还不是正式的道教弟子,可学了人家的东西,基本就算是了,要跟他们一样在世间修人道,那协助查案便是他修道的开始。

至于老道说看不透他,看不清他,他还是相信的,那些看相算命的吹嘘前知三百年后知三百年,不过是根据眼前人的现实状况和他拥有的社会关系推断出来的而已,而他几乎没有社会关系,至少跟这个世界还没什么实质关系,所以老道说看不清。他心里清楚,他并不是老道所说的非常人,其实他很普通,只是来错了地方。

在陌生的地方,杨丛义本来是想在山里过一辈子,但救他性命的大叔教了他一些武艺后,便让他离开,去临安打探一个当朝大人物的近况,听那意思好像不是找故人,而是找跟他有深仇大恨的大仇人。杨丛义问那人的姓名,大叔却不告诉他,只说是临安权势极大的人。既然被赶出来,那就走出大山去吧,顺便去临安感受一下宋朝京城的繁华。

谁知道刚出山没走上多远就碰上倒霉事,牵连进血案被关到牢里来。本来以为就那么死了,哪知突然冒出来个老道,又传秘法又教练功,讲一通天地人三道,要顺其自然,既然如此那便顺其自然吧。在等待中,他真等来了好消息,对高深莫测的老道他佩服的很。现在顺其自然四个字已经在他脑海里生根发芽,恐怕以后的路都要受这四个字影响,顺其自然吧,这便他此时心中所想。未来如何他不想去考虑,顾好眼下就可以了,反正来来去去无牵挂,行走江湖一身轻。

练功三个月来,他现在已经能明显感觉到体内内息涌动,为了验证这些内息是不是内功,他拍地面击墙壁,却只能感觉到手疼,也许这内息真就只是老道说的强身健体去病消灾,别无他用。不过也无所谓,能有这功效就已经很神奇了,能感觉到它的存在杨丛义就很高兴。

这三个月他在监牢里生活的很规律,练功的时间也很多,从这里出去以后可能就没有多少时间练功了,趁着现在有时间,他得抓紧练习,以后行走江湖肯定会用得着。

往年的中秋节杨丛义总能吃到月饼,不管是买的,还是做的,但今年注定吃不到。

后天就是行刑日,今天一早牢头就提醒过他,问他有没有遗言要留,有的话就趁早写,还要去给他准备纸和笔,他说家里没什么人,没必要写信。

牢头听了直摇头,心想有亲人就不会做出抢劫杀人的事了,孤苦无依才会胆大包天。

杨丛义从一早就开始练功,他现在也无事可做。后天就是朝廷核准的行刑日,虽然张提刑没有跟他明说什么时候可以放他,但他相信后天一定不会杀他。

他在牢里活得很自在,照样打坐练功睡觉,丝毫不受后天要被砍头的影响。

在其他犯人和狱卒看来,这人就是个杀人不眨眼的疯子,不怕杀人,自然也就不怕被杀,都觉得砍这家伙的头简直就是便宜他,应该让他每天都尝一边酷刑,让他知道怕,让他知道敬畏。但他们做不了主,没有那样的权势,所以即使后天要受刑,他还是那样自由随意,该吃就吃,该睡就睡,众人恨的牙痒也拿他没办法。

一天时间很快就过去了,中秋节外面街上的热闹他看不到,更听不到。油灯亮起来以后,他知道今天又过去了,等待的协助办案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也不知道案子查到什么程度。

他希望还没抓到那伙盗匪,这样他就有机会亲自面对那盗匪,不知道再见他们的时候,他们会是什么表情,是惊讶还是愤怒?想来就觉得有意思。

杨丛义等的人并没有让他等太久。晚饭过后张提刑的属下就来了,一同来的还有知县老爷。

在陈知县吩咐下,牢头打开牢门将犯人交给张提刑属下。大晚上提犯人,并且还是死刑犯,虽然不合常规,他也不敢开口问知县老爷,看着他们把死刑犯带出了监牢,除了觉得奇怪就是觉得反常,但这不关他的事,就算出了事,担责的也是知县老爷。

从出监牢开始,三人没有说一句话,直到来到张知远的住处,见到张知远。

张鹏把房门关上之后,就拿出早已准备好的干净衣服让杨丛义换上。

杨丛义也不多问,能出来就是好事,迅速把衣服换好,等待他们进一步指示。

张知远等杨丛义换好衣服之后,一边不慌不忙的拿出一封信展示给他看,一边说道,“杨丛义,前吏部侍郎莫悠莫大人亲自修书一封,证明他父女二人确实是由你舍命相救,才免遭杀害。莫大人信中说当日二人太过惊骇,脱困之后随即远离了凶险之地,未能顾忌到你的安危,差些害了你的性命,实在是羞愧难当。他让我一定要救下你的性命,来日好好报答你的恩情。你无辜坐牢四个月,官府自会给你补偿。从现在起你自由了。”

杨丛义跪地叩头道,“谢大人。”

张知远亲自将他扶起,拍着他的肩膀说道,“你年纪轻轻,又有侠义心肠,可不要因为这个误会对世道和官府心生怨愤,自古成大事者皆有恒心,千万不要因为一件小事,就轻易改变初衷。”

杨丛义连忙作揖恭恭敬敬地答道,“谢大人教诲,我一定牢记在心。”

张知远笑道,“这就好。前两天跟你说协助查案,今晚便需要你的协助,没有问题吧?”

杨丛义道,“没问题,我身体现在全好了,最好能让我亲自去跟那伙匪徒斗一场。”

张知远笑道,“年轻人劲头足是好事,但抓捕凶犯恐有伤亡,自有官府来做,你就不要再去涉险,只需指认凶犯就好。”

杨丛义有些失望的回道,“那我听从大人安排。”

陈知县站在一边,已经尴尬了很久,此时张知远已经说完了正事,连忙抓住空隙满怀诚意地说道,“杨义士,本县当初办案不谨慎,以致让你蒙受冤屈,在牢狱苦度四月,实在是过意不去,还望你多多包涵。”

杨丛义道,“大人不必介怀,事情已经过去了。”

张知远打圆场道,“陈知县就不要自责了,知错能改就好。杨丛义是颇具侠义心肠的江湖义士,心胸宽广,怎么把这等事放在心上。来,我们大家以茶代酒,以释前嫌。”说完他拿起茶杯。

陈知县赶紧拿起一杯茶,张鹏则将一杯茶递给杨丛义,三人聚杯同饮。

张知远笑道,“此事就此揭过,大家都不要再提,先坐。陈知县,说说你们今天的收获。”

众人各自落座,杨丛义在张鹏旁边坐下。

陈知县清清嗓子说道,“今天派出去的捕快和衙役探听到不少消息,一共带回十八个可疑人员,此时全在公堂上站着,等候审讯。不知大人要如何发落?”

张知远问道,“对这些人有没有做进一步查证?”

陈知县道,“衙门里的捕快衙役基本都认识这些人,家里什么情况也都有所耳闻,加之人手不足和时间关系,还没有做更近一步的详细查证。”

张知远道,“陈知县,今天可是中秋节,全家团圆之际,把人带来过堂也不好好查证?”

陈知县只得认错道,“下官疏忽了。”

张知远道,“算了,尽快去认人吧,没有可疑就让他们回去。我们一起去。”

陈知县点头称是。

张知远转头问道,“杨丛义,那伙盗匪你有几分把握认出他们?”

杨丛义认真的答道,“我见过一面,都有印象,只要在这里,肯定能认出来。”

张知远道,“好,今晚就依仗你了。张鹏,取黑巾来给他遮住面目。”

张鹏依言在取过一片黑巾给杨丛义蒙在脸上。

稍作准备,四人便立即向县衙大堂走去。

第15章 失窃

太湖县县衙大堂已有多年没在夜间亮起,今晚突然夜间升堂,据说是因为县衙遭遇偷盗,盗贼不但偷走大量银两,尽然连张提刑的提刑司印信也一并偷走。

由于案情重大且特殊,官府没有声张,一直在秘密搜寻线索,今天统一行动将作案嫌疑人全部抓获。

四人不多时就来到公堂,一众嫌疑人看到知县老爷到来,一阵骚动,不过随即在衙役的呵斥下,又迅速归于安静。

陈知县对张知远说道,“请张大人主审。”

张知远让道,“客不压主,本官远来是客,还是陈知县主审吧。”说完在一边坐下。

张鹏和杨丛义一左一右站到张知远身后。

看到这种阵势,堂下一众嫌疑人又是一阵骚动。

陈知县坐下,一拍惊堂木,厉声道,“肃静!”

堂下众人这才又安静下来,但还是不时地扭头去看旁边坐着的张知远。虽然以前没见过,但这几天他们却不止一次听人议论,都说这位大人平易近人,没官架子,看来传言不假,难得一见的好官,他们自然要多看几眼。

陈知县放下惊堂木高声说道,“前几日,本县出现盗贼,此盗贼胆大包天,居然偷盗县衙,不光将本县的财物偷走,还偷窃提刑张大人的物品。此等行为实在影响恶劣,不将大胆贼人绳之以法,追回所盗物品,实难向张大人交代。经过本县秘密查证,你等皆有大量钱财来历不明,全部都有作案嫌疑。在本县审讯之前,可有人主动交代?”

堂下众人全都不敢动,偷官府,这么大的罪名,没人敢说话接口,大气都不敢出。

陈知县见堂上静的能听到呼吸声,将堂下众人扫视一遍,还是无人回话,便说道,“若是有人主动承认,本县可以请张大人做主减轻刑罚。若是心存侥幸,都不承认,或许可以骗过本县的眼睛,但提刑大人,办案无数,什么样的奇案大案没见过,你们自认能逃脱提刑大人的法眼吗?”

陈知县说完便不再说话,目光却又在堂下每一个人嫌疑人脸上来回扫过,堂上一片寂静,油灯燃烧伴随着的噼啪声响,听在众人耳中异常清晰。

张知远则目视前方,一动不动,身后站着的两人也似木人一般,无形中又给众嫌疑人施加了不少心理压力。

这种寂静大约保持了一炷香时间之后,终于有人承受不住沉默带来的巨大心理压力,噗通一声跪在地,猛磕一个头,颤声道,“大人,草民交代。”

陈知县一愣,看向张知远,见他不为所动,立即一拍惊堂木道,“好,把你所做所为交代清楚。”

堂下众嫌疑人见终于有人承认了,全都松了一口气,有人承认就没他们什么事了,他们就可以不用过堂不用受刑,马上就能回家,众人正暗中窃喜。谁知下跪那人一开口,又把他们惊回原型。

只听那人说道,“草民孙二牛,前几天确实趁城西绸缎铺周老板喝醉酒偷了他十两银子。请大人饶了草民,草民马上把银子还给周老板。求求大人了。”说着就不停的磕头。

陈知县听后高声道,“好,既然主动交代,本县便不严惩你,把偷来的银子如数奉还给周老板,再到县衙做十天杂役,偷盗之罪本县便不再追究。起来吧。”

那人哭道,“谢县老爷开恩。”谢完才敢起身。

陈知县道,“来人,带孙二牛录口供,将偷盗详细情形一一录下,与周老板核对,若有不实,严惩不贷。”

一衙役应声上前,将那人带到一旁。

陈知县严厉地看着堂下众人道,“若有人想钻空子,胡乱认罪,借此逃脱刑罚,一经查实,加倍严惩。还有人要交代吗?”

众嫌疑人方才见有人认罪,以为盗窃案跟他们没关系了,刚放松,却听到那人认定根本不是县衙盗窃案。之后县老爷兑现承诺,几乎没有惩罚孙二牛,有人就以为有机可趁,正想编造犯罪理由以逃脱审讯,却又听县老爷要核对案情。一时之间他们不敢认罪,又不敢喊冤,堂上又恢复寂静。

等了片刻,陈知县高声问道,“没人肯承认吗?”

堂下还是无人回话,保持着非一般的宁静。

陈知县点头道,“好,既然没人承认,那就一个一个来。来人,上刑具!”

几乎是瞬间,衙役就带上堂来各种刑具。杨丛义看了一遍,刑具中只认识夹棍,其他的尽然全都不认识。

这时张知远开口道,“陈知县,刑具不要轻易动用,先让本官试试。”说着便让杨丛义俯下身来,在他耳边轻轻说道,“多点几个人。”

杨丛立刻就明白了,这是为了迷惑那些还没有被发现的盗匪,让他们以为官府确实是在查盗窃案,让他们放松警惕。

其实杨丛义一进公堂,就认出来一个脸上有黑色胎记的盗匪,但知县和张大人都没有开口,他就没有立刻把那人指认出来。现在得到指示,他便上前审视着一个个嫌疑人,慢慢地从他们身前走过。

经过那个脸上有胎记的盗匪身前时,他停顿了一下,发现那个盗匪脸色眼神全都表现的毫无畏惧,一副问心无愧的样子,胸中一团怒火立时升起,正要将他点出来,突然想起张大人的交代,他强忍怒火,从那盗匪身前走过,迅速把剩下的人一个个看完。

张知远见杨丛义脸色有异,连忙提醒道,“好了,把他们一个个都指认出来。”

杨丛义领命,走到第一排指出两人人,走到第二排指出一人,到了最后一排他先指出两人后,这才走到那盗匪身前,将他最后指出。

陈知县见杨丛义已经找出了盗匪,便高声道,“点到的都上前站好,其他人原地不动。”说完见堂下无人行动,他感觉到威严受损,厉声道,“耳朵都聋了?还是要本县一个个拉你们出来?来人,把他们给本县拖出来!”

被杨丛义指出来的六个人,迅速就被衙役押出来站在前排,只见他们一个个目光游离不敢看县老爷眼睛,面露恐惧之色,却又无人敢带头喊冤辩解。

陈知县看着那些没被指认出来的说道,“你们也不要心存侥幸,日后本县也会一个个查清你们钱财的来历,若有不轨,定然严惩不饶。来人,把他们带下去,问清家庭情况,全部登记在册,通知家属来认领。”

外面等候的捕快将未被点名的人全部带出去之后,公堂上为之一空,瞬间宽敞了许多。

陈知县也不急于问案,端端正正的坐着,一遍又一遍看着堂下六个低头保持沉默的人。

半炷香过后,陈知县高声道,“来人啊,将这些刁民各打二十大板。”

那六人一听吓得面无人色,其中一人更是吓得跪地喊冤。衙门的板子也许没吃过,但县老爷爱打板子,他们早就知道,上了公堂不给被告申辩机会,先打二十大板这个规矩,在太湖县尽人皆知。

陈知县看着跪地喊冤之人,突然笑了,只听他说道,“让你们说,你们不说,现在想开口,晚了。先领受本县二十大板,到时候再说不迟。打!”

众衙役正要动手将疑犯按倒行刑,张知远突然开口道,“且慢。陈知县的手段他们都听过,有些人也许已经领教过,不如就让本官来审一审如何?”

陈知县大喜,起身让座道,“如此正好,这等大案张大人来审最合适不过。张大人请!”

张知远端坐不动,看了那六人一眼,道,“陈大人请坐,本官怎么好反客为主。麻烦陈大人将这些疑犯登记在册之后,带到本官住处,待本官细细审问。”说完起身便走,张鹏和杨丛义随后跟上。

陈知县答道,“是,下官遵命。”待张知远走远他才坐下,又扫视一遍疑犯恐吓道,“在本县面前闭口不言,到了张提刑面前本县怕你们有口难言。绍兴张青天,不知道你们听过没有,没听过也没关系,你们今晚都亲眼见识一下吧。现在把你们姓名,家里几口人,都给本县交代清楚。”

众人这才争先恐后向县老爷诉说,唯恐县老爷一生气,二十大板就要打在身上。

第16章 血案凶徒

回到房间后,张知远问杨丛义,“在这六人中,你认出来多少?”

杨丛义道,“一个。当天情况危急,那伙匪人面目我记得不是很清楚,但是有几个人特点明显,其中就有那个左脸有黑色胎记的,我记得当时就是他把那个小女孩从马车里拉出来,被我出其不意踢倒在地。”

张知远点头道,“好,认出一个此案就简单了,待我细细审问。这帮盗匪如此大胆,一个也别想逍遥法外。”说完转头问张鹏,“莫大人近况如何?”

张鹏想了想道,“不瞒大人,莫大人父女二人眼下虽无性命之忧,但我担心他们此劫难逃。”

张知远急忙问道,“怎么说?”

张鹏道,“我听莫大人说,他们在太湖遇险被义士相救之后,途经蕲州又遇匪人,那伙匪人似乎不为劫财而来,幸好老天有眼,突然出现的两个道人又救了他们,并把他们一路送回江陵老家。我临走时,莫大人交代,他已将小云托付他人,带去安全之地,宦海沉浮,生死由命,请大人不必为他父女挂怀,官场险恶,自行珍重。”

张知远听后脸色阴沉,半晌不语。

张鹏见张大人脸色难看,便小心的说道,“大人,要不我找人去保护他们?”

张知远摆手道,“没用,明枪易躲,暗箭难防。此事自有我来处理,你不要插手。”

张鹏问道,“大人想怎么办?”

张知远道,“等这件案子一了,我修书一封,你送去临安,只要将此事在朝堂上挑明,他们自然就不敢再寻事端。”

张鹏道,“如此的话,大人不是要危险了?”

张知远笑道,“我一个小小的提刑,他们还没把我放在眼里。”

张鹏还想再说什么,却被张知远拦下,“先把眼前这件案子结了,后面的事情慢慢来。”

杨丛义在一旁,将二人对话听得清清楚楚,心中惊骇不已,原来自己一时冲动尽然惹上了天大的麻烦,真不知是福是祸。但他随即想到,张大人这么大的官,有家有室都不怕,自己孤身一人又怕什么,大不了早些投胎就是,如此一想,心里也就坦然了,顺其自然吧。

房外忽然一阵脚步声传来,想来是陈知县已将嫌犯带到。

果然,只听陈知县在门外问道,“张大人,下官已将疑犯全部带到,是否可以开始审讯?”

听到陈知县问话,张知远示意张鹏出去带人,后者意会快步出屋,选了一人抓进房内。

杨丛义见那人是个健壮的青年,站在张知远面前并未跪下。

张鹏左手放在那青年肩膀上一按,道一声,“跪下回话。”那青年便如泥做的一般噗通跪倒在地上,满面惊骇的扭头去看张鹏,因为他已经动弹不得。

张知远自听了张鹏汇报的莫大人情况之后,便一直脸色阴沉,十分难看。此时看在那青年眼中,就更加重了他内心的恐惧。

张知远道,“说,现在你只要老老实实交代,依然可以从轻发落。”

那青年慌忙说道,“大人,小的交代,全都交代。小的这银子确实来路不正,可是小的没偷盗,都是别人给的。”

张知远道,“说清楚。”

那青年经过内心一番挣扎后,才又继续说道,“银子是赵老爷的四姨太给小人的,我与她私下交好,她怕日后事情败露,就给了小人一百两银子封口。请大人为小人做主,饶了小人,要是让赵老爷和四姨太知道,小人就没命了。求青天大老爷饶命!”说完就哭着磕头。

张知远听到这等龌龊事,怒道,“这等有伤风化之事简直有辱视听,当将你流放岭南。”

那青年听后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不停地磕头哀求道,“求青天大老爷饶命,小人家中还有老父老母要侍奉,青天大老爷饶命啊,饶命啊。”

张知远懒得再理会他,对杨丛义道,“把他交代的事情记录在案,若不知悔改,定然严惩,以儆效尤!”

那青年听明白张知远的意思后,激动的泪水长流,磕头谢恩,“谢谢青天大老爷饶命。”

杨丛义不知张知远怒从何来,这男欢女爱的事能比偷盗的罪名重?但他不便细问,拿起笔将那青年交代的事情原原本本的写在册子上。

张知远向门外高声道,“来人,将疑犯押进大牢,明天通知家属认领。”

两个衙役应声进屋,一左一右架起那青年的手臂,费尽力气才将那人架起来。两衙役心里直骂娘,这小子居然装死,让他们兄弟费这么大力气,真是不知死活,正要踢上几脚,却发现那人双腿不停地打颤,脚尖着地根本就用不上力。这才知道这小子恐怕受到惊吓,早就丢了魂。

衙役拖着那青年到得门外,只见那青年泪水鼻涕满脸,双手双脚颤抖不止,脚尖着地,脚下虚浮,而带人的两衙役则面露痛苦之色,显然他们也不堪负重,这么一个壮汉的重量全在他们身上压着。

众人看到他们的模样后面面相觑,心中充满了疑问与恐惧,当然还有对张提刑的佩服。

陈知县摆摆手,示意他们赶紧把人送到牢里去,同时他对张知远的办案手法也充满好奇。

未等被拖走的疑犯走远,张鹏出来又选中一人带进屋去。

进屋,不等张知远发话,那人便上前一步跪倒在地,急忙求饶道,“大人饶命,小人交代。上个月清河镇李老爷家的小娘子病死了,听说陪葬的珠宝金银很多,小人就起了贪心,把小娘子的墓盗了。求大人开恩,饶了小的性命。”

张知远以手击案,愤然站起,怒道,“大胆!挖坟掘墓,丧尽天良!”说完忽然觉得有些失态,便又缓缓坐下,强压胸中怒火道,“小娘子尚未出嫁,病死家中,已属不幸,在她尸骨未寒之时盗掘坟墓,实属天理难容。”

接着对杨丛义说道,“记录在案,择日再审。”然后对着门外高声道,“来人,将人犯打入死牢。”

屋外众人早已听到张知远怒吼和拍桌子的声音,两衙役应声入内,将面如土色不停磕头求饶的犯人拖出屋外。

陈知县对张知远所说的挖坟掘墓四字听的真切,这等大事他没能提前知晓,直觉得心中羞愧难当,对这犯人就更加痛恨,只听他狠狠地吩咐道,“将这犯人压入死牢,好好看管,若出了事端有你们好看。”

犯人被押走不多时,张鹏又出得房门,挑选嫌疑人进屋内受审。

陈知县在屋外听着,心中感慨万千,张大人手段就是高明,刑具摆在面前都不怕的疑犯,到了他面前怎么什么都交代了呢?看来能做提刑官还是跟他审案断狱的能力有关,不是光靠高官赏识提拔就能成。他这一辈子若是没人提拔,恐怕是到不了张大人那样的高度了。

陈知县暗自思索着他的过去、现在与未来,几乎就忘了屋内张知远他们还在审讯疑犯。

等他再回过神来的时候,眼前只剩下一个疑犯,脸上有黑色胎记的疑犯,至于张大人有没有审出小松坡血案的凶徒,他完全不知道。

只听屋内张知远又高声喊道,“来人,将疑犯押进大牢,明天通知家属认领。”

两衙役急忙推门而入,把疑犯带来出来,径直向监牢方向押去。

就剩这一个疑犯,陈知县心中忐忑,不知道张知远他们审理的怎么样了。

张鹏出来一言不发,将最后一个疑犯带进房里,进行最后的审讯。

胎记大汉进了屋,站立不跪,看起来毫无惧色。

张鹏道,“跪下说话。”

胎记大汉回道,“我又没偷没盗,你们这是胡乱抓人,我没什么要交代的,为什么要跪。”

张鹏双眼一寒,便将手搭上了疑犯的肩膀。

胎记大汉伸手就要去抓张鹏手腕,谁知刚碰到他的手腕,便被张鹏反手扣住了他手腕脉门。张鹏稍一用力,胎记大汉便痛的咬牙切齿。

张鹏道一声,“跪下。”说着一掌在大汉肩上拍下,大汉应声跪地。

胎记大汉痛苦的叫道,“我没偷盗,你们凭什么抓我。”

张知远道,“你偷没偷,本官不知道,但本官却知道你是强盗劫匪。”

胎记大汉叫道,“放屁。别以为你们是当官的就可以随便冤枉好人。大爷我不吃这一套。”

大汉出口不逊,张鹏手上一用劲,直痛的他干咧嘴。

张知远道,“是不是冤枉,马上就让你知道。”说完示意杨丛义认人。

杨丛义放下手中的笔,上前在那大汉面前站定,将脸上的黑巾摘下,看着他道,“四个月前,在小松坡我踢了你一脚,你还记得吗?”

胎记大汉看着这个年轻人,总觉得在哪里确实见过,四个月前?脑中忽然想起那时做的一桩大生意,他不就是那个被抓的杨老五吗?怎么被放出来了?急忙否认道,“你是谁,我不认识你。”

张知远怒道,“人证面前还敢抵赖。今年四月十二,你们在小松坡杀人劫财,杀伤十余人。你知不知道你们所杀的是什么人?朝廷重臣,吏部侍郎。按大宋律法,谋害朝廷重臣,依罪当诛,削首示众,三族之内,男为奴,女为妓。即使你不认罪,人证物证俱在,本官依然可以将你定罪。本官掌管刑狱以来,查冤断狱不下数百起,从未有破不了的案子,也从未有错案冤案。不要心存侥幸,本官只要花点时间把你的人情关系梳理一遍,你的同犯便一个个自己冒出来。现在本官给你一个机会,只要你把同犯说出来,本官便可不追究你族人亲属的罪责,机会只有一次,想清楚了再回答。”

胎记大汉内心波涛汹涌,自己做过什么,再清楚不过,也就不敢再喊冤。如今承认就只有死,不承认还是死,一旦被他们盯上,只要到家里随便一搜查,那些赃物肯定会被搜出来,到时候不承认也得死。要是今天被抓的是其他人,他们肯定会为了他们家人不受苦,把他供出来。与其让自己家人受罪,不如把他们全供出来,反正他们都杀过人沾过血,因果报应,早就该死了,也怨不得他。

经过一番痛苦的内心挣扎后,胎记大汉问道,“大人是不是说话算数,我把其他人供出来,就放过我家人?”

张知远道,“本官可以保证,只要你把他们一个不露的全说出来,本官就不追究你三族罪责。”

胎记大汉听后,这才松口,“好,希望大人说话算数,小人把他们的名字说出来之后,大人要保证不追究小人家人。”

张知远道,“本官保证。”接着向杨丛义说道,“开始记录。”

大约用了一炷香的时间,胎记大汉才将同案人员从大到小全部供了出来。杨丛义细细一查,居然有二十三人之多,震惊不已,这黑恶势力够大。

名单供完,张知远高声道,“来人,将犯人押入死牢。”

胎记大汉这才挣扎着磕头,希望张提刑能兑现承诺,不要连累他的家人。

衙役进屋直接将无力站稳的犯人架走,直向监牢而去。

第17章 无罪身轻

六个嫌疑犯都已问话完毕,陈知县令衙役捕快回去待命。

众人走后他迫不及待的进屋,悄声问道,“大人,可审出结果?”

张知远道,“名单已经有了,陈知县不妨看看。”

陈知县接过杨丛义递过来的名册,细细看了一遍之后,面露疑惑问道,“杨丛义,你这个写的可是个赵字?”

杨丛义上前看了一眼点头道,“对,是赵字。”

陈知县又接着问道,“这几个呢?恕我眼拙,你这字写得太过潦草简略,我认不出。”

杨丛义这才想到他写了好多错字,笔画不该那么精简,急忙说道,“抱歉,小时候读书不太用心,好多字都不会写。这个是陈字,这个是张字。”

陈知县笑道,“无妨无妨,年轻人还可以学。”

张知远则问道,“陈知县,这名册上的人你知道多少?”

陈知县道,“这些人在本县均没有多少名气,下官一个也不认识。”

张知远道,“你不妨再仔细看看,真得没有认识的人?”

陈知县听后心中一惊,赶紧再细看一遍,发现有个姓张的,很像衙门里的一个捕头,便急忙向杨丛义问道,“这是写的何字?”

杨丛义看后不好意地笑笑,回道,“抱歉,我读书少。这是阳,张阳。”

陈知县听后脸色很不好看,请罪道,“大人,这个张阳下官认识,他就是衙门里的一个捕快。下官用人不察,请大人责罚!”

张知远道,“你确实是有责任,这等盗匪团伙盘踞太湖六年之久,你在此任职三年居然毫无察觉,还将盗匪招入衙门听用,当治你失职之罪。”

陈知县吓了一跳,心道这伙盗匪盘踞六年,他是三年前才上任,又不是在他任上才出现这等盗匪,朝廷凭什么要治他的罪?心里这么想着,嘴上却不敢反驳,只能闭口不言。

张知远继续说道,“这伙盗匪作案谨慎,专挑外地商旅下手,每每杀人灭口,毁尸灭迹,不会留下任何证据。这也怪不得你。要不是他们这次选错了对象,且杨丛义出手相救,官府仍然发现不了他们。陈知县不必自责了,日后多体察民情,随时掌握百姓动向,自然就能预防这等惨剧发生。”

陈知县连忙道,“谢张大人,下官谨记在心。”

张知远道,“陈知县,今晚你就将这个内贼秘密控制住,其他的盗匪明日集中抓捕。”

陈知县问道,“这个内贼下官可以马上把他控制住,可还有其他二十二人,本县人手不足,恐怕不能同时抓捕。”

张知远道,“不劳陈知县忧心,我自有安排。”

陈知县一听张知远有安排,点头道,“下官多虑了。”

张知远道,“陈知县,眼前的犯人你可要控制好,不要让他们泄了口风,免得给抓捕增添麻烦。”

陈知县道,“下官明白。”

张知远道,“好,回去休息吧,后面的事还多,千万不要松懈。”

陈知县应了一声,便起身告辞,他今晚的事情还多,想睡是睡不了的。

张知远拿起杨丛义写的名册看了几眼,心中暗暗摇头,江湖人士果然是粗人,那些字虽然写的认真,一笔一画清晰可辨,却是错字连篇,不忍直视。本想念在他曾经救过莫大人父女性命的情分将他带在身边做事,现在看来也只好作罢。

杨丛义一副无所谓的样子,他不知道他的命运就因为名册上几个小小的错字已经改变,不知道多年后当他再听人说起时,心中该做何感想。

监牢,他不用再回去,但案子未结,也不能就此离开。张知远安排他就住在厢房,太湖县虽穷,但官府的房子够多。

杨丛义洗了凉水澡,将身上的晦气全都冲洗干净,顿时感觉全身轻松。一个凉水澡也把他的睡意冲走,躺在床上眼睛都闭不上,也许是睡地上太久,突然睡在床上不习惯,总之他没有一点睡意,躺着躺着只觉得浑身难受,天好像也越来越热。

睡不着,他干脆就起身坐着。窗外一片银色月光照进屋来,撒在地上,清澈的月光将屋内不多的事物也照得清清楚楚,特别是窗前桌案放着的笔架和和挂着的一排毛笔,在月光下分外清晰、刺眼。

今天是月圆之夜,中秋,一年一度亲人团圆之时。

杨丛义看到月光,也看到毛笔,但他不能和家人团聚了,永远也不能。每次一想到过去,他就立刻强迫自己转移视线,让自己不要去想,过去回不去,也无法触摸,那是另一个世界,真正的另一个世界,千年之后的世界。想在这里活下去,就不能回想过去,他曾经一遍又一遍地告诫自己,还给自己订做了一个出生,努力让自己相信他从来就没有过其他生活,他没有亲人,没有父母兄弟,不经意间想起的过往都是梦境,只是梦境太过美好和真实,令人难以忘记。

杨丛义拍拍头,穿上鞋子下床,他想去屋外看看,看看满天的星星和月光。

打开房门,一阵凉风袭来,屋外很凉爽。站在院中,抬头望着满天的星辰,除了北极星,其他的他全都不认识。

看着满天星辰,他突然想到了两个老道夜观星相的情形,不知传他秘法和道家功法的老道现在何处,他的命应该算是他救的。不管他承认不承认,他已经是道家弟子,是不是先去一趟武当山呢?从这儿去武当山估计跟去临安是差不多的路程,去了武当山再去临安,不知要到何年何月,也许喜欢上那个地方,就在要那儿永远住下了,还是先去临安,办完事,看了世间的繁华,再去修道不是正好?

就在看着星辰头脑中念头一闪的时间,他已经决定暂且不去武当山,先东去见见世面,在尘世闯荡一番,不入世怎么出世。

沐浴着夜间的微风,望着漫天星辰,他脑海中空无一物,彻底放松下来,身上的燥意逐渐退去,内心归于平静。

街上的打更声,听来悠远而又清晰。杨丛义忽然意识到,坚持了三个月的四时练功,出来的第一天他尽然就忘记了。

幸好子时还未过,练功还来得及,他赶紧跑回房内上床躺下。

五龙蛰伏法,每天四个时间坚持练习,才会达到最好的效果,这是老道告诉他的,至于是什么效果,老道也说不清楚,只说是延年益寿,他练的道家功法功效好像也是延年益寿,道家追求长生他可以理解,但总不能只追求长生。对于老道教他的东西,他很怀疑它们的用处,觉得老道说的不清不楚。

躺在床上,他让自己慢慢静下心来,开始修炼五龙蛰伏法。

五龙蛰伏法,说是秘法,但在外人看来根本就不秘密,因为看起来就是在睡觉。但修炼这等秘法的人自己知道他们没有睡着,甚至比没睡觉的时候更清醒,眼光更敏锐,耳力更灵敏。

杨丛义此时就是这样,他能清晰的看到房间里的一切,清楚的听到屋内屋外的细小声音,但也仅止于听到和看到,然后印在脑中,却不能思考。

在他看来,练功的时候不能思考就是这个秘法的缺点,能看能听为什么就不能思考?以他还没入道的境界,当然不能理解为什么就不能思。

道家讲求天地人三合,万法自然,顺势而为,既然是顺,那又何必要思?顺天道,自然得大道。

就算不是修道人,平常人在眼看耳听的时候,看到听到的东西更多,若要边看边听边思考,必然分心,只能是一事无成。所以,只有坚持一个专字,才能有所成就。

杨丛义不会去想这些东西,至少现在不会,因为他还没有修道的悟性,还没入门槛。

半个时辰秘法练完,他来个顺势而为,一闭眼便睡着了。

一觉醒来,日上三竿。

第二天的事情跟他没有关系,不管是找人还是抓人,都不用他帮忙。昨晚他跟张鹏核对更正完名册后,抓人的事情就跟他无关,审判盗匪的时候估计也不用他上场。

外面听不到任何动静,但这注定是不平静的一天。二十多个盗匪,再加上他们的亲属,该是有多少人,到时候不是要吵翻天。

事实也确实如此,日落的时候,杨丛义正在修炼秘法,他清楚的听到了外面传来的哭声,有男有女有老有幼。

哭声持续到他练完秘法,又练完功法,依然没有止歇。

这是二十多个破碎家庭苦难的开始,这苦难要持续几十年,还是几百年,他们自己不知道,别人也不可能知道。对于不知尽头的苦难生活的恐惧,他们唯一能做的便是放声大哭,今天过后他们便没有机会再出声了,为奴为俾或为妓,都不会有人听他们说话,也不会允许他们大声说话,若是不听话,那么随时都可能会被处死。

杨丛义多少听过一些,关于为奴为俾的传言,看过一些那些人生活的描写。那种生活,暗无天日,那种痛苦,永无尽头。他虽然同情他们,但不能救他们,不是不想,而是不能。在他看来,连坐是古往今来最无情,最残酷恶毒的刑罚,但他无能为力,即使是当今的皇帝也不可能改变,因为连坐已经延续上千年,深入人心。

对于正在痛苦哀求的人们,他也只能报以同情。他能听到街上的百姓都在往衙门口涌过来,看犯人,看高官,看热闹。

今晚注定是不眠夜。一段时间时日之后,今晚的事可能不会再有人提起,但他们会记得,曾经在某一年的中秋之后,县衙内外灯火通明,从衙门口到街上人山人海,比庙会更拥挤,比春节更热闹。

至于为什么而拥挤和热闹,他们或许会忘记了,但眼见的场面,耳听的喧嚣,拥挤的感受,却能深深的印在他们心底。

第18章 衙门的补偿

一个喧嚣的夜晚过后,便到了八月十七,也就是小松坡血案凶犯削首示众的日子。时间到了,高官没有出现,犯人也没有出现,衙门也不见有任何动静。

从乡下来看热闹的人失望了,衙门怎么尽说瞎话,前几天才说今天有死刑犯要被砍头,还有上面来的高官到场,怎么到了时间街上一点动静都没有,衙门口也冷冷清清,完全不像有大事要做的样子。

起早远道而来的人们,满怀失望的在街上询问着城里熟悉的商户,打听衙门里发生了什么,怎么说好的看杀头没有动静了呢?

当他们得知,昨天从怀宁来的军队连夜带走了上百人之后,全都睁大了眼睛,不是说只有一个头要砍吗,怎么会有一百多人?被问的人只能摇头,谁也搞不清楚。

砍头是看不到了。兴致勃勃从四面八方赶来的人们,只能满怀失望而去,带走的还有没能亲眼看到昨晚热闹场面的遗憾。

杨丛义睡到了中午,在牢里睡习惯了,一时半会儿改不过来。醒来就看到房内桌子上放着的饭,从昨天到现在没人再来找过他,除了给他送饭的杂役。

案子审的怎么样了,他不知道,昨晚外面吵了大半夜,在他睡着前,还一直是乱哄哄的,早上一觉醒来,外面分外安静,睡觉需要的就是安静,所以他翻个身又睡一觉。

洗罢脸,吃晚饭,他出了房门,太阳躲在云后,天不热。

正要走走,却见张大人的属下来了。

只听张鹏说道,“杨兄,起来了啊,大人叫你过去,有几句话要跟你说。”

杨丛义上前问道,“说什么?”

张鹏没有理会他,直接前边走。

杨丛义不见他回答,心想他可能也不知道,便不多问,跟他去见张大人,看他有什么要说的,总不会又说他有罪吧,希望不要。

进到张大人房间,杨丛义看到张知远坐在正中,陈知县也在。他快步山前道,“大人,你找我还有什么事?”

张知远笑道,“先坐。”

杨丛义依言在一边坐下,等候张大人发话。

张知远道,“几个月前,官府办案不够谨慎,让你蒙受冤屈,陈知县和我都过意不去,一直想做点什么补偿你,只是一直公务缠身,不得分心。上午把小松坡的案子理顺了结,这才有时间来跟你聊聊。你不会介意吧。”

杨丛义起身答道,“不敢,不过就是几十板子,早就好了,大人不必放在心上。”平了反,保住了性命,就是天大的幸运,还纠结什么呢。

张知远哈哈笑道,“杨义士快坐,江湖义士,果然不拘小节,不怪罪我与陈知县就好。今天我与陈知县把你叫来,就是想问问你,愿不愿意帮忙做些事。”

杨丛义想都没想便答道,“有什么事大人只管开口,能帮的我肯定会帮。”

张知远转头看了一眼陈知县,笑道,“好。昨天将小松坡血案的凶犯绳之以法后,太湖县就缺了一个很重要的捕头,不知道你愿不愿意暂替?”

杨丛义没有立即回答,原来是这个事情,这是要替官府做事,一旦留下,可就不知道会留多久,但他答应了大叔,要去临安替他打探一些消息,不过大叔也没说让他什么时候回去,也不急于一时,能历练一番也好,于是便答道,“我眼下也没什么十分要紧的事,不过做捕快我是一点经验都没有,怕是难以担当。”

张知远笑道,“无妨无妨,什么不都是从无到有的,学一学也就是了。你对莫大人有恩,我自然会替他好好报答你的援手之恩。你先在陈知县这里磨练磨练,日后再到我身边做事。”

陈知县道,“张大人,不是说好的人留给我吗,怎么又要去你那儿。”

张知远道,“陈知县不要多心,你在太湖县还能呆多久,指不定一道圣旨下来,明天你就去了其他地方,人你能带走?”

陈知县一想也是,都在太湖县三年了,朝廷是该让他换地方了,便道,“好吧,就在我这儿磨练。”

张知远笑道,“这就好,他是莫大人的恩人,你可要照看好,到时候人丢了,我拿你是问。”

陈知县道,“大人放心,我一定把他看好。”

听着他们的对话,杨丛义一阵无言,他是被当成物品了,还是被当成小孩了?

张知远收了笑容,正声道,“陈知县,血案已了,凶手也绳之以法,我们该走了。”

接着对张鹏道,“收拾东西,一会儿出发。”

陈知县挽留道,“大人何必走的这么急,劳累多日,休息几日再走不迟啊。”

张知远道,“年内许多州县都要一一巡察,任务繁重,不得不走。陈知县请回吧。”

陈知县不好再说什么,张知远在他这里就耽误了半个月,时日实在不短,便起身告辞。

张知远向杨丛义说道,“杨丛义,今后你就先跟着陈知县好好做事,时机一到,我自会派人来找你。去吧。”

杨丛义作揖告辞道,“多谢大人。”谢完便直追陈知县而去。

张知远看着远去的杨丛义自言自语道,“江湖人,就是江湖人。”张鹏站在一旁听的清楚,却不知道大人是什么意思。

当天下午,张知远二人便离开太湖县,前往怀宁处理小松坡血案后续之事。

杨丛义初到太湖,便依从陈知县的安排,住在衙门。

太湖县乃偏远之地,穷山恶水,一年也没有几个上面的官员来检查巡视,衙门里房子多,房子空着也是空着,多住几人也无所谓,只要县老爷愿意。

杨丛义把张知远的话记在心上,天天起的很早,想要好好做事。可陈知县除了审案并不安排人做其他事,等关押的疑犯都审完,便一连几天都见不到他的影子。杨丛义向其他人打听知县大人去向,众人却回道,你住在衙门都不知道,他们怎么可能知道。问了许多人,都得不到答案。众人才不关心县老爷去在哪儿,没在眼前更好,如此他们才玩的自在。

杨丛义是想做事的人,既然进了衙门就不能混日子。问了一大圈,最后衙门里的小丫鬟告诉他,知县老爷前些天很辛苦,这几天去休息了,不在县衙,他这才悻悻而归,只能回房练功打发时间。

六七天后,众人才又一次见到知县老爷。他的第一句话便是,最近有什么案子吗?

一帮衙役捕快摇头,刚刚上面才来过人,哪有人敢犯事。

陈知县有些失望,休息了多日,此时精神正足,却没有案子让他审一审,心里很是难受。

衙役中,有人就很机灵,知道县老爷是想做些事让大家看看,就说月初城西的李狗蛋说王员外家欠他的鱼钱没给,县老爷可以查一查。

陈知县想了想,小事也是事,既然报案了,还是去查一查,便问了一句谁去?

虽然已经入秋了,天还是很热,没人愿意大热天的往外跑,无人应声。

杨丛义正想找事做,于是赶紧应承答话。

第19章 都是糊口

杨丛义愿意去做,这事自然就落在他身上。他便挑了熟悉情况的那个衙役同行。

出的门来,杨丛义道,“我姓杨,名丛义,你怎么称呼?”

衙役回道,“我认得你,你挨的四十板子我还打了十下。杨捕头不会记仇吧?”

杨丛义笑道,“怎么会,你们也是公事公办,我这不是还好好的。”

衙役笑道,“我们之前还担心你会找我们麻烦,看来我们是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改天兄弟们弄几个酒菜,给捕头赔罪,捕头可一定要赏光啊。”

杨丛义笑道,“哈哈哈,赔罪就免了吧,不至于。”

衙役答道,“小弟姓刘,家里排行老三,大家都叫我刘三。”

杨丛义道,“你这名字取的也够随意的。”

刘三回道,“贫贱人家,能叫出音来就不错了,哪有什么名字。倒是杨捕头你看起来家境不差,怎么在这儿做起捕快来了?”

杨丛义笑道,“我哪有什么家境,只不过早年读过几年书,能在官府某个差事,就已经是走了大运。”

刘三看着他摇头道,“我看不像,杨捕头你绝不是一般人,能不能跟我说说,我不告诉其他人。”

杨丛义笑道,“你会看相?”

刘三摇头道,“不会。”

杨丛义继续笑道,“那你怎么会觉得我不是一般人呢?”

刘三答道,“别看我出身低,我也见过不少大人物。我发现你的眼神,走路的样子,有些时候就连说话的语气,都跟那些大人物很像。”

杨丛义笑道,“刘兄弟这次你是看走眼了。我一直在山里打猎谋生,要不是想去临安看看,估计一辈子就在大山呆着了,不然也不至于让你们打我几十大板。”

刘三显然还是不相信,又仔细看看他之后说道,“杨捕头就算家境一般,将来也肯定会出人头地,光宗耀祖,我不会看错人。”

杨丛义道,“谢你吉言了。我们现在去哪儿,怎么走?”

刘三道,“先去李狗蛋家,这几天没注意,不知道他把钱要回来没。”

杨丛义同意。要账这种事,他还是第一次做,先跟着看看。

两人来到城西,七拐八绕,到了一栋破旧的石屋前,刘三道,“这就是李狗蛋家了。”

杨丛义看了看,房子真是破的够可以,全是用石头垒起来的,窗户都没有,堵着半块残破的木板,房顶虽然盖着瓦片,但青苔很厚,看起来也有些年头没修整过。

杨丛义问道,“他家还有什么人?”

刘三道,“一个老母,一个妹子。”

杨丛义道,“要养活三个人也不容易啊。”

刘三道,“谁说不是。可恨那王员外,吃了他家的鱼,还死赖着不给钱。”

忽然屋内传出声音,“是狗蛋吗?”

刘三高声道,“大娘,是我,刘三。”听出来是李狗蛋他娘的声音,刘三立马回话。

李狗蛋母亲问道,“你来做什么,狗蛋他们不在家。”

刘三道,“县老爷让我们来问问,王员外欠你们的鱼钱给了没有,没给的话,衙门去帮忙你们要。”

李狗蛋母亲回道,“县老爷多忙啊,小老百姓的事,我们自己做主,不劳他费心。”

刘三道,“这是县老爷亲自交代的,我们办不好没办法回去交差。”

李狗蛋母亲冷冷的道,“别一副假惺惺,装好人,要是想帮我们要钱,就不会把狗蛋抓进牢里受苦,留下老婆子等死。”

杨丛义见屋内的老妇人语气不善,赶紧解释道,“大娘,我们是真心想帮忙,要不您告诉我们狗蛋兄弟在哪儿,我们去找他。”

李狗蛋母亲语气一缓,回道,“他们一早去湖里打渔了,老婆子也不知道他们在哪儿。”

杨丛义道,“谢谢大娘,官府一定会帮你们把钱要回来。大娘,我们走了。”说完招呼刘三快步离开李狗蛋家门前。

刘三叹气道,“我们到哪儿找他们去,湖这么大。”

杨丛义到,“你从小在这儿长大,就没去湖里抓过鱼?没见过渔民打渔?哪些地方常去就去哪儿找。”

刘三道,“小时候是去抓过鱼,谁知道他们在不在。”

杨丛义道,“去找找看,反正现在还早。”

刘三本不想多走路,见杨丛义坚持,只好答应,“行,我知道一条小路,去湖边比较快。”

小路已经不再是小路了,早就被踩成了大路,刘三自己也感慨,十多年不来没想到这路还在,并且还变宽了。

杨丛义知道,只要有人靠水生活,这路就不会荒废。也许李狗蛋天天走的就是这条路,从这儿过去很可能碰到他们。

为了早些找到李狗蛋完成任务,他们加快步伐,关键是再磨蹭太阳升起来,到时候毒辣的太阳晒得谁都受不了,只能躲在树荫下。

二人一路小跑,走了大约半个时辰才到湖边。湖边长满了一人多高的芦苇,把湖围得严严实实,越靠近就看不到湖水。

杨丛义道,“这怎么办,到了湖边连水都看不到。”

刘三一边四处张望,一边说道,“小时候我们喜欢在水边玩,特别喜欢在芦苇丛里,在里面掏个洞,躲在里面晒不到太阳,别提有多舒服。你看,那边不是有一个小洞。”

杨丛义仔细一看,芦苇丛果然是有个小洞,不注意的话还以为是自然长成那样。

刘三猫着腰当先向小洞钻去,杨丛义看看周围没其他可疑的地方,就也跟着往里钻。

上下左右全被芦苇包裹着的感觉,有些不舒服,喘气都觉得困难。

幸好路程不长,不多时豁然开朗,除了一片铺倒在地的芦苇,抬头只见映入眼帘的是广阔无边的湖水,一望无际,站在小小的空地上就像站在船头,行驶在无边的海洋中。

恍惚中杨丛义感觉眼前的就是海,放眼远望,水的尽头便是天边,水天之间辽阔,空远,而他就像飘在水中的一片浮萍,渺小到几乎怀疑自己的存在。这种震撼,让他心里徒然升起一股莫名的忧伤。

“水里有鱼篓。”刘三的话语让杨丛义回过神来,他赶紧低头看看陆地,再回头看看满眼的芦苇,这才从忧伤的情绪中解脱出来。

他看到刘三已经把鱼篓从水里提了上来,便上前看鱼篓里有什么东西,是别人丢的,还是故意放在水中的。

鱼篓中有鱼,还不少。杨丛义道,“这是李狗蛋放的?”

刘三道,“不知道,我估计是,藏的这么紧,有些像他。”

听着他跟李狗蛋不陌生,杨丛义好奇道,“你跟他很熟?”

刘三道,“小时候很熟,经常一起在水边完,在芦苇丛里钻洞就是他先开始的。长大后就见的少了,他天天打渔,我就进了衙门混日子。”

杨丛义又道,“那你跟李狗蛋他娘应该熟悉吧,怎么我们今天去她很生气。”

刘三道,“还不是因为我在衙门做事,他们觉得我丢人。”

杨丛义惊道,“在衙门做事丢什么人?”

刘三听到这话,几乎有些不相信他的耳朵,也惊讶的问道,“只有游手好闲,无所事事的人,或者地痞流氓才会到衙门混口饭吃,说自己在衙门做事,难道不够丢人吗?”

杨丛义这才猛然惊觉,原来古代衙役之类的,就跟城管一样,没有国家编制,都是给当官的打下手、跑腿的,难怪陈知县说让他做捕头就做捕头,衙门里除了当官的,剩下的全是临时工。虽然现在才明白,但他也不好说自己先前不知道,便辩解道,“这有什么丢人,都是混饭吃,他打渔是做事,你在衙门做事,就不是做事了?做的事情不一样,但目的一样啊,都是糊口,活着。你说是吧?”

刘三听着点头道,“杨捕头说的有道理啊,我是没事做,才到衙门来,我这确实是在做事啊,靠双手双脚吃饭,不丢人,对,不丢人。”能不能说服别人,不知道,至少他现在说服了他自己。一直以来,只有在衙门里他才敢抬起头说话,因为大家都一样,一旦出了衙门,他头不敢抬,连说话的声音都变小了,回到家也是一样。

杨丛义看着鱼篓中的鱼,都不怎么大,却也不小,一尺来长吧,有四五条。鱼篓的缝隙太大了,装不住小鱼,只见水里的小鱼从鱼篓中游进游出,自由自在。

刘三把刚刚放入水中的鱼篓提上芦苇丛,说道,“我看看有几条鱼,能卖几文钱。”

杨丛义急忙阻拦道,“别把鱼给人弄死了,死鱼不好卖,赶紧放水里。”

刘三边数鱼边说道,“哪有那么容易死,这鱼命长着呢。呦,不少啊,六条大鱼,能卖六七百文钱呢。”

杨丛义听他这么一说,便也凑过去看看,只见鱼在篓里活蹦乱跳的,不像在水里一动不动跟死了一样。看到除了鱼,鱼篓中还有不少爬不出去的螃蟹和吓,便问道,“这螃蟹和虾能卖多少钱?”

刘三道,“这东西吃起来麻烦,又不填肚子,买的人不多吧。”

杨丛义想想也是,吃螃蟹和虾,要的是有闲钱,又有闲情逸志,普通人哪能享用?

坐在软绵绵的芦苇上,感觉很舒服,坐着舒服就想躺着。

杨丛义静静地躺着,望着白云,听着水边声,闻着芦苇和泥土的气息,整个人连心都静下来了,这一刻是安宁的,无忧无虑的清净与安宁,飘飘然,神游天外。

第20章 上门收钱

不知过了多久,杨丛义听到有人说话,才睁眼清醒过来,他都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睡着了。

坐起身来看到,远远的湖面上有一个小黑点,杨丛义问道,“这是打渔的回来了吧。”

刘三道,“肯定是,天不早了,再晚也打不到鱼了。”

他们看着湖中的小黑点慢慢变大,从能分辨出是人,再到看清是两个人,直到最后清楚的看到一男一女两个人,渔船已在百步之内。

刘三冲他们喊道,“李狗蛋,是我,刘三。”

船上的人回道,“你来干啥。”

刘三道,“找你自然是有事,等你半天了。”

李狗蛋道,“是来抓我回去继续坐牢吧,我就知道当官的说话不算话。”

刘三道,“不是,你想多了,县老爷不是让我们来抓你,是让我们来帮你。”

李狗蛋问道,“来帮我打渔?”

刘三道,“差不多,你下来再说。”

说着话的时间,小船就到了岸边,李狗蛋先跳下船。他看起来瘦瘦小小的,上船下船倒是十分灵活。把船固定在岸边后,接过船上小姑娘递过来的鱼篓,鱼篓虽不重,但还是有收获。

杨丛义看了看那个小姑娘,只见她大约十四五岁的年纪,面容清秀,皮肤白净,身形看起来有些消瘦,在晃动的船上熟练的整理杂物。

她感觉到杨丛义盯在她身上的目光后,便把头低了下去。

杨丛义自觉有些失礼,赶紧将目光转向远处的湖面,装作是在远眺什么。

刘三说道,“狗蛋,这是衙门新来的捕头,杨捕头。我们今天来找你,就是为了上次你找王员外家要鱼钱那事儿。”

李狗蛋道,“那还是要我去坐牢咯?”

刘三道,“不是,都把你放了怎么会再抓你。县老爷是想知道你的鱼钱要回来没有,要是还没要回来,今天我和杨捕头带你去要钱。”

李狗蛋道,“要回来的钱,是归官府还是归我?”

刘三一时语塞,这个他确实不知道。以前倒是有过官府帮人要钱,最后要到的钱进了官府的腰包。

杨丛义道,“你打渔挣的钱,当然是给你。官府凭什么要你的钱,那不是抢吗。”

李狗蛋问道,“真是这样?”

杨丛义道,“兄弟放心,一会儿要到钱我们绝不沾手。”

刘三知道杨丛义有来头,既然他都这么说了,那县老爷肯定就不会要了,便冲李狗蛋猛点头。

李狗蛋见刘三点头,便说道,“行。等我把鱼放好,就带你们去。”说完便从水里提出那个装有六条鱼和不少螃蟹虾的鱼篓。

刘三问道,“你这鱼放着干嘛,不卖吗?”

李狗蛋沮丧的说道,“自从我去王员外家要钱之后,王员外家的人就到处跟人说我卖的鱼刺多,不好吃。现在我打的鱼不好卖,卖不出去多少,就只能放在这里。”

刘三气道,“这王员外也真够可恶的,湖里的鱼不都一样,哪有什么刺多刺少。”

李狗蛋道,“反正我从牢里出来以后,我的鱼就不好卖了。”

杨丛义接口说道,“有鱼还怕卖不出去。我们一会儿去见见那个王员外,看他在搞什么鬼。”

李狗蛋道,“人家有钱有势,我招惹不起,能帮我把钱要回来就好。”

杨丛义问道,“你们一天能打多少鱼?”

李狗蛋想了想回道,“五六斤吧,运气好能有多的,运气不好就不行,天气不好的时候还不能下水。”

李狗蛋把新打的鱼放进装鱼的鱼篓,又把里面的螃蟹和虾清出来。

杨丛义看他们都弄的差不多了,便说道,“走吧,狗蛋兄弟,这鱼就先别卖了,今天先把钱要回来。”

李狗蛋心想大中午的鱼卖不出去就臭了,先把钱要回来过一段日子,等鱼好卖了再卖也行,于是就说道,“好,听你的。”

刘三见太阳都快到头顶了,就催促道,“别在这儿聊了,我们赶紧去找王员外,完事早点回去。”

李狗蛋将装着螃蟹和虾的鱼篓交给他妹妹,“你先回去,我跟他们去要钱。”

小姑娘默默接过鱼篓,迅速钻进芦苇丛离开,再也没敢看杨丛义一眼。

李狗蛋把水中的鱼篓隐藏好后,当先钻进芦苇里,杨丛义二人依次跟上。

从湖边到王员外家并不远,不到半个时辰,他们三人就到了王家门外。

一对红漆大门半掩着,门上匾额空白无字,门外无人。大门两旁有两三人高的围墙向远处延伸出去,将院内遮挡得严严实实,全然看不到院内情形。

杨丛义有些诧异,问道,“这王员外家什么来头,宅院建的这么大。”

刘三道,“据说王员外年轻的时候中过科举,不过朝廷一直没有给安排职务,就赋闲在家,但家境比较好,时间久了大家都叫他王员外。”

杨丛义道,“原来是候补官员,有多大年纪?”

刘三道,“五十多岁吧,没机会当官了。”

杨丛义道,“那就好,看他宅院这么气派,我以为他来头多大,还怕给知县大人惹麻烦,既然没机会当官,那我们这就进去。”

刘三随即上前扣响门环,外面也太热了,他巴不得早点进去。

不多时,听到院内有人不耐烦的问道,“谁啊,大中午的敲门!”接着从门内出来一个二十多岁的仆人。

那仆人在三人中认出了李狗蛋,便指着他骂道,“李狗蛋,你他娘的还敢来,赶紧滚!再不走打断你的狗腿,再把你关到牢里。”

李狗蛋吓的低头不敢说话。

杨丛义道,“王员外官威很大嘛,一开口就要打断别人的腿,还要把人关进牢里。这个院子是你们老爷私设的刑堂吗?”

那仆人一听到一个私设刑堂的大帽子扣过来,顿时不敢再嚣张,看了杨丛义半晌后,才说道,“你们来做什么,我家老爷很忙。”

杨丛义道,“你家老爷忙,跟我们有什么关系。知县大人听说王员外欠李狗蛋鱼钱不给,还冤枉他惹事生非,让他坐了一个多月牢,大人知道后很不高兴,命我们来讨回所欠鱼钱。你是去通报一声,还是要你家老爷亲自把钱送到县衙去?”

那仆人听后一言未发,赶紧进院子通报。

片刻之后一个五十多岁管事模样的人出来,见到杨丛义三人便训道,“赶紧滚,要钱要到王家头上来了,方圆百里谁不知道我家老爷是宣和年间的进士。滚!”

杨丛义一听就就来火,几十年前参加过考试也能是耍横的资本?于是便问道,“宣和,你们老爷还有脸说他是宣和年间的进士?国家遭逢大难的时候他在哪儿,是去抗金了,还是去安民了?贪生怕死、苟且自安之辈还敢说自己是进士?”

几问之下那管事的脸色变得十分难看,仿佛就要冒出紫气来,不由怒斥,“大胆!你一个小吏竟敢辱骂朝廷进士,简直不知死活!识相的就给我滚。”

杨丛义道,“既然你口口声声说你家老爷是朝廷进士,那我就依朝廷法度来问你,你王家吃了他的鱼,为何不给钱,是要欺压百姓吗?太祖在衙门里留有四句话,你回去问你家老爷,如果他不记得,就请他自己去衙门看!”

那管事道,“不要以为穿了衙门的皮,就可以狐假虎威,王家不吃这一套。”

杨丛义道,“吃不吃,到了衙门才知道。知县大人交代,带不回去钱,便把王员外的人带回去!”说完便唰的一声,把腰上挂着的刀拔了出来。

见杨丛义要来真的,那管事吓了一跳,脸色突变,直接就慌了神,但随即转脸笑道,“二位且慢,不就是鱼钱嘛,好说好说,我马上就去取,千万不要为了这点小事儿伤了和气。二位稍后,马上就来。”

杨丛义看他如此,便停了手,还刀入鞘道,“好,那我们就等着。”

管事的见杨丛义收了刀,赶紧退回院子。

刘三擦了擦额头上的汉,悄声问道,“你不会是来真的吧?”

杨丛义笑道,“怎么可能,为这点小事动刀子,那命就太不值钱了。吓唬吓唬他,这人太嚣张。”

刘三笑道,“杨捕头高啊,刚才还真把我吓了一跳。”

杨丛义笑笑不语,等着那管事的送钱来。

果然不多久,就见那管事的悄悄出来了,对杨丛义笑笑,然后从怀里取出钱袋递给他,“三贯钱,一文不少。”

杨丛义没接,转头问李狗蛋,“是三贯吗?”

李狗蛋低声道,“我没算过钱,只记得鱼的数量,有近一百四五十斤。”

杨丛义道,“一斤鱼按三十文,一百五十斤鱼就是四千五百文钱,再加上拖欠付款,要收利息,就收你个整数,五贯。你只给三贯是什么意思?”

管事的瞪大了眼睛道,“一斤鱼哪有三十文,顶多二十五文。”

杨丛义道,“好啊,给你算便宜点,一斤鱼二十文。”

刘三猛拉杨丛义袖子,提醒他不要便宜了他们。

那管事的听后大喜,就要把钱塞给杨丛义。

却听杨丛义接着说道,“但是,你要把他坐牢一个月的误工费补回来,就按一个月一百五十斤鱼算,一斤二十文,一个月误工费三贯,就不算他被打二十板的伤病费了。现在你把六贯钱拿来,我们立马走人。”

那管事的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了,伸着的钱袋不知是收回,还是该继续举着。

杨丛义看着他难看的表情,继续说道,“是给五贯,还是六贯,是一次给清,还是要我们明天再来,你看着办吧。”

那管事的头上汗直冒,讨价还价道,“就给你加一贯,给四贯行了吧。”说完就把手往怀里伸。

杨丛义看着他,慢慢的说道,“五贯,一文都不能少,今天不给,明天我们过来收六贯。”

那管事气急败坏,“你们这是打劫!就给四贯。”

杨丛义道,“走,回去吧。”说着转身便走。

刘三一愣,随即跟上杨丛义,向台阶下走去。

那管事的见他们要走,气的直跳脚,咬牙切齿的说道,“好,我就给你们五贯。”说完极不情愿的掏出另一个钱袋,抓出两吊钱。

刘三回身一看,见那管事的果然又拿出来两贯钱,便劝道,“杨捕头,收钱吧,大热天的,还要赶回去交差呢。”

杨丛义没有回头,说道,“李兄弟,收钱。”

李狗蛋听到后,赶紧伸手去接钱袋。那管事的十分不情愿,却也没有办法,只得把钱袋和两贯钱递给他,但他心里不服,恶狠狠的用眼睛剜了他好几眼,嘴唇微动,像是在骂人。

不过李狗蛋不会在乎,只要把钱要回来了就行,反正他也没少被人骂。

刘三见李狗蛋收了钱,便说道,“杨捕头,我们走吧,回去交差了。”

杨丛义这才回头道,“多谢王员外赏脸,知县大人改天请他喝茶。”说完不等那管事有何表示便抬步疾走,似是要急着回去交差。

刘三和李狗蛋紧紧跟上,快步离开。

回去的路上,李狗蛋对杨丛义感恩戴德,多要的两贯钱都够他多打一个月的鱼钱了,现在鱼正卖不出去,家里都揭不开锅了,这下可真是帮了他的大忙。

杨丛义则说,欠债还钱,天经地义,要回来的都是他的辛苦钱,不必谢他。非要谢的话,以后就把捞上来的螃蟹和虾送他几只。

李狗蛋连连点头,满心欢喜,今年真是遇贵人,心里不停的感天谢地。

刘三问杨丛义,怎么敢要那么多钱?

杨丛义笑着告诉他们,王员外有那么大的宅院,还会欠人几个鱼钱吗,买鱼这种事需要他亲自过问?肯定就是管事的从中捣鬼,想昧了他的鱼钱。管事的怕他们把事情闹大,被王员外知道以后责罚,只能把昧的钱吐出来。

此时二人才恍然大悟,原来都是下人背着王员外在做怪。

杨丛义还告诉李狗蛋,明天打了鱼,尽管到街上去卖,要是王家的人还找麻烦,直接就把他们想昧了鱼钱的事说出来,看他们怕不怕。

李狗蛋点头答应。

回到城里,李狗蛋再次谢过二人,满心欢喜的直奔回家,向老娘报喜。

第21章 闲人

午时已过,杨丛义二人一路向城东走来,忽然见前边聚集多人,快步赶过去一看,原来是一家饭店开张,门前大大的板子上写着两字“免费”,十分惹眼。

午饭时间过了,才说免费,明显是没有诚意。围观众人议论纷纷,店主虚情假意,不地道。

杨丛义一看,饭馆里确实没几个人,与在外面围观的人没法比,实在是冷清。

杨丛义二人正饿着肚子,才不管店家厚道不厚道,有免费饭菜解决他们肚子问题就成。

二人进店,找了一张空桌坐下,等待伙计来招呼。

他们刚落座,就伙计过来问道,“二位差爷想吃点什么?”

杨丛义道,“随便来两个下饭的小菜,要快。”

伙计应了一声,快步回去下单。

刘三说道,“城里的饭馆酒楼我基本都知道,这家店来的突然,听都没听过。”

杨丛义道,“管他听没听过,有饭吃就行了,吃完赶紧回去交差,出来大半天了。”

二人正聊着,忽然有人在旁边道,“多谢两位差大哥光顾小店,以后还请多多关照。”

杨丛义一听就知道是店主看进来了衙门里的人,出来打照面了,便道,“不必客气,有免费饭菜,我们还要谢你。”

店家笑道,“二位以后常来,本店全免费。”

杨丛义突然觉得店家说话的声音有些耳熟,好像在哪里听到过,他这才仔细的看向店家,细看之下猛然发现他就是前不久被抓进县衙的其中一人,就是那个与人四姨太私交甚好,气坏张大人的青年。于是便笑道,“原来这家店是你开的,以后好好做人,好好经营,也不枉张大人对你格外开恩。”

店家面现诧异,心中暗惊,不知道眼前这人是谁,知道自己什么事,便小心翼翼的问道,“我们好像没见过吧?”

杨丛义单手遮面,笑道,“还记得吗?”

店家一下就知道眼前的这个人是谁了,顿时吓的脸色惨白,冷汗直冒,不敢开口。

杨丛义本无恶意,只是遇到熟面孔打个招呼,不想见店家被他吓成那样,才忽然想起他那种事被人知道,后果非常严重,赶紧说道,“大人都不追究你了,你还怕什么。坐下说话。”

店家犹豫再三,最后还是坐下。

杨丛义拍拍他的肩膀笑道,“你不要怕,好好做事,好好生活,一切重新开始,没人能把你怎样。”

店家点头道,“明白,明白。”接着问道,“不知道差爷,尊姓大名?”

杨丛义道,“姓杨,名丛义,杨丛义。?”

店家连忙道,“杨爷,以后还要麻烦你多关照。”

杨丛义道,“别叫什么爷的,听起来老气。你贵姓?”

店家急忙改口叫道,“那我就叫你杨大哥,小弟姓郭,郭青。”

杨丛义道,“好,郭兄弟。我们改天再聊,你赶紧让厨房上菜,我们吃完好回去交差。”

郭青笑着应道,“好叻,杨大哥,你们稍等,我这就去催。”说完便快步向后厨方向走去。

刘三对于他们刚才的对话很好奇,问道,“杨捕头,你怎么认得他,我都不认得。”

杨丛义道,“上次不是抓了十几个嫌犯吗,他就是其中之一,我挨个辨认,当然见过他。”

刘三又问道,“那他到底犯了什么事?”

杨丛义道,“小偷小摸,手脚不干净。”

刘三听后不屑的说道,“我还以为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事,这就把他吓住了,白长那么大个了。”

杨丛义笑道,“县衙盗案,虽然没人再提,终究是没破案,小偷小摸的就不怕?”

刘三道,“也是,偷盗官府这么大的案子,说不查就不查了,张提刑连他的印信都不找了,真是奇怪。”

杨丛义道,“这有什么奇怪,丢了印信再刻一个,再说张大人事物繁忙,哪能为了一个盗窃案就在太湖县耽搁下去。”

刘三叹气道,“当好官不容易啊。”

“二位,你们的饭菜来了。”二人正说着呢,他们的桌子上就摆上了四个菜,外加一个汤。

郭青过来说道,“杨大哥,你们慢用,我就不打扰了。”

杨丛义拿起筷子道,“恩,你去忙吧。”

二人早就饿了,也顾不得的什么吃相,将桌子上的饭菜直接往嘴里塞,家常小菜,味道可口。一顿狼吞虎咽,风卷残云,桌上的四个菜全进了肚里,他们才算吃饱。

回到县衙,杨丛义把要账的过程与结果向知县大人汇报之后,知县大人也没有多说什么。那王员外虽是早年的进士,但并没有多少背景,从没做过官,跟他不相熟,也没有交情,因此也就没放在心上。

杨丛义等人交完差,暂时没有安排,边各自休息去了。

县衙是县老爷做主,不管什么事都只能是县老爷安排,他不安排事做,衙役都可以休息,反正花的是县老爷的钱,只要他不管,就没人会管他们这帮人到底在做什么。

太湖县本是小县,靖康之乱前人口不过三四万,之后北方大量人口南迁,虽然前几年金兵渡过淮河,一路南下攻占寿春府、庐州,进入安庆军,直逼池州,不过太湖县在安庆军西边,全县地处大别山南麓,以山地为主,偏远贫瘠,金兵没有派兵前来骚扰,相对较为安全,因此二十年来太湖县人口也增加到五六万之众。

由于山地较多,相对贫瘠,人口居住分散,管理起来十分不便,加之又处在金兵兵锋威胁之下,历来都是不太受欢迎的差遣地。

陈如是自从三年前来到太湖县,就没再动过地方,似乎朝廷已经把他忘记了。穷乡僻壤的地方,被朝廷遗忘也是正常的。

在朝廷不注意的地方也是有好处的,做好做坏都不会有人关注,只要不弄得民不聊生,民怨沸腾,惹得百姓揭竿造反,朝廷始终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这就给了县官巨大的权利,他们可以尽情搜刮民间财富,再拼命向上叫苦,申请免交赋税,最后往往都能挣的家财万贯,老来衣锦还乡。

然而在大家看来,陈如是好像是个例外,他似乎只对升堂断案感兴趣,对搜刮民财不在心,对下不搜刮,对上自然也就没有孝敬的银子,所以在太湖县任知县三年了,也没有人想起来给他调动一下。

太湖县山地为主,水田较少,粮食产量低,加之这些年安置不少流民,朝廷将所有赋税减半。但今年风调雨顺,如果秋收顺利,秋粮也会是丰收,那今年的赋税压力就小了。根据以往的经验,在十月底之前,只要不是突发天灾人祸,各家各户基本都可以把该交的赋税交上来,毕竟受战乱影响,近几年税赋比较轻,除了特别困难的人家,都可以承受。

太湖县隶属安庆军,属军州,安庆驻军的粮饷大多数是由营田产出,自给自足,需要朝廷拨付的不多,因此太湖县每年向上报灾,收不上税来,朝廷也不追究,在朝廷看来,只要不出叛乱就谢天谢地了。

陈如是只育有一女,年方十岁,据说陈夫人生育时难产,自从生下女儿以后就不能再生育。陈如是本是小妾所生,由于家族人丁兴旺,虽然他早早就中了进士,入仕为官,但仍然不受重视,而陈夫人娘家又很有势力,不允许他娶小纳妾,以免他怠慢了自家女儿。如此,陈如是也就没有强烈的上进心思,反正只有一个女儿,过不了几年总是要嫁出去,挣下家产又有何用。

陈如是为官十多年,从主簿到县丞,从县丞到知县,一路也算顺利,不过他也知道如果没有外力相助,知县恐怕就是他仕途的顶点了,这对他来说也无所谓,家中人口不多,知县的俸禄足够一家人的开销。

升迁无望,政绩对他来说就并不太重要了,只要控制好北方来的流民,不闹事,不出事,就能安稳的做个知县,他看得清楚,所以来到太湖县,就把如何安民治民放在首位,经过一番思虑,认为在天下未安,流民四起的时候,以威治民是个不错的选择,所以他醉心于升堂问案,把衙门的威严传遍太湖县的每一个角落。

经过几年近乎疯狂的审案断狱,太湖县的平民百姓几乎都小心翼翼,不敢做出格的事。虽然张青天来查过一次放了许多人,但谁也保不准还会不会再被抓进牢里去,毕竟青天大老爷不会一直住在太湖县,因此太湖县治安状况好的没话说,衙役们天天在街上晃悠,都找不到需要到公堂上解决的纠纷。

衙役眼下在太湖都成了最清闲的人。

虽然没有任务,杨丛义却没有闲着,每天把时间都花在练功,读书写字上。以前在山里没有机会,现在有大把的时间自然要好好利用,毕竟读了十几年的书,怎么说也是一个读书人,不会写字太说不过去。

就这样,每天没事儿的时候练功、看书、练字,就成了杨丛义的生活日常,比起以前在山里不知道清闲了多少。

第22章 知县老爷的赏识

杨丛义在太湖县的日子过的很舒坦,在没有案子的时候,没什么事情可做的他,被知县叫去征收秋粮。

秋粮征收一般是从秋收开始,一直到冬月初。太湖县征收秋粮不需要他下到田间地头每家每户去收,大多数农户或地主会自己送来,衙役们只需要核对农户上缴的粮食是否够数,每户该交多少粮,簿册上写的明白,知县大人早就已经计算的清清楚楚,不存在讨价还价的可能,当然也没有多征一升两斗的余地。

古代的税收制度十分繁杂,各种税收名目繁多,怎么计算征收,杨丛义没有了解的兴趣,按户册上写的数量,收缴登记就是了。

各县税赋征收,油水丰厚,一般都由县丞或主簿负责,但太湖县整个县衙只有一个官,那就是知县陈如是,他对敛财兴趣不大,一般都是按朝廷规定,照例征收,不多征,也不少征,因此太湖县百姓的赋税负担较周边各县轻了不少,正是因为这个缘故,他的严刑峻法才没有逼的民众造反,不然哪有他清闲的县老爷可做。

秋粮征收非常顺利,登记在册的一万两千户,除了免税的四千多户,绝大多数在半个月内足量缴纳了秋粮,这让杨丛义非常震惊。

在他的印象里,秋粮征收应该是由粮差挨家挨户上门征收,农户不愿交,收不上来的时候还要使用武力,少不得破门硬抢,吏如恶鬼,说的便是粮差。

对于农户地主每天争相来交粮的情形,杨丛义只能理解为他们是怕了陈知县的升堂问案,毕竟连口角之争都能入狱,何况不交粮税呢。

随着前来县城交粮的农户越来越少,杨丛义也就没再参与,每天继续练功习字。

一天,杨丛义正在专心练字,却有一衙役过来告诉他,县老爷叫他过去。

杨丛义心中纳闷,秋粮基本征收完了,最近也没有案子,知县老爷找他能有什么事?不过他没有迟疑,稍微收拾了笔墨,便去见知县老爷。

经过丫鬟通报,杨丛义被带进了陈知县的书房。

一进书房,一股浓郁的墨香便飘入肺腑,只见陈知县坐在书桌前,手中拿着文牒。他背后的书架上摆满书籍,左侧的墙上有一副字,写的是“旧书不厌百回读,熟读深思子自知”,书桌正前方则是一副山水画,不知出处。

杨丛义不便多看,走到陈知县书桌三尺之外停下脚步,小心问道,“大人,不知找我有什么吩咐?”

陈知县正认真的看着手中的文牒,抬头看了他一眼,有些忧愁的自顾说道,“荆湖南路、江南西路向朝廷上报今年遭大水,秋粮减产七八成,不止秋粮征收困难,恐还有饥荒之忧,请朝廷赈济。户部派人去查证,得知这两路境内水患乃河堤水道年久失修所致,人祸远大于天灾。皇上得知后,极为震怒,将这两路上至提仓,下至知县主簿悉数罢免,永不录用。淮西安抚使大人听闻此事后,十分担忧,唯恐淮西也发生难以控制的水患,一纸公文下来,让各州县务必在年底之前将河道清理干净,河堤翻修加固。”

杨丛义不知道陈知县跟他说这些是什么用意,他不过是一个刚刚补缺不到一个月的捕快,给衙门打杂的临时工而已,完全没有必要跟他说这些,再说跟他说这些干什么呢?不过他没有发问,而是静等陈知县的下文。

只听陈知县又道,“我任太湖知县三年有余,但对本县山川河流知之甚少,修堤清淤也不甚擅长。历来天灾均会伴着人祸,一旦发生水患,必然是民不聊生。太湖县地处偏远,且在江北,易受金兵侵扰,除我之外,朝廷并未派遣其他官员,本县十多万人,公务繁杂,许多事务力有不逮,只能假手他人,但县衙这帮小吏偷奸耍滑,已然成性,这等关乎民生的大事,我不放心让他们去做。杨捕头,你初入公门,不与其他小吏合流,路遇不平,仗义相助,颇具侠义心肠,又读过圣贤书,识文断字,也是难得。近日看你协助征收秋粮也尽职尽责,不偏不倚,在这等民生大事上做的很好。今天叫你来,就是想把修堤治河之事也交给你去办,你看如何?”

杨丛义哪里会什么修堤治河,他大学学的是人力资源管理,可不是工程管理,自己有几斤几两,他很清楚,这事关百姓的身家性命,开不得玩笑,掺不得假。再说太湖县属长江水系,雨季长,降水量大,洪水肯定每年都会发生,以古代的基建水平,怎么可能治得了。便一口回绝道,“大人,我才疏学浅,对治水一窍不通,恐怕难以胜任。”

陈知县语气稍变,冷声道,“若是本县懂得治水,也不会让你来治,这也是迫不得已。治水之事本县全权交予你,要人给人,要钱本县便给钱,事情办好了,本县另有重赏。”

这很明显就是赶鸭子上架,杨丛义听陈知县这么一说,就知道治水之事是无法推脱了,整个县衙就知县老爷一个官,一切都是知县老爷说了算,他又能推给谁,于是只得硬着头皮点头道,“我听大人安排,尽力把此事做好。”

见杨丛义答应,陈知县这才脸色一缓,“好,我没有看错人。衙门里的人你随便挑,只要能把水治了,你要什么本县便给什么。”

杨丛义道,“大人,治水之事想来也是十分复杂,容我先回去想一想,如果有需要我再向大人禀报。”

陈知县道,“好,去吧。”

杨丛义应了一声,便退出陈知县书房。

水患,自有人类以来一直都是个大难题,无法避免。水是生存的基本要素,在交通不便利的时候,人们只有越来越靠近水源,距离水源越近就意味着离水患更近。黄河作为母亲河,孕育出华夏文明,但每当她泛滥咆哮的时候,却认不得依靠她生存的子孙。

对于黄河,子孙感恩着,也苦难着。长江,也是一样。

杨丛义知道,人类永远锁不住水,治水也永远没有尽头,但他更明白不能因为治不好,便弃之不顾,任由洪水肆虐,那就太不负责任。

他需要好好想一下,这水到底该怎么治,像太湖县这种降水量丰富的地方河流必然不少,不管是清理河道,还是加高堤岸,都是大工程,离年底就只有四个月,不管怎么做,时间都很紧张。

杨丛义回到自己房间,他需要先做一个粗略的计划,像无头苍蝇一样,肯定不能成事。

整整一个下午的时间,杨丛义把自己关在房中编写治水方案,他没接触过治水相关的事,明知做计划也不过是闭门造车,却也不得不造,有总比没有好。

当晚他便带着做好的计划去找陈知县讨论。陈知县不懂治水,他也没有兴趣听,但杨丛义还是坚持要向他汇报计划。

杨丛义告诉陈知县,从明天开始他将会走遍太湖县境内每一个村镇,调查清楚每一条河流汛期的情况,标记出每一个危及民生的河段。治水必须要当地百姓参与支持,等全部摸清河流情况之后,召集各村镇里正和在当地有威望的老人宗长,再安排布置具体河段清淤修堤。百姓治水虽然是利民利己,但既然是官府倡导,也要出些力才好,到时候是出钱还是免税,当有陈知县做主。

陈知县听完杨丛义的治水思路之后,连连点头,承诺让他放手去做,并对杨丛义说该他出面的时候,他绝不推脱。

治水关乎民生,一场大水就能让许多人家流离失所,家破人亡,所以必须小心谨慎,马虎不得。

杨丛义在衙门多日,对那些衙役捕快看得清楚,几乎都没有认真做事的,上面不安排,他们绝对不会去做,就是安排他们做,一个个也是偷奸耍滑,使小聪明,能赖就赖了。调查河流摸底之事十分紧要,他决心亲自把太湖县跑一遍,但太湖县他不熟悉,对本地的风土人情也知之甚少,还是需要人协助的,他在县衙里并没有多少熟人,这个时候就想到了刘三,那个在衙门混日子的衙役。

此后,杨丛义带着刘三深入太湖县大小一百五十七个村镇,细察境内九十八条河流,从秋天到入冬,历时两个月,带回了大量水纹资料。

当杨丛义再次出现在陈知县面前的时候,陈知县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激动的站起来走到杨丛义身前,双手扶住他肩膀,连道几声辛苦了,然后请他落座。

看着眼前这个脸色黝黑,双手满是伤口细痕的小伙子,陈知县心绪难平,曾几何时,他也是热血满腔的青年,立志洒一片热血,护一方山水,谁知不过几年之间,尽然变得整天躲在书房度日,到底是什么改变了他的初衷?他陷入了深思。

杨丛义见陈知县默然不语,便主动汇报道,“大人,我把这段时间调查到的情况说一下。”说着翻开随身带着的几大本册子。

陈知县听到杨丛义说话,这才从深思中回过神来。

只听杨丛义将调查掌握的资料徐徐道来,“这次出去,我们一共去了一百五十多个村镇,详细察看了九十八条穿过百姓生活区域的河流。经过当地百姓介绍,每年一到夏季就会出现严重水患的河道有四十七处,遇特大洪水才会有水患的地方有十一处,共有五十八处河道需要修整。这五十八处河道有三十五处曾经修整过,但也是有些年头了,被河水冲刷的残破不堪,还有二十三处几乎没有任何修整,当地百姓只是在自家田边磊高田堤,以此来抵御洪水,但作用不大,这些都需要官府出面组织集中修整。

还有几十处有隐患和危害较小的地方,察看时我们已经让村民们在农闲的时候自己修整,免得涨水时伤及自家田地。需要官府组织协调的村镇有八十七个,我们已经提前通知这些村镇的里正和宗长,让他们在冬月初三到县衙来,一切听从知县大人安排。今天是初一,如果没有问题,他们后天都会来,到时候需要大人亲自主持。这是按河流整理出来的五十八处河道涉及的村镇和当地人丁状况,多数河道修整牵扯两个以上村镇,相互扯皮推诿比较严重,矛盾很大。”

说完,杨丛义将记录着详细情况的几本册子放在陈知县书案上。

陈知县听完杨丛义的汇报,翻开他整理好的册子,仔细翻看起来,只见每一页都画有一条河流,这条河流什么走向,周边有哪些村镇,多少户人家,河流哪里威胁农田,多少农田会受洪水之害等等,标注的一清二楚,不由的以掌击案,大为感慨道,“了不得,了不得,年轻有为,让你做一个小小的捕头真是屈才了。”

杨丛义道,“不敢,多谢大人抬举。”

陈知县继续夸道,“不必如此谦虚,单依你这个记录来看,就很不一般。这每一处水患河道,你都标明了确切地点,发生水患会危及的田地亩数,河道需要修整的长度和加固的高度,以及涉及此河道的村镇人丁。看着每一个记录,我便对那里的情况了如指掌,就像我亲自去过一样。真是难得,张大人真是眼光独到。”

杨丛义再次谢道,“大人过奖了。”

陈知县道,“你在外奔波两月有余,受累了,回去好好休息几日,剩下的事情当有我这个父母官来做。”

杨丛义起身告辞道,“是,谢大人。”

他确实很累了,整天在田间地头跑,翻山越岭也是家常便饭,这两个月可比他以前在山里打猎辛苦多了,他回到房间倒头便睡。

接下来接近两个月的河堤治理,果然没让杨丛义继续参与,但最终的验收陈知县还是让他去做,毕竟每一个地方的情况他都熟悉。

即使是这样,杨丛义也有了不少的时间可以用来看书写字,看书当然不是为了考科举,他没那个心思,纯粹是为了让自己看起来更像一个宋朝人,更加自然的融入这个时代。

第23章 凶犯越狱

转眼,到了绍兴十六年的春节。

这是杨丛义在宋朝过的第二个春节,依旧无趣。一场大雪,天地白茫茫,随后断断续续的又下了十多天,天气似乎也更冷了。此时最幸福的就是守着火炉,谁叫都不出门,哪里都不去。

然而,哪有这么好的事,若人人都心想事成,这世界岂不是要乱套了?

杨丛义守着火炉的幸福时刻被打扰了,衙役来告诉他,陈知县找他有急事,让他直接去书房。

虽然外面天冷,杨丛义也不得不裹紧棉衣去见陈知县,毕竟给他发薪水的是陈知县。

来到陈知县书房,只见他心烦意乱,坐立不安。

看到杨丛义进屋,陈知县直接道,“杨捕头,今天把你叫来是有件急事要你去办。”

看陈知县这么着急,杨丛义有些惊讶,“大人,到底出了什么事?”

陈知县叹气道,“小松坡劫案的凶犯越狱了。”

杨丛义心里一惊,道,“越狱?不是都关押在怀宁吗?那边可是有朝廷驻军,怎么会越狱。”

陈知县道,“驻军有什么用,天寒地冻哪有人值岗。二十四个犯人,一人被杀死,其余二十三人全部越狱,当夜一场大雪,天亮之后犯人踪迹全无,一点线索都没有,就连他们是怎么逃出监牢的都不知道。李大人认为是小松坡劫案还有同伙没被抓获,是由他们发动了这起劫狱事件,所以案子打回太湖县,限期十日破案。这案子当时是由张大人将犯人押往怀宁之后亲审,我就没参与,如何知道是否还有漏网的匪徒。”

杨丛义听后细想了一会儿,道,“二十四个犯人,死了一人,这个是怎么死的?是逃跑时被守卫杀死的吗?”

陈知县道,“那倒不是,据说是被杀死在监牢里。你对这件事有什么想法?”

杨丛义道,“一个人死在牢里,就不可能是守卫所杀,极有可能是劫狱的人或者同案犯人杀人泄愤。我们当时审出这个案子,就是因为抓住了其中一个,那个犯人供出了其余二十三人。现在跑了二十三个,独独死了一个,这个死了的犯人很可能就是供出同伙的人。大人,我记得当时张大人承诺会饶过那人的亲属,不知道结果如何?”

陈知县回想了一下,道,“张大人好像跟我说过这事,安排那家人搬出太湖县。后来审理其他案子,倒把这事给忘了,不知道这家人还在不在。跟这件案子有关的其他人都已经流放千里之外,短时间内能找到的就只有这家人。你速去见见他们,看能不能找到有用的线索。”

杨丛义起身道,“我明白。”

陈知县叮嘱道,“此事不要宣扬,以免引起恐慌。你带几个可靠的人去,必要的时候把他们带回衙门。”

杨丛义点头称是,告辞离去。

虽说他在衙门住了好几个月,但长时间在外面跑,衙门里有深交的人并不多,只能找两个身体看着比较强壮的捕快一起去。跟他们交代说知县大人派的任务,要出一趟远门,半个时辰之后衙门口见面。

那两个捕快跟杨丛义并不熟,但也听过他的一些传言,听说知县大人都对他客客气气,这衙门想不来就不来,年前年后加起来都快一个月没露面,要不是县老爷找他,估计还在家抱火炉。所以他们还是很愿意跟杨丛义搭上关系的,听说要他们跟着去出任务,便顾不上外面半尺深的雪,满口答应。

杨丛义回去换好衣裳,收拾好东西,带上刀枪,在衙门与那两个捕快会合。

要去的地方很远,大雪封路只能步行,顺利的话一个回来就要四五天,限期十天破案根本就不可能完成,但目前就只能从那个犯人的亲属入手找线索。时间紧迫,拖沓不得,与两个捕快会合之后立即出发,向北而去,天黑前应该能赶二三十里路。

在杨丛义带领下,三人一路急行,一开始吹着寒风还觉得冷,走了一段路程之后不但不冷了,反而还觉得热。

一捕快弯腰抓了一把雪吃下,问道,“杨哥,我们走这么急,到底是为什么案子?”

杨丛义迟疑了一下,道,“三天前关押在怀宁的重刑犯逃了,其中一人家住太湖县莲花村,上面要我们限期内配合破案。犯人逃脱在外很危险,必须尽快把他们抓获送回监牢,否则一旦出事我们承担不起。”没把全部信息告诉他们。

那捕快道,“重刑犯?不会是杀人犯吧?我三个去行吗?”

杨丛义道,“别那么胆小,我们是去找犯人的亲属。据报犯人去向不明,不一定会回家,就算他回去了,我们三个人也不用怕他。”

另一捕快摸摸腰上的刀,道,“杨哥说的是,这几年什么难缠的人没见过,一个犯人而已,确实没什么好怕。”

杨丛义道,“这次任务主要是找人,不会有什么危险。莲花村你们去过没?”

其中一捕快道,“听过,去年出任务的时候路过一个地方,听人说隔壁村是莲花村。从这儿过去有点远,路不好走,要三五天吧。”

另一捕快道,“是三天还是五天?”

杨丛义道,“不管多少天,我们尽快赶过去。今晚在前边的村子落脚。”

捕快无话,这趟任务还真是辛苦,月底一定要跟知县大人多要几个赏钱。

三人天黑以后才赶到村庄,说明来意后,在村长家落脚。

第二天,天不亮三人又出发,一路翻山越岭,走到半夜才找地方落脚。如此天亮着便赶路,看不到道了才休息,他们终于在第五天下午赶到莲花村。

到了村里,杨丛义三人找到村长表明身份,询问胎记男家人的情况。

村长告诉他们,那家人是从北边过来的,家住的也比较远,平常很少跟村里人往来,那孩子常年在外面鬼混,自从去年听说他犯事被官府抓了以后,他们家就更不和村里人来往了,现在也不知道他们家是什么情况。

得知情况后,杨丛义三人顾不上休息就要村长带他们去找那家人,村长告诉他们天不早了,山路不好走,上山容易下山难,下午去晚上就回不来。

听村长这么一说,杨丛义三人便放弃了立马赶过去的想法,因为晚上回不来就只能住胎记男家,他死在监牢,要是他家人心怀怨恨,那太危险,还是等明天一早再去。

他们跑了整整五天路,已经十分疲惫,当晚便在村长安排好的地方早早睡下。

第二天一早,杨丛义起来便去找村长,让他找人帮忙带路。

村长早就有了打算,他指着他的孙子说,他经常上山打猎,对山上的情况很熟。

杨丛义见那小孩不过十多岁,背着弓箭却有模有样,小小年纪就会打猎也是不简单。反正是带路,只要认路,谁去都行。他谢过村长,带着那孩子就走。

杨丛义回去叫醒两人,这几天实在太累,一觉睡下去就不想起来。

收拾好东西,在那孩子带领下,迅速出发。他们心里很忐忑,要是找不到有用的线索,这几天就白受苦了。

杨丛义见那孩子身手很敏捷,便问道,“小弟弟,你从什么时候开始打猎的,平常都打什么猎物?”

那小孩道,“好长时间了,兔子山鸡我都能打,过几年我就能打野猪了。”

杨丛义笑道,“口气不小啊,野猪可不好打。你叫什么名字?”

那孩子道,“张暮林。”

杨丛义道,“木林?谁给你起这么个名字。”

孩子道,“我娘在树林里生的我,生我的时候天已经黑了,爷爷就给我起名叫暮林。”

杨丛义哑然失笑道,“原来是这个暮林。”

孩子问道,“大哥哥,你们是从城里来的吧?”

杨丛义道,“是啊,我们是从城里来。”

孩子又问道,“城里好玩吗?听说有好多好玩的东西,我还没去过,你们能带我去吗?”

杨丛义笑道,“这可不行,这么远的路,把你带去你怎么回来,我们可没时间送你回来的。你年纪这么小,爷爷也不会让你去。”

孩子有些失望,转而问道,“你们是来抓坏人的吗?我看他们家也不像好人,那个脸上有疤的人长得好难看。”

杨丛义道,“长的不好看就不一定不是好人啊。他们家几个人?”

孩子道,“不知道,我没去过他们家。昨天看到两个人上山,他们家肯定有好几个人,你们小心点,别被他们打了。”

一捕快笑道,“我们是官府的人,谁敢打。”

杨丛义跟两捕快说道,“一会儿到了,能问出消息就不要动粗,别惹麻烦。”

两人称是,既然有人带头,他们听吩咐就是,让怎么做就怎么做,肯定没错。

第24章 嚣张的土匪

紧赶慢赶,用了一个多时辰他们才来到一座茅屋前。

孩子指着茅屋道,“就是这儿。”

房门紧闭,他们应该还没起。杨丛义对一捕快道,“去看看。”

那捕快上前问道,“有人在家吗?”连问几声无人作答。他又走近几步,听听屋里没动静,便道,“他们好像不在家。”

孩子道,“不可能,我昨晚看到有两个人上山,这山上就他们一家人。”

那捕快道,“是吗?”他有些不信,便试着去推门,谁知那门动都不动,门从里面关上了,他们肯定在家,他回头征询杨丛义的意见。

杨丛义心下觉得奇怪,既然在家,为什么应都不应一声,他对屋内高声喊道,“有人在吗?”等了片刻,屋内还是毫无动静。他对捕快道,“进去看看是什么情况。”说着便提步上前。

在门前的捕快一脚踹开房门当先进到屋内。

杨丛义刚到门口,正要进屋,只听砰地一声,接着一个身影当面飞来,电光火石之间提气护身,身体却来不及做出任何回避动作,结结实实的被那身影一同撞飞,落在一丈开外。

在突如其来的大力撞击之下,他直觉得眼冒金星,气血翻涌,呼吸都极不顺畅。

另一捕快和小孩被这眨眼之间的变故惊得连连后退,回头看到杨丛义在地上挣扎,急忙过去把他扶起,看着黑洞洞的屋子顿时心生无限恐惧。

杨丛义无暇多想,紧闭双眼坐在地上,双掌交叠置于丹田,开始运功调理气息。

摔倒在一边的捕快一动不动,不知是生是死。剩下的一个捕快,抽刀在手,横在胸前,紧紧盯着半开的房门。

几个呼吸之间,杨丛义体内翻涌的气血归于平静,他转头一看倒地不起的那个捕快,迅速跳起去察看他的情况。

口鼻无血,伸手一探,鼻息全无,杨丛义将他放平,一把撕开他的上衣,双手使劲按压他的胸腔。四五下之后,那捕快忽然咳了一声,开始大口喘气,睁开眼来。杨丛义把他衣裳拉好,抹了一把自己脸上的汗珠,问道,“没事吧?”

那捕快勉强回道,“没事,死不了。”

另一捕快守在他们身前,见同伴醒来,心下大喜,正要询问,却听杨丛义向屋内厉声喝道,“你们是什么人?居然敢出手伤人!”

此时屋内才传出一个粗野的声音道,“他娘的,还让不让人睡觉了,再吵老子砍死你们!”

杨丛义回身捡起落在地上的长枪握在手里,护在身前,喝道,“大胆,光天化日,威胁官差,阻挡官府办案,你们可知这是什么罪名!”

屋内再传出那粗野的声音道,“你他娘的,还真不想让老子好好睡觉了。”

接着房门被一脚踢开,一个黑脸大汉手提大刀走出门外,看到只是三个小捕快不由得哈哈大笑道,“三个狗腿子也敢在本大爷面前叫,不知道大爷我连那缩在临安的皇帝老儿都不放在眼里吗?你们过来给大爷磕一百个响头,兴许大爷一高兴就饶你们一条小命。来,赶紧磕。”说着刀尖点了点脚前的雪地。

那持刀护身的捕快一看黑脸大汉的气势和膀大腰圆的体格,便颤颤巍巍的问道,“杨哥,怎么办,要不我们撤吧?”

杨丛义没有回答。屋里冒出一个这样的人来,他便心知不妙,小松坡血案二十四犯人,逃出去二十三个,胎记大汉既然被杀了,他的家人也难逃一劫。看着黑脸大汉的架势,这家人定然已经凶多吉少,早知昨晚就该连夜上山,也许能救他们一命。

黑大汉肆无忌惮的笑道,“撤?说的这么轻巧,不把大爷这把刀放在眼里?”

杨丛义挺枪问道,“屋里的人被你杀了?”

黑大汉扬扬手里的刀,道,“是又怎样。像这种出卖兄弟,不讲信义的小人,不杀他全家难道还要像大爷一样供着不成?”

杨丛义喝问道,“你是什么人,胆敢胡乱杀人,眼里还有王法吗?”

黑大汉哈哈笑道,“现在才想起问爷爷的大名,是不是太迟了。不过大爷我心地善良,就让你们做个明白鬼,本大爷便是天柱山五虎之一的黑铁牛,牛顶天!好了,过来磕头,让大爷满意了,可以给你们留个全尸。”

杨丛义大吃一惊,黑铁牛他没听过,但天柱山的土匪他在小松坡救人的时候,听那些匪徒说起过,早些年势力很大,近几年又重聚了,他当初也是随口一说冒充天柱山的人才逃过一劫,救出人来。便问道,“九天前怀宁牢狱被劫,也是你们做的吧?”

黑大汉提刀向杨丛义走来,哈哈笑道,“不怕跟你们说,反正你们马上就是死人了。怀宁牢狱就是我天柱山劫的,四十多人雪夜上山,官府那帮笨蛋是查不出来的。好了,都跪下,让大爷一刀一个砍了,别耽误大爷睡觉,”

杨丛义挺枪拦住黑脸大汉继续向前的脚步,急向捕快道,“你们速去给大人报信。”

两捕快道,“杨哥你怎么办?”

杨丛义道,“我能脱身,你们快走。”

黑大汉欺身而进,扬刀向杨丛义当头砍下,口中喝道,“谁也走不了!”

杨丛义见这黑脸大汉力气大,不敢举枪格挡,闪身避过,挺枪直刺对方面门。对方挥刀荡开枪尖,杨丛义顺势转身再横扫对方下盘,对方一跃跳开,退后五尺。

黑大汉立刀于地笑道,“小子还有点本事,不过在大爷面前不管你有什么本事,最后都逃不过一个死字。”

从刚刚刀枪相交一击中,杨丛义感受到了对方强大的力量,硬拼绝无胜算,伺机逃跑应该没有问题,只要跑进身后的山林,凭借前几年在山里打猎练就的身手,必然能躲过此劫。

但未受伤的捕快见黑脸大汉被杨丛义逼退,错估形势,以为杨丛义要比对方厉害,便想留下来助战,免得落个胆小怕事的名声。

杨丛义见他们没有离开的意思,心中着急,不由怒道,“赶紧走,别磨蹭。”

捕快见杨丛义发怒,这才想到他定然是保不住他们三人,不想他们添乱。他连忙架起受伤的同伴,带着小孩转身就走。

黑大汉大喝一声道,“哪里走,统统给大爷留下!”一跃上前举刀朝捕快劈去。

杨丛义眼看对方不来打他,却去杀毫无防备的两个捕快,挺枪直刺对方腰眼。那大汉若要执意向前,定然要挨一枪,虽然这一枪并不会致命,但他却不想因为几个小狗退子流血。

只见那大汉硬生生停住身子,立刀挡住长枪,接着紧贴长枪脚下连点急转身形,瞬间便到杨丛义三尺之内,顺势一刀横削他脖子。

杨丛义大惊失色,不想这黑大汉动作如此迅速,回枪防守已然来不了,只得向后猛倒。此时已再无回旋余地,只能眼睁睁看着对方明晃晃的长刀砍向自己脖子。

黑大汉利用旋转身形的巨大惯性削出的这一刀力道迅猛,中者无不身首异处,他不想耽误时间,一上来就用了这霹雳杀招,打算一招制敌。

杨丛义学枪时就明白一寸长一寸强的道理,但他刚才与黑大汉兵刃相交时,就知道自己的长枪强不了,只能重在防守周旋,因此刺对方腰眼的拿一枪便没用全力,否则他根本不可能向后倒得下去。

电光火石之间,杨丛义只觉一阵冷风从脖子扫过,黑大汉这迅猛的一刀刀尖离他喉咙不超过一寸。他躲过致命一击,翻身后跃拉开距离,跳出对方长刀攻击范围。

黑大汉一击不中有些惊讶,扫了一眼正在逃跑的两个捕快,他挥刀杀向持枪的杨丛义,除掉他这个绊脚石,再杀那两个易如反掌。

杨丛义闪开当头一刀,反身撩向黑大汉面门,不等对方挥刀挡架,半途收枪疾刺对方膝盖,黑大汉不及格挡连退两步,杨丛义得势不饶人,跟上一步直刺对方心窝,黑大汉提刀要将长枪荡开,刀不及长枪,枪又收了回去改变路数。黑大汉一时之间有些大意,手忙脚乱。

他要给两个离开的捕快多争取时间,只能多使变招,半途换招,专找黑大汉身上关键部位招呼,借他急于杀死自己的心理,拉开距离利用长枪的优势,招招打断他的进攻,专挑致命部位,迫使他只能回刀自救,而无法发挥刀的近身优势和他自身的力量优势。

杨丛义在所使枪法的进攻招式里,只要对方挥刀防守,几乎全都施展一半,临时变招。只有感觉对方无法躲闪和来不及格挡时才全力施展,所谓虚中有实,实时带虚。

但杨丛义临战经验并不丰富,没过三十招便没有新招可使,不过幸好招式真真假假,黑大汉也不敢贸然托大,以身试招。

五十多招过后,黑大汉越来越急,杨丛义虽然伤不到他,但他也无法攻击到杨丛义,再这样下去先走的那两个捕快肯定要跑了。他开始想办法,必须迅速拿下眼前这个跳梁小丑,否则就追不上他们。

又见杨丛义挥枪猛扫他下盘,他灵机一动,纵身向前跳起直扑杨丛义去,以刀护身,左拳猛击对方胸口。只要一击得手,对方必然会胸骨断裂,命丧当场。

杨丛义没想到黑大汉不退反进,一时大意,对方的拳头便已要到身前。只见他一矮身,就地侧滚,避开一拳。

黑大汉看准机会,转身便是一刀斩向杨丛义腰身,这一刀咬牙切齿,只想把他斩为两段。

杨丛义来不及起身,只得继续侧滚,堪堪躲过一刀斩,衣裳却没有那么幸运,生生被砍下一大片。眼见黑大汉跟上又是一刀,杨丛义大喊道,“快射箭!”他趁对方分神刀慢了一瞬间的功夫,又向一旁滚出两尺,只觉得后背一凉,但他不及多想,在黑大汉一回头的间隙,迅速起身退开,又与对方拉开了距离。

黑大汉没有再追,提起刀看看刀尖的血迹,终于笑道,“好小子,让你家爷爷好累,看你再能跑到几时。”

杨丛义此时才感觉到后腰疼痛难当,伸手一摸,只感觉黏糊糊一片,他瞬间冷汗直下,既是因为疼痛,又因为害怕,他怕受伤,更怕死。

把手拿到眼前,只见满手鲜红,看着手上的血,同时感觉到后腰还在不断流血,他的脸一下子吓得苍白,双腿也瞬间无力,立枪跪在地上,抬头看见提刀独自赏血的黑大汉,天边升起的红日照在他脸上是那么狰狞,犹如地狱逃出来的魔鬼。

黑大汉眼见对方满手血,脸色由不停奔跑气血上涌形成的红色瞬间变成惨白,双膝无力,双眼无神,他哈哈大笑道,“你这个狗腿子,大爷以为你有多厉害,原来不过如此,挡不住大爷一招。哈哈哈……”

笑完之后,将刀尖上沾的血迹在雪地上抹干净,提刀慢步上前道,“狗腿子刚才居然敢蒙你大爷,让大爷还要再费一刀的力气。不过也无所谓,大爷有得是力气。把头抬高点,大爷给你一个痛快。”说着便到了杨丛义身前五尺以内,他想当面来一个刑场斩。

杨丛义心知必死,不受伤都打不赢,受伤了就只能等死,虽然他不想死,但双膝无力连反击的力气都没有。

看着越来越近的黑大汉,他心里悔恨万分。死在这样一个阳光明媚的清晨,万物即将复苏的初春,真是讽刺,他心有不甘,却没法逃避,也许这就是命运,他想改变别人,却连自己也无法改变。

黑大汉自顾享受着杀人前的心理满足,他才不会顾及对方是否流泪,是否害怕。当他想杀人的时候,就算对方跪地求饶,等对方磕完头,流完泪,他也一样会杀,就像眼前跪着的杨丛义,不管他有多么害怕,多么悔恨,他统统看不到,在他眼里只有那颗马上要被砍下的头。

他甚至在想,当头滚出去,鲜血在纯白的雪地上尽情喷洒之后形成的画面是什么样子,会不会像是雪天的红梅花?如果是这样,那砍头就是一种艺术。若是拿给军师看,他肯定会闭上臭嘴,看他敢不敢说自己是粗人,没文化。他想象着军师见到他的杰作后尴尬的表情,忍不住笑了起来。

杨丛义泪眼朦胧之中,似乎看到对面树林里有光线射过来,他仔细一看,发现是金属反射过来的阳光,他大喊一声道,“射箭!”

黑大汉一愣,随即笑道,“狗腿子动都不能动了,还想蒙你大爷。”话音刚落,忽然听到利箭破空的声音。

黑大汉猛然转身一刀将射来的箭磕开,这支箭并不快,他轻蔑的笑起来。

当他正要再转身时,却感觉心口一凉,低头一看胸前窜出了半截亮闪闪的枪尖。他握着刀的右手剧烈颤抖,他不相信这是真的,纵横江湖几十年,怎么能在阴沟翻船,他想要把刀握紧,越想握紧却越感觉手上无力,挣扎了片刻,手里的刀最终还是落到地上,扎在雪地里。看着胸口不断涌出的鲜血,他想说句话,喉头动了动,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随着亮闪闪的枪尖从胸口慢慢退出去,他能清楚感觉到枪尖摩擦身体的疼痛,当长枪完全脱离自己身体以后,身体的疼痛稍微减轻,喉咙里却还是吐不出字来,并且呼吸也越来越困难,双腿也开始打颤。

他不想倒下,然而眼皮越来越沉重,眼前越来越黑,最终还是噗通一声倒在雪地上。

鲜血不多时便染红了身下的纯白色雪地,若是他能亲眼看到,会不会觉得这也是命运对他的讥讽?

第25章 疗伤

黑大汉倒在地上,鲜血渗进雪地,红白之间,分外刺眼。

他再没有一丝挣扎,静悄悄的死去。

杨丛义强忍疼痛,脱下衣裳,想把伤口绑紧,给不断流血的伤口止血。否则一旦失血过多,即使华佗在世也无回天之力。

“大哥哥,你怎么样?”小孩见土匪没了动静,狂奔过来,察看杨丛义的伤势。

杨丛义看着孩子一脸焦急的神情,忍着疼痛笑道,“没事,刚才多亏你的那支箭,要不是你,我就成无头鬼了,谢谢你!”

孩子道,“那人是坏人。大哥哥,你流了好多血?”

杨丛义道,“帮我把腰带绑在伤口上。”

孩子接过腰带,压住伤口围在杨丛义腰上,使出全身力气把腰带绑住。

绑好之后,杨丛义忍着疼痛把衣裳披上,提着枪准备下山,必须止血,早做治疗。

在孩子搀扶下,路过死去的黑脸大汉身旁时,他看到插在雪地里的刀上刻有字,便道,“把这刀拿上。”

孩子双手拔起刀,由于刀太重,他只能握住刀把拖着它走。

下山的路异常艰难,可以说是寸步难行。

杨丛义知道若是不赶紧下山敷药止血,难免会因失血过多晕过去,到那时想不死都难。为了活着,他也只能忍住伤口剧烈的疼痛,一步一步往山下移动。

忽然他们听到山下传来乡亲们的喊叫声,孩子高声喊道,“爷爷,我们在这儿,大哥哥受伤了,你们快上来。”

山下有人应声,不多时,便冲上来几十人,各个背弓提刀。看到两人没有性命之忧,众人神情轻松了不少。

杨丛义将山上的情况大致给他们说完,村长便安排众人先把他们送下山,至于山上死了的人晚些时候再处理,毕竟人死不能复生,先把活人救治好才是眼下应当做的事。

下山之后,杨丛义得知没受伤的捕快已经先一步出发,回县衙向知县报信,他心里便了却一事。

杨丛义伤的很重,后背伤口长约三寸,深达半寸,失血过多和疼痛已经让他脸色惨白。所幸的是这伤口未及脊骨,若是当时慢了一厘,整条脊骨就会被一刀斩断,那可真就生不如死,想起当时的情形他就有些后怕。

外伤对于这些村民来说十分平常,无非就是敷药抱扎。对于杨丛义这样的重伤人员他们也是这样处理,抱扎完后便扶他上床趴着。

山里有很多止血效果不错的草药,杨丛义敷药以后,伤口出血就明显减少,他知道自己已经捡回一条命。

第二天当地郎中过来给他把脉之后,告诉他虽然虚弱,但气息稳定,已无大碍,只要静心休养半月便可下床走动。不过,伤重之躯极易诱发其他病,若不防范,等多病加身便生死难料,又给他留下了效果更好的外敷药和内服药。

接下来的十天,杨丛义感觉简直是度日如年,趴在床上动都不敢动,很多时候都怀疑除了脑袋其他地方到底还能不能动,幸好那个叫暮林的孩子经常会来给他捶腿,让他知道腿上还有知觉。

十天时间他能做的事便是练功,以前他以为练功只能坐着,当他只能躺着的时候便开始尝试躺着练。一试才知道躺着内息运行更加迅速,聚得快,散得也快,气息运行一周所用的时间比之前缩短了不止一倍,躺着练功简直是事半功倍。不知教他练功的老道是否知道,下次见到他是不是该告诉他。不过躺着练功太不雅观,不知道的还以为在睡觉,想那老道定然拉不下面子,断然不会把打坐改成躺着,看来这种练功方法只能他自己独享。

早上换药的时候,那孩子很高兴的告诉杨丛义,他的伤口已愈合结痂了。难怪这几天感觉伤口奇痒难忍,就跟小虫子在爬一样,总想用手去抓,但他都忍住了,因为那孩子告诉他伤口附近没虫子。

这是一个天大的好休息,他迫不及待的便想赶回去。

闻讯而来的老村长急忙将他拉住,伤口刚刚愈合,山里的雪还没完全融化,有些地方路又很难走,若在半路出了事,对谁都不好。他要杨丛义再休养五天,等身上的伤完全愈合再走不迟,再急也不差这几天,县老爷不会不近人情,让一个身负重伤的人带伤出公。

杨丛义静心一想,老村长说的对,山路确实难行,带伤走路危险万分,反正都躺了十天,不在乎再躺几天,还是等康复以后再回去。起身下床的时候感觉后腰还是有些痛,伤口并没有完全好,于是杨丛义又安心躺下,静待身体完全康复。

同是这天,一群捕快来到莲花村,他们在收到消息后闻讯赶来查看情况。

见到躺在床上的杨丛义时,捕快门满脸的佩服之情。有人道,“杨哥,你真牛!你知道被你杀死的黑大个是谁吗?”

杨丛义道,“他自己说的好像是什么天柱山黑铁牛,力气挺大。”

那人道,“杨哥你可知道,这个黑铁牛有什么本事吗?”

杨丛义道,“我哪知道,不是他自己说,我都不认识。”

那人接着道,“我告诉你们吧,这黑铁牛天生神力,年少的时候就杀过狼打过虎,在四邻八乡很有名气,后来又拜了一个师父,学了一身功夫,那就更是了得,他用的那把刀足足有四十斤,平常人就算提的起来也耍不动。他脾气不好,谁惹他不高兴,他就会提刀砍人,不管多厉害的人,都不能挡住他十刀,很多人一刀都挡不住躲不过,因为出刀就杀人,道上便没人敢随便惹他,又因为长的黑,道上给他起了个外号,叫黑面阎罗。杨哥能从他刀下保得性命,还能杀了他,真算是为民除害了,这样的大事,定然会震惊江湖。”

杨丛义道,“没想到那黑大汉还有这样的来历。我能杀了他,完全就是巧合,要不是这位暮林小朋友帮忙射了一箭分散他注意力,你们现在看到的就不是躺在床上的我了,我都是他救的。那黑铁牛会命丧黄泉完全就是他咎由自取,若不是他逞凶为恶怎么会有这样的下场,杀人者,人恒杀之,这千古不变的道理他可能不懂。”

众捕快道,“杨哥真是厉害,杀了这个无法无天的人,真给我们长脸,看以后那些自以为是的江湖人还敢不敢嚣张,敢不把我们放在眼里。”

杨丛义知道自己几斤几两,急道,“你们别给我戴高帽子,能杀他全凭运气,不是因为我武艺高强,是他太大意。真正打的时候我根不是他对手,你们看我都在床上趴了十天了,我只躲过了他一招,要不是我运气好,早就被他一刀斩成两截了,哪还能在这儿跟你们说话。”接着转口问道,“知县大人怎么处理这事儿的?”

一捕快道,“五天前天县老爷得到回报,就亲自赶去怀宁,传话让我们来莲花村打探你的消息。”

杨丛义道,“那就好,决不能让他们再为非作歹。”

有人问道,“杨哥,你说的他们是谁?”

杨丛义道,“也不怕告诉你们,就是天柱山那帮匪徒,他们月初趁雪夜劫了怀宁的大狱,放了很多重刑犯,据黑铁牛说那些人都上了天柱山。”

有人道,“天柱山我们听过,小时候闹土匪可凶了,没事就下山打劫杀人,后来官府把他们给剿灭了。怎么几年不打仗他们又出来了,就不怕官府再剿灭他们?”

另有人道,“山上多自在,有些人受不得管教,即使现在不饿饭了,他们还是愿意往山上跑。天柱山那么大,几百几千人随便找几个山窝一藏,官兵进去影儿都找不出来,怎么剿灭他们?上一次围剿他们,我可记得是朝廷派了两万大军,用了三个月才把他们剿灭,漏网的土匪从此不敢露头。如今虽说设了安庆军,但驻军不过三千人,洒进天柱山,泡都不会泛一个。只要不是聚众造反,朝廷那帮官老爷不会费人费力自找麻烦。”

其他人附和道,“说的有理,朝廷连汴京都不要,怎么会大动兵戈去深山里找土匪。看来那些犯人是白跑了,要是抓不回那些人,不知道会让谁顶罪。”

有人道,“肯定跟我们没关系,那些人是在怀宁大狱跑的,要找人抓人也是他们去抓,要治罪也是治他们,我们就别瞎操心了。”

一帮捕快在他房里议论纷纷,都在猜测这案子会怎么处理,谁来处理,谁来担责。

杨丛义心想,现在已经证实逃跑的小松坡犯人是天柱山所为,并不是小松坡案同案疑犯劫狱,那这件案子便跟太湖县没有关系,跑了犯人这责任该有怀宁来负,太湖县便不用去趟这浑水。

吵闹了一阵后,有人提议让杨丛义好好休息,所有人便退出去,独留杨丛义在房里静心养伤。

三天之后杨丛义身上的伤口完全愈合,露出了一条淡红色的伤痕,下床活动已经没有任何问题。

郎中来看过之后大感惊奇,杨丛义伤势恢复的实在是太快,像他这么长和深的伤口,在化雪的初春没有半个月休养根本不可能下地,更别说伤口完全脱痂愈合。看着身体完好的杨丛义,他怎么也想不通这是为什么,在他眼里杨丛义就跟妖怪一样。

杨丛义听郎中说他的伤已经没事了,只要近期不做剧烈运动损伤到新长好的肉就行,半个月后就能完好如初,但会永久留下疤痕。听郎中亲口说自己伤势已经复原,他很高兴,在床上窝里这么多天,终于可以回家了。

第二天一早杨丛义向莲花村众人道谢告辞,对他们这些天无微不至的照顾一再感谢,看着依依不舍的小孩暮林,杨丛义给他留下了地址,让他以后去城里找他。

辞别莲花村众人,杨丛义带着那帮捕快和天柱山土匪的凶器迅速返回县城。

回到城里,杨丛义直奔衙门向陈知县汇报情况。

陈知县听完杨丛义所说的经过后,关心道,“能回来就好,你的伤如何了?”

杨丛义道,“谢大人关心,已经完全康复。”

陈知县道,“你们前些时日打探到的情况我已经呈报李大人,李大人回复尚需查证,他已经派人去查,相信不久就有消息。你可将击毙匪徒的尸首带回?”

杨丛义道,“当时属下身负重伤,莲花村村民便先把我带下山治伤,他们第二天上山安葬被匪徒杀害的村民时,暴尸野外的匪徒已经不见了,雪地里只留下拖拽尸首的痕迹,据村民说山上野兽众多,大雪封山一个多月,肯定是被快饿死的野兽拖去吃了,由于是匪徒的尸首,他们没去寻找尸骨。不过,我们把那匪徒的凶器带回来了,是一把厚重的大刀,上面刻有八个字,天柱山五虎牛顶天。”

陈知县道,“好,有证据就好。你先回去休息,我会派人把凶器呈送怀宁。”

陈知县心情不太好,杨丛义自然能察觉到,他也想好好休息几天,便迅速离开,回家休息去了。

第26章 跑商去

杨丛义闭门不出,休息了几日,便觉得有些憋闷。

这天上午练了半个时辰的枪,又练了会儿字后,就想出去走走。收了笔墨,出得衙门,向左一转便上了看似比较繁华的街市,当然跟后世的县城街市没得比,却也比一般的小镇繁华许多。

元宵节早已过完,正月也到了月末,一年之计在于春,初春正是万物复苏,播种育苗的大好时节,在农业社会,最重要的就是吃饭问题,因此农事历来都为官家所重视。

在宋朝,每年在初春,皇帝都会选择一个晴朗的好日子,带领文武百官亲自下田锄地,,象征性的锄地九下,诏告天下,鼓励农桑。

因此,初春月末,冰雪融化,天气虽然转好,却已不是赶集的好时节,街市上冷清了许多,与年前人山人海的景象没法相比,已没有多少出来逛街的闲人,就连裁缝铺、杂货铺、粮店、书店、布匹店等,各色店铺的老板和伙计也都没了精神,各自松懈了下来。

杨丛义在太湖县做了四五个月的捕头,如今上街,却也没几个人认得,他本来就很少出去闲逛,再加上几个月来基本都在外面跑,很少有机会跟这些人打交道,最重要的是,今天出来他着的是便服,没人认出他来,再正常不过。

杨丛义倒也坦然,漫无目的的走着,心无他物,旁观众生,却也自有一番情趣。

“杨大哥。”

正走着,忽然听到旁边有人打招呼,声音还颇为熟悉,停步转头一看,见是那个开饭馆的郭青,之前跟他聊过几次,一起吃过几次饭,算是杨丛义比较熟悉的人了。便笑道:“郭兄弟,你开门够早啊。”

郭青叹口气,道:“没办法,小本生意,偷不得懒。好久没见了,进来坐坐吧,杨大哥。”

反正也是闲着,杨丛义没推辞,抬脚就进了他的店门。

店内井井有条,打扫的还算干净,摆设一切如旧,跟年前没有什么区别,杨丛义在门口的桌子旁坐下,笑问道:“郭兄弟,你这饭馆生意如何啊,赚了多少钱?”

郭青也坐下,给杨丛义和自己各倒上一杯茶,无奈的回道:“小本经营,只能维持不亏本,哪里能赚什么钱。”

杨丛义笑道:“不至于吧,城里也没几家酒楼饭馆,怎么会不赚钱。”

郭青道:“杨大哥,你是不知道,城里这几家大酒楼,厨师都是从庐州请来的,差点的也是怀宁来的,菜做的确实是好,我跟他们没法比。他们酒楼的装饰布置也非常讲究,我小本生意,更没法比,花得起大钱的都去酒楼了,爱面子的也会去酒楼,来我小店的能有多少人,我还能挣什么钱。”

杨丛义喝口茶,道:“年前你这儿可是常常爆满,不是说本钱早就收回来了,还准备翻新装饰一番,我还想着是不是可以入股,赚点钱娶老婆呢,看来是要泡汤了。”

郭青道:“年前那也只是说说,新鲜劲没过,我本不是一个坐得住的性子,这半年可把我折磨狠了,要是有更好的事情可做,早就把饭馆关了。”

杨丛义道:“各行各业都没那么好做,关键还是要沉得下去。”

郭青道:“这个道理我也懂,可我对开饭馆的兴趣淡了,没心思了。”

杨丛义想了想,道:“坐不住,你可以去做跑商啊,衣食住行,什么赚钱就贩什么,不也挺好。”

郭青道:“我也不是没想过,可跑商风险大,路上不太平,出点事可就全完了。我也没多少本钱,百八十两银子能贩什么。”

杨丛义道:“现在宋金议和,天下太平,百姓安居,盗贼没那么猖獗。再说了,做什么没点风险。你就是在家坐着,不是也有风险。”

郭青点头道:“也有道理,那我考虑考虑。”

杨丛义道:“还考虑什么,既然不想坐着开饭馆,就趁着年轻,出去跑跑,就算挣不到钱,也见了世面不是。”

郭青笑道:“好,就听杨大哥的,我这几天就把这饭馆盘出去,再看看贩什么好。”

杨丛义也笑道:“年轻就该随性点,哪有那么多顾虑。不知道贩什么的话,我建议你先去庐州看看,那儿离北方近,应该有南方稀少的东西,江南这边缺什么就贩什么,准能挣钱。”

郭青道:“好,等我把这饭馆盘出去,就去庐州看。”

杨丛义道:“到时候需要本钱,跟我说一声,我有点闲钱,放着也是发霉。”

郭青道:“谢谢杨大哥,到时候挣了钱还你。”

杨丛义笑道:“不用还,就当我入股吧,要是挣钱了,分我点红利,赔了也就算了。”

郭青连忙推辞道:“这么好意思。”

杨丛义道:“没事儿,就这么定了,我出五十两金子,给你做本钱,改天你去县衙找我拿。”

当初杨丛义从山里出来,身无分文,在县衙做捕头,每月陈知县也不过是给他三百文钱,没有多少积蓄。但去年在小松坡救了莫大人父女,临别时莫大人可是赠送了不少财物,张大人给他平反冤狱后,那些财物自然就属于杨丛义的合法财产。五十两金子对杨丛义来说也不是太多,不怎么花钱的他,还是能拿出来的。

听杨丛义这么说,郭青也就没再推辞,道:“好,既然杨大哥这么相信我,我听杨大哥的。我本钱没多少,凑合凑合也只有两百两银子,要是赚钱了我们五五分成,要是小弟赔了,杨大哥可不要怪罪小弟啊。”

杨丛义笑道:“怎么会,赚钱当然最好,赔了也没事儿,对我来说也都是身外之物。”

郭青道:“那行,我这两天就张罗起来,先把这饭馆转出去。”

杨丛义道:“嗯,有事儿直接来找我。”

郭青点头道:“好。”拿起茶壶给杨丛义续上茶水后,问道:“杨大哥,好久没见,元宵节都没见你,最近干嘛去了?”

杨丛义道:“出了个任务。”

郭青好奇的说道:“什么任务,忙的元宵节都过不了。”

杨丛义想了想,好像也没什么不可以说的,便把去莲花村追查越狱的案子讲了讲。

聊完案子,再闲聊聊县城里的大小趣事,时间就已经不早了。

杨丛义见已经有客人进店,便道:“郭兄弟,我先走了,改日再聊。”说完便起身往店外走去。

郭青起身挽留道:“好长时间没见,炒几个菜,吃了再走吧?”

杨丛义道:“不了,我先回衙门看看,最近事儿不少。”

郭青送到店外道:“杨大哥,那我过两天去找你。”

杨丛义道了声好,便朝县衙方向走去。

第27章 传言

杨丛义刚出店门不多远,便远远的听到似乎有人在叫他,“杨哥,杨哥......”

衙门里很多衙役都这么叫他,抬头一看,果然见是一捕快在喊,等那捕快到了近前才问道,“有什么事?”

那捕快上气不接下气的喘道,“杨哥,县老爷让我们回县衙,好像有急事。”

杨丛义想也没想,道一声,“走。”便快步向县衙行去。

回到县衙,只见外出的捕快衙役几乎都已经回来,聚集在衙门里,议论纷纷,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知县老爷上任以来,可从来没有如此召集过大家,也极少让他们留在衙门,多是让他们外出查访抓人给他断案,今天一反常态,定然有大事发生。

有人道,“你们听说了吗?最近朝廷发生了一件大事。”但说了一句便停了,不再继续。

众人住口正要听他说什么,他却闭口,有人便忍不住骂道,“有话赶紧说,别他妈拉屎拉一半,找不痛快。”

那人神神秘秘的低声道,“我告诉你们,你们可别乱传。”

众人被吊起了胃口,赶紧保证道,“我们又不是大嘴婆娘,谁他妈会乱说。”

那人低声道,“今年金国万寿节朝廷派遣使者去祝贺,礼品送了十几大车,本想表示恭顺讨些封赏,结果封赏没讨到,还无端被讥讽羞辱一番。你们是不知道啊,庆典上为各国使臣斟酒上菜的下人,晚间侍寝的女人,居然有不少是十几年前被抓去金国的皇室宗亲,其中侍奉我朝使臣的是一个当年仅有两岁的小公主,使臣得知公主身份后跪地痛哭不起,那公主见是南朝旧人羞愧难当,当夜便在使臣帐内咬舌自尽。那使臣一回到临安,便被治罪投入大狱。这事儿你们可不要外传,免得招来牢狱之灾,要是再来一个柔福公主案,谁都吃不消。”

众人听完这事面面相觑,没人敢接口。当年因柔福公主之事,就有一大批人被杀头,无数人蹲了大牢,此事并不久远,他们多少都有些耳闻。

当然众人中还是有人不知道,就比如杨丛义。靖康之耻他知道,皇室宗亲被金人一锅端,几乎全被虏去北方黑龙江,受尽屈辱折磨,过着猪狗不如的生活。但柔福公主之事他却从未听过,不知跟这个羞愧自尽的小公主有何关系。

杨丛义心中好奇,便问道,“柔福公主是谁?我怎么没听过。”

柔福公主之事已经过去多年,该杀的人都杀了,朝廷早就定案,很少有人再提起。天高皇帝远,想来说说也没关系。

见杨丛义不知道,于是便有人卖弄道,“这都不知道?当年可是闹得沸沸扬扬。绍兴十二年天下有四件大事,其一便是岳元帅冤死,其二大宋北向称臣,其三显仁太后回京,最后一件便是柔福公主之死。当年显仁太后从金国被送回来,听说柔福公主还活着,便说真正的柔福公主在前一年已经死在五国城,在临安的柔福公主是假的,于是朝廷当即就把她抓了起来,严加拷问,后来柔福公主承认她是假冒,欺骗皇家罪大恶极,她便受到了极刑。当年柔福公主回到大宋时,众多人指认她为真,于是当年的那批人也被诛连,因为假柔福公主回宫已经有十多年,也嫁了人,最终这件案子牵连很广,许多人坐了牢,掉了脑袋。这就是柔福公主案。”

另有人不屑的说道,“你说的不对,其实当年被处死的柔福公主就是真正的柔福公主。皇室宗亲被抓去北方全都受到欺凌,没有人会例外,但能活着回来的就只有显仁太后一人,她在北方十几年做了什么,只要她不说就没有人知道。当她回到临安见到柔福公主后,知道她在北方做过的一些丑事肯定会被人知道,为了保守自己见不得人的秘密,她就说真正的柔福公主已经在和议前一年死了。她是皇帝亲娘,皇帝当然会选择相信她,所以就抓了柔福公主严刑逼供,让她承认是假冒的。从北方回来的皇室宗亲只有显仁太后一个人,她说什么就是什么,何况还有皇帝支持她。所以真正的柔福公主就只能变成假公主,保全显仁太后的名声。”

杨丛义听后只觉得匪夷所思,不过细一想也就释然了,国之栋梁岳飞都能被冤杀,区区一个乱世公主又算得什么。便叹息道,“有些人啊,为了私利什么事都干的出来,武则天为了权利连亲生儿子都能杀,何况那些没多少关系的人。”

有胆小之人劝道,“官家的事儿,你们不要瞎说,小心祸从口出。”

众人赶紧闭口,能不能说全凭官府一句话,虽然他们也替官府做事,但也不敢口无遮拦,胡口乱说。

原先吊人胃口那人憋了没一会儿,就又说道,“我跟你们说一件跟皇家无关的事儿。你们可知道今年金国万寿节还发生了什么大事吗?”不等众人开口问,他接着道,“西夏国使臣带着国书向金主请求割地,金国竟然同意了,割了好多地给西夏,西安州、德威城、定边军好几块地全割了。”

有些人心有疑问,问道,“金国那么强大为啥要割地给小小的西夏国?”

立即便有人答道,“西夏虽然是小国,可它跟金国相接,若金国要南下攻打我们,西夏肯定要趁机抢夺他们的地盘,所以不如直接割给西夏,先安抚好他们,然后专心攻打我们。所以这不是好兆头,宋金和议估计管不了几年,又要开始打仗了。”

众人一听说要打仗,顿时来了兴致群情激昂,纷纷说道要报仇打过淮河,打过黄河,收复汴京,收复河北,杀上五国城,俘虏金国皇帝。

杨丛义被他们像打了鸡血一样的状态吓了一跳,打仗有什么好,可不是闹着玩的,上战场有几个能活着回来。他冷眼旁观,很淡定看着眼前这群如同吃了药一样的人。

“县老爷来了。”不知谁突然喊了一句,众人这才安静下来。

陈知县一来,他们心里的谜团就会解开,到底会是什么大事?众衙役捕快走进大堂战列整齐,等待知县老爷到来。

少顷,堂后传来脚步声,陈知县快步来到大堂,看着眼前整整齐齐的几十人,满意的点点头。

他坐下之后高声道,“本县今天把你们召集起来是为了什么,想来你们已经有所耳闻,但本县还是要跟你们再说一遍。去年小松坡一案在我太湖县牵连甚广,二十多户人家,家破人亡,二十四名犯案凶徒被绳之以法收于怀宁,等待刑部复核之后问斩。

但今年正月初十,有人趁着天降大雪,夜闯怀宁大狱劫走了一干重犯,其中就有小松坡案二十四凶徒。上月经本县派人查访,得知劫狱凶徒来自天柱山,李大人派人查证之后,确认劫狱事件确系天柱山匪徒所为。

逃走的重犯必须抓回,劫狱的匪徒也不能逍遥法外,天柱山山高林密,要在茫茫群山中抓捕几十个犯人谈何容易,怀宁县能动用的人手对抓捕犯人来说远远不够,因此李大人要求安庆军治下各县出人出力,共同协助办理这起大案。

太湖县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治下也有十万人,按人口来均,本县需出三十人协助办案。这就是今天把你们召来的原因。”

第28章 隐情

众人一听说是要去怀宁深山办案,抓捕逃犯,顿时炸开了锅。天柱山群山连绵,逃犯若是有心躲在里面,一辈子也别想把他们找出来,就是找到他们的住处,在山林里想要抓住他们也十分困难,天柱山的土匪也不是好惹的,搞不好小命就要留在深山里。

于是便有人问道,“知县大人,怀宁不是有许多驻军吗,为什么还要我们去?”这个问题是许多人心里的疑问,见有人问出来,便都安静下来听知县老爷解答。

陈知县道,“朝廷在安庆驻军是为守护一方平安稳定,不致再起动乱,怎能为几十个逃犯动用驻军自乱阵脚。何况动用军队须得枢密院下令,兵部核实,程序繁杂不说,花费也巨大,眼下府库空虚,户部必然会反对,驻军非战时不能动用。况且在抓捕逃犯这案子上,驻军帮不上忙,他们只懂正面交锋,哪里懂得追捕逃犯。因此这件案子只能辛苦大家,事成之后李大人定然会酌情嘉奖。”

有人又问道,“知县大人以为那些逃犯需要多久才能抓回来?”

陈知县道,“本县知道你们担心何事,李大人说了,此事多则两个月便可有结果。若到那时还不能结案,李大人会亲自向上面说明情况,请求协助,到时候自有上面派人来管。你们不要想着偷奸耍滑,逃走的犯人中有二十多人是本县人,若他们逃回来,对太湖县危害甚大,你们要尽心竭力把逃犯追回。本县人员精简,能调动的捕快不足三十人,因此你们全都得去怀宁待命,一切听从李大人调度。你们在这儿登记姓名,领取响银路资。”

众人虽然不太愿意出远门,但县老爷发话就得依从,何况还是为安庆军李大人办事,跟着大官办事发财可就更容易了,于是纷纷去登记姓名,抢着去怀宁发财。

杨丛义在深山里生活过一年,再去深山倒也无所谓,不过要在山里追逃犯,没千八百人,毛都不可能见到一个。后世在山上追犯罪嫌疑人,动不动出动几千上万武警搜山,都还不一定能找到,天柱山的范围那么大,不派军队,想找到人,基本没戏。

忽然听人喊道,“杨捕头,你来一下。”杨丛义回神一看,见是陈知县在叫他,便上前听陈知县吩咐。

陈知县与他一起走到县衙后堂,然后道,“看你似乎事,不妨跟我说说。”

杨丛义其实也没想什么,便道,“谢大人关心,也没什么事。”

陈知县道,“你能文能武,不该在小小的太湖县埋没,此次赴怀宁的一干捕快便交由你来统领,我知道你并无办案经验,但这不妨碍你来统领他们。”

杨丛义正想插话,陈知县制止了他,低声继续道,“此次李大人让各县俱出人马参与追捕,在我看来不过是做给上面看,能不能抓到逃犯并不重要,关键是通过大动干戈引起上面注意,把天柱山匪徒的声势做大,好让他名正言顺领兵剿匪,立功名,受封赏。因此,此次协助办案,你们只需在深山里呆着,保全性命,等待撤退命令。我记得你曾经说你在山里呆过,知道如何在深山生活,把这二十几人交给你最好不过,你只要把他们平安带回来就行,这就是我要交给你的任务。千万记住,不管李大人给你们安排什么任务,能不能完成不重要,一定要保证安全,不要白白误了性命。你年纪轻轻,大有前途,更需处处小心在意,遇事深思熟虑,不要成为别人获取功名的牺牲品。”

这一番话,直把杨丛义听的目瞪口呆,他本以为只是一个协助追捕逃犯的行动,但在陈知县眼里却另有隐情,他不知道陈知县的判断是否正确,要是错了,一切好说,但要是判断对了,上级会不会真的牺牲他们性命做大匪徒的声势,然后出兵捞取功名利禄?如果上级真有此心,他们这些捕快可就凶多吉少。

想到此处杨丛义不禁后背发凉,问道,“大人,你明知此事有蹊跷,为什么还要我们去?”

陈知县道,“蹊跷归蹊跷,但不在明面上,就不能不去。此事你不要外传,自己多心,千万小心在意,把他们都安全带回来。”

杨丛义本是自由人,他大可一走了之,但当初张知远大人为他平反冤屈后让他留在太湖县历练,他便记在心里,从没想过要不辞而别。对于陈知县交给付的任务他也不能拒绝。

杨丛义抱拳道,“大人,我尽力而为。”

陈知县笑道,“你一定能办到。”说完便一起回到堂上坐下。接着高声问道,“都登记完了吗?”

书吏闻言起身把册子送到陈知县面前。

陈知县接过册子细看一遍,道,“好,二十五人。本县人手不足,也只能凑够这么多。杨捕头,这名册你带着,追捕逃犯的人马统一由你带领指挥,若有差池,唯你是问。”

杨丛义上前接过名册,接下陈知县悄悄交给他的重任。小小的名册,承载着二十五条人命,一瞬间便感觉肩上压了千斤重担。

这次出任务由谁带队,众捕快心里早有人选,除了杨丛义还会有谁?最近几件大事都有他参与,他就是县老爷面前的红人,并且还跟张提刑有些关系。前不久在莲花村杨丛义杀死天柱山匪徒黑铁牛以后,众人对他的武艺也有些佩服了,此次出任务由他带队也在情理之中。

陈知县见众人没有异议,便道,“好了,你们回去准备,后天一早在衙门相聚,准时出发,不得延误。”

众人随即离开,各自回家准备。

当天下午,杨丛义又去了一趟衙门,拿了陈知县给的文书,陈知县又格外交代一番,让他一定要注意安全。

陈知县对他不错,去年打他的四十板子,他早就不放在心上,前嫌尽释。他看不出这个陈知县到底是什么样的人,要政绩,除了民风很好外,看不出还有其他政绩,整日都在县衙,不是断案就是看书,经张提刑一番敲打后,他不是那么热衷于断案了。

不管在任何时候,老百姓的生活压力都来自官府名目众多的苛捐杂税,然而在太湖县这么久,杨丛义并没有感受到这些压力,税收并不太重,也不需要他们出马去征收。陈知县也许是一个为名不为利的人吧,因此他才会顾惜属下的性命。

陈知县的嘱咐,杨丛义牢记在心,官场上的黑暗,他也不避讳,直言这次各县追捕逃犯很可能一开始就是一个阴谋,恐怕只是做给朝廷看,给文臣和武将争权夺势提供一个借口,闹这么大动静,最终目的是要出兵剿灭匪徒,如果天柱山匪徒举旗造反,将会是那些武将们最乐意看到的结果。

大雪之夜劫狱,几十人能神不知鬼不觉全身而退,简直是匪夷所思。听过陈知县深入推敲之后,杨丛义已经基本猜到事情的来龙去脉,他二人可以猜到,但不能对其他人说破,否则这场戏便演不下去,追起责任来,他们可逃脱不了,只能在戏中周旋,保存自己。

追逃犯的捕快是羊,天柱山土匪是狼,那么那些大人便是猎人,羊群里会有狼,狼群里同样也会有猎犬。

经过陈知县一番剖析,杨丛义已经知道该怎么应对。他对陈知县一再道谢,感激之情溢于言表。因为此事陈知县完全可以当作不知道,配合上级派遣人手追捕逃犯就行,至于人员损伤,根本不必计较,最终都会是正常损伤,成就上级的功名,他自然也会有好处。但他并没有这么做,而是提醒杨丛义保全众人的性命。

杨丛义感觉自己的责任更重了,如何才能把人全都安全的带回来?他还需要好好考虑。

第29章 初见知军

杨丛义独身一人,没什么事情可安排,收拾了行李后,他去找了郭青,顺便把五十两金子送过去,顺便道个别,这次外出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回来,他的熟人不多,郭青算一个。

杨丛义一大早来到衙门前,就见众捕快已经聚集,等待出发。

众人见杨丛义赶到,便都聚拢上来,“杨哥,就等你了。”

杨丛义与他们并不熟,认识的人一巴掌就能数清。面对这么热情的兄弟,他脸上勉强挤出笑容,“大家都到了吧。”

众人纷纷道,“到了。”

杨丛义从怀中掏出名册,开始点名,“高虎、邱平、李二牛、李湖生、张彪......”

点过一遍名字,二十五人一个不少,杨丛义便不再多话,宣布启程出发。

一行二十六人,其中许多人还没有出过太湖县,去怀宁也属第一次,他们兴致高昂,一路说说笑笑,并不把任务放在心上,似乎以为只是出去游玩。

杨丛义则默不作声,独自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东去怀宁的路,杨丛义不知道,但自有去过的人带路。其实也不用专人带路,太湖县至怀宁自古便有官道,沿用至今,只此一条,东出县城便是。

众人一路步行,并不急着赶去怀宁,知县大人只告诉他们出发时间,却没有告诉他们要到达的日期,因此他们一行走的很随意,就像一同出来春游踏青。

杨丛义已经大致知道这次任务是怎么回事,职责所在,他更不着急赶路。

他们没有马匹代步,晚到也在情理之中,若上面追究责罚,也有合理的解释。

自靖康之难以后,宋朝在北方的马场全部落入金国手中,几乎断绝了军马来源,此后十几年宋金战争不断,军马不足只得收购民间马匹充数,以致后来民间的马匹越来越少,普通人家就算养得起马,也不敢骑出去,一旦被官府看到,便会被强行买去充作军马。

马并不好养,朝廷南迁之后也尝试过重建马场,但南方多山地,雨水多,到处是河流湖泊,遍地是水,根本不适合养马,养出来的马也不能跟北方马相比,但又不得不养。绍兴和议之前北方严禁向宋朝出售马匹,虽有人私下贩卖,但数量稀少,只能算是九牛一毛。宋金和议之后,北方不再禁止向宋朝出售马匹,但他们高价卖过来的却永远是次马,即便如此,宋朝还是马匹奇缺,民间更是稀少。

太湖县属安庆军,有驻军的地方,更不会有民马,除了士绅豪门,不管谁家的马匹都留不住。官府衙门自然也不会多养马匹,特别是像太湖县这样的僻远之地,衙门里也只有几匹马,只在特殊的时候使用,平常外出办事的衙役捕快都只能靠两条腿。

太湖县离怀宁最近,即便是步行,他们也会比另外几个县的人先到。追捕逃犯肯定是追到为止,先到便要先受累,不会因为来得早,就能提前撤退。这帮时常偷奸耍滑懒散惯了的混子,自然不会自找苦吃。一路上他们慢慢吞吞,行似蜗牛,不是累了要休息,便是渴了要喝水,借口多多,目的只有一个,晚到一天,便少受一天苦。

杨丛义对此并无不满,让人涉险怎能不让人偷懒,因此便顺水推舟,他们想休息便休息,半天只走二十里也没关系,只要到了就行,反正也只是当饵做戏,早到晚到结果都是一样。

除了杨丛义,众人丝毫感觉不到此行潜藏的危险。在他们看来,这次为十几个逃犯出动的捕快少说也会有两百人,两百人会抓不住几十个?何况在怀宁还有驻军,说是不能派兵,但悄悄调派百十人追捕逃犯,谁又知道,又能如何?他们可能就是去凑人数、充场面,协助守路口,盘问过路行人,跟平常的任务并无区别。

他们就这么一路轻轻松松、慢慢悠悠走着,三百多里的路程硬是走了整整五天,直到第五天下午傍晚时分才赶到怀宁衙门报道。

虽然一路幸苦,然而衙门里并无任何官员或小吏出来接待他们这些远道而来的帮手,一衙役在了解到他们来自太湖县之后,直接带他们到早已安排好的住处住下。

那衙役一问三不知,众人气得直骂娘,却也无济于事,只得安心等待。

人生地不熟,杨丛义不希望他们乱跑惹事,便在吃过晚饭后把大家召集起来,要给他们提几个要求。

众人闹哄哄的挤在一间大通铺房间里,杨丛义扫视一圈,高声道,“兄弟们,静一静。把你们都叫来,是有正事要说。”听到他说话,众人逐渐安静下来。

杨丛义接着道,“我知道,大家赶了五天路都很辛苦,想出去放松一下,但我们初来怀宁,人地两生,很不方便,大家今晚老实呆着,好好休息一晚,想做什么明天再说。”

众人一时议论纷纷,怀宁可比太湖县热闹多了,他们正打算趁着还没安排任务出去逛逛,顺便找点乐子,杨丛义一句话就想让他们放弃显然不可能。

杨丛义见众人反应强烈,便道,“大家不要激动,听我说。我们来到怀宁便是客人,二十六人便是一个整体,代表的是整个太湖县,我们的一举一动都与太湖县息息相关。千万不要图一时之快,做下不该做的事情,否则传回太湖县,谁的面子都过不去。”

众人一时无言,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他们这些人没几个是安分守己的人,难保不会有人出去惹事,如果在太湖县,在自己的地盘上他们自然不怕,但现在是在外乡,毕竟势单力孤,真出了事,谁都脱不了干系,回去肯定会受罚。

杨丛义见大家安静下来,都能明白这个浅显的道理,便接着道,“这是我对大家说的第一件事,不管做什么心里都要保留一点敬畏之心,行事才会有分寸。第二件事,你们各自找四人组成五人小队,确定队长之后把名字告诉我。”

众人不解,问道,“杨哥,这是做什么,难道我们要分开执行任务?”

杨丛义道,“任务要等李大人安排,怎么执行我不知道。但我们不能毫无头绪乱成一窝,二十五人先分成五小队,五人一队行动起来迅速,也方便随时调配。你们自己选同伴,选好之后告诉我。”说完便到角落坐下,抓紧时间练习功法。

屋内纷纷扰扰,却打扰不到杨丛义练功,这就是道家功法的好处,随时随地都可以练习,不管周围的环境如何,只要心能静下来,都可以催动内息在周身经脉循环,强筋炼骨。

第二天上午,众人原本想趁着其他县人马还没到,在城里走走。但李大人并不给他们闲逛的机会,一早就派人来通知他们辰时三刻去衙门。

众人虽满腹牢骚,却也穿戴整齐,在杨丛义带领下准时进了衙门。

未等多时,一穿绯色官服的中年人来到堂上坐下。只见他扫视堂下众人一眼,朗声问道,“你等来自何县?人马有多少?”

这官员一开口,杨丛义心中暗自诧异,安庆军李大人为何不着戎装?不是武官吗?他满腹疑问,却不能问出口,迅速上前一步答道,“回大人,属下来自太湖县,奉陈知县令,领二十五人前来协助追捕逃犯。陈知县有亲笔书信一封,命属下转交李大人。”说完从怀里取出一封书信呈上。

第30章 心里有数

同堂书吏接过信笺转呈堂上那官员。

那官员取出书信看罢,脸上露出些许笑容,道,“陈知县识得大体,此次鼎力相助,实属难得。”放下手中书信后,转而说道,“你等既为陈知县信中所言左膀右臂,不知有何才能?可否说来与本官听听。”

看来这文官模样的中年人真是李大人,刚刚不确定他是谁,使得杨丛义只敢称大人,而不敢带姓。此时知道他便是那李大人,于是答道,“回李大人,属下等并无特异才能,不过是常年协助知县大人维护治安、抓捕盗贼、惩治不法,得知县大人谬赞而已。”

李知军听后以掌击案,哈哈笑道,“早有传言,称太湖陈知县不喜钱财不喜女色,专好审案断案,起初本官还不信,如今看来果有其事。”

杨丛义不知如何接话才好,便闭口不言。

李知军收了脸上的笑容,然后朗声道,“前些时日天柱山上一个名气不小的土匪头目命丧太湖县,可是你等所为?”

杨丛义如实答道,“当日我等奉知县大人命令,前往莲花村追查小松坡案同犯线索,偶遇那贼人,我等得当地村民相助方才将那贼人除去,免去一害。”

李知军道,“据你等缴获凶器来看,那贼人便是天柱山五虎之一黑铁牛,此人天生蛮力,一身本事,为害已久。你等既能将他除去,想来也是有些手段。年初,天柱山匪徒嚣张至极,公然劫掠牢狱私放刑犯,挑战官府,怀宁虽有驻军,但不宜随意调用,本官知道各县人才济济,遂向各县求助。你等既有手段,此次前来协助本官追捕逃犯,定然大有可为。”

杨丛义高声道,“我等一定尽心竭力,誓将逃犯捉拿归案,不负李大人所托,。”

李知军点头道,“好。本官就在此等候你们的好消息。”接着向旁边坐着的一人道,“何县尉,太湖县这批人手就由你来安排调度。”

何县尉应了声是,便起身向杨丛义等人道,“你们跟我来。”说完当先出了大堂。

杨丛义等人向李知军告退,随何县尉而去。

出了衙堂只听何县尉问道,“你们由谁主事?”

杨丛义道,“何大人,太湖县人手是由属下统领。属下姓杨,名丛义。不知大人有什么吩咐?”

何县尉道,“好,杨捕头,逃犯中有二十多人是太湖县人氏,具体情况你们应该都知道,废话我不多说。除了你们太湖县,还有宿松、望江、岳西、同安四县,他们的人手过几天也会陆续过来协助。怀宁能动的人马已经全部撒出去,现在都在山里,时间紧迫,既然你们到了,就即刻进山,由东向西搜索。发现逃犯,就地抓捕,发现匪徒贼窝,立即回来报信。”

杨丛义道,“是。大人,进山一趟没有半个月恐怕不能出来,是不是可以给我们一些时间准备所需物资。”

何县尉道,“你们速速准备,午时出发,到时候我会派人给你们引路。”

杨丛义又道,“大人,属下还有一事相求,我等只有佩刀,在山林里一旦遇敌多有不便,能不能给我们配备一些弓箭?”

何县尉道,“恐怕有些困难,不过我会跟李大人说明,能配备的话,午时之前给你们送去。”

杨丛义抱拳道,“谢大人。如果没有其他事,我等这就回去准备。”

何县尉道,“去吧。”

杨丛义道,“是。”

众人一同告退,急忙回去准备上山物资。

回到住处,杨丛义不急着给各小组布置任务,购买上山的生活物资,他想听听大家对此次搜山追捕逃犯的看法。

“张捕头,你对这次任务有什么想法?”杨丛义与众人围坐在通铺上。

那个叫张彪的汉子没好气的骂道,“他娘的,那么大的山怎么搜,他们怎么不去。大狱都能被劫,一群吃饭不干事的人,到头来倒让兄弟们来受苦。”

杨丛义笑道,“张捕头的心情我能理解,我们大家都一样,但既然奉知县大人命令来了,就要好好把任务完成,莫给知县大人招惹麻烦。搜山任务我们执行,但具体怎么执行,各位要提提建议,你们经验比我丰富。”

张彪道,“我当了八年捕快,还真没搜过山,何况还是像天柱山这样的大山深山。”

张彪在这些捕快中算是经验较为丰富的,要是他也没搜过山,那这个队伍就没人会搜山。既然都不会,那就先不去考虑。杨丛义心中有其他疑问,于是问道,“大家对那位李大人有什么看法?”

还是张彪先开口道,“一副文官模样,啰啰嗦嗦,完全就不像一个威风凛凛的武将,真是扫兴。”

杨丛义道,“其他人呢,都说说。”

有人道,“李大人说起天柱山匪徒劫狱这事儿,一点都不激动,对追捕逃犯好像也不是很在心,给我的感觉是,那些逃犯可追,也可不追,好像李大人根本就不在乎我们是否能追到逃犯。”

杨丛义心里一惊,这人见解倒是与他不谋而合,他是得了陈知县指点才刻意留意李大人言行,这人不简单,观察敏锐,心思细腻。杨丛义看着他问道,“兄弟贵姓?”

那人道,“我叫冯林。”

杨丛义笑道,“好,冯兄弟,你这想法倒是独特,刑犯被劫,为什么会可追可不追?”

冯林道,“杨哥,这我就不知道了,我只是看李大人言谈举止好像对我们去追捕逃犯并不在心,至于李大人怎么想,我哪知道。可能是觉得我们人太少,根本就找不到逃犯?”

张彪骂道,“他娘的,看不起兄弟们,还让兄弟们进山受苦,真不是东西。”

众人一听赶紧让他小声说话,辱骂朝廷命官是会入罪的,追究起来大家都脱不了干系。

众人安静下来后,杨丛义道,“冯兄弟说的有些道理,但我们既然来了,就不能什么都不干,灰溜溜的回去。别忘了,知县大人给我们的任务是协助办案,协助这两个字的意思大家都懂,他们怎么想,我们管不着,做好我们该做的就算完成任务。”

冯林附和道,“杨哥说的对,我们就是来协助人家追逃犯的,追不追的到,那是人家的事,我们何必操那份心。”

众人听到这里,方才放下心来。那何县尉说要他们抓逃犯找贼巢,听得他们胆战心惊。逃犯既然是被匪徒劫走,肯定是在贼巢,匪徒连大狱都敢劫,还会怕他们这捕快吗?何况还是在人家的地盘。

于是有人道,“那县尉让我们去找贼窝,真是吓死我了,原来他是想把这个烂摊子丢给我们,我呸!”

见捕快又论起别人的是非,杨丛义怕祸从口出,赶紧制止道,“别说别人的不是,大家都是办案,应当同心协力。我到太湖县时间不长,对李大人一无所知,他到底是文官还是武将?”

捕快中不少人都说是武将,也有人摇头表示不知情。

张彪道,“听说这个李大人以前是武将,在北方打过金人,宋金议和之后不少武将解甲归田,读过几年书的有些就在地方州县做官,这个李大人应该就是这样。”

杨丛义点头道,“原来如此,既然是武将出身,李大人自然不会把匪徒放在眼里。好了,经过一番讨论,大家对这次协助任务应该都心里有数,不要过分担心,但也不能粗心大意。大家做好长期在山里生活的准备,火石、食盐、食物等,缺什么就要买什么,天气不是很热,可以多带些干粮。”

众捕快赶紧四下询问核对,看看到底有什么缺什么。

杨丛义又想起一事,补充道,“还有,每队自己先准备弓箭,以防他们不能提供。”

时间紧迫,捕快们清查完携带的物资后,他们三三两两结伴去找缺少的东西,毕竟关系到自己在山里的生存,谁都不敢马虎,多弄食物自然是他们的共识。

杨丛义在山里打猎为生一年,只要有火石生火,没有其他东西也可以生存,但现在生活条件好多了,出任务有公银可用,没必要那么辛苦,他便也出去买了一些吃食和食盐带在身上。

刚到午时,众人还没吃完午饭,那何县尉派来的向导就到了,随之而来的,还有杂役送来的十多张弓和十多袋箭。

杨丛义心里稍安,有了这些弓箭,众人便有打猎的工具,不至于在山里挨饿,也可防深山猛兽袭击。

饭后,分好弓和箭,他们背着大大小小的包裹,便随向导出城向东而去。

杨丛义想知道先前进山的本地捕快去了哪里,可有哪些逃犯和匪徒的线索,谁知那向导一问三不知。问山里有多少匪徒,在什么山上,也是摇头不知,最后便再也懒得再问任何事。

第31章 凤凰村

一行近三十人,浩浩荡荡走了近三个时辰,日暮时分到了一个小村庄外。

向导手指村庄告诉杨丛义,“我们前面经过的那座山叫凤凰山,这个村子叫凤凰村,过了凤凰村就是天柱山。我只能送你们到这儿,后面的路我也不知道,你们要自己走。”

众人虽然对这向导不满意,杨丛义还是向他表达了谢意。

那向导辞别众人匆匆离去,留下不知所措的太湖县众捕快。

杨丛义看看疲惫的人群,道一声,“进村。”

他率先向村里走去,众人先后跟上。

人生地不熟,剩下的路如果没人带,他们根本不知道怎么走,必须要找一个本地向导,天色不早了,顺便在凤凰村歇脚。

进到村里,只见家家户户房门紧闭,没有鸡鸣狗叫,没有任何声响,村里非常安静。虽然村子比较破败,但还能看出一直有人在这里生活的痕迹,不像是被遗弃的无人村庄。

太阳刚刚落山,离天黑还早,怎么都闭门不出?众人无法理解,面面相觑。

这个村子靠近天柱山范围,是不是有匪徒从这儿路过,吓得村民不敢出门?想到这种可能,杨丛义立即持枪在手,让众人戒备。

众捕快虽然不知发生了什么,但也知道眼前情况很不正常。偏远的村子他们也去过不少,但从来没见过像今天这样天不黑就关门的村子,且一点声响都听不到,让他们感觉很紧张很压抑,有种随时都会有坏人冲出来一样。

众人戒备着走过更多户人家,全都关着房门,也听不到屋内有任何动静。

杨丛义让众人停下,这么下去不是办法,必须找人出来问清楚村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他们需要一个安全的环境过夜,还要找向导,众人十分疲惫,再过半个时辰天就会黑,他们没有那么多时间耗下去。

“张捕头,你带兄弟去找个活人出来。”杨丛义知道这群捕快里,就数张彪当捕快的时间最长,处事应该更有分寸。

张彪应一声,带着两个兄弟向一家农户走去。

杨丛义招呼众人就地歇息。

捕快们疾行半天早就快累趴下,一坐到地上就想躺着,一躺下身体和精神就不由自主的松懈下来,眼睛一闭,刚才的紧张和压抑也瞬间消解,能舒服一时是一时,管它会有什么事发生。

杨丛义也坐在地上歇脚,自从练功以后,虽然身体条件越来越好,但马不停蹄疾行一下午,脚还是有些吃不消。

其他人可以躺着休息,他却不能。眼前这个村子气氛诡秘,又靠近天柱山,陈知县把这群捕快的人身安全都交给他,不搞清楚村子里的情况,他的心便一直悬着,不敢放下。村里有没有危险,他不知道,其他人爬不起来,他必须要保持警戒。

捕快们躺在地上一动不动,张彪带人也去了有一会儿,既没有回来,也听不见任何响声。

杨丛义心里开始烦躁不安,深呼几口气也无法使躁动的心平静下来。

正当他努力让自己恢复平静的时候,远处传来一声刺耳的尖叫,将村子死一般的寂静打破。

杨丛义猛然跳起,转身向叫声传来的方向望去。

睡着了的捕快们也被忽然传来的尖叫声惊醒,惊慌失措的站起来,起身的瞬间还没反应过来自己身在何处,茫然四顾。看到杨丛义之后,他们才回过神来,想起那声不同寻常的尖叫声,却不知道是从哪里传来的。

杨丛义见众人已起身,急喝一声道,“跟上。”话音未落,便向叫声传来的方向狂奔过去。

那一声尖叫传出之后,就再听不到其他声音。杨丛义奔出一段距离后就失去了目标方向,周围树木房屋遮挡,什么都看不到,更不可能知道发生了什么。

杨丛义唯恐是出来的捕快出事,赶紧高声喊道,“张彪!”喊了一声无人回话,接着提高嗓门又喊一声。

这才听到张彪回话,“杨哥,这边出事了。”

杨丛义心里一沉,来不及多想,赶紧顺着张彪的声音绕到一家农户院内。

只见一农妇目光呆滞,怀里抱着一个孩子,紧闭双眼一动不动。张彪和两个捕快站在一边,看着闻讯而来的杨丛义不知所措。

杨丛义冲到三人身前,低声喝问道,“怎么回事?”

张彪张了张嘴,什么话也没说出来,把头扭向一边。

杨丛义顾不得再理他们,俯身去探小孩的鼻息,一探之下,他的心便沉了下去,那孩子已经气息全无。

那农妇目光呆滞,泪水从空洞的眼眶里如泉水般流出,脸上表情似哭似笑,对跟前站着的几个人完全无视。

那孩子没有外伤,应该是惊吓过度而死。从听到尖叫声到他赶来,不过转瞬,他觉得还能抢救一下。便急忙伸手去抱孩子,怎知那孩子被农妇死死抱住,根本拉不出来。

杨丛义急道,“还不帮忙。”

张彪等三人反应过来,急忙上前帮忙把农妇的手掰开。

杨丛义赶紧抱出孩子平放在地上,一把撕开孩子胸前的衣裳,将双手在他胸上轻按,按压几下后孩子没有反应,他又掰开孩子的嘴,俯身给他度过去一口气,继续按压胸脯。

反复四五次之后,只听孩子一声轻咳,开始有了呼吸。

杨丛义看到孩子慢慢睁开眼睛,心下大喜,忙将孩子的衣裳裹上。此时他才发觉一番手忙脚乱,自己早已汗流浃背。

张彪兴奋的喊道,“活了,孩子活了。”他蹲下来把孩子抱起,全然不顾孩子眼中满满地恐惧。

杨丛义急忙把孩子抢过来,送到农妇面前,“大娘,孩子没事,没事了。”

那孩子扑进农妇怀中,不停的哭喊着娘。

农妇听到孩子的哭喊声,呆滞的眼睛忽然有了神采,低头一看怀里的孩子正眼泪汪汪的看着她,她顿时哭出声来,口中声声叫着,“儿啊儿啊......”母子两人抱头痛哭。

其他捕快陆续到来,看到杨丛义救活了孩子,纷纷上前表示赞赏。

杨丛义将张彪拉倒一旁,低声问道,“刚才怎么回事?”

张彪这才吞吞吐吐的说道,“我带着他们两个敲了好几家门,都没人开门,也没人回话,一时着急就把门撞开,这孩子跑出来看到我们就扑上来撕咬,我轻轻推了一下,他就倒在地上不动了,大娘出来抱起孩子,见他没了动静,就以为孩子被我们打死了。我真没使劲,就轻轻碰了一下。”

杨丛义听完张彪的话,脸色变得很不好看,没有说话。现在不是指责自己人的时候,以后还不知道要遇到多少事,最重要的是要凝聚人心。

他对张彪三人道,“孩子没事就好。你们也累了,先休息。”

孩子死而复生使杨丛义内心稍安,但那农妇抱着孩子痛哭不止,又让他内心躁动起来。他走到那农妇面前道,“大娘,孩子没事了。你能不能告诉我这村里到底发生了什么?”

那农妇听到问话,慢慢抬起头来,看到杨丛义等人,眼神瞬间凶恶起来,厉声哭叫道,“滚,都滚。你们抢走了粮食,逼死了孩儿他爹,还来做什么,没粮给你们抢了!滚啊!”叫完哭的更厉害。

杨丛义一听农妇这话,便心知不妙,肯定是官府收税太重,把人逼得家破人亡,难怪村民闭门不出,必然是把他们当成征税逼税的人了。于是赶紧解释道,“大娘,我们来自太湖县,是来协助追捕逃犯,不是来征税收粮。你们不要害怕。”

“滚啊,家里没粮,你们就是把我杀了,也找不出一粒粮食。”官府的人穿着都是一样,农妇如何分得清他们是哪里人,认定他们就是来抢粮的人。

杨丛义再次解释道,“我们不是来收粮的,只是路过凤凰村进山追捕逃犯。你不想看到我们,我们这就走。”

农妇丝毫不为所动,恶狠狠地盯着他们,抱着孩子哭叫道,“滚!”

杨丛义无奈,只能招招手要众人离开。官府作恶太多,村民根本就不愿意帮他们,看来他们只能自己进山。

“娘,我饿。”哭着孩子忽然开口说话。

那农妇听到孩子的话之后,眼神瞬间暗淡,低头与孩子抱头痛哭,再不言语。

杨丛义解下包裹,将上午买的馒头烧饼全都放在母子二人面前。

第32章 愤怒的村民

“杨哥,不好了。”忽然有捕快惊叫起来。

杨丛义回头一看,只见站在最外边的兄弟抽刀在手,脚步慌乱的背对他往后退着。

闻声回头的其他人,也瞬间神情紧张,纷纷拔出刀来,转过身去,紧盯着前面。

杨丛义本在众人前面,与那农妇说话,不知道后边到底出现了什么情况,见众人持刀在手,心急如焚。他于是快步上前,冲出人群,一探究竟。

一看之下,他心惊胆战。

只见上百村民手持木棒、竹竿、锄头、镰刀、柴刀、菜刀等物,气势汹汹的向他们快速逼近,已经到了十丈之外。

这等阵势杨丛义没从遇到过,一时之间吓得不知所措,呆立原地。

捕快中自然有见过世面的老手,对付暴民他们有经验。只听一人喊道,“排开!”

众人精神极度紧张,哪里听得出是谁的命令,大脑一片空白时,只要有命令,不管对错都会有人执行。

众捕快迅速在杨丛义身后排成一排,持刀向前。

逃犯没抓到,却要在这里与暴民火拼一番,都不知道是因为什么。危险面前,众人无心细想,先击退暴民,保得性命要紧。

眼见捕快们摆好阵势,做好准备,村民在逼近五六丈距离时,纷纷停下脚步,手持武器与杨丛义等人对峙起来,不再向前逼近。

双方对峙着,无人发一言,谁也不敢先动手。对峙靠得便是气势,谁开口说话,谁便泄了气势,动起手来就要吃亏,生死关头谁都不敢大意。

天要黑了,双方一动不动,整个村子寂静无声,仿佛要凝固了一般。但彼此眼神中的杀意却是如此清晰,肆意涌动,一场厮杀,一触即发。

“娘,我饿。”孩子不大的声音忽然响起,在全村陷入死亡恐惧的沉默时,对峙的每一个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杨丛义忽然醒悟过来,急忙上前一步高声道,“乡亲们不要害怕,我们不是来收税抢粮的。我们从太湖县远道而来,路过此地,进山协助抓捕逃犯。大家不要激动,把家伙都收起来吧。”

村民中一阵骚动,有人喊道,“大家不要相信他们。他们月月来收租,抢走了粮食抢牛羊,连粮种都要抢,逼得我们饿死人,家破人亡,你们都忘了吗?反正都要饿死,打死他们给我们垫背!”

“对,打死他们,给我爹报仇!”

“打死他们……”

喊叫声一浪胜过一浪,村民群情激昂,誓要将眼前这些官府爪牙统统打死,为饿死的村民报仇雪恨。

众捕快被村民们疯狂的喊叫声吓得手脚发抖,有些人刀都拿不稳,刀尖垂到地上。失去理智,因仇恨忘记死亡恐惧的人,什么都不怕,只能让别人害怕他们,死都不怕的人,拿什么去跟他们斗?

杨丛义害怕死亡,他怕死,也怕别人死。小松坡血案在他心里留下的阴影还没消失,眼前这一场对峙如果变成厮杀,会比小松坡惨烈数十倍,不管谁赢,这一百多村民都得死,自己这群兄弟死伤也在所难免,这样的结果他不想看到。

杨丛义提高嗓门,高声喊道,“大家静一静,听我说。”

无意中带有内家气息的喊声,传遍整个村子。村民们的喊叫声瞬间被压制住,无人再疯狂喊叫,都盯着杨丛义。

杨丛义也被自己的声音吓了一跳,完全没料到会有这么大声,不过他无心细想。接着说道,“大家的心情,我能理解。你们的难处,我也知道。官府月月征税抢粮,肯定不对。但你们现在要打杀官差,对抗官府就对吗?一旦你们对手,大家都会没命,凤凰村就要从此消失,对得起列祖列宗吗?你们喊打喊杀,不顾惜自己的性命,不怕死,但你们想过家里孩子吗,你们死了,他们怎么办?粮食没了可以再种,牛羊没了可以再养,人死就不能复生了。现在天下太平,已经没有战乱,庄稼收成会越来越好,大家好好种田,都能活下去。”

“粮食种得再多,还不是要被你们抢走,我们还不是饿死?”

“你就是想让我们安份的种粮养你们,我们死也不答应!”

“就是,种得粮全被你们抢去了,怎么活?”

“说的对!官逼民反,死就死了,早死早托生!”......

村民们你一言我一语,话虽然说的强硬,眼神已经没有先前那样凶狠,也失去了随时就要冲上来拼命的气势,显然杨丛义所说的几句话起了作用。如果一个不要命的人,忽然想起家人来,他便会开始变得惜命,不再那么冲动,至少会留点时间给他自己悔恨。

杨丛义接着又道,“我们是从太湖县过来协助追捕逃犯的官差,傍晚才到,这里发生过什么事,我们不知道。但有一点我很清楚,官逼民反这个说法不对。天下贪官多的是,但贪官再贪,也会给老百姓留一*命粮,然后他才能继续贪。当父母官的都是聪明人,任何地方的父母官都不会逼得老百姓反对自己,会有这么傻的父母官亲自断送自己前程吗?没有。能逼得老百姓都不想活的人,只有一种,那就是污吏、酷吏,这些人假借官老爷的名目巧取豪夺,从百姓嘴里夺食,祸首应该是他们!大家想想,当官的什么时候到乡下来看过农户收成怎么样,问过你们家里有多少粮?来收粮的都是小吏,他们收多少,官老爷都不会知道。你们被小吏所逼,生活艰难,李大人肯定不知道。我们虽然是太湖县官差,但在这儿遇到这种事情,也不会坐视不理,等我们返回怀宁,一定会把那些小吏的所做所为告知李大人,严惩小吏,给你们做主。”

一番话说完,见村民平静下来,人群里没了动静,杨丛义趁热打铁,回头对众捕快道,“都把刀收起来。”

众捕快犹豫着,他们不想死,互相看着,都不敢收刀,因为这刀就是他们的依靠。

杨丛义见无人收刀,表情变得异常严肃,厉声道,“收刀!”

捕快见杨丛义语气如此严厉,这才有人缓缓把刀收起来。有了第一个便有第二个,不多时,众人都把佩刀还回刀鞘。

见他们都把刀收好,杨丛义才高声道,“乡亲们,我姓杨,说过的话一定算数,等我们回去就会请李大人严惩小吏。至于今天,你们救人心切,我们太湖县官差不会介意,完全可以理解。今后还望大家做事不要冲动,好好活下去。”

接着又转身对捕快们命令道,“把吃的都留下。”

众人连刀都收了,这个命令自然也执行。捕快们纷纷取下包裹,拿出没吃完的食物放在地上。

杨丛义不给村民们反应时间,对众捕快道一声,“走。”然后疾向远处的大山奔去。

众捕快眼见村民们没有再逼近的意思,赶紧纷纷转身跟着杨丛义离去。虽然舍不得那些食物,但跟一条命相比,那些馒头烧饼又算得什么呢?

众人趁着暮色,一口气疾行了半个时辰,顺着小路直到翻过几座山,将凤凰村远远的甩在后面以后,才敢钻进树林停下来歇息。

提心吊胆跑了一路,众人虽然累的厉害,却全无睡意,刚刚捡回一条命,谁都不敢合眼。

有人低声问道,“杨哥,我们接下来咋办?”

杨丛义背靠大树闭眼答道,“睡觉,有事明天再说。”

那人道,“这怎么睡得着?他们追过来咋办?”

杨丛义道,“他们逃过一命,感激都来不及,怎么会再追我们。”

有人不解,“感激?他们差点杀了我们。”

杨丛义道,“暴力对抗官府不会有好结果,只要他们今天动手,不管能不能伤到我们,整个村子都得遭殃。朝廷打金国不行,但平乱可厉害的很。当年方腊纠结数十万人造反,与官府对抗,还不是很快被平息,参与的人不是被杀头就是流放,谁都逃不了。凤凰村也是一样,要是我们刚才跟他们动手,就害了他们一村人,牵连上其他村子也说不定。是我们二十六人救了他们几百人,难道不值得感激?”

黑暗里又有人道,“杨哥,我觉得你说的不对,也许在他们眼里大伙儿是逃跑的呢,走的时候他们连手里拿的家伙都没丢,怎么会感激。在这儿休息,他们半夜追上来,大伙儿不是死定了?”

杨丛义道,“不要自己吓自己,他们追我们做什么,吃的都给他们了,杀了我们吃肉吗?退一步,就算他们想追,这黑洞洞的他们不打火把看得到路吗,天这么黑,他们举着火把我们看不见?”

有人附和道,“杨哥说的对,天这么黑,半夜追我们,不怕我们半路给他们一刀?睡吧睡吧,累死了。”

又有人道,“我们把口粮留给他们,命是保住了,我们吃什么?跑了几个时辰,饿得睡不着。”

另有人道,“保住一条命还不够,饿了喝水。”

那人道,“喝水顶屁用,一泡尿就没了,还不是饿。”

“我这儿还有烧饼。”黑暗里不知是谁小声说了一句,引得众人纷纷朝发声方向扑过去。

“你小子够贼的,我怎么就那么老实没想到留几个。”“还有多少赶紧拿出来,饿死老子了。”“快点,再不拿出来我可要动*了啊。”“到底谁有烧饼,别他娘的再藏了。”......

众人乱成一团,吵成一片,黑暗里完全不知道是谁说的有烧饼,刚刚还在担心的追赶村民,在烧饼面前早就被抛到九霄云外。

杨丛义看他们闹得不成样子,道,“都别吵,有烧饼就拿过来,我给你们分。”

众人便不再争执,反正不知道在谁手里,再争下去也没有意义。纷纷循着杨丛义的声音聚集到他周围。

“杨哥,给你,也不多。”有人把一个包裹递给杨丛义。

杨丛义伸手接住,打开包裹一摸,确实有不少烧饼,大致数了一下,每人一个肯定不够,于是便道,“烧饼也不多,每人半个,大家先填肚子,天亮再找吃的。”

接着杨丛义便把烧饼一一分给众捕快,让大家稍微填下肚子,休息一晚,明天的事情明天解决。

众人吃了点东西之后,精神全都放松下来,疲惫瞬间侵蚀了他们的身体,不多时便鼾声四起,进入梦乡。

人人都恐惧黑暗,可一旦人多起来,彼此能听到其他人熟睡的鼾声,黑暗就不再那么让人害怕,反而还会因为身处黑暗,在黑暗的掩护下让人觉得踏实和安全。

杨丛义心系众人安危,不敢轻易睡去,便悄悄练起许久未曾再练的五龙蛰伏法。呼吸吐纳片刻之后,他只觉心清气爽,耳聪目明,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能清晰的看到每一个躺着的人,众人或大或小的鼾声也传进他耳中,但这并不影响他练功。

五龙蛰伏法,他练习了三四个月,自从冤屈澄清之后就很少再练习,他觉得这门秘法用处不大,特别是跟时常练习的道家功法相比,简直就没有一点实际用处。

大半夜正是睡觉休息的时候,练这个秘法又看又听,十分不妥,因此他对这么睡觉时才能练习的秘法兴趣很低。要不是露宿荒野,心挂众人安危,他才不会想起还学过这样一门奇怪的秘法。

当初老道传他这门秘法时,神神秘秘,只告诉他怎么练,却没说修炼这秘法到底有什么用,或者老道跟他说了,但他自己忘记了?在牢里,在那种生活环境下,他哪里记得许多,连老道的道号他都不记得,只知道是武当山陈抟老祖门下。武当山想来也不会小,山上道观肯定也不少,将来上山拜师,可要费一番周折。

有一件事杨丛义没有发觉,以前练习五龙蛰伏法之时,他只能把事物看在眼里,把声音听在耳中,只是作为一个看客,不能言,也不能思。但此时再练,他已经可以边看边听边想,自由操控自己的思维。

这种不自觉的变化他意识不到,也许在寂静的荒野里,他把看到的听到的都当成了梦境,在梦里当然会有思考。

这五龙蛰伏法便是一种睡功,睡觉的时候练习自然就会睡着,睡着以后失去意识便不能思考。当练习此秘法而不失去意识的时候,能思考便是理所当然。杨丛义没有发现这其中的关系,练习秘法时能看能听,他以为自己没有睡着,其实呼吸吐纳之间大脑清空,便已经迅速睡去。

第33章 人心本善

清晨,当杨丛义等人醒来,捧着咕咕叫的肚子,一个严峻的问题便摆在众人面前,是继续进山,还是打道回府?

经过一番激烈的争论,大家达成了共识,不能就这么回去,逃犯一定要追捕,这山就必须得进,吃饭问题可以派一个小队的人回去解决,弄到了口粮便立马进山会合。

看着一个小队换了便装以后迫不及待地顺着来路回去,众人心里稍稍有了些安慰,他们只要坚持一天便会有吃得。

何县尉要他们由东向西搜索,向导把他们带到凤凰村,就是让他们从凤凰村向西搜。昨晚天黑,他们乱跑一气,哪里知道东南西北。

天虽然亮了,太阳却还没有出来。杨丛义决定让大家先原地休息,等太阳出来辨明方向再进山,免得背道而驰。

众人对他昨晚的决定有些意见,认为他不该让大家把食物全部留下,否则也不会听着饿得咕咕叫的肚子,只能拿水来应付。但对昨晚主动撤退的命令大家还是一致认为很及时,不然与愤怒的村民厮杀起来,双拳难敌四手,难保不会被他们活活打死。

等天边露出霞光,杨丛义辨明了东南西北后,问题又来了。

前行的山间小路在不远处分成好几条,究竟哪条路最终向西,没有本地向导根本就不可能知道。他们也不能分开走,否则回去的那队人不可能找到他们所有人,到时候不知道会有多少人挨饿。

更让杨丛义担心的是,众人分开以后在山里就成了孤立的存在,一旦遇到匪徒发生危险,其他人根本不能前来相助,被各个击破的可能性大增,别到最后一个人都回不去。

陈知县的推断对不对,他无法确定,但为了自己和其余二十五人的安危不能不防,如果进山的捕快必然会有人出现危险,他不希望是自己或者与自己熟悉的人。

能劫走几十个刑犯,还能全身而退的匪徒绝对不是一般的匪徒,何况他亲自领教过黑铁牛的功夫,天柱山五虎,黑铁牛为其一,那就是说除了匪首还有四个厉害的头目,就凭他们二十六人本根就不可能是匪徒的对手。逃犯上了天柱山,定然也会入天柱山的伙,有哪些匪徒撑腰,别说抓捕,在山里不碰到他们就是烧高香。

拿定主意之后,杨丛义选择了一条覆盖着厚厚落叶的小路,并在路边的树上砍下刻痕,为回去的人留下路引。

对于前路,杨丛义并没有信心,所以他让大家都换了便装,把一身捕快行头全收起来,连佩刀也收了一多半,以防进了深山被匪徒一眼看穿。怕不怕死随人说去,保住性命要紧,众捕快也是偷奸耍滑成性,自然明白进山有危险,能躲就躲,任务他们才不会放在心上。杨丛义稍一提议,众人便心领神会,换掉衣裳,弄乱头发,连明晃晃的佩刀也抹上了尘土,不过多时,整个队伍便再无半点捕快的样子。

杨丛义看着这支好似匪徒的队伍,心里轻松了许多,陈知县交代的任务应该可以完成。至于李大人与何县尉,他顾不上,从他们眼皮底下跑了人,就让他们自己去抓。

“杨捕头。”就在杨丛义他们慢悠悠的在深林间穿越的时候,身后传来了喊叫声,听声音并不是去而复返的捕快。

杨丛义让大家原地休息,他回去看后面来的是什么人。

躲在大树后面,远远的看到追他们的是三个村民,附近只有凤凰村,不知道他们这个时候追上来做什么。

村民在山路上走的很快,没过多久便快到近前。杨丛义闪身出来,忽然问道,“你们是谁?追来做什么?”

村民看着杨丛义的装扮愣了神,迟疑了一会儿,才答道,“我们是凤凰村的,来找杨捕头,你是杨捕头吗?”

杨丛义看看自己,心道这也能认出来?不能说不是,便道,“我是,你们找来做什么?”“莫非你们把我们派回去的人抓了?”他想到了回去的五个人,他们一定会经过凤凰村,要是村民有些人愤恨未消就麻烦了。

但看这几个村民,脸上和眼神里看不到任何仇恨愤怒的情绪,他们是平静的,跟昨晚的状态完全不同,便放下心来。

只听村民道,“我们在半路遇到他们,他们走错路出不去,已经有人送他们回凤凰村。”接着便要下跪磕头。

杨丛义赶紧拉住他们,道,“乡亲们,你们这是做什么,有话好好说。”

村民道,“感谢昨天杨捕头救了我们,大家一时冲动错怪你们,差点酿成大祸,毁了凤凰村。要不是你及时制止我们,全村人的命就没了。”

杨丛义道,“乡亲们,不用谢我,是你们自己及时醒悟,想明白了这其中的利害,该谢的是你们自己。”

村民道,“昨天你们走了以后,大家发现你们把口粮全都留下了,后来想起来你们要进山追逃犯,你们是外地人,没吃没喝在山里肯定不行。村里缺粮,可我们世代生活在这儿,总会有办法活下去,后来大家一合计,就想把口粮给你们送一些进来。”说着取下背着的包裹。

杨丛义道,“不用担心我们,我们有办法解决。你们拿回去吧,现在正是青黄不接的时候,没粮你们怎么过?”

村民道,“村里缺粮不假,家家户户都缺,天气暖了,树叶野菜都能吃,再熬两个月收了粮就好。这些口粮你先收下,他们一去一来要一两天,你们不吃饭哪有力气爬山。”

杨丛义忽然想起那个孩子的哭声,想起在跟村民对峙时压抑的气氛里那声“娘,我饿”,大人能抵挡饥饿,但老人和小孩不行。于是他坚决推谢道,“乡亲们,这些东西是我们留给村里那些老人和孩子的,我们能饿一两天,但他们不行。这些东西你们带回去,我们也自有在山里生存的办法。”

“有吃的了!”不知何时在远处休息的捕快中有人悄悄摸了过来,将他们的对话听在耳中,发现了村民送来的口粮。

众人一听到有吃的,狂奔而来,把体内最后一点力量都用来抢吃的,填肚子。饿的前胸贴后背的人,见到有吃的东西凭感觉就扑上来,哪里还会去想能不能吃的问题。

杨丛义来不及制止,众人一拥而上。这他们自己的东西,失而复得,怎么能不让他们吃?

从怀宁出发的时候,他们带的口粮很充足,吃五六天是没问题,但现在村民送回来的却只够他们吃几顿,不过也总比没有好。

稍稍填了肚子,杨丛义向村民问道,“我想打听一下,顺着这条路走,能不能到天柱山?”

村民道,“这条路正是去往天柱山的,最近听说山里又有土匪,这条路走的人就少了,山上的土匪不好惹,动不动就杀人,他们不管老百姓还是官府的人都杀,凶恶的很,官府都拿他们没办法,你们最好还是换条路。”

杨丛义道,“听说逃犯进了天柱山,我们就是要进山追捕逃犯,既然路是对的,那么我们就此别过。”

村民急道,“山里很危险,我劝你们不要去,免得丢了命。”

杨丛义笑道,“多谢乡亲们关心,我们是官府的人,得了命令抓捕逃犯,就必须得进山。”

村民见劝不住他们,只得道,“山里土匪多,野兽也多,到了虎头岩以后,你们就别往里走了,这几年进去的人都没出来,不知道他们是被野兽吃了,还是被土匪杀了,尸骨都见不到,现在村里人都不敢进山,你们小心些。”

杨丛义道谢道,“多谢。”接着向众捕快道,“兄弟们,出发。”

村民叮嘱道,“杨捕头,你们千万要记得,别过虎头岩!”

杨丛义挥挥手,笑道,“好,我们会注意。你们回去吧。”说完带着人便往幽静的深山里走去。

他不怕野兽多,只怕山里没野兽,有野兽才能解决口粮的问题,不然大家天天饿着,迟早会出乱子。

至于山里的土匪,杨丛义不会主动去招惹,多一事不如少一事,逃犯他也没打算真要追。在他的计划里,一旦在山里找到适合众人落脚的地方,便不会再继续往更深处走,在那儿住上十天半个月,然后回去复命即可,没人会知道他们在山里做过什么,有没有尽心尽力搜捕逃犯。

在他的计划里,需要首先找到一个可以足够容纳三十人落脚的地方。作为太湖县人,虽然离天柱山不远,但他并没有去过这座名声在外的名山大川。传闻中天柱山里有很多洞窟,若能找到一个,便能安顿下来。

众人又在山里整整爬了一天,除了他们自己,再没看到有其他人活动的踪迹,就像这山里只有他们这一伙人。茂密的树木吸收了春天阳光的温暖,也遮挡了照射下来的光明,在阴森寂静没有丝毫人气的山林里,要不是人多壮胆,他们早就不敢继续前行。

太阳落山之前,杨丛义决定不再往前走,必须要找到一个安全的落脚点,不能再跟昨晚一样,随便找个地方就歇脚,他让大家分头寻找。靠近村庄的地方,少有野兽出没,但人迹罕至的深山,便是野兽的地盘,其中不乏虎狼等猛兽,不得不防。

没用多长时间,有人便在一个山崖下发现了落脚的好去处,只见在离地两丈多高的地方有一大块突出的岩体,长有十多丈,但不知有多宽,从崖下看起来似乎有平地。

随即便有人取出登山绳索,那地方不高,一捕快没有耗费多少力气就爬上那块岩体。爬上岩体便回头笑道,“好地方啊,上面很宽敞,大家都上来吧。”

大家争先恐后的就要往上爬,杨丛义道,“大家别急,我先上去看看情况。”说完就沿着放下来的绳子爬上那突出的岩体。

上面很平整,是一处奇异的平台,外高内低,在崖下看只有一丈来宽,此时再看足有三四丈宽,地方确实很宽敞,别说三十人,就是一百人也能坐得下。

抬头向上看,整个山体像是倒扣下来,对这处平台形成了遮挡,看起来很吓人,若上面落下碎石一定会砸在平台上。但平台上并无多少碎石,挨着山体倒有不少较为平整的石块。

此处地势颇高,站在崖边,崖下山林便尽收眼底,但抬眼远望,群山连绵起伏,不知延伸到了何处。

吹着风,登高望远,别有一番滋味。但杨丛义无心看风景,此处地势高,又正在风口上,初春的夜晚不会好过。他向下喊道,“上面风大,大家多去捡些柴火。”

深山老林里,枯枝死树随处都是,拾柴火并不困难,不多时平台上便堆了一大堆,烧一天一夜也烧不完。

随后众人纷纷爬上平台,站在崖边吹着山风,一身的疲倦消去不少,便有人一时兴起长啸起来,对着空山发泄胸中的郁气。

随着天边红霞渐渐消失,天也慢慢阴暗下来,山风吹过,杨丛义明显感觉到这里的温度比昨晚低了不少。

熊熊大火燃起,众人背靠山崖并排坐着,就着火光,他们吃完了所剩不多的干粮。

爬了一天山路,钻了一天山林,一旦停下来,他们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休息。肚子不饿,又有火热的篝火,正是睡觉休息的时候,众人都累了,默默无语,靠着石壁就睡。

这个地方很安全,整个平台除了他们外,上面空无一物,向下两丈多高是地面,向上几十丈高是石壁,没有野兽能到这平台上来。因此,杨丛义就不用再担心众人安全问题,可以安心休息一晚。

第34章 饿狼围困

深夜。

山风吹来,杨丛义感觉有些冷,醒来发现火堆已经快熄灭,便起身添加些木柴,重新把篝火引燃。

众人入梦,冷得缩成一团,大火燃起,他们睡得更香了。

杨丛义坐在火堆边,已经没有睡意。听着其他人梦中自语,他想起了从前的时光。

火堆噼里啪啦的烧着,抬头看看半空中的明月,又看看火堆,一时之间觉得更加孤独。

忽然一声低沉的野兽叫声传入耳中,打断他的思绪。

静夜无事,仔细回味那叫声之后,杨丛义瞬间紧张起来。因为他发现那叫声不是来自普通野兽,是发自狼喉。

狼嚎声就在附近,这里火光惹眼,定然是发现猎物,于是呼叫同伴。

深山里饿狼成群,又是初春时节缺乏食物,一旦被盯上,肯定凶多吉少,想要摆脱它们可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

杨丛义俯身悄悄来到崖边,借着月光向崖下望去,一望之下,大吃一惊。

只见崖下树影斑驳,林中静悄悄的蹲了一群狼,若不是个个眼泛绿光盯着上面,根本就发现不了到它们。杨丛义心中骇然,要是他们没找到这个高台,现在已经成为饿狼的腹中食。

野外遭遇狼群,特别是在夜晚,若非运气极好,几乎没有逃命的机会,只能说他们很幸运,杨丛义暗暗为众人捏了一把汗。

杨丛义悄悄地观察着狼群,虽然离得不远,在树荫下并不能数清楚它们有多少,在明处的约有二十来匹,隐藏在黑暗里的无法估计。并且刚刚那声狼嚎不是出自崖下静悄悄埋伏的群狼,可能是闻讯赶来的其他狼在寻呼联络,不知道后续还有多少。

仔细观察狼群之后,他并没有发现它们的头领,不知道它藏身何处,悄悄指挥这一场埋伏与围剿。这群狼中的每一匹狼都静坐不动,像泥塑的一般,可见它们纪律严明的程度,狼群头领的领导能力绝非寻常。

山风忽来,火光一闪,将杨丛义隐藏在黑暗中的脸照得清晰可见。崖下狼群顿时一阵骚动,坐在前排的三匹狼几乎同时站起来,望着高台跃跃欲试。黑暗里传出一声低吼,头领发话了,狼群瞬间恢复平静,站起来的那三匹狼也重新坐下去。

杨丛义赶紧将高台周边检查一遍,确定狼群无法借力跳上来之后,才稍稍放心。他坐在火堆旁,全无睡意,而其他人依然在睡梦里,就算此时叫醒他们也于事无补,就让他们继续休息,养足精神等待天亮之后再想办法,他更希望狼群会在天亮以后散去。

狼很凶狠狡猾,还没见过真正的狼之前他就知道。凡是被狼群围困的人几乎没有存活的可能,只要头领活着它们会不死不休,直到头领死去,狼群涣散,或者猎物被它们杀死,二者不能共存。

杨丛义看看放在一边的弓箭,也许他们的一线生机便在这些箭上,如果运气好,能杀死狼群头领,让狼群自动散去,他们便能逃脱围困。否则在这高台上没吃没喝,用不了几天都会渴死饿死。虽然回去运送物资的小队,这两天就会进山,但就算他们送来口粮,狼群不散去,他们就会最先被狼群吃掉,到最后众人还是逃不脱一个死字。

问题的关键便在这些弓箭上,但愿上天能保佑他们能杀死群狼头领,大家一起逃过劫难。一年多没摸过弓箭,杨丛义不知道他的箭法还是不是精准,一切只能等天亮再说。

四周一片寂静,不知坐了多久,杨丛义没有丝毫瞌睡居然也闭上了眼睛。等他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已是黎明,天边出现鱼肚白。

杨丛义想起高台下的狼群,起身向一望,那群饿狼已不知道踪影,他心中一轻。但随即又想到,狼生性狡诈多谋,遇到了猎物怎么会轻易放弃?它们上不来这个高台,肯定后撤埋伏在其他地方,等着他们下去。

天逐渐亮了,众人陆续醒来。

站在高台边,杨丛义听张彪问道,“杨哥,看什么呢,过了这座山,往前走就是。”

杨丛义道,“今天我们不走了,回去带口粮的兄弟,这两天应该要来,我们就在这儿等他们。”

张彪道,“空着肚子确实没法爬山,那就等他们送吃的来。”

“杨哥,喝水吗,再不喝可就没了。”有人问道。

杨丛义猛然想到,狼群离开也许就是因为它们知道山顶上没水,高台上的人肯定会下山找水,它们只要在有水的地方等着就行,或者就在离高台不远的地方藏着,一旦他们下了高台就再无依托。

“留些水,下面有狼群。”他回过身淡淡的说道。

“狼群?”众人一惊,纷纷到高台边去看,结果下面什么都没有。

“哪有狼?连狼毛都没看到。杨哥你是不是看错了。”

“是啊,一点动静都没,你开玩笑吧,杨哥。”

众人什么都看不到,自然不信。虽然深山野兽多,但也不可能他们刚进山一天就被盯上,要是这样,那山里的野兽也太多了,凤凰村的人只要学会打猎,何至于会有人饿死。

杨丛义拿起一把弓试试力量,道,“你们别不信,它们就藏在不远处,有三四十,就等着我们下去送死。”接着把昨晚看到的情况跟众人细说了一遍。

众人虽然还是不敢相信,但见杨丛义说的认真,没有丝毫开玩笑的意思,有人便选择了相信。

于是就有人问道,“要是下面有狼,我们下去是死,躲在上面也是死,咋办?”

“怕什么,就是有狼昨晚也走了,它们能守我们几天,何况我们手里有刀,还怕一群畜生不成?没什么好怕,有狼来就跟它们干,杀它们正好吃肉,这辈子狗肉吃了不少,就没吃过狼肉。”

“你就吹吧,你是没见过狼,不知道它们的厉害,还想吃它们的肉,你给它们吃倒很有可能。”

“先别吵,听杨哥咋说。”张彪在这帮捕快里年纪稍大,也算见多识广,虽然对知县大人让杨丛义统领大家,有些想不通,但通过一路观察杨丛义言行,发现他并不是什么都不懂,相反有些事情处理的比他这个做了八年的老捕快都好,因此也就不再那么反感。

杨丛义道,“不瞒大家,我以前在山里打过猎,大家可能都知道,作为一个猎人,首先要懂得隐藏自己,狼也是猎人,但它们跟高明的猎人相比还有差距,因为高明的猎人懂得隐藏身上的杀气,但是狼就不会。你们听听山里有没有鸟叫声?这么大的山,这么大的林子,鸟雀何止千百,一大早听不到一声鸟叫,你们不觉得奇怪吗?只有一种解释,有猛兽过来吓走了附近山林里的鸟雀,能让天上的鸟雀都吓走的,除了百兽之王,就是饥饿的狼群。老虎向来是光明正大,遇到猎物就扑上来,不会躲躲藏藏,现在我们什么都看不到,很明显就是狼群还在附近。”

众人一阵骚动,好像是有那么一些道理,但也不能凭听不到鸟叫声就被吓得不敢动,这可不符合他们一向天不怕地不怕的行事作风。

张彪站出来道,“我觉得杨哥说的有理,昨天一路鸟叫,吵得耳朵都要聋,现在倒清净了,太反常,这林子里真有危险的东西,大家先不要动。”

都是年轻人,自然就有人不信邪,道,“我们没吃没喝,等太阳一出来,就得被晒死,呆在这儿就是等死,不如下去,真有狼就杀狼吃肉,没狼也好找点水喝。”

杨丛义道,“大家的心情我可以理解,陈知县让我把大家带出来,我就得把你们一个不少的带回去。下面林子里藏了多少狼,我不知道,但我知道没有人可以逃脱狼群追捕,特别是饿疯了的狼,大家都不能下这个高台,一旦下去就回不来了。”

冯林问道,“那我们怎么办,不能在这儿等死啊。”

杨丛义道,“你说的对,我们不能等死,何况回去的人,马上就要回来,要是我们不把这狼群驱离,他们不但进不来,还得先被狼给吃掉。”

冯林道,“杨哥一定想到好办法了,我们该怎么做?”

杨丛义拿起手里的弓,道,“把狼群的头狼引出来,杀了它。狼群一旦失去了头领,再多的狼也是一盘散沙,到时候我们就不必再怕它们。你们有谁打过猎,射箭准?”

众人默不作声,要是真有狼,躲都来不及,谁愿意去杀狼群头领,那不是找死吗?

张彪拿起一张弓,道,“我去,杀个狼而已,不用多费事。”

杨丛义摇头道,“你们想错了,我们不能进林子。进了树林就是狼的地盘,我们斗不过。这下面有一片空地,要把它们引到这儿来,只要它们出来就没法再藏,离这么近,大家不会打猎也能射死它们。”

张彪恍然悟道,“杨哥的意思是要人下去把狼引出来?”

有人道,“下去的人不是很危险?要是它们一下子全都扑过来,那就死定了。”

杨丛义点头道,“需要一个身手敏捷的人,看到狼出来就得马上爬上高台,不然等狼靠近就很危险。”

张彪喊道,“猴子,你下去。”

一瘦小之人后退道,“彪哥,我身上没肉,就算被狼看到,它们也不会过来,这不是白费力气吗,还是让其他人下去吧。”

“李二牛,你去。”

“彪哥,我这么笨,下去容易上来难,昨晚我就是最后一个上来,让我下去不是送死?”

“虎子,你不是叫虎吗,昨天还在吹什么百兽之王众妖避让,你下去,把狼赶走。”

“彪哥,我只是说说而已,当不得真。我爹非要给起这个名儿,又不是我自己叫的,你就别难为我了。”

“都是他娘的胆小鬼,一有事就知道推三阻四,不下去都得死在这儿。”张彪怒骂起来,这帮人以前可都是他在带。

杨丛义道,“张捕头别激动,大家没打过猎,没见过狼,害怕也在所难免,我下去,你们留在上面。”

张彪急道,“杨哥,这怎么行,你不能去冒险,换其他人下去。”

杨丛义捡起地上的绳索,笑道,“不用担心我,你们在上面看得远,看到有狼出来就马上提醒我,拉我上来就行。”

张彪拉住绳子,道,“我去吧,凭我这一身力气,几只小狼也不能把我咋样。”

杨丛义制止道,“我是下去引它们出来,不是跟它们肉搏。它们蹲守了一夜,现在是它们最弱的时候,必须要抓住机会。我打过猎,只要你们在上面及时拉我一把,就没有危险。”说着他把绳索的一头绑在左手腕。

张彪看着杨丛义脸上坚毅神情,紧紧抓住绳索另外一头,道,“杨哥,你小心点。”

第35章 诱饵

杨丛义提着长枪站在台边,树林里静静悄的,听不到一点动静,也见不到一只狼的身影。

狼是非常狡猾的动物,它们一定在暗中盯着这个高台,一旦有人下去,它们必然会不顾一切的扑过来,将人撕碎吞进肚里。

这帮捕快没人愿意下去,也在他意料之中。他对自己很有信心,从林边到山崖下至少有五丈距离,在崖下十丈之内应该能看得清楚,狼跑十丈距离的时间足够他爬上一丈高,脱离它们的攻击范围。

想好每一个动作节点,在脑海里重复过几遍之后,杨丛义决定下去把狼引出来,不管他们是不是都相信林中有狼群,不把危险消除,人人都会有危险,捕快们自己可以无所谓,但他不能把他们的生命当儿戏。

“会射箭的,准备好弓箭,别他娘的跟木头一样,不知死活。”张彪看着一个个袖手旁观的捕快,气就不打一处来,凌厉的眼神扫过众人。林中是否有狼他不知道,但他不得不重视,一旦真有狼群出来,杨丛义没事便罢,要是不幸出事,他们都不得好过。

张彪等人紧紧抓住绳索,一点一点把杨丛义往下放,眼睛盯着树林不敢稍有马虎。

杨丛义贴着岩壁缓缓下滑,以狼的狡猾,它们不会在他没落地之前就扑出来,把还没到嘴边的猎物吓走,因此他根本就不在意身后的树林。下滑的过程中,他已经把岩壁的落脚点记在心里,一旦狼群出来,便能以最快的速度爬上高台。

落地以后,杨丛义迅速转身面向树林。视野比他先前预想的要小,只能看到六七丈开外。

他挺枪在前,眼睛紧盯林中,高度戒备,林中任何细微的动静都不放过。早已做好打算,一旦发现风吹草动,就立即撤离,在地上跟狼群对峙绝不是明智的选择。

台上众人屏气凝神,不敢发出一点响声,唯恐惊扰杨丛义心神,周围出奇的安静,静的能听到自己的呼吸。

杨丛义不敢大意,虽然他有信心在狼出现的第一时间脱离攻击范围,但还是有些害怕意外情况发生。狼这种动物的凶狠与狡诈,他多少知道一些,当它们出现以后疯狂扑过来的那一刻,他也许会害怕,惊恐会让他的速度变得迟缓,在迅捷的饿狼面前稍有失误,那后果他不敢想象,因此他不得不打起十二分精神,密切注视眼前发生的一切,哪怕是一片枯叶翻动。

四周一点声音都没有,安静沉默的能让人发疯,仿佛过了很久,还不见狼群出现。

昨晚蹲守的那群狼肯定就在附近,绝对不会离开,它们不出现应该是发现了杨丛义的意图,这让他有些不安,狼果然是聪明狡猾,他低估了它们,看来计划要失败。

但计划不能失败,不把狼引出来除掉它们,他们二十六人都活不了,只能冒险一搏。

只见杨丛义解开了左手臂上的绳索,提枪向前走了一丈多距离,以便让盯梢的狼看得更清楚,这一块肥肉已经送上门来,取还是不取,马上就会有决断。杨丛义有自己的打算,群狼肯定也有。

高台上站着那么多人,它们应该看得清楚,若扑上来取杨丛义这块肉,一定会付出代价,这块肉能不能到嘴里是个问题,就算取到,与付出的代价相比是否值得又是一个问题。杨丛义眼睛紧盯着密林,心中再替狼群盘算着,如果到了这个地步它们还不出来,只能说明它们不愿意付出这个代价,那他的计划就彻底失败。

又站了会儿,林中还是毫无动静。

杨丛义一声叹息,狼果然是生性狡猾的动物,它们早已看穿了一切,就是在等高台上的人缺粮缺水,忍不住爬下高台的一刻,到得那时他们绝不会有能力反抗,只需稍等几天,不需付出任何代价,这些嘴边的肉都跑不掉。

只能另想办法,杨丛义转身向岩壁走去。

“快跑!狼来了!”忽听台上有人高喊,杨丛义下意识的回头去看。只见几条灰影从林中窜出,直向他扑来。杨丛义心里一惊,急忙回头向岩壁纵身跳去。

“小心!”还没到岩壁又听到提醒,杨丛义想也不想立即收住身形,回身便是一枪横扫,正中一匹身在半空的灰狼。只听噗的一声,那匹狼落在一旁,动也不动了。

另外两匹狼眼见同伴死在眼前,立时收住正要跃起的身体,在一丈开外狠狠的盯着不远处的这个猎物,双方形成对峙。

距离如此之近,杨丛义挺枪直指眼前两匹颇为壮实的灰狼,看着它们那凶狠的眼神,咧嘴露出的白森森的利牙,和嘴角流出来的口水,他有些心慌,只要他转身去抓绳索,它们会毫不犹豫的扑上来咬住他,疯狂的撕咬,直到将他吃掉。这么近的距离,眨眼之间它们就会到他身后。

此时他背后有二十人,但他们都在高台上,两丈高台把他们的距离拉的很远。近身与狼对峙的感觉,比起面对一个随时就会咬人的大疯狗不知要惊险多少倍,站在高台上的人也许见过疯狗,也可能被疯狗要过,但他们体会不到被狼露出牙齿死死盯着的感觉,仿佛一举一动都在它们的掌控中。

杨丛义眼睛都不敢眨一下,唯恐这两匹灰狼趁他眨眼的一瞬间扑上来。它们没有丝毫退却的意思,显然对他志在必得。

“抓住绳子,我们拉你上来。”张彪在上面焦急的喊道。

离岩壁很近,杨丛义不敢回头,一步一步慢慢向后退,伸手去摸绳索。

那两匹灰狼随着杨丛义退后的脚步前进,始终跟他保持安全距离,保证他手里的长枪不会伤到它们。

杨丛义直退到岩壁,左手抓住垂着的绳索后,在手上绕了几圈,牢牢的固定住自己,然后高声道,“绳索放长一点,我逼它们退开以后再拉我。”

感觉到绳索放长之后,杨丛义猛然一个箭步上前,挺枪直刺其中一匹灰狼脑袋。两匹灰狼原本以为杨丛义是要逃跑,不想他会忽然冲过来攻击它们,灰狼一时受惊,迅速向后跳跃开去。

杨丛义抓住时机,转身一个箭步跃上岩壁,手上的绳索也在同一时间收紧,一眨眼,他就身在离地一人多高的岩壁上。

两匹受骗的灰狼一声嚎叫,用尽全身力气疾向岩壁上的杨丛义扑上来。

杨丛义听到愤怒的狼嚎,知道它们发起狠来了,他顾不得回头,奋力向上攀爬。

“小心,它们扑过来了!”台上有人焦急的高喊。

杨丛义听到身后灰狼破空的声音,双脚蹬着岩壁纵身一跃,顺势收起双腿,瞬间离地一丈有余。

只听嘭的一声,一物撞在岩壁上,接着噗的一声掉落在地。

此时已经安全,杨丛义回头向下看去,只见一匹狼满头鲜血,倒在地上,只有四条腿在颤动,已然命不久矣。一定是刚才用力过猛,收不住身形,生生撞在石头上,断送一命。另一匹灰狼也好不了多少,虽然没死,却也趴在地上难以站起。

杨丛义心中一喜,又逃过一劫。先上去休息一下再说,刚才也没怎么动,浑身居然已经大汗淋漓,看来是太紧张了。他纵身一跃,准备一鼓作气爬回高台,谁知手中忽然一轻,身子直直向地上落去。

怎么回事?杨丛义心中赫然,脑中满是疑问。

他顾不得多想,地上还有一匹狼,必须先把它解决掉。在落地的一瞬间,他看到眼中充满疑惑与惊喜的灰狼,随即一枪挥出重击在它的头上,与此同时,那狼一声低嚎,倒在地上没了动静。

杨丛义站直身子,还没等他抬头询问是怎么回事,就听到上面喊道,“杨哥,你没事吧,绳子断了。”

他一看手里抓着的绳索确实只有三尺来长,便道,“我没事,赶紧把绳子放下来。”说完他解下手中的绳索,把岩壁旁的两匹死狼绑在一起,用放下来的绳索绑牢,高喊一声,“拉。”

看着两匹还滴着血的灰狼,杨丛义心想这还真是因祸得福,大家不会饿肚子了,可以跟其他的狼耗下去。

看着再次垂下来的绳索,杨丛义在想是不是要把另一匹死狼也拉上去,但他随即想起最后一只狼死的时候有一声嚎叫,要是在呼叫同伴就遭了,下面十分危险,拉那只狼上去需要不少时间,等驱散狼群再收拾它也不迟。不等绳索垂下,他便跳起身来一把抓住,大喊道,“拉我。”

高台上众人不敢耽搁,赶紧把他拉上高台。

第36章 杀戮

爬上高台的那一刻,杨丛义只觉得双腿发软,背靠岩壁坐在地上,回想着与两匹灰狼对峙的情形,仍然后怕不已。

“看,狼群。”忽然有人惊叫道。

众人闻讯,急忙转身到台边去看。只见群狼从林中奔涌而出,向岩壁而来,看到倒在地上那匹灰狼才纷纷驻足,裂开嘴露出锋利的牙白,抬头对着高台嚎叫,后续群狼陆续赶来,不多时便在下面聚集了一大群。眼前这狼群阵势,只把众人惊的张大了嘴巴。

“他娘的,这么多?”

“不会是一群狗吧?哪会有这么多狼?”

“你们看,它们眼睛比恶狗还凶。”

“这么大一群狼守着,我们咋办?”

“大家都别乱,先回来想办法。”

张彪走到杨丛义身前焦急问道,“咋办?”

杨丛义深呼吸之后,渐渐镇定下来,双手双腿也恢复了力量。他起身看了看台下的狼群,面色疑重,道,“我低估它们了,没想到会有这么多。”回身招呼大家坐下,接着道,“大家不用紧张,我有办法对付它们。每一个狼群都是因为狼王才存在,狼王拥有绝对权威,只要狼王一死,狼群就会解散,或者为争夺狼王位置内斗,到时候就是我们的机会。”

张彪拔出腰刀道,“我们现在就去杀了它。”

杨丛义道,“张捕头莫急,你先把刀收起来,下去跟它们面对面撕打太危险。况且狼王非常狡猾,到现在都还没现身,等它出来我们就用弓箭射死它。”说完他指着吊上来的两只狼,道,“大家都饿着肚子,把它们烤了吃,能撑一阵。”

张彪听后喊道,“李二牛,交给你了,把它们剥干净。”

叫李二牛的捕快应道,“彪哥,这狼皮能给我吗?”

张彪骂道,“你他娘的尽想好事。想要狼皮,你刚才怎么不下去?”

李二牛低声嘟囔了一句,“你不是也没去。”悻悻地转身去剥狼皮。

张彪听后顿时说不出话来,转而向杨丛义问道,“狼王要是不出来,我们咋办?就在这儿跟它们耗?”

杨丛义道,“狼王就跟古代一些残暴的皇帝一样,越是有权威,便越是有人要反对它,每一个狼王都不得善终,不是被外来的独狼打败杀死,就是被狼群里的其他公狼杀死。狼王是通过狼与狼之间一对一挑战产生,它在狼群里拥有绝对权威,可以优先吃到最好的食物,也拥有更多与母狼交配的权力。狼王享有独特的地位,当然也必须承担保护狼群的责任,一旦缺乏食物,狼群里有狼饿死,狼王的领导能力就会受到怀疑,接下来就会遭到狼群攻击,成为它们的食物。现在是初春,寒冬才过去不久,正缺少食物,它们盯着我们不放,肯定是饿疯了,这就是我们的机会。”

众人第一次听到关于狼王的事情,听后感觉匪夷所思。

张彪问道,“我还是没听懂到底该咋办,我们就在这上面不下去就行?它们吃不到我们就会杀狼王?”

杨丛义摇头道,“没那么简单,我们还是要做些事情。狼虽然是群居动物,但都是以家庭为单位,一个狼群一般也就三五只,多则十多只。只有在寒冬时节极度缺乏食物的时候,各个小狼群才会临时联合起来组成大狼群,以免被更强大的敌人杀死,同时也可以集中力量捕猎平常不敢动的猎物。下面这群狼,少说也有四五十只,不知道是由多少狼群组成,它们联合组成大狼群就是为了生存,一旦捕不到猎物,又有狼被杀死,那这个临时联合的狼群可能就会解散。我们可以先杀死一些狼,引起狼群骚乱,到时候狼王就会出来制止,我们只要抓住机会,射杀狼王,没有狼王指挥,这个临时联合起来的大狼群就会解散,我们的危险自然就没有了。”

众人半信半疑,他们从未听过这种奇闻,不知杨丛义说的是真事假,但杨丛义说的十分认真,使他们不能不信。

张彪道,“我没跟狼打过交道,不懂它们,杨哥说咋办就咋办,大伙儿听你安排。”

杨丛义道,“那好,大伙儿先把这些石头弄碎,我们箭不多,说不得要用石头砸它们。”说着指了指平台上摆放着的不少石头。

众人方才被狼群惊到,现在有办法对付它们,大伙儿自然愿意动手,再说扔石头这种小孩把戏人人都会,要是真能赶走狼群,不光能保住性命,还能成为他们在别人面前吹嘘的资本。因此,他们虽然空着肚子,敲起石头来却也十分积极。

台上众人忙的热火朝天,下面群狼冲着高台咧嘴嚎叫,好事者总会不时将手中的石头扔向狼群,但那些狼个个机敏,总能轻松躲开,引得台上惊叹不断。他们面对狼群的态度之所以不严肃,那是他们已经闻到狼肉烤熟的香味,一旦有了吃的,他们还怕什么?不久之前他们还对群狼围困有些害怕,有了烤熟的狼肉,什么危险都不在乎了。他们眼光就只有这么远,只要顾得上眼前就行,至于以后,几乎没人去想。

杨丛义知道这些捕快里很多人都没见过狼,并不知道狼的厉害,狼跟狗长的很像,也许他们以为狼也跟狗一样温顺,随便扔几块石头,吼骂两声它们就会离开,因此在他们脸上才看不到恐惧的神情,所谓无知者无畏,或许就是这个意思。

虽然寒冬已经过去,可现在依然是食物最匮乏的时候,就算狼群今天能被他们赶走,它们也不会轻易放弃嘴边的肉,以后的日子里可能随时都会遭到它们骚扰和袭击,要真是那样,他们在山里就永远不得安宁。虽说他不是想真的去追逃犯,却也不能刚进山就不走了,这么做影响不好,回去也不好交代。山这么大,林这么深,不知还有多少危险在等着他们,要保证这群捕快的安全,是一件很不容易的事,他们平常在城里偷奸耍滑惯了,四肢不勤,到了雄奇险峻的大山里根本不能应对危险,豺狼虎豹暂且不说,就是失足摔伤这种事定然也不可避免。

“杨哥,狼腿肉,香得很。”一块肉递到杨丛义面前,将他的思绪打断。他把烤的流油的肉块接在手里闻了闻,真是很香。

对于吃到嘴里的狼肉大家赞不绝口,好像从没吃过这么好吃的东西,一匹狼吃得不过瘾,要把另外一匹也给烤了。

但另外一匹怎么能轻易动,如果不能驱散狼群,那匹狼就是他们最后的食物,不到紧要关头不能动,要是绝了食物,又被狼群一直围困,难免有人会因为绝望铤而走险。杨丛义直接制止了大家,坚持道狼群什么时候散去,那匹狼什么时候吃。

众人不得反驳,看着那匹狼直流口水,恨不得赶紧驱散狼群,好吃狼肉。

“杨哥,开打吧,大伙儿劲头正足呢。”

大家吃了东西,多少恢复了精力,士气高昂。杨丛义便道,“好。有谁射箭准,跟我一起射箭。”说完拿起身旁一张弓和一袋箭。

有人道,“以前学过射箭,可就是射不准,后来没学了。”

张彪道,“射不准的,不会射的,都别乱射,箭就这么多。”

杨丛义道,“我也好久没打猎,不知道还能不能射的准,我先试试。”说完站在台边,搭上一支箭,张弓对准最前排的一只灰狼射了过去,众人一声惊呼。

只见那匹狼就在利箭到它身前五尺之外时,忽然就地侧倒,利箭惊险无比的从它两条前腿之间穿过,噗的一声钉在地上,未粘半点毛发。那狼随即翻身站起,露出满口锋利的白牙,冲着杨丛义咧嘴怒嚎。

狼群见它躲过攻击,尤为兴奋,也咧嘴怒嚎不断,像是为它庆祝,又像是向高台上的人挑衅示威。

一箭失手,杨丛义没有立即再射第二箭。狼果然是狡猾机敏,并不是那么容易对付。他对张彪道,“还是那只狼,我们一起动手,你先用石头扔它,等它躲避的时候,我再出手。”

张彪点头,随即悄悄抓了两块石头在手里,等杨丛义搭箭张弓再次瞄准之后,他忽然挥臂将石块砸向那匹正嘶嚎的饿狼。

那狼把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杨丛义手中的弓箭上,对于突如其来的一团黑影并无准备,但以狼的机敏躲避这个东西并不难,它只轻轻一跃石头便从旁边划过。

与此同时,就在那狼四肢离地的一瞬间,杨丛义出手了,那狼来不及再做任何动作,离弦之箭直入脑门。

脑袋中箭的恶狼倒在地上,它不甘心就这么倒下,艰难的抬起头来想要对着高台怒嚎,却仅仅是张了张嘴,发不出声响,挣扎片刻之后倒头死去。

众人见那匹狼被射杀,顿时拍手称贺,跃跃欲试。

狼群眼睁睁看着同伴死去,悲愤不已,亮出满口利牙,目露凶光,对着高台上的猎物怒嚎不断,响彻山野。

杨丛义见群狼失去理智,正是大好机会,便高声道,“会射箭的跟我一起射。”说着便是唰的一箭射出,正中一狼眉心。

几个捕快紧随其后,张弓搭箭,射向狼群。

那些狼已经被饥饿和仇恨冲昏头脑,行动变得迟缓,纷纷中箭,却不知撤退避让。

杨丛义等人眼见如此,便乘胜追击,几轮利箭下去,狼群乱成一团。

忽听一声高昂的嚎叫,群狼像突然醒悟一般,转身逃窜离去,钻进树林,脱离众人的攻击范围,留下一地受伤的同伴痛苦哀嚎。

见狼群逃跑,解除了危机,众人兴奋的欢呼起来。

杨丛义看着倒在地上的十几只狼,却没有旁人那么高兴,因为狼王还在,那声撤退的嚎叫就是狼王发出,狼群还听从它的号令。

“杨哥,把狼赶走了,你咋不高兴?”

杨丛义看是张彪,便道,“狼王还在,还不到高兴的时候。我们虽然放倒了十几个,可它们还有二三十个,要是它们躲在树林里不出来,对我们就大大不利,这个地方三面树林背靠山,山我们爬不上去,出去就要进树林,在林子里我们不是狼群的对手。”

饿了可以吃狼肉,但渴了呢?石头里肯定不会有水,台下一片空地,干的树木都不长,明显也没水,要想找水就必须离开这个地方。

张彪抬头看看十几丈高的岩壁,倒扣在头上,他们根本就不可能爬上去,又看看三面密林,有狼群在里面守着。他知道大家已经陷入绝境,顿时慌了神,急问道,“那我们咋办?”

杨丛义道,“当务之急先下去把这些狼都拉上来,别让狼群拖去,等它们填饱肚子就更难对付。”

张彪道,“好,我来安排。”随即高声道,“谁跟我下去把死狼弄上来?”

还沉浸在赶走狼群兴奋中的捕快们听到这句话顿时哑了火,无人应声,纷纷坐回去把玩石头,不敢面对张彪。

张彪脸色很不好看,这帮家伙,每到关键时刻都退缩,不拿鞭子抽就不会向前走。“马三娃,你跟下去。”

一捕快吞吞吐吐的道,“彪哥,我不敢。”

张彪吼道,“老子都不怕,你怕什么。再敢说不敢,丢你下去喂狼。走!”说完当先抓起绳索走到台边,向其他人吩咐道,“都给我拉紧。”

有人小心的问道,“彪哥,你这么下去不怕它们回来咬你?”

张彪道,“它们要是敢回来,刚才就不会跑。别他娘的废话,把绳子抓紧。”说着把手里的绳索扔给众人。

捕快们赶紧到台边抓住绳索,慢慢将张彪放下去。

张彪一着地便抬头看看树林里虎视眈眈的狼,虽然知道它们不敢过来,心里却也有些害怕。他不敢耽搁,迅速把中箭没死的狼用刀砍死,顺手抓起丢到岩壁下。

那马三娃畏畏缩缩、慌慌张张的边望着树林,边把死狼往绳索上绑。

张彪壮胆似得骂道,“你他娘的怕啥,你看这些畜生敢过来吗?它们过来也是先咬我!手脚麻利点。”

马三娃这才专心把三两只狼绑在一起,示意其他人拉上去。

在林中监视着他们两人的饿狼,始终不敢踏出树林一步,只能目露凶光远远的盯着。

没有狼出来打扰,不一会儿,张彪很快便将所有还在喘气的狼都砍死,与死去的狼一样丢给马三娃,让他捆绑起来拉上高台。

台上众人不知道狼群什么时候会再出来,不敢怠慢,不用多时,十几匹狼全被吊了上去。张彪二人也在恶狼满是仇恨的目光中,有惊无险的返回高台。

太阳已经升起,喷洒在衣裳上的狼血很快凝固,变成了一块块黑色硬斑。高台上下一片血腥,提醒着众人这里刚刚才经历过一场恶战,危险远没有离去。

十几只狼足够他们吃好几天,已经不为食物发愁,因此又毫不吝啬的剥了两匹狼,烤熟之后分给众人。

原本香喷喷的烤狼肉在血腥里已经闻不出味道,吃起来也觉得有些恶心,但肚子依然饿着,便管不了那许多,即使是臭的,只要能充饥,他们也吃得下去。

躲在树林的群狼始终没有再出来,但也没有离开,林中不时传出嚎叫。

第37章 狼王之死

众人被困在高台上,春天的阳光也并不是那么温柔,不到正午,众人便被晒的额头冒汗,想要去找阴凉。然而高台就只有那么小,坐北向南,根本就没有遮挡。

他们随身所带的水所剩无几,若不下去找水,坚持不了一天就得渴死。午时过后,当那些毫无毅力的捕快们把随身所带的最后一点水喝完后,等待他们的除了焦虑,还有恐惧。

“杨哥,彪哥,我们咋办?要渴死了。”有人有气无力的问着。

“我们下山吧,喉咙都要破了。”“是啊,吐沫都干了,再不找水,真要死了。”“你们不敢下去,我下去。”有人说着便从地上爬起来,去找绳索。

杨丛义睁眼看着这群热的赖在石头上无力动弹的捕快,轻声道,“都别乱动,狼还在林子里,下去就别想回来了。”

那人拿着绳索道,“谁跟我去?”并不理会杨丛义的劝告,都要饿死了谁还管得那么多。

那人见无人理会,便又问一句道,“谁跟我去?下去找到水就能活命,你们躲在上面迟早得晒死。”

有人道,“饿死总比被狼咬死强,我怕痛,我不去。”

见无人跟随,没人帮忙,绳索固定不了,那人气恼道,“好,你们都渴死吧。”说着便要徒手往下爬。

眼见那人胡来,杨丛义急道,“把他拉上来。”

张彪闻声而动,起身一把将那人抓住,推到岩壁下,怒道,“你他娘的找死啊,给老子好好呆着!”接着向众人道,“谁他娘的敢再乱动,别怪老子不客气。”

杨丛义道,“大家镇静一点,我们虽然没水,可是有食物,三五天死不了。你们想想那些狼,它们没吃没喝,能熬过几天?要是你们有谁下去喂了这些狼,等它们有了力气,我们一个都跑不了。”

“我们是要跟狼熬?熬到它们离开?”

杨丛义道,“它们不会轻易离开,我们熬不过。”

众人听后泄了气,“熬不过,我们还熬什么?还不是死。”

杨丛义没有接话,吩咐道,“张捕头,你扔一块烤熟的肉到树林里。”

张彪不解,问道,“干嘛给那帮畜生吃的?吃完肉它们不是更有劲?”

杨丛义道,“先别问,照做吧,到时候你们就知道了。”

天气炎热,喉咙干燥,说不了几句话,喉咙便像要裂了一样。杨丛义不愿多说,张彪便闭了口,拿起一块狼肉使劲扔进树林。

不多时树林里传出一阵骚乱,随着一声嚎叫,又归于平静。

众人通过对林子里的骚乱判断,群狼一个都没走,还死死的守在密林里,等着他们出去。那些想去找水的人,再也不敢提下山的事。

太阳底下的高温让人头昏脑胀,昏昏沉沉,躺在石头上不想动,也动不了。

杨丛义则背靠岩壁静静坐着,练功能让他保持清醒,从太阳出来时便一直练功,没有停歇。

众人苦苦挨到太阳西下,山风吹起,阵阵凉意,总算好过了不少,却还是饥渴难耐,嘴唇裂了,喉咙也要裂了。

张彪在杨丛义吩咐下,又扔了一块狼肉进树林,引起狼群一阵混乱。

杨丛义将林中的动静听在耳中,这次的混乱声更大,持续的时间也更久,能不能让狼群散去,解除围困就看今晚。

等太阳彻底落下,山风送来的凉意,让众人舒服了许多,虽然还是很渴,却不再像在太阳底下那般难受。

月亮很快出现在半空,将平台照得明亮。台上没有燃起篝火,柴火有限,接下来的几天要靠它们烧烤狼肉。另外他们白天也热怕了,宁愿挨冻,也不想再烤火。

“杨哥,我们一直就这么等下去吗?”精神好转之后,他们对目前的处境担心起来。

张彪也问道,“杨哥,我们到底咋办?”

杨丛义淡淡的答道,“不着急,也许今晚就会有结果。”

张彪道,“你有办法了?”

杨丛义道,“我们已经在按计策进行,如果所料不差今晚狼群就会乱。大家不要着急,再坚持一个晚上,明天一早我们就能下山。”

张彪道,“什么计策?我怎么不知道?”

杨丛义笑道,“不是一早就跟你们说了,这大狼群就是临时组成,只要狼群不服狼王统领,群起围攻狼王,狼群自然就散了。我们杀了这么多狼,它们又没吃的,全都饿着肚子,丢进林子里的肉,狼王肯定不会让给其他狼,丢进去两块肉,二三十个狼看着狼王吃,你们想,它们受得了?假如现在有水,我只一个人喝,不给你们,你们会不会抢?狼群饿急了,它们怎么会顾得上狼王。晚些时候我们再丢块肉进去,恶疯了的狼群也许会趁着天黑争抢,到时候不管狼王再嚎叫,也不会有狼听从,只要狼王施展权威攻击争抢的饿狼,狼王就必死无疑,我们再丢些狼肉给它们,狼群哄抢一番,得到食物必然离去。”

张彪疑道,“杨哥,你有把握吗?”

杨丛义道,“说不上把握,老话说的好,事在人为,毕竟它们是狼不是人,成与不成还是要看天意。”

听得众人叹息不已,搞不好还是要被困死。

“李二牛,你再剥两个狼。”杨丛义吩咐道。

那李二牛懒洋洋的起来找刀,其他人或坐或躺,没有要起身帮忙的意思。张彪气道,“都他娘的等死啊,还不去生火烤肉?”

李二牛刀法熟练,技术高超,不用多时便剥下一张完整的狼皮,从头到脚还连着尾巴,没有碎掉任何一块。狼死去多时,血液早已凝固,内脏被扒出来丢在一边,狼头也被割下,狼肉分成许多块,由其他捕快拿去烘烤,骨头堆放在一起,以备不时之需。

狼肉架在火堆上烘烤的油水直流,落在火力滋滋响。山风吹来,肉香四处飘散,又勾起了众人的食欲。就连躲在树林里的群狼,也被肉香谗的嚎叫不断。

众人虽然并不感觉饿,却也经不住肉香吸引,转瞬便将一匹几十斤重的狼瓜分一空。

另一只狼也在杨丛义吩咐下被烤熟了大半,放在台边,任由山风把香味吹散,飘进幽暗的树林,肆意挑动饥饿狼群的敏感神经。

吃过狼肉,众人口干舌燥,也想在多说话,浪费口水,静静等待深夜来临。杨丛义说再过几个时辰,第三次喂食狼王的时候便可以见分晓,群狼不出,他们只能静等成败。

烤肉的篝火被扑灭,各怀心事的人们在月光下,显得越发宁静,仿佛都已经睡去。

当杨丛义醒来,他感觉到一丝寒冷,抬头见明月高挂,满天星辰闪烁,忽然想起牢中遇到的那个老道,帮他疗伤,传他功法,又救他出来,让他从一个待死之人变成深得陈知县信任的人,不愁吃穿,这一切改变源自老道,现在却记不得他的名号,实在是不该。

他不知道老道去了哪里,今生还能否有缘再见,望着星空,想着老道种种恩情,不由得一声叹息。

“杨哥,你听到什么?”张彪不知何时也醒了,或者他一直都没睡着。

杨丛义起身道,“什么都没听到,林子里安静的很。狼王该死了。”说完上前拿起一块不大的烤狼肉使劲扔出去,清晰的听到落进树林,掉到地上。

在风下被吹了几个时辰,杨丛义已经闻不到冷肉的香味,但他相信以狼的敏锐嗅觉一定可以闻到,并能在幽暗的深林里准确找到那块肉。

杨丛义二人屏住呼吸,全神贯注听着树林里的动静。能否解除围困就看接下来狼群的动向,如果有狼敢于反抗,他们的胜算就会很大,它们胆小不敢对抗,那一切计策面对动物都终究徒劳,只能冒险正面对抗,到时结果如何很难说,伤亡肯定在所难免。

林中没有任何声音传来,静得能听到风声,杨丛义站在台边,他多么希望此时能听到一声狼嚎,可是始终等不来那让人心慌又渴望的声音。

许久之后,杨丛义叹了一口气,动物始终是动物,诱导不成就只能等天亮以后正面抗衡,杀出一条血路了。

“杨哥,接下来咋办?”听到杨丛义叹气,张彪知道让狼群内乱的计策已经失败。

杨丛义长呼一口气道,“硬拼吧,总好过全都死在这儿。好好睡一觉,养足精神跟它们拼一场。”说完转身回去坐下。

忽然林中传来声响,杨丛义激动的一下跳起来,仔细一听发现是动物搏斗的声音,他心中大喜。肯定是有狼趁着狼王熟睡,想把从天而降的食物据为己有,但被其他狼发现,引发争抢。

以狼的机敏,在这么安静的环境里,任何细小的声音都不会逃过它们的耳朵,再有敏锐的鼻子,定然能发现在争抢的就是极度想吃的食物。林中幽暗,狡猾成性的恶狼肯定不会放弃浑水摸鱼的机会,把救命粮让给其他狼。

果然不出所料,片刻之后杨丛义就听到更大的动静,有更多的饿狼闻讯加入争抢行列。

张彪也听到声响,正要说话,被杨丛义制止,示意他安静听着。

杨丛义在等狼王出现,混乱只是开始,他想看这场黑暗里发生的争抢能否被狼王及时阻止,狼王是否还能继续在狼群中施展它的权威。

不多时,只听一声低沉的狼嚎声传出,树林里混乱的争抢声瞬间消失,陷入死一般的安静。

狼王醒了。

林子里除了吃肉的声音,再听不到其他任何声响,显然狼群再狼王出现之后,都呆在原地不敢动,只能眼睁睁看着狼王把仅有的一块肉吃掉。

杨丛义心知不妙,立即起身,抓起几块狼肉分向几个方向远远丢去。

饿狼敏锐嗅出分散在不同方位烤肉的气味,顿时一阵骚动。狼王又是一声嚎叫,企图震慑住躁动不安的狼群,为防止它们趁乱抢夺食物。

然而这次狼群没有再像之前一样,听到狼王的嚎叫便吓得不敢出声。只听几声更为响亮的嚎叫从林子里传出,有饿狼开始不满狼王吃独食的行为。

当狼王为压制住狼群逐渐泛起的不满情绪,怒嚎几声之后,有更多的饿狼嚎叫起来,加入了对抗狼王的行列。狼王与狼群形成了对峙,双拳难敌四手,不多时狼王的怒嚎便被狼群的嚎叫声淹没。

杨丛义仔细听着林中发生的一切,饿狼用声音表达不满之后,狼王压制不了群狼的反抗,那狼王的统治地位便会不保。在狼群的规则里,失败的狼王要么被赶走,要么被杀死,眼下这个狼王的结局已经可以预见,饿疯了的狼群绝不会轻易放它离去,等待它的只有死亡,并成为它们肚子里的食物。

从幽暗的树林里传来的嚎叫声越来越大,越来越乱,狼群已经脱离狼王控制。紧接着便有打斗声传出,不是单挑,是群斗。

睡梦中的捕快们被狼群的叫声和争斗吵醒,听着林中的动静,脑筋转不过来,问道,“这是咋了?乱糟糟的。”

杨丛义淡淡的道,“狼群内斗。”

众人这才惊觉,原来杨丛义的办法奏效了,看来他深得县老爷信任,并成为县老爷身边的红人不是没有道理,他们对杨丛义又多了一分钦佩。

林子里的战斗毫无悬念,不久便分出了胜负,群狼嚎叫声中在也听不到那低沉的怒嚎,狼王死了。

站在狼群最顶点的狼王,看似拥有一切,其实什么也没有。当它的同伴愿意给它一切时,便拥有一切,当它的同伴不愿时,它便会失去一切,跟人并无区别,也许比人更残酷,至少人死了还会留下全尸,狼死了什么都不会留下。

战斗结束,就当给战胜者发放奖励。杨丛义高声道,“把切好的狼肉都扔给它们。”

众人兴致高昂,纷纷动手扔肉。

没了狼王的束缚,找到肉块的饿狼叼起就跑,食物来之不易,它怎么会跟其他狼分享?跑了便能独享,跑不了的,只能摆开架势争抢。几十块肉下去,反应快的都跑了,反应慢的便在林中为了生存继续战斗。

杨丛义让大家好好休息,准备明天开始继续向西进发。

然而众人兴奋过度,哪里还睡得着。

他们可以不睡,但杨丛义不能不睡,几个呼吸之间,他便安安静静的睡去。

第38章 西进

当清晨再次来临,杨丛义听到了鸟雀鸣叫的声音,感觉自然又亲切。

山间空气清新,正是练习呼吸吐纳之术的好地方,可惜有任务在身,也许以后有了空闲,可以到山里小住。

他捡起一块石头扔进树林,除了惊起一群飞鸟,再听不到其他动静。

“杨哥,狼都不见了,我半夜醒来试过。”原来是张彪醒了。

杨丛义笑道,“好啊,终于都走了,我们也该走了。”

张彪道,“回去的五个人今天应该就能赶上来,是不是等他们来了再走?”

杨丛义想了想道,“也好,如今我们不缺口粮,但也不能每人抗一个狼爬山,就等他们回来再走。”

见其他人都还在睡,张彪喊道,“都起来,别睡了。”

一声喊叫,众人几乎一下子,全都醒过来,但有些人睡迷糊了,爬起来还是茫茫然,不知发生了什么。

张彪道,“都他娘的别发愣了,赶紧山下找水去。”

有人想起疯狂的饿狼来,有些害怕的问道,“林子里的狼呢,走了没?”

张彪道,“早滚蛋了,赶紧去找水。”说着又扔一块石头进树林,证实林中确实安全,已经没有狼在蹲守。

虽然狼不在了,但众人还是有些担心,对于找水的事并不积极。

杨丛义道,“大家带上武器,先进林子里看看。”

张彪当先下了平台,众人这才跟着下去。

他带人进树林里查看一番后,拖回来几匹死狼,道,“全面都不见了,林子里还有些死狼被啃的只剩骨头。”

杨丛义道,“大家分小队去找水,别去太远,找到就回来,有事就喊。”

三个小队去找水,留下一队剥狼烤肉。张彪带队找水,杨丛义则理所当然的留下来。

终于清净了,杨丛义想到的第一件事便是练功,呼吸吐纳,太阳将出时最好不过。

几个捕快看着杨丛义的样子,并不觉得奇怪,他们一路走来已经见过多次,早中晚有时间便要打坐练功,已经习以为常。

出去找水的队伍很快满载而归,离冰雪融化的时间并不长,任何一处山沟土坳都能找到水源,正因为如此,他们先前才不会觉得水有多珍贵,以至于被渴了整整一天一夜。

吃完烤肉,杨丛义宣布今天暂且休息,等补给到了再继续进山搜捕逃犯。众人听到这个好消息高兴的不得了,对杨丛义的决定大加赞赏,担惊受怕一整天,让他们休息一下,再好不过。

这个地方不错,虽然不防风雨,却很安全,适合长期留守,但是离山外还是太近,回去不好交代,还是要到虎头岩再说。

杨丛义无事便又开始练功,其他人不管睡觉还是抓鸟,都随他们去。

他还融入不了他们的世界,没有共同的爱好,也没有共同的想法,如果不是陈知县要他来,他还会跟以前一样不想接近他们,也不想认识他们。他能看出来这个队伍以前是张彪在带,他们对张彪也服,所以他也顺水推舟,有事就点拨张彪出面,只要张彪清楚形势,知道该怎么做,这个队伍就能聚合起来。

对于陈知县私下交代他的话,他不敢轻易对这帮捕快说,一旦他们怕死,将陈知县的想法泄露出去,陈知县就会有麻烦。官场的事他虽然不懂,却也知道不管任何时候下级都不可以拆上级的阵脚。陈知县有心保无辜百姓一命,绝不能害了他。

不到午时,回去运送补给的队伍顺利赶来汇合,一起来的还有四个凤凰村村民。

当村民得知杨丛义他们昨天遭到狼群围困时,村民告诉他们,这些狼都是山里面的,一年里大部分时间都不出山,只在寒冬腊月大雪封山,找不到食物的时候才会出来。现在是春天,它们马上就会回去。看到从高台上丢下来的十几匹狼后,他们大为吃惊,这些灰狼凶狠异常,就算是稍小的狼群,三五个人遇到它们也根本就逃不了。要不是他们在高台上躲着,别说三十人,就算百十人也不能保证不死伤,他们能全身而退,还能杀了十几匹狼,真是老天爷开眼,好人有好报。

杨丛义一直想找一个向导,可村民们告诉他,虎头岩听老人说起过,但从来没去过,里面毒虫猛兽遍地,还有土匪山贼盘踞,去过的猎人也有进无出,从此不见踪影。村民们再苦也不会往西边的山里走,都怕进得去,出不来。这十几年村里人很少有人再去虎头岩,他们也没去过。

既然都没去过西边,杨丛义也不想拉上村民涉险。剩下的那些狼,他不打算让大家全都带着,跟张彪商量之后,决定送给村民们,让他们带回去分给大家,也算给全村人补充些口粮。

村民们千恩万谢,送走他们以后,众人就地休整,第二天才继续向西搜寻。

西行路上,高山密林,空谷回音,人迹罕至,再也不见荒径古道,全凭感觉在林中在山上攀爬穿行。

在不见阳光的深林里,有时静得能听到枯叶在脚下破碎,有时山雀展翅的喧嚣,淹没远处传来的野兽吼叫,抬头看不见天空,低头看不见影子,仿佛身陷无尽黑暗,没有边际,没有尽头,能感觉到的只有阴冷,和作为个体的渺小与无力。

前行的队伍士气低落,不过所幸杨丛义等人吸取先前的经验教训,几天行程下来队伍并未遭遇危险,这一点最令杨丛义心安。

至于搜捕逃犯,也很少有人再提起,在这种深山密林,莫说二三十人,就是成百上千人藏在里面,他们不想出来便不可能找到。况且在这里生存都困难重重,哪还有心思搜捕逃犯,能完好无缺的走出去就是万幸。

然而对于逃犯,还是有人念念不忘,那就是张彪。作为从业八年的老捕快,抓捕罪犯追捕逃犯,几乎成了他生活的全部,只要得到命令他就会不折不扣的执行,他是捕头,与这帮偷奸耍滑混日子的捕快不同,他有自己的理想。

村民们都说虎头岩西边去不得,张彪以他八年捕快办案经验判断,西边的危险也许跟毒虫猛兽无关,而是隐藏在其中的黑暗。在太湖县苦熬八年,这次来到怀宁便是他的机会,只要立下功劳,便有日后升任的资本。

“你们看,那山好奇怪?看起来像不像妖怪头?”忽然有人喊道。

“山有什么好看,黑乎乎的,哪儿不是妖怪。”

“不是,你们看那山真是很像个什么东西。”说着伸手指给众人看。

“那么远,哪看的清楚,你想什么就是什么了,走吧走吧,赶紧找个好地方休息,在磨蹭天都要黑。”

大家这些天已经见过不少雄山奇石,见多了自然不觉得奇怪,爬山腿都要累断了,看着无边无际的群山都要烦死了,谁还有心思猜它们看着像什么,只想着今天能早些找到落脚的地方,好好睡一觉。

张彪手指一座怪石嶙峋的孤山道,“都加把劲,上那山上看看,今晚说不定就在哪儿住了。”然后转头问道,“杨哥,你说呢?”

杨丛义看了看,道,“我们想的一样,那山上石头多树少,藏不住野兽,在那儿落脚应该不会有危险。”

张彪一马当先走在前面,带着众人爬上那坐孤山。

爬上山顶太阳还没落山,由于整座山除了山顶生有茂密树木,从上往下看能将整座山看得一清二楚,这正是露宿的好地方,任何稍大的野兽要过来凑热闹都逃不过他们的眼睛。毫无疑问,众人今晚便要在此处落脚。

确定安全之后,杨丛义就不用再担心什么,让大家就近休息,不要落单。其实这些天在山里他们已经学会抱团取暖,时时刻刻都不会单独行动,就连撒尿也要找人陪着去。

杨丛义看张彪满怀心事走过来坐在他旁边,便问道,“张捕头有事?”

张彪道,“杨哥,你对这次任务怎么看?”

杨丛义笑道,“你怎么还在想任务,深山里危机四伏,我们能保住性命就很不容易,再说山这么大到哪里去找逃犯,万一遇上土匪更糟糕,我看咱们先想办法保命。”

张彪道,“这恐怕不行,我们是奉命进山追捕逃犯,只在山里逛一圈,一个人影都看不到,回去没法向李大人交代,也会丢了太湖县的面子。”停顿一下后,接着道,“你听,山下好像有一条河,我们明天就顺河走,肯定会有收获。”

杨丛义的确也能听到河流的声音,沿着河流走一定会碰到人,但在这山中除了土匪还会有谁?不能带众人涉险。于是回道,“逃犯一定要找,但首先得注意自身安全,我们在山里孤立无援,不能乱闯。村民们一再叮嘱说虎头岩西边不能去,我们不能听而不闻,他们十几年不敢去,里面定然隐藏着很大的危险,我们不得不放在心上。虎头岩我们肯定要去,如果真有问题,回去向李大人、何县尉如实上报就好,我们势单力薄,应该不会怪罪我们。至于山下的河流,我也听到了,河流向哪个方向我们不知道,怎么好顺河走,要是它不是向西流,我们顺河走就偏离方向了。”

张彪只得点头道,“也是,不知道小河流向确实不好跟着走。”随即又问道,“杨哥,你知道虎头岩在哪儿?”

杨丛义无奈的笑道,“我哪里知道,我们一路西行奇山倒是见过不少,却没发现虎头模样的山石,也许我们这些天已经偏离了方向。”

张彪道,“错过了虎头岩,我们还继续向西走吗?”

杨丛义坚定的回道,“不,要是真错过了虎头岩,我们就要停下来,不能冒险。”

张彪听后没有再说话,杨丛义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便道,“都累了一天,先休息,等养足精神我们明天再商量。”

张彪心里有想法,明知西边是危险地带,他也必须要去。办这种大案的机会并不多,若不抓住,又不知道要等到何年何月才能升迁,很可能一辈子都要窝在太湖县做一个小小的捕头。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若他们怕死不敢继续西行,他便要独自行动,绝不能错过这个立功出头的机会。

第39章 虎头岩

凉风吹过,杨丛义在清晨醒来,又平安度过一个不平凡的露宿夜晚。

天边白云舒展,以终年相似的姿态迎接太阳升起。远处百雀飞上枝头,对空鸣叫,呼唤第一缕霞光普照。

每天第一件事便是查看地形地势,杨丛义活动完腰身手脚便绕山顶细看,往哪边走,走山脊还是山坳,翻山还是穿谷,他必须在其他人还没醒来的时候做好决定,让他们知道他胸有成竹,跟他走不会有生命危险。没人比他在山里的生活经验更丰富,如果他都不能给人安全感,把人心凝聚起来,这个队伍便无人可让他们信任,一盘散沙的队伍在山里能走多远,能不能安全出去,他没有信心,其他人更没有。

登高远望,群峦叠嶂,满目苍茫,不见尽头。

西边一座巍峨的高山在迷雾中若隐若现,峰高近天。那便是天柱山主峰天柱峰吗?杨丛义抬头西望。以他这些天爬山经验来看,要从这孤山到那高山脚下,至少也得十天时间。

天柱山自古便是名山大川,漫漫历史长河中,无数高人隐士隐居其间。主峰天柱峰更是名声在外,它凌空耸立,一柱擎天,雄奇壮丽,风景秀美,嶙峋奇绝,多有文人雅士向而往之。

匪徒若将巢穴选在主峰左右,虽过于张扬,容易暴露,但此峰山高万仞,难以攀爬,易守难攻,纵使朝廷大军入山,估计也难进寸步,不能伤他们分毫,终将徒劳无功。

然而这些事情不论有没有,杨丛义都管不着,山里有多少匪徒,也跟他没有关系,只要不进天柱山核心区域,不招惹他们,队伍的安全应该不成问题。

这几日一路上不见人烟,杨丛义也不知道此时他们身在何处,眼见西边高山巍峨,正接近天柱山中心地带,他便不想让众人继续向西。转眼北望,只见一条山谷向北延伸,不知去向。山下的河流莫不是流经此谷?若是河谷最好不过,顺着河谷北去是最后的选择,也是最好的选择。

红日冉冉升起,霞光穿过山顶树林披在杨丛义身上,再望一眼逐渐隐去身形的高山,他转身迎着刺眼的光芒回到众人休息的地方。

看到杨丛义出现,有人便问道,“杨哥,我们今天怎么走?”

杨丛义坐下,从包裹里翻出干粮,边吃边回道,“今天不爬山,下山以后顺着河谷走。”

众人一听不用爬山,顿时叫好庆贺起来。这些天爬山爬得腿都要断了,走河谷正是众人心中所想,他们实在是什么山都不想爬,什么山都觉得爬不动,杨丛义的这句话对他们来说是不幸中的好消息。

张彪却道,“河谷自北向南,我们要向西,应该穿过河谷才对,顺着河谷走方向就错了,跟我们接到的任务不相符,怎么完成任务?”

杨丛义笑道,“没关系,河谷不是直的。何县尉交代我们自东向西搜素,说的也是大致方位,天柱山山脉宽广,地域极大,我们先顺着河谷搜一段,到时候再转向也无妨。”

有人出来帮腔道,“是啊,怎么搜不都一样。我们这些天闷头往西边走,屁都没见到一个,顺着河谷向北搜,有收获也说不定。”

接着便有不少人应声附和,顺着河谷走,不知道比爬上轻松多少,他们才不愿意爬山。其实真要是走完河谷再向西,爬山肯定不可避免,但他们想不到那么远,眼前舒服一时便是一时,哪里会管以后如何。

张彪虽然心里不认同,但杨丛义说的在理,众人也支持,他也不好再反驳,只能等出了河谷再说。

休息一晚,众人精神百倍,下山之后便见到一条小溪从山前流过,自北向南而去。队伍逆流而上,开始新一天搜寻逃犯的艰苦征程。

沿河谷行了半日,小溪七拐八绕,众人晕了头,辨别不出方位,行到支流交汇处便不知所向。

杨丛义抬眼远望,穿过岸边树林只见前方有一石崖高耸,便道,“大家加把劲,到那崖下看看。”

日近正午,到那崖下就该到休息时间,这半日虽不是太累,众人却也渴望休息片刻。于是加快步伐,争先恐后直向石崖奔跑跳跃而去,倒把杨丛义和张彪落在后面。

这帮捕快中就数张彪稍微年长,年近三十,其他人都在二十左右,最小的不足十七。杨丛义虽然年龄不大,但在这个队伍里还是算得上成熟稳重,自然不能跟其他人一样轻浮。二人不慌不忙,一前一后在队伍后面跟着。

“老虎!”忽然前面有人高喊。

众人一听老虎二字,大惊失色,纷纷转身就跑。

张彪闪身拦住去路,怒喝一声道,“慌什么,都给老子站住!”

杨丛义听到前边有人喊老虎,心下也是一惊,来不及多想,提枪纵身向前跃去。

赶到前方却见几个捕快站在一起,回头观望满脸疑惑,怎么其他人往回跑,后面难道发生了可怕的事情?

杨丛义一步冲到他们近前,将毫无防备的捕快挡在身后,抬眼向石崖下看去,除了石头,并无任何活物,环顾一圈还是不见老虎的影子,真是见鬼,他们看花眼了?急问道,“老虎在哪儿?”

几人被杨丛义严肃紧张的神情吓了一跳,一人手指石崖之下,道,“那不就是。”

杨丛义定睛一看,长呼一口气,将悬着的心放下来,原来是虚惊一场。哪里有什么老虎,不过是远看形似虎头的岩石而已。

“没事,过来吧,没有老虎。”杨丛义高声冲后面喊了一句。

看着那块颇似老虎头的岩体,杨丛义忽然想起村民口中的一个地名,虎头岩。莫非这便是虎头岩?

“谁他娘的乱喊乱叫?刚才是谁喊的?”张彪带人赶来得知缘由后,他怒火中烧。

那几个人见张彪发怒,无人敢应声。

深山老林里好几天都不见人烟,本来众人就担惊受怕,神经脆弱,再有人谎报军情,一惊一乍,谁还承受的住。这幸好是白天,要是在夜晚,一嗓子老虎喊出来,在黑暗的森林里不知道会出多大的乱子,惊慌害怕之时,失足摔伤,迷路掉队,定然不在少数,一旦落单在深山里就只能成为野兽的食物,到时候别说任务,能不能有命回去都难说。

张彪再问一声道,“到底是谁?”

杨丛义上前道,“张捕头,他们也是无心之失,我看这次就算了,下不为例。”

张彪想要揪他们出来,给个教训,见杨丛义出来说话,碍于他的颜面只好作罢。

杨丛义手指虎头岩道,“这应该就是虎头岩,乡亲们说的就是这个地方,往西走会发生什么,有什么后果,他们已经跟我们说过。我们现在该怎么办,大家都可以说说自己的想法。都坐下,好好想想,想好了就说。”

队伍里多是随波逐流的人,对于这等关于生死的大事哪里敢说自己的想法。等了多时,众人自顾吃喝,不见有人就这个问题表明看法。

杨丛义点名道,“冯林,你看我们接下来该怎么办?”

冯林道,“杨哥,我不知道,你怎么说,我们就怎么办。”

杨丛义道,“我是要听你们心里的真实想法,有想法就说出来。”

冯林想了想,道,“既然这样,那我可就说了,说的不对,可别怪罪我。”

杨丛义道,“不怪罪,大家有什么说什么,不要藏着掖着。”

冯林道,“其实我们早就知道,李大人对我们没抱有多大希望,能不能抓到逃犯,他根本不在意。既然是这样,那我们何必再死命去追去找,就算我们什么收获都没有,他也不会拿我们怎么样。以我看,西边那么危险我们还是不要去,没有必要。”

众人听得频频点头,表示赞同,觉得冯林说的有理。

杨丛义听后不置可否,又问道,“谁有不同想法,可以继续。”

张彪道,“逃犯是不是逃了?我们既然是奉命追捕逃犯,是不是就应该把他们抓回来?怎么能因为李大人不重视我们,我们就不追逃犯?我们是捕快,职责就是辑凶拿盗,不把逃犯缉拿归案,永远都是祸害。别忘了,有二十几人在太湖县境内犯下累累血案,他们做的其他案子大家可能不知道,但小松坡血案,你们有谁不知道?杨哥作为血案第一目击证人,亲眼目睹血案发生的过程,你们其他人也见过那些血淋淋的尸体,若不是杨哥及时出手救下两条人命,一行十二人肯定会被毁尸灭迹,案犯如此凶恶歹毒,岂能让他们逃脱大宋律法,继续为祸乡里。况且这二十多人都是太湖县人,一旦逃脱官府追捕,他们迟早要回到太湖县,再要为恶,我们还不是得抓捕他们,与其留下后患,不如就趁这次五县合力的机会将他们一网打尽。我的建议是继续向西搜,能找到他们最好,就算找不到,也不枉费大家这些时日的辛苦。你们说呢?”

有人道,“彪哥说的有理,我们大老远的来,总不能连逃犯的一根毛都没找到就回去,要是那样就太不划算了,还不如不进山。”

另有人道,“什么叫划算?再往西走,丢了命就划算?你他娘的想死,别拖着大伙儿一起死。”

那人道,“什么叫拖着大家一起死?我们是来抓逃犯,不是来玩。要是怕死就不要吃官府这碗饭,回去就可以把衣裳脱了。”

另一人不甘落下风,争锋相对道,“你管得宽,你管老子吃不吃这碗饭,想死你自己去,反正老子不去。”

本来是气氛和谐的讨论,被这两人几句话扭成了争吵,其他人也蠢蠢欲动,见有愈吵愈烈的趋势。杨丛义只得出声制止,高声道,“行了,都别吵。大家的想法不外乎两种,继续向西搜和就此罢手,大家都有道理,但我们人手有限,不能分开让大家各行其事。我看这样,我们就在此处扎营,可以向西搜,也可以向北搜,一旦发现情况必须及时返回这里说明,绝对不能擅自行动,逃犯可能已经入伙天柱山匪徒了,在他们的地盘上我们斗不过他们。”

见众人都默不作声,杨丛义认为大家都同意他的想法,便道,“既然都不反对,就这么定了,我们在虎头岩扎营。从明天起,张捕头和冯林各带两支小队,一路向西搜,一路向北搜,不管有没有发现线索,必须在天黑前返回这里。大家休息一会儿,下午先把营地扎起来。”

大家虽然各怀心事,但休息片刻之后,还是听杨丛义安排,打探情况的爬上虎头岩上的高崖,平整地面的平整地面,砍树折枝的去砍树,找藤绳的去找藤绳,众人分头行动。

杨丛义很关心吃的问题,所带的口粮已经不多,坚持不了几天,四个小队要出去搜山,他必须和另外一个小队弄到足够维持生存的食物,这是头等大事,他不放心让其他人做,所以才没去搜山。

天渐渐暖了,动物都应该慢慢出来了,在这深山里荒无人烟,打猎应该不难。在周围观察了一圈后,杨丛义在小溪上游看到一个深潭,欣喜的发现岸边浅水处有不少鱼在游动,个头还不小,想来也是趁着天暖上来晒太阳。有了这些鱼,众人便不愁饿肚子,这真是上天的恩赐,对他们来说绝对是一个好消息。

众人得知附近有鱼之后,干起活来都有劲,果然在此地扎营是对的,吃的问题基本解决了,口粮不足,若是去别处不知道要忍饥挨饿到几时。

不到半天时间,众人便在虎头岩下靠着岩壁搭起了简易窝棚,地上也铺了厚厚一层干草,虽然站在里面腰都不能直起来,但也能遮风挡雨,比起前些时日露宿荒野好了太多,众人颇为满意。

此后许多天一队人马向西,一队人马往北,早出晚归,在虎头岩方圆几十里地的两个方向不断搜寻逃犯线索。

第40章 消失的捕快

杨丛义在等待,等待朝廷派军队进山的消息。

一旦军队进山,必然是朝廷作出了剿灭匪患的决定,到那时他们便可以安全退出天柱山,回到平静安详的太湖县。但在这之前,有人会成为牺牲品,既然陈知县告诉过他,他就不能让这帮捕快成为别人的马前卒。他必须保证不能跟匪徒有正面交锋,他们不是匪徒的对手,历来官匪不两立,一旦交手他们都会命丧天柱山。

扎营虎头岩,控制口粮,他们便不能走的太远,向西搜素的范围便能确定下来,队伍就无法靠近天柱山中心区域,众人离危险也就远了一分。杨丛义做的一切就是要把队伍圈在外围拖时间,一直拖到朝廷兵发天柱山,再来一次剿匪。

一切都在掌控中,按他预想的进行,搜素队伍会在黎明出发,傍晚返回,顶多会在隔天返回,携带的食物不允许他们远离虎头岩。

“杨哥,彪哥他们还没回来。”李二牛拿着烤热的食物回到棚内。

杨丛义正在练功,张彪总喜欢走远,他已经习惯了。冯林带的队伍当天傍晚必定会回来,而张彪的队伍不是半夜回,就是直到第二天才回,基本没有准时回来的时候。这次又是一样,昨天早晨出发,此时天都黑了还不见回来。

他们带的口粮不多,今天吃完明天就没了,再不回来就得挨饿,他们肯定得回来。张彪一直坚持要往西边去抓捕逃犯,他坚信越是危险的地方找到逃犯的机会就更大,杨丛义知道西边不能去,却又不能说不抓逃犯的话。

这么做的真实原因他不能跟队伍里任何人说,他从陈知县私下交代的话里猜测,这次任务可能涉及到朝廷各部之间的博弈,既然有博弈就会有牺牲,上层博弈怎么可以让最底层的小卒子和牺牲品知道?杨丛义即使现在隐约能猜到也只能装作不知情,不该知道的便不能知道,更不能嘴上没有把门的,胡言乱语。

目前为止,为了保全这个队伍,能回去跟陈知县有个交代,他认为这是最好的方法,逃犯一定要搜捕,但又不能深入天柱山。

冯林懂得趋利避害,他带得队伍有没有用心搜捕逃犯,能不能搜寻到线索,杨丛义管不着,也不用管,只要告诉杨丛义他们确实是在搜捕逃犯就够了。

杨丛义不担心冯林他们,不论偷奸耍滑,还是使小聪明,都随他们去,只要不往匪窝里闯就好。

最让杨丛义费心的就是张彪,作为队伍里资历最老的捕快,职责已经深深印在他心里,只要接受任务就没有不执行的可能,他坚持要往西边去搜,还一次比一次走的远,根本就拦不住。

翌日清晨,仍不见张彪等人返回,杨丛义担心出现意外情况,临时决定要冯林带人向西去把他们找回来。

日暮时分,西去的队伍返回营地,只找回来三人。

杨丛义没有看到张彪,便心知不好。

冯林道,“彪哥前天带人一直往西走,没有回头的意思。他们三个不愿意跟着去,被赶回来。我们找到他们三个的时候,他们都已经饿的走不动路,惊吓过度,神智不清,幸好发现及时,不然他们三个就死在山里了。”

杨丛义心里焦急,只回来三个,另外七人身陷险境下落不明,他领导这个队伍,每一个人的安危他都要负责,是对自己负责,也是对陈知县负责,更是对每个兄弟的全家负责。

沉思片刻之后,他把所有人召集起来,“眼下的情况你们也知道,往西走很危险,你们不想去,我也不想去,但现在我们不能不去。月初,我们二十六人从太湖县远道而来,深入山林,风餐露宿,历尽艰苦,不就是因为逃犯中有多人是太湖县人,害怕他们逃脱惩罚继续为祸乡里,想要将他们重新捉拿归案吗?现在张捕头他们为了追捕身负血债的凶徒逃犯,以身犯险,深入险境,作为兄弟,我们能置身事外吗?当然不能。就算不能把逃犯全都抓回来,也要把我们的兄弟找回来。”

众人在黑暗里沉默,深山里找人谈何容易。但他们跟随张捕头日久,跟他多少都有些感情,现在他们没吃没喝,不知道还能坚持多久,不去感情上过不去,去的话又太危险。凤凰村村民叮嘱他们的话,他们都记在心里,虎头岩以西不能去。对他们来说,去与不去都是煎熬。

冯林道,“杨哥,我看这样,彪哥他们一定要去找,虎头岩这个营地我们也不能丢。明天我继续带人往西找。”

杨丛义点头道,“那好,明天你带十个人往西找,发现他们踪迹就跟上,不要丢了。沿路留下记号,好让我们给你们送口粮。找到张捕头之后,不管你用什么办法,一定要把他带回来。但也有一种例外情况,虽然说出来不好听,你们千万要记住,一旦发现他们身处险境无法救援,你们不要妄自动手,及时派人回来通知我。”

冯林道,“杨哥,我知道怎么做。”

杨丛义道,“此行关系众人安危,你们自己也要注意安全,虎头岩以西是什么情况我不清楚,千万小心。”

冯林道,“杨哥你放心,我会注意。”

杨丛义道,“好。你们去休息吧。”

众人散去,每人头上都顶着压力。从明天开始他们就不能跟之前一样偷懒混日子,必须涉险去追寻张彪的脚步,解救他们,也解救自己。

要问律法正义,他们可能不懂,也没有那样的觉悟,但说到兄弟之情,每个人心里都有。逃犯可以抓不回来,但张彪他们是相处多年的兄弟,一定要找回来。

此后冯林等人西去,直到第六天杨丛义才得到消息,他们沿着张彪等人的踪迹发现了一处土匪巢穴,估计张彪在土匪手中或者已经遇害。杨丛义得知消息之后立即带人去与冯林会合。

路途遥远,山间无路,两天之后,两队人马才又合为一处。

不等杨丛义询问,冯林便道,“八天前,我们顺着彪哥他们留下来的标记来到这儿,在这之后标记就没了,也找不到他们,我不敢轻举妄动,后来发现对面山上有大队人马出现,几乎人人都带着刀枪,我想那山上肯定是有匪窝,本想悄悄摸过去察看,又怕惊动了他们,我们人少要吃亏,最后只好让人回去找你。”

杨丛义看看对面那座山,山高路陡林密,要是真有匪窝,张彪他们七人闯进去,恐怕真是有去无回。“你们这四天一直就在这儿盯着,有什么发现?”

冯林道,“自从四天前发现一队人马下山后,就再也没有发现其他情况。”

杨丛义问道,“那队人马有多少人,回去了没有?”

冯林回忆着当时的情形,道,“林子太密,数不清,不会少于三十个,闹的动静有些大,隔这么远我们都能听到,人肯定不会少。他们下山以后就没有回去,不知道是去哪。”

杨丛义听后很生气,却又不好发火,只能尽量稳定着情绪,道,“这四天你们什么都没做?就在这儿等?他们那么多人都下山了,你就不能到山上打探一下?摸清山上的情况?”

冯林等人贪生怕死,自知理亏,却还是要辩驳,“杨哥,我们是按你说的在做,彪哥他们肯定是被山上的土匪抓去了,他们都不是土匪的对手,我们去也是送死,哪里敢动。”

杨丛义气的无话可说,现在也不是责备他们的时候,平复心态后,吩咐道,“你现在带两人过去,上山把土匪的住处找到,看看山上还有多少人。”

冯林犹豫道,“杨哥,要是在山上遇到土匪怎么办,那我们不是死定了。”

杨丛义安慰道,“怕什么,土匪下山敢闹那么大动静,就不怕有人知道,也不会躲躲藏藏,你们悄悄摸上去,只要别轻举妄动,他们发现不了你们。天黑前,一定要回来。”

冯林忽然红着眼睛道,“杨哥,要是我回不来,你们可千万别把我丢在这儿,我想回去。”

杨丛义拍拍他肩膀道,“让你去打探情况,又不是让你跟土匪厮杀,别说的跟去送死一样。快去快回。”

冯林不再多言,带人便向对面山上钻去。

杨丛义对剩余十几人道,“根据目前这些情况判断,张捕头他们很可能在山上,至于是死还是活,大家都不知道。但不论他们现在如何,土匪窝我们都要去,人活着,我们救出来,人不在了,我们就要给他们报仇。其他的话,我也不多说了,你们跟张捕头的时间比我长,该怎么做你们自己心里应该清楚。先休息,养足精神,等他们摸清情况,今晚我们就上山。”

一番话说完,不给其他人说话的时间,他直接就地躺下,不管事情多大,先恢复精力再说。

太阳落山之前,冯林带人匆匆忙忙的跑回来。

杨丛义听到有人走动的声音便醒了,起身迫不及待的问道,“有情况吗?”

冯林气喘吁吁的道,“彪哥他们确实在山上,土匪窝里,准确的说是个土匪洞,被他们关起来了。”

听说张彪他们还活着,众人一阵兴奋。

第41章 战斗的理由

杨丛义急问道,“山上有多少土匪?”

冯林喝口水,喘口气道,“从外面看不出洞有多大,也不知道有多少人。不过那些土匪一点防备都没有,我们靠的很近,听到洞外的土匪说他们洞主去见什么头领,要两天以后才回来。”

杨丛义心中透亮,官府要剿灭天柱山土匪,土匪头子肯定是得到消息,这才召集手下去商量对策。洞主去见头领,一定会带最得力的手下去,留守匪窝的土匪定然势单力薄,正是去营救张彪他们的好时机。于是随即吩咐道,“冯林,前面带路,我们这就上山,把他们救出来。”

众人士气高昂,冯林不敢喊累,带着他们就往山上爬去。

山上留有人盯梢,冯林说有情况他们会发声示警,于是杨丛义他们便由上山小路直奔匪窝而去。

到土匪盘踞的洞外,天已经黑了。

洞内透出火光,将洞口照的明亮,远远的看到洞外站着两人。杨丛义他们在距洞穴有半里多远的树林里藏了起来,等待时机。

冯林低声道,“杨哥,要不要我们再过去探探情况。”

杨丛义道,“不要过去,夜里太静,靠的近了容易暴露。不管洞内有多少人,今晚我们必须杀进去把人救出来。大家先休息,等到半夜再动手。”

林中气氛压抑,静得能听到心跳,紧张的大气都不敢出,几乎没人能睡着。

这些捕快也都是办过案子的人,盗贼匪徒,打架斗殴没少经历,但成群的土匪他们从来没遇到过,土匪凶恶杀人不眨眼,他们中的有些人之前在莲花村就见识过。土匪看上什么就抢什么,一言不合就会动刀,想杀人就杀人,毫无情理可讲。

再过几个时辰他们就要面对洞内那群土匪,真正的血拼厮杀就要开始,一想到与土匪厮杀,小松坡血案现场横躺的尸体就浮现在脑海,手心出了汗,双腿也开始抖。

杨丛义虽然比他们经历的多,但他也从未经历过火拼,生平杀的第一个人就是莲花村遇到的黑铁牛,还是在生死存亡的最后时刻搏命一击杀了他,如果让他再次面对那人,他估计连提起枪的勇气都没有。想到接下来与土匪的战斗,他也满手是汗,异常紧张,努力了几次也无法让自己镇静下来。第一次杀人算是意外,是对死亡恐惧的极度反抗,深究起来那是为了保命,无意识的反戈一击,而今晚杀人却是预谋,虽是为救人,但面对土匪能不能心安理得的把枪刺进他们的身体,他扪心自问,心却乱了,得不到肯定的答案。

是他们死,还是土匪死,这是一个单选题,但他没有选择,也许他们和土匪都会死。他现在怕死,也做不到心如止水的看着别人死,他不是一个好统领,他就不该带人进山,之前还信心满满以为凭借在山中生活过一段时间的经历,可以让大家安安稳稳在山里躲几天,但自从张彪失去踪迹以后,他就再也没办法安心入眠,张彪失踪必然跟土匪有关,他明知去找他们会让剩下的人也陷入与土匪遭遇的危险,却无法说服自己丢下他们带人离开,最终成了这种不得不与土匪正面交锋的局面。如果前几天果断离山,至少能保住大部分人的性命,如今话已出口,把众人推在土匪窝前,骑虎难下,所有人命悬一线,关乎二十六人,二十六个家庭,陈知县是否错了?

“杨哥。”

“想说什么?”

“我不想死,我家三代单传,我还没成亲,我不想绝后。我们肯定打不过土匪,还是走吧。”

杨丛义一时默然,走还是不走,这是最后一次做决定的机会。

人群里没人能睡着,也许有人想走,也许有人不想走,但他们都把心里话放在心里,不敢说出来。想走的人心上压着一个义字,不想走的人也无权决定别人去留。他们都在观望,在等杨丛义替他们做出一个决定,对于毫无把握的一场战斗,也许他们多数人希望杨丛义能对他们说,离开匪窝,离开天柱山。

杨丛义心里矛盾极了,一团乱麻,绕得他脑袋都要炸了。走就能保全十九人性命,不走也许能救出那七人,也许二十六人都会死在这儿,走还是不走都关乎人命,到底该要如何?

内心挣扎了许久也拿不定主意,直把他搅的头昏脑胀,焦躁不安,汗水直下。保活人就必然会死人,人命无高低贵贱,走还是不走根本就难以取舍,实在理不出头绪,他索性不再考虑别人,只问自己到底是想走还是想留?

留下来跟土匪拼一场,运气好就能活着,风风光光的回去,要是不幸死了,那便解脱了,所有人的悲伤他便看不见了。

要是自己走呢,带着十九人回去,十九个家庭团圆,陈知县不会责怪他,然而剩下的七个家庭会怎么看他?会骂他,恨他,咒他,也许会上官府去哭闹,他是男子汉,什么辱骂诅咒都可以当作不存在,但轻易放弃自己的同伴,如何给自己的内心一个交待?放弃了同伴的性命,以后他要如何活着?绝不能放弃,即便是死。

杨丛义凌乱不堪的心逐渐平静下来,只听他说道,“谁都不能走。大家想想,我们是什么人,那洞里有什么人,我们又为什么到这儿来。死,任谁都怕,别说我们一个小小的捕快怕死,就连高高在上的皇帝也怕,人人都逃不过一死,关键是怎么死,为了什么死。汉朝有一位史学家说过一句话,人固有一死,或重于泰山,或轻于鸿毛。岳飞岳元帅一生抗金,最后为恢复中原而死,他的死比泰山还要沉重,他的功绩老百姓记在心里,即使历经百世也会有人记得。而奸臣秦桧卖主献媚,苟延残喘,陷害忠良,别看他现在大权在握,看似风光,死后必遭万人唾弃,遗臭万年。我们不能决定怎么生,但我们能决定怎么死,是像丧家之犬一样灰溜溜的回去,受尽白眼和唾骂,终生在悔恨里孤独死去,还是跟土匪大干一场,像岳元帅一样虽死犹荣,或者风风光光的回去,这根本就不是一个问题。我作为捕头,队长,给你们的选择只有一个,要么像岳元帅一样顶天立地的死去,要么披红带花风风光光的回去。我不想再听到有人说怕,有人说走,我们一起来,便要一起走。都听清楚了吗?”

众人听杨丛义说了一通话后,不安的心很快平静下来,说不清是因为听懂了他话里的意思,还是单纯因为他嘴里发出来的声音,反正最终的结果是他们心静了,手脚也不抖了。

也许有时候仅仅是因为领头人的意志,杨丛义心乱了,众人能感觉到,便也跟着乱了。他心静了,想法明确了,众人便也心安了。至于到底要怎么做,只要杨丛义能让众人相信他,还不是他一句话的事,他是统领,他说了算。

全都平静下来后,杨丛义开始打坐运气练功,为即将到来的一场厮杀做准备。其他人则为了有足够的精力应付接下的战斗,为求在厮杀中保住性命,纷纷睡下,养精蓄锐。

月亮始终没有出来,天地一片混沌,大山深处唯一的光亮,便是从土匪窝飘出来的一团火光,远远的将洞口照的清清楚楚。

杨丛义运气练功半个时辰以后,全身舒爽无比,疲劳尽消,耳聪目明。隔了半里远,洞口两个土匪打盹都被他看在眼里。

在深山老林里除了猛兽,还有什么值得值守,在洞里把洞口一堵不就行了,何必劳神费力。难道是因为前些天他们发现了张彪等人,才让这伙土匪有了警惕?如果是这样,那就麻烦了,要是他们有了准备,今晚的战斗不知道会残酷成什么样子,能不能全身而退还真不好说了,说不得真要死在天柱山。

现在看来,唯一的胜算便是敌明我暗,只有悄悄摸进去,神不知鬼觉下手才行。所以时间上就急不得,必须要等到下半夜,在土匪都熟睡的时候动手。

其他人很疲惫,都睡着了。但杨丛义不能睡,他要把握行动时间。他趁着清醒的时间在心里盘算着在洞里可能遇到的情况,然后一一在心里演练拆解,事先想出处理办法,以免出现意外情况,乱了方寸。

时间在流逝,天上没有星辰,也没有月亮,树林里伸手不见五指,也不知到了什么时辰。匪巢洞口透出来的火光渐渐暗淡,两个守夜人不堪洞外冷风阵阵,早已回去休息。

杨丛义忽然想到,今夜阴暗,洞外尚且看不清楚,洞内不知要黑暗成什么样子,本是要趁夜偷袭,若是洞内漆黑一片,大家进去像无头苍蝇一样乱闯,惊醒了土匪,以土匪对洞穴的了解,大家必定会吃亏。必须要在洞内火光熄灭前行动,这样才算是敌明我暗。时不我待,他立即叫醒沉睡的队伍。

一想到接下来要做的事,被叫醒的人在一瞬间清醒,不消片刻所有人都清醒过来。

杨丛义沉声道,“今夜的任务很艰巨,其实说是任务不如说是我们大家的生死之战,赢了我们都能活,输了我们都会死。我想没有人愿意死,但土匪凶残,杀不死他们,我们就会被杀死,因此我要求大家在接下来的战斗中不要心慈手软,不管你有没有打过架杀过人,他们是杀人不眨眼的凶恶土匪,我们是捕快,他们便是我们的敌人,也是我们的仇人,对他们,我们只有一种办法,那就是杀。”说完之后停顿一下,留给刚刚清醒的捕快们一些思考理解的时间。

接着杨丛义又道,“至于怎么杀,抹脖子砍头,随便你们,关键是要快,最好一刀毙命,否则等他们拼命反扑的时候,谁都救不了你们。大家记住,我们这是在为民除害,多杀一个,老百姓就少受一分苦。都准备好了吗?”

众人纷纷点头,执刀在手。

杨丛义提枪在前,道,“大家都跟着我,小心脚下,不要发出声音。”

在杨丛义带领下,不多时,一行人便悄悄摸到洞外,躲在一旁。

洞内没有任何动静,看来土匪都已经熟睡。

杨丛义放下长枪,轻轻抽出佩刀,一马当先向,慢慢向洞口摸去。

第42章 成功营救

杨丛义探头向洞内一望,只见洞内火光依然很明亮,将洞口与火堆之间不过两丈距离,照的清清楚楚,一土匪正坐在火堆旁打盹,其他土匪全然不见。

他来不及多想,贴着岩壁闪身入洞,悄悄摸到那土匪背后,左手一把捂住他的嘴,右手握刀在他脖子上一拉,那土匪没发出半点声响就下了地府报道。

得手后就着火堆的光亮,并没有在四周发现其他土匪,却看到洞内有洞,目之所及至少有五个,其他土匪应该都在小洞里。他向洞外一招手,捕快们纷纷进洞。

五个洞,每洞四人,杨丛义很快把人分配好,一声令下,分头行动。

洞内火把很多,每队各取一支,引燃火把便悄悄向各分洞摸去。

杨丛义持刀在前,带着两个捕快向一个洞穴走去,拿火把的人跟在他身后。洞内更安静了,只能听到火把燃烧和火苗跳动的声音。

洞很深,走了许久不见尽头,也不见岔道,杨丛义不能确定是否要一条道走到黑,这个洞内有没有人他更不知道,其他洞的情形如何让他十分担心,如果都是这样那可就麻烦了,一旦有人失误,这么深的洞根本来不及相互照应。想到这些,他心下大急,加快脚步向更深处走去。

又走了许久,忽然间发现洞越走越宽了,杨丛义立即止住脚步,依靠火把微弱的光芒,发现终于到了尽头,不远处洞穴的空间足有几个房间大小,再仔细一看隐隐约约有十多人,或坐或躺。他顿时开始担心起来,三个人面对这么多土匪似乎没有胜算,但事已至此绝对不能临阵退缩,好在以有心对无心,胜算还是有。

跟着杨丛义的这两个捕快最年轻,几乎没有办案经验,这种关键时刻让他们上肯定会坏事,他低声道,“呆着,别动。”说完便蹑手蹑脚向睡着的土匪走去。

如法炮制,靠近洞口躺着的两个土匪,无声无息的就去见了阎王。

洞内封闭,血腥味顿时浓了起来。杨丛义瞄准一个靠洞壁坐着的土匪,正想上前结果了他,忽然背后响起一个炸雷,“谁他娘的大半夜杀鸡,还让不让人睡了!”

杨丛义被乍然响起的声音吓了一跳,回身一看,只见背后的洞壁上居然有个小洞,洞内躺有一人,此时已然半直着腰正要坐起来,大概是想看谁在打扰他睡觉。杨丛义不及多想,跃过去一刀捅进那人胸膛,可怜那土匪眼睛刚刚睁开,还没看到来人是什么模样,便一命呜呼,倒头死去。

深洞内土匪的一声喊叫,直接将洞内其他人吵醒,浓浓的血腥直冲大脑,洞口的火把在黑暗里异常醒目,明亮的刀光在火光照耀下十分刺眼,惊醒的土匪瞬间便感觉到危险来临。

只见两个土匪口中惊叫着,鞋都来不及穿,起身就往洞口跑去。

那两个捕快没有对敌经验,杨丛义怕他们敌不过,放走了土匪,想也不想便飞身跃过去,一脚踢翻一个,顺手又砍倒一个。放倒两个想要逃命的土匪,他急忙回身持刀对准其余还在地上呆卧不动的土匪。

究竟有多少人,杨丛义看不真切,但肯定不少,看起来也没有想要逃跑的意思,对方已经有了防备,他不敢贸然上前。

对峙了约半柱香时间之后,杨丛义发现那些土匪身边根本没有武器,他顿时感觉胜利在望,便对洞口的捕快喊道,“过来。”

那两个捕快也被浓重的血腥味所惊,在向杨丛义靠近的时候,双腿都在打颤。

杨丛义道,“不怕,他们没家伙。”

两捕快看着杨丛义满脸的血,腿再也不迈不动半步。

杨丛义看着他们的模样,只能暗叹一口气,还是得自己动手。

“别他娘的磨磨蹭蹭,老子不怕死,赶快过来给老子一刀,老子还等着去投胎呢。”呆卧不动的土匪忽然喊叫起来。

杨丛义听在耳中,觉得声音有些熟悉,总觉得在哪里听到过,极力回想,猛然心中一动,惊叫道,“张捕头?是你们吗?”

“杨哥,是我们啊,是我们。”昏暗中的另外几人惊喜的大叫起来。

杨丛义夺过火把,快步上前,只见几人被绑着双手双脚地上躺着,不是张彪他们一行人又是谁?他二话不说,急忙给他们解开绳索。

张彪带人擅自离队,心中有愧,不好意思直面杨丛义,也不好意思再开口。

众人的绳索都解开后,杨丛义道,“张捕头,兄弟们听说你们遭遇土匪后,万般焦急,匆忙赶来相助,你们没事就好。”

张彪这才抱拳道,“谢谢兄弟们前来搭救,我张彪感激不尽。”

杨丛义道,“张捕头,大家都是兄弟,就该相互照应,何需言谢。现在其他兄弟分散在各个洞中,不知他们怎么样,我们还是赶紧出去跟大家汇合。”

张彪道一声好,抓过一捕快手中的刀,当先向洞外冲去。

杨丛义带人跟上,留下几个土匪的尸首,迅速离开这个血腥扑鼻的深洞。

到了洞外只见其他捕快都已经等在那里,问过之后才知道,只有他进去的那个洞最深,其他洞穴深不过五丈,洞内的土匪也少。

经过清查,整个洞内共有土匪一十六人,几乎全部毙命。捕快中有三人遭遇土匪反抗,受了轻伤,抱扎过后已经止血,并无大碍。这是一个大胜利,众人虽心有余悸,但有惊无险,灭了土匪又救出兄弟,个个嬉笑开颜,兴奋之情溢于言表。

众人都再说诉说在洞中击杀土匪的惊险,却无人说救出多少兄弟。杨丛义立即问道,“你们有救出人来吗?”

众人茫然摇头,都表示除了土匪并没见到其他被抓的兄弟。

杨丛义亲自救出了张彪四人,跟他一起离开的是七人,正要问张彪还有三人去了哪里。

却听张彪悔恨的说道,“别找了,他们都死了。”接着把当天的情形说与众人听,“前几天我们一行七人在山下发现山路之后,就顺道上山,谁知刚好被下山的土匪撞见,一言不合就打起来,土匪人多,我们不是对手,三个兄弟死于当场,我们四个被抓上山,土匪发现我们是官府的人以后,就把我们关在洞里,说留着我们还有用,要不是你们来救,不知道还要关我们到什么时候。”

一听三个朝夕相处多日的兄弟被杀,众人方才的兴奋之情顿时消失,每个人的心情都沉重起来。

“杨哥,我们现在怎么办?下山吗?”有捕快在问。

“下什么山,他们三个被土匪杀了,怎么能就这样走,一定要给他们报仇雪恨。”另有捕快激动的喊着。

杨丛义跟他们的感情并不深厚,现在人死不能复生,既然已经救出了活着的人,他希望能迅速离开这个危险的地方,但这些人一向是张彪在带,如今少了人,总得问问他的看法。于是便问道,“张捕头,你说该怎么办?”

张彪想也不想,就回道,“我们不能就这么走,他们三个跟我多年,不能让他们白死,这帮土匪一个都不能留。下山的土匪这两天就会回来,他们人不多,我们完全能把他们一网打尽。”

杨丛义本来想赶紧下山,但听张彪这么一说,知道他现在心里只想着报仇,强拉也不一定能拉走他,被土匪抓住这口恶气要是不出,估计会让他一辈子不痛快。既然他要留下来报仇,队伍就不能再次分开。从洞中土匪的战斗力来看,这群土匪稀松平常,要是能把他们全部铲除也是一大义举。便说道,“好,我同意张捕头的意见。但有一点要说明,我们是捕快,消除匪患是我们的职责,我们杀土匪不是因为我们兄弟死了,我们来报仇,是因为土匪作恶多端,穷凶极恶,我们作为捕快,是为民除害。所以报仇这两个字,大家以后都不要提。”

张彪道,“杨哥说的是,我张彪不会再擅自做主了。”

杨丛义道,“没关系,只要我们齐心合力,没有什么事做不成。”然后向众人吩咐道,“现在你们去把土匪都抬出去,不能放在洞里。”

众人分队行动,杨丛义则坐下思考对付其他土匪的办法。冯林说下山的土匪有三十多人,张彪却说只有十几人,相差很大,必须好好计划一番。

土匪一个个被抬出洞外,血腥味似乎淡了一些。

“杨哥,这还有一个活的。”杨丛义听到这话,心中大喜,好啊,正愁没留活口,不知其他土匪的具体情况,这就来了一个漏网之鱼。

一个土匪被推到杨丛义面前,只见那土匪吓得哆哆嗦嗦,连饶命两个字都喊不出。

听说还有土匪没死,一群捕快围过来就要动手揍他,杨丛义赶紧制止。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捕快回道,“我们去抬尸体,这个狗娘养的居然装死,要不是我摸到他还热着,就被他骗过去了。”

“打死他。”“打死他。”众人气愤难当,纷纷要求要把这个土匪打死。

杨丛义道,“他现在没有反抗能力,我们不能杀他,应该把他带回衙门受审,这样一来我们剿灭土匪,就有了人证,岂不是更好。”

张彪道,“杨哥说的对,把这小子绑起来,等灭了其他土匪再处置他。”

众人虽然心里恨的牙痒,无奈杨丛义说的确实有些道理,既然不能杀他,只好打他一顿出气,才算了事。

杨丛义阻止不了,也懒得阻止,只要不打死就行。

把所有土匪都抬出洞外,并一个个检查确定他们确实死亡,众人回到洞内休息时,已经是后半夜。众人紧绷神经一两个时辰,在处理完一切后,一旦放松下来,便迅速在火堆旁打起盹来。

第43章 埋伏

天亮了,没有太阳,看来今天不是一个好日子。

晨风吹过,远处的鸟雀在枝头鸣叫,喜春的树木已经披上了淡绿色的新装,枯枝也长出了新芽,新生命来的毫无征兆,却又准时而规律。

洞外土匪的尸体一具没少,整整齐齐摆放在一起,血液早已凝固,脸色已然惨白,表情各异,有的狰狞难看,有的满脸疑惑,有的恐惧扭曲,有的平静安详。他们昨天也许在欢庆,而今天却躺着这里,有些人注定不知道怎么生,也不知道该如何死。

“杨哥,你看他们做什么。”张彪出了洞外,看到杨丛义对着一对土匪尸体发呆,忍不住心中的好奇。

杨丛义道,“他们昨晚睡觉之前绝对想不到会看不见今天的太阳。这人啊,一生一世太匆忙。”

张彪道,“他们是土匪,上山当土匪的那天就该想到有今天。”等了一会儿,见杨丛义没说话,便问道,“我们接下来怎么办?”

杨丛义道,“找个地方把他们埋了,然后关门打狗。”

张彪不太明白,问道,“关门打狗?”

杨丛义道,“这山太大,我们在外面不可能把这群土匪一网打尽,只有把他们赶回这洞里,才能让他们一个也跑不掉。”

张彪若有所思道,“这洞很大,地形土匪也比我们熟悉,在洞里硬拼我们恐怕没有胜算,那个土匪头子我跟他打过,不好对付。”

杨丛义道,“那我们就在洞里布置陷阱,在洞外埋伏,只要守住洞口,一样能把土匪一网打尽。张捕头你先去审审那个土匪。”

张彪回洞里叫醒大家,让他们出去找地方处理尸体,他则开始提审唯一活着的土匪。

杨丛义不通审讯,只能在外面帮忙。

土匪众多,他们又没工具,不能挖坑填埋,想来想去只能找地方弃尸。最终他们把土匪全都丢在后山一个深坑里,简单的用枯枝烂叶遮盖住。

做完这些,回到洞内,杨丛义也想出了一个剿灭土匪的好办法。

张彪也审问完了土匪,跟杨丛义说道,“这个土匪叫吴仁,名字没起错,不仁不义。他家在竹凤乡,家里有儿有母,上山当土匪好几年了,对这里的情况很熟悉,平常山上三十多人,前几天下山的有二十来个,跟土匪头子去见头领了,这里的偷匪头子姓朱,有人叫他朱二麻子,真实名字不知道。他说下山的土匪这两天就回来,具体什么时候回,他也不知道。乱七八糟说一堆,几乎没什么有用的信息。”

杨丛义道,“没用就算了。大家都过来,我把我的想法跟你们说说。下山去的土匪,我们一定要全部拿下,不能有一个漏网,要想他们不漏网,就必须要让他们回到这个洞里来,我们守住洞口,就能把土匪全部消灭。可能有人要问,如果他们躲在洞里不出来怎么办?办法很简单,火烧烟熏。只要这个洞没有其他出口,他们肯定要从这个洞口出去,守住这个洞口就掐住了他们的脖子。”

张彪道,“办法是好,可这洞实在有些大,恐怕不是那么容易就能熏到他们,要是熏不到,他们躲在洞里不出去,我们再想剿灭他们就费事了。”

杨丛义道,“这的确是个问题。”转而说道,“大家都去抱些树枝树叶来,每个洞里都点上火,先看看没有没有熏烟。”

众人立马行动,洞外不远处就是树林,枯枝树叶满地都是。不多时各个洞内都燃起了火光,见有烟雾漫出,众人急忙出了洞外。

看着从洞口飘出来的浓烟,张彪道,“只要土匪进了这洞,保管让他们进得去出不来。”

杨丛义却道,“好像我们太过乐观了,烟熏虽然现在看起来有用,但我们守在外面,怎么在洞内放火?还有假如土匪不进洞,或者被熏出来,我们能保证打得过他们?”

张彪道,“我们人也不少,应该打得过。”

杨丛义道,“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事,我们不能做,否则我们谁都走不出天柱山。我看这样,我们做两手准备,我以洞口这块平地为目标,带人布置机关陷阱,他们不进去,我们就在这儿动手,先用机关伤他们一部分人手。张捕头你带人封堵洞口,一旦土匪进洞,你们立即就把洞口堵住,让他们成为瓮中之鳖,到时候断水断粮,烟熏火烧,任我们随意处置。”

张彪一口答应道,“行,我想办法。”

大致任务分配完后,各队分头行动。冯林带一队人被派下山监视下山土匪的动静,杨丛义带两队人布置猎兽的机关陷阱,张彪带人准备封堵洞口的木材石头。

用了一天时间,杨丛义带人在洞口两边的树林里做了四个简易的机关箭努,发动之后威力极大,手腕粗的竹子撞在岩石上都能直接破碎,就是操作麻烦须得两人配合。看过机关的威力后,众人信心倍增,有了这东西,再厉害的土匪也挨不了一下。

张彪带人找到几根枯死的树干,树干很粗,足有半人高,但材质很轻,三五人就能把它们弄到洞口,将洞口堵住。

最重要的两项准备工作完成,杨丛义知道这场战斗他们已经赢了一半,而毫无准备的土匪必然是待宰羔羊。

在土匪洞里的这一夜他睡的很香,因为他知道只要这一场与土匪的战斗他们胜出,他就能跟大家带着匪首回去,结束深山搜素的任务,这一个多月的辛苦就算到头了。

第二天他们把洞内的食物和水全部清理出来,搬到树林里,正式准备迎接战斗。

杨丛义在洞口通过实地观察,使捕快们在树林里埋伏的更隐蔽。他们从一早开始就埋伏起来,只等土匪回山。

从日出到日暮,众人都等的不耐烦了,依然不见土匪半个影子,冯林也始终没有传回来半点消息。

直到太阳彻底落山,夜幕降临,山下还不是听不见半点动静。

张彪终于忍不住跑过来找杨丛义,道,“他们今天是不是不会回来了?”

杨丛义道,“这个说不准,我们再等等。”

张彪道,“要他们真是半夜回来,我们就还得趴半夜,窝在林子里真他娘的比爬山还累。”

杨丛义猛然想到一件事,道,“不好,天黑以后洞内黑灯瞎火不合常理,要是他们真的半夜回来,只要一上山准能发现问题,若他们掉头就跑,我们可拦不住。你让人把洞里的火生起来,烧旺点,一直烧到他们回来为止。”

张彪一听,觉得有理,要是土匪转身跑了,他这口恶气就没法出了。万一那帮土匪真是半夜回来,那倒好了,直接把他们堵在洞里熏死,倒省去一番麻烦。于是答道,“我这就去,保证大火不灭,烧到土匪自己进去。”

说完张彪赶紧离开,带人进洞生火。

说来也是凑巧,洞里大火刚刚烧起来,冯林便匆匆赶回来,告诉杨丛义山下有动静,好像是土匪回山了。

杨丛义心下一松,等了一整天,该来的终于来了。

他立即让人把将土匪的信息传达给山上的每一个人,让他们做好准备,并交代弓弩手听到他的命令再动手。而他自己则躲在路边林子里,准备随时挡住土匪去路。

土匪没回山的时候,众人都希望土匪赶快回山,好痛痛快快的打一场,剿灭他们好回去邀功领赏。

真得知土匪正在上山路上的时候,众人心里又忐忑不安,生死较量绝不是儿戏,刀枪无眼,混战起来谁生谁死谁也不知道,前天灭了十几个土匪,那是因为对方根本没有还手的能力,自己能不能比土匪强,他们心里完全没底。

回想曾经历次与盗匪交手的经历,哪次不是以多敌少,仗着群殴才能成功,马上就要面对的土匪跟他们人数不相上下,几乎要一人面对一个土匪,只能祈求上天保佑。

杨丛义这一年来已经经历过很多事,深思过往,如果之前遇到今次同样的情况要他选择,他可能想都不用想,因为他的前半生已经回去不,无可留恋,生与死其实没有区别。然而如今不同,生命又有了新的意义,面对生与死的选择,如果有选择,他会选择生,就像在莲花村那次一样。

现在摆在杨丛义面前的路只有一条,灭了这群土匪,风风光光的带着队伍回去。

他把三只箭袋摆在身前,两张弓放在一旁,长枪藏在树丛中,静静的趴着,集中精神听着山下的动静,等待猎物踏进他的狩猎场。

众人极尽克制,不敢动弹一下,不敢发出一丁点声音,生怕会被即将回山的土匪发现,丢掉性命。在神秘压抑的气氛里,整个山林静悄悄的,能听到的只有风声。

时间在火光闪耀中一点点逝去,漫长的半个时辰过去了,依然不见土匪的身影。

趴在地上从清晨到天黑,手脚失去知觉,众人渐渐失去耐心,开始怀疑山下的人究竟是不是土匪。

夜静的出奇,杨丛义不敢稍有松懈,密切注意山下的动静。

忽然山下传来吵闹声,杨丛义心里砰然一跳,他们终于回来了,下意识的握住了树丛里的长枪。

第44章 伏击

随着山下的人群逐渐逼近,他们说话的声音飘上山来,埋伏着的捕快们听到之后顿时屏住呼吸,眼睛都不敢再眨一下,全都静得像凝固了一般,与整个山林彻底融为一体。

不多时,土匪对话内容便传进每一个人耳中。

“累死了,回去不睡三天三夜就对不起这两条腿。”

“你就那点出息,走几天路就喊累,将来怎么成大事。”

“算命先生早就给我算过了,这辈子就没成大事的命,要成你们成,我才不想白忙活。”

“叫你榆木头真是没叫错,那些骗人钱的玩意儿你也信。好好跟着老大干,等我们吃香喝辣的时候,少不了你一份。是不是老大?”

“吃个屁,别烦老子。”

“你们真不懂事,还想跟老大吃香喝辣?能帮老大解决麻烦吗?不能就闭嘴,别给老大添堵。”

“鲁大头,就你能。你有办法说出来大伙儿听听,别在兄弟们面前装。”

“老子当然有办法,要说给你听?大字不识一个,说了你听的懂?”

“你他娘的不就是上过几年私塾,有什么好牛气。敢笑话老子,有种再说一遍!信不信老子把你扔下山喂狼!”

“有本事你扔,连自己姓都认不得,蠢的跟猪一样,还不让人说了?”

“操你娘的,老子今天不把丢下山喂狼,老子就不姓王!”

“吵什么吵!都他娘的安静点!王老四,你去看看那帮兔崽子在搞什么鬼,老子都回来了咋不见人影?”

只听一声咒骂后,一瘦高个土匪气喘吁吁的跑上山来,在距离杨丛义藏身处两丈开外的地方站定,看了一眼洞口的火光,转身冲山下喊道,“老大,火烧着呢,都他娘的睡懒觉去了,连守夜的都不见了。”

“越来越不像话,连老子的话都敢不听,不收拾他们一顿,怕是要翻天了。”

“就是,让他们明天开始巡山,一个月不准回来。”

“鲁大头,你这个想法不错,跟老子想到一块儿了。”

不多时,杨丛义便听到土匪们的脚步声,紧接着看到一群黑影顺着山路爬上来,打头的一人身材壮实,肩扛一把大砍刀,匪气十足。

先前上山的瘦高个迎上去,向走在人群前面的土匪道,“老大,他们好像真睡了,一点动静都没。”

匪首骂道,“好吃懒做,就知道睡,都他娘的睡死算了。”嘴里骂着,脚下不停,直向火光照耀的洞口走去。

其他土匪疲惫不堪,眼看终于到家了,急不可耐的就往洞口跑去。

“慢着!”忽然匪首高声喊道。

众土匪不明所以,驻足回望老大,不知道老大发什么疯,都到家了怎么不让进?

匪首道,“先别进去!老子回来,他们早该听到了,现在还不见人,肯定有鬼。王老四,你进去看看。”

瘦高个土匪道,“老大,你想多了吧,能有啥事,他们是睡着了。”他脚下没动,根本没有想要进去的意思。

匪首道,“别他娘废话,要你进去就进去。”

那土匪极不情愿的进洞以后,匪首持刀在手,对众匪道,“都给老子打起精神,要是再有官差找到这儿来,就那些窝囊废,肯定他娘的听音儿就跑了。这么吵,也不见他们出来接老子,保不准他娘已经全跑了。”

杨丛义将这一切听在耳中,看在眼里。洞内大火烧着,一番吵闹,却不见一个土匪出来,匪首已经起疑,派人进洞察看情况,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洞内没土匪,他们还会进去吗?他拿不定注意。

不一会儿进洞的土匪喊道,“老大,洞里好像没人,连家当都给搬走了。”

匪首骂道,“他娘的,官差肯定来过,老子不杀了他们便不姓朱。火还烧着,人肯定没走远,你去山口守着,其他人跟老子到林子里看看。”

杨丛义一听匪首吩咐,心中大惊,这土匪猜到官差来了居然不跑,反而想把官差找出来,看来他们根本就不怕官差上山,黑灯瞎火的,一旦他们进了林子,捕快们肯定不是对手,全都得遭殃。

一个念头闪过,眼见土匪就要散开,杨丛义张弓搭箭,大喊一声道,“放!”一箭射中一土匪背心。

与此同时,伴随着破空声,几条黑影如离弦之箭一般冲进匪群,只把土匪撞得跌倒一片,哀叫连连,匪群顿时大乱,有人转身便向洞内跑去。

土匪已知在家门口中了埋伏,匪首气得指着树林大叫道,“有本事给老子出来,别他娘躲在暗处来阴的!”

只听到倒地的土匪痛苦的嚎叫,林子里静悄悄的,无人接话。

土匪不知道黑暗的树林里还埋伏有什么东西,不敢近前察看,没有老大的命令又不敢进洞回避,只能拿着刀陪站在老大身后。

“老大,我们进洞躲躲?”

“放你娘的屁!躲?老子什么时候怕过狗官差!看老子今天不扒了他们的狗皮。走!”说着就要往树林里冲。

杨丛义没想过他们会大胆到往林子冲,根本没在树林里设陷阱,顿时心下一慌,脱口喊道,“放!”

土匪知道树林里飞出来的那竹竿的利害,听到喊声急忙闪避,不敢上前。等了一会儿却什么都没见到,顿时哈哈大笑。

只听匪首笑道,“放你娘的狗屁!别躲躲藏藏,你给老子出来,有本事单打独斗。”

杨丛义不接话,一箭射出,黑暗里飞出的利箭无法躲避,又将一土匪射中,不知射在何处,痛得那土匪哇哇大叫。

杨丛义一箭得手,搭弓又是一箭,却见星光一闪,铛的一声被大刀挡下落在地上。

众匪一见老大挡住了暗中飞来的一箭,顿时士气大作,高叫道,“老大厉害,老大你太牛了!狗官差,你们再射啊。”

杨丛义一箭被挡下很是吃惊,张弓又是一箭。

只听铛的一声,利箭再次被磕飞,又引来群匪一阵嘲笑。

两只箭都没射中人,杨丛义位置已经暴露,见土匪发现了他的藏身处,正要向他这边走过来,急忙大喊一声道,“放!”

土匪接下两箭,得意忘形,直向杨丛义走来,全然忘记了林中飞出竹竿的利害。只听噗噗几声,又有数人倒地,哀嚎不已。

杨丛义见站着的匪徒已不足十人,却仍然没有进洞躲避的意思,反而在匪首的带领下上前一丈多远,离开洞口,脱离了弩箭攻击范围。逼它们进洞已经不可能,看土匪的架势是要跟他们硬拼,现在来看他们有人数优势,完全可以一战,若不在空地上截住土匪,让土匪进了树林就麻烦了。

念头一转,大喊一声道,“杀!”瞄准远离匪首的土匪一箭射出后,丢下弓箭,提枪就冲了出去。

那匪首见一黑影从林中冲过来,立马横刀在身前,等看清来人手提长枪之后,猛然喝道,“你不是官差,你们到底是谁?”

其他捕快还没从树林中出来,杨丛义对面十多个土匪不敢贸然动手,在一丈开外挺枪与土匪对峙,听到匪首问话,他哈哈一笑,答道,“虎头岩,杨老五。”

匪首一愣神,没听过虎头岩有什么人,但却不能说不知道,天柱山峰多谷众,洞多岩丰,不知藏有多少厉害角色,于是沉住气问道,“杨兄弟,我朱二麻子跟你无冤无仇,你为什么要伤我这么多兄弟?你得给我一个说法,不然休想离开我这狼头山。”

第45章 合围

天色阴暗,众捕快动作较慢,从林中出来还需要些时间,若要顺利合围,需得拖延一二,杨丛义便有意胡诌道,“明人不做暗事,为什么,你心里清楚。”

匪首听到林中动静很大,对方人手不少,恐怕再打起来还要吃亏,何况这个姓杨的还是用枪,怕是很难对付,今天先留住一命,改日在报仇也不迟,于是忍住火气道,“杨兄弟,我朱二麻子做事向来规矩,不知哪里得罪你了,你可要说个明白。”

杨丛义继续应付道,“规矩?你抢了我虎头岩多少生意,我杨老五也不是个小气的人,念在我们同在天柱山混饭吃,就没跟你们计较。可你们做事太过分,把生意全抢了,害得兄弟们大冬天饿肚子,还要跟野狼抢吃的,你还敢说你规矩?”

匪首辩解道,“杨兄弟,我朱二麻子在这一片儿也七八年了,从来都没见过你们,又怎么会有意抢你们生意?既然杨兄弟今天来说了,我的人你也伤了,我看我们今天就此罢手,以后有生意大家商量着,你看如何?”

杨丛义一看众捕快已经全部出来,将土匪包围,便哈哈笑道,“现在说这话,你不觉得晚了吗?在这山上混的,谁不知道谁啊,今天我打上门来不杀你,回头你就该杀我了。别废话,我们今天来就不是跟你磨嘴的。”

匪首道,“杨兄弟,不要冲动,有话好说,有问题,我们可以谈,想要什么,你们都可以拿走,我保证不翻旧账。”

杨丛义笑道,“晚了,我们今天来就没打算给你翻旧账的机会。兄弟们,杀!”说着挺枪上前直刺匪首前胸。

匪首一直提防着杨丛义,见他一枪刺来,仰身架住长枪,反身向杨丛义劈去。

杨丛义闪身躲开,疾刺对方左肩头。二人刀来枪往,战成一团,一时之间分不出高低胜负。

张彪收拾那些小喽啰则像砍瓜切菜一般,刀刀见血。每一刀都带着满腔恨意,被土匪抓获的耻辱必须要用他们的血来清洗。

其他捕快与盗匪打斗的经验不多,于是先前受伤的土匪便成了他们首先攻击的目标,失去保命能力的土匪,当先被乱刀砍死。接下来便是三两个捕快围斗一个,整个山野一时之间,哭爹喊娘,哀嚎四起。

纵是土匪打家劫舍练就了不凡的身手,也架不住人多,加上满地血腥和同伴哀嚎,早已让他们心慌意乱,无心再战,于是一个接一个被群殴放倒在地。

不多时,整个战场便只剩匪首一人独自战斗。

自从杨丛义有了与黑铁牛缠斗的经验之后,再来对付这个武艺平平的匪首,自然不在话下。

他的枪法与匪首刀法相比,灵动迅捷,或刺或戳,或扫或挑,或拨或挡,招式防中带攻,攻中设防,长枪攻击范围远大于刀,与匪首相交,已立于不败之地。

杨丛义实战经验并不丰富,枪法虽然看起来招招致命,让匪首多处挂彩,却无法将他重伤。匪首小伤不断,气得嗷嗷直叫,如无头苍蝇一般胡冲乱撞,也无法近身一步。见到兄弟全都倒地不起,更是愤怒的心智渐失,招数顿时凌乱不堪,顾攻不顾守,漏洞百出。

张彪解决完喽啰后,就持刀在一旁替杨丛义压阵,以防匪首弃战逃进山林。

又战片刻之后,杨丛义招式更加收放自如,匪首或攻或守,或进或退全在他掌握之中,待到匪首出刀全无章法之后,他便知道胜负已定。但他并不想立即拿下匪首,这样武艺不高的人正是他积累实战经验的好对手,如此便与匪首一招一式拆解演练起来,渐渐失去警惕之心。

杨丛义正醉心于枪法演练,忽见寒光一闪,一匕首迎面射到,急忙收枪闪身避过。躲开袭击后,定睛一看,只见匪首不进反退,转身疾向树林窜去。

他心下大惊,跑了匪首那还了得,正要追击,却见匪首身后闪出一人,一刀斩向匪首小腿,只听一声哀嚎,匪首摔倒在地,距离树林已不到三尺。

原来张彪余恨未消,一直紧紧盯着匪首。眼见匪首在在杨丛义长枪控制下,已无丝毫胜算,眼神飘忽,无心恋战,逐渐向树林边靠近,随时准备逃跑,而杨丛义似乎浑然不觉。他心里一动,没有出声提醒杨丛义,而是悄悄移到匪首背后,也向树林靠近,以绝匪首退路。见匪首掷出匕首逼退杨丛义,反身逃往树林,他想也不想扑上去便是一刀,匪首吃痛之下摔倒在地。

众人见匪首逃跑不成受伤摔倒,急忙一拥而上将他拿下,绑住手脚。

杨丛义摸了摸头上的汗水,脸上略有尴尬的笑道,“差点让他跑了。”

张彪将匪首提起来道,“我一直盯着,他跑不了。”

杨丛义看看洞口的火光,问道,“里边还有几个吧?”

立即有捕快回道,“杨哥,我看着呢,都在里面,没敢出来。”

匪首满脸愤怒的问道,“杨老五,我朱二麻子跟你有什么深仇大恨,你要把我们赶尽杀绝?同在山上讨生活,你连一点情面都不讲吗?”

杨丛义笑笑,没有说话。

张彪闪身站到匪首面前,与他面对面,问道,“认得老子吗?”

匪首疑惑半晌,猛然醒悟道,“你是我抓到的那个官差!杨老五,你勾结官府,真他娘无耻!总头领不会放过你,你就等着吧。”

张彪哈哈笑道,“朱二麻子,你真以为杨哥也是土匪?老子告诉你,我们都是官差。”

匪首看着杨丛义怔怔无语,许久才道,“你是官差,那你怎么会白铁枪的武艺?这枪法只有白头领和他徒弟会。”

杨丛义笑道,“这就是你无知了,天下使枪的多了去,朝廷当年有八十万禁军,人人会使枪,我这枪法便是源自禁军。”

张彪道,“杨哥,一个土匪,别跟他废话。我们今晚怎么办?”

杨丛义道,“把洞里面的土匪赶出来,休息一夜,明天一早原路返回怀宁。”

张彪点头道,“也好,抓不到逃犯,带回去一个土匪也算是个交代。”接着他吩咐几个捕快把匪首看好,他自己则带人进洞收拾漏网之鱼。

杨丛义看张彪杀气有些重,便跟上去劝道,“张捕头,要是他们不抵抗,最好带活的回去,让他们接受大宋律法惩治。”

张彪道,“我会注意。”说完带人进洞去找剩余的土匪。

杨丛义看着满地的土匪尸体心里很不是滋味。不久之前他们还生龙活虎,有说有笑,谁能想到转眼之间就会命丧家门口?一时之间,心中感慨良多。

冯林见杨丛义神色有些悲伤,便道,“杨哥,这些人都是活该,谁让他们做土匪,都是注定的。”

是啊,都是注定的。他们上山做土匪之前应该想过将来会有这一天。即使今天不杀他们,等朝廷大军进山一样跑不了。一步错,步步错,怨不得谁。杨丛义叹了口气,然后道,“收拾一下,明天把他们跟其他人埋到一起。”

冯林领命,带人收拾土匪尸体,把他们身上值钱的,有用的东西一一捡出来收拢,毕竟也是一些财物,拼命一场,也算有点收获。

听到洞内有人出来,杨丛义回头一看,是张彪等人出来,却不见土匪。

张彪不等杨丛义发问,便道,“从这儿回去,路途太远,又缺吃少喝,不能都带上。”

事已至此,杨丛义无言以对。

第46章 回城复命

第二天一早,把土匪掩埋完毕,他们便带着匪首下山。

直到要下山的时候,张彪才忽然想起先前还抓过一个土匪,一直丢在树林里,大群土匪回山以后就没顾得上,于是便让人去把他带过来。

不多时,捕快只拿着断了的绳索回来说,树林里没人,应该是昨天晚上跑了。

张彪起身就要去追,却被杨丛义拦住,说一个小喽啰而已,跑了就跑了,早些回去才是正事。

山这么大,就算去追也不见得能追回来,张彪只好作罢,却把匪首看得更紧。

随后众人带着匪首一路下山,沿原路返回虎头岩。在虎头岩修整一天,准备好充足的食物后,队伍才又向东顺着来时留下的记号找路出山。

这一走又是十来天,在一个月朗星稀的夜晚他们回到了出发地,凤凰村。村民们早已安睡,当夜他们便在村内露宿。

第二天,早起的村民发现这一群衣衫褴褛、蓬头散发正在熟睡中的捕快时以为遇到野人,叫起全村人赶来驱赶。

好不容易回到有人的地方,众人都睡的太熟,直到大群村民围过来,他们才被吵醒。杨丛义唯恐再出闹什么误会,赶紧站出来表明身份,并把他们的经历简单说与村民们听。

村民们听后惊讶不已,先前得知他们杀了一群狼后,都觉得十分不易,没想到他们不仅能在虎头岩西边活下来,还能剿灭一伙土匪,这真是奇迹。先前对这群官差的误会早已消除,如今又听说他们为村民除一大害,众捕快一下字就成了凤凰村最受欢迎的官差。

在山里一个多月没喝过热水的人,忽然就有了热水喝,村民们把他们当成了客人款待,虽然请他们吃的是野菜树叶,众人也深受感动。

临走前,杨丛义让大家把从土匪身上清出来的银子铜钱和值钱物件留给村民,让他们去换些钱粮,度过眼前难关。

村民们千恩万谢,直把众人送出村外十多里,才驻足目送他们远去。

捕快们感慨万千,他们以前办案子可从没遇到过这样的待遇,不躲他们就是好的,还谢他们,送他们,简直想都不敢想。

杨丛义告诉他们,这叫与人为善,与己为善,对别人好,便是对自己好,当然别人也会对你好,甚至更好。

捕快几乎都没念过书,这句话他们听的似懂非懂,经过一番解释他们才算明白。

众人押着匪首一路慢慢悠悠,并不急着赶路,回到怀宁时已经是傍晚。

当天他们便去衙门见了李大人和何县尉。

公堂上,李知军看着眼前如北方逃乱来的流民一般的杨丛义等人,脸上满是欣慰,只听他说道,“陈知县真是用人有方,不愧是他的左膀右臂,能从天柱山全身而退,难能可贵啊。”

杨丛义道,“李大人,属下无能,进山一个多月并没发现逃犯的踪迹。”

李知军道,“无妨,天柱山匪众势大,同去追捕逃犯的各县人手损失十之八九,你们能活着回来已属不易,怪不得你们。听闻你们抓到了土匪?说来听听。”

杨丛义道,“是。本县张彪张捕头发现土匪踪迹后,不顾安危跟去了土匪巢穴,后来我等设伏,斩杀土匪三十余人,抓获匪首朱二麻子。”

李知军哦了一声,然后高声道,“匪首何在?带上来。”

衙役押着匪首在公堂外等候,听到传唤立马就把匪首推上公堂,逼他跪下。

李知军看着匪首道,“堂下所跪何人?如实招来。”

经过十几天磨难,匪首早已锐气尽消,耷拉着脑袋回道,“小人姓朱,大家都叫我朱二麻子,安丰下蔡县人,前两年才在狼头山蜘蛛洞落草。大人饶命,小的可没干伤天害理的事啊。”

李知军道,“能不能饶你命,要看你是否识趣。本官且问你,狼头山蜘蛛洞有多少匪寇,你还有多少同伙,都在哪里?”

匪首答道,“蜘蛛洞原本有四十多人,早先有几个离山了,不知道他们现在在哪儿。其余的都在蜘蛛洞死了,小的已经没有同伙。”

杨丛义道,“大人,属下有话说。”

李知军道,“讲。”

杨丛义道,“据属下从土匪口中得知,他们去见过土匪头领。”

李知军听后怒道,“大胆匪徒,再不如实招来,本官便让你尝尝皮肉之苦的滋味。”

匪首吓得伏在地上,回道,“大人息怒,小的这就招。小的每年都会以蜘蛛洞洞主的身份前去天柱山里拜见头领,那头领也只是附近那一片势力大一些的土匪头子,据说天柱山里共有八峰十二谷三十六洞,还有大头领,小的只听说过,还没见过。蜘蛛洞太小了,排不上号,势单力薄,小的还没资格去见大头领。”

李知军问道,“本官再问你,这天柱山共有多少人马?都在何处?”

匪首道,“小的不知道,蜘蛛洞不大,又在山外,其他人在哪,小的真的不知道。”

李知军道,“你们大头领叫什么,在哪儿,你总该知道。”

匪首道,“听说他姓韩,具体姓名从没听人说起过,常年住在天柱峰,一般不下山。”

李知军道,“天柱峰除了你们大头领,还有哪些人?”

匪首道,“还有一个军师,五个头领。军师姓沈,四十多岁,是读书人,听说以前中过科举。五大头领是黑白红黄绿,黑头领黑铁牛,白头领白铁枪,红头领炎阳索,黄头领赤铜锤,绿头领青峰剑,五个头领武艺高强,一般各带队伍住在周围的其他山上。山上守卫严密,就是每年去拜山的洞主谷主峰主都不能随意走动。小的没去过,这些都是道听途说的,知道的也只有这些。”

李知军道,“好,只要你老实跟官府配合,戴罪立功,本官自然会酌情减轻你的刑罚。”接着纷纷道,“带下去,押入大牢。”

匪首闻言大喜,叩头连连谢道,“谢大人开恩,谢大人开恩。”

衙役将匪首带出公堂之后,李知军向杨丛义等人道,“一百多官差一同进山,逃犯没抓到连性命都丢了大半,你们不仅回来了,还带回来一个匪寇头目,这是大功一件。本官要亲自修书一封,让陈知县好生嘉奖。”

杨丛义道,“大人不必费神,抓捕贼寇也是属下们理所当为的职责。”

李知军忽然向何县尉道,“何县尉,你看看,这些才是人才,你就没有什么想法?”

何县尉回道,“本县好手几乎全都折在山里,正需要补充人手,但人才难得,恐怕陈知县不会割舍。”

李知军哈哈笑道,“无妨,待本官修书之时自会向陈知县一探口风。”之后看着杨丛义等人问道,“不知你们有谁愿意留在怀宁,随何县尉做事?”

杨丛义只想在太湖县过安稳的小日子,无心离开,便没有开口回话。

等了片刻,见无人回话,李知军道,“难道没人愿意吗?”

此时张彪忽然上前一步,抱拳道,“属下张彪,做过八年捕快,愿意来怀宁做事。”

李知军连道几声好,然后道,“本官会向陈知县说明,即刻把你调来怀宁,陈知县明晓事理应当不会拒绝。”

张彪道谢道,“谢大人。”

李知军又道,“这些时日辛苦诸位,协助追捕逃犯之事就此作罢,你们可在怀宁休息几日,再返回太湖县不迟。何县尉,交给你了。”说完便起身回去后堂。

随后众人依何县尉安排,在怀宁好吃好喝休息了两天,这才动身返回太湖县。

第47章 升官

光阴似箭,冷暖变幻,去时满眼枯黄,衰草遍地,不见多少生机。归时枝繁叶茂,绿树红花,草长莺飞。

二月出发,进山追捕逃犯,杨丛义终日为众人安危忧心,未及细察周边变化,春去夏至,不知不觉外出将近两个月,待到返回太湖县,已是三月末。

杨丛义带着一众捕快回到县衙,在县衙大堂向陈知县复命,汇报了这两个月的大致经历。去的时候二十六人,回来只有二十三人,对于三名捕快的伤亡,杨丛义心有愧疚,当即请罪。

安庆各县捕快进天柱山搜寻逃犯失利,伤亡惨重,早已传遍各县,唯独太湖县迟迟没有消息传来,陈知县原本还有些忧心,直到前些天太湖县捕快顺利撤出天柱山,怀宁送来书信,陈知县方才心安。

众人安全归来,陈知县十分高兴,对众捕快此行不吝赞许之词,直接给众人放假十天,每人赏赐铜钱一百五十枚。至于三名捕快不幸遇难,陈知县并不怪罪,吩咐对三人家属给与钱粮抚恤。

一众捕快领了赏钱自去潇洒不提。

陈知县单把杨丛义留下,又是一番赞誉之词,听得杨丛义都有些晕晕乎不知其位,飘飘乎不知其谁。

但杨丛义多少还是明白陈知县的心思,不外乎是想留他在身边,好好帮他做事。对于陈知县的褒奖之语,他多有推辞,不敢领受。

正当两人在交谈之时,忽有衙役进来通报道:“禀大人,庐州录事参军吴浩求见。”

陈知县听到禀报,微微一愣,随即道:“快请。”然后坐回堂上。

杨丛义见陈知县有客人要会,正准备告辞离去,却听陈知县道:“杨捕头,先不急离开。”

看来陈知县还有事情交代,杨丛义便没再言语,退到一旁。

不多时,就见衙役领一中年人进得大堂。

陈知县急忙起身,迎到堂下,迎道:“吴参军一路幸苦。”

吴参军则连道:“不敢不敢。”

一番寒暄后,陈知县与吴参军方才各自落座。

陈知县道:“吴参军公务繁忙,不知此番来太湖县所为何事?”

吴参军笑道:“下官此来是为恭贺陈大人。”

陈知县听闻此言,如坠云雾,不知所以,忙问道:“参军此话怎讲,贺从何来?”

吴参军笑而不语,随即起身,取出一封随身文书,高声道一声:“敕!”

陈知县听到“敕”字,慌忙起身,快步来到吴参军身前,整理好衣冠,恭敬站定。

只见吴参军打开文书,高声颂道:“敕:奉直郎、秘阁修撰、赐绯鱼袋陈如是:中户三家之赋,仅活一兵,步卒五人之粮,可赡一骑,此前史养兵之论,亦后人计费之言。悉仰给予度之,不伤与国力,然则统之民部,临以王官,庶乎其宜也。以尔性有通方,才无滞用,以大贤之后,为当世之称,前者占兰省之名郎,赞天官之武选,条理甚扸,奸欺不生。式畴尔能,可司军赋,受以国计之重,遂正版曹之名,委属盖优,钦对毋怠。可特授加官奉直郎、秘阁修撰、权知安庆军州事、赐绯鱼袋。奉敕如右,牒到奉行!绍兴十六年三月十四日。”

随即又取出一书道:“告:奉直郎、秘阁修撰、权知安庆军州事、赐绯鱼袋陈如是。奉敕如右,符到奉行。绍兴十六年三月十八日。”

吴参军颂完,将两书收起,恭敬的递交陈如是,连声道贺。

听到自己加官,陈如是很是激动,能加官秘阁修撰,这是他根本就没想到的。原本以为三年知县任职到期,顶多也只是给他换个地方继续做知县,更有可能直接赋闲待选。如今连升三级,真乃皇恩浩荡。

陈如是心绪难平,恭恭敬敬的双手举过肩头,接过“告身”,转向东边临安方向,行礼谢恩。仪式完毕,他收好“告身”,方才笑道:“吴参军快请坐。”

吴参军连道不敢,见陈如是落座之后,方才随后落座。然后说道:“下官此来,安抚使大人有交待,要大人三日之内赶赴怀宁上任,务必戒骄戒躁,以静制动,稳住安庆局势,不得为他人所左右,擅动刀兵,引发兵灾,激起流民。否则王法如炼,前功不抵后罪,罢黜职官,在所难免。”

陈如是起身道谢道:“谨遵安抚使大人喻令。”之后才坐下,唤属下上茶。

此后二人边品茶,边谈庐州之事。

当陈如是问及怀宁李知军李大人之时,吴参军叹息一声,告知李大人已然被罢官,送往虞州编管,今天就该启程了。

陈如是也是一时无语,不好对曾经的上司做评价。便跟吴参军聊起朝中之事,毕竟庐州是淮南西路的治所,消息灵通太多。

闲谈中,从吴参军口中得知,绍兴十五年末皇帝下诏各监司,要求上报各州县官员中卓有政绩者、年老昏聩者,加以拔擢和罢黜。陈知县便在拔擢名单中,只是朝中有人反对,拔擢文牒不能通行,一直拖到三月,安抚使大人连上三书,朝中这才放行。

朝中争斗,两人不是十分明晰,也不便公然谈论,如有失言,便是妄议朝政之罪,少不得落个罢官编管的下场。

陈如是也知道他这个奉直郎、秘阁修撰的官职得来不易,朝中还有诸多阻挠,以后少不得小心在意,莫让人抓了把柄。

吴参军稍稍歇脚,不过一时半刻,就告辞离去,赶回庐州复命。

送走吴参军,陈如是内心依然还有些激动难平,比之当年进士科高中榜眼,也相差无几。事到如今,他还有些不敢相信,取出“告身”,仔细默诵数遍,方才收起。

陈知县与吴参军谈论的事情,杨丛义多少明白一些,权知安庆军州事,就是执掌安庆五县的军政大权,相当于市委书记兼市长。至于奉直郎、秘阁修撰、绯鱼袋是什么,他不清楚,估计是恩宠封号之类的吧。

不过这些跟他关系不大,因此,杨丛义对陈知县升官之事并没有多少感觉,他又不当官,陈知县升官,他还是做他的捕头。陈知县升官了,这么激动,他能理解,毕竟从县长直接升到市委书记兼市长,后世也不多见。

“杨捕头。”陈如是高声喊道,兴奋之情,溢于言表。

听到陈知县叫他,杨丛义上前答道:“不知大人有什么吩咐。”

陈如是笑道:“我不日将赴怀宁上任,你可愿与我同行,去怀宁做事?”

杨丛义在太湖县又没有安家,直到现在还住在县衙,孤身一人,了无牵挂,去哪里做事不是一样呢,他想也不想,便回道:“我无牵无挂,大人安排便是。”

陈如是笑道:“如此便好。”沉吟片刻,忽然又问道:“我记得你家住蕲州黄梅县,一年多没回去探望了吧,要不要回去一趟?”

杨丛义答道:“劳烦大人挂心了,我父母已经不在,老家也没几个亲人,回去也是徒添伤悲,还是算了吧。”说完也是神情黯然。老家是回不去了,隔了千八百年呢,黄梅县也不是久居之所,不急着回去。

陈如是道:“无牵无挂也好。”随即又道:“随我来,有事与你交代。”说完便朝后堂走去。

杨丛义虽然不知道会有什么事情安排,却也快步跟上,随在陈如是身后。

第48章 议政

陈如是回到书房,不及坐下,便问道:“你认为李大人被罢免原因何在?”

杨丛义却是一愣,不知道陈知县问这话是什么意思。他也不清楚是怎么回事,便答道:“可能是李大人立功心切,造成人员伤亡了吧。”

陈如是则摇头道:“如果是这样,倒不至于罢官编管,降职待选已经是很重的惩戒。朝廷此时罢黜李大人,让我出任安庆军,必然是经过了一番争论博弈。方才接到“告身”之时,我还是很欣慰的,心想朝廷终究是没有忘记我,但静下心来细想,才发觉事情可能并不是表面看起来的那般简单。你说说朝廷此举有何深意?”

杨丛义哪里会知道朝廷高层是怎么想的,不过随即想到,宋朝是重文轻武,以文御武,便猜测道:“莫不是朝廷想把地方军政大权都抓在文官手里,因此才会罢黜武官出身的李大人?”

陈如是点头道:“接近,不过你想的还是简单了。从靖康之乱开始到如今,是战是和,朝廷内外已经争论了二十年,朝廷分为两派,主和派始终占据上风,特别是自绍兴十一年和议开始,主和派占据绝对上风,主战派官员不是赋闲,就是远放外任,军中将帅也都收了兵权,远离军队。但主战派始终存在,不可能灭绝,皇帝也不会允许朝中没有主战派,因此只是暂时势微而已,一旦有机会还是会趁势而起。朝中主战派要寻找机会,主和派当然要处处打压。这次李大人一番动作也许就是主战派在制造机会,而李大人被罢黜编管,也许就是主和派发现了这种迹象,釜底抽薪。李大人被罢黜,谁来接任?不管是主战派的人,还是主和派的人,对方都不可能同意。我进士及第,外放多年,在朝中没有势力,不属于主和派,也不是主战派,刚好就在安庆任职,任期也到了,需要调任,正是合适人选。但我官职低,怎么办?好办,直接加官就好了,不但要给我加官,还要连加三级,为何?”

杨丛义听陈如是分析的有道理,不停点头表示同意,忽然问他,不及多想脱口而出道:“拉拢大人。”话刚出口,杨丛义后悔了,这不是说陈如是要加入两派之争了吗?

谁知陈如是并不在意,听他说道:“不错,就是有人要拉拢我。你觉得会是主战派还是主和派?”

杨丛义这次不敢再贸然开口,毕竟这是在议论朝政,虽然他不在乎,但这涉及到当事人陈如是,怎么说都觉得不妥。思考了片刻,才回道:“其实大人不用深究,可以装作不知情,把加官当成是皇帝和朝廷的恩赏与信任,不管谁占上风,跟大人又有多少关系呢?”

陈如是道:“听起来有理,但放在当下的安庆军,就难办了。李大人一番动作,安庆已然泛起波澜,不管是推波助澜,还是偃旗息鼓,必然会得罪一方,因为安庆已经是朝堂之争的延伸,这里也是他们的战场。”

杨丛义不懂政治,他学的那些思想政治理论,在这儿用不上。便又道:“既然现在是主和派占上风,那就应该是主和派在支持大人。”

陈如是摇头道:“不尽然,安庆军是军州,主战派如何会放手,纵然不能抓在手里,也不可能让主和派拿去,若是主和派力主给我加官三级,那这份‘告身’就到不了我手里,主战派必然会驳回,根本不会放行。现在这份‘告身’来了,定然是主战派力促的结果,至于为何主和派会放行,不外乎三个原因。”说到这里,陈如是停顿了一下。

见杨丛义在认真听着,便又接着分析道:“其一,淮西安抚使大人,他是主和派,安庆军在他治下,安庆动兵,不管成败,对他都没有好处,因此,他不会允许安庆擅动刀兵,而我虽是进士及第,最高也只是出任知县,资历尚浅,不主战,也不主和,出任安庆军,他没有太多顾虑,完全可以左右我,所以才会连上三书促成。其二,皇帝不会允许主和派一家独大,明面上会打压主战派,但暗里还是会扶持,不然朝堂只有一家之言,那将十分危险,所以皇上会支持主战派给我加官三级。其三,我有一位兄长在京为官,而他刚好就是主和派,有这层关系,我出任安庆军,主和派也不担心我倒向主战派。有此三点,这份‘告身’才会放行到我手中。”

杨丛义暗自点头,虽然他对朝政的规矩不清楚,也不懂,但皇帝需要朝堂有两种声音,这个道理他还是懂的。

陈如是稍作停顿又道:“那么问题来了,我该如何?既要承主战派的情,又不能倒向主战派。”

杨丛义脱口而出道:“维持现状。”话以出口,他又后悔了,多什么嘴啊。

陈如是点头道:“维持现状是对的。但怎么维持是个问题,若什么都不做,事态必然会失控,不符合主和派的利益,要是把暗流压制下去,又得罪了主战派。这还真是两难之境啊。”

杨丛义又道:“有战才有和,有和才有战,应该是相辅相成,怎么会势同水火?”

新中国半个多世纪的和平都是靠不惜一战才赢来的,半个多世纪的和平,武器装备更新换代,硬件软件快速发展,又进一步提高了军事能力,这个道理杨丛义很明白,要是害怕战争,新中国也许就早没了。他明白,但古人不明白,整日纠缠战与和,相互拆台,空耗国力,于事无补。

听得此话,陈如是问道:“有战有和,有和有战,此话何解?”

杨丛义想了想,解释道:“我觉得国家与国家的关系,应该跟人与人的关系一样,都会有利益之争。要是两个人一强一弱,争锋相对,弱者打不过,就退让,选择不打,那这利益分配就由强者说了算,如果弱者不跟强者正面打,趁他不注意,狠狠的给他来一下,反正他又打不死我,给他多来几次,他就要考虑了,双方这么打下去,谁会更吃亏,这个时候就是谈和的时候了,打的越狠,打怕了,谈判才更顺利,才有持久的和平。这个就是不怕战争才有和平。”

陈如是点头道:“有些道理。有和才有战,是不是说双方和平,休养生息,才会有更强的战争能力?”

杨丛义道:“是这样。我觉得国家之间不存在绝对的和平,也不存在不死不休的战争,所以主和派和主战派争得都是自己的利益,与国家无关。在我看来,真正符合国家利益的主张,应该是以战促和,以和养战。”

陈如是以掌击案,道一声:“好一个以战促和,以和养战。今日之论,使我茅塞顿开。让你做一个捕头果然是屈才了。”

杨丛义连忙推辞道:“不敢,大人过奖。”

陈如是接着说道:“以和养战四个字,使我受到启发,对安庆之事,有了一些想法,若能顺利推行,定然能对双方都有一个交代。”

杨丛义没有问是什么想法,对于政事,他一窍不通,到时候陈如是怎么安排,他怎么做就是了。

陈如是越想越觉得他的想法可行,可以很好的化解来自主和派和主战派的压力,一时只觉得神清气爽。今日加官晋升,又得破解难题,堪称双喜临门。

一时兴奋,便道:“杨捕头,今日晚间与我一同用餐吧。”

他只是一个小吏,身份差距太大,况且吃饭是一种很隐私的事情,怎么好与陈如是一同用餐。杨丛义赶紧推辞道:“这怎么行,这不合适。”

陈如是却道:“不得推辞,晚间还有事情与你交代。”

陈如是都这么说了,杨丛义还能如何,只得答道:“听大人安排。”

陈如是道:“好,你先去吧,晚间我差人去叫你。”

今天升官,陈如是应该还有许多事情要处理,杨丛义也不便再打扰,于是告辞退出书房。

第49章 嘱托

从怀宁一路回来,走了三天,还是有些疲惫。

回到房间,杨丛义便和衣躺下,想着好好睡一觉。

然而,刚才陈如是在书房里的一番辨析,萦绕在他的脑海,迟迟不能散去。他想不到一个简单的人事任命,尽然会复杂到如此的程度,牵动朝廷,搅动地方,牵连如此之广。这些事,对于他这个肄业大学生来说,太震撼,但同时也太遥远。

政治从来都不是简单的事情,但幸好他不感兴趣,因此不用去费那份心力。

不给国家添乱,安居乐业,好好生活,就是爱国。他之前看到这句话,觉得说的很对,平民百姓,操那么多国家领导的心干嘛,哪个国家领导会比普通人差,都是吃饱了闲的。

来到宋朝,他是一个外来人,国家大事跟他有什么关系,况且他连一个读书人都不是,不通过科举,根本就不可能参与政治,当然他也不想参与,还是先在红尘历练一番,以后进山修道去吧。

杨丛义思虑许多,始终无法入睡,干脆就不睡了,起身洗个凉水脸,开始打坐练功。运气几个周天后,内心逐渐平复下来。

出去两个月没拿笔,如今回来,也该继续练练字了。研好磨,提起笔来,有些生疏,好一会儿才找回之前写字的感觉。

宋朝读书人的地位很高,待遇也很好,纵使不参加科举考试,多读些书也是好的,要是再能写一手好字,当然更好。科举杨丛义不去想,练好字,杨丛义还是可以努力的,毕竟他有时间,只要愿意多花时间,总会有收获。

一连临摹了几篇字帖,渐渐手热起来,看看自己写的字,也不是太难看,横竖勾撇点捺,也是有模有样,猛一看不似初学者,己有一定基础。毕竟上学的时候,他的硬笔字还是有一定功底,学习毛笔字也就容易许多。

“杨大哥,好兴致啊。”

忽然听到有人进屋,杨丛义写完一字,回头道:“郭兄弟,好久不见。”

郭青来到书桌前,看看杨丛义写的字,称赞道:“不错啊,你这手字可以去考生员了。”

杨丛义道:“算了吧,就这还考生员,还差的远,我也就练个手而已。”放下笔,开始收拾一下桌子,“最近在做什么?”

郭青道:“正要跟你说的,听说你回来了,我就赶紧过来找你。”

杨丛义笑道:“哦,有好事?”

郭青愧疚的说道:“哪有。上个月我去了一趟庐州,在那边半个多月,也没找到赚钱的买卖。后来遇到几个想去北边贩运马匹的走商,听说从北边贩一匹马到南方能赚不少钱,我就想着跟他们一起做,花了不少钱才在官府领了贩马的凭证,跟他们一起去了安丰军。谁知道却吃了大亏。”

杨丛义收敛了笑容,问道:“怎么回事,被骗了不成?”

郭青无奈点道:“说起来就来气,那几个家伙太不地道。我没贩过马,是好是坏我也分不清,就请那几个贩马的帮忙选马,他们说选的都是北方草原来的好马,我花了六百贯钱买了十匹好马,带去的钱基本都用完了。谁知道回到庐州,到了马市才知道被骗了,那根本就不是草原马,还都是劣马,一匹连二十贯钱都卖不到,血本无归,你借我的钱全亏完了。”

杨丛义虽然有心里准备,心想即使赚不到钱,保本总是可以吧。这个血本无归的结果,真让他有几分心疼。当初虽然是说,亏了无所谓,但其实心里还是希望郭青能赚钱,毕竟看他还算踏实肯干,饭馆开的也不错,这才借那么多钱给他,谁知道他尽然会那么不谨慎,一次亏完了。

事到如今,说什么都晚了。杨丛义只得宽慰两句,安慰道:“亏了就亏了吧,做生意哪有稳赚不赔的。不过你这心也是够大的,六百贯钱不是小数目,全用来买马确实冒险了。不过没关系,上当受骗在所难免,在马上吃了亏,就好好学学,再找回场子也就是了。”

郭青道:“谁说不是,这次吃了大亏,也学到了不少。但现在把你借我的钱,还有我自己的本钱亏了精光,全部身家连一百贯钱都不够了,再找场子难了。”

杨丛义道:“别泄气,失败一次没什么,一百贯钱也不少了,找到好买卖,还是可以很快赚回来的。”

听到这话,郭青试探着问道:“本钱少了,做不了大买卖。你还有钱吗,再借我点,这次我一定小心谨慎,肯定不会再被骗了。”

杨丛义沉默了,钱可不好挣啊,他一个月才三百文,这是陈大人超额多给的,普通衙役一个月也就十几文,几十文钱。虽说当初莫大人赠送了不少财物,但也禁不起这么大手大脚的往外扔。他现在是一个人,住在衙门基本没有花销,如果出去住,租房每月就得不少钱,陈大人给的钱,每月吃饭都不够,就不要说租房了。手里的钱财还需节省着花啊,保不准什么时候就要急用了。

但既然郭青开口了,杨丛义又是面子薄的人,不好拒绝,便道:“我也没多少余钱,只能拿出二十两金子,再多就没了。”

郭青听闻杨丛义能借二十两金子,立刻喜笑颜开,笑道:“杨大哥,真是帮小弟大忙了。等我赚了钱,分你六成利。”

杨丛义连忙道:“别,先别说赚钱,这次保本就成,稳扎稳打,积累经验为主,以后能赚到钱,再说分利不迟。”

郭青笑道:“杨大哥放心,这次肯定不会再亏了,你就等着分钱吧。”

杨丛义心里直摇头,赚钱哪有这么简单,但也不好打击他,便劝道:“还是不要大意了,就是赚不了大钱,也尽量不要亏,就算亏,也不能再亏的血本无归了,不然我以后就只能吃土了。”

郭青笑道:“杨大哥放心,这次我肯定会小心在意。”

杨丛义道:“那我就等你好消息了。”

两人闲坐,各自说说两个月来的经历,不知不觉天便晚了。

郭青起身告辞道:“杨大哥,天不早了,我先回去,你什么时候方便,去我家坐坐。”

杨丛义道:“行,有时间再说吧。记得明天来拿钱,晚了可就不好找我了。”

郭青道了一声好,便快步离去。

郭青离开没多久,便有后院丫鬟,来叫杨丛义,让他去后院用餐。

后院,杨丛义从来没有去过,那里住的是陈大人的家眷。在县衙大半年,他也就远远的见过几次,连面目都不曾看清。他不是陈如是的亲随,也不是亲眷,去后院吃饭还是让他有些受宠若惊。

杨丛义跟着那丫鬟一路走,杨丛义也不多问,丫鬟也不多话,两人默默走进后院。

一直到了客厅,才听丫鬟喊道:“老爷,杨捕头到了。”

这时只听陈如是的声音从客厅后面传来:“好,你先下去。”却不见人出来。

那丫鬟也不多言语,径直离开,留下杨丛义一人。

初次来别人家里,也不好四处打量。杨丛义便静静地站在原地等他。

不多时,陈如是穿着便服出来,见杨丛义还站在那里,便道:“不用这么拘谨,随便坐吧。”

杨丛义见陈如是坐下之后,这才在他对面的一个椅子上坐下。

陈如是笑道:“这些天出公务幸苦了,本该给你假,也让你休息休息,可突然让我调任,而继任知县一时之间也不能赶到,好多事情需要处理,需要交接。少不得又要让你辛苦了。”

杨丛义道:“这么大一个县,所有事情都要大人操劳,大人才是幸苦。有什么事情我能做的,能替大人分忧的,大人只管吩咐就是。”

陈如是赞叹道:“识得大体,忠实可靠,难得难得啊。”然后又道:“你来太湖县一年,期间也生出了不小的误会,让你受了不少苦,你并没有怀恨在心,怨恨他人,这令我十分欣慰。尤其是留你在县衙做事后,更发现你秉性纯良,做事踏实,胸中也有谋略,假以时日,必定也是良才。”

杨丛义经陈如是一番夸赞,十分不好意思,连忙推却道:“大人谬赞,我只是尽我所能把事情办好而已。”

陈如是接着说道:“今天找你来,是有事问你,想听听你的想法。”

杨丛义则道:“大人有事,只管吩咐。”

陈如是有几分犹豫道:“既然如此,我便直说了。不知道你是否愿意做我的长随?”

长随?杨丛义听的有些发愣,随就是随从,长随不就是要一直做随从?他可从来没想过要做随从的事,做捕头还挺自由,想不干了,随时可以走。但随从估计就难了,需要依附在主人家,没那么容易走脱。他从来想的都是历练一番,见见世面,以后也许就去山里练道修仙了。陈如是突然让他做长随,他可从来就没有这个想法,毫无心理准备,但心里却很明确,不做长随。于是便回道:“承蒙大人抬爱,我没读过多少书,恐怕难当大任。说实话,其实我更向往的是自由,游遍大宋山水,才是我心所向。”

陈如是听到这个回答有几分失望,不过随即也就释然了,然后说道:“人各有志,不便强求,既然这样,这话以后就不提了。”

杨丛义暗暗松了一口气,谢道:“谢大人。”

陈如是笑笑,放下长随的话题,转而说道:“这次李大人突然离任,怀宁无人主政,耽搁时日,恐怕有失。我想明日一早就去怀宁,但我的亲属家眷一时不便同行。你刚从怀宁回来,熟悉路途,我想把她们托付与你,等我稍作安顿,三五日之后,你再护送她们前去怀宁。你可愿意?”

杨丛义心想,怀宁离太湖县不过三百多里路,两三天也就到了,一路官道还算平坦,沿途也算安全,应该没有问题。于是便答道:“大人放心,既然大人信得过我,定然不负大人所托。”

陈如是笑道:“好好好,如此我就放心了。”想说的事情说完,也该到吃饭的时候了。只听陈如是喊一声“来人”,便见一个丫鬟进入客厅。

“你去看看饭菜准备好了没有。”听得陈如是的吩咐,那丫鬟回一声:“是,老爷。”便快步出去。

陈如是则又交代一些太湖县的事情,在继任知县尚未到来之前,要杨丛义代为看管,县衙的诸班衙役也要他约束一二,免生事端。

二人正说着话的时间,丫鬟就回来了,只听她回道:“老爷,饭菜已经备好了。”

陈如是起身向杨丛义道:“好,我们用餐去。”说完便举步先行。

杨丛义自觉的起身跟上,没再多说什么。

进了房间,只见陈夫人母女已经坐在饭桌旁,饭菜碗筷也已准备好。

一见到陈夫人,杨丛义便立即行礼,口中恭敬的说道:“陈夫人,叨扰了。”

陈夫人拉着小女孩起身还礼:“杨捕头,不必多礼。”那小女孩随着陈夫人的样子也向杨丛义还一礼。

见他们见过礼后,陈如是便对杨丛义道:“好了,坐下用餐吧。”说完便在主位落座。

杨丛义请陈夫人先落座后,这才在最后的一张椅子上坐下。

见众人都已落座,侍候在一旁的丫鬟这才上前,给陈如是和杨丛义二人面前的酒杯斟上酒。

陈如是拿起酒杯道:“以后诸多事务,就拜托你了。”

杨丛义起身拿起酒杯道:“大人放心,一定不负所托。”

陈如是让杨丛义坐下,说是在家里吃便饭,就不要多礼了。二人喝完杯中酒,丫鬟又再满上。

杨丛义回敬一杯后,众人这才动筷子。

席间,陈如是向陈夫人细细介绍了杨丛义,少不得又是好一番夸赞。

陈夫人听得很是高兴,连连给杨丛义加菜。显然陈如是已把要托付杨丛义护送她们去怀宁之事,提前与她商量过了。

由于明日一早陈如是便要去怀宁赴任,酒便没有多喝,三杯下肚,便已算完礼。

用完餐,早已是掌灯多时,该交代的,陈如是已经交代完毕,剩下的就是陈夫人的事情,但也不急在此时细说。陈如是今日升官,大喜的日子,他们一家人,应该有许多话要聊,不便继续打扰。

于是稍坐之后,杨丛义便起身道谢,告辞离去。

第50章 哪里有马车

第二天一早,天不亮,杨丛义便早早起来,练了一个多时辰的枪法。

他学的枪法虽然只有一套,但源自军中,杀伐之气颇重,与人争斗,还是非常好用的。

在山里时,有弓箭就够了,对于大叔教的枪法并不怎么在意,但他出山以后,弓箭便没了用处,之前不怎么练习的枪,反而成了防身之物,来到太湖县以后,越发觉得防身的重要性。这是在古代啊,治安可没那么好,饿急了,别说拦路抢劫,打家劫舍也是时常发生,只不过太湖县监管的严厉,很少见到罢了,可天下的州县成百上千,像太湖县这样的又有几个。

特别是上次在莲花村被天柱山的匪徒砍伤之后,杨丛义练功也越发勤奋,只要有条件,枪法是必练的,道家功法更是每天都要练习。在县衙做捕快虽然有危险,但平常也就是缉捕捉拿一些鸡鸣狗盗之辈,纵使对方反抗,捕快也可以用人数优势,一拥而上,直接碾压拿下。至于杨丛义接连遇到天柱山的悍匪,这只能说是他背运了。

但在杨丛义看来,只有提高防身能力才是最可靠的,靠别人怎么也不如靠自己。

等他申时来到衙门,陈如是已经离去。

陈知县要去怀宁上任,诸班衙役早已得到这个消息。只见众人交头接耳,县老爷终于要走了,这些年他们辛辛苦苦,可最后什么钱都没捞到,有的连养家糊口都成了问题,如今调走了,他们终于可以放开手脚捞些钱财了。

见杨丛义过来,有衙役掩饰不住的兴奋,喊道:“杨哥早啊,这是要出去?”

杨丛义回道:“我昨天刚回来,出去干什么。”见众衙役神情都有些反常,好像特别开心,这可很少见,便禁不住好奇心作祟,笑问道:“遇到什么好事儿了,个个都这么高兴?”

衙役笑道:“没有没有,就是今儿天气不错,精神好。”

杨丛义可不这么认为,笑道:“以前天气好的时候,可没见你们这么高兴啊,有什么好事儿,也说给我听听。”

衙役没有直接回话,反而问道:“杨哥,你是打算跟陈大人一起走,还是留在我们这儿?”

杨丛义见他问的奇怪,想了想还是实话实说,笑道:“我留这儿干嘛,想去怀宁看看,那边热闹啊。”

衙役笑道:“杨哥说的是,怀宁可比太湖县好多了。陈大人什么时候走啊?杨哥你知道吗?”衙役说着便开始打听陈如是的动向来。

陈大人一早悄悄离开,连诸班衙役都不知道,显然是不想让他们知道。杨丛义念头一转,便道:“太湖县事情这么多,继任的知县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来,怎么着也要三五日之后吧。”

衙役一听还要三五日,便有些失望的说道:“要这么长时间,我们还以为陈老爷升官了,马上就走呢。”

杨丛义发现了衙役神情的变化,觉得奇怪,便问道:“你们好像盼着陈大人赶紧离开这儿啊。”

衙役连忙说道:“没有没有,我们倒想把陈老爷留下来,可我们哪留得住啊。”

见衙役不想说,杨丛义也懒得探究,反正他用不了几天也会离开这儿,了解他们的心思干嘛。

见衙役们都来了,杨丛义便按昨晚陈大人交代的话,对众衙役道:“大家也都知道,陈知县昨天接到任命,调任怀宁,知安庆军,过几天就要赴任。但太湖县还有不少事情要处理,陈大人吩咐,你们这些天就不要出去了,都待在衙门,有事听调。”

诸班衙役听后,心中虽有非议,但也不敢说出来,陈如是虽然马上就要调走,可他始终是官老爷,他们地位低贱,哪敢乱说话,只得口中称是。

杨丛义随后去支取了三名牺牲捕快的抚恤钱粮,一个个分别送去。

自是代表官府,对捕快家属少不得一番安抚。愿意做捕快的也都不是富裕人家,衙门的那些抚恤钱粮也管不了一年半载,对于无家无室的倒还好说,有儿有女的可就难了,没了支柱,以后少不得受苦受难,但杨丛义也没什么办法,只能多劝慰几句,毕竟人死不能复生。

三家安抚完毕,回到衙门,已经是下午了。县衙里诸班衙役,果然都还在衙门呆着,晒太阳,捉虱子,等着县老爷的吩咐。

杨丛义见他们安安稳稳的,没什么事情,也就没去招惹他们,径直回房去了。

所有的事情,想必陈大人都心里有数,有所安排,用不着他一个小吏去操心。

下午在房里呆着练字,陈夫人派人来找过她一次,说让他安排好车马,过几日好用。

出远门,女眷同行,没有车马可不行,三百多里路,男人可以走路,但常年在深闺的女人就难了,她们那双脚走不了多远。

衙门里倒是有轿有车,但他们是离任官员亲眷,离开的时候用官府的马车,也不合规矩,毕竟朝廷有规定,官员离任,除了自己的私人物品,衙门里的任何东西都不能带走,借也不行。天南地北调任频繁,谁知道调任的地方离这儿多远,要是几千里,怎么归还?难道要衙门自己派人去取?所以,朝廷规定,离任官员不能以任何理由带走衙门里的一草一木。

不过,要是怀宁衙门派马车来接,那倒是可以,毕竟两个地方不远。但陈如是一早才离开,怀宁又有许多事,他哪里顾得过来。

所以这马车之事,还得杨丛义自己来解决,或买或借,都由他安排,但最后出钱的肯定还是陈夫人。杨丛义从来不用车不骑马,租借一辆马车,或买一辆马车,是什么价钱,他还真不知道,少不得要上街去打听一番。

他正要出门,却见郭青又来了。

只听郭青笑道:“杨大哥,要去哪儿?”

郭青常在街市,想来马车之事他应该清楚,杨丛义便如实相告道:“陈大人过几天要去怀宁赴任,要找辆马车用用。你久在城里,知道哪里有马车可以租借,一天要多少钱?或者有没有马车卖?”

郭青问道:“陈大人要去怀宁?什么时候的事儿?”

杨丛义道:“昨天接到的任命。我问你马车的事儿,你知道不知道?”

郭青笑道:“马车是小事,要用多久,我来给你办。”

听到这话,杨丛义有些不太相信,认真的问道:“从这去怀宁两三天吧。你是能联系买车,还是租车?”

郭青拍拍胸脯道:“杨大哥,我说我来办,保证给你办好,到你用的时候,肯定有车。”

杨丛义则道:“那多少钱呢?”

郭青道:“到时候再说吧,用完再说。”

杨丛义道:“那行,我用的时候提前一天告诉你。”

第51章 挑花眼

马车的事情说完,忽然想到郭青今天来应该是来拿钱的,所以不等他开口,便道:“你来的正好,我把钱先给你,你好好筹划筹划。”说着去床头,翻出两锭金子,交到郭青手里。

郭青拿着金子道:“这次我肯定会小心,杨大哥就等我的好消息吧,赚了钱多分你点。”

赚钱哪有说的那么容易,不亏本就不错了。如此想着,杨丛义便道:“先别说赚钱,保本再说。”

杨丛义多次提到保本,看来是被那五十两金子亏怕了,因此郭青收敛了心神,认真的回道:“杨大哥,那我听你的,先跑几趟不赔本的买卖,路子熟了再说。”

杨丛义笑道:“这就对了,一开始就想赚大钱的,最后多半是血本无归,做生意还是要稳扎稳打。”

郭青点头道:“杨大哥说的有道理,上次我就是太想赚大钱了。”

杨丛义见郭青拿了钱,好像还有事儿的样子,便问道:“还有事?”

郭青点点头,有几分不好意思的说道:“去我家坐坐吧,到家再说。”

杨丛义有些意外,到底什么事啊,看起来还有几分神秘的样子。但既然不说,也就不好再问。认识郭青也有大半年了,还真没去过他家,去看看也好。于是便道:“行啊,走吧。”

说走就走,杨丛义锁了房门,二人直接出了县衙。

城南。

高墙大院,红木青瓦,大户人家。

这是杨丛义还没走进郭青家里时的第一感觉。

进了大门之后,发现左右另有别院,视线受阻,竟不知郭青家的院落到底有多大。

终是忍不住好奇之心,问道:“看不出来啊,你居然是大户出身,有这一片家业还去开什么饭馆,跑什么商?”

郭青低声回道:“早破败了,就剩了这些房子。再说了,就是家业再大,也轮不到我继承。”

杨丛义哦了一声,心中已然明了,他应该不是长子,继承不了这么大的家业。

“二少爷,今儿回这么早。”

拐角迎面遇到一个五十来岁的长者,长者面带笑意。

郭青道:“嗯,有点事,就早回了。”

“这位少爷是?”长者上下打量了一下杨丛义。

“老管家,这是我朋友。你就别费心了,我自己会安排好。”

长者笑道:“好,二少爷,我先忙去了。”说完便离去。

二少爷,难怪了。杨丛义转头看了郭青一眼,心有所悟。

转了几个弯,来到一个较大的院子,院中正有两个小姑娘,一个坐着,一个站着。

见杨郭二人进院,那坐着的小姑娘立即起身向他们跑过来。

到了二人面前,停下脚步便埋怨道:“二哥,你怎么才回来,我都等你大半天了。”

郭青稍稍弯下腰,满脸笑容的看着小姑娘:“又怎么了?”

“风筝挂到树上了。”说着回身一指不远处的一株大树,风筝架在刚发新叶的树枝间,分外显眼。

郭青抬头看了看,皱起了眉头道:“怎么又上去了?前天才给你捡过一次。太高了,捡不到,明天再给你买一个。”

“不,我就要这个。”小姑娘有些倔强。

郭青看了又看,打量又打量,还是摇摇头:“这个不要了,明天给你买更好的,两个。”

“不,我就要这个!”小姑娘的声音更大了,眼神也更加坚定了,不容置疑。

郭青看了一眼杨丛义,无奈的摇头。

杨丛义道:“我来试试看。”说着便把衣襟塞入腰带。

“你丑,我不要你捡!”小姑娘一听陌生人要给她捡风筝,立马目瞪杨丛义,严词拒绝。

杨丛义听了小姑娘的话语,神情一呆,随即不由得哈哈大笑。

“怎么说话呢,没大没小,越来越没规矩了!”郭青十分尴尬,训完妹妹,很歉意的看着杨丛义。

杨丛义见小姑娘把头转向一边,似乎对兄长的训斥毫不在意,便轻笑道:“童言无忌,不必在意。”

说完快步向大树跑去,到了树下,双脚一蹬树干,纵身一跃,便抓住了离地丈余的枝干,一个翻身,稳稳的立在伸出的粗枝上。

爬树对杨丛义来说,就是小菜一碟。一旦上了树,拿一个风筝,轻而易举。

小姑娘拿到风筝后,脸上立时笑开了花,眼神也温和了,只听她对杨丛义宣布:“你不丑了。”说完,拿着风筝便走。

与另一个姑娘汇合后,又大声道:“二哥,明天记得给我买风筝,两个。”

郭青佯装生气道:“不是给你捡到风筝了,还买!”

小姑娘举着风筝道:“又不是你捡的。给我买!”

郭青只得答道:“好,给你买。”

见两个姑娘走远,郭青有些歉意,“小妹已经快十岁了,还是这样子,让杨哥见笑了。”

杨丛义道:“我倒觉得你妹妹是真性情,况且你们兄妹关系这么好,哪里有让人见笑的地方。”

郭青又道:“刚才远处那个小娘子看到了吗,是我一个远房亲戚,我表姨的孩子,北方逃乱来的,这是家里给我选的成亲对象之一,还有米行的小娘子,绸缎庄的小娘子,酒楼的小娘子,赵员外家的小娘子,说是选定了,就找媒人去提亲。我真是烦透了。”真是烦,见都没见过,怎么选?

杨丛义忽然醒悟道:“找我来你家里,就是说这事儿?”

郭青不好意思的笑道:“还真就是这事儿。”

杨丛义佯装生气道:“在我一个单身汉面前,你说你选对象选到烦?”

郭青道:“不好意思,杨大哥,我是被逼的烦了,没地方诉苦啊。”

杨丛义笑笑道:“逼你成亲?那就成亲啊,你年龄不小了,可以成亲。”

郭青苦着脸道:“成亲倒没问题,可我刚刚说的哪些人,一个都没见过,如果是丑八怪,那我不是亏了。”

杨丛义道:“你这说的就不对了,刚刚那个小娘子你不就见过吗?能跟你妹妹一起,怎么也不会丑吧。”

郭青只得说道:“她啊,我看也就一般般。”

杨丛义心有所悟,直言道:“你是不是觉得她逃难来的,跟你这家大业大的少爷不相配?”

郭青尴尬的掩饰道:“哪有,确实是不好看。”

杨丛义正色道:“我觉得你对成亲的想法有问题,选成亲对象,外貌家世确实可以看,但更重要的不应该是品性吗?你现在想做生意赚钱,又想娶娇生惯养的小姐,能行吗?还是好好看看,娶个品性好的才是正理。”

两人站在院子里就论起男女嫁娶的事儿来,郭青怕被其他人听到,赶紧道:“杨大哥,我们回房再说。”

回到房间关起门来,两人又是一番议论,但直到傍晚,也没议出个结果来。

不过郭青不在意,他就是想找人诉诉苦,成亲的事情能拖就拖,他现在的心思不在这儿,一心只想怎么赚大钱呢。

第52章 自寻死路

经过几日准备,陈夫人便在约好的时日,吩咐出发,前去怀宁。

当天一早县衙后门就来了两辆马车,杨丛义早早的等在那里,马车一到,便把陈夫人的行李搬上马车放好。行李中好几个箱子,都上了锁,不知道里面是什么,杨丛义也无意探究。

申时出发,快到午时,才行了不过五十里,还没出太湖县。

从太湖县一路去怀宁,虽有官道,但由于多山,路途并不平坦,路面也是坑坑洼洼,马车颠簸一些在所难免。但陈夫人受不了颠簸,马车稍快一些,便头晕不舒服,吩咐要慢一些。马车走了两个时辰,也比两条腿走路快不了多少。

一开始杨丛义坐在后面的马车上,马车上放了行李,空间有些狭小,放下帘子,就觉得有些憋闷,马车也有些颠簸,没到半个时辰,他就受不了,下车步行。

四月初的天气已经很热了,太阳有些毒辣,一路走下来,杨丛义微微冒汗,有些口渴。

他记得城外五十里左右,有茶铺摊点,前些天回来的时候还跟大家一起喝过茶。

不多时,马车一转弯,杨丛义一眼就看到了那家茶铺。于是快行几步赶上前边的马车,向马车里的陈夫人问道:“陈夫人,前边有个茶铺,要不要下车歇息一下?”

只听车内传来一个简短的声音:“好。”

听到回答,杨丛义对马车夫道:“师傅,我们在茶铺歇歇脚。”

车夫听到杨丛义对他的称呼,有些惊奇的转头看过来,不过还是回道:“好咧。二少爷吩咐了,把你们安全送到,不急着赶路。坐车累了,想休息,随时吩咐。”

杨丛义笑道:“那就有劳了。”

马车在茶铺停稳,两个丫鬟撩开帘子,先跳下马车,接着把垫脚的凳子放好,这才扶着陈夫人和小姐下车。

男女有别,杨丛义也不太好近前帮忙,只见陈夫人有些疲惫,而小女孩反倒精神不错。

远远的见有客人来,店家早就迎出来了,热情的问道:“几位吃点什么,喝点什么?”

杨丛义道:“先上两壶茶。”

陈夫人、小女孩与两个丫鬟围着一个桌子坐下,杨丛义与两车夫则在另一桌坐好。

刚坐下,店家便把茶壶、茶碗送来,先给陈夫人那桌摆好,这才来到杨丛义身前,一边摆放茶壶茶碗,一边问道:“几位还要点什么?”

杨丛义问道:“你这儿还有什么?”

店家道:“家常小菜,简单的饭食也能提供。”

快到中午了,过了这个歇脚的地方,再往前就是五六十里外的那个驿站,以目前的速度,到驿站也该到傍晚了。于是便问陈夫人:“陈夫人,你们要不要吃点什么?”

陈夫人道:“不用,你们自己叫些吃的吧。”

见陈夫人这么说,杨丛义也就不再多问,一路颠簸,估计她们也没什么胃口。便对店家道:“上几个小菜吧,有米饭馒头的话,多来点。”

不多时,饭菜陆续端上桌子,杨丛义等人经常在外奔波,行了半日,胃口更好。只听杨丛义道:“两位师傅幸苦,多吃点。路途还远,少不得麻烦你们。”

马车夫回道:“杨爷这是哪里的话,你是我们二少爷的朋友,还跟我们客气啥。”

杨丛义笑道:“那不说了,两位师傅赶紧吃饭吧。”

吃完饭,休息片刻,陈夫人等女眷精神也稍稍回复了一些,杨丛义便付了钱,继续启程上路。

茶水加几个简单的饭菜,花去了杨丛义五十文钱,不由的感叹这物价也太贵了,平常吃住都在衙门,还不觉得怎么样,一出来就觉得钱太不值钱了。一个月三百文,够出来吃几顿饭啊。

不过这也是没办法的事,自从靖康之乱后,打仗打了十五六年,各种物资都缺,一到战乱,自然是物价飞涨。要不是前几年宋金议和,这三百文钱价值更低。没议和前,田地荒芜,一石好米售价六七贯,相当于一斤米就要六七十文钱,近几年不打仗了,荒田陆续重新耕种,米价才渐渐回落到两三贯一石,但仍然比历史上六七百文钱一石,贵了很多。

在古代,吃饭问题绝对是第一位的,没吃的就活不下去,对老百姓来说,谁让他们没饭吃,他们就要反谁,但凡有饭吃,能活命,基本都会守着自己的一亩三分地,过安安稳稳的日子。历史上有太多的农民运动了,一旦发动了农民运动,种田的农民少了,粮食就少了,农民没粮吃就要去抢地主大户富户,一场运动下来,社会基础也就毁了,皇帝自然就坐不住皇位。

物价飞涨,一旦遏制不住,百姓买不起粮,没饭吃,改朝换代,也就理所当然。

高中历史课,学过这些,每一个朝代终结,是什么原因,有什么教训,早有定论。对宋金议和,杨丛义其实心里还是比较认同的,如果不果断议和,再打个十几年,长江以北就没有农业可言了,要是四五千万人全去了江南,以现在的农业水平,还真不敢想象宋朝能撑几年,天下一乱,受苦的还是平民百姓。

“此树是我栽,此路是我开,要想从此过,留下买路财!”杨丛义正在坐在马车里,想着物价的问题,盘算着怎么省钱,忽然听到前边有人如此高喊。这熟悉的台词入耳,心里不由好笑道,当这是拍电影呢?

虽是忍不住笑,但他也不敢怠慢,赶紧跳下马车,持枪冲上前去。

前边那辆马车已经被逼停。

抬眼,只见前面一字排开四人,各自手里都拿有器械,或刀或棒,又都有麻布蒙面,挡住马车去路。

杨丛义见他们四人手里的武器都不齐全,想来也不能是惯匪,对付他们应该不难,所以并不着急。只是马车里很安静,不知道陈夫人她们是否受到惊吓?

“陈夫人,你们没事吧?”

只听陈夫人问道:“杨捕头,外面怎么了?”

杨丛义听的一脸茫然,陈夫人难道不知道发生了拦路抢劫吗?只得回道:“没事,前边被石头挡路了,一会儿就能走。”被抢劫这事儿还是不要说吧,免得把女眷们惊吓到,出了问题就麻烦了。

杨丛义上前几步,在四个劫匪五步之外停下,笑道:“你们是太湖县的吧,不知道太湖县监牢现在很空吗?”

“你是衙门的人?”听到车里的人叫捕头,劫匪似乎不信,其中一个便试探着问道。

杨丛义笑道:“对,太湖县衙门,捕头。你们要是放下手里的家伙,我可以放你们一马。要是不放,那我就不好意思了,拦路抢劫,可是要杀头的。”

“怎么办?”

“我们四个人,还怕他一个?”

“县老爷都不在衙门了,还怕什么。”

“对,手脚干净点。”

杨丛义看着他们商量,他们能主动走,不动手当然最好,实在要动手,他也不担心,他心里已经想好要怎么对付他们。

片刻之间劫匪就达成了共识。他们本来就是来抢劫的,别人张口一说是捕头,他们就走,你以后还抢什么?简单一商量,还是决定要抢。

既然他们决定要抢,那就没什么好说的了。只听杨丛义突然冲对面高喊一声:“陈大人,你怎么回来了?”

四个劫匪一听陈知县在身后,心里顿时一慌,忍不住转过头去看。

就在他们转头的一瞬间,杨丛义迅速向前一个跨步,手里的长枪顺势刺出,直接一枪刺穿手里拿刀的劫匪。等劫匪发觉上当,回过头来,长枪已如毒蛇吐信一般,迅速从劫匪身体里拔出。长枪枪尖一离劫匪身体,杨丛义左手动作一变,便向左上撩去,枪尖带着鲜红的血珠,直飞左边劫匪的脖子,与此同时,猛然跨步上前,右手猛推枪尾,砸向右边劫匪的面门。

只听一声惨叫,电光火石之间,三名劫匪倒地,其中两人鲜血直流,肯定是活不成了,另一人面门被狠砸一枪,晕头转向,摔倒在地,鼻骨断裂,鲜血长流。

仅剩一个劫匪还站着,却已是双腿打颤,站立不稳,眼见两人渐渐不动弹了,吓得直接丢掉了手里的棒子,跪倒在地,战战兢兢的连声求饶道:“饶命饶命.....”

杨丛义没有理会,手里的长枪一抖,挑开了地上的长刀,接着一枪砸断倒地未死的劫匪的手臂。这才看着求饶的劫匪,惋惜的说道:“都说了,抢劫会杀头,你们自己作死,怨得了谁。”

“师傅,麻烦你们过来帮个忙,把他们绑起来。”杨丛义眼睛盯着跪倒在地的劫匪没有分神,对亡命徒,任何的疏忽都会致命。

他本来是想把他们全都杀了算了,反正他们也免不了一死,进了衙门大堂,少不得要多受罪,最后还是免不了砍头。但又转念一想,既然都当劫匪了,还会怕受罪?让他们悄悄的死,太没有价值了,怎么着也得废物利用一下,公开处刑,震慑不法之徒。

不是杨丛义不想放过他们,而是他们犯了死罪。宋朝官员的地位何等崇高,只要不谋反,犯多大的错都不会杀头,而且朝廷还会出钱养着。

即便是官员亲属,也不是想伤害就能伤害的。还想抢劫官员家眷,纯粹就是不知道死字怎么写。再说了,他受陈如是所托,可丝毫不敢大意,对待抢劫还想灭口的劫匪,怎么可能会手软。

看着两个车夫小心翼翼的把跪在地上和躺着地上直哼哼的劫匪绑结实之后,杨丛义才收起长枪。

随即问题就来了,两具尸体,两个活人,怎么处理?送回太湖县是不可能的,带去怀宁又太远。

“杨捕头,你怎么样了,没事吧?”陈夫人在马车里紧张的问道。显然她已经知道外面刚刚发生了什么,只是还不清楚结果。这种事情,她们是不敢多看的。

杨丛义语气轻松的回道:“陈夫人,没事儿了,马上就能继续赶路。”

“好,那就好。”听说没事,陈夫人这才稍稍放心。

杨丛义让车夫把那两个死了的劫匪拖到路边,接着对活着的劫匪说道:“要想活命,就老老实实的跟着走,不想活的,我成全。”

两劫匪连连点头,他们不想死,亡命徒临到死,都是惜命的,想着哪怕是能多活几天也好。

马车继续上路。

劫匪在两辆马车之间跟着,杨丛义在一旁紧紧的盯着他们,一旦发现他们有什么小动作,肯定会毫不犹豫,一枪放倒。

这一路,又走了两个多时辰,直到太阳落山,才赶到驿站落脚。

陈夫人等女眷进了驿站,直接去房间休息去了,再也没有出来。也许是一路颠簸太累了,也许是受到了一些惊吓。

杨丛义把路上的事情跟驿丞细说一遍,就把劫匪交给他看管。

驿站有些人手,不管是送去太湖县,还是送去怀宁,驿丞可以自己拿注意。

第二天重新上路,杨丛义便一直走在前边,与前边那辆马车同行,偶尔也会充当一会儿车夫,歇歇脚。

此后几天,一路还颇为顺利,再没发生拦路抢劫的事情,第四天快到正午,一行人终于安全到达怀宁,直到进了府衙,见到陈如是,杨丛义此行的任务才算正式结束。

第53章 议事

杨丛义来到怀宁未及休息,当天下午,便被陈如是叫去议事。

进了议事厅,只见陈如是坐在正中,还有六人分坐两边。杨丛义见礼后,陈如是吩咐他在一旁坐下。

眼前的七人,除了陈如是,杨丛义只认识那个何县尉,因为不久前他们才见过。此时何县尉坐在末位,可见议事厅内应该都是比县尉高的官员,这种级别的议事,理当没有他这个捕头什么事儿,毕竟只是一个不入流的小吏。不知道陈如是把他叫来,又有什么吩咐。

“诸位,关于年初死囚越狱之事,此后不再争论,本官已报闻安抚使大人,安抚司也有回复。”陈如是没有客套寒暄,直接开门见山,直奔主题。

只听一人问道:“不知安抚司是如何回复的?”

陈如是听后,便向一人吩咐道:“谭主簿,把安抚司的回复文书,给诸位大人看看吧。”

谭主簿听到吩咐,便将携带的文书取出,交给问话那人。

那人打开文书在细细审阅时,陈如是向众人说道:“朝廷和安抚司对安庆之事极为重视,如今宋金议和,天下初安,民生正待恢复,不宜轻动刀兵。是以,安抚司秉承上意,将年初之事定为死囚越狱。由怀宁府衙负责缉拿追捕,限期三月之内,将逃犯追回,期间诸事,可酌情处置。不知诸位大人,可有异议?”

其他众官员道:“既然朝廷和安抚司已有定论,我等不敢再有他议。”朝廷都有定论了,谁还敢乱说话,发表异议,反对朝廷,除非是想回家种地了。

陈如是见无人反对,便道:“如此便好。还望诸位同心协力,在三月之内将逃犯缉拿归案,以正国法。”

看回复文书那人,审阅完毕,将文书交还,之后才说道:“既然安抚司认定年初天柱山劫狱之事为死囚越狱,那我也无话可说。既是越狱,那府衙自己处置便是,与我无关了。告辞。”说完便要起身离去。

只听陈如是道:“高统制且慢。”

那人重新坐下,有些不爽快的问道:“陈大人还有何事?”

陈如是道:“高统制不要着急,本官方才说此时需得诸位同心协力,追捕死囚,怎少得了高统制的协助。”

高统制不由好气的笑道:“只是抓几个逃犯,还需要我禁军协助?陈大人有些小题大做了吧。”

陈如是道:“越狱死囚人数众多,且异常凶悍,没有高统制手下的精兵强将相助,府衙实难在三月之内将他们抓捕归案,因此需得调动一些兵将协助。”

高统制听到这话,毫不犹豫的拒绝,只听他高声道:“朝廷禁军兵马,非战时不得轻易调动一兵一卒,且任何兵马调动都必须由枢密院的调令,地方州县可无权征调。请恕本官无能为力。”

被拒绝,陈如是并不生气,反而心平气和的说道:“高统制不急,本官自然知道州县无权征调禁军,朝廷的规矩自然懂得。统制请看,本官手里的调令,虽不是枢密院的,可能调用统制属下的兵将?”说着取出一纸调令,递给高统制验看。

高统制接过调令验看完毕,脸色不红不白,不言不语。

陈如是又问道:“如何,高统制可还有异议?”

高统制这才勉强回道:“既有安抚司调令,本官自然没有异议。但调用五百兵将的车马粮草,府衙要自行负担。”

陈如是笑道:“这是自然。”接着向另一人道:“黄县丞,此次抓捕逃犯,预计征调六百人,六百人三个月的钱粮可能在十天之内筹措齐备?”

那叫黄县丞的官员回道:“大人,十天之内筹齐三个月的钱粮有些困难,筹措一两个月的应该没有问题。”

陈如是略一沉吟,道:“可以,十天之内,先筹措一批,后续继续筹措补充。”

黄县丞应了一声是。

接着陈如是又向何县尉吩咐道:“何县尉,上次各县捕快前来怀宁协助追捕逃犯,历时两月之久,追捕逃犯之事你最熟悉,此次仍由你负责,三月之内务必要让逃犯归案。”

何县尉有些犹豫的说道:“大人,这些逃犯非同寻常,如今他们逃进了深山,追捕起来十分麻烦,三个月时间恐怕不够,需得从长计议。”

陈如是肃声道:“安抚司已限定期限,如何从长计议。何县尉还是好好计议一番,如何在三月之内捉拿逃犯归案,才是正途。”凶犯越狱跟何县尉应该不无关系,因此陈如是对他自然没有好话。

何县尉无奈,只得答道:“下官尽力便是。”

陈如是又道:“既然何县尉自认力有不逮,本官便给你安排一人相助。”接着叫了一声“杨捕头”。

杨丛义立即起身回话。刚才通过这些人对话,他多少了解了一些其中的复杂关系。

只听陈如是向众人介绍道:“杨捕头先前奉命前往天柱山追捕逃犯,以极小的代价抓获一名匪徒头目,堪称有勇有谋,正是当用之时。”

接着便吩咐道:“杨捕头,你曾带领近三十名捕快,在天柱山内搜寻逃犯两月,对天柱山里的情况较为熟悉,此次便由你统领各县捕快,协助何县尉追捕逃犯。如遇事不明,不便做主,可请何县尉定夺。”

何县尉听得此话,面色一变,但陈如是高他好几级,心中虽然不快,却也不敢太过表露,是以没有出声。

至于其他人,则是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淡定的听着。新官上任三把火,让他烧吧,先烧了其他人,把火一泄,自然就不会找他们麻烦了。

杨丛义却不太明白后边两句到底是什么意思,但也没时间细想,立即应道:“是,大人。”

陈如是转首向高统制道:“高统制,调拨五百精兵之事劳你费心了,十日之后由何县尉前去调用,还望统制予以配合。”

高统制道一声:“自当听调。”之后就没再多言。

只听陈如是又吩咐道:“冯参军,你即刻向宿松、望江、岳西、太湖、同安诸县发布一道征调令,向每县征调捕快二十名,前来协助捉拿逃犯,限期十日之内赶到怀宁。”

冯参军立即道一声好。

诸事商议安排完毕,众人无异议,便随即散去。

杨丛义被陈如是留下,待其他人离开,只听陈如是道:“杨捕头,此事未提前告知你,若有困难,可以说明。”

杨丛义道:“不瞒大人,我确实没有把握做好此事,上次并不以抓捕逃犯为主。如今可是要进山抓人。据之前抓获的头目说,山里匪徒众多,峰山谷洞,各有匪徒盘踞,不下百余伙,整个天柱山匪徒的实力非同小可。凭借这点人手,我怕是徒劳无功。”

陈如是道:“安庆之事又有变化,如今情势复杂,我也有些力不从心。追捕逃犯之事,捕快任你调用,尽力为之即可。天柱山匪徒势大,我已有所耳闻,但剿灭匪徒的时机未到,此事定为越狱,也是不想与匪徒直接正面冲突,匪徒自然也不会招惹官府,否则天柱山再大也是自取灭亡。此次进山追捕逃犯,以捕快为主,五百兵将为辅,切记不可与山里的匪徒发生太大的争斗,不然事情激化,情势会更加复杂。你抓获的匪徒头目,我已审过,从匪徒口中得知,天柱山里虽然匪徒不少,但各据山谷,较为分散,且互不统属,争斗时有发生,三月之内追回逃犯,未尝不可能。若实在追不回,再做计议。”

见陈大人这样说,杨丛义心里稍安,点头道:“是,遵大人吩咐。”

正是说完,陈如是忽然笑道:“你们来怀宁路上发生之事,我已知道,等诸事稍顺,再设宴相谢。”

杨丛义道:“大人不用客气,这都是我应该做的。”

陈如是道:“捕头不要推辞,当谢。”

如此,杨丛义便不好再说什么客套话。

“好了,你回去筹划筹划,此事成败,事关重大,须小心在意,即使无功,也不可有过。”

杨丛义应一声是,便告辞离开,回到住处休息去了,但心里有事,哪里休息的好。

大队人马去追逃犯,进了天柱山,难度之大,可想而知。虽然陈如是宽慰说,要是追不回逃犯,再做计议,但能如何计议?不外乎是接受责罚,申请宽限期限,继续再追。

逃犯追捕不回来,就要一直要追捕,毕竟是几十个逃犯,哪个官员敢放松警惕。况且这件事,惊动了安抚司,惊动了朝廷,更惊动了皇帝,把朝廷与地方搅作一团,中间的关系,错综复杂。不管这件事的最终结果是什么,陈如是的仕途恐怕不会再有寸进了,说不得一个不小心,被人抓住一个问题,就得丢官。

陈大人如此看得起他这个小老百姓,敢把追捕逃犯的重任交给他,他还有什么好怕的,尽力而为,问心无愧,也就是了,成与不成,顺其自然吧。

第54章 出发

十天时间,转瞬即逝。

杨丛义这十天过的很不愉快。怀宁与太湖县很不一样,虽然他还住在衙门,但与在太湖县时相比,就差了很多。

首先说住宿条件,在太湖县住的虽然是单间,但房间够大,院子里住的人也不多,宽敞安静。但来怀宁以后,房间狭小,只有一张木床,除了睡觉,做不了别的,看书写字不要想,人来人往,犹如闹市。

再说吃饭问题,在太湖县衙有食堂,每天在饭点去,总会有饭吃,不会饿肚子。在怀宁,虽然也有食堂,但在饭点去,总是没饭了,后来才知道,衙门里的衙役们总是提前去守着,不等开饭,就先吃了,怀宁衙门人多,去的晚了自然没得吃。

几次吃不到饭,他也想着提前去看看,但见了衙役争抢饭食的场面后,他顿时停住了脚步。

这一刻,他才明白,他杨丛义跟这些衙役不一样,他们只是为了填饱肚子,而他,作为一个八百多年以后过来的人,骨子里早就不是填饱肚子这种原始的需求了,即使是要吃饭填肚子,那也应该从容,有尊严,而不是如遇施粥的乞丐一样。自此以后杨丛义再也不去跟他们抢食了,他宁愿出去花钱吃饭,即使是吃最便宜的饭食,他也从容的如同富翁。但钱禁不起常年累月的花。

最让他郁闷的是,衙门小吏对他的孤立与排斥,以及怀宁官员对他不以为然的态度。衙门小吏对他怎样,他不在乎,反正他跟他们不一样。而官员,特别是何县尉,他负责追捕逃犯,杨丛义协助,但杨丛义几次去找他商议进山事宜,他总是借故推脱,或者打断杨丛义,不与他讨论任何事情,总是告诉杨丛义一句话,说他自有主张。结果几次下来,杨丛义没有从何县尉那里得到任何有用的信息,这种感觉让他很不爽。

一开始他对进山追捕逃犯,还抱有一定的希望,也认真思考过很久,自从在何县尉那里多次碰壁后,他有些绝望,跟这样的上官共事,进了天柱山,能保住命就不错,抓捕逃犯还是不要想。

这几天杨丛义越来越能感受,陈大人那句“力不从心”的意思。怀宁的官员,虽然是陈大人官职最大,权力最大,但他背后没有任何力量支持,其他人背后各有推手,任何决定不顺他们的心意,明面上不会有人反对,但背地里就会有人扯后腿,几乎所有命令都无法准确执行,陈大人如今就是一个光杆司令,做知军还不如知县来的痛快。这些话,陈大人不会跟他说,但他能察觉到。

陈大人对杨丛义很信任,也对他很好,但他只是一个小吏,对于陈大人目前的处境,无能为力。

这十日,各县捕快全都赶来了,加上怀宁的进山捕快,总计一百五十多人。

此次进山,杨丛义统领捕快,每个县的捕快进城当天,他都去看了,结果让他很失望。经过上一次各县捕快进山损失惨重的教训,这次各县派来的几乎都是打杂的,真正缉拿过盗匪的捕快,少之又少。

不过让他感到欣慰的是,太湖县来的居然都是熟人,是上一次进山的那批人,带队人自然还是张捕头。本来张捕头想来怀宁,可惜因为李大人被罢官,也就不了了之。

在各县捕快到齐之后,杨丛义召集了各县捕头,开了一次会,把追捕逃犯的重要性与紧迫性告诉他们,并告诉大家,这次追捕行动,陈大人和安抚司非常重视,除了各县捕快,还调集了五百兵将协助,请大家放心,肯定不会再像上次一样损失惨重,这次的任务就是把逃犯追回来,任务完成个个都有重赏。

本来大家都还很担心,但一听说任务完成有重赏,个个自然都来了精神,要问清楚具体是什么重赏,但杨丛义哪里知道,只能告诉大家陈大人不会亏待任何一个出汗留血的人。

杨丛义是陈大人从太湖县带过来的亲信,大家自然不会怀疑他说的话。位高权重的人不会轻易做出承诺,一旦做出了承诺,那便是一言九鼎。陈如是是安庆知军,在他们眼里那就是安庆最大的官,不信他还能信谁?

杨丛义先收拢了各县捕快的人心。天柱山里的情况,他知之甚少,进山之后情况复杂,他所能依靠的就只有同是小吏的各县捕快。至于何县尉和那五百兵将,他不敢有太多奢望,到时候不挑事惹麻烦就是烧高香,从高统制和何县尉的态度,他可不相信他们不会挑事。真挑事,他也无可奈何,毕竟何县尉是官,他是小吏。

他只能管好属于他的捕快,其他的事轮不到他插手,也轮不到他说话。

绍兴十六年,四月二十日,晴。

粮草兵马齐备,择吉时出发。

捕快在前,五百禁军随后,后面还有运送粮草物资的民夫劳役。

大队人马浩浩荡荡,很有一番气势。只是在老百姓看来有些奇怪,因为在前边开道的不是精锐禁军,而是衙门的捕快,禁军反而落在了后面。

出城不远,何县尉便派人追上杨丛义,让他带队跟着向导走,不要自作主张。上官有吩咐,杨丛义也只能听从。

全部人马一路出城往西行了三十多里后,又转而向北行进,走走停停,不到酉时,太阳还没落山,后方便有人赶来传令,命就地扎营,明日再行。

杨丛义也是无奈,他们一天才行进不到五十里,稍走的快一点,后边便有人快马追来,让他们就地休整,如此这般,什么时候才能进得了天柱山。进了天柱山没有大路,大队行进岂不是要慢如蜗牛,要是这样,逃犯也不要抓了,也许这就是他们想要的结果的吧。任何简单的事情掺杂了两派政治争斗,都会变得无比复杂,对此杨丛义只能感觉到深深的无奈与悲哀。

既然传令就地扎营,他也只能带队停下,寻找平坦安全的地方,让大家开始搭起帐篷,生火做饭。

这次出来,唯一让杨丛义满意的地方,就是物资齐备,不像上次一样,什么都是自备。

一百五十人的捕快队伍,按各县分成了六队,各有捕头带队,行进扎营,倒也不是太混乱。

杨丛义带的是怀宁府衙的捕快,原本的捕头现今正跟在何县尉身边打下手。怀宁的捕快对杨丛义这个新来的老大并不信服,执行命令自然就不痛快。杨丛义对此也不在意,空降来的老大,立马就让人信服就见鬼了,杨丛义对他们也没有太多要求,只要不逃跑不掉队,就很好了,他需要的就是人多势众,不然人马太少进了山,连浪都翻不起一个。

扎好宿营地,在开饭前,杨丛义召集来各县捕头,就办案经验来说,他就是个新手,可以说是基本没有经验。追凶缉盗,捕头们的经验应该很丰富,不然做了五年十年的捕头,不是白做了?他需要捕头们开动脑筋,借助他们的经验和智慧,集中他们的力量,依靠他们来完成追捕逃犯的任务。

众捕头围坐一圈,杨丛义跟他们都认识,也就不再客套,直接开门见山的问道:“各位捕头,你们办案经验比我丰富,大家以为我们进山之后该怎么展开追捕?先从哪里入手为好?”

众人听后沉默不语,不知道是没想好,还是根本就没有想过。

第55章 众怒

众捕头不语,也许是有所顾虑,也许是一时之间不知道该从何说起。

杨丛义接着说道:“关于追捕逃犯的事,大家可以畅所欲言。关起门来说,该怎么追捕,是由府衙做主,也就是我们捕快说了算,最后的功劳自然也是我们的。后面那些兵将只是来充门面,压场子的,不会让他们出手,自然也就没他们的功劳。”

有捕头道:“天柱山里的具体情况,我们虽然不是很清楚,却也知道里面土匪众多,各个山头几乎都有匪徒盘踞。逃犯在哪个山头,我们根本没办法知道。”

“即使我们知道逃犯在哪里,怎么去抓?他们会乖乖把人送来吗?如果不,我们能怎么办,硬抢吗?”另一捕头直接道出了另一个难解决的问题。

“很好,就该这样,大家有什么问题,直接问出来,只要抓住了问题,才能想办法解决掉,我们的任务也就可以完成。大家还有什么问题,都可以提出来。”杨丛义见有人道出了最棘手的问题,他很高兴,这才是解决问题的态度。

“我们能自主行动吗?实话说,我不信任何县尉,上次我们来就吃了大亏,死了好几个精明能干的兄弟。如果这次还是他指挥我们,我们就只能想办法保命了,追捕逃犯不要想。”宿松县捕头神情严肃,上次他们的损失非常大,心里自然不爽。

“我也正想说这个事情,上次来协助,损失那么多兄弟,怀宁什么补偿都没有,还把责任推到兄弟们头上,这次又让我们来协助,到底是想怎么样!”岳西县捕头情绪激动,他们上次的损失也很大。

同安县捕头也坐不住了,高声道:“这个事情一定要说清楚,我们上次也损失了六个兄弟,也没给个说法。”

望江县捕头还算平静,只见他摇头接着说道:“你们才损失六个,我们就回去了两个,找谁说理去。”

张捕头见大家情绪激动,杨丛义也有些面子上挂不住,便出来打圆场道:“我说大家不要激动,上次来,杨捕头还是太湖县的捕头,上次各县的损伤跟杨捕头有什么关系,有怨气也撒不到杨捕头头上吧。”

“张捕头,这些逃犯可都是你们太湖县的。另外我可听说,你们太湖县上次来了将近三十人,只损失了两三个,这其中莫不是有什么不为他人所知的隐情吧。”望江县捕头语气怪异。

“不说我倒忘了,这一伙逃犯可都是在太湖县犯下血案的凶犯,多数都是太湖县人。张捕头久在太湖县任职,不应该不认识吧,是不是该跟我们解释解释。”望江县捕头意有所指的说道。

“张捕头,你还是跟大家解释一下吧。你们太湖县衙门里的前捕头跟这伙逃犯私下勾连,可不是多秘密的事情,就不要藏着掖着了。”宿松县捕头把这个信息一放出来,立即就让各县捕头浮想连篇。

原本他们只是对张捕头有几分疑惑,这下几乎就以为太湖县捕快跟逃犯还有联系,所以才坑害了他们的兄弟,一个个脸色突变。

张捕头听得心头怒气,顿时就要发作,不过最终还是硬是憋住了怒气。只听他回道:“太湖县衙门里以前确实有败类,与匪徒同流合污,但提刑大人在太湖县侦破血案的时候就已经把内奸抓出来惩戒了,内部也排查过多次,再也没有跟匪徒有关系的人。”

接着话头一转道:“上次来怀宁追捕逃犯,太湖县二十多个捕快是杨捕头统领,也亏得杨捕头谨慎小心,不然我们也会跟大家一样。不怕说出来你们笑话,上次在进山我一时大意落在了匪徒手里,还损失了三个兄弟,要不是杨捕头冒险援手,我就交代在那里了。”

杨丛义没有想到事情会发展成这样,让大家畅所欲言,原本是想解决怎么抓捕逃犯的问题,现在却扯起上次进山的事情来,还把张捕头和他拉进来,开始怀疑上次各县损失人手跟他们有关系,这是他始料不及的。但目前看来,大家对这个问题的关注明显更大,他们需要一个交代,不然其他事情不要谈。

杨丛义心念直转,捕头们貌合神离,原来都是有心结,不能坦诚相对,如果不能形成合力,进了山,估计还是跟上次一样的结局。但上次的事情,根据以后发生的情况来看,陈大人当初的猜测是对的,可这些事情说不得,不然各县捕头当场就得找何县尉去理论,说不好就得大闹一场,后面会怎么发展还真不好说。眼前该怎么给各县捕头一个交代,这可把杨丛义难住了。

“张捕头,你说的不是实情吧。”宿松县捕头皮笑肉不笑的反驳,然后继续说道:“据我所知,杨捕头跟这些逃犯也是大有关系的,杨捕头不正是因为跟这些逃犯有关系,才被冤枉入狱的吗?”

又一个重磅消息放出来,不知情的捕头们,面面相觑。

“这又是怎么回事?张捕头,你该跟大家伙儿解释解释吧。”

“你们这是无理取闹!”张捕头怒了。

“张捕头,该发火的应该是我们吧,我们死了那么多人,就你们好好的回来了。”

“到底是怎么回事,还是跟大家说清楚的好。”

“有什么不清楚的?张提刑不是给杨捕头平反冤狱,把凶犯都抓起来了吗?这还不够清楚?杨捕头跟逃犯毫无关系。是他出手从逃犯手里救了莫大人父女,因为没找到人证,才被当作疑犯。现在莫大人活的好好的,有莫大人亲自作证,你们还怀疑什么?”

“好,杨捕头我们不怀疑。但你要跟我们说清楚,上次进山为什么就你们能好好的出来,我们怎么就那么倒霉,死那么多人!”

“你们倒霉,关我们什么事。”

“放屁!逃犯都是你们太湖县的,上次又是你们死人最少,还说跟你们没关系,鬼才信。”

“好了,各位捕头都别吵了,我们心平气和,一个问题一个问题的解答。”杨丛义见*味越来越浓,再继续吵下去就要动起手来,激化了矛盾,更解决不了问题,于是赶紧开口制止。

众人这才各自闭口,安静下来,看杨丛义怎么说。

“先说第一个问题,各位捕头损失那么多兄弟,确实跟我们,跟我们太湖县有关系,这个我不推脱。因为这些逃犯里是有二十多个来自太湖县,要不是为了追捕他们,各位也不会来怀宁。但为什么要追捕他们,这个问题得好好说道说道。”

杨丛义停下,看看大家,然后才接道:“他们原本在死牢里关着,为什么又要大家去追捕?是因为他们逃跑了。关在死牢里怎么会逃跑?这就要问之前的怀宁府衙了,那是他们管制上的问题。因此,逃犯跟我们太湖县有关系,但让各位捕头损失兄弟就与我们无关了,真正有关系的应该是看管死囚不严的怀宁府衙,死囚越狱逃跑,才让各县协助追捕。不知道这个事实,各位否认不否认?”

众捕头,若有所思,没有人反对。

杨丛义接着说道:“那我再说第二个问题,为什么太湖县捕快上次进山,损失较小。我们虽然比其他县早到几天,但我们是从东边向西穿越人烟稀少的山谷和密林,山上几乎没有路,情况不明,我们一开始就十分小心。不瞒各位,我们进山之前经过一个村子,就有村民提醒,说虎头岩西边的地方不能去,几十年来进去的人,没有能出来的。我们不敢大意,听在耳中,记在心里,到了虎头岩就停下了,就地扎营,以虎头岩为中心展开搜素,并没有冒冒失失的往西,进入天柱山核心区域。并且在进山之初,我们还遭到群狼围困,吃了亏,后边没走一步,就更加小心。因此,我们损失小,是由于我们行事小心谨慎,不冒进,不争功,不抢功。我想,你们如果也像我们一样,应该就不至于损失那么多兄弟。你们说是吗,各位捕头。”

杨丛义解释完,众捕头还是没有人反驳,他们需要时间消化理解一下,看太湖县是不是真能撇清关系。仔细想想,杨丛义说的好像挺有道理,似乎是这么回事,他们死那么多人,跟太湖县捕头有什么关系呢。

如果跟张捕头、杨捕头都没关系,那跟谁有关系?

所以就有人发问了:“杨捕头,你这么说,我们那么多兄弟都是自己找死,跟谁都没关系?”

杨丛义道:“我可没这么说。上次我们进山方位和路线,都是怀宁府衙安排好的,我们大家都是来协助怀宁府衙抓逃犯,出了问题,有了损失,自然是由怀宁府衙承担。李大人不是被罢官了吗,已经承担了责任,还不够吗?”

“我不管,我就只问你,这次进山是不是还由何县尉指挥,如果还是他,我劝大家还是趁早歇歇吧。”

“我也不信他,什么都要听他的,出了问题就往我们身上推。”

“我也一样,如果还是听他的,我宁愿带我的兄弟们到后边去搬运粮草,做杂役。”

“大家不要义气用事。我可以负责任的告诉大家,这次进山,所有捕快的行动我做主,可以不用听何县尉吩咐,这是陈大人亲自对我说的。我在这里可以跟大家保证,这次行动完全由大家自己做主,所有的事情我们各县捕头集体讨论决定。各位以为如何?”杨丛义的目的很清楚,强化捕头们对何县尉的不信任,把各县捕快的力量完全拉到自己的这一边,利用集体决策这个机制,把大家绑在一起。

“既然是这样,那我们就听杨捕头的。”各县捕头一听,这次进山,他们能摆脱何县尉,自己做主,自然是欣然应允。

第56章 定计

捕头们一番争吵,将淤积在心里的怨气发泄一空,再有杨丛义的承诺,他们也就各自心安,神情也不似先前那般凝重。

杨丛义扫视一圈,徐徐说道:“我们还是回到先前的问题,在天柱山里,一是怎么找到逃犯,二是怎么抓回逃犯。解决了这两个问题,追捕逃犯的任务才能完成。请各位捕头,各抒已见。”

“我们还是先说说怎么在土匪窝里找到逃犯吧,现在说抓,太早了。”

“那你觉得该怎么找?”

“我们上次进山,各县力量分散,没有找到一丁点逃犯的线索,就被土匪袭击。以我的意思,我们这次一起行动,遇到小股土匪直接灭了,大股土匪也不敢与官军对抗,到时候自然乖乖的把逃犯交出来。”

“你的意思是,我们直接去找土匪窝,直接问土匪要人?”

“有什么不可以?逃犯肯定是在土匪窝里,进山入伙了。直接找土匪要人,不交人就灭了,我们这么多人,看谁敢跟官军对抗。”

“好,就算逃犯是在土匪窝里,但天柱山土匪少说也有几十个山头,一路杀过去,就凭我们这点人手,能过几个山头。再说逼急了他们,几个山头一联合,土匪人数可就比我们多了,到时候我们没有支援,进也不是,退也不行,那怎么办?”

“我们有五百禁军协助,土匪敢跟我们火拼?”

“杨捕头不是说了,这次以我们衙门捕快为主,真动起手来,一般的土匪自然不是禁军的对手,到时候他们一路杀过去,我们在后面吃屁,但风头和功劳不都是他们的了?我们岂不是白来一趟?”

“说的对,这次的风头绝对不能让禁军抢去,追捕逃犯是我们的事,自然由我们做主,他们是来看场子的,要是他们下场动手了,我们势单力孤,哪里还说得上话。”

“所以,直接打过去,让禁军参与进来不可取,需的另想办法。”杨丛义适时接话,否定让禁军参与的想法,引导大家继续讨论。避免让禁军参与,正是陈如是交给他的任务之一,禁军一旦动手,局面就不受控制,势必会引发连锁反应,最终会发展到什么程度,他不知道,但想来肯定非常不妙,打仗怎么会是好事情?

“以我看,我们不如分散开来,暗中查探,等找到逃犯的藏身处,再集中大队人马过去,到时候能不动手抓回逃犯最好,即使要动手,我们是追捕逃犯,有这个名头,土匪想跟官府对抗,也得考虑考虑。”

“分散人手暗中查探自然是可行的办法,可分散到什么程度,分散之后我们怎么联系?”

“我看这样,各县带队搜索查探一片区域,每次每县以方圆二十里为限,五日之后汇合,依次推进搜素。各位以为如何?”

“方圆二十里,五日汇合,时间怕是有些紧吧。山里的村民可多少都跟土匪有关系,有不少就是土匪,跟他们打探逃犯的行踪不那么容易。”

“我们只有三个月的时间,天柱山方圆几百里,不抓紧时间,怎么行?”

“你是打算把天柱山方圆几百里全都搜一遍?没一年半载,还是算了吧。”

“我们是搜逃犯,又不是找从天上掉下来的星星,没必要把天柱山全部搜一遍。逃犯也是人,逃进山里就图个活命,进山一路往北,逃到天柱山最里边也就到头了,再往北就出天柱山进岳西县了,逃犯没那么笨。因此,我们只需要把精力放在天柱山南边,三个月还是很有可能找到逃犯。”

“我觉得按片搜没问题,但各县的人手各县自己管好,悄悄的搜索查探,别暴露身份行踪,不要跟上次一样,大张旗鼓的进山,一言不合就动手,到时候吃亏的还是我们。”

“也好,自己的兄弟自己管,出了问题自己担责。但也别偷奸耍滑头,出工不出力,不然到时候抓不到逃犯,都是一场空。”

杨丛义也觉得分散找线索可行,便道:“关于怎么找逃犯,各位的想法很好,我们时间确实有限,天竺上那么大,全部搜一遍是不可能的。我们可以从南往北、由东向西,一点一点的向天柱山中心查找,如果到了天柱山中心区域还是没线索,那我们也只能另想办法。”

见大家没插话,都在听他说,就接着有说道:“明天我们就应该能进山了,靠近山外的区域,可以查探一下,找村民问问,有没有逃犯的线索,不用搜,他们肯定不会留在官府轻易能到的地方。我想问一下,各位捕头上次最远到了哪里?”

“我们当时进山走了五六天,翻过了几座大山,在一个峡谷遇到土匪,具体是哪里,还真不知道,走了五六天,怎么着也有百十里吧。”宿松县捕头回想着。

接着望江县捕头道:“我们也差不多,进山也走了六七天,在一条河边遭到土匪攻击,他们有百十号人,没说上两句话就打起来,进了山晕头转向,也不知道是哪里。”

“我们稍好点,进山半个多月,遇到过几个有土匪的山头,他们人不多,见没有逃犯,也就没有招惹他们,后到了一个叫卧牛岗的地方,跟一伙土匪起了冲突,又被其他地方的土匪围攻,才不得不退出来。”同安县捕头道。

岳西县捕头苦笑道:“你们还进山了五六天,我们进山第二天就跟土匪碰面了,都不知道他们是哪儿来的。”

听完各县捕头上次进山的遭遇,杨丛义很无奈,最远的走了半个月,在大山里,边搜索边走,半个月能走多远,还想从他们这里了解一些信息,看来是想多了。

于是便道:“没关系,上次失利,是大家各自为战,相互之间没有联系,没有配合,但这次不一样,我们一起行动,有什么消息及时告诉大家,出了事情,大家都在附近,也能相互照应。这次我们坚持一点,稳扎稳打,稳步推进,不贪功,别冒进。大家觉得怎么样?”

“上次还是太大意了,是要吸取教训。”

“我也是这么想的。”

“杨捕头说的有理,听你的。”

对于这点,众捕头没有异议。

“那好,我把今天大家讨论的结果再说一下,一个是搜索逃犯从南往北、由东向西,一直往天柱山中心区域搜索,要是到了天柱山中心区,还是没有线索,再想其他办法。再一个,各县捕快分开搜索查探,每次每县方圆二十里,不管有没有找到线索,我们五日汇合一次,通报信息,然后再做下一次搜索区域安排。”说完见捕头们点头确认,杨丛义又道:“我再补充一条,在查探的时候尽量不要跟村民或土匪发生冲突,要保持克制,如果可能的话,最好乔装打扮一下,掩人耳目。”

捕头们该说的都说了,再没有其他想法,刚好也有捕快喊开饭,众人便各自散去。

第一次讨论之后,杨丛义对这次完成任务的信心增加了不少。捕头们还是很想把事情做好的,有这个心就好办,就怕他们抱着跟上次杨丛义进山的一样的心思,那可就麻烦了,幸好他们不是。

捕快营地半里之外,是禁军营地。

营地整整齐齐,几十个营帐分两行排开,营帐前后距离相隔两丈,士兵们可以忙碌。

主将营帐前有士兵把守,帐内正有人说话。

“刘将军,这次机会难得,可要好好把握啊。”

“何县尉,还得你做主啊,本将只是奉命前来协助,统制大人专门交代,万事都由县尉做主,我们可不敢插手衙门的事情。”

“刘将军,话不能这么说。衙门就百十来号人,刚刚属下还来跟我说,各县捕头在一起吵得不可开交,差点就动手了,还没进山呢,就闹成这样,还怎么指望他们。将军手握重兵,手下尽是精兵强将,你们才是这次进山的绝对主力,此次进山一切事宜当由将军做主,我在一旁辅助,才是正理。”

“县尉不可,我怎么做得了主,朝廷法度不允许,县尉莫要让我为难。我们还是协助,县尉想让我们怎么做,直接吩咐,不必顾虑。”

“将军,我们也别说谁主谁辅了,你看看这样行不行,全部人马里,就你我官职最高,我们有事儿商量着办,如何?”

“既然县尉都这么说了,再推辞我就有些不识抬举了。就依县尉。”

“好,将军爽快。咱们该喝一杯。”

“好说好说。”

“将军,你这一营兵马,兵士个个健壮,武备充裕,如果我没猜错,应该是安庆禁军里的主力吧。”

“哈哈,县尉过奖了,我这一营兵马也就是在安庆还能看,出了安庆也不算什么。”

“高统制把这一营精锐派出来,还真是舍得啊。”

“都是为国家效力,县尉这么说可不妥啊。”

“对对对,一时口误,我自罚一杯。”

“县尉对进山之事,是怎么考虑的,可否先说来听听?彼此交个底。”

“那高统制又是怎么跟将军交代的,是不是也可以跟我说说?”

“此行还要仰仗县尉成全,当然可以奉告,来,我们先喝了这杯。”

“错了错了,不是仰仗,该是彼此合作才对,当罚一杯。”

“好,我喝了。”

营帐内,酒肉飘香,两人谈笑之间就已达成了某种交易。

第57章 前门寺

第二日上午,杨丛义等人一早就收起营帐,做好出发的准备,可直到太阳升起,才等来何县尉出发的命令。

命令一到,大队人马开拔,继续向天柱山进发。

天柱山是大别山余脉,虽然整体海拔不高,可也是群山连绵起伏,沟壑纵横,溪流众多,有些山头地势陡峭,悬崖峭壁,苍松孤立,难以攀爬,有些山头浑圆坡缓,树木茂密,植被旺盛,难以穿越,另有山头左右相对,期间一江之隔,水流湍急,对面相望,难以相聚。

进山不久便遇一条河流挡住去路,河流不过两丈来宽,水深不过一尺,其间放有大石连接两岸,石上原本有木头覆盖,如今之后零星几根架在上面,人虽可轻松踏石而过,但所带车马物资一时半刻却被挡在河岸,难以行动。

各县捕快过河之后,有少量需要携带的物资还留在河对岸,禁军兵马过河后,对岸也留下不少物资。

物资不过河,众人也不敢轻易继续前进。

所幸,队伍的最后面是运送物资的杂役,铺路架桥自然落在他们身上。不等命令,杂役们便在领队的指挥下,放下物资,进山砍树架桥。

一个时辰不到,一座新的木桥便已初步形成,只见杂役们又从车上取下档板平铺于原木之上,不多时,一座一丈来宽的桥便连接两岸,车马不肖一时半刻,便全都过了河对岸。然后杂役们又把桥上的木板收起,重新放在车上。

杨丛义看得暗暗惊叹,底层人民的智慧和行动能力还真是不能小觑。

过河之后的路便没有之前的路好走,车马行动迟缓,走在前边的捕快们,走不了半个时辰就要停下来,直到后面的人马和物资跟上,才能继续前进。

大队人马山里行进,十分不便,特别是还要携带物资,更是行动困难。捕快们随身带的东西并不多,除了一把刀,每人带的一个包裹,还有就是宿营的帐篷,吃饭的锅碗。但他们也不能丢下后面的人不管,自己先行,毕竟他们随时携带的粮食不多,只够三五天的,剩下的都在队伍的最后。

全队人马走走停停,直到傍晚扎营,一天走了差不多三十里。

第三天依旧是日出后出发,日落前扎营,走了不到三十里。

山里这两天,在路上也见到一些村民,不过他们都是远远的避开,不敢靠近。这些地方是天柱山最外围,官府的势力很容易就能到达,村民常受盘剥,自然对官府畏之如虎,不愿接近。

第四日下午队伍行至一座大山的半山腰,发现一个残破的寺庙,寺庙面积不小,但寺名已然看不清楚,四处焦黑腐朽,早已没人居住,显然是毁于一场大火,看寺庙内外的野草杂木,估计荒废的有些年头了。

当晚大队人马就在寺庙扎营,埋锅造饭。

扎营后不久,何县尉突然找到杨丛义,直接告诉他,所有人马就地长久在寺庙扎营,以后就以寺庙为大本营,五百禁军驻守在这里,各县捕快出去搜寻逃犯,一有消息立刻回报。

杨丛义不知道何县尉将大队人马驻扎在这里的原因是什么,他知道即使他问了,何县尉也不会说,索性就不问。

进山三天,一路平安,没听到任何土匪的动静,自然也就没逃犯的踪迹,如今何县尉决定在寺庙长久驻扎,这让杨丛义心里有些不安。他只得找来各位捕头共同商讨,并把何县尉的决定告诉他们。

各县捕快上次进山的路线都不同,寺庙这里居然都没来过,在场的捕头都是外地人,没有一个是怀宁的,并不知道这里有什么特别之处,需要在这里长久驻扎。

捕头们不知道,怀宁的捕快应该知道,杨丛义立即叫来怀宁捕快中一个年龄较大的捕快。

这个捕快告诉捕头们,这个寺庙以前叫前门寺,自从十多年前山里闹土匪,朝廷派兵来剿灭后,这个寺庙也毁了。至于为什么叫前门寺,那捕快说,因为翻过这座山,就算正式进了天柱山的范围,这座山就相当于是天柱山的前门,所以这寺庙就叫前门寺。

“各位,你们有什么想法?”杨丛义不等捕快离开,就迫不及待的问其他捕头的看法。

“大队人马驻扎在这里是好事,没有他们拖累,我们就可以自由行动,尽早找到逃犯的下落。”

“但我担心,如果我们跟大队人马离的远了,是不是危险也就更大,一旦没有兵马掩护,我们很可能跟上次一样遭到土匪攻击。”

“这个是问题是相对的,如果要安全不冒险,不深入搜素,那就找不到逃犯的下落。有付出才会有回报,各位说是吗?况且,如果一直有大队兵将跟着,不断延误速度,还会让逃犯提前得到消息,对我们更不利。”杨丛义就怕人心不稳,各有心思。

“杨捕头说的有理,没进山之前我们不是已经商量好,摆脱大队人马,按我们自己的计划搜素吗,现在时机到了,各位还有什么好顾虑的。”

“山里情况复杂,官府的势力很难延伸进去,不服管教的悍匪暴民太多了,不得不担心。”

“我们就是吃这碗饭的,再危险不也得进去。”

“山里是情况不明,但只要我们行事小心谨慎,有些危险还是可以避免。就比如不要招摇,山里暴民土匪那么多,不都是受不了盘剥,才躲进去的,对官府的人自然又怕又恨,逮到机会想报复也正常。所以我得放下官府公差的架子,乔装打扮一下,夹起尾巴,把自己变成山里人,既能避免危险,也便于查到逃犯的踪迹。”

“我听张捕头说过,他们上次进山就是穿的便服,才没有引起注意。不像我们,一进山就被盯上,结果吃了大亏。”

“衣着的问题是要注意,但更重要是捕快们的习惯,和对待普通人的态度。进山查探消息,少不得要跟山民打交道,若是不对他们约束一二,轻则查探不出消息,严重的话,会引发与山民的矛盾,山民里有不少就是土匪,到时候冲突一起,又得流血死人。大家回去要跟手下的兄弟们说清楚,毕竟性命攸关,马虎不得。”

说完捕快习惯问题,杨丛义接着又说道:“明天我们依照先前的约定开始搜索,翻过这座山后,宿松县往西边去,望江县往西北,岳西县、太湖县往北,同安县往东北方向,我带怀宁府的人手先向东搜索,然后再向北跟同安县汇合。五日之后,望江县、同安县和怀宁人马向北,与岳西县、太湖县人马汇合,再开始第二轮搜索。宿松县五日之后先回营地,补充物资,之后再向北跟大家汇合。有没有问题?”

众人纷纷答道没问题,只有宿松县捕头不语。

杨丛义道:“宿松县虽然不参与第二轮搜索,但我们其他五县的物资都要靠你们补充,责任重大,没有你们,我们在山里可活不去。”

宿松县捕头听杨丛义说完,感激的回道:“谢杨捕头体谅。”

见众人没有其他要说的了,杨丛义便让大家散了,各自回去召集手下兄弟,做好准备。

宿松县上次进山损失重,这次来的二十人,没有几个是真正的捕快,几乎都是杂役,搜索任务对他们来说有些困难,但运送补充物资,却正好合适。

当日,杨丛义找到何县尉,说明了各县捕快明日开始进山搜索逃犯踪迹,一有逃犯的消息,就会派人回来通报,也请他及时给各县捕快补充物资。

各县捕快主动要求进山,何县尉求之不得,满口答应,让他们放心去,物资都是小事,可以随时回营地来取。

看着何县尉很高兴的样子,杨丛义心有不安,虽然知道他会有小动作,却也无能为力,毕竟那五百禁军是他掌管,要是他想直接提军去剿匪,那他只能由他去,谁也拦不住,但他应该知道这么做的后果,协助官府抓逃犯和动兵剿匪有多大的区别他肯定知道,除非不想做官了。

想不明白何县尉在高兴什么,杨丛义也就不去想了,管他的,先找到逃犯再说吧。

当天晚上吃过晚饭,杨丛义把怀宁衙门的捕快全部召集在一起,把进山存在的危险,以及可以如何避免提前告诉他们。并结合他上次进山的实际,列举了不少例子,一一将应对的方法说清楚,要求他们必须执行,不然到时候,吃亏受苦怨不得别人。更倒霉的是要是死在山里,可没人能给他们收尸,顶多就地挖个坑埋了。

众捕快听的心里十分紧张,上次他们进山,有些人就没回去,他们也是见过生死的人了,一般的危险自然不怕,但谁都怕死。杨丛义的警告,他们还是能听进去,毕竟上次太湖县没死几个人,还剿灭了一伙土匪,抓了个头目,这其中很大的功劳都是杨丛义的。

虽然他们不喜欢这个跟他们明显不一样,不是一路人的上司,但他的话还是有些道理,不能不听。

他们能听进去,杨丛义自然就省了不少口舌。

进山之后会怎么样,杨丛义不知道,但愿他们能听进去,也能照做吧。

第58章 青石崖

第二天一早,各县捕快相继拔营出发,翻越大山后,各县人马按照约定,向各自负责的方向分散开去,搜索前进。

杨丛义带着怀宁捕快,下山后顺着一条东西向的溪流,沿河谷一路向东。

河谷两岸地势低缓,开辟有不少良田,四月正是农忙之时,一分辛劳一份收获,田里自然少不了锄草耕田的百姓。

耕田的百姓初见杨丛义带着浩浩荡荡的队伍迎面而来,十分惊慌,站在田里不知所措,不敢继续耕田,也不敢掉头就走。

此地良田不少,百姓安居,田间地头一片祥和,不像是有土匪盘踞的样子。于是杨丛义让捕快原地停下待命,自己上前向一老农道:“大伯,我想跟你打听点事儿,不知道方便吗?”

那老农看看杨丛义,又看看不远处的几十人,这才有些不情愿的反问道:“打听啥?”

杨丛义笑道:“大伯,你别怕,我们打听点事儿就走。不知道最近你们有没有看到有人进山?”

“没有没有,山里有土匪,可不敢随便进去。”老农一听进山,连连摇头。

杨丛义一听他提起土匪,便立即问道:“大伯,你见过山里的土匪?”

老农道:“怎么没见过,年年来收粮,不给就抢,前几年还好,这几年每年都来好几趟,让人不安生,要不是舍不得这几亩地,早就搬出去了。”

老农又上上下下打量了杨丛义,接着劝道:“后生啊,山里可不是好去处,除了土匪,还有豺狼虎豹,一不小心就把命丢了。你们还是赶紧出去吧。”

杨丛义笑道:“大伯,你知道我们是做什么的?”

老农道:“看你们的模样就知道了,官府有些年头没进山里来了,你们来做什么,又要打土匪?”

杨丛义道:“不打土匪,一打土匪,你们这地可就不能种了。”

老农似乎不信:“不打土匪,那你们这么多人进山干啥?”

杨丛义解释道:“年初有几十个杀人犯从怀宁大牢里跑了,听说是进山里了,我们就是进山抓他们来的,大伯有没有见过他们,或者听过一些他们的消息?”

老农摇头道:“没有,没见过,没听过,不知道。”

见老农不像说假话,杨丛义转而问道:“那大伯可知道离你们这儿最近的土匪在哪儿?”

“这些年少有人进山,土匪到底在哪儿,村里没人知道。猫耳洞,盘龙寨,青石崖,都有可能,以前这几个地方都有土匪,朝廷来打过一次,后来就不知道了。”

“来你们村抢粮的土匪,哪儿来的?”

“不知道,每次来的土匪都不一样,抢了粮就走,在村里停留不会超过一个时辰。”

“好,多谢大伯。那能告诉我,你刚说的那几个地方怎么走?”

“顺河往上走,走一天,就能看到一个大石崖,石崖上有一棵一年四季不落叶的常青树,整个石崖就只一棵树,一眼就能认出来,那就是青石崖。猫耳洞和盘龙寨离青石崖不太远,猫耳洞在青石崖北边,离的有十几里,在半山腰上,是一个不知道通到哪儿的石洞,盘龙寨在东边,一直往东走,在一座高山的山顶上,找到最高的那座山就能到。这几个地方都不是好地方,我看你们最好还是别去找,丢了小命可划不来。”老农说完又劝道。

杨丛义道谢道:“多谢大伯了,我们是吃这碗饭的,多危险都得去,杀人犯跑到山里来,不抓到他们,你们也危险不是。”

老农也不劝了,官府和土匪都不是好东西,随他们去吧。

杨丛义谢过老农,带人迅速沿河向上而去。

顺着溪流向上,一开始溪边还有村民活动的痕迹,小路踩的不生杂草。行了半日路就不好走了,已荒废多年,杂草杂木时不时挡住去路,再到后来基本就无路可走。

也不知道在村子里抢粮的土匪是从哪儿进山的,不然也许可以直接追过去。这个想法从脑子里一出现,杨丛义自己就把它否掉了,直追过去,是嫌命长了,他们现在要做的查探逃犯,土匪还是尽量不招惹的好,免得到时候在山里寸步难行。

山林里多毒虫猛兽,特别是夏季到来,正是蛇类出没的季节,所以也最为常见。一路上遇见好几条大蛇挡路,捕快们也都皮,蛇这种东西自然不是很怕,胆子大的,直接上去几棍子就把蛇打死,有毒的蛇丢了,没毒的蛇就收起来。

衙门饭菜没油水,这些蛇肉虽不多,可也是肉,煮一锅汤,每人也能喝几口。

杨丛义之前在山里打猎,也没少跟蛇类接触,有毒没毒,也基本能分辨出来,他还是不敢大意,这些捕快见蛇就追着打可不是好事,一个不小心被毒蛇咬一口,虽说不至于把命丢了,可一旦有人行动不便,却添了其他人的负担,所以便提醒捕快们别去追蛇,有毒蛇挡路,赶开就是了。总有人仗着胆子大,不听,杨丛义也是无奈。

当晚在河边露宿,捕快们把五六条大蛇剥皮切碎,煮一锅香喷喷的蛇汤,引的众人口水直流,杨丛义也不例外。

在山林河谷里穿行一天,本来都很累,可蛇汤的香味一飘出来,众人就来了精神,纷纷围坐,就等着吃两块肉,喝几口汤。香味实在太诱人,汤没煮好就有人要伸手捞肉,几番被掌勺的捕快制止,勾的人肚子里馋虫暴动。

为了能尽早吃肉喝汤,捕快们不停的加柴火,大火煮了小半个时辰,等掌勺捕快洒了盐粒,当先尝过之后,确认能吃了,众人不等他再把舀汤的勺子放进锅里,直接把手里的碗伸进锅里去捞,后边的捕快见有人开捞,立即就要挤上去,一时间你争我抢,推来挤去,汤锅周围霎那间就变得十分混乱,要不是掌勺捕快拼命制止,锅都要被打翻了,一口也喝不到。

不过结果也没好到哪里去,掌勺捕快当先尝的那一口尽然是他喝的最后一口,等众人散去,锅里空空荡荡,别说一块肉,连一口汤都不剩了,气的他破口大骂,众人却嘻嘻哈哈,只顾低头吃肉喝汤,由他骂去,肉汤进了肚子才最实在,被骂几句又有什么大不了。

杨丛义虽然也被蛇汤的香味吸引了,但他不至于拿碗过去争抢,这种事他做不出来,所以蛇汤自然也没他的份。

众人喝完蛇汤回到营帐安静下来,他便开始打坐练功。不管在哪里,打坐练功都是他每天的必修课,从来没有耽误,毕竟他也算是修道之人了,最重要的是,练功以来,他几乎就没怎么生过病,而且体力也越来越好,有这等好处,他自然每天坚持练习。

休息一晚,第二天收拾了营帐,众人继续沿河流向上游搜去。

根据村民的说法,今天就应该能到青石崖。不知道那里有没有土匪盘踞,杨丛义不敢大意,吩咐大家动静小点,尽量保持安静,如果有土匪,先惊动了他们就不好办了。

捕快们也知道其中的厉害,不再像昨天那样肆无忌惮,队伍安静了许多。

一路淌过溪水,绕过深潭,爬上峭壁,渴了喝溪水,饿了啃干粮,历经辛苦,终于在日头偏西的时候,看到了一片光秃秃的石崖。

只见那石崖高有上百丈,如斧劈一般,直立于河谷,除了一棵树干碗口粗细绿油油的低矮树木横生在石崖上,整个石崖临水的一方,再无其他植物生长。

这应该就是青石崖了。

离河谷不远处是石崖的边缘地带,覆盖有茂密的林木,可以攀爬上去,但地势也很陡峭,想上去也不是十分容易。

石崖上方情况不明,不便轻易行动,杨丛义让众捕快在隐蔽的地方暂且休息。

然后找了两个善于攀爬的捕快,吩咐他们从崖边爬上去,暗中查看情况,若是崖上有土匪居住,不要惊动他们,原路返回,若是没有就仔细搜索一遍。

两捕快得令,稍作休息,准备一番之后,就悄悄从河谷潜到崖边密林之中,消失不见。

杨丛义不相信运气会这么好,在青石崖会找到什么逃犯的线索,但只要有可能有土匪出没的地方,就应该去看看,毕竟逃犯当初可确认是天柱山匪徒夜闯大牢放出去的。逃犯跟山里土匪的关系肯定不简单,逃犯进了山,也只有可能上山入伙,进了土匪窝里,不然总不能去种地打猎吧,土匪应该不会无聊到把重刑犯救出来,让他们到天柱山种地。

天柱山土匪团伙实在是多,官府又对山里的情况一无所知。虽然上次抓住一个小头目,但那头目在山里不怎么起眼,他那个狼头山蜘蛛洞还在天柱山外围,势力小,地位低,所知实在有限。天柱山核心区域,有众多山峰,每峰都有营寨,又有头目驻守,天柱峰更是土匪大本营,轻易不得进去。

想来太湖县的哪些劫匪应该面子还没有大到能上天柱峰去,能在山里有土匪收留,入伙做个小卒子就不错了。山里山峰河谷秘洞那么多,谁知道他们会被谁收留,在哪里入伙?朝廷不想大动干戈,就不得不一个一个土匪窝挨个查探了,也只有这个笨办法,才能找到一些线索。

如果他们真跑到天柱山最里边去,那也只能放弃,只凭衙门捕快的力量肯定不行。

但愿那些逃犯别一窝蜂都进了最里边去,否则这次进山又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第59章 夜半蛇影

一个多时辰之后,派出去的两个捕快汗流浃背的回来了。

青石崖上有毁坏的石屋,石屋里已经长满杂木,搜了一圈,没发现上面最近有人生活过的迹象。

这在杨丛义的意料之中,青石崖太好找了,土匪被剿灭过一次,为了小命着想应该是不太敢继续呆在这个地方,否则官府人马一来,他们又得跑路。

这里既然没有土匪的踪迹,那就只有先去另外两个地方看看。

“王五,你带两队人,向北边去搜,据村民说十多里外的一座山上有个洞穴,村民叫它猫耳洞,你们去查探一下。如果土匪居住,不要惊动,要是没有土匪活动,就回来跟我们汇合。猫耳洞不要轻易进去,据说里面很深,没有尽头。千万记住,别进洞。”杨丛义考虑决定把队伍分成三部分。

叫王五的捕快高声应是。

“刘健,你带一队人留守在这里,等王五他们的消息,如果猫耳洞有土匪,你带人过去支援,没有土匪,他们回来后,你们一起到盘龙寨跟我们汇合,我们会沿路留下标记。”

叫刘健的捕快点头称是。

“其他人跟我去找盘龙寨。”

安排完毕,王五带两队人向北而去,刘健带一队人留守在青石崖,杨丛义则带着剩下的两队人沿河流继续向上游搜去。

杨丛义等人沿河走了半个时辰,然后弃河,爬上了一座山顶。据老农说,盘龙寨在东边的一座高山上,可从山顶向东边望去,山峦起伏间有好几座高山,不知老农说的到底是哪一座。

其实这个不怪老农说的不清楚,山里本来就是山多,站在低处望高山是看不到头的,高处的山峦已把视线遮住了,没有特殊的标志,根本就分辨不出,况且有句话叫做,一山望着一山高,根本无从比较,除非盘龙寨所在的山峰明显高出其他山峰一大截,否则就要费一番功夫了。

“你们觉得哪座山比较高?”杨丛义伸手一指东边的几座山峰,问起身边的捕快。他是真有些作难了。

“左边那座高。”“右边的高。”“明明是中间的最高。”捕快们很快争吵起来。

那几座山距离他们所在的位置,远近是不一样的,所以从视觉上来说,区别就大了,站在这儿争论,永远也争不出结果。最后杨丛义决定还是先去中间那座山看看。

那座山峰远远看去,像是一座孤峰,南北与其他山峰不相连,山势远远看着有些陡峭。

杨丛义确定了目标,捕快们虽然还在争论,却没了意义,不过是吵吵,找点乐子,山里实在太累,太无聊了。

众人望着那座山走了半天,却依然觉得遥不可及,明明觉得不远了,翻过几个山头,就见前面还有山头,而那目标高山依旧在远处。众人虽有怨言,却也只得稍作休息,继续前进,因为杨丛义告诉他们,今天天黑前必须赶到那座山。

一路穿谷越山,终于在精疲力尽之时,到了那座山的山脚之下。

抬头向山顶望去,只见那山峰直插云霄,高的无边无际,看那白云在山边浮动,红霞在绕山翻滚,此山之顶好似就处在云霞之中,已直入天界。

这山太高,少说也有一千多米,此时太阳已经落山,要不了半个时辰,天就黑了,要想爬上山顶,没有两三个时辰怕是不行。也不知道这山是不是老农口中的盘龙山,山上情况不明,不便随便上山,但也不能在山脚呆着。

思虑片刻之后,杨丛义决定带人上山,先进山里再说。捕快们累了一整天,嘴又馋了,路上抓了不少蛇,晚上少不得要生火煮蛇汤,必须在山上找个隐蔽的地方,隐去火光。在山脚下生火,晚上明晃晃的太显眼,若是山上有土匪,惊动了他们,可不太好办。

众捕快一听说要上山找地方休息,煮蛇汤,顿时兴致高涨,顾不得再休息,急忙起身上山。前次人多蛇汤喝的不过瘾,现在他们只有二十来个人,路上蛇又抓的多,今晚一定能吃个够,想一想就开始流口水。

他们的运气很好,没用一刻钟,就找到一个遮风避雨的内凹石崖。石崖背靠石壁,面对树林,一丈来宽,四五丈长,外面不远处就是树林,挡风挡雨又隐蔽,关键是一边可上山,一边可下山,进可功,退可守,正是他们晚上停留休息的好地方。

杨丛义不做他想,当即决定在石崖下扎营休整。

众捕快一听,自然是高兴之极。迅速搭好帐篷,又去找来木柴,有的架锅生火,有得帮忙清理蛇肉,不多时,蛇肉切好下锅,大火烧起,随即就有香味飘出,山风一吹,满山飘荡。

蛇汤是众捕快的喜好,不是杨丛义的,有多的他就喝一口,没有他不也不去抢,讲的就是一个随缘。因此,帐篷搭好,他就水吃了点干粮之后,就开始打坐练功。

大火之下,蛇汤没用多久便煮好,自然又免不了一番争抢。蛇汤是真的香,有捕快也给杨丛义舀了一碗,但他一看那白花花的蛇肉,就不想喝了。结果自然是便宜其他捕快,他们可以多喝一口了。

天色已经完全暗下去,星星满天,夜景很美,但捕快们不懂欣赏,吃饱喝足,就该睡觉休息了,山里跑了一天,躺下不一会儿,便鼾声四起。

杨丛义安排的有人值夜,野外露宿,没人值夜是很危险的,不说其他的,就说野兽,若是没人值夜生火,饿极了的野兽是会攻击人的,一旦燃起火堆,一般野兽远远看到就会避开,夜宿自然也就安全几分。

晚间杨丛义一般睡的不深,练习《五龙蛰伏法》时感官敏锐,也不太可能深睡。但晚上一锅蛇汤香味逼人,久久飘散不尽,惹的杨丛义无法安心练习,鼻子里时不时就有香味飘入,引的内心不安,后来索性就停功不练了,反正这个呼吸吐纳,没什么用处,一天不练也没什么关系。

夜晚,万物安息,山林间最活跃的鸟雀,多数也已睡去,只有个别还在有一声没一声的叫着。人有夜猫子,鸟雀自然也有晚上不睡的,比如猫头鹰。

“蛇,有蛇!有蛇!”突然寂静的夜晚被几声惊叫打破。

杨丛义感官敏锐,惊叫声刚一入耳,他便翻身坐起,未做多想,瞬间冲出帐篷。

一出帐篷就见值夜的捕快远离火堆,背靠崖壁,满脸惊慌,手里拿着配刀乱挥,嘴里还是大喊着:“有蛇,好多蛇。”

见杨丛义迅速从帐篷里出来,那捕快立即对他喊道:“杨捕头,外面有好多蛇。”

杨丛义转头往崖外看去,就见火光闪动处,地上暗影蠕动,定眼仔细再看,只见在离火堆不远的地方,蛇影翻滚,稍远的地上密密麻麻不知道还有多少,沙沙声响,伴随着柴火燃烧的“啪啦”之声,让人心惊肉跳,头皮发麻。

“都起来,有危险!”见这到这这种情形,杨丛义顾不得再做其他考虑,先众人叫醒,不然等到被蛇完全包围上来,慌乱之间,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乱子。

一声吼叫,将众人从蛇汤梦中惊醒,急急忙忙爬出帐篷,有得连眼睛都还没有完全睁开,还是睡眼朦胧的状态。

但也有人警醒,值夜捕快的第一声喊叫就把他们叫醒,在杨丛义之后出来,自然也看外面密密麻麻的蛇。顿时惊慌的喊叫起来:“好多蛇,大家快跑啊。”

一说跑,顾不得拿任何东西,转身就朝山上跑去。

刚刚醒来的捕快,一听有好多蛇,又见有人惊慌失措的跑了,哪里顾得多想,拔腿就跟上前边的捕快,逃命般的往山上逃去。

“都别慌,先停下!”杨丛义见捕快们如此慌乱,什么都不带,就没命的奔跑,顿时着急起来,想要阻拦。。

可在危险面前,谁还能听他的吩咐,二十几个捕快转眼间就全跑了个精光。

眼见如此,杨丛义脑筋急转,其他人都已经跑了,他也必须的跟上去,可这么多蛇,不会是无缘无故围上来的。不等他多想,就见火光照耀下,围向帐篷的蛇,转了方向,转向石崖上方,想要向山上追去。

杨丛义眼见如此,不及再做他想,纵身取过刀枪,几枪将火堆挑散,柴火散落在石崖上方,正好挡住那些已经转向的蛇的上山之路。

见那些蛇被柴火拦住,左右打转,挤作一团,不敢靠近,杨丛义趁机纵身越过,几个跨步向山上跑去,赶紧去追赶跑掉的捕快们。

黑夜无月,只有点点星光,夏季林中枝叶茂密,稀少的星光也被遮挡,林中一片黑暗。

杨丛义在后边并不是很担心群蛇追赶,蛇在陆地上跑的并不比人快,他最担心的是前边拼命逃跑的捕快们,在如此黑暗的地方,又是在山林里,平常再小心也免不了,磕碰摔跤,受伤流血,现在不顾一切的奔逃,真不知道会是什么结果。

一开始进入林中,杨丛义什么也看不到,所以不敢像捕快们一样乱跑,停留了片刻,眼睛稍稍适应了黑暗,能渐渐看清楚眼前的东西之后,这才跟着前边踩踏出来的路径,向捕快们追去。

第60章 逃命

杨丛义时常练功,自然要比捕快们身轻体健,可他追了好一会儿,还不见前边有人,直气的心里大骂这帮孙子,平时走几步就喊累,一遇到危险,就跟长了翅膀一样,全变成了鸟人,亏他还担心他们的安危。

骂归骂,他还是一再提速,大约一刻钟后,终于追上了一个捕快。

追近一看,见那捕快正扶着一棵树艰难的往山上爬,左腿有些虚浮不受力的样子,显然是受伤了。

“怎么样,还能走吗?”杨丛义不由的停下问道。

那捕快咬牙道:“还能走。”

杨丛义气道:“能走个屁。拿着。”说着便把手里的长枪给那捕快当拐杖。

“我前边走,你跟着。”杨丛义放慢脚步,看这个样子,前边受伤的估计不会少,这个捕快腿脚不便,也只能走慢慢走了,好在那些蛇没有追来。

天还黑着,看不出现在是什么时辰,但估计等天亮的话,那还有得等。

石崖上的柴火管不了多时就会熄灭,到那时群蛇再追来,他带着行动不便的捕快在黑暗里可跑不过那些蛇,一旦被蛇围住,他倒是有把握脱身,但这个捕快怕是要受苦了,刚才粗略一看,虽然那些蛇个头不大,但却都是毒蛇,被咬一口,可不好受。

带着受伤的捕快一路往山上追去,那捕快纵使气喘吁吁,也不敢稍作停留,那蛇他可是亲眼看见了,那么多蛇,想想心里都发颤。

追了差不多半个时辰,又遇到几个掉队的,几乎都是有伤在身,不是脚歪了,就是腿摔了,一个个面色难看,坐在地上没力气站起来。一开始听到后边有声音传来,还一阵紧张,直到杨丛义出声,他们才心里稍安,后边有人,说明蛇没追上来,暂时不用怕了。

杨丛义赶上来,简单问了情况,迅速给他们砍了几根树枝当做拐杖,催促他们赶紧起身,天亮还早,后面的蛇一旦追上来,黑灯瞎火的,他们可脱不了身。

一听蛇要追上来,不等杨丛义再说什么,杵着树枝,拔腿就走。

杨丛义带着四五个受伤的捕快艰难的向山上爬,前边是黑暗,后边是一群毒蛇,他们在中间逃命,这对杨丛义来说真是一场煎熬。

又奔逃了接近一个时辰,天才慢慢放亮。

一路上也遇到了越来越多的捕快,大部分都已经跑不动了,只有靠着要逃命的这口气吊着,还在慢慢的爬。接近两个时辰没命的奔逃,体力严重透支,此时又累又饿。不过好在天已经渐渐亮了,对于后面的蛇,也不是太害怕,他们怕的只是面对黑暗的恐惧。

跑路时丢弃了所有的东西,现在他们手里什么东西都没有,要吃的没吃的,要喝的没喝的,手里连武器都没有。整个队伍,也就杨丛义手里有一把刀,一杆枪,其他的东西,他也没来得及带走。

天亮了,众人也实在爬不动了,当有第一个人坐下来,其他人也都纷纷停下,有的直接躺下了。他们实在是太累了,再也没有一点力气。

这两个时辰也把杨丛义累的够呛,坐在地上大口喘气。

“还有几个跑哪儿去了?”这么大的山,跟队伍失散了可不是好玩的。

好久才有人艰难的回道:“前边呢。”

“好,大家先休息,缓一下,我们东西都丢了,上了山也是麻烦。一会儿谁跟我回去看看情况?”杨丛义不知道那些蛇为什么会围到他们的营地去,那儿总不能是它们的蛇窝吧,想想又觉得不可能,蛇都是住在洞里的,石崖上又没洞。不过既然那么多蛇围过来,肯定是有原因的。

他们身上什么都没有,肯定得回去看看,要是那些蛇走了,自然什么都好,要是还在那儿,那也得想办法拿回东西,跑是解决不了问题的。

但并没有捕快回应他。拼了命的跑一两个时辰,还是爬山,早就一点力气都没了,谁还跑的动呢?

杨丛义也很无奈,现在只有他的体力还能勉强支撑,他是捕头,是队伍的领队,要对其他人的安全负责,这种时候也只有他回去。

他们现在休息的地方估计是在半山腰,离山顶还远,这里树高林密,坡度较缓,没有安全屏障,不能抵挡毒虫猛兽的攻击。这么一群精疲力竭、手无寸铁的人,躺在这里,是不能抵御任何危险的。于是杨丛义命令他们起身,继续向上爬去寻找安全的地方。

等那些捕快们极其不情愿的拖着沉重的身体继续上山之后,杨丛义才提着佩刀慢慢向山下走去。

上山不容易,下山更不简单。天色大亮,看清上山走的路后,杨丛义心里暗自惊叹,阵阵后怕。因为好多地方离危险的陡坡和石崖不到一丈距离,甚至有的更是在五尺之内,稍错几步,就是大祸。之前在黑暗中亡命奔逃,居然没有摔下去,不得不说是奇迹,跑在前面带路的捕快还真是有几下子,难道捕快里有高人?想了想,也就放弃了,想不出队伍里有谁是高人,以后有机会再找找看,现在最重要的是回去查探宿营地,看看那些毒蛇离开了没有。

小半个时辰后,正当杨丛义要下一个陡坡时,忽然听到附近传来鸟雀密集而急促的鸣叫声,似乎越来越近,顿时便止住了身形。事出反常必有妖,但不管是什么情况都要看个清楚,他慢慢抽出刀来,全神戒备。

片刻之间急促的鸣叫声就已近在耳边,紧接着鸟雀噗噗啦啦拍打翅膀的声音也扑面而来。当看到第一只鸟雀从下面飞扑上来,映入眼帘之后,杨丛义知道,危险应该来自山下。

不等他证实,就见更多的鸟雀成群的飞上来,越过杨丛义继续向上飞去。让如此多的鸟雀紧张成这样,危险物应该非同小可,但他并没有转身就走,而是想要亲眼看看,然后再做判断。

伴随着更多的鸟雀飞过去,空气中飘来一股淡淡的腥臭味,这种味道一飘进杨丛义的鼻孔,他立即就知道山下来的是什么东西。

那群蛇追上来了。

杨丛义本想再看看,观察观察这群蛇的规模有多大,但几息的功夫,腥臭味就有些刺鼻了。在空旷的山上,还有这么重的味道,它们能少到哪里去?

杨丛义念头一转,拔腿就往山上跑去。蛇的速度虽然没他快,但那些捕快是没有多少力气再跑的,蛇上山的速度再慢,追究有追上他们的时候。必须赶紧回去通知他们,能跑多远跑多远。

下山时渐渐恢复的体力,在他开始手脚并用,奔跑上山的时候,迅速流失。但他顾不得这么多,早一刻上山,就多一刻逃命的时间,不光是他还有那些捕快。

他也想过是不是可以躲过毒蛇追赶,绕路下山,但一想到皮糙肉厚、圆滚滚的蛇,它们下坡的速度可比上坡的速度快好几倍,便打消了这个想法,更关键的是他们下山的速度并不比上山快,此消彼长,想想都觉得害怕。还是往上走,找到合适的地方固守待援,才是最可靠的。

在杨丛义不顾惜体力的情况下,全力狂奔,终于在小半个时辰后,回到了下山的出发地,接着又用了不到一炷香的时间,追上还在慢慢吞吞往山上怕的捕快们。

他们尽然还有体力和心思聊天,简直是不要命了。显然他们是忘记了半夜见到那些蛇时的恐惧,忘记了那些蛇有可能还在后面跟着。杨丛义毫不犹豫的打破了他们的安宁,直接高声宣布:“那群毒蛇追上来了,无边无际,赶紧走!”

正在胡侃的捕快们,一听杨丛义在后边大叫蛇又追来了,吓得撒腿就跑,转眼之间除了几个腿脚不便的,其他人瞬间窜进树林里,跑得没了踪影。杨丛义见此也是目瞪口呆。只能心里暗骂这帮孙子,稍稍出口气,其他的也别无他法。

腿脚不便的捕快,也拼命往前跑,但明显要比其他人慢了许多。

“前边的,别只顾跑,找找能躲的地方!”杨丛义无奈,只能高声喊着。

但愿他们能听进去,不然这么跑下去,上了山顶之后,又如何?

催着受伤的捕快爬了一段,他们这速度跟上坡的蛇比,估计也快不了多少,想想这样也不是持久的办法,那帮闷头逃跑的家伙估计靠不住,还得自己出马,不然一直跑下去,何时是头。

杨丛义扔下行动缓慢的捕快们,告诉他们说他先去找躲避蛇的地方,找到了再回来接他们。捕快们虽然不愿被丢下,但也不敢说什么,谁让他们倒霉受伤呢?

不用多时,杨丛义便追上前边一群体力消耗一空的捕快,虽然他们面色苍白,大口喘气,仍然还在闷头爬山,依着前边留下的不怎么清晰的足迹。杨丛义跟上他们,控制住队伍的速度,然后开始观察左右地势,想找一个便于防守,又离这条路不远的地方。

结果看了一路,全是四面受敌的地方,要不然就是绝路,杨丛义虽然心焦,但也不想走上绝路。

他深呼几口气,使自己冷静下来。暂时找不到可防守的地方,那就继续找,哪怕找一个陡峭的高处,蛇类不便爬行,暂且摆脱了它们也不是不可以。

如此想着,突然眼前一亮,只见右上方林中,出现一道石崖。

第61章 飞蛇

那石崖离杨丛义所在的地方有五六丈远,穿过林间空隙,隐约看起来,还比较陡峭突兀。

杨丛义想也不想,拨开杂木,就朝那石崖跑过去。捕快们都停了下来,一路杨丛义已经察看了不少地方,他们自然知道他在做什么,有地方躲,他们也不想再跑,再跑下去,不被蛇咬死,也要累死。

靠近石崖,只见石崖正面十分陡峭,一直往右边延伸,越往右,石崖越高,远处应该是悬崖。不过石崖上方向内凹进去,山石盖顶,不知道往右能延伸多远。

杨丛义所在的位置正好在可以攀上石崖的边缘地带,距离上方的石崖只有两丈来高,虽然十分陡峭,但能找到搭手落脚的地方,人上去倒不难。稍一观察,他便手脚并用,几息之间就爬上石崖,抬头一看,只见石崖与山体之间有将近一丈宽的平地,一直往右边延伸,右前方拐弯,不知道伸向何处。

“都过来,这地方可以躲避。”杨丛义来不及再细看,赶紧招呼捕快上来,他则爬下石崖去。

等捕快们都围过来,杨丛义接着吩咐道:“上边很宽敞,你们多收集些木柴上去,一旦有蛇过来,用火把它们赶走。”说完他便回头朝山下跑去,不知道后面那几个捕快怎么样了,但愿他们的速度比蛇要快。

下山之路,杨丛义一路飞奔。这些人虽然跟他没什么感情,可既然在一起共事,也有同事之义,能护他们周全就护他们周全吧。

一阵山峰吹来,鼻息间又有腥臭味飘来。杨丛义眉头一皱,不好,蛇群离的很近了,估计不会超过半里地。

“有人吗?”杨丛义急促的高声朝山下喊道,脚下飞奔的速度不减。

“杨捕头,快来救我们!”耳听得下方传来活人的声音,杨丛义心里一轻,还好,人还没被咬死。

“来了。”杨丛义想也不想,简单的两个字脱口而出。但这两个字对下面的捕快来说,就像是救命稻草。

几句话之间,杨丛义脚下不停,快速接近与他们的距离。

“杨捕头,你可来了!”

“它们就在后面,好多,马上就追上来了!”受伤的捕快们看到杨丛义飞奔而来,脸上大喜,马上报告后面的情况。

“别说了,赶紧走,上边不远处有躲避的地方。”见有捕快,好像还要说什么,杨丛义赶紧制止他们继续浪费力气,然后架起一个右腿受伤的捕快转身向上爬去。

走了没多远,正在上坡时,眼睛的余光好似看到头顶枝叶间落下一物,杨丛义抬手挥刀,只听噗的一声,那东西落到一边的杂木之中。

“蛇!蛇追来了!”只听前边一捕快惊慌的喊叫道,接着手忙脚乱,疯狂爬行,瞬间窜出了老远。

其他人一听,也更加惊慌,有的爆发出了潜力,还有的却直接手脚瘫软,再也爬不动半步。

杨丛义耳听得头顶有沙沙之声,心里不由得一阵紧张。这些蛇也太狡猾了,居然玩起了包抄,难道成精了不成?

顾不得多想,杨丛义抽刀在手,一边戒备,一边催促道:“快走,这些蛇有点古怪。”

杨丛义话刚出口,就见头顶窜出几条灰影,直扑受伤的捕快而去。捕快们手无寸铁,如何抵挡?只见他一跃而起,连挥两刀,拍飞几条飞蛇,落地之后,又伸手从捕快身上扯下一条,向后扔去,顺势又挥一刀,拍飞了冲他飞来的一条黑蛇。他注意到眼前和头顶落下的飞蛇,却没注意到另有几条蛇从旁边的树上悄悄滑下,钻进一旁的杂木丛中。

见有蛇开始进攻,捕快们吓得面无血色,明知头顶有蛇,也不敢再看一眼,一心一意闷头跑路。

头顶林木枝叶间,“沙沙”之声不绝于耳,不知道有多少毒蛇上树。蛇上了树,速度肯定要比在枯叶间爬坡快的多,如此以来,他们还有没有速度优势就不一定了。

“再快点,马上就到了。”说话间,又见头顶落下不少灰影,杨丛义熟练的挥刀,将它们一一拍飞打落,有些蛇狡猾,拼着一死,也想要顺刀缠绕上来,自然被杨丛义抖腕摔掉。一路上不知道打落了多少条从头上飞下来的毒蛇,虽然没有捕快被咬到,但这些蛇异常凶猛,落到人身上,不管有没有看到肉,就要一口咬下去,很是吓人。

杨丛义正挥刀打落几条飞蛇,忽然听得一声惊叫,转眼一看,见前边一捕快脚下没踩稳,失去平衡,头下脚上仰倒在地,赶紧山前几步,一把将他拉起,顺势将他推上小坡。

刚想上坡,却感觉到脚脖子针扎似的一痛,低头一看,见一条手指粗细的黑蛇正在脚边,杨丛义想也不想一脚踢开,正要上去,又见头顶几条飞蛇落下,只好停住身形,挥刀将冲他来的飞蛇击落。可还没等那些蛇落地,又有更多的飞蛇落下,只得继续挥刀拍飞。

突然一股浓浓的腥臭味从身后飘来 ,杨丛义挥刀间回头一看,脸色立即大变。

只见三丈之外,蛇头攒动,密密麻麻,五颜六色的蛇叠在一起,密集的犹如波浪,翻滚前进,向山上爬来,不知道蛇群有多宽,有多长。

只一眼,就看得杨丛义一阵阵眩晕和恶心,瞬间就有了决定。只见他把佩刀在头顶连挥,几步就垮上小坡,低头看路,向前飞奔,到了后来也顾不得挥刀,全力向山上跑去。

三丈距离也不是那么好拉近的,但头顶上一直有蛇飞下来阻拦他们的行程,他们也不能拉开更远的距离。捕快们一路在前边,杨丛义在中后断路,时不时的还要帮他们扯掉一些,他们自己来不及弄掉的毒蛇。有没有人被毒蛇咬伤,杨丛义不能确定,但自己肯定是被毒蛇咬到了,因为他无意间看到左手已经开始肿起来了。

“右边,赶紧过去!”连续几个时辰上下奔跑,杨丛义就是铁打的,此刻也坚持不住了。但他们还是拼着想要活命的一股劲,坚持爬到了目的地。

“下来帮忙!”好不容易到了石崖下,抬头一看,只见捕快们都在上面,丝毫没有要下来扶一把的意思,顿时大怒。

石崖下的捕快眼见生路就在眼前,纷纷手脚并用想要往上爬。然而,他们被蛇追了一路,丝毫没敢停留,体力全无,腿脚又有伤,一时之间如何上的去?

杨丛义感觉蛇群就在身后,顾不得再看眼前的捕快们,迅速转身戒备。

就见密集的蛇群已经在五六丈以外了,用不了多一会儿,就会拥挤到崖边来。而之前一直在头顶枝叶间追赶甚急的飞蛇,因为临近石崖,林木减少,纷纷掉落在地上,眨眼之间,在一丈之外聚集了上百条,抬起头直向杨丛义他们逼来。

杨丛义转头一看,身后的捕快们还没爬上去,有的才爬到一米来高,而石崖上的捕快看着远处的蛇群,满脸惊慌。

“都是他妈的死人,还不帮忙!”杨丛义忍不住破口大骂,一个从来不骂人的人,被这帮捕快气的再也忍不住了。

嘴里骂着,右手一推最后一个捕快,将他推上两米来高的位置,随后一跃而起,上了旁边一米多高的陡坡,暂时避开毒蛇的威胁。

左手已经肿的厉害,整个左胳膊都渐渐有些酥麻,杨丛义抬起左手一看,只见手背上有两个牙眼,还有一些血痕,想也不想,拿起刀就在流血的位置划了一刀。

一刀划开皮肤,就见黑色的血液流淌出来,顺着手唰唰滴落在地。

杨丛义顾不得多看,先让黑血流着吧,以前也被毒蛇咬过,没什么大不了,及时放血也就是了。

当先的百十来条毒蛇逼近杨丛义所在的陡坡,但那些蛇不大,站起身来,也不过一尺来高,陡坡上都是散土碎石,虚不受力,它们也无法借力爬上来。蛇群却越来越近了,虽在三丈之外,速度稍慢,但蛇浪有一米来高,翻滚而来,气势骇人。

这等阵势,把杨丛义震的有阵阵眩晕之感,但接着密集的蛇头,又让他一阵阵的恶心,几欲作呕,于是不敢再看。

转眼见受伤的捕快终于有人爬上石崖,剩下的几个也离石崖上边不远,赶紧纵步跳上石崖,手脚并用赶上前边的捕快,伸手把他推上去。

爬上石崖的捕快,一到崖上就再也动不了一根手指,累的就跟死狗一样,只能大口喘气。

杨丛义也好不到哪里去,他也早已精疲力尽,全靠一口去撑着,上了石崖,一屁股坐下,就再也起不来身。

“你们都守着,有蛇要爬上来就弄下去。”杨丛义无力再多说什么,依着石壁坐下,开始闭目养神。他太累了,需要好好恢复一下精神和体力,是没精力管他们怎么守崖,他们要是连这高崖都守不住,那也只好自认倒霉。

其他捕快,休息了小半个时辰,体力也恢复了一部分,只是看着崖下密密麻麻,一坨一坨的蛇,头皮都发麻,谁还敢到崖边去看。但这是他们的避险之地,如果不看好,被蛇爬上来,他们难道还要跑?谁也不想跑了,这辈子都不想。

捕快们简单一商量,决定轮流到崖边值守,谁也不能占便宜。

杨丛义坐了片刻,精神不但没有恢复,反而觉得一阵阵头晕,身体也越来越疲乏。

第62章 道长援手

不好,难道是蛇毒发作了?

杨丛义心里警铃大作。睁眼一看自己左手,割开的伤口已经没再继续流血,手掌依然肿得厉害,快有两个手掌厚。

使劲一捏手背上的伤口,又有血液流出,不过仍然还是黑色,丝毫没有变红的迹象。拉起衣袖一看,整个小臂都已开始肿胀。他还是大意了,以为割开伤口,放放血就差不多了,没想到这蛇毒居然如此厉害。顾不得再作他想,迅速一把撕下衣襟,脱掉上衣,让捕快帮忙把左胳膊从肩膀以下绑住勒紧。

手臂绑好,他又捏了捏伤口,让血液逐渐凝结的伤口继续流出黑色的血液。各种伤药全丢在营地,此时他们身上除了一身破烂的衣裳,什么都没有剩下,要想保命,杨丛义也只有放血一途。

眼皮越来越沉,身体越来越乏力,明明大脑依然清醒,杨丛义还是逐渐昏睡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杨丛义只觉得脸上突然一凉,猛然惊醒过来,正要跳起,却发现自己连睁开眼睛都非常困难。

只听耳边有人叫道:“杨捕头,你怎么样?”

杨丛义猛然醒来,脑子有些混乱,不知道身在何处,一时之间不知该怎么回答。

“中了烙铁蛇毒,毒气攻心。这些药洒在伤口上,这些冲水内服。一炷香内,就能起身。”

只听一女人的说话声在身前响起,杨丛义艰难的半睁开眼睛,只见了眼前围了一圈人影,看不真切。

听得那女人吩咐,有捕快接过小纸包,先将粉末一样的东西洒在杨丛义手背上,然后又有人掰开他的嘴,将药粉倒进他嘴里,接着倒进几口清水,把药粉冲进肚里。

杨丛义动弹不得,任他们摆布。他心里明白自己的状况,若是没有人搭救,恐怕是很难活着出去了。

差不多一刻钟后,杨丛义睁开了眼睛,眼前的事物清晰了许多。

只见眼前除了围着的捕快,不远处还有两道人打扮之人,想起不久前的女声,于是赶紧把衣衫穿好,挣扎着起身,山前一步向道人深深作了一揖,谢道:“多谢道长出手相救。”

两位道人拱手还礼,然后年纪稍长的女道人看着杨丛义道:“今日一早,贫道心中一动,想下山走走,便与我这弟子一同下山,却正好遇到施主等人。施主命不该绝,当是天意。”

“道长救命之恩,杨丛义不敢有忘。不知道长是否久居此处,他日当再来道谢。”说话间,杨丛义这才看清道人长相。

只见年纪稍长的道人,圆脸,面色微黄,眼角已有皱纹,双眼露精光,头发以发簪束于头顶,年龄当在五十上下,中等身材,手持拂尘,背负长剑,站在那里脚下生根,说话间气息沉稳。另一道人,则年纪尚轻,年龄不过十五六岁,脸圆面白,双目灵动清澈,头发以发簪固定,辅以发带,身材不似深闺小姐那般纤细柔弱,手持长剑,站在年长道人身旁,面色稍冷,未发一言。

年纪稍长的女道人则道:“施主不必客气,扶危济困,正是当为之事,况且对施主施以援手,不过是举手之劳,不必记挂在心。我师徒二人,久居此山,此番下山,外出云游,不知归期。”

杨丛义心有不甘,上次武当山的道长,传他功法,找人救他性命,当时在牢里也没能怎么相谢,平反冤情出来之后,那道长早已不知去向。于是便又问道:“道长即使云游,也当有归来之日。不知道长如何称呼,即便不能前来相谢,也当铭记在心,不忘活命之恩。”

年长的女道人再行一礼,道:“贫道俗家姓郑。”

杨丛义还一礼,道:“郑道长好。杨某眼下在怀宁府衙做事,道长若云游到尘世,遇有不便,可知会杨某一声,自当为道长排解烦忧。”

郑道人道:“杨施主不必如此,贫道远避凡俗,已无俗事缠身。”不等杨丛义再说什么,接着说道:“施主体内毒气已有消退,但尚未排除,可将伤口拍散,让毒血流出体外,再调息一时半刻,便无大碍。”

杨丛义听到道长此话,便不再多言,右手一撮左手背,将凝结的伤口重新撕裂,只见又有紫黑色的毒血流出,但不过多时,黑色渐渐消退,变为正常的红色。

郑道长取出一纸包,向杨丛义道:“敷在伤口上,每日一次,七日之后,即可无碍。”

杨丛义谢过,接过纸包打开,见是黄色的药粉,想也没想,捏起一些便洒在左手伤口,药粉一沾伤口,初时有火热之感,仿佛灼烧,片刻之后,又有清凉之意,十分舒坦。

见杨丛义已然没有大碍,郑道长这才问道:“施主你们是什么人,到此又为何事?如何就惹得群蛇围困?”

杨丛义如实相告:“不瞒道长,我等都是怀宁府衙的公差,进山来是为抓捕越狱死囚,也不知为何会被群蛇追赶到此地。”

郑道长听后,未有言语,转身来到崖边,向崖下望去,然后又道:“施主请看,这崖下蛇类何止万千,聚集不散,坚守不退,当有缘由。”

杨丛义上前几步,向崖下一看,只见无数的蛇类,密密麻麻,层层堆叠,从崖下一直铺到了密林里面,不知后面还有多少。石崖下的蛇类已然堆叠了四五尺高,要不是崖下是个较陡峭的斜坡,无法支撑蛇类一直向上堆积,恐怕它们现在已经上了石崖。

杨丛义心中骇然,这么多蛇追赶聚集,肯定不会是无缘无故,但他们何时招惹了这么多蛇?山里赶路,驱赶打杀一些拦路的蛇类,再正常不过,何时见过追赶报复的?蛇类虽有灵性,但不至于智商高到能纠集同类追赶攻击人类的地步。他作为受过科学教育的人,自然不信。但眼前的景象,又让他有几分动摇。

“我们一路上过来,确实打杀了一些蛇,但这不至于招惹它们吧。”杨丛义还是不信,打几条蛇就让这么多蛇追赶,如何蛇真有这么厉害,那他们不是要无法无天了。

郑道长又道:“毒蛇挡道,打杀驱赶,自然无妨。但不知诸位施主除此之外还做了什么?”

杨丛义没有多想,便回道:“还有就是在山脚下煮了一锅蛇汤,就在昨晚,我们休息之时,突然被这些蛇追赶围困。难道有关系?”

郑道长听后面色沉重,看着翻滚的蛇群,言道:“从山下到此地,少说也有二十里,它们追你们二十里,此仇必然不小。你们可知脚下这座山是何来历?”

杨丛义摇头道:“进山之前,村民告诉我们,东边有座高山叫盘龙山,山上可能有土匪,我们见这座山高,就想上来查探一番,不知此山来历。”

只听郑道长道:“此山名为盘龙,正是施主要找的盘龙山。山上早年是有土匪盘踞,但已离去多年。施主可知,此山为何称作盘龙?”

杨丛义又摇头:“不知,烦请道长告知。”山峰的名字是从村民口中听来的,他怎么会知道。

郑道长道:“相传,古时天柱山内有隐修之士,修炼多年,忽有一日,道成飞升,上可遨游九天美景,下可探寻地脉奇观,闲暇时能幻化龙形,吞云吐雾,行云布雨,守一方风调雨顺。一日,山民在山中打猎,突遇暴雨,便躲藏于一石缝中,无意间见不远处山石间游出一条大蛇,水桶粗细,身上有鳞,头上有角,飞上高空,吞云吐雾,不多时,阴云消散,天朗气清,而那大蛇也飞身落下山头,转身钻进山中不见踪影。山民回到村里,把他看到的奇异情形告诉其他村民,村民们多认为是山中大蛇修炼得道,化形成龙,为示尊崇,便把大蛇藏身的高山叫做盘龙山。”

众捕快听得双眼发直,脸上神情满是惊惧,难道他们得罪了蛇仙?

杨丛义自是不信,这样的故事可听得太多了,都是传说。大蟒蛇世上多的是,能飞的还真没有。

有人问道:“道长,我们是得罪蛇仙了吗?请道长一定要救救我们,我上有老下有小,可不能死这儿啊。”

其他捕快纷纷应和,哀求。既然道长住在山上,那她肯定有办法对付这些蛇,捕快们心里如此想着,便赶紧抓住活命机会。

郑道长没有应承,也没有拒绝,只听她说道:“龙飞于天,虽是传言。但天生万物,一视同仁,无高低贵贱之别,弱肉强食,虽是自然之道,但弱者不嗔不怨,强者不傲不炫,也当是天地至理,万物依此运行,周而复始,方能生生不息。”

杨丛义来自后世,信息时代,信息发达,每天接收的各种信息浩如烟海,人间百态自是清楚。道长几句话,短短不到百字,却让他听得内心震动,感悟颇多。世间所有混乱与矛盾,大到种族,小到个人,上到国家,下到家庭,追根究底,不都是因“傲、炫、嗔、怨”四字所引发吗?若能做到弱者不嗔不怨,强者不傲不炫,世间又哪有这许多烦忧。

第63章 解围

众捕快不知道长说这几句话是什么意思,但见道长也没有明确拒绝,便互相看看,不再言语。

杨丛义内心激动,稍稍平复了一下心绪,突然道:“道长一言,实乃世间至理,使我受益良多。不知小子是否有缘,能否拜进道长门下?”说完就要行礼。

杨丛义突然脱口而出的拜师之语,让郑道长颇感意外,急忙拦住,随即回道:“不可,贫道与弟子在山野修炼,居无定所,无门无派,如今更是决定下山云游四海,当是无缘。”

杨丛义想要拜师,也是心头一瞬间的想法,见道长拒绝,也就放弃了,神情略有低沉的回道:“那是小子无缘了。”

谁知郑道长又道:“施主不必如此,既认同我道,当是同道中人,山野尘世,皆是修炼之所,不需拘泥,若能秉持此心,他日再见,当能称得一声道友。”

郑道长见杨丛义与其他人大大不同,谈吐气质,一言一行,比其他人好了太多,是以对杨丛义的印象颇好,也愿意与他多说几句。

杨丛义听后微微一笑,又施一礼,郑道长师徒两人回礼。

“先前我们不知敬畏,才有这等群蛇围困之祸,不知道长可有解救之法?”杨丛义眼见蛇群不退,心里十分不安。

郑道长没有立即回复杨丛义,而是对身旁背对蛇群的年轻女道长,吩咐道:“清尘,取一张驱蛇符纸来。”

只见那女道长取下背后的包裹,从中取出一张黄色的符纸,侧着身叫一声“师父”,将符纸递过去。

郑道长转首看了徒弟一眼,眼中略有失望之色,但却也没有多说什么。

接过符纸,拿在手里,接着口中开始念念有词,片刻之后,只见郑道长手腕翻转,手指一弹,那张符纸便急速向蛇群飘去,在一丈之外突然开始燃烧,等飘至林中便化为灰烬。

众人看得惊奇,满怀期待,等了一会儿,群蛇虽有异动,却不见有任何退却的迹象,脸上不由得露出失望之色。

但杨丛义发现郑道长一脸凝重,心知情形怕是不妙。

“清尘,再取两张来。”郑道长略一考虑,便又吩咐。

清尘道长又从包里取出两张黄色符纸,侧身递给师父。

郑道长接过符纸,又是一番念念有词之后,将两张符纸向蛇群方向弹出。符纸自燃,飘至林中化为灰烬,飘散不见。

不多时,就见前方林中林木振动,枝叶摇摆,眼见得搅作一团的蛇群,迅速翻滚着向左右两边躲避,似有庞然大物压境一般。

众人眼见得群蛇如此异动,立马惊慌起来,不知道会有什么恐怖的东西出来,紧张的纷纷朝石崖后面退去。

郑道长示意杨丛义退后,随即将手中拂尘交给清尘道长,又从背后取下长剑,缓缓拔出长剑,执剑在手,眼望林中。

杨丛义也是心中惊惧,但蛇毒未清,不敢逞强,随即退后几步,紧盯着蛇群让出来的三尺来宽的道路。群蛇让出这么宽的路来,不知将从林中走出来何种怪物,难道真是蛇仙不成?

郑道长一人持剑,站在崖边,面向前方,一动不动,稳如泰山。众人站在后面,屏住呼吸,不敢说话,甚至连大气都不敢出。

几息之间,耳中就听得“嘶嘶”之声,从林中传来,声音异常清晰。众人吓得忍不住又后退几步。

又几息过后,伴随着越来越近的“嘶嘶”之声,忽然一个筛子般大的蛇头从林中伸出。

只见蛇头离地足有丈许高,巨大的蛇头之上生有猩红的蛇冠,那蛇冠一尺来高,一米多长的蛇信吞吐在外,正发出“嘶嘶”之声,两只狭长的眼睛,泛着绿光,直直盯着石崖,缓缓向前游来。

众人何曾见过如此巨大的蛇,吓得转身就跑,远远离开石崖边缘,不敢回头再看。

杨丛义心里此刻也震骇异常,看这蟒蛇如此模样,怕是真要修炼成精了,那双眼睛发出的光芒,阴冷异常,对视一眼,就让他全身一冷,心底生出无穷惊惧,不敢再看。

只见郑道长手腕一翻,挽了几个剑花,将剑指向大蛇,厉声道:“孽畜,你在山中修炼不易,如今大劫将到,还不速速离去!”

那大蛇又向前游动了丈许,在离石崖三丈之外停下,接着将身体立起,与石崖齐平,狭长的双眼盯着石崖,口吐红信,“嘶嘶”之声不绝。

“万物生灭,自有因果。几条小蛇,今日不绝于他们之手,他日也会灭于凶禽猛兽之口,这是自然之道。岂可当作私仇!”郑道长厉声冲大蛇言道。

那大蛇摇头吐信,又是一阵“嘶嘶”之声。

“你在山中修炼百年,子孙何止千万,死伤者何止千百,倘若一一寻仇,岂有止歇之时。今日若要他们偿命,那贫道倒要问问,在此之前,山上之人为何匆匆离去,你当贫道不知吗?今日若要执意寻仇,贫道也要问你当日之罪!”

大蛇又是一阵“嘶嘶”之声。

只听郑道长厉声回道:“如何没有关系!虽不曾与他们相见,没有交情,但身为同类,感同身受,岂可说与我无关!如非贫道外出,没有亲眼所见,岂会饶你!”

大蛇摇头摆尾,扫倒几棵大树,身形急立,高出石崖丈许,口中红信急吐,气势暴涨。

“休要多言,胡搅蛮缠,今日既然贫道在此,就由不得你放肆。若你执意逞强,贫道今日少不得要送你一程!”说着便左手捏一个剑诀,右手一挽剑花,做出手之势。

杨丛义离郑道长最近,猛然感受到一股十分强大凌厉的剑意弥漫开来,让他一阵胆寒。

山野之间一时箭拔弩张,一场大战即将爆发!

那大蛇似乎也感受到剑意,忽然放低身形,降到石崖之下,抬头望着石崖,“嘶嘶”之声再次传来。

“好,那便各退一步,他们受罚之后,今日之事就此作罢,不得再来纠缠。”郑道长说完,将剑收起,剑气瞬时消于无形。

那大蛇点头,发出“嘶嘶”之声,随即退后五尺左右。围在石崖下的群蛇,也翻滚着,向后退去,远离石崖三尺。

郑道长转身对杨丛义道:“杨施主,你们在盘龙山伤了它的子孙,又在它眼下剥皮煮汤,有违天和,因此它们才会追来寻你们的麻烦。要想化解这段恩怨,你们需得受罚。”

杨丛义方才听到道长跟那大蛇的对话,心里震惊不已,大蛇居然会有如此高的智慧,而道长居然能跟它对话,这都极大的颠覆了他原本的认知。本来就对郑道长十分敬佩,现在敬佩之情更进一分。听得郑道长的话,自是无不答应:“一切由道长做主,我等甘愿受罚。”

大蛇一出来,众捕快就吓得面如土色,汗透衣背,又听得道长与大蛇对话,更是惊惧,还真是得罪了蛇仙啊!不过随着道长的气势压住大蛇,他们的神情才又轻松一些。听得道长与大蛇谈妥,危险已解除,但要他们受罚,心里还是有些担心,但面对如此道行高深的道长,他们哪里敢说半个不字。

郑道长道:“既是如此,那贫道便自作主张了。”

杨丛义恭敬的回道:“道长请吩咐。”

只听郑道长高声道:“喝过蛇汤的,每人上前掌嘴十下,若不出血,贫道代劳。”

听得这个吩咐,众捕快面面相觑,向蛇掌嘴道歉,这也太荒唐,太丢脸了,要是传出去,以后怎么见人?

杨丛义见众人犹犹豫豫,无人上前,顿时心里有气,这不是在道长面前丢脸吗,便冷声道:“丢掉小命,跟掌嘴十下,哪个轻,哪个重,你们心里没点数吗?不愿掌嘴的,自己跳下去。”

众人一听这话,哪里还敢胡思乱想,纷纷上前开始掌嘴。

一时之间“啪啪”掌嘴之声,不绝于耳。众捕快知道道长的厉害,哪敢作假,劳烦道长出手,个个出手极重,往往前两巴掌就打破了牙龈,十掌下去,满嘴淌血,看着十分吓人。但牙龈出血,多大点事儿呢。

不多时,众捕快便掌嘴完毕,退回石崖后边去了。虽然群蛇后退了一些,但看起来还是十分吓人,只悄悄瞟一眼,便不敢再多看。

郑道长见众人掌嘴完毕,唯独杨丛义嘴角干净,便道:“杨施主,你也当受罚。”

一听道长这话,杨丛义心里随即明白过来,虽然他没喝蛇汤,但打杀蛇时他在,剥皮煮汤时他在,众人吃肉喝汤时他还在,即不制止,如何便能逃脱惩罚?

杨丛义什么话也没说,上前几步来到崖边,面向蛇群,抬手便给了自己一巴掌,只觉得嘴上火热,瞬间便有血液顺着嘴角流出,接着又是“啪啪”九掌。掌嘴完毕,鲜血流淌,这才后退几步站好。

郑道长见石崖上除了她们师徒二人,其余人全都满嘴鲜血,这才上前一步,向那大蛇道:“他们都已受罚,今日之事就此作罢。若此后再纠缠,莫怪贫道无情。”

只见那大蛇扬了扬头,张嘴吐信之后,转身离去。

崖下密密麻麻,无数的小蛇,在大蛇离去之后,也迅速翻滚着离开。

不到一刻钟,崖下便再无一条蛇停留,全都退去,消失的无影无踪。

第64章 道别

群蛇已退,危机自解。

众捕快连番受到惊吓,早已支撑不住,此时见已然安全,个个瘫软在地,大口喘气,脸上满是捡回一条命的侥幸与兴奋。

众人的神情被郑道长看在眼里,只听说道:“莫要以为躲过此劫,以后便可无事。倘若继续肆意妄为,天道公允,自有灭亡之时。”

众人一听道长这话,哪个还敢将神情外露,赶紧收敛,作一副虚心受教的样子。

杨丛义对蛇群围山,直到它们退去,仍有许多不解之处。擦干净嘴上的血之后,这才问道:“道长,我有许多疑问,不知道长能否帮我解答?”

郑道长道:“杨施主请说。”

见道长同意,杨丛义这才问道:“方才那大蛇身长恐怕超过五丈,抬头就能上了石崖取我等性命,但它为何没有呢?”

郑道长言道:“天之道,变幻无常,弱者不恒若,强者不恒强,恃强凌弱,实乃立身大忌。小蛇与你等,无强弱之别,你们可杀伤小蛇,小蛇亦可用毒牙伤你等性命,你们之间的争斗,对天道无伤。但那大蛇不同,在它眼中,你等俱为蝼蚁,顷刻之间便能取你等性命,它在山中修炼多年,已有些的道行,略知天道运行规律,自然不敢肆意杀戮,否则便是自取灭亡。”

“道长言之有理。”但杨丛义仍有疑惑,便又问道:“那大蛇先前一直躲在林中,直到道长出手,它才现身,这又是为何?”

“那大蛇盘踞此山多年,贫道也在此山落脚多时,彼此互知,两不相犯。方才群蛇围山,贫道一眼便知是它在背后作怪,以符相邀,不过是给它些脸面,它又如何不知贫道的手段,迫不得已,方才现身。”

杨丛义听的无限感慨,他若是有郑道长这般的修为,这天下,他何处去不得?但这也只不过是想想罢了。他心里还有疑问,又问道:“之前我中了蛇毒,若不是道长及时出手施药,这条命恐怕就没了。不知道道长为何刚好来到这石崖之上?”

郑道长略有深意的看了看杨丛义,然后才回道:“蛇毒大部分被你及时放血排出体外,体内蛇毒已不多。况且,杨施主,你练道家功法也有几日了,区区这点蛇毒,伤不了你的性命,不过是多躺几日而已。至于贫道为何出现这这里,却是天意,恕贫道不便相告了。”

杨丛义听郑道长一语道破他在练习道家功法,心里不由得一阵惊奇,不过随即也就明白了为何道长不收他为徒,还说他日相见,要称道友。至于他的疑惑,既然道长不愿说,他也不想深究,就当是天意吧。

“围困已解,你等当速速离山,莫要在此耽搁。”郑道长又对杨丛义言道,劝他们早些下山。

杨丛义有些歉意的说道:“不瞒道长,我们是来追逃犯的,听村民说这盘龙山上有人居住,因此才找过来。不知道这山上除了两位道长,是否还有其他人停留?”

“山上的土匪在多年前就已离开,此山除了贫道师徒二人,再无他人。”

“多谢道长。我等稍作停留,休息片刻,就下山离去。”

“也好。清尘,你带杨施主去取些清水来。”郑道长见众人嘴唇干裂,身边一无所有,想来从山下上来也吃了一番苦头,心有不忍,便吩咐徒弟取水。

杨丛义心里一喜,道一声多谢。一看众捕快,才想起有几个跑的快的还在前边,于是点了几人,让他们上山去找。见那几个捕快,不情不愿的慢吞吞上山去了,他才走到清尘道长身边,道一声“有劳了”。

清尘道长收好包裹,转身向石崖右边走去,杨丛义随后跟上,转个弯,两人就消失不见。

不多时,杨丛义就见前方已无去路。

之间原本一直凹进山体的石崖,在眼前突然凸出,无立足之地。而石崖下则是悬崖,但见崖底一片苍翠,林木看不真切,不知道有高。

抬眼远望,只见一轮红日从前方的群山间升起,光芒四射,连绵山峦沐浴在无边霞光中,更添几分秀丽与生机。

初升的太阳,温暖的阳光照在身上,直接驱散内心的阴暗与不安,清风拂过脸庞,一阵清凉,眼明心亮,山间空气,香甜可口,放肆吞吐,几番过后,浊气尽去,便觉身轻如燕。

杨丛义此时站在崖边,沐浴着阳光,吹着山风,呼吸着新鲜的空气,一时之间忘记了所有的烦恼,只觉得融入了自然,惬意无边。

不知过了多久,才猛然记起还有事做。转头一看,只见清尘道长也在崖边站着,眼望远方,好似神游物外,不敢打扰。

但一想到,众人许久没喝水,怕是撑不了多久,这里也丝毫没有水的痕迹,只得出声问道:“清尘道长,这路被挡住了,我们到哪里取水?”

清尘道长被杨丛义一扰,回过神来,一时之间,没听清杨丛义说了什么,但见前路被挡,方才想起来此的任务。

只见她回身走到山体一侧,伸手取出一块巴掌大的石头,然后对杨丛义说道:“这后边有个石洞,洞里有水。”

杨丛义一听,不等清尘道长再动手,赶紧上前把那个洞口的石头全部搬开,果然见到一个半人多高石洞,只是里边有点黑。

这时就听清尘道长又道:“走十步,有光,能看到水池,旁边有木桶。”

杨丛义闪身进去,洞里确实很黑,但地面还算平坦,没走几步,转了个弯,就见亮光直射进洞,向洞外看去,可见远处青山翠绿,洞外一旁似有平地。又上前几步,就见洞内一旁有蓄水池,山泉水从岩壁上滴落,“叮叮”直响,落进水池,水池一旁,放有木桶两只。

这里应该就是两位道长的隐居之地,杨丛义忍住前去一谈究竟的好奇心,抓起一只水桶在水池里打了半桶水,又用另一只桶加满,迅速提了装满水的木桶原路返回。

出得洞来,就见清尘道长站在一旁。

“清尘道长,这洞要堵上吗?”杨丛义把水桶放下问道。

“堵上吧,这次下山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回来。”清尘道长若有所思回道。

杨丛义很自觉的把石块搬回原处放好,然后道:“清尘道长请。”

“杨施主先行吧。”清尘道长闪在一边。

杨丛义没再客气什么,提起木桶快速原路返回石崖。

众人饥渴难耐,见水来,一窝蜂的围上来,以手捧水,大口下咽,完全顾不上自己的手是否干净,别人的手是否干净,这个时候哪里顾得上呢?

杨丛义也懒得制止,随他们去吧。

“杨施主,此事已了,你们记得早日离山,贫道师徒先行一步。若他日有缘,当有再见之日。”郑道长见清尘道长回来,便出言告辞。

杨丛义急道:“道长此去不知归期,大恩大德,无以为报,请受小子一拜!”说着急忙跪倒,一头叩下。

郑道长阻拦不及,却叹口气道:“何必如此。”伸手扶起杨丛义,然后抱拳行一礼,道:“就此别过。”转身离去。

杨丛义起身又深深作揖送行,口中言道:“道长若去怀宁,可到府衙找我。”

清尘道长作揖回礼,不发一言,转身虽师父下山离去。

杨丛义望着两位道长消失在苍翠的林间,心里有种说不出的失落。此一别怕是永无再见之日,就跟太湖县大牢里传授自己功法的道长一样,即使身在一城,也难得相见,何况天地之广,云游四方?

又欠下一份恩情,恐怕今生都难以报答。

山上的捕快顺利的找回来了,那几人虽然也被不少蛇追,但他们跑的快,几乎都跑到山顶上。等山下的捕快找上去,他们才知道蛇群已经退走,先前还不信,到等捕快们把道长退蛇的经过一讲,他们这才相信。

捕快们死里逃生,对脚下这座盘龙山心生恐惧,毕竟谁也不知道那条成了精的大蛇会不会又回来,而道长又先一步下山离去。因此找回走散的捕快后,他们未作任何停留,直接原路下山,返回营地,迅速收拾东西离开。

对于是北上还是东进,虽有争论,但最后众人还是决定听杨丛义的,毕竟他是大家的头儿。杨丛义的决定是继续东进,再走一天,然后北上去跟同安县捕快们汇合。

此后在林间穿行,再遇蛇拦路,众人便心生恐惧,能绕行便绕行,不能绕行就小心翼翼的驱赶开,再不敢胡乱打杀,更不要说煮蛇汤了,估计这些捕快这辈子都不敢喝蛇汤。

东去一路,前半日众人行进的很快,都想尽快远离盘龙山,后半日就慢吞吞,松懈了许多。

半夜被蛇追,都没睡好,上半日也是心有所惧,才能走了半日,现在远离了盘龙山,精神松懈,自然就抬不动脚。他自己体内蛇毒也没有完全清除,必要的休息也十分重要。于是杨丛义吩咐就地扎营休整,顺便等等猫耳洞和青石崖的捕快们。

也不知道他们那里怎么样了,可不要也出状况才好。

杨丛义多虑了,等了半日,第二日下午,其他人便循着他们留下的标记跟了上来。

猫耳洞并没有人躲藏,他们也没敢深入,一路上还算顺利。当听说前边人的遭遇后,大呼惊奇,十分懊悔他们怎么没机会见到蛇仙。见过蛇仙的人对他们嗤之以鼻,冷言挖苦。

众人汇合后,一路北行,又行了两日,路上还是毫无线索。

不过在与同安县捕快汇合后,却得到了好消息。

第65章 奶头山

两部人马汇合后,彼此交换了路上经历,和获得的信息。

杨丛义这才知道,同安县捕快们在两天前发现了一个匪窝,人数好像还不少,不敢妄动。匪徒占了一座延绵五六里的山,山虽不高,但山上有三个山头,每个山头上各有匪寨,把守门户,三个匪寨相距不远,成品字形,互为犄角,整座山浑然一体,防守严密。

山上有没有逃犯不知道,但这么大的匪窝,如果要躲几个逃犯,还真不好办。

两部人马汇合后,虽然人手还算充足,但跟匪徒在他们的地盘争斗,显然不明智,需得想些办法,没有逃犯,一切好说,若真有逃犯,再另作计议。

经过讨论,杨丛义决定把众捕快分做五人一队,悄悄潜伏上山,埋伏在山寨外围,一旦发现有匪徒出寨落单,立即捉拿,带下山来。

经过两天蹲守,终于功夫不负有心人,抓到一个半夜溜下山来,打算回家的土匪。

经过审问,才知道山上的土匪听说最近官兵进山了,害怕是来剿灭他们,有些人就想下山回家种地。头领得知后,就严禁土匪下山,无事不得外出。这个土匪也是趁着半夜大家都睡了,晚上职守的土匪打盹,才侥幸跑出来。

官差进山,不是什么隐秘的事情,上次大张旗鼓的进来,土匪跟官差早就接触过,还杀了不少官差。这次禁军出兵协助,也没有刻意隐瞒,山里的土匪自然有消息来源,也许禁军还在军营里,土匪就知道他们要进山了。

既然这里的土匪已经非常警惕,轻易不得下山,其他地方估计也差不多,这可不是一个好消息,查探逃犯的难度陡然增大不少,三个月还真有可能一无所获。

但杨丛义现在只想知道这座山上的土匪里有没有逃犯,其他的暂且不管。

进一步审问土匪之后得知,年后确实有人上山投奔,好像有几个,但他在山上就是混饭吃的,每天有固定的事情要做,不做就没饭吃,不能随便跑,因此他并没有见过,也不知道是从哪里来的。

这土匪就是个挑水劈柴的,再问也问不出什么,又不好直接放了,只得就地看管,等摸清楚山上的情况,再决定怎么处理。

问题摆在杨丛义面前,山上有年后来的土匪,但是不是年初的逃犯,就很难说了。吃不上饭,上山当土匪的村民多了,估计山上的土匪都是这么来的。山上的土匪现在很谨慎,要想守株待兔,继续像这样抓舌头查探,难度太大,时间也不允许。

山上土匪的情况,肯定是要查探,不能就这么一走了之,跟同安县捕头商量半天,也拿不定主意。

忽然杨丛义灵光一现,想起之前看过的《智取威虎山》,里面情况跟现在很相似,但此时的难度比那个要小得多,只是上山去打探一下情况而已,应当不难。

杨丛义把想法跟同安县捕头一说,捕头也觉得可行,土匪投奔入伙,来来去去,很正常。但在让谁上山的问题上发生了分歧。

同安县捕头道:“杨捕头,山上土匪众多,上山有一定的危险,你责任重大,不该以身犯险。况且山里各县捕快还需要你来统筹指挥,你在山上若是耽搁了,一时不便下山,又有事需要你做主,那可怎么办?”

杨丛义道:“这等大事,派其他捕快去,你能放心吗,时间紧迫,有时候该冒险的时候,还是要冒。我跟土匪多有交集,应该没什么问题。我上山之后,怀宁的捕快归你统领。一旦打探到确切的消息,我便尽早伺机下山。若有耽搁,五日之内不能下山,我会给你消息,不用在山下等我,你们可以立即北上,去找太湖县张捕头,后续之事由他定夺。”

见杨丛义主意已定,诸事也都有安排,同安县捕头也不好再说什么。这种事他能带队上山自然最好,但他跟土匪接触不多,没把握做好此事,又怕打草惊蛇,是以只是提议选几个捕快上山,代替杨丛义,而没有自荐。

杨丛义也不在意,他跟土匪接触也不是一次两次了,去年被冤枉,不就是因为被当成了土匪同伙吗,这次来到天柱山,入伙当土匪也是有缘。官府这次是进山抓逃犯,不是来剿灭他们的,想必他们也知道,否则他们早跑了,依这三个小山头,两百多号人,挡不住官兵一轮冲击就该灭了。

要想在山上打探出消息,就得有些身份,一个人上山,显然不可能有什么身份。起码要带一些人,看起来有一定的势力,不然别人能赏口饭吃就不错了,还能打探什么消息。

打定主意,杨丛义在怀宁捕快里挑了十来个人,都还算机敏,前几天在盘龙山跑的最快的那五个人自然在内。

稍作准备,跟同安县捕头确定好传递消息的方法之后,杨丛义带人离开,顺着山路向山上爬去。

“头儿,山上土匪那么多,我还是有点怕。”队伍里有捕快悄声道。

杨丛义回道:“想死啊,叫大哥。不暴露身份,什么事都不会有,暴露了身份,自求多福吧。之前跟你们说过的都记清楚,我们是虎头岩的土匪,因为之前跟官府的人遇到,吃了亏,兄弟们散了大半,不得已这才出来讨生活。都记清楚,其他的不要多说,谁泄了底,可别怪我翻脸。”

众人连连点头, 都知道上山有危险,但既然被拉上来,要想保命,就得把自己当成土匪,不然被土匪发现,要是他们发起狠来,可管不了那么多,命丢了可就太冤枉。他们一路无话,暗暗牢记杨丛义之前交代的话,一遍遍告诉自己,他们就是土匪,甚至把自己的出身经历都编好了。

顺着土匪上下山的路上山,没用半个时辰,杨丛义等人就接近了一个山头。

抬头一看,远远地看到一道石头砌的围墙,那围墙足有一两丈高,将寨子跟外面分开,靠近山寨的林木被砍伐一空,围墙边除了低矮的乔木,看不到高度接近墙头的树木,想要翻墙爬过去,还真不容易。

寨外门前有两人值守,无精打采,靠在门边,似乎是在打盹。

杨丛义让众人蹲下,再次确认众人都牢记了需要他们记住的信息后,这才带着他们大摇大摆的向山寨大门走去。

直到他们一行十多人,到了门前一丈以内,才惊醒值守的土匪。一个土匪一见眼前来了十多个来路不明的人,顿时一惊,大叫一声:“你们是谁?到我们奶头山做什么?”另外一个被叫声惊醒的土匪,慌忙拿起武器。

见两人惊慌失措,杨丛义心里暗暗宽慰,山寨看守如此松懈,看来他们果然并没有把官府人马进山太放在眼里,不认为官府是要来剿灭他们,不然肯定不会是这样。

杨丛义抱拳,笑着回道:“两位兄弟有礼了,我们是从虎头岩来,专门来山上拜见头领,还请兄弟们通报一声。”

两人对望一眼,其中一人道:“虎头岩?我怎么没听过。”

杨丛义笑道:“虎头岩是个小地方,还在狼头山的东边,从那儿过来走路都要半个月。”

一土匪又道:“狼头山我倒听说过。”

另一个土匪道:“我也记得,二月份他们来过山上。”

杨丛义道:“两位兄弟,先别说狼头山了,我们大老远过来,一路上吃不好睡不好,今天早晨到现在,连一口水都还没下肚。烦请两位兄弟进去通报一声。”

一土匪问道:“你们来见头领做什么?不说清楚怎么通报。”

杨丛义道:“我们虎头岩离山外太近了,之前遇到土匪,拼了一场,死的死散的散,如今就剩这几个兄弟,在山外也无立足之地。以前听狼头山的朱大哥说,头领仁义又仗义,所以就带着兄弟前来投奔。”

土匪这才笑道:“头领自然是仗义,不过像你们这样两手空空前来投奔的还是少见,我也不好通报啊。”

杨丛义道:“实在是不好意思,虎头岩地方小,没什么油水,当天又是突然遭遇官差,我们连家都没了,之前积累的一些东西,也都被官差搜去了,如今除了几把力气,什么都没有。兄弟只管去通报一声,若是头领不收留,我们也不怪你,若是我们兄弟能入伙,以后但凡有了好处,也不会亏待了两位兄弟。”

听杨丛义这么说,土匪犹豫了一下,然后有些为难地说道:“好吧,那我去试试,成与不成,全要看头领的心情。兄弟怎么称呼?”

杨丛义笑道:“兄弟受累了。杨老五,兄弟我是虎头岩杨老五。”

一土匪道:“那你们先在这儿等着,我进去通报一声。”说完就转身进门去了,剩一土匪在门外守着。

杨丛义向那土匪问道:“兄弟上山多长时间了?”

那土匪没有立即回话,但想了想还是回道:“一年多。”

杨丛义立即做惊讶状,大声夸赞道:“兄弟不简单啊,才上山一年多就担任看守山寨门户的重任,真是让人羡慕。兄弟,你可真厉害啊。”

听到杨丛义的吹捧,那土匪原本松垮垮的身形,立即站直,脸上随意的神情也变得有几分庄重起来。然后才回道:“没有没有,我也是最近才开始担任这个任务。”

杨丛义道:“兄弟太谦虚了,山寨门户多重要啊,不管是进来的人,还是出去的人,都要经过你的眼睛,兄弟们回山需要你把关,财物下山需要你验看,就跟门神一样,整个山寨少了谁都没事儿,但少了兄弟了,山寨就要乱套了。”

那土匪被杨丛义一番吹嘘,弄的有些不好意思,但心里同时觉得很是受用,就有些飘飘然了,很快就打开话匣子,跟杨丛义聊起来。

众捕快听得想笑,但一想到此行的任务,强自低头忍住。

虽然没有从土匪口中得知,年后上山的土匪是什么来路,但对整个奶头山的情况有了更多的了解。

第66章 宋头领

众人在山寨门外,等待了约莫一刻左右,才见进去通报的土匪匆匆出来。

杨丛义心里有些忐忑,年后上山的土匪不少,说不定里边就有怀宁大牢里跑出来的逃犯,必须得进去看看,不管有没有逃犯都应该确认一番。但他们一行十多人,每天需要的口粮都不少,土匪会不会收留他们,他还真没有信心。

那土匪出的门来,还没到近前,杨丛义便急着问道:“兄弟,怎么样?头领怎么说?”

土匪气喘嘘嘘的回道:“头领没见到。不过见到了三头领,你们先等等吧,一会儿三头领亲自过来。”

杨丛义心里松了口气,头领虽然见不到,但三头领亲自出来,那应该还有戏。于是谢道:“辛苦兄弟了。”

土匪连连推道:“不辛苦。”他就是个看门的,三头领都要亲自出来见的人,他哪敢再托大,怠慢。

杨丛义又问起这三头领是什么人,提前问清楚,也多少有个心理准备,免得一会儿出什么纰漏。

土匪告诉他,这三头领姓宋,很年轻,才来不久,但来历不一般,听说是跟里面的一个峰主关系近,来到山外自然也就受头领重视。不过三头领也不是全靠关系才坐了这个位置,他本身也武艺高强,使得一手好枪。

又问些三头领的其他事情,二人却是不知了,他们也没见过三头领几次,说的也都是传言。

没过多久,就见寨内走出几个人来,当先的那人空着手,一身劲装,干净利落,步伐不疾不徐,矫健有力,年纪不大,不到二十六七岁的样子,但看起来还是比较稳重,没有这个年纪的轻浮,当是宋头领无疑。后面跟着的几人,都是带刀的随从。

杨丛义不等对方走进,赶紧上前拱手抱拳道:“在下虎头岩杨老五,见过宋头领。”

那年轻人停步,盯着杨丛义看了看,有些疑惑的问道:“哦,你认识我?”

杨丛义道:“此前并不认识,无缘得见。也是刚听这两位兄弟说起,见头领如此风采,必定就是宋头领。”

宋头领了然,又问道:“虎头岩距离奶头山可是不近,一路上也应当有不少山谷洞窟,你怎么舍近求远来这儿投奔?”

杨丛义答道:“宋头领,你有所不知。虎头岩在山外,官府手脚一伸就能抓到我们,就是因为这样,我们才吃了亏,兄弟死伤失散,连家都被官府一把火给烧了。我们也想投奔其他人,可他们知道我们招惹了官府,怕官府找他们麻烦,不敢收留。听狼头山朱老哥说奶头山头领是个仗义人,急公好义,我们这才风餐露宿,一路跋涉过来投奔。”

宋头领道:“狼头山蜘蛛洞的朱二麻子吗?他还是有些人手的,听说在狼头山那一片他可是老大,手下有四五十人,你跟他熟吗?”

杨丛义道:“不是很熟,但虎头岩离他狼头山不算远,他在那片很有势力,我也去拜会过几次,也算有些交情。”

宋头领又问道:“既然你跟朱二麻子有交情,怎么不去投奔他?”

杨丛义道:“实话说,交情是有些交情,但我们也只是略有交情,况且在虎头岩时,我们也有三十多人,比他也差不了太多。就算是败落了,我们也有十来个兄弟,去他蜘蛛洞,他不敢收,我们也低不下这个头,所以才会前来投奔。”

宋头领一听杨丛义这么说,便点了点头,然后道:“我们进去说,请。”

杨丛义心里暗暗一喜,看来可以在山寨里留下了。连忙道:“宋头领请。”

宋头领也不再客套,当先转身,向寨内走去。杨丛义快步跟上,落后半步。其他人则跟在身后。

宋头领眼睛一瞟,见杨丛义枪不离手,便有几分好奇的问道:“杨头领也使得长枪?”

杨丛义忙道:“头领可不敢当,宋头领叫我杨老五就可以了。”接着回道:“长枪学过一阵子,算不上使得,不过是防身而已。”

宋头领笑道:“我也刚好学过一阵子长枪,改天我们试试手?”

杨丛义道:“我这就是庄稼把式,随便练练,跟宋头领比不得。不过,如果能跟宋头领学几招,那倒是非常荣幸。”

宋头领道:“好说,试过再说。”

一进寨子,整个山寨的布局便一目了然。山寨建在山背面的缓坡之上,主要建筑物从山顶一路向缓坡下延伸,两里左右便下到坡底,然后左右一分,顺着缓坡又向另外两个山头蔓延而去。三个山头,顺缓坡而下,在中间低处交汇在一起,三山交汇处是一块面积不小的平坦之地,建有许多房舍,中间留有一块空地。这许多建筑物,可不是一年半载就能建好的,想来也是花了大力气。

杨丛义忍不住赞叹道:“真是大手笔,开眼界,这一大片基业,得花费不少年头吧。”

宋头领笑道:“这山寨前前后后也建了十几年,才有今天这个模样。”

杨丛义接着赞道:“虎头岩、蜘蛛洞跟这一比,都是狗窝了,这才是人该住的地方啊。”

宋头领笑着摇道:“这还不算什么,你若有机会进山里边去,才知道什么是气派。”

杨丛义赶紧顺着说道:“宋头领去过山里边?我可向往已久,要是下次再有机会,头领能不能也带我进去开开眼?”

宋头领道:“好说,只要你跟着我好好干,哪里都去得。”

杨丛义心里一喜,跟着他干?这个三头领是在招收人手,积蓄势力吗?这是个好机会。于是连忙回道:“若能在山上安居,我杨老五愿听宋头领吩咐,唯宋头领马首是瞻。”

宋头领道一声:“好说,但还得看你有多少本事。”

杨丛义回道:“本事没多少,力气有两把,脑瓜子还可以。”

宋头领笑道:“有这两样够了。”接着不等杨丛义再说什么,直接道:“不说了,先带你去见过头领。”说着便步伐加快,往山下走去。

下了缓坡,穿过坡底中间的平地广场,又向左边那座圆圆的山头走去,平缓的台阶两旁尽是砖石和木头修建的屋舍,有些是完全新建的,有些是老旧翻修的。细一观察,房屋都有些粗糙,不甚美观,跟城里精细的屋舍自然是没法比。不过上山当土匪的,能有房屋住就算是很有势力,混的很好的了,混得差的,只能住阴暗潮湿的山洞。

山上的房屋不少,住两三百人应该完全没有问题,这奶头山的势力看起来似乎不小,若山里都是这等势力的土匪窝,以他们这些打杂为主、滥竽充数的捕快队伍,此行可真就要望山兴叹、一无所获。

一路走了差不多两刻钟,才到山顶。这山顶跟之前那座不同,顶上有一大块平地,建的房屋更多,走进一看,窗子上居然还刻的有窗花,比山下的房子不知道精细了多少,不过看房屋的成色,应该不是近些年修建的,少说也有十几年了。头领住的山头就是不一样,杨丛义心里一声感叹。

跟宋头领走近一座独立的大宅院后,来到门口处,只见他忽然停下,道:“杨老五,这是头领的住处,你们先在这儿等着,叫你们再进来,千万不要乱跑。”

杨丛义点头道:“宋头领放心,我们就在这儿等头领的吩咐。”

宋头领抬脚上了门前的台阶,径直进去了。

杨丛义与众捕快站在门前,一言不发,生怕说错了话,被人听到,泄露了身份。

门前路上,不时有人经过,他们见头领门前这些人衣着脏乱,头发也凌乱不堪,不知道是从哪个犄角旮旯赶来投奔,上山来混饭吃的,面露鄙夷之色,未做任何停留。

杨丛义对土匪的嘴脸视而不见,有捕快面露不快,他赶紧以眼神制止。他们是来打探消息的,可不是来斗气的,能忍一时之气,方能成事。

没等多少时候,就见门内走出一土匪,看到杨丛义等人便喊道:“你们就是从虎头岩来投奔的?”

杨丛义答道:“对,我们是。”

只听那土匪又喊一声道:“谁是杨老五,跟我进来见头领。”

杨丛义上前一步 ,笑道:“有劳了。”

那土匪看了杨丛义一眼,道:“把刀枪都放下,你一个人进来。”

杨丛义道一声好,将刀枪交给身旁的捕快,对他们吩咐道:“你们就在这儿等着,千万别乱走,等我出来。”

众捕快点头称是,站到一旁等待。

土匪见杨丛义放下了所有武器,这才道:“跟我来。”说完转身进门。

杨丛义快步上了台阶,紧紧跟上。能不能留在山上,就要看头领的了,不知道这个头领是不是也跟宋头领一样好说话。

走进门内,绕过照壁,是个不小的院子,院内左右种有花草树木,不知名目,至见花开艳丽,飘来淡淡清香,枝叶青绿,望一眼便觉得清凉,乍见,显得很是清雅。但再细看,却见树下放置有兵器架,架上有刀枪剑戟与棍棒,常用兵器俱全,使整个院子又透露出一股躁动之气,稍显怪异。

穿过院子,就是正厅。

此时正厅大门大开着,里面传出说话的声音,时不时夹杂着爽朗的笑声。

第67章 来龙去脉

杨丛义跟那土匪来到大厅门外,稍稍整理一下思绪,便停步等待土匪再次进去通报。

“大哥,人带到了。”那土匪一进大厅的门,便高声喊道。

“让他进来。”一声粗犷的声音传来。

那土匪转身出得厅来,对杨丛义道:“还不进来见过头领?”

杨丛义抱拳谢过,抬脚就随那土匪进了大厅。

一进厅大,只见厅内坐了三人,一左两右相对而坐,侃侃而谈。

左边一人高大威猛,穿一身暗紫长衫,面色黑里透红,蓄有长须,头顶无冠,发束于脑后,说话间,哈哈笑声穿透耳膜,中气十足,手端茶杯,手掌肥厚,指节粗壮。

右边,宋头领上首坐一人,中等身材,稍显瘦弱,身着淡蓝色长衫,脸面白净,短须,头戴儒冠,声音低沉,手瘦而指长。

杨丛义在一丈开外站定,抱拳躬身,高声道:“虎头岩杨老五,拜见各位头领。”

左首那人转过头来,上下将杨丛义打量了一番之后,开口问道:“虎头岩是一贫瘠险恶之地,多豺狼虎豹,方圆三十里不见人烟,何时就有人落脚了?”

杨丛义回道:“虎头岩确实贫瘠,正因为贫瘠,先前无人占据,我与一众弟兄才能在那儿立足。好在虎头岩离山外较近,出山方便,兄弟们肚子里没油水时就可以随时外出,劫掠些客商富户,出山一次的收获也能管兄弟们十天半个的温饱。”

左首那人点头道:“虎头岩出山的确方便,可外人进山同样容易。”

杨丛义道:“正是。这次我们兄弟也是突然之间遭遇官兵,被打了个措手不及,兄弟们死伤惨重,连落脚的地方都被一把火烧没了。这才跋山涉水到山里来,投奔诸位头领。还望头领收留我们兄弟,愿为头领冲锋陷阵,效犬马之劳。”

左首那人哈哈笑道:“冲锋陷阵那倒不必,既然上得山来,都是兄弟,自然欢迎,便与我等共创前程,有何不可?”

杨丛义心头一喜,正要道谢,却听右首那人冷声道:“大哥且慢。”

左首那头领转头问道:“二哥,你有异议?”

右首的二头领道:“我没有异议,只不过现在是非常时期,有些问题还是要明白的好。”

大头领不置可否,转头看向杨丛义。

杨丛义向二头领微微侧身,回道:“头领有疑问,只管问便是,知无不言。”

二头领看向大头领道:“我听闻大哥对虎头岩一带并不陌生,是不是这样?”

大头领放下茶杯,身子往后靠在椅背上,回道:“我早年曾在虎头岩一带讨生活,还算熟悉。”

二头领又问杨丛义:“你即在虎头岩落脚,那你告诉我们虎头岩周围最大的村子,是什么村?”

一听此问,杨丛义心里一阵紧张,他们先前虽在虎头岩扎营,在也周边搜索过许多天,却从没听出去搜索的捕快们回来说附近有什么村子,也就只有凤凰村的村民告诉过他们虎头岩这个地方。顾不得多想,只能迅速回道:“虎头岩周边最大的村子,当属凤凰村。”

二头领看向大头领道:“大哥,是凤凰村吗?”

大头领点头道:“不错,虎头岩周边虽有其他村子,但要说最大还就只有凤凰村。凤凰村虽然离虎头岩有几日的路程,但也可算周边。”

二头领看向杨丛义又问道:“你是何时落脚虎头岩,又是何时遭遇官兵?”

杨丛义小心答道:“两年前落脚虎头岩,三月初十遭遇官兵,之后被官兵追了几天,无处可去,就向西准备去狼头山入伙,在狼头山住了将近一个多月,跟朱老哥手下的兄弟起了些摩擦,生了嫌隙,不好继续在山上长住,朱老哥说奶头山的头领急公好义,让我来这儿看看,我跟一众兄弟就翻山越岭赶来投奔。”

二头领略一沉凝,然后又道:“狼头山的朱二麻子三月初上山时说,他抓到几个官府的爪牙,你说三月初十遇到官兵,这中间可差了十多天,你怎么说?”

杨丛义镇定的回道:“不知道头领可曾听说,最近几个月怀宁官府集结了全安庆的爪牙捕快,进山搜捕逃犯?好几百人,声势不小。”

二头领点头道:“有耳闻,早些时候有山头还做掉了不少官府爪牙。”

杨丛义道:“官府的爪牙捕快没来过山里,不熟悉山里的情况,头领你想,他们几百人肯定像无头苍蝇,随便乱闯,跑到哪一位兄弟的地头上都不奇怪。刚好我们不走运,碰到一伙大的,吃了大亏。”

二头领点头道:“算你说的有理。不过你们想留在山上,也得拿出些本事来,毕竟奶头山家大业大,张口吃饭的嘴也多,年景不好,也没有余粮。”

杨丛义暗暗松了口气,终于混过去了。上山吃饭,各凭本事,没点本事,谁会收留?于是便回道:“这是自然,兄弟们能在虎头岩落脚,多少也有些手段。不知道头领想要怎么考校?”

二头领道:“既然是吃这口饭的,当然要考校一下你手上的手段。”

大头领突然道:“二哥,够了。既然杨兄弟大老远带兄弟来入伙,看得上我奶头山,我们哪有不欢迎的道理。别忘了,兄弟多,才能做大事。”

二头领见大哥这么一说,也就闭口,往椅子背上一躺,不管了。

宋头领见此,赶紧开口道:“大哥,我觉得二哥说的有理,虽说上山来的都是兄弟,也要看看手上功夫怎么样,也好分工,各司其职,共谋大事不是?”

大头领想想也觉得有理,便转头对杨丛义道:“杨兄弟,你擅长什么兵器,还是有什么特殊的手段?”

杨丛义回道:“练过两年枪法,能使几下。打过猎,弓箭也还行。”

大头领道一声好,然后对宋头领道:“三哥,你是使枪的,你跟杨兄弟过几招。”

宋头领笑道:“正合我意。”然后看着杨丛义。

杨丛义道:“正好向宋头领讨教。”

大头领哈哈笑道:“好,我这儿兵器齐全,就在院子里练练吧。今天有眼福,再见见三弟的精妙枪法。”说完便起身向厅外走去。

宋头领、二头领相继跟上,杨丛义随后出厅,来到院子里。

宋头领来到兵器架前,伸手取出一杆长枪,随手舞了几下,感觉还算趁手。然后对杨丛义道:“杨兄弟,你不是带了兵器吗,快去取来。”

杨丛义应了一声,赶紧快步出了院子,找捕快拿长枪。

众捕快见杨丛义出来,正要相问,杨丛义道:“别多问,安心等着。”随手接过捕快递来的长枪,迅速返回院内。

杨丛义在宋头领对面站定,然后紧了紧衣衫,理了理杂乱的头发,随后调整了气息,这才开始舞动长枪,抖起枪花来。

枪花抖起,宋头领大声叫好,点评道:“下盘稳固,力由脚下生,以腰带身,力从双臂出,枪花如满月,吞吐如流星。看得出来,应当下过一番苦功。”

大头领见此心喜,也是叫好不断,只有二头领脸色不阴不阳,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杨丛义抖完枪花,双手抱枪向宋头领道:“宋头领过奖了,练的好不如打的好,等会儿还望头领手下留情。”

宋头领笑道:“看你手上功夫如何了。”

大头领道:“三哥,过几招,切磋切磋,点到为止,不要伤人。”

宋头领笑道:“大哥放心,我有分寸。”

第68章 切磋试技

宋头领提枪抱拳道一声“请”,随即右腿后撤半步,双膝微屈,左手在前,右手在后,将手中枪平举于胸前,做了守式。

杨丛义也道一声“请”,右腿后撤半步,足尖点地,双膝微屈,左手在前,右手在后,也将手中枪平举于胸前,却做了攻势。

由于是切磋试技,两人对望一眼,确认过眼神,都已做好准备。

只见杨丛义双腿猛然发力向前跃出一步,身体跃起间,将枪收回于腰际,等足尖沾地,腰身一动,周身力量从右臂全力发出,手中长枪若蛟龙出水,直奔宋头领胸腹之间。

宋头领见杨丛义一出手就是全力,不敢怠慢,右腿再后撤半步,右手压枪尾向腰间一收,左臂向右一推,只听“啪”一声脆响,便将对方迅猛的长枪拨开。

杨丛义的长枪被宋头领轻松拔开,远离胸腹目标,直奔身侧。随即一搓身,右腿上前,腰间借势发力,向左一转,手中长枪离地一尺抡一个圆,向对方下盘横扫过去。长枪去势甚急,有破空之声在众人耳中响起。

宋头领想先看看对方的路数,所以拨开长枪后,并不急着进攻,眼见杨丛义一个横扫,直奔膝间关节部位而来,随即上前半步,枪尾向下一推,立于身侧,进行封挡。只听又是一声脆响,杨丛义的进攻又被挡住。

只见杨丛义迅速将枪往回一收,再使一招大漠孤烟,长枪由下向上,直戳对方胸腹之间,势若奔雷,快如闪电。

大头领看得一声惊呼出口,面色突变,一个纵身上前就要伸手抓回宋头领。

这时却忽见,宋头领如有神助般,料对方先机,双脚一点,腰身一转,以下杵的长枪为支点,一个翻身,就在长枪戳到身前的瞬间,轻松躲开了迅猛突然的攻击。

见宋头领轻松闪开,大头领满脸惊讶的强行停住伸出的右手,看来还是小看这个三弟了,不由得自嘲一笑。

宋头领翻身站定,手拖长枪,随即说道:“三招已过,也接我一招试试。”只见他腰身一动,身形向前一倾,右臂发力,由后向前抡圆了长枪,一招力劈华山,向杨丛义当头砸去,长枪挥动,顿时破空之声大作。

杨丛义见这一枪来势甚猛,已然躲避不及,只得回枪向上一架。

只听“咔”一声响,就见杨丛义手中的长枪从中断为两截,宋头领的长枪则不偏不倚,正砸在他的肩头之上。

这一枪过后,杨丛义直觉的手臂发麻,心惊的一时之间不知道说什么才好。暗自回想刚才那势大力沉的一式枪法,若不是对方及时收力,肩头都得砸碎。

只听大头领道:“三哥,不是说点到为止,怎么出手这么重。”他自然能看出来宋头领最后关头收手了,只是一枪便砸断对方手里的枪,出手还是重了些。

宋头领笑道:“一时兴起,就只想试试杨兄弟有多少手段,倒忘了他才练枪不久。”接着收枪向杨丛义道:“杨兄弟,没事吧。”

杨丛义这才回过神来,拿着断枪道:“宋头领武艺高强,我拍马难及,多谢头领手下留情,不然我这一条胳膊就废了。”

宋头领笑道:“杨兄弟的枪法有些特别,招招都直奔要害,很是实用,若是多下些功夫,再有三五年,必有大成。不知道你这枪法,可有什么来历吗?”

杨丛义随即答道:“算是家传吧,只是以前很少练习,近几年落难了,才练来保命立身。”

宋头领笑笑,不再继续问杨丛义枪法的来历,对大头领道:“杨兄弟的武艺还可以,这山上除了我们,也找不出几个能比杨兄弟强的。”

不等大头领说什么,二头领却冷声出来打岔,只听他嘲讽道:“他连你一招都接不下来,这武艺也算可以?”

大头领一听这话就不喜,寒着脸道:“二哥,话不能这么说。三哥的枪法在整个天柱山,也找不出几个能比他强到哪里去的,接不住三哥一招,不是很正常吗?”

二头领不作争辩,转而说道:“不是还能射箭吗,试过了枪法,再试试弓箭吧。”

大头领对这个二哥也是颇为无奈,只得高喊一声道:“取我弓箭来。”

少时,一土匪取来一张弓与一壶箭,交予大头领手中。大头领又吩咐在二十步之外的树上挂一方孔铜钱。诸事准备完毕,大头领指着脚下道:“杨兄弟,你我以此为界,各发箭五支,看能有几支射中铜钱。”

杨丛义道一声好,站在一旁,请头领先射。

大头领稍一活动筋骨,张弓搭箭,嗖一箭射出,“叮”一声铜铁相交,第一箭射中铜钱,羽箭跌落于地,铜钱挂在树上摇摆不定。

不等摇动的铜钱停下,大头领又取出一箭,张弓射出。

只听“叮”一声又中。引得杨丛义、宋头领,和围观的土匪一片叫好。二十步外,射中晃动的铜钱可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至少杨丛义就做不到。

之后大头领又连发三箭,全中铜钱。

杨丛义看后惊叹,道自愧不如。可也信心满满的接过弓箭,只要等铜钱停止晃动,应该还是可以射中。

张弓搭箭,瞄向树下的铜钱,那铜钱在二十步外,小的犹如豆子,不过杨丛义眼睛不近视,视力很好,隐隐还能看到铜钱的方孔。杨丛义调整好呼吸,使心态平静下来,羽箭瞄准铜钱,随着轻轻呼气的当口,右手一松,利箭呼啸而出,接着传来“叮”的一声,正中铜钱。

宋头领一声叫好,大头领也点头称赞。

杨丛义不受影响,取箭等待,等那铜钱停止晃动,张弓又是一箭射出,“叮”一声又中铜钱。

后面三箭发出前,杨丛义都等铜钱静止,虽然费了些时间,好在三箭全中。

见杨丛义五箭全中,大头领笑道:“杨兄弟枪法不错,弓箭也了得,如今上得山来,这奶头山当有你一席之地。”

杨丛义谦辞道:“头领才是好功夫,连晃动的铜钱都能射中,我只能中死物而已,跟头领相比,可差了不是一星半点。以后有机会,还要向头领请教。”

大头领哈哈笑道:“弓箭一道,没有捷径,只要下功夫,练得多,自然就能射的准,射得远。”随后吩咐在一旁的土匪收了弓箭。

杨丛义点头称谢。

只听大头领又道:“武艺,弓箭,都已经试过,二哥可还有异议?”

二头领不咸不淡的道一声:“没有。”便不再说话。

大头领看着宋头领和二头领又道:“既然没有异议,杨兄弟今天就入伙奶头山。二哥三哥,你们谁来安置杨兄弟?”

宋头领见二头领没有开口的意思,便笑道:“我来安排吧,杨兄弟会使枪,以后也方便时常切磋。”

大头领道:“好,先安置在你那儿,以后再做安排。杨兄弟,没有问题吧?”

杨丛义面露喜色,赶紧抱拳谢道:“多谢头领收留我们兄弟,如若有事,但请吩咐,绝不说半个不字。”

大头领笑道:“好,那你们就留在前寨,跟三头领做事。”

杨丛义再次道谢,一一谢过三位头领,才告辞出了院门。

众捕快在门外隐约听到里面的声音,又见杨丛义出来面露喜色,不等杨丛义明说,就知道事情成了,众人也是一时心喜。能留在山上,此行就成功了大半,接下来只需要跟土匪们搞好关系,打探一下一些人的来路,应当不难。

杨丛义看着手里断为两截的长枪,很是心痛,这杆枪跟了他两年,用的也颇为顺手,如今断了,再找一杆趁手的怕是不容易。这宋头领的枪上功夫还真是厉害,自己三招都被他轻松接下,却接不下他一招。最让杨丛义感到惊讶的是,那招大漠孤烟,那可是绝招,一旦出手,非死即伤,他都没有轻易露过,居然也被对方提前看破,躲了过去。

这宋头领年纪轻轻,就有这样的功夫,看来真是大有来头。还有大头领,虽然没见他显露手上功夫,但那一手弓箭,也是相当了得,如此看来,这奶头山势力还真不一般,难怪狼头山的朱二麻子,要翻山越岭、跋山涉水,大老远跑过来拜山。

杨丛义现在很想知道奶头山在天柱山里的地位到底怎么样,算是多大的势力,若是连奶头山都不入流,那他还是趁早带人下山回城,免得枉送众人性命。

第69章 以枪结缘

宋头领不多时便出了院子,径直带杨丛义等人离开,回到前寨,安顿他们先住下。

杨丛义虽然心里有诸多疑问,想要一一搞清楚,但也知道心急吃不了热豆腐,还需循序渐进,先摸清楚一些情况,再做其他打算为好。如今刚刚上山,人地两生,不便贸然有所动作,不然出了问题,露出马脚,不光此行一无所获,甚至得折了性命。

所以杨丛义吩咐众人安心在山上呆着,先不要有任何打探逃犯的行动,以免被有心人探知。

宋头领安排十多名捕快住在一处,房内没有他人,少了与其他人的摩擦,彼此说话也算方便。众人这些天露宿荒野,如今有了歇脚的地方,心里虽然有点紧张,但也很快被舒坦取代。除了住宿条件不错,中午的饭菜也很美味,关键是还有肉吃,这可是他们进山以来从来没有的待遇。

住着大房子,吃着肉,不少捕快心里生出一个大胆的想法,其实做土匪好像也不错,但没人说出来。

杨丛义则被安排在一个单独的房间居住,不远处就是宋头领的院子。既然顺利上山了,就先安心住下,寻找机会吧。这几天在山里不能洗澡,不能洗头,没进土匪窝时,心里想的都是逃犯,顾不上这些,现在一进房间坐下,就觉得浑身难受,仿佛身负百斤泥,找水来清洗一番,顿时神清气爽,身轻如燕。

吃过饭,杨丛义就想休息一下,可没休息多一会儿,就有土匪来找杨丛义,说三头领让他过去。

他们能留在山上,宋头领也算帮了忙,抛开土匪身份不说,这宋头领给他的印象还不错,武艺也高强。于是便什么话也没说,随即跟那土匪去见宋头领。

来到宋头领住处,穿过小院子,便进了客厅,只见宋头领已在客厅等候。

一进客厅,不等那土匪禀报,宋头领便摆手让他退下,然后向杨丛义笑道:“山上吃住可还习惯?”

杨丛义答道:“这里的环境比虎头岩好多了,兄弟们都很满意。”

宋头领道:“那就好。”随后让杨丛义坐下说话。

客厅内没有其他人,杨丛义也就没有推辞,大咧咧的在对面坐下。

刚一落座,宋头领便盯着杨丛义,语态平稳的说道:“之前试枪时见你枪法奇特,与当下常见枪法大有不同,但人多口杂,就没有细问来历。现在清静了,可以把真实来历告诉我了吧。”

杨丛义打个哈哈,回道:“这枪法是家传,我也就随便练练,还不顺手,不成气候,宋头领枪法高明,还看得上我这枪法?”

宋头领道:“若真是你家枪法,宋某还真看不上。可惜这枪法并不是你家的,你说是吗?”

杨丛义一听这话,心里大惊,脸色微变:“宋头领,你这是什么意思?”

只听宋头领笑道:“没什么意思,只是据他人枪法为己有,不太好吧。”

杨丛义不知道宋头领到底是要干什么,之前明明还在帮他们说话来着,怎么一个时辰不到,就变了脸。只好继续敷衍:“这明明是我家的,怎么就成了他人的。宋头领是不是看错了?”

宋头领继续笑道:“不会错。这枪法虽然招式动作简单,但主攻中路,枪枪不离胸腹要害,出手便伤人,天下的枪法有许多,这么凌厉要命的枪法可不多。”

杨丛义对枪法了解很少,他就会这一套枪法,在宋头领这样的使枪行家面前,他说什么都是无力的,所以就不再申辩。

宋头领见杨丛义不说话,便接着说道:“你可知道你那招大漠孤烟我是怎么躲过去的?”

杨丛义想也不想:“宋头领武艺高强,再厉害的杀招,自然都可以躲过。”

宋头领摇头:“错了,武艺再高强,遇到奇招怪招,也有防不胜防的时候,这招大漠孤烟便是奇招,一旦出手,便是非死即伤。我为什么可以轻松躲过去?”

不等杨丛义回答,便自答道:“因为这枪法我也会。”

杨丛义听得一惊,脸色突变,脸上神情满是疑问:“这怎么会?”

宋头领没有正面回答,而是笑着问道:“你可知道这套枪法叫什么?”

杨丛义会哪里知道,大叔教他枪法时根本就没提过,连招式名称都没有,还以为是一般的常见枪法,天下使枪的多了,人人都有一套自己的枪法那怎么可能,他想当然的以为这就是普通枪法,谁都能学。便道:“没听说过 。天下的枪法不都差不多,哪有许多名称?”

宋头领见杨丛义不知道,便又道:“时下常见,练的好的枪法不多,其中罗家枪和杨家枪名气最响,流传最广。天下虽然还有许多独创枪法,但都埋没荒草,不显于世。你这枪法虽然名气不显,却也有流传,不只你会,我也会,知道是为什么吗?因为这枪法本是岳帅所创,我们叫它岳家枪!”

“岳家枪”三字一出口,杨丛义直觉得宋头领整个人气质猛然发生了变化,瞬间变得凌厉起来,坐姿也随之傲然挺立,犹如一杆长枪。如此看来,宋头领跟岳飞应该有莫大的关系。

杨丛义此时才恍然大悟,难怪这枪法出手就伤人,杀气这么重,原来是出自军中,还是天下闻名的岳飞岳元帅所创。一想到岳飞,杨丛义便也肃然起敬。起身道:“原来是岳元帅所创,我先前无知,胡言乱语,宋头领莫怪。”

宋头领摆手道:“都过去了,一场变故,如今这枪法也改了名,叫形意枪。”说着便又像泄了气一样,变得有些士气低落,有些慵懒。

杨丛义现在不关心枪法,倒是对宋头领跟岳飞的关系十分有兴趣,岳飞所创的枪法,自然只有身边人才会学到。先前对救他的大叔的身份也有怀疑,如今看来,应该也跟岳飞有关,至少也应该是岳家军的人。

想到这里,于是小心打探道:“原来已经改名叫形意枪,大叔教我这枪法的时候,倒没有提起。他以前是岳家军的人,回到乡里以后很少透露,也没几个人知道他。既然这枪法来自岳元帅,不知道宋头领是不是跟我大叔一样,以前也是岳家军?”

宋头领挥手驱散心里的阴霾,朗声道:“我当然是岳家军,这枪法可不是人人都能学到。你大叔怎么称呼,我应当认识。”

杨丛义心想,此处离黄梅县好几百里,就算去找,也应该找不到。再说大叔既然隐姓埋名,告诉他的也应该不是真名,如果宋头领真能知道他,也是一件好事。便回道:“大叔是个处事小心谨慎的人,在军中想必不是真名,说出来也未必认识。我可以告诉把大叔的样貌告诉头领,头领可以猜一猜。”

宋头领笑道:“说说看,只要说的准确,我应当知道。”

只听杨丛义道:“年纪四十出头,身长七尺,身体看起来较瘦,但精干,脸长面黄,有短须,浓眉,双眼有神,沉默寡言,喜欢安静。”

宋头领脸上一喜,惊叫道:“右卫长!你认识右卫长。”

杨丛义被宋头领的神情惊到,他还真认识大叔,那还真是巧了。只是右卫长是什么?听着好像是军中的职称,看来大叔不是一个普通的士卒,还是岳家军里的军官呢。但他仍然有疑虑,岳家军有千军万马,样貌相像的不知道有多少,哪能如此就认出来,便问道:“宋头领怎么凭样貌就能知道大叔的身份?”

宋头领道:“右卫长既然教了你枪法,就没有隐瞒的打算,我也说给你听。这枪法在岳家军里只有岳元帅的近卫可以学到,而近卫人数也只有一百人,常年吃住都在一起,哪有认不出的道理。还有,近卫里如今年纪四十出头的,除了左卫长和右卫长,就没有旁人。因此,你大叔必定是右卫长无疑。”

杨丛义若有所思,点头道:“大叔从不说军中事,原来他还是岳元帅的近卫。”

宋头领忽又问道:“当初分别时,右卫长说要回乡隐居,不知他如今隐居在哪里?我们已经有五年没见了,能不能告诉我,若是得空,可以去看看他。”

杨丛义有些为难的回道:“大叔既然隐居,肯定有他的想法,我不便透露他的行踪。”

宋头领道:“杨兄弟这就有些不近人情了,我与右卫长有同袍之谊,许久未见,如今得到消息,去见见不是人之常情?何况你现在上了山,又与我成了兄弟,去拜访一下,有何不可。”

杨丛义想了想,觉得宋头领说的在情在理,根本就不好拒绝,只得回道:“我怕大叔怪罪,说个大致的地方,宋头领觉得怎么样?”

宋头领道:“行,你说说看。”接着又说道:“以后别叫宋头领了,我长你几岁,你就叫声宋大哥。”

如今既然有了大叔的这层关系,杨丛义也不推辞,点头应是,然后道:“大叔如今隐居在大别山,要是见到了可别说是我告诉你的。”

宋头领笑道:“放心,你就是不说,我也能猜到。右卫长应该是隐居在蕲州黄梅县,我没猜错吧。”

杨丛义心想,你既然都能猜到,那还问什么,可嘴上也不好直接这么说,便道:“宋大哥是如何猜到的?”

宋头领道:“这就真的不方便说了。”转而说道:“好了,如今你我能在这奶头山相遇,也是有缘,以后有事直接来找我。要是有空,再切磋切磋枪法,你的枪法还是可以的,要多下些功夫。”

杨丛义道好,并表示以后好好练枪。

之后宋头领又给杨丛义等人安排近期要做的事情,说是前寨的围墙年久失修,有几处毁坏,需要修补,整体上还要加固,说从明天起让他带人帮忙修围墙。

十多人上山,不能吃白饭,也该出点力气。围墙就在寨边,去修围墙也方便传递信息。杨丛义欣然应允。

坐不多时,便起身离开。

第70章 机会来了

此后几天杨丛义便带着一众捕快帮忙修葺毁坏破损的围墙,虽是体力活,却也比风餐露宿钻树林,被蚊虫叮咬好上许多。

杨丛义趁自己这伙人单独修一处围墙的机会,向山下的捕快传递了消息,告诉他们,山上一切顺利,正在设法打探关于逃犯的消息,要他们派一队人继续北上,与其他几个县的捕快取得联系,互相通报情况,交代各县捕快,遇到匪寨不可轻举妄动。

在跟土匪们一起劳动,搬石头,抗木头的时候,了解到奶头山的势力不算小,头领是可以去天柱峰的,能去天柱峰的都不简单,杨丛义这才稍稍松了口气。

也打探到一些新近上山的土匪情况,新上山的土匪,如果没有特殊的本领,基本都会拉去后寨,做些简单的粗重活,养猪放羊种地,砍柴开山挑水。一开始听到这些,杨丛义还觉得不可思议,上山当土匪,都干这些杂事?

不过随即经人一说也就想通了,这奶头山平常有两三百人,只凭打家劫舍,哪里够养活这么多人,特别是现在天下太平,打家劫舍的生意也不好做,为了活命,山上这些原本就是农民的土匪,自然就得重操就业。土匪们各有分工,每天做完该做的事情就算完,不用操心吃了上顿,下顿在怎么办,大家都在一个锅里吃饭,丰年荒年都饿不死,又少了各种盘剥,活得倒也自在。

说到底,这些土匪不过是抱起团来求个活命罢了,要说生活质量,还真没有,至于老婆孩子那更是不敢想,能有老婆孩子的,生活都有奔头,也不会上山来。

前寨的土匪总共有五六十人,经过几天相处,基本都探查清楚了,年后上山的有两个,但都不是逃犯。还有十几人都安置在后寨,具体做什么,他们不清楚,毕竟他们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事情要做,打听那些不相干的人做什么。

如此这般,杨丛义和一众捕快的探查难度就变大了,他们在前寨,没什么机会去后寨,不跟后寨的人接触,根本就不可能打探到那些人的底细。杨丛义虽然心急,但也知道再急也没用,这种事靠的是机会,硬闯不可取。

这几天一有时间,他也会去找宋头领切磋一下枪法。宋头领在枪法上的功夫很深,每次随意指点一下,都能让他有收获,自从辞别大叔下山之后,这一年来都是自己练,也没多少实战机会,虽然九招十八式,已经练的熟练,但实战中的招式变化、运用技巧,他还欠缺的很,同样的枪法,在他手中和在宋头领手中有天壤之别。

之前在山上练习,大叔也会告诉他怎么练,怎么打,可那时候他刚学枪不久,只顾着练了,哪里顾得上怎么打的问题。这一年来也实战了几次,吃过亏,再经指点,感悟就多了,至于怎么运、怎么打,里面的技巧太多,段时间也学不完,杨丛义就尽量能学多少学多少,毕竟这样的机会可不多。因为有右卫长的关系,宋头领也不藏私,把自己练枪的感悟,对敌技巧也一一传授。

学的东西不少,但要消化掉,却也不是三五天就行的,没有实战,有些技巧就没法掌握,只能以后再慢慢体悟。

前寨围墙修补的差不多了,这天与宋头领一起练枪时,杨丛义在无意中说起,上山有些时日,只知道前山,还不知道后山是什么样。便听宋头领说,最近收了一批粮,刚好在后山,需要人手去运回来,后寨又调不出太多人,昨天还说要前寨抽些人去帮忙,他要是想去后山看看,倒是正好,只是路途有些远。

杨丛义一听有这样的机会,当然是一口答应下来,路远算什么,只要能跟后山的人接触,多远都无所谓。

宋头领就让他有时间去找二头领,具体怎么做,听二头领安排就是了。

杨丛义哪里愿意再等,安排了一众捕快继续帮忙把最后的一段围墙修好,便立即去后寨找二头领。

二头领的住处在右边的山头上,问了一路,才在一个偏僻之所看到一座独立的院落,也是老建筑,应当也有些年头了。

院门关闭,不知道二头领是不是在家。杨丛义顾不得许多,既然来了,敲敲门再说。

拉起门环敲了几下,就听门内有人问道:“谁?”

杨丛义听到院内有人,不确定是谁,便高声答道:“我是前寨的,三头领让我们来找二头领,帮忙搬运粮食。”

院内传来一句:“等着。”便没了生息。

但没过多时,院门打开,一土匪从院内出来,看了看杨丛义,然后道:“就你一个人?”

杨丛义道:“其他人都还有事没做完,让我先来听二头领吩咐,回去再跟他们说也是一样。”

“进来吧。”那土匪说完就转身进门,等杨丛义进去,就又把院门关上。

那土匪带杨丛义来到一间屋子前,向屋内禀报道:“二头领,人带来了。”

“让他进来。”二头领在屋内吩咐道。

那土匪推开房门,让杨丛义进去。杨丛义没有犹豫,抬脚就进去。

一进房间,就见一张书案摆在房间正中,书案上摆满了账册和纸张,看起来相当凌乱。二头领正低头看着手里拿着的一本册子,杨丛义进来,他也没有抬头。

“你叫什么,三头领派了多少人来?”二头领依然没有抬头。

杨丛义站在离书案五尺之外,回道:“我叫杨老五,加上我,一共有十二个人。”看来这二头领是一个喜欢安静的人,他直接回答对方问话,没有多说什么。

“是你。”二头领一听“杨老五”这几个字,顿时抬起头来,见果然是不久前上山投奔的杨丛义。

杨丛义道:“这些天在前寨修围墙,现在都修完了,三头领就让我们来听头领吩咐。”

二头领看着杨丛义,想了想,然后说道:“三头领让你来,我也不多说什么。前寨三个月的口粮,你们自己去搬回来,若出了差错,后面三个月吃饭问题,你们自己解决。”

一听这话,杨丛义心里隐隐有些不安,莫非去搬运粮食还有什么危险不成?粮食是天大的事,若真出了差错,这山上肯定不好再呆下去,查探不出消息,就得跑路了,白白浪费时日不说,要是惹怒了他们,满山去追,那得全完。所以该问的,还是得问清楚。

“二头领,我们去搬粮,路程有多远,是不是会有危险?”

“路程倒不远,只有十几里路。但一路山高林密,要是有人心怀不轨,偷了粮食藏私,可找不回来。既然三头领让你来,若到时候粮食数量出了问题,自然就得找你。”

一听这话,杨丛义心头一轻,还是以为会有什么危险,偷粮藏私这对他们来说是不可能发生的。于是又问道:“不知道这次给我们多少粮食?”

二头领道:“一百担新收的稻米。好了,后天一早你们再过来,会有人带你们去做交割。”说完继续看他的账册。

杨丛义见二头领不再说什么,道一声好,就出了房间。

他不喜欢这个二头领,二头领给他的感觉,就像是高高在上的官僚,说话的态度总是很冷,刻意拉开与其他的人距离,好像要显得与众不同。

不过杨丛义也并不太在意,反正他也不是土匪,又不会在这奶头山长住,只要确定山上没有逃犯,他转身就会下山去。

回到前寨,杨丛义找到宋头领说了他去见二头领的事,宋头领让他听二头领吩咐,先去交割,一百担稻米有些多,要是人手不够,再抽些人去帮忙。

看得出来,宋头领对粮食的事情并不上心,也不担心,土匪吃饭的问题他不关心,那他关心的是什么,杨丛义对此有些好奇。

这些天时常跟宋头领见面,切磋武艺,两人很快就熟悉了,私下以兄弟相称,虽然没到无话不谈的地步,各有保留,却也没有多少隔阂。杨丛义对宋头领的经历就很好奇,但一直不好开口问,毕竟从元帅亲卫变成现在的土匪,期间肯定有一段很不好的经历,问起来难免会尴尬。

但为了任务考虑,他多少还是得打探一二,之前听守门的土匪说宋头领是从上里来的,有背景有势力,要是真的,那他对山里的情况,应该很熟悉。

“宋大哥,听说你也是才到奶头山不久?”纠结了好久,杨丛义还是决定打探一下。

宋头领还是第一次听到杨丛义主动问起他的事情,有些意外,但随即回道:“来这儿也才大半年。你怎么忽然对我的事情感兴趣了?”

杨丛义笑道:“不是忽然,是一直都好奇,宋大哥你是岳元帅的亲卫,即使岳元帅不在了,你一样可以在军营啊,怎么倒跑上山来了?”

宋头领定定的看着杨丛义,没有说话,不知道心里在想什么。

杨丛义心头一惊,莫非说错了什么话,被看破了身份?

心里忐忑,强装镇定,略显尴尬的笑道:“宋大哥,我说错什么了?”

宋头领忽然问道:“你觉得上山当土匪怎么样?”

杨丛义直接回道:“很好啊,很自由,关键是吃饱了就行,没烦劳,没些乱七八糟的事情。”

宋头领道:“你说的对,我上山就是想自由。”

杨丛义又问道:“宋大哥,你一身武艺,你山上这么混日子,不觉得可惜?”

宋头领听得这话,不由得笑了,反问道:“你觉得在山上是混日子?”

第71章 忠义盟

当然是混日子,做土匪能有什么前途,不过是为了吃饱饭而已。如果他也有一身好武艺,这天下哪里不能去,走遍天下,看遍红尘,等到厌烦了,就学学隐士,回山修道,这样的生活才有意思。

杨丛义道:“不是混日子是什么。山上这些人,整天忙忙碌碌,不就是为了一顿饭。”

宋头领道:“不错,山上的确有很多人是混日子。那么你呢,你跟他们也一样吗?”

杨丛义道:“我上山是暂时的,有机会还是要下山,我的目标是游山玩水,走遍天下,做一个行者。宋大哥你呢,你本事比我强,你想做什么,总不至于在山上待一辈子吧。”

宋头领笑笑,没有回答。起身将门窗关上,然后又问道:“右卫长有没有跟你说过,他为什么要隐居?”

杨丛义摇头:“从来没有提起,要不是宋大哥说起,我都不知道大叔是岳元帅的近卫。”

看宋头领的举动,他知道接下来应该是要讲一些秘辛了,很有可能是关于岳飞的,近卫隐居或上山当土匪,不管怎么看,都不可能跟岳飞的死没有关系。岳飞被莫须有的罪名冤杀,历史书上写的清清楚楚,每个上过学读过书的人都知道,每个中国人都会为岳飞的死可惜,对秦桧这个奸臣痛恨。

他们这些岳飞的近卫,整个事件的亲历者,知道的当然更加清楚,痛苦也更加直接,受到的打击也自然更大。但岳飞已死,不能复生,他的忠勇会被世代传诵,相对的,对奸臣秦桧的唾骂,一千年后也不会停止。

不管当时如何,历史会给所有人最公正的评判。是忠臣勇士,有宗庙祭祀,香火供奉,是奸臣懦夫,就长跪谢罪,天下唾骂。

只听宋头领道:“你应当也听过岳元帅的遭遇,事实跟民间相传的也差不了多少。朝中有奸臣跟金国往来密切,一门心思议和,就捏造了元帅拥兵自重、意图谋反的罪名,虽然朝中有许多忠义之士为元帅奔走,可奸臣一党势力庞大,连宰相赵鼎赵大人反对议和,为元帅说几句话都被罢相,元帅最终冤死大理寺。我们这些元帅近卫又能怎么样,在战场上能护得元帅周全,可一旦出了战场,也只能眼睁睁看着元帅被带走,我们无权无势,无能为力,无地自容。”

杨丛义认真的听着,岳飞作为南宋中兴四将,年纪最轻,如果还活着,他说不定还能见到,可惜已经不在了。

宋头领接着说道:“元帅逝世以后,我们这些近卫也都无心再呆在军营,陆陆续续离开,回乡的回乡,归隐的归隐,还有些干脆就上山了。为什么上山?不过是想离朝廷那些人远一点,自由一点。”

杨丛义猛然想到,大叔让他下山,到临安去打探一个人的消息,那个人莫不是奸臣秦桧?若大叔真是右卫长,他想知道的就是秦桧这个奸臣的近况无疑了。大叔都隐居深山了,还打探秦桧的近况做什么,难道是想知道他死没死,好告慰岳元帅的亡灵?为什么不直接去杀了秦桧,这样不是更直接?

杀了秦桧!这个念头一冒出来,杨丛义就再也压不下去,这个大奸臣,杀了就是为民除害啊。后世有的国家连国家总统都能被刺杀好几个,古代杀个奸臣有多大的事儿。

“要是我,我就杀了那帮奸臣再上山。”杨丛义想着想着,愤然脱口而出。话一出口,他就知道自己有些失态了,不过没有关系,这是在土匪窝里,就是说要杀皇帝,也不会有人在意,顶多是觉得这个人疯了罢了。

宋头领显然不这么想,因为当他听到杨丛义说这句话的时候,眼睛突然一亮,只听他认真的问道:“你也觉得那帮奸臣该杀?”

杨丛义尴尬的笑道:“能杀就杀了啊,报仇雪恨,天经地义,都当土匪了,还管那么多。”

宋头领道:“你说的对,都上山当土匪了,还怕那些奸臣做什么。”

杨丛义附和道:“就是,把害死岳元帅的奸臣全杀了,岂不是痛快。”

宋头领摇头道:“奸臣太多了,杀不完,也没那么好杀。”

杨丛义道:“一个人肯定杀不完,多找些志同道合的人,人多好办事,再难杀的人也能杀了。”

宋头领听后没有说话,好像在认真思考杨丛义的建议,过了一会儿才说道:“杨兄弟,你的想法跟我不谋而合。其实我们正在组建一个这样组织,我们叫它忠义盟。”

“忠义盟?”原来他们早有这个打算,那跟他绕这许久是什么意思,考验自己的吗?杨丛义顿时心里生疑,莫不是想拉自己入伙?

“忠义盟,是上山的近卫共同成立的,就是为了有朝一日杀奸臣,慰元帅在天之灵!近几年在山里,也招收了不少有志之士入盟,我到这儿来也是因为这事。怎么样,你想不想加入忠义盟?”

果然是要拉自己入伙。杨丛义心里十分矛盾,大叔是他救命恩人,创建忠义盟的都是大叔的同袍,自己又在山上当土匪,得到宋头领关照,于情于理,似乎都应该加入。但现在他的真实身份是官府的捕快,帮陈大人做事,如果入了忠义盟,真当了土匪,那抓逃犯的事怎么办,陈大人对他也不错,总不能在他刚升官的时候就掉链子,把他给坑了。想来想去,只能先拒绝,等把陈大人交代的事做完,再答应入盟也不迟。于是便回道:“宋大哥,我当然想加入忠义盟。可像我这样,武艺不精的,能加入吗?现在进去,估计也是累赘,不如等我练好了本领再加入,你看如何?”

宋头领笑道:“自然没问题,忠义盟就在山里,通过考验的人,随时都可以加入,但也有仪式,参加仪式必须要进山里去。你就是现在想加入,也办不到。”

听宋头领这么一说,杨丛义顿时放下心来,那就以后再说好了。对忠义盟,杨丛义还是很好奇的,于是问道:“宋大哥,你能先跟我说说这个忠义盟吗?我在山上这么久,还从来没听人说起过。”

宋头领笑道:“忠义盟在山里也算是秘密组织,怎么可能谁都知道。山里八峰十二谷三十六洞,知道忠义盟的也不多,现在盟里一共也只有三百多人,就说这奶头山,算上我,也只有两人而已。所以忠义盟,不是想加入就能加入的,不对外公开,需要有盟友邀请,才能获得加入的资格。”

杨丛义听的大吃一惊,整个天柱山才三百人,那加入忠义盟的都得是什么样的高手,他这样的半吊子被邀请,岂不是荣幸之至。

只听宋头领又说道:“一旦加入,就是同袍,互帮互助,一旦有事,同生共死。如果盟友个人有麻烦,忠义盟会出手帮忙,但我们最大的目标是杀贪官、除奸臣。像你这样武艺不精,但志同道合的盟友,如果有需要,忠义盟会专门找人教导,一般都是在山里边训练,武艺不精不出山,什么时候本领练成了,什么时候才能下山。”

杨丛义忽然想起一个问题,便直接问道:“是不是只有山里的土匪才可以加入,其他人就不行呢?”

宋头领想了想道:“现在的盟友都是山上的兄弟,山外的暂时没考虑。我们要做的都是沾血的事,外面的人都有家有室,代价太大,应该没人会参加。但如果有志同道合的人想加入,我们当然也会收。”

杨丛义又问道:“我听说山上有个头领外号叫白铁枪,他应该也是忠义盟的人吧。”

宋头领笑道:“他是左卫长,近卫的头领,当然是忠义盟的人。要是能把右卫长也请来,忠义盟的势力一定会更强,说不定忠义盟就可以早些下山,到临安城去露露脸,杀几个贪官奸臣,涨涨士气。”

杨丛义道:“还是先别打大叔的主意,他应该不会出山。”

“也是,要是能来,当初就一起上山了。”宋头领说到这里,忽然说道:“好了,今天就先说到这儿,这些天我暗暗观察过你,做事很踏实,不轻浮,有条理,又是右卫长的亲属,今天才跟你说这许多隐秘。今天在这儿说的话,不要说出去。等你决定正式加入的时候,我带你进山。”

杨丛义点头道:“我知道,这张嘴还是能保守秘密的。”

“早点回去休息,明天去搬运稻米别出差错。”

杨丛义道一声好,就转身回去。

今天得到的消息还真不少,岳飞的近卫军上山以后尽然建立了忠义盟,要杀贪官杀奸臣,这自然无可非议,朝廷优待庇护官员,对贪官污吏一概不杀,民间惩罚他们也在清理之中。杨丛义虽然现在是在帮官府做事,但他如果不想做了,随时可以一走了之,上山加入忠义盟,替天行道也不是不可以,反正他是赤条条一个人,来去无牵无挂。

只是现在他还在帮陈大人做事,正担着统领各县捕快追逃犯的任务,不可能中途撂挑子。加入忠义盟之事,还是从长计议,不急在这一时,等时机合适了再说。

第72章 逃犯的消息

当晚回去,杨丛义便召集捕快们,将要去后山搬运粮食的事情告诉他们。后山难得去一次,需要通过这个机会把情况摸清楚,多多打听新上山的土匪底细,若是确认没有逃犯的消息,制造些矛盾,即刻下山。若是有逃犯,想办法接触接触。

三个月的时间,转眼就过去了十几天,一点逃犯的消息都没有,奶头山上不能久留,需得把握机会速战速决。

第三天一早,杨丛义便带着一众捕快十二人,去右寨等候二头领吩咐。

没过多一会儿,就见又来了两队人,稍一打听,就知道他们是左寨和右寨的人,两队人都在三十人山下,可比杨丛义他们的人多多了,队伍庞大。

前寨人手虽然不少,但基本都有驻守任务,不可能长时间离开,只有杨丛义他们是新来的,还没有安排特定的任务。

以往前寨的口粮都是每个月直接送到前寨库房,这次要前寨自己去搬,听说是今年粮食丰收,其他势力眼红,以防万一,就早点把粮全部搬回来。宋头领新来没多久,不好反对什么,况且他对前寨吃饭问题并不担心,没粮了就让库房直接找二头领、大头领要去,难道还敢把他们饿着不成。刚好杨丛义愿意去搬粮,那就给二头领个面子,派人去吧,毕竟都在山上,经常要见面,关系太僵也不好。

七十多人集结在一起,自然是非常热闹,说说笑笑,吵吵闹闹,自然免不了。捕快们早就得到指示,跟土匪们套起近乎,十多人分散开,点多面广,等到稍微熟悉一些,说起话来也就更随意,探听消息也容易。

“吵什么吵,不知道这是在哪?”突然一声大喊传进众人耳中,犹如一瓢冷水浇入沸水锅,吵闹的人群瞬间闭嘴,鸦雀无声。

杨丛义抬头一看,见是昨天带他进二头领院内的那个土匪,站在那里鼻孔冲天,看起来好像高人一等,很神气的样子。

见众人安静下来,那土匪这才看着大家,大声说道:“二头领说了,这次各寨搬各寨的粮,路上出了差错,不管是丢了还是撒了,都不会再补。山路不好走,都小心点。清楚吗?”

众人对这土匪充大尾巴狼的模样,都很不想搭理,不过还是有人稀稀拉拉的应了几声。

“出发。”那土匪一挥手,发出命令,好似指挥的是千军万马一样。

不少土匪不等他抬脚,冲在前边就走了,直把他挡在了后面,淹没在人群里。

捕快们在杨丛义的吩咐下,分散在人群中,随众人先后离开。

而杨丛义自己落在最后,他有意跟上了那土匪的步伐,边走边说道:“分发粮食这么大事情,我以为是二头领亲自来,没想到是大哥代劳啊,大哥真是二头领跟前的红人啊。”

那土匪听得心里受用,客气道:“这算什么。”转头一看见是杨丛义,便回想起来问道:“昨天你来过,好像是前寨的,姓什么来着?”

杨丛义笑道:“小弟姓杨,杨老五,才上山不久。大哥怎么称呼?在山上时间不短了吧。”

那土匪有些得意的回道:“我一上山就跟着二头领,有六七年吧。叫我福哥就行了。你什么时候来的,哪里人?”

杨丛义道一声“福哥”,然后回道:“小弟以前在虎头岩落草,犯了点事被官兵追,没人敢收留,听人说奶头山势力大,官府也不敢惹,在这儿安全,就历经艰辛,跑过来投奔了。”

福哥道:“算你小子走运,犯了事儿能被奶头山收留的可不多,你应该是有点本事吧。”

杨丛义笑道:“也没啥本事,就是耍过一两年枪,打过猎。”

福哥点头道:“你有这些本事,肯定是会收留,像那些没本事,又喜欢惹事,只想混饭吃的,直接就赶下山了。”

杨丛义道:“听福哥的意思,山上也收留了不少人啊,还有上了山又被干下去的?”

福哥道:“那可不,整个奶头山,上上下下加起来有四百多人,也不是一天两天来的。上了山就得好好做事,把以前的那些歪心思统统扔了,不然就会被赶下山。年初就有那么十几个,心思挺重,还好吃懒做,上山没几天就被赶下去了,给他们机会不会把握,也怪不得旁人,想混饭吃,他们想的倒挺美。”

杨丛义一听年初有十几人上山,莫不是大牢里逃出来的犯人?于是赶紧追问:“那真是可惜,这么好的机会都把握不住。十几个人全被赶下山了?”

福哥道:“那倒不是,也有几个手脚勤快的,不过没什么大本事,留在山上养猪。有没有本事不重要,关键是要手脚勤快,像你这样就很好,不要嫌累,累的时候就要想想,是命重要,还是清闲重要,想明白了,也就不觉得累了。”

杨丛义伴一副大有收获的样子,恭维道:“福哥说的有理,好吃懒做,在哪儿都活不下去,除非命好,生来就是少爷小姐。那十几个好吃懒做的,难道是什么少爷命不成?”乘热打铁,继续探听一波。

福哥笑道:“他们哪是什么少爷命,就是被官府追缉的犯人,外面没地儿躲了,就想躲进山里来。想进山也得出把力气,不然哪个山寨会收留。今时不同往日了,天下太平,不少战乱进来的人家都在往山外走,人一少,收不到粮,山寨就得自己种粮,不然就没饭吃。”

犯人?那就很有可能是怀宁大牢跑出来的。看来这山上还真有逃犯,这一趟没白跑!杨丛义心里很激动,很兴奋。进山这么久,终于有好消息了。

“福哥说的对,这世道,没那好命,就得有把好力气,还要能吃的了苦,下得了力气,才能活下去。对我们这些人来说,再苦再累,哪怕是喂猪放羊,只能要吃饱饭,做什么都行。就怕一个懒字,人一懒就只能喝西北风了。那你知道被赶下山的人,最后跑哪去了?没再哭着喊着再回来?”

“他们有没有后悔不知道,反正没再见过他们。山里这么大,总会有地方找到吃的,管他们去哪儿。”

“福哥,在山上养猪放羊应该挺轻松吧。”

“还好,就看会不会,会者不难,不会放羊的,你给他两只养,都能放的一只都找不回来,会放养的,一个人放一大群,百十只都问题。养猪也是一样,养的好的,有三指厚的膘,不会养的,饿的看得见骨头。怎么,你想去养猪还是放羊?”

“没有,让我打猎还行,放羊就算了,要是羊跑了我追不上,说不定顺手就给射死了。”

“哈哈哈,说的是,养猪呢,猪都在圈里,倒是不会跑。”

“可以考虑一下。养猪在哪儿养,我上山这么多天怎么没见过猪圈。”

“猪圈太脏,没在山寨里边,在山下,一会儿就能遇到。后天就是端午节,到时候肯定要杀两头肥猪尝尝鲜。”

“那可太好了,我都好久没吃过新鲜的猪肉,没想到一上山就有新鲜的猪肉吃,还真是有口福,过来投奔,还真是来对了。”

“你是运气好。山寨里养的猪也不多,就几十头,逢年过节才会有新鲜猪肉吃。”

两人在后面边走边聊,杨丛义还听到不少信息,但都跟追逃犯关系不大,比如头领的压寨夫人有多漂亮,是头领怎么抢来的,头领抢来的小舅子有多招人恨,二头领是怎么上山的,还有一大堆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儿,他不怎么关心,心里只想着怎么确定逃犯的身份,然后把他们弄下山去,可这个福哥并不知道留在山上养猪的几个逃犯的姓名。

路上看到不少猪圈,被一圈高高的栅栏围住,防猪自己跑出来,也防有人来偷,离的有些远,里面具体什么情况,没看清楚。

听这个叫福哥的土匪说,猪圈专门安排有人看守,一般不让不相关的人进去,几百人就这点油水,出了问题谁也担不起。杨丛义便想着,回来的时候是不是可以先去打探一下他们的姓名,看看有没有名册上的人,等确定了,再想办法慢慢接触。

杨丛义跟在队伍后边,下了山沿山谷走了一个多时辰,一路上看到不少水田,前一季水稻已经收割,第二季的秧苗也已经插在田里,看样子也有几天了。想来这些水田也都是奶头山的,看样子,一季也能收个一两百石水稻。

穿过山谷,翻过一座山,已经是下午了。从山顶远远向山下望去,水田一片连一片,从山坡到山谷,到处水波粼粼,粗略估计,也有几百亩地。这里降雨多,山上又有不少溪流,水量丰富,水稻一年能种两季,几百亩地能收不少粮。难怪一个奶头山就有四百多人,有这些田,再多一百人,也养的活。

下山路不像上山那么费力气,众人一路连溜带滑,不肖多时就到了山底。自有知道地方的土匪,直接就带队来到粮仓所在的院子。

第73章 小舅子分粮

院子不小,院内房屋不少,全都房门紧闭,有人看守。相互认识的,熟人相见自然就攀谈起来。

土匪们从山上下来时动静不小,大呼小叫的,早就惊动了看守粮仓的土匪,等杨丛义和福哥随后来到院内,就见守粮的偷匪头目随后赶到。

那土匪头目,肥头大耳,一连横肉,走起路来,脸上的肉都在抖动。

福哥告诉杨丛义,这个就是大头领抢来的小舅子。

之前在路上听他说过,大头领当初抢了一个姑娘上山,刚来时姑娘还要死要活,闹腾不休,跟了头领没几天就服服帖帖,前后粘着大头领,生怕离开一会儿。没多久,就办了酒席,被大头领收做了压寨夫人。再之后,他们一家人都上了山。这个小舅子才上山的时候,瘦的跟小鸡仔一样,没两年就胖的不像样子,都说是山上的肉全让他吃了。

看他现在的样子,少说也有三百斤,土匪们估计没说错,可能山上的肉真是大部分都让他吃了。

只见那胖子慢慢走到粮仓前,看看正在休息和说笑的土匪们,然后仰头高喊道:“左寨、右寨、前寨,领头的都过来。”完全是一副在这儿他最大的样子,让人看得很是不爽。

杨丛义在福哥身边,听到他嘴里正低骂:“装你娘的大尾巴狼。”暗叹一声,可见裙带关系,不管在哪,不管什么时候,都是不受待见。

骂完,福哥便上前笑着向胖子打招呼:“平哥,我在这儿。”笑的满脸是花,看得杨丛义暗暗好笑,这些人啊,还都是人才。

小舅子看着福哥道:“阿福,怎么每次都是你,这大老远的你也不嫌累?”

福哥笑道:“平哥说的哪里话,这是你们辛辛苦苦种出来的粮食,供我们吃喝,我只是来搬一下,跟你们比,这哪儿算得上累啊,要说累,你们才是真累,你们才是功臣啊。”

小舅子听得高兴,抬起肥厚的手掌,拍拍福哥的肩膀,说道:“好好干,以后少不了你的好处。”

福哥点头称是,一扭头,就脸色一黑,一口痰吐在地上。

只听小舅子又喊一声:“左寨和欠债的在哪,赶紧过来。”

就见一个大个子偷匪懒洋洋的山前一步,道一声:“平哥,我早来了。”

小舅子一皱眉,道:“来了你不出声。”

小舅子语气不善,那土匪听在耳中,也不反驳,也不理会他,径自跟其他人说话去了。

杨丛义上前,高声向小舅子说道:“前寨杨老五,带兄弟们来搬粮。”

小舅子被刚才那土匪冷落了,心里不爽,听杨丛义这么大声,顿时就发起彪来,只听他高声训道:“搬粮就搬粮,这么大声干嘛,当我是聋子。”

杨丛义笑道:“这儿人多太吵,这不是怕你听不到。”

一见笑脸,小舅子火气便消了不少,只听他不赖烦的道:“少废话,你们前寨来了多少人,一百石粮,搬的完吗?”

杨丛义笑道:“前寨人手少,加上我就十二个。”

小舅子道:“那你们就多搬两天。你们都听着,一会儿给各寨点了数,就算交割清楚,我可就不管了。爱搬多久,你们就搬多久,丢了少了别再来找我。”说完就转身向一间房子走去,到了门前,叮叮咣咣掏出一串钥匙,打开房门。

“左寨五十担,来点清楚。”

小舅子一喊,立即有土匪进屋子去点数。

小舅子又来到旁边的房门前,打开房门,高声道:“左寨,五十担。”

立即又有土匪去点数。

如此打开三间房,每间房存粮五十担,全是左寨的口粮,一共一百五十担。

接下来是右寨的,右寨也开了三间房,口粮两百担,福哥亲自进去,一个房间一个房间点数。确认完之后,才轮到后寨。

只见小舅子在最后几个锁着的房间里,抽了两个房间打开,高声道:“前寨一百担,过来点数。”

捕快们还是有识数的,帮着杨丛义进房间点数,杨丛义进了一个房间,他们进另一个。

房间里粮食堆的不是很整齐,都是用麻袋装的,摆了一地,杨丛义随手抱起一袋,不是很重,百十斤还是有的。略一清点,不多不少,刚好五十袋。

另外一个房间数完,自然也是五十袋,两个房间一百担,不多不少。

小舅子跟三寨确认完粮食数量,让他们在账册上签字画押后,双方就算交割完毕,剩下的就不管他的事儿,拍拍屁股就走了。

粮食分好,土匪们立马忙碌起来,这都是他们的活,挨到什么时候都得搬完,所以不等安排,每人扛起一个麻袋就走。

杨丛义有些犯难,他们只有十二个人,粮食有一百担,没有四天时间根本搬不完,小舅子的人不守粮仓了,虽然是在土匪窝,也保不准没人使坏,他还得留个人来看着。

看到福哥还没走,杨丛义赶紧过去,凑上去问道:“福哥,你们右寨粮食也不少,你们怎么搬回去啊?”

福哥笑道:“慢慢搬呗,急什么。用个三五天不就搬回去了。”问了白问。

杨丛义把捕快们喊道一起:“这么多粮食怎么弄,半天只能跑一趟,我已经有了消息,我们可没那么多时间。”

捕快们也没什么好办法,全是山路,不通车马,有些地方还只能人走,只能下力气扛回去了。

当然最好的办法就是多叫人来,现在没办法,只能先回去再说了。

选了一人留下,看守粮仓,杨丛义和其他人每人抗一袋粮食,跟着大部队就走。

一百多斤的麻袋对他们来说其实也不重,但关键是路远,这趟回去就得天黑了。

一路走一路歇,有得地段路窄,只能容一人通过,前边的不走,后边的就走不了,又不能把麻袋放地上休息,只能扛着麻袋等,一到这种时候,就骂声震天。就跟堵车一样,后边再骂,前边堵着就是堵着,除非它不堵了。

上山最累,堵的也最厉害,一翻过山梁,下山如风,太阳还没落,就到了山谷养猪的地方,剩下的路程,就只是爬面山,一个时辰绰绰有余。于是大部队在这儿好好的歇了一歇,有人还去提了几桶水回来。

杨丛义此时灵机一动,好机会啊,若是粮食在这儿打个转,留几个捕快在这儿,跟养猪的土匪接触起来不就方便多了,关键是不露痕迹。他越想越觉得可行,甚至可以把粮食放进养猪场里,放到围栏里边去,直接跟养猪的土匪接触。

暗自盘算了一会儿,发现这个想法完全可行,杨丛义心里一阵火热,兴奋的都要跳起来。

后半程路上心情愉悦,爬了一面山,居然都不觉得累。

粮食一交到库房,杨丛义就到捕快们的住处,把打听来的消息告诉他们。捕快们也打听到不少消息,互相一核对,甚至都能确认有几个养猪的就是年初从怀宁大牢死跑出来的,其中有两个连名字都知道,这真是难得的好消息。

杨丛义拿出越狱人员名单一看,果然就见到那两个名字在上面。

杨丛义心里高兴,不过他还是告诫大家不要得意忘形,找到逃犯只是第一步,怎么从土匪窝里把他们抓回去,才是最困难的。然后就把他的计划告诉捕快们,从明天开始,粮食先不搬来,都在养猪场打个转,一部分人把粮食从粮仓搬到山顶,另一部分从山顶搬到养猪场,先全部放在养猪场,留人在哪儿看守,重要的是打听清楚逃犯的情况,看看到底是几个,都叫什么名字,在不暴露身份的情况下,能直接接触最好。

计划很简单,捕快们一听也就明白了。那些逃犯有些是他们亲自抓住的,有些不是,他们自己也记不清,为了以防被逃犯认出来,最后选了一个年后才进衙门的捕快,让他留在养猪场看粮食,打听情况。这些上山的捕快,都是挑选过的,还算机灵,打听一些消息自然没有问题,关键是土匪们也没有什么保密意识,也没有保密的必要。

第二天按计划进行,前寨搬运粮食的十二个人分成了四拨,一个看粮仓,一个在养猪场,五个搬粮上山,五个搬粮下山,路走的熟了就越来越轻松,搬一程,歇一程,身体也吃得消。

左寨和右寨的见他们搬的轻松,第三天也开始学前寨,都在养猪场打转,简直把养猪场当成了第二个粮仓,养猪场也前所未有的热闹起来,人一多,嘴一杂,捕快打听逃犯的情况也越来越容易。

等把所有粮食从粮仓搬到养猪场,几个逃犯的情况也摸清楚了。一共有四个,都是年初从怀宁大牢越狱跑出来的,但具体犯的是什么事,却是不知道。接下来就是怎么把他们弄下山的问题了,这个难度有些大,因为不可能硬抢,除非不要命,就算不要命,也不一定能把人抢下山。

杨丛义决定亲自接触一下这些逃犯,怀宁的逃犯,应该都不认识他,关键是他又没在怀宁当过捕快,根本不需要担心身份暴露。

可还没等他开始跟那几个逃犯接触,粮食就出了问题。

守粮的捕快告诉他,无意中发现有一袋粮食掺假,麻袋里面其实是稻壳和沙土,因为重量一样,搬回来的时候根本就没发觉。

第74章 演技逼真

一听到这个消息,杨丛义眼前立刻就浮现出那个小舅子的肥脸,这八成是那小子搞的鬼。

也怪他不小心,交割的时候没有把每一袋粮食都检查清楚,如今这个亏,他是吃定了。一旦回到山寨被发现,他是辩解不清楚的,到时候可就麻烦了。

粮食是救命的东西,做不得假,为了粮食拼命的人,太多了。杨丛义之前还因为搞清楚了逃犯的情况,心里高兴的快要飞起来,谁知道,转眼就出了这种事,还真是高兴的太早了。

事已至此,想不出什么好办法,还是先检查一下到底有多少粮食有问题。杨丛义让大家暗暗检查,不要声张,心里却在盘算着,怎么样才能过得了这关。

没用多少时间捕快们就查清楚了,一共有五个麻袋装的是谷壳和沙土。

五袋就是五担稻米,前寨十天的口粮,就这么没了。肥头大耳的小舅子,还真他娘的黑心。杨丛义只能心里暗骂几句,养猪场人多嘴杂,一旦被其他人知道他们的粮食有问题,他们马上就得玩完。

杨丛义急得团团转,想不出好办法。本想把稻米和那几袋谷壳掺一下,蒙混过关,可现在三个寨子的稻米都在养猪场里,几十人进进出出,众目睽睽之下,根本就不可能明目张胆的掺假,不然当场就的被抓住,到时候更是有口难辨。

左寨和右寨都在往山上搬粮食,只有前寨的还围着粮食堆休息,很快就引起了其他土匪的注意,频频飘来可疑的目光。杨丛义也实在没什么好办法,尽量拖时间吧,先让捕快把没问题的粮食慢慢搬回去。实在不行,到时候只有用强,把这四个土匪从养猪场抢下山。

杨丛义没有搬粮食,本来是打算今天接触一下那四个逃犯的,可粮食的问题,搞的他兴致全无。现在要考虑是如何把他们抢下山了。

养猪场里看守的土匪有六个,个个都有武器,捕快们来搬粮可没有带武器,硬拼怕是要吃亏。杨丛义看着养猪场里看守的土匪,暗自盘算,如果需要的话,怎么才能把他们全放倒,想来想去都觉得不可能,他一个人赤手空拳可打不过六个土匪,捕快们没了刀,胆气就丢了一半,更指望不上。

“杨兄弟,你看什么呢,今儿是端午节,搬完这趟就该回去吃饭了。”

杨丛义回头一看,见是福哥在喊他,连忙笑道:“今天不搬,我在这儿看粮。福哥,你怎么倒搬起粮来了?”

福哥嘿嘿笑道:“前边路远,山路不好走,后面这段还行,能搬两趟就搬两趟。”见杨丛义没有要动的意思,就过来低声说道:“你上山不久,该表现的时候,还是要表现一下,别当老实人。”

杨丛义一听,心里就明白了,这是要做给头领看呢,随即笑道:“没办法,我也想搬啊,可其他人都不想留下来看粮,我这也是没办法。”

福哥道:“都到这儿了,还看什么。养猪场是山寨的范围,归右寨管,放心吧,在这儿丢不了。”说着扛起一麻袋粮食就走了。

杨丛义转头一看,果然没见左寨和右寨留人看守粮食。看着他们无人看守的粮堆,心里猛然冒出一个想法,稍一细想,激动的差点都要笑出声。他强行忍住笑意,扛起一个装满粮食的麻袋就走,出了养猪场老远,终于忍不住,嘿嘿笑出声来。

“杨兄弟,什么事这么高兴。”杨丛义一兴奋,走快了几步,一不小心就赶上了福哥。

杨丛义笑道:“刚想起来今天是端午节,有新鲜的猪肉吃,好久没吃新鲜猪肉了,想想就流口水。”

福哥道:“可不,上次杀猪还是正月过元宵,转眼就四五个月了。快走吧,回去晚了,可就没肉吃了。”

杨丛义心情大好,扛着百十斤粮食,也走的大步流星,把福哥都落在后面,急得福哥连喊等等他。

回到前寨交了粮食,离吃午饭的时间还有差不多半个时辰,再去搬一趟粮食,肯定要错过吃饭时间。杨丛义索性回到住处,仔细推敲了几遍他的计划之后,便写了一个条子,趁着去围墙边闲逛的时间丢到了墙外。

捕快们问起五袋谷壳和沙土的问题,杨丛义告诉他们,一切都在掌握中,让他们装作完全不知情,从来都没发现粮食有问题就行。

众捕快虽然不知道杨丛义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但还是选择相信他,谁让他是头儿,反正出了问题也是杨丛义负责,他们还懒得多操心。

端午节午餐很丰盛,不光有新鲜的猪肉,还有新鲜的粽子,不光有吃的,居然连酒都有,虽然每人只有一小碗,但也让土匪们高兴的跟过年一样。这一顿饭吃的让捕快们啧啧称奇,在衙门可吃不到这么好的东西,都有点想真在山上当土匪了。

杨丛义也是没想到,土匪们居然能这么富有,这生活可比普通人家的都好了,一般人家,一年能吃的上几顿肉啊,这土匪倒好,逢年过节就杀猪,平常时不时的饭菜里也可见荤腥。关键是,他们居然还有粮食酿酒。看来真的可以考虑考虑,以后也上山当土匪了。

吃过饭,众人下山继续搬粮。当天下午搬完最后一趟,还剩一小半,直接就放在养猪场里。第二天大家继续,终于在傍晚把最后的十多袋搬回来。

快走到库房门口,离有五六丈远的时候,就听杨丛义在喊:“快快快,前边让让,我扛不动了。”边喊边小步快跑。

众人回头见他似乎累的站立不稳的样子,赶紧闪开一条路,让他先过去。

杨丛义晃晃悠悠,脚下小碎步飞快向库房门口跑去,一到门口,肩上的麻袋就“砰”一声掉了地上,他则直接坐到在地,大口喘气,连头上的汗都没力气擦。

“兄弟们都幸苦了。”掌管库房的土匪年纪不小了,见杨丛义累的站不起来,赶紧说句好话安慰。

杨丛义喘着气道:“没事儿,这是最后一趟了。加上这十二袋,刚好一百袋,看看少不少。”

库房土匪笑道:“库里有八十八担,加上这十二担,刚好一百担,不多不少。”

杨丛义喘口气道:“那就好,我们拼死拼活可算把粮食都搬回来了。”

“咦”忽然一声惊讶从库房土匪口中发出,少一摸索,接着便厉声问道:“杨老五,你这是怎么回事?”

杨丛义头也不回的问道:“怎么了?”

“你看看怎么了!”库房土匪把手上抓的一把谷壳和沙土伸到杨丛义眼前,怒气满满。

杨丛义抬眼一看,惊的一下子从地上跳起来,转身去看地上的麻袋,见麻袋破了一个口子,谷壳和沙土露出来一小堆,他直接一把将麻袋的口子撕开,深深的捞了一把出来,拿出来一看,全是谷壳和沙土。

气得他眉毛乱抖,脖子上青筋尽露,怒骂道:“王八蛋!”一把将谷壳和沙土砸到地上。

“杨哥,怎么了?”捕快们不知道出了什么情况,有的还扛着麻袋,就纷纷问道,他们从来没见过杨丛义这么发火。

“你们自己来看。”杨丛义气的不知道说什么好。

库房土匪见杨丛义这么生气,一时之间也不好再跟他发火,站在一边,不知道在想什么。

捕快们丢下麻袋,挤上前来一看,顿时变了脸色。

“怎么会这样?明明是粮食,怎么变成谷壳了?”

“就是,在粮仓交割的时候,我还检查了。”

“我守粮仓时候,连睡觉都在粮仓里,就差没在粮仓里尿尿了。”

“难不成谁变了戏法,把米变走了?”

捕快们议论纷纷,表示不敢相信眼前的事实。

“还是先看看剩下的这些粮食有没有问题。”库房土匪见大家议论不休,也没个结果,赶紧打断,希望剩下的这些别出问题,如果只有一袋有问题,那倒也没什么大不了。

捕快们一听库房土匪这么说,心里顿时紧张起来,都不敢去拆麻袋。

杨丛义呼了几口气,冷静了下来,吩咐道:“都打开看看。”

捕快们见杨丛义开口,这才各自去拆抗回来的麻袋。

“日他姥姥的,老子累了半天,搬回来一袋土。”

“王八蛋,我这也是土,难怪这么重。”

“这是哪个没*的,干的这缺德事儿。”

“敢害老子,让老子查出来,非扒了他的皮不可。”

又有四个捕快拿着谷壳和沙土,跳脚叫骂,口水喷的到处都是。

库房土匪一见捕快们的样子脸色难看,杨丛义脸色更难看。只见他冲过去,一一验看过后,发现剩下的十一个麻袋,有四个都是跟他扛回来的一模一样,里面全是谷壳和沙土,连一粒稻米都找不出来。

“杨老五,这批粮食是你们搬回来的,一百担粮,现在只有九十五担,少了五担,你说怎么办吧。”库房土匪直接就忽略了五袋谷壳和沙土,只说搬回来九十五担,那少了的五担,自然就是要让他们负责。

“话不能这么说吧,一百担粮,我们完完整整的搬回来,谁知道里面会有假。”

“那是你们的事,我只管收粮,完整的粮食只有九十五担,我就只收九十五担。剩下的五麻袋谷壳沙土,我可不收。现在差了五担稻米,你们要交过来。”

“你这么说就是不讲理了,这五麻袋你收,我再上哪去给你找五麻袋。”

“那我不管,谁让你们不小心,缺了的粮食,你们要补回来。”

第75章 扣黑锅

“你们在这儿吵什么,粮食都搬回来了,怎么还不入库?”宋头领听到吵闹声,过来一看,见是粮食搬回来了,却都放在外面。

库房土匪一见三头领来了,赶紧上前解释道:“三头领,杨老五他们搬回来的粮食有问题。”随即抓了一把谷壳和沙土,递给宋头领看。

宋头领眉头一皱,看向杨丛义,问道:“怎么回事?”

杨丛义怒气未消,说道:“我也不知道,在粮仓的时候点的好好一百担粮,谁知道回来就发现五担有问题。”

“在粮仓领粮的时候,检查清楚了吗?”宋头领皱着眉头。

杨丛义回道:“在粮仓交割的时候,点了数,也检查了,我们搬的时候还留的有人专门看守,肯定没问题。”

“搬回来的路上呢,有没有停留?”宋头领接着问道。

杨丛义回道:“一路上有些远,来回不方便,我们在山下的养猪场中转了一次,然后才搬回来。”

宋头领眉头一松,问道:“养猪场有没有人看守?”

杨丛义如实回道:“养猪场里本来就有看守,左寨和右寨的粮食也都在那儿中转,他们没派人看守,所以我们没派人看守。”

宋头领听后没再问什么,转而对库房道:“先把粮食收进库房,这五袋谷壳也收起来,保管好,明天送到右寨去。”

接着对杨丛义道:“你跟我来。”说着就在前边走了。

杨丛义对捕快们道:“帮忙把粮食收进去,回去好好歇着,明天找他们算账。”说完就跟上宋头领离去。

库房土匪见三头领这么说,也能猜到是大约发生了什么情况,挥手让捕快们把好粮食搬进去,最后把那五袋谷壳和沙土也放进了库房。

但愿能找回来吧,不然就少了十天的口粮,日子可要紧把了。库房土匪也是无奈,看明天二头领怎么说吧。

杨丛义跟着宋头领,一直来到他的院落。

一进院子,宋头领便问:“到底是哪儿出了问题?”

杨丛义回道:“在粮仓的时候,三个寨子的人在一起,可每个寨的粮食都是分开存放,我们点数交割之前,所有存放粮食的房屋都有锁,交割之后,各个寨子都安排有人专门看守粮食。在粮仓的时候不会出问题。”

“路上呢,会不会有人使坏?”

杨丛义仔细回想,然后道:“不会,路上每人个都是扛一袋,中途休息,也很少聚在一起,即使休息粮袋也不离身,路上不会有人偷换。”

“这么说的话,就只有可能在养猪场出问题。有没有怀疑的人?”

杨丛义道:“本来在养猪场中转,我们也是安排有人看守,听二头领手下一个叫福哥的兄弟说,养猪场归右寨管,不用再看守了,我看左寨和右寨都没有留人看粮,我就把人撤了,一起搬粮。”

“你怀疑是这个福哥?”宋头领眉头一挑。

杨丛义想想道:“这倒没有,那天是端午节,本来是我在那儿看粮,福哥也是好心提醒,怕我错过吃饭时间。如果说怀疑的话,也是怀疑养猪场里面的人,自从把粮食放在那里开始,总是有人过去问这问那,跟兄弟们套交情。”

“记得是哪些人吗?”

“我也是听看粮的兄弟偶尔说起,没注意。”杨丛义努力回想。

宋头领道:“算了,明天把人带上,直接去找二头领就是了。”

杨丛义问道:“也只能这样了。要是他们不承认,找不回来怎么办?”

宋头领沉声道:“找不回来,你就带着你的兄弟下山另谋出路吧。”

杨丛义大惊:“为什么?这不公平!”

宋头领道:“你想不明白?为什么有问题的是五担粮,而不是两担或十担?”

杨丛义茫然摇头,他哪知道啊,谁知道这帮孙子在搞什么鬼。

宋头领看着杨丛义道:“五担粮食,够你一众兄弟吃多久?”

杨丛义道:“省着点,够两三个月吧。”

“这不就很清楚了,有人不想让你们吃这碗饭。”宋头领眉头皱起来,他也很烦,这个二头领总是看他不顺眼,老想给他找事。

杨丛义一想也就明白了,当天上山的时候,就是二头领在刁难,搞来搞去,就是不想留下他们,现在趁着搬粮,又来这一出。

“原来是这样。难怪那天去找二头领的时候,二头领说要是粮食出了问题不要找他。他这是一早就想把锅扣在我头上。”杨丛义愤愤不平。

“什么锅?”宋头领听杨丛义说的奇怪。

杨丛义一愣,随即解释道:“黑锅啊,二头领这是想抹我一脸锅底灰啊。这样的话,粮食肯定找不回来了。”

宋头领道:“现在不只是粮食的问题,更关键的是你的问题,这粮食就是糊涂账,目的就是你和你那帮兄弟。不管最后结果怎么样,现在你都该想想下山以后去哪儿,这奶头山你是没法久留了。”

杨丛义虽然生气,但也毫无办法,这人家的地盘,人家想怎么样就怎么样,叹气道:“我刚被官兵追,现在肯定不能出山。宋大哥,你在山里时间长,你看谁会收留我们?”

宋头领道:“上次跟你说过忠义盟,你要是没地方去,就先去山里,至于你那帮兄弟,要是能散就让他们散了,继续留在山里也是打杂的命。”

杨丛义想想道:“那帮兄弟倒是可以让他们散了。我要是想加入忠义盟,到了山里找谁?”

宋头领道:“你可以去香炉峰,不少忠义盟的人在那儿,峰主也是近卫军的人,跟我很熟,去了直接找他,王峰主一身武艺不在我之下,可以跟他好好学学。”

杨丛义感激地谢道:“多谢宋大哥。要是我上了香炉峰,一定好好学,不会丢了宋大哥的面子。”

宋头领笑道:“什么面子不面子的,能学到本事就好,怎么说你也是右卫长的亲属,要说面子也是他的面子。”

杨丛义除了感激,再说不出什么。他跟宋头领虽然认识时间不长,但对他却是实心实意,而他心里却有其他心思,这让他心里多少有些愧疚。但转念一想,他要做的事又没有损害到宋头领的利益,虽然有利用之嫌,但对他来说应当不算什么,大不了以后也让他利用几次好了。

“这几天辛苦,你先回去休息,明天去找二头领理论,如果能把粮食找回来最好。”宋头领虽说要去理论,但他知道应该是没有结果。

杨丛义心里也明白,这是二头领要赶他们走,不想让他们留在山上。但为什么呢,总要有个原因吧。他想不明白,也许只有二头领自己知道。

杨丛义从宋头领那儿离开后,就直接来到捕快们的住处。

“杨哥,你刚刚演的跟真的一样,可吓我一大跳。”

“可不嘛,杨哥厉害。”

“你们也不差嘛,都还挺机灵。”杨丛义笑看这帮捕快,还别说,他们别的本事不怎么样,演戏起哄还是可以。

“杨哥,接下来我们怎么办?”

“按兵不动,如果明天头领问话,就咬定之前对粮食的事情不知情,回来之后才发现有问题,没问你们就不要多说,一切都在我计划中,也许过几天我们就可以下山了。”

众捕快点头答应,保证明天不多话,既然他有计划,他们自然不需要担心。

“山子,你跟我来一下。”杨丛义把一个土匪叫出来,直接叫到他的住处。

这个叫山子的捕快,前几天一直在养猪场看粮,所有关于四个逃犯的消息也都是他打探来的,有些事情,杨丛义需要跟他细说,交代清楚。整个计划,这个山子极为关键,没他的话,计划就没法实施。

杨丛义对山子一番交代后,然后他复述一遍,保证没有错误后,才让他回去,并叮嘱他在下山之前暂时保密。

以奶头山上的情况来看,杨丛义对自己的计划很有信心,不出以外的话,四个逃犯应该都能弄下山去。

第二天,日山三杆之时,宋头领让人来找杨丛义,要他带人把那五袋谷壳还有库房土匪一起带上,跟他去右寨。

杨丛义二话不说,叫上兄弟们去搬东西。宋头领亲自去,事情就好办多了。

一行十几人,不多时就来到二头领的院外。

院门紧闭,门前无人。

杨丛义高声喊道:“有人吗?三头领来找二头领有事谈。”

“喊什么,等着。”院内有人回话,说话间就听到有人在开院门。

院门一开,还是那个叫福哥的土匪。只见他一见宋头领,赶紧出门笑道:“三头领,你怎么来了?”

“二头领在吧。”宋头领自顾问道,抬腿就进了院子。

福哥笑道:“在,在书房。”

“跟二头领说一声,我找他有事儿说。”不等福哥回话,宋头领回头对杨丛义说道:“把东西都搬进来,你们也进来。”

二头领喜欢安静,他的院子一般人不让进。但三头领吩咐,福哥也不能说不让进。只得当先一步,赶紧进去向二头领禀报。

第76章 分锅

“三哥,你带这么多人到我这儿来,是什么意思。”二头领语气不善。

一进院子,就见院子里乱七八糟站了十几人,地上还扔了一地麻袋,心情能好才叫怪了。

宋头领转过身来,同样语气冷冷的回道:“你自己看看吧,二哥,这就是昨天搬回来的粮食。”

库房土匪打开一个麻袋,二头领上前一看,便沉默不语。

宋头领看二头领如此,更确定他心里有鬼,便道:“二哥,这得给我一个说法。一百担粮,搬回来有五担都是这种新鲜的谷壳和沙土,你说是换还是补?”

二头领立马回道:“在粮仓点数交割,都是检查清楚,签字画押的,有问题也是在路上出了问题,你自己不去查清楚,到我这儿来闹什么。丢了粮,就该问问是不是他们路上做什么手脚。”说着就抬手指了指杨丛义他们。

宋头领道:“路上能做什么手脚,难道还能把一粒粒米抠出来,粮食怎么搬回来的你应该清楚。再说了,这新鲜的谷壳除了粮仓,哪里还会有。杨老五,你把路上的经过说一遍。”

杨丛义就把从小舅子开门点数,到搬回库房的经过完整的说了一遍。

“他们一路上回来,一没谷壳,二没麻袋,出了问题肯定就是在粮仓,不然就是在养猪场。粮仓归你管,养猪场还是归你管,不找你换粮还能找谁。”宋头领听杨丛义说完,立即对二头领发难。

二头领道:“你这是无理取闹,粮仓的粮食已经分完了,哪有给你们换的。在粮仓的时候,好好的一百担粮,有签字画押,白纸黑字,现在丢了粮来找我要,哪有这样的道理。”

杨丛义道:“我们也没说在粮仓领的粮食有假,是怀疑放在养猪场的时候出了问题,丢在养猪场了。”

“有你说话的份?出去!”二头领见杨丛义插嘴,顿时开训。

“二哥,他难道说错了吗?养猪场那么多人,人多手杂,粮食放在那儿两三天,现在丢了粮肯定跟他们脱不了关系。养猪场也是你管,不应该来找你?”宋头领叫住杨丛义,直接回击二头领。

二头领一看到谷壳和沙土,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但怎么好当众明说,见宋头领把矛头直指养猪场便道:“你有什么证据就说是在养猪场丢了粮,而不是在其他地方。”

宋头领道:“杨老五,你跟二头领说。”

杨丛义听到吩咐,便道:“我们的粮食在粮仓一直有人看守,在路上也是一人搬一袋,到了养猪场,一开始我们也有人看守,后来见左寨和右寨的粮食放在那儿,都没派人看守,我们本来人就少,就把看守的人撤了,大家一起搬粮。”

二头领转头问福哥:“阿福,养猪场没人看粮?”

福哥小心翼翼的点头道:“猪场离山寨近,里面都是熟人,就没让人看。”

二头领听后说道:“就算是没人看,也不能说丢了粮就是猪场的人偷的。左寨右寨的粮都没丢,偏偏就你们的粮丢了,不该自己找原因?”

杨丛义道:“回来一发现粮食有问题,我们就找原因了,想来想去也就在养猪场我们疏忽了。山子,你跟二头领说说你之前在养猪场看粮的经过。”

叫山子的捕快上前说道:“之前是我在养猪场看粮,看了两天。我在养猪场看粮的时候,总是有人过来找我闲聊,问我是哪个寨的,上山多久了,还说很羡慕我们,能在山上住,吃的也好,住的地方也不臭之类的。我说在山上要搬石头砌围墙,还要走几十里山路搬粮食,每天都很累的跟狗一样,哪像他们在猪场喂喂猪就行,不用出力气,他们说要是可以,愿意跟我们换,谁想养猪啊,那根本不是人干的事,要不是没饭吃,怕饿肚子,他们早下山了。后来他们经常过来,又是端茶又是送水,总是跟我打听我们这次搬了多少粮,有人还拆开麻袋看,说今年的稻米好,出的肯定都是大白米,闻着就香。因为一直是我在那儿看粮,没长时间就跟他们混熟了,他们在山上摘了果子也会给我几个,后来就有人还悄悄跟我说,能不能用果子换些稻米,反正有几百担,都是公家的,弄个一升两升的也不会有人知道。我上山时间不长,胆子小,不敢答应,没让他们动粮食。后来他们还给我水喝,但是不给我果子吃了,还说我小气,不够兄弟,再后来就不怎么理我了,连水都不给我喝。后来我就一起搬粮,没再搭理他们了。”

山子一口气说了许多,虽然很零乱,但许多人都听明白了,养猪场的土匪想套近乎,从他看守的粮袋里弄些稻米吃。

宋头领一听,顿时有些恼怒,高声问道:“还有这样的事?既然都有人打粮食的主意,怎么不早说!”

山子回道:“他们说弄点尝尝,我没答应,他们就没再纠缠了,以为他们只是随便说说,我没放在心上,就没跟旁人说。”

“粮食是多重要的东西,怎么这么不小心。罚你三天不准吃饭!”宋头领高声训道,然后对二头领道:“二哥,猪场的兄弟对我们粮食有想法,不同意他们拿,他们就不拿了吗?他们都归你管,他们是什么秉性,你应该清楚。”

二头领脸色难看,这个黑锅眼看就要扣到他头上,这可是始料不及的,这个亏他不能吃。他黑着脸问道:“都是哪些人想换粮食?”

山子回道:“有一个叫黑娃,还有一个叫狗娃,其他的不知道,反正他们都挺熟,听他们自己说还是一起上山来的。”

“阿福,这几个人是哪的?你应该知道。”二头领头也不回的问道。

福哥立即回道:“我没记错的话,他们几个就是年初一起上山的那批逃犯,有十几个上山没几天就被赶下山了,还有几个还算勤快,就留在山下养猪。”

二头领道:“像这种怕苦怕累,身在曹营心在汉的,就不要留在山上了。”

福哥立即答道:“知道了,我马上就把他们赶下山。”

宋头领忽然插口道:“二哥,丢的五担粮食都没找到,就把人赶下山,这不合适吧。这几个人可有重大嫌疑,必须先把粮食交出来才行,不然谁都别想下山。”

二头领道:“粮食丢了,你们自己没责任吗?养猪场本来就不能随便进,你们还把粮食放进去,不找你们麻烦就是好的,现在丢了粮反倒找我要,要找就到养猪场找,找到了都归你们。别想再让我给你们拨粮,一句话,夏粮没有了,一粒多的都没有。”

宋头领道:“你这是不讲道理,在你养猪场丢了粮,养猪场归你管,问你要粮难道有错?”

“是我拿的吗,你问我要?我去过养猪场?自己去养猪场找,找到了你们搬走,找不到也别来找我,谁知道是不是你们前寨的人再暗中搞鬼。账册上白纸黑字,不可能再给你们五担粮。就是闹到大哥那儿,我也是这话。”二头领十分恼怒。

宋头领看着二头领,久久说不出话,账册上白纸黑字,怀疑养猪场的人又没有十足的证据,真是养猪场的人偷的,估计也早就藏起来了。

“杨老五,你带人去养猪场找,找到粮食都给我搬回来。”

杨丛义应声,立马带所有人出院子往山下养猪场而去。

“阿福,你也去,把那几个人带来。”

福哥应一声,也赶紧出去,跟上杨丛义他们的队伍。

见人都走完了,二头领道:“三哥,你跟我这儿闹什么。实话告诉你,养猪场根本不可能有你们的粮食。”

“你怎么就知道没有,要是找出来了,你可别脸红。”宋头领淡淡的回道。

二头领道:“要是能找出来,我再从库房里给你搬五担。”

“你说的这么肯定,恐怕这五担粮真跟你有关系吧。”

“实话说,我虽不想让杨老五这帮人留在山上,也至于做这种监守自盗的事来为难他们。这种团团伙伙、拖家带口来山上投奔的,根本就不该收留,一帮人一起来,怎么可能没点小心思。年初那帮人都被赶下去就是教训,杨老五这伙人也是一样,做惯了草头老大,能安心在山上做事?被官兵追的没地方跑了,就想上山来喘口气,缓过这口气,迟早得下山。索性趁这次机会,全都赶下山去,也省了口粮。你说呢?”

宋头领听得眉头一皱:“这就是你的算计?”

二头领道:“我算计什么,我需要算计他们?我这是为了山寨着想。像这种上山呆几天,吃饱了饭就走的人还少吗,你守在前山,这半年来你遇到过多少,没有五十个,也有四十个了吧。上了山什么都不做,凭什么给他们饭吃,粮食来的有多难,你应该也知道,都是山上的兄弟们一粒一粒种出来的。奶头山是所有兄弟的家,不是施粥的铺子。不能把山寨当成家的人,都不应该留在山上。杨老五这伙人,有自己的地盘,要不了三五个月,等官兵一走,肯定是要回去逍遥自在的,留他们干什么?”

宋头领也是才来不久,二头领这么一说,他根本没办法再争辩,脸色难看的沉默不语。

“这五担粮食怎么变成谷壳的,你不知道,但我知道。”

不等宋头领问,二头领便直接公布答案:“在粮仓里这五担粮就是谷壳,路上看得再好,搬回来还是谷壳,小舅子长那么胖,你以为是喝水喝胖的?”

宋头领听后怔怔无语,眼神复杂。

“小舅子吃到嘴里的东西,再让他吐出来有可能吗,嫂子有多护短,你应该听过。你去左寨库房问问,看他们收过谷壳没,收到谷壳也只能悄悄的咬牙收了。现在闹这么大,要不了多长时间就传遍奶头山了,你还真能去找大哥要这五担粮不成?这笔糊涂账就让他们担,全赶下山去,一了百了,都有个交代。”二头领心平气和的劝道,说完看着宋头领,等着他的答复。

宋头领没想到丢的粮食还有这个转折,既然都被小舅子吃了,那肯定是找不回来。现在闹开了,粮食回不来,这个锅杨丛义他们要背,养猪场也要背,把人都赶下山,将事态平息,确实是个办法。

早猜到很可能是这个结果,他只是想来验证一番,不想还真是这样

人情这张网,终究还是无处不在,很强,很大,在哪儿都没有道理可讲。

第77章 好消息

养猪场的粮食也是从右寨库房领取,五天领一次。所以,即使杨丛义他们在养猪场翻遍所有角落,也找不到丢失的五担粮食。

杨丛义心里很高兴,但脸上却是一副愁眉苦脸的样子,神情低落。

二头领和宋头领一起来到院外,看着杨丛义一众人,还有养猪场的四个逃犯,高声训道:“在山上就要有山上的规矩,谁也留不得!杨老五,去搬粮食之前我是不是提醒过你,路上小心,不要丢了粮食,你听进去了吗?我行我素,疏忽大意,把前寨的五担口粮弄丢,这个责任你们负得起吗?丢了粮食就得受罚。前寨参与搬粮的,今天太阳落山前全部下山,不得在山上停留。”

杨丛义心里一喜,但嘴里却立即叫道:“二头领,这不公平,粮食又不是我们故意丢的。”

二头领道:“没有什么不公平。丢了粮食就得负责。即刻下山,不要啰嗦!”

杨丛义还想争辩,但见二头领态度坚决,没有缓回的可能,便闭口不言,转身快步离开。一众捕快随即跟上。

二头领又对那四个逃犯道:“前寨丢了五担粮食,你们嫌疑最大,不管能不能找回丢失的粮食,你们都不可能继续留在山上,即刻下山。”

“头领,我们冤枉啊,我们没拿粮食,我们连见都没见过,求你不要赶我们走。”

“我们真的没拿,是他们乱说。”

逃犯一听要即刻赶他们走,立马开始申辩、求情,甚至连眼泪都哭出来了。

“阿福,你看着他们下山。”二头领理都不理,丢下一句话就进院子里边去了。管他们冤枉不冤枉,山上干杂活的多几个少几个没什么关系,关键是传出了丢粮这种事,就必须得有人承担罪名,接受处罚。

宋头领跟着进了院子,对二头领道:“二哥,那这五担粮......?”

二头领回道:“五担粮是小事儿,又不多,要是不够吃了,到时候我再给你周转周转。”

宋头领放弃了,看样子这五担粮食还真就被吞进肚子里了,便道:“行,到时候再找你。我先回去了。”说完就转身离开。

二头领看着一地的破麻袋,忍不住叹息一声:“硕鼠硕鼠,无食我黍。”接着又骂一句:“肥猪,迟早得撑死!”骂完就回了书房。

众捕快回到前寨就开始收拾东西,有几分不舍。他们这几天在山上呆的还算舒坦,虽然累点,但吃的还可以,住的也不错,比之前满山乱窜强多了。他们不愿离山的感情是真的,可惜二头领看不见,不然也许会改变想法也说不定。

杨丛义则被宋头领叫去,有事要说。

“杨兄弟,不好意,大哥在这儿根基浅,护不住你,真是愧对右卫长。”宋头领十分歉意。

杨丛义则笑道:“宋大哥不必在意,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天柱山这么大,到哪不行?你不是还让我去香炉峰吗,只是以后不方便再见到宋大哥了。”

宋头领笑道:“你说的对,大哥在山上久了,倒失了豪气。你先去香炉峰,等我这边的事情办完就去香炉峰看你。”说着取出一把带鞘的匕首递给杨丛义:“这把匕首跟了我多年,王峰主认识,你拿着匕首去找他,他自然会引荐你加入忠义盟,进了忠义盟,你就先安心在山里待着。”

杨丛义没有客气,伸手就接了过来,拔出匕首一看,双刃寒光闪闪,异常锋利。忍不住赞叹道:“好剑!宋大哥送我这么这么贵重的东西,怎么好意思。”

宋头领笑道:“这把匕首以前是用来防身的,现在早就用不上了,给你就拿着。”

杨丛义道谢后,赶紧收好。

宋头领接着又道:“下山之后,一直往西北方向走,会经过不少深谷大山,但香炉峰,天柱山就一座,山顶立有一块大石头,高数丈,远处看起来很细,远远一看就像一炷香插在炉中,很好辨认。你一路打听过去,也能找到。”

杨丛义道:“宋大哥不用担心,知道地方我肯定能找到。”

“好,那你先去香炉峰等我,下山去吧。”

杨丛义抱拳行礼:“宋大哥珍重。”

“一路平安。”

宋头领将杨丛义送出门外,目送他远去。杨兄弟年纪轻轻就颇为稳重,心性不急不躁,更难得的是志同道合,若是好好加以培养,日后也是忠义盟的一员良将。此次来到奶头山,也不算是一无所获。

看着杨丛义离去,宋头领脸上露出了淡淡的笑意。

山下还有事,山上不便久留,杨丛义收拾了随身物品,不等吃午饭,就带着一帮兄弟直接出了寨门,往山下而去。

“杨哥,你真牛,这几个逃犯直接就被弄下山了。之前还在想是不是要让我们悄悄摸到养猪场去拼命,真是虚惊一场。”

“就是,还是杨哥高,不费吹灰之力,几句话就把两个土匪头子都被骗了,把他们赶出来。可省了不少力气,不然还真不知道怎么办。”

“最厉害的还是我们在养猪场都没见过那几个逃犯,就让他们受了罚。”

“杨哥,你是咋想到这办法的?”

“这叫祸水东引,借刀杀人。其中的小门道改天再跟你们说,赶紧下山看看人抓到没,别让山下的人大意,被他们跑掉了。”杨丛义的计划成功,也是十分得意。

虽然早有指示,让山下的捕快好好守着,有人下山就直接抓住。但他还是担心他们疏忽大意,让大家这些天的努力竹篮打水。

四个逃犯比他们先半个时辰离开,要是他们走的慢,捕快们马不停蹄追下山,还能半路追上。

然而杨丛义多虑了,山下还有三四十个捕快,怎么可能连四个手无寸铁的逃犯都抓不住?

“杨哥,在山上还好吧。”一到捕快们的宿营地,就有捕快兴奋的过来打招呼。

杨丛义则问道:“抓住的逃犯在哪?审了吗?”

“李捕头在问,嘴硬的很,一听说我们是官府的人,打死不开口。”

杨丛义道:“可不能打死,不然这一趟不是白忙活了。”说着就在捕快的带领下走进一个帐篷。

一进帐篷,就见同安县的李捕头正用一根枝条抽打绑住手脚倒在地上的四个人,听不到哭叫声,再一看,却见四个人的嘴都被堵上了。

“李捕头,省点力气,先别打了。这几个家伙就是刚刚下山被抓住的吧。”杨丛义赶紧制止了,要是打坏了,全是山路,可不好带出去。

同安县李捕头一见杨丛义顿时喜道:“杨捕头你也下山来了?山上可好?”

杨丛义笑道:“山上吃的好,睡的香,我差点都不想回来了。”

李捕头笑道:“杨捕头胆气壮,土匪窝里都能睡的香,老李佩服佩服。”

杨丛义道:“山上跟山下也没啥区别,你去你也能住的稳,睡的香。”

李捕头摆手笑道:“我可不敢,比不了杨捕头啊。”

杨丛义道:“这几个家伙都是逃犯,在山上已经打探清楚了,都是追捕名单上的重犯。”

李捕头道:“都清楚了,那我就不浪费力气。来人,都带出去看好。”一声吩咐就有捕快进来提人。

“先等等,还有些事情,要问问他们。”杨丛义拦住捕快,伸手取出一逃犯嘴里塞的烂麻布。

“我是什么人,你刚才也听到了。不想继续受皮肉之苦,就好好回答我几个问题,听清楚了吗?”杨丛义看着那逃犯的眼睛。

那逃犯紧闭嘴巴,没吭声,眼睛却在乱瞟。

杨丛义笑道:“别有什么歪心思,你们越狱,我们费了这么大力气来抓你,就不可能让你再跑,如果你要跑,跑出十步,立刻就不再是犯人,而是死人了。在山里都不容易,必要的时候只把头带回去,也是可以交差的。”

那逃犯一听只带头回去,吓的面如土色,急忙磕头道:“没有没有,捕头有话只管问,保证知道什么说什么。”

杨丛义道:“年初你们从怀宁大牢出来以后,一起有多少人?都去哪儿了?”

那逃犯回忆道:“那天晚上牢门被人打开后,看到有人往外跑,我就跟着一起跑,出了牢房,外边到处都是白花花的,也看不见路,城里也不熟,就跟着前边的人走,出了城进了山里,路不好走,好多人跟不上,后来又下雪,路也被遮住了。我跟他们几个以前就认的,进了山就在一起,后来又遇到十三四个人,也是那天从牢里出来的,在山里没吃没喝的,就约着一起找个山寨投奔,我们好不容易才上了奶头山,刚安顿没几天,那伙人就闹事,后来他们就被赶下山了,我们几个也是说尽了好话才留在山上。”

杨丛义看着逃犯的眼睛,确认他没有说谎,接着问道:“你知道那十几个人以前是干什么的,他们说过什么没有?”

逃犯道:“他们干的都是打家劫舍,杀人放火的的事,看起来就很凶恶。在山上也是跟其他土匪打架,才被赶走的。听他们无意中说起过,以前在天柱山有认识的人,还有些交情。还说要是在山里待不下去,就回太湖县。”

杨丛义听的心里一动,赶紧又问:“他们都认识吗?是不是一起的,都是太湖县的?”

那逃犯回想道:“都认的,他们中间有个人挺厉害,在山上好几个土匪一起上,都打不过他。我听他们好几次说起太湖县,好像对太湖县挺熟的。”

这么看来,这伙人很有可能就是小松坡血案的凶犯,杨丛义继续问道:“那你听没听说过他们在天柱山跟谁认识,跟谁有交情?”这是关键,他们一下山,谁知道会去哪儿,若是有认识的人就不一样了。

那逃犯想了一会儿,说道:“不记得他们说过叫什么,本来一开始是想去投奔那个人,可他们也不知道人家在哪座山,后来才来奶头山。”

逃犯所知有限,再问也问不出什么了,杨丛义就让捕快把他们带出去看好。虽然不知道这伙人会跑去哪里,但十三四个人,这么大的目标,找起来应该不难,这无疑也是一个好消息。

第78章 继续查探

奶头山上的逃犯已经抓到,就不用在这里多做停留,以免节外生枝。

稍一商量,当即决定兵分两路,其中一路派三队共三十人,押送四名逃犯沿同安县进山路线返回前山寺留守大营,回来时给前线探查捕快提供补给,剩下的二十余人,杨丛义和同安县李捕头各带一队,一左一右继续向北搜索。

安排妥当,当天下午撤营,两路人马分头行动,很快离开了奶头山势力范围。

返回前山寺留守大营的队伍,原路返回一路无事,自不必说。且说北上的两路捕快,在各自捕头带领下,遇到活人就打听最近有没有人进山,附近有没有土匪。

奶头山的成功让他们有些轻敌,不再像之前那样小心谨慎,好几次被土匪怀疑,差点暴露,也幸好他们队伍分散,人数已经大大的减少,才没有引起土匪进一步追查。

越向北,就越接近山里,土匪的影响力就越大,几乎已经不存在不被土匪照顾的村民,所有的村民或多或少都跟附近山上的土匪有关系,甚至不少都是给土匪种地,村里就有土匪驻守。捕快们探查的难度空前增大,一不小心就会被土匪怀疑,毕竟现在天下太平,进山的越来越少了,出去的倒是越来越常见。

根据这些情况,杨丛义跟同安县李捕头一商量,干脆把捕快们都扮作流窜的土匪,这样也好掩饰身份。有了之前在奶头山的经历,捕快们扮土匪也不难,两个队伍打乱,上过奶头山的,一队一半。没用多长时间,捕快们便熟悉了新身份,行走在阳光下,他们改了口头语,其实跟在外面做事差别不大,土匪又凶又刁,他们在县衙做捕快衙役,也是既凶又刁。

如此一来,他们身份也开始变换不定,一会儿是进山追叛徒的,一会儿是来找兄弟的,一会儿又是进山投奔的,随着身份不同,探听消息的方式也越来越多样,效率也越来高,一天就能搜索十几里,效率高了,探查出来的消息也多,一旦听说山上有疑似逃犯的土匪,捕快们就上演投奔的戏码,一旦探查清楚不是逃犯,就找机会下山继续再探。

十多天时间,两队人马共上演了三次上山投奔的好戏,但结果都没有好消息。十天时间向北推进了上百里,一路虽然也以土匪的身份弄了些口粮,但毕竟不是真土匪,杨丛义又看得严,口粮便开始不足,不得停下来,等待回去的人马带来补给。

三天之后,等回去的三队捕快循着标记追上来,全部人马补充了足够的口粮,才又开始继续搜索前进。以两队经验丰富的假土匪为先锋,其他捕快暗中潜伏策应。

不久之后,又在一个山头上发现两名逃犯,假土匪上山后迅速接触,混熟了关系,把逃犯哄骗到山寨之外,被早就埋伏在那里的捕快直接抓获。

所有逃进天柱山的都是重犯,他们现在逐渐接近山内,带在身边十分不便,不利看管,一旦稍有疏忽让逃犯再次逃跑,对他们可能造成极大的危害。所以即使离前山寺留守大营路途遥远,他们也分出了两队人,押送逃犯返回,这一趟回去就要十天以上,就不说携带口粮再回来了,花费的时间同样不会少。

随着距离后方越来越远,杨丛义这路人马跟太湖县、岳西县、望江县、宿松县人马也渐渐失去了联系,不知道他们有什么进展和战果,在奶头山时已经派人去联络,至今没有返回,前一批从前山寺留守大营返回的捕快并没有带来其他各县的好消息。

随着越来越深入,山寨越来越密集,而策应人手越来越少,杨丛义和同安县李捕头商量过后,渐渐降低了搜索探查的速度,每一次的行动也越来越谨慎。

探查过几个山寨之后,又发现了一个逃犯的踪迹,那逃犯在一个不大的山寨上,整个山寨也没有多少人,防守松懈,与其说是山寨,不如说是村寨,绝大多数以村民为主,势力没法跟方圆几十里内的山寨相比。

像这种山寨根本就不需要混进去了,去几个人,他们也收不下。所以这次的行动很直接,夜闯山寨,直接破门而入,抓了逃犯就走。

行动很顺利,没有惊动多少人。当晚抓住了逃犯,第二天一早,杨丛义便又派了一队人将他押送回前山寺大营。

然而,就是这样一个小小的行动,却差点给杨丛义他们的队伍带来灭顶之灾。

原来那个被他们闯进去的山寨,其实不是独立的山寨,而是类似于奶头山粮仓的一个所在,只不过这里的田是村民自己的,他们只是受土匪保护,免受其他山寨侵扰,而他们要付出一些粮食和牲畜作为代价。山寨被入侵,人被抢走,自然就有人来管。

几十个土匪呼呼喝喝追赶了杨丛义一行人五六里,要不是他们对附近的情况已经比较熟悉,找到一个溶洞藏身,摆脱了土匪追赶,就得直接跟土匪正面冲突,这可把杨丛义吓的够呛。

手下这些捕快嘴皮子利索,会动脑筋,可要说战斗力,基本都是渣,跟土匪一对一单挑估计没一个能赢,更别说被群殴了。

在溶洞躲了半天,听不到外面有任何动静,他们还是没有急着出来,当晚在阴冷的洞里挨了一夜之后,第二天确认土匪没有继续追赶,他们才悄悄出了溶洞,一路向西,去跟同安县捕快汇合。这个队伍如今连十人都不到,力量不足以独立展开搜查,需得两队人马合并,大队人马做后援,精锐小队人马前出,在目前形势下,只有这样稳扎稳打,才可能确保探查消息时安全。

越到山里,土匪就越多,土匪的势力就越大,有时候他们一天跑好几个山头,还跑不出同一伙土匪的势力范围,这种时候就不得不在土匪眼皮子底下过夜,一开始还提心吊胆,几次之后就不那么害怕了。随着山寨增多,探查的速度进一步放慢,每一次出动也更加谨慎,想要打探一个山寨,一般都要在山林里暗中观察,确定安全路线之后才会动身。

人马合并之后,探查许久,终于又探查到逃犯的消息,可那个山寨势力范围很大,混进山寨的三个捕快查了四天,一直没有消息传出来。

到目前为止,过去了一个多月,才抓到七个逃犯,而名单上有四十七人,只是一个零头,杨丛义有些着急。

上次从前山寺留守大营回来的捕快又说营地里不太平静,禁军日日操练,动静挺大。他不知道何县尉和禁军会不会挑起事端,但时间一久,什么都有可能发生。陈大人让他看着,不要跟土匪正面冲突,引发更大争斗,如今看来,他是无能为力了,能做的只有尽快把逃犯都带回去,让全部人马没有继续驻留天柱山的借口。

“老李,这么下去不是办法,已经整整四天了,还没有消息,再等下去黄花菜都凉了。我还是带人过去看看,你继续留守支援。”杨丛义跟李捕头站在一个小石崖边,躲在茂密的林木之后,看着山崖对面的一座高山。

李捕头道:“你不能去,太危险了。那山林里一直都有人,呆在同一个地方都没离开过,显然是守山土匪,那地方连半山腰都没到,看不见的地方还不知道有多少岗哨。一旦上了山陷进去,再想出来就难了。你是这次进山的捕快统领,绝不能冒这个险。上次运气好,平安无事,不是说这次也行。还是等等消息吧,他们上山也不是一次两次了,这个山寨大一些,多花点时间挺正常,捕头先不要着急。”

杨丛义道:“我们的时间不多了,一个多月才抓到七个。也不知道其他几路怎么样,他们的人手不比我们多多少,想来也不会比我们好过。原本还想进了山来,相互支援,不想却是千难万难,连通个消息都极为不便。还是准备不足啊。”

李捕头道:“谁都没到大山里来过这么长时间,况且这山里土匪这么多,寸步难行,没进到里边来之前,谁能想到。”

杨丛义看着对面山林里时隐时现的土匪,又说道:“再难走的路,也要有人走。时间不多了,这个山寨耽误了我们七八天,不赶紧找到逃犯抓住他们,后边就没办法继续。”

李捕头见杨丛义态度坚决,便道:“那我去吧,你留守策应。”

杨丛义笑道:“老李,这个时候就不要跟我争了,后方支援需要一个稳重,坐得住的人,你比我合适。再说了,想往前冲,你腿脚比我利索?安心在这儿待着,等我们的消息,等回大营的人回来。”

李捕头无奈的笑笑不语,他已经三十多岁了,在山里确实比了二十出头的小伙子。

杨丛义回去挑了四个人,把任务一说,大家兴致高昂,没有异议。像这种上山当土匪的事情他们都做过,有惊无险,感觉还挺好玩,挺刺激。

稍做准备之后,杨丛义带四个捕快沿石崖边的林木,悄悄向山下河谷摸去。

第79章 虐菜无情

山下的河谷之前已经来查探过,时常有人出没,有附近的山民,亦有山上的土匪,其实这里的土匪与山民,几乎是一家,分不开彼此。

杨丛义等人到了河谷,见四下无人便大摇大摆的穿过河谷, 沿一条上山路,向不远处的山上走去。

在山里区分山民与土匪,最简单的办法就是看他们手里拿的时候什么,握着农具,那就很有可能是山民,拿着武器,那就一定是土匪。杨丛义他们此时就光明正大的把武器拿在手里。

上山的路很宽敞,很好走,这路一直有人在维护,可以看出来时常有人上下山。杨丛义一直在留意寻找岗哨,在山上他明明看到过,整日整日留守的岗哨,上山一路走了许久,却始终不曾见到,这让他内心有些不安。

但没过多久,心里的疑虑就打消了。

只见不远处的一个路口,正有四个土匪分左右把守。

一发现杨丛义等人,不等他们靠近,土匪就高声喊道:“喂,你们是干什么的?”

杨丛义边走边答道:“我们是外头山寨的,在外头跟人闹了点事呆不下去了,路经贵山,不知道能不能在山上讨口饭吃?”

土匪喝道:“你们哪儿来的,会什么?”

杨丛义回道:“我们从奶头山来,没什么手艺,有两把力气,啥活儿都能做。”

四个土匪互相看看,然后有土匪道:“奶头山?我们怎么没听过。不过这名字有意思,过来说,过来说。”说着招手让杨丛义他们近前。

杨丛义正准备继续近前,却见土匪们一边招手一边握紧了手里的刀把,顿时留了个心眼,脚下一停,道:“没啥好说的,就是几个小山包子。我们是来投靠的,要是贵山寨愿意收留,我们就上山,要是不收留,我们这就下山。”

土匪道:“收不收留的,我们可做不了主,你们不上山看看怎么知道。过来,我们带你们上山。”

土匪脸上在笑,手里的刀却握的更紧了。

杨丛义见四个土匪好像心里有鬼,也更加小心起来。假扮土匪上山投奔,他们这一招用的多了,难免翻船,难道被他们看出什么来了?

“这样啊,要是我们大老远爬上山,累个半死,又不收留我们,不是很冤枉?我看还是算了,先去其他山寨看看。”说着便招呼身后的捕快下山,想看看土匪到底在搞什么鬼。

“上了仙女峰还想走,哪有这么好的事儿。拦住他们!”只听土匪一声大喊,举刀就冲了过来。

捕快一见土匪举刀,吓的二话不说,撒腿就往山下跑,如飞而去。

杨丛义见土匪冲过来,心里一惊,举起了手中长枪,回头往山下一看,又见山下林中跳出四人,提刀拦住四个捕快的去路。

“杨哥,救命啊。”捕快吓得大叫,刀在手,却哆嗦的把持不住。

土匪虽然挡住他们,却没有逼近攻击。

杨丛义不知道哪里出了问题,但这些土匪埋伏在暗处显然是有准备。土匪跳出来的一瞬间,他就已经做出了决定。

只见他提枪纵步而下,瞬息之间就来到拦路的土匪身前,不做任何铺垫,挺枪直刺,一枪便将中间的一个土匪洞穿,长枪收回带出血花,那鲜血直喷的土匪向后倒去,眼中满是惊讶,他显然不相信杨丛义会一点犹豫都没有,突然痛下杀手。

其他几个土匪显然也不信,当他们看到血花飞起的时候,直接愣在原地。结果血花还没落地,又两个土匪被杨丛义手中的长枪左右开弓,砸中了脖子,当场毙命。

“走!”杨丛义一声高喊,惊醒同样愣在原地的捕快,不做任何停留的一步越过土匪尸体,向山下飞奔。

捕快慌忙拿出逃命的本事,在土匪瞬间暴毙三人,受惊走神的短短时间内,跨过尸体,朝山下逃窜。

“追!别放跑他们!”后面四个当先从震惊中回过神来的土匪,当即一声大喊,三人急追而下,另有一人取出一物放在口中吹响。

只听一阵急促响亮的“呜呜”声,瞬时传遍山林。几息之后,山下也同样传来急促的“呜呜”声。

杨丛义脚下如飞,不做任何停留,亦不回头。此时性命攸关,他相信以捕快们逃命的本事,跟上他应该没有问题。土匪说话间骤然发难,还留有埋伏,显然是他们出了问题,但他想不出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可这个时候已经容不得他多想,先逃了性命再说。

耳中传来的“呜呜”声,更让他觉得这就是针对他们的一次埋伏,等的就是他们,必须要逃出去才能知道发生了什么。

眼见下方路上又有四人举刀拦路,杨丛义毫不犹豫,直冲而下,对土匪手里拿的刀视而不见,一息之间就到了土匪身前两丈之外。

手臂一抬,长枪舞动,呼呼生风,手腕一抖,长枪脱手而出,直奔当中那名土匪的胸腹而去。枪尾离手,杨丛义右手一伸,拔出钢刀欺身而上,长枪刺进土匪胸腹,把他冲向下方而去的同时,手中钢刀左右一挥,直接砍向最近两人的脖子。土匪脖颈断裂,鲜血狂喷而出,洒了杨丛义一脸一身。

不等土匪倒下,杨丛义一步前冲,抬腿踢倒中枪的土匪,跨身而过时,左手一伸拔出长枪,拖枪飞身而走。

等两个脖子断裂的土匪倒地,另一土匪浑身是血,“啊”一声大叫,当即丢下手里的刀,转身逃进了路边的树林。

后面跟着的四个捕快看那土匪消失在树林,当即闪身跨过地上不停淌血的土匪,脸色苍白的急追杨丛义而去。

紧追下来的土匪见又是三个兄弟横尸当场,随即再次吹响鸣笛,短暂而又急促的“呜呜”声再次在山间响起。鸣笛完毕,立即动身,继续追赶而下。

“虎哥,他们明明说抓人很容易,怎么会这样?”一土匪边跑边问。

“谁知道,消息不准确吧。”领头的土匪回道。

“兔子急了,还咬人呢。”另有土匪气喘嘘嘘。

“先别说了,我们跟上,别靠太近,那家伙出手太狠,别丢了命。”领头土匪叮嘱道。

其他三人没再多言,提着刀跟在后面往山下追去。

杨丛义连杀六人,没时间紧张,没时间害怕,逃命关口,直把那土匪当成了拦路的野草,挥手就割了,根本来不及做任何思考。

此时他异常冷静,脑子里只有一个纯粹的目标,冲下山去!一切挡路的东西全部砍掉!全部打倒!

杨丛义一路飞奔,当他冲出山林时,心里顿时一松,重重吐了几口气。

河谷四通八达,到处都可以逃生。他抬腿就想往对面跑去,返回营地。可刚跑出几步,便停了下来。

对面山上营地有二十余人,此时毫无准备,一旦他们逃回营地,必然也会把土匪引去,后果不堪设想,必须先摆脱土匪,否则不能汇合。

杨丛义等在原地,一见后面的捕快跟上来,立即沉声说道:“分开走,甩掉后面土匪再回去。”

四个捕快愣在当场,看着眼前的几条路,不知道该怎么走。

“两个往上,两个往下。”杨丛义直接吩咐他们沿河谷上下,分头逃离。

四个捕快这次没再犹豫,左右一分,迅速逃离,不一会儿就不见踪影。

杨丛义身上有血,血腥气很浓,后面又有追兵,拉不开距离,他就躲不开,必须把追兵解决掉,否则他跑不了。

只见他选了一条少有人走的小道,飞奔而去。

杨丛义离开不多时,追赶的四个土匪就出了山林,来到捕快分离的地方,几人停下了脚步。

“虎哥怎么办?”

“能怎么办,先追杀人的,其他的慢慢追,这是我们的地盘,他们能跑哪去。”领头土匪说道。

“他往卧牛岗去了,我们还追?路可不太好,他要是半路偷袭我们,我们就要吃亏。反正前边有我们的人,他过不去。”

“没事儿,我们跟远点,前边的兄弟还不知道我们这儿出事,必须跟上去通知他们拦截。”领头土匪做出决定,当即往小路追去。

三个土匪相继跟上,拖刀上了小路,落在后面一段,不敢追的太紧。

循着淡淡的血腥味追了一段,一直不见前边有任何身影,追至一段满是灌木的密林中时,鼻中忽然飘进较浓的血腥味。领头土匪下意识的猛然停住身形,同时伸手拦住其他人。

“味儿有点重,小心点,可能就在前面。”土匪盯着前边还算平直的小路,却不见路边密林和灌木丛有任何动静。

几个土匪将信将疑,使劲嗅了几下,果然也闻到了一丝血腥味。

“那我们咋办,在这儿等?”

“这个家伙不要命,我们小命要紧,等吧,走远了再追,只要不丢就行。”

土匪无话,追了一路口干舌燥,累得够呛,还受到不少惊吓,难得休息一会儿。

差不多一刻钟过去了,血腥味似乎并没有减弱,领头土匪心中疑惑,不应该啊,这么长时候应该早就跑远了。

“你上去看看。”领头土匪随便点了一人。

那人有些不情愿,却也没有出言拒绝,举起刀慢慢向前走去。

眼看着那土匪磨磨蹭蹭,十分小心的走了十丈多远,快走出视线范围,依然没发现什么。

领头土匪正要带人上前,只见灌木丛中忽然窜出一人,那土匪听到身后有动静刚回身,就被一枪刺穿胸腹,凶手人影一闪就消失在密林中。领头土匪脸色突变,惊在当场。

“虎哥,还追吗?”一土匪举刀在手,脸色苍白的看着前边的密林颤抖着小声问道。

领头土匪被问话提醒,想起方才的一幕,随即抬手吹响鸣笛,短暂而急促的“呜呜”声再次响彻山林。

只是看着前边飘来浓浓血腥的小路与密林,他犹豫了,还能追吗?

第80章 绝路

杨丛义抓着血衣跑上一段崎岖的山路,在路边找了一处林木掩映的灌木丛,把血衣藏在其中,稍做遮掩之后便迅速离开。

刚刚他冒险利用血衣埋伏了一次,杀了一个土匪,就是为震慑他们,不要追的太紧。如此,他才能找到脱身的机会。

眼前又分出一条岔路,一条已经不太像路的岔路,显然已经很少有人走了。要摆脱土匪,逃进荒野躲起来当然最快,但之前冒险争取时间,就是为了利用土匪的迟疑,自己可以跑远一点,钻荒野密林,他的时间优势会缩小。杨丛义略一考虑,还是继续上了较为好走的小路,手脚并用迅速向山上爬去。

杨丛义一路爬上山脊,抬眼一望,远处群山莽莽,还有数座高山立在天边,长长呼出一口浊气,正想翻山而过,却忽听一声大喝“哪里走”。

转头一看,却见从山脊一旁的小路上窜出数名土匪,一瞬间就拦住了他的前路与后路。杨丛义心里大惊,从这些土匪的速度上来看,个个身手都应该不弱。随即转身面向土匪出来的方向,举枪在手。

左右各有三人,都手拿明晃晃的大刀,在一丈之外戒备,显然正主没到。

几息之后,杨丛义就见对面山脊小路上慢慢走出一人,那人浓眉大眼,满脸黑须,身材粗壮,手提一把厚背大刀,面带笑意向他走来,心里顿时一紧,这人不好对付。

那土匪在一丈开外停下脚步,看着杨丛义哈哈笑道:“小小毛贼,也敢闯山,乖乖磕头投降,留你一个全尸,不然就尝尝爷爷手里大刀的滋味。”

杨丛义没有回话,对面那土匪一出现,他就知道这次危险了,能不能逃的了,就看有没有机会从左右两边的土匪下手突破,柿子要拣软的捏,正面硬来不可取。

“就别想着跑了,山下都是人,下去也是死,何必死前还要受累,跪下赏你一刀,你轻松了,我们也省事儿。”那土匪依然笑着,显然他觉得已经吃定了眼前的毛贼,不担心他逃跑。

杨丛义左右瞟了几眼,见两边的土匪全神戒备,只是防备他跑,并没有围上来的意思。三面合围,他们不动,杨丛义就没有突破的机会。但如果一直对峙下去,显然对杨丛义非常不利,用不了多长时间,后面的土匪也要追上来。

“爷爷我还等着回家吃饭,等不了你多少时间,给你五个数,再不投降,就把你剁了喂狗。”土匪脸上笑意一收,开始数数:“一,二,三......”

当土匪数到三的时候,杨丛义突然腰身一转,将手中长枪左摆,一枪直刺左边土匪胸腹。

长枪去势虽快,然而他土匪早就戒备,长枪未近身,就一步向后跃去,直接跳出了攻击范围,依然摆防守之式,挡住去路。

“找死!”一声大喝爆发,只见为首土匪跨步上前,抡刀就劈。

杨丛义一枪未能取得战果,立即闪身后跃,跟匪首拉开距离。沉肩坠臂,手腕一动,枪花一抖,直取匪首胸腹。

匪首身形急停,搓身一挥刀,便将长枪荡开。脚下碎步踩动,身形一转,以刀护身,急向杨丛义扑去,以便近身相搏。

长枪被荡开,杨丛义顺势挥枪发力,一扭腰身,一招力劈华山,猛向匪首脑袋砸去。

只听枪风呼啸,这一枪若被砸中,再硬的脑袋也得开花,立毙当场。

匪首不敢大意,双手将大刀一举,便将头顶落下的长枪架住,不等长枪收回,当即随枪而上,跨步上前,仰身抬腿,一脚直踹杨丛义胸腹。

杨丛义收枪防守不急,只得运气于胸腹间硬挨一脚,借这大力一脚瞬间后跃丈许,眼见匪徒仰身倒地,他转身沿山脊飞奔而走,没有丝毫犹豫。

匪首翻身爬起,眼见杨丛义转身就跑,心里憋闷,怒骂一声“毛贼”。

匪首一口唾沫吐在地上,提起刀来道:“追!从这山梁子下去,就一条路,别让他跑了。这小子有两下子,出手狠毒,小心着点。”说完就当先朝杨丛义逃跑的山脊方向追去,追出几步回身道:“叫其他人一起来,都动动手脚。”

当即有土匪吹响鸣笛,只听急促而响亮的“呜呜”声响起,瞬间从山脊传向四面八方。

一众土匪在匪首带领下,沿山脊向杨丛义追去,一路留下标记。

杨丛义抓住机会转身逃离,顺着脚下的旧路飞奔。这土匪的实力不弱,他应该不是对手,不找机会跑路,那就是找死。下山之路,脚下如飞,手脚并用,边跑边跳,拉断了不少树枝和小树,杨丛义身上也被划拉出不少小伤口,但在逃命之时,他感觉不到疼痛,跟性命想比,这点小伤又算得了什么。

当杨丛义又压弯一棵小树,跳下一个满是乱石的小坡,就听到轰隆隆的流水声,听流水声山下应该是条不小的河流,他顾不得多想,加快速度向下冲去。

不多时,当杨丛义冲出树林,只见一条咆哮而下的河流横在眼前,足有四五丈宽。河中虽有不少石头露出头来,但水流浑浊湍急,不知有多深,且那离河岸最近的露头石头也在一丈开外。

杨丛义顾不得多想,抬手把枪插进河里,探到河底之后,提枪出来一看,心凉了半截,水深及腰。河边就水深及腰,河中间有多深可难说,若是水流平静,直接淌过去未尝不可,但前两天刚下了一场暴雨,水势猛涨,水流甚急,贸然下河就是找死。

后有土匪追赶,眼前又是大河挡路,杨丛义左右为难,心内焦急。想尝试着下水,当靠近河边,看着浑浊的河水急速向下流去,便一阵阵头晕目眩,差点把持不住掉进河中。

又打算沿河边向上或者向下找生路,但左右一探,却发现各有石崖,被水流冲的哗哗直响。想反身上山,却在此时听到有人在林中高声喊道:“别跑了,这河你过不去。现在这个时候,上下五里,没人能过河。”

话说完,就见匪首提刀从树林中走了出来,脸上笑的更灿烂了。

杨丛义背靠湍急的河流,与土匪对峙而立,沉默不语。

不多时,就见林中又出来六个土匪,站在匪首一旁。

对峙双方势力强弱,一目了然。但土匪并没有立即上前的意思,提刀在手也没有直接杀过来的打算,不知道他们是想做什么。

杨丛义此时内心无比复杂焦躁,打又打不过,河又不敢跳,早已失去了平静。

“怎么样?早说了,不要想跑,你不听,弄的这一身汗。手里的家伙放下,还能少受点苦,不然爷爷可就真不客气了。”匪首手腕翻动,舞了几下手中刀,挑衅意味十足。

前后都是死路,杨丛义心里焦急,想不出任何逃生的办法,但有一事横在心头,不问明白,心头不快。

“我跟你们往日无冤近日无仇,为什么要抓我?”

匪首一听杨丛义发问,不由得哈哈大笑,笑的眼泪都要出来了,笑完之后擦了擦眼泪,才回道:“都到这个时候了,就不要再装了,那几个捕快都招了。”

杨丛义一听身份暴露,顿时便猜到了原委,难过的不想言语,终究还是翻船了。但他还想争一线生机:“什么捕快?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匪首道:“上山投奔的三个捕快,一上山就被我们发现,现在已经正式投靠我们。你们这些人啊,就是闲的,山里山外井水不犯河水多好,非要进来找事。本来还想抓了你们,全都送上山,可你手上沾了兄弟们的血,活着上山不可能了。至于其他爪牙,这几天都会抓上山去。你是自己了断,还是要爷爷动手?”

杨丛义一听土匪这话,知道他们这队人马,几十个捕快就要全完了,心里顿时难受的无以复加,胸闷气短,一把丢掉长刀,手里的长枪一抖,直接就杀向土匪。

匪首见杨丛义举枪刺来,立即挥刀挡开,退后一步,脱离长枪攻击范围,道一声“散开”。其他土匪立刻分散开来,守住上山之路。

杨丛义跨步挺枪又一枪刺向匪首胸腹,匪首又挥刀挡开,再退一步,举刀怒道:“既然不识好歹,那就别怪爷爷手黑。”

杨丛义哪里管他说什么,心里憋闷,就想动手,一枪又一枪急攻匪首,全力进攻,已然不再防守。

匪首被杨丛义不要命的进攻逼的手忙脚乱,方寸大失,只能防守,而顾不上进攻。其他土匪也看的着急,不知如何是好。

二十几个回合过后,匪首渐渐摸清了杨丛义的套路。见杨丛义又一枪刺来,矮身躲过,就地一滚,直向杨丛义扑去,一刀挥出砍向对方下盘。

杨丛义只顾进攻,躲闪不及,直接被刀尖划破大腿,顿时流出血来。他不顾疼痛,继续举枪猛砸。

匪首举刀架住长枪,向前一步跃出,侧身挥刀。

刀尖又划过杨丛义胸腹,鲜血立马渗透衣衫。

杨丛义咬牙忍住,又一枪扎出去,又被匪首闪身避开,他身上反而又中一刀。

身中三刀,疼的发抖,他也没有选择停手,一枪又一枪,继续进攻。他每攻一招,身上就多一个伤口。不多时浑身上下,衣衫破烂,伤口不下十处,鲜血染遍全身。

直到累的浑身酸痛无力,手臂也中刀,举不起长枪,这才停下手来,眼睛却还死死的盯着匪首。

“玩够了吗,没玩够,爷爷继续陪你玩。”匪徒也累的够呛,大口喘气。

“杀了他!他杀了我们七个兄弟!”忽然身后有人出声。

匪首回头一看,说话的不是别人,正是从山上一路追赶杨丛义而来的那三个土匪,惊问道:“什么,他杀我们这么多人?”

领头土匪恨声道:“对,这小子狠毒的很,在前山杀了我们六个,半路又杀了我一个兄弟。”

匪首提刀看着杨丛义道:“好啊,还以为你只是杀死奶头山几百兄弟的帮凶,没想到你手上还有我仙女峰兄弟的命,爷爷这就结果了你。”

杨丛义恍惚间听到奶头山,心头一动,艰难的问道:“奶头山怎么了?”

匪首道:“都这个时候了还装,奶头山几百人不是你们带官兵去灭的吗?好了,让你活的够久了。”说着提刀上前。

一听这话,杨丛义顿时想明白了所有的事情,失望与绝望齐来,泪水夺眶而出,瞬间泪流满面,“啊”一声长啸,然后转身投进了浑浊的河流,随湍急的流水翻滚而下,直至消失不见。

山间只留声震山野的长啸,在四处回荡。

这一声长啸里,满是愤怒、无奈、悔恨与不舍,情感复杂,无以言表。

一声长啸,也让在场土匪听得内心震颤,久久不能平静。

第81章 重生

青松孤傲石中生,嫩枝摇摆随轻风。

黄雀筑巢藏树中,夏蝉鼓翼枝上鸣。

清泉潺潺出山涧,直下飞流如白练。

苍鹰振翅与天平,白云悠悠迎日升。

这是连绵群山里的一座无名孤山,独立不与其他山相连。

当杨丛义再次醒来,睁开眼睛,他看到的是头顶昏暗的石壁,挣扎着坐起身来,转头一看,发现自己身处一个石室之中。

显然,他的命被人救下来了。

看着室内摆放着不多的生活用品,内心充满了疑问。

他艰难的抬腿下了石床,光着脚徇光往石室外走去。

一出洞口就见一人,盘坐在洞外山石之上,面向山外。

“你醒了。”那人听到洞口的动静开口相询,没有回头。

杨丛义心里一惊,这是女性的声音,清脆悦耳,好像在哪里听过。

“救命大恩,无以为报,未请教恩公高姓?”刚刚醒来,杨丛义脑子很乱,想不起对方会是谁,便恭恭敬敬的开口相问。

只见那人缓缓起身下了山石,朝杨丛义走来。

“清尘道长!”杨丛义看清对方面目,顿时张大了嘴巴。

“杨施主,你伤势不轻,还是多休息。”清尘道长此时穿着青色的布衣,衣着较为随意,看起来非常朴素。

杨丛义道:“没事儿,躺的时间应该不短了,浑身僵硬。我有好多问题想请教道长。”

清尘道长转身看向山外,平静的说道:“那天我按师父的吩咐在山下练功,当时正在河里练习轻功,忽然听到上面远远传来一声喊叫,我担心是不是有人落水,就停在河中间大石头上等等看,没多久看到河里有一个人被水冲下来,等把人拉起来,才发现是你。你那时候呼吸脉搏全都没有了,我也没办法把你背上岸,就回去叫了师父来。师父来看了,说你还活着,这才把你带回这里来。你身上伤很多,又泡了污水,回来之后高烧不退,师父用了很多药才把你治好。”

道长说完,杨丛义心里的疑问去了大半,当即躬身作揖,行了一个大礼,诚恳的谢道:“清尘道长救命之恩,杨某没齿难忘!”

清尘道长没有回头,自然没有看到杨丛义行礼,只是回道:“不用记在心上,都是举手之劳。你刚醒,先休息,我去找师父回来。”不等杨丛义说什么,直接沿石崖而去,消失不见。

杨丛义看着清尘道长消失的身影,暗叹一声,缘分真是个奇妙的东西,在这山中两次遇到生命危险,都被两位道长救了,真该想想怎么报答她们才是。

清尘道长走后,杨丛义上前几步来到崖边,抬眼望着对面莽莽群山,思绪飞转,眉头渐渐紧锁。

再一次经历生死之后,他的心性已然发生了变化。

生而为人,如何生,如何死,当自决,岂能让他人操弄!

人啊,还是要为自己做点什么,纵使不能掌握自己的命运,也要活出风采,不然又何必活着!

视他人为棋子者,也终是别人的棋子。

想通一些事情后,杨丛义深吸几口山间清新的空气,内心稍稍平静。来到山石之上,盘膝坐下,闭目自省,等翻滚的思绪逐渐恢复平静,便开始练习道家功法。

已经许久没有这么空寂的环境,可以让他安心练功,这一坐就像入定一般,忘我,忘周身,忘天地。

也不知过了多久,听到一声轻咳,杨丛义方才回过神来,睁眼看到苍翠的松柏,远处莽莽群山。思绪回转,方知身在何处。

起身回头,郑道长、清尘道长已在身后。

杨丛义回身,向两位道长深深施一礼,万分诚恳的说道:“道长两次救小子性命,如今身在草野,不知何时方能报答一二!”

两位道长回礼之后,郑道长回道:“再次相遇也是缘分,既是有缘,当是天定,出家之人,无所求,何须报答。清尘不避危难,当谢清尘。”

杨丛义向清尘道长再施一礼,口中道:“清尘道长救命之恩,永生不忘!”一弱女子,在湍急的洪流中拉起他来,有多危险,多艰难,他完全可以想见,是以这一声道谢发自内心深处,诚恳无比,

郑道长道:“杨施主,你伤势恢复的如何了?”

杨丛义忍着疼痛动动手臂,笑道:“都是外伤,应该无碍了。”

郑道长道:“无碍就好。当日在河中见到你时,浑身上下满是伤口,气息微弱,带你回来之后又发起高烧,三天不退,以为救不回来,不想却是命大,今天忽然退烧了。大病初愈,当好好休息调养一番,不可妄动。”

杨丛义道:“我知道了,多谢道长。”

郑道长没再言语,提着一只山鸡去了石崖另一边。清尘道长也在后边跟去。

杨丛义内心感激,这恩情无论如何得报。

他转过身,重新盘坐于山石上,继续打坐入定。可肚子空空,饥饿难耐。

鸡汤不知何时才能煮好,杨丛义一阵心痒,口舌生津。这番打坐却是再也难以入定了。

日头升高,一缕阳光打在山崖上,周围顿时明亮许多。

蝉鸣鸟叫,雁翅拍空,苍松古树,新叶枯枝,独对群山,石崖空寂。

两碗菌菇鸡汤下肚,杨丛义顿时便觉得浑身充满了力气,精力充沛,就是搬起放在身前的石桌也未尝不可。许久没喝过这么美味的鸡汤,他真想一口气把剩下的鸡汤全喝了,但喝过第三碗之后,就放下了汤碗。

“道长,你们不喝吗?”

“这只山鸡是煮给你补养身体,你先喝,我们食量不大,稍后再喝也是一样。”

杨丛义却是说什么也不同意,非要两位道长一起。道长不争,一起喝了半锅鸡汤。

“杨施主,不知你是因何受此磨难?”三人回到石室前的山石上坐下,郑道长开口问道。

杨丛义将从盘龙山与道长分别后到奶头山,又到仙女峰被逼投河的大致经过讲一遍。

听得两位道长唏嘘不已。

杨丛义则悔恨的说道:“谁会想到人心如此险恶,为一己之私,把别人的生命视为草芥,把属下视作猪狗,是我大意了,是我害了他们。”

郑道长沉默良久,然后劝道:“这怪不得你,人心就是如此,不是善便是恶,一黑一白,相互依存,善既不会完全吞噬恶,恶亦不能完全将善吞噬,世间无善哪有恶,无恶又哪有善。你不进山,自有其他人进山,在恶人面前,众人还是不免一死,你来了,能少死几个,不也是善吗?”

杨丛义道:“进山几百人,不知道回去的能有几个,他们可都是活生生的人,难道他们在那些高高在上的人眼中,就那么低贱吗,任他们摆布,可有可无?死了也是活该?”

郑道长道:“天生万物,各在其位,尊卑长幼,各有其理。人自诩为万物之灵长,也有高低贵贱之分,强弱老幼之别,也得各尊其位,各得其法,效天地,法自然。身居上位者自有高位准则,下位者也有下位的依据。以上观下,不见纹理,以下观上,不辨全局,上下有别,行事亦有别。若心有不平,上者可下,下者可上。你问身处下位普罗大众是不是可有可无,贫道说是,身处高位者也是。若你身处下位,而心生怜悯,济一人可以,济十人也可以,但想济百人、千人、万人,却是不能,需得依序运行,上了高位方可有所为。但登上高位自有高位法则,周济百人、千人、万人却不是当为之事了。在天地法则面前,万物皆是尘烟,跳不出尘世,不得解脱,终得为其所累,心不能安。”

杨丛义道:“道长所讲大道虽然有理,可我来自尘世,如今也身在尘世,见不得人命如草芥,受不得肆意摆布,心有不平,难以平复。”

郑道长道:“万物演化,自强不息,强弱自能相易,弱者也有变强之时,也有登顶之日。但若他日登顶,能翻起惊涛骇浪之时,还能看到今日这些底层求生之人,当不负今日所想。若到那时翻云覆雨,眼里已满是草芥,已失初心,再想回头却是不能了,那时再想何必当初,又有何用。天地有常道,世间无圣人,悲苦自定,福寿可求。施主既然心有不平,难以放下,那便一鸣惊人吧。若到哪日心平,对尘世无留恋,无牵挂,择一高山洞府,潜心修道,当能明白贫道今日所言。”

杨丛义道:“道长所言天道大道,我现在不能体悟。但世道不应该是这样,登顶观草芥以前没有,但我相信以后肯定会有。初心不改,持之以恒,确实很难,若他日登顶,我必要改一改这视人命如草芥的世道,使人无高低贵贱之别,福祸自决,而不是由他人操弄。”

郑道长叹息道:“施主有此雄心壮志,贫道理当祝贺。惟愿施主今后不论身居何处,不忘今日此心何起,不忘今日为谁发愿。”

杨丛义道:“刻骨铭心,此生不忘。”

郑道长道:“既然如此,你好好休养,他日一展雄心吧。”说完,道长就不再多言。

杨丛义投河自尽,如今复生,当要求个说法,寻个结果,无可厚非,她不能阻止。

自此之后,杨丛义就在道长修炼的洞府休养,每天都有菌菇鸡汤,伤势恢复的很快,不几天,伤口就已经慢慢愈合结痂,也能帮忙做些力所能及的杂物,捡柴生火,自不在话下。这些天里,他暂且抛却杂念,一心调理身体,跟道长们一样,早晚各做功课,修身养性,养精蓄锐。

这些天道长每次练剑,都没有避着杨丛义,他也细看过几次,但他武艺低微,只会一套枪法,剑法从来没有接触过,自然看不出门道,纵使想学,也无从下手。

他私下问过清尘道长,练剑多久才能练成,道长告诉他,她自己练了八年,师父练了不下四十年,听师父说她的剑法也只是一般,比她厉害的人,还有不少。

听清尘道长这么一说,杨丛义就放弃了学习剑法的心思,枪法都没练好,他可没有那么多时间。

从那以后也就不关心剑法了,等身体恢复的差不多,他也开始练拳,慢慢恢复体力,开始为下山做准备。

第82章 推想

在山上住了多日,身体差不多完全恢复,杨丛义便准备告辞下山。

这天跟道长提过下山之后,道长没有多说什么,只是问他山下以后准备如何,何去何从。

杨丛义也想过,要想出人头地,最好的途径就是参加科举,一旦考中,经过殿试便能直接授官。想他一个从幼儿园就开始学习,通过高考上了一类大学,整个学习生涯超过十六年的人,以他的学习能力和基础,参加科举中个进士应该不难,但关键的是怎么入门的问题。

好在他现在能接近一个进士及第的大人物,陈大人。陈大人贵为知军,虽然在朝廷高官眼里他不算什么,但对绝大多数人来说仍然是遥不可攀的、高高在上,他手里有许多权力,军、政、财、赋、教谕等无所不包,而最为读书人看重的便是科举选拔的权力,整个安庆军五县的读书人想参加科举,都必须要过州试这一关,而州试能不能过关,在相当程度上由陈大人说了算。

从太湖县到怀宁,陈大人对他很信任,也很看重,想得到陈大人的帮助应当不难。

但现在陈大人有麻烦,这麻烦就时逃进天柱山的逃犯,这个问题不解决好,陈大人刚刚连升三级的官位就保不住,他也就没了依靠。

如今情况恶化,何县尉带禁军灭了奶头山,很难说他们会不会继续进攻,引起土匪与禁军全面冲突,从他们的目的来看,这很有可能。

当务之急,必须先迅速解决了逃犯的问题,釜底抽薪,否则全面冲突不可避免,真到那时,陈大人官位要丢,他无人引路,科举之路也会充满不测。若三年不中,就得在等三年,如此这般三年之后又三年,三年之后又三年,他可等不了。

所以杨丛义打算孤注一掷,深入天柱山,去找香炉峰,表明身份,直接入忠义盟,借用忠义盟的力量,将天柱山里的逃犯全部赶出去。

但现在有个很大的问题,奶头山被灭,应该有人逃出去,如果有人在奶头山上见过他,也上了香炉峰,那麻烦就大了,如果没有奶头山的人上香炉峰,一切都还好说,编造一番也能混过去,但就怕香炉峰上万一有人见过他,

还有一个问题,就是宋大哥送他的那把匕首丢了,应当是丢在了河里。没了匕首,就等于没了宋大哥的引荐,加入忠义盟的把握就少了几分。所以下山的第一件事,就是去河里找找,看能不能找到丢失的匕首。

郑道长对他有两次救命之恩,他的所有盘算,在道长面前没有任何隐瞒,全部都如实相告。

道长听了杨丛义所说的一切,没有言语。她是一个修道之人,尘世间的争斗她不参与,也不能给杨丛义提供多少帮助,只能告诉他香炉峰在哪个方向。末了,只叫清尘道长下山帮他找找匕首。

事不宜迟,当天清尘道长就带杨丛义下山,来到当初救起他的地方,寻丢失的匕首。

多天过去,河水已经清澈见底,河中只见沙石,不见淤泥。河水深浅不一,深处能淹没小腿,浅处不过脚踝。

杨丛义提着鞋下水,正值夏天,在水中却也舒服。回头见清尘道长也提鞋下水,便笑道:“道长,谢谢你来陪我寻找匕首。”

清尘道长道:“不用,这也是师父的吩咐。”

杨丛义道:“道长,我们先从这往上找找看吧。”

清尘道长一点头,便开始在河里搜寻起来。

杨丛义也默默开始寻找。

翻开乱石,拔开杂木乱草,一眼看去,可能藏有匕首的地方,全都没有放过。两人一左一右,一路向上游寻找,初时水浅,翻找还算方便,可山间溪流,缓急相间,有一目了然水浅的地方,也有看不清的深潭。深潭下面也许就藏有匕首,是以不能放过。

“道长,帮我拿下衣裳,我下去看看。”与清尘道长站在潭边犹豫了一会儿,杨丛义脱掉外衣跳进了水中。

深潭里水很凉,岸边五尺来深的时候还能看到河底,再深一些就看不真切,杨丛义只得潜下水去,好在他还通些水性,不是旱鸭子。上山下下潜了几次水后,不大的潭底都看清了,并没有丢失的匕首。

上岸之后,两人继续向上游找去,又遇几次深潭,自然是杨丛义下水。差不多一个时辰过后,他们一直找到杨丛义落水的地方,还是没能寻到匕首。

杨丛义站在水里有些发呆,这可如何是好。匕首不大,可那是铁,入水即沉,不可能飘走,若是掉在河里,必然就在这一段河流里。要是在入水之前就丢了,那也不必去找,外观看着就比较好看的匕首,丢在路上,那些土匪不可能看不到,他现在可不想再去招惹他们。

“我们再往回找吧。”清尘道长开口说道。

“好。”杨丛义驱散杂乱的思绪,还是再找找,实在找不到,那也只能算了。

两人又一路往回找去,这次对乱石缝、杂草丛看的更加仔细,花费了差不多的时间又找一遍,一直找到救起杨丛义的大石边,还是一无所获。

杨丛义有些失落,但丢了就丢了吧,没有匕首时,他不是还得到宋大哥的认可,获得引荐吗,就算一无所有上香炉峰,应该也不是问题,只不过有了匕首把握更大。

“道长,我们回去吧。”杨丛义上了河岸,穿好鞋。

清尘道长在河中问道:“还没找到呢,不找了吗?”

杨丛义勉强笑道:“算了吧,估计是丢在其他地方了,走吧。”

见此,清尘道长也不好再说什么,上岸穿好鞋,带着杨丛义就回了山上洞府。

回到山上已经是下午,天色已晚,杨丛义决定第二天一早离开,也跟郑道长说了,道长点头,告诉他什么时候想离开都可以,到时候让清尘道长带他下山。

明天就要下山,趁着这小半日时间,杨丛义又把所有事情细想一遍 ,尽量捋清进山以后所发生事情的全貌,推敲此行可能的危险。

之前的不必说,奶头山之后送了四个逃犯回大营,何县尉必然要问逃犯抓回来的经过,如此一来他就会知道奶头山上的种种情况,山上有粮有房,更关键的是有几百个没什么战斗力的土匪,灭几百土匪,这可是一件不小的功绩。同时又补给了粮草,改善了住宿,还把能营地向前推进上百里,伺机灭掉更多的土匪,这么好的机会,他们不可能不把握。

从大营返回的捕快,曾说大营五百禁军日日操练,杨丛义当初并没在意,大军在外,无事可做,每天操练很正常。如今想来,他们应该是早有准备,早就准备动手,只是还没有选好目标。而杨丛义探查了奶头山,抓回去了四个逃犯,刚好给他找好了一个既没有风险,又能大有收获的目标,动手灭了奶头山,即使陈大人问责,他也可以说是因为奶头山窝藏逃犯,相互勾结。

按时间来看,应该是第一批捕快返回后不久,他们就调动兵马展开了行动。如果不携带太多物资,大营到奶头山五日行程就够,奶头山严禁土匪下山,山上防守又不严密,五百禁军往山上一冲,就能轻松破了前寨防守,拿下奶头山根本不用太费力。

禁军一旦攻进前寨,那么左寨右寨第一时间就能发现,如果势力够,还能组织力量反击阻拦,在中间低处形成对峙,一旦双方激战胶着,左寨和右寨一部分人就有时间从后山撤离。如果力量悬殊,土匪放弃反击,只想逃命的话,速度够快,也能撤离一些人。而土匪一旦撤进后山,山高林密路窄,禁军肯定追不上,他们应该也不会去追,守好后山,就能完全占据奶头山,根本没必要去花那力气。

如此一来,禁军攻山当天就能完全控制奶头山,那么当杨丛义派回去押送第二批两个逃犯的队伍返回前山寺大营,前山寺应该已经空了,等他们再去奶头山,路上还会遇到后一批送逃犯回去的队伍。这三队三十多个捕快去了奶头山,以他们的精明,必然不会再返回山里去找杨丛义他们,再去那就是嫌命长了。而在仙女峰附近扎营的十几个捕快,当听到满山的警报声,想必也会有所警觉,不会全军覆没吧。至于其他几路人马,估计也不会好到哪里去。

按时间推算,他们闯寨抓那名逃犯的时候,就应该已经引起土匪警觉了,不然也不会五六十人追他们那么久。禁军攻寨,土匪四散而逃,当有奶头山土匪上了仙女峰,再有自称奶头山的人前去投奔,肯定会被认出来,不光他们捕快的身份暴露了,就是杨丛义他们曾经用过的虎头岩的身份也不能再用。奶头山事情一出,捕快搜山的事情暴露,现在山里必然气氛紧张,所有出现的生面孔都会被怀疑,即使再小心,穿行在满是土匪的山里也免不了暴露行踪,他用什么身份就成了问题。

如果连香炉峰都到不了,什么后话都不用再说,干脆就不要下山。当然,不下山这不可能。同样的,上香炉峰是冒险,如果连香炉峰都去不了,还冒什么险,还改什么世道。所以,这一趟,义无反顾,不管有多少危险。

第二天一早,杨丛义辞别两位道长,恭敬行礼:“多谢两位道长这些时日悉心照顾,大恩大德,无以为报,不敢相忘。要是有一天道长云游到了尘世,可要来找我。”

郑道长道:“应该会有那一天。”

杨丛义正要走时,却听郑道长又道:“清尘,你送施主一程。到了香炉峰之后,你可先去猪头峰落脚,以后我自会去找你。”

杨丛义觉得太过麻烦,清尘道长年纪尚小,让一个小女子去护送自己,怎么都觉得心里别扭。

郑道长不容推辞,在清尘道长稍作收拾之后,就直接让他们下山。

杨丛义再次道谢,辞别郑道长之后,随清尘道长下山离去。

第83章 失而复得

半天时间,清尘道长带杨丛义绕过仙女峰,继续向西北方向前进,天柱峰的核心区域正是在西北方向。

一路上还算顺利,原本杨丛义还有些担心清尘道长,她一个弱女子,走山路时间一长肯定会吃不消,说不得就会耽误了行程。可一路走了三四个时辰,清尘道长依然步伐轻盈,显然他的担心有些多余。

在花了一个时辰爬上一座高山之后,杨丛义主动要求休息一下,清尘道长虽然好像功夫还可以,毕竟是个小姑娘,该照顾还是要照顾。两人一路都比较闷,很少说话。

“道长其实不用专程送我去香炉峰,给我说个方向,我也能找过去,劳你跟我跑这么远的路,实在不好意思。”杨丛义手拿一根木棍,没了武器之后,在山上找了一棵硬木削的,做防身之用。

清尘道长道:“也不是要来送你,师父说我道心不坚,需要下山历练,离开师父,跟你走这一程,就是一场历练。”

杨丛义笑道:“那还是多谢了。这一趟路途遥远,有道长陪我一程,还真少了不少麻烦。”路上道长出面问路,免了他不少事,有人问起,也能有个说辞。

“你的匕首。”清尘道长忽然拿出一物,递给杨丛义。

杨丛义听到匕首,转头一看,见清尘道长手里拿着的不正是他丢失的那把匕首吗?他满脸疑惑,不解的问道:“道长,你这是?”

清尘道长脸面微红,有些歉意的回道:“昨天我又下山去找过,在拉你上来的大石头下边找到的,是我当时不小心,拉你的时候弄丢了。”

杨丛义接过匕首,笑道:“道长有心了,多谢多谢。”修道之人,心地纯朴,心无杂念,像清尘道长这样自小上山的人,接触复杂的尘世更少,心也更纯净。

密林中知了鸣叫,争先恐后,只有两人闲坐不语的山头,一点都不空寂,甚至还有几分焦躁。山风阵阵,带来些许凉意,给烈日下的山林降降温,心情也随之舒畅一些。

“你真要去考科举,当官吗?”两人默坐许久后,清尘道长忽然开口问道。

杨丛义刚刚在想事情,回过神来回道:“是啊,做这捕快也是偶然。我自小读书,如今也有十五六年了,用几年时间,好好复习复习,考个进士应当不难。”

清尘道长道:“可不简单,我爹考了三次都没考上。”

杨丛义略感惊奇,古代能读书,还能参加三次科举,家庭条件的应该不是很差,便问道:“你爹是读书人,那你怎么自小就出家了?”

清尘道长有些黯然的回道:“小时候还好,后来家里出事,我就被师父接上山。我现在跟着师父修行,师父说我尘缘未尽,还不算出家。”

杨丛义没继续问出了什么事,显然不会是好事。便道:“你都修炼七八年了,还不算出家?那得到什么时候?”

清尘道长道:“师父说等到斩断尘缘俗事,不再为俗事分心的时候就可以了。”

“那还真难,很多人一辈子都做不到吧。”

“师父说斩不尽尘缘,这辈子就不能解脱,不能追求大道。”

“在你看来,大道是什么?”

“我还不懂,师父说以后会懂。”

“愿你以后能像你师父一样,可以追求大道吧。”

休息了一阵之后,两人再度出发,下山西去。

由于有清尘道长在,日落之时,他们顺利投宿到了一户农家。

这户农家虽然贫寒,但还是有几间草房,几张铺草的木床,也还吃得上稀粥,山野里纵使清苦,却也总能找到吃食。杨丛义与清尘道长难辞主人家盛情,各喝了一碗稀粥,吃了些青菜。第二天一早,天不亮,两人留下半只山鸡,不辞而别,匆匆上路。

这一走便是多天,一路行来翻山越岭,渴了喝山泉,饿了打山鸡鸟雀,晚间遇到不到可借住的农家,便只有露宿荒野,好在清尘道长本就住惯了荒野,露宿倒也没什么,但夜间蚊虫繁多,却是让她难过。

这些天为了不惹麻烦,尽量避开了有土匪盘踞的山头,只走荒径小道,偏僻贫瘠之处,穿河过谷,披荆斩棘,自不在话下。杨丛义其实还好,经常在山里穿行,熟门熟路,关键是这几年弄的皮糙肉厚,大小伤痕不断,身上再擦破点皮,也根本无所谓。但清尘道长不行,怎么说她也是一个姑娘家,细皮嫩肉的,枝叶在手背上一扫,就是一道红印,杨丛义看得于心不忍。

此后,在杨丛义坚持下,也就专拣好路走,行进的速度快了不少,路上也少受不少苦。

这一日,已是午时,烈日当头,燥热难耐。二人刚好路过一山涧,便在山涧一旁树下休息纳凉。

杨丛义喝过山泉水,洗过凉水脸后,满身疲惫消除了不少,抬眼见不远处的水潭十分清澈,看着就觉得清凉,很想下水消消暑,但有清尘道长在一旁,却是不太方便,也就只能放弃。

清尘道长也捧水浸了浸脸,又洗了一会儿,消了满身热意后,方才回到树下。

纯净的山泉水,洗去了清尘道长满脸的疲惫,也洗去了脸上沾染的灰尘,本来脸型微胖,皮肤较白,如今看起来,白里透红,粉嫩非常。清水洗过之后,水迹未干,晶莹的水珠悬于秀眉睫毛之上,又有水珠顺着鼻尖、嘴唇、脸颊滑落,又悬于下巴。泉水打湿的鬓角头发,拢于沾水莹莹的耳后,水滴正从发梢滑落。这一刻,清尘道长整个面庞看起来晶莹剔透,水灵清秀,配一身道袍,也是一番风景。

杨丛义看了一会儿,忽然警觉有些失态,赶紧收回目光。偷眼一瞧,见道长看着远处,并没有注意到,心里顿时一轻,要是被发现可就太尴尬了。正当他在庆幸之时,却听到不远处林中传来说话声。

“这天儿也太热了。你说大哥也是,这大中午的还让我们出来,想睡个觉都不成。”

“这可不,我眼酸的都睁不开了,好想躺地上就睡一觉,管他什么任务不任务的。”

“说什么梦话,都精神点。最近不太平,别尽想着做春秋大梦,不是时候。”

“虎哥,我们去潭里洗个澡,消消暑,总行吧。”

“行吧,都洗洗,也在这儿歇歇脚。”

听话音,应该有三四个人,想也不用想,肯定是附近山上的土匪。杨丛义最近在路上也遇见过几次,迫不得已打了照面,基本也都不会多说什么,有清尘道长在,哪个土匪会无端招惹出家人,何况还是带剑的出家人。

山涧边就这一条路,这种情况下,想不打照面都难。不过杨丛义并不担心,山里人对出家人都比较敬重,土匪也是一样。

不多时,就见对面林中走出来五人,手中各有兵刃,上衣散开,袒胸露乳。

有几人一看到水潭,当即丢了手里的兵刃,边跑边脱衣裳,还没到水边,就脱的只剩遮私的布片,一跃入水,“噗通”一声溅起大片水花,大叫畅快。其他人则慢慢朝山涧边的树下遮荫处走来。

清尘道长在林中人现身时就转过脸去,看向了另一边。杨丛义则看着对面径直走过来的两人,又看看水里的三人,这五个土匪身体强壮,应该有一定势力,他思量着,万一打起来,有没有胜算。这个问题他最近一见到土匪就会考虑,不为别的,就为保命,打得过就打,打不过就跑,可不会拼命硬干了。

“这位兄弟面生啊,从哪儿来,到哪儿去啊?”明显是五人为首的一土匪,一走进山涧边的林子,看了杨丛义几眼就开口相问。

杨丛义道:“我们从山外来,路径贵地,要去猪头峰。”

“山外是哪儿?方不方便告诉兄弟?”匪首看了一眼清尘道长,又看向杨丛义。

杨丛义笑道:“盘龙山,离这儿有些远,不知道你有没有听过。”

匪首想了想,道:“还真没听过。你们从山外来,有没有听到啥动静?”

杨丛义有些疑惑的问道:“动静?啥动静?你的指是啥?”

匪首道:“官兵啊,听说官兵要进山,外面不少山寨都被打了。咋,你们从外面来不知道?”

杨丛义哦了一声道:“官兵啊,我们路上还真听说过,不过没见过是啥样。我们是修道之人,官兵啥的,跟我们没啥关系。”

匪首在一旁坐下,又道:“你们大老远的往山里跑啥?”

杨丛义道:“师门长辈在山里,我们要去拜访。你们是做啥的,大中午的还出来?”再聊下去,怕是要露陷,赶紧把话题转到土匪身上。

匪首还没说话,另一匪徒没好气的说道:“你管我们干啥。这是我们的地盘,没事儿赶紧走。”

一听这话,杨丛义虽然心里不爽,却也什么话都没说,拿起东西,起身就走。

清尘道长始终一言不发,见杨丛义起身,也赶紧抓起包裹和长剑,起身跟上。

第84章 又起争斗

“慢着。”土匪高喊一声,闪身拦在清尘道长身前,看了看她,然后对匪徒道:“虎哥,这小道长长的可真标致,水灵水灵的,我们这十里八乡可找不出这么好看的姑娘啊。”

不等匪徒答话,水里正洗澡的三个土匪一听有好看的姑娘,嘴里高喊着“哪儿呢”,就哗啦啦的出水朝岸边跑来,一看到清尘道长,他们眼睛都直了,嘴里不住的说着“标致,真标致”。

杨丛义闪身来到清尘道长身旁,拉着她手臂退到一旁,脱出了土匪的包围,厉声道:“我们是出家人,你们想干啥!”

土匪笑道:“不干啥,就是想把小道长带回山上去。”

“对,带上山去,这么标致的姑娘出家了多糟蹋。”

“小道长,跟哥哥们上山吃香的喝辣的去。”

其他土匪纷纷调笑附和。

杨丛义眉头渐渐皱起,抓紧了手中的木棍,沉声道:“在出家人面前不得胡言,再口出恶言,无故骚扰,别怪我不客气。我们走。”说完便护着清尘道长离开。

“想走就走,你当这是啥地方。”一土匪光着上身,闪身又拦住杨丛义去路。

杨丛义二话不说,手臂一振动,一棍戳在那土匪肚子上,土匪痛的把腰往下一弯,低下头来。随即又手臂一翻,棍头高举直落而下,“啪”的一声落在那土匪头顶上。

那土匪直接倒地,手脚颤动了几下就没了生息。

不等其他土匪反应过来,杨丛义使棍如使枪,连戳带砸,一息之间,又将另外两个光身子的土匪放倒。一瞬间,五对二的形势就变成了二对二。

事情发生的太快,不光清尘道长没有想到,就连匪首也不曾料到,几句话之间,就有三人丢了性命。

杨丛义把清尘道长挡在身后,退到了开阔地带,淡淡的说道:“早跟他们说了,就是不听。你们想来也不会听。”

匪首很快从震惊里回过神来,霍然起身,提刀上前,恨声道:“他们不过调笑几句,你未免出手太重了。”

杨丛义道:“要是我们手无缚鸡之力,恐怕就不是调笑了吧。出家人不与人争,也不会无端与人斗狠,但要是惹到我们头上,也绝不会退缩。他们口出恶言,我听不得,也绕不得。”

匪首道:“他们三个只是一时逞口舌之快,你就下狠手杀了他们,我今天不得不跟你讨个说法。”说着就提刀劈来。

杨丛义也不多言,举棍山前就打,跟匪首斗成一团,来了个硬碰硬。

一时间刀来棍往,战了个人影翻飞。

杨丛义手里拿着棍子,打法全是枪法,看着凶狠,却根本伤不到那个匪首。匪首的大刀不是吃素的,每一刀下去棍子上就多出一道刀痕,不多时,棍子上就被砍的满是刀口,用不了多久就得断。棍子一断,杨丛义没有兵器肯定没法继续斗下去,不得不减少棍子跟对方大刀直接碰触的次数,如此一来,立刻就落在了下风。

当杨丛义正在心焦之时,忽听一声娇喝,只见清尘道长拔剑加入了战团,一剑削向匪徒的手臂。

匪首忙将砍向杨丛义的刀收回,转而攻向清尘道长。

清尘道长刷刷几剑,就将匪首逼退好几步,明显武艺比匪首高出一截。杨丛义见此,也就直接后退几步,退出战团,他想看看清尘道长的武艺到底如何。

匪首被几剑杀的手忙脚乱,攻击防守全都不成章法。不多时,只见清尘道长虚刺一剑,引匪首提刀封挡,突然手腕一转,一剑削中匪首大腿。匪首疼的龇牙咧嘴,举刀想要反攻,却见清尘道长骤然加快出剑速度,逼的匪首只有防守之力,而无进攻之机。

见清尘道长比匪首厉害很多,杨丛义这才放下心来,安心欣赏这场战斗。

这场战斗逐渐开始一边倒,几番进攻下来,匪首身上已多处中剑,虽然会影响他行动,但却都不致命。显然道长没想下狠手,要他的命。

杨丛义虽然觉得这场战斗太拖沓,但也不好说出让一个姑娘家杀人的话,反正一边倒,等匪首血流的差不多了,战斗自然就可以结束,他就继续以欣赏的心态来看这场战斗。

正当匪首难以抵挡进攻,将要倒地之时,突然见一人加入战团,举刀向清尘道长背后砍去。杨丛义大惊,迅疾喊道:“道长小心!”脚下急向土匪冲去。

但清尘道长正在专心对敌,哪里知道杨丛义让她小心什么,是以浑然不觉。

眼见土匪接近,一刀就要砍上清尘道长后背,杨丛义想要举棍阻挡,哪里来得及,只能脚下连点拼命一冲,在刀尚未完全落下之时,堪堪挡在清尘道长身后,以身架住长刀下落之势,回身一棍打断了土匪的脖子。

接着不顾后背淌血,一把抢过土匪的长刀,越步上前,找准机会,一刀砍中匪首的脖子。匪首鲜血直喷,倒地而亡。

清尘道长在杨丛义身后,抬眼就见他后背衣裳破了三四寸长的口子,鲜血直流,顿时惊慌起来,口中喊道:“你被砍伤了?”

杨丛义咬咬牙道:“这家伙想偷袭你,也是我大意了,忘记给你压阵。”

清尘道长丢下长剑,手忙脚乱的去翻包裹,急的都快哭了:“你怎么样,伤的重吗?”

杨丛义道:“先别找了,帮我把伤口绑住,离开这儿再说。”这个地方不是久留之地,必须赶紧离开现场,杀了对方五个人,一旦被人撞见,他可没信心再逃。

一提醒,清尘道长也醒悟过来,急忙撕下土匪的衣襟,在杨丛义胸前一绕,绑住背后的伤口,兜住了留下来的鲜血。

止住血,杨丛义捡起土匪先前丢下的衣裳穿上,招呼一声,提刀直接向土匪来的方向走去。

清尘道长慌慌张张的收起包裹,捡起长剑与剑鞘,紧跟在杨丛义身后,生怕他支撑不住,倒下去。

“你看着,要是血滴到地上,一定要弄干净,别留下我们的痕迹。”杨丛义强忍着疼痛,快步向前走去。

清尘道长跟在身后“嗯”了一声,便紧盯着地面,生怕有血迹留下。

“你还好吗?”清尘道长很担心杨丛义的状况。

杨丛义脸色有些发白,咬牙回道:“还行。我们快走,下了山,找个没人的地方再说。”说着加快了下山的步伐。

可由于背上有伤,稍一用力就会更加疼痛,血也流的更多。

清尘道长在身后,一边要提防杨丛义摔倒,一边又要注意脚下,将在地上的血滴擦掉,急的她额头满是汗珠,却也没时间去擦一下。好在不久之后,地上没有血迹了,她才能专心看着杨丛义。

下山路,杨丛义一点也不敢停留,虽然背后有伤,但并不致命,比起第一次在莲花村的伤势,应该要轻很多,伤口没那次深,应该也没那次长。可这次的情况不同,现在是在土匪的地盘,一旦土匪的尸体被发现,立即追上来,以他现在的战斗力,根本就跑不了。所以现在他很着急,恨不得生出翅膀,变成一个鸟人。

清尘道长默默的跟在身后,一言不发,紧紧盯着杨丛义,就怕他支撑不住,突然倒下。要是他倒下,她可背不动,只能呆在原地被土匪追上。若真到了那时,大不了拼上一条命,既然师父让她来送,那就要护个周全,不然就一起死吧,她默默的做着最坏的打算。

杨丛义是个独立、坚强的人,从莫名其妙到这个时代来,他不知道已经受过多少次伤,受伤都快成习惯了,反正只要不致命,他都能承受。方才这一刀,看着伤口不小,可由于他横插进去,提前架住了下落的刀势,那一刀的力量发挥出来不到三分之一,即使是这样,挨那一刀,后背也是一条很长的口子,关键是伤口长,不方便止血。

下山之后,杨丛义带着清尘道长迅速离开山路,钻进一旁的密林之中。用了不到两刻钟的时间,找到一个能遮风避雨小石崖,迅速开始止血治伤。

杨丛义将外衣脱下,背对清尘道长坐在地上。

清尘道长看着染血变成暗紫色的衣襟,二话不说,忍住一阵阵的眩晕,伸手把它解开。贴身的衣裳粘在伤口上,伤口已经止血,粘在一处,要伤药就得把衣裳撕开,伤口撕裂,她心有不忍,伸手在衣裳上,犹豫不决。

杨丛义腰一弯,俯下身来,口中说道:“再不给我上药,可就难好了。没事儿,你大胆动手,我不怕疼。”

清尘道长试了几次没敢下手,听杨丛义这么一说,也就不再犹豫,左右手捏住伤口的衣裳使劲一撕,就见伤口顿时又冒出血来,她赶紧拿了干净的汗巾把伤口上的血擦去,三四寸长的伤口清晰可见。然后拿出一包治伤药粉一点一点洒在伤口上,直到覆盖上一层,与血融为一团,又取过一个汗巾折了一下压在伤口上,之后才用衣襟绑缚住伤口。

伤口处理完毕,杨丛义才直起腰,转身谢道:“谢谢你,辛苦了。”

清尘道长边收拾药粉与包裹,边回道:“应该是我谢你才对,要不是因为我,你也不会受伤。”收拾完之后,又道:“刚上完药,你好好休息,我去找点水来。”说完拿了盛水的竹筒。

杨丛义轻声道:“把剑带上吧,注意安全。”

清尘道长没有拒绝,拿了自己的长剑。又交代杨丛义不要乱动,见杨丛义点头,这才起身出去找水。

这是在山下,不远处应该有河流,杨丛义并不担心她,其实现在更应该担心的是他自己,一旦有人找过来,他可不一定能保护的了自己。

第85章 施主道长

太阳才偏西没多久,等日落估计还要两三个时辰。

这段时间如果没人找过来,那他们就可以好好休息一个晚上,明天再做打算。

但这两三个时辰有些难熬。

清尘道长出去没多少时间就急匆匆的回来了,见杨丛义保持她离开时的姿势端坐着,脸上焦虑的情绪这才淡了几分。

“喝点水吧,一会儿我再看看能不能在附近找到吃的。”她把装满水的竹筒盖子打开,递给杨丛义。

杨丛义也实在有些口渴,顾不得客气,接过来就大口喝了半筒,还给清尘道长后,才说道:“你也累了,先不忙,休息会儿,等太阳落了再说。”说完就闭上眼睛继续运气练功。

清尘道长没有再说什么,默默在杨丛义一旁盘腿坐下,也开始练功,恢复精神。

火辣的太阳虽然照不进石崖,可也把空气烤的火热,密林无风,二人并不好过。杨丛义凝神听着周围的动静,如果有土匪找来就得提前跑路。好在这个焦躁的下午平安无事,没有任何树林,前来打扰。

日落时分,清尘道长又出去了一趟,回来时带回了一些煮熟的鸟蛋。看着鸟蛋,杨丛义由衷的佩服,这小道长还真不简单,野外生活技能比他也差不了多少。

吃完东西,石崖下的温度也逐渐降下来,天色也暗了下来,月亮在天空中显现,星星点点,还不怎么清晰。

“月明星稀,乌鹊南飞,绕树三匝,何枝可依。”杨丛义忽然有感而发。

清尘道长问道:“这是诗吗?”

杨丛义笑道:“这是东汉末年三国时期曹丞相的《短歌行》,这只是其中的几句。”

清尘道长又道:“我爹以前也经常读诗。你读过十几年书,应该写过不少诗吧,可以念给我听听吗?”

杨丛义笑道:“我读的诗多,写的很少。现在没事儿,作首诗,念给你听听。”说完就开始苦思沉吟。

写诗他不太擅长,但这种情况下还是应该作一首,不然十几年的书不是白读了。

清尘道长一听杨丛义要作诗,立即很有兴致的坐在一旁,安静的等待。

过不多久,只听杨丛义口中念道:

天上悬明月,林下卧少年。

那年风云变,一梦回从前。

天意何捉弄,身在山林间。

习得半招技,方离大别山。

路遇不平事,太湖县里冤。

青天救一命,从此不得闲。

为酬知遇恩,奔波山水间。

一动无小事,谁知苦与险。

方才历两月,又入天柱山。

盘龙品羹汤,山上为蛇忙。

山间奔一夜,寻地把身藏。

蛇毒未能除,恍然一梦长。

忽闻有道长,犹如自天降。

丹心施妙手,片刻已安康。

道长似神人,拔剑退蛇群。

不知天地理,十掌知教训。

道长去取水,石崖把路困。

纤手分山石,石中现石洞。

滴滴有水声,池边有木桶。

大恩不言谢,挥手就离别。

惟愿红尘见,好把恩情还。

转眼再相见,还在山水间。

如今又一命,此生怎能还。

悉心养身好,辞别又下山。

我欲去香炉,道长随身边。

此去多坎坷,未知天涯远。

明月长相随,前路何人伴?

杨丛义一口气娓娓道来,诉说这两年遭遇的幸酸,还有对以后要走的这条路满满的担忧。

这首长诗虽然不怎么样,可清尘道长听的认真,这是他在诉说自己的经历,虽然不太明白,但听来感觉很心情沉重,也有些压抑,后半部分的经历她参与了,倒是清清楚楚,他的担忧,她也一清二楚,便说道:“这么长的诗,你可真厉害,也许能个考状元呢。”

杨丛义略有些尴尬的笑道:“写诗什么的我并不擅长,拿诗文去考状元那还是算了。”

“你以后考了状元还会回山里来吗?”清尘道长又问道。

杨丛义想也不想的答道:“真考了状元就该有大事要做了,哪还有时间到山里来悠闲。这次出山,恐怕没什么机会再回来了。要是你跟你师父到了外面,可以去找我,不出意外的话,我会在怀宁衙门待很长一段时间,你们去的话肯定能找到我。”

清尘道长沉默了,许久之后才说道:“师父很少出山进城,这次离开盘龙山外出云游,可能会一路往北走,出天柱山,经桐柏山,向西去华山,再到峨眉山,最后可能会在衡山潜心修炼。你去考状元,我们以后应该见不到了。”

杨丛义听后却笑道:“这天下能去的地方就这么大,不管多远的路程,一年半载也能赶到。要是你们到了衡山,决定在那儿不走了,给我传个信,我有时间就去找你们,路再远,总会再见的。”

清尘道长道:“你真会去看我们吗?路那么远,师父说这一路下来,快的话一两年,慢的话三五年,上十年都有可能,那么长时间以后,不知道你还记不记得我们。”

天很暗了,两人看不见彼此的表情,对这个问题,杨丛义是持悲观态度的,莫说十年,就是一两年,三五年,生活环境变化以后,以前再熟悉的人也会变得很陌生。小时候开穿裆裤的玩伴,以前无话不谈,高中毕业之后一两年不见,再见时却没有话说,已经是两路人。

对清尘道长这么问,他当然不能说的太悲观,道长还两次救了他的命,说什么也得报答一二,这个世上对他好的人可不多。

于是十分肯定的回道:“当然会,大宋的疆土就这么大,从东到西一年够了,从南到北一年也够了,距离从来都不是问题。天柱山里的一切我会一辈子记在心里,只要你们在哪儿长久停留了,传个消息给我,我一定会去看你们。”

清尘道长低声道:“好,等我跟师父去了衡山,我会请人传消息给你。”

这话一说出口,突然之间感觉周围的气氛有些尴尬起来,两人瞬间就沉默了。

过了一会儿,杨丛义道:“早些休息吧,这里不安全,明天一早我们就得离开。”说完便侧卧于地。

清尘道长“嗯”了一声,也就地休息。

但他们能不能睡得着就很难说了,至少杨丛义练了好长时间的功,才渐渐睡去。

第二日,天还没亮,林间的鸟雀就开始鸣叫不听,让寂静的清晨更加寂静。

夏天山林里的夜晚微凉,等杨丛义醒来的时候,看到清尘道长已经收拾好了东西。

后背的伤口虽然还很疼,但比昨天好了许多,伤口已经不出血,基本不影响行走。清水洗脸,醒醒脑之后,便抹去了石崖下留下的痕迹,出了密林,趁路上无人迅速向西而去。

两个时辰生之后,等太阳升起来,他们早已远离了那片山,但依然不敢大意,为保险起见,在离路边两三里外的林中找了个地方歇脚。

清尘道长煮了热水,给杨丛义仔细清洗了伤口,换上新药,又找了些吃的补充体力,稍作休息之后,才再次上路出发。

昨天吃了亏,吸取了教训,在杨丛义提议下,清尘道长脸变黑了,脸上还多了些黑点,看着安全了许多。虽然一开始,清尘道长不太情愿,但看到杨丛义的伤口,也就接受了提议。在之后的一路上,清尘道长再没出过问题。

杨丛义提着刀,随着遇到的土匪越多,他走路的姿势也越来越像土匪,如此一来倒省了很多麻烦,有人问起就说是护送道长,天柱山里道、佛都有,一般土匪不敢随便招惹,倒也能蒙混过关。

一路又走了十来天,有道长在一边,路上没再遇到多少刁难和危险。

这些天里,不管是露宿荒野,还是借宿农家,清尘道长每天都不会了忘了给杨丛义伤口换药,由于换药比较勤,伤口不到十天就脱痂愈合,完全恢复,道长十分惊奇,但这在杨丛义看来,并没有什么,练道家功法有段时间了,身体素质好,造血功能增强,伤口愈合快一些也很正常。

这天,又一次问路回来之后,清尘道长低头走路,一直沉默未曾开口。直到杨丛义忍不住问还有多远,她才回道,不远,半日路程就到。

杨丛义心里一轻,走了半个月终于要到了。但不知上山之后是否会顺利见到峰主,加入忠义盟,后边的事情,没有忠义盟这样的势力出手帮忙,就凭他一人,即使加入了忠义盟,也不可能成事。但现在一切的打算都是想想,只有上了香炉峰,见到王峰主,才是第一步。

有宋大哥送他的匕首,到了山门前,只需要把匕首拿出来,说是峰主故人引荐,前来拜访,只要宋大哥不是吹牛,上山基本就应该没问题。幸好,这匕首让清尘道长找回来了,不然都不知道怎么上山,真该好好谢谢她。

半日路程不算远,加上他们是练功之人,体力充沛,杨丛义又心情愉悦,自然加快了速度。不多时就见一座奇特的山峰耸立在眼前,此山不是特别高,约有两三百丈,满山苍翠,但山顶似有山石,而无树木,远远一看,山顶之上有一黑影竖立,细如一只竹筷。

“香炉峰”杨丛义忍不住喊道,声音里满是兴奋,不由得又加快了脚下的速度。

清尘道长没有说话,只在后面紧紧的跟上。

两人又用了差不多一个时辰,终于来到山脚之下,稍作歇息,一口气就上到半山腰,到了山门前。

杨丛义向守山土匪简单说了来意,取出那把匕首交给他们,便跟清尘道长在一旁等待。

不多时,土匪回来,把匕首还给杨丛义,就告诉他,可以上山了。

清尘道长上山之后就一直沉默不语,见杨丛义能顺利上山了,自然十分欣慰。

见事情如此顺利,杨丛义很高兴,这么多天的幸苦没有白费,清尘道长可真是帮了大忙。

清尘道长不上山,两人马上就要分别,于是杨丛义看着她,轻声说道:“这些天多谢你的照顾,我才能这么顺利走到这儿。”

清尘道长只是笑笑,看着他没有说话。

香炉峰已到,两人终有一别。

于是杨丛义轻声道:“此一别,山高水长,若能再见,也不知是何年何月。诸多恩情,无以为报,惟愿道长,青春永驻,福寿安康!”说着便把匕首双手奉上,以做纪念。

清尘道长稍稍犹豫,最终还是接过匕首,轻声道:“无论路有多远,水有多长,我都为施主祈福,愿施主早日题名金榜,封侯封王!”

两人郑重互施一礼,清尘道长转身离去。

一声施主,一声道长,缘分散尽,萍水相逢,终是他乡之客。

一别路途遥遥,相隔万水千山,一个逍遥山水,炼道修仙,一个红尘打滚,奔忙为官,当是后会无期,再见无缘。

杨丛义看着清尘道长的身影渐渐消失在山林枝叶间,直到再也看不见,转身进门上山,面带笑意,眉头舒展,香炉峰当是他扭转一切的起点。

第86章 夜半鬼叫

香炉峰,上下共有三道岗,前后不过三里地。

山上建筑颇多,年头已久,全是砖石为基,木梁为骨,四面漆木,顶覆青瓦,大气而精细。

杨丛义在土匪的带领下连过三道岗,一进寨门,见到的便是成片的建筑,口中惊叹不已,这得多少年才有这样的规模。

山上建筑多,土匪自然也不会少,光寨门内外都有两队人,十五六人把守,整个山寨怎么着也得有三四百人。

正当杨丛义还在为香炉峰的实力感叹时,耳边突听一声大喝:“拿下!”心里顿时一惊。

随即转头一看,只见带他进来的土匪已经在两丈开外,一群各持兵器的土匪直接将他围了起来。

“杨老五,没想到你还真来了!”在众土匪身后,有一土匪高声喊道。

杨丛义心乱如麻,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什么他一进山门,土匪就叫破了他的身份。环顾一圈,这些土匪里应该没人认识他,难道是那边匕首?可那匕首是宋大哥私下给他的,并没有人看见,难道是宋大哥逃回了香炉峰,知道他的身份,早就在这儿等着他了?如果是这样他就死定了。

“我上山是来找王峰主,你们这是做什么?”杨丛义假装镇定,必须要弄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不然此行就到此为止了。

“哈哈哈......就是知道你要来找我们峰主,我们才在这儿等你来,等了这么多天,你终于来了。你说,你们把宋教头怎么样了?”那土匪高声问道。

“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我是来见峰主的,赶紧带我去见他,我又大事跟他说。”杨丛义看着围住他的二十多个土匪,额头冒汗,心里焦急,到底是哪儿出了问题。他们嘴里说的宋教头应该就是宋大哥,既然土匪问他的情况,就说明他没有回香炉峰,土匪没有他的消息,那事情就还有回转的余地。

“都这个时候了你还装无辜?枉费宋教头相信你,还给了你他的随身匕首,你尽然还带人害他,你还有良心吗?放下你手里的刀,听候峰主发落,妄想反抗,那也不用去见峰主了。”土匪又道。

杨丛义道:“我有大事要跟王峰主说,就是关于宋大哥的,你们带我去见峰主。”说完就“哐啷”一声,把手里的刀丢下。既然土匪提到匕首,那就应该是在杨丛义离开奶头山之后,宋大哥给香炉峰送来了书信。这样的话,如果能见到王峰主,他还能分辩一二,事情也还有转机。

见杨丛义丢了手里的刀,土匪当即围上来,刀架脖子,把他双手往后一剪,直接绑了起来。

那土匪上前道:“杨老五,你可知道有今天?恐怕刚才在下边你还在偷笑吧。要不是早知道你会来,能这么快就让你上山?”接着又对其他土匪道:“带下去,好好看着,要是放跑了他,你们都等着挨鞭子!”

“我要见峰主,带我去见峰主。”杨丛义见土匪没有要让他见峰主的意思,心里顿时一急。要是见不到峰主,见不到忠义盟的人,入不了忠义盟,那不是白来?更为要命的是,如果不给他见面分辩的机会,直接杀了他,那就真的玩玩了。

那土匪没理会他,再次对土匪强调道:“看好他,别让他溜了,他要给宋教头偿命。他把身上的东西全都搜出来。”

杨丛义没法反抗,这种情形下,说什么都是白费口舌。

不一会儿,除了身上穿的衣裳,东西全翻了出来。

“宋教头的匕首呢,哪去了?”那土匪一看,刚刚还见过的匕首不见了,顿时警觉起来。

“他刚在山下送人了。”带杨丛义上山的土匪赶紧回话。

那土匪眉头一拧:“他跟谁一起来的?人哪去了?”

土匪回道:“是个道长,已经下山了,要不要抓回来?”

那土匪想了想,却道:“算了,别去招惹他们。把他给我关起来看好,先别弄死。”说完就走。

杨丛义直接被众多土匪簇拥着,关进了一间密不透风的屋子里。他刚被推进房间,就听到房门外响起了落锁的声音。

一上山就被抓,这可如何是好?杨丛义坐在地上,苦思冥想,香炉峰的峰主见不到,所有的想法完全都没有办法实现,别说借助忠义盟的力量,现在连怎么出去都是问题。

天黑了,半天过去,也没有人来搭理他。这么下去等不是办法,若要强行破门而出,那就是找死,本来就撇不清关系,再跟土匪干起来,说不定就被土匪乱刀砍死在当场。还得想个靠谱又不冒险的办法才行,动手的办法都危险,发现就会被砍死,想来想去也只有动口的了。

“外面的兄弟,能给口水喝吗?我快渴死了。”杨丛义忽然大声喊叫起来。

“渴死活该!害了宋教头,还想喝水,门都没有。”守门的土匪大声喝道。

“我真要渴死了,里边一点风都没,汗都流干了,再不给我水,我真死了。”杨丛义又喊起来。

“想都别想,就是要渴死你。”守门的土匪继续喝道。

“别真把他渴死了,英哥走的时候还说先别把他弄死,给他弄点水。”另一守门土匪说道。

“要去你去,我不去。”一土匪道。

“那我拿了水来,你别喝。”

“不喝就不喝。”

“好好好,懒死你。”

门外恢复了安静,从木头缝隙里,杨丛义看到了点点火光,天真的黑了。他没有多少时间,却想不出好办法来,如果见不到峰主,极有可能就会死,那他的计划,这么多天的艰辛,全都白费了,更不要说金榜题名,入仕为官的话了。第一步就失败,哪里还会有以后。他忍不住自嘲的笑了:“出师未捷身先死,长使英雄泪满襟。”

两句诗一出口,他脑中好似灵光一现,好像突然有极好的点子冒出来,可又始终抓不住,急得他翻身爬起来,不停的走动,口中念念有词:“诗,念诗,莫等闲,白了少年头,空悲切,满江红,岳飞,近卫,宋大哥,忠义盟,通了,有救了。”

杨丛义突然哈哈大笑起来,这是劫后余生的狂欢,他不是一个张扬的人,自己印象中从来没有这么笑过,但他就是忍不住,一下子爆发了,肆意的狂笑。

把门外的土匪听的心里发毛,只听他高声喝道:“你疯了!给老子安静点。”

杨丛义听到土匪的声音,心里一动,马上收住了笑声。虽然点子不错,还应该完善完善。只见他重新坐下,闭目冥想。

不多时,只听开锁的声音响起,接着房内照进些许亮光。

只见两个土匪持刀提灯进了房间,手里还提着一壶水。

土匪见杨丛义安静的坐着,心里稍安,一土匪道:“老实点,别想跑,老子的刀可没生锈。”

土匪把水壶放在门口就要退出去。

杨丛义突然笑道:“有吃的吗,我都两天没吃饭,再不吃饭就饿死了。”

土匪怒道:“你当这个善堂啊,上这儿讨饭来了。”直接退出房间,“嘭”一声关上房门,接着传来上锁的声音。

杨丛义看看门口的水壶,挣了挣绑在背后的双手,高声喊道:“兄弟,我这两只手都绑在背后,怎么喝水。”

门外的土匪一听,也突然回味过来,不由得哈哈大笑,笑够之后,高声道:“没手,你还没脚啊,用脚喝啊。”

说完之后土匪又是哈哈大笑一阵。

“别笑了,大晚上的,再笑就有人要骂人了。”有土匪提醒。

之后笑声渐渐就停了,房门外再次安静下来。

杨丛义慢慢走到门口,房间里黑咕隆咚,什么都看不到,木头缝里微弱的亮光,不足以让他看到门口的水壶。他只得凭借刚刚的印象,一点一点走过去,这壶水有大用处,不能弄洒了。小心翼翼的伸脚在前面轻轻探索着,最终费了不少时间,终于摸到了水壶。然后趴在地上,用嘴叼住壶嘴,猛吸一口,凉水入喉,顿时觉得浑身舒服很多,接着又猛吸几口,这才心满意足的起身。

杨丛义回到墙边坐下,开始练功运气,恢复精神。天刚黑不久,需得等到土匪们入睡的时候,才好行动。

时间一点点过去,杨丛义在漆黑的房子里,也不知道到了什么时辰,但据他已经有些想睡觉的身体来说,怎么着也得二更天、三更天了。等时间差不多了,只见杨丛义站起身来,使劲张大了嘴巴,略做了一番准备。

然后只听他运气高声喊道:“怒发冲冠,凭栏处,潇潇雨歇。抬望眼,仰天长啸,壮怀激烈。三十功名尘与土,八千里路云和月。莫等闲、白了少年头,空悲切。靖康耻,犹未雪。臣子恨,何时灭。驾长车踏破,贺兰山缺。壮志饥餐胡虏肉,笑谈渴饮匈奴血。待从头、收拾旧山河,朝天阙。”

“嚎啥!有病啊!”

“闭嘴,大晚上的鬼叫啥!”

门外土匪被房内骤然爆发的巨大声音振的一时有些发蒙。等回过神来后,立即制止。

但杨丛义哪里会听他们的,只听他又继续高声朗诵道:“遥望中原,荒烟外,许多城郭。想当年,花遮柳护,凤楼龙阁。万岁山前珠翠绕,蓬壶殿里笙歌作。到而今,钱骑满效几,风尘恶。兵安在,膏锋锷。 民安在,填沟壑。叹江山如故,千村寥落。何日请缨提锐旅,一鞭直渡清河洛。却归来,再续汉阳游,骑黄鹤。”

第87章 一场混乱

不论外面的土匪如何喊叫制止,杨丛义完全不理会,继续高声朗诵:“强胡犯金阙,驻跸大江南。一帝双魂杳,孤臣百战酣。兵威空朔漠,法力仗瞿昙。恢复山河日,捐躯分亦甘。”

“秋风江上驻王师,暂向云山蹑翠微。忠义必期清塞水,功名直欲镇边圻。山林啸聚何劳取,沙漠群凶定破机。行复三关迎三圣,金酋席卷尽擒归。”

“昨夜寒蛩不住鸣。惊回千里梦,已三更。起来独自绕阶行。人悄悄,帘外月胧明。白首为功名。旧山松竹老,阻归程。欲将心事付瑶琴。知音少,弦断有谁听。”

“怒发冲冠,凭栏处、?潇潇雨歇。抬望眼、仰天长啸, 壮怀激烈。三十功名尘与土,八千里路云和月。莫等闲、白了少年头,空悲切。靖康耻,犹未雪。臣子恨,何时灭。驾长车踏破,?贺兰山缺。壮志饥餐胡虏肉,笑谈渴饮匈奴血。待从头、收拾旧山河,朝天阙。”

......

杨丛义捡自己记忆中几首岳飞的诗词,反复不停的高声朗诵。朗诵完一遍就停一刻钟左右,然后再来高声朗诵一遍。

门外的土匪制止不住,也就懒得管了,反正他们是不能睡觉的,就当提神醒脑,也免得打盹睡着。

杨丛义高声朗诵诗词,循环不断,累了就喝口水休息一会儿,然后再继续。如此闹腾一夜,也不知道惊了多少人的美梦,多少人醒来之后再也没睡着过,生生翻来覆去熬了一夜,破口大骂缺德鬼,诅咒了半夜乱叫的人祖宗十八代。

然而,土匪们骂的再难听,杨丛义也听不到。他只需要让香炉峰上近卫军的人听到,就算山上没有近卫军的人,峰主也不应该对能朗诵这么多诗词的人视而不见吧,这个时代能读书识字的可不多,读书识字还上山当土匪的就更少了。所以,这个想法一从脑袋里冒出来,杨丛义就笑了,如果这样还不能见峰主,那就见鬼了。

第二天一早,关着杨丛义的房间外,挤满了全是黑眼圈的土匪,众人群情激愤,叫骂不休。

“昨晚是哪个狗娘养的在鬼叫,让他给老子滚出来!”

“是哪个,有胆鬼叫没胆承认!”

“老子一夜没合眼,找出来不打断他的腿!”

“小三子,是不是你们?”

“你还敢说不是,昨晚那鬼叫明明是从你们这传出来。”

“你们在这儿守了一夜不知道?”

“是不是昨天抓的那个奸细?赶紧给老子开门,不打死他老子咽不下这口气!”

“对,赶紧开门,打死他!”

“打死他!”

“打死他!”

“打死他!”

......

“大家别激动,他还不能死!”

“大家听我说,英哥有交代,还不能把他弄死了。”

“放屁!奸细还留着过年啊。打死他!”

“别废话,搅得老子一夜没睡着觉,打不死他,就出不了这口气。”

“赶紧开锁,不然连你们一起打!”

“对,快点开门!”

“快开门,你们是不是要包庇奸细?”

“小三子,你敢包庇奸细?你狗胆包天了!”

“包庇奸细?那还费什么话,一起打!”

“哎哟!”

“还真打!谁再打老子,老子的刀可不长眼睛。”

“狗娃子,你长本事了,敢在我面前耍刀!”

“别打了别打了,有话好说!”

“还说个球,打完再说!”

“哎哟!哎哟!哎哟.......”

“啊......”

“小三子,你敢动刀伤人!”

“老子管你,谁再碰老子,老子就砍谁。都退后!退后!”

“好小子,算你狠!你等着,你有刀,老子就没?”

“兄弟别冲动,为个奸细动刀子不值得。有话好好说。”

“那你们退后!”

杨丛义在房内起初听到人声鼎沸,喊打喊杀,心里还真是紧张,真怕他们一窝蜂的冲进来,直接就群殴,那样的话他还真怕扛不住,渐渐的其他土匪跟看守的土匪闹起来,他忽然发觉,这就是一场好戏啊。眼见他们自己要打起来,他比土匪都激动,默默念叨着赶紧打。

可刚开打,就有人动刀子,一动刀子可就打不下去了,人声渐小,眼看土匪们之间的矛盾就要平息了,杨丛义忽然高声颂道:“怒发冲冠,凭栏处、?潇潇雨歇。抬望眼、仰天长啸, 壮怀激烈。三十功名尘与土,八千里路云和月......”

“怒你娘个蛋,你个龟儿子还敢鬼叫!”

“老子咽不下这口气!谁再拦我,老子跟谁拼命!”

“刀呢,老子的刀呢!”

“今儿就是拆了这间房子,老子也要进去打死他!”

“小三子,你要是再不开门,别怪我不客气!”

“都退后!谁上来老子砍谁!”

“你他娘的真是个奸细不成!”

“别跟他废话,上去干他!”

“谁他娘的推我!”

“啊......”

“你狠!算你狠!等着,老子回去拿刀,有种你别跑!”

“都退后!老子的刀不长眼睛,砍到哪个,算哪个倒霉!”

“别推!”

“他奶奶的,哪个龟儿推我,有本事你上!”

“大家上去干他啊!”

“干你奶奶的腿儿!”

“你敢打我?老子跟你拼了!”

“都他娘的是奸细吧,打啊!”

“哪个踢老子?老子好欺负是吧!”

......

杨丛义听着房外再次陷入了混乱,相互叫骂不停,不知所谓的打成一团,他在墙角坐下,开始做早间功课,随即进入忘我之境。

外面的骚乱持续了许久,一直都没有消停,也许山上的土匪们很久都没有这样大规模的聚集,他们把这次意外当成了狂欢,在混乱中挥拳踢腿,肆意发泄心中的不快与不满,早忘了是为什么而来,又为什么而战。

直到有人前来制止,这场骚乱才逐渐平息。

钥匙与铁锁结合的声音传来,杨丛义立即收功起身,他不知道来的是谁,但带来的肯定会是好消息。

房门打开,一道亮光照射进来。杨丛义闭眼几息,方才适应房内的光线。

只见一年近三十的魁梧大汉推门进来,走近杨丛义身前,看着他道:“原来是你小子干得好事,不光半夜吵的人睡不了觉,还让这么多兄弟被打的鼻青脸肿。来来来,你出来看看。”

杨丛义却笑道:“扰大家的美梦,那真是对不起了。我昨晚半夜醒来,突然文思泉涌,有感而发,就作了几首诗词,越读越觉得写的好,就忍不住多读了几遍。实在是不好意思。”

那大汉都被气笑了:“这些诗词是你写的?你现在再给我写几句。”

杨丛义笑道:“刚才被他们一吵,文思被打断了,一时写不出来。给我点时间想想,一会儿诗就自己跑出来了。”

那大汉道:“没时间给你想,给我出来!”

杨丛义没动,笑问道:“大哥要带我去哪儿?”

那大汉道:“你不是想见峰主吗,惹出这么大事儿,不带你去,不是白费了你这番心思?”

杨丛义笑道:“这可冤枉我了,我在这儿待着也挺好的,这儿清静。”

那大汉道:“你走不走,不走我可把门锁上了。”

杨丛义好不容挣来的机会,怎么会不出去。

不等他话音落地,就快步来到门口,往外面一看,那场面,就跟上百个流氓,赤手空拳互殴了一场一样。互殴过后,无不带伤,扶腰抽嘴,口鼻带血,躺卧于地,哀叫哼唧,那叫一个惨烈。这些土匪,出手还真狠,要是让他们冲破房门,真要被他们打死,杨丛义暗暗心惊。

那些土匪一见杨丛义出来,顿时精神焕发,伤病全无,跳起身来,瞬间冲到门口,围了个水泄不通,异口同声的高叫:“打死他!”吐沫星子,喷了守门土匪满脸。

魁梧大汉推开杨丛义,闪身出了房门,向众土匪高声道:“还闹!都没事可做?赶紧回去,该干嘛干嘛。”

“这小子这口气不出,我憋的慌。”

“你还憋的慌?来来来,你跟他们几个再打一架,你打他们三个。打完还憋的慌,我跟你打。”大汉随手点了三个土匪,就让他们再打一场。

土匪们顿时息了火,刚刚一场大战,有火气也全消了,现在剩下的就只有疲惫,杨丛义一出来,又激起了他们来这儿的初衷,大汉几句话又给浇灭。

魁梧大汉见大家都闭嘴了,又高声道:“都给我回去,再闹今天就别吃饭了。”

大汉一声令下,众土匪无奈,只能狠狠的看杨丛义几眼,怏怏离去。

“这就是你干的好事。你觉得很好笑吗?”大汉看杨丛义面带笑意,心里也有些不爽了。

杨丛义笑道:“没有没有,他们都要走了,虽然嘴上没说,眼睛都在跟我告别,我也得对他们笑笑,以示友好。”

大汉笑道:“你嘴皮倒利索。一会儿我倒要看看,你这嘴皮子能不能扛得住刀割斧劈。”

杨丛义听的心里一惊,却道:“这可不是耍嘴皮子,都是实话。现在就要带我去见峰主吗?”

大汉道:“你想的倒好,也不看看现在是什么时候。跟我走,我倒要看看,你有啥本事,敢单枪匹马的上香炉峰来。”

杨丛义跟上一步,笑道:“能不能把手给我解开,胳膊都麻了,全身无力。”

大汉看看他,笑道:“既然你敢上山来,想来你也不会跑。给他解开。”

杨丛义笑道:“不跑,峰主都没见到,要是跑了,那我不是白来了。”

守门的土匪二话没说,直接给杨丛义解开绳索。

“跟我来。”魁梧大汉当先一步,在前边带路。

杨丛义应一声,落后两步,随即跟上。

在他身后,自然还有土匪跟着,不怕他真跑了,却怕他又捣乱。

第88章 意料之外

山间的清晨十分清凉,趁着太阳还不见踪影,土匪们已经开始了一天的劳作。

香炉峰跟之前所见的山寨都有所不同,有点类似于军营,一队一队都是统一行动,其他山寨的散漫之气,在这儿很少能见到。

核心区域的山峰跟外围果然区别很大,同样是三四百人,但实力根本不在一个层次上。一路上杨丛义看的仔细,他在心里暗暗估算香炉峰的实力,看他们能不能跟禁军相比,想来想去,觉得各有所长,并不能比出谁高谁低,在外面排阵对战,肯定是禁军胜出,若是在山里,地形复杂,短兵相接,土匪胜出毫无疑问。

随那魁梧大汉来到一处较为平坦的演武场,正在场上使刀弄枪的土匪马上让出了一块地方。

大汉转身对杨丛义道:“你擅长使刀还是使枪?”

杨丛义道:“刀不会使,枪能耍两下。”

大汉走到一边,取了两杆枪,一杆拿在手里,一杆抛给杨丛义,然后道:“先耍两下看看。”

杨丛义虽然还猜不到峰主会拿自己怎么样,但这大汉应该是来检验自己枪法的。他把手一伸,接过枪来,稍稍活动了手脚,便举枪笑道:“那我就献丑了。”

说完气灌全身,力灌双臂,把枪舞得虎虎生风,把仅会的一套岳家枪十分卖力的使了一遍。

使完之后,只听大汉道:“你这枪耍得倒还行,能打吗?”

杨丛义笑道:“也能打两下,只是学的时间不长,还不精。”

大汉道:“能打就行,我们来打两下。”说着便抖抖手中枪,找了下感觉。

杨丛义赶紧将长枪平举于身前,左脚上前一小步,踏实地面,膝盖微屈,右腿轻提,脚尖着地,目视大汉,当先做了攻势。

而那大汉,也左脚上前一步,踏实地面,膝盖微屈,右腿轻提,脚尖着地,做了攻势。

看来是要以攻对攻,杨丛义也不多想,不等对方有任何表示,右腿猛一发力,腰身一动,力运双臂,长枪一抖,一个箭步上前,毫不做作的一枪直刺对方胸腹。

而那大汉在杨丛义动身的同时发力,向前一冲,也是一枪直刺对方胸腹。在枪尖交错的瞬间,只见大汉手腕轻动,枪尖随之一摆,击偏了对方的长枪,而他的长枪去势不减,直奔胸腹之间。

杨丛义全力一枪刺出,结果长枪被轻易撼动,偏离中心线一尺,再想反击已经来不及,就是想格挡对方的直刺,也来不及回枪。只得侧扑于地,脱离长枪直刺攻击。

谁知他刚一扑地,躲过一枪,正想翻身而起时,肩头上却一沉。抬头一看,只见对方的长枪已经压在他肩上,显然已经输了。

杨丛义只得收枪爬起身来,笑道:“大哥好武艺,我远远不及。”

大汉收枪,却道:“你躲我这一枪的姿势虽然难看,可你也躲了过去,还算难得。”

杨丛义道:“只躲过一招也算难得?”

大汉笑道:“你比他们强一点,他们可没人能躲过去。”说完把手里的长枪交给围观的土匪,又道:“走吧。”

杨丛义把手里的枪交出,问道:“大哥的枪法这么厉害,有时间能不能教教我?”

大汉道:“教你?那你今天得留下命来再说。”说完就抬腿前边走了。

杨丛义干笑两声,在后边跟上。

峰主应当不是个莽撞的人,不然也做不了峰主。只要能见到峰主,怎么也能说几句话,跟他讲讲道理,听得进道理,杨丛义就有信心说服他。

不多时,杨丛义随大汉来到一栋建筑外,有一大匾额,上书“忠义堂”三字。这建筑上有飞檐,下有廊柱,门前一对石狮子,龇牙咧嘴张狂啸,地面覆青石,墙上镶花窗,红漆木门向外开,左右相对迎人来,砖石为基底,硬木有骨架,圆木木板刷黑漆,四周一绕以为皮。

“在这儿等着,不要乱动。”大汉交代一句,便进了大门。

片刻之后出来,对杨丛义道:“进来见峰主。”

杨丛义拍拍身上的尘土,稍微整理了一下衣裳,抬腿上了台阶,跨步进了门廊,直穿过一个院子,便来一大厅外,抬头一看,门上有一匾额,上书“议事厅”三字。

在大汉带领下,杨丛义径直走进大厅。

一进大厅,就见厅内左右一分,坐了七八人,正中间摆一张大椅,椅上也坐有一人,坐在正中,当是峰主无疑。

杨丛义当即上前几步,抱拳行礼,高声道:“虎头岩杨老五,见过峰主。”

厅上众人齐齐看着杨丛义,没人开口说话。大厅内,一时之间非常尴尬。

弄的杨丛义有些不知所措,随即,他只当对方没听到,又抱拳高声道:“虎头岩杨老五,见过王峰主。”

七八人坐在那里,还是没人说话。这下把杨丛义弄的心里没底了,这都是什么人,听不到吗?他跟厅内众人大眼对小眼,气氛诡异。

厅内又沉默了一会儿之后,只听坐在正中的那人沉声道:“杨捕头,到了这个地步,还说些虚言,没有必要吧。”

一听这话,杨丛义心头大惊,额头顿时冒出汗来,原来自己的老底对方早就清楚,难怪上山直接抓了他。这是哪里出了问题,先前准备的一番说辞,全都没了基础,心里万分焦急,却也只能干笑两声,道:“本来是想给大家开个玩笑,原来王峰主已经知道了。”

王峰主阴着脸道:“杨捕头,你开玩笑开到我香炉峰来了,这可真是让王某大开眼界。昨晚在山上休息的可好?”

杨丛义笑道:“很好,山上的兄弟都很热情,一大早还来叫我起床,真是让我受宠若惊。”

王峰主道:“好了,废话不多说,你是怀宁的捕头,我是香炉峰的峰主,我们今天来做一笔交易,交易能做成,毛发不损,送你下山,交易做不成,香炉峰虽小,挖个一人长的坑还是可以的。”

杨丛义心念急转,干笑道:“峰主既然把话说到这个份上了,哪有做不成的生意。峰主想做什么生意,只管说,能做成的,我一定促成。”

王峰主道:“把宋教头送回来,王某放你下山。”

一听这话,杨丛义心中大喜,急问道:“宋大哥在哪儿?”

王峰主眉头微皱:“不是被你们扣留在奶头山吗,你来问我,是不是不想做这生意?”

杨丛义道:“这生意当然要做,我大老远上山来就是为了做生意。进山时间长了,东躲西藏,跟其他人断了联系,消息不是太灵通。还望峰主细说一二。”

王峰主看看杨丛义浑身上下脏乱的样子,想想奶头山到这儿的距离,想来也不像是假话。便道:“奶头山被官军攻破后,宋教头力战官军,可惜双拳难敌四手,失手被擒,之后一直就关在奶头山官军大营。这些情况你应该知道。”

杨丛义道:“不好意思,这我还真不知道,当日我离开奶头山就去了其他地方,后面发生的事情,也是前不久才听说。既然宋大哥还在奶头山大营里,就算峰主不说,我也会想办法把他救出来。”

王峰主道:“何必再想其他办法,捕头换教头,两边都不亏。你传个消息回去,约个地方换人,不然进了山的官差,一个也别想再回去。”

杨丛义听后却摇头,只听他说道:“如果按峰主的办法来,宋大哥肯定回不来,说不定他们会立马就杀了宋大哥。”

王峰主听的一惊,问道:“为何?”

杨丛义道:“我作为诸县一百五十余名捕快统领,带人在前方悄悄探听消息,抓捕逃犯,后边的官军却在大张旗鼓的攻打山寨,峰主不觉得这里面有问题?官军巴不得我们这些府衙的捕快全死在山里,他们好调动兵力进山攻打,赚取战功,捞取功名。要给奶头山知道了我在香炉峰,你们打算拿我去换宋大哥,官军立马就会杀了宋大哥,再让你们杀了我,然后双方都被激怒,在这大山里大战一场。真是那样,我就死不瞑目了。”

王峰主听了杨丛义的话后,良久不语。

杨丛义又道:“要想把宋大哥救回来,就必须要官府来主导,而不是看官军的脸色。在天柱山里,我是诸县捕快统领,追捕逃犯的事我说了算,只要在追捕逃犯上,我掌握了主动权,官军也只能看我的脸色,我让他们放人,他们就得放,我让他们退兵,他们就得退,毕竟他们这次进山是来辅助府衙,不是来耀武扬威。峰主觉得如何?”

王峰主想了想道:“谁知道你说的是真是假?要是放你回去,宋教头回不来,又当如何?”

杨丛义道:“当然不能简单的放我回去,放我一个人回去,我也无能为力,还需要不少人跟我一起回去才行。他们回去了,我说话才有份量。”

王峰主皱眉道:“还要哪些人?香炉峰可没有你需要的人。”

杨丛义道:“需要的人不少,全是年初从怀宁大牢跑出来的,不知道峰主是不是听说过。”

王峰主道:“略有耳闻,那些逃犯,我这香炉峰上一个都没有。”

杨丛义道:“峰主,做生意嘛,就是互通有无,你这儿没有,其他地方难道也没有?想办法弄来,这生意不就成了。”

王峰主想了一会儿,才道:“把宋教头救回来的把握有多大?”

杨丛义也想了想,郑重的回道:“不敢说十成,但九成应当没有问题。只要逃犯都能找出来,我就能把宋大哥救回来。”

王峰主下了决心,道:“好,王某就跟杨捕头做这生意。”

杨丛义听的心里大喜,没想到尽然如此顺利,之前想好的那么多道理和说辞基本都没用上,一点铺垫都没有,事情就谈成了。如此一来,加入忠义盟的事情就可以缓一缓,暂且不提了。

之所以事情这么顺利,出乎杨丛义意料之外,是因为有两点信息他没有掌握,一是宋教头被关在了奶头山,二是香炉峰确定了他的捕头身份,早知道有这两点,还需要铺垫什么?开门见山,直接谈就是了。

第89章 目的达成

一番交谈之后,双方化敌为友,各取所需,基本达成共识。

再让杨丛义站在大厅中间就太不像话,王峰主请他在一旁坐下,继续就后续细节问题进行沟通。

“杨捕头,不知道这次进山,你准备抓回去多少逃犯?”王峰主还是有些担心的,虽然在天柱山里,他还有些面子,但要想把人全抓回去,那是绝对办不到,其中有些事情,他还是略有耳闻。

杨丛义喝了口茶,然后说道:“也不多,四十七人而已,有七个已经抓到了,还有四十人。峰主在天柱山人面广,找几个逃犯,很容易就能做到,根本不用太担心。”

王峰主道:“杨捕头此言差异。王某在山里虽有些薄面,也不是跟所有人都有交情,也不是跟所有山头说的上话。四十人全部抓回去,有些强人所难了,王某怕是力有不逮。”

杨丛义笑道:“我也知道山头太多,峰主不好做。那就打个折扣,抓回三十五人如何?抓到三十五人,我即刻下山,回去营救宋大哥回来。”

王峰主道:“三十五人,也不算少。天柱山可不小,等把人都找回来,不知要耽误多少时间,若在这期间宋教头出了变故,对你对我可都难以接受。”

杨丛义则道:“峰主,你要想一下,我带回去的逃犯越多,我说话的份量才够重,不然即使回去了,也不一定能救出宋大哥。还有,若是一次营救不成功,再来第二次可就更难了,远不如一次成功的胜算大。况且,以峰主在天柱山的威信与声望,短时间内,找回来几个无关紧要的逃犯,根本就不是问题。”

王峰主沉思了一会儿,才道:“好,那就暂定半月之内找回三十五个逃犯,要是半月之内找不回来这么多,也只能是找回来多少是多少了。杨捕头以为如何?”

杨丛义点头道:“就依峰主,半月之后,我准时下山。”

王峰主又道:“杨捕头既然没有异议,现在可以把逃犯名单可以给我,我好安排人手马上动身。”

杨丛义笑道:“峰主就不要拿我打趣了,名单昨天就到你们手上了吧。”

王峰主哈哈一笑,道:“杨捕头诚如宋教头所言,稳重机敏,腹有良谋。”

杨丛义笑道:“峰主过奖,宋大哥那是谬赞。”

王峰主从怀中取出一纸,向左右两边的土匪道:“程文兄弟、程武兄弟、马俊兄弟、鲁达兄弟、倪平兄弟,你们五人即刻安排人手下山,向山外各寨打探名单上的逃犯,如果找到就把他们带回来,告诉各山寨主,今日卖我香炉峰一个面子,他日必有所报。”

点到姓名的五个土匪,齐声应是,然后有人上前接过峰主递来的逃犯名单。

“去吧,早去早回。”王峰主一声令下,接令的土匪转身出了大厅。

五人离去,厅内加上杨丛义在内,瞬间只剩四人,议事厅为之一空。

最重要的事情议完,杨丛义心情大好,只需等待他们带回来好消息了。而王峰主似乎也轻松不少,只听他面带笑意的说道:“杨捕头昨晚上演了一出好戏,现在依旧精神焕发,年少就是好啊。不像我等,晚上休息不好,白天就没了精神。年少为功名,回首一场空,想再肆意活一场,却是两鬓斑白,不再年少了。”

杨丛义有些尴尬的笑道:“实在不好意思,昨天也是有些心急了。扰了各位的清梦,对不住。”

王峰主笑道:“没事没事,香炉峰的夜晚也许久没这么热闹过了。”

杨丛义微笑,未及说话,只听王峰主忽然问道:“如果我没记错的话,杨捕头昨晚所念的诗句都是岳飞岳元帅所作吧。”

杨丛义答道:“正是。我从小就听岳元帅精忠报国的故事,是以连他的诗词也熟读不少。王峰主也对岳帅的诗词有了解?”他既是忠义盟的人,就很可能也是近卫军之人,对岳飞应当很熟悉才对。

王峰主道:“王某来不了那些文绉绉的东西,只是听人诵读过,还有些印象。杨捕头也不用如此含蓄,要想探知我是否认识岳帅,直接问就是了。”

杨丛义哈哈一笑:“峰主真是快人快语,毫不做作。那我就敞开了问,不知峰主是不是岳帅近卫呢?”

王峰主笑道:“当然,在座各位都曾是元帅近卫,告诉捕头也无妨。”

杨丛义笑道:“那可真是太好了,我大叔也正好是岳帅近卫,听宋大哥说好像还是右卫长,以前在家时也没听他说过。峰主,我到了香炉峰也算是回家了吧。”

王峰主道:“你说呢,不是有这层关系在,你能上得了香炉峰?”

杨丛义道:“峰主既然早知道,昨天何必为难我,让我扰了各位兄弟一个晚上。”

王峰主道:“昨天只是给你一个小小的考验,看你是否真如宋教头所言,机敏稳重,可托付大事。今天一见,确如教头所言。他在信里不光提到了你与右卫长的关系,还提到忠义盟之事,既有教头引荐,这忠义盟自然对你敞开。不知你意下如何?”

杨丛义没有立即回话,当日在奶头山的情形,已经在现在大有不同,那时候对以后没有太多想法,随遇而安,但经历一次生死之后,心中有了明确的目标,远大的理想。忠义盟要做的事,跟他考科举为官南辕北辙,恐怕他不能参与,不但不能参与,避之都唯恐不及,一旦有所牵扯,将来肯定麻烦不断。

“峰主也知道我现在是官府的人,初入公门,万事新鲜,也想闯闯功名,加入忠义盟之事,暂时不考虑吧,哪天等我厌倦了公门生活,就来香炉峰找峰主入盟。如今只能多谢美意,辜负诸位的信任了。”

王峰主道:“无妨,眼下确实不是时候。忠义盟在山里并不是什么秘密组织,只要符合要求都可以自愿参加。”

杨丛义哦了一声,然后道:“我听宋大哥说忠义盟有两三百人,入盟的要求相当高,还以为是秘密组织,不方便暴露。既然不是,峰主为何不发动忠义盟盟友帮忙找出那些逃犯,如此一来不是可以大大缩短时间,早日救出宋大哥,免得夜长梦多。”

王峰主道:“捕头有所不知,忠义盟虽不是秘密组织,可也不是人人都知道,盟友也都不是一般人,香炉峰也不过八人而已。近卫军虽是忠义盟组建者,但盟友却有近半是各峰各谷各洞的头领,而这些头领又多数不是近卫军的人,王某面子不大,请不动啊。”说完就叹气。

杨丛义眉头微皱:“不能去找盟主帮忙?盟主总有些份量。”

谁知王峰主却道:“宋教头跟盟主闹的不愉快,已经许久没见了。我们去找盟主有些难以开口,宋教头若知道,肯定也不高兴,这事儿就算了吧。”

杨丛义却不这样认为,虽然他不知道宋大哥跟盟主有什么过节,但他们毕竟曾经是同袍,一起为国征战,护卫元帅,如今宋大哥处于险境,随时都有生命危险,作为同袍应当会抛弃前嫌,先把人救回来再说,说不定还能借这个机会化解恩怨呢。现在给盟主一个机会,看他会不会把握住,如果他不帮,那这忠义盟也就不配叫忠义盟,直接改叫私义盟算了,举手之劳也不愿帮,宋大哥也没必要待在什么忠义盟了。

他据此劝说王峰主去请盟主帮忙,但说辞没有那么激烈,他对忠义盟也不了解,对盟主也不了解,不好说的太过,只讲盟主与宋大哥的同袍之情。

经一番口舌,王峰主最终被说动,答应去找盟主一试。

对此,杨丛义自然是高兴,寻求忠义盟的帮助本就是来香炉峰之前就想好的一步棋,忠义盟里近半是各寨头领,盟内一声令下,追回逃犯的速度将会大大加快,他也可以早日出山收拾乱局,避免禁军和土匪进一步交恶,扩大事态,使事态发展到不可收拾的地步。他尽快参加科举,入仕为官的理想,全压在陈大人身上,陈大人不能倒,否则就找不到更合适的贵人相助。

王峰主既然已经答应去请盟主,那就看盟主怎么考虑了。上香炉峰来的目的已经达到,只需要静静等待最后的结果。

杨丛义这些天一直在赶路,昨晚又没睡觉,事情一说完,精神松懈,就有些疲惫了。

“杨捕头,昨天折腾一番,想必也有些劳累了,你就在这香炉峰好好休息几日,等我们的消息就好。”王峰主也渐渐有几分精神不振的样子。

杨丛义笑道:“多谢峰主款待。”

“香炉峰景致还不错,特别是后山,景色秀丽,有时间可以去看看。”

“好。峰主事务繁忙,我就不打扰了,这几日没休息好,等我先睡一觉,养足精神,再领略香炉峰美景。”说完便告辞离去。

出得厅外,早有土匪等候多时,直接带他去了一个独立的院落,住下歇息。

第90章 三十二人

香炉峰,一场大雨过后,天朗气清,燥热尽除。

清晨,出得门来,分外清凉。

信步来到后山,此地人迹罕至,奇石古木,随处可见,鲜花绿草,铺满小径,漫步其中,别有风情。

杨丛义在山上住了几日,精神完全恢复,闲暇无事,趁着雨后空气清新,天气凉爽,便到后山走走,看看香炉峰的风景。

从怀宁进山至今也快有两个月,没有一刻不忧心,没有一天享清闲,在这香炉峰上倒是过了几天饭来张口的清闲日子。可下山之后,就万般皆难了,再想游山玩水,无忧无虑看美景,怕是没有多少机会。

登上巨石,只见群山都在脚下,擎天巨木此时也不过是一撮嫩绿,抬眼远望,天边尚有几座高山,在翻滚的云雾里若隐若现。

“香炉峰上云雾绕,远山几点随浪涛。他日若遂凌云志,敢于苍天试比高。”

登高一望,世间万物皆在身下,顿时豪情万丈,将以后诸多担心,全都视作了烟尘。这一刻,杨丛义虽然还没有终极的目标,但更远更高,却是确定的追求方向。

看着一轮红日刺破云雾,放万道霞光从东边升起。杨丛义理理思绪,清闲的日子该到此结束了,跳下巨石,转身下山。

香炉峰上无处不可去,可也不好随便乱走。每日必去的地方便是演武场,这里有不少高手,可以随时切磋。

杨丛义武艺低微,只会那一套岳家枪法,由于出自战阵,出手必杀,出了天柱山就不打算再继续做捕快了,若再迫不得已跟人动手,杀了人可就大大不妙。所以在演武场他便有意跟武艺高强的土匪多学一些,特别是防守的武艺和招式。有土匪擅长拳法,有善腿法,有善兵器,杨丛义一概不管,只要有人愿意教他就学,学不会也没关系,能记住一些防守不伤人的招式也是好的。

几天下来,他见过了不少武艺,让他最感兴趣的还是类似于沾衣十八跌的近身擒拿,用起来不费力,对付一些罪不至死的宵小之徒,最为合适,可惜手法多变,变换莫测,学起来十分麻烦,不是一时半会儿就能学会,关键杨丛义并没有练习拳法的基础,学这个更为艰难,认真学了多天,也只学会了三五招,不过防身也应该够用了。

他练了两年的枪,自然也不会放弃,山上善使长枪的人也不少,各种偏门枪法都有,有自称罗家枪的,有自称杨家枪的,看着都还可以,既然土匪不藏私,愿意相互切磋交流,他也就趁机会多学学,提高自己的长枪技艺,总不能深入宝山空手回吧,出了天柱山就不会再有这么好的机会。

技多不压身,这个时代更需要复合型人才,以后就做官也不能做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官,做不到君子六艺,能学几样学几样,何况武艺他还有些基础。

随着见识到的武艺越来越多,他自己对武艺也有了些理解,切磋打斗起来也更加顺畅,身法灵活,手法多变,受益不浅,自觉武艺比上山之前提升了不少,再要与人相争,应该就不是出手就置人于死地的招式,少杀人,自己的安全也多一份保障,山外可不比山内,何况他还想参加科举做官。

练武之余,他也关心追捕逃犯的进程,五天之后才有第一批两名逃犯被送回香炉峰,他去询问口供,确认了逃犯身份,便请峰主把他们关押起来。

王峰主也给他带来了好消息,忠义盟已经被发动,半月内追回逃犯应该没有问题。

杨丛义本想让峰主帮忙,看能不能顺便问问有没有进山的捕快陷落在山上,也帮忙带回来。但这话却不好说出口,需得救出宋大哥,官军退出天柱山之后才好提出来,不然可能会适得其反。

等到第十天的时候,送回香炉峰的逃犯已经达到十三个。对此,杨丛义自然心喜,只是经过核对之后,一直没有太湖县二十三名逃犯的踪迹,这让他心有不安,这伙人团伙作案,进山之后应该不会完全分散,至今没有消息,也许他们重新汇合,自立山头也说不定,如果是这样麻烦就大了,二十多人的小山头没人会看得上,香炉峰出去的人很可能会忽略掉这样的微弱势力。要是抓不到他们,回去可不好交代。

杨丛义专门去找王峰主说这个担忧,希望能派些人手下山,把那些微小的势力也扫一遍,以防逃犯合伙占据一些小山头小山洞,逃过追捕。王峰主也不能排除有这种情况发生,为了能多找回些逃犯,又抽调了许多人手去山外探查。可两人都明白,时间有限,山峰峡谷众多,哪里跑的过来,也不过是多尽一份力而已。更何况,若是逃犯在天柱山里有意躲藏,莫说十天半个月,就是三五个月、一年两年,也找不出来。

好在是他们多虑了,在第十二天的时候,香炉峰迎来了最大一批逃犯,足足有十六个,比前几天追回来的加起来都多,这其中就有十四个是太湖县小松坡血案的凶手。

等到第十三天,又有两个逃犯被送回香炉峰。

第十四天,带回来一个。

当第十五天最后一波土匪空手回山,追捕行动就此结束。至此,总共带回来三十二个逃犯,其中太湖县小松坡血案案犯十七人。

当晚议事厅内,杨丛义与王峰主以及几个重要头目齐聚一堂。

“杨捕头,这三十二人都是兄弟们这些天不辞辛劳,把他们从各山各谷各洞带回来,香炉峰也欠下了诸多人情。这些人想来也够捕头带回去交差了。”王峰主神情有些凝重。

杨丛义笑道:“虽然少了几个,但能从山里抓回去大部分,也算是有个交代。多谢诸位鼎力相助,等把他们带出山,一定把宋大哥营救出来,不枉诸位一番苦心。”

“那就仰仗捕头了。宋教头对我香炉峰十分紧要,不要有失才好。这些逃犯,捕头一人也带不回去,为了顺利出山,不节外生枝,王某安排了一些兄弟一路护送,捕头觉得如何?”

杨丛义一听峰主这话,就觉出其中另有深意,但他心里没鬼,却也淡然,只听他笑道:“王峰主有心了。方才我还为如何安全出山忧心忡忡,不想峰主早已安排好,峰主如此安排正和我意,求之不得啊。”

“还有些事,王某在此一并说明,免得捕头心里没底,出山之后难做。”王峰主又道。

“还有何事?峰主请直言。”杨丛义收敛了笑脸。

王峰主稍稍停顿了一下,然后才道:“捕头给的名单上尚有八人没追回来,这八人不在山外,难以追回,以后也不要在他们身上做文章,打主意了。王某只能告诉捕头,这些人无法追回,来多少次,来多少官差都一样。”

“为何?”杨丛义眉头微皱,脱口而出。

王峰主有些无奈的回道:“王某方才说了,他们不在山外,进了最里边,我们根本没那么大的面子去要人,这些人就不要想了,只当是死了吧。捕头可要小心些,别因为这些人栽了跟头,失了救出宋教头的先机。”

“峰主该是有话,不妨直说,如此含糊,却让我难做了。”杨丛义心里一紧,他当是知道一些特别的消息。

“那王某就直说了,此次官军进山,其实不少人都已提前知晓。有人为此也谋划了许久,其中劫狱就是非常重要的一环,引官军进山正是他们所想,如今你们避重就轻,只提追捕逃犯,不说劫狱,已经让他们的谋划出了偏差。而今香炉峰又帮官府追捕逃犯,更让他们的谋划大受打击,如若官府追到一些逃犯后就此罢手,再不提起,他们一年多来的谋划就全部付诸东流。因此,他们极有可能在你们带逃犯出山的时候使绊子,或者干脆在没追回的逃犯身上做文章,如此一来,逃犯追不回,捕头要在山里,官军也得在山里,而宋教头也回不来。”

“慢点慢点,我脑子有点乱。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峰主能不能跟我细说?”杨丛义一阵头大,好似这山里上外一团乱麻,理不清楚。

王峰主道:“这其中具体是怎么回事,王某也不太清楚,只是听人无意中说起。我的要求只有一个,带回宋教头。”

这其中应当隐藏了许多信息,杨丛义理不出头绪,但跟他关系比较大的就只有一点,把三十二个逃犯全部带出天柱山,凭借这个功劳,进一步博得陈大人的信任应当没有问题,如若能把官军也弄出山去,那自然是最好的结果。他能做的只有这些,至于其他隐藏的东西,他搞不清楚,也不想费那个力气,关键是跟他关系并不大。

“王峰主放心,如果我们能顺利出山,一定会把宋大哥救回来。”

“如此就拜托杨捕头了!”接着王峰主又道:“明天一早捕头就带人下山吧,王某就不送了。”

杨丛义道:“正有此意,叨扰半个月,只能空口道一声谢了。”

“程文兄弟、程武兄弟,你们两人对山下较为熟悉,明天就由你们带队押送一干逃犯,随杨捕头出山,顺便接回宋教头。”王峰主看着两人下令。

程文、程武两人齐声答是。

杨丛义起身抱拳跟诸位告辞:“王峰主、诸位,那就多谢多日款待,就此别过,后会有期。”

诸位头目和王峰主起身回礼,王峰主回道:“杨捕头一路顺风,后会有期。”

杨丛义当即告辞离去。

第二日一早,杨丛义便在程文程武陪同下,押送三十二名逃犯下了香炉峰,一路往山外而去。

第91章 讨价还价

七月初,烈日高悬,正是天气最热的时候,树木都仿佛要被烤焦。

脚下的土地冒着热气,踩着烫脚,门廊摸着烫手,凳子坐着烫屁股,出不得房门,待在屋子里也闷热难耐,动一下,汗如雨下,不动一样汗水直流,直叫人坐立不安,焦躁难熬。

奶头山,山顶的树木被砍伐一空,三个山寨所有房屋无遮无挡,全都暴露在烈日下,正在接受烈日无情的烤问。

左寨,大头领的院落,门前有衙役把守,衙役被晒的躲进了屋檐下。而院内正有两人在说话,不是别人,正是何县尉和刘将军。

只听刘将军问道:“何大人,这一个多月我们虽然又打下来不少山寨,但都是不值一提的小地方,要粮没粮,要钱没钱,翻山越岭的,可把手下的兄弟累的够呛,再不给他们些甜头,这么热的天,怕是指挥不动了。”

“刘将军,你们这一个多月打的都是些什么东西!你能说出几个叫的出口的山寨来?都是些官军还没到就卷铺盖跑了的小虾米,你们不下力气,我怎么给你们甜头。”何县尉坐在椅子上,手拿蒲扇,扑啦扑啦的摇着。

刘将军脸色一僵,背往椅子上一靠,说道:“何大人,你这么说就不对了吧,要不要打,要打哪些地方,可都是你定的。你现在怪兄弟们不出力,打的都是小虾米,这可没道理。兄弟们可都是在何大人指挥下出去攻城拔寨的,不意思意思,说不过去吧。”

何县尉右手拿着蒲扇继续摇,左手拿起一杯凉茶,一口气喝完,放下茶杯,长出一口气,才道:“附近有哪些山寨,那还不是你们去探回来的,结果找到的都是些饭都吃不上穷山饿谷,我有什么办法。你不说,我还正想问你,我手下的捕快回来说,附近可有几个匪寨,人数都有一两百人,你们怎么就没探到?”

刘将军见何县尉慢慢悠悠的样子,急得眉毛直跳,身子往前一顷,急道:“这能怪我们吗,前山寺你要我们留人守,奶头山你也要我们守,我们满打满算五百人,两个地方一分,能动的连三百人都不到,在人家的地盘上,人生地不熟,让我们拿什么去打一两百人的山寨,一个不小心,被几个山寨一围,几百兄弟一个都回不来,真到那个时候,这责任由你来负,还是我来负!”

何县尉停下摇着的蒲扇,看着刘将军平心静气的说道:“刘将军莫激动。人手不足打不下一两百人的匪寨,你们倒是把那些小匪寨的匪徒都给灭了啊。结果你们倒好,慢慢悠悠的走过去,等你大摇大摆的过去,小股的匪徒不跑才叫怪了。这点力气都不想出,我怎么给你们要甜头。”

刘将军像泄了气一样,往后一靠:“山里没路,天又热,我们倒想把他们都杀了,可在山里他们精的像猴子,一窜进林子就不见踪影,我们跑的都快断气了也追不上,有什么办法。但好歹这大热天的,我们也把方圆几十里的土匪清剿一空了吧,前山寺到这儿一路出过事没?”

“好了,今天先不纠缠这些。说说后面的事情怎么弄,他们可在全力追逃犯,等把人都追回来,可没我们什么事儿了。”何县尉又开始摇蒲扇。

“何大人,要出力的是兄弟们,不把他们安抚好,我们说的再好都没用,你说是吧。”刘将军慢悠悠的回道。

“你们还是禁军吗,怎么都掉进钱眼里了!”何县尉收了蒲扇,微微有些生气。

刘将军看着何县尉,慵懒的回道:“打下来奶头山,可收了五六百担上好的新鲜稻米,怎么也值一千三四百贯钱吧。兄弟们可都看着呢,我也是没办法。”

“好好好,怕了你了。你回去跟他们说,每人一百文辛苦钱。”何县尉没好气的回道。

“一百文,有点少吧。”

“一百文还少,这可是五百多人呢,上上下下还有多少人等着,知足吧。”何县尉气的一把将蒲扇丢在茶几上。

“那我呢?”刘将军眼都没抬,伸手拿过茶杯喝了一口。

“五十贯。”何县尉稍稍考虑一下,说出这个数字像被割肉一样,脸疼的都在抽抽。

“噗”茶水喷了一地。

“五十贯?”刘将军一脸不可置信的神情,重重将茶杯放在茶几上:“就五十贯?”

“五十贯不少了,你想想还有多少人等着分钱,等出了山,怕是连五十贯都分不到。”何县尉一脸鄙夷神情,怎么都这么贪钱呢。

“何大人,要是这样,这里面的烂事我跟兄弟们就不管了,明天一早就回怀宁。”刘将军眼睛一瞪,把话说的斩钉截铁。

“那你想要多少,直说。”何县尉也有些不赖烦了,肉疼的汗如雨下,心情烦躁,倒杯凉茶,一口喝下。

“两百贯。”刘将军脱口而出,显然早考虑好了。

“噗”一大口水喷的满地都是。

“你还真敢说!”何县尉气的胡子都在抖。

刘将军拿起茶杯喝口茶,慢悠悠的道:“这批粮值那么多钱,两百贯而已,我怎么不敢说了?”

“一百贯!再想多要一文钱,你们立马就可以走。”何县尉很生气,脸色发红,又热又燥,拿起蒲扇扑啦扑啦扇起来。

“好,一百贯就一百贯。”刘将军立即接口,脸上那神情好似吃了大亏,做出很大让步一样。偷眼见何县尉脸色难看,只顾摇蒲扇,脸上表情立马一变,笑道:“何大人,你刚说逃犯怎么了?需要兄弟们怎么做,你直说。”

一听这话,何县尉看着刘将军“你”了一声,却说不出后面的话来。

“何大人,你这是怎么了?”刘将军身子向右一倾,显的十分关心。

何县尉看着刘将军气得说不出话,干脆闭眼急吐几口气,激动的心绪稍稍平复了一下,这才回道:“刚才我说山里传出消息,有土匪在全力追捕逃犯,要是让他们把逃犯都抓回来了,我们就没得玩了。你说说怎么办。”

“何大人说怎么办,兄弟们就怎么办,大人只管吩咐就是。”刘将军精神百倍。

“让我说什么?我不是想不到办法才找你来的?你有什么办法,说说看。”何县尉没好气的回道。

刘将军一脸惊异的表情,问道:“一向不是由何大人做主吗,我哪有什么主意,大人就不要消遣我了。”说到后来居然都笑了。

何县尉气的白眼直翻,大口喘气,努力把怒气压住,才没有气晕过去。“好,既然你要我做主,那我就直说了。不管他们能不能把逃犯都抓住送回来,我们还是按之前的计划来,发现匪寨就灭掉,多杀土匪,杀到他们恨,杀到他们反抗为止。我们时间不多了,接下来必须要灭一个人多的大匪寨,记住,是灭,不是赶。要杀到他们反抗,禁军能损失一部分人手更好。只有这样,我们才能把握主动,以后要什么有什么。”

刘将军有些疑虑的问道:“真要这样吗?大匪寨可不好打,搞的不好,他们联合起来,我们反被他们给灭了。都是跟了我多年的兄弟,实在是舍不得。”

何县尉直接道:“再灭匪寨,收缴的东西,你独得三成。”

“何大人此话当真?”刘将军听了这话,激动的一下坐直了身子,差点打翻茶杯。

何县尉郑重的点头道:“收缴的东西,你得三成,杀一个匪徒再给你一百文,此话当真,绝无虚言。”

刘将军听得大喜,放下茶杯,站起来就要走。

何县尉惊问道:“刘将军,你这是做什么?”

“何大人,时间紧迫,我得回去安排剿匪啊。”刘将军停住身形急切的说道。

“猴急什么,这么大热天的,出去不得把人晒死。坐下,我还有话说。”何县尉拿起蒲扇又扑啦扑啦的慢慢扇起来。

刘将军无奈,只得回身坐下,屁股却只坐了半张椅子,随时都准备起身离去。

“我们兵力有限,时间也不多了,我打算集中兵力,大干一场。把前山寺的禁军都调回来,大营里的捕快安排二十个过去替换他们,另外防守奶头山大营的兵力也缩减到五十人,方圆几十里已经没有成气候的土匪,再由捕快配合,应当没有问题。如此一来,我们能用的兵力就有四百五十人,不管多大的匪寨,也能去打一打。刘将军觉得如何?”何县尉摇着蒲扇,慢条斯理的说完,然后看着急得像坐在热石头上一样的刘将军,不由得暗笑。

“一切由大人做主。”刘将军急道。

“刘将军真觉得这样安排没有问题?会不会太冒险了?”何县尉轻摇蒲扇,慢悠悠的问道。

“我觉得完全没有问题,有四百五十个兄弟,再大的匪寨也给他踏平了。”刘将军说的豪气冲天。

“那就好,将军这么一说,我就放心了。”何县尉轻轻点头。

“大人还有事吗?没事我就先走了。”刘将军说着就要起身。

“将军觉得我们应该先打哪个匪寨?”何县尉又问道。

刘将军只得坐下,想了想回道:“红沙谷,离这儿八十里左右,四百余人轻装简行,穿密林隐藏形迹,三天就能赶到那儿,他们无险可守,我们可以一举拿下。”

“好,将军不愧是打过仗的。就依将军之言,即刻剿灭红沙谷!”何县尉把茶杯“嘭”一声往茶几上一放,意气风发。

“得令!”李将军起身抱拳接令,然后转身迅速离去。

“呸!钻到钱眼里了,早晚得卡死在里边!”见刘将军走远,何县尉十分鄙夷的诅咒一句。然后拿起茶杯喝一口,轻轻摇着蒲扇,往椅子上一靠,开始思考怎么把奶头山收缴的这五六百担粮食悄悄的处理掉,这么多粮食运出去太碍眼了。

当天不顾炎炎烈日,刘将军便将奶头山所有兵力动员起来,做好第二天去打红沙谷的准备。

第92章 红沙谷

翌日清晨,天刚放亮,奶头山上人头攒动,大队禁军在山寨中心低处集结,等待出发的命令。

刘将军与何县尉一同登上垒起的石台,一左一右站定,刘将军示意何县尉可以开始训话。

何县尉面对眼前四百多杀气腾腾的禁军,一时之间还有些紧张,干咳了一声,才高声道:“我们进山抓捕逃犯已有两个月,逃犯没抓到几个,府衙捕快却损失惨重,很多都被这山里的土匪杀害。大家都知道,逃犯进山之后,基本上都投靠土匪,进了匪寨,府衙人手有限,斗不过土匪,抓不回逃犯,如今就只能靠你们来打赢这场仗,攻下匪寨,抓回逃犯!本官得到消息,八十里外的红沙谷,藏有多名逃犯,府衙捕快已经探查清楚,但土匪势大,他们不能接近,现在本官命令你们进攻红沙谷,一举攻灭匪寨!”

下面的禁军安安静静,无人说话。

刘将军高声道:“这次任务都清楚了吗?”

“清楚!”喊声震天,惊起鸟雀。

“出发!”刘将军把手一挥。

一声令下,只见禁军士兵转身,两人一排向前寨走去。

“刘将军,本官就在此地等你的好消息了。”何县尉笑道。

“大人放心,小小红沙谷不在话下,保准让他们一个也跑不掉。”李将军说完便下了石台,随部队向前寨而去。

等禁军部队走远,何县尉叫来一名捕快:“你即刻赶去前山寺留守大营,告诉那五十名禁军,四天内必须赶到奶头山来,误了期,军法从事!”

那捕快应一声“是”,转身迅速离去,他在前山寺和奶头山之间跑了不少次,轻车熟路。

何县尉看着渐渐从前寨山坡上消失的禁军,自言自语:“但愿这次真能激怒山里的土匪吧。”

一营禁军只带刀枪,带足五天口粮,除此之外什么都没带,连宿营帐篷都放在大营,虽然走的是只能容人通过的羊肠小道,有时候还是无人通行的深山密林,行军速度也比之前快了不少。

刘将军这次豁出去了,要带禁军穿越荒山密林,神不知鬼不觉的赶到红沙谷,打土匪一个搓手不及,将两百多土匪彻底消灭。红沙谷高山环绕,地势平坦,有不少良田,虽然人不多,但积累的财富不在少数。他很想拿下红沙谷,因此才甘愿大夏天的翻山穿林,露宿荒野,忍受蚊虫叮咬之苦。

经过三日急行军,四百五十名禁军在傍晚赶到红沙谷外。

刘将军当即将一营禁军一分为二,四队绕去谷后进行包抄,以防土匪逃窜,另外五队原地休整,约定只待明日午时土匪困乏之际,两部人马冲入谷内,前后夹击,消灭土匪。刘将军特意警告,选在明日午时进攻就是为了不让任何一个土匪溜掉,务必全歼。

两部禁军接令,一部绕去谷后,一部就地休整,并派兵卒接近谷内,再行打探。

傍晚落霞满天,匪寨一片祥和,寨民收工,牛羊归圈,丝毫没有察觉到逼近的危险。

一棵大树下,正有几个孩子在玩耍,三个女孩玩石子,几个男孩在爬树,晚蝉鸣鸣,鸟雀归巢。

“黑子,回来吃饭了。”远处有妇人在高喊。

树上的孩子应一声“来了”,随即对其他爬树的孩子道:“我娘喊我了,我们明儿再比,肯定能比你们爬的高。”说完,那孩子就从粗大的树干上溜下来。

“你就会吹牛皮,有我爬的高,咋不把我在上面绑的绳子拿下来?”一男孩得意的笑道。

“今天我娘喊我了,有本事我们明天再来这儿比。”叫黑子的男孩不服气。

“黑子,你回来了没有?”远处妇人又高喊一声。

“回来啦。”黑子抬腿就跑,边跑边回头道:“明儿肯定能拿下来,你不信你等着。”

“中午吃完饭,我在这儿等你,你可别不来。”那男孩高叫道。

“不玩儿了,我娘也该喊我了。”另有男孩说道。

“走了,明天再玩儿。”几个爬树的男孩一哄而散。

“二丫,回去了。”一大点的男孩见三个女孩还在玩石子,便喊起来。

听到喊声,一女孩对其他两个女孩道:“不玩了,我哥喊我回去了,明天我们再来玩呀。”

“好呀,明儿你们可要叫我,不然我娘不让我出来。”一女孩道。

两个女孩点头,随即三个女孩收起石子,转身各自回家。

热闹的大树下瞬间空空荡荡,只剩蝉鸣。

一个院落里,正有三人坐在树下说话,气氛有些凝重。

“大哥,你上次去青龙峰他们到底怎么说的?每次问你都是支支吾吾的,也不跟我们说明白。到底收不收我们,给个明白话啊。”一个身着粗布衫壮汉问道,语气中多有埋怨。

“没法儿跟你们开口,我们还是另谋出路吧。”一四十来岁的男子眉头紧皱,颇多无奈。

“有啥没法儿说的,你直说啊,行不行还不是一句话的事儿。”布衫壮汉提高了话音。

“叫啥,你想喊的大家都知道?”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头子手拿蒲扇,张口制止。

“那我就实话跟你们说了吧,人家青龙峰只要青壮年,十岁以下,四十岁以上,全都不收,我能答应吗?红沙谷是我们世代生活的地方,每个人都是拖家带口,怎么去?原本是好好的村子,硬是被附近的土匪逼的拿起刀枪。”

“红沙谷养人,我住了一辈子,眼看黄土都要埋上脖子了,来这样的祸事。青龙峰不能去,不然留下些孤儿寡母的咋办,让那些土匪糟蹋?”老头听的气不打一处来,都忘了扇蒲扇。

“爹,那你说咋办。”男子眉头皱的打成一个结。

“要我说,干脆就投靠清风洞算了,大大小小这么多人,去哪儿都带不走。”布衫壮汉道。

“投靠他们?他们要我们每年上交四成收成,我们哪有那么多余粮,交了四成粮大家喝西北风啊。”男子显然对那什么清风洞没有好感,语气激烈。

“要说就好好说,别吵。”老头子出言劝阻。

“爹,那你倒是拿个主意啊。”

“我看这样吧,土匪都不投靠,外面乱了几十年,现在安定下来了,等收了这季稻子,我们都搬出去。”老头子轻摇着蒲扇,眼神坚定,语气坚决。

“搬出去?爹,你在这儿生活了一辈子,你舍得?”

“这么好的田地,说不要就不要了?”

“是命重要还是田重要?只要我们有人,哪不能开田?不过是多吃今年苦而已。”老头子开始教训两个儿子。

“爹,你是不是早就想好了?”

“天下太平了,土匪在外面没了活路,都往山里跑,这几年土匪越来越多,山就这么大,哪儿养得了这么多人,人家有刀有枪,我们不想走都不行啊。”老头子摇着蒲扇慢慢道来。

“爹,既然你老人家已经有主意了,我就抽个时间跟大家说说。”男子眉头舒展。

“在这儿生活了这么久,肯定有人不想走,你把利害都说清楚,尽量都劝走,实在不想走的,就随他们去,也管不了那么多。”老头子有叮嘱道。

“爹,你就放心吧,我们肯定能办好。”

夜幕降临,繁星满天。红沙谷,归于夜晚的宁静。

禁军的探子进入谷内,稍微探查一番后,便返回谷外驻地。

“将军,谷内一切如常,没有异动。”

“好,大家休息去吧,养足精神,明天大杀一场,剿灭这伙匪徒。”刘将军一声令下,五个押官接令离去。

禁军也很快在荒野里沉沉睡去,进入梦乡,毕竟这几天实在太累了。

清晨,红沙谷寨民忙碌如常,夏天七月正是水稻生长旺盛的时节,天越热水稻涨势越茂盛,相应的需要的水份也越多,给水田放水,就是每天必须要做的事情,当然还有除水草。

几乎所有寨民都在为了这一季水稻奔忙,今年雨水还不错,应当会是个丰收年。雨水不好要好好干,雨水好更要好好干,多流一滴汗,就多收一粒粮,这个道理,耕田的人都懂。

禁军派出的探子暗中观察着在田里忙碌的寨民,在禁军眼里,他们可不是只会种地的寨民,这些人拿起锄头是寨民,拿起刀枪就是匪徒,之前可见的多了。

刘将军在林子里等待,等待太阳升到头顶,等待红沙谷吃午饭的时候,那个时候所有人都会回到寨子里,天也最亮,很容易就能把他们一网打尽。

日头一点点升起,刘将军虽然心急,但也不得不耐住性子等待。

又不知过了多久,他抬头一看,太阳当头,已到正午。随即招来五个押官,命令道:“再告诉所有人一次,逃犯已经混入谷内土匪中,以防逃犯再次逃跑,谷内土匪一个不留。我们身在土匪包围之中,绝对不能走露风声,要是逃了一个土匪,军法从事!出发!”

五个押官道一声“得令”,立即回去召集手下兵卒,注意事项略一交代,五队禁军直奔红沙谷。

第93章 一个不留

烈日下的红沙谷外空无一人,一片片稻田,一声声蛙叫,却也生机盎然。

刘将军带二百五十名禁军一路直奔到寨外,距离寨门一里左右时,叫停队伍,稍作休整。

“一队攻取寨门,攻取之后就地防守。”

“得令。”

“二队、三队,入寨后迅速剿灭五十丈内的所有匪徒。”

“得令。”

“四队、五队,随二队三队入寨,前出七十丈,攻杀匪徒,以为策应。”

“得令。”

“等二队三队剿灭匪徒之后,除一队外,各队人马一同前出,尽快清剿寨内匪徒,不得畏缩不前。”

“得令。”

“出发!”

一声令下,一队率先出发,二队三队随后跟上,四队五队殿后,直奔寨门而去。

一队当先接近寨门,只见三寸多厚的寨门虚掩,看不清里面的情形。押官将刀向前一挥,就有四个兵士收起刀兵,当即上前猛然一推寨门,只听“吱呀”一声,便将寨门向内推开,顿时寨门大开。

门内两个值岗的土匪,被突然出现的官军吓呆了,还未回过神来,未发出一声警报,就被随后冲进寨门的禁军一刀砍死当场。

一队五十名禁军迅速鱼贯而入,将寨门十丈范围内守死,只留通向寨内的出口。

二队三队随即进入寨内,口中高喊着“杀”字,冲向每一个可能藏有匪徒的房屋。

四队五队入寨后,在刘将军带领下直接前出七十丈,守住通向寨门的各个路口,给二队三队争取剿灭匪徒的时间。

二队三队禁军兵卒三五成群,冲入视线内一个个小院和屋子,见人就砍,有人迎面出来,在愣神间便被一刀砍中脖子,有人正在摇扇纳凉被一刀捅死,有人正待逃跑被背后一刀,有人惊叫着反应过来,随手拿起了木棍,有人随手拿起了锄头,也有人拿起了刀枪,但在训练有素的禁军面前,都逃不过一刀毙命的下场。

一时间,发现禁军入寨的瞬间,寨民们便乱成一团,借着地势跑动周旋,大人小孩哭叫连连,但很快一切归于平静,再找不出一个活着的寨民。

押官一声招呼,叫出还在翻找财物的兵卒,继续向寨内与四队五队汇合。

土匪听到寨门口惨烈的动静,纷纷从各处赶来,手拿武器,或刀或枪,或棍或棒,在路口与防守的禁军战成一团。只见刘将军冲锋在前,刀影翻飞,左腾右闪,一刀一个,如砍瓜切菜般,杀的冲上来的土匪不敢近前。其他禁军则跟在刘将军前后左右,策应防守,与土匪纠缠,形成了拉锯战。

随着二队三队快速结束寨门附近区域的清剿,上前来加入战团,各处汇集而来的土匪渐渐被杀散,有些直接转身逃窜,不多时,路口处再也见不到站着的土匪,地上躺了一片,发现还有没死的,直接上前一刀了断。

四队禁军兵分多路,一鼓作气冲向各个方向。全寨人都被禁军攻寨的消息所惊吓到,一时间疯狂的哭喊,绝望的嚎叫,充斥着寨子里每一个角落。

禁军兵卒刀之所向,不论男女老幼,不会因幼童而怜悯,也不会因求饶而心慈,一律斩杀。不准放跑一个土匪,这是他们得到的命令,人手有限,土匪想投降,他们也没有时间看管,况且谁知道他们会不会背后捅刀子,不如杀了干净利落。

一时间寨内哭喊声此起彼伏,随之而来的是血腥气四处弥漫,逐渐从前寨推向了后寨。

院子里,老头拦住了两兄弟:“你们赶紧从后寨走,能出去一个是一个,不要断了周家的香火!”

“爹你这说的是啥话,这么多人在这儿,我能丢下他们?我们出去跟他们拼了!”

“官军来了,你们拿啥拼!听爹的,赶紧走。”

“大家都在这儿,我们往哪走!”大汉双眼冒出怒火,推开老头,提刀冲出院子。

只见不远处一个官军正在追杀一个吓的飞奔而来的孩子,大汉怒吼一声,迎着官军冲上前去,举刀便将那个官军劈死,孩子则一直跑进了院子。

大汉眼见官军四处追着寨民杀,熟悉的寨民一个个躺下,却不知道该去救谁了,只得找上官军拼命厮杀。倒下的寨民太多,不忍心去看,每杀一个官军,就有更多的寨民倒下,他的怒火越积越多,开始报复似的追着官军杀。

数十名官军倒下后,冲过来的官军有些害怕了,稍微上前几步,就被大汉一刀斩杀,官军一时犹豫,便与大汉形成了对峙。

大汉身后逃过一劫的寨民越聚越多,多是老幼妇孺,他便不敢随便上前与官军缠斗。

“从后寨走!”大汉一声怒吼。

听到大汉的喊叫,寨民依然躲在身后不敢离开。

“走啊。”大汉又一声吼,举刀冲向官军,打破短暂的对峙,逼迫寨民逃命。

十几个官军与大汉战成一团,大汉几刀砍翻几个官军,身上也多了些伤口,他使出浑身解数缠住剩余的官军,给寨民制造逃命的机会。

寨民失去了保护,被紧随而来的官军一追,直接向后寨逃去。而那大汉拼着硬挨几刀,将追赶的官军拖住,继续缠斗。然而他不知道的是,此刻的后寨也有两百禁军已经开始杀进来。

刘将军带十几人斩杀目之所及的所有土匪,一路往寨内杀去。其他禁军兵卒见主将向前,自然不敢落后,争先恐后接住土匪的兵刃,配合攻杀。凡是敢抵抗的土匪都死在屋外,留少量禁军扫尾,其他人直接随主将杀向寨后。

大汉又杀了多个官兵,身上也有多道伤口,鲜血直流,看着不断奔逃倒地的寨民,悲愤难耐,怒吼连连,一刀砍翻一个官兵之后,忽然他握刀的手臂就飞了出去,疼的他大叫一声,退后几步。抬眼一看,只见对面是一个主将模样的人,身边围了不少官兵,便怒声责问:“我们做错了什么!”

这人不是别人,正是刘将军。只听他高声道:“不尊王化,全都该杀。躲在山里就万事大吉了?”

大汉忽然流下泪来,哀求道:“就算我们该死,能不能放过女人孩子?”

刘将军道:“不能,我说了,全都该杀。”

一听这话,大汉怒吼一声,骤然爆发,径直冲向刘将军。

刘将军半步不退,举刀便把他的头砍了下来。

“你们继续向后寨追击,不要放跑一个!”刘将军再次命令。

禁军兵卒得令,不敢停留,随即向后追去。

前边杀了不少土匪,敢拿刀枪的基本都死了,逃跑的土匪,基本都没有一战之力,斩杀起来索然无味,让兵卒去追吧。刘将军在几个兵卒的护卫下,提刀来到不远处一棵大树下休息。看着一地的土匪尸体,他心里毫无感觉,跟杀金兵差不多,反正都是敌人,只不过他们比金兵弱多了。

又半刻钟后,寨里几乎听不到哭喊的声音了,偶尔有一两声哭喊传来,也会随即断绝。

九个押官陆续回来,在大树下向刘将军汇报战况。

“将军,前寨无一个土匪逃脱。”一押官高声汇报道。

“将军,后寨也无一个土匪逃脱。”另一押官汇报道。

“寨里的土匪都已经斩杀,没有遗漏。”其他押官汇报道。

“好,大家幸苦了。我们伤亡有多少,土匪具体有多少,可有数字?”刘将军问道。

“还没来不得统计。”有押官回道。

“大家再幸苦一下,把我们的伤亡和土匪人数都搞清楚,我要准确的数字。一队继续把守前寨门,九队把守后寨,以防有漏网之人,二队三队六队打扫战场收敛尸体,四队五队挖坑处理尸体,七队八队随我收缴物资。分头行动吧。”

刘将军一声令下,没来得及多做休息的押官,又领命而去。

两个时辰,各队所有的清扫工作基本完成,在一个院子里,诸押官向刘将军做了汇报。

“搜集到稻米,初步估计在三百担左右,金银铜钱价值三百贯左右。牛十五头,猪羊上百只,鸡鸭三百左右,刀枪一百多柄,其他物资暂时未做统计。”

“禁军伤轻四十九人,重伤十二人,死亡三十七人。剿灭土匪二百五十七人。”

“死亡的兄弟和剿灭的土匪已经分开掩埋,清扫完毕。”

“兄弟们幸苦了,这次虽然有伤亡,但我们战果丰硕,前所未有。告诉兄弟们,回去以后,论功行赏。”刘将军听到搜集到这么多钱粮,十分高兴,土匪也消灭二百五十多人,可谓是收获颇丰,当即许下承诺,毕竟这么多东西还要大家带回去,不承诺点甜头,回去的路上就不会顺当。

“此地不宜久留,大家收拾收拾,带上收缴的物资,今天就离开红沙谷,返回奶头山。”刘将军本想在红沙谷休息一晚明天再走,毕竟大家都十分劳累,但一想到附近还有几个有势力的匪寨,为免节外生枝,还是决定立即离开,先把钱粮送回奶头山最为安全。

众押官虽想在红沙谷暂且休整一晚,但既然主将有令,他们也不敢提出反对意见,只能回去传令。

半个时辰之后,禁军带着钱粮和猪羊,还有十五头牛,离开了红沙谷。至于三百多只鸡鸭,已经全被他们烤了吃下肚子,刀兵则挖坑填埋了起来。

太阳落山,天渐渐暗了,今晚依旧没有月亮,天空只有满天星斗,洒下淡淡的光辉。

红沙谷内寂静无声,血腥味还没有完全消散,寨子里漆黑一片,再没有灯火亮起。

有两个很小的黑影从寨内那颗大树上,悄悄滑落下来,随即树下传出稚嫩的哭声,刚哭几声就被同伴制止,而后两个小黑影迅速消失在黑暗里。

第94章 各有心思

禁军带着三百余担粮食,赶着牲畜,花了四天时间,一路从红沙谷返回奶头山,胜利归来的队伍,受到何县尉亲自下山迎接的礼遇。

刘将军与何县尉一阵恭贺寒暄,欢笑畅谈,而后把手而还。

“将军此行战果丰硕,收获颇丰,返回的路上,其他山寨有何动向?”

“并无任何异动,一路平安,无人骚扰。大人如何有此问?”刘将军知道何县尉是什么意思,若路上有土匪眼红财物前来劫杀,他们可不会这么顺利就能返回。

“将军,那你们此次出动,剿灭红沙谷的目的便没有达到,后续当有其他计划,不然我们可要白忙一场。”何县尉一声叹息。

“大人不必多虑,待我们稍作休整,再去剿灭势力更强的匪寨,不怕他们不反抗,只要我们的人手损失十之二三,便可请兵来援。只要有两营兵力,这天柱山里就是我们说了算,不管他们积攒了多少老底,最终不都是归我们。”大胜一场之后,刘将军意气风发。

“好,等得就是将军这句话。”何县尉哈哈一笑。

“那之前我们的约定?”刘将军不是个忘性大的人。

“红沙谷如是,后续皆如是。”何县尉伸出三根手指。

“好好好。”刘将军连道三声好,然后道:“今后一切全凭大人做主。”

“好说好说,你们休整两日,等派出的探子回来,我们再做计议。”

禁军回山交接所有物资后,按刘将军命令全部回营休整。

承诺士卒的奖励,也由何县尉当天拨付,收到奖励自然无人抱怨酷暑,无人抱怨山路难行,无人抱怨连日奔波,一切暗藏的不满,瞬间被铜钱击散,兴奋莫名,更有扬言再战。见兵卒士气高昂,何县尉欢喜异常,就是要让他们敢打,多去打打硬仗,不然几个月全都白忙。

两日之后,探子回报,红岩洞附近土匪往来频繁,有联动的迹象,何县尉找来刘将军略一商议,当即决定立刻发兵红岩洞。

一盘散沙的匪寨,不管多大都好攻打,一旦他们联合起来,土匪人数一多,一营禁军不占优势,在山里便底气不足,是以必须迅速发兵,击破他们的联动,才能保证禁军能在山里站稳脚跟。

当天刘将军带领八队四百余轻装禁军,寻大路直奔红岩洞。

红岩洞,是在一座山上的一个自然溶洞,入口不大,只有三丈来宽,但洞内别有洞天,四通八达,空间广大,有不少孔洞缝隙直通山外,洞内有空气流通,光线也不算昏暗,夏天基本不需灯火照明。

洞外土匪众多,各拿兵器,分在山石河谷闲聊闲坐。

洞内正有一伙人在一密封小洞内密谈,言语之间不无懊恼。

“以前我就说,我们几方合力拿下红沙谷,他们的东西几家平分,你们就是不同意,各怀鬼心思,现在好了,全被官军搬走,毛都不剩。”有人心生怨气。

“我那时候也赞同一起动手,大家都分点东西算了,不是有人不同意吗,我也就算了。”又有人道。

“你赞同个屁!谁不知道你打什么主意。”有人直接开骂。

“好了,都别吵了。今天来是商量怎么对付官军的,他们灭了红沙谷,你们也都派人去看了,鸡犬不留,手段残忍,所有财物搜刮一空。很明显,他们这次进山,抓逃犯是幌子,杀人发财才是真。大家在山里年头不短了,多少都有些积蓄,在他们眼里都有油水,以前你们以为官军吃下奶头山就心满意足,如今看来他们是贪心不足,红沙谷被灭就是例证。如果大家想渡过这次难关,就别小算盘,先把人马都拉到红岩洞来,要是官军敢来,我们也有七八百人,完全能跟他们一战。要是这种时候还各有心思,等官军去打你们的时候,别来我红岩洞。”

“洞主,不是我们不想来,只是我们拖家带口,搬来搬去实在麻烦。”

“秋粮再有一个多月就要收了,现在过来,田就要荒了,今年年成好,能收三四百担粮,这一走怕是想收想收两百担都够呛。”

“谁说不是,今年收的夏粮剩的不多了,一冬一春就指望这季秋粮,误了收成,几百人吃啥?”

“听你们这意思,就是不来了?”

其他人都没有回话。

“你们也不想想,等官军一来,到时候不跑就是死,跑你们又能带走多少东西,别说田里的庄稼,就是你们粮仓里的粮食你们都带不走。看看红沙谷,还不长记性,你们以为自己一两百人能抵得过官军?奶头山多少人?还不是官军一到就跑完了,他们带走粮食,带走牲口了吗?都想想红沙谷,不跑是啥下场,再看看奶头山,跑是啥结果。”

众人还是沉默不语。

“大家都在这一方土地混饭吃,彼此知根底知底,你们有啥顾虑我也知道,今天就给你们撂个话,到了我红岩洞来都是兄弟,以后官军退了,想走的,我不拦,带来的东西,走的时候自己带走,愿意留下来的,大家共坐几把交椅。话就说到这儿,愿不愿意,还看你们自己,我不强求。”

“洞主,你一片好意,我都知道,但这事儿我一个人做不了主,还得回去跟大家商量一下,三天内给洞主回复。”有人沉默了一会儿开口回道。

“我也要回去跟大家伙儿商量商量,一定尽快给洞主答复。”

“我先想想,过段时间给洞主答复。”众人纷纷表示要考虑考虑。

“那你们都先回去吧。”红岩洞洞主无话可说,人家把鸡都杀了,还在不知死活的观望,等把刀架到脖子上,想后悔都晚了,但该说的话都说了,都不听,有什么办法。

众人起身说一番道谢之语,然后就准备告辞离开。

“洞主,有消息!”洞外忽然有土匪传话进来。

“让他进来。”洞主立即高声道。

准备离开的众人不约而同的停住身形,有人问道:“洞主,是有官军的消息吗?”

“还不知道。怎么,你们也想听听?”

“洞主要是不介意的话,我们倒是想听听。”

“那就坐下一起听听吧。”洞主十分大度,又请大家坐下。

众人虽觉得尴尬,却也顾不得许多,此时此刻,有官军的消息,无论如何都得听听。

不多时,就有一土匪进入洞来,见过诸位头领之后,汇报道:“官军两天前下了奶头山,直向我们这边来,不下四百人,只带了武器和口粮,速度很快,估计再有两天就能赶来。”

众人顿时紧张起来,莫不是要来打他们?

“可有探听到他们要攻打哪个山寨?”有人急切的问道。

“这倒没有,他们来的太快,按他们的方向,应该就是往我们这边来。”土匪回道。

“几天前他们才灭了红沙谷,对我们这儿应该是摸熟了,不出意外,这次又是来打劫的。上次他们就是这样,只带口粮,灭了红沙谷,吃饱喝足,肩扛手提,收获满满的回去。只是不知道他们这次又看中了哪家。”洞主意有所指。

众人心思浮动,思绪飞转,他们也比红河谷强不了多少,要是官军来打他们,他们只有跑的份,别说粮食家当,能逃命就不错了。可只有两天时间,拖家带口的,就是想跑都来不及了。

“洞主,我们愿意搬来红岩洞,可官军两天就到,我们根本来不及准备,能不能想想办法拖延一些时间?”离奶头山方向最近的匪寨头领终于低头了,官军一来,第一个被灭的肯定是他们。

“好,你们呢,还要考虑吗?”洞主暗暗心喜。

“我们也愿意加入红岩洞。”

“我回去跟大家说说,明天就搬来。”剩余的土匪也赶紧表态,他们任何一个寨子,都不足以单独抗衡官军。

“好,这样就很好。只要我们拧成一股绳,我们就有七八百人,四百官军算什么,这次要让他们有来无回。”洞主心情大好,这几个头领一归顺,红岩洞的势力在这山外不是第一,也是第二,就算是山里的势力也得给他些面子了。

“洞主你是有退敌的办法?”众头领见洞主神色轻松,好似对官军下山,一点都不害怕。

“当然。你们立刻回去把人全部带来,女人孩子送来安顿,能拿刀兵的,明天傍晚之前在牛头山埋伏,我们只要集中五百人就不用怕他们,在山里狠狠给他们一下子,再想进来也要掂量掂量。”洞主说的很有信心。

“官军可是四百禁军,我们打的过吗?”有头领担心。

“打不过也能拖一拖他们,官军只带了几天的口粮,进了山来就靠抢东西活命,一旦被我们拖住,他们抢不到吃的,没吃没喝肯定就会掉头回去,等他们饿的没力气的时候,我们再追上去狠狠的宰,杀杀他们的威风。”洞主满面笑意,说的轻松。

洞主这么一说,其他头领也就明白了,官军少粮,先拖,拖疲了再打。他们常年在山里,对这一片土地可比官军熟悉,暗地里给官军使袢子设陷阱,就够官军喝一壶,更不消说等官军饿的走不动路的时候,到时候要杀要剐,还不是他们说了算。

众头领当即告辞离开,各回各寨召集人手,准备大干一场,给官军一个难忘的教训。

第95章 惨败而归

“将军,前边山路直通一座大山,山高林密,道路崎岖难行,是否绕路?”

刘将军正驻足歇息,斥候如此一说,他倒有些拿不定主意,找来各押官商议,急行军四日,兵士疲惫,急需休整,但红岩洞土匪之前已经在联动,不早日击破,怕会夜长梦多。离太阳落山还有一个时辰左右,以兵士们目前的体力,这一个时辰之内恐怕无法翻越前边的高山,上山夜宿半山腰是行军大忌,如果绕路,路途更远,兵士会更加疲惫,也会耽误行程。

大家略一商议,最终决定不如就地休整,让兵士尽快恢复体力,等明日一口气翻越高山。

“传令下去,全军在山前休整,明日上山!”

一声令下,全军顿时来了精神,脚下急行,不一会儿就赶到山前,就地休整。或坐或躺,路边林下,十分随意,全没了禁军的威严。

当晚四百禁军在山前休整,岗哨值夜,其他人安然入睡。

而在山的另外一边,也有四五百人聚集,他们全是红岩洞周边的土匪,太阳落山之前已经全部赶到。

先期赶到的土匪在下山路上设置了一些打猎用的陷阱,距离路边不远的林中也随意设置了陷阱,以防官军遭到攻击之后,不要命的追进山林追杀。之后赶到的土匪,趁着天还没黑,官军没上山,也在林中、路边设置了陷阱,只等官军跳进来。

各寨头领初步估算,若这些陷阱都被官军触发,杀伤他们百十人应该没问题。就算陷阱不触发,他们也要主动把官军引进山林,杀不了他们,也要让他们绕绕路。

天黑之后,各寨头领聚集了一次,就明天的战斗做了一番讨论和商量,最终决定明天不以杀伤为主,把官军缠在牛头山一天就够了,尽量多引官军触发陷阱,制造伤亡,少与官军正面交锋,天黑之后全部撤出牛头山。

山前山上各有人,土匪知官军,官军不知土匪,土匪为避免目的暴露,没去提前招惹官军,是以双方一夜安稳无事。

第二日,天刚蒙蒙亮,山前的官军便埋锅造饭。半个时辰之后天色大亮,刘将军一声令下,官军出发,开始翻越大山。

山上的土匪,时刻盯着官军的动向,官军方一动弹,土匪便知道了。官军上山少说也需要一个时辰,山上的土匪可以用这一个时辰设置更多的陷阱,给官军制造更多的麻烦。

四百余名禁军前后拉的快有一里地,山路狭窄,传令不便,刘将军便跟在队伍中间,随时掌握注意可能发生的情况。

上山之路很难走,他一直有些担心土匪狗胆包天,半路伏击。这几天行军没有隐藏形迹,也许土匪们已经发觉,因此不能排除这种可能。当整个队伍安然爬上山脊时,他才将土匪伏击这几个字从心里排除。

爬上山顶之后,官军未做休整,直接快速下山。

刘将军暗自盘算,按下山速度来说,不用小半个时辰就能到山底,今日赶到红岩洞,应该不成问题。如果顺利,一场战斗解决红岩洞的土匪,明日就可以返回。

不知道这一趟,又能赚多少钱。这次进天柱山来,到目前为止,已经赚了大约四百贯钱,十年的俸禄都不止。也许等出去的时候,不说腰缠万贯,一千贯应该不成问题了吧,有这么多钱盖栋房子,买个小妾,那才叫有面子,那才叫生活。

“啊.....”一声惨叫传来,打断了刘将军继续幻想的思绪。

“啊.....”又接连传来几声惨叫。

“怎么回事?”山路崎岖,林木掩映,刘将军看不清前边的状况,但想来应该是兵士出了事无疑。

事出突然,隔的又远,没人能回答他。

“传令下去,停止前进!”刘将军立即做出决断。

军令从队伍中间向上下传开,后队立即就原地停住,但有满腹疑问。前队不需命令,也已经停住。其实在几声惨叫传来的时候,整个队伍几乎就已经停在原地。

“将军,前边遇到不少陷阱,有人受伤,山林里发现土匪踪迹。”不多时就有兵士传过话来。

土匪的目的很明显,把陷阱设在路上,就是为了延缓他们的行程,争取撤离匪寨的时间。刘将军略一思考,便命令道:“不用去管山林里的土匪,注意防备,避开陷阱,迅速下山。”

军令迅速传到队伍前边,最前边的三个兵士已经倒下了,竹尖刺破了脚底,鲜血直流,疼的躺卧于地,脸色发白。第四个士兵接到下山的命令,有些犹豫,看着受伤倒地的三人,迟迟不敢迈步。

“前边磨蹭啥,继续下山!”后面的押官高声催促。

第四名兵士无奈,只得抬脚小心试探着向下走了一步,慢慢踩实,发现无事,低头仔细看看山路,发现有些地方覆盖有断掉的杂草,心有所悟,于是便不去踩那些地方,如此大约走了一丈来远,没遇到任何危险,便高兴的向还停留在原地兵士喊道:“走吧,不要踩有草的地方就没事。”

后边的人见他没事,便照着他说的方法慢慢走下来,顺便把方法向后传去。

正当第五人快赶上前边的兵士时,忽听破空之声从前边传来,抬眼一看,就见一条黑影从路边的林中窜出,猛然击打在抬脚下山的兵士后背上,只听“嘭”的一声,兵士便腾空而起,向山下飞去,伴随着一声惨叫,消失在林子里。

这一幕吓的第五个兵士当即面无血色,瞬间停住了脚步,双眼发愣,看着一根木棍横在路边的树上晃动。他身后的其他人也看到了这一幕,随即全部停住。

“怎么又停了,赶紧下山!”后面的押官又开始催促。

第五个兵士无奈,擦了擦额头的汗,慢慢向那木棍走去,低头细看,只见路上有一个小石板,下面埋的有一个小机关,抬眼往下一看,路上果然还有不少小石板,于是赶紧向后通报:“不要路上的石板,有危险。”说着避开小石板,一路向下又走了三丈多远。

其他人见前边没事,也在押官的催促下跟上。

眼见前边路上没有杂草,也无小石板,却不知道有没有危险,第五个兵士停住脚步犯了难。

“又怎么了?”押官在后面高喊。

第五个兵士没办法,拿刀在前边的路上点了点,没有触发任何陷阱机关,当即抬脚上前。谁知刚一脚落下,就脚下一空,整个人掉进一个深坑,只听一声惨叫,就没了声音。吓得后面的兵士面色惨白,再不敢上前半步。

队伍停止下山,后面的押官急不可耐,只得赶到最前边来查看情况。他走进深坑边缘,往坑里一看,只见那名兵士已经被削尖的竹子刺穿,鲜血流了一地,惨死在坑底。

短短一段山路,就折损了五人,却不见土匪,押官十分愤怒。

“向将军汇报,前边陷阱太多,已经折损五人,建议停止前进。”

消息快速传到刘将军这里,他也没有太好的办法,如果强行下山,不知山下还有多少陷阱,还没到红岩洞就损失惨重,那就亏大了。

“传令下去,返回山顶。”刘将军一声令下,军令迅速高声往下传去。

后队得到消息立即转身上山,前队距离稍远,落在后边一点。

“杀啊!”忽然林中传出一声吼叫,接着窜出一条大汉,挥刀把一个专心爬山的官军砍翻。

“杀啊!”紧接着林中又窜出几条身影,喊叫着挥刀砍向官军。

官军早知有林中有土匪,见他们一直躲着不出来,以为他们人少,不敢露面,就失了警惕,瞬间被砍伤几人。

等官军看清土匪,举刀便跟他们在山路上对战起来,瞬间刀兵之声传开。

“杀啊!”

“杀啊!”

“杀啊!”

......

几息之间,整个山林便被喊杀声淹没,土匪陆陆续续从路边的林子里跳出来,跟身边的官军杀成一团。山路狭窄,顿时拥挤不堪,官军直接被从中间切成了两半,后队完全被土匪围困,动弹不得,前队也无法返回来,形成有效支援。

四五百个土匪围住官军后队一阵猛砍,打得赢就打,打不赢就往林子里钻,官军追进去,就引到陷阱边,陷阱一触发,官军直接就被掀翻,官军不追,土匪进了林子转一圈,一会儿不知从哪跳出来,又加入战团。

随着一声声惨叫,官军和土匪的人数都在迅速减少,但如果有时间仔细看,就会发现土匪的伤亡远比官军要小。土匪打不赢可以往树林里跑,官军害怕有陷阱不敢进去追,等官军被其他土匪分神,逃跑的土匪又从官军背后跳出来给他一刀,土匪在山林明显占据巨大优势,官军无法抵抗,也不能逃跑,只能看着同伴在惨叫中,一个个减少。

眼看山下的路被几十个土匪截断,刘将军挥刀砍死几人后,却被周围的兵士挡在了身后。

“将军,土匪太多了,我们快走!”簇拥着刘将军的兵士大喊。

刘将军一看,山下乱成一团,陷入包围的官军被成倍的土匪围住猛砍,一追进林子,就再也不见出来,显然林子里也设有诸多陷阱,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们一个个倒下,却不能救援。

又有几个土匪向山上冲来,被身前的士兵砍翻。

“撤。”眼见后队要完了,刘将军无奈一声喊。

一声令下,士兵簇拥着他快速向山上退去。

到了山顶,听得山下的喊杀声依旧不断。顾不得清点人数,直接命令队伍原路下山。

“什么?一百八十一人!”刘将军怒目圆睁。

“将军,接下来怎么办?”

“伤亡这么惨重,能怎么办?回奶头山!”

军令既出,剩余的队伍未做任何停留,直接原路返回奶头山。

第96章 传讯自救

奶头山上,阴云惨淡,气氛压抑,再无往日的喧嚣。

大厅内只有何县尉与刘将军二人,各自喝茶,沉默不语,气氛诡异。

许久之后,何县尉才道:“刘将军,你也是上过战阵的人,怎么会这样不小心。一营兵力如今没了少半营,可没法再主动出击了。后边该怎么办?”

“哪里会想到土匪这么大胆,居然敢半路埋伏。不过也正好,他们敢反抗,不是刚好给了我们增兵天柱山的机会吗?我即刻派人回去请求支援,请统制想办法再调集一营兵力进来,人马一到,把山外的匪寨统统灭掉!”刘将军说着,“啪”拍了一下桌子,想起损失的一百八十多人就来气。

“只你派人还不行。这次进山是官府主导,追捕逃犯是我负责,需得我给陈知军发书,说明情况的危急,请求派人支援。官府无人可调,知军大人自然要找高统制。按规矩,应当是我发书求援,你给高统制写份书信,如果陈知军找他要支援,请他务必派遣精锐,机会难得,我们要一举深入天柱山。”何县尉轻摇着蒲扇。

“也对,高统制名义上还受陈知军节制,没他的调令也发不了兵。时间紧迫,我立即派人回去。”刘将军说完就要起身离开。

“将军此番功劳甚大,若能顺利增兵,当居首功。”何县尉眼见刘将军要走,摇扇淡淡的说道。

刘将军闻言,重新坐下,却问道:“伤亡兵士如何补偿?”

“回去之后再商量。眼下重要的是奶头山,积攒了不少财物,怎么运出去变成钱。放在奶头山我总觉得不安全,若是土匪眼红,趁我们兵力不足联合攻山,那可就很麻烦。”何县尉说出了心里的忧虑。

“那就全部搬回前山寺,苦力我们可以做,但该是我的,不要少一文才好。”刘将军一点就透,奶头山距离前山寺三四天路程,本想再多要点钱,但想想还是算了,这要搬出去的东西里,本来就有他的一份。

“好,将军快人快语,搬运物资就由将军负责,我已派人出山找人处理这批东西,到时候绝不会少你一文。”何县尉看着刘将军,做出承诺。

“山上的捕快,前山寺的杂役,在这期间都得听我调遣。”

“当然,所有人手任你调遣,不过这奶头山的安全不能放松,丢了奶头山,问题就难办了。”何县尉特意交代。

“大人放心,我绝不会让土匪抢走这奶头山。”奶头山营地设施齐全,非常接近匪寨,是禁军进攻土匪的大本营,一旦丢了他们就得退回前山寺,再想随意进攻匪寨就难了,刘将军打过仗,自然明白。

商量完毕,二人再不多聊,立即分头行动,各自派人回怀宁请求支援。

却说杨丛义和一众逃犯在香炉峰程文程武两兄弟带人护卫下,连走了半个月,一路平安,虽说在路上也遇到土匪拦路,但他们一亮出香炉峰的名号,对方也就知难而退,不敢再找麻烦。

“程文兄弟,程武兄弟,估计再有两天就该到奶头山了,这附近估计有官府的眼线,我看你们还是找找地方避避,接下来的路我自己走就可以了。”杨丛义提着枪四处看看,可惜林子深,什么也看不到。

“杨捕头,这恐怕不行,我们兄弟奉命来接宋教头回去,见不到宋教头,我们不能回去。”程文回道。

“你们不怕官军?”杨丛义不信,香炉峰一起下来的土匪只有二十多人,虽然身手都不错,但在几百禁军面前,什么都不是。

“有杨捕头和这么多逃犯在,我们怕什么。程文笑道。”

“你这是什么意思?”杨丛义忽然警觉起来。

“没什么意思,要是官军敢动我们,我们立马放掉这些逃犯,而杨捕头,那就不好意思,我们只能同生共死了。”程文笑道。

“你这是在威胁我!”杨丛义有些愤怒,王峰主居然还留了这一手,说是接受了他的建议,临到头还是人质交换这一招,只不过筹码多加了三十二个逃犯,根本就没有相信过他,这个老狐狸。此时距离带逃犯出山的目标近在咫尺,而三十二个逃犯又在人家手里,自己的人身安全也受威胁,如今只能按他们的办法来来了。

“杨捕头,只要你好好配合,帮我们把宋教头带出来,保证不会伤你一根头发。”程文笑道。

“你们准备怎么干?”杨丛义只能先问他们的想法,看看有没有补救措施。

“还能怎么干,直接去奶头山交换。”

“你们这么干,官军能跟你们交换才叫怪了,只要你们敢上山,他们就敢一声不吭直接灭了我们,话都不会让我们多说。我早就跟王峰主说了,官军不会在乎我的死活,我当不了你们的护身符,你们还要上山送死。要想救出宋大哥,就得听我的。把我也绑起来。”杨丛义真想一头撞死他们。

程文程武对望一眼,他们也是听峰主吩咐,峰主怎么说,他们就怎么做。杨丛义总是要绑的,以后绑还是现在绑,其实都一样。

程武收了杨丛义手里的枪,拿了绳子亲自把他双手绑住。

“后边听我的,不要擅作主张。官军是什么样,我比你们清楚,要想救出宋大哥,不死在山上,就好好配合我。”摆脱不了做人质的下场,杨丛义只能另想办法,如果直接上山,也许还没进山寨就被官军当成土匪给杀了,必须让官军有所顾虑。

“捕快兄弟们,我是杨丛义,逃犯我都带回来了,你们赶快回怀宁向知军大人报喜!”杨丛义忽然高声大喊,把程文程武吓了一跳。

“你疯了,在山里喊捕快?”程文叫道,眉头皱的老高。

上次在香炉峰,杨丛义喊一夜,可把他折腾的够呛,现在一听到有人大喊,他心里就发毛。

杨丛义却笑了:“程文兄弟,这一路下来遇到多少土匪了,谁敢动过我们一下。再说这儿离奶头山不远,不会有太多土匪,就是有土匪,他们敢动你香炉峰?”

“你喊捕快是想干啥?”程文程武还是心虚,不太敢相信杨丛义,怕他喊捕快是有深意,会对他们不利。

“我能干啥,你们要把我当人质,我不得自救啊。我们捕快和官军,虽然都是受知军大人命令进山抓捕逃犯,但官军跟知军大人意见不合,他们根本不想抓逃犯,还要阻止我们抓逃犯,现在我只有把逃犯被抓回来的消息传开,让官军有所顾及,不敢明目张胆的杀我们,搬出知军大人,才能拿逃犯跟官军交换。能明白吗?”杨丛义只得解释,他可喊不了一路,土匪也得替他喊。

“还有,路上我们慢点走,给消息传递的时间,逃犯抓回来的消息传的越快越远,我们就越安全。”杨丛义不确定何县尉会在外围多远派出暗探,必须慢走,多给他们时间。

说的这么清楚,程文程武自然能明白,况且他们也不怕杨丛义耍花招,否则先把他做掉。

后边原本两天多的路程,他们硬是走了五六天,一路走一路喊,不光招来了捕快,也招来了土匪。

有捕快胆子大,还敢在林子里出言回应。杨丛义自然高声道谢,再次交代他们赶紧返回怀宁,第一时间向知军大人禀报好消息,不用耽搁时间去奶头山。

而土匪出来,纯粹就是好奇,刚刚听说官军在牛头山大败,还敢名目张胆出来在山里大喊大叫,就想来看看是谁这么有种。

当他们看过之后,哈哈大笑,一个被土匪抓住的捕头,还敢乱叫,真是好笑。忍不住当面就是一阵奚落,若不是香炉峰的兄弟拦住,直接上去就是一顿拳脚。

杨丛义之前只知道官军驻扎奶头山,在附近清剿土匪,不曾听说他们败过。忽然从土匪口中得知官军最近大败,这让他很意外,不过转念一想,也就明白其中的问题。官军不败,怎么能证明天柱山土匪势大?还有,损失了兵力,正好可以借口需要支援,再派禁军进山。这种借口可以用了再用,直到把安庆军的禁军全部拉进天柱山,到时候就算陈大人不想打,也由不得他。

在陆陆续续出现的土匪中,杨丛义见到了打败官军的红岩洞土匪。那些土匪十分嚣张,在香炉峰土匪面前大谈他们如何神勇,如何打的官军鬼哭狼嚎,狼狈逃窜,跪地求饶,如何在牛头山杀的官军屁滚尿流,丢下两三百个官兵,一路直接逃跑,窝在奶头山再也不敢出来骚扰。

更是对外宣称,如今这一片土地已经是红岩洞的了,哪个山寨不服,可以去红岩洞跟他们干一场。

其他山寨的土匪听了自然十分不爽,却也不敢说要打一场,毕竟他们都还没跟官军打过,多数听说官军要来,直接放弃山寨就跑了,红岩洞土匪当面挑衅,他们也只能咬牙忍着。

在这山里,谁的拳头大,谁就是老大,红岩洞现在就是这一片当之无愧的老大。他们不光人多,拳头大,关键是拳头还硬,敢跟官军打,还能打赢。

要是哪个山寨敢跟他们比,直接一句,有种就去奶头山,找官军打一场试试看。

红岩洞经过牛头山这一仗,可真是赚大了,土匪们地位飙升,其他土匪见了红岩洞的土匪,不管高低,都的低半头。这一仗,他们打出了气势,也打出了威风。

杨丛义对此不言不语,只是轻笑。

第97章 交换

杨丛义一行人磨磨蹭蹭,终于在日头偏西时赶到奶头山下。

奶头山周边布置有不少明岗暗哨,早在十里之外就已经发现他们,回山向何县尉禀报。

“杨哥,你可回来了,我们还以为你被土匪杀了。”有捕快见到杨丛义,立即远远的高叫起来。

“现在也比被杀好不了多少。”杨丛义高声喊道,喊的山上都能听到,而脖子上则被土匪架着明晃晃的刀。

不多一会儿,山上下来了更多的捕快,但被土匪所迫只能远远的站着,不能近前寒暄。

只见捕快人群一分,何县尉走了出来。

“杨捕头,你不是带了逃犯回来,怎么成了这个模样?”何县尉早就得到禀报,知道杨丛义成了土匪的人质,却是想故意挖苦他一番。

“世事难料啊,我把逃犯带回来,他们也把我带回来了。”杨丛义无奈的说道。

“大胆匪徒,在本官面前,还不把杨捕头放了,要是伤了杨捕头,定叫你们碎尸万段!”何县尉忽然对土匪高声喝道。

“我们把人带出来就是要放的,不过在放人之前,需要做一个交换,不然杨捕头活不了,这三十几个逃犯我们也会马上放掉。”程文高声喊道。

杨丛义这几天一路走一路喊,生怕别人不知道他带回了逃犯,传的奶头山上下无人不知无人不晓,消息都传去前山寺了,相信用不了多久,山外人人都会知道,毕竟他们大张旗鼓进山,很多人都是亲眼看到,也知道是为了抓捕年初从大牢里逃跑的几十重刑犯人,这样一来,抓捕逃犯的功劳几乎全被杨丛义占去。

怀宁的百姓知道,官员肯定也会知道。这样一来,就不怕何县尉使坏,坑的逃犯出不了山,要是逃犯送到他面前都能被放走,那县尉就不要做了。

何县尉几天前听到杨丛义的消息后,就知道这次抓逃犯的功劳要全被他占了,消息传出去,就不可能再找人明目张胆的破坏,不然陈大人绝不会再忍他。为今之计,也只能把这批逃犯送回去,但还有一些是不可能抓到的,只要能借机继续留在天柱山,抓回去多少逃犯都没有关系。

“你们先把杨捕头放了,否则免谈!”何县尉高声喝道。

“你当我们傻吗,不交换,绝对不会放人回去,也不要打歪主意,否则你试试,看你们的快,还是我手里的刀快。”程文喊着便把手里的刀晃了晃。

“你想交换什么?”何县尉高声问道。这大庭广众之下,还真不能让土匪把捕头给杀了,否则官府的威严何在,他何县尉的威严何在!

“你们打奶头山的时候抓了一个宋头领,就用你们的捕头换宋头领,外加三十个逃犯。你答应,我们就立马交换,不答应,我们就杀了你们的捕头,放了逃犯。给你们一炷香的时间考虑,一炷香后,要么换人,要么杀人!”程文叫的很大声。

不等何县尉开口,杨丛义高声喊道:“死就死了!何大人,你不要跟土匪交换,官府怎么能跟土匪交易,传出去我还怎么有脸存活于世。何大人,你不要听他们的,就让我死了吧,陈知军不会怪罪你的!人固有一死,或重于泰山,或轻于鸿毛,能为抓捕重刑逃犯而死,我死得其所,怀宁百姓会记得我,朝廷会记得我,这一方山水会记得我,以后怀宁写县志,历史会记得我!大丈夫当青史留名,真豪杰当流传千古!就让我这一腔热血,洒在天柱山吧!”

众捕快一听这话,赶紧高叫:“杨哥不要啊,我们还在等你回来!”

“杨哥不要,你不能死啊!”

“对面的土匪听好,你们要是敢杀杨哥,我们跟你们拼了!”

“杨哥,你别想不开!”

“杨哥,要活着!活着!”

“大人,你答应他们,救救杨捕头吧。”

“大人,救救杨哥吧!”

“大人,求你了!”

......

杨丛义一番正气凛然的誓死宣言,顿时激起捕快们的营救热情,一时间奶头山下闹哄哄吵成一片,有的劝杨丛义不要寻死,有的警告土匪不要乱来,更多的则是求何县尉把杨丛义换回来。

杨丛义喊完,脖子就扬得高高的,脸上摆一副视死如归的表情,站在那里一动不动,眼睛却在往对面瞟。对面那帮捕快还算有良心,不枉在盘龙山拼命陪他们跑一夜。

何县尉心里跟明镜似的,杨丛义这一套以退为进可骗不了他,说是要死,却提起陈知军,谁不知道他是陈知军从太湖县带来的。又是大丈夫,又是真豪杰,还想青史留名,想得美!一个小吏而已,留名也轮不到他。话说到这个份上,摆明了就是要逼着换人,但这种情况下,还真不能把他怎么办,只能急下来了。

“好,本官同意交换。不过你们先交出一半逃犯,本官才能将匪首带来!”何县尉也提出了条件。

“好,我们就相信官府一次。”程文高声回道,然后吩咐其他土匪将十五个逃犯送过去。

逃犯被带到距离捕快们十丈远的地方,然后土匪高喊一声:“过来接收。”随后转身就走。

逃犯双手被绑在身后,在山里跑不动,因此,不解开手,根本不担心他们会跑。

捕快随即上前,将十五个逃犯按住,押回本阵。

“稍候,我们要核验逃犯身份。”何县尉一声高喊。

随后厉声对十五个逃犯道:“依次报出你们的姓名,如果不老实,过堂时吃过的苦,现在就能再吃一回!”

逃犯战战兢兢,哪里还敢胡言乱语,妄图蒙骗,没有多少犹豫,直接把名字报出来。

早有捕快拿出名单核验,核验完毕,向何县尉道:“大人,这十五人都是逃犯,没有问题。”

“好,押回去。把宋姓匪首带来。”何县尉看都没看逃犯一眼。

何县尉一声吩咐,众捕快立即行动,押送逃犯回山,离天黑也没多少时间,杨捕头要尽快救回来,免得夜长梦多。

双方就那么对峙了小半个时辰,才见大批捕快又下山来。

“你们要的人,本官已经带来,把剩下的逃犯送过来,我们做最后交换!”何县尉让捕快把匪首推上前,让对面的土匪看清楚。

“宋教头,是你吗?你还好吗?”程文惊喜的高喊。

“没事,还死不了。”宋头领声音有些低沉,关的时间太长,却吃少喝,天气又热,精神状态不是很好,但看起来没有生命危险。

“宋教头你等着,我们这就救你回来。”程文随即吩咐其他土匪把剩余的逃犯送过去。

捕快们接收了逃犯,很快核验完毕,身份都没有问题。

“你们把宋教头送过来,我们把你们的捕头还回去。”程文高喊。

何县尉也不想再拖下去,从山上下来到现在快一个时辰,他累的快受不了。于是话都没答,直接让挥挥手,让捕快把人送过去。

“大人,要是我们先把匪首送过去,土匪耍赖不放杨捕头怎么办?”有捕快心有所虑,赶紧提醒。

“哪那么多废话,让你送过去就送去。”何县尉十分不耐烦。他尽了力营救杨丛义,甚至连抓住的匪首都放了,才不管他土匪耍赖不耍赖,土匪耍赖了更好,他倒希望土匪耍赖。

何大人的吩咐,捕快们不敢不听。只得带着宋头领一步一向前,往土匪那边走去。到了离土匪十丈多远的地方,只听土匪喊道:“你们可以回去了。”

捕快们心里大急:“我们捕头呢,你们想反悔不成!”

“你们回去,你们的捕头自然也会回去。虽然我们是土匪,可我们也将信义,一言既出驷马难追!”程文高声回道。

捕快看看还被刀杀架在脖子上的杨丛义,放了宋头领,无奈的转身回去。

宋头领一过来,就有土匪立即近身帮他隔断了绑住双手的绳子。

他快步来到杨丛义身前,十分疲惫的脸上挤出一丝笑意,低声笑道:“杨兄弟,幸苦你了。”这是“宋大哥,你怎么样?”杨丛义嘴唇微动,低声回道。

“我没事,休息几天就好。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三天之后子时,我在这山下林子里等你,记得一定要来。”宋头领小声叮嘱道。

杨丛义虽然不知道宋大哥要跟他说什么,但在目前这种情况下,确实不是细说的时候,便点头道:“好,宋大哥,我一定到。”

“回去吧。”宋头领一声吩咐,程文便放下手里的刀。

“宋教头,我们赶紧走吧,这儿很危险。”说着便吩咐土匪护住宋头领快速离开。

瞬间场上就只剩双手被反绑的杨丛义,只见他慢慢悠悠的往对面走去。

这些天路上真是累的够呛,吃不好睡不好,还担惊受怕,现在好了,逃犯安全带回来,任务完成了一大半,只要再想办法把官军弄出天柱山,陈大人这棵大树不倒,他就能稳稳的靠住,不管是考科举,还是以后的仕途,都有依靠。

“杨哥,你没事吧?”捕快们见土匪一瞬间全跑了,赶紧跑过来围住他,问长问短,显得十分热情,十分关心。

杨丛义脸上勉强挤出点笑容,道:“没事,就是太累了,我想睡三天三夜。”

第98章 都在计划中

倒头睡到第二天中午,杨丛义方才起身,精神也恢复了不少。随即便召集捕快,了解其他人的情况。

很快就得知,回来的捕快总共只有五十多人,宿松、太湖、望江、岳西、同安五县捕快大多数都没有回来,如今留在奶头山上的都是怀宁府的捕快。看来这次进山又是损失惨重,回去可不好交代。但这个主要责任必须要何县尉来负,就是他轻率攻击奶头山,才导致所有捕快在山里的行动暴露。

又从捕快口中得知,最近何县尉和刘将军正在把收缴的粮食和物资运往前山寺大营,光粮食就有八、九百担,金银铜钱不太清楚,都由禁军在一趟一趟的往前山寺搬,昨天一早又搬走了一趟,估计再有两三趟,奶头上囤积的物资就搬完了。

他们攻击奶头山、攻击其他山寨,都是为了钱财吗?想来未必,收敛一些钱财应该是顺带。但这些钱财是他们抢来的,长久放在天柱山当然不安全,运出去,放在前山寺,他们才好没有后顾之忧,继续攻击挑衅土匪,放心引发更大的争斗。

牛头山那一场,恐怕就是刘将军和何县尉两人设计好的,以退为进,卖个小破绽,吃点亏,然后哭着喊着回去叫帮手,之后再来,可就是名正言顺的剿匪,而不再是追逃犯。如此一来,所有人进入天柱山的目的和性质,就完全变了。这是陈大人极力要求避免的结果,也是杨丛义必须帮助陈大人避免的结果,不然陈大人马上就会被罢官,他也就不会再有靠上去的机会,失了陈大人这个作为知军的靠山,他的科举之路会多坎坷,简直不敢想象。

何县尉肯定早就在禁军失利的第一时间,向怀宁发出了求援的文牒,也许现在已经到了怀宁陈大人的桌上。逃犯没抓回去,一营禁军精锐又折损过半,面对各方的压力,陈大人可能不得不加派人手,放眼整个怀宁,现在可用之人就只有禁军。一旦下一批禁军入山,此后就是滚雪球,禁军势大,则猛攻土匪,禁军示弱吃亏,则继续派遣援兵,到时候可就是长年累月征战不休的局面。

等杨丛义把其中关节都理顺,就发觉,其实从禁军在牛头山惨败开始,下一批禁军入山就是必然,已经没有什么挽回的办法。

自己的理想还没开始就已经终结了吗?杨丛义不甘心。接近理想的捷径是靠上陈大人,靠不住,参加不了科举,实现理想就遥遥无期。一定还有办法挽回,这世上就没有多少百分之百无法改变的事情。

杨丛义把自己关在屋子里,苦思冥想。后续禁军一旦进山,这次追捕逃犯的行动就算失败,可现在看来,没有办法阻止禁军进山支援。他陷在这个禁军支援的问题上,思来想去,根本无解,他根本就不可能影响禁军支援的决定。

越想越懊恼,越想越烦躁,最后他干脆不想了,出去透透气。

奶头山基本看不到禁军值守,居然多数还是捕快。

杨丛义路过一个岗位,见值岗的捕快两手空空,尽然还在打盹,便过去开开玩笑:“兄弟,你这么值岗,不怕土匪来?”

那捕快睁开眼睛嘀咕道:“他们来不来跟我有啥关系,他们来了我就跑。”

杨丛义听得只有无奈的笑笑,没有多少禁军值守的山寨,土匪来了大家确实只能跑。

他们来不来跟我有啥关系?杨丛义刚好之前一直在想禁军进山的问题,仔细一回味这句话,突然就醒悟了。是啊,支援的禁军来不来跟他有什么关系,他的目标是把山里的这批禁军弄出去啊,一旦他们出去了,再想进来,就跟追捕逃犯没关系,是两个完全不同的问题,是两个完全不同的事情。

把追捕逃犯的队伍全部弄出去,不管多少禁军来支援,失去了名目,都可以再调回去。一想通这个问题,杨丛义的思路就完全打开,既然禁军敢下重本,损失那么多人手,那就再让他们损失一些东西又有何妨?奶头山、前山寺一个也不能留,要让他们高高兴兴的来,光溜溜的回去!

杨丛义当即回到房间,前前后后又仔细推敲一遍,发现所有的事情都必须做的隐秘,最好他自己不出手,由其他人出头。一想到这里,眼前就冒出了一个人,宋大哥,这些事由他来做最好不过。

终于可以轻轻松松再睡一觉了。

夜晚,子时,杨丛义悄悄起身,避过零星的岗哨,翻越围墙进入外面的山林,借着月光在林中潜行。

一声声的鸟叫,间隔不长时间就会在山林里响起,子时鸟叫,有些奇怪了,杨丛义却心中一动,直接朝传来鸟叫声的地方摸去。

“宋大哥,我来了。”杨丛义到了那附近开口轻声说道。

随即一个人影从树后闪出来:“跟我来。”

一听声音就知道是宋大哥,杨丛义心喜,直接跟了上去。

在密林里穿行一段距离之后,前头那人才道:“行了,就这儿吧。”

“宋大哥,你约我要说什么?”杨丛义停下之后迫不及待的问道。

“杨兄弟,实在对不起。”

“宋大哥,要说对不起,也是我对不起你,奶头山上我骗了你,还让你被官军抓了受了不少苦,都是我害的。香炉峰花这么多精力救你出来,这里面我也有私心。宋大哥,实在是对不起。”杨丛义想起奶头山的遭遇,就觉得愧对宋头领。

宋头领却十分认真的说道:“不,你不明白,是我对不起你,以后你有任何事,忠义盟都会给你支持。”

听宋大哥的语气,杨丛义隐隐觉得事情似乎不寻常,似乎跟他想的有出入。

“宋大哥,你这么说到底是什么意思?我不明白,你就给我讲明白啊。”

“一时半会儿也讲不清楚,只能告诉你,所有的一切都在计划中。”

“什么意思,什么计划中?”杨丛义听糊涂了。

“这么说吧,从太湖县小松坡劫案开始,直到此时此刻,所有的事情都在计划中,当然这计划不是只有一个计划。原本你不在计划之内,但你干涉了那次劫案,你也就进了这个计划。”宋头领淡淡的回道。

杨丛义听得莫名其妙,头脑一片混乱,什么计划,他怎么不知道,怎么从来没有听说过?他努力使自己镇静下来,不可能,怎么可能呢,一切都是他自主决定,怎么会在别人的计划中?

“你说的到底是什么计划,我参与了什么计划?”杨丛义脑子乱的理不出任何一个头绪。

“简单跟你说,就是天柱山、安庆军,或者说淮南西路,一直有两股势力在争斗,你,包括所有进了天柱山的人,和没进天柱山的人,都参与其中了,所有的一切都是双方计划好的。小松坡劫案是计划好的,大牢里解救你出来是计划好的,怀宁劫狱是计划好的,你们第一次进天柱山是计划好的,你们第二次进山也是计划好的,我在奶头山是计划好的,而你来奶头山也是计划好的,让你去香炉峰更是计划好的,你带这么多逃犯回来救我也是计划好的。”宋头领一件件事娓娓道来,语气平静,毫无波澜。

“仙女峰呢?”杨丛义听的震惊无比,但他根本不信,难道他付出这么多努力,受这么多伤,最后全是别人计划好的,这怎么可能?

“那是计划中的意外,原本的计划是抓住你,然后直接送上香炉峰,因为你进山的速度实在太慢,没想到出了意外,被你跑掉,导致所有的计划推迟了半个多月,现在计划不得不临时更改。”

“既然所有的一切都是计划好的,那我所做的努力,其实不起半点作用?”杨丛义突然感觉十分绝望。

“不,你的努力,多数也在计划中。”

“呵,都是计划,那我其实也可有可无了?没有我,找其他人执行你们的计划结果不是也一样?”杨丛义只剩自嘲,原来拼命的活着,一切的努力都是为别人做嫁衣吗?

“当然不是,每个人在计划中都是独一无二的,缺了某一个重要的人,计划都要变。”

“那我是重要的人吗?”杨丛义其实已经没什么心思再聊下去了。

“当然是,这次再进天柱山,事件平息终究是要靠你。”

“靠我?不是都在计划中吗?”杨丛义突然有点想笑,然后居然就笑了出来。

“是的,所以我给你三天时间,想出一个平息争端的办法,这也是计划。”

“你凭什么觉得我会给你们想一个什么办法,能想出来什么办法?”

“就凭陈知军陈大人的处境,还有你跟他的关系。”

“你们还真是什么都知道啊!如果我想不出办法呢?”

“不,你不会想不出,直接告诉我吧,你想怎么做?”

杨丛义渐渐从最初的震惊与慌乱中镇静下来,黑暗里他看不清对方的表情,他连自己这些天在想什么事都知道,显然他所说的基本不假。

“忠义盟真是岳飞近卫军创建的吗,你是近卫军吗,我大叔是近卫军吗?请你如实告诉我。”这几个问题至关重要,是他做出价值观判断的依据。

“是,忠义盟是岳帅近卫军所创,我是近卫军,不妨再告诉你,我在近卫军里负责谍报,你大叔也的确是近卫军右卫长。你进入计划之后,我发现了你的不同寻常,所以派人秘密去查证了你的身份,你确实跟右卫长有些关系,却并不完全如你所说,你出现在黄梅县很突然,背景模糊,难以查证,想必你是有秘密的人。如果你加入忠义盟,我保证不会再探究你的秘密,还可以给你一个能见人的身份。你觉得如何?”

“既然你都这么说了,我还能说什么,加入肯定是要加入的,但却不是现在,因为我想当官,想当官可不能在山里。”杨丛义笑了,那计划不计划的,太复杂,他想不透。他敬重岳飞,相信岳飞,因此也想信岳飞近卫军创建的忠义盟。

只需要确定忠义盟是真的,岳飞近卫军是真的,即使把他悄悄变成计划的一部分,又有什么关系。

“想当官就去当你的官,想入忠义盟就来找我。现在我只想问你,平息这次天柱山之乱的办法是什么?毕竟时间不多了。”

“毁掉奶头山,毁掉前山寺,一粒粮食也别留。”

“说说具体的计划。”

“你不会想吗?”

“你都想好了,还要我费脑筋干什么?”

“禁军正在返回奶头山的路上,最快后天就能到,你可以兵分两路,一路去前山寺,一路来奶头山,在禁军返回之前,烧掉两个地方所有粮草,再纠集周围的土匪,骗他们去前山寺抢夺官军搬出去的粮食,这样就能用最快的速度把没饭吃的官军和捕快赶出去,剩下的就不是问题。”

“好,果然没有看错你,这个办法很好,你把自己摘的很干净。如果我今天不来,这些事情,应该是你亲自动手吧。”宋头领笑道。

“如果我今天不来,这件事情你们一样会办好吧。”杨丛义也笑了。

“不,你会来,所以这功劳最终还是你的。后会有期。”说完人影一晃,宋头领就消失在林中。

杨丛义直接坐在了地上,辛辛苦苦忙一场,结果却是这样,真是丧气。

第99章 烧光了

回到山寨,一夜无眠。

第二天上午,杨丛义直接去找何县尉,虽然很不想见他。

在院外等了一炷香的时间,衙役才出来说大人叫他进去。

见到何县尉,杨丛义没有什么好客套,直接开门见山:“何大人,我们进山追捕逃犯,陈知军给的三月之期已经到了,现在也抓到一些逃犯,我们还是尽早送回城里,免得夜长梦多,再出变故。”

“杨捕头,你在山里这段时日很辛苦,先歇息几日。至于追捕逃犯的期限,我看先不用管,费了这么大力气进山来,又付出几百人的代价,必须要把逃犯全部抓回去,我们才有脸面出山,现在就出去太丢人,况且逃犯抓不完,下次还得来,倒不如一次抓完了,少受一茬罪。你说呢?”何县尉手拿茶杯慢慢品着。

“如今我们人手折损大半,一百五十个捕快进山,现在只剩不到五十个,足足损失一百多人,拿什么再去抓逃犯,不如就此出山,下次再说。再呆在山里,我怕兄弟们一个都回不去。”杨丛义直接反驳。

“杨捕头,你这是贪生怕死!穿了捕快这身衣裳,就得风里来雨里去,深山密林要钻,刀山火海要闯,像你这样吃点苦受点累,就叫嚷着要回去,能成大事吗?看你年纪轻轻就得陈大人信任,委以重任,带领五县一府捕快进山,不想你却是偷奸耍滑之辈,致使损失一百多名捕快!如此作为,你对得起陈大人吗?”何县尉突然发飙,把茶杯往桌子上一放,就开始教训杨丛义。

见得何县尉这副嘴脸,把各种帽子黑锅一起扣过来,杨丛义心里白眼直翻,却淡定的回道:“何大人,陈大人给的期限已到,我只是要把抓到的逃犯送回去复命,至于还要不要继续抓捕逃犯,我想陈大人会有决定。既然何大人一心为公,看淡生死,请何大人留在这儿,继续抓捕逃犯吧,我先把抓到的逃犯送回去,如果陈大人要求继续追捕,我再召集一批捕快进来协助就是。不知道何大人觉得这样可以吗?”

陈大人早就说过,捕快都要他统领,遇事不明,不便做主的时候再找何县尉,现在他已经有决定,只是要来跟何县尉通报一声。

“你小子有种,以后有你好受。滚吧!”何县尉大怒。

“不知道何大人这个滚字,是对陈大人说的,还是对我说的?”杨丛义不怕,也不生气。

“我是让你滚!午时之前,带那些逃犯,给我滚的远远的,不要再让我看到你。”

“多谢何大人,告辞。”杨丛义转身就走,留何县尉气的胡子在抖。

“嘭”一声茶杯摔在地上的声音传出来。

“一个小吏敢跟我如此说话,要不是看陈知军的面子,早剁了喂狗!”何县尉在屋内暴怒。

杨丛义只当没听到,快步离开。时间不多了,不知道忠义盟何时会动手,如今得罪了何县尉,再不赶紧走,到时候出了问题,他肯定又要把黑锅往自己头上扣。

找到几个捕快,杨丛义一声吩咐:“召集所有捕快,押上全部逃犯,即刻下山回城。”

捕快听的奇怪,有人问道:“杨哥,怎么这么急,发生啥事了?”

“进山追捕逃犯,三个月的期限已经到了,必须要带人回去复命。赶紧去叫人,半个时辰之内全部下山。”杨丛义解释道。

“杨哥,我们还值着岗呢,怎么走?”有捕快左右为难的问道。

“值什么岗,谁安排你们值岗?”

“刘将军安排的,他们的人绝大多数搬东西去前山寺了,奶头山没多少人,就安排我们值岗。”捕快回道。

“你们是捕快还是禁军?是归刘将军管,还是归我管?再说一次,半个时辰之内,所有捕快全部下山。”杨丛义再次命令。

捕快们经这一提醒才醒悟过来,守山是禁军的事儿,他们跟着瞎忙啥,何况人家一袋一袋搬着稻米,最后也都落进人家的口袋,跟他们没一点关系,那还给他们守啥山。心里不是滋味的捕快,一溜烟的跑了,赶紧去召集同伴,准备下山。

半个时辰之后,所有捕快押着捆绑好的逃犯在前寨寨门口集合。

“这一路出山回城,路上不好走,都把眼睛放亮点,如果有逃犯想跑,不要警告!”众人听的一愣,不警告是什么意思?

没等捕快发问,杨丛义接下来的话可把他们吓一跳:“直接杀了,把头带回去就好,方便又省事,不用守着,不用再管拉屎拉尿!”

“好,杨哥威武!”有捕快兴奋的插嘴喊起来。

“好是吧,那就把刀洗干净点,全都给我拔出鞘。”杨丛义高声喊道。

众逃犯一听,吓的面色惨败,生怕捕快们偷懒,直接一刀把他们砍了,赶紧不停的口称“不敢”。

训话完毕,一众捕快押逃犯,七八十人浩浩荡荡的下山,奶头山上随之一空。

奶头山与前山寺之间时常有官军往来走动,附近的土匪早就远远的逃了,杨丛义他们一行人,一路十分顺利,路过村寨,还能讨口水喝。

第二天下午,他们就在半路遇到从前山寺返回的禁军,兵卒们连续在两地之间奔波多日,早已怨声载道,疲惫不堪。

以他们这个状态,想返回奶头山也要等后天,到那时奶头山估计也是一片焦土,无所留恋了。

捕快与禁军没有过多交谈,很快就擦身而过。

杨丛义没有走过回前山寺的路,据有经验的捕快说,以现在的速度还需要两天半。听了这话,他就让队伍放慢速度,告诉捕快们回去的路还长,要保存体力,用三四天时间回到前山寺就行。

前山寺需要时间安排,他们走的太快,刚好赶上前山寺出事,就不好摘掉嫌疑,到时何县尉、刘将军暴怒之下乱扣黑锅,扣到他头上,他可顶不住。需得等一等奶头山过来的人,大家一起去见证前山寺的好戏才好。八、九百担粮,他们也真敢捞!就让他们白忙一场吧。

就在杨丛义的刻意控制下,捕快们离开奶头山的第五天,一队禁军从背后匆匆赶来,追上他们,一路疾奔前山寺而去。

捕快有人高声叫问:“兄弟,你们怎么跑这么急?不搬粮啦?”

“还搬个蛋,奶头山都让土匪烧了,一把火全没了。”有兵士回答,丝毫没有生气的意思,反而还能从声音里听出来有点轻松。

粮食被烧了,跟他们有什么关系,最后一粒粮食也落不进他们的腰包,反而还要他们一趟一趟的跑,腿都要跑断了。

“土匪?幸好我们走的早,不然我们就遭殃了。”不少捕快大呼幸运。

“别高兴的太早,禁军兄弟们跑的这么急,怕是前山寺也不安全。都打起精神来,别让土匪偷袭了。”杨丛义赶紧叮嘱道。

“杨哥你多虑了,我们身上一个铜钱都没有,土匪来找我们麻烦,那就是吃饱了撑的。”有捕快不以为然。

“别大意,眼看就要出山了,不要出什么幺蛾子才好。加快速度,日落之前必须赶到前山寺。”杨丛义一声令下,众捕快也不好再多说,立马开始赶路。

虽然忠义盟都有计划,但另一方势力不明,难道他们没计划?他们把逃犯弄进山,忠义盟要把逃犯送出山,原本逃犯是几方攀扯的重点,但官军在牛头山惨败,事情突然就逆转,只要禁军援军进山,逃犯就无关紧要。现在奶头山被毁,不出意外,前山寺应该也已经毁掉,事情又起了变化,难保逃犯不会再次成为争斗的焦点。

忠义盟的立场对杨丛义有利,他自然支持,必须安全的把这些逃犯带出去,让这次进山追捕逃犯的行动终结,暂时平息争端。等陈大人知军的位置坐稳,有些事情他应该就能有几分能力掌控,比如那个只知道挑事的何县尉。

“什么?前山寺也被一把火烧了?谁这么大胆?”捕快们赶到前山寺附近时得到消息,惊讶的下巴都要掉下来。

“说不清楚,没发现有土匪的踪迹,也许是天干物燥,自然起火吧。”前去打探的捕快说道。

“前山寺还剩多少粮食?”杨丛义问道。

“听说大火烧了一夜,前山寺人少,天又黑,根本灭不了火。不光是从奶头山搬来的粮食没了,连从怀宁运来六百人的口粮都烧光了。”

“山里这么多粮食,还大老远从怀宁运粮?”有捕快不解的问道。

“怀宁运来的是大家的口粮,是公粮,山里收缴的是私粮,私粮要进私人口袋的,能给大家吃吗?”

“真他娘的黑!那么好的新粮,看得直流口水,不给我们吃,尽给我们掺壳带石子的陈粮。这下好了,谁都没得吃!气死那帮王八蛋!”有土匪气不打一处来,张口骂的痛快。

“别信口开河,赶紧走。这个地方怕也不安全了。”杨丛义催促道。

“杨哥,我们的口粮不多了,出去还有三四天,要不我们去谷仓刨刨看,说不定还能找到一些粮,我们补一补。”有捕快提议。

“刨出来你也拿不走,刘将军在那儿看着呢,何况也没多少,刨了一两天,就翻出来七八担,估计最多也就一二十,也不够禁军吃几天,哪儿轮得到我们。”

“好了,不说粮食的事儿了,省着点,路上快点,两三天也够我们回城。”杨丛义看天色还早,离天黑还有一段时间,便带着队伍越过前山寺继续赶路。

一过前山寺,外面就是官府能够管辖的范围,就是有毛贼,面对杨丛义他们这么庞大的队伍,也不敢动心思,况且还是人手持刀的捕快。

捕快们押着逃犯一路小心在意,两天就出了山,在山前遇到一营进山支援的禁军之后,随即又加快速度,最后用半天时间回到城里,把逃犯往监牢一送,这才算是完成任务。

第100章 分锅大会(上)

捕快们押着逃犯一回到城里,这群又脏又乱,像野人一样的人,就引起了大家注意。

在这个荣耀的时刻,捕快们当然不会吝啬吹嘘自己的言语,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累,出了多少汗,流了多少血,把追捕逃犯说的无比艰难,而他们自己是多么多么勇敢,各种惊险故事一大堆,说都说不完。

杨丛义不想跟他们一起乱侃,交代他们赶紧把逃犯送回大牢,免生事端。

看捕快们押送逃犯去大牢,杨丛义不去凑热闹,他还有更重要的事情必须办好,不然抓回来多少逃犯都是白忙了。

经过通报,杨丛义直接找到陈大人,简单汇报了抓捕逃犯的经过,然后将山里发生的一些事情粗略一说,就建议陈大人赶紧把进山支援的禁军全部招回来。

陈大人听说杨丛义带回来三十九名逃犯十分高兴,任务算是已经完成。又听说山里大营的粮草全都烧光了,立刻就明白马上召回禁军的重要性。

当即挥毫写了一纸公文,命令高统制一日之内召回进山的禁军,两日内要看到他们回城。又叫来黄县丞,叫他立即断绝运进天柱山的粮草,已经出发的马上运回,随军进山的马上召回,不能少一担粮草。

做完这一切,断绝禁军继续滞留天柱山的可能之后,才有时间与杨丛义细聊山中种种遭遇。当然杨丛义没有多少隐瞒,山里经历的一切,除了跟忠义盟有关联的,其他所有他经历的事情,看到的和听到的,全都一五一十的说给陈大人听。

等陈大人听完,自然就知道杨丛义在山里所作的一切努力,虽然损失了上百名捕快,但这责任不该杨丛义一个人来负,孤身犯险,上香炉峰抓回三十二个逃犯,这场功劳是他的,毋庸置疑。陈大人许久得不到天柱山里的消息,一度还十分忧心,如今对天柱山里发生的事情了然于胸,谁有过,谁有功,也看的很清楚。

看着杨丛义一身脏乱,陈大人心有不忍,赶紧让他回去清理清理,好好休息。

杨丛义自去休息不提。

天柱山里如今可是乱成一团,何县尉被四五百个土匪从奶头山一直赶到前山寺,路上要是慢一点就会丢了性命,幸好还有禁军护卫,何县尉这才算毫发无伤。

“何大人,眼下怎么办?所有粮草都没了,就二十几担过火的粮,能够我们吃几天?”刘将军十分懊恼,他的三四百贯钱一下全都没了。

“刘将军不急,援军马上就到,粮食也会送来,最多只要撑三天,在这儿守三天,我们就还能打回去。”何县尉气喘吁吁,路上跑的太累,回到前山寺许久,好像还没缓过气来。

“何大人,我拿什么跟土匪打,就这点粮,打几天粮没了,支援又不到,我们饿肚子回去?”粮草一烧,刘将军底气信心全无,他的积极性大受打击,眼见自己的财富没了,哪里还有心情。

“那你的意思是?”

“撤,立即出山。”刘将军毫不犹豫。损失了两百多兄弟,一个铜钱都赚不到,他这一营的实力原本最强,现在立马就下降到最后,估计连厢军改转的禁军营都不如,赶紧回去积蓄实力吧,再跟土匪打下去,他这一营就没了。

“现在不能撤,不说撑三天,在这儿撑住两天,所有的支援的都会来,粮草、人马,我们可以一路再回去,灭了红岩洞。红岩洞最近可搜集了不少东西,灭了他们,我们的损失一下就能补回来。只需要两天,失去的东西,全都能回来,你急什么?”何县尉苦口婆心,一番利诱。

“红岩洞真有那么富有?”刘将军犹豫了,钱对他太有吸引力。

“当然,不然他们敢在半路拦你们,就是因为东西多,来不及运走啊。”何县尉见对方心动,继续利诱。

刘将军一想也对,要是穷酸土匪洞,他们还守什么,官军一来直接跑了就是。定是跟奶头山、红沙谷一样,粮食满仓、牲畜成群,官军一来,土匪根本来不及搬走。

“好,那就守两天。何大人,你赶紧派人去山外看看,我去山后组织防御,四五百土匪拼起命来,禁军也难以抵抗。”

何县尉自然是应一声好,这个时候必须要稳住刘将军,不然就这么两手空空的回去,他可不甘心。两千贯啊,他至少也能分一千贯,现在一个铜钱都没了,心疼的要滴出血来。要不是奶头山发现了土匪放火的踪迹,他几乎就怀疑是这刘将军暗地搞鬼,想独吞前山寺的这批财富。

刘将军在后山与土匪对抗,山林里偷袭,土匪很在行,一旦正面对抗,他们就不是训练有素的禁军对手,前前后后打了一天,留下不少尸体,没占到多少便宜。但他们并没有想过退缩的问题,都知道前山寺有八、九百担粮,一旦打赢官军,这些粮食可都是他们的,更不要说官军原本还有存粮。

牛头山一战,官军被杀了两百多人,现在只剩下不到三百人,而他们集合了足足五百人,拿下官军只是时间问题。

一天时间,土匪多次主动攻击,土匪虽然被杀了不少,可官军也有伤亡,刘将军心疼,三百不到的禁军,一天时间又躺下了二十多个,还有一些轻伤。

何县尉探到了消息,支援的禁军已经进山,再有一天就能到前山寺,粮草就跟在后面,让刘将军再坚持一天。

第二天的战况更激烈,土匪趁夜钻了山林,冲的十分凶猛,几次打垮了禁军的防线,刘将军砍了几个逃兵才将防线稳住。一天下来,土匪留了一地尸体,禁军又损失了五六十人。

一营的禁军,如今只剩二百人,死了一大半,刘将军说不出的心疼。

第三天一早,刘将军接到何县尉的消息,他已经带人离开前山寺回城了。刘将军简直要气破肚子,气的破口大骂。

发泄一通之后,不等土匪进攻,一声令下,全部人马立即撤走,不做任何停留,直接返回怀宁。

怀宁府衙议事厅内。

陈知军,黄县丞,高统制,冯参军,何县尉,谭主簿,还有刘将军和杨丛义,两边一分,对面相坐。

陈知军道:“这次进山追捕逃犯,从四月下旬进山到七月下旬出山,历时整整三个月,追回三十九名逃犯,虽然没有全部追回,也追回一大半。我已将关于此事的公文急送庐州,分送帅司和提刑司,报于安抚使大人和张提刑知道。这三个月追回了逃犯,也损失了诸多人手,其中宿松、太湖、望江、岳西四县,各损失捕快二十余人,同安县损失捕快十多人,怀宁府衙损失十余人,这一百余名捕快的伤亡需有人负责。何县尉,此次进山是由你全权负责,你来说说,这个责任谁来负?”

何县尉抬了下眼皮,然后道:“进山追捕逃犯是我负责没错,但陈大人也说了,五县一府一百五十余名捕快可是另有人统领的,从进山到出山,我一直跟着禁军,从来没有指挥过各县捕快,如今捕快损失上百人,应当问杨捕头指挥不利之罪,贪功冒进,枉送人命。杨捕头,你可知罪?”

杨丛义是一个小吏,编外人员,来议事的大小都是官员,哪有他能随便开口的份,何县尉把锅甩过来,他只能用头稳稳的借住。

黄县丞见何县尉这是明显的耍赖,便道:“何大人,你这么说就不对了,杨捕头亲自带着捕快翻山越谷,钻林穿洞,搜捕逃犯,一百多捕快洒在天柱山,一两个月也不见的能见一面,这是去找逃犯,又不是排兵布阵打仗,如何能指挥得了其他捕快?除非五县一府的捕快全都窝在一堆,要是那样,也不用去找逃犯,跟何大人一样在大营里一坐,要吃有吃,要喝有喝,岂不是美?再说指挥各县捕快的问题,你们在前山寺有大营,各县捕快每隔一段时间都会派人回大营领取补给,各县追捕逃犯有什么进展,不是何大人第一个知道吗?他们遇到什么麻烦,你从来不过问吗?要是你一句没问过,那我倒要问问,何大人这三个月在天柱山里,到底都干了什么?”

何县尉辩解道:“各县是每隔十天半个月都回大营领取补给,我也关心他们的进展,可各县捕快在进山之前就已经拟定好计划,进山之后都是在按计划进行搜捕,制定计划是杨捕头牵头倡议,是由各县捕头共同决定,我从头到尾都没有参与。说到底,还是他们的计划有问题,太过深入匪窝,导致各县捕快陷落。这个责任杨捕头是一定要负的。”

黄县丞道:“何大人的意思是,各县追捕逃犯都是自己的决定,你从头到尾都没参与,出了问题就没你的责任了?那我再问一遍我刚才的问题,何大人这三个月在山里,都做了什么?不要逃避,直接告诉大家。”

何县尉一时无话,他在山里做的事情跟追捕逃犯无关,怎么好在议事厅说出来。

黄县丞见何县尉不说话,便说道:“何大人不好意思说,那我就跟大家说一说。何大人先在前山寺大营待了半个多月,后来杨捕头派人送回来四个逃犯,也带回来一个叫奶头山的匪寨的消息,这个奶头山那叫一个肥啊,光夏季的新粮就收了足足五六百担,还有一群群的猪羊,匪寨里房屋又多,住宿条件又好,可比住帐篷强太多了。

于是何大人带着刘将军,五百禁军直接攻占了奶头山,打的土匪四处逃窜,收缴了他们的粮食和猪羊,住进了他们的大瓦房。完全不去想奶头山四散的土匪跑进山里会如何,结果就跟大家预想的一样,各县捕快在山里的处境骤然艰难。大家猜猜,住进奶头山的高屋大院后,何县尉又做了什么?”

众人你看我,我看他,没人接话。

第101章 分锅大会(下)

陈知军道:“黄县丞,你不要卖关子,知道什么就说什么。另外,我们这是在议事,就事论事,不要掺个人情绪。继续。”

黄县丞轻轻嗓子,继续说道:“何县尉在奶头山土匪窝里住的舒坦,前山寺大营干脆就搬到奶头山,但不全搬,留点人在那儿。大家可能就想问了,大营都搬走了还留人干嘛呢?这里不能不说何县尉想的周到,各县捕快每隔一段时间要回大营领取口粮,去奶头山多远啊,在前山寺多方便,还省的他们搬来搬去。各县捕快再也见不到何大人,何大人也终于清闲了,这样一来,跟进山的捕快也牵扯不上关系了,出了事自然就能撇清责任。何大人是个闲不住的人,在土匪窝里住的时间长了也无聊,那就找点事做。在天柱山里到处都是土匪,能做什么?”

黄县丞见何县尉脸色难看,但丝毫不心软,歇了一口气,然后又接道:“山里土匪多,那就打土匪玩,把奶头山方圆三十里的土匪全都赶走,这一片土地有何县尉在,哪能有土匪,否则何县尉的威严往哪儿放?然后这方圆三十里的几百个土匪就被赶进山里。这下山里热闹了,人人都知道官军进山,官府捕快进山。六月中旬以后各县捕快们突然都不回前山寺领口粮,就像消失了一样。少了一百多人领口粮,我筹集粮草终于可以省点心力了。多谢你啊,何大人”

杨丛义听黄县丞说的好笑,就跟讲故事一样,把何县尉的脸按在地上擦,可见他们两人的恩怨有多深。再看其他人,脸上表情各异,有事不关己的淡然,有出了恶气的痛快,有感同身受的阴郁,这还真是一场好戏。他只静静的坐着观看,看大家表演。

见无人说话,黄县丞接着说道:“当然打这些土匪都不算什么,基本都是官军还没到,土匪就跑了,没什么意思。于是何大人就做了一件他认为有意思的事情。他派人在山里找到一个大匪寨,有多大呢?其实也不大,一共也就二百五六十人,虽然寨子不大,但是富有啊,住在红沙谷,良田上百亩,大人一心动,土匪就要哭。何大人也是一心为公,胆子大,为了剿灭红沙谷居然置自己的安危于不顾,四百五十名驻守奶头山的禁军,一个不剩全派了出去,奶头山上可还有五六百担新粮啊,没人驻守,何大人不怕丢了,我听了都怕啊,还好附近的土匪胆子小,都不敢来犯何大人的威严。四百五十名禁军在何大人的命令下隐藏踪迹,直扑红沙谷,在神不知鬼不觉的情况下攻进山寨,然后就是一场屠杀。

大家可能认为‘屠杀’这个词用的不好,但没关系,听我接着说。禁军进寨以后,只干一件事,那就是杀人,见人就杀,不论老弱,不论妇孺,不管是拿刀枪的,还是拿铲子锄头,不管手上拿着东西的,还是两手空空的,只要是人,就杀。当然不光是杀人,鸡鸭牲畜也杀。最后全寨上下,小到几个月大的婴孩,老到下不了床的老人,全部都杀了,好像准确数字是二百五十七?反正全寨没一个能逃跑。

我们的禁军还是很有心的,杀完土匪以后还挖了大坑,把土匪都埋了,当然也埋了几十个自己人。然后搜罗了几百担粮和成群的猪羊,还有十五头牛,都带回了奶头山。你们搜罗了多少东西我管不着,这里我就想问问,红沙谷这一趟,最终死的四十六个兵士,由谁负责?这四十六个死亡兵士的抚恤钱粮是要我府库来出吗?”

高统制一听这话就不高兴了,直接问道:“黄大人,我派出禁军是来协助府衙进天柱山的,现在兵士死在山里,当然是府衙负责抚恤,难不成要我禁军自己抚恤?当初说的清楚,我们协助,一切钱粮都由府衙出,现在想扯皮,不负责了?没有这么好的事!”

黄县丞争锋相对道:“哦,高统制觉得红沙谷这四十六兵士死亡要府衙负责,那牛头山呢?牛头山一百八十一名兵士死亡谁负责?又由谁来抚恤?”

高统制高声道:“当然是府衙负责,府衙抚恤,他们都是死在天柱山里,都是进山协助府衙的兵士,一切钱粮花销自然是你们出。”

黄县丞笑了,只听他问道:“那我想问高统制,如果大家记性都不差的话,让你们派一营兵力进山,是协助抓捕逃犯,是红沙谷有逃犯,还是牛头山有逃犯?红沙谷杀了二百五十七人,没见你们带一个逃犯回来,倒是带回来两三百担粮,一百多只猪养,十五头牛。而牛头山呢,丢下一百八十多具尸体,什么都没带回来。我还想问你,一营兵士三个月在山里花销的钱粮是多少,他们抓到一个逃犯吗?重新关回大牢里的三十九个逃犯,有一个是你们的兵士抓回来的吗?如果你说有,那就请你去大牢里把他找出来,如果没有,就好好说说这死了的二百二十七兵士由谁负责!”

高统制脸憋的通红,无话可说,根本没法反驳,山里的禁军确实吃了白饭,没抓到一个逃犯。

杨丛义眼见得黄县丞火力全开,威风八面,一个人就把何县尉和高统制拿下,把他们的脸打的啪啪直响,心里那叫一个畅快。忍不住暗暗猜想,这黄县丞到底是什么来头,什么背景,会这么厉害。

黄县丞见无人说话,又道:“陈大人,此次进山追捕逃犯,捕快们穿山越岭,风餐露宿,历经险阻,万般艰苦,好不容易追回来三十九名逃犯,我认为应当大大嘉奖。而何县尉尸位素餐,不但不为追捕逃犯提供帮助,反而处处制造麻烦,致使一百多名捕快葬身天柱山,应当严惩,我提议直接收监问罪。至于刘将军,不协助追捕逃犯,反而私自出击攻打土匪,致使二百二十多名精锐兵士无辜死亡,我建议高统制军法从事,不要徇私。”

不等陈知军开口,刘将军赶紧喊道:“冤枉啊,我每次带禁军出动,都是何县尉指使,没有他的指令,我哪敢去打土匪。攻打奶头山是何县尉的主意,他说奶头山有钱有粮,还有住的地方。剿灭红沙谷也是何县尉的指示,他说要来一次大的,要多杀一些人,激起土匪的愤怒,杀的土匪反抗,要是禁军也能死一些人更好。去打红岩洞也是何县尉指使,结果在牛头山被四五百土匪埋伏了,损失了一百八十多个兄弟。进山损失的二百多禁军都是何县尉指使的,跟我无关啊。”

“刘将军,你什么脏水都往我身上泼!打红沙谷不是你提出来的是谁提出来的?你跟大家说清楚,打红沙谷是不是你提出来的!还有红岩洞,是我让你去打的吗?不是我们坐在一起商量出来的吗?”何县尉立刻就发飙了,问的刘将军说不出话来。

黄县丞却道:“何县尉,你为了一己之私,撺掇刘将军攻打奶头山,剿灭红沙谷,又去打红岩洞,致使禁军损失惨重,这就我就不说了,高统制自会找你。我还要问你,你在奶头山收缴了五六百担稻米,不拿出来作为口粮,反而妄图收进你自己的腰包,还一再催促我给你筹集粮食往山里搬,一趟粮食进山就要十多天,路上又要耗费多少,锅边上堆满粮食你不吃,还一直伸手要,你是拿禁军当成你的私兵,把禁军收缴来的粮食当成你的私粮吗?我建议将何县尉立即打入死牢。”

此话一处,何县尉大汗淋漓,立马就不敢再说话。这顶帽子实在太大了,当初岳飞岳元帅官居枢密副使都戴不下,他一个芝麻绿豆大的县尉,哪里戴得下。

陈知军见无人说话,便道:“此次天柱山之事,事实分明,杨捕头等一众捕快功劳甚大,理当嘉奖,嘉奖之事容后再议。刘将军不协助追捕逃犯,反为蝇头小利所诱,无故攻击匪寨,致使禁军损失惨重,当有高统制监督,军法从事。何县尉尸位素餐,不追捕逃犯,反为捕快追捕逃犯制造麻烦,致使一百余名捕快下落不明,又为私利引诱禁军攻打匪寨,致使禁军兵士死亡二百余名,并妄图将数量巨大的钱粮物资据为己有,罪大恶极!来人,将何县尉除去官服,押入大牢候审。”

听到吩咐,当即有四名差役进来议事厅,将何县尉的官府脱下,押了出去。

何县尉被押走之后,陈知军又道:“高统制,此次禁军在山里的损失,府衙和你们五五负担,如何?”

高统制脸色一直不好看,都到这个地步了,他还能怎么说,只能回道:“就依陈大人。”

说完之后直接告辞道:“要是没其他事情,就先走一步。”

陈知军道:“好,高统制先去。”

高统制随即带着刘将军就走,还没走出议事厅,就听到黄县丞在后边说道:“高统制可不要徇私了。”

他鼻子里轻哼一声,直接带人走了。

黄县丞道:“高统制居然如此嚣张,等有机会定然不会放过他。”

冯参军道:“算了,武人素来官职不高脾气大,别跟他一般见识。”

陈知军道:“年初越狱之事总算有个了结。接下来我们议一议,这次天柱山里损失这么多人,怎么抚恤。”

接着大家开始摆起往年的数据,朝廷的规矩,按时间长短,职位高低,分门别类,确定抚恤标准。

杨丛义一句话没说,就坐在那里,从头到尾看了一场大戏,这个黄县丞的身份,他很有几分好奇。

第102章 武学

这次议事全程都在讨论谁该对天柱山里的损失负责的问题,至于如何嘉奖只字未提。

杨丛义之前随遇而安,对这些事情不在意,但天柱山一行,情况已经大有不同,当然想利用好这次嘉奖的机会。

等怀宁官员们议完天柱山之行的诸多善后之事,全都散去,议事厅里只剩陈知军与杨丛义。

陈知军笑道:“杨捕头,这次你做的很好,在那么多困难下仍然想办法抓回了大部分逃犯,将这次天柱山危局化解,整个安庆局势也逐渐平息,你的功劳甚大。你自己说,想要什么嘉奖?”

杨丛义其实早就想好了,陈大人一问,便直接说道:“大人,我不需要特别的嘉奖,听闻大人进士及第,只想得到大人一番点拨,能顺利参加科举。”

陈知军听到这话,却是微微一愣,一个捕头要参加科举,这是脑子有问题。

“杨捕头想参加科举,这个自然没有问题,我当年二十五岁考中一甲第二名,有诸多经验可以传授于你。只是参加科举可不是件容易的事情,我五岁读书,二十余年从未间断,拜访过多位明家大儒,方才一试中举。而我一位兄长,苦读四十余年,考了不知道多少次,就是不中,直到年方五十才考中。科举一途颇为艰难,没有大毅力,一时兴起,终会耽误年华。”

杨丛义道:“不瞒大人,我自小也读过一些书,自问还有些读书的潜质。”

陈知军早在太湖县就看过杨丛义的字,那不过是初识文字,跟参加科举那还差了十万八千里。但也不好太过打击他,便问道:“你为何要参加科举?”

杨丛义答道:“自然是想有朝一日,能像大人一样,金榜题名,入仕为官,荣耀故里。”

陈知军笑笑,口里说道:“杨捕头有志气,这是好事,但也要量力而行。由科举入仕虽是捷径,但科举一途目前看来也不好走了,南渡之后每开一科,录取人数都在三四百人,但真正能走上仕途的,也只有一少部分,绝大多少人还是在家待选,等待机会。南渡之后,大宋管辖区域变小,北方士子官员却都来到南方,不论是科举,还是中举之后等待授官,都变的更难。不如考虑考虑其他出路。”

杨丛义道:“大人说的这些我也懂得,但不去试试怎么知道?其他出路暂时不考虑吧。”

陈知军道:“既然你决心参加科举,要走仕途,那我给你建议,走武科一途。之前得到一些消息,目前对你正好有用。今年三月初,朝廷下令重开武学,广招生员,经地方举荐,考试通过便可入学,一旦入了武学,学有所成,便能授官,步入仕途,想参加武举也容易。虽然武学生员只能从官宦子弟中挑选,但这次天柱山之行,你功劳不小,我可以给你一封联名举荐信,让你到临安应试武学生员。”

这番话说的突然,杨丛义可从来没想过要做武官,宋朝的武官地位低下,像岳飞都官居枢密院副使了,还是不是说杀就杀。而文官就不一样,犯了再大的罪,顶多落个编管的下场,朝廷过两年想起来,又能官复原职。武官运气好虽然能平步青云,像岳飞,十年时间从一个小兵卒升到太尉,达到武官的最顶点,但又能如何?还不是要处处小心谨慎,而他想做的事,以武官的身份出身可很难做到。

于是杨丛义便回道,“谢大人一片好意,入武学不是我想要的,我想跟大人一样,考文科进士,将来能主政一方。”

陈知军见杨丛义一口拒绝,也不生气,只是又劝道,“先不要忙着拒绝,先听我说。人生一世,殊为不易,而韶华易老,时光易逝,你若不趁大好年华挣下一份基业,如何荫及子孙造福后代?当今天下科举已然无路可走,达官显贵独占仕途,当权者临退时少则荫及数十人,多则成百上千,更有甚者一人退下荫补门人子弟四千余人,他们不需要通过科举考试便能补缺官职,倒是那些寒门子弟苦读数十载,即便一朝有幸,科举高中,无官职可任,终究还是赋闲在家,耗尽一世才华,太湖县城西王员外便是例证。不怕告诉你,我虽是金殿对策,皇上钦点,榜眼及第,但若不是本家是江南士族豪门,朝中还有些人脉,恐怕我连一个小小的知县也做不得。如今的大宋,有为官资历者如过江之鲫,数不胜数,职位有限,县丞主簿之位都有无数人找门路争抢。二十年内,寒窗苦读都没有出路。”

杨丛义静心听着,他之前只想到文官地位崇高,却未曾想到北方金人统治,局势混乱,无数的读书人,还有各地官员,蜂拥南下,南宋土地这么小,北方读书人又那么多,如此一来,想做官还真难了。陈大人高中一甲榜眼,为官十多年,不久前还是一个小小的知县,黄县丞气势逼人,威风八面,也是进士出身,三十多岁还是县丞,等到机会才能去做知县,运气不好,县丞也就到头了。

如此一想,这科举之路还不一定就能当官走上仕途,苦读几年,考中进士应该不难,但要中一甲头三名,直接授官,那根本不要想,杨丛义还知道自己有几斤几两。

陈知军稍作停顿,见杨丛义听得认真,心中甚蔚,继续说道,“自太祖以来,朝廷重文轻武,以致先有辽国强占燕云十六州,后有金国南下黄河逼近长江,前几年宋金一纸和议,淮河以北尽归金国。然而,两国和议不到五年,今年正月底,金国又割地拉拢西夏,免却后顾之忧,妄图举兵南下灭亡大宋,狼子野心路人皆知,朝中自然有人看得清楚,多人建议朝廷重建中断几十年的武学,储备军事人才,早做准备,以防金国不守信约再次南下。

本朝自太祖便重文不重武,虽建有武学,但很少有人问津,经过举荐入学的多是出身豪门大户游手好闲的纨绔子弟,入得武学却不懂军事,百年来武学名存实亡。当今圣上深受靖康之苦,如今金国步步紧逼,唯恐劫难再次降临,所谓文武之道不可偏废,不重武力大宋早晚退无可退,当今圣上自然懂得这个道理,便在三月初下令复建武学,培养军事人才。几年前许多名帅名将被罢免,武人人人自危,武学一途刚好无人问津,争者人少,这是一个难得的机会,凭你一身武艺,又有计谋,入了武学,走上仕途,坚守本心,不出越矩之言,必然可以闯出一番事业,立下一番功业,荫及子孙后代。”

杨丛义年少时曾有过从军的梦想,可是自从军校没考上,这梦想便渐渐淡忘。如今陈知军再提起此事,虽然时过境迁,却也引得他心中涟漪不断,年少的军旅梦想再次在脑海跳动,胸中热血翻滚。只是军旅一途,想来也不简单,只听他问道:“大人,如果我去应试武学有多大的机会能获得生员资格?”

见杨丛义对武学感兴趣了,陈知军笑道:“这要看你读了多少书。按惯例,入学一般要考试,武学跟太学一样,都归属国子监,因此必考文章,防御练兵之策。除此之外,就是弓马武艺。我知你有武艺,也能弓射,唯独不知你文章如何,可能写的?”

科举多数写议论文,杨丛义当然懂得一些,便回道:“写几百字应该可以。”

陈知县大喜,连连道好,继而言道:“那就没有任何问题,世人好逸恶劳,这次推荐应试武学的都是官宦子弟,官宦子弟中但凡能识字读书的,都会让他们参加科举,谋一官半职,推荐入武学的子弟,能认得上百字就很不容易。如果此次入学考试公正,进入武学定然不会有问题。”

杨丛义又问道:“不知入武学,如何参加武举,多少年一次?”

陈知军道:“应当跟经科考试一样,三年一次,如果武将稀缺,一年一次也有可能,要看朝廷安排。”

杨丛义又问:“武官将来能不能转做文官?”这个问题最好搞清楚,也好早做打算。

陈知军点头道:“可以,有先例,但得去除武职,方能做文官。”

疑惑已解,杨丛义忽道:“不知大人有没有兵书可以借我看看?囊中羞涩,没钱买书。”此次的嘉奖多半就是一封联名推荐信了,到了临安繁华之地,没钱怎么行。无奈之下,他只能顺带叫叫苦,看看有没有金钱奖励?

谁知陈知军却道:“好好好,当早做准备,如此有心,必能入得武学,考中武举。我喜好读书,兵书也有收藏,偶尔翻阅。你跟我来,可以全都搬去。”说完就起身了,全然不顾杨丛义方才说话的重点“囊中羞涩”。

杨丛义稍稍一呆,千百年前,千百年后,嘉奖都是一张纸吗?去临安喝东南风啊。

陈大人当先走了,杨丛义虽略有腹诽,却也拉不下脸,直接开口要银钱奖励,太俗气。只得赶紧跟上去,但这借的书就别还了吧。

杨丛义多虑了,该有的嘉奖怎么会没有。在他借来兵书苦读之时,安庆军的奖励来了,之后不久,淮西帅司的奖励也来了,钱粮布匹奖励了一大堆,他也不知道到底值多少钱。杨丛义一举免除了安庆兵灾之乱,省了淮西多少钱粮?这个奖励自然不会少。

既然决定应试入武学,就要保证能入才行,入学考试弓马武艺,杨丛义唯独不善骑马,古代骑射极为重要,这个项目肯定会考,需早做准备,因此杨丛义就趁尚有时间,借衙门的马练习骑射。

几天之后,八月初,陈大人给杨丛义的入学应试推荐信已请淮西帅司签名,怀宁府衙也出具了身份证明文书。

等一切准备完全,已经时日不多。

八月初,陈大人将杨丛义一路送出怀宁,并一再告诫他,务必要在九月十五之前到兵部报到。

杨丛义对陈大人多有感激之情,送出十里之后,他感动不已,坚决不让再送。

陈大人这才停步,叮嘱道:“此去临安路途遥远,一路需小心在意,路上切莫逞强,误了行期。”

杨丛义谢道:“多谢大人,我一定牢记。”

陈大人又道:“临安不同于太湖安庆,此去要万般小心,不可口出妄语。若有事,可来书信。”

杨丛义深深向陈大人施一礼,谢道:“我晓得了,大人珍重!”说完便一挥手,转身大步离去。

此去临安,不知道会是怎样,但既然心志已定,前路漫漫,也只能一人独行。

陈大人站在十里亭外,看着远去的背影,离去的这个少年,多像二十年前的自己,意气风发,无所畏惧,抬脚迈步,好似眼前全是,大道坦途!

直到杨丛义的背影消失不见,只听陈大人随口吟道:

谷穗沉沉八月天,十里亭外送少年。

去岁太湖堂下人,一入江河更近天。

轻轻挥手道别离,飒飒如飞勿茫然。

一朝借势趁风气,当忆那年天柱山。

第103章 初入临安

官历二十政,宦游三十秋。

江山与风月,最忆是杭州。

北郭沙堤尾,西湖石岸头。

绿觞春送客,红烛夜回舟。

不敢言遗爱,空知念旧游。

凭君吟此句,题向望涛楼。

唐朝大诗人白居易在《寄题余杭郡楼兼呈裴使君》中写道,“江山与风月,最忆是杭州”。司马青衫看遍天下美景,唯独对杭州最是留恋,可见杭州景致在他心中分量之重。

诗中“杭州”二字,便是大宋朝廷南迁以来的临时安居之地,都城临安。

苏杭乃“鱼米之乡”,自古繁华。宋廷南迁,几经周折,定都杭州,改称临安府,临安便成为宋朝政治、经济、文化中心,各行各业、各色人等齐聚,临安繁华,一日更胜一日。

八月初,杨丛义从怀宁离开后,一路东行从池州过长江,再沿官道一路东行至宣州,时间较为充裕,为安全计,继续走官道东行到达湖州,然后才转而南下直奔临安。

这一路行程近两千里,他钱财有限不敢买马代步,全凭两条腿,天好时,一日能行一百多里,遇到大雨天气就只能停在原地。所幸,这一路走的全是官道,越往东行,行人越多,但他也不敢大意,没把有限的钱财外露,需用钱时就摸出几个铜钱,路上倒也安全,未曾耽误太多时间。

九月初,达到湖州以后,杨丛义稍稍置办了几身行头。

一路从怀宁过来几乎没换衣裳,那身衣裳也是脏乱不堪,到湖州城附近,就觉得不能入眼。没办法,谁让湖州离临安近呢,都是有钱人,像杨丛义穿的这身衣裳,在安庆军还能穿的出去,到了湖州就是乞丐装。

湖州物价不便宜,几身普通的行头就花去两贯钱,临安生活花费肯定更高。对进入武学成为武学生员,杨丛义很有信心,因此又花了些钱置办了几件棉衣,几双棉鞋,以及笔墨纸砚等物,直把一个简单的包裹,变成了一个箱子。

幸好从湖州南下临安只有两百多里,路途不远,交通方便,繁华之地,车马常见,单租一辆马车花费也不贵。

九月初十,杨丛义顺利到达临安城外。

马车到城北三里之外便停了,车夫说进城出城都很不方便,杨丛义也懒得争辩,这种事在后世也见得多了,争来争去没有必要,直接另给三十文茶钱,要他送进城内,扛个箱子进城着实不便。

一炷香时间,马车又停下来,杨丛义心里真有些不爽了,拉开门帘就要责问,却被眼前的景象惊住。

“这还真是繁华之都啊!”杨丛义忍不住一声叹息。

只见前边路上人头攒动,堵的全是要进城的人,抬眼一望,远处的城门模糊不清。

“大叔,像这这样进城要等多久?”杨丛义心里暗叹,从怀宁东行以来,还真没见过这么繁华的地方,国都就是不一样。

“不好说,快的话半个时辰,慢的话一两个时辰也有可能。”车夫显的很淡定。

“转去其他门呢?”杨丛义很想赶紧进城,一睹临安城内的繁华。

“最近的就是这余杭门,绕到城西有钱塘门、涌金门能进,那边绕过去不方便,进城也堵,不如就在这儿等。”车夫干脆跳下马车。

杨丛义也是无奈,都城都城,不堵怎么能叫都城。

大半个时辰时辰之后,马车终于一步一停的到了城门口。前边还在排队等待入城检查,杨丛义就下了马车,抬头一看,只见高大的城门头上镌刻三个金色大字“余杭门”,笔力苍劲,不知是何人所写。

城门外两队军士直接将入城百姓挡在二十丈外,挨个检查,骑马的下马,乘车的下车,包裹要放下,箱子要打开,背篓板车,贩夫走卒,锦衣郎君俏佳丽,折扇书生富贵人,无所不查,无人不查。

轮到杨丛义,两个军士直接上前掀开马车,车门口只有一个箱子,锁当然已经提前打开,军士随意翻找几下,见都是衣物,便直接放行。

跟着马车,穿过三丈来深的门洞,门内也有两队军士,不过没有再检查他们。

一进城内景象便大为不同,只见宽阔的街道两旁商铺林立,人流涌动,一片喧嚣,繁华之气扑面而来,闭上眼睛,也能感觉到这里就是世界中心。远处有无数的飞檐瑠璃,楼阁高耸,端庄而沉稳大气。

置身其中,在比肩接踵的人群里,杨丛义瞬间觉得自己渺小了很多,这种感觉就像当年行走在光谷,直觉会告诉你,你没什么了不起,你只是沧海一粟。

无心在细看任何东西,直接让车夫送他去便宜一些的客栈投宿。不多时,七拐八拐,马车来到一个叫“四海客栈”的客栈前停下,杨丛义搬下箱子,付完另一半租车钱,对车夫道声谢,便搬着箱子要进去。

“客官是住宿吗,住多久?”杨丛义刚刚搬起箱子,就见一客栈伙计出来,笑脸相迎。

“先住十天半个月吧。”杨丛义不敢说住太久,这临安的物价,他尚不清楚,如果住客栈太贵,到时候就得另想出路。

伙计一听要住很久,笑的面上带花,立马帮着把箱子搬进客栈,放在柜台附近。

“老板,还有地方住吧,给我个僻静的房间。”见客栈里人还不少,杨丛义也不啰嗦。

“客官一人还是几人?”客栈老板在算着什么,没有抬头。

“就我一个人。”

“单间不包伙食,一天六十文,包伙食,一天一百文。”

“不用包,先住十天。”一听多了四十文,杨丛义直接拒绝,客栈包伙食,伙食能怎么样,估计就是坑,当务之急是先住下来,吃饭问题再说。

“姓名,籍贯,年龄,来临安做何事?”老板没抬头,一口气问道。

“杨丛义,籍贯蕲州黄梅县,今年二十有二,来临安参加生员考试。”杨丛义脱口而出,这一套在路上遇到多次,每到客栈投宿的时候,都要被问一遍。

老板忽然抬起头来,惊喜的问道:“生员考试?你是来参加入学考试的?”

杨丛义点头道:“对,是有什么优惠吗?”

老板笑道:“当然,对入住的太学生,住宿费用减半,伙食全免。杨郎君尽可放心住宿,本店有清静,读书写字甚为方便。”

杨丛义笑道:“我应试的是武学生员,不是太学。”

老板脸色稍稍一僵,略一思索,笑的更开心了:“武学也是学,住宿减半,伙食减半。本店不光提供住宿,若有其他需要,尽管吩咐,我们都能满足。”

杨丛义笑道:“暂且不用,刚到临安,先住下再说。只住宿就行了。”说着摸出一串铜钱。

老板道声好,便开始登记:“先住十天,住宿减半,一天三十文,需要住宿费用共三百文。”写完,老板收了三百文钱,这才让伙计带杨丛义去房间。

伙计帮忙搬着箱子去楼上,杨丛义随后跟上。

“杨郎君,有需要只管吩咐,包你满意。”老板在柜台后高声喊着。

“好,多谢老板。”杨丛义随意应付一声。

上了二楼,伙计把杨丛义带到最里边一个房间,推门进去,把箱子放下,然后笑道:“郎君,你先歇着,有事儿只管叫我。”

“正好有事儿问你,你知不知道兵部怎么走?”他是要去兵部报到的,可不敢误了日期。

伙计想了想回道:“小的还真不知道兵部在哪儿,要不我给你问问?”

“谢了啊,我明天自己去。哪里有水,能不能帮我打盆水来。”这几天也够累的,洗洗先睡一觉再说。

伙计应了一声便出去,不多时就端来一盆清水和毛巾。

放下木盆,此间已无他事,伙计便知趣的退出去关上房门。

杨丛义好好清洗了一下,便觉浑身舒爽,走了一个多月,终于是到了临安,一直以来紧绷的神经终于放下。

他躺在床上想着,今天是九月初十,距离陈大人所说的九月十五尚有五天,时间还算宽裕,要不要先在临安城转转再说,西湖就在临安城外,想来应该也不远,该去看看名满天下几千年的西湖,在宋朝时到底是什么模样。还有钱塘江,苏轼说“八月十八潮,壮观天下先”,虽然现在是九月,钱塘潮想来也不小,当是极为壮观的。

在后世时,一有时间就只顾着去山里游览红色革命圣地了,在城里的美景倒是没来得急去,杭州的西湖和钱塘潮,其实早就已经心向往之,而今来了,正好可以去看看。

就在杨丛义盘算着怎么去游览美景的时候,忽然警醒,自己这是做什么来了?游山玩水吗?

当即翻身而起,翻出笔墨纸砚,研磨展纸,提笔蘸墨,笔走龙蛇,写下八个大字:不忘初心,砥砺前行。

等墨汁风干,杨丛义便将这幅字挂于床对面的墙上,一抬头就能看见,以此提醒自己不要忘了走下天柱山的初衷,不要忘了来临安的目的。

第104章 考试结束

休息一晚,一路旅途疲惫尽去。

杨丛义一早起来换了衣裳,收拾好东西,把重要物品带在身上,便出了四海客栈,七拐八绕才来到大街上。

今天要去兵部报名报到,临安城大,人生地不熟,他起的很早。看到大街两旁的早市早已经开了,才知道自己起来的并不早,此时方知不管是前世还是后世,越是繁华的地方,人们睡的越晚,起的越早。

他在街旁的一早餐摊点要了四个菜包子,一碗豆腐脑,边吃边向店家问道:“店家,请问去兵部怎么走?”

店家忙碌中看了杨丛义一眼,见这年轻人挺精神,便回道:“沿大街一直往南走,走到头差不多就到了。”

杨丛义道了一声谢,吃完付了二十文饭钱,物价真不便宜,在怀宁,这一顿不过五文钱。

暗暗叹息一声,便沿着大街一路南下。

看天色还早,就慢慢走着,一路走一路问,花了半个时辰,这才来到和宁门外,凤凰山下,三省六部办公的所在。

公署门前自然有军士值守,杨丛义上前说明来意,对方回他时辰未到,先在公署三丈之外等候。

直到太阳将出,见穿着不同颜色官服的官员陆续步行进入公署,再不见有人进出时,杨丛义再次靠近,,说明来意,请求进入兵部。

职守军士让他等候,随后就有军士进公署通报,不久之后,军士出来对杨丛义说道:“报名应试武学生员要去国子监,兵部不管这事。”

杨丛义等了许久,大失所望,只得问道:“国子监怎么走?”

军士回道:“沿御道向北,到钱塘门大街附近就是了。”

无奈,杨丛义只得赶紧转身向北去,到了中部大瓦子一问,还要向北。大街小巷,实在太多,绕来绕去,边找边问。

找了一个多时辰,方见一栋古楼,门前立八根漆红大柱,横木勾连出飞檐,顶上青瓦辅琉璃,朱红大门两边开,红砖漆墙围起来,门头顶上有牌匾,抬头一看,正是国子监所在。

杨丛义随即上前跟守卫说明来意,要求进去。

国子监是太学所在,不是学子教授等人,一般人根本不让进去,杨丛义只是来报名的,身份不明,自然不能进。

好不容找来,却进不得门,杨丛义心里焦急,看看那几个守卫,只能动点歪心思,摸出一些铜钱悄悄塞给说话那人,笑道:“天热,兄弟们辛苦,喝两碗茶。还请通报一声。”

那守卫悄悄收下,这才说道:“你先在这儿等着,我进去看看。”说着就跟其他人交代一声,自己进了大门。

杨丛义只能心里暗叹,国子监也是铜臭弥漫,不知道教授如何,教出来的太学生又如何,若都是这样,那大宋的天下怕是没救了。当然也不能就凭几个守卫,就说国子监教授、太学生都是满身铜臭。但守卫如此,就是玷污国子监和太学的名声,不知道揭发出来,会不会有人管呢?

这个念头一出来就把杨丛义吓一跳,这是临安,不是太湖县,以前随遇而安,想怎么样就怎么样,现在可是要进武学,考科举当官,眼里容不得半点沙子,怕是连这个门都进不去。随即也就驱散了这些奇怪的念头,不就是几十文钱吗,一千多里路都走了,到了最后一步,这几十文钱舍不得?

念头一转也就淡然了,忍不得,看不得,动不动就动气,这在临安显然呆不下去。就跟在小地方呆久了,突然去了大地方,一开始当然会无所适从,处处都觉得不顺心,可只要熬过去,一切不就会越来越好?

没用多少时候,那守卫出来了,随之一起的还有一人。

只见那人年纪四十上下,一袭青色长衫,头戴儒冠,面容清瘦,蓄有短须,出得门来,见门外就杨丛义一人,便问道:“是你要来应试武学生员?籍贯何处?何方子弟?”

杨丛义躬身行礼道:“学生杨丛义,家住淮西蕲州,得安庆军陈知军推荐前来应试武学生员。”

那人又问:“你是何出身?”

杨丛义如实答道:“猎户出声,在安庆军做过一年临时公门捕快。”

“公门捕快?”那人似乎不太满意,反问一声。

杨丛义答道:“是,学生路过安庆军时,协助府衙办过案子,抓过逃犯,历时一年有余,算是公门捕快。”

那人听完解释才稍稍宽心,又问道:“既是来报名应试生员,为何今日才到?”

“陈知军让我在九月十五日之前赶来报到,八月初从怀宁出发,一路步行,未敢有一日耽搁,昨天傍晚才赶到临安,今日一早就来报到。”杨丛义赶紧答道,听这人的语气好像嫌他来晚了。

那人却责问道:“文书下发各州各府已四月有余,应试选拔早在九月初一结束,难道你不知道吗?”

“结束了?”杨丛义听的大惊,忍不住惊问出声,这可如何是好?岂不是白来一趟!但他不想就此回去,便道:“先生,不知何时再有应试?我从千里之外赶来,如此回去实在不甘心。”

那人沉默一会儿,又问道:“即是得人推荐,可有推荐文书?”

杨丛义顾不得说什么,赶紧翻出包裹,将推荐书信双手送上。

那人当即拆开,几眼看过之后,高声问道:“你如今在何处落脚?”

杨丛义急忙答话:“四海客栈。”

那人收了书信,又道:“回去等着,暂时不要离开,若有消息,自会派人去找你。”说完就转身进去。

杨丛义一听,似乎还有戏,赶紧高声谢道:“谢先生。”

看着国子监的大门,杨丛义怔怔无语,紧赶慢赶还是来晚了,早知道破费就破费,花个三四十贯钱买匹马早点来就好了,现在说什么都晚了,只能等等看有没有奇迹发生。

杨丛义什么心情大都没了,无奈之下,只能回到四海客栈。

此后几天,除了吃饭时间,杨丛义闭门不出,呆在房间看书写字,焦躁的心绪渐渐平复下来。

后来便想,如果入不了武学,其实也没有关系,大不了再回到怀宁,苦读一番,多花几年时间,拼一次科举就是。想来陈大人也不会不教自己,他当年能考中一甲第二名,学识肯定渊博,考试技巧定然也是十分纯熟,以自己的学习能力和毅力,只要通读经书,多多钻研,再有陈大人指点,参加明年秋天举办的州试应当不成问题,虽然诗词歌赋自己并不擅长,但只要过了州试,获得一个参加省试的资格,去经历一番,就算落榜也没关系,真正经历过后,以后再参加省试可就容易多了。

如此想着便渐渐淡然了,在安静的房间里读书写字倒也别有一番情趣,这样的读书经历,高考之后就再没经历过,没想到来到了宋朝,会再一次这么专心的读书,真是一梦回从前,无虑无忧,只为把书看。

住店的花费不多,一天十文,他也交了十天的住宿费,若十天之内等不到国子监的通知,他打算在临安稍稍游览一番,然后直接返回怀宁苦读。

一日上午,杨丛义正在房内写字,忽有叫门声:“杨郎君,你起来了吗?”

杨丛义听是客栈老板,便道一声稍等。这个老板有事儿没事儿就想引诱他去娱乐场所,但他财力有限,哪敢随便就去,每次都推脱说要准备考试,需要抓紧时间看书,这才把他打发走。现在又来,少不得又要笑脸相迎,多费几句口舌,毕竟人家是老板,住宿费用给减半。

房门一开,就见客栈老板笑道:“杨郎君,国子监来人找你,要你赶紧去呢。”

国子监?杨丛义心中一喜,看来终究还是等来了消息。赶紧回房拿起装有书本和财物的包裹,对老板道一声谢。

来到楼下,老板就跟一差役介绍了杨丛义。

那差役对杨丛义说了句“主簿有请”,就不再多说,叫上他就走。

杨丛义想也问不出什么,便不多问,径直随那差役来到国子监。差役跟守卫稍一说明,守卫便也放行。

进了国子监大门,穿过中间的大院,绕到一栋楼一间房门外,那差役道:“好了,主簿大人在里面,你直接进去就是了。”说完转身就走。

杨丛义道一声谢后,走近门口,高声道:“学生杨丛义,拜见主簿大人。”

“推门进来。”房内传出一声较为熟悉的吩咐。

没什么好想的,到都到了,杨丛义直接推门而入,向房内走去,见有一人伏案正在写些什么,近前一看,正是先前国子监外见过那人。

杨丛义行礼道:“主簿大人,不知叫我有何吩咐?”

那人收笔之后,将毛笔放好,这才抬头道:“杨丛义,今天叫你来,是要告诉你,武学生员考试日期已过,明天九月十五,是武学正式开讲之日。念你不远千里而来,入学心诚,经祭酒大人恩准,今天特别为你加试一场,弓马武艺,兵法问对,每一样都要考,考官是监承和两位司业大人。你去演武场稍作准备,半个时辰之后开考。”

杨丛义欣喜异常,赶紧道谢:“谢主簿大人。”

很快,杨丛义就被差役带着出了国子监,穿过一个小巷,进了一个大院里的演武场。

第105章 单独补试

演武场内兵器齐全,看到长枪,杨丛义顿时手痒。一路上陪他防身的那杆枪,在达到湖州之后就卖掉了,毕竟带武器进临安,怕会惹麻烦。

路上一个月几乎没什么时间练枪法,一有时间就看书了,不知枪法是否生疏。他放下包裹,取出一杆长枪,入手感觉轻重尚可,稍稍拉伸一下臂膀和腰身,便挺枪抖了几个枪花。

等身体完全活动开,便开始练习枪法,初时还担心生疏,可第一枪刺出后,后续招式连绵不绝,只凭身体的本能反应,就将一趟枪法使完。当初在香炉峰也学了些枪法,还不是特别熟练,趁着时间还早,便也练习了一番。

若考弓马,步射倒是不担心,但骑射就真不擅长,他也就在离开怀宁的前些天才学会骑马,马上开弓射箭,准头实在不行,最好的情况也就是十箭能中两三箭。还有兵法文章,这一个多月虽然每晚趁夜读书,看些兵书兵法,但却并不能理解透彻,由于不了解古代的军队,很多兵法看来都是一知半解,后世信息化高科技战争战役根本就不能有效套用兵法,只能多想想红军解放军五十年代以前打的那些低科技含量的经典战役,以此来稍稍增加对古代兵法的认识和理解。

不知道这次考试的难度有大多,杨丛义其实心里也没底,特别是看多了兵书兵法之后,想的越多越深,越不能体悟兵法的奥妙,这让他的信心受到打击。

半个时辰时间快到了,他不再舞枪,原地坐下调整气息,调息之后更觉得精神焕发。

没过多时,就见主簿带了三人一起过来,走进演武场。

只听主簿道:“杨丛义,诸位考官给你临时加试一场,好好应试,不可懈怠。”

杨丛义抱拳行礼,高声道一声“是”。

三考官略作商量之后,其中一考官对杨丛义道:“由于是加试,时间仓促,今天只考步射、武艺和兵法问对。你可清楚?”

杨丛义再次高声答“是”。

“好,那就先考步射。百步十靶,中五箭即为合格。”那考官公布步射考核标准。

随即就有差役进场布置箭靶,又有差役送来一张弓和十支箭。

一切准备停当,考官当即发令:“开考。”

杨丛义左手抓起那张弓,感觉有些沉,跟平常用的还不太一样,竟然是铁胎弓。不过也没什么关系,因为时常练枪,臂力自然没有问题,这张弓可以轻松拉开。

只见他张弓搭箭,瞄准最左边一个箭靶,右手一松,羽箭脱手而出,眨眼间就出现在最左边的箭靶之上,这一箭很轻松。

随后杨丛义张弓搭箭,一气喝成,连续张弓九次,全部中靶。

“好,十靶全中,步射考核通过。稍作歇息,接下来考武艺。”三位考官看得心喜,显然十分满意。

杨丛义放下铁胎弓,稍稍活动了一下手臂,张弓十次倒不至于就累了,但运动完就要舒展一下,这是他的习惯。

没多一会儿,考官见杨丛义好像并不累,便道:“开考武艺,十八般兵器可自选一样,演练一番就是。”

杨丛义伸手从兵器架上取出一杆长枪,摆了个架势,抖了枪花练过手后,就用尽全力将一套枪法使了出来,长枪一动,虎虎生风,刺戳点扫,格拨挡架,攻防一体,进退有据。

枪术演练完毕,考官当即宣布:“武艺考核通过。”

两项考试轻松通过,杨丛义自然很高兴,但就不知道最后的兵法问对,是怎么个考法,这个他最没信心。这些考官显然都是文官出身,是主战还是主和尚不清楚,不知在兵法问对时会不会暗藏玄机。

“最后一场,考兵法问对。跟我们来。”三位考官连同主簿转身就走。

杨丛义收好长枪,捡起包裹,紧紧跟在他们后面。没走太远,就来到一处低矮的房屋前,抬眼一看,门头上方有三个大字:讲武堂。

主簿推门进去,其他三名考官跟上,杨丛义则在门外等候。

等考官们稍稍准备一番后,才叫杨丛义进场,落座。

进了房门一看,这是一间大教室,三位考官并排坐在最前面,一尺高台之上。下面则摆满了整整齐齐的低桌矮凳,应该有百十来个座位。

杨丛义直接在第一排,离三位考官最近的位置坐下。

见考生做好准备,坐在当中的考官开口道:“考生杨丛义,你既是来应试武学生员,接下来当考兵法谋略,我先问你,你可知何为武学七书?”

杨丛义刚好从陈大人那里借了一套兵法书籍,当时陈大人说这是南渡之前在武学里必讲的兵书,他也都翻看过,当即答道:“武学七书为《孙子》、《吴子》、《六韬》、《司马法》、《三略》、《尉缭子》、《李靖问对》,元丰年间由国子监校订成书,是武学必授兵法,是武将必读必研之书。”

考官点头,又问道:“你对这七书是否熟悉,可有研读?”

杨丛义如实回道:“以前读书时未曾接触,这一个多月来时常翻阅,对《孙子》较为熟悉,其他六书尚未有时间认真研读。”

考官道:“能熟悉一书也为不易。那就考一考你对《孙子》的熟悉程度。我说前句,你说后句。‘攻而必取者,攻其所不守也;守而必固者,守其所不攻也。’后边为何?”

这是《孙子兵法》中讲的用兵虚实之道,就跟与人打斗一样,讲求避实击虚,这部分杨丛义很容易理解,自然熟悉,立即接道:“故善攻者,敌不知其所守;善守者,敌不知其所攻。微乎微乎,至于无形。神乎神乎,至于无声,故能为敌之司命。进而不可御者,冲其虚也;退而不可追者。速而不可及也。故我欲战,敌虽高垒深沟,不得不与我战者,攻其所必救也;我不欲战,画地而守之,敌不得与我战者,乖其所之也。”

考官点头,又道:“凡战者,以正合,以奇胜。”

这一句出自《孙子兵法》中论兵势这一篇章,杨丛义也较为熟悉,当即接道:“凡战者,以正合,以奇胜。故善出奇者,无穷如天地,不竭如江海。终而复始,日月是也。死而更生,四时是也。声不过五,五声之变,不可胜听也;色不过五,五色之变,不可胜观也;味不过五,五味之变,不可胜尝也;战势不过奇正,奇正之变,不可胜穷也。奇正相生,如循环之无端,孰能穷之哉!”

考官见杨丛义马上就能接上来,很是欣慰,又问道:“你可知几句是何意?”

杨丛义道:“这几句的意思是,一般与敌交战都是排兵布阵正面对敌,要想打胜仗,就必须还要辅以奇兵,出奇制胜。善于运用奇兵战术的人,他们的战法变化就像天地一样,变化无端,无穷无尽,象江海流水一样,永远不会枯竭。像日月运行一样,周而复始;与四季更迭一样,去而复来。声虽然只有五音,然而五音的组合变化,谱写出来的音乐,永远也听不完;基础颜色也不过只有五种,但五种色调的组合变化,画出来的作品,永远看不完;酸、甜、苦、辣、咸不过五味,而五种味道的组合变化,永远也尝不完。任何战争中军事实力的运用不过“奇”、“正”两种,而“奇”、“正”的组合变化,永远无穷无尽。奇正相生、相互转化,就好比圆环旋绕,无始无终,不可琢磨。”

三位考官见杨丛义对《孙子兵法》如此熟悉,当然很高兴,当即就有考官又问:“善守者,藏于九地之下,善攻者,动于九天之上,何解?如若给你一支军队去攻击金国,你如何藏,又如何攻?”

这是要考论述题了吗?越来越难了。不过杨丛义十几年来参加过不知多少考试,这自然难不倒到他。只听他回道:“用兵之人,善于防守的,就要保护己方的有生力量,不愿开战时,能把军队隐藏的如同在地下消失一般,善于进攻的,攻击起来犹如神兵天降,令人捉摸不透,攻敌措手不及。若我独领一军与金国交战,我会征调大船,行军于海上,出海百里,隐形迹于无边大海,在海上等待登岸攻击时机。或引兵北上,分营分队隐藏于大别山、桐柏山莽莽山野,静待攻击机会出现。进攻则不攻城,用小股部队布置于有利防守之地,正面布阵引诱敌军来攻,分出一军奔袭绕后,再分一军埋伏于敌军支援或撤退必经之路,将敌军歼灭于城外。守城之军全歼,则城不攻自破,因此遇敌交战当以杀伤有生力量为主。灭敌十万精锐,纵使敌军一月之内再组十万新军,战力不强,也可再次歼灭。况且十万精锐无战时,亦是劳力,杀伤十万,便可使敌国每年减少粮食几十万担,长此以往,敌国国力衰退,不战自亡。”

考官听完杨丛义的论述,短暂交流之后,中间那名考官道:“暂不说你有些说法是否符合兵法,单就你对《孙子兵法》的熟悉程度来说,也比诸多考生高出许多。经我三人裁定,考生杨丛义,你可补入武学外舍。即刻办理入学事宜,明日一早在此开课。”

一听这话,杨丛义十分激动,当即起身行一个大礼,口中谢道:“多谢诸位先生。”

三名考官未再言语,转身出了讲武堂。

主簿过来说道:“杨丛义,这次补考机会颇为难得,入学之后当好好学习兵法。”

杨丛义点头道:“多谢先生,学生定当不负先生教诲。”

“好了,跟我来办理入学事宜。”说完就走。

此时杨丛义真想大笑三声,以作庆贺,然而看到主簿在前,终是作罢,不可张狂,以免坏了印象。

入学手续办完已是下午,既是武学生员,就须住在武学斋舍,杨丛义当即回四海客栈退了房,搬进斋舍居住。

第106章 初入斋舍

国子监下属的太学和武学各有斋舍,三十人为一斋,所有学生分斋居住,其中住宿之地,外舍生六人一间房,内舍生两人一间房,上舍生一人一间房。外舍居住条件尚可,只是人稍多,夏季天热时颇为难过。

初入武学的新生员均为外舍生,一年一考,考核通过可升为内舍生,居住条件和学习条件有极大提高,若两年后再能通过考试进入上舍,各种条件当然会更好。

国子监下属的太学和武学建设,均由朝廷拨款,日常开销也由朝廷负担。学生入学不收取学费,住宿也是免费,但若要在官厨就餐,外舍生就需要缴纳斋用钱,每月六百文,家庭贫寒的学员,每月斋用钱可以酌情减半。

杨丛义籍贯黄梅,是贫苦之地,靠打猎种地为生,平民出身,家境贫困,为来求学,步行一个多月,当是贫困无疑,自然每月的斋用钱减半。他本来钱财就不多,现在入武学只能坐吃山空,斋用钱减半,这可少了一大笔开支。

当天下午杨丛义搬着箱子随差役进了斋舍,一进一斋舍大门,就见房内并排放了六张木床,其中两头和中间的四张床已经有人占据,床上放有被褥等物,屋内只有一人躺着正在休息。

差役送到斋舍之后,说声“随便住”就离开了。

房内只空有两张床,杨丛义就近选一张,把箱子放在床上。不想这床似乎不是特别稳固,只见一晃就发出“吱呀”一声。

杨丛义转头一看,旁边睡觉那人睁开了眼睛,当即歉意的抱拳道:“兄台,实在抱歉,打扰你休息。在下蕲州杨丛义,请教兄台高姓?”

那人看着年纪也不大,十七八岁,转头看了杨丛义一眼,见他就在自己的铺位旁边,这才起身下床,抱拳道:“在下南剑州汤鷽,见过杨兄。”

杨丛义再次抱拳回礼:“见过汤兄,幸会幸会。”这个年轻人看起来有些清瘦,身材也不甚高大,眉目较为清秀。

汤鷽问道:“杨兄,你怎么今日才住进来,不是九月初十之前就该到的吗?”

杨丛义尴尬的笑道:“一路从安庆军赶来,路途实在遥远,九月初十才到临安,如何住的进来。”

汤鷽顿时更觉得惊讶,上上下下、仔仔细细,再次打量了杨丛义一番,问道:“我们都是八月二十之前赶到临安,准备了一番才参加入学考试,你九月初十才来临安,入学考试就结束了,如何会让你进来?莫非杨兄你是高官之后,有什么门路不成?”

杨丛义听得发笑,这个汤鷽打听家世背景这么直接,连门路二字都毫不避讳。当即笑道:“非也,杨某猎户出身,误了行期全是因为家境贫寒啊,我是走了将近两千里路走过来的,国子监先生见我求学心诚,这才在上午加试一场,可不是有什么门路。”

“还有加试?”汤鷽听得惊讶,似乎不信。

杨丛义笑道:“确实是加试,考了步射、武艺,还有兵法问对。其他人哪里去了,怎么不见?”他不想在这个问题上说太多,赶紧转移话题。

汤鷽坐下道:“明天就开学了,以后不方便出去,他们几人相约出去游玩,三天没回了。”

杨丛义也坐下道:“汤兄怎么没一起出去?”

汤鷽道:“他们要去花街柳巷,西湖画舫,我对这些没什么兴趣。”说的很是淡然。

杨丛义也不关心他为什么兴趣,却其他人有好奇:“其他几个他们都是哪里人,有什么背景,汤兄可知道?”以后要同住几年,续得搞清楚背景来历才好,据陈大人说这次重开武学,生员多以官宦子弟为主,可不好无端得罪了。

汤鷽回想道:“平常很少见到他们,具体是哪里人不清楚,偶尔听他们说起,应该离家都不远,一天之内就能回去。至于什么背景,我更不知道,很少很他们交流,但应该都是官宦之后。”

想来也是了,去那些花街柳巷三天不归的,当是富家子弟无疑。杨丛义暗自告诫自己,以后少跟他们接触,钱可不经花。低头见自己的光板木床,没有被褥,便道:“汤兄,这被褥是在学校领取的,还是我们自己去买?”

“学校?”汤鷽一愣,随即反应过来,对方问的应当是武学,便回道:“被褥等生活之物,需要自己准备。”

这个环境太像初入大学的时候,杨丛义一时口误,不好解释,便不去管了,再问道:“我到临安不久,人生地不熟,不知汤兄能否带我去买一些被褥等生活必须之物?”

汤鷽当即回道:“当然可以,正好无事,可陪杨兄走一趟。”

“有劳汤兄,多谢。”杨丛义随即取了些铜钱,与汤鷽一同出去,采买生活用品。

出得武学门外,汤鷽文道:“你带的钱财充裕吗?”

“不是很多,怎么了?”杨丛义不知汤鷽这么问是什么意思,从衣着看,他不应该缺钱啊。

汤鷽道:“没带多少的话,我们去清湖桥,离这儿近,东西也便宜一些。”

听到这话,杨丛义笑了:“那就清湖桥,东西能用就行,没那么多讲究。”

两人出了武学一路往西,边走边聊些不痛不痒的鸡毛蒜皮之事,对各自的经历背景只字不提,所谓君子之交淡如水,不参杂太多私人感情,况且二人也刚刚认识没多长时间。

到了纪家桥后,又转向南边,街上行人众多,临街全是商铺,当然卖的都是杨丛义不需要的东西,基本看都不看,汤鷽居然还去问乐器和折扇,杨丛义只能摇头,他们是武学生员,又不是太学生员,用不着去附庸风雅。但汤鷽也只是偶尔看看,随便问问,并没有要买的意思。

又走了两刻钟左右,汤鷽带杨丛义拐进了一个小巷子,绕了几道弯,方才找到*生活用品的杂货铺一条街,一眼看去,各个店铺里摆的东西琳琅满目,应有尽有,好多东西杨丛义都不知道是做什么的用的。

“杨兄,你要买些什么?”汤鷽在一间杂货铺前停住。

“我什么东西都没有,该要的都要有,这儿有什么?”杨丛义停住向店铺内看去,店铺内东西好像挺多,一眼看去也不知道哪些是需要的。从黄梅县出来以后,就没置办过什么东西,还真不知道需要买什么,出来一趟也不近,最好一次买全了,不然来回跑可不是事儿。

“客官需要什么,本店物品齐全,尽可选购。”店家从店内出来招呼,看到汤鷽,忽然笑道:“吆,这位郎君面熟,又来照顾本店生意,今天需要点什么?”

汤鷽道:“今天是带朋友来买些东西,也是国子监学生,被褥、脸盆、脚盆、毛巾、碗筷、茶杯,生活用品来一套吧。”

店家一听杨丛义也是学生,赶紧对他笑道:“恭喜郎君,能进国子监,可不简单啊。来小店买东西的学生可不少,今天又是熟客带来,这样,今天所有东西就给你们折价。”

杨丛义问道:“刚刚这些东西折价之后多少钱?”他可没带多少钱出来,虽然还没在临安城买过多少东西,但也知道都城的物价不便宜。

店家笑道:“被褥两床,脸盆、脚盆各一个,毛巾两条,碗筷一副,茶杯一只,油灯一盏,共计三贯零三百五十六文,你给三贯零三百文就可以了。”

这一听这数字,杨丛义脸色尴尬,他可没带这么多钱,正不知道怎么回时,却听汤鷽道:“店家,不是说给折价吗,怎么会这么贵?这些东西多于两贯钱,我们就不要了。”

“两贯?郎君不要说笑,两贯还不够这些东西的进货钱,你们是学生,又是老顾客,那我再让点,三贯零两百文,不能再少了,这个价都赚不了钱。”

汤鷽道:“店家,你这么说不对吧,做生意哪有不赚钱的,就是卖两贯也能赚不少钱吧。不能多于两贯,多于两贯我们就不买了。”

杨丛义听的心惊,直接还价一千三百文?店家报价的水份会这么大?

“郎君,哪有这么做生意的,你要的这价钱,我都要亏本好几百文,养家糊口的小本生意不容易,你不能还价太狠啊。你们诚心要的话就一口价三贯。”店家咬咬牙回道,似乎下了很大的决心。

“我们只能出两贯,多一文就不买了。”汤鷽说的十分坚定。

“那这生意就没法做了。”老板笑脸一收,转身就要进店内。

“杨兄,我们去前边看看。”汤鷽招呼杨丛义一声,抬脚就走。

杨丛义也只好跟上,买东西讨价还价的事儿,他还真不擅长,基本卖家说什么就是什么,从不还价。

谁知刚走出几步,就听到店家在后面叫道:“好,就两贯,卖个交情。”

汤鷽回头笑道:“多谢店家。”接着对杨丛义道:“杨兄,付钱搬东西了。”

杨丛义对此无话可说,只能暗道一声佩服,一下就帮他省了一千三百文钱。

店家接了钱,痛心疾首的说道:“真是亏本卖给你们了,以后可得多多照顾小店,有需要的朋友可都要介绍到小店来。”

汤鷽笑道:“肯定会,店家这么会做生意,哪有不照顾的道理。”

店家一样一样挑出东西,杨丛义二人拿了东西匆匆离开。

“汤兄,真是没想到,你还价还是高手。这等事我就不行。”离开一段距离后,杨丛义终究是忍不住发出了赞叹。

汤鷽笑道:“我哪是什么高手,只不过上次匆忙,我在那儿买东西吃了亏,今天不过是找回场子。”

杨丛义道一声佩服,然后道:“今天汤兄帮了大忙,让我省了不少钱,晚上请你吃饭吧。”

汤鷽道:“不用,都是小事儿。临安可是销金窟,有钱省着点花吧,以后用钱的地方不会少。”

见对方都这么说了,杨丛义也就不再坚持。

一路没有再耽搁,两人径直回到武学。

第107章 通名报姓

回到斋舍时间已经不早,正好太阳落山,赶上吃饭时间。吃完饭,稍稍收拾一番,天也就黑了,灯油可不便宜,无事便早早歇下。

这种天黑就睡觉的生活,杨丛义早已习惯,在太湖在怀宁,都是没有夜生活的,要想多点学习时间,早早起来也就是了。

斋舍里就杨丛义和汤鷽两人,睡觉时间也就不便多话,顾不上隔壁的吵闹声,不多时就沉沉睡去。半夜虽被其他人回房的声音吵醒,转头便又睡去。

寅时准时醒来,有月光,屋外蒙蒙亮,杨丛义穿好衣裳,轻轻出了斋舍。昨天已看到武学内有演武场,还比较宽敞,现在是武学生员,时间充裕,早晚练功应当没有问题。

一轮圆月挂在天空,光辉洒满大地,清风徐来,还稍稍有些凉意,武学大院内异常安静,万物俱在休养生息。

漫步来到演武场,却见已经有人在月下练剑。走近一看,好像是汤鷽,细看了片刻,等一套剑法练完,便道:“汤兄好早。”

练剑之人正是汤鷽,只听他道:“杨兄,原来是你,你也起的这么早。来练武艺吗?”

杨丛义边活动手腕胳膊腰身腿脚,边笑道:“是啊,许久不练武艺,昨天看到这儿正好什么都有,一大早谁不着,便来看看。”说完从场边的兵器架上,取出一杆长枪。

腰身蓄力,手臂轻摇,先抖几个枪花,找找感觉,随后长枪舞动,先练一套岳家枪术,自然流畅,颇有杀气。一套练完,再尝试习练香炉峰学来的枪术武艺,虽然尚不是特别熟练,却也灵动飘逸。

两人各练各的,一个练枪,一个练剑,偶尔停手观看,只叫好,不做太多评价。

练了一个多时辰,天慢慢放亮,稍稍有些累了,便坐下打坐调息,等疲惫之意尽去,再接着练习。

天一亮,没过多长时间,陆续又有不少人来到演武场,应当都是武学生员,练刀、练棍、练剑、练枪,练锤、练锏、练戟、练拳。一时间原本不小的演武场上满满当当,人满为患,使用长兵器的,就有些放不开手脚。

见如此,杨丛义也就收了长枪,离开演武场,回去洗簌一番,准备看看书。

昨天已经知道,以后每天上课的地方就在讲武堂,他拿了几本兵书,就来到讲武堂。

一到讲武堂门口,发现大门已经打开,似乎有人已经到了。不由心想,也不像陈大人说的,这次来的都是不学无术的官宦子弟嘛,还是有不少愿意学习。演武场上满是人,希望这里不要也是,要是大家全都这么拼,他可没有太多把握考武举。

推门进去,心里稍安,也只有六七个人,三三两两坐在教室后面。在上大学时,杨丛义从不坐最前面,但现在不一样了,进了武学就是为官未来的,需得好好学习,好好表现,坐在后面老师注意不到,讲课当然也听不清楚。他没有多看,径直就坐在第一排正中,离讲台最近的位置。

方一坐下,拿出《孙子兵法》,翻开来,刚看了几句,只觉得有人靠近,抬头一看,却见是昨天给他考试的一名考官,当即起身行礼:“先生早。”

那考官轻点头,走上讲台,在桌前坐下,伸手提起笔,高声道:“年方几何,家住何处,报上名来。”

杨丛义当即答道:“学生杨丛义,家住蕲州黄梅县,今年二十有二。”

考官头也没抬,高声说道:“声音大点,再说一遍。”

这么近不可能听不到吧,杨丛义只能心想,自然不敢发问,只得高声回道:“学生杨丛义,家住蕲州黄梅县,今年二十二有二。”

“好了,坐下看书,”考官写完放下笔,脸上似有笑意。

杨丛义坐下,心里暗叫幸运,这是来搞突击检查吗?上高中时才有吧。不过幸好自己来的不是很晚,还在前十名。如此也就不再多想,安心看起自己的书来。

不多时,又有人进来,杨丛义偷瞄一眼,见是汤鷽,顿时觉得这小子也是幸运,在十名之内了。

“先生好。”汤鷽行礼后,见杨丛义坐在前排,便也在前排中间坐下,第一排正中的两个位置全被他俩占据。

“年方几何,家住何处,报上名来。”考官又提笔高声问道。

“学生南剑州剑蒲县汤鷽,年方十八。”

“大点声音。”考官再次提醒。

“学生南剑州剑蒲县汤鷽,年方十八。”汤鷽也有点懵,这么近,考官听不到吗?当然他也不敢发问。

等考官放下笔来,才让汤鷽坐下。

汤鷽看看杨丛义,满脸疑问。杨丛义让他不要多问,示意他赶紧好好看书。

两人没说一句话,各自专心看书,也不管台上的考官如何盯着他们看,

杨丛义看完行军篇,又看完地形篇,再看完九地篇,大半个时辰都过去了,也不见考官说什么,也不见有其他学生来。说的一早开课,申时都过半,快到巳时了,台上却只有考官一人,还不见开讲,不知道在等什么,等学生都到才开讲吗?先生们可真负责。

无奈之下,他也只能继续看书,继续往后看去,火攻篇看到一半,只听讲武堂外闹哄哄一片,那动静十有八九是其他学生们都来了,终于可以好好上课了,杨丛义一阵轻松,被考官盯着不敢抬头,实在是不太好受。

“不得喧闹,一个一个进来。”考官高声对门外说道。

其他学生一到门口就看到先生在讲台上了,自然不敢造次,几息之间全都安静下来。

门外学生听到吩咐,当即有一人进来,腿脚刚迈进门口,就听考官高声道:“大声报出你的籍贯、姓名和年龄,再寻位置坐下。”

“扬州张宗益,二十有五。”报完姓名当即朝后面走去,找地方坐下。

“下一个。”

“扬州张宗亮,二十有八。”

“下一个。”

“扬州张宗显,二十有一。”

“下一个。”

“绍兴沈贵,三十有四。”

“下一个。”

“嘉兴宋乔,二十有九。”

“下一个。”

“常州赵希,三十有八。”

“下一个。”

“江阴陈蕙,二十有五。”

“下一个。”

“临安李成文,十七。”

“下一个。”

“泗州秦昊,四十有六。”

“下一个。”

“鄂州刘显仲,二十有九。”

“下一个。”

。。。。。。

这一通通声音洪亮的通名报姓,根本让人无法读书安心看书,杨丛义干脆也就不看了,默坐听听这些同学都是哪里人,也好有个大致了解。

听了几十人,发现好像都是离临安不太远的地方,最西不过江陵,最南不过虞州,最北是在楚州,年龄大小不一,最小的十几岁,最大的都快五十了,五十还来上武学,真把他惊的掉下巴,不是明显混学历的吗,等学完拿到学历也该退休了,完全是在浪费朝廷的钱财,不知道是怎么通过入学考核的。

等所有人通报完姓名,小半个时辰都过去了,杨丛义回头一看,教室都快坐满了,满满的人头,就跟大学上大课一样,老师不带扩音设备,教室吵闹一点,坐在后边能听到讲课就见鬼了。不过幸好他来的早抢到了最前的位置,兵书他很多不理解的地方,能有先生讲解当然最好。

最后一个学生坐下后,考官放下手中的毛笔,数了一番名册,高声道:“本次重开武学,广招生员,共录取九十一人,今日实到七十三人。”

考官一开口,讲武堂里随即安静下来

只听考官又道:“本人国子监监承赵珉,各位生员都已见过本人,不多做介绍。你等从天南海北赶来讲武堂,所为何事?诸位当扪心自问。武学虽初建,远不如太学规模宏大,但也是圣上亲自颁诏建成,圣上在诏书中曰文武一道,是为何意?”

赵监承连发两问,无人回答。

接着说道:“武学建立已有多年,自靖康之乱后,武学停废。绍兴十二年,太学复建,至今四年,生员七百余人,而武学一直未曾复建。南渡之后人才逐渐凋零,近年来军中更是渐无可用之人,而进人据河北,虎视眈眈,夏人在西北,垂涎三尺。虽已议和,亦有忧患。是以,圣上诏曰文武一道,告诉大家文武一样重要,不可偏废,太学已成,武学也当复建。如此,今日各位才能坐在这讲武堂。大宋遭遇危难,圣上力挽狂澜,可如今还有半壁江山在金人手中,圣上日夜期盼恢复中原,今日武学既成,你等要勤勉苦学,才能不负圣上复建武学之恩,有朝一日,你等学有所成,领军恢复中原,当为大宋功臣,名传千秋!”

“驱除鞑虏,恢复中原!”杨丛义见监承说完,想起这句话,竟然在众目睽睽之下,脱口而出。虽然声音不是很大,但由于讲武堂里实在*静,几乎没人听不到。监承在讲话,没让人说话,哪里能随便开口。杨丛义十分后悔,倒不是因为插话,而是怕被有心人听到。

赵监承听到有人说话微微一愣,随即高声道:“对,驱除鞑虏,恢复中原!这是复建武学的初衷,你等要牢记在心,不可辜负圣上殷切期盼!”

未让开口,众人不语。

该说的他已说完,赵监承随即道:“好了,可去吃朝,两刻钟后回来开讲。”

众人纷纷起身出去,讲武堂不一会儿就走空。

“杨兄,你不饿吗?走了。”汤鷽见杨丛义坐在那儿发愣,便叫了他一声。

杨丛义回过神来,转眼一看见大家都走了,赶紧起身随汤鷽一起出去。

第108章 规矩

吃饭时杨丛义听其他生员讨论叹息,说昨天得到消息,国子监有官员一早会来察看他们的表现,极有可能就在演武场,谁知却是假消息,就一个监承在讲武堂等他们,让他们一个个排队进门,实在是丢面子。

杨丛义听得暗自庆幸,幸好早早就去了讲武堂,不然就得跟他们一样,既然是学生就该把学习放在心上,这个武学生员的机会好不容易才得来,不珍惜那就对不起自己。况且作为学生,就应当早起好好学习才是,想要投机取巧,骗取老师好感,那完全是骗自己。

等两刻钟后,所有人回到讲武堂,赵监承已经等在那里。

“今日是南渡之后,武学开学第一天,不讲课,只讲规矩。”赵监承见所有人都已经回来,便开始讲他今天要讲的内容。

“既然进了武学,我想你们多数人将来都会进入禁军为将校,在禁军需要服从军令将令,军令将令便是规矩,但这是你等进入禁军以后的事情,今日暂且不说,只说武学的规矩。”说完扫视众人,见大家听的认真,便接着说道:“武学与太学一样,有五大规矩,一讲课堂,二讲师生,三讲同学,四讲考试,五讲斋舍。我们先讲课堂规矩,夏秋每日申时开课,春冬每日巳时开课,课堂不得迟到,迟到则罚半个时辰不得落座;课堂不得喧哗,喧哗则罚抄文章十遍;不得无故缺课,缺课一次当月考试成绩降一等;不得打盹睡觉,发现一次,抄当日文章一遍;不得随意发问,打断先生授课,否则赶出讲堂门外,罚站一个时辰,罚抄当日文章十遍;不得将吃食带入讲堂,发现一次,罚抄文章十遍;不得做与本课无关之事,发现一次,罚抄当日文章两遍;一个月内无故缺课三天以上,当月考试成绩不得评为高于中等;一个月内无故缺课七天以上,当月考试成绩定为下等;一个月内无故缺课十天以上,当月考试成绩定位劣等;无故缺课一月以上,内舍降为外舍,外舍停课三个月,回家反省;无故缺课三个月以上,开除学籍;无故缺课一年以上,永久开除学籍,不得再应试入学......”

“师生规矩,学生要尊师重道,不论何时学生遇到先生必须行礼;讲堂之内不得与先生争辩,争辩者讲堂外反省一个时辰......”

“同学规矩,同学之间应当和睦相处,不得随意争吵,有动手打架有辱斯文者,停课反省三天......”

“考试规矩,月考年考都计入学生成绩,作为升内舍、上舍的依据。任何考试不得作弊,发现一次,当次考试成绩作废......”

“斋舍规矩,所有学生都需住在斋舍内,不得在外住宿,不得随意外出。每十天放假一天,除此之外,重要节假日放假休息......”

“好了,这便是各位在武学期间要遵守的主要规矩,务必谨记,不得随意违背。还有诸多其他规矩,以后自会知悉。今天的课程到此结束,给各位一刻钟休息,一刻钟后,随我去领取笔墨纸砚,武学书籍,武学衣衫。”

五大规则,慢慢悠悠说完,都过去了一个多时辰,看众人精神不佳,有些疲惫,赵监承自己也有些累,赶紧打住,这些武学生可跟太学生不一样,都是什么情况他非常清楚。

众人听的早就直打瞌睡,赵监承一说结束,立马就乱哄哄的出了讲武堂,一哄而散。

当天武学生统一领取了学习用具,自由活动不说。

晚间,福宁殿内。

赵构坐在榻上,手拿奏折仔细观看,一名近侍站在一旁,偌大的宫殿显得十分冷清、空荡。

“官家,夜深了,该睡了。”近侍在一旁见赵构看着奏折,眉头紧锁,心有不忍,于是开口提醒。

赵构将奏折放下,抬手揉揉眼睛,有几分担忧的说道:“利州西路安抚使吴璘上奏说夏国近来不*分,恐有战事。”

近侍道:“这天下才安稳几年,夏人又来惹事。官家也不用忧心,有吴璘在,夏人也占不到便宜。”

赵构道:“战事一起,百姓无辜,到时候不知川陕又有多少流民。川陕租赋几十年来供给西北战事都不够,府库还要时常拨付一些,如今天下初安,百废待兴,府库却空空如也,让我如何不忧心。”

近侍道:“官家确实不需太忧心,如今安定了,府库可比前几年好了不少,再安定几年,府库也就充裕了,到时候想做什么都可以。”

赵构叹道:“你说的对,想前几年战事不断,江北战火连天,民生凋敝,如今这两年倒也百姓安居,民生渐渐富足。”

近侍笑道:“可不是嘛,我老家来信说,村里年节每家每户都能吃上肉呢。”

赵构笑道:“你这消息可真?可不要编些胡话来骗我。”

近侍道:“我哪敢啊,官家。老家里的四郎如今有出息了,考进了太学,我都是听他说的,他总不能骗我吧。”

赵构很高兴,笑道:“好好好,你家四郎能从村里考进太学着实不易,想来在临安也生活困难,你该帮衬一些。”

近侍抬衣袖擦了擦眼泪:“谁说不是,老家里终于也有读书人了,我再服侍官家也不算丢人了。”

赵构道:“这是好事,你哭什么。你私下里替我赐他银钱百贯,好好叮嘱他,若不能学有所成,便是负我一片心意。”

近侍赶紧谢道:“我代四郎多谢官家,愿官家江山永固,福寿安康!”

赵构道:“好了,不说你家四郎了。我交代你去看看武学,结果怎么样?”

近侍从怀里拿出几张纸递给赵构,这才回道:“今天一早天不亮我就出宫,花了将近一个时辰才到岳王府,在那儿还遇到其他人,为了不生事端,我没跟他们交谈,虽然我不认识,但据我估计多半是兵部、礼部和国子监的人。我们一早就在讲武堂等着,卯时有两个学生当先进来,坐在最前排。快到巳时其他人才一起赶来,后来听人说是他们提前放风了,说今天一早国子监祭酒会去演武场,后到的那些学生估计都在演武场。”

赵构看着接在手里的纸张,轻问道:“哦,兵部、礼部也有人去?”

近侍道:“我也只是猜测,并不认识他们,看国子监监承赵珉对他们的态度,他们似乎官职不高。”

赵构道:“从朝堂争到地方,太学没建成几年就分成两派,弄的乌烟瘴气,如今这武学刚开,就都来了。一天不争,就像没事做。算了,不去管他们。这些武学生都是什么出身?你觉得这些武学生怎么样?”

近侍道:“这次武学录取了九十一个,今天来了七十三,我找赵珉查了一下,七十三人里,有三个是清河郡王张俊的后辈,其他绝大多数都是官宦子弟,最小的十几岁,最大的都快五十了,我看啊,都是来挂个名的。”

赵构眉头轻锁:“张俊子侄后辈在太学的也不少吧。”

近侍道:“有六七人。”

赵构听后忽道:“算了,随他去。这些武学生里,可有出身较为一般的?”

近侍道:“还真有几人,其中有两人,就是最先到讲武堂的杨丛义和汤鷽。杨丛义是淮西蕲州平民出身,汤鷽是福建南剑州乡绅出身,是当地大户,祖上曾经有人在朝为官。”

赵构道:“年初复建武学心切,兵部建议从子弟中选拔,我就没有反对,先看看能不能有几个可造之才吧。汤鷽是乡绅大户,能找到门路进了武学,还可以理解。这杨丛义平民出生,如何就能有这个资格了?”

近侍回道:“他们两个今天去讲武堂最早,我注意到他们,就私下问了赵珉,听他说这个杨丛义是安庆军知军陈如是举荐,淮西宣抚司联名推荐,其他的他也不知道。还听赵珉说,杨丛义是九月十一才来报名,昨天临时加试一场,才把他录进武学。”

赵构哦了一声,然后道:“陈如是是以何理由举荐?”

近侍回道:“在安庆军协办了大案,陈如是举荐信中说,他做事踏实用命,勇武而有谋略,若加以培养,或许能成栋梁之才。”

赵构道:“陈如是进士及第,十多年来,一直外任,也殊为不易,他既然如此举荐一个平民,就替我好好看看,若真是良才,以后也可重用。”

近侍想到一事,欲言又止,被赵构看到,便道:“有话就说,不要做这模样。”

近侍道:“是这样,今天上午赵珉在讲武学复建经过时说,官家日夜期盼恢复中原,他提到恢复中原两次。”

赵构道:“随他去,他也是我赵家宗室,说句恢复中原又怎么了。以后这种事就不要跟我说了。”

近侍点头,却又道:“今天在讲武堂,不只赵珉说了恢复中原的话,其中杨丛义公开说了一句,驱除鞑虏,恢复中原。我在后边都听的清清楚楚,大庭广众之下,怕是不妥。”

赵构微微一惊,低声念道:“驱除鞑虏,恢复中原。”默想片刻之后才道:“武学生在讲武堂里不说恢复中原,朝廷花那么多钱养他们做什么。要是大宋所有人都不想打仗,只凭一条长江天险也不能保我大宋江山永固。你传出话去,武学生和太学生一样,都可以议论朝政,不得打压。”

近侍道:“是。官家真是宽厚。”

赵构道:“武学你时常去看看,有什么事及时跟我说,不要让他们把武学办废了,如今朝廷内外舆论,都对武学发展很不利,有史以来,天下都没有永久的安定,不培养一些将校怎么能行。”

近侍道:“是,我会替官家好好看着。”

赵构道:“好了,伺候我休息。”

第109章 第一课

今天要正式开始上课,天不亮,趁着月光,杨丛义和汤鷽一起来到演武场,一个练枪,一个练剑,一个时辰以后,天开始正式放亮,两人这才各自收功,回去洗漱一番去了讲武堂。

讲武堂大门关着,杨丛义推开门,里面空无一人,一起坐在前排,翻开武学书籍,开始研读,天色放亮,已经完全可以看清书上的字。

一个时辰后,陆续来了几十个同学。

又不多时,一人中年儒生进了讲武堂,径直上了讲台。

杨丛义看到,赶紧起身行礼:“先生好。”

那先生微笑点头,抬手示意他坐下。然后清清嗓子,高声道:“同学们好,我是国子监武学博士黄忱,今后将由我为大家主讲武学经典典籍,包括《孙子》、《吴子》、《六韬》、《司马法》、《三略》、《尉缭子》、《李靖问对》等,跟大家一起剖析历代用兵成败,吸取其中的经验教训,学习前世先辈忠义节气,,希望大家能学有所成,将来统军为将,为国尽力。”

众人起身,用不太整齐的声音道了一声“先生好”。

黄忱让众人坐下,等大家安静下来,才高声讲道:“武学中断二十年,今日重开,十分不易。历朝历代都只有太学,而没有武学,为什么大宋建立武学?因为我们比任何一个时期都需要武将和统帅。不论是刘汉,还是李唐,燕云十六州都在我们手里,到了我大宋经过一百多年征战,还是不能从北方辽人手里夺回,靖康之乱后更是被金人夺去淮河以北数十余路土地,我们大宋在汴京时缺武将统帅,到了现在更缺。金人在淮河以北陈兵二十万,不知何时便会提兵来犯,大宋无险可守,若再无英明的将领统帅,我大宋便岌岌可危,危在旦夕,我希望将来能名留千秋的将领统帅就在你们中间。你们要记住,大宋此时此刻,比任何时候都需要高明的统帅。但统帅不能凭空出现,需要不停的学习。我知道你们都有一身武艺,但统军打仗,更重要的是兵法谋略,武艺是一人敌、十人敌,而兵法是千人敌、万人敌,学好兵法谋略,领军打仗才能纵横天下,百战百胜,才能赶走金人,恢复中原。”

“一千多年前,在汉朝武帝时期,汉朝和北方草原匈奴的关系时好时坏,匈奴政权新单于即位,尊大汉为丈人,汉武帝为了表示友好,派遣苏武率领一百多人出使匈奴,持旄节护送扣留在汉的匈奴使者回国,顺便送给单于很丰厚的礼物,以答谢单于。不料,就在苏武完成了出使任务,准备返回自己的国家时,匈奴上层发生了内乱,苏武一行受到牵连,被扣留下来,并被要求背叛汉朝,臣服于匈奴。

最初,单于派人向苏武游说,许以丰厚的奉禄和高官,苏武严辞拒绝了。匈奴见劝说没有用,就决定用酷刑。当时正值严冬,天上下着鹅毛大雪。单于命人把苏武关进一个露天的大地穴,断绝提供吃食和水,希望这样可以改变苏武的信念。时间一天天过去,苏武在地窖里受尽了折磨。渴了,他就吃一把雪,饿了,就嚼身上穿的羊皮袄,冷了,就缩在角落里与皮袄取暖。过了好些天,单于见快死的苏武仍然没有屈服,只好把苏武放出来了。单于知道无论软的,还是硬的,劝说苏武投降都没有希望成功,更越敬重苏武的气节,不忍心杀苏武,又不想让他返回大汉,于是决定把苏武流放到北海一带,让他去放羊。临行前,单于召见苏武说:既然你不投降,那我就让你去放羊,什么时候这些羊生了羊羔,我就让你回到你的大汉去。

与他的同伴分开后,苏武被流放到了人迹罕至的北海边。他发现这些羊全是公羊。在这里,单凭他一个人的能力无论如何也逃不掉。唯一与苏武作伴的,是那根代表汉朝的使节和一小群羊。苏武每天拿着这根使节放羊,心想总有一天能够拿着它,回到自己的国家。渴了,他就吃一把雪,饿了,就挖野鼠收集的野果充饥,冷了,就与羊取暖。这样日复一日,年复一年,使节上挂着的旄牛尾装饰物都掉光了,苏武的头发和胡须也都变花白了。

十几年后,当初下了命令囚禁苏武的匈奴单于已去世了,汉武帝也死了,汉武帝的儿子汉昭帝继任皇位。有一年,匈奴起了内乱,单于没有力量再跟汉朝打仗,又派使者到汉朝请求和好。于是汉昭帝派出使者来到匈奴,要求他们送还苏武。几经周折后,被囚禁匈奴十九年的苏武,终于回到汉朝国都长安,长安的百姓全都出来迎接他,称赞他是有气节的大丈夫。苏武去世后,为表彰他的节气,皇帝将他列为麒麟阁十一功臣,从此名传千秋万代。这就是苏武牧羊的故事。对大汉的无限忠诚和满腔热忱,让他在荒芜寒冷的北海边,坚持等待了十九年了,也用他十九年的不屈,宣扬了大汉的威严。这便是对国家的忠诚与气节,人人都该有,你们是武学生,将来的大宋将领与统帅,更需要对大宋忠诚,将来有一天恢复中原,你们才能名登大宋功臣之列,与苏武一样,名传千秋。”

武学博士黄忱讲了一个苏武牧羊的故事,杨丛义听着并没什么感觉,因为他小时候就知道这个故事。

其他人则不然,故事听的津津有味,忍不住开始议论,寒冷荒芜的北海,他们听都没听过的地方,一个人在那儿十九年,这怎么可能?最后还回去了,这更不可信。别说十九年,就是在野外呆十九天,都活不下去。

讲武堂内有些吵闹了,黄忱轻咳几声,等恢复安静,才又道:“接下来,我们开始学习兵法。你们都通过了入学考试,简单的兵法知识应当具备。武学主要教学七部兵书,将来考试授官或参加武举考试,所有题目都以这七部兵书为依据,望大家好好学习。我们先学《孙子》,一千多年前的春秋时期,有一位兵法大家叫孙武,非常善于用兵,著有兵法十三篇,后世称为《孙子兵法》,此著作历朝历代的将领无不潜心研读,也为当今武学七书之首。今天我们先学第一篇,始计篇。”

说完便高声诵读道:“孙子曰:兵者,国之大事,死生之地,存亡之道,不可不察也。故经之以五事,校之以计,而索其情:一曰道,二曰天,三曰地,四曰将、五曰法。道者,令民与上同意也,故可以与之死,可以与之生,而不畏危。天者,阴阳,寒暑、时制也。地者,远近、险易、广狭、死生也。将者,智、信、仁、勇、严也。法者,曲制、官道、主用也。凡此五者,将莫不闻,知之者胜,不知者不胜。故校之以计,而索其情,曰:主孰有道?将孰有能?天地孰得?法令孰行?兵众孰强?士卒孰练?赏罚孰明?吾以此知胜负矣。

将听吾计,用之必胜,留之;将不听吾计,用之必败,去之。计利以听,乃为之势,以佐其外。势者,因利而制权也。

兵者,诡道也。故能而示之不能,用而示之不用,近而示之远,远而示之近;利而诱之,乱而取之,实而备之,强而避之,怒而挠之,卑而骄之,佚而劳之,亲而离之。攻其无备,出其不意。此兵家之胜,不可先传也。

夫未战而庙算胜者,得算多也;未战而庙算不胜者,得算少也。多算胜,少算不胜,而况于无算乎?吾以此观之,胜负见矣。”

一口气读完之后,又道:“这是始计篇,我们一句一句学,我教一句,你们学一句。兵者,国之大事。”

众人齐道:“兵者,国之大事。”

黄忱道:“死生之地,存亡之道。”

众生员道:“死生之地,存亡之道。”

黄忱道:“不可不察也。”

众生员道:“不可不察也。”

黄忱随即开始讲解:“‘兵者,国之大事,死生之地,存亡之道,不可不察也。’这几句是什么意思呢?这就是说任何战争都是国家大事,关系到百姓的生死,国家的存亡,不可以不思考,不可以不研究。也因为战争之事非常重要,战事一起,一旦打了败仗,不光士卒将军会死,发生战争的地方,百姓也会死于战乱,流离失所,十室九空,我们战败了,才有靖康之乱,丢了汴京,丢了北方十余路土地,丢了千万百姓,因为战争如此残酷,对国家和百姓又是如此重要,因此朝廷才重建武学,招你们来认真研习兵法,期待你们学有所成,抵御金人,恢复中原。”

“合上书册,大家把刚刚学习的第一句,背诵一遍。”

众人合上书册,稀稀拉拉的背诵道:“兵者,国之大事,死生之地,存亡之道,不可不察也。”能背诵出来的没有多少个。

黄忱不太满意,便高声道:“兵者,国之大事,死生之地,存亡之道,不可不察也。”

众人这才略微整齐的诵道:“兵者,国之大事,死生之地,存亡之道,不可不察也。”

都是一群不读书的衙内,黄忱也无奈,只得说道:“接下我们学第二句。故经之以五事,校之以计,而索其情:一曰道,二曰天,三曰地,四曰将、五曰法。我教一句,你们学一句。”

“故经之以五事。”

“故经之以五事。”

“校之以计。”

“校之以计。”

“而索其情。”

“而索其情。”

“一曰道。”

“一曰道。”

“二曰天。”

.....

武学生们从此开始了漫长而枯燥的学习。

感觉到枯燥的也包括杨丛义,这种教学模式,像是在教小学生,进度实在太慢,等把七部兵书和历朝历代用兵成败都讲完,不知道要到何年何月了,这种课堂是在浪费时间,但他也不敢提出反对意见,毕竟进入武学的资格得来不易,他也只能慢慢学了。

第一天枯燥的学习直至快到酉时方才结束。

第110章 武学出路

吃完晚餐,太阳也快落山。杨丛义与汤鷽去演武场练过一个时辰武艺,回到斋舍天已经黑了。

同斋舍的剩余三人都在,正点着蜡烛在一起闲聊,见杨丛义与汤鷽回来,其中一人笑道:“汤兄杨兄,你们还真指望在这儿学几下子就能恢复中原,成大宋功臣,名传千秋了?快别逗了,歇了吧!”

这人是江阴的,叫陈蕙,昨天已经认识过。

不等汤鷽说话,杨丛义笑道:“陈兄此言差异,在这儿学几下子确实不能恢复中原,但既然来了,能学多少学多少,不然何必要来。况且学点东西也是自己受用,又不是给旁人学,朝廷出钱,让我们免费学习,何乐而不为。”

陈惠道:“学这点东西能往哪儿用?从武学出去以后干嘛,杨兄,你不会不知道吧?”

杨丛义笑道:“请陈兄指教,愿闻其详。”武学出去不是当将官吗,难道还能做其他的事情?

陈惠道:“从武学开办以来,成百上千的武学生,出去之后统军为将了吗?没有吧。都去哪了?都在御营站岗呢。待在京城多舒服,吃喝玩乐,要什么有什么,谁会去边疆喝风吃土。恢复中原就是说说而已,武学生以后进军营都没几个,多数就混个出身,挂个名。你们早出晚归的,还真把恢复中原当真了?”

杨丛义一听,不由的暗骂一声,这武学就是个坑啊,花几年时间,学成以后留在京城有什么用,没军功肯定升不了官,磨时间混日子可不行,不知道能不能申请去边疆呢?算了,以后再说吧。念头几转之后,笑道:“多谢陈兄指教,我以前还真不知道。恢复中原就算了,能在京城统统兵站站岗,不也挺好的。不知道各位以后是什么打算?”

陈惠笑道:“我没杨兄这样的大志,过几天就回江阴过好日子去了,每月来几天,挂个名,混个武学生的身份,以后做个县尉。”

官宦子弟就是不一样,混个武学生的身份,就能当官了。杨丛义心情复杂,却笑道:“你们都准备回家去吗?”

其他两人也都说武学没意思,不是他们爹让来,都不想来,以后每月底考试的时候来两天,学籍还在就行了。

汤鷽一直没有说话,没加入他们的对话,洗完就直接躺下休息。

陈惠忽而笑道:“杨兄,要不要晚上一起出去找个乐子?皓月当空,画舫游湖,可是一番美景啊。”

杨丛义笑道:“你们去吧,我就不去了,刚刚练功有些累,休息休息。”

其他三人也不多说,趁着天黑,匆匆出了斋舍。

今天受到不少挫折,心情不太畅快,杨丛义便也稍稍洗了躺下休息。

以后的路要怎么走,需要重新考虑,武官不受待见,想要爬上高位还能安全,必须转文官,要转有前途的文官,武官就必须要到统制以上,然后直转州府长官,以后才有一丝可能入朝为相。长路漫漫,何处是头。

岳飞三十岁建节,他是遇到了好时候,宋金十几年征战,天下不安,现在宋金议和没几年,再启大战也是十几年后,那时已年近四十,就算能在战场上争得功名,升官之后想转文官,也不是一时半刻就能成,况且也不一定就能在战场上挣功名,更有可能,根本就不能入军,真被留在皇城站岗,这辈子就废了。

“杨兄,睡了吗?”汤鷽忽然问道。

“没有。”杨丛义念头凌乱,翻动不息,如何能睡着。

“学成之后,你真打算留在京城?”

“留在京城没前途,也许会去边疆。我跟你们不一样,没有靠山,没有背景,要想出人头地,就得争一争。进入武学这个机会也是拼了命挣来的,留在京城怎么跟那些背景深厚的衙内争,去边疆打拼一番,若是有幸,或许能挣下功名。”

“我爹花了不少钱,才给我买来这个机会,也是想让我学有所成挣些功名,将来有一官半职,做乡绅也有底气。在京城入御营,虽然也算荣耀,但要想挣功名,不能不去边疆了。可现在天下太平,边疆也没有战事。”

“只想谋一官半职的话,用不着去边疆。不是有武举吗,学几年,参加武举考个武状元,也能授官。”

“如果能考上状元,自然最好。你呢,为什么要去边疆,一样可以留在京城考状元。”

“武举三年一次,若三年不中,又要三年,我没有那么多时间,也许只有去边疆看看。如今边疆是没有战事,宋金议和好几年了,但谁能说会永远和平下去,先找个机会去边疆吧,等将来战事一起,大把的机会就来了。”十几年后,金人再次打过来,要是没有一定的军职,怕是也挣不到多少军功。怎么快速获得军职,积累军功呢?杨丛义心里真正想些什么,他不方便跟汤鷽说,毕竟说出来也没人信。

“如果是这样,杨兄恐怕要更加用功了,争取早日获得离开武学的机会。我不急,先参加科举,能谋个一官半职回去就可以。”

杨丛义没再说话,以后到底要怎么走,现在他还理不清楚,需要好好想想。

金国换皇帝很勤,如果没记错的话,过几年会有一个跟他年纪差不多的完颜亮会弑君称帝,现在金国的国都在黑龙江一带,离中原十分遥远,完颜亮弑君后会迁都到北京,再过几年就该举国南下,发动战争了。算来他的时间不多,用三年时间离开武学,获得一个低级军职,争取到一个有仗可打的地方,再在五年内通过军功升任统制,能单独领军,将来金人南下,才能有机会获得足够多的战功。

问题的关键是获得低级军职后,怎么获得足够升任到统制的军功。金人南下前,能获得军功的方式就只有平叛,他现在越来越理解何县尉、刘将军和高统制等人,为什么一定要杀土匪逼天柱山了,何县尉或许是为了缴获的钱财,但刘将军和高统制可能更多的是需要军功,和平时期武将想升官,就只有慢慢熬资历,平叛肯定是一个升官发财的大好机会,关键是不会有其他人来抢功,也没有太大风险。

天柱山土匪的势力,他有一定的了解,土匪没有两万人,也有一万多人,真正有战力的应该不下四千人。山里不好打仗,打个一年半载也有可能。如果有机会能参与安庆军围剿天柱山之战,那就应该紧紧的抓住,或者在合适的时候可以引爆天柱山之战,毕竟忠义盟对任何官员来说都是欲除之而后快的存在,但这一切的前提是他能参与这场平叛之战,不然这个机会还是要留着。

或者直接申请去开展敌后根据地?到时候拉出成千甚至上万人马,朝廷不得立即就给升官到统制?人马更多的时候,直接升到都统制都没问题,毕竟朝廷不费力气就得到几万人马,给个都统制的官,又花不了多少俸禄。如果朝廷有心准备战争,这或许是个门路,但就怕主和派太强大,你去搞敌后根据地是什么意思,蓄意破坏宋金和平吗?立马就得被开除军职,甚至关进大牢。风险太大了,这个想法太冒险。

通过参与平叛、发展敌后根据地挣军功,似乎都有些困难,都需要机会,但机会哪有那么好等?杨丛义陷入深思,不久便沉沉睡去。

天不亮,杨丛义准时醒来,叫了汤鷽一起练功。

杨丛义心里有事,练功也有些心不在焉。

汤鷽发现他状态不对,便道:“杨兄,你还在想昨天的问题?那都是好几年以后的事情,现在何必费那精力,走一步看一步吧,先做好当下该做的,才是正理。”

杨丛义一经提醒,猛然醒悟,是啊,再怎么急,那也是三五年以后的事情,现在该练好本领才是,不然真到机会来的时候,把握不住,不是白搭?当即笑道:“多谢汤兄,一言将我点醒。”

汤鷽笑笑没有说话,继续练他的剑术。

等杨丛义驱除心里的杂念,枪术练的便越发流畅,虎虎生风。

第二天继续学习《孙子兵法》始计篇,一开课便是朗读昨天学习的内容,朗读完后,武学博士黄忱便要求大家从前往后一个个背诵。

第一个是汤鷽,他很快背诵完,很流畅。第二个是杨丛义,他也很流畅的背诵出来。

从他们两人之后,其他的人背诵的就越来越磕巴,不时的有人提醒。

没背几个人,就有人要去入厕,黄忱也只能让他们去,口子一开,要入厕的人越来越多,最后居然有一半之多。

既然选择去入厕,当然不会那么快就回来。

直到大半个时辰之后,先生开始讲新内容,出去的人才陆陆续续回来。

过不了多时,又有人要去入厕,先生也懒得管,随他们去,个个都是衙内,只要不在课堂上捣乱就行。

杨丛义认真听着先生讲课,虽然枯燥也能学到一些东西。

看着其他人进进出出,心里隐隐希望他们最好都赶紧回家去,人少点,先生也许会加快讲课进度,他能节省时间,更快学完兵法知识,谋个出路。

第111章 几棵苗子

连续十天不间断的学习终于告一段落,迎来了一天休息时间。

武学生们异常兴奋,绝大多数人走出讲武堂就直接出了武学,直奔他们心中的乐园,大瓦子。

这些天杨丛义也从陈惠他们几个口中渐渐了解到关于大瓦子的一些事,一开始还不太明白,这大瓦子到底是个什么所在,直到脑袋里突然蹦出一个词出来‘勾栏瓦肆’,才终于知道他们为什么那么想去这个听起来不怎么样的地方‘大瓦子’。

杨丛义自然不会去这种娱乐场所,一是没钱,二是打心底不能接受那个地方,毕竟也是受过现代教育的人,红灯区是干嘛的,他也略有耳闻,这个大瓦子估计也差不多。

吃完饭,天色也不早了,与汤鷽一起来到演武场,演武场只有他两人,活动活动身手,准备开始练功。

“杨兄,明天休息,你想去哪儿?”

“哪都不想去,武学里待着看看书。你呢?要出去?”

“武学里也挺憋闷的,好不容易休息一天,出去走走。来临安一个月了,好多地方都没去过。”

“嗯,去看看也好,回来跟我讲讲。”

简单聊了几句,两人便开始练剑练枪。

一天休息时间很快过完,杨丛义一个人在讲武堂看了一天书,等天黑从演武场回去,整个斋舍只有汤鷽一人在,陈惠等人不见踪影。

汤鷽就着蜡烛在写信,杨丛义没有打扰,径自去打水洗漱。别人写信有人收,他在这儿孤苦无亲,就是想写信,也不知道写给谁去。既是苦苦挣扎的孤儿,无牵无挂,那就更应该一往无前,实现自己的抱负。

第二天继续开课,人数少了一大半,休息时,杨丛义看了看,不到三十人。学生人数一少,当天的进度果然就加快了一些,之前一天学不了半篇《孙子兵法》,这天早早的就将半篇学完,剩下大半个时辰自由学习。为了不使时间虚度,武学博士黄忱居然破天荒第一次允许大家就学习过的内容提问。

当然不会有人提问,他逐字逐句讲解,讲的很细致,只要是想听的,没可能听不懂。

原本杨丛义是有疑问,但经他一讲,也能明白,至于如何实际操练,却不是先生能说清的,不是军队统帅,就无法对兵法有切实的感知,学到的也只是死知识。但现阶段,对武学生来说,牢牢记住兵法知识就够了,以后进了军队再慢慢体悟。

后面一天再开课,前一天不到三十人,这天就只有二十人不到,课程结束的更早。

后面每天都会少人,等到十天结束,最终只剩十多人了。黄忱也不管,他是教授,只管教好想学的学生,其他人去干嘛,轮不到他管,他也不想多事。这些衙内能有三五个人认真听他讲课,他就满足,其他的也不多想。

杨丛义所在的斋舍只剩他跟汤鷽,陈惠等人家都距离临安不远,远的骑快马两内天就能到,近的当天能来回。

休息日汤鷽照例出去,杨丛义留在武学内,看书练武,他把这当成了修行,一心一意学习,其他的暂不去想,等学有所成,再好好考虑,如果现在不努力,想的再好也是白想和空想,理想和抱负终究会是幻影。

从此以后,整个讲武堂内,每天十多人倒也清静。一天内容讲完,留下大把的时间,黄忱干坐着,也觉得无事可做,便一再加快学习进度。

《孙子兵法》十三篇,原本计划学习两个月,结果一个月就学完,花了五天复习考试之后,随即开始学习《吴子兵法》。

一个月后,《吴子兵法》学完,考试之后,又接着学习《太公六韬》这部长篇巨著。

《太公六韬》分为《文韬》、《武韬》、《龙韬》、《虎韬》、《豹韬》、《犬韬》,篇幅巨大,这一学就学了整整半年之久。

这半年继续在学的学生不多,加上杨丛义和汤鷽,就只有五六个人,当然讲武堂内不止他们几个,但其他人学不进去,离家又远不方便回家,白天便也只能在讲武堂睡觉打瞌睡。

入冬天冷以后,上课地点直接改在斋舍取暖的石室,反正人少,围着一坐,怎么讲都行。而杨丛义和汤鷽除了白天学兵法,早晚还在演武场练习武艺,偶尔也练练射箭,亦文亦武,勤练不辍。

绍兴十七年,春节期间,停课七天。

几乎半年没出武学的杨丛义,和汤鷽一起出去走了走,临安确实繁华,大街小巷人满为患,南从和宁门,北到景福宫,西起钱塘门,东至北土门,一坊坊各有特色,一巷巷各有所专,临安虽小,三百六十行,行行俱全,说书听曲,花船游灯,昼夜不息,热闹非凡。但杨丛义是穷人,临安城里的物价实在令人乍舌,跟汤鷽一起在清河坊喝了壶茶,点了些干果小吃点心,就花去了五贯零两百八十文钱,最后还是汤鷽付钱请客,自此杨丛义再也不敢进茶楼。

临安的繁华,汤鷽在这个春节,第一次真真切切的见到了,异常兴奋与激动,不止一次跟杨丛义说,真想一辈子待在这里。

而杨丛义对此却没有太多感觉,要说娱乐,这个时代哪里比得上几百年后呢,只不过这个时代所有的东西看起来都非常精细,所有人也都变着法在享受,就说喝的那一壶茶,洗茶三遍,用的居然是三种不同的水,河水、湖水、井水,煮茶的水,据说还是一个时辰之前取来的山泉水,杨丛义是喝不出来有什么特别。而那小吃点心,虽是面粉和糯米所做,但上面的雕刻花纹清晰可见,栩栩如生,不说吃,放在那里就是艺术品,要三贯五贯钱,虽然心疼,却也觉得物有所值。除了感觉物质的精细与人们生活的奢侈,也没有其他感觉,毕竟他是穷人,没法去享受那些东西,不然说不定还真能爱上临安这片土地。

几天时间,他真真切切的感受了临安的幸福与安宁,大街上时常能见到穿着便服的官员,年长的带着仆人,年轻的带着家眷,年轻的书生三五成群,风度翩翩,神采飞扬,诗词奏对,出口成章,不时看见小娘子,淡妆轻施,衣着多彩鲜艳,巧笑连连,眉目舒展,有丫鬟或俊郎相伴,小儿三五成群,结伴呼喊,来回游窜,各色小贩也是笑容满面,这样一副幸福安康的美景,任何身处其中的人都不忍心打乱,难怪能一安百年。

朝堂上的大员,谁敢轻启战端,不说其他大员要反对,就是来到街上,也免不了要被百姓指指点点。战争不起,临安不乱,谁敢说一句,北复中原?南方的生活已经这么好了,何必再去挑事,可能百姓这么想,主战派大臣这么想,甚至连皇帝也会这么想!恢复中原也许是妄想。

如果想恢复中原,该去哪儿呢,不管去哪,都必须离开临安。军事机构必须离开临安,不然什么都是妄想,不光文人反对,位高权重的武人何尝不想安稳?文人武人一起主和,兵都发不出去。

半壁江山就半壁江山吧,淮河以北,眼不见心不烦,有临安就够了。这也许是满朝上下绝大多数人的心声吧,包括皇家本人。

杨丛义想了很多,想到后来都开始绝望,也许宋人不希望打仗,喊着北伐,遥望中原,不过是在欺骗自己,减少忘却故土的负罪感。那口中的中原,就像是少小离家的游子,发达安稳以后再不回去的故土,偶尔感怀一下故土,只是心里不可或缺的慰藉,仅此而已。

心情不好之后,杨丛义就再也不想出去,临安是温柔乡,是英雄冢,这个地方不适合他,以前觉得是因为穷,而今是觉得*稳。安稳的环境,会消磨掉他的理想与斗志。

汤鷽每天都去大街小巷,乐此不疲,回来以后总是要给杨丛义讲讲,当天的收获,当天的乐趣。后来见他没有兴趣,也就闭嘴。

夜晚,灯火通明,福宁殿内。

赵构手拿奏折,半卧在榻上。

近侍在给一旁的红炉添火,添完木炭,见赵构一动不动,便道:“官家,夜深了,炉子里添了精炭,歇了吧。”

赵构没有理会他。近侍正要再说话,却听赵构道:“今年的元宵节,我打算与临安百姓同乐,你觉得如何?”

近侍回道:“元宵节太闹,晚上天黑,出去怕是不好。”

赵构道:“嗯,我只是忽然想起了小时候过元宵节,都说城里热闹,我偷偷跑出了宫殿,独自穿行在拥挤的人流里,那真是热闹。二十多年过去了,再也没在城里过元宵。”

近侍道:“城里元宵节也就那样,每年都差不多。官家要想过元宵,在宫里办一场,大家一起热闹热闹不是更好。”

赵构一声叹息道:“宫里办一场要花费银钱多少啊。”

近侍道:“官家又舍不得,又想热闹,这恐怕办不到。”

赵构道:“算了,在宫里看看临安百姓过元宵节也好。”

近侍道:“到时候我陪官家一起看热闹。”

短暂的沉默之后,赵构想起一事,忽而问道:“记得去年我让你看着武学,最近怎么样了。”

近侍一声叹息道:“武学开办以后,七十多个学子陆陆续续有人走,年前还一直在的就十多个人,继续在学的只有五六人。武学怕是要废了。”

赵构道:“早有预料,都是官宦子弟,能有几个真想留在武学。在学的那几个学生怎么样?我记得有一个平民,还是安庆军陈如是举荐的,他呢?”

近侍道:“这几人学的都还算认真,而陈如是举荐的这个杨丛义,更加刻苦,休息时间从不外出,早晚练武,白天读书,每月的考试成绩都是优等,武学教授也称赞有加。除他之外,南剑州汤鷽每次成绩也颇为不俗。”

赵构道:“好,你继续看着,武学人虽不多,要是能出来几个将才,重建武学也就值得。有事及时跟我说。”

近侍道:“我知道了,我一定替官家把这几棵苗子好好看着。”

赵构道:“好了,你去吧,我要睡了。”

近侍灭了床榻前的蜡烛,把火炉搬近了一点,收拾完后,见赵构躺下了,这才退出去。

第112章 郎君风流

“杨兄,明天休息,我们出去看灯吧。”一天紧张的学习之后,回到斋舍汤鷽就兴奋的邀约杨丛义。

杨丛义没洗脸就和衣躺下了,只听他回道:“不去,大半夜出去不安全。”

其实只是没钱,还有就是不想陷入繁华安宁的迷梦。

汤鷽盯着他问道:“上次回来,就感觉你最近有点奇怪。怎么了,能说说吗?”

杨丛义坐起身来,看着汤鷽,十分认真的问道:“你觉得临安跟你们南剑州相比如何?”

汤鷽不知何意,却也回道:“自然比我家乡好千百倍。”

杨丛义又问:“你想一直留在这儿是吗?”

汤鷽道:“想,可我不可能在这儿一直待下去。”

杨丛义道:“想就够了,可我不想,我不想去了解它,走的太近,我怕舍不得离开。”

汤鷽道:“你为什么不想?临安这么美,是大宋最繁华的地方。多少人梦寐以求,就是想来看一眼,比如我爹我娘,但路途太遥远,他们想来都来不了。”

杨丛义笑道:“你觉得临安像什么?”

汤鷽觉得莫名其妙,反问道:“我不知道,那你觉得呢?”

杨丛义道:“我觉得像一场梦,一场虚幻而美丽的梦。”

汤鷽道:“临安确实非常美,可它实实在在的就在这里,怎么会是虚幻?”他觉得杨丛义很奇怪。

杨丛义道:“如果你是金人,你现在就在临安城外,你觉得你多久能打下临安来?”

汤鷽正想反驳,嘴一张却没有发出声音。

杨丛义道:“只言西湖好,不忍见兵戈。你看看临安,满城的达官贵人,谁还记得汴京?谁还记得故土沦丧?几年安稳日子过的,全都忘了。”

汤鷽承认他说的对,但还是争辩道:“临安是安稳,但金人跟我们隔着淮河,隔着长江,怎么可能打到临安城外?”

杨丛义道:“不知道你有没有见过海船,一艘能装几百人的海船,金人搜集几百艘海船,几天之内就可以从外海直入杭州湾,几个时辰就到清波门外,你说他们不能来?”

汤鷽没有再继续争辩,沉默良久才道:“你是担心像临安这么好的东西,看过之后,如果有一天没了,心疼可惜,因此干脆不看?”

杨丛义道:“差不多吧。”更多的他就不想说了,临安城一片祥和,这个时候你去说打仗,口水都能淹死你。

汤鷽却道:“就因为以后可能再也见不到,更应该好好领略一番,不然不是更为可惜,多少留个念想不是?”

杨丛义道:“我们不一样。临安再美,终究与我无关。除非哪一天,金人退出燕云十六州,不然临安我不会久留。看灯什么的,你自己去吧。”

汤鷽道:“一个人去多没意思。你不去,我也懒得去了。”

休息日,杨丛义、汤鷽继续看书背书学习。

所有学习的课程内容,前一天学,后一天就要检查,不说会完整的背诵,至少要读的连贯,说的出意思。对武学生的要求并不高,要是他们学完就能背诵,那也不可能来武学,去考太学不是更好。

虽然先生不需要所有人都能背诵,但杨丛义对自己有要求,毕竟他也是读了十几年书的人,当天学习的内容不多,就一两百字,当天不能记住背诵,那就太说不过去。因此每次先生检查,他都会,每月考试也都是优等。没有背景,就得努力,不然如何实现理想与抱负。

转眼又是两个月过去。

“杨兄,明天我们去西湖走走吧,你都两个多月没出去了,据说三月的西湖很美。”

杨丛义笑道:“也好,去城外透透气,来临安这么久,还没去过西湖。”

这日一早,杨丛义与汤鷽练完功,梳洗一番,换了便衣,西出涌金门,去游西湖。为什么要换便衣?太学生太多,与他们遇上少不得被奚落受气,换了衣衫,不理他们就是。

三月的西湖,杨柳垂岸,绿树成荫。一阵轻风,柳枝随风轻摇,惊起水面几只水鸟,它们扑腾着翅膀,飞去湖中远处。

绿茵碧水,白云蓝天,湖中远处几只画舫悠悠游荡,隐约飘来丝竹吟唱之声。

湖边游人三五成群,文人雅士,书生贡员,老爷仆人,娘子丫鬟,形形*,川流不息。

三月时节,天清气朗,恰是游湖时光。

不远处,一车队沿湖边缓缓驶来,敞篷车驾行驶在前,由两匹纯黑高头大马牵引。几十人的马队紧跟在后,马上众人着装统一,表情严肃,不是游湖模样。

湖边行人纷纷避让。他们久居临安,见多识广,何曾见过带着马队游湖的,再看马背上端坐着的,个个都是膀大腰圆,一看就是看家护院的好手。

平头百姓招惹不起大户人家,豪门大户更不敢招惹,只得避让。游人里官宦子弟、豪门大户自然不少,但他们哪里见过如此大的阵仗,况且是清一色的高头大马,这得多大的势力才能撑起这样的门面,越富贵便越知道深浅,这种阵势他们也只能是看看,权当奇异见闻,日后饮酒作乐时吹嘘显摆,当作谈资。

马车到处,行人避让,竟无一人走在马车前面。

车上三人,其中两名女子生的纤腰雪臂,面若桃花,身着红绸绿缎,薄雾轻纱,一颦一笑,千娇百媚,争相为坐在两人中间的男子分享眼前美景,心中感受。

那男子年纪二十出头,生的浓眉虎目,英气逼人,身着锦衣绸缎,要挂玉璧,手摇纸扇坐在正中,随着左右两位美人的欢颜笑语不时点头微笑。

那男子左右摸了摸两位美人的脸蛋,旁若无人的调笑一番后,忽道:“美景当前,诗兴大发,吟首诗给你们听听。”

“好啊!好啊!”两美人偏过头来看着男子,眼中满是期待。

见两位美人热情似火,那男子吟道:“孤山寺北贾亭西,水面初平云脚低。几处早莺争暖树,谁家新燕啄春泥。乱花渐欲迷人眼,浅草才能没马蹄。最爱湖东行不足,绿杨阴里白沙堤。”

“好诗,好诗啊!应情应景,郎君文采风流!”一美人迫不及待的当先点评。

“郎君这首诗,动中有静,静中有动,天上地下,飞禽走兽尽在其中,真是诗中绝品!若去考科举,肯定能中状元!”另一美人不甘人后,对那男子所吟的诗进行了一本正经的评说。

谁知那男子听后哈哈大笑,手摇纸扇,不能自已。

美人见公子如此,不知所以,两人对望一眼,心领神会。一美人问道:“郎君,奴家说错了吗?”

那男子又笑了一会儿,方才止住,“两位美人说的都对。我此来,便是要考取状元。有句话说怎么说的?”

“哪句啊?”

两位美人还没明白男子要说什么,只听那男子道:“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不,是临安花。本公子现在先看了你们这两朵花。”

那男子说着便伸手向一位美人胸前袭去,美人闪避不及,被摸个正着。

那美人未敢反抗,娇羞一笑:“郎君,要看也得换个好地方啊!”

另一美人拉着公子一臂道:“郎君别急啊,来日方长,我们姐妹这两朵花就够郎君看了,要看尽临安花,没个一年半载怕是不行的哟!”说着便扑倒在男子怀里,留个后背给他,毕竟大庭广众之下,怎可肆意胡来。

那男子袭胸得手,揉捏两下也就放了手,收了纸扇,左拥右抱将两位美人揽在怀中,“听那边湖中有人在唱曲,甚是好听。两位美人能唱吗?”

两位美人点头,问道:“郎君想听什么曲?”

那男子抬头远望,“既然到了临安,那便听一听白衣卿相的《望海潮》,美人会唱吗?”

两位美人娇笑道:“这谁不会啊,大街上随便拉十个人,肯定有八个会唱。”

那男子笑道:“会唱,那就赶快唱来听听。”

两位美人挣脱公子怀抱,回身取了琵琶,稍微整理了一下衣衫,便拨动葱白十指,随着琵琶乐声合唱起来。

只听两位美人唱道:“东南形胜,三吴都会,钱塘自古繁华,烟柳画桥,风帘翠幕,参差十万人家。云树绕堤沙,怒涛卷霜雪,天堑无涯。市列珠玑,户盈罗绮,竞豪奢。

重湖叠巘清嘉。有三秋桂子,十里荷花。羌管弄晴,菱歌泛夜,嬉嬉钓叟莲娃。千骑拥高牙。乘醉听箫鼓,吟赏烟霞。异日图将好景,归去凤池夸......”

美人妩媚,莺歌飞扬。湖边行人不约而同,驻足观望,大白天有漂亮歌女看,有好曲听,可不多见。

人美歌甜,引的不少游人干脆跟在一旁,随车队慢行,甚至有不同道者掉头追随。不肖多时,西湖游人便把车队左右围了起来,那男子与两位美人若众星捧月,在众多游人追随与叫好声中受用无穷。

原本就引人注目的车驾马队,一时风头无两,无限风光。

可好好的游湖赏景,变成了车驾游街,西湖在这时节本就人潮拥挤,人多道窄,步行尚且会擦臂碰肩,更别说车马游湖,那更是难以想象。

临安是大宋都城,再大的阵势也有人见过,像车驾游湖这种不道德的事情,若没有人出来说几句,那便不是都城。

只见三个书生迎面而来,挡住马车去路。

见马车被阻,两美人便停了歌声,转头看向身旁的年轻男子。

男子静静看着车前的书生,未有言语。

马车后一骑上前,低头向男子道:“将......”

“回去!”男子一声低呵,将随从的话打断。

那随从点头退回车后。

男子收了手中纸扇,向三书生道:“好狗不挡道,三位这是什么意思?”

三书生脸色突变,一人怒道:“锦衣玉壁,有辱斯文!”

男子听后笑道:“斯文?想要斯文就赶紧让路,别让我不斯文。”

一书生道:“这西湖乃天下人的西湖,不是你自家池塘,可容你如小儿般嬉戏。大家说是不是?”

车驾马队游湖,惊扰平民,必是王公贵族,如此没有教养,必是纨绔子弟,不肖子孙。

书生振臂一呼,围观者群起响应。“下车!下车!下车......”

书生一句话,那男子脸上的笑意消失,听着周围众人的呼喊,他的神情瞬间由淡然转为严肃。

“既然想要斯文,那便按读书人的规矩来,依了你们的斯文。”车上男子随即又是一笑。

众人听他这么说了,方才止了呼喊,静下来。

那书生这才笑道:“好。诗词文章,诗为首,今日便以诗论高下,三局两胜,若是你赢,我们便放行,若是你输,便下车牵马而行,如何?”

男子打开纸扇轻摇,神色逐渐放松:“好,依你。”

那书生道:“律诗绝句,绝句最可见高低,我出前两句,若你接的好,这局便算你赢。”

男子点头,笑而不语。

那书生说完,转头看了一眼湖面,随即心头一喜,吟道:“垂杨拂碧水,飞鸟惊白云。”

另两个书生听在耳中,细细一品,连连叫好:“陆兄,好诗啊,好诗。”

那书生摇手笑道:“哪里哪里,一般一般。”

三人相互恭维一番后,笑看马车上的男子,等着他认输。

谁知那男子稍一思索,便脱口道:“江南千里沃,江北几家存。”

三书生听后对望一眼,默默无语。

姓陆的书生满脸不甘,可还是向马车上的男子拱手道:“陆某输了,这一局你赢。”

男子微微笑道:“还有一局,接着来。”

其中另一书生上前一步:“接下来这局我出。”书生沉吟片刻,忽道:“廊桥画舫水中游,钱塘西湖神州路。”

“意境深远,好诗好诗。”三人又相互吹捧一番。

车上男子脱口接道:“驱兵牧马南下日,万里江山归谁属?”

那书生道:“你这两句诗接的不工整,不能算你赢。再来第三局。”

车上男子笑道:“好。这局我先来。金戈蔓青藤,铁马缚鞭绳。”

前两句吟出,一书生立即接道:“一举安天下,荒野少孤魂。”

车上男子听后,稍一沉吟,而后哈哈大笑:“接的好,接的好。这局你们赢了。”

说完收了纸扇,一跃而下,与牵车黑马并行。

三书生面露得意之色,随即退到路边,让行。

见男子下车,马车后一骑再次上前,还没等他翻身下马,便被男子凌厉的眼神封杀回去。

男子转而对车上两美人笑道:“美人好福气,这可是本人生平第一次为美人牵马。”

两美人捂嘴笑道,“确是奴家的福气,谢过郎君。”

男子手摇纸扇,牵马而行,脸上并无不悦之色,反而惬意无比。

不多时,车驾马队便消失不见。

三书生又相互恭维一番,这才慢慢悠悠离去。

第113章 城门校尉

杨丛义与汤鷽两人刚好就看到了这场诗文比拼的好戏,等众人离开,杨丛义问道:“你觉得他们谁赢了?”

汤鷽道:“他们是两种人,一个心里装的是金戈铁马,一个心里想的是莺歌燕舞,自然是牵马的赢。”

杨丛义笑道:“哦,汤兄也能看出来,不容易啊。”

汤鷽白眼一翻:“我可不是自鸣得意的太学生。”

杨丛义哈哈大笑,拍拍汤鷽的肩旁,两人继续游湖。

钱塘门,位于临安城西,是临安最为重要的五门之一。

作为城西重要门户,钱塘门防守极为严密,每日申时开启,酉时关闭,晚开早关,过了这个时辰,要出城西去,就得走一段,从涌金门出去。

钱塘门与余杭门一样,内外各有五十名精锐军士把守,对进出行人物资进行仔细检查。

进出此门者,不论是达官显贵,还是统军将帅,所有人等一律不得乘车坐轿、骑马驰骋,均须步行,盘查无误之后方可进出。

长此以往,平民百姓宁愿绕远路,也不愿意走钱塘门,那些因私出城的官员、贵戚也是一样,出城游湖的就更不必说。常常一天下来,见不到一个行人进出,把守钱塘门的军士竟成了十八门里最清净的。

城门校尉石兴,祖上乃大宋开国功勋之臣石守信,他是石家第八代子孙,在他祖父那一代便已家道中落,到他这一代,更是无权无势亦无财,人丁单薄,门前冷落。

幸得祖上庇佑,恩荫入军,得以在殿前司任职,年纪轻轻便升为校尉,委以重任,把守城西重门。

这原本是值得庆贺的事情,可他却并不这么想。他的志向是像祖上石守信一样领兵打仗,征战四方,建功立业,恢复祖上的荣光,而不是天天站在城门前,与军士大眼对小眼,无所事事,荒废光阴。

石兴从城内走到城外,见五十名军士在城门两侧排开,站的整整齐齐,他暗自点头,对这一个多月来的*结果很满意。

“有什么情况?”石兴站定后开口问道。

“没有,正常。”近前一名军士高声回答。

石兴面无表情,“好,继续。”说完转身走回城门内。

城门内外景象大不相同,城外百步之内无人烟走兽,连蔽日树木也没有,一片空旷。

城内目之所及人声鼎沸、比肩接踵,若不是离城门二十步之地架起了路障,恐怕要拥挤到城门口来。

但即使再拥挤,也无人触碰路障,甚至与路障保持了一步以上的距离。宁遇秀才,莫遇兵,古已有之的道理,自然是人人都懂。

不知这种无聊的守门岁月还要持续到何时。刚刚担任城门校尉不到两个月的石兴,早已没有了先前的兴奋。宋金和议之后无仗可打,要想建功立业更是不可能,现在就是想从钱塘门离开,都不是一件容易的事,除非辞了军职。

辞掉军职,他想都不敢想,若是让母亲知道,定然会大发雷霆,不让他在祖宗灵位前罚跪认错,绝不会罢休。

军职不能辞,守着城门一日复一日,到何时才能罢休?如今战火已熄,再无沙场立功的机会,恐怕得困守在这城墙里一辈子,任由年华蹉跎。恢复祖上的荣光,便是一个遥不可及的梦想。

“大人!”

突然听到军士呼叫,石兴如梦初醒,回头见那军士神情慌张,急问道:“怎么了?”

“有人硬闯!”

“全体戒备!”对城门内守军发出命令后,石兴快步出城。

好大的胆子,钱塘门也敢硬闯。听到这个消息的一瞬间,他有些紧张,但就在他出城的途中,突然念头一闪,兴奋起来,有人硬闯,这便是他的机会。

城门外,军士长枪交加,将一队人马拦下。

“怎么回事?”石兴来到前线,在四杆交叠的长枪后站立。

“大人,他们不下车不下马,也不肯表明身份。”有军士立即回答。

车驾上一男二女,男子衣着华贵,女子轻佻妩媚,不是那位游完西湖的风流俊郎又是谁。

只看一眼,石兴便知他们是何种身份。

“所有人进出钱塘门,一律步行,接受检查,不得骑马乘车!”石兴高声对车上的人说明钱塘门的规矩。

车谁知车上男子微微一笑:“现在还不到下车的时候,该下车的时候,我自然会下车。”说完便旁若无人的与身旁女子调笑起来。

见对方如此不把他们放在眼里,石兴心中不悦,肃声道:“想要从这儿进城,就赶紧下车接受检查。若不想进城,赶紧离开!”

“你一个把门的,也敢对本人如此大呼小叫,胆子不小。不过本人今天心情好,不跟你一般计较。赶紧让开,若是耽误了大事,你一个脑袋可不够赔。”

听了这话,石兴更是恼怒,强压心中怒气,正声问道:“皇亲国戚,王公大臣,经过钱塘门都得下车,你有什么功名在身,敢不下车接受检查?”

“无功名在身又如何?快快让开,别逼我动手!”车上男子收了脸上的笑容,明显对这些军士失去了耐心。

石兴看到那男子眼中一闪而过的杀气,心中一惊,脱口而出道:“全体戒备!”

许久没看到有人进出,军士们本想看看热闹,突然听到命令,顿时心里一紧,几十人急忙围了上来,慌乱无比,毫无阵型可言。

车上男子把军士的表现看在眼中,轻蔑的说道:“找死。”

车驾后的马队死死盯着军士的动向,见军士围上来,立即有四骑从车后闪出,挡在车前。

面对这种情形,石兴心里紧张,同时又兴奋,一声大喝:“拿下!”

四名军士听到命令,立马枪尖向外逼上前去,组成枪阵,挡住车前四骑。

谁知他们刚一近身,只听“啪啪”几声响,手腕传来一阵剧痛,手里的枪再握不住,掉落在地,握着手腕便往后退去。

其他军士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见他们丢了手里的枪后退,大家又是一阵慌乱。

石兴将那瞬间的情形看得清楚,他看到那四人手中握着的马鞭,如灵蛇一般击中了四名下属的手腕,那一击准确无误,下属根本避无可避。

从那一击中,他知道自己先前判断错误,这些人肯定不是在大户人家看家护院的家丁,倒像是训练有素的军士。车上男子年纪轻轻,便有军士护卫,身份必然不同一般,不是皇亲便是贵戚。但是从钱塘门进出的人,没有高低贵贱,皇亲又如何?

“大胆!你们想造反吗!”石兴厉声呵斥。

“进城。”车上男子仿佛没有听到一般,根本不予理会,反而命令进城。

车前四骑听到男子的话后,双腿轻轻一夹马腹,便向守城军士逼来。

丢掉兵器的四名军士紧握手腕,当先向后退去。其他军士神色惊慌,这种情形他们从未遇到过,不知该进还是退,处于两难之中,纠结不已。

石兴见有人后退,厉声道:“临阵后退者,军法处置!”

军士们知道军法的厉害,石兴此话一出,队伍方才稳住,所有人一致向前,挺枪对峙。

然而对方丝毫没有惧色,并没有停下的意思,驱马前行,瞬间到了三步之内。

“统统拿下!”石兴大喝一声。

军令如山,军士们心里即使再害怕,也无暇顾及了,前排挺枪便向对方刺出,要把对方逼停。

然而事与愿违,只见对方手一扬,又是“啪啪”几声响,他们手里的枪便落了地,手腕揪心的疼痛,疼得快要缩成一团。

眼见八人折损,直到此时石兴方才紧张起来,对方人数众多,实力强劲,若要硬闯,他们根本守不住。城门失守这可是大罪。

心念到此,回头一声大喝:“关城门!”

城内军士一直留意城外动向,听到命令,立马关门。

偌大的城门,一旦关闭,再想开启,便没有那么简单。

车上男子脸色一变,若在午时之前进不了城,可就误事了。随即命令道:“冲进去。”

听到命令,那四骑立马挥舞起马鞭,见人就抽。

军士们哪里是他们的对手,简直毫无还手之力,转眼的功夫,长枪便落了一地,五十名军士折损大半。

石兴身为城门校尉,若对方闯了进去,便是城门失守。钱塘门,京城门户失守那还了得。他来不及多想,闪身上前,一把抓住对方抽过来的马鞭,将一人拉落马下。

见同伴落马,另外三人瞬间挥鞭击来。

石兴识得马鞭厉害,见三鞭同时击到,不敢再接,一个闪身,退到三步之外,从军士手中夺过一杆长枪,顺势刺向当中一人。

那人手中无兵刃,无法格挡,只得急收缰绳,停步,不然非得一头撞在长枪上不可。

一枪将对方逼停,石兴便不再有其他动作,与对方对峙起来。他心中惊骇不已,若对方手中不是马鞭,而是兵刃,刚才三人同时出手,他那一枪根本就挡不住。

眼前这些人到底是什么人,为什么要闯城门?他已经没心思去想,如何才能把他们拦住,才是当前最紧要的事。

第114章 龙虎上将

钱塘门前,大宋精锐殿前司军士,竟成了一触即溃的摆设。手中长枪跌落一地,左右避开,抚腕退后,把城门拱手让出。

军士看得出眼前这些人肯定出自豪门贵戚,但不知是什么身份,居然连王法都不怕,京城门户也敢硬闯。他们执行王法,既然对方不把王法放在眼里,他们执行下去还有什么意思,不如让他们直接面对朝廷,自己一个小兵搀和什么?

但作为城门校尉的石兴不这么想,既然给了他这个职位,让他守住这座城门,那就必须守住,皇亲国戚来了也一样。

眼看城门就要关闭,车上的男子沉声道:“冲进去!”

随即车后又闪出四骑,挥舞马鞭冲向其余军士。

有了前车之鉴,那些军士哪里还敢反抗,纷纷丢了手中长枪,退至一旁。

五十名殿前司精锐军士转眼便手无寸铁,弃了城门,只有石兴一人一枪守在城门前。

七匹高头大马,横在身前,七支马鞭悬在头顶,石兴已知难以抵挡,但他不敢放弃,也不能放弃。

“速速让开,不要误我大事。”车上男子声音不高不低,只是有些着急。左右两位美人受了惊吓,早已不敢出声。

石兴背靠城门,手执长枪,高声道:“我不管你是什么身份,若要从钱塘门进城,必须下车接受检查。否则,别想从此门进城!”

“不知好歹。”车上男子冷哼一声:“拿下!”

男子命令一出,七支马鞭同时击落,其中两支卷向长枪,两支击向手腕,其余三支直向石兴身上招呼。

七支马鞭击来,可避。一避,弃枪后撤;二避,收枪左闪;三避,收枪右闪。

只要避便会丢掉城门,所以石兴不能避,他也没有避。

只见他站立不动,任由五支马鞭击在身上,等长枪被马鞭卷住,猛然挥动长枪,将毫无准备的两人扯落马下。

车上男子见石兴如此,反而笑道:“宋国还有如此刚烈之人,真是难得一见。若你就此收手让路,便赏你一匹骏马。”

石兴身上挨鞭之处火辣辣的疼,疼的直冒冷汗,咬牙回道:“若不下车,有本事就从我身上压过去!”

男子眼中寒光一闪,现了杀机,随即又隐去,口气淡然的说道:“拿下,进城。”

命令即下,五支马鞭再次击到。

身为城门校尉,石兴避无可避,抓住长枪与马背上两个壮汉拉扯相持,任由马鞭抽在身上。

“啪啪”声响,听在众人耳中,疼在石兴身上。鞭子抽在石兴身上,疼的豆大的汗珠从额头滑落,牙齿咬的快要崩裂。

“郎君,停手吧,再打就打死他了。”一美人心有不忍,开口求情。

“是啊,死了人,事情闹大就麻烦了。”另一美人见姐妹开口,赶紧帮腔。

男子看了她们二人一眼,又见城门合上最后一丝缝隙,便道:“罢了,就听两位美人一言,饶他一命。”

“好了,住手,别打死了他。”

众人听到命令,收了马鞭后撤,先前跌落马下之人,翻身上马,回车旁守护。

“大人,返回余杭门吗?”见城门关闭,一骑向男子请示。

“不,休息片刻,自会有人出城来迎接。”男子打开纸扇轻摇起来,仿佛什么事也没发生过。

“是,大人。”

终于守住了城门,石兴胸中的一口气泄掉,再也抓不住手里的枪。手里没了枪,却依然对车上男子道:“钱塘门即使开启,你还是要下车接受检查,不然休想进城!”

“那便看看吧。”男子轻笑。

“郎君,要不从其他门进吧,涌金门就不检查,我们姐妹以前来临安都走涌金门。”眼见相持不下,也不是办法,天越来越热了,一美人劝道。

男子手摇纸扇不置可否。

石兴就与对方如此在城门外对峙,一言不发。

约一炷香之后,忽然听到身后城门开启,石兴心里暗喜,必是增援到了。

等城门完全打开,石兴回头一看,见是殿前司指挥使大人到了,急忙忍住疼痛行礼道:“参见指挥使。”

看到兵器散落一地,军士狼狈不堪,指挥使沉声道:“这是怎么回事?”

石兴回道:“这伙人身份不明,也不接受检查,便硬闯城门。”

指挥使听后,脸色变得难看之极,便不再理会石兴,上前几步仔细打量起车驾上的男子,细看之下,也看不出什么端倪,但见车前护卫个个都是高手,想必来头不小。便高声问道:“你们是什么人?胆敢冲撞殿前司禁军!”

男子收起纸扇,坐正身子,反问道:“你又是什么人?”

指挥使朗声道:“殿前司指挥使。”

男子笑道:“原来是指挥使大人。”

指挥使自报身份后,见对方闭口不报家门,很是恼怒:“你是什么人?若是再不说,统统拿下!”

男子向属下道:“告诉他,我是谁。”

一护卫听后高声宣道:“我家主上乃大金国龙虎卫上将军,中京留守,光禄大夫,钦命特使完颜亮。”

指挥使还没听完呈报,赶紧下马,上前行礼。

“原来是金国特使,本官对下属管教不严,多有得罪,特使多多包涵。”

完颜亮笑道:“宋国不全是绵羊嘛,还有一匹狼。”

指挥使脸色阴晴不定,笑道:“特使说笑,光天化日,哪里有狼。”

完颜亮不由得哈哈大笑,并不言语。

指挥使不知对方是何意,便不理会,转而问道:“据呈报,特使一行,今日午时由余杭门入城,秦相公早早就去北门等候。不知特使为何绕道钱塘门?”

完颜亮听闻秦桧早在北门等候,心下大悦,手摇纸扇道:“苏杭美景,冠绝天下,西湖钱塘更是美中之美,文人雅士以诗词歌赋称赞有加,每每读来令人心生仰慕。我等从北方几千里外来一趟江南殊为不易,若不一睹芳容岂不可惜?”

指挥使应承道:“江南美景天下无双,自然应该看看。”转而道:“快到午时了,特使这就进城吧。”

完颜亮却笑道:“不急,指挥使大人不是应该先验明我等的身份?不然怎好进城。”

指挥使尴尬赔笑道:“不用查验了,先前收到呈报,说金国特使今天到达临安,这么大的阵势,不是特使大人又会是谁。”

完颜亮收敛起脸上笑容,“既然指挥使大人已收到呈报,又为何阻拦我等入城?”

指挥使道:“属下不懂事,不识特使尊容,本官一定重重责罚,还请特使大人见谅。”

完颜亮道:“哦,是吗?不是宋国故意刁难?”

指挥使道;“特使大人是我国尊贵的客人,怎么会有意刁难。”说完回头命令道:“统统带回去,各打二十军棍。”

石兴知道车上男子是金国人之后,心里十分不舒服,身受金人鞭挞简直是奇耻大辱,看到指挥使大人在金人面前低人一等的模样,他心里更是难受,恨不得一头钻进地底下去。

对于指挥使大人的命令,虽然他一百个不服,却也不敢反驳,不敢反抗,乖乖的被军士押回城去。

完颜亮冷眼看着眼前略显荒唐的一幕,等守门军士都被带走,这才假惺惺的说道:“指挥使大人这是何必,他们也是职责所在,不该受罚。”

指挥使道:“惊扰了特使大人,他们就该接受惩罚。”

完颜亮道:“指挥使大人治军有方,受教。”

指挥使笑道:“特使过奖。时辰不早了,进城吧。”

完颜亮作势起身下车,忽然身子一晃,一声惊呼出口,引得众人急向他望去。

指挥使急忙问道:“特使怎么了?”

完颜亮无奈的笑道:“坐得太久,双腿酸麻,怕是下不了车。”

指挥使笑道:“无妨无妨,特使大人不必下车。”

完颜亮又道:“方才一番争斗,这两匹马怕是受了惊吓,不愿移步进城了,指挥使大人可否牵引一程?”

指挥使一听此话,心中何其恼怒,但对方是金国特使,不能发作,只得强行忍住,大大方方的回道:“有何不可。特使大人远来是客,受到惊吓,身体不便,作为宾主,自然应该搀扶一把。”说完便伸手牵马而行。

完颜亮本想讨些便宜,没想到反被对方一番讥讽,心有不甘,便道:“指挥使大人,没想到你还有这等本事,车牵的与马夫不相上下,又平又稳,好好好。”

指挥使脸上已露出不悦之色,不再接话,几步将车牵至城门下,迅速弃了缰绳。转身道:“既已进城,本官还有要事,先行一步,特使大人自去行馆吧。”

完颜亮略有得意的笑道:“有劳了,指挥使大人。”

指挥使敷衍着抱了一下拳后,便转身快步离去。

见宋国指挥使离开,一护卫问道:“大人,进城吗?”

完颜亮收了纸扇,左拥右抱将两位美人搂在怀里,上下其手在城门下一番调笑之后,纸扇向城内一指,“进城!”

马车启动,当先进城。随行护卫紧随其后,鱼贯而入。

第115章 一言是非

城外西湖之美是自然风光之美,每一眼望去,都如同一副风景画卷,天朗气清,静雅淡然。临安城内之美,则在于她的热闹与繁华。

金国特使一行人刚一进城,便被眼前摩肩接踵、穿行不息的人群所震撼。

在金国,无论是中京还是上京,即便是在万寿节,也从来看不到临安这般人海如潮的热闹景象,拥挤的人群呈现出的无穷生机,只看了一眼,完颜亮便喜欢上了临安。

“大人,我们是在这里等宋国宰相,还是先去行馆?”护卫统领上前请示,确定之后,他好做人手安排。

完颜亮沉迷在临安城的繁华迷梦里,哪里肯直接去行馆,便道:“宋国秦相出城迎接,我们岂可在此坐等。去北门与他们汇合。”

护卫统领得到指示,迅速叫出两骑上前开路,驱散拥挤的人群,好让完颜亮的车驾顺利通行。其他护卫则上前将马车左右围的严严实实,怕是连一只苍蝇都飞不进去。

完颜亮见此,顿时不悦:“你们这是干什么?都给我退下去。”

车旁的护卫统领立即回道:“大人,这里的人实在太多,要是有人暗算偷袭,防不胜防,属下不得不小心。”

完颜亮道:“那是你们的事情,不要挡住我的眼睛。”

护卫统领职责在身,大人的意思又不能违背,只得将护卫调至完颜亮身后,跟在马车两边,只要不挡了他的视线,想必也不会说什么。

果然,挡在眼前的护卫一撤开,完颜亮便面现笑容,与车上的女子调笑起来。

金国特使一行不多就上了中央御街,向北门而去。

敞篷马车,装饰大气,俊男美女,衣着华贵,清一色高头大马,众多护卫随行。

如此大的场面,在临安城,天子脚下也极少见到。拥挤的行人驻足观望,忙碌的商贩也停了手头生意,马车到处,争相围观。

“你们说临安城里的这些人像什么?”完颜亮拿着纸扇指了指左右两旁的百姓。

两美人对望一眼,不明所以:“人就是人,哪有像什么的。”

“郎君,不对,该改口叫大人了。大人说他们像什么?”

完颜亮道:“我看他们像草原上的绵羊,在皮鞭下即使再恭顺,到头来也逃脱不了任人宰割的命运。”

美人道:“羊怎么能跟人比,羊被皮鞭抽了只会跑,人被打了要拼命的,不会任人宰割。”

完颜亮哈哈笑道:“我愿为两位美人一试,倒要看看人会不会反抗。”随即对车旁的护卫统领低语一番。

护卫统领回道:“大人,这是在京城,恐怕不妥,还是不要惹事。”

完颜亮道:“让你去,你就去。不愿为美人效劳吗?”

两美人面面相觑,不知这金国特使会做出什么事来,不要连累她们才好。

护卫统领驱马靠近人群,口中喊道:“让开,别挡了我家大人的路!”

听到喊话,行人小贩纷纷往后挤去,生怕招惹了官家,挨了打还要吃牢饭。

护卫统领见他们全部避让开去,找不到可以下手的人,无法向大人交差,却见一小贩独立在人群之外,他立马上前一步,挥鞭抽在小贩的肩头:“耳朵聋了?”

那小贩吃疼之下抬头一看,见是一匹高头大马立在眼前,马背上的人手握马鞭,十分凶恶,怕再吃一鞭,赶紧咬牙忍住疼痛,慌忙往后退去,未发一言。

护卫统领见小贩没有反抗之意,心里稍安,赶紧回去交差。

完颜亮回道:“做得好,记你一功。”然后笑问两位美人:“现在你们再说说人与羊有什么区别?”

两美人道:“这不能算,他就是一个卖菜的小贩,谁打他,他都不会还手。”

完颜亮道:“今天便要让美人心服口服。”说着便在两侧人群里寻找目标,要证明给两位美人看,这些人如同绵羊,挨了打也不敢反抗。

不多时,他便选中了目标,一个身着绸缎,手握折扇,读书模样的年轻人。随即叫来护卫统领,让他去试试。

护卫统领虽不愿意,却也还是领命而去。他驱马到了那人身前,二话不说,一马鞭抽在年轻人身上,“让开让开,都没长眼睛吗?”

年轻人无故挨了一鞭子,本想出言辱骂,但见对方人高马大,人多势众,怕再招来无妄之灾,只能将到了嘴边的话咽回去,心里咒骂对方千百遍,随众人退后,怒目以视。这种大人物,他惹不起,但还躲得起。

又一次平安无事,护卫统领心里踏实了许多。

完颜亮盯着那挨鞭子的年轻人,见他闭嘴退后,哈哈笑道:“美人请看,他反抗了吗?”

两美人心有不甘,辩解道:“他虽然手上没反抗,我看他那愤怒的眼睛里像要飞出刀子,多可怕。”

完颜亮道:“能杀人的只有手里的刀。挨了打,连话都不敢说一句,绵羊挨了鞭子还要咩咩叫几声,看这些人连绵羊都不如,哪里称得上可怕。”

美人道:“大人,你是不知道,这些人平日里有多可怕,高兴时百般温情,不高兴时说打就打,说骂就骂,我们姐妹可是受够了。”说着说着,两美人竟泪如雨下。

完颜亮见状,忙将两位美人揽在怀里,痛惜道:“美人受苦了。既然在这儿不高兴,不如跟我去北方,保证没人敢打你们,也没人敢骂你们。”

两美人一愣,她们还从来没去过北方,前半生的行止也不过方圆百里,临安便是她们到过最远的地方了。像她们这种歌妓,若是有幸进入官宦人家、豪门大户便是最好的归宿。但在临安城里,她们的姿色排不上名号,达官贵人不会对她们多看一眼。出了临安城,她们也不是最好的,况且年华易逝,容颜易老,过不了几年,她们便会被更年轻貌美的新人赶走,终究难逃孤独终老的命运。

听到特使说有意带她们离开,这等机会何等难得,两人异口同声道:“真的吗?”

完颜亮伸手擦去她们脸上的泪水,点头道:“当然,只要美人愿意,我带你们回中京。”

听到这话,两美人握手相庆,眉笑颜开,满满的欢喜都写在脸上。不过激动过后,却有些担心的说道:“跟大人去北方,我们姐妹自然是一百个情愿。但北方我们从来没去过,人生地不熟,大人若是公务繁忙,我们姐妹可就孤单了。”

完颜亮笑道:“若是怕孤单,多带些人回去陪你们便是。”

美人惊道:“带人?带什么人回去?”

完颜亮哈哈一笑:“自然是美人。若是多带些美人回去作伴,你们不是可以少些思乡之苦,寂寞之忧。”

两美人对望一眼,不知这对她们来说是好事还是坏事,一人谢道:“若是这样,那真是太好了。”

完颜亮道:“我来找找看,这临安城的大街上是否有美人。”说着便认真的在两边人群里搜寻起来。

察看了半刻,觉得有些眼花,便放弃了,“堂堂临安都城,居然找不出一个美人,真是让人失望。”

美人笑道:“临安城的美人都藏在家中,养在深闺呢,这大街上龙蛇混杂,污浊不堪,哪里容得下美人。”

完颜亮顿感失望,但他并不死心,临安城人潮拥挤,怎么会找不出美人,只要细心肯定会有收获。

“大人,那边有个妹妹长得挺水灵的呢,只是不知道会不会唱曲?”一美人眼睛一亮,在人群里发现了漂亮小娘子。

完颜亮顺着美人所指的方向,很快就找到那娘子。

只见那女子生的眉清目秀,唇红齿白,面容和蔼,看一眼便如沐春风,心情舒畅。她身上普通的衣着,掩盖不了她大家闺秀的气质,一看便知不是一般人家。

完颜亮已心有所动,痴痴的望着,口中说道:“请过来问一问不就知道了。”说完便吩咐护卫去把那女子请过来。

护卫统领犹豫道:“大人,这恐怕不妥,要是激起民愤,属下担当不起。”

完颜亮不以为然的回道:“不用担当,什么事都不会有。”

护卫统领则坚持劝道:“大人,听属下一言,这是在宋国都城,还是不要节外生枝,免得误了大事。”

护卫一再反对,完颜亮心中不悦,冷声道:“要你去你就去,哪里这么多废话。”

护卫统领一听这话,便知已无回旋余地,也就不再死撑,随即下马,招呼两名属下一同前去请人。

分开拥挤的围观人群,护卫统领三人来到女子身前,而女子正随着众人往后避开。

护卫统领向女子说道:“小娘子,我家大人有请。”

那女子低下眉目,没有言语,转身便要离去,就好像对方不是跟她说话一样。

护卫统领见此,稍一示意,一下属立马闪身挡住那女子去路,“小娘子要去哪里?我家大人在这边。”

被挡住去路,女子既紧张又羞愧,脸色煞白,低头不语,左冲右撞想要拨开一条路,但她哪里是三条大汉的对手,被围在三人中间,根本就无法脱困。

“小娘子,你这是何必,我家大人只是请你过去回答一个问题。”护卫统领耐着性子劝说着。他不想节外生枝,惹是生非,奈何这女子丝毫没有要配合他的意思。

大群围观的人虽然没人出言制止,但却听到人群里有不少议论。若不尽早请她过去,继续僵持,恐怕会难以收场。

护卫统领决定快刀斩乱麻,只听他轻声对属下吩咐:“带走。”

第116章 秦桧出场

两名下属收到命令,几乎同时出手,一左一右抓住女子双臂,迅速将她架出人群,脱离包围群,这一连串的动作在一瞬间完成。

等女子回过神来,她已远离人群,站在了马车旁边。女子眼见如此,顿时便慌了神,急得泪如雨下,惊声哭喊:“娘,救我!娘,救我!......”

完颜亮见女子梨花带雨,心下大悦,笑道:“不好好回答我的问题,没人能救你。”

“你们做什么!放开我儿!”一妇人扑上前来却被拦住。

完颜亮看着那惊慌的女子,笑道:“不要如此激动,回答一个问题,就放你走。小娘子,你会不会唱曲?”

那女子见娘不能过来,边流泪边摇头,口中道:“不会,你放了我吧。”

车上美人也怕事情闹的不可收拾,便劝道:“大人,妹子不会就算了,会唱曲的姐妹临安多的是,晚些待我们去找些来不就是了。”

另一美人也在一旁道:“是啊,不会唱曲没意思,临安城里我们可认识不少姐妹呢。”

完颜亮道:“美人此言差矣,这小娘子嗓音清亮,定然是会唱曲的。”接着又对那女子笑道:“别哭,唱一曲就可以走了。”

那女子闻言只是摇头不停地的哭泣,却又挣扎不脱。那夫人被拦住也不得近前,空在喊叫,也是无用。

看热闹的商贩行人,将马车围的水泄不通,一丈以内却无人靠近,看着无助哭泣的女子与娘亲,却没人敢上前。

高头大马,车驾华丽,谁知道这是哪家的衙内,惹了不能惹的人,以后在这临安城里还怎么混下去,众人也只能看看热闹而已。

“放开这位小娘子!”忽见一书生从人群中走出,他实在是看不下去了。

完颜亮抬头一看,见是一个柔弱的书生,顿时笑了:“你说什么?”

那书生高声道:“天子脚下,朗朗乾坤,岂容你强抢民女,如此放肆!赶快放人,不然可要报官了。”

完颜亮笑道:“我不放又如何?”

书生怒骂一声:“纨绔竖子,无耻之尤!”

完颜亮脸色一变,他的身份何等尊贵,如何能让一个宋人辱骂,立即吩咐道:“不知天高地厚,赏抽三鞭,长长教训。”

护卫统领本不欲把事情闹大,可主上吩咐又不敢不从,暗叹一声,举起马鞭朝书生打去。忽觉鞭头一紧,定睛一看,却被一人抓在手里。

书生身前站了一道人,只听道人道:“你们是不是太过分了,抢人又打人,真当大宋没有王法吗?”

不等护卫统领说话,完颜亮对道:“有王法如何,没王法又如何?”

道人松开手里的马鞭,高声道:“又王法自有官府来管,没王法,今天就给你们些教训。”

完颜亮笑道:“恐怕要让你失望了,大宋的王法还真管不了我。既然你们要出头,那一起长点教训吧。都给我拿下,我倒要看看在临安又如何!”

护卫统领无奈,只得退后几步,护在完颜亮身前,高喊一声:“拿下。”

随即马车后面上来六骑,要将道人和书生围住,只见道人伸手一推,就把书生推进人群。

六人将道人围住,举鞭就打,道人脚下连点,左闪右避,手中未出鞘的长剑,挥动几下,就有三支马鞭落地,马上的骑士抚腕咬牙吸气。

道人不给他们任何机会,另外三人的马鞭没沾到他衣角,也被打落在地。

“好!”围观人群里爆发出一阵叫好之声。

道人不理会没了马鞭的骑士,高声道:“没有王法,这就是教训。”说完径直上前,向车驾走去。

完颜亮脸色微变,眼前这人看着并不勇武,可随便挥挥手里的剑鞘,就打掉了六名精锐骑士的马鞭,看来并不好对付。不过他却又笑道:“没有王法,不知道是谁教训谁。既然你有两下子,那就跟你玩玩,也算是找点乐趣。”说完就要下马车。

“大人不可。”护卫统领赶紧拦住。怎么能让他亲自出手,真被对方伤了,不光大大的掉面子,后面的麻烦也会不少,他这个护卫统领也别想再做了。

“我们是金国特使,你不要多管闲事。”护卫统领立即把身份亮明,震慑对方,希望他知难而退,见好就收。

围观人群一听是他们是金国特使,一阵骚动,又不由自主的向后退了几分。

道人却笑道:“原来是金狗,在我大宋境内也敢这么嚣张跋扈。赶紧把人放了,我还可以放你们一条生路,不然就准备血洒当场吧。”说着便拔出长剑。

护卫统领看着颤动的剑尖,脸色一寒,事情终究是闹大了,如此情况下,把人还给他们,面子肯定是丢了,不放人,就会有人流血。

“胆子不小,敢在我面前拔剑。杀了!”完颜亮当即怒叫。

护卫统领得令,扔下马鞭,拔出弯刀,当即上前拦住道人。

两人互相紧盯着对方,谁都没有先出手,双方见对方身手都不弱的样子,不敢轻易出手,这种生死之斗,必须一出手就要取了对方性命,不然等不到再出手第二次。

双方对峙着,等待机会,谁都没有先出手。

完颜亮却急了,怒斥道:“还等什么,我大金国勇士就如此懦弱吗!”

护卫统领一听这话,脸上立马就挂不住了,脚下一动,手腕一翻就准备动手。

道人眉头紧锁,对方人多,眼前这人实力不弱,恐怕今天要吃亏,但此时退走,绝对不可以。

“都围在这儿干什么?散开散开!”正当大战一触即发时,一声呵斥从人群之外传来。

随即人群向两边散开,把御道空了出来,就见一队禁军快步走来,前边的校尉还在驱散围观民众。

那校尉一见眼前有人持刀剑对峙,立即高喊道:“来人,统统拿下。”随即大队禁军上前,将道人与侍卫统领围住,

校尉口中呵斥道:“临安城里私斗,都不要命了!都给带回去。”

“慢着,我们是金国特使。”侍卫统领见禁军上前,赶紧表明身份。

校尉一听对方是金国特使,抬眼一看华丽的车驾,还有清一色的高头大马,随即上前笑道:“原来是金国特使,误会误会。”

护卫统领后退几步,剩下的事情就不归他管了。

校尉一看就明白是道人跟对方起了冲突,转脸道:“拿下,若敢反抗,格杀勿论。”

道人看看后边源源不断的禁军,无奈收剑,眼见那女子还在金人手里,气道:“金狗强抢民女!”

“带下去。”校尉见道人被拿下,随即命令带走。而后转头一看,车驾前一名被抓着的女子还在哭泣,当即高声道:“无关人等散开,秦相迎接金国使节。”说着便上前笑道:“大人,还请高抬贵手,秦相随后就到。”

护卫统领当即收刀,也不问完颜亮意见,示意护卫将人放开,随后翻身上马,道一声“列队”。

前出车驾的护卫纷纷归位,回到车驾后边站整齐。而那女子哭着跑回娘亲身边,随即母女两人挤进人群,消失不见。

完颜亮甚感不悦,却也不好发作,只坐在车上,打开纸扇轻摇,无视两边人群的议论纷纷,指指点点。

禁军分成左右两队站立,迅速将御街两旁的人群隔离,一时间御街为之一空,隆重萧杀的气氛顿生。

完颜亮身旁的两个歌妓哪里见得这么大的阵仗,当即低声道:“大人,奴家要不要避一避?”

完颜亮抓住她们的手放在身前,笑道:“不用,你们还没见过秦桧吧?”

两歌妓十分紧张,轻轻点头。

完颜亮笑道:“不怕,今天就让你们开开眼,一起见见你们宋国的这位秦相。”

众人望着御街另一头等待,不多时,就见远处出现了皇家仪仗。

围观人群又是一阵议论与骚动,在禁军不停的“肃静”呵斥中,快速平息。

仪仗近前,左右一分,一顶华丽的八抬官轿出现,在距离马车两丈之外停下。

随从上前将官轿门帘左右掀开:“相爷,到了。”

随即从官轿里出来一人。

只见那人,身穿圆领大红色官袍,腰缠玉带,头顶黑纱幞头官帽,脚踩黑色镶银官靴,面目清瘦,两鬓斑白,唇上有短须,唇下羊须长三寸,枯黄灰白又稀落,额头满皱纹,眼袋亦垂落,一双小眼泛精光,略有神采,此人正是深得赵构宠信的当朝宰相秦桧,秦相爷。

秦桧一出官轿,抬头见眼前车驾上正坐一年轻男子,当即上前,抬手笑道:“金国上使远来,秦某有失远迎,恕罪。”

完颜亮在车上受了一礼,而后跳下车驾,上前来到秦桧三尺之外,抬手回礼笑道:“秦相爷多礼,本使远在千里之外,就听闻临安美景天下无双,未提前相告,先游了西湖,让秦相爷多走了几步路,秦相爷不会怪罪吧。”

秦桧笑道:“岂敢岂敢,上使远来是客,本该秦某亲自相陪,无奈年高体衰。临安美景何止西湖,上使若有兴致,秦某差人陪你游览便是。”

完颜亮笑道:“那就有劳秦相爷。”

秦桧笑道:“好说好说。天色不早了,上使先去行馆休息,诸事明日再做安排,如何?”

完颜亮笑道:“好说,听秦相爷安排。”

秦桧笑道:“上使请吧。”

完颜亮笑着回道:“秦相爷请。”说完转身回到车驾上,与两歌妓相拥而坐。

秦桧随之转身回到官轿内。

一声“起”,仪仗在前开路,秦桧的官轿启动,在车驾前带路。

完颜亮的车驾距离官轿两丈跟上,护卫随后。

禁军收队,在最后离去保卫。

围观的人群一哄而散,金国人一年来几次,这种事情见的多了,并没给人留下多少印象,那一场尚未真正打起来的大战,让围观群众颇为遗憾。

第117章 完颜亮

游湖一天,回到武学斋舍的杨丛义有些疲惫。

不是身体疲惫,而是心里。

临安城内城外享乐,并没有不同,也许城外更甚。画舫酒肆,莺歌燕舞,真似一个太平盛世。

汤鷽洗漱一番,躺在床上,忽道:“杨兄,今天游湖,十分畅快,听那些才子吟诗作对,我也作了一首诗,念给你听听,帮我看看好不好。”

杨丛义笑道:“汤兄还会作诗,这是想去考经科状元吗?”

汤鷽道:“杨兄休要取笑。我作诗,也只是有感而发,先帮我看看。”

杨丛义道:“好啊,我听着。”

汤鷽道:“做得不好,不要取笑我。”

杨丛义笑道:“放心,这斋舍就你我两人,得罪了你,你搬出去,我岂不是要独守空房。赶紧念来听听。”

汤鷽念道:“轻轻杨柳随风起,嘤嘤燕儿啄春泥。娘子回首郎君笑,阳春三月西湖西。”

念完诗,见杨丛义不说话,汤鷽道:“杨兄,你觉得我这首诗如何?”

杨丛义打趣道:“诗是不错,都能画成一幅画了。不过你是武学生啊,汤兄。你这个安逸的想法,都快赶上太学生了。”

汤鷽道:“现在天下太平,又不打仗,太学生、武学生不都一样。你游湖一天,就没点想法,没写首诗?”

杨丛义回道:“山外青山楼外楼,西湖歌舞几时休。暖风熏得游人醉,直把杭州做汴州。”想起来这首诗,就随口吟出来。

汤鷽听后久久不语,良久之后才道:“杨兄心境高远,我不能及。”

杨丛义笑道:“随便吟首诗而已,这是我在别处看来的,有感而发而已。”

汤鷽起身道:“不,同样是游湖,我想的是如何安稳,而杨兄想的却是家国大事。杨兄志存高远,小弟佩服。”

杨丛义笑道:“你我本来就不同,你是乡绅出身,家大业大,将来是要继承家业,自然要求安稳,以传后世。我穷苦出生,不想家国大事,拼一次挣得功名,如何在世上立足呢?你我身世不同,能同在武学求学,又同居一室,已是我缘分不浅了,再求心境相同,那我远不及你,可就没有立足之地了。”

汤鷽看着杨丛义,十分认真的说道:“杨兄说笑了,你有这等志向,谁敢看低了你。”

杨丛义笑笑:“好了,早些休息吧。明天还要早起。”

汤鷽见杨丛义吹灯躺下,欲言又止,也吹灭灯火,躺下休息。

第二日照例,杨丛义跟汤鷽早早来到讲武堂背书学习。

“你们知道昨天金国来的那个使节是谁吗?真是威风八面啊。”快到上课时间,其他武学生先后进了讲武堂,趁着先生没来,先开始聊天。

“我也看到了,在纪家桥那儿,那家伙年级不大,坐在一驾华丽的大马车上,一手一个美人,唱着曲在大街上跑,真够嚣张的。”有武学生道。

“这还不算啥,据说在钱塘门外不下车,还把守城卫兵打的人仰马翻,硬闯城门。到最后,还是殿前司指挥使亲自给他牵马进城的。真是羡慕,要将来我也能这样,那可真实光宗耀祖了。”

“你是不想活了吧,敢说这种话。城门你去闯一个试试,不把你当场杀了,我跟你姓。”

“各位兄弟,我错了,别乱传啊,我只是开个玩笑。让我爹知道非扒我皮不可。”说羡慕的学生,自知失言,赶紧认错。

“他们闯钱塘门我不知道,但在御街上抢民女,我可是亲眼所见,真是嚣张,可把我气的够呛,肺都要给我气炸了。你们是不知道,当时那小娘子哭的有多凄惨,多让人心疼。”又有其他学生说道。

“吃了豹子胆了,敢在御街上抢人,那你上去帮忙没有?”

“我倒是想,可他们几十个护卫,我怎么上。”

“平常你不是牛气哄哄的,一个打几十个吗,怎么眼看小娘子遇难,这个时候不上了?”

“你说的好听,他们那么多人,你敢上?”

“在临安城怕什么,要是我遇到,上去就干他,打的他不敢来临安。”

“你就吹吧,让你遇到,你一样躲在后边不敢动。”

“你不知道我爹干什么的?我会怕几个金狗,开玩笑。”

“你爹大,还是秦相爷大?”

“你这么问就是抬杠。秦相爷是当朝宰相,谁能比的上。”

“那不就结了。你们知道秦相爷是怎么迎接这些金国使节吗?从北门余杭门,一路走到保和坊,见到那金国使节,三丈之外就下了轿,走过去行礼问好,而那使节还左拥右抱坐在车上呢。”

“秦相爷可是当朝宰相啊,如此礼遇那个毛头小子?”

“先不说秦相爷,就说金国使节抢民女的事,我没出头,那是已经有人出头了,有个道人当场就打掉了六个金国卫士的马鞭,正要跟侍卫统领打,把那小娘子救回来,你们猜怎么着?”

“别卖关子,赶紧说。”

“结果禁军就来了,二话不说,直接把那道人抓了。”

“这还有王法吗,不抓抢人的,倒要抓救人的!”

“人家依的就是王法,临安城内不准当街斗殴,抓那道人依的就是王法。”

“那抢人的金狗呢,为什么不抓?”

“金国人那是使节,人家是金国人,我们的王法怎么管人家。”

“以前有金国使节来,我也远远的见到过,他们根本就不会私自上街,规规矩矩的,这次怎么就这么嚣张,又是闯城门,又是抢民女的。”

“那是因为之前的使节跟昨天这个没法比,这个使节名叫完颜亮,他爹是金国前太师完颜宗干,是金国开国皇帝的庶长子,他是金国开国皇帝的庶长孙,而金国现在的皇帝是金国开国皇帝的嫡长孙,你们说说,这等身份能一样吗?”

“难怪这么嚣张跋扈,原来是金国皇族。”众人惊叹不已。

“这个完颜亮还是燕京留守呢,手握十几万大军。秦相爷敢不亲自相迎?”

杨丛义坐在前边听的心惊,完颜亮,钱塘门,莫非昨天游西湖,在钱塘门外遇到的就是完颜亮吗?几年后他就是要做皇帝的人了,冒险来临安干嘛?记得他是弑君篡位,之后迁都燕京,而后南下攻宋,后来在采石矶被虞允文打败,身死瓜洲渡,在他死后宋金还有大战,而打破和平的就是完颜亮南下攻宋,杨丛义预想的捞战功挣功名的机会就在宋金大战之时。

作为位高权重的皇族,他这个时候来临安做什么,不怕被扣留?

他当然不怕,有秦桧这个大宋主和派宰相在,谁敢扣留他,谁就是跟秦桧过不去,跟秦桧过不去的人,全都丢职罢官了。

杨丛义想到了陈大人说过的主和派与主战派,现在是主和派的天下,完颜亮到临安来绝对不会有危险,秦桧不允许,赵构也不会允许,否则惹毛了金国,完颜兀术直接把宋钦宗赵桓拉到汴京做皇帝,到那时南宋指日可破,赵构的皇位就坐不稳。

两国大战十几年,全都元气大伤,金国屡次南下,都没讨到多少便宜,国内也是民生凋敝,后方想来也不安稳。据传当初宋金议和时,完颜兀术要求宋廷除去岳飞,因为岳飞相较宋国其他统帅实在太年轻了,兀术作为金军灵魂,最高明的统帅都不能打败岳飞,让他非常忌惮,而岳飞又极力主张北伐,不除掉岳飞议和不能长久,一旦兀术身死,宋金战争再启,金国没人是他的对手。宋金双方合力除掉岳飞,就是为了实现真正的和平,使双方都能休养生息。

所以这议和盟约既是大宋需要的,也是金国需要的,没人敢轻易破坏,特别是大宋,宋钦宗活着,赵构就不敢对金国怎么样。

杨丛义记得宋钦宗应该在北方活到了五六十岁,靖康之乱时,宋钦宗不到三十岁,算来他差不多还能活十年,他活着的十年内,赵构绝对不敢提北伐中原。

等大宋和金国的权贵们都习惯了安稳的生活,双方就没人敢轻易打破和议盟约,和平就会继续。

而统军出身的完颜亮是个不甘寂寞人,他会想办法打破和议盟约的,也正因为他破坏了宋金和议盟约,所以他最后才会被保守派杀死在军中。

然而这些现在跟杨丛义无关,他只需要等待完颜亮篡位,然后率军南下。他要做的就是争取在十年内做到统制的位置,有独自领军的机会,不然等完颜亮南下,都根本就挣不到战功,得不到想要的功名。

在临安呆了半年,他已经放弃了从经科入仕的企图,如陈大人所说,每次科举中试的人实在太多了,还有好多太学生,一晋级上舍生直接就授官了,但没有背景的低级文官,也许做一辈子都还是低级文官。

而武官就不一样,不靠背景,只要机会来了,十年就能到达顶点,就像岳飞。现在他把自己的前途都压在武科一途了,也是因为这个,他才刻苦学习兵法,每日练功不辍。

总之,现在是和平的,他还有十多年时间刷战功,升到统制的位置。当下他只需要在武学努力学习兵法谋略,好好表现,争取早日授官,或参加科举,其他的事暂时跟他没有关系。

“不要当众议论执宰大臣。”黄忱不知何时来了,听到武学生们高声议论挖苦秦桧,当即出言制止。

见学生们乖乖的闭嘴,黄忱道:“好了,开始上课。今天学习虎韬,疾战。”

随即高声诵读:“武王问太公曰:‘敌人围我,断我前后,绝我粮道,为之奈何?’太公曰:‘此天下之困兵也。暴用之则胜,徐用之则败。如此者,为四武冲陈,以武车骁骑,惊乱其军,而疾击之,可以横行。’武王曰:‘若已出围地,欲因以为胜,为之奈何?’太公曰:‘左军疾左,右军疾右,无与敌人争道。中军迭前迭后,敌人员众,其将可走。’”

第118章 强盗杀人

提升自己才是达成理想的基础。

杨丛义不再关心外边的一切事务,跟以前一样,每天安心学习兵法,专心练武艺。

斋舍半年来,绝大多数时候就他跟汤鷽两人,陈惠等人偶尔会来一次,混个考试,虽然每次都是劣等,但至少学籍还能保住。

这天晚上,杨丛义跟汤鷽探讨了一下白天学习的兵法谋略以后,就早早的休息。

睡到半夜醒来,觉得下腹沉沉,便披了单衣出去入厕。

天上无月无星星,天色昏暗。

睡眼朦胧,眼睛微涩,不过茅房并不远,闭着眼睛都能找到,何况还有朦胧的光亮。

快到茅房时,忽然脚下一绊,一个趔趄,差点摔一跤,杨丛义一惊,顿时清醒不少。

回头一看,只见地上有一黑影,好像是个人,摔倒在地。

武学里人不多,应该都是熟人,杨丛义赶紧走过去,蹲下一看,果然见一人面朝下扑倒在地,一动不动,从背影看不出是谁。

脸朝下可太危险了,他顾不得多想,直接伸手把那人翻过身来。

翻过来一看,只见那人黑布蒙面,这一动,倒把他惊醒了,那人勉强睁开眼,只听他低声喘息道:“有人要杀金国使者,快去报信。”

杨丛义大惊,杀完颜亮?都半个月了,这小子还没回去!

“给谁报信?”

那人半睁着眼睛,一动不动,没有生息。

杨丛义一抓那人手腕,却发现已经没了脉搏。

赶紧丢下那人,顾不得再上茅厕,杨丛义迅速跑回斋舍。

回到斋舍紧闭房门,他无心再休息,那人怎么会无缘无故跑进武学来,他并不关心,关心的是什么人要杀金国使者,又要给什么人报信。一目了然,朝堂上跟金国相关的一直都是战和之争,金国使者死,那么必然会挑起战争。要杀人的是主战派,报信当然只能找主和派。

完颜亮现在还不能死,十年后的宋金和议需要他来打破。况且现在大宋国力空虚,军中已无良将,加之宋金和议,几个主帅全被罢兵权,军心早已涣散,而金国完颜兀术应该还活着,此时开战,大宋必败无疑,说不定金人铁骑一个冲锋,就直接冲到临安城下,大宋就真的灭亡了。

宋金现在军力悬殊,和平还不能打破,必须得撑过一段时间,等国库充盈,方有一战之力。

正当杨丛义躺在床上念头急转时,忽听屋外有人争执:“把院子里的人全杀了,以免走漏消息。”

“别乱来,他死在茅房那边,大半夜的能接触谁。”

“宁可错杀,也绝不能走漏消息。”

杨丛义听的清楚,大吃一惊,悄无声息的坐起,迅速下床,一把蒙住汤鷽的嘴。必须把汤鷽叫醒,两个人一起才有保命机会。

汤鷽睡的正香,忽觉有人蒙住他的嘴鼻,伸手就抓住了对方的手腕脉门,正要翻身坐起,耳边忽听一声几不可闻的轻“嘘”,随即就清醒过来,斋舍里除了杨丛义还会有谁,可这大半夜的闹这一出,着实可恨。

正要假装不知道,狠抠脉门教训他一下。却听屋外有人低声道:“这里是武学,屋里都是武学生,你敢都杀了?算了吧,他应该还没见过谁。”

“你怎么能确定?不全杀了,真走漏了消息谁担责?”

“你疯了不成,把武学生全杀了,事儿闹大了,反而会打草惊蛇,到时候一查,就会泄了消息。”

“就算查出来,那也是以后的事,只要三天就成。绝不能走漏消息。听我的,出了事,我担责。”

屋外不再争吵,只听到刀剑插入门缝的声音,他们在撬门栓。

汤鷽不傻,听到屋外说杀人,就立即放开杨丛义,轻声下床,迅速穿了衣衫,取剑在手。

两人轻手轻脚躲到了门后。

杨丛义手无寸铁,又不清楚对方势力,他们没有胜算,躲在屋内就是等死。所以直接附在汤鷽耳边,告诉他要出去。

看着眼前的门栓被一点点挑开,杨丛义心头急跳,不知道多少次面对生死了,只有这次心里最没底,因为他手上空无一物,手里没枪,胆子就不壮。抬眼看汤鷽,只见他拿剑的手都在抖。杨丛义立即示意他吸气,平静下来,现在就他有武器,他掉链子,两人都得完。

悄无声息,门被推开了。

门外比屋内稍亮一些,从外面看不清屋内是什么情况,但从里往外却看得清楚,只见两人持刀,蹑手蹑脚的进屋,一到床边,还没看清人,就一刀往床头砍去。

杨丛义轻招手,与汤鷽两人迅速闪身出屋。

屋内两人感觉门口一暗,心知不好,立即回头,冲向屋外。

杨丛义一出房门,脚下飞奔,离开斋舍五六丈远,随即高喊一声:“强盗杀人了,快来演武场!强盗杀人了,快来演武场!”

汤鷽脚下不停,两人在朦胧的夜色下,齐头朝演武场奔去。

屋内那两人见行动暴露,不但不走,反而向杨丛义跟汤鷽追去。

寂静的夜里一声大喊,惊醒了正在睡觉的武学生,他们一听有强盗来了,要去演武场,哪里顾得许多,提上衣裳就跑过去。

武学生们虽多数是衙内,但多少都有武艺,有些还是高手,在家他们也是地方一霸,哪里会怕强盗土匪。

杨丛义二人一路直奔演武场,拐了几道弯,就将追赶之人落在后边十丈多远。

冲到演武场,他顺手拔出一杆枪,转身向后,急道:“汤兄,不要紧张,他们只有两人,我们稍稍拖延,一会儿其他人就该来了。”

汤鷽拔剑在手,站在那里小心戒备,急问道:“杨兄,他们是什么人?”

杨丛义持枪活动手臂,又上前几步,将兵器架挡在身后,回道:“不知道,半夜醒来,刚好听到他们在说杀人。来了,先拖住他们再说。”

见两个黑影直奔过来,杨丛义二话不说,跨步上前,挺枪便刺,疾如风雷,直击其中一人胸腹。

那人急止身形,后退一步,见杨丛义收枪,立即脚下转动,挥刀砍来。

另一人则举刀直奔汤鷽,与汤鷽杀在一起。

一时间在朦胧的夜色里,演武场上,刀来剑往,人影翻飞。

汤鷽与那人斗在一起,似乎不相上下,杨丛义心里稍安,便全力施展手段。长枪在手胆气壮,在天柱山跟不少人交过手,也有一定的实战经验,这半年来有更多时间练习,枪法也更为娴熟老练。对方身份不明,功夫不弱,疾攻几枪之后,没有伤到对方,便开始防守,先保住命再说。

不多时,就见有三四个黑影朝演武场跑来,到了场边却并没有进场。

杨丛义忽然攻出一枪,逼退对方半步,高喊道:“别看了,快来帮忙。”

“他们是什么人?”有人在问,还是没有进场。

长枪攻击范围广,保命还是有优势,杨丛义又猛戳一枪,逼退对方,急忙回道:“有人被杀了,他们还要杀我们。快别看了,我们撑不住了。”

“秦昊和周皓死了。”又有几人赶来,匆匆说道。

“狗胆翻天了!上啊,还看什么!”其中一人大喊一声,冲进演武场,拿起刀就加入战团,朝使刀的人砍去。

其他人也没什么好说的,纷纷冲进演武场,直奔兵器架。

“撤!”与汤鷽对战那人一刀逼开汤鷽,一声低喝,转身就跑。

而与杨丛义对战那人,被两人围攻,脱不开身。

“杀了人还想跑!”一人手一扬,一物飞出直奔逃跑那人飞去。

只听“噗”一声,正中那人后脑,当即扑倒在地,抽抽几下,不再动弹。

另一个被围攻之人,眼见同伴倒地,手一抬,直接一刀抹了自己的脖子,倒地而亡。

居然自杀了,众人不明所以,一阵低骂。

有人赶紧去看逃跑那人,小心挑开那人手里的刀之后,踢了两脚不见动静。伸手一探,也没有了气息。

“陈兄,你出手太重了,这人也死了。”

“杨兄,汤兄,这是怎么回事?”有人立马就问。

杨丛义杵枪在地,回道:“我哪知道,半夜醒来就听到他们在屋外说杀人,防什么消息走漏。我这才叫醒汤兄,一起逃命。我们隔壁的秦兄和周兄死了?”

“就死在床上,一刀毙命,太惨了。”

“怎么办,喊人报案吧?”

“大半夜的,上哪儿报案。我们就在这儿等着,都别离开,相互有个照应,别再有人来。”

众人听到这话,赶紧各自取一件兵器在手,以作防身之用。

既然大家都在,也有人出头安排,杨丛义便假装什么都不知道,息了生息。这是个麻烦事,都到杀人灭口不成,举刀自杀的地步,可见地上这两个应该是死士,只是不知道茅房附近那个又是什么人,他是从哪得到的消息。

他没有门路,这些他搞不清楚,武学生们都是官宦子弟,路子广,等官府查清,再问问他们。

转眼见汤鷽眉头紧锁,手按手臂,急道:“汤兄,你受伤了?”

汤鷽咬牙道:“没事,被划了一刀,流了点血。”

杨丛义拿开他捂住伤口的手一看,只见血迹印了一片,流了不少血。顾不得多想,一把撕下自己的衣襟,给他绑住胳膊先止血。

“受伤了你也不早说。”杨丛义埋怨道。

“小伤,就是流了点血。”汤鷽语气略显轻松,后又谢道:“杨兄,多谢你叫醒我。不然我也要死在屋里了。”

“别说谢我的话了,不叫醒你,我们两个都要死,我一个人可逃不了。休息会儿,等天亮给你上药。”杨丛义拍拍汤鷽的肩膀,汤鷽比他小几岁,有时候就像个小学弟。

到武学来杀人,这事太蹊跷了,众人议论一番,理不出头绪,只能等天亮,报案后让官府来查清楚。

第119章 摇摆不定

众武学生衣衫不整的在演武场待了两个多时辰,等天亮了,武学卫士去国子监禀报,国子监先来了人。

学生们见国子监监承赵珉来了,就要回房穿衣裳,却被他拦住。在武学发生了这样的事情,必须等县衙来人,他们才能走,不然有损武学声誉。

众学生腹诽不已,他们衣衫不整就不影响武学声誉?还影响他们自己名声。其实他们都是不学无术的衙内,哪有什么名声。

不久之后,钱塘县知县和县尉,带着捕快、仵作亲自赶到现场,命捕快封锁武学内外,查找凶犯线索。

由于凶手已死,仵作当场做了尸检,两个死者黑衣蔽体,黑布蒙面,一人喉咙断裂气绝而亡,而见血的凶器就在死者自己手上。另一人被钝器砸碎后脑而亡,凶器是一颗铁球,正滚落一旁,铁球一对,另一颗在陈姓武学生手中。

死者伤情、凶器都已勘察清楚,记录在案,但死者身份无法验明。

杨丛义在监承赵珉授意下把事情经过如实跟钱塘知县讲了一遍。

进入武学杀武学生是为灭口,到底要灭什么口?杨丛义所述,全都记录在案。

见证人多,其他人也各有证言,演武场事发现场勘察完毕,就直接转去斋舍。

先进入杨丛义和汤鷽的斋舍,勘察门栓,确实有被利刃撬动的痕迹,又察看床头被利刃砍破的被褥,确认他们二人证言无误。

又去隔壁斋舍,屋内两人躺在床上,已经身体冰凉,经仵作勘验,两人均是被利刃砍断了脖子,当场身亡,伤口宽度和形状与演武场两死者所持凶器相符,那两个死者当是杀害武学生的凶手。

不多时捕快赶来报告说,离茅房不远处又发现一具死者尸体。

众人立即转移到茅房附近,从位置来看,茅房离两个死亡的武学生居住的斋舍最近。

那死者全身黑衣,地上还有一块黑布,显然这块黑布之前在他脸上。

仵作仔细勘验后,发现死者胸前有两寸深的剑伤,未做任何处理,又见脸色煞白,显然是失血过多而亡,但地上只有少量血迹,依此判断,这里不是死者被刺伤的现场。

知县一声吩咐,捕头立即带捕快在附近搜寻死者线索。

片刻之后,就有捕快来报,地上发现少量变黑的血迹。

一刻钟后,捕头来报,血迹已经出了武学。

知县由此推断,演武场的两个死亡凶手因为某个不可告人的原因,追击茅厕边死亡的这个人,追进武学之后,发现死者已死,由于天黑,不能确定死者是否把他们需要保护的消息泄漏,因此两个凶手找到离茅房最近的武学生斋舍,潜入屋内将两名武学生杀死,而后两个凶手为是否将附近的武学生全部杀掉,产生分歧,并在屋外争执,被屋内武学生杨丛义和汤鷽听到,二人趁凶手不备,逃出斋舍,并叫醒其他武学生赶到演武场,两个凶手在众多武学生包围中,一人企图逃跑,被陈姓学生击杀,另一凶手自尽身亡。

故,学生击杀闯入斋舍行凶的凶手,并无过错。参与缉拿凶手的武学生,自卫得当,未使凶手逃脱,当受嘉奖,等钱塘县将此案查明,再行奖赏。

钱塘县知县当场宣布武学生无罪,并口头嘉奖一番后,随即命捕快将五名死者带走,审查案情。

等县衙人员离开,监承赵珉当即宣布,武学停课十天,不得随意离开武学,等加强安全保卫之后再行复课,并一再强调,夜间不得外出。又让杂役清理了死去的武学生住宿的房间,并封闭起来。

众武学生大半夜被闹醒,折腾一番,几个时辰精神高度紧张,现在松懈下来,顿时疲惫不堪。也顾不得隔壁是不是死过人,直接就回房躺下了。

杨丛义没有睡意,他想着死亡的黑衣人临死前告诉他的话,‘有人要杀金国使者,快去报信’。给谁报信?秦桧吗?开玩笑,他连门都进不去。

况且黑衣人追过来杀人灭口,却死在武学,现在几个时辰过去,他们的同伴应该已经知道发生了什么,说不定已经在暗中监视武学里的一举一动,现在出去给人报信,事出反常必然会被发现,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很可能什么都没做,就被他们杀了。

但问题是,完颜亮现在不能死。该把有人要刺杀他的消息告诉谁呢,又通过什么途径传达?杨丛义在临安,哪个官员都不认识,这是难题。

“杨兄,你怎么了?逃过一劫不应该庆幸吗?”汤鷽看了一眼杨丛义,而后开始解手臂上的衣襟。

“有些后怕而已,要是我们没那么警醒,此时也身首异处了。”杨丛义起身帮他解开绑住伤口的衣襟。

“这不是没死,我们运气不错。”汤鷽拿出一个小箱子,打开之后,找到一瓶药。

杨丛义正准备帮他上药,却听汤鷽道:“我自己来就行,你帮我打点水吧。”

见杨丛义出去,他一把撕开衣袖,把瓶子里的药水倒在手掌中,按在伤口上一阵揉搓清洗,等把伤口死血洗净,只见寸许长的伤口上又有些许鲜血流出,赶紧撒了些药粉止血,随后找了白布把手臂缠住。

等杨丛义打水回来,他的伤口已经处理好,也把沾血的衣衫换掉。

屋内药味很特别,杨丛义问:“汤兄,你上的什么药,好似有些香味。”

汤鷽道:“祖制秘药,治疗外伤有奇效,外伤不严重的话,每天清洗一次伤口,当天止血,三天结痂,五天就能好。”

“那还真是奇药。”三天结痂,这种药杨丛义真没见过。

“我家世代做药材生意,手里有些秘方,不便外传,有些药也不便示人。我刚刚用的这种药就是家传秘药,不出售,不外露。杨兄勿怪。”汤鷽有些歉意的解释着。

“汤兄多心了。你好好歇着,我去给你弄点吃的。”说完就出去了。

“有劳杨兄。”汤鷽见杨丛义眉头一直未曾舒展,在演武场就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监承、县衙来了之后,他的神情也没有放松。

以前的杨丛义不是这样,从来都是神色轻松,读书练武,心无旁骛,有事儿不悲也不喜,很淡然。他应该是有心事。

想到昨晚被杨丛义叫醒,他才听到屋外的动静,按理来说杨丛义应该醒的更早,莫非他听了其他重要信息?当然这是汤鷽的猜测。

也许该问问他,也许也能装作不知道。汤鷽摇摆不定,这是一个难题。既然能让杨丛义心事重重,他先前听到的信息,肯定不一般。派死士来追杀,说明知道这个信息,本身就有危险。还是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吧,让他藏在心里。

当天杨丛义等所有武学生待在武学内,未曾外出一步,大家也没去讲武堂,基本都在斋舍。通过昨晚一场共击外敌,杨丛义跟其他斋舍的武学生熟悉了不少,这天他没有读书,专门串斋舍,跟大家聊聊天,套套近乎。

昨晚这群他以前很看不上眼的官宦子弟,帮了他大忙,半夜一声呼喊,他们居然来不及穿好衣衫,赤手空拳跑出来帮忙,可见他们心里还是有正义,不仅仅是为恶乡里的纨绔子弟。

从他们口中,杨丛义听到了金国使节的消息,完颜亮来临安半个月一直没走,临安城的好地方他都去了。最重要的消息是,他们明天要返回金国。

有人要刺杀完颜亮的消息,杨丛义不知道传给谁,也不敢传出去,但完颜亮又不能死,这个时候绝对不能死。想来想去,也只有直接告诉完颜亮,才会可行一些。

完颜亮太张扬了,到大宋来还喜欢坐敞篷马车,以为人人都不记得靖康之耻了?若是有人想刺杀他,暗中一轮冷箭,他必死无疑。

知道金国使节明天回国的消息后,杨丛义就决定,明天一早提前出城,在北上的路上埋伏,找机会给他两箭,让他惊醒,只要他醒悟过来,加强防卫,想刺杀他,也不会那么容易得手。

当晚,杨丛义就早早的休息,养精蓄锐。

福宁殿里,夜晚。

赵构正在极为认真的欣赏一副画作。

那画的是走方郎中治病,只见在树荫下,有一病人袒露着上身,双臂被老农妇和一个少年紧紧地抓着,身边另一少年牢牢地按住了他的身子,他双目圆瞪、张着大嘴,声嘶力竭地叫喊着,一条伸出的腿也被人死死踩住,这时的他只能听凭背上的疮伤被艾火熏灼,而他的背后是全神贯注的郎中。

近侍在一旁,提醒道:“官家,这幅李唐的《村医图》你都看过多少遍了,看不厌吗。”

赵构认真看着,许久之后才回道:“他们都说如今天下太平,大宋百姓安居乐业,其他地方即使没有临安繁华,也相差不多。你信吗?我不信。每次看李唐的这幅画,我就能看到百姓的困苦,我比不上太祖,比不上太宗,比不上真宗、仁宗,也比不上神宗,只好多看看百姓们的苦,跟他们一起苦,心里才多少有点安慰。”

近侍道:“官家你错了,在大宋风雨飘摇,大厦将倾时,是你振臂一呼,重振山河,保住了大宋大半疆土和百姓,二十年来,在你励精图治,苦心经营下,天下安定,百姓安居,这等开国功绩比太祖太宗也丝毫不差。民间虽然还有疾苦,但哪朝哪代没有疾苦,官家不要过度苛责,只要天下安定,百姓都会过上丰衣足食的好日子。”

赵构将画收起,道:“不要乱说,我可比不上太祖太宗。”

近侍笑道:“在我心里,官家就能比得上。”

赵构坐下,心情好了不少,道:“你是有事要说吧。”

近侍赶紧道:“官家,正是有事要说。”

赵构道:“那你就说,磨磨蹭蹭做什么。”

近侍道:“我说了,官家不要气恼。”

赵构道:“你先说。”

近侍这才道:“今天武学传来消息,说有两名武学生被杀死在斋舍,凶手也死在武学之内。”

赵构急道:“是怎么回事?”

近侍道:“据说是昨天半夜,两伙歹徒火拼,不知道什么原因追到武学,其中一方被杀死,另一方想杀附近的武学生灭口,杀了两名学生后,还想继续杀人,被斋舍里的学生听到,而听到的学生就是杨丛义,他跟汤鷽趁歹徒不备跑出了斋舍,叫醒其他学生后,演武场跟追来的歹徒大战一场,结果两个歹徒不抵众武学生,双双毙命。”

赵构道:“好!武学生就该有血气。死去的学生多抚恤,以后武学、太学让殿前司负责保卫,所幸歹徒进的是武学,要是进了太学,那得死多少人。”

近侍道:“是,我明天去知会一声。”

赵构又道:“武学跑进歹徒这件事,也让他们好好查查,敢在武学杀人,怕不是歹徒那么简单。你刚提到的杨丛义、汤鷽,这是武学的好苗子,你让人盯紧点,武学生不多了,不要让他们再出事。”

近侍道:“我知道了,官家。”

赵构休息,近侍退出,福宁殿再次进入安宁的夜晚。

第120章 遇袭

第二天一早,与汤鷽一起练完功,杨丛义说今天要出去一趟。汤鷽当即就说一个人在武学无聊,也想一起出去,他找不到合适的理由拒绝。

汤鷽出门把剑带在身上,他也没有多问,估计是被黑衣人吓到了。

天不亮,出了武学,二人一路往南走。

出涌金门时,天色微亮,进出城的人已经有许多,有些是小贩,有些是趁早游湖的,城门外熙熙攘攘。

二人就在路边小摊铺吃了包子,喝了米粥。

一大早游湖的人还不少,有画舫游了一夜,此刻正靠岸准备停歇,有的正做出游的准备,湖亭柳岸,早出的游人三三两两。

一路走到钱塘门外,看到不远处路边有卖小吃的,围的人还真不少,杨丛义便笑道:“汤兄,你在这儿稍等,我去看看那是什么好吃的,买些来尝尝。”

见汤鷽停步等待,杨丛义向那小摊走去,一靠近摊贩,就慢慢钻进人群,借着众人遮挡住汤鷽视线,迅速向北离去。

从钱塘门绕到余杭门,他不知道有多远,只得一路飞奔,他没有代步工具,越早出发越好。

汤鷽等了一会儿不见杨丛义回来,心中起疑,当即过去在人群里找一圈,自然不见人影,不做多想,径直朝北边的大路追去。

杨兄这是怎么了?汤鷽边追边想,莫非真是前天晚上听到了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黑衣人为了不使秘密泄漏,要杀所有武学生灭口,显然那秘密非同寻常,杨兄就是听到也不应该贸然出城,不然岂不是危险之极?

早上一说出门,他就有些怀疑,出门的时候特意带上佩剑,以作防身之用。杨兄手无寸铁,若是遇到前天那伙黑衣人,他如何抵挡?

一口气飞奔到余杭门外,不见人影,汤鷽心里焦急。

杨兄不是轻浮的人,走的这么急,必然是因为事情十分紧急,再跟黑衣杀手牵上关系,那此事定然非同小可,是因危险与慎重,所以一丝信息都不向他透露吗?

汤鷽顾不上考虑为什么不告诉他的问题,杨兄出门没带兵器,既然想去做危险的事情,不可能不防身。想到这里他便向卖鱼的小贩打听,这附近有没有卖兵器的店铺。

出了余杭门便是向北,越往北越危险,越是兵盛,怎么可能少了兵器店铺。汤鷽轻易就打听到,往北三里地,卖兵器的很多。

他当即又向北追去,一刻钟左右便到了第一家兵器店铺,店铺刚开门,店家还在摆弄店门。

汤鷽当即问道:“店家,请问刚刚有人买兵器吗?”

店家抬头回道:“没有,客官你要买什么,小店样样俱全。”

汤鷽抬手谢道:“多谢店家,我回来再买。”说完再去找下一家。

连问三家,终于打听到不久之前有一年轻人买了一张弓、一壶箭,还有一杆枪。

稍一问特征,不是杨兄又是谁,当即又问去向。店家告诉他好像是往北边去了。

汤鷽也赶紧买了一张弓、一壶箭,谢过店家,又往北边追去。

且说杨丛义一路北出余杭门,买了弓箭长枪,又直接沿官道往北疾走。他不知道金国使节什么时候出城,但他们一定是走官道,也许还有大宋官员一路送行,送出余杭门是正常的,出城再送十里也说的过去,但要一路送百里,那就不合情理。

他要在十里以外找到一个适合埋伏,又能安全撤退的地方,他很清楚,自己是来暗自报信示警,不是来送死的,要是对方真把他当作刺客,他又跑不了,那岂不是自己作死。

官道宽阔,从临安一路向北,全是平地水田,无遮无挡,一直找不到合适的地方埋伏。

两个时辰之后,巳时左右,大约离临安城五十里,杨丛义终于看到一片小山,山虽不高,但树木较密,灌木也多,可以藏身,远远一看,一片低山面积不小,动作够快,也能在示警之后迅速逃离。

走进一看,更为方便的是官道就从这片小山中间通过,只要选一个合适的位置,一百步外,随便射两箭,把信息传出去,转身就能撤离,对方连人都看不到。

杨丛义边走边往两边山上看,不多时就看中其中一边山上比较高的一个位置,那是一个隆起五六丈高的小山,与官道的距离当在百步之外,正是理想中的埋伏地点。

爬上那小山坡往官道一望,虽然视线被树木枝叶遮挡,官道隐隐约约,看不清晰,但他只要把箭射到官道,能起到示警的作用就行。

选好埋伏位置,杨丛义又找好了撤退的路线,示警之后可以悄无声息的离开。

剩下的就是等待金国使节团路过这里。离开临安的时间不会晚于午时,大宋官员送行十里,花半个时辰,到这儿还有四十里左右,驾车而行,不想颠簸的话,速度慢点,需要一个时辰。以此推算,金国使节团最早也应当在两个时辰以后才能赶来。

时间尚早,杨丛义当即躲在林下打坐练功,恢复精力。

等了不知道多长时间,官道上行人渐渐多起来,南来北往,形形*。又过了半个时辰,路上行人稀少,想来应该是已经送金国使节团离开临安,出城人流进行了调控。如此看来,他们应该快要到了。

希望完颜亮稳重点,不要出了临安城还那么张扬嚣张,否则怕他是很难回去。

一个时辰后,远处隐隐约约传来唱歌的声音,声音很美,唱的好像是:“.....望中酒旆闪闪,一簇烟村,数行霜树。残日下,渔人鸣榔归去。败荷零落,衰杨掩映,岸边两两三三,浣沙游女。避行客、含羞笑相语。到此因念,绣阁轻抛,浪萍难驻。叹后约丁宁竟何据。惨离怀,空恨岁晚归期阻。凝泪眼、杳杳神京路。断鸿声远长天暮。”

杨丛义暗骂一声,八成是完颜亮这小子到了,到哪都不知道收敛,真是找死。

不多时,就听到大队马蹄声渐渐传来,几息之后,又见到两匹高头大马当先疾驰而去,应当是去前边探路。

片刻之后,婉转清亮的歌声越来越清晰:“梦觉透窗风一线,寒灯吹息。那堪酒醒,又闻空阶,夜雨频滴。嗟因循、久作天涯客。负佳人、几许盟言,便忍把、从前欢会,陡顿翻成忧戚。愁极,再三追思,洞房深处,几度饮散歌阑,香暖鸳鸯被。岂暂时疏散,费伊心力。殚云尤雨,有万般千种,相怜相惜。恰到如今,天长漏永,无端自家疏隔。知何时、却拥秦云态?原低帏昵枕,轻轻细说与,江乡夜夜,数寒更思忆......”

随着越来越近的歌声,已能看到在前开路的骑士。

杨丛义张弓搭箭,正准备朝骑士射去,转念一想,这完颜亮也太张狂了,一路高歌怕不是嫌命长?必须吓吓他,射向他马车,给他点教训才行。于是便张弓静静等待,等他的马车过来。

果然,没多久就见完颜亮左拥右抱,坐着敞篷马车来了,杨丛义稍稍瞄了一下,随即右手一松,利箭呼啸而出,直向马车射去。

只听一声嘶叫,羽箭落在拉车的马背上。

杨丛义张弓搭箭,随即又一箭射出,然后转身就跑。

“有刺客!保护大人!”只听官道上一声高喊,紧接着又是刺耳的尖叫声传来。

杨丛义在山坡上飞奔,他能做的只有这些了,完颜亮要是再不收敛,继续作死,他就只有另想办法,再谋仕途了。

很快出了那片小山坡,他把弓箭往杂草丛里一藏,随即直奔前边的官道而去,他还是想看看,完颜亮到底学会收敛没有。

杨丛义不知道的是,就在他离开后,官道上发生了火拼。

就在他藏身的山坡对面,在那声“有刺客!保护大人”的喊声发出之后,射出了几十支冷箭,当场就有骑士毙命。等训练有素的骑士瞬间保护住马车,就有上百黑衣人从林中冲出,直接杀向官道上的金国使节团。

黑衣人拿刀拿剑,拿枪拿锤,各种兵器,五花八门,下了山坡二话不说,就跟使团杀成一团。

“大人你没事吧?”侍卫统领手持弯刀,环顾山坡,在马车前高声问道。

完颜亮胳膊中了一箭,只见他咬牙把箭折断,厉声道:“别纠缠,冲过去!”

“大人,前后都被大树挡了,过不去。”侍卫统领赶紧回道。

完颜亮见侍卫不是黑衣人的对手,一会儿时间死伤惨重,抓起一把刀,跳下马车,一指另一边山坡:“上山!”

侍卫统领立即带着保护完颜亮的骑士下马,前后护住他,往杨丛义之前藏身的山上逃去。

“别让金狗跑了!追!”黑衣人里一声大喊,立即就有十几人往山上追去。

完颜亮在保护下,好不容易爬上山坡,在树林里跑的磕磕绊绊,不多时就被黑衣人追上。

侍卫统领当即道:“拦住他们!”

十多个侍卫随即转身,与黑衣人杀在一起。

不多时听到后面有人追来,侍卫统领回头一看,当即又对侍卫道:“拦住他们!”

又有十多名侍卫转身对敌,与黑衣人死拼。

侍卫统领一看,完颜亮身边的侍卫已经不多了,再这么下去肯定不行,便道:“大人,我们留下来断后,你往前走,找地方藏起来。要是我能活下来,我回来找你,要是我没回来,你自己想办法返回金国。”

说完,不等完颜亮同意,当即带领剩下的侍卫往回疾走。

完颜亮正要制止,转念一想,这也许是最好的办法,什么话也没说,头也不回继续往前跑。

又跑了一段路,华丽的衣裳全被树枝挂乱,他灵机一动,脱下外衣就丢到一边,然后继续向前。何曾这般逃命过,他累的大口喘气,都快要窒息了。

感觉又跑了许久,终于跑出树林,只见眼前一马平川,不远处全是水田,再无遮挡,当即傻眼。

水稻才半尺深,想躲都没地方,只能继续跑。往哪里跑?完颜亮没有过多考虑,直接转身向北逃去,那是家的方向。

第121章 壮士救我

杨丛义一路向北疾走四五里路,脱离了嫌疑范围,便慢悠悠的继续往前走,等待金国使团赶上来,看一眼完颜亮是什么情况,然后就回去。

结果没走多一会儿,忽然隐约听到身后有刀兵相交之声。

回头一看,远远看到有几人在官道上打斗,再仔细一瞧,就看清是几个黑衣人在围攻另外一人。

黑衣人?杨丛义心里一惊,波涛翻滚,犹豫再三,还是转身向后走去。

内心忐忑不安,这些黑衣人要杀他怎么办?那就只能跑了,跑路他还是有信心的。离打斗的那些人百十步左右以后,杨丛义就没再敢继续靠近,先保持安全距离,观察一下再说。

弯刀?杨丛义立即飞奔过去。黑衣人围攻的是金国人,而附近的金国人就只有金国使节团,不会那么巧,黑衣人也选在那片山林埋伏完颜亮吧!

几息之间,杨丛义就冲过去,挺枪加入战团,攻击黑衣人。不管黑衣人是不是大宋人,他们现在立场不同,就必须阻止他们。

“不要多管闲事,不然连你一起杀。”有黑衣人挡住杨丛义厉声警告。

杨丛义急攻一枪,道:“光天化日,黑布蒙面,闲事我管定了。”“自己找死就怪不得我了。”那黑衣人手中长剑拨开攻来的长枪,身体一侧,脚下连点就要近身急攻杨丛义。

杨丛义来阻止他们杀人,又不是来送死,自然是小心提防,一见对方想猛攻,立即撤枪后跃,保持长枪攻击距离远的优势,与对方缠斗。

余光一扫被围攻那人,只见那人头发散乱,衣衫凌乱,看不清面目,手持弯刀,虽然骁勇无比,但被三人围攻,只有招架之功,无还手之力。

杨丛义舞动长枪,大开大合,不光封住他的对手,也影响了其他黑衣人的攻击,顿时被围攻的金人压力减小不少,能攻击几刀,但却始终脱不开三人的包围。

这么下去怕不是办法,这个金国人被围攻,使节团定然已经凶多吉少,也不知道后面还有多少黑衣人,要是他们追上来,自己怎么逃命都成了问题。要不就撤了,免得枉送性命。

“停!我不管了!”杨丛义猛刺一枪逼开对手,随即大喊一声。

那人没有追击,停住脚步道:“好,识时务者为俊杰。”

“壮士救我!我许你黄金万两!”忽然被围攻的金国人高声喊叫。

“黄金万两?你是谁?”杨丛义心里一惊,万两黄金,这可不是小数目,张嘴就来?

手持长剑的黑衣人不等金人回话,冷冷的说道:“兄弟,你该走了。再不走,恐怕就没机会了。”

见那金人没有答话,杨丛义暗想,能开口就是万两黄金的,想必不是小角色。金国使节团这次来了正使和副使,正使是上京来的一个官员,副使就是完颜亮,整个使节团也就他们两人能开口就是黄金万两。

“当真有万两黄金?”杨丛义看了一眼被围攻的金人,挺枪防备对手突然进攻。

“当真!救我出去,立奉上!”金人挥舞弯刀,左支右挡,看样子估计也支撑不了太久。

“兄弟,不好意思,我是穷人,万两黄金对我的诱惑实在太大了。”杨丛义说完就一枪疾刺对峙那人。

黑衣人早有防备,一跃避开,挽一个剑花,冷笑道:“那就一起死吧。”话没说完就手腕翻动,剑光闪闪朝杨丛义刺来。

见对方来势凶猛,杨丛义不敢大意,长枪一抖,当胸一枪直刺过去,凭借长枪的攻击距离优势打断对方进攻。虽然他自知不是黑衣人对手,但由于长枪对短剑,天生就有优势,只要小心游走缠斗,等对方犯错,未尝没有击败他的机会。

黑衣人空有武艺,被长枪所阻,不能有效进攻,十分恼火。

“你们加把劲,赶紧把金狗杀了。”黑衣人语气不善。

杨丛义也有些心急,这情况又跟之前一样,必须要冒险拼一下,不然缠斗到最后,危险的是他。他当即找准机会,朝对手虚刺一枪,趁对方闪避的间隙,回枪疾刺向另一个黑衣人后背。

“小心!”持剑黑衣人见此高声提醒同伴,同时一跃向杨丛义攻来。

杨丛义眼见一枪不能得手,立即撤枪避开,继续缠斗,再找机会。

“小心!”杨丛义忽然一声大喊。

拼命中,围攻的黑衣人精神高度紧张,哪里分辨出是谁在提醒,背对杨丛义的黑衣人手上一顿,攻击稍停。

虽然只是短暂的一瞬,对被围攻的金人来说也是天赐良机,只见他一刀反撩,就伤了那黑衣人的手臂。

“别慌!支援来了。围住他就行。”持剑黑衣人出声稳住同伴。

杨丛义转头往官道上一看,果然见有人来了,就在一里之外,正快速赶来,心里大惊,刚才想多了,还是跑吧。

虚攻一枪,正要转身就跑时,却见黑衣人忽然一顿,停住了身形,眼神怪异,艰难的转过身去。

他的后背插了一支箭!

杨丛义想都不想,急冲一枪,刺穿对方身体。随即如毒蛇吐信般迅速收回,转身一枪刺向背对他的黑衣人,那人一枪被刺了透心凉。

剩余的两个黑衣人眼见形势瞬间逆转,顿时慌了手脚,转身就想逃跑。

但杨丛义虐菜无情,岳家枪一旦用的顺手,开始杀人,怎么可能停手?一枪直刺,又放倒一个、

与此同时,另一人也被金人杀掉。

“壮士,多谢。”金人转身就跑。

杨丛义急道:“黄金呢?”

“送我回金国,要多少给多少!”金人脚下不停,回头说道。

完颜亮?回头的一瞬间,杨丛义就看清了他的面目,不是驾车游西湖那小子又是谁?

“别乱跑,否则你回不去!”杨丛义高声喊道。

完颜亮听到这话慢慢停步,回头道:“你能帮我?”

“当然,不然拼命救你干嘛。”杨丛义看了完颜亮一眼,然后向官道一旁的草丛喊道:“多谢兄台援手,还请出来一见!”

话音刚落,就见草丛中站起一人,手握弓箭,模样看着似乎有些眼熟,但他衣衫破损,头发也散了,一时尽然想不起到底是谁。

“杨兄。”那人回了一声,随即向杨丛义走来。

“汤兄!”杨丛义听到声音,终于想起来了,看着走过来的汤鷽,他不知该作何表情,尽然僵在那里。实在太尴尬,早上骗他去买吃的,结果被他追了几十里,还救了他,这该怎么说?

“杨兄,赶紧走,黑衣人追来了。”汤鷽走过来,见杨丛义神情奇怪赶紧提醒。

杨丛义转头一看,见黑衣人追到半里之外了,立即道:“走,一会儿想办法甩开他们。”提枪顺着官道就跑。

汤鷽和完颜亮紧紧跟上,一路飞奔。

“汤兄,谢了。今天的事......”杨丛义边跑边谢道,想解释一下今天的事情,毕竟无缘无故就把他拖进危险之中了。

“杨兄,以后再说,逃命要紧。”汤鷽看看身边的金人,提高了警惕。

“两位壮士今日救我性命,必有厚报,回到金国,金钱官职你们随便提。”完颜亮见汤鷽对他保持距离,赶紧利诱一番。

“进前边那片林子,甩开追兵。”一看官道右边有林子小山,杨丛义当即决定钻林子。

完颜亮虽然不愿意,但现在性命攸关,在大宋国土上,人生地不熟,也只能听从。

三人进了林子,杨丛义在前开路,直往东北方向而去。官道不能继续走了,一旦追兵骑马追上来,他们两条腿怎么跑的过四条腿。离开官道,海阔天空,就那么些追兵,要在追上他们也不是简单的事情。

没用多久,便出了林子,远离官道。他们也不敢往大路跑,大路人多,很容易就会被问出来,只找小路,岔路越多越好。

拼死拼活,跑了一个时辰,到了一片不知名的荒山之后,汤鷽和完颜亮再也跑不动了,特别是汤鷽,体力透支严重,坐到地上动都动不了。完颜亮稍强,毕竟草原吃肉,身强体壮,还能坐着大口喘气。

杨丛义看看脚下的荒山,树木还比较高大茂密,他们真追来,也能躲一阵子。

“太阳落山还早,我们先在这儿歇歇,追兵应该不会这么快追来。”想了想,又道:“也不知道这是在哪,一会儿先找点吃的喝的,再做打算。”

另外两人不答话,累的呼吸都觉得累。

杨丛义也口干舌燥,但他们两个走不动,必须得休息休息再说。

休息一会儿之后,杨丛义道:“走吧,上山看看。”转头却见汤鷽表情痛苦不堪。

“汤兄,怎么了?”杨丛义脸色一变,急问道。

“没事,腿抽筋了。”汤鷽捂着腿咬牙回道。

杨丛义二话不说拉过他抽筋的腿,握着脚掌就是一番按压,之后又在小腿上一番按摩,见汤鷽痛苦的表情减弱,这才放手,抽经的腿,也能慢慢伸缩。

“好些了吧?”

“没事了,多谢杨兄。”汤鷽伸伸腿,确实不抽筋了。

“再歇会儿再走。”不经常跑步,拼命跑了一个多小时,一旦抽筋,肯定不会是轻微的,不多休息会儿,根本走不动。

“在下杨老五,这是我好兄弟汤和。你怎么称呼?送你回去,怎么兑现万两黄金和官职?”杨丛义看着完颜亮,假装不知道他是谁,看看他怎么说。

完颜亮正身道:“我是大金国前太师完颜宗干的儿子,大金国中京留守完颜亮。只要你们送我回到金国,黄金立即就能奉上,至于官职,如果不大,我可以直接授予,大点的官职要等些时间。”

“金国使者?你是前些天来临安的经过使节?”杨丛义一脸惊奇,反问道。

“正是。只要你们能送我回去,黄金和官职都可以给你们。”完颜亮再次强调。

杨丛义道:“我们是大宋人,我们爱好和平,当然会送你回去,黄金我们收,但官职还是算了,你们那儿冬天太冷了,受不了。”

不等完颜亮说话,杨丛义又道:“这儿离宋金两国边境上千里,城关无数,你一个人无论如何也回不去,就是由我和汤兄一路送你,也没那么容易,没有一个月怕是到不了边境,更不用说后面还有追兵。要想安全回去,你就必须要听我们安排。”他担心完颜亮耍心眼,对他们不利,便直接警告他一番。

完颜亮道:“当然,全凭两位壮士安排,我只要回到金国,两位壮士一人一万两黄金,绝对不会少一分一厘。”

杨丛义点头道:“好,那就这么说定了。走,找吃的去。”说完便起身。

见汤鷽腿脚不是很便利,就把长枪给他当拐杖,自己拿着弓箭,当先往山上走去。

杨丛义在前,完颜亮在中间,汤鷽殿后,三人慢慢上山。

第122章 争议

此山不高,连绵一片,树木较密,可以暂且藏身。

小山沟里喝了水,身体疲惫之意,稍稍缓解。可要找吃的就难了,即便能在小山里打到小动物,他们也没人带火种,生吃不成?

他们还真生吃了,不过吃的不是动物,而是鸟蛋。原本完颜亮和汤鷽吃不下,但见杨丛义把鸟蛋捏破直接吞了,保命要紧,他们便学着各吞几个。

此地不是久留之地,休息一番必须离开,不然还得饿死在山里。

杨丛义见完颜亮左胳膊有伤,箭头都还没拔,便道:“完颜兄,你胳膊上的伤先处理下。”

完颜亮看了一眼大臂上的肩头,笑道:“多谢杨兄。”

杨丛义按着胳膊撕开衣袖一看,箭头已经扎进肉里,还不太好拔出来,便道:“那你忍着点。”

完颜亮点了点头。

杨丛义问道:“完颜兄,你来临安做什么?”

完颜亮想了想,正要回答,忽觉胳膊上一阵钻心的疼痛,转头一看肩头已经拔出来,被丢到了地上。

只听杨丛义道:“好了,伤口不深,十天半个月就差不多了。汤兄,你有带伤药吗?”

汤鷽没说话,犹豫了一会儿从怀里拿出一个纸包,道:“就这些,我的伤不用药应该也没事了。”

杨丛义接过药包,拆开一看,见是黄色药粉,还有淡淡香气,这当是汤兄家传秘药了,当即就给完颜亮伤药,还没忘吹嘘一番:“汤兄这伤药可是家传,药效极好,一般不给外人用,你是有缘了。”

完颜亮见药粉撒上后,伤口一会儿就止血,便向汤鷽谢道:“多谢汤兄灵药。”

汤鷽只看了他一眼,没有回话。

完颜亮能感觉到汤鷽仍有戒备与敌意,便道:“汤兄,我完颜亮虽是金国人,但我自小在上京长大,也是近几年才到中京,未曾伤害过宋国百姓。在中京我与许多汉人文士交好,我还有三个汉文先生,时常跟他们学习诗词歌赋,听闻临安繁华无比,杭州美景天下无双,很想来看看,每次使节回转金国,路过中京,我都非常羡慕,多次上书请求,这才借着充当副使的机会,不远千里从中京来到临安,我只是来看书中描述的美景,何以会遭此大难?我与杨兄年纪相仿,比汤兄也不大几岁,宋金之战与我何干?我虽是金国宗室,太祖的孙子,又是前太师之子,但这又能如何?三年前我就被赶出上京,放逐在中京空挂留守之名。宋人激愤要杀我,我又何辜?金国宗室成千上万,我不过边缘角落里的一个,杀我就能平息你们对金国的仇恨吗?”

这一番话说情绪饱满,有理有据,汤鷽本想反驳,终还是没有开口。

杨丛义笑道:“完颜兄不要激动,宋金两国虽有积怨,但现在天下太平,是大势所趋。有些人被仇恨蒙蔽,想要杀你,报复金国,不过是一相情愿,这些也都是心理阴暗、藏头露尾之辈,大宋百姓多数还是热爱和平,不然前几年早就打过淮河,收复汴京了,你说是不是?可话又说回来,宋金两国毕竟有过积怨,连我们之前的皇帝,还有许多宗室现在都还在你们手里,这关乎国家尊严,百姓能不气愤吗?你也是金国宗室,当能体会。何况你现在不是还没事。放心,我和汤兄热爱和平,深明大义,不然也不会冒着生命危险救你,既然救了你,又答应送你回去,一定会毛发不损把你送回金国。儒家五常,仁义礼智信,既然你有汉文先生,自然应该知道,信字虽排在最后,却是做人之本,树无根不活,人无本不立,我们承诺过的事情,绝对不会反悔,我们希望你也是一样。”

完颜亮道:“好,你们救我,我自然相信你们。请你们也要相信我,仁义礼智信,我学过,答应你们的,也绝对不会毁诺。”

杨丛义笑道:“那就这么说,精诚合作,希望能在一个月内把你送到边境。”

完颜亮道:“完颜亮先谢过杨兄、汤兄。”

汤鷽揉揉腿,忽道:“杨兄,接下来怎么办?”

是啊,接下来怎么办?往东、西走转而北上,或者直接北上?杨丛义想了想,说道:“我是这么想的,以前每年都有金国使节,从没发生过劫杀使节的事情,今天那些黑衣人劫杀使节,目标定然就是完颜兄,黑衣人身份不明,但实力不俗,没能杀掉完颜兄,必然不甘心,如果我是黑衣人,一旦追不到目标,我会在北上的各个城关等待,完颜兄只要没死,肯定会返回金国,在城关守株待兔,以逸待劳,不信等不到完颜兄。”

汤鷽道:“那我们该如何?”

杨丛义道:“北上或东行,城关太多,各地防守严密,又几乎全是平原,见到金人肯定要盘查,一旦被发现,躲都没法躲。那就只剩一条路,向西走,西边山多,就是被发现,也能随时进山,摆脱追击。”

汤鷽犹豫道:“要是还像刚才那样跑一个月,我可受不了。”

杨丛义笑道:“要是真那样跑一个月谁都受不了。放心,只要摆脱了他们,游山玩水一样回去。”看了一眼完颜亮,又道:“完颜兄,你这身装扮太刺眼,衣裳要换了,头发要弄一下。”说着就捡了根细木棍递给他。

完颜亮没有多言,伸手取下头上的金簪头饰丢到地上,以木棍为簪,重新梳拢了头发。

杨丛义将金簪头饰捡起,笑道:“金子别乱丢,这一路上没钱可回不去。”

衣裳没得换,三人衣衫都有些破损,要到城镇去买些才行。杨丛义把自己的外衫脱下,递给完颜亮:“先遮遮你这一身的丝绸。”

等完颜亮弄好,两人也稍微整理了一番。天色还早,三人继续顺着小路出山。

没用半个时辰,三人跑出那片山,太阳已经偏西。

完颜亮的弯刀早已用衣裳包起来,整个金人的特征已经不明显,说是宋人也完全可以。

不久他们发现一个村子后,便让汤鷽去问问这是哪里,顺便看看能不能买到吃的东西。

杨丛义不敢让完颜亮过去,怕他说话漏了底,毕竟他的口音跟中原比还是有些差异,在乡村出现就很奇怪,会留下蛛丝马迹。

汤鷽回来说这儿是德清县,去县城直接往西走,这是个不大的村子,买不到熟食,不过弄到一个火折子。

三人当即决定转而往西,早些去县城里买些东西,他们衣衫破乱,总不能一直走在荒郊野外,也要吃饭的不是。

又用了半个时辰,他们横穿过官道一直向西,路上打听几次之后,终于在傍晚时分赶到德清县城。

小城,离临安很近,守城军士不多,百姓进出,基本不查。见杨丛义三人带有兵器,盘问了一番,知道他们是从外地来,路上用做防身,就直接放他们进城了。

到了城里,他们先饱餐一顿,而后各买一身布衣。随即又出城往西而去,当晚在城外一庙观借宿。

城里一番花销,把杨丛义和汤鷽随身带的钱财花去大半,路程还遥远,沿途在城里吃喝,早晚得身无分文。三人讨论一番,最终决定,再遇城镇就把完颜亮的金簪头饰当掉,换些钱财,安全起见,以后尽量不进城。

第二日一早离开庙观,一路沿小路向西,当天晚上便在一座山上落脚,山还挺大,早春的景色也宜人。

上了山,完颜亮主动要求打猎,因为他要吃肉。杨丛义自然同意,在武学天天没肉吃,他早就嘴馋了。

完颜亮的箭法很不错,当晚他们吃了烤山鸡。

三月的山里,夜晚还冷,生起一堆火,三人围火堆而坐。

完颜亮看着跳跃的火苗道:“好多年没在山里生火了,真想快点回到上京去,你们不知道,我们上京的山很大,林子也深,什么猎物都有,半天打的猎物,够吃十天。不过家家都有牛羊,我们去山里打猎不是为了吃肉,而是为了它们好看的毛皮。跟你们这儿不一样了,就像刚刚那只山鸡,在我们那儿,只会要它尾巴上几根漂亮的花羽。真是怀念啊!”说完一声叹息。

杨丛义笑道:“东北嘛,历来地广人稀,物产丰富,你们可以浪费。但我们不行啊,人多地少,每一寸土地都用来种粮了,不然就的饿死。就这样,你们还要来抢东西。”

完颜亮道:“你错了,我们那儿大部分时候是能吃饱饭,可我们那儿太冷了,种不出粮食,到了冬天,牛羊也没草吃,一场大雪下来,很多牛羊就要冻死,到了来年,没了牛羊吃什么去?你们这儿牛羊虽少,但土地里能长庄稼,收了庄稼吃不完的藏起来,今年吃不完可以放到明年,明年吃不完可以放到后年,你们可以把吃的粮食存起来,丰年好过,灾年也能过。但我们不行,牛羊活的能吃,一旦死了,过不了几天就臭,再多的牛羊,再富有,一场大雪,就一无所有。我们不得不南下,收点粮食,也是为了活命。”

这个完颜亮还真是能说会道,脸皮不薄。杨丛义笑笑,这家伙是要弑君抢皇位的,脑瓜子不灵活可做不到。

汤鷽一听完颜亮这话就不高兴了,反问道:“那你们就能理所当然的来抢东西?收粮食,你说的真好听,这粮食是你们种的吗,你们想收就来收?还有,为什么要把汴京城占了,连城都毁了?为什么把大宋的宗室也抓去北方,到现在都不放他们回来?都是为了收点粮?”

完颜亮正要反驳,杨丛义制止道:“算了,这种国家大事,我们在这儿掰扯不清,我们不当政,说了也没用。”

可不是,他们在这儿说有什么用,他们又不是宰相皇帝。两人想想之后,各自熄了斗志,看着火堆,不言不语。

第123章 送别

“钱塘西湖梦中游,千里南下为杭州。杨柳堤头江潮起,一身风雨几多愁。”

完颜亮看着空洞的远山,看着临安的方向,满怀愁绪。

杨丛义道:“完颜兄,杭州美景你都看了,这趟回去也没有遗憾,只不过受点箭伤,不用如此多愁善感吧。”

完颜亮道:“杭州是一个美梦,中京上京多少文人雅士日思夜想,我得来机会,虽了了心愿,如今却也是遗憾满满,怕是此次离开,以后再难得见。”

杨丛义道:“见过了,留在心里,便已足够,别那么贪心,毕竟宋金相隔何止千里。杭州的风光,北国又有几人见过,你来过,已是缘分,已是幸运。”

完颜亮道:“是啊,已经是幸运。只是想到这么美的景致,以后再也看不到,心里难过。”

杨丛义道:“以后想来,悄悄来不就行了。”

完颜亮道:“这次出了这等事情,怕是没有以后了。”

“别想那么多,还是先想想怎么回去吧。睡了,明天早还要赶路。”

山崖下的篝火,闪烁着明亮的火光,噼啪脆响,见光扑来的蚊虫飞蛾,都化成看不见的青烟。

这是一个安详的夜晚。

一早醒来,生起火堆,又烤一只山鸡,肉虽不多,也能充饥。

吃完之后,三人继续出发,一路向西。

两天后到达安吉县,进城当了金簪发饰,买了些吃食,继续往西去。

五天之后进入宣州,到达宁国,又进城饱餐一顿,买了些吃的东西带上,继续上路。

在杨丛义一行三人离开宁国半天之后,几匹快马赶到宁国,他们当然就是黑衣人的同伙。

杨丛义他们在安吉县当掉的金簪头饰,上面有金国的特色标志,做工又很精细,自然就引起了注意,被黑衣人同伙发现了他们的逃跑路线,一路赶到宁国。

在宁国打探一番后,他们就得到杨丛义三人出现过的信息,然后直接兵分两路,一路向北,一路向西。这之后他们再也没有追踪到完颜亮等人的任何消息,就像人间蒸发了一样。

原来,从宁国离开后,杨丛义三人放弃北上宣州,往南方去了。

杨丛义告诉完颜亮和汤鷽,北上宣州,或一直往西走,很容易就被追击的人摸清轨迹,完颜亮要回北方,现在往南方走最安全,等他们追不到,再想起南方来,就可以西进或者北上,既然是逃跑,就要迷惑他们。

完颜亮只求能安全返回金国,怎么走他都没意见。汤鷽这些天走的晕头转向,都不知道身在何处,更不会有意见。

六天后,杨丛义三人到达徽州,在城外补充了吃食,未过多停留,又南下景德镇。

到达景德镇后,立即北上,过江进入望江县,此时他们离开临安已经快一个月。

到了安庆军的地界,杨丛义心里稍安,绕这么大一圈,他们还能追到这儿来,那就真神了。

不过他也不敢大意,过江以后,遇城不入。实在需要吃的,也是他一人入城,毕竟小城不常见生人,何况是三人一起出现。

之后一路北上,经太湖县到岳西,又从岳西到霍山县,再北出六安县,最终进入安丰军,到达宋金边境。

到这时,已经是五月。

安丰军治所在寿春,属边关重镇,北去的要严格检查,南归的更要检查。完颜亮身份特殊,自然不能随便泄漏,无奈之下,三人只得继续翻山走小路,

宋金和议,两国划淮河而治,淮河上所有的渡口都有军队各自看守,不能轻易过河。

三人只能在荒野伐木做舟,偷渡过河。

将近两个月的漫漫跋涉,三人风餐露宿,朝夕相处,虽是两国人,也多少相处出了一些情谊。

完颜亮看着河对岸,异常兴奋。

“完颜兄,你这么过河,有人能认出你来吗?”杨丛义看着眼前这个满脸风霜的布衣汉子,实在不能想象他曾经驾车游湖的风流倜傥,两种形象,天差地别。

完颜亮笑道:“河对岸的人认不出,我就到汴京去。”

汤鷽有些不高兴,便道:“别看了,赶紧来帮忙,把你送过河,我们还要回临安。”

完颜亮笑道:“汤兄何必着急,走了这么久,不急这一时了。”

汤鷽把手里的木头一丢,冷声道:“不急就别过河了。”

杨丛义笑道:“完颜兄,早一刻过河,早得安宁,不过河始终有危险,赶紧来吧。想作诗,等你过河了,有的是时间作。”

完颜亮笑道:“还是杨兄知我心意。我的文思被汤兄扰了,不然肯定是一篇传世名作。”

汤鷽道:“那是要我赔你钱咯?”

完颜亮笑道:“汤兄俗气了,诗文怎么能用金钱衡量,诗文无价啊。”

汤鷽眉头一皱,就要反唇相讥,杨丛义赶紧道:“都别说了,做好木筏才是正事。”

完颜亮这才哈哈一笑,过来帮忙劈树枝。

花了半个时辰,三人终于把木筏做好,抬入水中。

看着两百多丈宽的淮河,完颜亮道:“杨兄,汤兄,最后一程了,陪我过河吧。”

杨丛义笑道:“完颜兄,过了淮河你就到家了,我们要是陪你过去,那可危险的紧,若是被发现,可是会丢了小命的,风险太大了。木筏已经做好,淮河水流也不急,你自己就能划过去,就不用麻烦我们一趟了吧。”

汤鷽道:“是啊,你自己都能过去了,何必麻烦我们。你走吧。”

完颜亮笑道:“杨兄,汤兄,一路同行快两个月,你们还不相信我吗?”

杨丛义自然不信,笑道:“完颜兄,天色不早了,你赶紧回去,别忘了万两黄金啊。”

完颜亮无奈,把手里的弯刀递给杨丛义,笑道:“既然如此,那便就此别过。这把刀上有我的名字,送你们留作纪念。下次金国使节再去临安,你们就凭此佩刀去取万两黄金,我完颜亮也是正人君子,一诺千金。”

杨丛义接过弯刀,拔出来一看,刀身上果然有字,不过不是汉字,他并不认识。于是笑道:“完颜兄如此客气,倒让杨某羞愧了。就此别过吧,一路顺风。”

完颜亮抱拳施礼,谢道:“两位大恩,完颜亮铭记在心,若有朝一日,两位能到金国,我必扫榻相迎。会后有期!”说完便跳上木筏,手里木棍一撑河岸,木筏便向淮河飘去。

杨丛义抱拳高声道:“完颜兄,若有朝一日,你掌了金国大权,可要记得我大宋多是热爱和平之人,不要轻启战端啊。”

完颜亮回道:“杨兄多虑了,我被放逐,这辈子怕是掌不了大权,人微言轻,金宋之局,我无能为力,尽随大势吧!”

杨丛义挥手,高声道一句:“一路好走!”

完颜亮高声回道:“杨兄,汤兄,多多珍重!”

看着完颜亮坐着木筏向两百多丈的淮河对岸漂去,人影越来越小。汤鷽忍不住道:“杨兄,我憋了两个月,一直没问你,你为什么要救他?难道就是为了他口中的一万两黄金?”

杨丛义看着完颜亮远去,拍拍汤鷽的肩膀道:“万两黄金,不过是他随口一说而已,我才不信。他是金国宗室,又是使节团使者,他死不得啊。他一死,怕是宋金战乱又起,现在打仗不是时候。”

汤鷽道:“黑衣人杀入武学那晚,你就听到了他们要劫杀完颜亮的消息吧。”

杨丛义毫无保留的解释道:“不错,我那晚准备去入厕,路上遇到一个将死之人,那人告诉我有人要杀金国使节,让我去报信。没想到我回到房间不久,黑衣人就追来了。完颜亮不能死,我又不知道能给谁报信,就只能亲自在完颜亮返回的路上鸣箭示警,告诉他回去的路上不安全,提醒他加强防备,等他的车驾来,我射了两箭就走了,谁知黑衣人也埋伏在那儿。不过幸好你来了,不然我跟他都得完。还没问你,你怎么会出现在那里?”

汤鷽道:“果然如此。那天在武学,黑衣人被杀之后,我就发现你神色不对,怕是听到了黑衣人要灭口保守的秘密,所以那天早上才跟着你,一路追到小山坡,就埋伏在离你不远的地方。你知不知道完颜亮中的那一箭是谁射的?”

杨丛义脸色一凝:“是你?”汤鷽一路跟着他,难道他也有什么秘密不成?

汤鷽道:“是你。”说完之后,见杨丛义一脸惊愕,又解释道:“我看的清清楚楚,那一箭就是你射的。完颜亮中箭之后,使节团知道中了埋伏,而后对面埋伏的黑衣人才发起进攻。如果不是你那一箭打乱了黑衣人的计划,他们再走几丈远,黑衣人几轮箭下来,完颜亮有几条命,也得当场就死。”

杨丛义拍拍胸口,道:“吓我一跳。还好,误打误撞射了完颜亮一箭,救了他一命,他也不亏了。倒是你,怎么会一直跟着我?”

汤鷽道:“黑衣人不惜杀人灭口都要保守的秘密,我怕你一个人有危险。”

杨丛义笑道:“汤兄,多谢了,要是你不来,我这条命估计就没了。还害你跟着吃了两个月的苦,等完颜亮的黄金送来,多分你点。”

汤鷽看着淮河里越来越远黑点,淡淡的说道:“算了吧,你的万两黄金怕是收不到了。”

杨丛义道:“汤兄不要说的这么绝对,金人也不是全部不讲信义,完颜亮这小子,还是可以期待的嘛。”说着又拔出弯刀看看。

汤鷽道:“跟信义无关,他怕是活不了多久。”

杨丛义一惊:“为何?”

汤鷽笑道:“我会相面啊,他就是短命相。”

杨丛义哈哈大笑,摇头不语。

见淮河中那小黑点上岸不见,两人这才返回安丰。

第124章 再见知军

安丰县,客栈内,汤鷽、杨丛义共处一室。

两人身上已经没有多少钱财,当掉的金簪头饰,一路快花完了。安丰军距离临安,有千里之遥,如何回去又成了问题。

“杨兄,我们怎么回去?”

“离开临安将近两个月,再一路走回去,少不得又是一个月,等回去学籍都没了,要想个办法,走路回去肯定不行。”

“我们就几百文钱,也买不起马,一路回去吃饭都是问题。要不我把这把剑当掉,也能换几贯钱。”汤鷽指指桌上的佩剑。

杨丛义看了一眼,笑道:“算了吧,这把剑跟你的年头不短了,你舍得当掉?我再想其他办法。”

汤鷽道:“也没什么,等回到临安,我取了钱再来赎回就是。”

杨丛义道:“也行。我们先到庐州,再去怀宁,到了怀宁就好办,借点钱买马代步,很快就能回去。”

汤鷽点头:“那明天我一早就先把剑当了,我们雇车南下。”

“好。休息吧,这两个月都没好好睡过觉。”

“天这么热,就一张床怎么睡?”

“你睡床,我睡地上好了。”

“杨兄,这多不好意思。”

“那你睡地上,我睡床上。”杨丛义话没说完,就见汤鷽卧倒在床上,先把床给占了。

“淮西是你老家,我就不跟你客气了。”汤鷽翻身就睡。

杨丛义无奈的笑笑,出来两个月,汤兄个性开朗了许多,不似在武学时那么拘谨,当是成长。

第二天一早,他们找到当铺,把剑当掉。

边境最不缺的就是兵器,一把剑也没当多少钱,不过也足够他们到怀宁。

两人雇车一路南下庐州,只用了两天时间。到了庐州又雇车,西下怀宁。

一路赶时间,马车颠簸的让人难受,骨头都要散架,真不如走路来的畅快。但为了早日回到临安,两人也只能忍受。

五月十五日,杨丛义、汤鷽到达怀宁。

到怀宁已经是下午了,两人找了家客栈住下,稍微梳洗一番,去了风尘,这才前往怀宁府衙。

来到府衙外,汤鷽看看自己和杨丛义的装扮,十分怀疑的问道:“杨兄,我们这个样子能进得去吗?”

杨丛义笑道:“放心,我们衣裳是破点,可我们的脸面还是挺干净,我跟他们熟,怎么可能进不去。”

汤鷽不置可否,抬手请杨丛义先过去探路。

杨丛义轻笑一声:“你这是不相信杨捕头啊。”说完就大步朝衙门口走去。

刚到衙门口,还在两丈之外,就听衙役嚷道:“闲杂人等不要在衙门口逗留,赶紧走开。”

知道衙役都是什么秉性,杨丛义没理会,上前一看,见这两个衙役面生,便笑道:“兄弟,麻烦进去通报,杨丛义有事求见陈大人。”

衙役呵斥道:“你是啥身份?陈大人是你想见就见的!要饭到一边要去,要到衙门来了,胆子不小!”

另一衙役见杨丛义丝毫没有后退的意思,吓唬道:“走走走,再不走给你抓起来打板子。”

杨丛义也不生气,他们也不认识,犯不着。继续笑道:“你们进去叫个老捕快出来,就说杨捕头回来了。”

衙役道:“哪儿来的杨捕头?赶紧走!”

另一衙役挥手驱赶道:“我们这儿就没这号人,哪来的赶紧回哪儿去!再纠缠,我们就不客气了!”

“杨兄,你这个捕头不管用啊。”汤鷽从后面上来笑言道。

杨丛义笑道:“汤兄等着瞧吧。”说着从怀里出一把铜钱道:“两位,你们进去找个老捕快出来,这些钱就是你们的。”

两衙役看着杨丛义手里的一把铜钱,面面相觑,他们还真看走眼了?不是要饭的?有人道:“你先等着,我去叫人。”说完快步进了衙门大门。

汤鷽笑道:“杨兄,你没这孔方兄好用啊。”

杨丛义哈哈笑道:“孔方兄天人下都认识,杨某自愧不如。”

两人在衙门外没等多一会儿,就一捕快跟衙役出来。那捕快看得有些眼熟,却叫不出名来。

只见那捕快出门就看到杨丛义一身破乱装,这不是他们在天柱山的模样吗?再仔细一看脸面,当即惊呼出声:“杨哥?你怎么回来了?”当即快步走下台阶来到杨丛义身前。

杨丛义这才记起,这个捕快好像是在盘龙山摔坏腿脚那个,于是便笑道:“路过怀宁,就来看看。”

那捕快道:“杨哥,听说你是去临安了,这次回来还走吗?”

杨丛义笑道:“临安还有事,找陈大人说点事就走了。”

那捕快恍然道:“对哦,你是来找陈大人。杨哥稍等,我进去找人通报。”说着转身就走,跑进衙门。

“杨兄,你在怀宁还有些面子嘛。”汤鷽戏谑道。

杨丛义哈哈一笑:“豪门大户的不认识,认识的都是一些出生入死的人。”

汤鷽笑道:“我跟杨兄也算出生入死了吧。”

杨丛义笑道:“当然,同窗之谊,共度生死。我们也算缘分不浅了。”

汤鷽笑道:“确是缘分。”

两人又在门前小聊一会儿,衙役再也没说什么,看着他们忽然觉得很羡慕,因为他们很开心。

不过多时,那捕快又快步出来,一到门口就高声道:“杨哥,陈大人让你直接去书房见他。”

杨丛义道一声幸苦了,对汤鷽笑道:“汤兄走吧,一起去见见陈大人。”

汤鷽道:“不好吧,我与陈大人又不认识。”

杨丛义道:“无妨,陈大人也是爱才之人,不会介意。”

二人当即进了衙门,绕几道门,进入一个院落,随后直接进入陈如是的书房。

一进书房就见陈大人在伏案写些什么,听到有人进来,便抬起头来。

“陈大人。”杨丛义与汤鷽当即行礼。

“丛义,坐下说话。”陈如是见到杨丛义十分高兴,当即放下手里的笔,起身过来。

“大人,这是我在武学的同窗,汤鷽。”杨丛义见陈大人过来,赶紧介绍。

汤鷽再次单独行礼,口中躬身道:“学生汤鷽,见过陈大人。”

陈如是点头笑道:“好好好,都是青年才俊,不必多礼。坐。”

杨丛义与汤鷽等陈大人坐下之后,方才一起落座。

一坐下,陈如是便问道:“丛义,临安一行,可还顺利?你也一直没来消息。”

杨丛义道:“得大人推荐,我很顺利就进了武学,大人主掌安庆事务繁忙,武学学业也比较繁重,就没来信打扰,大人不要怪罪。”

陈如是道:“没事,你在武学顺利就好。”忽而问道:“听说临安最近发生了大事,边防震动,你可清楚?”

杨丛义与汤鷽对望一眼,然后回道:“不知道大人问的是何事?”

陈如是急道:“金国使节之事,你们在临安消息应当灵通。”

杨丛义笑道:“大人问对人了,我们此来正是要告诉大人金国使节之事。”

陈如是一脸不可置信的神情,急道:“赶紧跟我说说。”

杨丛义道:“三月下旬金国使节团离开临安,不想在临安城外五十里遭遇埋伏,死伤惨重。不过金国副使已经回去了。”

陈如是道:“是吗?我怎么听说金国使节团全都被杀了,边境上箭拔弩张,马上又要打仗。”

杨丛义道:“都是谣言,金国使节团遇袭,我跟汤鷽亲眼所见,并已将副使完颜亮安全送回金国,现在想必已经到达汴京。”

陈如是大惊:“此话当真?”

杨丛义点头道:“千真万确。当日我们救了副使,便一路护送至安丰军,五天之前就已过淮河。”

看陈大人还是不太相信的神情,杨丛义便将经过原原本本讲于陈大人听。陈大人送他去武学,帮了他大忙,立场不战也不和,把信息透露出去应当没有关系。

听完杨丛义的讲述,陈如是道:“总有些人狼子野心,不惜挑起战乱,就为一己私欲。你们做的很好,年轻有为,深明大义,当得朝廷嘉奖。你们稍等,我要把这消息急递庐州,以免误判,轻启战端。”

杨丛义想了想,说道:“大人,如果可以,希望不要透露我们的身份。”

陈如是回到桌前提笔,抬头问道:“为何?这是大功,理当朝廷嘉奖。”

杨丛义道:“我们在武学时就曾遭遇不明杀手,一旦身份暴露,他们找来泄愤,我们怕是小命不保。”

陈如是略一考虑便道:“好,我给你们保密。”

说完提笔就写,不多时一封文书写就。高喊一声“来人”,等人进来,他把文书封好,交代道:“加急文书,急送庐州安抚司,必须交给安抚使大人。”

等人拿着文书离去,陈如是还有些不相信杨丛义方才说的是真的。一再追问细节确认,最后才放下心来。

“丛义,你们这一番送金使回国的经历,颇具兵略要义,看来让你去武学真是对了。”陈如是十分欣慰。

杨丛义笑道:“谈不上并略,就我们三人,不想点办法,早晚被追上丢了性命。”

陈如是道:“不要过谦了,你们这一番作为,也许就能使宋金重归和平,不起战端。如果能不起干戈,你们功勋非小。一路幸苦,你们在怀宁多住几日,稍作歇息。”

杨丛义道:“不瞒大人,我们离开临安已有两月,许久没上课,再不回去,就得开除学籍了。”

陈如是道:“没那么严重,你们这是为了大宋,事出有因。”

杨丛义道:“我们想在武学安稳的学习,不想再招惹麻烦。明天必须要走了,不然落下的学业的太多。”

陈如是见劝不住,便道:“那好吧,晚上为你们接风洗尘,明天为你们送行。”

杨丛义谢道:“不用这么麻烦,大人公务繁忙,我们下次来怀宁,再来拜见大人。”

陈如是见他们衣衫破损,来去匆匆,心中一动,便问道:“你们来去匆忙,当是还有他事吧?”

杨丛义直接回道:“不瞒大人,我与汤鷽离开临安太急,如今盘缠用尽,回临安又路途遥远,已经耽搁了不少时间,就想向大人借些银钱买马代步。”

一匹马应当不便宜,也不知家里有多少积蓄,于是便回道:“好,你们稍候,我去去就来。”

陈如是起身离去,回房取钱。

第125章 无可奈何

杨丛义、汤鷽两人在书房里安静的坐着,不说话,也不乱动。

不多时,陈如是回来,手里拿了一个钱袋,直接交给杨丛义,笑道:“丛义,这些钱也不知够不够你们买马,你们先拿去,不够的话,再来找我。”

杨丛义双手接过来,谢道:“多谢大人,等我们回到临安把马卖了,就把钱还给大人。”

陈如是道:“不必了,你们为宋金和平、大宋百姓如此艰辛,就当是给你们的奖励。”

杨丛义立即回道:“大人,这怎么可以......”

陈如是抬手拦住他的话头,道:“没什么不可以,理当嘉奖。”

杨丛义行礼再谢道:“多谢大人。”

陈如是道:“好了,你们明天何时出发,我送你们一程。”

杨丛义道:“我们想早些回去,天不亮就会走。大人不必相送,改日闲暇,再来拜见大人。我们先去买马了,就此别过,大人珍重!”说完便起身告辞。

陈如是停步叮嘱道:“好,记得来信。”

二人随即离开衙门。

在去买马的路上,汤鷽道:“杨兄,这陈大人还真平易近人呢。”

杨丛义笑道:“不错,陈大人对我很好,当初在太湖,后来在怀宁都给了我不少照顾和机会。不然我也去不了武学。”

“看看陈大人给了你多少钱?”汤鷽很好奇,要是有多的钱财,身上的衣裳就该换换了,这是在城里,以后走路也都会走官道,街上被别人盯着看,感觉实在太奇怪。

“你看吧。”杨丛义把钱袋递给汤鷽。

汤鷽丝毫没客气,一把接过来,打开一看,惊呼道:“杨兄,你发财了!”

杨丛义笑道:“多少啊,就发财了。这点钱在你眼里也叫财?”

汤鷽笑道:“所以说是你发财啊。看看除了铜钱,还有不少银锭子,银子也有一百多两吧。”

杨丛义笑道:“那还真是发财了。走,先买马,买了马,有余钱再换身衣裳。”

怀宁县是安庆军治所,比一般的县要繁华许多,在太湖县没有卖马的,但在怀宁就有。

宋金议和之后,淮河以北归了金国,大宋原本的马场全在北方,几乎也都落入金国之手,只有少数几个马场在西北,但所出的军马也都被西北军把持,江南所需马匹基本上都是通过与北方贸易获取,马匹是重要军资,北方金国担心宋朝用买来的马匹组建骑兵部队,因此用于贸易的马匹绝大部分都耐力不强,或者跑不快,几乎全是劣等等马,偶尔有中等马或上等马,都被豪门大户抢走,几乎不在马市交易。各地马市少量的马匹中,偶尔有一两匹看起来不错的马,也基本都是非卖品。

怀宁这种小地方,虽有马市,但马匹数量稀少,中等马都找不到,因此杨丛义与汤鷽自然买不到日行八百、千里的好马。但有马代步,一天能跑三百里,他们也心满意足,总比走路强太多。

劣等马还算便宜,基本都是买来装门面,或着拉车,不需要它跑多快。一匹马三十贯钱,买马花了六十贯,剩下的银钱还有大半,手里有钱顿时感觉阔气了。

二人又去成衣店买了一身不错的衣裳,回到客栈再开一间房,洗完睡觉,天也快黑了。

第二天一早,不等天亮两人便出发,赶往临安,去临安的路杨丛义很熟悉,一日两三百里,自不在话下。

福宁殿。

赵构伏案临摹字帖,近侍轻摇团扇,站在一旁。

“官家书法精进,这字已有褚公神韵。”近侍在一旁评论道。

赵构手腕一转,当即收笔,近侍接过笔放好。他欣赏了一会儿自己的临摹作品,然后叹息道:“差褚公远矣。”

近侍摇着团扇道:“官家国事繁忙,哪有许多时间练习书法。”

赵构道:“是啊,若有几年闲暇,当得褚公神韵。”

近侍道:“可恨总有些人要挑起事端,见不得天下太平。听说金人已准备南下?”

赵构道:“没那么快,北方正是水草丰美的时候,要打仗也是八月以后,也不一定会打。但这次事件是一个教训,不能再发生。让你查的事情怎么样了?”

近侍道:“还没消息,不知道他二人去了哪里。当日职守的侍卫,跟出城,发现有人尾随,除掉对方后,就找不到他们踪迹。两个月都没回过武学。那些人都是死士,抓不到活口,也查不到来历。”

赵构道:“继续查。武学怎么样了,还有多少学生?”

近侍道:“三月出事之后,学生又走了一批,如今只有四名学生常在。”

赵构道:“有些人过分了,看来只去职还不够。”

近侍道:“官家说的是,唯恐天下不乱的就该严惩。”

赵构道:“严惩倒不至于,朝廷里有不少人跟他们有关系,还少不得他们。”

近侍道:“惹出这么大的麻烦,还不严惩他们?要我说,全都赶到琼州去。”

赵构道:“有些事情你不懂,就不要乱说。”

近侍忙低头认错:“小的失言了,官家恕罪。”

赵构道:“你继续盯着武学,他们回来了就跟我说。”

近侍道:“是,官家。”

扇了一会儿团扇后,近侍道:“官家,慈宁殿今天来人了,说天气渐热,太后心情不佳。”

赵构思索良久,才道:“以后五六七八月,慈宁殿每月多拨一万贯清凉钱。”

近侍看着桌上的绿豆汤,心里五味杂陈,却还是轻声道:“是,官家。”

金国,汴京城内,留守府。

完颜亮快马一路风尘赶到汴京,未及休息,便被完颜充叫去。

“迪古乃,我以为你死在宋人手里,正向上京请求发兵为你报仇雪恨,不想你倒回来了。”完颜充笑着走出大殿,迎接完颜亮到来。

完颜亮一脸疲惫,随他进殿之后,径直坐下,很不高兴的说道:“你这么急叫我来做什么,我刚进城,水都没喝一口。”

完颜充道:“听说你死而复生,我当然要看看,是不是有人假冒。”

完颜亮道:“你希望我死在宋人手里是吗?”

完颜充道:“迪古乃,你这说的什么话,听说你被宋人杀了,我可是大哭了一场,当即就想发兵南下,给你报仇。”

完颜亮冷笑一声:“为我报仇?那我在淮河边上,怎么连一个金国勇士都没看到?”

完颜充道:“我虽是汴京留守,手握五万大军,看这也是金国军队,没有大帅府的军令,我怎么敢为私仇发兵。所以得到你们的死讯以后,立即把消息传回上京,我这边也在加紧备战,一旦大帅府的军令来了,马上就能挥兵南下,为你报仇。”

完颜亮道:“快马上京来去一个月也够了,大帅府的军令呢,要给我报仇吗?”

完颜充道:“迪古乃,你又不是不知道,这等大事,上京需要时间共议,一个月怎么够?”

完颜亮又道:“那你这汴京大营备战了吗?一路北来,州府全无备战迹象,就是这么给我报仇?我迪古乃就该死是吧?”

完颜充道:“迪古乃,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是你自己要去宋国,我没警告过你吗?”

完颜亮道:“不想跟你争。我就问一句,到底打不打?”

完颜充道:“我又不在上京,我怎么知道。”

完颜亮怒道:“都两个月了,你知道什么?”

完颜充道:“你没回来,可能会打,现在你回来了,应该就不会打。金宋和议是大帅主持促成,现在大帅大权独揽,让他再统军打仗怎么可能,上京他不管了?”

完颜亮道:“如果我真死在宋人手里,大帅也不打?”

完颜充道:“你不要整天想着打宋国,你不看看北边草原乱成什么样了,跟宋国打了十几年,我们死了多少女真勇士,再跟宋国打,北方草原的狼崽子都会变成恶狼,到时候从背后咬我们一口,金国就完了,亏你还跟过大帅几年,这都不明白?”

完颜亮道:“那我迪古乃死了就白死,是吗?”

完颜充道:“你这不是活的好好的站在这里。你赶紧离开汴京,返回中京去。”

完颜亮道:“中京有什么好去的,我偏偏就要待在汴京。哪儿都不去!”

完颜充到:“迪古乃,你不要无理取闹。就算你死在宋人手里,也不能影响金国大业。该干嘛干嘛去!”

完颜亮愤而起身:“都当我迪古乃好欺负,想让我回中京,我偏不回去。”当即离开大殿。

完颜充见完颜亮赌气离开,也懒得理会,高喊一声:“来人。”

随即有军士进来,听他吩咐。

“八百里加急,副使迪古乃安然返回汴京。”

军士高声应承。

完颜充又道:“派人盯着迪古乃,他要是敢煽动士卒,或擅自南下,立刻捉拿。”

军士不敢应承。

完颜充道:“不用怕他,出了事我担着。”

有了这话,军士这才敢应承。

“还有,传令所有部将,不得与迪古乃接触,若有违令,军法处置。”

军士又应承一声,见完颜充无事了,这才退出。

“金宋和平,金国大计,岂容会因你迪古乃的生死就轻易更改!”完颜充一声轻哼。

第126章 别了

汴京城虽好,繁华不再。

在完颜亮眼里,不管多美的建筑,都不能跟临安想比,临安的精细与热闹,无与伦比的朝气,怕这天下也没有地方能比。

北国的苍茫,哪里比的上南国的花街柳巷,临安一行给他留下的印象实在太深。

回到汴京还没休息一天,便耐不住寂寞,骑马出游汴京城。

临安是宋国都城,汴京曾经也是,有趣的地方应当都有趣,热闹的地方应当都热闹,他要找到在临安时的美妙感觉,那种美,无时无刻不想,却再也去不了,真是人生遗憾。

汴京没有西湖烟柳,没有画舫轻舟,没有阿罗多姿的女子,没有文采飞扬的书生,其他的好像都有,又好像都没有,临安的一切都有三魂七魄,汴京没有,少了点什么。

完颜亮虽然觉得很遗憾,但很快就兴奋起来,这里不是宋国的临安,他是中京留守,这里他也可以说了算,美酒要就有,美人想要多少有多少,不需要任何顾忌,没有画舫有青楼。

一进青楼,就碰到不少熟人,多是小时候的玩伴,他们见到完颜亮很热情,热情的给他介绍美人,似乎每一个都很熟悉。他们有些是统军将领,有些是地方官员,但不能跟完颜亮比,他已经是中京留守,跟他大哥一样,掌握了一地军政大权,虽是熟人也得巴结一下,就跟巴结他大哥一样。

被众人环绕,完颜亮感觉非常受用,这才是想要的生活,与他们攀谈几句,便经不住哈哈大笑,左拥右抱,拥着美人边上楼边调笑。

丰盛的接风宴上,完颜亮的临安经历,引得众人击掌叹息,为何他们没有去,那临安美景现在只能想象,而丝毫不问他遭遇的危机。美人陪酒,美人歌舞,却扫了他雅兴,她们唱的都是旧曲。

等美人们唱起:“寻寻觅觅,冷冷清清,凄凄惨惨戚戚。乍暖还寒时候,最难将息。三杯两盏淡酒,?怎敌他、晚来风急!雁过也,正伤心,却是旧时相识,满地黄花堆积,憔悴损,如今有谁堪摘?守著窗儿,独自怎生得黑!梧桐更兼细雨,到黄昏、点点滴滴。这次第,怎一个愁字了得......”

完颜亮听到这曲才眉开眼笑,这曲在临安听过一遍,意境优美声调婉转,甚是欢喜,不想这汴京也有。等一曲唱完,细细问起,才知每隔一段时间,江南就会有新词传来,江南有的,半年后就能流传到汴京。听得他大声叫好,特意交代,汴京有的,中京也要有,以后有了新词新曲可去中京唱去,中京的老曲听的都腻了。美人知道他的身份,自然应承的欢喜。

酒足饭饱,拉上美人肆意快活一番,纵使白日又如何!

昔日的玩伴,大老远就能听到房里的鞭挞与*,纷纷叹道:“迪古乃这两个月怕是憋坏了。”

汴京的生活,让完颜亮感觉很畅快,每日住在青楼,腻了就换,半个月就逛遍几大青楼。但之后他的美好生活就结束了,上京有来信。

离开青楼,与众美人分开的那天,完颜亮依依不舍,这些天他实在太快乐,这种放肆的快乐,销魂蚀骨,欲罢不能。汴京有含情脉脉,丰臀柳腰,中京也要有,一定要有,他看着向他盈笑招手的美人,心绪起伏不定。

汴京留守府,完颜亮与完颜充又坐到了一起,安安静静,没有争吵。

沉默许久后,完颜亮才道:“让我回上京是什么意思?”

完颜充道:“我不知道,这是大帅的意思,也是朝廷的旨意,你回去吧,出了这等事,以后就安心在上京待着。”

完颜亮道:“我回去会不会死?”

完颜充道:“不会,大帅不会杀你。”

完颜亮道:“完颜亶不喜欢我,怕是回去还没在中京好过。”

完颜充道:“现在不是跟你商量,也不是你想这些的时候,朝廷的诏书、大帅的书信都到了,你能不接吗?作为宗室,你要顾大局,合剌跟我们一起长大,你不惹他,他怎么会害你。以后不要那么张扬,没事就在家待着。”

完颜亮久久不语,末了才说一句:“那我今天就走。”

完颜充道:“不要在中京过多停留,中京的财富你少带点回去,不要招人嫉恨。”

完颜亮起身:“如果我死了,不用给我收尸。”说完转身就走。

完颜充虽不喜欢这个兄弟,但身体里毕竟留着相同的血液,看完颜亮远去,心里也有一丝伤感,大帅活着,他们应该不会死,若大帅不在了,他们都是鱼肉。

汴京城外,完颜亮在几十名金国勇士护卫下飞驰。

到了南下北上的路口,完颜亮驻马,最后回头看了一眼南方,毅然催马向北方而去。

临安,汴京,美景,美人,就此别过了。

金国皇帝完颜亶是完颜宗干的养子,自幼就由完颜宗干抚养,与完颜充和完颜亮等人一起长大,金太宗死后,后辈宗室有很多,但他是金太祖嫡长孙,皇位便由他继承。虽是皇帝,但很多权力并不是在他手中,他年幼就死了父亲,无资历无战功,全凭一个太祖嫡长孙的身份,才得到皇位,可在金国,有实力才有权力,没有实力做支撑的权力,转眼就会失去,他没有实力,而他的许多族叔有,因此权力都在他们手里,这让一个皇帝不能接收。

若完颜亶是个平庸的人,他也可以尽可把权力放给其他人,但他自小就随辽国进士韩昉,学习汉文经史,受汉人儒家文化影响颇深,这让他如何甘于平庸,甘于被其他人把权力架空?他是有智慧的人,取回权力不需要自己亲自动手,女真贵族自他继位之初,争斗就越发激烈,扶他上位的完颜宗翰大元帅,权倾朝野,手握重兵,很快就被其他人排挤掉,郁郁而终,这让年幼的完颜亶看到了拿回权力的机会。

先依靠养父完颜宗干等人撤销由高级核心官员共议国事的勃极烈制度,推行汉制,设立三省六部,将金国权力进行分解。后又命令百官详定仪制,开始制度方面的改革。在前后七、八年时间里,在宗庙、社稷、祭祀、尊号、谥法、朝参、车服、仪卫及官禁制度等方面进行了大量对汉制的效仿,制定了周密详尽的礼仪制度。新的礼仪制度处处表现皇帝至高无上的尊严,倡导君臣礼仪,强调上下尊卑,从此大小国事不决,都需要皇帝做最终决定,把金国从家族制,变成了君主集权的君主专制统治,皇权无限放大,顺利取得了他想要的权力。

完颜亶很快获得了至高无上的皇权,能对所有人发号施令,但随后就发现,号令需要人去执行,宗族派系的势力仍然不可消除,处处都有让他看到他们的影子,这让他很忧虑。当初完颜宗翰、完颜宗干等人,能把他扶上皇位,以后同样可以把别人扶上来,所以他又不得不依靠族叔完颜宗弼,把权力交给他,军政大事由宗弼做主,而他自己做一个至高无上,而又无忧无虑的皇帝。

完颜宗弼不是一个热衷于权力的人,他对金国有着深深的忧虑,所以支持完颜亶把对皇位传承有威胁的人全都赶出上京,这其中就包括完颜亶的亲弟弟,还有完颜亮、完颜充等太祖的子孙。

这么做对金国政权稳定来说当然是好事,但对当事人来说,可不是这样,比如完颜亮。

骑着骏马飞驰北归的完颜亮,此时心里念头极多,同是昔年的玩伴,如今对他发号施令,一会儿出京,一会儿回京,而他完全没有拒绝的权力。就连他死在宋国的消息传来,金国上下也不起一点涟漪,这让他很伤心。

完颜亶不在意他的生死,大帅不在意他的生死,就连兄长也不在意他的生死,他就生的就如此可悲,无人怜惜?眼里忽然就开始流泪,恍惚间,他想起了宋国逃亡的经历,那一对普通的兄弟。

爱笑的杨老五,沉默的汤和,一个毫不犹豫舍命相救,一个虽有敌意却也一路护送,那敌意不是因为他是完颜亮,只是因为他是金国人,所以他不在意。

从临安到徽州,再到景德镇,望江太湖,又到淮河,路程何止两千里,三人露宿荒山,孤村寺观,吃着同样的东西,喝着同样的山泉水,他们没因为他是完颜亮就尊敬一分,也没因为他是完颜亮憎恨一分,那一路很艰辛,但也很轻松。

时常会谈论金国和宋国,谈仇恨,也谈和平,他们虽是粗人,也读诗书,他们的深明大义,能让他这个金国人折服。因为他们心里没有嫉妒,没有狂热的仇恨,在他们面前,他不高人一等,也不低三下四,那种感觉他从没有过,很享受。

那一路,杨老五和汤和称之为逃亡,但在他看来,那一路真美,就像是在游览江南美景,而更重要的是他们一路相陪。

杨老五对天下地理很熟悉,年纪轻轻就像走过了很多地方,不止江南,还有北国。汤和熟悉药理,路过荒山野岭也能收集草药,以备后用。

在宋国,他们是普通人,不擅诗文得不到官位,终究要埋没于荒草,本想把他们骗过淮河,带回金国,但被他们看破。

他们是普通人,一辈子也不可能登上朝堂,临别还在念顾天下百姓、金宋和平,请他大权独揽之后别起战乱,但他们高看了,要回上京等死之人,没有得势之时了。

“别了,杨兄,汤兄!”完颜亮默道一声,纵马北去。

第127章 谎言

“杨兄,前边到哪里了?”汤鷽牵马而行。

“湖州。”杨丛义也牵着马。

“到湖州城就把这马卖了,可把我折腾的厉害。”汤鷽怨气不小。

“要不是它还值些钱,我早把它放生了。”杨丛义显然对这马也十分不满。

这真是劣马,跑不快还嫌累,跑不了几十里就要吃粮草,不给粮草就不走路,要不是看在能比他们自己走路快一点,早就处理掉了,买匹马真是麻烦,一旦停下来,不把它们伺候好,两人就不能休息,到了客栈要先安排它们,要吃好睡好,不能饿着,不能渴着,否则就罢工,真是买了两个爷。

“我们回去之后怎么说?离开武学的时候太长了,没个说的过去的理由怕是不行。”汤鷽喝口水。

“武学就我们几个人了,应该不会把我们怎么样。实在不行,就说回去奔丧了吧。”杨丛义也有些担心,离开临安两个多月了,真追究起来,丢了学籍,他就白忙这两个月。

“奔丧?给谁奔丧?”汤鷽喝着水差点呛到。

“我娘子。”杨丛义信口说来。

“你成家了?”汤鷽一脸惊讶的神情。

“成什么家,都说是编的了,再说我穷光蛋一个,拿什么成家。”杨丛义淡淡的回道。

“你给你娘子奔丧,我去奔什么丧?”汤鷽再喝口水。

“我娘子是你表姐,你能不去吗?”

“咳咳咳......”汤鷽真被水呛到了,好一会儿才缓过气来:“你还真敢说!”

“编就要编的像一些,不然怎么圆,你有表姐吧,说一个,我们对对词。”杨丛义笑道。

“表姐没有,表妹倒有,你要不要?”汤鷽佯装生气。

“你才多大年纪,表妹太小了,表姐堂姐才行。有就贡献一个,没有我给你编一个。”

“没有。”汤鷽说的干脆利落。

“怀瑾握瑜兮,穷不得所示。取个瑾字,汤瑾,这个就是你堂姐了,好好记着,赵监承问起,可别说错了。”杨丛义一本正经,还真编个人出来。

汤鷽停步转身看着杨丛义,简直不敢相信,还真拿娘子开玩笑,虽是编的也不合适吧,要是传出去,以后再想成亲可麻烦不小,少不得会被说闲话,影响了姻缘也说不定。

“怎么了,汤兄,你觉得这个名字不好?那你取个名。”杨丛义笑道。

“名字是好名字,只是拿娘子开玩笑真的好吗?要不换个理由吧。”汤鷽有些为难,拿娘子开玩笑,总觉得别扭。

“有什么关系,这是个不存在的人,我又没成家,你又没堂姐,其他理由都会被追问,一说奔丧就没法问,逃课的事儿就翻过去了。”杨丛义现在对成家可没兴趣,关键是事业未成,将来的老婆不知道还在哪个丈母娘怀里,说说也没什么,反正也没人知道。

“那行吧,听你的。”汤鷽想想也是,给不存在的人奔丧,确实没什么关系。

二人又走一程,见马休息的差不多了,继续上马催行,一口气跑到湖州城,直接打听到马市,将两匹劣马出售。

湖州城也属江南水乡,富庶之地,离苏州、扬州、临安都很近,做买卖的人多,有钱人自然不少,但每年从金国交换来的马匹有限,即使是劣等马,出行能拉车,装点门面也好。并且江南多大户人家,哪家不需几辆马车,马匹需求量巨大,不论好马劣马,只要到了江南,都会有人买。

他们这两匹马很容易就出售了,不说赚钱,至少也没亏钱。就是路上贴了不少粮草钱,两匹马的食量可比人多。不过他们也不在意,把马处理以后,他们便轻松许多,当即又在湖州城里采购一番。衣裳不可或缺,夏装、秋装、冬装,外加鞋,需要的生活用品,趁着便宜尽情采购。

湖州一切如常,跟去年想比几乎没有太大的变化,看不到一丝紧张的气氛,似乎金国使节团命丧临安,对湖州百姓没有影响。这跟在淮西的情况有些不同,从安丰到庐州再到安庆,多少都有紧张的气氛,当然边境最浓。

淮西的百姓被金人骚扰怕了,每次金国过来都会渡过淮河,进逼长江,淮西之地尽在金人铁蹄之下,而湖州远离长江,远离每次的战场,金人打不过长江,战争便与他们无关,久而久之,也学会了临安的享受,且江南之地一百多年来远离战争,百姓早就适应了安逸的生活,就是金人南下,到了长江对岸,他们也能该做什么做什么,长江是天险,若长江都守不住,他们做什么又有何用,不如什么都不做,安逸的生活。

湖州城的夜景很美,但杨丛义不喜欢,他觉得温柔的美景,会消磨了斗志。

他不去,汤鷽没人陪,一个人便也懒得出去。

江南实在太美,难怪一路上完颜亮念念不忘,顿不顿就要作诗赞美,抒发情意。

这么美好的景致,能永久存在吗?

当然不能,所有美好的东西都会成为历史,汴京再繁华,靖康之乱,毁于一旦,临安再繁华,一百多年后还是会损毁在蒙古人的战火下,更不要说小小的湖州城,在历史长河里都是云烟。

第二天一早,两人早早离开客栈,租了辆马车赶回临安。

临安变化不大,城外加强了防卫,城内一切如旧,昔日如何繁华,今天不减一分。

武学跟以前稍不一样的是门口守卫换成了禁军,还是六个,红衣黑甲亮银枪,站在那里威风凛凛。

杨丛义和汤鷽一近前就被拦住,武学重地不能随意进出。

他们说明身份,也不能进,进出需要凭证,而凭证要到国子监去办理。军士说的清楚,没有凭证任何人都不能进。

二人无奈,只得先去国子监,幸好国子监不远,穿个小巷子就到。

国子监门前的守卫杨丛义认识,去年还收了他二十文茶水钱,国子监也是官衙,要想进门当然得孝敬。

杨丛义掏出二十文钱,塞过去:“大哥们幸苦,天热喝碗水。麻烦进去通报一声,武学学生回来了,要办进入武学的凭证。”

那守卫收了钱,看了一眼,道:“等着吧。”说完就进去通报。

不多时那守卫出来:“进去吧,找赵监承。”

二人背着包裹径直进去,但哪里知道赵监承在哪里,又是一阵好问。

等终于找到,也是热的满头冒汗,不得不稍稍歇息,清理一番才敢进去。

“杨丛义,汤鷽!”赵监承看着眼前的两个武学生,眼里满是惊讶。

杨丛义赶紧主动解释:“大人,我们因为家里有事,离开的突然,未来得及告假,今日方才赶回临安。”

赵监承还是不敢相信,可还是说道:“回来就好,我还以为你们两人也出事了。要离开武学得提前告假,家里有事可以提前说,你们这样突然消失,给国子监和武学造成多少不便。武学有武学的规矩,犯了就的处罚。”

杨丛义十分歉意的回道:“大人,实在是事出突然,当时太过慌乱,魂不守舍,就忘了告假,直接回家了。若要处罚,我们接受就是。”

赵监承见他态度诚恳,便道:“出了何事让你如此匆忙,以至于连告假的时间都没有?”

杨丛义神色黯然的回道:“那天接到消息,我娘子突然病故,是以匆忙离开,回去奔丧,处理后事。”

赵监承神色一动,没再追问,道:“节哀顺变吧。情有可原,这次就算了,以后好好学习,不得懈怠。”

杨丛义道:“是,谢大人。”

赵监承转而问汤鷽:“汤鷽,你是怎么回事?”

汤鷽脸色难看,吞吞吐吐的回道:“学生也是奔丧去了。”

赵监承脸色一寒,显然不相信,看着就像编造的借口,冷声道:“你奔什么丧?”

汤鷽连忙回道:“杨丛义的娘子正是学生族姐,是以消息传来,我们才一起离开。”

赵监承仍不太相信,问道:“果真如此?”

杨丛义回道:“正是,学生也是入武学以后,偶然问起,才知汤鷽跟我娘子同宗同族,他随我回去,一为奔丧,二为寻亲。”

杨丛义与汤鷽,一个蕲州,一个南剑州,隔几千里,怎么会是亲戚。听了这番解释,赵监承才相信:“既然都事出有因,这次便不做停课处罚,但需得把落下的课自己补起来,考试不合格,当有重罚。”

杨丛义、汤鷽两人点头称是,又再次谢过赵监承。

末了,赵监承发给他们一人一块带有武学字样的小小铁牌,并告诉他们好生保管,若是丢了,需得再花一贯钱买。

二人知悉,这才让他们赶紧回去。

出得国子监门外,汤鷽便道:“刚刚吓死我了,差点说漏。”

杨丛义笑道:“你演技太差,需要练练。”

汤鷽道:“说假话总是不好,心里噗通乱跳,很难开口。”

杨丛义道:“你是年轻,面子太薄,以后乱七八糟的事见的多了,就不会这么难。你还需要历练啊,汤兄。”

汤鷽笑道:“杨兄,你就不怕我真有一个叫汤瑾的族姐?”

杨丛义哈哈笑道:“我怕什么,我们是合谋,你真有族姐知道,她也是找你麻烦,找不到我头上。”

汤鷽一愣,无奈的笑道:“你算计的倒好。”

武学,终于又回来了。

第128章 太学辩议(一)

武学生活一切如旧,学习兵法,练习武艺。

还在学习的学生很少了,但武学博士黄忱还是教的认真,杨丛义和汤鷽回来,他就有五个学生,他们学的还比较认真,当天学完,第二天能背诵,他很满意。

杨丛义和汤鷽落下的两个多月的课程,一个月内就补上来了,这让黄忱十分欣慰,以至于后面学习进一步加快了进度。《六韬》在六月份学完,立即开始学习《司马法》,此书成于战国,亡佚很多,仅残存五篇,全部被武学收录,用了一个月时间学完。

在这部兵书里,杨丛义第一次知道“故国虽大,好战必亡;天下虽安,忘战必危”,这句非常出名的话出自《司马法》。

它出自战国,那是一个百家争鸣的时代,每一种思想都是后世取水的深渊大海,取之不竭,用之不尽,兵家、儒家、道家、墨家、法家、阴阳家、杂家、纵横家等,每一种都能光耀万世,他们的思想自然深邃高远,可供历朝历代的人挖掘。

《司马法》显存篇幅虽小,但内容深邃,发人深省。学过之后,杨丛义方知,此等兵略兵法开拓的是眼界,并不教人如何打仗,现在对武学生而言毫无用处,因为它是将相之法,君王之法。或许当初选定此等兵法韬略为武学经典之人,就是为了培养将相,一改大宋重文轻武之风,无奈文人的力量太过强大,武人始终没有在朝堂上主导过权力,一番苦心也都白费。

之后继续学习另一部武学经典《黄石公三略》,这部兵书重点不在兵将该如何行军打仗,它侧重于从政治策略上阐明治国用兵的道理,讲的是国家战略。

又是一部帝王将相该读的书,杨丛义都怀疑武学是不是教错了对象,跟他们这些一没打过仗,二没从政当官的学生,讲这些看不到摸不到的东西,完全没有用处,武学生们不可能去朝堂上发表政见,也不可能在大宋朝廷里为相,他们学《三略》,最终学的都是空话,根本不可能有机会让他们施展。

可这是武学必须要学的书籍,考试也得考,杨丛义不得不强迫自己认真学,好好记,半个月将《三略》学完。

接下就开始学习《尉缭子》,此兵书的思想与杨丛义的想法和潜意识有颇多契合,治军思想、作战思想以及人定胜天不敬鬼神,都让杨丛义欣喜,这些东西他是熟悉的,有了这种先入为主的潜意识,学起兵法通畅无碍,先生没讲的都能读懂大半,先生一讲,他能理解的更深,直到此时他才找到学习兵法的乐趣,这才是兵将该学的东西,而不是各种韬略。

学习的时间总是过的很快,转眼就到了十月。

这天早上杨丛义跟汤鷽在演武场,一枪对剑演练了一番之后,汤鷽就有些郁闷。

“汤兄,不要生气,长枪本就是百兵之王,战场杀伐制胜的利器,你看禁军哪有拿剑的,基本都是拿枪,你打不到我很正常,我不也打不到你吗?”杨丛义见汤鷽不太高兴,就劝道。

也是一时兴起,提出要跟他较量一番,哪知长枪一舞,汤鷽手里的剑根本就不能近身。他练剑十多年,已经有很好的根基,不想却大受打击。

“我跟你练枪吧,你教我。”汤鷽看着手里的剑,有些气恼。

“你别闹,剑是百兵之君,携带方便,利于防身。你又不想上战场打仗,学枪干嘛,何况你学剑多少年了。我之前认识一个道长,剑一出鞘,杀气凌凌,非常厉害,劝你别乱来,继续练你的剑,说不定再过几年,我就不是你的对手了。”杨丛义笑道。

“也是,我又不打仗,跟你学什么枪。”汤鷽挽几个剑花,姿态优美。

“就是,练枪的都是粗人,使剑的都是君子文士。比如李白,就是剑术高手,一首《侠客行》写的多多美大气,他要是行走背杆枪,那就失了风度。”杨丛义说着也舞起枪来,虎虎生风。

“你说的对,还是剑拿着轻巧顺手。对了,杨兄,今天你出去吗?”汤鷽边挽剑花边问道。

“去哪儿,出去干嘛。”杨丛义手上不停。

“太学最近一到休息日就辩论,今天休息肯定还有辩论,你不知道上次他们辩论一天,有多精彩,太学休息日随便进,好多人都去,还有不少好看的小娘子哦。”汤鷽笑道。

“汤兄,你什么时候对小娘子感兴趣了,你变了啊。”太学生能辩论什么,不外乎是之乎者也,经书上的东西,引经据典说的也都是写无用之论。

“哪有,他们的辩论真的很精彩,都在为明年三月的科举做准备,一起去看看吧,你好几个月都没出去,就当散散心。”汤鷽脸一红,赶紧否认,强调真是去看辩论。

“行吧,那就去看看,太学生能有什么高论。”科举,他曾经也想好好读书参加科举,后来陈大人一番劝解,他转而进了武学,既然有机会去太学,就看一下自己跟他们有多大的差距。

清洗一番,换了干净的便衣,两人便相约出武学,出门转个弯,就到了隔壁的太学。

太学比武学高大许多,看起来也更为宽阔,只是大门紧闭,没有开放,门前已等了许多人,仔细一看就会发现,多数都是读书人模样,当然也有部分属于来看热闹的,还有几个年轻的小娘子有丫鬟陪侍,不用想也知道是来干嘛的,不外乎提前选婿,或者求词。

汤鷽告诉杨丛义,一般到巳时太学才会开门,还得再等等。

一会儿的时间,又来许多人,幸好太学门口不像后世大学,没有那么多商铺小贩占道,不然就没地方地方站了。

百多人议论纷纷,听不清他们说什么,不过能看出来,几乎都跟杨丛义他们一样是来看热闹。

小半个时辰后,当太学大门终于被禁军打开,众人准备一拥而入。

忽只听一声高喊:“都先等等,先讲两条规矩。一进入太学不得高声喧哗,二进入太学不得携带吃喝之物。有携带的,自觉放在门口,不然拒绝进入。一个一个进来。”

很多人不是第一次来,自然懂得规矩,进门时双臂一展,自然就能进入。

“你是做什么的?”

“我进去听听不行吗?”

“先在一边等等。”

杨丛义一看,禁军检查的十分认真,不像读书人的,一律不准进,商人书童等身份不明的,都要等待,其他头戴儒冠的直接放行,小娘子和丫鬟也不阻拦,他们都不会制造危险,当先进入。

轮到杨丛义和汤鷽时,起初也被拦在一旁,因为他们不戴儒冠,身份不太明朗,等拿出武学铁牌,也就放行了。

“汤兄,怎么今天要检查了,你不是说随便进?”他们跟着前边的人,一路赶往辩论目的地。

“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可能来的人太多了吧。”汤鷽随便应付一下,然后催促道:“我们快点,慢了占不到好位置,在后边听不到。”说着就小跑起来。

这有点夸张了,不过是辩论而已。杨丛义虽不以为意,却也跟着小跑起来。

太学比武学大了不少,但也没多时就到了一个空荡的场地,跟武学一样,也是供学生们锻炼身体的演武场。

演武场围坐了许多学生,正中摆放两张上课用的矮桌,相聚九尺之远,桌上放有笔墨纸砚,有一学生站在两桌之间,未有言语。

杨丛义与汤鷽赶紧上前找了较近的位置,席地而坐。

汤鷽低声道:“等人到的差不多,就会开始。稍等稍等。”

杨丛义上学时过几次讲座,像这样的公开辩论倒是没有参加过。

看着前边穿着清一色太学服侍,戴着儒冠的太学生,杨丛义还是有些羡慕,这些人中不知道将来会有多少人会授官入仕,走进朝堂,成为执宰,左右天下局势。

而他从只能从武学一途,谋个一官半职,积累足够的功勋,再放弃武职,转成地方官,这条路不知道会有多少艰难险阻,一个失误,也许就满盘皆输,所有努力化为泡影,比如半年前被刺杀的完颜亮,如果完颜亮死了,他就得另想办法,不然不可能登上他想要的能左右天下大势的高位。

宋太祖赵匡胤当上皇帝一统江南,就杯酒释兵权,以文御武,结果没多久,宋军的战斗力就大大下降,跟辽国的战争屡战屡败,别说收复燕云十六州,大好男儿都不知道死了多少。

宋军兵将统帅,被套上层层枷锁,一到战时就来个将从中御,战场形势前边万化,又没有后世的电话等高科技,排兵布阵听从皇帝和朝廷的旨意,消息传来传去,战机早就消失,不吃败仗根本不可能。等到无将可用了,才想起来要建立一个跟太学一样的武学来培养军事人才。

可朝堂上把持朝政的是文人,武学出来的武人,一无资历,二无战功,哪有资格跟他们平起平坐,就是狄青、岳飞,以军功升任枢密副使,还不是在朝堂上受尽猜忌,一个郁郁而终,一个含冤屈死。武学也许就是大宋官家想在小铁笼子里养猛虎,最终养出来的只能是拴着链子的小猫三两只。

因此在明眼人眼里,这武学只能是谋一官半职的跳板,不会有人妄想在武学里学一身本事,建功立业,那不可能。

杨丛义此时看着眼前的这些太学生就很羡慕,他们不用那么多波折,只要学的好,再考的好,就能进入仕途,而他的前途,充满未知,漫漫不可期。

第129章 太学辩议(二)

“在下学谕方腾,时间已到,今日辩论马上开始。”站在场中的太学生忽然开口,围坐的太学生与进来围观的外人顿时安静下来。

学谕方腾扫视一圈,见无人说话,接着说道:“我等诸生未能授官,需得参加明年初春省试。经义、论、策都要考试,前两次已分别进行经义辩论、诗赋论对,今天要进行的是策论策议。参加辩论者还与前次一样,自愿报名,随时上场,一题两人,先论后议,每题半个时辰,参加次数不限。可有异议?”

场下无人表示异议,倒有人催着赶紧开始。

方腾随即宣布开始:“第一题,一县之地,遇灾年,多有流民,如何安抚?辩议开始!”之后便退下场去。

话音刚落,就有一太学生起身上前,向众人行礼,高声自报家门:“在下滁州窦淳。”随后落座,提笔在纸上笔走龙蛇。

立即又有一太学生上前,向众人行礼之后,也自报家门:“在下广州许垚。”报完姓名也当即落座,提起笔来,稍作思索,便落笔挥毫。

片刻之后,两人各自收笔,破题立意完毕。

窦淳笑道:“许兄请。”

许垚则推辞道:“窦兄先请。”

窦淳便道:“好,那我先献丑了。”

许垚道一声“请”,就见窦淳讲桌上的纸拿起,面向众人展示一圈,高声道:“赈粮安民心,赊钱复农桑。”

随后将纸放下,论道:“一县之地,人不过十万,户不过五口,地有远近,人有贫富,丰年富户有余粮,灾年亦可安身,贫者丰年可度日,一遇旱灾水灾变灾民,灾民不赈变流民,流民不顾则县治不稳,县治一乱,盗贼四起,农桑不复,则县治难治矣。是以,灾年当迅速调集府库余粮,广为赈济,不使灾民四处游荡,远离故土。水土生禾木,浮萍难充饥,灾民不离原籍,则农桑恢复有望。一遇灾年,贫者少隔夜之粮,无来年之种,心必不安,须府衙赊贷青苗,减免租赋,安民心,复农桑,不需两年,流民回溯,灾民有粮。是故,灾年当重赈粮安民心,根在奢钱恢复农桑。”

论完之后向众人行礼,随后坐下。

许垚起身,拿起他的题纸向众人展示一圈,高声道:“种桑织锦,回易安身。”

放下题纸,随后论道:“人有多寡,地有肥瘦,大户田多地广,丰年灾年均无忧,贫家小户无一亩三分之田,无方寸立足之地,丰年难顾温饱,灾年亦是流民,根在贫者无地。土地多寡,不可均分,当另辟蹊径,不论丰年灾年,一县之内所有田地间隙均需种植桑树,养蚕吐丝,化无地贫者之家为织工染工,富户可租用付工钱,官府亦可常年租用,织得丝绸锦缎,便可回易换取钱粮,无地者除为工匠,亦可组织参与回易,地分南北,万物不同,江南一匹锦缎可卖钱五十贯,远洋出海便可换取百贯以上,回易所得银钱便可购粮。一县之地,肥地有禾,瘦地有桑,贫者为织工或参与回易,不种田地,获得工钱,丰年灾年俱无影响。是故,一县之地,为官者当早做准备,广植桑树,农桑相济,贫富相依,辅以回易,则灾年丰年俱无流民。”

许垚方一坐下,就听窦淳道:“许兄广植桑树,回易致富之论,我不赞同。种植桑树必然占据农田,影响粮食收成,民无粮不安,国无粮不稳,这是致乱之策。况且,许兄所言,江南一匹锦缎售价五十贯,出海便得百贯,如此厚利诱惑,百姓哪有心思专事耕种,若全都种桑织锦,出海回易,即使赚得再多银钱,买不到粮食,一样会流民四起,招致天下大乱。为政者当重农事,轻回易,不以利诱,让百姓远离土地,否则百姓四处流动,不便管理。再者,官者以利惑民,民则为利害人,君不见,为商者俱是唯利是图,不顾道德廉耻之辈,长此以往,则百姓不复纯朴,处处钻营小利,徒令民心不安。民心不安则天下乱,县不治,则国不治。许兄当谨言慎行。”

许垚当即反驳:“窦兄此言差矣。大宋东西南北之地何止千里,江河纵横,山脉高耸,吴地楚地言语不通,北地南国乡音不同,临安冬有雪,南国无寒冬。天下之地各不相同,北有冬麦,南有春禾,高山有木,江河有鱼,一年四季春夏秋冬,夏着薄衫,冬穿棉袄,一日两餐,早喝粥,晚食饭,夏有荔枝秋有枣,河湖鱼跃山地牛羊跑,百姓千万众,南北西东衣食住行各不同,有人靠河,有人吃山,有人种桑,有人耕田,万物相生,相互依连,水田耕种,旱地为桑,忙时种地,闲时织纺,三百六十行,各有闲忙,辅以回易,国富民强。”

言语方停,便赢得一众叫好之声。

许垚再问:“此论窦兄觉得如何?可还有不足之处要在下补充?”

窦淳回道:“许兄此策行之不易,怕是步履维艰。”

许垚笑道:“当政者有利民之策,当排除万难,直至功成。若只求简单,只治表,不治里,今年的问题,来年一样会出现。窦兄方才说,遇灾年流民,赈粮安民心,赊钱复农桑,我想请教窦兄,粮从何来,一县府库余粮又有多少,灾民几何,需赈济几月?”

窦淳道:“灾民一人半斤粮即可度日,纵使灾情严重,县有灾民一万,每日口粮不过五十担,一月不过一千五百担,八万人口之县,一年府库所收粮食不少于两万担,赈济半年,也绰绰有余,纵使灾年府库余粮不足,亦可从他县调拨,相互周济,使民心当无问题。”

许垚再问:“府库存粮朝廷所有,报灾赈灾,耗费时日,凡有灾荒,必有人祸,当政者即使善心大发,大开府库周济灾民,但发放灾粮免不了要经贪官污吏之手,到时候层层盘剥,说是一日半斤粮,能到灾民嘴里有二两已属不易,二两粮食喝粥尚且不能管饱,如何便能安心?何况府库即使丰年也不会有粮能赈济灾民三月之久,更不用说半年之久,如何能赈济上万灾民?”

窦淳道:“许兄此言窦某不能认同,为官为政者,苦读圣贤书,受圣人教诲,便为安一方百姓,重名轻利,贪污盘剥灾民口粮应当不会发生,衙门小吏只要严加管教,也能杜绝趁机克扣,保住灾民每日半斤口粮,当能安定民心。县衙府库一般备有粮饷,以便灾年急用,即使不足,也可报请州府,奏请朝廷赈灾拨付,只要不使灾民远离土地,流民不起,来年便可种地活命。”

许垚道:“好,赈灾钱粮够与不够,暂且不论。再说恢复农桑,灾民本无余财,来年再赊借,向谁赊借,官府还是富户?赊借之后如何归还?庄稼尚未变成粮食期间,灾民又如何度日,若有灾民饥饿难耐,将粮种吃掉,又如何?”

窦淳回道:“灾民可向官府和富户赊借,以当季庄稼为抵押,当季收粮便可还上。庄稼为成熟之前,灾民亦可向富户或官府借粮,既然已经借了粮种,就得督促灾民种好粮食。有人借粮不种,难以归还,官府出面,可直接收监,加以震慑。各种举措一起施行,当能渡过灾年。”

许垚又问:“灾民借种又借粮,种出了粮食,还了官府还富户,还能剩多少余粮?怕是一场灾祸又成流民,难以治根治本,若真是这样,又做何解?”

窦淳额头冒汗,匆匆回道:“余粮不够,辅以杂食也可度日,实在不够,再去赊借,只要有土地,粮食就会有,假以时日便可恢复。天地无常,但也不会灾祸连年,若真如此那也是天意难违,一县之地,也自有朝廷赈济。”

许垚笑道:“窦兄,你不觉得你没有抓住根本?”

窦淳问道:“何为根本?”

许垚道:“庄稼生长,变成粮食,除了太阳,还要有土地,没有土地,贫民不管如何种地,依然食不果腹。君不见,富人良田千倾万倾,每日深居大院,或招摇过市,不曾下过田地,拿过锄头,便坐收粮食十万担、百万担,新粮压旧粮,旧粮变陈粮,谷仓满满,稻米四溢,吃不完酿酒,再不然任它腐烂。一县之地,良田有限,富户大户占据十之七八,职田占据十之一二,这些田里十之五六,又不交粮纳税,可一县府库不可空虚,贫者一亩三分贫瘠之地,所出不多,也得缴税十之三四,贫者如何不贫?如何不是稍遇灾难便成流民?灾民流民之困,根在土地不均,富户占据大量良田不交税,贫者饿着肚子却不能不缴税,此种反常之状不变,贫民困居贫瘠之地,则灾民不绝,流民不止,民心难安,农桑难复。窦兄,你觉得如何?”

窦淳道:“土地之事,纷繁复杂,不是我等就能议定。灾民流民,一县之地,唯有尽力而已。”

许垚张嘴正欲再辩,却被适时打断。

“好,第一题辩议到此为止。感谢滁州窦淳、广州许垚,给大家带来的精彩辩论。所有议题,只辩问题,提出方略,不论高低,敢于出场者俱为英雄。再次感谢两位带来的精彩辩论。”学谕方腾及时出现在场中,结束此轮辩论。

土地之议,关乎天下安定,不是他们当议之事。

两人起身互相行礼,走下场去。

围观众人听的意犹未尽,高叫着赶紧开始下一场。

第130章 太学辩议(三)

学谕方腾将纸张收起,稍作准备,随后便道:“请大家安静,马上开始第二轮辩议。”

众人这才息了纷纷议论,翘首以盼。

学谕方腾拿出一张纸向众人展示,然后高声道:“第二题,一县之地,水患连年,民不安生,府库不丰,主政一方,当有何计?辩议开始!”说完便迅速退下场去,把舞台留给即将上场的人。

人群中,一太学生越众而出,当先上场,向左右众人行礼后,高声自报家门:“在下鄂州顾诚。”

报完来历姓名,随后坐下,提笔在纸上写下他的方略。

几乎就在顾诚坐下的同时,人群中另有一人站起,上前向左右众人行礼,高声自报家门:“在下建宁府姚兴。”说完便坐下提笔做题。

两人破题完毕之后,没有过多客气,顾诚当先起身,拿起题纸向众人展示一圈,只听他高声说道:“排洪抢险,蓄苗复田。”

放下题纸后论道:“大宋之地俱在淮河以南,每年雨量充沛,水患连连,稍不留神便是灾年。洪水滔滔似猛兽,良田百姓一口噬,无人则无粮无赋,是以水患来时,当以救人为先,有人则复兴有望。一县之地总有水患不及之高地,可在水患来时,将灾民聚集,加以安抚赈济,广施汤药,使疫情不生,水患稍息,便可让灾民及时排出田地洪水,使农田恢复。水稻秧苗,水淹三天即会枯萎,水患连年之地可早做准备,官府可责令大户,在无水患之地蓄养秧苗,一旦水患发生,良田被淹日久,便可在农田恢复之后,迅速插秧复种。而水患多在六月、七月之间,而江南水稻,三月生长即可成熟,当在六月广蓄秧苗,若有水患淹田,则可及时复种,无受灾无粮之忧。是故,多水患之地,为政者当熟知水纹降雨,获悉各种田地亩数,早蓄秧苗,以备不时之需。农田可复秋有粮,百姓遇灾心不慌,纵有恶水何须惧,府库丰盈当可望!”

论完之后,又向众人行礼,道声:“献丑了,请姚兄指教。”然后坐下,等待对方论述。

姚兴道声:“不敢。”随后起身,将手里的题纸向众人展示一番,高声道:“百姓齐心兴水利,水患平息府库盈。”

放下题纸后论道:“江南之地,水患常有,一县之地,水患三年,久而久之,农田损毁,民心不定,多会弃田而走,另寻他处。众所周知,江南水温丰盈,一亩水田可养三人,弃田一亩,一进一出,便多六人口粮负担,一遇灾年,便是灾难。是以,在多水患之地,为政者首当倡议兴修水利,不使农田受损,产出稳定。古有都江堰、郑国渠,造就良田何止万倾,每年产出丰盈一方,使关中成富饶之地,使蜀中成天府之国。今一县之地,有河筑堤,无河挖渠,每到水患灾年,大户富户良田最多,受损最重,主政者当沟通富庶之户出钱粮,百姓出力,农闲之时,筑堤挖渠,广修水利,困住江河,引水灌溉,则良田不费,旱地亦可有水,田地不失,民心不乱,假以时日,便可府库充盈。是故,多水患之地,当以兴修水利为先,造就良田,则一县之地,指日可兴。”

论完之后,向众人行礼毕,方才坐下。

顾诚见对方坐下,便道:“姚兄之论,顾某不甚认同。既是多水患之地,当有缘由,千百年来,农业为本,百姓都知道有田有地有盼头,田里有粮心不慌,水患是大敌,若能治,不需官府提醒,他们自己便能治理。古时虽有都江堰、郑国渠,哪一个不是举国之力,出劳役何止十万,工期也不是一年两年,即使富户大户愿意出钱出粮,百姓愿意多服劳役,但江河奔腾不息,能成水患者,必不是赤足可淌的小溪,一县之地如何有能力困住暴怒的江河,改造干旱的田地?姚兄之论,难以施行。”

姚兴回道:“多谢顾兄指正。大禹治水,愚公移山,精卫衔微木,将以填沧海,古人行此登天难事,可有言难,可有言苦,莫不有大勇气大毅力。今日一县之地,江河能有几许,一年一条河,一月修一里,淘淤泥修河堤,挖沟渠泄洪水,一年不成用两年,两年不成三年五年,田地乃百姓生存之根本,衣食果腹之依存,不容不重视,官府倡议,讲明道理,行之虽有艰难困苦,可有朝一日功成,便可受用无穷。兴修水利虽耗时费工,但可受益千秋万世,若有大毅力,如何便不能施行?”

顾诚笑道:“姚兄可知强秦因何而亡,大隋因何而乱?哪一个不是一统天下,随后就亡于无休止的劳役。秦修长城十年,劳工几十万,终致陈胜吴广登高一呼,强秦随即甭乱,大隋开运河千里,劳工百万,民不聊生,终致盗贼四起,天下大乱。有此两例,姚兄何敢言耗时费工,三年五年?就怕到时,水患未起,而盗贼流民四起,一县之地,府库微薄,哪里经得住天灾加人祸,广修水利,多增劳役,乃致乱之策,实不可取。”

姚兴道:“顾兄此言差矣。一县之地,兴修水利,不是国之大计,完全没有必要限定工期,人人都须服劳役,官府倡导,只需把劳役工时用在水利之上,闲时修一里,百姓即得工钱,又服了劳役,何乐而不为,不限定工期,强迫劳役,根本不可能激起盗贼流民。经年累月之后,大河小河,如何就不能治理?”

顾诚反驳道:“多水患之县,灾祸连连,哪里能容得你,经年累月,三年五年?水患一起,田里庄稼损毁,民心即乱,哪里还有闲暇去兴修水利,府库本就不充盈,流民一起,府库便空,今年尚且不得好过,明年更不用说。漫漫兴修水利之策,不能解忧。”

姚兴道:“稀粥杂粮,官府赈济,受灾百姓,忍受一年两年,等水利稍好,便能安居百年,虽有一时之难,但这是治本之策,一旦水患平息,百姓安居,府库即刻丰盈。姚某倒是想问顾兄,你不修水利,一来水患便要灾民躲避,年年如此,可知要损失多少庄稼,损失多少人口?”

顾诚回道:“水灾来时,首当尽快疏散百姓,躲避洪水,保存劳力,土地生万物,但首先得有人耕种,要灾民躲避洪水何错之有?至于为何不兴修水利,我方才说的清楚,有那时间,不如排泄洪水,将被淹没的农田恢复,再种一季粮食。秧苗下地,百姓就有盼头,民心就会安定,只要官府与大户早做准备,蓄养秧苗,即使每年有水患,又有何惧?或许等掌握了水纹,还可在夏收之后不用着急播种,等洪水季过后,再下秧苗,也未尝不可。这是水患之地,最快恢复农田的方式,姚兄觉得不妥?”

姚兴道:“顾兄此论自然不妥,水患一到,人能撤离,但家畜器具,房屋茅舍如何处理?难道也能自己长腿走掉不成?一场水患,便让多少人流离失所,一无所有,即使能忍住悲伤,恢复农田,可秧苗何来?灾民又住何处?民心能安的,也只有大户而已,贫苦之人要想恢复庄稼,就要借贷,本就一无所有,再背一身债,等到来年,再来一场水灾,他们还要怎么活?顾兄可曾想过?”

顾诚道:“姚兄此言差矣。水患来时,虽不能迁走房屋,搬走器具,但水患平息,房屋器具也不会随水消失,只要赈济得当,流离失所当不至于。地有多寡,人有贫富,水患之中,损失最大的当是田多地多的大户,等水患平息,急需人力恢复农田的人是他们,富户大户多有积蓄,水退之后,要抢天时,赶紧插秧下种,贫苦百姓本就田地不多,此时正是他们赚取工钱之时,一番忙碌便可有钱粮渡过危机。至于贫苦之人复种农田的秧苗,自然可由官府负担,只要及时抢种,不影响当年田地收成,纵有水患,亦无大碍,百姓可安,府库可丰。”

姚兴道:“顾兄此论,治标不治本,我无法认同。明知年年水患,不寻治水之策,只知躲避,水患一来就有损失,不论贫富,损失的都是血汗,主政一方,怎可漠视?顾兄之策,看似可行,却只是应急之策,不可一而再,再而三,否则百姓便会越来越贫,越来越苦,莫说府库丰盈,不招致流民四起,县治不稳,就是上天眷顾。若想水患之地,一劳永逸,长治久安,还得兴修水利,困江河挖沟渠,保百姓财富不失,保良田肥沃!”

顾诚反驳道:“水患之地,能保农田不失,庄稼恢复,就已不易。倒是姚兄之策,恐怕不出两年就得流民四起,困苦之时,兴水利征徭役,实不可取。”

姚兴正欲再辩,却被适时打断。

“好,第二题辩议到此为止。这是一场激烈的交锋,谁也没能说服谁。感谢鄂州顾诚、建宁府姚兴,给大家带来的这场精彩辩论。我再强调一次,所有议题,只辩问题,提出方略,看能否补充完善,是否可行,不论方略高低。再次感谢两位带来的精彩辩论。”学谕方腾又一次及时出现在场中,结束此轮辩论。

这场辩论辩来辩去,最后陷入了循环,再论一个时辰也不会有结果。

两人起身行礼,各自下场。

听了两场,围观众人还是兴致很浓,叫嚷着赶紧开始下一场。

第131章 太学辩议(四)

学谕方腾将纸张收起,稍作准备,随后才道:“请大家安静,马上开始第三轮辩议。”

等众人不再喊叫,学谕方腾才拿出一张纸向众人展示,然后高声道:“第三题,一县之地,盗贼四起,民不安生,主政一方,如何施为?辩议开始!”说完当即退回场下。

人群几乎同时站起两人,一起来到场中间。

一人向众人行礼高声道:“在下梅州孟轲。”

另一人向众人行礼后,也高声道:“在下淮安罗松。”

两人报完来历姓名,当即坐下开始破题。

不多时,罗松便起身将题纸展示出来,只听他高声道:“镇压抓捕,广施教化。”

将题纸放下之后,开始论道:“盗贼为贼,当有缘由,县治不肃,教化不明,此治乱之源也......”

等罗松论完,孟轲起身展示题纸,高声道:“禁小吏,劝农桑。”

随后论道:“一县之地,盗贼为何四起,民生为何不安?酷吏盘剥,私自征税,乃治乱之源......”

之后两人进行了整整半个时辰的辩论,两人对治乱之源看法不同,罗松认为是不兴教化、不通礼义廉耻所致,而孟轲则认为盗贼四起、民不安生是因为百姓衣食不丰,不得不沦为盗贼,继而引发不安定。由于他们对问题的认识不同,提出的解决策略也大相径庭,辩论许久,也不能得到对方的认同。

最后时间一到,就被方腾打断,直接宣布此论辩议结束。

在杨丛义看来,双方虽然辩论的很精彩,但这个论题并没有把治乱缘由说的那么清楚,只说了表面的现象和要解决的问题。起初觉得议题有问题,根本辨不出高下胜负,后来一想,这也许就是他们出题的目的,因为这些议题都非常开放,每个人都能找到一个切入点,完全可以自由发挥,把自己的方略和方*的透彻,说的清楚。阅卷人和主考官只需要观看他们的答题表现,就能知道如果授官,该把他们放在哪里,是留在朝堂,还是放在地方。

其实这辩议,很像多人面试中的无领导小组讨论,参与人都可以自由发挥,而不会分出高低。想通了,突然觉得这策论辩议挺有趣,以此看来科举高中的也不会全是死读书的人,死读书根本就过不了策论一关,因为策论题目,要解决的都是实际问题。当然考的人多了,免不了有些会是眼高手低、纸上谈兵之人,但这些应该是少数。

第四场辩议很快开始,只听方腾高声道:“第四题,一县之地,多有流民迁入,地少人密,如何不生祸乱,百姓安居?辩议开始!”

这又是一个很开放的议题,怎么说都会有理。

当即有人起身上场,高声向围观众人行礼:“在下和州吕彬。”言罢,坐下破题。

几息之后,另有一人上前,高声行礼:“在下庐州苏群。”报完来历姓名,赶紧坐下破题。

不多时,吕彬当先破题,起身向众人展示题纸,高声道:“借乡绅之力,分流民于村镇。”

放下题纸,当即论道:“流民入县,首当安抚,田少人多,不便赐地,相互诉苦,与安定不利,当一家一户分散于各个乡村......”

等吕彬论完,苏群起身,展示题纸后,高声道:“编入厢军,可保安定。”

放下题纸,接着论道:“流民身无长物,首当安抚,随意聚集,便生祸乱,是以当编入军伍,不使影响当地百姓......”

这一论又是半个时辰,两人你来我往,争锋相对,尽挑对方问题,直把各自方略如何施行都说的通透。吕彬要把流民变为安定从事农业生产的农民,让他们安心从事耕种,彻底融入当地,变成当地百姓。苏群的之论,是要把流民变成厢军,变相分给他们土地,但进行军事化管理,不让他们与当地百姓有过多交集。两人策论出发点不同,最终达到的效果自然也会不同,互不妥协,终究不能达成共识,把半个时辰用尽。

方腾再次出现:“此题辩议结束。感谢和州吕彬、庐州苏群,这是一场淮西内部的精彩争斗,非常精彩,再次感谢两位!”

等两人下场,方腾随即宣布第五场开始:“第五题,一州之地有五县,贫富各异,俱遇天灾,如何赈济?”

方腾方一退场,就有两人起身,快步上前,先后向众人行礼,一人太学生自报家门:“在下绍兴陆堃。”

另一太学生随后自报道:“在下江州唐悎。”

二人报过来历,随即坐下提笔破题。

不多时,两人差不多先后破题完毕,一番推让后,陆堃起身向众人展示题纸,高声道:“贫富相济,共度危难。”

放下题纸就要开始论述,不想还没张嘴就被打断。

“陆兄且慢。”唐悎起身,把题纸向众人展示一番,只见上面写的也是“贫富相济,共度为难”。

他们二人的破题居然一字不差,这就没法辩论了,论述完就得直接下场。

二人不知如何是好,是继续各自论述,还是就此下场。就此下场自然不可能,这种机会难得,他们还没展示一番,怎么可能愿意下去。

场上气氛一时有些僵,明明是一个很开放的议题,刚好被他二人破成了死题,论述和辩论看不到针锋相对的观点,那就没意义,没意思。

场下的观众自然不会同意他们就此开始辩论,当即就有人提议:“再上去一个人!”

方腾此时也有些尴尬,看到一样的破题,不得不上场协调。只听他向两位建议道:“陆兄、唐兄,要不你们重新破题?”

陆堃、唐悎对望一眼,都没有答话,重新破题,论述就变了,再论起来就不能把他们原本的方略展示出来,不能展示所思所想,也就不能展示真实的自己。

方腾见二人似乎不愿,就没有再强求,又道:“再加一人,三人一起辩议如何?”

陆堃、唐悎几乎同时回道:“如此最好。”

方腾点头,随即向众人高声道:“第五题辩议出了点小问题,陆兄与唐兄是一样的破题,可有人愿意上场与他二人辩议?”

此话一出,场下就开始议论纷纷,一人对两人,精彩肯定是会很精彩,只不过一人的一方气势上会吃亏,想上场的太学生,也要好好考虑,看能不能顶住对方两人的压力。

汤鷽悄声道:“杨兄,你觉得这场辩议,还能进行下去吗,我看悬乎。”

杨丛义道:“这是一个展示才华的机会,一对二,若是赢了,你想想,那是出多大的风头。肯定会有人上去,文无第一,武无第二,自然会有人去争,等着看戏吧。”

汤鷽道:“也是,他们怎么可能会认输。杨兄,这辩论精彩吧,比你在斋舍窝着强多了。”

杨丛义笑道:“是挺有意思。我们要是将来参加科举,也会考策议吧。”

汤鷽道:“肯定要考,提前看看他们的也好,估计到时候都差不多。”

州试、省试、殿试,杨丛义当然知道,殿试的策问,是授官的最后一关,要定名次,能进一甲,不需要吏部考核,就能授官,二甲也有直接授官的机会,但三甲就需要机遇,不是考中就能有官做。殿试策问就是要解决实际问题,能得一甲,解决问题的能力自然不会差,当然可以直接授官。

“我来试试。”议论纷纷的人群里站起一人,走进场中。

只见那太学生向场中三人行礼后,又向围观众人行礼,并高声通报来历姓名:“在下嘉兴袁宥。”

方腾脸上神色一轻,当即笑道:“袁兄勇气可嘉。第五场辩议,以一对二,辩议开始!”宣布之后,随即退场,把舞台留给三人。

场下众人也是莫名的兴奋,有好戏看了。

袁宥轻道一声:“陆兄、唐兄,请多指教。”便提笔破题。

片刻之后破题完毕,拿起题纸向众人展示,高声道:“均分赈济,以安民心。”

既已破题,至于谁先论述,三人推让一番,最终还是袁宥先请。

只见袁宥放下题纸论道:“圣人曰,不患寡而患不均,不患贫而患不安。孔融让梨,虽有大小之分,也是一人一个,若不均,既是兄弟,亦有隔阂。一家兄弟有高低,一州五县有贫富,天灾到时,不因县贫小一分,不因县富大一分,洪涝干旱,肥田瘦地,俱无收成。当此之时,州府赈济,首当公平,按人均分,若分多寡,必起不安,继而争斗,灾荒之年,有流民之忧,流民不安,则盗贼四起,盗贼起,则县治州治乱,天灾之后难以恢复。是以,天灾之时,当安民心,安民首要,赏赐粮食物资公平公正,公则民不忿,平则民心安。是故,一州之地,不论五县贫富,天灾到时,粮食赈济当均分,安定民心,以图灾后恢复。”

陆堃道:“袁兄之策,我以为不妥。一州之地,有贫有富,府库必然不丰,天灾来时,不是一时半日,州府如何能一力赈济?当此之时,需作长久计议。贫县多赈济,富县可自救,乡绅贫民,相互帮扶......”

唐悎道:“袁兄此言差矣。天灾之年,民不患寡,亦不患均,只患手中无粮,锅内无米,流离失所,无处可居,人有胖瘦,县有贫富,当此之时,应以活命为首要,贫者无积蓄,当需多赈济......”

两人对一人,一场激烈的交锋,论来论去,谁都有道理,立意不同,方法不同,最终目的也不同,一番论述持续了半个时辰。

一人对两人,袁宥虽然气势上落了下风,却也赢得了围观众人的称赞与尊重。

第132章 太学辩议(五)

连续辩论五场,不管是参加辩论的,来围观学习的,还是看热闹的,都有些疲惫。

第五场一结束,方腾便宣布,休息一刻钟,然后进行今天最后一场辩议。

众人赶紧趁这机会,起身活动一番,该入厕的入厕,该喝水的喝水。但像杨丛义和汤鷽这样的外人,就只能干坐着了,他们可没地方喝水去。

但太学就是太学,十分大气,不一会儿就有人送来了茶水,供所有人免费饮用。太学每年办学经费十万贯,这点茶水钱自然拿的出来。

一刻钟很快就过去,等众人陆续回来坐好,方腾立即宣布最后一场开始:“大家安静,今日最后一题,马上开始。题目就是,如今天下初定,百废待兴,如何让国库迅速充盈?”

不等方腾退场,就有人当先上场,向众人行礼,高声通报来历姓名:“在下建康沈缙。”

几息之后又有一人上前,行礼一圈,高声报道:“在下隆兴秦淼。”

两人先后坐下,提笔在题纸上作答。

片刻之后,两人破题完毕。一番推让之后,沈缙起身,将题纸向众人展示,高声道:“清田地查漏税,裁军队减开支。”

放下题纸正要论时,被秦淼打断。

只听秦淼笑道:“沈兄,不巧的很,我们好像又是一样。”随后他起身将题纸展示在众人面前,上面写的是“查漏税之地,减军队开支”。

这跟之前一样,两人十分无奈,又是一个十分尴尬的场面,一样的立意就没法辩议,若不辩议这压轴一题就是废题,他二人也就没有展示才华的机会。

一见这种情况场面,方腾额头冒汗,后两场怎么尽出这样的问题。

他赶紧上场,向众人笑道:“沈兄、秦兄当真心有灵犀,破题几乎一模一样。但没有关系,这是今日最后一题,辩议还是要继续。刚刚大家看了一场三人辩议,过程十分精彩,这最后一场,如若有人另有新意,即可上场与沈兄、秦兄辩议。请大家踊跃参与!”

场下顿时议论纷纷,眉开眼笑,今天还真是有意思,看了一场三年辩议不够,还要来一场,真是够热闹,起个大早,值了!

众学子也在议论,但国库财富之事,莫不如开源节流,现在田地大部分是瞒报不交税,清理田地就是开源,节流莫不如缩减军队,一年军费开支占据税赋十之六七,军队缩减,国库支出自然就少。沈缙、秦淼的方略就是最好的,再变也变不到哪里去,立意基本相同。

场下的太学生们交头接耳一番后,竟无人上前。

方腾见此等情形,也是不知如何是好,只得再次言道:“辩议方略无高下,惟愿理明心也明。今日最后一场,能上场的都是一时俊杰,你们的交锋,必然灿烂而精彩!想上场的不要再犹豫,机不可失,失不再来!”

场下众人还是无动于衷,只是继续在低语议论。

“不是太学生,是否可以上场辩议?”方腾忽听人群中传出一问,当下心喜,高声回道:“我从没说过,只有太学生可以辩议,我再说一句,任何人都可参与,想与我们辩议,只管上台,乐意奉陪。”

人群里一阵骚乱,都想知道是谁在发问。

勇气可嘉啊,想跟太学生辩议,临安城里谁不知道,能言善辩的除了朝堂上的官员,就属太学里的学生,诗词歌赋,文章论对,无所不能,谁敢轻易跟他们辩论,就算偶尔有胆子大逞强的,最后也都是灰头土脸,颜面扫地而去。西湖柳堤,钱塘江畔,太学生的名字,流传的很广。

“有想辩论的,请赶紧上前,机不可失。”见问话那人没动静,无人起身,方腾赶紧再跟一句。

话音刚落,就见人群里有两人站起,径直向场中走来。

方腾见那两人着青衫布衣,头发束于脑后,顶无儒冠,穿着十分普通,年纪也都不大,看不出来历,但英气逼人。

“两位勇气可嘉,此辩议一起,当在太学留下佳话。二位请!”方腾说几句之后,赶紧退场,把场地留给辩议之人。

这二人不是别人,正是汤鷽与杨丛义。

杨丛义见众人一说税赋,就要裁减军队,当即心中不服,拉了汤鷽就出来。

汤鷽虽不愿意,却也不好拒绝,便一起起身,至于怎么辩,他心里没底,大不了就成一出闹剧。

二人向围观众人行礼之后,杨丛义便高声道:“在下蕲州杨丛义。”

汤鷽高声道:“在下南剑州汤鷽。”

沈缙向二人笑道:“杨兄、汤兄,不知二位是哪家书院的学子?”

杨丛义笑道:“辩议之后,再说不迟。”

沈缙见此也不多问,让开书桌,便道:“二位请。”

杨丛义当即坐下,略一思索,便在纸上提笔破题。

不多时,只见他将笔放好,起身向众人展示题纸,并高声道:“开海上丝绸之路,回易三年国库充盈。”

秦淼笑道:“杨兄,你们先请吧。”

杨丛义则道:“沈兄、秦兄先请,先来后到,还请二位不要推让,你们先论吧。”

秦淼道:“好,既然如此,我先论,若有不足之处,沈兄补充如何?”

沈缙点头应承。

随即秦淼论道:“天下税赋,莫不出于土地,土地无人则为荒地,荒地无出,则无税赋,乱世十室九空,耕地无人,广收税赋无从谈起。难渡之后,宋金和议,天下初定,百姓安居,赋税亦有所增,然国库不丰。何也?皆因诸多良田不缴税。大宋开国已近两百年,王公贵族、豪门大户,数不胜数,赐田地无数,俱不缴税,占据一县之地十之五六,剩余田地十之四五。然田有肥瘦,产出不同,缴税各异,肥田丰年产米六担,瘦地丰年产粮不过两担,豪门大户藏六担之地,多以瘦地充数。故一县之地谷穗沉沉,而税收无几,府库不丰。天下州府,俱是如此,一半良田不交税,国库何以丰盈?如今,北国破碎,百废待兴,急需清丈田亩,收避税之田,增加税赋,是为开源。

然国库不丰,亦因天下不安,供养军队甚巨,中户三家之赋,仅活一兵,步卒五人之粮,可赡一骑。战乱之年,一年军费占税赋十之八九,无战之年,军费占税赋十之六七,禁军不下六十万,厢军更有百万之巨,天下已定,当减裁军队,军队减员十之三四,结余钱粮百万贯,裁减之军化而为民,又可增税赋。如此,何愁国库不丰?是故,当此天下初定、百废待兴之时,当清田亩,增税赋,裁军队,减军费,一增一减,宽进严出,则国库丰盈,三五年事而已。”

秦淼论罢,杨丛义当即论道:“耀耀华夏,雄踞东方,夏商两周,传承千年,春秋战国,星光灿烂,强秦崛起,天下一统,华夏之盛,当属汉唐,抚今追昔,后世仰慕。汉逐匈奴于大漠,封狼居胥,建都护于西域,丝路方成,以通有无,大汉屹立三百年,四方蛮夷,莫敢忤逆。唐逐突厥于塞北,北达北海,西接大食,再建安西都护,重开丝路,沟通东西,大唐耸立三百年,四方来贺,以唐为师。汉唐之繁盛,后世莫及,究其缘由,其一当为文武并重,不偏不废,文安邦,武定国,无数名将统帅,挥师北上或西去,打下广阔疆土,其二中原西域联通,建立丝绸之路,东方丝绸瓷器远销西域诸国,带回金银物产无数。疆域广阔,物产丰足,东南西北,产出不同,南有稻米,北有羊群,东有丝绸,西有名马,回易不绝,强盛不息。是故,国家之强大,回易通畅,当为首重。

大宋立国两百年,文之一道,繁盛无比,不逊大唐,武功之道,远不如矣,燕云未收,中原又失,西北有夏,再西有辽,诸国阻隔,东西断绝,丝路不通,空有丝绸瓷器,名满天下,却无北方之牛羊,西域之名马,回易不畅,物资不丰,则强盛难复,以致屡有蛮夷,南下欺凌,西北小国,骚扰不息。今大宋南渡,举国奋力,争得一息,宋金和议,天下初平,百废待兴,库无盈余,穷困若此,别无他途,当辟蹊径。

汉唐强盛,西域回易,当居首功,如今西域不通,可开海路,顺风南下再西去,大国小国林立,粮食满仓,金银满库,我有丝绸茶叶与瓷器,商船启航,一本万利,海船十艘,两年可获银钱百万贯,海船百艘,一去一回,获利千万贯。汉唐威名,远震西域,大宋文脉,亦可教化海外,海船南下,携华夏余威,宣大宋文明,不出三年,国库丰盈,万国来朝,物资繁盛,虽失北地,亦可东方雄踞。是故,当此穷困之时,应通南洋,开辟海上丝绸之路,广为回易,丰盈国库,再图汉唐盛世!”

杨丛义刚一论完,既赢得场下叫好。

汤鷽眉顿时开眼笑,颇为兴奋,杨兄此论,正和他心,回易之道,他多有耳闻,此议已立不败之地。

第133章 太学辩议(六)

杨丛义方一论完,沈缙就反驳道:“杨兄此论差矣,汉唐强盛根在文治有方,吏治清明。汉打地方豪强,征收避税土地,经文景二帝几十年积蓄,天下各处粮仓满溢,府库钱币充盈,方有武帝时期,卫青、霍去病远征塞北,创下不世之功,但武帝一朝穷兵黩武,几征塞北,致使粮仓见底,府库无钱,匈奴再来骚扰,却无力反击。故打击地方豪强,清丈土地,严防逃税,增税增赋,方能粮仓满,府库盈。而穷兵黩武,灭亡之道也,武帝征塞北,穷文景两帝积蓄,武帝之后,一蹶不振,内忧外患,王莽篡汉,西汉随之灭亡。

大唐初年,良相辈出,吏治清明,方有盛世,太宗几征高丽,耗费钱粮无数,国库不丰,后有地方强权,以致安史之乱,国力渐衰,大唐最终灭于地方强权。故灭地方强权,丈量土地,国有良相、吏治有方,天下安定,百姓方能安居乐业,依规缴税,府库充盈。杨兄之回易与强军之论,沈某实不认同。”

杨丛义立即反驳道:“沈兄此论谬矣。汉唐无一统之天下,何来吏治,何来安定?汉有韩信,方能扫平天下,建立大汉,雄踞百年。光武中兴,亦是良将辈出,方能收拾残局,天下重新归一。大唐立于隋乱之时,天下群雄割据,若无良将统帅,大唐早亡,何来良相,造就盛世。大宋虽无汉唐武功,立国之初亦是良将无数,方能一统南方诸国,华夏一统,天下安定,后才有良相与吏治。无根不成木,无水不成池。无强盛武功扫平天下,豪强不能灭,天下不能定,民不安生,则田荒无人耕种,国不立,何谈强盛?”

秦淼随即反驳道:“杨兄此论又差矣。大宋已立国百年,如今又天下安定,不是汉唐初立之时,何需强盛军力?当此百姓安居,百废待兴,府库不丰之时,当思如何征收税赋,等钱粮满仓,自可强盛。杨兄言汉唐强盛起于军力,征战不息,方能联通北海西域,汉唐虽大,可能千秋万世?穷兵黩武,空耗国力,俱为尘烟矣!是故国虽大,好战必亡。我们当吸取汉唐灭亡之教训,不可轻言武力。”

杨丛义当即反驳:“秦兄此言差矣。国虽大,好战必亡,其后还有一句,天下虽安,忘战必危!三国乱世统于司马,司马建晋初年之强盛,不言自明,而后刀兵入库,贪图安逸,一场骚乱,五胡十六国,祸乱江北,天下遂乱如煮粥,蛮夷南下,如狼似虎,将汉民剥皮吃肉,江北千百万汉民随之一空,强汉在江北之繁盛,自此一扫而空。司马氏迁居东南,仍不兴武力,终致朝代更迭,东晋也灭矣。天下一乱,战火四起,多少圣人先贤心血结晶,下落不明,或付之一炬。北方蛮夷,南下肆掠,毫无人性,若无汉民绝地抗争,华夏早亡国灭种矣。两晋之亡,俱是不兴武力之教训。

大宋建国,扫平南方,多有不易,蛮夷南侵,北方已失,南渡建国,蛮夷金人多次南下,企图灭绝大宋,大宋军民绝地反抗,征战十余年,两败俱伤,方有宋金和议。然天下虽安,忘战必危。君不见,金人置汴京南北大营,驻二十万精锐骑兵,扬鞭一日,便马踏淮河,进逼长江岸,若我大宋上下以为天下安定,俱不备战,国无良将,军备松弛,若有一日,蛮夷背盟,挥刀南下,我等只有引颈就戮,化为尘土。故,国不可一日无军,军不可一日忘战,忘战必危,悔之晚矣。”

沈缙反驳道:“杨兄此言,危言耸听。长江有天险,金人若能南下,何必苦战十余年,终要与我大宋和议?大宋南渡立国,至此已然安稳,无金人南下灭亡之忧,当此之时,保留庞大军队,空耗国力,如今天下安定,府库不丰,正该消减军力,缩减府库开支。加之清田亩,广征税赋,以充府库,一增一减,不需几年,大宋便可恢复往日强盛。”

汤鷽一听,顿时心喜,论到田赋,该他开口,当即反驳道:“沈兄此言差矣。军队暂且不论,单说田亩。当今天下,大宋占据一半有余,北地已失,田亩之数不能与过去相比,税赋自然天差地别,不论如何清丈田亩,府库依然不能比肩汴京。况且天下六担良田,十之六七在王公豪门手中,多是官家亲赐,或巧取豪夺,想去清丈田亩,这天下有谁能清的清楚,最终不过是不了了之,再加平民百姓赋税,以增府库而已。君不见,一名公卿全国各地,占地几十万倾,每年百万担粮食,全入自己私库,公卿一人,一日三餐,各种菜肴不下百种,俱是珍禽异兽,花费银钱千贯,足够贫民五口之家,生活百年,如此奢侈浪费,无人敢出言攻击,公卿地位高贵,门人子弟遍及天下,莫说去清丈田亩,纵使漏点口风,提议之人立即便会遭遇弹劾,驱逐去边塞烟瘴之地。

田亩之事,已成死局。诸位若是不信,请看满朝文武,谁家没有良田千亩万亩,不论清丈谁的田地,最终都会清到自己的田里,清丈出来归府库,清不出来,便是自家私库,试想,谁会如此深明大义,把自己的私库上缴到府库?纵使有,那也是千人万人里的一个而已,若真有人将私库上缴府库,那他也将无立足之地,即刻抹黑,无人敢议。如此境况,诸位难道不知?想清丈田亩,不过是一相情愿而已。到时府库不丰,大户富户藏私不顾,只能加税平民百姓,等天下一乱,富户大户又可乘机抢占田亩,他们自有武力保护,有吃有喝,哪里会顾国家生灭,百姓死活。是故,清丈田亩之议,大错特错矣。”

秦淼反驳道:“汤兄之论,我不能认同。官家虽有赐田,也不过是少许,多数避税良田都应缴税,当此穷困,百废待兴之时,正需公卿豪门、乡绅大户出力,满朝公卿读圣贤书,当知国事艰难,府库不丰,百废难兴。圣人之道,治国平天下,满朝公卿无人不懂,清丈田亩之事,只要有一人提议,官家必会支持,私田必然会被清理,纵使有人舞弊,也能清出无数田地,以充府库。清丈田亩并无多*烦,只需悄悄清丈,记录在案,再与户册核对,税田私田,一目了然,按实查之数缴税即可,若能坚持推行,必能府库丰盈。”

汤鷽笑道:“秦兄此论,怕是无人认同。且不说满朝公卿是否如我等学子,有满腔治国热情,对天下不平之事满怀激愤,纵使真有公卿为国着想,一意推行,怕也是艰难险阻,难以功成,到最后不免空忙一场,田亩清丈不到公卿豪门头上,乡绅富户最多交出部分两担之田,可最后这些增加的赋税,还是会转嫁租地的贫民身上,而一般有地的百姓,清丈时给他们多加些田地数目,便能完成清丈田亩任务,最终普通百姓负担加重,公卿豪门,富户大户,无一点损失,一旦激起民变,他们又可大捞一笔。请诸位试想,哪次清丈田亩不是这样?故,想依靠清丈田亩,以丰府库,难以办到。

莫不如,广为回易,丰盈府库,来得安全有效。众所周知,战乱之时,粮食奇缺,一担粮食在京城售价六七贯,而在广东广西,一担粮不过五六百文而已,相差十倍以上,到南洋诸国,粮食更加便宜,战时在南洋够粮一船,运到临安之后,可获利十万贯,当然如今民生恢复,粮食两贯一担,从南洋回易粮食不像之前那么赚钱,但因南洋粮食便宜,依然有钱可赚。

而我大宋的丝绸茶叶瓷器,在海外十分紧俏,出海一趟,一本万利,只要府库出钱建造大船,两年赚回千百万贯银钱并不难,再拿这些银钱购买粮食,到时粮仓满,钱库丰,大宋便强盛有望。回易关键之处在于,它不影响百姓安居,无田贫民可进织造作坊,可进染坊,可烧瓷器,可制茶叶,亦可随回易商船远航。是故,回易通商乃利国利民之策,汉唐有陆上丝绸之路,互通有无,物产丰足,后世仰慕,若大宋开辟海上丝绸之路,赚取钱粮无数,亦可强盛,名传千古。”

沈缙道:“汤兄此论不妥,农业乃立国之本,不耕种田地,百姓无粮,天下便要大乱。自古以来,所有强盛一时的国家,全都依重农桑,百姓安居,方能物产丰足,未尝听说有哪国依靠回易强盛,纵使回易利润丰厚,亦不可取。众所周知,回易乃是低价购入,高价卖出,赚取不义之财,非君子所为。

回易一年所得,可抵十年辛劳耕种,以利诱天下百姓,百姓不读圣贤书,为利所诱,必不安生,心生愤懑,或沦为强盗,或参与回易,长此以往,田地荒芜,地无所出,府库钱粮有限,而大宋人口何止千万,以大宋之地广物博,尚不能人人有三餐可食,这天下何处有这许多粮食供养大宋?

纵使天下就有这样的肥沃之地,产粮无数,可一船粮食不过千担,临安百姓不下五十万,一天吃粮五十船,纵使一次出海百艘船,也不过够吃两天而已,大宋百姓有千万,没有粮食,如何不乱?故回易之说,实乃乱国之策也。”

第134章 太学辩议(七)

杨丛义赶紧回道:“沈兄此论缪矣。农业立国当然无可挑剔,无农不稳,无粮不安,没人可以动摇。但三百六十行,士农工商,正常国家缺一不可,农民可种地亦可种桑,地有南北,山有高低,靠山吃山,靠水吃水,山间能种茶,平原良田可得粮,种粮者要喝茶,种茶者要吃粮,互通有无,必有回易,否则你让山间种水稻,当年就饿死,平原种茶三五年方有一口,一场大水,树死叶枯,回易方能山间种茶有粮吃,平原种田有茶叶。丝绸瓷器更是如此,若良田山地全种粮,没有丝绸布匹与瓷器,必然衣不蔽体,以手抓饭,此等情景,便是野人时期。

故回易之道,乃互通有无之道,能使种粮者精于种粮,种桑者精于养蚕产丝,种茶者精于炒制茶叶,烧瓷器者精于烧制精美瓷器,织工精于织造,船工精于造船,厨师精于做菜,博士精于教授,业精于勤,贵于专,因有回易,一巧可获千利。

回易虽利润丰厚,然一两茶叶百钱千钱,不见天下人全去种茶树,一盘雕花点心三五贯,不见天下人全去做厨师,一套官窑瓷器五贯十贯,也不见天下人全去烧陶瓷,凡此种种,不再列举。沈兄言回易一起,百姓逐利,田地荒芜,无人种田,无粮可吃,实在荒谬之极,此言休提!”

秦淼道:“杨兄方才言说,海船一启,两年可赚钱千万贯,秦某实不敢信。想我大宋,雄踞东方沃土,繁盛之时,也算地域广阔,物产丰足,一年税收不过万万贯而已,想那南方海岛,蛮夷小国,蛮荒之地,不遵礼仪,衣不蔽体,如何就能从他们那里得钱千万贯,杨兄夸大其辞,秦某实不敢信。想必在座诸位,心中也多有疑问,还请杨兄加以细述。”

他忽然醒悟,回易之论,自然论不倒人,如何回易却是重中之重,未曾听对方提及,当有一问。清丈田亩之策被辩驳,难以施行,回易丰盈国库之论,也不是轻易就能施行。

杨丛义道:“秦兄有所不知,这天下广阔无边,以大宋地域之广博,也不及天下百分之一。东有倭国与高丽,中原历来不放在眼里,他们地域虽小,但千百年来积累黄金白银无数。西南大理,建国多年,也算富足,顺南沿海而下,有一大国,秦汉之时,称为安南,汉时设立安南都护府,此时独立成国,已经一统半岛,称为吴哥王朝,亦称高棉,地域比起目前的大宋也不小多少,土地肥沃,无粮之时,随时随地播种,就有收获,不愁吃喝,王朝仿中原华夏,立国已久,大城亦有多座。

再向南,古称爪哇,现为三佛齐国,海岛遍布,物产丰足,从群岛间海峡西去,有大陆唐时称天竺,在西域吐蕃诸部南部,吐蕃苦寒,而天竺温热舒适,而今化为十多个小国,互不统属,各有城池,亦是丰饶富足,继而往西有吉尔王朝,北接吐蕃与西辽,此地历史久远,已富饶千年,汉朝之时与西域都护多有接触。再西便是阿拉伯帝国地域,唐时称黑衣大食,此时已与天竺一样,化为几十个小国,此地中心区域称两河流域,丰饶异常,强盛之时堪比汉唐。

由此往南有一大片土地,北部称埃及,地处尼罗河流域,曾建立埃及帝国,强盛不下汉唐,如今虽不如往昔,但依然物产丰足,金银遍地,大陆南部无从探索,不知有多广阔。埃及北部有一强盛帝国,至今已存在千年,号称罗马帝国,地域广阔,繁盛无比,由此往西有小国无数,水路尚不能连通,不知国名。以上富饶之地,海船俱能到达,亦早闻汉唐之名,因大唐灭亡,诸地与东方华夏失去正常联系,但仍偶尔有人不顾艰难险阻,驾船远航,来到他们心中神圣的东方圣土。

汉唐之时,东方丝绸瓷器,从西北陆路西去,已是西部诸国王公贵族,不惜重金抢购之物,如今陆路为夏国辽国所阻,若能开海上丝绸之路,大宋一船茶叶瓷器丝绸,便能换回一船金银,还可回购香料奇珍之物,回到大宋,又能换取银钱无数,百艘商船两年来回一次,赚取千万贯,完全不成问题,不肖几次,府库丰足,大宋再次强盛,也指日可期。不知诸位,以为如何?”

秦淼道:“秦某虽不知杨兄所言西域诸国,是否确如其是,历史悠久,国家富足。但出海一次就需两年之久,不说茫茫大海之上,就是在洞庭上泛舟,也难辨东西南北,如何就能让海船走两年之久,而不会迷失方向?想那西域诸国,无人去过,海上商船也不会走太远,安南乃华夏故地,不算太远,海船能到安南之南,尚有可能,若说能从海路到天竺,再到黑衣大食,秦某不敢相信。听闻海上广阔无边,海船东去倭国就需一月之久,海上一无所有,极易迷失方向,南下回易,听起来能获利丰厚,但路途遥远,不辨东西,实在难以施行。”

杨丛义笑道:“诸位有所不知,海上亦有海图,可知方位,况且有一利器可辨方位,那便是针盘,不论在何时何地,指针永远指向南方,有了针盘,不管是在大漠草原,还茫茫大海,都能随时知道方位,此乃大宋独到的创造与发明,不知道诸位是否有耳闻?”

秦淼道:“未曾听闻有这等物件。沈兄可曾知道?”

沈缙摇头道:“沈某也未曾听闻。”

杨丛义笑道:“不知诸位可知沈括其人?”

见无人应答,想必应是无人知晓,便接着说道:“沈公与沈兄同宗,曾在元丰年间在西北出任知州,驻扎边境,抵御夏国,他著有一书,曰《梦溪笔谈》,在书中便描述了针盘的制作方法与特性,辨别方向十分好用。沈公出生之地就在此处,临安钱塘县,辞官之后隐居在镇江,距离沈兄不远,若有机缘可去看看,查证一番。”

秦淼闻听此言之后,又道:“纵使真有针盘能在海上指明方向,但海船出海一次两年之久,满载货物,船亦沉重,海船遇风触碰礁石,在所难免,纵使用木结实,一经触碰,还是会当即破损,一旦海水涌入,瞬间就会沉入海底,船上的丝绸瓷器俱损,不但不能回易赚钱,也许还会亏的血本无归,杨兄可曾想过这个问题?”

杨丛义道:“海船出海,触碰礁石在所难免,船有损伤也很正常,只要不是受损严重,断为两截,仍然可在海上航行,等到合适停靠之地,再做修补,并不会影响海船继续前行。”

秦淼道:“杨兄此言不对。今年六月,我泛舟太湖,亲眼所见一艘船触礁破损,不肖多时,那船便沉入湖底。杨兄何言,受损不重还可航行?一旦破损进水,则此船必沉。”

杨丛义解释道:“秦兄有所不知,湖上小船与海船建造方法大有不同。海船高大,一把舱底会成十多个相互不通的隔间,再注满淡水加以封存,此为压舱水,其目的有三,一为海船高,不以重物压舱使船下部分入水,极易被大风吹倒颠覆,二为各舱隔断,即使触礁破损,海水涌入,也在一个隔舱之内,对其他隔舱并无影响,且隔舱上部密封,水不能漫入,其三远洋航行,数日数月不能停靠,海水苦涩,无法饮用,舱底的隔舱水,便是船上人员的饮用之水。

此等造船方法,再海边造船厂,已有使用,此法名叫水密舱法。以此等方法建造的船只,十分耐用,即使破损严重,只要不沉,一经靠岸,就能修好之后继续使用,在海上用此船最为方便,不易折损。故秦兄之忧虑,不足为惧,海船出海,不免损伤,但丝绸瓷器,不会有失,亦不会血本无归。”

秦淼道:“水密舱法?有这等方法?当日在太湖,眼见船沉,也未曾听人说起,莫不是杨兄,编造之语?”

杨丛义笑道:“秦兄高看杨某了,此等方法与智慧,我所不能及,俱是造船工匠的智慧。秦兄若不信,可亲自出海一趟,一探究竟。”

“多谢各位的精彩辩论!”方腾等待了许久,及时上场插口,打断辩议。

他向场中四人笑道:“秦兄、沈兄、杨兄、汤兄,四位幸苦。感谢四位带来的精彩辩论,真是让人大饱耳福,欲罢不能,无奈日头偏西,时辰不早了,真是可惜。再次感谢四位带来的精彩辩论!”

四人向围观众人行礼之后,各自退场。

众人对杨丛义与汤鷽的身份很是好奇,不由的纷纷扭头观看,看得汤鷽很不好意思。

方腾站在场中,当即宣布:“多谢各位捧场,积极参与,今日策论辩议,圆满结束。六场辩议文采飞扬,精彩纷呈,明天必能传遍临安,使诸位扬名!再次感谢各位参与,今日之辩论,到此结束。”

汤鷽受不了别人好奇的眼光,辩议方一宣布结束,赶紧与杨丛义一起,快步离去。

第135章 汤鷽之疑

今天这一番辩论,杨丛义与汤鷽都感觉十分畅快,能与太学生辩论,本就是很值得称道的事情,能把他们驳倒,更是难得。

最后一场虽然远洋回易还没辩议通透,但秦、沈二人的清丈田亩之策,却已被驳倒,因为看似是个能快速增加赋税收入的办法,但那在当下根本就是空谈,汤鷽明白,围观的、辩论的其实都明白,于是驳倒之后,对方就不再继续提清丈田亩,转而攻击回易,也想把回易之道击垮。

幸好杨丛义讲了一堆对方不清楚的地区和国家,又摆出两项太学生们没兴趣去了解的技术,直接就大大打击了对方的辩论气势。

辩论之后,杨丛义暗叹庆幸,若是对方提出远洋回易前期的成本问题,他可就没*述,一艘能装几百人的海船,造价必然不低,造一百艘,工期也必然不短,一百艘船都需要人来掌控,这人从哪来也是问题。还有采购一百船丝绸瓷器,那等花费也是难以估计,府库肯定也负担不起,估计也不敢冒险。要是对方抓住这些软肋,他也没*述、辩驳,好在方腾及时出现,结束了辩议。

太学组织这些辩议,都是学生之言,开阔大家的思路,以便来年省试通过之后,在殿试策问中不会那么慌乱。对真正解决问题,都没什么用,因为实际的问题,通常都是非常复杂的,使用的方法与手段也不可能如此单一。因此,太学生的辩议,都是练兵,展示自己的临场思辨与才华,搏一搏名气,若有幸能入朝官法眼,来年高中进士,派官时就多点机会,大家都知道辩议的目的,也就不会辩议的面红耳赤。

杨丛义、汤鷽二人在太学一天,出来之后,又累又饿,汤鷽高兴,便要请杨丛义大吃一顿。

在临安这种繁华的都城,除非真的有钱,才敢大吃一顿,高档消费场所,像装修奢华的茶楼酒楼,一个月的利润都在十万贯以上,当然这些地方也都是达官贵人才能进去,杨、汤二人哪里敢去。

二人来到一个距离武学不远的小巷饭馆,在这里不讲排面,不用太多钱,也能好好吃一顿。

一进饭馆,店家就亲自迎上来招呼:“二位郎君要吃点什么?”

小巷内,地段不好,客人不多。

汤鷽大气的回道:“四个招牌菜,荤素搭配。”

店家一听这话,脸上笑开了花,这可是大客户啊,当即道:“二位郎君,楼上有雅间。”

杨丛义道:“就这儿吧,大厅也挺好。”

见二人直接向一个空桌走去,店家连忙跟上,再问道:“二位郎君,要不要喝点酒?”

杨丛义、汤鷽分左右坐下,对望一眼,没有立即回话。

“汤兄喝酒吗?今日高兴,正好小酌几杯。”杨丛义笑道,他来到宋朝以后喝酒的机会非常少,仔细想来,也不过两次而已。

汤鷽有犹豫之色,不过还是随即笑道:“好,就陪杨兄喝两杯。”

“小店有三年的竹叶青,五年的女儿红,十年的状元醉,不知二位郎君,想要哪一种?”不等对方发问,店家适时报出他家酒的品种。

汤鷽笑道:“杨兄,我对酒没什么了解,你看呢?”

杨丛义道:“小酌两杯,不能真喝醉了。店家,就三年的竹叶青好了。”

店家道一声:“好嘞,二位郎君稍等。”便去吩咐做菜。

辩议虽然已经结束了好一会儿,汤鷽依然十分兴奋,当然杨丛义也是一样,以前他可没有想过能跟太学生辩论。

汤鷽拿起茶壶,给杨丛义和自己倒上一杯,喝了几口茶后,笑道:“杨兄今天神勇,小弟十分佩服。那一番论述,我都禁不住要叫好了,杨兄深藏不露啊。”

杨丛义笑道:“汤兄谬赞了,我现在都想不起来,我到底说了什么,胡言乱语而已。”

汤鷽道:“杨兄切莫妄自菲薄,你那一番论述,场下叫好不绝。”

杨丛义喝茶,笑而不语。

汤鷽又道:“第六题出来的时候,你就想过要上去辩论吗?你拉我可是把我吓一跳,要不是看在我们有同窗之谊,我可不敢上去。”

杨丛义道:“没有,也就是看最后一题成了死题,没人上去,两人又异口同声说要裁减军队,我是气不过,要丰盈府库就要裁减军队,那怎么不降低官员待遇和俸禄,这也是一项很大的开支,不比军费少多少。至于要拉你一起,是想借你的身份,给我壮壮胆气。”

汤鷽一脸惊异,问道:“我哪有什么身份,能给你壮胆气?”

杨丛义笑道:“你家不是做药材生意吗,那你肯定懂得一些回易的门道。要丰盈府库,见效最快的就是做远海回易,回易我不懂,自然要拉上你啊,不然我怎么跟他们辩论。只是没想到,你对田亩清丈的门道,也这么清楚,直接就把秦淼、沈缙的清丈增赋之论,论的一文不值了。我对你,也很是佩服啊,汤兄。”

汤鷽笑道:“杨兄过奖了。我家那边都是这样,哪个大户不是用贫瘠的私田代替肥沃的良田缴税,良田一亩,一年交粮两担,贫瘠的私田,一年只需交粮两斗,府库有粮就怪了。更不用说那些,根本就不缴税的封赐良田。这些事情,多下去走走也就知道了,穷人要交的税,一分一厘都不能少,富人良田无数,还要想方设法逃税避税,这很不公平,当官的,还有一些明眼人都知道,但不会有人去管,他们的清丈之论,很容易就能驳倒。”

杨丛义笑道:“你家也是乡绅大户,是不是也逃税避税?”问完,哈哈一笑。

汤鷽被问的很是尴尬,喝口水后,干脆的答道:“仓里有粮,心里不慌,我家当然也是有些良田,但没那么多,也就一两百亩而已,跟那些豪门大户没法比,他们动不动就是千亩万亩的,在他们面前,我家就是只够混个温饱的小门小户。”

杨丛义暗暗咋舌,有一两百亩良田,又是世代做药材生意,就这还是小门小户,那些豪门的财富真是多的难以想象。随即笑道:“汤兄言重了,要是你家只够温饱,那这天下绝大多数人,只能是喝风吃土,勉强活命了。”

汤鷽道:“你这么说其实也差不多,从古至今,普通百姓都是求个活命而已,稍微有钱的,就想活的有些尊严,多些滋味。不然我来临安干嘛,在家好好待着不行。”

杨丛义哈哈笑道:“追求无限,人性不足啊,我也一样,连温饱都混不到,不也要临安拼一次,也许就会有翻身的机会,能混个温饱不是。”

汤鷽忽道:“你说南洋那么富足,西域诸国也历史悠久,你怎么不出海赚点钱呢?”

杨丛义把眼一翻:“我连吃饭的钱都没有,出什么海,一艘船怕是都要千贯万贯,出海又那么危险,汤兄你这不是开玩笑。”

汤鷽哈哈笑道:“杨兄不经逗。刚才你还言之凿凿,说的跟真的一样,出海一趟能赚那么多钱,我都心动了,你又说危险,到底哪个是真的?”

杨丛义道:“当然都是真的,风险与收益并存,风险越大收益越高,能冒大险,才能赚大钱。海上除了有风浪沉船的危险,还有就是疾病,气候不适,长时间不下船,很容易出事,没有蔬菜吃,容易得病,会死人的,沿途国家也多,要是没有军队跟随保护,商船就是让人眼红的财富,容易被海盗土匪打劫。出海的风险还是比较大的,要想做大,必须要朝廷组织才行。”

汤鷽道:“你这么一说,我就明白了,难怪没听说海船能在海上超过半年的,看来这钱也不是想挣就能挣的。”

杨丛义道:“可不是,朝廷不倡导,海船顶多能到吴哥和爪哇群岛,再往西就不行了,那边不熟悉,言语不通,没军队保护,商船靠岸就会被抢完。”

汤鷽问道:“真的假的?你我都是受武学教育,你怎么会知道这么多?”

杨丛义笑道:“我有奇遇,以前遇到过一个老道长,他游历天下四十年,大宋境内的山山水水他走遍了,金国夏国、西域吐蕃、南洋吴哥,他也都去过,各种稀奇古怪的事儿,可跟我说了不少。记得前年我从蕲州到太湖,走了一个多月,都是跟那老道长一路,道长的故事讲的真精彩,一生经历也不是普通人能比,要不是他想修仙练道,进山隐居了,还真想找他再问问,可惜啊,找不到了。”

汤鷽似乎不信:“真有这样的神人?他能去这么多地方?也太让人难以置信了。针盘、造船等工匠技术,也是他跟你说的?”

杨丛义笑道:“那倒不是,这是我看书看来的。我在太湖、怀宁做捕快的时候,时间很多,没事儿就喜欢看书,陈大人藏书不少,很庞杂,什么书都有,除了圣人先贤的经典,历代文豪的文集,还有好多文人的随笔,随笔最有意思,里面讲什么的都有,种花养鸟,种菜耕田,养蚕织绸,裁衣做袖,架梁建房,验死验伤,治病良方,摆弄算术,研究齿轮日光等等,各种有意思的事情,说都说不完。其中这针盘啊,很早就有了,不过是沈括沈公收集在他的《梦溪笔谈》里,不少有意思的事情都在这本书里,虽然对当官没什么用,但对解决问题,还是很有帮助的,你有时间也可以找来看看。”

汤鷽半信半疑道:“那还真有意思,是该找来看看才是。”

“二位郎君,酒菜已经备好,请慢用。”店家满脸笑意,把酒放好。

“好,多谢店家。”汤鷽笑着回道。

“还需要什么,只管吩咐。”店家说完便去招呼其他客人。

汤鷽拿起筷子笑道:“杨兄请。”

第136章 梦溪笔谈

这一天实在是太饿,两人也不客气,先吃起来再说。

等了吃半饱,这才想起来该喝点酒,为今天的辩论庆祝一番才是。

一人一杯下肚,微辣,而后觉甘甜。

杨丛义不得不称一声“好酒”。此酒虽不能跟后世各种白酒相比,但在宋代也属难得,并不是很容易就能喝到的,像这样的一壶好酒该有几百文钱,一担粮食的价钱在那里放着,酿成酒能便宜到哪里去。

汤鷽不善饮,对饮了三杯,就坚决不喝了,不多久就面红耳赤。

杨丛义能喝半斤白酒,这种竹叶青度数不高,一壶也不足半斤,即使全喝了,也无大碍,但想着明天有课,便只喝了半壶。

等吃完饭出来,天已经很暗了,十月已是深秋,一阵冷风吹来,还有些寒冷。

杨丛义见汤鷽走路都开始晃悠,知道他应该是喝醉了,不善饮酒就是这样,一沾就醉。

“汤兄,你没事吧?”虽说回去不远,但也要两刻钟,若是他醉的走不动路,回去就麻烦了。

汤鷽晃晃悠悠,边走边道:“没事,我没喝醉。”

听到这话,杨丛义苦笑一声,凡是喝了酒说自己喝醉的,那就肯定就没醉,说自己没醉的,那就肯定就是醉了,并且醉的不轻。

他二话不说,架起汤鷽的胳膊,扶住他的肩膀就走。也不去管汤鷽口中说着“不用”,醉话还是不要听,不然他们一个时辰都回不去。

走不多久,杨丛义就感觉手上越来越沉,基本上汤鷽已经腿都软了,根本不能站稳。到了这种地步,别无他法,只能背他回去,只是希望别吐他一身。

幸好是天黑了,不然背着人走在街上,可不太好看。

回到武学斋舍,把汤鷽往床上一放,鞋子一脱,就给他盖上被子,等点上灯,他已经睡着了。

以后出去,可不能再跟汤鷽喝酒,喝完酒就是麻烦,杨丛义看着他暗想。

他打来凉水洗簌一番,时间还早,一更天都没到,就着灯光,又看了会儿书。

《尉缭子》这部兵书,他很喜欢,对目前的他来说很有用,也可以说是对低中高及将领都有用,都能从中学到东西,而且立即就能用,正是他需要的东西,从低级武官到中级武官,这部书能给他巨大的帮助,而其他兵书,对武学生来说还没有用处,战略层面的西东,该是皇帝和朝堂的大员们该学习,该考虑的问题。

这些天他学习这部兵法很上心,满心期望能学有所成,将来就靠这部兵书,爬上统制的职位。没有背景就得努力,努力读书学知识,到了军中也得努力表现,不突出,便没有机会。这是今天从太学辩论之后得到的启示。

太学生中多是背景不深的子弟,入学考试严格,平常管理也不会放松,很少会有空挂学籍的情况发生,毕竟只要表现好,升到上舍,考试优异直接授官,中等可以直接参加殿试,就是下等也能免州试,直接参加省试,待遇优厚。太学生入学机会难得,一旦考上,没人会轻易放弃,再努力一些,就有当官的机会。

武学虽然比不上太学,但基本制度也跟太学相差不大,只要表现好,公试私试都是优等,两年三年就可直接授官,这也是一个不错的入仕途径,就是路子有些窄,前途远没有太学出来的远大,故而有志之士,能进太学,能进各种私家书院的,就不会想着进武学,久而久之,武学就成了摆设,没有好的苗子,自然就不可能有参天大树,出栋梁之材。

一直看书到二更天左右,有些疲意,杨丛义才放下兵书休息。

睡之前看了一眼汤鷽,只见那小子睡得还挺安稳,不弹不动。

第二天开始,又恢复了正常的学习生活,早上练习一两个时辰的武艺,等到天亮,能看到书上的字迹,才会放下兵器,进演武堂读书。

汤鷽对那晚喝醉之事一字不提,杨丛义当然也不会提起,毕竟那是很尴尬的事情。

武学的生活,一日一日又一日,除上课就是习武,平淡,没有任何波澜。

平淡的日子总是过的很快,不知不觉就到了寒冬腊月。

一场大雪,银装素裹。

这天在石室火炉边上课,讲完了《李靖问对》中的一次问对之后,武学博士黄忱让武学生自己复习领悟,然后背诵今天学习的内容,他自己则拿起一书,在旁边阅读。

等杨丛义把学习的内容背完,忽听黄忱道:“武学七书马上就全部学完了,以后你们需要自主学习,每月我会来五次为你们解答疑问,要是有什么想问的,趁我现在每天都在这儿,可以随时发问。”

大家能有什么疑问呢,还在认真学习的也不过三五个人,真正想靠学好兵法,实际应用获取战功的,也只有杨丛义一人,其他人都是想混个一官半职就够了,包括学的还很好的汤鷽。

因此无人发出疑问,黄忱也是很无奈,武学就是这样而已,到如今能有三五人在学,就已经很好了,还能强求什么。

“杨丛义,你读书最勤,当是有大志向,但要想所有成就,只读武学七书远远还不够,等你把武学典籍学完读通之后,就该看看其他书籍,圣人先贤的著作,应该要有所涉猎,毕竟大宋是文人统治,要扩大自己的眼界,不然难有作为。”黄忱点名杨丛义,他十分看好这个学的快,又刻苦的学生,以免他把路走窄了,便提醒一番,至于其他人,看得出来,并没有多大的志向,也就不提。

杨丛义谢道:“多谢先生,先生教诲,学生谨记在心。”

黄忱点头,笑道:“最近在太学生中流传着一本书,以前不曾见过,我也借来看了看,发现很有意思,其中诸多记述对将领领军打仗有实用之处,你也可以看看。”

杨丛义问道:“不知先生所言,是何书?”太学生看的书,能跟打仗有关?他不太相信,文人没几个想打仗。

黄忱将书合起,书皮面向杨丛义,回道:“《梦溪笔谈》。此书是仁宗年间的进士沈括,在晚年所写的一本随笔,其中内容庞杂,记述了许多适用的技术,行军打仗可以借用,运用得当,就能出奇制胜。”

杨丛义心里一惊,太学怎么会流行起这种书来,记得两个月前,他们连针盘都不知道,难道是被刺激到了?

随即答道:“多谢先生,有时间我一定买来,仔细研读。”

“好了,今天的课就到此为止。下课。”说完黄忱起身。

武学生们起身行礼谢道:“谢先生。”

黄忱转身出了石室,离他们而去。

“杨兄,先生方才所说的《梦溪笔谈》,你不是早就读过了吗?”汤鷽坐在火炉边,没有起身。

杨丛义笑道:“我之前是读过,但也只是粗略的看过,知道里面讲了些什么,但要使用书里记载的技术,需的买本书,按记述来做才行,比如针盘,我知道它有什么功用,但我记不得方法,做不出来。还是需要买来好好看看才行。”

其他武学生一下课就回去了,他们的斋舍里有火炉,回去生上火,往被窝里一趟,在这个寒冬,不知道有多舒服。

汤鷽笑道:“杨兄,是不是上次辩论,你用这针盘之术和水密舱法难住了他们,让他们丢了面子,所以他们才找来这《梦溪笔谈》一看究竟?”

杨丛义道:“有可能,太学生向来心高气傲,眼高于顶,上次跟我们辩论,他们确实是吃了亏。我记得其中一人叫沈缙,跟这本书的作者是同宗,住的也不远,估计是他回去找来这本书了吧,毕竟我说的那些技术,他们不懂,丢了面子,总要看看我是不是胡编乱造,再诓骗他们。”

汤鷽道:“先生都推荐这本书了,看来这书应该不差,我都想找来看看了。”

杨丛义道:“这本书何止是不差,在我看来这本书就是旷世奇作,只是跟科举无关,无人重视罢了。改天你出去,也帮我买一本,我再好好研究研究。”

汤鷽道:“你是黄花大闺女啊,自己不能出去?”

杨丛义面有尴尬之色,笑道:“汤兄,你这就是抬杠了,你是知道我的,我是懒得出去,反正你总是要出去,顺便就带了。”

汤鷽斜了他一眼,道:“好,那就再帮你一次。”

杨丛义厚着脸皮道声多谢,然后继续看书。

一日休息,汤鷽练完功,一早出去,下午方回。

一回来就跟杨丛义抱怨:“偌大个临安,书店里居然都没有一本《梦溪笔谈》,不但没有,甚至连听都没听过。”

杨丛义道:“那就是没买到?”

汤鷽气恼道:“书店里都没有,哪里能买到?也不知道那帮太学生是从哪儿弄到的。”

杨丛义想了想道:“汤兄幸苦了,既然临安买不到,等春节放假,我们去镇江府看看,沈公晚年是在镇江渡过的,他进士及第,在当地也是名人,想来这书也是镇江当地刊印,没有流传开吧。”

汤鷽想想也是,《梦溪笔谈》只是随笔,又不是科考典籍,当然不会四处流传,只能等放假的时候去镇江府看看。

第137章 论定回易

福宁殿内。

红炉旁,赵构斜卧,手拿一本书册,看的兴起。

近侍看看赵构的脸色,见他神色轻松,便道:“官家,这几篇论对在学子中流传广泛,风头无两,不知官家觉得如何?”

赵构随口道:“都有文采,但作为策论,只是勉强中上,并不算优等。”

近侍笑道:“官家说的是。这些都是学子们当场论策时所作,前后不过半个时辰,若是能让他们重新论来,当能更加精彩。”

赵构忽然有了兴趣:“当场所作?”

近侍笑道:“正是。我也是听我家四郎提起的,太学九月十月在休息日,为明年开科做准备,举行了几次辩议,这论策辩议就是其中一项,一个题目两人当场破题辩议,听四郎说他当时去看了,十分精彩,我就让他找来了这本记录那次辩议的书。”

赵构听后连道几声“不错”。

之后又问道:“这后面两篇有三人辩议,还有四人辩议,又是怎么回事?”

近侍道:“一个题目双方同时破题,难免就有破题立意相同的时候,就不得不加人辩议。”

赵构点头道:“当此用人之时,太学能培养如此之多的优秀人才,理当嘉奖。”

近侍问道:“替官家分忧,是该嘉奖,官家想如何嘉奖?”

赵构想了想道:“参与辩议的学生每人赐文房四宝一套,博士教授赐衣衫一件。”

近侍答道:“是官家。”不过随即又道:“官家,这赏赐有些拿不出手吧。”

赵构道:“府库不丰,到处都要用钱,等他们明年真榜上有名,再赏赐不迟。”

近侍只得应一声。

赵构忽而又道:“对了,这策论之议,你看了没有?其中有一议,正是问策府库不丰。”

近侍回道:“拿到书后,我粗略翻看了一下,看得不甚明白。既然能在学子中流传,想来应该不差。”

赵构看着手里的书,道:“其他的暂且不说,这问策府库不丰之议,有四人辩议,一方说清丈田亩增府库,一方说海上回易丰府库,我觉得都有道理。但清丈田亩之事,前几年户部侍郎、吏部侍郎都在这江浙一带施行过,收效甚微。回易不知是不是真如这篇策论所说,两年便能有银钱千万贯,若真如此,倒不失为一个增加府库的办法。”

近侍道:“官家总是为府库不丰忧心,要是真有赚钱的办法,就应该试试。”

赵构道:“从这篇辩议看,坚持回易这方,言之凿凿,海船南下,可以去极西之地,那里也很富饶,大宋的丝绸瓷器在那里很受青睐,若真能出海一趟,指不定真能赚回钱来。”他很是心动,府库不丰,都不敢赏赐群臣。

近侍道:“官家既然有心,便让公卿们议一议就是了,若真可行,便派人出海一趟去看看。”

赵构道:“不妥,农耕乃国之所重,满朝公卿,未曾听说有谁懂得回易,更不用说去南洋,去极西之地。去年安南前来觐见,进献的大象还在御园养着,听闻从安南到临安他们走了一年,路途艰难,满朝公卿别说去安南,连问都不想多问一句。安南以前还属中原统属,太祖太宗一心为收复燕云,无心南顾,安南也已独立称国。回易之事知会公卿,怕是多有阻扰。”

近侍道:“官家说的是,中原地大物博,想那南方烟瘴蛮荒,应该也没有多少财富,况且路途遥远,出海一趟花费也应该不小,公卿们不解官家之忧,不支持也正常。”

赵构又想了想:“你去私下打探一下,回易是否真能赚钱,若能赚钱,便出海一趟。”

近侍应一声“是”。

赵构又道:“这两个在策论辩议中,建议远洋回易的学子未署姓名来历,你也打探也一下,找到他们。”

近侍问道:“府库不丰,四人辩议这场吗?”

赵构道:“对就是这场,四人辩议,两人有姓名,太学生秦淼,太学生沈缙,另外两人却只写了学子甲,学子乙,找到他们,或有用处。”

近侍道:“是,官家。我明天一早亲自去办。”

赵构道:“嗯,暂时不要透露风声。”

近侍道:“官家放心,我会小心的。”

十日之后。

福宁殿内。

赵构与近侍,俱在红炉旁。

近侍在一旁道:“官家,时间仓促,回易之事,我打听到一些消息,泉州海港每年出海的海船不少,多去高丽和倭国,来去一趟少则三月,多则半年,丝绸瓷器茶叶都是畅销货,连笔墨纸砚和书籍,在那边都能卖不少钱,倭国高丽多白银,那里也有名贵药材和奇珍,一艘商船回来一趟,所赚钱财不下十万贯,一般去回易,商船不会少于十艘,一趟确能赚钱百万贯。去南洋安南等地的也有,但路途较远,必须要在冬季顺风南下,来年夏天顺风回来才行,错过了季节,不好南下,也不好回来,但出去一趟,赚的更多。”

赵构道:“看来那篇策议所言不差,一艘船去趟倭国和高丽,三五个月就能赚取十万贯,去南洋或更远的地方,赚的会肯定会更多,一艘船赚几十万贯都有可能,这么看来,一百艘船出海一趟赚取几千万贯,应该是没问题。既然田亩清丈不出多大的成效,那就试试回易吧。出海一趟,花费几何?”

近侍道:“一艘两千料大船,要满载瓷器丝绸等货物,花费不少于五万贯,还有更大的船,三千料四千料,不过这种船用处不大,很少建造。去倭国高丽一趟,人员花费也不少,两千料大船搭载两百人左右,一来一去,费用也在两三千贯。如果去南洋等远处,人员花费会更高一些。要是百艘海船一起出海,花费当不低于六百万贯。”

赵构沉默一会儿,才道:“这可不是一笔小数目,快是十多个州府全年的赋税收入。”

近侍道:“我觉得第一次去南洋做回易,没有必要出动百艘海船,至多五十艘就好了,先赚点钱回来,要是回易真的好做,下次再派一百艘海船不迟。”

赵构笑道:“你说的对,钱花多了,就有人反对,那就五十艘吧。”

近侍问道:“官家,这南洋回易路途艰险,谁会去做呢?”

赵构道:“你觉得谁合适?”

近侍道:“朝中公卿应当有人去过高丽或倭国,可派他们去南洋。”

赵构却道:“不,是有人去过高丽或倭国,但那不是去做回易,真要让他们去南洋回易,肯定借故推辞。况且这回易所得要充盈府库,交给他们去做,不知道能回来多少。”

近侍道:“不让公卿去,官家还能让谁去?”

赵构笑道:“眼前不正好有合适人选吗?”

近侍惊道:“官家三思,远洋回易,花费巨大,就是五十艘船,花费也在三百万贯上下了,让两个武学生去,大大不妥!”

赵构笑道:“你想到哪里去了,他们二人年纪尚轻,如何能担此大任?”

近侍惊疑:“不是他们还能是谁?”忽而一愣,赶紧推脱道:“官家,我可不行啊,我都没出过海,我想陪在官家身边,好好服侍官家!”

赵构道:“没有谁比你更合适了,回易之事你已经做过了解,几百万贯钱交给你,我也放心。我给你三百万贯钱,其他的你只管自己做主,我会告诉秦桧,让他好好配合你。不说十倍利润,你只要给我带回来五倍利润,便重重有赏!”

近侍惊恐不安,连忙推辞:“官家,我不能胜任,还请官家另择他人吧。我从没做过回易,更不懂海上航行,五十艘船庞大无比,不说需要采购的货物,就是五十艘上的人员,就要上万人,我哪里管的过来。府库本就不丰,到处都要用钱,若是亏损,我担待不起。请官家另择贤能吧!”

赵构道:“满朝文武,无人能替我分忧,府库不丰,百废不兴,当前正是用钱之时,这回易之事既能赚钱,自然要做。但这些钱财数额巨大,交给谁,我都不放心,你跟我也快二十年了,对你知根知底,你办事我放心,回易之事极为重要,我只想交给你办。就这么定了,不要再推辞。若不能替我分忧,你就出宫去吧。”

近侍见赵构把话说的重,顿时惊愕,稍后回过神来,赶紧道:“官家既然如此相信我,我便豁出这条小命吧,若做不好回易,也没脸再回来见官家了。”

赵构笑道:“不用说的这么悲壮,又不是让你亲自去划船,你选好懂的人,凡是让他们去办,你只要盯着货物,盯着银钱就好。不管要什么人,都随你调用,我会告诉秦桧,让他配合你,遇到麻烦直接找我,若真有人阻扰回易,就让他回家休养。”

近侍谢道:“多谢官家把如此大任交给我,我一定尽心尽力,死而后已,不负官家重托!”

赵构道:“那你即刻开始准备吧,先看看明年秋冬能不能出海,知道了跟我说一声。所需银钱到户部去支取,以三百万贯为限,明天我就知会秦桧。”

近侍道:“官家放心,我会尽快安排。”

赵构道:“好了,我要歇息了。”

近侍服侍赵构睡下,灭了灯烛,退出寝宫。

第138章 武学公试

其实近侍黄内心十分矛盾,出海若真能赚到大钱,就更能得官家宠信,更进一步的把握更大,若不能赚钱,把回易之事办砸了,那他的地位必是一落千丈,况且在他离宫,不在官家身边的这一年两年,会不会有小人进谗言,顶掉他的位置,他不得而知。

但官家已经决定把这花费三百万贯之巨的回易交给他办,这无疑是对他极大的信任,若办不好,真的没脸回宫,若办好了,他这个入内内侍省都知,就有很大的机会再进一步,以后升到都都知,也不是不可能。

事已至此,只能好好想想,怎么把南洋回易之事办好。

回易他一窍不通,至于出海,虽然早年曾跟官家在海上漂泊了一段时间,但那是在近海,一日半日也就靠岸了,远海真没去过。虽然远洋回易他完全不会,但这并不表示,他就不能做好,能从千百内侍中脱颖而出,被提拔为入内内侍省都知,靠的是脑子,靠的是会做人。

躺在床上就在想,三百万贯的回易,具体怎么做,他毫无头绪,既然不会做,就不想在这上面费心思,找会做的人就行了,他只要把关,把钱花在该花的地方,商船能出海就够了,后面的事情,自然有其他人做来,他等着收钱对账就完了。

首先跳进他脑海里的,就是武学里的那两个小子,远洋回易之事是他们提出来的,一个对回易颇有了解,那他认识的人,肯定就有人懂回易之事,另一个对国家地理颇为熟悉,南洋、极西之地都很清楚,远洋大海茫茫,很需要这样的人。

如何把他们拉进回易的队伍,是个需要考虑的问题,但这解决这个问题,对他来说并不难,因为他擅长的就是揣摩人心,投其所好。

进入武学,目的不外乎两个,一类只为求个一官半职,多个名号,绝大多数就是这种,另一类就是想出人头地,建立功勋,改变自己的地位。目前看来,杨丛义和汤鷽都应该是后一种,他们不是官宦子弟,刻苦努力,不为出人头地,还能为什么呢?就从他俩先下手吧。

内侍黄想到这里,顿时觉得轻松很多,很快就安然入睡。

绍兴十七年,腊月二十六。

今天是武学生们年前最后一次课,之后要自由复习几天,会在放春节之前考试一次,算是月试。

这次课学的还是《李靖问对》,但只教了一个时辰,黄忱就被人叫了出去。

再回来,已经是半个时辰之后。

回到石室之后,黄忱直接向武学生们宣布,年内教学到此为止,今天就进行月试,三天之后,也就是腊月二十九,进行武学首次公试,由朝廷敕人来主持考试。

武学生们听到这个消息有些发懵,怎么突然就要考试,月试还好,朝廷派人主持的公试,只有三天复习怎么够?

黄忱没有给学生询问的机会,当即就开始考试。

月试很简单,出上句,接下句,或者直接背诵一段本月学习的经典内容。

这些对杨丛义和汤鷽来说,自然不是问题,其他武学生也能勉强答出来,所以这次月考,在石室内的武学生,都是优等和上等,没来的,全是劣等。

考试完毕,黄忱又告诉大家,三天之后,巳时两刻,在讲武堂进行年度公试,请大家做好准备。

没什么好抱怨的了,好好复习吧,公试就公试,这么匆忙,考不好也没办法。

杨丛义对这次考试非常重视,毕竟是第一次公试,相当于统考,不敢马虎。

为了考试,武艺也不练了,所有的时间,除了吃饭睡觉,全都用来看书复习,希望在公试中考出好成绩。

其实不光是杨丛义,其他武学生也都很重视,学了一年半,朝廷终于派人来检查教学结果了,太学新生,最迟一年就要进行公试,武学不受待见,除了他们自己,没人在意武学生怎么样,好像就是多余的。

腊月二十九,说好的公试如约而至。

讲武堂内,考官只有两人,一人国子监监承赵珉,另一人穿着便服,身材稍微富态,面白无须,眼神温润,看着友善可亲。

监承赵珉当场公布了考试纪律,主要就是说考试时间,还有不得作弊。

等几个武学生们都坐下,监承赵珉亲自发放了考试试卷。

杨丛义把题目一看,就感觉很简单,十题经典名句填空,五题经典名句解释,最后一题论述。

半个时辰后杨丛义交卷,汤鷽也在不久后把试卷交了。

杨丛义又枯坐了半个时辰,监承赵珉宣布第一场考试结束,当即收了还没答完题目的试卷。

休息一刻钟后,接着开始第二场考试。

另一考官宣布,第二场考问策,题目就是:百废待兴,而府库不丰,有何良策?

杨丛义一听这题目,心下大喜,两个月前刚刚好就辩议过,略一思考,便开始动笔,先打了底稿,修改之后,再誊抄,用了将近一个时辰。

考试时间结束,武学生们都算答完了题目。

考官封存了试卷,什么都没说,直接就走。

什么时候出成绩?考官不说,他们也不敢问,等着吧,国子监会有消息,都这么想着。

杨丛义不担心,两场考试他都发挥的很好,第一场是死记硬背,应该不会丢分,第二场考试题目之前辩论过,自然也没有什么问题。

考完,汤鷽也是一脸轻松,显然他也没什么问题。

接下来就放春节了,二人就开始商量怎么过的问题。之前没买到《梦溪笔谈》,趁着放假休息,肯定是要去一趟,只是不知道镇江是否也跟临安一样,商铺节假日也都不休息。

明天就是除夕,临安城里非常热闹,汤鷽本想约杨丛义晚上去出去看看热闹,但一想到他对这些不感兴趣,也就算了,今天考试也挺累的,还是好好休息。

考试完,天还早的很,其他人自然都出去寻热闹了。杨丛义没几个钱,全部身家也就几百贯而已,去几趟酒楼就没了,临安这种地方,一旦习惯了消费和享受,钱再多也能花完,就他这几百贯钱,去个高档酒楼,消费一次都不够,小街小巷的小酒馆倒是还能多喝几次酒。

汤鷽有钱,杨丛义是知道的,家里良田几百亩,世代做药材生意,家财万贯肯定有,每次出去都要他买单,也过意不去,自己买单又没钱,对临安又没什么好感,干脆就不出去,在武学里待着也挺好。

“杨兄,你打算明天去哪?”汤鷽问道。

杨丛义手里拿着书,头也没抬,回道:“明天除夕,哪都不去,除夕过完再说吧。”

汤鷽笑道:“整天待在武学里,你不嫌闷啊,要不我们去听听曲吧。”

杨丛义道:“出去听曲,又花钱,天有冷,不是找罪受。”

汤鷽道:“这天天待着也不是办法,好无聊,都要憋疯了。”

杨丛义道:“好好休息两天,后天我们去镇江、建康看看,那边路途可不近。”

汤鷽躺在床上,有气无力的说道:“好吧。”

在武学看书习武的日子,对杨丛义来说,还是很充实的,这一年半来,读书之余,对南宋所处的形势,也有不少了解,朝廷能撑到现在,跟百姓的支持是分不开的。

靖康之乱以前,宋徽宗大兴园林,全国各地大肆征收花石纲,不知激起了多少民变,朝廷南渡,汴京积累百年的无数钱财都被金人搜刮一空,南宋打了十几年的仗,花的钱粮全是即时征收,税赋可比北宋时期高了好几倍,却没有太大的民变,稍大点的起义叛乱,朝廷一去人,基本不二话,直接招安了。岳飞手下十万精锐,有五六万人都是招安来的,其他几个将帅也是一样,招安的人数很多。

为什么会有这样的变化?初中、高中学过历史,杨丛义当然明白,农民起义泛滥,就是阶级矛盾激化,农民阶级和封建地主阶级的矛盾不可调和,累积到一定阶段肯定是要爆发,汉末黄巾军,唐末黄巢起义,都是这样,一个王朝存在的时间一长,王公豪门积累的财富就越来越多,在古代最重要的财富就是土地,等土地全被王公豪门占去,农民没有土地,没有活路,只要有人带头,自然就会奋起反抗,杀掉那些骑在他们头上的人,抢回分配土地的权力。

南宋土地兼并这么厉害,税赋这么重,农民起义反而变少,不过是社会矛盾变了,在靖康之乱前,社会主要矛盾是农民阶级与地主统治阶级的矛盾,在靖康之乱后,社会主要矛盾变成华夏民族与北方金人侵略者之间的民族矛盾。

社会矛盾的变化,说明大宋子民已经有了一些民族意识。民族意识是难能可贵的,如果一旦觉醒,以大宋的巨大人口基数,以后打败金国,也不是没有可能。但除了杨丛义没人会懂这些,而他不过是一个武学生,影响不了任何人,要想有所为,必须得登上高位,说话有份量,才能办大事,这是杨丛义要走的路,当前的目标就是获得一个官职,然后爬上去。

只要民心可用,获得多大的功勋都有可能。反正宋朝短期内不会灭亡,怎么折腾都不会有大问题,但五十年后蒙古诸部会统一,到那个时候,金国要灭,宋朝也会灭。

想的再多都没用,现在怎么先获取一官半职,在宋朝站住脚,才是当务之急。

武学课程马上就学完了,该要好好考虑。

第139章 加入回易

除夕,今天过完,就是绍兴十八年,杨丛义来到宋朝,马上就满四年。

想想时间过的还真快,如果没到这儿来,现在应该已经在工作了,为房子、为车子拼命挣扎,活得估计也好不到哪儿。

这是很负面的情绪,杨丛义意识过来,就立即驱散,既然到了宋朝,就在这儿安心生活,闯出一番天地,改一改自己的命运。

“杨兄,我们出去吃饭吧,天快黑了。”汤鷽放下书本。

杨丛义道声好,放下手里的书,就与汤鷽一同出门。

刚到武学门外就被人拦住。那人看着面生,他们并不认识。

只听那人抬手行礼,十分恭敬的问道:“请问两位是杨郎君和汤郎君吗?”

杨丛义没有直接回道,而是问道:“有什么事吗?”

那人回道:“受人所托,来请二位赴宴。”

杨丛义问道:“可能告诉杨某,你受何人所托?”

那人恭敬回道:“虽然不便相告,但二位定然认识。已等待多时,二位郎君这就随我来吧。”说着摆出了请的手势。

杨丛义没动,他不是喜欢凑热闹的人,可如果是认识的人,自然可以去看看。但在临安,他并没有认识什么人,除了同学就是先生,同学不至于这样多此一举,先生请客,好像也不该是在除夕,于是便问道:“汤兄,你觉得会是谁请我们赴宴?”

汤鷽笑道:“去看看不就知道了。”

杨丛义也随之一笑,那就去看看。

那人见他们已经被请动,神情一松,笑道:“二位郎君随我来。”

杨丛义、汤鷽跟着那人来到一驾停在武学附近的马车边,那人道:“二位郎君,路途有些远,请二位上车。”

那辆马车看着不奢华,但拉车的马却是好马。

二人没有犹豫,直接上车,那人也随后上车,三人坐在车内,也并不觉得拥挤。

只听那人像车夫吩咐一声:“登鸿楼。”

三人在车上,各自想着事情,谁都没说话。

约两刻钟后,马车停下,三人先后下车。

杨丛义抬头一看,只见他们身处大街附近,眼前有一座高大的酒楼,门头匾额上正有三字“登鸿楼”,虽然已经是天色昏暗, 依然能从外面看到这座酒楼的大气。

那人道一声“请”,便在前边带路,二人对望一眼,随后跟上。

这种地方,他们可不敢轻易来消费,反正杨丛义是消费不起,不过汤鷽应当可以。

刚一进酒楼大厅,就有衣着光鲜的侍者前来招呼,那人道一声:“已有包房。”侍者方才离去。

酒楼大厅内的奢华,让杨丛义吃惊,进来消费一次,怕不是得百贯?随意看一眼,见大厅里坐满了人,个个衣着锦衣华缎,看不到普通百姓。

跟这那人一直上到三楼,经过数间包房之后,在一间包房门口停下,门边挂着小木牌,上面写着“明月阁”三字。

那人推开门,道一声“请”。

既然的来了,也没什么好犹豫的,二人没有推谢,当即进入包间内。

只见包间内空无一人,不等二人发问,那人笑道:“二位郎君稍坐,请稍等片刻。”说完就退出包间。

杨丛义笑道:“汤兄,主人家似乎身份不一般啊,我应该不认识,该是你的熟人的吧。”说着就当先坐下,扭头四顾。

只见墙上挂的全是字画,房内布置十分清雅。

汤鷽也坐下,笑道:“并没有,我在临安除了你之外,也没认识其他什么人,更不要说有什么交情了。”

杨丛义道:“那还真是奇了,完全想不到会有谁能请我们来这儿赴宴。”

汤鷽道:“等会儿人来,不就知道了。”

此后二人边喝茶,边等着。

没过多久,忽见有人推门而入,一看清来人,二人当即站起,恭敬行礼,口呼“大人”。

来人不是别人,正是昨天公试的另外一名主考官。

来人关上房门,走进餐桌坐下,向二人笑道:“随便坐,不用客气。”

杨丛义、汤鷽同时谢道:“谢大人。”然后各自坐下。

杨丛义内心惊疑不定,怎么会是主考官,他们不认识啊,怎么会请他们吃饭?一时之间也不知如何是好,说些什么。

都不知道说话,房间内的气氛,有些尴尬、拘谨。

最终还是来人笑道:“你们不用这么拘谨,今天叫你们来是有事向二位请教。”

杨丛义赶紧道:“大人有事尽管吩咐,请教万万不敢当。”

来人道:“我姓黄,名琦今天叫你们来,其实是想送给你们一场大富贵。”

杨丛义问道:“不知黄大人说的大富贵是什么,为何要给我们呢?”

黄琦笑道:“我就有话直说了,不瞒二位,我被二位在太学的那场辩议所打动,准备出海一趟,做一次回易。我知二位在武学很用心,就安排了一场公试,给你们争取到一次授官的机会。如果二位愿意加入我的船队,商船出海之日,二位便是正九品武官,等船队回来,我保举二位直升正八品。不知二位意下如何?”

一听这话,杨丛义与汤鷽脸上神情变幻,一会儿惊喜一会儿犹豫,这里面的信息一时之间难以消化。

黄琦见二人摇摆不定,便道:“二位不需要即刻给我答复,我可以给二位三天时间考虑。”

杨丛义当即回道:“黄大人,不需要三天,我愿意加入大人的出海船队。”

黄琦大喜道:“好,船队当有你一席之地。汤鷽,你是否还需要考虑?”

汤鷽没有回答,反而问道:“不知道大人这次出海是去哪里?何时出海,何时回来?”

黄琦笑道:“二位在辩议里说的可都是南洋和极西之地,这次出海自然是要去那些地方。至于何时出海,何时归来,就要看二位如何准备了。”

汤鷽道:“为何要看我二人准备?”

黄琦道:“不瞒二位,我的船队除二位之外,眼下尚无他人,所以何时能出海,由二位决定。”

汤鷽看了一眼杨丛义,这场富贵似乎不靠谱。

杨丛义问道:“大人,不知道这次出海商船有多少,规模有多大?”

黄琦道:“原本是想出海一百艘,后来一想,第一次出海还是要保守一些,降为一半,五十艘船,每船两千料。”

这个回答让杨丛义听的咋舌,五十艘船?当时辩议,百艘商船也是随口一说,这黄大人张口就要出海五十艘,似乎百艘海船也在他考虑中。一艘商船出海的花费他后来也了解过,绝对不低,百艘商船,那得花多少钱,临安有钱人多,能拿出钱组建一百艘商船的大户应该也不少,但真要组建百艘海船的人,估计不会有,出海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简单。

“大人,请恕我冒昧问一句,这次出海是为你个人,还是为官家?”杨丛义心有疑问,不弄明白心里没底。

黄琦笑道:“自然是官家,这大宋天下,除了官家还能有谁可以建造百艘大海船。也正因为这次出海是为官家,我才能许诺二位官职。现在正是用钱的时候,府库没钱,只要你们随我出海,赚了大钱回来,保你们升八品官,没有一点问题。”

杨丛义道:“好,大人,既然是朝廷行为,我便没有顾虑,愿意听从大人号令!”

汤鷽也回道:“我也听从大人调遣。”

黄琦笑道:“好,有二位相助,这远洋回易必能成功。”

杨丛义又问:“不知大人要我二人加入回易船队,主要负责哪方面的事情?”

黄琦道:“不瞒二位,这回易船队就你我三人,我是这么想的,我提供钱财,协调人力,船队出海前的所有准备事项,你们来完成,船队能出海,你们授官正九品,当然在准备期间你们也有官有职。这次回易的本钱是三百万贯,若能赚回十倍利润,不光有优厚的封赏,我还保你们正八品官职。”

正八品官职,杨丛义很心动,可这五十船的船队组建哪有那么简单,不说五十艘海船,就是五十辆车,组织起来都不简单。显然这黄大人是要做甩手掌柜,所有的事情,他们两人是做不完的,关键是现在什么都没有,只有黄大人口中的三百万贯钱。

杨丛义道:“大人,回易之事纷繁复杂,前期船队组建、物资采购,也异常麻烦,纵使资金充足,只有我们二人怕是不够。”

黄琦道:“这些都不是问题,需要什么人,你们尽管去招募,要钱我给钱,关系不通,我来协调。我只有两个要求,一是尽快出海,二是把钱赚回来。其他的,你们尽管放手去做。”

三百万贯的生意,这成本够大,而黄大人只想做幕后老板,只想尽快能赚钱,其他的一律不管。杨丛义并不会做生意,也几乎没怎么接触,经济学学的那点理论知识,目前看来是用不上的,只得看向汤鷽,问道:“汤兄,你觉得如何?”

汤鷽道:“大可一试。我家的药材生意每年流水也有十几万贯,我自小也有接触商贸,只要船队能出海,赚钱肯定没有问题。”

杨丛义道:“汤兄,那赚钱之事就包在你身上了。”

汤鷽一愣,反问道:“我负责赚钱,那你干什么?”

杨丛义道:“我保你安全赚钱。”

黄琦笑道:“二位既然答应,那此事就定下了。三天后,二位接到授官敕书就可以开始筹备,我希望能在年内出海。”

见杨丛义、汤鷽二人没有异议,黄琦当即笑道:“正事就先谈到这儿。今天是除夕,你二人离家遥远不能与家人团聚,就由我陪你们过这个除夕吧。”

二人齐声道谢。

“来人,上菜。”黄琦一声轻呼,门外随即有人进来。

第140章 纸上谈兵

当晚一桌山珍海味,酒足饭饱之后,杨丛义、汤鷽二人被送回武学。

回到斋舍,杨丛义兴奋异常,点上灯烛,想与汤鷽彻夜畅谈一番。

但汤鷽喝了两杯酒,早已晕晕乎乎,完全不顾他在说什么,直接躺下就睡了。

杨丛义无奈躺下,亮着灯烛,脑子里翻江倒海。辩议,今天的这番机缘,就是源于那场辩议吗?当时不过是作为武学生实在看不过去,上场随意论了一番,就被有心人听去了吗?

那天围观辩议的人有很多,大部分是太学生,但像他这样过去看热闹的也不在少数,保不准里面就有官员,或者说是朝廷的暗探,毕竟太学不是一般的地方,这里的学生将来都是要走上仕途,为官一方的,他们此时是怎么说的,心里是怎么想的,将来就有可能怎么做,朝堂上历来就有派别之分,相互打压,再正常不过,不是一路人,最好就不给他进入仕途的机会,太学生的辩论,是发表个人见解,也同样会传达出他们的立场,比如最后那场,秦淼、沈缙建议清丈田亩,谁知道他们将来为官,会不会提议清丈田亩?这就是一个不*,没人会希望这样的人进入官场,毕竟位高权重的人,更会考虑他们的利益。

因此,太学辩论没外人关注是不可能的。如此一来,那天太学辩论传出去,也很正常。

打了几十年仗,北宋汴京积累百年的财富又被金人抢走,南宋之前就一直打仗,定都临安时日不长,什么都要重建,样样都要花钱,一次能得钱千万贯的回易,自然会引起当权者注意,成不成都会去试一试。但这等大买卖,为什么会找他们来做,杨丛义不是很明白。

而那个黄大人的身份也不是很清晰,从他衣着谈吐看,并不像是盛气凌人的官僚,但能随意支配三百万贯的人,地位必然不低,况且还能安排武学公试,担保授官,这一切都不是一般可以做到的。但关于回易之事,他居然全部放手,三百万贯银钱,随意让他们去支配,而他自己只看结果,这就有些不可思议。

要么是身份所碍,不方便出面做这些事情,要么就是回易之事一窍不通。封建社会,士农工商,回易属商,商人地位低下,当官的自然不能自降身份去做这些事情,但为官有一定资历的,谁没有自己的势力,没有亲朋故旧,虽不能自降身份经商,完全可以让亲朋代劳。

但这次三百万贯回易,是朝廷的行为,接受任务的官员,完全不用有什么自降身份的顾虑,而黄大人直接把三百万的生意交给他们,还以官职相诱,这就说明黄大人很可能不懂回易,所以才更重视结果,他要的是钱,要的是尽早出海,尽早赚钱回来。如果真是这样,他们前期筹建船队的工作,会面临两个极端,要么黄大人指手划脚、沟通不畅,浪费时间,要么他什么都不管,当个甩手的掌柜。

这两个极端,实在要选,杨丛义宁愿黄大人什么都不管,只要协调给他们人,给他们钱。

具体怎么弄,明天还得跟汤鷽好好聊聊,做个计划再说,后世资讯发达,他虽没做过生意,国际贸易是怎么回事,都还是多少了解一些。

一觉醒来,大年初一,绍兴十八年。

汤鷽一觉酒醒,想起昨晚授官的承诺,很是兴奋,各自练了半个时辰的剑术枪术之后便罢手,回房讨论回易之事。

“杨兄,远洋回易我们都没做过,需得找懂行的人,我改天回趟家,找些关系请到做过回易的人。”

“汤兄,这样,我们先做一个大致的计划和分工。黄大人说,筹建船队之事交给我们了,我们就得做好全权负责的准备。”

“你有什么想法?”

“组建远洋船队,分三大块,一是得有数量足够并且可靠的大船,二是得有装满五十艘船的商品物资,三是得有数量足够的各种人才人力。所有的事情都需要人来做,再把人分成三类,一是回易人才,二是武装力量,三是远洋舵手、水手劳力。”

“这么一分,事情就清朗很多了,我家是做药材生意的,回易人才我负责。”

“汤兄,可不止回易人才。我们来分下工吧,你负责回易人才的招募,负责五十艘船的商品物资采购,我负责武装人员、远洋舵手、水手劳力的招募管理,负责五十艘海船建造,负责远洋生活物资采购。你看如何?”

“杨兄安排的很好,只是事情依然庞杂,如果要年内出海,时间怕是不够,五十艘船的物资,从全国各地采购来,不知要花费多长时间。沿海最大的港口在泉州,离我家不是很远,但要把物资全都运过去,难度太大了。况且也不可能在年内造出五十艘大船吧。”

“汤兄说的是,船为首要,我会先去监造海船。至于物资采购运输,我觉得可以充分利用水运,在长江两岸设置几个物资采购集散地,长江流域各路物资可以集中,然后从水路运到泉州,两浙地区也先就近储存,等船建好,再运往泉州,或直接开船过来装运,两广地区的商品物资,集中到广州,船队南下时,留空船去装运。这样能不能解决问题?”

“这也是办法,只是物资管理上难度不小,需得可靠的人手,不然物资丢失难以避免。”

“可以规范流程,如果在集散地交货,货款分两次付清,交货时付一半,到泉州港装船时再付另一半,交货时付款收据一式三份,卖家一份,采购负责人一份,你留一份,等装船时,三方核对账目,账目出入较大的,采购负责人和卖家交官府查办。如果卖家自己把货物运到泉州港装船,可以一次性付清货款,采购价也可以适当提高一些,鼓励卖家自己运送。”

“杨兄方法不少啊,你也可以做回易了。”

“都是纸上谈兵,不知实际做起来会怎么样。财权就交给你了,能采购到多少商品物资就看你的。”

“你觉得除了丝绸茶叶瓷器,我还应该采购些什么?”

“除了这三样,一切东方独有的东西都可以采购一些,团扇、折扇、笔墨纸砚、竹席、乐器等,生活娱乐相关的行,但是书籍禁止采购。”

“为什么呢?”

“华夏文化博大精深,书籍里藏有很多我们还没有重视起来的东西,一旦外传,被异族窥视,对我们很不利,因此书籍不外传,其他娱乐、生活用品,尽可采购。”

“杨兄深谋远虑,我不及。”

“先不说这些了,我们还是想想怎么完成工作,各自罗列一下,接下来要做的事情吧,要想年内出海,时间紧迫,不得不早做准备,等授官敕书一到,我们估计就得分头行动。”

接下来的三天,大年初一、初二、初三,杨丛义、汤鷽二人闭门不出,在武学里潜心探讨、编制船队组建和物资采购管理计划,临安城里的热闹喧嚣,丝毫没有打扰到他们。

三天里,他们做了尽可能详尽的计划,采购多少东西,花费多少银钱,都在估算之内,等有具体的数据资料,计划便能更详尽。

这几天里,杨丛义教会了汤鷽乘法和除法,这些汤鷽之前从未学习过的东西,幸好他比较聪明,学起来特别快,没有花费太多时间,不然杨丛义会对他信心大失,乘除法都不会,怎么算的清楚账,管得好钱。

正月初三下午,黄琦带着敕书和官服,亲自来到武学,在斋舍内找到杨丛义和汤鷽。

黄琦拿出敕书直接交给二人,然后笑道:“杨丛义授承节郎,权任回易督造副使,汤鷽授承信郎,权任回易督造副使,恭喜二位。”

杨丛义、汤鷽接过敕书,想皇宫所在深深一拜谢恩。随后,向黄琦谢道:“多谢黄大人赏识。”

黄琦笑道:“二位既已授官授职,我们等便是同僚,回易之事还得通力协作,早日成行才好。”

杨丛义笑道:“黄大人说的是,我们也希望能早日出海。这几日我和汤兄做了计划,请黄大人看看吧。”

黄琦笑道:“好好好,没想到二位已经开始动手,黄某多虑了。”

杨丛义、汤鷽拿出做好的计划,铺在桌上,三人一起察看,黄大人粗略一看,简单问了几句,便道:“二位如此实心用事,这次回易有二位相助必能成行,满载而归。”

杨丛义道:“黄大人过奖了,都是份内之事。”

黄琦忽喊一声:“抬进来。”

就见屋外抬进来两个箱子,放在地上明显能感觉到地上一震。

黄琦随即将箱子打开,只见箱子装的是白花花的银锭子。

“这是五千两白银,可换钱一万贯,作为二位回易督造副使的公使钱,二位副使可随着支配。造船、招募、采购物资的费用,可照例列支。住在武学,进出多有不便,我在保民坊租下一个院子,已经清理干净,作为回易督造处公办之所,二位可即刻搬过去,以后有事也方便联系。”黄琦细细说道。

黄大人都想的这么周到了,杨丛义与汤鷽只有感谢的份。

留下地址和钥匙,交代完之后,黄琦匆匆离去。

第141章 泉州询事

朝廷的敕书!

等黄琦一走,杨丛义顾不得地上的银箱子,赶紧把文书打开,果然就见到了上面红色的兵部大印。

承信郎,回易督造副使,清清楚楚的在敕书上,落款日期是绍兴十八年正月初三。

杨丛义想大叫三声,以示庆贺,终是忍住了,又看过一遍之后,才小心收起来。

汤鷽看着敕书,也是激动异常,连道几声“杨兄,我当官了”。

二人傻笑激动过后,这才注意到地上两只大箱子。

杨丛义打开箱盖,白花花的银锭子,大大均匀,摆放的整整齐齐,真是好看。

“杨兄,你也是有钱人了,一万贯啊。”汤鷽笑道。

杨丛义起一个银锭子,掂量了一下,问道:“汤兄,你说一万贯钱算多吗?”看着忽然见到这么多钱,他有点不知所措,该怎么花呢?

汤鷽笑道:“我哪知道,一万贯钱能买良田百亩,能够平民五口之家花几辈子,够奢侈之人一月开销。”

杨丛义又道:“那这钱我们怎么花。”

汤鷽道:“首先得买匹好马,以后少不得跑路。”

杨丛义道:“是啊,我得先去趟泉州,把造船的事情定下来,后面事情一大堆,就我们两人,想想就头大。”

汤鷽道:“一步一步来,我们也急不得。”

杨丛义道:“银子一人一箱吧,黄大人想的周到,没钱我们可什么都办不了。”

汤鷽笑道:“可不是,有了这些钱,就能先请些人打下手。”

杨丛义盖上箱盖,道:“走吧,趁着天还早,赶紧搬家。我去找车,你收拾东西。”

二人分工,不多时找来马车,斋舍里的个人物品也收拾完毕。

天黑前,他们搬到了保民坊的一处小院,说小其实也不小,房屋有七间,收拾的干干净净,正好入住。

两各选一间,当即住下,顿时就有了家的感觉,有了私密空间。

他们安顿下来之后,没有再聚,而是各自开始写信。

杨丛义先给陈大人写信,把授官承信郎的好消息告诉他,对他好一番道谢,末了提到回易督造之事,若有回易督造处的人去安庆采购物资,请他提供便利。

他又想起天柱山里的人来,想到宋头领,那里有不少人才,若能召集一些出来,当有大用,但现在显然是做不到,官府和土匪是对立的,怎么会出来,不过是想想。

除此之外,认识的就是一帮捕快了,偷奸耍滑成性,里面几乎没有什么可用的人才。难啊,没人他可什么事都办不了,这该如何是好?

要不先找黄大人要几个人?想想还是算了,要是黄大人有人可用,也不会找他们了。一切都得自己想办法。

还是先把商船的事情定下来,这是重中之重,海船造不好,一切都是瞎折腾。

杨丛义又找汤鷽细谈了一次,让他坐镇临安,组建回易团队,跟黄大人保持联系,有事能及时获取黄大人的支持,另外可先请黄大人协调各地官窑,加紧烧制瓷器,日夜赶工,能烧多少烧多少,还有要把大肆收购丝绸布匹的消息广为传播,以期开春之后,广种桑树,多养蚕吐丝织绸,五十艘船很庞大,要想装满难度极大,不提前布置,恐怕完不成任务。

之后,杨丛义买了一匹快马,带上回易督造处的造船文书,直奔泉州而去。

每天骑行超过六个时辰,半个月后,杨丛义终于到达泉州,这个大宋现在最大最繁华的港口城市。

一进泉州城内,杨丛义就被大街两旁无数的店铺所吸引,各种货物玲琅满目,有些明显不是大宋出产的物品,粗略一看,就能发现不少外国的东西,街上还能见到头上缠黑巾的阿拉伯人,这对杨丛义的吸引力很大,既然要远洋回易,那就走远一点,走到中东去,走到北非去,这里有阿拉伯人,找几个人一起上路,沟通就不存在问题。

杨丛义看了几眼街上的货物,便催马赶到泉州市舶司。

来到市舶司衙门外,杨丛义表明身份后,即被带进去。

大厅内。

一官员与杨丛义相对而坐,手托茶杯,道一声“请”。

杨丛义托着茶杯也道一声“请”。

两人各自喝过杯中茶后,将茶杯放下。

那官员道:“不知杨副使到市舶司来,所为何事?”

杨丛义道:“严大人,朝廷要远洋回易,我负责督造,受黄大人所托,来市舶司了解一下,每年有多少外国客商来泉州贸易,交易数额大约是多少,也好为回易之事,做好准备。”

严大人回道:“外国客商每年成百上千,高丽的,倭国的,安南的,三佛齐国的,天竺一带,甚至更远的黑衣大食也有,当然多数是高丽和倭国,安南和三佛齐国的也不少,天竺和黑衣大食的客商比较少。至于交易数额,当在七八百万贯左右。”

杨丛义又问道:“不知道大宋出海的商人,都往哪个方向?贸易几何?”

严大人回道:“大宋出海较少,多以高丽倭国为主,下南洋的也有,但人数较少,每年交易数额不低于三百万贯。”

杨丛义道谢:“多谢严大人。”

严大人回道:“杨副使不必客气。”

杨丛义又问道:“不知泉州港,最大能停靠多大的船只,两千料大船能停靠多少?”

严大人回道:“最大多大不好说,四千料大船以前在泉州港是停靠过的,现在常见的大船是两千料、三千料,三千料大船停靠泉州港,满载货物能安全出港。至于能停靠多少大船,尚未统计,大船能停泊的港口有十一个,每个港口至少都能停靠十几艘,想来停靠百艘应该不成问题。”

杨丛义道:“如此便好。这次朝廷要做回易,准备组建五十艘两千料大船的船队,到时候港口之事还得严大人多多关照,加以协调。”

“两千料大船五十艘?”严大人被吓了一跳,这朝廷是吃错药了吧,五艘两千料大船的船队就是大手笔,不管去哪,来回一趟都能赚取五六百万贯了,五十艘那还得了!

杨丛义笑道:“严大人何故惊讶?”

严大人干咳两声道:“两千料大船出海的不多,海上常见的商船都在四五百料,朝廷要用五十艘大船回易,怕是难度不小。”

杨丛义道:“这次准备做远洋回易,出去一趟不容易,船少船小,都不太合适。天竺、大食来的船有多大?严大人可知道?”

严大人想了想道:“水路遥远,大船遇海风难以调头,他们的船很小,都是一帆的船,一百料左右。”

一百料,这也太小了吧,根本装不了多少货物,能赚钱吗?杨丛义很怀疑。不过随即想到,天竺、大食送来的基本都是香料类的,一百料足够他们赚不少钱了,回去再带几千匹丝绸,都是稀有货物,一来一回也能赚几十万贯。

情况了解的也差不多了,杨丛义再次道谢之后,又道:“港口之事,还请严大人多多费心。”

严大人道:“杨副使请放心,任何商船都得为朝廷船队让路,请转告黄大人,我会全力配合。”

杨丛义笑道:“那就多谢严大人了。”

说完起身告辞:“改日再来叨扰,严大人留步。”

严大人还是将杨丛义送出厅外。

杨丛义马不停蹄,一路催马直去泉州造船场。

泉州造船厂,临近海边,善造海船。

像泉州造船厂这种大型造船厂,多数建造的都是朝廷用船,属当地官府管理,是官办船厂。

杨丛义赶到船厂,只见偌大的船厂里,工匠并不多,在建的船只也没几艘,心里是很失望的,这种造船厂,如何能造五十艘大船?

花了不少时间,才找到一个正房屋里打盹的老吏,就是造船厂的管事。

就在小房子里,杨丛义当即表明身份,一问之下才知道,他是代管船厂,真正管事的费大人,基本不到船厂来。

但既然来了,还是先了解一下,再去找他吧。于是直接就向老史打听起造船厂的经营情况。

“你们造船厂有多少人?忙的时候也是这么多人?”

那老史回道:“不瞒大人,造船厂现在有一百多人,造的船少,就没找那么人。忙的时候有上千人,近几年不怎么造船,人就少了。”

杨丛义问道:“你们现在最大能造多大的海船?多久能造好?”

老史回道:“三千料的还能造,四千料的有些困难,三千料的大船三个月就能造好,要是急,两个月也行。”

杨丛义又问道:“两千料的船要多久建好?”

老史回道:“一般两个月,快点一个半月。”

“如果是要五十艘呢?”

老史一惊:“五十艘?这太多了不好说。”

杨丛义道:“一年内就要船,有没有建好的可能?”

老史道:“除非扩大船厂,一次造六艘,不然一年内没办法。”

杨丛义道:“建造一艘两千料的船要多少钱?”

老史道:“八百贯左右。”

杨丛义道:“朝廷要的船多,钱不是问题,如果每艘船给一千贯,十个月内能不能把五十艘船造好?”

老史回道:“给的钱多能多招募些工匠,应该可以建好。”

杨丛义这才笑道:“好,这样就好。船厂里有没有大船,带我去看看。”

老史道:“大人请跟我来。”当即在前边带路。

第142章 考察船厂

造船场有些破败,木料杂物堆放的很凌乱,工匠们也是不紧不慢,慢慢悠悠,提不起精神,造船场内死气沉沉,看着毫无生气。

幸好杨丛义方才问过老史,不然会对这个船厂信心全无。

不多时来到海边,便见到一艘尖底大船放在岸边,不算桅杆,一丈多高,尚未下水。

老史指着那船道:“大人,这艘船接近一千料,算是现在比较大的船,可以出海。”

杨丛义看看那船,长十丈有余,看着十分高大,不知道船里面是什么样,能装多少东西,这种船他还从未见过。

“能上去看看吗?”

老史回道:“自然可以。”带着杨丛义绕到另外一边。

只见有木梯架在船上,供人上下。

老吏在前,当先爬上去,等他上去之后,杨丛义这才登船。

上船一看,甲板铺好,船尾舵楼也建好,船上已经收拾的干净,似乎已经造好。

船中立有三条桅杆,抬眼一看,不知有多高,三张帆,只要风力足够,此船的速度应当不慢。

老史很自觉的讲解道:“大人,这艘船也是做海上贸易用的,去倭国高丽,只要风向没问题,一个月就能到,能装载布匹绸缎三万匹,瓷器六万件,舱内空间比较大,能住的人也多,不说一百人,六七十人还是很轻松的。”

杨丛义听着没有说话。

老史又道:“最关键的是,我们建造的海船坚固耐用,不怕碰撞,不会渗水,除非在海上遇台风,不然龙骨也不会轻易断裂,出海很安全。”

接着有指着船头上的大锚道:“这个锚重五百斤,在近海,一般的风浪完全可以抵御。”

见杨丛义还是不言不语,又道:“尾舵长三丈,可保海船在海里随时掉头,调整方向。”

杨丛义笑道:“好,这船的动力就是这三张帆吗?无风、逆风怎么办?”

老吏道:“大人,老练的水手在海上会借风,顺风、逆风、侧风都能航行,进港的时候没有风也不怕,船上装有四十条大桨,还可以划动。”

杨丛义不懂翻船,问了不专业的问题,不过也没什么,不懂就要问,也没什么错。

接着又问道:“你们这里的海船,船底是用水密封隔舱吗?”水密舱法,这是后世听说的唐宋造船技巧。

老史笑道:“大人见识广博,这用水密封舱底的方法,我们也是近些年才在海船用。像我们脚下这船,有六个隔舱,船下水之后,装满河水密封,船就能入水五尺,遇到风浪也不会轻易翻船。”

杨丛义道:“如此就好。”

从甲板走到尾楼,那尾楼高两丈,视野十分开阔。

又下到甲板之下,下面有两层,上面一层有隔间,是休息之所,下面一层是仓库,存放物资的地方,船舱两侧留有桨洞,以备不时之需。

看完之后,杨丛义对这船还是比较满意的,甲板开阔,舱内空间较大,能生活能储存,出海回易完全够用。

看脚下这艘完船后,杨丛义已经对一千料的船有了大致的了解,两千料船想来应该大上许多。

“你们这里除了能建造这种海船,还有其他样式和用途的船吗?”

老吏回道:“远洋回易,一般不会只用一种船,我们这个造船厂,什么常见的船都能造,平底江船,尖底海船,各种战船、车船,大人想要什么船我们都能造。”

“战船车船?你说说。”杨丛义顿时来了兴趣,这个看着不怎么样的造船厂还能造战船?

老吏回道:“是,大人。我们这里的战船都是平底战船,空间大,载人多,船上装有拍杆,可投掷石弹和引火弹,船头有特种硬木,可撞击敌船,一艘两千料战船,可载人五百,顺风张帆速度也很快。而车船是在船两侧安装水轮替换木浆,以人力踩踏,掉头便利,进退自如,非常灵活,就是水轮容易损坏,在水上不好修理。”

杨丛义大失所望,宋朝不是已经有*了吗,靖康之乱,保卫汴京城不是用的震天雷吗,怎么船上怎么还用石弹?去南洋西洋回易,路上强国不少,少不得会遇到麻烦,没有足够的武装力量,再多的财富也会运不回来,说不定有些国家见财忘义,直接打劫船队都说不定。

但想到他们只是工匠,便释然了。不管是石弹还是震天雷,用什么,船厂管不着,他们只造船,至于怎么用,那是朝廷的事。

“车船既然这么好用,为什么不用坚固的水轮?”

老吏道:“再坚硬的木头,在水里泡时间长了也会变软,水轮滚动快了就会断裂,还没有办法解决。”

杨丛义觉得奇怪:“你们为什么不用钢铁制造水轮呢?”

老史道:“大人有所不知,我们造船的都是木匠,什么样的木头我都有办法做成想要的模样,但那铁,我们真没办法,况且水轮构件很多,铁匠也打不出来。”

杨丛义默然不语,如果远洋船队带上几艘车船,那最好不过,发生什么紧急情况也可及时应对。

“战船能造成尖底的吗?最大能造多大的?”

老吏想了想道:“尖底的也行,稍微改造一番就成,要说能造多大,还真不好说,以前造过四千料的平底战船,改成尖底,估计就没有四千料。”

杨丛义点头,有三千料,那也很大了,载七八百人应该没有问题。

船也了解的差不多了,该去见见船厂管事的费大人,造船还得跟他谈。

问到费大人的住所,杨丛义向老吏道谢,然后催马就去找他,时间紧迫,耽搁不得。

颇费周折,终于找到造船厂的费大人,这费大人脸圆肚子也圆,怕是油水捞了不少。

进屋之后,二人相互客气一番,喝了茶,费大人才问杨丛义来意。

杨丛义道:“费大人,朝廷今年要一批出海的远洋大船,不知道你的造船厂能不能造?”

费大人一听要一批大船,顿时激动起来,立即问道:“多少?”

杨丛义笑笑,回道:“不多,五十艘两千料尖底海船,再配些战船、车船,六十艘左右吧。”

“当真?”费大人兴奋的眼睛发光,简直不敢相信,六十艘啊!

看到杨丛义点头,费大人笑的满脸开花:“杨大人放心,我这船厂什么船都能造,只要朝廷给钱,要多少就能造多少。”

杨丛义笑道:“我来之前去船厂看了,工匠不多啊。”

费大人脸色瞬间有些尴尬,喝口水,才道:“杨大人有所不知,我这造船厂以前可是红火的很,每隔几天就有船下水。这不是宋金议和了吗,朝廷不怎么造战船了,船厂就没什么事,海船要的人也不多,船厂里养不起那许多工匠,就慢慢遣散了。要是朝廷真要六十艘大船,我这船厂马上就能把人找回来,十天之内就能开工造船。”

杨丛义道:“六十艘船肯定是要的,并且是要年内要,今年十月就得全部完工。”

费大人脸色一僵,神色连变,底气不足的回道:“这都月半了,满打满算也就九个月,要造六十艘船,时间太紧了,两年还差不多。”

杨丛义笑道:“费大人,我看那造船厂规模挺大,一次建造十艘船都没问题吧。”

费大人有些为难的回道:“场地倒是够,但人手不够,船要的太急,还要多找不少人手,开销太大了。”

杨丛义笑道:“费大人不用担心,只要十月份能把船造好,朝廷多拨付一些钱也是可以的。”

听杨丛义这么一说,费大人才笑道:“不知道这次朝廷准备拨付多少钱,用来造船。”

杨丛义则问道:“不知道你们造船厂,建造一艘两千料海船要花费多少钱?”

费大人沉思了一会儿,表情严肃的回道:“不瞒杨大人,两千料大船建造起来可不简单,没有一千五百贯,怕是建不好。”

杨丛义暗骂一声“黑心”,在船厂那老吏告诉他八百贯就行了,到费大人嘴里,就翻了一倍,难怪他长的这么肥,造船厂的油水都让他吃了吧。

杨丛义忍住心底的不满,拿起茶杯,看着他,笑道:“费大人,大宋的造船场可有不少啊,不说池州、扬州、建康,就说附近的福州吧,也有好几个造船厂,战船商船也是没有不能造的。”

费大人随即十分歉意的说道:“杨大人恕罪恕罪,我记岔了,刚说的是民间报价,朝廷要船当然不会是这个价位,毕竟船厂也是官家的嘛。杨大人要的两千料大船,每艘一千两百贯就能造好,要是赶时间,每艘加三百贯,今年十月也能造好。”

杨丛义无语,这费大人完全就是一个奸商啊,哪里还有一个大宋官员该有的样子?

他喝茶不语,一千五百贯一艘,六十艘就是九万贯,超出预期太多了,造船花的钱多,其他方面可用的钱就会少,这样肯定不行,后面保不准就会出*烦。

稍微考虑一下之后,决定杀杀价钱再说。

第143章 造船大单

“费大人,实话说吧,我来泉州之前也去其他造船厂看过了,他们给的价位可比你出的价位少了一多半,若不是看中泉州这个海港,我根本就不会到你这船厂来看,池州、建康、扬州造船厂十多个,每个造船厂造几艘,十月之前造好六十艘船不成问题。你知道他们的报价吗?六百贯!”杨丛义直接施压,费大人实在有些黑心。

费大人脸色大变,反问道:“他们真有这么低?”

杨丛义笑道:“你去问问不就知道了。”

费大人道:“北边造船厂造的船多,价位是会便宜一些,泉州真不能这么便宜,六百贯,木料人工费都不够。”

杨丛义见他有所收敛,便道:“北方造船是便宜很多,但我觉得泉州的海港很好,从这出海是不错的选择,所以才坚持来泉州造船厂看看。”

费大人咬咬牙道:“泉州港确实出海良港,杨大人,你看这样行不行,每艘船八百贯,这六十艘船我们要全接,价钱再低,真的不行了。”

听到这话,杨丛义道:“这样,也不说八百贯的话,只要你们能在今年十月把六十艘船造好,每艘船按一千贯结算。如果船的质量好,另有奖励。费大人,你看如何?”

费大人如起死回生,顿时脸上神采飞扬,咧嘴笑道:“杨大人此话当真?”

杨丛义笑道:“自然当真。”

接下来二人开始具体的商谈,除了五十艘两千料海船,还有车船和战船,各造多少,有什么特殊要求,都得一一商讨。

具体到如何造船,就不是费大人能说清楚的,二人又一起去了船厂,找到老吏,又找了几个老船匠,一起讨论了造船的问题。

杨丛义只管提要求,老史和经验丰富的造船匠人想办法解决问题,达到造船要求。

比如车船一定要用铁轮代替木轮,不能影响车船的灵便性,保证两年之内不能坏。船匠们自然拿铁没办法,这种事情只能寻求合作,找铁厂合作,定制车轮及配件。

费大人从这里看到了商机,车船水轮容易损坏,如果他们能做出带铁轮的车船,兵部再要建造车船,肯定得找他们,这就是优势,别家船厂都没有,他的造船厂造出来,以后就能成大生意。对于铁轮的问题,他很上心,直接包揽过去,他要亲自去铁厂协调。

六十艘船的建造工期紧张问题,杨丛义向他们介绍了流水线生产方式,毕竟需要的船种类不多,完全可以采用这种方式,加快生产速度,比一群人从头到尾建造一艘船,能节省很多心力和精力,老吏和船匠一听就能明白其中的道理,自然信心大增。

后来,杨丛义又提出来再额外建造一艘大海船,不能低于四千料,最好能达到五千料,能造多大就造多大,作为船队指挥船,功能要齐全,外观要高大好看,下海要安全。并且告诉他们,钱不是问题,两千贯、三千贯、四千贯都行,关键是得造出这种高大威武的海船。

只要朝廷给钱,费大人来者不拒,莫说四千料五千料,就是六千料,他也能造出来,直把老吏和老船匠听的直发呆,牛皮不是这么吹的,这么大的船哪能这么容易就造出来,得找到合适的龙骨才行,能做大船龙骨的木材要到深山去采,船厂并没有那么大的木材,不知道要耗费多少时日。

一群人商量讨论了许久,最后把杨丛义提的要求,众人的讨论结果、解决方案等,全都记录在案,杨丛义这才放下心来。

至于预付造船费问题,杨丛义拿着回易督造处的文书直接去了泉州衙门,预支了两万贯钱,交割给造船厂,剩余造船费用,三个月后再付一万,之后每月支付五千贯,等船全部造好,再结算尾款。

造船的事情谈妥,只等船厂招募人手开工,而杨丛义接下来还有事情要做,招募海船舵手和出海经验丰富的水手。

泉州是沿海大港,每年出海的船只不会少,舵手水手也好招募,只是杨丛义要招募的太多,六十艘船,舵手至少就得七十个,水手更不用说,至少要两千人以上。但现在并不急着招募到位,毕竟船都没开始造,他只需要先把招募信息散播出去,只要船造出来,用不了一两个月就能招募到足够的人手。

杨丛义再次来到市舶司,找到严大人,请他帮忙扩散一下招募远洋舵手和水手的消息,市舶司人手还是很多的,他们要控制进港出港的商船,防止偷税漏税,还有就是严查走私,很多外国的商船货物,只能是市舶司买过来,然后再转手卖出去,这就叫专营,除了市舶司,谁都不能卖,权力很大,所有商船都要经过他们的检查,接触的水手舵手等从事海上回易的人肯定不会少,帮忙扩算招募一些人手,对市舶司来说易如反掌。

做完这些事情,杨丛义未做停留,当即离开泉州,策马返回临安,还有许多重要人手要招募,不回到临安办不成。

二月初,杨丛义马不停蹄的赶回了临安。

保和坊的回易督造处变了样子,院子门外挂起了牌子,看起来更像个办事处了,而不是偷偷摸摸的小作坊。

回去当天,看到回易督造处多出来的几个老先生,杨丛义知道,这应该就是汤鷽从老家找来的人,算是他的回易班底吧,杨丛义只能羡慕。

顾不得休息,他找到汤鷽,两人相互通报了各自工作的进展。他把泉州一行主要成果,原原本本相告。而汤鷽也告诉他,督造处的几个老账房先生,都是从他家抽调来的,他爹听说他得了官职,大摆三天流水宴席,广告乡里,随后就把几个得力的账房先生调来协助他,还将采购售卖药材的几个掌柜也都调来临安,他的物资采购班底算是勉强组建起来,但他家的药材生意,怕是要大不如前了。

汤鷽暂时把账房先生留在临安,而几个掌柜都已经派了出去,去各地有名的窑场、织造厂、绸缎庄、茶厂,开始前期采购接触,但还是人手太少,大宋实在太大了,州府上百,几个人一时间根本就跑不过来,他自己在临安也是干着急,帮不上什么忙。

这时杨丛义突然就想起了一个后世常见的词汇,招标。当即就把招标这个概念稍稍换了一下,告诉汤鷽,不用让掌柜们一家一家去谈,只需要他们召集人手,把需要大宗采购的消息,告诉窑场、织造厂、绸缎庄、茶厂等,甚至还可以大量印制物资采购意向文书,把要采购的物资品种种类、参考价格全都印上去,然后到每个州府广为散发,而掌柜和账房先生只需要在临安等待,商家有意向自然会派人前来洽谈,如此一来很多麻烦都能避免。

汤鷽一听这个想法,脑子顿时就像打开了一扇窗,当即兴奋的跑出去,找那几个老账房。

物资采购的事情有了眉目,而杨丛义的事情还一团乱麻,好多人手都要招募,恨不得自己有三头六臂。所有人手里,在杨丛义看来最重要的就是防卫力量,这需要的是成建制的军队,军队他不可能自己组建,但这些军队要能海战,还能陆战,就相当于是要海军陆战队,海军是前缀,重要的还是陆战,所以能选择的只有禁军,可他只是一个低级武官,怎么可能调动得了禁军,这事儿得跟黄大人沟通汇报。

黄大人每隔一段时间都会来一次回易督造处,同时也留了联系的方式。

汤鷽告诉他,黄大人其实是内侍省的,官家的近侍。

得到这个信息,杨丛义便有些豁然开朗了,做远洋回易赚钱,必然是赵构的意思,满朝文武没有一个商人,也没人看得起商人,那这种事情只能派近侍去干了,关键是让近侍出去主持回易赵构也放心,不担心他们会中饱私囊,贪墨了回易的钱。

在大宋的历史上,皇帝经常会派内侍近侍去地方,监视地方大员,每次大的战争,前线也几乎都有内侍的影子,皇帝不相信统兵将帅,每次出征都会派遣一名监军,很多时候派的就是内侍,童贯就是个典型,从监军西北开始,作为一个内侍,后来居然能掌兵权二十余年。

如此想来,赵构让黄大人来主持三百万贯投资的回易也在情理之中。既然远洋回易是赵构的意思,那么协助黄大人赚回钱来,封赏自然就不会少,难怪黄大人敢保升官八品,以他官家近侍的身份,保不了他升官,那可就丢了面子。

既然黄大人身份特殊,招募的人才就可以更丰富多彩一些,毕竟出海一趟会经过许多国家,出去代表的就是大宋的颜面,面子要有,硬实力也不能缺。

杨丛义当即就重新调整了船队的人员配置计划,在最初的计划里,除了回易人才账房掌柜、舵手水手、向导翻译、武装力量以及郎中外,就没什么其他人了,但现在不一样了,代表的是皇家,就需要讲排场,歌舞人员要有,宗教人士要有,读书人更要有,毕竟是远洋出海,很可能就开启了海上丝绸之路,需要他们记录下来这壮丽的开端。

再想的更深远一些,密谍也必不可少,毕竟大船队沿途停靠,没有十天半个月根本无法继续起航,在这段时间里,还是有很多风险,需得提前探知、化解。

第144章 远洋护军

黄大人虽然是隔一段时间才来一次督造处,可他每天会派人来看看,有问题要商谈,也可以联系到。杨丛义的问题有很多,几乎全都需要黄大人出面协调。

在临安这种地方,可不像泉州,随便从临安出去一个官员,别人都得敬着。临安,天子脚下,勋贵公卿满地都是,莫说一个九品小官,就是四品五品官,别人不高兴不给面子,一点办法都没有,你去弹劾他,他反倒会纠结人来弹劾你。

杨丛义知道自己的处境,即使在泉州也谨小慎微,时刻提醒自己不要越矩,回到临安就更是了,他需要做的事情,他自己根本办不到,必须要把黄大人拉出来,给他的事儿做。

在传信给黄大人两天之后,他如约而至。

“杨副使,听说你去了泉州,这么快就回来了?”黄大人神采依旧,笑容时刻挂在白净圆圆的脸上,看起来非常热情。

杨丛义笑道:“时间紧迫,不敢耽搁啊。”

两人先后坐下,就有仆人上前斟茶。

黄大人笑问道:“去泉州事情办的怎么样了?”

杨丛义笑道:“一切顺利,所有造船事项都谈妥了,全部由泉州造船厂负责建造。这是造船清单和每艘船的造价,如果不出意外,这些都会在今年十月全部造好。”他将一张盖了泉州造船厂印信的清单递给黄大人验看。

黄大人接过去,认真看起来。

杨丛义接着说道:“两千料海船五十艘,用来装商品回易物资,每艘一千贯,两千料战船六艘,每战船艘可搭载军士五百人,每艘一千六百贯,一千料车船四艘,配铁轮,进退自如,可搭载军士三百人,每艘九百贯,还有一艘大船,四千料至五千料,作为船队的指挥船,是船队的核心,造价三千贯上下,全部造船费用约七万五千贯。由于时间紧迫,船厂要立即开工,我已从泉州府库暂借两万贯调拨给船厂,这是调拨凭据。”说完又将借钱收据和支付收据一并交给黄大人验看。

黄大人看完,连道几声“好”。

笑道:“杨副使辛苦了,以后需要调付钱款可提前告诉我,直接从户部拨付,私下协调借款出了纰漏,会有麻烦。”

杨丛义笑道:“时间太紧迫了,也是迫不得已,下次一定注意。”

黄大人将材料凭据收起,笑道:“造船后续付款,我让户部按你跟造船厂商定的时间支付。”

杨丛义有些犹豫的问道:“大人,直接让户部支付,会不会有问题?”

黄大人抬眼道:“会有什么问题?”

杨丛义道:“造船木料需要按时采购,一旦没钱买木料,船厂就得停工,工匠发不出薪俸,也会影响士气。若户部把该按时支付的钱拖上十天半个月,或着一两个月,那麻烦就大了,船厂一旦停工,再想动员起来就得不少时间,士气也有受影响,最终影响的就是交船进度。十月要把船全部造好,时间本来就很紧张,要再耽搁,错过了冬季风,今年就出不了海。我以为造船的钱必须先从户部支出来,钱要拿在我们手里,保证能及时支付造船厂,让他们安心造船,按时交船。”

黄大人考虑了一下,然后道:“你说的有道理,我跟户部协调,这部分钱我先支取,需要时找我支取。”

杨丛义道:“好,到了支付时间,我会提前找大人。这次约大人,还有其他事情要大人协调。”

黄大人笑道:“知道你们时间紧,你直说,需要怎么协助。”

杨丛义道:“造船、采购物资商品这两项大事都已经开始,但更要的人员招募,还无法展开。此次船队出海要想多赚钱,就要往黑衣大食那边去,直接跟他们交易,沿途国家很多,路途遥远,隐藏着很多危险,所以在造船时我才主张造了十艘战船,一路保护船队回易,出海的军队展示的是大宋的军威,所以此次出海至少需要四千名禁军精锐,这四千人要懂海战,还必须擅长陆战,陆战要懂平原阵地战,还要懂山地战,懂攻击,懂防卫,总之这是一支要能适应各种情形下战斗的军队。军队招募或调遣,还需要黄大人协调,人员齐备之后,就要开始进行有针对的训练,至少需要训练六个月,不然出海之后无法保证船队的安全。”

黄大人沉思了片刻,才回道:“出海当然需要军队保护,那你觉得是调一整支军队好,还是重新招募好?”

杨丛义回道:“各有优劣,一整支军队,训练起来容易,但管理困难,一旦出海遇到问题,很有可能不听指挥。重新招募的话,训练难度会大不少,可一旦训练好,出海之后就能指挥自如,不会有不停调遣的情况。”

黄大人毫不犹豫的回道:“那就招募训练,你是武学出身,招募训练军士正好合适。你看呢?”

杨丛义想了一下,回道:“招募也不是不可以,但如果年内出海,我们的时间就不多了,不能招募没有作战经验的人。我有个想法,不知道可不可行。”

黄大人道:“你说说看。”

杨丛义道:“我是这么想的,我们能不能从各地驻守的禁军或者殿前司,进行公开招募,组建一直四千人的远洋护卫新军。”

黄大人一惊,从各军抽调精锐组建新军,这可不是个简单的事情,枢密院、兵部都得同意,各地驻军统帅也的支持才行,抽调精锐怕是难,到时候调来的不是老弱病残就是给面子了,每一支军里的精锐,都是他们的本钱,怎么会轻易交出来。

“你准备怎么招募?”

杨丛义道:“公开考试选拔,合格者方能进入新军训练营。除此之外,再招募一些资质好的新兵。”

黄大人道:“那你做个新军组建方略,我找枢密院和兵部协调建军。”

杨丛义道:“大人,出海除了军队,还要招募一些宗教人员,长时间在海上,大家容易胡思乱想,需要和尚或道士来安抚情绪。另外,出海要接触不少国家,要想顺利回易,需得去拜访各国的国王,必要的时候还得邀请外国人登船,所以需要组建代表皇家的歌舞团队,排练皇家歌舞。”

黄大人笑道:“你想的周到,大宋乃天朝上国,去异邦该有的排场必须要有,此事我亲自来安排,你安心做好其他事情就是。”

杨丛义当即应是,随后又道:“除了这些,还得招募一些密谍人员,出海人员众多,难保不出问题,最重要的是,沿路停靠,为了安全考虑,需得收集沿途国家的情报。不知大人,能不能亲自调拨一些密谍人员,加以训练?”

黄大人没有立即回复,沉默了一会儿才道:“随新军组建吧,挑些脑子灵活的人,不必单列出来,你看着办就行。”

杨丛义笑道:“可以,我来安排。”

黄大人道:“还有其他的吗?”

杨丛义道:“目前需要大人协调的就这些,我尽快把新军组建方略做出来,以便尽快组建新军。”

黄大人笑道:“如此便好,你们多多费心。”

该商量的事情说完,杨丛义也没心思多闲聊,便要着手做新军组建方略,黄大人也知道时间紧迫,便直接离开去找汤鷽。

杨丛义当即闭门,开始考虑组建新军的问题。

组建一支新军,可比调一支军队困难太多,首先是编制问题,也就是新军的归属,军队各有派系,有自己的势力范围,任何一支新军的出现,都会相应压缩其他军队的势力范围空间,有打破势力平衡的隐患。驻守地方的军队担心新军挤压他们,一个是生存空间,另一个是降低他们的军资军费,而对朝廷而言,新建一支军队,首先要考虑的是军队是否能完全受控,再就是增加的支出,能不能负担。

其实组建新军实际问题远比想象中的麻烦,涉及到三省、枢密院、兵部、户部,任何一方不通过,新军就无法组建。

协调工作必须得黄大人出面,但新军组建方略非得做好才行,要说清楚为什么要建新军,怎么建新军,怎么用新军等,不然黄大人恐怕也没办法。

杨丛义用了一天时间写好方略,之后又反复修改,直到觉得没有问题,这才让人送去给黄大人,之后就等待黄大人的消息。

其实他十分忐忑,如果新军不能顺利组建,朝廷要求直接调一军,那么出海以后,他们对军队就没有掌控能力,在海外一旦出了事情,那结果就不可预料。

之所以提议建新军,杨丛义其实也有私心,他既然已经授了武官,又想在军中拼搏一番,当然就得想办法接触军队,如果能组建新军,那么黄大人就会让他插手,如此一来,便可趁机建立自己的班底。

现在他帮不上任何忙了,只能期待黄大人一切顺利。

闲暇之时,他也去看看汤鷽,帮他想想商品物资采购的办法,大家一起时不时的讨论一番,还真能想到一些解决问题的方法,汤鷽高兴,那些账房先生也对他赞赏有加。

第145章 组建新军

汤鷽负责的物资采购顺利开展,采购文书印制出来几千份,快马分送各州各府,闻风而动的临安商人,一批批赶来狭小的回易督造处,开始跟汤鷽等人接触。

回易督造处采购的商品价格比零售价也低不了多少,各类私人作坊的丝绸织品,每匹收购价只比零售价低六百文左右,而各类瓷器制品,收购价格也不会太低,犹豫数量不限,大宗收购,各类私窑日夜赶工,只要瓷器烧制出来,全都有利可图。而茶叶则是以零售价的价格收购,附近茶厂的老板蜂拥而至。

其实三百万贯全部用来收购物资,也收购不了多少商品,但这回易是朝廷在做,几大官窑每年生产瓷器无数,这些东西是不用直接花钱的,瓷器烧制好就可以凭借朝廷的文书拉走。同样的,官营织锦院出产的丝绸布匹也不用花钱,每年出产几百万匹,调拨一两百万匹做回易,也完全没有问题,还有府库每年从全国各地收取的绢税布税上百万匹,少赏赐一些,全都可以用来做回易。

不需要花钱收购的物资,自有黄大人去协调处理。

到后来,登门回易督造处的商人越来越多,汤鷽和老账房先生们又提出了另一种采购方案,即如果推迟支付采购款两年,两年之后支付双倍。此方案一出,大户非常高兴,他们有钱,根本不缺这点现钱,两年就能多赚一倍,何乐而不为?

当汤鷽把这采购方案告诉黄大人之后,他本来是有犹豫的,但汤鷽告诉他,五十艘两千料大船的船队实在太庞大,全部装货物,丝绸布匹能装一千万匹以上,官营纺织厂根本不可能拿出这么多,要是船装不满,出海一趟实在太浪费,另外出一趟远海,所有物资的利润应当都在十倍以上,先免费把私人厂商的货物收过来,赚了钱多给他们一成,回易船队也能剩下九成利润。

黄大人对两千料大船能装多少东西,基本没有什么概念,五十艘能装多少更不知道。当初他得到的信息不够准确,跟赵构随口一说,两人就定下五十艘两千料大船的回易船队,而预算只有三百万贯,看似很多,其实完全用来采购物资,根本就不够,能装满十艘船就不错了,再加上不付钱的官营物资,也装不满三十船。

赵构给他的任务就是赚钱,至于怎么赚钱,赵构不管,他当然也不需要亲自过问,只要能赚回钱来就行,所以他同意了汤鷽的两年后双倍支付方案。

为避免以后可能出现的扯皮麻烦,所有两年期支付采购协议,全是批量印制,支付时间统一在船队出海两年之后,填写时一式三份。这种支付方案仅限采购款在十万贯以上的大户,小户没有这样的权力。限制条件一出,在中小厂商中又是一场震动,有些商家铤而走险,私下联合,物资集聚挂在一家名下,由那一家出面去谈,这种事情回易督造处不管,它只认签字签章的那家,以后付款也是这一家,至于他们私下怎么掰扯,那是他们的事情。

杨丛义经过一个多月等待之后,等来了黄大人。

一进房间,还没落座,黄大人就笑道:“杨副使,新军有望了。”

杨丛义听的消息,当即惊问道:“当真?”这可是个好消息,等了这么久,终于有消息了。

黄大人道:“组建新军护卫远洋船队的方略朝廷已经同意,不日朝廷就会下旨组建宣威军,编制五千人,暂驻明州昌国县,宣威军建成,便随船队南下出海。不过建军费用朝廷不会再额外支出,需得回易督造处自己想办法。”

杨丛义眉头微皱,问道:“大人,只给编制怕是不够吧,要招募组建五千人的军队,花费可不会少,朝廷一文钱不给,回易督造处哪有这么多钱?”

黄大人道:“你们想想办法,朝廷也很缺钱,不然也不会出海回易,就是调拨三百万回易本钱,户部都还不痛快,建宣威军真是没钱了。关于兵士招募的问题,枢密院有承诺,宣威军可以去地方各军随意招募军士,只有一条,不得招募副将及以上人员。”

杨丛义叹气,也只好如此,能同意组建新军就不错了,再要钱,可能直接就不同意组建。便道:“好,我们自己想想办法。”

黄大人又道:“建军之事你早做准备,等宣威军建成,到时候再给谋一个军职。”

杨丛义谢道:“大人费心了,若宣威军能建成,出海远洋,必然是一大助力,回易的安全当有保障。”

黄大人道:“组建新军,你还需要什么?我能办好的,都给你办到。”

杨丛义想了想道:“要组建新军,至少需要一个有作战经验的将官,大人能不能想办法调一个来,没有将官这新军建起来怕也没有战斗力。军职不要太高,副将、正将都行,最好是读过书的。”

黄大人考虑了一下,点头道:“好,我想办法。”

组建新军,饭要吃,军饷要发,没钱怕是一个军士都招不来,朝廷不给钱,只能找汤鷽想想办法,看能不能从物资采购的费用里调拨一些出来。

三百万贯回易督造费用,造船要花七万五千贯,各类人员招募要花钱,薪俸也不少,海上生活费用也是一大笔钱,真正用来采购物资的钱估计不到两百五十万贯,这些钱真买不了多少东西。

杨丛义找到汤鷽,把要组建新军的事情跟他一说,汤鷽也是眉头直皱,五千人的编制,不说军资采购、营房建造,单说生活费用和饷钱,每人每月一贯钱是要花的吧,一个月就是五千贯,从建军到出海还有六七个月,可是要花不少钱的。

幸好物资采购实际支付的钱财并不多,还能先调支一部分,两人也商量了一下,要是实在没有办法, 那也只能少采购一些商品物资,毕竟船队出海还要留一些现钱,支付船员的薪俸和饷钱。最终决定先从物资采购预算里面调拨五万贯钱用于建军。

有了钱,杨丛义信心便足了起来,宣威军建成有望。

三天后,黄大人带来了建军诏命,还有枢密院和兵部的建军文书,一同来的还有一个人。

那人年纪不是很大,眼神坚毅,步伐沉稳,杨丛义一眼就看出来他是个武人。

黄大人笑道:“先给你介绍一下,这位是赵安赵将军,在殿前司任职,曾经在北方跟金人打过仗,立过不少战功,可是我花了好大力气才要来的。”

杨丛义抬手行礼道:“见过赵将军。”

赵安则抬手还礼:“杨副使不必多礼。”

三人相继坐下,仆人上了茶,退出去之后,屋内再无他人。

黄大人道:“建军的诏命和各部文书都已经下达,我先把朝廷的安排跟你们一起说说,组建宣威军是为护卫回易船队,宣大宋之威于南洋,主要作用是护卫,不是卫戍、作战部队,回易完成之后是撤销还是保留,到时候再议,宣威军编制五千人,不设统制,暂时以我为统领,赵安将军为部将,杨副使为监军,朝廷先期会调拨一万贯作为建军军资,朝廷要求即刻挑选招募军士,进驻明州昌国县,一个月内要成军。”

说完他拿出两份盖有兵部大印的任命文书,一份递给杨丛义,一份递给赵安,笑道:“建军之事,就全权交给两位了,如果有什么困难,可以直接找我。”

杨丛义笑道:“大人放心,赵将军领军经验丰富,有赵将军在,建军之事应该不成问题。”

赵安道:“监军过奖,建军之事困难重重,我们还需通力合作才是。”

杨丛义笑道:“这是自然。不知道赵将军对军士招募有什么想法?”

赵安道:“一个月成军,时间太过紧迫,我建议直接从殿前司和附近各军成建制抽调,不说整营调动,至少要整队调动,五千人的编制,一个月很难组建起来。”

杨丛义道:“确实,成建制调动要节省很多时间,但我建议不考虑整营调动,我们要组建的宣威军出海之后要做很多事情,要能海战,要能陆战,能打能防卫,还要能收集情报,刺探敌情,这些都要经过训练,对军士的要求会很高,可能会很幸苦,我们只能挑一些优秀的军士,整营调动不利于挑选,训练也会更困难。我觉得整队调动比较好,能挑选,好管理。”

赵安没有说话。

杨丛义继续说道:“赵将军,我是这么想的,宣威军是为出海而组建,大海上一望无际,远离大陆,船一出海很难管控,时间一长就会滋生野心,若有人本就心存不良,一旦在船上闹事很难处理,轻则伤人,重则毁船,所以宣威军的军士要进行挑选,最好是以良家子弟为主,特别是那些押官,必须是良家子弟,不然就有隐患。

去军中挑选时可以许诺重利,普通军士出海后,饷钱可以提到一个月两贯钱,另外就是出海可以有很多立功的机会,一旦立功,回来就能得到封赏。有此两条,想要加入宣威军的应当就不会少了,如果人多还可以筛选一番,年轻力壮的留下,三十岁以上就不要了。

如果在军中招募不到五千人,也可以在民间招募一批,军中民间一起来,一个月内招募够五千人应该不成问题,老兵带着新兵一起训练,三五个月就能有成效。赵将军觉得如何?”

第146章 良人新军

赵安沉默了,过了一会儿才道:“出海比在陆地上危险很多,愿意出海的估计不多,要的是军士,主要作用就是护卫,何必一定要求良家子弟,有这个限制条件,怕是很难招募到足够的军士,我认为不用提这么苛刻的要求,年轻力壮能打仗,愿意来全都招募过来,先把军建成再说。”

杨丛义道:“赵将军,这样不太妥当。军队是一个国家存在的基石,是国家存在的最终依靠,不管国家多么富有,没有靠得住的军队,一切都是虚妄。要想国家内部安定,外部不受别国侵犯,军队就必须掌握在朝廷手中,而且是要心甘情愿掌握在朝廷手中。什么样的军队才会心甘情愿为朝廷所掌握?流民组成的行吗?刺配犯人组成的行吗?这些人原本就不是心甘情愿从军,打仗他们不会拼死卖力,他们从军就只为活着,不是为了抵御敌寇,不是为了挣得荣誉,那么危难来时,他们靠得住吗?我觉得不行。

一支军队如果没有对荣誉的渴望,这支军队就打不了胜仗,而荣誉怎么得来?只能通过打胜仗,只有胜仗才能获得朝廷的嘉奖,百姓的赞赏,朝廷嘉奖、百姓赞赏,这就是荣誉,一旦有了荣誉,没人会让这荣誉再次失去,不管打多少次仗,不管打多么艰难的仗,他们都不会逃避,当荣誉融在血液里,这支军队便是朝廷就坚固的屏障,最锋利的刀枪。这种对荣誉的渴望高于苟且生存,超越单纯的为了活着,良家子弟从军有多少是因为活不下去?

不多吧,他们更多的是为了挣得功勋,出人头地,光宗耀祖,他们需要的这些,只有通过胜利才能获得,所有只有他们面对战争才渴望胜利,渴望胜利才能获得胜利,有胜利朝廷才会给与他们想要的荣誉,有了荣誉才能继续想着获得更大的胜利,获得更大的荣誉,这样的军队就是有灵魂的军队,才是不败的军队,才是朝廷的坚固盾牌和锋利刀枪。

一支想胜利的军队,军士必然都是心向朝廷的良家子弟,跟朝廷一条心,一心为朝廷,一心为百姓,才走的稳当,才能有胜利。此为,良家子弟护国军,护国又为良家人。”

停顿了一会儿,接着说道:“既然朝廷同意我们组建新军,名为宣威,是要向外海诸国宣大宋之威,这是莫大的荣誉,良家子弟求之不得,我们也要借这个难得的组建新军的机会,建一支海上威武之军,把大宋之名传去西洋诸国,威名远扬之后,未尝不能重现汉唐之时万国来朝的盛景!”

见二人无话,杨丛义直接问道:“黄大人,赵将军,建立一支全部是良人的新军,你们以为如何?”

黄大人道:“杨监军说的有理,组建任何一支军队的目的,都是为了能打胜仗,良人便是顺民,他们顺应皇上顺应朝廷,由他们组建的军队,肯定也会听朝廷指挥。宣威军就以良家子弟建军吧。”

赵安道:“我也同意监军的想法,就怕短时间内招不满人。”

杨丛义笑道:“赵将军不用太担心,我们就分下工吧。赵将军负责在附近驻守的禁军中招募,以四千人为限,能招到最好,招不到后面可以继续招,招到两三千人就可以建军了,缺额可以再招募。如果没有问题,一个月后我们将招募到的军士带往明州正式建军。”

赵安道:“好,我没有异议,不管招到多少人,一个月后我们都要在明州建军。”

见二人将招募建军的事情谈的差不多了,黄大人笑道:“好,我就等二位一个月后的好消息了,若有需要协调的事项,可以随时派人来找我。你们先忙,我先走一步。”

说着黄大人便告辞离去了,他的事情估计也不少,出来一趟也不容易。

屋内只剩他们二人,赵安比较严肃,杨丛义笑道:“赵将军,想必黄大人跟你说过,我刚从武学出来,还没有从军经历,组建宣威军事务繁多,从组建、训练到管理,都需要你多多费心了,杨某在此,先行谢过。”

赵安道:“杨监军不必如此,组建宣威军荣耀无比,能让我参与已经是莫大的荣幸,赋予重任与责任,更是求之不得。我一定竭尽全力,把宣威军建成、练好,不负朝廷重托!”

杨丛义笑道:“赵将军能如此想,我就放心了,只要我们通力合作,宣威军一定能够建成!”

赵安道:“既然如此,那事不宜迟,我即刻去殿前司招募。告辞。”说完急匆匆起身。

杨丛义起身笑道:“祝将军一切顺利。”

二人出门,杨丛义一直把赵安送出督造处院外,方才留步。

赵安有地方招募军士,他呢,该去哪里?光杆一人,估计到哪儿都招不到人,其他地方全无根基,唯一可去的地方就只有安庆军,那里有认识的人,多少都能帮上忙。

安庆军各县人口众多,受过金人多次骚扰,对军队和战争不陌生,也许是个不错的兵源地。

这些天一直在督造处,杨丛义几乎没有出去过,着实有些烦闷了。

三月是个好时节,不冷也不热,正好游湖看潮。

一个人出的们来,随便走走,就上了御街。

只见御街上人潮涌动,蜂涌向南,也不知道发生什么事。

杨丛义也有好奇心,伸手拦住一人,笑道道:“这位兄台,你们如此匆忙,是有何事?”

那人及不可耐的回道:“今日放榜,你不知道吗?”说完就走。

放榜?杨丛义恍然大悟,今年正是三年一次的科举之年啊,忙了几个月居然忘了。

他虽然已经授官,但对科举还是有些割舍不下,毕竟科举出来的人,就是进士出身。在宋朝不是科举出来的也能做官,但科举出来的人更有前途,文运昌盛的时代,不参加科举,不是进士出身,会少很多机会。

杨丛义没参加科举,以后也不会有机会了,去看看别人金榜题名的荣耀时刻吧。

刚走几步,他忽然想到一个主意,何不趁机打个广告,招募些人呢?放榜时学子那么多,上榜的永远是少数,今天落榜,下次再考就要三年之后,回易船队出海正好需要读书人,捡几个落榜生不是正好?

杨丛义随即返回督造处,研磨展纸,写了两幅字。

东华门外,学子遍地,有人满面春风,有人沮丧无神,有人高谈阔论,有人沉默无语。今日是礼部放的榜,省试通过,榜上有名,不久之后还有殿试,殿试定三甲先后,一甲三名直接授官,二甲前几名也能直接授官,能进殿试,俱是进士出身,虽不当即授官,也不会罢黜任何一个人,等待机会待选就是,都有机会做官。

大大的一张榜,一眼望去,不会少于三百人,而来看榜的不会少于五千人。榜上无名的,转身漠然而去,只待下次再试。榜上有名的,呼朋唤友,一阵炫耀。还有更多的,正在挤去看榜的路上。

杨丛义远远朝那红榜望去,什么都看不清楚,太远了,人太多,根本挤不进去,当然他也不想进去。

他街边寻了一处空地,将写好的两幅字,在学子们回转的必经之路上挂起。

一张纸只写了四个大字“远洋招募”,另一张纸上写着“榜上无名何所惧,蛟龙出海真英雄”。

两幅字挂起,杨丛义就在边上等待。

来来往往的学子很多,往他这里看过来的不少,但绝大多数也只是瞟一眼而已,有些根本就没看清写的什么东西,只看招募两个字就没兴趣了,招募就是找人去做事的,他们是学子,要读书考科举,哪里会去找事做,想都不会去想,这两个字没在他们心里存在过。

等了半个时辰,无数的学子从旁边经过,好奇心重的,会抬眼看一眼,更多的人,眼睛都不往这边瞟,直接原路回去,落榜了,哪里还有心情,赶紧回去,收拾收拾回家吧。没有人停下来认真的看一眼,更没有人停下来问一句,好像除了学习与考试,他们对什么都不感兴趣。

杨丛义对这种情况很无语,学子们没有一点好奇心吗,除了科举什么都不关心?

是的,他们什么都不关心,毕竟苦读十几年,甚至几十年就是为了科举,都期盼有朝一日,金榜高中,出人头地,光宗耀祖,至于其他跟他们有什么关系。名望,金榜题名后会有,金钱,金榜题名后会有,美人,金榜题名后会有,想要的一切,科举高中,金榜题名后全都会有,所有他们还需要去关系什么呢?只需要好好读书就够了,读好了书,考中科举,想要什么就有什么,根本不用担心。

但杨丛义不会放弃,他打算等到最后一个看榜的学子离开,他不相信这四五千人里,就没有一个人关心远洋是什么,总会有的,他坚信。

第147章 学子参军

“杨兄,你没去看榜吗?”长时间无人问询,杨丛义走神了,忽有人来,便把他惊醒。

转头一看,是一年轻的书生,似乎有些熟悉,可一时之间又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

只好尴尬的回道:“我没参加今年的科举。你考的如何?”

那人苦笑,叹息一声,道:“榜上无名啊。”

大脑迅速搜索一番之后,终于想起眼前这人是谁,便笑道:“沈兄不必沮丧,三年之后再试就是了。”

此人不是别人,正是去年在太学与杨丛义辩议之人,沈缙。

沈缙道:“人生苦短哪有许多三年。”

忽而抬头看到旁边的两幅字,有些疑惑的问道:“杨兄这是你写的吗?”

杨丛义笑道:“不错,正是我所写。不知沈兄对远洋出海可有兴趣?”

沈缙苦笑道:“哪有心情,准备回去休息休息,等待下次科举。”

杨丛义笑道:“下次开科在三年之后,时间还长,何不随我出海去看看,海外风景无数,无限风光,国家繁多,民俗各异,或有奇遇与收获也说不定呢?”

沈缙道:“你这是要跟谁去哪里?不会真想下南洋,往极西之地去吧?”

杨丛义笑道:“沈兄猜对了,我正是要去极西之地,去往西洋诸国。”

沈缙似乎不信,笑道:“杨兄不是在说笑吧,去趟南洋尚需一年,去极西之地何时才能回来?况且,但凡出海都要准备许久,不是说走就能走,还得好几条船呢。”

杨丛义笑道:“不瞒沈兄,我们现在正是在准备,如果一切顺便,今年冬季就能出海。六十艘海船正在泉州港建造,一旦海船造好就能出海,现在只缺像沈兄这样的人才了,不知沈兄是不是有兴趣聊一聊?”

“六十艘?”沈缙一惊,脱口而出。

杨丛义点头道:“对,六十艘,船多点,出海才安全,才壮观,毕竟我们是雄踞东方的大宋,往西去,不能太小家子气。”

沈缙稳定了一下情绪,继而问道:“杨兄,我不会造船,又不会划船,要我去能做什么?”

杨丛义笑道:“怎么会让沈兄划船。我们船队此次远洋出海,一路上会经过许多国家,必然见闻无数,需要记录记载,沿途风景壮丽,若有文人在,就有无数诗篇。沈兄一身文采,出海正好有用武之地。”

沈缙有些心动,又问道:“不知杨兄在船队里是做什么?”

杨丛义笑道:“若沈兄有兴趣,我们回去细聊如何?”

沈缙想了想,道:“也好,反正落榜无事,就随杨兄聊聊。”

杨丛义当即带着沈缙返回回易督造处。

一到门前,沈缙便问道:“杨兄,你们是做回易?”

杨丛义笑笑,没有直接回答,而是说道:“外面不是说话之地,进来聊。”

沈缙有些犹豫,不过已经到了门口,也不好转身离去,便只能硬着头皮进去。

进了房间,仆人上了茶,杨丛义才道:“不瞒沈兄,这回易督造处是朝廷设立,专为准备今年船队出海之事。我和汤兄都是督造副使,负责出海之前的所有准备事项。”

沈缙听得这话,立即起身行礼,口中道:“杨大人,先前不知,多有失礼,还望恕罪!”

杨丛义起身,笑道:“沈兄再多礼就见外了,快请坐。”

沈缙道:“大人先请。”

杨丛义笑道:“沈兄,你这么做就不对了,在太学我们无高下,方才看榜,我们亦无高下,你我同辈,我不过是比你早些时日离开学堂,私下还是称杨兄、沈兄为好。”说完便坐下。

沈缙道:“杨兄这么说,沈某就放肆了。”说完也坐下。

杨丛义笑道:“这样才对,我们有同场辩议之谊,当称兄弟。沈兄,喝茶。”

二人拿起茶杯,各喝一口。

之后杨丛义便将回易督造之事大致跟沈缙讲了一番,之后才提起招募人才之事。

只听杨丛义说道:“船队远洋出海,表面看,依靠的是坚固的海船,实际上依靠的还是各种人才,要有老水手领航,要有军队护航,要有各种工匠,要有宗教人士安抚人心,没有人,什么船都抵不住大风大浪。现在很多事都已经开始准备,正是用人之时,不知沈兄是否愿意加入我们回易督造处?薪俸每月五贯,如果以后跟随我们出海,薪俸翻倍。”

沈缙道:“杨兄既然开口,又跟我说的如此明白详细,我岂有拒绝之理。只是目前,我尚在太学,等我回去告个假,稍作准备,三日之内再来找杨兄。可好?”

杨丛义笑道:“自然可以,沈兄自可回去准备,我在此等沈兄三日。”

沈缙起身告辞。

杨丛义又道:“沈兄若有相熟之人愿意一同出海,自可全都一起带来。”

沈缙应是,起身而走。

好不容易拉到一个人,杨丛义很高兴,现在他缺的就是帮手,好多事情,没人根本就办不成,军士要招募,宗教人员要招募,数额还不小,看病郎中也不可缺少,想想就头大,晚上心忧的睡不着觉。

不过也没有办法,人手有限,只能按部就班一步一步来,先把宣威军建起来,再去招募其他人员。

两天之后,沈缙来了,一起来的还有两个太学同窗,都是这次落榜的学子。

杨丛义异常高兴,当即授三人督造参军的职务,负责协助他开展回易督造之事。别人来了,还都是太学生,就得以视重视,给他们职务名份,也好开展工作。

沈缙三人也很高兴,能参与这等大事,历练一番,对以后发展也会多有帮助。并且,这个杨大人并没有官架子,都是以兄相称,以太学生的身份授了参军之职,给足了他们面子。

杨丛义当即就把今后要做的各项工作,跟三人细说一遍,三人听的明白清楚,船队要人不下六七千,现在没人,最重要的就是招募人员,最近一段时间都跟招人有关。

时间紧迫,没有过多的寒暄,杨丛义直接就将要去安庆军招募之事,告诉大家,明天一早出发。

三人高兴,自然无异议,当即告辞,回去准备。

这趟离开临安,不知道何时才会回来,就算下次回来,就算回来,估计也不会停留。招募到军士应该直接就带去明州建军,开始训练,等一切步上正轨,第一批船应该也造好,舵手水手也要开始招募训练,所以货物采购之事,他应该是帮不上忙了。

杨丛义当天就跟汤鷽吃了饭,道了别,这一年多来,他们是真正的同窗,朝夕相处一年半,感情比较深。仔细想来,除了汤鷽,杨丛义几乎就没有朋友了,来到宋朝四年,还真够失败的。

朋友不在多,有时候一个就够了。杨丛义只能这样安慰自己。

或许以后会有更多的朋友,也说不定,但愿前路不会孤独。

汤鷽忙的不可开交,一天到晚都在接待厂商,洽谈货物采购。两人好不容易抽了半个时辰的时间一起吃了顿晚饭,饭间谈的还是物资采购和人员招募等督造之事,以后不常见面了,有事书信联系。

都是意气风发的年轻人,哪里容得浪费半点时间。

第二天一早,杨丛义租了一辆马车,装上一千五百两银子,带着沈缙三人,直出余杭门。

杨丛义已经习惯了骑马,另外三人很少骑马,受不得马的颠簸,只能坐马车。

可马车的速度比马慢了一多半,骑马一天能行四百里,马车只能走两百里,耽误时间较多,但也没有办法,他们三人不熟悉路途,丢下他们三人先行,又怕他们迷路,走错了方向,耽误更多时间,最后只好一路同行。

不过幸好,从临安出发前,他已经给陈大人写了一封信,关于募军之事,请他帮忙宣传一二。现在要赶的就是时间,若陈大人一声令下,募军之事传遍他治下六县,等他们赶到怀宁,正可开始募军挑选登记。

以后要赶路,少不得骑马,沈缙等三人时不时也换骑一下,初时不太感兴趣,多骑几次,就都喜欢上,想骑马还得商量,商量不好就得抢。

杨丛义也随他们抢去,他就不去抢了,安心坐在马车跟另外两人聊聊天也挺好。

通过聊天知道,另外两人其实都是沈缙在太学几年结交的好友,一个永州的,姓江名恺,一个台州的,姓林名嵩。

江恺家庭条件一般,家里有十多亩水田,也不愁吃穿,祖居江州,祖上无人为官,到了他这一代,兄弟有三人,他最小,从小又比较聪敏,读书也用心,便从私塾一路读到县学州学,前几年又考进太学,今年第一次参加科举,没什么经验,发挥不好,直接落榜。

林嵩家庭条件尚可,祖上曾经有人做过知州,但那也是四十五年前的事了,幸好祖上留有不少田产房产,房产在金人搜山检海之时破坏了一部分,田产倒没受影响,凭借祖上功名,他在台州过的倒也滋润,不过祖上的功名随着时间流逝,影响也渐小,到了他这代便在父辈逼迫下走上科举之路,自小家里就有先生,长大点就进了州学,前些年顺利考进太学,也是第一次参加科举,省试就落榜。

沈缙家里的情况跟林嵩比较像,祖上也有大官,不过也是四五十年前,家里情况还好,虽然有些败落了,但毕竟曾经有积累,也算衣食无忧。

只要在马车上,不聊天的时候,沈缙总是会拿出一本书来看,封皮都不见了,杨丛义问过他看的什么书,他只说是杂书,杨丛义也拿过来翻看过几下,确实是杂书,也就不再过问。

第148章 应征不成

不知疲倦的赶路,八天之后,四人赶到怀宁。

当天晚上,陈大人设宴,为四人接风洗尘,怀宁衙门主要的官员都到了。按理说,他们是来募军的,身份是武人,官位又不高,文官不可能都来,但陈大人亲自设宴,给足了杨丛义等人的面子,其他人也不好不来,毕竟陈大人的面子,他们还是要顾及。

酒宴一开始,杨丛义四人便以后辈之礼,先敬陈大人一杯酒。环顾满桌,陈大人进士及第的出身,又是知军,地位最高,第一杯酒先敬他当之无愧。第二杯酒,四人敬谢怀宁官员款待,以及对募军之事的支持。第三杯酒,满桌共饮。

几味菜过后,杨丛义起身举杯道:“丛义能有今日,全赖陈大人不吝提携,从太湖县到怀宁,给了我许多机会,后又经大人举荐,才得以进入武学,方有今日,大人之恩,没齿难忘!敬大人一杯!”

陈大人笑道:“你能今日的成就,全赖你实心用事,为朝廷举荐可造之才也是为官者的本份。你从太湖县走出去,如今又回来,也是机缘,有句话你要记在心上,前路漫漫,来日方长,要坚守本心,万万不可懈怠!”

二人举杯同饮。

接风宴,算是公众场合,杨丛义不好和陈大人闲话家长,便向众人大致介绍了这次回易督造之事,造船建军货物采购等事,也说明了厉害。众人对扬帆出海,经南洋去西洋极西之地很好奇,毕竟那些地方很少有人能去,六十艘的船队,出海回易更是没有听说过。

杨丛义又把西洋极西之地的情况跟大家做一番介绍,众人这才对那个地方有些模糊的了解。

在座的都是读书人,对汉唐盛世多少都有了解,从海路要去的国家,汉唐时从陆路都能到达,不说安息、大食,跟天竺的联系,从汉时到唐末一直都没断过,一直都是翻越高原大山,经过吐蕃再到天竺,唐朝时多次遣使出使天竺,大食就不用说了,安西都护府差不多跟大食接壤,发生内乱,他们的王子直接逃到长安,在长安住了几十年,后代也一直都在长安。

只不过世事变幻,大唐衰落,直到如今,已经有两三百年,西边有夏国阻挡,西域诸国早就不通了,断绝了来往,要是海路能通,当是好事。

众人举杯,对杨丛义他们所做之事,又是一番祝愿。

募军之事,陈大人早已知会各县,第二日一早,杨丛义等四人分兵两路,杨丛义带着江恺去太湖县,沈缙跟林嵩留在怀宁,以这两地为中心,分头招募。

沈缙、林嵩当即就在陈大人提前选好的地方,立起招募大旗,当日就有不少人前来应征,拥挤不堪,幸好有衙役帮忙维持秩序,不然就凭他两人,怕是得乱成一团糟。

招募标准是统一的,十五岁以上,二十五岁以下,身体建康无疾病,良家出身,无犯罪记录。符合条件的,登记姓名、年龄和籍贯,发放铜钱一贯,作安家之用,同时告诉每一个应征之人,三月二十日务必要在怀宁集中。

应征之人每人一贯钱安家费,这对普通人非常有诱惑力,特别是家中兄弟较多,而田地较少的平民之家,能有一人自食其力,家里的负担就减轻不少,况且现在宋金和议,两国不打仗,也不用有太多担心。

第二日,太阳初升,沈缙、林嵩一来到招募处,就见院子里人声鼎沸,不下百人,全都在等待应征登记。

乱糟糟围在院子里怎么行。沈缙当即叫来衙役,吩咐他们把应征之人请出院外,等开始登记时,一个一个进来。

衙役当即就去驱赶,将人全部赶出门外。众人虽怒,但衙役没人敢惹,只能忍气吞声退出去。

“大人,既然是募军,你们将我们赶出去,是何道理?国难当头,既然是募军,让我等从清晨等到日上三杆,又是何道理?难道我大宋丢失的土地还不够多吗?”

被驱赶的人群中忽然有人高声质问,纷乱的院子为之一静,众人听得质问,都停下脚步,回头望去。

正在整理名册的沈缙脸色一变,起身道:“刚刚是谁,站出来。”

人群里安安静静,无人回话。

“都聋了!刚才是谁乱叫,自己出来!”衙役立即吼叫起来,冲进人群就要一一盘问。

林嵩厉声道:“院内的,无人站出来,全部取消应征资格!”

应征人群里顿时混乱起来,都开始左顾右盼,看看是哪个多嘴的惹事,连累他们

出言讥讽上官乃大罪,何况是一个平民,打板子、吃牢饭是跑不脱的。

在这里募军,沈缙、林嵩二人便是主官,谁能应征,谁不能应征,都是他二人说了算,第一次出来做事就有人挑战他们的权威,还出言讥讽,身为太学生的他们,如何咽的下这口气,势必要找出来,教训一番。

“两位大人不用摆威风,我乃相州薛望。”一人从人群中走出,在人群外站定,看着沈缙与林嵩,脸上毫无惧色。

沈缙看了那人一眼,便淡淡说道:“薛望,你可以回去了。”说完便坐下,自顾整理名册。

叫薛望的年轻人不由冷笑一声道:“你们就是这么募军的吗?你们做的不对,还不能说了?”

林嵩高声道:“我们做事,还轮不到你说三道四。识相的就赶紧离开,别在这儿碍眼。”

薛望冷笑:“既然是这么募军,那我还真是来错地方了。”说完转身离开。

快到院门时,高声喊道:“兄弟们走了,回去种地。”

应征人群里没人说话,一众人默默出了院子。

“大人,人都赶出去了。”有衙役上前禀报。

沈缙边翻看名册边道:“一刻钟后开始。”

名册翻看完毕,沈缙笑道:“林兄,我们昨天招募了一百二十六人,今天再招募这么多,就能完成一半招募任务。”

林嵩笑道:“沈兄说的是,十天时间招募五百人,简单至极。就凭每人一贯钱,招募一千人也什么难度。”

沈缙笑道:“是啊,我们还是多虑了。昨天招募都没有考核,今天得按要求来,既然是募军,就得招募身强体壮的,连一百斤重的石锁都举不起来,招募进来真没什么用。”

林嵩道:“只看出身太片面了,考核一番才是正理。沈兄,今天我负责考核,你登记发钱吧。”

沈缙点头笑道:“你前边把好关,我后边就好办。”

林嵩吩咐衙役把石锁搬到院中之后,又稍作准备,等一切准备停当,这才吩咐让应征者进来。

衙役出门叫人:“招募开始!一个一个进,不要挤。”

话音刚落,离门口最近的那人就第一个抢进门去。

见人进来,林嵩上前道:“从今天开始,应征要考核,能把石锁举起来,方能入伍。”

那人身材较为强壮,听闻此言后,没有多想,左右分开半步,身体半蹲,双手抓住石锁,只听一声大喝,就见石锁被高高举起,过了头顶。

林嵩点头,道一声:“可以了,过去登记。”

那人重重放下石锁,朝沈缙走去,进行应征登记。

“下一个。”林嵩向衙役吩咐。

另一人进门,来到场中,林嵩便道:“把石锁举起来。”

那人有些犹豫,最终还是双手抓住石锁,使出全身力气,憋红了脸,将石锁提起到腰间,至此再也不能举高一分,挣扎了几次,最后只能将石锁放下。

“回去吧。下一个!”

那人看着前一个正在登记的应征之人,满脸不甘,却也无可奈何,只能垂头丧气的离去。

又一人进来。

“举石锁。”

那人没有多问,双手抓住石锁,勉强提到胸口,最终还是举锁失败。

“回去。下一个!”

再有一人进来。

“举锁。”

应征之人将石锁提到腰间,再也不能提高半寸,又举锁失败。

“回去。下一个!”

再进来一人。

“举锁。”

应征者经过几番尝试,石锁举不到头顶之上,还差点伤了自己,最接近成功的人,最终举锁还是失败。

“回去。下一个!”

再进来一人。

又举锁失败。

“回去。下一个!”

又进来一人,举锁继续失败。

“回去。下一个!”

......

“回去。下一个!”

......

太阳落山,衙役进来通报,院外再无一人前来应征。

沈缙看着招募登记名册,眉头紧锁。

“林兄,这么招募不行,能过石锁这一关的,今天不过寥寥数十人,十天之内恐怕招不了五百人,石锁换小,或者取消吧。”

林嵩也是叹气,沉默了一会儿,回道:“就依沈兄,明天把石锁换成五十斤,还不行的话再看吧。”

沈缙道:“五十斤我看也难,不如这样,石锁不用举过头顶,举到胸前就算过关,你看如何?”

林嵩看看眼前的百斤石锁,只能回道:“那就这样吧,先把人招满再说。”

第三日,太阳升起,沈缙、林嵩来到招募处,院外等了不少人。

二人进院,稍作准备之后,招募开始。

第149章 故人相见

太湖县,与两年前离开时并没有两样。

杨丛义带着江恺急行两天,于第二天下午赶到太湖县衙门。

有一个衙役看着杨丛义,觉得很熟悉,却又不敢贸然叫出口,只能问道:“不知二位有何事?”

衙役也如此客气起来了,倒让杨丛义有些意外,笑道:“劳烦去通报许知县一声,宣威军前来太湖县募军,还望予以配合,行个方便。”

“二位稍候。”说完一衙役快步进门,到里边去通报。

杨丛义和江恺把马拴在拴马桩上,等他们栓好马,整理好衣衫,那衙役也出来了。

“知县大人有请,二位随我进来。”

衙役在前带路,杨丛义二人随后跟上。

一进衙门,迎面遇到一人,杨丛义忍不住惊呼一声:“张捕头!”

那捕快抬眼,看见一张熟悉而又有些陌生的面孔,短暂的回想之后,终于想起眼前的人是谁,惊喜莫名:“杨捕头,你怎么到这儿来了?”

杨丛义笑道:“回来有点事。张捕头,两年前你不是陷在天柱山了吗?”

张彪苦笑道:“我们被土匪抓了,关了几个月又放回来,说来话长。倒是杨捕头,早前听说你从天柱山出来就去临安了,进来可好?”

杨丛义笑道:“还好,我要在太湖停留一段时间,有时间再聊吧。”

张彪道:“好,你先忙你的,有时间再找你。”

杨丛义抱拳别过张彪,与江恺随衙役去见许知县。

会客厅中,杨丛义、江恺二人坐不多时,就见一着青色官服之人出来。

那人边走边笑道:“二位久候了,许某有失远迎,赎罪赎罪。”

二人起身,杨丛义笑道:“许大人多礼。我等前来募军叨扰,给许大人添了麻烦,许大人恕罪才是。”

许知县笑道:“都是为朝廷效力,何来叨扰。二位请坐。”

三人先后坐下。

许知县道:“宣威军此次前来太湖县募军,陈大人早已知会许某,但不知二位如何称呼,所任何职?”

杨丛义笑道:“在下姓杨,暂为宣威军监军。这位姓江,暂为参军。”

许知县笑道:“原来是杨监军、江参军,真是年轻有为,难得。”

杨丛义笑笑:“不知募军之事,许大人是否已派人通知各乡各镇?”

许知县道:“早前接到怀宁的文书,就已经吩咐下去,不知道是否已达各乡各镇。不过想来,应该也快了。”

杨丛义听得此话,心中一动,没有细究,再问道:“我们远来太湖县募军,人生地不熟,多有不便,不知许大人能否安排一个募军之地,再调集十个衙役予以协助?”

许知县道:“这有些难办。”略一沉吟,然后道:“太湖县穷乡僻壤,不是山就是水,募军需得寻一个宽敞的所在,城里人多,无半亩空地,募军之地设在城内怕是不行,城西有一大片空地,可安营扎寨做募军之地。至于衙役,太湖县人口众多,事务繁杂,实在抽调不出人手。但募军是朝廷大事,即使衙门无人,许某也得支持,十人抽调不出,抽调五人勉强能够做到。”

杨丛义脸色微变,在太湖县的地头上,许知县就是土皇帝,再不爽也得听人家的,他瞬间恢复笑容,笑道:“多谢许大人鼎力相助,事不宜迟,请许大人这便调拨人手,随我们去募军。”

许知县笑道:“杨监军还是个急性子。原本还想给二位接风洗尘,既然募军紧急,那便等你们募军完毕,许某再宴请二位。”

杨丛义笑道:“许大人有心,接风就不必了,募军完毕我就得回怀宁。”

许知县笑道:“好,那便预祝二位募军顺利。”随后高喊一声:“来人。”

立即有一衙役进来,听候吩咐。

“你去找王班头,让他调拨五人,随杨监军前去募军。”

那衙役应承一声,快步出去。

杨丛义起身告辞:“多谢许大人相助,军情紧急,不便再叨扰,告辞。”

许知县笑道:“二位慢走,许某公务繁忙,恕不远送了。”

杨丛义笑道:“许大人留步。”

二人告辞,快速出了会客厅,直往衙门口走去。

“杨大人......”

“出去再说。”江恺要说什么,却被杨丛义打断。

来到衙门口,就见不少衙役聚集。

“杨捕头!”见杨丛义走近,好几个衙役围过来,异常兴奋。

杨丛义一看,虽然叫不上名字,但他们一起进过天柱山,都是熟人。

“你们可还安好?”杨丛义笑问。

“都围在门口干什么,没事做了?”忽然一声呵斥从身后传来,众衙役瞬间闭嘴无语,转身而去。

“你们都先别走。”

之后,一班头出现在杨丛义身前,谗笑道:“杨大人,许大人让我调拨些人手协助募军,杨大人跟他们相识?”

杨丛义点头,不语。

那班头笑道:“既然跟他们相识,就让他们协助杨大人募军吧。”

见杨丛义点头,班头立即高声道:“你们四个随杨大人募军,再把张彪找来,让他也去。”

“杨大人,你看这么安排合适吗?”班头笑道。

杨丛义点头,随后向那四个衙役笑道:“幸苦诸位了。”

那四人干笑,不敢应承。昔日跟他们一样钻山爬树的衙役,如今竟然当官,成了大人,虽然以前熟,但此时他们哪还敢随便开口说话。

不多时,张彪也被其他衙役叫来。

班头高声道:“张彪,你们五个听杨大人吩咐,跟杨大人去募军,好好做事,不要偷懒耍滑!不然打起板子来,我可不会手软。”

杨丛义看着班头耀武扬威的样子,心里很不舒服,这些人曾经都跟他出生入死,如今却被人如此使唤。

但一县之地,自有县官做主,即使是陈大人也管不到太湖县,俗话说县官不如现管,何况太湖县跟怀宁还隔了几百里,陈大人下的募军文书,许知县都敢打折扣,推三阻四不配合,在这太湖县哪有他不能做主的事,哪有别人能插手的地方?

“多谢。兄弟们,走了。”杨丛义朝张彪等人招招手,五人迅速随他出了衙门。

见杨丛义要去解马,有衙役赶紧上前:“大人,我来。”

另有衙役也去替江恺解下马匹。

“张捕头,我们先去城西看看。”此时杨丛义也不想说太多话。

一行七人,牵着两匹马,漠然无语,来到城西。

城西与两年前想比也没有太大变化,林木泛绿,杂草丛生,一人多深的芦苇遍布其中。

看着倒是宽广,想做营地却是难,杂草杂木都得除尽,等清出一片空地,募军的时间也没了。这个许知县,倒真是会拆台。

“张捕头,募军之事,你们听说过吗?”杨丛义忽然问道。

张彪道:“前些天倒是听说了,具体募什么军没人说过。”

“那你们也没去各乡各镇传达募军之事吧。”杨丛义心里开始冷笑。

张彪道:“没让去传达,只是班头跟大家说过。”

杨丛义看着眼前的林木杂草,思绪翻飞,在临安,万事都有黄大人罩着,但有困难,他都可以去协调,但在这淮西偏僻之地,全是土皇帝做主,黄大人不管用,就是赵构的话也不一定有用,只能靠自己了。

“张捕头,麻烦你们传令下去,城西募军,开辟营地,一天一贯钱,需人手一百,名额有限,每日申时,过时不候。”

“一贯钱?”衙役们睁大了眼睛,他们半年都挣不到一贯。

杨丛义笑道:“对,一天一贯,但每天都只有最先来的一百人才有钱领。”

“为啥?开辟营地不是人越多越好?”有衙役问道。

“大人让怎么做就怎么做,问这么多做啥。走了,传令去。”张彪带着四个衙役,转身就走。

看着张彪等人离开,江恺义愤填膺道:“杨大人,这个许知县怎么会是这个样子,朝廷大事他也敢推诿。”

杨丛义笑笑:“估计是得到什么信了吧,想做成一件大事光依靠别人是不行的,最终还得靠自己。许知县扯后腿,那我们就不要他这条腿。走,我们也回城,先去见一个人,明天一早再过来。”

说完二人翻身上马,催马向城内走去。

“少爷,外面有人找你。”

“娘子刚睡下,你喊什么。”郭青出得门来,对大呼小叫的仆人就不是一顿训斥。

“小的知错了。”那仆人低头认错。

“不管谁找我,这几天我谁都不见。”郭青说完就回了房间。

一进屋,就听一女子说道:“郎君,有事儿去忙吧,我没事。”

郭青快步走近床边,口中怨道:“下人大呼小叫,又把娘子吵醒,跟他们说了多少次,就是记不住。你没事吧。”说着在床边坐下。

那女子转过脸来,笑道:“没事儿,就是小家伙折腾的厉害。”

郭青笑道:“折腾的这么厉害,肯定是儿子。听郎中的话,多休息,等过三个月,生了就好了。”

女子笑道:“躺三个月太闷了。”

第150章 募工开营

郭青轻轻抚摸着女子隆起的肚子,笑道:“嫌闷,我让小妹多来陪陪你。”

女子连忙道:“算了,她太闹腾了,她一来,小家伙就闹腾的停不下来。”

郭青道:“那我这三个月就陪你,等儿子生出来。”

女子笑道:“我没事儿,你不用守着我,他闹腾一会儿,累了就不闹了,等他不闹的时候我出去走走就好了。”

二人一个床上躺着,一个在床边坐着,三只手轻抚着肚子,安安静静的感受着小生命的跳动,轻言细语间慢慢安抚,肚子里的孩子也渐渐安静下来。

“他睡着了。”女子轻轻笑着。

郭青笑道:“闹腾了半天,也该睡了。”

忽又听到屋外有人喊叫,郭青脸上笑容一敛,就要起身出去。

女子拉住他的手,轻声道:“别动气,肯定是紧急事儿,不然也不会一遍遍来叫你。你去吧,我睡会儿。”说完便闭上眼睛。

郭青齐声给她盖好被子,放下床帘,这才出去。

仆人见少爷脸色不好,赶紧说道:“少爷,门外那人说他姓杨。”

“多大年纪?”郭青脸色并不好看。

仆人道:“年轻人,二十多岁,说话挺和气。”

这些年见的人多了,猜不出来会是谁,也懒得猜,便直接出门去看看。

出得门外,郭青就见两人背对大门站着,便高声道:“不知两位找郭某何事?”

那两人转过身来没有回话,其中一人看着郭青只是在笑,并不言语。

郭青看着那张脸,忽然高喊一声:“杨大哥!”快步下了台阶。

这二人正是杨丛义与江恺。

杨丛义笑道:“郭兄弟,看你面色红润,近来是有好事吧。”

郭青抓着杨丛义的肩旁,神情激动:“杨大哥,这两年你去哪儿了,我去怀宁找过你几次,一直都找不到你。”

杨丛义笑道:“两年前我去了临安,今天一回太湖县就来找你了。”

郭青笑道:“杨大哥,这次回来还走吗?”

杨丛义道:“回来办点事,待个十天半个月。”

“不好意思,让你们等这么久,我们进去再说吧。”郭青忽然想起来,门外不是聊天地方,赶紧请他们进府。

来到客厅,杨丛义介绍了江恺,把自己这两年的经历简单讲一遍,又把他们此行的目的告诉郭青,现在来找他就是来借钱募军。

郭青听了杨丛义如今的身份,一开始还有些紧张,在杨丛义一番劝慰下,也就释然了,两人还是兄弟相称。当他听到出海回易的时候,其实很感兴趣,但却不好开口。又听说杨丛义要借钱募军,当即将他这两年经商的经历也讲了一遍。

通过郭青的讲述,杨丛义才知道,郭青现在也赚了些钱,现钱都有六七千贯,加上没有出售的物资,完全属于他自己的资产都有一万两三千贯上下。

郭青当初跟他借了不少钱,按郭青的说法,这一万多贯钱,有五成是杨丛义的,剩下的五成才是他的。既然募军需要用钱,他现在就可以把钱提出来。

杨丛义当然不会白要这钱,也不会要这么多,募军是公事,公钱不能私用,私钱当然也不合适公用,在他的坚持下,当场立了借据,暂借两千贯。至于分成的问题,全当是笑谈,钱都是郭青辛苦赚来的,他坐享其成,显然不合适,把本钱还给他就成。

郭青是生意人,杨丛义之前还是一个捕头小吏时,就能想到借钱要给杨丛义分成,现在杨丛义为官,负责朝廷回易督造,又是新军监军,年纪轻轻就担此大任,前途不可限量,对一个想要从商的人来说,没有什么比傍上一个官员更有诱惑力,何况还是负责回易督造,负责赚钱的官员。朝廷赚的都是大钱,随便漏一点出来,对他来说都是巨额财富,他怎么会让杨丛义抽身而出呢?

当即就道,物资没有出售,家里刚好有事也要留些钱急用,本钱现在怕是拿不出来,等物资出手,就把钱送到临安去。

杨丛义听他这么一说,放下分成之事不提,也就不再说归还本钱的事。

三人聊着聊着,天便黑了。

郭青家里宽敞,他虽不是家主,留宿几个客人的主还是可以做的。

当晚杨丛义、江恺二人便在郭青家里住下,当晚酒足饭饱,又是一番深谈,若不是杨丛义直言第二天有要事,郭青当晚就要跟他们聊一夜。

等郭青走后,江恺道:“杨大人,郭青言谈之间,似乎对回易之事很感兴趣。”

杨丛义笑道:“他以不足千贯之资经营至今,两年时间能有万贯,获利十倍,由此可见,这经商之道他应该较为熟悉。懂经商之道,眼界宽了,自然就能看出这次远洋回易大有利润可图,能搭上朝廷的回易船队,该是商人们求之不得的事情。但可惜啊,这次回易是朝廷主导,任何私商私货都不能随船队出海。他想出海分一杯回易之羹,怕是难以实现。跟着出海看一看,熟悉一下海路,以后自己出海回易,倒是可以。”

江恺道:“他对我们这么热情,大人准备跟他点明吗?”

杨丛义道:“不,等他自己提出来,毕竟回易之事花费甚巨,朝廷上下都盯着,有点把柄被人拿住,说不得就要栽跟头。初入仕途,当立意高远,所思所为,以朝廷大业为重,蝇头小利,计较不得,不然就会被俗事所绊,仕途再难更进一步。”

江恺道:“大人此话有理,初入仕途,根基尚浅,此时陷入利益纠葛,怕是自寻死路。”

杨丛义点头道:“不错。万事由公心,不会为私利所扰,才能不畏任何阴谋与阻扰。”说完忽又道:“提醒你多次了,私下称兄弟,不要称大人。我们年纪相仿,一起做事,地位当然也平等,无大人小人之分。”

“杨兄教训的是,我记住了。”江恺赶紧认错。

“好了,休息吧,明早我们还得出城去看看。”

江恺应了一声,回房休息。

杨丛义闭眼躺着却睡不着,募军之事压在心头,让他辗转反侧,难以入眠。

太湖县人口众多,正常情况下招募几百人应当没有问题,但现在战乱平息,百姓安居,愿意出来应征参军的不知道会有多少。山里虽生活艰难,可依山靠山,活命应当没有问题。但凡能活命,就没几个想冒死参军,谁知道宋金能和平多久。

若没人应征参军,禁军再招募不到那么些人,麻烦就大了。

第二日,天不亮杨丛义便起来,运气练功,小半个时辰后,天放亮。

简单吃了早饭,杨丛义与江恺离开郭府,直出城西。

卯时未过,来到城外,就见城外官道上已聚集许多人,有人衣着光鲜,有人着布衣,有人空着手,有人带工具,拥挤的人群完全占据了西去的官道。

众人争相报名,张彪等人被围在人群中,手忙脚乱。

一百人,这是张彪他们昨天在大街小巷呼喊的,今天过来自然是找他们,哪管他们是不是募军的。

这么多人前来,看来昨天下午张彪等人的宣传到位了,眼前可不止一百人,两三百人都有,现在让他们报名登记先后,报不上名的肯定不服,不服的人为了一贯钱闹事,也是麻烦。

“带了工具的,到这边来报名,一人一天一贯钱!”杨丛义将手扬起,高喊一声。

众人忽然听得身后这话,纷纷回头,见是一个着青色衣衫的年轻人站在路中,笑眯眯的看着他们,像是管事的,人群里不由自主的安静下来。

“名额有限,有工具的来报名,没带工具的,赶紧回家去拿,也许还赶得上。”杨丛义又高喊一声。

昨天可只说了报名,没说今天就开工,能有多少人会把工具带来?

听得这话,众人哪会犹豫,没拿工具的撒腿就往城里跑去,跑得快,还能有名额,慢了就白来。

瞬间,官道上就没剩多少人。

“大家赶紧报名吧,登记了姓名,就可以开工,每人一贯工钱,明天一早来领。”看着剩下的二三十人,杨丛义忽然信心满满。

张彪等人没带笔墨,如何报名登记?他们眼巴巴望着杨丛义,不知所措。

杨丛义也顿时尴尬起来,他还真忘了交代笔墨的事情,衙役又没几个识字的,哪里会跟笔墨纸砚扯上关系。

没办法,只能先让他们做工,晚点再登记。

杨丛义叫来张彪,让他先安排大家开工,在官道左侧,挨着官道开辟一块长百丈、宽十五丈的空地,都是哪些人在做工,让他们看着,偷奸耍滑的,工钱减半。

张彪过去把信息一传达到位,他们哪里还会想着登记的事情,反正是给官府做工,官府跑不了,工钱也跑不掉,虽然一贯钱不是小数目,可也没什么好担心。

官道旁边杂木乱草、地势高低不平,众人不多说,只问从哪开始,立马开工。

杨丛义示意张彪,让他做主。

张彪在太湖县衙门很多年,是本地人,对城外的地势情形当然很清楚。

不多时,他就选定了一块地方,吩咐众人开工。

第151章 标语宣扬

等人众人开始砍树割草,杨丛义跟张彪道:“张捕头,你派两个兄弟去各乡各镇传达宣威军募军之事,应征入伍者,当即发放安家费一贯钱。时间紧迫,让他们骑马去。马上的布袋里有募军告示,每到一地,都可以发放。五天之内,要把募军之事传达到主要乡镇。”

张彪道:“大人放心,一定办好。”说完就去找看场子的四个衙役。

不多时就有两个衙役过来,杨丛义把缰绳递给他们,笑道:“事成之后有重赏。”

二人当即答道:“大人放心,肯定传遍太湖县。”二人接过缰绳,一人一匹马,一东一西,分头离去。

“江兄,我们回城,也做点准备。”

杨丛义稍微跟张彪交代一番,便与江恺一同步行回城。

首先他们来到布匹店,买了十匹白布,让店家裁成三尺宽、八尺长的布条。店家虽觉得奇怪,但也没多问,反正这布是他们付钱买下的,随他们处置。

紧接着,又请店家找来驴车,把这些碎布装上送去郭青家里。

十匹布剪碎,有些浪费了,江恺心有疑问,话到嘴边但始终没问出来,杨大人做事总是有道理的,看看再说。

昨天已经来过,郭家看门的下人自然不会阻拦他们。

找到郭青,杨丛义直接要求给他安排一个宽敞的地方,能摆放十匹展开的布匹。

家里哪有这么大的地方,房间不行,客厅更不行。想来想去,也只有院子里可以,够宽敞,就是人来人往,不是特别方便。

杨丛义不挑,有地方就行。

等郭府的下人把剪碎的白布抱进院子放好,杨丛义也找来了笔墨。

“江兄,轮到你一展身手了。”杨丛义笑言。

看到笔墨,江恺当然明白是要做什么了,但要写些什么,却拿不定注意。

“杨大哥,你们这是要做什么?”郭青在一旁,却是不明所以。

杨丛义笑道:“既然是募军,就得宣扬一番,静悄悄的怎么募军。江兄,写四十张‘宣威军募军’挂在城东城西的官道上,其他的都写标语,宣扬参军是荣誉,参军是改变地位、改变身份的捷径,参军是保护家人、保护自己,参军入伍能成英雄,怎么好就怎么写,写完挂在城内。”

江恺应一声,当即在石桌上展开碎布,提笔写下大大的“宣威军募军”五个大字。

写好一张,便有郭府下人拿去在地上放好。

“郭兄弟,等这些标语写好,还要麻烦你请人帮忙去悬挂,城内悬挂在人流较多的地方,挂在谁家的地盘,就给谁家钱,一天三十文,标语丢失,就不给钱了。能帮忙办好吗?”

郭青拍着胸腹笑道:“杨大哥,你就把心放在肚子里,这点事儿哪有办不成的。”

江恺一人不言不语,运笔如飞,写出来的字,苍劲有力。没多长时间,就写了二十来张。

还剩七八十张,后面的要写什么,需要想,可不是提笔就能写好。让江恺一个人写完,不知道需要多少时间,现在最宝贵的就是时间,哪里容得时间浪费。

杨丛义在另一张石桌上展开白布,想了想,提笔写下“驰骋沙场方位英雄”,等下人取走,又展开一张白布,写下“好男儿当在军营”,“保家卫国真英雄”,“良人从军为良人”,“国破家亡人何在”,“横刀立马好男儿”,“报效国家真男儿”,“精忠报国千古流芳”......

墨香四溢,随着摆放的标语越来越多,来院子里围观的也不下数十人,当然绝大多数人是不识字的,只是过来看热闹,不管写的什么,都觉得写的好。

“天下兴亡,匹夫有责。这句是什么意思?”忽有人问。

杨丛义抬头一看,是个绿衣彩带的小女孩,便没理会,继续低头写字。

“戍边固防,兴国安邦。这又是什么意思?”小女孩再问。

杨丛义看了她一眼,还是没理会,小孩子真是不懂事,没看到大人正做事吗,还要来打扰,接着继续展布写标语。

“原来是你!你怎么又来了?又是来骗我哥的吧。”小女孩忽然睁大眼睛喊起来

杨丛义听的一愣,忽然想起来这个小女孩是谁了,拿笔的手一晃,一竖居然写的歪到一边去了。

小女孩就在一旁看着,只听她毫无留情的喊道:“看,心虚了吧,字都写歪了!”

杨丛义放下笔,无奈的笑笑,回头去看郭青。

郭青正在那边欣赏江恺的字呢,听到喊叫,转头一看,就见杨丛义向他望来,他赶紧快步过来。

“你不是在房里陪你嫂子吗,怎么又跑出来了,赶紧回去,别打扰大人做正事。”郭青过来就训斥道。

小女孩翻了翻白眼,道:“嫂子又不让我说话,闷死了,才不去。”

“不去也别在这儿打扰我们做正事。”

“把好好的白布弄的黑乎乎的,算什么正事。我看你们就是闲的没事干。”小女孩很不屑。

“别乱说,这是在为募军做准备。”

“募军是什么?”小女孩有些好奇。

“这是国家大事,说了你也不懂。回去陪你嫂子去,别在这儿捣乱。”郭青也有些无奈。

“不说就不说,你凶什么。”小女孩气鼓鼓的瞪着郭青。

杨丛义笑道:“郭兄弟,没事儿,最后几张,马上就写完了。”说着提笔就将那张写了一半的标语写完。

“虚伪!”小女孩嘴里蹦出两个字,手一伸就将石桌上的砚台掀翻,不等众人反应过来,转身就跑。

黑色的墨汁迅速将白布染黑,桌上的这张标语废了。

郭青脸色突变,眉毛拧起,看着跑开的小女孩,说不出话来。

杨丛义也略显尴尬,不过随即哈哈道:“童言无忌,爱玩闹,郭兄弟不必在意。”

郭青不知说什么好,只得回道:“杨大哥,实在抱歉,小妹自小被惯坏了,长大了还是这个性子,都不知道拿她怎么办。”

杨丛义笑道:“还小,再长大点,懂事了就好。这标语可写不成了,幸好就剩几张,交给江兄了。”说着拿起剩余的几张白布去找江恺。

郭青则吩咐下人把泼了墨汁的石桌收拾干净。

等所有标语写好晾干,已快到午时。

事不宜迟,杨丛义当即请郭青安排些人手去城里悬挂标语,而他自己则亲自赶往城西,让江恺带了两个郭府的下人去城东。

太湖县东边是怀宁,能去怀宁应征参军的,基本都去怀宁了,不会往西跑来太湖县,而太湖县的西边有宿松县,南边有望江县,来太湖县比去怀宁近很多,在这三个县好好宣扬一番,募到好的兵卒应该不成问题。

城西,百多人忙碌的热火朝天,已经清理出一大片空地,但也只是割掉了杂草,砍掉了杂木,还未整平,远远一看还是很不错的,可要达到要求,就得把地上剩下的杂木桩挖出来,不然看着总是磕磕绊绊,一旦被绊倒,摔跤就会被扎伤。

募军在即,营地必须两天之内整好,时间有限,耽搁不得。

百多人幸苦劳累,出的是力气活,吃不饱饭,效率自然就低。

杨丛义拿出五十两银子,让张彪回城找一家离城西近的饭馆,包下中午两个时辰,准备一百人的饭食,菜里要有肉,如果可以先包两天。

张彪拿着银子,只能暗自感叹,杨大人出手真是大方,做工的一人一天一贯,现在还要请他们吃饭,这么好的事他是赶不上了。

剩余的两个衙役,杨丛义让他们帮着在官道两旁的树上悬挂募军标语,清理出来的空地上,还有不少大树,也能在路边的树上悬挂几张。

等全部挂好,远远一看,十分壮观,由远及近,由近及远,映在眼中的全是“宣威军募军”五个大字。

张彪、江恺回到城西,已是正午。

听江恺说,城里的标语已经悬挂起来很多,基本都在大街上,城里募军的氛围很浓烈,大街上人人都在议论。

听到这话,杨丛义自然欣慰,有人议论,就有人来询问,有人询问,就有人来应征。

张彪告诉杨丛义,饭馆找好了,一个中午二十两银子,准备一百人的饭菜,吃饱为止。

剩下的银子,杨丛义没收,一天三顿饭,他们五个也是要吃的,这就是他们的饭钱。

到了吃饭的时间,一百人由衙役带着,二十五人一队轮流回城吃饭,一个时辰之内吃完饭,休息半个时辰,继续开工。

江恺利用中午时间,把这些人全部登记在册。

杨丛义、江恺二人中午没有回城,张彪带来的食盒,解决了他们的吃饭问题。

下午就有人找到城西,前来应征,但由于营地还没建好,问了地址,留下姓名,便让他后天再来。

不管招募多少人,等到集中的时候,都要营地进行休整,一些基本的行军纪律,要在营地教会熟悉,不然一旦开始行军,各种麻烦都会来,最严重的就是斗殴内讧,新军直接散掉。因此,营地一定要有。

简单的住宿,简单的炉灶,招募用的桌椅等等,都不能少。

当天日落前,杨丛义和江恺带着一个衙役去采买、租赁回来一些必要的物资,有了桌椅、文册、炉灶、水壶等,又买了几匹布,做了十多张旗面。

一天时间,城西起了变化,募军营地初具规模,看起来有模有样。

第152章 换个活法

钱箱空了不少,收到一贯钱的人,喜笑颜开,议论纷纷,连连道谢。

他们没想到仅仅只是做一天工而已,真的会给一贯钱。

领到钱的,今天继续开工。

昨天已经开辟出一块十丈宽、百丈长的空地,还有最后五丈宽的营地需要开辟,半天就能全部开辟完成,剩下的就是平整地面。

该开工的,已经开工。但还有许多携带工具围在官道上的百姓,迟迟不肯离去。他们也是想赚钱的,谁都明白。

杨丛义道:“张捕头,你帮忙挑选五十个会建房子的,按我的草图建好营房,每人一贯钱。”

一贯钱建房子?张彪不太相信,钱这么少怎么建?

杨丛义从桌上拿起一张纸递给张彪:“就建这样的营房就行。”

张彪接过来一看,心道这样的营房,他一天能建三间。四周立木柱,三面用芦苇一挡,顶上再盖芦苇,留一面无遮无挡,就当是门,真是够简陋的,怕是禁不起大风吹吧。但一想这是临时住所,住不了三五天,也就没什么好非议的。

“背向官道,连在一起建五十间,建好之后,你检查没问题了再给工钱。”最基本的建房要求,杨丛义也说的清楚。

又一拨人开始了红红火火的建房事业,离官道一丈之内的地面需要平整,营房立柱需要从被砍掉的杂木中挑选,芦苇也需要去割。城西就有湖泊,离营地也没多远,芦苇要多少有多少。

杨丛义也不能闲着,他有许多事要做。招募不到足够多的人怎么办,招募到了又怎么办,如何管理,如何训练,如何把他们从安庆军带到明州去,这都是问题,需要一一考虑清楚。如何把大字不识的农民,训练成懂规矩、守纪律的军人,这是一个难题,大宋几十万军队,能做到守纪律的也不多。新军对杨丛义来说就是巨大的挑战,想要不出错,不得不殚精竭虑。

一天时间,场地平整了一半,五十间营房,基本建设完成,再有半天,营地就能完全建好。

天快黑时,做工的人都回去了,留在城外营房里的只剩杨丛义等人。

当天晚上众人就住在建好的营房里,通透宽敞,自然气息浓厚,就是晚间有蚊虫,惹人不爽。

“杨大人。”营房外黑影一闪,有人走来。

“张捕头,有事儿吗,进来说。”杨丛义翻身坐起。

营房外站着的正是张彪,他稍稍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走进来。

“坐吧,自从天柱山一别,我们两年没见,如今再见,也是忙的不可开交,都没时间好好聊聊。”

张彪依言在铺草的地方坐下。

“其实当年天柱山的事情你我都无力抗拒,我能只身深入香炉峰,抓回来三十几名逃犯,都是偶然,真正说起来,其实跟我也没多大关系,我们都被卷入其中,所不同的是我带着抓回逃犯的功劳回来,而你们深陷天柱山,背地里为蝇头小利玩弄阴谋的人,已经受到该有的惩罚。只是你们,被他们所害,受了不白之枉。但所有的事情都已经过去,还是往前看吧。”杨丛义知道张彪等人在太湖县衙门的地位,他们的憋屈,他能清晰的感受到。

听到这话,张彪沉默了一会儿,之后才笑道:“过去的事,我也不想了。杨大人,能不能在军中赏我口饭吃?”

杨丛义道:“其实我更喜欢的称呼还是杨捕头,称一声捕头,我们就是一样出生入死的兄弟。”

张彪笑道:“大人,如今不一样了,你是监军,是朝廷命官,而我只是一个衙役,想想从前,恍若一梦。衙门我待了十年,意气尽消,特别是这两年,活的跟木头没有两样,我想换个活法。”

杨丛义道:“你有想过你到底需要什么样的人生?”

张彪笑道:“我不知道,只是不要像现在这样。前半辈子荒废了,后半辈子,我想要活的不一样。”

杨丛义道:“什么样的活法,在你看来才叫不一样的活法?”

张彪笑道:“不用每天勾心斗角,不用每天看人脸色,不用每天陪笑,不用眼巴巴等人施舍几个活命钱。我想换个活法,哪怕是用血去换。我想参军,你收留吗?”

杨丛义道:“宣威军要招募的是良家子弟,最终为的是国家大事,你要应征,若是仅仅是厌倦了衙门的生活,想换个环境,那就不必入军。若能豁得出性命,想挣一挣功名,出人头地,那我可以为你破例。”

张彪起身道:“头可断,血可流。”

杨丛义起身,笑道:“好,既有此心,那你便是我招募的第一个兵丁。”

张彪道:“多谢大人。我张彪在此发誓,不管以后走到哪里,绝不给杨捕头丢脸!”

在绍兴十八年,这个月朗星稀的夜晚,张彪口出誓言,他不知道,多年后要为这个誓言付出多大的代价。

张彪走出营房,抬头望着天上的月亮,眼泪忍不住的流淌。年近三十的男人,还有机会选择一种新的人生,他该笑的,却对着月亮,哭得像个孩子一样。

杨丛义躺在芦苇上,背上很清凉,心里却是翻滚不息,热血滚烫。

在县衙看到张彪等人的遭遇,他就有心拉他们一把,但身份所限,捕快衙役不是良民,主动把他们招纳进来,就破了招募初衷,所以这几天,他没有向任何人提起。他在等待,等待他们站出来,只要站出来,他一定会给机会。

张彪比他大几岁,他们一起去了天柱山两次,虽然张彪固执,但他是一个肯做事的人。想做事和肯做事的人在一起,会是很好的搭配。张彪忽然道明来意,他问了张彪两个问题,就是要确认张彪真的是他想找的人,可以托付重任的人。所幸,张彪是的,新军不孤。

夜微寒,但这个夜晚,有两个人睡的很踏实,一个是张彪,另一个是杨丛义。

天不亮,杨丛义照例醒来,手边无枪,便练几趟拳,活动活动手脚,保持肌肉灵活,手脚灵便。

不多时,也有人起来,在空地上练刀,不用看就知道是张彪。

杨丛义没有过去打扰,转身回到营房内盘膝坐下,运转道家内息心法,体内气流涌动,他已经能清晰的感知,这几年每天练习,勤练不辍,还是大有收获。

天色大亮之后,营地里陆陆续续有人赶来做工。昨天的事情没做完,今天要继续,继续开工之前,昨天的工钱要发放。

发钱归江恺管,一百人的工钱,没用多少时间便发放完毕,继续开工,中午之前要把剩下的五丈营地平整完,做完就有五百文钱,做不完,都不再发钱。

有此一说,平整营地之事,他们自己做去,没人再管。

衙役回城买来了吃喝,众人正吃着早餐,就有人前来应征。

既然有人来,吃饭问题自然先放一边去,众人立即各就各位。杨丛义、江恺各坐一张桌子,桌上有笔墨纸砚,可供书写。

那人被领到桌前一丈开外站定。只听张彪吩咐道:“原地跳三下,能跳多高跳多高。”

那人依言,原地起跳三次。

“以手撑地三次。”张彪说着,还爬下做了示范,也就是俯卧撑。

那人依言,俯身撑地三次。

“身体过关,过去登记。”张彪当即做出评判。

那人被如此正式的场面弄的有些发懵,不过还是能听明白去哪登记。径直去了离他最近的桌前,在五尺之外停住。

江恺提笔问道:“籍贯,姓名,年龄,做什么的?”

那人答道:“我叫王四郎,老家蔡州,今年十九,现在靠打渔为生。”

江恺写完,道:“良人王四郎,出身没问题。继续去那边登记。”

王四郎转头看了一眼一丈开外的另一张桌子,赶紧往那边走去。

杨丛义提笔问道:“为什么来应征参军?”

王四郎回道:“家里兄弟多,没地吃不饱饭,参军有饷钱,能给家里买粮食。”

杨丛义提笔写下:王四郎,无地,多兄弟。

然后又问道:“你会做什么?”

王四郎回道:“会打拳,会打渔。”

杨丛义提笔继续写下:打拳,打渔。

之后才放下笔,对他说道:“恭喜你应征成为宣威军一员。发放安家费一贯。七日之后,到这儿集合。”

说完从身边的箱子里拿出一贯钱来,起身递给王四郎。

王四郎才上前接过钱来,抬手谢道:“多谢大人。”

杨丛义笑道:“去吧,家里安排妥当,七日之后,过来报到。”

王四郎再谢之后,这才转身离开营地。

这一套招募流程,也是杨丛义跟江恺、张彪一起商量确定,该把关的还是要把关。应征参军,首先要身体建康,手脚无碍,其次要出身清白,有职业谋生,最后要明确参军目的,要身有所长,有所依仗。

应征者没有大问题,三关过完,就基本能保证军卒质量。

对江恺、张彪等人来说,这是一种新的募军尝试,不管杨丛义觉得如何,他们觉得这足够正式,也足够严格。

第153章 招募新军

有第一个来应征的,马上就有第二个,有第二个就有第三个。

城里城外到处都是招募的标语,进行大张旗鼓的宣扬,再有极高的营地修建工钱,制造足够的话题性。

募军开始,营地里来了很多人,有应征的,也不少来看热闹的,把招募处围了里三层外三层,幸好场地够宽敞。

闲杂人等,只要不越线,一个都不驱赶,就让他们看着,怎么招募军卒,招募的又是什么人,他们议论,也是一种传播形式,若有人看了招募要求,也想应征,去后面排队就是。

现场秩序就只有两个衙役在维护,但由于招募流程足够正式,围观者、应征者都不敢造次,围观的围观,应征的排队应征。

招募要求虽然没有写出来挂起来,但看过十多人应征之后,现场的百姓也就明白了,身体不好、手脚腿脚不灵便的不要,年过十八、无谋生职业的不要,年过二十五、无特殊手段的不要,非自愿应征的不要。

看热闹的一批又一批,看腻了的离开,就有新人填补进来,从清晨到傍晚,招募处一直被围着,百姓看应征者,也看几个年轻的官员。

城里的百姓很闲,他们很少能有见到官员的机会,除非去县衙大堂,能在大庭广众之下被围观的官员非常少见。这些看热闹的,与其说是来看募军,倒不如说是来看当官的,沾沾喜气,以望子孙后代也能有人当官。

等太阳落山,张彪宣布第一天招募结束,明天继续以后,围观者才恋恋不舍的离去。还在排队应征的,如果家在远处,可以在营房休息。

众人散去,整个营地顿时安静下来。杨丛义等人察看名册后,开了个小会。

“今天前来应征的有很多,登记姓名的,就有二百三十七人,最终通过的有九十六人,接近一百人,第一天收获满满,可喜可贺。”杨丛义表示很满意。

江恺道:“今天来应征的,一百多人没通过考核,绝大多数都是出身有问题,全是游手好闲、混日子,这些人来简直是浪费时间,挂个旗子吧,没有谋生职业的就不要来应征。”

杨丛义道:“这样合适吗,年轻人没有压力,无所事事也算正常,但只要家底清白,没犯过罪,都应该给他们一个机会,从军是一条可以改变他们人生的机会,进了军营还游手好闲,军法处置就是。”

张彪道:“杨大人说的在理,他们还年轻,不知道要做什么很正常。”

江恺沉默,第二关刷下去的人有点多,没办法,他就是对游手好闲的人没有好感。杨丛义、张彪都说了要给机会,他也不能以个人喜好再说什么,只得应承。

杨丛义道:“好,明天我们加快速度,提高效率。有犯罪记录的,第一关就别让过了,直接让他回去,第二关只要出身没问题,一般人年龄不超过二十五岁,都可以让他们过。就这样,大家都累了,吃完饭早点休息,明天继续。”

此后几天的招募,前来应征的人数虽然没有第一天多,但都淘汰率不高,每天也都能招募到一百人来。和平之时,无饥荒之年,每天能招募到这么多人,杨丛义心里的是满意的。

招募了四天,已经有将近四百人,四百人不少,当然也不算多,宣威军限额五千人,能从禁军中招募多少,他不知道,若招不满,只能多招些新人加以训练,若能从禁军中招到四千人,他就是多招些新兵也没有关系,反正朝廷不拨付军费,只要船队资金充裕,多养几百人也没什么,况且船队所需人手众多,上了船都有用处。

太阳升起,招募继续。

前来围观的人越来越少了,年轻的官员脸上也没花,看多了也就那样,不是应征的,也跟他们说不上话。但人再少,也能把招募处围两圈,不管到何时,永远不缺看热闹的闲人。

“芸娘,我们回去吧,一会儿天热了。”

“刚来就回,你陪我出来做什么,再看会儿。”

人群外两个小娘子从并不拥挤的缝隙之间看着招募处。

“有什么好看的,昨天你不是都来过了。”一小娘子抱怨道。

“你哪儿这么多话,再多话以后就不带你出来。”另一个小娘子眼睛一瞪,回头威胁。

“好吧,怕你了,你爱看多久看多久。”被威胁的小娘子低头叹息。

另一小娘子不再理会她,静静的看着场中,满眼笑意。

一壮汉通过第一关后,站到了江恺面前。

江恺提笔:“姓名,籍贯,年龄,如何谋生?”

那壮汉回道:“相州薛望,二十七,铁匠。”

江恺写完,口中说道:“相州薛望,第二关过,去下一关登记。”

薛望抱拳相谢,转身来到第二张桌前等待。等前一个人领钱离开后,他才上前自报来历:“相州薛望。”

杨丛义抬头看了他一眼,问道:“为什么参军?”

薛望回道:“抢回我家的地。”

杨丛义听得一愣,停笔看着眼前这人,胆子不小,还真敢说。

“说清楚。”

薛望道:“大人,我家本在相州,金贼南下,家里的地全没了,我薛望参军就是想有朝一日能抢回我家的地。如果大人募军不打金人,我这就回去打铁。”

杨丛义起身,走到薛望面前。

众人见杨丛义忽然起身上前,俱是一惊,围观众人,交头接耳,窃窃私语,这是怎么了?

薛望也是内心忐忑不安,但看着面带笑意的招募官,又感觉不到恶意。

杨丛义伸手在薛望肩旁上拍拍,笑道:“打铁也要在军中打铁。金贼抢了我们多少好东西,不抢回来,枉为男儿!”

薛望抱拳躬身行礼,高声道:“薛望,愿入军中!”

杨丛义笑道:“好,男儿就当有复土之志。实话告诉我,你可曾人过军营?”

薛望回道:“前些年跟韩帅打过金贼,议和后就离开军营,回家打铁了。”

杨丛义连道几声好,高声道:“既然打过金贼,便是有功之人,暂任你为押官,等建军完毕,再作任命。”

薛望当即再行礼:“多谢大人。”

杨丛义笑道:“先领取安家费,把家里诸事安排好,来军营报到。”说完回身取了两贯钱递给他。

薛望接过钱,再谢。之后问道:“大人,我有一群同乡,都是相州人,也想从军,我能把他们带来吗?”

杨丛义笑道:“可以,多多益善,都可以带来,但得按招募规矩来。”

薛望回道:“好,听大人安排。”

“去吧,五天之内,前来报到。”

薛望兴奋异常,健步如飞告辞离开。刚报名就任职押官,管理五十人,这是机缘,更关键的是,这支军队想打金贼,凭此一条,这支军队就非进不可。

招募继续进行,能过三关的应征者越来越多,招募现场没有停歇,方才的插曲,很快就被围观的百姓忘记。只记得有人当场被授予押官之职,押官是什么,他们不知道,为什么被授官,他们也不会关心深究,这一幕会成他们茶余饭后的谈资,其他的也就不剩什么。

太阳落山,招募停止,不多招募处不多的几个人也散去。

今天的招募很顺利,又是一百多人,前后加起来,这几天已经有五百多人,继续招募下去,也许能招募到更多,但招募时间有限,再有两天就必须结束,然后整军三天,开拔去怀宁汇合。

也不知道怀宁招募的如何了,也没他们的消息。不过怀宁在陈大人在,应当不会有人明目张胆的使绊子,怀宁人多,招募四五百人,应该也没问题。

赵安招募禁军,想来也不会有太大问题,招募不到四千,三两千应该还是可以的,如此一来,新军也有三四千人,新老搭配,用不了几个月就能建成。

对于新军建设问题,杨丛义最近想了很多,如果建军完成他还能在军中任职,那就一定要把这支军队打造成一把指挥自如的利剑,也许他的功名就要靠这支军队来挣。

“大人,有人送来食盒。”

“什么食盒,百姓的东西不收,还回去。”趁着天没黑,正在察看名册的杨丛义被衙役打扰。

“大人,送的就是两盘点心,说大人募军辛苦,特意做了,前来慰劳。”

“大人,从城里送出来路程也不近,不收不是伤了百姓一片好心。”江恺开口劝道。

“拿过来看看。”杨丛义放下名册。

衙役将食盒打开,把两盘点心拿出来放在桌上,做工虽比不上临安,也还算精细,这不是普通人家能做出来的东西。

百姓有钱想慰劳,这是一番心意,但他们不能心安理得接受,军队就要有纪律,不拿百姓一针一线,送的也不行,主官不以身作则,收要风气一开,整个军队上下就无纪律可言,虽然现在还没有军卒入营,但这却是一个给眼前几人上课的机会。

第154章 回黄梅县

杨丛义从怀里掏出钱袋,拿出一些碎银交给衙役,然后说道:“军队自有朝廷供养,百姓的钱财是私物,公物不可私用,私物也不能公用,我们都从百姓中来,明白百姓生活艰难,一针一线都来之不易,怎么能接受百姓的东西。对我们最好的慰劳,就是国家安定、百姓安居生活幸福,这是我们从军的目的,也是我们追求的目标。这盘子和点心我个人买下了,钱你交给他,多谢他的好意。”

衙役接过钱,也不再说什么,提着食盒就走。

江恺听的沉默不语,他还真没想这么多。

张彪什么话也没说,快步跟上那衙役,亲自去跟送食盒的百姓道谢。

营房外站着一人,看衣着就是大户人家的下人。

张彪伸手要来杨丛义交给衙役的碎银子,上前对那下人道:“你们的好意大人心领,军队有军队的规矩,不得收受取要百姓一针一线,你送来的点心,大人自己花钱买下。”说完把银子交给那下人。

那下人摇头不收。

张彪也不啰嗦,把银子丢进食盒内,道一声:“回去吧。”

看着衙役把食盒塞到那下人手里,下人无奈的提着食盒离开,张彪这才转身回营。

“大人,已经打发走了。”张彪回复。

“好。大家幸苦了,都来吃点,这点心看起来还不错。”杨丛义拿起一个小饼咬了一口,赞道:“很甜,味道不错。”

众人早就饿了,既然是杨大人买下的,他们也不客气。两盘点心,一人几个,一会儿就吃光。

第二天,招募继续进行,应征的基本都来自外县,以宿松县、望江县为主,也有蕲州黄梅县。

听到有人来自黄梅县,杨丛义才猛然惊觉,他离开黄梅县已经整整三年,当初下山去临安帮大叔打探消息,下山之后就一直没再回去,这次回到太湖县,若不找个机会回去一趟,再想回去估计要在出海回来以后。等招募结束还是回去一趟吧,要是能把大叔请出山来,那就太好了。

想到大叔的经历与武艺,杨丛义越想越激动,有他这样的军中老手在,何愁不能建好新军?他迫不及待就想回黄梅县一趟,不论如何也得把大叔请出来。

当天招募结束,杨丛义就把大家召集在一起,总结完这几天招募成果,然后告诉其他人,他要回蕲州去请一个高人帮助练新军,因此最后一天的招募流程简化,有江恺、张彪两人主持就行。

至于后边几天要做什么,杨丛义也早有安排,三天基础训练的内容他已经提前教给张彪,在他请人回来之前,训练之事有张彪负责,军纪有江恺负责,特别强调,擅离军营的,直接除名,驱逐出军营,追回安家费。

等小会开完,衙役又来报,百姓送来食盒慰劳。

江恺笑道:“大人,你又要破费了。”

杨丛义无奈的笑笑:“这几天幸苦,就当我个人请大家吃些东西好了。”

衙役把食盒拿过来,打开一看,又是两盘点心,不过跟昨天的不一样了。

杨丛义掏出钱来递给衙役:“点心留下,告诉他以后不要再送,再送我就真不收了,钱袋快空了。”

衙役接过钱,拿出装点心的盘子,提了食盒出营。

“都吃吧,看看今天的点心是什么味道。”杨丛义拿了一个,吃一口,赞道:“咸的,还不错。”

众人过来,一人两个,一会儿就没,吃完还想吃,盘子却是空了。

“好了,你们回去想想,还有什么不清楚的,晚上来找我。”杨丛义拍拍手起身。

派出去撒募军传单的两个衙役昨天也回来了,有钱有人,安抚好几百人应该不成问题,对于张彪、江恺,杨丛义还是放心的。

最后一天的招募正常开始,人数要比之前少了不少,现场围观的加上前来应征的,估计不到三十人。

招募流程简化,身体建康,出身没问题的直接通过,领钱安家。

日山三杆时,营地又来了一大批人,营地顿时热闹起来。这些人都是薛望带来的,不但带来了人,也带来了随身行李,直接就准备入住军营。

他带来的人也一样要经过两关考核,一个一个进场,登记姓名,发放安家费。

薛望带四十多人从城里出来时,引起了骚动,吸引了看热闹的人,来营地围观的百姓围了两三层,不少人指着场中的薛望,跟身边的人介绍,稍显哄闹。

“芸娘,你找什么呢?”一小娘子问道。

“你管我。”另一个小娘子不理她,挤进人群,东张西望。

“天热了,走吧,也没啥好看的。”小娘子也不生气。

“人哪儿去了?今天怎么不在?”另一小娘子在人群里自言自语。

等她从人群里出来,那小娘子拉起她的手道:“看够了吧,走了。一会儿回去天就热了。”

“你说我送来的点心他们吃了没?”小娘子疑惑的问道。

“食盒都空了,不是他们吃了,难道是狗吃了不成。”小娘子没好气的回道。

“再乱说,我撕烂你的嘴。”小娘子微怒。

“好了,我怕了你了,给你赔罪好吧。走吧,明天再来看。”小娘子拉起她就走。

两小娘子慢慢悠悠的往营地外走去,绿衣小娘子嘴里还是嘀咕:“会去哪儿呢?”

杨丛义催马飞驰,经宿松县进入黄梅县,当初下山时经过的镇子,他早就忘了叫什么,费了不少时间才打听清楚。等回到山上,已经是四天以后。

大叔看着突然回来的杨丛义,心情复杂,下山三年终于回来了,但带回来的却不是好信息。

临安城里除了赵构,权势最大的当然就是秦相爷秦桧,他当然活的好好的,无病无灾,权倾朝野,党羽满天下。

大叔在山里三年,变化不是很大,只是眼角的皱纹比三年前明显了许多。

杨丛义的变化,大叔一眼就看出来了。不等发问,杨丛义便将这些几年的经历原原本本的讲给他听,没多少隐瞒和遗漏,毕竟他来到这个世界时的样子,只有大叔见过。

故事讲完,杨丛义自然就要问起大叔的身份,在天柱山里有人说过他是岳飞的近卫军,必须要亲口证实,然后把他请下山去。

大叔听到天柱山里的那些人,默然无语。许久之后,才说他已经跟他们没有关系,也没有联系,他们愿意进山当土匪,而他只想进山隐居。

杨丛义说起远洋回易和筹建新军之事,问他有什么建议。

大叔却说,别搅合进去,不然又会落得一个丢掉性命的下场,军队不要去碰,在大宋从军想做一番功业都不会有好下场,从大宋立国至今,有多少名声响亮的将领统帅,又有多少善终。太祖杯酒释兵权,收缴开国功勋的兵权,将他们当猪羊圈养起来,不得再触碰兵权,他们是太祖的近臣,尚且如此,其他人呢。你听过声名显赫的狄青吗,他从一个犯人做到了枢密使,一生立功无数,最终不还是惶恐不安,郁郁而终?他们时间久远,也许很多人都忘记了,但岳帅呢,七八年前的事情,这天下谁不记得,岳帅年纪轻轻就已经是十几个军的统帅,可又能如何,还不是被害身死。不要去招惹军队,越想建功立业,越没有好下场。

这一盆凉水泼下来,杨丛义坦然承受,大宋朝廷是怎么禁锢军队的,历史早有定论,但只要不做统帅,基本都不会被自己人所害,而他所求的只不过是升到统制,在金军南下时独领一军就行,获得足够的功名,转做知州知府,摆脱军队,转成文官,做了文官便可高枕无忧,理想与抱负就可以慢慢去实现。

他把心里的想法跟大叔解剖清楚,筹建新军不过是为了获得资历,为更进一步积累些功绩,新军不北上、不打仗,就是打仗,也是去南洋、去海上,朝中主和派怕的是金人,新军南下跟朝中的主和派没有任何冲突,不会引起他们的猜忌,只要他们不捣乱,新军就能顺利建成。并且这新军不是他主建,上面的统领是赵构的近侍,他不领军,授的职位是监军。

监军是做什么的,大叔很清楚,每一支军队里都有监军,监军监督的不是军队,而是统兵将领,军队出事,军队打了败仗,受罚的永远是统兵将领,监军受处罚的很少,除非能完全明确是监军的责任,否则监军基本不受罚。听杨丛义这么一说,大叔对新军的抵触少了不少,监军职位不高,但权势够大。

筹建新军之事,大叔有些经验,问了兵源问题、统领兵将任职资历、驻军地点、建军经费等,了解清楚一些东西,大叔立即给出了不少中肯的建议。

第155章 大叔下山

杨丛义时不时装傻,会提出一些问题跟大叔讨论,好似筹建新军之事全无章法。讨论到最后,大叔忍不住就要骂他太笨,按他的想法建军,建起来的军队,都是中看不中用,全是花架子,拉出去只会跑,不能打,简直是把军士的性命当儿戏。最后直接建议他,还是不要做监军了,免得害人性命,误人子弟。

杨丛义趁机劝道:“大叔,要不你下山帮我练几个月吧,现在都招募的差不多了,拉到明州练三五个月,就要出海,帮我们练三五个月就行,你一个人在山里待了这么久,估计也呆腻了,明州在海边,那里有许多海岛,风景秀丽,景色优美。住在海边,闷了就驾船出海,散心看风景,或者随便选一个无人居住的海岛住下,做一个逍遥岛主。海洋广阔无边,比大宋大了千倍万倍,要是不想见谁,望海上一走,找个海岛落脚,谁都找不到,你想想看,那可多好,比在山里可好多了。”

大叔笑道:“我就知道你回来有事,原来给我报信是顺带,让我下山给你练军才是目的。”

杨丛义笑道:“那大叔你去不去呢,这次军中招募的都是年轻人,十几岁二十几岁的人,你去了就是他们的先生,就是他们人生的领路人。关键是海边、海岛真的很好,要山有山,要水有水,保准你去了不想再回来。”

大叔道:“海里好不好我不知道,但我上山有些年头了,不想折腾,也不想热闹。还是不下山了,你要是有事,多回来几趟就是了。”

杨丛义急道:“大叔,这可不行啊,要是没你我这新军练不成,功勋也捞不到,有事儿回来找你,哪有我们在一起,随时问你方便。你藏在黄梅县大别山里,也不是秘密了,天柱山里那帮人知道你,他们有大阴谋,建了个忠义盟,我在跑进天柱山其实都跟他们有关,全是他们在背后捣鬼,忠义盟正需要人手,说不定什么时候他们就要来找你,拉你上山入伙做土匪,行杀官戮民之事,到时候你能推脱的开吗,山就这么大,他们有几千人,你藏哪儿他们都能找到你。跟我出海就能摆脱他们可能的纠缠,海外那么大,出了海,他们上哪儿找你,上哪纠缠你去。你要是呆在山里,就等着被他们烦,等着被他们算计吧。”

大叔听到这话就沉默了,他就是怕麻烦才藏到山里来,天柱山离大别山并不远,近卫军里的那些人是什么性子,他清清楚楚,他们不甘寂寞,弄出个忠义盟完全有可能。忠义盟,不用问也能猜到他们要干嘛,杀官戮民是轻的,报仇雪恨才是真,他们心里一时痛快,扰乱的却是更多的家庭,这种事情他绝对不会参与。

真要被昔日的同袍找上门来,想要拒绝,基本不可能,虽然他心里也有怨恨,但不是以他们的方式来消除,况且他们的方式也消除不了怨恨,到时候旧恨未消再添新仇,卷入旋窝之中,不得脱身,害人害己。当初离开军营,跟他们想法不同,才到山里来隐居,但毕竟是出生入死的同袍,真被他们找来,山虽大,却也无处可藏。

“让我想想吧。”大叔沉默许久之后如此说道。

杨丛义知道大叔内心已经动摇,便不再多说什么,自己独自出去,留大叔在家好好想。

这次再离开,以后就不会再回来,他留在山上的那本地图册要随身带走,这次出海还有用处。古代的海图他也见过,与后世用卫星高空侦测的制作的地图差距很大,有时候差之毫厘谬以千里,特别是在海上,有精确的地图,出海就能少走不少弯路。

爬上山,找到藏地图的石洞,搬开石头,地图仍在,完好无损,只是落满了灰尘。仔细翻看着地图,每看到一个地名,就好似已经去行走过,粗略翻一遍,无数的地名从脑海中冒出,这天下便尽在心中,他自己似乎独立在这世界之外。

他小心翼翼的合上地图册,由于翻了太多次,有些书页已经陈旧破损。这本地图册陪了他两年半,还是上大学时买的,每次出去旅游远行,这是必带的一件东西。有了地图,在没有信号的地方,他才有安全感。

杨丛义把地图收好,在山上转了一圈,打了只野鸡才下山回去。

天黑了,吃完烧鸡,时辰还早,两人坐在屋外,看着繁星,有一句没一句的说着,两人心里都有事,多数时候沉默不语。

大叔能感觉到杨丛义跟三年前不一样了,那时候的他,有吃有喝,就无忧无虑,现在虽然脸上有笑容,眼睛却有事,三年时间,他成长了。而他自己,一个人躲在山里避世,一个月也接触不到几次外人,面对的除了山石,就是树木,还有猎物,这生活确实足够枯燥。

看着满天繁星,忍不住要问问,此生活着的意义到底是什么?前半生为了抵御金贼,北复中原,跟随岳帅东奔西走十多年,那十年是人生辉煌的顶点,每天醒来都意气奋发,有事可干。等岳帅遇难,人生就变了模样,义气消磨,志气不再,生活再也没有激情,到最后烦闷的不得不离开待了十多年的军营,从此以后,他的生活里就只有空山。若在山里继续呆下去,不过是老死空山罢了。

这么多年,心里憋屈与怨恨渐渐的淡了,那些恨意随山风、随流水、随草木枯荣,慢慢消逝。

他也看开了,人终归有一死,化为黄土,能在世间留名便已足够,岳帅名传大江南北,声明远播金国边塞,这天下谁不知岳帅大名,谁不知岳家军!往日怨恨该放下了,该去这为之征战了半生的土地走一走,看一看,即使岳帅心愿难全,大宋只有半壁山河,可它不一样是精彩的?

“丛义,你先回太湖吧。”大叔望着朦胧的远山。

“大叔,你真不跟我一起走?”杨丛义有些失落。

“有些后事还要安排,迟几天去找你。”大叔心态平和,徐徐说道。

听得这话,杨丛义顿时欣喜:“大叔,你愿意下山帮我了?这可真是太好了,新军有望了!”他兴奋的站起身来,对着空山就是一声怪啸。

此时他是兴奋的,也是自由的,在山外的沉稳,回到山里便不复存在。

这个山间寂静的夜晚,改变了两个人的人生,也改变了历史的走向。这个夜晚是对还是错,多年后也难以分辨。

清晨,山间鸟儿的鸣叫将杨丛义叫醒,这一觉他睡的特别踏实,没有像往常那样,天不亮就醒来,因为这是一个安全的地方,不需要警醒,不需要设防。

大叔已经早早的起来,烧好饭,在收拾行装。

吃完饭,杨丛义将钱袋留给大叔,交代一番,便先行下山。

古人重信诺,既然大叔答应了,他就不担心大叔不来。

现在他担心的是营地里的情况,五六百人在一起,不要出事闹事才好。

下山之后,取了马匹便一路往太湖县急急赶路。

从黄梅县到宿松县,两县之间有六七十里山路荒无人烟,无茶铺无驿站。杨丛义来回已经走过两次,三年前步行,走了将近一天,前天回来骑马也跑了一个多时辰。

纵马奔驰间,忽见前边官道上黑影一片,隐约有叫喝之声传来,几息之后,便看得清楚,原来有人在官道上缠斗。

杨丛义三年前吃过一次亏,不欲多事,况且还要急着赶回太湖县,更是不想有片刻耽搁。

官道只有一条,别无他路,只能冲过去,或是等着他们分出胜负。但在一边围观是需要付出代价的,荒芜人烟的地方,谁知道他们为什么争斗,难免不会被殃及。

几息之间,念头急转,杨丛义决定催马冲过去,管他们有什么恩怨。

马鞭一挥,啪一声抽在马屁股上,身下的大马吃疼,一仰首奋蹄飞奔,沿着官道右边直冲过去。

几个呼吸间,便冲到打斗的人群身前。

在地上缠斗正酣的人,势均力敌,忽见一个黑影袭来,如何能不慌,瞬间闪开一条路,让过了急冲而过的大马。

在冲过人群的一霎那,杨丛义看清了缠斗的双方。一方黑巾蒙面,足有二十多人,一方是身穿道袍的三个道长。

成功避开危险,纵马飞驰间,杨丛义思绪飞转,又是道长。三年前在大牢里救他性命传他功法的是道长,两年前在天柱山里两次救命,帮他渡过难关的,也是道长,道长不求回报,但他不能不报。

杨丛义手上缰绳一紧,勒停身下大马,调转马头往回奔去。

正在道上激战不休的双方忽听一声大喊:“天柱山杨老五在此,快快住手!”

一黑巾蒙面人跳出战团,喝道:“老子管你是哪个,赶紧滚,不然顺手多杀一个也不费事。”

第156章 领回教训

杨丛义手上无兵刃,骑马站在五丈之外,不敢贸然下马近前。

“三位道长,要在下帮忙吗?”杨丛义一脸轻松,高声喊道。

“施主自去,小小毛贼,即使人多也不一定困得住道爷。”回话的道长手持长剑,与六七个黑巾蒙面的人战成平手,似乎不落下风。

但看另外两个道长,却是情况不妙,险象环生,其中一个都已经受伤了,左臂在流血。

“道长莫慌,看我助你一臂之力!”杨丛义大喊一声,当即下马,弯腰捡了两个石头在手,向人群走去。

“不要多管闲事,还能放你一马!胆敢插手,定叫你命丧当场!”那跳出战团的黑巾蒙面人将手中刀直指杨丛义,厉声喝道。

“施主去吧,不要招惹这些无耻毛贼,徒增烦恼。”道长高声喊道,手中长剑左拨右档,将攻击一一化解,无奈对方人多,他只顾得上的防守,无法有效反击。他武艺明显比对方高出许多,但被困住,也只能自保。

“毛贼受死!”杨丛义一声大喊,将手中拳头大的石头奋力朝背对他的黑衣人扔去。两个石头先后出手,砸向同一伙黑巾毛贼。

石头出手,杨丛义顾不得看结果,回身朝低头吃草的大马飞奔而去。需得防黑巾毛贼转而向他杀来,他手里没枪,可不敢跟人动手。

那黑巾蒙面之人,提刀就向杨丛义冲来。但听到身后一声惨叫,猛回头一看,有一人已经扑倒在地。

原来杨丛义的石头砸中黑巾人,他吃疼之下,手上一缓之时,道长一剑刺穿了他的胸腹。

眼见另一个石头砸上一人后腰,那人手脚稍乱就被道长一剑削破喉咙。

两人倒地,气的黑巾人大吼一声,直向杨丛义冲来。

杨丛义翻身上马,双腿一夹马腹,马便奋蹄而去,几息冲出十余丈之外。

马上回头见那人还要追来,杨丛义大喊道:“他们快死完了,你追我有什么用!”

黑巾人停步回头,又有一人倒地,只见他恶狠狠的望了杨丛义一眼,恨声道:“收拾完几个臭道士,再跟你算账!”说完提刀,奔回去支援。

杨丛义勒住缰绳,调转马头,又朝他们走去,到了五六丈外再次停住,骑在马上高喊一声:“毛贼受死!”

那些毛贼已经死了三人,听到这声喊叫,顿时一慌,那道长本就已经占了上风,趁对方慌乱之际,又一剑放倒一个。

“道长神通,看我祝你一臂之力!”杨丛义马下捡了石头胡乱朝那些毛贼扔去。

另外两伙占上风的毛贼被从天而降的石头所扰,手忙脚乱,露出破绽,稍解其他两位道长的危机。

“老子不杀了你誓不为人!”方才冲出来的黑巾人放下道长不顾,提刀就朝杨丛义冲来。

杨丛义一手牵着缰绳早就做了好准备,见对方冲来,他翻身上马,催马便走,瞬间跑出百丈外。回头一看,那人还跟在后面,便喊道:“再快点,就这蜗牛的速度,怎么追的上我。”

那人不语,奋力奔跑,直追过来。

“哟,你同伴都死完了,接下来就轮到你了吧。”杨丛义说完又催马向前跑出五十丈,再回头,一个转弯挡住了视线,看不到后面那人的情况。

两条腿怎么追得上四条腿,杨丛义笑笑,这等毛贼脑子有问题。他催马慢慢走着,倒要等等看,那人还会不会追来。

慢走了三十余丈,却还不见那人追来,杨丛义也就明白了,毛贼脑子还不算太笨,也知道追不上马,便放弃了。他为自己这一番机智的拉扯,倍感自豪,三位道长应该能脱离危险吧。不过一想到对方还有十几人,便有些不放心,再回去骚扰他们一番,反正他有马能跑,没有危险。

如此想着,便调转马头,催马回去。

路上空无一人,那人果然没有追来。

杨丛义正自得意,谁知刚转过弯,官道边的草丛间飞出一物,正中马头,身下大马一声长嘶,便脱离控制,将他掀落马下。

惊慌间,杨丛义一掌撑马,平稳落地。扭头一看,草丛里冲出一人,举刀砍向马脖子。

此人不是别人,正是方才追赶杨丛义的黑巾人。

杨丛义一看是他,顾不得多想,毫不犹豫,拔腿就跑,跑去找武器。危险面前,爆发出了惊人能力,几息之间跑出十丈之外,直奔双方缠斗的战场而去。

身后那人将马砍死,恶狠狠的说道:“老子看你还能跑哪儿去!”说着提刀又追过去。

“毛贼受死!”杨丛义眼见一道长脱困而出,正在攻击他人,顿时心下大喜。

“施主,你怎么又回来了。”道长一剑放倒一人,头也不回的问道。

杨丛义急奔过来,弯腰捡起一把刀,回身一看,见追他的人还在十丈之外,便举刀朝其他人杀去。

“小小毛贼,还不退走,更待何时!”大喊一声,砍翻一人,加入混战。

已经死了不少人,战团里加入一人,杨丛义又大喊大叫,更是让他们心浮气躁,毛贼瞬间便乱了。

几个道长本就剑术高明,又有杨丛义扰乱对方心性,十几个毛贼,几息之间又倒几个。

“走吧,不然今天都要死在这儿。”杨丛义挡住一刀,再开口劝道。

“一个也不能放走。”有道长一剑刺穿一人,开口说道。

杀气很重啊,杨丛义笑道:“你们也听到了,惹了道长,一个也别想跑。”说完就趁对方失神之际,又一刀放倒一人。

追杀杨丛义的人也赶来加入战团,被一道长接住,急得他盯着杨丛义连连吼叫。

此时双方实力已经颠倒,倒地的黑巾毛贼越来越多。

又缠斗一会儿,当只剩七八人时,便有毛贼撤刀退走,跳入官道边的密林逃走。

再有一人倒地后,其他人眼见杀人无望,纷纷退走。

道长怎么会轻易放过他们,追上去又放倒三人,但跑进林子的毛贼也只能让他们跑了,深林不能随便乱追。道长们转而攻击最后一人。

最后那人心知不妙,虚晃一招,拔腿就跑。

但在这么多人面前,怎么可能让他跑了。道长一步上前,两剑就削断了他的脚筋,让他绝了逃跑的念想。

“道爷饶命......”那人卧倒于地,顿时开始痛哭求饶。

“道长小心,此人奸诈。”见道长要上前,杨丛义立即出言制止。

道长一看,见那毛贼手里还握着刀,顿时大怒,一剑削断对方手筋,厉声道:“为何要劫杀道爷,你只要说清楚,便饶你不死。”

那毛贼道:“想知道,我就告诉你们。”说着挣扎了一下,想要坐起。

众人在三尺之外,等着毛贼道出原因,可过了一会儿,还不见他开口,仔细一看,只见他嘴角有血沫流出。

毛贼自杀了。

杨丛义揭开他们脸上的黑巾,却也认不出来历,身上没有找到什么表明身份的物件。

道长告诉他,他们也是路过,突然就被围了,也没说什么原因,上来就杀。

“道长,怕是你们惹了什么仇家吧。”

“有没有仇家不知道,我们师兄弟三人确实出手教训过一些凶恶狂妄之徒,是不是有人怀恨在心,想要杀我们,真不知道。”

“三位道长一身本事,想你们寻仇,那不是嫌命长。”杨丛义笑道。

“施主言过其实了。多谢施主出手相助,不然我们师兄弟就要吃大亏。”

“道长客气了。在下杨丛义,不知道几位道长怎么称呼?”

“贫道张柳,这是两位师弟,鲁全,唐寿。”

“原来是张道长、鲁道长、唐道长,不知三位道长此行是要去哪里?”

张柳回道:“我等师兄弟奉命下山游历,天南海北,随意走走,都是历练,没有目的。”

杨丛义忽然想到一事,便道:“天下之大,名山大川不计其数,有趣的地方有很多,除了山川,海外还有广阔无边的天地,珍禽异兽,不计其数,海岛遍布,景色秀丽,不知道三位道长可曾去过?”

张柳摇头,回道:“不曾,出家人用脚行走天下,脚是自己的,出海就需要船,而船是别人的,别人的船,怎么能到我想到达的河岸。”

杨丛义笑道:“道长说的高深了。三位道长,实不相瞒,我正在组建一支远洋船队,打算去一趟海外,反正三位道长游历天下,这海外的景色更胜大宋,不知是否有兴趣同行?”

张柳想了想,道:“暂无兴趣。若是以后想去,再去找施主。”

杨丛义笑道:“也好。道长要是改变了注意,可在今年十月之前到泉州,船队会从泉州出海南下。”

既然道长已经脱困,又无大碍,杨丛义当即告辞:“三位道长,我回太湖县有事,先行告辞。道长若去泉州,可找杨丛义。后会有期!”说完行一礼,便快步离开。

已经耽搁了不少时间,马也死了,回去又得多花不少时间。

此事杨丛义吃了亏,但也得到教训,任何人都不能看轻,否则就得付出代价。

看着地上的死马,他又成长了一些,太过得意忘形了,就会栽跟头。任何时候都不能太得意,不能太大意,若那人偷袭的不是马,而是他,他今天就得死在这儿了。这件事对他来说,就是一个警钟。

最后看了一眼陪伴了他几个月的马,转身而去。

第157章 物资供应

“芸娘,我们回去吧,今天应该是等不到了。”蓝衣小娘子对站在营地外的绿衣小娘子言道。

“再等等,肯定会来的。”绿衣小娘子看了一眼营地,又转眼去看官道。

“算了吧,芸娘,我们都等了十天了,要来早来了。”蓝衣小娘子玩着腰间的彩带。

绿衣小娘子望着官道没有说话。

“走吧,太阳都落山了。”蓝衣小娘子拉起绿衣小娘子的手。

夕阳下,两个小小的身影离开官道,慢慢走进城里。

晚霞中,杨丛义骑着马回来了,同来的还有十几个募军应征者,他们是宿松县人,错过了招募时间。

一回到营地,当天晚上杨丛义便招来江恺、张彪,询问了这些天的情况。

这次募军很成功,在太湖县一共募军七百三十八人,来营地报到的共有七百三十二人。剩下六人没到,估计也不会来了,已经知会各县县衙,让他们追回安家费,并进行惩罚,每人增加劳役三十天。来到营地的这些人,这些天已经按杨丛义的交代进行了基础的指令训练和队形队列训练,七百多人按军制,五十人一队,选取了有一定威望的人暂任押官,进行管理和训练,现在基本能做到听得懂指令,基本的纪律也能保证。

怀宁也带来了消息,他们募军接近五百人,也进了基础训练,多次派人来催问什么时间可以汇合。

太湖县耽误的时间确实有点多,但也不是没有原因。怀宁有陈大人在帮衬着,杨丛义倒不是太担心。他直接把请来了高人的消息告诉张、江二人,并跟他们说,等人一到,全军立即出发,前往怀宁汇合。

这无疑是一个好消息,新军他们带的提心吊胆,生怕出事,但幸好无事发生。等高人到来,他们就可以松口气。

新军基础训练,继续进行,队形队列练了又练,训练他们服从命令的习惯。

杨丛义看了还是比较满意,在宽阔的营地里,各队来来回回都练的有模有样。高中大学军训的这一套,比较简单,十天时间完全能学会,需要的只是熟练。

基础训练的事情由张彪负责,杨丛义就不去管了,他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一个人,什么事都是小事,可七百多人一旦行动起来,吃喝拉撒睡都是大事,全都要一一解决。做得不好,队伍就得乱成一团,没饭吃会有人闹,没地儿睡会有人跑,一旦有人不满意,私下一议论,有第一个人跑就有第二个人跑,就跟溃兵一样,最终无法收场。

历史上那么多以弱胜强的战争,哪一场失败不是从溃逃开始的,前军稍一接触就往回跑,后面的不明所以,当然会跟着跑,一旦溃逃起来,谁阻止溃兵逃命,溃兵就会杀谁,最终的结果不言而喻。南北朝时,著名的风声鹤唳事件,就是简单的前军后撤几里,后边的军队以为前军失败,引发的大军溃逃,八九十万军队一仗没打,丢盔弃甲,溃逃的干干净净。

虽然新军行军期间出问题不会有打仗溃败那么严重,但对刚刚招募来的新军而言,伤害也是巨大的,这个问题不得不重视,太湖县距离最终驻扎地两千多里,若一路行军一路有人跑,等到明州还剩多少,可就真的不好说了。

粮食问题要解决,怎么采购、到哪采购、怎么运输,一千两百人从安庆到明州需要多久,要多少粮食,要多少钱,都得做出计划来。吃是第一要务,必须放在首位解决。

结果仔细一算,从安庆把人带到明州,最快也得两个月,光粮食消耗就要至少三千贯,柴米油盐菜加在一起少不了四千贯。钱可差了不少,从临安带来的三千贯,募军已经用去了一半,新军这些天的吃喝又是一大笔钱,剩下的钱估计不足一千贯,从郭青那里借来两千贯,现在手里最多三千贯,从现在到从怀宁出发前,还得花费几百贯,这么算来,饭钱就缺额将近两千贯,购买帐篷、药材等物资,又是一大笔钱。就手里这些钱,他们都走不到临安。缺额需得派人回临安取来,或者再去找郭青借几千贯。人手短缺,派人回去是不可能的,只能先借。

帐篷、药材等物资要是能赊借当然最好,但物资采购等事情,杨丛义并不上擅长,在太湖县能用的上的也只有郭青。也许能把物资采购问题全部外包给他来做,毕竟知根知底,也能省去他不少事情。

杨丛义想到这里立即行动起来,当天就去找郭青把他的想法告诉他。

给军队采购,虽然没有他自己经商赚钱,但好在稳赚不赔,一成的利润还是能赚到。

杨丛义又告诉他,如果能保证他们一千二百人从安庆到明州驻地一路上的后勤补给,到了明州后,全军五千人的后勤补给也交给他做,如果有可能,甚至可以把整个船队的生活物资采购都交给他,七八千人大半年的补给,那可是一笔巨款。

郭青听到杨丛义后边这话,毫不犹豫的答应下来。

因为杨丛义给他画的这个饼,对他的诱惑力实在太大,根本就无法拒绝。要是能做整个回易船队的生活物资采购,一次赚一两万贯也不是没有可能,这样的好事,既然有机会,当然得抓住。

郭青当即承诺,全军从安庆到明州一路上的后勤补给他全部承担,所有费用可以到明州之后再一次性结算。

让专业的人做专业的事情,这本就是杨丛义应该做的事情。

新军物资补给问题解决,杨丛义当即就要离开,郭青一再挽留,说还有许多细节问题需要一一商量清楚,他也只得留下,继续商量一些补给的细节问题。

“哥,你躲在屋里做什么。”房门忽然被推开,郭青的妹妹出现在门口。

一看到杨丛义、郭青二人在房里,顿时脸色一遍,冷声道:“又是你,又来骗我哥的吧。”

“不得无礼!我们还有事儿,你先出去。”郭青脸色一寒。

“我偏不出去。”小女孩找了个椅子径直坐下。

杨丛义笑道:“事儿也说的差不多了,今天就到这儿吧,我还有其他事儿,有问题改天再聊。”说着起身就要离开。

“杨大哥留步,时辰不早了,吃个便饭再走吧。”郭青起身挽留。

“说来就来,说走就走,把我家当你家了。”小女孩翻着白眼看了杨丛义一眼。

杨丛义笑道:“改天闲下来,我们再好好吃个饭吧。走了。”说完大步出门离开。

“芸娘,不是让你陪你嫂子吗,你来这儿做什么?正事都被你搅了。”郭青很不高兴,看着这个妹妹,也无可奈何。

小女孩冷声回道:“屋里闷,我出来走走还不行了。”

“行,随你喜欢。”郭青起身,径直出去,他的心情有点槽糕。

两人先后离开,房间里顿时空空荡荡,冷清起来。

小女孩坐在那里,望着门口,独自发呆。

郭青有许多事情要做,一千多人的后勤物资供应和补给,他需要找人来做。

他是本地人,家里多少还有些人脉,这几年经商也认识不少同行,在太湖县的地头上找人做事没那么难,出去跑几趟,事情也就定下里了。

“我要离开一段时间,我不在的时候,你多注意安全,闷了就让芸娘陪着在院子里走走,别胡思乱想。”郭青拉着女子的手,话语尽量温柔。

女子笑道:“你尽管去吧,在家里我能有什么事。只是,你这次出去,什么时候回来?”

郭青道:“要去一趟明州,两三个月以后。我尽量赶在儿子出生前回来。”

女子笑道:“那就好。”

郭青摸着女子肚子里的孩子,两人又是一番甜言蜜语。

行军帐篷一送到营地,便全部发放下去,一队五火,一火十人,一火一个帐篷,他们要马上学会搭建牢固的宿营帐篷,这是必学技能,必须保证人人都会。

行军吃饭问题,这些天也细化到火,每火一口锅,烧水煮饭,轮流来做,已经基本解决。

新军的军事技能训练问题,要等到了明州新军驻地以后才能进行,在这之前要做的只有一件事,那就是把新军安全带去明州,其他的暂时都可以不管。

经过几天出发前的训练准备,这天营地里迎来了一批贵客,他们不是别人,正是杨丛义请来的高人。

杨丛义一直没问过,这时才知道大叔的姓名,吴谦。跟他一起来的还有六个人,早年都从过军,跟金人打过仗,他专门拉来,帮杨丛义训练新军。

对于这样一个团队的到来,杨丛义有些意外,但更多的是惊喜。

他当即宣布成立教导团,这七人都是教导团成员,负责新军军事训练,大叔吴谦任教导团团长,并将这个消息在全体新军面前公布,给与教导团成员足够的尊重,毕竟他们是上过战场的老兵。

万事具备,第二天天不亮,新军拔营出发,全军七百多人浩浩荡荡从太湖县穿城而过。

第158章 新军远行

早起的百姓看到整齐的新军,里面有他们的认识的人,忍不住喊叫、挥手告别。

他们从此离开,不知道何时才会回来,回来时肯定不是现在的模样,要么是一身伤病,要么是一纸丧书,要么是衣锦还乡,从军之人逃不出这三种结局。

看着离去的新军,挥手的百姓只能在心里祈祷,祈祷他们可以完完整整的回来。

太阳升起,两个小娘子再次来到城西营地外。

营地里空无一人,没有了往日的喧闹和吼叫。

两人看着营地久久无语。

“芸娘,回去吧,他们都走了。”

小娘子望着空空的营地,眼眶忽然盈满泪水,滚滚而下。

另一小娘子见此,直接就慌了,连忙过去扶住她,掏出纱巾,帮她擦去泪水。

“别哭了,他们以后肯定还会回来的。”

听到这话,小娘子泪水流的更厉害,蹲在地上,埋下头来。

过了许久,她才擦干眼泪,站起身来,不顾遮挡红彤彤的眼眶,转身离开:“回去吧。”

迎着晨光,小小的身影,越发倔强。

从太湖县到怀宁的路上,七百多新军,上到军官,下到士卒,每人都背着一个布袋,里面装着的是十斤口粮。每人一个盛水竹筒,挂在腰间。行军队伍沿着官道向东,一天只休整两次,中午和宿营。路上不耽搁,七百多人到怀宁只用了四天。

怀宁招募的新军早就做好出发准备,该配备的物资,也先一步分发到位。

两军汇合一处,当即召开大会,监军、参军、教导团成员先后在全军面前亮相,这些人在今后很长一段时间内都会跟他们同吃同住,行军时也会随时下达命令,全军必须要认识。

当晚陈大人本要设宴为杨丛义等人饯行,但新军刚刚汇合,人数众多,纪律性较差,他们这些人一个都离开不得,陈大人也略知军中之事,当即作罢。

第二日一早全军出城,陈大人亲携怀宁一众官员,为新军送行。

敬一杯酒,捧一把土,此去千万里,遥遥无归期,军旗猎猎,长枪在手,家国在脚下,故乡在心头,滚滚热血,铮铮铁骨,生为男儿,当作英雄,骨埋他乡,魂归故里,名传天下,气贯万世!

一人一杯淡酒,一人一把乡土!

隆重的送行仪式,持续了将近一个时辰。新军感动的稀里哗啦,心情沉重。

“诸位,千山万水,一路珍重!精忠报国,勿忘初心!”陈大人高声向新军道别。

“出发!”杨丛义一声大喊,翻身上马,催马而行。

一千两百新军回望一眼怀宁,毅然转身,向东而行。

故乡已在身后,从军之路艰难,衣锦还乡的是极少数,最终全手全脚回来的也少有,这一千两百人,能有几人回来,没人知道。

春夏之交,这些年轻的生命离开了故土。

看着新军大步离开,渐行渐远的背影,陈大人将最后一杯酒洒在地上,敬这养育无数人的土地。

离开怀宁城后,队伍东行至池州,征调过江船只五十艘,半天时间渡过长江,继续往东向宣州。

一路上的物资补给,全部由郭青先行一步采购准备,在沿途经过县城休整时进行补充,一路不为物资耽搁行程。

行军期间,教导团随时调整行军先后顺序,两天或三天调整一次,有时也会一天一调,前军、中军、后军变换频繁,掉队或找不到队伍的兵卒,一次罚俸十钱。

除此之外,还要学习各种行军打仗的基础口令和军规条例。这次招募的都不是笨人,基本的东西都听得懂,学得会,时不时的还能操练起来。

到明州驻地之后,训练不了多长时间,就得随船出海,行军的这段时间需得好好利用,做一些基础性的训练。要打仗必须有强健的体质,教导团与杨丛义等人商量过后,又决定每天必须要有一个时辰急行军四十里。这项新规一出来,就把新军整的够苦,但他们都不是娇生惯养的人,幸苦两天,后边就习惯了,教导团再时不时的突然来个急行军,新军也能从容应对。

一个半月后,新军顺利到达临安附近的德清县。

经过商议,新军在德清县境内休整三天。

杨丛义把军中之事交给江恺、沈缙等人,他先行一步返回临安。

从偏远之地回到繁华热闹的临安城,杨丛义无心感悟有多少不同,心无旁骛,径直回到回易督造处。

回易督造处,跟以前大不一样了,院外有四名卫士值守,杨丛义回去都还受一番盘查周折。

院内等待的客商,穿金带玉,个个富贵,看那模样,身家无不是在数十万贯以上。汤鷽等人忙的不可开交,正在各个房间跟从全国各地赶来的商人单独洽谈,签订采购协议,杨丛义根本见不到他们。

当天通过督造处的联系人,找来了黄大人。

杨丛义将新军招募情况跟黄大人做了汇报,黄大人自然是大加赞赏。从黄大人口中得知,赵安一个月从禁军中招募了三千多人,半个月前带人前往明州建军,前几天来信,营地已经基本建好,马上就可以开始练军,请求调拨军资军械。杨丛义刚好回来,军资军械等物资管理又是监军职责,这件事自然由他负责。

朝廷调拨的一万贯军费,赵安已经全部领取,至于军器铠甲等物资却是一件未领。

由回易督造处调拨的五万贯军费,杨丛义想一次全部支取,黄大人一口答应,没有意见。五万贯又不是多大一笔钱,回易督造处的现钱还有一百六十多万贯,根据汤鷽所说,支付完官窑、织锦院的成本费用后,能剩余七八十万贯,全都可以用在船队生活物资采购和日常开销上。

第三天,杨丛义拿到兵部发批的宣威军五千人军资军械领取文书,直接来到军器监。

军队领取的物资都是制式军械,军服、铠甲、兵器,想要特殊的东西要特批,比如杨丛义心仪的火器,这种东西一般军队无法领取,刚刚建军的宣威军自然没有资格。

火器在此时还没有特别大的发展,只是*包爆炸的声音特别大,在守城之战中有些用处,当年金人进攻汴京城,李纲凭借霹雳弹,也就是*包,把金军阻挡在城下很久。*用于军事的时间不长,在战争中的作用还不大,主要功能还没有脱离火攻的范畴。

军器监有*作坊和火器作坊,*、火器基本都供给给了在宋金边境地区驻守的军队,宋金议和后,没有了战争,*、火器作坊人数锐减,产量也大为减少。

杨丛义对*武器没有特别的爱好,因为这个时候还都处在初级阶段,用处并不大,但要想弄些*研究一下,那也不难,等以后有时间再说,现在的当务之急还是先到明州建军,督造船队,出海回易。

五千人的军械能堆成一座小山,杨丛义搬不走,他只是在仓库里看了看,约好三天之后再来领取。

诸多军资要运到明州,经钱塘江走水运,当然要比陆路方便太多。

钱塘江边江船无数,大大小小,数不尽数。江水虽浅,但不论大船小船全是平底,倒也不会搁浅。经过考察,杨丛义付钱预定了两艘三天之后要用的大船。

诸事完毕,杨丛义打马返回德清县,召集众人商讨行军之事,最终决定由教导团和江恺、沈缙等人带领新军直接南下,绕过临安城,从陆路经绍兴府,东行到明州昌国县,与先期到达的宣威军汇合。

杨丛义自己则亲自带领一百人去临安领取军械物资,经水路去明州,如果顺利,他能先到,进行协调,提前做好安排。

分工完毕,做好安排,杨丛义带着一百人,再次回到临安。

时间紧张,杨丛义也顾不得再去回易督造处,直接带人去军器监领取军械物资,一车一车运往钱塘江边装船。五千宣威军物资,整整装了一天,期间他又带人去支取了五万贯军费,一并装船。

这次离开临安,估计短期内不会再回来,杨丛义去跟汤鷽做了简单的告别,两人都忙的没有白天黑夜,也只能简单聊几句。

汤鷽提醒他,有时间去看看海船建造的怎么样了,不少大商贾已经准备好运送商品物资。五十艘大船的物资装运和清点要花费不少时间,况且装船也不可能那么顺利,一次全部都能装完。全国各地的商品运送都有先后,几乎不可能要求他们在出海前一个月送到泉州,若有海船建好,有些商品便可提前装船,能节省不少时间。

造船之事,杨丛义也很想亲自去看看,但新军一天没到明州驻扎训练,他就不敢松懈,不敢离开,毕竟军队一旦出问题都不会是小事。等新军到明州营地,他便可去泉州督造海船。

两人简单的交流,最终谈的还是回易督造之事。汤鷽晚间有商贾宴请应酬,杨丛义对两艘装满军资的江船也不放心,随即道别,各忙各自的事情。

第159章 建营昌国

杨丛义回到船上,找来两队押官薛望和张彪,三人一起开了个小会,强调军纪问题。

临安繁华,人人都想去热闹一番,但现在不是时候,必须保证任何不得他的允许不能下船上岸。还有,这一百名军士绝大多数都没有长时间坐过船,出发以后可能有诸多问题,最让人担心的就是安全,海中不比陆地上,一旦落水,不会游水之人几乎必定死亡,因此在船上不得乱跑,不得擅自下水下船。船上物资不得随意翻动拆封,不得与水手、舵手发生冲突,总之船上绝对不能乱,实在没事,就让他们在船舱睡觉。

薛望、张彪自然应承遵从,当即回去安排。

两艘船,张彪独自带五十人驻守一艘,另一艘船杨丛义、薛望共同带人驻守。

当初的那些捕快就只有张彪一人投军,从这两个月来看,张彪很踏实很用心,杨丛义便有意给他一些机会,希望将来有一天,他能成为他的臂膀。

第二天一早,两艘满载军资的江船驶出港口,进入钱塘江。

钱塘江中风浪很大,幸好出发的这几天钱塘江潮小,船虽颠簸,但在江中倒也安全。等到两天之后出

了钱塘江,入海之后,船便平稳如陆地,不堪颠簸,头晕目眩的新军,此时也才稍好。

船在海上又行三天,最终进港靠岸,到达明州昌国县。

昌国县在海中,以岛立县,西距大陆四十余里,岛上有万余人。

新军乘船五天,头晕难受,受尽磨难,下船便倒地不起,眼前依然还在旋转。

看着六七十人倒在地上,没有一点力气和精神,杨丛义也有些无奈,不晕船的只有一少半,物资这么多,搬下船不知道要花多少时间。他当即派人去打听宣威军驻地,让赵将军带人来领取军资军械。

一个时辰之后,杨丛义站在船头看到大队人马进港,打头的正是赵安。他当即下船,向赵安迎去。

“赵将军,别来无恙。”杨丛义迎上前,大笑着抱拳。

赵安着一身英武的盔甲军装,抱拳回礼:“杨监军一路幸苦,此行可还顺利?”

杨丛义笑道:“还好,只是路远,误了约定的时间。赵将军,宣威军军需物资,就在这船上,请将军派人搬下船,就地分发吧。”

赵安笑道:“杨监军,你们一路辛苦,先回去休息,剩下的事我来办。”

杨丛义笑道:“那就劳烦将军了。”

赵安笑道:“监军先回营,我们稍后再叙。”

杨丛义抱拳谢过,先行一步,新军抬着五支大箱子跟在后面,箱子装的是全部军费,银子两万五千两。

“来人,把军需卸船!”赵安一声令下,海港列队的宣威军迅速登船。

不到两个时辰,两船军需全部搬下船来,堆在岸上,堆成了小山。

“军装、盔甲,每人拿两套,兵器每人拿两把。回营之后再分发!”赵安高声命令。

训练有素的禁军立即行动起来,列队拿取军需,列队离港。

两千五百人没用半个时辰,便将堆成小山的军需全部搬走,拥堵的海港为之一空,无物也无人。

碧蓝的大海,宽广的视野,杨丛义看着临海修建的军营,感慨万千,面朝大海,背靠青山,这不就是后世有可望而不可求的海景房吗?宣威军的营地,当属这天下就好的吧。

营房靠着矮山修建,一排排,也不知道有多少间,虽然也都是芦苇覆顶,较为简陋,但房间宽敞,有成排的通铺木床,一间房睡二三十人不成问题。

营地里仍有不少人在做工,看样子还在修建营房,显然基础建设还没有做完。

新军这些天十分辛苦,回到营地早已体力不支,走进无人的营房,倒头就睡,杨丛义不去管他们,只让张彪把五支大箱子看好,别让人随意接触。

杨丛义精神很好,新军留在营房,他自己一人在营地随意走动。

出了营房,便是宽敞的空地,数百丈宽的沙滩,沙滩上原本生长的树木植物早已被砍伐一空,连根部都已经大部分被挖出,显而易见,这就是赵将军选择好的操练厂。

五千人的宣威军,在讨论募军之初,杨丛义就跟赵安探讨过训练问题,宣威军性质决定,它必须陆战海战无一不能,所以组建的新军首重是训练,练陆战,也要练海战,练平原,也要连山野。赵安选择的这个地方正是宣威军最理想的练兵之地。

穿过宽阔的沙滩,便来到蔚蓝色的海边,一丈之内,水深不过腰腹,清澈见底。

杨丛义已经能想象到宣威军以后训练的场面,后世的海军都是在海边,训练的那些科目,有些可以借鉴,至少所有的旱鸭子,必须要不怕水。

脱掉鞋子,上前几步,任冰冷的海浪打上脚背,脚下传来阵阵清凉。原来这就是大海的模样!杨丛义对着大海笑了。

在后世,他从没去过海边,今天来了,也算了节心愿。

坐在沙滩上,抬眼望着身前无边无际的大海,杨丛义的脑子里空空荡荡,只觉得天地广阔,自己是何等渺小,一时间觉得,眼前的一切都是浮云,世间的一切都是虚妄。

眼皮渐渐沉重,不多时便在沙滩上睡着。

不知过了多久,忽然听到有人在身后叫他,杨丛义这才惊醒。

“大人,赵将军找你。”杨丛义起身,回头看到了张彪。

“走。”杨丛义没有多说什么,穿上鞋子,走回营房。

有几间新修建的木屋,明显与军士住宿的营房不同,那是军官休息、办公之地。

杨丛义走进一间房门大开的木屋,里面除了赵安,并无他人。

“赵将军,回来的好快。”

赵安起身,来到近前:“监军,一路劳顿,你怎么没有休息休息。”

杨丛义笑道:“将军选的营地好,一到营地,我疲意尽消,休息不休息倒无所谓。将军找我是有何事?”

赵安道:“军需军械已经全都搬回来,发放到军士手中,准备开始训练。不知监军此去招募新军多少,他们何时能到?”

杨丛义道:“我此去淮西招募了一千二百多人,他们正从陆路赶来明州,若所料不差,安行程计算,他们已经到达明州境内。”

赵安道:“如此就好。我在禁军中招募三千三百七十六人,加上监军招募的一千二百多人,宣威军就有四千五百多人,再在本地招募一些,五千编制便能满员。”

“坐下说吧。”杨丛义在一张椅子上坐下。

赵安随后坐下,又道:“对宣威军训练之事,不知道监军可有想法?”

杨丛义道:“这问题你我当初探讨过,宣威军要保护船队出海,一旦出海便远离大宋,我们宣威军就是所有人的依靠。宣威军要具备海战、陆战、出击、防守的能力,训练内容要比普通禁军丰富。具体要训练哪些,怎么训练,等新军来了之后,我们一并讨论。时间不多了,营地里的宣威军可以先开始训练,至于怎么练,将军自己做主吧。我只有一个要求,练出来的军队,必须具备保护船队的能力。”

赵安道:“好,我即刻开始组织训练。”

杨丛义道:“将军自便,等新军赶来,我们再做详细的训练计划。”说完见赵安没有接话,便问道:“赵将军,宣威军吃饭问题你是如何解决的?军费还剩多少?”

赵安回道:“昌国是海岛,海岛虽然不小,但良田不多,所产粮食有限,不少物资要从明州交换购买,本地原本有近万人,我们一来,物资更缺。宣威军的口粮都要从明州采购,往来运输花费巨大,一万贯军费,如今只剩两千贯,能撑半个月吧。”

杨丛义笑道:“赵将军安心练军,军饷军粮问题我来解决。”

赵安道:“如此就好,有监军这话,我便心安了。说实话,要我练兵打仗还行,后勤供应真是做不来,想想就心焦,这一个月我可是受够了。”

听到赵将军抱怨,杨丛义淡然一笑,回道:“自古以来,吃饭问题都是大事,民以食为天嘛。兵马未动粮草先行,行军打仗,其实打的也就是银钱和粮草。将军以后若要独领大军,粮草之事就避不开。”

赵安笑道:“以后的事情还早,独领一军不知要到何年何月了,现在天下太平,想升官多带军,就只能苦熬资历。如我这般,运气好的话,勘核顺利,一路晋升,也要等十年才有机会独领一军。还是先带兵练兵吧。”

想想也是,部将还只是中级军官,想要升到统制,就必须有战功,和平年代这就是一道槛,战功只有平叛才有可能挣到。但平叛可遇而不可求,没有背景就不会有机会。

“监军,你先在隔壁休息,晚间我再召集各级军官前来参见。”

杨丛义道:“也好,赵将军先忙。”说着就离开,回到自己的营房。

第160章 见过监军

这些天也着实劳累,心一直悬着,没有片刻轻松。如今营地基本建好,军需物资也领取到位,剩下的就是新军过来汇合,一起开始训练。

有了固定的驻地,后勤保障跟上,整个宣威军管理上基本不会有问题。后面的几个月几乎都是训练,有赵将军和大叔带领的教导团,训练之事自有他们管。

等宣威军正式开始训练,就是他暂时离开之时。

晚间,灯火通明的议事厅里,杨丛义、赵安分上下首坐在一边,对面七人不分先后,并坐一排。

赵安高声道:“跟诸位介绍一下,这是我们宣威军杨监军,之前一直在淮西募军,今天方才赶来昌国,给我们送来军需军械。”

“见过监军!”对面七人一同起身抱拳行礼。

“诸位请坐。”杨丛义笑着挥手,让众人坐下。

“当此裁军之际,朝廷同意组建宣威军,实属不易。其中缘由,借此机会跟诸位细说一二。”杨丛义停顿一下,看看众人。

“诸位都知道,我们所在的军队名为宣威,但为何称宣威?向谁宣威?既是宣威,当然是宣扬国威。如今天下安定,多年无战事,周边无敌国,宣威之名实在无从说起。然天下之大,不是我等所能想象。周边有些国家,比如北边的金国、西北的夏国、西南的大理国,南边的安南、三佛齐国,东部外海的倭国,东北部的高丽国等,想必诸位也有耳闻,除开这些国家,在金国北部草原有游牧部落几十个,夏国西边有辽人建立的西辽国,再往西能到黑衣大食、白衣大食、绿衣大食,大小国家数百个,大食国往西,更有罗马帝国,已经立国千年,国土面积广大,城邦无数,再往西去,小国林立,往南方更有广阔的土地,城郭无数。

大宋在这世上,国土虽然也算广大,但却不能跟整个世界相比,世上国家无数,如今大宋北方被金国所阻,西部被夏国、西辽所阻,大宋能接触到的,不到十之一二,我们雄踞东方千年,几百年前也曾威名远扬西域百余国,现在陆路不通,东西联系中断,朝廷组建新军,名为宣威,便是要我等前去西域诸国宣扬大宋国威,再现汉唐时期万国来朝的盛况。宣威军有幸,得朝廷赋予重任,不久之后我们便要乘船下南洋、西洋,宣威诸国,开启大宋盛世!我等有幸参与其中,当感念天恩,练军不辍,南下诸国,宣大宋威名,开大宋盛世!此为宣威!”

杨丛义一番话,听的对面众人热血沸腾!宣威军居然担负如此重任!宣威南洋、西洋,让要万国来朝,开启盛世!这等远大的目标和使命,让众人十分振奋,如果真能宣威成功,这将是他们一生的荣耀!

“诸位,我们今年冬季就要南下,时间不多了,希望诸位能在五个月内,把宣威军练成大宋最精锐、最有气势的军队,承担起宣威南洋诸国的重任!在此期间,不论你们需要什么帮助,我都会尽一切努力,全力支持!你们现在都是各营指挥,我希望你们通过五个月的训练,将来一营战力能抵三营!好,我今天就先说这么多,后面还有一批新军,过几天入营,同时一起来的还有一个教导团队,都是作战经验在十年以上的老兵,教导团会协助诸位练兵,大家务必配合支持!”

等杨丛义说完,赵将军接道:“监军刚刚跟大家讲了宣威军的来历,宣威军的任务,请大家务必牢记,好好带领下属士兵训练,不要辜负朝廷的期望!”

“监军、将军请放心,我们既然来到宣威军,就已经做好准备,承担朝廷给我们的重任,我们一定会好好训练,争取早日练成强军!”一名营指挥出声表态。

其他人也都纷纷表态,一定会好好练兵。

“监军还有事情要说吗?”赵安转头问道。

杨丛义道:“还有一事,提前跟诸位通气。我们既然是新军,就要有新军的规矩,新规会在新军全员到齐之后,在全军面前公布,到时请诸位做好榜样,带头遵守。”

赵安见杨丛义没有继续说下去的意思,便道:“今天领取了军装武器,明天全军开始军阵训练,请各营以营为单位,在海边沙滩集合,卯时三刻正式开始。今天散了吧,回去一一通知到位。”

对面七位营指挥道一声是,起身离开议事厅。

“监军觉得这些营指挥如何?”赵安笑道。

杨丛义笑道:“都是朝气蓬勃之辈,个个精神饱满,好好培养,将来当大有可为。这些人年纪都在二十五岁以下吧。”

赵安笑道:“正是,他们都是各军下级军官中的佼佼者,我可是花了不少力气才把他们要来,为此还花了不少钱。不过在账册上没有登记,算在几笔数额较大的采购事项上了,这是募军安家费账册,这是行军、营地修建和日常开销花费,监军请看。”说着将身旁桌上的两本账册递给杨丛义。

杨丛义笑道:“将军幸苦了,能找到这些人来,也颇为不易,宣威军建成,将军当居首功。”手上接过账册,但并没有翻看。

账册交出来,就等于是交出了财权,将帅不能掌财权,赵安如何不懂这个最基本的规矩。

朝廷对手握兵权的将帅管理非常苛刻,各地驻军的营田由当地州府控制,军费由三衙按时按人拨付,各军绝对不会有多余的钱粮,将帅除了朝廷的赏赐,也不可能从军费里克扣出多余的钱财来。

而行军打仗时,统军统帅又由朝廷临时调派,同时还会专门任命一名监军,一方面严格管理军资军需等后勤供应,另一方面监督统帅,防止统帅不按朝廷给的阵图布阵进攻和防守。纵观宋朝跟辽国和金国失败的战争,背后都有监军的影子。监军存在感强的战争,最后基本都会失败,监军只管理好后勤,不干预排兵布阵和打仗,战争基本都会胜利。

宣威军本就是为出海护卫回易船队而组建,这就决定了宣威军的性质不是戍守,而是形同将帅带兵远征,大军离开驻地远征,脱离了朝廷控制,按规定必须派监军,因此这个还没组建的五千人编制的新军也派了监军。

朝廷让三个光杆司令建军,作为统帅的黄大人对建军之事基本不过问,监军由杨丛义担任,按说建军的事他不用参与,全权交给赵安,他做个甩手掌柜也不是不可以,但建新军实在太难,赵安一个人根本顾不过来,而他同时又是回易督造副使,负责督造宣威军,他忙前忙后参与其中,也合情合理。

对宣威军来说他有双重身份,如此一来,他在宣威军中的地位,要远高于一个监军,不只要管后勤物资供应,还要参与新军训练,确保新军能担负护卫回易船队的重任。

杨丛义离开议事厅后,找到张彪、薛望,告诉他们接下来几天的安排,薛望带领两队新兵,接手营地最后的修建工作,张彪带十人跟他一起去明州,提前找好船只,为新军到来做好准备,顺便再招募一批新兵。

第二天一早,杨丛义带着薛望找到赵安,接手了剩下的营地修建工作。

接着他又去了一趟昌国县县衙,拜访昌国县令,向他了解岛上的人员情况和物产产出种类和数量。

五千人的生活物资供应并不那么好做,一天就得粮食一百石,饭菜没油水,训练量再大,粮食自然就吃的多,若有荤菜吃,粮食便可适当减少。在陆地上肉太贵,五千人怕是吃不起,但到了岛上,就可以考虑给军士加荤菜吃肉。海里水产丰富,只要渔民够多,渔网够大,水产完全可以供给宣威军每天食用。

从县令口中得知,昌国县人口近万,但良田有限,不少人都在海里讨生活,但主要以采珠为主,打渔为生的很少,昌国县的鱼虾等水产只能卖到明州去,但明州靠海,水产也很丰富,从昌国过去卖鱼,很不方便,两地相隔四五十里,小船过不去,除非有大船,大船出动就得几天,如此一来鱼虾就不新鲜,运过去也卖不出价钱,多数情况下还是亏损。

宣威军驻地昌国县,人员很多,每天消耗的物资自然不少,杨丛义当即说明来意,请官府帮忙收集鱼虾等水产品,送到营地,宣威军十文一斤收购,每天限额一万斤,每十天结算一次。

县令听到这话大喜,当即答应。昌国是海岛,人口不算少但产粮极少,每年要从明州购买不少,税收都收不上来,在这里当官都是清苦官,根本捞什么油水,县衙里就只有他一个官,县丞、主薄、县尉全都没有。

县令是会算账的人,宣威军所需要的鱼虾水产,海里多的是,随便一网下去,捞上来就上百斤,鱼多的根本不值钱,宣威军十文一斤收购,一天一万斤,一天就有百贯钱,一个月就是三千贯,多住几个月,他可就发财了。

县令当即保证,每天一万斤鱼虾没有任何问题,只要宣威军按时付钱,再多的鱼虾都能送去。

全军五千人,一天也吃不了多少鱼虾,一万斤够了,杨丛义当然不会要那么多。

此时确定下来之后,杨丛义又请县令派人带他在岛上走走。

第161章 天天有肉

昌国县主岛不大,东西九十里,南北不到四十里,丘陵山地为主,平原不多,多在近海低处,台风一起海浪就来,多风灾旱灾,粮食收成完全看天。

整个岛上无高山无河流,淡水资源主要在地下,吃水靠挖井,好在淡水资源还算丰富。这也就解答了杨丛义的疑问,为什么营地后面的山丘里挖了那么多水坑,原以为是就近储水,防止营房失火,原来这水坑只要用途还是解决吃水问题。

虽然一开始杨丛义并不知道昌国县是哪里,但仔细一询问岛屿大小,距离大陆远近,悄悄拿出地图册一番,也就是明白昌国县在何处了,原来就是后世大名鼎鼎的舟山,昌国县管辖了整个舟山群岛,但真正有人居住的岛屿也就十多个,种不出粮食,交不上税,如何存活?都只能在大岛上谋生活。

舟山是著名的渔场,水产异常丰富,难怪县令一听要十文一斤收购鱼虾,他当即答应,还那么高兴,渔场遍地是鱼,别说一天一万斤,就是一天十万斤,估计也能打捞上来。十文一斤确实有点太贵了,但话已经说出口,也不能再收回,看看后面怎么再跟县令砍砍价钱,军费节省一点是一点。

回到营地,天已经快黑了。

军士们操练了一整天,疲惫不堪,躺在营房里根本不想动弹。他们已经一个多月没有操练,以前操练强度也没这么大,一天顶多两个时辰,那还是少数,今天从早到晚,操练了不下五个时辰,铁打的人也要累趴下。

杨丛义当晚召集了所有伙房的伙食长,把改善军士膳食的决定告诉他们,宣威军责任大、任务重,每天必须要吃好,保证每人每天两斤粮食,饭要管饱,要是发现有人擅自克扣粮食,军法处置。再告诉大家,训练辛苦,只吃清淡的咸菜白饭不行,还得让将士们每天都吃上肉。

此话一处,伙食长们顿时炸开了锅,这怎么可能!真要吃肉,他们一天就能吃掉四五十头猪,但哪里会有这么多猪,给的伙食费也不够啊,宣威军再特殊,也不可能天天有肉吃,把将士们的军饷都克扣掉,也不够天天吃肉。

等杨丛义把宣威军每天向昌国县采购一万斤鱼虾的消息告诉大家时,伙食长们顿时喜笑颜开,高声叫好。全军有肉吃,他们自然也有肉吃,每天一万斤鱼虾,具体是多少,他们虽然不清楚,但听起来就感觉是不小的一个数目。

同时,杨丛义告诉他们,既然数量庞大的鱼虾供应,有时间就一起好好研究研究,怎么样才能把鱼虾做的更好吃,不要一个月下来还是同样的吃法,吃多了将军们也会腻。清蒸、水煮、做鱼丸、做鱼面,都是选择,伙食长们要相互探讨,变着花样,做出好吃的东西,这才是伙食长的职责,而不是把饭做出来就行。

想到以后每天有肉吃,伙食长们非常高兴,不管监军跟他们提什么要求,一律答应。只要有肉吃,其他的都不是事儿!

这场由杨丛义发起的改善军餐伙食的动员会,在他一句“吃好饭,才能打好仗”的警语中结束。

伙食长们激动异常,一起齐声呼喊:“吃好饭,打好仗!”连着大呼三声之后,众人才解散。

一解散,众伙食长便飞奔离去,回去告诉大家这个以后能天天吃肉的好消息。

一刻钟后,整个宣威军营地都沸腾起来。

“吃好饭,打好仗”的呼喊声此起彼伏,响彻整个营地。

杨丛义看着惊慌失措而来的赵安,赶紧安抚住他,告诉他营地无事,将士们只不过是太激动了,并不是哗变。

接着他将每天采购一万斤鱼虾,改善将士伙食之事,原原本本的告诉赵安,让他安心。

赵安听后才知是虚惊一场,但这也把他吓的够呛。

得知以后每天有足够的鱼虾改善将士伙食,赵安也很高兴。别看他是军官,饭菜里也没多少油水,特别是来到昌国县以后,物资短缺,根本吃不上猪肉。如今杨丛义把吃肉问题解决了,并且还是天天有肉吃,他听了也高兴,更别说整天只能咸菜配白饭的普通将士。

第二天,昌国县衙便开始动员百姓下海捞鱼,第三天中午便有几大车鱼虾送来军营,当场过秤,足足有三千两百多斤,下午又送来几车,两千多斤。

从没见过这么多鱼虾的火头军被吓的够呛。这要忙到什么时候,才能把这些鱼虾清理干净?这是每一个火头军心头的疑问。

几千鱼对一个人来说确实太多,但对上百人的火头军队伍来说,只要分配一下,一个人不过处理几十斤鱼虾而已,用不了多少时间。

但这不能怪他们,他们谁见过堆成小山的鱼呢?鱼实在太多,这一幕对他们的冲击太大,自然就觉得难以办成。

火头军们很快在伙食长的指挥下,开始分头处理新鲜的海鱼。鱼的种类有些庞杂,看起来有很多种,但他们并不认识,也不需要认识,只要清理干净就行。

当天操练完,将士们拖着疲惫的身体,精神百倍的吃了一顿水煮鱼。激动异常,纷纷感慨,从没吃过这么好吃的鱼,碗里的鱼肉吃完,依然嘴馋不已,冲着火头军嚷嚷再来点。

嚷着再来点鱼肉的人,在此后的几个月里,每当火头军端出水煮鱼的时候,他们自动选择了不要鱼,只想吃咸菜配白饭。

“吃好饭,才能打好仗”这是将士们的口号,而“鱼肉管够”,这是火头军的承诺,宣威军将士们在此后的几个月里,真的被鱼肉管够了。

但他们也得益于近乎无限供应的鱼肉,才能使他们的身体能够承受住每天高强度的训练,短时间内,宣威军就练出了成绩。

几天后,杨丛义带着张彪等人乘船过海,来到明州州治所在鄞县,在此地等待新军到来。

新军一千多人要过海,需要好几艘大船才能一次送到昌国县,但显然没有必须,分两趟运送也不是不行,在上岸之初就预定了三艘载人大船,每艘能轻松载人两百。人一到位,立即登船,也免得滞留在海岸,徒添事端。

趁着等待新军的时间,杨丛义带着军容整齐的宣威军,在闹市区打出了宣威军募军的旗号,立起招募军旗就开始招募新兵。

然而并没有多少人理会,顶多有一些人过来看看热闹,但也仅此而已,无人前来应征。即使打出了优厚的募军待遇,前来询问者也寥寥无几。这跟在安庆募军之时差别实在太大,这里的人对从军似乎丝毫不感兴趣。

大半天时间,就招募到两人,是无地的渔民,打渔不赚钱,养家糊口都难,家里人多,只靠打渔税都交不上,根本养不活,军营里有饭吃,从军也是选择。

第二天继续招募,应征者也是寥寥。

明州近海,土地肥沃,几乎全是平地良田,家里但凡有一两良田,都能有不错的收成,没地没田也可以租种,也能活命。况且明州离临安近,赚钱的门路自然也多,真正生活艰难活不下去的很少。从军要冒着打仗的危险,流血丢命都是常事,并不是习惯了和平生活的人,谋生的好出路。

明州地处江南,除了二十年前金人来过一趟,破坏了一番,前几百年过的都是和平安定的生活,基本不起刀兵,在和平安宁的地方募军,能有人多就怪了。在明州募军,估计跟在临安募军差别不大,都是空忙一场。

招募了两天,也就五个人。杨丛义想通了,直接放弃在明州继续募军。

募军还是要在江北,淮东或者淮西都是选择,或者让沈缙和林嵩他们回老家招募一批?这是一个选择,完全可以尝试。宣威军编制还有五百人的缺额,既然朝廷给了编制,那就一个不缺,全都用上。

新军在第三天中午赶到鄞县,杨丛义跟江恺、沈缙等人会合。由于时间尚早,完全可以赶到海边登船,于是全军未做休整,在张彪等人的带领下,立即赶往海边。

到了海边,太阳快落山,由于海上岛屿礁石较多,一旦天黑客船航行不安全,因此天黑前只能去昌国县一趟,并且无法返航。

新军既然已经在海边,就不可能分两批回去,不得不再征调客船。

张彪、江恺带着教导团和六百新军,乘三艘提前预定的客船先行一步,前去昌国县宣威军驻地。

杨丛义等人又临时征调四艘船,半个时辰之后,剩下的新军方才登船离岸,驶入大海之中。

大陆距离昌国县四十里路,顺风时半个时辰就到,无风就要一个多时辰,逆风至少就得两个时辰。好在最近天气不错,没有台风也没雨,海上风平浪静。

半个时辰之后,太阳隐去,天边已经没有霞光,海上一片渐渐朦胧。

为防看不清海况,客船冲上小岛搁浅,船家早早在船头挂起了灯笼,其中有一根长竹杆从船头伸出,其上挂起了一个巨大的灯笼,三丈之内看的清楚。

第162章 天黑不行船

杨丛义与沈缙、林嵩三人站在舱外,看着天上的繁星,吹着微微的海风,聊着这两月的收获与艰辛。

“沈兄、林兄,新军马上就到驻地,以后就要开始训练,不知你二人接下来有何打算,还有没有意向继续跟着这些新兵?”杨丛义转头笑问。

沈缙沉默了,没有开口。

林嵩则道:“多谢沈兄给我机会历练,这两个月收获满满,做了很多事,接触了很多不同的人,心性得到磨炼,我已经知道我需要的是什么。三月份省试失败,心情十分失落,如今已经好,我要为三年后的科举做充分的准备,打算回去以后先到各地有名的书院游历一番,长长见识,然后就要闭门苦读,再战科举。”

杨丛义笑道:“林兄要回去苦读,准备科举,我自当祝愿。沈兄你呢,有何打算?”

沈缙犹豫一会儿才道:“说实话,我还没什么打算。要说闭门苦读,我现在根本没有兴趣,先走走看吧,再跟新军一段时间,也并无不可。”

杨丛义抬手拍拍沈缙的肩膀,笑道:“有沈兄同行,自是最好不过。”

沈缙、林嵩这对同窗,面对杨丛义的邀请做出了不同的选择,也注定了他们从此不是一路人,以后的命运与成就也不可同日而语。

“杨兄,天色这么昏暗,我总觉得夜间行船不是很安全,你看这海上黑洞洞一片,什么都看不见,心里空落落的,就跟闭目夜行一般,让人提心吊胆。我总觉得危险,不*全。”沈缙走到船边,望了一眼大海忽然说道。

杨丛义上前笑道:“沈兄多虑了,人对未知的事物感到恐惧很正常,一旦摸清它们,就没什么可怕的。比如就说这大海,我们身下的大海深不过十丈,南北有岛,水宽不过二十里,前方的昌国县也是一稍大的岛屿,此时距离我们不到二十里,再有小半个时辰就能到岸。眼下无风无雨,若是在白天,你可能就不会说危险了。”

杨丛义的轻松,并没有打消沈缙的担忧,望着大海眉头紧皱。

“别这么担心,这片区域不大,船家在这儿跑了一辈子,根本不会有事儿。”没在夜间坐过船,有些担忧,杨丛义也理解,之前从临安乘船出发时,他也有这样想法,事实证明他是多虑了。

“走,回船舱吧,一会儿就到岸。”杨丛义招呼一声,三人转身走进船舱。

船舱里灯光昏暗,新兵们或躺或坐,都安安静静不敢动弹,生怕走动一下就把船颠翻。

三人回到船舱便也跟军士们一样坐下,稍作歇息。

沈缙就着灯光拿出一本书来,在等下细看。

灯光昏暗,杨丛义没心思看书,也没书可看。见沈缙看的书似乎还是上次见过的那本,便道:“沈兄,这本书你看了几个月还没看完?”

沈缙笑笑,没有说话。

林嵩笑道:“杨兄有所不知,他这书可看了不止两个月,已有足足半年。”

一听这话,杨丛义就来了兴趣,追问道:“什么书,沈兄竟看得爱不释手?”

林嵩调侃道:“这可是他家祖上传下来的家传古书,自然是要好好研究的。”

沈缙有些不好意思的回道:“杨兄就不要明知故问,再来调侃我了。”

“沈兄这话从何说起?”杨丛义却是微微一愣。

沈缙合上书道:“这是《梦溪笔谈》,沈兄之前不是翻看过,如何会不知?”

杨丛义恍然大悟,之前在武学也曾翻看武学教授黄忱的那本《梦溪笔谈》,难怪之前翻看沈缙这本书时有熟悉之感。

“沈兄误会了,之前翻看了几下,也没注意书里写了什么。《梦溪笔谈》怎会是你的家传?”杨丛义忽然想起去年听教授说过,《梦溪笔谈》在太学火过一段时间,他还托汤鷽上街给他一本来着,结果找遍临安城,一本都没有,本来计划好去镇江找找看的,因督造回易耽搁了下来。不想这本大名鼎鼎的科技巨著他曾翻看过,却没有认出,着实尴尬,于是赶紧转移话题。

沈缙面有愧色,苦笑道:“不瞒杨兄,我家祖上正是《梦溪笔谈》著书之人。去年十月与杨兄辩议一场,杨兄以针盘指向、水密隔舱之法,将我辩驳的无话可说,而据杨兄所说,针盘指向之术正是出自《梦溪笔谈》,更让我无地自容。”

“原来沈兄是沈公之后!失敬失敬!”杨丛义大惊,沈缙居然是沈括的后人,这可真是太巧!难怪当时辩议时他搬出沈括之后,沈缙就一语不发了。

沈缙以手覆面连道几声“惭愧”。

杨丛义劝慰道:“沈公所著《梦溪笔谈》包罗万象,天文、历法、气象、地质、地理、农业、水利、建筑、医药、历史、军事、法律、科学技术等,内容十分庞杂,价值极大,但由于此书与科考无关,无人问津也属正常。我也是无书可看,无聊之下偶然发现此书,在其中看到些有意思的记载,便找人仔细了解了来历,方知此书出自沈公之手。如今沈兄手不释卷,仔细研读,若能将书中记载的诸多实用技术加以推广,把此书在大宋传播开来,沈公当为后世子孙欣慰。”

沈缙道:“杨兄说的是。自从去年跟杨兄辩议过后,我便回家找到此书,加以研读,果然在书中发现许多奇异记载,真在其中找到针盘的制作方法与用法。沈缙在此感谢杨兄,没有杨兄点醒,我便要成了不肖子孙!”说完便行一礼。

杨丛义连忙回礼道:“沈兄有心了,《梦溪笔谈》乃沈兄家传,即使我不说,日后你自己也会看到。不瞒沈兄,我之前虽在别处看过此书,却因为不是自己的,没有太多时间研读,之前也曾在临安各处书店寻找,却是一册也未曾见到。不知沈兄家中可还有多的,能否转赠我一套呢?”

沈缙道:“实在不好意思,家中也只有一套而已。不过等我回去,倒可以在老家那边的书店看看,也许能帮杨兄找到也说不定。”

杨丛义笑道:“那就多谢沈兄了。”

《梦溪笔谈》记载的科学技术非常广泛,但这些东西不为读书人所重,买的人少,书店也不会印刷太多,找不到也属正常。

但这书在历史上的价值很高,应该要加以发扬才是。杨丛义便有意引导沈缙把此书分门别类重新整理一遍,也好方便阅读。

三人不知不觉又聊了很久,灯油烧干又加上。

偶然一转头,发现军卒们都已睡着,杨丛义忽然跳起。

“杨兄,怎么了?”杨丛义的动作把沈缙和林嵩吓了一跳。

“出来说。”杨丛义快步出舱。

沈缙二人随后跟出去。

杨丛义趴在船头一看,船还在走,并没停下。

“有什么不妥吗?”沈缙十分紧张。

杨丛义眉头紧锁:“很不妥,我们出海已经快两个时辰,还没靠岸,肯定出了问题。林兄,麻烦你去把船家找来,不要声张。”

林嵩心里也很紧张,赶紧去找船家。

“杨兄,会不会是船划的太慢了。”沈缙趴在船头看了看,发现行船的速度不是很快。

杨丛义看着缓缓前行的船,望着四周黑洞洞的大海,心里也异常紧张。还是大意了,真不应该赶这半天时间晚上行船,若是出了问题,可就后悔莫急。触礁、迷航都是潜在的危险,船上这么多人,不管发生什么不测,都会是一场灾难。船上无水无粮,一想到最坏的结果,顿时出了一身冷汗。

迷航不是没有可能,若是黑暗中船从东北方向绕过了昌国主岛,直出东海,随海风海浪行船一夜,短时间内哪里还能回得来,船上这么多新兵,若是害怕,闹起事来,可就回不去了。这可如何是好?

“杨兄,船家来了。”林嵩带着船家赶来船头。

“船家,一个时辰的路程,为何到现在还没到?”杨丛义回头发问,一脸严肃。

五十多的船家吓的一哆嗦,立即跪下回道:“大人息怒。小人平常不行夜船,天一黑就不知方向,昌国虽然不远,也不敢贸然行船,要是撞上礁石,走错方向,麻烦就大了,就只好放慢速度,等天亮。”

“等天亮?”杨丛义哭笑不得。

“是,大人,只要天一亮,小人就能把大人送到昌国县。”船家跪在地上赶紧回道。

“起来说话。你可知道现在船在哪里,离昌国有多远?”

船家慢慢起身,小心翼翼的回道:“估计还有一二十里。”

“你到底是怕撞上礁石,还是怕走错方向?船就这么漂一夜,你知道它明天漂在哪儿?”

船家回道:“大人,海里礁石少见,小人就是怕走错方向。船不走,一夜也漂不了多远,只要天亮,太阳出来,小人就能把大人送上岸。”

“沈兄、林兄,你们看怎么办?”杨丛义拿不定主意,真在海上漂一夜,谁知道会遇上什么未知的危险,但如果贸然行船,走错了方向也是灾难。

第163章 宣威军建成

沈缙道:“杨兄,若是怕错了方向,这倒大可不必。难道你忘了针盘指向?我们刚刚才说过啊。”

“针盘?船家,你船上有针盘吗?”

看船家一脸茫然,杨丛义就知道是白问,他怎么会有针盘。

“我虽知道针盘能指向,可我们这里哪有针盘?”杨丛义无奈苦笑,这东西怎么做的他都不知道,现在说了也是白说。

只听沈缙笑道:“杨兄别忙,我研读《梦溪笔谈》之后,刚好在无事之时,做出一个来。”

“当真?”杨丛义大喜。

“船家,取一个碗,装半碗水来。”沈缙一声吩咐,随后回到船舱中取出一物。

“杨兄、林兄请看,这便是磁针了,只要放入水中,便一头指南,一头指北,方位立辨!”沈缙取出一根细针向二人展示,言语之间,无比自豪。

“真有如此神奇?”林嵩看着这根细针,不太相信。

杨丛义却是欣喜不已,这沈缙当真是用心,若能留在身边,以后或许会有大用。

正在三人看针时,船家拿了一个装水的碗来。

沈缙接过碗,将手里的磁针放入水中。

只见那针颤动了几下之后便漂在水中,指向一个方向静止不动,拿起来换个方向再放下去,静止之后方向依然不变。沈缙拿着碗转了半圈,水里漂着的磁针也随后转了方向,沈缙再转身,磁针跟着又是一转。

不管沈缙拿着碗怎么转,磁针跟船的相对方向始终不变。

“真是神奇,这就是针盘吗?”林嵩忍不住惊呼。

沈缙道:“这里只有针,没有盘,有针有盘才叫针盘,可惜我没能做出盘来,不然指向会更准确。”

杨丛义看着指针,见指针上似乎没有南北标记,他分不清南北,却见指针与客船几乎平行,那这就有问题,如果指针没问题,就是行船方向有问题!

“沈兄,昌国县在明州东方,客船出海一路东行就能到达。既然船家分不清方向,你可以告诉他,船行的方向是不是出了问题。”

沈缙指着碗里的指针对船家道:“磁针指南北,这边是南,这边是北,现在行船的方向是北,船家,你走错方向了。”

船家看着碗里的针,瞪大了眼睛,直觉得不可思议。

“船家,你停船多久了?”

船家回道:“停了快一个时辰。”

“一个时辰漂不了多远,赶紧调整方向往东走,告诉后面的三艘船跟上。”杨丛义立即吩咐转向。

船家道一声是,就要回去,却被杨丛义叫住。

“沈兄,幸好你做出了指针,你跟着船家,给他指指示方向吧,让他再走错方向。”

沈缙笑道:“杨兄放心,有磁针,方向肯定不会错。”说完便十分兴奋的陪着船家去船尾,调整尾舵。

杨丛义见二人离去,心下稍安。抬头看看满天的繁星,除了北斗七星,其他星座他全都不认识,不然也能辨别方向,但既然现在有了磁针,倒不用担心方向。

不多时,杨丛义便见船头起水浪,调整了方向,开始快速航行起来。

再看后面的几艘船,也迅速调整方向跟上来。

半个时辰之后,杨丛义站在船头,远远的便看见了前方远处的灯火,除了昌国县的海港,别处不会再有灯火。

杨丛义知道,应当是江恺、张彪等人先到一步,看天色已晚,才在海港燃起篝火,给后面的新军引航。

约两刻钟后,客船顺利入港。

船一靠岸,便见一人迎上来,口中喊道:“大人,你们没事吧!”

听声音就知道是张彪,杨丛义笑道:“没事,一路顺利,就是天黑,要是没有你们燃起的这几堆火,怕是还要折腾一阵。辛苦了!”

“到了,下船了!”

一声令下,新军迅速按顺序出舱,排队下船。在海港清点人数无误后,迅速被带回营地。

回到营地,新兵们被安排进营房休息,教导团、参军等军官则被召集起来议事。

议事厅内灯光明亮,济济一堂,监军杨丛义、部将赵安、参军沈缙、江恺、教导团吴谦等七人、营指挥张彪、薛望等九人,二十人分左右两排落座,杨丛义、赵安各坐上首。

众人落座之后,杨丛义高声宣布:“今日五月十八,两路人马顺利会师,宣威军便于今日正式建军完成!从此以后,我等便是真正的宣威军!”

稍稍停顿之后又道:“宣威军统领高大人远在临安,不便前来,我作为督造监军,暂时对诸位做如下任命安排,部将赵安主管军事指挥与训练,参军江恺主管军饷发放、后勤物资管理供应和军法奖惩,参军沈缙主管全军将士军事知识普及军器军械改进,教导团吴教头等七人久经沙场,作战经验丰富,协助赵安管理全军军事训练,营指挥袁华、罗聪、柳时、章贷、苏仲、潘诚、姚昶、张彪、薛望协助将军、教导团,带领属下军士做好军事训练,协助参军做好日常学习和管理事务。望各位精诚协作,五个月内将宣威军练成大宋强军,不负宣威之名!”

“接下来全军会进入高强度的军事训练,各位也没有相互了解认识的时间,借此机会,各位自己做一次简单介绍,让各位认识,以后有事也好交流。就由我先开始,大家依次介绍。”

杨丛义稍一停顿,然后道:“我姓杨,名丛义,打过猎、做过捕快,绍兴十六年秋入武学,跟武学教授学习兵法要义与用兵谋略,现任回易督造副使,兼任宣威军督造监军。”

赵安接到:“我是赵安,前些年跟随清河郡王张帅在北方抵御金人,立过功勋,之前在殿前司任职,朝廷要建新军宣威军,经推荐前来宣威军任职,前期负责将士招募。”

沈缙道:“我姓沈,单名一个缙字。先前一直在太学读书,经杨监军相邀,一同前往淮西募军,没有诸位在军中这么多经历,还望以后诸位多支持。”

“我在这里说一句,沈参军不但精通圣贤典籍,对各类实用的技术技巧也颇有研究,今晚在漆黑的海上,便用一根磁针为迷失方向的航船指明方向,我们才在今晚顺利回来。”等沈缙介绍完,杨丛义赶紧补充几句。

众人当下听的惊奇,不由的对沈缙多看几眼。

沈缙感受着众人的目光,心里颇为受用。

江恺街道:“我是江恺,江州人,平民出身。我跟沈参军是太学同窗,经沈参军引荐加入新军招募,一起去了淮西安庆军。这两个月收获很多,因此我乐意留在宣威军。以后我跟诸位的接触不会少,诸位会慢慢认识我。”

杨丛义接道:“沈参军和江参军是我特意请来筹建宣威军,他们是前途无量的太学生,能入军伍,加入宣威军是我等的荣幸。”

等杨丛义解释完,吴谦道:“我是吴谦,平过叛乱,打过金人,征战南北不下十年,因为一些变故离开军营。也是杨监军邀请,我才出来看看,帮忙练练新军。若是以后训练要求严格,诸位不要抱怨,因为我是一名老兵。”

杨丛义解释道:“吴教头早年打仗从无败绩,就得益于对下属严格的训练要求,严明的法纪。并且教头一身弓马武艺不输任何人,尤其是使得一手凌厉的枪法,以后诸位有兴趣可以找教头切磋领教。”

接下来,其他人也依次做了简单的介绍,相互之间也有了基本的认识。

等众人各自介绍完毕,天也不早了,当即宣布今天的会议结束,让一众营指挥和参军回去休息,留下赵安和教导团。

军事训练马上就要开始,有些问题必须要讨论清楚。

杨丛义道:“组建宣威军是做什么的,大家都知道,我也不说了。军事训练问题,我不参与,我只提要求,五个月后这支军队必须令行禁止、军纪严明,全体将士要弓射娴熟,百步之内不能脱靶,熟悉军阵,能结阵防守或攻击,一个时辰之内能携带口粮武器行军四十里,五个时辰之内携带武器口粮,行军一百五十里。落水不沉底,海上会驾船,每一名将士都要学会升帆降帆,用桨划船,学会海上航行和海战。不要求海战要多强,但要能熟练操纵战船,抵挡可能发生的海上攻击。”

赵安和教导团听后都沉默不语,各自想问题。

“五个月,对新军来说是有些难,但只要做好计划,也不是不能训练。军纪、弓射、军阵、行军应该没有问题吧?”杨丛义问道。

赵安道:“这些倒还好,虽然时间紧,倒也能练。可海战,操纵战船,我可从来没接触过,这怎么练?”

吴谦道:“陆战都好说,技击军阵可以每日上午在营前的海滩上训练,弓射和行军训练可以另外开辟训练场地,每天急行军过去弓射,弓射训练完再回来。可海战,我们也不会,当年在鄂州虽然也乘过战船,可也没有水战过。”

第164章 嘱咐参军

杨丛义想了想,然后说道:“那就这样吧,先练陆战,兵器军阵、弓射行军,海战等战船到了,我们再商量。行军和弓射一起训练的方法我觉得很好,之前我已经把整个岛都走了一圈,这岛南北长九十里左右,东西宽四十里左右,岛中部有荒丘,作为弓射训练营地正合适。明天我去一趟昌国县衙,请县衙帮忙开辟训练场。至于全军要怎么训练,你们来安排,我马上要离开一趟,战船造好之后我再回来跟你们一起商讨海战训练。宣威军训练之事就交给你们了,你们细聊,我还有事要找沈参军。”

赵安道:“监军放心,练军之事一定办好。”

吴谦也向杨丛义微微点头示意,让他放心,他们会好好盯着,帮他把新军练成。

杨丛义起身出议事厅,直接去找沈缙。

营指挥以上的军官都有单独的营房,沈缙是参军,自然也给他留的有独立营房。

屋内灯光亮着,杨丛义在门外道:“沈参军还没睡吗?”

几息之后,房门打开,沈缙笑道:“杨监军请进。”

“你觉得这地方如何?”杨丛义进屋坐下。每个单独的营房都配有书桌和椅子,以便临时议事。

沈缙关上房门,也随后落座,笑道:“这地方要比在陆地上好多了,安静又开阔,要是可以,在这儿一直住下去都没问题。”

“沈兄喜欢就好。方才给沈兄安排了任务,不知沈兄可有什么想法?”杨丛义笑着问道。

沈缙道:“我正想问你,不知让我跟将士普及什么军事知识,还有军械改进,改什么?”

杨丛义道:“主要是想让你教各级军官识字,然后给他们讲兵书《尉缭子》里边的内容,利用休息时间给将士们再讲一些古往今来崇尚节义、勇气、报国的事迹和传说故事。平常也可以研究一下,如何在十丈之外,不用开口,只用手势和旗子传递信息,毕竟到了海上,船与船之间相隔几十丈上百丈的距离,有事也是要互通消息。”

沈缙赶紧拿起笔,把杨丛义说的话记录下来,既然领命任职参军,该做的事就要做好。

“军械呢,怎么改?”沈缙提笔问道。

杨丛义道:“军械你看着办吧,《梦溪笔谈》里应该有不少实用的技术可以用在军中,比如你做出来的磁针,若是做成方便携带的针盘,教会军官使用,不管到了海上,或以后行军打仗,都能有大用。还有*火箭、弓弩制作、炼钢之法,都可以研究研究,以后有大用处也说不定。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行军打仗靠军事训练,也要靠手中的利器,有利器,打起仗来才能事半功倍。宣威军领来的军械,除了刀枪弓箭外,就没有其他的东西,就凭这些东西,以后出海可能会吃亏。”

沈缙一边听一边记,能做的,要做的都记下来。

“在武学读书的时候,我看到一本书,叫《武经总要》,里面记录了很多军械,但当时也就是随便翻翻,没太认真看,但我对新东西比较感兴趣,其中我就看了*的制作方法。”

沈缙提笔问道:“*是做什么的?”

杨丛义听的一愣,随即就明白过来,*又不是生活必需品,读书人不关心不知道*很正常,便问道:“你看过燃放烟火吗?”

沈缙点头道:“烟火我当然看过,临安城里,西湖边上经常放。”

“烟火里面就有*。跟抓药一样,配方不同,药量不同,做出来的*威力不一样,烟火用的就是威力比较小的一种*。我给你写几个配方,有时间去买些材料来试试看。*威力大,很容易伤人,以后想试必须要在三丈以外,不然轻则受伤,重则丢命。这些都是直接能用的配方,威力大小不同,要是制出*来,别放在军营里,太危险了。至于*怎么用,我还记得几种,晚上回去给你写下来,你可以试着做做看,但一定要注意安全,确保安全第一。”

说完,杨丛义给沈缙写下几种*配方。

然后又道:“等我回临安,把《武经总要》找来,你有时间自己看看。军械改进之事不急,有时间有兴趣就试试,关键的还是要教各级军官识字,给全军讲忠义、勇气、节气的故事,还有远距离相互沟通交流问题。”

“好,我都记下了。杨兄放心吧,我尽力一样样做好。”沈缙写完放下手里的笔。

“那就先这样,我最近会离开一段时间,去看看商船和战船建造的如何了。不知道什么时候再回来,在这期间有事,可写信到临安回易督造处。”说完杨丛义起身离开。

泉州海船建造已经快四个月,谁也没去看过,不知现在建造到了什么程度,宣威军训练的事情以后自有他们来做,不需要再过问那么多,后勤之事再交代一番,杨丛义已经可以离开昌国。

后勤物资采购供应虽已交给郭青来做,但他代表不了宣威军,他只是物资提供方,而宣威军里需要有人管理采购。

从怀宁一路来明州的路上,新军物资管理杨丛义一直都有意让江恺参与,通过观察他发现江恺正直有原则,财物管理上也有条理,他离开太湖县十天里,七百多人的生活和军纪都能管理的井井有条,那时就发现他有管理后勤军纪等方面的潜质。

如今新军到了营地并入宣威军,有固定的营地,稳定的物资供应,宣威军多数来自禁军,军纪也算严明,总体上来说就是要管理的人多了几倍,难度增加不是太大。

杨丛义又来到江恺的营房外,灯也还亮着。

他敲敲门:“江参军?”

不多时,房门开打,江恺出得们来。

“杨大人,这么晚还没休息。”说着闪身,将杨丛义让进房内。

“你不是也没睡。这么晚还在忙什么?”杨丛义进屋,发现桌上有册子,墨迹未干。

江恺笑道:“也没做什么,就是算算全军物资花费,好心里有数。”

杨丛义找椅子坐下道:“进入状态很快嘛,这么快就开始算账了。全军现在四千五百人,每人每天要吃两斤粮食,两斤肉食,粮食的价位我就不说了,还跟之前一样,由郭青供应,固定价位结算。”

看江恺有些惊异,杨丛义笑道:“不要这么惊讶,在这岛上有的是肉吃,鱼虾管够,每天由县衙派人送来,一斤十文。这是先前跟昌国县令谈好的,我感觉是被县令给骗了,这里的鱼多不胜数,莫说一天每人两斤,就是十斤他们也能送的来,回头你可以跟他说道说道,重新谈谈价格。”

江恺恍然大悟,还以为是猪肉,真把他吓懵了,一天两斤,哪里会有这么多猪,四五千人天天吃怎么可能吃得起,原来说的肉食却是鱼虾。

“杨大人,既然你已经跟县令谈妥了鱼虾价钱,我再去重新谈价格,会不会不好?”江恺有些犹豫,监军谈好的,他一个参军还要去重谈,那监军的权威不是大大受损。

杨丛义笑道:“无妨,我也是大意了,想这昌国县除了鱼虾就是珍珠,珍珠难采,鱼虾好捞却难卖,五文一斤就不便宜,我初来国昌不知实情,花了不少冤枉钱,等我离开,你就去找县令重新谈谈。”

“好,我听大人的。”

“今晚来找你还有其他事情,宣威军的编制是五千人,现在还缺五百,前两天准备在明州招募,可在那边两天也只招募到五人,现在再想去内地招募,也调拨不开人手。我是这么想的,一支五千人的军队,有打仗的,就有做后勤的,营里四千五百人马上开始训练,再招募新兵也跟不上训练进度,只有直接降低要求,招募一批后勤兵,不打仗,只做后勤。

这些人可以从流民里招募,据我所知,昌国县时常闹旱灾、风灾,而明州时常闹水灾,这岛上已经一个多月没下雨,马上又是台风季,灾害一来,流民四起,到那时招募五百人还是一千人都没有问题。宣威军是南下回易船队的保护力量,但船队也需要劳力,临时招募的劳力有安全隐患,不如全部纳入军队管理。”

“大人的意思是招募流民进入宣威军,但跟现在的四千五百人分开管理?把他们加以训练,作为劳力,只做后勤?”江恺一点就通。

“你理解的很对,就是这样,船队南下需要六七千人,除了回易人员、水手、舵手、工匠、郎中等不可替代的,其他的全部使用宣威军,船队的安全有保障,也方便管理。”杨丛义进一步解释。

“有个问题,这人员费用怎么算?宣威军的花费是军费支出,除了日常生活,还有军饷开支,这可是一大笔钱。把其他人也纳入宣威军,肯定会超编,这开支就大了。”

第165章 无谓自尊

“没关系,宣威军的军费是由回易督造处支付,而不是兵部,不管宣威军是三千人还是七千人,兵部都不会管,你只需要考虑回易督造处能不能承受这些支出。我作为回易督造副使,可以明确告诉你,钱是够用的,所有人的费用都在规划中,现在只是把一部分原本不属于宣威军的人,挂在宣威军名下进行训练,以方便管理。但在招募时要告诉他们,他们的待遇只相当于厢军,没有禁军的待遇,除非表现好,升入作战队伍。”

“我明白大人的意思,我们其实是要招募一支流民厢军,作为劳力,为宣威军和船队做事,但我们又没有组建厢军的权力,便把这支部队挂在宣威军下,以招募宣威军的名义招募,以宣威军的名义训练,是吗?”

“是这样。这支部队招募建立起来,就由你负责训练和管理,不发军饷,但饭要管饱。海里鱼多,若是招募的人里有人会打渔,可以买几艘大船,派一批人专门下海捞鱼,也能节省一部分军费开支。当然该向县衙收购的鱼,还是要继续收购,数量不要减少。吃不完的可以先存起来。我发现在这岛上,鱼捞起来卖不出去、吃不完,过不了一天就会发臭,所以鱼很不受待见。但我老家就不一样,那里鱼也多,可打渔比较难,有时候打了鱼,舍不得吃,就想放着过年过节,为防止变坏,有人把鱼肉晒干,但生鱼晒干以后不好吃,又有人把鱼煮熟再晒干,味道就很不一样,我还见过一种制作鱼肉的方法,好吃又能存放很久,跟面条一样,在我老家叫鱼面。”

“鱼面?鱼能做面?”

“这个改天再跟你说吧,等这支部队建成,人手充足的时候,有吃不完的鱼就可以制作一些,当军粮都可以。除了募军建军,还有几件事要交给你做,先跟你说说。宣威军需要一个练习弓射的场地,我在岛中发现一片地方比较合适,明天我去县衙找县令,让他帮忙建设开辟,你跟我一起去,后面就由你跟他接触,要尽快建好,供宣威军训练使用。另一件事就是军纪,宣威军是新军,责任重大,要有严格的军纪,这是我跟吴教头讨论好的,尽量按这个推行。”杨丛义说着从怀里拿出几张折叠起来的纸,交在江恺手里。

江恺开打粗略一看,犹豫着说道:“太严格了吧,将士们怕是难以接受。”

杨丛义道:“海上情况太复杂,没有严明的纪律,难以确保完成宣威南洋的重任,宣威军全体将士必须要接受。可以分阶段慢慢推行,但在出海前一定要全面施行,不能打折,不能商量,没有严明的军纪,我们会付出难以估量的代价,这个问题要跟各级将官讲清楚。如果你有什么不能理解的,可以去找吴教头,请他给你解释。”

江恺点头道:“好,我考虑考虑看怎么推行,确实有些条令不很明白,改天我去请教吴教头。”

杨丛义道:“还有,我已经提前从回易督造处支取了五万贯钱,以后就由你来保管,宣威军账册明天给你。在宣威军花费上不要太节省,但也不能浪费。五万贯钱节省点用,应该能用三个月左右,军费不够我再去督造处支取。”

“五万贯不是小数目,我尽量节省点用,应该能多用一段时间。”

“好了,天不早了,今天就先到这儿,早些休息。”杨丛义说完便起身。

“大人慢走。”江恺起身送行。

杨丛义开门出去,回到营房燃起灯,研磨展纸,把重要的不容易记住的东西一一写下来,以防江恺、沈缙忘记。今天交代他们的事情都非常重要,一人抓财权,一人抓人心,稍有差错,宣威军就有可能练偏或者练废。

整个宣威军里,他们两个是太学生出身,读圣贤书,重名声,心思还算纯净,能一心为事,没有太多私心,把这两件最重要的事情交给他们,杨丛义还是放心的。

把该写的东西全部写好,夜已经深了,然而杨丛义却没有丝毫睡意。

出门来到海滩上,清风拂过,带来丝丝凉意,抬头望着明亮的圆月,满天闪烁的繁星,耳边听着哗哗的海浪,营地里一片安静,这样的夜真美!

他站在海滩上,静静的站了一刻钟。

这样的夜景,虽美,却倍感孤独!

他最终还是回到营房睡去。

第三天,等杨丛义醒来时,听到的是营地里将士操练的声音。他已经许久没有醒来的这么晚,应该是昨晚睡的太晚的缘故。转头朝窗外看去,天蒙蒙亮。

走出营房,就看到沈缙睡眼朦胧,打着哈欠。

看看天色,似乎还不到五更,杨丛义这才明白,不是他醒的晚,而是将士们起的太早。

他只睡了不到两个时辰,但作为监军他却不能在将士们出操训练的时候回营再睡。只见他提了杆枪来到营房前的空地,抖几个枪花热热身,便开始练起枪来。

自从年初加入回易督造之后,练枪的次数屈指可数,多数时间不是在路上,就是忙的不可开交,根本没有闲心练枪。如今再练起枪来,便发觉跟以前相比似乎生疏了不少。月棍、年刀、一辈子枪、宝剑随身藏,看来还是有道理,几个月不练,自己都能感觉到不一样。看来以后再忙,这枪也得随身带着,不能荒废了,没了武艺,上不了战场,怎么去挣战功升统制?

其实仔细想想,这几个月不练枪,还是给回易副使这个身份给弄的,自从任了回易副使,做的几乎都是文官的事情,一会儿见这个官,一会儿见那个官,随身带一杆枪,又不是打仗,又没穿盔甲军装,怎么看都会别扭。再往深里想,杨丛义潜意识里,就不愿承认自己是个武官,因此也不想随身带枪,被其他人知道他的武官出身,没枪自然就不练枪,渐渐的也就荒废了。

几趟枪法练完,慢慢又找回来一些感觉,一个时辰过后,枪法熟练度才恢复到以前的水平,但此时也是大汗淋漓,不能继续再练。

立枪休息的时候,杨丛义想通了几个月不练枪的症结,完全是自尊心作祟,怕被文官知道他的武官身份,被人低看一等。可如果他都不能从心里承认自己的武官出身,那他以后如何挣军功,升到足够高的位置?纵使他不愿暴露,但他是什么出身,吏部有底,清清楚楚,不可能让他去做主簿、县丞、知县,想做文官,门都没有!

既然隐瞒着也没用,这点可怜的自尊心还要来做什么?武官就是武官,得正视这个身份和出身!敢正视自己,才有可能赢得尊重!

武官出身怎么了,不能做好回易督造吗?能不能做成事,显然跟出身无关。

枪法武艺,以后天天要练,武官就要有武官的本色,怕文官看不起,那还做什么武官。

休息片刻之后,再舞起枪来,杨丛义只觉得行云流水,心情舒畅。

天色大亮,旭日升起。

小小的海港,大小数十艘船聚集,人来人往,上船下船,一片繁忙的景象,几乎都是赶一早去明州的客船。

有三个身着长衫的年轻人,缓步向海港走来。

正是诸事安排完毕的杨丛义和前来送行的江恺、沈缙。

“二位留步,我该登船了。”杨丛义转身。

“杨兄放心,你交代的事情,我们一定全力办好。”江恺回道。

“杨兄你去忙你的,等你回来,我们再把酒言欢。”沈缙笑道。

杨丛义哈哈一笑:“营里可是不准饮酒的,把酒就算了。走了。”说完转身登上客船。

“杨兄,一路珍重!”

“一路顺风!”

杨丛义登上船头,回身朝船下二人挥挥手,高声道:“回去吧,再会!”说完走进船舱。

这两天已经把该交接的事情交接清楚,他二人应当都能做好,不会有大问题。

军纪在推行,靶场修建已经跟县令谈妥,后勤诸事,也都能一一接手。军事训练有赵安和大叔的教导团在,更不会有问题。所以宣威军已经正式建成,形成战斗力只是时间问题。

宣威军的事情,黄大人虽然不管,但他好歹也是宣威军统领,宣威军第一号人物,宣威军建成,就得跟他仔细汇报清楚。任何一支军队都不能脱离朝廷的掌控,若他不知道建军具体情况和进度,一旦枢密院或兵部问起,难免不会受到弹劾。

杨丛义原本想直接去泉州,但一想到军队的事情比较重要,回去一趟也耽搁不了太久,就决定先回临安一趟,把宣威军之事汇报清楚。

客船离岸,一个时辰左右就便到明州。

进城之后,未做耽搁,买了一匹马,便一路往临安赶去。

这天,杨丛义催马急行上百里,临近中午,烈日当空,天热炎热,口渴难耐,道边却未遇见茶铺酒家。

正焦躁时,忽见前方路边有一凉亭,亭外有马车,亭中有人。

第166章 初见陆游

杨丛义当即收紧缰绳,在凉亭外停下。抬头一看,亭上有“静湖”二字。

向亭内看去,只见亭中有三人,两主一仆,一男二女,一男一女年轻靓丽衣着精致,坐于亭中饮羹汤,另一小女子手拿团扇,侍立一旁。

杨丛义翻身下马,牵马上前几步来到亭外,手拿团扇的小女子见有人来,抬眼看朝他看了一眼,随即移开视线,坐在亭中的一男一女自食羹汤,不时对望一眼,男女眼中俱是笑意,模样十分甜蜜。

“郎君,这红枣银耳枸杞甜汤味道怎么样?”女子停勺,抬眼望着旁边正在喝汤的年轻男子,微微的笑容在脸上荡漾。

“味道鲜美,甜而不腻,我很喜欢。是老厨娘做的吧?”男子再喝一口,抬头回道。

一边打团扇的小女子听到这话,“噗哧”一声笑出了声,一看女主人拿眼望来,赶紧抬手捂住嘴巴,加快打团扇的频率。

那女子揭开桌上的陶罐盖子,又给男子添两勺,笑道:“郎君喜欢,便多喝一碗,解解暑。”说着看到男子额头有微微的汗珠,便放下勺子,掏出锦帕,抬手给男子擦去汗珠。

杨丛义在亭外烈日下晒太阳,口干舌燥的看着别人郎情妾意的在亭中晒恩爱,心里实在不是滋味。

当即轻咳一声,等亭内男子听到声音转头向亭外看来,杨丛义高声道:“这位兄台,打扰。烈日炎炎,不便赶路,不知在下能否进亭中同坐,稍加躲避?”

亭中男子见亭外这人虽是风尘仆仆,但举止还算文雅,看着也应该是读过书的人,便道:“兄台请便。”

见有外人来,坐在一旁的年轻女子当即收敛起笑容,静坐不语。

杨丛义将马在亭外拴好,轻轻弹去身上的尘土,这才走进亭内,抬手赔礼,道声:“打扰。”

亭内只有石桌一张,石凳四个。侍女早已将桌上女子喝完羹汤的白瓷碗与勺子收起,放入食盒之中。

“兄台请坐。”那男子喝完羹汤,将白瓷碗放下,侍女便赶紧收起。

杨丛义拱手再谢之后,这才在男子旁边的石凳上坐下。

亭内因有女眷,双方互不相识,气氛一时之间有些尴尬。

“天气如此炎热,兄台出来游玩,真是好兴致啊。”杨丛义看着对面的年轻男子笑道。

而在一边低眉端坐的年轻女子,他却连瞟都没瞟一眼,那女子头发盘于脑后,显然已是婚配之人,近处细看便是无礼,这点礼数,他还是知道的。

“兄台不也是烈日之下,策马而来。”那男子笑道。

杨丛义尴尬一笑,接道:“兄台说的是,兴之所至,却是跟天气是否炎热无关了。”

“不知兄台这是要去何处?”那男子再次打量了几眼杨丛义。

“在下从明州来,要去一趟临安。”说完低眼见桌上有砚台、白纸,砚台里有墨汁,白纸上写了不少字,看起来排列整齐,像是一首诗。便问道:“这是兄台写的诗吗?可否看看?”

男子笑道:“闲来无事,胡乱写了几句,怕是难入兄台法眼。”嘴里这么说,但看神情,却是一副随便看的模样,显然他对自己的诗作十分满意。

杨丛义心领神会,伸手取过那张写有诗的纸来,仔细一看,不由得颂出声来:“浴罢华清第二汤。红绵扑粉玉肌凉。娉婷初试藕丝裳。凤尺裁成猩血色,螭奁熏透麝脐香。水亭幽处捧霞觞。”

颂完,当即赞道:“兄台,好词啊。”

那男子摆手道:“哪里哪里,兄台过奖了。”

“兄台如此文采,不知在哪家书院求学,可曾参加今年科举?”杨丛义将手里的词作放下,忍不住问道。

那人笑道:“科举之事,暂未曾考虑。兄台参加了今年科举?”

杨丛义笑道:“也还未曾参加,在下学识浅薄,怕是无缘科举。兄台这般文采,若是参加必能高中,金榜题名。”

那人哈哈笑道:“借兄台吉言,下次再去试试看吧。”心里一时高兴,便对杨丛义多生出几分好感。

又见对方风尘仆仆,以袖擦拭汗珠,便道:“天气炎热,兄台若不嫌弃,这里有甜汤,可稍稍解暑。”

杨丛义口渴难耐,已经偷瞄了好几眼桌上的陶罐,一直不好说明。此时听对方提起,当即谢道:“多谢兄台,烈日高悬,有甜汤可解暑,何言嫌弃。”

“相逢既是有缘,不知兄台如何称呼?”那人示意一旁的侍女给杨丛义盛汤。

杨丛义笑道:“在下姓杨,名丛义,蕲州人。兄台又如何称呼?”

那人笑道:“原来是杨兄。在下姓陆,单名一个游字,本地绍兴府人。”

“陆游?”杨丛义一惊,面色一变,当即站起。

一声惊叫和突然起身的动作,把在场三人吓了一跳,满脸惊异的看着杨丛义。

杨丛义见对方神态有异,赶紧坐下,十分歉意的解释道:“抱歉,方才听到陆兄之名有些失态了。”

陆游脸上的疑问并没有消失,也没接口,而是等着对方继续解释。

杨丛义接着解释道:“我在临安曾听人说绍兴有一才子,名叫陆游,自小就通诗文,文采非凡,擅长诗词歌赋,仰慕大名已久,早想前来拜见,不想今日却在此处遇见,当真是缘分不浅!见过陆兄!”说完起身郑重行一礼。

这番话听的陆游将信将疑,心里暗自嘀咕,他的名声都传到临安去了?他不太相信。见对方行礼,他也只能起身回礼。

“陆兄毋须多礼,快请坐。近日路过绍兴,但刚好有急事,未能来找陆兄,没想到能在这儿遇上,难得难得。”杨丛义坐下,忍住心头激动的情绪,再仔细观看陆游,发现他年纪不大,也就二十出头的样子。

“杨兄谬赞了,陆某虽在绍兴略有薄名,可临安卧虎藏龙,怕是没有我立足之地。”陆游笑道。

“陆兄过谦了。以陆兄的才气,莫说临安,就是整个天下,也找不出几个对手。”后世学过陆游那么多诗篇,哪一首不是才气满满,在整个南宋的诗词史上,能跟他齐名的也没几人。

“杨兄此言差矣,陆某有几分本事,我还是清楚的。莫说这天下,就是绍兴府,就是眼前,我也不是第一人。”陆游看了一眼旁边的女子,转眼一笑。

唐婉?这可是一个大大有名的才女,虽然在历史上她并没有留下多少诗篇,但才华横溢,却是没错的,若不是不幸早亡,在文坛上与李清照并肩也不是没有可能。可命运太无情,注定文坛上没有她的大名,只有风花雪月与忧伤。

杨丛义心中一动,很想转头看一眼,但最终还是忍住。他不可能从别处听到唐婉的大名,还是不要对她表现出什么特别的兴趣为好,装作不知吧。

“陆兄其实有时间可以去临安看看,当知我所言不虚。”侍女将羹汤盛好,递给放到他面前。

“杨兄,先喝口甜汤,消消暑。”陆游不再接口,说完却是笑着转头去看旁边的女子。

杨丛义也不客气,拿起勺子先喝一口,直觉得香甜可口,味道确实不错,一口下肚,体内燥热减去不少,当即大口将碗里的甜汤喝完。

侍女见他几口喝完,又给他添上一碗。

“杨兄行色匆匆,有何事这么着急?”陆游见他喝完甜汤,把白瓷碗推到一边,让侍女收起,便开口询问起来。

杨丛义道:“不瞒陆兄,年初朝廷决定去南洋做远洋回易,我正好受命做回易督造之事。之前在明州督造新军,如今急着返回临安复命,之后还要去泉州一趟,四处奔波,忙不过来,不得不赶赶时间,在烈日下奔行。”由于对陆游有天然的好感,他便一五一十说了自己在做何事。

“原来是杨大人,失敬失敬!”陆游一听杨丛义来历,立即起身行礼,他身旁的女子,也随之起身。

杨丛义赶紧起身还礼:“陆兄不必多礼,快快请坐。”

相持推让一番后,杨丛义当先坐下,随后陆游、唐婉才先后落座。

“杨大人说朝廷要远洋回易?我不甚了解,大人能否解释一二,也好让我涨涨见识。”

“远洋回易便是朝廷要去海外各国做商品贸易。大宋国土虽广,但这天下不止有大宋,东边有高丽、倭国,北边有金国、蒙古诸部,西边有夏国和西辽,南边有大理、安南,再往南边的海洋有三佛齐国等不少岛国,从三佛齐国往西,能到天竺古国,不过天竺已经分裂成了几十个小国,再顺海往西,就到黑衣大食统治的地区,也是国家几十个,继续往西,更有大小国家城邦,数不胜数,这些地方文化各不相同,物产丰富,与我们大宋可以互通有无。

如今天下安定,正是出海回易,顺道宣威最佳之时。此事朝廷很重视,拨付了巨款,建造大海船六十艘,要六七千人,为此专门组建了一支宣威军,护卫船队,宣威海外。年初加入回易督造处,这四个月多月都在忙这事儿。”

第167章 要好处费

“听大人这么说,远洋回易似乎是朝廷大事,我在绍兴怎么未曾听说过?”陆游心有疑问,绍兴离临安不远,也就两三日的路程,这等朝廷大事,过了四个多月,怎么会没有一点风声传来。

杨丛义笑道:“陆兄有所不知,远洋回易,船队一动,来回至少两年之久,前期要做漫长的准备,现在还是督造准备阶段,船队不出发,朝廷也不方便大肆宣扬。况且具体负责督造之人,就只有我与一个同窗,我们受命之前,未曾入仕,根基浅薄,无人相识,我们督造回易,一言一行,也不会有人关注,自然不会掀起风浪,弄的天下皆知。”

“原来如此。身居高位者,今日坊间一语,明日天下皆知,底层百姓哭天喊地,以头抢地,也无人问津。大人既是初入仕途,此等大事无人关注,也是好事,不然人人都想来要点好处,大人可就疲于应付,无心督造,大事难成。”陆游笑道。

杨丛义微微一愣,陆游年纪轻轻,倒是什么都敢说。不过他说的话很在理,确实是他们没人脉、没名气,事事亲力亲为,无人请托捞好处,初入仕途,芝麻大的小官,无人关注,纵使有事,身居高位者也放不下身段来找他们计较,不然不是折了身份。因此,从开始督造回易至今,还未曾遇到太大的麻烦,顶多就是去地方办事,地方官员不那么支持,可也不敢名目张胆的破坏。

“回易督造还要四五个月才能完成,以后会有什么事发生,现在不好说。回易督造处现在正忙,有许多事情要做,人手严重不足,不知陆兄可有闲暇,是否有兴趣加入我们,一起督造回易?”杨丛义发出邀请,但他知道对方不会答应。

果然,只听陆游笑道:“多谢大人相邀,但我家里有事,还无心外出。”

杨丛义叹气道:“那真是可惜了,若能得陆兄相助,回易督造定能早日完成。”

陆游道:“家中确实有事,实在是抱歉了。若以后有时间去临安,一定会去找大人看看。”

杨丛义道声“也好”。随后问道:“陆兄,你应该是成婚不久吧?”

陆游看了一眼旁边的女子,笑道:“大人猜的不错,我成婚也只三年而已,算是不久。”

三年,他们二人的夫妻缘分怕是快尽了。不知能否挽回一二?陆母强逼陆游休掉唐婉,便是因为唐婉影响儿子读书,考不中进士,不能像祖上一样入仕做官。若能把陆游拉入回易督造队伍,等船队出海,请黄大人给他弄个一官半职,应当也不是问题,如此一来,他二人的爱情悲剧是不是就不会发生?

于是便话头一转,笑道:“陆兄,既然你已成婚多年,已有家室,正是拼一番挣取功名的大好时候。我所负责的回易督造处,正缺像陆兄这样的俊才,若能一起做成这件大事,朝廷就有许多赏赐的机会,到时候赐个一官半职也不是问题。陆兄,我诚心相邀,你要不要再考虑?”

功名之事他自然也想,家里也一直催逼,但岂是那么好挣的,即使整日奔波劳苦,三过家门不入,怕也挣不到多大的功名,不如日后再说。

陆游笑笑,没有立即答话,似乎在认真思虑。

“郎君,我们出来有些时间了,回去吧。”旁边的女子忽然开口。

陆游连忙道:“谢大人好意,我回去考虑考虑,若去临安,便去找你。”

侍女迅速收拾好食盒,笔墨纸砚,拿去了亭外的马车。

杨丛义又叹一口气,陆游还是太年轻了,也只能随他去。笑道:“好,那我便等着你的消息。若去临安,可去保民坊,回易督造处。”

“好,我记下了。杨大人,我们先走一步,后会有期。”陆游与身旁的女子先后起身。

“后会有期。”

杨丛义起身相送,目送陆游跟那女子,一前一后出亭子,上马车迅速离去。

这就是命运吧,他们的命运怕是无法更改。成婚三年,今年连科举都不参加,陆母不暴怒逼他休妻才叫怪了。帮不上忙,也许这便是一个男人成长的代价吧。

恍惚间,他想到之前处了四五年的女友,心口一阵疼痛。随即,猛然醒悟过来,强行把她从大脑中驱除出去。长呼几口气后,内心逐渐平稳。

又稍坐片刻,起身出亭,催马而去。

当天太阳落山,天黑之后,杨丛义堪堪赶到钱塘江边,临安城门已关,江船也不再过河,只得在对岸歇息一晚。

这一日催马奔波,中午喝了两碗甜汤,便再没吃任何东西,杨丛义也是饿的前心贴后背。找了一家客栈,一进客栈顾不得回房梳洗,便先叫了几个小菜,填肚子。

这家客栈距离钱塘江不远,集吃饭、住宿于一体,大厅里人不少,一眼扫去,几乎全是商贾。

饿极了的杨丛义在角落大口吃着饭菜,那模样就像几天没吃饭,吃相有些难看,但又有什么呢,他不在乎,反正在这儿也无人认识,况且谁会无聊到看一个人吃饭好看不好看。最关键的是,他肚子饿,顾不得许多。

不多时,三盘小菜吃的精光,两碗米饭下肚。

吃完饭,喝杯茶,就准备上去休息,却忽然听到不远处的客商聊起回易之事,似乎跟他们的回易督造有关,便再倒一杯茶,慢慢喝着。

“王兄,你言过其实了吧,那回易督造处上个月我也去过,从我进去开始洽谈,到最后签订契约,前后不到半个时辰,就是谈商品种类、数量、价位、运输交割方式和时间问题,谈完当场就签了十五万贯的采购契约,哪有你说的收取好处费。莫不是你数额不够十万,还想要延期支付的优惠?”

“祝兄,你又不是不知道我有多少茶园,区区十万贯而已,根本不在话下。回易处这生意我是不想做了,打着朝廷的招牌谋取私利,我看啊,他们不亏个血本无归就是好的,你们还想收双倍货款,那是妄想,怕是到最后本钱都要不回来。”

“王兄,不至于,我托人打听过,出海回易确实是朝廷的旨意,契约上白纸黑字写的清楚,还有他们的官印,朝廷怎么会耍赖,即使不赚钱,本钱肯定还是能要回来。我们相识一场,也有七八年交情,临安城里也有些人脉,回易之事还有挽回的余地。你跟我说说,你谈的是多大的生意?生意没问题,我就能找人帮你。”

“多谢祝兄。我是抱希望了,但我今天跟你说清楚,我不是垫不起那点钱,是我咽不下那口气。我有五个茶园,不下千倾,一亩茶园每年能产蒸茶二百斤,贩卖给茶商,每斤茶至少也能卖一百文。本想把今年产的茶叶卖一半给回易处,一半也差不多有一百五十万斤,价钱比卖给私商还低两成,都这么优惠了,回易处还拐弯抹角的要一成现钱回扣,你说黑不黑心。谈了半天,说来说去,契约就不给签,还让我好好考虑,我还考虑个屁,我的茶叶全卖给私商一样赚钱。要不是看他们是朝廷采购,量大,想着能一次把茶叶卖出去,也能省些事,我才懒得大老远跑过来。我从老家过来,路上就用了将近一个月,结果来了却是价钱掉三成,还要我自己运到泉州。你说气不气人?”

“王兄消消气,你这么大的生意,应该不至于刁难你。回易处规定的清楚,十万贯以上的采购,直接就是延期付款优惠,你这也是十几万贯的茶叶生意,按说应该不会有什么问题。是不是你说错什么话了?”

“我就是去谈生意的,能说错什么。本来还想,要是能谈成,今年的茶叶就不卖给私商了,全卖给回易处,谁知道却是这种结果。”

“你再好好想想,他们都是提前谈定采购意向,签订契约,到时候船要出海,你的茶叶迟迟不来,或者交割的数量不够十万贯,对他们来说就很麻烦,不能整个船队就等你一人,你说是吧,王兄。”

“我是讲信用的人,谈定一百五十万斤,要是我的茶叶不够交割,我从别处买茶叶也给他送去!谈着朝廷的生意,却大捞私利,一笔十万贯的生意就要一成现钱回扣,船还没出海,他们每天坐着就能赚好几万贯,而我们赚几万贯,却要辛辛苦苦一整年。做不成生意就做不成,我这钱就不给他们赚。”

“王兄不要赌气,回易处负责采购的人有好几个,我也没听其他人说要回扣,可能是你运气太背了,刚好就遇到要回扣的,明天我跟你再去看看,这么大的生意,要是能谈成,赚的钱能少辛苦好几年呢。”

“算了吧,不想再去受那个气,我的茶叶又不是卖不出去。来,祝兄,喝酒。”

杨丛义听的暗暗心惊,一成回扣,这赚钱也太容易了吧!

第168章 请回临安

他在外面精打细算,钱还要一文一文省着花,回易处的人却每天坐收万贯,落入私人腰包,顿时心里就有些不爽。

谋私利是小,若是明目张胆吃回扣,把大商贾都得罪了,对回易处失了信任,五十艘船的物资装不满,到时候出不了海,或是赚不回钱,莫说升八品,就是他这小小的九品官位也要丢!

他与汤鷽虽有分工,但二人都是回易督造副使,他们的任命文书,除了名字不一样,其他的全一样,都对回易督造之事负全责,商品物资采购出了问题,他们二人负责,宣威军出了问题,也同样是他们二人负责,谁也跑不掉。

回易督造处到底有没有吃回扣的蛀虫,不知道汤鷽是不是知不知道,明天回去必须要跟他谈谈,有就要清除出去,没有就当时警告。

“二位兄台,打扰。方才我听二位谈到朝廷回易,我也是刚从外地来,想看看有没有机会跟官府谈生意。不知二位兄台是否有时间到我房中喝杯茶,指教一番。”杨丛义拿着茶杯来到方才谈论回易那两人桌旁。

那二人也已吃完饭,正准备起身离开,见有一年轻人前来搭讪,当即将杨丛义上下打量细看一番,年纪轻轻就想跟官府做生意,想来家世不差,有些背景。其中一人问道:“你做什么生意?”

杨丛义吐出两字道:“玉石。”

“玉石?没听说回易处要采购玉石,怕是不能做吧。”祝姓商人慢慢回道。

“所以在下才想请教二位,能不能给指条明路?”杨丛义见二位有些犹豫,接着又道:“二位兄台,找个安静的地方细聊,可好?”

“都是生意人,聊聊也好。你说呢,王兄。”祝姓商人看了一样王姓商人。

王姓商人不置可否。

“好,那就去我房中,就在二楼。请!”杨丛义先走一步,祝姓、王姓商人随后跟上。

“店家,沏壶好茶送到房间来。”上了楼梯,又回头交代一句。

一进房间,请祝、王两个商人坐下之后,杨丛义便问了他们去回易督造处洽谈生意的经过,两人说法确有不同,回易督造处,除了汤鷽还有四个他从老家找来的掌柜,跟他们谈的不是同一个人,所以他们的遭遇不同。

回易督造处来的商人多,为提高效率,基本都是分开洽谈,每个人私下做点什么,没人清楚,同一种商品运输远近不同,采购价格里面包含了运费费用,洽谈时采购价格可以讨价还价,有一定的自由,有人吃回扣,完全有可能,毕竟大单很多,做成一笔大生意,商人也能赚那么多,给他们点回扣,商人也能接受。

大家都是生意人,跟官府打交道,行贿什么的还是很常见,为了自己好,一般也不会有人说出去,不然坏了名声,下次再请其他人办事,可没人愿意帮忙。如果不是王姓商人生闷气,私下说起,估计也不会有人知道回易督造处有人收受贿赂,吃回扣的事。

这件事情回去之后一定要查清楚、解决好,不然坏影响扩算开来,一旦出了问题,他们两个小小的九品小官可兜不住。

三人喝过茶后,只听杨丛义说道:“不好意思,其实刚刚我跟二位开了个小小的玩笑。”

祝、王二人一愣,不知眼前的年轻商人是何意。

“不瞒二位,我并不是玉石商人,而是回易督造副使。”杨丛义微笑着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房内轻松的气氛顿时一紧。

两个商人对望一眼,不知是不是该信,拿不定注意,什么话也不敢接,保持沉默。

杨丛义笑道:“刚才二位说的回易之事,我回去之后自会查清,若真有人索要贿赂和回扣,必定将他清出回易督造处。还请二位明日跟我回一趟督造处,做个人证。若真确有其事,你的千倾茶叶我们全要了,可由负责物资采购之事的回易督造副使亲自与你洽谈,你看如何?”

王姓商人将信将疑:“阁下不是虚言?”

杨丛义回道:“是不是虚言,明天日一起去一趟回易督造处,一看便知。”

“若真如此,王某在此多谢大人主持公道!”王姓商人起身行礼。

“毋须多礼。回易督造本就该公平公正,不然还如何与众多商贾一起赚钱做生意。若二位信得过杨某,明日一早我们一起回去。”

祝姓商人有些歉意的说道:“杨大人,实在不好意思,我正好有急事要去衢州,晚上才从江那边过来,怕是不能陪你回去了。”

杨丛义笑道:“既然有事,王员外一人跟我回去,也可以。王员外,你说呢?”

王姓商人回道:“王某听大人安排,既然由大人做主,回去一趟又有何惧。”

“好,那就这么说定了。明日卯时三刻,楼下相见,准时出发。”

杨丛义这句话说完,王姓、祝姓商人当即起身告辞。

一天奔波,疲倦异常,二人离开后,杨丛义洗簌一番,便熄灯休息。

回易督造处发生这种事,他相信汤鷽是不知道的,他只是太相信他家的掌柜,以为他们以前不犯错、不起贪心,现在也不会。

但他有没有想过,以前他们做掌柜权力是受到限制的,为私人做事,自有老板在时时盯着,而现在的权力没人控制,也没人监管,每天面对的又都是几十万贯的采购交易,这么大笔的钱财,都是国家的,还没人看着,不私下扣点,都对不起自己。

毫无疑问,汤鷽的监管不到位,发生索贿吃回扣事件,他要负责,把这些消极影响消除。

但汤鷽是他的同窗,也是他唯一的朋友,怎么跟他说这个问题,还需要好好考虑。

第二天一早,杨丛义与王姓茶叶商人一起离开客栈,乘船过江。

巳时,二人赶到清波门,却见门外排起了长队,有禁卫把守,检查进城之人。

杨丛义以前多次经过清波门,从未有禁军设岗检查进出,不知今天这是发生了何事。

反观王姓商人,他似乎是一脸从容。

“王员外,你之前来时,这清波门也有这许多兵将?”

王姓商人回道:“五天前进城时倒不曾有这么兵将,但昨天出城时就有了,听说是金国人来祝贺天申节。”

“原来如此。”杨丛义忽然记起今天是五月二十四,五月二十一日是天申节,是赵构的生辰,金国照例是要派使者前来祝贺的。

去年发生了金国使者遇袭事件,两国合力压下来,今年使者再来,自然不能再出问题,加强安全检查也在情理之中。

不知道完颜亮如何了,应该回上京了吧,不然他哪有机会接触金国皇帝。以后自己的功名还要应在他身上,等他挥兵南下必败之时,趁乱挣点功名,短期内天下无战事,能不能有足够的功勋转任文官,全靠完颜亮了。

想起完颜亮,杨丛义就想起他承诺的黄金万两。

当初救完颜亮一命,他应当不会食言。既然这次金国使者来了,有时间就拿那把刀去看看吧。

金国抢了那么多金银珠宝,万两黄金也不是多大的数目,但对现在缺钱的杨丛义来说那可是一笔有用的巨款,交代给江恺招募的那支部队,开销花费不在少数,五万军费撑不了多久,需得筹些钱来才行。

排队等待两刻钟,杨丛义通过禁军一番严格的搜检之后,才放行进城。

一进临安城,二人直奔回易督造处。

杨丛义不久之前回来过,守卫还有些眼色,认得这个不常见的回易督造副使,没有阻拦,直接放他进去。

但后面的王姓茶叶商人却被拦下,不让随便进去。

等到杨丛义开口,守卫才赶紧放行。

不知这些守卫有没有向那些商人讨要过好处,怕是也不在少数,就跟去衙门告状一样,不给钱,门都进不去,何况他们是来谈生意,人人都有钱,随手讨要几个钱,那不是很轻松。

这守卫是回易督造处第一道门户,也得好好考察一番才是,进门他们收钱,到洽谈采购的时候掌柜收钱索贿,督造处风气一坏,但凡出点事,都得他跟汤鷽担着。

杨丛义将王姓商人带进院内,先让他喝茶休息。

他去找汤鷽,见他正在房内与商贾洽谈采购,便没有进去打扰。

随后派人去告知黄大人,他已回临安,有宣威军之事汇报,请黄大人尽早来一趟。

半个时辰之后,汤鷽才跟商贾洽谈完毕,签定契约。

不给汤鷽休息时间,杨丛义当即推门而入。

“汤兄,我又回来了。”

“杨兄!”汤鷽听见杨丛义的声音猛然抬头,随即起身上前相询:“多日不见,你还好吗?”

杨丛义笑道:“我无灾无病,生龙活虎,哪有什么不好的。”

汤鷽上上下下细看了一番,道:“你晒黑了。”

杨丛义听后哈哈大笑,却摇头,没有接话。

关上房门,二人在桌边坐下。

第169章 直接挑明

“你快一个月没回来了,这次回来准备待多久?”汤鷽看着杨丛义,问的认真。

“怎么,汤兄不想我回来?”杨丛义笑道。

“没有,我们已经好久没好好聊聊了,想跟你诉诉苦呢。”汤鷽淡淡一笑,眼里似有无奈,神色复杂。

回易物资采购不是简单的事,有多少麻烦杨丛义也能猜到一些,便笑道:“就知道你有事儿,有什么苦你先诉,诉完我们谈正事。”

“你有正事你先说,说完再跟你诉一诉,真是烦透了。”汤鷽瘫坐在椅子上,虽如此说着,忍不住就要开始诉苦。

“好,那我就先说正事。”杨丛义收敛了笑容,接着说道:“问句本不该问的话,不知道你对你老家来的这些掌柜有多少了解,对他们有多少信任?”

汤鷽一听这话,忽然挺背坐起,表情变得凝重:“他们都是家父请来帮我的,有些以前见过几面,有些并不认识。你问这话是什么意思?难道你听到了什么风声?”

杨丛义道:“那他们与商贾洽谈,你有去看过吗,一言一行有没有问题?”

汤鷽摇头:“没有,商贾很多,我自己每天都忙不过来,哪有时间去看他们。他们都是家父请来的老掌柜,采购、洽谈都很拿手,应该不会有什么问题。每天晚上,契约都会交到我手里,每笔交易我都看了,很正常,没什么问题。你到底听到什么了?”

杨丛义道:“既然你对他们并不了解,那我就直说了。我怀疑这些掌柜里有人存私心,利用为回易督造处采购商品物资谋取私利。”

汤鷽眉头一皱,惊声回道:“这不可能吧,他们每天都在院子里,从来不出去,商贾谈完就走了,哪里有时间做私事,私下交易。”

杨丛义道:“你是不是理解错了,我可不是说他们私下跟商贾谈自己的生意,而是利用手里的权力,直接收受贿赂,甚至索要好处。他们跟你有同样的洽谈和签订契约的权力,延期支付利润很高,大商贾有钱,这对他们有很大的吸引力,来的商贾这么多,谁能签订契约,谁不能,不都是由你和掌柜说了算。十几万贯的交易,两年后支付双倍,就相当于两年赚取一倍的利润,现在到哪去找这么赚钱的生意,我们采购的量虽大,但也不是无限的,有人能谈成,签订契约,有些就不能,这就有了行贿受贿,甚至索贿的可能。”

“我们采购商品物资,起订契约都有统一的标准,只要是十万贯以上,差不多都能签订契约,受贿索贿,不可能吧。”汤鷽不相信,这些掌柜都是他家请的,他爹专门派来帮他,不至于选些人品有问题的人。

“那我问问你,一模一样的五万匹丝绸,一个在泉州,一个蜀中,谁能谈成,签订契约?”

“当然是泉州的,这还用问吗。”汤鷽当即回答。

“我说不是,很有可能是蜀中的呢。”

“这怎么可能,蜀中路途遥远,采购要加上运输成本,从蜀中运到泉州,我们多支付的采购费用都有一万贯了。要有选择,怎么会跟给他们签契约。谁采购会增加自己的采购成本,是嫌钱多吗?”汤鷽对这种说法根本不信。

“对,就是嫌钱多,嫌朝廷钱多,而自己钱少。”说完,见汤鷽没有接话,接着说道:“首先我们来看蜀中商人,同样多的物资,虽然采购价比泉州商人高,由于路途远,他赚的钱肯定没泉州商人多,朝廷多花钱,蜀中商人少赚钱,在我们看来,有更多的选择,选蜀中商人肯定不好。蜀中商人没优势,但他也想跟朝廷交易赚大钱,有什么办法吗?”

“有。提高物资价位,把成交金额变大,十二万贯的生意,提高五千贯,变成十二万五千贯,然后商人自掏腰包一万贯,把这些钱给能决定他是不是可以签订契约的人,收了钱,这个契约就能签。如此一来,商人如愿赚钱,有权力的人也赚一大笔钱。这个交易有人亏钱吗?显然没有,都能赚钱,只不过朝廷赚钱少了而已。那么问题就来了,朝廷赚钱少了对谁有影响?我们,你和我,这次出海赚不到足够多的钱,这事就不算做成,黄大人的承诺自然就不会兑现。”杨丛义说完就停了下来,静静的看着汤鷽。

他手上经过的钱太多了,现在估计已经有几百万贯,多付几千贯,那也就是个零头,根本不会注意,因此杨丛义才直接告诉他,任何多花的钱,少赚的钱,最终影响的都是他们的前途。

“发现了什么你就直说吧,要是这里有人敢收钱,谁的面子我也不给,绝不会包庇。”汤鷽面沉如水,冷冷的回道。

“好,那我就直说了。昨天我在钱塘江边一家有不少商贾歇息的客栈,听到商人在大厅谈论朝廷回易采购,有人直接就在大庭广众之下说回易督造处索要贿赂回扣,谈了半天,他不愿意给贿赂,原本低价的采购生意也没能签订契约。那商贾是做茶叶生意,一百五十万斤蒸茶,他愿意出八十文一斤,我不懂采购,你看看这个价位是高还是低,是不是合理。”

“我自己喝的蒸茶是一百八十文一斤,采购价八十文一斤算是便宜的,这么大的供应量,理当谈成,签订契约。”汤鷽隐隐有些愤怒,若那商人真的来过,所言是事实,那他这回易督造处就有大问题。这些老家来的掌柜,相互之间都认识,都有交情,真要出问题,怕不单单是一个人。

“既然可以签订契约,而现在却没有签订契约,是不是该查一查问题出在哪里,是茶商没有资格,还是有人索贿。”

“那茶商叫什么,哪里人?有没有说是跟谁谈的?”

“那茶商姓王,漳州人。跟谁谈的他没有直说,不过我把人给你带回来了,一会儿可以找来问问。”

“好。”汤鷽随即起身,打开房门道一声:“来人,把五天之内接访名册拿来。”

先核对接访信息,看看到底这个商人是不是来过,是谁接待洽谈的,也好心里有数。

不多时,名册送来。汤鷽仔细翻看起来。

杨丛义坐在一旁喝茶,慢慢等待。汤鷽的人出了问题,这种事他不好插手,不然坏了汤鷽的颜面,他们这朋友之间就有裂隙,还是他自己处理的好。

“漳州王蔼是吗?”汤鷽找到一漳州王姓商人。

杨丛义没问过姓名,回道:“没具体问,人都来了,叫过来一问便知。”

汤鷽看着名册没有说话,继续翻看了一会儿,确定五天之内只有一名漳州的王姓商人后,这才道:“那就叫他过来吧。”

杨丛义起身出去。

汤鷽看着名册上记载的接待姓名,心里有些难以接受,这个掌柜算是他爹的心腹,以前每年年终都会去他家一趟,还跟他们一起吃饭,在这些掌柜里,算是汤鷽比较熟悉的人。真发生受贿索贿之事,还真不好处理,把他赶回去,怎么给他爹交代,他爹好心让他们来帮忙,总得要顾及他爹的颜面。

“王员外,这是回易督造副使,汤副使。汤副使有些问题要问你,如实回复,不要有虚言。”杨丛义将王姓商人带来房中,将门关闭。

王姓商人赶紧向汤鷽行礼:“见过汤大人。”

“王员外请坐。”汤鷽回过神来,将名册放下。

等杨丛义和商人都坐下,汤鷽直接问道:“王员外,你可是叫王蔼?”

王姓商人答道:“正是。”

“你把前天来洽谈生意的经过给我们讲一遍,若是我们的失误,定会还你公道。”汤鷽一脸严肃,十分认真的说道。

王姓商人道:“多谢大人。我是种茶的,做茶叶生意,手里的茶园也不算小,上千倾,每年产茶三百万斤左右,我在漳州一收到回易采购公文,安排好采茶制茶,就立即赶过来。五天前进了临安城,等了几天才轮道我来洽谈。那天我一进屋,谈了我能供应的物资种类、数量和价钱,他就跟我说,我这是大生意,量很大,能赚大钱,但之前收购的茶叶已经不少,回易船队有限,收购茶叶也分品种,并不是所有的茶叶都收,有些到了海外能卖出去,有些就不好卖,并且茶叶在海上容易受潮发霉,喝的东西,一旦发霉就卖不出去。

还说之前有不少商贾来谈茶叶生意,能供应的数量已经不下千万斤,但因为海外之人跟大宋生活习俗不同,不知道他们能不能接受茶叶这个东西,运到海外不知道能不能卖出去,回易处对茶叶采购一直比较慎重,采购哪些茶商的茶叶都还在考虑。

听他这么说,我就降低了报价,从一百文一斤降到九十文,可谈来谈去,还是需要考虑,最后我把茶叶报价又降低十文,八十文一斤,供应一百五十万斤。”

第170章 都不干净

王姓商人顿一会儿,接着讲道:“我的报价已经很低了,他说这个报价很有诚意,但会不会采购不是他一个人就能说了算,这是朝廷做的大买卖,盯着的人很多,想要赚钱,上上下下都得打点好,像这种十万贯以上的生意,延期两年付款,就能多赚十几万贯,少不得要拿出一成利润来上下打点一番,想跟朝廷做生意的大商贾很多,跟朝廷搭上关系,以后赚钱的机会更多,拿出一成利润来疏通关系,完全值得。

还说朝廷组织回易也是第一次,让利很多,抓不住这次机会,后边再想跟朝廷搭上关系就难了。让我好好考虑,如果考虑好了,把疏通关系的钱给他,他打点好关系,就能签订契约,要我抓紧时间,茶叶采购量有限,晚了就要被其他商贾抢走份额,到时候后悔都来不及。

我的茶叶质量很好,报价已经很低了,再出钱疏通关系,基本就赚不了钱,就跟他说种茶、采茶、制茶、储存、输运的成本都很高了,花费太大肯定要亏本,生意做不成就算了。他却说,生意能不能做成,赚不赚钱,还是要看打点的到位不到位,要是能打点到位,九十文甚至一百文一斤收购我的茶叶,也不是问题,关键是要先拿出钱来疏通关系。

我远在漳州,来临安也没带多少钱,他要我先出一万贯钱打点,出了钱以后还会不会要钱,能不能签订契约我都不知道。后面想想这生意可能不靠谱,就离开临安,准备回漳州,却在客栈遇到杨大人,又把我带回临安来。”

王姓商人讲到一半,汤鷽的眉头便轻皱起来,等讲到最后,说老掌柜要涨价收购茶叶,他忽然双目圆瞪,变的有些生气,甚至在心里怨起他爹来,怎么就给他找来这么不靠谱的人。

“汤兄消消气,人都有贪欲,这也很正常,后面的商品物资采购不要他再参与也就是了。”

杨丛义看着汤鷽脸色变化,知道他现在很生气,生气的时候会做出不理智的事情。回易督造处现在等待的商贾还不少,院子就这么大,闹起来,收不住,传出去就会出大问题,最终影响的会是整个回易督造差事。

“王员外,实在不好意思,是我一时不察,差点耽误了你做生意。既然你现在回来了,如果还有意向,我们接下来先谈谈采购茶叶的问题。”汤鷽喝了口茶,驱散心里的闷气,先把眼前的商人处理好,再找老掌柜吧。

王姓商人当即面上一喜,道:“多谢大人。我的茶园一年能出蒸茶三百万斤,八十文一斤,可以全部卖给朝廷,茶园都在漳州附近,走海运半个月就能运到泉州。货款延期支付,完全没有问题。”

“现在马上就到六月了,你的春茶还在?”汤鷽问道。

“不瞒大人,年初接到回易处的采购文书,春茶就没怎么卖,一直在仓库存着。过去买茶的商人不少,但要的量都不大,最多的也不过万斤,每次还都要谈价钱,很麻烦。我就想一次卖给朝廷算了,省些心力。”

“嗯,全年三百万斤虽然不少,我们也能全部收购,但我还是建议你最好留一些茶叶给其他商人,茶叶全卖给我们,无茶卖给其他商人,很容易造成茶叶价格浮动,价格浮动太厉害,不管是对茶农、茶商、还是百姓,影响都很大。你留下一些茶叶给其他商人,我们收购一百五十万斤、二百万斤都行。”

“大人高明,想的深远。我卖二百万斤给朝廷,剩下一百万斤留给各地的老客商吧。我这些茶叶什么时候可以送到泉州?”

“九月送到,务必要在十月之前。若是回易船队起航前十天,约定的商品物资不能如数运抵,延期付款就不是未付货款的双倍,而是只比未付货款多五成,这个问题你要清楚。”

“我知道,到时候肯定是如数运过去。”

“那接下来,我就谈谈契约。”汤鷽打开箱子,取出一纸契约。

........

契约上的条款不少,一条条解释明白,也花了不少时间。

两刻钟后,价值十六万贯的采购契约签订完毕,盖上回易督造处的印戳。

茶商的事情解决,杨丛义便带着茶商离开,该怎么处理那个老掌柜,剩下的就是汤鷽的事情,他不好在场,也不好参与。

王姓茶商一次卖掉了二百万斤茶叶,十分高兴,从汤鷽房间里一出来,就要请杨丛义出去喝茶。

此时已是午时,烈日高悬,出去太热,杨丛义回来临安暂无他事,就只等黄大人而已,一是汇报宣威军之事,一是取钱付款造船,黄大人不知何时会来,他就不好随便离开,毕竟黄大人出宫一趟也不是很容易。

出去喝茶就免了,也免得落人口实。结果却是,杨丛义在家请王姓商人喝了一壶茶。

王姓商人很少来临安,谈妥了生意,心情很好,十分健谈,跟闲等在家的杨丛义聊的不亦乐乎。

聊着聊着,忽然有个想法从杨丛义脑子中冒出来,他自己现在有官职在身,去见金国使者似乎不太妥当,这王员外既然无事,何不托他去探探口风,若完颜亮是有信之人,就能得到一笔外财,补贴军用,如果无信,那也就算了,反正去看看,也不会少什么。

杨丛义当即就编了个故事,说他从小有个朋友,关系很好,宋金议和,淮河以北划给金国之后,他们基本就没在见面,前两年听说他在北方当了官,更不好见面,如今物是人非,当年临别时一件信物,也不好一直留着,该还给他了。而他要在回易督造处等个很重要的人,不方便离开,又不知道金国使者什么时回去,就请王员外帮他把信物带去金国使者行馆,交给金国人,让他们给朋友带回去。

王姓商人心情不错,杨丛义又帮了他大忙,反正闲来无事,去金国行馆走一趟,自然是没有问题,他还没见过金人,能去看看,也算长了见识,所以当即答应,保证把东西送到。

杨丛义翻出那把用布包裹的镶金弯刀,连刀带鞘递给王姓商人,这是他的一番心意,请他务必送到。

王姓商人将刀包好,又稍坐一会儿就离去,去找使者行馆送还信物。

汤鷽的房间里,此时气氛压抑。

四个掌柜分坐左右,低眼看地,或抬眼望天,一言不发。

汤鷽又左右看看这几个长辈,五人沉默许久。

“关起门来,不谈官民,你们都算是我的长辈,家父请你们来帮我,我很感激,对你们也很信任,你们在做的事,我几乎从来都没有过问。但现在出了这等事,我不能当作什么都不知道。不管你们谁收了钱,把钱留下,我就不追究,也不会告诉家父,在家父面前给你们留下颜面,明天一早自己离开回易督造处,回老家去。”汤鷽语气尽量保持温和,但房间里还是感觉到气氛很冷。

四个掌柜无言无语,不知道他们中有几人有问题。

汤鷽又道:“我们做的是朝廷的生意,替朝廷办事,本身就是有幸,不要再有任何私心和侥幸,不然就会有人找你,到时候就不是我这般好说话,把钱还回来就能了事。”

四人还是不说话,不出一点声音。

“今天下午休息半天,给你们时间好好想想,想想自己对不对得起我对你们的信任。好了,回去吧。”汤鷽把该说的话说完,毕竟都是他爹请来的人,又在他家做了大半辈子的药材生意,再生气也不能把话说的太绝太难听。

四人相继起身,开门出去,各自回房,没有任何交流。

汤鷽坐在那里,心情糟糕透顶。

看四人刚才的模样和态度,明天会怎么样,他心里完全没底。如果最糟糕的情况发生,明天就会只剩他一个人。若真是这样,那以后的商品物资采购全要压在他身上,想想就觉得很绝望。

“杨兄在吗?”

杨丛义听到汤鷽在房外的声音,翻身从床上坐起,开门迎他进来。

“汤兄,你脸色很差啊。”看汤鷽无精打采,杨丛义顿时就有几分担心。

汤鷽进屋径直坐下,后背往椅背上一靠,闭目不语。

杨丛义倒了两杯茶,一杯推给汤鷽,一杯自己拿起:“情况很糟糕?”

汤鷽闭眼回道:“不怎么好,我没点明,有私心的,明天自己走。那他们那样子,估计都不干净。物资采购没有完成,到时候在泉州交割物资也是问题。”

“全都有问题,那倒不至于,一两个还算是正常。”杨丛义喝口茶,好言安慰。

“谁知道呢,就怕明天走的一个不剩。”

“年初到现在采购了多少物资,你有统计吗,若是有五十船,没人也没关系。至于到泉州交割,完全可以找一批头脑灵活的伙计,好好训练几个月,做物资交割应该可以胜任。”

第171章 增船百艘

“一直在忙,还没仔细统计过,下午休息,一会儿统计了看看。伙计倒是多,等采购完,有时间了在老家选一批。”

“事不宜迟,赶紧统计吧。要是物资采购的差不多了,我也要去催催造船厂,海船造好,能装船的先装船,免得到后面手忙脚乱。别躺着了,我去帮你看看。”杨丛义一口喝完杯里的茶,将茶杯放下,起身就要出去。

汤鷽慵懒的睁开眼睛,强打起精神,起身跟上前去。

一口防水防火的大箱子被拖出来,打开箱子上的锁,只见箱子里放满了契约。

契约到底有多少,还真是估算不清,想来不在少数。契约有大额有小额,大额是绝大多数,除了延期支付优惠没出来之前的契约有小额外,后来的契约金额都在十万贯以上。看着如此多的契约,汤鷽信心倍增,瞬间来了精神。

二人把自己关在房间里,立即开始按商品物资种类不同,对所有契约进行分类,然后一类类统计数量,统计价值。

整整忙到天黑,终于将一箱契约全部计算清楚,最终的结果把汤鷽吓的不轻。

丝绸二百八十四万六千匹,锦缎一百三十五万四千匹,瓷器五百七十六万两千件,茶叶两千二百六十万斤,其他的小物件诸如折扇、团扇、笔墨纸砚、竹席、乐器等数量不多,加起来也不过几十万件。

所有物资的价值已经达到一千二百八十七万三千四百六十九贯钱,远远超出了当初的全部回易资金三百万贯。

这个庞大的数据,让汤鷽目瞪口呆,也让杨丛义搓手不及。

五十艘船根本不可能装的下这么多商品,光茶叶差不多就需要三十艘两千料的海船,瓷器有大有小,更是占地方,这么多商品要装船,没有一百艘,根本不可能装的完。物资出不去就得砸在自己手里,到时候哪里有钱给签订延期支付契约的商贾双倍支付。

收购了这么多货物,远远超出预期,商人逐利,把大量商品物资都许给回易督造处,如今契约已签,不得反悔,否则赔付就得一笔大数目。

这可如何是好!杨丛义、汤鷽两人对望无语,面对这等他二人根本不曾想到的预想问题,头大如斗。之前他们一直考虑的还是商品物资不够的问题,转眼间就要为已经确定采购的巨量物资发愁。

“汤兄,这么多物资,你想怎么处理?”杨丛义很无语。

“这只是一部分,官窑、织锦院的还没算进来,加起来数量会更多。既然要做大生意,那就用一百艘船,全部运出去!”汤鷽忽而意气风发,一扫之前的阴郁之气。

“你说的好听,怎么运出去?”杨丛义差点跳起来,真是坐着说话不腰疼。年初他就预定了五十艘海船,用来装运货物,现在都五月底了,哪里有时间再造船。

“杨兄不要激动,我是这么想的,既然已经采购这么多物资,不拿它们赚钱就太可惜了。一千二百万贯啊,出去转一圈,不说十倍,五倍总能赚回来,你想想那是多大的一笔数字。江河里船只无数,建造来不及,买还来不及吗,我们手里还有不少钱,直接把船买过来就是。”汤鷽非常兴奋,这些物资能赚多少钱,他根本无法想象,毫无疑问,那肯定是一个任何人都没见过的数字。

“买船?江里、湖里船倒是不少,都是平底船抗不了大风大浪,根本就出不了远海,买过来有什么用。不然这样吧,这些契约我们再挑一挑,把离临安、泉州太远,运输不便的契约毁掉,赔点钱也就是了,我们顺利出海很快就能赚回来,不然这些物资到时候都堆积在泉州,船队今年出不了海,就得等明年,一年时间,所有计划都乱了。”杨丛义有些气恼的看着汤鷽,这家伙真是不靠谱,要不是今天出点事,才来查查契约,不知道后面还会收购多少。

“毁约?你疯了吧!你知道签契约的都是什么人吗?”汤鷽吓了一跳,手里拿着的茶差点洒出来。

“不都是商贾,赔点钱,说一声也就是了。”士农工商,商人怎么能跟朝廷争长短高低,现在采购太多,退一部分,赔钱难道还不行?

“他们是商贾,但他们不是一般的商贾,平民百姓能出手就是十万贯物资,两年之内不用付款?这些商贾都不是一般人,或是背后有人,不是祖上有人当大官,就是现在背后有高官,多数都是高官的亲属,或是替高官赚钱的人。我家祖上没有大官,世代都做药材生意,家产虽然也有数十万贯,但要立即拿出五万贯物资,两年不付款,过不了两年家产就赔完,做生意的没有资金周转,根本做不了生意。

你看看这些签订契约的,争先恐后,有几个像是缺钱的,不缺钱的几乎都不是纯粹的商人,他们有稳定的收入,大量的积蓄,谁的收入稳定?只有官员、大地主,而大地主有几个家里是没人当官的?所以说到最后,你该明白,这些签订了契约的人,我们都惹不起,两年后得把双倍的钱给他们。”

汤鷽说完又拿起三份契约递给杨丛义,然后说道:“你看看,他们有什么关系。”

杨丛义暗叹一声,自己还是想的简单了,后世不也一样吗,哪个大商人背后没有盘根错节的关系,能做大的都有依靠,现在商人地位这么低,还能这么有钱,没点关系、白手起家怎么可能。

仔细看了看三份契约,好像没有什么关系,便问道:“除了卖的都是丝绸,还有什么关系?”

“三份契约其实是一家的,同一个人跟我签了三份契约,用了三个名字,每一份契约十五万贯。有四十五万贯闲钱的商人?我是没见过。有些人,家里藏着的闲钱多的是,能拿出四十五万贯闲钱,家里至少就有一百万贯闲钱,你再想想他们有多少资产。良田千倾万顷的豪门巨富数不胜数,这些契约里有多少是同一家的还真不知道,我们哪敢轻易就得罪了他们。还是想想办法,把这些物资全部运出去,赚钱回来才是。”

杨丛义把契约放下,他们两个芝麻小官确实惹不起豪门巨富,想升官就得给他们赚钱,也许他们赚到钱,高兴了,以后升官还能顺利点也说不定。

“那我想办法把船凑齐吧。”杨丛义打起精神,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忙了快半年了,要是功亏一篑,那太不甘心了。

“那就幸苦杨兄了,要是泉州的海船造好,早日给我个消息。”汤鷽显得很轻松,接下来几个月就等物资交割就行了。

“好。你这采购要停,再继续怕是一百船都装不下,到时候我可没法变出船来。”杨丛义长长的吐出一口气。

“五月也没剩几天了,五月三十正式结束吧,明天开始降低洽谈速度,争取控制在一百万贯以内。”

“行,控制好就行。我们还有多少钱可以支配?”

“七十万贯左右吧,你需要多少?”

“多多益善,先拨我十万贯,把船定下来再说。”泉州造船厂的钱要给,再造新船也要一大笔钱,新添五十艘船,今年能不能出海还真悬了。

汤鷽将契约放进箱子里装好,又用锁锁上,等一切忙完,天色一晚。

“杨兄,我们出去吃顿饭吧,好久没在一起吃过饭。”汤鷽满面笑意。

“心情不好,吃不下饭,不去。”杨丛义喝口凉茶,很干脆的拒绝。

“杨兄不要这么小气,今天我请客,临安城里任你选。”

“那我们喝花酒去。”杨丛义放下茶杯。

“没想到杨兄你是这样的人,想去自己去,我不请了。”汤鷽眼一斜,笑容收敛。

“哈哈哈......那你还说任我选。现在头疼,哪也不想去,请客以后再说吧,我要回去休息。”杨丛义起身就走。

刚出房门,就有仆人上前道:“杨大人,院外有人找你。”

杨丛义没多问,想来也就只有王姓商人了。

到院门口一看,果然是他。只见他两手空空,弯刀应当是还回去了。

“杨大人,我东西给你。”王姓商人见杨丛义出来,马上开口。

“进来说。”

杨丛义一声吩咐,守卫便放行。

回到房间,点上灯,关上房门,二人坐下。

“王员外,信物送到了吧。”

“幸不辱命,送到了。下午就送到金国行馆,给了金人,他们看过之后,还让我留了地址和姓名。半个时辰前,我在客栈,有人给我送来了两车东西和一封信,想来应该是给大人的。”王姓商人从怀里掏出一封信递给杨丛义。

杨丛义微微一惊,接过信来一看,封口漆封完好无损,信封上一个字都没有写,不能确定是给谁的。但他也没有过多考虑,当即就把信封拆开,取出一封信来,满满一页纸,写的自然都是汉文。

第172章 人之将死

“杨兄、汤兄:见字如会晤......”一看开头,杨丛义立即就知道这是何人来信。

除了完颜亮,还会有何人!

仔细将信看完,杨丛义笑道:“王员外多谢了,这正是我那朋友给我的书信。”

王姓商人道:“杨大人客气,一点小事,不足挂齿。”

杨丛义起身道:“王员外稍坐,我出去一会儿。”

“大人,那东西我一会儿给你送过来?”王员外起身。

“不用,一会儿再说。”杨丛义头也不回出门去。

汤鷽正在桌前写信,忽听有人敲门,便将笔放下,把没写完的信收起,才起身去开门。

“杨兄,你不是要休息吗, 怎么又回来了?”

“给你看点东西。”杨丛义进屋,反身把门关上。

汤鷽有几分迟疑的接过信,坐下之后,打开一看,惊道:“这不是我们去年救的那人吗,叫什么了?”

“完颜亮。”

“对,就是那家伙。你什么时候去找他了?你看,他口气不小,送我们一人一万两黄金,他知道一万两黄金是多少钱?张口就来。”汤鷽对完颜亮一直没有太多好感,

“你说对了,他还真是张口就来。我今天进城,听说金国使者来祝贺天申节,就想着碰碰运气,现在缺钱,弄点外财也是好的。就请人拿着那把刀去看看,谁知尽然真的带来了书信,还有两车东西。但就不知道车里是不是黄金了。”杨丛义笑道。

“信里除了说送黄金,还要请我们去金国当官,真是有想法,都是快死的人了,还想让我们去投奔他,怕是想让我们去给他收尸吧。”汤鷽不屑的笑笑,将信递给杨丛义。

“你别咒人家,他虽然金国人,可好歹也是一片好心,又写信,又送东西,还请我们去金国,也算有情有义的人。”完颜亮明年后年,就应该要做皇帝了,要不是北方又冷又干,等有闲暇去看看倒也不错。

“我咒他干嘛,两年之内他必死无疑。”汤鷽神秘的笑笑。

杨丛义猛然想起,去年在淮河边上,汤鷽好像也说过类似的话,说完颜亮快死了,当时还以为是玩笑,如今再听他说起,顿时觉得其中似乎另有深意。汤鷽家中做药材生意,号脉行医他不会不懂一些,难道他能凭气色看出来完颜亮有什么疾病不成?

“你怎么知道他就要死了,我看他生龙活虎的,没灾没病,再活几十年也没问题。”

“说了你也不信,说了你也不懂,他两年内必死,你知道就行。”汤鷽说的十分肯定,模样好似确定无疑。

“你跟我说说,不说怎么知道我信不信、懂不懂。”好多事要等着完颜亮去做,他可不能现在就死,杨丛义虽然不信他两年内要死,但也有些担心成真,毕竟中医实在神奇,能看出什么来也说不定。

“你记得他受过箭伤吧,当时是怎能么处理的?”

“用你的家传伤药啊,药效神奇,我还记得他的伤没几天就好了。怎么了?”

“实话告诉你吧,我这伤药是要配合一种药水使用,不然便会中毒,初时一点事都没有,三年后毒入骨髓,便无药可救。他是金人,让他多活三年,已经是看在你为了维护宋金和平,一心想救他,给的面子。现在天下无事,他死了也跟我们没关系。”汤鷽语态平静的说出这番话语。

“中毒?你的伤药里有毒?”杨丛义一下跳起来,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是啊,我爹跟我特意交代的,这药是保命用的,但有很大的副作用,药方里有一味药含有剧毒,却对治疗外伤很有效,祖上就用珍贵药材另配了一种药水,治伤时配合使用,来化解伤药的毒性。这种药从来不外卖,我也就从家里带出来一点。”

“那种有剧毒的药是什么药?”杨丛义急切的问道,虽然不确定伤药是不是有毒,完颜亮有没有中毒,但完颜亮不能死,保险起见,还是问清楚,给他提个醒为好。

“我也想知道,但我爹没跟我说过,全是粉末,我也分辨不出来。”说完之后,忽然道:“你打听这个做什么,这药又没给你用过,你不用怕。”

再救完颜亮一命?这话他可说不出口。宋金虽然议和了,可民间的仇恨却没法消解,若不是朝廷内外以秦桧为首的主和派占据上风,将士义士早就打到北方去杀金贼,为皇帝报仇了。这个完颜亮是皇族,杀了他也算是稍微解恨。

“哈哈哈,汤兄多虑了,我只是好奇而已,没想到那么好的伤药里居然有剧毒,剧毒也能是增添疗伤效果,真是神奇。你家祖上真是厉害!”杨丛义含糊过去。

他不知道伤药里有毒是真是假,不过他可不相信中毒的人会毫无征兆的突然就无药可救,完颜亮是皇族,身体不舒服,自然有医官诊治,大不了他写封信提醒完颜亮注意一下也就是了。

“他说送了我们一万两黄金,既然送来了我们就收下,反正也是以前从我们这儿抢的,不要白不要。你说呢,杨兄。”汤鷽脸上有笑意。

“行啊,当然要收下,我们两个辛辛苦苦护送他回去,他也还算守信义。不过要把钱搬到这儿来恐怕不合适,两车呢,你看怎么处理。”

“直接存进钱庄,拿纸钞回来就行了,方便又省事。”

对啊,纸钞,怎么望了这事儿,有大额现钱不用,完全可以存进钱庄,换成方便携带的纸钞,用的时候再取出来,宋朝早就有纸钞了,长途大额贸易,用纸钞很方便。

“我没进过钱庄,也不懂里面的规矩,要是那两车都是金子,你去一并处理了吧,我就不去了。”杨丛义直接把事情推给汤鷽。

“也好,钱在哪儿,带我去看看。”汤鷽当即答应。

这些东西毕竟是金人给的,若被人看见,就会留下一些把柄,杨丛义一心想在仕途上发展,不能留这种隐患。而汤鷽不同,他是求个一官半职就满足的人,宋金之间天下太平,就是被人认出来,谁也不能拿他怎么样。

然而像他们这样不入流的小官,临安城里数不胜数,谁会注意到他们,他们怕是多虑了。

杨丛义把王姓商人叫来,三人简单沟通一番,汤鷽便跟王姓商人离去。

回到房中,杨丛义又拿出那封信细看,从信中的得知,完颜亮现在已经回上京为官了,回到了京城,正是意气风发之时。

作为皇族,回到京城,就有机会进入权力中心,想必现在完颜亮已经摸到了权力的边角。但现在的金国皇帝年富力强,估计也不到四十岁,宋金不打仗,朝政应该是稳固的。完颜亮估计还没有夺取皇位的心思,不过等到机会一到,杀了现在皇帝他自己做皇帝也是顺理成章。

等完颜亮登基做皇帝的时候,估计他还在海上,将来能不能转文官,就靠他撕毁和议,挥兵南下那一次了。虽然不是一国人,也相识一场,提前写封信,祝贺一下他吧。

杨丛义坐下提笔就写,写了几句,又觉得不妥,忽然想起,完颜亮喜欢作诗,那就给他写首诗好了。

思索许久,写了底稿,改了又改之后,最终写下:试忆当年路迢迢,君心望断钱塘潮,称意需得无所惧,帝乡可攀亦有期。挥手击退障眼雾,兵戈摇曳荆棘除,南望西湖柳尾堤,渡江过河如平地。北方苦寒之地,多疾病侵袭,若有不适,及时诊治,祝君安好,顺心如意,保重身体!

写好之后,署名杨老五。将信纸装进信封,用火漆封好封口。

做完这一切已经比较晚了,随即洗簌休息。给完颜亮的信,明天请人送去金使行馆即可,现在该想的是怎么再造五十艘船的问题。

现在大宋有两大海港,泉州港和广州港,海港出海较多,才会造一些尖底海船,河内航运虽然发达,但用的都是平底江船,尖底船吃水深,在内河航行很容易碰撞或搁浅。要造海船,就只能再去泉州看看,看有没有其他造船厂造海船,时间够的话,还可以去一趟广州,来不及造新船,那就买旧船。

只是路途太远,时间有限,大部分时间都要耽搁在路上,留给造船厂的时间估计不多。上次去泉州来回一个月,要是去广州来回至少得两个月,路程也不是特别远,但主要是马实在太慢,一天也只能跑两三百里。临安虽有北方好马出售,但动辄万贯、十万贯、百万贯,让人望而却步,也有百贯、千贯的草原马,但奔跑速度、耐力都有所不足。要拿万贯钱去买匹马,他还真舍不得,万贯钱都够宣威军吃一个月的。

时间这么紧,要想完成造船差事,只能少点休息时间,多多赶路。

第二日,汤鷽告诉杨丛义,昨晚已经连夜把两马车金锭存放进钱庄,不多不少,足足两万两。

接着给了杨丛义一沓一百两黄金一张的纸钞。

第173章 再到泉州

纸钞拿在手里轻飘飘的,就跟废纸一样,完全感觉不到它有多少价值。

拿着一万两,杨丛义根本就不知道该怎么花,感觉就像身上突然多了累赘,甚至有些不知所措,放在房间里怕被偷,装在身上怕丢。

当杨丛义为这些外财烦恼时,汤鷽又告诉他,两辆马车他也带回来了,马都是从北方带过来的,比他们之前买的马要好。

杨丛义听到这个消息大喜,当即出门一看,发现那两匹马虽然不算特别高大,但看起来还是很健壮,马龄也不大,绝对比他骑的马要好上很多,此去泉州可算得一助力。

两匹好马,当然是一人一匹。

喜事说完,剩下的就是悲剧。

四个老掌柜,早上不声不响,全都走了,房里留下了不少纸钞,全是银票,加起来也有四万多两,可见他们这几个月搜刮的钱财不少,汤鷽不相信留下的这些就是全部,他们应该也带走了一部分,但他们都算是家里人,也不能让他爹脸上挂不住,就不想再追究。

留下的这些钱,不知道是从哪些商人那里来的,还也还不回去。两人一商量,暂列在回易督造处,当作公使钱,以备不时之需。

马的问题解决了,杨丛义还在为万两黄金纸钞的事儿闹心,悄悄问汤鷽他准备怎么处理这些纸钞。

汤鷽告诉他,有急用就留着,不急用就用来做生意,他的这部分准备用来做生意,现在回易督造处物资采购的也差不多了,但还有很多商贾在等待交易,他可以私人采购一批物资囤积起来,过几个月,等市场上物资短缺的时候,稍稍提点价,也能卖出去,小赚一笔。

杨丛义一听,暗叹汤鷽不愧家里是做生意的,就是有头脑。回易处采购了一千两百多万的物资,准备运到海外,那么今年市场上丝绸、瓷器、茶叶等收购量大的物资必然短缺,物以稀为贵,到时候肯定会涨价,也许过不了两个月,等所有物资都往泉州运,全国各地都缺这些物资的时候,商品开始涨价的时候,有这些东西商人就可以赚一笔。

这么多钱拿在手上不安全,也浪费,可他自己不会做生意,也没心思做生意,当即就留下二十张,共两千黄金纸钞,其他的全给汤鷽,让他帮忙保管一下,能赚钱的话,也帮忙赚点。

汤鷽也不推辞,直接就接在手里,他了解杨丛义,既然把钱给他,那就是随他支配。

两人就如此随意的交割了八千两黄金,也就是三十多万贯钱,没有用文字记录下只言片语。因为是两年同吃同睡的同窗,有生死相交的友情,所以彼此信任。

能不能赚钱,杨丛义不在意,他在意的是汤鷽会替他保管好这些钱,他自己东奔西走,钱都带在身上实在不安全。

纸钞交割完毕,汤鷽便接着去忙回易采购的事情,今天就他一人了,该做的还是要做,不能突然就停。

杨丛义上街找了一闲人,让他把一份信送到金使行馆,然后凭送到的凭证,来领一贯钱。如此,他没去行馆,就把给完颜亮的信送了出去。

等他半个时辰后回到回易督造处,就见黄大人已经在等候。

宣威军建军编制情况,杨丛义跟高大人做了比较详细的汇报,军中上下军官名册也给了他一份,这些都是作为宣威军统领必须要知道的事情。

高大人对杨丛义等人的工作十分满意,当即就是一番鼓励和表扬,军官任职之事,他没有明确表明态度,却说出海之事再正式任命。

对于军费不足的问题,让杨丛义跟汤鷽协调,从回易经费中支取。

之后杨丛义又将船只预估不足的问题汇报,打算再建造一批,不然到时候可能有些商品物资无法全部装船运出去。

海船建造的费用并不算贵,多造几十艘,应该也不会有问题。高大人无异议,让他跟汤鷽商讨之后,自行处理。只是特意强调一次,船队年内必须出海,拖延不得。

杨丛义听那意思,如过年内船队不能出海,他们不仅不会升官,估计还得受罚,收回授予的官位。他当即保证,一定竭尽全力督造回易船队,绝不会辜负高大人的信任。

随后杨丛义提出要先支取十万贯银钱,继续用于督造海船,先前预定建造的六十艘船后续钱款要支付,再造新船也要一大笔钱。

高大人不说二话,自然是同意支取。十万贯是小数目,账上还有多少钱,他很清楚。

诸事办完,当天杨丛义离开临安。

乘船过江后,催快马一路直往泉州。

年初已经到泉州去过一次,再去已是轻车熟路,路上基本不耽搁,但遇到狂风暴雨的天气,就不得不歇在驿站里。

天气稍好,便日夜赶路,十天之后,终于顺利抵达泉州。

杨丛义还不休息,迫不及待的就去看造船厂,看造船进度。

船厂里热火朝天,各种木料堆积,有的已经处理好,有的还是原木,等待加工。造船工匠各有分工,一切都还算有序,全都在忙碌。

当即找来一个船厂老吏,询问造船信息。

杨丛义年初来过,找他们商讨过造船的问题,老吏在场,自然认识杨丛义。

不等杨丛义发问,老史直接汇报道:“杨大人,我们这几个月,造船进度很顺利,已经有二十艘海船建造完成,有十艘正在上油,预计六月中旬这十艘就能建成下水,有十艘船正在建造船舱,另有十艘船已经开始铺设龙骨,预计这些船在中秋之前就能建造完成。”

看他们建造速度如此之快,杨丛义心里自然高兴。但高兴之余,却忽然想起一事,随即问道:“建好的和在建的都是什么船,有没有战船?”

老吏回道:“回大人,战船正在准备中,没有开始建。”

“为什么没有?”杨丛义眉头一皱,没有战船,宣威军如何熟悉大海,练习海战,等九月十月战船造好,那留给宣威军的时间就太少。

老吏回道:“大人息怒,战船建造需要坚固的上等木料。这种木料船厂里没有储存多少,近处也买不到,这些木料也最近才刚刚运回来不到一半,等全部运回来,也在半个月后。按我们的建造速度,三个月之内肯定能把十艘战船全部建好。”

“那还有一艘四千料大船呢,有没有动静?”过去了五个月,只建好二十艘海船,剩余的全都没有建好,这十一艘居然还没开始动工,这让杨丛义很不满意,他现在只想让他们越早建好船越好,船造好,什么都好说,能练军,商品物资也能随时装船。

老吏道:“大船所需的龙骨木料也是前几天才运回来,已经开始处理了,这艘大船肯定能在四个月内建好。”

杨丛义有些头疼了,他们虽然能卡在时间点上把这些船造好,但对回易船队来说,显然进度有些慢。

“船厂里有多少人,多招些人能加快造船进度吗?”杨丛义想起了人海战术。

老史回道:“现在船厂里有将近八百人,勉强够用。造船很费人工,要是人多些,造船肯定快。”

“好,那就行。”

随后杨丛义让老吏带他去看造好的船,和在建的船。

二十艘建好的大船已经下水,停在浅海中,用重锚固定在海岸边。在太阳照射下,整个船身散发出明晃晃的金黄色。那是刷的桐油,防水泡防虫蚀,桐油刷的次数越多,木头的颜色也明亮,也越结实耐用。

杨丛义乘着小船来到一艘大船边,顺着软梯爬上甲板。三根桅杆,一主两副,全都放倒在船头,没有立起。

老史也随后跟上,把船上的情况做了一番解释和介绍。

整艘船里里外外都是全新的,船舱里生活五六十人不成问题,甲板下的空间也很大,能装不少商品物资和生活物资。这海船跟年初看过的海船想比,减少了一些东西,当然也增加了一些,全是根据要适应长时间出海,做的更改设计,年初造船之前大家一起讨论商议过,在造船时也都按当初的讨论结果施工建造。

站在船头,看着远处那些同样造好的海船,杨丛义心里很满意,只是造好的船还是太少,让他心有忧虑。

之后杨丛义离开船厂,找到负责造船厂的官员,费大人。

两人坐下,没寒暄几句,费大人就开始叫苦,说船厂人多,后续造船款项迟迟没付,工匠们的薪俸已经一两个月没发了,材料钱也不够用等等。

杨丛义当即拿出一万两银票放在桌上,笑道:“费大人,杨某这几个月一直在忙其他事情,没时间来过问造船进度。四月初你派人去临安支取了一万贯钱,所差也不过是五月份的五千贯钱而已,造船厂怎么就如此拮据了,不会吧?”

费大人一看到桌上的银票,眼睛立马就亮了,干笑道:“杨大人有所不知啊,为了赶进度,船厂招了上千人,每月薪俸就要开支好大一部分。另外还要购买木材、桐油、铁钉等材料物资,又是好大一笔钱。之前那点钱真是不够用。”

第174章 造船招募

“好,我今天一次给你两万贯。”杨丛义说着就把桌上的银票推过去。

费大人还没把钱拿到手里,杨丛义又道:“不过我还有要求。”

“大人有什么要求只管提,只要能做到,绝不推辞。”

“多招工匠,扩大造船厂,加快造船进度。”

“十月份建好六十艘船已经很快了,再加快也不是不可以,但需要扩大场地,增加人手,这要不少钱呢。”

“扩建造船厂的钱我出,但你需要至少再招五百人工匠,十艘战船八月十五之前要建好,那艘四千料大船也要在九月下旬之前建好。能做到吗?”

“没问题,只要钱到位就行。船厂边上有不少空地,扩建一点倒是不花多少时间,就是费钱。”

“要多少钱?”

“怎么着也的七八百上千贯吧。”

“也不说一千贯了,我给你两千贯,能扩多大就扩多大。我要你多建造一批两千料左右的海船,价钱跟之前的一样,一千贯一艘,可以是新船,也可以下水不到三年的旧船,但旧船必须保证跟新船一样无任何破损、安全,旧船要重新出水上油。”

“没问题,多少艘?”费大人一听又下订单,十分干脆的一口答应下来。

“至少五十艘尖底海船,两千料左右,不要太小,十月初十之前都要建好。能做到吗?”

费大人思索了一番,回道:“五十艘太多了,泉州一带,近几年建造的海船不多,不会超过四十艘,愿意卖的不会超过十艘,扩大船厂再造新船,四个月时间最多能再多造二十艘左右,这么算下来,我这个船厂最多能再接三十艘海船的建造差事。”

“好,既然能接那我就把这三十艘两千料海船的建造订单也交给你。钱款先付一万五千贯,中秋节我来接收战船的时候,再付一万贯。你以为如何?”

“多谢大人对我这船厂的信任,保证完成海船建造差事。”费大人笑的很开心。

杨丛义又交给费大人七千五百两银票。

随后两人就造船事宜继续细谈,并签订了造船契约,签名盖印。

还有二十艘海船没有着落,只能去一趟广州港看看,那里应该有不少海船。

泉州造船厂的事情谈妥,杨丛义决定去一趟广州,但在去广州之前,他去了一趟市舶司,再次拜访市舶司严大人。年初请严大人帮忙招募一些舵手、水手,这次过来,自然要去看看结果。

从市舶司出来,杨丛义脸上的神情还算轻松,已经登记的舵手、水手有一百多人,等船队真正组建起来,前来应征的会更多,招募百十名舵手,应该不成问题。

至于让帮忙招募熟悉去大食水路的大宋商人或舵手、水手却是一个也没有,去过三佛齐国和占城的倒有一些,再往西就没人去过。虽有些大食商人远渡重洋,现在还在大宋,但他们都是乘小船沿陆地边缘行进,他们走的海路,大宋海船几乎不能行走。

泉州没有,不知道广州有没有。

两天之后,杨丛义启程离开泉州,催马赶往广州。

在离开泉州前,给汤鷽写一封信,信中告诉他海船建造进度,现已有三十艘海船可用,若临安无事,可以提前来泉州,做商品物资交割的准备工作,顺便在泉州港附近建立回易督造处。

半个月后,杨丛义顺利抵达广州。

从泉州开始,越往南边越荒凉,路过的城镇都很小,一个县城的人口规模还不如江南,甚至连淮西的小镇也比不上,等到了广州,才稍稍好起来,城里的人多了,街市也热闹一些。

骑马穿街而过,街市上时不时可以见到外国人,看依着打扮和肤色面相,基本也可以看出有来自南洋诸国的,天竺地区的,大食地区的,广州城里的外国明显比泉州要多。

杨丛义先找去了市舶司,把来意说明,主管市舶司的是一个年纪很大的官员,已经连话都快听不清楚,杨丛义不得不一再提高嗓门。经过好一番折腾,才了解到一些广州港回易情况。

广州港从唐朝起就是外商很多的南方大港,南洋诸国前来朝贡,必须要在广州港上岸,然后走陆路进京,那时候来广州的外商都由朝廷派宦官管理,跟现在有所不同。经过几百年的发展,现在来广州的外商更多,每年足有上千人,但由于路途遥远,海路不安全,来做贸易的基本都是方便操纵的小船,最大的船也不超过一千料,带来的货物有限,运走的货物也十分有限,每年的外商交易额不超过五百万贯。

原本想请市舶司帮忙招募几个去过大食等地的大宋客商或舵手,但看年纪大了的官员耳朵不行,交流起来十分不便,也就只有好放弃,等把造船之事确定下来,有时间再自己招募。

辞别市舶司的官员,杨丛义催马去找造船厂。广州的造船厂不少,大大小小五六个,但会造尖底海船的,还真不多,跑来跑去找了一整天,只找到一个。

找到主管船厂事务的官员,亮明身份,表明来意后,杨丛义不啰嗦,直接就把三个月要三十艘两千料尖底海船的要求说给对方听,问他们的船厂能不能在三个月建造出来。

那官员直接就回答不能,他们建造的船不少,但尖底海船不多,一年也就那么几艘,用来做南洋回易。现在三个月就要三十艘,他们三年都造不出来。

见对方没有造船的欲望,杨丛义直接告诉他,两千料的尖底海船,一千贯一艘收购,即使是旧船,只要下水不超过三年,也是一千贯一艘收购。

果然在优厚的银钱诱惑下,对方对建造海船产生了兴趣,开始松口,三个月内凑齐十艘船没有问题,再多就难了,他们平常很少造尖底海船,工匠不多,三个月最多能造出五六艘来,再购买几艘旧船,加起来十艘应该可以。

杨丛义也颇为无奈,这么大的广州港,建造的海船居然会这么少。十艘就十艘吧,双方当即谈好造船的细节问题,签订契约,先付六千贯钱,等十艘船在九月底之前送到泉州港,再付剩下的四千贯钱。

造船的事情谈完,杨丛义在闹市打出了月薪二十贯,高薪招募舵手的招募旗号,要求只有一个,要去过天竺或大食。

如此高的报酬,当即引来许多人围观。

不多时就有人前来报名,说他去过天竺。当杨丛义问他在海上如何辨别方向时,那人尽然回答说,根本不用辨别方向,沿海边南下,只要能看得到陆地,根本就不会迷失方向。

一听这话,杨丛义就知道这不是自己想找的人,这种一个人驾着小舢板去南洋的人,对庞大的船队来说根本就没有用。

后续又有不少人前来报名,稍稍一细聊,就发现他们不是他想找的人。他要找的其实是船队的领航人,去过南洋的人有不少,但能去天竺等地的大宋人真的不多,更别说能带船队的,更是少见。

在广州一共待了三天,其中在闹市招募两天,却始终没有找到想找的人,杨丛义也只能放弃,准备明天一早离开广州,返回泉州,先在泉州建立回易督造处,把该招募的人力招募到一起。

广州的天气跟临安、泉州都有所不同,来三天下了三天雨,雨一下完天就晴,第二天接着下雨,下完太阳又出来,气候湿热难耐。才来三天,杨丛义身上就热出了红点,痒痒难耐。这也是他不得选择离开的原因。

客栈的房间里,杨丛义脱光了上衣,依然汗如雨下,用湿毛巾擦了身体,依然不起什么作用,木盆里的水用过几次之后也就变热了,需得再换一盆井水。

他现在热的穿不上衣裳,又不好光着身子出去,只好喊伙计来帮忙换水。

北方来的客商不习惯南方的天气很正常,伙计只是看了一眼房间里光着上身的旅客,就把水盆拿走。

不多时,伙计端着木盆走进房间,把装满井水的木盆放好后,笑道:“客官,你的水换好了。”

杨丛义走近水盆,谢道:“多谢小哥了。”不等伙计离开,他赶紧把毛巾浸湿,在脸上擦了一把。

“客官,你身上起红疹了,最好不要用凉水降温,不然会越来越严重。”伙计走了几步忽然回头。

“哦,那应该如何?”杨丛义微微一惊,一边拿着湿毛巾擦身体,一边转身看去。

“客官这是不适应我们这儿的天气,身体里湿气有些重,发散不出来。多吃点辛辣的东西,发发汗,把湿气排出来就好。”伙计笑着回道。

杨丛义放下毛巾,看着伙计道:“你如何懂得这些东西?”

伙计回道:“老师傅教的,以前我们出海到南洋去,船上可比地上热多了,又湿又热,就是我们过去也受不了,背上起的红疹比客官身的还大还多,幸好那时候船上带了很多大蒜,就那么生吃,每天发发汗,过不了几天就好。”

第175章 买个伙计

“你去过南洋?”这广州不愧为沿海大港,连客栈伙计都过去南洋。

伙计回道:“是啊,去过不少次,不光去过南洋,还往西边去过西洋,那边地上的天气跟我们这儿不一样,干热干热的,才去的时候也不好受,有时候嗓子干的要冒烟,都跟要裂了一样。”

“你去过天竺?”这伙计还跑的挺远,杨丛义对他有了一些兴趣。

“应该是吧,客官也知道天竺?”

“书上看过。那边怎么样?你去过几个国家?”杨丛义继续问道。

伙计回想道:“那边的人长的黑,都差不多,寺庙很多,都喜欢烧香拜佛,我们去了不少地方,也不知道算是几国家。他们那儿的牛很有意思,不耕地不耕田,吃东西毁庄稼,都没人敢管,还在牛身上戴各种花,怪的很。”

“嗯,是吗,外面的事儿可真有意思。来,小哥,坐下聊聊,再跟我多讲讲。”杨丛义回身在椅子上坐下。

伙计犹豫了一下,也过来坐下。

“你们出海去天竺是做什么去的?回易吗?”杨丛义笑着问道。

“嗯,做生意,我们这儿的丝绸瓷器在那边很值钱,他们那儿的香料、药材运回来也能卖上好价钱。”

“那你在船上做什么,船上人多吗?”

“我一开始就是划船,后来再出去什么都做,划船、掌舵、卖东西买东西,什么都做。船上一般也就十几二十人,不会太多。”

“掌舵的都是老船工吧,看你年纪也不大,就能掌舵了?”

“我第一次出海十三四岁,等到二十多岁的时候,已经出海好几次了,什么大风大浪都见过,对海路熟悉了,掌舵也不难。”

“出海沿着海边走,遇不到什么大风大浪吧。”

“沿海边走太耽误时间,多出去一趟就能多赚点钱,我们出去都用海船,沿海边走也不方便。”

聊到这里,杨丛义对这个伙计越来越感兴趣,当即再问:“既然在海上做生意能赚钱,你年级也不大怎么到客栈来了?为什么不继续在海上做生意?”

伙计神情忽然有些黯淡,回道:“海上是赚钱,但危险也多。前年我带船出海,回来的时候船在海上被水贼劫了,满满一船东西都没了。我是替别人做生意,一船东西没了,就得我赔,可我哪里赔得起,只能卖身做工赔偿。”

听到这话,杨丛义心里一震,一时也不知道说什么才好了。

过了一会儿才问道:“你要赔多少钱?”

伙计回道:“三四万贯吧,我一辈子也赔不起。客官歇着吧,别用凉水了。”说完就起身离去。

“你还想出海吗?”伙计快到房门口时,杨丛义忽然问道。

伙计头也没回的说道:“没机会了。”

杨丛义心里火热起来,这个伙计能带海船出海到天竺,显然对往西边去的海路比较熟悉,也许他就是找了几天的领航人。可惜的是卖身到这家客栈了,不然就可以把他招募过来。

坐在房间里想了好久,觉得应该把这个伙计弄过来,否则错过了这个,还有没有下一个就真的难说了。

但身上背负三四万贯的债务,又卖身在这里,想弄出去可不简单,少不得要花一大笔钱,至少得把债还上吧,这不是个小数目,请一个人花这么多钱,账目根本没法报上去。

最终决定还是先去找店家谈谈再说。

当即穿好上衣,出了房间。

“客官,这么晚还要出去?”店家看到杨丛义过来,便笑着打了个招呼。

“不,找店家聊点事,不知道是否方便?”杨丛义轻笑着走近。

“客官找我想打听点什么,广州城里的事,也多少知道一些,客官想问什么就直说吧。”店家从柜台后边出来。

“在这儿不太方便,可否找个地方细聊?”

店家看杨丛义似乎不是简单的打听点事,想了一息时间,抬手招呼一个伙计过来,对伙计吩咐道:“你先在这儿看着点。”

之后才对杨丛义道:“客官,去你房里聊?”

杨丛义笑道:“正合我意。”

二人一起来到杨丛义的房间,把房门关好之后,没有推让,各自坐下。

杨丛义笑问道:“店家,听说你这儿有一个卖身还债之人,在店里做伙计,不知道是否属实啊?”

店家没有直接回答,反而问道:“客官打听这个做什么?”

杨丛义当即解释道:“实不相瞒,我看中一个伙计,想把他带走,但听说他已经卖身在这儿,便找店家来问问,看是否能通融。”

店家将信将疑,再问:“不知道客官看中的是哪个伙计,我们这儿卖身的伙计可不止一个。”

杨丛义笑道:“就是刚刚你招呼过去的那个,我如何才能把他带走?”

店家有些惊讶:“客官,他身上背的有债,已经卖身一辈子了,没法带走。客官想带他走,除非能替他把债还上。”

“他欠店家多少债务?”杨丛义收敛起笑意。

店家回道:“也不是太多,四万五千贯。”

“店家不是在开玩笑吧,四万五千贯不多?他一个伙计每月给工钱有一贯吗?怕是在店里几千年都还不完吧。”杨丛义不由得笑了。

店家道:“那没办法,还不完也得还。他什么都不会,又没什么手艺,挣不来钱,还不了债,也只能卖身做苦力。这辈子还不完,下辈子接着还。”

“人能有几辈子,他这辈子再有三十年也就完了,三十年也只不过能抵三百贯,我看这样吧,他在这儿也挣不来钱,店家也收不回债,我出一笔钱,店家要是觉得可以,我就把他带走,你看呢?”

店家没有立即回话,考虑了一会儿才道:“客官想出多少钱?”

杨丛义蘸水在桌上写下一个数字,然后问道:“店家觉得如何?”

店家看了数字,摇头道:“怕是不行,出价太低了。”

杨丛义想了想,又蘸水写下一个数字,笑道:“店家要是觉得他在这店里一辈子能抵这么多钱,那就当我没提过。”

店家看了几眼桌上的数字,想了一会儿,还是说道:“客官,你这个出价跟他要还的债务差的太多,我做不了主。”

杨丛义斜眼瞟了店家一眼,他怕是要狮子大开口,于是笑道:“既然是这样,那就算了吧,还是多谢店家。”

店家微微一愣,只能起身道:“天晚了,客官早些休息。”

店家刚走几步,杨丛义在后边说道:“店家,麻烦跟伙计交代一声,帮我把马喂好,明日一早我就走。”

店家应了一声,出门去后,顺便带上了房门。

那个伙计,是个不错的出海人选,可惜啊,债务多,卖了身,不然就有大用。但为这样一个人,花费几万贯,那就是疯了,想都不要想,根本不可能。

他担任回易督造副使,一个月的俸禄只有五贯钱,俸禄在临安也只够喝几次茶而已。幸好年初黄大人给了他五千贯公使钱,他才能东奔西走,有钱住店吃饭。

挣钱哪有那么容易,想当初在太湖县,他差点丢了命,冒险救出落难的莫大人,他给了点钱,才算有些家底,在临安才能苦苦撑了近两年,手里钱不多,他连饭都不敢去外面吃,只能在武学吃食堂,整日粗茶淡饭。

既然这个伙计卖了身,主家不放,那也只能断了念想,回泉州再说。

广州天气湿热,蚊虫也多,晚上根本睡不好觉,但杨丛义也只能忍着,通过练功,让烦闷的心绪平稳下来,逐渐平心静气,安稳入眠。

收拾好包裹,杨丛义出了房门,天已经微微放亮。

“客官,这么早就走?”店家一看到杨丛义下楼,赶紧打声招呼。

“一到中午,烈日炎炎,不方便赶路,不得不早出一步。店家,看看这几天,我要付多少钱。”杨丛义背好包袱过来。

店家翻开账本,翻找一番后回道:“客官住了三天,吃了四顿饭,加上一匹马三天的料钱,一共三贯零三百六十八文钱。付了押金两贯,还要付一贯零三百六十八文钱。八文钱的零头就算了。”

杨丛义道:“多谢店家。”然后拿出钱袋,数好钱付给店家。

钱付完准备出门时,店家忽然在后面喊道:“客官留步。”

杨丛义回头:“店家还有何事?”

店家过来低声言道:“客官昨晚所说之事,我又考虑了一下,留着他确实没用。就依昨晚谈好的数目,客官可以把他带走。”

杨丛义没有立即答应,考虑了片刻才道:“好。他人呢。”

“客官稍候,我马上把他叫来。”店家说完就立即去叫人。

不多时,就见店家带着那个伙计回来,伙计还一脸的慌张与迷茫,不知发生了什么。

只听店家道:“葛三仔,这位客官看得起你,要把你从客栈带走,你怎么说?”

叫葛三仔的伙计,听的一愣,回不过神来,嘴里想说点什么,却没能开口。

“客官,我们先签个契约吧。”店家没去管发愣的伙计,笑着走近杨丛义。

杨丛义看着那伙计只是点了点头,却没有言语。

第176章 返回泉州

随后二人回到房间,店家找来笔墨,写下一纸转让奴仆的契约,各自签名,又按了手印。

付了钱款后,契约一人一份。

交割十分顺利,前后不到一刻钟。

二人回到楼下大厅,只听店家道:“葛三仔,从今往后,你就是这位杨爷的人了,跟我再无瓜葛,走吧。”

葛三仔懵懵懂懂,问道:“我去哪儿?”

店家道:“你跟这位杨爷走就是了,我管你去哪儿。”说完就向杨丛义笑道:“杨爷,人交给你了, 我们人钱两清,以后怎么样,我就管不着了。”

“杨某明白,多谢店家了。”杨丛义抬手向店家道谢,然后才道:“葛三仔,跟我走吧,以后就跟着我了。”

说完,抬手向店家招呼一声,抬步走出客栈。

葛三仔不是糊涂人,这时也明白是怎么回事了,想来应该是店家把他转卖给眼前这位杨爷。在哪不是一样呢,反正都身上背的这些债,十辈子也还不清。他毫无留恋的跟在杨丛义身后,出了去客栈。

早有伙计牵来杨丛义的那匹马,伙计见杨丛义出来,忙把手里的缰绳递过来,笑道:“马已经喂饱了,客官好走。”

杨丛义道一声:“有劳了。”却没有接缰绳,而是扭头看了一样身后的葛三仔。

葛三仔抬头,看到杨丛义,又看到身前的马匹,当即醒悟过来,在那牵马伙计奇怪的眼神中,上前接过缰绳。

杨丛义信步在前,葛三仔牵马在后,两人都没言语,出了客栈,走了很远。

忽然杨丛义开口道:“葛三仔,看你是个出海的人才,我花了大价钱才把你买过来,以后跟着我,你可以继续出海,做你的老本行。我马上要回泉州,你家里还有什么人,给你半天时间安排。”

葛三仔沉默了一会儿才回道:“多谢杨爷,我爹娘都不在了,家里没人了。”

杨丛义道:“那也好,以后就安心跟着我,如果做事得力,十年之内,还你自由之身。”

“真的吗?”葛三仔一听这话,当即急促的问出声来。

这急促的三个字里充满了惊喜与希望,他渴望这是真的,他想要自由,就像在海上一样。

杨丛义停步转身,看着葛三仔满是期望的眼神,郑重的许下承诺:“葛三仔,从今天开始,只要你跟着我踏踏实实做事,老老实实做人,一满十年就还你自由,说话算话,这是我说的。”

葛三仔看着杨丛义,这次听得清清楚楚,当即噗通一声跪在地上,哭道:“多谢杨爷,小人以后一定会好好做事,报答杨爷!”

“好,希望你记住今天说的话。起来吧。”杨丛义说完转身就走。

葛三仔起身,抬起衣袖擦了眼泪,牵马跟上去,落在杨丛义身后三步。

“杨爷,我们这是去哪儿?”走了好一段距离,葛三仔忽然开口。

“给你买匹马,我们即刻返回泉州。”杨丛义头也没回。

这次可是花了大价钱,并且花的自己的钱,现在想来就有些肉疼。不过也没办法,用朝廷的钱把葛三仔买出来肯定不行,但为船队下南洋西洋考虑,他又不能随便就放弃这个人,最后只能自掏腰包。

一早,杨丛义带着葛三仔去马市,挑选一番,买了一匹耐力较好的马之后,二人当天上午便催马离开广州,一路北返泉州。

杨丛义二人一路不耽搁,七月初十终于返回泉州。

在客栈住下,稍作休息之后,杨丛义带着葛三仔先来到泉州造船厂,察看海船建造进度。

虽是七月炎热的夏季,船厂里的工匠们却不避酷暑,大汗淋漓的忙碌。整个船厂比上个月来时,繁忙了许多,工匠也多了不少。

费大人不在船厂,有事自然是找老吏。

老史虽然也是满头大汗,但面色很好,精神气很旺。

“大人,我们已经建好了四十艘海船,另有二十艘在建,十几艘旧船在检查修补,估计在九月中旬左右就能全部造好。”

不等杨丛义继续问,老吏又道:“十艘战船也在建造,进度也近半了,中秋之前肯定能建好。那艘四千料大船麻烦一些,虽然我们年初就找来了之前建造‘神舟’的图纸,但在建造中还是遇到一些麻烦,进度稍微慢一些,大船估计要在十月才能建好。”

“是什么麻烦?”杨丛义听这话就有的担心了,若是他们不熟练,建造出来的大船到了海上不安全,那就是天大的麻烦。

老吏回道:“大船空间太大,内部结构太复杂,建造一艘大船的难度比建造十艘小船都难,配件太多,内部拼接安装十分麻烦。”

“有没有安全隐患?”杨丛义有些顾虑。

老吏赶紧摇头摆手,回道:“那倒没有,龙骨我们采用的是合抱大木,然后用特殊手法进行拼接,船长二十一丈九尺,这种大船在海上就跟在地上不一样,不一般的风浪不受影响,大风大浪也只能让它晃一晃,关键部位的船板都是一尺厚,有些特殊部位更厚,只要不是风帆全开,顺风撞礁石,一般的碰撞不会有任何事,撞不坏。所以大船在海上的安全问题,大人尽可放心,担保无事。”

这么一说,杨丛义就放心了,一尺厚的船板,确实没有什么东西能撞破,除非故意往礁石上撞,这艘船要是建好,那肯定无比雄伟,长二十多丈,那在海上真可称得上的是庞然大物,要比这两千料的海船大的多了。

通过老吏,杨丛义又了解到,现在船厂的工匠已经有一千四五百人,船厂也扩大了不少,很多人吃住都在船厂,天亮开始做工,一直做到天黑,有这些人在,完全能保证造船进度,基本不用太担心。

他们一起去看了已经建好的海船,四十艘停靠在海边的海船,一眼望去,黄橙橙一片,十分壮观。造船厂外的海区快被沾满,只留下一个进出的航道。

这些建好的船可以换个地方停靠了,该去找找市舶司的严大人,协调几个专门用来停靠回易船队的港口,到时候商贾把物资运来也好暂且存放,以后分类装船。

杨丛义打算暂时留在泉州,先建立泉州回易督造处,在泉州就有时间随时察看船厂造船进度,是以,在船厂转了一圈之后,就告别老吏,离开船厂回到住处。

葛三仔已经知道杨丛义的身份,所以对他也越来越尊敬。若不是杨丛义坚持,他连饭不敢跟杨丛义一起吃。

“爷,我们这是要弄多少船,刚才在船厂听说的都有七八十艘,这么大的船队真要出海去南洋?”葛三仔憋了好久,还是忍不住问出来。

“对,不光要去南洋,还要去西洋,天竺要去,大食也要去,甚至还能去更西边的罗马。这次的船队很大,估计会超过一百艘大船,南海、西洋的海路你熟吧。”

葛三仔回道:“我自己带船去过三趟,还算比较熟悉,以前船从广州出发,顺风二十天左右就能穿过千里长沙,然后会进入万里石塘,进入万里石塘后小岛暗礁很多,速度可以慢点,去了几趟,也找出了一条比较安全的水道,到三佛齐国后,往西边去还好,那边好像是海湾,直接西行就能到天竺,不用沿着海边绕行。”

接着又问道:“这么大的船队,去南洋西洋,速度要比去一艘船慢,一艘船出去一趟,回来一年就够了,一百多艘船,至少得两年,要是运气不好错过风季,花的时间更多。”

杨丛义道:“早一年还是晚一年,都没有关系,关键是要安全。这次回易是否安全,关系到以后还要不要回易,如果这次船队出去,再顺利回来,以后出去的人会更多。我让你跟我回来,就是看中你去过南洋和天竺,今年冬季如果能出海,你要跟着去。”

葛三仔道:“爷安排就是,你让我去哪我就去哪,水路我熟,只要跟着我走,船队肯定能安全出去,安全回来,不会遇到大风浪,也不会触礁。”

“好,以后出了海好好做,自然有你的好处。”杨丛义笑道。

“爷就放心吧。海上我熟的很,保证不会有事。”

“船造好了四十艘,舵手和水手现在还一个没有,等我找好落脚的地方,你替我招募一些。”

“是,爷。”

第二天,杨丛义找到市舶司严大人,跟他说协调港口的问题。

整个泉州湾有五六个港口,离泉州城近的几个港口比较繁忙,舟来船往的也不方便,航道也不是特别宽。靠外海的秀涂港、蚶江港、石湖港,三港一北两南,厄守泉州湾口,虽然离泉州城稍远,较为偏僻,但水域开阔,船只进出方便。

杨丛义与严大人协商之后,当即确定了这三个港口作为朝廷回易船队的专用港口,其他商船一律不得在这三个港口停靠。

港口确定下来,杨丛义还得亲自去看看具体位置和情况。

这次采购的物资很多,商贾运来的物资不可能直接从他们的船上搬上回易商船,也需要经过仔细检查,然后才能交割,商贾的货船一来,随时检查,随时搬上回易商船交割,这根本是不可能的事情,回易督造处的人再多也忙不过来。

第177章 修建港口

最好的办法,就是所有商贾运来的物资在港口卸货,先来的先检查交割,然后分类集中保存,等所有物资都运来之后,再统一装船。

如此一来,三个港口都要修建仓库和货场,不然到时候肯定乱成一锅粥,难以交割清楚。

等看完三个港口之后,杨丛义发现要做的事情很多,三个港口都不存在货场,仓库就更不要说了,所有的一切,都必须他们自己来做。

回易督造处没有那么多闲钱来给泉州建设港口,他再次找到市舶司严大人,讨论建设港口货场和仓库的问题。杨丛义把建设货场和统一管理仓库的利弊跟严大人分析一番之后,严大人虽然明白这对港口后续发展来说是有好处,但三个港口一起建设,需要花费一大笔钱,市舶司拿不出钱来。

更关键的是,建设港口也不是市舶司说建就能建的,需要层层审批,先报泉州州衙,再报福建路转运使司,再报工部、户部,经朝廷审批同意之后才能拨付钱款,然后才能征调劳役开工,像泉州这种沿海大港,必要的时候还需要工部派员前来勘察督造,又得另外再走一番复杂的程序。

总之一套申报流程走下来,没有三五个月是完不成的,朝廷同意建设了,官府发布公告征调劳役的时候又要看季节,春季不能征调,秋季更不能征调,只有在农闲的时候才能征调劳役。如此一来,这三个港口要建成,不知要到猴年马月,回易船队几个月后就要用,如何等得到官府来建设。

不得已,杨丛义便提议,由回易督造处自己来清理一下三个港口,以便商船进港,交割商品物资。

回易督造处要自己清理港口,市舶司当然是乐见其成,这本来是他们的事情,既然有人主动帮忙做,哪有不同意的道理。

清理跟建设是两个词,是大不相同的两件事,港口建设是朝廷的工程,但港口清理就是地方主管衙门的事儿,可以是衙门组织清理,也可是雇人清理。

杨丛义跟市舶司严大人一商量,就把三个港口清理的工程揽了过来,市舶司还象征性的给了一百贯钱清理费用。

回易督造处没有征调劳役的权力,杨丛义也不会去做这样的事情,没人没关系,只要舍得给钱,有得是人。

港口建设也迫在眉睫,杨丛义做了粗略的规划之后,就全城发布招募工头的告示。

内容很简单,招募会平整地面、会建库房的工头,每天一贯钱。

招募告示贴出去的当天,就有不少人前来应征,每一个来报名应征的人,杨丛义都要细细聊一聊,问他们三个问题,做过什么,会做什么,现在在做什么。第一天留下了一个人。

后面几天,连泉州附近的几个县城和小镇也陆续来了不少人报名应征。同样的三个问题问完,说的清楚,说的明白,又跟工程建设有关的,当即就留下。

四天时间,一共招募了六个工头。杨丛义也在招募完成之后,跟他们表明了身份,他是什么人,来自什么衙门,他跟六个工头说的一清二楚,重点是要告诉他们,他是官,工头是民。

之后带他们一起看了三个港口,开个小会,当即分配差事,三人负责清楚港口附近的杂物、平整地面,另三人负责在港口建设库房。明确了差事,杨丛义又提出了每个港口的建设要求和工期。差事分配完毕,六人各自回去招募人手,准备开工。

关于工钱的问题,杨丛义也跟他们说的清楚,工头的工钱一天一贯,十天一发,工人的工钱一天三十文,五天一发,工人由他们自己招募,自己管理,每个工头招募的工人不能超过一百人。除了工钱之外,杨丛义又设置了激励措施,第一个按要求平整好港口地面或建好库房的工头,奖励三十贯,第二个奖励十贯。吃饭问题,回易督造处也帮他们解决一半,每天给每个港口送去粮食三担,其余的自己解决。

六天之后,港口清理工程陆续开工。

开工之前,杨丛义特意强调,任何杂物和泥土不得倾倒进港口水中,一经发现,罚工头一贯钱。

开工之后,三个港口的粮食运送,有葛三仔负责。杨丛义则天天在三个港口来回转悠,发现问题就找工头调整整改,每个港口,每天至少去一次,一次呆一个时辰。

建设库房需要的木才,杨丛义让船厂帮忙联系木材商,有木材商一船一船直接运到港口来,其他零碎的东西,工头自己去采买。

十天之后,港口就渐渐的变了样子,芦苇杂草被清除一空,杂木杂树也被清理干净,接着就开始平整地面,清理乱石头,修筑港口道路。建库房的也平整好了屋基,埋下了柱梁。

港口的一切都有条不紊的进行,对于克扣粮食的工头,当然少不得进行批评教育,第一次发放工钱工人比较激动,现场比较混乱,由于没有名册,有些人就二次冒领,被发现当场就被驱逐出去,取消其在港口做工的资格,罚工头一百文,等到第二次发钱,现场就安静了许多,工头也在一旁盯着。

港口建设期间,杨丛义也没有闲着,每隔今天就会去造船厂察看海船、战船建造进度,海船建造的很快。八月初时,五十艘海船建造完毕,还有十几艘旧船在进行最后的整理修缮,另有十艘新船在安装甲板,最后的十艘海船龙骨也已经铺好。

十艘战船建造的进度也很快,其中四艘一千料的车船已经建完,按要求装上了铁轮,杨丛义上船去看了,铁轮做工还比较精巧,在船上安装的也很好,很牢固,操作也很方便,三人合力就能转动铁轮,车船左右两侧各两个铁轮,十二人一起催动,车船便是在逆风时也能快速进行。另外六艘两千料战船也到了最后安装甲板和桅杆的阶段,安装完,再整体刷三遍桐油,战船便也建成,如果没有雨天,中秋之前肯定可以全部造好。

至于那艘二十多丈长的大船,建造的也还算最顺利,加上又投入了不少富裕的人力进去,建造速度也在加快。

总之,杨丛义对造船上下都比较满意,他也一再告诉费大人,现在正是培养建造大海船工匠的好时候,只要朝廷的回易船队两年之后回来,到时候出海回易肯定是蔚然成风,一年肯定有建造几百艘海船的订单,现在不抓住机会多培养一些工匠,到时候订单多了,造不过来,就只能看着白花花的银子溜走,流进别人的口袋。

费大人是明白人,杨丛义建设港口的事情他也听说了,朝廷又造海船,又建泉州湾港口,弄这么的动静,所图必然不小,豪门巨富平常跟朝廷关系就紧密,朝廷的回易船队出海再回来,一旦看到好处,他们肯定要跟风出海。如今建造海船最多的就属他的泉州造船厂,到时候要造船出海,不找他还能找谁。

等他想明白,便也时常会去船厂走动走动,见到一些肯做事,技艺又高超的年轻工匠,就格外关注,这些都是以后帮他造船发财的人才,一一都记下来,发工钱的时候额外奖励一些,把他们的笼络起来。

杨丛义回到泉州之初,就给汤鷽写了一封信,告诉他,若临安无事,请尽快赶来泉州,他一个人已经忙不过来。

八月初,汤鷽匆匆赶来泉州。

两人见面之后,杨丛义将泉州造船厂和港口建设之事悉数跟他说清楚,各项准备工作已经快要完成,眼下最紧迫的便是招募各类人才。

这些招募工作,本来年初分工时都分给了杨丛义,没想到后面的事情越来越多,他一个人根本顾不过来,不得不把汤鷽叫来,刚好他也要来坐镇泉州,继续负责商品物资交割。

为方便招募各类人才,二人商量之后,决定暂时在城中租一个院落,作为临时的回易督造处,等人员招募的差不多了,再全部带去港口。

当天就租了一个院落,在门口挂起回易督造处的匾额。

提前印刷好的招募各类人才传单文书,还有提前写好的招募标语和告示,开始在泉州城散播。同时也雇佣了一些人拿着传单告示去周边城镇传播。

传单上写明了招募人才的职位、资历、工作内容和薪俸。招募的人才有郎中、道人、僧人、舵手、水手、船工、铁匠、木工、江湖异人等,种类繁多。

除了舵手、水手外,其他人才的招募可以细水长流慢慢来,船队起航之前招募齐全都可以。现在海船大部分造好,港口也建设的差不多了,造好的海船随时可以离开造船厂进港,让水手和舵手先对海船熟悉起来。

造好的战船也需要一大批舵手和水手,把它们送到昌国去,顺便要舵手、水手教宣威军学习操纵风帆和尾舵。如此一来,舵手和水手的招募就显得特别紧急,刻不容缓。

第178章 全权接手

市舶司之前已经帮忙招募登记了一批舵手、水手,杨丛义从来没有见过他们,等回易督造处的牌子挂起来,开始满城宣传,没过多久,没出海的那些人便陆续赶来报到。

泉州不愧是少有的大港口,舵手、水手很多,前来应征报名的络绎不绝,回易督造处十天时间就招募了舵手六十余人,水手三百余人,收获颇丰。

水手舵手招募的差不多后,港口清理地面平整也基本做完,就剩库房建设,杨丛义带着汤鷽把三个港口全部走了一遍,港口后续工作直接就交给他,马上到来的商品物资检查交割都是他负责。

汤鷽对泉州的情况不是特别熟悉,但好在南剑州离泉州并不很远,上次被赶回去四个掌柜,顿时没了得力的帮手,一封求援信寄回家,他爹居然亲自带了好几十号人过来免费帮忙,正是因为如此,杨丛义才能从港口脱身。

宣威军海战一直没练,他们还在等着泉州的战船。杨丛义准备把全部战船和一部分商船带去昌国,让宣威军开始操练,如此一来,造船厂的海船督造和接收,自然也一股脑交给汤鷽来负责,谁让他人多呢。

在离开之前,杨丛义与汤鷽一起拜访了市舶司严大人,泉州八月底、九月初左右就要迎来全国各地的商贾,到那时就有大量的物资聚集泉州港,港口可能会比较混乱,所以需要市舶司协助管理。杨丛义跟严大人算是比较熟了,海上回易本来就是该他们管理,回易督造处提出需要协助,自然没有拒绝的道理。此后再有关于港口管理的任何问题,汤鷽就可以自己去找市舶司。

后面几个月里,泉州港肯定是商贾云集,船塞港口,一船船物资靠岸卸货,检查无误之后交割,分类搬进库房保管,等船队出发前半个月统一装船。港口忙碌杂乱的景象,不用看就能想象的到,期间不知会出现多少麻烦和失误。但这些问题都由汤鷽来处理,他家世代做生意,商品物资交割与管理应当不成问题,即使他不是很懂,他爹带几十个人来可不是看热闹的。

泉州该交接的事情交接完毕,与汤鷽家人一起过了中秋节后,杨丛义留下四万贯钱,带着十艘战船、五艘海船和二十个舵手、两百名水手离开泉州。

“汤兄,泉州之事就全仰仗你了,我此番离开,少则一个半月,多则两个月,便能返回泉州,到时再叙。”杨丛义站在岸边微笑道别。

“杨兄只管去,泉州诸事你不用担心,由我家父在,应当不会有太大的问题。一路顺风!”汤鷽抬手行一礼。

“珍重!”杨丛义还礼。随后转身跳上小舟,小舟迅速离岸向海边的停着战船划去。

看着杨丛义爬上战船,消失不见,不久之后十几艘船启动,徐徐离开海边,向远处驶去,汤鷽方才转身离开。

港口建设已到最后收尾阶段,这两天就能结束。只是港口无人看守,从明天开始就需要派人驻守港口。

汤鷽在船厂随意走着,船厂来过两次,今天来,也不急着离开。看看忙碌的工匠,看着正在建造中的商船,杂事暂且抛诸脑后,置身于忙碌的船厂,心绪渐渐平静。

“大人,有问题吗?”身后忽有声音传来。

汤鷽回头一看,却是管事的老吏,便回道:“你们已经造好和在造的海船共有多少艘了?”

老吏笑道:“造好的新船和半新船已经有六十七艘,还有二十艘在造,十月之前肯定能造好,大人不用担心,我们现在人手充足,再多造几艘也没一点问题。”

“那就再多造十艘。”

老吏看汤鷽一脸平静,不像是说笑的样子,便问道:“大人,真的要再建十艘?我们建造的已经有八十七艘。”

汤鷽回道:“对,再建十艘跟这些一样的两千料大船。”

老吏道:“大人,船厂里的工匠是足够多造十艘船,可造船的事要跟费大人谈,他确定了我们才能开始造。”

汤鷽没再说什么,随即出了造船厂,催马去找费大人。

当听汤鷽说出要再造十艘海船的时候,费大人十分高兴,当即答应,并保证在十月中旬前造好。

造价都是一样,一艘一千贯,不论新旧。

当费汤鷽直接将五千两银票放在桌上的时候,费大人立即改口,保证在十月初一之前交船。

汤鷽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强调,希望能准时收到十艘船,之后便告辞离去,留费大人一人拿着银票兴奋。

随后,汤鷽又出现在石湖港。

石湖港港口地面早已平整完毕,工头带着工人结算了工钱已经离开,整个港口就只剩下修建库房的一百来人。库房已经基本修建好,再有半天也就差不多了。

大致看过之后,叫来工头,当即吩咐道:“今天做完工后,只留十人,其余的明天就不用来了。一会儿把工钱结算之后,都散了。”

剩下的事情明天十个人肯定做不完,但工头不敢反驳,只得笑着应承。

从石湖港离开,直接到了旁边的蚶江港,这个港口整个工程进度的都比较慢,地面平整还没有完成,库房建设也还有一少半不见动静。

汤鷽当即叫来两个工头,冷声吩咐道:“今天做完工后,你们自己把那些不出力不用心的遣散,各留五十人,限你们十天之内完工,要是你们觉得做不完,今天就结算工钱,明天都不要来了。听懂了吗?”

两个工头满头是汗,连连点头,诚惶诚恐的答道:“是,大人,小的明白。一定在十天之内完工。”

汤鷽又道:“不要偷工减料,心存侥幸。去吧。”

两工头口称不敢,赶紧离开,招呼工人们大干起来。毕竟每天工钱一贯,离开这儿,哪儿都找不到,他们可不想失去这份差事。

汤鷽远远的看着工人们动作快起来,这才颇为满意的离开。

接着又乘船去了秀涂港,秀涂港进度最快,库房已经建完,最只剩一点地面没有平整完。

但看着一百来人慢慢悠悠混工时,汤鷽当即叫来工头:“赶紧把最后这点做完,今天做不完,工钱减半,明天也不用来了。”

听着眼前这位大人冰冷的语气,工头不敢多说什么,点头应承之后,赶紧离去。

泉州湾的三个港口,当天就有两百八九十人领完工钱之后离开,石湖港留下十人,蚶江港留下一百人,秀涂港一人不剩。

忙碌了一天,天渐渐黑了,月亮升起时,汤鷽方才回到回易督造处。

回到住处,汤鷽刚刚坐下,还没喝上一口水,就听门外有人喊道:“四郎,老爷找你。”

“来了。”汤鷽放下茶杯,起身出去。

回易督造处所在的院子虽然有些偏,但不算小,他爹从老家带来的不少人都住在院内。

来到他爹所在的屋外,见房门虚掩,便轻轻推开门进屋。

只见屋内有一年长的男子坐在桌旁,胡须不长,脸型清瘦,头发花白,一只蓝田玉簪横插而过,身着蓝杉,年纪当在五十上下,一双眼睛不大,却精光外露,十分有神。

汤鷽上前站定,恭恭敬敬行礼道:“爹,四郎回来了。”

汤父轻点头道:“嗯,坐下说。”

汤鷽这才在桌边另一张椅子上坐下。

汤父看着汤鷽问道:“四郎,杨大人走了?”

汤鷽回道:“是,今日一早带着船队去了明州。”

汤父道:“也好,他一走,你便是回易督造处在泉州的主事之人,你当好好做事,不要被人抢去风头,也不要辜负朝廷的托付。汤家世代经商,如今虽有一些积蓄,在家乡也有些名望,但无人为官,终究是没有底蕴,无所依从,再难更进一步。到了你这一代,又有诸多波折,难以入仕为官,好不容易天上掉下来一个机会,花了汤家近半家财,才给你换取一个进入武学的机会。

现在你得到这么好的机会,学成授官,朝廷授予回易督造副使之职,若能把握住机会,将此事圆满办成,再升官也指日可待。汤家是否能扬眉吐气,更进一步,是不是能光宗耀祖,全看你了,千万不可懈怠。要时刻记着,你身后是汤家上百号人,他们以后能不能抬着头跟人说话,就看你能走多远。”

汤鷽答道:“是,四郎谨记在心,不敢稍有松懈。”

汤父又道:“年初你授官的消息传回去,整个汤家不知道有多高兴,你需要人手,为父把汤家的药材生意都停了,派给你几个跟了我十几年、几十年的掌柜,又从家里给你派来仆人,前前后后都在帮你,就为了你能把事办好,攒点资历。你呢,受人蛊惑,把那几个帮了你好几个月的掌柜赶回去,他们不过是收点钱,多大点事,为父这些年疏通关系花了多少钱,十倍不止,他们不也都是心安理得的拿去了。”

汤鷽双眼看地,沉默不语。

第179章 商船进港

汤父看看他,接着说道:“为父也不是说他们收钱没错,初入仕途是该手脚干净,清清白白,但他们没日没夜帮你那么多,提醒他们一下也就是了,都是跟汤一起家风里雨里走了几十年的人,何苦要撕破脸皮,把他们赶回老家。你这么做图的是什么?姓杨的小子是副使,你也是副使,他说什么你就听什么,如此低他一头,以后事成,论功行赏,你不是更低一头?”

汤鷽忽道:“爹,他们手脚不干净,捞那么多钱,传得沸沸扬扬,杨副使在一家客栈投宿时刚好听说了此事,回来提起,四郎才知道此事。朝廷投入这么大本钱做远洋回易,盯着的人不在少数,况且参与的大商贾又那么多,商贾背后有没有豪门勋贵谁能知道,不小心收到他们头上,他们要是有人心眼小,追究起来,四郎这个刚刚授予的芝麻小官能顶什么事,直接就要回家去。

杨副使,家境不如四郎,他一心都在仕途,年初私下分配差事后,四郎一直就留在临安,而杨副使呢,马不停蹄,风餐露宿,先从临安到泉州联络造船,又从泉州回临安,再到淮西安庆军募军,之后又从安庆一路到明州,出海到昌国县建军,而后又回临安再到泉州,又去大宋南边沿海的广州,从广州回来泉州后,又是船厂、港口来来回回,没有半日休息,泉州事繁杂无比,爹带人过来,杨副使见四郎有了帮手,又即刻带船队去明州。

这几个月来,杨副使整日奔波在外,不论晴雨,四郎未曾听他言过一声苦,全无半点私心,一心一意全在做成回易之事,若一切顺利,真到封赏之时,低他一等,四郎也心服口服。”

汤父双眉微皱:“这么说来,你就甘心低他一等?”

汤鷽道:“并无不可,杨副使无论才华、毅力、心智均高出我不止一筹,多听他的意思,何错之有!”

汤父忽然怒道:“你敢跟为父顶嘴!”

一声怒喝,汤鷽当即醒悟,连忙跪下:“四郎不敢,爹爹请息怒。”

汤父怒气未消,一挥手:“出去!”

“爹爹请息怒!”再谢罪一次,汤鷽立即起身,转身出去。

汤鷽快步回房,一把将门关上,背靠门窗,两行清泪顺着脸颊滚滚而下,默然无声,任泪水肆意流淌。

过了片刻,方才止住眼泪,用脸盆中的清水洗去泪痕,也将脸面清理干净。

眼眶微红,坐在桌前怔怔出神。

再伤心,再委屈,自己也是汤家的四郎,这是摆脱不了的命运。当初自己做出了选择,就只能义无反顾的走下去,想回头,那汤家就不会有他的立足之地。

汤鷽努力将杂念驱散,研磨展纸,泉州的一切两个月内都要靠他一力支撑,事务繁杂,需得再做详细规划。

三个港口物资检查、交割、搬运、保存等事,都需要得力之人,需得一一做好安排,他爹带来的人手虽有几十人,但他们接触的多是药材,与丝绸、茶叶、瓷器等物大有不同,有些事情他们怕是难以胜任。

夜深人静,仔细推敲一番,就发现三个港口所需人手众多,该招募的还是要再招募。当晚汤鷽就写了几份招募文书,所需人手不够的要全部自己招募。

等文书写完,夜已经深了,躺在床上思绪万千,却是难以入眠。

“爹,昨晚可还安好?”汤鷽晨练完毕,洗簌一番之后,天色大亮,东已现云霞,便去向他爹问安。

汤父端坐,手拿茶杯,回道:“嗯,尚好。昨天是为父失态,四郎不要放在心上。汤家原本人丁兴旺,可传到我这代,上天作弄,连生三女,眼看我这大房的香火就要断了,幸好四郎出生,为父才得以接任族长之位。这些年为父积下不少家产,你三个姐姐三个妹妹,她们出嫁以后,于汤家来说都是外人,这些家财她们谁都带不走,以后都是你的。如今四郎出息了,当官了,为父出门脸上都有光,谁家敢再低我汤家一眼,在剑蒲县汤家也能挺值腰杆,以后未尝不能成名门望族。汤家就靠你了,四郎。”

汤鷽点头回道:“四郎知道,爹爹放心。”

汤父道:“昨天也是为父心急了,你与杨副使的确不同,他天南海北能拼命,可为父舍不得让你跟他一样奔波劳累,打下手的人,汤家多的是,我带来的三十七人尽可供你调配,要有需要,为父也可任你调用,只要你把汤家放在心上,为父也无怨无悔。”

这一番话说的真诚,汤鷽眼睛一酸就要流泪,但泪水在眼中打转,最终却强行忍住,回道:“四郎明白。”

汤父道:“好了,需要人你跟为父说一声,不够再回去找。”

汤鷽道:“多谢爹爹。”行一礼后,退出屋去。

一出房门,在无人处,汤鷽抬起衣袖将眼角将出的泪水拭去。

吃过早饭,汤鷽将他爹带来的人召集起来,选出三十人,根据各自能力和具备的经验分配差事,九人负责按采购清册检查商贾运送来的商品物资,九人负责搬运物资入库,六人负责港口库房管理,六人负责维护港口安全秩序,不足的人手,逐步在泉州招募补充。

每个港口十人,三十人当天就分别入住秀涂港、石湖港和蚶江港。

所有采购到的物资主要分为丝绸、瓷器、茶叶三类,为方便交割与管理,所有物资按类别进港交割,秀涂港交割瓷器,石湖港交割丝绸,蚶江港交割茶叶,三大类以外的其他物资在石湖港交割。

汤父带来的人几乎都是他家做药材生意,对丝绸、茶叶、瓷器等物资不甚熟悉。汤鷽便在泉州城里请了六个店家掌柜,带着物资样品去各个港口,跟各项差事负责人一一讲解教授怎么检查验收,怎么安全搬运,怎么防火防水,怎么储存管理。连讲五天,并一一检查,确定众人都完全掌握之后,方才结束培训。

这些天的招募工作,汤鷽也没有放松,陆续又招募了两百多舵手和水手,这些招募到的舵手、水手直接要求入住港口,此后的两三个月,他们就算没事也要待在港口。

他们当然不可能没事做,船厂的海船已经造好,准备择日带他们去船厂接收海船,先去外海熟悉海船,然后就进行航行演练。

葛三仔被杨丛义给留下了下来,舵手、水手管理的差事自然落到他头上,汤鷽也能身些心力,不用去管那几百水手。

三个港口所有人的吃喝都有回易督造处集中采购,然后用船送去,这些差事交给汤鷽他爹带来的剩余几人,有他爹在回易督造处盯着,也不会出什么差错。

八月底,第一艘交付回易物资的商船进入泉州湾,由于来的较为突然,港口没有标识,也无人引导,商船进了泉州湾内港,转来转去,转了整整两天,不知在何处靠岸,在何处交割,最后市舶司衙门差役发现这艘商船靠岸不卸货,在泉州湾内几个港口四处转悠,影响其他商船正常通行,登船询问后,才得知他们是来泉州交割回易物资。

回易督造处大半年来在泉州造海船百艘,修建三个港口,又在城内大肆招募,宣传告示随处可见,招募文书满街都是,动静不小,市舶司没人不知道。

最终这艘第一次来泉州的商船被告知,回易督造处的人都在泉州湾口的港口等着,商船要去那儿卸货交割。

这艘商船驶出泉州湾,选择在北边的秀涂港靠岸,靠岸之后却被告知,交割丝绸要去江对面的石湖港,商船又调头出港,好不容易才到石湖港靠岸卸货,由于来得突然,港口人手有限,一船丝绸卸货、检查、点货费了不少时间。最终第一艘前来交割货物的商船,从进入泉州湾到完成交割出港,用了整整四天时间。

当汤鷽隔天来到石湖港见到正在交割货物的商船,看到港口的乱象,听说了商船来到泉州的遭遇,当即对港口各项差事重新调整。

卸货、搬货的劳工,一律从城里招募到港口,五十人一队,不管有事无事,每人一天十文,有商船进港,则按船只大小、货物多少,指定该船卸货搬货总费用,每艘货船搬运费从十贯到二十贯不等,船上卸货多少,进库多少,要一件不少,全程有人看着,若有进库数量与卸货数量不同,整队劳工搬运费用扣除,若查出有人故意藏私,按偷盗罪送衙门查办,查不出,则整队赶出港口,不得再进港口做工。

各个港口边随后竖起大旗,大旗上有猩红的大字,秀涂港旗上绣“回易瓷器”,石湖港旗上绣“回易丝绸”,蚶江港旗上绣“回易茶叶杂货”,商船一到泉州湾外,就能看到大旗,大旗相当于进港指示标识,进港的商船见到大旗自然会往大旗驶来,挨着大旗停靠。

但泉州湾外的商船要看得清楚大旗上面的字,还得靠近一些。于是一些在港口暂时无事的水手就有了差事,每天派出数十艘小船在泉州湾外转悠,船上插“回易”大旗,一遇商船从外海进来,就靠近询问是否是来回易处交割货物,若是,则再问货物种类,之后引导进相应的港口。

第180章 汤家六娘

所有的一切在三日内全部布置到位,大旗在港口立起,插旗小船划出去,搬货劳工每个港口各招募了两队。

又两天后,三艘前来交割货物的商船进港,一艘在秀涂港停靠,两艘在蚶江港靠岸,商船一进港,所有人立即忙碌起来,各港*割验收负责人,当先登船按清册检查核对货物种类与品质,无误之后,劳工上船卸货,再搬进库房造册登记。

三艘船当天进港,当天卸货出港,几乎没有耽搁,港口一切运转顺利。唯有秀涂港停靠的瓷器商船出了点问题,卸货时发现瓷器有一些破碎,好在破碎的瓷器不多,回易处不予计较。

汤鷽当天下午到蚶江港、秀涂港察看,对两个港口很满意,看到库房人少,他便有些担心,因为库房建设的不是特别坚固,若有歹人趁夜来偷盗,恐怕也难以避免。这些货物要在港口堆放一两个月之久,若丢的多了,那可不是好事,想来想去也只能安排水手五人一组,在夜间轮流值岗。

不由得想起宣威军来,若宣威军能提前赶来泉州就好了,但这是不可能的,宣威军估计刚上战船不久,还没学会操弄风帆和桨撸,要过来至少也得一个月后。

从港口回到泉州城,天就已经黑了,等回到回易督造处,已是繁星满天。

汤鷽见过他爹,简单将港口之事说于他听之后,就回到房里准备洗簌。

这些天来回奔波,直比去年徒步千里送完颜亮回淮北还累。

谁知他刚把手放进水盆,就听身后似乎有呼吸声靠近,随即又感觉有一只手搭上他的肩头。汤鷽瞬间手搭肩头,一把抓住对方的手,脚下一勾,一个转身就将来人摔倒在地。

随着一声惊叫,那人便被擒拿住。

“四姐是我啊,快放开我,你弄疼我了!”身下一女子带着哭腔喊道。

“六郎?”汤鷽一惊,赶紧放开手,一把将那女子扶起来,仔细一看,顿时兴奋道:“六郎,真是你?你怎么来了?”

那女子揉着手腕,疼的眼泪都流出来,十分委屈的带着哭腔埋怨道:“我大老远来看你,你还打我,明天我就回去!”

“还怪我,谁让你悄无声息的。好了,不哭了,都多大人的了。”汤鷽将温暖如春的笑容展现在女子面前,已极尽的温柔捧住她的脸,轻轻拭去眼角的泪水。

“就怪你”那女子赌气似得挣扎了一下,晃了一下脑袋。

“六郎,两年不见你都长这么大了,越来越水灵好看了,上门提亲的俊郎都踩烂我家门槛了吧。”汤鷽拭去女子泪水后,抓起她的手,轻轻揉着。

“哪有。”女子突然微微低头,红了脸颊。

“还说没有,我家六郎长得这么好看,谁看了还走得动路。”汤鷽拉着她的手调笑。

“四姐,怎么还叫我六郎,人家现在改叫六娘了。”女子抬头撅嘴,瞪着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看着汤鷽,语气十分认真。

“好,我错了,我家六娘最好看了。来,我们坐下说,一转眼都整整两年没见了。”汤鷽拉着女子坐下。

汤六娘看着汤鷽,拉着他的手,十分心疼的说道:“四姐,两年不见,你怎么成了这样?”

汤鷽笑道:“我成哪样了,这不是挺好的。六娘倒是越长越水灵,两年前你还是比我矮半头的小丫头,现在都长成标致的小娘子了,将来出嫁,肯定能嫁进豪门大户。”

听这么一说,汤六娘留下泪来,哭道:“四姐,两年没见,我们都很想你,要是让姐姐们知道你现在成了这样,不知道她们会有多难过。”

汤鷽抬手擦去六娘的泪水,笑靥如花:“我挺好的啊,哪有你想的那么悲惨。小时候喜欢哭,现在都大多的人了,还哭。别哭了,我们见一面不容易,该高兴才是。”

汤六娘这才抬手擦着眼泪,流着泪笑道:“四姐教训的对,六娘该高兴才是。”

汤鷽又给六娘擦去泪水,笑道:“你怎么想着来看我了,在临安的时候你时常写信,就不见你人。”

汤六娘擦干眼泪,埋怨道:“你还说,临安那么远,去一趟走路都要一两个多月,娘不放心,我怎么出门。等你到泉州来,爹也来了,离家不算远,六娘才能过来看你。两年了,你都不回来看我们。”

汤鷽握着六娘的手笑道:“我本来很想回去看你们,可武学放假时间短,回去路程又远,一直没时间,年初接了这个差事,更是忙的抽不出空来。等把这事忙完,我一定回去。”

汤六娘抱住汤鷽的胳膊,笑道:“四姐,临安城那么大,那里风流才子那么多,这两年有没有看到中意的?跟六娘说说。”

汤鷽笑道:“什么风流才子,没见过。你不知道,武学里的学业可重了,每天要从早晨学到天黑,十天都休息不了一次,每个月还有考试,哪有时间出去。”

汤六娘翻个白眼道:“我才不信呢,你肯定有中意的,藏着不告诉我。”

汤鷽眼中神色一暗,笑道:“真没有,以前学业忙,如今这差事也忙,吃饭都顾不上,哪有心思想其他的事情。”

汤六娘扑捉到了汤鷽眼中的神色,忽然打个哈哈,笑道:“四姐,六娘今晚在你这儿睡,我们到床上聊吧。这两年有什么好玩的事,都跟六娘讲讲,六娘最喜欢听了。”说着拉起汤鷽就往床边走去。

汤鷽起身笑道:“好,我们好久没在一起睡了,看你是不是还跟小时候一样不老实。”

两人牵着手到了床边,汤鷽将蜡烛放下。

“六娘,你先睡,我洗脸去。”汤鷽忽然想起来,回房之后脸还没洗。

“四姐快去,要洗的干干净净的。”汤六娘边脱花鞋,边笑道。

汤鷽认认真真的洗了脸,洗了好几遍,直到汤六娘叫他,才算洗好洗完。

回到床边,见汤六娘已经安静的躺进被窝,便脱下外衫,又脱了鞋,吹熄蜡烛,在汤六娘这一头坐下,轻轻将衣衫脱下,放好之后,方才钻进被窝仰身躺下。

谁知汤鷽刚睡下,旁边的汤六娘将被子一掀,一个翻身就压过来,双手忽然抓到胸上来。汤鷽一惊,瞬间一把推开:“死丫头,你疯了。”

谁知倒在一边的汤六娘咯咯笑道:“四姐,看不出来啊,你的这么大,比以前还大,穿了衣裳居然一点都看不出来。”

汤鷽一把拉过被子把自己裹住,气道:“都多大了,真是不害臊。要摸摸你自己的,你又不是没有。”

汤六娘拉过被子,钻进被窝,靠过来,紧挨着汤鷽笑道:“我是有,可没你的大啊。”

汤鷽怕汤六娘又摸上来,赶紧往外边让让,留点距离出来:“我看你也不小。”

汤六娘又靠上来,一手抱住汤鷽的胳膊,一手抱住汤鷽的腰,笑道:“我的是不小,可跟四姐比起来还是小一点。”

汤鷽一把抓紧汤六娘的手,生怕她再乱来,嘴里说道:“你才十六,想多大,过两年肯定比我大。”

汤六娘往回扯了扯手,笑道:“真的吗,我不信。”

汤鷽仰躺着:“爱信不信。”

汤六娘又扯了下手道:“姐,你捏疼我了,快放手。”

汤鷽道:“你保证别乱动我就放手。”

汤六娘下巴顶着汤鷽的胳膊,连连点头道:“保证不乱动了,手捏的好疼。”

汤鷽练功很多年,也知道自己的手劲,六娘皮肤细嫩,水灵灵的,哪里经得起捏,生怕真的捏伤了她,赶紧就放了手。

汤六娘把手抽回去,然后道:“姐,你把我捏疼了。”

汤鷽扭头问道:“没事吧,我看......”

汤鷽话还没说完,汤六娘忽然身子一探,一双手又狠狠抓到胸上,捏了两下之后,一翻身把背留给汤鷽,咯咯笑的抱成一团。

“死丫头!”汤鷽气的狠狠的在汤六娘屁股上拍了几下,由于穿的是薄裤,掌掌到肉,拍的“啪啪”直响。

挨了打,汤六娘还是止不住的咯咯笑个不停。

过了好一会儿,汤六娘才翻过身来,轻声道:“姐,你睡了?”

汤鷽静躺着没做声,不理她。

汤六娘又靠过来,轻声道:“姐,你真睡了?那我可又来了。”

汤鷽一听这话,身子一动,就翻过身,把脊背留给她。

汤六娘笑道:“姐,你就这么防着我呀。”见汤鷽没有回身的意思,又道:“姐,你给我讲故事,我就不摸你了。”

汤鷽侧躺着,还是不为所动。

汤六娘把双手伸过去,认真的说道:“姐,你要是不信我,你把我两只手都抓住。”

汤鷽背对着汤六娘一动不动,就像睡着了一样。

汤六娘气道:“姐,你要是不给我讲故事,我叫你今天晚上睡不好觉。”

汤鷽听了这话,忽然转过身来,无奈道:“好了,我怕了你了。你想听什么?”

汤六娘伸过手来,抓住汤鷽的手道:“我要听太学辩论的故事,你信里说的不清楚。”

汤鷽道:“行,给你讲讲。话说那是十月深秋的一天,那天休息,早晨我练完剑,听说太学有太学生公开辩论,于是我就想去看看热闹......”

“是看热闹,还是看风流才子?”汤六娘忍不住笑问道。

“你还听不听了?”

“听听听,姐,你接着讲。”

“我想去看看热闹,于是就跟那个武学同窗一起去了太学。那天一到太学门外,就见太学外面等了好多人,全是想去看热闹的......”

八月底的夜晚,繁星满天,无月,宁静,温馨。

第181章 赶回老家

一早醒来,汤鷽感觉到自己身上趴着一个人,这可把他下了一跳。伸手正想推开时,触手之处,十分柔软,随即想起身边睡的是何人。

轻轻汤六娘的手拿开,汤鷽悄悄起床穿好衣裳。

“四姐,你干嘛去?”汤六娘醒了。

“练剑去。醒了还不起来。”汤鷽又穿好鞋子。

“起不来,我再睡会儿。”汤六娘躺在床上,一动不动。

天蒙蒙亮,离太阳出来,估计还有大半个时辰。睡就睡吧,汤鷽也不理会她,取了剑就出去。

等汤鷽练剑半个时辰,天色快亮时回房,见汤六娘还在床上躺着,睡的死死的,睡觉姿势都一点没变。

汤鷽上前就掀开她的被子:“六娘,起来了。”

汤六娘一惊睁开眼睛,见是汤鷽,便出口怨道:“四姐,我正做梦呢。”

“做什么梦,快起来,天都亮了。”汤鷽见六娘醒来,便转身出房去打水洗簌。

打水回来,往床上看了一眼,见汤六娘还在躺着,便过去重新掀开被子,催促道:“六娘,太阳都快出来了,赶紧起来。一会儿还去见爹呢。”

汤六娘这才半睁着双眼坐起,嘀咕道:“知道了。”

等汤鷽一转身,她就噗通一声,柔软无力的躺下了,闭眼躺着,头偏向一边,露出雪白的粉颈。

汤鷽无奈,小丫头就是这样人性,他也只得先去洗漱。

稍稍洗了下脸,汤鷽回到床边,见汤六娘睡的安静,与昨晚的疯状大相径庭,她这个美好的年纪,虽然有些不忍将她叫醒,但还是一伸手就将她拉起,手还轻轻碰一下她的胸部,口中笑道:“六娘,你真的长大了啊。”

汤六娘胸部被一碰之下,如遭电击,猛然睁大了眼睛,雪白的脸颊也瞬间泛红,扭头瞪着汤鷽道:“四姐,你不知羞!”

汤鷽笑道:“是你不知羞才对吧,天都亮了还不穿衣裳起来。”

汤六娘气恼的拿起衣裳慢慢穿着,嘴里还嘀咕:“不知羞,那么大,还摸我。”

汤鷽笑道:“到底是谁不知羞,别磨蹭了,你看看太阳出来没。”说着把床头另一边的衣裳拿起来扔给她。

汤六娘穿好衣裳,洗完脸,就听汤鷽道:“六娘,你是真的长大了,越看越好看,不知道将来要便宜哪个小子了。”

汤六娘羞道:“哪有。”忽而环顾屋内道:“四姐,你屋里没镜子?”

汤鷽笑道:“我要镜子干嘛。”

汤六娘道:“没镜子怎么梳妆?”

汤鷽指指自己的头发,笑道:“有一把木梳就够了。来,我给你梳头。”说着便拉着汤六娘坐下,拿起木梳给她细细梳起来。

汤六娘道:“四姐,你要给我梳个好看的头,就跟小时候一样。”

汤鷽一手抓着六娘的秀发,一手拿木梳细细的梳着,恍然想起从前,偷偷躲在房中对镜梳妆,害怕被爹娘发现,紧闭门窗。后来自己不能梳妆了,便给五郎、六郎、七郎梳,每天把她们梳的干净好看,她们高兴,自己也高兴,梳头也算是那时候少有的欢乐时光。

一刻钟后,汤鷽放下木梳,笑道:“六娘如今看起来简直就是国色天香,大家闺秀,要是上街走走,不知道要迷倒多少男子。”

汤六娘一听这话,转身问道:“四姐,真的吗?真这么好看?”

汤鷽拉起她的手,笑道:“我要是男子,见到你后,肯定此生非你不娶。”

汤六娘双脸羞红,低声道:“什么娶啊嫁的,六娘还小呢。”

汤鷽笑道:“不小了,都十六了,也该给你定门亲事了。”

汤六娘害羞,不接话,忽道:“我们去见爹吧,见过爹后,陪六娘出去走走。”说完拉着汤鷽就走。

两人出了独立的小院,直接来到他爹的住处。

他爹起的也早,正在房中看书,见汤鷽、六娘二人进屋,“啪”一声将书拍在桌上,怒道:“成何体统!”

吓得汤六娘赶紧松开汤鷽的手,低头避开他爹的目光。

汤鷽恭声道:“爹爹息怒,四郎知错了。”

汤父道:“六郎,你安心待着,不要随随便便出去。四郎现在是朝廷命官,有正事要办,你不要跟着,给他添无谓的麻烦,扰他公办。听清了吗?”

汤六娘低声道:“是,六郎听清了。”

汤父道:“听清了就在院子里待着。”见汤六娘恭恭敬敬,不敢放肆,便又到:“四郎,以后要渐渐忙起来了,你就不用早晚过来,安心办你的差事。要是忙不过来,为父也不是无用之人。”

汤鷽道:“是,四郎一定会好好办差。”

汤父道:“那你去吧,六郎留下。”

等汤鷽转身离开,汤六娘顿时有些害怕,站在哪里不知所措。

汤父指着她训道:“在家跟你们说过多少次,不要找四郎,你就是不听,你知不知道四郎现在是什么?回易督造副使,是朝廷命官!都跟四郎保持点距离,你这么跟他拉拉扯扯,一不小心就会害死他,害了我们汤家!明天就给我回去。”

汤六娘忽然抬头道:“爹,我走了十多天才来泉州,我才不回去。”

汤父道:“不回去,那就待在后院哪儿也别去!”

汤六娘道:“不去就不去,我就憋死在院子里。”说完转身跑出去。

“反了你了!”见汤六娘离去,气的汤父顿时拍了桌子,拍完桌子,剩下的还是无可奈何。

汤六娘过不了两年就要嫁出去,终究不是汤家的人,只要不影响了四郎,他也不想费心管那么多,早晚都是别家的人,何必呢。但汤六娘的到来,让他十分担心汤鷽的状况,若是影响了汤鷽的心志,那对汤家来说就是个绝对的坏消息。最保险的做法就是把六娘送回去,她们永远不见汤鷽才好。

“来人。”汤父一声高喊。

不多时,一个老仆人进来,近前问道:“老爷, 咋了?”

汤父道:“你收拾收拾,马上把六郎送回剑蒲县。”

老仆人道:“老爷,六郎昨天才来,今天就要她回去,她肯定要闹,不如就让她在泉州待几天,待烦了肯定会回去。”

汤父道:“不,未免夜长梦多,现在就把她送回去,四郎一路过来不容易,绝不能让他半途而废。”

老仆人知道再说无益,便道:“好,老奴这就去收拾。”

汤六娘怨气满满回到后院,早饭都吃不下去,气还未消,就听到老仆人在院外喊叫。

也不知道他喊的什么,老仆人在汤家一辈子,她来泉州都是他亲自送的,汤六娘也不好不搭理,便起身出去。

老仆人一见到汤六娘就道:“六郎,老爷让老奴送你回剑蒲县,已经收拾好了,你也赶紧准备准备,免得老爷生气。”

汤六娘一听这话顿时急道:“我爹怎么这样,刚才还说不出院子就行,怎么转眼就改了主意。”

老仆人道:“老爷是这么跟老奴吩咐的,没办法,收拾收拾走吧,马车都准备好了。”

“不!”汤六娘气的转身进了院子,闭门不出。

老仆人没有办法,后院他不能进去,只能回去跟老爷禀报。

汤父听闻之后,提了一根竹杖就进了后院,喊道:“赶紧出来,还要为父进去请你不成。”手里竹杖在地上敲的啪啪直响。

不多时,就见汤六娘拿着包裹,在丫鬟的陪同下快步出来,绕开汤父迅速出了院子。

老仆人道:“老奴回去了,老爷多保重。”

汤父道:“路上不要耽搁,半个月之内送回去,到家之后给我报个信。”

老仆人道:“老奴知道了。”说完就走,跟上汤六娘出去。

马车出城,一路向北而去。

“六郎,要是马车太快,颠簸了,你说一说,老奴就慢点。”

“不用,越快越好。”汤六娘在车内生闷气。

才刚刚跟四姐见上一面,好多话都没来得及说,就被赶回去,这一走,再见不知会是何年何月。一想到四姐手上粗糙的皮肤,跟她年纪不相符的面容,还有那随意梳起的头发,特别是四姐那无时无刻不挂在脸上的笑容,每每想到就觉得心酸,忍不住的眼眶湿润。

四姐这么做值得吗?汤六娘不知道,她从来没有问过,也不敢在汤鷽面前提起。

值不值得,也许只有汤鷽自己知道。

六娘走了。

汤鷽晚上回到回易督造处的时候,不见六娘,就知道她应该已经被送回去了。自从他离开剑蒲县到临安开始,他就知道自己不可能时常回去,家里人也不会来看他,如今授官,又有差事,更是不可能回去。这次六娘能来,应该是意外吧。

进入九月之后,泉州湾忙碌起来,每天都有五六艘船在三个港口靠岸,多的时候能有七八艘,有时候进泉州湾的商船太多,一时难以进港停靠,不得不在泉州湾口等待。

一批批回易物资进港卸货,搬运入库,全港口的人也越来越忙碌,有时候要从天边放亮,忙到月亮升起,每个人都在忙碌,每个人都很幸苦,但只要有钱赚,他们什么都不在乎。

汤鷽白天在船厂、招募处、港口来回奔走,晚上一遍一遍查看各港口入库账目,哪个商贾送来什么货物,送来多少货物,都一一再核对清楚。在船队出海前,商贾要来泉州,要来确认签订的契约最终生效,这关系到每一个商贾的利益,不得不慎之又慎。

泉州各港热火朝天,繁忙异常,明州宣威军如何了?汤鷽也在夜深人静时,偶尔心念涌起。

第182章 旗语检验

蔚蓝如宝石的大海上,十几艘海船张着风帆,一声号响,如鸟雀般四散,原地只剩一艘船。

半个时辰之后,所有船回望,原地停留的那艘船变成了天边的一个小黑点,若不仔细看,根本就看不到。

小黑点是一艘搭载了四百人的三桅杆战船,此时船上的风帆全部降下,两百名穿着严整军装盔甲的军士站在甲板上,一动不动,如泥塑一般。

杨丛义从船头走到船尾,又从船尾走到船头,对这些军纪严明的军士十分满意。

八月中旬他带着船队从泉州出发,日夜不停,航行九天,跨越两千多里,于二十多天前抵达昌国县。

回到昌国县就发现宣威军经过三个月强化训练,陆战军阵、弓射都已经全部完成训练任务。

在杨丛义要求下,宣威军全军准备三天,之后开始训练验收考核。

本次考核行军和弓射,行军合格标准是全副武装一个时辰行军四十里,五个时辰行军一百五十里,弓射合格标准是百步之内三箭不脱靶。原本杨丛义还有些担心,可最后的验收考核结果出人意料,宣威军四千五百余人行军全部合格,弓射稍差,但也只有一成不合格,这个训练结果已经非常好了。

验收考核结束之后,又准备三天,全军四千五百多人开始轮流上船,进行海战训练。

训练科目有迅速上下船、海上颠簸适应训练、风帆升降转动演练、浆撸操练、尾舵掌握、旗语训练。其中前两项全员参与,风帆升降转动每队选五人学习,浆撸操练每队十人学习,尾舵每队选两人学习,旗语每队选两人学习,每队五十人中,一小半要学习操船技能,其他人员在船上待命。

开始训练学习阶段,上船人员不宜过多,每艘船每次出海只带两队一百人,而杨丛义带回来的战船和海船一共只有十五艘,一次轮训也能训练一千五百人,三轮就能训完,一批宣威军出海,其他不出海的宣威军,则继续练弓射和军阵。

船队早出晚归,每日一轮训。宣威军在船上的各种技能,除旗语外,都由杨丛义带来的舵手和水手教授,各种技能容易学会,但要熟练掌握,各岗位配合起来熟练运用,却不是十天八天就行的。

比如让航行中的船左转向,就得尾舵和浆撸手配合行动,左桨轻划右桨重划,尾舵向左,让船右转,就得左桨重划右桨轻划,尾舵向右,如遇大风,转向还得配合风帆升降和转动。可三拨人几乎谁也看不见谁,这就需要有人居中协调,统一发号施令,这也是海上训练的一部分。

经过全军经过半个月海上训练,已经基本学会操船,左转、右转、掉头、升降帆、转帆等,在无风时或风力较小的天气,都已经配合的还算熟练。海上通讯联络不便,于是马上开始加入旗语训练。

旗语是杨丛义召集沈缙、赵安、教导团和出海经验丰富的水手、舵手共同制定,先有赵安和教导团列出行军、巡逻和战斗指令、命令,水手、舵手列出船在海上航行规律、可能出现的问题以及解决方法,之后双方坐在一起研讨出战船在海上的指令和命令应该怎么下才对,最终确定指令、命令和规律等一百三十八条。

经过研究之后,将所有一百三十八指令、命令和规律分成三大类,即巡逻航行、战斗和求援三类。一百三十八条已出,至于如何实现一里、两里,甚至五里之外的有效联络,则由沈缙全权负责研究。

虽然古代行军打仗时已经使用各种不同颜色的令旗,但命令相对简单,无非就是进攻、撤退和停止前进这三种,也有用青、赤、白、黑、黄等旗来指示不同状况,但现在有指令等三大类一百三十多条,却难以通过悬挂不同颜色的令旗来加以区分。

后来沈缙从杨丛义那里得来启示,首先三类命令用三种不同颜色的令旗来指示,即黄旗指示巡航指令,赤旗指示战斗指令,青旗指示求援指令,然后再把三大类指令分别用数字进行编号,从一开始往上数。每一个指令都有了明确的编号,那么要想实现指令传达,只要在视线范围内让对方看清相应的指令编号就行。

如何用令旗指示编号呢?这是要创造的,需要制定一定的规则,依从一些的规律。

沈缙跟杨丛义讨论之后,觉得左右手各拿一杆令旗,两旗齐出,根据令旗在身侧不同的位置,指示一个单一的数字比较稳妥,编号一到九的指令出旗一次,就可完成指示,比九大的编号要出旗两次,若是以后指令更多,超过九九个编号,可以出旗三次。为确保指令无误,每一个指令要传达三次,每传达一次都要连续出旗完成,完成之后间隔五息,再继续出旗传达指令。

确定令旗在身侧的固定位置指示一到九,九个数字的规则之后,杨丛义、沈缙二人随即开始拿着指令手册进行验证。规则是他二人制定,他们依着手册自己验证自然觉得简单,验证结果也无误。但也有些问题,如果离的太远,手中令旗不大,就容易模糊,看不清指示的种类和指示的指令编号,没有望远镜,这个问题现在是没有办法解决的,也就不再强求。

现在已经可以不用口头喊话,就能在一里、两里之外传达上百个指令,众人听说之后已经非常震惊,非常满足,这对相互之间无法靠近的海上航船来说简直太有用了。赵安和教导团已经都出过海,船在海上随风浪颠簸不定,两船靠近就肯定会发生碰撞,风浪稍大,必定船毁人亡,离的稍远安全一些,但相互喊话很难听见,命令根本无法传达,有了旗语指令,这一切都不是问题,完全可以在安全距离之外实现指令传达与联络。

沈缙跟赵安、教导团讲解、说明这套旗语的使用原理和方法之后,众人当即决定在全军推行。当然不能强求人人都会打旗语,但各级军官必须要能看懂,必须要学会。另外在全军挑选两百名头脑灵活之人,学会打旗语,背熟三类指令。

决定推行之后,杨丛义第二天就派人去明州制作了赤、黄、青各两百杆令旗。需要练习打旗语的人员,则利用晚上回营之后的时候练习打旗语,不耽误白天训练时间。

旗语指示数字的规则很明确和清晰,只要头脑不是一团糨糊,很容易就能学会,打出想要的指令编号,难的却是旗手要将旗语转换成指令。比如加速前进、减速前进、右侧通行、左侧通行、右侧同行、左侧同行、后方跟随、前边开路等,旗手从别船接收指令,他不可能直接报个编号给主官,主官与其他船联络,也不可能报指令编号,说出来的肯定是指令。

要把所有编号代表的指令牢牢的记在脑子里,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三类一百三十八条,不排除之后还要增加指令。能记下来的就能当旗手,旗手的饷钱每月增加五百文。

那些早先沈参军教他们识字,还不用心的人,到此时后悔莫及,不识字看不懂旗语手册,只能眼睁睁看着别人挥几下旗子,每月就多拿五百文,再想学习,沈参军却没有时间再来教授他们。

又半个时辰后,散出去的黑点渐渐返航,进入视线内,已经能看清战船、海船的轮廓。

等十几艘船再靠近一些,就能发现那些船前前后后,快慢不一,无排列、无队形。

当第一艘船进入三里之内,杨丛义当即向旗手下令:“左侧通行,前方开路!”

这是巡航指令,不需要提醒,旗手随即拿起两杆黄色令旗,打出“左侧通行”指令编号后,间隔两息,又打出“前方开路”的指令编号,间隔五息之后,又将两个指令编号又打一遍,再间隔五息时间再打一遍。

三遍旗语打完,旗手回复:“车船三回复,接到命令,按令而行。”

不多时,就见那艘车船转向,从左边通过,相距一里之外,直直向前而去。

又一艘船进入三里范围内,杨丛义再向旗手下令:“右侧通行,前方开路。”

这还是巡航指令,旗手随即拿起两杆黄色令旗,打出“右侧通行”指令编号后,间隔两息,又打出“前方开路”的指令编号,间隔五息之后,又将两个指令编号又打一遍,再间隔五息时间再打一遍。

三遍旗语打完,旗手回复:“车船一回复,接到命令,按令而行。”

不多时,那艘车船转向,从右边通过,相距一里之外,向前而去。

第三艘船进入三里范围后,杨丛义又向旗手下令:“右侧驱敌护航。”

驱敌,这战斗命令,旗手随即拿起两杆赤色令旗,打出“警戒敌袭”指令编号后,间隔两息,又打出“右侧同行”的指令编号,间隔五息之后,又将两个指令编号又打一遍,再间隔五息时间再打一遍。

三遍旗语打完,旗手回复:“车船二回复,接到命令,按令而行。”

不多时,那艘车船右转向,远行相距五里,再转向与主船并排同行。

“左侧驱敌护航。”

“前方发现暗礁,右侧慢行。”

“前方发现敌船,左侧绕行接敌。”

“人员受伤,需要救援。”

.........

第183章 大制鱼面

每艘过来的船,不管是战船还是海船,都接到了主舰旗手发出的指令,或快或慢,或向前后,或向左右,依令而行。

旗手发出清晰指令,目标船旗手只要看得清楚,接收指令自然不成问题,但两个旗手之间要实现相互沟通,却还是难以办到,他们双方都必须要把所有指令及对应编号完全记熟,熟练应运方才可以,这需要他们继续下功夫。

最后一艘船过来了,是一艘海船,回来的速度比其他船慢了不少,看来舵手和水手对海船并不熟练。

船进三里之内,看得清船头人影之后,杨丛义立即下令:“护航断后。”

这是战斗指令,旗手拿起两杆赤色令旗,打出“警戒敌袭”指令编号后,间隔两息,又打出“随后护航”的指令编号,间隔五息之后,又将两个指令编号又打一遍,再间隔五息时间再打一遍。

三遍旗语打完,旗手惊声回复:“海船四,青旗回复二十七、二十九。”

杨丛义听后心里一惊,赶紧查看旗语手册,只见青旗编号二十七:船体严重受损进水,请求救援。青旗编号二十九:有人员伤亡,请求转移治疗。

“勿需惊慌,马上就到。”杨丛义心里有些慌张,难道船触礁了?随即传令:“前船受损,升帆救援!”

主舰甲板上众人一阵惊慌,水手、舵手接令后立即升帆动桨,迅速向前接近那艘海船。

杨丛义眉头皱起,紧盯着那艘海船。主舰甲板上的将士们心也悬起来,紧张之下,无人言语,他们这艘主舰也不知道能不能装得下六百人,此地距离昌国县两个多时辰,一路上有没有危险,很难说。

主舰正在快速接近,准备减速救援时,却见海船上旗手一展赤旗,又打出旗语。

“海船四,请求护航出击!”旗手忽然喊道。

杨丛义听得的一愣,他也看到对面旗手的赤旗。

“海船四,再次请求护航出击!”旗手喊道。

“这帮混蛋,还真会有玩!”杨丛义大骂一声。随即传令道:“右转向掉头。”

之后又向旗手道:“不允,舰后随行。”

这是巡航指令,旗手拿起两杆黄色令旗,接连打出三个大×,然后接着打出“减速慢行”指令编号,间隔两息,又打出“随后护航”的指令编号,间隔五息之后,又将两个指令编号又打一遍,再间隔五息时间再打一遍。

主舰甲板上众将士虚惊一场,要不是监军在,他们立刻就要开骂。

随后旗手高声道:“海船四回复,接到命令,按令而行。”

“返航!”

杨丛义一声令下,传令兵立即向水手、舵手传令,战船随即掉头,迅速向昌国方向驶去。

两个时辰后,十五艘战船、海船安全返回昌国,停靠在宣威军军营外,这天的海上旗语训练顺利结束。

但今天海船四闹的这一出,却让赵安和江恺大为恼火。海船之间相互演练旗语,进行沟通交流是可以的,但不按要求来,肆意更改指令,给其他战船带来麻烦和危险,那就是严重的错误。

结果海船四的营指挥薛望因胡乱传讯,被罚饷钱一贯,全军通报批评。

不过,在杨丛义看来这是好事,真实的海上环境复杂无比,谁都不知道会出现什么状况,如果训练时连一个小小的恶作剧都不能应付,等船队南下,遇到真正的危机,那要怎么应对?

杨丛义召集众将官,将他心里的想法讲清楚,看是否要开始预演将来出海有危机发生时,各船如何应对。

有人认为现在为时尚早,宣威军刚刚接触战船和大海不久,各种技能还不能熟练掌握,旗语也马马虎虎,没几个旗手能完全熟记,熟练运用,还是等各岗位都熟练后再开始预演不迟,现在还是应该以基础训练为主。

也有人认为危机预演也是训练,现在时间不多了,也许再有半个月就要离开昌国,南下泉州,训练强度必须要加大,危机预演复杂度刚好,能同时训练很多科目,对提高宣威军海上各种技能很有益处。

也有人说宣威军全员都已经出海满五天,基础技能已经学习的差不多了,开始危机预演训练完全可行,就是发生危险,也比等出海以后遇到危险要好的多,真发生危险,也算是吸取了教训,对以后出海也大有益处。

经几番争论之后,还是决定即刻开始危机预演,具体就由赵安、沈缙和教导团来负责设计预演方案。

那天之后,宣威军海上训练,杨丛义就不再参与,由赵安全权负责,教导团跟随协助。

杨丛义也没有闲着,他还有新军的事情要处理。

在他五月下旬离开昌国以后,雨季爆发,明州遭了水灾,良田受损严重,官府赈济力量不足,灾民无数,流民也不少见。

江恺早就得到杨丛义的指示,提前做了一些准备,在水灾爆发以后,他立即先在昌国招募了一批年轻力壮、无家可归之人,充入宣威军,吃喝管够,训练十天,而后就带着这批人渡海去明州。

明州灾民很多,官府能赈济一部分,但也只能是一天一顿稀粥,不使灾民饿死而已,没有一点盼头。

江恺在杨丛义离开昌国后,就联系到负责宣威军后勤物资采购的郭青,让他提前为宣威军采购了两个月的粮食,直接运到昌国。有这批粮食做支撑,江恺不惧新增的宣威军无粮下锅,可以大肆招募。

朝廷虽不让各军随意招募流民入伍,但宣威军新建,兵员不足,缺额不少,招募流民充军,也合情合理。明州受灾严重,府库赈灾粮不足,有宣威军出头招募灾民、流民入伍,把灾民、流民带走,给州府减轻赈灾压力,州府自然乐见其成,也不会从中作梗,更不会使花招拖后腿。

宣威军在明州打出招募旗号,四处宣扬:入宣威军,每天有肉,一天两顿饭管饱。

对灾民、流民来说,别说吃肉,只要能吃口饱饭,让他做什么行。招募消息一出,明州各县的灾民、流民蜂涌而来,五天时间招募了整整三千人。江恺一看人数已经差不多,第五天晚上就停止招募。

由于明州缺吃少喝,每天招募到的人,第二天一早就直接送往昌国,带去正在修建中的靶场驻守。

等江恺随最后一批招募到的灾民、流民返回昌国以后,首先解决他们吃饭问题,跟宣威军一样,一天两顿,有米有肉。招募到的这三千人几乎都是农民,只要给他们锅碗、粮食和鱼肉,他们就能吃饱饭,能吃饱饭就很满足。

解决了吃喝问题,接下来就是整军,把他们三千灾民、流民整成军队,并不容易,但好在这批新军听话,在他们看来,谁给他们饭吃,他们就应该听谁的,这天经地义。于是江恺请教导团来整顿三天后,新军也能听得懂命令,列的好队。

之后又从宣威军里调进几个老兵加入新军,从早到晚,天天带着他们进行队形队列训练,让他们养成服从命令的习惯,明白什么叫军纪。训练半个月后,他们看起来已经算是军人,而不再是农民,从此开始训练减少,用大半时间来劳作,为高强度训练的宣威军做后勤辅助。

宣威军吃了一个月的清蒸鱼、水煮鱼、水煮鱼丸,满身鱼味,一到吃饭时间,看到鱼就恶心的想吐。新军负责后勤,就有了一项非常重要的任务,研制鱼肉新做法,制作鱼面,改善宣威军饭食。江恺把制作鱼面的方法拿出来,让新军中厨艺精湛的人试做,经过几次尝试之后,那些人就熟练掌握了制作鱼面的方法和技巧,开始在全军中教授。

同时,在江恺与县令谈判,将鱼肉价格降到五文一斤之后,昌国县衙送来的鱼肉逐渐增多,每天从一万斤,增加到两万斤,不久之后增加到三万斤。新军来鱼不拒,小鱼当天水煮吃掉,大鱼剔骨剁肉之后和面,全部制作成鱼面。

当全军第一次吃到鱼面的时候,许多人激动的留下泪来,终于不用天天吃鱼,终于不是满满的鱼腥味,鱼面一时之间代替了米饭。不过几天之后,宣威军做出了强制性的饭食要求,一天两顿饭,只能吃一顿鱼面,鱼面由新军每天按量供应,各营队伙食长不得多要,不得随意更改。

当送到新军的鱼肉每天达到两万斤以后,全军七千多人就已经吃不完这么多,每天多做的鱼面自然就要晒干保存,留作军粮备用。

随着新军制作鱼面越来越熟练,每人每天制作十斤不成问题,但江恺随即给每个小队分工,有的专职清理鱼,有的专职剔骨剁肉,有的专职和面擀面,有的专职架锅上笼蒸面,有的专职切面,有的专职晒面储藏。

如此一来,制作鱼面的效率又增加不少,每人每天平均制作二十斤都不成问题,生鱼的需求量又进一步增加,要求县衙多多供应,这可把昌国县令高兴坏了。

昌国海里的鱼多的是,要多少有多少,以前不值钱,现在遇到这发财的好机会,县令怎么可能放过,当即下令采珠的全部开始捕鱼,又放出话去,税收可以用鱼来抵。

这个话一放出去,捕鱼的数量大幅增加,每天送到新军的鱼肉一下从三万斤增加到四万斤,不久之后增加到五万斤,最多的时候达到六万多斤。

第184章 亲训新军

新军越来越忙碌,到后来,除了早晨出操一个时辰,其他时间几乎都用来制作鱼面。

晒干的鱼面封装起来,堆满一个仓库又一个仓库,两个月时间储藏鱼面不下两百万斤,够整个宣威军吃四五个月。

杨丛义回到昌国后得知这个消息,自然十分高兴,宣威军四五个月的口粮要花不少钱,回易督造处花钱的地方还多,能节省四五万贯当然最好。

但新军的作用不是用来制作鱼面,首先他们是后备军,是宣威军的一部分,该有的军事训练必须要训练,军阵、行军、弓射一样都不能少。

宣威军当初领了五千多套装备,四千五百套下发,还剩七百套,全部领出来发放给新军。

军械装备不够,只能一批一批进行训练。新军有将近三千五百人,分成五个新军营,每天有一个营进行军事训练,训练一天,做工四天。

这些新军种贯了地,拿贯了农具,让他们拿长枪兵器,他们不知所措,有的像拿擀面杖、有的像拿锅铲,有的像提着烧火棍,形态各异。

杨丛义看着他们,想起自己第一拿起长枪时的情景,都是一样。

这种毫无基础军事能力的新军,让教导团来教军阵,那就是白费力气,得先教兵器使用。杨丛义学枪有几年了,枪法练的还算可以,他自己来教也正好合适。

偌大的新军训练场,杨丛义站在前边九尺高的石台上,七百新军两两相距九尺距离列队场中。

“兄弟们,我们虽是宣威军后备军,但我们也要练习兵器、弓射、行军,所有战斗部队会的东西,我们都要会,因为我们是后备军。什么是后备军?后备军就是时刻准备顶替战斗部队的部队。大家想想,当战斗部队顶不住的时候,我们后备军就要上,后备军的能力能比战斗部队差吗?当然不能!后备军必须是一支部队里最强大的力量。

如何做到最强大,首先要做到战斗精神强大。我们都是一无所有的新军,没什么好怕的,我们要敢于战斗,敢于打倒一切敌人。其次要善于战斗,会战斗。这就要求我们要学会使用兵器,熟练战斗技能,需要我们不断的练习和训练,常用的锅铲、擀面杖、烧火棍、菜刀、尖刀也都是兵器,也可以训练,但战斗最好的兵器还是长枪和弓箭。

因此,从今天起,我们全体后备军也要像战斗部队一样,练习长枪和弓箭,时刻准备战斗,我们也要打仗,也要立战功,也要出人头地!”

训话完毕,便开始教授最基本的枪术,从握枪开始。

杨丛义提枪站立,高喊道:“立枪,枪尖朝上,脚旁半尺立地。全体都有,立枪!”

七百人站在高台下,自然将前方高台上杨丛义的动作看得清楚。听到命令,台下众人这才纷纷调整握枪动作,将枪尾立在地上。

杨丛义又将枪提起,握于身侧,高声道:“握枪,左脚上前一步,枪提起来,左手握枪身,右手握枪尾,枪尾留一掌距离,右手靠上腰,枪尖向前,平端于身前,握枪!”

七百人看着高台上杨丛义的动作,有样学样,把枪提起来握好也不难。

不多时,众人已把枪握好。

“立枪!”杨丛义一声令下,自己也同时把枪立在身侧。

台下众人随即将枪立好。

“握枪!”杨丛义一声令下,又将枪握起。

七百新军又依令将枪握好。

“立枪!”

“握枪!”

“立枪!”

“握枪!”

.............

新军整整练了两个时辰的“立枪”与“握枪”,直到这两个动作人人都熟练,杨丛义令出,随着声音落下,七百人动作几乎同时将相应的动作完成,这两个动作的训练才算结束。

“握枪!”一声令下,七百人将枪握好。

杨丛义也握好枪,忽然一枪刺向前方,同时高声道:“刺,身体前倾,同时两条胳膊向前伸直,枪尖尽量往前刺。刺!”

七百新军听得的明白,也能看得清楚,立即纷纷将枪刺出,只是现状惨不忍睹。

大多数人身体僵硬,手脚不能协调,方向感也差,有的枪尖刺到地上,有的刺到了天上,有的往右偏,有的往左偏,五花八门。

“握枪!”杨丛义握枪之后再刺出,随后道:“刺,要向身前人的背心方向刺。刺!”

如此一说,新军众军士有了目标,这一枪刺出方向才统一起来。

“握枪!”一声令下,众人将长枪收回腰际。

“刺!”再一声令下,众人又将长枪向前人背心处刺出。

“握枪!”

“刺!”

“握枪!”

........

随后杨丛义带着七百人,又开始不停的练习刺击,一直从上午,练到傍晚,方才结束。

新军都是种地百姓,不是手无缚鸡之力的人,这两个月也天天劳作,身体很好,但经过一天的刺击训练,众人双臂酸软无力,结束一天训练开饭的时候,胳膊酸的连饭碗都端不住。但由于杨丛义与新军一同吃住,受累的军士也不敢口吐怨言,毕竟监军也跟他们一样,练了整整一天。

第二天,换另一营新军开始同样的新军训练,没有任何改变。

第三天,再换一营新军进行基本的枪术训练,整个内容和流程不变。

第四天,又换一营,进行同样的基础枪术训练。

第五天,同样的基础枪术教完最后一营七百人,第一轮枪术训练才算结束。

从第六天开始,杨丛义教授新军新的枪法,拨。

杨丛义站在高台上,手中长枪一握,高声道:“握枪!”

一声令下,一营七百人立即将枪握住。

“今天教大家新的枪法,拨。枪尖下压一尺,右手握枪尾紧挨着腰,左手抓枪身往左猛拉,枪尖左偏一尺,这叫左拨。”

“左拨!”杨丛义讲解完,迅速法令,同时完成左拨。

通过之前的训练,众人对长枪已经熟悉不少,接令之后迅速将枪尖下压,左臂一动,完成左拨。

但众人实在难以掌握左拨的度,有些人用力过猛,甚至都把长枪打横了。

杨丛义不得不稍作调整:“左拨之后,必须立即回到握枪状态。”

做了示范后,又高声道:“握枪!左拨!”

“左拨!”

“左拨!”

发现还有人在左拨之后忘记回到握枪状态,杨丛义连续几个“左拨”让他们手忙脚乱,不知所措。稍微整顿,再下令左拨,那些人也就改正过来。如此一来,就不再有“左拨”把枪打横的事情发生,用劲都还比较得当。

“左拨”练习了一个时辰。

“握枪!枪尖下压一尺,右手握枪尾紧挨着腰,左手抓枪身往右猛推,枪尖右偏一尺,之后迅速恢复握枪姿势,这叫右拨。”

杨丛义随即做了演示,之后高声道:“右拨!”

由于众人已经学会左拨,右拨只是方向不同,自然很容易就学会。

“右拨”练习一个时辰,休息一刻钟后,开始新的训练。

只听杨丛义站在高台上高声道:“我们已经学会了两招枪法,刺和拨。这两招枪法练熟,就能在战场上杀敌。现在大家把这两招枪法连起来使用。我强调一次,刺跟拨一样,完成之后自动回到握枪姿势。现在大家听我口令。”

杨丛义稍微停顿,将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高台,随后下令:“左拨!刺!”

一开始,两个指令之间有半息的间隔,新军动作不连贯,给他们反应时间。有了短暂的停顿与间隔,众新军完成两个动作,难度不大。

之后杨丛义逐渐加快速度,减少两个指令之间的时间停顿,众军士也能慢慢适应,将两个动作渐渐连贯起来。

一个时辰,左拨和刺能连贯之后,随即开始练习右拨和刺。训练方法一样,先慢后快,一个时辰也都能连贯使用。

这就是杨丛义想教给新军的全部枪法内容,练熟之后足以上阵对敌。

接下来的四天,另外四营新军接受了同样的枪法训练,拨与刺都能熟练使用。

练习了十天兵器,新军已经把长枪的基本使用方法掌握,之后就不需要杨丛义再教什么,只要各营自己训练就行。

此后每天早晨全军练习枪法一个时辰,没枪的全部用木棍代替,众人也算有了兵器。

如果给新军足够的时间,这么训练下去,一旦上了战场,结成阵型,还是有相当的杀伤力,毕竟枪兵主要杀敌方法就是刺击。

然而,新军哪里会有那么多练习枪法的时间,他们要制作鱼面,还要练习弓射,还要行军,每一样都需要时间。

行军、弓射也是一样,分营进行,有营指挥和老兵共同组织,杨丛义不再继续参与。

教新军练习枪法的十天,杨丛义是监军,也一直跟新军一起练习,没有少刺一枪,他的所作作为被全体新军看在眼里。由此,新军对杨丛义很佩服,好感度飙升。

在之后的半个月里,虽然新军训练杨丛义很少过问,但偶尔到新军营地去看看,跟大家一起吃吃饭,一起训练训练,立即就会受到新军热烈欢迎。

第185章 改造针盘

除了练军,还有好多事情需要准备,后勤供应尤为重要。

百艘船,七八千人,一路下南洋,去西洋,少则两年,多则三年五年,全员吃喝就是大问题,为安全计,所有粮食全部要自带,以免遇到危机时,难以应付。还有药材、辅食、蔬菜、肉类等等,都需要一一提前采购到足够数量。

潮起潮落,光阴流转,时间转眼就到九月下旬。

十天前,郭青已经将宣威军所需的最后一批粮食和咸菜运来昌国,江恺给他结算钱款后,杨丛义又跟他签了一纸关于回易船队后勤物资供应的契约,将回易船队八千五百人后勤供应,除军资军械外,全部交给他采购。为确保海上生活所需物资一样不少,杨丛义还给他请来了不少老水手,尽量帮他补全物资清单。

关于是否跟船供应,二人做过一番沟通后,发现无法确定,郭青则即刻离开昌国,去采购物资运往泉州。至于采购花费,杨丛义预先支付三万贯,其他后勤费用要等物资运到泉州港,再找回易副使汤鷽领取。

明州地处杭州湾口,是钱塘江入海口,航运发达,商贸繁荣,往来于明州、高丽与倭国之间的商船很多,自然也是造船大港。

杨丛义从泉州带着战船回到昌国后,就立即去明州*二十艘两千料海船,可以新造,也可以是下海三年以内的旧船翻新。从要求交货的时间上来说,一个半月造新船肯定不够,若收购旧船翻新,时间就绰绰有余。

造船之事确定之后,杨丛义每隔十天左右就亲自去明州看一次,及时掌握造船进度,又什么事情不能确定,也能及时商讨解决,总体看来,一个半月应该不会有太大问题。

在沈缙解决旗语问题之后,杨丛义再次找到他,跟他讨论针盘问题。不管是战船还是海船,虽然都已经用上针盘,但都比较简陋,就是一根指针,再加一个装水的碗,指示的方向并不是很准确,不教营指挥等各级军官和舵手识别和使用,他们基本不会。

杨丛义拿出一张草图,放在桌上,指着草图道:“沈兄请看,我以为可以把针盘做成这样,圆盘中部凹陷如碗状,四周对称标刻东南西北四个大方向,两个方向之间再分出六个刻度,如此一来,磁针指示的方向就更加精确,发现船有小幅度偏转,就能及时调整,海上夜晚四周漆黑一片,船队在海上航行一旦偏离方向就十分危险,特别是到了南洋以后,远离大陆,一旦晚上看不见前船,后船方向偏离,没有跟上船队,就很有可能迷失在海上,大海广阔无边,运气不好,甚至会永远迷失。”

沈缙把草图拿过来仔细看了看,道:“杨兄说的有理,之前我也有这样的顾虑,也有改改针盘的想法,只是没有想到太好的办法。这个改法很好,拿到针盘之后,只要看得懂针盘就能辨得明方向。只是根据杨兄这个草图来看,制作起来怕是有些麻烦,中间凹陷,四周刻上二十个刻度都还好说,针盘上加盖子却不容易。”

杨丛义笑道:“沈兄想多了,我虽想在针盘加上盖子以后指针也能看得清楚,但现在是不可能的,等从西洋回来,或许才有可能。现在我只是想,在不用针盘的时候给它装上盖子,保持里面的水不会漏出来,磁针也不用拿出来,等需要看方向时直接打开盖子,不需要再倒水进去,不需要再翻磁针,能如此就行,应当不难吧。”

沈缙看着草图思索片刻,然后道:“还是有些难度,针盘加盖不漏水,这样的针盘用起来是很方便,但做起来怕是很难做成。陶瓷的肯定不行,若不另外保存磁针,不小心摔碎针盘,磁针很可能随之丢失。除非都做成木头的,但木头泡水时间长了会腐烂,也不能保存长久。”

杨丛义道:“木头的就很好,船一直泡在水里都没事,针盘用个三五年也没问题,不需要一个针盘用几十年,若有需要,多刷几遍桐油,也能在一定程度上防水、防腐蚀。就用木头制作一批,沈兄以为如何?”

沈缙想想也别无他法,只能用木头一试,便问道:“木头制作也可以,但不知杨兄想要制作几个?”

杨丛义笑道:“多多益善,至少需要两百个。”

一听这话,沈缙当即一惊,颇有压力,这是精细活,做出一个来都难,两百个如何做的出来,真要制作这么多,待在昌国,待在明州肯定不行,略一思索之后,回道:“那我得回临安一趟找木工手艺精湛的工匠帮忙,看能不能做出两百个来。”

杨丛义道:“可以,针盘对船队来说十分重要,要是真能做出来这样的针盘,那就太好了。回临安请人制作,少不得有些花销,我给你一千贯,争取在十月下旬,船队离开前带两百个新的针盘去泉州,一定要记得时间,在船队离开前到泉州。”

沈缙收起草图,笑道:“杨兄放心,这点事我还是可以办好。”

杨丛义笑道:“自然难不住沈兄,只是临安繁华,就怕沈兄回到临安就忘记了我等,忘记了宣威军。”

沈缙道:“杨兄大可放心,临安已经留不住我。船队离开前,必定去泉州再见杨兄!”

杨丛义笑道:“这就好,等一切准备完毕,我们一起出海。沈兄准备何时回临安?”

沈缙道:“时间不多,我明天就走。”

杨丛义道:“我写封信,沈兄明天替我带回临安,带到保民坊回易督造处,交给那里的值守人。”

沈缙一口应承下来。

回临安路途较远,有些情况很紧急,必须早些将信传回去。杨丛义从泉州带来的那匹马,自然就要借给沈缙,好让他早些回去,做好针盘再早些到泉州。

从泉州离开前,杨丛义就将海船战船督造进度报给临安的黄大人,请他也早日做好来泉州的准备,最好能在十月中旬赶来泉州,最迟不能超过十月下旬,否则冬季风已过,船队下南洋就不太容易。

如今宣威军练了四五个月,有一定的战斗力。同时,泉州海船应当已经大部分造好,回易督造处采购的物资也应该已经运到泉州,陆续入港,巨量的商品物资需要人守护,而宣威军建立的职责就是保护回易船队,因此,宣威军需要马上调去泉州。

驻守军队调动,需要朝廷下达调令,杨丛义自然无权申请调动宣威军,他需要写信给黄大人,黄大人作为宣威军统领,他来做这件事正合适,只有办好调动宣威军的各种手续,杨丛义拿到调令,宣威军才能离开昌国,开赴泉州,不然就只能在昌国待着。

其实调令应该早些申请,现在已经是九月下旬,明州离临安也有好几百里,快马一来一去路上就要四五天,再加上办理调令所需的时间,等调令送来昌国县,也应该是半个月以后。

杨丛义在昌国,不用想也知道此时泉州很需要人,一千二百多万贯钱的契约商品物资,要在两个月内运到泉州,还有大量的官窑、织锦院物资也要运去泉州,三个港口需要多少人力,根本无法想象,他不知此时汤鷽在泉州到底是一副如何狼狈的模样,就算有他爹带来的人帮忙,但想来也轻松不到哪里去。

给黄大人的书信写好,交给沈缙带走之后,杨丛义找到赵安商量了一番,他打算用五艘海船先送一部分后备军去泉州,协助维护港口秩序。

宣威军训练正在关键的时候,一旦把船调走,就直接打乱他和教导团制定的训练计划,船一少,训练会严重滞后,直接影响宣威军战力,不利于出海回易护航。

赵安这么说也有道理,带过来的船本来就不多,海上训练时间又少,再把船撤走五艘,海上训练任务怕是更难完成。

无奈,杨丛义也只得放弃,希望汤鷽能坚持半个月,等明州造船厂的海船造好,就能立即把后备军全部带去泉州,到时候既有劳力,又有巡防保卫港口的力量。

九月底,杨丛义去了一趟明州,又去看了造船厂,他们已经买到二十艘海船,从外观颜色看,其中有六艘算是新船,刚出厂下水不久。新船不需要经过太大的翻修,只进行了简单的检查修补,这六艘船直接被杨丛义带回昌国,当作训练船。

宣威军全都上船练过好久,看船只有限,新军却从没机会到海上训练。如今又带回来六艘船,自然要开始对新军进行一番训练,让他们提前适应海上的颠簸和生活。

六艘海船,每船乘坐三百名新军,由从泉州带来的舵手和水手操船,绕昌国县主岛一周。有些从来没出过海的新军一天下来,被颠簸的精神全无,但随后几天继续出海,等适应海中颠簸,他们就发现乘船也是一种享受。

三千五百新军轮流进行桨撸练习,划桨是他们出海以后的主要差事,不能不会。

此后,用十天时间,每名新军都至少摸过一刻钟的桨撸,划桨这种比较简单的技能,要想掌握并不难,一刻钟足够。

至此,整个宣威军几乎天天都在海上训练,熟悉大海,熟悉战船、海船,时刻做好离开昌国,南下护航的准备。

第186章 准备离营

十月初六,枢密院调兵文书到达昌国县宣威军驻地。

枢密院同意宣威军从昌国拔营南下,扈从回易,但严令沿途不得离港进城。

朝廷既然已经应允宣威军拔营,杨丛义便不再担心,当即与赵安商量拔营南下之事。

宣威军分两部,战斗部队和后备军,战斗部队有朝廷给的五千编制,后备军则没有,可被看作是经过训练的水手民夫。简单商量之后决定,战斗部队四千五百人由赵安统领,搭载战船分批开往泉州,后备军由杨丛义统领,搭乘海船前往泉州协助进行回易物资交割。

随后杨丛义派人去明州造船厂察看海船建造进度,若有成船即刻带回。

后备军得到三日之内南下泉州的命令后,立即开始收拾物资,将仓库堆满的鱼面一一装船。

而宣威军的陆战、海战训练至此已算结束,命令五日之内拔营南下,他们也要开始做撤离昌国的准备。

正午,太阳悬于头顶,洒下些许温暖,海风一吹,暖意尽去。

杨丛义与一人面朝大海,坐在海边,那人正是下山帮他练军五个月的吴谦。

二人沉默许久,杨丛义道:“大叔,你看,这小小昌国就如此广阔,南洋西洋更是大的无法想象,那里国家众多,风土人情与大宋也有很大不同,既然下山无事,你真该去看看才是。”

吴谦道:“当初下山就是帮你训练新军,如今新军已经练成,也该是我离开的时候,况且我早已不是军中人,不便久留军中,随你下南洋却是不能。南洋、西洋国家再多,跟我也没关系,不去也罢。”

杨丛义道:“大叔是要会黄梅吗?”

吴谦笑道:“黄梅就不回去了。我喜欢清静,在岛上生活也不错,等你们离开后,我会在岛上停留一段时间,然后再做打算。”

杨丛义笑道:“要是大叔喜欢大海,喜欢海岛,我可以给你指一个好去处,那里四季如春,无严寒酷暑,要是去了那里谁也找不到你,清静的很。”

吴谦回头笑道:“哦,还有这样的去处?在哪里?”

杨丛义笑道:“泉州出海,正对面的流求,那可是一个大岛,不比淮西小,但它孤悬海外,与大陆联系不便,朝廷也不怎么管,这对大叔来说可是好去处。”

吴谦忽而笑道:“丛义,你这是在诳我跟你去泉州吧。”

杨丛义道:“大叔,我什么时候诳过你。泉州对面确实有一个大岛叫流求,朝廷在流求设县,那边派的有县令,你去泉州一问便知。因为孤悬海外,比淮西还大的地方,朝廷只派了一个县令,你说那边有多清静。明天跟我一起去泉州吧,到了泉州我给大叔弄艘船,两天之内,就能到流求,保证去了流求不想回来。”

吴谦笑道:“行,反正无事,我就到流求去看看,要是那儿没你说的这么好,看我回来怎么收拾你。”

杨丛义笑道:“大叔放心,那儿绝对是好去处,就怕你在那儿待的时间长了觉得闷,我觉得大叔可以把他们几个也带上,一起去流求就不会闷了,再说那边人生地不熟的,要是出点事也有帮手。”

吴谦笑道:“真是好去处怎么会闷。他们几个不一定会去那么远,新军练完,也许他们就要回去了。”

杨丛义道:“那真是可惜了。要不是我还有事儿,我就跟大叔去一趟流求。”

提起教导团,他们辛辛苦苦从黄梅县一路赶来明州,又在昌国帮忙训练新军将近五个月,如今新军练好,该给他们点表示才是。

如此想着,杨丛义就从怀里掏出一叠银票递给吴谦,笑道:“大叔,你们不远千里来帮我训练新军,这大半年来很辛苦,新军能练成也全靠你们。这点钱大叔留一千两,其他的跟大伙分了,想回去的,明天就可以走,要是有人想跟我们一起南下,我也欢迎。”

吴谦看了一眼银票,没有伸手,有些严肃的看着杨丛义,问道:“丛义,你哪来这么多钱,你把军饷军费拿出来给我们,几千人吃喝怎么办?你这么当官可不行。”

杨丛义笑道:“大叔,你想到哪儿去了,我怎么会私拿将士们的军饷军费。这些都是我个人的钱,去年误打误撞救了一个有钱人一命,那人出手就给了我两万两银子,我一个人也没有花钱的地方,就一直留着。请你们出来帮忙训练新军,也是我个人的事,自然就的我个人意思意思。大叔你就收下吧,都要养家糊口,大家这大半年也不能白忙活。”

吴谦心有疑虑:“真不是你克扣的军饷军费?”

杨丛义道:“大叔,实话告诉你吧,我们从年初建宣威军到现在,朝廷就出了一万贯钱,以后也不会出一文钱,所有的花销全要从回易督造处支取,包括军饷军费。我是回易督造副使,还能做一些住,所有将士们才顿顿有肉吃。宣威军所有的花销,都用的是回易本钱,出了海,统统都会赚回来。所有这宣威军的军饷军费不归朝廷管,回易督造处有钱,军饷就可以多发点,饭就能吃饱,就能吃好。手下吧,大叔。”

吴谦一听心里就清楚了,这宣威军说白了就是回易督造处请的保镖,如果回易船队不是朝廷的,那这宣威军就不是军,是看家护院的打手,但因为这次南洋回易是朝廷要做,用看家护院的打手肯定掉面子,不得不新建立一支部队做保镖,宣威军说是军,其实就是保镖,等回易结束肯定就要撤销,因此朝廷才不另外出军饷,而有回易督造处出钱养着。

想到这里,吴谦忽而笑道:“既然是这样,那我就收了。”说完当即将银票收下。

“丛义,我还从没见过这么多钱,你给我们这么多合适吗?”吴谦接过银票数了数。

杨丛义笑道:“有什么不合适,反正是外财,又不是我辛苦挣来的,我没地方花钱,大家有需要,给大家花了就是。”

“那好,一会儿回去给他们分了。”吴谦数清,整整两千二百两。

又闲坐一会儿之后,杨丛义与吴谦一同回营。

明州船厂又带回来五艘船,整个宣威军现在就有海船十六艘,后备军三千五百人加两百六七十万斤鱼面,轻轻松松可以一次全部带去泉州。

杨丛义找到赵安和江恺,将行军安排再次确认一次,明天江恺带后备军跟杨丛义一起离开昌国,南下泉州。赵安暂且带宣威军留在军营,三天之后六艘战船先带两千人南下,另外两千五百人等明州船厂的海船造好之后,乘海船一起南下。

宣威军和后备军,几乎是赵安和江恺带出来的,他二人一直在昌国不曾中途离开,分别主管两军,对两军的情况最为熟悉,现在由他们分别带领,两人均无异议。

第二日一早,后备军吃过早饭随即登船。

当太阳升起,十五艘船杨帆起航,先后离开昌国,在海中排成一行,直往南边行去。

而宣威军则需要留在军营等待两日,方能南下泉州。

杨丛义乘坐的海船在队伍里的位置中间靠前,操船的舵手、水手全是从泉州带来的,后备军没有练习过掌舵和升降帆,这些事情自然就不能让他们来做。八月从泉州来昌国时带了二十个舵手,离开昌国时给赵安留下五个,水手也留下了五十个,为宣威军导航引路。

三千五百后备军,还有二百六七十万斤鱼面,都在这十五艘船上,而船上能操船的就只有十五名舵手,一百五十名水手,第一次带这么多人出海远行,杨丛义心里还是有些担心。虽然从明州到泉州,路程不算远,只有两千多里,但海上什么事儿都有可能发生,一船几百人,出点事那就是大事。

“杨大人不必忧心,这些后备军虽然没有战力,但军纪还算严明,都是农民出生,不会随便闹事,也不会随便惹事,上船前已经跟他们强调过,在船上不守军纪,随意乱动,争斗斗殴的,下船之后一律逐出后备军。应当无事。”江恺见杨丛义盯着海船似有心事,便在一旁说道。

杨丛义道:“若真如此,那就好了,就怕在船上的时间太长,他们承受不住船上狭小的空间,心烦气躁,惹出事端。”

江恺笑道:“大人放心,我已经有应对之法,上船前承诺他们,若不出事端,全军安全到达泉州,每人奖励铜钱五百文,若有船出现不守军纪之事,全船奖励减半,若有船出现事端,甚至争斗,则整船奖励取消。后备军无饷钱,这五百文钱对他们来说不是小数目,有他们相互监督,自然不会出大事。”

杨丛义转头盯着江恺看了一会儿,笑道:“江参军手段不少啊,如此一来,各船的安全就不用担心了。”

江恺道:“哪里,我是对他们了解。他们之前受灾没饭吃的时候,最大的梦想就是吃一顿饱饭,如今喝饱喝足,不愁肚子饿了,自然就有其他想法,就想有钱,现在给他们一个轻轻松松就能挣到五百文钱的机会,要是不抓住,可没有后悔药吃。”

杨丛义笑道:“果然还是由你带他们最好。”

第187章 港口繁忙

一阵风来,风帆鼓鼓,船行速度加快。

站在船头环顾,远处不时有小岛隐没。

现在离开昌国还不远,周围小岛礁不少,等一两个时辰之后,出了这段海路,后面基本就安全了,一路风帆全开,顺风直下,估计用不了九天就能到泉州。

“大人,起风了,回舱吧,外面有些凉。”江恺紧紧衣衫。

昌国没有几家店铺,也买不到合适的秋装,穿着单薄,风一起确实凉。

杨丛义时常练功,身体强健,这寒风对他来说自然不算什么。但江恺是书生,身体较弱,一旦受风着凉,船上没郎中可没办法处理,于是两人转身进舱。

众人在舱里无事,便都坐着闲聊,不会有人去管他们,只要不闹,海船能安全航行就好。

吴谦也在舱中,跟他一起的还有教导团另外两人,是他昨天晚上拉来,准备一起同赴流求,此刻他们也在一起闲聊传说中的流求。

海船很快远离了昌国县范围,脱离了小岛暗礁的包围,进入广阔无边的大海。

冬季风已经开始,水手将三桅六帆全部升起,海船顺风而行,一日三四百里。到了晚上视线受阻,为防行船速度过快,海船相互碰撞,海船风帆全部降下,随风漂流慢行。

每艘船都配备了简单版的针盘,可以随时看看针盘,保持航向向南,若有偏移及时调整。

海船顺风南下,一路十分顺利。

泉州湾,外出打渔的渔民会发现,从九月初开始,满载货物的商船便开始进出不息,每日进出的船只多达几十艘,湾内停泊等待进港靠岸的,也不在少数,特别是泉州湾口的秀涂港、石湖港、蚶江港,已经被全国各地赶来交割回易物资的商船、货船团团围住,进出都不容易。

秀涂港口内,从岸边到岸上十丈宽的空地已经堆满刚刚卸下船的瓷器,工人还来不及把它们搬进仓库,工头就被瓷器交割掌柜喊上其他船去。

稍后回来,就立即催逼工人赶紧上船卸货,又有一船货物检查完毕等待卸货交割。

工人们有苦难言,差事多起来,他们都没有喝水的时间,虽说卸一船货能得不少钱,可这钱真没那么好挣。听说又有货要卸船,工人们看看眼前一地的瓷器,心里都是绝望,晚上又别想睡觉了。

“狗哥,前两船货还在地上堆着,再卸货往哪儿搁?我们还是先入库,再卸货吧,出了差错就不好了。”有工人扯着嗓子喊道。

“先入库吧,再卸货都要摞起来,打碎了我们可赔不起。”

“对,先入库,入库都要搬到天黑了。”

一有人开口,顿时就有人帮腔,现场叫叫嚷嚷,一时之间就有些纷乱。

“都不想挣钱了?不想挣钱的现在就走,我绝对不留!你们不想挣钱,有的是人想挣!”工头一听这话立马暴怒,这么好的挣钱机会,他们既然还嫌累,还想早点休息?

此话一出,叫嚷的工人顿时安静下来,有人低头看脚,有人转过视线去看瓷器,都不再敢看工头,也不敢再言语。

工头见他们都像霜打的茄子,立即高声喊道:“跟木头桩子一样站在那儿干嘛,还不赶紧上船卸货!”

工人们听到吩咐,心里虽然不愿意,双脚还是向一艘装满货的商船走去。

“这船货卸下来,今天就不卸货了。”工头又向工人们高喊一声。

随后他也抬脚跟在工人身后,爬上那艘船去卸货。

秀涂港有三个卸货点,三队搬运工人,此刻都面临一样的情况,岸上的货搬不进库房,交割掌柜又催着上船卸货,工人们忙的晕头转向,从早到晚一刻也不得休息,今天与昨天一样,又得搬到半夜。

秀涂港苦不堪言的是工人,其他两个港口稍有不同,那里着急的却是交货商人。

丝绸、茶叶受不得潮,沾不得雨水,可不敢随随便便就堆在岸边,所有丝绸或茶叶要从检查交割完的船上直接搬到库房入库,不曾在岸边有半刻停留。从船上到库房,工人来来回回,不停的搬运,一刻也没有停息,然而商人们却很不满意。

很多船从进泉州湾到靠岸已经五六天了,现在依然还是等待,更不知道要等到何时,才能轮到给他们检查交割卸货。去找交割掌柜,掌柜说工人搬货速度太慢,检查了也不能卸货,仍然完不成交割,让他们都安心等待,既然都来泉州了,也不在乎多等一天两天。

商人们都怕夜长梦多,货物进港了不能交割,一旦出事,货物有损失,谁来负责?他们可不敢有丝毫大意,货物一个时辰不交割,他们要担心一个时辰,一天不交割,晚上觉都谁不着。他们有些人双眼通红,不知已经有几天没睡觉。

交割掌柜要等搬运工人搬完前一船,才能开始检查下一船,不然他们要担风险。茶叶和丝绸都是高价值的货物,丢一点少一点,都是麻烦,作为交割掌柜就得受罚,货物一旦离开船头,就算交割,他们也不敢大意,必须要盯着每一件货物下船卸货,这就必须要每队工人搬完前一船货,再一起过来集合,才不至于出错。

于是石湖港和蚶江港,不管是前来交货的商人,还是负责交割的掌柜,都把压力施加到搬运工人头上,他们心浮气躁,站在一边不停的催促。而工人也没有办法,他们没有三头六臂,也不会腾云驾雾,只有两条腿一双手,搬得再多,跑得再快,也只能一趟一趟搬运。

商人们看着忙忙碌碌、来来去去、片刻不停的搬运工人,心里焦急万分,也无可奈何。每个港口卸货点就这么多,库房入口也就那几个,想增加几个,那也只是想想而已,根本不可行,心里再急,也只能继续等下去。

汤鷽核对完入库物资账册,已到深夜。

自从九月份进港的商船多起来之后,他几乎天天都要忙到二更天,三港离泉州城远,每天晚上回城很不方便,回易督造处晚上自然就不回去,隔几日才会在上午去一趟,看看招募情况。

汤鷽回到蚶江港附近租来的住处,这是一个小小的院落,周围有田地,住户不多,十分清静。

房门紧闭,房间里的灯亮着,他抬手敲了两下门,片刻之后,门便开了。

“今天怎么回来这么晚?”房门打开,一女子站在身前。

汤鷽进屋,反手把门关上,在椅子上坐下后,抬手轻揉着太阳穴,回道:“今天卸船的货太多,出了些差错。”

女子走到汤鷽背后,把双手放在他肩上轻揉:“姐,你要是再不回来我刚才都要睡着了。”

汤鷽回头道:“别叫我姐,要叫哥。跟你说多少次了,就是记不住。再改不过来,赶紧回老家去。”

这女子不是别人,正是再次来到泉州的汤六娘。

汤六娘吐吐舌头,媚声笑道:“好,哥,今晚就让小妹来服侍你吧。”

汤鷽一听这话,转身就给了汤六娘一巴掌,斥道:“恶心不恶心,听得我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汤六娘笑道:“谁要你让我叫哥的,深更半夜,这么叫不是应景嘛,是吧,哥。”

一个“哥”字尾音拉的老长,极尽娇媚与温柔。

汤鷽浑身一颤,一把打开汤六娘搭在他肩膀上的手,又斥道:“想嫁人了?明天我就让爹给你说门亲事,把你嫁出去。”

汤六娘闪身坐下,正经说道:“我年纪又不是很大,我才不嫁,嫁人有什么好,你看大姐二姐,天天带孩子又受气,哪有我们自在。”

汤鷽道:“你多大了,还说自己不大,都已经整整十六岁,比你还小两岁的堂妹都成亲了吧,是不是连孩子都有了?你这么疯疯癫癫的,不早点嫁出去,我怕你以后嫁不出去。”

汤六娘道:“我哪有疯疯癫癫的,人家在家可是个恬静贤淑、温柔多礼的小娘子,哪有你说的这么不堪。要不是家里挑来挑去,这家不行,那家不好,我也早就嫁出去了,不然哪还能跑来泉州看你。还有,我大老远跑过来,给你端茶做饭,还说我嫁不出去,都不说我一点好,我这个小妹做的亏啊。”

汤鷽道:“你还亏,你偷偷跑出来,招了多少麻烦,你说说。”

汤六娘顿时一笑,拉住汤鷽的手撒娇道:“六娘在泉州人生地不熟,又不敢去城里找你,只能到港口来,不然我一个弱女子能怎么办?”

汤鷽摇头:“你就不该再来,你不知道我现在有多忙,哪有时间照顾你。”

汤六娘笑道:“你忙你的,才不要你照顾。六娘今天又做了一些点心,要不要尝尝?”

汤鷽笑道:“在哪儿呢,快去拿来。”

汤六娘起身去拿点心:“你前天不是才说怕胖,不想吃吗?”

汤鷽道:“忙了几个时辰,太饿了,饿的我肚子疼。什么味的,甜的还是咸的?”

汤六娘从盒子里拿来点心,放在桌上,拿起一个带花的米糕饼递给汤鷽,笑道:“当然是甜的,咸的怎么吃。”

汤鷽接过来,咬了一口,立即赞道:“六娘,手艺见长啊。”

汤六娘笑道:“那当然,我可学了好久呢。要是觉得好吃就把这一盘全吃了吧。”

汤鷽白了她一眼,边吃边道:“你是嫌我还不够胖吧。”

汤六娘道:“你这么辛苦,不多吃点怎么行。”

汤鷽吃完两个小饼,把点心盘子一推,道:“行了,洗洗睡觉。”

汤六娘一瞪眼道:“这就吃好了?刚不还说饿吗?”

“吃的太多,怎么睡得着觉。”汤鷽起身去洗簌。

汤六娘看看盘中的点心,虽然看着还不错,她也不敢多吃,只得拿回去放好。

房间里的灯很快熄灭,整个院子陷入寂静的夜晚深处。

“别动手动脚,你又不是没有!”一声轻轻的呵斥,接着就是咯咯不停的笑声。

夜更深,院子更加寂静。

第188章 登陆泉州

“大人,前边就是泉州,我们是否现在进港?”杨丛义正在看书,忽听江恺进来通报。

杨丛义将书放下,吩咐道:“先不进港,全部停在泉州湾外。”

江恺出去传令,杨丛义也起身跟出去。

顺风航行六天,后备军十五艘船安全抵达泉州,杨丛义一颗悬着的心终于放下来。

站在船头,只见远处已经可以看到海岸,若估计不错,一个时辰就能进入泉州湾。但泉州湾内情况不明,一下子进去这么多船,三千多人,怎么安排还是问题,需得先进去看看情况,找汤鷽商量一下才行。

“江参军,我们先进港做些安排,其他船暂且等待。”

江恺道声好,随即让旗手向各船打旗语,让他们慢行等待。

而他们所在的主舰,则风帆拉满,一路快速向前,直向泉州湾行去。

旗手在不停的打旗语,提醒所有船只,慢行等待。接到命令的船只,将风帆降下大半,速度立即降低不少。后面的船只见前船都已经降速,便也跟着降速行驶。

主舰全速航行,一个时辰之后,到达泉州湾外。

只见泉州湾里大货船、小货船、商船、木舟、渔船等,各种船只来来往往,进进出出,川流不息,好一番热闹繁忙的景象。

杨丛义走时,三个港口尚未完全建好,但也知道要论地域宽阔,当属石湖港,石湖港靠近外海,船只可以停靠的地方有很多,但由于本身离泉州城和内港较远,卸货交易都十分不便,因此不受重视,多数船只不会在外港停靠。

当初修港建库房也是稍微靠内,跟蚶江港紧挨在一起,避开了外海一侧,主要是为了方便管理。

泉州湾里船只众多,有不少应该是来交割回易物资的,驾着船直接往蚶江港或石湖港停靠点闯显然不合适,停在外港倒是不错的选择,一不影响泉州湾内船只同行,二不影响港口商船货物交割。

杨丛义当即抬手一指:“在那边靠岸下船。”

江恺向杨丛义所指方向望去,只见那个方向无船停靠,只是普通的海岸,能不能顺利停靠他不知道,他对泉州的情况不熟,也不好多说什么,当即应了一声,向舵手水手传令,在左边海岸停靠。

不多时,海船顺利下锚,停靠在海岸,船桥架好,水手当先下船将船固定。

“参军,你带一百人先留在船上,其他人跟我走。”说完杨丛义跟吴谦等人先一步下船。

江恺一声吩咐,两队人陆续下船。而其他人则眼巴巴的站在甲板上等待,在船上呆了六天,都快把人憋坏了,现在靠岸了却不能下船,只能看着别人下船离开,眼里心里都是嫉妒。

“没有命令,不得下船!都回船舱等待,靠岸了,还怕下不去船?”江恺一声令下,转身回船舱。

留在船上的人,也只能看一眼荒凉的海岸,其他人远去的背影,恋恋不舍的转身回舱。

要是他们知道以后几乎几个月才能下船一次,就明白这六天简直不值一提。

杨丛义带着一百后备军,没用多少时间穿过荒凉的滩涂来到石湖港。

石湖港里无人认识杨丛义,他带着一大群人来当即就引起了误会,守卫人员以为他们心怀不轨,死活不让他们进去,把他们拦着港口外好一阵子,直到汤鷽从蚶江港赶来。

“杨兄,你终于回来了!这一个多月我没日没夜的,可把我忙的焦头烂额,晕头转向,你回来的真是太及时了!”汤鷽大笑着,迎向前去。

杨丛义哈哈笑道:“汤兄,你这港口的保卫做的不错嘛,把我这个副使都给拦住了。”

汤鷽走近,笑道:“港*割的物资实在太多,我哪里敢掉以轻心。杨兄,你把人都带来了吗?现在港口正是需要人的时候。”

杨丛义笑道:“一半吧,你需要多少人,我马上就给你找来多少人。”

汤鷽试探着问道:“有一千人吗?最好能把这港口都围起来,商船卸货也还需要人手,越多越好。”

杨丛义伸出三根手指,笑道:“三千人够吗?”

汤鷽一听这个数字,当即兴奋的回道:“够了够了,完全够了,请杨兄赶紧把他们调来!”

杨丛义哈哈一笑:“够就好,不够后面还有呢。”

说完转身传令:“去告诉参军,令所有船只即刻进港靠岸,留五百人驻守海船,其余人等全部带来石湖港,听汤副使调用。”

传令兵应承一声,立即转身向外滩跑去。

见传令兵离开,汤鷽展颜笑道:“杨兄,你一回来,我顿时就觉得轻松一大截,终于可以睡个好觉了。”

杨丛义拍拍他的肩膀笑道:“汤兄这些日子幸苦,我从昌国带来不少人,应当都能帮得上忙。”

汤鷽笑道:“杨兄在昌国不是一样幸苦。走,先进港。”

杨丛义道:“这些日子,泉州之事都还顺利吧。”

汤鷽笑道:“都还好,晚上找个时间再跟杨兄细说。”

杨丛义点头道:“也好,那先看看港口。”

二人并排而行,一百后备军随后进入守卫把守的港口。

石湖港内,搬运丝绸的工人没有时间休息,正不停的把丝绸从船上搬回仓库,百米距离,一队队人,海岸显得尤为忙碌。

汤鷽介绍说,石湖港已经交割丝绸锦缎一百六十多船,三百二十多万匹,还有将近一百万匹没有交割,织锦院的都没有交割,交割完的全部分类堆放在库房,库房不算小,五百万匹完全放的下,但估计织锦院不会调拨那么多丝绸来了,他们能调拨五十万匹用来回易就算是好的。

四百万多匹丝绸已经是巨量,用来做回易,完全够了,再多的话,回易商船也不够。

杨丛义转头看看一排排的仓库,如今把丝绸全部集中在一起,真是够危险的,出点意外可就全没了。

汤鷽不等杨丛义发问,便解释说,分类卸货就是为了方便集中管理,丝绸集中在石湖港,还算安全。每天天还没黑库房就已经关闭上锁,并且三丈之内严禁灯火,每时每刻都安排有人巡逻,库房的安全问题他一直都十分小心,派的也是他家带来的库房掌柜,到目前为止,石湖港还没发生火灾和漫水。

如此一解释,杨丛义的疑问顿消,看来他是多虑了。汤鷽看似年纪小,可有他自小接触药材生意,又有家里人帮忙,当然毋须担心。

汤鷽随后又道,既然宣威军来到泉州,那以后的巡逻防卫可交由宣威军来做,以此也可以震慑宵小,心怀不轨之徒。

有宣威军来防卫当然是最安全最保险的事,杨丛义没有不答应的道理。

稍后汤鷽又将蚶江港和秀涂港物资交割情况一一说明,蚶江港的茶叶交割了一千五百多万斤,还有不少货船在泉州湾等待交割卸货,违约的应该不多。秀涂港的瓷器也是正常交割,以官窑瓷器居多,一大半已经交割卸货,等在港口内的船只还有很多,十月下旬全部交割完成不成问题。

现在的问题是再有十天左右物资可以全部交割完成,但何时装船,何时出发却是个问题。汤鷽也连续送回临安几封信,可一个多月了,黄大人没有丝毫消息传来,货物只能堆积在港口,静静等待黄大人或朝廷的命令。

对此,杨丛义也是无话可说,他早就给黄大人去过信,请他早做准备,现在等不来消息,也不知道是不是朝廷改变了主意,若真如此,他们的麻烦就大了,一千多万贯钱的货物,他们可没法处理。但这是杨丛义最糟糕的想法,这么大的事情,又牵扯到不少有势力的商贾,朝廷应当不至于让回易夭折。

既然没信,那再就等等,说不定消息已经在路上,杨丛义安慰汤鷽一番,让他不要着急,慢慢等着,朝廷不会让三百万贯钱白白花出去,总要求点回报不是。

汤鷽家里做生意,自然也明白这个道理,哪有做生意白白撒钱不想着赚钱的事情,再说真要改变了主意,赔钱还是退货,也自有朝廷担着。

两人把石湖港和蚶江港转遍,天色已经不早。

港口怎么布防,怎么巡守,杨丛义已经交代随后赶来的江恺,让他听汤副使吩咐,协助三个港口的防卫和物资搬运。

港口之事还是由汤鷽负责,杨丛义不插手。他回到泉州,最重要的事情还是人员招募,和后勤物资采购。采购虽然已经交给郭青去做,但郭青不属于回易督造处,为安全考虑,这些事情他还得一一过问。人员招募这几个月一直在进行,但除了水手、舵手、工匠等低层次人员外,像郎中、道人、僧人、江湖异人等却是难以招募,几乎无人前来报名,这是很麻烦的事,还得另想办法进行招募。

当晚在港口,杨丛义与汤鷽又聊到泉州造船厂的问题,海船基本建造完毕,就剩最后几艘。

最大的主舰神舟也已经建好,在做最后的内部打磨与精修,听汤鷽说,他去看了,那艘船非常宽大、壮观,近看犹如一座小山,上船进舱,里面房间众多,空间大的难以想象。

第189章 喝风受冷

看汤鷽那痴迷的神色,杨丛义可以想象那艘船有多大,有多壮观。但知道后世海船有多大的他,对这艘神舟并没有太多感觉,也不以为然,毕竟二十一二丈长的神舟,跟一百多丈长的航空母舰比起来根本不值一提。

既然海船已经基本建造完成,对此他也不用再操心,等回易物资需要装船的时候,直接去接收交割就是。

当晚,杨丛义在蚶江港休息,这里修建的有临时休息房屋,除了少量家就在附近的工人要回家,港口几乎所有人晚上都会留在港口休息。

汤鷽有家人在泉州,他自然是要回去。

下船之后的这个晚上,在简陋的房屋里,杨丛义睡的特别踏实,甚至一夜无梦。

第二天一早,杨丛义跟江恺要了十个人,就带着他们离开港口回到泉州城,回易督造处,准备接手招募差事,把该招的人招齐。

泉州回易督造处住的是汤鷽家里人,汤鷽这段时间一直在忙港口物资交割,招募差事基本交给他们在做。

杨丛义八月中旬离开前,汤家已经带人赶来帮忙,他们那时候就见过杨丛义,如今自然认得出这个回易督造副使。

一进院子,杨丛义就明显感觉到如今的回易督造处已经不是当初的回易督造处,像极了一个等级森严的家,而不是一个办事衙门。

改变这些的除了汤鷽的父亲,再不会有其他人。

“汤副使在吗?”杨丛义进回易督造处所在的院子后,便高声向汤家仆人问道。

那仆人回道:“回禀杨大人,少主人不在这儿,他已经一个多月没回来住了。”

听得这话,杨丛义却是略感意外,昨晚他离开,还以为是回这儿来,不想却是一个多月都没回来。

不等他再问什么,就见一五十余岁的长者从房中出来,迎到院中。

只听他笑道:“杨大人,好久不见,你可算是回来了。”

此人不是别人,正是汤鷽的父亲。

杨丛义赶紧迎上前,笑道:“汤伯父,近来可安好?”

汤父笑道:“好好好,吃得好,睡得香,一切安好。只是杨大人一离开,四郎肩上的胆子就重了,忙的整日回不来,就连这回趟回易督造处看几眼都没时间。杨大人不在,四郎又忙的回不来,这里的差事,老夫不得不替他上点心,照看一二,若有不妥的地方,还请杨大人指正。”

杨丛义赶紧推辞,笑道:“不敢。我与汤副使乃同窗好友,伯父带人前来相助,我们感激已是感激不尽。况且伯父走南闯北,见多识广,而我们初出茅庐,回易督造之事繁杂无比,当向伯父多多请教才是。”

汤父笑道:“哪里哪里,不过是多吃几碗米,论见识哪里比得上杨大人博览群书,行万里路见诸州风土。”

杨丛义又推辞:“伯父过奖,都是无谓奔波而已。伯父在泉州这些时日帮了我和汤兄大忙,等差事忙完,改日闲暇,再设宴款待。”

汤父笑道:“不必了,四郎的差事就是汤家的差事,我们来帮他做好也是应该的,杨大人不必如此在意。”

杨丛义笑道:“既然如此,那就有劳伯父了。”

汤父笑道:“好说好说。杨大人,进来坐坐,喝杯茶?”

杨丛义推谢道:“不了,还有事要忙,改日再请伯父喝茶。”

汤父笑道:“哦,杨大人去忙,老夫就不打扰杨大人办正事了。”

杨丛义抬手行礼后,快步离开,来到招募处。

招募处房门紧闭,内外无人。杨丛义推门而入,桌椅摆放的整齐,屋内一切如旧,书案上还留有不少招募告示宣传标语。

几本招募名册就放在桌上,杨丛义坐下翻看了一会儿,见名册上六七百人几乎都是舵手、水手、工匠,其中郎中也有数个,但其他人员却是一个不见。

有些人员必须要有,不说别的,单说郎中,两艘船上配一个,一百艘船就得五十人。五十个郎中,还真不好招募。如果朝廷要求即刻出海,招不到郎中,出海的几千人就遭了,海上航行温热多病,一旦在船上瘟疫流行,一船人,甚至整个船队都得没命,郎中绝对缺不得!

“来人,把这些标语纸张拿到街上,在繁华热闹的地方张贴!”

十名后备军听令全部进来,杨丛义把书案上招募郎中的招募告示和标语分给他们,让他们出去大肆宣传一番,看看到底能不能招来郎中。

等后备军军士拿着招募告示离开后,杨丛义闲坐招募处,等了个把时辰,也不见任何人前来报名应征任何一个岗位,但又不能离开招募处出去,便只能练练字打发时间。

大半年来,已经很少练字,提笔居然都有些生疏。在大宋,没有好文章,没有一手好字,想做官那是做梦。

杨丛义走了大运,被选中来做这回易督造之事,授了小官小职,从此天南海北,费神劳力,也不得不为。他是武学出身,授的是武官,不然依他现在的文笔,在文人中根本没机会授官,还不知要等多少年以后才会有参加科考的机会。

即使授官了,文笔依然不能丢弃,时不时的要写报告,要写文书,官做大了还要写奏折,写出来的东西字难看,又没有文采,就不会有人想多看一眼,如此一来,不管你说的什么,说的再正确再对,上官都不会有兴趣,写也是白写。

杨丛义现在是小官,但他有大志,大志就得配上一手好字,不然一切都是瞎折腾,没人看得入眼。

中午,发完招募告示和宣传标语的军士回来了,依然不见有人造访回易督造处。

傍晚,太阳落山,从早到晚,始终没有一个人前来报名,这一天,杨丛义练了一天字。

接下来的一天依然如此,直到傍晚,不见一个人影前来,莫说郎中,连舵手、水手都没有。

如此一来,这招募处,杨丛义再也坐不下去,当即起身去港口找汤鷽,必须想出办法才行,不然真等到朝廷出海的命令,却因为他们招募的人手不足,不能出海,他们就会麻烦不小。

蚶江港离泉州城最近,杨丛义来到蚶江港时,天已经黑了,整个港口防卫已经被后备军接手,入口处的后备军自然认得他们的监军,当即就把他放进港口。

进港之后一打听,才发现汤鷽不在蚶江港。

杨丛义直接找到库房掌柜打听汤鷽的消息,那掌柜却告诉他,汤副使一早就离开了,可能是去了石湖港或者秀涂港,每晚他都要亲自核对入库物资的账目,也不知道今晚还会不会到蚶江港来。

之后,掌柜又告诉杨丛义,要是找汤副使有急事,可去他住处找他。

汤鷽果然另有住处,应当就在这附近,不然晚上太晚,他也回不去城里。

掌柜告诉他,汤副使的住处离蚶江港不远,就在蚶江港后面,两刻钟就到。

既然掌柜的知道汤鷽住处,当然就得请他带路。

二人当即提着灯笼出蚶江港,往汤鷽住处而去。

不多时,就见远处有灯火亮着,隐隐像个小院子,夜太黑,看不太清楚。

库房掌柜手一指灯火处,说道:“杨大人,那就是汤副使的住处。”

杨丛义道:“多谢,你回去忙吧,我自己去就行。”

说完,杨丛义提着灯笼,踩着田埂,一步步朝那亮着灯光的院子走去。

不想汤兄也是个喜欢清静的人,居然把住处选在这样一个四周无人的田野里。不过这四周黑黢黢的,附近好像也没有更好的住处,以汤兄的性子,让他跟其他人一样住在乱糟糟的港口,他显然不会愿意。

低头看路,不知不觉就来到那处院外,提起灯笼一看,只见院门紧闭,抬手轻轻一推,木门纹丝不动,这门还挺结实。

杨丛义“哐哐哐”连敲三下门,然后高声喊道:“汤兄,你回来吗?”

院内无人应答,从门缝往里看去,里面依稀可见灯火光亮。

“汤兄,你在不在?找你有事。”杨丛义又敲三下门,院内还是无人应答。

院内听不到一点声音,看来汤鷽应该是没有回来,但院中有灯火,却是颇为可疑。

一个念头在杨丛义心头升起,爬进去看看?

当他把手搭上院头,正准备翻进去时,一想到私进宅院似乎不太合适,虽然他们很熟,没经同意就爬墙进去,那也是失利,随即就息了翻墙的念头。

还是在院外等待吧,汤兄应该是没有回来,不然不会听不出他的声音。

十月中旬,一阵风吹过,穿着单薄的秋装,便感觉微微有些冷。

杨丛义将灯笼挂在院墙边,准备活动活动手脚,练练攻,暖暖身,却不想挂的不够牢固,又一阵风来,灯笼随即一晃,落地熄灭。

院外顿时就漆黑一片。

黑就黑了,杨丛义也无所谓,在黑夜里活动了一番手脚,便开始慢慢练起拳来。

一趟拳慢慢练完,身上热气渐渐上涌,冷风吹过,再没有一点寒意。

当杨丛义准备再练一遍时,却忽然听到院内传来两个年轻女人说话的声音。

第190章 夜会汤鷽

“那人是不是走了?”

“应该走了吧,听不到声音了。”

“你去看看。”

“不,我不敢。”

“你不敢,难道还让我去?快去。”

好个汤鷽,小小年纪居然还学会金屋藏娇了,也不知是从哪找来的小娘子,一会儿见到他,可得好好臊臊他。

可眼下院中是两个小娘子,他一个大男人半夜躲在门外,要是她们真的开门出来,一旦碰面,就太尴尬了。要是一不小心,再落下个调戏朋友妻的恶名,那这一辈子可就毁了。但他又不能就这么离开,还得等汤鷽回来。

于是便高声干咳几声,提醒对方,他还在院外等着,并没有离开。

果然,一听到杨丛义的咳嗽声,院内顿时惊慌起来。

“六娘,那人还没走怎么办?”

“六娘,等等我。”

接着便听到一声重重的关门声传来,想来是她们又躲进了房中。

院内再无声息。

杨丛义高声道:“二位娘子不必惊慌,我只是要找汤兄谈些急事,在此等他回来而已。”

院内无人答话,连之前亮着的灯火也熄灭了。

杨丛义暗自摇头,这话却是多此一举,大晚上院内无男丁,都是弱女子,院外守着一个大男人,不相识不了解,说再多宽心的话,也只是让她们难堪,她们更惊恐而已。

还是练练拳,练练功吧。

大半个时辰之后,正在练功的杨丛义忽见远处有一盏灯火出现,四下无其他院落,应当是汤鷽回来了吧。

杨丛义慢慢将一套拳法打完,收功之后,就静静站在院门前等候。

那盏灯火越来越近,已在百步之内。

等灯火再近一些,杨丛义忽然高声喊道:“汤兄,是你回来了吗?”

“杨兄?你怎么找到这儿来了?”对面果然是汤鷽,一听到杨丛义的声音,顿时大感惊讶,脚下速度也加快不少。

“找你有些急事谈,港口没找到你,不得不到这里来啊。”杨丛义语气里满是无奈。

“有何事这么着急?不能明天谈吗?”汤鷽深感意外,语气里也有几分焦急。

“我们时间不多了,不急不行啊!”杨丛义深深叹口气,心里很虚,大晚上守在别人家院子外,院子里只有女眷,难保不会被认为是图谋不轨。

说话间,汤鷽已打着灯笼来到院门前。

“杨兄,你在港口库房等我就行,何必跑这儿来喝风受冷。”汤鷽脸色不是很好。

杨丛义尴尬的笑道:“不是担心等不到你,不然我才不会跑这儿给你守门。”说完之后又悄声道:“汤兄,想不到你是这样的人,跑到城外来一招金屋藏娇。快告诉我,是哪家的娘子,是在哪认识的?”

汤鷽立即否认:“你别乱说,什么金屋藏娇,根本不是你想的那样。”看杨丛义一脸不信的神情,接着又道:“你不信,我也没办法,反正不是你想的那样。”

说完就抬手敲门,敲了几下,却听不见有人来开门。

又重重的敲了几下,还是没人开门。

汤鷽满脸疑问的转头去看杨丛义。

杨丛义十分尴尬的笑道:“不好意思,可能我之前敲门的时候吓到她们了,估计以为又是我在敲门。”

汤鷽顿时有些紧张,手上又重了几分,同时焦急的喊道:“六娘,你没事吧,我回来了!”

“哥,真的是你吗?”院内远远的传来惊喜的喊声。

“不是我还有谁。快开门吧,没事儿了。”听汤六娘没事,汤鷽心里顿时一松。

“那人是不是还在?”她们并没有立即来开门,而是在远远的盘问。

“在,这是我同窗好友,回易督造副使杨大人,专程来等我有事相谈。开门吧,杨兄可是正人君子,不用担心。”汤鷽语气轻松的笑道。

听六娘的问话,杨兄应该确实还不知道他的真实身份,也没进过院子。如此一来,他放心不少。

“哦。”

不多时,便听到门后拉动门栓的声音。

房门打开,汤鷽将灯笼举起,照亮自己的脸,好让汤六娘看清楚。

“哥,你怎么回来的这么晚。”汤六娘说完这句话,瞥了旁边的杨丛义一眼,就转身回去。

见院门打开,杨丛义忍不住好奇,想去看看汤鷽的妹妹长的什么样子,但由于院内的灯笼打得低,只能清晰的看到一双花鞋、一条粉色长裙,上身却在黑暗里,一片模糊,看不真切。正想再看,却见她转身离去。

汤鷽在门外停了几息,等汤六娘走远,才慢悠悠的推开门,笑道:“杨兄,请进。”

杨丛义也不客气,抬脚先进去,汤鷽随后进院,反身关门,上了门栓。

汤六娘已经回屋,关上了房门。

院子里无灯无光,就有些黑。

“杨兄,随我来。”汤鷽在前走近一间房子,推门进去,把灯笼放好,把蜡烛点燃,屋内顿时亮了起来。

杨丛义一见屋内桌椅摆设,便知这是厅堂,便毫不客气的在一张椅子上坐下。

“汤兄,你这儿地方不错啊,清静。”

“前段时间忙,没日没夜的,回城里不方便,就在这儿附近找到这个出租的院子。”汤鷽也坐下。

随后便直入正题,问道:“杨兄,你这么晚找来,到底是有何事?”

杨丛义道:“棘手事。这两日我在招募处一个人也没招到,准备的说是一个人都没来招募处。这样下去可不行,我也看了名册,舵手、水手、各种工匠都招募的差不多了,但郎中才招募到四个,这万万不行,出海人员预计不下八千人,做不到每艘船一个郎中,也至少得两艘船配一个,海上不可能想靠岸就靠岸,两船之间人员来往也十分不便,海上气候又潮湿多变,容易水土不服,容易生病,在湿热的船上处理不当就容易形成疫情,因此必须要招募到足够多的郎中。你家是做药材生意,接触的几乎都是药店郎中,你有什么好办法,招募四五十人来?”

汤鷽想了想道:“郎中可没那么好招募,他们在陆上可以生活的很轻松、很好,没必要跑海上去承受颠簸。我家是认识很多郎中,但他们都是有家有业,有药店、医馆的人,不可能上船出海受罪。但郎中招募确实紧要,一旦海上生病得不到及时治疗,以海上的潮湿气候,肯定是小病成大病,大病最后要了命。要不多招募些道人吧,不是有句话叫十道九医吗,刚好也要招道人,多招募一些道人不就行了?”

杨丛义苦笑:“汤兄,你这是坐着说话不腰疼,道人、僧侣到现在一个都没招募到,比郎中还少,怎么多招募道人?”

汤鷽想想也是,道人平常都在山里,纵使有下山游历的,也不会跑到泉州来。便回道:“杨兄,要不直接去道观找找看?反正在大街上也遇不到,不如去碰碰运气,要是运气好,找到个大道观,一次招募到十几人也有可能。”

杨丛义点头道:“你这个想法不错,招募道人去道观招募,可比在大街上等道人下山靠谱多了。可问题是泉州有没有大道观,有多少道观,都在哪里?据我所知,道观可跟寺庙不一样,全都在深山中,交通不便,纵使知道在哪,也没时间一一找过去。”

汤鷽叹口气道:“说的也是,道人都在山里隐居,道观肯定也在大山密林之中。进山找道人,肯定来不及了。郎中招募还得另想办法,懂些医术会看病开药方的,都不会是穷人,每月给他几贯钱,根本不会看在眼里。除非能多给薪俸,不然招募不来郎中。”

杨丛义问道:“依你看,每月多少薪俸才能招得来医术不错的郎中?”郎中看病之事他真的不懂,来到宋朝几乎没主动去看过郎中,那次在莲花村受伤,也是村长找来的郎中,花费多少,他还真的不知道。

汤鷽思索片刻回道:“好点的,十里八乡有些名气的郎中每月少于二十贯请不来。县里的名医更贵,每月五十贯还要看他们心情。州府名医更不好说了,一百贯、两百贯估计也请不来人。”

杨丛义一听这话当即无话可说,这比后世的医生收入都只高不低,招五十人,那这花费可不低,回易本钱没多少了,恐怕经不起这么花。

汤鷽又道:“就是我们愿意出这么多钱,短时间内也招不来几个好郎中。还是另想办法吧,不能在招募郎中这棵树上吊死。不如还是去探探深山道观吧,打听打听附近有什么大道观,分头派人出去,就是招不到太多,也总比招郎中要强。”

看来也只能如此,去探探深山道观了,能不能有收获,还真不好说,关键是从没听说泉州有什么道家名山,出泉州太远,一来一回一两个月肯定不行,要是朝廷忽然要求出海,时间上肯定来不及。朝廷?

“汤兄,我想到办法了!”杨丛义忽然兴奋起来,高喊一声。

汤鷽一脸迷茫,赶紧问道:“什么办法?”

杨丛义咧嘴笑道:“郎中嘛,何必要费力招募,太医局里不是多的是,个个医术高明,让黄大人调拨一批随船队南下,应该不是问题。”

第191章 议定诸事

太医局?不就在保民坊附近吗,一上御街就能看到,怎么把它给忘了,太医局里那么多人,都是朝廷花钱养着,随便调配些人跟船不是难事。

汤鷽当即笑道:“这的确是个办法,太医局倒是能找一些医术高明的人。可我们需要的人多,太医局也调拨不了多少,该招募的应该继续招募,城里招郎中,深山道观找道人,不信凑不齐人手。”

杨丛义想了想,又道:“汤兄说的是,三管齐下,郎中问题一定可以解决。如此一来,临安得有人回去,一是解决太医局调人的问题,二是找些德高望重的僧侣,三是明确船队何时出发,四是领取一批军资武器。”

汤鷽笑道:“临安这么多事,除了杨兄谁回去都不合适,又要有劳杨兄再跑一趟。”

杨丛义哈哈笑道:“无妨,我就是个奔波命,跑来跑去也跑习惯了。事不宜迟,我明天一早就走,泉州之事拜托汤兄多多费心。”

汤鷽道:“泉州现在人手充足,杨兄尽可放心回去,招募之事我明天就派人四处看看,尽量多找些道人回来。”

杨丛义道:“除了招募,船厂也得再去看看,那艘神舟派人多去操练操练,其他海船也都扬帆出海检验一下,切莫出差错,船队后勤物资采购,我之前已经联系商人专门来做,他应当就在泉州城里,这两天回来的匆忙,还没来得及去看看,不知采购的如何,汤兄有时间回城里一趟,商人叫郭青,应该会找去回易督造处。”

汤鷽道:“好,我都记下了。要是临安有出海的消息,杨兄可要第一时间给我个消息,我在泉州也好提前准备,免得时间一过,错过风季。”

杨丛义笑道:“这是当然,汤兄不需多虑,一有消息立即传给你。对了,还有一事,广州有十艘海船应该会在这几天送来泉州,昌国宣威军最近会陆续赶来泉州,有四千五百人,都是训练有素的军士,可承担港口防卫的差事,若有需要,到时候去找江参军和赵将军协调。”

一听宣威军还有这么多人,汤鷽一惊:“杨兄,你这是招募了多少人?”

杨丛义笑道:“百艘船出海,千八千人也不算多。宣威军专职承担防卫,先到的后备军是水手劳力,不过是提前招募,又进行军事训练,方便管理而已。”

汤鷽道:“好,有这么多人可以调配,泉州诸事尽可交给我。”

要说的已经说完,天色也越来越晚,杨丛义便起身告辞:“汤兄,那就这么说定了。”

汤鷽起身道:“那就祝杨兄一路顺风。”

杨丛义走进院子,忽又回头道:“汤兄,你那匹马可否借我用用?”

汤鷽道:“杨兄稍等。”说着回屋打了灯笼又出去。

不一会儿,汤鷽就牵着马来到院中,把缰绳交到杨丛义手中。

汤鷽快走几步,把院门打开。

杨丛义牵着马出去,又接过灯笼,随后高声道:“汤兄,告辞。”

汤鷽道:“杨兄慢走,不送。”

杨丛义转身打着灯笼,牵马而行。

汤兄也是,天都这么晚了,也不出言留宿一晚。想到这里,杨丛义无奈的笑笑,这是怕祸害他妹妹?汤兄多虑了!

夜已深,无处可去,只得去蚶江港凑合一晚,明早直接回临安吧。

看着杨丛义走远,汤鷽将院门关上,上了门栓。

拿了烛火刚回到自己房间,门还没关上,一人就抢进门来。

汤鷽将门关上,把蜡烛放好,才道:“六娘,没事吧。”

汤六娘拍拍胸口看了几眼屋外,悄声道:“他走远了吧?”

汤鷽坐下道:“走了。杨兄有没有把你怎么样?”

汤六娘大大咧咧的坐下,看了一眼汤鷽笑道:“我是谁啊,他连门都没进来,能把我怎么样。”

接着又靠过来悄声道:“姐,他跟你好像很亲密的样子,你们之间是不是有秘密?”说完抿嘴一脸坏笑。

汤鷽转头呵斥道:“别瞎说,我跟杨兄清清白白,什么事都没有,只是武学同窗而已。”

汤六娘不为所动,又八卦的问道:“他好像年纪不小了,是不是成亲了?”

汤鷽一脸淡定的回道:“管人家那么多做什么,你想成亲嫁人回去嫁了就是。”

汤六娘道:“我才不嫁。”

过了一会儿又道:“他到底有没有成亲?你不会不知道吧?”

汤鷽道:“这么关心他做什么,人家有没有成亲跟你有什么关系。洗洗睡了。”说着起身洗簌去了。

汤六娘一撇嘴,起身上床睡觉。

房间灯火熄灭。

“姐,你这个杨兄到底成亲了没有?”

“你烦不烦,睡觉了。”

“姐,你就告诉我吧。”

“说话就说话,别动手动脚。”

“谁让你不说,你告诉我就不挠你痒痒。”

“你要说话算话。实话告诉你,他早就成亲了。”

“哦。”

“你拉我被子做什么?”

“睡觉。”

汤鷽转身抱住汤六娘,两人安静的睡去。

十月中旬的夜晚,天气微寒。

第二天一早,杨丛义找江恺交代一番后,打马离开泉州,一路直奔临安,不敢有丝毫停留。

此时冬季风已经开始,即使现在决定出海,至少也得在港口准备半个月,加上临安到泉州半个多月的路程,正式出海也在十一月中旬以后。若再拖上一个月,期间再耽搁几日,一旦到了腊月,今年就没法出海。

所有的一切都准备的差不多了,回易物资快交割完毕,海船也绝大部分造好,各种人手也招募了大半,要是今年不能出海,等到来年春天,冬季风过去,再出海就难了,这期间每天都是成本开支,回易督造处已经没有多少现钱,再拖下去,仅日常开销一项就承受不起。

杨丛义快马赶去临安,汤鷽也没有闲着。

当天他回了一趟泉州城,找人打听泉州的道家仙山洞府。仙山洞府一般也是名胜古迹,风景秀丽,多有文人名士寻访,而官员本身就是文人,对名山自然熟悉。

很容易就打探得知,泉州城里就有一座名山,叫清源山,山上有道人居住,城南靠近安南县有一座紫帽山,山上也有道人居住,西边永春县有仙洞山,历史悠久,唐朝时就有宫观。

得知这些消息后,汤鷽赶回蚶江港,找到江恺便将寻访招募道人之事交给他去办理。

杨丛义离开时跟他有交代,汤副使若有事需要帮忙,请他尽力协助,如今真有事找来,江恺也不好推辞,只得接下寻访招募道人的差事。

但道人不同于一般人,虽然没有接触过,但想也知道他们都是出尘之人,不是用金钱可以请下山的。江恺在港口还有三千五百多人要管理,根本不可能离开,手下的后备军绝大多数大字不识一个,话都说不出清楚,只派他们去显然不行,需得想想办法。

宣威军建军目的,回易船队南下所为何事,杨丛义跟江恺聊过多次,南洋西洋国家林立,风土人情各不相同,从秦汉到唐末,东方与西方多有交流。

细细想过之后,江恺便闭门以回易督造处的名义写了几封书信,然后从后备军里挑了一些做事认真、口齿伶俐的人,让他们将信分别送往紫帽山、清源山和仙洞山。至于道人们见信后会不会下山一同出海,他并没有太大把握,只能看缘分,听天命。

同样在这天,宣威军先头部队两千五百人抵达泉州,五艘海船、四艘战船、两艘车船。一艘车船先进了泉州湾,在秀涂港靠岸,由于秀涂港无人能做主,车船转而去对面石湖港。

石湖港存放的是丝绸,价值极大,但怕火烧怕水浸,是需要重点守卫和保护的港口,由江恺亲自带人驻守,层层设防。

宣威军的车船一在石湖港靠岸,消息就传到江恺耳中。算算日子,他们也应该到了。

江恺出港,见到车船一号停靠岸边,但无人下船。

宣威军未离开昌国时,就已经接到枢密院的严令,如今车船靠岸将士不下船,应当是在执行军令。

江恺见船头站着一名指挥,仔细一看便认出来人,当即高声道:“罗指挥,此行可还顺利?”

罗聪抱拳回道:“回参军,顺风而下,颇为顺利。”

江恺又道:“一起来了多少人?都在何处?”

罗聪回道:“整整五营,十一艘船,除这艘车船外,其他战船海船都还在外海等待命令。请问参军,我们在何处靠岸,如何安置?”

江恺道:“好,你们来的正好。所有船只停靠外海海滩,与十五艘海船停靠一处,靠岸之后可在海滩扎营休整,明日开始自有安排差遣。去吧。”

罗聪抱拳道:“明白。”当即一挥手,接着向船上的军士命令道:“起锚,返回外海。”

车船上的铁锚迅速被从水中拉起,悬挂于船头。接着铁轮转动,随着海水哗哗之声,车船快速向海中退去,不多时就已经离岸掉头向外海而去。

宣威军,终于也来了,泉州港防护力量进一步加强,物资安全终于可以得到绝对保障。

第192章 正使未定

秀涂港、石湖港、蚶江港,还陆续有商船前来交割回易物资,到十月下旬之后,进港交割的商船终于不再见到。

依入库账册统计,丝绸锦缎类物资共四百七十六万五千三百余匹,茶叶两千零四十万六千五百余斤,瓷器九百七十四万三千二百余件,其他小物件,诸如折扇、团扇、笔墨纸砚、竹席、乐器等,加起来也有十几万件。

依账册和契约名册核对来看,除少数商家毁约没有按时将约定的物资送来之外,绝大部分已经交割清楚,只等商船出海,两年之后收取双倍钱款。

前来交割的商船一一离开,整个泉州湾顿时一空,瞬间感觉宽敞了许多。

港口内每日忙碌纷乱的劳工也全部离开,一个不留。

从此之后,港口内除了汤鷽父亲从老家带来帮忙的人之外,全部都是宣威军和后备军,港口内外不光有岗哨,还有一队队军士不时巡逻,港口一里之内见不到一个外人。三个港口犹如三个军营,物资安全程度自然毋庸置疑。

泉州湾清空之后,船厂造好的商船开始接收,一艘艘扬帆驶出造船厂,出外海几十里后,检验商船各项性能无误,这才一一驶回港口,个别桅杆风帆有瑕疵的,当即返回船厂维修。

等所有船只停靠在港口岸边之后,若有人来数,就会知道,商船数量早已超过一百艘,达到一百二十七艘。但海船在泉州湾两岸分布太广,数量太多,不知情的人根本难以数清楚。

整个泉州知道回易督造处拥有海船确切数量的只有一人,那就是汤鷽。

这里面有他自己出钱建造的十艘海船,至于做什么,也只有他自己清楚。

回易物资交割完毕之后,各个港口全都安静下来,白天无事时,宣威军除了要留人守卫巡逻外,其余人全部驾驶战船、车船出海训练,在季风中练习升帆降帆,熟悉旗语联系与指挥。

再之后,后勤生活物资也逐渐从各地运到泉州,但这些生活物资没有堆放进港口库房,而是直接装上停靠在岸边的商船,前前后后半个月,粮食、咸菜、腌鱼、熏肉、油料、食盐、佐料、药材、石炭、各类工具等装满七艘船,其余所有商船和战船也装了至少够百人生活一个月的物资,其中神舟主舰装的粮食物资最多,足够一千人生活一年之久。

这些物资够八千人生活一年之久,花费自然也是十分巨大,总共花费十四万四千六百多贯钱。

后勤物资运到,检查交割之后,费用当然就得结算,十四万四千六百贯,减去杨丛义预先支付的三万贯,还有十一万四千六百贯钱要付,但汤鷽手边的现钱只剩十万贯而已,回易督造处的账上还有五十多万贯,但得高大人签章同意,才能在户部或各地州府支取,如今高大人远在临安,自然就不能在泉州支取现钱,因此后勤物资费用只能先支付一半,五万贯。

好在郭青还有些手段,这些物资虽然多数是他赊欠来的,但多数被他说服,最后的付款日期延迟到腊月初七,从汤鷽那里收到的五万贯钱,当先支付了那些不做退让的商贾,只后便等在泉州,看看回易督造处还缺什么,也好随时采购补充。

泉州的人员招募也在正常进行,江恺的书信起了一些作用,带回近十名道人,年纪大的估计有五十多岁,年轻的不过十几岁。泉州城里的招募处也招募到道人六名,郎中五人,总体而言,收获还是不小,稍稍解决了郎中不足的问题。

道人、郎中也来的及时,冬天到了,又在海边,天一冷难免受风着凉生病,港口人员聚集,生病发烧也传染的厉害,他们一来,大锅熬药,一人一碗喝下去,烧退病消。海船、战船生活休息场所也撒了杀虫药粉,防止病虫滋生。

所有道人、郎中全都住在港口,或在船上,或在陆地,郎中有事号脉治病,无事便招呼些军士帮忙配药,道人则有时讲道,有时打坐练功,却也自在。

总之,泉州诸事一切顺利,就等临安传来年内出海的确切消息。

杨丛义一路顺利返回临安,在路上还遇到完成针盘制作赶往泉州的沈缙,不过二人并未多做寒暄,随即告别,一个去泉州,一个回临安。

十月二十八,杨丛义已经回到临安五天。

回来的当天,他就给黄大人传去要求见面的消息,两天之后,黄大人才匆匆赶来。

杨丛义将泉州诸事,包括商船、战船、神舟建造完毕,回易物资也绝大部分运抵泉州,宣威军已经练成,随回易船队出海可堪一用等好消息,一一相告,并告诉黄大人,泉州已经做好年内回易船队出海的准备,现在就等黄大人给一个明确的出海日期,泉州就可以立即开始将物资装船,随即准备出发。

然而,黄大人的态度却有了一些转变,似乎对回易之事并不是很上心。

辛苦了这么多时日,杨丛义当然不想让回易半途而费,当即向黄大人询问朝廷对回易持何种态度,是要放弃还是继续?如果放弃,可有一千多万贯的物资要处理、要赔付,如果出海,两年之后至少可以赚回五倍利润。

黄大人听说有这么多物资顿时心惊,回易督造处采购物资时虽在临安,关于采购了多少物资,但他很少过问,一点印象都没有,即使汤鷽告诉过他,估计也被琐事耽搁,忘在脑后。此时再听杨丛义说起回易督造处有一千多万贯物资,如何让他不心惊,官家给他的回易本钱是三百万贯,现在采购了一千多万贯物资,等于说还没出海,回易督造处的资金就扩充了三倍多,如果不能出海,他可赔付不起。

当即黄大人就对杨丛义和汤鷽不吝赞誉,直称他们年轻有为,将来必定能成大器,有望成大宋栋梁之材。但随后又告诉杨丛义,出海回易之事,他还要再去催一催,争取能在年内启程。

还要催什么,回易不是官家确定要做的吗,难道改主意了?杨丛义想弄清楚愿意,不然心里不踏实。

小心询问之后,黄大人告诉他,本来接到他们从泉州送来的书信就准备出发,谁知朝中突然有人提出回易是国家大事,大船队出海,不单单就是回易,南洋沿途国家众多,不免要跟他们接触,安南和三佛齐国等时常前来大宋朝贺进贡,而大宋从未派使臣回访出使,此番朝廷船队下南洋,途径这些国家,若不派使臣登岸封赏,便是失礼,如此一来,大宋天朝上国的颜面何存?最后提议,应当选派一位朝臣充当回易正使。

可说到谁来充任回易正使,朝臣们便争来推去,选不出合适的人选,也拿不定主意,一拖再拖,已经拖了一个多月,还是没有定论,以致回易船队何时出发无法确定。

听明白缘由,杨丛义也是无奈,按天朝上国的自我定位,船队南下确实应该封赏诸国,要封赏就得有使臣代表皇权与朝廷,黄大人是内侍,当然不能充任使臣,代表皇权与大宋朝廷对各国进行封赏。以文官士大夫们的秉性,能代表皇权与朝廷的只有他们,正使定不下来,船队就别想出海,官家发旨也不行。

至于为什么正使人选定下来,杨丛义想不出。这本来应该是很简单的一件事情,有人提议某人充任,官家问明众卿家没有异议,当即宣布就是,可拖延一个多月还确定不下来,这就有些复杂了,不知是各派系都想去,还是都不想去。

但关于正使之事,连黄大人都无可奈何,他也只有静等黄大人消息的份。只希望朝廷快点把回易正使确定下来,好早日出海。

黄大人承诺再去催催,但显然他已经不怎么热衷了。谁遇到这事儿,谁也提不起精神。黄大人原本是回易负责人,又是找人,又是协调各方关系,终于把前期工作完成,就要出海的时候,忽然半路杀出来一帮人,要换个负责人,直接出手摘桃子,换谁谁都不开心。

好好的回易使,忙了大半年,临出发时,要安排一个历来看不起他们的正使,把他降成副使,积极性自然大受打击。

杨丛义对能不能年内出海回易已经没有信心,但也不能放弃,能准备的还是要准备。太医局调人的事,没跟黄大人提,德高望重的僧侣他也没有面子请来,军资现在更是没有办法领取,正使不确定,这些事情就无法解决,他现在只能做些能做的事情,招募。

满城散发招募传单和告示,招募郎中,招募道人。

三天时间,杨丛义已经请人发出去了几千张招募告示,而他一人等在保民坊的回易督造处,等待郎中或道人上门报名。

然而三天过去,不见一个人前来询问。

正当杨丛义心灰意冷时,忽听院外有人问:“有人在吗?”

第193章 再会故人

印刷了一万张招募告示和传单,回易督造处仅有的两个人都已经被派出去,院外已无人看守。

杨丛义心中一动,莫名一阵兴奋,随即高声道:“请进。”

只听院中脚步轻响,几息之后一人在门外轻问:“听说你们这里找道人?”

一听道人二字,杨丛义立即起身迎出门外,边走便道:“正是,我们出海想找一些道长同行。”

到得门口,只见眼前的蓝衣道人满脸风霜,十分清瘦,看面相,眉目之间似有几分相熟,再细看却又想不起像谁,便笑道:“道长请进,外面天寒,到屋里说。”

门外道人挽着发髻,衣衫单薄,衣上有不少补丁,脚下的道鞋也有破损,由于天寒,脸上冻的微红,听到杨丛义邀请,却站在门口没动,也不言不语。

杨丛义见道人不动,又道一声:“道长请进。”

“杨施主,是你吗?”那清瘦的道人盯着杨丛义,忽然开口。

杨丛义心里一惊,难怪有几分面熟,原来他们真见过,他大脑飞速转动搜索,却是想不起眼前这个道人到底是何人。既然对方认得自己,便也顾不得尴尬之情,当即笑道:“正是。刚才见到道长就觉得有几分面熟,却想不起与道长在哪里见过?道长,进屋再聊。”

那道人眼中神色一动,似有伤感之情,没再言语,只把随身包裹打开,从中取出一物,伸手递给杨丛义。

看着眼前道人这种奇怪的举动,杨丛义更觉得熟悉,脸上神色也凝重起来。

当看到道人用枯瘦的手拿出一把匕首,递过来的时候,杨丛义立即惊声叫道:“清尘道长!”当即上前两步,来到道长身旁。

“你怎么成了这般模样?郑道长呢?”清尘道长如此模样独自一人来造访,杨丛义顿时忐忑不安,有一种很不好的预感。

当初在天柱山,两位道长两次救他性命,还以为这份恩情没机会再报答,不想清尘道长尽然毫无征兆出现在眼前。可清尘道长此时的模样跟两年前相比,实在变化太大,若不是眉目有些相似,几乎就是完全不同的两个人。

清尘道长一听到问话,眼泪顿时就落了下来,再也收不住,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杨丛义见此情形就知道怕是有糟糕的事情发生,清尘道长情绪悲伤激动,不是当问之时,当即就不再询问,轻声道:“不管发生了什么,到这儿来,就是到家了,进屋吧。”

清尘道长听到这话,稍稍犹豫了一下,背过身去抬手擦了擦眼泪,然后才提着包裹进屋。

杨丛义抬手关了房门,随后道:“道长坐吧。”

清尘道长随即坐下,继续流泪不语。

此等情形杨丛义也无法,倒一杯热茶递过去:“不管发生了什么,道长都要珍重身体。喝杯热茶,先暖暖身。”

清尘道长低头默默流泪,不发一言。

杨丛义坐在那里,心里干着急,手足无措。

过了好一会儿,清尘道长的情绪才渐渐稳定下来,终于止住眼泪,随后抬手将脸上的泪痕擦干。

杨丛义又新倒一杯热茶放在她面前,轻声道:“道长,喝杯茶暖暖身子吧。”

清尘道长道声:“多谢施主。”慢慢拿起茶杯喝了口热茶。

杨丛义道:“道长稍坐,我出去一会儿。”

清尘道长没有说话,只是捧着茶杯轻轻点头。

杨丛义起身出去,顺手关上房门,随后迅速向街上走去。

清尘道长这么番模样,也不知到底经历了什么,两年多前脸圆体健,今日再见枯瘦如柴,这么冷的天还穿着单薄的衣衫,郑道长也不在身边,可见变故不小。当初说要访名山,少则两年,多则三五年,最后会到衡山停留开辟洞府,如今道长孤身一人出现在临安,也不知到底是何缘故,但现在不是询问的时候。

当初在天柱山里,道长两次出手救命,帮他渡过难关,这份恩情不能不报。看道长的模样,在临安定然无处落脚,还是先把道长安顿下来,其他事情以后再说。

杨丛义快步走进一家饭馆,一进门不等伙计走近,就对伙计道:“炒两荤一素三个小菜,两份米饭,一碗粥,装食盒带走,要快。”

伙计一听,当即转身去厨房下菜。

掌柜笑道:“杨大人,今天怎么这么早吃饭?”

杨丛义笑道:“趁着有时间先把饭吃了,晚点有事,忙起来怕是吃不上饭。”

掌柜笑道:“杨大人公务繁忙,以后到饭点,让伙计把饭菜给大人送去就是,免得大人跑一趟,也耽误功夫。”

杨丛义道谢:“不用麻烦,我出来也没几步。到饭点你们也忙,就别为我怠慢进店的客人,耽误生意。”

掌柜笑道:“不麻烦,也就几步路的事儿。就这么说定了,每天中午晚上给大人把饭菜送过去。”

既然掌柜的都这么说了,杨丛义也不好再推辞,便道:“那就麻烦掌柜了。我先付三日饭钱,要是不够改日再补。”说完掏出一两银子放在柜台上。

掌柜接过银子笑道:“每日午时、酉时三刻,准时把饭菜送到督造处。不知杨大人有什么要求?”

杨丛义道:“三个清淡小菜,两份饭就行。”

掌柜道一声好,把要求记录下来。

杨丛义则在一边坐下等待。

没多少时间,那伙计提着一个食盒出来。

杨丛义接过食盒,道一声:“多谢。”便快步离开饭馆。

等回到督造处,清尘道长还在屋内安静的坐着。

杨丛义把食盒打开,将饭菜碗筷一一拿出来摆在桌上。之后又单独拿出一碗热粥,轻轻放在道长身前。

“道长,天不早了,先吃饭吧,吃完饭就在这儿安顿下来。”

清尘道长轻轻道:“多谢施主。”

杨丛义笑道:“不用这么客气,当年在天柱山承蒙道长悉心照料,我才能活过来。今天你来到临安,我们又碰面,这也是缘分,就把这儿当家吧,有我遮风避雨的地方,就不会让你受风淋雨。先吃碗粥,暖暖身子,养养胃。”说完拿起碗筷就开始吃饭。

两年多不见杨丛义,如今突然再见,清尘道长多少有些拘谨。她见杨丛义自顾吃起来,便也慢慢拿起粥,一口一口将热粥喝下去。

热粥下肚,身子顿时暖和起来。

已经许久不曾吃饱饭,喝完粥,开了胃,就着桌上的热菜,再吃一碗饭。

饭间,二人无语,互不打扰,专心吃饭。

饭罢,清尘道长顿时精神了许多,清瘦的脸上也有了一些神采。

将菜盘碗筷收拾好,杨丛义还是没有再问清尘道长的经历,想着等她休息一段时间,心态稍稍平和之后再说。

抬眼看看道长此时的模样,从衣着打扮和脸上看,不会有人想到她会是年仅十几岁的女道人,岁月在她身上已经留下痕迹。

想起道长从前虽然衣着朴素,但清纯水灵的模样,杨丛义心里一阵难受,到底承受了什么苦难,两年时间就让年纪轻轻的道长变成这般模样?

事已至此,多想也无用,先让清尘道长安顿下来才是当务之急。回易督造处如今人少,有空闲的房屋,杨丛义便找了一间干净又清静的偏房,将她安置下来。

随后又去厨房烧了两锅热水端进道长房里,又找来他暂时不穿的秋冬衣裳,让道长换上。

清尘道长久居山野,并不懂那么多人情世故,也没有那么多顾虑,当即在房内清洗一番,换了杨丛义的衣裳。

等她再次出来,模样又变了一变,脸面干净了,气色也比之前好了许多。

清尘道长对她的经历只字不提,杨丛义也不好询问,为避免无话可说的尴尬,便把他这两年的经历细细讲给她听。

从那日二人分别后,杨丛义上香炉峰开始,一直讲到眼前,期间带着三十几个逃犯出天柱山,得知军推荐到临安入武学,在武学发生的一切,回易督造等事,也都一一讲给道长听。道长只是静静的听着,未发一言打断。

等杨丛义将自己的经历细细讲完,天色也渐渐暗下来。

饭馆的伙计准时送来晚饭,杨丛义自是一番道谢。

“道长,吃饭,吃完好好休息一晚,明天带你在临安城看看。”

清尘道长轻声谢道:“多谢施主。”

吃饭时,两人又是各自吃饭,不发一语。

然而,饭后清尘道长却主动开口:“施主,你招募道人出海,不知道我符不符合你们的要求?”

杨丛义听后随即回道:“回易船队什么出海,朝廷还没确定下来,也许今年能出海,也许年内出不了海。道长想去,自然可以,先安心在这儿住下,等时间确定下来,我们就可一起出海。”

清尘道长又谢道:“多谢施主。”

杨丛义笑道:“有道长同行,我求之不得。只是海上颠簸,怕是要受一番苦。”

清尘道长道:“不怕。”之后就不再说话。

二人又喝了一杯茶后,天色已晚,便送清尘道长回房,让她先好好休息。

今日见到清尘道长,杨丛义便心浮气躁,看着她遭苦受难的模样,却又不知她和郑道长遭遇了什么,内心始终难以安宁,看书写字也没一点心情,干脆也早早睡了。

第194章 清尘还俗

天不亮,杨丛义已在院中练枪,练了一个时辰,直到天色大亮。

等他出去买了早餐回来,清尘道长的房门还没有开,也不知道是不是还没起床,他也不便去叫,还是个小姑娘,受了许多苦,就让她多睡会儿。

招募告示和传单继续在临安城里四处散发,一万份不是轻轻松松就能发完,至少得发七八天。

杨丛义独坐招募处,等待郎中与道人前来。

清尘道长则一直在房间里很少出门,除了吃饭的时候。

转眼三天过去,招募效果也并不好,道人没有,郎中倒是招了三个,就是不知医术如何。

这天吃完晚饭,收拾好碗筷,清尘道长忽道:“我想还俗。”

杨丛义听的一愣,想也不想脱口问道:“为什么?”

问完就有些后悔,还俗是好事,女孩子在山中修道,何等清苦。

清尘道长低声道:“师父不在了。”

听得这话,杨丛义脑中一片空白,脸色大变腾然站起:“什么时候的事?怎么回事?”他虽有预感,猜到郑道长和清尘道长遇到麻烦,甚至是困难,可哪里能想到郑道长会出事。郑道长年纪也不算很大,一身修为更是高深难测,短短两年怎么就会不在了?

一听询问,清尘道长又流下泪来,过了一会儿,才慢慢讲道:“去年我跟师父从华山下来,准备进川蜀,去峨眉山,谁知路上被金贼拦住,说他们有人死了,让师父去给他们超度,师父不愿去,就打发他们离开,却不想他们怀恨在心,说我们是宋国奸细,派了好多人来抓我们,师父不愿动手杀生,我们跑了一天,最后还是被金贼大队人马追上,师父为了救我被金贼暗箭射伤,杀退金贼后,师父当天就羽化了。”

说完泣不成声,难以自已。

金人?道长的风姿,道长的恩情,瞬间涌上心头,杨丛义顿时怒从心头起。郑道长与世无争,一心参悟天地大道,下山云游,去一趟陕西,却被金人所害,恩情难报,此恨难消!

杨丛义不由自主握紧拳头。

转眼看到清尘道长独自哭泣,他强忍愤怒,轻呼几口气,涌动的情绪逐渐平息,慢慢坐下后,劝道:“师父已经不在了,我就是你的亲人,还俗以后好好过日子吧。”

清尘道长留着泪道:“不,师父因为救我才受伤羽化,我一定要给师父报仇。”

“师父是得道高人,一生参悟大道,早已超脱生死,纵使因金贼而羽化,但也绝也不会让你替她报仇。师父救你,就是为了让你能好好活着。若要报仇,也该是我去报。师父救我一命,你救我一命,我只有一条命,这条命就给了师父吧,你好好活着。”杨丛义看着瘦弱的清尘道长,眼里满是怜惜,心情复杂。

“师父也说我是修道的出家人,不让我替她报仇,可每次想起师父,心里就难受,就想杀了那些金贼,不杀他们,我不能安心。”清尘道长声音虽低,但语气坚定,这仇不能不报。

“师父的仇,我报。我今日在此立誓,此仇不报誓不为人!”立誓之后又道:“当日我要拜师,师父不允,如今我再拜师,师姐当不会拒绝。”

清尘道长明白过来,顾不得流淌着的泪水,立即推辞想让:“清尘不敢,当称师哥才是。”

杨丛义想想也不再推辞,便道:“也好,那我便以师哥自居,此仇我报,师妹是弱女子,该好好活着。”

清尘道长道:“我跟着师父十年了,还俗就是要报仇,此仇不报,怎么能好好活着。”说着抬手擦泪。

杨丛义则道:“既然认我是师哥,那就听我的,况且报仇也得从长计议,不是说报就能报。师妹可知道要抓你们的到底是什么人?”

清尘道长回想了一下,低声道:“我不知道,都是当兵的,不知道姓什么,也不知道叫什么。”

杨丛义又问道:“你们具体是在哪儿遇到金贼的?”

清尘道长道:“华州郑县。”

华州,前有华山,后有泾河渭河,左控潼关,右有南田关,历来都是关中军事重地。华州西边是京兆府,千年古都西安,陕西军政中心,雄兵盘踞。

杨丛义对山川地理颇为熟悉,自然知道华州是什么地方,便道:“陕西现在是金贼地盘,华州又有大部金军驻守,要报仇只凭我们自己怕是不行,要做好准备,不然去了也是白白送命。”

清尘道长急道:“那怎么报仇?”

杨丛义起身在屋内走动片刻,不久之后便道:“我现在已从武学出来,授了武官,要是不出意外,领兵打仗就是我以后的主要生活,等机会来了,我必然领兵直取华州,为师父报仇。但现在宋金议和,双方和平相处,短时间里怕也难有机会。君子报仇十年不晚,等我能独领一军,必是报仇之时。到时候国恨家仇,定要跟金贼好好算一算!”

清尘道长听得此话,起身深深行一礼:“师父的仇就拜托师哥!要是用得上我,我这条命便也舍出去!”

杨丛义回礼道:“师妹不必如此,师父的仇我一人承担,你好好活着就好,这一定也是师父的心愿。”

清尘道长没再说什么,对于报仇这件事,她能做什么,她真的不知道,但她知道师仇必须要报。

杨丛义回身坐下,转而问道:“师妹,你是怎么来临安的?”师父的仇现在报不了,还是不要多纠结,等到机会来临,再一举报仇。

清尘道长也在旁边坐下,低声道:“师父离开前让我回大宋,回怀宁找你。可我三个月前回到怀宁,才听说你已经到临安了,我又不知道路,半个月前才找到临安来,在城里找了十多天都没有你的消息,城里又没地方住,看到招道人,就想先找个地方落脚,之后再慢慢找你。”

“师妹,你受苦了!”听到清尘道长的经历,杨丛义忍不住眼眶湿润,他难以想象一个十几岁的女孩是如何从华州回到怀宁,又从怀宁来到临安,期间路途遥远,何止五千里?

清尘道长却道:“找到师哥就不苦。”随后又道:“从今天起,我便还俗了吧。”

杨丛义点头道:“也好,还俗吧。”

清尘道长道:“我俗家姓顾,父母也早就不在了,没有亲人,以前的名不用了,就用师父给我取的名吧,从今以后我就叫顾清尘。”

杨丛义道:“好,今天还俗也是大喜,当换下这身衣衫,但天色已晚,多有不便,等明天我带你出去置办几身合身的衣裙,开始正常生活。”

顾清尘起身谢道:“多谢师哥,清尘没了师父,以后就只有师哥了,望师哥不要嫌弃清尘麻烦、不懂事。”

杨丛义道:“何来嫌弃。我现在也是无依无靠之人,没有父母,没有兄弟姐妹,没有宗亲,以后我们师兄妹两人相依为命,有我一口吃的,就绝不会让你饿着。”

顾清尘面现疑问,有些不解的问道:“师哥,你之前在山里可不是这么跟我说的,你不是有亲人吗?”

杨丛义叹口气道:“往事不可说,等有机会再给你讲讲吧。好了,今天就先说到这儿,你身体瘦弱,要早些休息,好好养好身子才是。”

顾清尘见杨丛义似乎心里有事不愿提起,也就不再追问,随即起身道:“师哥,清尘先回房了。”

杨丛义起身送道:“师妹今日还俗,自此前尘往事俱是过往,之前经历的种种不顺,都让它们随风去吧。”

顾清尘道:“清尘知道了。师哥也早些睡吧。”说完转身开门出去,径直回房休息。

杨丛义站在房中,呆立许久。

天柱山中盘龙山上,郑道长讲天地大道,拔剑退群蛇,是何等气势,杨丛义当场就被折服,当时就想拜她为师,却是没有机缘,如今惊闻道长羽化,内心难安,诸多恩情未能报偿一二,便再无见面机会,这不能不说是人生大憾事。

道长一生清修,居山中不与人争,不沾红尘,却招无妄之灾,被金人所害,这等大仇不报,如何还天柱山中救命之恩?

金人势大,匹夫之勇,怕难以成事,当借宋军之力,斩除华州之金贼。可如今宋金议和,两国不会开战,纵使开战也在十年之后,盟约被完颜亮撕毁之时。但十年之后,不知作恶之人是否还在华州,该打探清楚此事才行。

如今他有回易差事在身,不能亲自前往,唯有请人前去打探。杨丛义相熟的人不多,能做此事的更是没有。也许只能请忠义盟宋头领,他以前在岳家军里负责谍报,打探这点事情应该不难,可他现在已经是朝廷命官,再跟忠义盟有接触,不知道会不会埋下祸患。

事已至此,其实也没有其他办法,有仇不报枉为人。

杨丛义当即回到房里,研磨展纸,开始写信。至于写好之后怎么送去天柱山,他也有所考虑。

这个夜晚过后,许多人的命运都将改变。

第195章 人员协调

之后的几天,杨丛义带着顾清尘上街置办了几身新衣裙,又买了些女孩使用的生活用品。

随后,他又去户部把从来没有领取过的俸禄全部领取了,十个月的俸禄,除正俸和职钱外,还有其他各种补贴,具体是什么补贴,杨丛义也不太清楚,总共给了二百七十多贯钱,对普通人家来说不算少,除了现钱外,还有些实物,让去其他地方领取,杨丛义对临安也不是很熟悉,等有时间再去领取。

拿到的俸禄直接就给了顾清尘,让她收着。女孩子管理钱财家用是本性,天生就具有这种能力。

既然要与师哥相依为命,顾清尘也不推辞,很干脆的就把钱收着。

她管钱之后,杨丛义一日三餐只能在家吃了,再也不能每天出去吃饭,毕竟饭馆饭菜贵,不如在家吃划算,她很有持家的天赋。

这些天里,杨丛义一次又一次催问回易船队何时出发,黄大人总是回答朝廷正在讨论,等正使确定下来就能出海。

在回易督造处,一边等待消息,一边继续招募。

郎中又招了二个,云游道人也招募到三人。

十一月初九,黄大人匆匆赶来,一进督造处的院子便大喊道:“好消息,好消息!”

杨丛义正在房中看书,突然听到院中大叫好消息,急忙出来,一见黄大人便问道:“黄大人,可是出海日期确定了?”

“不,是朝廷终于把回易正使定下来了。今天找你来,就是跟你们商量确定出海日期。”黄大人十分兴奋。

杨丛义听到这个消息同样十分高兴,这么说来,很可能年内回易船队就可以出海。

二人进屋之后不等坐下,杨丛义难以忍住激动的心情,立即便问:“黄大人,朝廷可是已经选定出海日子?”

黄大人坐下笑道:“对,昨天确定正使之后,司天监就选定了三个出海吉日,十一月二十一,十一月二十九,十二月十六。依你对回易督造的了解,回易船队何时能出海,哪个吉日比较妥当?”

杨丛义想也不想,当即回道:“十一月不可能出海,时间根本来不及。把消息送过去都要六七天,虽然所有物资应该已经全部到位,存放在泉州湾各港口,但全部物资要装船至少要半个月时间。等物资装完,临出海钱还得将全部海船检查一番,看看是否有物资短缺,这又需要几天。最关键的是各位大人能不能在月底赶到泉州,如果不能,十一月二十九就不用考虑,直接选定十二月十六为好,时间充裕一些,也能做好充足准备。黄大人,你觉得如何?”

黄大人道:“我以为还是以十一月二十九这个日子来准备为好,先按这个出海日期准备,要是不行,再推迟到十二月十六。你担心我们能不能赶去泉州,也在情理之中,但只要出海日期确定下来,也容不得在临安拖延,误了出海吉日,谁也担待不起!”

杨丛义道:“还是大人思虑周全。既是如此,我立即把消息送去泉州,让汤副使马上开始准备,将所有物资装船,等大人一到泉州,便择吉日出海。”

黄大人道:“杨副使先不急,吉日一旦确定,消息自有朝廷派人日夜兼程送去,你去一趟泉州要八九天,朝廷快马信使三四天就能到。如今回易正使已定,有些事情他估计要提前过问,我们需得好好计议一番,你暂且留在临安,到时候我们一同去泉州。”

递送消息既有朝廷安排,那就不用他操心,当即回道:“听大人安排就是。”

黄大人道:“我先把选定的出海吉日告诉朝廷和回易正使,等朝廷同意之后,自会派人将消息送往泉州。你就在此安心等我的消息,近两日找你有事计议。”

杨丛义道:“是,那我就在此恭候大人的消息。”

黄大人随即就要起身离去,杨丛义突然想起回临安还有事需要协调,赶紧出言拦住:“黄大人,我这儿还有事需要大人出面协调。”

“何事?”黄大人听得这话又坐下。

杨丛义道:“是这样,既然已经确定年内回易船队出海,跟船的人手就需要一一配齐。其他人手已经都差不多了,现在唯独还缺医术精湛的郎中和得道高僧,希望大人能协调一二。”

黄大人微微一愣,这等人手完全可以自己招募,应该不需要他来协调。便问道:“如何协调?”

杨丛义道:“这次随船人员估计要达到七八千人,远远超过预期,南洋气候与大陆不同,又常年在海上,疾病难以避免,所以预计要配置郎中至少五十名,我们也招募了几个月,从泉州招募到临安,一共也才招募到十几个,缺口极大,招募到的郎中医术水平也是良莠不齐,我想太医局里的太医个个医术精湛高明,一个太医能顶得上普通郎中四五个,是不是可以协调调拨一些,不然到了海上一旦发生大的病患,难以应付,那对整个回易船队来说就是灭顶之灾。”

黄大人一听要调拨太医,当即就准备摇头,太医是为皇家诊治看病,偶尔会被官家委派给朝廷重臣诊治,哪里能调拨的出来?但又想到出海之后,南洋气候与北方不同,又在海上远离大陆,难免会水土不服,不舒服患病,若真有事,就靠街上找来的郎中,他还真不放心。出海本就有风险,再不做好该做的准备,一旦出了事,怪不了任何人。

犹豫一会儿,还是回道:“好,我尽力协调,看能不能调拨几个。还有什么得道高僧?要他们做什么?”

杨丛义道:“大人有所不知,我们出海是去西洋,少则两年,多则三五年,这么多人都在狭小的海船上,远离故国大陆,几个月不下船,不下地,看一眼四处是海水,再看一眼还是海水,时间长了,人心思变,容易乱想,会出事端,我们带些高僧同去,时时宣扬佛法,驱除心魔,让船员时刻保持心态平稳,不出乱子,如此船队才能安全出去,安全回来。

还有,我们这次采购了两千多万斤茶叶,数量太多,怎么把它销出去,也需要想些办法。听说得道高僧一般都精通茶道,由他们随行,每到一国一地,便邀请当地达官显贵同饮一次茶,那这茶叶就不是普通的茶叶了,能卖到什么价位,还真是难以想象。

丝绸其实也是一样,据我所知,丝绸在西方只有贵族穿戴,平民百姓见不到也买不到,我们这次采购丝绸锦缎四百多万匹,数量巨大,若卖不出去那么多,贵族就要趁机压价。要是能从织锦院选一批手艺精巧的制衣工匠同行,每到一处,给当地的达官显贵与他们的家眷送上精美的衣衫,四处宣扬一番,让平民百姓也能看到东方丝绸锦缎缝制的精美衣衫,商贾富户定然也会来交换购买,如此一来,我们能得到的利润将不可估量。所以,要想安全出去,安全回来,又能赚回更多的钱,得道高僧和织锦院制衣工匠就不能少,一定得调派一些。”

杨丛义一口气把要人的问题说的清楚,几乎明确的告诉黄大人,要是没有这些人,回易船队出去能不能赚到钱,能不能安全回来,都是未知数。

总之一句话,太医、高僧、制衣工匠都不能少,少一样,这趟回易就要大打折扣,说不定就是白跑一趟。

高大人不做生意,听完杨丛义这番话后,想了好一会儿,才明白其中的弯弯绕绕和精髓。当初官家让他负责回易,就是为了赚钱,充盈府库,只要是有利于赚钱的,哪有不答应的道理。只听他应道:“好,这些人我尽快找来。还有什么人手需要协调?”

杨丛义道:“多谢大人帮忙解决难题,人手只要协调这些就够了。还有宣威军的事情,宣威军已经练好,这次出海他们责任重大,整支船队的安危都在他们手中,南洋西洋国家众多,难免有些国家会设置障碍,阻扰大宋回易船队,甚至可能会仗着地利攻击回易船只,抢夺我们的物资货物。以防这种情况发生,宣威军需要配备足够打五场仗的军资军械,做好最坏的打算,等到真的危险来临,我们才不会慌乱。除了常备军械,宣威军还要配备一些*武器,以便在危机时刻,震慑不尊礼法的宵小国家。”

不是他不去,而是就算他去费力解释一番,也不一定能领取到多余的军资军械。但高大人不一样,他是宣威军统领,又是官家近侍,他去协调领取更多的军资军械,甚至是*武器,自然要比杨丛义去容易的很多,也许就是一句话的事。

高大人点头道:“好,这事也交给我来办。还有吗?”

杨丛义笑道:“没了,就这些。要是太医、高僧、制衣工匠和军械都能协调好,这次回易定能赚回十倍利润不止。”他怕说的太多,高大人忘记,赶紧再提一遍。

高大人笑道:“好,杨副使,你就在这儿等我消息。”说完就起身离开,刚走几步,又停下道:“对了,有时间的话你去武学一趟,武学还有些事等你处理。”

“好,这两天有时间就去。”

杨丛义忍住激动的心情,一直将高大人送出院外。

第196章 准备离京

等高大人走远,他实在忍耐不住内心的激动,在院中一声欢快的高叫,把在整理房间的顾清尘吓了一跳。

奔波了快一年,回易船队终于要出海,他的官也可以由从九品转正九品,这让他如何能不高兴!

回到房间当即就开始研磨写信,要把这个好消息告诉汤鷽,让早做准备,顺便把物资装船的细节问题,也在信中一并相告,免得出海之后徒增麻烦。

“师哥,是有什么好事吗?”顾清尘推门进来。

杨丛义运笔不停,回道:“回易行期已经确定下来,月底或下月中旬就要出海,船队离港前师哥就要升官,如果不出意外,肯定能升到正九品。等出海回来,升到八品也大有可能。”

顾清尘道:“确实是好事,理该庆祝。”

杨丛义挥笔将信写完,边封装边说道:“清尘,也许几天之后我就要去泉州,不久之后就要出海。海上有风险,一个女孩子跟着出海也很不方便,你就留在临安吧,等我回来。”

顾清尘脸色一变,低声道:“师哥,我想跟你一起出海,一个人在临安我不敢。”

杨丛义道:“这次出海七八千人,都是男人,你一个女孩子跟着上船出海,我实在不放心。这两天我给你找一个好住处,安心住着。我给你留一笔钱财,维持这两年的生活。如果你不想留在临安,去哪儿都可以,总之不要跟我出海。”

见师哥语气坚定,不容更改,顾清尘也不再争辩,转身就出了房间。

看着离开的背影,杨丛义也很无奈,出海确实有风险,女孩子在男人堆里一呆两年难保不会出事,到时候就有诸多麻烦,还是让她留在临安吧。

随后出门,请人把信送往泉州回易督造处。

高大人刚离开不久,应该不会这么快回来,所以他顺便去了一趟城北的武学。

离开武学已经快一年,再回武学,初时也没发现有太大变化,进武学转了一圈之后,却不见武学里有学生,讲武堂空空如也,没有学生也没有教授,估计是来错地方了。

杨丛义转身离开,去了后街的国子监,直接找到国子监监承赵珉。

虽然现在为官了,杨丛义见到监承赵珉还是恭恭敬敬的称一声“先生”。武学也归国子监管,初建不到两年,就有学生顺利授官,赵珉自然对杨丛义一番赞赏。

两人寒暄之后,杨丛义道明来意,询问他是不是还有手续要办理。

自然是要办手续,赵珉告诉他,年初开学之后武学就不见杨丛义的身影,就跟消息了一样,过了好几个月才得知他已经授官,但任何手续都没有办理,学籍也还在。从理论上来说,杨丛义现在其实还是武学生,只要他愿意,依然能回武学继续读书。

武学更太学一样,一般都是五年期,也就是说一般情况下要学五年,杨丛义和汤鷽属于特殊情况,要给他们派差事,不得不提前给他们授官。

赵珉一番解释,杨丛义就明白了,其实他是要回武学办一纸休学手续。由于武学的日常管理都归国子监,也就是赵珉在管理。杨丛义当即就在一张休学文书上签字留下指印,把该办的手续补上,如此一来,如果他差事做完被罢官,还可以回武学读书,等待完成学业后再次授官,或参加科举。

这对杨丛义来说其实是大事,如果回易真出了意外,被罢官削职,他还是武学生,学籍还在,就能继续读书,还有机会再进仕途。但他不想要第二次机会,因为时间不允许,两年之后回来,再入武学读三年,前后五年时间浪费掉,这不能接受。这一次授官的机会把握好,完全够了。

从国子监出来回到回易督造处,已经过了午时。

顾清尘见他回来,忙去把饭菜热了,这才重新端出来。

两人像往常一样,默默吃饭。

“师哥,我不想留在临安,临安太吵太闹,晚上我都睡不好。”顾清尘忽然开口说道。

杨丛义并不感到意外,随口问道:“那你想去哪儿?”

顾清尘道:“想跟你去泉州,等你出海了,我就在泉州等你回来。在那边花销应该也比在临安少。你是不知道,就这几天一贯钱都用完了,临安东西都好贵。”她低着头,把要去泉州的原因解释清楚。

杨丛义回道:“也好,我们刚见面就要分开,我也不放心你,那就一起去泉州吧。”

听得这个回答,顾清尘眼里满是欢喜,随手夹了菜放进他碗里:“师哥幸苦,多吃点。”

杨丛义笑道:“你正在长身体的时候,你也多吃些。以后可以买些鸡鸭鱼肉,也花不了多少钱,虽然俸禄不多,也足够我们两人生活,不用这么节省。”说着也给顾清尘碗里夹了些菜。

“好,我知道了。”

当天晚上饭桌上鸡鸭鱼肉齐全,六七个菜摆上来,很是丰盛,把杨丛义弄的目瞪口呆,这娘娘也太实诚了吧,这么个吃法,他那点俸禄还真不够吃多久。

“师哥,今天是好日子,应该好好庆贺。”顾清尘看着杨丛义有点不太正常的眼神,赶紧解释一番。

“哈哈哈......既然要过好日子,每天三顿饭,每天都要有肉吃,钱不够花了跟我说。”杨丛义一笑带过,回易日期确定,确实算是好日子。

二人吃饱,一桌的饭菜才吃一少半,明天要吃一天剩菜了。

在家等待的几天里,回易督造处又陆续招募了几人。

这期间黄大人又来过一次,专门跟杨丛义交代过些一些事情,并告诉他回易正使是左司郎中,名叫戴骢,之前在户部任职十多年,后又任职礼部,两年前才升任左司郎中,对财赋之事颇为熟悉,但对回易颇有微词,有事不要与戴骢多说,一切由他来应付。

听得此话,杨丛义就有些担心,估计这戴骢不是一个好相处之人。左司郎中是什么官,他不清楚,但能在户部、礼部任职京官十几年,地位不会低,背后的势力也不会小。但这些跟他的关系其实不大,高大人是官家近侍,地位也不低,不管有什么问题,他应该都顶得住。

之前需要高大人协调的人员和事情,他都已经安排或协调好。太医局已经同意,会派五人随船队出海。至于高僧,他也拜托其他人去邀请,到时候会一同前往泉州。织锦院也打过招呼,出发时他们会派十名制衣工匠随行。军资军械也正在协调,兵部批文三两日就能下来,批文一到可直接拿去军器监。

最重要的事情,出海的日期终于由朝廷确定,十一月二十九为首选日期,其次为十二月十六日,高大人也确定了离开临安的日期,他会在十一月十五日离开,而戴骢还有些事情要处理,估计要延后几天离开临安。

高大人告诉杨丛义,到时候他会带将近一百人随行,太医、高僧、制衣工匠等也会一起离开。至于出行,朝廷已有安排,一起乘船出杭州湾,沿海南下到泉州。宣威军领取到的军资军械也随船南下,到时他只需要把兵部批文交给军器监就可以了,搬运装船一概不用管,只在船上点数就好。

之前杨丛义还在为如何运输军械担忧,没想到高大人已经提前协调好,这倒省了他不少事情。

等高大人离开,他仔细想想,在临安他似乎已经没什么事情可做,所有要做的事情高大人已经都安排好、协调好,而他只需要静静等着,等到十五日跟高大人一起离开。

两天后,高大人差人送来了兵部同意调拨军资军械的批文。

杨丛义一看批文,只见上面详细罗列有军资军械的种类和数量,那日也是随便那么一说,五场仗具体需要多少,他根本就不知道,但见文书上所载数量,还是非常多的,单单羽箭都有一百万支,这是什么概念他想象不到,不过按五千宣威军算,每人可分二百支箭,打几场高强度的战斗,应该完全够。

当天他就把兵部批复文书提交军器监,并告诉他们,军资军械要在十五日走水路离开临安,万万不可耽搁。

军器监监承道,上面已经有交代,军资军械一定会在出发之前装船,不会耽搁回易行期。

别人都这么说了,杨丛义自然知道意思,他拿着文书过来不过是走个过场,文书上所载的军资军械想必已经全部准备好了,随时都可以装船出海。

从军器监离开,回来的路上,杨丛义明显感觉到临安已经不需要他,所有事情都处理的好好的,根本没有插手的余地。

这样也好,他所求不多,先顺利到泉州,升个正九品,之后出海,就算没有实权,要是船队赚到了钱,回来以后还有升官的空间。

回易督造的差事总算结束,不用他再插手,他也乐得撒手不管,安排什么就做什么吧。

跟顾清尘说了离开临安的日期之后,她立即开始收拾行礼,做好离开的准备。

第197章 我们成亲

钱塘江边,不似往日人流涌动,有一片区域已被军士封锁。

七艘大船停在岸边,衣着鲜艳的几十个女子一一上船,随后太医、僧侣、制衣工匠、随船仆人陆续登船。

杨丛义昨天就已经检查过军器监送来装船的军资军械,虽不能一一清查,但也不会错到哪去。其他人都已上船,他也得登船了,军资军械他得押运。

登上船头,回头一看,却见顾清尘还在岸边站着,便喊道:“看什么呢,上船了。”

顾清尘站在岸边面有难色,看着杨丛义,欲言又止。

杨丛义几步下船,来到她身边:“怎么了?想留在临安?”

顾清尘摇头,轻声道:“不是,我不敢上,我怕水。”

怕水?又不是下水,是上船啊!

杨丛义无奈,伸手接过她背着的包裹,一把拉起她的手抬脚就走,口中叮嘱道:“别看桥,看船头。”

顾清尘被拉着小手,双颊通红的跟在杨丛义身后,一步一步登上了船头。

上了船,杨丛义放开手,一回头就看到她的异样,便轻训道:“冷吧,脸都冻红了,让你多穿一件棉衣你还不穿。船头风大,进舱避风去吧。”

这是一艘货船,船舱几乎全被军械占据,空间狭小,好在靠近船尾的地方还有生活舱,虽然地方不大,仍可供三两人坐着歇息,这个位置自然就归杨丛义所有。

“就这儿吧,先在这儿坐会儿,别乱跑。”杨丛义交代一声,放下包裹,便转身出了船舱。

刚上船头不久,就见不远处驶来一驾华丽的马车,前后有几十名衣甲齐整的禁军护送。几息之后,马车就在岸边停下。

杨丛义顾不得多想,快步下了船头,一到马车前就被禁军拦住,两丈之内不得靠近。

门帘一掀,走下一名微胖的官员,正是姗姗来迟的黄大人。

“黄大人。”杨丛义远远的,隔着禁军的阻隔就高声行礼。

黄大人一步步上前,笑道:“杨副使,都准备好了吗?”

杨丛义答道:“都已准备好,其他人都上船了。”

黄大人笑道:“好,准备出发吧。”说完就向一艘最大、船头船顶悬挂彩旗的大船走去。

十多名禁军抢在前头,迅速登上船头。

随后在两个小太监陪同下,黄大人慢步上了船桥,登上船头,直接进了船舱。

其他侍卫禁军也先后上船。

看岸边已无人等待登船,杨丛义也转身回到装载军械的货船。

不多时,从最华丽的大船发出一声高喊:“起航!”

一声令下,各船水手将船桥收上甲板,随后升帆,先后离港。

整支船队,两艘稍小的船在前,主船在中间,其他船只随后。而杨丛义所在的货船在靠后,最后一艘货船装的是军资,包括*武器。

半个时辰后,钱塘江中一支船队顺利离港,驶向杭州湾。

货船跟在后面航行就行,开船的都是老手,不需要杨丛义管,也不需要他过问,整支船队都有专人负责。

看着随风行驶的船队,杨丛义有些失落,在船头吹了一会儿凉风,便驱散脑袋里的负面情绪回到船舱里。

原本睡着的顾清尘一听到有人走进生活舱,立马睁开眼睛,一看是杨丛义,便道:“师哥,我好晕。”

杨丛义关上舱门,笑道:“你是很少坐船,不习惯颠簸,适应了就好。船刚进杭州湾,外面风浪有些大, 船颠簸的厉害,等到海面平静的地方就好了。睡会儿吧,去泉州估计要好多天。”说着便在对面坐下,靠着舱壁闭目休息。

顾清尘哦了一声,也只得闭眼继续休息。

杨丛义闭眼哪里睡得着觉,睡不着便开始练功。

当初在太湖县大牢,那老道长教给他的内家练气功法和五龙蛰伏法,一有时间就会练习,很少中断,特别是五龙蛰伏法,这就是一套睡觉都能练习的呼吸吐纳之术,练起来不费时间,也不费劲,练了三年,可就是没什么效果,跟练习枪法不一样,难以感觉到有什么进步。

可即便如此,他也没有停止练习,呼吸吐纳之术就是一套养身术,现在年轻,感觉不到它的用处,等年老,估计就能体会到他的用处。

船上不计时,不知过了多久,猛一睁眼,就见顾清尘脸色难看,杨丛义想也不想,当即打开舱门,拉起她就走:“出来透透风吧。”

顾清尘一句话不说,一到舱外,刚上甲板,立即冲到船边,扶着船舷呕吐。

杨丛义也不多说,赶紧回船尾找来清水。

等她吐完,用清水漱口之后,几乎已经站立不稳。杨丛义只得扶她回舱。

她这两年受了太多苦,吃不饱穿不暖,已经十分瘦弱,气血不旺,哪里经得起海上颠簸,早该把她留在临安才是,可现在上了船,进了杭州湾,再下船是不可能了。

生活舱里原本的被褥有霉味,已经被她清理出去,如今只剩木板,她一番呕吐之后,身娇体柔,力气全无,坐都坐不住了,只能扶她躺下休息。

顾清尘出海之后,整整躺了两天,身体的各项机能,逐渐适应了海中颠簸,精神才慢慢好转。

在这两天里,杨丛义自然是无微不至的照顾,吃不下饭,那就让人熬粥,睡得久了,木板硌头,便让她枕在腿上,腿麻了,也得忍着。

这天,顾清尘醒来,一睁眼就看到杨丛义的脸,稍一扭头,才发现自己枕在他腿上,顿时心里一股热气上涌,面颊绯红,当即抬手挡住了自己的脸。

不过从指缝间看到杨丛义在闭眼睡觉,便心安许多,脸上的红晕不久之后就散去,以手撑地,随即起身在一边坐好。

杨丛义警醒,睁眼便看到顾清尘坐起来,顿时笑道:“清尘,你终于好了。”

顾清尘道:“多谢师哥照顾,我现在好多了,没有之前那么晕了。”

杨丛义伸伸腿,笑道:“晕过之后,以后就再也不会晕船了,你还是要好好休息。”

生活舱内空间较小,顾清尘见他连腿都伸不开,犹豫了一会儿,还是起身挨着他,在同一边坐下。

“我睡了两天,好多了。”她微微低头看着自己的脚,不敢转脸去看杨丛义,两人相隔不到半尺,实在太近了。

杨丛义看着顾清尘微红的耳根,顿时就感觉到舱内有一丝羞涩之情滋生。舱内狭小,这种情况难免。当初在天柱山里,他跟清尘相处十几日,不管是行路,还是晚间在荒野露宿,都保持了足够的距离,避免相对,如此才一路顺畅,没发生任何事。

“师哥,泉州好吗?”顾清尘忽然问道。

杨丛义笑道:“当然好啊,泉州城虽然没临安城大,可那儿临海,各国商贾往来,街上什么稀奇古怪的东西都能见到,可有意思了。不过我上街少,等去了泉州,要是不忙,我带你好好转转。顺便在城里给你找个安全的好去处。”等我出海,你就在那儿安心的等我回来

“嗯,那我就在泉州等你回来。”

杨丛义哈哈笑道:“要是我三五年回不来的呢?”

“那就我等三五年,一直等到你回来为止。”顾清尘低声回道。

杨丛义笑道:“要是我三年五年还没回来,那就不要等我了,也许那个时候,这世上就已经没我了,还等下去干嘛,找人嫁了好好生活就是。”

“师父没了,要是连你都不在了,我还活着做什么。”顾清尘忽然抬手抹了一下眼睛。

“说的好好的,你怎么哭了。我只是说说而已,两三年肯定就回来了,你是我唯一的亲人,把你留在泉州我也不放心,要是没事,我一定会早些回来。”清尘太敏感脆弱了,之前在天柱山时怎么就没发现她爱哭,那个时候虽然也不爱笑,可也很少哭啊。

这话一说,她哭的更厉害,抬着袖子不停的抹眼睛,口中说道:“要不是想回来见你一面,我就跟着师父去了。”

此话一出,杨丛义心头一颤,浑身一冷,脑子顿时有些空白,清尘不远千里万里回来是为了见他一面?这怎么可能?不是开玩笑吧!他们相处也没多少时间,前后不超过一个月,即使有沟通交流,也没谈及半点个人感情。

但见清尘此刻如此模样,又说出这样的话语,这就让他不得不信。一个不到二十岁的姑娘,独自一人从华州到临安,这得有多大的毅力,才能忍受这几千上万里的苦难,就为见他一面,这份深情如何能不回应?

杨丛义伸手扶她的肩膀,帮她擦去眼泪,看着她红红的眼眶,十分心疼,不由得轻声道:“别哭了,我不是在这儿,以后谁也分不开我们。”

顾清尘扑在他怀里,紧紧的抱住他的腰身,还在不停的抽泣。

杨丛义脑中一片凌乱,这算什么?事情发生的实在太忽然,根本来不及应付,顿时有些手足无措。只能把手轻抚在她背上,道:“清尘,我知道你受了很多苦,受了很多委屈,有我在,以后肯定不会了。”

来到宋朝四年了,他这还是第一次如此近距离接触宋朝的女子,说不上什么感觉,恍惚间觉得不真实,但低头一看,手上稍稍用力,便又发现怀里就是一个真实的女子。

过了许久,顾清尘忽道:“师哥,我们成亲吧!成亲了,我们就再也不会分开。”说完脸深埋进他胸口,双臂抱的更紧。

这话犹如一个炸雷,直把杨丛义惊呆在那里。

第198章 皓月为证

我们分手吧!

四年前电话那头的一句话,让他浑身冰冷,跌落山崖。

此时怀里的女子,轻轻一句话,温暖的要把他融化。在这个陌生的世界,他第一次感觉到自己的心跳在加速,浑身上下开始发烫,大脑一片混沌,如坠云雾,似真似幻,让他分辨不清。

过了好一会儿,等他脑中渐渐清明,便将怀中的女子抱进,激动异常的回道:“好,我们成亲。”

“真的吗,师哥?”清尘抬起脸来,脸上还有泪痕,眼中满是欣喜。

“真的,我娶你,一到泉州我们就成亲。”杨丛义看着怀中女子干净的眼睛,笑着笑着,眼眶就湿润了,两行泪滚滚而下,直流到清尘脸上。

“师哥,你哭什么?”清尘泪水横流。

“我高兴,太高兴了。”杨丛义一把将清尘抱进,不让她看见自己哭泣的脸。

“我想现在就成亲,泉州好远,现在就嫁给你好吗?我再也不想跟你分开了。”顾清尘双臂紧了紧,耳朵贴在胸口,听到咚咚的心跳。

“清尘,成亲没那么简单,还要准备准备,我想给你一个隆重的、正式的婚礼。”杨丛义抬手擦了擦眼泪,将眼泪擦干后,扶起清尘的身子。

顾清尘问道:“成亲要准备什么,磕三个头不就行了吗?”

杨丛义抬起衣袖,擦干清尘脸上的泪痕,解释道:“成亲要媒人,要鉴证人,要宴请宾客,要摆喜酒,事儿可多了,都得准备。”

顾清尘又问道:“我们成亲,我们愿意就行,要别人来做什么?我也没亲人了,除了师哥,谁都不认识。”

杨丛义一想,也是,他也没有亲人,认识的人也就那几个,真摆酒席,一桌都坐不满。籍籍无名,成亲也是自己的事,关其他人何事。

“好,清尘,我们今天就成亲。”

顾清尘一听到这话,扑倒杨丛义怀里,又是一顿大哭。

引的杨丛义也是泪水长流,两人搂在一起,哭成一双。哭泣过往,也哭泣幸福。

不知多久之后,两人才分开,从船舱里往外看,外面已经漆黑一片,到晚上了。

杨丛义拉着顾清尘的手走出船舱来到甲板上,抬头一看,繁星满天,皓月当空。

风帆已经降下,甲板上空无一人,清风拂动,微微有寒气入体,心中更加通明。

杨丛义脱下自己的外衫给顾清尘披上,拉着她的手,面向圆月站定,口中说道:“清尘,我们现在就成亲吧。”

顾清尘点头道:“听师哥安排。”

杨丛义笑道:“那好,我们今日便在这月下成亲。”

顾清尘听闻此言,赶紧与杨丛义并肩站立,面向明亮的月光。

稍稍准备一番后,杨丛义抬头朗声道:“苍天在上,皓月为证,今日杨丛义愿与顾清尘结为连理,永结同心,不论生老病苦,富贵贫穷,从此永生永世,一体同心!值此大喜之日,特明告湖河江海,九天星辰,愿神灵庇佑,无灾无病!”

顾清尘抬头对月高声道:“苍天在上,皓月为证,今日顾清尘愿与杨丛义结为连理,永结同心,不论富贵荣华,落魄贫困,清尘不离不弃,陪伴终老,永生永世!”

两人说完,当即跪地,对着那轮圆月行叩拜大礼,随后二人相对,同行大礼。

大礼行完,杨丛义赶紧起身将顾清尘扶起来,口中笑道:“娘子,从此刻起,我们就是永生永世的夫妻,我说什么,你可得好好听哦。”

顾清尘点头十分害羞的回道:“郎君说什么,奴家听着就是。”

杨丛义道:“首先这奴家二字,以后就不要说了。”

顾清尘道:“那我该怎么说?”

杨丛义笑道:“怎么说都行,就是别自称奴家,你看着办吧。最重要的,你要养好身子,现在瘦弱的我一只手就能把你举起来了,这样可不行。”

顾清尘道:“郎君放心吧,现在这么瘦弱,是之前没饭吃,现在有郎君了,过不了多久清尘就能恢复过来,跟以前一样。”

杨丛义拉着她的手道:“嗯,好好吃饭,好好长身体。回去吧,外面冷。”

顾清尘嗯了一声,便抓着杨丛义的手,一起回到船舱。

再回到船舱,这不足六尺见方的小天地,舱门一关,黑暗中暧昧之气渐渐浓郁。

杨丛义自然而然就将顾清尘揽在怀里,抬手一摸她的脸庞,滚烫滚烫。伸手一抚她的纤腰,直感觉她开始浑身颤栗,瞬间腰身僵硬,紧张到无以复加的地步。

见是这般情形,他便没有再多做什么,只是握着手,搂着腰际,轻声笑问道:“娘子,我们都成亲了,我还不知道你年方几何呢?可以告诉为夫吗?”

顾清尘逐渐习惯腰间放着的那只手后,身体变的柔软起来,无力的瘫软在杨丛义怀里,笑道:“清尘已经十七了,郎君呢?”

杨丛义笑道:“为夫比娘子年长七岁,已经年满二十四。”

“郎君,清尘想问你一件事,郎君听了不要不高兴。”

“娘子有话随便问,没有不能问的,不能说的,我们之间没有秘密。”

“郎君在家乡可有订亲或婚配?”稍稍犹豫了一会儿,顾清尘忽然冒出这样一个问题来。

听得这个问题,杨丛义忍不住哈哈笑道:“娘子,你想什么呢,怎么会有这样的问题?”

“你别管,就问你有没有。”顾清尘挣脱怀抱,回身问道。

虽然看不清顾清尘的神情,但也能想见她此刻定然十分认真。于是收敛了脸上的笑容,十分认真的回答道:“没有,没有订亲,也没有婚配。此刻我一无爹娘,二无兄弟姐妹,三无宗亲,除了娘子,再无任何亲人。”

听到这话,顾清尘当即扑进他怀里,轻声道:“清尘就是郎君的亲人。”

杨丛义正感觉有些莫名其妙时,顾清尘又从她怀里起来,黑暗里也不知道她又要做什么,便道:“娘子,今天你刚刚恢复,早些休息吧。”

说完一伸手,又要把她揽在怀里,触手处却摸到了光滑的臂膀,她在黑暗中褪下衣裳。

杨丛义赶紧把搂在怀里,急道:“天冷,快穿上衣裳别着凉生病。”说着迅速捡起衣裳,重新给她披上。晕船躺了两天,今天才精神好转,身体还虚弱,还是着凉,染上风寒,那可不得了。

“郎君,清尘今天就想做你真正的新娘。”她挣扎了一下,准备起身,但却被杨丛义抱的紧紧的,哪里容她乱来。

“刚刚我们对月叩拜完,就已经是夫妻,哪有什么真的假的。你身子还虚弱,千万不要着凉了,赶紧把衣裳穿好。”

“郎君,我们还没一起睡觉,没做那事,就不算是真正的夫妻。”顾清尘趴在他怀里十分羞涩,说完这些话,羞涩的都快要钻进他身体里。

“哪有的事,夫妻就是夫妻。要做那事,也不能在这小小的船舱里,等到泉州安顿下来,把身子调养好再说。”说着帮她穿上衣衫。

顾清尘扑在杨丛义怀里享受着这一刻的幸福,紧紧的把他抱住,生怕一松手,他就会消失掉,从此再也见不到。

杨丛义又从包裹里拿出几件厚厚的冬衣铺在地上,双手一抬,就将清尘抱起放在冬衣上,让她平平的躺下,随后他也在一边躺下,笑道:“今日大喜,虽不能圆房,我与娘子却能同床共寝,也是大喜。”说完便轻吻了一下她的额头,把一件厚衣衫盖在她身上,又道:“娘子睡吧,天也不早了。”

顾清尘紧紧抓住他的手,却道:“郎君,我好高兴,我还不想睡。”

杨丛义笑道:“也是,娘子都睡了好几天了。今日大喜,我给娘子唱支曲听吧。”

“郎君会唱曲?”

“会的不多,都是家乡的曲。”

“郎君快唱,清尘好想听。”顾清尘翻身坐起。

杨丛义坐起,将厚厚的衣衫给清尘披上,随后便道:“今日是我们的大喜日子,我就唱支情歌吧。”

“你是我心中的那朵莲,出污泥而一尘不染,你前世转身的一瞬间,一眼回眸拨动心弦,你是我眼中的红牡丹,百花园中数你最艳......你是我眼中的南飞燕,飞过大海越过高山,我望断秋月望穿双眼,多想借一片彩霞与你缠绵,采一粒莲子开满湖园,摘一朵牡丹富贵久安,化一只蝴蝶陪你浪漫,唱一首情歌飞向你耳边,捧一丝清风吻上你的脸,盈一弯新月伴着你入眠,做一颗流星落入你心间,送一首恋歌爱你到永远......”

“娘子,你怎么又哭了?”不等唱完,杨丛义就听到顾清尘又在哭泣。

“郎君,你怎么会唱这种曲,你是不是也跟其他小娘子唱过?”顾清尘边哭边责问。

听得这话,杨丛义顿时无语,只得苦笑道:“娘子,你想太多了,我家乡男男女女都会唱几支小曲,我私下学了这支小曲,就是要唱给我以后的娘子听,今天我们成亲,刚好唱给你听的啊。”

“真的吗?郎君不要骗我。”顾清尘似乎不太相信。

杨丛义一把将她搂过来,低头印上她柔软温暖的双唇。

一番轻吻之后,清尘气喘嘘嘘,双手抓紧了他的腰背。

担心继续下去会把持不住,杨丛义赶紧将她紧紧搂在怀中,亲吻着她的头发。

“娘子,以后不要胡思乱想,要好好休养身子,好吗?”

顾清尘还在晕晕乎乎中回味甜蜜,当即回道:“清尘再也不胡思乱想了。”

大喜之夜,虽无翻云覆雨,却也甜蜜温馨,胜似如胶似漆。

第199章 泉州圆房

海上行船,舱中温暖,郎情妾意,不知时日。

两人虽未圆房,但感情却日渐浓郁,难以分离。两人俱是这世上的孤儿,当结合在一起,毫无保留的把对方当成在依靠,情更深,意更浓。

若不是杨丛义一再提醒自己,要顾及顾清尘瘦弱的身体,他们在狭小的空间里朝夕相对多日,早就把持不住,成就好事了。

“娘子,收拾收拾吧,马上就到泉州了。”杨丛义从船头回到舱中。船已经到泉州湾外,用不了一个时辰就要进港。

“郎君,这么快就到了?”顾清尘很舍不得离开船舱,在舱里,郎君属于她一个人,一旦离开,那就不一定了,一旦忙起来,肯定顾不上她。

“一会儿就到。等上了岸,我们先进泉州城歇息一晚,明天给你找个合适的住处。”杨丛义开始收拾地上的衣物,装进包裹里。

“郎君,这些纸你收拾这么紧做什么?”顾清尘从包裹中拿出一沓银票,还没看清就问。

杨丛义哈哈笑道:“娘子真是厉害,我还准备留点私房钱,没想到全被娘子搜去了。”

“钱?这是多少?”顾清尘拿着一沓银票翻看,不敢确定。

杨丛义笑道:“四五千两吧。”

顾清尘惊声问道:“你哪来这么多钱?”

杨丛义笑道:“一个朋友给的,娘子就别问了,以后有钱全都给你保管。”

听到杨丛义的保证,顾清尘才眉开眼笑的将银票收起,一副小财迷的样子,惹人怜爱。

杨丛义出舱来到船头,泉州可比临安温暖多了,风微冷,而不寒。

泉州港抬眼可望,水手已在降帆减速,调整方向。

“一会儿进港,此船先停靠泉州湾北岸秀涂港,那个港口宽敞,好装卸。”杨丛义对忙碌的水手吩咐。

“是大人。”水手当即应承。

举目望着越来越近的港口,杨丛义心里有些担心,也不知道汤鷽他们准备的怎么样了,那么多物资要装船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除了装满库房的回易货物,还有七八千人吃用两年的粮食等后勤物资,装船异常麻烦、繁琐,却又马虎不得,容不得错误,不然很有可能耽误事。

大半个时辰后,船队渐渐抵近泉州湾。

前边五艘船径直进入泉州湾,向泉州内港驶去,他们要在泉州城下靠岸。

两艘载着军资军械的货船则转向,就近停靠在泉州湾口北岸,秀涂港。

货船未靠岸,就有宣威军等在岸边准备进行盘查。

船一靠岸,杨丛义站在船头高声道:“宣威军军资军械送到,去叫人来接收。”

一听有军械送到,军士不敢怠慢,转身就回去通报。杨丛义与宣威军军士接触不多,故而岸上的军士无人认识,他便也不轻易下船,引起误会,制造麻烦。

不多时,一军官赶到,看军甲应该是营指挥使,但杨丛义也昌国也只匆匆见过他们几面,一时也叫不上名号。

那军官一眼看到船头的杨丛义,当即抬手抱拳,高声道:“见过监军。”

“不必多礼。我从临安带回来两船军资军械,里面有危险物品,你负责接收看管,不得让军士私自触碰,有不受军令者,军法处置!”

“得令。”那营指挥接令。

杨丛义随即又向众水手吩咐道:“你们即刻下船,不得随意离开港口。”

水手齐声称是,随后沉下船锚,又把船桥放下,依次下船,等待安置。

杨丛义转身回到船舱,将顾清尘带出来,二人先后下船。

“监军,是否需要安排小船送大人进城?”那营指挥一见杨丛义与顾清尘下船赶紧问道。

“也好,我正要入城。”杨丛义微微一笑。

“来人,送监军大人入城。”营指挥一声吩咐,立即就有四名军士上前应声。

“这两船军资军械就交给你了,一定要好生看管,不可出错!”杨丛义交代完就带着顾清尘跟上军士的脚步,往岸边的一艘小船走去。

“是,大人请放心,末将一定好生看管!”

等杨丛义离开,那营指挥立即吩咐道:“你封锁海岸,任何人不得靠近。”

随后又道:“朱老三、刘二,你们每人带十人分别上船,住在船上,严禁点灯生火,严禁碰任何军资军械。违者军法处置!”

“是。”两名押官抱拳接令。

小船在水中左摇右晃,比起大船来可颠簸许多。顾清尘坐了十几天大船,如今坐上小船,船一摇晃就紧张,不得不紧紧抓住杨丛义的手臂。

杨丛义无法,只能握紧她的小手,给她力量与安慰,小船就是这样,不能不让船颠簸。

两刻钟后,小船终于靠岸。

杨丛义扶着顾清尘下船,回头道一声,兄弟们幸苦,便让他们回港口去。宣威军不得随意离港进城,他还记得清楚。

等他们来到泉州城,天也快黑了,杨丛义没有去回易督造处,而是直接在一家客栈住下。

港口和船队,他相信汤鷽、赵安、江恺三人能处理好,而他马上就要出海,得先把顾清尘安排好,小娘子好胡思乱想,不安抚好,他也不放心。

吃了晚饭,两人早早回房。

半个月来,在硬船板上就没有好好睡过觉,到了客栈就得好好睡一觉。

顾清尘清洗了身子,先躲上床,等杨丛义洗完,她已经睡着。

如此也好。

灭了灯,杨丛义脱了外衫躺下,正要闭眼睡觉,却有一支手向他摸来,抓住他的手拉向她怀里。

“郎君,我们到泉州了,今天可以圆房吧。”顾清尘小声问道。

杨丛义翻身将她搂在怀里,触手之处肌肤柔滑滚烫,感觉她上身只穿着兜肚,而下身还穿着亵裤,便笑道:“娘子,不急,刚刚下船,好好休息一番,明天我们有了自己的住处,再圆房不迟。”说完将她楼紧一些,轻吻了一下额头。

“郎君,你说话可要算话,今天就算了,明天不管怎么说,一定要圆房,不然不让你睡觉。”顾清尘抬头主动轻吻了杨丛义一下,像是要承诺一样。

杨丛义轻轻拍了一下她坚实的臀部,笑道:“你还不相信为夫吗,明天一定满足你的愿望。这是客栈,不是圆房办事的地方,小心隔墙有耳,让人听到多不好。睡吧,明天一早去找房子。”

一听这话,顾清尘当场就乖了,再也不敢说话,却紧紧的抱着他不放手。

有被褥的床比硬船板睡着舒服很多,两人一会儿就相拥而眠,沉沉睡去。

一早醒来,顾清尘一睁眼就看到杨丛义的脸近在眼前,顿时感觉到幸福与安心。

忍不住又往他怀里一拱,却感到身下似有异物触碰到她,当即伸手去摸,想拿出来看看是什么,谁知伸手抓住,拉扯了一下没有拉动,却把杨丛义惊醒。

只见他神色诡异,惊声道:“娘子,你干什么呢?快放手。”

顾清尘一脸惊讶的神情,低声问道:“郎君,我拿东西你怎么知道?”

杨丛义实在无语,不得不说道:“娘子,你拿的是我的东西,我当然知道。”刚说完,神色大变,惊声道:“别捏了,快放手。”

“你是我郎君,你的东西我不能拿吗?”顾清尘感觉有些奇怪,都是一家人了,怎么还分你的东西,我的东西,随即又使劲捏几下,硬是硬点,使劲一捏也还捏的动,感觉还挺好玩。

抓在手里捏了又捏,完全没有放手的意思,捏着捏着忽然感觉手上有些凉凉的,粘糊糊的,过了一会儿,手里的东西居然变了,顾清尘当即就问道:“郎君,这东西怎么变软了?”

杨丛义一脸尴尬,生无可恋的回道:“那娘子就放手吧,它已经投降认输了。”

“什么味?好奇怪。”顾清尘忽然皱眉。

实在不好解释,杨丛义想了想只得回道:“我放屁了。”

“不知羞。起床了。”顾清尘当即掀开被子,开始穿衣裳。

外面的天,蒙蒙亮。

等顾清尘穿好衣裳下床,杨丛义道:“娘子,帮我找件干净的亵裤。”

杨丛义无奈,小娘子这好奇心,真把他害苦了。

这天,杨丛义花了一天时间,在城北买下了一个三间房的小院,又置办了一些生活用具,花了整整三百两银子,终于在大宋有了属于他自己的住所。

当天晚上,新房中摆上了两支红烛。

顾清尘坐在床边,杨丛义替她脱下花鞋,又脱去外衫,抬手将她抱上床,随后也脱鞋去衫。

“郎君,别蜡烛灭了吧。”顾清尘满脸羞红。

杨丛义将她的衣衫一件件褪下,只剩贴身内衣,笑道:“圆房之夜,怎么能黑灯瞎火。”说完将她推倒在床上,翻身压上去,低头吻上她的柔唇。

她已经满脸羞红,紧闭双眼,心跳骤然加快,呼吸也急促起来。

两人紧紧拥抱在一起。相拥了两刻钟,顾清尘才在无意识的扭动中完全放松了身体,杨丛义借着烛光,找准机会,在一声疼叫声中,完成亲密无间的融合。

至此,初尝人事的年轻男女,最终将圆房这件成亲大事中最后一步圆满完成。

第200章 授官任职

第二天,日头高起,新婚缠绵纠缠在一起的男女才依依不舍放手,分开彼此的腰际。

杨丛义起身做好饭菜,伺候身体不便的娘子吃了,交代她在家好好休息之后,匆忙赶去城里。

昨天约好,今日要在市舶司见面,把回易督造诸事都好好梳理一番,有些未尽事项,早做准备,迅速完成。

一进议事厅,就见汤鷽、赵安在厅中等待。

“汤兄早,赵将军早。”杨丛义信步而入,在一边坐下。

汤鷽道:“杨兄如此春风满面,有何幸事?”

赵安也一抱拳,然后道:“前日就听说监军从临安带来两船军资军械,监军辛苦。”

杨丛义笑道:“哪里哪里,你们在泉州才叫幸苦。”

三人刚刚寒暄一番,就见黄大人慢步进来,当即起身行礼。

齐声道:“见过黄大人。”

“不必多礼,都坐。”黄大人在主座坐下。

“今日找你们来,就想问问你们督造之事准备的如何了?半月之内是否可以顺利出海?”黄大人面带笑意。

汤鷽立即答道:“回大人,所有回易物资全部装船,后勤生活物资也已装船,足够在海上生活一年无忧,神舟主船也基本布置妥当,所有人等可即刻上船。”

赵安道:“宣威军全员训练完成,足可应付海上可能遭遇的敌人与危险。宣威军四千五百人,已经在各船布置妥当,掌管尾舵航向、桅杆风帆和各船联络与安全。”

黄大人笑道:“好好好,回易能成诸位功劳不小。今天是十二月初一,在十二之前,全部人马必须登船,做好准备,随时出发,可能做到?”

汤鷽道:“查漏补缺,物资再做少许补充,最迟可在十日全部登船离岸。”

赵安道:“宣威军上下已经做好准备,可即刻离开泉州港。”

黄大人道:“好,诸事就拜托各位了。等正使戴骢戴大人一到,十五日便择吉时出海。”

随后又道:“此次回易,诸位前后准备将近一年,着实辛苦,我为诸位请功,朝廷已经正式批复。”

说完便高喊一声:“来人。”

随即就有随侍太监手捧文书,进入厅内。

只听黄大人道:“回易督造副使汤鷽授成忠郎,任回易左参军,辅助回易正使、副使进行回易货物买卖与朝廷所需物资采购。”

话音一落,随侍太监就将一纸文书递给汤鷽。

汤鷽接在手中,当即向北谢恩。

等汤鷽坐下,黄大人又道:“回易督造副使杨丛义授保义郎,任回易右参军,负责管理船员及后勤物资供应,兼宣威军监军,辅助回易副使管理宣威军。”

随侍太监又将一份文书交在杨丛义手中。

保义郎是什么级别,杨丛义不知道,但想来肯定是升了,当即起身向北谢恩。

黄大人接着道:“宣威军督造使赵安授修武郎,任宣威军副将,辅助回易副使全权负责宣威军巡逻与战斗指挥,护卫回易安全。”

随侍再将一份文书交给赵安。

赵安十分激动的接过文书,向北下拜,高呼谢恩。

“官家此番力排众议,耗费巨资组建回易船队,授予三位重职,所谓何求,你们应该清楚。三位筹备回易将近一年,对人员物资都了如指掌,若同心协力,回易必成,等船队带回五倍、十倍利润,三位官升一级,我完全可以保证,可以做主。三位以为如何?”

赵安道:“黄大人放心,有宣威军四千五百精锐,末将定能力保回易船队无损,船队安全出海,完整回来!”

汤鷽道:“大人放心,下官一定尽心尽力做好回易,赚取足够利润,不负官家与朝廷所托!”

杨丛义道:“下官一定全力保障整个回易船队物资供应,保证全员不缺吃喝。”

三人先后表明决心,黄大人很是欣慰。

“好,如此我就放心了。你们记住,这次回易是官家促成,首要目的是赚回钱来,丰盈府库。至于其他的事情,有精力就参与,忙不过来就不要管。你们可明白?”

汤鷽与赵安面面相觑,不知黄大人后面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还请大人明示?”

“不妨告诉各位,这次回易朝廷派了正使跟随,主要为了代表大宋朝廷出使南洋各国,其次便是想要监督回易,要让赚回来的钱财归入户部府库。出使之事与我们无关,戴骢自会带人专为此事,我们供应吃喝就行了。回易之事由官家主导,所赚钱财需全数归入内库,戴骢可以过问,但不要让他直接插手。你们都记住了?”

黄大人说的很明白,这个戴骢就是朝廷派来摘桃子的,回易督造时不参与,等一切准备妥当,就想派个正使把回易大权一把捞去,还想跟官家争钱财,把赚取的利润划到户部去,哪有这么好事。

三人当即点头,汤鷽道:“大人放心,下官定会事事向大人禀报,赚取的金银和换取的货物,都会清清楚楚报于大人知道。”

黄大人点头道:“好。赵将军、杨参军,你二人也不要跟戴骢有过多接触,船队沿途靠岸,你们带领宣威军保护船队安全就行,使团有随行禁军护卫,若有需要,你们可派人随行保护,不得节外生枝,影响回易。”

“是。”赵安、杨丛义齐声应承。

“好了,今天找你们来,跟你们推心置腹说这些事情,最终的目的就是好好做成这才回易,赚回足够的钱财,到时候内库丰盈了,官家一高兴,什么封赏都有,别说官升一级,连升两级三级也未尝不可。今天说的这些话,望三位牢记在心!”

黄大人说完扫视三人一眼,收起了一贯挂在脸上的笑容。

三人毫不犹豫,连声应是。

“今天就先说到这儿,你们各自忙去。若有事不决,再来找我。”

三人起身,一起告辞离去。

出得门外,三人互相道喜,祝贺升官。

随后赵安当先离去,三个港口的安全如今全在他身上担着,不敢有丝毫大意。

杨丛义、汤鷽二人并不是很着急,物资人员基本都准备妥当,只需要检查补充。

二人漫步回到回易督造处,多日不见,自然有不少事情要聊。

其中最重要的当然是黄大人与正使的问题,他们之间的问题估计涉及到皇权与朝臣的矛盾。

户部府库属国家所有,任何钱财的进出,特别是支处,需要宰相和各部协调之后才能列支,皇帝想用钱也要批准,朝臣如果认为列支不合理,自然就会被驳回,皇家内院使用财赋受限,自然就得另想办法,于是便单列府库,专为皇家服务,是为内库。

每年户部会按全年财赋预算,拨付一部分财赋给内库,如果皇家花销大,内库的钱财就远远不够。赵构从汴京一路跑到江南,最终建都临安,百废待兴之际,又跟金国打了十几年仗,全国各地也是盗贼叛乱四起,如今天下初定,财赋有限,皇家想用钱,朝廷各部也要用钱,大宋开国以来,皇家就与士大夫共天下,如果朝臣众口一词,民贵君轻,要先解决百姓的问题,天下社稷的问题,赵构作为皇帝也得退让。难道他敢为了自己享受,把这大宋亡了吗?他不敢。

不敢,又需要用钱,那就得想办法。远洋回易就是一个不错的办法,撇开朝臣,他自己找人做,赚的钱自然要进内库,供皇家支用。

贵为皇帝,行事也要遵祖训、讲规矩,不可能为所欲为。自家天下以来,皇权一直跟相权相矛盾,所以有些时期宰相才更换的特别频繁,一年换一个,甚至一年换好几个,就是因为宰相跟皇帝不和。

而此时的秦桧之所以稳坐宰相之位十几年,不过是阿谀奉承,深得赵构之心,提出“南自南,北自北”的方案,力主放弃北方,宋金议和,使赵构的皇位坐的安稳。

但秦桧不是赵构的一条狗,作为宰相十几年,朝野内外不知道有多少是他的人,时间一长,地位越稳,欲望更大,自然就要跟赵构生出龌龊与矛盾。在权力的诱惑面前,任何联盟都是脆弱的,赵构和秦桧也是一样,不管以前多顺从,等到秦桧有足够的势力,他就会有自己的想法,要竖立自己的权威,不然他这个宰相在别人看来就是傀儡,竖立权威最有效的办法,就是跟皇权争一争,斗一斗,只要斗得了皇权,朝廷内外大小官员还有谁敢不服!

所以这次,回易之事,从正使之争开始,估计就是赵构与宰相不和,意见不能统一,不然何至于,一个回易正使的任命,就纠缠争论长达一月之久还确定不下来。

杨丛义上学时历史学的还可以,每一个朝代灭亡时,最后一页写满了经验教训,眼前的问题带进书里,很容易就能找到答案。但这些事情他不能跟汤鷽说的太多,因为这不符合他作为一个武学生的学识和认知。

二人简单聊了聊黄大人与正使可能存在的恩怨后,不约而同的岔开了话题,如今他们大小也是官,朝廷的事还是不要随便议论。

半个时辰之后,二人同去港口。

第201章 临行准备

空着的海船不多,只剩了七八艘。

杨丛义一到港口就找到江恺,让他安排人手将从临安带来的军资军械装船,除一部分装上六艘战船和四艘车船外,绝大部分要分两艘海船装载,交代部分*武器注意防潮。

虽后又找到沈缙,上次他制作的针盘,杨丛义已经看过了,虽然跟他设想的还有差距,但也还算精巧。

针盘还在沈缙手上,没有分发下去,这也是杨丛义的意思。这种指向利器好不容易做出来,自然不能随便就流传出去,等出海之时再分发也不迟。

这次招募了不少工匠和特殊人才,织工、染工、木工、旷工、铁匠、石匠等,不下数十个门类,总共有三四十人,精通各种技能技术,这些人所会的技能技术,多数都在《梦溪笔谈》里有记载,沈缙对《梦溪笔谈》较为熟悉,自然要划给他管理,海船或船队出了什么问题,他也好及时召集人手解决。

杨丛义也另有一层深意,就想让沈缙向他祖上看齐,能在出海的这段时间专心钻研理解书中所载的技术,他有头脑,工匠们有丰富的经验和熟练的技术,要是他们在一起能有新意,弄出些新东西,那最好不过了,弄不出新东西也没事,培养出一个像沈括一样的科学家也是好事。

现在港口无事,杨丛义就让他带着工匠们出去采买一些必要的材料和工具,商船以后也不能手生。

在港口也见到不少道人,其中就有熟人。

三四月间他从黄梅县回太湖县的路上,曾经遇到三个道人,如今他们全在港口。

三道人以张柳为首,另外两个是他师弟,鲁全,唐寿,三人年纪都不大,应该比杨丛义大不了几岁。

细问之下才知道,他们是在十月中旬,也就是杨丛义离开泉州不久,他们来到泉州之后,也费了不少功夫才打听到回易船队,找到港口去。

到了港口,一提杨丛义,自然就有人知道,江恺时常在港口,他又负责派人招募道人,有道人上门来,他当即就出来将人迎进港口,问明来历后好生安置。

杨丛义与三人细聊了一会儿,得知当初邀请他们出海,其实他们是很感兴趣的,只是临时有事,不得不会鄂州一趟,办完了事便一路往泉州赶来。他没有好奇的打听他们去鄂州有何事,毕竟出家人也有自己的私事,当初不说,现在也不会随意向外人透露。

当初在回太湖县的官道上,杨丛义亲眼所见他们跟二十几个歹人打成平手,他们剑法之精妙,他只有羡慕的份,出海之后,有机会可以向他们讨教讨教,随身带一杆长枪着实不便,要是能学一手剑法防身,行走就方便多了。

请来的道人总共有二十余人,个个都有本事在身,要么练武,要么医术高明,要么潜心修道,道法精深。等出海,这些道人对船队来说都是十分宝贵之人,他们心性淡泊坚定,对常年在海上漂流不见陆地,心情容易变槽的人来说,肯定是一股清流,能抚慰船员的浮躁。

杨丛义与道人们一番寒暄,说他曾经与道人结缘,对道人颇有好感。道人们从与他的交流中也能感觉出他的话是真是假,对他也是格外亲热一些,不像对其他人那么漠然。

离开道人休息的地方,杨丛义又登上海船,舱里舱外都看了看。船舱里已经装满了货物,不是丝绸锦缎就是茶叶,一艘船能装多少,他还真不知道,估计整个港口只有汤鷽知道,因为只有他手里有回易物资清册。这事儿不归他管,他也懒得打听。他关心的是生活物资,日常用具是否齐备。

后勤物资归江恺负责,老早就交给他了,略一检查,海船上的各种物资足够四十人生活使用半年之久,淡水都在舱底,在密封舱里,只要不被污染,用三两个月不成问题。船上的生活区和物资存放区是分开的,防火防水都在考虑中。

海船上的物资存放,和各种物件摆放,有不少都是葛三仔的意见。看江恺和葛三仔把每一艘海船货物和生活物资都弄的井井有条,杨丛义十分高兴,看来他是找对了人。

剩下的海船也就不用再一一察看了,他相信江恺和出海多次的葛三仔会帮他统统做好。

随后,杨丛义又跟江恺详细商讨后备军的安排,最终决定要把这些人全部带上,平常是水手劳力,必要的时候也能拉出去杀敌,因此除战船外,每艘海船派三十人,剩余的全部安排上神舟主船。

安排分配人手的问题,直接就交给江恺来做,毕竟这些人都是他亲自招募,又一直是他在带领,管理起来也顺手。

等一切都了解安排的差不多了,还剩下一些问题就需要集体研究解决,比如船队如何排兵布阵,这一百多艘船谁前谁后,走什么线路,怎么行走,每日行多少里,何处停靠等,都需要提前规划好。

等把人集中起来,商讨这些问题的时候,就发现这等问题并没有几个人能说上话。

不得已,杨丛义只能撇开大家自己来做,他能依靠的当然就是随身携带的那册地图。

回到家里他闭门复制了一张从泉州到马六甲海峡的海图,沿途有些岛屿,标注的清楚,线路之外的则全是空白,从哪里到哪里,大约有多少里路,顺风要行多少日,在图上都有一个估算的数目。最后又找葛三仔验证,看看从广州到南洋这段海路是否跟他以前走相似,有出入的地方,商量一番后再做调整。

等他再次拿着这张复制好的海图出现在港口,召集赵安、汤鷽、江恺、沈缙,以及最前边十艘船的船长和舵手,把船队十五日从泉州出发,两个月后到达安南的大致行程告诉他们,沿途何处可以停靠,何处可避风浪,何处可以补充水源,都跟他们说的清楚。

最后又将这份简略的海图复制了十份,但只复制了广州到安南这一部分,也就是穿越南海这段海图,让每艘船的船长和舵手都要把沿途岛屿和礁石所在位置记清楚。

等众人走后,杨丛义又把十份南海地区更详细的海图交给赵安,让他交给每一艘战船的指挥者,南海太大,战船巡视在四周,一定要有更详细的海图,一旦有意外发生,他们也好及时处置。

一百多艘船一字排开,相隔一里,从头到尾就得百里,相隔两里,头尾相距两百里,战线实在太长。战船不载货物,便可多装载军士,一旦有事,轮番划桨,战船的速度就比海船快,可以迅速赶上处理一些意外,有了详细的海图,他们便能心里有数,有些危险的地方也能提前防备和消除。

等一切都准备好,已经到十二号。绝大多数人员都已经分配好,住上海船,随时准备离开。当然,几乎所有主事人都还没有上船,还有最后一些事情要处理,有公事,当然也有私事。

郭青在泉州好几个月,回易船队八千多人的后勤生活物资几乎全部是经他手采购,整整一年的物资,光粮食就装了七八艘大船,其他物资也不少。临走了,杨丛义除了对他表示感谢,还得给他结清钱款。

结完剩余的钱款,二人私下闲聊,杨丛义问他跟着宣威军和回易船队赚了多少钱,郭青伸出两根指头。随即郭青就要把赚到的钱五五分成,分给杨丛义一半,他当然不会要,有完颜亮给的黄金一万两,只要不乱花,完全够了,何必再沾这从回易督造中赚取的钱财。

于是就告诉他,让他把这钱当成本钱,继续做生意赚钱去,等以后赚了大钱,再分利润不迟,现在他马上就是要出海,拿着银票也没用处,不如让他拿着当成本钱,继续赚钱。

郭青也没什么好说的,既然大哥说要他继续拿着赚钱,那就继续拿着吧,有了这些钱,做些稍大的生意,肯定能赚更多钱。

之后杨丛义想起一事,就拿出一封书信,让他有时间请人送进天柱山,送到香炉峰去。书信之事他没有做太多交代与叮嘱,这种事说的太重要,反而不好。

郭青在泉州的事情已经办完,就没有过多停留,随即离开泉州。

吴谦等人在十月中旬就租了一艘船离开泉州港,驶向对面的流求,去了将近一个月,也不知道怎么样。杨丛义没去过流求,但想来应该是不错,虽然还未开发,但自然风光定然很美,但愿大叔在流求待的如意,喜欢上那个地方。

随着离开的日子越来越近,杨丛义回家的时间也越来越晚,这让顾清尘很不满,嘴上不说什么,晚上睡觉时少不得一番折腾,定要他筋疲力尽才肯罢休。

当日在客栈中出丑后,杨丛义说是放屁,此后每当两人折腾完之后,顾清尘总要调侃,说他一放屁,两人就舒坦,简直让杨丛义哭笑不得,又没什么好办法,只能把她压在身下,再狠狠的教训她一番,直到她求饶为止。

在一起的时间越来越少,他们越想留住这种属于夫妻间的美好与美妙。

离开的时间太长,为防意外,杨丛义给她留下了几万两银子,零的整的,都在房中藏好。提醒她,以后武艺不要生疏,每天都要练一练,强身健体,也能防身。

安全问题,杨丛义是多虑了,她能一个人从华州走到临安,几千上万里路都没事,整天待在家里,更不会有危险。

担心顾清尘在家孤单,杨丛义便抽空给她买了个父母双亡的小丫头,十多岁,虽然不甚机灵,好在听话。

家事安排好,杨丛义才稍稍安心。

第202章 正使讲话

泉州府衙,议事厅内。

州府大小官员,汇集一堂,分两排对坐,杨丛义、汤鷽、赵安也在其中,泉州知州和回易正使坐首座。

只听泉州知州道:“戴大人请。”

戴骢笑道:“戴某远来是客,方知州是主,客怎可压主。知州大人请。”

泉州知州道:“戴大人此番出使,代表大宋朝廷,怎可折了威严?戴大人请吧。”

戴骢这才笑道:“知州大人教训的是,戴某恭敬不如从命。”

轻咳一声之后,朗声向厅中诸人道:“此番组织如此大规模回易,本朝尚属首次,朝廷上下都十分重视,拨付巨资建造百艘海船,招募各类人员多达七八千,采购丝绸茶叶瓷器等物,不计其数。诸位想想,朝廷为何要在此时花费巨资做远洋回易,为何又选泉州做出发地?

跟辽金征战几十年,国力耗空,特别是南迁以后,跟金国争斗十几年,年年打仗,又建都临安,百废待兴,朝廷处处要用钱,可长江以北田地荒芜,而江南人心不安,天下的财赋收入不足以往十之三四,远远不够各部预算支出。

而到了最近这几年,秦相力主议和,宋金和平相处之后,天下安定,农桑恢复,朝廷的财赋压力才稍稍缓解,但每年的财赋仍然没有一个铜钱的结余,仍是不够各部花销,且各部需要花钱的地方数不胜数,短缺千万贯。如此,朝廷才不得不下大本钱亲自主持回易,期望从这次远洋回易中赚回足够多的利润,以充实府库,缓解财赋压力。

而泉州作为回易大港,每年进出港口的货物价值不下千万贯,税利也有百多万贯,若是加以整肃,严禁走私逃税,每年税利翻倍应该不成问题。这次朝廷选泉州港作为回易船队出海之地,其中意味,诸位当能意会。如今外港港口修整一新,多少商船都能停靠,诸位当与市舶司一道,将这泉州建成大宋第一大海港,北通高丽、倭国,南通南洋诸国,外运内销,联成一体,如此一来,必然商贾云集,税利翻倍再翻倍,也不成问题。真到那时,朝廷必然会看到诸位的业绩。

回易船队明日巳时出发,快则一年,慢则三五年就会回来,诸位请试想,百艘海船装满异域奇珍货物,回到泉州港时当是何种盛况!不管是内运还是外销,诸位当早做准备,使朝廷尽快赚回这笔钱,以解燃眉之急!”

议事厅内众人端坐,全都在静静的听着,无人发一言。

泉州知州道:“戴大人刚才的话,诸位也都听到,市舶司大宋只有两个,一个在广州,再一个就在泉州。朝廷的回易船队,想必诸位都去看过,没看过也有耳闻,百艘大船,装载货物无数,神舟主船长二十余丈,宽五六丈,犹如一座小山,花费甚巨。朝廷花费这般大功夫,耗费许多心血,究其缘由,便是府库不丰盈,不得不另想他法,望诸位能体谅朝廷的艰难与苦心,整肃港口,严打走私商船,规整港口贸易,让所有来到泉州的商贾船只都要在泉州港内停靠,不得包庇任何不法商人偷税漏税。各港口还要继续修整建造,等朝廷回易船队回来,还要在泉州港停靠,大部分回购的货物要从泉州销往各地,甚至是高丽和倭国......”

...........

两位大人长篇大论说了半个时辰,直让人昏昏欲睡。

“戴大人,你此番出访南洋诸国,当属大宋首次,从泉州出海也是泉州之幸。戴大人一去便是万里,不知归期,明日巳时本州携泉州州府上下及相亲父老,在石湖港为戴大人壮行!”

“泉州到石湖港路途不近,知州大人事务繁忙,就不劳知州大人劳师动众了,不论如何,还是多谢知州大人好意。”

“戴大人此番代表大宋朝廷,既然从泉州出发,本官再忙也得抽出时间相送,泉州上下送的可是朝廷使节,而不单单是戴大人。”

“知州如此说,下官恭敬不如从命。多谢!”

“不知戴大人是否还有交代?若无事,本州需得安排一番,明日好为戴大人壮行。”

“下官还要去港口巡视一番,多有叨扰,告辞。”戴骢言罢起身。

“好,戴大人慢走,本州明日再去港口相送。”泉州知州起身相送。

议事厅内众人随即起身。

“知州大人留步。”戴骢一笑,当先向厅外走去。

杨丛义、汤鷽等人跟上,随后一起出了议事厅。

离开议事厅不远,戴骢便停步向杨丛义三人道:“你等跟本官去一趟港口,看看是否做好出海的万全准备。”

三人点头应是。

刚走几步,又问道:“黄琦为何没来,你等可知道?”

汤鷽回道:“黄大人刚来泉州,水土不服,病了,已经上船调息。”

“哦,严重吗,影不影响明日船队出行?”戴骢没有回头,在禁军侍卫的陪护下,慢步向州府衙门外走去。

汤鷽回道:“不甚清楚,但想来应该不是很严重,明天应当能正常出海。”

“如此就好。”之后便无话。

众人跟在戴骢身后,在几百禁军护卫下,一路出城过河,直达港口。

戴骢第一次来到港口,第一次见到停靠在岸边密密麻麻的海船,一眼望过去,数之不清,心里很是震惊。

之前只听说回易船队有海船百艘,采购货物无数,价值可达七八百万贯,运到南洋西洋,转手就可换回稀有货物和奇珍,赚取十倍利润也很轻松。若这些钱不是进入皇家内库,而是进入户部府库,各部就不必如此拮据,许多事情难以推进。

“跟本官上船看看。”戴骢要检查海船。

汤鷽当即在前带路,把众人引上附近的一艘海船。

海船甲板上已有宣威军驻守。

戴骢在甲板、船舷上四处看看后,又想进船舱察看。

汤鷽道:“大人,船舱堆放的都是货物,空间狭小,十分凌乱,空气流通不畅,气味难闻,还是不要进去了吧。”

戴骢眉头一皱:“朝廷把回易重任交给你们,你们就如此应付,舱内稍有气味,就不能进去了?你们吃的是朝廷俸禄,就吃不得一点苦,不能为朝廷分忧?若是如此,本官劝你们早些离任回家去,也免得朝廷费番手脚撤你们的职!”

“大人请!”汤鷽当即在前,向船舱走去。

莫名其妙被一顿训斥,杨丛义等三人心里十分不爽,但也不敢言语,只得随戴骢进入船舱。

一进船舱,一股难闻的气味直往鼻孔钻。

戴骢忍不住抬手捂住鼻子,强忍着不适应,迅速在船舱里走了一圈,匆忙出去,站在甲板上呼吸了好一会儿,才道:“这艘船上有多少用来回易的货物?”

汤鷽答道:“丝绸两万匹,瓷器三万件,茶叶八万斤。”

戴骢道:“这么大一艘船,本官看不止这个数吧。”

汤鷽回道:“大人有所不知,这艘船是尖底海船,下窄上宽,很大一部分在水下,潮气重,况且下边空间小,装不了货物,只能放些生活物资。”

戴骢听汤鷽这么一说,就没再言语,转身下船而去。

当汤鷽、杨丛义等人想要跟上时,戴骢却让他们各自忙去,再仔细检查检查海船,不要出任何差错。

戴骢说完之后,便在禁军护卫下离开,不知去往哪里。

三人无语,对于戴骢他们不好随便谈论,毕竟人家也是朝廷重臣,左司郎中,说不定等从南洋回来,就直升六部侍郎,执掌一部实权。

三人聚在一起也不能说分就了,明天出海怎么出去,谁先谁后还得布置清楚。虽然之前已经有规划,先后顺序也做了安排,但细节尚嫌不足,这么多船,一旦出海不顺利,在港口出了乱子,那就太不吉利。

经过再次商量确认,最后决定让蚶江港的船只先出泉州湾,把位置都留给神舟主船,等巳时主船出海,石湖港海船随后,秀涂港则在最后离岸。并派两艘车船在泉州湾协调,港口各船遵号旗通行,按编号离岸。

在物资装船之前,所有海船已在江恺和赵安要求下进行编号,每艘船也都按编号停靠,海船一号在蚶江港内,海船一百一十七号在秀涂港,靠近外海。

大宋使者出海,泉州州府按例肯定要来人送行。寒冬腊月让他们在海边站三两个时辰,那肯定不合适,从主船离岸出海,意思意思就够了。

等他们把所有事情调整安排妥当,上了主船向黄大人禀报过后,已经是下午。

三人职责范围内的事情,有些还需要确认处理,便各自离去。

明天一出海,诸事不易,那时才发现缺点什么重要的东西,再想补充就得到广州以后,到了广州也只会做短暂停留,绝大多数海船不会进港停靠,估计只会有少数船只进港靠岸,补充些紧缺的物资。

杨丛义找到江恺、沈缙,又把重要后勤物资存放的船只和人员分布情况详细回顾核对一遍,再次确认无误,其实他们已经确认过多次,基本上找不出差错和问题。

船队明天就要出发,杨丛义吩咐沈缙把改进过的针盘按编号分发下去,并教会他们使用,警告针盘持有人,不得丢失、不得损坏,否则重罚。

当晚,一百一十七艘海船,十艘战船,一艘神舟主船,全都拿到改进过的针盘,新针盘指向更加准确,使用更加方便。

第203章 百船离港

绍兴十八年腊月十六,宜祭祀、出行。

天不亮,顾清尘便起床做好饭菜,这顿早餐比往日不知要丰盛多少,但离别在即,二人看着彼此,泪珠在眼眶里旋转,如何吃得下去。

二人相拥许久,才将这离家前的最后一顿饭吃完。

顾清尘束起头发,换上男儿装,定要送郎君离开。

杨丛义看她早有准备,无法拒绝,便带她前往港口,二人再同走一程。

蚶江港一片嘈杂,几十艘海船两两相隔十丈距离,沿着港口海岸排开,一眼望不到头,目之所及,所有海船已经将船桥收上甲板,蓄势待发,只等一声令下,起船锚,升帆离港。

杨丛义早在港口等候,申时一到,登上高台,随即向身旁的旗手发令:“海船一号,离港!”

旗手接到命令,将黄色令旗一展,先打出海船编号,紧接着打出“迅速离港”。

海船一号上的旗手当即回应“得令”。

令旗回应之后,海船一号上的水手将巨大的船锚迅速绞起,几息之后,长桨划动,海船缓缓离开海岸,不多时便已离岸三十几丈远,在岸边众人注视下,调转船头,升起主帆,向泉州湾外驶去。

海船一号在调转船头之时,杨丛义再发一令:“海船二号,离港!”

同在高台上的旗手,一举黄色令旗,将海船二号的编号打出,接着打出“迅速离港”旗语。

海船二号时刻关注着高台令旗方向,一接到命令,当即举旗回应“得令”。船长一声令下,船锚升起,长桨划动,片刻之后便已离开海岸。

等海船二号开始掉头,杨丛义再发命令:“海船三号,离港!”

旗手展旗,海船三号接令离港。

如此,前船离岸三十丈掉头升帆,下一艘船起锚动桨。

一刻钟不到,第五艘海船已经收起船锚,准备好离港。

随着一艘艘海船离开,泉州湾正中十几艘海船排成一行,每艘船之间相隔一里左右,排列整齐,前船已经到达外海,后船刚刚掉头。

一个时辰不到,蚶江港内三十余艘装满回易货物的海船全部离港,驶出泉州湾。

整个蚶江港内除了一艘战船,就剩一艘船头高达两丈有余的大船,船上一队队禁军卫士,红衣黑甲,手持长枪,立在船舷边,纹丝不动,*肃穆,船顶一杆大大的红旗,旗面上金丝绣一个大大的“宋”字,正迎风招展。海船两侧三十余根长桨早已浸泡在水中,只待一声令下,便能翻起水浪,摧船而行。

岸边聚集了众多前来看热闹的百姓,再他们前边是兵丁和衙役,再之前便是泉州州府上下一众官员,以及今日港口的主角,回易团队核心人员,戴骢、黄琦、汤鷽三人。

在他们身前是祭坛,祭坛旁是一张红木酒案。

道人一番做法祭祀之后,收了木剑,站立一旁。

祭祀罢,泉州知州朗声向戴骢、黄琦、汤鷽三人道:“诸位此番为国事,甘赴汪洋海,迢迢万里,未知归期,千言难表敬意,万语难尽衷情。今日方某略备水酒,代州府上下、泉州父老、大宋百姓,一祝诸位一帆风顺,二祝诸位如意安康,三祝诸位马到功成,四祝诸位平安归来!”

言罢提起酒案上的白色酒壶,连斟四杯酒,将酒壶放下,道一声:“请!”

当先拿起一杯酒,举于胸前。

戴骢、黄琦、汤鷽上前,各拿一杯,四人相对而立。

戴骢道:“今日出海远行,多谢知州大人、泉州州府上下及百姓父老前来相送,戴某不胜荣幸,先干为敬!”说完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高大人则道:“多谢诸位一年来前后奔忙相助,船队今日能出海,也有诸位之功。若此番下南洋西洋满载而归,当是泉州之幸,大宋之幸。谢意难尽,归来时定与各位把酒言欢,以尽今日之情!”言罢当即将杯中酒饮尽。

汤鷽只高道一声:“多谢诸位相送!”随即将酒饮尽。

泉州知州将杯中酒饮下,抬手笑道:“南洋万里,深海相隔,请恕我等不能相送了。”

戴骢抬手谢道:“知州大人留步,就此别过。”

泉州知州道:“诸位好走。”

戴骢、黄琦、汤鷽三人抬手再谢之后,转身向不远处神舟主船走去。

三人先后走上船头,回身站定。

随即就有水手就将船桥撤上甲板。

站在高台山的杨丛义见时辰已到,当即高声下令:“吉时已到,神舟启航!”

一声高喊,声震港口海岸。

虽然高台离神舟不远,旗手还是展黄色令旗,打出“离港”旗语。

神舟上的旗手接令后,高声禀报:“接令离港。”

汤鷽高声下令:“离港!”

随即就有传令兵将离港命令上下传递。

不多时,只见两支巨大的船锚被绞起,紧接着两侧三十余支长桨一起划动,神舟随之缓缓移动。

一尺,三尺,五尺,一丈......

巨大的神舟缓缓离岸,向海中退去。

海岸上送行的人,看着神舟船头三人向他们挥手,他们也抬手相送。

神舟在海中掉头,一刻钟后,驶向泉州湾外,视线被石湖港所遮挡,消失无踪。

神舟出海,泉州州府一众官员随即离开,大部分百姓也转身回城。

只有少部分,奔向石湖港,奔向外海。

蚶江港的海岸上转瞬一空,只剩三两人呆立岸边,望着空空着的泉州湾。

杨丛义走下高台,战船已在等待,他要随第二批海船离开。

刚下高台,就有一人飞奔而来。

不是别人,正是女扮男装的顾清尘。

两人站在岸边相顾无言,顾清尘满眼泪水,直在眼中打转。

新婚离别,其中凄苦,岂可言表?

心中有万语千言,临到头来,相距一尺,四目相对,却难张口言一字。

当年香炉峰下一别,转眼两年多,受百般苦,千般难,终得一见,得偿所愿,喜结连理。

如今厮守不过一月,又要分别,远隔重洋,相距万里,三年五年,归期不定,如何让人不忧,如何让人不愁?

昨日恩爱,心头甜如蜜,今日分别,心底乱如麻,郎君在前,痴情难诉,一别经年,归时两情剩几许?

看着顾清尘两行清泪滑落脸颊,杨丛义张开双臂将她拥入怀中,任泪水打湿衣衫,宣泄她心中的悲苦。

不知多久之后,杨丛义才轻声道:“娘子,你在家安心等我,少则一年,多则三五年,我一定会回来,到时候我们再也不分开!”

顾清尘哭诉道:“郎君,我跟你一起出海吧。我舍不得你,离不开你,我想每时每刻都跟你在一起,没有你,我怎么能活下去!”

杨丛义轻拍她的腰背,低声道:“出海是男人的事情,大风大浪不知有多少危险,你为了回来找我吃了那么多苦,我怎么舍得再让你受半点苦。出海以后,不管到了哪里,我此生都不会忘记你,时时刻刻想着你,想着你的美,想着你的笑,想着跟你在一起甜蜜的味道,因为你是我的娘子,是明月为证的娘子。你安心在家待着等我回来,想我了,就看看天上的明月,你在看明月时,我一定在想你。”

顾清尘也知道,出海是不可能出海的,就只能安心在家等待。

听了杨丛义的话后,她哭的更厉害,边哭边说道:“郎君,那我们约好,月亮的升起的时候,我们要一起看月亮,好让我知道,郎君在千里万里以外也在想我,可好?”

杨丛义点头道:“好,娘子,这是我们的约定,不管到那儿,我都不会忘记。”

顾清尘哭道:“嗯,我也不会忘记,我会天天看着月亮,等郎君回来。”

杨丛义扶起她,抬手擦去她脸上的泪痕,笑道:“娘子,时辰不早了,我该离开了。你一个人在家一定要吃饱穿暖,吃好睡好,好好休养身体,多多锻炼,别让自己病了。等我回来,你还要给我生好多个孩子呢。”

顾清尘脸上微红,低声道:“郎君也一样,漂泊在外,衣要穿暖,饭要吃饱,别饿着,别累着,也别拼命受伤了,清尘在家等你,等你回来,一定跟你生孩子,一年一个。”

杨丛义轻吻了一下她的额头,笑道:“好,娘子在家安心等我,我走了。”

说完迅速转身,快步向战船走去,头也不回。

上了战船一声令下:“离港!”

军士随即撤回船桥,绞起船锚,长桨哗哗划动,战船徐徐离岸。

杨丛义站在船头,向顾清尘不停的挥手,泪珠也从眼角滑落,随风飘落大海。短短一个月交心相处,他已经彻底爱上这个深情、热情、坚韧的姑娘,有了她,此生何求?然而片刻的欢愉,尚未来得及细细品尝体味,就要相隔万里,长时间别离,此种痛苦,他也难以忍住。

看着战船远去,郎君消失不见,顾清尘站在岸边哭成了泪人。

战船消失不久,顾清尘忽然转身向外海跑去,那里还能多看一眼!

随着神舟主船离开,驶进泉州湾,石湖港在江恺指挥下,海船也依次离开。

一个多时辰之后,石湖港海船尽数离岸,全部排队驶往外海。

与此同时,秀涂港在沈缙指挥下,海船也一艘艘先后离开。

又一个多时辰之后,秀涂港最后一艘海船出海。

随着殿后的战船扬帆驶入外海,整个泉州湾再无一艘回易商船。

整支回易船队,至此安全顺利出海,商船连绵百里,浩浩荡荡向南洋而去。

外海岸边,有两人望着海面上最后一艘船消失,依然站在原地发呆。

“你来送谁?”

“送我哥,他是回易左参军。你呢?”

“送我师哥,他是回易右参军。”

“杨大人是你师哥?真是有缘呢。我们一起走吧!刚好有事儿跟你打听打听,不介意吧?”

“......”

两人最后望一眼,辽阔空寂的大海,转身离去。

第204章 敲船水鬼

“燃起灯笼,挂在船尾。”

太阳一落,天很快就黑。原本蔚蓝的海面,不多时就陷入无边黑暗。

“降下主帆,减速慢行。”

主桅杆上的大帆随即降下,不多时行船速度减慢。

从在一旁护航的战船上向海上望去,黑暗的海上一长串红色的光点,一直延伸到前后看不见的远方。一个微弱的红点就是一艘两千料海船,红点在黑暗中仿佛随时就会熄灭。

天彻底暗下来,三里之内的前船就是一个黑影,再远就是朦朦胧胧一片昏暗。

船队庞大,为防海船夜间走散,后船必须紧跟前船,前后相聚不能超过二里,后船一见前船尾部挂上灯笼,必须立即降帆减速,同时在船尾挂上点亮的灯笼。

前后相继,从第一艘船燃灯开始,最后一艘船为止,百艘船最快能在两刻钟内全部挂起灯笼,降帆降速。

夜间,后船跟着前船船尾微弱的灯光前行,灯不灭,方向不偏。方向不偏,百艘船就能串成一串,即使阴天,没有星星,没有月亮,黑暗中也不会有船掉队。

出海三天,也不知如今船队具体航行到何处。

杨丛义裹紧棉衣坐在战船甲板上,抬头仰望星空,仰望明月。

海风吹过,带来淡淡的腥味。

甲板上留有少许军士站岗执勤,其余人已经回船舱休息,太阳一落,海上很冷。

寂静的夜晚,海浪撞击战船的声音异常清晰,劈波斩浪的行船声,也清晰可闻。

随着哗哗的水响,所有人离亲人越来越远。这样的夜晚,适合思念远方的亲人。

一到夜晚万籁俱静,船上灯油有限,掌灯也很危险,如果不站岗那就好好睡觉。

自从出海后,杨丛义就没有早睡的习惯,这艘战船他是船长,而这艘战船正在整支船队的中间,前后几十艘海船的安全由他负担。

现在船队还在大宋进内,离大陆海岸不过一百多里,海况良好,只要关注风速,时刻注意调整风帆,保持匀速,不撞上其他海船,就不会有什么大危险。

但到了后面,进入陌生水域,一切就难说了。需得慢慢调整生物钟,白天视线良好,军士都在甲板上,有情况他们也能发现,夜晚情况不明时,他要亲自值岗。

起身看了一眼周围的海船,目之所及的各船,灯笼都还亮着。晚间无事,练练道家内功吧,也能打发漫长的夜晚时间。

船,匀速航行。

夜,寂静无声。

不知何时,一片乌云飘过,天空中那轮明月,渐渐消失,海面陷入黑暗。

月亮消失,远处的灯笼,似乎明亮了起来。

值岗的军士眼见天空暗了下来,四周黑洞洞一片,心里就有了些不好的预感。

“你听说过水鬼吗?”一军士向旁边另一军士问道。

“啥水鬼?”另一军士打个哈欠。

“水鬼就是死在水里上不了岸的人变的,它们孤孤单单的,遇到有人落水,就要死命抓住他。白天它们不敢出来,晚上就会出来害人。”

“哪有人晚上下水,黑压压的,下水不是找死。”

“那可不一定,你以为不下水,水鬼就没办法了?我可听说水鬼喜欢光,不管是月光,还是灯光,它们都喜欢,听人说他自己就亲眼见过一回,无数的水鬼对着月亮,活蹦乱跳。”

另一军士被说的有些害怕,四下看看,没有接话。

“你猜没有月亮的时候,水鬼会怎么样?”

“我哪儿知道,我又没见过。大晚上的别说了,说的有点渗人。”

军士不顾,自言道:“晚上它们就追光,只要有灯光出现,它们能追一晚上,还往船上爬呢,爬山船以后就把船上的活下拉下水,等它们做伴,它们在水里太孤单了。”

“好了,别说了,我听得都有点怕了。”

甲板上再次安静下来。

“你说海里有没有水鬼?”

“你这不是废话吗,海里不是水啊,海里的水鬼更多,船一翻,就是几十上百水鬼,你说说海里死过多少人?比你我见过的人都多。”

军士吓的不说话了,早知道就不问,搞得现在一抬眼就觉得前边海里藏的有水鬼。

“帮我拿下枪,我撒泡尿。”被吓到的军士渐渐有些尿急。

“胆子这么小还来参军。”另一军士嘴里如此说着,还是把长枪接过来拿好。

那军士走上船头,迎风撒尿。

刚撒到一半,忽然身体一晃,差点一头栽进海里。紧接着就见他连滚带爬跑回甲板,手指船头,满脸惊恐,嘴张的老大,却说不出话来。

另一军士见他这怪模样,不由得的问道:“咋了,见鬼了?”

“鬼......鬼......有水鬼跟着我们!”那军士努力了几次,才好不容易说出完整的话来,手指着船头处还在发抖。

“你小子耍我,撒泡尿都能见到鬼,是不是还把尿撒到鬼身上了?”另一军士显然不信,刚说鬼,鬼就来了,哪有这么邪门的事,肯定是这小子跟他闹着玩,吓唬他的。

“真的,好多!”那军士稍稍稳定了心神,手指船头,眼睛都不敢往那边看。

“信了你,才真是有鬼。好好站岗。”军士把手里的枪还给他。

那军士一接过枪来,立马提枪转身,挺枪直指船头方向,似乎船头有敌人马上就要出现,又像有敌人隐身在船头。

这一副跟敌人对峙的模样,把旁边的军士也弄的紧张起来,他也不由的握紧手里的长枪,口中却道:“你小子不去当个戏子可惜......”

“咚。”

话没说完,就听见附近传来一身似有似无的闷响。

那军士顿时紧闭嘴巴,转头四处看看,没有异常。

正当他准备自嘲一句,解除尴尬时,嘴刚张开还没说话,又有几声沉闷的“咚咚咚”声传入耳中。

寂静的夜里,这几声异响,在海浪声里格外清晰。

他一挺长枪,上前与另一军士并肩而立。

“怎么办?喊人吧。”另一军士用低不可闻的低声问道。

“先看看再说。”那军士想了想,大半夜,黑灯瞎火,一嗓子嚎起来,不管有鬼没鬼,都会出事,保险起见,还是先确认一下。

“替我压阵。”那军士吩咐一声,一步一步慢慢向船头走去。

“咚咚咚”声,时断时续,一会儿有,一会儿无,没有规律。

那军士终于走到船头,望着漆黑的大海,深吸几口气,猛一探头,往船下看去。

只见船下黑乎乎一片,似有东西在海面跳动,一下一下撞击船身,隐约间又看到黑黑的东西正拼命往船上爬。

那军士纵使胆子大,这一惊也是非同小可,顿时头一晕,双腿一软,就向船外倒去。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身后压阵的军士眼见前边探查的军士有异,当即一丢手中长枪,一个箭步上前,电光火石之间伸手,一把抓住那军士颈部衣甲,全力往后一拉,将他倾斜的身子拉回船内,二人则一起摔倒在船头。

这一摔之下,倒把那军士摔了个激灵,顿时清醒过来,翻身爬起,顺手就将掉落在船头的长枪捡起来,挺枪对准船头外。

救他的军士,眼见如此,也顾不得多问什么,回身捡起长枪,挺枪对准船头另一边。

两人背靠背,手持长枪,打起十二分精神,防守在船头,瞪圆了眼睛,紧盯着船边,只要那鬼东西爬上来,毫不犹豫就会一枪捅过去。

挺枪警惕几息之后,二人不约而同的远离船头,往甲板上退去。

船头太窄,施展不开,一旦那鬼东西爬上来,他们直接就会被拉下海,他们退避不是怕,只是想要反抗,不想毫无反击之力的丧命。

如果要问他们退避的理由,这应该就是他们二人心里的想法。

一退回甲板,二人长枪向前,并肩而立。

“你看清了?是啥东西?”救人的军士盯着船头,眼睛都不敢转一下,握枪的手还在发抖。

“不知道,黑乎乎一片,都想从海里往船上跳。”那军士也盯着前边,不敢有一瞬间移开视线。

“是.....是不是水......鬼......能......上来吗?”救人的军士牙齿都在打颤,勉强说出一句完整的话。

“不知道,我们的船有一丈多高,应该爬不上来吧。”那军士亲眼看到那东西跳起三尺多高,虽然离船舷还有不少距离,但难保没有能爬上来的,可他也不敢说那东西就能爬上来,不然一声惊叫,船上肯定就乱了,还是要先看看。

“我们船高,上不了船就好。”救人的军士听说那东西上不来,心里才稍稍放松一些,握枪的手也渐渐稳定下来。

“咚咚咚......”船下沉闷的撞击声,时不时的传上来,犹如重锤,锤击在他们的心口。

“要不要叫醒他们?”

“不用,那东西应该上不来,天一亮,应该就会消失。”

不远处一笼朦胧的红色,那是海船尾部悬挂的灯笼,那红色灯光忽然一闪一闪,明灭之间跳动了几下。

两军士此时格外敏感,眼睛一瞥就发现那艘海船上灯笼的异常。

转头一看,就见那盏灯笼在二人眼前一暗,熄灭了,再也没有亮起。

有东西上那艘船了?

二人大惊,不约而同,对望一眼,随即高声发出预警。

“有情况!”

第205章 五盏灯灭

这一声急促的警报,在寂静无声的夜里,格外刺耳,刺痛睡梦中多数人的神经。

杨丛义在这惊叫声中第一个醒来。

他坐在舱内,稍稍打了个瞌睡,舱外一声警报,他顿时惊醒,起身几步就出了船舱。

“什么情况?”他见两个军士挺枪如临大敌,快步来到他们身旁。

军士一指旁边黑暗的海面,十分紧张的回道:“大人,刚刚那艘海船的灯笼灭了。”

杨丛义扭头一看,旁边海面上两个红点相隔太远,它们之间应当还有一个存在才是,既然不见了,那就如值岗军士所说,应该是灭了。

两个红点之间,此时相聚应当在三里以上。

白天,三里的距离不远,两船之间能看得清楚,但到了夜晚,情况就大大不同,视距下降的厉害,尤其是此时天上没有月光,灯笼的火光在三里之外,必然是隐隐约约,看不真切,再稍远一些,就被消失不见。

无月的夜晚,任何一艘船上的灯笼熄灭,如果不及时点燃,过不了多久,后船就会失去导航目标,在漆黑的夜里,后果不堪设想。

领航者是第一艘船,它在最前边,后面的海船就跟夜间抓着前人衣襟走夜路的盲人一样,一旦衣襟断掉,他们要么停下撞在一起,要么凭着感觉走,至于走到哪里去,跟在后边的盲人不会知道,会遇到什么危险,他们更是一无所知,跌进坑里,掉进水里,甚至走上岔路,都有可能。

船队任何一盏导航的灯笼灭掉,面临的都是这样巨大的危险。

“灭了多久?”杨丛义立即追问。

“灯一灭,就喊大人了。”军士仍然在戒备船头,没有回头。

从报警到他出来,也不过几息时间,灯笼刚刚才灭,那就还好。

夜晚有风,偶尔熄灭也属正常,只要能重新点亮就不会有问题。

杨丛义略感欣慰,望着应该亮起灯火的海面。再过几息,那艘船尾值岗的军士应该就能将灯笼点亮,重新为后船导航。

“你们值岗,没什么问题吧。”杨丛义盯着应当亮起灯火的海面。

话音刚落,不等军士回答,就见不远处又一个光点闪烁之间消失不见。

“大人,又灭一个!”军士声音里满是惊恐,同时不由自主的后退几步,眼睛盯着船头方向,再也不敢移开半点。

杨丛义自然也看见那个光点,一闪就灭掉。这下相邻的两盏灯笼前后熄灭,难道是偶然?

“不要惊慌!等他们自己亮起灯来。”杨丛义依然淡定。

灯笼挂在木杆上,探出去悬置在船尾,收进来,重新点燃灯火再放去,也需要一些时间,哪能跟电灯一样,开关自如。

就算值夜的人睡着了,没发现灯火熄灭,他们也留有后手,担保无忧。

早在出海前,他们就考虑到灯火熄灭,而值夜人打瞌睡,未能及时点亮的情况,给每艘船都配备了号角,以便在灯火熄灭超过一定限度的时候,吹响号角提醒前船。

但号角一旦响起,就会将前后几艘船的人全部惊醒,在黑暗中容易引发不必要的麻烦,所以号角的使用有严格规定,超过一刻钟,前船的导航灯笼还不亮起,后船才能吹响号角提醒。

现在,两盏灯火刚刚熄灭,为时尚早,可以给他们一些时间。

此时虽有海风,但风速不大,海况良好,船速稳定,只要尾舵不动,一刻钟之内,海船基本不会偏离。

杨丛义十分淡定的看着灯火熄灭的海面,海上有风有浪,哪有灯火一直不灭的道理,只要在一刻钟内亮起就行。

“又灭一个!”几息之后,持枪戒备的军士一声惊叫。

杨丛义眉头一皱,又一盏灯在他注视下,忽一闪,消失不见。

视线之内,已有三盏灯火熄灭,前两晚可是一盏灯都没灭,现在海风不大,海浪不强,连续三盏灯灭掉,真是活见鬼!

“不要惊慌,再看看。”杨丛义依然保持淡定,虽然灯灭的多,但时间都短,给他们点时间重新把灯火点燃。况且还有后续手段,短时间灯灭也不是多大的问题。

目之所及,海面上还亮着的灯火,隐隐约约只剩最后两个,一前一后,遥不可及,杨丛义所在的战船在一侧可以看到,但两艘亮着灯笼的海船之间没法相互看到。

杨丛义虽然表面淡定,内心还是有些紧张,紧盯着那片黑暗的海面,期盼灯火熄灭的海船赶紧把灯笼亮起来,不要等到一刻钟,让后船的人和他煎熬担心。

“又灭一个!”军士更加惊恐,一直退到杨丛义身旁。

看着前边那个微弱的几乎看不见的光点消失在黑暗中,杨丛义在黑暗里,眉头皱的更紧。

“再等等。”杨丛义依然要淡定,他们战船并帮不上大忙,一旦他们有动作,可能会引发误会,造成不必要的麻烦。

“大人,我们的灯笼也灭了。”忽然船舱里传来军士禀报的声音。

不久前,值夜军士的一声警报,已经将很多人惊醒,他们先后来到甲板看情况,自然能看出附近之前一直存在的灯火熄灭不见。

“重新点起来。”杨丛义立即下令。

禀报的军士应一声,就摸黑去船尾传令。

甲板上的军士,一时间议论纷纷,嘈杂一片。

“保持安静,不要说话!”杨丛义稍稍有些慌乱,这太不正常。

海船灯火在眼前熄灭四个,连脚下的战船灯火也熄灭,了。没有大风,也没有大浪,真是活见鬼!

“又灭一个。”有军士忍不住低声说道。

昏暗视线下的海面,最后一个微弱的光点也不见了。

杨丛义望着空空的海面,眉头皱的更紧。

“不要惊慌,稍等不一会儿。”在军士面前,他还要继续保持镇定,虽然心里已经是疑窦丛生,但他是主心骨,不能惊慌,不能乱,否则会出大乱子。

“咚咚咚......”

“这是啥声音?你们听到了吗?”又有军士忍不住低声问道。

杨丛义仔细一听,周围确实有沉闷的撞击声传来。从出船舱,站到甲板上开始,他的注意力全在对面的海面上,短短时间内,根本就没有注意到奇怪的撞击声。

“咚咚”之声就在周围,顿时甲板上嘈杂声又起。

“肃静!”

杨丛义一声令下,甲板再次恢复寂静。

一转眼,见先前两个持枪戒备的值夜军士,依然将长枪对准船头,没有丝毫松懈。

杨丛义当即就知道自己大意了,他们二人发出警报,显然是发现不明状况,而不仅仅是发现旁边的一盏灯灭掉!

“石兴,刚刚你们发现了什么情况?”一想明白,杨丛义立即询问。

正在戒备中的军士收枪转身回道:“大人,我们发现船下有异物。”

“异物?什么异物?”这个回答杨丛义不满意,随即追问。

石兴犹豫了一会儿,回道:“大人,我也不知道具体是什么,据我猜测,估计是......”

说了一半,停了下来,没敢继续说下去。

“是什么?”杨丛义再次追问,眼睛紧盯着他,再吞吞吐吐,他可就要急了!

石兴见监军脸很黑,神情不善,赶紧回道:“估计是......水鬼。”

水鬼?

甲板上众军士一听水鬼,顿时惊慌起来,有些人转身就要往船舱里跑。

“立定!”

“肃静!”

杨丛义一听水鬼,眼见众军士的模样,立即连下两令。他是唯物主义无神论者,受过完整的现代化社会主义教育,哪里会信什么鬼神。

但这些绝大多数大字不识的军士不同,他们生来接受的本来就是封建教化,笃定“举头三尺有神灵”,谁家神龛里没有供奉一两个神仙神灵,既然都信神,他们当然也信鬼,水鬼之言一出,谁不怕?

水鬼是什么东西,杨丛义自然听说过,小时候偷偷下河洗澡,没少被爸妈吓唬过。直到学的知识越多,他便越不相信有鬼神存在,后世一切都要讲求科学,所有鬼神伎俩,在科学面前都会被揭穿,经过十几年社会主义教育,他哪里还相信世上有什么鬼神。

“咚咚咚......”断断续续的沉闷撞击声,再次传上寂静的甲板。

“你们两个去看清楚,装船的到底是什么东西。”杨丛义随即吩咐值夜军士察看清楚。

石兴举枪,慢步走到船舷边,另一个值夜军士跟在一旁。

二人到了船舷边却不敢探出脑袋去看,生怕水鬼跳起来,把他们拖下船去。

其他在甲板上的军士,站在原地,听着船下传来时有时无的“咚咚咚”声,大气都不敢出,看着两个值夜军士害怕的样子,他们同样十分惊惧。

“大人,灯笼点不着。”值夜军士在僵持时,船舱中有军士出来禀报。

“为何点不着?”一听这话,杨丛义顿时一惊,心里咯噔一下,疑问更深。

“灯笼好像是被打湿了,灯芯沾了水,没法再点着。”来传令的军士回道。

战船的灯笼点不着,其他海船的灯笼估计也是一样,如果是这样,麻烦就大了。

不过幸好只是灯芯沾水,换成新的就是。

“换灯芯,立即把灯亮起来!”杨丛义随即下令。

传令的军士,应声而去。

第206章 鱼精作怪

石兴与另外一名军士趴在船舷上,不敢动弹。

经灯芯之事一打岔,他们稍稍缓了口气,定了定心神。

“如何了,看清是什么东西?”传令的军士离去,杨丛义回头便问。

石兴没有答话,监军在后,船下的东西再可怕,也得好好看一看。如过真是那鬼东西,有众多军士在侧,想必也不会见死不救。

如此想着,便小心翼翼的把头伸出船舷,手中的长枪也探了出去。

睁眼往船下一看,只见海面上漆黑一片,什么也看不见。如果说没有什么东西,这肯不定不是监军要的答案,其他人明明听到响声,他们也不信啊。

使劲一瞪眼,再仔细一看,却见海面上黑影涌动,翻滚跳跃不息,全都追着战船在跑,无数黑影争抢着要往战船上跳。

一见这种情景,石兴心里恐慌无比,不管是不是水鬼,数量都实在太多了。水里跟着的黑影,到底是什么东西,他还没有看清楚,不好跟监军回话。

为了看得更清楚,他鼓足勇气,把身子探出半尺,头脸往下离海面更近一些,一手抓船舷,一手握长枪。

再一瞪眼,他便看到一张大口冲他直跃而起,惊慌之间,头脸一抬,身子便要往后撤,但还是晚了。

石兴只觉脸上一凉,惊恐间长枪一挥,抓着船舷的手臂用力一撑,身子便向后倒在甲板上。

众人被他这猛然后倒之势吓了一跳,情况不明,惊慌之下,纷纷后撤。

石兴躺在甲板上,只觉得头晕目眩,呼吸困难,浑身没有一点力气,动弹不得,好像马上就要死了一样。

我的人生刚刚开始,想要换个活法而已,这就要结束了吗?我不甘心!

他想努力清醒过来,但意识还是逐渐模糊,慢慢闭上了眼睛。

眼见石兴倒在甲板,一动不动,船舷边上的另一军士,顿时坐倒在甲板,目光呆滞,嘴里说着:“水鬼......一定是水鬼......水鬼上身了......”

石兴突然死在甲板上,再听到一同查探的军士如此一说,众军士个个心惊胆战,水鬼有多厉害多难缠,他们可是早有耳闻,如今遇到水鬼,那就只能逃命。

在甲板上的军士当即就要往船舱里钻。回去躲起来,把门一关,或许还能捡一条命!

“立定!”杨丛义一声吼叫。

随即又道:“慌什么,我还在这儿,你们跑什么!都给我站好!”

说完,杨丛义上前,伸手一探仰躺在地的军士鼻息,已然进出无气。只见他毫不犹豫,几下撕掉军士身上穿着的衣甲,双掌放在军士的胸口就是一顿按压。

几息之后,在甲板众军士惊恐疑惑的目光中,那军士一声咳嗽,睁开眼睛,活了过来。

众军士瞪大眼睛,看着眼前的一切,不可置信,但又不得不信,震惊之余,面面相觑。

只见他军士躺了几息之后,翻身坐起,口中言道:“我这是在哪儿?”

杨丛义一拍他的肩头,高声道:“你就在战船上。起来,刚刚看到什么?”

石兴一惊,头脑顿时清醒过来,回头一看,众人都在,这才知道自己还活着,顿时说不出的激动与欣喜。

但他随后猛然想起,刚才在船外好像受到那东西的袭击,当即抬手往脸上摸去,仔细摸过之后,却发现脸上并无伤口,好像只有些水迹,这才放下心来。

可一想到那张着大口扑上来的怪物,心里就一阵阵发寒。

起身镇定了好一会儿,才组织好语言,回道:“大人,天太黑了,水下是啥东西,属下没看清,但它们有一张血盆大口,一跳五尺来高,密密麻麻的跟着战船在跑,还都要想往船上跳。”

杨丛义也没出过远洋,海里有些什么奇奇怪怪的生物,他也不是很清楚,但很显然船下东西并不是什么水鬼,可这些军士不会这么想,出于对未知事物的恐惧,怕什么,就越会把这些东西想成是什么。

虽石兴没说水里的东西是水鬼,但众人一听到水里的东西密密麻麻,还有血盆大口,瞬间脸色全都变了,有些人都开始打颤,不由自主的就想跑。

不能如此下去,必须搞清楚,船下是什么东西,至少要让他们知道,这些东西不是水鬼。否则军士一乱,不知道这艘战船会有什么遭遇,其他海船又会是怎样的命运。

“不用惊慌。待我来看它们是什么东西!拿长枪来!”杨丛义一声令下。

他要亲自看看,作怪的到底是什么?

军士一听监军大人要亲自上,心里想阻拦不要冒险,但嘴里却说不出这种话来。

随即就有军士取来一杆一丈五尺余长的长枪,交到杨丛义手中。

杨丛义单手拿着长枪走到船舷边,略伸头往船下一看,就见船下黑压压一片,有生物翻动倾轧不息,不时有生物往船身撞来。

毫无疑问,这些东西应该是鱼,但有些太大了,凭模糊的视线来判断,个头都在三尺五尺长,有些估计有六七八尺,一抬头,确实能隐约看到它们生有一张大嘴。

杨丛义手一扬,随后猛然向下一戳,随即就有一股巨力从枪头传来,震颤之间,那怪力似乎要将长枪挣脱。

一声轻喝,杨丛义单手将长枪拔起,迅速回到甲板。

“掌灯!”一声令下,随即就有人快步跑会舱内。

长枪被横放在甲板上,军士们已经知道监军大人刚刚那是做什么,显然是狠狠的给了船下的水鬼一击。监军大人胆子这么大,军士们互望一眼,心里十分佩服,却也不敢言语,更不知掌灯要看什么?

片刻之后,一个亮起灯火的灯笼出现在甲板上。

“看枪尖。”灯光一出现,杨丛义随即吩咐。

在众人惊慌而又好奇的目光下,灯笼慢慢移到枪尖所在的位置。

只见枪尖所在的甲板位置,流有一些红色的血迹,枪头上点点红色,众人也看得清楚。

“是血!”

“对,血,水鬼没血。”

“船下不是水鬼。如果不是水鬼,那会是啥东西?”

众人再迷信也知道鬼是死东西,死东西是不流血的。一见红色的血液,便能知道水下的东西绝对不是鬼,既然不是鬼,那还有什么好怕的!

“灯笼给我,我来看看它们是什么东西。”随即就有胆子大的军士自告奋勇,要去探查清楚。

杨丛义微微点头,这就是他的目的。

只要船下不是水鬼,驱散对鬼神的敬畏,就没什么东西值得他们怕。他们不惊慌,军心便不乱,灭灯之事就是小事一件。

那接过灯笼的军士随即走到船舷边,手提灯笼往船下一探。

众人在他身后,紧张的等待他探查出好消息。

谁知船外灯光忽然一暗,探查的军士一声惊叫,大步退后,迅速远离船舷。

等众人看清他手里的灯笼不知去了哪里,顿时个个脸色齐变。

“鱼精......海上好多鱼精!太大了......太大了.......”那军士退到人群里,不停自语。

杨丛义没有说话,方才他看过了,隐约也看到水里的鱼不小,具体有多大,他还真不知道。在他印象里,中国沿海好像很少见鲸鱼,如果不是鲸鱼,船下的鱼大不到哪儿去。

“鱼精?多大?”有军士忍不住问道。

众人此时的好奇明显多于惊恐,热切等待他的回答。

那军士喘了会儿气,等心神稳定下来,才回道:“好几丈长!头一抬,一口水喷上来,就把灯笼浇灭了。海里全是鱼精,密密麻麻,都不知道有多少。”

“不得胡言乱语。不过是大一些的海鱼,你们在昌国没见过四五尺长的大鱼吗?如今的这些鱼再大,它们也还是鱼,什么成精成怪的。既然都起来了,就先待在甲板上。”杨丛义一番解释,稳定人心后,便让他们在甲板上待着。

众人都是吃鱼吃恶心了的人,听到船下跟着的不过是鱼而已,心里的惧怕之情瞬间消散,甚至隐隐还有些恨意。

等船外再次传来“咚咚咚”的撞击声时,船上便无人害怕了。它们不过是大点的鱼而已,还能把两千料十多丈长的战船撞翻不成?

这等大船,自然是不可能撞翻的。众人站在甲板上,听着“咚咚咚”的撞船声,再没有任何感觉。

旁边海面上还是一片漆黑,没有任何一盏灯亮起。

虽然现在才离灯灭不久,但他们只要没睡着,应该能找到新的灯芯换上,这点时间完全够。

“去后面看看,我们的灯笼挂出去没有。”传令的军士一直没回来,算算时间,灯笼也该挂上去了。

谁知他话音刚落,舱内就有军士回道:“大人,灯笼刚挂出去就灭了,连换了两个灯芯,都是一挂出去就被水浇灭。大人,还要继续换灯芯吗?”

“暂停吧。”

一听是这种情况,杨丛义便猜到很可能这群鱼喜欢追逐光,喷水嬉戏。

悬挂灯笼的位置就那么高,既然灯笼一挂出去,就能被它们喷到,换多少结果都一样。

军士得令离去。

战船的灯笼挂不出去,海船肯定也一样。如果灯笼都亮不起来,问题就严重了!

第207章 烟花为号

望着漆黑一片的海面,杨丛义开始有些焦急和担心。

忽然旁边的海面上光点一闪,有盏灯亮了起来。

正当杨丛义心中一喜,想再确认一下时,那光点却一闪,便忽然又消失了。

片刻之后,海面上又亮起一个光点,但之前一样,几息之后,就消失不见。

之后又陆续有其他光点,刚一亮起,立马就熄灭。

海面上光点明灭,反反复复不知道多少次后,终于再没有光点亮起。

这种情况在杨丛义预料之中,如何解决才是当务之急。

“大人,要不把灯笼挂到桅杆上?”有军士看到明灭的灯火,不用说,就知道都是水里的鱼在作怪。

灯笼挂低了肯定会被鱼喷水浇灭,挂到桅杆上,难道它们还能上船爬桅杆不成?这的确是个办法。

“好,拿个灯笼出来,挂上主桅杆。”杨丛义心中一喜,当即同意。

不多时,就有一盏灯笼提出来,灯笼上还拴好了绳子。

这是一个表现机会,立即就有擅长爬树的军士自告奋勇,抢过灯笼,就往主桅杆上爬去。

主桅杆高三四丈,那军士爬到一半,为安全起见,杨丛义不让他再爬,命令他就地将灯笼挂好。

灯笼挂在桅杆上,甲板上便明亮很多,船上原本有些紧张的气氛顿时轻松不少。

战船上的灯笼亮起来了,可怎么通知海船也把灯笼挂上桅杆却是个问题,相隔这么远,喊话他们听不见,打旗语也看不见,只能凭他们自己领悟不成?

没过多久,只听“咚咚咚......”

海鱼撞击船身的频率忽然高起来,声音也越来越大,越来越清晰,越来越沉闷。

这种异常,杨丛义不可能发现不了,不等他下令,就有军士走向船舷。

“大人,这鱼是不是发疯了?”有军士一扶船舷,感觉船身似乎都在震动。

明显感觉到撞击声越来越响的军士们,刚刚放松的神经再次紧绷起来。

这鱼趋光,怕是天黑以后船队进了这片海域,刚好碰上它们,而它们恰好被黑夜中非常显眼的灯光所吸引,于是一路追逐,吐水嬉戏,直到把灯笼给浇灭。

现在灯笼挂上桅杆,它们跳起来吐水,撞船是必然的事情。如果是小鱼,可以随便它们撞,但方才粗略一看,大雨的个头五六尺很常见,也许还有更大的鱼王,这战船再大再坚固,也是木头造的,大鱼撞击的次数一多,保不准就会有裂缝,如果更大更长的鱼王也来撞击,战船可不敢说百分之百不会坏。

可如果灯笼不亮,后面几十艘船就会失去导航,虽然现在还在大宋境内,不至于后面的船队就走失了,迷失在广阔无边的大海,但耽误船队行程是必然的。关键是导航消失,后面的船只失去跟随目标,便会引起他们巨大的恐慌,一旦开始恐慌,潜在的危险便不可预知。

杨丛义念头急转,忽然高声道:“灭掉灯笼!”

话音未落,就有军士唰唰,迅速爬上桅杆,一把摘下灯笼,三两下就滑到甲板上。其他军士当即接过灯笼,将灯火熄灭。

甲板上再次陷入黑暗。

“这是啥鬼鱼,真是邪了。”

“可不是,咚咚咚撞船板,都不怕痛?”

“不知道这黑灯瞎火的,它们还撞不?”

“刚才灯笼没挂起来它们不也撞船。”

“就是不知道这船经不经的起它们这么撞。”

.........

一时间,甲板上议论纷纷,海鱼的撞击声直接把遮掩下去。

“肃静。”

杨丛义一声令下,众军士立即闭上嘴巴。

“没事儿的先回舱休息。”

众军士慢慢转身回舱。

不多时甲板上,只剩下十多名军士。

船上的灯笼一灭,撞击声逐渐稀疏下来。过了一会儿,声音更低了,慢慢恢复到挂起灯笼以前。

海鱼不撞船了,可是导航问题不能不解决。

杨丛义不知道那几艘亮不起来导航灯笼的海船有多焦急,也不知道失去导航的海船此刻有焦虑。但他知道,它们现在肯定很不好受。

因为他也一样,此时看着无边的黑暗,他也一筹莫展。

他负责护卫中间的几十艘海船,现在导航消失,跟不上前船,后船也失去跟随目标。虽说每艘船上都配备有针盘,但只要方向不偏差上百里,舵手也根本发现不了。

现在不光是这几艘船灯灭了,找不到具体方向,后面七八十艘船也因为前船灯灭,失去方向。

更严重的时,如果后面的海船值夜人打盹,没有看到前船灯火是因为意外才熄灭,等他们发现失去导航,会不会怀疑是前船加快了速度,或者是他们自己的速度太慢。若真是这样,提速是他们必然的选择。

后面的船只任何一艘开始提速,就不仅仅是这一艘船的问题,而是一个整体,在它后面的所有船只都要提速,只有这样它们才不会离前船太远,失去导航目标。

如此一来,危险就要来临。

在漆黑的大海上,一旦前船跟失去导航能力的船只相撞,后船根本发现不了,它还会向前边的导航船直直跟上去,满载货物,行船速度过快,又在黑夜里看不清状况,后船难以避免会跟亮灯的前船相撞。前边三船撞在一起,后面跟上来的船只依然会不明所以,重复相同的命运,继续往上撞。这么一来,巨大的悲剧就要上演。

一想到这一连串的处境和后果,杨丛义冷汗都冒出来了。

这种事绝对不能发生,不然整支船队都要完。

五船灯火熄灭,马上就要到一刻钟了,还没有一盏灯亮起来,恐怕都没有想出解决办法。

但等待下去,一会儿即使号角响起,除了徒增各船恐慌之外,也解决不了眼前失去导航的问题。

该怎么办?能怎么办?

战场倒是可以亮起灯来,但灯光微弱,无法为所有船只导航,而且灯一亮起来,就受到海里跟随的大鱼疯狂撞船攻击,也不知道战船能防多大力量的撞击,船上有整整四百人,他不能冒这个险。

可现在的情况会随着时间流失越来越糟,找不到解决办法,后面会发生什么,他不敢想象。

杨丛义来到船舷旁,悄悄往下一望,就发现自己想多了,海鱼并没有因为船上的灯笼熄灭就离开,它们还在跟着海船向前跳动,时不时还能看到有鱼往船体撞来,虽然撞船的鱼少了,但追随战船的还是黑压压一片,看不清到底有多少。

看样子鱼群不会在短时间内退走,不知道它们要跟到何时才会罢休。

一刻钟马上就到,几十艘船失去导航,这可怎么办?

“灯笼亮不起来,你们有什么好办法没有?”杨丛义无奈,只得问问还在甲板停留的军士。

众军士沉默不语,监军大人都想不出办法,他们能想什么?问他们岂不是白费口舌?

杨丛义也不由得暗叹一声,问他们有什么用,他不是诸葛亮,他们也不是裨将。

正当他看着漆黑的海面苦思冥想时,忽然有人开口,给出一个建议。

只听那人道:“大人,你看这样行不行,我们把灯笼挑在长枪上,点亮就举起来,不等海里的鱼反应过来,就把灯灭掉。这样反复来,灯不算灭,海的鱼估计也不会撞船撞的太厉害。”

一听这话,杨丛义顿时心下大喜。

这的确是一个办法,虽然操作起来比较麻烦,但也不失为权宜之计,间歇性亮灯,完全能满足导航的需要,不管是一刻钟一亮,还是两刻钟一亮,都不会对导航效果产生太大的影响,毕竟后船调整方向,也不是不停的调整尾舵,一般也是半个时辰或者一个时辰调整一次,间歇性亮灯完全能够导航。

“石兴,记你一功!”杨丛义当即拍拍石兴的肩膀,以示嘉奖。

“多谢大人。”石兴当即谢过。

可这种间歇性亮灯的方法,其他海船并不知道,就是他把灯笼挂上桅杆,灯一直亮着,他估计海船上的人看不见挂在何处,也想不透。

要想向他们喊话,他们能听得清,就必须靠近五十丈之内,但在漆黑的海上,如果对方不亮灯,他根本看不见,所以靠近就有极大的撞船危险。

“我们来为所有船导航。不亮灯了,拿烟花来!”杨丛义理清思路之后,迅速下了这个命令。

命令一处,虽然还不明白是什么意思,马上就有军士返回船舱。

不多时,那军士就拿了几个烟花出来。

“向高空燃放,两刻钟一个,直到天亮!”

几息之后,一束火焰冲天而起,在黑暗的夜空中异常明亮。

“灯笼一刻钟一亮,几息就行,时间要短。”

当烟花也夜空中飘散之后,杨丛义留下一句话,转身回舱。

从此刻起,这艘战船就成了船队最前边的那艘领航船!

后面六七艘船都要跟着这艘海船走,他不得不慎重,不得不去船尾帮忙辨认方向,帮忙导航。

舵舱里的军士见杨丛义进来,十分紧张,他没了导航目标,已经不知道如何调整方向。

在黑暗中,重要的不是如何调整方向,而是不要随意调整方向。

杨丛义借着微弱的光,看了看针盘,见方向正常,一直驶向西南方向,便道:“很好,尾舵不动,继续航行。”

说完在操纵尾舵的军士旁边坐下。

这个夜晚,十分漫长。

第208章 知州殷勤

当天色逐渐放亮,甲板上值岗的军士一眼望见远处许多正在航行的船,顿时欢呼起来。

他们很幸运,虽然偏离了航线,但好在夜间速度不快,也没偏太远,前船的影子还能看的清楚。

后船随即调整方向,紧随前船。

天亮之后,杨丛义下令战船加速巡航。

一个时辰过后,超越了十多艘海船,沿路旗语问候,都是有惊无险,无甚大碍。

沿途船只也是按海船编号顺序航行,几乎没有插队的现象。如此看来,夜间并没有船只擅作主张加速追赶前船,几个月的军纪训练是有效的。每艘船上都有宣威军,早在出发前就有命令,夜间航行不得随意升帆加速,要保持稳定的低速,严禁打乱航行次序。

昨晚海上跟随战船的是什么鱼类,值夜军士没有看清楚,天还未亮,那些鱼就悄悄的消失了,不知是没再追赶了,还是沉入了海底。

“换岗,休息。”杨丛义也一夜没睡,时刻关注风向,每隔半个时辰就会微微调整一下方向,不使船队飘去外海,远离大陆。

熬了一夜,着实劳累。

这一个小小的插曲,杨丛义并没放在心里,见海船全都无碍,便交代了一声,自去休息。

半个月后,船队达到广州,补充物资,休整五天。

回易船队船只太多,只做短暂停留,进港十分不便,所以几乎全在外海口的海岛附近抛锚停靠,船员集体休整,顺便补充生活物资。

杨丛义、赵安、江恺、沈缙等人先上神舟主船,汇合之后,将这半个月来遇到的问题进行汇总、讨论,商量出各种解决办法,其中重点讨论了夜间航行问题。

夜间停航是不可能的,海很深,海船根本不可能停止,一旦把风帆全部降下,任由海风吹着,四处乱飘,那显然也很危险,还不如低速航行。

但夜间航行的风险在于导航灯不能保证不出问题,现在还在大陆沿海,航线平直,没有大风大浪,没有海岛礁石,只要大方向不错就不会有危险。可一旦进入千里长沙、万里石塘就危险大增,风浪、礁石任何一种危险,都会导致沉船。

风浪不可控,现在是冬季,没有强力台风,只要降低速度找避风港,也有可能逃脱危险,但礁石在夜间没法发现,如果没有导航,夜间航行简直就是九死一生。

导航灯必须要重新加固,既要防风,又要防水,灯芯、灯油、灯笼要多备,这是物资补充的当务之急,现在出海半个月都已经消耗不少,后面的路还长,不能不做准备,离开广州之后,沿途再也不会有这么大的港口和城市,物资补充将非常困难。

众人商量了一个多时辰之后,终于确定下物资补充的种类与数量。

由江恺带着戴骢的手令,在葛三仔陪同下进入广州。

一进入广州城,二人带队直奔广州府衙。出示手令,表明身份,二人当即就被引进府衙内。

广州马知州看过手令之后,对他二人非常客气,还没开始谈正事,就茶水瓜果伺候。

左司郎中是京官,握有吏部、户部、礼部实权,品级虽然没有他这个知州高,但在京城为官机会很多,要是被官家看上眼,或者说对了话,说不定今天还是郎中,明天就是侍郎,后天就是参知政事,几个月甚至几天之内连升几级也稀松平常,但在地方为官就不一样,天高皇帝远,若朝中无人提携,一个官职调来调去就要干一辈子。

他这个知州做了快十年,也快做到头,若无机缘,可就升不上去了。戴大人是左司郎中,现在又是回易正使,如果不出意外,回去以后,升任侍郎应该是毫无问题。如果能结个善缘,戴大人回京述职时,能提一句他的好话,说不定他就能再进一步,这样送上门的机会,如果把握不住也怪不了谁。

在广南调来调去,做了快十年的知州,马知州当然迫不及待的要抓住这个机会。

当江恺把奉命进城采购船队所需物资之事告诉他后,他当即召集属员,要他们在一天之内调集或搜集齐全回易船队所需物资,并由他亲自运出广州。

如此一来,物资采购不用他们管了,知州府会替他们采购好一切所需,江恺等人直接被安排在驿馆住下,好吃好喝的伺候着。

一天之后,州府属吏来通知江恺等人,所有物资已经准备妥当,可以随时出港。

江恺等人随即在属吏带领下来到港口,就见马知州已经等在码头上,五艘装满物资的船停靠在岸边。

见面道谢之后,江恺登船将物资都检查了一番,转船的物资比要求采购的物资可多了不少。

当他提出疑问时,马知州回道,广州是南下的最后一个补给港口,不多补些物资,等出海以后再想补给可就找不到地方了,出海物资多多益善,越充足越好。

江恺带的钱可没那么多,有这种顾虑他也不拐弯抹角,方知州一听却笑了。

这么大的回易船队出海,是朝廷盛事,地方官府自然也要尽力,况且大宋仅有的两个市舶司,广州就占据一个,回易船队路过此处补给物资,自然要给与必要的便利,至于费用,何须现钱,在赋税中直接划拨就是了,还不是戴大人一句话,签个名,盖个章的事。

马知州的这一番话,江恺无法反驳,但既然都是朝廷的事,想来不管是付现钱,还是从需要上缴的赋税里扣除,应该都没什么不同,无论付还是扣,全是朝廷的一本账,怎么做都说的通。马知州是高官,戴大人也是高官,这种问题他们也许就是几句话的事情,何须他再多说什么。

当下无话,江恺等人立即登船,在前引路,马知州带着五艘满载物资的大船随后。

一天之后,广州运送物资的船队出海,来到岛屿遍布的外海。

江恺等人的船只在前,早已旗语通报。

运送物资的船只一到,随即被引导在补给船所在的海岛停靠,后备军和水手,迅速开始搬运物资装船。

马知州被接去各位大人所在的神舟主船。

看到如此高大的海船,马知州也只有惊叹。

等爬上两三丈高的甲板,更是连连惊叹,激动的无以言表,不光甲板大,站在船上也十分稳当,一点晃动的感觉都没有,简直就跟在陆地上一样。

戴骢看着马知州脸上那种惊叹不已的神情,想起自己第一次登上这艘船时的情景,他跟马知州一样激动,在海上二十多天以后,再惊奇的东西也都稀松平常了。

二人见面少不得彼此久仰,一番寒暄。

迎进船舱宽大的会客厅后,马知州先把朝廷组织如此大规模的回易赞扬一番,随后对戴大人又是一番赞扬,说戴大人稳坐临安,做的好好的京官,却不计个人辛苦与得失,奔赴万里出使南洋,开创大宋出使历史,为朝廷分忧,堪称朝野楷模,国之栋梁。

马知州的一番话,戴骢听的十分受用。

虽然戴骢品级比马知州低,但他是京官,一到地方,代表的就是朝廷,何况他现在又是身负皇命的回易正使,奉命出使南洋,地位更是尊崇。马知州赞扬他的这话,他此时完全不必推辞。

随后马知州便把他全力支持回易船队,调配、搜集船队所需物资的经过和结果,轻描淡写的告诉戴骢,并说为了满足船队南下所需,他几乎把府库的存余和城里商户、富户的累积都搜集出来,凑了整整五大船,至于搜集物资所花费的钱财,州府可以自己想办法,让戴大人不必分心。

戴骢是聪敏人,一听就知道马知州的意思,当即就说马知州积极配合,大力支持回易,若回易能成,马知州也有一功,采购物资的花费,也是朝廷的回易成本,当有回易船队支付,但现在船队已经出海,现钱不多,这些五船物资的费用就挂靠在回易督造的账上,他会给临安去一封文书说明情况,这些费用先从今年广州要上缴的赋税里支出。

马知州跑这么远过来,等的就是这几句话。

二人又闲聊许久,得知戴大人和黄大人从没来过广州,远来一趟不容易,当尽地主之谊,马知州立即又十分热情的邀请他们去广州作客,广州有许多临安所没有的特产和美食,定要好好去品尝品尝。

盛情难却,戴骢被说动了,正要答应进城,却听黄大人说道,现在已是正月,冬季风马上就结束,南下的时间不多,多耽搁一天就多一天风险,延误船队南下大大不妥,不如船队归来时,再进广州作客,就是在广州停留十天半个月,也没问题,不必赶在这一时。

黄大人最后又对方知州大大的感谢一番,明言回宫之后,一定会向官家禀明方知州为国家社稷所作的努力和他的一片苦心。

方知州连得正使和副使赞扬与承诺,心下欢喜。此行的目的已经达到,他非常满意,眼看天色不早,又不方便留在船上,便起身告辞。

双方又是一番嘱咐之后,方知州才被送下神舟主船,自行返回广州。

休整、补充完毕,船队浩浩荡荡的离开广州,一路南下往琼州所在的千里长沙而去。

第209章 学习剑术

从广州出海就进入陌生的千里长沙,船队的航行速度降低不少,之前一天一夜航行的路程,进入陌生水域后就要走两天。

离开广州重新出发十天之后,海上北风已经逐渐减弱,风帆全部升起,速度也不比以前快。

对此,杨丛义比较焦虑,一旦二月冬季风结束,夏季风开始形成,整支船队还在南海,那就要面临强烈的西南风,船队便要逆风而行,在南海逆风而行,这就是嫌活的太久。

从泉州出发的太晚,如今已经没有好办法,如果要想在夏季风形成之前出南海,就不能按之前预定的航线走,先到安南,再到占城,还要到真腊停留。必须改变航线,最多在琼州补充淡水之后,直接南下,哪里都不停留,一天也不耽搁,如此才有希望在一个月左右穿过南海,走出万里石塘。

可这个航线太冒险,几乎没有海船不在占城中转,一个多月不补充物资是难以想象的,当然回易船队所携带的物资足够,每艘海船装载的淡水,节省一些,喝一个月也不成问题,但这条航线估计没人走过,就是葛三仔,他也没有冒险从广州直下南海。

这条直下南海的航线一个是没人走过,不知道有没有危险,另一个是戴骢的阻力,他是回易正使,负有出使南洋各国的使命,从安南、占城、真腊边上过,却不上岸不进城,这显然有失大宋天朝体面,戴骢绝对不会答应。

杨丛义站在甲板上感受着比半个月前减弱不少的北风,望着一望无际、空远辽阔的大海,也只有干着急,只能期望夏季风晚点来。

“杨大人,这海上什么都没有,你看什么呢。”

忽然身后一个声音打断他的思绪,杨丛义回头笑道:“张道长,不再休息一会儿?”

张柳笑道:“三个时辰也够了。”

望着大海,伸展、活动一下手臂之后,又笑问道:“杨大人,有没有兴趣过几招?”

杨丛义连连摆手道:“不是道长的对手,还是不要让我丢人现眼了。”

张柳笑道:“杨大人言重了,不过是切磋几招,点到为止,况且大人的枪法也独树一帜,颇为凌厉,很有可取之处。”

杨丛义连连摇头,笑而不语。

张柳接着说道:“这些天在船上实在太闷了,杨大人,你不觉得闷吗,随便比划几下,打发下时间也好啊。”

杨丛义笑道:“我这枪法练了不过三四年,火候不到,跟道长对练还是差得太多。不如我跟道长学剑吧,道长以为如何?”

张柳剑法了得,当日在回太湖县的官道上已经见识过了,一人对六七人丝毫不落下风,昨天见他练剑,忍不住技痒,就提出跟他切磋一番,当时就有好多军士出来看热闹围观。结果一连切磋几场,杨丛义每次都在三招之内被制住,根本没有反抗的余地,脸可丢大了。

不过幸好,也有其他军士自持有些武艺,也上前切磋,张柳是来者不拒,结果是无人能接两招,都在两招之内被拿下,如此一来,杨丛义三招被制住,也不是那么难看。但终归是输的太惨,很丢面子。

记得以前在武学,杨丛义跟汤鷽也切磋过,汤鷽练剑时间不断,两人枪来剑往,杨丛义的长枪总是占据上风,汤鷽从来就没有讨得过便宜,长枪比剑厉害,枪能克剑,这是常识,长枪压剑一筹,再正常不过。

可是跟张柳切磋起来,就不是那么回事了,似乎他的剑专门用来克制长枪一样,每次他一出手,都让杨丛义觉得自己手里长枪是个累赘,恨不得立即把枪丢掉,但一丢掉吧,手里就没了兵器,便只有束手待擒。

总之,跟张柳切磋,感觉很别扭,总觉得手里拿的长枪很碍事,很多余,他一旦动起来,长枪就没有发挥的余地。

切磋过后,杨丛义更加确定张柳的剑法很高明,他拿着长枪是打不过的,如此才想着干脆跟他学个一招半式,之前也有过学剑的想法,现在这么说,也不算是临时起意。

张柳听后笑道:“杨大人真想学剑?”

杨丛义则笑道:“道长的剑法外传吗,不是出家人能学吗?”

张柳笑道:“自然能学,练功夫本就是为了强身健体,大人想学,我就能教。这剑法也不是秘技,人人都可以学,至于能不能学会,那就要看悟性和造化。”

杨丛义笑道:“这么说,道长的剑法好像不易练成,是不是要学,我得再考虑一下,免得最后学不会,耽误道长时间啊。”

张柳笑道:“杨大人多虑了,以大人的悟性,要是还学不会,那就没几个人能学会了。”

杨丛义笑道:“那我就跟道长学一学?”

张柳一笑,转身进舱取剑。

太阳偏西,要不了半个时辰就得落下去,天便要黑了。

张柳拔剑,把剑鞘给了杨丛义,担心他不熟悉这种兵器,一开始就拿剑会伤到自己。

白天的时间不多,二人在甲板立即开始教学剑术,一个教的认真,一个学的认真。

杨丛义练了四年枪法,身体协调性还可以,学剑问题不大,一招一式学的不算慢,张柳很是欣喜。

一般来说使贯了长兵器、重兵器的人,要他使轻兵器就很不适应,会有抵触情绪,因为不同的性质的兵器,使用习惯大不相同。比如长枪攻击方法以刺、戳、点、扫、挑,而剑的攻击方法就太多了,像点、刺、劈、撩、抹、穿、扫、斩、削等,剑法是必须配合步法和身法的一种功夫,非常精细,变化多端,使贯了大开大合的兵器,再要学剑就很困难。

但杨丛义似乎并没有阻碍,学起剑来如初学者一般,手法上几乎看不到使枪的痕迹,这一发现,让张柳很是吃惊,心里直呼难得,也许他是练功夫的天才。

有此发现,张柳就教的更仔细认真,若是杨丛义学剑真有所成,那也是一番不错的善缘,也是他下山游历结下的机缘。

杨丛义心无杂念,一招一式用心学习,全都慢慢记在脑子里。一套剑法不知道有多少招,半个时辰学了十二招,太阳就落山了。

等太阳完全落山,杨丛义当即停止练剑,高声向甲板上的军士下令:“降下主帆、后帆,悬挂灯笼!”

甲板上的军士立即行动起来,有人高喊道:“降主帆!”

其他人则开始解开绑在桅杆上的绳索,又有人高喊一声:“降帆!”

话音刚落,主帆便开始从桅杆顶上缓缓滑落下来,一降到底。

主帆降下,后帆随即也被降到一人多高的位置,重新固定。

风帆一降,战船的行驶速度随即开始放缓,等天色彻底黑下来,战船之前的惯性消失殆尽,速度也稳定下来。

在海上,众人的活动量很小,体力消耗自然也小,在昌国时一天三顿饭,直接减成一天两顿,天亮一个时辰后吃一顿,天黑之前半个时辰再吃一顿。这么规定一是为了减少生火的次数,降低发生火灾的概率,二是节省物资,避免消耗过快。

一开始大家不适应,从来都是三顿饭,突然改成两顿饭,肠胃不适应,心理上也不能适应,每天少吃一顿饭,总觉得少点什么,睡觉都不能睡踏实,但五六天之后,大家肠胃习惯了,心理上也慢慢开始习惯,到现在已经习以为常。

杨丛义和张柳方才只顾着趁天没黑,一个教剑,一个学剑,连晚饭也没来得及吃。等太阳落山,军士忙着降帆,甲板上不能安心学剑的关头,他们回舱吃晚饭。

今天的晚饭是鱼面,虽然已经有些凉了,他二人依然吃的津津有味,一口汤都没留下。

张柳很喜欢吃这种面,以前从没吃过,他觉得很香,很有味道。军士们吃不下,他觉得很奇怪,一开始觉得他们可能是消化不良,但到早上,军士们又饭量大增,胃口很好,后来才发现,军士们一到吃鱼面的时候就没胃口,他懒得探究,别人没胃口,他就能多吃两碗,这没什么不好,毕竟他晚上要练功,费的体力不少。

杨丛义对这种面食说不上抗拒,但也说不上喜欢,他在昌国时也没少吃鱼,但总体来说比军士们吃的少多了,见到鱼肉他也并不恶心,所以这鱼面,对他而言就是充饥的食物。

吃完饭,天色已晚,甲板上也几乎空了,除了两个值夜的军士,就没有其他人。

值夜人要调整生物钟,他们是一小部分,只有十个人,白天睡觉,晚上活动。

今晚有月亮,月光很明亮,深邃的夜空,有满天星斗,海面虽然有些昏暗,但波光粼粼,似有无穷生机。

甲板上的木板清晰可见,光线很好,适合练剑。

杨丛义、张柳,一人拿剑鞘,一人持宝剑,在月下继续,一个教剑,一个学剑。

又教了十招之后,张柳抬头看看天色,该到他自己练功的时辰,便停止教剑,在甲板一边开始练拳练剑。

杨丛义则拿着剑鞘,一遍又一遍开始练习先前学过的招式,每一招每一式,都在心里细细揣摩,以求能理解通透。但道家剑法哪有那么容易悟通?

第210章 兵分两路

六天之后,船队有惊无险到达琼州。

船队停靠在东海岸的一个小村落,附近是一条河流的入海口,虽是旱季,但河水流量依然不小。

这是计划中在千里长沙的第一个停靠点,过了琼州就算出了大宋的国境,再想停靠就没那么简单。

从泉州带出来的淡水消耗殆尽,船队要在这里清仓补充。

一艘艘海船进入河流入海口,河水清澈见底,跟海水大有不同。

达到取水位置后,船员们站成两队,从河岸一直排到甲板再到船舱,一桶桶淡水从河里传上甲板,再传回底舱,空桶则由对面一步之外的另一队人传回河里,一桶水三十斤左右,不管是宣威军还是后备军,一只手提着很轻松,但两队人的位置还是一刻钟一轮换,河岸甲板忙成一片,补水效率颇高,两个时辰就能把一艘船底舱补满淡水。

入海口三艘海船同时补水,昼夜不停。各船按编号补水,秩序井然,有条不紊。

补水完毕的船只可以上岸休整三天,但同时规定不得远离海岸。

回易船队主要负责人和重要岗位的人手则聚集神舟主船,对之前一个月的行程进行总结,紧接着又对离开琼州之后的航线和行程进行激烈的争论,主要集中在南下之时,中途停留几次的问题上。

戴骢道:“朝廷以戴某为使,出使南洋各国,安南与大宋国土接壤,安南国王多次派遣使者来临安朝贡,前几年不远万里送来的几头大象还在凤凰山御园里养着。大宋乃天朝上国,别国多次来朝贺,来而不往非礼也,如何有过其门而不入的道理,若是如此,跟蛮夷何异?这安南国本使一定要去,还是本次出使第一站,要代朝廷给予安南国王嘉奖!”

黄琦道:“戴大人,就因为朝廷为出使之事争论不休,出海时间白白拖延了一个多月,如今正月都快过完了船队还琼州。你出舱看看,现在还有风吗?从琼州到三佛齐还有几千上万里,等北风彻底消失,船队就只能中途折返,退回琼州,想下南洋就得再拖一年,百十艘船每一天都在花钱,回易船队如何拖得起?我们是回易船队,当然以回易为重,应该赶在北风结束前赶到三佛齐。依我看,安南诸国还是等船队回来时再去不迟!”

戴骢道:“黄大人,本使知道你得了官家的手诏,回易之事你想一人做主,此事暂且不与你争论。但出使之事,朝廷把全部权限交给本使,如何出使,出使哪些国家,都有本使一人做主,不要忘了,本使才是正使,船队航线、行程本使也能做主。黄大人口口声声说回易,你可知道南洋有多少国家,人口几何,他们能买下多少东西,一船还是两船三船?我们可是有一百多艘船货物,他们买的下吗?有东西可交换吗?黄大人应该不知道,但本使知道。

南下的大小商船几乎都在占城停靠,在此与北上的商船直接进行交易,但大多数时候,要把货物交割给占城本地商贾,从他们手中换取南洋或天竺的稀有物资,占城商贾从中做转手交易,两头牟利,南下的商船不赚钱,北上的商船也不赚钱,大钱都让他们赚走。如果我们的船队不在占城交易,大宋朝廷又不出面,不去出使打通关系,船队在占城就很难补给。

相同的道理,据本使所知,西去天竺和大食的海上通道被三佛齐国牢牢占据,过往商船按货物价值课以重税,不交税的商船别想通关。回易船队庞大,物资甚巨,要交多少税很难估计。但大宋的丝绸、茶叶、瓷器名声在外,运到天竺,价值翻十倍不止,若对方按我们的货物在天竺的价格收税,那将是一个难以想象的数字。到那时,还得朝廷出面,打通关系。

所以,出使之事先于回易,不出使南洋诸国,即使北风常年不息,船队也根本无法顺利通行,不能补给,不能通关,回易就是空谈。本使认为,南洋诸国必须先出使,而后才能谈回易,不知黄大人以为如何?”

南洋诸国他并不熟悉,回易督造也一直是杨丛义、汤鷽等人一手操办,听戴骢如此一说,黄琦无力反驳,若在占城无法顺利补给,到了三佛齐国又无法顺利通关,回易船队不能西去,钱就赚不回来,回到临安是无法复命的。

转眼见杨丛义似乎有话说,便问道:“杨参军可有主意?”

杨丛义见他二人争论了很久,一个要出使,一个要回易,谁也不让谁,如此下去,再争一天两天也不会有结果,但他们高官说话,在座的其他人不可能随便插口,他心里也很着急。如今黄大人问到他,他当即就要开口,却见戴骢不咸不淡的看了他一眼,便犹豫起来。

黄琦道:“杨参军,这整支回易船队都是你跟汤参军亲自督造完成的,在这种时候,有话就直说,不要藏着掖着,也不要有顾虑。”

杨丛义想想也是,船队是他们一手督造,花费了不少心血,如果不能顺利出海,赚回钱来,他们幸苦督造一年所为何来?更关键是,当初黄大人找他们督造回易,就是看了他们那篇关于远洋回易丰盈府库的辩议,要是回易不赚钱,他们就是胡说八道。反过来,要是回易真赚了大钱,他们就有名声,也有业绩,仕途更进一步绝对没有问题。

如此一想,再无顾虑,便朗声道:“方才两位大人都说的很有道理,下官深以为是,回易固然重要,但出使同样重要。回易和出使相辅相成,同时也可以并行。”

“什么意思?说清楚一些。”黄大人对杨丛义这种和稀泥的态度有些不满意。

杨丛义连忙回道:“大人,其实我们完全可以先分头行头,一部分出使安南等国,另外一部分趁着北风未息,直下千里长沙,迅速穿过万里石塘,先在三佛齐国休整,等出使团队从安南、占城、真腊等国到达三佛齐国之后,打通关隘,一同西去天竺大食,能出使更多国家,回易也能正常进行。不知两位大人觉得如何?”

戴骢听完之后随即道:“杨丛义,你这个兵分两路的想法倒是可以,不过如何分兵,哪些人出使,哪些人南下也得说清楚才是。”

杨丛义道:“戴大人说的是,下官以为,戴大人身负皇命出使南洋各国,这出使团队自然以戴大人为首,为维护大宋威严,保护大宋使节安全,可以调拨两艘战船,一千宣威军随行,其他船只则迅速南下。不知大人以为如何?”

戴骢道:“一千人?少了点吧,从临安带来的三百殿前司禁军得带上,大宋首次出使南洋诸国,该有的威严不能有损分毫。”

杨丛义道:“这是自然,从临安带来的禁军都是大宋禁军中的精锐,本来就是要随行保护大宋使节。有一千三百人,应该完全可以保证使节安全与威严。”

戴骢点头,又道:“若分兵两路,本使出使安南等国,宣威军有谁随行?”

杨丛义看看赵安,只见他看着前边的字画,眼中空洞无物,并没有应承下来的意思。在座的除了他,就只有江恺、沈缙是宣威军的人,当然他自己也是,毕竟兼的有宣威军监军之职。很显然,如果赵安不去,已经没有其他什么选择。

于是当即回道:“下官随大人出使如何?”

黄大人一听此话却道:“杨参军,回易船队就你对南洋颇为熟悉,若你不随船队南下,怕是不妥吧,我看保护戴大人之事还是交给其他人。”

戴骢却道:“本使倒是觉得十分妥当,就这么定了,杨参军带一千宣威军,随本使出使安南等国,择日出发。黄大人便带回易船队南下吧,不过黄大人可不要走的太快,要是你到了占城,而本使还没到的话,恐怕船队补给也是困难重重,到时候还是劳烦黄大人安心等待。”

黄大人一听这话,心里便来气,没了你戴骢,回易就做不成?当即就问众人:“若兵分两路,南下航线如何调整?行程如何安排?”

众人没考虑过兵分两路,调整航线的问题,忽然之间,难以回答上来,便继续沉默不语。

只有杨丛义回道:“大人,既然要兵分两路,船队的航线自然要做较大调整。眼下南下的有利时间不足一个月,而路程却还十分遥远,要想在北风结束前赶到三佛齐国,路上就不能有半点耽搁,下官以为,最好办法就是船队不停靠占城、不停靠真腊,不在任何国家停留,直接南下,一口气到达三佛齐国。”

众人听这话却是一惊,沿途几千上万里,不做任何补充停留?不是说笑吧?

南洋之事,黄大人不清楚,开口便问:“诸位觉得如何?”

众人还是一片沉默,无人敢回应,因为他们也不知道,杨丛义的方法是不是安全可行。

第211章 出使安南

“葛三仔,你下过南洋多次,你说说看。”杨丛义见无人赞成,稍稍有些心虚。

葛三仔负责在第一艘船上导航,在整个船队中,他的岗位重要性,不言自明。

他想了想,才小心翼翼的回道:“有北风时,海上不会有大风大浪,海船也比较安全,只要带的物资和淡水够,一气南下没有问题。航线其实比较固定,船队只要减少停靠的次数,就可以节省时间,缩短行程。我们这么大的船队,每停靠一次至少得七八天才能重新出发,像在占城或真腊,我们这样的船队,一旦停靠,没有一个月根本不可能重新离港,要是不顺,时间更长也有可能。

我觉得杨大人的主意很好,北风过不了多久就会消失,一旦没有北风,马上就有南风,刮南风的时候时不时的就有大风,大风一起就船毁人亡。所以,南风一起,船队就没办法再南下,如果能节省时间,沿途不停,一个月左右的时间应该可以到三佛齐国。”

“沿途不停,船队这么多人,吃喝怎么解决?”

江恺道:“黄大人,从泉州离开前整支船队已经携带一年的粮食,其他物资也都很充足,之前在广州又补充了一些,吃用之事大人不必担心。还有随船携带的淡水,节省一些,一个月不用补充也是够的。”

黄琦也乐得分兵,既然航线安全,物资吃用不愁,那就没什么可担心的,随即笑道:“戴大人,既然如此,你我就兵分两路,你出使,我南下,到三佛齐国再汇合。船你可带去三艘,两艘战船,一艘海船,三艘船随你出使如何?”

戴骢一听这话就笑了,只听他说道:“出使南洋诸国,自要宣扬我大宋天威,区区一条海船怎么够,不过若是脚下这艘,本使倒还可以勉强接受。”

黄琦笑道:“戴大人,这艘船你就别想了,它是整支回易船队的主船,重要的人员物资都在这艘船上,怎么可能跟你去出使。若嫌船少,显不出戴大人的威风,那便再给你两艘海船。不过海船装载的货物都有记录,不要少了才好。”

戴骢道:“五艘船也是勉强,不过也不是不能接受。天朝上国来南洋小国,多少也得赏赐他们些东西,少了东西记在朝廷的账上,回去补给你就是。”

“回去补?那我到南洋还做什么回易?上百船物资全给户部,我回去好了?赏赐丝绸不得多于一千匹。都是边荒小国,朝贡来的都是无用之物,不必给他们那么赏赐。”回易物资可都是回易督造处一点点采购来的,要用来赚钱,不是运几千里给他拿来送人的,黄大人说的斩钉截铁,没有丝毫商量的余地。

戴骢说不出话来,环顾一圈,在座的几乎都是黄琦的人,全部参与了回易督造,他确实没有随意支配这些物资的权力。

“好,那就请黄大人调拨给本使三艘海船两艘战船。本使明日便要出使安南。”此话说完,戴骢起身而去。

等戴骢一走,黄琦便问道:“杨参军,你何必要跟戴骢去淌这滩浑水,蛮夷之国,不尊教化,不知道会有多少危险。你对南洋、西洋天竺等地了解颇多,若有闪失,这回易船队何去何从都是问题。不如换个人人去?”

杨丛义道:“大人不必多虑,戴大人久居官场,想来也不会将自己置于危险之地,下官只是陪同戴大人出使,尽宣威军的本份。况且人员有限,能派谁去?至于南洋西洋的航线,大人也不用担心,葛三仔去过多次,到天竺完全没有问题。大人在如果先到三佛齐国,就在那里安心等待一段时间就是,下官也会催促戴大人合理安排行程。”

黄琦也无法,出海以后,他能依靠的就只有眼前这几人,任何人离开,他都觉得少个帮手,心里就空落落的。杨丛义这么一说,他心里才稍稍有些宽慰。

随后众人又针对南下之事做了一番长谈和讨论,等所有事情都理顺,众人对直接南下三佛齐国信心大增。

经过讨论,最终决定海船四十四、四十五、四十六,战船三号、五号,共五艘船随戴骢出使,一千宣威军由杨丛义统领。

诸事议定,众人随即散去。

甲板上杨丛义、汤鷽凭栏眺望。

“北方还是草木枯黄,琼州却是绿意盎然,南北差矣之大,真是令人惊叹。”汤鷽望着苍翠的远山感叹。

“汤兄出海这些时日还好吧。”杨丛义也望着远山,若有所思。

“还行,出海以后一直不太舒服,太医开了几副药,一直在吃,已经有些好转。杨兄你呢,可还顺利?”汤鷽扭头看看杨丛义,见他气色好像还可以。

“我天南海北的跑习惯了,没什么事儿,一切都好。在船上没事儿还是多活动手脚,练练剑,发发汗,湿气淤积就容易生病。你我同窗两年,相识两年多,是我第一个朋友,南下的路还长,千万要保重身体。远洋回易困难重重,有故人一起,你我同心协力,此事或许能成。但这海上容易发病,许多人不是死于风浪,而是疾病,珍重吧。”看着精神不佳的汤鷽,杨丛义只能劝他多锻炼身体,抵抗力一弱,病魔就容易入体。

回易之路漫长,责任重大,若汤鷽有事,回易效果怕是要大打折扣,所有货物都是他经手,船上也只有他略微懂些贸易与回易的具体操作,他对回易船队的重要性,不言而喻。

“杨兄放心,有你这话,我会慢慢好起来,陪你出去,也会陪你回来。”汤鷽脸上挤出一丝笑容。

“我明天就护送戴大人出使,我们在三佛齐国再聚吧。千万保重身体,好好养病。”杨丛义说完就转身离开,朝船桥而去。

“杨兄......”汤鷽见他离开,忽然开口叫住他。

“汤兄还有事?”杨丛义停步转身。

看到杨丛义停下,汤鷽却又不知道说什么好,心里千头万绪,乱成一团,终究却笑道:“没事。杨兄也保重。”

杨丛义一抬手,转身走下船桥。

汤鷽看着下船消失的背影,抬头望着远山,呆立许久,等太阳落山,才转身回去。

战船三号、战船五号上的军士上船下船,往来不息,或抬或抱,正在搬运军械军资。不久之前,监军过来给他们下达命令,要护送回易正使出使安南、占城、真腊等国,暂时不必跟着回易船队随行。

护送使节有没有危险他们并不考虑,只需要服从上级命令听指挥就行,他们是军纪严明的宣威军,拿着比禁军还多的饷钱,自然要更遵守军纪军规。

战船三号的船长是张彪。张彪自从进入军中以后变化很大,操练刻苦,又经常跟沈缙认字学习,成长很快,作为一个没有从军经历的人,他带着从太湖县招募来的新军付出了更大的努力,在九营宣威军中从排名靠末,经过五个月的训练,在后面各种考核中,已经能排名靠前,军阵、弓射、操船各种技能都比较熟练,独立指挥一营已经不成问题。

这次选中他随行,是杨丛义自己的意思,张彪跟他比较熟悉,以前合作过多次,对他还是比较了解,虽然有时候有些固执,但做事还是很踏实。在衙门做捕快时,他独当一面,真到关键时刻,他还是靠得住,不用担心他会突然掉链子。

此次出使的这些国家,特别是安南,杨丛义对它的印象很不好,在唐朝时他还是中原王朝的一部分,五代十国时,它拥兵割据,脱离南汉控制,事实上分裂出去独立,等大宋统一南方各地,又跟北方辽国征战不息,就没有顾上它,无力把它重新纳入中原王朝的直接统治,两百多年来,他已经独立成国。短短两百年也是朝代更迭,统治者为了使民众忘记他们原本是中原王朝子民的事实,建国之后多次攻打大宋边境州县,耀武扬威。

因为曾经是中国领土的一部分,安南建国后便觉得是屈辱,定要攻打大宋,以显示他们的尊严,但大宋一直北方的辽国打仗,哪里管得了他们,只能任他们入境烧杀抢掠一番而去,前后大规模攻进大宋境内不下数十次,宋军几乎就没有反击过,在朝廷看来,被骚扰的地方都是偏远之地,派一支军队过去,完全没有必要,如此,便任他们来去。

安南从此时到后世,一直都是狼子野心,杨丛义很清楚,此行肯定不会那么顺利。虽说安南每隔几年都要去临安朝贡,但他不觉得那是示弱和顺从,很可能只是派人去探探口风,了解大宋对安南的态度。大宋之前拥有黄河两岸无数土地的时候,安南都敢挑衅,现在只剩半壁江山,它就会怕吗?

它所担心的应该是大宋的京城离安南比以前近了,它若再挑衅会不会被大宋派兵攻打而已,每隔几年来看看,要是确定大宋不会理睬它,说不定它又要显示存在感,再跳出来闹事。这是完全有可能的。

因此,杨丛义不得不做最坏的打算。

第212章 使节登陆

第二天巳时,出使船队在一前一后两艘战船护送下离港,前往安南。

杨丛义所在的战船三号行驶在前,开路导航,海船在中间,张彪所在的战船五号在后。

船队先沿海岛南下,之后转而往西,直奔安南。

关于航线和停靠之地,出发之前,杨丛义就跟戴骢商量过,此次出使安南不宜直接去安南国王所在的国都升龙,既然大宋是天朝上国,一踏上安南国土,安南国王就该亲自前来拜见、朝贺,所以船队停靠的地方不能离升龙太近,太近了显示不出国王的诚意,也不能太远,太远也耽误时间。

戴骢在朝中为官多年,对此岂有不明之理。

安南原是中原王朝的疆土,因为变故才独立成国,只要大宋不承认,在法理上安南依然是大宋的土地,安南多次进贡,大宋朝廷也没赐它国名,这便是给他敲打,告诉它独立就独立,但不要在边境惹事,表现好,赏赐一个国名,正是承认你是一个独立的国家,不会派兵征伐,但如果表现不好,随时要派兵把安南重新归入中原王朝治下。

对于这样一个地位尴尬的国家,戴骢是天朝上使,自然没有去升龙见安南国王的道理。

由于都对安南不是很了解,所有人都没来过,只是隐约知道几个地名,具体在何处,却不是很清晰。

但这个问题难不倒杨丛义,悄悄拿出地图一看,安南所有大点的城市基本都在沿海,到了安南境内,沿海北上三四百里,差不多也就到离升龙不远的地方了,那里地势平缓,应该有大城才对。

船队向北之后,逆风而行,风帆用不上了,只能用桨,航行速度降低很多,一天只能行船五十里左右,足足用了五天时间,才进入安南境内。

费了一番周折之后,才打从渔民口中听到,大城在北边百里之外,要驾船两天才能到,走陆路要三四天。

船队当然不会走陆路,便又向北继续行驶两天。

这天在船头眺望的杨丛义终于看到较大的如海口,从入海口看,河流不小,有大河附近就有城镇居民。

“大人,我们是不是要在这儿靠岸?”甲板上有军士也发现了海口和和海口附近人为修整的痕迹。

“后船减速等待,我们先去察看。”杨丛义随即下达命令。

军士立即去传令转向,甲板的旗手也准备好用旗语联系后船,等战船调头,后船看得到前船船头,旗手举起黄旗便开始打旗语“减速航行,确认安全”。

后船收到指令,一声令下,水手便将木浆一横,片刻之后,海船停在海中,离海岸不过两里远。后又掉头向后船传达相同的指令。

等三艘海船和一艘战船全部朝向海岸停船戒备,战船三号已经快要靠岸。

战船缓缓靠近海岸,最终在离海岸五十丈距离沉锚,在海港附近停止航行,而没有直接靠岸。

“升旗!”

杨丛义一声令下,一面金线织就的“宋”字大旗升上桅杆顶头,随风伸展,猎猎作响。

“肃整军容,戒备!”

宋字大旗升起,杨丛义随即再下一令。

甲板上两百宣威军一时间枪在手中,弓背身后,严望海岸,一片杀气腾腾。

静等半个时辰之后,终于有一艘小船划出港口,来到战船下。

小船上走出一人,看着有三四十岁,只听他抬头高声喊道:“你们宋人怎么跑我们这儿来了?想做什么?”

杨丛义高声训斥道:“大宋朝廷派使臣出使你国,如今已到你国境内,为何不见有人前来迎接天朝上使!”

那人却回道:“什么天朝上使,没听说过。你们赶紧离开,不要拦了港口,影响渔民进出。”

杨丛义怒道:“大胆!边荒小民,不知天高地厚,休得多言,快去城里把主事人找来!”

那人一见杨丛义发怒,抬头又见船头长枪林立,杀气颇重,当即二话不说,划着小船返回港口。

又过一个时辰,从船头上远远看见港口来了一群人,前呼后拥,不下四五十人。他们在港口逗留观察一番后,又一艘小船出来。

那艘小船刚到战船下,船上的人还有开口,便听杨丛义高声问道:“你是何人,报上名来再问话!”

船上一人仰头回道:“在下王浪,在河静府衙任书吏。不知上使所来何事?”

杨丛义道:“书吏?你家大人怎么不来?让你家大人前来回话!”

那人回道:“请上使通融,上使说明缘由,小吏才好跟我家大人回话,还请上使谅解。”

杨丛义道:“贵国王多次派使臣向大宋皇帝朝贡,近日皇帝特派左司郎中戴骢为使,出使贵国。让你家大人前来迎接!”

那人这才道:“小吏知晓,这就回去跟我家大人禀报。”

看看战船下的小船划向港口方向,杨丛义心绪难平。

这才是国格,这才是天朝上国该有的待遇,天朝使节不管到哪儿,都应该是最尊贵的,都应该被众星捧月般迎进城里。

大宋使臣来到这样一个还没被大宋朝廷正式承认的小国,一个原本是中原王朝领土的小国,自然应该拥有超高的待遇。

派个小小的书吏来,这让杨丛义心里十分不爽。

宋字大旗迎风飘扬,港口海岸上的人不可能看不到,他们在耍什么心眼,杨丛义虽然不知道,但河静最大的官不来,他们便不会下船,也不会靠岸,就这么守在港口外,直到他们来人为止。

不多时,一艘稍大些的木船驶出港口,缓缓朝战船驶来,远远看到甲板上站有十几人。

等稍近,便将甲板上的人看得清楚。

为首之人四十来岁,身穿紫色官衣,额下有短须,一副富态的模样,看着还算庄重。

见对方的船只在十丈之外停下,没再继续前进,杨丛义当即高声喊道:“来者何人?近前回话!”

对面的船只没有立即回复,过了一会儿才有人高声回道:“河静刺史在此,上使远道而来,请上使上岸歇息。”

杨丛义高声回道:“大宋使节在此,请你家刺史上前回话,见过我大宋使节之后,再随你们上岸不迟!”

对面船上人商量一番后,有人回道:“上使在何处?请大人在前带路。”

对方如此回复,杨丛义这才松口,高声道:“随后跟上。”

随即令下军士水手掉头,朝两里外的船队驶去。

对方的船只随后,始终保持十丈以上距离。

两刻钟后,两船来到停船等候的船队前边。

杨丛义一近前,便高声禀报:“戴大人,安南河静刺史前来拜见!”说完,下令战船掉头划向一边。

“河静刺史,近前回话。”戴骢所在的使节船上,也挂上了大大的宋字旗,安南人一看便知,天朝上使在何处。

河静刺史所在的木船向前五丈,停在距离海船五丈之内,为首那人一见对面船上一人四十来岁,身着官袍,当即上前一步行礼道:“安南河静刺史李全见过上使大人!”

戴骢笑道:“李大人不必多礼。本使来的匆忙,如果惊扰到李大人,还请见谅。”

河静刺史李全回道:“不敢,上使能来河静,这是河静的荣幸,也是李某的荣幸。上使大人远道而来,着实幸苦,还请上使登岸,在河静歇息。稍后李某派人回升龙,将上使大人来访之事向我王禀报,之后再如何,要等我王的消息。上使大人觉得这么安排妥当吗?”

戴骢笑道:“李大人如此安排,十分妥当。不想此地脱离中原两百年之久,礼仪教化尚存,当真是可喜可贺。”随后转而问道:“李大人,不知你河静有多少人口?”

河静刺史李全犹豫了一会儿,还是回道:“河静一地有人口五六万人。不知上使如此一问,是有什么深意?”

戴骢哈哈笑道:“没有什么深意,既然河静有五六万人,那便大城,本使可以放心进城。若是不毛之地,人无几口,本使就得多走几步去升龙了。”

李全回道:“上使大人多虑,河静地势平缓,良田众多,能养不少人口,自古以来人口稠密,如今更是除升龙之外,少有的几个大城。上使大人请放心,到了河静,肯定会让大人住得舒心。天色不早了,还请上使大人随下官登岸进城。”

戴骢笑道:“好,李大人在前引路,本使这便进城。”

李全的木舟掉头向港口而去。

大宋使节船队随后跟上,照例是一艘战船在前,一艘战船在后,保护三艘海船直到港口。

海船上三百禁军随戴骢登岸,张彪带三百宣威军随行。

临行前,杨丛义更张彪交代道:“进城之后,时刻注意安全,不管发生何事,可临机决断,务必保戴大人周全。若有事,以烟花为号,一响为遇袭,二响戴大人生命受到严重威胁,三响戴大人遭遇不测,务必谨记!烟花一响,我必去支援。”

“大人放心,张彪牢记在心!”

看着浩大的使节团登岸,离开港口,杨丛义一声令下,五艘船掉头离开海岸,在两里以外抛锚驻守。

第213章 突遭围困

杨丛义对安南这等脱离中原王朝控制的小国十分不信任,虽然戴骢带了六百人随行,但他依然不放心。

安南,船队里没有任何人熟悉,这让杨丛义内心很不安宁,必须要派些人出去,登岸打探消息,大致掌握一些安南的基本情况也好。这项差事最终交给了性格较为坚毅沉稳的石兴,并给了他三十名朝夕相处的宣威军。

当天晚上,夜静无人之时,杨丛义命令战船起锚,悄悄北上十里,将石兴和三十名宣威军送上荒无人烟的海岸,随后战船又在天明之前返回之前的位置。

大宋使节团有五艘大船停在港口外,船上甲士林立,安南即使没有歪心思,也不会不派人盯着,偷偷派人上岸这种事还是要做的隐蔽。

每天来到河静港口的安南人会发现,港口两里之外停泊的五艘船在海中一动不动,位置都不会有一点变动,船就停在那里,也没有船只敢上前察看。

白天所有船只不动,到了晚上,战船三号便要悄悄北上去收集安南的情报消息。

一连十天,河静城里平安无事,但也没有传来任何消息。据石兴搜集来的情报,戴骢进入河静城后就被李全安排在一座大宅里住下,每天宴饮,好吃好玩,还有年轻女子相陪,惬意无边。

至于出使之事,则得不到确切消息,大宋使节来河静的消息已经快马送往升龙,据说七八天内就能得到回复,现在已经十天过去了,升龙还是没有任何消息。

杨丛义觉得不太正常,让石兴派人接触一下张彪,问问具体情况,并让他派人去升龙看看,了解一下升龙最近是否有大事发生。

两天之后,石兴回报,张彪带出话来,戴大人在大宅中吃喝玩乐,一切安好,安南人想的周到,大宅外除了有禁军和宣威军,还有安南人的守卫兵卒,保证大宅无人打扰,戴大人十分安全,让杨丛义不用担心。

如此又过了七天,戴骢一行还是被晾在河静城里,多次询问,升龙没有任何消息传来。

这天夜里,战船三号照例北上十里去接收石兴带来消息。

谁知船刚一靠岸,就见石兴急匆匆冲上船来。

不等杨丛义开口,石兴便道:“大人,升龙方向传来一个消息,不知是不是跟我们有关。”

“说。”

“探子来报,四天前他在前往升龙途中,遇到大批安南军队南下,估计不下五千人,装备精良。”

“五千安南军南下?还有其他的吗?有没有车驾仪仗随行?”

“没有,除了军队,什么都没有,他们一路都在急行军。探子觉得可疑,怀疑跟我们有关,便赶回来通报消息。”

“好,我知道了。升龙方向继续打探,这支安南军好好盯着,河静城里也不要放松。让你画的城图画好了吗?”

“好了,按要求,主要道路、小道和重要目标都已经在图上标记清楚。”石兴从怀里取出一物,交给杨丛义。

“好。升龙方向的情况可以多派人打探。传个消息给张彪,让他小心保护戴大人,千万不要麻痹大意。去吧。”

汇报完毕,石兴转身下船,迅速消失在夜色茫茫的海岸。

战船收回船桥,再次离岸,返回河静港口外海。

夜深了,但杨丛义毫无睡意,便起身在甲板练剑。张柳教他一套剑法,他已经练的还算熟练,但要学会使用,还是没影儿的事。在这样的夜里,除了练剑,还能做什么呢?

他一遍又一遍的练着,力求练到一招一式收发随心的境界,但这没有三五年是不成的,需得下一番苦功夫。

正当他练的起劲时,海岸上空忽然冲起一道熟悉的红光,接着传来一声炸响,是烟花!

使节团出事了!

“起锚升帆,南下五里!”杨丛义当即下令。

值夜的军士一个激灵,立即行动起来。

随后又道:“鸣号,集合!”

顿时号角长鸣,将寂静的夜晚打破,五船灯火齐明,甲板上一片忙碌,不多时便站满全神戒备的军士。

片刻之后,战船三号当先掉头南下,三艘海船随后跟上,战船五号断后。

甲板上静悄悄,无人言语,但气氛异常紧张压抑。

“河静城里的使节团刚刚发出了遇袭预警,城里很可能已经出事,但现在情况不明,夜里不方便在港口登岸,也不能在原地停留,南下五里,可以躲过安南人的探子,之后再做打算。如果有必要,我们要登岸作战!现在还不清楚城里的情况,也许只是虚惊一场,大家不要太紧张。”

在船队南下途中,杨丛义赶紧对不明所以的军士说明情况。

烟花为号是杨丛义跟张彪的约定,其他人并不知道,他们在睡梦中被号角叫醒,其实有些发懵,但一见刀枪林立,瞬间开始紧张,感觉像是要打仗。

众人站在甲板上无人说话,眼睛全都盯着漆黑的海岸。

杨丛义也盯着海岸,他怕第二支烟花冲上夜空。

直到船队在五里之外靠岸,夜空中再无烟花传来。

两队宣威军下船,潜伏在海岸,伺机打探消息,等待命令,一旦两支烟花先后亮起,即刻从南边入城策应支援。

船队则重新退回海上,灭掉导航灯,降下风帆,悄悄向北航行,越过河静港口后,继续向北航行十里,再次靠岸。

船在岸边,无人下船,河静城里情况不明,杨丛义心里再着急,也必须等消息。

城里烟花亮起,这么大的动静,石兴不可能打探不出准确的消息,一定要等到他,才能进行后续部署。

船上气氛压抑,众人站在甲板、船头心绪难平。

不知过了多少时候,杨丛义还在焦急的等待。

“杨大人,要不我去岸上看看。”张柳忽然开口,船上压抑的气氛也感染到他,让他觉得很不舒服。

“不急,等天亮,等消息。”杨丛义轻松淡定的说出这八个字,让人感觉不到他有多少紧张和慌张。

“有人来了。”张柳看着黑暗的河岸忽然说道。

果然,不多时,岸边杂草丛里就传来鸟叫声。

随后就有一道人影迅速上船,一上船头就道:“不好了,戴大人被围了!”

来人正是赶来传递消息的石兴。

“为何?”杨丛义心里一惊,石头终于落地。

“不知道。戴大人所在的宅院外,半夜忽然出现一支安南军队,直接把宣威军和禁军逼进宅院,宅院已经被封锁,围了里三层外三层,进不去也出不来。”

“戴大人是否有危险?”

“不知道,那支军队并没有进攻宅院,现在只是围了起来,不让进出。”

“你迅速回城,今天务必打探清楚使节团被围原因。”

“是。”石兴应一声,迅速离去。

将近二十天得不到明确的出使行程安排,升龙也没有消息传来,今夜使节团突然被围,会不会就是安南人这些时日谋划的什么阴谋。

现在使节团只是被围,并无生命危险,安南人有什么阴谋还不明朗,宣威军不宜轻举妄动,还是需要再等待确切的消息,一切明了,才好定夺。

现在贸然冲进城里,并不妥当,况且目前宣威军满打满算只有七百人,进城估计也讨不到便宜,此事只能智取,不能强攻。先得弄清安南人的目的,才好决定下一步的行动。

“返回港口!”

杨丛义一声令下,五艘船再次离岸,趁着夜色回到港口,在三里之外停泊。

作为留守人员,船队绝对不能慌、不能乱,他们五艘船就是城里使节团安全的保障。

城里二十来天,毫无动静,每天好吃好喝伺候,麻痹了戴大人,也麻痹了随行的禁军和宣威军,今夜突然出手包围宅院,显然筹划了很久,如果跟升龙方向赶来的那支军队联系起来,那么使节团被围很可能就是升龙方面的意思。

大宋使节团不远万里前来安南,为什么从升龙赶来的是一支军队,而不是迎接官员与车马仪仗?

安南脱离中原统治太久了,一百多年来也无人来过安南,根本不知道现在这里是什么状况,他们派使者去临安向皇帝朝贡是真的想亲近大宋,还是打探情报,探明新朝廷对他们的态度,直到此时还是无从知晓。派人出使安南,也许是朝堂上那帮人把安南想的太好,忘了他们多次派兵侵扰大宋边境。

但既然这次来到安南,那就必须要探明安南人的想法,至于后续如何,就看朝廷的意思。但当务之急,却是如何将戴大人解救出来。若从升龙急行而来的那支军队,他们的目标真是大宋使团,那使团就凶多吉少,必须要赶在那支军队到来前,将使节团带出河静城,不然等到那支军队赶来,他们将毫无机会。

安南并不是蛮荒之地,不知礼节,离开中原也不过两百年,之前听那河静刺史李全的谈吐,应当也是知书达理之人,他不可能不知道对他国使节动手,形同宣战,既然他敢包围戴大人所在的宅院,想必也不是他个人临时决定。

但无论如何,还是要等一等,此地陌生,抹黑上岸进城,兵家大忌。

是战是谈,等到天亮,自然见分晓。

第214章 杀进城内

其实在进入安南之前,杨从义已经对出使之事,做了最坏的打算。

此时发生此事,其实也不算突然。

当夜,杨从义随即召集属下,一边等待石兴的消息,一边对天亮之后如何应对,进行商讨安排。

天亮了,漫长的夜晚,终于过去。

两艘战船、三艘海船随即靠岸。

两队宣威军一百人即刻登岸,前往河静城内,打探使节团被围困的消息。

杨丛义告诉他们,如果一切顺利,进城之后,直接找出使节团被围困的原因,如若路上遇到阻扰,或路遇袭击,燃烟花为号,他会带领剩下的兄弟入城接应。

其余众人登岸,在港口结阵等待城内的消息。

半个时辰之后,河静城方向一支烟花响起,杨从义随即带领剩余的五百余宣威军一路直奔河静城而去。

剩余几十人宣威军,随即带领两艘战船、三艘海船,撤离海岸十里。

在船队撤离之前,杨丛义已经有安排。他们约定,若连续响起三支烟花,战船海船随即返回港口接应使节团和宣威军。若三天之内,没有三支烟花接连响起,船队立即返回广州城,向朝廷禀明使团的遭遇。

杨丛义带着宣威军,一路急行。

半个时辰之后,在城门口处见到先前的一百宣威军。

只见他们被阻挡在城外,难以进城半步,此时双方似乎正在交涉。

只听安南守城军官道:“使团在城内一切安好,只是刺史大人为天朝使团安全着想,所以加派了一些人手进行保护,请各位不必担心。”

而宣威军并不相信,执意要进入城中,一时之间双方剑拔弩张。

杨丛义带领五百余宣威军随即赶到城门口,当即质问:“昨日城内响起讯号,是我与大宋使团约好的,如遇危险便发烟花为号,昨夜烟花响起,使团必然遭遇危险,我等必须进入城内查看使团是否安全。若你们执意不让入城,我大宋天军就踏平河静城!”

那安南守城军官听了此话,没有回复,也不再言语。

河静城城关虽小,但城里城外的安南人不少,他们人多势众,况且在他们自己的地盘上,显然并不怕杨丛义的威胁,根本不把几百宣威军放在眼里。

杨丛义仔细一打量,城门口守卫的是一支约莫四五百人的安南军队,城外人虽不多,但他们把守城门,要想入城,显然并不容易,况且他们似乎已经做好准备,若此时强攻,显然不是明智之举。

无奈之下,只能在城门口与安南人对峙。

但是由于不知城内消息,杨丛义心里十分焦急。若不能即刻入城,解救使节团,一旦升龙方向来的一支军队开入河静城,再想入城解救,将千难万难,甚至可以说是毫无机会。

对峙没多一会儿,六百宣威军汇合一处,直接逼近安南守军百步之内,继续跟安南人交涉。

只听杨丛义向安南人高声喊道:“你们听着,半个时辰之内,我大宋宣威军必须要知道,大宋使节戴大人及使团全体成员是否安全。若安全,请戴大人在一个时辰之内,回一封亲笔书信,要是无书信回复,大宋宣威军将亲自入城察看。若使节团出事,大宋将遣天军直入安南,为大宋使节讨个公道,为天朝讨回尊严。”

“布阵!”眼见安南人不为所动,杨丛义当即下令。

一声令下,六百余宣威军,即刻成攻击阵型布阵,又前出三十余步。

宣威军整齐的衣甲,明亮的长枪,在这晨光中,散发出阵阵杀气。

安南人一见大宋军队摆出这等正式的攻击阵势,顿时就有些慌乱。

看这模样,显然守城的安南人,并不知道城里的真实情况,他们也许只是奉命把守城门而已。

守城军官眼见如此,当即派人返回河静城。

只听那军官道:“请将军稍安勿躁。本将军已派人进城,相信不久之后就能带回天朝使节的消息。”

但杨丛义显然对此不为所动。他并不相信安南人真的是为了大宋使团的安全,所以才将他们包围起来,因为这完全没有必要。

紧张对峙一个时辰之后,城里还是没有传来消息,而石兴也没有任何好消息传来。

不能再等了,否则等升龙方向的安南军队一到,不管出于何种目的,他们都会是待宰的羔羊。

“兄弟们,戴大人就在城里,他回不来,我们都回不去,养兵千日用兵一时,多余的话我也不多说,跟我进城,抢回戴大人!”杨丛义回身向身后的宣威军高声喊道。

守城的安南军官一听杨丛义要进城抢人,瞬间就有些惊慌,慌忙喊道:“将军,先别急,城里马上就有消息。请再等等!”

“小小的河静城能有多大,一个时辰怕都能跑几个来回了。我天朝宣威军要进城营救天朝使节戴大人,不想多事的,就打开城门让我们进去,否则宣威军会自己打开城门,到那时,有多少死伤就不是我们能控制的。打开城门!”杨丛义提枪向前一指。

“有话好说,我再派人进城,将军稍等。”说完,那军官一招手,随即身边就有十多人跟他一起,迅速转身向城内而去。

他们刚一进城,城门又立即关闭。

不多时,忽见那守城军官站上了城头,只听他高声道:“将军,实在对不住,我接到刺史李大人的军令,要严守城门不失,城里的事情我们不管,你们就在城外安心等候吧。”

杨丛义一见那军官站上城头,便知道自己中了缓兵之计,被他们耍了,安南人根本就没有去通报过。

“杀!”高喊一声,提枪一纵上前,向城外的安南守军杀去。

监军一声令下,身先士卒,宣威军即刻杀上前去。

一场厮杀,随即在城外展开。

城下顿时杀声四起,血肉横飞。

守城安南军卒人虽多,但手握简陋的武器,如何是装备精良的宣威军对手,阵势一冲就乱。

宣威军有不少是新兵,但经过几个月严格的训练,此时手持利器,战斗力一点不弱,先是结阵冲进安南守军之中,不多时便横冲直撞,随即变成一场混战,每一枪刺出去,就有一个安南守军倒地,面对利器,他们哪里有反抗的余地。

杨丛义不避险阻,冲杀在前,一杆长枪舞得风雨不透,安南守军无一人能近身,或刺、或砸、或挑、或扫,招招毙命,连伤数人后,被冲上来的宣威军挡在了身后。

不多时,六百余宣威军仗着兵锋锐利,便将安南人防守的城门阵线打破。

躲在城门口最后的安南守军,眼见难以抵挡,当即打开城门落荒而逃,返回城内。

眼见城门大开,安南守军弃城门奔命,杨丛义高喊一声:“进城!”

带着宣威军一个冲锋,便轻易夺下城门,城头上的守城军官和守军见情况不妙,早就逃了个没影。

片刻之间,宣威军全军顺利开进清河城内。

进入城内之后,除留下一队宣威军看守城门,其余人在杨丛义带领下,随即按照石兴给他的河静城地图,直奔使团所在的宅院而去。

河静城城内的安南人,眼见衣着陌生军甲的军队在城中奔行,众人顿时为之一震,惊诧不已。显然他们并不知道城里发生了何事,惊慌之间纷纷躲避,以免冲撞了军队,遭殃丢命。

两刻钟之后,杨丛义带领五百多人,到达了一座宅院之外。

只见,那宅院里三层外三层,被安南人围了个水泄不通。

事已至此,也不能再做他想。杨丛义二话不说,当即长枪一举,高喊一声,率领侍卫亲兵直向安南军杀去。

宣威军随后跟上,急冲上前,宅院外顿时喊杀声震天。五百多人冲上去一阵乱战,凡是看到站着的安南守军,一律放倒。

宅院外交战片刻之后,院内忽然冲出一队人马,他们正是保护戴骢的禁军和宣威军。

内外夹击之下,安南守军随即崩溃,纷纷四散逃跑。

宣威军的目的是救人,杨丛义一声令下,自然无人追赶安南逃兵。

全部人马汇合,人虽过千,但城内并不熟悉,是以此地不能停留,杨丛义随即命令带上戴大人,迅速原路返回城外。

张彪带着三百宣威军和禁军侍卫统领,共同保护戴大人先走一步,当先出城。

城内守军溃不成军,撤退的路上前无阻截,后无追兵,没有任何阻拦,一千多人半个多时辰,顺利返回港口。

一到海岸边,三束烟花接连响起,剩下的只需要防守安南人反扑,等待船队将他们接回去。

一千军队在港口列阵等待。

杨丛义找到张彪,问他昨晚到底发生了何事?

张彪说他也不清楚。只是说道,他昨晚听到院外异响,出门一看,见有大批安南人将宅院包围,他便随即燃起烟花。

戴大人对于此事,也知之甚少,被安南人包围时他已经睡了,也是半夜被侍卫叫醒,才知道宅院被包围。到目前为止,他仍然不认为安南人会把他怎样。

第215章 讨个说法

戴骢言语之间颇有责怪之意,责怪杨丛义坏了出使大事。没他这个回易正使的命令,居然私自带兵杀杀进河静城。现在与安南人刀兵相见,出使之事,怕是难以完成。

杨丛义则道,是不是能出使,要看安南人的诚意,二十多天过去了,升龙城一点消息都没有,现在还派人围困大宋使节,安南人已经在破坏大宋出使安南,若不给他们一点教训,若不能保护使节的安全,天朝上国的尊严怕是都要没了。

在河静城二十多天,仍然不见升龙方向来人,戴骢也明显感觉是被安南国王冷落,出使安南怕是大宋一相情愿。

不久之后,安南人整军追来。

刺史李全,在众人拥簇下来到宣威军阵前二十丈之外。

只听李全高声喊道:“你们大宋人着实无礼。天朝派人出使之事,我已将消息送回升龙城,你们安心等待便是。昨夜我只不过是想,增加一些防守力量,保护天朝使节的安全而已,谁知你们今日扰乱河静,更派军队攻打城门,让安南军卒死伤无数。关于此事,我已飞书直报升龙,你们要给我一个交代!”

戴骢回道:“李大人,此事,本使不是很清楚。但昨夜到底发生何事,你心知肚明。之前二十来天,我在宅院里,在河静城中住的好好的,并无任何危险,也没有遇到任何威胁。再说,本使的安全,自有大宋军队保护。昨夜李大人派人前来插手,突然把我宅院包围,这不是亲善之举。大宋军队进城营救,也是迫不得已。但归根到底,此事发展到兵戎相见的地步,也由你李大人负责,你必须承担这个责任。想我戴某不远万里从临安赶来,力主出使安南,满怀热情想要联络邦国近邻的感情,但进城二十来天安南国王也没派人前来接洽,现在又发生这等事,若不给戴某一个交代,我大宋,贵为天朝上国,不容任何国家欺凌!”

刺史李全道:“上使这么说就不对了,这二十余天,李某待上使如何,上使应该清楚。昨夜之事确实是一片好心,只是没有提前跟上使打招呼。再说,我安南正与附近几个国家不睦,时常就会有些争斗,他们派人袭扰刺杀上使,也是很有可能的。况且我已得到消息,有人潜入河静城,只怕要对上使不利,若真被他们得手,挑起安南与大宋两国之间的矛盾,一旦两国交战,受伤的是两国子民,而他们却可从中渔利。故而,昨天晚上才突然加派防守力量,若此事引起上使不快,我先在此道歉,表示歉意。但天朝军队今天破开城门,杀进河静城里,杀伤我安南守军两百余人,必须要给一个交代。不然我河静刺史颜面何存?我安南在十几个藩属国面前如何立足?”

戴骢道:“是不是好意,尚需调查清楚,是不是事实,也不能只听你的一面之词。若真有人想对戴某不利,我大宋男儿英勇无畏,大宋军队也自然会保护我的安全。戴某倒想问你,到底有何事,你们那么着急,连事先通报一声的时间都没有吗?戴某只怕你是心里有鬼。此事勿需多言,戴某作为出使安南的使节,我有权决定去与留,若出使不成功,责任都由你河静刺史来付!我们的船队马上进港,我将离开安南国土,若有诚意,等你们国王派遣使臣仪仗来。若无诚意,本使即刻返回广州,将安南的意思,明告我大宋皇帝。等到那时,兵锋所至,安南将重归中原王朝统治!告辞。”

戴大人不再理会刺史李全的辩解,在禁军护卫下,转身向港口走去。

战船已经靠岸在海岸边,戴大人在张彪等人的护送下当先登上战船,其他人随后。

不久之后,另一艘战船也靠岸。

当杨从义带着最后两队人马,登上另一艘战船之后,海岸上便只剩下刺史李全和一众安南军队。

大宋的战船、海船并没有远离,仍然在港口之外的外海,离港口三里之处停留等待。

刺史李全在港口停留约两刻钟之后,随即带人返回河静城内。

杨丛义看着安南人离开,心里疑窦丛生,他并不知道安南人对出使之事到底是持什么态度。

显然戴大人也不清楚。

但若就此离开,那是绝对不可能的。因为他刚到河静城,只是休息了二十多日,并未见到升龙城,安南国王派来的任何使者,如果就这样离开安南,戴骢绝对不甘心。

他必须为此行画上一个句号,或者取得一定的成果,不然,如果就此离开安南,他此行的第一站便是失败的,后边会是如何,也难以想象。毕竟南洋不同于北方,这里的国家,大宋从来没有主动联络过,也没有统治过,虽然不时有南方的使臣前去临安朝贺,但在宋人看来,南洋诸国,全是蛮荒之地,不通礼仪,不施教化。

出使安南虽有意外与危险,但也不能不求个结果,是以戴骢坚持要出使。

此刻戴骢决心留在外海,他要等待刺史李全给他一个答复。

但杨丛义知道,等他们的答复恐怕并不可能,升龙方向过来的军队,两天之内就会赶到河静城,等到那时,再没有了挽回的余地。为今之计,就只有主动出击。

可现在天大亮,白天他们已经无法在安南人眼皮子地下将船靠岸,或再有其他动作,两艘战船、三艘海船,只能静静的停在海中。

杨丛义只能把希望寄托在石兴身上。

港口南边五里之地,也埋伏有一支宣威军,一百人来人,不知他们此时怎样?若被安南人发现,恐怕也是凶多吉少,但愿他们无事吧。为安全起见,可以将他们撤回,或者考虑让他们潜入河静城。

以前安南在中原王朝统治下也有上千年,语言文化与中原无异,相貌也相差无几。经过与戴大人、张彪一番沟通之后,杨丛义对整个河静城的情况,便有了大致了解。

当日李全说河静有五六万人,恐怕只是虚张声势。整个河静城人数绝对不会超过两万人,城内的军队不会超过两千人,其余全是百姓,当然河静城外也有不少平民。河静城往北,应该还有一座小城,那座城与河静城大小无异,离此地大约一百来里,一两天之内便能到达。

船队在海上不能行动,宣威军趁此机会当即召开会议。

既然戴大人不想就此离开,他们就必须要把河静城里的消息摸清楚。

首先要知道宅院被围到底是谁主使,如果是刺史李全擅作主张,那他们可以,即刻离开河静,往北边去找其他城市落脚,继续完成出使之事。如果昨晚包围宅院,背后有其他人指使,那就要搞清楚指使是否来自升龙。说白了,就是要搞清楚是否来自安南国王?如果是,那便不用去北边,也不需要再继续出使,立即便可返回,将安南人的态度告知大宋皇帝,不管是战,还是放任不管,都由皇帝与朝廷做主,再与戴大人无关,也与宣威军没有任何关系。

一番布置之后,众人随即休息,毕竟昨晚闹腾一夜,精神疲乏。除去少量人值岗之外,船队所有人即刻在船里休整。

杨丛义离开泉州之后,每日的晚间,天空晴朗时,便在舱外看看月亮,想一想月亮那头的清尘。

有所思,便有所梦,当杨丛义在睡梦中,与清尘相遇,两人正互诉衷肠之时,却被忽然响起的号角声打扰了。

号角声便是集结号。

杨丛义当即翻身爬起,还不等他冲出船舱,便有军士进舱汇报:“大人,海面上出现战船。”

杨丛义一惊,迅速出了船舱。

抬眼一望,果如军士所言,海上有不少小船,正向船队方向驶来。

当即一声令下,两艘战船,一前一后,带着三艘海船起航,扬帆向南方疾走。

杨丛义与宣威军站在甲板,回头一望,只见海面上,许多小船,正快速掉头向船队追来。

如此多小船追来,所为何事,不言自明。

大宋乃天朝上国,被安南人追的狼狈逃窜,这种现状让杨丛义大为恼火。

安南人的船小,长不过三五丈,宽不过一两丈,比大宋战船,不知小了多少倍,他们敢追来,就因为这是他们的地盘?

眼见如此,杨丛义当即命令两艘战船回头迎战,三艘海船继续南下,在二十里外等待。

随即两艘战船降下半帆,一左一右掉头之后,将追来的安南小船包夹在两船之间。

眼见战事将起,军士随即便将抛石机架起来,准备迎战。

安南人见大宋两条船掉头迎战,那些小船随即慌乱,原本就毫无行进阵型可言,众多小船顿时就变得更加杂乱。

毕竟大宋战船,长十多丈,宽三四丈,不是他们的小船可比,有船开始害怕,猛然减速掉头,但后边的船只避之不及,当即撞在一起。

第216章 道长出马

前船不能走,后船又行的快、跟的紧,片刻之间,几十艘海船便挤成一团。

眼见得机会难得,杨丛义当即指挥战船向北冲杀过去。

当初督造战船建造之时,在船头使用的便是坚硬的原木,整条原木防虫瘴防冲撞,冲撞力也极强,宣威军毫无顾忌,将桅杆放下,向几十艘小船撞击过去。

等一靠近安南船只,杨丛义便命令宣威军将携带的霹雳弹点燃,直接投掷上拥挤的小船。

霹雳弹,是当初在临安特意要来的一批火器。从琼州离开时,考虑到可能存在的危机,杨丛义便调了一些火器,其中便有这种霹雳弹。

一艘小船扔上两枚霹雳弹,不多时,数十艘小船便化为一片火海,其他小船一见有船只着火,当即便四下逃窜。

宣威军其余人手,手持弓弩列阵在甲板上,向拥挤的小船几轮箭雨射下去,附近小船上还在奔跑的人就不多了。

外围小船,眼见难以抵挡,迅速掉头便跑,转眼间便已远离宣威军攻击范围。

看着十多艘小船逃窜,杨丛义并没下令战船追赶。

着火的十几艘安南小船,渐渐烧毁,不少安南军士奔逃无门,无奈之际投身入海,是不是能活,那就要看水性和天命。

宣威军军士,见那些惨叫投海的安南兵卒,转过头去,不忍直视。

杨丛义随即命令战船掉头南下,与三艘海船会合。

掉头之后,杨丛义看着甲板上的宣威军军士,高声道:“诸位兄弟,你们有不少人以前没打过仗,第一次清清楚楚、眼睁睁看着别人死去,杨某也是。也许很多人在家连一只鸡不敢杀,但大家要记住,此时,此地,你们想心存仁慈,可敌人不会给你们机会,如果我们今天在那些小船上,安南人驾的是大船,此刻那些在火力奔命的就是我们,跳进大海以求生的,也是我们。

因此,大家必须将你们心里那点同情和怜悯收起来,要知道从离开大宋,离开琼州那一刻起,我们所处的任何地方都是异域,对宣威军来说都是战场,在战场上不是你死,便是我亡,容不得你对敌人有一丝怜悯!都记住了吗?在回到大宋以前,我们所到的每一个地方,都要把它看成是战场,不然我们死无葬身之地!”

甲板上,众将士听在耳中,沉默不语,战斗便是这么残酷,撕心裂肺的哭喊声,声声入耳,捶打着他们的心房。

不忍又如何,今日对方不死,要死的便是他们,这个道理他们自然明白,只是听着惨叫,心里难过。

一番不算激烈的海战下来,戴大人虽不知发生了何事,但他也看得清楚,那小船上追击的安南人,根本就是想置他们于死地。

出使之事,怕是难以完成了,不若就此离去。戴骢十分无奈的将心中的想法告诉杨丛义。

而杨丛义却道,连番矛盾激化,此时不把事情的真相调查清楚,贸然向朝廷汇报安南之事,恐怕也是不妥。为今之计,应当继续等待刺史李全的消息。况且在河静城外,还有一百宣威军埋伏在那里,也许此时他们已经得到确切的信息。

这次能不能顺利出使,还在其次。大宋和安南两国是战,还是继续保持平稳的关系,全在他们一念之间,若不妥善处置,朝廷在南方,或许就有一场大仗要打。此时朝廷跟北方的金国刚刚议和,国家百废待兴,再在南方与安南交战,恐怕十分不妥。

几十年来一直在北方打仗,所有的主力部队,也都驻守在北方,南方无可战之军,若将北方各支大军调往南方,一是路上的开销太大,二是北方将士到南方是否能适应这里的气候,也是未知之数。因此还是应该搞清楚,这一切是刺史李全自作主张,还是升龙城里安南国王的意思。

戴大人无话可说,这些道理他自然懂,即使还要继续出使安南,他打心底已经对安南已经没了之前的好感,也不再像以前有那么积极的出使欲望。

后面的事情,戴骢不打算参与了,放手让杨丛义和宣威军去做吧。

跟三艘海船会合之后,戴骢带着三百侍卫禁军转移到海船上。随即他们进一步远离海岸,时刻戒备,以防安南人再次来袭。

杨丛义告诉戴大人,若遇安南人袭击,海船不要调头抵抗,即刻顺风南下,或着转向东边,返回琼州。

而他自己,则带领两艘战船,再次北返。

海中,孤零零的几艘小船还在烧,船上是否有人,杨丛义并不知道,其实不用看,若有人也早死了。在燃烧的几艘船,或许用不了多久也会沉没。

没过多久,大宋战船又来到河静港口之外。

这次战船没有离港口那么近,全都停在距离海岸五里之外。

从五里之外看河静港口,已经看不清楚,从港口看海面上的战船,当然也不会那么清晰。

战船在海中静静等待,等天彻底黑下来之后,两艘战船即刻北上十里。

夜,很黑。战船在之前几次停靠的老地方等待了许久。

甲板上一队队宣威军,标枪一样站在那里,等待登岸的命令。

杨丛义望着模糊的海岸,似乎在等待什么。

他身旁的张柳忽道:“杨大人,你等的人好像来了。”

话音刚落不久,海岸上随即传来一声怪异的鸟叫,随后便见一个人影,跳出海岸杂树丛,靠近战船。

定睛一看,来人正是留在河静城里打探消息的石兴。

军士将船桥放下,他几个箭步上了甲板。

一上甲板便向杨丛义汇报道:“事情已经调查清楚,确实是刺史李全派兵包围大宋使节的宅院,出海追击大宋船队,也是他的主意。追击失败之后,河静城里已经不见他的踪影,不知是离开了河静城,还是躲在隐蔽之处,城里暂时没有他的消息。”

一听这话,杨丛义当即明了,所有的一切都与李全有直接关系。但此事是不是他一手操办,他背后还有没有其他人,还是不清楚。

按说李全只是一个地方长官,根本无权,也不敢随意插手或破坏他国使节出使。他背后应当还有人,并且升龙方向的人,但是不是安南国王,还不好说。若想弄清楚具体情况,这个刺史李全必须抓在手中。

杨丛义随即交代石兴,李全的消息要继续打探,但不管有没有消息,先不要打草惊蛇,最终重要的,不要暴露自己人的身份,安心在城里潜伏下来,做好扎根安南的准备,暂时不要急着撤回船队。

随后又询问,从升龙方向赶来的安南军队现在是什么情况,目前在哪里?

石兴告诉他,那支军队恐怕后天一早就会赶到河静城。虽然他们的目的还不清楚,但根据河静城内发生的这些事来推测,他们是要赶来河静城无疑,有很大可能就是来协助李全对付大宋使团。

杨丛义交代他们在河静城里要时刻注意安全,石兴应承着,随即下船离开。

战船再次离岸,南下十五里,到达之前有两队宣威军停留之地。

一声轻啸,海岸杂草丛中出来一人,随即响起一个口号“吃好饭,打好仗”。

那个口号他们再熟悉不过,在昌国训练时,宣威军里人人都知道。

来人快步来到船边,踏上船桥上了战船。

不等杨丛义问话,便道:“监军大人,我们已在这儿潜伏了一天一夜,并没有得到什么特殊消息。宣威军是不是要回到船上?”

杨丛义当即道:“暂且不需要回来。补充一些物资之后,我们也在这儿潜伏下来,恐怕不久之后,安南会有一支大军到达河静城。”

那人无话,战船随即给他们补给了少量物资,让他们继续隐蔽等待。

身旁的张柳忽道:“我进城去看看。”六个字,简简单单的一句话,听他说起来云淡风轻,就像要进城去买东西一样。

杨丛义一听这话,就知道他想做什么,便没有拒绝。

出海将近两个月,除了每日练功教剑之外,张柳也没做过什么其他事情,白吃白喝俩月,自然想出些力,况且此时正是用人之时。

张柳的武艺,杨丛义很清楚,因此他只说了短短四字:“注意安全。”

张柳抱拳之后,迅速跳下战船,上岸找到先前潜伏的宣威军。

经过一番乔装打扮之后,在先入城的宣威军带领下,张柳顺利潜进河静城内。

找到刺史李全,虽然杨丛义没说,张柳知道这是目前要做的最要紧之事,石兴他们找不到人,他必须得出把力气。

李全在河静城内的住所不知有多少,石兴能掌握的也只是少数的几个,他到底是不是还在河静,居住在何处,石兴尚不知晓,必须要去他的宅院一一察看。

石兴没有那等本事,但张柳有,所以查探的差事,自然是张柳来做,这也是他主动下船登岸的目的。

查探消息,不便多人同去,张柳道明只他一人前往,有能人出马,石兴当然不会去凑热闹。

第217章 手到擒来

在河静城内,夜幕降临之后,街市上黑咕隆咚一片,几乎看不到人影。

这是一座小城,城内不大,人数不多,约莫不过万人。

不多时,张柳便摸到城西的一处宅院外。

据石兴所言,此地是刺史李全之前经常落脚的地方。

张柳在宅院外的树荫下,仔细观察了一番,只见宅院内有微弱的灯火,不甚通明,宅院外围无人看守,但不知在院内是否设有暗岗。

悄悄观察了约莫两刻钟,见院内还是毫无动静,张柳便一手搭墙,从阴暗隐蔽处,悄无声息的翻墙入内。

院内稍微有些黑暗,隐约可见有少量守卫,张柳自然不会将这些人放在心上,持剑慢慢向有灯火处摸去。

等摸到灯火明亮的房间外,只见他一个翻身,便挂上了房上屋檐下,贴着木门纱窗仔细偷听观察。

只听屋里有女人说话,在房上仔细听了一会儿,听不到任何男子的声音,刺破窗户,也没见到屋里有男人。这个房间显然不是有他要找的人。

他又悄悄摸去其他房间,一连戳破数个房间窗户,仔细往房间里搜寻,却始终遇见刺史李全的踪影。

李全长得是何模样,张柳在船上其实已经见过,虽是夜晚,他只需要仔细看一眼便可分辨是不是目标人物,所以很快,此处宅院便被他搜遍,这里并没有刺史李泉的下落。

张柳当即翻出宅院,又来到李全的另一个住所。

两个住处相距不远,但这个宅院比上一个大了许多。虽也不在闹市,位置偏僻,可院外已有军士看守,院内灯火通明。

据石兴所言,此处应当是李全最有可能居住的地方。

张柳潜伏在暗处,仔细观察了许久。但见院外,不时有军士来回巡守,要想安然进去,并不太容易。

他在暗处待了将近半个时辰,终于等来巡逻军士换岗的时辰。趁着换岗的间隙,张柳翻身落入围墙之内。

围墙之内,也有人巡守,张柳不敢贸然行动,一人躲在了院内的一处花园暗处。李全会在何处,张柳不得而之,但此处宅院,看起来房间不少,若要一一查探,必然很是麻烦,也许一个晚上也查探不出什么结果。但他的时间不多,必须要想想办法。

大脑一转,一计浮上张柳心头。

只见他悄悄潜伏到近处,捡起一块石头,刚好有巡逻士卒路过,便使劲扔过去,正中一名兵巡逻兵卒,那兵卒当场扑倒在地。

张柳则转身离开,逃离原地。

等他藏好,却发现虽然外面已经有些混乱,但并没有达到他想要的效果。

不得以,张柳只得故伎重施。

这次他潜伏到一个房间外,又捡起一块石头扔向亮着灯的窗户,随着一声惊叫,张柳高声道:“有刺客。”

一声喊完,他又隐蔽到阴暗的树丛里。

听到喊叫,巡逻的兵卒立马冲过来。不多时,赶来的兵卒便把房间外围了一个水泄不通。

见屋外无外人,随即便有兵士问道:“刺客在哪儿?”

却听房间内,有女声回道:“窗户就是被人用东西打烂的,就在刚刚,不信你们进来看。”

房内是女性的住所,兵卒自然不敢进去察看,窗户烂了,他们从外面也看得到,搞破坏的人不见踪影,他们也没办法,只能留下几人巡逻。

听房间里传出的声音,这里并不是李全休息的房间。

张柳只得继续另换一处房间,同样袭击窗户,砸完窗户又是一声喊叫:“有刺客,抓刺客。”

兵卒听到喊叫,再次进入小院查探,院内什么都没发现,所谓的刺客显然已经逃离,不在这里。

“府里显然已经有贼子潜伏进来,他想搞啥破坏,我不知道,但他一而再再而三砸窗户,显然是图谋不轨。”只听一小头目又道:“你们几人跟我去保护老爷,不要让贼人打扰老爷休息。”

张柳此时正躲在暗处,将小头目的话听得清楚,随即悄悄跟上去,在黑暗里,随着那几名兵卒转了几个弯,进入一个院子里。

院内灯火昏暗,不知里面是否就有刺史李全。

那几名兵卒进入院子之后,与原有的守卫兵卒会合一处,防守力量增加了不少。

那小头目道:“今夜府内恐怕有贼人潜入,三番五次袭击其他院子,别让老爷也被贼人侵扰。你们要加强巡守,千万不要让贼人靠近这个院子,靠近老爷房间。否则,你们吃不了兜着走!”

“是。”守卫的兵卒应承一声,随即四散开来,瞪大眼睛盯着四周。

如果所料不差,这个小院里住的就应该是李全,否则不会把守如此严密。

此时还是上半夜,院内巡守的人还多,并不是行动的最好时机。需要潜伏等待机会,等到下半夜,所有的巡逻兵卒开始疲乏,或者巡逻换岗之时,抓住机会潜入房间,方能一探究竟。

张柳对自己的武艺十分有信心,随意扫视一圈,发现宅院内并无高手,几乎都是普通的兵卒,他有自信毫发无伤,来去自如。

在黑暗中,等待了将近一个多时辰,终于到了后半夜。所有的兵卒,依然在巡逻,但巡逻的间隔越来越长。

刺史李全在河静城内应该是土皇帝,宅院内防守严、岗哨多,根本无人能把他怎样。这次好不容易创造机会,潜入到院子里,已经很不容易,想继续神不知鬼不觉的躲过巡逻兵卒的眼睛,潜伏到对方睡觉的地方,显然并不可能。

已经是后半夜,虽然巡逻兵卒精神疲乏,但要想安全的进去,不惊动对方,不节外生枝,还得想些办法。他得小心行事,毕竟机会只有一次,如果不把握住,下次恐怕不会再有进来的机会,再想潜入就难了。

如此想着,便随手捡起石子,朝远处丢去,击中树木之后,发出清晰的响声。

“袭击!”有巡逻兵卒惊叫道。

旁边的其他兵卒道:“哪有什么袭击?大惊小怪,我估计是老鼠。”

“不行,还是去看看。”那巡逻兵卒持刀向前找去。

几人找过去一看,地上当然空无一物。

“我说是老鼠,你还不信,这地方哪有什么刺客能进来。”

巡逻兵卒慢慢回到原处。

不多时,张柳故伎重施,再丢一块石头,又一阵响声传出。

“又有声音,要不我们再去看看?”

“有什么好看的,就是老鼠而已。”

“我们还是去看看吧,毕竟老爷的安全重要。”

几人再次过去,仔细察看一番之后,地上仍然空无一物,什么也没有发现。

“我就说了,肯定是老鼠,说了你还不信。”几人再次回到原地。

当张柳第三次丢出石头之后,那些巡逻的兵卒,再也没看一眼。

随即,张柳在夜色掩护下,悄悄靠近院子中间被守卫的房间。

守卫巡逻的兵卒,虽然布满整个院子,但房间三五丈之内反倒没有兵卒靠近。

其实也能理解,毕竟在里边的老爷在休息,少不了会办些私事,让外人听到,自然不好。就是动静再小,如果兵卒就在窗户边,说不定就有些悄悄话也能被听去,一旦有人传出去,有损老爷的名声。

张柳靠近房间之后,他将耳朵贴在窗户上细听,房内没有传出任何动静,显然屋内人在熟睡中。

窗户迅速被轻轻撬开,没发出一点响声,随后一个翻身便跳进屋内。

进去之后,靠在窗户边停留片刻,等眼睛逐渐适应房间内的黑暗,不用多时,房里一切便逐渐清晰起来。

一眼便见到房内有一张醒目的大床,床上有帷幔遮得严实,里面是何人,张柳看不清楚。

他抬脚悄悄靠近,脚下没发出一点响声,手里的长剑一伸,慢慢挑开床上挂着的帷幔。

即使光线微弱,张柳也一眼认出,床上躺着的男子便是刺史李全,至于他身边躺着的另一名女子,则直接忽略,没有细看。

翻手将剑鞘在二人脖颈处一点,二人随即陷入无意识中,继续昏睡。

既然已经确认眼前之人就是寻找多时的目标,时间不早了,免得夜长梦多,张柳便不再过多停留,迅速将李全包裹一番,单臂一捞,就把他夹在腋下,闪身来窗边,确认无人注意之后,轻推窗户干净利落的翻了出去。

未发出一点动静,院中巡逻的兵卒还没发现任何异常,张柳便将李全带出了他原本所在的小院。

随后张柳夹着李全,在黑暗中躲过了一处处巡逻的岗哨,不多时,便翻出宅院高高的围墙,进入河静城大街。

河静城内空无一人,张柳不需躲避,一路飞奔出城。

等他再次回到海岸,将人交给潜伏在海岸边的宣威军,他的差事便算完成了。

天微亮,战船驶来,一靠岸,宣威军便将抓到的人带上战船,带到杨丛义面前。

灯笼上前一照,杨丛义便看得清楚,此人正是河静刺史李全,他那张脸虽然只见过两次,也绝不会认错,此时躺在地上的不是他,还能有谁?

第218章 打定注意

一见到此人,杨丛义当即便要开始审讯,却见李全到此时还在昏昏大睡,丝毫没有要醒来的迹象。

张柳见此,伸手一指点在李全身上,但见那李全,哎哟一声,便睁开了眼睛。

眼见周围全是大宋人,顿时惊慌失措,诚惶诚恐,口中连叫饶命不断。

但杨丛义只是冷笑几声,便开口问道:“李全,把你带来此处,你当明白我们有何目的。还是老实交代吧。若言语不实,就是把你丢进海里,怕是也无人知晓。我大宋,能人异士不计其数,能把你人不知鬼不觉的从被窝里带到海上来,就能让你悄无声息的从人间蒸发。你若不信,那便不要开口,半个时辰之后去海里喂鱼去吧。”

那李全听到这话,浑身如筛糠,瑟瑟发抖。当即叩头道:“请大人饶命,我也是利欲熏心,被他人唆使,要是大人饶我性命,我必将那人如实相告。”

杨从义冷笑道:“到此时还想讨价还价。是何人指使,你先说出来,如若属实,自会饶你性命,如若不实,纵使你重新躲回河静城里,找再多的兵士保护,我还是会把你抓回海上。还不如实招来!”

李全叩头道:“上使大人饶命。几日前,从升龙城传来命令,要下官一定要想办法留住天朝使团。他们给下官的信中,言语之间对天朝使团不是很敬重,下官推测可能升龙城对天朝使团出使之事不是很在意,是以下官才自作主张,派人将使团围困在城里。具体给下官写信的到底是谁,下官不是特别清楚,但信上有朝廷大印,下官不得不遵命。不久之后,升龙城应该会来人,据信中所说,让我无论如何要将使团留在河静城三日,只要天朝使团不离开,下官的任务便算完成,以此推算,他们也许在明日,便有人到达河静城,到时候上使可以亲自审问他们。”

杨丛义道:“是否属实我自会派人查探。升龙城给你的书信何在?”

李全道:“还在下官府上,下官已经妥善保存。”

杨丛义道:“好。李大人,看在前些时日,你也算善待天朝使团,今日便给你些自由,这些天你暂且留在战船上,我们吃什么,你便吃什么。若有歪心思,想动什么小动作,当心掉进海里,沉海喂鱼。”

那李全当即承诺,一定老老实实呆在船上,哪里也不去,只待天朝上使证明他所言不假,再放他回去便是。

李全的话,杨丛义并不完全相信,如果此事不是李全主持,幕后主使到底是何人?既然他有书信,还有安南朝廷大印,想来此事跟安南国王脱不了关系。

如今看来,将大宋使团围在河静城内这件事,可以是李全自作主张,当然也可以是升龙城有什么不为人知的目的,具体怎么样,就要看李全能不能完成围困大宋使团的差事。

戴大人完好无损,已远避三十里外,显然,围困大宋使节之事,李全失败了。

既然失败了,围困、追杀大宋使节的这口黑锅,就只能由李全来背,升龙城肯定要撇清关系。

从整个事件来看,李全背后必然是有升龙的势力在操纵。

大宋使团出使安南本是好事,李全一个地方官,没那胆量,也没理由对善待了二十来天的使团突然翻脸,况且大宋使团本来就是为出使而来,又何须把他们看住,强行留在河静城,难道是怕他们跑了不成?

使团自然不会跑,除非目的国有明显的敌意。安南对大宋有没有敌意?毫无疑问,肯定有。所以应该是安南对大宋抱有敌意,如此才会让李全包围使团。

但包围大宋使团,具体所为何事?只有等升龙城来人到河静城之后,他才能知晓。

升龙派兵三千人,日夜兼程赶来河静方向,显然不是迎接大宋使团。

他们先包围,再派兵,所图不小。如若不把安南人真正的目的弄清楚,纵使全身而退,此次安南之行也是白跑一趟,还浪费将近一个月时间,回去之后又如何交代?

想来想去,要想搞清楚这些问题,宣威军就不得不冒些风险。

杨丛义暗自打定注意,这险值得冒,也必须冒。

升龙城方向过来的安南军必须拿下,这是杨丛义给宣威军下达的命令。

两艘战船随即向北方开去,在离河静十里之外停船靠岸。

一千余宣威军即刻登岸,悄悄向北方潜去。

一个多时辰之后,在河静城北边的一片森林里,宣威军分几部分埋伏在道路两旁,只待升龙方向来的安南军队进入伏击圈。

对这场有心对无心的埋伏战,杨从义已经做了一些具体安排。

把整支宣威军分成三部分,杨丛义亲自带领五百人迎头硬撼安南先头部队,拦住升龙赶来的军队去路。张彪带领三百人,前出五里,选择险要的地方,埋伏在安南军队必经之地。剩余两百人,在这五里之内,前后军之间,以火为单位,随意潜伏,他们每人都携带有不少霹雳弹等*武器。

只等天亮,再观察一番地形,略作调整之后,就等升龙来的安南军队进入埋伏圈。

如此这般的一场伏击战,纵使安南军人数是宣威军三倍之多,杨丛义也并不是特别担心。最坏的结果,若此战不胜,宣威军有霹雳弹掩护,也可从容退回海岸,登船离开,安南人也拿他们毫无办法。

宣威军手中有霹雳弹这种*武器,安南人手里没有,不管他们军纪多么严明,一轮霹雳弹丢过去,安南军怕也要肝胆俱裂,阵型凌乱,到时候胜负还是两说之数。

至于进攻时机,杨丛义并没有太多考虑,只需要等安南军进入埋伏圈,一旦到了他面前,就是发起进攻之时,张彪等人带领的其他宣威军随后跟上就是。

一旦遭遇,是成是败,全凭临阵机变和将士士气。

打伏击的一方,心理上原本就有优势,武器再精良一些,信心也就更足。

宣威军难得遇到这种打仗的机会,是以将士们士气正旺,都想捞点军功,挣点钱。杨丛义在战前就说了,干掉的敌人越多,奖励就越丰厚,打仗不光有饷钱,还能额外挣钱,积累到足够的军功还能当官,这样的好事在大宋可不多见了。

军士们躲在暗处,磨拳擦掌,蠢蠢欲动,整理军甲,检查武器,只待大干一场。

一个多时辰之后,正值太阳初升之时,森林里过来一支军队,正是从升龙赶来的安南军。这比李全预估的时间,大大提前,若不是杨丛义命令趁黑埋伏,再稍晚一些,他们便会开进河静城里,到那时宣威军便再无机会,。

张彪埋伏在丛林路边,他们首先发现安南人的军队。整支军队士气不旺,军士看起来疲惫不堪。

从升龙到河静城,少说也有七八百里,全都是山路,看这模样,他们似乎是想一口气开进河静城。

这支军队以步行为主,但也有不少人骑在高大的动物上,那动物高达丈许,四条腿如圆柱,耳如筛子,鼻子长达丈许,口中有两个雪白巨大的獠牙,偶发一声,声震山野。

这动物是大象,杨丛义已经提前告知众宣威军,让他们见到不必害怕,其实在河静城里有些人已经见过。安南军有大象作为帮手,平常难以对付,但宣威军手里有火器,这些大象便不足为惧。

张彪示意众人继续耐心等待,他们要等杨丛义率先进攻安南军,他这里才能出击,众人看着全无精神和士气的安南军,强行按捺住杀出去捞军功的冲动。

小半个时辰过去,只顾埋头赶路的安南军队出现在杨丛义视线里,一见安南军的模样,他便知宣威军此战必胜。

埋伏的宣威军军卒稍微有些紧张,但一见监军在最前边直面敌军,他们也心下稍安。

耐着性子,等安南军接近百步之内,杨从义悄声下令,准备攻击。

时间流逝的速度似乎变慢了,好像等了好久,才等到敌军进入二十步之内。

“放!”只听杨丛义一声令下,道路两旁一轮箭雨飞出,直入敌军先头部队。

太阳初升,安南军卒精神疲乏,双眼朦胧之间忽然遭遇袭击,许多人中箭之后纷纷倒地,整个先头部队顿时一片惊慌,没被利箭射中的人开始手忙脚乱的翻找武器,准备抵抗。

三轮箭雨过后,敌军混乱之间,稍有喘息之机,正待整军备战,却见杨丛义点燃霹雳弹,手臂抡圆,便朝敌军聚集之处扔去。

只见那霹雳弹哧哧冒着火花,在空中旋转着,划过一道完美的弧线,朝敌军中间落去。

刚一落地,敌军还没看清是什么东西掉下来,霹雳弹便轰隆一声,在敌军之间炸响,巨大的声响,震耳欲聋,声震几里之遥,腾起的火光瞬间灼伤旁边的敌军,飞散的弹片,四散而开,直入敌军单薄的麻衣,扎进他们的身体。

一时之间,丛林里惨叫声四起。

第219章 一场胜仗

安南军卒何曾见过这等神物,军心瞬间就乱,惊慌之间,纷纷退避。

杨丛义提枪上前,随后五百宣威军随即跟上,双方霎那间在拥挤的道路上展开一场混战。

五百宣威军,将安南军队前进的道路死死堵住,他们只能后退,不能前进。

道路不宽,杨丛义带领两百人与敌军短兵相接,将道路封住,不让敌人前进半步,遇到阻碍,便扔两个霹雳弹招呼,打消敌军抵抗的心思。

剩余三百人则悄悄在丛林里迂回,时不时向混乱的安南军扔出霹雳弹。轰然炸裂的霹雳弹,不时从安南军队头顶落下,丛林道路上不多时便浓烟四起,充斥着霹雳弹的爆炸声。

安南先头部队,根本无法抵挡宣威军的冲击,完全被阻住,寸步难进,更难以逃命,于是纷纷开始后退。

安南中路军,只听到前方巨响,忽然前进不得,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一时之间疑惑不解,但他们还没有得到军队指挥官的命令,即使不能进,也不能后退半步。

中路埋伏的宣威军听到前方霹雳弹爆炸的声音,知道前方已经交战,当即纷纷点火。

当中路敌军正在进退两难之际,忽然看到有东西从头顶掉落。正惊讶之时,还没等看清落下的是何物,那冒火花的东西便轰然一声炸响,顿时血肉横飞,军卒或站或躺,惨叫连连,至此时他们方知是遇到埋伏。中路军顿时为之一乱,就起了后退的心思。

随着更多的霹雳弹从两旁的密林中落下来,在人群中炸响,不等指挥官命令下来,整个中路部队便夺路而逃。

这种利器他们从未见过,在他们眼中便是如同天雷一样,简直就是神物。

天雷落下,肉胎凡身如何能抵挡?就是皮糙肉厚的大象也不能。

天雷在人群中不断炸响,随着火光和烟火四处飘散,安南乱军夹杂在奔跑的大象之间仓惶后退,路窄人多,左推右搡,后退的速度奇慢无比,不少乱军成了惊慌奔命的大象脚下亡魂。

中路军被攻击之后,张彪带领宣威军几乎同时对安南后军发起攻击,一时间霹雳弹从天而降,火光四起,杀声震天,安南军后路也瞬间就被堵住。

林中道上,霹雳弹四处飞散,三千安南军被挡在丛林内,疲惫不堪的他们,还没见到敌人,就被天雷炸的晕头转向,不得前进,又不能后退,不光挨天雷轰炸,还要被大象踩踏,惊恐之间,疲于奔命,惨叫连连。

中间的乱军难以后退,以为是后退之路被将军所阻,强行逼迫他们向前冲杀,但向前要挨天雷轰炸,明显就是死路。在军卒们大难临头不能抵挡的时候,生死存亡之际,马上就要命丧当场,哪里还能顾得上将军的命令,因此为了逃命的军卒举刀疯狂的向拦住他们去路的人砍杀,一见有人动起手来,其他人为了活命纷纷效仿,开始一起向后攻杀,杀开一条血路,想要夺路而逃。

中军军卒前后攻杀在一起,乱军更乱。

不多时,安南乱军再无半点队形,只顾亡命向后奔逃,很多人连手里的武器都丢了,只为跑快一点。

安南军队拿着简陋的武器,在从没见过的大宋*武器面前,根本不堪一击。

小半个时辰之后,伤亡倒地不起的,遍地都是,有为霹雳弹炸死炸伤,又被乱军和大象踩死踩伤,还有被乱军杀死砍伤。活着的敌军,只剩一小半了,只能选择投降。

至此,三千安南军战力全无,许多人不是死了,就是重伤,还能投降的只有一千余人,

张彪带人守住后路,几乎未让一人从大路逃走,但丛林却无法顾及到,不知有多少敌军夺路而逃,跑进了丛林,宣威军人少,无法追赶。

战火一息,张彪便带一百人沿大路向北方迅速追去,在二十里之外,设下埋伏。

以他追踪逃犯多年的经验,逃进山里的逃犯,在避开危险之后,必然会回到大路,如此才能跑得更快,跑得更远。早先已经得到探子回报,北方的道路其实只有一条,不管这些安南敌军逃多远,最终还是要回主干道上,不怕抓不住他们。

宣威军正面交锋不多,伤亡很小。战火一息,杨丛义就带着将近九百宣威军,把一千多安南敌军全部缴械,统统押解回海岸边。

在这些人里,杨丛义没有找到安南敌军的将军。降军也无人知道他们的将军,如今身在何处。

既然不在降军里,也没在重伤和死亡的敌军中找到,那就应该是战事一起,他便当先跑路了。

这些降军如何处理?杨丛义一时之间也拿不定主意。

杀?自然不能全都杀了,他做不到。放?也不可能全放掉,否则他们转头又组成一军,也要还要来袭扰。

安南人两百年前,还是中原统治的地区,他们说的话是汉语,用的词也全是汉字。只不过中原王朝纷乱时,被人所趁,伺机独立成国。此次大宋再次派遣使者前来安南,便是有意联络一番,让安南重新归附大宋。

如今这些投降的安南敌军,见识了大宋天军神威,蹲在海边不敢有丝毫轻举妄动。

但如何处理这些安南人,杨丛义没有合适的办法,他只能等待张彪带回这支安南军队的主帅之后,再做打算。

投降的一千多人,不能全部带上船,两艘战船,没法再装上更多的人口。况且就算能带上,也不能保证安全,毕竟宣威军只有一千人,降军也有一千多人,若都用来看住他们,宣威军什么事都不用做了。

想来想去,也许只有一个办法,带他们从陆路,一路南下。

南下之路,应该还会经过两三个安南小城,再继续南下,便可到达占城,占城原本就是出使的目的国之一,但具体如何行动,还得戴大人做主才行。

主意打定,杨丛义让人把降军的基层军官全都找来。

两刻钟之后,五六十个基层军官,全部被叫过来。

杨丛义看看他们的肤色,与中原人并无太大区别,只是面色更黄而已。

当即道:“我是大宋天军指挥官,宣威军监军,全权负责此次使团安全。你等从什么地方来的,所为何事,本人尚不清楚。但你们的敌意,天朝早就一清二楚。天朝和安南以前原本是一家,被野心家破坏,才变成如今的两个国家。现在给你们个机会,如果愿意重新回归天朝,听我调遣,再做天朝人,就站到我这边来。是做天朝人,还是做安南人,你们自己选择。”

说完,杨丛义随即抽出长剑,看向那五六十个安南军基层军官,意思很明白,不愿意归附的,那就等待刀剑伺候。

这些安南人自然听得懂杨丛义的话,他们相互看看,却无人敢站出来做那第一人。

无人敢做,并不是一直都无人敢做,一旦熬不住了,总有人会出头,去做那第一人。

冷场对峙约一刻钟后,当杨丛义渐渐失去耐心时,忽有一人起身向他走来,口中道:“我愿回归天朝,誓死为将军效忠。”

杨丛义心中一喜,迎上前去,拍拍他的肩膀:“好,识时务者为俊杰。从此刻起,你便是这支军队的指挥营长,管理五百人!”

随着第一人站起,随后陆陆续续走过来三四十人。

等这些人一过来,杨丛义便道:“本人仁慈,我再给诸位半刻钟考虑,时辰一到,是生是死,你们自求多福。”

随后杨丛义又高声吩咐道:“拿绳索来”。

宣威军有人应承一声,不多时就拿过来许多麻绳。

那些基层军官,看着抱来的绳子,而此时又在海边,他们自然便明白,大宋人是何意,当即又有十多人归顺天朝。

时间一到,杨丛义随即让宣威军把那些没过来的军官绑起来,立即宣布:“这些人以前是天朝人,当年趁天朝北方战乱,年年战争之际,支持分裂分子,分裂天朝疆土。此时,天朝回归,他们依然冥顽不灵,为乱臣贼子举刀守墓。依大宋律法,这些人数典忘祖,举兵谋反,当诛灭九族。但今日大宋使者从临安赶来,便给他们一个机会。犯人家属暂不追究,但他们本人,必须以正国法。”

杨丛义当即就判了十多个安南基层军官死刑。

宣判完毕,宣威军不顾他们的喊叫,立即把这十多人拖上战船,行船三十丈之后,被公开推入海中。

行刑之后,基层军官以下,一千余降兵,在归宋的基层军官带领下纷纷口呼“愿意归附天朝”。

眼见如此,杨丛义立马承诺:“回归大宋的军队,每月都有军饷,铜钱三十文,衣食无忧,每日三顿饭,不饿肚子。安南是大宋的土地,以后你们想回来,随时可以回来。但两年之内,你们必须要跟随大宋军队,先南下占城、真腊等南洋诸国,随大宋使者出使。两年之内表现好,可以升官,可以进入大宋最好的军队禁军里,享受至高无上的待遇。”

不多时,一千余人顺利归附,顿时就成了大宋的军队。

第220章 安南使者

在杨丛义带领下,九百余宣威军会合归附的降军,一起两千余人,直接大摇大摆的开到河静城下。

河静城,李全不在了,此时没有主事之人,乱成一团。

守城军士眼见大宋军队,声势壮大,当即弃守城门,城内的守军直接四散而逃。

杨丛义直接带领军队占领了河静城府衙,接管河静城防务。

府衙内的属官惊恐无状,当即跪迎天朝上使。

杨丛义当着众人道:“从此刻起,河静城重归天朝大宋管理。你等官职不变,职责不变。强调一句,此刻河静是大宋国土,若有人不服,胆敢作乱,大宋使者身负皇命,有先斩后奏的权利。希望诸位,不要试我手中之剑的锋芒。”

那些属官口称不敢,当即应承道:“愿听天朝调遣。”

一个时辰之后,河静城全在宣威军统治之下,杨丛义严令军队不得骚扰平民百姓,城内一切如旧,未有太大变动,

河静城的城门由宣威军亲自把守,归附的军队被打散编入宣威军,城里原本的军队,则由宣威军集中看管。

一切都处理的差不多了,河静城渐渐归于平静后,一艘战船出海,南下迎接戴大人返回河静城。

当晚,张彪带着一百来人押回十多名安南败军。

杨丛义一见张彪脸上的神情,顿时大喜,一是他们安全归来,二是带回来的人,看那模样在四十多岁,应该是先前那支败军的主帅无疑。

其实不需杨丛义再继续审讯,张彪已在路上完成了对他的初步审讯工作。

此人正是那支从升龙赶来的军队的主帅,当时临阵逃跑。此时因惊吓过度,精神不佳,走路也晃晃悠悠,需人搀扶。

杨丛义也懒得多问,直接把他押送下去看管起来。

张彪道:“先前盘问这支军队主帅,他们的确是升龙方面派过来的,对于大宋使节确有不轨之心。但他也只是听人指示赶到河静城来帮忙,并不知具体目的何在。”

又是不知道,不过这也在杨丛义的预料之中,既然河静刺史都不知道,一个支援军的统帅将军不知道也正常,既然想偷偷摸摸做下此等开罪大宋的事情,背后之人必然是要隐藏自己,不管事情是否败露,都要找人背黑锅。

戴骢回到河静城,对杨丛义擅作主张之事,颇为不满。突然对安南人动手,攻击安南军队,灭他们三千人,此时两国恐怕已成敌对之势。

但杨丛义对此并不在意,辩解道:“我大宋并未正式承认安南独立,安南此时仍是中原国土,只不过有些小人趁中原无暇顾及之时,拥兵自重,才将安南各据一方,如今又趁大宋使节来访之时,欲行不轨,想要羞辱大宋,这等乱臣贼子必须加以剿灭,如若不然,其他小国争相效仿,我大宋天威何存。

安南人,先是派人将大人带进城内,大人放松警惕之时,调军队将大人包围。后又派三千人从升龙方向急急赶来,欲对大宋使节行不利之事。安南人目的何在?敢对大宋使节动手,已是他们当先犯了死罪,此番拿下他们,也在情理之中。若不对这些人加以惩戒,周边小国,何以信服?天朝上国的权威,可以保存?况且,我等此行便为宣威南洋而来。然而安南人派三千人南下,想与我天朝作对。若不将他们一举成擒,宣威之事,恐怕是一场泡影。但若我们真能宣威成功,等回到临安,大人作为使节,必定风光无限。”

戴骢当然是聪明人,他所虑者,不过是我方人少,又处在异国他乡的安南、南洋,远离大宋国土,真出点事情,大宋朝廷无法支援,纵使能打一两场胜仗,恐怕难以为继。

杨丛义却道:“我大宋乃天朝上国,军威之胜,南洋诸国难以想象。莫说安南派三千人来,便是五千人、一万人又有何妨?我一千大宋男儿,以一当十,也并无不可。况且,安南原本就是大宋国土,何来远离大宋之说。大人安全问题,完全不必担心,可以安坐河静城,若有危险,可当先离开。其余诸事,自有宣威军来处理。”

戴骢一听此话,便无话可说,既然他的安全无虞,剩下的事就由宣威军去办吧。

随即,河静军政大事,重新归附天朝,此地将近两千军队守卫部队,被重新整编整顿,一半归戴大人带领的禁军统领,一半归宣威军直接管理。但为安全起见,并未分发武器。

时间,一点一点过去,升龙方向,再无任何消息传来。

之前被抓到的安南军统帅,又被逼问多次,这才吐露一些消息。

从他那里才得知,此次南下,他是奉安南国王之子的命令。安南王子听说大宋使节到达河静之后,便让他带领三千人,前来河静将大宋使团拿住,送回升龙城,交给安南国王处置。

但此事是不是受安南国王指使,无人得知。

关于出使之事,是继续在河静等待,还是直接派人去升龙,又起争论。

经过一番讨论剖析之后,一致认为,主动去升龙,有损大宋天威,况且北方已不安全,还是待在河静城内,等待安南派人来接触才是。

石兴派人回城带来升龙方面的消息。据他所言,升龙方向得知援军惨败,被大宋军威所震之后,已重新派遣使者前来接洽,但具体是谁,目前尚不得知,何时到达,也不能确定。

这是一个好消息。

至少杨丛义知道,他派的探子已经潜进升龙城内,并且已经能探得消息。

杨丛义要石兴继续潜伏在安南,之前派出的人手,最好就留在升龙。他们的也钱财不多,杨丛义随即送他白银一千两,作为活动经费。潜进安南的人,都由石兴一手操控,让他们必须在安南生活下去,不管后续有事还是无事,随时通报升龙消息。

石兴领命而去。

他做这些谍报工作,已有心得。

此前他一直在临安,在殿前司任职,在那小小的一块地方十分憋屈,还因为得罪金国使节,从被恩荫的军官,降为普通军卒,在禁军中再无出头之日。

如今跟船队出来,才发现天大地大,也有机会一展抱负,最近做成的几件事,就让他很有成就感,对未来也信心满满,相信只要自己足够努力,一定可以重塑石家曾经的辉煌。

虽然杨监军派给他的人手只有区区三十人,但他们所做的事情,对整支宣威军而言,对整支回易船队,都至关重要。他们的消息保持畅通,河静的军队,河静的使团,便能提前得到消息,作出预判,不论何时何事都能立于不败之地。

石兴,离开了河静,河静城已被宣威军拿下,归附天朝,他在这儿,没有用武之地,应该去升龙,那里是安南的中心,那里才是他的天地。

六天之后,升龙方向派遣来的使者,终于赶到河静城内。

一进城,升龙来的使者便被带到大宋使节面前。

安南使者当即跪拜,口称是有心之人,自作主张,败坏安南与大宋之间的关系,使两国生战乱,好从中渔利。

戴骢当即问道:“既然你已知晓,是有人自作主张。那在你看来能调动三千安南精锐部队,从升龙前来河静的,当是何人?现在何处?是你们自己送来,还是我天朝派遣天军亲自去升龙城抓捕,你们要考虑清楚。再给你们五天时间,若此人不能送来,天朝天军必将挥师北进,直入升龙城。你小小安南,不要妄想抵挡大宋天军。

大宋在北国,与草原辽国大战百年,对方精锐骑兵不下百万,但几十年前辽国已经灭亡,后大宋又与金国大战几十年,也不知,金国换了多少皇帝,死了多少将帅,而我大宋,依然安稳无忧。大宋国都临安城,人口不下百万,你小小升龙城,有多少人口?想河静城这样的小城,我大宋不计其数。任意一个州府,

都拥兵数万人,我大宋州府,不下百座,全部人口不下四千万人。即便你以为,大宋禁军全在北方,南方无多少精锐?就南方州府任意一府厢军,也不是你小小的安南便能抵御的。

如今我大宋与北方金国和平相处,翻手灭你小小安南便在举手之间。如若不信,便看看之前派来的三千安南精锐的下场。你安南有多少军队?我大宋一千男儿,便将安南三千精锐全灭,即便再派一万人来,也要让他们有来无回!现在便给你们一个机会,回升龙去,把罪魁祸首带来,交给我大宋。若得罪大宋,大宋天军南下,小小安南,灭国便在翻手之间,你安南国运怕是要就此断绝。回去吧,休得多言,本使给你五天时间,五天之内,交不出人来,等待你们的便是灭国。”

那使者道:“多谢上使,我一定会给上使一个交代。”

戴骢补充道:“本使提醒你一句,你们不要想随便找一人便能呼咙过去。本使之前已得到确切消息,幕后主使之人身份很不一般,至少是你安南国的王子。若送来比王子身份低的人,一样无法交差。本使等你五天,五天一过,安南自求多福。”

安南使者匆匆离开河静城。

第221章 天时地利

使者回头一望,城头上已经挂上了宋旗,河静城已是大宋国土。

五天之后,升龙方向将安南国王之子送来河静城。

同来的使者告诉大宋使节,围困大宋使团之事与安南国王无关,全是安南国之子,他自作主张,从中作乱,想让大宋与安南结怨,甚至发生战乱,他好趁机作乱,抢夺安南王位,如今真相大白,安南国王愿将这不肖子孙交给大宋处置,。

显然这是一个借口,但戴骢默认,杨丛义也并未反驳。

安南之事,有个交代,总算告一段落。

随同安南使者,一起到达河静城的,还有六车金银珠宝。

一起来的还有一封,是安南国王亲笔书信,信中说出使之事就此作罢,安南出了这等事情,朝政已然不稳,此时不能隆重接待大宋使节,若大宋使节从南洋返回时,还能经过河静,他必然亲临河静城,迎接大宋使臣前去升龙。信中还说安南不日将派遣使臣前往临安朝贺、赔罪。

出使之事,眼见如此,戴骢也毫无办法,只能就此作罢。

前前后后已经耽搁了一个多月了。北风已经减弱,基本难以顺利前行。

毕竟如今河静城已在大宋统治下,若就此不管,也说不过去,但若真派人留守,使节团和宣威军也派不出人手。

虽说有不少安南人,如今已经投靠大宋,但只派他们在此看守,怕也难以奏效。不得已之下,两人商量一通,只得放弃。

且安南人,留守河静城,杨丛义和戴大人都不是很放心。但若拱手把它让给安南人,又有些许不甘心。

随即任命刺史李全为大宋庆静州留守,统管河静城方圆二十里之地,手下一众属官,全部归附大宋管理。

城头宋旗不动,若有人胆敢侵犯,可派人渡海前去琼州,或广州,向大宋朝廷汇报。

一番安排之后,使节团随即决定离开河静城南下。至于是坐船,还是陆路,还不太方便安排。

先前收服的两千余安南军队,杨丛义执意带走。安南出这种事情,南洋诸国是否也会有事,他尚不清楚,多带些人,或许也是助力。

离开河静城是走陆路还是水路,杨从义与戴大人也有分歧。只有五艘船,但人已有三千多。

无奈之下,再次兵分两路。三艘海船,两艘战船,有戴大人的带领。从海路南下占城。杨丛义则带领两千余宣威军从陆路南下占城。

从河静南下占城,途经三座安南小城。这些小城防御几何,杨丛义也不清楚,但此前已问过李全,南下有重镇,特别是靠近占城,部署有军队不下五千人。不知安南北方之事,南方是否清楚。

戴大人与杨丛义告别之后,即刻离岸南下。

杨丛义带着两千余人,南出河静城,一路向南方占城而去。一路上并无大的阻碍,况且南下之路,也有战船随时护佑。

不管是陆路还是海路,都沿海而行,每隔一天,双方以烟花彼此交换信息,期间若有物资需要补充,也可在沿海停留补给。

杨丛义等两千余人南下之路要穿越莽莽热带雨林,但由于安南东边的小城都靠近沿海,地势较平,况且各城之间,原本就有道路相通,因此一路南行,也算顺利。

两千余人,顺利经过几坐小城之后,到达安南国在南方的最后一座城池,却遇到了阻碍。

突然从安南国北方出现的两千余人的军队,让守军倍感压力,只能关闭城门,把他们拦在城下,不予通行。

杨丛义随即派遣宣威军带着令旗前去交涉,经一番交涉,安南守军最后同意放行,但需要留下一些钱财买路。

可杨丛义等人轻装简行,除了武器与基本补给,身上别无他物,差点又起一番冲突。

好在守城将领也不是莽夫,也知安南历史,知道安南北方有天朝上国为大宋,既然大宋军队能来到这里,想必也已经得到升龙朝廷的默许,随即这些无谓的争端就泯灭了。

杨丛义带领两千人,有惊无险的穿城而去。

戴大人带领五艘船,用六天时间到达占城。

杨丛义在船队到达一天之后,也顺利抵达占城国边境。

占城虽是一小国,但地理位置十分优越,背靠大陆,生活物资丰富,淡水资源充沛,补给非常方便,南来北往的船只几乎全部都要在这里停留。

由于商船行走要靠季风,大宋的商船只能在冬天趁北风南下,第二年初夏台风未起时北返,而天竺、大食等地北上的商船,则要趁夏季大洋上吹西南风和西风才能顺利东行,等冬季东北风盛行时西返。

也就是说大宋商船南下时,正是天竺、大食商船西返时,双方不可能相遇。远洋船只行走全靠风帆,一旦错过合适的季风,就得干耗一年,时间就是金钱,再说商船、船员在路上的花费十分巨大,谁都不会愿意耽搁一年时间。因此,东西方物资根本没法实现直接交易,只能找一个中间商,占城占据天时地利,中间商自然非它莫属。

如此一来,不管是从大宋南下的商船,还是从三佛齐国、天竺、大食等地北上的商船,无一例外,全都要在这里停靠、交易。随着造船技术发展,远洋商船增多之后,占城也越加繁荣。

而占城作为东西方物资交换的中转站、中间商,它的地位也急速上升,如果没了它,东西方物资交换就要断绝,也因为如此,时间一长,占城利用地利天时的优越性,便开始坐收渔利。

由于路途遥远和季风的关系,东西方持有大量货物的商人无法碰面,他们只能把货物卖给中间商,再从中间商手里购买异域的货物,就这样,占城顺理成章的变成了二道贩子。它利用自身的绝对优势,低价买进东西双方所需的稀有物资,在仓库存放几个月,然后再高价卖给另一方,如此坐在家里几乎不用付出什么,就能获取巨额利润。

占城的富裕,可想而知。

占城富有,周边国家看到自然也会眼红,安南就多次派军队南下攻打,但由于路途实在太远,补给十分困难,往往军队还没到占城,士兵就逃跑一大半,后来也只能放弃。

安南放弃,周边的其他国家却没想过要放弃,比如占城西边的大国真腊,这个国家地域广大,军事势力也强,占城这块肥肉它自然想吃进肚子里,于是每隔几年就要派遣军队前来攻打。

但占城也不是吃素的,国虽小,人口却不少,军力也强大,况且它做惯了二道贩子,头脑灵活,对方再厉害它也不怕,况且还有更简单的办法,那就是出钱拉拢周边附属小国。

那些小国家为了利益今天附属真腊,明天就可以附属占城,占城一给好处,真腊只要派遣军队来攻打占城,真腊周边的十几个附属小国就有不少要叛乱,真腊后院起火,前边攻打占城就后继乏力,败多胜少。

如此这般几次下来,真腊也被折腾的够呛,什么都没捞到,自己还伤了元气,而占城依然在东西方商人之间做二道贩子,大赚钱财,时不时从指甲缝里漏点珠宝礼物给周边偏远的小国送去,收买它们为自己所用。

虽然真腊折腾多次也没能吃下占城,但毫无疑问,真腊还是占了些便宜,至少它把一些原本属于占城的山林土地抢过去了,占城国土越来越小,真腊人相信,总有一天占城会被真腊蚕食完,一点不剩的全部吃下去。

然而,占城却似乎毫不在意,在占城人看来,被真腊抢去的都是一些偏僻贫瘠之地,真正繁华的港口和土地一直都在手里抓着,金钱财富还跟以前一样源源不断的流进来,只要财源不断,贫瘠无人的山野真腊爱抢不抢,他们不在意。

占城的钱财来的太容易,也怕被抢,但他们不怕被抢土地,而是怕被抢了港口,断了财源。

戴骢带领五艘船到达占城时,对方见他们自带武装力量,根本不让进港靠岸。

五艘船在港口外停着,跟占城人交涉了一天,直到一艘海船驶进港口,把携带的所有货物低价卖给占城商人之后,其他船只才允许进港。

进港之后,占城人警告战船上的随行军队一个都不准下船,纵使戴骢亮明大宋使节身份,要求随行禁军登岸保护,依然不被允许。占城人一再强调,占城禁止一切外国武装力量进入,一个人也不行,使节的安全,占城会负责。

经过安南之事,戴骢虽然有些担心,但人在屋檐下,也只得作罢,仅带了几个使团随从登岸进城,随占城人安排去休息。

占城国王很少派遣使者北上向大宋朝贡,所以大宋与占城可以说基本没多少交情。

虽说占城几百年前,在秦汉之际还是中原领土,但自从东汉末年独立之后,就不服中原王朝,屡次北上攻打安南,与中原王朝做对。

第222章 城外对峙

之前中原王朝统治重心在黄河一带,鞭长莫及,根本顾及不到占城的这些小动作,等安南脱离中原王朝统治,占城便再也不敢北上攻伐,反而要时刻提防抵御安南人南下攻伐它,安南与北方王朝的关系近,占城哪里敢去中原凑热闹,找不自在。

来占城出使,戴骢并没有多少信心,大宋关于占城的信息实在太少,国王姓甚名谁,领土几何,人口多少,没有一样是使团能掌握了的。

戴骢暗自庆幸,大部船队没有在占城停留,不然船队进不了港,所有人都下不了船,他这个身负皇命的回易正使可就要丢掉大宋天大的面子。

住在驿馆里,戴骢也不知道占城国王会不会接见他,接见怎么办,不接见又怎么办,他也理不清楚。若再跟安南一样晾他十天半个月,那他就没脸继续南下了,说不得只能打道回府,返回临安去。

使节不是生意人,他们被安排在驿馆里不能随便进出,吃住都在里面,外面还有人一刻不停的守护,出去一趟都有前前后后十几个占城卫士跟着,像保镖护卫,又像是专门监视他们,纵使不喜欢,也不能把他们赶走。

耗在城里,戴骢也不知道如何是好,但愿占城国王收到大宋的国书之后会来见他一面,收下大宋的赏赐之物,再上贡一些占城的珍奇特产,如此一来,回到临安,他便可以交差。

但占城远离大宋,跟大宋几乎没有任何关系,占城国王是不是给面子,还真不知道,只能在驿馆等待消息,祈祷国王懂点礼数。

且说杨丛义带着两千多人,紧赶慢赶,终于花了七天时间,从河静一路穿越原始丛林来到安南与占城的边境。

两国边界处有一座小城,不知叫什么名字,属于占城所有,但城池北门外一里之外却是安南领土,杨丛义等人就停留在边界上,安南领土之内,可此地距离安南的城池却有二三十里。

说来可笑,这里以前是占城的土地,那座小城是占城北上攻打安南的前沿基地,后来却反被安南人南下抢了几十里土地,一直打到这座城下,由于补给乏力,这才作罢,不然安南人很可能一鼓作气拿下小城,接着就能继续南下,取得更大的战果。

只是可惜了,机会只有一次,安南人退走之后,占城便把大部分兵力调遣到北部边境的这座小城来,一座小城驻守两万多人,全力防守安南人的进攻,从此之后,安南人几番南下,再也没能到达这座城下。

听归附的军官讲了占城与安南两国,关于此城发生的许多故事之后,杨丛义感触颇多,这两国在秦汉之际全部都是中原领土,每次中原大一统王朝覆灭,便有一部分领土丢失,先丢占城,再丢安南,这两个地方对大宋发展远洋回易都至关重要,若是都在大宋手里多好,可惜啊,也只能是想想而已。

中南半岛十几个国家,除安南、占城、真腊外,还有几十个小国,常年战乱不休,攻打任何一个国家,都将牵一发而动全身,各国都会闻风而动,要么趁火打劫,要么背后偷袭,除非国家势力非常强大,足以震慑住大部分国家,不然攻打敌国的同时,还要留下一半兵力防备周边的豺狼。正因为是这样,虽然中南半岛战争不断,却没有任何一个稍微大点的国家被其他国家所灭。

北边的安南人还在积蓄力量,筹划继续进攻占城。但眼前这座小城显然不会坐以待毙,看城头上来回巡逻的士兵,飘扬的旗帜,就知道他们没有放松警惕,城里不知道储备了多少物资,要跟安南人打持久战呢。

吃饱喝足之后,天也快黑了,目前来看是无法入城的,占城人不知道杨丛义等人的来意,肯定不会放行,况且天色将晚,对守城人来说,不管杨丛义他们是否是敌人,放他们进城都会有风险。所以,杨丛义也就不去通报交涉什么,赶了几天路,等休息好了,明天再说。

全军两千人,当夜便在城外一里之地扎营休整。

小城里的占城人望着城北营地里飘扬的旗帜,胆战心惊,安南人又要打过来了?

他们虽有准备,但敌人就在城下,这个夜晚占城士兵注定无法安心入睡。

一骑背着信旗匆匆从南门离开,在夜色下,一路向占城国都狂奔而去。

这是一个不平静的夜晚,杨丛义令宣威军在国境边界上扎营,只待来日通报占城守将之后通关南下,这个无心之失,却闹出了天大的误会,他们被看成进攻占城的先头部队。

天渐渐放亮,等宣威军一早醒来,埋锅造饭,准备吃饱之后直接通关而去,到南边跟戴大人的船队汇合,抬眼一望,只见不远处的小城一夜之间起了很大的变化,城头上密密麻麻的全是士兵,一眼望去,不知道有多少,全都盯着他们的营地方向。

宣威军虽说打仗不多,除了跟安南人一番争斗,多数人几乎还没怎么上过战场,但对面小城表现出来的姿态和浓浓的备战氛围,不多时就感染了等待吃饭的宣威军,也让他们开始紧张起来。

杨丛义正在营帐里练早功,却听到帐外侍卫亲兵通报道:“大人,张指挥求见。”

虽不知道张彪一大早来找他有何事,杨丛义还是慢慢收功,口中应道:“让他进来。”

收功之后,一抬头就见张彪匆匆走进营帐,口中急道:“大人,对面城里不知道发生了啥事,杀气腾腾的,我们要进城怕是难了。”

杨丛义没有说话,起身出了营帐,抬眼一望,只见一里外的小城确是一番备战的模样,城头上的士兵严阵以待,眼之所见,城墙上站满了人,估计有好几千,而那城门则紧闭不开。

“不用惊慌,我们身份不明,占城人一时紧张也在情理之中。你挑几个会说占城话的兄弟,带他们去通报我们大宋宣威军的身份和我们的目的。”

张彪没再说什么,接令而去。

戴大人带船队走海路,此时早已到达占城,宣威军由陆路南下很可能会被占城人所阻,他应该想得到,想必他也会跟占城国王交涉。

他久在官场,很是精明,不会顾及不到行军南下的宣威军处境,在这点上,杨丛义还是能相信他的,因此眼看占城人在备战戒备,他心里也没多少担心。宣威军会自己交涉一番,要是不能通关,戴大人代表的是大宋朝廷与皇帝,只要大宋使节出面,占城一小国,哪有不放行得罪大宋的道理,不过是多耽搁一两天而已。

杨丛义继续回到营帐练早功。出海以后每天都在海上漂泊,闲暇时间很多,几乎全用来练功。但在安南登岸之后,练功的时间就少了,在岸上远比在海中危险太多,大宋使节的安全,宣威军的安全,他都要操心,身在异域他乡,不敢有丝毫马虎。

“大人,占城人认定我们是安南人,不相信我们是大宋军队,说我们是安南人假扮。怎么办?”张彪急匆匆回来汇报。

“稍安勿躁,对方人不少,不放行我们就在这儿等着,注意他们的动向。传令下去,全军不得靠近占城人的城池。”杨丛义回道。

“大人,我们要等到什么时候,等在这儿,他们就能放宣威军过去?”张彪不解,他们被占城人当成敌人拦在城下,干等着怎么会过去?

杨丛义笑道:“不等着能怎么办,我们就两千多人,一大半还是刚刚归附不久的,人心不稳,军心不可用,根本没法跟占城人硬拼闯关。再说,莫看占城人占据的是一座小城,但他们的军力恐怕不下万人,宣威军没打过硬仗,攻城根本就不可能,想都不用想。等戴大人派人来带我们进城吧。”

张彪叹息一声,他方才去城下看了,占城军队武器装备很精良,不是安南人可比的,想硬闯城关,显然宣威军还没有那个实力。既然杨丛义说等戴大人派人来接,那就等着吧。

正要离开时,只听杨丛义又道:“告诉兄弟们,不要紧张,但也不要放松警惕,安南方向派些探子出去,对面占城军队的动向也要时刻盯着,发现有异动迅速处置,来不及通报就不用通报。”

张彪应承一声,随即离开。

宣威军原地休息,不少人在营地外的宽阔地带晒着太阳聊着天,完全没把对面城头上紧张戒备的占城军队放在眼里,简直把他们当作空气。

他们越是这样放松,对面的占城守军就是越是紧张,以为这是安南人在麻痹他们,勾引他们放松警惕之后,好趁机攻城,夺取城池,如此一来,占城守军的戒备之心更重,他们连吃饭都在城头上解决,不敢轻易离开戒备的岗位。谁知道他们一旦放松,对面营地背后的丛林里会突然杀出来的多少安南人,要是守不住脚下的城,他们就要死无葬身之地,所以谁也不敢轻易离开值守的岗位。

第223章 出城退敌

一方晒着太阳休息,一方站在城头紧张兮兮的戒备,从早对峙到太阳落山,谁也不敢轻举妄动。

城外波澜不起,城内占城守军却在商量如何退敌。

一间屋子里,只听坐在首位的占城守军统帅道:“不管城外那支军队是不是安南人,他们对我们都是巨大的威胁,如果不把他们赶走,大家都别想睡安稳觉。你们有什么办法?”

一将军道:“打开城门杀出去,把他们赶回丛林。我看过了,他们至多不过两千人,我们有一万五千人,只要杀出去就能把他们踏平!我觉得我们不能坐在城上看,等他们杀进来,而应该举起刀来杀出去,杀光他们,看他们下次还敢来!”

另一人道:“不行!你看着他们好像只有两千人,哪次看准了,哪次不是我们一冲去,对面丛林里就冲出来更多安南人,要不是城池坚固,早被安南人攻破。安南人同样的伎俩已经用过不知道多少次,我们次次都上当,教训还不够多吗?我们应该紧闭城门,坚守城头,任他们在城外怎么挑衅都不要出去,不要上当,时间一长,他们没了粮食,熬不下去自然就会退兵,跟他们对耗才是最安全最好的办法!”

又有人道:“我们可以派一支小部队出城,探探他们的虚实,要是他们有大部队埋伏在丛林里,我们就闭门不出,要是没有,就可以出城灭了他们。”

有人喊道:“不用那么麻烦,派一支部队直接出城灭了他们,要是他们往丛林里边跑,我们不追。只要我们出去在城下转一圈,赶走他们很容易,用不了多久就能解围。”

守军主帅见他们想不出什么好办法,便头一转,向一人道:“章先生,不知道你有什么高见?”

四十来岁的章先生回道:“我也是今天才从毗阇耶来,城外是什么情况,我并不清楚,恐怕难有高见。”

守军主帅道:“章先生不用谦虚,你是身边的谋士,你随便拿个主意都比我们在这里争论要强,请一定要帮帮我们,我想你今天赶来这里,也是为城外这些敌军来的吧。”

章先生看着那主帅,似乎是认真思考了一会儿才说道:“翔硌姆透大帅,既然你如此看重我的意见,那我就给你一个建议,城外那些人是不是安南人,想必大帅心里已经有判断,对我们脚下这座城池有多大威胁,大帅也应该明白,城门不能开,但城外那支军队一定要退,怎么退?等他们自己退,显然不是好办法,如果大帅信得过我,我一人出去足矣。”

翔硌姆透主帅惊问道:“章先生,你不是说笑吧,一人能退两千敌军?”

章先生笑道:“只要大帅相信,我就能让城外的敌军退走。”

翔硌姆透主帅将信将疑,想了一会儿,还是不敢相信,但章先生是阇耶诃黎跋摩大人的亲信谋士,从他嘴里说出来的话,没有不相信的道理,于是便道:“那就请章先生试试?”

章先生笑道:“那就试试。”

“来人,上好酒好菜。”

翔硌姆透主帅见章先生担下这个退敌重担,心里顿时一轻,当即就招呼上酒菜,要好好庆祝一番。

“章先生,退敌之事就靠你了。来,我们一起跟章先生喝一杯。”等酒菜一上桌,翔硌姆透主帅便招呼众人开始喝酒吃肉,共同举杯为章先生壮行。

酒过三巡,章先生起身道:“各位,章某先走一步,你们就在城里等我的好消息。”

翔硌姆透主帅及众将起身相送。

眼见章先生出府走远,翔硌姆透主帅叹道:“章先生一个瘦弱谋士,都敢独自面对城外两千敌军,这胆识不得不让人敬佩。”

只听一将回道:“我看他是去送死。大帅要想退敌,不想被骚扰,还是让我带三千人出城跟他们一战,只要不贪功冒进,赶走他们很容易。”

翔硌姆透主帅道:“这些士兵不知经历过多少次战斗,他们是我国最精锐的士兵,是我们的宝贝,也是我们的本钱,怎么能随意出战,任何一点点伤亡,我们的实力都会受损,我们不费一兵,城外的敌军就能退去,何苦要自损势力跟敌人刀兵相见,留着他们,我们的位置才能坐的稳,跟你们说过多少次了,这个道理你们不懂吗?”

有将军道:“道理我们是懂,但看见敌人在城外招摇我心里就烦。”

“好了,退敌就交给章先生,我们继续回去吃酒。”翔硌姆透主帅转身而走。

一说吃酒,众将军顿时将城外的敌军忘在脑后,立马随主帅回府继续吃喝玩乐。

且说章先生一人出府,直径走向小城北门,直接告诉守城兵士他要出城退兵,将城外的敌军赶走。

那些士兵哪里知道眼前这人的来历,纷纷大笑,嘲笑这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中年人,怕他是活腻了,想出去送死的。

章先生眼见兵卒们闹的不像话,丝毫没把他的话听进去,当即取出守城主帅给他的出城信物,再次告诉他们,自己今晚就要出城,让他们赶紧打开城门,一旦耽误退敌大事,脑袋再多也担待不起。

守城士兵见到帅府的信物,顿时闭嘴,却对眼前之人的身份好奇起来。

正要再问,章先生直接将信物丢给他们,让他们自己验明真假,而他马上就要出城,赶紧开门放行。

士兵们接过信物,稍稍一看就知信物不假,确是帅府之物。眼前之人要现在出城,城外不知道有多少敌人,出去不就是找死,快且天快黑了,开城门也有风险,若敌人趁机攻击,他们可就要措手不及了。

眼看兵士们还要推脱磨蹭,章先生气急,嚷着要去请翔硌姆透主帅亲自来开门。

主帅亲自来,那这些士兵可有的受了,如此一来,他们哪里敢放眼前这个奇怪的人回去,当即就悄悄打开一个门缝,刚好可供一人进出。

章先生闪身出了城门,刚出城门,就听到身后的重门重新关上,如今再想进去可就难了,好在他现在并不想回到城里。

他太阳望着一里之外的营地,还有营地前飘扬的宋字大旗,原地停留了一会儿,便抬脚朝对面的营地走去。

营地里,一直盯着眼前戒备森严的小城的军士,立即就发现对面的异状。

“报张指挥,对面有人出来!”

盯了一天,眼看天黑,正准备回营帐的张彪,忽然听到手下来报顿时一惊,立即朝营前跑去。

出去一看,果然就见对面一人正缓步向营地走来,步伐从容,看不出一丝丝的紧张与慌乱。

就派一个人来,占城人是搞什么名堂?张彪猜不透。

眼见对方走近,张彪当即迎带人上前去挡住对方,口中喝道:“什么人,敢闯大宋宣威军大营,给我拿下!”

“将军息怒,在下来找贵军是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商谈,我们进营说话可好?”章先生见对方上来就要动粗,赶紧表明来意。

“你会说大宋话,是大宋人?”张彪见眼前之人大宋话说的还比较清楚,心里很是惊讶,当即发问。

章先生笑道:“不,在下祖上是中原人士,迁居此地已经有好几百年。将军,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能不能进去说话,在下有十分重要的事情要跟贵军统帅商量。”

张彪仔细打量眼前之人,较为瘦弱,年级也不小了,应当不会有什么威胁,但他还是不放心,又问道:“大宋宣威军统帅是想见就能见的吗?你到底是什么人,找我们有什么事情,你不说清楚,我们如何通报?只有等通报之后,才能告诉你,是见你还是不见你。”

章先生想了想,方才笑道:“在下姓章,一直居住在占城国都毗阇耶,现在是阇耶诃黎跋摩大人的谋士,今天来是要向贵军统帅献通关计策,请将军即刻带我去见贵军统帅,贵军通关时机难得,机不可失失不再来!”

张彪眉头一皱,这姓章的现在是占城人,是好人还是坏人,根本就分不清。宣威军要南下跟船队汇合,但却被占城人拦在城外一整天,也根本无法跟城里的人交涉,这么下去不是办法,正是焦急之时,可如今城里有人出来,主动要给宣威军献计通关,怎么看都觉得不是很靠谱,这里面怕是有什么阴谋。

但他也不敢做主把人赶走,若对方真是来真心交涉,放宣威军通关的呢,把人赶走岂不是错失进城过关的机会?不管冒险不冒险,还是跟杨大人通报一声,由他做主。

“先在这等着,我去问问。”张彪不好太过无礼,便如此回道。

章先生笑道:“将军快去,此事耽搁不得。”

“你们几个看好他,不让他随意走动,更不要让他跑了。”

张彪向手下军士交代之后,迅速向杨丛义所在的大帐走去。

来到大帐外,立即向帐前守卫的侍卫亲兵问道:“大人在里面吗?”

还不等侍卫亲兵回话,就听帐内传出杨丛义的声音:“有事就进来说。”

第224章 讨价还价

张彪上前几步掀开门帘,进帐见杨丛义盘坐在地上,似乎正在打坐练功。

便低声道:“大人,对面小城派了一个人出来,已经在营外,说是来给我们献通关计策,要进营见大人。我担心有诈,没敢直接带进来。”

杨丛义睁眼道:“一个人?一个人怕什么,把他带过来,看看占城人到底是什么意思。”

张彪得令,转身出了营帐,去带那个姓章的谋士过来。

杨丛义调息收功之后,从地上站起身来,活动活动手脚,出账呼吸几口新鲜的空气。

此时城里来人,恐怕不是献计那么简单,会不会是跟戴大人有关呢?他应该会先到几天,也许已经到了占城国都,见到占城王。

可若戴大人真的见到占城王,两国搭上关系,不会不让宣威军过关南下,跟大宋使节团会合。这么一想,城里来人的目的就不太清楚了,需得当面问问。

没过多少时候,张彪将一人带进营帐:“大人,就是他了。”

杨丛义见来人似乎有四十来岁,看起来不像是刺客之流,就是身上有利器,应该也已经被搜走,于是便道:“好,你先去外面盯着,小心提防。”

张彪应一声,迅速退出营帐。

“我是大宋宣威军监军,是这支军队的统帅,你从城里出来找我有什么事,不妨直说。”杨丛义当先坐下,一伸手,请对方自便。

他并没有说明宣威军在城外驻扎所为何事,他想先听对方说说,想知道占城人对他们有多少了解,更想知道占城人到底在想些什么。

章先生也不客气,当即抬手谢过杨丛义,在地上坐下之后,便笑道:“在下姓章,久居南洋,现在是占城一个大人物的门客。关于出城目的,刚才已经说了,就是为大人献通关之计的。”

“哦,章先生知道我们来此的目的?”杨丛义淡淡的问道。

章先生笑道:“当然,在下来此之前已经拜会过贵国戴大人,你们是来南洋做回易,顺便出使南洋各国,我与戴大人祖籍相同,我们聊的很好。现在我出现在大人面前也是受了戴大人的托付,他在占城等你们多时了。”

“既然戴大人已到占城多时,想必已经跟占城国王见过面,大宋使团护卫队南下与使节会合也是理所应当之事,章先生来献通关之计,不是多此一举?”杨丛义语气不变,脑筋急转,这人说见过戴大人,应当不会有假,但他所说的话却是真假难辨。

章先生笑道:“大人有所不知,占城不同于别处,南来北往的船只都在占城中转,人员十分混杂。况且周边各国都对占城虎视眈眈,占城在大国眼里就是一块肥肉,谁都想来吃一口,西边的真腊想吃,北边的安南也想吃,东面和南面是大海,占城困居两国之间,被这两国连年攻打,好在占城国内还算平稳,他们没占到多少便宜。占城安居在两个大国之间,全赖国内管理得当,不让其他国家的势力渗透进来,搅乱占城。不管哪里来的商船或船队,到了占城,除了物资和少量的商贸交割人员,其他人全都不许下船登岸,更别说军队和卫队。大宋使节来了也是一样,据我所知,整个大宋使团五艘船,只有包括戴大人在内的四人下船进城了,其他人全在船上。所以,大人这支军队是不能进入占城国境的,大宋使团的卫队也不行。若要南下跟戴大人会合,要么乘船,要么听我一言。”

严控外国人入城?戴大人的随行禁军都没能进城?这下可真的麻烦的了。宣威军有两千多人,在这荒郊野外哪里找得到足够的船只。

“有什么话,章先生请说。若真有妙计让我们顺利通关,南下跟戴大人会合,我想戴大人必有重谢。”杨丛义神情微微一变,态度略微热情了一些。

章先生笑道:“此计能不能成还得看大人敢不敢做。”

“章先生有话不妨请直说。敢不敢做,当然要看回报是不是值得。”一听这话,杨丛义便知对方要说的恐怕不是什么好计策,应该是来谈条件的,说不得就要冒极大的风险。

章先生笑道:“大人这里有这么多人要通关,事成之后的回报便是你们可以一路通关,直接去占城国都与戴大人会合,不知道这个回报够吗?”

“够了,章先生可以详细说说了。”时间宝贵,若真能顺利通关,纵使要冒点险也值得,但还是先听听到底是有什么条件再说。

章先生笑道:“那我就直说了,大人能否通关还得看你们实力怎么样。现在有一个机会,你们只需要将城里的占城守军拖住三日,不能让他们离开,再将附近的两万占城军队引来,若三日之后城里守军达到四万人,你们的任务就算完成,到第四日,最迟不过第五日,占城国都便有人来接你们通过南下。大人,你们敢做吗?”

“你是想让我们跟占城守军开战,攻打占城?你想让我大宋与占城大战一场,你不知道战争一起,生灵涂炭吗?我大宋乃天朝上国,国力虽然强大无比,但我们是仁义之师,从来不会主动攻击他国,引发战乱。章先生,你找错人了,请回吧。”杨丛义想都没想,严词拒绝。

章先生笑道:“大人谨慎一些是没错,但我这并不是在试探你们,大人不用紧张。我从国都赶来,冒险出城也是身负使命,只要大人能将四万占城守军吸引到边境三日,绝对能兑现通关条件。”

“我凭什么相信你?”杨丛义双眼死死的盯着对面的章先生,说的好听是吸引占城守军,其实就是要他们开战攻城,只有攻城,才有可能吸引来更多的守军。

若这个章先生不是骗子,真要大宋宣威军把占城军队吸引来边境,那占城国内政权怕是有什么变故,或者是真腊将要攻打占城,因而收买占城人作为内应,刚好利用大宋军队来拖住一部分兵力。不管这两种情况到底哪一种是真,若他们出手,都将卷入占城之乱,一旦败露或者翻脸,宣威军别说通关了,恐怕还有覆灭的危险。

只听章先生笑道:“在下会留在大宋军中为质,直到你们通关到达占城国都毗阇耶,与戴大人会合之后才会离开。在下愿意将性命交给大人,不知大人能不能相信在下?”

“章先生,恕我直言,我对你的性命并没有任何兴趣,况且你的性命也抵不上两千大宋将士的性命,若你挖个陷阱要将大宋两千将士害了,我找谁说理去。你还是回城去吧,南下之事也不急这三无日,我们自己会想办法。”杨丛义起身请他离开。

章先生听了此话却没有要起身的意思,反而笑道:“大人多虑了,在下跟大人素不相识,从未见过,占城与大宋相隔万里,也从来不是仇敌,坑害你们对我有何益处,对占城有什么好处?实不相瞒,占城如今确实有事,并且是占城内部事务,具体是何事,在下不便相告,大人只需要帮忙将这里驻守的两万守军拖住,顺便再吸引两万过来,坚持三日,便可大功告成。让大人参与占城内政,对大人来说确实风险极大,但大人此番来南洋,不管是出使还是回易,都是要冒很大风险,有风险必然有收益,若大人能出手相助,跟占城结下善缘,你们不光能顺利通关南下,以后大宋船队还可以自由出入占城海港,优先获得补给。当然也少不了大人你的好处。”

“我等奉大宋皇帝之命出使南洋,原本就是要与南洋诸国结下善缘,如今你却要我大宋宣威军介入占城内政,这不符合天朝皇帝陛下要我等与南洋各国和睦相处、不对他国指手画脚、不干涉他国内政的圣命,你们的请求,我们不能答应。”虽然对方多加了些回报,但杨丛义还是回绝了,风险太大,两千人要吸引拖住四万人,这不是开玩笑吗?怕不是得引火*?

章先生收起了笑容,静静的看着杨丛义,略微思考一会儿,才问道:“大人有什么要求可以提出来,只要能拖住四万守军三天,任何条件我们都可以谈。”

“任何条件?章先生能做占城的主?”杨丛义心思一动,微微轻笑。

章先生点头正色道:“只要事情能成,大人的条件不过分,在下就能做主。大人可以试着说说你的条件。”

杨丛义笑道:“好,既然章先生都这么说了,我再看不出来你的诚意,那就是我眼拙了。我只有一个要求,若能帮你们办成此事,你们得给与大宋一项特权。”

“什么特权?”章先生立即问道。

杨丛义笑道:“大宋距离占城万里之遥,两国相距太远,许多大宋商人子民下南洋谋生,无依无靠,受尽盘剥与欺负,因此大宋希望能在占城有一个稳定的落脚地点,为大宋过往船只和子民提供庇护,地方不需要多大,方圆二十里就可以,这个地方要由大宋自主管理,至少要留一千人在此地驻守。章先生能做主吗?”

第225章 拖住守军

章先生一听杨丛义提出的条件顿时沉默了,没有立即回话。要是他提出的条件跟钱财有关,不管多少,占城都能付的起,可唯独土地和留居外国人不行。真腊和安南,哪个不是对占城的土地垂涎三尺,恨不得一口吞并,大宋远隔万里也想吃一口,这个主他还真不能做。

杨丛义见他不语,便笑道:“章先生祖上是中原人,应该知道东方最富饶的土地都属大宋所有,大宋地大物博,人口众多,不下四五千万之众,大宋朝廷上下,还真没人看得上南洋烟瘴之地的土地,我要求在占城给我们一点土地,不过是想要在南洋有个立锥之地,驻留一些人员,为南来北往的大宋商贾和子民提供力所能及的帮助,为远离大宋故土,来到南洋谋生的子民提供一些庇护。这个要求对占城没有任何伤害,对你们来说轻而易举,在占城的土地上有大宋人,占城跟大宋的关系必然会更加紧密,周边各国,不管是真腊还是安南,想要攻打吞并占城也得看看大宋脸色,若他们执意强为,大宋天军不会放过他们。你想想,大宋只需要方圆二十里的地方,留一些人驻守,就能为占城提供庇护,不管哪个国家敢来攻打你们,都可以名正言顺的请天朝出兵协助,这样一来,占城就不用再害怕任何国家。这其中的道理,对占城的好处,章先生不会不明白。”

真腊、安南确实对占城威胁极大,大宋王朝向来对南洋各国没什么企图,一两百年来,他们眼中只有中原北地的燕云十六州,一心想要的只有北方那块地方而已,连大理、安南都没有丝毫兴趣,不说别国土地,就是北边不远处他们自己的琼州海岛,都没有经营的兴趣,连那个地方都是有罪之人流放之地,安南、占城、真腊等南洋国家就更不会有兴趣,这么一想,大宋对占城确实没有什么威胁,他们现在要带船队做回易,想要在占城有个属于自己的落脚地,也在情理之中。方圆二十里土地不大,随便划片无人的海滩也就是了,对占城来说没有损失,只是他们要派人留守,不知道会对占城有多少影响。

章先生对大宋也多少有些了解,斟酌一番之后,觉得杨丛义提出的要求也不是不能答应,只要事成,这要求应该不成问题。于是便回道:“好,只要大人能出手相助,划一块土地给你们使用自然没有问题,我可以答应你。”

杨丛义却笑道:“章先生,你能做主?”

章先生笑道:“大人多心了,在下在毗阇耶说话还有一些份量,不然也不会独自一人来到边境,跟大人商讨这等大事。大人放心吧,若是连大人这个要求都不能满足,那章某在毗阇耶就白混几十年了。”

杨丛义击掌道:“好,那就这么说定了,我们帮你拖住四万占城守军三天,事成之后,你要带我们要通关南下与大宋使节戴大人会合,另外还要在占城国都附近划给我们方圆二十里土地,供大宋留守人员使用。是这样吧,章先生?”

章先生点头道:“没错,正是这个这样。”

杨丛义笑道:“好,口说无凭,我们立字为据。”

说完便研磨展纸,两份协议一挥而就。

两人签字画押,各自按上手印之后,杨丛义将协议收起,悉心保存起来。

“来人,带章先生去休息,好生伺候,不要懈怠。”杨丛义话音一落,帐外便进来两亲兵将章先生带离营帐。

“把张指挥叫来,我有事交代。”等章先生离开,杨丛义又吩咐一声。

不多时,张彪走进营帐。

“大人,我一直盯着,对面城里没什么动静。”

“坐,找你来是有事儿跟你商量。”

两人坐下之后,杨丛义道:“占城国马上会有内政变故,刚才那个那占城人开出条件,想要我们出手帮助拖住对面的四万占城守军三天,事成之后,我们不光能顺利通关南下,还能在占城有一个方圆二十里的落脚点,可以留下一些人长久驻守占城,我认为这条件很好,所以我已经答应他了。现在我们需要想想怎么才能把对面的守军拖住,不光不能让他们离开,还要吸引更多占城军来,你有什么想法?”

张彪听完杨丛义这番话,就觉得杨大人肯定是被刚才那个占城人给骗了,两千人去招惹四万占城守军,还想不想到占城去跟鞑靼人会合了,还想不想这两千多兄弟活了?他很想质问杨丛义一番,但本能的理性压住了他心理的疑问。

杨大人做事自有他的道理,也许他已经有什么想法也说不定,他读书多,心思活络,办法也不少,还是先听听他有什么想法吧。

如此想着,张彪便回道:“大人,我没什么想法,既然已经决定要跟占城国开战,兄弟们也没什么好怕的,跟他们打一场就是了。”

杨丛义道:“打什么打,我们只有两千人怎么打,人人都是三头六臂,以一当十,也打不过四万占城守军,现在只能智取,不能强攻。”

“大人你说怎么办,我听着就是。”张彪一愣,心里顿时松了口气。

杨丛义道:“我这是这么想的,他们只让我们拖住守军不让他们离开,不管他们有什么大事,其实都跟我们没多大关系,我们要做的就是给占城守军一个敌军大军压境的假象,让守军不敢动弹,不敢分兵离开边境。所以我们的目的就是拖住守军,但要避免跟他们直接冲突,更不能开战。”

“我们只有两千人,现在就在他们眼皮地下,大军压境我们也没那么多人啊。”张彪想了想,觉得好像行不通,人太少了,这样就想骗占城人,根本做不到,除非他们都是笨蛋。

杨丛义笑道:“既然是要制造假象,那就得把假做的真实,真真假假,让他们分辨不出来。”

“大人有什么妙计?”

杨丛义低声耳语一番后,张彪若有所思。

“去吧,天黑之后,小心行事,千万不要出差错。”杨丛义叮嘱一声。

“大人放心,保证能完成。”张彪领命而去。

张彪走后,杨丛义提笔又写一份书信。

“来人,去把张柳道长请来。”杨丛义将写好的书信封好。

没过多长时间,张柳进帐道:“杨大人,你找我?”

杨丛义笑道:“张道长,这几日好些了吗?”

张柳道:“多谢大人关心,吃了几副药已经没事了。”

杨丛义道:“没事就好。眼下我这儿有件事需得你帮忙跑一趟,不知道道长是不是方便。”

张柳道:“大人不必可以,用的着我的地方,随意吩咐就是。”

杨丛义道声好,然后拿出方才那封刚刚写好的书信,笑道:“张道长,麻烦你连夜跑一趟,把这封书信送到......”

张柳二话不说,接过书信放进怀里藏好,便转身出了营帐,向北方奔去。

夜深人静,天黑沉沉的,满天不见一丁点星光。

占城靠北方边境的城池也在紧张防备对峙一天后,陷入沉睡之中。

城上值夜的军卒一个时辰换岗一次,死死盯住城外一里之外那支奇怪的敌军。

那敌军从昨天驻扎之后一直到现在,不进攻,也不撤退,也见不到他们列阵操练,听不到他们上前叫阵挑战,不少敌军就那么躺在地上睡觉聊天,也看不出他们有任何害怕与紧张,难道他们都不怕死吗?这个疑问没人能解答。

该到换岗的时辰了,城上值岗的军卒都在等待回去好好休息一阵,已经许久没有这么值岗了,可把人累的够呛。

“换岗时间还没到了吗?怎么还不来换岗,睡觉睡过头了吧。”有守城军卒小声嘀咕道。

旁边的军卒回道:“等等吧,睡着了哪有那么容易就能醒的,他们不是还要磨蹭一会儿。难道你刚才是梆子一响就上来换岗的?”

“是吗?我们不是到点就来的?”那军卒有点意识模糊的模样,似乎不太相信自己会拖延换岗时间。

旁边军卒回道:“你是梆子响了才起来,找会儿武器,再尿泡尿,时间就过去不少了。”

那军卒一想,之前好像还真是这样,便不再纠结为什么别人来换岗这么慢了。抬头往城外远处一望,只见天边有星光闪烁,便岔开话题道:“这天还真怪了,黑的跟锅底一样,居然还有星星在闪。”

旁边的军卒也无聊,抬眼仔细找了一会儿,忽道:“那哪是什么星星,那是火光。”

“火光?那边不是大林子吗,着火了?”那军卒定睛一看,好像还真是火光。

就在他们细看的时候,远处那一点星火似乎跟有魔法一样,一传十,十传百,眨眼之间就扩散成了星星点点的一大片,一直延伸到不知尽头的远处。

两人面面相觑,几乎同时开口喊道:“敌军!”

城头上等待换岗的守城军卒迷糊间被这声“敌军”所惊醒,顿时肝胆震颤,手脚发软,一时之间手忙脚乱。

等他们片刻之后搞清楚情况,城头上立即骂声四起,大骂胡乱喊叫的缺心眼、胆小鬼。

城下安安静静,哪里有敌军,不过是远处出现一片火光而已。

第226章 大惊小怪

值夜的将军被城头上的混乱惊醒,而身边的侍卫军卒并不知道发生了何事,无法回答他。

等他爬上城头,城上的混乱已经消失,军卒们也换岗完成。

“刚才乱糟糟的怎么回事?”将军立即询问值岗军卒。

军卒回道:“将军,刚换岗,我也不清楚。”

这时却听旁边有军卒道:“将军,我听说是换岗之前有人乱叫有敌军,大家有点惊慌,后来才知道是看错了,虚惊一场。”

“敌军?看错了什么?”将军抬眼向城外的敌军营地看去,黑黢黢一片,什么也看不到,倒是更远处隐隐约约有些火光,不知道那时什么。

有所了解的军卒回道:“就是远处那片火光,才亮起来的时候被当成是敌人要趁夜偷袭,后来发现那些光点都没动,才知道不是敌人袭击。”

将军没有说话,望着那片火光,若有所思。

想着想着猛然醒悟,好像明白了什么,立即高声下令:“全都打起精神,恐怕敌军要趁夜来袭!”

“传令,值岗人数增加三倍,加强守卫,密切监视远处那火光的动向。”

将军一声令下,传令兵立即下城去传达将军的守卫命令。

一刻钟之后,城头上的防守力量达到了白天的水平,整整齐齐的站着一队队军卒,望着北方,紧张戒备,他们眼中,那片火光就像恐怖的魔鬼,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忽然冲过来,出现在他们身前。

“都把眼睛擦亮点,给我盯的死死的!”将军绕城一周,不时的给军卒下达严防死守的命令。

等所有军卒精神高度集中在对面的火光上,关注点在城外的敌军身上时,将军离开城头,亲自回去跟主帅汇报他的发现。

这个城池虽然不大,但坚固异常,经受住了安南人几十年攻打,在这城下不知道已经埋藏了多少安南人的尸骨,他们早已骨肉成泥长成了荒草杂木。这个城,安南人是攻不下来的,要能攻下来,他们早攻下来了,所以即使外城大军压境,他还敢放心大胆的离开,因为他知道,安南人不能把他们怎么样。

来到帅府,值守将军几拳砸在大门上,直把门砸的嘭嘭响。

“谁啊,谁啊,大半夜敲什么门!” 府内守卫军卒睡眼朦胧的打开府门,一见是值守将军,顿时清醒过来,当即行礼道:“将军,你这么晚来找大帅有什么重要事情?我去通报。”

值守将军道:“急事,快去!”说着便径直走进帅府。

等待不多时,翔硌姆透主帅披着衣衫出来了,脸上疲意显露,应该是晚上劳累过度。

“这么晚不睡觉,跑来我这儿做什么。”主帅在凳子上坐下。

“大帅,出大事了。”

“能有什么大事,城外的敌军撤了?攻城了?还是章先生被杀了?”主帅十分淡定,他才不相信城里能出什么大事。

“章先生死没死不知道,反正没回来。城外的敌军不但没撤,不久前北边的丛林里发现大片火光,恐怕是埋伏在那里的敌军暴露了,看火光,那里的敌军不会少,恐怕又要起一场大战。城外那两千人就是来迷惑我们,引我们出城上当的!”

“不不不,这你就想错了,既然是埋伏怎么会大晚上突然点火,暴露行踪让我们看到。这肯定是城外的敌军在虚张声势,不用管他们,就那两千人,让他们打一年也进了这个城。回去睡觉。”主帅起身就走。

“将军,你去看看吧,北边的林子里可能真的藏了好多敌军,如果真有敌军,估计不下三四万人,他们真打过来,我们可守不住!”值守将军起身喊道。

主帅回头道:“哪有那么多敌军,北边的安南有多少驻军你不知道?就他们那点人能打到城上来?城门看好,只要城门不破,让他们随便打。”说完就走,留下值守将军在原地发呆。

真的不用管吗?如果真来三四万人,这小城哪里守的住。大帅是不是太自信了,可不要连累他们送命才好。

值守将军只得离开帅府,回到城上继续盯着那片火光,要是真有几万敌军打过来,还是提前逃命吧。

就在他盯着的时候,远处那片点点火光忽然在短时间内全部熄灭,北方再次陷入黑暗之中。

不管是如大帅所说,是他们虚张声势,还是真的有几万人埋伏在北方林中,都说明城外敌军白天表现出来的懒散模样都是做给城上的守军看的,他们怀有什么目的还真不好说,但显然不会是善意。

“都给我精神点,把城下盯死,发现有动静就放箭!”将军一声令下。

“是!”城上的守军也发现了远处的异常,心里更加紧张。

火光熄灭,纵使远处埋伏的有大部敌军,他们也不可能在漆黑的夜里行军偷袭。巡视一圈后,值守将军转身下城,回去继续睡觉。

天亮了。

从城上往城下望去,一里之外的敌军营地一切如旧,营帐没少,旗帜没动,营前炊烟升起,正在架锅做饭。

敌军的从容,让城上的占城守军怀疑自己的存在和眼睛。区区两千人,敢在占城两万守军眼皮底下跟在家一样,这完全就是无视占城守军。

城上的守军愤愤不平,凭什么怕他们那一小撮人,打开城门一个冲锋,就能把那点敌军全部拿下,如今却被他们弄的紧张兮兮,晚上连瞌睡都睡不成,在城上站的两条腿都快不是自己的了。

但他们也只能在心里不平而已,因为他们不是将军,也不是统帅,只是微不足道的小兵。

值守将军睡好觉,吃饱饭,又上城来了。

“他们可有什么动静?”值守将军抬眼望向北方丛林方向,此时那里什么也看不见,那片土地上一切都被苍翠的森林遮盖。

“没有,跟之前一样,天一亮他们就开始做饭,现在还没吃到嘴里,浓烟直冒还在煮呢。”盯着城外的守军小队长回身答道。

“可有人从北边的林子里出来?”值守将军看了一眼不远处的敌军营地,确实一切如旧,看不出有任何敌意的模样,可越是这样,他就越觉得他们可疑。

“没有,没发现任何人从那片林子里出来。”守军小队长再次坚定的回答。

“好,继续看着。一有异动,马上汇报!”值守将军说罢便转身下了城头。

城门口守军精神很好,把城门把守的十分严密,大门已经顶死,就是要从里面打开城门也不是三五人就能轻易打开的。

远远的见值守将军过来巡查,守门小队立即调整站姿,个个都像立在地上的标枪一样,挺拔直立,精神饱满,似乎能从他们身上看到无穷的战斗欲望。

“幸苦了,城外可有异动?”值守将军例行公事般问道。

“没有,城外很安静。”城门小队长回答的干净利落。城门紧闭,他们在门后自然看不到城外发生过什么,只能通过耳朵来倾听,昨夜城外什么也没有发生,他们自然就什么也不知道。

“嗯,看好城门,不要放任何人出去,更不要放任何人进来,城门关死,敌军不退,城门不要打开。”值守将军吩咐道。

“是。”守门小队长应声称是。

“将军,昨晚出去那人不是去退敌军的吗?城外的敌军还没退?”守门小队长小心的问道。旁边的守门军卒暗自发笑,只是强忍住,没有笑出声来,也没让将军看到他们脸上嘲笑的神情。

值守将军道:“那就是个吹牛的骗子,能不能活下来都不好说,就别说退敌了。”

“那他会不会死在城外那些敌人手里?”守门小队长又问。

值守将军道:“管他死不死,是他自己要出去,我们也拦不住。别管他了,看好你们自己的城门。”说完便转身离去。

等值守将军走远,就有守门军卒道:“昨天那人不是吹牛要一人退敌吗?这都一夜过去了,不会真死了吧。”

“呵呵,吹牛还是毗阇耶的人厉害,口舌防守、口舌退敌、口舌攻伐,这都是他们的强项,在他们看来,只要嘴一张,口水一喷,敌人就都死了,在他们眼里,敌人连那还能在吐沫里挣扎的小蚂蚁都不如。”

“把嘴一张,估计还真能退敌,一口臭气毒气喷出去,敌人那不要吓得立马屁滚尿流,夹起尾巴就跑,这也能退敌了不是。”

“你小子说到点子上了。他们还真全是臭嘴,真能把敌军喷退也说不定啊。”

“不对,他们喷我们小老百姓在行,那臭气口水只对我们有效果,遇上敌人,人家不吃他们那套,估计还得把他们嘴堵上。”

“仔细想想还真是,每次他们张嘴喷我们小老百姓,我们就得乖乖的,让做什么就做什么,不然就会被喷死,敌人来了,还得我们流血流汗的上。这算是什么烂世道!”

“好了,好了,越说越过分啊。牢骚发完了,都给我闭嘴。”

军卒们嘀咕着,渐渐没了声息,城门下又恢复平静。

第227章 虚张声势

城外从早到晚一切如旧,敌军依旧是那么懒散,炊烟照样在阵前升起,不急不躁,自在的如同在自家大本营里。

城头上的占城守军也被他们所感染,逐渐有些慵懒,甚至提不起精神,因为在城下的敌军面前,他们就跟傻子一样。

但值守将军不这么觉得,他每隔一个时辰都要上城头去转一圈,仔细观察敌军有什么动向,但一天下来什么也没有发现。但他坚信,敌军看起来越是没有问题,就越是有大问题。

就这样,翔硌姆透主帅被他拉上城头,想让他亲自看看城外的敌军是不是在背地里搞什么阴谋,他看不出来,但主帅见多识广,也许就能看破。

主帅上了城头,盯着城外的营地看一会儿之后,便转身下了城头。

值守将军看主帅一脸轻松的神情,不知他到底看出什么来了没有,在军卒面前也不好直接询问,便跟着他下城,回到帅府。

“大帅,你是不是发现什么异常了?”值守将军一进帅府便忍不住问出来。

翔硌姆透主帅笑道:“我早说了,不要慌乱,他们不过是虚张声势,刚才上去一看,果然是这样。”

主帅卖了个关子,可把值守将军急坏了,正要再问,却听主帅反问道:“你觉得今天城外营地的炊烟大小怎么样?”

值守将军虽然不知大帅问这话是什么意思,但肯定跟敌军阴谋有关,便愣愣的如实回道:“比之前要大还要浓。”

“炊烟比之前多,还是少?”翔硌姆透主帅一屁股在凳子上坐下,微笑着问道,摆出一副堪破玄机的模样。

值守将军仔细回想了一番,然后摇头道:“末将这倒没注意。”

“昨天我也上城去看了,昨天炊烟小,但数量多,而今天相反,炊烟大,但数量少,并且少的不是一点两点,而是少了一小半。他们用浓烟遮蔽,企图掩盖这个事实,但他们弄巧成拙,反而直接把他们的意图暴露给我们了。”主帅徐徐道来,还没说完,就拿起一杯茶喝了一口。

眼见谜底揭晓,又要卖关子,这可把值守将军急坏了,忍不住问道:“大帅,这炊烟有什么问题吗?”

大帅放下茶杯,一口吐出茶叶,然后慢慢说道:“问题就在炊烟上。这炊烟是用来生火做饭的,昨天多,而今天少,就说明现在他们的营地里人数变少了,变少了的这部敌军去了哪里?在北边的丛林。昨天晚上北边有不少火光亮起来,肯定就是他们分兵去做的,而他们今天炊烟很浓,正是要掩盖已经分兵躲藏在丛林的事实,好让我们相信丛林真有好几万敌军。这就是虚张声势!现在你明白了吧。”

听了主帅的解释,值守将军点头大赞主帅心思细腻,能炊烟里发现敌军分兵了。但随即他心头就浮现出了另外的疑问,于是便问道:“大帅,他们只有两千人,分兵在丛林里制造假象,虚张声势的目的是什么?这对他们来说有什么好处吗?”

翔硌姆透主帅原本还沉浸在堪破敌军炊烟玄机的满足中,一听下属提出的这样问题,脑子一时转不过弯来,这个问题还真是想不透,虚张声势一番是要做什么?威迫守军弃城投降吗?开什么玩笑,这根本不可能!

但这个时候不容他说不知道,刚才表现的那么睿智,现在说不知道,以后如何震住这些年轻的军官,如何让他们听从号令!

于是便回道:“葛蛩日纳耶,你这个问题问的很好,但不能事事都来问我,你们将来终究是要独自面对敌人,是时候自己去想想了,等你把这个问题想明白,你就能成为一个真正能打仗的将军,而不是做一个只会值守的将军。”

名叫葛蛩日纳耶的年轻值守将军点头道:“大帅教训的是,末将告退。”

“去吧,城外的敌军虽然不足为虑,但也要盯着。”大帅淡定的拿起茶杯。

葛蛩日纳耶将军带着自己提出的疑问,转身离开帅府。

看着值守将军走远,翔硌姆透主帅嘀咕道:“年纪轻轻想那么多做什么,是想取代我的大帅位置吗,再过二十年吧,要是你能活那么久。”

城外的炊烟越来越浓,渐渐遮蔽了天空,连敌军营帐都有些看不真切,几乎全都笼罩进了炊烟里。

天还没黑,城外的一切就消失在烟瘴里。

葛蛩日纳耶将军看着眼前的一切发生,这应该又是敌军施展的什么阴谋诡计吧,是不是要趁着烟幕的遮掩,把剩余的敌军也撤到丛林里,晚上继续玩虚张声势的把戏?他现在还想不透,但他会像主帅说的那样,要开始自己想问题了,不然他就只能做一个值守看门的人。

“加强防守,不要松懈。”他又在城上巡视一圈,提醒紧张戒备两天之后,逐渐松懈下来的守军军卒都打精神来,不要被敌军摆出来的假象迷惑。

然而他的提醒并没有多大的效果,毕竟城外的敌军就那么点人,就算他们不抵抗,敌军也打不上来,既然如此还有什么好怕呢,况且还是那么懒散,看起来一点威胁也没有的人。

年轻的葛蛩日纳耶将军十分无奈,这些人他还真的管不了,平常没有敌人已经懒散惯了,城外的敌军刚来的时候,他们还稍微有些紧张,如今见没有更多的敌军出现,便再也紧张不起来。

现在让他们提高警惕,即使把嘴说破,他们也不会理,除非大军压境。

葛蛩日纳耶将军在城头上巡视了几圈之后,天便渐渐黑了下来。

城外的浓烟还没有散去,与灰暗的天空融为一体,不知道掩藏在黑暗里的到底有什么阴谋和秘密。

看着北方安南人的方向,葛蛩日纳耶思绪飞转。

敌军这么做到底有什么意义,他现在还想不透,看不破,也许到了他能自己想明白事情的那天,他就能变得跟翔硌姆透主帅一样睿智,像他一样受全军尊敬,像他一样能号令所有将军和军卒!

到那时,他就能重振家族的荣光,让那些从小瞧不起他,欺负他的贵族子弟紧赶着来巴结他,被抢走的女人要一个个抢回来,他们的女人也要全部抢过来!

他的女人、别人的女人在眼前飞速闪过,抢过来,全部抢过来!不光要抢过来,还要当着他们的面欺负他们的女人,就让他们亲眼看着,当初的一切要十倍百倍的回敬给他们!

他越想越激动,气血逐渐开始翻涌!

“将军,你先回去休息吧,由我们在城上守着就行了。”

身旁忽然传来的话语将他拉回现实,他茫然回首,发现自己还站在城头。他要走的路还很远,不知要走多久才能到达,但他相信自己,不管走多久,一定可以走到他想要的终点,一定可以!

看了一眼跟他说话的守城小队长,葛蛩日纳耶笑道:“好,你们好好看着,有什么发现立刻来报!”

那小队长高声道:“是,请将军放心,有我们在,再多的敌人也上不来。”

葛蛩日纳耶拍了一下小队长的肩膀,笑道:“好好干,我记住你了。”说完转身下城。

身后的小队长高声道:“多谢将军,我们一定好好守城,决不让敌人踏上城墙一步!”

葛蛩日纳耶回到城下,径直去休息。

但这个夜晚,他怎么睡得着呢?过往那些屈辱、不堪回首的画面一幅幅在他眼前出现,对未来走上高位重现家族荣光的幻想又让他全身热血涌动!

这个夜晚注定无眠。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也许是太累了,葛蛩日纳耶还是沉沉的睡去。

在梦中,他与曾经属于他的女人缠绵,与别人的女人激情云雨,还当着别人的面,太刺激了,太兴奋了,这才是他想要的生活啊,那些跪地求饶痛哭的丑恶嘴脸,才是他一直想看到的嘴脸!报复,狠狠的报复,一个也别想逃!昔日飞扬跋扈的人,都跟小兔子一样,惊恐无状,却又无能为力,这就是他最想看到的,如今实现了,他忍不住的哈哈大笑!

“哈哈哈......哈哈哈.......”

屋外值夜的军卒被屋内的笑声惊醒,面面相觑。

这几天将军是怎么了?每到半夜就发疯不成?他们没人敢问出来。

“将军呢,城外有情况!”正当值夜的军卒在暗笑之际,忽有守城军卒赶来。

“有什么情况?将军在休息,等将军醒了再说。”值夜军卒低声呵斥道。

“紧急情况!敌袭!”

值夜军卒一听敌袭,顿时转身敲门,口中同时喊道:“将军,城外有情况!”

不多时,房门打开了,一脸不满的葛蛩日纳耶出现在众人面前,高声问道:“什么情况?”

守城军卒小心翼翼的回道:“将军,北边出现好多火光,跟昨天晚上不同,现在正在往我们这儿靠近,一大片火光,看不到尽头。将军还是亲自去看看吧,恐怕是安南人要打过来了。”

一听有这等新情况,葛蛩日纳耶顾不得回房拿衣裳,快步登上城头。

抬眼一望,就被眼前的景象震惊了!

只见北方一片火光排成了长条状,似乎像一条火龙,不知道有多长,一头在苍茫的山林里,一头朝着脚下的小城。再仔细一看,就能发现火龙正在慢慢向前移动,越来越靠近他们坚守的这座城!

安南大军来了!

第228章 敌军来袭

安南敌军来了!

果然没猜错,那丛林藏着几万敌军,如今趁着夜晚出来,是要攻打城池吗?

“敌军来袭,全体戒备!”

葛蛩日纳耶确认火龙靠近的目的正是他们这个方向之后,一声令下,传令兵便在城头奔走,不停的呼喊全军戒备。

“赶紧去通知大帅,就说北方安南大军来袭,半个时辰之内就会到城下,人数估计有三四万人。快去!”

身旁的传令兵得令,迅速下城,朝帅府方向飞奔而去。

城头上值守戒备的军卒,看着远处源源不断从丛林冒出来的火光,心里异常紧张,这是有多少军人,真打过来,他们能活下来吗?

谁知道呢,每次安南人打过来,城下留下安南人的尸体,城上也有许多同伴在身旁倒下去,这次倒下的会是同伴还是自己?这是每个站在城头上的军卒都会在心里问上一遍的问题。

葛蛩日纳耶在城上走了一圈,不时的给值守戒备的军卒提气,告诉他们,安南人打不上来,几十年了从来都没有打上来过,这次也一样,他们来再多人,失败一样是他们,只要坚守城头,胜利一定是属于他们,属于占城!

是的!安南人从来都没有赢过跟他们的战争,虽然他们有时候头脑发热追去杀安南人,反被安南人埋伏,损失一些人手,但只要他们守住城门,站稳城头,安南人就只能在城下受死,这次如果他们真的敢来到城下,也不会例外。

一捆捆的利箭搬上城头,一张张弓发放到值守军卒手中。

这是他们的保命利器,有弓在手,城上士气大增,利箭搭弦,一百五十步以内别想进来一个安南人,敢靠近,全都得躺着。

这批弓箭是占城人花大价钱买来的,在南方多雨潮湿的地方,弓弦受潮便射不远,但办法总比困难多,周边的山野小国,很多都是靠打猎为生,人人都打猎,常年弓箭在手,自有特殊手法,解决弓弦下雨受潮,攻击距离缩短的问题。占城钱多的花不完,买点武器守卫城池自然舍得。

值守将军没有发布全城全军动员的命令,也没有鸣响号角全城通报敌袭的权力,他的职责范围只在城头与城门,若发现敌军,要第一时间通报主帅,主帅没来之前,他还能临时指挥,稍微做点主,等主帅一到,他的任务便结束了,他是看门的,不是提刀打仗的。

翔硌姆透主帅很快就来了,不光他来了,还带来了城中所有的将军。

他们登上城头,抬眼一望,就见火龙还在继续慢慢的靠近,距离脚下的城池不远了,估计用不了多久就能到达城下。

众人看着黑暗中醒目的火龙,谁都没有说话。

主帅一声令下,一将军接手城上防务。

那将军吩咐一声,嘹亮的号角便从城上向城内传开,号角持续吹响的同时,城中各处营房火光迅速亮起。

不多时,源源不断的军卒从城中各处往城上汇集。

敌军袭击,这种情况他们见的多了,习以为常,早就见怪不怪,每隔三五个月,长点也就一年半载,安南人便要来骚扰一次。

随着更多的军卒站上城头,整个边境小城便防守的固若金汤,安南人这次来,同样会跟之前一样,留下一些尸体,无功而返。

翔硌姆透主帅和一众将军在城上盯着北方的火龙看了一会儿,便转身下城。

帅府内。

“安南人这次夜袭,你们怎么看?”主帅坐在首位,扫视众人一眼。

“这次袭击跟以往可大大不同,我的印象里,安南人从来没有在夜间来过,哪次不是我们看着他们从林子里走出来,这次半夜打着火把过来,怕是有什么大阴谋。”有将军回道。

“我也是这么觉得,安南人这次太反常了,怕他们憋的不是什么好屁,我们这次可不能大意,晚上就不要出去了,守好城就行。”另有将军回道。

“这次安南人为什么要半夜来?难道是他们粮食不足,连半天时间都等不了?要是这样,我们就紧闭城门,坚决不应战,不出去,等他们自己过来送死。”又有将军如此说道。

主帅摇头,只听他说道:“这次安南人敢夜里来,半夜行军,就是看准我们每次都不敢出去,不敢在城外埋伏,所以他们这次才这么大胆,举着火把就往我们这儿来。他们半夜行军,士卒一定疲惫不堪,正是出城迎头痛击,给他们一个教训的时候。敌军先头部队距离我们还有三四里路,夜间走不快,至少还得小半个时辰,在敌军大部队到达前,城外小股监视我们两天的敌军是时候拿下了。谁愿意出城,把他们全部歼灭,为章先生报仇?”

“大帅,这个时候出城合适吗?会不会中计?”有将军犹豫着问出心里的疑问。

主帅笑道:“不会,之前我已经看过了,城外的敌军不会超过一千人,带三千出城,如果他们还没走,一刻钟就能把他们全部拿下,大战还没开始,就白白歼灭一千敌人,可以极大的提振士气,守城就容易了。如果他们走了,也能在敌军到达前返回城里,不会有任何损失。这一场难得的功勋,谁去取来?”

“大帅,我去!”听大帅这么一说,这个歼灭一千敌军的功勋就跟白捡一样,立即就有将军起身。

“大帅,我去!”几乎同时,另有一名将军起身,表示愿意出城。

二人都想去,但功勋只有一件,立马就开始争执。

其中一人喊道:“大帅,出城有风险,城里还是多留些将士防守,给我两千人就行。”

另一人一听对方这么说,顿时就不敢挣了,一屁股坐下,一言不发。

主帅见有了结果,便笑道:“好,摩利沢,就给你两千人,速去速回。我们就在这儿等你的好消息。”

叫摩利沢的将军接令道:“是,大帅,你们就等我好消息!”

说完便迅速离去,整军出城。

全城的占城守军都被动员起来,每一个人都在等待反击敌军的命令。

摩利沢带着两千精锐来到北城门下,就有传令兵高声喊道:“大帅有令,令摩利沢将军出城歼灭敌军,速速打开城门!”

守门小队长心里一惊,但也没敢有半分迟疑,迅速上前接过令牌验看。

检查之后,见主帅令牌无误,便立即下令打开城门。

两千占城精锐整整齐齐,迅速出城,向城外的敌军营地袭去。

等两千人全部出城,小队长一声令下,城门重新关闭。

不多时,城外便传来厮杀声,虽然有些远,但在紧张又安静的夜里,还是十分清晰。

每一次兵刃相交,都让人心头一跳,每一声惨叫,都让人心中一颤,似乎那看不见的刀枪就伤在自己身上。

从城头上往外看去,大约一里之外,现在火光四起,偶尔还能看到有人影扑倒在地,只是不知是敌军,还是自己人。

城头上远离战场的守军听到占城军跟敌军交战的声音,一个个开始手痒,他们很羡慕能出城跟敌军厮杀的人。

面对面厮杀,跟站在城上向下射箭,那感觉应该很不一样。每一个出城之后活着回来的人都会跟人吹嘘,他亲手杀了多少了,当敌人的喷洒到他脸上时,心里有多么的兴奋,那上瘾的感觉有多刺激。可他们这些常年在城上的弓手根本不会有出城的机会,就算是全部两万守军,每次敌军来,有机会出城的也永远是极小的一部分。

真羡慕那些能出城拼杀,能拿到人头,获得功勋的人。弓箭手在城上拿不到人头,也拿不到功勋,永远都是混不出头的弓箭手,也永运不能离开这座边境小城。

听着远处的厮杀与惨叫,他们虽然也紧张,但更多的恐怕还是羡慕。

差不多一刻钟后,远处的厮杀声、惨叫声,渐渐消失,燃起的火,还在烧着,那应该是敌军的帐篷吧。

出城正面杀敌,跟敌人短兵相接的精锐们,马上就要回来了。

可以想见,等敌军退走以后,全城将士都会把他们当成榜样,国都毗阇耶会派高贵的大人来亲自嘉奖他们,他们会成为占城的英雄,金钱、女人以后都会有。真是羡慕啊!

城上的守军在等待他们回来,城门前的守军也在等待他们叫门,帅府里一众将帅也在等待摩利沢将军回来报喜。

战斗结束一刻钟之后,城下没有他们的身影。两刻钟过去,城下还是没有他们的身影。

等远处的火龙在一里之外停下,城上的守军才不得不相信,出去的精锐覆灭了!守军眼里没有悲伤,也没有愤怒,出去打败了,不是很正常吗?不然城下一里之外为什么会是安南人的土地?

还是做个只在城上射箭的弓箭手吧,至少还能保住小命,还能多吃几年饭!

城上戒备更加森严,一队队弓箭手举弓搭箭,以待敌军。

占城最终的依靠还是他们这些弓箭手,那些所谓的精锐,都只会送死而已,活腻了才去做精锐!

第229章 请求援军

帅府里,气氛十分压抑。

众人沉默不语。

许久之后,有传令兵来报。

“城外集结了大部敌军,估计不下两万人,北边丛林还有很多敌军正在陆续赶来城外!”

主帅一挥手,传令兵便知趣的退出去。

“到底发生了什么?谁来说说?摩利沢就这么战死了吗?”主帅很看好,很喜欢这个心腹爱将,听到他没回来的消息,十分伤感。

“安南人先头部队肯定是趁夜晚,在我们发现之前就已经悄悄达到城外,再演一出半夜行军的把戏,就要是骗我们出城。是我们大意了啊。”有将军十分痛惜的回道。

“肯定是这样,安南人诡计多端,每次都使诡计骗我们出城跟他们交战,没想到这次还是上了他们的当,一下损失两千人,还好只出去了两千人,要是摩利沢带三千人出城,我们就吃大亏了。”之前挣着出城歼敌的那个将军如此回道,语气没有什么伤感与可惜,甚至似乎还有些幸灾乐祸。

“两千人没了就没了,说再说他们也回不来。我们还是想想现在怎么办吧,安南人这次恐怕是花了大力气,肯定是要狠狠咬我们一口的。城下就有两万敌军,后边还有多少我们根本不知道,我们这点人能守住吗?”有将军问道。

“为什么守不住,前年三万安南人来攻城,还不是灰溜溜的回去,只要我们不出城,肯能守住!”

“已经有人出城了,还全军覆灭,还没开战,就先死两千人,将士们士气低落,这个时候敌人猛攻过来,说不好一波冲击,城就要破。”

“安南人真像你说的这么厉害,早几年怎么不破城?怎么打了几十年还是在城下边晃悠?大帅,安南人不足为虑,只要我们守住城门,这仗最后还是我们赢!”

“先不要吵了,让我想想。”翔硌姆透主帅发现他这帮手下除了吵架,在拿主意这件事情上根本帮不上忙。

摩利沢死了真是可惜,但死了也就死吧,打仗哪有不死人的。

好在这次只损失两千人,全军除了老弱,还有一万三四千人可用,守住城池,击退安南人的进攻完全没有问题。

安南人太狡猾了,以后还是要小心,不能太大意了,要是把本钱亏完了,他的地位便要动摇。

等安南人退走,再去国都毗阇耶游说一番,从南方征召几千兵卒吧。

“好了,你们都回去,全都上城上去,无论安南人怎么勾引,谁都不许出城,谁敢违抗军令就杀了谁。记住,这一仗只能胜不能败!”主帅打定坚守城池,坚决不出城的主意之后,立即把命令下达给众将军。

“是!”众将起身应是。

正准备离开是,又有军官来报。

“大帅,属下刚才去核对,发现摩利沢将军带出城的不是两千人。”

“不是两千人?那是多少?”主帅惊声问道。

准备离开的众将军立即停下脚步站在原地,难道摩利沢私自多带人出城了?

那军官小心翼翼的回道:“回大帅,经核对,摩利沢将军带了三千五百人出城。”

“三千五百人?”大帅听完大吃一惊。

刚才虽然有心里准备,摩利沢会多带一些人出去,但他以为顶多敢多带五百人,没想到他居然敢多带一千五百人,这完全超出了他的预期。

如今三千五百人一个都没回来,城里的守军又少一千五百人,一下子少这么多人,这城恐怕难以守住了。

一旦丢掉城池,他作为主帅不管会不会战死,最终都会死,如果不战死,他一家人都会被处死。这城绝对不能丢,无论如何也不能丢!

“我们必须要请求支援,你们怎么看?”主帅脑筋一转,立即先说出他的想法,再问众将军的想法。

“肯定要求援,一下子损失这么多人,我们还怎么守城!”

“立即请援兵,不然就来不及了!”

“对,连夜去请,援军一天之内必须要到,如果安南人猛烈进攻,我们坚持不了多久!”

“同意,求援!”

损失三千五百人,这对小城来说意味着什么,众将军心知肚明。不久前出去的三千五百人是实打实的三千五百人,而两万守军却是虚的,具体有多虚,连他们自己都不知道,真实数字估计不超过一万五千人。再减去一些上不了城,拿不起来武器的,能有一万两三千人就不错了,而现在城里能战斗的恐怕不足一万人,城外已经聚集了两万敌军,还有源源不断的敌军聚集过来,最终有多少他们不敢猜。

一旦破城,他们都得死。求援是最保险的做法,必须要求援,附近的援军一天之内就能赶来,只要他们坚守一天,他们的命就能保住。

“好,求援!”大帅见众将军没有异议,一锤定音。

“屋力亚拉,你留下,其他人去城上,务必坚守一天!”

一声令下,众将军离去,只留下一人。

翔硌姆透主帅提笔写完求援信,又盖上他的印信,将信封好后交给那名将军。

“屋力亚拉,这封信你亲自去送,一定要交到弘利耶大帅手里,就说安南人这次举国来犯,敌军不下六万人,我们难以抵挡,只能坚守一天,请他务必在至少带领两万援军赶来,不然我们这座城破,下一座就是他驻守的城池!听明白了吗?”大帅说完又从身上取下一件随身物品交给对方。

屋力亚拉将军接过求援新和大帅的随身物品,当即回道:“末将明白,大帅放心,保证请来援军!”

大帅用力拍拍他的肩膀,道:“好,快去快回!”

屋力亚拉将军行礼之后,迅速转身离去,出城向南去找援军。

城头上,弓箭手的手臂都要举酸了,仍然没看到城下有一个敌军靠近。

看着远处越积越多的火光,守军心里开始恐惧。

如果安南人也有他们手里这样的弓箭,那么多敌军,一人一箭,这城头估计也要插满利箭,到那时他们都要死在城头上吧。但幸好,安南人没有那么多能射超过一百五十步的弓箭,这无疑是他们占城人的幸运。

众将军在城头上巡守,一个个紧张无比,看着远处的火光,恐怕敌军真有三四万,甚至五六万之多,若他们持续不断的攻城,也许要不了一天,城就得破,城一破,他们肯定是要死无葬身之地。

“都打起精神来,敌人就在那里,他们随时都要冲过,想活命的,就睁大你们的眼睛,拿起你们手里的弓箭,不要放任何一个敌人到城下来!听明白了吗!”将军们在城上巡视,眼看着戒备了许久,死气沉沉的将士开始疲惫,马上想办法,要重振他们的士气。

城上的军士一听到将军的喊叫,自然反应的高声回道:“明白!”

几百人同时回应,声音很高亢,疲惫的精神顿时一振,开始发涩的眼睛也重新睁开。

“明白!”

“明白!”

“明白!”

“.......”

将军们在城上边巡视边喊一圈之后,又来到城下,每到一处,就要喊几句,直把死气沉沉的城池,闹的热血沸腾,全城再无睡意。

城外远处,北边丛林的火光还在源源不断的往外聚集,已经不知道有多少,似乎没有停止的时候。

就在众将军看着移动的火龙,心中充满绝望的时,那火龙就在他们眼前忽然开始消失,不多时,便完全消失不见。

他们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

从火龙移动速度上看,安南人还没完全从丛林里走出来,里面应该还有人,现在天还黑的厉害,他们把火熄灭是什么意思,不准备出来了吗?不会这么简单!安南人十分狡猾,这肯定又是诡计。

他们盯着北边,一直到天亮,那火光再也没有亮起来。

天亮了,城外有多少敌军,他们终于看清楚了,那真是安南大军!

一里之外,密密麻麻,一队一队敌军站的整整齐齐,就跟木桩一样,站在那里一动不动,队伍一直延伸到远处的丛林里。具体有多少敌军难以估计,但肯定不会低于三四万人,看来安南人这次是志在必得,他们要凶多吉少了!

昨夜出城的三千五百人,一个也回不来了,几队安南敌军正在冒着黑烟的战场上搜寻着什么,也许是死人身上的钱财,也许是活着的敌军,谁知道呢,他们是胜利者,做什么,怎么做,都由他们说了算,占城人如今只能在城上看着。

残破杂乱的战场上偶尔传来的一声惨叫,戛然而止,那应该是没死透的占城人。

天亮了,如今站在城上亲眼看着敌人杀死还活着同伴,说实话,他们心里很难受,但他们也只能看着,敌人不冲过来,他们就毫无办法,想报仇根本不可能。

可要是敌人真的冲过来,死的也许就是他们。

幸好安南人没有那么冲动。

打扫完战场,他们就回到大军之中,跟众多敌军一样,安安静静的站在那里,跟一里之外的占城弓箭手进入对峙之中。

第230章 安南诡计

日升,日落,一天过去了。

一整天,城外的安南人没动,没前进,也没后退,甚至连吃饭,都保持队形不变,在原地解决。

这让跟他一样,提心吊胆,紧张对峙一天占城守军,十分不解。

但他们顾不上多想,安南人不打过来不好吗?

当然好,能和平共处,为什么要发动战争,相互攻击?这是个问题。但不是他们能解答的,他们能做的,只能是接受战争,要么在反抗中死去,要么幸运的活下来,然后在下一次战争中死去。

傍晚,援军来了。

整整三万援军,两万在城外,一万进城,还上了城头。

紧张对峙一天的守军,终于松了口气,拖着疲惫不堪的身体,依令撤退下去休息,接下的事情就交给援军了。

占城大旗在城上高高升起,援军一来,守军的气势便完全大变,此时城内城外势力相当,安南人绝对不可能攻到城下来。

对峙形势在占城人看来,已经发生根本性逆转,此战安南人必败无疑!

城头上忽然出现的旗帜,城外的安南人不可能看不到,现在该轮到他们提心吊胆,他们是时候要考虑退兵了。

不光普通军卒们这么想,守军将帅们也是这么想的。

帅府里一片喜庆,大酒大肉,大摆宴席,两军聚到一起真是不容易。

幸好,弘利耶大帅是国王的弟弟,不是旁人,他带军来边境,国王不会猜疑。若附近驻守的这支军队统帅不是他,这支军队根本不可能开来边境跟翔硌姆透主帅会合,他们两军会合超过五万人,兵力快达到占城国总兵力一半,国王是绝对不会允许的。

真个帅府里酒香四溢,将军们大口吃肉,高谈阔论,漫天吹嘘,犹如已经打了大大的胜仗一般,放肆的庆祝。

他们确实该庆祝,只要他们不出城,安南人绝对不可能攻上城头,他们会一直被阻拦在城外,用不了十天就会灰溜溜的退回去。如果运气好,等他们退走的时候,再追击一波,收些敌军的人头,此仗便是大胜。

对将帅们来说,死了多少军卒不重要,能杀伤敌军就是功勋,是他们换取地位的功勋。

一夜酒肉歌舞庆祝过后,城外的敌军丝毫没有退走的迹象。

太阳升起来了,晒着城上的守军,也晒了城外的安南人。安南人依然在列阵,守城的将士们虽然不知道他们有什么阴谋,但他们并不在意,大不了就对峙十天,看最后是谁失败退走。

将帅不怕,他们有四五万大军,城外敌军也不过四万而已,不管怎么打,他们都不会失败,对峙,不费一兵一卒,敌军最终会因为粮草不足退去,胜利属于占城人!

将帅们上城转了一圈,对守城的军卒们大肆赞扬褒奖之后,继续回到帅府休息,大鱼大肉,美酒女人伺候。

又对峙一天,城外敌军没有任何异动,城上守军有了几分放松。

傍晚,一信使冲进帅府,直言要面见弘利耶大帅,说有重要军情通报。

帅府里还在宴饮,美酒歌舞不缺,热闹非常。

信使被带到大厅里,弘利耶大帅看看旁边坐着的翔硌姆透大帅,鬼使神差的笑道:“有什么军情,就在这里说。”

那信使当即高声道:“毗阇耶有变,大王请大帅带兵火速回毗阇耶增援!”

“有什么变?增援什么?”弘利耶大帅当即跳起来,厉声喝问。

大厅中,瞬间鸦雀无声,无人敢出大气。

那信使回道:“小人不知道,这两天国都附近军队调动频繁。这是大王交给大帅的书信。”随后他从衣衫夹缝里掏出一份信来。

弘利耶大帅身边的侍卫迅速过去接过那份信,拿回来转交给大帅。

弘利耶一把抓过书信,拆开一看,脸色大变,顾不得多想,立即喊道:“速速整军回毗阇耶!”

厅中众将迅速起身,转身就要离开。

翔硌姆透主帅大惊,援军走了,他怎么办,当即问道:“弘利耶大人,毗阇耶出了什么事情,要劳你亲自带兵回去?你现在可不能走啊,你要走了,安南人马上就会攻打进来,占城就完了!”

弘利耶大帅道:“毗阇耶怕是有叛乱发生,大王让我立即带兵回去,安南人就要靠你们自己了,他们应该不会打过来,不用太过担心。”

“报!城中有紧急军情呈报!”大帅话音刚落,就有守卫军士进厅高声禀报。

翔硌姆透主帅心里一跳,立即回道:“让他进来禀报!”

话音一落,传令兵闪身入内,高声禀报道:“禀大帅,安南敌军正向城下进攻,已到两百步之内!”

翔硌姆透主帅一听这话,随即转头道:“弘利耶大人,安南人杀过来了,这个时候你可不能走,你也看到了,他们不少于四万人,你的大军一走,这城今晚就会破,说不定你前脚走,他们后脚就一路杀到毗阇耶了。毗阇耶兵力充足,怎么会有叛乱,这会不会是安南人的阴谋,为了将大人骗走,耍出来的诡计?”嘴里说着,还看了一眼弘利耶大帅手里的书信。

弘利耶拿着书信高声道:“不会,大王的字迹我熟悉,这就是大王的亲笔书信,信上还有大王的印信,绝不会有错!安南人你自己解决,我要回毗阇耶。走!”

“慢着!”翔硌姆透主帅忽然笑道:“弘利耶大人,还是先问问这个信使,如果这个信使有问题,我们中了安南人的诡计,把城丢了,这责任我们可担不起。”

弘利耶十分不爽,但翔硌姆透家族在占城地位也不低,他哥哥要坐稳王位,还得他们支持,听到这话,也只能默许。

眼见如此,只听翔硌姆透主帅向那信使道:“上前来。我问你,你是什么时候从毗阇耶出来的,路上遇见过什么人?”

那信使回道:“回大帅,小人昨天傍晚出城,路上没见过什么人。”

弘利耶听到信使的话,脸色一变,拿起信再看一遍,心头火起,一脚踢翻了身前的桌子,酒菜洒了一地。

翔硌姆透主帅立即问道:“弘利耶大人,可是有什么不妥吗?”

弘利耶将手里的信递给他,冷声道:“你看看吧。”

翔硌姆透主帅接过信来,稍稍一看,便发现端倪,只听他说道:“信中让大人在三天之内赶回毗阇耶,信使从毗阇耶到这里一天一夜完全够,到大人那里不会超过一天,可今天恰巧安南人发起进攻,这时候把信送来那就太可疑了。”

忽然又问信使:“你是哪日从毗阇耶出来的?”

信使回道:“小人十五日傍晚出城,出城的时候太阳还没落山。”

翔硌姆透主帅看着信使再次问道:“你确定你是十五日离开的?”

信使回道:“小人不会记错,确实是十五日。”

翔硌姆透主帅道:“弘利耶大人,很明显,这信使有问题,这封信也有问题。”

弘利耶大帅厉声道:“拖出去,砍了!”

大帅一发话,厅中的军士立即上前就将那信使往外拖去。

那信眼见如此变故,惊恐的连连叩头哭喊:“大帅饶命,小人冤枉啊!小人冤枉啊......”

两个军士哪里会管信使怎么哭喊,一左一右直接把他拖出厅外,没一会儿,厅内就听不到他的哭喊声。

“弘利耶大人,这就是安南人的诡计。安南人开始攻城了,我们上城去看看吧。”翔硌姆透主帅笑了。

弘利耶大帅表情有些难看,只听他回道:“以前听说安南人狡诈,今天我才算真正见识了。要不是大人多问一句,我今天就上当了。”

翔硌姆透主帅笑道:“这都是安南人的小把戏,以前就用过,只是这次信使出了问题,我们才能这么容易就识破他们的把戏。”

弘利耶大帅道:“是你识破了他们把戏,不是我。今天十七,今天写的书信,今天就送来,那信使居然还说是前天从毗阇耶出来的,安南人精心策划的诡计,居然被信使暴露出来,真是想不到!走,上城去会会安南人。”说完就当先往大厅外走去。

翔硌姆透主帅随后跟上,一众将军起身相随。

众人在两帅带领下出帅府,直往城上而去。

城下,安南人已经开始攻城。

只见安南军七八人共顶一块大木板,快速往城下冲来。

占城守军一轮轮利箭射出去,几乎全都射在木板上,根本不能有效伤敌。

不多时,第一批在木板掩护下的安南人来到城下五十步以内,眼看再加把劲就能抵达城下,他们却不再继续前进,而是把头顶的木板立起来,挡在身前,人都躲到宽大的木板后面。

随后,其他顶着木板来到距离城池五十步以内的安南人如法炮制,全把木板立起,所有人都躲到木板后面。有些倒霉鬼动作稍慢,便被城上射下来的利箭所伤,还没来得及爬到木板后面,瞬间就成了刺猬。

城上的将帅眼看城下围了一圈一丈来高的木墙,上千敌军就躲在木墙之后,城上利箭不停的射下去,收效甚微,射死的敌军都能数的清楚,眼见如此,众人一筹莫展。

安南人这是什么战法?他们没人能想明白。

第231章 木墙围城

但安南人不退,弓箭手一直这么射箭,城里的箭可不够他们射多久。

看不出安南人躲在木墙后面做什么,不知道他们又有什么诡计,难道是想让守军把箭消耗完,然后他们就可以放心的攻城?

翔硌姆透主帅一想到这里,再看看插满利箭的木墙,瞬间就想明白了安南人的诡计!

他们顶着木墙,躲在后面,一是消耗占城守军的军资利箭,二是可以等后退以后把木板上的利箭取下来为己所用,三是距离城池很近,引而不发,这会给守军极大的压力。他们此番一举多得,安南人果然狡猾无比!

一旦看透,翔硌姆透主帅马上传令,立即命令弓箭手停止射箭。

大帅一声令下,众将军虽然不知道为什么,还是赶紧亲自去传令。

弘利耶大帅也是不解,敌人就在城下五十步以内了,这么近的距离,正是弓箭手发挥最大杀伤力的时候,现在如果不用弓箭压制,他们很容易就会攻过来,一旦冲到城下,弓箭手就没有用武之地了,到时候就要短兵相接,守城的优势就没了。

翔硌姆透主帅看出了众人的不解,于是在城头上便将安南人一举多得的诡计点破,说给众人听。

众人听后,先是大骂安南人狡诈,之后又盛赞大帅睿智,连安南人这种诡计都能识破,溢美之词直向翔硌姆透主帅扑面而去。

他看着城下开始拖着木板撤退的安南人,心里十分受用。

当众识破安南敌军的诡计,在弘利耶大帅和他手下的将军面前展示了他的睿智,引得这些年轻的将军赞赏不已,相信不久之后他的威名就会传遍占城,以后占城第一将帅之名,将非他莫属!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安南敌军也退回一里之外了。

正当他们准备下城之时,只听远处号角声忽然响起,转眼间就见安南人再次发起攻势。

这次他们还是拖着木板来到两百步外,再次将木板顶在头上,一齐向城下冲来。

“不用放箭,看他们怎么办!”

一见安南人还来这一套,将帅们既然已经看破他们的诡计,怎么可能还会上当,浪费自己有限的军资。

一声令下,城上的弓箭手全都放下了手里的弓箭,他们也想看看安南人到底要玩什么把戏。

没有箭雨阻挡,安南人顶着木板很快来到距离城墙五十步左右的距离,只见他们像之前一样,将木板竖起来,再次围成了木墙。

但就在城上放松警惕,想看安南人接下来怎么玩的时候,迎接他们的却是从天而降的箭雨,毫无防备的守军纷纷中箭,顿时惨叫声四起,城上瞬时一片慌乱。

就连穿着皮甲的将帅之中,面对突如其来的箭雨,也有几人死伤,其中有一个年轻的将军,头脸脖子,连中三箭,当场身亡。

“放箭!放箭!”翔硌姆透主帅眼见身边的将军中箭死亡,慌忙下令弓箭手还击。

城上中箭的毕竟还是少数,众人一听大帅愤怒的喊叫,立即张弓搭箭,利箭便如飞蝗一般朝安南人射去!

可狡猾的安南人,突然一轮箭雨过后,就躲回木墙后面去了,城上下来的密集箭雨,全都射在木板上,或者越过木板顶头,飞向更远处。

一轮箭雨不凑效,大帅没有新的命令,弓箭手们也害怕敌人再次偷袭,便一支接一支利箭朝安南人射去,每一次张弓都用足力气,每一支箭都去势如电,狠狠的宣泄刚刚被偷袭的耻辱。

然而,一轮又一轮箭雨全都被木板挡住,根本难伤安南人分毫。

不多时,木板上又插满了利箭。

不用城上的守军再做什么,安南人拖着木板慢慢退去,又回到一里之外。

安南人又得逞了!

占城守军的将帅和军卒看着这一切发生,却无力阻止,无计可施。

安南人就是来骗箭的吗?经历刚刚那一出偷袭,翔硌姆透主帅已经不敢再下定论。

敌人这木板围城的诡计实在太高明,他根本想不出破解的办法。难道就这样任由他们无限收箭吗,这可都是他们的军资,没了这些军资,以后拿什么抵御安南人的进攻?

将帅们脸色都不好看,还没等他们想出办法,安南人拖着木板又来了。

两百步外顶起木板,五十步左右竖起木板,一样战术,这是第三次施展。

这次城上守军不敢再等敌人先射箭,安南人木板一竖起来,弓箭手张弓,利箭便呼啸着直飞过去,钉进木板之中。

守军弓箭手学乖了,明知敌人就是来骗箭的,他们怎么可能还跟之前一样,连续不停的放箭。他们射箭速度明显放慢了不少,同样的时间,前两次能射五支箭,现在他们只射三支,对普通弓箭手来说,他们不求杀敌,只求能压制敌人,不让他们肆无忌惮的用弓箭还击就行。

等木板上插满利箭,安南人拖着木板又撤退了。

翔硌姆透主帅现在很痛苦,敌人这出诡计不破,用不了两天,城里的箭就要用光,到那时这城还怎么防守?也许只能让安南人给攻破。

天已经黑了,安南人拖着木板又来了。

城下模糊一片,城上火光很亮,如此一来,安南人在暗处,占城守军却在明处,射下去的利箭找不到目标,不知道飞向何处,而城下偶尔飞来的利箭却能精准的射伤守军。如此一来,弓箭手又不得不提高射击速度,不间断的利箭压制下,安南人才稍微老实了,不敢再轻易还击,否则即使在黑暗里,也会被射成刺猬。

一定要想办法,这样下去不是办法!

“大帅,我们是不是可以用火攻,烧烂敌人的木板?”忽然有将军在一旁提示。

“对,火攻!”

“火攻啊!”

将帅们在城上看安南人表演收箭五六次了,正心急如焚之时,听到这样一句话,顿时大喜,纷纷附和。

“拿灯油来,拿麻布来!”翔硌姆透大帅稍一思索,觉得完全可行,便一声令下。

不多时,灯油、麻布全都搬上城头。

麻布沾油绑在箭头上之后,占城人的反击开始了。

一支支点燃的火箭,带着火光飞跃五十步的距离,从城上一头插进安南人的木墙中。第一支火箭照亮了目标木板,所有带火的利箭便都呼啸而去,片刻之间,木板便淹没在大火之中。

城上的守军第一次看到安南人拖着着火的木板仓惶撤退。

将帅们见火箭有效,顿时大喜,立即下令让弓箭手不要停,继续放箭,直到把安南人的木板全部烧毁为止!

安南人败了,木板被烧烂,就无法再继续收箭,即使他们撤退及时,木板没烂,但木板上的利箭箭杆也会被烧坏,他们收去也不能马上变成还击的武器。

等了半个时辰,再也不见安南人顶着木板上前,他们就跟消失了一样,再没有出现在视线之内。

毫无疑问,占城人已经破解了安南人的诡计,此战他们胜了!

翔硌姆透主帅非常高兴,他当即表示要重重嘉奖提出火攻的将军。

但由于当时天黑,城上又太乱,一经提出火攻,便有不少人附和,根本不能确定到底是谁第一个提出来的。

可既然说了要嘉奖,那就一定要嘉奖,不能确定,不是不知道,所以他就选了一个离他最近的人,当即奖励一百金。

一百金!这对镇守边关的人来说,绝对是一个不小的数目。够买好多个女人,够买一大块田地,简直就是发了!

得到奖赏的将军兴奋异常,当即就要请城上的将帅们喝酒。

但这场胜利,是翔硌姆透主帅的胜利,哪里轮得到一个小小的将军来请客,众人招呼一声,好好防守,留下两名将军,便再次回到帅府,继续喝酒吃肉,看歌舞,玩女人。

没人知道城下有一个落寞的身影,那是值守将军葛蛩日纳耶。

当安南大军到来以后,城上就没他的事了,等弘利耶大帅的援军到来,城里就更没他什么事,等敌人开始进攻,他便可有可无了。他只是一个没有敌军来时,看门守城的值守将军而已,说的难听点就是个看门的。

平常他还能在城上巡视,真正要打仗了,他就得一边去,占城守军不会败的,城不破,就不算败,毗阇耶早就认可了这个说法,因为安南人很厉害。所以每次安南人打过来,胜利的永远是占城人。

这种胜利的功勋,有地位的人,才有资格分享,而他没有资格。每次战争还没开始,他就被排除在外了,功勋自然就不可能有他半分。

今晚敌人开始进攻了,他听说守军被敌人的诡计弄的焦头烂额时,他悄悄爬上城头,亲眼看到了敌人的进攻。大帅告诉他遇事要思考,于是他就躲在一边,苦苦思索破敌之道,终于被他想出来火攻或许可破敌人诡计,他一时兴奋,便直接喊了出来,谁知众人一附和,原本属于他的功勋就被别人抢走,这种好不容易获得受奖的机会,一时大意,却又拱手送人的苦痛,直接将他击垮。

多么难得的功勋啊,或许这就是他唯一一个出人头地的机会,就被如此葬送,如何不后悔,让他如何不伤心,如何不落寞?

第232章 各取所需

“大帅,府外又有毗阇耶来的信使,说有要事密告弘利耶大帅。”

厅中正在女人酒肉肆意欢庆时,厅外有守卫来报。

“又是毗阇耶来的?带进来!”弘利耶大帅眉头一皱,酒兴被扰有些不高兴,但国都来的信使不能不见。

片刻之后,信使被带进大厅。

这次没有让他直接在大庭广众之下开口,而是招至近前。

弘利耶大帅顶着信使道:“什么事,说。”

那信使道:“大王请大人,务必在两日之内回援毗阇耶!”说着从衣衫夹缝里拿出一封书信。

弘利耶大帅眉头一挑,没有多说什么,接过信仔细检查了一番,确认没有开封过,便当即拆开,很快看完之后,忽而笑了:“当我是傻瓜吗?拖出去,砍了!”

信使一脸莫名,惊恐的跪地求饶:“大帅,我日夜不休的赶来,我没耽误时间啊,冤枉啊!冤枉啊!冤枉......”

侍卫只听大帅的命令,才不管信使如何求饶和哭喊,直接拖出亭外,就地刺死。

翔硌姆透主帅问道:“大人,这是为何?”

弘利耶大帅拿起酒杯,笑道:“这信什么都像,就是日期有问题,写的还是今天的日期,如果这信明天送来,我也就信了,但今天送来,明显就是敌人的诡计。从毗阇耶到这儿,没有一天一夜根本到不了。”

翔硌姆透主帅笑道:“大人英明,这应该还是安南人的阴谋,他们真是诡计多端,怕一个信使不足以调走大人的大军,竟然派遣两个过来,但显然城外安南人的进攻计划提前了,所以他们来不及重新伪造密信,这才露出破绽。如果我所料不差,后面必然还有安南人派来的假信使,给大人送求援信,骗大人撤军离开边境。”

弘利耶大帅笑道:“你跟我想的一样,安南人的狡诈,我见识过了,不会再上他们的当。再有求援信使直接杀了,不要耽误我们喝酒吃肉!”

翔硌姆透主帅高声道:“都听到了,再有求援信使不要让他们进帅府,就地斩杀。”

他话音刚落,又有守卫进来通报:“大帅,城上有军情呈报。”

“带进来!”

传令兵一进大厅,便立即禀报道:“禀大帅,安南人不久之前又开始进攻,他们木板上加了东西,火箭没效果,请大帅定夺!”

“怎么会无效?”翔硌姆透主帅脸上的笑容渐渐消失。

“火箭射过去,烧不了多少时间就灭,木板不能烧穿。”

大帅脸色难看,一挥手,传令兵退出大厅,之后高声道:“你们说说,现在怎么办?”

“安南人真是诡计多端,但大人不用担心,火箭虽然不能把木板烧穿,但经火一烧,我们射出去的箭,箭杆过火烧焦,他们收回去也不能用。火箭反击的方法并不是无效,只是效果降低了一些,继续用火箭射击,安南人收箭的诡计就不能得逞。”弘利耶大帅举杯宽慰。

“大人说的有理,我紧张过度了。来,继续喝酒!”

众人举杯共饮,大厅里之前短暂的紧张气氛,顿时消散无踪。

城外,一轮轮箭雨落下来,木板烧的噼里啪啦直响,几轮火箭过后,箭上的麻布烧完,木板还没起火烧穿,应该还能经受住几轮火箭的攻击,但安南人却拖着木板撤退了。

因为木板上覆盖的东西烧没了,木板马上就要暴露在火箭下,它经受不住火箭直接攻击。

城上的弓箭手没休息多久,安南人又顶着木板靠近,继续接受占城人火箭攻击。

守军稍一大意,就会被木板后面的安南人用箭偷袭,与此同时安南人也占不到多少便宜,城上有占城人中箭,从木板后面露头的安南人也会中箭,这是两败俱伤的打法,但他们乐此不彼,都相信自己会是那个能在流矢中活下来的幸运者。

这样的拉锯战持续了一夜,直到天明,占城人才发现安南人不着火的木板并不是多新奇的东西,他们不过只在木板上盖了一层新鲜的芭蕉叶而已,肥厚的芭蕉叶当然经得起几轮火箭烧烤,等芭蕉叶烤干,安南人便撤回去,等把木板重新盖上芭蕉叶再次过来围城、偷袭、挑衅。

狡猾的安南人!不得好死!

占城人也只能大骂而已,根本拿对方没有办法,他们的利箭消耗不少了,敌人还没有退走的迹象。

将帅们再次登上城头,见了安南人这样的进攻,心里想的也只能是跟他们慢慢耗下去,这么多敌军每天都要吃喝,根据以往的经验,用不了十天,他们就得撤退,只要能保住城池就是胜利,至于消耗的利箭,毗阇耶会很快给他们送来。

安南人的进攻没有新意,来来去去就三个目的,消耗守军的箭,消耗守军的体力,收集军资利箭。

占城人的目标跟安南人不同,一个进攻,一个防守,双方伤亡不大,这么下去,到最后各自都能达到目的。

这么无聊,又不紧张的拉锯战,对将帅们来说很没意思,所以占城守军将帅们在城上转了一圈之后,便下城回去休息,他们只要偶尔来看看,等十天后接收胜利的战果就可以了。

在占城人看来,这真是无聊的拉锯战啊,但对安南人来说却不是这样。

到目前为止,安南人的战果已经远远超过预期,成功收回来完好的利箭六万支,消耗敌军利箭总数不下十五万支,这样的战果,在战前他们根本想不到。

此时安南将军陈野十分的兴奋,这是一件大功,这是一件赚的流油的大买卖!

这一切都多亏了大宋人,还是他们慷慨!

中原王朝财大气粗,果然不是吹牛,不是说说而已!

激动的陈野离开自己的营帐,来到丛林里大宋宣威军驻地,他要当面向大宋上使道谢,并且要向他道歉,之前通关时要收他们的钱,不知道他会不会记恨。

营帐里,杨丛义正在打坐,听帐外侍卫亲兵禀报道:“大人,安南军陈将军求见。”

于是便收功,起身道:“请陈将军进来。”

陈野进帐便谢:“杨大人真是神人,我们轻轻松松就得箭六万多支,更消耗占城人利箭难以计数,而我们才伤亡不过百人,真是十几年来少有的大胜!这一战过后,占城人肯定会大伤元气,下次我们再来,他们就只能在城上看着了!大人果然没有骗我,陈某今天特意来向大人道谢。抬进来!”

杨丛义笑道:“小事小事。大宋跟安南是领国,杨某帮陈将军占些占城人的便宜,也只是举手之劳,哪里需要陈将军亲自来道谢。陈将军客气了。”

一阵香气袭来,就见一头烤的焦黄的小猪便被侍卫亲兵抬进帐来。

烤乳猪?杨丛义一见这等美味,口水差点流出来,出海几个月来,哪里再好好吃过几顿饭,何曾再见过这样的美食!

只听陈野介绍道:“这是手下兵士早上抓来的一头小野猪,我不敢独享,特意吩咐手下做好,带来跟杨大人共享美味!”

杨丛义盯着烤野猪笑道:“陈将军客气了,不过这确实是人间美味,独享还真是犯罪。这么大一只,我们两人恐怕也吃不下吧。”

陈野笑道:“杨大人可以多叫些人来,我正好想多结识几个朋友,一直待在边关跟占城人打交道,实在是烦闷,人多正好可以热闹热闹,我刚好带了一坛好酒,以酒会友!”

杨丛义摆手道:“不,烤肉能吃,但在军中不能喝酒。”

陈野笑道:“好,听杨大人的,今天只吃肉,不喝酒。”

杨丛义对一旁的侍卫亲兵道:“去把章先生和张指挥叫来,如果问,就说议事。”

陈野忽道:“杨大人,上次那个给我送信的剑术高人,能不能也找来,之前匆忙,还没来得及认识。他那一手剑术真是高明,我五个侍卫都不是他对手,实在是太厉害了!”

杨丛义笑道:“好,那杨某就满足陈将军的好奇心。把张道长也叫来。”

侍卫亲兵接令而去。

不多时,三人陆续进了营帐。

一进营帐,只看到帐中摆放了一只两三尺长的烤猪,顿时满脸疑问。

张彪、张柳虽有疑问,但他们并没言语。

章先生笑道:“杨大人这是要议什么事?怎么吃烤肉吗?”

杨丛义笑道:“还真是要议一议怎么吃烤猪的问题。我跟大家介绍一下,这是安南军统帅陈野陈将军,这只烤猪就是陈将专门军带来犒赏我们的。”

“多谢陈将军。”三人做做样子,拱手相谢。

“简单介绍一下,这是章先生,久在南洋,与南洋诸多贵族豪门交往密切,在南洋没有章先生办不成的事。”杨丛义笑道。

章先生摆手笑道:“哪里哪里,杨大人过誉了,在下不过是混口饭吃。”

“这是张道长,是杨某专程从大宋请出来的剑术高手,一手剑法施展开来,十人都难近身,这等身手在大宋也找不出多少个来,我们能同处一室,不得不说是莫大的机缘。”

张柳抬手道:“大人过奖。”

“好了,大家都坐。美味当前,话就不多说了,吃了再说。”

众人被香味引诱,一听此话,顿时围坐,迫不及待,分食了这一只美味的烤野猪。

第233章 双方大胜

饱餐一顿之后,营帐里安静下来,该谈正事了。

“陈将军,你的大军还能坚持多久?”杨丛义开口道。

“五天。要不了几天,占城人的军资就要消耗完,到时候可以尝试一下攻城,可惜这次来的匆忙,什么攻城器具都没带。”陈野大感可惜。

“章先生,五天够吗?”杨丛义又问。

“不用那么长时间,也许三天就够了。时机一到,你们要立即退兵,不然就难办了。”章先生看了陈野一眼。

“好,都是各取所需,顺便交个朋友。今天在这儿,我们就把话说明白,免得以后有什么误会。这次安南军队南下试探,是陈将军突发奇想,想出来的练兵之计,我大宋使节护卫军刚好先一步南下,要过占城,却挡了安南军队的路,大宋贵为天朝上国,历来热爱和平,本想站在占城国与安南国之间,做一个和事佬,不想因为离城池太近,即使放下了武器,由于言语不通,还是引起占城守军敌意与戒备,不得已,大宋使节护卫军只能后退,这样一来,安南军队直入城下,两军面对面,摩擦就这样发生。不过幸好章先生早先已经来到大宋军中,三方多次商讨,最终在大宋主持下,陈将军才带兵退回安南。两位觉得如何?”杨丛义说完便看着他们两人。

章先生点头道:“杨大人这话有理,我回占城说的过去。”

陈野却道:“杨大人,这不合理,我两万大军好不容易来一趟,没捞多少好处,就这么走了,回去不好交代。占城那么有钱,不给点钱说不过去吧。况且这可是杨大人承诺过的。”

杨丛义笑道:“陈将军别急,章先生也没说不给钱啊。”

章先生看着杨丛义一脸疑问,这里还有他的事儿?

杨丛义又道:“章先生,陈将军说的对,安南几万大军费了多少粮草,才跑来占城国城下练兵,我大宋面子再大,他们也不可能做亏本买卖,一点好处去没捞到就回去。况且,你如果连一点好处也不给安南人,他们就这么退兵,大家肯定会觉得此事有假,莫不如说你出一笔钱收买了安南统帅,安南人这才退兵来的合理,占城国富的流油,花钱消灾,出点钱应该是小意思。”

这件事已经没办法了,大宋人把安南人拉来,几万人在城下来这一出,如果安南人不在合适的时候退去,事情就会变得棘手起来。也许只能花钱消灾了,但愿安南人不要狮子大开口。

章先生想了想,然后问道:“出点钱财收买陈将军自然最合理,但不知陈将军觉得多少钱财才合适?”

陈野看看杨丛义,见对方没有开口的意思,于是便试探着回道:“至少得要万两黄金吧。”

章先生一听这话,立即回道:“杨大人,陈将军这是认为章某会点石成金的法术吧。”

杨丛义也是有些惊奇,这个陈野还真是有搜刮钱财爱好不成?当时过关南下,他要收宣威军的过关钱财,现在开口就是万两黄金,胃口也太大了。

“陈将军,我们这是在很认真的谈正事,你就不要开玩笑了。收一千两黄金,意思意思就可以了。”杨丛义不得不打圆场。

谁知陈野却道:“杨大人,一千两也太少了,至少也得两千两。”

“章先生,你看呢,两千两能不能接受?”

章先生叹了口气,回道:“行,两千就两千,但现在我可没钱,一个月后陈将军派人来取。”

“既然是我做的和事佬,那就立个三方字据吧,希望两位都能遵守约定。”

杨丛义说完,便迅速手书三纸协议,一式三份,各自在协议上签字画押后,一人收取一份作为凭据。

“好了,此事就这么定了,安南什么时间退兵,由章先生决定,陈将军不要提前退兵,也不要拖延推迟。没其他事情,这就散了吧。”杨丛义笑道。

大宋在安南和占城面前永远是天朝上国,有理智的人,都不会轻易得罪大宋,是以杨丛义年纪不大,官职不高,却能在章先生和陈野之间前线搭桥,做一个说话很有份量的和事佬,因为他背后是大宋。

章先生被送走了,张彪也出了营帐,陈野似乎有事,还没有离去的意思。

“陈将军还有事?”

“杨大人,现在占城人一直用火箭,虽然我们听你的,在木板上绑了芭蕉叶,可那芭蕉叶也禁不住烧,再说他们一直放火箭,我们也收不到箭了啊。能不能再给我们想个办法,多弄点箭来,占城人烧了也是烧了,白白浪费了也是可惜。”

“他们放火箭,我还真是爱莫能助,我总不能让老天爷下雨吧。”杨丛义摆摆手。

“下雨?多谢杨大人。”陈野似乎想到了什么,匆忙告辞离去。

张柳自始至终没说一句话,等陈野离开,他忍不住问道:“大人,你真没办法解决火箭问题?”

杨丛义笑道:“往后撤退几十步就行了,箭上绑麻布阻力很大,射不准也飞不远,没那么复杂。”

张柳道:“这么简单,怎么不告诉他。”

杨丛义道:“他们之间的实力平衡不能打破,占城以后有大用处,不能让安南人占据。”

张柳道:“他估计去等下雨去了。要是天不下雨他就不进攻,我们没什么麻烦吧?”

杨丛义道:“他们只要不走,占城援军就不敢走,我们就不会有麻烦。等着吧,等章先生的好消息,应该快结束了。”

晴天,安南人的进攻频率降低了不少,可一到下雨的时候,他们便不知疲倦,轮番上前挑衅攻击。

热带,雨来得快,也去的快,但每次半个时辰的雨,安南人还是能顺利进攻好几轮,一场雨就能收取完好的利箭上万支。

三天后,安南大军退兵了。

几天里,占城人、安南人各自都达到了己方的目的,占城人守住了城池,敌人攻不进城下五十步以内,安南人不停的进攻,收到利箭无数。

双方谁都没败,也可以说,他们都胜了,并且还是大胜。

作为胜利方的安南人走了,同样作为胜利方的占城援军,也在一天以后离开,回到他们自己的驻地。

占城援军离开一天之后,大宋宣威军从丛林出来,重新出现在占城人面前,大大的宋字大旗迎风飘扬。

这次他们不再是懒散的面貌,而是衣甲鲜明,列着整齐的阵型,长枪冲天直指,似要刺破苍穹,俨然是一支强军!

与此同时,对面的边境小城里来了一支人数不多的队伍,来自占城国都毗阇耶,他们打着王旗。

国都来人,打着王旗,必有要事,全军将官在帅府前迎接来使。

刚刚打了胜仗,国都就派使者来了,必定是嘉奖赏赐无疑,不光翔硌姆透主帅高兴,手下的一众将军也十分高兴。

但兴奋的人群中有一个人例外,那就是值守将军葛蛩日纳耶,他不高兴,这场胜利跟他没有关系,赏赐也没他的份。

国都来使在一队黑甲军护卫下来到帅府前,没有任何寒暄,他直接当众宣布一个让人目瞪口呆的消息!

“翔硌姆透,毗阇耶得到密报,说你在边境统军这些年,与安南人相互勾结,养寇自重,你自报十多年来每战都是胜利,但其实每战伤亡人数都是敌人数倍,军资损耗也十分惊人,花费金钱数额巨大。经核实,密报属实。现在命你交出兵权,回毗阇耶受审!来人,将翔硌姆透拿下!”

使者说完,众将军都惊呆了!

翔硌姆透主帅更是震惊无比,一听来使的话当场就懵在原地!

眼见黑甲军上前,他才猛然醒悟,当即大声道:“你们肯定是安南人假扮的奸细!来人,都给我拿下!”

主帅一声令下,帅府侍卫军立即上前将黑甲军拦住。

使者厉声道:“翔硌姆透,你不要放放肆,要不是安南人来犯,几天前就把你拿回毗阇耶了!现在交出兵权,乖乖跟我们回去,还能看在你多年劳苦的份上饶你不死,要是你一意孤行,跟我们对抗,那就不用回毗阇耶受审了,本使可以立即将你斩杀在当场!还不让他们退下!”

翔硌姆透大笑道:“狡诈的安南人,我岂会上你们的当!来人,将这些安南奸细全部斩杀,一个不留!”

黑甲军与帅府侍卫相距不超过五步,却是谁也不敢率先动手。大帅一发话,侍卫们又上前一步,但看着盛气凌人的黑甲军,他们心里升起无穷的恐惧!

传说中,黑甲军守卫都城,守卫王宫,在军中地位崇高无比,个个都能以一敌百,无一支军队能敌!

如今黑甲军就在眼前,纵使大帅下令,他们也不敢放肆。

“翔硌姆透,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交出兵权,饶你不死!”

“哈哈哈......你们是安南的奸细,我才不会上当!将士们,杀了他们,每人赏钱十金!”翔硌姆透状如疯狂。

“你自己找死,就怪不的我了。翔硌姆透,勾结安南人,养寇自重,谎报军功,拒不受审,煽动叛乱,判斩杀无赦,立即执行!”使者直指翔硌姆透,高声宣判。

“哈哈哈......这是我的地盘!谁能杀我!谁敢杀我!哈哈哈......”翔硌姆透仰头大笑不止

忽然,他的笑声停止了,低头看到了胸前透出来的明亮的刀尖,艰难的转过头去,看清身后那人,他眼中满是疑问。

不等他张口说点什么,只见长刀举起,刀光一闪,一颗头颅滚落在地,尸体扑倒,鲜血飙出三尺。

第234章 通关南下

葛蛩日纳耶提着带血的长刀,上前将翔硌姆透的脑袋捡起来。

这一幕发生的实在太快,大帅刚笑几声便人头落地。

他身后的众将军惊呆了,等他们反应过来,想要拔刀时,却听使者高声喊道:“有敢反抗者,翔硌姆透就是下场!”

众人眼见大帅尸首分离,他们哪里还敢乱动,只得放开抓住刀柄的手,胆战心惊,呆立原地,等待使者吩咐。

跟黑甲军对峙的帅府守卫见大帅身死,于是纷纷退开,放下手里的兵刃。

使者道:“很好。即刻起,统兵权暂由本使执掌。翔硌姆透作为主帅,这些年边境的事情全部由他做主,罪责也由他一力承担,他现在已经被斩杀,罪责已了结,跟大家没有关系。各位将军职位不变,各赏赐白金!”

“多谢大人!”葛蛩日纳耶当先谢恩。

其他将军眼见主帅已死,没人敢反抗,兵权归了使者,他们军职不变,有得百金赏赐,哪有不谢恩的道理。当即纷纷谢恩:“多谢大人赏赐!”

使者指着葛蛩日纳耶道:“你是什么人,任的什么军职?”

葛蛩日纳耶回道:“回大人,末将葛蛩日纳耶,现在还是值守将军。”

使者点头道:“好,识时务,有胆识,等本使禀明大王,另外赏赐。从今天起你跟本使一起管理军务。”

葛蛩日纳耶双膝下跪,回道:“多谢大人提拔,葛蛩日纳耶愿为大人、为大王效死命!”

一声令下,黑甲军迅速接管帅府,使者收回兵权,开始整顿军务。

“报!城外出现一支大军!人数不下两千人。”

使者刚刚坐下,就听传令兵进来禀报军情,心里有些忐忑,安南人又回来了?应该不会。

“是安南人吗?”

“不是,他们的旗帜和衣甲跟安南人不同。”

“去打探清楚再来禀报。”使者顿时松一口气,既然不是安南人,那就没什么好怕的。

传令兵得令迅速退出帅府,回城上向将军禀报。

城外,大宋宣威军阵前。

“章先生,我们什么时候入城?”等了大半个时辰,眼见远处城上守军林立,杨丛义不得不问了。

他们已经在城外停留了很多天,必须马上进城,赶往占城国都与戴大人汇合,之后就要考虑南下三佛齐国,追赶回易船队。一个多月过去了,如果顺利,船队现在应该已经到达三佛齐国。

章先生看着眼前的城池,回道:“杨大人不急,多则半日,我们就能进城了。待我去城下通报一番。”

杨丛义道:“章先生,你一个人去我可不放心你的安全,要是守军一时紧张,失手伤了你,那就麻烦了。张道长,麻烦你陪章先生走一趟。”

章先生道:“杨大人你太多心了,章某可不是言而无信的人。”

杨丛义笑道:“章先生多心了,纯粹是为你安全考虑。早去早回,杨某等你的好消息。”

章先生轻摇头,抬脚向城池走去。

张柳快走几步,跟在一旁。

章先生一路向城池靠近,等他靠近两百步左右时,便停下脚步向城上喊话。

守军正愁无法跟城外的军队接触,弄不清楚他们的来历,刚好就见对面来人。

双方沟通顺畅,很快城上守军便知城外这支军队是大宋使节护卫军,是要去国都毗阇耶跟大宋使节汇合,希望能通过城关南下。

章先生向守军表明了他的身份,让守军回帅府通报翔硌姆透主帅,他有要事回城相商。

而守军却告诉他,翔硌姆透已经被毗阇耶来的使者斩杀了,现在城里由使者说了算,不管有什么要事,都得等使者召见。

章先生虽不能进城,但他听说翔硌姆透被使者斩杀,心里顿时大喜,计策成功了!阇耶诃黎跋摩大人应该成功夺权,登上王位了吧!

张柳眼看章先生神情激动,不像生气,更像是狂喜,心下疑虑一起,当即问道:“章先生,守军跟你说了什么,让你这么高兴?”

章先生急忙收敛心神道:“没事没事,你们入城南下有望了,章某能兑现诺言,不失信于人,自然高兴。”

张柳看了他一眼,听他说的不明不白,但也不便继续追问。但他若想耍什么小动作,马上就把他抓回去。

二人在城下等待不久,城上就传来消息,让章先生进城商谈要事。

章先生道:“章某有要事进城相商,你要跟我一起进城吗?”

张柳伸手一搭他的肩膀:“章先生,杨大人可没让你入城,有事儿就在这儿说,不然就跟我回去。”

章先生脸色一变,一丝痛苦的神情在脸上浮现,只听他回道:“我是回城商谈大宋军队进城过关的大事,在这儿怎么说的清楚。”

张柳面色不变,回道:“说不清楚那就不说了,跟我回去见杨大人。”

章先生见张柳不为所动,只得说道:“先等等,我跟他们商量商量。”

随后章先生跟城上的将军又是一番沟通,具体说的什么,张柳听不懂,自然不会知道。

二人回到阵前,章先生告诉杨丛义,城里的主帅已经被斩杀,他们的任务已经完成,完全可以兑现诺言,让他们进城通关,但大宋通关的具体细节还需要商谈,已经跟他们约定,半个时辰后在城下具体商谈。

章先生说的有理,就是现在占城人把城门打开,杨丛义也不敢带军直接进城。占城从来没有去临安朝贡过,谁知道会不会有无知之人,不知道天高地厚要来招惹大宋宣威军,如果跟占城国发生冲突,事情会怎么发展,还真是难以想象。

张柳听不懂占城的语言,杨丛义当然也听不懂,于是立即让张彪在宣威军中寻找懂占城语言的军士,来充当翻译,以免见面的时候,听不懂他们在谈什么,被他们挖了坑就不好了。

安南跟占城是领国,归附的安南人中不难找到会说占城话的人。

一个时辰后,杨丛义带领十多人,在章先生陪同下来到城下四百步左右停下,与占城人会面商谈大宋使节护卫军通关南下之事。

章先生与那使者本就相识,两人见面少不得一番寒暄,他们在杨丛义等人面前并不避讳。

通过零星的话语,这时杨丛义才明白章先生当初跟他谈条件,让他拖住边境守军三天的目的所在。原来他们在国都策划政变夺权,而边境统兵主帅是占城王的心腹,只有边境爆发战争,把他们拖在边境,他们在国都发动的政变才有更大的把握,幸运的是他们政变成功了,现在边境统兵主帅已经被杀,政局逐步稳定。

章先生所图非小,难怪当时提出要划一块地方给大宋留守人员居住他都同意,看来当时正是时机,刚好遇上好时候。

但也有可能,他们原本就是要拉大宋下水,可想想又觉得不可能,策划政变不是三五天就能成的,应该是大宋使节来占城,刚好赶上他们要发动政变,他们得知大宋使节护卫军在边境,于是生出利用的心思。

先不管他们是出于何种目的,只要宣威军能南下与戴大人汇合,对他来说也就无所谓。

寒暄过后,杨丛义开始与章先生和使者商量通关南下之事。

可那使者坚持说外国军队不得进入占城国境内,一轮一兵一卒,何况是两千余人的大军。

杨丛义一听这话,当即就要质问章先生是不是要过河拆桥、食言而肥。可既然是相商,就不能把商谈的气氛闹的太僵,不然就是通关了,也得让人挖坑使绊子给坑了。

所以杨丛义开始讲道理,把大宋使节护卫军主动帮忙拖住边境守军的经过说给使者听,并直言,大宋是天朝上国,要是占城国给予大宋方便,以后能得到的好处不可限量,若是归附大宋,成为大宋属国,安南国、真腊国谁还敢随意来攻打占城?

政变成功,章先生牵制边境守军五万人,功劳不小,这个时候他自然要说话,因为大宋使节护卫军就是他利用过的力量,如果不承认大宋军队的功劳,他的功劳又从哪里来?说到底,他已经跟大宋军队绑在一起了。

章先生不愧是久在占城的人,面子很足,他跟使者沟通了一会儿,便将大宋军队通过南下之事确定下来。

但使者提出了要求,通关之时大宋军队必须要在一个时辰之内离城,并且不得在任何城池停留,到了国都也只能在城外十里处驻扎,不得入城。

杨丛义本来就没有野心,无心参与占城内政,城里是非多,即使占城人不说,他也不会允许宣威军在城里逗留。因此,对占城人的要求他当然没有异议,直接答应。

但他也提出要求,章先生必须留在军中,跟他们一起到国都毗阇耶之后才能离开。

章先生刚好是要返回国都,使者自然同意,有章先生陪同在军中,大宋军队的动向就能掌握的更清楚,对他们来说当然是好事。

不多时,双方便将通关过城诸事商定。

一个时辰之后,杨丛义在章先生陪同下,带领两千宣威军顺利进城,通关南下。

第235章 划地留守

两天之后,宣威军抵达占城国都毗阇耶三十里之外。

军队接近都城,不管是在哪个国家都是大忌,何况还是外国的军队。

宣威军在三十里外扎营,杨丛义带着张柳,跟章先生进入毗阇耶。

毗阇耶虽是国都,但它并没有想象中的繁华。

所过之处,目之所见,不管是街道,还是建筑,或是热闹程度,似乎连湖州城也比不上,南洋小国果然是小国,即使占据天时地利,成为南来北往商船的中转站,它的富庶程度,还没法跟大宋相比,毕竟现在商路不通畅,海上贸易的总量还不大,贵为中转站也好不到哪里去。

杨丛义要去找大宋使节戴大人,章先生一进城,便第一时间将他送到戴大人住处。

见章先生跟戴大人寒暄交谈的模样,他们还真是如章先生所说,在之前就已经见过了。

三人见面,杨丛义先问出使之事如何了,是否已经见过国王,出使完毕?

戴大人说占城政局变动时,他已经在第一时间见过占城新国王阇耶诃黎跋摩,祝贺他登上王位,大宋已经跟占城国交换国书,双方缔结了友好的双边关系,出使占城的任务已经完成。他等在毗阇耶没有离开,就是等宣威军过来会合,如今他们到了,就可以尽快离开。

听到这个消息,杨丛义很高兴,戴大人出使顺利,两国结交,变成友好国家,那就意味着他们能马上离开占城南下,追赶回易船队。

随后,他将占城边境发生的事情,以及跟章先生达成的协议,原原本本跟戴大人交代清楚。戴大人是正使,代表皇权与朝廷,关于划地留守之事,自然要他做主,也只能由他做主。

杨丛义告诉他,宣威军现在有两千多人,他们只有五艘船,根本带不走这么多人,要是占城愿意划一块方圆二十里的土地给大宋使用,那就可以安置一千人留在占城,这么做好处很多,一来大宋在占城,甚至可以说是整个南洋就有一个立足之地,二来大宋跟南洋各国的联系会更加紧密,三来可以为南下的大宋商人提供一些庇护和必要的帮助。

大宋在占城留守一队人马,对占城国同样有很多好处,占城周边敌国林立,即使只有少量大宋人马在此,其他家国要打占城国的主意,也得仔细考虑,大宋文化制度、手工艺、建筑等十分繁荣发达,一旦大宋人可以在占城停留,大宋的这些东西都会慢慢传过来,相信用不了多久,占城就会发展成南洋最好的国家。

戴大人听后十分高兴,若是能在占城有一块地方被大宋占据,这就相当于是拓土开疆啊,大宋在南洋从来都没有立锥之地,如果此事成功,这等功勋必定可以让他留名千古,皇上一高兴,升官封爵也不无可能!

他向章先生征求意见之后,章先生告诉他,此事成功的把握很大。

章先生分析道,之前占城国不允许任何国家的军事力量介入占城,哪怕一兵一卒也不行,那是因为占城能接触到的国家不是真腊、安南等敌国,就是西方飘摇万里之外的国家,他们的军事或武装力量进入占城,对占城一点好处都没有,自然不会让他们进来。

但大宋不同,大宋是中原大国,人口众多,物产丰富,对周边各国从来都是以礼相待,从来不会抢夺别国领土,大宋距离占城不是很远,从广州过来,如果顺风,海船三五天就能到,一旦占城有事,大宋在占城有人员留守,如果占城请求援助,大宋必然不会坐视不理。因此,大王应该会同意划一块地方给南下的大宋人留守居住。

见章先生也认为此事可行,戴大人很是高兴,当即承诺,要是章先生真能办成,大宋必有重谢!

又闲聊一会儿之后,章先生告辞离去,作为谋士,差事完成他自然要向大王回复。

章先生此次边境之行,看到了机会,他作为汉人熟悉中原文化人情,又精通南洋多国语言,若能让占城跟大宋结上更紧密的关系,必然能在两国中间发挥巨大的作用,在占城国的地位肯定会更高,话语权更重,说不定就能出任高官,位极人臣!

划一块地,留下大宋人,这件事一定要说服大王,一定要办成!

杨丛义已经深刻的感受到,语言不通有多么不便利了。

占城是南北海上贸易的中转站,他想上街看看毗阇耶到底有多少天竺和西洋的东西,哪些是大宋所没有的,哪些能带回大宋卖出好价钱,哪些能有大用处。可惜因为语言不通,好不容易出去了,却找不到他想去的地方。折腾一番,也只能作罢。

如此这般,他才意识到,下南洋,去西洋,言语不通,恐怕寸步难行,别说做回易,跟其他国家交换买卖物资,不起冲突,能顺利登岸就不错了。

于是当他再次见到章先生的时候,便请他帮忙物色几个精通汉语和南洋、西洋语言的人才。

这对章先生来说易如反掌,不肖半天,便给杨丛义找来两人。

一个是占城人,名字叫伢伊,是一名常年跑海的小生意人。另一个是流落占城难以返回西洋的落魄商人,名字太长,杨丛义便叫他塞亚勒。

两人汉语都还比较好,能较为顺畅的进行沟通,虽然有些话他们听不太懂,但仔细解释一下,还是能明白意思。至于他们掌握的其他语言,据说不下三四种,没法亲自验证,姑且相信他们吧。

杨丛义把他们两个都留了下来,告诉他们只要能跟大宋船队达到西洋诸国,会付给他们丰厚的报酬。

伢伊本是生意人,商船翻沉,破产了,能出海挣一笔钱,他自然高兴。

至于塞亚勒,他前几年从波斯湾来南洋,结果遇到骗子,不断丢了货物,连商船也没了,这些年就靠做翻译赚钱糊口,离家多年一直觉得没脸回去,可离家的时间一长,心态就变了,现在有个回去的机会,还能获得丰厚的报酬,他自然也高兴,当即表示,他不光能做翻译,或许还能帮他做生意,如果能多付一份报酬的话。

对于这样的人才,杨丛义不会放过,一百艘海船,多付一份报酬算什么,或许真能好好利用。

就在杨丛义跟戴大人会合的两天之后,章先生带来了好消息,大王同意在毗阇耶城外划一块土地给大宋,让大宋人在此安居,但同时提出了一个要求,这块土地必须要派遣一个官员来管理。

戴大人听到这个消息,就别提他有多高兴了,就差手舞足蹈。

这是一件莫大的功勋!升官封爵,指日可待!开疆拓土,千古留名!

杨丛义也很高兴,可他想的跟戴大人不同。大宋在占城有了第一块土地,接下来就会有第二块,随着商人增多,以汉人的勤劳,大宋文化的昌盛,以后占城成了汉人的国家,重回中原统治也说不定。当然这都是后话,最关键的是,大宋在占城有一席之地了,大宋的商船在此地中转,不知道要少去多少麻烦,多赚回去多少钱。

离开大宋,他才发现自己对大宋的感情比之前感受到的要深很多很多。

作为一个外来人,之前他一直把大宋当成一个旅居的城市而已,总认为自己其实是游人,是客人,这里不是故乡,所以大宋的一切跟自己其实没有太大的关系,大宋是好还是坏,都是客观存在,任他屈膝投降,还是灭亡,都是咎由自取,冷眼旁观就是了。

自从离开琼州达到安南国之后,他才渐渐明白,不管他是从哪个时代来的,他一直都生活在中原大地上,走过的路,喝过的水,身体里流淌的血液,过去千百年,依然是华夏不变。那时他才打心底里承认,大宋其实就是他的故乡,而他从来都不是在流浪,只是在寻找过往。

就在安南的那些天里,他从心底觉得作为大宋人是一件很值得自豪的事情,因为大宋在安南这等小国面前真的就是天朝上国。

一旦对大宋有了牵挂,杨丛义就想大宋能更好更强大,所以时时都要维护大宋的尊严,处处都要考虑大宋的利益,这也许就是经受十几年爱国主意教育的结果吧。

杨丛义不知道他的这种变化是好还是坏,但他心里觉得爱国肯定是没错的!

可爱国需要付出代价,绝大多数时候还是粉身碎骨的代价!但他现在远离大宋,无依无靠,管不了那么多,真有什么代价,还是以后再说吧。

土地划定了,杨丛义陪着戴大人出城去交割察看。

占城国王划给大宋使团的土地很大,远远不止方圆二十里,初步估计,方圆五十里也不止,看着都是荒地,估计国王也不在意。

在宣威军营地里,经过讨论后,戴大人慎重的决定,这块土地暂时由张彪带领一千宣威军看守,从安南带来的金银珠宝,留给他一箱,权作军资和大宋领地建设之用,要求他在一年之内,在这片土地上建造出供人住宿的房屋,开垦出能养活他们自己的良田。

张彪多少有些不愿意,占城真的是人生地不熟,相比于留守,他更愿意在海上流浪,随船队去西洋。但杨丛义告诉他,占城也许就是他建功立业的地方,留守营地要好好建设,建成永久的营地,军队训练也不能荒废,时刻记住宣威军的名字。

三天之后,戴骢、杨丛义辞别占城国王,跟章先生道别后,带着一千宣威军离开毗阇耶,离开占城,乘船南下。

第236章 海路被阻

趁着夏季风没有到来,五艘海船风帆全部升起,顺着微弱的北风南下。

从占城到三佛齐国,走海路南下,直线距离也在四千里以上,况且还要经过万里石塘,用的时间肯定会更多。

出使安南和占城两国用的时间太多,在拖延下去,估计会跟不上已经南下的回易船队,因而,杨丛义说服戴大人暂时放弃出使真腊,等船队返回时再出使不迟。戴大人也知道耽搁的时间太多,再去真腊肯定不合适。

于是船队离开占城之后,杨丛义带着请来的两个翻译,指挥战船行驶在前,一路南下三佛齐国。

有指针相助,一路顺风而下,十分顺利,偶有两次触礁,但好在船只破损并不严重,只有一个隔舱的淡水泄漏,对继续南下没有太大影响,也算是有惊无险。

“大人,前边海上发现许多船只。”杨丛义闷热难耐,正在舱中打坐休息,忽听军士来报,他赶紧船舱察看。

“到了!前边应该就是三佛齐国。再加把劲,明天就能靠岸。”杨丛义抬眼远望,顿时喜出望外。

从占城离开半个月后,也是就绍兴十九年三月十二,在北风彻底消失三天之后,杨丛义带领的五艘船进入南海最南端,到达三佛齐国境内。

杨丛义、戴骢登岸之后,随即就被带到大宋回易团住处。

这一片住处是黄大人跟三佛齐国租借来的,面积不小,租期十年,付出的代价也不低,茶叶十万斤,陶瓷两千件。

这片住处不算是良港,但好在附近有河流,淡水充足,补给方便。

在这里,杨丛义见到黄大人、汤鷽等人。

两路人马会合,自然要讲一番各自的历程,杨丛义、戴骢他们的安南、占城之行,自不必说,有惊险磨难,但最终结果还是较为满意。

黄大人带领的百艘海船南下之路并无惊险,他们趁着北风减弱,但还未完全消失就顺利到达三佛齐国,虽说路上没遇到多少麻烦,但到达三佛齐国之后却是困难重重。西去的海路通道被人占据,强收重税,百艘装满货物的海船,据他们所说,光收税就要收去十艘船的货物,十税一,大宋船队自然不能同意。黄大人虽然见到了三佛齐国的国王,可国王却没有多少话语权,手里没有多少权力,整个三佛齐国被五个大家族分割,国王也无能为力。跟大宋有来往的是王室,之前去进贡的也是王室,其他人根本不认账,回易船队好不容易靠岸,不交税,海路被阻,根本无法继续前行。后来实在没办法,只能先在这里租借一块地方,轮流休整,等代表大宋朝廷和皇权的回易正使戴大人前来交涉,这一等就是一个月。

海路被阻,这在杨丛义的预料之中,马六甲海峡是东西交流的主要通道,东来西去的所有船只必经此地,不被他们卡住才叫怪了。

但十税一,也确实太过分,大宋回易船队百艘海船,这么多货物,不远万里才到达这里,还没开始交易,就要先送给他们十艘船货物,不管谁都不会同意。

既然戴大人已经到了,出使沟通本就是他的差事,如果能用政治手段打通海路,那就最好不过。如果不行,也就只能缴税,或者船队旅程到此为止,所有货物就在三佛齐国交易。

但不管是缴税,还是全部在这儿交易,都会极大的损害回易船队的利益,也是就是损害皇帝的利益,如果赚钱的任务不能完成,最终会损害很多人的利益,包括黄大人、杨丛义、汤鷽,还有很多供货商贾。

因此戴大人的责任很重,商谈中黄大人、杨丛义等人一再强调,海路必须要打通,做为正使,绝对不能损害皇帝和朝廷的利益。

戴大人此次出来就是来获取资历,积累功勋,好回去升迁的,安南、占城两国已得,三佛齐国作为大宋朝贡国,戴大人很有把握他们,让他们让开海路,允许大宋船队西去。

经过商议之后,此事就全权由戴大人处理。其他人则抓紧补给,做好随时出发西去的准备。

船队行程在离开泉州前就已经确定,从泉州港离开到达三佛齐国后,船队要在这儿等待到三月,等北印度洋夏季风开始时,经安达曼海,北上孟加拉湾附近的北天竺诸国进行贸易,然后等到八月或九月,冬季风来临,其余船只顺风南下,转而往西到达波斯湾地区的大食等地,等来年三四月份夏季风开始,船队可以一路顺风东行至三佛齐国,在冬季风开始前北归。

如果没有太大意外,一切顺利,船队整个行程刚好两年。

现在是三月中旬,冬季风结束,夏季风马上开始,必须抓紧时间,船队要在四月之前穿过海峡赶往天竺,如若不然杨丛义也不会说服戴大人放弃出使真腊,直接先赶来三佛齐国,因为时间实在是不够。

戴大人带着使节团整日在王宫中与国王和五大家族交涉,进展不是很顺利,杨丛义等人负责回易,他们不得不另做准备。

在杨丛义和戴大人没赶来之前,高大人对船队之事还比较操心,等他们一来,他便完全放手了,随他们去做吧,只要能赚回钱来就行。

杨丛义、汤鷽、赵安、江恺、沈缙等人聚在一起,他们要做好戴大人无功而返的准备,要商量出解决问题的办法来,化解船队现在寸步难行的尴尬处境。

“杨大人,太冒险了,船队为什么一定要在半个月之内离开,多等几天,也许戴大人真能找到合适的办法也说不定。”赵安不是很赞同杨丛义是意见。

汤鷽道:“赵将军,十税一,这等重税我们是不会出的,况且据我所知,这十税一还只是海峡入口处的收法,这海峡贯穿东西大海,有上千里长,这头入口处收税,那头出口处难保他们不会收税,若是海峡两头被不同的势力控制,船队一动就得交两遍税,来回就要交四次,这么一来,我们就要吃大亏。我认为杨兄的想法可行,我们有四千多装备精良的宣威军,完全可以跟这里的国王谈谈条件,把海峡控制权从几大家族手里收到国王手里,应该不会拒绝。但时间确实有些短,半个月怕来不及。”说完又看向杨丛义。

杨丛义回道:“这也是不得已的办法,海峡控制在几大家族手里,而大宋朝廷只能跟王室建立关系,这就意味着不管我们在国王身上做多少努力,控制海峡的家族不同意放行,我们的船队就过不去,所以,海峡控制权必须要控制在国王手里才行,一旦我们帮他收回一些权利,大宋在三佛齐国就会有一定的影响力,不管以后做什么,都会方便不少。

关于时间问题,为什么要在半个月之内,其实很简单,夏季风马上要在海上形成,五月份之后,正是夏季风强烈的时候,海上风浪很大,狂风一起,浪高三四丈,多大的船都不安全。在夏季风形成的前一个月,风力还比较微弱,正适合船队扬帆北上,从这儿到天竺北部七八千里,顺风一个月应该就够了。

时间紧迫,错过了四月,就错过了北上天竺的最佳时间,五月到八月之间海上时常爆发狂风,行船十分危险,等到九月以后,北风渐渐就来了,七八千里海路,逆风北上的难度可想而知,并且一旦错过合适的时间,后边的行程全都会被打乱,至少要被耽搁一年时间,多一年时间会发生什么意外,谁都不知道。所以,我们最多只有半个月时间打通海路。行还是不行,大家都拿个主意。”

汤鷽道:“杨兄,你去过天竺吗,怎么会知道起风的时间?”

杨丛义笑道:“多看看书就行了,以前遇到过一个云游天下的道人,我可学了不少东西。”

一听这话,汤鷽稍稍有些担心,犹豫道:“杨兄,这事关百艘船,八千余人,只凭云游道人的说辞就确定了行程,不会有问题?”

杨丛义笑道:“如果在三月底出发,五月之前到达天竺北部,那就绝对不会有问题。”

沈缙道:“海路行程问题,除了杨大人,我们都不清楚,我看我们就不要纠结这个问题了,还是想想杨大人的提议是否可行,怎么执行吧。”

江恺道:“我们出来带的物资不多,多耽误一年,船队的后勤补给就会有问题,时间不能耽误,船队的行程最好不要打乱,不然会出大乱子。”

他协助杨丛义管理船队后勤补给,要张罗八千余人吃饭问题,从泉州带出来的粮食消耗了不少,虽然又在这儿补充了一批,但离开这儿以后,再到哪儿补充粮食还真是问题,并且其他地方的粮食安全不安全,适不适合他们的口味,也很难说。

总之,耽误的时间越多,后勤补给工作难度就越大,船队最好能按预定的行程走。

第237章 消灭路霸

赵安道:“我们来这儿有段时间了,这几大家族的势力如何,大家都了解。不说其他家族,就说占据海峡入口的摩利家,他们掌管军队不下两万人,陆战水战十分精通,那些兵卒个个悍不畏死,况且我还听说,他们只要在身上涂抹上秘制药膏,刀剑都不能击伤他们分毫。我们满打满算只有八千人,能打仗的也只有四千人,这四千人我们要拿去跟他们硬拼吗,如果失败,船队就只能留在这儿了,我们能不能回去都成问题,所以我还是认为,我们应该慎重考虑。”

汤鷽却道:“摩利家占着海峡入口,船队通过要交重税,我们不能接受。三佛齐国是大宋朝贡国,据黄大人说,大宋皇帝之前册封过好几个前去朝贡的三佛齐国使臣为将军,有怀远将军、宁远将军等,大宋跟三佛齐国王室关系还算亲近,我们要帮他们夺回权力,他们自己难道不用出力吗?我认为可以先悄悄接触,看国王是什么想法,如果他想收回权力,他自己也得有一定的实力,不然只凭我们肯定不行。不论怎么样,还是多做些准备。交那么多税肯定不行。”

杨丛义道:“汤兄说的是,能不能帮国王拿回权力,前提是要看他有没有资格得到大宋的帮助。我的建议也是后备办法,看看今天戴大人能不能带回来好消息吧,要是说服了摩利家族让船队顺利离开,一切都好说,如果不行,我们就不得不动用武力打通海路。各位以为呢?”

众人无异议,只是赵安眉头紧皱。

杨丛义笑道:“赵将军不用这么担心,这里的人能征善战,我大宋宣威军装备精良,真打起仗来也不会比他们差。至于他们敷药之后刀剑不能伤的问题,不过是夸大其辞,哄骗外人,要想破解也很简单。”

赵安摇头道:“我之前亲眼所见一个士兵在身上涂抹药水之后,锋利的刀剑从他身上划过,他却一点损伤都没有,刀剑不伤,并不是夸大其辞。”

杨丛义笑道:“其中缘由也很简单,那药应该不是药,如果我所料不差,他们涂抹的其实是一种树汁,那种树汁涂抹在身上,等晒干以后,虽然只是薄薄的一层,但就跟我们的皮甲一样,十分坚韧,刀剑自然不能划伤。”

赵安微微一愣:“树汁?还有这种树汁,我以前怎么从来没听说过。”

杨丛义道:“我也是在安南丛林见到的,有这种功效的树汁有好几种,也很容易克制。”说到这里他停顿一下,吸引到众人注意力之后,接道:“涂抹在身上的树汁一旦融化,就不具备防御力,可以轻松将他们击败。树汁融化只要有高温就行了,可以用热水,可以用火烤,所以对付他们只要火攻就够了,等防御力消失,他们个个赤身裸体,就是待宰羔羊。所以,装备精良的宣威军,根本不用担心这些装神弄鬼的军队。”

赵安听到这个解释,虽然还有疑虑,但已经没有之前那么担心。

众人意见统一,只等戴大人回来,再做最后的决定。

几个时辰之后,由戴大人牵头做了一个重大的决定,武力帮助三佛齐国国王收回权力,打通西去海路。

决定之后众人分头行动,戴大人先去王宫跟国王交涉密聊,询问国王本人意愿,以及他自己能有多少实力。

国王权力被五大家族分割架空,他自己本身有心无力,现在有大宋愿意出力帮他收回权力,他自然十分高兴,当即承诺,若此事能成,不光大宋商船能在海峡来去自如不用交税,大宋还可以在三佛齐国驻军,王室更会每年去大宋朝贺进贡!

国王开出的条件很优厚,可问到他能出多少兵力时,国王却说近些年王室衰微,受他控制的兵力只有五千人,人虽然不多,但个个都是勇士。

兵力虽少,但国王心性还算坚定,也不是无能之辈,戴大人当即与他达成协议,他的五千兵力要密切配合大宋使节护卫军,只要剿灭占据海峡入口的摩利家族,国王就得兑现承诺。

戴大人把消息带回,众人立即开始悄悄部署。

先是把所有海船集中在一处海湾,三千五百后备军和五百宣威军保卫海船安全,两艘车船在海湾外,不让任何本地人接近。四千宣威军则驾着八艘战船开始悄悄演练海战,武器装备也从补给海船上转移上战船。

五天之后,趁着夜色,八艘战船悄无声息的出动,后半夜直接来到海峡南端摩利家族控制的港口。

港口里有百十艘船,是摩利家族控制海峡的利器,若有过往船只不向他交税,他的船一出动就能把上百里宽的海面封锁,那抗税的商船就只能乖乖交税,只要敢反抗,商船就会被直接扣留,货物自然就成了摩利家的东西。

战船趁夜将港口封锁,两艘车船在战船掩护下冲进港口。

一声惊天动地的爆炸声在火光四射中震惊了整个港口,不等对方有什么反应,一颗颗冒着火光的霹雳弹从大宋战船上飞向停泊在港口内摩利家战船,整个港口不多时便陷入一片火海之中。

宣威军带了充足的霹雳弹,港口内一艘船都不能留,全部都要烧毁,这是杨丛义下达的命令。

被围堵在港口内的敌船,夜间原本就没多少人看守,听到看到船上燃起的火光,根本无能为力,只能眼睁睁看着它们烧了一夜。

正当摩利家族对战船被毁愤怒无比,找不到敌人,无处发泄时,他们听到一个让他们发狂的消息。

在把摩利家族的战船销毁之后,大宋回易船队忽然宣布,摩利家族不尊王命,私自封锁海峡,堵塞东西各国交流,阴谋叛乱,大宋使者接受三佛齐国国王请求,出兵消灭摩利家族,打通东西海上通道,恢复各国往来和交流。

这个消息一出,五大家族震惊,摩利家族暴怒,直接对外宣称跟宋国势不两立,发誓要将宋国人全部杀死。

随后摩利家族调集兵力南下,直往大宋船队所在的海湾扑来。

一个山头,宣威军驻地。

“赵将军,敌人来势汹汹,纠结兵力不下三万人,看似人多,但他们现在失去理智,没有准备,就匆匆忙忙赶来杀我们,不可能有多少战力。我们按部署来,一万人全歼他们也有可能。”

赵安点头,此战他带领两千五百人,负责切断敌人后路,兵力悬殊,能不能截断敌人退路,实在难以保证,只有拼命而已。

杨丛义接着说道:“你们在山谷口一定要埋伏好,绝不能暴露行踪,敌人一旦被全部引入山谷,将军必须立即切断他们的退路,不能让一并一卒退出山谷。宣威军此战胜败全赖将军了!”

赵安道:“监军放心,我就是拼死也会把敌军挡在山谷里,绝不会让他们出来!”

杨丛义道:“将军可不要轻言生死,没有你,宣威军谁来统领?趁还有些时间,山谷口可以再设置一些埋伏。我在谷内会尽快杀伤他们,为将军减轻压力。”

赵安抱拳道:“好,我再去做番准备。”说完转身离去。

“薛指挥,你这一营人马,责任也十分重大,务必要将敌人引进山谷,进山谷后,迅速到达你们的位置,牢牢吸引住敌军,不要让他们看出破绽,等敌军全部进去,我以烟花为号,你听我号令撤退。一定记住,千万不能过早撤退。”杨丛义继续部署。

薛望抱拳回道:“大人放心,老薛也打过十多年仗,也知道军令如山的道理,大人号不响,兄弟们就是死完也不会退!”

杨丛义道:“我们远离大宋故土作战,不要轻言生死,能好好的回去是我们所有人的心愿,但前提是我们能胜,如果败了,就是宣威军败了,回易船队败了,大宋败了。大宋能败给强大的辽国,更强大的金国,但不能败给大宋朝贡国的一个家族势力,大宋丢不起这个面子。记住,第一是要完成任务,第二是要尽可能保住兄弟们的性命!去吧,地形路线再熟悉几遍,别跑错路了。”

薛望高声道:“得令!”说完转身离去。

杨丛义自己带领一千宣威军和一千后备军埋伏在山谷上方两侧,只待敌军全部进入山谷便发起攻击,依靠*武器,狠狠的惩戒敌军。

三佛齐国国王则亲自带领他的军队,总共五千人在山谷的另外一头埋伏,若有人逃出山谷,国王不会心慈手软,放过任何一个人,因为这是他的战争,这也是他的机会。如果没有大宋使节护卫军出手相助,王室的权力只会越来越衰微,用不了多久,他的王位就会被五大家族中的人抢去,这是他翻身,夺回权力的唯一机会。

杨丛义通过黄大人、汤鷽、戴大人等人的讲述,很清楚三佛齐国国王现在的处境,所以他才敢把劫杀摩利家族逃兵的重任完整的交给他。

为了夺回属于他的权力,他会不惜一切的,哪怕把五千忠心耿耿的精兵全部拼光。

第238章 撤退逃命

为大宋考虑,杨丛义不希望看到国王拼完自己的军队,不然即使他赢得了跟摩利家族的战争,没有军队,他的王权也会被另外四大家族再次分割架空。

目前来说,一个向大宋进贡的稳定国家才是大宋所需要的,国家与国家交往,看重的是诚信,国王说话没用的国家,对大宋来说只有坏处,没有任何好处。

不说将来,就说现在,这仗他们打赢了,如果国王没了军队,他还是没有话语权,之前协议和承诺都无法兑现,那宣威军费这么大力气,也都是白费。

所以,这仗不止要赢,还要轻轻松松的赢下来。

埋伏山谷的计划,杨丛义之前没有告诉三佛齐国国王,怕他手下有摩利家族的人,把消息泄露,因此只让他整军等待通知。现在敌军距离此处山谷只有大半日路程,是时候通知他赶到山谷外堵住出口了。

随即,杨丛义派人前去通知国王,让他带着军队到山谷口等待摩利家族的乱军。

一切布置妥当,杨丛义吩咐宣威军、后备军在两边的山头上埋伏起来,等待敌军全部进入山谷之后,听他号令,再开始进攻。

这个计划,他们筹划了整整五天,毁掉摩利家族百十艘之后,宣威军把可以调动的兵力全都埋伏到这个山谷周围,就是要在这里好好给摩利家族一个教训。

此战第一步便是要薛望把敌军引进山谷,若被敌军识破,任务不能完成,此战怕是不会那么顺利,但愿有十年征战经历的薛望能顺利吧。

此时日上三杆,估计再有一个多时辰,就到正午。

薛望带着一营五百宣威军前出二十里,在摩利家族军队南下占卑的必经之路上埋伏,算算时辰敌人也该到了。

“兄弟们,一会儿见到敌人,都给我狠狠的杀,没有撤退的命令谁也不准跑,跑的时候不要太慢被他们追上,也不要跑的太快,把敌人落太远,都听明白了?”薛望喊道。这是他第一次带领一营兵力独自执行任务,绝对不能出差错,不然这五百人转眼间就会被三万敌人撕碎,全死了,任务肯定不能完成。

“大哥,你这说的到底是啥意思?我们是要被他们追上好,还是不追上好?”有队长问道。

薛望把双眼一瞪道:“跑的时候肯定不能被追上,被追上你就死了,还拿什么跑。简单点,就是要让他们跟在我们屁股后面,看着我们在前边跑,他们在后边追。一会儿都要听我命令,让你们打,就给我狠狠的打,让你们走,就赶紧撤,不要拖延。谁出差错,不管最后是死是活,我都绕不了他!”

“大哥,你就放心吧,你让我们上前,我们绝对不后退,不会给你丢人。”一众队长都是他从老兵里面挑选出来的,都上过战场,都跟金人打过仗,沾过血,受过伤,面对南洋的敌人,他们也没什么好怕的,难道南洋的敌人还能比金人厉害?他们自然不信。

“报!敌军先头部队已经在两里以外,一刻钟左右就会到!”正说话间,探得敌军行踪的探子回报。

“好,都各回各位埋伏好,等我号令。”

薛望一声令下,十位队长回到森林中藏好。

“你们后撤五里,时刻跟我们保持五里距离,及时派人回去向赵将军禀报敌军动向!”

探子接令,迅速转身离开,后撤五里。

五里外有一个岔道,一左一右两条路,一路通往都城占卑,一路通往十五里外的山谷,探子在这儿守着,薛望成与不成,他们能随时向后方传递可靠的消息。

一营人手带着弓箭悄悄的埋伏在林中,静静等待敌军先头部队到来。

在林子里,挨过闷热难耐的一刻钟之后,埋伏在队伍最前边的薛望,终于等来了敌军的先头部队。

只见那先头敌军浑身上下黑乎乎的,腰间围一块麻布,远远望去,他们几乎全身*。他们手拿长矛或刀,兵器并不统一,战斗力怎么样也不好说。

如果监军没说错,这些人身上应该都涂抹了树汁,刀剑难伤。但是不是真的刀剑难伤,要试过了才知道。

敌军行军速度很快,转眼间就到了一百步之外。

眼见时机已到,薛望举起宋旗大喊一声:“兄弟们,杀!”

喊完就一跃,跳进路中,把宋旗往路中间一立,张弓搭箭,拉满弓一箭朝最前边一个敌军射去。

埋伏的一营宣威军一听军令,立即从林中跳出,将一丈来宽的路占据,嘴里高喊的“杀”字,张弓搭箭,“嗡”一声响,一轮箭雨直往敌军先头部队头上落去。

正在埋头行军的敌军,忽见前边路上跳出来一群衣着怪异的人,对他们张弓射箭,先头部队顿时停顿下来,还没等他们弄明白是怎么回事,一轮箭雨就往他们身上袭来。

说时迟,那时快,薛望眼见自己奋力一箭正中那敌军胸口,接下来的一幕简直让他惊掉下巴!

只见那支力道十足的利箭,未入敌人身体半寸,竟然在那人胸口弹开,飞到一旁去了!

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这一惊,让他直接连第二箭都忘了射了。

接下来的一幕,直接将他和站在前排,能直接看到敌军的宣威军惊呆,因为那一论箭雨,几百支箭,除了一支射中敌人眼睛的,其余的利箭没有一支射进敌人身体,全都从身上弹开,掉到地上。

刀枪不入?这是什么鬼!看到这一幕的宣威军大惊,心里顿时生出不详的预感,对面的是鬼不成?

“杀啊!”

薛望不愧是久经沙场的老兵,当即从震惊中回过神来,杨监军说的果然没错,这些人刀剑难伤,刀枪不入。

一声高喊,被惊呆的宣威军立即搭箭张弓,再向敌军射出一轮箭雨。

他们希望刚才利箭从敌人身上弹开是自己眼花了,然而第二轮箭雨同样没能射进敌人身体时,他们彻底呆住了。

对方还是人吗?这仗怎么打?前边的宣威军动摇了。

“兄弟们,杀!”薛望再次高喊一声,一箭朝一个敌人脑袋射去。

利箭去势如电,擦着敌人的头皮飞走,只听一声惨叫,那人扔掉长矛,抱头倒地,不停的哀嚎。

一声令下,宣威军第三轮箭雨又朝敌人飞去。

利箭接触身体,利箭落地,能看到敌人咧嘴,却无人死伤。

被突然跳出的人挡住去路,而暂停下来的先头部队,此时终于明白眼前这些奇怪人就是他们要杀尽的大宋人。

只听一声怪叫,就见敌人先头部队抬腿就朝宣威军直奔过来,嘴里还在嘶吼怪叫。

眼见敌人冲过来,薛望知道敌人已经明白他们的身份,当即大喊一声:“撤!撤!”

得令的宣威军转身就走,急急忙忙往后奔行撤退。

在昌国岛连续高强度训练几个月的急行军终于派上用场了,宣威军个个脚下如飞,玩命奔逃,早把薛望之前的话忘了。敌人利箭难伤,太可怕了,根本不是对手啊,不逃还能怎么样?

敌人也不是善茬,追赶的速度很快,始终保持在百步左右的距离,根本就不能把双方的距离拉开。

落在最后的宣威军军士偶然回头一看,见敌人就在身后不远处,顿时吓得腿软。

遇到这样的敌人,薛望虽然也紧张,但他还记着他们的任务,所以他暂时留在后面断后,随便要观察判断敌军是否上当。

宣威军一时紧张,逃跑的太整齐了,这不太像是狼狈逃窜,他们的弓箭都还背着呢,全都忘记丢一些东西了。

薛望手一松,当先丢了手里的弓箭,之前的旗帜撤退时根本就没拿,弓箭一丢,身上什么都没了,逃跑起来真是轻松不少。

“丢东西,跑快点!”薛望一声大喊,顺手拉了一把马上就要落到他后面去的一个士兵,急声对他道:“弓箭都丢掉,快点跑。”

后面的宣威军听到提醒命令,当即就将手里的武器丢掉,没有任何抗拒的心里。敌人利箭不伤,他们还留着武器有什么用,还是逃命要紧。

听到命令的宣威军,很快就把手里的武器丢掉了,浑身上下一轻,逃跑的速度顿时提高不少。

薛望回头一看,敌人先头部队渐渐被拉开了一些距离,已经在两百步开外了,但敌人还是紧紧的跟在后面,死死的咬住了,如果被他们追上,这支宣威军就完了。

在逃命飞奔下,宣威军不到一刻钟就跑了五里的路程。

薛望一见路旁那三棵纠缠在一起的奇特大树,当即加快速度往队伍前边赶去,路口就在不远处了。

“慢慢丢东西,不要丢完!”薛望赶到队伍中间,还好前边大半队伍太紧张了,也没听到之前的命令,他们还把弓箭都带着。

距离路口百丈距离内,陆陆续续丢下了一些弓和箭之后,宣威军先头部队当先到达路口,只见他们朝左边那条较宽的岔路跑去,弓箭丢了一地。

后续部队则在薛望带领下,朝右边那条较窄的小路跑去。

等后面的宣威军全都往右边跑了,之前走左边大道的那队军士立即调过头来,回到三岔路口,跟上撤退的大部队。

敌军赶到路口,宣威军已经消失不见。

往哪儿追?这对他们来说是一个问题,对宣威军来说也是一个问题。

第239章 封锁谷口

先头部队追到路口,只见右边那条岔路丢了一地的弓箭,跟之前在路上见到的一样,没有任何其他的考虑和停留,径直沿左边大道追过去。

眼见追兵跑去左边大道,直奔占卑,躲藏在远处察看敌情的探子焦急不已。敌人引不过来,宣威军这次恐怕要败!

“赶紧回去告诉赵将军、杨监军,敌人没引过来,他们往占卑去了!”小队长立即下令,让探子赶紧回去禀明这里的情况,好让将军和监军早做准备。

旁边的探子刚要转身离开时,忽又听到小队长道:“慢!先等待。”

那探子回头一看,只见原本快速行进的敌军在三岔路停下来,似乎是发现了什么端倪。

片刻之后,敌军转朝左边小道追赶上去。

“快去报将军和监军,敌人过去了!”

小队长话音刚落,那探子便窜了出去,直往宣威军埋伏的山谷方向奔去,速度不知道比小道上奔跑的敌军快了多少倍。

薛望带着一营宣威军跑了好一会儿,见敌人没有追上来,便稍稍降低了撤退的速度。他有些担心,万一敌人没有追上来,吸引敌军的任务不能完成,那宣威军的麻烦就大了,很可能会全军覆没,这个责任他可担不起。

然而,他的担心是多余的,刚刚减速没多一会儿,就听后面的宣威军军卒突然喊道:“快跑!敌人追上来了!”

薛望大喜,恨不得嚎叫两声,庆祝一番。

“快跑,快跑!”薛望停下来,站在路边不停的催促经过的军卒。

片刻之后,他又落到队伍最后边,回头向后望去,发现刚刚放松一会儿,敌人又追的近了,虽然看不到人,但从敌人的怪叫声来看,不会超过五十丈距离,几乎就是跟在他们屁股后边,稍一停留,肯定会被追上。

敌人这是对他们有多恨啊,拼了命的紧追不舍,他们追的可比当年的金贼紧多了。

“想活命就快点跑,不要落下!”跑着跑着,薛望忽然开始催促,因为他明显感觉到敌人追击速度更快了,敌人跟他们的距离正在不断拉近,这让他十分震惊。

宣威军训练了好几个月,每天要跑三四十里,尽然跑不过敌人!他们都是猴子吗?

不能被敌人追上,利箭都不能伤分毫的敌人实在太可怕了。

撤退的宣威军,在薛望催促下,一再透支体力,提高奔逃速度,然而敌人就跟不知疲倦一样,始终跟他们保持稳定的距离,并且还有进一步拉近的趋势。

此时此刻,哪怕就是累死,也能停下被敌人吃掉,必须撤退进山谷!

兄弟们跑不动了,原本计划好的撤退,一开始就有点像逃跑,现在敌人追的厉害,他们根本就逃跑再无两样。

“加把劲,追上来了!”再一次催促之后,薛望奋力往队伍前边奔去。

队伍早就乱了,能有一部分逃进山谷也是好的,绝不能在山谷外全军覆没,这是薛望的信念。

山谷外。

赵安已经得到探子报告的敌情,敌人大部队朝山谷这边来了,按速度和路程推算,敌人估计一刻钟之内就会赶到山谷口。

该做的准备全都做好了,只等敌人一头扎进山谷。

“传令下去,敌人马上就到,在最后一个敌人进山谷之前,任何人不得暴露!全军等待,听号令!”

传令兵得令,迅速去向各营传达将军的命令。

两千五百宣威军埋伏在山谷口两边不算高的山林里,从下往两旁的山林看去,林中什么都发现不了,宣威军在林中彻底隐形。

“将军,他们来了,一里之外!”探子忽然现身禀报敌情。

赵安一把握紧手里的长枪,稍稍稳定了心神,回道:“去告诉监军,宣威军一定死守敌人退路,请他务必歼灭敌军!”

“得令。”探子闪身离开,朝山谷上方一侧山脊奔去。

不多时,小道上出现了拼命奔跑的身影,仔细一看就能发现那些人正是宣威军,此时他们除了身上的衣甲,手上再无他物,别说武器,就连箭都没有一支!

只是奉命吸引敌人而已,薛望居然做的如此彻底,全部丢了弓箭,进山谷之后,他们怎么撑的过去?

没等赵安多想,他们就到了百步之内,一看清他们的状况,他立即明白过来,这不是撤退,根本就是在逃命!

到底发生了什么?敌人如此可怕吗?

此时此刻,已经容不得赵安再想什么,转瞬之间,亡命的宣威军就到达山谷口,没什么任何犹豫,飞奔着撤进山谷内。

他们身后紧追不舍的敌军离他们只有六七十步的距离,眼见马上就要追上他们,当然不可能放弃,直接追进山谷。

随着源源不断的敌人从眼前经过,进入山谷,赵安也看清敌人的状况,信心顿失。

从敌人奔跑速度来看,他们身手敏捷,个个不输训练有素的宣威军,况且敌人身上那一层黑乎乎的东西,应该就是刀枪不入的树汁,面对这样的敌人,两千五百人恐怕抵挡不住。

两刻钟过去,进入山谷的敌人少说也有两万人,可山谷外小道上,敌人依然不停的从山林里奔跑过来,不知道丛林后面还有多少。

山谷中的宣威军能顶得住多久?赵安不由得担心起薛望来,但愿他们能多顶一刻钟。

漫长的等待过去,眼见一队敌军从丛林里出来,他们身后林中再无其他人,这是最后一队敌军,等这队敌军进入山谷,他们就别向再出来。

然而,这队敌军快速靠近谷口后,并没有全部进入山谷,他们放慢速度,一半进入谷内,另一半在谷口停了下来。

眼见这一幕发生,赵安心念急转,难道敌军发现中了埋伏?若他们后队变前队退出山谷,后果不堪设想,绝不能发生!谷外的敌军只有一百多人,完全能把他们赶进谷内。

心念至此,他已经顾不得多想,迅速下令:“出击!”

浑厚的冲锋号角立即从山林中响起,瞬时传遍这个谷外山林。

号角声一起,赵安起身举枪,高喊一声:“冲啊!”

话音未落,就见他几个起落,冲下山谷,举枪朝最近的敌军刺去。

冲锋的号角一响,埋伏在山谷外的宣威军如雨后春笋一般,迅速从林中冒出头来,像潮水一般从山坡上直冲下去,转瞬之间,就把十几丈宽的谷口堵住。

谷口敌军见他们中了埋伏,立即反身朝宣威军攻杀过来。

双方短兵相接,谷口顿时杀声震天,陷入一片混战。

赵安一枪朝敌人胸口猛刺过去,结果那人不闪不避,直接被一枪刺进胸口三寸有余,长枪收回,敌人倒地。接着又一枪戳出去,但这次那敌人却并为受伤,只被长枪的冲击力推后一步。

跟在身后从山坡上冲下来的护卫亲兵立即上前,将赵安护在身后,在他与敌人之间设下一道屏障。

赵安心下震惊不已,他那一枪居然没能伤敌!

他向四周一看,只见宣威军与*上身的敌人缠斗的难解难分,但他们的攻击基本不能伤敌,至多能在敌人身上留下一道小小的伤口,而宣威军却不断有人倒在对方刀下。

宣威军何曾面对过这种刀枪不入的敌人,防线不多时便被一百多敌人冲击的开始松动,被攻击的宣威军防线慢慢往谷外退去。

谷口内敌军见谷外出现大批敌人,当即转身怪叫着向谷外冲杀出来。

原本是想一鼓作气,将谷外的敌人赶进谷内,然后封锁谷口,却不想宣威军根本顶不住敌人反扑,防线都被推后两丈多远。

这么下去,用不了一刻钟,等谷内的敌人反应过来,两千五百宣威军立马便会被他们吃掉。

赵安迅速退出三丈多远,远离短兵相接的中心战团,往谷口一望,敌人已经开始往谷外涌来。

“霹雳弹,封锁谷口!”

传令兵得令,赤旗一展,命令发出。

几息之后,就见谷口两旁山坡上飞出无数带着火花的黑球,直朝谷口涌出来敌军头顶落去。

谷口一时之间火光四射,爆炸声不断,浓烟四起,直把敌军惊呆在原地,往谷外涌动的队伍稍稍一停。

然而霹雳弹也不能把刀枪难伤的敌人怎样,连擦破点皮都难以做到。

等敌人见从天而降,像天雷一样,爆炸时带火光的东西并不能伤他们时,提刀又向谷外杀来。

可他们刚一动身,就见天上铺天盖地,又掉落下来成捆的枯枝野草。

又一轮霹雳弹在谷口炸响,枯枝野草烧起来了,片刻之间谷口燃起大片火光。

想冲出谷口的敌人被炙热的大火所阻,不得不停下脚步,用手里的刀将脚边的枯枝拨开,想要清理出一条路来。

然而随着两边山坡上不停的扔下树枝,不一会儿,整个谷口就被一丈多宽的烈火带彻底封锁,谷内想冲出谷口的敌人,被烈火一灼,纷纷往后退去。

敌人一时被大火封堵在谷内。

而谷外陷入混战中的两百多敌人,却无人能挡,正慢慢往包围圈外杀去。

“打头顶!”混战中一军卒一枪砸在敌人头顶,见那敌人流血倒地而亡,顿时高声呼喊。

第240章 火光四现

敌人当前,慌乱的宣威军军卒听得这么一喊,也顾不得真假,举枪就朝敌人头顶猛砸。

奋力一枪下去,敌人顿时头破血流,瘫软倒地。

“命门在头顶,打头顶!”验证过后,拼杀的军卒们兴奋的大声提醒。

找到死穴,混战的形势瞬间扭转,敌人纷纷被长枪砸头,陷入包围中的两百多人片刻之间就被砸死当场。

等谷外的敌人被彻底消灭,宣威军立即重整队形,再次将谷口堵住。

“收集木柴树枝,大火不熄,将谷口堵死!”

赵安一声令下,一营宣威军去做此事,其他四营人手则在谷外严阵以待。

山谷外敌军被灭,山谷内宣威军也到了生死存亡的关头。

“兄弟们,再撑一会儿!”薛望看着身边的兄弟一个个倒下,心如刀绞,抡枪朝冲过来的敌人头顶砸去。

面对几十倍刀枪难伤的敌人,宣威军依靠横挡在谷中的无数拒马桩,且占且退,延滞敌人行进速度,想把他们聚集在山谷中,但双方人数悬殊极大,敌人从两侧包抄,宣威军损失严重,退走了百丈距离,就已经死伤数百人。

身后两里就是山谷出口,但现在还没接到撤退号令,就只能继续撑着,等全部敌人追进谷内,他们的任务才算完成,所以即使把五百人拼光,也绝不能提前退走。

眼看敌人翻越拒马桩追上来,薛望一枪砸倒一个敌人,口中喊道:“再撤!”

众人一听号令,不再纠缠,迅速退到下一排拒马桩后,堵住空档,继续阻击。

敌人越过拒马桩等障碍,如潮水般涌过来,宣威军要直接面对的敌人又增加了一倍。

戳不伤,刺不伤,长枪只能如棍棒般使用,敌人自然知道躲闪,隔着拒马桩,短兵相接,宣威军难伤敌人分毫,敌人的长矛、长刀却让宣威军难以抵挡。

眼见防线又守不住了,数名兄弟被翻越障碍的敌人杀死,薛望一枪砸退身前一个手持长刀的敌人,呼喊一声:“再撤!”

宣威军收到命令不敢恋战,迅速后退,越过防线后,立即抬起一旁的拒马桩将防线堵死,隔着拒马桩等障碍跟敌人周旋。

留下几具尸体之后,薛望不得不命令宣威军继续后退,继续周旋。

身边的兄弟越来越少,对面的敌人越来越多。

“兄弟们,再撑一撑!”看着疲惫带伤的兄弟,薛望嘶哑着喉咙喊叫。

“大哥,我们走吧,再不走我们都得死在这儿!”一名队长胳膊淌血,奋力一击将敌人打倒在地,一听到薛望的声音,顿时喊起来。

“我们是大宋宣威军,怎么能怕这等小国!没有号令,死也不能退!”薛望嘶哑着喉咙高声吼叫。

又有不少兄弟倒下,杨监军的撤退号令仍然没来,看来只能死战了。

敌人围过来,宣威军再撤,隔着拒马桩等物,拖着疲惫的身体,继续与敌人周旋,延滞敌人迅速前进。

身后距离山谷不到一里,还能阻击敌人多久,薛望不知道,他的力气已经快耗尽,全凭顽强的意志在坚持,活着的宣威军兄弟应该也是一样,他们已经累的听不到周围在喊什么,也没法思考任何事情,看着身边的人后退,他们也跟着后退,为了活命,只能机械的挥舞手里的长枪,用不了多久,他们都会死在山谷里。

一退再退,距离谷口只有六七十丈距离,再退两次,谷口五十丈处就是后退的极限,再不能退了,只能在那儿死战,一旦退走,敌人就会跟出谷外,这么大牺牲就要白费。

薛望回望一眼,意识开始逐渐模糊。

“号令!大哥,号令来了!”忽然身边激动的高喊,将薛望从疲惫的昏沉中惊醒。

他抬头往天上一望,只见那一束绚丽的烟花刚刚绽开,还没开始消散,心里顿时一个激灵,身体似乎生出无限精力。

只听他高喊一声:“兄弟们,任务完成,走走走!”挥枪击退敌人,转身就走。

“走了,可以撤了!”

“走了!”

活着的宣威军兄弟高声喊叫着,相互提醒,将那些意识模糊的人叫醒。

宣威军开始撤退了,他们穿过一道道防线后,顺便把每一道防线封死。

薛望头也不回,带着兄弟们直往谷口冲去。

转瞬间,宣威军把敌人落在后面七八丈远,等他们靠近谷口二十丈之后,忽然听到身后响起剧烈的爆炸声,但没人回头。

等到了谷口十丈距离左右,薛望带着兄弟们迅速将小道两旁堆放的枯枝杂草,丢在路中,向谷口方向一直铺了四五丈远。

最后的差事做完,薛望大喊一声:“兄弟们,走了!”

剩余的三百多人,拼着最后的力气,径直往谷外冲去。

他们刚离开,无数冒火的霹雳弹从两边的山脊上、山坡上飞下来,落在山谷内小道上、林子里,谷口附近的枯枝杂草,瞬间被霹雳弹引燃,眨眼之间,烈火熊熊。

随后追来的敌人,被从天而降的霹雳弹震慑,没能追上撤退的宣威军,等他们发现霹雳弹不能击伤他们,再次开始追击,追到谷口,却被一道火墙挡住去路,他们不能跨越火墙,只能在霹雳弹的爆炸骚扰中等待大火熄灭。

可静心准备的埋伏,怎么可能让大火轻易熄灭?

薛望等人冲出谷外,就见谷外有一支大军等待。

这只大军自然是三佛齐国国王自己的军队,整整五千人,将谷口围的水泄不通。而谷口两旁堆满树枝木柴,犹如两座小山。

一见疲惫的大宋军队出来,围着谷口的军队迅速放开了一个小小的缺口,薛望等人咬牙迅速穿过他们让出来的小路。

等大宋军队通过之后,国王一声令下,两队士兵迅速上前抱起谷口的树枝木柴向谷内跑去。

谷口的火墙一个时辰之内不能熄灭,这是大宋监军要求他们坐到的,为了自己的权力,他必须做到!

从山脊上向山谷内望去,山谷两头各被火墙封锁,整个山谷内处处都有烟火,虽然不如谷口强烈,但也让谷内的敌人手忙脚乱,四处避火。

“大人,抛石机已经准备好,随时可以投弹。”一名宣威军营指挥近前禀报。

杨丛义看着三里多宽、近十里长的山谷内聚集了三万多敌人,他们很多都在谷内林中,只有少数顶着烈日站在路中,听到禀报,当即发出命令:“引火物料全部抛下去!一定要把整个山谷全部引燃!”

“好。保证完成任务!”营指挥领命而去。

不多时,就见一个个巨大的火球从两边山脊上飞出,飞越一两里距离,划出美丽的弧线,掉进谷中丛林。

四部抛石机,一边两部,巨大的火球接连飞出,均匀覆盖十里长的山谷。

不到一刻钟,山谷内火光四起,又没过多一会儿,大火在烈日下冲天而起,整个山谷笼罩在火光和烟瘴中。

丛林噼里啪啦的燃烧声里,夹杂着凄厉的哭喊声。

看着火势向山坡上蔓延,担心引火烧身,杨丛义当即下令撤退。

两部人马,一部宣威军主力撤往赵将军驻守的谷口,一部后备军在杨丛义亲自带领下,撤往三佛齐国国王把守的地方。

宣威军驻守的谷口外,听着谷内传来的惨叫声,众人持枪结阵,严正以待。

赵安提枪站在宣威军最前列,满面通红,火墙没有丝毫减弱,穿着盔甲,在烈日下烤火,这等经历恐怕今生都不会再遇到。

“退开三百步,回到山坡上列箭阵,敌人可能会选择冲阵!”

听着越来越惨烈的哭喊,赵安有不好的预感,当即命令大部队后撤到山坡,左右布置了一里左右的箭阵。

“将军,敌人刀枪不入,我们列箭阵恐怕没用吧,一旦敌人冲出来,弓箭可挡不住,还不如长枪结阵。”身旁的营指挥忽然提议。

赵安道:“只要他们通过火墙出来,就逃不脱箭阵。”

“怎么会?不久前连枪都扎不破他们,现在弓箭就行了?”营指挥十分不解,这火墙有魔力?

“等一下你就知道了。”赵安望着冒出冲天浓烟的谷内,这三万人今天一个都走不了。

营指挥见将军卖关子,不想直接告诉他,也就不再继续追问。

那一营负责添柴烧火的宣威军,在赵安授意下,将原本一丈多厚的火墙加厚到三丈以上,直把他们烤的脸上留不住一颗汗珠。

火墙里的火焰一丈来高,火苗跳跃舞动,里面似有精灵。

一军士拿着木柴站在火墙一丈开外,正听着谷内哭喊声出神,忽见火墙里冲出一个火人,吓的他直接丢掉手里的木柴转身就跑,嘴里喊道:“鬼啊!”

在火墙前的宣威军几乎都盯着火墙,见火墙里冲出一人顿时吓了一跳,纷纷朝两侧避开,让出一条路来。

“箭阵准备!”见敌人冲出火墙,赵安当即下令。

众人引弓待射,却见冲出火墙那人,刚出火墙几步远,便扑倒在地,挣扎了几下,便再也不动,直接死去。

第241章 全军杀戮

正当众人放松下来,准备放下弓箭的时候,火墙中接连冲出数人,嘴里发出痛苦的叫声,闭眼狂奔,着火的头发已经快烧没了。

赵安张弓,一箭朝当先冲出火墙,跑在最前边的敌人射去,只见那利箭瞬间射进敌人身体六七寸深,中箭那人当即倒地。

前排弓箭手一见弓箭有效,手指一松,一轮箭雨过去,火墙外的七八个敌人立即中箭,倒地挣扎片刻而亡。

眼见弓箭有效,宣威军信心大增,一时磨拳擦掌,发誓要好好教训一下这些赤身露体的野人。

但赵安稍一考虑,就给宣威军下达了命令:火墙两百步内不要攻击,等他们跑远再出手。

命令一出,前排宣威军十分不解,为什么要让敌人跑啊?

赵安并没有解释。

又一伙敌人嚎叫着穿越火墙,带着燃烧的头发夺命狂奔,一直跑出五六百步外,当他们正呼吸着新鲜的空气,大叫着欢庆自己逃出生天的时候,迎接他们的是一轮箭雨。

箭雨之下,没有一个活人,他们倒在他们所能跑的最远的地方。

之后,一批又一批冲出火墙的敌人倒在这个地方,渐渐的这个地方堆成了一道几尺厚的人墙。后面冲过来的敌人,无一例外都在人墙前止步,偶尔有一两个运气好的,躲过箭雨翻过人墙,但刚过人墙就被射程刺猬。

从火墙里冲出来的敌人越多,小道上的人墙堆的就越厚,不多时,人墙高过半人,敌人冲过火墙,亡命狂奔到人墙前,被堆的半人高的敌人尸体挡住去路,小道两边是灌木矮草,逃命的人哪还管这是不是好路,当即一绕就要冲过去,可迎接他们的只有箭雨。

人墙越来高,越来越宽,也越来越厚,拼了命逃出火墙的敌人,却怎么也翻不过人墙,也绕不过去,纷纷倒在人墙前。

宣威军已经不迎面射击冲过来的敌人了,他们会等到敌人冲到人墙前,然后从容的从他们背后放一轮箭雨下去,敌人无一例外,全都得扑倒在地。

如此一来,

火墙到人墙的距离不断缩进,从六百步,缩短到五百步、四百步、三百步。

原本在三百步外布置箭阵的宣威军渐渐的发现,他们已经看不到敌人了,视线全被敌人倒下的尸体遮挡。

赵安也发现这个情况,当即下令宣威军前进两百步,继续布箭阵阻击敌军。

火墙中不断的冲出敌人,添柴烧火战术不可避免受到影响,火势逐渐减弱,敌人冲出来的越来越多。

两百步距离很快被敌人的尸体占据,人墙推进到距离火墙只有一百步了。

弓箭手又前进五十步,这是极限,不能再继续前进了。

转眼间,这五十步空间又填满了敌人的尸体。

箭阵已经不能再布置,除了撤退上山坡的一千宣威军占领制高点,剩余的宣威军背靠尸体堆成的人墙,张弓搭箭,一轮又一轮箭雨飞过火墙,射进山谷口内。

火墙里冲出来的敌人变少了,添柴烧火的宣威军立即往不足一人高的火墙里丢进大量枯枝干草,转瞬之间,火苗冲起一丈来高,又一波树枝柴火飞入烈火中,火墙顿时旺盛不少。

在持续不断的箭雨压制下,火墙短时间内就恢复如初。

然而,宣威军的箭雨没有因为火墙恢复宽阔高大就有所减弱,仍然是一轮接一轮跨越五十步距离,飞进谷口。

飞进谷口的利箭有没有射穿敌人的身体,宣威军弓箭手不能亲眼看到,但火墙里冲出来的敌人在减少,这就足以说明敌人还没靠近火墙就被消灭了。

山谷内的惨叫和哭喊声,渐渐衰弱,从火墙冲出来的敌人也在减少。

谷内大火渐渐烧到谷外来,战斗应该快要结束了。

忽然,晴朗的天空毫无征兆的阴暗下来,黑如锅底。

几道闪电刺破整个天空,接着几个炸雷震耳欲聋。

没有狂风,暴雨倾刻间倾盆而下,宽大的火墙转眼间就被暴雨浇灭,山火也很快消失,只剩稀少的白烟。

赵安早有准备,天一暗,便一声令下,宣威军收弓提枪,箭阵片刻之间就变换成枪阵,横在火墙前的五十步空间内。

然而,他们准备短兵相接的敌人并没有从山谷口冲出来,直到雨势减弱,宣威军才发现山谷口早已被敌人尸体堆成的半人来高的人墙堵住。

宣威军报不了之前短兵相接的大仇了,他们的战斗结束了。

宣威军这次战斗很辛苦,虽然没跟敌人接触,但每人张弓不下二十次,也很累人。这是日后宣威军跟人吹嘘时的言语,说这话时他们脸上是满满的自豪之情。

宣威军的战斗没有短兵相接,很快就结束了,但三佛齐国国王的战斗却完全相反,他们与敌人展开的却是血肉横飞、短兵相接的战斗。

从谷内火球乱飞,丛林被燃起的那一刻起,原本就一心向前追击大宋人的敌人,更加拼命往谷外冲去。

追击薛望等人最近的那支先头部队,在火墙前犹豫了片刻,就见火墙在越烧越旺,当即豁出命去,冲出了火墙。

然而,不等他们斩杀加柴添火的敌人,就被冲过来的敌人轻轻松松,如同切瓜一般砍倒在地,而他们的武器在敌人身上没能留下任何痕迹,至死他们也想不通,为什么刚才还刀枪不伤的自己,怎么突然就被刺破身体,鲜血直流。

无数木柴丢进去,火墙加宽加厚,但噼里啪啦的谷口大火并不比谷内满天飞舞的火球更让他们害怕,谷内大火一旦烧起来,要想活命,就只能出谷。因此,他们只有一条路,况且这条路就在眼前,不过一两丈远而已,跨过去,就能活命。

当先翻越层层拒马桩障碍的敌人来到火墙前,稍稍犹豫之后,提刀冲进火墙,往谷外冲去。

谷外添火的精兵,见火里瞬间冲出百十人,立即避开,让出一条路来,继续把手里的柴火丢进火墙。

闭眼穿越火墙的人,带着燃烧的头发和腰间围裙,一头冲进围堵谷口的王室护卫军中,刚睁开眼睛,还没回过神来,就被砍杀在地。

一百多人,转瞬间全部死完,杀他们的王室士兵,看着他们的尸体,没有一点成就感,因为实在太轻松了。

火球乱飞,眼见大火就要烧起来,敌人想要快速冲出谷外,但一道又一道拒马桩阻碍,很多都钉进地里,推不倒,也拔不起来,只能翻越。

如此一来,速度大大降低,他们总是一批一批的来到火墙前,接着又一批一批的冲出去,一批一批倒在谷外军队的刀枪下。

敌人出来一批被斩杀一批,国王十分高兴,正不停的跟杨丛义说着什么,可惜杨丛义听不懂他的话语,但从他神情上可以看出,能轻松的斩杀敌人,他很高兴。

谷外尸体,很快堆积起来,王室护卫军不得不后退,以方便战斗,不到一刻钟时间,整个防线后退了上百步,上百步的距离全是敌人的尸体。

冲出来的敌人越来越多了,他们踩着脚下的尸体,顶着还在燃烧的头发,嘴里哇哇乱叫直接冲向眼前的王室防线,举刀跟他们开始混战。

可火墙被无数冲过的敌人惊扰,添柴战术受到很大影响,火势渐渐减弱,早已不足一人高,火势一小,谷内被大火逼的亡命奔逃的人到了火墙前面不再有任何犹豫,成群结队,大步急冲而过。

踩火而过的人越来越多,火渐渐就要被踩灭,火势越小,冲出谷外的敌人越多。

但再多的敌人又如何呢,在刀枪难伤的王室护卫军面前,过了火的敌人就是待砍的瓜果,一刀一个。

这场战斗随着谷口火墙彻底熄灭,直接进入了更加惨烈的时刻,因为有刀枪不伤的敌人冲出来了,他们直接冲进王室护卫军中心,双方开始硬碰硬。

然而,从谷内出来,还能刀枪不入的敌人毕竟是少数,十人之中难有两个,剩余的人都被一刀放倒,砍不死的,也不过是陷入缠斗而已。

杨丛义带着一千余人的后备军并没有立即加入战斗,王室护卫军的防线虽然一退再退,但还比较牢固,没有被敌人冲破的迹象,后备军在防线后面等待,等最后的时机到来。

谷外无数的敌人横尸当场,谷内敌人惨叫声传便四野,天终于变了颜色,黑沉沉。

闪电,雷鸣。

暴雨倾刻而下,蔓延到谷外的大火,不多时便被瓢泼雨水剿灭,谷内谷外只剩飘散的白烟和雾气。

谷内经暴雨一浇,再无一点火星,残存的敌人迎来了活命的良机,趁着雨势,不要命的往谷外冲去。

他们得到上天的眷顾,天降暴雨,救他们一命,他们也应该是幸运的,提着长刀长矛就冲进敌人阵营。

他们错了,即使信神,上天也从来不会眷顾任何人,迎接他们的不是天使,而是死神。

雨中冲出谷外的这队敌人不下两千人,他们留下数千尸体,冲破了王室护卫军的防线,正想逃跑,却见眼前还有一支军队,这支军队很奇怪,但他们已经没有半点好奇心。

这支毫无战斗力的敌军,杨丛义留给后备军的礼物,他们要见血,要成长。

后备军长枪一挺,迅速前刺,枪尖轻松刺穿敌人身体,收枪再刺,又收一人,属于他们的杀戮开始了。不肖片刻,千余个敌人倒在阵前,倒在脚下的血河里。

第242章 平息隐患

天晴了。

谷外敌人清理完毕,谷内再无敌人冲出,战斗结束了。

打扫战场不是大宋使节护卫军的事情,谷内是什么情况,他们也不想知道,宣威军和后备军迅速撤离战场,回到船队驻留的港口,加强港口防守力量,以免其他家族胆大妄为,偷袭船队。

王室护卫军损失不大,死伤不过数百人,对这样一场大胜,国王掩不住的兴奋,战斗一结束,就立即宣布,每位国王的战士奖赏十金。

战场他们也不急于打扫,况且这么多死尸,短时间内根本无法处理。护卫军一分两部,一部三千人绕道北上,直取摩利家族的老家,势必将他们连根铲除,另一部一千余人则直接回到占卑,暂且闭城不出,看看其他四大家族有什么反应。

两天后,摩利家族三万精兵被全部消灭,数百口人被全部斩杀的消息传进四大家族的耳中。

四大家族大惊,摩利家族可是三佛齐国最强大的家族,他们手里三万精兵在五大家族中人数最多,战力最强,一夜之间,数百艘船被大宋毁灭,一天之间,三万精兵被国王护卫军全灭,这个消息他们实在不敢相信,但在铁一般的事实面前,他们又不得不信。

摩利家族灭亡了,接下来会是他们是吗?原本因利益争斗的不可开交,势成水火的四大家族,如今人人自危,但又不敢名目张胆的聚集接触,此时他们只能暗中通信,商议解决办法,破除眼前的危机。

但国王没有给他们太多时间,在消灭摩利家族那天,他就将摩利家族占据的地盘收了回来,两天之内召集勇士两万人,迅速北上,一举击败势力较弱,却占据海峡另外一头的摩拔家族,将整个海峡收归王室直接统治。

三大家族懵了,五天之内,五大家族被消灭了两家,他们三家的势力加起来并不比国王强多少,真要硬碰硬,谁输谁赢还难说,但他们心思各异,真敢跟王室开战吗?他们不敢主动开战。不开战也不甘心等国王来将他们消灭,于是他们打起大宋使节的主意。

三大家族相信,国王能击败摩利家族,进而消灭摩拔家族,肯定有大宋人相助,虽然大宋一再声明,他们只是销毁了摩利家族占据的港口海船,但仅凭不过五千的王室护卫军就能全歼摩利家三万精兵?别说他们不信,整个三佛齐国也没人会相信。

面对灭亡的危机,三大家族私下商议过后,决定去找大宋使节谈谈,想让大宋使节出面劝劝国王,给他们一条生路。

中间人来到回易船队驻地,顺利的见到大宋使节戴大人,等他将三大家族的愿望说明之后,戴大人只问了一句话,他们给的条件能比国王还好吗?中间人回去了。

一天之后,三艘海船驶进大宋船队停靠的港口。

海船上装满特产香料、犀角、珍珠、宝石等珍贵之物,还有黄金五万两。随船来的中间人承诺,要是使节能劝说国王不对三大家族动手,以后每年向大宋进贡香料两船,黄金三万两。

戴大人对这个条件十分心动,两船香料回到大宋那就是两船金银,这是很大一笔钱,当即就想答应。

但杨丛义却说,两船香料不够,还得加点东西。

三大家族的中间人眼见事情要成,大宋人又加价,心里害怕,也很不痛快,但没办法,只能让对方说说看。

杨丛义告诉他,除了香料,还得一船特殊的树汁,如果能做到,国王就不会动他们。

等杨丛义将需要的东西说清楚,中间人大喜,那种树山上到处都是,根本不值钱,一船树汁一个月就能收集好,于是当即答应。

等中间人离开,不等戴大人发问,杨丛义便解释道,那种树汁只有南洋才有,对北方国家来说,十分珍贵,大宋也很需要这种东西。

这无关紧要,多加的东西,三大家族只要答应了就行。

送的香料直接装上回易船队的海船,四万两黄金封存,一万两黄金犒赏全军、抚恤战死的兄弟。

戴大人来到王宫,再次见到三佛齐国国王,言谈之间,他发现国王的神态和气势跟之前完全不一样了,意气风发,气势逼人,好似这天下就数他最大。

的确,国王已经收回不少权利,将摩利和摩拔两大家族的地盘直接管理,他们积蓄许多代的财产被全部没收,王室的势力范围扩大了好几倍,他的军队也在短时间扩充到接近四万人,如今要钱有钱,要人有人,有这样的实力,他还有什么好怕的。

国王膨胀了,膨胀的连之前承诺给大宋的条件和好处都不提了,这让戴大人很不高兴,必须给国王泼点凉水,所以他直接告诉国王,三大家族来找过他,希望大宋出面平息三佛齐国的争端和战乱,大宋爱好和平,没有理由不答应。

国王听到这个消息直接呆在原地,一句话也说不出来,顿时没了精神。

戴大人又告诉他,大宋想要的邦国是和平稳定的家国,是政局平稳的国家,如果他继续动用无力,一旦三大家族联合对抗,三佛齐国必然战乱不休,这不是大宋愿意看到的。大宋船队准备离开,如果王室被打败,大宋短期内不会再派人来,现在是跟三大家族和平相处的时候,等积蓄足够的势力,再一一收回权利不迟。

国王醒悟了,没有大宋的帮助,他怎么可能以五千人消灭摩利家族三万精兵,没收他家无数的家财,进而又灭了摩拔家族,收回整个海峡控制权?五大家族灭了两家,剩下的三大家族势力并不比两大家族弱,刚刚将两大家族的地盘收回来,还没有建立稳固的统治,没大宋帮助,真跟他们拼起来,胜少输多。

于是国王当即承诺,他一定会跟他们和平相处,既然大宋船队马上要走,之前达成的协议立即生效,船队驻留的那片海港就留给大宋永久使用,等大宋船队归来时,他一定派人随船队北上朝贡。

除此之外,国王拿出三箱宝石玛瑙和一万两黄金,感谢大宋使节护卫军全力相助,并邀请大宋留下一支军队,永驻三佛齐国。

戴大人欣然接受,带着黄金珠宝回到船队驻留的港口,将驻军三佛齐国之事说给杨丛义和赵安听,驻不驻军,由他们拿主意。

杨丛义倾向驻军,可以不多,只留几百人就行,因为三佛齐国控制东西海上通道,对东西方联通十分重要,船队西去之后,明年还要回来,留些军队在这儿照应,最好不过。

赵安的意见是,宣威军人员本就不多,在占城留下了一营精锐,伏击摩利家族又损失两百多人,要再在这儿留一支军队,宣威军人数就太少了,到了西洋还不知道会遇到什么事情,还是多带点人过去为好,三佛齐国想来不会再发生什么事情,暂时没必要留人,实在要留军队,可以等船队回来经过这里时再留不迟。

两人说的都有道理,很难说服谁,最后还是戴大人做主,就在港口留三百人驻守三佛齐国,保持与王室和三大家族的联系,关注海峡的情况,一旦有事发生,可以想办法通知船队或大宋朝廷。

第二天,戴大人再进王宫,告诉国王,大宋将在三佛齐国驻留一支军队,原本打算驻留一千人,但现在人手有限,暂且只能驻留三百人,等船队回转时再增加军队。

戴大人这么说,正中国王下怀,他十分高兴。

他想了一天一夜,彻底冷静下来,现在他不是三大家族的对手,如果把他们逼急了,王宫真会被他们占据,但有大宋军队在,三大家族应该不敢乱来,况且如果他真有事,大宋军队也不会不帮他。

两人寒暄一番后,戴大人告诉国王,大宋船队将在三天后穿过海峡,离开三佛齐国,随后告辞。

确定离开时间后,船队立即开始物资补充,这里是跟大宋有官方交往的最远区域,再往西,船队就得不到大宋朝廷的支持了。其实到达三佛齐国近两个月里,已经补充过多次物资,现在只是检查船只,进行最后的补充。

驻留三佛齐国的人员已经确定,由薛望带领他那营只剩三百多人的宣威军驻留在这里。

杨丛义告诉他,留在这儿比跟随船队去西洋对大宋更重要,这里是大宋跟西方沟通联系的通道,必须要有大宋自己的势力,不能被其他国家随意切断,如果做好此事,不下于北复中原,开疆拓土,一定可以成为大宋功臣,光宗耀祖。

他这一营兄弟一百多人死在这片土地,朝廷又需要他留在这里,他就没有理由离开,虽然当初他加入宣威军的目的是有一天可以北伐,北复中原,但北伐太远,能守好这片土地,也是莫大的功勋。

三天之后,三佛齐国国王亲自来到港口送别大宋船队。

借微弱的东南风,大宋回易船队离开港口,穿过马六甲海峡,离开三佛齐国,朝西北方天竺而去。

第243章 风帆难降

从南洋离开二十多天后,船队通过安达曼海,进入孟加拉湾。

现在已经是四月下旬,印度洋上的夏季风已经形成,再过半个月,整个北印度洋就跟南海一样会进入风暴期,海上不知何时就会有大风暴出现。幸好船队行程还算快,没有耽搁太多,依照现在的风速,风帆全开,不用五天,船队就能到达北天竺。

海上艳阳偏西,海风习习,战船劈波斩浪,逐浪而行。

“杨兄,明年回去以后你想做什么?”汤鷽坐在甲板上,吹着海风。

“你这么问,我还真想不到,也许会回武学继续求学。你呢,难道有什么特别的想法?”杨丛义转头问道。

汤鷽看着远处的海面,想了想,说道:“我不想去临安,也不想回老家了,想去一个很远的地方,没人认识我的地方。”

杨丛义哈哈笑道:“怎么,出海几个月你还喜欢上流浪了?”

汤鷽道:“你不知道,我只是有些厌倦。在去临安求学前,我被家里盯着,没有一点自由,去了临安以后以为可以轻松点,谁知每隔十天就来一封家书,离家两千里,还是被家里控制的死死的。出海以来的这几个月我很轻松,很自由,我觉得这才是我真正想要的生活。”

杨丛义道:“我跟你不一样,我想有个家,五年来我一直在漂泊,没有根的感觉很不好,你有个十天给你一封家书的家,我羡慕都来不及。要珍惜啊,汤兄。”说着拍拍他的肩膀。

汤鷽道:“我已经二十多岁了,最近越来越想要属于自己的生活。其实在武学的生活也不错,我们一起练武读书,虽说太平静,可那也是一段有意思的经历。”

杨丛义不知道汤鷽最近这是怎么了,好像跟之前比,太多愁善感。不过他还是回道:“加入回易督造这一年太忙了,等明年回去以后好好休息一段时间,等你闲下来,就不会有这么多想法了。”

汤鷽摇摇头没有接话,停了一会儿又道:“杨兄,我们好像很久没这么聊过天了吧。在大船上实在没意思,根本找不到可以聊天的人。”

杨丛义笑道:“离开武学以后见面的时间都少。江恺、沈缙不是在大船上,都是年轻人,还能没得聊?”

汤鷽道:“他们啊,江恺不是读书,就是算账,沈缙不是读书,就是跟工匠一起摆弄一些奇怪的东西,跟他们没得聊。不想在海上无聊死,就跑你这儿来了,结果你不是打坐,就是练剑,一样的无聊。”

杨丛义哈哈大笑道:“年轻人,就该珍惜时光,哪能轻易浪费。来,汤兄陪我练练剑,我跟张道长学了几个月,没个合适的对手,总觉得学的很慢。”说着起身回舱去拿剑,不管汤鷽是不是愿意。

片刻之后,甲板上空出一块丈许空地出来,杨丛义跟汤鷽各持一剑,在场中你来我往,相互较技,一连切磋了几十招,还不见胜负。

不过两人剑术,谁高谁低,连围观的军士都看得出,毕竟还是练剑时间太短,要不是汤鷽想给杨丛义留些面子,就他那还没练熟的剑法,根本就难敌三招。

又切磋数招之后,汤鷽手腕一抖,拨开杨丛义的刺来的剑势,滑步上前,一剑点在他肩窝处。

汤鷽收剑,笑道:“杨兄,承让了。”

杨丛义挽几个剑花,高声道:“别来这套,这次不准让我,拿出你的真实势力。”说完一剑刺过去。

汤鷽慌忙举剑荡开,挥剑还击。

三招过后,杨丛义被汤鷽一剑锁喉。

甲板上一片安静,只能听到船下的海浪声,场面一度十分尴尬。

杨丛义收剑,不由得讪笑道:“练剑时间太短,我还是自己练吧。”

汤鷽收剑道:“杨兄,你枪法那么厉害,怎么改练剑,我练了十年剑,也就这样而已,要是你用枪,我估计连你三招都接不住。”

杨丛义转头见军士们似乎在暗笑,当即道:“练个剑而已有什么好看的,还不去吃饭,天都要黑了。”

军士们一听这话,赶紧转身回舱,眨眼间,甲板上就没人了。

“杨兄,这天好像不对啊,太阳刚落,就黑的这么快。”汤鷽看看天色。

杨丛义抬头一望,天上生出有阴云,估计要下雨。

这个夏季风时下雨可不是好事,一旦下雨那就是大雨。

这些天也遇过几次雨,好在风浪不大,只要把风帆降低一些,船就能安全航行。

每艘船上都有测试风力大小和风向的工具,好随风力大小随时降帆和转动风帆方向。出海以来,几乎没遇到大风天气,降半帆就能保证船只安全航行。

天越来越黑,原本值岗的军士,从船舱里出来,问道:“大人,要不要降帆?”

杨丛义看看船上绑的布条,只是微微向东北飘扬,风力不大,没有危险,便道:“先等等吧,也许只是下雨。”

他话音刚落,忽然一阵强风刮来,船身一颤,甲板倾斜,众人一个趔趄,差点摔倒。

侧风向的布条瞬间飘起,与海面平行。

紧接着,只听“啪”一声响,主帆转了方向,随强风摇摆不定,战船也开始左右晃动。

“降帆!”杨丛义瞬息之间,一声大喊。

军士们原本离桅杆不远,可大风一起,船身摇晃,桅杆近在眼前,却不能立即靠近。足足过了几息,他们才适应战船忽然的摇晃,来到桅杆下,手忙脚乱的解开降帆绳索,用力一拉,降帆绳索却纹丝不动。

“大人,绳子缠在桅杆上了!”随着晃动不已的战船,桅杆下的军士焦急的大喊。

“上去解开!”杨丛义扶着甲板,降低身体重心,慢慢朝船舱方向走去。

这风大的有些超出预期,船身倾斜的很厉害,在甲板上手里不扶东西,很容易滑到海里去。杨丛义转头一看,汤鷽在他身后,也正慢慢向船舱走。

两丈多远的距离,他们似乎用了很久,终于到了船舱门口,抓住舱门旁的扶手,心里才踏实。

“风大,你先进舱去。”杨丛义看着桅杆下几名焦急的军士,让汤鷽进去。

汤鷽抬腿先进船舱,但他也只在舱门内而已。

强风不息,船身左右摇晃的更厉害了,杨丛义着急,负责降帆的军士更着急。

那名军士爬上桅杆,使劲拉扯被缠住的绳索,可那绳索经风帆转动之后,在桅杆上缠的死死的,根本扯不动。

如果风帆再不降来,用不了多长时间,战船就会被强风吹翻,船上是几百个兄弟,他们的性命就在自己手里,就在这根绳索上,说什么也得把它扯动!

只见那军士放开了稳定身体的左手,双手一起抓住那根被缠住的绳索,双脚猛蹬桅杆,腮帮子鼓起,使出吃奶的劲来,想要将绳索拉开。可那绳索只是微微离开桅杆几寸,并没有升降半分。

那军士不敢放弃,一次又一次将双脚上移,一次又一次拼尽全力,片刻之间,他的双腿已经跟桅杆成了直角,直接站在桅杆上!

他最后一次用尽全身所有的力气,双腿绷直,憋住一口气,死命拉起那条绳索,挣扎了整整一息,眼角挣出泪水,手掌开始滴血,就在他快要窒息时,只听“嘭”一声,拼命拉扯的绳索断裂了!

绳子断了,风帆可以降下来了吧。

那军士力气全无,从桅杆掉落下来,转头看着甲板上的兄弟们,开心的笑了。

结果强风一吹,他没有掉在甲板上, 而是径直飘落进大海。

亲眼看着这一切的杨丛义和军士们刚刚准备欢呼,顿时脸色难看之极。

可更糟糕的是,他们还来不及伤感,就发现风帆根本就没降下来,上面仍然被缠着,不知道缠了多少道。

风帆呼呼乱转,战船摇摆不定,似乎顷刻之间就要倾覆!

桅杆下的一名军士不等杨丛义吩咐,从一人腰间拔出匕首叼在嘴里,手脚并用爬上桅杆,一直爬到风帆后面,一手抱住桅杆,一手拿起匕首去割被缠住的绳索。

谁知他刚割几下,风帆一转,直接把他撞下桅杆,随着强风落尽大海。

眼见如此,桅杆下剩余的两名军士,根本不做更多考虑,一人取过佩刀挂在腰间,手脚并用,快速向风帆爬去,可他刚刚爬到一半,风帆一转,就把他直接击落下来,掉在船边,他一伸手抓住船舷,正要爬上船来,船身猛然晃动,朝他那边倾斜不少,抓住船舷的手顿时一滑,跌落大海。

强风不息,风帆随意转动,战船左右摇晃的十分厉害,左右倾斜超过三十度,风帆再不降下来,战船倾刻间就得倾覆,船毁人亡。

片刻之间,三人落海,风帆挂在桅杆上,没有丝毫降来的迹象,杨丛义此时焦急万分。

推倒桅杆?砍倒桅杆?短时间内根本行不通。

主风帆再不降来,脚下的战船真的就完了!

眼见甲板上最后一名负责升降风帆的军士又要上桅杆,杨丛义大喊一声:“我来!”话音未落,便一蹬舱门朝桅杆飞奔过去。

第244章 随风入海

到了桅杆下,只见他将长剑往腰间一插,手脚并用迅速爬上桅杆,为避免被转动的风帆撞到,他直接抓住风帆,从风帆上爬上一丈多高的风帆顶头,一手抓绳索,一手从腰间拔出长剑。

“杨兄小心啊!”汤鷽见杨丛义亲自去爬桅杆,立即从舱里出来,飞奔到桅杆下,紧紧的抓住桅杆上绑着的绳索,十分紧张的抬头观察杨丛义的动向。

前边三个落海的军士他都看到了,风实在太大,一旦从上边落下来,没有抓牢绳索,肯定会被吹进海里,所以他不得不担心,暗中做好准备。

杨丛义一剑往风帆顶头紧绷的绳索斩去,只听“嗡”一声响,风帆上紧绷的绳索断裂飞起,他顿时感觉脚下一轻,心中大喜,风帆降落了!

当他正要伸手抓住桅杆上的绳索时,忽觉手腕一紧,定睛一看,原来是被绳索缠住,正觉得奇怪,身体瞬间离开桅杆五尺距离。

大惊之下,仔细一看,原来是被缠在风帆上,正被风帆拖拽着向船外飘去!

就在他满心绝望之时,忽然眼前冲来一人,伸手大叫:“抓住我!”

杨丛义想也不想,闪电般抓住对方手腕,随之手臂一紧,身体在半空停住,抬头一看,却是汤鷽。

只见汤鷽咬牙迸出几字:“抓紧!别松手!”他也抓紧了杨丛义的手腕。

两人左手相握,身体绷直,横在半空。

杨丛义顾不得说任何话,转头去看被绳索缠住的右手腕,只见那绳索随着风帆抖动,在手上越勒越紧,手里虽然还握着剑,剑锋距离绳索只有几分,但在风帆巨力扯动下,手腕根本无法转动半分,根本不能割断绳索。

强风继续狂吹,风帆抖动,飞上桅杆顶头,战船被拉的又倾斜几分,再吹片刻,船就要翻沉。

原来汤鷽慌乱间抓住的绳索,另一头固定在桅杆最顶上,原本风帆上下有绳索牵引拉扯,再大的风,风帆也根本不可能飘的更高,但现在风帆上下的绳索全部断裂,飘离桅杆数丈远,犹如狂风中的风筝,能飞多高就飞多高,直把桅杆顶头的绳索绷直。

一条绳索,两个人,此时成了一条直线,牵引着那张巨大的风帆。

桅杆高三四丈,风帆未飞时,战船倾斜三十度,此时风帆飞上桅杆顶,在顶头一卷,拉起倍增,战船顿时倾斜四十五度以上,倾刻间就要翻沉!

说来话长,就在杨丛义抓住汤鷽,看了一眼右手拿着的剑过后,未做过多任何考虑,前后不过一息,当即放开汤鷽的手,急促的喊道:“放手,船要翻了!”

汤鷽一见杨丛义放手,心里大急,回头一看倾斜的战船,眼中瞬间飞出泪来,随后冲杨丛义一笑,放开右手抓着的绳索。

“你干什么!”杨丛义眼见汤鷽放开绳索,顿时大怒,却又见他脸上满意笑意,立即手腕一翻,五指用力再次抓住他的左手腕。

汤鷽什么话都没说,只是笑着,手腕一松,慢慢闭上了眼睛。

杨丛义紧紧抓着汤鷽的手腕,两人被风帆拉着飞往半空,就像断线,被风筝拖着,在风中随意摆动。

低头一看海面,不知飞了多高,只觉得下面的海水黑沉沉,顿时有些眩晕。

汤鷽晕过去了,他绝对不能晕,于是赶紧抬头,紧盯着风帆,再也不敢看一眼海面。

天空漆黑如锅底,风帆随风飞卷,不知带着他们要飞往何方。

二人就这么被风帆拖着,也不知飞了多久,或许半个时辰,或许一个时辰,或许两个时辰,杨丛义不知道,反正飞了很久很久。

就在他感觉手臂酸痛,再也没有力气抓住汤鷽时,风力减弱,风帆开始下降,他们二人渐渐从被拖着,变成吊在风帆下面。

低头一看,下面漆黑一片,什么也看不见,不知道是山野,还是海面。

不多时,忽然感觉左手一轻,紧接着浑身一凉,冰冷的水将他淹没,他们掉进了海里!

没有任何考虑,杨丛义奋力踩水,迅速将汤鷽拉出水面,刚吸一口气,就被落下来的风帆压在水下。

再次入水之后,杨丛义急抖右手腕,将手从缠绕的绳索中抽出,拖着汤鷽就往前游去,等头顶一空,脱离了风帆覆盖,急忙将汤鷽从水中拉起,转身游回风帆边缘。

随即将汤鷽双臂挂在风帆上的木头,伸手去探他的鼻息,一探之下,发觉他已经没有呼吸,顿时焦急万分,一手搂紧他的腰腹狠狠一勒,连续四五次之后,再探鼻息,发现他已经开始有微弱的呼吸,他活着。

杨丛义心里顿时一松。

但现在情况很糟,海面很不平静,数尺高的海浪不时打过来,冲的他根本不能稳定住身体,汤鷽还没能清醒过来,挂在木头上的手臂不受力,差点被重新冲进海里。

焦急之间,伸手在木头上四处一摸,便抓住了上面的绳索,急忙将汤鷽绑住。

长时间拖着汤鷽飞行,他自己力气快耗尽,疲惫不堪,不知道还能坚持多久,要是稍一疏忽,汤鷽被海水淹没,要不了多长时间就会被淹死。

风帆上有三根数丈长的木头,浮力应该不小,想到这里,便趁着还有些力气,急忙闭气沉入水下,手臂勾住身旁的木头用力下压,而肩膀则顶住汤鷽身体,将他托出水面,之后手臂一抖,把他掀上风帆。

接着伸手一探,发现风帆的浮力确实够大,汤鷽的脑袋已经完全露出水面,甚至他的身体都有一半在水面以上。

将汤鷽处理好,杨丛义顺着风帆边缘,摸到第三根木头,找到上面的绳索,在精疲力竭之前,把自己一条手臂绑在木头上。做完这些,精神顿时松弛下来,立刻昏昏沉沉,就只想闭眼睡去。

船队离开安达曼海后,直接折向西北方向,战船所在的位置距离陆地至少上千里,他们随着风帆乱飞,如今已不知身在何处,没吃没喝,即使不被风浪淹死,也得渴死饿死。

在茫茫大海上,是生是死,他已经做不了主,反正就这样了,听天由命吧。

不多时,黑沉沉的夜里,冰冷的海水中,杨丛义睡着了,抱着木头,浮浮沉沉。

海水哗啦哗啦,响个不停,天空辽阔,夜无声。

当汤鷽醒来的时候,他感觉自己冷的不行,随后就发现原来自己半躺在水中,头枕木头,背靠沙滩,浑身酸痛。

脑袋还有些昏沉,什么都没来得及想,正要翻身坐起,却发现自己手臂被绑在身下的木头上。见此情形,他们被带离战船的画面顿时浮现在脑中,杨兄!

“杨兄!杨兄.......”汤鷽转头四顾,发现身旁并没有杨丛义的身影,焦急的连叫数声。

沙滩上,大海里,无人回答。

杨兄肯定还在这儿,他不会死,他肯定不会死!

汤鷽迅速解开手臂上的绳索,向海里扑去。

自己被绑在风帆上,杨兄一定也在风帆周围,他不会轻松放弃生命,他一定还活着!

汤鷽抓着风帆,踩着海滩泥沙,沿风帆边缘寻找。

片刻之后,当他看到漂浮在海面上的木头上,露出半个脑袋时,悬着的心顿时落下。

不知道杨丛义的情况,他顾不得兴奋和感伤,急忙靠过去,将手臂上的绳索解开,抓着风帆,踩着海底,连拖带架,把他搬回沙滩上。

一到沙滩,当即伸手去探鼻息,发现杨丛义还在呼出热气,汤鷽眼泪喷涌而出,掩面而泣。

哭了一会儿之后,汤鷽将杨丛义搬上海岸干燥的地方,远离海水和潮湿的沙滩。

天还朦胧未亮,不知道这是在陆地还是在海岛上,杨丛义未醒,汤鷽无心,也不敢一个人去查探。

滴水的衣裳穿在身上,一阵海风吹来,全身更冷更凉,坐了一会儿,牙开始打颤。汤鷽没有生火的工具,能做的也许只有把湿衣裳脱下来拧干,晾干。

环首四顾,确定周围不见一点火光,没有任何外人之后,他将自己的衣裳一件件脱下来,迅速拧干水,只将贴身内衣穿上,其他衣裳暂时放在一旁,等身上穿的内衣暖干,应该就不冷了吧。

过了一会儿,汤鷽发现只穿拧干的薄衣内衫,确实比之前好多了,至少他已经不打颤。

接着,他又将杨丛义的上衣脱光,拧干之后,也只给他披了一件衣裳。

做完这些就等天亮,然后看看这是什么地方,再做其他打算。

汤鷽看着身边躺着的杨丛义,虽然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可他心里一点都不觉得慌张。

此时此刻多像在武学的时候,他们每天就在彼此的身旁,读书、吃饭、练武、睡觉,天天朝夕相处,那是一段平静而美好的时光,当时还不觉得怎样,离开武学之后就再也回不去了,每日奔忙,好不容易见一次,谈论的还都是回易。

如此美好的夜晚,汤鷽忍不住想要去抚摸杨丛义的脸,手伸出一半,却停在半空,终是收了回来。转头望向远处朦胧的海面,点点星光的夜空,眼框里有晶莹的泪珠在打转。

天渐渐亮了,汤鷽将衣裳穿好,杨丛义依然在沉睡。

沙滩上飞来许多觅食的海鸟,相互争夺追赶,好一番热闹、繁忙的景象。

也许该去弄点吃的,汤鷽起身朝海鸟群走去。

“汤兄。”身后传来一声喊叫。

第245章 流落孤岛

汤鷽回头,只见杨丛义坐起身正望着他。

又见他笑道:“汤兄,你还好吗?”

汤鷽将抬起半寸的脚重新放下,没有转身回去,而是回道:“我没事,多谢杨兄,不然我就要沉海喂鱼了。”

杨丛义看看身上的单衣,又看看衣着整齐的汤鷽,揉揉脸道:“该我谢汤兄才是,不是你不顾危险救我,也不会被我拉下水。这是哪里,汤兄可知道?”说完起身,转首四下张望。

汤鷽笑道:“我也刚醒不久,还没来得及看,也不知道这是哪儿。”

听这么一说,略感惊讶,但却没有多说什么,直径朝海边走去。

救了他们两人性命的风帆一头在沙滩上,一头还在海里泡着,杨丛义弯腰将那木头抱起来,想将风帆拖出海面,无奈十分费力,便喊道:“汤兄,来帮个忙把它拖上来,或许还有用。”

汤鷽听到此话,这才回身朝他走去。

不多时,两人便将整个两丈来宽、一丈多长的大帆拖上海岸放好。

“好了,就先这样吧。既然汤兄还没探过这个地方,那我们一起去看看,看看这是什么地方,能不能回去。”说完,杨丛义沿着沙滩向前走去。

汤鷽没有说话,只是跟在一边。

想起昨天他们在桅杆顶头那一幕,汤鷽就尴尬不已,好在杨丛义也没有提起。

二人无话,沿着沙滩一直往前走去,沙滩不远处的海岸上,是茂密的森林,不清楚情况,他们也不敢轻易靠近。

走了一刻钟左右,杨丛义回头一望,他们离开的地方已经被森林挡住,这就说明,这一刻钟他们走的路是有弧度的,并不是平直的海岸线。

又走一刻钟,再回头一望,杨丛义就知道了,这海岸线的弧度偏向同一个方向,并没有左右摇摆。他默默计算,在脑中勾勒走过的海岸线的形状,汤鷽安静的陪在一旁。

半个时辰之后,杨丛义发现海岸线还是偏向同一个方向。

这时杨丛义就有了猜测,他们此时所在的地方是一个半岛的顶端,还是一个完整的小岛?沙滩上沙质松软,他们走的慢,走的不是太远,这到底是什么地方他还不能确定。

又走了一会儿,杨丛义正在心里勾勒地形,忽听汤鷽惊叫起来:“那不是我们离开的地方吗?”

杨丛义抬头一望,不远处的海滩上有收起来的风帆,还有他的衣裳,脸色顿时难看起来。

“汤兄,我们来的恐怕不是个好地方,这是一个圆形小岛,如果我所料不差,横穿这个岛路程不会超过五里。”

汤鷽听后却是忽然变的轻松起来,笑道:“五里,那这个岛也不算太小吧。既然探完了,我们去找点吃的。”

杨丛义眉头轻锁,小岛这可不是一个好消息,见汤鷽似乎不在意,便解释道:“汤兄,方圆不过五里的海岛上是没有河流的,所以能不能找到淡水,就看岛中间有没有低洼处存有雨水了,但依据那些树的种类来看,这里是低纬度地区,光照强烈,基本存不住雨水。还有刚刚我们绕岛一周,你可曾发现岛外除了海水,还能发现什么?什么都没有。这说明,这个小岛远离大陆。一个远离大陆,又没有淡水的小岛,是不可能有人居住的,没人居住,这个小岛跟外界就没有联系......”

他一口气分析了这么多,却见汤鷽正拿一种奇怪的眼神看他,当即问道:“汤兄,你不觉得这是一个死地吗?”

谁知却听汤鷽无所谓的回问道:“那又如何?”

杨丛义瞪大了眼睛,简直不敢相信汤鷽会问出这样的话来。于是没好气的回道:“如何?我们要么老死在这儿,要么马上死在这儿!”

“死不死的,以后再说吧,先找点东西填肚子,我可是很饿了。”汤鷽一笑,向三四丈外的树林走去。

汤鷽莫不是在水里泡傻了?杨丛义对他刚才和现在的表现难以理解,肯定是病了,还是脑袋上的病。

“杨兄,你快点过来,林子这么大,赶紧找吃的。”汤鷽回头见杨丛义站在原地发呆,便高声喊他过去,让他一个人进林子,他是不敢的。

“我们两手空空怎么进林子,等我穿好衣裳,找根趁手的棍子再进去。”杨丛义说完便走回原地,将衣裳穿好。

在风帆上找来找去,也找不到带铁的东西,只得将上面的绳子全部解下来带在身上,这也许就是他们带来的唯一的工具了。

进林子之前,他们在林边折了两枝结实的树枝,弄掉枝叶,做成能拿在手中的棍棒。

小岛上的树木生长的十分高大茂密,不说十丈,五六丈高的树木比比皆是,这样一来,林下阳光照射不到,自然就没有小树,只有一些喜阴的低矮灌木和草本植物。

从进入树林以后,二人直接往岛中间走,一直向前,方向不变,所以走的都是上坡路。

爬上一个小陡坡后,杨丛义道:“汤兄,这肯定是一个火山岛,中间高四边低,湖泊洼池估计是找不到了,没有淡水,用不了几天我们就得死在这儿。”

汤鷽笑道:“怎么,你怕死吗?”

杨丛义边走边道:“开玩笑,年纪轻轻的你不怕死啊,我可还没活够,可惜啊,好多没去过的地方再也不能去了,好多想做的事情也来不及去做了。不甘心啊!”

汤鷽笑道:“这就是命,我们得认命。”

他说着话继续往上走时,脚下却是一滑,直接往后摔倒。

走在他身后几步的杨丛义想都没想,一把抓住他手腕,将他提起。

等他站稳,这才放开手腕,说道:“林子里滑,脚下小心点。”

汤鷽却突然耳根一红,接下来的瞬间整张脸都红彤彤的。

虽然他转过身去了,但这可把发现异状的杨丛义吓了一跳。一时疑问丛生,汤鷽这是怎么了,真生病了?不像啊,那脸红转身的样子,倒像是害羞了,他长的是白净点,但他杨丛义可没有这种爱好。一想到这里,心里一阵发寒难受。

两人此后谁也没有说话,气氛十分尴尬。

半个时辰之后,二人登上了小岛最高处。

高处是一块方圆三四十丈的平地,树木生长的有些杂乱,种类不少。

汤鷽在这儿找到一种绿色的长条状的果实,他不知道是什么东西,拿去找杨丛义辨认。

杨丛义一见那东西大喜,当即撕掉皮,几口吞进肚子里,看得汤鷽口水都要流出来了。

只听他解释道:“这是香蕉,南方产的一种果实,可以吃。大宋也有,广州、琼州有很多,只是这东西容易坏,摘了以后放不到三五天就烂。有这东西,我们能在小岛上活一段时间了。”

汤鷽一听这话,自然也是大喜,当即朝摘果实的地方跑去,口中喊道:“杨兄,你过来看,这边有好多。”

杨丛义自然知道香蕉树不是单株生,小岛上既然有,那肯定是有一片,不过他觉得汤鷽有些奇怪,就没有过去,自己在上面四处看看,看能不能找到其他东西。

果然,不久之后,他就找到除香蕉之外的另外几种热带水果和果实,看样子,岛上可以食用的果实有不少,撑过一段时间没有问题。

但随即问题就来了,既然不会在这里饿死,那是要老死在这里吗?这想想都是一件很恐怖的事情,这么小的一个岛屿,两个人要在这儿生活几十年,那该是多无聊,多枯燥,也许用不了多久,他们就会疯了。还是要想办法离开才行。

杨丛义登上最高处,爬上一棵最高的大树最顶端,拨开枝叶四下一望,整个岛屿尽在眼底。

这真是一个圆形的岛屿,很圆,这么圆的岛屿就只能是火山喷发,岩浆冷却之后形成的了。这个岛在海中,周围又什么陆地、岛屿都看不到,这就说明这个岛是海底火山多次喷发的结果,这也能解释,为什么岛屿最中心是一块平地,并且土层深厚,土壤肥沃,一定是岛屿形成后,脚下的火山口又喷发过,才能留下这么多火山灰。

既然这个岛屿是一个海底火山多次喷发形成的,那么能多次喷发火山需要巨大的能量,绝不是偶然行为,必然是板块运动,相互挤压,给火山喷发提供了足够了能量。

他们从船上飞走前处于印度洋孟加拉湾海域,当时刮的是西南风,那他们此时肯定还在孟加拉湾,根据板块构造学说,孟加拉湾海域正好就处在印度洋板块范围内,而孟加拉湾东海岸的中南半岛,却处在亚欧板块上,很明显这多次喷发火山就是印度洋板块和亚欧板块长期相互挤压造成的,而两个板块的挤压地带就在孟加拉湾东海岸,所以这个岛东边两百里之内必然就是大陆。

想到这里,杨丛义正好看到太阳升起,这又给了他信心。天亮了这么久太阳来出来,那这太阳之前必然是被东边的高山所当,这从另一个角度证实,岛屿东边必是大陆无疑,并且离的还不远。

“汤兄,我要告诉你一个好消息!”杨丛义兴奋的大喊。

“杨兄,我想告诉你一个秘密!”汤鷽在树下也很兴奋。

第246章 汤鷽的秘密

杨丛义迅速爬下大树,未等汤鷽近身,便道:“汤兄,据我观察,这是一座火山岛无疑,此岛两百里内肯定有大陆,只要运气好,我们就不会死在这儿。”

“两百里?我们又没船,游过去?”汤鷽反问道,这算什么好消息。

杨丛义道:“游是游不过去,但距离陆地不远,应该有不少船只经过这片海域才是,联系上他们就能离开这小岛。山顶上视野开阔,这几天我们就在这儿看看有没有船经过,到时候再想办法,估计我们还要在岛上住一段时间。”

听了这话,汤鷽又问道:“要是没船经过怎么办?”

杨丛义道:“说不得只能游过去了。”

汤鷽一阵无语,递给杨丛义几根香蕉,然后道:“下海喂鱼,那还不如死在这儿了。”

“你刚说要跟我说什么秘密?”杨丛义几口吃完香蕉,耗费精力太多,确实饿的厉害。

“没什么,不说也罢。我们还是要找水吧,光吃这些东西也不行。”汤鷽转身就走。

“岛上没河流,可树木这么多,地下水肯定不少,到山下挖个坑,应该能渗出点淡水来。”早上醒来以后,总感觉汤鷽有些怪怪的,但杨丛义又说不出哪里怪,现在被困在岛上,他可没心思想汤鷽的问题。

当天二人在山下找到坑洼,连续挖了几个深坑,终于能看到一些淡水的痕迹,半天之后,坑底就积攒了不少淡水。

岛上饮水问题无忧,接下来就是寻找船只,每天杨丛义都要上山顶几趟,仔细观察周边海域是否有船只经过,可一连五天过去,周围连一片风帆都没看见,这让杨丛义十分郁闷,难道真要困居在这岛上?

此后很多天,杨丛义依旧每天去山顶,登高远望,寻找周围海上的船只,但每次都是失望而归。

而汤鷽沉闷几天后,把风帆拆掉,开始忙着在半坡上搭建房屋,准备在岛上长住。

简单的房屋搭建好之后,他们在岛上也算有了栖息之地。

夜静天清,一轮明月,满天繁星。

困居岛上,每天无事,晚上睡不着也只好在海滩上看看月光,听听海浪拍岸哗哗水响。

杨丛义与汤鷽相隔五尺闲坐、沉默,这些时日,他们各有心事,聊的很少。

看星星月亮很久之后,汤鷽忽然转头看向杨丛义,脸上神情琢磨不透。

杨丛义感觉到那奇怪的目光,心里一惊,忙将目光转向别处,假装什么也没发现。

不久之后,只听汤鷽说道:“杨兄,我们很可能出去不了。我想了很久,打算告诉你一个秘密。”

“哦,汤兄有什么秘密?”杨丛义这才转头望过去。

汤鷽没有回话,盯着他看了一会儿之后,伸手解开了头发。一头黑黝黝的头发顿时落下来,遮住肩膀,垂到胸前。

杨丛义看着这一切,面色平静,虽不知汤鷽是何意,心里却觉得这应该是一个很不一般的秘密。

“这个秘密我保守了很久,原本打算一直保守下去,直到我离开人世,但我们现在被困在小岛上,与世隔绝,估计再也离不开这里。我也想了很长时间,杨兄跟我朝夕相处一年多,你不是外人,是时候把这个秘密告诉你了。”

汤鷽说完这些,停顿了一会儿,看杨丛义脸上神情并没有什么变化,于是接着说道:“杨兄,我就直说了吧,其实我是女儿身!”

“女儿身?你开什么玩笑!”杨丛义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这个跟自己同吃同睡一年半的同窗是个女人?他又不是傻子,如果朝夕相处的人是女人,他还能发现不了?

汤鷽看杨丛义根本不信,他也没做解释,直接抬手脱下外衫,如此便只剩素色的贴身内衣。

见杨丛义脸上微微色变,但更多的还是质疑,汤鷽一咬牙,又将上身内衣解开,露出包裹住胸口的一圈素色布料。

看杨丛义呆坐在原地,汤鷽将内衣重新系上,口中说道:“我有三个姐姐,没有哥哥,家里都希望有个儿子支撑门面,可一连四个女儿,我爹很绝望,于是在我出生之后就打算先把我当成儿子养,等以后生了儿子,再让我做回女孩,天不遂人愿,后来又陆续生了几个孩子,可惜全是女儿。家里担心我有一天会发现自己其实是女孩,所以就把我后面的三个妹妹,也都当成儿子来养。可我们会长大的,渐渐的也就知道我们跟其他男孩不同,当我跟妹妹去问我爹娘时,我爹告诉我,我们姐妹四人里必须要有一个儿子,不然我们家就会在宗族里失去地位。我是姐姐,平常就像哥哥一样照顾她们,那个时候根本就没有选择的余地。虽然我答应了要做儿子,可三个妹妹并没能马上做回女儿,她们要等我支撑起我们这一支的门面以后才能恢复女儿身,才能嫁人。小时候家里也请的有私塾先生,希望我能参加科举,以后好能光耀门庭,但我不是读书的材料,四书五经读完,也写不出像样的文章,三年前听说要开武学,主要以武为主,文章倒在其次,自小为了更像男孩,家里也请的有武师教我们武艺,我爹觉得这是一个很好的机会,于是花了大价钱,给我争取来一个武学入学考试的机会。接下来的事你都知道,去年初授官以后,消息传回老家,家里很高兴,大摆三天流水席,我们这一支在宗族里的地位更稳固了,我也算是出人头地,妹妹们开始慢慢恢复女儿身,而我不行,这一世只能做个男子,如果不出意外,以后我们这一支还要由我当家作主,想隐姓埋名都不可能。而今困在这个荒芜人烟的小岛上,除了你我再无外人,我想做回女儿身。”

汤鷽将自己的经历娓娓道来,这么多年其中有多少不甘与不公,有多少不便与磨难,杨丛义想象不到,只觉得眼前的这个人跟他一样可怜,一个说不清自己的来历,一个道不明自己的身份。稍稍将复杂翻涌的心绪镇定一下之后,却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但为了避免尴尬,还是觉得应该说点什么,于是便道:“汤兄......汤姑娘,其实你不应该告诉我这些,也许我们还能出去呢。”

汤鷽笑道:“我在家里排行第四,杨兄可以叫我四娘。不管以后能不能出去,我现在就想在这儿做回女儿身,哪怕是几天也好。”

杨丛义看着汤鷽,不知道说什么才好,眼前是一个跟他朝夕相处了一年半的同窗,不久前还是汤兄,此时却成了四娘,在他看来,汤兄与四娘是两个人,很难画上等号,他对汤兄熟,但对四娘却是一点都不熟悉。尴尬的对视了一会儿,他便转开视线。

“四娘,如果我们不怕死,还是能离开这儿的,你想冒险吗?”挣扎努力了好久,他才将四娘两字吐出口。

“我不想,与其死在海上,最终不知道飘散到哪里,不如跟杨兄在这岛上做个伴,以后死了也能死在同一个地方。”汤鷽转过头去,看着自己的双脚,只有在这夜色里,在这没有任何外人的荒岛上,她才能将深埋心底的想法如此大胆的说出来。

听到这话,杨丛义终于明白汤鷽今晚告诉他这个秘密的意思,也明白了为什么前些天,他会觉得汤鷽怪怪的,原来那就是默默的情谊,欲语还休。但他已经是成了亲的人,清尘还在家等着他呢,她吃了那么多苦,才来到他身边,即使他回不去,也不能对不起她,何况还不一定回不去。

但如果贸然告诉汤鷽他已经在离开泉州前成亲,也不知道这个刚刚鼓足勇气向自己表明身份与心迹的姑娘会做出什么事来。在这荒无人烟的小岛上,不管发生任何意外,都是他不敢想象的,他们还要和平共处,相互扶持,所以现在绝对不能让她感觉到自己被伤害。

“四娘,说实话,现在知道你是女儿身,我都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你,像是陌生人,却又不是陌生人,说熟悉,但又不熟悉,这种感觉让人很难受,一时之间我都接受不了。”杨丛义想了想,还是先接受汤鷽身份变化,以后会怎么样,以后再说,走一步看一步。

“杨兄,你还把我当成以前的我,以前怎么样,以后还怎么样就可以了,不用纠结的,反正这岛上就我们两个人,也不会有外人指指点点,乱嚼舌根。”汤鷽转过脸来,顿时满面绯红。

“咳,今天的月色不错啊,突然想吟诗一首。”杨丛义感觉气氛有点微妙,赶紧干咳一声,转移话题。

“杨兄好兴致啊,赶紧吟来让四娘听听。”汤鷽脸上露出了笑意,一副兴致很浓的样子。

杨丛义抬头望着明月,想了一会儿,便吟道:“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时。篱下剑光舞,极目起相思。远行不知处,风狂雨骤何所依。烟波万里,故人相守,一点栖身地。”

“好诗,杨兄还是厉害,四娘就写不出来这样的诗来。”汤鷽嘴里这么说着,脸上却神色一变,眼中也流露出一丝失望之色。

“四娘,夜色这么好,反正闲来无事,你也作首诗吧。”杨丛义微微笑道。

第247章 非长久之计

“我不会,还是你作吧。”汤鷽连忙推辞。

“随便作一首,反正这儿又没外人,还怕我笑话你不成。”把注意拉到作诗上来,杨丛义感觉周遭的氛围开始变好。

“那四娘试试看,要是作的不好,你也不准笑!”汤鷽看着杨丛义,很认真的说道。

“不笑,你放心作。”杨丛义发现汤鷽的看他的眼神开始调皮起来,果然性别一变,性情都有些不一样了。

汤鷽抬头望向深邃的夜空,许久之后,吟道:“明月伴星辰,咫尺难相依。清辉洒人间,尽托相思意。郎君壮志,聚散无期,相逢难一叙。孤烛对只影,喃喃诉心事。每每忆那年,何时共朝夕。天公不弃,桃花源里,相守不分离。”

杨丛义听后久久没有回话,陷入沉思。

汤鷽看着杨丛义,轻声问道:“杨兄,你觉得四娘这首诗还行吗?”

杨丛义略显尴尬,诗里说的是什么,他再清楚不过,实在不好加以评价,可未免她多心,也不敢不回应,便笑道:“你这首诗意境婉转美好,感情表达细腻饱满,实在是好诗,我不及你。”

汤鷽听后满脸羞红,低声道:“杨兄过奖了。”

两人之间弥漫的气氛,又开始让杨丛义内心不安。

“杨兄,你说要是我们真的再也不能离开这儿,我们以后怎么生活?只有我们两个人,不是要无聊死。”汤鷽忽然问道。

“不会的,这个岛离大陆不远,总有机会离开,可能会晚一些,但不会永远被困在这儿。再等一段时间,要是还见不到船,就不能不冒险渡海了。这岛上吃的不少,但每天只吃水果,一个月两个月还行,时间长了就会生病。这岛上不能长住。”杨丛义可不想被困居在这岛上,也从来没想过要一直生活在这个岛上,这个岛太小了,时间一长,根本活不下去。

“能离开最好,万一我们出不去呢?”

“万一真的不能离开,那我们也只能死在这儿了。以我们现在的情况,勉强能活三五个月,等冬天一到,什么吃的都没有了,又没有火种,我们就只有死路一条。要想活下去,还是尽快准备离开吧。说实话,我可不想死在这儿。”杨丛义望向远方,这些天一条船都没发现,让他很失望,但没有办法,只能继续观察等待,如果想活着的话。

汤鷽没有说话了,呆呆的看着远处,也不知道她在想什么。

“不早了,你早点回去睡吧。”杨丛义坐在沙滩上,看星星,看月亮。

“你呢,不回去休息吗?”汤鷽回头问道。

“男女有别,同居一室有损你的声誉,我就不回去了,哪儿都能睡。”

“这有什么关系,我们以前不也在一起住了一年多。现在这儿除了我们两个,也没有外人,那还有什么声誉可言。晚上露水重,回去避避吧。再说我也不敢一个人回林子里,杨兄你就陪我回去吧。”

姑娘家都这么说了,要是再拒绝,杨丛义真的不忍心,毕竟汤鷽是他唯一的朋友,感情不浅,即使男女有别,之前的感情也都还在。在这岛上短时间内难以离开,两人还要朝夕相对,躲能躲多久,最终还是得面对汤鷽是女儿家的事实。

杨丛义陪她回到简陋的小木屋里,一人一边,该怎么睡还怎么睡,只要把她当成男人,什么都不会发生。

得知汤鷽秘密的这一夜真是煎熬,直到后半夜,杨丛义才沉沉睡去。

等他第二天醒来,天早就亮了。

杨丛义刚出木屋,就见汤鷽拿着洗好的果实回来。

他看着汤鷽的模样,内心震惊不已,她挽着女子发饰,脸面洗的干干净净,眉目清秀,红润白皙,尤其是胸前饱满的鼓起,显然已经去除束胸带,放开了束缚,此时她就是活脱脱一个美丽的女子。

汤鷽走过来,被杨丛义看的稍稍有些害羞,微微低头,走近之后将手里的果实递过来:“杨兄,我刚上山摘的。”

杨丛义笑道:“我可真没想到,我的汤兄尽然会是这么好看的一个女子,这可叫我以后怎么跟你相处。”

汤鷽轻声道:“该怎么样就怎么样,顺其自然吧。你可以继续把我当成汤鷽,也可以重新认识汤四娘,于我而言,你就是我的杨兄。”

既然已经知道她的真实身份,再叫她汤兄就有些过份了,她之所以表明身份,就是想做回女儿身,在这孤岛上还不知道能不能离开,何必惹她不高兴。

如此一想,杨丛义便道:“四娘说的有理,你即是女儿身,我确实应该重新认识你。以后这些粗活杂活就我来做吧,你可以去沙滩上玩,免得磕磕碰碰,摔到伤到。”

“杨兄,谢谢你。能做回女儿家,我已经很高兴了,可我不是大家闺秀,也不是手无缚鸡之力的人,不用把我看成是柔弱的小娘子。我们还跟以前一样,不管去哪儿都一起,也好有个伴。”汤鷽轻声回道。

“好,四娘说什么就是什么,我听你的。”杨丛义轻笑。

二人吃完早餐,再次回到山顶搜寻等待附近船只的身影。

又许多天过去了,两人朝夕相处,杨丛义已经完全接受汤鷽的女儿家身份,同时也渐渐的没了戒心,相处十分融洽,行走前后相随,基本没有分开的时候。如果突然有外人闯入,一定会把他们当成是一对恩爱的小夫妻。

这些天里,杨丛义还是没有发现周围海域有船只出现,一个多月不见一条船,那么很可能周边海域常年无船通行。如果真是这样,想要搭船离开这小岛基本不可能。要想离开,不得不冒险。

如果冒险出海,他们很有可能就葬身大海,杨丛义犹豫了很久,这些天相处下来,他能明显感觉到汤鷽很喜欢这个地方,很喜欢没有外人打扰的生活,她应该不想离开这个地方,巴不得没有船来。该怎么样跟她说,她才愿意冒险离开这儿?

时间不多了,不离开这儿,他们估计活不到明年春天,甚至活不过秋天。

考虑许久之后,杨丛义决定跟她好好谈一谈。

又是一个晴朗的夜晚,明月镶嵌在灿烂的星河中,将华光洒向无边的海面。

他们两人坐在沙滩上,挨的很近,听着海潮声,即使无话,也不觉得尴尬。

良久沉默之后,杨丛义开口道:“四娘,你很喜欢这个地方吗?”

“是啊,我是很喜欢,这儿很安静, 就我们两人,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没人管,没人指指点点,更重要的是有杨兄陪我。”

“但你知道吗,我们如果不离开,很快就会死在这儿了。不说别的,就说生病,一旦我们生病,这岛上有药吗,能治病吗?我们病死。还有这岛上能吃的只有水果,你也知道人活着得吃五谷杂粮,长期只吃一种东西,身体就会虚弱,最终还是会死。你还这么年轻美丽,你是愿意死在这儿,还是离开这儿,回到大宋好好的生活?”

“你想说什么,我们能离开?”

“当然没那么容易,想离开就要冒险,运气不好我们就要死在海里,运气好就能回到大陆,回到大宋。”

“为什么要离开呢,我觉得这儿其实很好,要是活得不高兴,活那么长时间有什么用,要是高兴,几个月也就够了。”

“这个地方你留恋的到底是什么呢?是与世隔绝,还是做回了女儿身?”

“怎么说呢,应该是做回了女儿身吧。”

“离开这儿,你一样可以做回女儿身啊,只要你愿意,没有什么不可以。把官职放弃了,找个地方隐姓埋名,立马就能回到女儿身。家里就随他去吧,没有你,他们都活不下去不成?他们挣的都不过是些面子和虚名,就把你的终身幸福牺牲掉,我觉得太不应该了。你已经荒废了二十年大好青春,难道还想继续荒废下去,不想做回真正的女儿身,嫁人成亲,生儿育女吗?”

“只要我活着回去就不能背弃祖宗,不能做回女儿身,除非我家里添了男丁,有了弟弟,但这根本就不可能,要有男丁早就有了。如果我不回去,或者死了,才能做我的女儿身。我做梦都想嫁人成亲,可谁会娶我,我能嫁谁?如今杨兄知道我的女儿身,我更不可能再嫁别人,我只想在这儿跟你厮守终身。你不愿意吗?”

“四娘,我也喜欢这个地方的生活,每天有你陪着我也很高兴,也想跟你在一起,但我想要的是天长地久,相伴几十年,不是十天半个月。我们得离开这儿,如果运气足够好,我们还能活几十年,大好的生活还在后面。”

“既然是这样,我们先成亲吧,成亲之后,不管是冒险,还是回到大宋,都没有遗憾。”

“四娘,现在不是成亲的时候,我发誓,只要我们回到大宋,我一定娶你过门。”

“杨兄此话当真?”

“当真,我知道你身份,也看了你身体,怎么可能不娶你。你知道我的品性,从来不是言而无信的人。”

“就因为我知道你是什么样的人,才让你知道我身份。可这等大事,我还是想多说一句,望郎君不要食言。”

“四娘放心,不论如何,不论多久,我一定会娶你。”

“有郎君这句话就够了,从此以后,不管你去哪,我都跟着你。”

夜静,在月色下,两人终于第一次相拥。

第248章 离开孤岛

第二天开始,他们便在全岛收集碗口粗细的干枯木头,要做一个木排,横渡百里海洋,回到大陆。

五天时间,一个长两丈、宽一丈有余的木排做成了,每一根木头都用藤条和绳索绑在三根横放的圆木上,整个木排异常坚固,除非藤条腐烂,不然木排不会轻易被风浪打散。有了这木排,在海里飘上十天不是问题,如此一来,借接下来就该考虑什么时候离开。

现在已经是夏季,风暴多发频繁,这些时日他们也摸清了规律,风暴过后,一般会有十来天稍微平静一些的天气,风暴过后就是最适合出海的时候。

木排做好后,他们一边储备淡水和食物,一边等待风暴降临。

挑明关系后,这些天里杨丛义与汤鷽的关系愈加亲密,在这孤岛上,也因此变的不孤单,两人的关系并没有发展到炙热难分的地步,至多牵牵手,相依相偎,也因此,这份感情还保持着充足的新鲜感,还保有期待与神秘。

月色下,海滩上,二人相依。

“杨郎,我们真能离开吗?”

“应该可以,岛上正在吹西南风,等风暴过后,我们把帆装在木排上,顺风向东,如果顺利,用不了一天一夜就能靠岸。”

“其实我还很喜欢这个地方,不知道离开以后,四娘还有没有机会跟杨郎像这样待在一起。”

“这里不是久留之地,不能长久。等回到大宋,一定想办法让你光明正大的做回女儿身,生儿育女也不是不可能。放心吧,总会有办法。”

“生儿育女,也不知道是多久以后的事了。杨郎,你说过要娶我,到时候可不要嫌弃我老。”

“四娘还年轻着呢,在我的家乡,女子三十未嫁都很正常,你现在不过二十出头,依我家乡的标准,你还没到出嫁的时候呢。再说,我一无所有,你不嫌弃我就是好的,我怎么会嫌弃你。你愿意嫁给我,我求之不得。”

“那我就放心了。”

沙滩恢复宁静,只剩哗哗水响,诉说深情。

一片乌云飘来,遮住月光,海滩黑暗下来。

等待许久的风暴终于要来了,二人赶紧离开海滩回去避雨,等待风暴过去。

一天之后,海上的风暴渐渐停息。

这天一早,杨丛义将木屋上的帆布拆除,绑上支架,制成一张一丈来宽的风帆固定在木排上。

食物淡水搬上木排,一切准备妥当,二人告别小岛,木篙一撑,木排慢慢离开海岸,飘进海中。

木排平稳入海,跟预想的一样,海水并没有将木排淹没,一切正常,接下来就顺风而行,听天由命。风帆在固定之时,就已经考虑到风向,稍稍转动了方向,以便借西南风,以最短的距离往东行。

风暴之后,海上风浪渐小,木排航行速度不快,一个时辰之后,他们回头还能看到那座小岛,直到两个时辰之后,海岛才消失在视野里。

无边大海,深不可测,一叶孤舟,随风漂泊,蓝天白云之下,除了一望无际的海水,再无他物,无穷的孤独感油然而生。

“四娘,你怕吗?”二人一左一右坐在桅杆旁。

“在杨郎身边,四娘什么都不怕。”

“多看天空,忘掉周围的环境,心情可能会好点。既然已经做好准备,剩下的就交给上天吧。”

木排随风漂泊了一天,直到夜晚降临,杨丛义还没见到期望中的大陆,但既然已经出来冒险,不管是多难以接受的结果,他都只能接受。

海上漂流一天,二人满是担心,心情都不太好,直到天黑了,一阵风来,又冷又饿,才稍微吃了些果实。

“要是我们能活着回去,我一定要给你生好多好多孩子。”汤鷽轻声说道。

“生那么多孩子做什么?”杨丛义轻笑,能不能回去很难说。即使他们顺利靠岸,还不一定能活着找到回家的路,如果猜的不错,对岸应该是蒲甘,也就是后世的缅甸,雨林密布,到处是原始丛林,此时那里肯定山高林密,荒无人烟,不管是向东去安南或真腊,还是南下,必然千难万难,很大可能会死在路上,但这些话他不能跟汤鷽说,她一个女儿家,不该承受这些,也承受不了这些。

“热闹啊,我很喜欢热闹,我们生多多的孩子好吗?”汤鷽对未来满是憧憬,即使她知道回去以后就是想恢复女儿身都困难,此时此刻,她只想怀抱希望。

“好啊,一年生一个都行。”杨丛义紧紧的抓住汤鷽的手,在这样无边的黑夜里,要给她希望。

这一夜,他们坐了许久,后来汤鷽当先睡去,直到黎明时分,杨丛义也熬不住困意,闭上眼睛。

他做了一个梦,梦见他跟汤鷽顺利登岸,但海岸上却找不到有人类活动的痕迹,无奈之下,他们选择南下,沿海岸一直走了一天,天快黑时到了一个海湾,只见那海湾里停了一艘大船,但岸边、船上却没有见到一个人影,他们仔细搜索一番,就发现这个海湾也不曾有人类出现,正在他跟汤鷽商量要不要去看看时,他耳边忽然传来一声大喊:“陆地!”

杨丛义的梦醒了。

他睁眼一看,果然就见远方出现了模糊的黑影,无边无际,不是陆地还能是什么!

汤鷽扑过来抱住杨丛义,喜极而泣,嘴里不停的说道:“杨郎,我们能回去了!能回去了!能回去了......”

杨丛义笑了,猜的果然不错,小岛的东边不远处确实是陆地。但接下来,登岸之后怎么回去,却是一个无法解决的问题,一是此地荒芜,要想找到人还得看运气,二是即使找到人,语言不通,也难以解决问题,三是他们身无分文。

他抚着汤鷽脑后的黑发,笑道:“我们能活着离开小岛,回到陆地,应该高兴才是,别哭了,让人看见多不好。”

汤鷽顿时羞红脸,抬头四顾之后怨道:“你骗我,这儿除了我们,连个鬼影子都没有,谁会看见。”

杨丛义道:“我们虽然能看到陆地,到要想靠岸却还要几个时辰,淡定一些,不要乐极生悲才好啊。”

汤鷽想起刚刚猛扑过来,弄的木排一阵乱晃,衣裳都打湿不少,心里顿时有些后怕,要是木排散了,他们可游不回陆地上去。于是急忙说道:“人家刚才也是太激动了,以后会小心的。”

杨丛义握住她的手,笑道:“嗯,小心一些才好,毕竟后边还不知道会遇到什么,不能太大意。”

“嗯,我什么都听杨郎的。”汤鷽含情脉脉的看着对方,眼里是满满的柔情蜜意。

二人就望着眼前的陆地,慢慢聊着回到大宋之后想要做的事情。

直到三个时辰之后,木排终于抵达海岸,他们踏上陆地,心里的那一丝担心才消失无形,两人紧紧的拥抱在一起。

汤鷽知道,登岸之后她又要做一个男子,很长的一段时间之内,她不能再跟他表达情意,因此这个拥抱格外长,抱的也格外紧,很不得钻进他身体里。

不知道多久之后,二人才分开。

在海岸搜寻一番,没发现此地有人居住,二人便在岸边吃了些东西,接下来他们有很多路要走。

路要怎么走,是个大问题,此时的缅甸多数地方应该还是荒无人烟,不管是东进还是北上,最终要面对的都是热带原始丛林,莽莽群山,根本不可能凭两条腿走回大宋。唯一的活路就是沿海南下,等到了南边,是继续南下回到三佛齐国,还是转向东边大国真腊,可以到时候根据情况再考虑,反正最终是要乘船回到大宋。

没有过多的商量与讨论,汤鷽表示万事由他自己拿主意,她都不反对。

既然主意已定,二人再不停留,拿了食物沿着海岸迅速南下。

*******************************

喧闹的网吧里,一个用帽子遮住头脸的人坐在角落,正趴在电脑前全神贯注操作自己的游戏角色,忽然对话框亮起,他随手点开,停顿了好一会儿,才开始轻敲键盘回复。

“还顺利吗?”

“出了点差错,晚了三十年。那东西太敏感了,手一滑,时间就错了。”

“三十年?北宋、辽国都灭亡了。怎么补救?”

“补不了,引导系统觉醒的人物他见不到了,只有一个通用系统,但也要见到皇帝才行。”

“什么都没有,他怎么完成任务?你亲自去一趟,帮他觉醒!”

“我过去会死的!他在那边很好,他会完成任务的,放心吧!不聊了,我要下副本了,88”

“......”

“东西快还我,我跟人约好了要下本,你不能坑我啊。”

“说清楚他怎么完成任务,你怎么补救?”

“好了,怕了你了。时间虽然错了,但他在那边适应的非常快,行事小心,也很上进,才过去不到十天就已经当官,只要一切顺利,用不了多久,他就会知道他的任务,虽然时间推迟,完成任务的难度大增,但要想完成,拼一拼也是可以的。”

“拼?做了这么多准备,让他去拼?现在他在哪儿,怎么样了?”

“糟糕,他被困住了!”

“什么情况,说清楚!”

“被困在一个他不该出现的地方,已经有八分钟没有动弹。不聊了,我得去看看。”

几分钟后,密聊继续。

“好了,给他送了点东西过去,应该能解决危机。”

“要遵守规则,不要随便把不该出现的东西传送过去,否则后果我们可承担不起。”

“放心放心,我清楚规则。好了,他已经脱困。东西还我,要下副本了。”

“谢谢谢谢,多谢师兄!”

“别就知道玩,盯着点。”

第249章 不可思议

杨丛义、汤鷽二人沿着海岸走了许久,直到天黑也不曾看到过人烟。

天黑之后不便继续行走,便在岸边休息一晚,明天继续南下。

杨丛义不知道此地具体在何处,还要走多久才能到头,但不论要走多久,他们都必须要走下去,不然在这儿荒无人烟的地方,别说回到大宋,能不能活下去都是问题。南边靠近三佛齐国和真腊两个大国,应该更繁荣,更容易找到去占城或三佛齐国的方法。

在轮流值岗休息的夜里,杨丛义在睡着之后又做了一个好梦。

睡醒之后,他告诉汤鷽:“四娘,我刚刚做了一个梦,梦见我们找到一艘大船,船上除了人,什么都有。”

汤鷽笑了:“我怎么就没做过这样的好梦。梦做的倒是美,天亮了还是要继续走路。”

杨丛义讪笑:“也是啊,我这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要是我们有一艘船就好了,肯定可以回大宋。”

汤鷽道:“怎么样都能回去,还是别空想了,走吧。”她一想到以后的美好生活,浑身立即充满无限精力。

杨丛义微微一笑,没再言语。

提起东西,趁着太阳还没升起来,二人继续启程,沿海岸南下。

海岸不时被入海河流截断,河流虽然不深不算宽,淌水就能过去,也给他们南下带来诸多不便,半天时间,渡过不下数十条河流,走的路程估计不会超过二十里,以这样的脚程,要到南边沿海,不知道还要多久才行。

又行了一段距离之后,杨丛义又看到一个河流入海口,猛一看觉得非常熟悉,似乎以前来过,便道:“四娘,前边那条河我好像来过。”

汤鷽道:“杨郎什么时候来过这儿?怎么没听你说过。”

杨丛义认真想了想,回道:“没来过,但总觉得很熟悉。”这个地方他自然没有来过,后世没出过国,来到宋代更不可能出国,只能是幻想而已。

二人都知道杨丛义不可能来过,便不再说什么,准备淌水而过。

跟之前一样,杨丛义在前探路,小心翼翼走到河中,一棍子向身前三尺扎去,只感觉手中一轻,那木棍直往下陷进去,吓的他赶紧停步后退。

入海口泥沙太多,根本不知道哪里是坚硬的沙床,哪里是稀烂的淤泥,稍不小心陷进去,要把腿拔出来,得费一番大力气。

杨丛义拔腿后退之时,脑中忽然闪过一个跟此情此景同样的画面,探到深深的淤泥,闪身后退至海岸沙滩。

从河中退回之后,脑中升起些许疑问,但随即就消散了,之前淌过多次河流,也陷进去过,潜意识里设想过面对河流淤泥时的应对方法也是正常的。

二人花费一番精力,穿过河流之后继续前进。

不多时,又遇一条河流截断海岸,仔细一看,就能发现前边海岸被一条河流分成了四段,涉水距离宽达十几丈远。

站在岸边,看着眼前的景象,杨丛义心里又升起熟悉之感,似乎之前在哪见过一条跟眼前一样的河流。但怎么想也想不起来,自己何时来过这些地方,也许是以前在网络上见过?这也是说不准的事情,可能之前见过,深埋在记忆里,如今突然见了,才有这种奇怪的熟悉之感。

这条把海岸切割成四段的河流,花了他们不少时间,才得以顺利通过。

太阳快落山时,他们又跨过一条河流,前行几里地后,到了一个不大的海湾。

他们在海湾旁边的海岸上发现人类活动的痕迹,顺着痕迹找到一条通往岸上丛林的小路,只是那小路上杂草过颈,还长出了不少小树,显然已经很久没人走过。

太阳一落,天很快黑,二人不能继续前行,当晚便在海湾露宿。

走了一整天,他们也十分劳累,简单吃过食物之后,便相互依偎着坐在海滩上,看着月光,吹着微咸的海风。

能不能走回去,汤鷽不知道,但只要杨丛义陪在她身边,她就不会觉得日子多难熬,能回去更好,回不去,死在这儿,也不会是孤孤单单的孤魂野鬼,今天还在一起,今天就是幸福的,至于明天,等到来时再说。这是她压抑许多年之后的态度,在这荒芜的异乡,任性一回,又能怎样!

“杨郎,你看那月亮在山顶上像什么。”汤鷽伸手一直海湾岸上的小山。

杨丛义见那月亮正悬挂在山顶两棵大树之间,树梢相距不远,夜间远远一看就像是怪兽张开的大嘴,似乎正要一口吞下月亮。便笑道:“天狗食月?”

刚说完这句话,忽然心中一动,以前似乎见过这样的画面,于是便苦思冥想,打算追溯出脑子里这个画面的来源。

汤鷽笑道:“这么一说还真像。”

过了许久不见杨丛义回话,便问道:“杨郎,你在想什么?”

杨丛义道:“这副景象以前好像见过,这海湾,那小山,树梢之间的明月,就像是第二次见,可我怎么也想不起来在哪儿见过。”

汤鷽笑道:“都没来过这儿,怎么会见过,不会是做梦吧。”

梦?听到这个字,杨丛义猛然想起,之前确实做过这样的梦,海湾、小山、明月,依然清晰可见,梦中的东西出现在从没来过的现实里,这让他感觉很不寻常,于是便闭眼开始努力回想那个梦境,力图还原。

片刻之后,整个梦境重现。

原来之前一路在海岸行走,感觉到熟悉的东西全在梦境中出现过,包括这个海湾。在梦境里,这个海湾后面还有一个更大的海湾,那海湾里停有一艘大船,船上应有尽有,各种物资齐全,完全够他们吃用一年,他们上船之后就升帆远航,再次进入茫茫大海......

梦境怎么会跟现实重叠,并且还是之前从没见过的现实,这一切让杨丛义觉得不可思议。

如果梦境真有这么神奇,那么在这个小小的海湾后面就应该还有一个大海湾,海湾里还停有一艘装满补给的大船,若真如此,那该是多么震撼!

一想到船,杨丛义恨不得立刻就沿海岸穿过这个小海湾去看看,看后面是不是有更大的海湾,是不是有一艘大船!

但现在天已经黑了,看不见路,不知道会不会遇到危险,考虑到汤鷽已经非常疲惫,带她走肯定是难为她,把她一个人留在这儿,他也放心不下。最终只得压下心里涌动不息的好奇心,陪汤鷽安静的坐着。

不管海湾后面是什么,明天肯定能看见,在岛上被困将近两个月都能熬过来,区区一夜又算得了什么。

他没有把梦境告诉汤鷽,无法验证的东西就是胡言乱语,现在正是困难的时候,他们两个人都要保持清醒,如果汤鷽认为他不正常,两人失去信任,关系出现裂痕,他们就不可能走出蒲甘,更不用说回到大宋。

“四娘,如果我们找到一艘船,你觉得我们是该马上就返回大宋,还是去天竺追上回易船队?”杨丛义忍不住探问。

汤鷽转头看着杨丛义,十分不解的问道:“杨郎,我们怎么离开都还是问题,你怎么就能想到找一艘船去追船队?别说船,我们还是先找到人吧。”

杨丛义笑道:“我是说如果,做个梦总可以吧,如果我们有船,该怎么办?”

汤鷽这才了然,想了一下,回道:“就这么回去肯定不行,杨郎你是要做大事的人,怎么能半途而废,自己一个人回去?我们应该追去天竺,追上船队。你以前也说过,东天竺各国只是回易船队第一个交易场所,后面还有西天竺诸国,黑衣大食、白衣大食等阿拉伯国家,回易的路程还远,要是有船我们就跟得上,也一定要跟上去。说起船队,有件事还没告诉你,船队里有我们自己七艘船,采购了不下一百万贯货物,要是我们不跟去,一旦被发现船队的货物总量比账目多,这些多出来的货要么归朝廷,更可能被其他人吞掉,所以要是有船,我们一定要追上船队。可这只能想想,哪里有船啊,我们五船货就这样没了,还不知道会便宜了谁,真是不甘心。”

“我们有七艘船货物?你的还是我的?什么时候的事?”杨丛义听到这个消息十分惊讶。难怪海船多出了十多艘,那里面应该不止他们自己的船,说不定就有一些豪门贵族的私货。

汤鷽笑道:“去年好多商贾想跟朝廷做生意,可我们采购的货物实在太多了,后来就停止采购。那些商贾找过我多次,实在没办法就把他们的货物半佘过来,最后装了七船,我们的七十万贯钱也花完了。现在四娘是郎君的人,这些货当然都是郎君的了。”之后神情一暗,接道:“只是可惜,我们恐怕见不到,也收不到了。”

杨丛义感慨万千,七艘船货物可是一笔巨大的财富,但现在命都保不住,还想着货物有何用。于是便宽慰道:“都是身外之物,没了就没了,眼下还是保住性命要紧。”

“行了,睡吧,也许一觉醒来,明天有奇迹发生也说不定呢。”杨丛义轻笑。

明月悬空的海湾,安静下来,除了低微的海潮,万物息声。

第250章 美梦成真

天亮了。

休息一晚之后,精力恢复不少。杨丛义二人吃喝过后,趁天气还不热迅速动身。

昨天傍晚在岸边丛林发现一条小路,按说顺着那条路走,有很大机会找到村庄,运气好还能补充一些物资,甚至还可以找到更大的集镇。但杨丛义很想去看看海湾后面是否有梦境中的东西出现,他总觉得那个梦境十分奇怪,梦中前半部分的事物都已经在现实中遇见,不知道这后半部分是否也能如愿。

汤鷽没有异议,杨丛义想顺着海湾走,那她就跟着,做一个坚定的支持者。

半个时辰,他们绕过了海湾,然而令杨丛义失望的是,海湾后面并没有更大的海湾,却是一条平直的海岸线,预想中的一切并没有出现。

杨丛义并不甘心,带着汤鷽沿海岸线继续前进。

没走多时,杨丛义的眼神忽然炽热起来,内心也激动的难以平息,!

只见眼前不远处,海岸在视线里消失,显然有一个不小的海湾就在前门。

杨丛义招呼一声,二人加快速度朝前边走去。

“船!船啊!船!”一靠近海湾,汤鷽手指一艘大船大声喊叫起来,高兴的像个孩子。

杨丛义压住心底的诸多疑问和激动异常的心情,强装平静回道:“四娘,我们过去看看,能不能搭上这艘船。”

二人急不可待的向外海奔去。

这真是太不可思议了,梦中所见,怎么全成了现实?这绝对不科学,中南半岛西海岸他从来就没有来过,更不要说预见这里停着一艘船,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杨丛义的脑子有些慌乱。

但相比这些,他更在乎的是这艘船能不能为他们所用,如果不能,那他们就是空欢喜一场。

等靠近大船停泊的海岸,他们看着距离海岸四五丈远的大船,心里开始有些不安,因为海岸上根本没有人类活动过的痕迹,船上也安静异常。

“人吗?”杨丛义站在岸边冲大船高喊一声。

声音传出很远,但船上没有回应。

“有没有人在?”杨丛义再次大喊。

四五丈外的海船仍然没有任何回应。

看着眼前这一切,汤鷽方才的兴奋渐渐消失,甚至有些担心,小声提醒道:“杨郎,这儿恐怕有问题,我们还是别惹闲事,赶紧走吧。”

杨丛义回看了她一眼,笑道:“四娘是担心这艘船是海盗的?其实不用担心,要真是海盗他们早出来了。”

又大喊一声后,船上还是没有哪怕一丁点声息。

“四娘,你先在这儿等着,我上船去看看情况。”杨丛义说着放下手里的东西,脱掉衣裳准备下水。

汤鷽不能制止,只得叮嘱道:“那你小心点,情况不对就赶紧回来。”

杨丛义回头笑道:“我知道,放心吧。”说完下水,朝大船游去。

四五丈距离不算远,转眼就到船头下,杨丛义抓住鸡蛋粗细的锁链,爬上一丈多高的船头甲板。

甲板清洁如新,上面干干净净,除了放倒的桅杆,没有其他任何东西,而船舱的门闭紧着,不知道里面有些什么。

“有人在吗?”杨丛义又试探着喊了一声。

船舱里没有任何动静,死寂一片。

难道跟梦境里一样,这艘船空无一人?

杨丛义没有再多浪费时间,径直穿过甲板来到舱门前,一伸手就将舱门拉开,探头进去一看,舱内无人,但堆了不少箱子。

此时此刻,杨丛义就像一个登门拜访的小偷一样,心里十分忐忑,又有几分兴奋。

“有人在吗?”他在舱门口再喊一声,还是听不到任何回应。

这下杨丛义再无顾及,迅速进舱将舱内上下检查一遍。

检查结果让他很是震惊,船上吃用物资充裕,还有不少工具,在海上航行生存需要的东西,船上全都有,简直跟梦中所见相差无几。

特别是船上还有一个制作精良的指南针,比沈缙制作的针盘精细很多,看材质和制作工艺,不应该是这个时代该有的东西,这让他惊骇不已,难道这里还有其他穿越者不成?不然怎么可能有这种不该出现的东西!

为防船上还有其他难以跟汤鷽解释的东西被她发现,杨丛义里里外外把所有东西检查一遍,又发现不少难以解释的东西,他索性把那些东西全部集中起来,藏在最底层的角落里,以免被汤鷽发现。

做完这一切,杨丛义回到船头,顺着沉锚锁链下海,回到岸上。

“杨郎,怎么样?你去了这么久,担心死我了。”汤鷽一见杨丛义游回来,立即上前拉着他问道。

杨丛义道:“好消息,这船上一个人都没有,但上面物资很齐全,吃的喝的用的,什么都有。船也很新很坚固,远洋航行都不成问题。可问题是我们不知道这艘船是谁的,船上的人都到哪儿去了,我在上面一点线索都没发现,一切摆设都井井有条,没有任何出现意外的迹象。现在船上没人,岸上也没人,这很不正常。要不要现在上船,我们应该斟酌一下。”

听到船上的消息,汤鷽十分高兴,恨不得马上就商船,当即说道:“既然这船上没人,我们就先上去看看,等人回来了再解释不迟。”

杨丛义道:“也是,我们要想回去肯定要乘船,无论如何这艘船我们都要搭上。那走吧,我带你过去。”

汤鷽不会游泳,要想上船离不开杨丛义帮助,于是二人除了一身衣裳,丢掉了所有东西。

四五丈距离,二人花了不少时间才游到船下,汤鷽还喝了几口苦涩的海水,爬上船头之后,好一会儿才恢复精神。

上船之后第一件事,就是好好吃一顿饭。

在海岛上困居将近两个月,每日只吃水果和果实,吃到后来很难再吃下去,但为了活命,也只能不停的吃下去,岛上虽有不少海鸟,但他们没有火种,也曾尝试钻木取火,可根本就不能成功,很久没吃过熟食,如今到了船上,见船上一切齐全,杨丛义马上开始生火做饭。

两个月来的第一顿饭,他们不敢吃的太干,也不敢吃的太饱,要先让肠胃重新适应熟食热食,几天之后才能放开大吃。

船上什么都不缺,二人换了干净的衣裳,顿时觉得清爽不少。

既然吃住不愁了,接下来就该考虑何去何从的问题。这艘船不知道是谁的,但从船上出现的一些东西来看,船的主人肯定不是一般人,很可能也是一个穿越者。现在他们无端闯入他的领地,看到了他的隐私和秘密,一旦船主发现,他们很可能凶多吉少,但他们又不能不留在这艘船上,如果错过这个机会,他们想回大宋就是天方夜谭。为今之计,也只有偷走这艘船。

杨丛义把想法跟汤鷽一说,她没有反对,现在还有什么能比有一艘船带他们离开更重要的?偷船算什么,就算是要杀人抢船,以他们目前的状况,也不得不去做。

意见统一之后,二人立即费了九牛二虎将桅杆立起来,挂上风帆,随后又将沉锚拉出海面。做好准备,只等合适的风力和风向出现,便升起风帆,在风力作用下将大船带离海湾。

在船上休息了一晚,第二日上午便来了一股较为强力的南风,二人匆忙将风帆升起。

但由于他们都没亲自操控过升降风帆,动起手来方知并不像看着的那么简单,风帆升起之后,大船不但没有飘出海湾,反而往岸边靠近,无奈之下,他们不停的转动风帆方向,摸索了大半个时辰,大船终于飘出海湾。

出了海湾之后,大船还在倒着走,两人转动风帆又是一番忙碌,这才将船调过头来。

等船沿着海岸五里,顺风向北航行之后,接下来的航向和航线又是问题,他们要去哪,怎么走,何时走,之前是空想,现在有船了,都得一一计划好、搞清楚。

由于这艘船的整体设计和建造跟大宋海船并无多大不同,二人久在船上也见过宣威军操船,于是一番摸索之后,很快学会掌握风帆和尾舵。

至于去哪,之前杨丛义已经跟汤鷽有过一番讨论,如今真的弄到一艘大船,首选自然是追去天竺,但现在正是夏季风暴肆掠的季节,横穿孟加拉湾有很大风险,运气不好再遇到大风暴,那又是九死一生。危险伴随着机遇,如果他们不去天竺,回到大宋以后他们什么都不是,对杨丛义来说,其实他别无选择,天竺无论如何都是要去的。

主意已定,二人便转动风帆,调整尾舵,大船随着强劲的南风沿海北上。

为免再发生不可控的危险,大船行驶路线始终在距离海岸不远,以便在大风暴来临时,及时靠岸躲避。

根据杨丛义的计划,他们会沿海北上到孟加拉湾最北边,然后转向西行,整个行程准备利用一个月时间,再有半个月时间,夏季风会逐渐减弱,印度洋的风暴也会渐小,西行应该不会有危险。

此后,杨丛义、汤鷽的大船,白天风帆全张,夜晚风帆降落,一路绕孟加拉湾向天竺追去。

第251章 都别闲着

这两个月来,江恺十分疲惫,原本他只是负责船队后勤物资管控和供应,谁知一场风暴改变了一切。

杨大人、汤大人为救一条船四百余人性命而葬身大海,回易船队失去了两名绝对核心,船队在海上航行时倒还无事,可一到天竺,船队就乱了,怎么交易、如何交易、卖什么、买什么,没人知道,也不知道问谁。船队在天竺外海停留了整整五天不敢靠岸,直到江恺站出来。

熟悉整个船队物资的是江恺,最先参与回易督造的,如今就只有黄大人、赵安、江恺、沈缙四人。黄大人已经习惯了什么都不管,杨、汤二人意外死亡,他失去了两个控制船队的抓手,这对他打击很大,可他对回易知之甚少,也无能为力。赵安自始至终都在宣威军,回易他也帮不忙,沈缙一心研究《梦溪笔谈》和工匠研讨一些技艺,对回易也不上心。挑来挑去,江恺就是眼前唯一的人选,因此黄大人只得指定他具体操办回易之事。

船队靠岸的国家叫东亘伽,是天竺分裂后的一个小国,但在整个天竺也算是势力较为强劲和富裕的大国,整个天竺北部和西部遭大国入侵,战乱不休,破坏严重,东部沿海诸国相对平静富足。他们一开始对外海突然出现的船队戒心很重,派人出海接触多次之后,知道这支船队来自东方大唐王朝的故土,态度马上转变,布里城主亲自出海迎接,很是隆重,倒让戴大人深感莫名。

城主与戴大人见面之后,表达了对大宋的向往与敬重,戴大人则说明船队来到天竺的原因,并希望可以见到国王,让两国缔结永久的友好关系。

天竺与东方大国沟通中断已经几百年,如今大宋派遣百余艘大船组成的船队来到天竺,城主非常高兴,当即表示东亘伽物产丰富,他们很愿意跟大宋交换货物,请船队赶紧靠岸,马上开始交易。至于面见国王,他回去之后就会亲自去王城向国王禀报。

城主带着大宋使节赠送的丝绸和瓷器里开了。

五天之后,大宋回易船队正副使共同确定由江恺具体负责船队在天竺的回易,船队这才进港靠岸。

江恺带领一队人携带各种物资进了布里城,在城主支持下,公开进行小规模交易,以物易物,提前得到消息的商贾早早等待在那里,江恺携带的物资不到一炷香时间就被交换一空。随后放出消息,大宋船队这次携带的物资有限,想要交易的商贾要抓紧携带物资或金银前来布里城,船队最多会在东亘伽停留两个月,过时不候。

从此之后,江恺便每天忙于跟天竺商人讨价还价,将一批批丝绸瓷器茶叶等物资搬下船,随后又用天竺换来的物资装满,至于黄金和白银,则直接搬上神舟主船,一连两个月忙的不亦乐乎。

戴大人带着使节团先在布里城逍遥,而后在国王亲弟弟的邀请下前往克拉克面见国王,缔结两国友谊,享受异国风光。

黄大人不喜欢热闹,也不喜欢奔波,便留在沿海小城布里,时不时的组织等待交易的天竺大商贾们观看东方歌舞,也让商贾们焦躁的心稍稍稳定。

沈缙一直负责海船、战船维护,之前海上风暴中一艘装满货物的海船沉没,几艘船相互撞击虽然没沉,但受损严重,如果不修补,很难返回大宋,趁着在天竺停留的这些时日,正好全部修补好。除此之外,他对天竺当地的各种工艺技艺也很感兴趣,一有时间就会花钱找些工匠来交流,从他们那里学会的东西,全都记载下来,准备回大宋之后,著书立说。

忙了一天,江恺略微收拾一番,去见黄大人。照例他要每隔三天向黄大人汇报一次船队交易情况,并上报账目,今天又到汇报的时间。

进舱就见黄大人像往常一样在细细品茶,他在这船上也没有什么爱好,也做不了更多的事情,没事儿时,只能品茶消磨时光。

“大人,这是今天的交易账目。”江恺将账目递给黄大人。

黄大人放下茶杯,身边侍从上前接过账簿转交给他,翻开看过之后,脸上就生出些疑问,便问道:“江恺,这几天是怎么回事,丝绸布匹茶叶瓷器交易量越来越小,前天交换出去丝绸两万两千多匹,昨天变成两万零六百匹,今天就变成一万七千匹,两天时间减少五千多匹,瓷器更离谱,昨天还是四万多件,今天就只有三万多件,整整减少一万件!像这么下去,还能交易几天?你说说这是为什么,接下来怎么办?”

一听这话,江恺压力很大,回易之事他原本就不甚清楚,这次也是实在没人,才赶鸭子上架,让他来做这等事情,如今商贾减少,交易不像之前那么火爆,他也没有办法。但黄大人问话,又不能不回,于是便道:“大人,交易数量减少是有原因的,一个多月前,我们初来乍到,大宋精美的丝绸、精致的瓷器和茶叶对他们吸引力很大,这一个多月商贾们已经交换了许多东西,他们怕是没有我们需要的物资再进行交易,成交量下降也正常。这东亘伽国是个小国,人虽然多,但富裕人口只是少数,能买得起大宋丝绸和瓷器的毕竟是很小的一部分,这些天商贾们买去一百多万匹丝绸,两百多万件瓷器,茶叶四百多万斤,已经非常多了,估计他们再也拿不出更多东西来。”

黄大人一想,觉得江恺说的也有道理,这毕竟是小国,也就是大宋一路的地域,再有钱能有钱到哪里去。可他从商贾那里听说,东亘伽国北边、西边、南边还有不少国家,南边的国家船队南下时会经过,北边和西边则难以到达,现在交易量下降的厉害,得想些办法,多卖出些货物才好,于是便问道:“既然在这儿已经卖不了东西,你觉得我们派一只船队沿海北上如何?”

江恺一听,立即表示反对,当即回道:“大人,此事要慎重、详加考虑。北边有什么国家我们不知道,没有使节同行,船队去了恐怕凶多吉少。戴大人眼下还在王城克拉克作客,短时间内回不来,我们自己去危险太大,一旦出事,损失不可估量。请大人三思!”

黄大人有些不高兴,但江恺眼下是唯一可用之人,况且这些时日干的还可以,换回来的黄金就有十万两,白银也有一百多万两,真金白银就值五百多万贯,更不必说还有十多船各种见都没见过的香料,这一个多月交换来的金银和物资,回到大宋价值起码千万贯以上。鉴于此,他也就不与江恺这种太学学子计较。

于是笑道:“你说的有理,北边情况不明,没有使节同行确实危险。可那戴骢被天竺女人迷住,整日在花花世界逍遥,把朝廷大事全都忘了,等回到临安,一定要好好告他一状不可。我们在这儿停留的时间也不短了,准备准备过几天就南下吧。”

江恺道:“大人,现在海上还在刮南风,逆风南下很不方便,在过半个月,南风减弱时南下才比较合适。”

黄大人挥手道:“好了,我知道,这些天你继续主持回易,所有人供你调配,尽量多换些香料物资回来。”

“是大人。”江恺应声而去,出了船舱回去想办法。

“你去告诉赵将军,就说按行程,半个月后船队要启程南下,让他派人去把戴大人找回来。”黄大人一声吩咐,一侍从立即出了船舱,下船去找赵安。

大宋回易团队继续跟后续赶来的天竺商贾进行交易,但整个交易明显疲软起来,不光商贾数量减少,每个商贾的交易量也在减少,再这么下去,用不了三五天,交易就得停止,这让江恺有些头疼,黄大人让他负责这么重要的事情,如果做不好,后面也许就再也没有机会。

正在他头疼心烦时,赵将军又派人来催发宣威军饷钱,这账目以前是杨大人和汤大人掌管,他根本没接触过,现在两位大人出事后,黄大人便把这差事也交给他办,弄的他手忙脚乱心烦气躁,看到一个多月来无所事事的宣威军和后备军他更加烦躁,凭什么人人都在享清闲,还能进城逍遥一番,饷钱照样拿,而他每天要忙的像个孙子一样,劳心劳力。得给他们找点事干,不然心里闷气难消。

江恺又去见过黄大人之后,就向整个宣威军和后备军传达了一个命令,这个月每人都要出去卖至少十匹丝绸或十套瓷器或五十斤茶叶,卖不完的,这个月饷钱不发,所有货物售价不能低于底价,货物丢失或低价出售,损失从之后的饷钱里扣除。

此消息一出,宣威军、后备军全军哗然,要不是赵安提前得到黄大人的消息,将宣威军控制住,军士们当即就要闹事,而后备军一直是江恺在管控,他们虽有意见,也不敢明目张胆的反对。

宣威军、后备军在这些天来确实闲的过分了,东亘伽在东部沿海,久无战乱,因此军队很少,只有一万余人,还几乎都在王城,布里百姓信佛,十分温和,只有几十名军人维持治安而已,宣威军、后备军六七千人在这儿基本没有用处。

经过一遍遍解释沟通,全军最终明白,他们必须要出去做点事了,闲饭不是那么好吃的。

于是一队队宣威军和后备军带着物资,走街串巷,上山下乡,向普通百姓,向手头宽裕的大户,售卖他们的丝绸、瓷器或茶叶,不要金银,只能用香料交换。

第252章 突发惨案

江恺这一招效果显著,之前来跟船队交易的全是大商贾,每次交易量都很大,一般人和小商贾根本没有资格跟大宋船队直接做生意,现在出现了数不清的小规模交易,只要有香料,哪怕不多,只够换一匹丝绸,也能达成交易。

六千人轮流出去,在十天之内就全部完成了交给他们的差事,而他们活动的区域,全是早上出去,晚上就能回来的地区。

据军士们所说,最好售卖物资的地方是乡村小镇里,他们家家户户都有制作香料的习惯,每家都有很多香料储备,这些东西地里可以长出来,对他们来说根本不值钱。

完成差事之后,江恺又向全军传达一条消息,全军可以自愿领取货物售卖,卖出的货物多一倍,就多发一个月饷钱。

消息传开,数千军士前来领取货物,想要多赚取一个月饷钱,这次他们结伴走向更远的乡村和小镇。

赵安这些天很闲,来到天竺之后,当他发现这里的人都很温和,很少争斗,宣威军在岸上的防守也就松懈下来,只有战船每天在海上不停巡航。

布里城没有军队没有防御,整个国家只有不到一万军队,赵安简直不敢相信这样一个国家可以立足,不会被周边国家所灭吗?而当他知道周边国家也没多少军队时,这一切咋他眼里都变的不可理解,怎么会有这样的国家?

当他后来听说这里的人几乎都信神,神会保佑他们,神告诉他们这辈子越苦,下辈子就越幸福时,他也就理解为什么会这样了。

船队靠岸将近两个月,是赵安最幸福的一段时间。

“将军,巡航战船在外海发现一艘大船,正向我们靠近,目的不明!”军士突然在帐外禀报,把赵安玩乐的兴致打断。

只见赵安从一肤色发黄,面容娇美的女子身上爬起来,那女子起身抓住他的手臂,他伸手一指床,那女子便放开手,安静的躺下,看着赵安收拾衣裳离开。

“那艘船可有旗帜?是艘什么船?”赵安来到帐外。

“将军,船上没有旗帜,他们发现那船就禀报了,现在还没有后续消息。”军士回道。

“打探清楚再来禀报!”赵安吩咐一声,转身进帐。

不多时,帐内传来令军士们心烦气躁的*声。

不少军士承受不住煎熬,远离将军营帐数丈远,不想听见那声音,可不管离的多远,那*声总会钻进耳朵里。一个多月了,他们都快被那声音折磨的奔溃,但他们奉命守卫营帐离开不得,不知道还要被折磨到何时才能罢休。

江恺始终没能闲下来,来交易的商贾少了,但领取货物的军士还有很多,一堆的小账目远比之前更复杂,更让人费心,忙的他都有些后悔让军士出去售卖货物,然而军士们陆续带回来的香料,稍稍抵消了他的烦恼。

积累了数十天的账目,他可能要核对半个月才能核对清楚,此时他没有精力理会账目了,按预定行程,三天后船队就得启程南下,黄大人也告诉他,等戴大人一到,船队准时出发。

还有三天时间,船队要补充一些物资,粮食早在一个月前就已经采购了一大批,虽然价钱不低,但保持充足的存粮十分必要,江恺没有吝啬,也没有讨价还价。现在需要最需要补充就是新鲜的淡水,和一些必要的消耗物资,比如灯油、蔬菜、和肉类等,当然还有粮食,毕竟七八千人一个月的消耗不是小数目。

所需物资要用金银购买的,已经跟商贾们谈妥,物资送来,随即交割。淡水则要每艘船自己取水补充,自己吃的水,自己补充。

忙了一上午,江恺只觉得头晕眼花,便走出营帐调整一番,谁知刚走几步就有军士来报:“江参军,外面来了一群商贾找你,看样子像是来闹事,要不要赶走?”

商贾?莫非是军士私下出去售卖货物,影响了他们的买卖?蛮横的赶走解决不了问题,他们都是很温和的生意人,没有什么是不能通过一张嘴解决的。

于是回道:“挑几个带进来,让其他人先在外面等着。”

军士领命而去,江恺回到帐中。

片刻之后,三个商贾被带进帐来,他们一看到江恺就叽哩咕噜不停诉说,看架势像是来吵架的还是满腹怨气的那种。

江恺可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便问翻译:“这个三个商人到底在说什么?”

翻译回道:“他们说他们的女儿被我们的军士伤害了,要大人给他们做主,严惩那些军士。他们说的太快,我也听的不是很清楚,大致就是这意思。”

江恺听的一愣,再看那三个人,他们神情确实有些义愤填膺,便吩咐道:“让他们一个人说,慢慢说,说一句你翻译一句。”

随后翻译向三个天竺商贾说了几句话,他们终于安静下来,但脸上义愤的神情稍稍缓解。

接着便有一商贾开始诉说,翻译随即开始一句一句翻译给江恺听。

一刻钟之后,事情终于搞明白了,听的江恺怒火万丈,脸色铁青,他强压心里的怒气,告诉翻译:“跟他们说,此事大宋船队一定给他们一个交代,让他们帮忙把被害人信息全都收集起来。”

翻译把江恺的意思告诉天竺商贾之后,他们这才很不情愿的退出营帐。

天竺人一离开,江恺赶紧去见黄大人,这等事他做不了主,但必须给他们一个交代,不然不知道会引起什么大乱子。

黄大人对江恺突然求见很是意外,见他脸色因生气而变的难看,更觉得不可思议,于是不等他开口便问道:“遇上什么麻烦了?”

江恺盯着黄大人看了一会儿,似乎是下了大决心,方才高声回道:“大人,确实是麻烦,是危机整个回易船队的麻烦,处理不好,我们整个船队都会毁掉!”

黄大人眼睛一眯,道:“有事说事,不要危言耸听。”文人这一套习惯与逻辑,他很不喜欢。

江恺道:“大人,你听了之后肯定不会觉得是危言耸听,这关乎回易船队存亡。”

本来他还想再强调一下接下来要说的这件事的危险性与重要性,见黄大人眼神不善,便赶紧说道:“事情是这样的,刚才数名天竺商贾来找我,说最近城里、周边乡村小镇发生多起惨案,几十名天竺女子被奸污,而所有施害人都是大宋军人。此时回易处营房外聚集了很多天竺人,都要来向我们讨要一个说法,我以为这等事如果不善加处理,受害的天竺人很可能会群起报复,到时候船队就有灭顶之灾!请大人做主!”

黄大人被这个消息惊的忘记了手中拿着的茶杯,腾然起身问道:“几十人被奸污?他们可有证据?”

江恺道:“不少都是被人当场撞破,他们亲眼所见。”

黄大人茫然坐下,放下手里拿着的茶杯,问道:“这确实是大事,你觉得应该怎么办?”

江恺高声道:“杀!奸污女子,按军纪,杀无赦!”

黄大人道:“几十个全都杀了?出来一趟不容易,杀了他们会不会弄的军心涣散,船队这才走一半,后面还要靠他们,当慎重。”

江恺道:“大人,不杀他们,难以给受害人交代,难以给天竺人交代,一旦激起他们的怒火,船队就危险了。这几十个败类不杀了,其他人会不会效仿,到时候整个宣威军都会变得乌烟瘴气,别说护卫船队,不祸害船队就是好的。我以为这些败类必须当众斩杀,给天竺人一个交代,也给宣威军一个警示,不管是不是在大宋,触犯军纪必须受到严惩。大人是宣威军统领,一支腐朽的军队,不遵守军纪的军队,能承担的起护卫回易船队,宣威南洋、西洋的重任的吗?请大人做主,立即斩杀这些败类!”

黄大人不得不承认江恺说的有理,管不住自己的人,如何能承担重任,宣威军来到天竺这些时日确实太放纵,赵安负有重大责任,但现在不是追究的时候,船队马上就要出发,如果斩杀这么多人,一旦军心动摇,出海之后麻烦更大。

稍稍思索一番后,说道:“这些人虽然触犯军纪,该杀,可现在不是时候,船队马上就要出发,查清是哪些人也需要时间,先把他们罪责记在账上,等回去之后统一问罪。至于受害人,每人补偿些财物,丝绸十匹,瓷器十套,你看如何?”

“大人,不妥,万万不可!这不是一个受害人,若是只有一个人,补偿些财物私下了结,自然无妨。但现在是几十人,这还是被人发现和受害人自己说出来的,不知道还有多少受害人不敢说出自己的遭遇,一旦公开补偿,到时候不知道会有多少天竺人找过来,真受害人、假受害人,谁能分的清,我们六七千都出去过,他们来三千人、五千人,甚至是一万人,讨要受害补偿,我们只能一份不落的全都给他们。如果我们给一些人,又不给一些人,大乱马上就来,说不定一夜之间,整个船队都会被他们抢光。因此,绝对不能和稀泥一样只给受害人补偿,不惩罚触犯军纪的败类。我以为,最适当的做法是惩罚在前,补偿在后。先息了受害人家属的怒火,再抚慰,不然就会适得其反,引发更大的危险。”

“怎么找出这些触犯军纪的人,你可曾想过?”

黄大人一句话把江恺问住,如何在六七千人里找出这几十个人确实是个问题,就是想杀,现在也找不到人。

“黄大人,何事这么焦虑?”

就在两人无头绪,一筹莫展时,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黄大人抬头一看,顿时又惊又喜。

第253章 平安归来

只见两个熟悉的身影走进来,站在黄大人面前,正是一路追赶过来的汤鷽和杨丛义。

黄大人激动的起身迎上来,口中叫道:“真是你们!你们还活着?”声音里,眼神里满满的不可思议,看着汤鷽、杨丛义活生生站在眼前,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杨丛义笑道:“运气不错,我们还活着。”

黄大人喜道:“听说那天你们两人全都藏身海底,不知道我有多难过,现在你们死而复生,活着回来了,真是大喜,大喜啊!”

汤鷽道:“我们只是运气好没死,可不是死而复生,黄大人说的太可怕了。”

黄大人笑道:“是是是,是我说错。快坐快坐,跟我说说你们是怎么在风暴里活下来,又找到天竺来,我很好奇,很想知道!”他疑问不少,急不可待就想知道杨、汤二人的经历。

杨丛义道:“说来话长,我就简单说吧。当日我们被风帆缠住拖进海里,机缘巧合之下又被风帆所救,飘落到一个荒岛上,幸好那荒岛离陆地只有两百多里,我们花了不少时间才从岛上回到大陆,之后又在海边借了一艘船,本来准备回三佛齐国等船队回来,后来一想,回易船队前边行程还远,正是需要人手的时候,于是我们两人就驾船一路追赶过来,路上遇到些波折,以为赶不上船队,没想到船队还没走,真是万幸啊。”

虽然杨丛义说的简单平静,省去了很多细节,但黄大人却听得惊奇不已,练练感叹:“运气!二位真是好运气,好勇气!掉进茫茫大海还能活下的人,恐怕就只有你们两人,其他人怕是全都葬身鱼腹了。重回船队,该好好庆祝一番才是。吩咐下去,今晚我要为汤大人、杨大人接风洗尘。”

近侍应了一声,快步出去传话。

杨丛义道:“大人不必如此,我们也是有惊无险。离开船队两个多月,想必给大人添了不少麻烦,既然回来了,就该马上为大人、为船队分忧才是,接不接风都是小事。”

汤鷽接道:“是啊,刚刚看大人好像有事,不知道我们能不能帮上忙。”

黄大人脸上笑容一敛,叹了口气,道:“确实有件麻烦事,正头疼没招儿呢。江恺,你说给二人大人听听。”

江恺这才笑道:“杨大人,汤大人,看到你们没事,平安归来,我真是太高兴了!真是老天保佑!”

杨丛义笑道:“运气而已。方才听说天竺的回易都是你在做,这些时日真是幸苦你了。先说说什么麻烦事吧,大家一起讨论讨论,人多力量大,总会想到解决的办法。”

于是江恺便将多名天竺女子被宣威军、后备军奸污一事说给他们听,怎么办请他们拿主意。

听完江恺的讲述,汤鷽怒气顿生,黑沉着脸冷声道:“杀!这些人该死,找出来全杀了,才能出气!”

江恺道:“现在的问题是,出去的宣威军、后备军多达六七千人,想要短期内找出他们,恐怕是大海捞针。根据船队行程,三天后我们就得走,时间根本来不及。现在不少受害人家属就在回易处营地外,解决不好,真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情。”

黄大人道:“短时间内找不出触犯军纪的败类,本想安抚补偿受害人,私下了结此事,但江恺说,补偿这么多人,恐怕会引来成千上万人。现在想杀人平息受害人家属的愤怒,却不知道杀谁,就算查出来,要杀他们又怕引起军心不稳。杀人不行,补偿也不行,左右不是,让我十分头痛。我是没办法了,你们能不能想出办法,既能平息事端,又能稳定军心?我怕时间拖久了,不光受害人家属难以平息,宣威军也会受影响,军心动摇,对船队大大不利。”

这确实是一个很棘手的问题,肯定不能全部补偿,谁也不清楚到底有多少受害者,一旦开了口子,没受害的家属眼见别人领了补偿,他们必然也会眼红,假装受害骗取补偿,他们也查不清楚,更不能拒绝补偿,到最后事情只能越闹越大。从宣威军、后备军里找出违犯军纪的人也是妄想,一是这是杀头重罪,没人承认,二是受害人也认不出他们,说到底,这就是几十桩无头案,短时间内查不清。

“大人,不如我们先去看看那受害人和他们的家属有什么要求,能满足尽量满足他们,先息了众怒再说。”想不出有好什么办法,杨丛义只能提议先去看看受害者家属,先把他们安抚下来再说。

黄大人叹气道:“也只能如此了。你们放手去做吧。”这些乱七八糟的事,他才不想沾惹,既然杨丛义、汤鷽都平安回来了,还是交给他们去做。

三人眼见黄大人把此事一把推开,不想再操心,便不多言,一起出了房间。

“杨大人,汤大人,你们平安回来,真是太好了,你们不知道船队在天竺有多乱,再这么下去,船队怕是要毁了。”江恺忧心忡忡。

一听此话,杨丛义心里顿时升起几分好奇,惊问道:“发生了什么变故不成?”

江恺道:“二位大人失踪这段时间,我们来到天竺,戴大人被请去王城,至今未归,黄大人要么在船上,要么偶尔进城宴请一下商贾,整个船队无人管控,黄大人让我负责天竺的回易,可我不过是一个小小的参军,二人大人在时,有大人撑腰,我说话还能管点用,你们不在,我想调三五个人都调不动,事事都要来找黄大人协调,本来就人少,更增添了许多无谓负担,弄的我焦头烂额。”

杨丛义心里一动,低声道:“你的说可是赵安赵将军?”

江恺不屑的回道:“不是他还有谁,自从来到天竺,整日在营房里花天酒地玩女人,弄的宣威军军纪散漫,两个月都没见他们训练过几次,半个月前还派人来催要饷钱。再这么下去,船队怕是走不远了。”

汤鷽道:“他们要饷钱做什么?不是说好的所有人的薪饷回到大宋再发吗?”

江恺道:“二位大人不在,黄大人又万事不做主,我无官无职能怎么办?实在看不过去了,我跟黄大人建议,让宣威军、后备军都领取售卖货物的差事,完成的就发饷钱,没完成的就不发,结果六七千人一出去,就出现这种奸污天竺女子的事情。也是我考虑不周。”

杨丛义道:“这让这么多人出去,你确实不妥。但奸污女子的事情,还是因为军纪涣散,赵安难辞其咎。宣威军的事先不说,先看看受害人,把他们安抚下来才是当务之急。”

说着,三人下了神舟主船,直奔回易营地。

一到营地门口,就见外面围了百十人,正在叽哩咕噜的跟守营军士争吵,双方鸡同鸭讲,口水横飞。天竺人面对手持利器的守卫,没有丝毫害怕,更没有离去的意思,守卫面对愤怒的天竺人,也不敢动用武器,只是训斥他们,让他们离开回易重地。

“都别吵了,杨大人、汤大人在此,去把翻译叫来。”江恺一声吩咐,守卫们便安静下来。

天竺人一见守卫闭嘴,他们愈加喋喋不休,营门外乱糟糟一片,完全不知道他们在说什么。

不多时,翻译来到营门口,杨丛义直接吩咐道:“告诉他们,有两位大人来为他们做主,请他们每家派一个人,我们要再了解情况。可以一起进来。”

翻译随即高喊几声,天竺人看着杨丛义和汤鷽逐渐安静下来,等翻译将杨丛义的意思告诉他们,营外又是一片混乱。

不久之后,二十多名天竺人走进营地,他们被带到一个营房里,地方不大,他们只能站着。

“问问他们,受害人年龄多大,可记得奸污她们的人长什么模样,一个一个说。”杨丛义看着眼前一众朴实的天竺人,他们中绝大多数应该是农民,遭遇这种不幸,他深感同情。

翻译向天竺人说了一句之后,随即开始翻译:“十四,不记得。”

“二十,不记得。”

“十七,不记得。”

“十三,不记得。”

“二十一,不记得。”

“二十四,不记得。”

..........

都是些年轻的女子,但没人记得对方的长相。这也不奇怪,宣威军、后备军几乎所有人装扮都差不多,在那种情况下,她们怎么可能还有心去看对方长什么样,就算当时记得,若没有明显特征,如今在六七千人里也找不出来。

杨丛义眉头紧锁,这还真是棘手,找不出人来,只能看先怎么补偿了,于是又道:“再问问他们有什么诉求。”

翻译问过他们之后,随即开始一个个翻译:“我女儿才十三,就被坏人害了,请大人把凶手交出来,我们要用石头惩罚他。”

“我妹妹马上就要出嫁,好不容易才凑够嫁妆,现在出了这种事,男方不娶了,她以后很难再嫁出去。是你们的人伤害了她,一定要给我们补偿才行。”

第254章 老婆免费

“我女儿也准备年底出嫁,现在他们退婚,我女儿以后可怎么办,你们一定要给足够的补偿做嫁妆,不然我女儿就嫁不出去。请大人做主。”

“女儿才十四就被你们的人害了,本来就没有嫁妆,不好嫁人,现在她被害,全村人都知道了,以后更嫁不出去。必须要给补偿,不然我就死在这儿。”

........

整整半个时辰,杨丛义等人才全部听完受害人家属的诉求。

“汤兄,你什么想法?”杨丛义扭头看了一眼汤鷽。

汤鷽很是伤感的回道:“她们年纪轻轻就被禽兽玷污了名声,以后肯定很难嫁人,该补偿的还是补偿吧,费用的船队出。可那些禽兽一个也不能放过,必须严惩!”

杨丛义道:“那些人是该严惩,但还是解决眼下的问题要紧,怎么补偿,补偿多少才合适?”

汤鷽想了想,道:“她们实在太可怜了,每个受害人补偿二十匹丝绸,二十套瓷器和五十斤茶叶,贞洁没了,名声没了,补偿这点东西,多少也算是安慰。”

如此大手笔的补偿,听得杨丛义暗自摇头,便道:“汤兄,这补偿是不是有点多了?真给这么多,等事情传开,明天不知道会有多少人假扮受害人,骗取船队补偿。还是考虑一下,补偿不能太多了。”

汤鷽一听就急了,怒道:“好好的女子还没出嫁就被禽兽糟蹋,名声一毁,她们可能一辈子都嫁不出去,这点补偿算什么?况且你给她们,她们还不定会要。”

杨丛义脑中忽然灵光一闪,一个念头浮现,有思考片刻之后,觉得应该可行,便笑道:“汤兄不要动怒,我刚刚想到一个主意,或许可行。”

汤鷽没好气的问道:“有什么主意?”

“他们担心女儿或妹妹嫁不出去,那不如这样,我们把她们全都娶过来,再给她们一些聘礼做补偿,这样岂不圆满?”

“什么,你把她们娶过来?”汤鷽瞪大了眼睛看着杨丛义,简直不敢相信这句话是从他嘴里说出来的。

杨丛义被她看的十分难受,尴尬的笑道:“不是我,我的意思是让宣威军或后备军把她们娶过来,宣威军不要嫁妆,只要她们愿意嫁,我们还给她们一份聘礼。你刚才没听他们说吗,这里的女子出嫁是要准备嫁妆的,没有嫁妆嫁不出去,应该是当地的风俗,宣威军现在不要嫁妆,把那些受害的女子都娶过来,相信他们也会愿意。”

这番话一出,汤鷽目瞪口呆,不光她不信,江恺也不信。宣威军会娶名声被毁的女子?那些女子刚刚被宣威军所害,现在还能嫁给宣威军?怕不是异想天开。

“杨兄,你不是开玩笑吧?他们愿意娶?她们愿意嫁?一嫁一娶就能解决眼下的问题?”汤鷽一连几问,她根本就不信。

江恺道:“大人,我觉得也不大可行。嫁娶之事还是要慎重,别把事情弄复杂了,到时候不可收拾,对船队来说就是灭顶之灾。”

杨丛义道:“不试试怎么知道。先问问他们这里的婚嫁风俗,依我看这里的婚嫁风俗应该跟大宋有很大不同,大宋是男方没钱娶不了老婆,这里可能是女方没钱嫁不了人。所以他们刚才多数是要补偿,有了钱就了嫁妆,如此才有可能嫁出去。”

不等他们两人再反驳,对翻译吩咐道:“问问他们,如果我们愿意娶他们的女儿,不要嫁妆,还可以给他们彩礼,他们愿意不愿意。”

翻译有些犹豫,见汤鷽没有再明确反对,于是赶紧叽哩咕噜的开始问那些天竺人。

汤鷽虽然没有反对,但对婚嫁之事明显持反对态度,女子刚刚受害,反过头来又嫁害她们的人,这如何做的到,如果她们的父母兄弟同意了,这不是要逼她们去死吗?但看杨丛义又是信心满满的样子,真不知道他底气何来。

天竺人安静下来,似乎在思考,随后他们开始相互交流,似乎是在商量婚嫁之事是不是可行。

杨丛义等人听不懂天竺人在说什么,只能等他们商量结束,给出明确结论。

不多时,翻译说道:“大人,他们同意把人嫁过来,但他们的女儿和妹妹不能离开故土,所以我们的人一定要留在天竺才行。”

这个答案有些出乎杨丛义的预料,恐怕没人愿意留在天竺,于是看着汤鷽等人,问道:“二位怎么看?娶还是不娶?”

这个答案,汤鷽听来也难以相信,他们还真愿意将受害的女儿、妹妹嫁给宣威军?这真是一群无情无义的父亲和兄弟!她看着这些天竺人,心里忽然很难受,低声回道:“你看着办吧,那些女子都是苦命人,真要娶她们,就选些靠谱的人,别让她们再受伤害。”

江恺点头道:“如果有人愿意留下来,自然可以嫁娶,就怕没人愿意。”

杨丛义道:“这么多人,总会有些人喜欢天竺,大不了多给他们些财物。实在不行就留下一支军队,允许这些人在本地成亲,在船队离开前,就给他们操办完婚事,等到以后有机会,只要愿意他们也可以返回大宋,当然这是权宜之计,虽然也能解决眼前的问题,但是有隐患。”

江恺道:“那就先在宣威军、后备军里打听打听,有没有人愿意留在这里,如果没人,再下军令不迟,毕竟嫁娶之事要父母做主,我们不是他们父母,怕是不好做这个主。”

“事不宜迟,今天就要解决这个问题。告诉天竺人,我们愿意娶,也愿意留下,更不要任何嫁妆,明天下午把他们的女儿或妹妹带过来,让她们自己挑选丈夫。”杨丛义当即拍板,如果真没人愿意,那就依军令留下一支军队,船队离开前安排他们成亲。

翻译随即把杨丛义的话传达给天竺人听,他们听到大宋官员的回复后,脸上神情顿时变的轻松起来,甚至还有一丝欣喜之情。

怀抱希望的天竺人离开了。

杨丛义、汤鷽、赵安、江恺等人齐聚神舟主船,来到黄大人住处。

留下一些宣威军,这可是大事,黄大人作为宣威军统领,必须要他同意才行。

江恺将事情的来龙去脉给诸位大人细说一遍,顺势把杨丛义的解决办法告诉黄大人和赵安。

黄大人沉思片刻后,说道:“如果这次回易顺利,以后朝廷的回易船队一定会年年来天竺,跟在三佛齐国一样,留下一些人对大宋回易也有利。留下多少人,你们看着办吧,不影响船队南下就行。”

赵安脸色难看,虽然众人没有指责他,但宣威军做出奸污几十个女子之事,严重违犯军纪,他作为这支军队实际上的统领,难辞其咎,这都是淡化军纪、漠视军纪的结果。所以,他也只能心虚的表示没有异议,但听黄大人吩咐。

杨丛义道:“既然如此,那就请赵将军、江参军把允许在天竺成亲的消息传达下去,告诉他们,想成亲,又愿意留在天竺的,宣威军承担一切婚嫁费用,婚后还会给他们留下钱财,饷钱也一并提前发放。明早太阳升起之前你们把名单统计之后报给我,仅限一百名,过时不候。”

江恺、赵安匆匆而去。

一个时辰之后,船队发老婆、免费成亲的消息传遍全军整个营地和所有船只,全军沸腾了!

许多人加入宣威军之后再也没见过女人,更不要说碰女人,更多的人从来就没碰过女人,如今免费发老婆,这可是天大的好事啊!众人奔走相告,手舞足蹈,他们这些小兵也可以娶老婆了,这是多大的福分啊,加入宣威军出海以来,受那么多苦,如今发个老婆,值了!

可他们没有高兴太久,又有一个消息传来,领了老婆就必须留在天竺!

这个消息犹如一桶凉水倒进了沸锅里,众人心里顿时凉了大半。这里一个亲人都没有,留在这里有什么意思,天竺离大宋不知道多少万里,死了都回不去,客死异乡,不能落叶归根,他们根本就不可能接受。

随后又有消息传来,想留下的依然保留军籍,以后也可以回到大宋。

但这个消息没有多少人相信,明显就是当官的在哄骗他们,想骗他们留在这里,说是以后可以回去,如果没人来接他们,天竺与大宋远隔重洋,他们根本就不可能回去,傻子才会信他们当官的那张嘴!

不久之后,又有消息传来,全军仅限一百名,老婆有限,先到先得,明天日出之前报名截至。

一听说免费的老婆有限,立即就有人心动,要去报名,可随即就有人劝说他放弃,说什么流落异乡会被人欺负,语言不通难以交流,客死异乡,有家难回,不忠不孝,愧对祖宗等等。

一番说辞下来,好像免费娶个老婆倒成了一种重罪,众目睽睽之下,纵使有人心动,也无人敢去报名。

直至天黑,赵安、江恺没有登记一个姓名,他们也不知道这件事要如何收尾,恐怕最终要变成一场闹剧。

第255章 分头准备

月明星稀。

大约二更天时,宣威军营地、后备军营地陆续有人悄悄溜出营房,在黑暗中躲躲藏藏,不知要做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

天亮了,不久之后,一缕阳光洒进营地。

海岸边一艘船上,有两人在甲板上练剑,清晨的阳光照射下来,二人收剑息功。

“好多天不练剑,生疏的厉害。”

“四娘,我们这样是不是不太好,你看岸上那些人,总觉得他们看我的眼神不对,不知道他们私下会怎么议论。”

“有什么不对,我看是杨兄你心里有鬼吧。我们是武学同窗,就不能住在一艘船上?”

“大庭广众的,我们还是保持适当的距离,就跟之前一样。你也不要跟之前有太大不同,免得暴露你身份。”说着瞧了瞧汤鷽的胸前部位,似乎还没来得及束缚住,看起来像是躲藏在衣下的野兔,随脚下移动而颤动。

汤鷽顺着他的眼神,低头一看胸前,耳根瞬间就红。正好说什么,忽听船下传来喊声:“大人,好消息!”

话音刚落,就见江恺爬上船头,汤鷽顿时一阵惊慌。

杨丛义回身,顺势挡在汤鷽身前,低声道:“收拾一下。”汤鷽听到提醒,从惊慌中醒悟,迅速转身进舱。

随后冲江恺高声问道:“江兄,什么好消息?报名人数满了?”

江恺走过来,看着汤鷽进舱的背*:“汤大人怎么走这么着急。”

杨丛义拿起手中的剑,有几分歉意的回道:“刚刚失手划破了他的衣裳。什么好消息?”

江恺将手里一张折叠起来的纸递过去,笑道:“大人,名额是不是满了,我不知道。但后备军有六十四人报名,应该可以解决问题。”

杨丛义接过名单,看那纸上记录的姓名确实不少,要解决天竺受害人问题,确实够了,但只有六十多人留下,还是少了,至少得一百人,不然留下这些人就没有更多的意义。

后备军绝大多数是从灾民中征召的,没有土地,没有家产,原本连饭都吃不上,更别说娶老婆,现在船队免费发老婆,这等好事他们当然会报名。可宣威军就不一样了,他们原本出身就好,绝大多数是良家子弟,家里肥瘦都有几亩田,有正当的营生活计,婚姻大事自有他们爹娘做主,让他们在这儿娶天竺女人,还要留在天竺,恐怕没多少愿意。

果然,江恺前脚到,赵安随后就来了。

“赵将军,宣威军里报名情况如何?”杨丛义将后备军名单收起。

“数量不多,只有二十一个。”说着,赵安将名单递给过来。

杨丛义接过名单细看,名单里没有一个是他熟悉的,不知道都是什么人。于是便问道:“赵将军,这二十多人里,可有押官、火长?”

赵安回想了一下,不是很确定的回道:“好像有一名火长。”

“能不能帮我找出来?”杨丛义将名单还给他。

赵安接过名单,上下扫视了一遍,还是不能十分确定:“应该是这个宋二宝。”

杨丛义将名单收回,向二人道:“多谢赵将军、江参军。接下来还有些事要二位帮忙。”

江恺道:“大人尽管吩咐。”

随后,杨丛义又做了一番安排,先让江恺在后备军里再宣扬宣扬,争取再来十五个报名,凑足一百人,接着让他进城找那些接触较多的商贾,请他们帮忙散布一个消息,大宋船队寻找适婚女子,不要女方嫁妆,反送给女方丰厚的彩礼,婚后可以一同留在天竺,也可以去大宋,如果有意向,在今天日落前带女子来大宋回易营地挑选丈夫。

大宋人在天竺人生地不熟,要想让他们在天竺安稳下来,首先就得有房屋和土地,土地可以慢慢开垦,但房屋却一定要马上就有,不然让新人露宿荒野不成?赵安主持过昌国县宣威军营地建造,请他调动几千宣威军建造一百间房屋,也用不了几天时间,况且还有沈缙带领的工匠团队帮忙,此地有大片荒野,树木也多,地点选好,几十人建一间房,两天之内就能竣工。

但在别人的土地上,房屋不是说建就能建的,这时候自然要请黄大人出马,与布里城城主协商。

时间紧迫,众人立即分头行动。

黄大人带着一百匹丝绸、几十套瓷器和上百斤茶叶,进城与布里城主说明来意。城主当即表示,房屋随便盖,土地随便开垦,大宋人在此长住,也不用交税,只要大宋船队以后多来布里就行。

江恺也带着礼物进城,找到不少熟悉的商贾,请他们帮忙传达征婚的消息,能传到乡村小镇去最好。传个消息,对这些商贾来说不过是举手之劳,能跟大宋船队建立友好的关系,以后说不定他们就可以在大宋和其他商人之间做中转交易,那可是坐收厚利的买卖,因此他们极为卖力,派人深入乡村宣扬嫁给大宋人的诸多好处。

上午进城沟通过后,宣威军下午立即开工休整地基,按大宋的习俗,一百间房屋建在方圆五里之内,形成一个相对封闭的村落,从空中看,就会发现房屋排列有规律,是一个不小的防守阵型。

汤鷽也有事做,按杨丛义的计划,傍晚天竺女子挑选好丈夫之后,当晚就要成亲入洞房,生米做成熟饭,好让双方都不能反悔。营房有限,不能做新人洞房之用,而刚好海船一百多艘,把船上留守的少量水手都调进营地,稍稍收拾一番,海船就能成新房,新人可以暂住一晚。所以,清查封存货物,收拾新房的差事,汤鷽没法推辞,她带着部分后备军,一艘一艘船清理。

成亲是大事,纵使时间紧迫,也得有所准备,给新娘剪裁一件简单的大宋衣裳便是大宋人的诚意,这事由杨丛义牵头,由黄大人带来的织锦院的制衣工匠亲自动手。也得提前跟他们讲讲道理。

下午,在江恺亲自动员下,一百人名单终于满了。

杨丛义随即把这一百个报名成亲的人召集到一起,准备训导一番。

看着激动又恐慌的众人,杨丛义高声问道:“你们想不想要老婆?大声告诉我!”

“想。”人群里沉默几息之后,有人小声答道。

杨丛义环视一圈,再问一遍:“想不想要老婆?”

“想!”人群回应的声音明显快了许多,声音也高了不少。

“想不想要老婆?”

“想!”喊声震天,鼓动耳膜,这是一声声发自肺腑的怒吼。

这个劲头,杨丛义很满意,于是笑道:“你们很幸运,想要老婆,回易船队就给你们老婆。发老婆,送老婆的事,古今都没有,可这次回易船队不光给你们送老婆,还送房子和土地,这是几世修来的福分!你们想想,如果在大宋,有免费送老婆、送房子、送土地的好事吗?没有!你没有家世,没有背景,就什么都没有,别说老婆,连女人都碰不到一下,说不定还得饿肚子。但在这儿,天竺,到处是肥沃的土地,到处是勤劳的女人,只要你们留下来,勤劳努力好好过日子,用不了多久,就能创下一片产业,出人头地,到时候要什么有什么,过上你们之前想都不敢想的好日子。

但有一点要提前提醒你们,你们是大宋宣威军,留在天竺也是大宋宣威军,在异乡一定要同心协力,共度难关,不要内斗。以后大宋船队可能每年都会来天竺,五年之后,想回去的,就可以回去,但要想清楚,你在这儿不努力,回去之后,你还是什么都没有。所以不管在哪儿,都要踏踏实实,好好做事,跟天竺人好好相处,不要随便惹事,如果可以,你们多生些儿子,以后在这儿建一个大宋城也说不定。”

众人听的激动莫名,这是他们这些没饭吃的流民,翻身做地主的大好机会,听杨丛义这么一说,无不对未来充满希望和美好的想象。

稍停一会儿,杨丛义接着说道:“接下来说说送老婆的事情,你们将来的老婆都是年轻的天竺女子,傍晚她们就会来到营地,亲自挑选丈夫,到时候哪个天竺女子挑到你,你们就是夫妻,今晚就成亲入洞房,不能拒绝,不能反悔,否则军法处置。另外,你们有一百人,傍晚来的天竺女子也许超过一百人,也许不够,今天挑不到你,是你没这个福分,不过没关系,在船队离开前,一定会给你们每一个人娶一个老婆,保证你们都有女人。你们现在回去,都把自己收拾干净,日落前在回易营地中间那块空地集合,来晚了,讨不到老婆,可不要怨我。”

时间不多了,众人撒腿,争先恐后,四散而去,生怕落后别人一步,赶紧回去拾掇自己,要把最好的一面展示在将来的老婆面前。

也不知道有多少天竺女子愿意嫁给宣威军、后备军,杨丛义心里其实没底。

但他知道印度人重男轻女思想十分严重,就是传承自天竺,在他们眼里,生了女儿就是赔钱货,不光吃饭费口粮,出嫁还得送嫁妆,一直嫁不出去,就要一直养着,越得越久赔的越多,倒不如凑点嫁妆,嫁出去划算。正是基于这个原因,他才敢大张旗鼓操办此事。

第256章 挑选丈夫

太阳偏西,离落山还有一个时辰,回易营地外便来了不少天竺人,都是父母兄弟陪着女儿或姐姐妹妹。

杨丛义早早来到营地中央,提前布置好选夫会场。

等一切准备就绪,一声吩咐,营外等候的未婚天竺女子陆续进营,她们先被带进一间营房,赏赐她们一身美丽的衣裳。接着开始按年龄挑选,年龄小于十三岁,大于三十岁,不适合成亲的,直接送出去营去,只留下适婚女子,让她们在脸上蒙上面纱。

在太阳落山前夕,两个临近营房里聚集等待的适婚女子不下数百人,营外还陆续有人赶来。

当营地中央准备的杨丛义得知这个消息,悬着的心顿时安定下来。

眼看时辰快到,随即传令,让等待娶老婆的一百名宣威军、后备军军士迅速来到营地中央,相距半步围成一个圆。等按圆圈队形站好,让他们把各自的姓名牌拿在手上。

不多时,等待婚嫁的天竺女子穿着统一样式的衣裳,戴着面纱,顺序来到营地中央,从打开的缺口走进待娶的军士包围圈,在圈内随意站定。

她们站在圈内紧张万分,根本不敢抬头,有稍微大胆的,悄悄向四周安静站着的男子看去,只见他们衣着整齐,身材魁梧,满面笑意,十分温和,感觉很容易接近,心下不由的暗喜。但绝大多数女子眼睛都不敢抬一下,她们已经习惯被命运安排,而不是选择自己的命运。

时辰一到,杨丛义带着翻译走进圈内。

他看看待娶的军士,又看看待嫁的女子,十分满意,当即高声道:“很高兴各位前来参加选夫大会,这是大宋和天竺难得的一次相遇。大宋男人个个勤劳勇敢,诚实可靠,宠爱妻子,通情达理,有情有义,照顾家庭。天竺女子美丽温柔,勤劳坚韧,任劳任怨,忠于家庭,忠于丈夫。大宋男人,天竺女子,此乃天作之合。现在各位天竺女子,你们可以开始挑选丈夫,自行选择你喜欢的男人,选好以后取下他手里的牌子,他就是你的丈夫。开始选夫!”

翻译逐句把杨丛义的话翻译给圈内的天竺女子听,当她们听到可以开始挑选丈夫以后,全都站在原地,娇羞不知所措。

整个选夫现场安静的就像刑场一样,无人敢动,无人敢发声,一切都静止了。

眼见这等尴尬的情况,天竺女子不主动,选夫不就得泡汤?杨丛义不得不再喊一声:“开始挑选丈夫!”

听得这话,终于有胆大的女子开始朝周围的军士走去。

那女子慢慢走近军士七尺距离之后,就没有再进一步靠近,远远的悄悄抬头朝前边的军士看去,只见那些军士或面带笑容,或一脸严肃,双眼全都盯着她看,吓得她立即把头低下去。过了一会儿,见眼前的那些军士并没有靠近,也没有把她怎么样,胆子顿时大了几分,随即抬起头来,端端正正的拿双眼去看他们,仔细观察他们的五官,观察他们的身体,双眼从他们身上一一扫过去,脚下也渐渐开始随眼睛移动。

有第一个女子带头,马上就有第二第三个女子悄悄抬头朝大宋军士看去,但绝大多数人,还是处于等待状态。

这一切让杨丛义十分难受,再这么磨蹭下去,天马上就黑了,到时候要抹黑成亲不成?但他也不能动手逼迫那些女子,这另他急在心里,却无能为力。

第一个选择丈夫的女子在看了一圈之后,终于看中了一个面相和善,身材高大魁梧的宣威军军士,小心翼翼的走上前去,想从他手里取过牌子,但手伸了一半,见对方没有回应,随即又将手收回,站在那军士面前低下头去。

眼睁睁看着这一幕发生,杨丛义暗骂那军士不懂柔情,当即出言提醒:“把牌子给她,拉住她的手,站在原地。”

那军士何曾见过这等被女人挑选的场景,心慌意乱,见女子伸手,心中一紧,竟不知该如何处理。耳听监军大声,方才如梦初醒,赶紧伸手将牌子递到那女子眼前。

那女子正暗自伤怀,羞愧不已,却见一牌子递过来,慢慢抬眼一看,正是她相中的丈夫的,心里顿时一喜,犹犹豫豫,慢慢抬手把牌子收在手里。

她刚把牌子接在手里,转身要走,忽然感觉自己的手被人抓住,顿时一声惊叫,正要挣脱,回头一看,抓住她的正是方才挑中的丈夫,随即温顺的低下头去。被军士稍稍用力往后一拉,便退回几步,与军士站在一起。

身旁的其他军士看在眼里,谗在心里,这小子有什么好,居然被第一个挑中,众人忿忿不平,好在场中的天竺女子还多,他们还有机会。

还在原地观望,只敢拿时不时偷看一眼的女子,见有人挑中了丈夫,两人牵手站在一起,这非常温馨甜美的场景,顿时激起了她们追求幸福的勇气。她们大胆抬起头来,仔细朝对面的男人看去,脚步也慢慢移动,一点点往他们靠近。

不久之后,先后又有四名女子选中心仪男子。

被选中的军士有了前车之鉴,只要女子近身两尺距离之内,便赶紧将手里的牌子递过去,等对方接在手里,就一把抓住她的手,拉回身旁,牵手站在一起,让旁人羡慕不已。

有了这些先驱,加之杨丛义又适时高喊一声:“天快黑了,抓紧时间,不然可就看不清了。”场中的女子终于开始行动起来。

再不行动,好男人都被别人抢走了,到时候后悔莫急!

渐渐克服羞涩的天竺女子,纷纷开始慢慢往周边的军士靠近,忽有几名女子,快步朝远处的大宋军士走去,其中有两人居然同时走向一名军士。

那军士自然不知道挑谁,只将手里的牌子往两名女子身前递过去。两女子对望一眼,停顿片刻之后,其中一人猛一伸手便把身前的牌子抓在手中,随后上前一步,牵起军士的手。另一名稍稍退让的女子顿时失去了她中意的男子,眼见两人牵手站在一起,她只得落寞的离开,再去重新寻找意中人。

这短暂的一幕,对其他挑选丈夫的女子来说,无疑是一阵催人奋进的战鼓。提醒她们,好男人不多,慢一步,就会眼睁睁被别人抢走!

从这一刻起,等待选夫的天竺女子终于抛开了羞涩与矜持,迅速靠近四周的军士,赶紧挑选中意的丈夫。

行事果断的女子,稍看几个之后迅速下手,几步近前,接过对方的牌子,牵手与他站在一起。

而犹豫不定的女子,看完一圈,也选定不了意中人,等再看一圈,就发现好多男人身边已经有牵手的女子,看得时间越长,可供选择的对象越来越少,但这就是她们的天性,注定她们只能被选择,而不能选择别人。

一阵疾如风的奔走抢选之后,没有女伴的军士已经屈指可数,而场中天竺女子却还有多人。

面对此等情景,她们已经没有再犹豫的余地,也顾不上细看,径直奔向还未被选走的军士,抢过他们手中的牌子,把他们据为已有!

一百军士被瓜分一空,每人身边都有一个天竺女子陪伴,看着她们,牵着手,恍若在梦中。

选中了丈夫的女子,虽然她们脸上被纱巾蒙住,但从她们眼里依然能看见满满的幸福。

与收获丈夫的女子形成鲜明对比的是场中数十个落寞无助的身影,她们就像被抛弃的孤儿,无家可归,又不知去往何处,就那么站在场中,因为羞涩或害怕渐渐聚集到一起,没选到丈夫,她们不知道接下来将要面临会是什么,或许是打骂,或许是挨饿,谁知道呢,不能选择命运,就只能被命运左右,显然她们错过了选择命运的机会。

一百对新人两两牵手,杨丛义心里高兴,当即高声宣布:“选夫大会到此结束。军中条件所限,一切从简,百对新人手牵手,肌肤相亲,婚嫁之礼既成。即日起,你们手中牵着的人,就是你们的老婆,就是你们的丈夫。祝贺各位新人早生贵子,地久天长!”

“多谢大人成全!”一名娶到老婆的军士兴奋的高声道谢。

“多谢大人成全!多谢大人成全!多谢大人成全!”随即全体军士连谢三声,营地里呼声震天。

“好了,省点力气,赶紧入洞房吧!”

杨丛义高喊一声,马上就有军士带领一对对新人朝海船走去。

新人们急不可耐要去洞房,场中瞬间一空,只留下数十名不知所措的天竺女子站在原地。

婚嫁之事成了,一切顺利,杨丛义很是高兴,转头见场中还有这么多女子,正要趁着天还没黑,赶她们离开营地,却听那些女子开始向他诉说起什么。

不等吩咐,翻译立即道:“大人,她们说如果回去,她们肯定不会有好日过。她们不想回去,请大人收留她们。”

不想走?可名额已满,怕是帮不了她们。正准备拒绝,忽然想到一事,于是回道:“问她们愿不愿意跟我们走,愿意就留下,不愿意就离开。”

翻译马上将杨丛义的意思告诉不想离开的天竺女子。

她们商量一会儿之后,便有了决定。

“把全军营指挥都叫来,有大事商议!”

第257章 塞尔柱国

第三天,一百多对新人在宣威军帮助下,每对新人各带五匹布、五套瓷器、二十斤茶叶,回门认亲。

依天竺的习俗,南方只收嫁妆,不送彩礼,大宋女婿带来的彩礼他们坚决不收,原本就没准备嫁妆还敢收男方彩礼,这不是想害了他们的女儿或姐妹吗,有些家庭条件稍好的,还会回送一份嫁妆,希望女婿能善待他们的女儿。

新人带去的东西原封不动的带回来,不少人还收到了一份嫁妆,这让没报名娶老婆的军士们非常羡慕,后悔不已。

一场伤害天竺女子的风波,因为她们顺利出嫁而平息下来,同时也找到了属于自己的幸福。

百对新人住进了新房,虽然没有成熟的土地,但船队送给他们的钱财和物资,足够他们生活一两年,只要勤劳,开垦出肥沃的田地,就能过上好日子。

留下的一百人还是大宋军队,下次朝廷有人来时,他们还得接应,饷钱也会一并发放。

回易营地已经很少有商贾前来交易,夏季风也渐渐结束,船队准备好出发南下之后,戴大人终于从王城赶回来。

船队起航前又重新制定了行程,经过讨论,认为船队太庞大,每到一地真正能交易的只是一小部分船只,其他海船都在浪费时间,此地距离大食还很远,若走一路停一路,明年肯定回不去大宋,最终决定船队一分为二,五十艘海船、四艘战船由戴大人统领,江恺、赵安协助,在天竺沿海国家进行回易,其余船只由黄大人统领,汤鷽、杨丛义协助,沿路不停直往大食方向而去,明年四月两支船队在三佛齐国会合,北返大宋。

行程制定,船队随即出发,沿东部海岸南下。

两支船队南下不久就分开了,戴骢带领的船队先在喀喀迪耶停留,一个多月后,南下朱罗进行回易,不久之后顺海路绕过朱罗到达曷萨拉,但在这个小国并没有停留太久,之后沿海岸北上西遮娄其,在这儿进行长达两个多月的回易。

黄大人统领的大部船队,绕过天竺南部大陆最南端,折向阿拉伯海。北风越过北方的高山之后达到海上,风力已经减弱不小,船队风帆全开,日夜不息,一路西行。

大食是一个陌生的地方,整个船队除了从占城找来的大食人,没任何来过天竺以西。黄大人做惯了甩手掌柜,船队的事他一概不管,因此整个船队大大小小所有的事情全部落在杨丛义和汤鷽肩上,这种情况他们习以为常,之前回易督造不也是这样,尽力做好就是了。

回易要想做的好,船队安全要放在首位。大食具体在哪无人知道,就是那个大食人,到了海上他也是一塌糊涂,连东南西北都分不清,更别说为船队导航,无奈之下,杨丛义只得亲自坐镇首船,摸索着带领船队向大食进发。

“杨兄,我们出海快一年了吧,时间过的好快。”汤鷽坐在船头,望着无边无际的大海。

“是啊,都一年了我们还在海上漂,不知道还要多久才能到达大食。”离开天竺两个多月了,由于风向原因,船队航行速度较慢,始终没有达到中东,杨丛义也很着急。

“看你胸有成竹的样子,不应该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到大食吧,况且这路线和行程都是你确定的,你不知道谁知道。”汤鷽显然不信。

“我又不是神仙。你看这茫茫一片,什么都看不到,以前又没来过,还真没什么办法。不过想来应该快了。”

“我们六七十艘船的货物,到大食以后怎么办,在天竺两个月时间卖出去的货物都不到二十船,也不知道大食那边有什么值钱的东西,丝绸、瓷器、茶叶他们是不是买得起,我是一点信心都没,要是买卖亏了,我可没脸回去。”汤鷽忧心忡忡。

“亏是不可能亏的。买卖要么是靠薄利多销,要么是靠物以稀为贵,我们不远万里,准备一年,又历时一年才来到这儿,是做大买卖的,赚的是大钱。东西方贸易中断很多年了,我们的丝绸、瓷器、茶叶,不管是哪一样,对大食人来说都是稀罕货,毕竟错过这次机会,下次再想买就得等到几年以后,不怕他们不出钱。他们很富有,黄金、白银不知道积累了多少,也可以用其他东西换,比如香料、珠宝、药材等,只要是大宋没有的物产都可以,这些东西运回大宋就能赚钱,不说十倍利润,五倍应该有余。具体怎么卖,怎么交换,你肯定比我清楚。”中东地区物产不外乎珠宝和香料,但具体还有什么,杨丛义也不太清楚,但他可以肯定的是远洋贸易只要船队不毁,肯定能赚大钱。

“说的也是,光天竺换回来的那些香料、药材和珠宝等物,带回大宋赚取千万贯绰绰有余。看来我是多虑了。”汤鷽转头看着杨丛义,眼中闪烁着特别的意思。

“也不能大意,大食人土地不够肥沃,种田难以维持生计,几乎人人经商,汉唐几百年,他们专做东西方中转贸易,东西的丝绸、瓷器只能卖给他们,然后他们再继续往西方国家贩卖,他们是一个统一的国家时,能完全垄断东西方物资贸易,现在分裂成了好几个国家,我们应该更好做回易。”杨丛义抬手拍拍她的肩膀。

“杨兄对这边的情况很熟悉啊,有时候我都怀疑你是不是大宋人。”汤鷽一笑,满眼柔情。

杨丛义哈哈一笑:“我不是大宋人还能是什么人。知道这么多,不过是行万里路,道听途说的多而已。只要你多出去走走,时间一长,天下万事万物莫不在胸中。”杨丛义面带笑容,心里开始紧张起来,看来以后还是要收敛一些,不然迟早会露底,惹来不必要的麻烦。

“我才不信道听途说就能知道这么多。太阳要落了,回舱吧。”

船头的那轮红日慢慢朝海中沉去,晚霞飘散,夜幕降临。

船队又航行十天之后,眼前终于出现了一片昏黄的大陆,两个多月的航行终于到了尽头。

可没人能确定这片大陆到底是哪个国家,港口又在何处,连那个阿拉伯人塞亚勒都不清楚,他离家太久了,况且中东区域很大,他去过的地方也只是很小的一片区域。

为安全考虑,船队停留在外海,离岸十里,杨丛义带着塞亚勒乘坐车船亲自登陆海岸打探情况。

他们沿海找到一个小渔村,车船靠岸,六名军士陪同塞亚勒进村。

不久之后,塞亚勒回来告诉杨丛义,此地距离他的家乡还十分遥远,他们到达的地方是贝都因人的地盘,并且是在最南方,要想到他的家乡塞尔柱,船队就得往回走一段路程,然后再北上,直到海域的尽头,北方海域不宽,过往的船只也多,以船队的速度,七八天时间应该就能到达塞尔柱。

听到这个消息,杨丛义稍一回想,就知道此地应该是在沙特阿拉伯南端,也可能就在阿曼,塞亚勒说的北部海域是波斯湾,所谓的塞尔柱应该是伊拉克地区,那是两河流域最肥沃富庶的地区,船队此次目的地正是波斯湾两河流域。整个中东到处都缺水,唯独两河流域水量充足,整个阿拉伯地区的财富估计大部分聚集在那里,区区六七十艘船的货物应该能轻松卖完。

车船回到外海,船队随即掉头转向。

波斯湾,这是塞亚勒熟悉的水域,便由他在前船上担任导航,杨丛义同在前船修改海图,记录航线。

两天后,船队经过波斯湾入海口最窄的拐角。此处海域宽不过百里,站在船上,两岸灰蒙蒙的高山看的一清二楚,这里的景色跟南洋、天竺太不相同,几乎看不到绿色,纵使在海里,空气中也感觉不到湿气。

从泉州一路行来,船队经历过多次气候变化,除了一开始难以适应,普遍生病,全身虚脱的厉害,到达琼州之前,众人就被随行的太医和道人治好,此后身体逐渐适应湿热的气候,加之准备充足,很少有人再生大病,一年来在路上病死的也就十多人。

此地干燥的气候又跟大宋不同,草木都不能生长,何况是人呢?

波斯湾内的海船不少,进进出出,时常能遇到,但那些船只都很小,见过最大的船只也不过海船一半大小,在神舟主船一比,简直就是小竹排与渡江客船的差距。七十余艘大船一路北上,声势浩荡,沿途小船纷纷避让,不敢拦路,更不敢并驾前行。

“大人,前边不远就是我的家乡塞尔柱,估计今晚就能到。”塞亚勒站在船头上非常兴奋,离家多年他终于又回来了。

“那可真是太好了。塞亚勒,非常感谢你能把我们顺利带来你的家乡,这是之前承诺你的报酬,黄金一百两,你收好。”杨丛义笑着递给他一个装钱的袋子。

塞亚勒接过钱袋,打开一看,看到里面装着的果然是黄橙橙的碎金子,当即低头道谢:“多谢大人。”

第258章 使团进城

“塞亚勒,你家里还有什么人?如果不急着回去,帮我们做几个月翻译,每月酬劳也是一百两黄金,要是做的好,下次船队再来这儿,我们也可以考虑让你参与船队贸易,甚至可以让你负责大宋货物在塞尔柱售卖。你看怎么样?”塞尔柱没人来过,言语不通,习俗不明,没任何了解,诸事不便,若能把他留在身边,回易应该好做不少。

“多谢大人盛情。我离家时家里还有妻儿父母,如今回来了,我想先回去看看他们。”塞亚勒拒绝了杨丛义的邀请。

“离家很多年都过来了,既然已经回到塞尔柱,想回家随时都能回去,何必又急这两三个月。早年你外出经商,这么多年没回家,现在两手空空回去,怎么面对妻儿父母?我们的报酬可是很丰厚的,要是你能好好帮我们做事,以大宋船队的实力,用不了几年,你一定可以挣下一大笔的财富,出人头地根本不是问题。你可以好好考虑考虑,考虑好了就来找我。”杨丛义说完,笑着拍拍塞亚勒的肩膀,转身回舱。

站在船头的塞亚勒,火热的心渐渐凉下来。杨丛义说的很对,十多年了,就这么落魄的回去,不光要受尽别人的耻笑,在亲人面前也抬不起头。

船在快速向前行驶,看着翻卷的浪花,塞亚勒心绪难息,以前朝思暮想,无时无刻不让他牵挂的亲人,那微暖的家,如今离家越来越近,他却突然开始害怕,害怕回家,害怕遇见曾经的熟人,更怕看到妻儿期望的眼睛和父母佝偻的身体。

夜幕时分,船队降帆沉锚,停止前进。

船队明天就到塞尔柱,在这个陌生的地方,回易要怎么做,还需要细细斟酌。黄大人完全不参与,所有事情都得杨丛义与汤鷽拿主意,做的好,有功劳,做不好,就是背锅的,只要把锅背上,他们这辈子就别想再翻身。

此地跟天竺大不相同,天竺离大宋不算太远,唐朝时交往颇多,大唐盛世曾经给天竺以极大震撼,所以在大宋这等东方王朝面前,他们只能毕恭毕敬,不敢有丝毫放肆。可塞尔柱不一样,大宋离这儿实在太过遥远,影响力难以达到,一旦有人对船队起了歪心思,将会十分棘手,所以必须先跟王室搭上关系,得到他们的承认和保护,避免在他们的土地上动用武力。

商量的结果是让黄大人以大宋使节的身份先行与塞尔柱建立外交关系,得到他们认可后,大宋船队再登岸进行回易。

他们刚商量出接过,就有军士通报:“大人,塞亚勒求见。”

“让他进来。”杨丛义看了一眼汤鷽,眼神中隐隐有笑意。

“大人,你说的没错,我不能两手空空回去。我愿意给大人当翻译,一定会好好帮船队做回易。”塞亚勒进来之后,迫不及待的说出这番话语。

“好,我承诺的报酬不变,只要协助我们做好回易,等我们离开时,还会送你一份礼物。”杨丛义起身拍拍他的肩膀,满脸笑意。

“大人放心,我是商人,讲的就是信誉,我向主发誓,保你们满意。”塞亚勒一脸认真、虔诚。

“好。船队明天就到你的家乡了,我们来聊聊怎么做回易吧。”杨丛义说着拉塞亚勒坐下。

三人伴着烛光,细细聊起回易之事,东方的丝绸、瓷器、茶叶在塞尔柱是什么价位,一匹丝绸能换多少香料或多少黄金,什么样的瓷器最受欢迎,一个能换多少东西,茶叶是什么人喝,多少黄金能换一斤,什么是塞尔柱人眼里最有价值的东西,什么是他们最喜欢的东西,想卖东西,要跟谁交易等。围绕回易,三人整整聊了一个多时辰还意犹未尽。

塞亚勒离开后,二人又将回易方案做了一些调整。

第二天船队继续朝塞尔柱航行。

杨丛义提前登上神舟主船,将他与汤鷽制作的回易方案说给黄大人听。

黄大人听了他们的方案,稍稍有些犹豫,根据方案他要去见塞尔柱国王,代表大宋跟塞尔柱建立外交关系,如此抛头露面,他着实不太习惯。当杨丛义一番说明劝解之后,他这才勉强答应。

半天之后,大宋船队终于到达了此行终点,塞尔柱。

船队在离岸十里外降帆沉锚。

安排好船队防卫之后,黄大人、杨丛义、制衣工匠和歌姬舞姬,带了大批礼物乘一艘战船抵达海港。

塞亚勒在宣威军陪同下进港向当地官员通报,东方强国大宋国使者来访,正在港口等待。

东方国家无数,地方小官哪里知道大宋国是哪里的国家,但使者出行代表一国国王,他又不敢怠慢,于是赶紧派人向上司禀报。上司也不知道大宋国来自何方,只能再次上报。

一天后,巴士拉首府最高长官派了一支五百人的队伍来到港口,问明使团情况之后,举行完简单的欢迎仪式,便将大宋使节团三百余人迎进港口,一路护送至巴士拉首府。

在巴士拉,大宋使团受到热烈欢迎,直通长官府邸的一条大道两旁挤满了黑布包头、黑巾蒙面的围观群众,好奇的看着道中走来的奇怪队伍,特别是队伍中衣着鲜亮华丽的几十个年轻女子,她皮肤白净,脸上无遮无挡,十分吸引众人目光。

这队衣着靓丽的女子正是从临安带来的歌姬和舞姬,她们这样的扮相,不管在哪里,都会吸引住人们的目光,无论是男人还是女人。

阿拉伯地区的女子,不管是黑衣大食,还是白衣大食,只要出门在外几乎全都蒙头蒙脸。这里的男人除了自己家人很少有机会看到其他女人的面目,现如今这异域的女子,身材阿罗多姿,面容娇美,能在光天化日之下,让他们一饱眼福,他们哪有不多看几眼,不追随的道理。

大宋使团前脚走,围观的群众后脚便追,瞬时便将宽阔的街道拥堵的水泄不通,潮水一般朝大宋使团涌去。

幸好,进城之后大宋使团后面和左右两边都由首府长官派遣的军队在保护,巴士拉的群众再疯狂也不敢冲撞自己的军队。

他们始终距离队伍一丈,不敢靠近,但也不会远离,就那么紧紧的跟着,能多看一眼是一眼,即使看不到,能闻到她们路过之后留下的芳香,也让疯狂的男人陶醉。

黄大人华丽的马车行驶在前,杨丛义一身鲜亮的衣甲,骑着高头大马陪在一旁,与马车并驾齐驱。在他们后面的是一百衣甲整齐、手举长枪的宣威军,他们后面是三十二名靓丽的东方女子,再后面又是一百宣威军,跟随他们的是制衣工匠、道人和十车礼物,队伍的最后还是一百宣威军。

杨丛义骑马在前,虽然身体不动,可眼睛却在左右观察街道两旁的塞尔柱百姓,只见他们都穿着长袍,全身都被遮挡,包括他们的双手。如果他们手里都拿着武器,使团就是羊入狼群,一旦起冲突,他们这几百人可不是对手。他明白,在这个地方靠武力解决不了任何问题,建立外交和解决船队回易问题只能靠一张嘴,如果想动用武力,他们必输无疑。

使团行不多时,就见一群人站在街道正中,围观的百姓左右距离两丈远,不敢靠近。看为首那人独立在前,气势不凡,一身贵气,就知道他应该是本地高官,或许就是巴士拉首府最高长官。

杨丛义一举手,命令队伍原地停下,他带着塞亚勒催马上前,停在等候的人群两丈之外,高声道:“我等是大宋使团,来自万里之外古老的东方,前来拜见贵国国王。不知阁下是何人?”

塞亚勒随即将他的话一句句翻译给对方听。

片刻之后,对方回道:“非常欢迎贵国使团前来我国,为我王庆祝。本人是巴士拉首府最高军政长官维普拉,特来迎接使团,请使团随我入府。”

杨丛义回头一招手,使团队伍举步向前,他则翻身下马,也一旁等待马车过来。

马车一到,杨丛义亲自为黄大人掀开门帘:“大人,巴士拉最高军政大臣维普拉大人迎接大宋使者入府!”

黄大人被扶下马车,当即上前几步,一展笑脸道:“劳大人出府迎接,多谢。”

塞亚勒翻译之后,对方回道:“贵使从东方万里而来,本该到海港迎接,无奈事出突然,我又事务繁忙,难以成行,请贵使先行进府休息,晚宴再当面向贵使致歉。”

黄大人笑道:“大人太客气了。”

维普拉的队伍随即左右一分,黄大人上前与维普拉同行,使团随行在后。

不多时,使团被带进一个很大的院落,让他们暂时在此休息。

维普拉告诉黄大人,大宋国使团来访的消息,已经加急送往巴格达,三天之内就能得到王城回复,远道而来,请他们安心在此休息几日,有什么需求,只管吩咐,他会尽量满足。

作为一地最高军政长官,维普拉为何对大宋使团如此热情,让杨丛义内心十分不安。

第259章 首笔交易

在之后举行的欢迎晚宴上,杨丛义终于明白他的担心是多虑了。

维普拉之所以热情,是因为今年塞尔柱举国上下,要为他们伟大的国王举办一场盛大的诞辰庆祝活动,如果到时候有其他国家前来祝贺,国王必然高兴,可惜塞尔柱在几年前统一了周边五个国家,周边其余大国多少都与塞尔柱有领土纠纷,不时引发战争,他们不可能前来祝贺,要是没有其他国家前来祝贺,这场诞辰庆祝活动必然失色不少。

如今国王诞辰临近,刚好大宋使团不远万里来访,还带来了丰厚的礼物,这可是天大的好事。一定要建议国王借此机会好好宣扬一番,想必诞辰过后,塞尔柱在周边国家的威望会进一步提升,势力范围也能进一步扩大。

因为有好处,维普拉才会如此热情,若能促成此事,他在塞尔柱的地位会更加稳固,还能大赚一笔钱财。他已经知道大宋国就是当年强大的唐朝灭亡后的另外一个王国,他还得到消息,在外海有七八十艘大宋使团的海船装满了货物,正在等待进港交易。

港口归巴士拉首府管辖,在这儿交易,他便占据地利,东方的丝绸、瓷器来到这里贵如黄金,若所有的货物都经他手转卖出去,坐地就能赚取大量钱财,可惜他并没有那么大的财力,吞不下六七十艘船的货物,只能趁陪同大宋使团进王城的机会拉拢一批大商贾试试看了,联合几家之力,或许能一举做成此次生意。

在巴士拉这几日,黄大人跟维普拉熟悉之后,提出让大宋船队进港补充物资,顺便跟当地商人开展一些货物交易。

维普拉求之不得,他若能获得第一批大宋货物,第一时间运到王城去,就能占得先机,必然能赚一大笔,回头拿着赚回来的钱就能买更多的货物,或许不用联合别人,他就能赚的盆满钵满。

是以,他当即答应,并承诺提供一块港口土地专供船队做交易使用,为船队交易提供一切便利。之后提出要做第一个跟大宋船队交易的人,黄大人答应了

随后他又提出一个请求,希望能获得大宋货物独家交易权,就是大宋船队在塞尔柱只能跟他交易,其他商贾想要大宋货物,也只能跟他交易,通俗点说,就是他要做大宋船队和其他商贾之间唯一的中间商。

黄大人不懂贸易,杨丛义多少懂一些,他知道这么做对船队来说不是好事,如果路子窄了,两三个月时间内根本不可能把六七十船货全部卖出去。

黄大人得到杨丛义提醒,就告诉维普拉,饭要大家一起吃才香,再好吃的东西,一个人吃不出味道来。

维普拉也是聪明人,原本他提哪个请求也就是试一试,即使大宋人真能答应,他也不敢吃独食,塞尔柱比他权势大的人在王城一抓一大把。

在巴格拉迎接使团的队伍到来前,杨丛义带着塞亚勒快马赶回港口,通知汤鷽率领船队进港开始交易。

第一批十万匹丝绸、十万套瓷器和五十万斤茶叶被维普拉的人以三十万两黄金和满满一船香料换去,当天这批货物就沿着宽阔的大道朝六百里外的王城巴格达运去,整个车队绵延四五里。

当几里长的车队经过巴士拉,立即引起全城轰动,维普拉知道,这笔生意他至少能赚回二十万金币,一个月内他能再多换一倍货物,到时候就能赚四十万金币,来回翻动,用不了几次,他有信心靠大宋的货物成为巴士拉首富。

第一批大宋货物在维普拉的车队离开巴士拉半天之后,就出现在巴士拉街头,一批价值数万金币的丝绸、瓷器半个时辰之内被抢购一空。

东方大国一条巨大的船队,从遥远的东方历时两年运来无数东方珍品,装满货物的船队就停在港口,只要有价值一万金币的香料、珠宝、药材就可以跟船队,两个月后季风开始,船队就会离开。

这个消息迅速从巴士拉传开,巴士拉整个城市有数万人都是精明的商人,从第二天开始,大商人迅速收集钱财和物资,赶去港口跟船队交易,而实力弱小的小商人则三三两两联合起来就为筹集够一万金币的货物,赶去分一杯羹,发一笔大财。

几天之内,巴士拉以外的商人也带着庞大的车队陆续赶来港口,推挤如山的香料、药材一一被搬上海船装好,精美的珊瑚、珠宝,金光灿灿的金币,整箱整箱抬上神舟主船,由禁军看管。一船船丝绸、瓷器、茶叶从港口搬上马车,运往内地,或迅速运去其他国家,或储存在仓库待售。

五天时间,十船货物交易一空,还有越来越多的商贾正在赶来,交易形势一片大好,大大超出了杨丛义跟汤鷽之前的预期,船队没进港之前的那些担忧是多余的,预设方案也都没用上,船队只需要迅速谈判,迅速交割货物。

塞亚勒在前期沟通谈判中起了不可忽略的作用,在他协助下,船队跟商贾物物交易、金币交易、银币交易的规则基本确定,交易就变的简单起来,比如商贾想要一万匹丝绸,那就得给十万个金币,或者一百万银币,或者同样价值的香料、药材和珠宝,不同的药材,价值不同,不同的香料,价值也不一样,但都能制定出相对公平的价目表,在交易谈判时,商贾看一眼价目表,心中便能判定这买卖绝对不亏。

依次类推,丝绸、瓷器、茶叶都在短时间内推出了统一的交易价目表,谈判效率空前提高,宣威军、后备军几班倒,忙得不可开交,从早到晚不停的搬上搬下,整个交易没有一刻停歇。

船队正在热火朝天的交易时,巴格达王城派来迎接大宋使节团的队伍到了,显然王朝对大宋国使节的到来非常重视,他们派了一支整整一万人的军队,那军容阵容比起大宋禁军也不差分毫,个个骏马弯刀。

第二天,王城来的军队便护送三百余人的使节团往五六百里外的巴格达而去,维普拉带着他的队伍随黄大人一路同行。

由于使团没有马车,没有马匹,如果步行,会严重影响行程,维普拉提前征调几百匹马、数十辆马车,给大宋使团使用,整个队伍行进速度快了不少,五天时间便顺利抵达巴格达。

巴格达是一座古老的城市,建立在幼发拉底河和底格里斯河流经的美索不达米亚平原上,建城历史已达几千年,由于此地在整个阿拉伯地区最水源充足,土地最肥沃,因此战乱也最频繁,巴格拉城建了毁,毁了再建,几经反复后,整个城市也越发壮大。

此时的塞尔柱已经统一周边数个国家,强盛一时,巴格达作为都城更是繁盛无比,城市规模已达方圆十里,是整个阿拉伯地区当之无愧的中心。

一进城里,便见处处都洋溢着节日的气氛,看来国王的诞辰应该是临近了。

这是一个商城,宽阔的街道两边到处都是店铺,商品琳琅满目,随便看看,就能见到来自东方的丝绸、瓷器、象牙、布匹、珊瑚、珍珠、药材等熟悉的东西,也有种类繁多五颜六色的香料和药材,还有更多商品杨丛义不曾见过,也叫不上名目,估计不是本地物产,就是来自北非或者西部欧洲的东西。

整个巴格达城经商的氛围十分浓烈,看起来似乎确如传言,此地无人不商。

其实也可以理解,塞尔柱地处东西方交界处,南北要冲之地,连通东南西北,地理位置十分优越,不做些中转交易,简直就是对地利的极大浪费。加之整个阿拉伯地区干旱少雨,种不出足够的粮食,不靠经商赚钱,根本养活不了自己。

因此,整个阿拉伯地区,不光是塞尔柱,周边各国多数人也都是靠经商为生,只是塞尔柱的两河流域地区位置更加优越,经商条件更好,氛围更浓。

使团到来,像在巴士拉一样,也引起了不小的轰动。不是使团人多,而是他们许久都没见过其他国家使团如此大规模出现在王城。周边全是敌国,很少能见到他们的使节,今年举国庆祝国王诞辰,周边国家像往常一样无动于衷。所以,大宋使团此时出现在巴格达,意义非凡。

穿过长长的繁华街道,使团终于抵达行馆,使团三百余人全被安排进一处整洁的大大的宅院,使团安全杨丛义放心的交给塞尔柱人,他相信他们一定会在这举国欢庆的日子里,保护好大宋使团的安全,他则需要好好休息几天。

行馆一日三餐,有塞尔柱人及时送来,只是那浆糊一样的东西,还有膻气四溢的烤羊肉,众人实在吃不习惯,不得不要来柴米油盐菜等物自己动手做饭。

塞尔柱人送来了很多生活物资,有些他们还从未见过,但这并不妨碍他们做出丰盛的饭菜。

使团在行馆整整休息了三天,王宫终于来人通知黄大人前去面见国王。

第260章 邀请赴宴

黄大人带上十车礼物,在十名护卫和塞亚勒陪同下,前去王宫拜见塞尔柱国王。

半天之后,黄大人回来了,满面春风,十分兴奋。

显然在王宫里他作为大宋使者享受到了高规格的待遇。毕竟使者在外,代表的是一国尊严,任何国家都不敢不慎重,何况大宋还是东方大国,继承了强大的唐朝,历史的悠久。

黄大人就告诉杨丛义,他已经接受国王邀请,在这里至少要停留半个月,因为十天后就是国王诞辰,必须等庆祝大典过后才好离开,让他们都在此地安心等待。

大宋使节见过国王之后,立即便有许多王亲贵族、柱国大臣前来行馆邀请黄大人赴宴,他们都想一睹东方古国的使臣是何模样,更想知道大宋是个什么样的国家。

他们已经听说大宋使臣出手阔绰,这次送给国王的礼物就有足足十车,还有庞大的船队装满了货物,停靠在六百里外的港口等待交易,这个神秘的东方国家简直富庶的可怕,从他们身上捞点好处,估计就能少忙碌好几年。

面对几十个邀请,黄大人来者不拒,赴完中午的宴会,接着再赴晚上的宴会,行程安排的满满的,一连七天没有一天休息。那些宴会大同小异,也没有新意,聊的问题也是几乎一样,不外乎是大宋国的风土物产、船队贸易,说到最后便是要跟大宋建立私下的贸易关系,甚至希望船队返回大宋时能带上他们。

杨丛义陪了七天,实在感觉很无趣,当然宴会上的歌舞还是很有看头,别看街上的女子几乎全都包裹的严严实实,看着十分冰冷,难以靠近,但宴席间跳舞的女子却衣着靓丽裸露,奔放热情,一颦一笑,举手投足,都十分撩人,让人心性动摇难以自制,要不是杨丛义自制力还可以,难免要被奔放热情的舞女勾引的出丑。

从第八天开始,杨丛义就不再继续陪着黄大人出席各种宴会,好不容易来一趟阿拉伯,不趁此机会抽个时间出去看看此地的风土人情,实在是可惜。

跟守卫行馆的卫士沟通很久,并保证不会随意乱走后,守卫统领终于同意杨丛义自主走出行馆,但也有数十名守卫跟随在他左右,一是保护他的安全,二是怕他招惹是非,毕竟此地风俗人情大不相同,对外人来说有许多忌讳,一旦触犯,说不定就会被人砍死街头。

由于守卫跟的很紧,杨丛义也只能在街上转转,很多地方根本不让他进,而街上除了买卖,并没有其他有意思的事情。

不过他在街上也发现一个有趣的现象,凡是青色外墙的建筑,都不能随便靠近,不光他不能靠近,就连本地人也不是所有人都能接近,能进去的更是少数。

青色在大宋也很难见到,在这里这个颜色的建筑又这么特殊,必定是有原因的,但这个问题,守卫不能替他解答,因为他们言语不通,难以说清楚。

等回到行馆之后,他迫不及待的问了塞亚勒。

塞亚勒告诉他,青色看起来像大海的颜色,这里广阔的土地除了巴士拉到巴格达这一片有河流经过的平原不缺水,其他地方都太缺水了,因为缺水,像大海的青色看起来就格外美好,但青色只能从矿石里提取,一般人连饭都吃不起,哪里会有闲钱请人开采青色矿石,只为把房子涂成青色?也只有贵族、豪门大户和一些有钱的教堂才会做这些事情。

这么一说,杨丛义就明白了,原来青色只是像海洋的颜色,并没有更多的意义。但同时他也得到一个信息,阿拉伯地区的人是喜欢青色的,有钱人更愿意为此付出,也许能很赚他们一笔,但可惜的是据他所知,船队所带的丝绸没有青色,至于瓷器,虽然也有少量青瓷,但那青色很淡,颜色看起来有些发灰,不会是他们喜欢的东西。

为什么这里的青色看起来就那么纯净,像雨后的蓝天,又像一望无际的大海,这里的青色真美。难道这里的矿石很特殊吗?如果能弄些青色颜料回去,以后瓷器的青色会不会更深更好看呢?一想到这里,杨丛义当即让塞亚勒去帮忙找些青色矿石来。

这种矿石并不难找,一个时辰不到,塞亚勒就带回来几大块青色矿石。

杨丛义研究了一番,看不出有何特别,随后找来制衣工匠,请他们帮忙看看这种青色是不是跟染布的青色一样。

然而制衣工匠笑而不语,再问之后,才有工匠告诉他,染布的青色是草木汁液,草木汁液能渗进布料里,石头粉末磨得再细也染不进去,用水一冲就掉,石头的颜色只有在烧制陶瓷或室内作画才会用到。

经工匠这么一说,杨丛义恍然大悟,原来这矿石颜色还真是大有用处,能用矿石颜色的几乎都是用来长久保存的,保存的时间越久价值越高,比如在后世,随便一个唐宋元明的瓷器都能卖出百万千万块钱,有颜色的古画更是少之又少,每一幅都无价之宝,价值连城。看来在化工合成之前,带颜色的矿石在哪都是好东西。

杨丛义当即让塞亚勒传出消息,大宋船队不光要香料、药材、黄金、白银和珠宝,如果有青色矿石他们也要。

随着丝绸、瓷器和茶叶大批进入巴格达,大宋庞大的船队停靠在六百里外港口的消息在商贾之间传遍了,人人都想抓住这次机会采购一批来自东方的货物,不管是囤积起来,还是卖往别处,都不会是赔本生意。

在大宋使团进入巴格达,特别是国王召见大宋使节之后,大商贾们无不拼命收集各种能换到大宋货物的物资,但市场上的货物始终是有限,因为有些不能随随便便就生产出来,比如香料,比如药材,比如金银和珠宝,但矿石不一样,它就在地里,就在山上,想要多少,随时去挖,随时去开采,不会有季节的限制,不会像淘金一样看运气。因此,此消息一处,脑子灵活的商贾立即开始大量收够这种不能当饭吃的青色石头。

当商人开始公开收购矿石,立即便引发了一阵找石头的热潮,此时正是初春,两河流域天气较冷,万物都还在封冻中,离农忙还有一段时间,于是得到消息的农民趁着空闲成群结队进山开采青色矿石,赚取钱财。

国王诞辰终于到了,然而大宋使团除了黄大人和他带领的三十二名歌姬舞姬,没人能离开行馆,因为今天是国王诞辰,在这个举国欢庆的日子里,国王要走上街头与民众互动同乐,这个时候不允许有任何意外发生,城里出现的外国人就是潜在的意外,所以为安全起见,大宋使团没被邀请的其他人哪里也不能去,只能待在行馆中。

这种人山人海的热闹场面,估计也看不到什么风景,对此杨丛义并不感到可惜。

大约两更时分,黄大人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到行馆,跟杨丛义讲起今日见闻,把庆祝活动说的精彩纷呈、把热闹场景描绘的天花乱坠,恨不得不想回来。但杨丛义听来并没有什么感受,无非是人山人海的百姓和热情奔放的歌舞而已,要么就是魔术和杂技,除了这些不会再有其他的东西。

国王诞辰结束了,意味着使团很快就可以离开,这让杨丛义很高兴。

离开港口很多天了,也不知道汤鷽一个人忙成了什么样子,一想到她一天到晚忙得喝不上一口水,而他在巴格达整天无事,就愧疚不已,该回去帮她了。

诞辰活动结束之后,行馆守卫撤了一半,进入行馆的达官显贵更频繁了,宴会邀约继续。但这次不只邀约黄大人出席,还直言不讳的提出最好能带上东方舞姬同行,他们告诉黄大人,他们在国王诞辰上见过东方歌舞表演后非常喜欢,希望能再欣赏一次。

大宋使团的歌姬舞姬不是随随便便就能出去表演的,她们刚在国王诞辰上祝贺表演,转眼又去大臣府上,这显然是自降身份不合规矩,黄大人自然就拒绝了。与此同时提出邀请,邀请这些达官显贵前来行馆参加大宋使团的举办的宴席。

受邀参加使团的宴席,这是他们求之不得的好事,没有人会不答应。黄大人跟他们约定,三天之后请他们准时赴约。

使团上下忙碌起来了,每一个人都在为三天后的宴席做准备。

黄大人带来的厨师,立即开始采购柴米油盐肉类和蔬菜,准备做出有东方特色的食物。宣威军也没有闲着,按照黄大人吩咐在不毁坏原有物件的前提下,按大宋的习惯重新布置行馆。制衣工匠则日夜赶工,准备为赴宴的宾客缝制两件合身的衣裳,一件大宋样式,一件本地样式。歌姬舞姬则抓紧时间排练新的曲目,估计到时候要跟本地风骚的歌女舞女一较高低。杨丛义也有重要的事情,既然他带来的是军队,现在国王诞辰结束,东西方又难得相遇,少不得要在武力上比试,相互摸摸底。

这场关乎颜面的宴会,谁也不敢马虎。

第261章 闻香品茗

大宋使团宴请宾客的日子如期而至。

从日头偏西开始,行馆的大门便再也没有关闭,一拨拨宾客,或两三人,或六七人,或二三十人,陆陆续续走进使团驻地。

宾客没有空手赴宴的道理,或多或少都带有礼物,或漂亮的珠宝,或精美的红珊瑚,或名贵难得的药材,或是其他稀罕难见的珍奇之物。收礼记礼的军士一开始见到如此贵重的东西,心里紧张无比又异常羡慕,但等他收了几十份之后也就麻木了。

宴会要在日落之后才会正式开始,先来的宾客安排在偏厅休息,黄大人陪着他们畅聊东方风土和人情,时不时的也会聊到回易,宾客们来结交的目的也在于此,但回易不是黄大人擅长的,他总能带着大家绕开回易,聊到他擅长的事情上来。

等来了十几位重要宾客之后,黄大人将诸位宾客请至正厅。

正厅布置的简单而大气,这里原本是一个椭圆型的厅堂,里面摆满了桌椅,如今被清理一空,在正中摆上一行长桌,相对而坐,估计能坐下四五十人,在长桌两旁距墙五尺,摆放了三十余个低桌,桌上都有白瓷茶具一套,每个低桌又配矮凳两个,而地面全部铺上了本地出产的毛毯。

众人一进大厅,便感觉厅中浓浓的东方气息,但一看地面,又是熟悉温暖的毛毯,再一抬头,顶上又是他们的灯饰和画作,整个大厅布置的既有东方神韵,又包含本地风俗气息,东西间的结合布置,恰如其分,没有刻意营造东方印迹,也没有强行拆解本地的东西,一切都是那么的淡雅而自然。

黄大人将众人引至两旁的低桌分别坐下,然后向两旁的宾客高声道:“诸位喝杯茶,稍事休息,晚宴半个时辰之后开始。”

话音一落,就有四位高僧各带一个小沙弥走进大厅,左右一分,一边两位在宾客对面坐下。

黄大人此时又道:“诸位,接下来的时间,就由四位大宋高僧与大家共享茶道。在享茶道之前,先说说茶叶,茶叶是由一种东方树种的叶子,在每年春夏此树萌发嫩叶之时采摘下来,经过多道工序制成茶叶,此种茶叶不需水煮,沸水冲泡即可成为满口芳香回味无穷的茶水。茶水在东方极为盛行,已有上千年历史,上至王公,下至庶民,每日必饮。所谓饭菜不可无盐,待客不可无茶,茶道便是东方为人处事、待客之道。各位慢慢享用。”说完,黄大人离开,将宾客留给四位高僧。

原本在大厅里的翻译,也随黄大人离开,他们还要回偏厅接待后来的宾客,整个大厅便只剩高僧、小沙弥和塞尔柱贵宾,双方一时之间完全无法通过语言沟通。

不过这又有什么关系,茶道原本就是语言之道,对高僧来说,即使一言不发,也能让诸位宾客感受到茶道之神圣与隆重。

小沙弥取来一壶沸水,轻轻放在低桌上。

高僧亲自揭开茶壶的盖子放在一旁,随后右手轻轻提起沸水壶,左手压盖,迅速将沸水注入茶壶,等沸水入壶两寸深,茶叶完全在水中浮起,便将水壶轻轻放下,随即盖上壶盖,拿起茶壶将壶中沸水倒出,等茶壶中的热水基本倒完,茶道第一步,“洗茶”便结束。

桌旁的宾客看着这一切,虽不知何意,满脸疑问,但看着淡定娴熟的高僧,却无人出声相问,全都安安静静的看着,生怕错过任何细节。

随后高僧又取下茶壶的盖子放在桌上,壶中冒出阵阵热气,伸手提起沸水壶,将沸水慢慢注入茶壶中,壶口三点,沸水注满茶壶,水与壶口平齐之后,又拿起壶盖将壶口浮起的茶末儿拂去,这才将茶壶的盖子盖上。这便是“冲茶”,又比洗茶细致很多。

壶盖盖好之后,高森手中的沸水又朝壶盖壶身浇去,顿时便有白雾升起,直至壶身浇遍,“封壶”方才完成。

高僧将沸水壶放下之后,便似入定一般,不言不语,摒弃周围万物,只待壶中茶好。

而身旁侍奉的小沙弥立即动手,用茶夹将闻香杯与品茗杯分组,摆放整齐,放在茶托之上,等待茶好,便能让诸位宾客品尝。

少时,茶好。

高僧右手执壶,左手轻压壶盖,将壶中青绿色的茶水慢慢倒入一个较大的公杯中,茶雾缭绕从杯上升起,厅中一时茶香肆意。

随后高僧亲自将公杯茶水慢慢倒入闻香杯,茶水满七分即止,趁热连倒四杯。

至此,茶已成,可闻香品茗。

小沙弥将茶托送至宾客身前,一一将装满茶水的闻香杯和品茗杯放下。

众人看着眼前的两个瓷杯,并不知道接下来该如何是好。幸好,有高僧在眼前演示。

只见高僧拿起装满茶水的闻香杯放在鼻下,轻轻一吸,杯中清香之气直入心肺,令人沉醉。

看到大宋高僧抬手示意,诸位宾客这才慢慢拿起身前装满茶水的杯子,端至鼻前,猛吸一气,顿时便感觉到一股奇异的香气,由喉入肺,整个人的精神顿时为之一振。

闻了一会儿之后,高僧才将闻香杯内的清茶倒入较小的品茗杯,以三指轻轻端起,轻啜一口,慢慢由口入喉,轻轻下咽,慢慢回味。

宾客有样学样,也将手中闻香杯的茶水倒满一小杯,随即拿起,一口饮下,清茶入喉,初时苦涩,稍后便觉香气盈肺,再细细一品,顿时觉得香味悠长,回味无穷。

众人再看桌上那杯看似平常的清水,便觉此水定然内有乾坤,不然何以香味弥留喉齿之间久久不散,此种神奇,简直令人难以置信。

品出茶香的宾客赶紧再倒一杯,拿起就要喝下,却见大宋高僧端着茶杯还在品尝余味,这才知道他们方才喝的太急,好东西就该细细品尝才是,在这之后才开始闻香慢饮。

大厅内茶香弥漫,偏厅也是笑语不断,众人沉醉。

黄大人正在跟一众宾客高声描绘大宋国都临安的繁华与美景,以及一年到头,日夜不息的夜市。听的宾客们如痴如醉,世上还有这样美好的地方?恨不得插上一双翅膀,飞越万里重洋,立马赶到临安去体验一番。

天上日头一落,该到的宾客基本到齐,不是在大厅品茗,就是在偏厅沉醉。

等黑夜开始降临,晚宴正式开始。

一众宾客被请进大厅,在厅中长桌两旁相对落座,片刻便将长桌坐满,首座按规矩,自然是主人自己的座位,黄大人招呼众人坐下后,便在首座落座。

随后一声吩咐,厨师准备了三天的菜肴食物一一被端上长桌,送至宾客眼前。

“各位贵客,我等远道而来,没能携带东方食材,只能借花献佛,用贵国的食材做这一席晚宴,希望各位喜欢。要不是不合口味,还请各位多多包涵,等各位哪天到了大宋,黄某一定请各位遍尝大宋数不清的美食,保你们满意而归。各位,请!”等菜上齐,黄大人起身请众宾客开始用餐。

众人听到翻译一番解释之后,根本不客气,立即开动,将手伸向眼前的盘子,直接抓起或炒或焖的肉类和蔬菜,以及精心制作的面食点心、洒满香料的烤牛羊肉,大口进食,狼吞虎咽。

这一幕黄大人早已见怪不怪,却把在厅内侍奉的其他人惊的目瞪口呆。

晚宴的食物并不多,在黄大人的安排下基本没有做任何汤类,一是塞尔柱人历来用手抓饭,没有喝汤的习惯,二是没有合适的煮汤器具,因此几乎所有的食物全是干的,除了几盘蔬菜。

众宾客来参加晚宴,吃只是很小的一部分,但他们又不能饮酒,于是不到两刻钟便很快已结束。

“各位,接下来就是晚宴的重头戏,请各位品茶听曲。”黄大人随后请众宾客来到大厅两边的低桌旁坐下。

等宾客坐下之后,高僧入厅,又开始展示大宋茶道,再一次请贵宾品茶。

就在众人等待之时,穿着便装的宣威军入厅,迅速将餐后的长桌撤出厅外,把大厅清理一空。

洗茶、冲泡、封壶、分杯、分壶等程序完成,小沙弥刚刚把茶为众宾客奉上,便有歌姬怀抱古琴入厅,在正中坐下。

随即在众人瞩目中的一片寂静中,开始拨弄琴弦,厅中顿时飘扬起东方美妙的琴声。

与此同时,那歌姬口中发出温婉绕梁的歌声:“东南形胜,三吴都会,钱塘自古繁华,烟柳画桥,风帘翠幕,参差十万人家。云树绕堤沙,怒涛卷霜雪,天堑无涯。市列珠玑,户盈罗绮,竞豪奢。重湖叠巘清嘉。有三秋桂子,十里荷花。羌管弄晴,菱歌泛夜,嬉嬉钓叟莲娃。千骑拥高牙。乘醉听箫鼓,吟赏烟霞......”

天籁一般的歌声,让众宾客听的痴迷如醉,如坠云雾,端着的茶杯停在嘴边,似乎被定住一样,都忘了要饮下。

一曲罢,众人仍然沉迷其中难以自拔,等见到眼前的高僧举杯品茗,才醒悟过来,将杯中茶水饮尽,开始细细品味,闭眼回味,不知回味的是茶香,还是天籁之音。

第262章 斗舞比武

一杯清茶,一曲小调,就让宾客沉醉。

再饮一杯茶后,高僧与小沙弥散去。

不久之后,二十名舞姬、六名歌姬走进厅内。

歌姬或怀抱古琴、琵琶,或手捧竹笛、竖箫,并排在大厅正中靠内坐定,手执乐器随时准备吹唱弹奏。

舞姬衣着统一,脚踏绣花软鞋,身着绿衣彩裙,手执五彩丝菱,头插玉簪,发缚丝带,红唇柳眉,面施薄粉,飘飘入内,在厅中依舞型站定。

眼见歌姬舞姬入场,众人的目光顿时便被吸引,瞪大了眼睛,一时竟忘了品茗。

只听一声悠扬空远的竹笛声响起,歌姬手中的乐器依次开始附和,瞬间发出了美妙的难以描述的乐曲,那乐声入耳,令人浑身一颤,汗毛直立,继而心中一暖,如沐春风,一时在巍峨的山巅,一时在平缓的原野,一时在秋冬,一时在初春,曲调婉转多变,让听者如梦似幻。

而场中的舞姬在乐声响起的一刹那,软脚轻移,连踩碎步,腰身转动,彩菱飞舞,裙摆翠衣无风自动,举手投足,莫不风情万种,眉目婉转,一颦一笑,摄人心魂,飞菱越步,轻巧如脱兔,旋身扭腰,迅疾如灵猫,低首含笑,柔臂轻摇,飘飘若下凡仙子,清清如出水芙蓉。

宾客在歌舞中情迷意乱,眼神迷离,双眼随舞姬跃动旋转,不曾有瞬息偏离,好似场中美景眨眼便消失无踪。

天地无尽,美景有时,等乐停舞歇,歌姬舞姬脚踩莲步退去,众人从迷梦中苏醒,怅然若失。

黄大人面带笑意,适时出声,高声笑道:“东方歌舞与贵国大不相同,委婉含蓄,不似贵国舞姬,难燃诸位胸中热情,我知道有贵宾带了府上舞姬前来赴宴,不如叫她们进厅来,为诸位献上一舞,供诸位一乐如何?”

场下众人随即附和,纷纷要求舞者登场,为大家舞上一舞。

带了舞姬的宾客轻笑几声,起身出厅。

片刻之后,十几名裸露肚脐的年轻舞姬歌姬随他入厅,在正中站定。

乐声一起,舞姬随乐起舞,只见她们赤足飘移,裸臂挥动,高耸的胸前悬挂的饰物,随左右摇摆的水蛇腰来回晃动,肚脐在昏暗的灯光中异常醒目,脐下三寸遮挡的丝巾随柳腰摆动轻轻飘起,露出光泽亮丽的大腿,每一次迅疾的回旋转身,胸前饰物、脐下丝巾随风而起,时刻吸引着众人的眼睛,每一次跳跃,都让观者心中急颤,心神不稳,每一眼热情奔放的回望,都让人心绪激荡,热血上涌,恨不得起身入内,与美人共舞一场。

众宾客在火辣奔放、眼神撩人的美丽舞姬撩拨中,个个面色潮红,跃跃欲动,若不是周遭围观者众,立马就能上演*的狂欢。

一舞结束,舞姬轻摆柳腰出厅,众人看着她们离去的背影和修长裸露的双腿意犹未尽,目光被她们拉走,连心神都要追随她们离去。

“再来一舞!”厅中忽然有宾客喊道,随即便有人附和。

黄大人经翻译解释之后,起身笑道:“好酒不可多饮,好饭不可多吃,想看歌舞也不急在此时。今天邀请诸位贵宾前来,主要是品茶听曲,接下来请各位细细品茶,再听一曲。”

话音一落,便有两名东方舞姬入场坐定,一人抚琴,一人拨弄琵琶,清脆悠扬的乐声一起,便双双唱道:“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不知天上宫阙,今夕是何年。我欲乘风归去,又恐琼楼玉宇,高处不胜寒。起舞弄清影,何似在人间。转朱阁,低绮户,照无眠。不应有恨,何事长向别时圆?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

此曲一起,犹如天籁,百转回环,如醍醐灌顶般将众宾客被本地舞姬夺走的心神抢回,众人神魂归位,顿时眼亮心明,神态平和,心无波澜,平心静气,一口清茶入喉,顿觉舒坦无比,体内浊气清扫一空,外物诱惑再难动摇本心。

众人在一曲《水调歌头》中静静品茗,内视本心。

一曲结束后,众人似乎超然物外,心境平稳难惊。

继续品茗片刻之后,众宾客才从超然中回归凡尘,恍然记起身在何处。

整个宴会由黄大人亲自主持,不等开始说什么,就有宾客高喊起来,马上又有人附和。

翻译一说,黄大人当即点头笑道:“既然诸位想看看大宋国的武力,黄某也不推辞,诸位看看便是,看后便知,大宋国能继承唐朝盛世,也不是没有道理。”

随后高声道:“来人,请为诸位宾客展示大宋强军!”

杨丛义带着三十名宣威军精锐在大厅外等候多时,一听到命令,立即下达口令。

口令一下,这支军队立即手提长枪,昂首阔步,走进大厅中央。

“列阵!”

杨丛义站在队前,一声令下,三十名宣威军精锐即刻散开列成六横五纵的方阵。

众将士在外国人面前豪气顿生,神情肃穆,眼神坚定,一声大喝,长枪一举,那气势似要击穿屋顶,刺破苍穹。

准备完毕,当即下令:“枪法展示!”

三十名宣威军立即舞动手中长枪,或刺或挑,或戳或扫,或砸或劈,或架或挡,或拨或淌,明亮的枪尖,划出点点寒芒,整个大厅似乎气温骤降,众人枪法行云流水,熟练无比,三十人动作协同,整齐划一,一枪点出,而众枪跟随,一枪劈砸,厅内回响一个声音,众人如一人,一人似众人,整套枪法,一气呵成,迅如长龙吸水,疾如猛虎下山,稳如山岳,绵如江河,凌厉的气势,让三十人的枪阵直抵万马千军。

看大宋枪阵,如歌舞般表演,又如黄沙中厮杀,柔如湖水,钢如山石,直让围观的一众宾客,忘了手中茶杯,他们在军阵前震撼,又在军阵中沉醉。

枪阵结束,三十名宣威军举枪离开。

众人方从震惊中清醒过来,就见厅中有一将军正在独自施展兵器。

那正是杨丛义。

按照黄大人的安排,军阵表演结束之后,他要为众宾客单独表演一番武艺,原本他是不同意的,但黄大人说塞尔柱人看重个人武力,在国王诞辰上,看过多次武士表演,几乎都是以个人为主,既然是宴请宾客,就应该拿出些诚意。

杨丛义无言以对,只得听黄大人安排。

一套传自大叔的岳家枪,他练了四五年,早已熟练无比,烂熟于心,一旦施展,力由地起,劲随腰出,一招一式,连绵不绝,气势如虹,疾似风雷迅如蛇,虚影翻飞难捉摸,一枪刺出空气破,劈空砸下裂山河。

收枪挺立,厅内仍有舞枪带起的风声回响。

厅内都是大人物,不是高官,就是贵族,不是他一个低级军官能待的地方。

展示完毕,杨丛义抱拳提枪,转身便走。

可他刚走几步,还没走出大厅中间,就听到塞尔柱宾客在嚷叫。

随即就有翻译说道:“这位大人想请将军跟他的勇士比试一场。”

一听这话,杨丛义便没有再走的道理,这分明就是挑衅,如若就这么离开,大宋在塞尔柱眼里的地位立马就要降低。

黄大人听到这话,心里却有些着急,不好拒绝,当然也不好答应。见杨丛义停步,便问道:“杨大人,你意下如何?”

杨丛义回身道:“但听大人吩咐!”

黄大人点头,高声道:“既然贵国有意比试武力,大宋国雄踞东方,自然不会拒绝。就在这厅中比试,点到为止。”

翻译传达意思之后,那宾客随即出厅,片刻不到,便带进一人来。

只见那人身高六尺,雄壮无比,比杨丛义还要高出半头,手持一柄弯刀,看着杨丛义,满脸淡定,似乎胜券在握。

两人在厅中站定,相距五尺。

四眼对视片刻之后,杨丛义手中长枪一抖,直刺对方胸腹。对方身材高大,身体又宽阔,长枪攻击范围大增,这一枪他避无可避。

然而对方虽然看着笨重,但并不是庸手,反而是身手敏捷之辈。

一见长枪刺来,马上立刀一拨,便将杨丛义的枪尖拨离胸腹要害。

若杨丛义执意继续发力,这一枪固然可以伤人,但对方的弯刀也不是吃素的,很可能一刀就要砍断他的脖子。

杨丛义自然不会以命相搏,他借着对方拨枪的刚猛力道,顺势拧腰转身,一枪横扫对方膝盖处。若对方躲避不及,中枪的这条腿便会折断,立即丧失战斗力。

可对方真不是一般人,他从杨丛义顺势挥枪,提前判断出长枪可能要横扫,便在长枪扫出前向前高高跃起。

等杨丛义转身疾如狂风一枪扫到,却正好从他脚底滑过。

杨丛义一枪扫空,就见对方提刀扑到,举刀劈来,回枪架挡已然来不及,想也不想,当即向侧后一个翻滚,未等身形立稳,仓惶间想起那招“大漠孤烟”,便把长枪往斜后上方一刺。

长枪刚刚刺出,便觉枪头一沉,杨丛义回头一看,只见那枪头正中对方胸脯,已然入肉寸许深。

第263章 道长险胜

那弯刀武士看着胸前的长枪,只得将紧握弯刀的手臂放下,心里暗自庆幸,刚刚若不是及时收步消力,此刻必然被这长枪刺出一个透明窟窿。

见对方收刀,杨丛义轻轻将长枪收回,抱拳道:“收枪不及,多多包涵。”

弯刀武士身体壮硕,那寸许深的伤口对他来说根本不足为虑,但既然是点到即止,那他就已经输了,于是收刀,转身出厅。

众宾客被这眨眼间结束的战斗惊呆了,原本以为是一场十分精彩的打斗,谁知竟在两息之间就已经分出胜负,这让他们看的很不过瘾。

又有宾客提议再来一场比试。

黄大人对武力比拼之事并不了解,胜负强弱,也没有把握,胜了固然好,若输了丢自己的面子是小,扫了大宋颜面,等回去之后,少不得要受攻讦。幸好杨丛义胜了,他刚刚放下心来,就听还要再来一场,哪里敢答应。

可厅中几十个宾客,都要看热闹,又如何能拒绝,现在就是国家实力的比拼,根本就没有退宿的余地。于是黄大人又看向杨丛义:“杨大人,他们要再比一场,你看如何?”

杨丛义笑道:“下官方才也是侥幸取胜,既然他们要比,我们自然要奉陪。不过接下来的一场,下官想请其他人出场。”

黄大人点头道:“好,此事由你安排,只能胜,不能败,不要丢了大宋的颜面。”

杨丛义抱拳,随后提枪出厅。

黄大人则高声道:“此次来到贵国,路途遥远,十分不便,所以并没有带多少人随行,精锐的勇士也没有随我出来。但既然诸位想要再看一场,我等也只有矮子里面拔将军,舍命奉陪了。”

翻译解释完毕,便有宾客出厅找人。

不多时,一身材匀称、体形中等的武士入场,只见他手持弯刀,看似体态轻盈,却是步伐沉稳,若有懂武艺的高人在此,便知这是一个极难应付的高手,想要取胜,并不容易。

片刻之后,又有一人在杨丛义陪同下走进大厅。

只见那人一身蓝色道服,手执长剑,缓步而来,他脚踩布鞋,头束发髻,双眼有神,面容清瘦,脸上神情十分淡定,波澜不惊。

正是半路请来的道人,张柳。

在场中站定后,杨丛义道:“大人,接下来这场就由张道长应战,你看如何?”

黄大人看看张柳的模样,似乎比对方武士身材矮小一些,也要瘦弱几分,心里顿时便没有信心,杨丛义刚刚表现极好,若让他再来一场,是不是会更好?念头一起,转瞬回道:“杨大人,我觉得这场,你亲自应战也能胜。”

杨丛义脸色微变,他虽然武艺低微,但也能看出对方绝对不是庸手,如果要他上,估计过不了十招就得落败,到时候丢了自己的颜面事小,丢了大宋的颜面,回去以后追究起来,他可就没有前程可言了。

黄大人不懂武艺,看不出张柳的深浅,便以为是杨丛义随便找来应付场面的,但在大庭广众之下又不能跟他细说,于是笑道:“大人,下官方才一战已经有些疲惫,张道长一手剑法颇有火候,区区一塞尔柱武士,足以应付的下来,还请大人放心。”

黄大人见杨丛义不为所动,坚持要张柳出场,他也没什么话说。转念一想,即使这场落败,从整体来看,也是一胜一负,并不是太伤颜面,不管到哪,都说的过去。想到此处,便点头道:“也好,那就由张道长代表使团出战。”

杨丛义抬手道:“道长,有劳了。”

张柳抬手回道:“杨大人放心。”

旁人退开之后,场中只剩张柳与他的对手。

两人对视一眼之后,几乎同时拔剑、拔刀。

一刀挥出,刀剑瞬间相交,火花四射,金鸣之声瞬息钻进众人耳中。一场精彩的比试,一触便发,一时间,场中刀来剑往,你攻我守,二人步走龙蛇,腾越翻动,刀影剑影难以分清,敌我难以分明。数十招过后,仍然是棋逢对手,高低难分。

但厅内也有不少略懂武艺之人,自然能发现场中较技之人都是高手,不论弯刀或长剑,攻击防守都各有特点,是以二人前边十几招看似凶狠,招式凌厉,其实都在攻击中留有后手,是以凶险的招式试探彼此深浅,一招一式看似能一击毙人性命,但并未真正发力。

等到二十招过后,场中形势骤变,刀剑极少相交,几乎都在尚未触及之时便已分开,收招变招频繁,脚步更加灵动沉稳,似乎是在寻找机会,又像是在彼此挑逗,一招一式全然没有先前的凌厉和崩天裂地的气势,看起来软绵绵的,顿时让人兴致大减。

但由于二人动作慢了下来,他们脸上的神情,被众人看的清楚,只见他们神情十分专注,双眼紧紧盯着对手的每一个微小的动作,对手稍稍一动,便跟着变动步伐和招式,始终保持一定距离,每次攻击也如毒蛇吐信,一击不中,便回刀剑护身,再寻其他时机。

二人这般,一来一往,似乎相隔许久才斗一招,如此这般不温不火又斗十招,仍然不分胜负,众人都有些不耐烦了,懒得再看,举杯品茶,时不时观望一眼,只想看看最终是谁胜谁负,这比武过程,对他们来说已经没有任何吸引力。

但在略懂武艺的围观者看来,此时场上正是紧张万分,胜负将分之时。只要任何人有一个微小的疏忽,对手便能一招定胜负。

杨丛义此时也心头一紧,看来他还是低估了异族武士,原本以为张柳出场,以他颇有火候的剑法能迅速解决战斗,不想对手战斗经验十分丰富,一招一式,谨慎又机警,即使张柳武艺强他几分,可由于生死相搏的战斗经验不足,也难以取到半点便宜,相持到四五十招,也没能找到一击制敌的机会。

以他的观察估计,若不是张柳心性坚定,面对僵局,不急不躁,恐怕早已被对手找到破绽击败。但要是如此这般继续战斗下去,以对手丰富的战斗经验,张柳胜出的机会十分渺茫,最终难以避免要落败。可他自己武艺低微,众目睽睽之下,也不可能使什么花招,出手相助。

看来这场比试张柳要败,但愿他不要受重伤才好,杨丛义能做的只有默默替他祈祷。

斗剑许久,始终找不到取胜的机会,张柳也很着急,但他知道对手不是平庸之辈,战斗经历丰富,战斗意志也异常强大,如果所料不错,他应该是一个久经沙场,但为人低调的战将。

初交手时看不出他的锋芒,以为只是武艺较为高强,谁知十几招下来之后,每一招都被他提前判知,不是轻松封挡住,就是以两败俱伤的杀招化解,他小心谨慎,对方却更加机警,找不到合适的机会绝不轻易进攻,只以虚招不停的引诱,诱惑他上当,诱惑他出错。

但他张柳在深山苦练剑法十几年,也不是庸手,自然能看出对手的意图,于是在虚实之间,与他缠斗,谁也讨不的便宜,找不到取胜的机会。

这般斗智斗勇几十招后,形势又开始有了变化,张柳发现对手似乎发现了他的弱点,好几次闪到他左边,攻击他左臂,虽然他每次都能转身化解,但时间一长,总有疏忽之时,若他稍慢一步,让左臂中刀,此战他便要落败。

几次惊险避过对方的跳闪猛击之后,张柳又猛然醒悟,他竟然被对手围着攻击,对方的运动轨迹是一个大圆,而他的轨迹是一个被包围起来的小圆,也就是不知不觉间,他随着对手在转。一经醒悟,顿时后背发凉,若是再转几圈,完全被拖进对手的攻击节奏,那他就只能任人宰割,必败无疑。

然而,让他更加忧心的是,虽然他发现了对方的意图,但却无法组织有效进攻,打断对方的节奏,顿时心下焦急,思绪翻动,开始苦想退敌之策。

谁知就在张柳稍一分神之际,对方眼睛一亮瞬时抓住这个难得的机会,猛然向左前冲,跃出一步,身体向侧下倒去,避开张柳手中长剑的攻击范围,翻身一刀向他小腿削去。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场外一声惊呼,打断了张柳的思绪,他一回神便立即发现自己身陷险境。

情急之下,双脚一蹬,一跃而起,离地一尺有余,身体几乎与地面平行,朝对方身体上空直扑去。

在张柳腾空之际,对方武士那凌厉狠辣的一刀,堪堪贴腿扫过,割下一大片衣服。

眼见张柳躲过弯刀,身体在他上方滑过,顿时抬腿一脚踢向张柳的脖子,这一脚他无处受力,避无可避。

正愁无处借力,难以掌控身体,就见对方一脚踢来,张柳当即左掌一横朝他脚上拍去。

对方这一脚势大力沉,手掌一触,直接传给杨丛义一股支撑身体的力量,借着这股力量,上身顿时向上一扬,随之身体向右一翻,一剑撩向对方小腿。

这一剑对方避无可避,长剑离他的腿实在太近,已然收腿不急。

等张柳落地站定,场中胜负已分。

大宋武士被削掉一片衣裳,塞尔柱武士小腿被一剑划伤,流出少许血迹。

张柳险胜。

第264章 宴会尾声

一见张柳取胜,杨丛义深深呼了口气,方才实在是危险,若不是他一声惊呼,道长不只要落败,受伤也在所难免。

经过长时间缠斗,终于分出了胜负,众人长出一口气,可塞尔柱武士落败,却让他们高兴不起来。

此时场中最高兴的不是取胜的张柳,也不是提心吊胆的杨丛义,而是在一旁观战的黄大人。

比试一结束,黄大人马上来到场中,笑容满面,难以自制,高声笑道:“不好意思,大宋将士漂洋过海,来到贵国难以适应,一时失手伤了人,真是让黄某过意不去。此次比拼,我大宋将士获胜,实属侥幸,诸位也不必在意,要是还想比试一番,使团人随不多,也还能再找出几个,不知诸位意下如何?”

翻译向众宾客解释一番,黄大人嘴里说着歉意,可脸上却没半分不好意思,分明十分开心。代表塞尔柱出战的勇士连败两场,虽然跟他们关系不大,可脸上也有些挂不住。

大宋使节说跟他来的都不是精锐,显然不是真话,哪有出门在外不带最厉害的勇士的道理,大宋国能继承强大的唐王朝土地,看来还真实势力不俗,想到这里,众人心情便好受了一些。

况且据说,大宋国都城临安,一个城市的人口就有百万,快赶上整个塞尔柱人口的一小半了,据推测,整个大宋国人口很可能有四五千万,从这么多人口中挑选出来的勇士怎么可能是平庸之人,如此一想,败给他们也在情理之中。

“诸位,比武较技就到此结束吧。我们继续听曲喝茶。”黄大人一笑,随即在场中坐下。

张柳随杨丛义退出厅外,不幸落败的塞尔柱勇士也随即离开。

不久之后,高僧带着小沙弥回到厅中冲茶、分茶,请各位宾客闻香品茗,歌姬也怀抱古琴来到厅里,坐在一旁弹起淡雅恬静的东方琴曲。

众人在琴声、茶香中,逐渐恢复平静。

一杯香茶过后,黄大人朗声道:“黄某来到贵国已经快有一个月,既然国王诞辰已过,我等不日便要离开王都,回到港口,等季风一起,便要顺风向东,返回大宋。”

停顿片刻,等翻译说完之后,接着说道:“今日邀请诸位前来赴宴,一是答谢诸位多日来的款待与厚爱,二是借此机会向诸位介绍一下大宋美食和东方茶道,三是借此机会送给诸位两件精美的衣裳,一件大宋样式,一件贵国样式,希望诸位能够喜欢,若不喜欢,可到大宋去,保准各位满意。”

等翻译完之后,又道:“黄某这次来塞尔柱,也是奉我大宋皇帝之命,另有他事。我大宋国雄踞东方,继承唐王朝的土地,地广物博,物产丰富,在几百年前,东方与西方有陆路联通,还可以互通有无,奈何北方草原蛮夷不尊礼数,强行将东西通道截断,使大宋国与贵国无法从陆地取得联系。若我猜想不错,贵国北边的那个大国就是被大宋国打败之后,从东方草原驱赶过来的。”

翻译之后,再道:“说远了,言归正传,继续说我大宋皇帝交给我的差事。陆地上的通道被贵国东边的家国截断之后,大宋跟贵国长期没有联系,于是让黄某带领一支庞大的船队,由海上寻找联通西域国家的道路,所幸老天保佑,经过一年多寻找,船队终于来到贵国,打通了海路。想必诸位已经都知道,这次大宋船队来贵国,带了几十艘船东方物产,精美的丝绸,美丽的瓷器,还有诸位手中的香茶,这些都是大宋国最好的东西。”

稍稍停顿解释之后,继续说道:“来一趟塞尔柱实在不容易,海上不光有可怕的风暴,还有凶残的强盗,这次带这么多大宋国的特产过来,就是想跟贵国换些特产,使东西两地互通有无。丝绸就不说了,这是东方特有,诸位穿的衣裳都能用丝绸缝制,刚刚说了,我们的制衣工匠,已经用丝绸给诸位缝制了两件精美的衣裳,稍后就送给诸位。至于瓷器,你们手中拿的,眼前放的,便是瓷器的一种,称为茶具,大宋瓷器涵盖生活中方方面面,只要你能想到的,都能用到,是生活必不可少的东西。”

翻译之后,推介继续:“再说这茶,诸位手中的茶汤,便是用一种烤干的东方树叶用沸水冲泡而成,这种经过秘制的树叶,我们称为茶叶,饮用的时候,用沸水一冲就成。诸位都喜欢吃肉,吃完肉,嘴里发腻,此时要有一杯香茶,那真是一种享受。好了,这次带来的主要特产,就是丝绸、瓷器、和茶叶,如果诸位需要,船队就在六百里外的港口,可以用等价的货物交换,不管是香料、药材、珠宝,还是黄金白银,我们都收,并且保证不会亏待各位。我们难得来一次,货物有限,等西风一起,我们就得立即返航,诸位抓紧时间吧。”

随后又向他们发出邀请:“大宋船队庞大,顺风顺水,半路不停留,半年之内就能安全回到大宋,如果诸位想去大宋看看,欢迎诸位在船队离开前赶到港口,搭乘我们的船只前往大宋,到了大宋,黄某一定好好招待诸位。”

黄大人此言正合众宾客之意,他们来参加这个宴会,不是为了跟大宋船队做一笔生意,就是为了跟随或搭乘大宋船队前往大宋,除此之外,别无他意。当然也不排除有个别人来参加宴会,抱有其他目的。

众宾客听了黄大人这番话,十分高兴,当即就有不少人要跟他商谈物资贸易。

黄大人从不参与回易,哪里会懂这些,便委婉拒绝,告诉他们,在港口有专门的大宋官员负责回易,等去了港口,如果需要,他自会帮各位引荐,拿到最好的货物。

听这么一说,众宾客这才作罢。

同时也有好几个宾客,当场表示想跟大宋船队一同去大宋,并问黄大人是否能在巴格达多停留几日,等他们稍作准备,跟使团一起前往港口。

黄大人不好马上答应,就说行程问题他会考虑,行与不行,都会派人通知他们。

在宴会的最后,三十余名歌姬舞姬手捧制好的丝绸衣裳,走进大厅,一一交给它们的主人。

众宾客从东方美人手中接过精美的衣裳,笑容满面,眼神迷离,难以自制。

这一幕美人赠衣,估计会是他们此生都难以忘却的美好记忆。

宾客在满意中又带些怅然若失,一一离开,将近两个时辰的使团宴会圆满结束。

能在如此恶劣的条件下,办成这样一个宴会,黄大人很是高兴,当即承诺使团全体人员,每人奖励金币五枚、银币二十枚。

这从天而降的巨额奖赏,让众人欣喜若狂。

一枚金币的重量将近黄金一两,五枚金币就是五两黄金,回到大宋至少能换两百贯钱,二十枚银币也能换四五十贯,等于三天时间挣来二百五十贯钱。

对普通的宣威军来说,这是他们不可想象的一笔巨大收入,有这笔钱,回到老家盖房子娶老婆都不在话下。

要说这次收入最多的,还属三十二名歌姬舞姬,从临安出发以来,她们大部分时间在船上,去过的地方屈指可数,赏赐更是寥寥无几,但这次来到塞尔柱就不一样了,虽然她们只参加了国王的诞辰表演,但国王给她们的赏赐十分丰厚,黄大人没有贪取分毫,那些赏赐平均一分,回到大宋出售,每人能得不下三千贯钱。

这对她们来说,真真是一笔巨款,有了这笔钱,只要不是登记在册的官姬,她们完全可以自赎其身,改头换面,然后找个老实人家嫁掉,从此过上安稳的日子。

在统一赏赐使团人员之后,黄大人将众歌姬舞姬留下,告诉她们一个做梦都在想的好消息。鉴于她们在塞尔柱的精彩表演,回到大宋之后,他会向皇帝请旨,恢复她们所有人平民身份和自由,从此以后可以自由生活、迁徙。

这对她们来说无疑是一个最好的消息,当确定这个消息为真时,她们相拥而泣,泪水打花了妆容,也毫不在意。

她们收拾心情,离开之后,下一批赏赐又来了。

这次赏赐的三十名宣威军精锐,他们之前的军阵表演,也十分出彩,展示出了大宋强军的气魄与军威,因此每人赏赐金币十枚。

众人刚得金币五枚,现在又得十枚,今天真是赚大了,这是他们以前想都不敢想,当兵一辈子都赚不来的钱财,没想到一夜之间就到了手中,他们当即谢恩。

当晚,黄大人又叫来杨丛义与张柳。

他们两人今晚的表现让黄大人及大宋国十分长脸,军事上历来贫弱的大宋能在异域扬威,狠搓塞尔柱人统一多国之后的锐气,这份功劳,全是他们二人的。杨丛义本是军官,打仗、打胜仗,都是他应该做的,但能战胜异国勇士,也该奖赏,而张柳作为随行道人,能出战异国武士,还能获胜,更该奖赏。因此,二人每人赏赐金币一百枚。

领完赏赐走出黄大人的房间后,张柳忽道:“杨大人,我想以后跟着你,暂时不回山了。”

杨丛义没问为什么,淡然一笑,抬手拍拍他的肩膀。

第265章 一堆烂账

出使之事已经结束,黄大人决定立即带着使团离开巴格达,返回港口。

三天之后,黄大人走进王宫,向塞尔柱国王辞行,并邀请国王派遣使者前往大宋。

曾经的大唐王朝何等强盛,如今大宋国继承大唐的人口与土地,自然不可小觑,塞尔柱统一周边多国之后,现在跟他们国土接壤的几乎全是大国,能找个强大的帮手,他求之不得,当即便答应下来,说会安排使者在大宋使团离开前赶到港口,与他们一起离开。

大宋使团离开这天,有许多人送行,国王的代表,赴过宴会的达官贵族,还有慕名而来的商贾,数百人沿着大街,一路送行至巴格达城外。

大宋的东西这些时日在巴格达普遍出现,优美的东方歌舞也在这几天传遍全城,引起热烈讨论,大宋使团的名气很快传开。所以离开时,大街上围观者众,人山人海,比来时更加热闹几分,很多人一直跟在后面,直跟出城来。

一番简单的道别之后,黄大人登上马车,使团在众人瞩目中,缓缓离开塞尔柱首都。

送出城外的宾客和围观者目送大宋使团走远之后,这才一个个离开。

使团全员乘车骑马,速度很快,五天时间便返回巴士拉。

维普拉邀请黄大人留在城里,港口全是商贾,又吵又闹,离季风出现也还早,黄大人没有拒绝,带着大部分使团成员在巴士拉住下,而杨丛义带着一部分人手返回港口。

港口没日没夜的忙碌,进港口的车队一眼望不到,一车车货物卸下来,搬上海船,又一车车被大宋货物装满,每一辆装满的车辆出港就开始飞奔,他们明白时间就是金钱的道理,慢一天就会少赚很多钱。

于是在从港口通往巴士拉的路上,就出现了奇特的现象,马路一边的车队这飞奔,另一边的车队如蜗牛般慢行。

回到港口的杨丛义并没有立即帮上汤鷽的忙,怎么做回易他不懂,货物的好坏与成色也分辨不清,所以根本就无法参与回易。

日落,等所有的交易停止,船队所在的区域封禁,他们才有时间说上几句话。

营帐里,两人都在忙碌着核对、整理白天的交易单据和账目,一个时辰之后,才基本整理清楚。

汤鷽的脸色很不好看,看着账目和单据眉头轻锁

“有问题?”杨丛义看着他整理的账册。

汤鷽抬手拍拍账册,有几分生气的说道:“何止是有问题,他们哪天不给我找点事,账目每天都对不上,实在烦透了。”

“消消气,没什么可烦躁的,货物这么多,能用的人就那么几个,出错也在所难免。”杨丛义放下手里的账册,他这账册里也是错误频出,很多笔交易都难以对上,不是出货数量不对,就是进货数量有问题,交易数量太多,也没法上船一单单去核查。

汤鷽抬手揉揉太阳穴,许久之后才道:“照这么下去,不知道要亏损多少。账目一团糟,心里一点底都没有。”

“远洋回易,只要船没事,肯定稳赚不赔,你就别操心这些了。这些货物实在太多,根本核对不清楚,要不这样吧,交割出去的货就不要核对了,就把交易回来的货物和金银点算清楚,等回到大宋这些东西都要换钱,对船队来说,能赚回多少钱才是最重要的。至于以前的出货账目,只要问题不是太大,就暂且放他们一马,不再追究。我没有做生意的天分,回易上也帮不了你什么忙,但既然我现在回来了,从明天开始我亲自带队巡查出货进货,一定会把宣威军、后备军的手看紧,一旦发现有人收受商贾的贿赂,给他们多出货或者少进货,便军法处置,等抓出一个典型,相信以后这种事就会少了。”

经杨丛义这么一说,汤鷽的脸色缓和下来,想了想之后,回道:“也只能这样了。”

船多,来交易的商贾多,货物更多,每艘船进货出货都有专人负责,任何一单生意谈成,商贾凭借单据提货,汤鷽凭借单据收货,同一笔交易,收获的船和出货的船不是同一艘船,就有两个负责,任何一单或任何一方出错,整艘船的账目就错,人力有限,根本查不清楚,这一个月来,光这杂乱的账目都让汤鷽焦虑的睡不好觉。

杨丛义提议只核对进账,不管出账,也是无奈之举,船队实在是找不出可用的人手。

又过了半个时辰之后,账目终于核对完了,汤鷽长长的出了一口气。

夜深了,天也更冷了,杨丛义将自己的外衫脱下,起身给汤鷽披上。看着她这一个月来明显憔悴不少的脸庞,心里忽然一动,闪过一丝纠结与感伤。

“杨兄,塞尔柱的王城怎么样?”汤鷽拉拉衣裳,将自己裹紧,这里此时的天气可比临安冷多了。

“也就那样吧,比湖州城也好不了多少,就是地方比较大,反正没法跟临安比。”杨丛义淡淡一笑。

“有什么好玩的?”一旦放下账册,汤鷽满眼柔情。

“没有,这个国家禁忌太多,刚好去的时候赶上国王要过诞辰,我们在行馆一般都不让随便出去,想出去,至少有十几个卫士跟着,哪儿都去不了,除了跟黄大人赴过几次宴会,我在巴格达几乎都在行馆。吃也吃不好,实在没什么意思。”杨丛义一脸嫌弃。

“杨兄,我可是听说这儿的小娘子长的好看,火辣奔放,又会跳舞,又会撩人,你就没有看上的?”汤鷽似乎在笑着。

杨丛义从她的眼睛里看出了不一样的东西,虽然他来到大宋这么多年没接触过几个女子,但在后世他是女朋友的,这种目光他再熟悉不过了。

于是赶紧回道:“你肯定被骗了,这儿的女子上街都蒙着厚厚的纱巾,怎么可能看得清相貌。再说了,使团在巴格达被看的很严,行馆外面几十个守卫在看护,厨子出去买粮买菜都有十几个人跟着,我没事连行馆都出不去,哪有机会看到什么小娘子,你就不要说笑了。”

“出不去行馆,看不到外面的小娘子,那行馆里面的呢?黄大人带着那么多漂亮的歌姬舞姬,也没有看上的?”汤鷽有点不依不饶的意味,自从向杨丛义透露身份以后,她的感情就越发浓烈,杨丛义离开一个月之久,又是在这种宴会不断的花花世界,这让她浮想联翩,很难放心。

杨丛义正色道:“我们认识多久了,你又不是不知道,我是那样的人吗?”

汤鷽从杨丛义的眼睛里看出了他说这话的诚意,于是莞尔一笑,握住他的手,轻声道:“我知道你不是那样的人,只是随便问问。”

营帐里的气氛开始暧昧起来。

杨丛义无奈的摇摇头:“行了,累了一天,上船休息吧。”

二人随后带着账册离开营帐,回到神舟主船。所有的账册都要在封存在主船上,请黄大人带来的禁军看管,需要核查时,汤鷽需得亲自来取,任何人不能代取,杨丛义也不行。

从第二天开始,杨丛义带着一队精心挑选出来的宣威军军士,来回在各个货物交割点巡视,但凡提货单据出现,必有巡查宣威军军士在一旁蹲守,直至一单货物交割完成。

一天下来,巡查军士没有发现任何私下交易,或者不正常之处。

但晚上汤鷽与杨丛义核对今天的进出货物账册和单据时,还是错误频出。

二人将整个交易过程梳理一番之后,认为如果有人私下收受贿赂,故意少收商贾的货物,或多给商贾货物,很可能会有中间人,不然不可能发现不了他们的猫腻。

之后,杨丛义带领的巡查军士便开始关注递送提货单据的人,一关注他们就发现了问题。

就以丝绸交易来说,不管有多少笔交易,拿着单据来提货的永远是那两个人,一个是宣威军士兵,另一个是塞尔柱人。瓷器交易、茶叶交易同样如此,拿着单据来的全是同一批人。

当天傍晚,最后一批交易完成后,这六人被盯守他们一天的宣威军军士同时抓获。

杨丛义做过捕快,也学过一些审讯手段和技巧,不用多时,几人便全都交代出来。

原来他们就是商贾与每一艘海船负责人私下交易的中间人,通过他们,商贾与海船负责人根本不用认识,也不用见面,只要给一定的金银珠宝,海船负责人就会多给商贾交割一些货物。中间人提前帮他们谈好的价钱,一枚金币多给一匹丝绸,一枚银币多给一件瓷器或一斤茶叶,钱财有中间人收取,提前交给海船负责人,到交割货物时,中间人拿着单据来,当面说明这是哪个商贾要提的货物,负责人按收受的钱财数量多给货物。

他们还告诉杨丛义,这种交易已经进行了半个多月,通过他们手收受了多少钱财,他们也记不清楚。

这不是简单的受贿,是盗卖国家财产!还是超低价盗卖,严重扰乱正常交易。

听的杨丛义很愤怒,想杀人!

第266章 以儆效尤

当晚杨丛义找到汤鷽,直接建议第二天暂时停止交易。

汤鷽被他的话弄懵了,不知道发生了何事。

杨丛义将抓到中间人和审讯接过告诉汤鷽之后,汤鷽气的发抖。

一枚金币一匹丝绸?这何止是贱卖,简直就是白送!

按正常交易,一匹丝绸十枚金币,他们竟然如此糟蹋不远万里带出来的宝贵货物,这汤鷽如何不生气!

半个月,也不知道有多少货物被他们私下送了出去,损失肯定会高达几百万贯。在这样一个巨大的数字面前,不流血是掩盖不过去的。

二人一商量,当即决定连夜将那些渉事船只负责人全部抓捕。

半个时辰内,连续抓捕十三人!

也就意味着有十三艘船存在盗卖国家财产的事情发生,就算一艘船只盗卖一千匹丝绸,损失的就是一万金币,十三艘船就是十三万金币,丝绸的损失就高达五百万贯,更不要说还有瓷器和茶叶。

事情重大,杨丛义、汤鷽二人不敢私自做主,于是连夜派人赶去巴士拉,将港口的这个情况向黄大人禀明,同时带给黄大人一封书信。

黄大人在深夜被叫醒,原本很不高兴,听到军士禀报,又看了汤鷽的书信之后,顿时大怒。

这是好不容易替官家赚来的钱财,几个小小的兵丁就敢将五六百万贯拱手送人?简直是胆大包天!

杀!全部杀掉,一个不饶!

这是黄大人让送信军士带给汤鷽和杨丛义的话。

当天上午,港口回易营地停止一切交易,一众商贾围在营帐外,打听来打听去,议论纷纷,不知发生了何事,惶恐不安,生怕大宋船队就此结束交易,那他们的损失就大了。

汤鷽没有出面,也没给任何人解释,她一直在营帐里核对计算确切的损失。

而杨丛义则把剩余的所有船只负责人叫到了一起,几十人挤在一个营帐里,他们都是宣威军一队押官,还有个别是营指挥。

杨丛义的脸色很不好看,众人不敢言语,帐内寂静无声,只能听到沉重的呼吸。

“今天找你们来,想必你们已经知道是因为什么。昨晚被抓的那十三个人,盗卖朝廷财产,初步估计将致使朝廷损失超过五百万贯,实际数额只高不低。为什么会发生这种事?谁能告诉我?”杨丛义厉声喝问。

无人回答,谁也不敢开口。

“你们是什么?宣威军!是国家军队!国家军队是保卫包括国土在内的所有国家财产不受损失的部队。现在居然有人私下盗卖我们千辛万苦从大宋带出来的财产,这种行为不配再留在宣威军,不管最后如何处置,他们都将被宣威军除名。不管你们以前有没有收受财物,我希望从此刻起,都给我记住你们是谁。请你们扪心自问,你们参军是为了发财,还是为了建立功勋出人头地!”

众人不发一言,气氛诡异而沉闷。

“从今天,你们若想建功立业,积累功勋,就继续做好你们的差事,若想发财,只要说出来,我也可以给你们换个差事。但要是被我发现有人监守自盗,私吞货物,或私下盗卖国家财产,绝不饶恕!回去把我的话传达给你们自己船上的每一个人,让他们记清楚自己的身份。”说完,杨丛义一挥手,让他们离开。

众人个个心情沉重,原本有些人一开始还想为那些被抓的人求求情,眼见监军是这种态度,直接就把想说的话藏进肚子里。

杨丛义来到汤鷽的营帐,见她还在全神贯注的忙碌,便在一旁坐下,没有出言打扰。

不知过了多久之后,汤鷽丢掉手里的笔,用双手蒙住了自己的脸。

痛心,十分痛心,痛的她想哭出来。

“怎么样?是多少?”不管是什么结果,最终都得面对。

“八百万贯左右。”汤鷽放下双手,眼眶发红。

“是够多的。可事情已经发生了,既然不能挽回,那就接受这个损失,慢慢赚回来就是。不要伤心了,身体要紧,后面还有很多事儿等着我们做呢。”杨丛义见到汤鷽现在这个样子,很是痛心,只能多宽慰她几句。

汤鷽没有回话,这笔损失太大,如果朝廷的回易船队不能赚到足够的钱,他们自己的七艘船财物可就要大半充公,用来填补漏洞,所以这些损失不是朝廷的,而是她和杨丛义的。

原本他们七艘船货物不在回易账册内,只要回易船队赚取足够的利润,按账册上交利润,他们的船只和货物就不会有人发现,也不会有人追究。但现在船队有了损失,如果不能填补起来,他们这七艘船的货物就有一部分要填补进去,如果损失太大,可能会全部填补进去,谁让他们的货物不在册,又混在回易船队中呢,这个哑巴亏,他们吃定了。

“原本以为我们能大赚一笔,这次可能要亏完了。”汤鷽收拾收拾心情,看着杨丛义有些歉意。

杨丛义也明白她说的是什么意思,笑道:“都是身外之物,没了就没了,原本就是飞来的,也没什么可惜。”说完走过拍拍她的肩膀,又道:“打起精神来,还有几十船货物等着交易呢,这么高的利润,我们也不一定就亏完了。”

“杨兄说的是,是我太悲观了。”汤鷽展开笑颜,挤出了几滴眼泪,迅速抬手擦干。

整理一番衣着之后,汤鷽走出营帐,来到商贾聚拢的营帐外。

等待交易的商贾,见大宋船队的回易负责人终于出现了,心里的担忧顿时消散,纷纷叫嚷着交易。

汤鷽扫了他们一眼,笑道:“诸位,船队发现了一些不愉快的事情,我有必要跟大家说一说。做生意讲究的是童叟无欺的公正,可有些人就要弄些歪门邪道,向船队负责交割货物的人行贿,这种行为要不得。今天就点到即止,若是以后发现有人向船队行贿,我会取消他跟大宋船队交易的资格。”

等人翻译之后,嚷闹的商贾瞬时安静下来。

商人牟利,本无可厚非,但若钻到钱眼里,走火入魔,弄些歪门邪道就正常不过了。大宋的货物这么珍贵,走歪门邪道的商贾估计不在少数,他们一听到汤鷽说这话,哪里还敢说什么,要是被取消了交易资格,那不是只能眼睁睁看着别人赚钱。

“今天交易暂停,最迟明天一早会正式开始。诸位,请安心等待。”汤鷽笑道。

众人一听交易还会继续,紧张的心情顿时舒缓不少,开始私下悄悄议论。

汤鷽不想知道他们议论些什么,转身回去她的营帐,继续等待黄大人的消息。

快到午时的时候,送信的军士回来了,带回了黄大人的命令。

杨丛义、汤鷽再没有任何犹豫和顾虑,下令将十六名涉事宣威军拉上营地外宽广的海滩。

当着宣威军、后备军和塞尔柱人的面,汤鷽宣布了他们的罪行:“这十六人本是护卫回易船队的护卫军,却不守军纪,监守自盗,盗卖朝廷财物,使朝廷蒙受巨大损失,按大宋律法和宣威军军法,判立斩不赦,立即执行。行刑!”

没给他们任何求饶的机会,执刑的宣威军军士得到命令,手起刀落,一瞬间,十六颗人头落地,鲜血喷洒一地,渗进沙滩。

围观的商贾看到这一幕,不由自主的用手摸自己的脖子,好似下一个就会轮到他们一样。

败类杀完,众人离开沙滩,回到营地,只留数人,处理他们的尸体。

午时过后,交易继续进行。

看过杀头之后,商贾们言语少了不少,也规矩了很多,交易谈判时也不再像以前那些商贾一样啰嗦,不管是谈判还是货物交割都麻利不少。

杨丛义带着巡查宣威军像之前一样十分认真的巡视,但凡有交易的地方,就有巡查人员在一旁盯着,直到交易停止为止。

当天晚上,汤鷽与杨丛义再核对进出账目和单据时,就发现当天的数据再无任何差错。

此后的交易账目虽然只查进货账目和单据,汤鷽对整个回易也大为放心,看着源源不断的财物搬上海船,赚钱的信心又逐渐回来了。

一天晚上,汤鷽告诉杨丛义一件好笑的事情,说是有几个商贾居然想用石头换丝绸、茶叶和瓷器,还说是巴格达听来的消息,也不知道是哪个想钱想疯了的疯子编出来的鬼话,他们这些满眼是钱的家伙也相信。

杨丛义听后十分尴尬,很不好意思的告诉她,那个疯子其实就是他。

汤鷽听了杨丛义一番解释之后,依然将信将疑,那些石头运回大宋肯定是卖不了钱的,谁会买那么多石头呢,又不是宝石。但杨丛义说那些青色的石头肯定大有用处,可以做颜料使用,具体谁会用这么多青色颜料虽然不好说,但肯定是能卖出去的,因为青色的石头大宋没有。

物以稀为贵,汤鷽被说服了。

第二天船队就低价把那些石头全收了,一千匹丝绸,换了整整两船石头。

第267章 最后一批

又一个多月以后,船队的交易逐渐达到尾声,只剩四五船货物,而时间也来到三月份,天气开始回暖。

预计再有十天时间,所有的交易都会完毕。

东北风已经消失了,从时间来看,夏季风半个月之内就会开始,因此船队最迟在半个月之后就得启程,在夏季风壮大之前,一路东行至南洋,转而北归,在七月之前返回大宋。

在船队没出发之前,已经按季风和洋流制定好行程,所有时间都耽搁不得,不然就会在路上耽搁一年时间。

船队一边继续回易,换取有价值的货物,一边开始补充物资,做返回大宋做准备。

这天晚上,沈缙忽然找到杨丛义,拿给他一件东西请他帮忙看看是何物。

“杨大人,这是我在巴士拉店铺里找到的一个东西,一开始以为是宝物,后来听说并不是珠宝,但我觉得这些东西不简单,又摸不着头绪。”沈缙说着便坐下。

沈缙自从出海之后,除了负责维修船只,每到一地就会去搜寻一些当地器物,跟人交流一下工艺和技术,从天竺到塞尔柱,不光他自己会四处乱走,还会带着一些工匠在身边,有不懂的随时询问,他是铁了心要要写一部超越《梦溪笔谈》的著作,或者至少要跟《梦溪笔谈》平齐。

杨丛义没有说话,拿起那个东西一看,只见它是一个椭圆型的透明珠子,很容易就能看出这肯定不是珍珠,翻看了一下,他也看不出这是什么东西。

正要放下,忽然发现,通过珠子似乎能隐隐约约看到对面的东西,再换个角度仔细一看,果然发现透过这个珠子能看到对面的东西,心里一惊,脱口问道:“你在哪找来的这个东西?”

沈缙感觉出杨丛义语气的异常,回问道:“有什么问题吗?大人知道这是什么?”

杨丛义又看了看珠子,回道:“具体叫什么我不清楚,但这珠子是透明的,透过这个珠子能看到对面的东西。这是个好物件,大宋没有。如果我猜的不错,这个珠子一定很脆,丢在硬物上,肯定会碎。还有这东西应该不是自然生成,极有可能是本地人制造的。”

“制造出来的?这怎么可能,怎么能制造出来透明的东西。”沈缙不敢相信。

“天地虽大,但宝石类的东西,各个地方其实都差别不大,不是珍珠就是玉石,但像这样透明的东西,又跟水晶有所不同,应该是人造的无疑。如果我猜测不错,这种东西除了圆形,应该还有很多其他形状。你应该找当地人问问,看看这东西是怎么制造出来,要是能学到这种技术,回到大宋肯定大有用处。你想想你改造的针盘,要是上面是这样一个透明的盖子,那用起来多方便啊。”杨丛义当即开始引诱他,让他去探究一下这种制作玻璃的技术。

沈缙接过珠子,又看了看,笑道:“杨大人这个想法真是太好了,要是这东西真能制造,再把针盘改造一番,也未尝不可。”

“大胆去探索,如果要用钱,去找汤大人支取,我会跟她打个招呼。”

“多谢杨大人,一定会把它弄明白。”沈缙起身告辞。

杨丛义对沈缙有很高的期望,自从知道他是沈括的后人之后,就极力想把他往科学技术研究这方面引导,希望他能继承并发展《梦溪笔谈》,这部书他虽然没看过,但却通过历史课本知道这部书在整个中国古代史上意义十分重大,如果不继承不发展,那将是极大的浪费。

船队的交易在继续,五天之后,最后一批货物也销售一空,大宋船队至此再也没有可交换的货物,而等待交易的商贾却还有不少,迟迟不愿离开。

汤鷽只能劝他们离去,告诉他们,想要大宋的货物,可以等两三年后下一批船队过来,实在等不及的,也可以组建船队去大宋进行交易。

拿不到货物的商贾,心动了,开始考虑是不是要联合起来,组建一支船队。

然而现实马上就摧垮了他们,因为他们发现,他们根本就造不出大宋这么宽广的海船,一是没有这么大的木材,二是没有这样神奇的造船技术,他们能造的只有小船而已,跑不出两千里的距离,只能沿岸航行,不停的补给,纵使历经几年时间到达大宋,他们也带不回来多少货物,还要承担巨大的风险。

没有大船,他们只能走陆路,做做中转贸易,除非他们去大宋之后,能够买到大宋船队这样的大船,可这种大船显然是国家制造的,不会轻易卖给外人,最终他们只能放弃。

但就在这些商贾满怀失望要离开时,他们就听到一个好消息。

只要谁能在十天之内找来一种矿石,船队就会把最后一批要当作礼物的货物交易出去。

商贾们欣喜若狂,这是最后的机会,哪个不想抓住,于是纷纷入营,去看大宋人到底需要什么矿石。

众人一到帐中,沈缙就将一种晶体矿物放在他们面前。

汤鷽笑道:“诸位,只要你们谁能在十天内找到这种东西,最后一批货就跟谁交易,我们十天后就要离开,如果想要我们的货物,请抓紧时间。”

翻译之后,有商贾问道:“需要多少这种矿石,才能交易?”

沈缙道:“十车,至少要十车,越多越好。”

汤鷽笑道:“找来十车就有资格跟我们交易,如果有更多,我们会考虑买下来。”

翻译完毕,一众商贾来不及再问,时间就是货物,这是最后一批货物,必须抢在手里。

于是每人取了一些晶体矿物之后,迅速离开,马上回去发动人力和关系寻找这种东西。

回易已经基本完成,剩余的时间,就要开始逐船清点核对货物,统一登记造册。

沈缙经过五天时间终于打听清楚那种透明的珠子是一种叫做玻璃的东西,确实是人造的,并且还找到了制作方法,以及少量材料。

经过一番研究之后,觉得把玻璃造成想要的形状也并不是太难,以后不光改造针盘的时候可以用,好多地方都可以尝试使用,用处应该是很大的。

所以他回来之后,马上找到杨丛义把这个好消息告诉他。随后他们问遍船队工匠,发现没人见过那种晶体矿物,这就说明,很可能大宋不产这种东西。

并且这种晶体矿物,在塞尔柱也不常见。可是既然这种玻璃大有用处,纵使要花一番大力气才能制造出来,那也是很有必要的。

杨丛义找到汤鷽,让她想想办法,看看能不能发动商贾寻找这种矿物,如此就有了最后一批货物的事情。

黄大人几天之后,在维普拉和塞尔柱国王使者,以及五名贵族商贾的陪同下返回港口。

塞尔柱人被大宋船队巨大的船只震的目瞪口呆,特别是那艘二十多丈长的神舟主船,让他们惊叹不已,看的他们久久回不过神来。

直到亲自登上那艘最大的主船,他们依然不敢相信,这是人类可以建造出来的船只。

在他们看来,这样的巨船,只有传说中的诺亚方舟可以跟它相媲美,简直就是神迹,大宋国果然是强大无比。

当晚,塞尔柱使者、维普拉和五名贵族都住上了这艘在他们眼中像诺亚方舟一般的神舟。

随后几天,杨丛义帮着汤鷽终于将六七十艘海船的货物清点清楚,统一登记在册。

剩余的时间,各船轮番靠岸补充淡水,为三天之后正式起航做好最后的准备。

一众宣威军和后备军也抓紧时间享受为数不多的陆地生活,回易完成之后,杨丛义给他们轮流放假两天,在这两天里他们能做的事情不多,但巴士拉离港口不远,足够他们在那儿好好玩一天。

登陆塞尔柱两三个月来,军中一直有一个传说,传说这里的小娘子热情奔放,火辣异常,露胳膊、露大腿是家常便饭,露腰露肚脐眼也很多见,这样的小娘子在大宋可看不到,既然来到这儿,若不去看看岂不是很可惜?

一批批休假的军士赶往巴士拉,去到那种令他们神魂颠倒的地方,一夜放纵挥霍之后,第二天腰背酸软就要往回赶,毕竟时间有限。

如果以后问他们在塞尔柱看到了什么好东西,他们的思绪马上就会飞回那个令他们神往地方,撩人的眼睛,光滑的胳膊与大腿,还有让人移不开眼睛的肚脐,热情柔软而又耐得住折腾的美丽女人。

在船队即将起航的最后时刻,两个商贾几乎同时带来了沈缙需要的晶体矿物,一个带来十二车,一个带来十五车,都要争抢最后一批货物。

看他们争的不可开交,就差动手了,汤鷽赶紧出来打圆场,告诉他们,最后一匹货物有两种,三千匹丝绸和一万斤茶叶,一人一样全部卖给他们,晶体矿物折价抵扣。

经过十天拼搏,最终两个商贾都拿到了大宋货物,付钱交货之后,双双携手而归。

至此,回易船队用最后一批货物,拿到一批价值难以估量的东西。

晶体矿物、青色矿石到底有没有价值?汤鷽很怀疑,心里不踏实。

第268章 返航是非

季风将起,大宋船队离开了塞尔柱港口,浩浩荡荡驶出波斯湾。

一出波斯湾,海上风力渐强,船队在杨丛义亲自带领下,直接向南方驶去,四五天之后随着风力变化,船队航行方向开始向东偏移。

夏季风初期,风力并不强劲,正是抓紧时间穿越印度洋的最佳时机,于是船队风帆全开日夜不降,一日一夜航行距离超过四百里。由于印度洋北部区域的阿拉伯海域,海岛很少,更没有岛礁,夜间全速航行也不用担心有触礁撞船的风险,因此整支船队在首艘战船带领下全速航行,日夜不息。

七天之后,船队转向东行,白天满帆,夜晚降下主帆,副帆也降半,靠洋流和风力漂行。

两天后,船队穿过一片岛礁,继续东行一天之后,看到了一片大陆,船队随即转向,沿海岸向南航行。

过了一日,远离了大陆。再向东南航行一天半后,又有一片陆地出现在船队眼前,但导航战船未做任何停留,向南绕过那片陆地之后,转向正东方全速航行。

此后数天,海上风力渐强,船队风帆不降,日夜不息向东而行。

神舟主船上的塞尔柱贵族商贾有人到过天竺,最远也到过东方的占城国,但从未见过大宋船队这等航行路线,以前的船只或船队无一例外,全都要沿海岸而行,从塞尔柱到东天竺,足足要航行半年时间,如果要到占城,至少要在海上航行一年半。

可是大宋船队的航线却十分特别,沿途只遇上两次陆地,又都没有停留,几乎全程都在全速航行,难道他们已经将整片海域都弄清楚了,找到安全穿过万里大海的捷径?

商贾们找到黄大人闲聊,多次询问航线,打听海图,可惜黄大人不过问船队任何具体的事情,他就是想说也并不清楚。

但他告诉商贾们,船队的行程和航线在大宋船队离开大宋之前就已经确定,为了这么庞大的船队能出海,大宋朝廷花了大力气,整整准备了一年时间。

在商贾和使者拐弯抹角,再三探听追问下,黄大人又告诉他们,其实整个船队的行程是有两个人确定的,一个是主船上的回易负责人汤大人,另一个就是他们在巴格达见过杨大人,以后要想知道什么,可以去找他们。

黄大人并不知道海路海图对一个船队和国家有多么重要,所以他在塞尔柱人有意无意的探听中泄露了很多不该泄露的秘密,包括他没有见过的指向针盘。

聊了几天之后,塞尔柱人从黄大人那里打听不到什么有用的信息了,于是开始转向汤鷽,想从她这里探听出更秘密的东西。

汤鷽一听他们在她面前讨论起回易海路航线,生意人的直觉告诉她,这些人目的不纯。

海路航线就是生意通道,掌握了独特的海路,就掌握了生财之道,一旦跟别人共享,就相当于把生财之道与人共享,若这个生意就只能赚那么多钱,参与进来的人一多,自己赚到的钱就会变少。

汤鷽自小接触药材生意,其中的门道虽不说精通,也了解不少。比如某个地方有某种独特的药材,一个药材商先发现了这种药材,他靠收购这种药材可以吃饱,如果再有一个人来收购,那他就要少收一半,甚至以后连一半都收不到。

做远洋回易也是一样,这次之所以能赚大钱,就是因为大宋船队掌握了独特的海路,一百艘船携带丝绸几百万匹,体量大,路上花费的时间也短。塞尔柱人没有这个条件,即使一匹丝绸卖十枚金币,他们用三年时间只能从占城国带回去一万匹丝绸,根本赚不了多少钱。

如果他们掌握了海路,造了大船,大宋丝绸、瓷器、茶叶的钱他们要赚,他们的香料、药材、珠宝也会高价卖给大宋,最终他们会赚去所有钱财,这样的事情自然不能发生。

因此汤鷽告诉他们,其实这都是在冒险,大宋船队从来没有出国远海,怎么可能提前确定行程和海路航线,不过是编了个谎,安慰大家而已,海洋实在太宽广,是人都怕,不告诉大家有确定的行程和航线,根本没人敢出海,不信去问问黄大人,估计他现在都害怕的不敢出舱。

塞尔柱人将信将疑,对这个说法显然不太认可,但汤鷽就这么说,他们也没法反驳,因为当他们站在甲板上一连数日望着无边无际,黑沉沉的大海,没有发现一个小岛,哪怕是一片礁石的时候,心里也十分害怕,因为这就说明数千里之内没有任何陆地,一旦运气不好,船翻沉了,他们必死无疑。若不是绝对的信任,这片数千里没有陆地岛礁的大海没有船只敢进,编个谎话骗大家出海,似乎也有些道理。

海路航线的问题不纠结之后,他们又打听起指向针盘的事情。

汤鷽听后,很是无语,怎么黄大人什么都跟外人说,这个船队航行的核心不知道吗?可既然贵宾问到,也得给个解释,便告诉他们,这指向针盘其实是一种以天上的星辰辨别方位的辅助工具,针盘本身并没有什么大用,只有在夜晚有星星的时候才能用到,阴天下雨天就不行了,其实完整的叫法应该是星辰指向盘。

塞亚勒向众人解释之后,他们若有所思,也不知是信还是不信,随后便开始聊些大宋物产和回易之事。

在塞尔柱人离开之后,汤鷽找到神舟主船上几个手里掌握针盘人,严令他们不得向人透露针盘的信息,不得把针盘外借任何人,黄大人来借也不行,若有谁把保管的针盘丢失,或随意跟人展示,严惩不贷。

主船上汤鷽在打一场保密战役,导航船上杨丛义心里十分着急。

风浪越来越大了,照这个发展速度,用不了三天,北印度洋上的季风就会大幅增强,到时候船队就非常危险。可纵使船队在全速航行,前边依然看不到大陆,难道方向出了问题不成?

杨丛义找来两个针盘,又注意日升日落,船一直在向正东方航行,方向没有任何问题。但按照行驶速度,船队今天一早就该看到一些岛屿才是,现在都日落了,还不见岛屿踪迹,真不知道是哪里出了问题。

他在船舱悄悄察看一张详细的世界地图,船队自从过了斯里兰卡之后,一直在向正东方向航行,按道理来说不应该出错,现在见不到岛礁,也看不见大陆,强劲的大风马上就来了,不全力航行,一旦被强风追过来,船队就危险了。可在船队正东方不是礁石就是岛屿,若夜间继续全速航行,刚好撞上岛礁麻烦就大了。

再三权衡之后,杨丛义下令在日落时分,降下主帆,副帆降半航行,船队的速度顿时大幅降低,几乎就在顺风漂流。

这一夜杨丛义没敢睡觉,亲自坐镇甲板,在朦胧的夜色中察看海路。

等天亮,太阳升起之后,他才知道昨晚的决定有多么正确,因为船队正前方几十里外有一道细小的黑线,正是陆地。

战船上的军士一看到那黑影,高兴的大喊大叫,回来了,他们回到南洋了,南洋离家多近啊!到了南洋,用不了一个月就能回家,没人知道他们有多想回家。

杨丛义一声令下,让旗手向后船通报消息,告诉他们,船队即将抵达南洋,请注意岛礁,小心行驶。

半天之后,船队抵达马六甲海峡北端,所有船只依令挂上大宋旗帜,降半帆,以低速向东南方向穿越海峡。

三日之后,导航战船正航行间,三佛齐国在海峡北端入口驾船游曳的海军出现了,他们数十艘船依靠船小速度快的优势,迅速拦在导航战船前边,阻挡船队去路。

大宋战船高大坚固,宣威军去年又灭过拦路的三佛齐人一次,如今又从塞尔柱回来,哪里还把他们放在眼中,直接撞开拦路的小船,继续航行。

“大人,不好了,前边海路被很多船只挡住了,我无法通过。”一夜没睡,船队进入海峡之后,正在舱里休息的杨丛义忽然被叫醒。

一听说海路被拦,杨丛义当即起身出舱察看。

来到甲板一看,只见前方海面上停了几十上百艘船,样式不同,大小不一,从船上挂的旗帜看,也不像三佛齐国王室的军队。

难道又是哪个家族在搞事?杨丛义心里一惊,如果真是这样,麻烦就大了。

船队现在连续航行半个多月,宣威军十分疲乏,精神士气都大大降低,船队也急需补充淡水和物资,正是最虚弱的时候,根本不能跟任何势力对拼。

这些拦路虎,先前把守海峡南端,当时船队从大宋南下,航行近一个月,十分疲乏,差点被他们敲诈,现在船队从西洋回来,经过长途航行,又是在这疲乏之时来敲诈,这帮趁人之危的小人!

杨丛义看着前边海上与战船对峙的众多小船,忍不住就想破口大骂,但最终还是忍住了,愤怒没用,该想想怎么解决问题才是。

第269章 固守防袭

杨丛义下令战船向前逼近,看看他们到底是哪家的势力,是不是真敢跟大宋宣威军再次开战。

战船缓缓向前,对面的小船虽然开始惊慌,但却退无可退,因为在他们后面还有更多船只,阻挡住他们的退路。

眼见对方不避让,若再逼近,最后肯定难以收场。于是在逼近三十丈之后,战船停了下来。

“对面听着,我们是大宋使节船队,从西域返回,如今路过这里,要顺路拜访你们国王,邀请他派遣使者与我们一同返回大宋朝贡!不管你们是谁,都赶紧让开海路,否则后果自负!”杨丛义站在船头高声朝对面大喊,声传里许。

不久之后,对面叽里呱啦回了数句,可惜无人能听懂。

“找个会说大宋话的!”杨丛义高声回过去,语言不通,听不懂说再多也没用。

好一会儿之后,才听对面船上传过来一句汉语:“靠岸,交钱。”

还真是来打劫的,杨丛义紧锁眉头,船队如果靠岸,到了别人的地盘上,交多少钱才能走就不是他们能做主的。

“我们是大宋使团,是要见你们国王的,赶紧让路!”杨丛义不理会交钱之事。

靠岸交钱这不可能,当初帮三佛齐国国王拿下摩利摩拔两大家族,夺回海峡控制权后,国王承诺大宋船只不用缴税就可通行,如今海路又被阻拦,也不知这一年三佛齐国又发生了何事。

“靠岸,交钱。”对方也不理会,传来的依然是这四个字。

见对面那些人根本不给国王面子,杨丛义也不想再浪费口舌,回头向旗手下令:“让车船过来。”

旗手依令打出旗语。

半个时辰之后,车船跟上来,距离战船两丈之外停下。

“罗聪,海路被阻,你带三十人登陆,尽快南下去占卑找薛望打探一下这是怎么回事,让他找人解决问题。”杨丛义一见车船上的营指挥,当即安排任务。

罗聪接令:“是,杨大人。”

“打探清楚之后,不管是什么情况,都要把消息带回来。”杨丛义补充一句。

罗聪接令后,车船立即掉头。

“传令下去,沉锚固守,防备偷袭!”

旗手马上向后船传达监军的军令。

这条军令很快传遍长达一百多里的船队,虽然这军令有些令人不解,但所有人都知道船队停止航行大半个时辰,前边肯定是有大事发生。

所有战船立即警戒起来,海船也不例外。

命令传到神舟主船之后,引起了不小的惊慌。

黄大人名义上是宣威军统领,可他从来没有统御指挥过宣威军,如今前方忽然传来这样的命令,顿时让他慌里慌张,不知所措。能统兵指挥宣威军的只有赵安和杨丛义,此时两人都不在这里,这可如何是好!

但好在主船上宣威军和禁军多达六七百人,有一营完整编制的宣威军,军力不俗,虽无将官统领,接到前方命令之后,也能自主布置防守。

眼看船上一阵紧张的军士调动,原本在察看海况的塞尔柱商贾和使者大惊失色,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可他们能感受到船上空前紧张的气氛,纷纷跑回船舱躲避。

听着一阵慌乱,汤鷽走上甲板,见周边海域并未发现异常,刚好见营指挥苏仲在巡视指挥,便走过去询问发生了何事。

苏仲回道:“前方传来命令,让所有船只沉锚固守,警惕袭击。也不知道前边发生了什么事情。”

汤鷽心里一惊,海路又出问题了?杨丛义在最前线,不知道他有没有危险。

“大人可有什么交代?”苏仲见汤鷽沉吟不语,也不知他在想什么。船上的官员除了黄大人,就属汤大人了,宣威军不敢不尊重。

汤鷽经此一问,回过神来,回道:“若有敌袭,船上的宣威军归你全权指挥,不用再来请示。”说完便转身去找黄大人。

“是。”苏仲听的这话却是大感奇怪,汤大人以前可是从来不过问宣威军之事,今天怎么说了这样的话来?

汤鷽来到黄大人住处,刚进房间,就见他起身,惶恐不岸的问道:“汤鷽,这是怎么回事?”

“大人不必惊慌,可能是前边的海路出了问题,南洋形势复杂,去年我们路过此地被阻两个月,大战一场才将海路打通,估计三佛齐国政权又出现反复,才会有如今这场变故。但也不用太担心,杨大人亲自在前边开路,不会有问题的,我们安心等消息就是了。”汤鷽其实心里也没底,但杨丛义不在这里,黄大人再惊慌失措,判断失误,这么大一艘船不出乱子才怪,她不得不强装镇定。

黄大人听了这话方才慢慢坐下,接着又问:“如果海路真被南洋人拦住,我们如何是好?还要打过去吗?”

“应该不会,现在船队一分为二,我们军力分散不足以直接开战。不管怎样,杨大人会想办法的,大人安心休息就是。况且船队每艘船上都有宣威军驻守,南洋人的船又普遍比我们小,并不能把我们怎么样。只要我们保护好船只,不受对方侵扰,问题不会太糟糕。我们还是要相信杨大人。”汤鷽想尽力让黄大人不要慌张,但效果并不明显,他还是一副坐立不安的模样。

汤鷽没再说什么,也许该坐在这儿守着他,免得他慌慌张张做出什么不理智的决定。

“汤大人,你去帮忙看着宣威军,要是有事,你做主便是。”沉默许久之后,黄大人忽然说出这句话来。

“好,大人好好休息。我出去看看。”汤鷽起身离开。

到了甲板上,远远一望,四周还是一切正常,没有任何敌人骚扰袭击的迹象。

夜幕降临之后,所有船只都熄灭灯火,宣威军、后备军轮番值岗戒备。

海峡宽两百多里,真要敢夜晚来袭击船队,那得先找到船只才行,就凭他们的小船,不亮灯火,还真不行,亮了灯火就是靶子,所以船队一心防守,保证安全不成问题。

紧张防守五天,众人精神极度疲乏之时,前边突然传来继续前进的命令。

传令兵当即把这个消息禀报给焦虑不安的黄大人。

黄大人听到这个消息惊疑不定,危险解除了?在怀疑中,他不敢下达起锚前进的命令。

不多时,汤鷽找来,见黄大人还在忧心忡忡,便道:“大人,我听说前方传来命令,让船队继续前行,前边的船已经走了,我们该马上跟上去。”

“真没事了吗?敌人都没来袭击过就撤退了?”黄大人起身踱步,迟迟拿不定主意。

“大人,前边的船都走了,肯定是海路打通了。赶紧起锚吧,我们不走,后边的船只也走不了。”汤鷽劝道,看着黄大人这个样子,她十分不理解,印象中的黄大人不应该是这么举棋不定的人,怎么在敌袭命令传来后,就转了性子?

又踱步几个来回后,黄大人一咬牙终于下达了命令:“好,起锚,出发!”

传令兵得令,立即跑步去甲板传达命令。

停留五天之后,船队起锚,继续往海峡南端而去。

船队低速航行三天,终于穿过海峡,到达他们曾经长时间停留的港湾。

直到船队全部停靠安顿好之后,杨丛义来到主船,黄大人和汤鷽才知道,船队沉锚的五天发生了什么。

原来杨丛义派遣宣威军去占卑找到薛望,薛望听说船队返回被拦在海峡北端入口,当即去见三佛齐国国王,国王再三确定那不是他派遣的军队,为证清白愿意派遣一支军队前去驱赶那些强盗。薛望担心夜长梦多,当天他便带着十多艘船,三百余名宣威军全力赶往海峡北端,国王派遣的五十艘船,一千王室护卫,与他同行。

发现那些强盗之后,宣威军直接驾船冲杀过去,王室护卫军随后跟上,战船也起锚冲杀,前后夹击之下,半个时辰就将百十艘小船击沉、冲散,强盗逃往海峡北岸,海路很快就被打通。也是到这个时候才知道,那些强盗是三佛齐国北部地区的势力。

以前整个海峡被摩利和摩拔家族占据,去年这两家被灭掉之后,海峡控制权就回到王室手中,奈何王室力量并不强大,不能做到四百里长的海峡随时都有船只巡航,只能完全控制狭窄的海峡南端。

于是北部地区的小势力就伺机在海峡北端流窜作案,遇到商船或商队就会索要钱财和货物,如果不乖乖的给,他们就会动*。只是这伙强盗这次不走运,遇到的是有护卫军队的大宋船队,迟迟不敢动手硬抢,这才等来了宣威军和王室护卫军,赶走他们,打通海路。

黄大人听完前因后果,暗呼万兴,心里也十分高兴,当即就要赏赐宣威军千金,但被汤鷽制止。

船队大约能赚多少钱,汤鷽已经跟黄大人说过,当他知道之后,就变得跟暴发户一样,遇到高兴的事儿,就要撒钱,还转撒金币,要是从塞尔柱一路撒回临安,估计要撒去上百万贯,汤鷽管理钱财,自然不能不说话。

第270章 返回广州

宣威军是朝廷的军队,当初把他们留在这里就是驻守南洋的,保持海路畅通是他们的责任,如今打通海路只是完成当初交给他们的差事。至于赏赐,应该禀报朝廷之后,由官家下诏,这对他们才算是最大的奖赏。

经过杨丛义和汤鷽几句点拨之后,黄大人逐渐冷静下来,虽说宣威军是回易护卫军,一切费用都由船队自己负责,但它本质上还是朝廷的军队,如果朝廷需要,也可以一道军令把这支军队调往别处,这么随意打赏确实不合适。

况且现在宣威军算是出征在外,打了胜仗私下奖赏太小家子气,不如等回去之后把这些事迹禀报朝廷,宣威军得赏赐,作为宣威军统领,他脸上也有光。

于是最后,黄大人让杨丛义对薛望等人口头嘉奖一番,告诉他们,在南洋好好办差,朝廷不会忘记他们的功绩。

从西洋归来的船队,第二天就获得三佛齐国国王的邀请,黄大人、杨丛义、汤鷽等人被请进王宫作客。

南洋夏季风已经开始,再过一个月左右就会变强,到时候万里石塘,风暴涌现,千里长沙,台风翻海覆天,船队北归会有麻烦。然而,戴大人带领的另外一支船队并没有准时回来,杨丛义等人只好按约定在三佛齐国等待。

三佛齐国国王与三大家族的势力纠缠的越来越厉害,一年来薛望作为大宋使团留在三佛齐国的使者,被双方各种拉拢,若不是杨丛义早有交代,让他保持宣威军独立,不要帮助任何一方,说不得双方早就直接动手了。

如今使团船队回来,双方顿时安静下来,毕竟当初是大宋使团出面调节的,这个面子他们要给,因为大宋离三佛齐国不算远,西洋那么危险的地方,他们都能来去自如,北方这片海域又算得了什么。

故而,船队停留三佛齐国半个月,待遇跟以往不可同日而语。

留在天竺的船队半个月后回来了,他们从东天竺一直绕到西天竺,先后跟七八个国家进行交易,在整个天竺收获也颇丰,带去的所有货物被抢购一空,换回来无数金银珠宝、药材、香料。

两支船队整合,补充好足够的物资,安排好留守宣威军后,带上三佛齐国国王派遣的使者,趁季风不算太强之时,启航北返。

北返的航线略微做了调整,没有直接穿越万里石塘,而是将占城作为中点,船队风帆全开,直接北上,穿越岛礁较少的海域,二十天后直达占城国南部。

船队在此稍作停留,出使南洋的任务还没有完成,经过一番激烈的讨论之后,戴大人带着一艘战船独自赶往真腊国,而船队则北上占城国都毗阇耶,一边补充淡水和物资,一边等待戴大人出使完真腊之后追上来。

在毗阇耶大宋船队受到特殊的礼遇,因为在一年之前,占城国使者就去临安跟大宋朝廷取得了联系,建立了明确的藩属关系,成为中南半岛第一个与大宋正式确立藩属关系的国家,占城从临安得到的好处自然不少。

船队在占城停进了大宋自己的港湾,距离毗阇耶不远的那片临海土地,一年时间被张彪带领的宣威军建成了规模不小的小镇,小镇里除了宣威军,还有近千名从大宋迁来的百姓和生意人,开垦出来的土地,一片片建筑,都展示着大宋小镇的勃勃生机。

张彪这一年成长了很多,原本只是一个捕头的他,现在带领一千宣威军,也能弄的明明白白,部队该有的军纪和训练也没有因为建设小镇,开垦土地而荒废。

看着他们的军阵操练,杨丛义打心眼里高兴,从太湖县出来的人几百人,张彪算是出头了,看他这个劲头,如果有机会,也许以后会走的更远。

船队在占城停留了半月之久,戴大人方才出使完真腊,赶上在占城等他的船队。

大宋使节来到占城,少不得又要拉拉关系,一番精心招待下来,又是几天时间。

二十多天后,船队带着占城国使节、真腊国使节、三佛齐国使节、天竺诸国使节、以及塞尔柱使节等,离开占城,一路顺风北上。

数天后,船队经琼州到达广州。

由于船队满载货物,还要继续沿海北上,而船上物资有限,各国使节贵客长期在海上颠簸,早已疲惫不堪,戴骢也早就厌倦海上的生活。因此各国使节团队在他的带领下,全部在广州下船登陆,暂时在广州府休息调养,同时快马将各国使节来访的消息递往临安,等待朝廷的安排和指令。

黄大人这一年多来受够了在海上漂泊无依的生活,如今终于返回日思夜想的大宋土地,在跟汤鷽、杨丛义、赵安交代一番之后,立即带着他的人马在广州登陆,稍作调息之后,率先返回临安。

回易船队决定在广州港外休整几天,现在已经是六月,海上风暴肆掠,等下一次风暴过去之后再继续北上,才比较安全,若是为了赶时间船队在家门口出事,那就太冤枉了,既然已经回到大宋,也就不急这几天时间。

杨丛义、汤鷽、赵安几人一商量,就确定了船队行程,沉锚降帆,等待风暴出现。

在这期间,汤鷽亲自带着两艘装满香料的海船在广州内港靠岸,她想知道千辛万苦带回来的这些天竺、西域的香料到底能值多少钱。

三天时间,两艘船香料被抢购的一两不剩,至于卖了多少钱,一时之间竟然计算不清楚。

看着密密麻麻的数字,庞大的账目,杨丛义都替汤鷽难过。

因为香料价值太高,普通人又消费不起,没有多少商贾能一次买下百斤以上,因此购买香料的买家中,商贾反而只占少数,买家最多的是酒楼和豪门大户,但几乎都是散买,他们今天买几十斤,明天又来买,后来再来抢购。

香料种类繁多,超过二十种,每种香料价值不同,售价自然也就不一样,如此一来,流水账记载的让人眼花缭乱,粗略估计三天时间,交易有数千笔之多。

“杨兄,你就这么看热闹?还不来帮忙。”汤鷽核对账目,看得头晕眼花,一抬头见杨丛义居然坐在一旁悠闲的喝凉茶,眉头一拧,顿时就不开心了。

杨丛义喝口凉茶压压惊,看着她不慌不忙的回道:“这么弄不行的,账还没算清,我们就得累趴下。”

汤鷽丢下账册,赌气不想理会他。

杨丛义拿一杯凉茶递过去:“我在塞尔柱王都巴格达,学到一种计数方法,记账方便,计算起来也简单,要是学会,用不了一天就能把这些账目理清楚,要不要学?”

一听有这种方法,汤鷽自然不是很相信,她也在塞尔柱那么久,怎么就没听说过。不过一想到自己整天都在忙着贸易,哪像杨丛义一样有时间去了解塞尔柱,当即就有些将信将疑。她接过凉茶,有些怀疑的问道:“什么计数方法,真有你说的那么好用?”

杨丛义没说话,提笔在纸上写下从零到九,十个阿拉伯数字。写完之后看着汤鷽,笑问道:“知道这是什么吗?”

汤鷽自然不知道,看着白纸上的圈圈、带尾巴的圈圈和各中勾勾拐拐,茫然的问道:“这是什么啊,画的什么鬼画符?”

“你账本都先收起来,反正今天有时间,我就把这来自异域的计数方法教给你。”杨丛义说着,帮忙把案上的账册统统收好。

然后指着白纸上的是个数字道:“这十个符号就是十个数字,一二三四五六七八九,外加一个零。你可能要问,为什么没有十?十在这里。”说着提笔画上一竖,再划一个零。

“这好像也不简单啊,写起来还复杂一些。”汤鷽看着这些弯弯曲曲的符号,大失所望。

杨丛义笑而不语,画上两竖,解释道:“这是十一。”

接着再画一竖,又道:“这是一百一十一。”

随后又画一竖,笑道:“这是一千一百一十一。”

看看渐渐来了兴趣的汤鷽,再画一竖:“这是一万一千一百一十一。”

“这异域数字在计算的数目较小时,确实没有优势,但随着计算的数目越来越庞大,它的优势就会显现出来。”

“看着是挺有意思。几个竖杠就能表示那么大的数目,可是这么写不怕写错,更混乱吗?”汤鷽看着四个竖杠难以理解。

杨丛义在一张新纸上从上往下,用阿拉伯数字分别写下一、十一、一百一十一、一千一百一十一和一万一千一百一十一,这五个数字。

写好之后放下毛笔,问道:“你能看出来这五个数字有什么不同吗?”

汤鷽立即回道:“数字越大,符号越多。”

“对,这很明显,十一比一多一个符号,一百一十一比十一多一个符号。我们把只有一个符号表示的数字称为个位数,把两个符号表示的数字称为十位数,把三个符号表示的数字称为百位数,把四个符号表示的数字成为千位数,把五个符号表示的数字称为万位数,依次类推,后面还有十万位、百万位、千万位和万万位。位数就是这些符号数字计数的基础。接下来,我们再看几个数字......”

第271章 矿石作画

杨丛义用了半天时间,把阿拉伯数字计数方法完整的教给汤鷽,甚至还教了她四位数的竖式加减法。

教完之后,又经过半天时间练习,经常跟账目打交道的汤鷽,便完全掌握了阿拉伯数字计数方法,连简单的加减竖式计算也都熟练了。

不久之后,汤鷽又学会了简单的乘法竖式,掌握这种技巧,核对账目顿时简单很多。

熬过一场风暴过后,船队起航海沿岸北上,朝泉州进发,如果不出意外,泉州将作为回易船队停靠的第一站。

所有船只扬帆,顺风北上,日夜不息。

在广州出售两船货物的账目,终于在船队北返途中计算清楚。

“杨兄,你猜我们在广州赚了多少钱?”汤鷽合起账本,满脸兴奋的看着杨丛义,眼中神采飞扬。

“五十万贯?”杨丛义想了想,两船香料,价值高低不一,能卖这么多钱,算是正常的估算。

“五十万?我们那么远运回来就值五十万?”汤鷽一声惊叫。

“一百万?”杨丛义将信将疑,这香料多数都是很普通的,名贵的香料其实并不多,虽说大宋少见,但也不是生活必需品,再高也高不到哪里去。

汤鷽听后连连摇头,把账册往前一递道:“要是让你做回易,我们肯定会亏的血本无归。你自己看看吧,我怕说出来吓到你。”

接过账册翻开一看,最后出现的数字确实把杨丛义吓了一跳,忍不住叫道:“两百一十七万,你不会是算错了吧?”

“小声点!”一听杨丛义惊叫出声,汤鷽一伸手差点就要过来捂住他的嘴,手伸到一半停在半空,随后放下,面色通红。

杨丛义干咳一声,自语道:“真是没想到,就这些东西能赚这么多钱,大宋有钱人也太多了吧。”

过了一会儿,汤鷽神色正常之后,回道:“有钱人到处都是,家里有几亩田地的,谁家没有几百上千贯钱,稍好的人家哪个不是万贯家财。广州一带还不算富裕,那些酒楼和大户,就能花数万贯钱财买香料,等香料运到临安那还得了,说不定还要翻倍。”

“不就是香料而已,真值这么多钱?”杨丛义实在难以理解,都是地里长出来的东西,没有多少科技含量,又不能当救命粮食,只不过是调料而已,怎么就贵如黄金了?

“杨兄是不懂有钱人的生活,他们除了吃喝晚乐,也没其他事可做。吃喝玩乐,吃排第一,乏味的饭菜吃了几十年,现在出现一种调味的香料,普通的饭菜忽然就变的美味了,那为什么不愿意在吃上花钱呢。有钱人家钱多的没地方花,与其放在库房里腐烂,不如拿出来改善饭食,反正也不差那点钱。酒楼就更是这样了,好酒楼都是有钱人去的地方,能去酒楼的人,嘴都刁着呢,谁家饭菜好吃,谁家就能留住顾客,拉来更多顾客,以后每家酒楼都少不了香料。这次我们肯定能大赚特赚。”汤鷽越说越兴奋。

“杨兄,要是我们能赚很多钱,你想做什么?”

“我不知道,一日三餐,不愁吃穿就够了,要那么多钱做什么。”杨丛义不是有钱人,曾经一天只花五文钱的人,问他有钱了怎么花,他能想到的也许只是多买几只烤*。

“我们可有七船货呢,那能换多少钱啊。”汤鷽低声说道,生怕隔墙有耳,被其他人听到。

“你看着办吧,我不懂赚钱,也不知道怎么花钱。”杨丛义现在想的不是自己能赚多少钱,而是回易船队真赚够足够多的利润,黄大人是不是会兑现他承诺过的官职。

“行吧,我来处理,等到了泉州,我找个机会把那七艘船从船队调开。反正这七艘船都是我们的,你不管,那我就管着,要用钱的时候,问我要就是。”汤鷽看杨丛义的眼神又起了暧昧的意味。

杨丛义一阵阵惊慌,离泉州越近心越不安,不知道该怎么告诉她,自己其实已经成亲的事。

曾经他们是亲密的同窗,汤鷽同时也是他来到大宋以后第一个朋友,可自从知道她的身份以后,杨丛义一直就在担心会失去这个朋友。

也许该早点告诉她,让她提前有些心里准备,不然等回到泉州以后,再突然告诉她这个消息,怕她会承受不了,到时候不知道会出现什么乱子。

这种事还是宜早不宜晚,如此这般想着,嘴里便说道:“有些话一直想跟你说,只是没找到合适的机会,也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汤鷽打断他的话:“我知道你想说什么,我这个官还要继续做下去,短期内肯定脱不开身,你是有大志向的人,专心做你的事吧,先不用管我。都这么多年了,不急这一两年,只要你愿意等我,我一定不会负你!”

“其实我要说的是......”杨丛义见她会错了意思,正要再解释,却被人打断。

只见沈缙推门而入,兴奋的喊道:“杨大人,这真是好东西啊!”

见有人突然闯入,汤鷽神色一敛,瞬间将温柔的眼神收起,看人的目光立刻冰冷起来。

沈缙也许是太高兴了,尤不自知,走到案前继续说道:“大人,那些石头是难得的好东西。你看!”说着将一幅画展开在案上。

杨丛义的话头被打断,心里有些不悦,见沈缙如此兴奋,便也没说什么。

“这跟石头有什么关系?”汤鷽干咳一声,看了看那幅画问道。

沈缙指着画说道:“两位大人看这幅画的颜色,这种天青色用在画上,整幅画立即沉稳端庄起来,不管是多么随意的画作,用上这种颜色,画作马上增色三分,实在神奇的颜料!这在大宋绝对找不到。”

“这是从青色矿石里提炼出来的?”汤鷽惊疑的问道,又看一眼那幅画,经过天青色颜料的点缀,确实很好看。

“不是提炼,是把青色矿石捣成粉末,滤水处理之后得到的颜料粉末。用这种颜料作画,妥善保管,能保持百年千年不变色。天青色颜料很少见,如果用来作画,那真要增色不少。”沈缙解释道。

“看起来确实是很不错的颜料,当初把这些矿石换回来就是想把它当颜料来用,既然已经能够作画,那这矿石变颜料的工艺沈兄应该是全都摸索清楚了吧。”杨丛义脸上露出笑意。

沈缙笑道:“多亏那些工匠帮忙,我们也是研究了好久,才把石头制成可以用来作画的颜料。工艺有些复杂,从石头到真正的颜料,要七道工序。不过能有颜色这么纯正的颜料,再复杂也值得。”

汤鷽看了杨丛义一眼,随后笑道:“幸苦沈兄了。要是沈兄喜欢,等到了泉州,我送一些矿石给你作画。”

“多谢汤大人。”沈缙连忙道谢。他本就是为这事而来,天青色颜料实在太少见,这船队是朝廷的,要是不出售矿石,他可买不到,如今汤鷽主动要送一些给他,那真是求之不得的好事。

杨丛义忽然想起一事,问道:“沈兄,玻璃研制研究的如何了?”

沈缙有些歉意的回道:“玻璃需要大火烧制,船上多有不便,没有这个条件,还无从研究。不过从塞尔柱人那里打听来的消息对烧制玻璃很有帮助,只要有材料,烧制出来应该不难。等回到临安之后,我一定加紧研究,制成可用的玻璃,改造针盘。”

“那就有劳沈兄了。”

“大人不必客气。打扰了,告辞。”沈缙说完离开船舱,继续回去做他的研究。

“这矿石是你要换回来的,你应该早就知道它的用处吧。”汤鷽有几分疑惑。

杨丛义笑道:“不知道的话,我能让你换回来?之前在巴格达见到不少建筑上都涂的青色,后来经人一说,才发现这天青色看起来其实更像海蓝色,塞尔柱那边缺水,缺什么就喜欢什么,所以这种天青色特别受人喜欢,后来我问了使团里的工匠,知道大宋没有这种纯正的青色,于是就让人放出话,后来才有商贾拉着石头来交易。我也问了随行工匠,这种矿石颜料用途很多,除了作画,最常见的就是给瓷器上色,我们有白瓷,有三彩,唯独青瓷颜色太淡,看起来更像灰色,如果把这些用在瓷器上,烧制出青花瓷,这可是一项创造。”考虑了许久,他最终还是把这个想法说了出来,青花瓷,这是他看到青色矿石后猛然闪现出来的想法,这种瓷器在后世的价值实在是太高了,如果真能制出来,那绝对是一件好事。

“青花瓷,听起来就觉得很美。还真想看看烧出来的样子,看它能美成什么样,估计到时候会人人疯抢吧。”汤鷽满脸笑意,她似乎看到了一堆堆的黄金。

“这些矿石我们留一部分吧。”汤鷽又想了想。

“留着干嘛,你要烧瓷器?”

“我烧什么瓷器,只是觉得这东西好,就想留一些。”

“喜欢就拿几块,没必要留太多,又笨又重,除了烧瓷器上色、作画,也没更多用处。”

“那行吧,听你的,我们就要香料和药材。”

第272章 亲人来了

五天之后,船队历时一年零八个月,终于返回泉州港。

庞大的船队进港并没有引起太大轰动,只是把泉州湾堵塞长达一天时间,制造了不小的麻烦。

一百多艘海船分别停靠在秀涂港、蚶江港、石湖港三个港口,每艘船留下十名宣威军,其余宣威军和后备军全部上岸,在港口戒备。而招募的工匠、舵手、水手、郎中、道人等,结算酬劳之后,原地解散。整个船队便只剩下宣威军和后备军,以及少数几个外人。

三个港口封锁三天,外人不得入内,港内任何人也不得外出。

三天时间,港口内两年前修建的库房设施被重新清扫和修整。

三天后,宣威军在赵安带领下,乘战船离开泉州港,返回昌国县宣威军营地。泉州港口的巡视保卫工作全部由后备军负责,包括即将到来的搬货卸货。

按黄大人临行前的要求,船队到达泉州后暂时不要对外交易,等五艘海船先一步返回临安,把第一批货送进皇宫之后,再开始对外售卖货物。

而返回临安的船队黄大人指定要杨丛义亲自押送,务必尽快赶回临安。

船队休整三天,所有人都在港口内忙的手忙脚乱,杨丛义也不例外。三天里,他没有踏出港口一步,虽然很想回泉州城去看看清尘,但最终还是忍住了,等从临安回来见吧,也不差这一两天。

赵安带着战船先走一步,随后便是五艘满载货物的海船。

岸边,汤鷽前来送行,并做物资交割,她将一本账册递给杨丛义:“杨兄,这是这批货的账目明细,除了香料、药材外,还有一批珠宝玉石和六十万枚金币、三百万枚银币。”

杨丛义接过账册翻看了一下,果然见第一页上记录的便是金币的箱数和每箱金币的数量,后面依次是银币的装载明细和各种香料以及各类名贵药材明细,略一翻看之后,笑道:“汤兄,泉州之事就全部交给你了,我在临安等你回来。”说完一挥手,转身上船。

“杨兄好走,我随后就到。”汤鷽挥手一笑。

“起航!”

上船之后,杨丛义一声令下,军士收起船桥和船锚,船桨划动,海船离岸。

不久之后,五艘船掉头升帆,迅速离开泉州湾。

汤鷽目送海船离开后,转身回到营地。

接下来就只需要等待几天,等杨丛义到达临安,泉州这边就可以开始售卖天竺和西域货物。

神舟主船上存放的金银珠宝绝大多数已经送走,单单这批金银就已经完成当初三百万贯本钱赚十倍利润的差事。

大宋此时的金银很值钱,不论是官方还是黑市,一两金子就能兑换二十两银子,一两银子又能兑换两贯铜钱,也就是说一两金子兑换四十贯左右的铜钱。

之所以这样,跟靖康之乱有极大的关系,当时汴京是大宋国都,整个国家一半金银珠宝和财富都收藏在那座城里,金人围城,财富运不出去,等破城之后,所有财富尽归金人之手。

在这之后,整个大宋金银稀少,有限的金银又被持有金银的人紧攥在手里当宝贝,如此一来更没有多少金银流通,金银的价值自然开始翻倍。

运回临安的这批金银是塞尔柱国好几代人的积蓄,若不是他们拿不出等价货物来换取丝绸、茶叶和瓷器,他们也不会把积攒的金银拿出来,这批金币银银币算是补充了极度缺少金银的大宋。

整个船队如今所剩的金币银币不多了,这些真金白银,明明白白的财富是不能动的,都得一个不少的送进国库。至于还没有换成钱财的货物,种类太多,数量也太多,价值难以估计,不到售卖以后,根本不知道能赚多少钱。

一千多万贯商贾的本钱要还,还要多给他们一倍的钱款,不知道剩下的百艘船货能卖多少钱,以在广州的情况看,还了商贾的钱款,应该还能赚个几千贯。

汤鷽已经对这些数字麻木了,顿不顿就是几百万贯、几千万贯,可惜都是朝廷的钱。

她自己的七艘船货,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出手。原本打算一起运去临安,但考虑到,一旦到了临安,船队的买卖肯定不会再由她管,到那时她这七艘船就要彻底搅合进朝廷的船队,指不定会惹出什么麻烦来。

但让她头疼的是,她在泉州也不会呆多久,出售一批货物之后,就得带领船队赶去临安。就算她把自己的货物先在泉州出售了,把那些钱财随船队带着更不方便。

在营中纠结,忽有卫士来报,说营外有人自称是汤大人的兄弟,在门口吵闹不肯离去。

兄弟?家人都在南剑州,离泉州少说也有四五天路程,他们怎么可能这么快就得到消息赶来?但既然有人说是她兄弟,还是去看看的好,也许刚好就有在泉州做生意的堂兄弟,不去见他们,少不得又要被他们说些令人作呕的风凉话。

汤鷽整理好衣衫,随卫士出了营门。

一到营门口,就见一青年人正在与守营卫士纠缠,只听他嚷道:“跟你们说过多少遍了,汤大人是我哥,我大老远跑过来,你们敢让我在这儿晒太阳,要是把我晒伤了,我哥绝对绕不了你们!赶紧放我进去!”

“大人有令,任何人未经允许不得入内,要是再纠缠,我们就不客气了。”卫士伸手拦住那青年去路。

汤鷽见那青年有些眼熟,但并不认识,便干咳一声,走出营门。

青年抬头一看,眼中有一丝疑惑,随即兴奋的喊道:“四哥?”

汤鷽一惊,再仔细一看,顿时笑颜一展:“六郎?你怎么来了?”快步上前,抓住青年的手臂。

那青年抓住汤鷽的手,喜道:“四哥,你真回来了啊,昨天在城里听说海外回来一支船队,我还不信,没想到真是你们!”

汤鷽问道:“六郎,你怎么会在这儿?你不是应该在老家吗?”

青年不是别人,正是汤六娘。只听她道:“说来话长,一会儿跟你说吧。”说着上下看了汤鷽一番之后,惊问道:“四哥,你晒的这么黑了?”

“啊,我黑了?”汤鷽一听这话,却是被吓了一跳,不由得惊叫出声。随即就觉察自己方才失态了,于是赶紧干咳一声道:“男子汉,黑就黑了,这有什么。一年多没见,你也是大变样,走,进去说。”说完拉起汤六娘走进营门。

守营卫士眼见来人果然是大人兄弟,十分尴尬的退回一旁。

汤鷽走到门口,忽然停步回身道:“你们做的很好,未经允许,不要放外人进来。”

“是。”八名守卫齐声回道。

汤鷽带着汤六娘走进营房,顺便支开了在不远处守卫的卫士。

一进门,汤六娘便十分羡慕又仰慕的轻笑道:“四姐,你现在好威风啊。”

“小声点。”汤鷽脸上一急,急忙喝止。

仔细一听,外面并没有人靠近,这才稍稍放心,但还是忍不住一指点上她的额头,怨道:“都多大的人了,还冒冒失失。”

“人家也是太高兴了嘛。四姐,你们怎么出去这么久,外面有什么好玩,赶快跟我说说吧。”汤六娘急忙拉她坐下。

“这一年多发生的事儿太多了,说来话长,改天有时间再跟你细说吧。倒是你,又打扮成这幅样子做什么,都两年了家里还没给你找婆家吗?”汤鷽仔细看看汤六娘的模样,似乎是还未出嫁的样子,大感疑惑。她是女子,两年前就已经十六岁,那时候就该出嫁了,怎么会拖到现在还不成亲?

“姐,刚见面你就数落我,我就是在家里呆不住才出来散心,你又来惹我。”汤六娘摆出一副受了委屈的样子。

“我这是数落你?两年没见,光长肉不长脑子啊你。”看着汤六娘这副男儿装扮,汤鷽莫名的生起气来。

“姐,你怎么说话这么难听,再这样我走了。”汤六娘说着就要起身。

汤鷽忽然发觉自己有些失态,赶紧伸手把她拉住,笑道:“我这也是担心你,都十八九了,再不嫁人,谁还会娶你这个老姑娘。说说,你怎么会刚好就在泉州?”

汤六娘坐稳,仍然委屈道:“我不想嫁人,爹娘还有几个姐,他们就天天说我,早上说,中午说,到了晚上还说,从初一说到三十,饭也吃不好,觉也睡不好,你说我烦不烦。熬不住的时候,我就偷偷来泉州看看,看你是不是回来了。没想到你就真的回来了。”

“你一个女孩子,大老远的偷偷来泉州?你一个人?”汤鷽顿时又不淡定了。

“不是我一个人,还能有谁?我那个丫头太笨了,老是耽误事儿,只要跟她说我要出来,还没等做好准备,准会被爹娘知道。所以我就只能一个人出来了。”汤六娘十分得意。

“你来泉州几天了?住哪?有没有人欺负你?”汤鷽连发三问,孤身一人很不方便,很不安全,她是知道的。都十八九岁的人了,还不让人省心,真是越想越生气。

“放心吧,泉州我又不是第一次来,我在这儿认识了一个姐姐,武功高强,对我又好,谁敢欺负我。”汤六娘得意洋洋。

“什么姐姐?你这么善良,别被人骗了。”汤鷽神色一缓,原来是有认识的人在这儿。

“怎么会,我跟姐姐都认识快两年了,每次来泉州,都会去她那儿住几天,很清静。倒是你,离开泉州以后,一点消息都没有,这次回来是不是就不走了?”

“也许吧,还不太清楚,等回到临安才能知道。”汤鷽脸上神色一暗,真不知道朝廷会有什么命令。

“姐,跟我说说出海的事儿吧。”

“好吧,要说这次出海啊,真是九死一生......”

第273章 交易规则

泉州港,数天之后,闻风而来的大批商贾一天数趟,想要进港口面见汤鷽采购西洋货物,港口吵吵嚷嚷,不得宁静。

汤鷽闭营不见外客、商贾,同时要守卫进一步加强各港口巡守,任何人不得擅自靠近装有货物的船只。

泉州市舶司衙门早就派人来过,一日三趟,询问什么时候他们可以接手货物,开始专营,汤鷽没有明确回复,说还要等待朝廷的命令。

异域物资到达泉州之后,绝大多数都由市舶司专营,商贾不得直接从外商手中采购。市舶司专营,一是控制物价,二是确保利润在朝廷手里。

这次船队带回来的如此多货物,市舶司自然不甘寂寞,也想来分一杯羹,但他们也知道,这回易船队是朝廷的,船队自己售卖,也属专营,况且还有朝廷官员亲自坐镇,他们也不好强词夺理将船队交易权收归市舶司,如果被发觉有这个意思,船队估计马上就会离港,北上明州,直入杭州湾,到那时他们捞不到半点好处。

船队的货物实在太多,泉州作为一个对外交易大港,不可能不留一部分,市舶司衙门并不是太着急。

所以当商贾在港口吃了闭门羹,去找市舶司衙门沟通时,衙门并未派官员前去港口,而是让他们耐心等待,并保证一个月内,人人都能买到想要的货物。

商贾继续聚集在蚶江港等待五天之后,终于等来了他们想要的消息。

只听营门口守卫高声宣布:“汤大人有令,你们可以进去商谈贸易,但不得私自乱走。”

随即营门打开,兴奋异常的商贾及代表蜂涌而入。

众人一进营地,就见不远处摆放了两排木架,上面似乎全是货物,眼见如此,商贾们争抢上前,一睹为快。

长长的两排木架上,摆满数百种货物,木架上方挂的是名称和售价,对应的下方,是用箩筐装的半框货物。

一众商贾何曾见过这等种类繁多的货物,青红白绿黄橙黑等五颜六色,顿时让他们眼花缭乱,不知该看什么才好。

有人站在筐前抓起一把香料嗅个不停,嗅完又反复察看,连连点头,对异域货物十分满意。

有人如走马灯一般,迅速在外围将一边木架上的货物扫完,转身又去扫视另外一边。

有人连看几种货物,再一看售价便连连摇头,价钱太高了。

更有人挤不进人群,只能在外围用眼睛察看,只能前边的人走了,他们才好近距离接触,一闻二摸三品,确认眼前的货物是不是如售价一般物有所值。

小半个时辰后,等一众商贾该看的都看了,汤鷽这才出来。

“诸位,你们眼前的便是朝廷从天竺各国和西域塞尔柱国带回来的货物。每种货物名称售价都标注的清楚。今天开始正是对外售卖,有什么想问的,可以现在提出来。”汤鷽站在场中,高声向众商贾喊道。

商贾们顿时安静下来,转身看着中间站着的年轻官员,心中几乎都是一个念头,负责船队回易的官员好年轻啊!

见众人相互看看没人开口,汤鷽便道:“本人姓汤,先前负责船队回易督造,出海之后负责货物交换与采购。诸位看到的这些香料和药材,都是船队经过挑选之后,精心采购回来,质量绝对有保障。诸位之前没见过这些东西,可能对它们还不了解,不知道有什么用处,那我来告诉各位。”说着走进摆放货物的木架。

随意拿起一块悬挂的木牌说道:“挂木牌的货物是可以用来烹饪膳食的辅助香料,不管是煎炸炒蒸,还是焖煮卤熬,只要用对了香料,膳食的味道顿时大不相同。但西域各国与大宋饮食不大相同,他们是如何配用,大宋的膳食难以借鉴,但诸位对饮食应该都颇有研究,这些香料如何搭配使用,我想各位都有自己的看法。”

说完走几步,又拿起一个悬挂的竹板,向众人道:“挂竹板的是药材,大宋药材有千万种,海外药材也种类繁多,这次出海只带回了少数几种大宋没有,但功效明显的药材,还有几样在大宋同样难得一见的珍贵药材,药材不同于一般物品,诸位需要什么,慎重考虑之后再定。”

放下竹板之后,回到场中,高声道:“好了,我就先介绍这么多。关于交易和货物,诸位有什么想问的,现在都可以提出来。”

听过简单介绍之后,人群中一商贾问道:“大人,我们对这些香料和药材不了解,能不能先少购买一些,研究一番之后,再来采购?”

汤鷽笑道:“当然可以,如果想对香料和药材的功效做详细研究,那你可以将你看中的货物免费一斤回去,等确定效果之后再来不迟。但需要告诉诸位的是,船队不会在泉州停留太长时间,不久之后就要去明州、临安,想要货物的还是抓紧时间吧。”

原本有商贾也是这个意思,想先少弄一点看看效果,再决定是不是要采购,毕竟售价实在不便宜。但一听船队不久之后要上明州、临安,顿时打消了这个念头。这里聚集这么多商贾,有钱人不少,他们要做的都是大宗交易,交割搬运十分麻烦,很费时间,而船队时间有限,谁知道错过今天的机会,以后还能不能排得上队。

“大人,对采购数量有没有要求?”有商贾问道。

“当然有要求。每种货物采购数量都必须以百斤为单位,可以是一百斤、两百斤、三百斤,也可以是一千斤、一千三百斤。每种香料和药材采购数量下限是一百斤,上限是两万斤。”

“大人,为什么要设置上限,两万斤才多少货物,还不够塞牙缝。至少要提高到十万斤、二十万斤,不然我们不是白来一趟,是不是啊诸位!”有商贾一听最多只能采购两万斤,顿时就急了。

两万斤才多大一点,这些可都是西域货物,错过这次机会,下次再想采购,要么等朝廷过几年再下南洋,要么自己组船队下南洋,那要等到猴年马月去。

众人一听纷纷叫嚷起来:“是啊,大人,两万斤太少了,还不够我们自己用,哪还有拿来做生意的。”

“至少要提高到三十万斤,不然这生意没法做啊。”

“三十万斤太少,应该提高到五十万斤才行,我两艘船装不满,我哪有脸回去。”

“要我说,应该设下限,采购下限十万斤,上不封顶。”

.......

听着众商贾越说越离谱,好似个个都是身家百万贯、千万贯似的,汤鷽暗自摇头。

商贾们也不怕风大闪了舌头,都在这儿吹牛皮,不外乎是想吓走其他人,他们才好谈判压价,低价大宗采购,货都被他们拿走,到时候一斤货卖多少钱就由他们说了算,提价一倍两倍也不是没可能,辛辛苦苦运回来的货,钱倒要被他们赚走。

船队要想多赚钱,就得把货物广泛的销出去,越多人能买到越好,而不是设限,只卖给少数几个大商贾。

“诸位,请安静一下。”汤鷽连喊两声,商贾们才停止叫嚷和交头接耳的讨论。

“诸位的心情我也能理解,大宋又这么大,但带回来的货物就这么多,船队是朝廷的船队,这货物自然也是朝廷的,一州一府都得照顾到,不然还不要闹到临安去。还有,诸位别看船队这么大,货物这么多,这有一半是要放进官仓府库的,能拿出来卖的只是少数,设置采购上限也是迫不得已,希望诸位能理解。”

“可两万斤也实在是太少了,还不够塞牙缝的。”

众人又开始交头接耳,私下议论,对两万斤的限制十分不满。

眼见效果达到预期,汤鷽高道:“诸位安静一下,听我说。”

等众商贾停止议论之后,汤鷽才道:“既然诸位对两万的上限如此不满意,那汤某便斗胆做主,将上限提高到五万斤,这是我能做主的极限了,仅限今明两天,后天恢复两万斤上限。以后是不是再调整上限,那就要朝廷做主。诸位以为如何?”

“五万斤,虽然还是少,但大人已经通融,我们再不识趣,那也说不过去。大人,现在可以交易吗?”有商贾道。

“还需考虑的,那边有营房和茶水、点心,这些货物都可以随便看。已经决定采购的,请跟我来,马上开始交易。”说完,汤鷽转身向一间大营房走去。

十几个商贾各怀鬼胎,纷纷跟上去,半路回头一看,大多数人还在察看货物,心下暗喜。

走进营房,只见营房里陈设很简单,除了一张桌子,十几把椅子,还有几口箱子,就没有其他事务。

“诸位先请坐,想必方才太过拥挤,还没看清货物和售价,在采购之前,诸位还是再看看。”汤鷽说着在桌后坐下。

等众商贾坐下之后,等在房内帮忙的汤六娘便将一口箱子打开,拿出一沓商品小册,一一分发给众商贾。

商贾接到小册子翻开一看,见每页上都记载着一种货物的详细信息,产自何地,如何使用,有何功效,还有售价等信息。

有人快速一番,便起身道:“大人,我想好了,我要第一个采购。”

汤鷽翻开一本账册,笑道:“好,你要采购什么货物,数量多少?”

那人笑道:“所有香料,每种五万斤。”

第274章 我全都要

“每种五万斤?你可看清楚了,小册中记载的香料可有三十八种。”汤鷽吃了一惊,这商贾看着清瘦,不像是大富大贵之人,莫不是来捣乱的。

那商贾笑道:“看清了,每种五万斤,大人刚刚说过的话,不会不算数吧?”

“当然算数,只是这么多货,可不是小数目。”汤鷽十分怀疑,他可不相信一个人会随身带上百万贯钱财。

谁知他商贾一伸手就从怀里掏出来一大沓纸钞,笑道:“这些银钞一张一万两,拿着它们在临安鸿运钱庄可以直接兑换同等数量的银子。大人不必担心,这些货款当场现付,绝不赊欠。也不用担心这些银钞做假,在座的诸位都是生意人,手里都有银钞,估计有不少也是鸿运钱庄的,大人要是有所怀疑,可以让诸位帮忙辨认真伪。”说着取出一张银钞递给汤鷽。

汤鷽自然知道鸿运钱庄,他们的两万两黄金就是兑换给了这个钱庄。

此钱庄在大宋开国之初就存在了,原本有六大中心店铺,在靖康之乱时汴京的店铺被毁,但由于当时汴京的掌柜机警,在辽国被灭之后,钱庄里库存的大量金银便被偷偷运到江南,果然不久之后,金人南下,汴京被围,城破之后,金银财宝被金人搜刮一空,鸿运钱庄躲过一劫,而汴京城里手持鸿运钱庄大额银钞的人,非富即贵,都是金人的目标,他们多数死于战乱或被抓去北方,后人寥落,而银钞也基本被损毁,不知所踪,因此大量的金银无人兑换,这些无主的金银就成了鸿运钱庄的私产。

在靖康之乱以前,鸿运钱庄在大宋也只能算是排的上名号,跟那些中心店铺在汴京城里的钱庄没法比,可自从金人将汴京搜刮一空之后,原本的几大钱庄从此全都一蹶不振,朝廷在临安重建,原本生意中心就在江南的鸿运钱庄一跃成为大宋最大的钱庄。经过几十年快速发展,除了临安的中心店铺,还有成都府、江陵府、洪州、福州、广州五大中心店铺,全国重要州府也都有分店铺,势力强劲,就连有些地方官府上缴财赋为图方便都走钱庄的路子。

汤鷽接过银钞仔细一看,确实有鸿运钱庄的标记,是没有兑换过的银钞。但他为了安全,还是将银钞拿起来,向众人问道:“本官不曾见过这等大额银钞,还请诸位帮忙看,以辨真伪。”

此话一处,马上就有商贾起身道:“大人,我用鸿运钱庄银钞十几年了,从来没出过错,我替大人看看。”

汤鷽将银钞递出,那商贾接在手里,仔细看了一会儿,便道:“大人,银钞没问题,确实是鸿运钱庄的。”说完将银钞递回汤鷽。

汤鷽拿在手里,笑道:“好,既然银钞没问题,那我再确认一遍,册子上三十八种香料,全部都要,每种五万斤吗?”

商贾笑道:“正是。还请大人算算,这一百九十万斤香料要多少钱,我马上付款,尽快开始交割货物。”

汤鷽将那张银钞退回给他,笑道:“好,稍等,我就这给你算算。”说完他便提笔在纸上写写画画。

片刻之后,计算清楚,对那商贾道:“香料三十八种,每种五万斤,所需货款共计白银二百四十三万两千两。你自己也计算一遍,两相核对吧。”

商贾笑道:“不必了,大人负责整个船队的贸易,定然不会出错。”说完就开始在桌上数起银钞来。

汤鷽则在账册上登记交易信息,开提货单据。

约一炷香时间之后,单据开好,银钞也清点清楚。

商贾将少量银钞放回怀里后,拿着一沓银钞道:“大人,这是二百四十三万两千两银钞,请大人清点。”

汤鷽接过银钞仔细清点过后,不多不少刚刚好,于是收起银钞,将开好的一沓提货单据交给他,笑道:“恭喜,这第一批一百九十万斤的货是你的了。”

商贾拿着单据,仔细一数,刚好是三十八张。

第一单完成后,汤鷽见其他商贾似乎还在考虑,便笑道:“诸位付过货款之后,暂且不要离开,一会儿还要给你们安排提货的先后顺序,船队在泉州的时间有限,付款之后来不及交割货物的话,就只能等船队到明州后再做交割。”

此话一出,众商贾顿时就不淡定了,当即就有数人跳起来争抢道:“大人,第二批货我要!”

“好了,诸位不要争抢,前十五单肯定能在泉州交割,就是晚上不休息,也给你们交割完毕。你第二个,你第三个,你第四个,你第五个,都不要抢。”汤鷽一通指认,便把挣抢的商贾交易名次排定。

见众人安静下来,问道:“有多少人是要用鸿运钱庄的银钞交易。”

房间顿时响起此起彼伏的“我是”。

见几乎所有人都用鸿运钱庄的银钞,便道:“既然是这样,那银钞的真伪就让鸿运钱庄的掌柜自己来分辨。”

还没等众人明白是什么意思,汤鷽便把卫士叫进来,递给他一块回易处的牌子,告诉他:“速速去泉州城里把鸿运钱庄的掌柜请来,就说这里有大额鸿运钱庄的银钞流通,请他来做个见证。”

等卫士领命离开,汤鷽道:“可以开始交易了。”

排在第二的商贾赶紧起身道:“我也一样,所有香料全都要五万斤。”

经过第一单,汤鷽已经见怪不怪,不过还是要确认一下:“三十八种香料,各要五万斤吗?”

那商贾答道:“正是,一共一百九十万斤香料。”

“好。”汤鷽提笔记录,并开始填写提货单据。

等单据全部填好,商贾也在桌上把银钞点好,只见他把一沓银钞往桌上一推:“这是二百四十三万两千两银钞,请大人清点。”

不多时,汤鷽将银钞清点清楚,一张不多,一张不少,于是将银钞按交易顺序放好,把单据一递:“第二批,一百九十万斤货是你的了。请稍坐等候。”

那商贾刚接了单据还没点看完毕,第三名商贾就起身道:“大人,我也要全部香料,各五万斤!”

此话一出,其余还没交易的商贾顿时一惊,都要这么多货?那还轮得到他们吗?

此时最不急的就是已经完成交易的两个商贾和第三名站起来的商贾。

汤鷽已经平静下来,不管什么时候,只要有人,有钱的商贾永远不缺,在塞尔柱一下子拿出二十万枚金币的商贾他都见过,两百两银钞其实也不算多,只不过连续三个,还是多少有些意外。

“好,三十八种香料,各要五万斤?”再次确认。

“对,全部五万斤。”

那商贾掏出银*始点数,汤鷽提笔记录,填写提货单据。

不久之后,一人交钱、一人交单。

三笔交易,五百七十万斤香料,整整七艘船的货,半个时辰就卖出去了,这速度实在是出乎意料之外,要是剩下的商贾都这么财大气粗,船队的货估计今天就要被他们拿走一半。汤鷽忽然有一丝担忧,卖的太快也不是个好消息。

当第四名商贾正要起身要求交易时,汤鷽收好银钞后,忽然笑道:“诸位,这香料虽然是好东西,绝大多数能久放不坏,但也不是生活必需品,若财力不是太充裕,还是少采购一些的好,不然到时候积压在手里,需要用钱也是麻烦。”

“多谢大人提醒,既然这香料能久放不坏,那我们还有什么好担心的,西域香料可不多见,要是错过了这次交易,再想采购怕是难了吧。”有商贾笑道。

“谁说不是,幸好船队进了泉州港,要是一路北上,到明州、临安去了,哪里还轮得到我们,临安府一带,富甲天下的商贾和豪门大户太多了,我估计他们见到船队,肯定连船上是什么货物都不会看,直接就要连船带货一起买走。你们不想想,临安都是什么人,个个都有关系,张嘴三艘船、五艘船,朝廷能不给?还是汤大人仁义,为我们这些小商贾考虑,给我们留一口汤喝。我们应该感谢汤大人!”

众商贾附和,口称该谢汤大人。

这倒把汤鷽弄的有些不好意思,本想让他们不要买的太多,经他们嘴一说,变成再不抢购就没了,引的众商贾又是一阵恐慌。

“大人,这册子上的货物我每样都要五万斤。”

“我也要每样要五万斤。”

“我也要五万斤。”

“你们一个个的口气倒不小,这货有一百多种,你们有钱吗?买的起吗?大人,每样五万斤,这这册子里的货我全要。先付一半款,明天中午之前再付另外一半。这是三百万两银钞,请大人过目清点。”那商贾闪身上前,将一沓银钞拍在汤鷽面前。

一见有人直接掏钱,其他商贾哪里还坐得住,纷纷从怀里掏出早就准备好的银钞往汤鷽面前挤去,场面一度混乱。

“一个个来,都有。回去坐好,按顺序来。”汤鷽被这番景象吓了一跳,都疯了不成!

第275章 赚钱千万

眼见汤鷽脸色不虞,众人这才将银钞收回,回到椅子上坐好。

先前指定的第四名商贾起身道:“大人,我没他们那么多钱,就这一百五十万两银钞,全部换香料,种类不限,大人看着给就行。”说着将一沓银钞从怀里掏出来,放在桌上。

汤鷽道声好,便开始在纸上计算起来,片刻之后计算清楚,于是一边记录在册,一边道:“一百五十万两,给你三十种香料,共一百二十万斤,一会儿你自己核对一下。”说完拿起银钞点算,点清之后收好,开始填写三十张提货单据。

“一百二十万斤货,收好。”汤鷽将单据递过去。

那商贾刚收好,排在第五名的商贾便起身道:“我的钱也不多,没法跟临安人比,这是三百万银钞,册子的货都来五万斤吧,剩余的钱我明天中午之前送来,还望大人通融通融。”说着便将一大沓银钞放在汤鷽面前的桌上。

旁边站着的汤六娘看得一阵阵头晕目眩,这屋子里的老头一个个都是百万千万巨富吗?原以为汤家经营药材上百年,也算富裕,跟这些人一比,就连有钱人都算不上,家里就那点钱,爹还嚷着没人继承家产,说的谁稀罕继承似的。这次来泉州,她可算是开了眼界,见识了什么叫有钱人。

汤鷽已有心里预期,不过真要卖给这商贾五百多万斤货物,还是要考量一番的,毕竟这是将近四船货,数额巨大。但既然话已经说出去了,也不能嫌别人买的多就不卖,当面食言,她还做不到,也没有必要,一百一十艘船货,她可不信,能被这些人全部买光,若真是这么有钱,那就有鬼了。

“明天付尾款也不是不可以,但这提货单据今天就只能给你四十张,明天中午之前把尾款付了,剩下的单据才能全给你,你看如何?”汤鷽稍一考虑,便如此回道。

这种明显不太公平的提议,那商贾稍稍一想,还是答道:“多谢大人通融,就这么定了。”

汤鷽登记之后,开始清点银钞。

三百万两清点起来也并不容易,等清点清楚银钞,填好一百多张提货单据,足足过去了一刻钟。

其他尚未交易的商贾等的有些着急,像这么下去,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轮到他们,没交易心里真是着急。

等这个大单交易完毕,汤鷽也觉得有些累了,关键一个人又要数银钞,又要填单据,需要的时间太多。

“六郎,你来帮我填单据。”汤鷽身边只有汤六娘在,她也是识字的,填个提货单据,还不成问题。

汤六娘连摇头,没有说话。

“只填货物名称和数量就可以了,你肯定可以。”说完把单据往桌子旁边一推。

见汤鷽有人帮忙之后,第六名商贾立即起身上前道:“我钱不多,对其他货没兴趣。只要前三十种香料,每种五万斤。请大人帮忙算算,需要多少钱?”

汤鷽翻开价目表,在纸上一番计算后,回道:“一百五十万斤香料,总价不多不少,共计一百九十八万两银子。”

那商贾脸上神情一松,笑道:“刚刚好,我正好就带了两百万两银钞。”说着从怀里拿出一沓银钞,抽出两张放回怀里之后,将那沓银钞放在桌上。

汤鷽拿过银钞,汤六娘开始对着商品册子填写提货单据。

不久之后,这单交易完成。

两人合力,速度果然提升不少。

随后的大半天时间,房里剩余的十多名商贾也陆续采购到了货物,最大的高达六百多万两银子,最小的也是一百万两。

等这十几个商贾交易完毕,已经是下午,中午时间众商贾跟汤鷽一样,只是喝了些茶,吃了些点心。

交易完成之后,汤鷽起身道:“汤某多谢诸位配合,第一天交易才能如此顺利完成。从后天开始,诸位便可以凭借提货单据前来提货,提货顺序便是今天的交易顺序,先交易的先提货,每天三单,就是晚上不睡觉,也保证在当天交割完成。若有人不想现在提货,可以提前说明,将对提货顺序进行调整。”

“后天开始提货好,这么多货,还要好好准备一番,我听大人安排。”有商贾道。

其他商贾附和,都无异议,也没人提出暂不提货。

在一阵道谢声中,一众商贾离开交易营房,无不笑容满面,相互道贺。

第一天交易,他们就占据了优势,大宗采购之后,船队还能在泉州出售的货物必然不多了。

因为只有一个,这是朝廷的船队,怎么可能让船队还没到临安就把好不容易带回来的货卖完,临安那些背靠权贵的大商贾肯定不答应,汤大人既然是负责船队回易的朝廷官员,不会不明白这个道理。

如此一来,泉州以南的香料零售生意,肯定是被他们商贾拢在手里。

一众商贾还没走出营地就已经相约回泉州城好好聚一聚,顺便筹划一下,泉州周边十几个州府的香料生意,这笔钱他们赚定了!

营地里之前还在考虑,考虑好之后被挡在交易营房外的商贾,眼见那些商贾心满意足的离开,便知道他们已经全部交易完毕。

此时天色还早,离天黑还有两个时辰,考虑好的商贾立即朝交易营房走去。

汤鷽正在房里整理账目,听到外面吵闹,起身出了营房,见那些商贾蠢蠢欲动,便笑道:“实在不好意思,今天的货物已经交易完毕,诸位请明天申时再来吧。”

这番话一出,引得众商贾一阵激动,十分不解,有人便开始叫嚷,要求给个说法,天色还早为什么要等到明天再来交易。

汤鷽高声道:“船队每天出售的货物数量是确定的,今天的交易量一斤都不剩,已经完全交易出去,我们只能停止交易,这是船队的规矩。请各位明天再来吧,送客。”说完转身回房。

众商贾一见汤鷽离开,心里再不平,也只能离开,谁让他们上午考虑的太多,错过交易时机呢。

回到房里之后,汤鷽继续整理账目。

今天一共卖了多少货,收了多少银子她要清楚,还剩多少货,她更要清楚。

半个时辰之后,账目全部清楚,她自己七艘船货物,已经从船队消失了,除非把在泉州交易的商贾全部找到,不然没人会知道船队里还有多出来的七船货物,就算找到全部商贾,也不能确定在泉州到底出售了多少货物,因为商贾手里只有提货单据,等他们提货的时候,单据船队要收回,到时候按七艘的货物数量销毁一些单据,那七艘船不属于船队的货物就不存在了。

一直在房里的汤六娘几次询问今天赚了多少钱,汤鷽都没有告诉她实情,只说很多,引的她焦躁不已。

的确赚了很多,但七艘船在今天的交易量中也只占三分之一而已。

太阳快落山时,鸿运钱庄泉州分铺的苏掌柜被请进港口,带进汤鷽的交易营房。

“苏掌柜,一路辛苦,请坐。”汤鷽起身,请掌柜在一旁坐下。

坐下之后,苏掌柜道:“听说大人这里有很多鸿运钱庄的银钞流通,不知道有什么问题?”

汤鷽笑道:“其实也没什么大问题,但今天收到的银钞几乎全是鸿运钱庄的,数额较大,我也难以辨别真伪,况且这么大数额的银钞流通,还是要请苏掌柜来做个鉴证。”

“大人多虑了,鸿运钱庄是大宋首屈一指的钱庄,最重信誉,银钞管理也异常严格,不管发放出去多少都有记录,回收的时候同样严苛,兑换一张销毁一张,不存在一张银钞多次兑换的情况,也绝不存在拿着鸿运钱庄的银钞在鸿运钱庄无法兑换的情况。至于银钞真伪,大人更不必担心,鸿运钱庄每张银钞都是用我们大掌柜亲自设计的印模印制,防伪标记不下数十种,等级不同的掌柜知道的防伪标记数量不同,像老夫这样的普通州府掌柜只知道三种,每路治所州府掌柜能知道五种,而中心钱庄的掌柜,据说他们能知道七种左右,全部防伪标记只有钱庄大掌柜一人知道,所以我们的银票不存在造假的可能。”

“我自己也用过贵钱庄的银钞,知道贵钱庄对银钞兑换也是有要求的,大额银钞兑换,必须要说明来历,不然不予兑换,不知道是真事假?”

“大人误会了,我们鸿运钱庄每发放一张大额银钞都有记载,所以兑换时自然要有据可查。但这些只是对普通人,若客人的存银达到一百万两,只要确认身份,便可以即时兑换,不问来历,也不会去查依据。有一百万两银子的人,基本都是生意人,生意人之间交易拆借很正常,钱庄没那精力,也不可能去查别人是不是做了什么生意。”

“原来是这样。多谢苏掌柜解惑。”

“大人客气了。”

“苏掌柜,我们船队生意有些大,今天收了鸿运钱庄许多大额银钞,不是我不相信鸿运钱庄的信誉,只是怕有些人心术不正,还请苏掌柜帮忙验看。”说着便从装满银钞的大铁箱子里抽出数百张银钞来。

苏掌柜瞟一眼铁箱子,微微一惊,船队的生意还真是大,这些银钞若都是万两大额银钞,少说也有两千万两吧。

第276章 紧闭营门

苏掌柜接过银钞一看,见最上面的一张是一万两,稍微看一眼就知道银钞没问题,于是放在一边,继续看下一张。

不一会儿,苏掌柜便把银钞全部看完,收起递还回去:“这些银钞全是真的,确实都是鸿运钱庄的银钞,确认无疑。”

“多谢苏掌柜。冒昧问个问题,如果我拿着这些银钞去兑换银子,不知道苏掌柜能不能兑换?需要知道银钞的来历吗?”汤鷽接过银钞放好。

苏掌柜道:“大人是做船队贸易的,大额银钞的来源自然都是鸿运钱庄的老客户,老夫不会查,任何一个掌柜都不会查。不过老夫的泉州分铺不大,五十万两以内可以兑换,超过这个数额就得去福州,如果数额更大,最好去临安。不过银子携带不方便,长途贸易不建议带现银,鸿运钱庄遍布全国,只要有银钞,不管到哪都不耽误做生意,手里的银钞保留多久都没问题,想兑换随时都可以兑换。”

汤鷽听明白了,苏掌柜的意思是手里的银钞最好不要兑换,反正做生意都要用钱,完全可以用银钞流转。这么说来,其实不管是谁,只要拿着大额银钞其实都是可以去兑换现银的,只要你的银钞够多或名声够大。

“好,多谢解惑。天色不早了,苏掌柜在这儿吃顿便饭吧。”

“不了,船队有这么大宗生意,老夫肯定有很多事情要忙,如果没其他事情,就此告辞了。”苏掌柜起身。

汤鷽起身相送:“既然苏掌柜事务繁忙,那我改日登门拜访。”

“大人客气了。”

汤鷽一直将苏掌柜送出港口营地,方才回转。

银钞之事疑惑已解,她便没有好担心的了。

铁箱里的银钞重新点数之后一分为二,一部份是船队的,另一部份便是她那七条船的。

看着属于自己的银钞,汤鷽很是激动,如今她也身家百万了,就算不做官,天南海北也能生活的很好,等回易彻底结束,也许就该考虑辞官了。但目前看来,辞官也只能是想想而已,不知费了多大的力气给她争取到一个进入武学的机会,家里怎么会允许她辞官?一想到这些,那份激动,顿时消退。

“这是多少钱啊?”汤六娘拿着食物和茶水走进房间,真好见汤鷽将铁箱锁上。

“问这么多做什么,钱再多也是朝廷的。今晚你还跟我在这儿睡?”汤鷽收好钥匙,端过茶水喝。

“才不要,天这么热,这儿洗澡都不方便,我要回姐姐那里去住,明天再来帮你。”

“行,太阳快落山了,你快点回去,路上注意安全。”

“你就这么想让我走?那我走了!”汤六娘赌气似的一甩头就出了营房。

汤鷽摇头,都十八九岁了,还像个长不大的孩子,真幸福。

日落,月出。

月隐,天明。

从第二天开始,交易数额减少很多,单数虽然比前一天多很多,但交易量却少了一大半,收入不足一千万两。

后面几日,整个港口开始大量交割货物,而成交量则陆续开始减少。

当一天收入降到不足三百万两的时候,船队对外宣布停止交易,全力交割货物。

十三天之后,货物全部交割完毕。

船队停止交易之后,远处又闻风赶来许多商贾,市舶司以此施压,多次请求留一部分货物专营。

当初督造回易时,泉州市舶司给了很多帮助,汤鷽也记在心里,如今船队贸易还是由她做主,留下一些货物,有市舶司代为出售,也不是不可以。

于是在船队离开前,四艘装满货物的海船离开外港,被市舶司衙门带回泉州内港,随同货船被带走的还有四艘船的账目副本。市舶司跟船队约定,货物销售所得要按基本售价计算之后上交船队,多出来的收入,可以自行处置。

泉州市舶司何曾获得过这么多异域货物,兴奋之余,把四艘船货物当成了宝贝,船队不走,他们不卖。

在一个晴朗的日子里,船队离港,扬帆北上。

船队离开后,港口顿时空无一人,广阔的海岸只留下几十艘空空如也的海船。

两个给船队送行的人目送船队消失不见,这才转身离开海岸。

“既然来送行,你怎么不去见你哥呢?”

“她太忙了,哪有时间管我。等她忙完这阵子,我到临安找她去。”

“临安那么大,可不好找。”

“姐姐去过临安?”

“在那儿住过一段时间。”

“对了姐姐,你不是也来找人吗?早上怎么没去营里问问。你早跟我说,我让我哥帮你打听,一准能打听到。”

“算了吧,你哥都忙的没时间见你,哪有时间找人。既然船队回来了,他肯定也回来了,等他忙完,就会回来找我。”

“姐姐,你说的那个人不是你师兄那么简单吧,是不是你心上人啊。”

“别瞎打听,你还是在你自己的事儿多用点心吧。”

“你们都怎么了,都拿我说事,我不出嫁哪儿惹你们了。好不容易跑出来散心,也不让我省心。”

“好了,姐姐给你赔不是,你高兴就好。快点回去吧,回去给你做好吃的。”

“这还差不多。”

二人渐渐走远,港口只剩空荡荡的无人看管的几十艘船。

天朗气清,顺风顺水。

汤鷽带着剩余的将近七十艘海船,在四天之后顺利到达明州。

由于杭州湾、钱塘江水浅,尖底海船吃水线较深,到达临安之后难以靠岸,货物不能装卸,船队不得不停靠明州港。

明州港属北方大港,地处富庶的江南,又在杭州湾出海口上,从此港向东去倭国和高丽距离最近,地理位置较为优越,来自高丽和倭国的货物多数在这里交易,从长江运到江南临安一带的物资不少也在这里交割装卸,港口商船往来不断,十分繁荣。

回易船队一到此地,其他商船便在明州府衙干预下,将最好的港口地段全部让出,供他们停靠。

先到的五艘海船早已空空荡荡,携带的物资已经换成平底江船运往临安,空船因为船队到来,已经被拖到一边。

近七十艘船用了大半天时间终于在港口内沉锚下帆停好,随后每艘船留下五人,其余人员全部下船入港,将海船停靠的港口区域重重包围,外人不得入内,船队任何人也不能外出,回易船队完全封闭。

汤鷽要在明州等待朝廷的消息,也要在这儿等待临安周边的商贾。提前运回临安的几船货物想必已经在达官贵人中引起轰动,也许跟他们关系不浅的商贾已经在赶来明州的路上,一旦开营交易,那每天的交易量必然是一个无法想象的数字。

明州离临安很近,这里已经是朝廷高官大员的势力范围,不知道有多少商贾有他们在背后撑腰,一旦交易起来,规则就没有任何用处了,在强权之下,设置交易上限是基本不可能的,若有财力强大的商贾要整船购买,她没有能力拒绝,也没有任何理由拒绝。

她不敢想,等商贾一到,近七十艘船货能卖几天,会不会有人要赊欠,会不会有人不付钱,在强权面前,她一个九品小官能做什么?

也许只能等朝廷派人来主持交易,不然肯定会是一团遭。

这一切现在还只是想象,商贾没来叩营,朝廷也没派人来,船队上下无事,沉浸在难得的宁静中。

船队封闭整整三天,不进也不出。

在这三天里,汤鷽理清了她的处境,她知道不论如何交易,跟哪些商贾交易,都会是得罪人的差事,这将近七十船炙手可热的货物,一到临安府势力范围,就变成了烫手的山芋,稍有不慎,她就会粉身碎骨。所以她准备把这个烫手的东西丢出去,在黄大人或其他官员来接手之前,船队不能跟任何人交易。

第四天一早,汤鷽又给全体后备军下达一个命令,除非黄大人亲自来港口,禁止任何人进来,官员不行,商贾更不行。

命令一出,船队上下多有不解,黄大人远在广州,离临安几千里远,现在有没有回到临安都不知道,要他来得等到何年何月,这是要彻底封营啊!

江恺之前负责天竺诸国的交易,回易之事也算熟悉,船队到达泉州后,他负责秀涂港几十艘船。来到明州,他一方面要管理后备军,另一方面,如果船队开始跟商贾交易,他也要协助汤鷽,既是出海回易,便要有始有终。

对于汤鷽发布的禁止令,他虽然不是很理解,但也没有提出异议,只是遵照执行。

港口外,一群商贾正在与守卫争吵。

“我们是来做生意,这么把人拒之门外,你们还想不想赚钱!”

“你们那什么大人,芝麻绿豆大个官,帽子不大,架子倒不小。”

“赶紧让我们进去,不然等明州知州王大人来,有你们好受的。”

“何事争吵,还要本官亲自前来。”商贾话音刚落,一个身穿绯色官服的官员出现在商贾后面。

众商贾听到这话,纷纷回头,一见来人,立即毕恭毕敬让出一条路来。

第277章 得偿所愿

“见过王大人。”商贾纷纷行礼。

王知州没有理会他们,上前几步,看着守卫,沉声喝问:“船队停在此地数日,为何还不将货物出售,将港口让出!”

守卫再无知也知道眼前这人是大人物,当即恭敬的回道:“回大人,我们也不知道,货物太多,应该还在准备。”

王知州未再言语,举步往营门口走去。

守卫眼见王知州要进营,互望一眼,几人闪身便将营门挡住,一人赶紧解释道:“大人,回易重地,未经允许,任何人不得进出,还请大人见谅。”

“好大的胆子,连王大人也敢拦,不要命了,滚开!”不等王知州说话,就有商贾上前大声呵斥。

“把你们那什么大人叫出来,还要让王大人亲自去见他不成!”

“一点规矩都不懂,你们怎么做事的,还不让你们大人来接王大人进去!”

王知州见前路被挡,他顺势停下,这些当兵的都是愣头青,跟他们硬来,丢面子丢身份的是自己。既然有商贾上来帮腔,他便十分淡定的站在那里,一句话不说,看他们来做这些让人面红耳赤的事情。

守卫一见商贾真的找来高官撑腰,他们哪里还敢争辩,其中一人立即回营禀报。

回易船队的所有账目迟早要交出去,要是经不住核查,汤鷽就会有麻烦。但她本身并不是擅长做账的老掌柜,只要不出大问题,就算有人追究,也说的过去。这几天闭营,她一直在忙着查账修账,对堆积如山的账册再做核查调整。

今天汤鷽正在营里研究核对账目,看看是否还有大的漏洞,忽听营外守卫禀报:“大人,明州知州王大人来了,就在营门口,看那架势来着不善。”

“王知州?”汤鷽有些吃惊,明州府衙离港口可不近,有几十里地,他跑来港口做什么,难道也是为了船队的货物?

知州在一州之地,权势极大,官职品级不知比她高了多少,人都到营门外了,她也不敢不去见,除非是不想混了。

汤鷽略一收拾,紧闭营房,立即出营相见。

远远的见一身着绯色官服,年纪五十上下的官员,在众人拱卫下安安静静站在门前,似是就等她来。

看官府颜色,这王知州至少是五品官,不知道比她高了多少,她不敢怠慢,快步出营。

在两丈开外便高声道:“不知王知州大驾光临,下官有失远迎,还望恕罪。”说话间就走到五尺之外站定行礼。

王知州一见来人身着绿衣,年纪轻轻,不过二十来岁,当即一甩袖子背过身去,口中讥讽道:“你好大的官威啊,连王某到了营前都不能入内,是不是只有秦相爷才能入你的营啊。”

汤鷽一见来者不善,赶紧上前几步,到王知州身前再施一礼:“回易船队所有货物都是朝廷的,出售之后都要入府库,船队马上要到临安了,形势复杂,下官位卑言轻,不敢不慎重,望大人体谅。”

王知州鼻中挤出一声“哼”,继而斥责:“不过是贩卖些货物而已,哪有如此复杂。你囤积居奇,闭门不见任何商贾,不是想要收受商贾贿赂之后,方才卖给他们西洋货物吧!”

汤鷽一听王知州这话,心头一震,这是要泼脏水啊。按他这些话的意思,如果今天开营交易,免不了收受贿赂的嫌疑,继续闭营,那也是有收受贿赂的预谋,因此不管今天是不是开营交易,她受贿的嫌疑是没法摆脱了。

这番话都是恶毒!

心下急转之后,汤鷽回道:“下官督造回易一年,出海漂泊两年,着实劳累了。现在船队来到明州,即将进入临安,可钱塘江水浅,海船无法前行,船队停在明州港也是迫不得已,明州离临安很近,船队就算停在这里,下官的差事也算勉强完成。至于从西洋带回来的货物如何处理,自有朝廷做主,我一个小芝麻官能做的就只有看好船队的货物,哪怕是一块石头。临安来明州不远,诸位要采购船队货物,就等临安来人之后再说吧,到时候要买什么,跟他们买就是,我不过是一个保管船队货物的小官,哪能做得了朝廷财产的主。王知州,你说是吗?”

王知州一时语结,几息之后问道:“你的意思是,船队还要停在这儿,继续闭营?”

汤鷽道:“回知州大人,下官方才说的清楚,船队回到明州,就已经回到大宋,船队是朝廷的,船队带回来的货物也是朝廷的,朝廷的货物,下官哪里敢私下处理。当然,如果下官离开船队,船队由大人接管,货物如何处理,大人贵为明州知州,应该有权处理。在此之前,下官只能继续闭营,等待朝廷的消息,请大人见谅。”

“区区一些货物交易,何须朝廷作主,你找诸多借口,不过就是想要贿赂。”王知州不依不饶。

“王知州如果一定要如此揣测下官,下官也无话可说,只能继续闭营,请诸位自便了。”汤鷽被这知州几句话一激,顿时不淡定了。

“大胆,你就是如此跟上官说话的吗?”王知州被不入流的小官一顶,在众多商贾面前,有些挂不住脸面,立即怒斥汤鷽。

“大人何须动怒,方才下官已经说的清楚,朝廷不派人来,回易船队营地绝对不开。诸位请回的吧,实在抱歉的很。”汤鷽向众人做了个请的手势。

“哼,你就等着丢官罢职吧!”王知州一甩袖子,径直离去。

留下众商贾面面相觑,不知如何是好。

“怎么会这样,王大人就这么走了,那我们的货呢?”

“王大人能来也是给我等面子,有这个愣头青在,王大人又能如何。”

“要不真给他送点东西?”

“还是算了吧,小小年纪才为官几天就这幅做派,将来还得了,看他也走不远,何必去捧他的臭脚。有这么多货,我就不信我们买不着。”

众商贾当着汤鷽的面,对她大发议论,发泄心中不满,完全不把她放在眼里。

汤鷽心里有气,懒得跟他们争辩,转身走进营门,同时命令道:“守好营门,不是临安派来的官员,一律不准放进营来。”

大官走了,小官也走了,营外只剩下一众议论纷纷的商贾。

不久之后,他们也满怀失望的离开,只能多等等看了。

回到营房之后,汤鷽伏在桌上微屈的眼泪直流。

那王知州说话实在太难听,还当着那么多人面说她,她一个回易小官,还不算入官场的年轻人,如何受得了这种当面羞辱与诽谤,没有在外人面前哭出来,也是她心性坚韧,有了一些男子气概。

哭过一会儿之后,汤鷽止住眼泪。只要坚决不开营,不交易,等到临安来人或黄大人亲自来,她把船队的一切都交接出去,不论如何交易,她都不再沾染半点,王知州的诽谤之语就不攻自破,她的名声自然无损。

稍作调整之后,汤鷽继续开始核查账目。

其实这些账目她在从塞尔柱返回大宋途中已经整理过一遍,七艘船货物的交易记录已经全部销毁,从到达广州那一刻起,七艘船货已经不在回易船队的账目里,等到在泉州出售大批货物之后,七船货也从船队消失了,变成了厚厚一沓银钞。现在她要做的,就是再核对一遍,消除可能存在的漏洞。

船是她自己买的,货也是她自己的,只不过借用了回易船队一些人力帮她掌船搬货,随船队带些私货出海,虽然不犯罪,但让人知道终归是不好,若年纪轻轻,名声有损,想要官职升迁怕是不可能了,所以还是得小心一些。

继续闭营五天之后,营地迎来了临安来的两个大人物。

一个是户部郎中,一个内侍省近侍。

他们二人到来之后,直接宣布皇帝圣意,回易船队所有货物和账目全部交出来,参与回易之人不得离开,要返回临安等待审查。

这是汤鷽等待许久的结果。

三天时间,交接完所有账目和每条船装载的货物之后,汤鷽、江恺、沈缙等人被请出回易营地,带上属于他们自己的东西,在一队禁军陪护下,直接送往临安。

江恺、沈缙不知发生了何事,原本以为海船会换成江船,他们也会随江船返回临安,谁知闭营几日,朝廷派人来没几天,他们在回易营地就没了立足之地。看到汤鷽也是这等模样,他们更是无话可说,朝廷的官员都乖乖顺从,他们只是没有功名的太学生,又能怎么样。

在回京的路上,几十名禁军护送着三辆马车,一刻不停的赶路,从明州到绍兴,又从绍兴到临安。一路上护卫禁军把吃喝等一切都安排好,汤鷽等三人虽然没了自由,但也没有受到刁难和迫害。

四天之后,三人被送进临安城,带到一个有禁军把守的宅院前。

“从今天起,三位就要住在这个院子里,没有允许,不得离开。请进吧。”军官说完闪到一边。

三人无话,径直走进敞开的大门。

第278章 我成亲了

“杨兄,你也在这儿?”三人一进院子,就见院中有一人在练枪,仔细一看正是杨丛义。

听到问话,杨丛义迅速收枪,回身一看,见是汤鷽三人,便笑道:“汤兄,江兄,沈兄,等你们多时了。”

汤鷽环顾一周,院内并无他人,上前小声问道:“这是怎么回事,你怎么也被送来这里?”

杨丛义笑道:“不知道,黄大人和戴大人都还没回来,也许等他们回来就知道了。”

接着又向主人一样,高声介绍道:“这个院子不大,但很安静,住着还是很舒服的,关键是吃喝不愁,所有的菜都很新鲜。你们就安心住下吧。”

院内除了一个烧水做饭的下人,别无他人,院外有人站岗巡守,四人住在这里倒也惬意。

每天要么看书学习,要么练枪练剑,至于明天如何,他们懒得去想,因为他们自己做不了主。

悠闲的日子过了一个月,一天上午,一名吏部官员来到院内,四人立即出来见过这一个月来,第一个进入院中的外人。

没有任何寒暄,那官员当即宣布:“杨丛义、汤鷽二人督造回易,历时三年,打通南洋、西洋海路,使大宋与西洋诸国得以联通,丝绸、瓷器远销海外,换回香料、金银等奇缺之物,功勋斐然,依律擢升修武郎,加封合门祗侯。”说完将文书分别递交二人。

杨丛义、汤鷽接过文书,行礼谢恩。

之后那吏部官员又道:“二位近期暂且不要离开临安,就住在此地,稍后还有差遣。”

“多谢大人提醒。”

二人谢过之后,那官员道声“客气”,随即离去。

修武郎是什么官,合门祗侯又什么,杨丛义和汤鷽不知道,但既然有加封官职,那必然是升官了。

道喜一番之后,还没等他们想好要如何庆祝,就听江恺道:“外面的守卫好像撤了。”

众人一听,赶紧出去查看。

院外空无一人,哪里还有半个影子。

“杨大人、汤大人,这两年多来跟两位大人一起共事,得到很多机会,经过诸事锤炼,让我获益良多,这次出海也见识到了更为广阔的世界,经此一事,我也终于明白,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的真意。现在守卫已经撤走,我们也恢复自由了,该去做些自己的事情。明年是科举之年,离省试只有半年时间,虽然时间不足,我得为此准备一番。二人大人,就此别过。”江恺说完这番话后,抬手行礼。

“江兄这就要走了吗?既然安全回到临安,该好好放松庆祝几日才是。”杨丛义稍稍有些惊讶。

“不了,时间有限,耽误一天,科考的把握就小一分,等明年省试之后,若能高中,在与二人大人庆祝不迟。”江恺笑道。

杨丛义见难以挽留,便看向沈缙,问道:“沈兄有何打算?”

沈缙回道:“前次科考不幸落榜,明年科考我想再试试,接下来几个月要全力准备省试,争取明年能中。”

“既是如此,我就不挽留二位了,祝愿二位省试顺利,金榜高中。”杨丛义抬手行礼。

江恺、沈缙决定要走,当天上午便收拾好行礼,随即离开。

到了院门口,汤鷽从怀里拿出两张折叠好的纸,一张递给江恺,一张递给沈缙,笑道:“两位与杨兄和我一起共事两年多,风里雨里,海上山林,不避严寒,不避酷暑,临危涉险,没有怨言,没有退缩,从开始到结束,二位着实幸苦,我与杨兄看在眼里,记在心里。这小小意思,还请二位收下,备考时间不多了,找个清静的地方住下,愿二位来年同中金榜。”

沈缙推辞道:“这怎么好意思,虽说沈某这几年跟着二位大人,但也没能为二位分忧,也没帮船队做多少事情,实在有愧于心。”

江恺也推辞道:“我与沈兄参加回易,本意是想历练一番,如今历练完毕,收获已经很多,怎可再收好处。”

杨丛义道:“二位不必推辞,也不要多心,这些钱是尚未用完的回易督造公使钱,干干净净。你们对船队的贡献,不管朝廷能不能看到,我与汤兄都记在心里,如今回易结束,给二位一些酬劳和奖励在情理之中,也是你们该得的。二位要是不收,那就是不想再与我等共事了。”

听得此话,江恺犹豫了一会儿,终是说道:“杨大人说的哪里话,能与二位大人共事,是江恺的荣幸。既如此,江恺恭敬不如从命。”说完伸手将身前的那张纸接过去。

沈缙同样接过身前的纸,然后道:“多谢大人,有些尚未完成的研究,待明年省试之后,我会继续挽回,请杨大人放心。”

杨丛义见他们收了银钞,这才笑道:“这就对了,我们年龄相仿,又共事许久,何须见外。至于研究,等省试之后在再说吧,也不必着急。”

“杨大人、汤大人,再会!”江恺、沈缙抬手行礼。

“再会!”杨丛义和汤鷽还礼,出门目送二人离去。

等他们走远,二人回到院内,将院门一关,这里就成了他们的一方天地。

“杨兄,你看我们这官当的,说是升了官,可现在连要做什么都不知道。”升官的高兴劲头已经过去,等坐下来,才突然发觉没事可做。

“汤兄莫急,上午那官员不是说了吗,近期还有差遣,等有了差遣,不就有事做了。”杨丛义笑道。拼了三年,这修武郎应该是黄大人当初承诺的正八品官吧,至于那个什么合门祗侯,就不知道有什么用了。

“如果没有差遣呢,那是不是就要在这儿干等着?”汤鷽问道。

“是啊,没有差遣就只能等着了。这修武郎只是发俸禄用的,合门祗侯应该是荣誉加称,要想有实权,做实事,那就得等朝廷派下来具体的差遣。幸好我们还有这个地方暂时栖身,不然就得住客栈去了。”

“你说到时候朝廷会派给我们什么差遣?”汤鷽忽然对未来充满好奇。

“不知道,估计很可能还是跟回易相关。”这次回易赚了不少钱,不然也不会什么都不问就给他们加官。既然回易能赚钱,为什么不继续做呢?朝廷正是缺钱的时候,不会放过这个赚大钱的门路。

“这几年把人累坏了,我可不想再出海,只想找个地方安安稳稳的生活。”汤鷽看了一眼杨丛义,似有深意。

“朝廷的差遣抢都抢不来,哪有挑的机会。安心等吧,我也是随便一猜。”看着汤鷽的眼神,他有些心虚,该不该跟她说说清尘呢?今天这个大喜的日子,说这个好像又不太合适,但继续拖下去,对谁都没好处。

想清楚之后,杨丛义起身关上门窗。

“有件事很早之前就想告诉你,一直没找到合适的机会,今天就跟你说了吧,不管你是怨我还是恨我,我都不能继续隐瞒你了。”说这句话的时候,杨丛义没敢看汤鷽的眼睛。

“想告诉我什么,你成亲了?”汤鷽笑着,很随意的说出这句话来。

杨丛义猛然抬头看着汤鷽,脸上神情一僵,眼神惊疑不定,心下思绪翻动,她怎么会知道?

汤鷽充满笑意的眼睛,在看清杨丛义脸上的神情,躲闪的眼神之后,笑意渐渐消失,继而开始变得冰冷。

两人沉默许久,汤鷽终于忍不住问道:“是什么时候的事?进武学之前吗?”

“不是,船队离开泉州之前。”杨丛义逐渐平静下来。

“哪家的娘子,怎么从来没听你说起过。”汤鷽的语气异常平静,只是在这个依然炎热的月份,让人感觉到了一丝冰冷。

“是我一个救命恩人,来临安之前在天柱山认识的,她原本是一个道长,跟师父云游到华山时出了变故,后来她一个人从华山找到临安来,离开泉州前我回了趟临安,刚好遇见她,她一人孤苦无依,便还俗与我成亲了。”杨丛义细细说来,既然不想隐瞒,该说的都说清楚吧。

“你喜欢她吗?”汤鷽轻轻问道。

“她情深义重,是个很好的女子。”杨丛义回道。

“那我呢?”汤鷽抬头脸上挤出笑容,眼泪却开始滑落。

杨丛义似乎沉默了许久,才回道:“对不起,她先来的。”

接着,房间里又是一阵沉默。

过了好一会儿,汤鷽心态逐渐平稳,这才平静的问道:“她在哪?”

“应该还在泉州。”杨丛义没有隐瞒。

“我可以知道她的姓名吗?”汤鷽再次问道。

“顾清尘。”杨丛义想也没想,如实相告。

“如果我不介意,你还会娶四娘吗?”汤鷽一双眼睛紧紧的看向杨丛义,直指人心。

杨丛义没有回答。

“你还会娶四娘吗?”汤鷽再次问道,虽然她已经从他脸上看到答案,但她还是抱着一线希望。

“我答应过她,要对她好。”杨丛义想了好久,只能如此回答。

“你也答应过四娘。”

第279章 中秋之约

“你是我唯一的朋友,我希望你能好好活下去,以前是这样,现在是这样,以后也是这样。如果不是先娶了清尘,我一定会娶四娘,四娘也是重情重义的女子,可惜我福缘浅薄,有负四娘深情,我在此请罪!”杨丛义起身深深施一礼。

“不必。”汤鷽抬手擦干眼泪,起身回到自己房间。

不久,杨丛义便听到她开始收拾行礼,早知道会是这个结果,但也不能不说,以后还能不能做朋友,都随缘吧。

半个时辰之后,汤鷽找来了马车,车夫帮她把行礼搬出院子,装上马车。

杨丛义送到院中,看着汤鷽离去,没有任何话语,这个时候说什么都不合适吧。

“杨兄,再会了。”汤鷽面前挤出些笑容,看了他一眼,转身离去。

杨丛义想跟她说点什么,却张不开嘴,想对她笑一笑,脸上也紧绷的做不出任何表情,终究是什么也没做,眼睁睁看着她离开。

院子更安静,更空了。

在此后数天里,他再没有听到过汤鷽的消息,不知道她去了哪里,这个暂住的偏僻院子,也少有人来,除了张柳偶尔来过两次,再无外人。

每天除了在院子里练功,也无处可去,整个临安城他也不认识几个人,有交情的更是没有。

也不知道清尘在泉州怎么样了,她应该已经得到船队返回大宋的消息,这么久不回去,不知道她会担心成什么样子。

朝廷的差遣迟迟下不来,他又不能离开,本想去找黄大人问问,但回易督造处早就没有一个人,黄大人是宫里人,他根本联系不上。去吏部询问,也没有明确的回复,只说等待差遣的人有很多,让他安心等待,去一趟吏部顺便领取了一年零九个月的俸禄,六百多贯钱,这便是他身上仅有钱财,至于其他实物补贴,他嫌麻烦就没有领取。

这些钱也够他在临安生活一段时间了,等差遣派下来,漂泊的日子就该结束了。

这些天里杨丛义很少出去,除了张柳来找过他几次,他没见几个外人,张柳在塞尔柱的时候说暂时不想回山,回到临安之后,借宿在城外的道观,跟杨丛义联系的还比较频繁,时不时过来切磋下武艺。

又过数天之后,朝廷的差遣终于下来了,任命文书由兵部官吏送来他的暂住之地,朝廷命他监军宣威军,一个月之内赴任。

又是宣威军,难道真被他猜对了,还要在再去护卫回易?

任命文书来来回回翻看几遍,上面只写了让他监军宣威军,除此之外,没有更多有用的信息。

虽然他不太情愿继续去做回易,但朝廷的任命已经下来,要么接受任命,要么拿着文书去辞官。

杨丛义自然不会辞官,还不容易才走上仕途,用了三年时间,历经千辛万苦,才升到正八品,怎么可能放弃,他还要在十年之内升任统制,等金人南下,捞取一份功勋,由武转文呢。

当天他便开始收拾行礼,准备第二天一早去见过张柳之后,就离开临安。

日落时分,忽有人敲门。

院门打开之后,杨丛义见那人很陌生,穿着也很普通,正要询问,那人却当先问道:“你是杨大人吗?”

杨丛义回道:“正是,找我有事?”

那人掏出一封信递过来,说道:“有人要我给杨大人送一封信,既然你是杨大人,那这信就是你的了。”

临安城里他认识的人很少,会有人给他送信?杨丛义没有过多考虑,便将信接在手里。

等送信之人转身离去,他拆开信封,取出里面的信纸。

只见信纸上只写了十二个字:今晚二更,九月客栈,三楼丁房,不见不散。

没有称呼,没有署名,也没有日期,更没有说具体何事。

杨丛义相熟的人有限,看不出这是谁的笔迹,如果是相熟的人应该不至于写这封不明白的书信,看这信的内容倒像是一副有密事相商的模样,会是谁呢?早不来晚不来,刚好在接到朝廷差遣的这天来,难道有会什么阴谋不成?

随即便将这猜想推翻了,这是在达官显贵满地的临安,他一个小小的没有任何势力的低级军官,会有什么阴谋跟他有关。

时间有限,明天就准备离开临安,本不想理会,但又担心真有什么人找他有重要事情商议。

于是,杨丛义关上院门,七拐八绕才出了偏僻的角落,来到临安大街上。

日落之后的临安十分热闹,街道两旁,到处都挂上了灯笼,不算明亮的灯光照在熙熙攘攘的行人身上,他们左看右看,走走停停,问东问西,忙的临街商铺的伙计,小摊小贩,晕头转向,却又满面笑意。

在拥挤的人流里,杨丛义走过一个又一个街道,问了一个又一个行人,终于在二更之前找到九月客栈。

这客栈在一个稍微安静一些的巷子里,外面看着比较朴素,一进客栈,就能觉察到它的紧致,一楼大厅的墙壁上,不是挂着字画,便是花鸟鱼虫,气息文雅,与众不同,想来客栈老板应该是文人。

“客官是用餐还是住店?”一进大厅,就有伙计上来招呼。

杨丛义道:“不劳了,已经订好房间。”

那伙计道:“不知是哪个房间,是否需要带客官上去?”

杨丛义道:“我自己上去就行。”

伙计笑道:“客官请自便。”说罢离开,去服务其他客人。

杨丛义由楼梯上到三楼,发现楼梯在三楼中间,楼梯口左边右边都有房间,房门口上方木板上有编号。

随意选了左边一个房间一个房间找过去,一直找到头,也没见丁房,于是回头向右边找去,最终在最右边一个角落里找到了写着丁字的房间。

从外向内看去,房内有微弱的灯光,但杨丛义在门外站了一会儿,却没听到任何声音,不知约他来的人是不是还在房内。

既然已经到了,那就肯定是要看看的。

杨丛义抬手轻叩房门三下。

“进来吧。”房内传出一个熟悉的声音。

杨丛义推门而入,反手又将门关上。

“汤兄......四娘,我以为你已经离开临安了。”在门外他听出了汤鷽的声音,多日不见,又心有愧疚,如今主动相约,应该是原谅他了,要冰释前嫌吧。进门一看,却见汤鷽换上了一身漂亮的裙装,正背对他坐在窗前。

汤鷽没有回头,轻声道:“本来准备走的,有事耽搁了,明天就走了。你呢?”

杨丛义走过去,在另一个凳子上坐下,看了一眼窗外,回道:“我也准备明天走,去昌国。你要去哪儿?”

窗外是一轮明月,很圆,很亮。

“我要去一个很远的地方。”汤鷽说完之后转头向杨丛义看了一眼,又道:“我们以后怕是很难再见了,今天约你来,就是来见最后一面。”

“大宋也不大,不论多远的地方,一两个月也能赶到,要见还是能见到的。”杨丛义看着那轮圆月,没有转头。

“为什么要见呢?总得有原因吧。”汤鷽笑了,淡淡的妆容在红烛月光下很美,但杨丛义不敢看。

是啊,以后怕是找不到什么能见面的原因吧。

“已经记不得我们有多少个夜晚是在明月下练枪舞剑,有在多少个晴朗的早晨送走月亮,还海岛上的时光也是恍若一梦,但那里的月亮比临安的要大,也要圆,就跟今天一样。”汤鷽望着窗外的圆月娓娓道来。

杨丛义没有回话,只是静静的坐着,他想起了还远在泉州的清尘,不知道现在她是不是也在看着月亮。

“你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吗?”汤鷽转头,笑着问道。

“不太记得。”杨丛义还真不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没有日历,他也没有算日子的习惯。

“今天是中秋节啊。”汤鷽笑道:“我们认识后的第一个中秋节,是在进武学的第二年,那天晚上的月亮很圆,我们在演武场上练功到很晚。第二个中秋节是在泉州,我们忙的见不上面,说句话都难。第三个中秋节是在那艘借来的船上,我们看了一夜的月亮,那是最美好的时光。第四个中秋节就是今天了,我们坐在窗前看着月亮,最后一次话别。不知不觉间,我们已经相识了整整四年,如今回想,既漫长,又短暂,不论如何,都让人难忘。”

杨丛义道:“是啊,四年了,当年你还是一个十八岁的少年,如今却是一个成熟美貌的女子,四年时间,我们都成长了,再也回不去那种白天读书,晚上练功,无忧无虑的日子,不变的只有天上的月亮。”

“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不知天上宫阙,今昔是何年?杨兄,明日一别,山高水长,重峦叠嶂,再见无期。没什么准备,只有酒水两盏,你我相识四年,共饮一杯吧。”汤鷽说完,将桌上两壶酒拿过来,一人一壶,一人一杯。

杨丛义没有推辞,提起酒壶正要给汤鷽先斟一杯,见她已经斟满自己的酒杯,便将自己的杯子斟满。

第280章 临别怪梦

“四娘,我杨丛义没什么朋友,你是我第一个朋友,也是目前为止,唯一的一个,在我心里,这份友谊不管到什么时候,都跟这轮圆月一样,永远明亮。”

二人举杯共饮。

酒杯空了各自斟上。

“此生难做夫妻,那便情谊长存吧。”汤鷽举杯,二人再饮一杯。

几杯下肚,汤鷽面色潮红。

杨丛义本有酒量,纵使烈酒也能喝半壶,区区几杯酒自然不在话下。他知道汤鷽原本不能饮酒,便将她劝住,自己一人又独饮数杯。

“杨兄还是好酒量,我不行了,先睡会儿。”汤鷽说完红着脸就趴在桌上。

杨丛义苦笑,对着圆月再饮一杯。

今天是中秋,不知道清尘会在月下做什么呢?

杨丛义望着月亮,眼前逐渐朦胧起来,脑袋也昏昏沉沉,恍惚间回到前年,在临安驶往泉州的船上,他与清尘对月而拜,结成夫妻。

他也醉了,迎着月光,醉倒在窗前的桌上。

醉了,也睡了。

睡梦中,他回到了泉州,推开院门,便见清尘满面笑意在月下等候,伸手脱下他满是风尘的衣裳,勾着他的臂膀向屋内走去。属于他们二人的小院子,一切如旧,在月光下安静而又温馨。

回到屋内,清尘哭着便扑进他的怀里,跟她诉说这两年来日日夜夜的思念,二人紧紧拥抱在一起,互诉衷肠。一番安慰过后,清尘将房内灯烛换成红烛,大别重逢胜新婚,这是一个好日子。

久别重逢,情深意浓,烈火干柴,情难自制,烛火闪烁,素帐轻摇,巫山云雨难停歇,低吟香汗透纱来,蜜意柔情喘息轻,*声声,明月皎洁也多情。

两年未归,有多少思念,就有多少激情与渴望。

几番肆意交融之后,二人终于都倦了,勾颈揽柳腰,轻语话别离。

倦意来袭,眼皮沉沉,低语声不闻,红烛摇曳,共枕同眠。

心满意足,一觉醒来,睁眼一看,枕边哪里有清尘的影子,正待起身,却见房门打开,清尘拿着清水进屋来。

清尘满面笑意,放下水盆,走近床边。

二人四眼对望,顿时升起难以明说的情愫。清尘脱了花鞋,钻进被窝。

顷刻间又是风急雨骤,云雨难收,香汗裹着娇喘,弥漫烛光点点的房间。

太久未见了,思念有多长,情谊就有多浓郁。激情过后,他带着倦意睡去。

这一觉睡的特别香,不知道多久之后,当他再次醒来,就见清晨的眼光洒满房间,刺的眼睛都有些睁不开。

闭眼躺了一会儿之后,喊了一声“娘子”,但并未听到回应,伸手一摸,枕边也不见人。

该是起床做饭去了吧,真是个贤惠的娘子,想到这里,他哪里还敢继续贪睡,翻身坐起,穿好衣裳,就要出去帮忙。

可等他下床之后,仔细一看,这房间布置似乎跟他印象中的不太一样,难道清尘这两年又重新布置过?布置就布置吧,她喜欢就好。

推门出去,却见院子也很不一样,带着些许疑惑,又叫一声“清尘”,还是不见回答,于是径直找去厨房。

然而,厨房的门是关着的,推门而入,里面空无一人,墙上只有刀具,案上没有佐料,没有蔬菜,锅台上沾染了灰尘,灶台冰凉,似乎许久没开火了。

转身出去,回到院中,再叫几声“清尘”,空空的院子还是无人回应。

心下一急,担心娘子会出事,迅速推开剩余的另一个房间木门,屋内陈设有些熟悉,但却不是家的感觉,隐隐觉得有些不对,赶紧又将其他几个房间看完,房内还是空无一人,娘子去哪里?始终见不到人,顿时焦急的大声呼喊“清尘”。

不对,家里院子不大,只有四个房间,现在怎么会是六个,这儿不是他的家!他忽然醒悟过来,仔细回想,却不知道身在何处。

那清尘呢,昨晚还在一起缠绵的娘子,如果这里不是他们的家,她怎么会在这儿?

转身看向院门,院门上的门栓打开了,清尘出去了?

他来不及多想,拉开院门,随即就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

院外不是田野,不是农田,而是一片白色的沙滩,不远处便是蔚蓝色的大海,一望无际,看不到尽头。

沙滩上有海鸟,去见不到一个人影。

走上松软的沙滩,回身一望,见院子就建在一个平缓的小坡上,小坡后面是茂密的森林,一直往山上延伸而去。

他沿着海岸沙滩奔跑,边跑边喊,跑了许久,还不不见清尘身影,也没见到任何外人。跑着跑着,抬头一看,发现了前边有一个院子,看着有几分熟悉,但他顾不得多想,上前敲门,院内无声,轻轻一推,院门打开,院内无人。

再仔细一看,这院子更加熟悉起来,这不是刚刚离开的院子吗?

走了一圈,回到了起点。

这是一个海岛!

怎么会到海岛上来?那清尘呢,清尘在泉州,她不可能来这儿,昨晚和他共枕的女子是谁,他不是回到大宋了吗,为什么会出现在海岛上?

为什么?还有清尘为什么也在这儿?

这一切都不合理,为什么会这样?

苦思无果,焦急万分,头疼欲裂,后背冷汗直冒!

“客官。”忽然耳边冒出一个声音,将他的思绪打断。

猛然睁眼,便看到头顶上的素帐,再一低头,发现自己身上盖着薄被,正踏踏实实躺在床上。

此时房外传来伙计的声音:“客官,本店在巳时之前有免费早餐,过时不候哦。”

至此方才醒悟,原来都是梦一场。

仔细一回想刚才那个怪梦,直觉得荒诞,而且梦中那女子的面目其实根本就不清楚,只是他以为是清尘罢了。

昨晚应该是跟汤鷽赏月饮酒,多饮几杯便醉了。

“汤兄?”

“四娘?”

轻轻连唤两声,屋内没有回应。

昨晚说今天离开,莫不是已经走了吧。

想到这里,杨丛义翻身坐起,起身就觉得浑身酸痛,有些无力,做了一夜的梦,精神紧张,真是累的够呛。

还没下床,就发现床上湿漉漉一片,一夜春梦,留下的痕迹也太多了。幸好汤鷽不在,不然不知道会尴尬成什么样。

穿好衣裳,拉开素帐,房间里果然不见汤鷽的身影。

阳光已经照进来,天色早亮了多时,她应该也早就走了。

口渴难耐,走到桌边,刚拿起茶壶喝了一口凉茶,眼睛一瞥,就见桌上酒壶下压着一个信封。

该是汤鷽留下来的,今天她离开临安,自己一觉睡过头,也没能去送她,真要去送,又能说什么呢?

他放下茶壶,将酒壶下的那封信取出来拆开,想看看汤鷽会说些什么。

打开一看,只信中写道:“那年相遇在属于你我两人的斋舍,转眼四年,今日分别,滴滴点点,都在心头涌现。悔不该扮了男儿身,未能早些与你坦诚结缘,又庆幸扮了男儿身,能在武学与你相见。若说无缘,你我为何茫茫人海处一室,若说有缘,月老为何不牵我们的红线。心中有万语千言,提笔又不知从何说起。杨郎,再称一声杨郎吧,今日一别,此生再见无期,愿你前途似锦,早展大志,封侯拜相,得偿所愿。也愿你幸福美满,此生安康。四娘此去无归期,勿忧勿想勿牵挂。随风柳絮汤四娘,绍兴二十年中秋月圆时。”

杨丛义拿着信,迎着清晨的阳光,在窗前坐下。

不论有缘还是无缘,此生情谊不散。

呆坐许久之后,杨丛义将信收好,起身下楼出了客栈。

当天去见了张柳之后,二人便带上行李离京,乘船赶往明州。

泉州,城北的一处小院。

两女子正在院中比剑,切磋剑法,忽听一声惊叫,二人同时停手,有人受伤了。

“清尘妹妹,你没事吧,伤的重吗?”

“没事的,只是破了皮,过几天就好了。”

“实在不要意思,很久没练了,剑法有些生疏,一时没收住手。我这儿有家传秘药,治外伤特别好用,小伤两天就好,不留疤痕。”一女子拿出一包药粉来。

“不用麻烦,这么珍贵的药,汤姐姐还是留着吧。我以前也经常受伤,破点皮而已,用不着上药。”

“清尘妹妹,是我不小心伤了你,再珍贵的药都得给你用,听我的,把袖子拉起来。”

女子拗不过,拉起衣袖,雪白的小臂上有一道不大的伤口,正有殷殷血迹。

药粉撒上去之后,伤口立即止血。

“汤姐姐,你的家传秘药好厉害,真神奇。”女子看着手臂上的伤口,又看看眼前的女子,满脸好奇与兴奋。

“好了,清尘妹妹,我该走了,再见。”女子道别。

“汤姐姐不再住两天吗,等我师兄回来,你们见了面再走啊。”受伤的女子挽留。

“不了,不久前在临安已经道别过。别说我来过,我要去远方了,再见。”说完头也不回的出了院门。

“汤姐姐珍重。”受伤的女子送出院外,只看到远去的背影。

女子关上院门,神情有些落寞,她从远去的背影中看到了曾经的自己。

不久之后她又高兴起来,既然夫君平安无事,应该很快就会回来了。

第281章 重臣议事

垂拱殿。

皇帝赵构端坐殿中,另有六名官员分左右坐于殿下,或身着紫袍腰悬金鱼袋,或身着红袍腰悬银鱼袋,七人正在殿中议事。

只听赵构道:“秦爱卿,你以为此事该如何处理?”

坐在左首的秦桧答道:“以臣所见,这南蛮小国可不予理会,与之接壤的州县都是烟瘴蛮荒之地,人口稀少,也无甚田地,百姓都以打猎为生,李越蛮人若来袭扰,要翻越高山密林,所扰者不过三两县之地,人口不过两千户,对大宋损伤微乎其微。但若派兵南下,动辄数万人,军马一动,财赋消耗可要远远大于李越蛮人袭扰损伤。再者,那些蛮人翻山越岭而来,必不长久,不肖十天半月,就会退去,臣以为,不需出兵,安抚受扰州县即可。”

赵构布置可否,转而问道:“巫伋,你以为该如何?”

签书枢密院事巫伋道:“臣有不同看法。蛮难李越只是一个小国,前几年来临安朝贡过,去年也派人前来请罪,可他们转眼之间就派兵袭扰大宋百姓,攻占我州县,此等宵小反复无常的小国,敢做出这等行径,我大宋若不加以惩戒,天朝上国的威严何在?臣主张,立刻派兵讨伐,攻灭李越,将罪魁祸首捉来临安问罪。”

赵构面色不变,不说可,也不说不可,继续问道:“余尧弼,你看呢,该如何?”

参知政事余尧弼道:“臣以为不可轻动刀兵。李越居南洋,离临安千里万里,不说从临安派兵,就算从广南西路征调兵马,也不是一两个月就能成军,就算能成军,一仗下来的花费都在数百万贯,若是派遣殿前司军马花费更大。六月,东南沿海,海寇聚众,海上不靖,袭扰城镇,派遣殿前司水军前去剿灭,一个月花费两百万五十余贯。贵溪魔人作乱,派遣浙江、江南西路军马前去平定,奏报前几日刚到,两个月花费三百八十余万贯。这两次用兵,所动兵马都不超过万人,但花费竟是如此之巨,这还没有计算征调数倍劳役民夫造成的损失,均算下来,用兵万人一个月的花销当在三百万贯上下。若李越袭扰几日,我们就要派兵应对,万人行军到南方边境就要两个月左右,花费在六百万贯上下,等朝廷兵马赶到,也许李越人早就跑了。南方是蛮荒烟瘴之地,山高林密,别说攻打李越,能穿过崇山峻岭,达到边境恐怕都难以做到。所以,臣以为,李越蛮人可以不必理会,要不了几日,自会退回山野。”

赵构听完,仍然没有言语,接着又问道:“汪勃,你以为该如何?”

参知政事汪勃道:“臣以为,用兵对大宋没有任何好处,南方乃烟瘴之地,人口稀少,财赋税收也极少,为几个所产不多的小县花费数百万贯钱实在不值得。数百年前已有先例,李越蛮人每次来犯,多则一月,少则三无日就会退去,入宋境不过百里,对钦州等地的损害,不用一年半载,就可自行恢复。此次蛮人来犯人数不多,至多能侵扰三两个贫瘠之县,对朝廷无甚损伤,臣也以为,可以不予理会。”

赵构还是不说他话,又问另一人道:“章复,你以为该如何?”

御史中丞章复道:“臣以为当立即出兵。军队不管是动还是不动,都要花钱,就算不用兵,各地驻军来回换防调动,该花的钱还是要花。李越一南方边陲小国,胆敢无端攻击大宋,就是看准了大宋朝廷离他们太远,不会跟他们大动干戈,若这次不理会,便会得寸进尺,今年攻占一镇,明年就敢攻占一县,后年就敢攻占三五县,甚至一州一地,臣以为当给李越一个教训,让他不敢轻易翻边,挑起事端。再者,南洋、西洋数十国使者都在临安,还没有离开,若李越侵犯大宋边境,我们不闻不问,他们会怎么想?也许这些国家以后就不会再来朝贡。因此,必须尽快出兵,还要打一个胜仗,让各国知道大宋武力也不弱,作为藩属国就该老老实实,不要惹是非。此时,应该诏令钦州知州暂领附近几个州府,组织组队加以抵挡,再令广安西路安抚使迅速征调兵力赶往钦州,若想扩大战果,可再派屯驻明州的宣威军沿海南下,宣威军曾与李越军队大国仗,也适应南方气候,人虽不多,必要之时,当可一用。”

赵构还是没有说任何多余的话,但看章复的眼神,多了几分赞许。

这一幕被秦桧看在眼里,心神一动。

赵构看了看尚未发表意见的红袍官员,问道:“秦禧,你以为该如何?”

秦禧回道:“臣以为,臣的意思与几位大人一样,李越距离大宋千里万里,弹丸小国,翻不起大浪,闹一闹自己也就走了,不必理会。”

问完在座的所有大臣,赵构说道:“李越犯边之事,大家也都说了自己的想法,不管是出兵惩戒,还是放任不管,你们都是国之栋梁,自然由你们共同做主,具体怎么做还是要再议一议,各国使者都在临安,久拖不决,有损大宋颜面。天色还早,再议一议,议出结果再走不迟。”

听得赵构此话,众人端坐不言。

片刻之后,赵构又道:“大家都没什么要说的了吗?”

“咳咳”秦桧咳嗽几声,而后说道:“皇上,臣方才又想了想,那李越乃弹丸小国,趁南洋、西洋诸国使者来大宋朝贡之时犯边,其心可诛,理应迅速出兵还击,必要之时可攻占其都城,震慑南洋诸国。”

秦桧此话一出,两个参知政事眉头一跳,当即就有一人道:“臣以为李越选在诸国进贡朝贺之时犯边,实乃罪大恶极之举,罪不容诛,应立即派遣精兵强将攻入李越,把逃跑的李越王子捉回临安问罪,震慑诸藩属国。”

另一参知政事道:“臣以为李越确实当诛,他们早不犯边晚不犯边,偏偏就选在诸国不远万里,来大宋朝贺之时,若不给他们一个大大教训,大宋颜面何存。朝廷应该马上派遣精兵南下,一举攻灭李越,不光要抓回中途逃走的李越王子,最好能将李越王也抓回来治罪,到时候可请诸国使节观礼,告诫他们不可妄动邪念。”

秦禧一见风向转变,立即说道:“臣以为李越此时犯边,一定是精心准备,就会折损大宋颜面而来。前年戴大人出使李越被无端围困,出使不成,差点死在李越,大宋灭了他们一支军队之后,他们不得已才将一个王子推出来顶罪,可这个王子刚到广州就悄无声息的逃走了,凭他自己断不可能,这必然也是李越人精心谋划的结果。李越国虽小,但狼子野心,随时都想咬大宋一口,数百年前,连续犯边不下数十次,一次比一次严重。若此次对李越不加以惩戒,恐怕大宋诸多藩属国都将心存异心,到那时怕难以收拾。臣以为应立即派遣二十万精兵南下,一举攻灭李越,划定州县,派遣官吏管理,把李越土地重新收归大宋统治。”

御史中丞章复道:“臣以为诸位大人都过于激进,李越与大宋钦州交界,钦州到临安的路程数万里,送来临安的八百里加急战报路上就走了整整十五天。大宋精锐都屯驻在北边边境防范金人,从北方边境调遣精锐去南方边境,先不说北方军队是不是能适应南方湿热的气候,路途实在过于遥远,就这数万里路都会把精锐拖的不堪一击,没有三五个月根本恢复不过来。还有,一旦将北方边境精锐驻军调离,金人突然南下怎么办,长江以北一马平川,如果没有阻挡,不肖三天就能杀到长江边,因此北方驻军绝对不能调动,不但不能调动,还要加强防范,以防金人在大宋对李越用兵之时,背后偷袭。臣以为还是以广南西路原有兵力为主,那里的土兵更适合在崇山峻岭中作战,此外再派殿前司水军和宣威军小股水军南下,从琼州过海直攻李越沿海重镇,前后夹击,李越必然败退。攻灭李越,匆忙之间根本不可能做到,李越虽是小国,但藏于山中,没有十万精锐,没有三五年,要灭他们很难。因此眼前当务之急,是要赶走李越,至于是不是要灭国问罪,可以慢慢商讨,大战一起,花费定然在千万贯以上,一时之间也拿不出那么多钱来,而赶走李越,花费数百万贯也就够了。”

赵构道:“好,既然大家都认为李越可恶,其心可诛,那就给他们一个教训,即刻派兵征讨李越。此次征讨我只有一个要求,两个月之内,抓回逃跑的李越王子,带来临安问罪。此次征讨从北方调遣军队的军需钱粮等花费,从内库出,广南参与征讨李越的州县,由户部酌情减免赋税徭役。大家以为如何?”

秦桧当先道“皇上圣明!”

众人纷纷附和道:“皇上圣明!”

赵构道:“李越犯边之事就这么定了,具体派遣多少兵马,派谁去,谁为统帅,军需粮草多少,你们回去之后再细细商讨,两天之内拿出方略来,秦爱卿,此事由你主持。”

秦桧道:“是,皇上。”

赵构起身道:“好了,我也累了,你们都回去吧。”说完转身走进后殿。

第282章 宣威军

秦桧等人起身恭送赵构离开后,参知政事余尧弼问道:“秦相,李越该如何征讨我们还得好好商议。”

秦桧道:“天色不早了,出宫再说。”说完当先转身向殿外走去。

另外五人随后离开。

一出垂拱殿,秦禧便道:“爹,你怎么知道皇上这次是想对李越用兵?”

秦桧只顾慢慢走着,没有回话。

参知政事余尧弼问道:“是啊,秦相,皇上以前可从来不会主动提起对外用兵,怎么这次一定要派兵对付李越?”

秦桧停下脚步,两个参知政事和秦禧上前,只听他道:“你们不是把皇上想说的话都说出来了吗,这李越选在这个时间挑事,无论如何都得打,还只能胜不能败。放在以往,李越犯边也就犯边了,对大宋也遭不成多大损失,可现在十几个国家的使节都在临安,不打李越,大宋脸上无光啊。这次回易带回来不少金银财宝,西洋货物也换回来很多钱财,府库丰盈不少,对外用兵就有底气了。”

参知政事汪勃又问道:“秦相以为这次征讨李越该打到什么程度合适?”

秦桧想了想道:“皇上不是说了,抓回逃跑的王子,李越人也要赶出钦州。”说完抬脚再走。

太阳快落山了,再不出宫,等宫门关闭,少不得一番麻烦。

参知政事汪勃道:“把李越人赶走容易,也许不用赶,还没等大军赶到,他们就会跑的一个不剩。可抓回李越王子就没那么容易了,不攻到李越都城下,怕是不会乖乖交人吧。”

秦桧道:“这就要看枢密院如何调兵遣将,如何作战了,两个月内拿不回逃跑的李越王子,让大宋在诸国使节面前丢了颜面,自会有人承担责任。”

签书枢密院事巫伋道:“只要秦相能调集足够的粮草,征调足够的民夫,两个月内拿下小小李越又有何不可。”

秦桧道:“拿下李越?那要花费多少钱粮。还是按皇上的意思办,拿回李越王子就行了。拿他一个人,朝廷调拨给你们两百万贯粮草,应该足够了。”

巫伋道:“秦相莫不是在说笑,征讨李越除了要用当地军队,朝廷至少还得另派一万殿前司精锐南下。征调广南土兵所需花费暂且不说,这一万殿前司精锐南下的吃喝用度和各种军资,至少得三万厢兵运送,算下来至少有四万人吃喝,打起仗来,奖励、抚恤、物资损耗哪一样不花钱。剿灭一千余人的海盗,就花费二百五十多万贯,征讨李越比剿灭一千海岛还容易吗?这是关乎朝廷颜面的大事,秦相还是要慎重。”

汪勃道:“诸位大人今天也都累了,早些回去休息,具体如何明日再议吧。”

众人不再说话,加快脚步,向和宁门而去,再多争论一会儿,等城门关闭,出不了皇城,就得在城里睡硬板床了。

六人堪堪赶到和宁门,羽林军统领笑道:“秦相、诸位大人幸苦,你们若是再晚到一步,今晚又得留宿皇城了。”

秦桧回道:“近来大事频发,做臣下的不为皇上分忧,那不是空食俸禄的蛀虫吗?”

羽林军统领笑道:“秦相说的是。诸位大人赶紧出城吧。”

秦桧当先出城,五人随后跟上。

他们前脚刚出城门,身后就听羽林军统领高声下令:“关闭城门。”

出了和宁门就有一队禁军赶到,将秦桧护卫在中间,向不远处等候的官轿走去。

到了官轿附近,秦桧道:“诸位大人今天也累了,回去好好休息,明天申时我们再好好议一议。”

“秦相慢走。”众人抬手送行。

等秦桧、秦禧上了官轿走远,其他四人各自上轿回家。

两天后,勤政殿。

赵构坐于书案前细看奏章,秦桧、巫伋并排坐在对面。

看完之后,赵构问道:“征讨李越颇为艰险,只派遣一万精兵够吗?”

秦桧道:“这一万人是殿前司精锐,以一当十应该不成问题,况且广南也有三个军州,在广南征调三万精兵不难,李越弹丸小国,有这四万人,应当可以拿来逃跑的王子。”

巫伋道:“军资有限,难以征调足够的海船,要把这一万精锐安全运到钦州,都不是件容易的事情。人一多,行军时间就要延长,一万人一个月内勉强能到钦州,两万人就得两个月了。”

赵构又看了看奏章,没有说话,过了一会儿,忽道:“之前护卫回易的宣威军不是可以派上用场?”

巫伋道:“宣威军扈从回易可以,要说打仗恐怕不行,当年这支军队是为回易船队匆忙组建,还没训练几个月就出海,海上又不能训练,两年下来,一点战斗力都没剩下,去了也是耗费军资。”

赵构道:“我看不然,这支宣威军曾经在李越跟他们的军队作战,记得当时还拿下一州之地,归附朝廷,他们熟悉李越,如果跟殿前司精锐同去,多少也是助力。”

秦桧接道:“不错,那块土地原本是李越河静府,被他们拿下之后,改成了静州,还向朝廷交过一次赋税。这支军队还是有战斗力的,并没有大人说的那么不堪。”

巫伋道:“宣威军南下也不是不行,但据我所知,他们当初因回易而临时组建,一切花销也都是回易处承担,如今回易结束,朝廷并没有承担他们的日常开支,也没有发放饷钱,一直是自生自灭,原本有四千余人,几个月过去了,现在还有多少人很难说。如果要调遣他们南下征讨李越,先得给与他们常备军身份,由朝廷发放粮饷。”

赵构道:“宣威军不撤销,回易以后还要继续,给他们常备军身份,发放粮饷。先征讨李越,结束之后调回原地驻守,等待朝廷命令,不必进行轮换驻防。”

巫伋道:“是,那就将宣威军加入征讨李越军队的序列,如此一来征讨李越的把握更大一些。”

赵构道:“秦爱卿,你还有什么补充?”

秦桧道:“没有,只希望此次征讨不要拖的太久,国库不充裕,用钱的地方很多,经不起一年半载的消耗。”

赵构道:“巫伋,此次征讨两个月内要有结果,最迟不得超过三个月,你们枢密院商讨一下,最好派人去钦州监军,此战务必要胜。”

巫伋道:“是,枢密院上下定当竭尽全力。”

赵构道:“好了,征讨李越之事就这么定下,尽快发兵。都去准备吧。”说完拿起其他奏章。

秦桧、巫伋起身告退:“臣,告退。”

等二人离开,赵构呼道:“黄琦。”

殿后应了一声,片刻之后,一近侍出来,还没赵构书案前,便问道:“官家,何事?”

赵构道:“你说宣威军可用,戴骢的奏章里说的也不清楚,到底如何,你跟我细细过来。”

黄琦道:“官家,宣威军在李越是事情我不太清楚,只听说他们一千人大败李越两千精锐,其中俘虏的一千人也编入宣威军了,但大部分都留守在占城国。在三佛齐国一战,我是知道的,当初回易船队被两家势力强大的家族阻挡在海峡入口达两个月之久,索要重税,眼看就要错过穿越大海的最佳时机,不得已之下,宣威军先焚烧其中一个家族在港口的数百艘船,而后对外宣称那个家族作乱,将他们激怒之后,宣威军设下埋伏,将那个家族三万精锐引进一个山谷死地,两个时辰不到,那三万人就全军覆没,而宣威军损伤不到两百人,大获全胜,三佛齐国不被宣威军所震慑,船队才顺利通过海峡。从西洋返回三佛齐国的时候,又在海峡被数百艘海盗船所阻,宣威军再次击败海盗,打通海路。除此之外,宣威军的军纪也十分严明,一百多艘海船在海上航行时队伍长达两三百里,全由宣威军操控,不管白天还是晚上都在航行,基本不存在有船掉队和失散。在海上,我跟他们接触的不多。”

赵构道:“如此看来,宣威军还是有一战之力,并没有辱没宣威之名。除此之外还有其他事迹吗?”

黄琦想了想道:“其他值得一说的,也就是在塞尔柱国,那时候我带着使团去巴格达觐见他们国王,刚好赶上塞尔柱国王诞辰,就在哪儿多停留了几天,参加了不少贵族宴会,我们离开巴格达之前也举办了一个宴会,答谢他们的款待,在宴会上展示了大宋军阵,有塞尔柱贵族不服,就派他们的勇士挑衅,当时宣威军监军杨丛义接下第一场比试,轻松打败塞尔柱勇士,后来他们继续派勇士挑衅,我们派出了一名随团道人,又将对方击败,连败两场之后,他们才没有继续挑衅。”

赵构道:“杨丛义,是武学初建那年那个平民出身的武学生吧。”

黄琦道:“对,就是他。跟随戴大人去李越出使的就是他,当时带了一千宣威军随行,到了占城国,就变成了两千人,还在占城国为大宋弄来一块方圆超过五十里的土地,驻留了一千宣威军,回来时,船队在那儿停留了半个月,房屋建了不少,良田也开垦了数百亩,留守的军队也在每天操练。在三佛齐国时,也是杨丛义主张用武力打通海路,本来不少人都反对,没想到后来真的打通了。”

赵构道:“这么看来,他在武学还学了些东西。他是第一批武学生,有消息多收集一些。”

黄琦道:“官家放心,我会看着他。”

第283章 重聚

昌国,宣威军军营。

将士们早上在海滩训练枪阵,下午去靶场练箭。

这是杨丛义到达昌国军营后,对宣威军下达的训练命令。

懒散多日的宣威军重新开始两年前的训练,每天练枪、行军、射箭,整整两年没练,这半个月高强度训练,可把他们折腾的厉害,特别是一开始那几天,一天训练下来简直都跟要死了一样。

经过半个月恢复性训练,宣威军逐渐有了一些两年前的样子。

两个多月前赵安带着宣威军回到昌国后,军事训练基本没抓,因为他知道,宣威军迟早得裁撤掉。

但一个月前当朝廷任命他为宣威军统领之后,情况又发生了一些变化,宣威军终于完全由他做主,是属于他的军队了,于是训练开始慢慢恢复,每天训练两个时辰。

但随即问题就来了,回易船队不再负责他们的开销,朝廷也没有给他们发放粮草。经过一番艰难交涉,也只是从停靠在明州港的海船上搬回来剩余的军资军械,钱粮问题仍然没人解决,宣威军成了没娘孩子。

没了粮饷,训练顿时就成了问题,这个消息也开始在全军蔓延,最终军事训练无疾而终,粮饷都没人发了,还训练什么?宣威军又没有营田,难道去海里摸鱼?

全军彻底懒散下来,只靠仅有的存粮,一日两餐,勉强度日。

数天之后,当杨丛义回到昌国军营,看到的便是无所事事,在营中睡觉打闹的宣威军。

他是监军,粮草自然要由他负责,宣威军断粮断草,谁都不管,但幸好他自己还有些私房钱,这种时候已经顾不上是不是私钱,就这些钱,几千人也吃不了多久,于是跟两年前一样,他去向渔民买鱼,五文钱一斤。买到鱼之后,火头军开始制作鱼面,吃不完的先存着,几天下来,居然有了数千斤存粮。

粮食问题暂时解决了,吃饱了肚子,军事训练立马开始,至于饷钱,杨丛义承诺,朝廷一定会解决。军士们也知道,朝廷如果短期内不解决,他们难道还能造反不成?造反是不可能的。

军事训练逐渐恢复之后,杨丛义便想回家去看看,毕竟宣威军此时只要不饿肚子,确实没事。

在他跟赵安交代过后,准备第二天离营,结果就在当天下午,枢密院的调令到了。

“杨监军,朝廷要我们一个月之内赶到钦州,这钦州在哪,我们都不知道,是乘船还是走路,粮饷怎么解决,军资军需哪里去领,一概没说。”赵安拿着枢密院的调令,十分恼火。

杨丛义眉头也是紧锁,钦州在哪他倒是知道,可让宣威军去钦州那等偏僻的地方做什么,去那儿吃什么喝什么。

“赵统领不必恼怒,朝廷既然有调令,自然会做好安排,我们依令调动就是。据我所知,钦州距离广州不远,就在海边上,海船可直接到达。海上已经起北风,我们乘船南下,顺风顺水,半个月应该就能到达。宣威军目前还有四千人,战船十艘,一次肯定运不了这么多人,得去明州港征调几艘大一些的海船。航行期间,我们可以在泉州补给一次,然后直接南下钦州,整个行程不会超过二十天。”杨丛义想了想,如此宽慰道。

赵安点头:“也只能如此了。时间紧迫,为防意外,我们早日出发,三天之后如何?”

杨丛义道:“好,那就三天之后。”

当晚召集各营指挥,将宣威军整建制调防钦州的命令传达下去,三日之后准时乘船出发。

三天时间,宣威军征调了八艘海船,又装了淡水、食物和军资军械等物,准备好长行军后,立即离营乘船南下。

船队满帆,昼夜不息,离营的第四天到达泉州港外。

军队调防,未经朝廷允许不得随意进城,宣威军也不例外,整支船队停靠泉州湾外海岸,除少量补给人员,其余军士不得离岸。

杨丛义带领数百,赤手空拳的宣威军入城采购粮食和蔬菜。

对突然出现在泉州的数百军士,为了不引起不必要的麻烦,杨丛义少不得要去泉州府衙沟通备案。

出了衙门,将五百两银钞交给一名低级军官,跟他们交代一番之后,众军士随那军官离去,杨丛义则快步走向城北。

城北一个偏僻的小院。

“莲儿,把我几件冬衣也拿来。”一女子正在院中洗衣裳。

房里应了一声。

不一会儿,一小丫头抱着几件衣裳出来,放在盆里,口中道:“夫人,我来洗吧。”说着蹲下身来。

女子手上没停,口中道:“你力气还小,哪能洗的干净。等你长大点再做吧。”

小丫头没有说话了,蹲在一旁看着。

过了一会儿,女子问道:“这两天城里有消息吗?”

小丫头摇头,回道:“没特别的消息。你说老爷还能回来吗?”

女子停了一下,笑道:“肯定会回来,只是临安离这儿太远,坐船都要半个月,走路时间更长。我是他娘子,路再长,他也会回来的。”

小丫头想了想,忽道:“夫人,要不我们去临安找老爷吧。”

女子摇头:“临安太大了,人又很多,我们还是在家等,哪儿也不去,不然他回来找不到我们,会着急的。”说完继续低头洗衣裳。

院内又恢复安静,只听见洗衣裳的声音。

“哐哐哐”门外忽然传来三声响。

女子停下手里的活,抬头道:“莲儿,去看看。”

小丫头起身快步走到院门前,高声问道:“谁呀?”

“清尘,我回来了。”门外传来一个声音。

女子一听这话,起身快步飞奔到门前,拉开门栓一看,门外站着的不正是她朝思暮想的人吗?顿时高兴的留下泪来。

杨丛义看着泪水滚滚而下的女子,上前两步,跨进院内,一把将她搂在怀中:“娘子受苦了。”

清尘也紧紧的保住他,激动的说不出话来,只是不停的流泪。

过了一会儿,杨丛义抬手擦去她的眼泪,笑道:“娘子,不哭了,我不是回来了。”

哭好了,所有的委屈都发泄完,清尘泪痕未干的脸上这才露出笑意,什么话都没说,拉着杨丛义就往房里走去。

小丫头看着这个略显陌生的人,他便是老爷吗?一点印象也没了。关好院门,插上门栓,回到院中去洗那盆尚未洗完的衣裳。

房中执手相看,眼中满是深情。

“夫君,清尘想你想的好苦。你回来这么久,怎么不回来看我?”说着扑进杨丛义怀中,双手抱的很紧,生怕一放手,又会很长时间看不到他。

杨丛义抬手将她紧紧搂住:“我也很想早点回来见你,可我之前回泉州就呆了三天,事情太多出不营门,之后就带船队去临安,在那儿又不让走,差不多一个月前才到昌国,在昌国一时之间也走不开,直到今天才回来。我也是日日夜夜都在想着你啊,娘子。”说着亲吻上她的额头。

清尘脸上瞬间一红,低声道:“夫君,天还没黑呢。”

杨丛义轻吻了一会儿便松开,笑道:“怕什么,都成亲两年了,院里又没外人。”

“莲儿还在外面呢。”清尘轻声道。

“好,就依娘子。这两年你是怎么过来的?”杨丛义牵着她的手坐下。

快两年没见,两人有说不完的话,诉不完的情,这一聊就是半日。

吃过晚饭,洗簌之后,清尘早早的就将莲儿打发到最外面的房间去休息,今晚是她跟夫君大喜的日子,她可不想被渐渐长大的丫头偷听。

房里点燃两根红烛,卧室更加温馨。

烛光透过床顶垂下来的纱蔓钻进来,里面一片朦胧,衣衫一件件褪去,低温挡不住新婚般的热情。

“娘子,这两年你恢复的很好啊,跟在天柱山时一样美了。”

“不害臊,你那时候就有这想法?”

“没有,是说你跟那时候一样健康了。娘子越来越美了,越看越好看。”

“看够了吧,赶紧把蜡烛灭了睡觉。”

“娘子这么好看,我怎么看的够,就让它亮着,两年么见了,还不让我多看看啊。”

“我也想看看夫君,可以吗?”

“我整个人都是你的,娘子随便看。”

“啊......你个坏人,你不嫌害臊啊。”

“是娘子要看的啊。”

“夫君,别看了,赶紧睡觉吧。”

低吟声声,纱蔓轻动。

不久之后,随着一声音调很高的疼呼,纱蔓激烈的抖动,像波浪一般将里边不断的*和粗重的喘息送出,扩散到远处,弥漫整个房间,飘进寂静的院子。

这个夜晚情意绵绵无休止,直到夜深,院中才彻底恢复宁静。

清尘瘫软无力的躺在杨丛义怀中,轻声道:“这次回来还走吗?”

杨丛义道:“朝廷又有事,还要去一趟南方,今天路过泉州,就回来看看娘子,明天就要走。”

“能不走吗?我能跟你去吗?”清尘低诉。

“朝廷的事不能不做。我们都还年轻,来日方长,南方的情形我还不清楚,等稳定下来,我便接你过去。”杨丛义搂紧她的腰,两人紧密的贴在一起。

“夫君,那我听你的,稳定下来一定要接过去,再让我一个人,都不知道还能不能撑下去。”

“我知道,睡吧。”说完转头吹灭床头的蜡烛。

第284章 清尘的烦恼

房内一暗,清尘慢慢转过身子,浑身上下似乎又充满了力量一样,伸手慢慢从杨丛义上身往下摸去,不多时便摸到一个软软的东西,玩弄几下之后,就变了模样。

“娘子,别玩了,你不嫌累吗?”杨丛义有些无奈。

清尘没有说话,继续捏握一会儿,才轻声道:“夫君也还没累吧。”说着就将身子紧紧的靠了过去。

娘子一番挑逗,杨丛义再也忍不住,翻身就将她压在身下。

黑暗中,二人彻底放开手脚,真正是水火交融,直达心灵。

一番激烈的折腾之后,二人都疲惫了,这才心满意足相拥而眠。

这一夜,是两人许久一来,睡的最踏实的一觉。

等双双醒来时,天色早已大亮。

清尘想要起床,只觉得腰腹酸软,挣扎了一下,却被按在床上,让她再休息一会儿。

等杨丛义做好饭菜,她才勉强起床,看着莲儿那小眼神,她暗自告诫自己,以后可不能再这么不知深浅了。

杨丛义上午就得离开,走之前把他领取的俸禄全都留给清尘,让给她保管。

时间匆忙,叮嘱一番之后,杨丛义要离开。

清尘送出院外,两年没回家,才回来一天,又要分别,忍不住就要落泪。

杨丛义握住她的手,笑道:“娘子放心,只要一稳定下来,我马上就把你接过去。在这之前,好好在家等我回来,千万别到处乱跑去找我,天下这么大,一旦分散了,我可就找不到你了。”

清尘道:“我会的,夫君忙完,可要马上来接我。”

杨丛义笑道:“嗯,你安心在家等着,一定要注意安全。最好不要随便出门,娘子这么好看,坏人看见起了歪心思就不好了。”

清尘道:“谁敢起歪心思,我手里可有剑呢,这两年每天都练好几个时辰,坏人敢来,我的剑不长眼。”

杨丛义哈哈一笑道:“我倒忘了,娘子的武艺比我还要高强,是我多虑了。好了,我走了。”

清尘道:“夫君在外可要注意安全,我等你回来接我。”

杨丛义笑道:“嗯,知道了。”转头看了一眼站在门旁的小丫头,又道:“莲儿,要好好照顾夫人。”

小丫头有些紧张的点头道:“我知道,老爷。”

老爷?年纪轻轻的就成老爷了吗?杨丛义笑了。

“好了,我走了,回去吧。”说完大步离开。

清尘和莲儿站在院门口,直到再也看不到杨丛义的背影,才转身进门。

“夫人,我来。”莲儿赶紧抢着将院门门栓插上。

“夫人,我扶你回房休息吧。”莲儿见清尘走路都有些困难,连忙过去扶住她的手臂。

清尘嘴里说着没事,还是扶住了她。两年不见,昨晚没有节制,折腾的太厉害,如今浑身酸软无力。

“夫人,老爷昨晚是不是对你不好,两年不回来,一回来就把你伤成这样。夫人每天练武,怎么不反抗呢。”莲儿看着夫人走不动路的样子,愤愤不平。

“莲儿,你想到哪儿去了?你以为老爷昨晚打我了?”清尘不由得觉得好笑。

“夫人,难道不是吗,我还听到你惨叫呢,好几次我都差点想去敲门救你了,可我只是一个柔弱的小丫头,夫人都打不过老爷,我去有什么用呢。”莲儿语气里,满是同情。

“别瞎说,我跟老爷好着呢。你年纪还小,还不懂,等你长大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清尘笑道。走着走着,好像想起了什么,忽道:“莲儿,你昨晚在我房外偷听?”

莲儿急忙摇头道:“没有没有,大半夜的我哪敢起来。我就在房里听到的,一开始声音不大,我都睡着了,后来声音好大,我就被吵醒,一直担心夫人,我后半夜都没睡好,就担心夫人出事。”

清尘这才安心,以后还是注意一些,幸好是被莲儿听到,要是被外人听到,那多难为情。

“夫人,你跟老爷不是打架,到底是在做什么呢?”莲儿又问。

“同房。”

“什么是同房。”

“要生小孩就要在房间里做这件事,你长大了就会知道。好了,你先出去,我再休息会儿。”

清尘回到房间休息,却又谁不着了。

两年不见夫君,就回来这一晚上,也不知道会不会怀上孩子,但愿汤妹妹说的不是假话,不然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生儿子呢。

没儿子,这就不是一个完整的家。

一想到这里,心里就升起莫名的烦躁。

汤姐姐跟夫君会是什么关系呢,应该不是简单的萍水相逢,淡雅之交吧。夫君昨天没提过她,但汤姐姐是从临安南下,顺路来泉州,夫君从明州南下,也顺路回泉州,前后相距不过半个月,他们会不会在南边又遇到一起?或者就是他们提前约好的?

汤姐姐长的很好看,说话行事干净利落,有男子风范,他们在一起应该有很多话说。听汤姐姐讲这几年夫君的事情来看,他们应该认识很久了,还很亲近,不知道他们到底是什么关系,是不是下次再见夫君时,向他问清楚呢?

这实在是一个让她很头疼的问题,直接去问,肯定不好,但如果不问,憋在心里又难受,该怎么办才好?

躺在床上思来想去,满脑子都是夫君与汤姐姐,久久无法安宁。

杨丛义回到船上之后,船队当天中午起航,顺风往南而去。

五天时间,船队到达广州,未做多长时间停留,又四天时间,向西绕过雷州与琼州之间的海峡,到达钦州地界。

船队到达钦州之后,沿海向西边行边问,终于在两天之后到达距离钦州州治所在五十里外的港口。

整支宣威军调防钦州,具体驻防何处,调令上说的不清不楚,所以宣威军不敢全部登岸扎营。

经商定,赵安率大部留守港口附近,杨丛义则带领两百人进钦州打探情况,既然朝廷让宣威军调防钦州,钦州知州应该知道宣威军驻地安排在何处才是。

在港口休息一夜之后,第二天一早,以港口渔民为向导,杨丛义带人直赴钦州州衙。

钦州州治所在的城区面积不大,也不繁华,就连安庆军的太湖县城也要比这里强上一分。从入城一直走到州衙门口,路上行人稀少,商贩店铺也没几个,整个城里都是冷冷清清。

一见这种情形,杨丛义心里顿时就凉透了。

就这破地方能养活四千宣威军?怕不是都得吃土。朝廷是怎么想的,这荒凉偏僻之地,还要派这么多人来,真以为这是风水宝地啊?关键是粮饷到哪领,难不成还要从广州调运?

看着破旧的钦州州衙,杨丛义失望透顶。

原以为朝廷派他个宣威军监军的差遣,是有什么好事,最次也是继续护卫回易,没想到却是从繁华富裕的明州调防到荒凉贫瘠的钦州来,这地方天高皇帝远的,远离朝廷,做的再好,做的再差,也都不会有人知道,想升官那是做梦了。

在州衙门口愣神了一会儿,向导提醒道:“大人,这就是州衙了。小民还有事儿,先走了。”

杨丛义这才谢道:“麻烦你了。”

“你们在这儿等我,不跑离开。”杨丛义吩咐完,便朝州衙走去。

还没走进州衙门口一丈,两个无精打采的州衙守卫便喝问道:“干什么的!”

杨丛义穿着军甲,都走到门口了,他们还看不见吗?心里觉得奇怪,要是在北方州衙、县衙,守卫早就去进去通报,或者出动过来问明缘由了。

“宣威军监军杨丛义,率军前来钦州调防。”

“宣威军是什么军,我怎么没听说过?哪来的?”守卫站在门口不动,却打听起宣威军来历来了。

“北方来的。快去通报知州大人,就说宣威军已到钦州,监军杨丛义,前来办理交接换防事宜。”杨丛义站在原地高声回道,这钦州州府的人比起北方来可差的太多了,在北方县衙守门的都要比他们强。

“先等着,我去看大人在不在。”一守卫丢下一句话,转身进了衙门。

没过多久,那守卫跑步出来,一直跑到杨丛义身前,低头语气温和的笑道:“大人请,知州大人有请。”

杨丛义抬步上前,那守卫赶紧陪在一旁带路。

进了州衙稍稍一转,来到一处别院,将杨丛义带至一厅外,向内禀报道:“老爷,北方来的大人到了。”

话音刚落,就见一穿着绿色官服,年纪在五十岁上下的肥胖官员迎了出来,一见到杨丛义便如见到多年不见的亲人一般,十分热情的笑道:“本官是钦州知州毛奇,等你们多时,终于来了。”

杨丛义稍稍一惊,知州大人热情的太过了,但也来不及多想,抱拳行礼道:“下官宣威军监军杨丛义,见过知州大人。”

“杨将军不必客气,快请进。”钦州知州毛奇,很热情的将杨丛义引进客厅坐下。

“看茶。”

一声吩咐,随即就有丫鬟出来将茶斟上。

“杨将军,请。”毛奇满面笑意,显然对杨丛义的到来,十分高兴。

“多谢知州大人。”杨丛义看着毛奇的模样,心里直打鼓,宣威军来钦州恐怕不是什么好事情。

第285章 调防安远

杨丛义刚喝一口茶,还没来得及细品下咽,就听知州毛奇道:“不知杨将军此来钦州带了多少兵马,现在何处?”

放下茶杯回道:“宣威军全员四千余人,已经全部到达五十里外的港口。朝廷给我们的调令只让调防钦州,但不知具体在何处,所以来见知州大人。”

“只有四千人吗?”知州毛奇大失所望。

“这已经是宣威军全部人马了,原住地一人未留。接到调令,我等便从明州沿海路南下,前两天便到钦州境内,只是不知道州衙驻地,耽搁了一些时间。如今军队都在港口,具体驻扎何处,还请知州大人告知。宣威军匆忙南下,所带口粮不多,再有五天就粮尽,我们的粮饷问题,也请大人一并解决。”既然知州大人觉得来人的少,那他应该是早有准备才是,因此杨丛义便将粮饷问题提出来。

“杨将军可能有些误会了,不是驻扎,是抵抗侵扰。还有,关于粮饷问题,本周府库空虚,实在拿不出多少钱粮来,最多只能提供十天粮食。”知州毛奇脸上的笑容消失了。

抵抗侵扰?听到这个消息杨丛义心里大惊,难怪街市无人,难道是什么山寨出山作乱?宣威军可没有做好南下打仗的准备。

于是问道:“不知大人所说的侵扰有多大规模,州衙的兵丁不能应对?”

知州毛奇脸上神情一变,过了片刻才道:“看来朝廷什么都没有告诉你们,那我就直接跟你们说了吧。”

“知州大人请讲。”杨丛义也是神情一变,看来问题并不像他想的那么简单。

“一个多月前,李越突然出兵占领仙安镇,不久之后又先后占领河长、潭河,近逼东兴镇,占据安远县大部。在这之后又在北边发现一支李越人,他们先后攻占平辽、洞中镇、坂八,后来又占据那桐,进逼扶隆镇,直奔安远县城。两天前探知,钦州境内的李越人一支已经占领扶隆镇,另一支已经到达东兴镇三十里外,正在四处搜集船只渡河。要是朝廷再不派大军来支援,用不了十天,他们就会拿下安远县,进逼钦州城。幸好杨将军提前赶到,再晚来十天,钦州就没了。”知州毛奇叹息不已。

“李越人攻打钦州?李越王子不是还在临安吗?他们怎么敢侵犯钦州?”杨丛义一听说是李越人在作乱,便觉得不可信,除非李越王是不想他的儿子活下,否则绝不会在这时候挑事。至于知州大人所说,李越攻占了哪里,他没有太多印象,估计都是些偏远小村镇,钦州城都是这般模样,那些不知名的小镇估计也没几个人。

“就是因为李越王子,听说那王子从广州逃回了李越,而后李越人为了报复才进攻钦州。”

“原来如此。”这就难怪了,李越王子自从被抓回船队之后,一直关押在主船上,想必是吃尽了苦头,只要逃回去,必然要报复。

不等杨丛义发问,知州毛奇接着说道:“但据我所知,李越人这次不光进攻钦州,半个月前又派大军占领了整个郁林州,攻占横州两县,威胁邕州。邕州乃广南南部核心州府,邕州总管府所在地,位置十分重要,百年前皇佑年间,广源州壮族首领侬智高为反抗李越压迫,多次奏请内附大宋,朝廷以此地边荒、偏远难守为由,拒绝了他,不想他怀恨在心,举旗造反,率领数十万山民,一路从广源州向东打到横州,最后占据邕州,朝廷震惊之下,从北方调遣二十万大军才将侬智高部扑灭,这次动乱对广南造成很大伤害,所以朝廷在邕州设置总管府,派兵两万常年驻守,又将整个广南的守护区域向北向东收缩,彻底放弃了光源州等数州偏远之地。这次李越突然派兵,半个月内攻占整个郁林州,对邕州总管府造成极大震动,总管府统领的八州三十三县,除了被李越占据的郁林州,被威胁的钦州,其他六州兵力全部集中在横州与李越大军对峙,因此钦州没有支援,只能靠数千厢军和土兵抵挡李越人,幸好将军来了,虽不能赶走敌人,多抵挡一个月两个月应当没有问题吧。”

杨丛义听知州如此一说,讲明现状和缘由,顿觉肩头沉沉,这哪里是调防,明明是打仗,朝廷居然给他们一纸调防命令,这不是坑宣威军吗?但既然来了,也别无选择。

“知州大人,既然宣威军奉命调防钦州,全军此刻起,全军由大人调遣。”说完,杨丛义将枢密院发来的调令呈交给知州毛奇。

毛奇接过调令,仔细验看之后,连道三声好,然后将调令奉还,正声道:“既然杨将军如此说,老夫就不客气了。如今钦州有两路李越乱军,共计四千余人,直逼安远县城,安远县距离钦州城不到百里,安远不保,钦州也会陷落。邕州都督府眼下跟李越大军对峙,稍有不慎,恐怕也要自身难保,所以钦州是指望不上他们了。因此老夫希望杨将军能率领援军进驻安远县,抵挡李越乱军。”

“宣威军接令。”杨丛义起身,干净利落接下驻防任务。李越闹这么大,这也许是一个机会。

“好,那就请贵军即刻赶往安远县城。若能坚守一月,老夫一定为将军请功。”知州毛奇起身。

“知州大人放心,宣威军必能守住安远县城。”随后杨丛义想到一事,又道:“大人,我们的粮草如何解决,口粮只够五天。”

知州毛奇道:“杨将军放心,粮草问题老夫为你们筹集,会直接送到安远,保证军粮供应。”

“还有一事,不知大人这里是否有钦州,或者广南地图,我们从北方来,南方很不熟悉,没有地图,行军打仗,多有不便。”杨丛义手里有地图,可那是后世地图,道路河流都有很大不同,用来行军打仗肯定会四处碰壁,还是州府地图信息较为真实。

“杨将军稍候,老夫这里正好有两幅地图。”说着便起身离去。

片刻之后带着两个防水皮桶回到客厅,将皮桶交给杨丛义:“这是钦州和广南地区的地图,杨将军小心保存,用完之后,记得还给老夫。”

“多谢知州大人。下官告辞。”杨丛义拿着地图,行礼之后迅速离开。

一出州衙,便带人直奔船队所在的港口。

“赵将军,这就是钦州和广南的实情,既然奉命调防到了钦州,就得听从知州大人调遣安排,即刻赶往安远县吧。”杨丛义回到港口,将一切全都告诉赵安,说服他即刻赶赴安远县。

“杨监军,朝廷给宣威军的军令可是调防,不是来打仗的。李越人杀到安远县了,就把我们调到安远县?我们大老远过来,可不是来送命的。”赵安一听实情就炸了,这不是坑人吗?什么准备都没有就要跟李越人打仗,一仗打下来,宣威军还能剩多少人?这可是属于他的宣威军!

“赵将军,你这么想就错了,调防调防,调不是目的,防才是,防什么?防叛乱,防暴乱,防异族侵扰。如今李越人都打到安远县了,你看看在哪儿,如果不去协助防守,用不了多久,钦州城都会被攻陷,没了钦州城,宣威军吃喝就全无着落了。我们奉命调防钦州,若钦州沦陷,到时候朝廷问罪,谁都脱不了关系。”说着将钦州地图打开,指了指安远县的位置。

赵安一看,那安远县距离钦州百里不到,顿时犹豫起来,要是坐看钦州有失,宣威军罪责难逃,早知如此,就不急着赶过来了,晚来十天,估计钦州已失,若是这样,宣威军即便退走广州,朝廷也无话可说,现如今却是进退两难,不去安远县跟李越人硬拼,违抗军令就得治罪,跟李越人硬拼,宣威军毫无准备,估计会损失惨重。

“赵将军,李越人侵扰广南,这可是一个建立功勋的大好机会,宣威军待在明州,五年十年都不会有这种机会,该好好把握才是,说不定经此一战,将军就能升任统制。”杨丛义见赵安开始犹豫,便抛出诱饵。虽然他作为监军,也可命令赵安执行军令,但若是不心甘情愿,驻守安远的任务怕是很难完成。

“好,既然知州有令,宣威军即刻开拔,奔赴安远县城。”赵安仔细一想也是,不打仗,没有功勋,在军中就没法升职,光靠积累年限是没用的,不立战功就只能原地踏步。

“来人,传令全军在西岸登陆!”赵安一声令下,传令兵即刻去向各营传达军令。

一个时辰之后,全军收拾好一切,渡过海口,登陆西岸。

随后留下半营人马看守船队和暂时不能带走的物资,其余将士携带弓弩羽箭、长枪佩刀等必要的作战物资和三天口粮,在向导渔民的带领下,直奔四五十里外的安远县城。

第286章 进驻县城

宣威军穿过数条河流之后,疲惫不堪,原本以为三个时辰就能赶到安远县城,等到天黑时,才走了一半路程。

南方河流众多,安远县城到海口又没有修大道,许多地方没有桥梁联通,要么绕路找桥,要么下河淌水。全军都带着口粮,不便下水,只能不停的绕路,四十五里的路程,生生绕成上百里。

天黑之后,全军不得不在荒野露宿一夜,幸好南方此时不像北方那么寒冷,虽有蚊虫都还能忍受。

第二天,天不亮,全军便开始行军,终于在午时左右到达安远县城外。

杨丛义、赵安带着宣威军到了南城门外,只见城门大开,城上城下,一个守军都没有,顿时惊疑不定。

“李越人攻破县城了?”赵安不解。

“城下没有打斗的痕迹,不像是攻破。先派人进城探探情况。”杨丛义看着城墙高不过两丈,还有数处破损,应当是年久失修,自然损坏。

赵安一声令下,随即便有几名军卒迅速入城查探。

一炷香之后,军卒回来禀报:“将军,城内没有守军,很多人都在往城北逃跑,县衙一个人都没有,问了几人都说敌人马上就要杀过来,再不逃命就晚了。”

“监军,你看该如何?”赵安脸色难看。

杨丛义看着眼前的安远县城,坚定的回道:“入城,组织防御。”

既然已经到了城下,赵安也别无选择,只得传令:“传令全军,即刻调防安远县城!”

接着又下令:“传令,袁华带一营人马接管南门,章贷带一营人马接管西门,柳时带一营人马接管北门,苏仲带一营人马接管东门。入城之后,关闭城门,任何人不得出入,其余营指挥择地安顿部下,一刻钟后全部在县衙议事!”

军令下完,赵安、杨丛义在近卫亲兵护卫下,当先入城。

入城之后,他们就发现,城西已经不见几个人影,临街房屋要么房门大开,要么紧闭无声。

一路走到城中县衙附近,才见路上有不少人拖家带口,或背着,或抱着,或用车拉着东西,沿大街向城北跑,慌慌张张,全在逃难。

“去城北告诉百姓,大宋宣威军已经接管安远县城防御,留在城里就能保证他们安全,执意要走的放行。”杨丛义忽然对身旁的亲卫下令。

亲卫接令,立即跑步去城北传达命令。

县衙门口已经看不到任何人,估计已经都跑完了。

二人在亲兵护卫下,直接走进县衙大堂。

“杨监军,你怎么看?知州不是说这里有一千州兵和土兵,敌人还没见到就全跑了?是不是敌情有误,不止四千敌军?”赵安忧心忡忡。

“将军过虑了,我看是此地县官胆小怕死,提前逃命了,县官一逃,军心立马就散。关于敌情,我们最好还是派人出城打探,城里探听来的消息不一定准确。”杨丛义并不担心。

安远县城的城墙不算低,李越人能打什么样的仗,他之前就已经见识过,况且此地多山多水,军械难以搬运,只能轻装简行,两丈高的城墙,只要守好城门,短时间内他们是攻不进来的。

“监军曾与李越人交战,他们战力如何?”赵安心绪难平,估计不久之后就是一场恶战。

“不擅战阵,但军卒悍勇,在山林里行动迅捷,很难击败。但他们攻城势力一般,稍微坚固一些的城池,他们拿不下来。像这座城,如果再修缮一番,坚守一个月不成问题。”杨丛义笑道。

“如果他们不擅攻城,那我们把握就大了。”赵安得知这个消息,心下稍稍一轻。

大宋军队别的不敢说多强,但若说守城能力,辽国比不得,夏国比不得,金国也比不得,在周边各国里,大宋称第二,没有国家能称第一。

“将军,里里外外都查遍了,县衙里一个人都没有。”奉命探查县衙的军士来报。

“仓库呢,还有粮食吗?”赵安急道。

“没有,仓库没有一担粮食,只有一堆谷壳和一堆稻草。”军士回道。

“传令下去,驻扎县衙!”

一声吩咐,亲卫行动起来,赶紧去收拾将军驻所。

“赵将军,如此不妥吧。”杨丛义提醒,军官总可入主地方军政衙门,这可是违规的。

“县官都跑了,有什么不妥了。”赵安无所谓的回道。

这种事杨丛义也管不了,随他去吧,大不了自己不住便是。

不多久,七个营指挥陆续来到县衙。

“四门情况如何?”人到齐之后,赵安当即发问。

“南城门顺利接管,城门已封闭,城外无人。”

“西城门顺利接管,城门已封闭,城外有数百人,等待入城,说是逃难来的,分辨不清真假,还挡在城下。”

“东城门顺利接管,城门已封闭,城内有十多人要出城,已被劝离。”

“北城门顺利接管,城门已封闭,城内有数千人要出城,大半部分已被劝离,少数执意出城的,已经放他们离开。”

“很好。诸位,想必你们心里有很多疑问,这为什么是一座空城,我们为什么来这儿,来这儿做什么?这些问题由监军给你们答复。”赵安转头将问题抛出去。

众人确实满心疑问,眼睛齐刷刷看向杨丛义。

“宣威军原本是调防钦州,不巧李越人突然侵扰大宋,已经连续占据不少城镇,正分兵两路逼近这座安远县城,由于安远县城距离钦州城很近,若安远县不保,钦州城也得丢失。这里的县令和守军胆小,已经提前逃跑,他们一走,宣威军立功的机会来了,只要我们坚守安远县城一个月,战功就能到手,一个月后,朝廷的援军一到,打退李越人,我们还能再立一功。大宋久无战事,这可是宣威军建立战功的天赐良机,诸位需得好好把握。”杨丛义并没有把事情的缘由说的那么清楚,若说李越人大举进攻,已经攻占整个郁林州,进逼邕州,恐怕他们也会吓的逃跑,因此必须得利诱一番,守住这个城池再说。

众人面面相觑,这确实是一个建立战功的良机,他们不久前都因护卫回易有功,授予正式官职,现在也是吃朝廷俸禄,而不是拿饷钱的人了。战功对一个军官来说,意味着什么,他们再清楚不过,但有没有命拿,还得思量一番。

于是就有人问了:“不知道,有多少李越人要攻打县城?我们守得住的吗?”

杨丛义笑道:“据钦州知州毛大人的情报,他们只有四千人,一路从北边来,一路从南边来。李越人攻城能力不强,钦州又是多山多水的地方,长途跋涉,只能轻装简行,攻城器械应该是没有的。这座城池你们也都看了,高两丈有余,城墙也不算薄,没有厉害的攻城器械,李越人短时间内是攻不破这座城的。况且就兵力来说,四千对四千,一个守一个攻,谁有优势,你们一清二楚,只要同心协力,此战断然没有败的道理。这里李越人送给诸位的战功,不要白不要。”

众人一听,敌人也只有四千人,原本稍有些紧张气氛顿时瓦解,厅里的气氛轻松不少。

“监军说的对,李越人只来这么点,那就是送战功,我们不要,老天爷都不答应,你们说是吧,兄弟们。”袁华哈哈大笑。

“好长时间没打过仗了,手正痒的厉害,这李越人就送上门来,从明州调来钦州,还真是来对地方了。”苏仲磨拳擦掌的笑道。

“苏老二,你还说你好久没打仗,回三佛齐国的时候不是你去打的吗?我们才是好久没打仗,都快两年。这次可得大干一场。”柳时笑道。

“那些小海盗,都是小打小闹,没打两下就跑了,没意思。就看这次李越人经打不经打。”

“都别吹牛了,如果没其他事情,回各自城门巡守,其他人组织人力修整城墙,准备迎击敌军!”赵安一声令下。

众人正要离开,杨丛义补充一句:“李越人凶悍狡诈,大家都小心一些,如果不能确定身份,不管是要出城还是入城,城门都不要随意开启。”

巡守城门的四名营指挥抱拳称是,众人随即离开县衙,去忙各自的事情。

杨丛义不愿待在县衙,便带着张柳和数名亲卫去城中巡视。

由于宣威军到来,城中百姓稍稍安稳下来,不再那么慌张的四处奔跑,甚至有些商家摊贩,重新打开店门做起了生意,虽然没有顾客,但却能看出他们是确实不愿离开这座生活了一辈子的小城,不愿失去每日打开店门做生意的熟悉生活。

城里人口不多了,原来有多少人,杨丛义不知道,但在城里一圈走下来,从结果来推测,不会超过三千人了,并且多数都是难以行动的老弱,青壮年能走的估计都走了,留下的不多。

数千不守城门的宣威军正在休整城墙破损处,这座城也不知修建于何时,年久失修,需要休整的地方还多,没有三五天时间,没法全部修完。

也不知道县官和之前驻守的州兵和土兵每天到底在做什么,该修补的城墙一处都没修补,杨丛义看的恼火,宣威军不来,县城守得住三天才叫怪了。

第287章 忽然醒悟

天黑之后,经过商议,宣威军派出的探子从空无一人的南门离开,一队向西、一队向北分别侦查两路敌军的情况。

夜晚城上灯火通明,城下紧闭城门,守城的第一个夜晚,不知道敌人何时会出现,谁也不敢大意。

城下一夜无事,可把守城的几营宣威军累的厉害,到了第二天,个个无精打采,哈欠连天。这就暴露出了问题,宣威军没有守城经验,说让守城,整个营都不安排轮换,全都站在城上或城下,如此这般坚持一天没问题,但三五天下来必然出事。

第二天集中议事,又解决了一些问题,一个是守城军将要轮岗值守,一个时辰一换,不值岗时可以城门口搭建的营房内休息,但不得离开一里,另一个是休整城墙的材料问题,城外出不去,城内也没有多余的砖石,最终杨丛义拍板,可以拆除城墙附近,全家逃离人家的房屋,另有军资和补给问题,派了两百人回海岸,协助留守宣威军将剩余的军资全部搬过来。

杨丛义在城中也没闲着,不是在城内巡守,监督城墙修补,便是在研究钦州和广南地图。李越入侵,这是一个非常好的立功机会,如果能抓住时机,立下大功,再升官便大有希望,目前看来要守住这座城,轻而易举,但四千人想斩获额外的战功就没那么容易了,必须把视野转出城外,所以他才力主探子出城去打探李越人消息。

两天内重要军资和军械全部运进安远县城,城墙也大多数修补一新,只有三处较大的破损还在继续修整中。

派出去的探子先后将消息送回来,北边的敌军已经到达薯良,答曰有一千五百人左右,河流较多,行动慢,预计再有三天就能到达那梭镇,由那梭镇往东一直到华石镇几乎都不用穿越河流,半天就能到达华石镇,再往东要穿过一条六张宽的河流,船只较少,一千五百人全部过河,至少需要半天时间,之后再用半天时间就能直接到达安远县城西门外的河对面。探子带回来的消息很详细,如果消息准确,北边那支敌军最快四天后就会到达安远县城外。

南边也带回来较为确切的消息,南路敌军暂时还在东兴镇,他们先是沿海向东,后来又返回东兴,绕路北上,预计会到达马路镇,而后向东到那梭镇,再到华石镇,而后直达安远县城西门。按行军时间来说,南路敌军会比北路晚两天左右。

还有一个消息,南路敌军比北路多,人数预计在三千左右,他们在东兴镇劫掠的财物很多,难以带走,留有部分敌军在东兴看守。

得到这些消息之后,杨丛义心里萌生一个大胆的想法,主动出击!

敌人两支部队一前一后,行程相差两天,宣威军完全可以利用这两天的时间差,先打北路军一次伏击,如果选择的伏击地点好,四千人完全可以将一千五百敌军全部歼灭,选择的伏击地点要么是在到达华石镇之前,要么就选在华石镇等敌军渡河大半之时。

消灭北路敌军之后,宣威军向西择一地继续埋伏南路敌军。不说多,只需再消灭一半南路敌军,这次入侵钦州的敌军便会夺路败退,几天之内安远保卫战就会结束。

当杨丛义将这个想法告诉赵安之后,赵安明确表示反对。

他以为不管是北路敌军还是南路敌军,等他们到达安远县城,都是疲惫之军,南方行军不便,他们带的粮食必然不多,只要能把他们阻拦在城下,不费一兵一卒,等没了粮草,他们自会撤退。主动出击埋伏,就要两军对垒硬拼,风险极大,如果不慎,折损兵力过多,即使消灭掉北路军,也无力继续埋伏南路军,若伤亡过大,打击了宣威军士气,最终很可能还会影响守城,要是守不住安远县城,钦州也会丢失,他们的罪责就大了。

因此,赵安认为最稳妥的战法,就是坚守城池,以逸待劳,以坚城拖垮敌军,这样对宣威军无损,也能完成驻守任务。

但他忘了一点,李越人到达安远县城的目的并不是要跟大宋守军死磕的,如果攻城受阻,他们很可能向东绕过安远县城,直接北上钦州。钦州兵力空虚,全部守军不到两千人,李越人一路东进,安远守军闻风而逃,钦州守军也不会好到哪里去,若钦州有失,安远县城的补给就会中断,到时候宣威军还是要出城与李越敌军交战。

如果真到那时,形势就会发生逆转,李越人占据钦州,宣威军要活下去,要么去攻城,要么乘船逃跑。或者搜集到足够粮草的李越人放弃钦州城,回头围困安远县城,宣威军不突围就得困死,突围也是败退之师,要么回一无所有的钦州,要么逃回港口,但以李越人的狡猾,在围城之前,港口的船队肯定会被烧毁,因此突围之后只能逃往一无所有的钦州,若敌军死追不防,宣威军粮绝之日,就是灭亡之时。

所以,如果宣威军不主动出击打退敌军,而敌军又不选择死磕安远县城,那宣威军必败无疑,钦州必失。

突然想明白这一切,杨丛义顿时焦急起来,立即告诉赵安,宣威军必须出击,因为他们不能保证李越人会在安远县城下跟他们死斗至弹尽粮绝,李越人不是傻子,啃不下安远县城,他肯定会调整目标,进攻钦州城,若是宣威军想回师救援钦州,很可能会被李越人在半路埋伏,如果不救援,坐等钦州沦陷,等待宣威军的不是趁早逃亡,就是苦战之后覆灭,但也有可能未能顺利逃亡就在半路被李越人埋伏所灭。

总之一句话,如果不主动出击,攻灭李越人,宣威军最好的结果就是顺利逃亡,但更大的可能是全军覆灭。

也许前几天逃跑的县官和守军正是看清了此战本质,预测到最终的结果,才会毫不犹豫,直接逃离安远县城。

对宣威军来说,如果不主动出击消灭敌人,还有一条保命路,那就是跟之前逃跑的县官和守军一样,及时撤退至钦州城,据城固守。钦州城比安远县城大,人口也多,城池坚固,背靠广南南部八州核心地带邕州,物资不会断绝,钦州可守,则宣威军可保。

但若要保命,就得丢掉安远县,这接到的调防安远县城的命令不符,即使守住钦州城,战功就别想了,不追责就是朝廷宽容。

杨丛义将宣威军面临的情况剖析出来之后,赵安仍然犹犹豫豫,仍说要考虑考虑。

时间紧迫,打退敌军,给宣威军争取功勋和活路的机会稍纵即逝,一旦错过,宣威军将万劫不复。眼下这种情况,赵安还要考虑,杨丛义既生气又着急,但他再着急也不能替统领做主,毕竟任何作战军令,最终都是要一军之帅来下,他是监军,主帅活的好好的,又没生重病,根本不可能越俎代庖。

无奈之下,杨丛义告诉赵安,只给他一晚考虑时间,明天日出前,或退或主动出击,必须要有一个明确答复。

赵安点头之后,杨丛义当即离开县衙。

赵安的表现让他很失望,在这种关键时刻,是退是进必须迅速决断,稍有犹豫,后果都是不堪设想,特别是宣威军处在这种尴尬的境地。

幸好想明白的早,如果选择撤退,宣威军就有至少三天的时间安全退回钦州。但如果要主动出击,明天就是最后的机会,等到后天,再想出击埋伏敌人,就没那么容易了,行军时间不够,合适的埋伏地点也不是随处可见。

无论如何,必须得做些后手准备,不能把宣威军的命运交在赵安手上。

杨丛义出了县衙,直奔各营驻地。

这几天他在城里走动很勤,跟大家的关系也在逐渐拉近。之前负责回易督造,虽然也挂名监军,但四处忙碌,偶尔在军中跟大家接触也很少,出海之后跟不用说,见面都极少,更不要说交流。最熟悉的营指挥,只有跟他同去李越出使的张彪和苏仲,张彪留在占城国没有回来,此时整个宣威军中,熟悉的也就苏仲了。

他首先来到苏仲的驻地,随即就被军士带进营去。

“苏老二,你这鼓捣的什么东西?研究*?”杨丛义一进营房,就见地上摆了几架拆开的弓弩。

苏仲起身笑道:“见过监军。”

“这什么东西?”随即坐下。

“也没啥,就是想不明白,弩为啥就没弓射的远,就拆开几架弩看看,问题在哪。”苏仲挠挠头坐下。

“能想问题是好事,但这弓弩还是以后有时间在研究吧。我先提个问题,你现在想想。”杨丛义笑道。

“监军请问。”苏仲坐直身子。

“不用这么严肃,今天突然想起来这问题,大家一起研究研究。李越人为什么一定要攻打安远县城?”

第288章 分歧

“安远县是去钦州的必经之路啊,他们不打下安远县,怎么去钦州。”苏仲脱口而出。

“是吗?我们换个角度想想,如果你是要来攻打安远县城的李越人,到了城下,发现这个城池打不下来,而你的粮草又不多,这个时候你怎么办?”杨丛义笑道。

苏仲想了想道:“如果要我攻打安远县城,不管能不能打下来,我肯定会打几次,粮食不多,打不下来肯定要撤,只能放弃钦州了。”

“就这么放弃了?你从李跃国一路打过来,这一两个月的粮草都是从李越国送过来的?”

“那怎么可能,肯定是一路走一路抢。”此话一出口,顿时一拍脑袋道:“我想到了,打不下来安远县,我可以去其他地方抢啊,为什么要啃硬骨头。先把安远县周边的粮食抢光,之后再去钦州城外抢,我一路走一路打,到了钦州肯定也要试试钦州能不能打。”

“如果一打,发现没什么守军,你会怎么样?”杨丛义再问。

“还能怎么样,直接打下来,占据钦州城,钦州城那么大,粮食肯定足,住几天没问题吧。”

“钦州打下来,那安远县城的守军呢,不管了?”

“围困或者引诱他们出来,然后打败他们。”

“好了,现在我问你,如果我们坚守安远县城,李越人会怎么做?”杨丛义忽然变的严肃起来。

“绕过安远城池,攻打钦州,或佯攻钦州,引诱我们出去?”苏仲神色一变。

“如果真是这样,我们会怎么样,我们又该怎么办?”杨丛义继续问。

苏仲细想之后,回道:“如果李越人打下钦州,我们会断绝粮草,围住钦州十天,我们一样会断绝粮草,也就是说只要李越人到达钦州城下,我们就会失去粮草支援,我们能做的只有离开安远县城,乘船出海,去雷州或琼州。”

“这会是我们宣威军来到安远县城的结局吗?”杨丛义问道。

苏仲苦想一会儿之后,回道:“我们是来打胜仗的,即使不能胜,也绝不能败,丢下钦州逃亡雷州,这不应该是我们的结局。即刻撤往钦州,把这座空城留给李越人?”

“你觉得合适吗?如果是这样,宣威军放弃安远县城跟之前逃跑的县官和守军就没有区别,即使守住钦州城,功过相抵,我们还是白来一趟。李越人远道而来,他们之所以能一路前进,那时因为他们知道前边没有阻碍、没有危险,除了安远县城。如果我们不守城,主动出击,结局会怎么样?”引导苏仲想明白守城的必败结局之后,杨丛义抛出了另一个想法。

经过方才一番问答之后,苏仲心情沉重,再听杨丛义发问,便没有马上回话,而是开始思考。

片刻之后,苏仲回道:“如果主动出击,宣威军此战即使不胜,也绝不会败。”

“怎么说?”

“李越人不过四千人左右,我们也是四千,双方硬拼一场,即使两败俱伤,我们也可以退回安远县城,而李越人却失去了继续攻打安远县城或钦州的能力,要么败退,要么来安远县城决一死战,真到这种情况,任何一支军队都会选择退走,而不是到别人城下送个全军覆灭。所以,只要出去,宣威军就能立于不败之地。”苏仲忽然眼冒精光,如果真能出去,那就太好了。

于是马上问道:“监军,我们是要出城迎敌吗?”

“今天来只是跟你探讨一下宣威军的处境,看看你能不能动脑经想问题。好了,我再去别出转转。”杨丛义没有直接回答,说完起身出营。

接着他又去下一个营地,用同样的方法引导营指挥看清宣威军面临的困境,再点出可能的,跳出困境的办法。

等把所有营地,包括四个城门都走完,已经快到三更天。

一夜的游说与开导,是不是有效果,就看明天赵安的决定。

回到营中之后,杨丛义又将地图拿出来自己研究多时,暗暗选定几个埋伏和阻击敌人的地点,如果主动出击,进入钦州的这些敌人一个也别想跑,如果能做到全歼敌军,这功勋有多大,想想就让他激动不已。但此事能不能成,他做不了主,首先得赵安同意出城才行。

第二天一早,杨丛义直接召集所有营指挥到县衙议事。

“赵将军,先把昨天获得的敌情跟大家说说吧。”人一到齐,杨丛义当先开口,把主动权掌握在自己手中。

未经赵安同意便召集众将过来一起议事,这让他有些不满,但在众人面前,也不好说什么,便对众将道:“昨天得到探子回报,两路敌军的情况已经探查清楚,北路敌军一千五百人左右,最快四天之后到达城外。南路敌军三千人左右,最快在六天之后到达城下。敌军总数在四千五百人左右,虽比宣威军多了一点,只要我们坚守城池,敌军必败!”

杨丛义脸色微变,看来昨天那番话是白说了。

众人一听这等敌情,面色各异,有的兴奋,有的犹豫,有的事不关己,一脸淡定。

不等有人问话,赵安接着说道:“昨天杨监军告诉我,如果宣威军坚守安远县城,宣威军必败无疑,让我们出城迎战。但宣威军最先接到的命令是驻防安远县城,假如我们离开安远县城,因为意外被敌人钻了空子,把安远县城丢掉,这个罪责就要由宣威军来承担,所以对宣威军来说,安远县城绝对不能丢,宣威军不可能在敌人到来前丢下安远县城。”

停顿片刻,看看众人之后再道:“监军说,坚守县城,宣威军必败,我看未必。敌人来到城下,不知道城里虚实,一定会进攻试探,宣威军据城防守,以弓弩伤他们几百人不成问题,若他们不怕死,继续攻城,那正合我意,城下就是他们的坟墓。如果进攻受挫之后他们原路退回李越,此战宣威军便胜,若攻城受挫,他们绕城去攻打钦州,更对宣威军有利,钦州城乃是钦州州治所在,是整个钦州最重要的地方,钦州被围,如果宣威军赶去打败敌军,这等功劳可比驻守安远县城更大。说这么多,宣威军只要坚持八个字,就能立于不败之地,据城而守,伺机灭敌!”

众将无言,统领和监军意见相左,他们可没有插话的资格,又没人问他们的意见,听着就是了。

杨丛义听赵安说完,脸上神情逐渐平静。随即反驳道:“赵将军把敌人想的太笨了吧。他们的目的是报复,是劫掠和杀人,不是在城下跟我们死战,攻打一次安远县城,如果看到城里防守严密,打不下来,他们肯定会绕城向钦州杀过去,钦州城里守军本就不多,一路烧杀之后,幸存者逃亡钦州,必然会加剧城内恐慌,一旦敌人围城,对守军来说,想活命之后两条路,一条是死守待援,一条是立即从北门逃往邕州,那些人能从安远县城逃走,谁能确定他们能死守钦州,如果敌人散播流言,说安远县城已被攻陷,守军全军覆灭,他们还敢坚守?守军逃走,钦州沦陷,宣威军粮草断绝。”

眼神从众人脸上扫过,看了看他们的神色,随后接着说道:“赵将军说敌人围困钦州的时候,宣威军可伺机灭敌,解救钦州,这更不可能。敌人可不傻,在安远县城吃了亏,就不会假意攻打钦州,实则埋伏背后跟来的宣威军?你们想想,如果他们埋伏宣威军,会得到多少好处,一能灭掉后患,二能大涨生威,逼迫钦州打开城门,三能建立莫大的功勋,有这三个好处,足以促使他们设下埋伏,在将宣威军打败之后,拿下钦州城,如此一来,从李越到安远县,再到钦州城,全在敌人控制之下,他们后续想来多少人就能来多少人,当然这也跟我们没关系了,因为在此之前,我们都已经被他们的埋伏杀死了。”

众人的听得面面相觑,在他们看来,不管是统领还是监军,说的都有道理,但结果却决然不同,一时之间,不知该如何是好。

“宣威军唯一的出路就在城西,我们主动出击,趁敌人不备,先设下埋伏,消灭他们一部分兵力,即使不胜,拼个两败俱伤,敌人也会丧失继续进攻安远县城和钦州的能力,要么败退,要么等待后续援军。他们四千多人,我们也四千人,只要敌人伤亡近半,他们必退无疑,而我们还可以退回城池休养,打败了敌军,安远县城也保住了,当然这是比较差的一种结果。

现在我们知道敌人兵分两路,前后相聚两日路程,北路在前,人数一千五百人,我们完全可以依靠兵力优势,以四千人将他们全部歼灭,一个不留,而后再趁胜势埋伏南路敌军,只需两战,便能将敌军彻底打败,赶出钦州,这等功勋跟守城想必如何,想必大家都清楚。”

杨丛义说完,又扫视众人。

第289章 宣威军一分为二

“出城埋伏,如果不顺,会给宣威军造成多大的损失?伤了人,再守不住县城,宣威军得不尝失。况且杨监军刚说的都是最好的结果,最差的结果怕是宣威军出城反被埋伏,一战之后就丧失了战斗力,莫说退回安远县城,怕是连逃得性命都难了。”赵安明显不同意杨丛义的说法。

众将无所适从,一会儿看看统领,一会儿再看看监军。

“杨监军,你是朝廷派来的监军,知州大人命宣威军驻防安远县城,你却让宣威军出城向西,是何用意?监军的职责是监督出征的军队按朝廷或统帅的军令行事,难道监军不知道吗?”

赵安此话一出,多数营指挥就转向支持他了。自古监军多坏事,打起仗来,全是拖后腿,打了败仗还要推谢责任,众将哪有不明白的道理。

“赵统领错了,朝廷给宣威军的军令是调防钦州,不是驻防安远县城。既然是调防钦州,整个钦州的安全都在宣威军头上顶着,钦州任何一片土地丢失,都是宣威军的责任。统领把宣威军的职责只限定在安远县城,其他地方就不管了,这是大错特错。本监军必须监督你,加以纠正!”杨丛义高声反击。

这番话又令厅内的形势发生转变,监军说的也没错,宣威军是奉命调防钦州,而来安远县城不过是知州大人临时决定而已,但不管宣威军驻地在哪,调防钦州的职责不变,只有赶走所有敌人,他们才算完成调防职责。

“驻防安远县城是知州大人的军令,宣威军必须确保安远县城不丢,不能出城,不能有任何意外。再说,宣威军不出城埋伏,就不能击败敌军,赶走他们吗?未必吧!赵安虽然觉得理亏,但仍然坚持他的说法,丝毫不改。”

随后又道:“朝廷的军令,确实是让宣威军调防钦州,宣威军不是没来,可军令上说了让我如何排兵布阵,如何打仗吗?没有吧!我不按监军的意思把宣威军调往西边,监军就要挑毛病,实在没有道理。难道监军是想越俎代庖,指挥宣威军吗?”

众将听得这话,暗暗心惊,统领和监军的矛盾闹到如此程度了吗?统领说的有理,监军说的也有理,但在他们来说,肯定是应该听统领的,毕竟统领才是他们的稳定上司,而监军是朝廷临时指派,随时可以更换,可以得罪监军,不能得罪统领。

赵安的话已经说到这等地步,杨丛义毫不犹豫立即争锋相对:“赵统领是对监军一职有误解吧,是谁告诉统领监军只是来监督军令的?我今天就告诉诸位,监军到底是做什么的。监军监军,重要的不是来监督军队如何打仗,而是监督出征的军队如何打胜仗。军令执行的再好,最终打了败仗有什么用。本监军的职责,就是来监督宣威军打胜仗的,不是在宣威军打了败仗以后,告诉朝廷你赵统领军令执行的有多好。现在赵统领问我是不是要指挥宣威军,如果统领坚持据守县城,不改取死之道,那我就要指挥宣威军,就是要带领宣威军打胜仗,赶走李越人!”

“杨监军,你这是制造矛盾,分裂宣威军!”赵安愤怒起身。

“是,赵统领待在城里好好守你的城,我要带领想建功立业的大宋好儿郎消灭敌人,建立功勋。”说着也起身,看向众人。

议事厅中七将眼见统领与监军争斗到如此激烈的境地,哪里还敢坐着,纷纷跟着起身,不敢胡乱发一言。

杨丛义道:“我曾在武学研习各家兵法一年半,经朝廷考核之后授官,随后负责督造回易,力主组建宣威军,又去安庆亲自招募将士军卒,还请来精通战阵的教导团,帮助大家训练新军,虽然跟大家在一起时间不多,可我的心一直跟着宣威军。出使李越时,我也带了一千宣威军,跟他们交过手,知道他们的势力,在南下占城国途中,也跟他们交流过,知道他们的狡诈。有谁愿意跟我走,就站过来,我带你们打胜仗,建功立业!”

“想走的,我不留!”赵安怒道。

七将听着这话,心思浮动不已,十分不安,宣威军是要分家了吗?

有人看看统领,又看看监军,更多的人看着前方,眼神连动都不动,

“监军大人,我跟你走。”沉默片刻之后,七人中有一人动了,走向杨丛义。

众人一看,那人不是别人,正是曾经更李越人打过仗的苏仲。

“好,欢迎。”杨丛义笑着拍拍了他的肩膀。

苏仲没再言语,便在杨丛义身旁站定。

“监军大人,我也跟你走。”又有一人过来,却是罗聪,其他人顿时有些不淡定了。

“好,欢迎。”杨丛义拍拍他的肩膀。

罗聪也在他身边站定。

随后又有一人上前道:“我也跟监军走。”

众人一看是潘诚,心下微惊,这人是真正跟金人交过手的人,十五岁从军,如今已经超过十年,实力较为强悍。

“好,欢迎。”杨丛义说着也拍了拍他的肩膀。

还没等潘诚站定,又有一人闷头走了过来,一句话没说,就站在杨丛义身旁了。

此人是平常寡言少语的姚昶,在宣威军中势力不俗。

杨丛义拍拍他的肩膀,连道三声好。

赵安脸色难看,眼看四将跟了杨丛义,却也无可奈何,便道:“行,你们就跟着杨监军去送死,到时候别求着我给你们开城门!”

见剩余三人应该是不会过来了,杨丛义道:“赵统领放心,我们只会打胜仗,不会打败仗,你还是担心你自己吧。”说完举步离开。

苏仲、罗聪、潘诚、姚昶四人转身向赵安抱拳行礼。

“滚吧。”赵安十分生气,懒得再看他们一眼。

四人随即转身,跟上杨丛义,出了议事厅。

五人随即聚在营中开了个小会,杨丛义将他的想法与四人细说一遍,随后各自回营筹备。

一个时辰之后,四营两千人带着少部分军资军械从西门离开,到达宽二三十丈的护城河边。

护城河从华石镇向东,流经安远县城西门外,再由此如海。而从城西逃难而来的人,有不少是顺着护城河趁船而下,到达县城之后,匆忙离开,把船都留在护城河东岸,因此河岸停靠的大小船只,不下三四十艘。

杨丛义一声令下,苏仲营当先渡河,在本地向导带领下由小路向华石镇方向前进,一刻钟后潘诚营渡河跟上,再一刻钟后姚昶营渡河成功,跟上前队,最后杨丛义跟着罗聪营渡河。

一过河,杨丛义便在张柳护卫下,迅速前进,赶上走在队伍最前边的苏仲营。

根据钦州地图,虽然他已经大致确定了埋伏地点,但古代地图画的十分抽象,山有多高无法估计,河有多宽多深,也不会标注清楚,他得实际探查之后,才能选择最合适的埋伏点。

同时,队伍一过护城河,就向华石镇、那梭镇方向派出探子,探查敌情。

在向导带领下,二千人全副武装,用大半天时间就由小路到达华石镇南边的一片丛林,此地距离华石镇中心不到三里远。

全军暂且隐蔽行踪,在林中休整。

他们到达华石镇不久,探子便回来报告,整个华石镇周边不见敌人踪影,也不见当地百姓,是一个空镇。

探子汇报完毕,稍作休整,继续往西边那梭镇,甚至更西边的武文方向,去探查南路敌军军情。

敌军要东去安远县城,必过华石镇,这里也只有一条稍大的路,横贯东西,敌人携胜势而来,没有不走好路的地理,况且他们还想一路烧杀劫掠,方圆三十里,两条河流交汇之地华石镇,就是中心地带,人口较为稠密,敌军不会不来。

趁着敌人还没到,杨丛义则带着四将秘密赶往三里外的华石镇,实地探查伏击地点。

华石镇被一条自南向北注入护城河的河流隔在西岸,他们便先在东岸沿河往北察看了四五里远,找到两个较为合适的伏击点,但因为整体地势较低,又多为农田,不是最理想的埋伏地点。

于是他们又渡河往西,直接进入华石镇中心。

镇中房屋不少,几乎全部敞开着大门,显然都走的很坚决,短时间也不可能再回来。随便进了几个院子,里边也都是空空荡荡,有用的,值钱的东西全都没有了,只剩一些带不走的东西。

宣威军所练的是枪阵,配刀都很少用,长枪在巷战中难以施展,一旦与敌军相遇,伤亡会很大,所以看似很适合埋伏的空镇子,直接就被排除在外。

随后五人又在镇子西边探查许久,发现华石镇周边地势很平坦,几乎没山,只有少数几个小土包,不超过一丈高。

数个时辰后,五人回到东南边丛林里,商讨该在何处埋伏,如何布阵。

经过半个多时辰的激烈讨论之后,杨丛义采纳众人意见,利用河流布阵。

第290章 布阵伏击

即在河东岸华石镇正对面,借助北边一里外那条自西向东的护城河,布一个方圆三里的口袋阵,由三营人马分守南面、东面和北面,一旦开始进攻,由南营和东营首先发动攻击,将敌人逼向北边两河交汇处的河湾,然后三营会合,在此将渡河敌军全歼。

另外一营人马则埋伏在河西岸华石镇南边,等伏击开始以后,伺机偷袭剩余敌军,将他们压制在河边,如果顺利,就将他们逼至北边河湾,到时东西夹击,将其彻底消灭。

定计之后,各营领取任务,潘诚带东营,苏仲带南营,这两个方向任务担负的责任重大,他们必须以强大的杀伤力将敌人向西北驱赶,姚昶带北营先协助东营埋伏东向的敌军,而后放开北方缺口,等敌人北逃之后,随后北上封住向东的河岸,而杨丛义则独带一百人,守在南营与东营之间,罗聪带一营埋伏河西岸。

接了任务之后,在接下来的时间里,全军趁着敌人未到之前寻找各自埋伏之地,并把具体攻击路线实地走一遍,何处可用弓弩,何处要用枪阵,一一观察,并演练清楚。

在五里方圆区域内,熟悉地形,各营各队整整演练一天之后,全部撤回南边的丛林,隐藏踪迹,养精蓄锐,随时做好伏击准备。

在等待探子带回敌军消息期间,杨丛义召集四将又将此战从头到尾,细细推演一番,把跟敌军对阵时可能出现的意外情况都考虑讨论出解决办法,虽然意外情况不一定会发生,但提前做好准备却十分必要。

此战事关这支宣威军士气,若能获得全胜,便能以凌厉的气势,迅速西进再埋伏一场,若此战失利,继续西进是不可能的,只能退回钦州城,这是杨丛义不能接受的,苏仲等人也不可能接受,对他们来说这一战只能胜,并且要是大胜,因此不得不慎重。

全军隐匿丛林休整这天傍晚,前方的探子回报,北路敌军先头部队已到那梭镇,预计今天晚上会在那梭镇休整,明天一早赶来华石镇,以他们的行进速度,明天中午就能到华石镇,南部敌军正在赶往那梭镇,大部队行军较慢,预计两天之后才能赶到。

这是一个好消息,明天中午当敌军赶到华石镇,肯定不会浪费半天时间,在华石镇休整,他们会立即渡河,赶往安远县城。行军半天,正是疲惫之时,宣威军以逸待劳,此战必胜。

探子稍作休整,继续往西沿途监视。

当晚罗聪带一营宣威军渡河埋伏在距离华石镇五里外的南边丛林,其他三营宣威军则原地不动,除了安排值岗外,所有人早早休息。

第二天一早,所有人检查弓弩武器和羽箭,穿好衣甲,做好最后的准备。

日上三杆之时,火头军埋锅造饭,巳时各营宣威军饱餐一顿。

不到午时,就有沿路监视敌军的探子来报,敌军先头部队预计半个时辰之后会到华石镇外,他们的探子前出三里左右。

得知敌情,杨丛义立即命令各营按计划进入埋伏阵地。

苏仲营在丛林暂且不动,姚昶营向东前出四里,潘诚营向东前出三里,杨丛义亲自带领一百人前出两里,全部埋伏在距离由西向东的大路一里之外。而张柳武艺高强,行动速度很快,又不着军甲,便有他抵近观察敌军渡河动向。

午时三刻起,全体宣威军进入静默状态,只等发起进攻的号令。

张柳在距离河岸不到半里处埋伏半个时辰之后,便看到河对岸出现数人,在向对岸观望,不久之后,便有人下坡入水,不用看也知道是要河对岸把船划过去。

华石镇十多条船,除了被罗聪带走五艘,藏在南边河岸,其他船只都被停靠在华石镇对面,敌人一看就会知道镇上所有消失的人口全都逃往东边了。

果然,不久之后,就见一条船被划回河西岸,随后剩余几人全都上那艘船,又来到东岸,将剩余的船只全部划回西岸停靠,与此同时,河东岸不算宽敞的主道上,出现三道人影,沿路往东去,看来他们应该就是敌军前出的探子。

既然探子出现,敌军大部队估计再有一刻钟左右就会出现在华石镇。

张柳趴在草丛里,盯着河对岸,不为远去的探子所动。

果然,大约在一刻钟之后,河对岸渡口又出现一伙人,但他们并没有立即上船渡河,似乎在等待命令。

这一等就是半个时辰过去,然后张柳就看到华石镇方向冒起一股股浓烟,粗略一看,竟有几十股,如果所料不错,敌军应该是在此埋锅造饭。

又静等半个时辰之后,张柳神色一喜。

只见在东岸探路的探子一回到港口,河对岸渡口随后便出现一大群人,陆续有人开始登船,一艘艘小船装满人后,划向对岸。

河宽六丈有余,来回四趟,大约一炷香时间,一船能装敌军数十人,六条船同时过河。这些人来到东岸并没有立即行动,而是在河岸聚集,等小船运送五趟之后,将近三百人才一起沿主路向东行军。

观察到这些情况之后,张柳悄悄撤离埋伏的草丛,远离敌人视线之后,飞奔向两里外,将看到的情况告诉杨丛义。

得知消息的杨丛义思考片刻之后,向传令兵下令:“告诉姚昶、潘诚,按第三计划执行,务必在一刻钟内全歼敌军!”

传令兵得令而去。

“大人,要不要我帮忙?”张柳有些手痒。

“你先休息休息,我们人少,一会儿有你出力的时候。”杨丛义微微一笑,敌人如此行军,正合宣威军之意,正好可以分队包围,分队歼灭,此战胜了!

距离杨丛义一里之外的潘诚接到传令兵传来的军令后,立即带领他这一营宣威军继续向东前出三里。

而姚昶在接到传令兵传达的军令之后,迅速带军前出两里,而后向北跨越主路,埋伏在主路北侧百步之外。

就在宣威军前部两营人马埋伏在去往安远县城的主路两侧之后,不到两刻钟时间,埋伏位置略高的姚昶便看到西边一里外有一队人马慢慢走来。

“传令下去,没有我的命令,谁不也不准放箭!”一发现敌军,姚昶立即向传令兵下令。

此战关乎整个埋伏战的成败,他不敢不慎重,因此他埋伏在整个队伍的西边,第一个接触敌军。

而埋伏在主路对面的潘诚也在不久之后得到发现敌军的消息,他给传令兵的命令与姚昶不同:“传令下去,等对面发起两轮攻击之后,我们再攻击!”

传令兵得令,立即向西边的队伍潜去,沿路传达潘诚的命令。

潘诚埋伏在他这营宣威军的最东边,他要攻打的是敌人的先头部队,如果敌人行军队伍过长,他就只能放一部分敌人过去,一旦开始进攻,他就要承受敌人内外夹击,他的压力也很大。

整支埋伏队部,一头一尾都有一个营指挥压阵,这也是他们在商讨埋伏计划时做出的决定,应为这样的埋伏更有把握。

姚昶趴在草丛里,看着百步之外的敌人一个个从眼前经过,心里异常兴奋,但拿着弓的手却没有半点颤抖。

敌人走的很慢,手里拿着短刀,有的穿着布衣,有的穿着麻衣,没有整齐的衣甲,但短刀却是人人都有一把。从他们走路懒散的样子看,似乎精神不佳,但距离有些远,看不清他们的神情。

姚昶冷静的一个个数着从眼前经过的敌人,当他数到二百九十七人时,最后一个敌人刚好从他眼前经过。

又放最后那人走了五步,他猛然张弓,一箭朝那人射去,长箭瞬息之间射进那人后背。

“放箭!”

姚昶一声令下,一轮箭雨便朝百步之外的敌军飞去,眨眼之间就有几十人中箭倒地。

一路东进数月,从来没遇到抵抗的敌人,突然遭受攻击,一时不知道如何躲避,也想不起来如何还击。

等宣威军第二轮箭雨过后,又倒下几十人,敌人才在一声“杀”的命令下反应过来,持刀冲向北边站起身来射箭的宣威军。

可他们刚冲出几步,便遭遇南北两轮箭雨同时攻击,瞬时就有近百人倒下。

敌人反应过来之后,以极快的速度迎着箭雨,亡命冲击百步之外的宣威军,但没有马匹,再快的速度,百步之内,也足够宣威军不需瞄准射出两箭。

一人两箭,南北相加便是四轮箭雨,能在四轮箭雨下存活,冲到宣威军面前的,只有寥寥数人。

就这剩余的几人也是身中利箭,冲过来的样子虽然看起来凶悍,可不等近身,就被宣威军长枪刺穿,长枪抽出,到底而亡。

三百敌军,在一千宣威军南北夹击之下,片刻之间,全军覆灭。

宣威军来不及回味这场不是战斗的战斗,便接到命令:“回撤一里,继续埋伏!”

命令一下,姚昶带头,猫着腰迅速向西边运动,宣威军要在半柱香时间内再次埋伏。

第291章 全军合围

留下三百来具倒地而亡的李越死尸,两营宣威军一前一后迅速向西移动,不到半柱香时间,再次在距离大路百步之外的杂草丛中埋伏下来。

又过半柱香后,姚昶就见前方又有一队人不紧不慢的朝他们所在的方向走来。等再近一些,就能发现他们的衣着装扮和携带的武器,跟不久前那三百来人一样,都是一路东进未遇阻碍的李越人。

已有战斗经验的宣威军,这次不需姚昶再下命令,全部屏住呼吸,静静等待敌人走进他们攻击范围。

片刻之后,打头的敌军就已在姚昶弓箭正前方,但他的弓在左手,箭在右手,并没有做攻击准备,像之前一样,他要等这队敌人最后一人到他面前之时才能发起攻击。

埋伏的宣威军经过方才一场战斗,再无半点紧张,平心静气,等待眼前这队敌人进入包围圈。

二百九十五,二百九十六,二百九十七,二百九十八,最后一人,第二百九九十九人慢慢走来,一直走到姚昶正前方。

姚昶张弓搭箭,瞄准最后那人的脖子。

在那人又走五步之后,右手一张,离弦利箭飞越百步距离,不偏不倚正中脖颈,那人当即倒地。

“放箭!”

姚昶一声令下,同样的剧情再次上演,稍有不同的是,此时宣威军不紧张了,张弓搭箭之时,他们有时间瞄准,一轮箭雨下去,便有上百人中箭倒地。

突然遭遇袭击,敌人同样的惊慌失措,等反应过来,举刀四顾寻找攻击他们的敌人时,第二轮箭雨又到,数百人扑地。

两轮箭雨后,敌人终于看清他们的对手在哪儿,口中怪叫着,不要命的往北侧宣威军冲来。

但尚未冲出十步,第三轮箭雨迎面射来,与此同时,在他们背后也有一轮箭雨射到。

利箭落下,全场清静了。

三百余敌人,在一千宣威军埋伏下,未能反击一下,几息之间便全死在无遮无挡的大路两侧。

“打扫战场,将死尸搬走!”这次命令跟之前不同。

传令兵迅速将军令传递出去。

军令传出下达不久,就见南北两侧千名宣威军快步跑向大路,一部人马将倒地而亡的敌人尸体抬起来,一直抬到距离大路两侧二十步之外,丢进杂草丛中,用乱草覆盖,另一部人马或用泥土,或用乱草,将大路上留下的血迹遮掩住。

不肖半柱香时间,大路上的敌人痕迹处理干净,好似什么事情都没发生。

两营宣威军退回南北两侧,继续埋伏下一批行军到此的李越人。

这两场战斗打的毫无压力,很多人还没跟敌人照面,战斗就已经结束,多少有点不过瘾的意味。这其中要数潘诚最为不爽,他埋伏在队伍最后,连续两场埋伏,他就射出了一箭,那个中箭的敌人还是身中数箭而死,说起来跟他也没什么关系,但既然有分工,这次不能亲手杀敌,下次就要选择合适的进攻位置。

半刻钟之后,姚昶的视野里又出现一队敌军,这是第三批了。

静静等待敌军进入埋伏,宣威军将士已经没有多少激动的情绪,在他们看来,从他们眼前经过的不是敌人,而是一具具行尸。

当先进入埋伏圈的敌人并没有发现任何异常,还像之前一样慢悠悠的走着,踩着时而松软的泥土,时而绊脚的杂草,一步步前进。

当最后一人走到姚昶眼前,他举起了手中的弓箭。

“嗡”一声,利箭离弦,下一瞬飞越百步距离,插进敌人的脖颈。

“放箭!”

同样的战斗,一轮箭雨,两轮箭雨,数百敌人倒地之后,当剩余的敌人迎面冲向北侧,第三轮、第四轮箭雨接踵而来,埋伏圈里便不再有一个站着的敌人。

这场战斗结束的跟上一场一样快,宣威军每人张弓三次,射出三支箭,场中便静了。

“回撤一里,继续埋伏!”

一声令下之后,姚昶带着北侧宣威军迅速向西移动一里,在大路北侧潜伏。

南侧宣威军也在潘诚命令下,向西推进一里,在大路南侧百步之外埋伏。

这一千宣威军静静趴在草丛里,继续等待第四批敌人到来。

在一里之外,杨丛义看着又一队敌人沿大路向东而去,依然没有下令动手。

苏仲派人来询问何时出击,他的回复是时机不到,继续等待。

根据张柳查探后方埋伏情况的回报,杨丛义临时决定,等敌人全部渡河之后,再发动总攻,将这伙敌人彻底消灭在河东岸,不放走任何一个敌人,以免泄露宣威军行踪,不利于后续战斗。

得知姚昶、潘诚顺利灭掉两批敌军,继续埋伏第三批时,杨丛义彻底放下心来,他知道第一战他们胜了,但他想要轻松而酣畅淋漓的完胜,所以命令苏仲营暂时按兵不动,免得这个一味猛冲的猛将惊扰了渡河敌军。

并且河对岸的罗聪营是随苏仲营行动,一旦苏仲开始行动,罗聪营一定会冲出来攻击敌军,如此一来,敌军发现中埋伏,极有可能逃跑后撤,追击李越人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到时候逃掉几个敌人,就足以打乱后续伏击计划。

最安全的做法,便是等最后一个敌人登船到达河对面,然后苏冲营由南向北,直接冲过来占据河岸,堵住敌军退路。

眼看第四批敌人朝东边走去,慢慢进入姚昶、潘诚的伏击圈,杨丛义带着一百人悄悄向西撤去,最后一批敌军应该已经快渡河完毕。

向西撤之前,给姚昶、潘诚传令:拿下敌人之后,迅速向西合围。

杨丛义带着一百人,很快移到距离渡口河岸一里之地。

河东岸已经聚集不少敌军,几艘小船还在来回运送,而河西岸看起来人数还不少,不知道何时才能全部渡河。

“速去告诉姚昶、潘诚,让他们在两里之外埋伏,暂不合围。”杨丛义稍稍有些意外,未免合围太快,出差错,暴露宣威军行踪,他不得不让张柳再跑一趟,让后面两营再次隐藏形迹。

已经过去了四批敌军,大约一千两百人左右,按说河西岸,不应该还有那么多敌军才是,难道是预估敌军数量出错?

也不是没有这种可能,敌军行军速度较慢,又是这样分队行军方式,最后一队落在后面太远,没被观察到,漏掉他们,也在情理之中。只希望不要漏掉太多才好,不然以他们现在两里大小的包围圈,恐怕不足以在敌人未发现之前将他们全部拿下,真到那时,罗聪若不能随机应变,从华石镇后方将渡口敌军全部包围,此战便不圆满。

第五队敌军离开河岸向东而来,河中的小船再次回到西岸。

杨丛义看了一眼从眼前经过的第五队敌军,便抬眼望向河对岸,现在他只关心还有多少敌人没有渡河,没有渡河的会逃跑,来到河东岸的,不管走三里五里,还是一里两里,最终都会变成死尸,化为泥土。

一船船敌人渡河来到东岸,没过多少时间,岸边又聚集了数百人,西岸的人影逐渐稀疏下来,再有一趟应该就能全部运完。

就在这时,杨丛义听到几声从东边传来的惨叫,声音不高,但也让他心里一跳,心悬了起来。

不过当他看到河岸敌人没有任何异动之后,这才心里一松,他修炼道家内功,耳聪目明,他耳力好能听到一里之外的声音,敌人却不一定能听到两里外的惨叫。

又过片刻,最后一批敌人过河之后,小船没有再回河西岸。

全歼敌军的时机已到,杨丛义当即下令:“吹号,全军合围!”

随即,身旁的号兵,便吹响了刺耳的号角,声传两里方圆,持续两息之后方才止歇。

不多时,杨丛义便看到,一直埋伏在南边丛林里的苏仲营冲出林子,一路向北飞奔,在东边完成埋伏任务的潘诚营也出现在视野内。

而在河岸聚集,整顿队形的敌军,听到这奇怪的响声之后,虽有一阵骚乱,但在短暂的号角声停下之后,他们继续整顿队形,没把这奇怪而短暂的一声怪叫放在心上。

半柱香时间之后,苏仲营出现在敌军南边一里之外,潘诚营出现在敌军东边半里,而杨丛义带着一百人卡在东南方,也抵近敌人半里之地,只剩北边看不到姚昶营的身影。

在河岸整完队形,正准备东进的敌人,突然发现他们被包围,顿时开始慌乱。

但在一声声高声命令下,这最后一队敌军很快镇定下来,立即打散纵队,背靠河岸,布置防守阵型。

潘诚当先冲进百步距离,张弓一箭射死一个敌人。

“杀!”

一声高呼,随后跟到的宣威军,稍一停顿便在百步之外开弓。

一支支利箭朝敌人头顶落去,手无盾牌,无遮无挡的他们,立即便有不少人中箭受伤,最前排数人倒地身亡。

随着更多宣威军赶到,利箭如雨,一场杀戮又开始,不久敌军便留下数百具尸体,一部分抢船过河,大部往北边逃去。

但宣威军哪里会给他们逃跑的机会,苏仲营追到河岸,瞄准还在河中间拼命划船的敌人便是几轮箭雨,瞬间将他们全部灭杀于船中。

第292章 再设伏击

一番追赶之后,大部宣威军将数百敌人围堵在北部河湾小小的角落里,围而不攻,有人下水逃命,立即射杀。

“放下武器,便饶你们不死!”杨丛义制止继续进行杀戮,开始劝降。

苏仲、潘诚等人虽然不赞同此时劝降,但杨丛义有此意,他们也不好在宣威军面前说出不同想法,驳监军的颜面。

然而被逼迫在河湾处的李越人就像听不懂杨丛义的话一样,手持兵刃,没有丝毫反应,仍然一副负隅顽抗的模样。

“给你们三个数,再不放下武器,就再没机会了。”杨丛义高声警告。

随后便开始数数。

“一!”

“二!”

二字喊完,敌军还是没有丢下武器的意思,杨丛义眉头微皱,既然是这样,那就算了吧。

“杀!”

宣威军就等这句话,军令一出,一轮利箭覆盖过去,外围瞬间倒下十几个敌军。

连续三轮利箭过后,河湾处还站着的只有几十人,但敌人仍然没有发出求饶的声音,不甘被射杀,想冲上来硬拼的人,全被利箭射死。

又一轮利箭过后,活着的敌人便只剩下十几人。

宣威军正待将他们全部消灭,打扫战场之后,继续西进,敌群里忽然传出一个声音:“将军饶命,我投降,我投降。”

随即便看到一个穿着明显与其他人敌人不同的人,分开众人保卫走上前来。

杨丛义听闻此话,立即道:“等等。”

宣威军再次放下手里的弓箭,听从监军的命令。

“愿意投降的,放下全部武器,双手抱头走过来,不投降的,一律处死!”杨丛义看出要投降那人似乎是军官,但现在不是审问的时候,等解决了他们,打扫战场之后再审问不迟。

那人当先丢掉手里的武器,随后道:“都把刀扔了,投降!”

此话一出,仅剩的十几个敌人便纷纷丢掉手里的兵刃,学着那人的样子双手抱头,慢慢走向宣威军。

“绑了!”苏仲不等他们走近三丈之内,立即带人上前,将他们全部反绑双手。

此战,这十几人便是仅有的俘虏。

战事一结束,杨丛义立即下令打扫战场,回收全部可用军资,至于敌人尸首,他们现在没时间掩埋处理,只能先丢弃在路边,等赶走钦州境内全部敌军再说。

一个时辰之后,战场清扫完毕,此战共灭敌一千八百三十七人,俘虏十七人,回收利箭四万两千余支,兵刃武器两千余柄,搜集口粮约两百担左右,金银钱财少许。

经审问俘虏,得知这支敌军自从与南路敌军分头行动后,极少联系,也不知道他们现在何处,当初约定在安远县城会合,一同拿下安远县,而后直攻钦州。

从俘虏后中得知南部敌军人数具体数目在四千人左右,武器装备也比被消灭的这支敌军要精良不少,并且他们有后续支援,粮草补给都从李越边境运来。

至于他们为何要入侵大宋钦州,俘虏给的答案是为王子复仇,他们王子在大宋受到虐待和侮辱。

这等理由,杨丛义是不信的。

李越军大举入侵,已经完全攻占郁林州,占据横州大半领土,威胁广南重镇邕州,至于钦州,只要李越人拿下邕州,钦州探手可取,继而便可挥师东进拿下雷州,如此一来,广南大部领土就会被李越占据,此一战怕是蓄谋已久,准备多时,刚好王子逃回去,便拿这个借口骤然发动战争,所谋的应该是大宋广南地区的土地。大宋既然能放弃以前的广源州,紧挨广源州的郁林州、横州、钦州都应该能放弃才对,反正都是偏远蛮荒之地,也许这便是李越人打的好注意。

但临安应当不会轻易放弃这些地方,毕竟广南地区也经营了数百年,虽然偏远,可在大宋已经失去北边上百州府之后,任何一州一府都会更加看重,即使经营不好,也绝不会让它丢失。

俘虏口中再没有得到对宣威军有用的东西,于是这批俘虏便被一队人马直接送回安远,而后送回钦州城,交给知州处理。

三营宣威军渡河,在华石镇稍作休整后,杨丛义和四将开始商讨下一步行动。

“这一仗打的憋屈,我就用弓箭杀了两个敌人。”苏仲看着姚昶和潘诚,十分羡慕。

“苏老二,你看我干啥,我也就射杀了一个敌人。”潘诚心里很不爽快,此战灭敌一千八百多人,而他才杀了一个,这说出去都嫌丢人。

“你们还杀到了敌人,我呢,在这儿藏了大半天,连敌人的毛都没摸到,你们说我冤不冤?”罗聪也开始抱怨。

“姚昶,就你闷声发大财了啊,你杀敌多少?”苏仲盯着姚昶问道。

“也没多少,七八个吧。”姚昶不好意思的笑道。

“这还没多少?”苏仲、罗聪一听都要跳起来了。

“好了,都别闹,这次伏击打的轻松,那是敌人一路没遇到过抵抗,麻痹大意,这里又地势平坦,无处躲避,真要跟他们短兵相接,你们就会知道敌人有多凶悍。死都不怕,就要冲过来给你拼命。李越人擅长打丛林战,在丛林里他们行动很快,很会利用有利地形地势,但在钦州东部沿海地带,他们很难发挥出应有的战力,即使是这样,宣威军也绝不能大意,我们的目标不仅仅是要赶走他们,而是要全歼入侵的敌人。”杨丛义迅速将闲聊的四人注意力拉过来。

“监军,那我们接下来怎么打?”苏仲问道。

杨丛义拿出钦州地图铺在桌上,手指一点道:“那梭镇,我们在这儿再来一次伏击。华石镇距离那梭不远,半日路程就到,我们今天就急行军至那梭镇,明天在那梭镇西侧河流边布阵,南路敌军较多,我们这次不能奢望一次歼灭,等他们半渡之时发动攻击,先将渡河敌军歼灭,与他们在河岸形成对峙之势,而后伺机过河,从背后包抄,一口一口将他们全部吃掉。具体如何布阵,要到那梭之后我们再做商讨。你们觉得呢?”

“听着是不错,不过我有一个要求。”

“说。”

“这次我要打头阵。”潘诚道。

“先不说这个,布阵之后再说。不管是打头阵还是压后阵,都要服从整个战局安排,该让你打头阵的时候,就绝不会让你在后边看,要记住,打仗时每个人都有用处,但要用在合适的地方,不然对战斗无益。既然说到这儿,那我就多说几句,这次伏击为什么没有让战斗经验丰富、作战勇猛的苏仲、潘诚担当伏击发起人,而是让姚昶来?因为姚昶比你们更心细、遇事更冷静,能执行既定的作战计划,又能随形势做出调整,在战场上他是会动脑筋的。伏击战,主要是靠智谋,而不是勇猛。而遭遇战,两军短兵相接时,就更看重勇猛和勇气。这次伏击战,从头到尾,敌人都没有还手的能力,为什么?因为他们没有得到任何预警,三百人、六百人、九百人、一千二百人、一千五百人,每一批敌军都悄无声息死的一个不剩。如果前面的伏击出了差错,敌军得到预警,停止渡河,这次伏击就会失败,甚至可能把渡河埋伏的罗聪这一营人马葬送。”杨丛义说完这些话,神情严肃。军中战将争相出战,本是好事,但若是演变成争抢功劳,打乱部署,很可能就有大乱子发生,这种事历史上可不少见。

四人听了这话,若有所思,若有所悟。

“好了,具体作战计划和安排,我们到那梭镇实地探查之后再详细商讨。组织行军吧,今天无比赶到那梭。”杨丛义收起地图。

四将起身,抱拳称是。

两刻钟后,宣威军携带粮草和军资继续向西行军。

华石镇距离那梭镇四十里左右,一路地势平坦,路虽不宽,但没有马车,并不影响快速行军。且四十多里路程,要穿越的河流不多,仅仅数条,宽不过丈许,都有木桥相连,通行无阻。

宣威军携带的物资较多,除了长枪、佩刀、弓弩和一壶箭之外,还要携带二十斤粮食,这粮食是他们自己的口粮,在口粮吃完之前除非有补充,否则他们就得返回安远县城或去钦州城。

每人携带的军资在四十斤左右,所以行军速度并不是很快,半个时辰行军十里,不算累,但也不算轻松。

在傍晚日落,天色将暗时,宣威军终于抵达那梭镇。

在此等候的探子立即找到杨丛义,将附近的情况禀报清楚。

从探子口中得知,那梭镇也跟华石镇一样,百姓全都闻风而逃了,在李越人来之前就成了一座空镇,但很多人并没有离开很远,而是躲在北边十里外的荒山里。

还探知南路敌军这两天也在慢慢推进,再有两天左右就能到达那梭镇,由于有河流阻隔,附近也找不到船只,敌人很有可能被阻在那梭镇之外。

第293章 水攻之计

敌人还有两天才来,足够宣威军布置埋伏。

宣威军当夜宿营那梭镇,好好休整,但有严令,不得破坏之前敌人留下来的痕迹。

第二天一早,杨丛义便带着四将出那梭镇,直往镇西而去。

向西穿过一条丈许宽的河流,又走一里之后,便看到一条大河横在眼前,足有二三十丈宽,水流不快,但水色深蓝,看来河水不浅,要想过此河并不简单。

如探子所言,附近渡口确实没有发现一条船,也不知此地百姓平日里是如何渡河的。

随后五人沿着河流,将南北东西方圆数里都实地查探了一遍。

回到镇里,杨丛义将观察到的地形和河流具体情形在纸上画出之后,心里便有了定数。

于是当即将他的想法告诉四将,让他们一起讨论讨论。

经过一番讨论之后,众人觉得计划可行,但要想杀伤更多的敌人,只凭宣威军还不行,一是人力不够,二是没有工具。

定计之后,全体宣威军立即转移到那梭镇西北部五里之外驻扎,那是之前敌军北路部队行军之地。

同时派遣罗聪前往北部山区,寻找本地百姓,如果能将他们全部带出来共御敌军最好,假如不能,就本地威望最高的人请出来,与他共商退敌之策,守护那梭镇。

宣威军转移到北部地势稍高处扎营之后,全体宣威军立即开始在附近砍伐树木,运到东边一条河流低谷处。

当天中午,罗聪便带回来一群人,其中有一个七十多岁的老人。

那老人一进宣威军营地,便赞不绝口,热泪盈眶,口中自语道:“官府没有忘记我们啊,朝廷还知道我们啊。”

请老人家坐下之后,不等杨丛义开口,老家人便问道:“大人,你们真是朝廷从北方调遣来的吗?”

杨丛义回道:“正是,我们本在临安附近的明州驻防,听说李越人入侵钦州之后,我们宣威军便被派遣来钦州驻防,奉命击退李越入侵。昨天我们在华石镇消灭敌军一千八百余人,但这次入侵的敌人不少,现在还有将近四千人正从东兴镇北上,几天之后就会达到那梭镇外。听说你们不愿背井离乡,离开生活了一辈子的故土,便想把老族长请来,共商退敌大事。”

老族长点头道:“你们在华石镇的战事,这位罗将军在路上已经给老朽将过了,真是解气,要是老朽再年轻二十年,一定跟你们一起提刀杀敌,现在老了,不顶用了。大人要怎么退敌,跟老朽怎么商议,我们那梭人能帮上什么忙呢?”

杨丛义笑道:“老族长老当益壮,年轻时一定是一个勇士。”

老族长谦道:“大人过奖了。还请大人说说,我们能帮上什么忙?”

杨丛义道:“不瞒老族长,敌人来势汹汹,足足有四千人,而我们在那梭的兵力只有两千人,若跟敌人硬拼,恐怕很难取胜,所以我们打算以那梭镇为诱饵,用水攻之计消灭敌军。此计一需要那梭百姓担待,二需要那梭百姓帮忙出力。”

老族长神色一紧,随后问道:“请大人细说。”

“北边有一条河流从山里出来,由北向南,刚好流经那梭镇西边,而在离镇子北边两里外,有一个方圆两里的低洼处,低洼处向南不远的地方,两侧地势又有所升高,所以我们便想在这里修一个拦水坝,把河里的水蓄在低洼处,等敌军抵达那梭,开始渡河之后,便开坝放水,将敌军一举淹没。但此计很可能会损毁镇子,我们不得不与老族长商讨。”杨丛义如实将计划说与老族长听。

老族长一听要摧毁镇子,顿时一惊。

这个镇子已经几百年了,无数祖祖辈辈的心血都在里面,他们生在这里,长在这里,最后又死在这里,若镇子被毁,他们要怎么跟祖先交代,如何后辈交代?没了这镇子,那梭老老少少数千人,以后怎么生活?

一瞬间,许多双眼睛,许多张脸,似乎都出现在老族长眼前,他沉默了。

这镇子若是他一个人的,他会毫不犹豫的答应,可这镇子不是他的,他只是族长而已,并不能决定那梭所有人的生死。

“大人,老朽需要回去跟族众议一议。”这是一个艰难的决定,老族长思虑许久。

朝廷从北方派军队来抵抗李越人入侵,保护他们的家园,于情于理,他们都该出手相助,但这个水攻之计他们实在难以接受。

“老族长,我也知道此事不妥,可宣威军军力有限,不得不为此计。镇子西边两河相夹处,宽不过一里,虽然可以在此埋伏,但难以大量杀伤敌军,若将敌人放进镇子,以宣威军的军力难以将他们包围歼灭。因此若不用水攻之计,很难将敌人歼灭在那梭,敌人不退,不光那梭百姓不能正常生活,整个钦州西部都要继续活在李越人的威胁下,终日惶恐。”杨丛义不得不解释此事,为消灭敌人,而摧毁镇子,也不是他的本心,他只想消灭敌军,以绝后患,平定钦州。

老族长沉默不语,内心还在继续争斗,镇子重要,还是消灭所有敌人重要?这是一个族长,最艰难的抉择。

“大人,老朽想到一个更好的办法。”沉默片刻之后,老族长忽然开口。

杨丛义原以为老族长要拒绝,一听这话,立即问道:“老族长有什么妙计?”

老族长笑道:“老朽哪有什么妙计,大人的水攻计谋不变,只是这借用的河流要变一变。”

“怎么变?”杨丛义心中一动。

“镇子西边不是有条大河吗?大人何不借用这条河水,这条河大,一旦截流之后再放开,那势头,别说四千敌军,就是四万人也能全部冲走!”说起那条河,老族长有些兴奋。

“那条大河是很大,看它有几十丈宽,附近地势又很平坦,难以拦坝截流。”杨丛义一听便摇头,他之前也想过,但实地查探之后就放弃了,此河两岸与河水高不出半丈,一眼望去,数里之地,一马平川。

“大人有所不知,从镇子沿河往上走五里,有一个地方不足五丈宽,一旦堵起来,用不了几天就能有一片湖水,等敌人到了镇子对面,趁他们没过河,就毁坝放水,大水一来,河对岸大树都剩不下来,别说是人了。”老族长说完,满面笑意看着杨丛义。

“老族长怎么知道,大水一来就能把对面全冲走?”杨丛义顿是一喜,原来此河上游不远处还有这等好地方,但该问的还是先问清楚,免得白高兴一场。

“这河之前发过几次大水,每次都会把对面冲的一干二净。”

“多谢老族长提醒,等我去实地察看之后,再与族长商议。”说完,便起身道:“来人,照顾好族长,请他好好休息。”

“大人且慢,老朽叫个儿孙陪你去,会节省不少时间。”老族长随即起身出去叫人。

不多久,杨丛义带着姚昶、罗聪,跟着老族长推荐的那梭镇猎人一路往大河上游走去。

沿河走了大半个时辰之后,到了一处狭窄的河湾,河湾两侧是比河面高出十多丈的山丘,山丘上长满合抱粗的大树。

继续往上游再走一会儿,就见沿河地势逐渐开阔起来,一眼望去河两岸数里范围地势平坦,比先前的山丘低了不少,此处当真是一个蓄水的好地方。

杨丛义细问猎人身后的山丘走向,猎人描述一番后,他就明白了,两个山丘一个往西,一个往东北,如果把谷口拦截起来,刚好能卡住河流。

他们没再继续往上游走,而是回头爬上了一侧的山丘。

到了山丘高处,四下一望,只见河对岸西面山丘连绵,一直跟远处的百丈大山相连。再向南一望,就见河流出谷后虽然往东流了一段而后再向南,但地面并不高出河面多少,且南边一眼望去地势都比较平坦,只有视线尽头有微微隆起的山峦。

杨丛义心中大喜,立即回到宣威军营地,命令停止砍树,召集四将重新商议退敌之计。

“老族长,真是多谢你了,那真是一个蓄水的好地方。”杨丛义喜不自禁。

老族长笑道:“大人不用这么客气,朝廷派兵来击退李越人,我们感激不尽。我们那梭人也想亲自参与这场战斗,不知道我们能不能帮的上忙?”

杨丛义笑道:“正要跟族长说,那处河谷不小,宣威军人虽不少,但没有趁手的工具,建坝拦水会很慢,但我们现在却的就是时间,所以想请族长召集那梭青壮年出山,与我们一起共修拦水坝。”

老族长立即回道:“老朽正有此意,这就回山召集人手。”说着就起身要走。

杨丛义赶紧拦住,笑道道:“时间紧迫,怕是敌人明天、或后天就会到,族长还是让年轻人回去,他们跑的也快点。”

老族长哈哈一笑,重新坐下:“是老朽孟浪了,竟忘了我是如何上下山的了。请把我那儿孙叫来,让他回去就是。”

第294章 修坝蓄水

片刻后,那年轻的猎人被护卫带进营房。

老族长吩咐道:“你回山告诉族人,让他们带好工具出山,到双峰口帮朝廷大军修坝。”

那年轻猎人回一声好,便迅速出营,北上山区。

随后杨丛义便将双峰口附近的情况跟其他人细细讲了一遍,告诉众人,修坝拦河的位置要调整,攻击的目标也要改变。在双峰口修坝,拦住大河流水,可以在谷内蓄积一个大湖泊,等敌军全部聚集在那梭镇对面之后,立即毁坝放水,大水将从谷口直冲向南,可以一举将敌军全部淹没,如果敌军运气差,一个敌军都逃不了。

其他人一听还有这等好事,无人不兴奋,若真拦河成功,四千来到那梭镇的敌人便能一举歼灭,宣威军便能取得完胜。

“监军,有个问题不知道你有没有考虑到?”沉默多时的姚昶忽然问道。

“说,什么问题?”杨丛义微微一惊,难道漏了什么重要细节?

姚昶道:“敌人马上就到,就算我们两天之内把水坝修好,蓄水也需要时间,一旦开始截流蓄水,大河便水流断绝,下游水位降低,敌人到达那梭镇对面之后,就算没船也能很快渡河东进。为今之计,只有派遣一支部队开始与他们接近周旋,拖延他们行军,或在那梭镇部署一支部队,与他们面对面形成对峙,为蓄水拖延时间。不管是接近周旋,还是对峙,我们都是兵力悬殊,十分危险。”

杨丛义点头,这的确是一个问题,即使大河水大,蓄水也需要时间,如果在蓄水期间,敌人刚好就到了,面对干枯的河流,敌人会很快过河东进,离开那梭镇,因此必须派人周旋,或在那梭镇隔河与敌人对峙。

隔河对峙看似最好,能将敌人刚好堵在河对岸,处在南下大水的正面,但敌人一旦发现河流水位降低干枯,必然绕路过河,最终很可能奉命对峙的宣威军被灭,敌人也会逃走。

“姚昶说的对,如果我们在双峰口拦截大河,就必须在水坝蓄到足够的水之前,将敌人留在那梭镇。我们要派一营人马立即渡河,在敌人行军路上骚扰阻击,延缓他们到达那梭镇的时间,至少延缓两天,等蓄水完成之后,听从号令,放敌人到达那梭镇。这个差事谁领?”杨丛义思虑片刻之后问道。

“我来。”苏仲、潘诚几乎同时抢道。

“你二人不管谁去,其实都能完成任务,但苏仲曾经跟李越人交过手,比较熟悉他们,这次还是苏仲去为好。”杨丛义对他们表现主来的勇气很满意。

“谢监军,我现在就走。”苏仲起身。

“苏老二,这此就便宜那你了,下次再有这样的好机会,可不要跟我抢,不然别怪我翻脸啊。”潘诚起身拍了他一下。

“好,你带一人去,此战以骚扰拖延为主,不可力敌,在完成任务的前提下,保证宣威军安全,不要无故葬送将士的性命。四天之后,返回那梭镇附近,注意北方烟火信号,一旦看到烟火便立即隐匿形迹,撤往西边的山林。”杨丛义嘱咐道。

“我知道了,保证完成任务。”说完苏仲快步离开营房,信心十足。

“我们立即行动吧,全军北上双峰口,修坝蓄水。”

杨丛义一声令下,各将带着宣威军马上行动起来,沿河北上,准备修建拦水坝。

宣威军一到双峰口,便在山丘上扎营,随即开始砍伐合抱粗的大树,不论怎样修坝,都少不了大树。

杨丛义带着姚昶等人在双峰口山丘上仔细观察河湾地形和谷口宽窄,他们要修建一个既能安全快速蓄水,又能随时摧毁的坝体。

商讨许久后,终于有了具体的坝体方案,杨丛义画了简略的修建图纸。

按他们的设想,以数十丈高的巨木从山丘上,斜插至河对岸山谷底部,两边同时开始,只在河谷中间留下数丈宽的出水口,等双向斜插出一个四丈宽的基础坝体,便将稍小的树木横丢入河中,将出水口堵住,山谷外水流一小,就可以将沙石从坝体巨木缝隙中间倾倒下去,用沙石把流速降低的河流填堵,最终修成一个高五丈长十丈宽四丈的木混坝体,等到蓄积到足够的水,便挖开坝体两头的山丘,让大水将木混坝体冲毁。

修建坝方案确定,宣威军便马上开始加紧采伐树木,山丘两侧靠近河口地方的树木全被砍伐掉,以便开挖泥土。

不久之后,在山里躲避战祸的那梭镇百姓赶来,他们足足有六七百人,携带的工具十分齐全,伐木的锯子、斧头,挖土填埋的锄头、铁锹和竹筐,更幸运的是,他们之中还有几个木匠。

杨丛义将那梭镇几个主事人和工匠召集到一起,把修建斜插木混坝体的方案跟他们细说之后,工匠们又提议进行一些细小的修正。

修正过后,修建的坝体更加牢固,拦河填土石的速度也会加快,也许用不了一天半时间,拦水坝就能修好。

由于那梭人到来,带来了趁手的工具,伐木速度进一步加快。

同时整个修坝队伍也进行分工,五百人伐木,六百人搬运,四百人修建基础坝体,剩余的人缝制麻袋,开挖土石。

随着一声声整齐的口号,一根根稍作处理的巨木被拖进河中,又一根根斜立起来,一头插在河底,一头架在挖好坑槽的山丘。

半天时间不到,一百多根大树左右斜插,基础坝体建成,从上边往下看,树木排列的整整齐齐,似乎看不到缝隙,但从下边看,缝隙还不小,河水还在哗哗流去。

杨丛义带着工匠亲自检查了坝体,确认无误之后,一声“截流”,几十根稍小的树木被丢进数丈宽的水口,接着上百个装满土石的麻袋也随后丢进去,将水流堵死。

下游水流顿时变小,片刻之后,河已见底,截流成功了。

宣威军、那梭百姓在一阵欢呼后,马上开始以沙石树木填充坝体,同时又在坝体外侧堆积沙石,为木头坝体增添一分助力。

数千人轮换填土,日夜不息,终于在一天之后,所有木头都被埋在泥土之下,五丈多高的水坝修成,将河口彻底堵住。

在这一天里,水位上升了将近两丈,一眼向北看去,北边谷地已经有了一个里许方圆的小湖泊,并且每个时辰都在以眼睛可见的速度在变大。

劳累两天不曾好好休息的宣威军和那梭百姓,围在山丘上,看着他们的杰作,激动不已。这项工程应该是他们这辈子做的最快、最好、最甘心的一个,也是最满意的一个。

拦坝完毕,众人回到半里外的营地好好休息,接下来的时间,就等水位慢慢上涨,涨到淹没坝体。

这条河的水流量很大,又过一天一夜之后,水位已接近四丈,但离淹没坝体差不多还有两丈高。

原本预计修坝五丈高,但实际修建填埋土石后,高度已经接近六丈,坝体越高,蓄水越多,一旦毁坝,对下游平原谷底的冲击力也更大。

但坝体一高,需要的蓄水时间就更多了,前期半天时间,水位就能提升一丈,到了后面一天一丈,再后来一天一夜才一丈,若要想水位上升到溢出坝体,以目前的速度还真预测不出来,水位每提升一些,水域面积便增加很多,水位提升的速度便要大大减慢,因为不知道上游谷底有多大,何时能蓄满水,杨丛义心里没底。

“监军,要不我带一营人去接应苏老二。”潘诚见杨丛义站在水边山丘上,望着水面出神,知道监军是在为蓄水之事担心。

杨丛义回头道:“也好,距离跟他约定的时间不多了,但这水位估计还要几天才能漫上来。你带一营人南下接应,继续周旋,三天后隐匿形迹,直接撤往西边的山丘,放敌人东进。切忌恋战,大水无情,要万分小心。”

“监军放心。”潘诚接令后,迅速回去整顿队伍。

半个时辰之后,潘诚带着一营宣威军通过坝体,到达河西岸,在猎人带领下,直往南方而去。

又过一天一夜之后,水面距离坝体终于只有一丈来高了,但这一丈高的水位要让它涨上来,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

杨丛义每天都去河边好几趟,水位每上升一点,他便心安一分,但随着水域的扩大,水位上升的速度进一步减慢,等到半天时间涨不到一尺深的时候,顿时心急如焚。

跟苏仲约定的时间已经过去了两天,跟潘诚约定的时间,也过了一半,这该如何是好?

水不溢出坝体将坝外的土石冲走,即使强挖固定巨木的坑槽,单靠水的力量也不能将坝外的小土山从原地推走。

再过一天,实在不行,就只能从坝体中间挖开一条水沟,引水冲走坝外泥土,只是如此一来,水势可能会打些这扣,但蓄积四五天的河水,水量已经不小,消灭敌军虽没十成把握,也应该不会有大问题。

第295章 天公作美

若大水不能将敌军尽数消灭,宣威军该如何?不管不顾,是不可能的,他们从安远县出来,就是要打仗,要歼灭入侵钦州的每一个敌人,敌人退走,他们一定要追。

敌人若退,肯定要走他们熟悉的路径,如果伤亡在接受范围内,最终可能退回东兴镇,积蓄力量再反扑,若伤亡过大,折损过半,就只能退走。

退出钦州,一切好说,却继续赖在钦州的土地上不走,宣威军就只能跟他们正面战斗,可现在远离钦州城,补给困难,就这几天的口粮都吃的很节省,要是不那梭镇人有存粮,接济了宣威军一些,宣威军马上就要饿肚子,真要跟敌人正面对战,战线便会无限拉长,胜负便难料定。

就在杨丛义坐在营中苦思冥想,如何施展后手,是不是要将全部宣威军调往河西岸,毁坝之前迂回南下,截住敌人退路之时,老族长前来拜访。

“大人是不是在为蓄水之事忧心?”老族长笑问。

杨丛义毫不避讳的点头道:“确实如此,现在水位上升的很慢,以现在的速度,要水漫坝顶至少还得三天,可水位上涨的速度只会越来越慢,也许还要十天半个月也说不定,所以我在想,是不是要从坝中间挖条沟。”

老族长笑道:“其实大人完全不用担心,这天马上就要下雨,一场雨就能把坝给淹了。”

说完见杨丛义不解,甚至有些疑问,便解释道:“年纪大了,腿寒,一下雨腿就疼的厉害,老朽这两条腿现在疼的走不动道,没有儿孙们抬着,就到不了大人的营帐。”

“此话当真?若真如此,那真是天助大宋,天助宣威军。”杨丛义看老族长正在揉膝盖,知他所言不假,心里的阴云顿时散去。

“以老朽的经验,这雨一个时辰内就要下,还不会小。有些在山坡下边的营房最好都转到山上林子里,不然大雨一来,可就没法住人了。”老族长好意提醒。

“多谢族长,我这就让他们把营房搬上来。”杨丛义当即谢过,随即高喊一声:“来人,去叫姚昶和罗聪过来。”

不多时,二人进营,跟老族长打过招呼之后,就听杨丛义道:“刚刚族长告诉我,一个时辰之后要下大雨,你们把建在山坡下边的营房都搬到山上林子里。还有,若无大事,下雨之后不管任何人,严禁穿越堤坝,违令者军法从事!”

二人接令而去。

老族长没有离开,就在营房里跟杨丛义闲聊讲述他们那梭人的历史,也讲讲他自己经历。

这那梭隋唐时就有人在这儿开荒种地,经过五百余年发展,成了一个不小的镇子,方圆十里,有三百多户人家,数千口人。这个地方南北有山,中间有河,地势平坦,土地肥沃,衣食无忧,但就是出行不便,离中原又远,读不了书,见不了大世面。

这个老族长,据他说年轻的时候曾在钦州读过几年书,后来又去过邕州、广州,广州便是他去过最远的地方了,整个镇子都没人比他走的更远,所以在那梭镇,他的见识是最广的。知道官府,也知道朝廷。

但当他听说现在的都城在临安时,很是吃惊,连问是不是契丹人南下威胁到汴京?随后杨丛义告诉他,契丹人的辽国在二十多年前,已经被大宋和金国一起灭掉了,后来金国人占据契丹人的土地,势力大增,将大宋北边上百州府抢走,也包括汴京,现在淮河以北都是金人的土地。

老族长听得难以置信,后来唏嘘不已。

正聊间,忽听营外,哗哗声响,初时声小,渐渐变大。

“雨来了,大人可以安心了。”老族长笑道。

“族长料事如神,说一个时辰,就一个时辰。”杨丛义起身在营门看了一眼,回身笑道。

“哪里哪里,过誉了,老朽不过是多活了些年月,见的多了。既然下雨了,老朽也该回去了。”老族长起身。

“现在雨大,等稍小些再走。”

“这雨啊,一两个时辰里,小不了。”老族长走到营门口。

杨丛义不再挽留,向营前近卫吩咐道:“送族长回去。”

老族长推谢再三,近卫不理,还是为他遮雨,迅速将他送回去。

看着营外的大雨,杨丛义悬着的心终于落地。

有这场大雨,水位应当很快就能升上来,也许用不了两天,水面就能漫过坝体,那时宣威军应当已经撤退到那梭西边的山丘上躲避了。

大雨下了一整夜,直到第二天上午,雨势才渐渐变小,到了下午方才彻底停下来,天空逐渐放晴。

杨丛义站在山丘上,见水面距离坝顶还有将近一尺高,但他并不担心,北部是山区,水流汇集也需要时间,等到半夜,河水就该漫上堤坝。

天黑了,他在营中独坐练功,从一更天到二更天,在三更天将到时,有近卫在营外道:“监军,探子有军情禀报。”

“让他进来。”杨丛义慢慢收功,随后起身。

满身泥泞的探子,走进营房便报:“监军,敌人已经出现在那梭镇对面,正在尝试渡河。”

“具体情况如何,你详细说说。”杨丛义坐下。

“傍晚时分,有一小队敌军出现在河对面,由于刚下雨,河水浑浊,不知深浅,他们又没在对岸找到船只,便没有轻易渡河,等到天黑时,他们弄来一个木排,五六个人撑着木排来到河这边,之后就进了镇子。河对面除了还有几十人留守河岸,暂是没有发现其他敌人。”探子禀道。

“好,那梭镇不必再监视,明日午时之前将探子全部召回。”杨丛义吩咐道。

探子接令离开。

那梭镇出现的敌人,想必就是敌军的前哨,那后续大军应该也不远了,估计明天午时之前,应该就能到那梭镇对面。

幸好天公作美,下一场大雨,为水流枯竭的河流重新涨起水来,但河流上游被截断,雨一停,用不了多久,还是会见底,找不到船只渡河的敌人,眼见河流水位降低,很可能会等大水彻底退了之后,徒步淌过河。这条河大,水流不小,应该能撑到明天才能才是,等到明天,上游水漫堤坝,又能为河流注入水源,想淌过去,没那么容易。敌军是淌过河,还是被河流拦住,就看是河底先枯,还是水位先漫过坝顶。

不过看水位上升的速度,估计明天上午坝顶就会被淹。

“监军,对面发给军情。”杨丛义正在想着水位与敌军,护卫拿着一支箭进了营门。

杨丛义接过箭,将绑在上面的信取下,展开一看,只见也是探子发来的军情,说敌军已在距离那梭镇三里远的地方扎营,预计明天一早就会开拔,巳时左右到达那梭西边河岸。

看到这个消息,杨丛义既激动又紧张。

激动的是敌军终于来了,很快就能将他们一举歼灭,扫清钦州所有敌人。

紧张的是怕他们畏缩不前,在哪驻扎下来,而他们的前哨探子跑去华石镇,一旦发现北路敌军全军覆灭,这路敌军怕是不敢再上前,甚至会暂时退缩,又怕他们明天一早开拔,趁河流水位低,直接淌水过河。

这个夜晚注定无眠。

苏仲、潘诚都没有送来军情,既然敌人已经到那梭附近,他们也应该早就撤退到安全区域,也不知道他们伤亡几何,损伤不要太重才好。

杨丛义有些心慌意乱,只得打坐入定,将心态平复下来。

第三天,天刚亮,杨丛义还没起身,便有在堤坝值守的押官前来禀报:“监军,水淹过坝顶了。”

一听到这个消息,匆忙起身,快步出营来到一里外的堤坝边。

只见水面已经与坝顶齐平,虽然还没有将坝顶彻底淹住,但也只是时间问题,也许用不了半个时辰,水就要翻过堤坝,重新注入坝外的大河中。

“传令下去,下游所有探子午时之前全部撤离危险区域。”杨丛义浮躁不定的心彻底平静下来,水漫堤坝,敌军便跑不了,全给困在河西,等待被大水吞噬的命运降临。

他站在距离堤坝一丈多远的地方看了看北边极大的湖面,忽然隐隐感觉脚下有些松软,低头一看,见是脚下才着的土层正在松动,慢慢要往湖中滑去。

一惊之下,当即转身,一瞪地面,伸手抓住一个木桩,就往山坡上窜去。

等他在三丈外站定,还没回头,就听见哗啦一声水响,转头看去,见刚刚他站立的那片泥土滑进湖中,翻起大片水花,层层水纹。

“传令下去,严禁靠近堤坝五丈之内。”说完,杨丛义转身往更远的山坡上走去。

值守的军卒,眼见大片泥土滑进五六丈深的水中,哪里还敢靠近值守,纷纷往山坡高处退去。

杨丛义退后数丈之后,再从山坡上往堤坝一看,还觉得不*全,河流两侧的山丘,经湖水一泡,已经松软,也许用不了多久,还会有土层滑进水中。

“传令,任何人严禁靠近堤坝十丈内,无关人员不得离开营地。”杨丛义再下一令。

传令兵刚走,只听一声水响,又一片土层滑进水中。

第296章 水淹敌军

双峰口两侧的山丘底下不知道是不是有岩体,如若不是,这土木坝体经水浸泡几天,必然会开始松动,固定坝体基础的巨木坑槽,也许不等宣威军动手,很快就会彻底松动消失,巨木滑动,溃坝在即。

杨丛义站在十几丈远的山丘上,望向上游大片湖水,这坝体已经无法加固,宣威军能做的只能加快溃坝,而不能延迟,也许等不到中午坝就没了,最好敌人已经动身赶往那梭镇,不然这一战,只凭他们两千人很难打赢。

站了一会儿之后,他回到营地,拿出地图,仔细研究这一带的地形,如果这水不能将敌人大部消灭,就必须要做后手准备。

大水之后,敌人要么进,要么退,如果进,那得等大水完全退去之后,在这期间可以设下埋伏,对敌营发起袭击,引诱小股敌人追击,而后一口口吃掉,如此便可有效杀伤敌军,但此计不可长久,一次两次可以,次数一多,便不会奏效,宣威军粮草有限,而敌人已经拿下富饶的东兴镇,若久拖不决,他们肯定会被敌人拖垮,最终不得不退回安远县,回到钦州城。

或可等大水南下道路损毁,那梭镇周边一片汪洋,敌人难以东进之际,派遣宣威军迂回南下,夺回东兴镇,补充宣威军粮草,断绝他们的后勤供应,如此一来他们必然要回师重夺东兴,可在他们返回东兴的路上再设埋伏,继续杀伤敌军,这样一来,战线虽长,却是击退敌军的一个方法。

杨丛义仔细比对地图,核查地形,开始构思退敌之策。

不知过了多久,在再坝边值守的军士来报,水已经漫过坝顶,流向坝外。

他闻得禀报,收好地图,便出营来到水坝外。

只见坝外堆积的土石小山在水流冲击下,出现道道沟壑,黄土沙石随流水不断流进下游河道,形成浑浊的水流,大河水慢慢涨起来了。

但愿水坝能坚持一天半天,等到敌人都聚集在那梭镇西侧的河岸,可就目前情形看来,这水坝坚持不了多久,全是木头和泥土沙石,经水一浸一漫,溃坝就在几个时辰之内的事情。

那梭镇西一里外。

数千李越人敌军正在行进,今天一早将军就传下令来,午时之前要进入那梭镇休整。

这些天可把他们折腾的厉害,几乎每天都会受到骚扰,晚上不敢安心睡觉,白天不敢大胆行军,总怕会中了伏击,全军一定要等到前出五里的前哨探子传回消息,才敢继续前进。原本应该早几天到达那梭,谁知先受骚扰,后又遭遇一场大雨,河水暴涨,道路积水泥泞,难以行军,直到昨天雨歇,才得意行军五里。

今天一早得到消息,三里外便是那梭镇,镇里空无一人,并且曾经有军队驻扎的痕迹,经仔细勘察后,发现是自己人留下的,看来北路军已经先走一步,由那梭镇东进。

半个时辰之后,行进的李越军停了下来。

“去看看前军怎么回事,为何停下来?”李越军统帅骑在马上,向身旁的近卫下令。

近卫得令,迅速踩着啃啃哇哇泥泞的土地,向前军跑去。

李越军统帅骑在马上,环首四望,发现此处地形,果然如探子所报,向北向东,地势平坦,一望无际,向南虽不平坦,但也是高不过数丈的土丘。这等地形不适合埋伏,狡猾的大宋人,不会来这里送死。

等大军在前边的镇子好好休整一番,挥师东进,一口气拿下安远县城,再进逼钦州,半个月内便可将钦州西部全部拿下,而后伺机攻打钦州城,一旦钦州拿下,便能北上骚扰邕州,为大军东进左州、邕州创造机会,如果一切顺利,大军此次定然可以将广南大部州县纳入李越囊中,等封功受赏之时,他凭借独自拿下钦州的功绩,定然会再次高升,统帅万人也是轻而易举。

当他还沉浸在拿下钦州受赏的幻想中时,近卫来报:“将军,前军被大河所阻,没有船只无法渡河,他们正在想办法,搜寻船只。”

“什么?大河?今天一早探子不是来报,前边这条河水深不过两尺,能淌水过河吗?是不是前军走错路了?”统帅大怒。

近卫小心翼翼的回道:“将军,没走错路,河对岸正是那梭,能看到那边有不少房屋。”

“那河流怎么会涨水?”统帅怒问。

近卫不知如何回答,他怎么可能知道原因。

话一出口,统帅便知问错了对象,细想之后,一催身下马,吩咐道:“走,上前看看。”

身后一队近卫,立即上前开道:“都让让,将军来了!”

站在路中等待的李越军,听得喊叫,纷纷向左右避开,顿时统帅大马所到之处,让开八尺宽的道来。

不多时,统帅来到河边,只见满是泥浆的浑浊河水,缓缓流动,将二三十丈宽的河面铺满。

“将军,探子的消息有误,早上他们说这河不深也不宽,淌水能过河,可眼前这河莫说淌水,就是有船都不一定能过河,真不知道他们怎么淌过河的,难不成他们有一丈长的腿。”前军先锋官上前见过统帅,并把前哨探子批判一番。

“下水去探了吗?”统帅望着河对岸问道。

“下了,水很深,下水的兵士直接沉水了,要不是有准备,就得淹死在河里。用长杆量过,这河至少有一丈深,河中间更深。”先锋官很是气恼。

“沿河上下探了吗?有没有能渡河的地方?”统帅再问,探子不会说假话,可能是他们选择渡河的位置不对。

“已经查探,上下一里范围内,河面都在二十多丈宽,最窄的地方也有数十丈,水都不浅。”先锋官道。

“你觉得会是什么原因导致河水暴涨?”统帅看着呈现出黄色的河流。

先锋官想一会儿,小声道:“莫非是河流上游又开始下大雨了?”

“应当是,不然如何解释这浑浊的河水。”统帅抬头向北边远眺,只见远处有高山,虽不算巍峨,却是连绵不断,这河流必是发自北方山中。

“河这么宽,水这么深,我们接下来如何?”先锋官问道。

“传令全军,就地扎营,等河水消退。”统帅望了一眼对面的镇子,催马走到离河岸半里地外。

随后向近卫吩咐道:“就在这儿扎营。”

李越军队迅速在河西岸扎营,静等河水消退。

杨丛义再次出营,来到水坝前,经水流冲击一个多时辰之后,坝外的土堆消失了厚厚一层,坝内又有数块土层滑落水中。

这水坝应该奔溃在即,撑不了多时。

将近午时,潜伏在那梭镇周围的探子带回了敌军已在那梭西边扎营的好消息。

杨丛义那颗一直悬着的心,终于落下来,琢磨了一两个时辰的后续退敌计划,看来是用不上了,如此更好。

大河下游的水位,此时应该已经恢复到截流之前,没有船只断然难以渡河,李越敌军理当覆灭。

“传令姚昶,做好毁坝准备。”杨丛义下令之后,便坐在距离水坝十几丈远的山丘上,他要亲眼看看大水南下是何等壮观的模样。

一个时辰,两个时辰,三个时辰,被水冲刷去大半土堆的水坝,还没有奔溃,看来有些低估水坝的坚固程度了。

天色渐暗,已到傍晚,夜间溃坝,是最理想的灭敌时机,杨丛义决定动手毁坝。

随即征召数十名宣威军,他们腰绑绳索,手拿铁锹,慢慢从山丘下到水坝边,水坝东西同时开动,将水坝与山丘相接的地方,分别铲出一条三尺来宽,三尺多深的小沟。

等外侧水沟铲好,众人爬上山丘,杨丛义一声“防水”,守在水坝内侧,靠近湖水一侧的宣威军,迅速将水沟最后一段铲通。

湖水瞬间将两尺来宽的水沟灌满,哗啦啦流出水坝,冲向坝外的封土堆。

小沟水流集中,迅速将土堆冲出一道泥沟,滚滚而下,汇进下边的大河。

不多时,土堆便以眼睛可见的速度开始奔溃,大片大片的泥土滚进河中。

天将黑时,只听一声巨响,外侧加固水坝的封土堆终于全部崩溃,滑落进大河,将河口挡住。

用不了多久,水坝就会奔溃,众人很想看看溃坝之后,五丈高的水墙直冲而下,是多么壮观的景象,但天色已经彻底暗下来,想看是看不到了,除非水坝能坚持到明天。

未免出意外,宣威军全军退回营地,任何人不得走下山丘。

这一夜,宣威军营地里没有人休息,全都在等溃坝那一刻来临。

夜间,不知道等了多久之后,正疲乏之际,只听“轰隆”一声巨响,众人精神一振。

“溃坝了!溃坝了!”漆黑的营地响起了一阵阵激动的喊叫声。

他们为此等待了多久啊,水坝奔溃,便意味着下游的敌人要全军覆没,这一刻,他们完全可以庆祝。

宣威军在黑夜中大喊大叫,肆意狂欢。

而杨丛义听到那声巨响之后,彻底放下心来,倒头在嘈杂声中,沉沉睡去。

第297章 趁胜西进

第二天一早,杨丛义来到山丘,只见山丘上已经站满了宣威军和那梭镇人。

他分开人群,到了前边一看,就被眼前的景象所震撼。

一眼向南边望去,只见那里出现了大大小小无数的水潭,一直延伸到看不见的远处,原本茂密的树木,此刻全部伏到在地上,或水潭中,视线中除了少数几棵还歪歪斜斜的站在那里的大树,便再无挺立的东西,由北向南,一马平川,许多地方,地面什么植被也没剩下,只剩黄色的沙土。

下游的一切,都被奔涌而下的大水冲毁,就连双峰口两侧的山丘也被冲掉厚厚一层,谷口下方原本宽七八丈,如今已在十丈以上。

众人看着眼前的景象,忍不住议论纷纷。

看过之后,杨丛义回到营地。

敌人不可能在夜间逃掉一个人,面对数丈高的巨浪,就是在白天,也没有逃生的机会,此战宣威军完胜!

老族长一早闻讯而来,笑盈盈的恭喜宣威军取得大胜。

杨丛义说这场大胜离不开老族长和那梭镇百姓的帮助,等他回到钦州,一定将他们的功勋禀报知州大人,到时定有恩赏。

老族长闲聊一会儿满意而归,便要带人返回那梭镇。

为他们的安全考虑,杨丛义建议他们晚些时候再下山,等宣威军查探过镇子之后,确认没有敌人,再下山不迟。

那梭人接受了杨丛义的建议,大部分人返回北部山区,只留了几十人在双峰口,听候老族长使唤。

敌人的前哨探子估计已经到达华石镇,很可能发现北路军全军覆没,也许他们就是南路军最后的活口,必须要将他们抓为俘虏,不然这一战灭了多少敌人,可不太方便说清楚,很多敌军的尸体顺流而下,应该很难找到了。

罗聪带领两百宣威军,在那梭猎人帮助下回到那梭镇,他们要在这里布下埋伏,将敌军的探子全部俘虏。

双峰口内的湖水彻底退去,还有几根原木横在山谷河流两岸,宣威军一番布置,将几根原木变成连通两岸的桥梁。

杨丛义顺着桥梁来到对岸,找到姚昶,让他带领两百人南下,找到苏仲和潘诚,三部汇合之后,以苏仲为主,南下东兴镇,若有敌军,全部歼灭,将东兴镇收回手中后,暂且不要西进。等他跟罗聪汇合,带队南下东兴,再做决定。

姚昶领命,稍作准备之后,当天上午便带领两百宣威军,在那梭人帮助下离开双峰口,迂回南下。

一天之后,罗聪回来了,一起带回来的还有四个李越人。

罗聪说原本不止这四人,但其他人负隅顽抗,还伤了宣威军,于是便把不投降的全杀了,可这四人不知道说的什么话,一句也听不懂。

其他人死了就死了,只要还有活口就好,杨丛义并不介意多杀几个敌人,现在他们口粮不足,自己人吃都还嫌不够,哪里能有多的粮食来养俘虏。

杨丛义亲自审问那几个俘虏,发现他们那话,他也听不懂。其实也不奇怪,李越人多数会说中原话,但总会有不少人出自西边大山深处,说他们部落的话语,也许这几个刚好就是少数部落的人。

审不出来便算了,直接关押起来,带回钦州再说,钦州地界不小,距离李越不远,总会有听得懂他们说话的人。

一队宣威军带着杨丛义给毛知州的战报和四个俘虏离开双峰口,奉命返回钦州。

那梭镇已经安全了,那梭人该返回他们的镇子。

杨丛义跟老族长告别后,带上剩余的宣威军,迅速过河南下,到东兴镇与苏仲等人汇合。

宣威军人数不多,又轻装简行,在那梭向导帮助下,不用五天时间,便顺利到达东兴镇。

东兴镇之前是一县县治所在,在宋以前是钦州西部地区中心,最繁华的所在,宋之后,东兴镇地区改属安远县,县治的位置消失之后,之前的繁华随之不再,但始终还是整个钦州西部地区的核心,数百年来人口保持在两三千人左右,没有继续衰落,但也没有再繁华起来。

不久前,李越人到来之后,将东兴镇占领,据为已有,由于他们想长期占领,是以房屋建筑并未大肆破坏,但当地不听话的百姓还是杀了数百人。

苏仲、潘诚、姚昶三人,接到杨丛义命令后,带着宣威军迅速南下,只用三天时间便到了东兴镇,他们分兵东、北、西三路,将东兴镇包围,而后攻进镇内,将留守在这里的两百余名李越敌军全部拿下,由于敌人过于凶悍,虽然宣威军兵力有巨大优势,也只抓了三个俘虏。

拿下东兴镇之后,宣威军接管了李越人留在此地的所有军资,当然这些军资有的是从李越运来的,有些是沿途抢来的。李越敌军原本准备拿下安远县和钦州城之后,将这些军资运过去,跟大宋据城打消耗和持久战,所以这批军资数量不少,足够四千敌军一个月消耗。

苏仲等人拿下东兴镇后,没有盲目西进,但也派了一些探子过河往西刺探敌情。

在他们夺回东兴两天后,杨丛义带着七八百人也来到这里。

五人开了个小会,对宣威军接下来如何行动进行商讨。

苏仲、潘诚建议继续往西,一路打到边境,将所有入侵的李越人全部赶出去,入侵的敌人先前在华石镇被消灭一千八百余人,几天前在那梭镇外,又被一场大水淹死四千余人,钦州境内的敌人不多了,应该一鼓作气全部歼灭,彻底收回钦州所有土地,哪怕是一个小村,或是一个小寨。

姚昶、罗聪也建议往西,继续收回一些村寨,但不易派遣大部宣威军,再往西没有繁华的地方,留守的敌人应该也不多,同时也不建议一直打到边境,李越来攻打钦州,原本就做好了准备,派遣了六七千人,现在宣威军突然出现在东兴镇,那李越军队哪里去了?必然会引起李越人怀疑,若一路打到边境,他们不会善罢甘休,所以应当见好就收。

四人都觉得应该西进,杨丛义随后告诉他们,这次李越人可不单单攻打钦州,他们的主力其实是在北边的郁林州和左州,郁林州已经被全部占据,左州也有大部分土地在李越人手里,现在邕州总管府调集广南八州兵力在左州与李越人对峙,双方各有兵力四五万人。

钦州出现的李越人应该是一路奇兵,可惜钦州靠海,自北向南的河流实在太多,他们又不熟悉地形,行军速度远远比计划滞后,往往还没到一个地方,哪里的人听到消息李越入侵便跑光了,不是藏进山里,便是往东跑,所以李越入侵的消息早早就在钦州传开了,却迟迟见不到他们的身影。

因此钦州敌军被全部消灭的消息还是要低调,既然安远县、钦州城已经没有危险,宣威军不妨就在东兴镇驻扎,控制住东西通道,伺机而动。或可趁左州两军对峙之机,从背后切断李越军队的粮道,逼迫敌军撤退。

杨丛义一番话,让四人大吃一惊,原来他们之前都不知道,广南出了这么大的事情,本来以为只是入侵钦州,不想这李越人胃口倒不小,妄想吞下广南数州土地。

当又听杨丛义说要宣威军驻扎东兴镇,伺机北上左州,更加觉得不可思议。驻防钦州的军队,没有朝廷命令,能随便跑去左州吗?监军的胆子也太大了!当即就有人提出疑问。

杨丛义回道,宣威军现在是清剿钦州境内的敌军,不管南路、北路都要清剿,现在是在打仗,去北路追击敌军,追到左州也没什么错,伺机立个大功,朝廷还能追究不成。

商讨一番之后,宣威军按杨丛义的意思放弃西进,休整两天后,留下三百人驻守东兴镇,其他人北上,寻找李越人,伺机截断他们的粮道。

在休整的两天里,杨丛义又派遣一队宣威军,从东兴镇外乘船向东,回到钦州,一是将俘虏送回去,向钦州知州汇报战果,二是争取一批军资军械。

苏仲、潘诚与李越敌军周旋时消耗的羽箭太多,如今全军平均下来,每人只有一壶箭而已,他们人少,北上不能与敌短兵相接,需得弓箭压制,才能进退自如,掌握主动。

从东兴镇乘船往东,不足百里便到钦州城外,一队宣威军,搭乘三艘小船,不到一日便赶到钦州城外。趁天还没黑,他们带着俘虏和杨监军的战报迅速赶往钦州城。

二更天时,他们终于赶到钦州城下,叩门许久,经过好一番盘查,前后耽搁了小半个时辰,才得以入城。

一进城,他们便被守军送往州衙,通报之后,又等小半个时辰才见到知州毛奇。

毛奇拿着杨丛义的战报,连道三声好,对宣威军赞不绝口:“好,宣威军先在华石镇歼灭北路敌军一千八百人,又在那梭歼敌四千余人,现在又夺回东兴镇,短短半个月内,连立三功。难得!难得!”

第298章 深入敌后

随后对对负责送信的宣威军押官道:“你回去告诉杨监军,宣威军能如此迅速全部歼灭入侵钦州的李越人,收回大部分土地,本州很是高兴,待派人赶赴那梭、东兴核实之后,本州一定为杨监军和宣威军请功!”

押官当即谢道:“多谢知州大人!宣威军此次跟敌军交战,军资军械损耗较多,特别是羽箭,请知州大人多调拨一些,加以补充!”

毛奇笑道:“好说好说,只要能把钦州全境收复,宣威军所需,本州一定想办法满足。”

押官道:“时间紧迫,战机稍纵即逝,明天我等就要从海路返回东兴,请知州大人早做准备。”

毛奇道:“好,一路劳顿,你们先下去休息,明日一早就为宣威军调拨军资。”

“多谢知州大人!”押官道谢之后,退出厅去。

毛奇拿着战报,早已兴奋的没了睡意,北部、南部两路李越敌军六千多人,先后被宣威军歼灭,安远县危机已解,就连东兴镇也重新抢了回来,将敌军赶回东兴以西,现在看来,钦州已然稳固无忧。

宣威军不愧宣威军之名,当真了得!等他们彻底将钦州境内的敌人清扫一空,也许可以向邕州总管府举荐一下,让他们再立新功。

第二天一早,钦州州衙通知宣威军前去领取军资军械。

毛奇很慷慨,调拨了大批物资给杨丛义的宣威军,这次回来的人少,根本搬不了那么多,幸好先前两批押送俘虏回到钦州城的宣威军没有离开,三队人马会合,势力大增。

在钦州州衙帮助下,所有物资装船后,从钦州城外的钦江,顺江而下,一个多时辰便到达宣威军战船、海船停靠的海岸。随后将物资从小船搬上海船、战船。

两个时辰之后,三队人驾着四艘海船、六艘战船,起锚升帆,一路向西,驶回东兴镇。

罗聪留守东兴镇,杨丛义、苏仲等人带领一千八百人北上,他们每人两壶箭、一张弓、一柄刀,外加十天口粮。

他们每走一天路程就会换一个本地向导,如此一来,总能找到北上的捷径,行军速度大大加快。宣威军一天急行军到达那桐,迅速除掉在此地驻守的二十多名李越敌军之后,继续西进,又用一天时间到达峒中,此地留守的敌军较多,足有一百多人。

宣威军以雷霆之势将峒中拿下,之后在此休整半天,并将后续计划做了调整与更改。

峒中连通三地,东进可到那梭、扶隆,进逼安远县和上思县,北上可达桐棉、那楠,进逼左州和宁明,西进可达平辽、仙安,直通李越边境。此地乃是军事重地,不得不防。

宣威军再次分兵两百,驻扎峒中,其余人继续北上寻找机会。

从峒中北上之后的路渐渐不好走,山越来越高,谷越来越深,人烟也越发稀少,若不是有峒中请来的向导,宣威军定然寸步难行。

两天之后,他们到达桐棉,此地也被李越人占据,敌军不多,迅速被清剿一空。在此地,杨丛义等人终于探听到李越大军的消息。

原来李越大军跟邕州总管府的人马对峙之时,悄悄派了一支五千人的精兵,从桐棉、那楠、江北绕道北上左州,从大宋守军背后狠狠一击,惊慌失措之下,大宋守军败退,左州城如今已被李越人占据,大宋军马退守扶绥。

郁林州、左州两州之地都丢掉了,扶绥背后就是邕州城,扶绥再丢掉,就只能退守邕州,那这一仗可不知道要大到什么时候才是结束的时候。

翻开地图,众人细细商讨一番,决定深入地方背后,骚扰一番敌军粮道。

桐棉、那楠的山路不好走,从此地去江北再到左州,路程虽近,却不适合运送粮草,因此那一路敌军打此路过之后,再无敌军前来,不然倒是可以在这儿伏击一次敌军。

“我们就去宁明!”商讨许久之后,拿不定注意,毕竟深入敌营太危险,但杨丛义以为,越是危险,偷袭得手的机会也越大,于是最终拍板,去宁明大干一场。

桐棉同样留下一百人,他们的任务除了驻守,便是打探消息,西边平辽、仙安,北边那楠、江北,都要派人出去看看,情况不对,便派人给宣威军大部队报信,其他人撤往峒中。

其余一千五百余人,在向导帮助下,急行军两天,到达寨安附近,再往北数里便是宁明县城。

三营人马在一起,目标实在太大,对不管是潜伏还是偷袭,都大大不利。

于是杨丛义、苏仲、潘诚各带一营人,一营往西,一营往东,一营往北,分头潜伏,打探消息。

杨丛义带一营宣威军往北,半天之后到达宁明县城附近,却被十几丈宽的河流所阻,随即全军潜伏在城南河边,一边派出探子渡河潜进城内打探县城内的消息,一边搜集船只渡河。

由于此地早已被李越人拿下,大军都东进直扑邕州,宁明反倒成了李越人大军的后方,防守甚是松懈,派出的探子很快渡河,进入宁明。

杨丛义看着眼前的大河有些发愁,在方圆五里之内找了一圈,除了发现几条两丈来长的小船,再无其他船只,除此之外还发现,宣威军所在位置不远,居然是一个两河交汇的河湾,另一条大河足有二三十丈宽,流向朝北。

这个意外的情况,让杨丛义、苏仲等人十分被动,一千五百人被河流隔在南边,不能西进,不能东进,更不能北向渡河。

无奈之下,只得派出探子,让他们沿那条较窄的河流往上游寻找,搜寻能渡河之处。

宁明周边偶尔房屋,也都是空的,从蜘蛛结网的情形看,至少一个月以上无人居住。此地既然已经被李越人占据,本地百姓,不是逃了,便是被杀了,周围无人,也并不奇怪。

苦等无事之时,杨丛义再次拿出地图,看着地图上一条由西往东,贯穿整个广南南部,连通郁林、左州、邕州、横州、贵州等地。

看着看着,心中一动,地图上虽然画的很简单,一条曲线,几个拐弯,但如果没记错的话,这条河应该流入广东境内,由广州附近入海,那么如此一来,眼前这条河应当也是汇入地图上这条大河才对,这条河就有二三十丈宽,地图上的河流至少应该有四十五丈宽了,这么大一条河流,如果用来运送粮草辎重,完全够了,只是不知道李越人会不会利用这条河流。

一天之后,潜进宁明的探子带回来消息,宁明地方不大,可人却不少,至少聚集有两千敌军,数千百姓,其中有一个地方很可疑,敌人看守严密,无法靠近,只能看到有许多百姓在李越人监管下,不停的搬运东西。

重兵看护,搬运东西。在这儿能搬什么?李越人果然不会放着河流不用,既然他们拿下了左州,还要进攻邕州,这条从郁林直通邕州的大河,既可以运兵,也可以输运粮草辎重。

杨丛义当即叫来苏仲和潘诚,将这一消息告诉他们,并要他们想办法,尽快渡河,对岸的敌人很可能正在准备运送一批辎重,必须赶在运走前销毁,给李越人制造点麻烦。

被困在河边一两天,正心情烦闷,突然听到这个是好消息,苏仲、潘诚立即兴奋起来,自告奋勇带人去找渡河门路。

半天后,苏仲派人送来好消息,他们在五里外架起了一座木桥,可以安全渡河。

这又是一个好消息,杨丛义迅速将宣威军带过去。

一到目的地,杨丛义就见河边摆放了数十具宣威军尸体,眼中顿时一寒。

“这是怎么回事?”

苏仲有些为难的回道:“搭桥时出了点意外。”

“早跟你们说过,宣威军个个都是精锐,他们的性命很精贵,是用来立战功,报效国家,报效朝廷,不是用来挥霍浪费!”宣威军人数不多,出征在外,死一个便少一个,这还没开始打仗,就死了数十人,让他如何不生气。

“监军,苏老二也是搭桥心切,急躁了一些,一个疏忽才让他们陷进河里,都是为了打胜仗,还请监军宽恕。”潘诚在一旁劝解。

“出征在外,暂不跟你计较。记好死者姓名,按战死抚恤。”此时不宜节外生枝,当务之急是先拿下宁明。

“是。”苏仲低头。

潘诚带着一营宣威军当先过河,杨丛义一营随后,苏仲则殿后收尾。

过河之后,他们没有立即赶往宁明,而是潜伏。

据探报得知,由此进宁明路程不过六七里,一路平坦,没有沟渠河流,半个时辰即刻到达。按杨丛义等人的计划,等天黑之后,直扑过去,杀死守卫,将所有物资毁掉。

敌军至少有两千,而宣威军只有一千五百人,如果与敌军正面硬拼,杨丛义没有把握能胜。

况且此地距离郁林城应该不超过百里,援兵随时会到,宣威军一战不成,就得马上撤退,不然等敌军反应过来,派兵拿下桐棉,他们便无路可走,难逃灭亡的命运。

第299章 夜袭敌营

天色渐渐暗下来。

“传令出发!”杨丛义一声令下,传令兵迅速前去向苏仲、潘诚传令。

此战苏仲、潘诚两营要打硬仗,他们得先出发埋伏。

下午探子探得更详细的情报,宁明是座小城,共有东西两门,东门外两里便是一条大河,宽四五十丈,河岸停有上几百艘大小船只,正有数千人将一批批物资从东门运出,搬到河岸装船,大半船只已经装好,相信不久之后就会离岸。

根据这些情况,杨丛义、苏仲、潘诚三人制定了一个“围尸打援”的计划,由杨丛义亲自带人将岸边的敌军拿下,放火烧船,引诱城内的敌军出来救援,而苏仲、潘诚各带一营宣威军趁夜埋伏在东门外,像在华石镇一样,以弓箭射杀冲出东门救援河岸粮草辎重的敌军。

苏仲、潘诚带领的宣威军迅速出发,向东门外潜去。

等他们全部离开之后,杨丛义这才带着最后一营人,慢慢往东边河岸赶去。

今晚无月,夜色朦胧,十丈之外便已看不清人影。

宣威军摸黑在寂静的夜里,悄悄赶路。

一个多时辰后,约二更天左右,杨丛义终于赶到东门外的河岸边。

看着岸边微弱的灯火,宣威军在几十丈之外停了下来。

杨丛义要等苏仲、潘诚布好埋伏阵型,同时也要等最好的时机到来。二更天还不是最困的时候,须得等到三更天,乃至后半夜,在最好的时间一举拿下河岸的守军,再布置一番,也设下埋伏,出城救援的敌军即使躲过苏仲、潘诚的利箭,也要接受最后一道箭雨的攻击。

“大人,我去看看。”张柳悄声道。

“小心些。”杨丛义轻声回复。

张柳此番跟杨丛义出来,便是想要好好历练一番,先前出海一趟之后,他的两个师弟已经返回山中修炼,而他觉得他的修炼应该还在尘世中。

跟着杨丛义来到钦州之后,从安远县到华石镇,从那梭到东兴,一路没有击杀一个敌人,从东兴离开,往北走到现在,也没有他动手的机会。但今晚注定会是他发挥的好机会,敌军躲在营内,弓箭发挥不了用处,一会儿要拿下守军,只能冲进敌军营内,一旦短兵相接,便是他的战场。

张柳悄悄潜进河岸,靠近敌营,营中安静的,听不到任何声音,只见几丈外,营门前火把下,正有四个手持短刀敌军在值守,一人靠墙坐着,以刀杵地,似乎在睡觉,另外三人站在一旁,也是瞌睡的摇头晃脑,几欲倒地睡觉。

营内也有数点火光,不知是否也有人值守。

张柳悄无声息潜伏到营门一侧,双脚一蹬,伸手一搭营房围墙,整个身子便悬空挂在墙上,探头往营内一看,营内火把不少,每个火把下也有四人值守,但状态也都营门外的差不多,打盹瞌睡。

仔细察看一番,确认安全后,张柳双臂稍以用劲,翻身落尽营内,在夜色阴影掩护下,悄悄向营内潜去。

不多时便穿过营区,靠近河岸边。

距离河岸两丈外,沿岸插有一长排火把,三丈一个,足有上百个。

一眼望去,岸边隐隐绰绰,不知停靠了多少船只。

而船上全无灯火,在岸边火把照耀下,能清晰的看到船上装满麻袋。

张柳小心翼翼跳上一艘背光的船只,并指戳破船上的麻袋,伸手一掏抓出一把东西来,拿近眼前一看,见是白白花花的稻米。又接连潜上多艘船只,戳破数个麻袋,里面装着的全是稻米,无一例外。

远远一望,河岸到底停有多少船只,有多少粮食,难以估计。

再次从营区返回,张柳很想潜进营房去看看,里面到底有多少敌军,但思虑再三,还是放弃。

返回宣威军潜伏之地后,张柳将探知的情况一一告知。

从张柳的描述来看,敌军驻守岸边,看守粮船的营地只有一个出口,便是营门,三面有一丈来高的围墙,另外一面是停满船只的河岸,杨丛义稍稍放心,敌营如此设置,宣威军便有很高的胜率。

宣威军原地潜伏休整许久之后,预计早已做了午夜,敌军正熟睡之时,杨丛义招来传令兵。

“传令一队,迅速拿下营门。二队、三队翻越围墙进入敌营,从后面包抄。其余各队跟我正面冲杀!”

传令兵接令,迅速前去各队传令。

不多时,就见一队宣威军迅速朝敌营大门潜去。

另有两队宣威军绕向敌营一旁,准备翻越围墙。

杨丛义带着剩下的宣威军,落后数十丈距离,跟上朝营门去的宣威军。

只见几名宣威军手持佩刀,蹑手蹑脚,从围墙一侧悄悄接近正在打瞌睡的值守敌军,接近敌军之后,举刀一抹,四个人吭都没吭一声,全部倒地身亡。

一见得手,营门附近的其他宣威军紧闭口舌,迅速起身,朝营内冲去。

杨丛义一招手,身先士卒,提刀飞奔向营门,身后几百宣威军立即悄无声息的跟上,冲向营门。

张柳不等杨丛义吩咐,提剑冲向敌营围墙,双脚一瞪,单手搭上围墙,轻松翻进敌营。旋即冲向最近的火把下,唰唰几剑削断了四人的喉咙。

四人吃痛之下猛睁眼睛,伸手一摸痛处,直感觉粘糊糊一手,拿在眼前一看,那是鲜红的血,看着眼前的人提剑飘过,惊惧之下想要叫喊,最终却只能张张嘴,发不出一点声音,挣扎片刻之后,面容扭曲,到底而亡。

在前边四人倒下之前,张柳飞身欺近不远处的火把,几剑就将正打瞌睡的四个敌兵斩杀。

敌人尸体倒地传出的异响,终于将一些警醒的值守人惊醒。

眼见大批人持刀冲进营区,那人一声惊叫出声。

还没等他再喊,一道人影飘至眼前,一剑划过,声音断绝。身旁三人刚刚睁开眼睛,还没看清楚发生了什么,直觉喉咙一疼,也发不出半点声音。

但就那突兀的一声,也足以将火把下值守的敌军惊醒。

只听他们大喊大叫几声之后,举刀冲向迎面而来的对手。

刀兵之声一起,敌营内顿时响起混乱的惨叫。

惨叫声一起,营房里瞬时冲出朦朦胧胧的敌兵,晕头转向的就朝对手杀去。

宣威军与李越敌军彻底混战在一起,短兵相接,不是敌死便是我亡,宣威军将士格外凶狠卖力,刀刀直击敌人致命之处。

毫无准备的敌人一个个倒地,后边的敌人又亡命往前冲来。

杨丛义一刀砍翻一个扑过来的敌兵之后,随即就被近卫护在中间,敢有靠近的敌人,未近他身前五尺,便被一一放倒,他手提佩刀却没了用武之地。

张柳一人冲锋在前,一柄利剑,上下翻飞,左刺右撩,削瓜切菜一般,将遇到的每一个敌人放倒,而那些亡命冲过来的敌军,没任何人能沾到他的衣角。

宣威军士卒在他身后跟进,将尚未断气的敌人,一一补刀。

士气旺盛的五百宣威军,不肖半刻钟,便将敌营内匆忙出来,来不清楚到底发生了何事的敌人,斩杀的干干净净。

“仔细搜索营房,不要放走一个敌人!”

杨丛义一声令下,众人取下火把,进入营房搜索,片刻之后,营内又传出几声惨叫。

敌人被清理干净之后,随即赶至河边焚烧舟船。

“监军,这船上都是白白花花的稻米,真要烧了吗?”有押官觉得烧了可惜。

“这条河一路向东,所有的船都能漂到邕州去。但现在下游被敌人占据,这些船只要一启动,就能把所有粮食运到敌军手中。这么多粮食,我们不可能翻山越岭的带走,敌人也不会给我们那么多时间。为今之计只有全部销毁,让围攻邕州的敌军断绝粮食补给,没了粮食,他们就不敢继续出击。如果不销毁,等敌人援军赶来,我们一旦抵挡不住,这些粮食就会重新落入他们手中,那宣威军跑这么远,不是白来了?”杨丛义站在河边看着渐渐烧起来的船只,慢慢将其中的道理,解解给身边的人听。

“原来如此,监军英明。我们是见识少,哪里见过这么多白花花的稻米,心疼、可惜啊。”另有押官叹息。

“少拍马屁。赶紧去帮忙,把这些船统统烧毁,一艘也不要留。”杨丛义看着燃起熊熊烈火的粮船,何尝不心痛,这些粮食少说也有十万担,足够十万人吃一个月的,搬回去卖钱,也能卖个一二十万贯,可这河流向东,顺水而下进的是李越人的军营。

都烧了吧,烧了省心。

大部分船只都燃起大火之后,杨丛义立即召集众人回到营门口设伏,等待逃脱苏仲、潘诚埋伏的敌军前来送死。

两队埋伏在营门左侧十丈外,两队埋伏在营门右侧十丈外,手持弓箭,面向西边两里外的城门。

其余宣威军全部留在营内,手持佩刀,严阵以待。方才那一场冲杀,对手惊慌失措都没睡醒,他们砍杀起来毫不费力,那感觉酣畅淋漓,甚至有些意犹未尽。

第300章 得胜而逃

一里之外,一直盯着东边敌营动向的苏仲和潘诚,在发现冲天火光的一瞬间,立即下令,准备迎击敌军!

两营宣威军一营在南,一营在北,各距城门口到营地的道路百步,一字排开,单膝下蹲,弓箭在手,准备好一切,只等出城的敌人接受箭雨的洗礼。

约一刻钟后,寂静的城里终于有了动静,只见城门打开,一队人举着火把迅速出城,向埋伏的宣威军靠近。

不肖片刻,那些手持火把的敌人就进了宣威军的埋伏圈。

没有任何命令,潘诚率先一箭射中打头的敌军。

宣威军的利箭随后呼啸而下。

两轮箭雨过后,火把跌落,路中再无一人站立。

中箭受伤,尚未死亡的敌军,发出了惨烈的喊叫,又像是在向城内示警。但在空旷的平地上,一里远的距离,即使在安静的夜里,也传不出多远,况且是在噪杂的城里。

城中守军,一发现东边河岸的大火,立马就慌了。

大火从燃起那一刻起,丝毫没有被扑灭的迹象,城里的敌军来不及做任何考虑,一队队开出城来,匆忙赶往粮船停靠的河岸。

这可是升龙好不容易为前方大军筹集的军粮,如果出了意外,谁也担待不起。

一队队出城的敌军倒在宣威军箭下,等后续赶来的敌军终于发现中埋伏之后,在黑暗里却看不清对手在哪,而他们自己却手拿火把,为宣威军手里的弓箭照亮射击目标,于是他们又全部倒下了。

前赴后继数次之后,敌人一批批倒下,却连是什么人埋伏了他们都不曾知道,没死的躺在地上嚎叫,死了的,一了百了。

河岸边的大火还在烧,城里的守军一心救粮,哪里管得上埋伏不埋伏,出城之后总是以最快的速度冲向东边,众多人被前边倒下的人绊住之后,这才停住向前的脚步,朝路边搜去。

敌人不是傻子,宣威军早有准备,等敌人搜过来立即变换队形,前队后撤,调转弓箭,面向东门方向布阵。

片刻之后又是一轮箭雨射进小心翼翼的敌群,但这次收效甚微,阵型调整后,宣威军与敌人的距离已经不同,很多箭射空。

潘诚的情况跟苏仲也好不了多少,蜂涌而出的敌人也冲向他们埋伏的方向,黑夜中阵型一动,箭便失去准头。

面对逼近的敌人,再射出一轮箭后,苏仲丢下了手里的弓箭,拔刀高喊:“杀!”

一声大吼之后,举刀冲向敌人。

这一营宣威军纷纷弃弓,拔刀随后冲锋。

“哐哐”直响,两军相撞,瞬间刀兵相接,双方在火把的光亮中,混战在一起。

宣威军想要杀了李越人,不让他们去救援粮船,而李越人想杀了他们,好去河边灭火抢粮,这是生死搏杀,每一刀砍下去,都有血光飞起,刀刀见血,招招致命。

潘诚营随后也跟苏仲一样,丢弃弓箭,与敌人刀兵相接,正面搏杀,拼个生死。

在宣威军与逼近的李越守军陷入混战时,剩余的守军穿过满是尸体的道路,飞速朝河边营地奔去。

粮食不是那么好烧毁的,只要去的及时,肯定能抢救回来!李越守军这么想着,奔跑的速度更快了。

但当他们一路狂奔至营门十丈,迎接他们的同样是箭雨,连续两轮箭下去,倒下几十人。

可营门就在十丈外,他们哪里还顾得上跟营外的人周旋,于是杨丛义等人便看到敌人不避箭矢,亡命冲锋,瞬息之间就有不少人冲进了营门。

“杀!”杨丛义一声大喊,不等他动手,门口附近的宣威军便一拥而上,与敌人混战在一起。

营外的敌人有幸避过箭矢,进营之后还是没能躲过宣威军手里的利刃,一个个倒下,又一个个冲进营来,他们心里只有粮食,没有粮食他们都得死,粮船近在眼前,哪有不拼一把的道理。

外面的箭矢,里面的利刃,敌人的生命迅速被收割,但仍有大批敌人在箭矢落下的间隙里冲进营里。

营门口的防线被疯狂的敌人冲散了,他们彻底进了营里,正要冲向着火的粮船,可迎接他们的是宣威军布在营里的第二道防线。

三道攻杀下来,能活着的敌军聊聊无几,很快就被把守最后一道防线的宣威军斩杀干净。

一群群敌人冲进营里,然而,始终没人能靠近粮船百步距离。

小半个时辰混战过后,营里营外都已经见不到活着的敌人。

战斗结束了,不管是守军死完了,还是他们闭城不出,粮船上的火息灭了,此战宣威军胜。

休息原地休息片刻之后,杨丛义下令检查粮船,船未沉没的,拆毁粮袋,将粮食全部倾倒进河里,船只也要一律沉河摧毁。

命令一出,刚刚厮杀过后的宣威军,立即化身破坏者,未烧毁的麻袋直接被利刃戳破划乱,丢进河里,未沉没的船只被他们砸破舱底,或在营地里找些引火干草,继续放火焚烧。

一场大肆的破坏在河岸迅速展开,这也是一场未完成的战斗,现在由他们来收尾。

杨丛义在河边看了一阵以后,回到营门口,营外没有一个敌人前来,他确认战斗确实结束了。

“大人,有军情禀报!”忽然营门外的黑暗里传来喊声。

“过来!”杨丛义一声回应,营外的宣威军放下手里的弓箭。

少时,就有一宣威军传令兵从黑暗里走来,到杨丛义身前禀报:“大人,敌军紧闭城门,是否要攻城,请大人下令。”

“不得攻城,在原地待命!”杨丛义立即回复。

传令兵得令而去,迅速进入黑暗中。

半个时辰后,河岸的船只尽数损毁,粮食也几乎全部沉进河中,只留下数百袋,宣威军备用。

此战的目的已经达到,继续留在此地并无好处,杨丛义随即命令宣威军撤退。

宣威军一把火烧掉敌营,带着数百袋粮食迅速离开。

一个时辰之后,他们撤回架有木桥的河岸,此时已经是五更天。

此战宣威军伤亡多少,黑暗中统计不清楚,也无心统计。

又在河岸休整将近一个时辰后,天渐渐亮了,能看清流水,能看清桥梁,宣威军迅速渡河南下,不再做任何停留。

急行军两个多时辰,精疲力竭之后,才选在一处山坳,休整两个时辰。

也在此时统计了偷袭宁明的伤亡,通过各营各队的统计,此战战死五十八人,重伤二十九人,轻伤一百三十二人。

这等伤亡,对宣威军来说太大了,自从来到钦州,还从未有过。

杨丛义明显感觉到全军上下一时悲痛感伤,如同打了败仗。

在生火做饭的间隙,杨丛义传令召集各押官集中训话。

面对精神不振的三十来个基层军官,杨丛义高声问道:“这一战我们宣威军赢了吗?”

“赢了。”有不少人答话,但明显底气不足,声音低沉。

“我们赢在哪儿,有人知道吗?”杨丛义再问,这次却无人回应。

“有人可能会有疑问,既然我们赢了,为什么要逃跑?”杨丛义停顿了一下,继续道:“那我今天告诉你们,我们这叫撤退,不叫逃跑,撤退是有计划的,而逃跑是毫无目的乱跑。为什么撤退?一原因是我的目的达到了,另一个原因是我们要在敌人后方保持一种神秘感,我们就要神出鬼没,让敌军猜不到我们是谁,不知道我们从哪里来,又要到哪里去,因为我们的存在,但不敢轻举妄动。这就是猛然出击,迅速撤退的原因,我想城里剩余的几百敌军现在不是被百姓杀了,就是已经逃向郁林。

接下来,再说说胜利,我们一战消灭敌人一千多人,销毁敌军粮食十万余担,大家可能不知道十万担粮食有多少,通俗点讲,十万担粮够我们两千宣威军吃五年,够五万敌军吃两个月,我们一战就把敌人两个月的军粮摧毁。敌人断粮十天就不敢进攻邕州,断粮一个月就得撤退,我们推催了他们的粮食,又烧毁了所有船只,即使敌人再筹集一批粮食从李越运来,短时间内也到不了前线,一个月内,敌军就得撤退,宣威军以一千五百人逼退李越五万大军,这不是胜利吗?不但是胜利,而且还是大胜。

战死的几十个弟兄是为国捐躯,你们是这一战的英雄,他们更是英雄!大丈夫,就该顶天立地,征战沙场,马革裹尸,生当作人杰,死亦为鬼雄!”

听杨丛义说完这番话,众人如梦初醒,打仗哪有不死人的,只死敌人,不死自己人,那还叫打仗吗?况且这一战消灭敌人一千多人,而宣威军的损失只有几十人,这不是大胜又是什么,除此之外,还有最大的战果,毁掉十万余担敌军的粮食,焚毁两百多艘船只,断掉前线五万敌军的补给。若敌军撤退,这便是他们的功勋。

众押官脸上阴郁的气息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无比的喜悦与兴奋!

第301章 解惑

从安远县出击以来,不到一个月他们已经连续取得三场大胜,这等战绩,在如今大宋军中十分少见,一回味过来,他们更加兴奋,胜利就意味着赏赐和功勋,三场大胜,该是多少赏赐和功勋?想想就让人激动不已。

吃过热饭之后,全军氛围和精神气骤然不同,个个精神饱满,意气风发,哪怕马上再打一仗,他们也能挥刀就上。

休整之后,全军南撤,两天之后回到桐棉,留下一队人驻守,其他人一路撤回峒中,峒中占据东进的河谷,是东进的必经之路,位置十分重要,进可攻,退可守,此地不能不守,于是留下两百人驻守,剩余宣威军经那桐撤回东兴镇。

一场持续十三天的敌后偷袭战至此正式结束。

一回到东兴,杨丛义便写好战报,从海路将此战战果迅速报知钦州知州毛奇。

毛奇当晚便接到宣威军战报,一看宣威军战果,顿时哈哈大笑不止,极为高兴,当即赏赐递送战报的押官百两白银。然后让押官带话,他一定会为宣威军请功,峒中、桐棉也要牢牢控制在手里,不要再被李越人抢去。

等宣威军押官一走,毛奇一声“笔墨伺候”,随即开始写奏报,他要将这重大战果,迅速报知邕州总管府。

写完密封之后叫来信使,吩咐道:“紧急军情,急递邕州总管府,明日午时之前送到,不得有误!”

信使接信领命而去。

毛奇却兴奋的睡不着了,披了衣裳就朝后院走去。

左右一拐,走到一间屋子外,抬手敲门,哐哐直响。

屋内随即传出一个慵懒的声音:“谁呀?”

毛奇道:“是我。”

“老爷?”屋内一声惊喜的呼声传出。

几息之后,一个披着单衣的年轻女子将门打开,闪身出来,挽住毛奇的胳膊,埋怨道:“老爷,你可好些日子没来奴家这里了,还以为老爷把奴家这个四姨太忘记了呢。”

“老爷怎么会忘记你这个小妖精,前些日子忙,哪都没去,今天一闲下来,第一个就来找你了。”毛奇笑着随那女子进屋。

“奴家错怪老爷了,今晚奴家一定好好伺候老爷,让老爷轻松轻松。”女子娇笑着,进门之后,反身关上房门。

房门一关,屋内就传出了不寻常的动静。

“老爷你小心别伤着了,奴家又不会跑了,奴家自己来。”女子的娇呼声传出来,传出很远的距离。

屋内没有毛奇的声音。

片刻之后,房里传出女子的*与喘息。

没过多久,便听里边有传来女子几乎低不可闻的声音:“老爷,奴家来帮你。”

这一夜,心情大好的毛知州,再一次青春绽放。

第二天直到日出,还眼皮沉沉,全身脱虚无力,起不了床。又睡到日上三杆,猛然想起一事,这才匆忙爬起。

“去吩咐一声,赶紧备车,我要去一趟邕州。”

“是,老爷。”那女子已收拾打扮好,将毛奇的衣衫递过去后,便出门找人。

半个时辰之后,毛奇的马车在数百州兵护卫下,匆匆出城,向北方驶去。

除了在驿站歇了一晚,毛奇一路不停,第二天下午终于赶到邕州总管府。

通报之后,随即被带进议事厅中。

一进议事厅,就见议事厅内坐满了人,除了邕州总管府几名官员,还有几名将军,他认识之外,其他人均不认识,也不曾见过,便安安静静在末位坐下。

刚坐下,就听广南八州总管兼邕州知州徐大人向一紫袍官员道:“李大人,刚刚这位便是钦州知州毛奇,我们不妨再听听他说说详情。”

李大人道:“好。”干净利落的一个字后,便不再说其他话语。

徐大人道:“毛知州一路幸苦,这位是广南西路经略安抚使兼知静江府李大人,特来邕州督战。昨日知州送来紧急战报,李大人已经看过,但有些细节尚不清楚,还请毛知州跟李大人细述一遍。”

毛奇心里一阵紧张,李大人是朝廷重臣,早就听过他声名,却从未见过,于是立即起身躬身道:“钦州知州毛奇,见过李大人、徐大人。”

李大人道:“不必多礼,坐下吧,说说详情。”

“是。”毛奇慢慢坐下,整理一下思绪后,讲述道:“李越人侵扰钦州已久,将近三个月前,他们突然派兵七千人越过边境,一路沿海东进,攻占四个寨镇,后有占领东兴镇,逼近安远县城,一路从北边峒中东进,先后占领八个寨镇,到达安远县城城西二十里外的华石镇,钦州财赋极少,所养州兵不过两千人,难以抵挡李越入侵。幸好九月中旬,朝廷将宣威军调防钦州,他们来的及时,下官立即将他们调往安远县城,并派遣一半兵力主动出击,在华石镇设下埋伏,将当先赶到的一路敌人,共计一千八百余人全部歼灭,抓获统兵将领在内的俘虏十几人。

之后又派遣这路宣威军西进至四十里外的那梭镇,探知五千余名敌军正从东兴镇赶往那梭,便在那梭镇西边的河流上游拦坝蓄水,同时派出部分兵力沿途骚扰敌军,延滞他们行军进程,等敌军行至那梭镇外等待渡河时,上游毁坝泄洪,一夜之间,将敌军五千余人全部歼灭,后经多日寻找,方才找到陈尸河滩的敌军统帅,由于淹死的敌军实在太多,那条大河两岸及附近的田野全是死尸,整整清理了六天。

这路宣威军在那梭灭敌之后,下官迅速派遣他们南下,夺回了东兴镇,全军在东兴镇休整了两天,下官由海路给他们补充了大批军资后,又派遣他们北上夺回还被敌人占据的扶隆、那桐、峒中等八个寨镇,并让他们伺机进入被敌人占据的郁林地区刺探敌情。

不想他们北上之后,拿下桐棉、峙浪、寨安等地,一路到达宁明,在那儿他们发现敌军正准备利用左江向前方的敌军运送军粮,派人探查之后,发现这批军粮是敌军从李越境内经郁林运来,在宁明装船后,想要经水路直接运到扶绥,于是他们夜袭敌营,斩杀宁明敌军一千五百余人,将三百多船、数十万担稻米全部烧毁,倾倒在滚滚江河里。此事发生在十天前,由于军情十分重大,下官怕贻误退敌之机,便亲自赶来向诸位大人汇报详情。”

“他们当真毁掉了李越人十万担粮食?”李大人面色不变,但看神色,明显不太相信。

毛奇道:“是,虽然下官未曾派人远赴宁明去核实察看,但他们带回了部分准备运往扶绥的军粮,下官命人验看过,确实是李越出产的稻米无误。并且宁明附近所有船只已经全部被销毁沉河,而宁明东边那条四五十丈宽的河流难以通过,若找不到船只,通往扶绥的路将会被切断,敌人一颗粮食也运不到扶绥来。”

“这支连番作战的军队有多少人?”李大人还是不太相信,李越出产的稻米并不能证明什么。

“回大人,这支宣威军调防钦州时,共有整整四千人,在安远县一分为二,两千人守安远县城,两千人出去作战,作战的这支军队由宣威军监军统领,当不至于谎报军情。”毛奇隐隐感觉到李大人似乎不太相信他们毁掉敌军十万担粮食,不由得有些担心起来。

“区区两千人就能连打三场胜仗,灭掉李越七八千人?他们损伤多少?”李大人再问。

“据下官所知,除了这次在宁明损失近百人外,宣威军还没其他大的损失,出征以来,总共损失不会超过一百五十人。所有战果,除宁明一战,超出钦州属地难以查证外,其他的都已核查,基本属实,还有俘虏口供为证。”毛奇背后冒汗,若李大人不信,认为他谎报军情,那可就得罪人了,现在他只愿杨丛义不是在哄骗他,不然他的面子就丢大了。

“何监军,你在枢密院任职多年,可知这支军队的来历?”李大人转头向坐在旁边的一名官员询问。

那官员约四十多岁,身穿绯袍,只听他回道:“下官虽在枢密院任职,可对这宣威军也知之甚少,当初是为护卫回易专门组建的,去过南洋和西洋,今年六七月间方才回到大宋,驻地在明州所属的海岛上,他们的军费以前不用朝廷支付,军力如何枢密院也不清楚,当初给他们的编制是五千人,现在有多少人就不知道了。要不是他们护卫回易时,随户部侍郎戴大人出使李越,跟李越军交过手,枢密院也不会派他们到钦州来。”

“这支军队的监军呢?应当不会随随便便就派出来,他是何来历?”李大人继续追问,钦州报送的军情是否有用,先要看是否真实,否则是要吃败仗的,若丢了邕州,麻烦就大了。

何监军道:“这个监军下官倒是多少知道一些,当初国库空虚,皇上心急如焚,听说远洋回易能丰盈府库,便让内侍省操办,内侍省哪里能找到远洋的回易的人?无奈之下,他们找到武学,这个监军当初还在武学读书,内侍省就让他跟另外一人共同督造回易,他就在这时提议组建新军。

第302章 秘密差事

“为这事,枢密院跟内侍省没少吵架,后来枢密院就只给了他们编制,其他的一概不管。从这支军队组建之初,他就是事实上的监军。今年八月,回易结束之后,朝廷决定继续做远洋回易,就没有撤销宣威军的编制,也就在那时才正式任命他为宣威军监军。没想到任命还没几天,就听说广南出事了,朝廷本来是要派遣一万殿前司精锐南下支援,可远水难解近火,殿前司军马至少得一个半月才能到邕州,所以就想到了这支在明州赋闲的军队,他们擅长在海上行军,或可赶来钦州暂解燃眉之急,于是就让他们先一步赶来。下官所知,也就这些而已。”何监军细细将内情讲出。

“如此看来,此监军在军内时间不短,对这支军队相当熟悉,他本人武学出身,也不是不懂兵法之人,才从武学出来不久,年轻气盛,无所畏惧,深入敌后,给李越人狠狠一击,也并非不可能。派人去敌营打探一番,看是否有军粮被烧毁。”李大人听何监军一番叙述,便觉得那领兵打仗的监军所取得的战果,还是有几分可信,并不是全无依凭。

“大人,要想查证确凿,怕是得深入敌后,到宁明去看,扶绥敌营即便缺粮,也不一定是军粮被毁。”一将军接口。

“王统制,那你便会同徐大人,十天之内,查清此事。”李大人看了一眼有些不服气的王统制,他一万禁军奉命驻守邕州,却连吃败仗,丢了郁林、左州,李越人现在都打到邕州了,听到宣威军的事迹,自然不会服气。

“好,下官一定在十天内调查清楚。”徐大人回道。

王统制没好气的回一声“是”,便没了声息。

“扶绥城外的敌军,近日蠢蠢欲动,接连挑衅,一味防御,也不是退敌良策,到底该如何,有想法的都说说。”李大人转而说起退敌之事,他专门从静江府赶来就为此事,战事已经拖了将近三个月,再不能退敌,他就得罢官赋闲了。

无人言语,李越人狡诈凶残,悍不畏死,跟他们交手多次,败多胜少,如今聚集在邕州的大宋军队面对李越人并没有多少优势,哪有什么退敌之计,只能等他们自行退去。

见无人回话,李大人有些恼怒:“一个个不说话是何意思?邕州还要不要了?广南还要不要了?”

“李大人,切勿焦躁,李越人远来扶绥,补给困难,多坚守一天,他们的日子便难过一天。现如今,敌我双方军力相差不大,真要主动出击,一旦发生意外,邕州就危险了。不若等殿前司游奕军来了再说,游奕军一万余人,俱是精锐,统制李耕更是骁勇善战,几天前已快到梧州境内,半个月内就能赶到邕州,到时不管是进攻还是防守,我们都有优势。下官建议,这段时间还是防守,尽量不要与敌交战。”何监军道打破沉默。

“殿前司军马若是能来,对敌之时到是有几分把握,下官也建议先防守。”邕州知州徐大人附和。

“下官也建议先防守,等兵力有优势再出兵退敌。”总管府官员附和。

随后总管府众将也纷纷附和。

“好,既如此,我们来议一议如何防守。”李大人心里虽急,也不好多说什么,他也明白,就靠目前的军力,能守住邕州城就不错了,退敌谈何容易?若真的毁掉了敌军十万担粮草,此战便胜之有望。

又商议了大半个时辰之后,这次议事才算结束。

众将纷纷出城返回扶绥,而毛奇今天刚到,还有些军政之事要向徐大人汇报。

当晚,毛奇正要休息时,忽有人前来拜访,一看却是下午议事时见过一面的何监军。

于是赶紧见礼:“下官见过何大人。”

何监军笑道:“毛知州不需多礼,毛知州这声下官,何某可担待不起。”

毛奇陪笑道:“何大人在京为官,前途远大,早晚也是上官。请坐。”

二人坐下之后,何监军笑道:“今日在议事厅中,听大人讲述宣威军之事,便觉得这支军队能取得如此战果,绝对跟大人的部署与协助脱不开关系,钦州之战的功勋,少不了大人一份。等此战胜利,回京之后,定会如实呈报,为大人挣得这份功勋。”

毛奇连忙谢道:“多谢何大人。”随后反应过来,便又道:“功勋之事,不争也罢。不知何大人到访,有何吩咐?”

何监军笑道:“知州大人快人快语,何某就直言了。我想知道这支屡次作战的宣威军现在何处?”

毛奇回道:“他们还在东兴镇待命,若邕州有需要,抽调一部兵力北上,应当也可以。”

“不不不,知州大人会错意了,他们留在钦州更有用处。不知东兴镇距离李越国境有多远?几日能到达?”何监军继续问道。

毛奇犹豫了一下,回道:“东兴离李越国境百里左右,宣威军行军速度很快,他们三天之内应当就能赶到,大人是想让他们再次深入敌后?”

“不,朝廷是有其他任务交付给他们,把他们调来钦州,其实另有用意,知州大人可不要对外人说起。”何监军神情严肃起来。

“是下官多言了,大人恕罪。”毛奇赶紧道歉,妄猜上意可不是好习惯。

“不必如此,此事还需知州大人定力协助。”说着,何监军拿出一封上了封漆的书信,说道:“请知州大人务必在三日之内,将这封信递交给宣威军杨监军,这是朝廷大事,不得让任何人知晓,知州大人也不要多问,若杨监军接信之后有任何需要,一定要全力配合。若此事能成,知州大人便能得一个大大的功勋。”

毛奇立即保证:“大人放心,下官一定全力配合,要钱给钱,要人给人,协助杨监军办成此事!”

“好。”何监军不再多言,把手里的书信递给毛奇。

“拜托了,务必保密。”何监军说完这话,便匆匆离开。

毛奇将何监军送走之后,拿出书信,翻来覆去的看了几遍,很想打开看看,但一想到何监军慎重的模样,便息了这好奇的念头。

第二天上午,又见过一次徐大人之后,毛奇迅速乘车返回钦州。

回到钦州之后,便马上派心腹给远在东兴的宣威军送去一批赏赐物资,除了赏赐普通士兵,还有赏赐将官的。

装着赏赐物资的船从钦州城外顺河而下,一直入海向西,不到一天时间,便顺利送到东兴镇。

宣威军出击一来,也只获得过一次补给,钦州知州送来赏赐物资的消息很快在东兴传开,全军上下都非常高兴,杨丛义也不愿扫了大家的兴,当即就把赏赐分发下去。

赏赐虽不多,也是知州的心意,众人自是感恩在心。

杨丛义看着一个小盒子,这是他的赏赐,上面还贴了封条,封条上有字“宣威军杨监军亲启”。

撕开封条,打开盒子一看,还以为会是黄金珠宝类贵重的东西,不想却是一些糕点小吃和茶叶,一一拿出来之后,就在盒子底下发现一封漆封完好的书信。

信封上没有任何文字,杨丛义拿着信封犹豫了一下,既然是放在给他的盒子里,这信不是给他的还能给谁?于是也不再多想,随即就打开了。

拿出信一看,便心里一惊,看完之后,再看一遍,确认无误之后,立即叫来苏仲、姚昶、潘诚、罗聪议事。

“监军,啥事这么着急,知州赏赐我的点心还没吃完呢。”苏仲进来就抱怨。

杨丛义正想事情,没有理会他。

不多时,姚昶等人也陆续进了营房。

“好,既然都来了,那我说件事。”杨丛义将门房关上之后,没有任何多余的话,直接道:“朝廷交给我们一件大事,要我们在十天之内抓回逃跑的李越王子。此事有枢密院都承旨何大人亲自交办,他人已到邕州。你们怎么看?”

四人一时目瞪口呆,抓李越王子?开什么玩笑!谁知道他在哪,要是他在李越王宫里,难道还要他们杀到李越去?

见四人这幅神情,杨丛义又道:“枢密院把宣威军调来钦州就是专办此事的。何大人也是前不久才到邕州,了解到一些情况之后,就亲自写信把这个差事交给宣威军。逃回去的王子,此时正在李越王城升龙,大家还是想想办法,怎么才能把这个王子抓回来。”

“监军,枢密院的意思是不是我们如果不能把李越王子抓回来,我们之前立的那些战功就没了?”姚昶忽然问道。

看着众人充满疑惑的眼睛,杨丛义沉默了。

过了一会儿才回道:“对,就这个意思。宣威军来钦州就是去抓李越王子的,抓不到他,完不成差事,我们打多少仗都没用。所以你们不要抱怨,只有十天时间,还是赶紧想办法办成这个差事。”杨丛义还是将实情告诉他们,但见他们有发牢骚骂娘的冲动,赶紧将他们的注意力转到正事山来。

第303章 筹划行动

众人呼出几口浊气,气的说不出话来。

“那王子在升龙城,我们总不能杀进去抢吧。”苏仲气道。

“李越人虽然不厉害,但就凭我们不到两千人,想要打到李越王城太难了。就算进了王城,除非把王城灭了,不然我们也找不出那王子。”潘诚心情也很不爽快,好不容易立下的战功,说没就没了,枢密院也太不讲道理。

“别说这些没用的。这些天我在东兴镇也没闲着,据我所知,从东兴镇往西,如果走海路,两天时间就能到李越,从李越王城到海边不超过两百里,如果我们偷偷派一队人潜进王城,悄悄将那王子抓回来也不是不可能。”罗聪最先冷静下来,这几次出战,他都没能跟敌军交过手,所立功勋不多,这次无论如何一定要抓住机会。

“说的轻巧,你知道李越王城在哪儿?那王子在哪儿?”苏仲有气难消。

“不知道不会去找?监军,我觉得可行,这个地方百姓的衣着装扮跟李越差不了多少,我们换上衣裳,他们应当不会发现。”罗聪看着杨丛义,如果没人去,他便要去抢这第一功。

杨丛义没有回应罗聪,却道:“姚昶,你说得呢?这个差事该怎么完成?”

姚昶回道:“这差事确实很难,我们离李越是不远,但离他们的王城却不近,派大队人马过去肯定不行,目标太大,一到边境就会被发现,纵使到了李越也会寸步难行。我觉得罗聪的想法有可取之处,目前来说也只能这么试试了,但十天时间明显太短,最好能宽限一个月。”

“看来也只能如此了。”杨丛义说完又问道:“你们有谁认识一个叫石兴的人?”

姚昶道:“我好像听说过这么个人,是宣威军的吗?”想要回想一下,却想不起到底是谁来。

“对,宣威军的人,你们都没印象?”杨丛义再问一遍。

“是不是那个做过临安城钱塘门的守门校尉的石兴?我好像对他有些印象,他在宣威军里训练很是刻苦,有次半夜起来见他还在营外练枪,狠狠的训过他一顿。自从前年出海以后,我就没见过他了,大人怎么会想起他来了?”罗聪忽然说出这番话来。

“哦,你认识石兴?”杨丛义眼睛一亮,看向罗聪。

罗聪笑道:“也不算认识,只是当初在昌国训练,他在军中表现比较突出,跟他接触过几次,稍稍了解一些。”

“要是他站在你面前,你还能认出来吗?”杨丛义再问。

罗聪有些犹豫的回道:“应该可以,他那人比较沉闷,年纪不大,却总是心事重重。现在仔细一想,对他还很有印象。”

“好,能认出来的就好。”接着杨丛义拿出一张简易地图展开在桌上,讲解道:“之前出使李越,对那里的山川地理有所了解。你们看,这升龙城距离东边沿海确实有一段距离,在两百里左右,但整个李越国地势西高东低,河流众多,特别是升龙城,有两条大河从城外流过,一直流进东边的大海。我们先不说怎么进升龙城,先说怎么离开,一旦得手,往北是群山,路程遥远,我们不能走陆路,往东河网密布,我们只能乘船如海。”

“内河不可能有很大的船,我们也不可能得到很多条船,这就决定了我们能返回的人数不会超过五十人,一艘能坐五十人的船也不是小船,能不能找到很难说,船大人多,目标就大,抓了王子想要脱身就难。所以这人数还得往下降,最好不能超过二十人,把弄到的船只伪装成商船或货船,只有这样,这艘船才有可能从升龙城东行几百里入海。”杨丛义说完看了看他们。

“监军的意思是,我们进入升龙城的人数不能超过二十人?”姚昶惊问。

“不,不是二十人,最多十五人,最好不要超过十人。”杨丛义说完这句话,众人更惊。

“那么这十人从哪进到李越,从哪进升龙城?”杨丛义一指地图上的河静,接道:“这个地方,曾经是大宋的静州,之前出使,我们在这儿逗留过很久,离升龙城有几百里远,但时间有限,不能从这登岸。”

手指往上一移,道:“可以在这儿登陆,这个地方也在南边,离升龙城也只有两百多里,一路上没有高山,也没有太多河流,十个人三天之内肯定可以到升龙城。至于到升龙城之后怎么办,不是现在可以商讨的事情。”

“谁想带队深入李越升龙城?”杨丛义话锋一转,忽然问道。

众人无言,十人深入敌后,一旦暴露,断然没有活着回来的道理,这一去基本就是送死。

“要不我去吧。”罗聪一咬牙开口请缨。

“好,罗聪,这个差事就交给你,稍后再跟你细说。”而后又道:“一旦罗聪带人登陆,就需要宣威军登陆河静,拿下河静城,升龙城只要有所慌乱,他们抓获逃跑的王子就多有一些把握。苏仲给你两营宣威军,河静城就交给你,问题吧?”

苏仲不屑的回道:“小小的河静城,哪里用得上两营人,我带一营人就能把它拿下。”

杨丛义瞥了苏仲一眼道:“不要大意,上次能轻松攻下来,这次就不一定了,河静城关系升龙城成败,完不成任务,军法处置!”

“是,保证完成。”苏仲这才打起精神。

“潘诚,你带一艘船南下占城,协助张彪拖住李越国南部边境的大军,为苏仲巩固静州争取时间,免得他腹背受敌。”

潘诚没有多少犹豫,立即答道:“是,听从监军调遣。”

“姚昶,这次由你带两百人留守东兴镇。”

姚昶只道一声:“是。”

“另外,宣威军没有离开东兴镇之前,不得向第六人说起宣威军的计划与动向。一定要注意保密,东兴镇很可能还有李越人。”安排完一切,杨丛义十分慎重的多说几句。

众人称是。

“苏仲、潘诚,你们速去准备,将足够的军资军械搬上战船海船,做好出发准备。姚昶,你派人回钦州,将剩余的战船带来东兴镇。”

三人接令离去,只留下杨丛义与罗聪。

“上次宣威军去李越,我在那儿留下了二三十人,多数都去了升龙城,由石兴统领,你既然认识他,到了升龙城,找到他以后,如何行动,听他指挥。”

随后杨丛义将如何联系石兴,以及事成之后如何撤离,撤离到何处,怎么跟等在海上的战船取得联系,都一一告知,让他牢记在心里。

听罗聪复述一遍之后,才让他回去挑选人手,并把张柳调配给他,随他一起去升龙城。

第二天一早,潘诚带两百人,乘坐一艘海船,风帆全张,朝占城驶去,日夜不息。

当天下午,苏仲带一千宣威军乘坐三艘海船、四艘战船,风帆一起,径直南下,驶往李越河静方向。

与此同时,杨丛义带领一百余名宣威军与罗聪、张柳同乘一艘战船离港,往南方大海而去。

一天半之后,杨丛义搭乘的战船在一个荒芜人烟的海滩靠岸,此地到底是何处,没人能说的清楚。

杨丛义将罗聪一行人送下船头,略作一番叮嘱之后,便迅速离开海岸,渐渐消失在海中。

“将军,这儿是哪儿?我们来这儿做什么?”看着荒凉杂草丛生的滩涂,有军士忍不住心里的好奇。

“别问那么多,路上不要多话,走吧。”罗聪仍然没有告诉挑选出来的军士,他们此行的任务。

张柳来过李越,虽然杨丛义没有告诉他要去哪儿做什么,但单独叮嘱过他,到了目的地后要听罗聪安排,协助他完成任务。

一行十人穿着东兴镇普通百姓的装束迅速离开海滩,朝北进发。

东兴离李越很近,风俗生活上有不少相同之处,因此他们以这种装束出现在李越,除非特别留意,否则不会发现什么问题。

沿小路走了半天,过了数条小河之后,眼前出现了一座城镇。

罗聪原本想去打探一下这是哪里,但又担心言语不通,引起李越人怀疑,于是只能绕城而过,继续北上。

遇到上百丈宽的大河实在难以通过,他们只能硬着头皮,走向渡口,掏出十个铜钱交给船夫。

船夫见他们人多势众,还随身携带防身武器,一句话不说,便也不敢问话,解了固定船只的套索,划船便走。

下船之后,罗聪暗松一口气,带人扬长而去。

此后他们便放开胆子走上大路,遇到河流直接给钱过河,一路畅通,行进的速度一再加快,但他们始终不敢轻易入城,城里人多,说不准就会有意外发生。

就这样,他们白天赶路,夜晚便露宿荒野,接连三天,不知道走了有几百里路,绕过了多少小城镇。

这天上午,走着走着他们视野里出现一座城,看着那高高的城墙,明显与之前的小城大不相同。

罗聪不由得大喜,难道这就是升龙城?

第304章 密谋

“大家再加把劲,前边应该就到目的地了。”罗聪努力压制自己内心的激动。

“之后需要我做什么,罗将军直接纷纷就是。”张柳忽道。

“那就多谢了。”罗聪笑道。

众人迅速向那城池走去,是不是升龙城,如何入城,只能随即应变了。

小半个时辰之后,他们终于沿着大路来到城下,几十丈外,抬头一望,隐隐约约看见高大的城门上方写有两字“升龙”。

果真是升龙城!

罗聪喜不自禁。

“分开入城!”悄声令下,众人一散,迅速汇入人流,朝城门走去。

城门下有几十名守军值守,正对进城民众进行盘查。说是盘查,也就是对携带有大物件的东西,随便看两眼,其他没带什么东西的则直接放行。

罗聪等人未带什么大物件,除了手上的短刀,别无他物。

手拿短刀在进城的民众里并不算少数,相反还很是普遍。

他们未经盘查,便顺利进入城内。

这升龙城外面看着十分高大,里边也算繁华,一条四五丈宽的大道直通前方,两旁商铺林立,稍远处,房屋楼阁鳞次栉比,飞檐青瓦雕窗立柱,一眼看去几乎全是是中原风格木质建筑,就连布局,也与大宋城池有许多相同之处。

罗聪带着众人一路朝城中走去,边走边看,似乎在寻找什么东西,其他人也不好询问,自顾跟着就是。

走了半里左右,罗聪忽然在一家茶馆前停下脚步,众人一看,只见那茶馆门头上方有四字“日日生火”。

驻足片刻,罗聪一招手,转身走进店中,其他人随后跟上。

店中人不多,众人分坐三桌。

刚一坐下,便有伙计上前招呼,叽哩咕噜问了两句。

罗聪哪里听得懂他说什么,便硬着头皮高声道:“来一壶天柱山茶。”

众人目瞪口呆,这是哪里,他们前两天已经知道了。在李越国的城池里,罗聪胆子也太大了,他们可不相信罗聪能听得懂伙计的话。

果然,只听伙计又说了几句,他们还是没听懂。

罗聪也听不懂,心下暗急,再次提高音调道:“来一壶天柱山茶,听不懂吗?把你们掌柜叫来!”

众人心惊,脸色微变,不敢有半点言语。

正在店中气氛逐渐陷入紧张与尴尬中时,忽听一句汉话传来:“这位客官不好意思,要喝天柱山茶,请跟我到楼上来。”

听得这话,罗聪心里一松,转头一看,就见一年轻的掌柜正从楼上下来。

那掌柜下来之后,看了店中坐着的数十人,又笑道:“客官楼上请。”

罗聪起身问道:“店家可有天柱山香茶?”

那掌柜道:“有,专门用来招待像客官这样的贵宾,你们要一起品尝吗?”

罗聪回道:“不了,我先品尝吧。”

“客官请。”掌柜说完,又跟一旁的伙计说了几句,随后在前引路上楼。

罗聪毫不犹豫,随后跟上楼去。

楼下众人桌上,片刻之后摆上三盘干果和一壶热茶。

从那说汉话的掌柜出现,众人便惊讶不已,罗聪怎么会知道这里会有说汉话的人?街上各个商铺,招牌上全写的汉字,这个茶馆有什么不同?

众人对望一眼,没有言语,径自倒上热茶,吃着干果,等待罗聪从楼上下来,应该会告诉他们缘由。

在二楼一间房中,房门紧闭,里面除罗聪与茶馆掌柜外再无第三人。

掌柜低声问道:“你是谁,为什么要喝天柱山茶?”

罗聪回道:“姓罗,名聪,我们来这儿有大事要办,石兴呢?”

掌柜一听这话,赶紧行礼:“属下见过罗指挥。石统领不在这儿。”

“他在哪儿?”罗聪急道。

掌柜回道:“他在另外一个地方,属下去通知石统领过来见指挥?”

“不了,带我去找他吧。”罗聪想了想,还是去见他的好。

一盏茶后,二人下楼。

掌柜跟伙计招呼一声,便带着罗聪等人往城东走去。

走了约有两刻钟左右,来到一个院子前,掌柜上前叩响门环。

几息之后,门内传来问话声,罗聪等人听不懂,掌柜回过之后,院门打开,众人鱼贯而入。

一进院子,掌柜便像回到自己的住处一样,带着罗聪等人径直朝院内走去。

不多时,他们便绕来到一个小小的别院,刚好见一人从院内出来,掌柜便问道:“统领在吗?”

那人笑道:“在。你小子茶馆不忙吗?怎么隔三差五往这儿跑。”

那掌柜笑道:“比不得你们,天冷了,哪有几个人喝茶。今天有急事,改天再聊。”说完带着众人便走近一间屋外。

“统领,老家来人了。”掌柜在门外提前通报。

“进来。”屋内迅速传出回应。

众人随即先后入内。

“石兴,想要找你还真不容易。”罗聪一眼便看出,向他迎来的那个商人老爷模样的人,正是两年不见的石兴。

“罗指挥?你怎么亲自来这儿了?”石兴听说老家来人,本就激动,一见是罗聪,更是激动的惊叫出声。

“李越国不是跟大宋在打仗吗,过来探探情况。”随后罗聪四下一看,笑道:“你小子行啊,现在都当了地主了。”

石兴笑道:“哪有,不过是为了掩饰身份,顺便做点事儿。”

“顺便做点事儿,就弄这么大一片家业,有你的啊。”罗聪有几分赞许,又有几分羡慕。

石兴笑笑,而后问道:“宣威军回去之后变成朝廷的常备军了?现在也来广南打仗了吗?”有几分疑惑,也有几分兴奋。

罗聪道:“是不是常备军没有听到明确的说法,反正朝廷是把我们调来钦州一个多月了,跟李越人也打了好几仗。先把他们安排一下,这几天风餐露宿的,热水都没喝上一口,来这儿不容易啊。”说着指了指身后一起来的宣威军。

石兴马上跟带他们来的掌柜吩咐一声,先带他们下去好好休息。

众人临走之时,张柳被罗聪叫住,于是房内片刻之后,便只剩三人。

石兴将房门一关,三人一坐下,便迫不急待的问道:“罗指挥,你们来升龙是有什么事儿,我们在这儿时间也不短了,帮上忙的,一定办好。”

罗聪问道:“李越王子逃跑了,你可知道?”

石兴道:“知道,原以为是朝廷放回来的,后来才知道是私自从广州逃回来的。李越人精心策划一年多,派有不少人等在广州,戴大人一行人一到广州,就被他们盯上了,使团在广州休整时,他们潜进关押王子的地方,偷偷把王子劫了出来,当天就离开了广州城。这个王子满腹怨恨,回来之后,就四处诉苦,不久就发动入侵大宋的战争,派遣李越北边近五万军队,想把广南抢过来,洗雪耻辱。大战一起,我就一直派人盯着他,盯了半个多月才知道,发起这场大战跟这个王子没什么关系,只不过是找了他这个由头而已。据我后来的查探,李越人准备这场战争,至少也有五年了,这些年里,他们没有再跟西边群山里的那些小国打仗,兵力都往北方大凉山一带调集,就连中南部河静等地的兵力也都调集到北方,这场入侵大宋广南的战争,李越预谋了很久,现在恐怕已经打到邕州了吧。”

石兴的这番话,让罗聪震惊不已,原来这小小的李越国竟是如此狼子野心,入侵广南之战,居然筹划了五年之久。

“李越人的消息很重要,如果有可能我要带回钦州,但现在还有更重要的事情,需要你协助。你既然早就盯着李越王子了,那如果我们想把他劫出来,有没有可能?”罗聪直入主题,既然李越人能劫回去,他们也能再回来。

石兴一惊:“你们要劫他回去?”

“不错,朝廷派遣宣威军来钦州,就是专办此事的,他派兵对大宋使节图谋不轨,冒犯天威,又在广州逃跑,朝廷不把他抓回去,没办法交代。杨监军让我来找你,你可有办法?”罗聪追问。

石兴没有立即回答,思虑了一会儿才道:“那王子的府邸,防守虽然并不严密,但院墙高达两丈,要想带出个大活人来,却没那么简单。并且他最近几个月,一直在府里寻欢作乐,很少外出,就是出来也有很多随从,无从下手。想把他抓回大宋,很难。”

罗聪沉默了,躲在府邸不出来,这可如何是好?

“张道长,你能翻越两丈高的围墙吗?”罗聪忽道。

张柳回道:“一丈多高的墙,徒手能上,两丈高的墙,借助外力也能上去,但要带个人翻两丈高的墙,实话说,难以做到。”

“那府邸内的地形图,你手里有吗?”罗聪再问石兴,无论如何,这王子是一定要抓回去的,哪怕是潜进去,抓了人再杀出来。

石兴道:“有,我这儿正好就有。”说完打开一口箱子,一番翻找之后,拿出一张交给罗聪,解释道:“这是一个月前,请人画出来的王子府邸地图。府邸最深处就是他的住处,府邸前半部分安排了不少守卫,硬来肯定不行。”

第305章 地道

罗聪接过地图察看。

石兴继续说道:“如果要杀死他,我倒是能想到好几个办法,但要想把他活着劫出来,基本不可能,进去的人多了,就会暴露,进去的人少了,会被守卫拦住,一旦暴露,别说劫人,我们自己都保不住。”

罗聪没有回应,专心看着地图。

“罗指挥,是不是可以考虑把任务改一下,把劫出来,改成灭杀?”石兴建议,如果改成杀死李越王子,他至少能想到三种办法,还能做得干干净净,查不到他们身上。

“不能,朝廷给我们的命令是抓回,不是杀死。朝廷给我们这样的命令,自然有他们的用意,如果擅作主张,出任何差错都不是我们能承担的起的。”罗聪一寸一寸细看地图,希望能从中找到可以利用的破绽。

建议被坚决否定,石兴便不再言语,活捉李越王子实在太难,除非等他出来,制造一些机会,引开他的守卫,但在升龙城里,人多眼杂,即使将守卫调开,也不可能神不知鬼不觉的将人带走。如今时局不同了,李越人撕破脸开始入侵,朝廷此事安排这个任务,怕是随口一说,异想天开吧。

“这里是他的住处?”罗聪一指地图边缘处一个标记问道。

“对,他的住处就在府邸最里边,背靠将近三丈多高的围墙,从围墙上进不去,也出不来,对他来说很安全。”石兴解释道。

“围墙后面是什么地方?”罗聪再指李越王子住处背后。

“后面是河滩,不远处有一条一里多宽的江河。”

“围墙外距离江河有多远?”

“这个倒没具体去看过,估计不会超过百丈距离。”

“我想到一个注意,你看看能不能施行。既然围墙太高我们进不去,也出不来,如果我们从下面绕开围墙,能不能进去把人带出来?”罗聪手指在围墙外一划。

石兴一惊,问道:“罗指挥的意思是挖地道进去?”

“对,就是挖地道。河滩土质松软,挖掘起来不会太费力,只是不知道围墙里面是什么情况,能不能挖开。”

“这倒是个办法,从围墙根挖一条一丈深的地道,足以通到府邸内院。劫到目标之后,片刻之间就能带离府邸。可行,完全可行!一切由我来操办,等地道挖好,还请张道长出马,将目标带出来。”石兴兴奋之下,接过所有差事。

罗聪道:“我带来的那些人也都用的上,随你安排。另外,抓到目标之后,如何离开李越,杨监军早先就有安排,他会在李越东边的海上等我们,所以得手之后,我们最好迅速从水路撤离,在此之前,船只水手的问题,也要安排妥当。”

“放心,安全离开李越完全没有问题。这两年在李越,我组了一支货运船队,就是为撤离李越做的准备,如今正好用上。你们先好好休息两天,我这就去安排。”说完石兴就起身,等了两年,终于等来立功的机会,光宗耀祖,再次一举!

“我们时间有限,三天之内必须完成任务,我带来的人,全部调拨给你。”

“好,一定在三天内做好一切准备。”

带罗聪、张柳等人去休息之后,石兴立即召集人手,亲自带队去了一趟李越王子府邸外的河滩,勘察地形,寻找位置。

围墙与江河之间的河滩宽约百丈,生有一人多高的茂密杂草,零星还有些小树点缀其中。

三丈高的围墙,说是围墙,其实也是城墙的一部分,整个府邸就是背靠高大的城墙修建而成。

城墙的厚度在一丈左右,不光能抵御敌军,洪水之年还可以抵挡洪水,要想挖通其实并不是很容易,好在河滩上杂草遮掩,能掩盖形迹,他们可以放心大胆的挖掘。

经过一番侦查探测之后,他们确定了挖掘地道的位置,从那里穿过城墙之后,直达李越王子所在院落的一个小花园。

石兴亲自确定了位置,当天便召集心腹数十人,带着干粮和工具出城,马上开工,日夜不停的挖掘。

地道挖掘不需要多坚固好看,三尺宽,大半个人高就行。

他们先在距离城墙两丈远的地方,往城墙方向,向下斜挖一条一丈深的地道,当深度差不多达到一丈深之后,便全力开始向前挖。

由于是在河滩上,地下水位很浅,刚挖到城墙下,地道里便严重积水,难以继续挖掘。

眼见如此,只能另挖一条,挖掘地点和方法也重新进行调整,直接从城墙跟上向下挖,挖到三尺见底之后,又向下挖五尺,然后便径直向城墙里边挖去。

这次地道里虽然也有积水,但比之前好了不少,只有不到半尺深,对地道挖掘影响不大。

由于第一次挖掘到一半出了问题,重新挖掘浪费了不少时间,对整个地道挖掘的进度影响不小,石兴只得把罗聪带来的人也带出城来,共同挖掘。

直到这时,那八人才知道我们来李越要办的是惊天动地的大事,个个卖力无比,争相要下地道挖掘,整个进度一时提高不少。

等到第三天下午,整个地道已经挖掘了一丈五尺深,想来已经完全穿过城墙,于是便开始向上挖掘,又挖三尺之后便停手,全部撤出地道,等天黑之后,再将最后一段挖通。

在地道即将挖通的这天下午,石兴调了一艘货船停在河滩上游两里处待命,只待收到信号,便顺水而下,前来将人接走。

天黑前,罗聪、张柳等人出城,来到地道附近待命。

府邸内的情况,石兴跟张柳说过几次,但他也没有亲自进去过,不知具体情形如何,还得张柳晚上进去之后,自行打探。

好在地道直通李越王子住宿的院子,搜素范围不大,张柳并不是太担心。

天彻底黑下来之后,地道挖掘继续进行。

小半个时辰之后,好消息传来,地道挖通了!

所有人撤出地道,张柳带上他的随身长剑,跳了进去,踩水抹黑一路向前。

没过多时,便到了黑暗的地道尽头,抬头一望,洞口有微弱的亮光,外面安安静静,听不到一点声音。

张柳手脚并用,悄悄爬出洞口,探头四望,发现这洞口刚好就在树丛之中,十分隐蔽。

暗中观察了片刻,确定这里没有岗哨守卫之后,这才猫腰走出树丛。

一出树丛,视野便宽广许多,不远处也出现了一片灯火,其中有一处格外明亮,还有喧嚣之声,那里应当就是目标所在。

张柳潜伏在花园中,并没有立即行动,现在还不是最好的时机,至少得等到三更天,多数人睡着之后再下手,成功的把握才会更大。

但他也没有潜伏在一个地方一直不动,每隔两刻钟便会换个地方,朝有灯光处靠近,以便对整个院落的结构有所了解,得手之后能迅速安全的撤离。

大约一个时辰之后,除了拿出最明亮的房子没有靠近外,其他地方都悄悄去看过,并没有目标的影子。

当初在河静,李越特使将目标交给大宋使节团时,张柳就在杨丛义身边,自然看得清楚目标的长相,时间过去不长,如果再见到,认出目标当然不会有问题。

只要石兴给的情报准确,目标就在这个院子里,他就一定会找到。

接近三更天时,张柳见那间明亮的房子忽然打开房门,从里面走出数十个男子,摇摇晃晃,身边各有女子搀扶,直径朝院外走去。

没过多一会儿,又见一男子在两名女子搀扶下走出房门,他们没有走向院外,而是朝旁边的别院走去。

张柳不能确定走向别院的男子是不是目标,也不知道那间房门大开的屋子里是不是还有人,细想之后,还是决定再看看,反正进了别院也跑不了,一会儿再去察看就是。

在原处又盯了两刻钟左右,就见两名女子从远处走来,进了那间屋子,随后屋子里的灯都熄灭了,两名女子也在灯灭后,关上房门离开。

目标在哪里,已经很明显了。

但张柳还是没有急着行动,此等大事,需得神不知鬼不觉,一旦留下蛛丝马迹,在异国他乡,便是后患无穷。

又过半个时辰,整个院子彻底安静下来,灯也大半熄灭。

张柳动了,在黑暗阴影掩护下,悄悄朝那处有男子进入的别院潜去。

院中无岗哨,他也小心翼翼,走一段停一会儿,生怕惊动任何人。

约一刻钟之后,终于翻过院头进了那处别院,院内没有灯光,但借着夜色,还能看清有几间房子。

没有捷径可走,只能一间间探查,推开窗户,翻身入内,轻巧无声。

连搜三间,空无一人,再搜一间,床上只有一个女子。

等搜到第五间,床下忽见三双鞋,张柳心里一松,终于找到了。

伸出手里的轻轻剑挑开帐幔,就见床上有三人同床而眠,两女一男。

他想也不想,不管他们是不是在沉睡,迅速出手,疾点三人脖颈,让他们全部陷入昏睡之中。

第306章 顺利撤退

随即掀开被子,将睡在两名女子中间的男子提下床来,将他夹在腋下,又拿了他的衣裳和鞋,打开房门迅速离开。

出了房间,借着昏暗的星光,看了一眼男子面目之后,他便已确认这是目标无疑。

虽无岗哨,返回花园时,张柳也十分小心,不愿留下任何可供查询的线索。纵使能安全离开升龙城,也不一定能安全离开李越,为不节外生枝,这李越王子必须悄无声息,无故失踪,绝不能让人发现他是被人劫走,不然想要离开李越怕是困难。

不到一刻钟,张柳便回到花园,拨开树丛,夹着李越王子跳进洞中,迅速穿过地道,轻轻松松回到城墙外边。

城外众人已经等待多时,无不担心,见张柳安然带人回来,赶紧帮忙将人从洞中拉起。

罗聪激动之余,只能说出一句:“幸苦了。”

张柳一抬手,道:“小事。”

既然人已到手,石兴的心腹,迅速将地道边的土回填至洞中,而罗聪则赶紧将人带往河边。

石兴的船早就等在那里了,一见人被抓到,当即也是大喜,连忙把他们接上船。

“出发!”石兴一声吩咐,货船迅速离岸,顺江而下。

升龙一带就属冲积平原,江河流经此地之后,流速就已经不快,此时又盛行东北风,逆风而行,一天行船百里就算很快了。由升龙城到东部大海,水路将近四百里,最快也得三天时间。

三天时间会发生什么,他们不知道。在李越的土地上,罗聪只能把所有希望寄托在石兴身上,但愿他能摆平一切吧。

..........

距离占城国都毗阇耶不远处,有一片海湾,海湾内停有大小几十艘船,海湾周边有大片建筑,建筑外围还有不少良田。

此时这里正在忙碌集结,一支千人队,分左右两营列阵。

这正是大宋军队。

今天一早,章先生终于有了明确的回复,大宋驻军可以调动到北方边境一段时间,边境守军也会配合演练十天,只提了一个条件,如果李越人转头攻打占城,大宋守军不能袖手旁观。

占城离临安万里,大宋留守占城的军队至今还是张彪自己管理,朝廷没有给任何任命文书,也没有派遣官员来管理,占城人的条件,张彪当然可以做主。

宣威军在此建立留守据点之后,前来投靠的宋人不少,整个据点快有两千人,有不少干脆就加入宣威军,跟宣威军一起训练,一起劳作,两年前的一千宣威军,如今已达到一千五百人。

集结完毕,张彪、潘诚各带一营人马,直奔占城国北方边境,日夜急行军。

边境守军统帅已经提前半天接到毗阇耶穿来的急信,大宋留守军队一到,马上开城放他们通过,随后又派一万人出城,在城下一里之处配合大宋军队演练军阵。

城外空旷的原野,安静了一年多,再次被声震山野的操练声打破。

...........

五里之外,李越边城,昨天傍晚接到河静城急报,此时正在紧急集合,准备北上支援河静城。

忽有探子来报,占城边军出城了,城下黑压压一片全是人,不知道到底有多少,还有一支军队已经进了李越境内。

占城人从不敢出城挑衅,事出反常,刚刚集结完成的守军,立即解散,各回各位,严守城池。

.........

河静城已经被拿下两天了,城内的生活秩序正在恢复,城池也在进一步加固。

两天前一场激战,宣威军损失不小,好在此城还是顺利拿下,宣威军也补充到充足的粮食,就算大军围城,固守一个月也没有问题,但问题是,这个城池的坚固程度,不足以抵御三五万大军。

也不知道南方几万李越大军,潘诚、张彪有没有牵制住,苏仲心里实在没底,如果牵制不住,他们不是战死就要逃回海上,这都不是他想要的结局。

求人不如求己,拿下河静城后,改成静州,依先例,府衙官员归附大宋的免除一死,官复原职,立即组织民众全力加固加高城池,办事不力的直接拿下,关进牢里。

经过全城百姓两天努力,城池总算坚固了一些,但要抵挡三五万大军还远远不够,根据苏仲的想象,还要在整个城池外面再加厚五尺,城墙要再高八尺,没有砖石,那就去烧制。

苏仲准备在静州打一场持久战,这场攻城掠地的功勋他要定了!

........

李越王城,升龙城,王宫。

“王上,王府属官来报,二王子不见了。”内侍禀报。

五十多岁的李越王稍稍有些吃惊:“他不是整日都在寻欢作乐,怎么会不见了?”

内侍道:“属官禀报,王子昨夜叫了不少官宦子弟一起饮酒到深夜,那些子弟离开后,王子也休息了,可中午他们去找王子,才发现王子不在房中,陪侍的女子说王子是跟她们一起睡的,早晨醒来就不见王子,也不知道王子是什么时候离开的,王府上下找了半天,都说昨晚之后,没人见过王子。”

“肯定是属下疏忽,让他偷偷跑了出去,怕担责任才来汇报,不去管他们,国事要紧。北方进展不顺利,河静又被攻占,你去把另外几家叫来,商议战事。”李越王吩咐道。

内侍应一声,赶紧去传令。

一个时辰之后,升龙城一片混乱,车马物资源源不断,在城里街上出现,有渡河向北的,有驾车向南的。

北方战事筹备了很多年,用了多大的力气才拿下镇南关,夺下郁林州,进逼邕州,绝不能因为粮草被毁就退兵回师。

南方河静丢失,其实也并不着急,丢了也就丢了,只要南部边军回师,河静马上就能收复,况且河静一地位置并不重要,由此南下得不到好处,北上并不容易。但不把河静收回来也不行,时间一长,必然民心动摇,军心浮动。

因此,北方战事要继续打,拿下邕州以为根基,河静也要尽快收复,安抚百姓恐慌的情绪。

如此一来,失踪的王子便没人再关心,也分不开精力去找他,耽误国家大事。

无人盘查、阻挠,罗聪、石兴一行人,顺河而下,一日百里,还算顺利。

三日后东部地势更加平坦,河流分支便多了起来,幸好石兴亲自跑过几次船,对水路还比较熟悉, 便只能选最靠近正东的支流,但愿杨丛义的船只便在正东,不然又要浪费太多时间。

一天之后,这艘货船到达海边,但海外看不到一艘船,当天夜里,罗聪在海滩上燃起大堆篝火。

与杨丛义分别时,两人已经约好,五天之后,接应的战船每日来回经过升龙东边的大海一次,如若得手,以篝火为号。

荒无人烟的海滩,篝火燃起的第二天,一艘大船靠近。

“接应到了!”罗聪大喜,兴奋的高喊一声。

石兴看到战船也十分高兴,但随后而来的便是无尽的感伤,已经许久没回家了,大宋跟李越正在激战,他就是想回去也回不去,朝廷还需要他的情报,怎么会让他这个时候离开升龙,况且他也不想离开这个可以建立功勋的地方,他要恢复祖上的荣光。

看着视野里的战船渐渐靠近,两里,一里,罗聪高兴之余问道:“石兴,你跟我们一起回去吗?”

石兴摇头,脸上挤出一些笑意:“还有那么多兄弟在升龙,我不能丢下他们不管,这次先不跟你们回去,下次有机会再说吧。”

“你不会是舍不得升龙城里的那些家业吧?”罗聪看了一眼石兴笑道。

“说实话,还真是舍不得,那都是兄弟们拿命拼出来的血汗,兄弟们还得靠它在升龙城讨生活,不然就得露宿街头了。”石兴还在笑。

罗聪没有再说什么,两年不见,他发现石兴变了好多,有时候虽然还是心事很多的样子,但开朗了不少,也越发沉稳成熟了。

在升龙城时,他们各顾各的事情,没有时间谈论任务之外的事情,在船上这几天,他们时间多比较多,各自聊了聊经历,通过石兴的讲述,他觉得石兴的坚韧和勇气比他更强,能在一无所有的情况下创出庇护近三十人的产业,实在不简单,反正他做不到,也许石兴以后所能取得的成就,要远超过他们几人。

船近了,看着站在船头甲板上衣甲整齐鲜亮的宣威军,石兴的眼角微微湿润,他什么时候才能重新穿回大宋军甲,带着他的荣耀返回临安?

罗聪在海边高高举起衣裳,不停的挥舞。

一刻钟后,战船靠岸。

一声令下,船头沉锚,放下船桥。

不等站在船头的杨丛义开口,罗聪便高声禀报道:“监军,一切顺利,我们得手了。”

“带上来,即刻返回!”杨丛义早知他们完成了任务,兴奋劲儿已经过去了,他现在想的更多是如何保密,如何把人安全送到何监军那里,或者直接送回临安。

罗聪等人得令,迅速把人从货船舱底抬出来,转移到战船上去。

“见过杨监军!”石兴站在海岸边,没有上船。

“你们近来可好?”目标被转送上船后,杨丛义走下船桥,来到海岸。

“一切顺利!”石兴回道,说着将一个厚厚的信封递给杨丛义。

杨丛义接过拿在手里,笑道:“好,继续吧,眼下还离不开你们,等时机合适,我会接你们回去。”随即,冲船上一招手,便有一名军士提着一个大包裹下来,交给石兴。

“拿着吧,这是你们的饷钱和经费。”

石兴接在手里,感觉很沉,谢道:“谢监军!”

“后会有期!”杨丛义转身登上战船。

“监军保重!”

战船很快离开海岸,朝东方而去。

石兴看着海上越来越小的战船,热泪夺眶而出,久久不愿回头。

第307章 重任相托

长撸击水,铁轮转动,战船逆风而行。

两天后,战船到达钦州城外港口,随即派遣罗聪亲自将消息送往邕州城。

其余人马全在港口等待,不允许任何人离开港口,更不允许外人靠近战船。

何监军送来的书信里,除了告诉杨丛义宣威军的任务,还明确告知邕州乃至广南,所有州治所在,都有李越奸细在潜伏,所以才要求严格保密。

一天之后,远在邕州的何监军接到宣威军当面密报:李越王子已经抓获,现在钦州。

何监军惊喜至极,当场连道六声好,激动的语无伦次,这是大功一件啊,官家对于广南战事所提的要求终于完成了!

他当即手书一封,派遣二十名护卫禁军随罗聪返回钦州。与此同时,一份漆封战报,日行八百里急递临安。

罗聪带着随行禁军日夜兼程赶回钦州港口,杨丛义看过何监军的书信,立即命令罗聪带着战船赶到广州,由广州经陆路,务必在一个月之内将人送回临安,为保证安全,何监军的护卫禁军和张柳随船行动。

稍作补充之后,罗聪带着一百宣威军乘船向南,绕过雷州进入广州,弃船登岸,沿着驿路,全速奔向临安。

战船离开之后,杨丛义带着剩下的宣威军进入钦州城安置休整,而他则向知州毛奇借了数匹马,带着寥寥数名亲兵直向北方邕州而去。

一到邕州州衙,通报过后,杨丛义便被带进州衙内院一处偏僻的院落,此地便是何监军在邕州的临时住处。

何监军一见杨丛义当即大赞道:“杨监军,你我虽同为监军,你监四千人,我监四万人,人数是你十倍,却没你这般英雄气概,连拿数个战功,真让老夫羡慕不已。年纪轻轻就有如此成就,假以时日,便成国家栋梁,也毫不稀奇!”

杨丛义连忙推谢:“大人过奖,小打小闹,全凭运气而已。”这顶高帽扣过来,不知道是好事还是坏事,心里实在没底。

何监军笑道:“杨监军不必过谦,你的事迹老夫早就在密切关注,是不是运气,老夫还是能判断清楚的。坐下说。”

“谢大人。”对方坐下之后,杨丛义随后落座。

落座奉茶之后,房中再无其他人。

何监军笑道:“不知杨监军可还记得太湖县的陈大人?”

杨丛义一惊,急忙回道:“不知何大人所说可是几年前在太湖县人知县,后调任安庆军任知军的陈大人?”

何监军道:“正是。”

杨丛义这才答道:“陈大人在太湖县时便与我有恩,之后随他去安庆上任不久,朝廷便复建武学,下官得陈大人举荐,这才进了武学,没有陈大人,就没有下官的今日。至今三年未见,不知陈大人安好?”

何监军笑道:“安好,陈大人如今已调任和州,赴任一年有余,你久在海上,当不知情。”

杨丛义道:“陈大人调任知州,真是可喜可贺。”忽而问道:“不知何大人是如何知道下官与陈大人的关系?”

何监军道:“我与陈大人同科中榜,他是榜眼,我是探花,也算同窗了,虽然十数年未曾见面,也偶有书信往来。数年前,武学复建,一日国子监拿着一封武学入学推荐信来到枢密院,刚好被我看到,这才给你加试一场,你说我如何知道你与陈大人的关系?”说完面带笑意。

原来当年迟到,错过入学考试,是得了何大人的帮助,才最终通过加试进入武学,此时他才明白,为何国子监会为他一人安排加试。

杨丛义立即起身谢道:“多谢何大人当日提携,此恩铭记于心!”

何监军点头笑道:“孺子可教。从护卫回易经南洋到西洋,再到如今钦州三战,深入李越为朝廷解忧,不枉当年为你挣得这个机会。坐下说。”

杨丛义依言坐下,内心依然起伏不定,既然入武学之时他就被何大人所关注,那他在临安的一举一动,也许就在他监视之中,也未可知。

“我观你虽为监军,但有将帅潜质,若多加磨炼,假以时日,必是大宋一员良才。其实你等深入李越拿到罪人,此战对朝廷便算了交代,但李越敌军还在扶绥未曾退去,恰如足底之疾,虽不致命,却也让人难受的紧,而广南兵将不堪大用,短时间内怕是难以击败李越,若是此战拖延一年半载,不光朝廷会被拖的疲惫不堪,失地也会变成李越人的土地,就像百年前的广源州,虽是大宋土地,可土地上生活的都是李越人,最后朝廷不得不将之放弃。眼下此战已经三个月,仍然看不到结果,我担心拖延过久,丢失的土地将步广源州后尘,所以此番把你叫来,便是有重任相托。”何监军夸奖过后,神色一变,说起正事来。

杨丛义心下了然,前边铺那么多关系,又戴高帽,果然有事,恐怕还是难为之事。但他身为下位,哪有拒绝的权力,怕是连选择都没有。

于是正声回道:“大人吩咐就是,为朝廷,为社稷,下官自当粉身碎骨!”

“好。那我就照实说了,来邕州也有些时日,聚集在这里的兵将,不是避不出战,临阵脱逃,便是百般推诿,贻误战机,就连你率领宣威军深入敌后毁掉敌军军粮,多数人都不相信,派人去探查了十多天,最终还是得出一个不能确定真伪的结果。我怀疑他们不少人都与李越人有瓜葛,甚至已经被李越人收买,让他们继续打下去,我不抱任何获胜的希望。这一仗还得你们来打,否则广南危矣。”何监军无可奈何的说出这番让杨丛义深感震惊的话来。

在宁明毁掉数十万担军粮,几百艘船烧毁沉入河底,只要有人到了那里,就能确认这些事实,为什么不能确定真伪?邕州守军真被李越人收买不成?若真是这样,他一千多宣威军能干什么,怎么打不够李越人几万人塞牙缝。

“大人的意思是让宣威军来邕州,主动出击,击退李越人?”杨丛义心虚的厉害。

“不,你们要是到邕州来,所有行动都会被他们所阻,你们还是要在钦州或敌后,想办法击退扶绥城外的五万余李越人。”何监军见他有误解,赶紧解释清楚。

邕州有兵将四五万人,打不退李越敌军,还不想打仗,却要他一千多人去击退敌军?现在大半宣威军在静州筑城固守,整个钦州的宣威军也就五百人,这仗怎么打?杨丛义顿时有点懵。

何大人不会以为打仗这么容易吧?宣威军能先后三次消灭七千余人,那都是借了天时地利,精心设计的伏击,真要正面对敌,别说两千宣威军,就是给他两万,也打不下五万李越人。可话已说出口,又怎么能反口退缩。

“下官也有心退敌,这才在消灭钦州敌军之后,绕道北上,偷袭了敌军补给军粮。但大人有所不知,这种偷袭可一不可再,再去怕就要失败,弄不好还会全军覆没,何况现在有一千多兵力还在李越腹地静州,正筑城防守,难以撤回,钦州能用的全部兵力只有五百余人。”杨丛义不得不将内情相告。

“静州可以考虑暂时放弃防守,将所有兵力调回钦州待命,据我所知,宣威军还有两千兵力屯驻在安远城内,你是监军,对他们也熟悉,完全可以调出来任用,若有顾虑,我给你一张调令,你依令调兵。”

“如此最好,当初与宣威军统领赵安兵分两路,便是他不愿出城退敌,一味想要防守,若他也在军中,怕战时又起分歧,延误战机。”静州放弃就放弃吧,就凭那一千兵力也不可能杀到升龙城去,但调集安远城内的宣威军,他顾虑很大,赵安是统领,一半人都要听他的,打起仗来,一旦不能同心,必败无疑。

“我可以考虑将赵安调离,宣威军暂时由你独自掌控,自由调度。”何监军稍一考虑,便承诺给杨丛义解决顾虑。

四千人不到,面对李越五万大军,还是没有丝毫胜算,双方兵力悬殊实在太大,杨丛义想了想,便道:“大人,宣威军即使四千人全出,在敌军面前劣势依然十分明显,不是下官长敌军士气,如果邕州大军不协同攻击,怕是此战难以达到想要的结果。”

何监军立即回道:“勿忧,敌军势大,朝廷自然不会让你独力支撑。我已快马将调令急递贵州,前来广南支援的殿前司游奕军此刻就在贵州,三日之内,一万游奕军便会全军南下钦州,与宣威军一起行动,协同作战。游奕军乃禁军精锐,统制李耕更是久经战阵,征战经验十分丰富,两军合一必能有一番作为。不过你不用担心统兵权问题,李耕虽比你年长,在军中的资历比你深厚,但两军会合之后,宣威军仍然由你独立指挥,除此之外,你还可以参与指挥调度游奕军,至于如何对敌作战,由你二人共同商定。”

杨丛义一听有一万殿前司精锐,心里顿时安定许多。

殿前司各军全是禁军编制,每年从大宋各地方军中挑选精锐补充加入,战斗力很是强悍,并不是浪得虚名。

第308章 游奕军李耕

“给你们一个月时间,一个月内务必要结束广南战事,将李越人全部赶出广南。至于军资军械等后勤补给,我会亲自安排妥当。还有什么问题吗?”何监军给出了时限,看来是想回临安过年。

既有殿前司精锐助战,又何监军亲自筹集粮草补给,人虽然相较于李越,还是少了一大截,但未尝不能一战。

“暂时没有。下官即刻派人去静州,将宣威军调回东兴镇。”杨丛义说完便要走。

“且慢。你先在此稍等片刻。”何监军出言拦住,随后起身回到内屋。

片刻之后拿出两个信封,交代道:“一个是调令,调动安远县宣威军的,另一个是给钦州知州毛奇的,到了钦州之后,将书信给毛奇,你在钦州城暂留一天再去安远调兵。游奕军马上就到钦州,你们暂驻钦州人,伺机而动。”

“是。”杨丛义接过信封收好。

道别之后,迅速离开邕州州衙,急向钦州赶去。

一到钦州,便直奔州衙,将何监军的书信交给知州毛奇,同时征调了一艘海船,派人驾船而去,向西直下静州。

游奕军未到,杨丛义便在钦州住下,开始思索如何退敌,地图翻了一遍又一遍,想不出退敌之计。

邕州到郁林边境,河流纵横,群山密布,行军困难,粮草运输一样困难,邕州在下游,郁林在上游,敌军进攻容易,撤退就没那么简单了,若敌军被正面击退,他们全军覆没的可能很大,但听何监军所言,正面是不可能击退敌军,难道真要再来一次偷袭宁明?

敌军损失了数十万担粮食,从河内到郁林路程不短,短期内应该不可能再筹集那么多粮运到宁明,上次吃了大亏,敌人不可能再集中运输,若继续走水路,十船一放,五船一放,都有可能,再偷袭宁明也达不到上一次集中摧毁十万担的效果,去的兵力少会被敌军所败,去的人多了,山路难行,后勤补给又是问题,当真是大难题。

面对这种情况,不知道游奕军会怎么办呢?一筹莫展,杨丛义只能等游奕军到来,看看他们有什么办法没有。

钦州知州毛奇的信使急入安远县衙,当即被带到宣威军统领面前。

“赵统领,这是知州大人给统领的书信。”信使将书信双手呈上。

赵安接过书信,打开看过,面色不改,问道:“知州大人可有什么交代?”

“知州大人吩咐,接信后立即动身。”信使回道。

“没说安远县防御由谁接管?上思已出现敌军踪影,此时离开今天,稍有不慎,怕会功亏一篑。”赵安拿着书信,觉得不可思议。

“知州大人没说,应当自有安排。”信使回道。

“知道了,回去告诉毛知州,赵某即刻动身赶往邕州。”赵安眉头紧锁。

信使离去之后,赵安召集三将,把他要去一趟邕州之事相告,让他们在他离开安远之后,紧守城门,别疏忽大意把安远县城丢了。

众将应声称是,嘴上虽然没有多问,可心里直犯嘀咕,这时候让统领去邕州,莫不是商谈大事,想让他们北上上思县,协同击退扶绥敌军?又或者是去责难问罪?

赵安很快就离开了安远县城,从钦州城外绕城而过,赶往邕州。

一天之后,杨丛义带着调令来到安远县城。

县衙内,杨丛义与袁华等人静坐谈心。

“你们这一个多月在这城里可好?”杨丛义笑问。

众将有些尴尬,气氛冷了一会儿,袁华才道:“也就守守城,每天巡逻一番,见不到敌人,没啥意思。”

一见有人开口,章岱便道:“可不是吗,整天在这城里闲的让人发狂,城不能出,仗也没得打,玩也没得玩,还不如在昌国。”

柳时接道:“我们在城里听说监军带人出去之后连打几场胜仗,可羡慕的紧。监军这次来,是要带我们出去打仗吗?”

杨丛义笑道:“猜对了,就是要带你们去打仗的。”

然后收敛笑容,接着说道:“当初组建宣威军的本意你们可能不知道,我今天就告诉你们。宣威军尚未开始招募组建之时,我就提出了一个要求,进入宣威军的将士必须是想要建功立业的良家子弟,绝不能招募只是为了混口饭吃的流民或是发配充军的犯人,因此宣威军成立的目的和目标只有一个,打仗,打胜仗,要宣威军将士们通过打仗,建立功勋,出人头地,光宗耀祖。宣威军是为护卫回易而生,但它不因护卫回易而止,回易可以不做了,但宣威军一定会继续存在!”

“你们也都知道,最近我们打了几场胜仗,消灭了七八千人,但那只是开胃菜。敌人现在聚集在邕州城西的扶绥,战力达到五万人,加上辅助人力,不下十万人,这才是真正的大餐,咬上一口,吃下他们,宣威军便不虚钦州之行,各位也会挣得军功,一旦宣威军通过此战证明了我们实力,跻身常备军编制,封官授职也是水到渠成。”诱之以利,杨丛义说完,静静的看着他们。

他们此时说是营指挥,但其实都不是朝廷给的正式编制,整个宣威军也就赵统领和杨监军有朝廷赐封的官职在身,其他人严格来说都还是回易处雇佣的护卫队,随时可以裁撤,建立再多的军功也无用,顶多回易处多给点钱财赏赐,并不能给他们授予官职,况且现在回易处都不知道还在不在,饷钱已经停发三个月。若是宣威军打一仗能变成常备军,那为什么不打?变成常备军,只要能有仗打,就可以建立功勋,封官授职。

“监军,我们要去哪儿打仗?邕州吗?”柳时问道。

杨丛义拿出一纸调令,交给他们传阅,在他们细看时,说道:“不去邕州,在邕州打不了仗。你们跟我走,我们要在钦州打一场大仗,打一场硬仗。我们要一举击退五万敌军,结束广南战事,你们敢吗?”

看完调令,他们确知赵统领被调开是另有深意,摆明了上面现在想让杨监军暂领宣威军,因为他带着一半宣威军接连打了好几场胜仗,当此之时,整个广南战事久拖不决,正需要打仗之人,把不想打仗的赵统领支走,宣威军才能整体出击。

上面的意思很清楚,也正合他们心意。

“愿随监军赴汤蹈火,迎战敌军!”

“愿听监军调遣!”

“怎么打,监军下令便是。”

三人吩咐表态,愿与敌军一战。

“好,宣威军就该有这样的英雄气!”夸奖一句之后,又道:“你们做好随时拔营离开的准备,等殿前司游奕军一到钦州,商定好作战方案,即刻开拔。”

“殿前司禁军跟我们一起打仗?”三人惊讶不已,殿前司禁军与其他禁军又有不同,多数禁军有名无实,并不能打仗,但殿前司诸军不同,他们才是大宋禁军中真正的精锐,就连侍卫亲军都有所不如。

“不错,殿前司游奕军马上就到钦州,到时候两军合一,一定可以跟敌军一争高下。”

杨丛义又与三人闲聊一会儿,就一起在城中走了一圈,看了看士兵状态,叮嘱他们不要放松训练,不久之后就会恶战。

接管安远宣威军之后,杨丛义并未停留太久,便返回钦州城。

他要做的事情还多,要在此征调船只,供游奕军来到钦州之后使用,还有军资军械也得找知州协调,何监军虽说他会负责,但他远在邕州,哪有杨丛义直接找毛奇方便快捷。

这天,知州毛奇派人来通知杨丛义,说殿前司统制李统制已到钦州州衙,请他过去议事。

杨丛义这几天没住州衙,一直跟暂留在钦州城的宣威军一起,所以消息并不灵通。一接到毛知州通知,立即带着钦州和广南地图赶到州衙。

客厅内正有两人品茗,一人是知州毛奇,另一人英武伟岸、五官棱角分明、双眼有神、蓄有短须,身着盔甲,年纪在四十左右。

一进厅中,还未曾打招呼,便听毛知州道:“杨监军,你来了,我给你介绍,这位便是殿前司游奕军李统制,刚到钦州不久。”

杨丛义急忙上前,抱拳行礼:“末将宣威军监军杨丛义,见过知州大人,见过李统制。”

李耕将茶杯放下,正声道:“杨监军不必多礼。”

“杨监军请坐。”毛奇见杨丛义落座,便笑道:“钦州乃不毛之地,不想今日却有游奕、宣威两军同聚此地,实乃钦州之幸,本州之幸。想来不久之后,等游奕、宣威两军击退李越,钦州之名,定会随两位将军名传天下,本州代钦州百姓,当天谢过!”

李耕道:“知州大人言之过早,游奕军长途跋涉万里,刚到广南不久,还未曾见过敌军模样,何言击退?”

毛奇一听这话,略微有些尴尬,不过随即笑道:“李统制的游奕军乃大宋精锐之师,要击败李越人不是轻而易举。”

李耕道:“知州大人过奖了,游奕军久在北方,广南之地还从未来过,打仗贵在知己知彼,游奕军现在既不知己,又不知彼,面对敌军怕是有败无胜。”

第309章 退敌之议

杨丛义听着二人的对话,一直未从言语,但从李统制言语看来,他当是小心谨慎之人,并不是鲁莽之辈,与他合作,应该大有可为。

“李统制所言有理,与敌对战,确实要知己知彼,方有胜算。宣威军比游奕军早来一月,对钦州地形,山川河流,基本摸清,跟李越敌军偶有交手,虽不算知,也算有些了解,游奕军乃大宋精锐之师,弓射战阵纯熟,李越敌军多有不及。此战跟李越的差距只在敌我双方可战人数,敌军有将近五万人,宣威军有四千,游奕军近万人,敌军人数是我们三倍,但若策略得当,逼迫敌军退走,还是可以办到的。”杨丛义直接他们的对话引导向眼下对敌形势,抛出退敌问题。

毛奇听了这话,笑道:“杨监军所言甚是,宣威军来钦州已然连战三场,消灭敌军七八千人,毁掉敌军粮食数十万担,对钦州、郁林周边地形都很熟悉,以游奕军的勇猛,宣威军的灵活,击退李越不成问题。两军但有所需,只要钦州有的,绝不吝啬,定然配合两军赶走李越。”

“多谢知州大人。”李耕心中一动,脸上神情却没有变化。

“李统制、杨监军,你们二位先聊,本州去安排一下,今日就在州衙为二位接风洗尘。”毛奇适时起身。

“知州大人有心了。”李耕开口谢道。

等毛奇离开之后,厅内只剩李、杨二人。

“杨监军年纪不大,却能执掌一军监军之职,李某佩服。”李耕打量了一番杨丛义,说出一句意味深长的话来。

杨丛义笑道:“李统制误会了,宣威军建军之初本就是护卫回易船队的护卫队,其实算不得正规军队,当初末将负责督造回易,便兼了宣威军监军之职,此番回易虽然结束,但远洋回易不会就此停止,宣威军自然还要继续担负护卫职责,所有末将这监军之职便保留下来。谁知李越突然侵扰广南,刚好宣威军下南洋时与李越有所接触,便把我等调来钦州协助守城而已。故而,末将这个监军不过玩笑而已。”

李耕听了此话却道:“杨监军过谦了,何监军既然让游奕军与宣威军协同,共退敌军,杨监军这个监军,断然不会是个玩笑。刚才听毛知州说,宣威军到钦州一个月便接连出战,连胜三场,灭敌七八千人,宣威军也不是普通的护卫队吧。”

杨丛义道:“那几仗都是占了天时地利的侥幸而已,做不得数。倒是现如今,何监军要我们一个月之内击退敌军,将他们赶出广南,不知道李统制有何打算?”话题一转,问到正题上来。

“游奕军刚到广南不久,所知甚少。不知杨监军有何打算?”李耕将问题原封不动的抛回来。

杨丛义一见如此,只能将这几日所想所思说出来,取得李统制的好感和信任再说,不然此战怕是难以开打,都要被拖在钦州。于是便道:“不瞒统制,这几日我正在思考如何退敌,有些想法,还请统制斧正。”

“且说来听听看。”李耕眼中闪过一丝异色,果然不是一个普通的监军。

杨丛义便讲道:“李越五万精锐战力现今正在扶绥以西五里驻扎,随时可以进攻扶绥县城,而邕州总管府和从广南其他地方调集来的大宋军队之后四万余人,以目前情况看,如果没有意外发生,想要反攻,几乎不可能,而李越只要想进攻,很快就可以拿下扶绥县城,一旦拿下扶绥,李越敌军便可据城喘息,而后再攻邕州。所以要想击退敌军,不能力敌,只能深入敌后,攻其必守之地。上次宣威军去了一趟郁林附近的宁明,发现敌军准备利用河流将大批粮食运往扶绥前线,由此推测,敌军的粮食应该是经过郁林运送到宁明,如果我们夺下郁林,切断敌军粮道,扶绥敌军当会撤退。但郁林被敌军占据已久,上次去的匆忙,没来得及派人去查探,不知道那里驻军有多少。不过,以游奕军和宣威军一万四五千人,突然出击,夺回郁林,应该不成问题。”说着将广南地图拿出来,展开在桌上,一一将几个地名点出。

“杨监军的意思是,以宣威军与游奕军两军之力先强攻郁林,再抵御五万大军?”李耕听完,忽出此问。

杨丛义微微一愣,尚未明白他说的是什么意思,就听李耕道:“李越小国,前线有五大万大军在扶绥与我军对峙,后方兵力必然薄弱,若是上次宣威军出击,拿下宁明后,直捣郁林,想必敌军早已撤退,但现在郁林只怕防御兵力翻倍,再想强攻就得付出一定代价。拿下郁林后,势必要坚守,切断李越前线与后方的联系,一旦李越前线五万敌军后撤,我们是守还是不守?”

此时,杨丛义才忽然明白李耕的意思,就算他们拿下郁林,也守不住,如果要守,就要面对敌军前后夹击,不免落个全军覆灭的下场,如果不守,郁林还是会被李越前线撤退的敌军占据,随时可以再次东进扶绥和邕州。因此,拿下郁林没有任何意义。

见杨丛义没有回话,李耕又道:“像这种攻城之战,若不是险要之地,易守难攻,根本没有必要大费周章,夺下来又守不住,不过是消耗军力而已。善战者,一击而定,不善战者,周旋消耗,两败俱伤,敌我俱疲。游奕军行军万里,从北到南,气候难以适应,与敌周旋消耗,非取胜之道。”

李耕这番话一出,杨丛义心中一动,觉得大大有理,这不是跟人打架一样吗?会打架的,往往能一击制敌,不会打架的才会跟对方追捉周转,累出一身臭汗,气喘吁吁,还无可奈何。

但如何才能一击而定?要么靠自身强劲、压过对方一头的势力,要么就要天时地利。宣威军、游奕军不过一万四五千人,明显比敌方要弱,剩下的就只有天时地利可用。

“统制的意思是,如果我们要最终打赢这一仗,一定要选一个易守难攻,又是敌人进退必经之地,拿下此地,方能据守,击败敌军?”杨丛义思绪飞转。

“正是。郁林一带可有这样的险地?”李耕问道。

杨丛义细看地图,可图上根本不曾标注要塞与险关。随即闭眼细想之前看过的地图,郁林在后世叫做凭祥,也是与领国相交的港口城市,凭祥往南便是大凉山,凉山横亘在李越与大宋之间,既然是山脉,必有险关。

慢慢回想在历史上,凉山附近是否发生过大战。

想着想着,忽然灵光一现,镇南关大捷!

中越边境曾发生过大战,法兰西侵略者曾经经由越南国入侵中方边境,老将冯子材在此大败法兰西侵略军。镇南关,不就是镇守南疆的关隘吗!

“如果我所料不错,郁林附近应当有一处重要关隘,是李越进入郁林必经之地。以前曾在书上看到过,说是从汉朝开始,南方就有一重要关口,控制广南与李越交通要道,名叫镇南关。郁林已经丢了,此关应当也在李越敌军手里。”杨丛义也不知道镇南关此时叫什么,但顾不得那么多,胡乱一编,反正也没人会去调查追查。

“果真有重要关隘?”李耕脸上神色一动,若真有关隘,倒可一试。

杨丛义道:“千真万确,敌军入侵郁林,必过此关。若将此关拿下,据险而守,或可拖垮退回的敌军。”

李耕沉思片刻,忽道:“还不够,只拿下此关不够。此然此关如此重要,大宋有郁林城,李越在此关附近必然也修建有大城,或屯驻有重兵,还得将此城拿下,或者彻底烧毁才行,不然还是难逃被夹击的处境。”

杨丛义想想觉得有理,两国边境处的重要关隘,一方筑有城池,另一方不可能视而不见,镇南关当在郁林城与另一座城之间。于是回道:“宣威军在钦州西部,靠近郁林一带还有一些驻军,我马上派人去探查此关和李越城池。”

“慢着。杨监军这是打算即刻西进,马上开始打仗吗?游奕军长途跋涉,疲惫不堪,广南的气候也实在难以适应,还是休整十天再说。”李耕忽道。

“何监军给我们的期限只有一个月,从钦州急行军到郁林附近就要十天,再筹划拿下镇南关,进攻李越城池,又得花去不少时间,一个月都嫌不足,再休整十天,怕是时限内难以退敌。不如行军到郁林附近再休整,统制以为如何?”杨丛义心中一颤,这李统制果然谨慎,心思敏捷,想自己牢牢控制住游奕军指挥权,不想要他有半分沾染,如果李耕不跟着他的思路走,自然就不可能指挥的动游奕军。

李耕思虑片刻,回道:“在限期内打胜仗不可能,一个月只是何监军一个想法,真有这么容易打退李越人,他们能打到邕州附近?宣威军先去探查敌情,至于何时出兵攻打关隘,等游奕军休整过后,我们再细细商议。”

一听这话,杨丛义只觉得头大无比。

第310章 先行一步

此战是一定要打的,不管是对宣威军来说,还是对杨丛义个人,都极为重要。

不但要打,必须得胜,胜了才有更进一步的机会,若败了,前功将会大打折扣,所以游奕军一定得参与这场反击大战,哪怕宣威军作为从属。

此前的诸多想法,杨丛义全部抛弃了,只听他说道:“统制可得想清楚,敌军数十万担军粮半个多月前才被我们烧毁沉江,此时前线缺粮,敌后定然在紧急筹集粮食,若我们十天之内拿下关隘,敌军粮食不能运抵前线,前线敌军一定会退兵,等他们退至关前,人马疲乏之时,给他们以重击,到那时此战胜负不言自明。”

李耕不语,杨丛义接着说道:“宣威军不过是回易护卫军,至今还挂靠在回易督造处,不归枢密院直接管辖,朝廷连饷钱都不发,这样一支军队不可能跟殿前司游奕军抢军功。此战得胜,不管是声名还是升官赏赐,统制的游奕军,当居首功,得重赏,没有朝廷正规军编制的宣威军能赏赐几个铜钱就不错了。统制想想是不是这个道理,一旦打退敌军,得利最多的是宣威军还是游奕军?”

眼见李耕似乎有些心东,赶紧趁热打铁,再道:“宣威军不到四千人,减去驻守各据点的,能参战的不超过三千三百人,而游奕军有一万余大宋精锐将士,此战游奕军是绝对的主力,宣威军打打下手,协助防守,到时候论功行赏,游奕军吃肉,我们喝点汤就行了。”

李耕突然笑道:“既然宣威军没什么大用,我游奕军想连肉带汤一起吞进肚里,杨监军以为如何?”

杨丛义脸色一变,沉声道:“若李统制是这种打算,宣威军便退出这场战斗好了,反正打了几场胜仗,作为护卫军有此战绩,得到的赏赐也不会少。击退李越大军的重任还是朝廷正规军来担吧,我们撤回安远县,守好钦州城又是一功。不过,广南西部穷山僻壤,河流纵横,可比不得北方到处都有驿道连通。游奕军若是没有宣威军帮助,要从这儿到郁林,没有一两个月怕是到不了,就算到了,后勤补给跟不上,也是一仗也打不了。”

“杨监军觉得,没有你们,我游奕军就打不了胜仗吗?”李耕有些不悦。

“游奕军自然可以打胜仗,但要付出多大的代价,就不得而知了。”杨丛义回道。

沉默片刻,李耕笑道:“好,我游奕军愿跟宣威军协作,共击敌军。杨监军以为我们何时动身,如何行军?”

杨丛义对李统制突然转变态度,感觉很是意外,不过他也顾不得多想,说这么多,不就是要与他们协作的吗?既然愿意协作,一切好说。于是回道:“两天之后,可以乘坐海船向西,到达东兴镇,从东兴镇到峒中、桐棉,翻越群山河谷,直入郁林。”

“先说好,行军之时,宣威军在前开路,游奕军在后。具体如何作战,到达郁林再行商议,杨监军以为如何?”李耕笑问。

“就依李统制。时间紧迫,宣威军先行一步,东兴再聚。”说完杨丛义收了地图便起身而去。

李耕看着离开的杨丛义,笑着回一声:“再会。”心想却对这个年轻人多了几分警惕。

凭借几千杂兵,几场小胜,就想利用游奕军攫取战功,未免太天真了些。

何监军来自枢密院,从来没上过战场,邕州战事不利,才会被他蒙蔽,病急乱投医。击退李越大军,当然只有游奕军能做到,也只能由游奕军去做,这场功勋,其他人休想插手,别说喝汤,味都别想闻到。

杨丛义出厅,辞别知州大人,将安远县城的防务交还钦州守军,便带人直奔安远县城。

两千宣威军早已收拾好一切,准备随时出发,杨丛义赶到安远,一声令下,全军乘船顺城西河流而下,而后换乘海船和战船,顺风向西,半天即到东兴镇。

回到东兴之后,立即找到姚昶,让他派遣峒中、桐棉留驻的宣威军向西探查敌情,重点探查西北方向郁林附近,看那里是否有一座重要的关隘,立在大宋与李越两国之间,还有此处关隘附近是否有李越城池,都一并查探清楚。

姚昶一听杨监军的交代,就知道又有大仗要打,没有多问,便立即将军令传达下去。

苏仲应当已在返回东兴镇的路上,潘诚估计还在占城,短时间内,怕是难以返回。

两千宣威军一进东兴镇,现在已经不大的镇子立即便有些拥挤起来,兵士们久在安远县城,习惯了安逸,对东兴镇吃住难以适应,时有矛盾发生。

得知这等情况之后,杨丛义召集四将宣布命令。

“姚昶营,驻留东兴镇,暂且不动,等苏仲返回东兴之后,两部会合,作为前锋为即将来到东兴镇的殿前司游奕军开路。”

“袁华营、章岱营、柳时营和亲军营,每人携带半担军粮,全副武装,即刻出发,赶往峒中。”

军令一下,东兴镇立即忙碌起来,刚刚休整不到半天的宣威军又要准备再次出发。

两个时辰之后,四营宣威军在杨丛义亲自带领下离开东兴镇,北上那桐。

久不行军的四营宣威军叫苦连天,用了足足一天半时间才到达那桐。将士们要求休整一天,杨丛义直接拒绝。

“宣威军从来都是准备打仗的,你们在县城住的舒服了,忘了你们为什么进入宣威军?建功立业,出人头地!吃得今日苦,方得他日功。全军急行军,到达峒中之后,再做休整!”

生火造饭时,召集各营押官,一番训斥之后,全军继续行军。

穿过那桐,北上五里进入河谷,而后全军一路向西,咬牙急行至峒中时,已经是离开东兴镇三天之后。

到达峒中之后,从驻留的宣威军口中得知此地安全,未被骚扰之后,便下令宣威军在此休整一天,全军当即瘫倒,连营帐都没心思搭建。

峒中有守军两百,覆盖周边范围很广,向东到那桐,西到平辽、仙安,直达李越边境,北到桐棉,方圆五十里都在他们探查之中。

平辽、仙安有少量李越敌军驻守,并无太大动静。桐棉还在宣威军控制中,但周边已经多次发现李越哨探,奇怪的是,李越敌军并没有攻击桐棉。

更远的地方,峒中守军探查不到,只能去桐棉看看再说了。

休整一天之后,抽调峒中一队守军在前带路,两千宣威军再次启程直奔桐棉。

苏仲带着不到一千人在杨丛义离开两天之后回到东兴镇,虽然眼见苏仲心情不大好,姚昶还是向他传达了杨丛义的军令,两部会合休整,等待殿前司游奕军。

一天之后,殿前司禁军先后乘船来到东兴镇外海,苏仲奉命接应。

一见他们面色蜡黄,下船就在岸上呕吐不止,苏仲心里就对他们充满了鄙夷,就这还敢说是殿前司精锐?

苏仲见过李统制之后,告诉他,三天前杨监军已经带领两千宣威军先行一步,离开之前有交代,游奕军一到东兴镇,就由宣威军充当先锋,大军即刻赶往峒中与他会合,共商退敌大事。

李耕脸色难看之极。游奕军这等模样,如何能行军,至少得休整一天,恢复元气。

于是当即拒绝,让苏仲告诉杨监军,游奕军刚到钦州,多有不适,还需休整两日,方可行军。

李耕一声令下,游奕军开进东兴镇,征调民居,进行休整。

苏仲、姚昶位卑职低,面对李统制,毫无办法,只能任他随心意。

游奕军休整两天后,姚昶再去催促李统制提军前去峒中与杨监军会合。李耕却问粮草补给有谁运送?粮草运输问题不解决,游奕军不能行军。

姚昶告诉他,宣威军的粮草都是将士自己随身携带,根据任务所需时间,一次携带十斤或二十斤,甚至是三十斤。钦州原本人口就少,李越人来侵扰之后,钦州城以西,基本已经找不到多少百姓,他们不是躲进深山里,就是往东去了钦州城,所以军资军械都只能自己搬运。

李耕闻言,脸色微变。若真是这样,这一仗就没法打了,没有后勤支援,此战有败无胜,即使夺回郁林,拿下关隘,没有补给,最后还是要退回来,占不住城池关隘,即使是胜了,也是失败!

当即传令,全军暂且休整,等待钦州解决后勤补给之后,再进军峒中,北上退敌。

后勤补给问题,钦州根本没法解决,钦州一共只有两千不到的州兵,他们还要守安远县和钦州城,哪里调拨的出来人手给游奕军运送粮草辎重。

姚昶、苏仲一商量,都觉得游奕军靠不住,不值得信任,于是立即派人赶往峒中,向杨丛义禀报游奕军情况。

与此同时,两人做好准备,一旦得到杨丛义的同意,他们将撇下游奕军,带领全部宣威军赶往峒中。

第311章 择地攻击

杨丛义带着两千宣威军,用两天时间赶到桐棉附近,在一处背风的山坳建营休整,让疲惫不堪的将士们得到喘息之机。

桐棉距离郁林已经不远,路程不过三百里,四天时间就可以赶过去,但现在不能再急着赶路,一是要等游奕军前来会合,二是要知道附近敌军的部署。

全军休整之后,前哨部队则悄悄赶到十几里外的桐棉,将一名驻守此地的押官带回宣威军营地。

经过详细询问,得知驻留在桐棉的宣威军这些时日也没有闲着,他们向北最远已经达到郁林城,向西也深入李越境内几十里,向东也探查到那楠,甚至北江附近,对周边李越情况了解的较多。

杨丛义重点关注西边和北边,结果就得到了他想知道的信息,郁林城向南十多里果然有一关隘,雄踞在大宋与李越边境通道上,叫做大南关。此关处在宽约两里,长二十余里的两山低谷之间,不管是南下,还是北上,此关最为便捷,也是必经之地。

不过此时的大南关已经被李越占据,郁林城也有三千守军,城池坚固,只凭宣威军难以攻占。

西边也确实有城池,还有一个富饶的小镇。那城池就在大南关以南三十里,人口众多,比郁林城要大数倍。

但问起详情,那押官却并不清楚,因为当初把他们留在桐棉也只是让他们驻留,并没有打算此后再战郁林,夺取关隘,甚至去攻打李越国城池,能西出国境,探得一些消息,已经难能可贵。虽然他们的初衷只是想了解敌人有没有攻占桐棉的意图,以便及时撤离。

随后,杨丛义给他们下达了任务,全力探查西边那座李越城池的消息,河流地形、人口多寡、兵力部署、周边道路等全部探查清楚,北边郁林城也是一样,还有大南关,一并查探。

担心人手不够,又调亲卫营一百人,同去查探敌情。

建营休整第二天开始,全军开始热火朝天的拉练,以队为单位,爬山爬树,进行体能体力恢复训练。

这几天行军,不光是杨丛义,就连袁华等人都觉得兵士们的体力大不如前,走不了十几里就要休息,行军进程大打折扣。

马上就要跟殿前司精锐协同作战,若表现不好,不止要受他们嘲笑,一旦跟李越人打起来,死伤也不会小。所以训练也格外认真,一个个都不甘落于人后。

训练第二天,杨丛义便接到姚昶、苏仲送来的消息,得知游奕军统制李耕的态度之后,心下大为失望。

此战若没有游奕军,只凭宣威军根本难以战胜李越人,别说拿下大南关,就连郁林城都攻不破。何监军说的好听,会给宣威军助力,结果就是这样的助力,没人帮忙运送军粮辎重就不能行军打仗?这广南荒芜之地,不比北方人口众多,哪里去找上万人给他们运送补给?

宣威军已经开到桐棉,全军上下士气高昂,都在盼望打一个胜仗。可如今游奕军不来,杨丛义骑虎南下,打也不行,不打也不行。

思虑许久之后,让人回去传令,东兴镇全体宣威军北上桐棉!

不论如何,宣威军既然来到桐棉,必要打一仗,就算不能攻下城池,也要杀杀敌军,提振士气。

至于游奕军,随他们去吧,他们是大宋精锐,地位崇高,自然不会放下身份,自己搬运粮食军资,要想在钦州征调可供一万人使用的杂役,没有十天半个月,根本不可能,而宣威军所带粮食有限,根本等不了那么久。

六天后,苏仲、姚昶带着一千三百余人赶到桐棉附近的宣威军营地,两部会合,就地休整。

当天,杨丛义便召集众将,商讨对敌之事。

苏仲、姚昶已经知道游奕军不会前来助战,但袁华等人不知道,听杨丛义亲口告诉之后,大为震惊,觉得不可思议,对跟李越交战,心里也多了一层顾虑。

“各位,既然我们已经来到桐棉,这一仗就一定要打,不光要打,还要打赢!”杨丛义见众人听闻游奕军没来,心情低落,底气全无,于是接着说道:“桐棉守军送来消息,如今就有一个大大的机会摆在我们面前,只要我们抓住,打赢这一仗完全不成问题。”

“监军,我们要打哪儿?”苏仲听的有些懵,在静州一接到军令,他就立即放弃休整了一大半的静州城,带着全体宣威军乘船赶回东兴镇。

杨丛义拿出一张他自己画的地图放在木板上,只见那地图上标注了很多地名,每个地名旁边还记录了不少数字。众人看不太懂,只能听他解释。

“这一战有没有游奕军,我们都要打。本来我们有三个选择,郁林城、大南关和李越的凉山,这三个地方都有敌军驻守,其中郁林城驻军三千,与我们相当,但城池坚固,难以攻破,大南关在郁林城南边十几里,修建在两山低谷之间,位置险要,关隘也很坚固,已有千年历史,李越驻军五百人左右,人虽少但却很难攻破,由大南关再向南三十里,便是李越边境重镇凉山,此地李越驻军两千人左右,但百姓众多,估计有两三万人。这三个地方,若要你们选择,打算攻打哪里?”杨丛义指着地图解说完,便将问题抛给众将,想听听他们怎么想。

众人看着地图,回想杨丛义的话语,许久没有说话,南北是城池,中间是关隘,三千余人攻打城池显然不合适,大南关守军虽少,但它在两城之间,就算拼命夺下来,也会立即招致南北两城的夹击,况且大南关就只有五百人,纵使付出代价攻破关隘,斩获也不大,想来想去,没有一个地方是他们三千余人可以去攻打的。

“监军,我们或许可以拿下郁林城。”沉默许久之后,姚昶忽然开口,众人纷纷朝他看去。

“哦,怎么拿下?”杨丛义表现出了浓厚的兴趣。

姚昶道:“可用诱敌之计,以一千人佯攻宁明,引郁林城敌军救援,而我们就可以在郁林城与宁明之间埋伏,必能大量击杀郁林城守军,要是计谋使用得当,灭杀一千敌军,甚至两千敌军都不成问题,而后再攻郁林城,当有一定把握拿下。”

“要是郁林守军不上当,我们怎么办?”柳时问道。

“不上当,我们就回头攻下宁明。此城虽然不大,但却是李越运送军粮至扶绥前线的必经之地,城里的粮草不会少。苏仲上次来过,好不好攻下,他很清楚。”姚昶回道。

苏仲道:“宁明是个小地方,城高不过两丈,东西各一个城门,城池一般,并不坚固,三千人要把它拿下,并不困难。不是,监军是让我们打郁林、大南关和凉山,费这么大劲,打个宁明有什么意思。”

“这不是大不下郁林城的后备目标吗,来一趟,总不能一仗不打吧,抢点粮食回去也是好的。”姚昶也知不对,声音低了不少。

“姚指挥的想法有可取之处,出来打仗就不能空手而回,要么杀敌,要么夺得粮食和物资。诱敌之计很好,完全可行,但用在郁林城恐怕不行,我们上次已经在宁明灭杀一千余敌军,他们的军粮若是还要从这儿由河流运送,驻军必然暴增,也会更加谨慎,我们三千余人,难以讨到好处。”杨丛义出来打圆场,将攻击郁林的想法否决。

“监军,有路直通大南关吗?要是有路,我们就可以偷袭大南关,占据大南关后,切断两城之间的联系,然后就可以在关南或关北任意一边埋伏,攻击来援敌军。我们有三千多人,郁林城和凉山,不管哪一路援军都不可能倾巢而出,我们在兵力上就占据优势,大南关被攻下,他们势必要夺回,我们就可以一口一口吃掉他们。如果顺利,或许就可以攻陷凉山,夺回郁林,连拿三地!”柳时手指地图,说着说着便意起风发起来,好似真能全部拿下一样。

众人看着地图,细细一想,若此计可行,真有可能南下拿下一关两城,顿时心头火热。

“纵使有路直通大南关,怕是也不能坚守吧。据我所知,可没有一处险关,既能防自己这方攻击,又能防地方攻击的,大南关也不会例外。此关若是我们修建的,防的就是李越人,若是李越人修建的,他们早把广南拿下了。所以先取大南关必会招致郁林城里的敌军攻击,大南关面对郁林城,无险可守,想要埋伏他们,怕也不可能。到时候就要被两面夹击,能不能胜还很难说。”姚昶一见众人眼睛发亮,马上出来泼凉水。

杨丛义暗自点头,他们分析的都有道理,大南关可拿,但确实容易被郁林城敌军攻击。可此战,大南关十分重要,宣威军若想有所作为,此关必须拿下,不然无论如何打,他们都很难占到便宜。

第312章 进军凉山

“大南关是一个选择,但只拿下这个关隘,难免会被两面夹击。若这郁林、凉山两城,选一处,与大南关一起拿下,你们以为该拿那座城?”杨丛义再抛出一问。

刚刚已经说过郁林的问题,毫无疑问,郁林看似最适合拿下,其实风险极大。

众人思虑片刻,随即明白杨丛义的意思。

“凉山原本是敌人前线大本营,如今李越大军已经控制大南关、郁林,逼近邕州,那凉山就成了敌人后方,前方打仗,久久不能取得战果,必会抽调后方兵力,凉山的防守实力恐怕并不强,我们可以考虑拿下凉山,而后控制大南关,彻底将前线与后方切断,等前线敌军断绝,必会退兵,到时候邕州大军趁机掩杀,敌军肯定大败,逃回凉山,或者直接绕过凉山,返回李越。”姚昶分析道。

“其他的暂且不说,凉山该如何拿下?”

“凉山城池高吗?凉山兵少,若城池不高,可以强攻。”

“边境大城,城池坚固,墙高三丈。”

“设伏,诱敌出城?”

“凉山是敌后,如何诱敌出城。既然兵力少,又是重镇,要是我,我不会轻易出城,李越人与占城国连年交战,多次使用诱敌之计,在凉山对他们使用怕是不行。”

“监军应该已经想到好主意了,就别绕弯子钓我们胃口了。”苏仲叫道。

杨丛义道:“好,那我就说说我的想法。刚刚你们都说到大南关,此关一定要拿,这没什么好说的。而凉山怎么拿,人口两三万,守军两千余人,我们强攻或是诱敌出城都不合适,拿就只有一个办法,潜进城里,里应外合。进去的人不用多,二三十人足矣,趁夜拿下城门,宣威军直入城内,正面搏杀,一举拿下此城。”

“这倒是个最简单的办法。我愿带人潜进凉山,做开路先锋!”苏仲高声表态。

杨丛义道声好,然后继续道:“只是行军困难,要想神不知鬼不觉出现在凉山,就要翻越群山,至少得五天时间。一旦前线敌军分两路后撤,经由郁林和桐棉,我们后路就有危险。所以我们还得把游奕军调来,诱他们北上,使敌军不敢南下桐棉,这样就可保我们后路无忧,一旦敌军撤至大南关,我们无法抵挡,便焚毁凉山城,退回桐棉。你们觉得如何?”

“游奕军恐怕请不动吧。”提起游奕军,姚昶心里就有气。

杨丛义道:“不用担心,我自有办法。”然后收起地图,接着说道:“从桐棉到凉山路线已经探查清楚,全军休整两天,两天后兵发凉山!”

“是!”众将高声应答。

众将离开,苏仲一人被留下,杨丛义跟他沟通一番之后,便让他回去挑选人手,即刻赶往凉山,混进城内待命。

全军休整两天,营地安静下来,虽然没有接到任何命令,但每个人心里都知道,马上就要打仗了。

这两天里,杨丛义又将桐棉派出去查探消息的探子叫来,仔细询问核对许多细节问题,召集众将,一一解惑,安排任务。

拿下凉山不难,难的是拿下来之后,如何守住。所以凉山通往李越境内的通道也要一并控制,为驻守凉山争取更多时间,同时还要悄无声息拿下大南关,短期内不能让郁林敌军觉察,前线断绝粮草的时间越长,退兵的速度才会更快,快则乱,宣威军才会更安全。

两天之后,全体军开拔,经桐棉翻山越岭,向西而去,一路艰险困苦,自不必说。好在几天前宣威军拉练数日,爬山爬树已有心得,高山深谷,密林藤蔓,也不能阻挡大军前行。

就在宣威军一路向西行军之时,停留在东兴镇的游奕军终于等来了数万民夫,和钦州城送来的粮草辎重。

正所谓,兵马未动,粮草先行,游奕军在东兴镇又停留三天,等钦州州衙属官带着数万民夫将粮草送往峒中之后,方才整军向峒中进发。

一万游奕军用了两天半时间赶到那桐,兵将们便要休整,这一休整就是两天时间。而后北上五里,转而往西,前往峒中,走惯了宽阔平坦的官道的游奕军,哪里能走条羊肠小道,行军速度奇慢无比,六十多里山路,整整走了四天。

到了峒中刚刚扎营休整,便有亲兵来报,宣威军有重要军情通报。

李耕打心眼里就瞧不上毛头小子杨监军,更瞧不上行军打仗还要自己背粮草军械的宣威军,骚扰一下敌军就跑的回易护卫队,他们能有什么军情。原本是不想见的,不过一想,他们倾巢而出,能打探一些对游奕军有用的消息,也说不定。

随即神色一松,还是看看他们能送来什么军情。

宣威军传令兵一进营帐,李耕便道:“你有什么军情?”

那传令兵道:“宣威军已于六天前去攻占李越边境重镇凉山,夺取大南关。如今郁林城守军两千,要是游奕军速度够快,这场夺回郁林的功勋就让给游奕军,若是六天之内,游奕军不能拿下郁林城,宣威军将在六天后从大南关发兵,夺取郁林城。”

“什么?就凭三千人就想南下关隘,拿下城池?”李耕忍不住想笑,他一万人都不敢说此大话,小小的三千回易护卫军就敢夸口,怕是活腻了。

“是,宣威军大军今天应该已经到凉山附近,如果没有太大意外,今晚就能攻陷凉山,明天就能拿下大南关。”传令兵语气坚定,声音洪亮,说的好似已经拿下这两地一般。

李耕脸上神色一紧,当即问道:“凉山有多少敌军?大南关有多少?”

传令兵如实相告:“凉山有两千老弱守军,大南关五百人。”

“什么,就这么点人?”李耕腾然站起,再也不能淡定了,懊恼不已,恨不得游奕军插上翅膀,即刻赶到凉山、大南关!

“是,我们在桐棉的驻军潜进凉山和大南关查探回来的消息,千真万确。”传令兵说的是真话,自然毫不心虚。

“传令,全军开拔,抢回郁林!”李耕脸色难看,提剑急出营帐。

刚刚扎好的营帐休息,一声令下,立即就要拆除行军,游奕军上下暗骂诅咒,但也只能依令而行。

营帐迅速被拆除,一个时辰之后,全军开动,向北进发。

李耕在心里暗骂杨丛义无数遍,这小子太不厚道了,早早就探得敌情,却不提前通报,兵临凉山城下却来通报,是想看游奕军的笑话吗?小小的回易护卫军还想一气拿下一关两城,一口吃成个大胖子,小心崩掉牙!

不,应当不是看笑话,他们有什么资格看笑话。他们只有三千余人,即使拿下凉山和大南关,也要分兵防守,既要防李越人抢夺凉山,又要防郁林城敌军抢夺大南关,受两面夹击,必然顾此失彼,因此才来告诉游奕军,让游奕军夺下郁林城,消灭郁林守军,给大南关减轻压力。

大军行动起来之后,李耕冷静下来,很快想通了宣威军的处境,什么送游奕军一场功勋,不过是想让游奕军去帮忙守住大南关罢了,一万游奕军精锐岂能沦为回易护卫队的陪衬!

这场功勋游奕军要全部收在囊中,郁林、大南关、凉山,一个也别想落在护卫队手中!

“丢下辎重,加速行军,五天之内必须赶到郁林城!”

统制的军令,很快传遍游奕军,将士们除了手里的武器,丢下所有东西,全力行军,赶往郁林。

宣威军五天强行军,穿过荒芜人烟的峡谷,翻越了无人迹的原始丛林,折损数十人之后,终于抵达凉山城东十里之外,而后全军在此休整。

与此同时,派人潜进城去,将约定的进攻时间告知苏仲,让他在第二天午夜,打开东门。

前去城下查探的探子回报,凉山一切正常,东门、南门、西门不时有粮草运进城内,而北门则有粮草运出。

看来上次烧毁敌军十万担军粮之后,对敌军的影响不小,三处城门开启,汇集各地粮食,看来凉山城里的存粮不多了,不足以供应前线五万大军。

休整一天之后,第二天下午,杨丛义召集姚昶、袁华等营指挥,开始布置夺城任务。

“今晚一更出发,三更之前到达城东,在一里之外等待城上发出号令。接到号令后,袁华营当先进城,兵分两路,一路拿下北门,一路拿下西门。柳时营随后进城,也分两路,控制南门和东门。姚昶营、章岱营随苏仲营之后入城,三营直奔守军营地。我带领亲卫营,进攻州府衙门。姚昶营、章岱营完成任务之后,上街巡视,有夜行者,格杀勿论,但不要夜闯民宅,以免徒增伤亡。四门关闭,若有人靠近想要出城,同样格杀勿论。都明白了吗?”

“明白!”四人齐道。

“好。这是一战成败对你们、对我、对整个宣威军,都至关重要,拿下凉山,就能切断邕州敌军的粮草补给,敌军一旦退兵,宣威军将立第一大功,各位封官授职指日可待!进城之后,各位务必竭尽全力,以最快的速度拿下城门,消灭敌军!”

“末将一定竭尽全力!”四人表态后迅速离去。

第313章 攻陷凉山

亲兵营战力如何,杨丛义并不太清楚,但州府防守力量不会太强,一营兵力应当足够。宣威军虽是回易护卫队,不算朝廷正规军队编制,但兵卒都是从正规军里征募来的,进入宣威军之前就已经接受过训练,在昌国又集训四五个月,单兵素质应该差不到哪里去。

宣威军之前几次战斗都是埋伏战,很少短兵相接,这次进攻凉山,杨丛义心里没底,恐怕伤亡会超过预期。到钦州以来,没有经历过硬仗的洗礼,折损了不过百人,便取得几场大胜,这一仗过后,这支军队应该会发生质变吧。

杨丛义将亲兵营十个押官全部召集过来,进行战前动员,对将要进攻的目标做了一番解释和部署,对他们只有一个要求:从前门到后院,消灭能看到的每一个敌人。

部署完之后,各去准备。

安静的营地里,将士们热血沸腾,热切期待大战一场,拿下凉山,攻城掠地!

天黑之前,全军饱餐一顿,检查各自武器装备之后,静等天黑。

太阳落山之后,不到半个时辰,天便黑了。

“传令全军,按序出发!”

杨丛义一声令下,传令兵迅速去向各营传达军令。

三千大军摸黑开拔,从东边的谷地一路向西。

这条路之前就已经查探过,路虽不宽,但较为平坦,最重要的是,沿路没有河流,夜间行军还算安全。

一个多时辰之后,前军袁华营就已到达凉山城东门外将近一里处,远远的能看到城头灯火,大军在此停下。随后的柳时营也赶上前来,两营几乎并齐,等待城头发出进攻的号令。

深夜一阵风过,汗透衣背,打湿的衣甲,带走身上的体温,脸冷,手冷,脚也冷。

然而,望着不远处灯火的眼睛,充满渴望与热切,心中思绪翻滚,全身热血沸腾。

焦急等待大半个时辰之后,袁华忽见远处城头的一处最灯火熄灭,几息之后又亮起,随后又熄灭,连续明灭三次。

“出发!”袁华低喝一声,提枪在前,带领一营兵士迅速朝一里外的城池奔去。

眼见号令出现,前一营宣威军直奔城池,柳时营一声低呼,迅速跟上。

两营身后的姚昶营、章岱营、苏仲营依次跟上,亲卫营落在最后。

整支宣威军三千余人在黑夜里,如脱缰野马般,朝凉山城东门冲去。

不肖片刻,袁华已带人冲到城下,眼见城门大开,城内灯光昏暗,毫不犹豫立即进城。

一进城门,就见苏仲持刀站在城门不远处,另有十几人站在一边,小心戒备,一见宣威军进城,立即脱掉身上穿的李越人衣裳。

“北门、西门,在哪儿?带路!”顾不得寒暄,袁华一声喊,便有一人立马上前,跟上他的脚步。

“快快快,速度速度!”苏仲看着奔跑的宣威军,不停的催促急呼,他现在恨不得赶紧跟他们杀过去,无奈他的队伍不在这里。

袁华营队尾刚进城门,就见柳时出现在苏仲眼前,同样喊道:“带路,南门!”

苏仲一挥手:“带路!”一士兵应声上前。

柳时营前部迅速赶往南门,后部接手控制东门。

随之而来的便是姚昶营、苏仲营、章岱营。

“带他们去军营!”不等询问,苏仲立即下令。

士兵上前带着姚昶营向城北方向跑去,随后章岱营、苏仲营紧紧跟上。

等杨丛义亲自带领的亲卫营全部进城,由等在一旁的士兵带着朝州府衙门冲去,城东门立即关闭。

深夜的行军声,惊醒了睡梦中的人,但在边境重镇,这是十分常见的事情,前线在打仗,经常会有兵马调动,经凉山前往郁林,军情紧急,半夜有军队进城也并不稀奇。并没有几个好奇心重的人会从温暖的被窝中爬起来,穿衣出门。

沿城中大街直行便是西门,往北拐个弯便是北门,袁华营被带到路口之后,前五队奔西门而去,他则带领剩下的五队冲向北门。

城并不大,一刻钟不到,袁华便已到北门附近,火光之下,依稀能见几十人守在城门前,或在城上,或在城下。

火光中的守军暴露在宣威军面前,而奔行在黑暗中的宣威军并没被守军看到。

百步开外,已列好箭阵宣威军,只听一声“放箭”,便手指一松。

黑暗中,一轮箭雨破空而去,一息之后,从天而降,落在疑惑不解的李越守军头顶,毫无准备的守军顿时便有十几人中箭。不等慌乱中,哇哇乱叫的守军做点什么,第二轮箭雨又到,瞬间城上城下便只有寥寥数人。

“杀!”袁华收起弓箭,提枪向城下奔去,身后的士兵们不甘人后,一哄而上。

面对忽然杀过来的宣威军,仅剩的几个守军,情急之下,想要打开城门。

然而袁华等人近在眼前,哪里容他们逃走。刚刚合力把门栓取下来,城门连一条缝隙都没拉开,便被冲到近前的宣威军乱刀砍死。

城上的几个守军眼见对方人多势众,逼上城来,难以抵挡,一咬牙纷纷转身爬上城垛,往城外跳去。

冲上城墙的宣威军,立即张弓搭箭,瞬间便将城下摔的半死不活仍在爬动的几个守军射杀当地。

通往大南关的北门被顺利拿下,没有逃走一个守军。

与此同时,东门、南门发生着类似的情况,几十个守军或被从天而降的利箭干掉,或在短兵相接间,被杀的血肉横飞,毫无准备的各门守军面对突然杀过来、好几倍于他们的宣威军,没有一点还手之力,很快被拿下,逃脱不了一个人。

姚昶、章岱、苏仲三营的遭遇却是大不相同,此刻他们正在敌营正面搏杀鏖战。

敌营虽被轻松破开,惊慌失措的敌人也没有多少战力,但敌军数量与他们相当,甚至还要多出一些。前半部分,宣威军杀的顺风顺水,可一刻钟后,敌人回过神来便开始反击,战况瞬间胶着起来,原本一边倒,敌我泾渭分明,立马陷入混战之中,黑暗中,甚至都难分敌我。

宣威军将士奋勇拼杀,敌军也不甘示弱,来不及呼喊,来不及惨叫,微弱的火光中,一个个倒在刀枪之下。

敌营在陷入苦战时,州府衙门的战斗也不太顺利,光打开大门就花了不少时间,冲进府衙内之后,虽然很快就把赶来的守军消灭,但里面房屋很多,要一一把屋内的人全部找出来,也要花费不少时间。

面对这种情况,想要速战速决,杨丛义给亲卫营下达命令:除妇孺外,一律就地解决。

五百亲卫营士兵一拥而上,前院很快被斩杀殆尽,留下两队人巡查漏网之鱼,其他人迅速从前院向后院扫去,胆敢走出房间的,直接就被刀枪加身,黑暗中看不清男女,也没人想花时间去分辨。

一刻钟后,兵士来报,后院已被清理干净,抓获妇孺四十多人。

杨丛义下令将妇孺就地看管在后院,随后派出五队宣威军,前往四门及敌营,查探各处战果、敌情。

府衙内灯火燃起,通明如昼,留下的亲卫营将士,则开始清理尸首和战果,全面控制府衙内外的一切。亲卫营驻守在安远县衙一个多月,接手府衙轻车熟路,半刻钟不到,便把与县衙差异不大的凉山府衙摸索的清清楚楚。

杨丛义坐在大厅中,等待各路传回消息,而亲卫营士兵则正把官员书房中的账册、文书和书信一批批送来,这是他特意交代的,这些东西里或许就有十分有价值的信息,必须保护起来,免得被随意烧毁。

不多时,兵士来报,库房也已经打开,里面堆放有金银珠宝无数,足足有十几口箱子。

杨丛义回复,就地封存,不得轻动。

两刻钟之后,四门及敌营传令兵来报,四门全部拿下,未走失一人,敌营正在收尾,消息送到时,应该就已经结束。

听到这些信息,杨丛义心里才稍稍一轻,拿下凉山本就在意料之中,拿不下来才叫有问题。

又一刻钟后,姚昶进入府衙,亲自来报,敌营守军已经被全部拿下,尚未打扫战场,不知斩杀敌军多少人,此时除四队人留守敌营收尾外,其他人都已上街巡查,捕杀漏网之鱼,清理重点目标附近驻守的敌军。

“去告诉苏仲,城中重点目标要派人日夜看守,特别是粮仓和军械仓库。”听完姚昶的汇报,杨丛义放心大半,这座城池还算坚固,只要粮草军资充足,驻守十天半个月没有一点问题。

四门安安静静,城中别处的杀戮还在继续,半夜能在外面行走的,不是逃跑的敌军,便是逃跑的官吏,当然不排除个别好奇心重,大半夜不怕冷,也要起来看热闹的人,他们都是斩杀对象,潜在的会对宣威军造成损伤的敌人。

偶尔响起的惨叫声,直到一个多时辰之后,才彻底消失,凉山城陷入了前所唯有的寂静中,而府衙却刚好相反,迎来的是一番十分热闹的场景。

第314章 再取两关

各营营指挥齐聚府衙大厅,争抢汇报战果。

柳时道:“南门斩杀守军三十五人,无一人逃脱。”

袁华道:“北门斩杀敌军四十三人,西门斩杀敌军三十七人,无一人逃脱!”

苏仲道:“东门斩杀敌军二十四人,巡查时斩杀七人,敌营不清楚,应当有几百人。”

看其他人也想吹嘘一番,杨丛义立即打断:“好了,守城的都是些老弱病残,有什么好说的。现在凉山已被拿下,接下来怎么守城,怎么攻取大南关,这才是我们该商议的。”

苏仲道:“监军,大南关我去拿。在城里几天,我发现他们几乎每天都会朝大南关方向运送粮食,我们可以假扮李越人运粮进关,将大南关一举拿下。”

袁华抢道:“监军,刚刚一战我们就打了个城门,杀的一点都不过瘾,大南关我去夺下来!”

柳时也道:“监军,我也去!”

杨丛义微微点头,而后道:“都别挣,拿下大难关重要,防守凉山城同样重要。苏仲,你来城里有几天了,李越通往凉山的主要通道有几条,有没有险地可守?”

苏仲笑道:“监军问对人了,这几天我在城里城外转悠遍了,整个凉山城就修建在环山低谷中,南门、西门外是几十丈宽的河流,但南门、西门都能直通李越富庶的升龙地区,其中主要通道在西门外,向南十里就有一处关隘,跟大南关一样,都有上千年了,主要防守方向也是李越,但由于凉山一直在李越人手里,那处关隘并不受重视。我亲自去看过,那处关隘修建在东西都是高山的谷地中,也十分坚固。南门外的通道一路向南,会经过一个有千余人口的小镇,从小镇再向南,也能通往升龙地区,但这条路年久失修,荒废的厉害,已经很少有人走。所以只要守住西门外那个关口,就能把李越人挡在凉山外。”

这倒是个好消息,自古中原对边荒之地都是防御为主,不会想着要去占领,所以在通往中原的路上,会修建层层关隘,加以阻挡,若边荒小国势力不够,拿不下一个个关隘,就别想染指中原。

李越之地自秦时就归中原王朝直接统治,秦汉从未间断,三国两晋之时,中原内乱,李越之地短暂脱离中原控制,隋唐时重新纳入中原统治,到强大的唐王朝灭亡,五代十国时期,脱离中原自立,大宋统一天下后,因燕云十六州与辽国征战不断,根本不暇顾及南边蛮荒之地,李越自此彻底脱离,并在百年中,一步步将大宋广南地区难以控制的区域蚕食占据,大南关外的凉山一带便是近百年才被占据之地,这等不毛之地多一块少一块,对朝廷来说根本无所谓,地方州府不上报,朝廷也不会管,他们眼里只有富庶的川陕和燕云。

凉山已在李越手中百年,经营成了边境重镇,这才谋划攻占郁林地区。但这一个个原本防御他们的关隘,一旦到了他们手中便成了无用之物,这对宣威军来说却是好事。

“城西关隘,派两营人马看守,凉山留三营人马,大南关由两营人马去攻占。守城与攻城同样重要,攻下大南关就是为了防守凉山,我们守住凉山一个月,此战必胜。你们自己领取任务。”杨丛义几句话一说,便让他们自己选择。

“监军,大南关还是我去吧,我这队人马差不多刚好两营人,在静州攻城也有经验,防守也还行,拿下大南关还要防备郁林城里的敌军来攻,我们去,肯定行!”苏仲毫不犹豫,第一个领取大南关任务。

眼见苏仲领了大南关任务,袁华便放弃了,攻占城池关隘,苏仲确实比他有经验,于是说道:“不能攻取大南关,那我就去镇守城西关隘,谁跟我去?”

柳时立即回道:“袁兄,我跟你去。”

“监军,我就跟柳时去镇守城西关隘。”袁华高声禀报。

杨丛义点头:“好,那就这么定了,苏仲带两营宣威军明天天黑之前,攻占大南关,袁华、柳时共带两营宣威军明日一早出城西,控制关隘。两处关隘若有不超过一千人的小股敌军要入关,可伺机放入关内消灭,若需要协助,可派人回城禀报,务必量力而行!”

“是。”苏仲、袁华、柳时抱拳领命。

杨丛义接着下令:“章岱看守南门、西门,姚昶看守北门、东门,与我的亲卫营一起驻守凉山。”

章岱、姚昶高声应是。

“章岱、姚昶,你们即刻带人接管四门。苏仲、袁华、柳时,你们四营人马好好休整几个时辰。”

任务分派完毕,众将离去,杨丛义又派了两队人跟去接管粮仓和军资军械库。

当夜,又经过一阵忙碌之后,凉山城里才渐渐安静下来,大部分宣威军进入睡梦中。

一阵风来,满城飘散血腥气,这座城池里的百姓,今夜再也无法安心入睡。

天亮了,凉山城所有街道上除了巡查的宣威军,见不到一个本地百姓,这座两三万人的小城,似乎变成了一个军营。

驻守凉山城的宣威军趁夜清理敌军尸体,将他们全都集中在城西,天刚刚亮便搬运丢弃到城外一里多远的一处水塘。

经过一夜风吹,城里的血腥气渐渐淡了,等尸体全部丢出城外,又将军营、城门附近清理一遍,城里便没了血腥气。

等太阳升起,城里除了少了一些人,又多了一些人,似乎什么都没发生过。

宣威军埋锅造饭,好好饱餐一顿。

阳光照向城头,袁华、柳时各领一营装扮过的宣威军,带着粮食和军资军械,出西门渡河南去,直下十里外的关隘。

苏仲领两营宣威军,装扮过后,带着大批粮草、军械,直奔三十里外大南关而去。

宣威军调走了大半,但凉山城的防守未曾松懈,看守城门的宣威军,营帐就扎在城门十丈之内,轮番值岗巡守。亲卫营四队人在城中主要街道,来回巡视,遇到可疑人员,立即捉拿,若遇反抗,当即格杀。

整整一天,凉山城内除了一早出去的四营宣威军,四门紧闭,未再放一人进出。城内也一片死寂,百姓闭门不出。

当天下午,袁华、柳时传来消息,他们已经顺利占据关隘。据说那处关隘完好,砖石修建,十分坚固,高两丈有余,一千人足可抵御万人攻击,若粮草、军资充足,驻守三五个月都没问题。

这倒是个好消息,南边的关隘守住,凉山便不会有自升龙方向的攻击,城防压力,减轻不少,现在就看大南关如何了?

大南关对凉山来说,位置十分尴尬,纵使拿下,也没法有效抵御来自郁林的攻击,不过幸好郁林只有三千守军,想来他们也不敢派大军出击,攻取大南关。

还有,游奕军应当已经动身,游奕军不管到不到郁林,只要他们到达桐棉,进入郁林敌军探子的视线,敌军便不敢轻易出城。

天黑了,杨丛义并没有睡觉,他现在还在担心大南关,不知道苏仲是不是已经顺利拿下。按说应该是十拿九稳的事情,但没有前方战报,他始终放不下心。

城里的粮仓、军械库,他亲自去检查过,粮食虽然不多,只有不到一万担,但军械却有满满一仓库,成捆成捆的箭矢,没有上弦的强弓,一堆一堆的长刀、短刀和长矛等,具体有多少难以估计,看样子都是近期才放进仓库,还没来得及运抵前线,要是李越人把邕州拿下,这批军械应该就会运到宁明,从宁明沿江而下,直入邕州,但现在不可能了。

杨丛义将城中清查过的物资,一一登记在册,这些东西他们虽然不能带走,但销毁之后,也要留下账册,当作报功佐证。

提心吊胆一夜之后,第二天上午,传令兵终于从北门进来,直入府衙。

“监军,宣威军昨天傍晚顺利拿下大南关,斩杀四百六十七名敌军,缴获粮食一百多担,军资少许,已经完全控制大南关。如今正在设伏,等待郁林敌军自投罗网。”传令兵声音很大。

杨丛义这颗吊了一夜的心,听到这话,方才真正放下来,点头道:“好,回去告诉苏仲,守好大南关即可,不要盲目出击,若敌军倾巢而出,势要夺取大南关,大南关给他们就是,不要硬拼,宣威军兵力有限,不要做无谓牺牲。”

“是。”传令兵高声应是,意气风发而去。

自从来到钦州,苏仲营已经打过多次胜仗,在李越攻占静州城,在凉山击破敌营,接着又攻陷大南关,在整个宣威军中,他们表现出来的战力最强。在这场大胜之后,若是论功行赏,苏仲营上下得到的赏赐也应当是最多的,传令兵如此神气,也在情理之中。

但一个高傲的士兵或将军,一旦遭遇失败,恐怕就再也站不起来了,等这仗结束,该找苏仲谈一谈了。

看着离去的传令兵,杨丛义多多少少有些忧虑。

第315章 破局之计

第三天开始,城中巡守逐渐松懈下来,由四队减少为两队,并且在城里贴上告示,告诉城中百姓,他们可在城里自由活动,但不许出城。

李越虽然说汉语的人不算多,还有各种听不懂的口音,但所有要写出来的东西,全是中原文字,读书的、识字的,不可能看不懂杨丛义亲自写的标语。

一天之后,街上渐渐开始出现本地百姓,但人数依然不多,城里的店铺也只开了数家。

杨丛义严令,不得骚扰普通百姓,虽然他们现在是李越人,谁能说,他们以后不会是大宋人呢?

面对依然小心翼翼,不敢出门的百姓,杨丛义决定开仓放粮,每人五斤。

告示张贴出去之后,宣威军将五百担粮食全部摆放在府衙门口,做足了姿态,每一个出现在粮食发放处的百姓,均可领取五斤粮食。

半天之内,便发放出去将近十担粮食,在之后一天内,摆放出来的粮食全部发放完毕,但等待领粮百姓依然很多。

杨丛义随即又贴出告示,愿意帮他们做事的,每人发放十斤粮食。

很快便有一个店铺掌柜模样的人站出来,走到宣威军面前,小心翼翼说道:“军爷,不知道我能帮你们做些什么?”

负责发放粮食的押官,一惊:“你会说大宋话?”

那人小心陪笑道:“小人原本就是宋人,之前犯了事,无奈之下流落到凉山来。”

“那你稍等。”押官跟身旁的兵士交代一声,那士兵迅速进了府衙。

不久之后便出来将那人带了进去。

那人一被带到杨丛义面前,立即笑道:“小人见过大人。”

杨丛义道:“听说你以前是宋人,哪里人,为何会在凉山,在这儿做什么?”

那人回道:“小人的确是宋人,原本家住邕州,年少时遭受恶霸欺压,家里出了变故,一气之下杀了人,一路潜逃到了凉山。小人在凉山已经生活了三十年,经营一家米店,对这里颇为熟悉。不知道能帮大人做些什么?”

杨丛义道:“米店掌柜,姑且算你说的是真话。我且问你,这城里还有多少李越官员,都住在何处?”

米店掌柜道:“城里的确还有不少官员,住在何处,小人不是太清楚,但只要打听打听,很容易就能知道,大人要杀了他们?”

杨丛义笑道:“城里的百姓想他们死吗?”

米店掌柜道:“想啊,都是些吃人不吐骨头的主,杀了好,最好全杀了!”

“好,那就依掌柜所言,把他们抓起来全部处死。”杨丛义笑道。

米店掌柜一愣,惊声道:“大人,这可不是小人的意思,是百姓们都恨他们啊!”

杨丛义道:“不管是谁的意思,这些欺压百姓的贪官酷吏,都该杀就是了。你把他们的名字都写出来,便算你一功。”

米店掌柜稍稍犹豫了一下,问道:“大人,小人不要什么功,能让小人回大宋就行。”

“回大宋?我可以考虑为你说情,但能不能成,我不能保证。”杨丛义稍稍一考虑,觉得问题应该不大,毕竟过去几十年了,案底应该已经消了吧。

“多谢大人!”米店掌柜纳头便拜。

随后便在纸上写下十多个姓名,交到杨丛义手中。

杨丛义看着名单不语,随后收起名单道:“还有一事,我们在南边关口收缴了一批粮食,你去告诉城中百姓,每搬回一担粮食,便奖励五斤,上不峰顶。只要愿意帮我们做事,以后就有大大的好处。”

米店掌柜一听这话,面有难色,问道:“让他们搬粮,大人不怕他们把粮食偷走了,或是藏起来?”

杨丛义笑道:“我们手里有刀,怕什么,胆敢藏私,就地格杀,这是军法。”

米店掌柜脸色一变,立即答道:“小人这就去办。”

“来人,跟掌柜的去把这些人都抓来。”杨丛义叫来一个押官,将名单交到他手里。

押官迅速带了两队人出府,在米店掌柜陪同下,直奔城内各处,搜捕此地官员。

发放粮食,给凉山百姓一些小小的实惠,只是取得他们好感的第一步,要从心里打动他们,不说让他们心甘情愿跟宣威军一起,至少不能给他们捣乱,便需要第二步,情感认同。要做到与他们普遍的情感认同,最好的办法便是要公开处刑凉山的贪官污吏,为他们出一口恶气。

在此之后,让百姓跟宣威军一起做些事情,并兑现承诺过的利益,如此便能顺利取得他们的信任。不管以后是守城,还是逃命,城中两三万百姓对宣威军来说都是不小的助力。

自打进城之后,杨丛义一直在想如何破局的问题。

宣威军拿下凉山,切断远在邕州的敌军粮草,断粮一月,不管是郁林的敌军,还是邕州的敌军,必然会返回凉山,重振旗鼓再战,而宣威军区区三千人,不可能守住大南关和凉山,五万敌军一到,宣威军唯一的活路便是望风而逃,原路返回桐棉。而敌军重新占据凉山后,马上就可以回头拿下大南关和郁林,绝对不会超过一天时间,甚至会在返回凉山的路上,顺便就将郁林和大南关拿在手里,补充粮草之后,转头继续兵发邕州,如此一来,这一战短期内绝对不会结束,而宣威军所做的一切并不会多大的意义。

就在等待苏仲送来大南关战报的夜里,杨丛义脑中冒出一个大胆的想法,在凉山击溃李越撤退回来的五万大军!

这个想法一冒出来,瞬间把杨丛义吓了一条,据城以三千人硬撼五万大军,这完全就是把宣威军置之死地,如此一个小城,五万大军能轻松包围,猛攻之下,坚持不了一天就得城破,全军覆灭。

但又冷静想了想,邕州城外的大宋军队不堪大用,即使李越大军撤退,他们估计也不敢追击,敌军会从容退去,而李耕的一万余游奕军,很可能会在得知李越大军撤退后,退出郁林,主动避战,李越大军还是不会有丝毫损伤,若宣威军不做些事情,广南战事绝对不会结束。

宣威军已经做了不少大事,风头正盛,若是能击败敌军,结束战事,广南之战,所有功勋,将尽归宣威军!

下定决心要在凉山击败李越大军之后,杨丛义便开始苦思冥想败敌之道。

要想打败敌人,首先兵力不能差距太大,三千对五万,绝对没有胜算,于是便把主意打到凉山城里两三万百姓身上,他们也许是不错的助力。

经过一番思考,反复推演之后,杨丛义便设计了发放粮食、杀贪官污吏、运送粮食,这三步收买人心的连环计。

一旦计划得以顺利实施,从收买的百姓中,挑选一万人出来应该不成问题,城里弓箭军械一堆堆,简单训练一下,只要拉的开弓,便能变成一个弓手,李越大军攻城之时,就能以弓箭压制,给他们以极大杀伤。

一万三千人据坚城而守,军械足够,粮草充足,而敌军无遮无挡,缺吃少喝,时间一久,军心思变,即使不溃败,也要撤回大凉山南边去,只要撤回去,再想回来,就不是一年半载能够做到的事情。

城中粮仓原本有粮食一万余担,袁华、柳时镇守的关隘,最近几天又放进关内好几批粮草,消灭了押运的敌军,将粮食全部收缴,几天时间就收获两千多担,关内都快装不下了。

由此可见,升龙方向正在大规模急速往凉山、郁林、扶绥一带运送粮草,解决前线敌军粮草紧缺问题。

杨丛义打算趁凉山被攻占的消息还没传到南边去,再收缴几批粮食,为长久据守凉山储备足够的粮食。

宣威军现在分散三个地方,凉山只有一千五百人左右,一旦派人去运粮,城防力量减弱,要是发生意外,那就得不偿失,因此,杨丛义迫切需要收买城中百姓,让他们去把粮食都运回来。

在米店掌柜指引下,宣威军不到半天时间,就把名单上的贪官污吏全部抓获,押至府衙大门外,就连他们的亲属也一并带来。

随后,米店掌柜带人在全城大肆宣传“天军到凉山,抓尽大贪官,衙门口上挨一刀,百姓俱欢颜”。

紧闭院门、房门连免费领取粮食都没出门的百姓,一听到杀贪官,陆陆续续打开房门、院门,出来相互打听询问,求证真伪。

领取过粮食的人不在少数,他们就在府衙附近等着继续领取粮食,经他们一说,一传十,十传百,不到半天时间,宽敞的府衙门口被围的水泄不通,可见城中百姓对贪官污吏的痛恨与憎恶。

当然,也许有不少人只是来看个热闹,但朴素的正义感,存在于每一个人心中,围观杀贪官一样可以引起他们的心理共鸣,获得他们的好感。

眼看府衙门前聚集越来越多的百姓,叫嚷不断,维持秩序的宣威军士兵被一步步挤往门口,原本两丈宽的空隙,只剩一丈有余,再挤就要挤进府衙里了,现场情绪已经积蓄到顶点。

就在这时,杨丛义身穿明亮干净的盔甲,手提长剑,从门内出来,慢步登上门口临时搭起的七尺高台。

第316章 两关敌情

在高台站定之后,一举手中长剑,前排围观的百姓便看到他的身影,现场逐渐安静下来。

“乡亲们,这些贪官污吏,鱼肉乡里,肆意妄为,平日里做尽坏事,却因为手里有打手爪牙,我们有苦难言,有恨难消,殊不知,善恶到头终有报,今日便是他们报应到了!”杨丛义举剑高呼,声震一里。

衙门前大街上,顿时便只有杨丛义一个人的声音,百姓们听到这个声音,彻底安静下来,但说的什么,他们中的大多数人根本听不懂。

米店掌柜在人前站了出来,立即用本地语言,大声向围观百姓解释杨丛义所说那番话的意思。

听懂之后,人群瞬间沸腾起来,或跳或叫,又叫又笑,一时之间,激动无比。

不一会儿,围观的百姓中出现了几个声音,又过几瞬,便形成了一个声音,一声声,洪亮整齐,整个凉山都能听到他们的呼声。

虽然听不懂,但杨丛义看他们群情激奋的神情,也知道是在喊什么。

当即高声道:“天军杀贪官,凉山换新颜。杀!”

杀声传出,便有两个宣威军士兵将一个官吏拖上高台,跪在百姓面前,随后便有一名士兵手握长刀出现在官吏身侧。

“杀!”

杨丛义一声令下,士兵手中长刀举起,使劲向下一挥,鲜血飞溅,一颗人头滚落台下。

人群中顿时又爆发出一个声音,庆祝恶人终有报应。

百姓们呼声未落,马上又有一官吏被拖上高台跪倒。

“杀!”

一刀挥下,血溅七尺,人头落地,百姓欢呼。

紧接着又拖上来一个。

一刻钟不到,十几个贪官污吏,当着全城百姓的面,全部在高台上斩首。

“乡亲们,城里的恶人已经杀了,但城外还有很多恶人,他们都是这些恶人的同伴,马上就会过来报复,乡亲们暂时不要出城,以免在城外丢了性命。乡亲们,都回家去吧!”该杀的都已杀完,百姓们也该回去了,接下来还有许多事情,杨丛义立即劝他们离开。

米店掌柜又跟围观的百姓高声解释一番,众人这才依依不舍的逐渐离去,但仍然有不少人留在大街上,远远的看着热闹。

府衙门口的尸首,很快就被清理干净,他们的亲属则被全部看管起来。

一场杀贪官污吏的表演,不到半个时辰就结束,但这场表演引发的心理震撼和讨论,在以后的日子里还要持续很久。

半天之后,府衙发布了征募一千人出城搬运粮草的消息,十里路,搬运一担粮食的报酬是五斤粮食。

五斤粮,节省一些,够一家老小吃好几天。

消息一出,府衙门口便被围住。

姚昶被指派负责城西关隘粮草搬运,由米店掌柜协助他挑选前来应征的百姓,不到一个时辰,便挑选了两千人,两百人为一队,分成十队,由十队宣威军分别带领,整顿队形之后,马上从西门出城,渡河朝南边关隘而去。

大半个时辰之后,姚昶带着两千多人来到袁华、柳时驻守的关口。

刚一靠近,就见宣威军在搬运粮草,清理死尸。看来不久前,他们又做掉了一批运送粮草的李越人。

众人相见也顾不得寒暄,袁华道:“姚兄,你们可来了,这几千担粮食赶紧搬走,再不搬走,这关里都没法住人了,我们还得杀敌呢。”

姚昶道:“这是做掉几批了?”

袁华笑道:“不多,第六批而已,一天至少一批,多的时候两批,一次两三百人。别说了,赶紧把粮食弄走。”

姚昶不再多言,立即带人进关搬粮。

一人一袋,扛起来就走,两千人两千袋两千担,一个时辰之后,关内一空,剩下的粮食不足千担。

关隘里的宣威军也将李越人的尸体掩埋在关内荒丘,内外处理干净,等待下一批运粮队伍再进关里来。

运粮队伍在宣威军看护下,太阳落山之前顺利渡河回到凉山,所有粮食堆放进粮仓之后,依次在府衙门口领取五斤粮食的报酬。

隔了一天,运粮队伍又去了一趟城西关隘,再一次运回两千担粮食。

与此同时,姚昶带回来一个消息,他怀疑李越人很可能已经知道凉山不在他们手里了。

杨丛义对于这个消息并不感觉意外,若是这么多天过去,李越人还觉察不到凉山和两处关隘被大宋军队占据,那倒是奇怪了。

于是立即传令袁华、柳时:“即刻封闭关隘,不许再放任何人进出,运粮队也一律拦在关外,全力守住关隘,不得有误!”

传令兵飞奔出城,直往南边关隘传令。

半个时辰之后,传令兵到达关隘,将杨丛义的军令传达给袁华、柳时。

二人虽然有些不情愿,毕竟这些天斩获颇丰,若将关隘彻底关闭,再想杀敌就没那么容易了。

正在纠结之时,探子来报,前方又有一队粮草运输队伍,距离关隘不到三里,人数在三百人左右。

“柳兄怎么样,再杀一拨?”袁华一听到粮草运输队的消息,顿时兴起。

柳时眉头跳动,稍稍一想,便道:“还是听监军吩咐吧,这些天杀的够多了,兄弟们杀完敌军,还要搬粮食,挖坑埋人,几乎没有休息,再这么下去,恐怕会坚持不住了。再说我们都拿下凉山和这个关隘七八天了,消息封锁的再严密,一个人都没从这放出去,敌人也该怀疑了。我们人少,正被他们前后包围,还是小心为上。封门闭关吧。”

“柳兄,几仗打下来,你胆子怎么变小了,就三百人,解决他们不就是一眨眼的功夫。”袁华对柳时过于谨慎的模样有些不满。

他们来到钦州,在安远县城耽搁了太多时间,没能跟苏仲、潘诚等人一样拿下诸多功勋,抢攻大南关的任务也没轮到他们,不想来到这个关隘,却接连灭敌接近三千人,机会难得,他自然就想进一步斩杀敌军,以杀敌数量取胜。

“袁兄,我们的任务本来就是镇守关隘,若是因为贪功丢掉了关隘,别说功勋,怕是连我们的命都没了。你不想想我们是在哪里,前边是李越的土地,后边是凉山,再后边是李越敌军占据的郁林,还有马上返回的五万敌军,一旦这个关隘丢失,敌军马上就会北上包围凉山城,到时候我们不逃回钦州,就得战死凉山,哪一样是你想看到的?”柳时脸上神情变的十分严肃,他也是从军七八年的人,多多少少也能看懂点眼下的局势。

柳时这一番话说完,袁华逐渐冷静下来,思虑片刻后,无奈传令:“紧闭关门,任何人不得进出!”

关隘立刻便被封闭,一尺多厚的大门关上了,没有攻门器械,短时间内根本不可能从外面撞开。

几刻钟后,李越人的粮食运输队出现的关隘外,不论如何敲门呼喊,宣威军不出声,也不理会。

半个时辰之后,一支敌军出现在宣威军视线中,躲在关山的士兵立即下去通报敌情。

“大人,关外发现一支敌军,人数起码在千人以上。”

袁华、柳时得知这一消息,暗呼庆幸。

“柳兄,我们要不要把关外这批运输队先射杀了?”袁华有些兴奋。

柳时摇头:“不杀,杀他们干什么,我们的兵力还没暴露,等敌军主力上来,再突然出手,杀伤敌军主力,才能减轻关隘压力。再说,关外多留几个人,就多消耗一份口粮,我想他们现在应该是最缺粮食的时候。”

“柳兄说的有理。我们上城去看看。”袁华说完,转身上城。

关南的敌军队伍正源源不断的开来,在视线里的,已经不下两千人,这支敌军有多大规模,袁华、柳时猜不出来。

“把敌情报给凉山吧。”柳时眉头紧皱。

“柳兄觉得我们守不住?”袁华神色也不轻松。

“两千三千当然没问题,要是五千八千敌军强攻,我们只有一千人,撑不了几天。”敌军前部已经逼近关下二三十丈,而视野里的敌军还在不断涌现,粗略估计已达四五千人,柳时哪有不忧虑的道理。

“好,那就通报敌情吧。”袁华立即叫来传令兵。

凉山城此刻,气氛紧张,因为不久前大南关方向传来了敌情。

苏仲传来消息,说探子来报,郁林城敌军蠢蠢欲动,预计短期内会有大动作,很可能倾巢出动,南下攻取大南关。

这不是一个好消息!

郁林的敌军敢倾巢出动,那就说明游奕军此时还没有进入敌军哨探探查范围,难道这么多天过去,他们还没到桐棉?或是他们根本就对拿下郁林没有兴趣,故而没有北上?

如果是这样,宣威军将会面临巨大的危险。

郁林敌军可以轻松南下,夺回大南关,而从扶绥后撤的敌军可兵分两路,一路驻郁林,一路驻桐棉、峒中,宣威军便会陷入绝境。

就在杨丛义焦虑之时,袁华、柳时的军情又到:李越大军已到关前,数量超过五千人。

听到这个消息,杨丛义一时失神,久久无语。

第317章 弃守大南关

宣威军拿下一城两关,还是太贪了!

三千多人处在敌军四面包围之中,能顺利脱身就不错,还想坚守凉山,恐怕不是疯!

杨丛义当然不疯,如果游奕军北上,顺利拿下郁林,一万人据城而守,从扶绥退回的五万敌军短时间应该攻不下来,他们没有立足之地,必定会南下凉山,宣威军取得凉山百姓帮助,城中粮草辎重充足,坚守三五个月,不成问题,五万敌军吃喝困难,短时间内拿不下凉山必定退回升龙。

可现在出现变故,郁林守军要倾巢而出,夺回大南关,显然游奕军被没有给郁林敌军压力,游奕军不出现,没有友军配合,杨丛义的退敌计划便无法实施,如果坚持执行,反而让宣威军陷入绝境。

口干舌燥的杨丛义,喝了几口凉水之后,逐渐冷静下来。

眼下郁林敌军欲拿大南关,城西关隘外敌军又陈兵五千,如果能将大南关守住,城西关隘有一千人,此关便不会丢失,如果大南关守不住,而郁林敌军拿下大南关也不南下,城西关隘也无忧,但如果他们拿下大南关后派兵绕城南下,内外夹击之下,城西关隘必然不保。但以目前宣威军分散的兵力来说,如果郁林敌军倾巢而出,苏仲守住大南关是痴心妄想,因此大南关必失。

大南关必失,城西关隘不能失,否则升龙方向的敌军与郁林敌军汇合,宣威军在凉山便没有任何回旋余地。因此,即使大南关丢失,短期内也不能让郁林敌军南下,必须利用大南关到凉山这三十里空间,将企图南下的敌军消灭,或是赶回去。郁林守军也只有三千余人,分兵驻守郁林和大南关,兵力就已经分散,若是敢再分兵南下,凉山城里二千五百宣威军,完全可以伺机将其消灭。

这么一来,只要守住城西关隘,占据凉山城,即使没有游奕军,宣威军也能跟郁林敌军形成对峙,双方兵力多寡不相上下,各据一城一关,分兵两处,谁也不能轻东,便能相安无事。

如果真的形成这种局面,宣威军完全可以接受,因为占据凉山,便切断了郁林、扶绥地区敌军后勤补给,拖的越久,敌军的粮草储备便越少,对宣威军便越有利。

大南关完全可以送给他们,减轻他们的焦虑,引诱他们分兵,而宣威军则可以集中兵力,据守凉山城和城西关隘。

考虑清楚之后,杨丛义立即下令弃守大南关:“传令,命苏仲放弃大南关,一天之内,将所有粮草辎重和人马全部带回凉山!”

同时又下一令:“传令,命袁华、柳时务必坚守关隘,两天之后,便有援军!”

传令兵兵分两路,一出城西,一出城北,迅速前去传令。

随后杨丛义又找来姚昶,商量征召城中青壮百姓协助守城的问题。并把他坚守凉山退敌的通盘构想,也一并告诉姚昶,共同商讨是否可行,是否还有漏洞。

姚昶此时方知杨丛义对于这场战事的设想,三千人对战五万人,还是在敌人领地内,确实太过大胆。不过城中百姓人心向背已经很明显,贪官污吏被清除,又让他们挣了一批粮食之后,他们对宣威军统治凉山没有多少怨言,只是城门紧闭,多少有些不便,但这也不足以让他们反感。总之,凉山城如今民心可用,征召几千人协助守城完全没有问题。

苏仲退守凉山,郁林方向的敌军就会占据大南关,城西关隘只有一千守军,郁林敌军有限,他们自然不敢再分兵越凉山城而过,南下攻击关隘,但凉山城东南边还有一条小路直通李越腹地,必要之时,敌军很可能从小路增援,若增援敌军与大南关敌军相互策应,宣威军不敢出凉山城,那么城西关隘就挡不住背后来袭的敌军,敌军里应外合,不但关隘要丢失,宣威军也会损失惨重。

杨丛义与姚昶摊开地图,仔细推敲之后认为,必须切断大南关、城西关隘和凉山东南方向援军三方之间的联系和沟通,如此一来,宣威军才能有回旋余地,才能控制凉山和城西关隘,彻底截断李越腹地对郁林和扶绥前线敌军的粮草补给。

苏仲弃守大南关后,一营兵力调往城西关隘,一部分兵力部署凉山城东南方向,控制那条直通李越腹地的小路,剩余兵力驻防凉山。这样的话,宣威军弃守大南关绝对是最明智的选择,一方面增援了凉山和城西关隘,另一方面又能控制通往李越腹地的小路,还有,凉山增兵,大南关敌军必然不敢南下,内外夹击城西关隘更是妄想。

扶绥大军不退,城西关隘和东南小路便能不失,断绝他们的补给,若扶绥大军撤退至郁林,宣威军便可全线撤退至凉山城,据城坚守,三千人与五万人对峙,消耗他们的粮草,用不了几个月,五万大军必然退后,撤回李越去。

主意已定,姚昶便去招贴告示,招募协助守城的军卒。

协助守城,每月发放十五斤粮。

消息一出,报名的百姓涌涌而至,很快拥堵在军营外。

招募要求不高,身强体壮,搬得动石头,拉的开弓箭。

一百斤的石头,一担两斗的弓,应征的百姓流水而过,通过考核的立即在名册上登记姓名,由宣威军押官一一带走整顿。

宣威军一天时间便招募了两千五百人,几乎将凉山城里的青壮招募一空。

第一批招募完成之后,由姚昶统领,立即开始在军营内进行基本的队形队列和军令口令训练,接下来还会进行射箭训练。

凉山城里,李越人为战争筹备许多年,军械库里的弓箭不计其数,质量虽然及不上大宋军器作坊出来的利箭和一担五斗弓,但数量众多,莫说一万人,就是十万人也足够使用,打一场大仗绰绰有余。由于李越大军攻占郁林、左州等地太过容易,军械消耗很小,如今凉山军械库里的存货非常多。这也是杨丛义能想到借助凉山百姓之力的原因所在,没有军械,赤手空拳,是挡不住几万人围攻的。

招募的青壮开始训练之后不久,苏仲便带着宣威军撤回了凉山城。

一营兵力调去城西关隘支援袁华、柳时,另有五队兵力出城东,往二十里外,在通往李越腹地的小道设置障碍,遇小股敌兵则劫杀,遇大股敌军则袭扰,并随时向凉山报信。

苏仲被留在城内,如今城里只有宣威军一千六七百人,而组织起来的青壮就有两千五百多人,这还只是第一批,后面还有第二批、第三批,这些人都需要训练,同时更需要统领。

虽然这些人没有家国概念,没有民族和种族意识,但宣威军毕竟是外人,一旦本地那些有名望的人私下串联挑事,组织起来的几千青壮,便成祸患。所以征募来的人,在没有弄明白他们是否忠心之前,必须要加以控制。

与此同时,杨丛义又让米店掌柜帮忙留意城中豪门大户的动态,有消息及时汇报,承诺等战争结束,必能让他平安返回大宋。

城西关隘外,李越敌军陈兵五千,数次进攻,都被宣威军以弓箭射回,留下几百具尸体,白天难以靠近收尸,只能趁夜间,伸手不见五指,悄悄把人偷偷搬回去。

随着凉山五百援军到来,关隘守军已经有三营,满编一千五百人,守关压力顿时一轻。

援军到来,袁华、柳时方才知道宣威军已经弃守大南关,全力镇守凉山城和城西关隘,截断李越升龙和前线敌军的补给线路。二人顿时欣喜,暗自庆幸不已,镇守此关,等战争结束,当是一大功勋,可比苏仲攻取大南关风光多了。

敌军在关隘外驻扎,连续进攻三天,留下一地尸体,却连关墙三十丈内都难以接近,宣威军的强弓从两丈多高的关墙射下去,全力张弓射击,能达百丈距离,但守关是持久战,等到敌人到达关前五十丈,几轮箭雨覆盖过去,利箭穿透没有护甲保护的身体,敌人便只有乖乖后退。

几天后,敌军突然停止进攻,全线后撤一里。

由于距离遥远,关外也没有留下探子,袁华、柳时不知道敌军有什么阴谋,心里忐忑不安,一边向凉山汇报军情,一边加强戒备,并悄悄向关外重新派出探子,打探敌情。

凉山城里,杨丛义气愤之极,姚昶、苏仲也愤恨不已。

“亏他游奕军还是殿前司禁军,尽然能做出这等不要脸的事来,等这仗打完,一定要讨个说法!”姚昶气道。

苏仲怒道:“游奕军就是一帮每种的东西,当初在东兴老子就看出来了,让他们行军北上,就推三阻四,等我们抄了李越人后路,他们马上就像长了翅膀的鸟人,飞扑郁林去抢功。这帮孙子,全他娘的不是好东西!”

杨丛义呼一口浊气,迅速平静下来,问道:“游奕军已经放郁林敌军退出郁林,他们兵不血刃占据郁林,而三千多敌军不会在大南关等死,他们稍作休整,马上就会全军直扑凉山,我们怎么办?”

第318章 空城伏兵

“能怎么办,跟他们干!”苏仲开始赌气。

姚昶道:“敌军是三千多李越精锐,宣威军如今兵分两路,每路都只有一千多人,怎么干,除非城西关隘不要了,关隘一丢,李越人马上就直逼凉山城,我们可就一点回旋的余地都没有了。游奕军真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不把郁林敌军逼至绝境,慢慢的也就能熬死他们,或是直接把他们消灭在郁林也好,他们偏偏一个不杀,全放出来,这对他们到底有什么好?消灭三千敌军不也是功勋一件?”他实在想不通,游奕军为什么要这么做,完全没有道理。

杨丛义冷静下来之后,多少想明白了游奕军的意图。当初跟游奕军统制李耕交涉,言谈间便知他行军打仗重在取城,而不在杀伤敌军,论功行赏也是攻城的功勋重于杀敌,杀了敌军,拿不下城池,在李耕看来便是白费力气,便是不善战者。

可游奕军轻取郁林,不伤敌军一根毫毛,将人全部放走,杨丛义不敢认同。敌军不灭,夺了郁林又有何用,等游奕军一走,他们休整好了,转头又能北上,战争便永无停止之日,李越人只有因为战争付出了代价,他们才会考虑怎么样跟大宋和平相处,边境才会安稳。

三千敌军如今直扑凉山,大南关也会落入游奕军手里,这是坏事,也是好事。好事是,游奕军占领郁林、大南关,宣威军便只需要防御城西关隘,凉山城的压力就小很多。坏事是,宣威军眼下很难吃下这三千敌军,要么出城血战,要么放弃城西关隘,这都不在杨丛义预想之内。

“先不管游奕军会怎么样,我们还是想想怎么处理这三千多敌军。他们可能会尝试进攻凉山城,攻不下来,他们最好的选择便是退回李越,但放他们直闯城西关隘肯定不行,关隘守军只有一千五百人,内外夹击,守军一定会败,关隘也会丢失,宣威军据守凉山退敌之计就不能再施行。所以这三千敌军一定要消灭在凉山周围,绝不能让他们到达关隘。都想想,我们该怎么消灭他们?”杨丛义一番分析,直接将问题抛出来,把他们的注意力从游奕军吸引到敌军身上来。

“监军,大南关到凉山一路上都是低谷,我们可以在路上埋伏,半路伏击,打他们个措手不及。”苏仲立即提议。

杨丛义摇头道:“不妥,敌军三千人,宣威军在凉山不足两千人,必须要留一千人在城里,保证城池不失,能出动的不到一千人,在半路伏击没有任何优势,我们只能在凉山城下击败敌人。”

“监军,我有一计。”姚昶忽然眉头一跳,脸色一喜。

“说说看。”杨丛义眼有赞许之意。

姚昶道:“既然敌军要来攻打凉山,我们就可以使一个空城计,在城中将敌人就地消灭。首先,等敌人来到凉山附近,我们调集两千青壮换上宣威军的衣甲,在他们眼皮底下由东门出城,做出宣威军撤离凉山的假象。其后将北门和东门打开,而宣威军则在在北门附近埋伏,敌人想必不会舍近求远,从东门入城,等他们从北门入城过半之后,宣威军立即开始攻击,重新抢占北门,城外敌军发现上当之后,必然不敢继续进城,很可能会直接渡河南下。这个时候,宣威军就可以关门打狗,将入城的敌军全部消灭,而渡河南逃的敌军,会发现他们渡河之后不停的遭遇埋伏袭击,一路奔逃至关隘,活着的人已经所剩无几,疲惫不堪,精疲力竭,而等待他们的是一千五百宣威军的箭阵。这一战如果顺利,三千敌军就会全部消灭在凉山与城西关隘之间。”

杨丛义听完,仔细一想,如果把几天前招募的两千五百青壮全部用上,此战确实大有胜算。

于是问道:“招募的这些人训练的如何了?”

姚昶道:“每队都有经验丰富的宣威军老兵做押官,指挥调遣也没有太大问题。他们这几天已经学会射箭,虽然准头不够,用来迷惑骚扰敌军够了。”

“好,他们可用,此计便可行,我们再细细筹划筹划。”杨丛义说着拿出一张纸来,那是他这些天做出来的凉山周边地图。

半个时辰之后,一信使出城,出奔城西关隘,将大南关和凉山军情相告,让他们做好灭敌准备。

当天,府衙发布戒严令,城中百姓不得上街,更不能出城,而城内兵马却调动频繁,一批批军械物资和粮食搬出仓库,更有两队宣威军直出东门。

第二天夜晚,二更之后,凉山城东门忽然打开,一队队宣威军手持火把,带着粮草军械静悄悄的出城,往东而去,火龙绵延数里不绝,照亮一方夜空。

宣威军东行数十里后,迅速跨过临时搭建的桥梁,灭掉火把,转而向西,返回凉山城外,埋伏在通往城西关隘的大道两旁。

与此同时,城内通往北门一里多长的大街两旁房顶屋后,埋伏了一千余宣威军,个个短刀配弓箭,在黑夜中隐匿形迹。而东门附近也埋伏了一队宣威军,紧盯着城门,他们随时准备冲出来抢回城门。

不久,东门附近埋伏的宣威军借着城门下微弱的火光,看到两个人影,鬼鬼祟祟从城外闪进城内,一人在城下盯梢,一人迅速爬上城头。

片刻之后,两人分头朝城内潜去。

紧盯着他们的宣威军,立即便有两人分别跟上,一个跟去城西,一个跟去城北。

那两个人影,初时十分谨慎,每每移动都潜藏在黑暗里,当他们发现城内没有一个巡逻守卫的人之后,胆子这才大起来,迅速奔向城西和城北。

城西城北,城门紧闭,附近空无一人,就连火光都十分黯淡,用不了多久就会熄灭。他想打开城门,却发现城门门栓巨大,一个人根本取不下来,没有三五人之力,城门难以开启,便只能看着空门叹息。

二人又摸黑在城内查探一番,确定凉山是一座没有防守的空城后,一人迅速从东门出城,而另外一人则不知疲倦,在几个城门之间来回巡视。

凉山城北边,十几里外,灯火通明,正是从大南关撤出,再次扎营的郁林敌军。

营帐里,奉命驻守郁林的敌军将军十分兴奋,连声问道:“城里果真没人了?全都从东门跑了?城门呢,是开着还是关着?”

探子再次禀报道:“回将军,属下亲眼所见,敌人天黑不久之后,就打着火把,带了许多东西出东门,那队伍足有四五里长,不下三四千人。敌人走完之后,东门大开,属下亲自进城察看过,城内查遍了,也没有发现一个敌人,走的干干净净。而城门,除东门外,其他三门紧闭,城门坚固,属下一人之力很难打开。”

“好好好,得来全不费功夫。丢了郁林,夺回凉山也是大功一件。”将军心下大蔚,随即传令:“传令全军,立刻拔营,直奔凉山,日出前,攻下凉山城!”

传令兵迅速出营帐向全军传达军令。

“凉山一失,郁林城就是死地,如今以郁林换回凉山,补给畅通之后,南北夹击,再夺回郁林也是囊中取物!”将军兴奋之情,溢于言表,在帐内自语。

半个时辰之后,三千大军拔营,以最快的速度奇袭凉山城。

五更天左右,埋伏在凉山城东门附近的宣威军,忽然听到城外有嘈杂之声,顿时心中一紧,敌人来了!立即持刀在手,紧张戒备,一旦敌军大部队想从东门入城,他们马上就要冲出去夺回城门。

不过多时,便见二三十人跑步入城,只留下数十人看守城门,其余人直奔城内而去。

东门宣威军眼见如此,又听不到城外再有其他动静,暗嘘一口气,只待北门战斗打响,马上灭杀眼前这十多个敌兵,夺回城门,他们的任务就算完成。

杨丛义带领宣威军埋伏在北门附近,将士正在昏昏欲睡之际,忽听城外传来嘈杂喧嚣之声,瞬间全部清醒。

借着城门下微弱的火光,宣威军发现北门很快被十几个李越兵卒打开,只听轰隆一声响,护城河上的吊桥也被放下。

瞬息之后,就见一队手举火把的敌军跑步从打开的北门进入城内,沿着大街朝城中跑去,口中欢呼不止。

随后又有大部队迅速开进城来,一见城中确实无人,同样高声欢呼,队形一散,立马往城中奔去。

杨丛义隐藏在一栋建筑高处,见进城敌军已过千人,立即一声令下:“进攻!”

身旁的号兵得令,尖锐刺耳的鸣叫声顿时在夜空中响起,在嘈杂声中,宣威军依然听得清晰。

随着鸣叫声传出,北门大街两旁的房顶屋后,瞬间飞出蓬蓬箭雨,直落进街上忘形奔走的敌军头顶。

欢呼转瞬变成惨叫,奔走变成奔逃。

然而空旷的大街上,左右交叉飞出的利箭,哪里有他们躲闪的余地。

黑暗中无声无息飞出的无数利箭,很快夺走火光中慌乱无处躲避的敌军性命,他们一批批倒下,一批批挣扎,一批批断了生息,这是一场毫无反击之力的杀戮。

第319章 沿途杀戮

城内的惨叫,让城外敌军慌了手脚。

毫无疑问,凉山城是一个陷阱!

进去的一千多人估计一个都出不来,城里情况不明,作为统帅,尚在城外的敌军将军马上做出决定,全军后撤三里。

城里的杀戮在继续,街道两旁利箭飞舞,城中心路口,苏仲带着三百宣威军将街口挡住,有幸冲出利箭射程的敌军,还没来得及庆幸,就被一轮箭雨阻住,继而被乱刀砍翻在地。

一千余敌军,一到半刻钟,几乎全部倒地,只有少数人趁着夜色钻进了宣威军难以布防的小巷,暂时逃得性命。

北门很快又回到宣威军手中,吊桥拉起,城门关闭。

城内灯火亮起,迅速打扫战场,还在地上挣扎的被一一结束了他们的痛苦,接着满城搜捕逃跑的敌军,在暗夜里,他们犹如过街老鼠一般瑟瑟发抖,但不管怎么逃,最终还是难逃性命,不到半个时辰,漏网敌军被捕杀干净。

宣威军各归其位,凉山城重新在宣威军控制之中。

城外敌军后撤数里之后,探子来报,凉山城城门重新关闭。

得知这一消息,将军立即命令军队停止后撤,转而向西,渡河向南,暂时撤回李越腹地。

大南关已被大宋军队占领,凉山又在大宋人手中,若不抓住敌军不敢出城追击的机会赶紧南撤,这两千长久暴露在凉山与大南关之间,难逃全军覆灭之局。

全军紧急西行数里,再向南行,在确定凉山城无兵出城追击后,将军立即下令趁天还未大亮,渡河南归。

敌军渡河还算顺利,但他们一路从郁林败逃到大南关,又从大南关败逃凉山,方才在凉山又损兵折将,此番渡河,粮草辎重几乎全丢,全军上下无人不知他们败相已显,能逃回李越就是万幸。所以敌军渡河之后立即向南狂奔,哪里还能顾得上队形,谁跑的快,谁就能逃脱阎王的追捕。

先过河的先跑了,留在北岸的只能祈祷凉山城里不要出来追兵,当敌军先头部队跑出五里之外,北岸还有近千敌军,黎明黑暗中,全军逃散,将军已经无法整顿队伍,只能任由他们自由南归。

凉山城里,苏仲带一营宣威军悄悄从西门出城,朝敌军渡河之地摸去,虽不能把敌军消灭在河岸,但给他们渡河制造点麻烦还是可以的,混乱之间,灭敌几百,也算是给袁华等人减轻些压力。

等他们摸到河岸附近之后,发现尚未渡河的敌人已经不多,苏仲身先士卒,冲进百步之内,张弓便射。

河岸举着火把等待渡河的敌军瞬间成了利箭的靶子,利箭呼啸而至,瞬间惨叫声起,河岸倾刻大乱,匆忙架起的窄桥顿时争抢不断,只听“噗通噗通”落水声不绝于耳,黑暗中不知多少人没被射死,而被身边的人推进河中。

几轮箭雨过后,离窄桥尚远,仍然无法过河的人,纷纷转身朝西边奔逃,逃跑中丢了火把,宣威军马上就失去了攻击目标。

但留在河岸争抢过河的还有不少,他们看着眼前马上就到的窄桥,反而错过了逃跑的时机,命丧利箭之下,倒在踏上窄桥之前。

苏仲很快带人靠近窄桥,将犹自挣扎,还没断气的敌军迅速干掉。河流对岸一片朦胧,早已看不到敌军的身影,盲目追击并不明智,剩下的就交给姚昶、袁华和柳时了。

宣威军在河岸停留片刻,既没有渡河追击,也没有向西追击逃窜的小股敌军,待确定周围没有漏网之鱼后,他们马上转身返回凉山城。

姚昶带着两千简单训练过的青壮,持弓搭箭,埋伏在南下城西关隘的道路两旁,左右相聚一百五十步以上。

青壮所用弓箭都是一担两斗,射击距离也就一百步左右,不需要太大的力气,黑夜中也说不上准头,一切随缘,能射中敌军最好,就算射不中,对敌军也是巨大的惊扰。

看着星星点点的火把出现在视野中,并且在迅速靠近,姚昶心里多少有些忐忑,若是凉山的空城计没有成功,他们就要面对三千训练有素的李越精锐,这些临时拉起来的青壮根本不是对手,两千人溃散,袁华、柳时只有一千五百人,他们可没办法抵挡三千敌军。

还没等他多想,举着火把的敌人已然冲到眼前,从他们的速度判断,姚昶知道敌人这是在溃逃,昏暗的灯火中,看到敌军全部队形,更加印证了他的判断,凉山他们必然是去过了,不然不可能撤退的如此模样。

姚昶放敌军从眼前逃跑一刻钟之后,立即下令:“进攻!”

与此同时,草丛中响起了阵阵鸟鸣。

鸣叫声一起,手持弓箭的青壮,在各队押官指挥下张弓搭箭,将利箭射向道路中奔逃的人影。

利箭飞越百步距离,射中者寥寥无几,绝大多数,不知飞向何处,不是射的过远,就是射的太近。但少数利箭射进敌人身体,惨叫声顿时打破寂静的夜晚。

惨叫声中,逃跑的敌军更慌了,激发出身体所有潜能,再一次提高逃跑速度,如一阵风般沿大路狂奔向前。

黑夜中,没有战斗经验可言的青壮,无法判断自己是射远了,还是射近了,还是已经射中了,但他们手里的弓箭没有停止,没经过专门训练,不能组织统一射击,于是全部青壮在宣威军押官带领下随意射击,射的快,射的慢,射的远,射的近,一切全都不做要求,尽可随缘。

即便如此,两千青壮射出去的箭矢也不是小数目,命中率再低,也有总有人敌军中箭倒地,半个时辰之后,命丧凉山青壮利箭手中的敌军也有几百人。

直到北边大路上再无火光出现,姚昶知道,属于他们的战斗结束了,但他们此时还不能离开,需得等到天亮,帮袁华、柳时打扫完战场,他们才能返回凉山。

一路逃脱劫杀的敌军,幸运冲到关隘下,已经累的肺都要炸裂,刚想经关隘南下,迎接他们的却是更加凌厉的箭雨。

从南、东、西三面射来的利箭,完全将敌军所在覆盖,只一轮箭雨,当先靠近关隘的数百敌军,来不及喘口气,瞬息之间纷纷毙命。

后续一批批狂奔至此的敌军,尚未清楚眼前的情形,便步了前者的后尘,来不及发出惨叫,便没了生息。

关城之下不到一里的距离,成了猎场,精疲力尽的敌人,没有半点反抗的能力,他们上气不接下气,活着比死了更难受不知多少倍,以头顶和胸膛迎接箭矢,也许是他们最好的归宿。

宣威军张弓不下二十次,渐渐也有些疲乏无力,好在不等天完全放亮,关下再无一个敌军。

疲乏的宣威军已经无力打扫战场,他们还要防守关外五千敌军。

袁华、柳时正在头痛之际,姚昶带着两千凉山青壮赶来,打扫战场的差事,自然落在他们头上。

回收箭矢,挖坑抬尸,青壮们第一次见到如此多的死尸,许多人不忍观看,干呕不止。时间一长,才逐渐适应了其中的血腥气。

姚昶给他们下达命令,埋完尸体,才能返回凉山,什么时候埋完,什么时候回去。

没人想在这个地方多呆,为了逃离,埋尸的速度一步步加快,快到中午,他们终于把战场清扫完毕。

郁林、大南关已在游奕军手里,凉山暂时没有压力,而镇守城西关隘的压力与日俱增,关外现在有五千人,不知道后续还有多少敌军前来逼关,宣威军不管白天黑夜,不敢稍有松懈,将士们也是疲惫不堪。

姚昶跟袁华、柳时一番细聊,知道他们守关艰难,于是给他们留下五百青壮协助守关,随后带着一千五百青壮北返凉山,顺路将沿途射杀的敌军集中填埋。

等他们回到凉山城,城里收拾的干干净净,好似什么也没有发生。

府衙内,气氛轻松不少,杨丛义与姚昶、苏仲商讨接下来的战局。

“郁林南下的三千敌军基本被消灭,凉山暂时安全,但扶绥敌军断绝粮草补给已将近半月,不久之后他们必然回撤,五万大军没了粮草,为尽快撤回李越,肯定要走大道,经郁林过大南关,直下凉山。凉山是李越边境重镇,囤积有大量粮食,他们不会不知道,不说别的,就算为了吃饭,他们也要攻下凉山。从游奕军先前的行为来看,当李越大军后撤至郁林,他们要么闭城不出,放敌军南下,要么退出郁林,南撤至桐棉一带。据我估计,游奕军很可能闭城不出,与后撤的李越大军两不相侵。那我们要面对的就是完整的五万李越精锐,坚守凉山将十分困难。你们认为我们是该撤,还是该守?”杨丛义神情严肃,这事关生与死。

“守!”苏仲、姚昶几乎是异口同声。如果撤退,这些天的仗不是白打了?

杨丛义点头,三人意见统一,接下来开始商讨守城部署。

休整一天后,府衙再次发布公告:敌方大军不日将围攻凉山城,现招募有志之士两千五百名,共守城池,共退敌军,每月粮饷十五斤,报名从速。

第320章 共守凉山

招募告示满城张贴,报名应征者络绎不绝,不为抵抗敌军侵扰,为那每月的粮饷,他们也愿意响应宣威军。

历来征募劳役从来不会有粮饷一说,挨家挨户直接摊派,不去便要挨板子或是坐牢,如今自愿报名,还有粮饷可挣,哪有不应征的道理。

又是一天时间,再次招募满员两千五百人,只是这次招募质量,比第一批略有下降。

招募结束之后,这批青壮每队仍以宣威军老兵为押官,立即投入训练。

凉山城不大,容不下五六千人同时训练,于是一半在城内,一半调往城外,紧急操练十天。

在这十天里,大南关游奕军派来了信使,邀请宣威军去郁林商讨协防郁林,顺便给他们一些粮草支援。杨丛义没去郁林,也没靠近大南关,只给游奕军带去一句话:宣威军会守住凉山,游奕军最好也能守

好郁林。

他已经不奢望得到游奕军帮助,但也不希望游奕军协助敌军。若扶绥前线李越大军回撤至郁林,没遇任何抵抗,平白得到郁林城,他们便有了喘息之机,南下围困凉山,夺回关隘,打通粮道,就能稳稳的占据大南关和郁林,宣威军没有援兵,最终必败无疑。

但是,如果游奕军以一万人坚守郁林城,李越大军轻易攻不下来,短时间内又拿凉山城没有办法,他们即使打通粮道,在凉山城下久耗也没有多大意义。

因此,是否能退敌,还是要看游奕军能不能坚守郁林城。

第二天,宣威军带着青壮,给大南关游奕军送去了两千担粮食和无数弓箭。

这么做没有其他目的,只为游奕军提供一些补给,能让他们有底气在郁林坚守半个月。

扶绥前线的敌军在断绝粮草后不会第一时间退兵,毕竟他们筹备了许久,才到邕州附近,如此退兵,绝对不会甘心,他们会寄希望于郁林和升龙方向合力打通粮道,但当他们得知郁林也丢掉之后,再对峙下去,不会有任何意义,拿不下邕州,就只能退兵。

从游奕军占据郁林那一刻起,留给前线李越大军的路便只有一条,退兵。

扶绥到郁林路程不近,但撤退总是要比前进快,半个月内足以撤回郁林。

只要游奕军不在李越大军到达郁林前撤走,游奕军便是李越大军难以下咽的硬骨头,啃一口,硌牙还没肉,到那时,对李越大军来说,最好的选择就是不管郁林城,直下大南关和凉山,吃下凉山才有重回郁林的资本,但凉山会那么好吃吗?

杨丛义不担心凉山,他只担心郁林,游奕军坚守郁林,则大事可成,放弃郁林,则功败垂成。

拿下凉山之后,宣威军的战报已经急递邕州,杨丛义在战报里自然也说了游奕军的问题,并希望何监军能调动游奕军拿下郁林,但路途实在遥远,一来一去没有半个月消息无法送到,但愿来得及。

粮食军械送到大南关之后,游奕军再没有派人来沟通过任何事情,凉山与郁林虽都属大宋,却断了联系,双方谁也不想主动联系谁,惟愿各自守好各自的阵地。

城西关隘又先后遭遇几次疯狂攻击,但都被宣威军挡下,敌军损失较为惨重,随后便开始按兵不动,派出去的探子也暂时打探不到更多有用的消息。

十天时间,两批青壮训练之后,初具成效,其他的不说,五十步内,五箭能有两箭射中目标,弓射技能基本掌握,协助守城应该是够了。

随后凉山青壮全部调集回城,开始配合宣威军演练守城。

大南关、郁林在游奕军手里,双方不沟通,杨丛义也不是得不到外界的消息,只是由于从凉山到桐棉高山险阻,道路难行,四五天才能互通一次消息,相对闭塞。

杨丛义最近一次得到桐棉传来的消息还是前天,探子来报,扶绥敌军已经开始逐步撤退,根据他们的撤退速度估计,此时应该已经过了左州,再有五六天就能到达郁林。

凉山与郁林之间隔着大南关,两军难以实现消息互通,游奕军是殿前司精锐禁军,即使他们能更方便快捷打探到敌情,也不一定会告诉宣威军。

因此,杨丛义要求桐棉最好能两天通报一次敌情,若有特殊和紧急敌情,一天一报,甚至随时通报。

宣威军与凉山青壮开始共同守城,大量军械物资从军械库里搬到城门附近,四门戒严,许进不许出,只等最后的时刻来临。

桐棉的消息一天一送,大队敌军正在快速返回,越过左州,接近宁明。几乎与此同时,城西关隘外敌军的进攻也愈加凶猛,多次拼死靠近关墙,撞击关门,若不是袁华、柳时一早就用泥土和山石将关门彻底封死,尺许厚的关门也禁不住敌军疯狂撞击。

随着后撤的敌军快速接近宁明,杨丛义与姚昶等人商议之后,决定让袁华、柳时提前撤回凉山,共同组织凉山防御,以防消息不畅通,敌军突然加快行军,越过大南关出现在凉山城外,若是那样,镇守关隘的宣威军便会被拦在城外,袁华、柳时就会有全军覆没的危险,不若早回凉山,敌军已经从前线撤退,镇守关隘彻底切断敌军补给的战略目的完成,继续守关隘就没有多大意义,更关键的是,敌军一旦撤退到凉山附近,关隘必然会回到他们手中,是以,现在最有利的做法便是主动弃守,退回凉山。

传令兵将军令送达关隘之后,袁华、柳时虽不太情愿,但关外敌军的进攻一次比一次凶狠,先前没有攻城器具,最近一次他们居然用上了云梯,若不是敌军后继乏力,宣威军损伤将难以估量,如今监军命令放弃关隘,他们也没有太多犹豫。

当天晚上趁夜悄悄撤走,留下一座灯火明亮、空空如也的关隘,横亘在敌军面前。

这天夜里,西门开启,灯火照耀,凉山城热闹非凡,许久不见的将士们打着招呼,相互问候。

西出钦州的宣威军,除了还在凉山东南方向阻击敌军的两百多人,其余将士齐聚凉山,全军士气顿时大振,坚守凉山信心大增。

府衙内,杨丛义与袁华、柳时、姚昶、苏仲、章岱欢聚一堂,镇守关隘的袁、柳二人,成了主角。

苏仲听说了他二人这段时间在城西关隘的斩获之后,双掌将腿拍拍的啪啪响,悔恨不已:“早知道我就不争着去大南关了,去了一趟,什么都没捞到。去城西关隘多好,有敌人可杀,还有粮食军资可抢,真是后悔啊!”

章岱道:“苏老二,你好歹还去了一趟大南关,斩杀敌军五百,我一直待在凉山城里,我说什么了吗?”

袁华苦着脸道:“你们都别羡慕我们了,你们是不知道镇守关隘有多苦,没闭关前,劫杀运粮队,担惊受怕,生怕跑掉一个敌人,闭关之后,关外围了六七千人,时不时就来打一次,根本不知道他们什么时候会进攻,我们守在关上一点都不敢放松,半个月睡不了一个好觉。你们看,我本来是圆脸,现在都瘦成长脸了。”说完痛惜的伸手摸摸自己的脸,但语气里却是深深的满足感。

柳时笑道:“袁兄说的对,守关还真是不简单,别看我们杀敌几千人,缴获粮食近万担,现在再要我选,倒宁愿呆在城里哪也不去。”

苏仲嗤笑道:“功劳都到手了,还说这些没用的。守凉山,有硬仗都别跟我抢!”

杨丛义静静的看着这几个跟他年纪相仿的年轻人表演吹嘘,经过接下来这一仗,凉山要是守住了,李越大军退走,他们这几个应该都会论功行赏,封官授职吧。

“好了,我们还是说正事。撤回来的李越大军有精锐五万,辅助部队有多少还不清楚,但想来也不会少于五万,虽是断绝粮草,仓惶撤离,但这么庞大的军队,一旦来到凉山,势必要给我们一记重击,如果我们能挡住他们第一波攻击,凉山城就有坚守下去的希望,要是挡不住,被他们一举拿下,我们的性命也就不保了。但为了结束这场边境战争,凉山我们一定要守,还要守住,不然我们从昌国来广南拼死拼活这么久,就是白忙一场。所以,大家从今天起,要记住一句话,誓与凉山共存亡!”杨丛义先前已经透露过要守凉山的消息,此时把所有营指挥召集在一起,才算是正式公布后续作战计划。

见大家脸上神色平静,没有反对的意思,杨丛义又道:“誓死守住凉山,这个作战目标要让宣威军每一个人都知道,所有经过训练的凉山青壮也要知道,最好也告诉凉山城里的百姓,必要的时候他们也能帮上忙,敌军十万,若轮番攻城,我们连饭都吃不上,宣威军要借助凉山数万百姓的力量,打赢这场仗!”

随后开始分派守城任务,东西南北四门,由袁华、柳时、姚昶、章岱各领一营宣威军和一营凉山青壮镇守,杨丛义、苏仲带领剩余宣威军和青壮维持城内秩序,并作为机动力量,随时支援四门,坚守城防薄弱的地方。

第321章 围堵四门

就在全军满城宣扬与凉山共存亡时,探子来报,城西关隘被李越援军打通。

两个时辰之后,五六千敌军进逼凉山城下,围住四门,见凉山守军不多,当天就组织一波猛烈进攻,却被突然现身城头的数千宣威军和凉山青壮,几轮箭雨射的抱头鼠窜,留下数千具尸体。

李越人撤退之后,重振阵势,兵分四路,在距离城门一里之外,将凉山城围住。关隘已经打通,他们有源源不断的援兵,用不了多久,就能将凉山围的水泄不通,到时候就将凉山敌寇一网打尽!

他们盘算的很好,但四五千人如何包围两三万人的城池,并且城里还有数万战力?

经过不久前突然一击之后,李越人冷静下来,按兵不动,但宣威军却有了别样的心思。

“监军,让我出城,保证能消灭西门外所有敌军!”苏仲在城上看了李越人的兵力分布后开始请命。

杨丛义在看着地图,思虑片刻后道:“是该给他们找点麻烦,再激励一下城中百姓的士气。苏仲,你带领五百宣威军和一千青壮三更天出西门,务必最大限度杀伤敌军。”

苏仲顿时高声回道:“是,保证消灭他们!”

“传令北门、南门,二更天开始佯装出城突围,但所有人离城门不得超过一箭距离,能吸引到前方敌军注意,不让他们分兵向西即可。”杨丛义随后下令,要求三门配合行动。

苏仲要想成功,需得有些铺垫,向北向南都可以突围,唯独向西不行,因为西门外这条道通向李越老巢,没有突围的价值,突围也不会选这个门,所以西门外守军力量较弱,但敌人在北门南门布置了不少军力,距离西门都不远,如果他们支援,一刻钟就到,要动西门外敌军,先得把北门南门牵制住才行。

这一仗要说有多大的意义,其实也说不上,只不过是想告诉城中百姓,外面的敌军并不可怕,增强他们坚守凉山的信心。

军令传达之后,南北门开始筹备突围,西门将城头的防守力量撤下来一部分,迷惑敌军,苏仲拉好队伍,检查武器,做战前动员。

二更之后,南门、北门忽然城门大开,放下吊桥,数百人手持火把,高声喊叫着冲出城门。

由于天黑,情况不明,城外驻留敌军立即在原地组织防御,可让他们意外的是对手突围到一半就停止突围,既不前进,也不后退,站在原地跟他们形成对峙。

夜间主动出击风险极大,李越人不敢擅动,宣威军也不能轻动,双方相隔数百步距离对峙小半个时辰后,宣威军突然又退过护城河,回到城内,将吊桥拉起,城门关闭。

李越人不知道他们的对手具体是什么来历,更不知道他们突围到一半又回城是什么意思,难道只是试探他们防守的是不是严密?

南门和北门距离较远,军情难以及时沟通,即使见对方退回去,他们也一样严阵以待,不敢再放松戒备之心,生怕对手再次突围。

而东门紧闭,自始至终没有开启半分,城门内外相对安静。

又过半个时辰之后,西门悄然开启,放下吊桥,苏仲带着一营宣威军和一千青壮无声无息迅速出城,结成弧形阵线将敌军包围。

敌军也有岗哨,早在宣威军放下吊桥时,他们便已经鸣哨示警,奈何宣威军迅速太快,还没等刚刚睡下的敌军组织好防御,他们已经冲进百步之内。

夜晚短兵相接并不明智,宣威军打过多次埋伏,都是以箭阵取胜,这次也不例外。

苏仲一声令下,进攻的号角声响起。

“唰唰唰”每人射出三箭之后,全军上前二十步再射两箭,不管伤敌多少人,一声号响,宣威军带着青壮迅速撤退回城。

四门紧闭,夜袭任务顺利完成。

寂静的夜里,西门外时不时传来几声惨叫,那是被箭伤了,暂时没有死透的人。

夜袭战果如何,苏仲不清楚,原本是想合围全歼,晚间临时做了调整,要求安全为上,全歼改成夜袭。

杨丛义有他的考虑,夜间全歼敌人风险太大,损伤一名宣威军都是重大损失,毕竟凉山城里多一个士兵,坚守城池的把握就能大一分,而杀伤多少敌人倒在其次,反正不管杀多少,最终来的都是十万人,不可能杀尽他们,归根到底还是要消耗敌军。

夜袭之后,这支敌军应当会调整部署,当兵力不足时,便需要支援,从李越腹地到凉山数百里,路途遥远,补给困难,他们来的人越多,粮食消耗越大,等撤退的李越大军来到凉山,留给他们进攻凉山的时间就会更少。

说白了,宣威军要打的其实就是一场消耗战,据守城池,李越大军撑不下去,他们退回大凉山以南,战争基本就算结束。

所以夜袭的目的是为了引发敌军的紧张情绪,紧张之下,升龙方向才会派出更多兵力巩固战果,多派一万人,便多一万人消耗粮食,进一步打乱他们原有部署。

第二天,城外敌军果然开始调整部署,他们把东门外一千余军队全部调去西门,将东门完全放开。既然拦不住,那就放对手离开,反正他们最终目的也是夺回凉山城,能不能消灭对方并不重要。

宣威军要驻守凉山城,自然不为所动,敌军想对峙拼消耗,求之不得。城里粮仓里的粮食还有一万六七千担,宣威军吃半年不成问题,城中百姓多多少少也有余粮,纵使需要宣威军接济,全城坚持三个月不成问题。

城外吃亏之后不再进攻,城里也不可能再主动出击,接下来几天,双方城上城下对峙,相安无事。

杨丛义不知道夜袭之后,敌军是不是求援了,若是求援了更好,不求援也没关系,反正要来十万敌人,多一万少一万又有什么关系。

凉山城百姓的生活没有因为敌军围城变得更糟,当然也不可能更好,自从宣威军到来之后,基本都是闭城状态。寒冬腊月,凉山虽然不是很冷,但他们也乐意躲在家里,因此闭城对普通百姓的影响不大,若说有影响,那便是吃不到城外的蔬菜了。

宣威军和凉山青壮日日夜夜轮流在城头、城门值守,各营指挥也坚守各自岗位,等待最终李越大军到来。

围城之后,大南关和郁林再也没有消息传来,连桐棉的消息也难以递送进来,敌军虽然没在东门驻留大军,但也多多少少留下了不少岗哨,送信的探子难以靠近城池。不过现在再有什么消息,对宣威军来说也无关紧要了,城门紧闭,就等李越大军来攻。

又过数天之后,城西忽然赶来一支李越大军,人数不下万人,这支生力军一到,凉山东门便被重新围住,其他三门也增加不少兵力,敌军势头猛增。

府衙内,杨丛义召集众将议事。

“城外敌军兵力大增,如果不出意外,他们会赶在扶绥大军撤回凉山之前,攻下凉山城,这是一场硬仗,要是我们挡住了,纵使十万大军赶来,他们一样啃不下凉山城。知道为什么吗?”

杨丛义看看众人,见无人回答,接着说道:“凉山城小,南边又有一条大河,城东又是山丘,能直接参与攻城的敌军最多只有一万人,并且施展不开,一旦打起来,剩余的敌军就只能在后面看着,等到城下的敌军撤走或死绝,他们才能有接近城墙的机会。但我们凉山城里箭矢堆积如山,他们有多少脑袋,多少胸膛,能承受我们的利箭?此战,宣威军必胜!”

先给众人正向暗示,让他们相信这一战宣威军能胜,不要被十万敌军吓破了胆子,存着弃城逃跑的心思。

见众人神色轻松,杨丛义心下暗定,问道:“城防都准备的如何了?”

姚昶道:“城里的木板能收集到的,都已经用水浸泡过搬上城头,只等敌军箭阵来时验证效果。”

“那就好,该收集的继续收集,若是不够,各家各户的院门也可以拆掉。此计虽说不上多精妙,打起来也不好看,但只要能保证将士们不死伤在敌人的弓箭下就好。我们没有盾牌,那些木板,你们一定要善加利用,按我告诉你们的,布置在城头上,为城防加上一层抵挡箭雨的外客。一旦城上城下箭阵对射时,我们便可不闪不避,大胆还击。”杨丛义点头,心里又轻松不少。

他这些天一直在想如何解决攻城流矢的问题,宣威军能用弓箭,敌军一样可以用,城上城下对射,宣威军居高临下,虽有一定优势,但要是敌军跟他们比着消耗人命,宣威军区区三千余人,哪里能跟十几万人比,一天下来,宣威军就得死绝。

在苦思冥想各种攻城战例时,忽然灵光一现,想起当初在占城国边境指导李越军队调戏城上的守军,顿时想到了木板在守城中同样有巨大的功用,甚至比攻城时作用更大,并且具有很强的隐蔽性,顿时信心大增,立即让姚昶去收集木板。

第322章 围攻凉山

“如果所料不差,扶绥撤回来的大军应该也已经到郁林附近,可能正在猛攻郁林城,不管能不能攻下来,用不了多久他们就会南下。撤退回来的军队也就一股气而已,只要我们守住他们一轮攻击,士气一散,就会退走。至于眼前这支敌军,如果进攻,不必全力反击,只要不让他们靠近城墙五十步之内就行。再强调一遍,任何人不准出城,直至此战结束。”

众将齐声称是。

此战对他们来说意味着什么,他们自己很清楚,当初应征宣威军一是为了高额饷钱,二是便是为了有朝一日获得功勋,封官授职,出人头地。宋金议和,双方停兵止戈,在其他军中他们作为普通的小兵或是押官,几乎不可能有升官的机会,而新组建的宣威军则不同,有大把立功的机会,事实也的确如此,虽然到现在他们还没得到朝廷敕封,但这一场战争结束,该有的,他们都会有。

“接下来我们说说如何守城。东西南北四门,南门临河,难以排兵布阵,不是进攻的好方位,东门外有山丘,树木丛生,也不利于大军布阵,敌军最有利的进攻方向就只剩城北和城西,所以我们的防御重点也在这两个方向。苏仲,一旦打起来,你的机动兵力重点支援城北和城西......”

小议半个时辰,众将各回各位,袁华、柳时担当西门和北门重任,章岱、姚昶镇守东门、南门,苏仲带领一营宣威军和三千青壮将距离城墙十丈之内易燃事物清空,时刻准备支援城北和城西,杨丛义则带领剩余宣威军和凉山青壮维持城内治安,保护粮仓和军械库,随时替补各门伤亡士兵。

城外敌军准备一天之后,于第二天清晨,从四门同时发起进攻。

黑压压的大军分为四部在距离城门一百五十步之外布下箭阵,随着一声号令,万箭齐发。

铺天盖地的利箭呼啸而下,或钉在城墙上,或落进城内。

三声号令,三轮箭雨,从城下向城上望去,已然见不到一个人影。

又一声号响,敌军将弓箭一收,快步前冲百十步,抵近护城河。

就在这时,只听城上响起一声号令,立即有一片箭雨飞出,落向敌军头顶。

遭遇利箭袭击,敌军前军丢下器械,转身就撤,抱头逃窜,阵型瞬间一乱,中军眼见遭遇城上反击,立即停止前进,在号令之下,开始组织还击,然而冲锋之时距离太近,匆忙之间,拉扯补开,根本没有空间张弓射箭。

在混乱中,敌军以身体承受了第二轮箭雨,前军无法后退,有幸在箭雨中逃得一命的士兵,迅速开始横向逃跑,脱离利箭攻击范围,前军顿时分崩离析。

第三轮箭雨落下去之后,前军溃逃,所剩无几,中军瞬间就成了前军,却进退不得。

一场声势浩大的进攻,互射三轮利箭之后,双方陷入尴尬对峙。

敌军施展不开,又不敢上前,后路又被后军所阻,而城上的宣威军和凉山青壮受命不得全力进攻,弓箭射程只能发挥正常能力六七成,即使再射一轮箭,也到不了敌军中军所在区域。

相持对望小半个时辰之后,敌军留下一地尸体和攻城器械后撤一里,重新组织进攻,显然他们对凉山守军兵力判断有误,以为三轮箭雨就能毁掉城上的防御,不想却吃了亏,令第一次满怀信心的进攻受阻。

敌军暂时撤退之后,宣威军和青壮立即将盖在城垛上的木板抬下来,迅速将上面的箭矢拔完,再重新盖回去。

半刻钟不到,收集到一两万支完好无损的箭矢。

收集回来的箭矢堆积在城垛下,一会儿他们还要把这些箭还回去。

看着头顶遮蔽了太阳的木板,众人脸上再没有半点紧张的神情。

方才敌军第一轮箭雨落下,听到利箭钉进木板的声音,他们心里直打颤,幸好头上的木板承受住了第一轮攻击,接着又挡住第二轮、第三轮攻击,没有一支箭能射穿木板,取箭之时,他们发现木板很坚固,箭头只没进去一半,根本不可能射穿,有这等防御,敌军箭阵对他们哪里还有半点威胁,敌军靠近,他们只管尽情反击。

三轮箭雨,只有个别在城下,没有躲避的青壮被利箭所伤外,四门几乎没有其他损伤,守将信心大增,有了之前的经验,下次再与敌对射,那就无所畏惧了。

宣威军居高临下,能清楚看到敌军一举一动,而敌军在城外,位置较低看不到城上有什么遮蔽,即使是在城东位置稍高的山丘上,由于跟城池距离两里之遥,从山丘上也看不见城上状况,敌军不知道城上有什么防御,破解也就无从谈起。

城外的敌军准备半天之后,再次组织进攻,箭阵列在一百五十步外,三轮箭雨过后,不见城上有任何反击,暂停一刻钟之后,向城下推进五十步,又先后射击三次。

城墙上,砖石缝隙间,钉上数不清的箭矢,而城上城内听不到丝毫动静,不论如何凉山城必须尽快拿下。

敌军统帅一声令下,号令传遍全军。

全军张弓自由射击,箭矢如雨,连续不断落向城头,前军攻城部队,在后军弓箭掩护下,抬着登城云梯等器械,口中嚎叫着,如飞般向城下靠近。

他们前进十步、二十步、三十步,城上一直没有任何动静,直到他们逼近护城河,距离城墙只有十几丈距离,正要一鼓作气跨过三丈宽的护城河,谁知头上毫无征兆落下箭雨。

队伍一滞,混乱之间,抬头一看,只见城上,城垛间敌人正张弓搭箭瞄准他们,顿时惊恐无状,转身就要逃离。

如此近的距离,利箭电闪而至,准备攻城的敌军根本躲闪不及,也无处躲避,当即毙命箭矢之下。

片刻时间,除仍然在百步之外不停用弓箭压制城头的敌军外,上前的敌军无一幸免,全部倒下,多数已经死透,少部分还在地上*。

没能掩护进攻,也没能救回人来,远处的箭阵压制停止了,第二次进攻差不多以同样的方式结束。

但密密麻麻的敌军围在百步之外,迟迟不肯离去。

凉山拿不下来,他们岂不是白跑一趟?绝不能就这样结束,还有一万多大军,区区一座凉山小城,哪有拿不下来的道理,敌军统帅不服,只要给他时间一定会想出办法来!

敌军开始第二次攻击时,杨丛义登上了北门城头,全城观看敌军进攻。远程箭阵压制,攻城部队快速突击,若是城上没有像样的防御,他们可以轻松越过护城河,抵达城门下,可惜他们错估了城上的准备。

眼见城下不少敌兵还在地上、死尸间挣扎,有宣威军士兵搭箭将之射杀,立时眉头一紧,紧急传令:“不可对城下的伤兵补箭,放他们回去。”

传令兵迅速将军令传达四门各部,要求各部遵照执行。

见敌军围城不退,随时可能再次进攻,后又命人向敌军喊话,可以给他们半个时辰时间将伤兵带回。

众将十分不解,不让补箭射杀,还让敌军将伤兵带回去,这是什么道理,哪有这么打仗的?命令一下,各门守将立即派人来核实军令是否有误。

杨丛义道:“军令无误,遵照执行。稍后会跟大家解释。”

北门守将袁华也十分疑惑,听监军这么一说,也就暂且将心里的疑问按下,立即命令城上的青壮向敌军喊话,停战半个时辰,让他们派人把伤兵救回去。

喊话几遍之后,敌军在百步之外却没有靠近的意思,显然是不相信宣威军会这么好心。

见如此,城上再次喊话,并告诉敌军,只给半个时辰时间,半个时辰之后,他们将清理城下伤兵。

此话一出,远远的就能看到敌军阵营开始骚动,那些伤兵是他们同伴、同乡和战友,都还活着,怎么能不救?

但敌军统帅却担心这是阴谋,是想趁他们去带回伤兵的时候,将他们救人的部队射杀在城下,或是有其他目的,双方敌对,对方哪会有好心。

可他听着伤兵的*和惨叫,听着属下将士们的议论,一会儿时间,全军状态就有了变化,刚刚还士气正旺,准备重整旗鼓,再战一场,眼下他们的注意力瞬间转移到救不救人和如何救人的问题。

天色已晚,将士征战士气一泄,今天这一仗就不能再继续打下去。

统帅无奈,不管对方是不是真诚,有没有阴谋,这些伤兵都不能不救。于是立即下令,不息代价将所有伤兵都安全带回来。

命令一下,敌军派出小队慢慢向城下靠近,小心翼翼接近伤兵。

“传令,任何人不得擅自射击,违令者,军法处置!”见敌方出动,杨丛义立即又下一道命令。

传令兵速去各门传令。

一步一步靠近,眼睛紧盯城头,确认城上没有箭矢飞下来后,第一小队敌军在三十丈外抬起一个还没死的伤兵,迅速撤离。

第一个伤兵营救成功之后,敌军干脆丢掉手里的武器,以便尽快将伤兵全部救回去。

一个、两个、三个......日落前,数百个伤兵全被救了回去,自始至终,城上没有一箭射出。

这一出,不光敌军疑惑,宣威军上下也是大惑不解,不知有何目的。

第323章 谋划

敌军救回伤兵之后,全军后撤一里,救治伤员,整顿军队,苦想破成之计。

“将军,凉山已经快一个月没下雨,如果用火攻城,一定可以把凉山抢回来。”信心满满,连攻两次都败退而回,统帅焦躁不安,属下看在眼里,赶紧趁机献计。

“愚蠢!凉山城是进攻宋国的前沿重镇,我们要把它完整的夺回来,抢回一座烧毁的空城有什么用。”统帅心情很糟糕,毫不留情的训斥。

属下面色微变,问道:“将军,如果不用火攻,以凉山城的坚固,敌军的狡猾,用常规办法,短时间里我们很难取胜,凉山城用水是从城南那条大河引进去的,不如我们在河里投毒,将城内敌军一举毒杀,这样我们就能夺回一座完好无缺的凉山城。”

“城里三万百姓不要了?河流下游沿岸百姓也杀死?荒唐之极!水是流动的,你去哪里找来那么多毒药,能在十几丈宽的河里连续不断洒上几天毒?好好想办法打仗,不要尽想这种不靠谱的点子。”这种明显不具备可行性的提议,让原本就烦躁的敌军统帅更加不高兴。

敌军在商讨如何破城的同时,凉山府衙里杨丛义也在跟众将解惑。

“何时灭杀敌方人员,何时伤而不杀,需要根据所处环境和面对的不同情况综合考虑,等以后有时间再跟你们细说。现在跟你们说说今天的情况。都知道,凉山城坚固,城里储存的粮草军资很多,足够我们坚守三五个月,而敌方粮草军资都要从大凉山以南,一两百里外运来,后勤供给困难,那么相对于他们来说,粮草军资就是我们的优势,而这却是他们薄弱之处。攻防相持,一拼兵力,二拼后勤供给,兵力自然是他们占有绝对优势,后勤供给他们也是源源不断,但速度缓慢,是等米下锅的状态,在这种情况下,等着吃饭的人越多,后勤供给压力越大,在这种情况下,我们就要发挥优势,跟他们对峙,能不战斗就不战斗,拼的就是物资消耗,谁先撑不下去谁就输,他们供给困难,多一口人吃饭,胜算就少一分,所以我们就应该尽量保留他们要吃饭的人口,一旦打起来,能不射杀他们就不杀,让他们自己吃垮自己。当然他们粮食供给艰难,不可能跟我们对耗,一定会不停的进攻,妄图速战速决,拿下凉山,这个时候我们不能急,只要能做到两点,胜利就会属于我们,一是要在能守住城池的情况少杀伤敌军,二要通过伤兵再给他们找些麻烦,这就说到为什么要让他们把伤兵救回去的问题。”

见众人若有所悟,听得认真,杨丛义接道:“伤兵在战场上的作用是什么?增加仇恨,激励斗志吗?在吃饱穿暖的情况下,的确可以起到对己方有利的作用,但在缺吃少喝的情况下,则会逆转。伤兵行动不便,本来就需要额外的人来照料,若是想让他们活下去,身体尽快恢复,有限的吃喝就得向伤兵倾斜,保证他们口粮供应,伤兵吃的多了,其他人口粮自然就会变少,伤兵吃的好,还有人照料,其他人吃不饱还要去打仗,时间一长,必然矛盾丛生,兵无斗志,士气下降,军心思变,逃兵成群,不战自溃。如果我们给他们机会救回伤兵,而他们选择不救呢,会发生什么?将士必然心生悲凉,冲锋之时不敢拼命,战斗力降低,城池久攻不下,最终成相持之势,拼物资消耗,他们有十几万人吃喝,谁胜谁败,一目了然!因此,只要跟十几万人拼消耗,最后胜利的一定是我们,他们人越多拖累越大,这场仗我们赢的就更快。都明白了吗?”

众将都是从普通士卒提拔起来的,没读过什么书,太绕弯子的道理,他们听不懂也想不明白,杨丛义尽量说的通俗易懂,消除他们心里的疑惑,希望在之后的守城战中,不要再质疑他下达的命令。

众将听完,沉思细想,姚昶忽道:“监军,我们是不是可以这么理解,反正我们不会突围出城,不管是一万人围城,还是十万人围城,对我们造成的威胁区别也不大,城外那些人杀不杀都跟我们现在的处境没太大关系,总体来说不杀要比杀了对我们有利,伤了让他们救回去,对我们更有利,是这个意思吧?”

杨丛义点头道:“说的很对,还有人不理解吗?”

其他人或是点头或是沉默,毕竟杀敌,就能获得战功,而把敌人放走,真论起来就是私放敌寇,这可是一大罪责,不过敌人在城外,并不在他们手中,放了也就放了,但喊敌人来救他们的伤兵回去,这种事他们从没遇到过,也没听说过,可他们知道战争除了胜负,还有对错,如果做错了,即使打胜仗,结果也不一定会好。

众将其实很纠结,他们在军中的时间比监军长很多,见多了各种奇葩事情,对上官来说,很多时候能不能打胜仗,其实并不重要,能不能做对,才是最要紧的。

如今镇守凉山城,孤立无援,赢了就能活下来,输了就是全军覆没,与其关注对还是错,倒不如关注输赢,赢了才会机会考虑对错的问题,输了,一切都跟他们没有关系。

“监军说的有理,我们驻守凉山本来就是为了逼退李越大军,取得大胜,结束战争,只要能赢,能把他们赶回大凉山以南,我们但听监军吩咐!”姚昶头脑灵活,心思较为敏捷,其他人怎么想,他多多少少也知道一些。

苏仲高声附和道:“那么多弯弯绕绕我也听不懂,我们就听监军的,不管怎么打,只要能打赢这仗,把李越人赶回大凉山就行。监军,你就直说,接下来让我们怎么做?”

其他人眼见如此,也就按下心里的顾虑,纷纷答道:“监军怎么说,我们就怎么做,一切全凭监军做主。”

杨丛义笑道:“镇守凉山城是全体宣威军的事,是我们大家的事,怎么打,怎么守,都需要大家一起商议。既然大家都同意,那么以后守城之时,能伤则伤,只要他们存在攻击间隔,就让他们把伤兵救回去,他们兵力充足,若轮番上阵不停的进攻,将士必然会疲惫不堪,所以,我们也可以趁他们救回伤兵的时间休息休整,如此一来,他们的兵力优势则会大打折扣。”

停顿一下,等众人消化完没有异议,接着说道:“城外一万多敌军战力一般,进攻两次,无功而返,已经不足为虑。扶绥撤退回来包括五万精锐在内数十万李越大军,应该已经快到郁林附近,我们该把重点放在他们身上,他们的战斗力比城外敌军强,如果他们持续不断进攻,我们该怎么挡住他们?”

众人没有回话,十万大军是何等模样,有人曾在北方抗击金人时见过,那如同洪流一般的队伍,足以一口气摧毁任何县城,凉山城并不十分高大,比普通县城多的就是一条三丈来宽的护城河,还有稍微坚固一些的城墙,除此之外没有其他优势。能不能守住凉山城,他们真的不敢保证,但监军意气风发,信心十足,他们也不得不信。

“袁指挥,你也是打过仗的,如果敌军轮番持续不断攻城,该怎么办?”杨丛义直接点名。

袁华干咳一声,想了想道:“我们占据城池,留在必要兵力看守粮仓、军械和营地,其余所有宣威军和青壮全部上城,在城上以弓箭压制,不需要射的有多远,只要保证二十丈到三十丈距离之内箭密如雨,不让敌军顺利靠近二十丈之内就行,不能接近城池,就拿我们没办法。所以我的建议是,调动全部兵力,以弓箭阻击敌军。”

杨丛义不置可否,却问其他人:“你们觉得呢?”

章岱道:“敌军不会这么简单,我们有弓箭,他们也有,如果他们先用火箭毁掉我们头上的木板,城头上我们就站不住脚,我们应该先想想怎么加固头上的防御,没有后顾之忧,才能全力阻击攻城敌军。”

“章兄说的有理,木板虽然防御地方箭阵厉害,但缺陷也很明显,只要敌方发射火箭,迟早会将木板烧穿,为木板加上一层防御,比如覆盖一层沙土,隔绝火烧,便能破除火箭威胁。”柳时赞许道。

姚昶跟道:“木板上确实应该覆上东西防火,但沙土不行,城头风大,沙土很容易被风吹走,风大的时候,连木板都会被吹掉。如果我们在木板上面黏上三寸厚的稀泥,不光可以防御敌方火箭,也不用担心大风吹走木板。”

见其他人点头赞许,杨丛义也赞道:“好,城上确实应该加强防御,木板上面粘泥土想法很好,我马上找人来做此时。另外自今天起,镇守四门的宣威军和青壮吃住都要在城上,青壮的饭食也由宣威军统一供应,无事不得随意下城。”

“是。”众人齐声应道。

第324章 李耕的难题

当夜,郁林城帅府里也在就李越大军之事争论。

统制李耕坐在主座,下首有一众部将和参军。

一人道:“李越一万先头部队已经到达宁明,将宁明全完占据,后续大军两日之内就会赶来,所幸这一万先头部队在宁明驻留,没有当先赶来郁林,我们现在还有时间撤离,离开是非之地,不然等十几万大军一到,我们游奕军会死无葬身之地。将军,我们还是赶紧撤吧。”

李耕没有理会。

另有一人道:“撤什么撤,敌人都没见到就撤,你来郁林的时候见到敌人了?现在又想在敌人来之前逃跑,我们是来打仗,还是来捉迷藏?”

那人一听就急了,马上反击道:“他们是十几万人,兵力是我们十几倍,怎么打?一旦在郁林被他们围住,打起来就是全军覆没,现在不走更待何时!”

此话一出,便有人附和:“不错,敌军先头部队占据宁明,而不是急下凉山,意图很明显,就是要攻占郁林,作为他们日后再次东进邕州的前沿堡垒,郁林城他们势在必得,我们兵力相差悬殊,根本不能跟他们比拼,暂时撤退才是上策。”

又有人道:“敌军哪有你们说的这么可怕,他们是有十几万人不错,但真正可堪一战的,绝对不会超过五万人,其他的都是辅助部队,临时拉来凑数,我们游奕军是殿前司精锐,装备精良,训练有素,个个都是老兵,战斗经验丰富,有占据郁林城,完全可以跟五万缺少粮草的敌军一战。另外,我们走几千里路,大老远从北边赶来,连敌人一个小兵都没见到,一仗不打就撤退,说出去我都嫌丢人,我以为游奕军应该坚守郁林城,用不了三天,他们十几万人就得退到大南关以南。”

“你说的简单,就算他们只有五万人能战,就郁林这种小城能挡住五万人?有时间你出去看看这郁林城城防是什么样子,常年失修不说,先前李越人攻城又破坏好几个地方,如今城防漏洞百出,怎么防守?别说五万人,就是三万人来攻,我们也防不住,留在这里就是白白送死,如果不早点走,等他们一来,想走都走不了。将军,你还是赶紧拿个主意。”提议撤出的部将,再次提醒李耕。

李耕久久不言,是守是退,他也难以取舍。

游奕军一万多人,好不容易才来到广南边境,若是就此撤退,一点功勋都捞不到,一是难以跟属下一众兄弟交代,二会沦为其他人的笑柄,三则是游奕军名声将大受折损。更为糟糕的是,之前他已经派人将游奕军夺回郁林和大南关的消息急送邕州,要是他们此刻放弃,灰溜溜的退回邕州,实在没脸面对那些同僚。

如果坚守郁林不退,城中粮草军资倒是可以支撑一个月,但城防确如部将所说,常年失修,多处破损,薄弱之处颇多,防守难度很大,一旦守不住,纵使被十万敌军包围,游奕军突围倒也不是难事,可难免要损失几千兵力,都是跟随多年的兄弟,落下谁都会心疼。

但此行空手而归,是他所不能接受的,纵使犯险,损失兵力,也得搏上一次。

看了一眼众部将和参军之后,李耕高声道:“还记得我们是谁吗?我们是殿前司游奕军,是禁军,不管在哪代表的都是皇上和朝廷的脸面。郁林是大宋边防重镇,大南关是李越通往大宋的重要关隘,哪一个都不能丢,既然游奕军在这儿,我们就要坚守到底,跟敌军动动刀枪,让退到邕州的五万广南军看看,我们游奕军,禁军是敢打仗的,即使是败,我们也敢战斗!”

停顿几息之后,又道:“从今天开始,我不想再听到什么撤退,任何敢言撤退者,以逃兵论处!”

建言撤退的部将和参军面面相觑,脸色难看,不敢反驳。

而执言坚守郁林,与敌一战的人,脸上掩不住得意之色。

李耕接着说道:“郁林城防加紧修复,把城里的民壮都征召起来,两天之内将薄弱之处统统加固。另外,所有兵力调回郁林,将郁林城封闭,坚守城池,与敌相持。”

“将军,大南关不守了吗?”有部将忍不住开口询问。

李耕道:“凉山城已经被敌军包围,拿下凉山之后,他们很快就会北上大南关,如果跟撤退回来的敌军南北夹击大南关,倾刻就会被攻陷,不守也罢。把兵力集中于郁林,正好跟敌军周旋,守住郁林的把握更大。”

“将军英明!”众部将及参军齐声称赞。

李耕面色不变,高声道:“今天就议到这里,回去巩固城防,好好准备。”

“是。”众人齐声应道。

“另外,这两天凉山如果有人前来投奔,紧闭城门,不予理会。”李耕补充道。

有人不解,问道:“将军,这是为何,那些人虽说战力不行,可手脚灵活,帮忙守城也还行吧。”

不等李耕回答,就有人抢道:“城里粮食就那么多,他们来了,我们吃什么?你想把你的口粮拿出来给他们?”

李耕则道:“粮食不足只是一方面,关键是他们军纪散漫,难以管教,进了城来添乱的可能性,远远高于给游奕军提供帮助,就让他们自生自灭吧。”

众人心下了然,一支小小的回易护卫队,机缘巧合小胜几场,就想飞上天,跟游奕军一争高下,还敢拒绝游奕军好意邀请共守郁林,简直就是不知天高地厚,活该他们被李越敌军包围,若是他们有本事突围来到郁林城下,那可真是一处好戏。

议事结束,众人纷纷散去,唯有李耕独坐厅中。

郁林城该怎么守,如果守不住该怎么突围,往哪儿突围,他都得想清楚。

坚守郁林是一步险棋,若不想好退路,致使游奕军损失惨重,又打了败仗,这个责任他肯定要负,能胜最好,即使不能胜,兵力也不能损失太大,可面对十几万敌军,真是让人头疼。

这个夜晚,李耕注定难以成眠。

经历过两次失败之后,凉山城外的敌军第二天没有再进攻。

宣威军则趁着这段空隙,在城里组织人力挖土和泥,逐渐将城头墙垛上覆盖的木板一一涂上厚泥,这个工程很大,需要的泥土和人力很大,花费的时间也不会少,或许三五天才能全部涂完。

一天后,城外的敌军又组织了一次进攻,箭阵压制之下,他们顶着木板盾牌冲到护城河边,但在渡河之时工具不足,手忙脚乱,防御有所松懈,被城上宣威军和青壮射出的密集箭雨所阻,留下数千人后,无奈撤走。

结束之后,城上照例喊话,给敌方半个时辰时间救治伤兵,只要不携带武器,在救人期间不会攻击他们。

由于前天敌军已经在城上守军眼皮底下救过一次人,这次喊话过后,他们没有多少犹豫,迅速派人将数百伤兵一一带回,而后退去,依旧驻守在一里之外,将凉山城团团围住。

凉山城经历过这次攻击之后,杨丛义迅速召集众人商讨应敌之策,敌军已经攻到护城河上,下次他们改进一番进攻阵型和方法,很可能就冲到城下,一旦到了城下,进了弓箭射击死角,城防便有危险。

先前他们过高估计弓箭的力量,以为能以密集的箭雨将敌军阻击在到达护城河之前,不想敌人居然能找来那么多木板盾牌,让弓箭杀伤力大打折扣。

众人商量一番,想不出破解盾牌好办法,决定用火攻试试,现在是冬天,城外不少杂草,烧不着盾牌,但能烧着地上的杂草,野火一起引燃敌军的衣裳,他们冲锋必然也受影响,队形一乱,渡河受阻,过不了河,攻城之战自然失败。

城外一万五六千敌军已经组织三次进攻,留下三四千尸体,兵力快损接近失三分之一,可以说凉山之战,他们已经失败,但看他们在城外的阵型布置,丝毫没有退兵的觉悟,完全是一副不拿下凉山誓不罢休的架势。

凉山府衙发布公告,灯油乃军用紧缺物资,天黑之后,任何百姓家里均不得点灯,从即日起灯油可换粮食,三天之后发现仍然私藏灯油,将无偿收缴。

粮食搬到府衙门口,青壮们在宣威军带领下,满城宣传粮食换灯油,三天之内不换的全部收缴。

平民百姓不会有多少灯油,也没那个闲钱,天一黑就睡觉,家里用的起油灯的,条件都不会太差,该去哪里宣传,该找哪些大户,青壮们清清楚楚。

一天时间,宣威军收集了数十桶灯油,搬回府衙,开始制造火箭。

棉布条沾油,沥干绑上箭杆,点燃以后,可以燃烧很久,积少成多,数万支火箭,足以铺成一片火海,虽不至于烧死敌人,要打乱他们阵型,阻挡他们进攻,却是完全足够。

一捆捆火箭抬上城头,驻守城头的宣威军和凉山青壮人手两支,何时用火箭,自有命令。

城外敌军又在骚动,看着这些火箭送到,四门守将信心稍增。

第325章 十万大军

两天后,敌军又组织进攻,但在箭阵压制过后,还没等前军攻城部队靠近五十丈,便听鸣金收兵之声响彻四野,近万敌军很快便如潮水般撤走,退回一里之外。

这等意外情况宣威军众将不解,为何攻击还没展开就突然收兵?敌军难道出了变故?

不管是什么变故,只要形成相持之势,对宣威军来说就是好事。

敌军退了,但城防不敢有任何松懈,对敌军的监视也一刻没有放松,但距离过于遥远,并不能看清一里之外敌方营地到底发生了什么意外。

杨丛义听闻之后,迅速登上城头,绕城观察一周,也能看出敌军突然退兵有什么蹊跷,本能告诉他,敌军就此退兵是不可能的,或许就是在酝酿大动作,于是命令城上守军坚守岗位,不得大意。

当天下午,军械库打开,里面的弓箭源源不断搬上城头,每人身侧堆放上弦弯弓三把、箭矢一百支。

当晚,宣威军除看管粮仓两百人、看管军械库两百人、府衙一百人外,连同凉山青壮在内的其余人全部拉上城头。

虽然城外一切如旧,但城上每一个人都感觉到似乎一场大仗即将来临,气氛空前紧张而压抑。

众将跟普通士兵一样,他们也感觉到空气中弥漫着不同寻常的气息,具体是什么,他们始终触摸不到。

天黑了,城上燃起了灯火,照亮城下护城河,活水在缓缓流动,一阵风过,波光粼粼。

城上守军从墙垛间远眺城外夜色,不远处地方军营,也亮起了灯火。

“快看,他们军营着火了!”忽有士兵喊起来,有几分幸灾乐祸的兴奋。

“着火哪是那样的,你看那火,还有几条线儿,不知道别瞎喊。”旁边有人开口指正。

“昨晚他们那边的火光可没那么一大片,今晚都大的没边了,不是着火是什么?”那士兵抬手一指。

不等那人回话,接着又道:“不止前边,都烧到那边了,你看那边一闪一闪的是不是火光,我猜肯定是,他们这一场大火,要把周围的都给烧了啊。”

边上那人还没回话,他正要再说什么,只听一声大吼从不远处传来,心底一紧,顿时将手里的弓提起。

“全体戒备!敌袭!”

这是营指挥袁华的命令。

“敌袭!”

“敌袭!”

“敌袭!”

........

呼喊声从城北,沿城头向城西、城东迅速传去,半刻钟不到,传遍四城。

正巡查到城南的杨丛义,抬眼远望,看不到任何敌袭的迹象。

若有敌袭,必在城北!

稍稍一想,立即传令:“南门原有兵力暂且不动,密切注意城外敌军动向。其余人支援北门、西门!”

守将接令,迅速稳定军心。

杨丛义则带着亲卫营和青壮迅速赶往城北。

北门外火光正在一点点铺开,一里、两里、三里、四里、五里......不到半个时辰,火光扩展的无边无际,每一个人眼前,除了火光再也没有其他东西。

火光是宣威军和凉山青壮眼里唯一的东西,喊过数声“敌袭”之后,此刻他们终于知道,将要面对的到底是什么样的袭击,这是一种他们无法对抗的,铺天盖地、似乎无穷无尽的力量!

这是多少人啊!

每一个站在城头墙垛间向被远眺的人,都禁不住要想这个问题,他们被一望无际的火光震撼。

袁华、苏仲也一样。

谁也没亲眼见过十万人在同一个地方出现,杨丛义也一样。

千算万算,没料到敌人会以这种方式出现,将强大的兵力毫无保留的完全展示在凉山守军面前,力量对比极为悬殊,谁强谁若,一目了然,不走就是死,是守是走,几乎不用思考。

一直一来,没人告诉宣威军士兵和凉山青壮,他们将要面对数十万敌军,若是知道,他们或许早就跑了。

敌军还没攻上来,现在跑也不晚!

念头一动,一青壮高喊一声:“跑啊!”话音出口,丢下手里的弓箭,撒腿就往城下跑。

杨丛义何曾见过数十万人,这么多人同时出现,一时之间,让他心颤。十万人,就是人踩人,也能轻松走上两丈多高的城头,凉山城不可守!

看到无边无际火光那一刻起,“螳臂当车”这个词瞬间跳进杨丛义脑子里,当即怀疑坚守凉山城的决定,心底深处随之萌生退缩之意。

可当那一声“跑啊”在城头上响起,杨丛义猛然醒悟,脚下连点,几步上前,跳到那人身后,拔剑朝头颈斩去。

剑落,头落,一气呵成。

众人刚被那一声高呼惊动,脑子还没转过来,脚还没动,就听“噗通”一声,有重物摔倒在地。

“敌人就在城下,城在人在!谁敢逃跑,杀无赦!”杨丛义运足丹田气,一声高喊,声震一里。

“我们坚守多日,今夜正是决战之时。我们有坚固的城池,厚重的防御,充足的弓箭,战斗经验丰富的老兵,敌军纵使多如蚂蚁,他能以血肉之躯撞破这城池吗,若他们真敢来撞,撞烂的只有他们自己!全军检查武器,定要叫他们有来无回,把凉山城外变成他们的坟地!镇守凉山,誓死灭敌!”杨丛义提剑高呼。

整个城头原本就安安静静,听不到其他任何人的声音,杨丛义话音落下之后,城头更是陷入死一般的寂静。

“镇守凉山,誓死灭敌!”苏仲忽然打破沉默,开口高呼。

他身后数十人当即应和:“镇守凉山,誓死灭敌”

听到有应和之声,苏仲再次高喊数声:“镇守凉山,誓死灭敌!”

他身后的兵卒随之高喊,周围的宣威军也逐渐开始应和,连喊数声之后,百米之内所有人都加入其中,同一个口号,同一个声音,整齐划一,声势雄壮无比。

呼喊声从北门附近向东西门迅速传播,城上很快传遍四门,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随着不停的高喊,众人心里的恐惧尽数被口中喷出的气浪带走,只剩下与敌对战的渴望与勇气!

半刻钟后,将士们在拼命呼喊中,力气消耗不少,声音开始嘶哑,多少有点疲惫。

眼见目的已经达到,杨丛义赶紧叫停,体力还是留着对抗敌军,今夜这么大阵仗,没有不动手的道理。

从北门开始,呼喊声渐渐消失,城头逐渐归于平静,但众将士心头火热,心中的激情被点燃,难以熄灭。

望着远方火光海洋,宣威军和青壮眼里全是热切的战斗欲望。

“盯紧敌军,进入射程之内直接攻击!”杨丛义望着似乎开始移动的星火海洋,向苏仲和袁华下令。

二人高声应是。

随后,杨丛义传令在城下等待的亲卫营和凉山青壮在此地待命,他带着数十人迅速赶往城西。

城北地势开阔,敌军一涌而来,北边首当其冲,压力最大,而城西地势也算宽阔,聚集两三万人不成问题,西门附近防守压力也可想而知。

杨丛义一到西门,柳时便迎上来问道:“监军,那边是什么情况?今晚要攻城吗?”

“有可能,做好准备吧。西门士气如何?”往北方望去,也是一大片星火海洋,好在西边远处是山脉,没有在城北向北望那般震撼,即使如此杨丛义也有些放心不下。

柳时高声道:“没什么问题,将士们士气正旺,他们敢来送死,就叫他们有来无回!”

杨丛义抬手拍拍他的肩膀,然后道:“不要大意,扶绥退回来的大军应该全部南下了,今晚很可能就会攻城。一旦觉察敌军接近,直接开始反击,一定要将敌军阻击在城下,挡住第一轮进攻。我会在城北与城西之间策应,若支撑不住,及时派人告知我。”

柳时抱拳道:“是,请监军放心,末将即使拼了命也会守住西门!”

“好,西边就交给你了!”杨丛义说完,便在柳时陪同下,在西门附近巡视了一刻钟左右。交代了城门防守之事,直言最好将城门彻底堵死。

而后,杨丛义再次返回北门,下令将北门封死。

李越大军全部集中在北边谷地,一声令下,便会向南蜂涌而来,北边将是敌军进攻的最主要方向,而东边和西边除了原有驻扎在一里外的敌军,南下的敌军要想攻击这两门就得转向,夜间改变阵型和进攻方向,这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所以东西两门受到的攻击不会比前几次更大。

望着北边闪烁的星火海洋,杨丛义思绪翻动,设身处地冥想,若他此刻就在敌营所在的地方,统领十万大军准备攻击几千人守卫的凉山城,他会怎么攻城?

力量对比太过悬殊,超过三十倍,接近四十倍,即使把临时招募的青壮加上,势力差距也在十倍以上。

有这等碾压对方的实力,根本不需要任何计谋,把势力摆出来,凉山城守军就得想方设法,立即逃命,不然就只能等着被踩成肉酱。若对方坚守,两丈高的城池,如何能挡得住十万大军冲锋,三丈宽的护城河,淌水也能过,云梯架墙,攀援而上,凉山城,顷刻而下。

“传令全军,灭掉灯火!”杨丛义心中一动,立即高声下令。

第326章 箭雨箭墙

军令传出,北门附近燃着熊熊大火的锅灯很快熄灭,就连城上照明的灯笼和火把也尽数熄灭。

一刻钟,城上城下再也见不到半点灯火。

守军在黑暗中经历短暂不安后,渐渐适应微弱的夜色,一丈之内看得清楚,身边的弓箭看得分明。

至此,宣威军把自己彻底隐藏在黑暗中,只等敌人前来撞一撞他们这堵满是钢钉的铁墙。

之前敌军中途退兵,有一次担心敌军有阴谋,便打开军械库,为城头守军补充大量弓箭,以备不测,但却没想到李越大军突然南下,列阵城北,隐隐有一鼓作气拿下凉山之势。

补充的弓箭虽多,若要用箭墙挡住敌军黑暗中不要命的冲锋,一人百支箭还远远不够。

在北门附近待命多时的宣威军和凉山青壮,拿着令箭,迅速返回军械库,一趟一趟将更多的弓箭搬到北门附近堆放,又为城上守军补充百支箭、三张弓。

等弓箭补充完毕,北门也彻底被砖石泥土堆成的小山堵死,封土不挖开,再大的力量也不能从城外将北门打开,因为城里人就没想过要从北门出去,城门已与城墙浑然一体,坚固无比,即使敌军冲过护城河到达门外,也推不开这两扇大门,除非能用刀枪砍烂一尺厚的大门,再将里面的泥土砖石掏空,不然就只能翻越两丈多高的城墙。

东门也已经传令,为城防安全彻底封闭,至于南门,临近大河,地势狭窄,敌军施展不开,可暂且不管。

城上灯火熄灭半个时辰之后,东西两门和北门已经与城墙融为一体,城下不需要再守,所有人登上城头,作为替补弓箭手,一排排蹲在临近墙垛的弓箭手身后,手持硬弓,严阵以待。

北方星火海洋,燃起大半个时辰,没有丝毫熄灭的意思,反而进攻的迹象却越加明显,因为星火已在缓缓移动。

片刻之后,一阵山呼海啸般的声音从北边传来,一阵阵、一声一声,连绵不绝。

与此同时,星火海洋如浪涛般,以肉眼可见的迅速向凉山城蔓延、逼近。

无边火光,照亮夜空!

咆啸呼喊,震破苍穹!

十万大军来了!

他们像猎人,欢快的赶来收取陷阱里的猎物。

他们像猛兽,愤怒的回巢驱赶洞穴里的猎人。

一里距离,倾刻而至。

他们涌来的速度是那样的迅速,沟渠山丘如平地,杂木小树如荒草,这是他们出发的地方,这是他们熟悉的地盘,根本不需要低头看路。

黑暗中,趴在墙垛旁的宣威军和凉山青壮被敌军铺天盖地的地势震撼在当场,看着直冲而来的星火海洋,顿时生出转身逃跑的冲动,本能想要避开如浪而来的火光。

可当他们一回头,看见身后蹲着一排排手持硬弓的人,立即就熄了逃走的念头。

“全体上箭,准备射击!”

几乎在发现敌军快速逼近的第一时间,杨丛义、袁华、苏仲立即下达命令,阻击敌军。

呼喊声震耳欲聋,敌军火光越来越近。

百丈、九十丈、八十丈、七十丈......四十丈!

宣威军、青壮握弓搭箭的手都在缠斗,站在对敌最前沿的他们,在火光中隐隐约约已经能看清奔跑在前排敌人的面容,他们如恶鬼一般狰狞,恐怖之极,若不是后背有人,真有放下弓箭就跑的冲动。

三十丈!

“放!”

袁华一声令下,弓箭手们立即用颤抖的双手拉开弓弦,将第一支箭射出,黑暗中利箭不知飞向何处。

弓箭手面对潮水般的敌军,异常紧张,不少人生生将硬弓拉断,手忙脚乱,抓起新的弓箭再射。

利箭飞射而出,落进举着火把涌来的敌群。

弓箭手紧张的顾不得看他们是否射中敌人,连续不断搭箭张弓,他们唯一的想法就是多射箭、快射箭,将直奔过来的敌人挡住。

约莫射出五箭之后,在弓箭手身后焦急等待的第一排士兵立即提弓上前,将第一批弓箭手取代,搭箭拉弦,稳稳的把箭射向敌人。被替换下来的弓箭手,拿着弓退到最后排,蹲下休息,如果有人注意,很多人的手都还在颤抖,但在昏暗的夜色中,没有人看得清楚,也不会有人去注意他们。

第二批弓箭手,一箭一箭迅速射击,在他们眼中同样只能看到一片火光,耳中只能听到掩盖一切的呼喊声浪,至于能不能射中敌人,他们不知道,夜晚不能瞄准,现在也没有时间瞄准。

五箭过后,弓箭手立即后退,在他身*弓等待的人马上前跨几步,补上空缺,取箭拉弓,利箭破空而去,直入敌群。

第二批弓箭手几乎同一时间被身后的士兵替换下来,等他们回到最后排蹲下来,完全不知道刚刚发生了什么,脑子里一片空白,没装下其他任何东西,除了一片火光,也没看到任何东西,只是完成任务一般射出五箭。

第三批弓箭手也是一样,在敌军呼喊的声浪中,他们来不及看,来不及想,只能做一件事,取箭射击,完全靠着本能把一支支利箭射出城外,不需要瞄准,也不需要看是否射中,飞出去的箭自己会去寻找目标。

他们倾刻间射完五支箭,闪身后退,身后等待的士兵立马上前,取箭张弓,重复他们的射击动作。

十几万人的呼喊声,淹没一切其他声响,包括城下敌军的惨叫和哭喊。

士兵们化身弓箭手,轮番替换,在昏暗的墙垛间疯狂射箭,箭如雨下,未有停歇。

利箭一支支、一簇簇,飞射如敌群。

杨丛义、袁华、苏仲等人站在墙垛后,看着敌军一批批倒在箭矢之下,火把掉落一地,刚刚倒下一片,倾刻间就被后面涌上来的敌军踩在脚下,将空间占据。

敌军源源不断,如蚂蚁一般,毫无畏惧,一直向前,根本不管前边有多少人倒下,也不在乎头顶有多少利箭,就如同中了诅咒邪术一般,口中嚎叫着,举着刀枪利刃和火把,冲向凉山城,倒在利箭下。

五批士兵轮番射五支箭后,迅速开始第二轮循环。

纵使第二轮开始,已经没有之前那么紧张,同样没几人有时间注意城外火光中敌人的模样与动向,只想着赶快射完五支箭,完成攻击任务。

随着第二轮弓箭手循环结束,在利箭如雨般不停压制下,蜂涌而来的敌军并没有几个能躲过满天飞来的箭矢,冲近护城河岸,几乎全部倒在距离城墙二十丈到三十丈之间的地方,在这个区域倒下的敌军很快铺满厚厚一层,阻挡住敌潮奔涌。

第三轮循环没有任何停顿,立即开始,搭箭张弓,纵使已经射出十支箭,弓箭手张弓的力道依然没有丝毫衰减,每一箭都如同第一箭一般强劲有力,直接能将城下没有铠甲皮革护身的敌军射穿。

敌军没有任何抵抗能力,如疯子一般一头撞进箭墙之中,拿他们的肉身直接承受锋利的箭矢攻击,结果可想而知。

这是一场意料之外的杀戮,弓箭手想不到,众营指挥想不到,杨丛义同样想不到。

弓箭手三轮循环攻击过后,已经将七八万支箭射出去,纵使只有十分之一命中率,敌军也倒下了七八千人,然而敌军以如此密集的阵型冲锋,又毫无防御遮挡,只要利箭飞出二十丈远,没有不命中敌人的道理。

随着第一批敌军倒下,城上弓箭手射击速度开始远远高于敌军冲锋步伐,致使大量箭矢浪费。

北方火光海洋似乎未曾减少减弱半分,弓箭手射击速度哪敢有丝毫放松,一支支利箭从硬弓上飞出,飞下城头,落进死人身躯,或是即将要变成死人的活人身体。

冲锋在前的敌人高举火把,手提武器,踩着同伴的尸体,跑步向前,然后一批又一批在后方呼喊声中,毫无征兆的倒在天空落下的黑影之中。

从城下三十丈外,抬头往凉山城上看去,除了昏暗夜色中的城头在天空中留下的一道黑线,看不到其他任何东西,别说利箭,就是墙垛间的人头也一个都看不见。

山呼海啸般的声浪掩盖住凉山城外的一切,除了能感受到利箭攻击的疼痛,并迅速倒下的人,和在他们身后看着他们倒下,他们自己也即将倒下的人外,没人知道黑暗中的凉山城正在疯狂吐出数不清的利箭,也许在后面的人看来,火光都已经熄灭的凉山城已经空无一人,正好可以轻松占据。

那十丈宽的死亡地带,从厚厚一层尸体慢慢变成半人高的尸墙,随着弓箭手身旁的利箭迅速减少,尸墙越来越高,等两百支利箭快射完时,墙已经有一人高,死在箭下的敌军不知道有多少。

敌军再迟钝,也该发现不妙了,翻越尸墙的敌军越来越少,三十丈内的火光星星点点在燃烧。

持续了一刻多钟的呼喊声逐渐杂乱起来,渐渐还能听见不一样的咆哮与尖叫。

火光的波浪不再继续向凉山城涌来,它们停住了,时前时后,开始拉锯战。

“最大射程攻击!”

见局势大变,袁华脑子一转,立即高声下令。

第327章 杀敌万人

传令兵左右一分,迅速向两边张弓搭箭的弓箭手传令。

得到军令的弓箭手们,将弓箭朝墙垛外稍稍探出,左臂一抬,右臂用力将弓拉满,随着右手张开,利箭离弦,向前方半空斜射出去。

如果现在是白天,就能看到利箭在半空划过一道优美的抛物线,落进五六十丈外的火光之中。

五箭射完,后一排弓箭手跟上,又开始激烈而迅速的循环,能射到什么,他们已经不关心了,因为在黑暗中,他们只能看见远远的火光,除此之外,他们什么也看不到。

在两百支箭射完之前,其他士兵马上就从城下给他们补充数百支,保证弓箭不绝,箭雨不停。

发现火光波浪异状的杨丛义和苏仲很快也命令弓箭手调整射程,向四十五丈外射去。

一簇簇凌厉的箭雨落进四十丈外广阔的区域,原本因前军停下脚步,十分不满不停催促的敌军,突然遭遇利箭袭击,慌乱之间叫骂不止。

但片刻之后,他们便明白天上落下的利箭来自哪里,此时不论是前进还是后退都不可能,前边的人在往后挤,后面的人催他们向前。

长箭落如雨下,很快便有无数敌军倒下。

在拉锯推搡之间,终于有受伤的敌军忍受不住后军让他们送死的催促,反身向后军砍去。

一场前军与后军的混战随即展开,并迅速全线蔓延。

城上不停射击的弓箭加剧敌军混战的激烈程度,没人不想在利箭下逃命,每一个阻止他们后退的人都是他们的仇敌,是仇敌就要刀枪相向。

从城上可以看到,北边半里之内整齐的火光开始摇曳,与此同时,离凉山城最近的火光波浪线缓缓后退。

敌军前锋乱了。

弓箭手也发现敌军异常,马上抓住进攻机会,个个用力将硬弓弓弦拉满,让箭飞出更远的距离。

五十丈、六十丈、七十丈......

片刻时间,火光摇曳的敌军阵线进一步扩大,距离凉山城最近的火线已经在四十丈开外,比起最初的火线波浪后退十几丈远。

弓箭手十轮循环张弓下来,手臂酸软,张弓搭箭的手臂都在颤抖,但没人愿意休息,毫无疑问,他们将数十万敌军挡住了,他们将赢下这一仗,最后关头,即使再累,也要射出最后一箭。

又一轮弓箭手循环射击之后,北方火光摇曳的区域继续扩大,距离凉山城最近的火线已经退到六十丈之外。

不等三排弓箭手射完,远处的火光虽然还是一片海洋,但火线已退回射程之外。

城上的射击停止了,众弓箭手瘫坐在地,无力再看北方摇曳的火光。

北方火光之下的骚乱没有因为箭雨停止减弱半分,反而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不停向四周扩散。

看着火光海洋南部区域杂乱无章,火光忽明忽暗,杨丛义暗自庆幸。

若是敌军做好准备,选择在白天进攻,凉山城也许不会有机会守住这第一次攻击。可现在情况不同了,城外留下无数尸体,即使到了明天,敌军做好准备,堆积如山的尸体也会是他们进攻路上的障碍,不把尸体清除,就难以展开进攻。

而要清除如此之多的尸体,至少要三五天时间,这些尸体都在弓箭手射程之内,若宣威军不让他们收尸,敌军绝对无法轻松将尸体清理干净,至少可以拖延他们再次进攻的时间。

数十万大军面对惨败,又缺少吃喝,能在凉山城外坚持几天?

今夜之后,胜利的天平已经开始向宣威军倾斜。

望着火线一点点后退,摇曳的火光不断蔓延,城上的每一个人都知道,今天是他们胜了,而他们毫无损伤。

一场十多万人组成的星火海洋,一场铺天盖地的进攻声浪,在发起进攻不到半个时辰之后,全线仓惶撤退,北方整齐的火光在一道可见的回溯洪流中迅速开始凌乱,失去原本该有的阵型,并向波涛一般继续向后推进扩散。

城上手足无力的宣威军和凉山青壮,稍稍恢复力气之后,纷纷靠近墙垛,争相观望星火海洋波涛四起的壮观景象。

只见未向凉山城推进之前平整的光火海洋,此时犹如大风卷过,整个海洋波浪四起,光影闪动,处处可见,忽明忽暗,正在经历难以抑制的灾难。

几刻钟之后,火线退出一里之外还在继续后退,它们似乎没有停下来的意思。

显然敌军已经败退,北边城墙上的每一个人都知道今晚这场战斗结束了。

然而,他们并没有等来下城休息的命令,等来的反而是补充弓箭、严加戒备的备战军令。

刚刚恢复一些体力,他们又迅速开始下一轮备战,将堆放在城墙下的硬弓和利箭一捆一捆搬上城头,补充进快要消耗一空的弓箭堆中。

方才不到小半个时辰,消耗掉三十多万支利箭,此时城上再次补充十几万支,今夜即使再有战斗,城上近二十万支箭,足以应付。

然而随着北方的火光越来越远,直至消失大半,城上城下越加安静。

几个时辰之后,天渐渐发亮,一夜过去,预想中的战斗没有再次来临。

这一夜,凉山城内没有燃起任何火光,城上每个参与战斗的人都猜到敌军可能损失惨重,因为他们每个人都射出去五六十支箭,杀伤的敌军必然不在少数。

但当天色逐渐发亮,他们在城上看清城外二三十丈左右,堆积着十几丈宽、一人多高的尸山,犹如一道山墙般向左右延伸到视线尽头后,被这景象深深的震撼!

许多凉山青壮忍不住在城头上干呕,即使是经历过三佛齐国山谷埋伏的宣威军,再见这等尸山,不少人嗓子眼里也是一阵阵酸水直往外冒。

只一眼,这等恐怖的景象,便把他们惊的退后数尺,不敢再看。

即使有些胆子大的,多看几眼过后,也觉得心里不适,悄悄转头,或是眼睑低垂,将视线转移到别处。

没人知道城外死了多少敌人,只知道这是一个庞大的数字,一万或者两万,甚至是三万,谁知道呢,没人有心思细看细想。

越过十几丈宽的尸墙尸山,是几十丈宽的伏尸带,横七竖八,又是一地的尸体,直将地上的荒草彻底淹没。

再往北望,伏尸仍然随处可见,一直绵延到肉眼不可再见的远方。

城北一里外的敌军营地,远远的只能看到风暴过后的杂乱,营帐营房东倒西歪,偶尔还有浓烟缕缕升起。

整个北方在可见的视野里,一片狼藉,伏尸遍地,浓烟伴随着火光,四处飘散。

敌军应该已经趁夜逃回大南关方向。

杨丛义胃里酸水翻涌,他忍住强烈的呕吐冲动,细望北方很久,此战过后,李越数十万大军短时间内应该不会再来了。

“传令各部,留下值守,其余人下城休整。”

下令之后,杨丛义转身向城西走去。

北边的战斗很激烈,东西两门附近敌军也不少,他们也挡下敌军,只是不知斩获如何。

等杨丛义赶到城西,就见西门外的景象比起北边虽然稍逊一筹,但杀伤的敌军不在少数,而激烈程度比起北边更甚,护城河两岸尸体众多,三丈多宽的护城河也被尸体塞满,没有壮观的尸山,但伏尸地带从城墙下一直延伸到五六十丈外,由此可见,西门外的敌军比北门更要悍勇。

听了柳时汇报战斗过程,只觉得惊险无比。

昨夜西门外的敌军有备而来,有防御有云梯,在城上箭雨压制下,他们还是直接冲到护城河边,渡水而过到达城下,幸好在渡河之时,敌方防御难以兼顾,给了宣威军攻击良机,几乎尽数被射死在护城河周边。而少数到达城下的敌军,黑夜之中难以迅速竖起登城云梯,错失良机,亡于城上利箭。

总之,西门附近的战斗有惊无险。

西门无恙,即刻传令休整。

回到城下,不少宣威军和青壮虽然肚子很饿,却没有胃口吃下任何东西,他们还需要休息调整。

而多数人吃过热腾腾的饭食之后,迅速回营休息,谁知道接下来还有什么样的战斗在等着他们,要想活命就得赢下每一场战斗,这个道理他们懂。

安排好城上防守后,众将来到府衙,这一场胜利,他们要与监军一起庆祝。

虽然不懂大道理,但他们却知道,经历过昨晚那场战斗之后,敌军纵使还有十万大军,恐怕也不敢再来进攻凉山城,这一仗他们赢了,凉山城守住了。

当他们兴奋的向监军道贺的时候,却见监军眉头紧皱,脸上看不到任何胜利的喜悦。

“监军,敌军经过这次大败,不会再来了,凉山城我们守住了,应该庆祝才是啊。”苏仲见杨丛义神情怪异,直接问道。

杨丛义起身,连踱数步,随后回身道:“全城人吃水都在护城河里,而今护城河里有多少尸体?城外无数尸体能挡住敌军进攻,也围住了我们。那些尸体,如果在半个月内不清理,凉山城将被腐尸包围,蚊虫泛滥,疾病瘟疫,足以把整个凉山毁掉。灾难就在眼前,哪里值得庆祝?”

第328章 别无他途

话一入耳,众人脸上喜悦之情顿时消解无形。

此时虽然是冬天,但凉山的气温并不低,尸体用不了多久就会腐烂,若不集中收敛,至多半个月,凉山城就不能再住人。

“那我们该怎么办?”

“要么将城外尸体全部填埋,要么弃城离开,除此之外,别无他法。”杨丛义坐回椅子上,神情凝重。

昨夜敌军飞蛾扑火般进攻,不知道是不是就为行此驱虎之计,为了拿下城池,连数万人都能轻易舍弃,若真如此,李越人当真是恶毒狡诈之极,

可这也说不过去,他们有十万人,完全可以在白天展开进攻,若准备充分,凉山城绝对坚持不了几天,迟早被他们攻下。

想来想去,杨丛义也想不明白敌军意图何在,而今接过却是留下数万尸体,使凉山城难以长久坚守。

“敌人暂时是看不到了,可保不准他们就藏在暗处,要是我们出城清理尸体,他们突然攻城,凉山城就没法守。若是想等他们来清理,不知道有没有可能?”袁华询问众人。

“你当他们是笨蛋,来给我们填埋死尸?我看他们巴不得离得远远的,你没看周围都看不到他们的人吗?”苏仲没好气的回道。

好不容易打赢一仗,杀敌数万人,却是这种结果,如何不让他郁闷生气。

眼见众人情绪瞬间低落,怨言接憧而至,杨丛义赶紧出言制止:“不要抱怨,先想办法渡过难关。那么多尸体,即使敌人不来偷袭,要派人出去把他们清理完毕也不是三五天就能行的,指望敌人来清理更不可能,所以清理尸体就不要考虑了。”

姚昶道:“监军的意思是,我们只有马上放弃凉山这一条路?”

“那我们折腾这么长时间不是白折腾了?”

“流了多少汗,流了多少血,就这么放弃了?我们来凉山为什么?”

“我们刚打完胜仗,马上就跑,打这一仗干嘛?”

众人情绪激动,从钦州来凉山坚持这么久,就此撤离,实在难以理解,况且刚刚才打了胜仗,以为就此打败敌军了,没想到却是这种虽胜犹败的结果。

“不要激动,谁说我们只能跑!”

杨丛义此言一出,众人马上安静下来,静等他的下文。

只听杨丛义道:“城外尸体腐烂会生出巨量蚊虫,如果先用火焚烧,就能延缓一二,我们可以用火箭覆盖,将尸体上的血腥气消除,阻止蚊虫集聚,减缓蚊虫大量滋生,先撑一段时间,然后再想其他办法。还有,护城河里的尸体必须马上打捞出来,保证城里用水干净,一旦沾染疾病,麻烦就大了。事不宜迟,你们马上安排人出城,先将河里的尸体打捞上岸。”

众人神色稍缓,袁华当即问道:“城门要打开吗?”

“暂不打开,都从南门出去,提防南门附近敌军袭击。赶紧去吧。”

“是。”众人起身接令,马上去安排。

半个时辰后,几百宣威军和青壮带着工具从南门出去,左右一分,迅速向城东、城西、城北而去。

四门守军登高而望,未见任何敌军动向,他们似乎就跟消失了一样。

两个时辰之后,打捞完护城河中的尸体,所有人回到城内。

凉山城自从被敌军包围之后,普通百姓一般不会外出,特别是昨敌军来袭,夜铺天盖地的呼啸,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在战战兢兢中渡过不眠夜,直到天亮,即使城中并无任何变故,他们也不敢随意外出,是以城内所有街道,除了宣威军便是凉山青壮,城内秩序井然,一切如旧。

平静的一天过去,夜幕降临后,城上燃起灯火,宣威军将火箭一支支点燃,射向城外尸山尸墙,从护城河边一直到五六十丈外,直到将几十丈内铺满火箭,形成一道宽广的烟火地带。

夜间微风起,火借风势开始蔓延,不久之后渐渐增大的火势开始转向,城北一直烧到城西,沿着荒草引燃西边的山丘,映红了西边的夜空。

城外的小火,持续燃烧了数个时辰,尸体自然不可能烧毁,顶多只能烧毁衣裳,烧掉血腥,减轻嗜血蚊虫叮咬,降低疾病传播。

火烧一夜之后,蚊虫疾病爆发的时间会推迟一段时间,但若是半个月之内不能把尸体处理干净,凉山城就没法再住人。

杨丛义带领众将顶着恶臭走上城头,在城上逗留多时,看着成堆的尸体,众人一筹莫展,尸体实在太多了,短期内根本没法处理。

焚烧是一个办法,但需要大量柴火,目前来看数万尸体烧是烧不完的,唯一可行的办法就只有挖坑填埋,可眼下敌军情况不明,大部队不能轻易出城。

敌军退走之后,再没有出现,但他们并不会消失,如果料想的不错,他们应该是退回大南关和郁林城了,经此大败之后必要整军,敌军人数众多,休整几天之后卷土重来,也未尝不可,到那时凉山一样守不住。

见识过数十万人组成的星火海洋后,杨丛义对敌我兵力的判断十分直观而清晰,凉山守军加上临时召集的青壮只有八千多人,数十万就是站着不动让他们杀,也要把他们累的精疲力尽,若他们稍微有点防御,轻轻松松就能攻上城头,兵力悬殊太大,凉山不可守。

阴差阳错,李越人不知犯了什么傻,毫无防御摸黑来攻城,城外留下这么多尸体,他们不能进攻了,凉山城也被尸体围住。

如此一来,就只能看谁能撑的更久,是凉山城里疾病先爆发,还是李越大军先消耗完粮草撤兵。

一连数天,杨丛义等人无法清理城外尸体,北边也不见敌军,只有东边山丘,时不时还会见到一些人影。

“监军,桐棉送来军情!”

姚昶冲进府衙,将苦思冥想的杨丛义惊醒。

他二话不说,接过来一看,心里疑虑更深。

“监军,他们说什么?”姚昶见杨丛义脸上并没有特别的表情,不知道这军情是好还是坏。

杨丛义将情报收起,沉声道:“情报上说游奕军五天前从郁林城突围,全身而退,不知所踪,郁林和大南关尽在李越人手里。”

姚昶惊道:“游奕军全身而退?不会是提前跑了吧?就知道他们靠不住。”

“他们若是不跑,郁林城也许能守住,也许守不住。但守不守,要看他们要什么了,他们惜命,我们要的是退敌,是建立功勋,自然不一样,面对数十万大军,我们也不能强求他们。”杨丛义苦笑。

“要是他们坚守郁林城,一万多殿前司精锐,怎么可能守不住一座城?敌军缺少粮草,拿不下郁林,肯定不会多纠缠,会直接绕城南下凉山,敌军通过之后,他们再控制大南关,就能将李越人阻挡在大宋以外,此战就胜了。现在倒好,他们一走,李越又把郁林占了,跟我们据城对峙,胜败就很难说了。”姚昶愤愤不平,情绪低落。

游奕军此举的确值得商榷,宣威军此前已经给他们送过粮草军械,钦州也一直在给他们补充,按说在郁林城坚守一两个月应该不成问题,但他们全身而退,放弃了可能的胜利,又将三千余宣威军置于孤立无援的境地。

可事已至此,宣威军也没资格埋怨游奕军,游奕军是殿前司禁军,宣威军只不过是回易护卫队而已,在战场上,有禁军在,哪有宣威军指手画脚的余地。

“敌军迟迟没有动静,我总觉得不安。让他们抓紧探查郁林敌情,一有消息,立即来报。”

姚昶接令,迅速离开府衙。

不多时,城西来报,有一大队人出现在城外渡口,似乎准备渡河南去。

杨丛义得到消息,立即动身赶往西门附近。

登上城头一看,就见一里外的大河北岸渡口出现数千人,而南岸也有大部队出现,双方都对凉山城有所戒备。

不久之后,数艘船搭载几十人从北岸离开渡口,到达南岸之后,空船返回北岸,又一批人南渡。

渡河的是什么人,凉山城里没人清楚,虽然就在一里之外,他们也不敢轻易出去,谁知道会不会是敌军耍引蛇出洞之计。

等数千人不紧不慢渡河完毕,在南岸集结后,扬长而去。

杨丛义亲眼看着他们离去,如果他知道那队伍里面有数名李越国重要人物,必会冒险一击,然而等他知道的时候,他们早已回到升龙城。

第二天,杨丛义照例上城巡视。

城外尸体已经开始发臭腐烂,再过三五天就是有机会挖坑填埋,那些尸体也没法搬动,他也是焦虑无比,虽然郎中提前制药,预防蚊虫叮咬,但那不是长久之计,病源不除,那么多死尸,疾病瘟疫迟早爆发。

再坚持几天,若敌军还是不退,实在不行,宣威军就退回桐棉,保住性命再说,逼迫敌军从邕州附近退回郁林,也是不小的胜利,对宣威军来说完全可以接受。

“监军,城北发现敌军!”

杨丛义刚刚下城,就有士兵飞速赶来汇报军情。

第329章 大军南撤

多日不见的敌军终于出现了吗?

是来围困凉山,攻打凉山,还是退兵?

若是来重新包围或攻打凉山,宣威军就将失去撤退的机会,如果敌军退兵,宣威军就还能保全。

之前想得到敌军的消息,现在他们出现了,不知是好事还是坏事。

杨丛义忐忑不安的回到城上,抬眼望去,只见北方谷口出现大队敌军,正向凉山城方向而来,看不到队尾,数量无法估计。

看着北方敌军,城上值守的宣威军莫名兴奋,又可以再打一仗了吗?

随着现身的敌军越来越多,各部马上传令,所有士兵立即上城备战。

举弓搭箭的弓箭手依着墙垛,紧盯北方,他们身后一排排士兵持弓蹲地,全军严阵以待,已做好再次阻击敌军的准备。

紧张戒备几刻钟之后,就发现敌军直奔城西方向。

再过片刻,敌军先头部队径直去了渡口,在面向凉山城方向布防,而后一小队敌军迅速渡河,两岸协力用携带来的材料快速搭建简易桥梁。

敌军要撤退!

杨丛义心中狂跳,激动不已!

果然,半个时辰左右,一座桥梁搭成,随后一队敌军小心翼翼尝试渡河。

片刻,他们便顺利到达南岸。

桥梁没有问题,早已聚集在渡口便的敌军马上开始渡河,一队队越桥而过。

过河之后,他们并没有停留,大步向南离去,没有丝毫留恋,没有丝毫停留。

敌军在消失数天后,再次出现在宣威军视野里,却是悄无声息的撤离,这个结果让普通士兵们十分意外,而在杨丛义和众将眼里却是预料之中的事情。

全城将士静静的看着敌军撤离,没人叫嚷要冲出去打一仗,因为那队伍实在庞大,他们源源不断从北方谷口出来,渡河之后,又消失在南方。

傍晚,天渐渐黑了,渡口燃起数堆篝火,敌军撤退之势不绝。

在城上站了一天,杨丛义和众将也有些疲乏,但他们也不敢大意的回去休息,李越大军就在城外,若突然转头攻城,必然会给凉山守军造成巨大的麻烦。

之前看到敌军开始撤离,杨丛义和众将很是高兴,但随即便有疑问和担忧涌上心头。

李越大军缺粮食,那是因为他们有数十万张嘴,如果他们在郁林和大南关只留两万精兵,那么只要从李越国到郁林的粮道畅通,两万人坚守大南关和郁林城应当不会有压力。若真如此,宣威军留在凉山城绝对是死路一条。

邕州以西被李越人破坏殆尽,粮草估计早已搜集一空,即使李越人少量兵力占据郁林,短时间内邕州也无力派大军前来驱逐,因此在目前看来,李越人根本没有理由放弃大南关和郁林城,将数十万大军全部撤回大凉山以南。

并且撤回去的军队只要稍作休整,就可以再次支援郁林,而后将是旷日持久的对峙或战争。为这一战筹备多年的李越人,一旦退出大南关,再想进郁林就难了,他们绝不会放弃这个好不容易得来的机会。

如此想来,即使敌军退兵之事声势浩大,行的却是以退为进之计,为继续攻占广南,他们在大南关和郁林必然会部署精锐兵力。

既然李越人没有理由将大军全部撤出郁林和大南关,就一定会有足够精锐兵力驻留,将落入宣威军手里的凉山城彻底困死,而后轻易收复,将粮道彻底贯通,继而再攻邕州。

凉山城此时被数万尸体包围,只要李越人派出一支军队盯住凉山十天,不让宣威军清理尸体,那么摆在他们面前就只有一条路,从哪儿来回哪去,并且什么也带不走,甚至还要永久留下一些宣威军。

如此一来,什么时候撤离凉山,就成了宣威军必须考虑的问题。

很快,这个问题就成了杨丛义和姚昶、苏仲、袁华等人的问题。

看到敌军大部队撤退时,他们以为此战终于胜了,夺取凉山,逼退李越十万大军,这是多大的功勋啊,封官授职近在眼前,可转眼间,他们就要考虑何时逃离凉山。

逃离凉山,意味着此战他们将一无所获,焦虑与失落顿时在他们心上涌现。

众人聚在城下,相对无言。

想到这一路流血流汗,吃了这么多苦,受了那么多累,尽是白费,袁华忍不住双眼垂泪。

其他人胸中郁气难舒,也是叹息不止。

李越人败退郁林,宣威军奔波辛苦一场做了无用功,游奕军同样白跑一趟,这场战争得胜的恐怕只有邕州守军吧!

沉默许久之后,杨丛义吐出一口浊气,强颜欢笑道:“都不要垂头丧气,看着跟打了败仗似的。能逼退数十万大军,还能从他们手中逃得性命,你们应该庆幸才是。这一仗虽然没有达到预期结果,但也不是不能接受,我们来凉山没有打过败仗吧,这三千多宣威军是真正经过战争磨炼的,此战过后,就是跟殿前司禁军相比,我们战力也跟他们相差无几,只要战力强大,会打胜仗,以后有的是建功立业的机会。这次在凉山打胜仗的经验和经历才是我们来到这里最宝贵的财富,这只是我们打的第一仗,宣威军以后还要继续打下去,难道你们想一次立个大功,封官授爵,回乡养老?”

听完监军这番话,众人心情稍稍变好一些。

眼见如此,杨丛义又笑道:“都打起精神来,敌军驻守郁林也好,战争不结束,宣威军在钦州就有大把立功机会,你们到时候可不要抢。”

苏仲接道:“都别跟我抢,再有大战,第一功我先定了,你们其他人后边排队。”

柳时急道:“苏老二,凭什么你先,我在城西关隘杀的人可不比你少。”

“凭什么,就凭我深入李越腹地拿下了静州城,够不够?”提起静州,苏仲顿时牛气冲天。

“好好好,你厉害,你拿第一功,我拿第二功。”柳时自知跟他比不了,只能让步。

听到这话,袁华不高兴了,立即呛道:“你第二?那我要第几啊?”

“好好好,你们都厉害,我拿第三功总行了吧。”柳时无奈,只得再退一步。

杨丛义见气氛稍微活络起来,便道:“好了,打仗的事情后面再说,什么时候撤离,怎么撤离,才是当务之急,都好好想想,三天之内,我们必须要有结果。撤退之前,不要透露消息,城防更不要松懈。”

众将应是。

随后解散,他们带着监军给的问题各回城门。

城西火光照耀下,敌军队伍流动不息,一队队从渡口桥上走过,进入昏暗的南岸消失不见,篝火燃烧了一夜,敌军撤退持续了一夜,他们在城上整整看了一夜。

直到第二天天明,渡口还有一队队敌军,北方谷口仍有人不停的冒出,这场撤退不知道要持续到什么时候。

在城上蹲了一夜,众人疲意顿生。

天亮了,敌军动向已能看得清楚,于是一半人下城休息,一半继续在城上监视敌军。

这一天,李越人仍然在不停的撤退,没有半刻停留,没有一点声息,他们从谷口出来,默默走到渡口,静静越过桥梁,悄悄消失在南方。

篝火又燃起来了,照亮渡口不曾停歇的撤退队伍。

城上没人知道这种撤退要持续到什么时候,但士兵都知道敌军被他们打败了,这场巨大的胜利属于他们,敌军撤的越多越好,撤的越久越好,虽然站在城上值守很困很累,可他们愿意多看看敌军败退的身影,对胜利者来说,这点幸苦算什么。

对普通士兵来说,其实仗打赢了还是打输了,对他们造成的影响不大,可能他们在乎的只有生死,仗打赢了,活下来的机会更大,仗打输了,很大可能就死了,与其说他们喜欢赢,不如说他们喜欢活着更贴切。

在城上品尝胜利的他们并不知道,不久之后他们也要撤退,甚至比敌军更加匆忙,更加仓惶,敌军撤退他们只能看着,而当他们撤退时,敌军却很可能会追赶。

他们是幸运的,不用承受以为是大胜,结果却是白干一场的失落与煎熬,纵使撤退,也只需要依军令行军就是。

敌军撤退在继续,一直持续到后半夜。

“河边怎么没人了?”

恍惚间,忽然有士兵发现异常,一声惊呼,将城上神游物外的人惊醒。

孤独的篝火下,空无一人,哪还有半点敌军的身影。

“全军戒备!”

一惊之下,弓箭手纷纷举起手里的弓箭对准城外,一旦发现有任何风吹草动,利箭便要脱手而出。

城外听不到半点动静,城上火光顶多只能照亮城外十几丈远,其他区域全都隐藏在黑暗中,令人不安。

“火箭射击!”

守将一声令下,弓箭手们迅速就近点燃火箭,张弓向暗黑中射去。

火箭划过夜空,扎进几十丈外的地面,或是尸体间,不算明亮的火光将城外几十丈区域照亮。

众人看得清楚,地上除了尸体和草灰,别无他物。

第330章 毫无头绪

敌军撤完了!

士兵们在城上欢呼,他们终于可以睡个好觉了。

但这只是他们的奢望,睡觉是不可能睡觉的,偌大一个城池,又在李越境内,怎么可能不派人值守,况且眼前的敌人是撤了,郁林和大南关不会不留人,一个大意,若被他们偷袭,再想全身而退就难了。

守将开始在城上来回巡视,丝毫没有下城休息的意思。

众人只得强打起精神,一直盯到天明。

一早,四门守将拖着疲惫的身子来到府衙。

城西渡口,敌军撤退完毕,宣威军也到撤离凉山之时。

“怎么样,你们作何打算?”时间紧迫,杨丛义开门见山。

姚昶道:“监军,我们是不是先派人去大南关方向看看?匆忙撤离,对将士们不好交代。”

“是啊,还是先看看,将士们士气正旺,这个时候突然告诉他们要撤,恐怕他们接受不了。”袁华出言应和。

杨丛义转眼一看,见其他人神色似乎也都是这个意思,顿时便有些为难,瘟疫的厉害,他们不是不知道,但为了这场功勋,他们却要冒险,实在不是明智之举。

即使大南关守军不多,但宣威军也只有三千余人,要防范敌军从城西关隘进犯,根本不可能分兵北上,大南关和郁林城的功勋现在取不到,纵使放弃凉山,全军也不一定能拿下大南关。

昨天杨丛义已经道明缘由,他们还是不愿意就此离开,无非是想由南向北一举攻取大南关,而后逼迫郁林城,与邕州赶来的大宋军队南北夹击,拿下最后一支敌军,但这根本是不可能实现的幻想。

来到凉山这几场胜利,让他们开始高估自己,低估敌军,宣威军没有他们自己想的那般厉害,而敌军也没有他们想的那么虚弱不堪。

当初一举南下凉山城、大南关和城西关隘,那是敌军毫无防备,守军不光兵力不多,也多是老弱病残,精锐都上前线攻打邕州去了。而今敌军全线撤退,为保住深入大宋的入口,必会在大南关和郁林城顿住精锐,一攻一守,形势大变,宣威军能守城,不一定能攻城,况且还是以区区三千人进攻数万精锐驻守的坚城,完全是以卵击石,非常不明智。

“各位,你们的心情我能理解,想要胜利和功勋,首先得有命。不管大南关和郁林有多少守军,我们都只能在三天之内迅速从城东撤回桐棉,留给凉山城的时间不多了。你们一整天都在城上,闻到的是什么气味,现在坐在府衙里,闻到的又是什么气味?有什么不同吗?没有,没半点不同。城外的尸体已经开始腐烂,蚊虫病菌已经开始滋生,城里汤药有限,用不了多久,疾病就会泛滥,到时候凉山城不会有一个活人。”他们想不通,宣威军便没法安全撤离,杨丛义不得不苦口婆心。

众人心思大同小异,就这么离开他们真的不甘心,敌军大部队已经撤退,拼一拼他们还是有机会的,至于病菌,那些尸体都在城外几十丈远,有两丈多高的城墙,只要不接近,怎么会染上疾病。死人他们见的多了,仗了也打了不少,几乎所有战争都是围绕城池来打,还没听说谁打了胜仗,因为杀的敌人太多,尸体清理不了,害怕染病而放弃城池的。监军是书读多了,危言耸听。

杨丛义见他们不说话,便继续劝导:“你们有谁去过淮北?我们跟金国和议前,那里打了多年,两国至今十年没打仗,可那边依然田地荒芜,早年的良田长出大树,城镇残破荒废,常常十里不见人烟,荒草中随处可见白骨。为什么淮北没人了?大片大片的良田都没人种?一仗下来,到处都是死人,金人劫掠以后,纵马北归,从来不会打扫战场,等数月之后大宋军队收复失地,战死的人已经没法收拾,只能远远撤离,任其腐烂,往往一个地方发生一场大战,如果不打扫战场,病菌泛滥,数十年内人畜都不敢靠近。你们再看看凉山城外的尸山尸墙,闻闻随时随地呼吸到的气味,这地方能住人吗?必须尽快撤离,晚一天,就多一天风险。”

众人沉默许久,才听柳时道:“监军,我们也不是不怕死,就是不甘心,你让我们去大南关看看,若大南关守军超过两千人,我们马上就撤回桐棉,绝不二话。”

“是啊,就让我们去试试,拿不下大南关,我们再走不迟。”众人应和。

说了这么多,还是白说了,杨丛义有些无奈,虽然他可以强令他们撤军,但没有必要。

“那好吧,给你们两天时间,两天之后,全军撤退。大南关你们自己去看,城西关隘是什么情况,你们最好也派人去看看。姚昶、章岱两营宣威军和亲卫营留守凉山城,其他人随你们调动,如果兵力损伤超过三成,军法从事!”杨丛义最终还是选择让步。

“是!”众将接令。

姚昶、章岱接管凉山城防,苏仲、袁华和柳时迅速整队他们的队伍,出城打探敌情。

城外尸体开始腐烂,宣威军退出凉山已经是定局,至于如何撤离,是不是要带上凉山百姓一起,还需要考虑,毕竟要将两三万人带出凉山城问题实在太多。

这么多人出城之后如何管理?妇孺老人为数不少,他们怎么翻越崇山峻岭?一路吃喝拉撒睡谁来负责?到了钦州,安置在何处?

如果把普通百姓都带走,问题实在太多,不是他一个就可以解决的,如果不带走,让他们留在凉山城,等待他们的只有瘟疫。说到底他们都是普通百姓,这场战争跟他们没有关系,况且在他们心里并没有国的概念,对他们来说只要能活着,不管谁来管理他们都可以接受,同样的只要能活着,去哪也都应该一样才是。

宣威军出城打探敌情,准备攻取大南关,杨丛义在城内清点粮仓和军械库,组织青壮挨家挨户统计人口。

粮仓里的粮食还有不少,撤退的时候宣威军带不走,如果都分到百姓手里,杨丛义相信他们肯定有把法把粮食都弄走。

还有数不清的军械,宣威军也带不走,撤退时只能一把火烧掉。

城中百姓积攒的财富不知道有多少,如果也不能带走,最后都要烧掉,他们可以撤退,但凉山要是一座空城,不然后面的仗实在不好打。

敌军撤退的消息传遍全城,百姓生活如旧,出城上街依然是少数,所有人都没有察觉到宣威军将要撤退,反而一切行动都预示着宣威军接下来似乎又要大打一场,每个协助守城的凉山青壮,甚至还提前收到承诺过的十五斤口粮。

出城探查敌情,清点粮仓、军械库,统计户数和人口,所有行动都在给人以暗示,凉山城在准备打仗!

府衙里,杨丛义正与亲卫营士兵一起清点财物,这些财物都是从凉山官员家里搜剿出来的,数目不小,府衙库房私房也藏有大量财富。

所有财物一一登记在册,然后装箱上锁贴上封条,这都是宣威军的缴获,等大战结束,一部分赏赐将士,一部分充当军资。

等到了晚上,该统计的都已经统计清楚,账册交到杨丛义手中。

粮仓里的粮食还有一万两千三百七十多担,军械无数,未做统计,凉山百姓三千三百六十多户,人口两万四千七百九十多,其中老弱妇孺占了大半。

他们自己统计出来的户口跟府衙户册有所差异,人口相差三千多人。

杨丛义拿着账册,提笔在纸上写写画画,如果这些人要全部带走,粮食也全部带走,怎么分队,怎么分组,宣威军是否要参与其中,他需要仔细推敲斟酌。

只要李越人在大南关和郁林留下超过一万五千精兵,别说宣威军拿他们没办法,就是防御邕州的大宋军队前来,恐怕也难以拿下这两个地方。

宣威军退出凉山是迟早的事情,只是苏仲、袁华等人难以接受就这么突然退去,他们想拼一次,搏一搏,或是需要找一个撤退的理由。

退回桐棉对杨丛义说来虽然也难以接受,但游奕军从郁林全身而退,就已经将宣威军置于孤立无援的境地,丢掉郁林,凉山也绝对不可守。

郁林已失,宣威军必须要撤,杨丛义根本不需要找理由,保全性命,这四字对所有人来说足够。

就在他进行各种谋划推敲时,早上派出去的各路探子都带回来重要消息。

城西李越人撤退时搭建的桥梁已经损毁,南边关隘有李越大军驻守,粗略估计不下六七千人。

最让人意外的是,大南关守军不是李越人,而是大宋殿前司游奕军,郁林也在他们手中。

战争结束了!

众将齐聚府衙,神色各异,有意外,有惊喜,也有不甘心。

这场战争到底是怎么结束的?

姚昶等人想不通,杨丛义也毫无头绪。

第331章 邕州来人

众人不敢相信,再三确认,战争真的结束了吗?

大南关上的游奕军清楚楚告诉他们,郁林就在游奕军手里,凉山以北已经没有一个敌人,李越发起的战争真的结束了。

既然李越人都已撤走,短期内绝对不会再来,宣威军就不必匆忙撤离凉山。

“立刻打开北门,两天之内将城外尸体填埋,处理干净。”先不管这一仗到底是怎么胜的,李越全军撤走对凉山来说绝对是一个好消息。

“我们不撤了?”苏仲还在想游奕军拿下郁林的事情,脑袋还没拐过弯来。

“清理尸体,消除疾病瘟疫隐患,凉山城就是大宋土地,以后我们再伺机拿下城西关隘,李越人就被挡在大凉山以南,只能断了北上郁林、邕州的念想。如此一来,李越国与大宋两国之间,就有两道关隘、两座边城在大宋手中,为什么要撤?”杨丛义笑了。

“监军说的对,等我们休整一番,定要把城西关隘重新夺回来。”袁华意气风发。

柳时随即应和道:“好,到时候我打头阵。”

“好了,夺取关隘之事以后再说,当务之急是把城外的尸体处理干净。把青壮也发动起来,在城北就地挖深坑,将尸体处理干净,一定要快!”处理死尸之事拖延不得,越晚越危险。

杨丛义强调多次,众人也知其中厉害,便不再多言,迅速出府,连夜去处理城外尸体。

北门很快被挖开,五千凉山青壮会同数千宣威军,立即在城北开挖深坑。

凉山城内外灯火通明,听说要挖坑填埋尸体,很多百姓主动帮忙出力,宣威军自然来者不拒,越多越好。

填埋数万尸体的大坑,多久能挖好,没人知道,但他们有的是力气,可以一直挖下去。

第二天午时,就在城外热火朝天挖坑的时候,北方来了一驾马车,前后跟随上百名衣甲整齐的护卫,快靠近凉山城时,马车被随处可见的尸体挡住去路。

“怎么不走了?到了吗?”马车里传出一个声音。

“回吴大人,凉山城就在百丈之外了。”马车旁骑在马上的护卫统领上前回道。

“那为何不走了?”车内之人有些不悦。

“回吴大人,这里最近发生过大战,遍地都是尸体,通往城中的道路已经被堵的严严实实,马车不能通行,正在想办法入城。”护卫统领回道。

“嗯。”车内那位吴大人应了一声,便不再说话。

护卫统领伸手招来两人:“你们去前边看看,怎么进城。”

两军士接令,速去探路。

一刻钟之后,两人回报:“北门道路完全被尸体堵住,东门西门暂时不能打开,只能从东门绕道南门进城。”

护卫统领一挥手:“去东门。”

两人在前引路,车队迅速转向,绕道南门。

在城中巡查的杨丛义很快接到城外宣威军通报:“监军,城北来了一队人马,其中一位是邕州来的吴大人,他们已经绕道南门。”

得此消息,杨丛义心里一惊,二话不说,迅速去南门等候。

放下吊桥,打开南门,宣威军在城门口列队,杨丛义站在队伍最前头。

不过多时,只见一辆马车在数百军士护卫下缓缓向南门驶来。

杨丛义赶紧带人穿过吊桥,一直走到马车前约十步之外方才停下,高声道:“宣威军监军杨丛义,见过吴大人!”

车内一人将马车帘布拉开,就见一身着绯色官服之人坐于马车正中,年纪约在五十上下,面容富态,颇有威严,正是从邕州远道而来的吴大人。

吴大人上下打量眼前这个身形挺拔、皮肤略黑、一脸刚毅的年轻人以及他身后的军兵,而后道:“杨监军,本官在邕州早闻宣威军骁勇善战,你们远道而来可打了不少胜仗啊,不愧宣威之名,当为邕州全军楷模。”

杨丛义受宠若惊,立即谦道:“吴大人过奖了,我等实不敢当。几场小胜,全赖将士用命,以死报国而已。邕州军队挡数十万敌军,未让敌军近前,护邕州周全,此等功勋,宣威军远远不及。”

吴大人笑道:“杨监军不要谦虚,宣威军打了哪些胜仗,本官很清楚,战事结束,战报不日就会急递临安,静待朝廷嘉奖吧。”

杨丛义再抱拳行礼:“下官及宣威军多谢吴大人提携!”

吴大人见眼前这年轻人沉稳谦和、言辞得当且多礼,完全不像其他将帅,打了胜仗之后张扬跋扈,不可一世,心下十分满意。

“城外风大,吴大人,我们先进城吧。”一阵风来,只觉得凉飕飕的,凉山的冬天也冷。

“好,进城再聊。”吴大人将布帘放下。

杨丛义转身,跟在马车一旁,迅速进城。

到了府衙,与杨丛义闲聊片刻之后,吴大人将厅中其他人支出厅外。

杨丛义见此,心中一跳,忽有一种不好的预感,但并没有表现出来。

只见吴大人面色一变,将脸上的笑容收敛,然后道:“杨监军,宣威军能在凉山坚守近一个月,本官实在是想不到,邕州一众同僚也没人能想到,实在是大出意料之外。若是当初邕州得知李越敌军粮草被毁,令大军主动出击,战事也不至于拖延数月,不久前得知宣威军占据凉山,切断敌军粮草补给,可邕州推测凉山很快就会被敌军重新夺回,对邕州附近敌军不会有太大影响,邕州守军迟迟没有反击,错失良机,让李越十万大军从容撤退。等李越大军到达郁林附近,守军随后跟来,方才知晓郁林、大南关、凉山都在大宋手中,李越十几万军队后路被堵,于是提出和谈,刚好朝廷也带来旨意,希望能在年前结束战争,并以不问罪李越王子为条件,换取李越大军退回边境,双方都有和谈意向,简单沟通之后,便在宁明举行谈判。

但李越人显然对他们的王子不感兴趣,大宋朝廷是否问罪,他们并不关心,只提出一个条件,他们要郁林城,给他们郁林城,就罢兵休战,保证十年之内绝不会再派兵袭扰。割地不是大宋朝廷所愿,但郁林地处边荒,穷山恶水,人口不过一万,若能用一座小小的城镇换来广南十年和平,也未尝不可,况且李越此时就有十万大军,倾刻之间就能将郁林城强行占据,如果不答应,这场战争不知还要打到什么时候,不过经过权衡取舍,最终还是没有答应李越人的要求。李越人恼羞成怒,便把十万大军开至郁林城下,一夜之间就将郁林城拿下,至此双方谈判破裂。

隔天李越人派大军攻打凉山,然而没过两天,就听说李越人在凉山吃了亏,于是他们再次主动过来和谈,愿意用郁林和大南关换取凉山。凉山是李越的地方,夹在郁林和李越之间,迟早会被他们抢回去,现在双方各退一步,我们拿回郁林,他们拿回凉山,算是平等交换,也算是我们占了便宜。稍一商议,双方立即达成和解,当天就签字签章。第二天,李越大军果然陆续撤出郁林城,不到两天时间,撤的干干净净,郁林城和大南关顺利收复,离战争结束就剩最后一步了。”

说完事情的原委,吴大人看着杨丛义,不再说话。

听完这番话,杨丛义心里说不出的难受,想再多,说再多,做再多,又有何用?

沉默许久之后,问道:“吴大人今天来,就是通知宣威军退出凉山吗?”

吴大人道:“除此之外还有一件小事。”

杨丛义努力想让自己平静,无奈功力不到,郁郁之气直接挂在脸上,问道:“还有什么事,吴大人请直说。”

吴大人干咳一声道:“听闻李越人在凉山积蓄粮草军械颇丰,宣威军占据凉山有些时日了,是否点清呢?”

这话说的委婉,但杨丛义哪里会不明白他的意思,于是回道:“其实吴大人不必顶着满城恶臭来这一趟,只要一个命令,凉山城里的一切粮食和军资,宣威军都会送到郁林,我们也会马上撤出凉山城。”

吴大人脸上神色略显尴尬,不过一瞬之后恢复正常,只听他道:“宣威军不避艰难,坚守凉山,理当前来慰问,无奈邕州到凉山路途艰险,直到今日方能前来。”

杨丛义如何努力,脸上也挤不出笑容,干巴巴的问道:“不知朝廷让我们何时离开凉山,何时将粮草军资送去郁林城?”

吴大人道:“李越人已经兑现承诺,全部撤退,我们也要尽快撤退,结束战争。最好在明天午时之前,全部撤离凉山。至于粮草军资,宣威军坚守凉山,想必疲乏不堪,就让郁林那边派人来搬运吧。”

听了这话,杨丛义更加郁闷和无奈,撤军就算了,就连缴获的战利品都要拱手让给郁林,这种仗打的真是憋屈。

但他只是一个八品小武官,回易护卫队的监军,哪有不听话的资本。像他这种没有出身,没有背景的低级武官,不听话又能怎么样?

第332章 接管凉山

“吴大人,宣威军撤走,城外数万尸体如何处理,两万多凉山百姓怎么办?”战争既然结束,无辜的凉山百姓,也得有一个去处才是。

吴大人道:“宣威军一撤,凉山就跟我们没有关系,自有李越人来处理。”

杨丛义道:“吴大人,如果这些百姓愿意归附大宋,能不能把他们送到郁林?”

吴大人默想片刻,然后回道:“广南地广人稀,倒是可以考虑,那就把他们统统送到郁林,此事等本官回去跟诸位同僚好好商议,自会处理。”

“多谢吴大人。”

“好了。该说的都已经说完,本官该返回郁林了,宣威军务必依令行事,在明天午时之前撤出凉山。”吴大人说完,随即起身。

杨丛义虽然心情糟糕,还是赶紧站起身来,挽留道:“吴大人在凉山吃了便饭再走也不迟啊。”

“不了,战争之后事务繁多,郁林、邕州还有好些事要处理,若是有缘,邕州再见吧。”吴大人回绝之后,高呼一声来人。

随即就从厅外进来一人,吴大人指着他道:“杨监军,宣威军明日撤离后,凉山城还要与李越人进行正式交割,他们几人就暂时留在凉山,接手后续事务。”

“是。”杨丛义没有二话,他们都要撤了,还能管后面怎么样。

杨丛义将吴大人送出府衙,一直送到凉山城南门,目送马车走远之后,方才回城。

“传令下去,全军停止一切行动,立即回城待命!”

传令兵跑步直冲北门,向苏仲、袁华等人传达军令。

吴大人连凉山城一口水都没喝,迫不及待就出了凉山城,他只想赶紧逃离这个地方,杨丛义又何尝不想。

如果不是为了断绝李越人再次攻占广南的念想,宣威军何必坚持留在凉山,呼吸着无处不在的尸体腐烂气味。

李越大军已经撤到大凉山以南,虽然现在是占据凉山城,拿下城西关隘的好时机,一举能将李越人彻底封堵在大宋国门之外,但既然朝廷想早点结束战争,邕州又想捞取功勋,他能怎么办,早点撤吧,不然拿不到该拿的功勋不说,再落一身罪名,可就吃不了兜着走。

久战不退,违逆朝廷求和之意,可是有前车之鉴的,统帅数十万精锐的枢密副使都能被冤死,何况他一个小小的回易护卫队监军。

府衙内,杨丛义当着众人的面宣布朝廷命令:“朝廷已经跟李越达成和议,明天午时之前,宣威军全军必须撤出凉山。”

听到这个消息,众人瞪大了眼睛,一脸茫然。

“为什么?”

“这是朝廷的命令!不要问为什么,也没有那么多为什么,执行军令!”杨丛义忽然变得异常严厉,朝廷的命令哪里容得宣威军质疑,岳家军也不行!否则就是要掉脑袋。

“你们都记住,回去之后不论是否封官授职,不要妄议其他人在此战中的作为和得失,记住了,就能保命!”

几句话说的众人不敢言语,甚至有些发懵。

“大家这些天都幸苦了,回去收拾收拾,好好休息一晚,明天一早离开凉山,返回钦州。”

杨丛义说完,众人应承而去,没有一句多余的言语。

当天下午开始凉山四门紧闭,城上防守力量也缩减了一半,多数换成了凉山青壮。

宣威军士兵和凉山青壮一时间无事可做,都感觉事情不太寻常,但谁也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变故,城外的尸体不填埋了吗?接下来做什么?

莫名的,几乎所有人都在等待。

傍晚,凉山城等来了意外来客,五千大宋军队。

未核验身份,未经宣威军同意,他们自然不能入城。

消息报到杨丛义耳中,他稍稍有些意外,不过随即只能苦笑,这些人恐怕早已在大南关等候多时了吧,中午吴大人一出城,不久之后他们应该就得到消息。

吴大人留在城里的人果然有更多用处。

杨丛义没有二话,带上苏仲等营指挥和那数十人一起来到南门。

“让他们上前回话,验明身份。”望着城外雄壮的队伍,杨丛义对吴大人留下的护卫吩咐。

一护卫应一声是,随即高声向城外喊道:“是孙将军吗?”

片刻,便见一全身披挂重甲、身下跨马之人,在几名军士护卫下走上前来,到达护城河边。

只听那人道:“在下孙庆,奉命前来接管凉山城,还请杨监军打开城门。”

“孙将军,你可带来调令?”杨丛义忽然高声问道。

孙庆反问道:“什么调令?吴大人可没跟我提过。我是来接管凉山的,你们往哪里调,我就不清楚了,你们到郁林去找吴大人吧。”

果然如此,邕州并没有打算让宣威军一同来分享最后的胜利。

早在他预料之中,杨丛义脸色不变,没再多问什么,随后高声道:“放下吊桥,打开城门,欢迎孙将军进城。”

传令兵迅速传令。

不多时,吊桥放下,南城门打开。

杨丛义等人移步城下,在城门口等待。

“进城!”

一声令下,孙庆一马当先,在几名军士护卫下先一步通过吊桥到达城门口。

“孙将军,一路幸苦。”杨丛义抱拳笑道。

孙庆看看杨丛义及他身后一众低级军官,翻身下马,抱拳前行几步,笑道:“哪里哪里,诸位才是幸苦。”

苏仲等人虽然心里不悦,但也不敢表现的太过明显,于是纷纷抱拳行礼。

杨丛义笑道:“既然孙将军来了,凉山城防就交给你们了,我们也可以先走一步,回去休息休息。”

孙庆笑道:“杨监军,诸位辛苦多日,理当休息。”

“再会!”

杨丛义抱拳笑笑,随后一声令下:“全军撤回军营休整,天黑之后不得外出!”

“是!”众营指挥齐声接令。

宣威军迅速撤回城头,凉山青壮也一并解散,遣散回家。

孙庆的军队很快入城,将凉山城防接管过去。

这一夜,是宣威军来到凉山城将近一个月来最轻松的一夜,也是最空虚,最失落的一夜。

全军所有人都知道,明天他们将要离开战斗了许久的凉山,撤回钦州,回到东兴或安远,有失落,有不舍,更有不安。

但这一战终归是结束了,可以继续活着,而今晚可以好好休息。

府衙里,杨丛义与姚昶、苏仲等人聚集在一起,为明日撤退做一番部署,谁前谁后,谁开路谁断后,都要提前布置。

从凉山翻山到桐棉,路途遥远难行,来时行军就死了数十人,回程虽然从容,但山路艰险,不少路段仅容一人通行,稍有疏忽,就有伤亡,且山中毒虫猛兽,也不少见,同样有危险。

经过凉山这一仗洗礼,宣威军士兵个个都是经历过真实战斗的人,三千余人都是真正锤炼过的老兵,回去的路上还是要避免伤亡。

除此之外,凉山城对贫穷的宣威军来说是一场宝库,一万多担粮食和无数军械,足以让他们把五千人的宣威军编制扩充满,但若是翻山,能带走的东西很有限,带什么,不带什么,还是要考虑清楚的。

广南的战争结束了,钦州不会是久留之地,估计很快就会将宣威军调回昌国营地,粮食带够路上吃的就够了,回去之后也有办法解决粮食问题,但军械就难了,没有战斗任务,宣威军是没法再向朝廷讨要军械。

不到两刻钟,众人商量出结果,决定全军除了携带返回东兴必要的粮食,此外尽量多带买不来的弓箭、短刀等军械,以便回去之后还能继续训练,保持士兵战斗力和弓射水平。

城防有人值守,当晚宣威军真正睡了个好觉。

第二天一早,天刚刚放亮,宣威军便集合整顿,一营营一队队列队经过粮仓和军械库,每队携带多少粮食、多少军械早已说的清楚,粮食路上吃,军械回去之后按数量上缴,数量多的不奖励,数量少的要受罚。

宣威军饭都吃不饱,没有任何家底,要想有发展,杨丛义等人不得不自己想想办法。

领取物资后,宣威军直接往前南门,准备离开凉山。

到达南门后,却没能顺利出城,他们被守军拦了下来。

苏仲营在前,听闻队伍被拦之后,立即上前察看。

一到城门口就听宣威军一押官在与守军争辩:“凉山是我们打下来的,凭什么不让我们出城?赶紧放行,耽误了行军,别怪宣威军不给你们脸!”

只听守军军官十分嚣张的回道:“吆呵,不给我们脸?你也不看看这是在哪儿,广南是老子们的天下,你们从哪来的,滚回哪儿去,别他娘的在这儿碍眼!人,要走就赶紧滚,但东西都得留下,不是你们的东西,一样也不能带走!”

“去你娘的,你他娘的算老几!老子打凉山的时候你在哪儿,这会儿跳出来称王八。赶紧给爷开门,否则后果自负!”那押官立即争锋相对。

宣威军原本就很不爽被他们占据城池,一见对方又言语无理,当即发飙。

第333章 重返钦州

不等守军再说什么,苏仲快步上前。

“去告诉你们孙将军,如果宣威军连自己的行军口粮都不能带出城,城里的粮仓和军械库留着还有什么用,一把烧了就是。”

等这几句话说完,苏仲走到那军官面前,盯着他的眼睛,等他回复。

那军官一听这话,顿时不敢再言语,不过站在原地也没有动。

“不开城门就去把你们孙将军请来的吧,看他怎么说。”苏仲丝毫不客气。

那军官不说话,也没敢动,即不去通报,也不下令开城门。

苏仲笑了,转身对旁边一士兵道:“去告诉后面的兄弟,拿了东西就把粮仓和军械库全烧了,什么都别留下。”

话音刚落,就听一声音从城上传来:“兄弟别动怒,这些人做事就是一根筋,不懂得变通,兄弟多包涵。”

苏仲抬头一看,见一披甲军官从城上下来,面带微笑,气定神闲,显然已经在城上多时。

等那披甲军官下了城来,在身前站定,苏仲才道:“你们这是什么意思,城还能不能出了,不能出的话,我们再想办法,反正这城都是我们一刀一枪打下来的,再拿回去没什么问题吧。”

披甲军官笑道:“兄弟说的哪里话,城都是你们打下来的,城里东西都是你们的,想拿什么随便拿。”随后吩咐道:“打开城门,送宣威军兄弟出城。”

苏仲抱拳道:“有劳。”

城门很快打开,吊桥也随后放下。

苏仲一挥手,宣威军携带军粮军械迅速出城,一队队前后不绝,往东边而去。

一个时辰之后,凉山城里再无一个宣威军士兵。

“将军,他们都走了,一直往东边走,估计还是翻山回去,应该要回钦州。”一守将向巡视到城头的孙庆汇报。

“好,那就不用管他们了。按计划行事,把城里值钱的东西都搜集起来,全部带回去。”孙庆面无表情的回道。

守将应一声是,随后有几分犹豫的问道:“城里有两万多人,那些人怎么处置?是把他们赶出城,还是俘虏回郁林?”

孙庆道:“留着他们做什么,两万多人拿什么喂他们,他们都是李越人,是敌人,是敌人就该斩草除根。再说了,凉山城我们可以不要,但也不能留给李越人。”

守将高声应是。

“传令下去,午时之前,所有物资要搜集完毕,挨家挨户搜,不要漏掉任何一个人。告诉他们,谁敢藏私,立即处死!”孙庆语气很冷。

守将、传令兵得令而去。

一刻钟之后,伴随着四处不断响起的惨叫声,凉山城里的杀戮开始,血腥气掺杂在数万尸体腐烂的气味里,随着倒在刀枪下的人越用越多,不到一个时辰,充斥凉山城数天的死尸腐烂气息便被浓郁无比的血腥气覆盖,令人闻之作呕,只想尽快逃离。

早早就离开的宣威军,大口大口肆意呼吸天地间最新鲜的空气,将心肺里这些天来吸进去的腐败气息清理一空。

一口气行军二十里,进了山林之后,宣威军这才短暂休息,埋锅造饭,填饱早就饿扁的肚子。

早先一直活动在城东的五队宣威军,在凉山城被包围之后,便隐匿形迹,一部分撤回桐棉,一部分留在城东打探敌情,这次撤退也派人通知了他们,赶不上大部队,便自行返回。

吃过饭,简单休整后,全军继续行军,带着口粮和军械正式开始翻山越岭,冲走来时之路。

返程无追兵,又不着急行军,数天之后,宣威军安全回到桐棉,而后休整一天,召集附近所有兵力,重新编进宣威军。等宣威军稍稍恢复一些,全军即刻离开桐棉,继续行军。

十天后,宣威军经峒中、那桐返回东兴镇。

钦州数月不见敌军,东兴镇也无宣威军和游奕军驻守,自从两军离开后,已回到钦州掌控中,驻有不少钦州州兵,协助往郁林方向运送后勤补给,宋军胜利的消息传来之后,由此运送的后勤补给,才告一段落。

宣威军没有在此地久留,休整一天之后,便乘船离开,很快回到钦州附近,但具体驻防何处,还需要请示钦州知州毛奇。

十多艘海船、战船全都停靠在钦州外港,全军不得随意离岸。

征战行军一个多月,将士们哪里都不想去,只想好好休息,杨丛义自然会让他们如愿,于是传令,在没有新命令之前,全军原地休整。

将三千六七百宣威军交给姚昶、苏仲等人后,杨丛义带着数十名亲卫立即赶往钦州城。

知州毛奇早已得到宋军大胜的消息,看到杨丛义完好无损的出现在州衙,他还是非常激动,毕竟说起来宣威军可是驻防钦州,而在此次反击李越国侵扰中,数次立功,给钦州大大长脸。

特别是宣威军和游奕军从钦州北上夺取郁林和凉山之战,后勤物资征集供应全部由钦州经手,这条战线对此次击退李越人十分重要,也正因为如此,他一次又一次往返与钦州与邕州之间,随着宣威军拿下凉山,游奕军夺回郁林,在一众同僚中出尽风头,多次露脸,钦州在广南的地位也因此迅速凸显。

一听说杨丛义回到钦州城,毛奇当即派人将他引进客厅,奉上热茶,随后又奉上数盘点心,非常热情。

“杨监军这次凉山之行收获颇丰啊,我在邕州听说此次李越退兵,大半原因是宣威军攻占凉山,将李越人囤积在那里的数十万担粮食和数不清的军械全部收入囊中,又配合游奕军断绝李越人从升龙方向增援的所有通道,使邕州附近的敌军粮草完全没有补给,他们才不得不撤退,这一战,宣威军当居首功。若论功行赏,杨监军定能高升,日后必能平步青云。”毛奇笑容满面,喝一口热茶之后,对杨丛义和宣威军一番夸赞。

杨丛义一笑,做谦虚之态,回道:“知州大人谬赞了,宣威军也不过是尽些本份,为早日把李越人逐出大宋,结束双方战事,殊死一搏罢了。不过,万幸是我们赢了,不然下官就要陪同四千将士命陨凉山。一切说来不过都是侥幸,敌人掉以轻心而已,要是他们准备充分,我们不一定能讨到便宜。”

毛奇笑道:“杨监军年纪轻轻,便如此谦和,锋芒不露,实在是难能可贵。如今战事结束,不知朝廷会有何安排,但在诏令下达之前,宣威军还是驻防在钦州,监军就住进州衙来吧,如若有事,也好与我沟通交流。”

杨丛义道:“下官急急赶来钦州,正是为宣威军驻防何地之事请教知州大人,宣威军此时已在距离钦州五十里外的海口驻留,还请知州大人给宣威军安排一个安身之地。”

毛奇道:“钦州城以西较为荒芜,受李越侵扰,人烟稀少,除了安远,也无处可驻。但现在安远已经恢复正常秩序,不方便宣威军驻留。不如这样吧,宣威军直接开到钦州城东,军资粮草也好就近供给,监军以为如何?”

杨丛义道:“三千多人在钦州城外驻留,距离城池太近,会给钦州城增添不少麻烦吧,其实在城南二三十里外扎营也是可以的,军营还是不宜离钦州城太近,知州大人以为呢?”

毛奇略一考虑,笑道:“监军所言有理,那就以监军所言,宣威军在城南二十里扎营吧,一切粮草军需,由钦州城供应。”

杨丛义抬手谢道:“多谢知州大人!”

毛奇举杯道:“监军不必客气,宣威军调防钦州以来,接连几场胜仗,让我和钦州百姓心里都十分踏实,给宣威军些许方便,也是我这个一方父母官当作之事。喝茶。”

二人举杯对饮。

放下茶杯之后,毛奇又道:“宣威军凯旋,钦州上下十分高兴,今晚在鸿宾楼设宴为杨监军庆功,州府上下几十名官员都会前来庆贺,到时我介绍几位年轻俊才给监军认识,说不定日后还能再有交集,在官场上多个熟人,也多条路。”

杨丛义听闻此话,心中顿时十分感动。

自从来到宋朝,跟他有深交的人本就很少,封官授职之后,相交的同僚也少,除了汤鷽、黄琦、戴骢、赵安四人相处时间较长外,其他人也就是见过而已,这四人中黄琦是内侍,难以攀附,戴骢是朝廷重臣,地位悬殊,他们很难再有交集,而赵安出身军旅,两人并不投机,唯一的朋友汤鷽,不辞而别,也不知道去了哪里,在这官场上,他还真是孤零零一人。

要说有交情的高官,其实他也认识一人,还是他进入武学举荐之人,那便是陈如是陈知州,可如今两年多未见,也不知当初的那点情谊还剩几分。

所以在这官场上,他还真的迫切需要有人引荐,认识、结交一些同僚。

于是当即起身谢道:“下官多谢知州大人提携!”

毛奇笑道:“你不必谢我,青年才俊,理当有出人头地的机会。我身为一州之长,大小是五品朝廷命官,入朝为官的机会是没了,但也得心系天下社稷,为朝廷举荐良才。将来若有所成就,我也就欣慰心安了。”

第334章 讨个说法

杨丛义道:“知州大人身在钦州,心系庙堂,后生晚辈钦佩不已。此生当以大人为楷模,为苍生,为社稷,倾我之力,尽我所能!”

“好好好,既有此心,日后必能有所作为。”毛奇举杯,二人再饮一口清茶。

而后又道:“此去凉山一月有余,期间种种,当比百字战报惊险难熬,你们都是如何渡过的?”

听毛奇问起凉山之事,杨丛义略一思索,便把凉山经历、所见所闻略作调整,讲给他听。涉及到游奕军,坏的不说,或是推说不清楚,几乎只讲宣威军之事。

这一讲一聊便是一两个时辰,天色已暗,毛奇犹觉不尽兴。

当天晚上,杨丛义与毛奇不同赴宴,州府几十个同僚相陪。

席间,一众同僚莫名的热情,让杨丛义大感意外,他只当是他们对击退敌人的英雄崇拜,但凡有同僚敬酒,来者不拒,即刻对饮。

喝多了酒,便管不住嘴,各种私话,小道消息,在席间飞舞。

有数名年轻官员,俱是官宦子弟,父辈祖辈不是在朝为官,便是一方大员,听他们酒后所言,他们来这广南偏远之地,完全是长辈替他们安排考虑,因为朝廷有私议,以后要想入朝为官,一定要有在州县为官十年以上的经历,再坚持数年,长辈便能一番运作将他们调回富庶之地,到了富庶之地为官,就算进了朝廷的法眼,入朝的机会将会大大增加。

一众五六十岁左右的官员摇头叹息,到了他们这个年纪,还在边远偏僻之地,恐怕是要呆一辈子了,这种地方就像发配,说好的三年一任,到了广南便常常被忽略忘记,能任多久就多久,一直到告老还乡或病死任上。

对这种官场之事,杨丛义无从了解,认识的官员有限,也不会有人跟他说这些东西,如今亲耳听他们吹嘘、抱怨,方知没有背景、没有依靠的宋朝官场实在难混,他要想一路走上去,真不是件容易的事情,何况他还是出自武学。

没有好的出身,能封官授职就是万幸,再想往上爬,除了自身努力,就得靠关系和运气。

朝廷官职位置有限,天下太平,他绝对没有登上高位的希望,因为他拼不过别人深厚的背景和盘根错节的关系。

就当杨丛义在暗自神伤时,有一六十来岁的官员道:“杨监军何故忧伤?年纪轻轻就能得监军之职,当该意气风发才对。”

杨丛义道:“大人有所不知,下官出身贫寒,无甚依靠,哪有意气奋发的资本,前几年偶得一官职,行事谨小慎微,做事尽心尽力,才有升迁的机会,但如今也不过是区区八品官,何言意气风发呢?”他有些酒量,但从不敢真正喝醉,有些话纵使别人听着像胡话,他也不能说出去。

那老者有几分惊异,奇道:“八品官就能授监军之职,还是出征在外的监军,真是少见。据老夫所知,大军出征,监军之职一般都是皇上御笔钦命,甚至亲自指派亲信近臣。杨监军这监军一职乃当今皇上钦命,有得这一番大功劳,回京之后,定能更受重用。老夫在此恭喜了,再与杨监军共饮一杯!”说完,晃晃悠悠举起杯中酒。

“多谢大人!”杨丛义面色不变,举杯对饮,但心中却是一惊,小小宣威军,不过是回易护卫队,根本不算正规军队编制,指派一个监军都要皇帝亲自下令吗?他很怀疑。

然而不等他深思,就被接连而来的同僚敬酒打断,聊起凉山之事。

这一夜,杨丛义喝了很多酒,好在他们所喝的酒并不烈,他还能保持清醒,不过一顿酒喝完,那些同僚的名字几乎全都忘记了,一个都没记住。

第二天醒来,他拼命回想,昨晚到底说了些什么,可惜什么也想不起来,就连怎么回来的,也全无一点印象。

还是大意了,也不知道说了多少不该说的东西,醒来之后,他懊恼不已。

将州府丫鬟一早送来的醒酒汤喝完,心里好受不少,随即走出屋子,几口清凉的空气入喉,身体顿时舒服很多。

马上叫来两名亲卫,传令姚昶、苏仲等人,让他们率全军登岸,在钦州城南二十里外江边扎营。

亲卫得令,迅速出城传令。

宣威军驻守问题暂时解决了,但在城外扎营不是长久之计,如毛大人所言,战争结束,宣威军何去何从,还得看朝廷的意思。

军队留在南方没有发展前途,李越人短期不会再发起战争,要想再有立功的机会,只能回到北方去,而朝廷在留在此地的人便是何监军,现在战争结束,是时候去见一见他了。

当初他花言巧语,以游奕军为诱饵,鼓动宣威军去郁林,深入敌后,放手一搏,击退敌军,结果游奕军临时撂挑子,不但不配合行军,还在关键时刻撤出郁林,差点让宣威军覆灭于凉山,这个问题虽然不能在外面随便说,但还是要跟何监军说一说的,至少要讨个说法。

可他现在实际统领宣威军,没有上级命令,贸然离开驻地赶去邕州,根本不可行。

思虑许久之后,决定先写个详细战报,报给何监军探探他的意思,等他的命令吧。

杨丛义回到房中,要来笔墨,便将宣威军和游奕军从东兴镇开始,直到他们离开凉山城,期间所经历的一切具体陈述,全部写清,不作任何猜测,也不指责。

战报写完,立即派了两名亲卫,火速送往邕州,一再交代,必须亲自送到何监军手中。

再有半个月就要过年,钦州城里却没有多少过节的氛围,也许是人太少。李越人一番侵扰,很多人拖家带口提前向东边逃,如今战争刚结束,他们还来不及回来,赶不上钦州的春节了。

宣威军也是一样,他们已经两年没过春节,今年看起来也悬了,只能将饭菜尽量做的丰盛一些。为此,杨丛义找了毛大人两次,协商给宣威军弄点肉,改善改善伙食,但肉不是那么容易弄来的,最终也才送来十头活猪,平均下来,每人不到半斤肉。

吃完从昌国带来的鱼面之后,将士们吃了一个月的白饭,早就开始怀念昌国的鱼肉,年关越近,思乡之情越浓,然而没有朝廷的命令,他们只能待在钦州,呆在军营。

邕州州衙议事厅里,安抚使、何监军、邕州知州等一众官员和将帅分坐左右。

只听安抚使李大人道:“此番李越人派大军扰边,对邕州破坏不小,所幸各路军马齐心协力,终将他们赶出广南,依朝廷指令在年前结束这场纷乱。几月来各部战果,悉数报往安抚司,上奏朝廷之后,再论功行赏。受李越人滋扰最严重的郁林、左州、钦州等州县,由邕州总管府核实灾情,年前报静江府,待朝廷核准,减免三年赋税,灾情重大,可由朝廷酌情赈济。”

邕州知州徐大人道:“李大人,此次李越袭扰,受损害区域实在太大,年底前难以将灾情核实清楚,受兵灾之后,十几万百姓流离失所,无御寒衣裳,无果腹之粮,几个月仗打下来,邕州府库再无半担余粮,还请大人先行赈济,不然这邕州府衙马上就会被流民掀翻。”

安抚使李大人眉头微皱,问道:“徐大人,此次李越滋扰不过郁林、左州、钦州等地六七县,如何便有十几万流民?还有一事,早先不是听说已经拿下李越凉山,那里堆积粮草无数,足够数十万人半年之用,这批粮食现在何处?”

徐大人道:“李大人有所不知,一个多月前李越兵锋所扰的确只有六七县,但游奕军和宣威军断了李越敌军粮草后,他们便在附近州县烧杀抢掠,四处抢粮,受扰州县已达十四个之多,因此流民暴增。至于敌军在郁林、凉山一带囤积的粮草,下官并不清楚,游奕军和宣威军从始至终未到邕州大营报到,邕州总管府对这两军的情况实在不了解。这两军是朝廷从北方派来的,何监军刚好来自枢密院,何监军可能比较清楚。”

何监军一听这话,心下一紧,神情起了微不可查的变化。

安抚使李大人道:“我就回了一趟静江府,邕州之战就成了这般模样?居然让他们在邕州城下肆掠七八个州县!赈济之事我会考虑,尽快把灾情核实清楚,也好在年前上报朝廷减免赋税,争取些朝廷赈济,帮助灾民度过春荒。”

徐大人谢道:“多谢李大人体谅。”

安抚使李大人转而问道:“何监军,朝廷派遣殿前司游奕军数万精锐南下,至今也不见他们踪影,为何不到邕州营地报到?还有宣威军,四五千人却只在钦州小打小闹,也未来邕州营地报到,这是何原因,何监军来自枢密院,规矩都明白,该解释两句吧。”

不等何监军开口,徐大人接道:“这两军可都是朝廷派来的精锐,一万五六千人不服调遣,私自出击,打乱部署,致使邕州被围,险被李越敌军攻破,附近七八州县被扰,这个责任游奕军和宣威军要负。”

第335章 监军反击

何监军脸色一变。

在广南这等偏远贫瘠之地,地方州府和官员想怎么折腾,他都可以睁只眼闭只眼,就算李越大军逼近邕州城下,守军不做抵抗,一路撤回邕州城里,他也可以不管。

但要把邕州被围,州县受损的责任推到宣威军和游奕军头上,他不能答应。

于是当即反击道:“徐大人,邕州总管广南八州,兵力达五六万,一路从郁林败退到邕州,与敌军交战几次,伤亡几何?敌军看似数十万,真正有一战之力的不超过四万人,其他都是滥竽充数,你们久在广南,不会不清楚吧,为何手握五万大军,一战不接,一路败退?这个件事我会向朝廷如实呈奏。”

停顿片刻,环首四顾,看看众人颜色,随后接道:“徐大人说宣威军、游奕军不服调遣,没来邕州营地报到,私自出击,打乱部署。我倒想问问徐大人,你的部署是什么?躲在邕州城里等敌军自己退吗?你知道李越人为这一战筹备了多久?十年,整整十年!徐大人总管广南八州,辖地与李越接壤,不会连这点敌情都探不到。这些年李越人筹集几十万担粮食,堆积在凉山,而后转移至郁林,沿左江用船运至敌军前线,徐大人退守邕州,正和敌军所愿。徐大人说宣威军和游奕军不服调遣,打乱了你的部署,是想让他们与你总管府兵马一起被敌军所俘虏吗?”

被当面反击,徐大人脸色顿时泛红,张口就要辩解反击,却听何监军继续说道:“徐大人说宣威军、游奕军私自出击,我也不同意这个说法。朝廷派遣殿前司精锐游奕军和宣威军南下,不是来邕州充数,无限期对峙的,是要尽快击退敌军,结束广南战事。你们也都说了,李越人积蓄几十万担粮食,要是他们源源不断从凉山运到郁林,再顺水运到邕州附近,数十万敌军不愁吃喝,他们会放弃邕州城?说不定此刻已经攻破邕州城,在下和诸位的下场,不是被俘被杀,就是夺路逃命。

如果不是宣威军先将敌军数十万担粮食焚毁在江里,就这批粮食足够支撑他们围困邕州城半年,也许不到半年,邕州城就破了,等他们占据邕州,粮船补给顺江而下,直达城下,邕州以东数州之地都将在李越威胁之下,到那时丢掉的就不仅仅是邕州。幸好宣威军、游奕军不顾路途艰险,经钦州西部,翻越崇山峻岭,奇袭郁林、凉山等地,拿下之后,孤军据守郁林、凉山一个月之久,将李越敌军粮草供给线完全切断,前线数十万敌军断了吃喝,这才放弃邕州城退兵而走。

就是敌军断绝粮草仓惶退走,徐大人总管府五万兵马也是在三天之后才打开城门,远远跟在敌军五十里之外,就这么一路慢行,敌军感受不到任何一点威胁和压力,致使数十万敌军到达郁林附近之后,居然可以安然扎寨,反将坚守郁林和凉山的游奕军、宣威军围困,由于双方兵力过于悬殊,敌军从容布阵,游奕军迫于压力不得不退走,而后总管府竟然想起拿凉山换郁林,实在是可笑之极,数十万敌军能拿下郁林,还拿不下凉山吗?

但所幸的是,他们真的没有拿下来,还吃了一场大败仗,主帅身死凉山城外,副帅重伤不起,军心涣散,大军奔溃,这才同意两城交换,总管府明知敌军在凉山吃了败仗,他们已经拿不下凉山,马上就要撤离,还跟他们签订换城协议,协议刚签完敌军便匆匆离开郁林,绕凉山城而过,径直南下,日夜不息,头也不回。你们让宣威军撤离凉山,恐怕此刻凉山城里也没有一个敌军。

方才还说到凉山和郁林存放的敌军粮草,徐大人打算追查粮草去向,那就不妨查查接手凉山防务的总管府军队,据我所知,宣威军撤退时翻越高山和原始丛林,只能携带返程行军所需的半月粮食,其他的,包括两万多凉山百姓,都完好无损留在凉山城,要粮食找接管凉山城军队就是。此外,游奕军也马上返回邕州,有没有粮食,到时候一起看看便知。这番解答,不知徐大人是否满意?诸位还有什么疑问,也别藏在心里,你们怎么想的,我不知道,你们怎么做的,我可清清楚楚看在眼里。”

何监军这一番话,直言无惧,把总管府诸位大人臊的无地自容,原本还想争辩几句的徐大人,彻底哑了火,干脆闭嘴低眉。

其他人也是一言不发,沉默不语,既不反击,也不再发疑问。

何监军本职就是枢密院官员,枢密院掌管天下军马,调兵、屯驻、军事训练、军资军械补给等,哪有他们不清楚的事情,现在又是朝廷派遣至此抵御李越人的监军,监邕州总管府所有兵马,外加调遣南下广南支援的宣威军和游奕军,这些调遣南下的禁军没有他同意,邕州总管府哪里指挥的动。

徐大人对游奕军和宣威军发难,不过是想推卸责任,诉诉苦,顺便邀功,不论怎么说,最后李越人还是退兵了,并且签订了十年和议,有苦劳,还有功劳,邕州总管府虽然一路败退,但最终还是赢了。

安抚使李大人见多识广,哪里不知道这里面有什么门道,稍稍一想,便里外通透,但邕州总管府下辖广南八州,徐大人是他下属,也不好过多责备,毕竟在广南为官实在不易。

议事厅内沉默片刻之后,李大人笑道:“徐大人与何监军同为朝廷命官,不管怎么做,都是为了广南安定,都没有错。邕州以西,地广人稀,大军西进难以补给,退守邕州,背靠浔州、宜州等富庶州府与李越对峙,能迅速稳定战局,李越大军补给困难,待更多大宋援军前来,敌军自会退走,只是时日可能过于长久,劳师动众,耗费太大,但也不失为退敌之计。而宣威军、游奕军出奇兵,截断敌军粮草供给,迫使敌军退兵,虽说过于冒险,但确实是一味猛药,短时间内就使敌军不敢轻动,挣扎一番后,迅速退兵。此次李越敌军退出广南,邕州总管府兵马和宣威军、游奕军俱是有功之人,诸位就不要争锋相对了。等各路大军回到邕州,将战果汇总之后,再向朝廷递报详细战报吧。”

徐大人见李大人出来打圆场,急忙应和道:“李大人说的是,都是为了击退敌军,方式方法虽有所不同,但殊途同归,大家齐心协力,守住邕州,也击退数十万李越敌军,战果还是很大的,单单宣威军就杀敌三万余人,真是令人惊叹,总管府望尘莫及啊。”

既然徐大人已经服软,何监军便不再反击,但也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向李大人略微点头。

其他人则在徐大人之后纷纷附和,极力夸赞恭维宣威军、游奕军等朝廷禁军精锐,简直就要把他们吹捧上天去,连带着把何监军和枢密院也吹捧到无以复加的地步,直说他们英明、出神入划的策划调遣,简直神如诸葛孔明,听得何监军飘飘然,都有些不好意思。

这场邕州总管府与宣威军、游奕军的争斗,总算在一片欢声笑语中结束。

接下来对于如何驻防边境,如何安抚流民,如何恢复受兵灾之害的百信生产生活等问题,李大人与徐大人,以及总管府一众官员和将领进行商讨和部署。

后面的这些事跟何监军关系不大了,他便不再发表任何意见,闭口不言,听他们一边商讨一边推诿,事关驻防之事,他也只是看在眼里,随他们自己处置,毕竟广南乃蛮荒之地,除了李越会来骚扰,基本无人会来光顾,也没其他人惦记,如何驻防并不重要。

一两个时辰之后,终于议事完毕,有安抚使李大人在,又逢战事结束,一众官员少不得要吃喝一顿,恰逢年关将近,少不得一番大肆庆祝。

数天之后,游奕军回到邕州,在邕州城附近暂时驻扎,等待返回北方驻地的命令。

游奕军返回,各路战果总算全部汇总,又经李大人、徐大人和何监军三人一番讨论,将最终的详细战报确定下来,三方共同署名,而后急递临安,向朝廷报喜。

诸事完毕,安抚使李大人随即启程,他的车驾在亲军护卫下迅速离开邕州,北返静江府,他要回家过年,与家人团圆了。

邕州城里大肆布置,总管府上下忙的热火朝天,今年他们要过一个好年,打退了李越敌军袭扰,如无意外,众多州县又能免税好几年,还能得到朝廷赈济,邕州城不破,这一仗打的绝对不亏。

而钦州的宣威军,邕州的游奕军,在边境幸苦一场,回到城下却缺吃少喝,俨然成了漂泊在外的孤儿,跟他们心境相同的还有来自枢密院的何监军。

他们都在等命令,等朝廷下令让他们班师。

第336章 占城消息

绍兴二十年十二月二十七,一封八百里加急到达邕州,何监军终于等来朝廷下令班师的诏令。

虽然再有两天就是除夕,马上就是新年,何监军等不及,立马就想返回临安。

诏令在当天就送到城外游奕军军营,命令游奕军即刻班师,并将返程行军路线图交给他,并告知在途中何处可以补给粮草。

游奕军驻地较近,何监军有时间亲自跑一趟,宣威军远在钦州,一来一去耽误时间,便派人前往。

随后,何监军跟徐大人辞别,迅速离城北返临安,广南他是一天也不想多留。

李耕在何监军离营后,未做多少准备,很快也拔营离开,按枢密院给的行军路线,开始北返驻地。

与游奕军离开邕州同一时间,杨丛义接到何监军传达的朝廷军令,命宣威军三个月内从海路返回昌国驻地,沿途除补充物资外,不得随意登陆。

终究是要返回昌国驻地,但期限相对宽泛。

命令中没有夹带任何嘉奖,杨丛义不知宣威军在钦州的表现是否如实上报临安,他们的军功是不是都记在兵部或枢密院的账上,自从回到钦州,半个月来他没有得到何监军或邕州任何一个官员邀约,宣威军似乎被他们遗忘,这种感觉让他忐忑不安。

返回昌国驻地的命令已经下达,杨丛义向毛知州通报过后,随即赶到二十里外的营地,召集众营指挥,将朝廷的命令一一传达。

众人听了自然是欢欣鼓舞,他们早想回去。

随后便问朝廷对他们有什么嘉奖,有没有封官授职?

杨丛义如实相告,但为了不打击他们,让他们过个好年,便告诉他们,宣威军功勋很大,肯定要详细战报送到临安,仔细商讨之后,才会下诏嘉奖,一般需要两三个月之久,所以对宣威军的嘉奖很可能会在他们返回昌国以后,直接送到营地。

众人这才满怀期待,开始畅想封官授职的未来。

一天之后,赵安从邕州回到钦州宣威军驻地,重新开始统领全军,但众人跟他的关系已经疏远,在军中的权威大大削弱。

关于这两个月他在邕州做什么,他告诉大家的是他被何监军调到邕州之后做了邕州总管府参军,参与指挥邕州城防卫战和追击李越大军,他也是不久前才跟随大军从郁林返回邕州。

宣威军在凉山一个月杀敌两万有余,甚至跟十万敌军作战,众将虽然没有官职,但他们的经历和见识,已经不能跟从前同日而语,每一营将士都曾独挡一面,从士兵到营指挥,每一个人都在凉山得到成长。

赵安回到宣威军不久,就觉察出了他们的改变,对于这种情况,他有心改变,却底气不足,因为他没有跟宣威军一起驻守过凉山。

当他看到杨丛义从营中走过,每一个士兵眼中的神采,便知道杨丛义在宣威军中的地位,已经远远超过他了,因为在来钦州之前,全军四千人,见过杨丛义的不会超过一半。

很快,赵安便放弃了做任何改变,他能做的便只有整军,开始要求全军出操训练。

自从赵安回到宣威军,杨丛义无事很少来军营,他们要说矛盾,其实也只是安远县城弃守之争,两人意见不和,将宣威军一分为二,如今好不容易合二为一,他便不想再激化矛盾。

除夕这天,杨丛义用凉山得来的珠宝金银换来二十头肥猪,与全军一起好好过了一个年。

正月初四开始,年没过完,全军恢复训练。

转眼间两个月过去了,钦州的天已经很暖,海风渐渐吹上陆地,吹进宣威军营地,预示着他们该返回昌国了。

在宣威军返回前夕,两条船从南方大海靠近钦州海岸。

“快看,那是我们的船,他们肯定还没走!”甲板上,士兵一见海岸停靠的数十条海船和战船,顿时高声呼喊。

“我就说嘛,哪有那么快,我们肯定赶得上。”另有士兵接道。

他们不是别人,正是去年南下占城,配合张彪和占城军队牵制李越边境守军的那支宣威军。

“即刻靠岸,问问宣威军营地在哪里?”潘诚来到甲板,看着不远处的战船,心里一阵阵暖意升起。

南下占城的宣威军回到营地,很快消息传开,众人对他们既是羡慕又是嫉妒,因为他们面色红润,衣甲鲜亮整齐,而大部宣威军征战两月翻山越岭,衣衫破烂,鞋子破损。

众人对他们的经历十分好奇,问个不停。

杨丛义在钦州得知潘诚率军返回之后,也是马上赶回营地,与他叙谈好久。

抓捕李越王子的任务早已结束,但关于宣威军在占城与李越边境的一切,大海阻隔,他始终没有得到任何消息。

直到见到潘诚,他才得知宣威军在南洋也没闲着,着实打了几场硬仗。

原来当初潘诚到达占城,将杨丛义的书信交给张彪之后没几天,占城国便同意派出边境两万精锐协同大宋军队牵制李越边境守军。但那场牵制最终引来了李越大军的报复,他们派兵三万日夜猛攻边境小城,要不是一千宣威军冒死出城袭扰敌军后路,那边城就被李越攻破。此后几个月内两军交战多次,宣威军伺机偷袭,斩杀敌军数千人,甚至迂回到李越边城,潜进城内放了一把火,一场火灾之后,李越人再也没有南下过。

据张彪所说,占城国得知那一战让李越边军元气大伤,三五年内不能南下之后,他们国王十分高兴,赏赐大宋军队金银珍宝数箱,土地十里。并且今年要派使者北上祝贺天申节,到时候还要启奏大宋皇帝,好好嘉奖留守在占城国,为占城和平做出贡献的大宋军队。

杨丛义对张彪、潘诚在占城国的表现十分满意,特别是张彪,他能在占城站住脚,独挡一面,这次又得到占城国王赏赐和欣赏,他在南洋便会更加稳固,待几年返回大宋,一定也会封官授职,如此一来,也不枉当初把他从太湖县带出来。

听潘诚说,张彪的宣威军虽然只有一千人,但现在装备十分精良,人人都有一副铁甲,刀枪难伤,比起大宋最精锐的禁军也毫不逊色,据说那铁甲全是他们做生意赚钱买来的,看着着实让人羡慕。

杨丛义听了这话却是微微一惊,张彪居然有这个头脑,在占城做起了生意?

随后便想开了,占城那么好的位置,东西货物中转之地,不做生意,还真说不过去。海洋贸易一本万利,赚来数千副铁甲真的不算什么。

宣威军待在昌国连饭都吃不饱,也没人管,没人要,要不要也学学张彪,做一做海上贸易,赚点饭钱,随即心念一起。

宣威军从北到南,从东到西,从昌国、占城、三佛齐国,一直到天竺,一路都有他们的人,要赚钱还是很容易的。

但昌国在明州,离临安实在太近,要是被发现,不知道会受什么惩罚,关键是杨丛义也不知道大宋军队做贸易是不是会触犯朝廷禁忌。

古代朝廷控制军队,靠的就是控制粮草和军资供应,如果军资粮草完全自给自足,朝廷对他们哪里还有控制力。大宋对军队的控制格外严密,朝廷断然不会允许军队脱离控制,军队经商赚钱养活自己,更换装备,绝对是找死的行为。

杨丛义是要一步步往上走的,他只能往朝廷跟前靠,跟朝廷的关系越近越好,让宣威军赚钱换取粮饷,想也不能想,最正确的做法就是向朝廷讨要粮食和军资,让朝廷明白,宣威军离了他们就活不下去,这才是朝廷和皇帝最想看到的吧。

想通了这一点,杨丛义瞬间对以后的路充满了信心,同时也明白了,为什么宣威军回到昌国之后得不到朝廷半颗米。

这一番醒悟,让他一时间成长了很多,隐隐约约间抓住了在军中升职的秘诀。

任何时候,军队都是要依附与朝廷和皇帝的,没有他们支持,打不了胜仗,也升不了官,甚至还会莫名其妙的丢了性命。

初入军中的杨丛义偶然明白了这一点,很快便意气风发起来,将海上贸易之事抛到九霄云外,在军中要升职,贸易还是不要沾的好。

潘诚等人回来会合之后,宣威军也该返回昌国了。

海船战船在海中泡了很久,多少有些损毁,为安全起见,杨丛义在钦州城招募了一些船工木匠,将它们重新修补一番。

数天之后,船只全部修补完毕,再无隐患,便开始往船舱中装淡水,又将钦州筹集的粮食运上船,做好出发准备。

宣威军要离开了,知州毛奇携一众州衙官员来到钦州海岸港口边,摆酒为他们送行。

只听毛奇举杯道:“杨监军、赵统领,宣威军来钦州一个月内就将侵扰的敌人扫除干净,把安定的生活还给钦州百姓。钦州偏僻穷苦,这份功德,无以为报,只有一杯水酒敬诸位,惟愿宣威军、杨大人、赵将军,身体安康,前程似锦!”

杨丛义道:“扫清敌寇是宣威军本职所在,倒是这些时日宣威军在钦州多有叨扰,我等只有借花献佛,一杯水酒相谢!请!”

“请!”

众将和杨丛义、赵安一起举杯,与毛奇等一众官员共饮一杯。

“知州大人、诸位大人,我等告辞了,有缘再会!”

杨丛义与众将抱拳行礼,转身登船,迅速上了甲板。

“诸位,一路顺风!”毛奇动情高呼。

“知州大人珍重!”杨丛义面带微笑,在甲板上挥手。

“起锚,升帆。”

一声令下,将士们马上行动起来。

不多时,海船、战船一艘艘离港。

目送宣威军离去之后,毛奇及钦州府衙官员这才依依不舍离岸。

若是当初没有宣威军,钦州便不是现在的钦州了,这份功德,作为一方父母官,不论朝廷怎么看,他们都会记在心里。

第337章 封官授职

绍兴二十一年三月二十四日。

宣威军顺利返回明州昌国县驻地,收拾营房,就地训练休整。

数天后,一份兵部文书送达军营,要求宣威军监军和统领共同拟定各级军官任命名单,从部将、准备将、副将,一直到正将,要一一列明履历,并将所获军功随同上报。

这是一件大喜事,要求拟定各级军官名单,说明宣威军终于成了有正常编制的朝廷正规军!

杨丛义告知赵安后,当即召集各营指挥,把这个好消息公布出去,毫无疑问,将要提拔任命的军官都会从当下的营指挥中挑选。

众人一进营房,听到消息激动万分,气氛一时无比热烈。

加入宣威军三年,流血流汗,终于换来封官授职、出人头地的机会,让人如何不高兴呢!

不过气氛随即因为一句话,起了微妙的变化。

“我们都会封个什么官?”

喧闹中这话问完,七个营指挥七双眼睛齐刷刷的望向杨丛义和赵安,营房内顿时安静下来。

杨丛义咳了一声,笑道:“具体怎么任命,还要看兵部批复,职位肯定是依据军功和能力而定,有高就有低,但要告诉大家的是,兵部给的编制不少,你们都会在兵部军官名册上。由于这次是第一次任命,你们自己要提供履历资料,以供兵部留档核实,所有资料务必真实。”

众人一想也是,上面要授什么职,历来都是论军功和资历,现在问也是白问,便不再询问官职。

但随即就有人问道:“监军,什么是履历,我们要给什么资料?”

杨丛义解释道:“履历就是你这二十多年的经历,什么时间到什么时间你在做什么,比如十岁到十五岁跟师父习练武艺,十五岁秋开始从军,在哪里从军,所任何职,一直要写到此时此刻,这其中还要包括你们的籍贯和出身,是否婚配,子女几个,父母是否健在,兄弟有多少,居住在何处,都要一一写清楚。”

“这么多,要怎么写,我们可不会啊。”众人一听这么麻烦,顿时又开始叫嚷。

军中绝大多数人不识字,虽然之前江恺教过他们一些,但自从出海之后就再没温习,早就忘的一干二净。

“大家不要担心,这次我可以帮你们写,都把自己的经历捋一捋,然后一个一个来找我。顺便提醒你们一句,当了军官,就得开始识字了,不识字误了军情,以后撤了你们职也说不定。”杨丛义微微一笑。

“多谢监军。”众人急忙道谢,心里暗暗发誓,以后一定要好好识字,争取继续升职。

“好了,你们先回去准备,需要你们来的时候,自会去叫你们。”

众将应声而退,脸上掩不住的兴奋,出门了营房,相互恭喜。

终于要光宗耀祖了吗?每一个人都激动想要对着宽广的大海吼叫,但理智告诉他们,现在还不是时候,朝廷的任命文书还没下来,他们的资料都还没交呢,若是一场空欢喜,不是丢人丢到老家去。

于是众人各自回营,继续组织士兵操练军阵。

营房里只剩杨丛义、赵安两人,气氛多少有点尴尬。

翻看几遍兵部文书后,杨丛义道:“这次兵部给的编制不少,正将两个,副将四个,准备将九个,部将三个,统领对人事安排有什么想法?”

赵安犹豫了一会儿,回道:“职官任命,监军做主就是了,只是督促全军训练都忙的不可开交,哪有时间过问这些事。”

话里听得出来,赵安是有情绪的,但有情绪又怎么样呢,当初在安远是他不愿出城,才逐渐失去对宣威军的控制权,又怨得了谁呢?

杨丛义不为所动,再问道:“关于军职任命,我这么想的,统领帮忙参详参详。”

见赵安不回话,也没有起身离开的意思,便继续说道:“这次广南之行,他们或多或少都有军功,暂不看从军长短,从军功和表现来看,正将两个编制给苏仲和袁华,副将四个编制给姚昶、柳时、潘诚和罗聪。准备将编制较多,有八个名额,章岱要在其中,远在占城国的张彪、三佛齐国的薛望也都不能落下,剩下五名准备将、三名部将,综合军事训练、南洋西域之行和广南战场表现来挑选,每营推荐一名。统领以为如何?”

赵安自知在宣威军中他已经没有多少权限,杨丛义这么安排也没有什么不妥,便回道:“监军如此安排十分妥当,我没有意见。如果没有其他事,我先走了。”说完起身就走。

“好,统领有事只管去忙。”杨丛义回了一句,便开始考虑军职任命以后的问题。

这几年他对大宋军制也有了一些了解,自从靖康之乱,康王南渡,仓促建军之后,大宋军制跟以前的“将兵法”有所不同,为抵抗金军,前后组建五个“大军”,即韩世忠的“前护军”,刘光世的“左护军”,张俊的“中护军”,岳飞的“后护军”,吴阶的“右护军”,每大军下辖数十个军、近百个将,每将一千人到五千人不等,每军有数个将组成。

自宋金议和后,几大军区裁撤,将帅军权被收缴,军队统辖权全部收归朝廷手中,由朝廷直接统治各军,军的统治官“统制”或“统领”由朝廷直接控制和任命,如果有战事,朝廷会临时派遣监军,对各军的控制更加细微,但平常在驻地训练,却较少管理。

宣威军如今也是一军,归朝廷管理,顶头上司便是兵部和枢密院,再不能像之前一样,想怎么样就怎么样了,军中每一个职位变动都要向兵部报备,每一项支出都得有据可查,监管宣威军的部门多了,军队管理工作难度大大增加,杨丛义现在就有些头疼了。

全军五千编制,但目前不满编,减去亲卫营,总共不到三千五百人,两个正将、四个副将、九个准备将,外加三个部将,一共十八个将官,怎么安置就成了问题。

对军队管理,杨丛义没有经验,以前没有上级监督,他可以凭借监军的权威,想怎么安排都行,甚至可以随便命令,当甩手掌柜,那时候宣威军还是回易护卫队,全军靠着他才能吃饭,才有饷钱拿,现在不同了,成了常备军,粮饷都有朝廷出,还有兵部和枢密院盯着,再按之前那套肯定行不通,说不定抓住点过失就得丢掉军职。

在武学学习一年多,真正涉及到军队管理的内容极少,除了武学典籍,需要实际动手的,几乎没有,这不得不说是一个遗憾。

要想在军中发展,仅仅待在宣威军远远不够,况且这监军之职也只是战时任命,根本无法深入军事训练,并且回到驻地的军队,监军就成了多余的摆设,迟早得走。

杨丛义已经逐渐意识到这些问题,可现在朝廷没有诏令,他还只能呆在宣威军,还要把该做的事情做好了,他的监军任务才算完成。

十八个将官如何安排是个复杂的大问题,他一时之间也捋不清楚,只能慢慢想了,好在从申报各级官军资料到兵部批复不是三五天的事情,还有很多考虑时间。

随后,杨丛义回到自己的营房,开始设计填报军官资料的表格。

接下来,用了三天时间把十八个军官名额确定下来,又用两天时间把他们的履历资料填报清楚,还做了一张提拔名单汇总表。

监军、统制共同署名之后,将资料封装,通过驿站急送兵部,早一天上报,便能早一天批复。

昌国营地将近半年无人驻守,花了十天时间修缮后,营地才像模像样,虽然比在钦州好了许多倍,但三年前建营的时候建的就是临时营地,下无砖石,上无青瓦,全是木屋茅草棚,作为正规军营地,实在是寒酸,看来得等到任命批复下来以后,要向朝廷要一笔钱,重新修建营地了。

四月初九,一名兵部官员带着任命文书,忽然来到宣威军军营。

兵部批复下来了,并由兵部官员亲自宣布任命,以示朝廷对宣威军重视。

等杨丛义与那官员沟通过后,确认上报的拟任军职名单全部批复,当天便将所有人召集在一起。

营房里二十多人,有些拥挤,有些喧嚣,看到兵部来的青衣官员,他们掩不住心里的激动。

“这位是兵部余大人,一路舟车劳顿,从临安带来朝廷敕令,十分幸苦,大家不要耽误余大人时间。”杨丛义此话一出,营房里顿时安静下来。

随后便向兵部官员道:“余大人,这就开始吧。”

余大人随即拿起一份文书,在众人面前打开,高声道:“下南洋,过西洋,连通海外二十余国,擒逆臣,战凉山,击退李越十万大军,护回易,平广南,宣大宋威严于四海,不负宣威之名,英勇善战,功勋卓著,堪称军之楷模,特赐全军调入殿前司!”

稍作停顿,不等众人有什么反应,随即接道:“军中将士各有功勋,经宣威军举荐,兵部、吏部核准,现任命正将以下一十八人。成忠郎苏仲、袁华任宣威军正将,承节郎姚昶、潘诚、柳时、罗聪任宣威军副将,进武校尉章岱、张彪、薛望.......任宣威军准备将,进义校尉龚健.....任宣威军部将。望诸位不负朝廷恩泽,尽心竭力,再立新功!”

第338章 均分战利

官职任命很快结束,等送走兵部余大人,当天全军休整,买来猪肉、鱼肉,像过年一样,庆祝一天,饱餐三顿。

宣威军这次不光成了正规军、常备军,还直接调入殿前司禁军,也就是说宣威军地位和待遇应当跟殿前司其他禁军一样了,比如说游奕军。

临时搭建的破烂军营,此时已经完全不能承载殿前司禁军的尊贵。没有任何多余的考虑,该是伸手要钱的时候了。

杨丛义当即准备向兵部申请银钱十万贯,重修永久军营,改善宣威军住宿和训练场地。

然而,不等他将上报兵部的文书发出,临安送来一份文书,来自兵部。

兵部文书通知,让宣威军派人去兵部领取去年九月今年四月的饷钱和衣甲军械等军资。

就在杨丛义和赵安商量要派谁去临安时,又一份文书送进宣威军营地,来自殿前司。

殿前司文书是一份调令,命杨丛义半月之内赴临安殿前司上任。

杨丛义回到昌国便知道他的监军之职不长久了,只是没想到会这么快。

临安是文官的天下,任何军官去了那里都是笼中鸟雀,既无法逃离,又没有地位,杨丛义原本的打算是留在军中,伺机掌管一支军队,比如宣威军,也好在完颜亮南下时有一番作为,但这一纸调令让他妄想破灭。

看着调令,他心里满是不安,军伍一途在大宋朝本就充满艰辛,他武学出身,此番去临安更是难有作为,难免会沦为看门护院之徒,装点门面之辈。

调令签发日期是四月初五,现在四月十一,留给他的时间只有九天,连回一趟泉州的时间都没有,他得马上离开宣威军,赶赴临安。

之前从凉山缴获的金银珠宝本该趁宣威军晋升禁军时一并赏赐下去,可这几天事情有点多,根本顾不上,这批钱财如今还在杨丛义手中,临走之时,该赏赐的还是要赏赐下去。

随即,杨丛义便把诸将召集起来,商议赏赐之事。

见众人还在兴奋之中,杨丛义笑道:“去年广南一行,宣威军收获颇多,诸位作战英勇,封官授职,可喜可贺,以后立功的机会还多,应当戒骄戒躁,再接再厉才是。据我所知,北方金国国主完颜檀已被其族弟完颜亮所杀,现在完颜亮已是新的金主,宋金和议已有十年,当初主持和议的完颜兀术也已经身死,可见宋金和平怕是要有裂隙了。诸位要想再进一步,还得继续努力,毕竟金人不比李越,他们才是真正的精兵悍卒,纵马驰骋,来去无踪,该训练的要好好训练,将来真遇上他们,才能不堕宣威之名!”

众将听完监军这一番话,心里顿时觉得有些奇怪,难道近期会有大事发生?心有疑问,却无人发问,因为他们知道,接下来监军还有话说。

果然,杨丛义话头一转,笑道:“将来的事将来再说,今天就先把之前的事兑现了。上次在凉山,我们缴获不少财物,这几个月吃喝陆续也用了不少,还剩一部分,现在宣威军开始吃朝廷的军饷,这些财物就给将士们分了吧。具体怎么分,你们看着办,拿出个决定来,我就不参与了。”

说完,杨丛义一声轻喝,兵士将四个大木箱抬进营房。

士兵退出,众将一拥而上,打开箱子一看,满满的全是金银珠宝,光芒璀璨。

他们都是护卫回易船队出过海的人,金银珠宝见过无数,但那是朝廷的,他们连一个金币也不能碰,甚至连想法都不敢有,犯了错,是会被杀头的,立斩不赦。

可现在不同了,眼前这几箱东西虽少,却是他们流血流汗缴获的,可以随便触碰,实打实的握在手心里,那感觉只有两个字能描述,踏实!

一阵失态、疯狂、混乱的触摸之后,一声轻咳,众人才猛然意识到监军和统领还在营房中,这才依依不舍将手里的珠宝和金银放回木箱,回到座位上坐好。

杨丛义笑道:“这些财物你们可以自己分配,但要做到公正、公平,上到将校,下到士卒,都要顾及到,不管在哪里,要切记,千万不要吃独食,不然真到用命之时,后悔就晚了。你们说说怎么分?”

作为正将,统管四营两千多人,苏仲当先说道:“既然是缴获,那就是凭本事抢的,自然也要凭本事分配,按各营各队军功大小来,这样最公平。”

袁华附和道:“我的想法跟苏将军一样,既然要公平,那就按军功来,想来也不会有异议。”

两人如此一说,其他人顿时沉默。

营中除了赵安和杨丛义,就数他二人官职最高,他俩意见一致,别人纵使有异议也不便提出来了。

杨丛义不是很喜欢这样的气氛,便笑道:“苏将军、袁将军以为按军功来分配最好,其他人有不同想法的都说出来,不要在这儿不说,出了营房又说些怪话,大家畅所欲言吧,今天就要把此事议定。”

也许是没有其他想法,也许是有顾虑,众人依旧沉默。

但片刻之后,却有人道:“若要公平,全军不论将军还是军卒,应该按人数均分,凉山之战每个人都是尽了力的,能拿下凉山,守住凉山,是全体宣威军的功劳。若按军功划分奖励多寡,那就要把一个整体分成三六九等,人为制造矛盾,实在不可取。”

众人一看,却是章岱。

他在广南立功不多,去凉山之前一直在安远县城,到了凉山一直守城门,没有出去夺关守隘,也没有杀伤多少敌人,若按军功来分配,他手下兄弟,怕是分不到什么东西,到时候可难以安抚。

就在众人心思起伏不定时,姚昶接道:“章校尉所言有理。凉山之战从头到尾都是全体宣威军同心协力才取得的战果,不论夺关还是守城,都是分工协作,没有拧成一股绳的宣威军,凉山之战就不可能胜利。既然是大家共同出力的结果,为公平、公正,就应该所有人均分。”

自从朝廷任命下来之后,原本地位平等的七个营指挥,如今已经发生了微妙的变化,隐隐约约分成两拨,分别以苏仲和袁华为首,形成两个圈子,苏仲阵营两个副将姚昶、罗聪,袁华阵营两个副将潘诚、柳时,其余准备将也是各有攀附,这对宣威军来说不是好事。

这种事情是必然,有人的地方就有争斗,特别是朝廷给了两个正将名额,当初文书一到,杨丛义便明白其中的意思,分明是要将五千宣威军一分为二,防止统兵权过于集中,又给了那么多副将、准备将名额,统兵权进一步分散。

既然朝廷有意分裂宣威军,杨丛义也不能做什么,也不想做什么,他是有理想的人,怎么能跟朝廷作对。

但宣威军毕竟是他一手促成,跟着他们一步步走到现在,从回易护卫队变成朝廷禁军,就此分崩离析,不是他心中所愿,他依靠这支军队立下功勋,如今更是被调进京城,对宣威军感情很深,让他们团结一些,少些隔阂,将来再上战场不说胜利,至少也能相互策应,保住性命。

连续两人提出与苏仲、袁华不同意见,而其他人还多多少少有些犹豫,如果按军功来分,多数人会吃亏,但他们原本军功就不多,底气不足,哪敢跳出来说怎么分财物。

眼睛如此,杨丛义再次笑道:“大家有想法就畅所欲言,不要藏在心里,话越说越透,理越辩越明,财物就在这儿,具体怎么做,每个人都要说说。现在有两种意见,一种以军功多寡来分,一种按人数均分,要是没有其他建议,就不记名表决吧。”

等了片刻,众人若有所思,但还是无人发言,气氛为之一凝。

“既然没有第三种想法,那就在这两个办法里选一个。”说着,杨丛义拿出几张纸来,撕成大小差不多的纸片放在桌上。

接着说道:“每人依次上前,把你们的想法写在纸上,赞同按军功分配的划一横,赞同按人数均分的划两横。”

见众人无异议,便道:“那就开始吧。苏将军,你先来。”

苏仲闻言,毫不犹豫起身上前,提笔划上一横,搁下笔回到他的座位。

杨丛义将划过的纸片拿到一边,用手蒙住。

“袁将军,你来。”

袁华起身上前,提笔在纸片上划了一横,放下笔回去。

“下一个。”

众人依次上前提笔,在纸片上留下属于自己的想法和痕迹。

不多时,除杨丛义和赵安外,所有人都表明了立场。

杨丛义将手里的纸片往赵安身前一推,笑道:“赵统领,麻烦你给诸位公正,看看将士们到底中意哪种分配办法。”

赵安自始至终都没发表意见,见杨丛义把纸片推来,他也没有拒绝,随即分类清点。

一会儿时间,便有结果,只听赵安道:“赞同按军功分配有四人,赞同按均分有十二人。”

结果一出,杨丛义笑道:“好了,少数服从多数,在凉山缴获的财物,不分将军还是士卒全部均分。”

这附和多数人的意愿,自然是一场欢喜。

但还没等他们有所表示,杨丛义便放出他将离开宣威军的消息。

第339章 天各一方

这个消息让人十分意外,他们本以为要调走的会是统领赵安,不想却是有功勋在身的杨监军。

既然朝廷已经下达调令,何况还是进京任职,众人当即起身恭喜。

这一天,欢愉多于忧愁,金银珠宝初步估价之后,按人数均分给各营,随后便将此事在全军公布,再有各营自己决定直接分掉财物,还是换成铜钱均分,杨丛义和赵安就不再过问。

宣威军几个月来的事务几乎在杨丛义手中,马上就要离开,该交接的账目,花了两个时辰,一笔笔交接清楚,不带走一两银子,不带走一个铜钱。

第二天上午,杨丛义脱下军甲,一身布衣出现在港口,来送行的只有姚昶、苏仲等几个最先跟着他的军官,其他人都在军营。

时辰不早了,杨丛义抬手笑道:“多谢诸位前来相送。”

苏仲道:“监军,到了京城多多保重啊,有时间可要来昌国看看我们。”

杨丛义笑道:“杨某已经不是监军,可别再监军相称,军中该有的规矩可不能忘,不能大意。宣威军在广南出的风头有些大,可能已经引起某些人不满和记恨,以后你们低调一些,不要出风头,不要得意忘形,好好等待再次立功的机会,一定能再次高升。”

姚昶恭恭敬敬谢道:“杨大人在宣威军带领我等屡次立功,我等受益良多,如今也封官授职,算是混出了头。可以说,没有杨大人就没有我等今天的一切,不论大人以后是否还在军中,若有事用得上我等,派人给捎个信,一定尽心竭力!”

罗聪拿出一个小包裹,递过去道:“大人,临安花销大,这些钱是我去年押送那人进京,朝廷给的赏赐,那么大阵仗,唯独赏我一人,实在过意不去,就给大人当作盘缠吧。”

杨丛义抬手推开,笑道:“朝廷赏赐给你,你就拿着,若是觉得钱多,请大家吃几顿饭吧。我有朝廷俸禄,临安花销虽大,节俭一些,还是能生活的,况且我去临安不是吃喝逍遥,也不会有太多花销。”

随后抬手向众人行礼一圈,笑道:“诸位,跟你们一起共事我很高兴,但朝廷有令,不得不依从。就此别过了,他日有缘再聚!”

“杨大人珍重啊!”众将抬手还礼。

杨丛义在告别声中转身上船,从甲板回望,挥手道:“都回去吧,好好训练,切忌焦躁,好高鹜远,他日有缘,我们还会再见!”

说完转身进了船舱,消失不见。

一声号响,海船渐渐离岸。

“姚兄,监军方才说的是什么意思?”苏仲问道。

姚昶望着海船飘远,回道:“杨大人是想我们好好把宣威军撑下去吧,从回易护卫队忽然变成朝廷禁军,对我们来说既是好事,也是坏事。最近还是踏踏实实的,不要乱出风头的好,不然真不知道会有什么祸患。”

苏仲道:“凭本事打仗,我们能有什么祸患?”

姚昶无所谓的回道:“就凭我们不到四千人的回易护卫队抢了五万广南军的风头,抢了一万殿前司精锐的风头。你们想想,我们什么都没有,一没人,二没粮饷,三没军资后勤,我们把仗打成这样,他们把仗打成那样,朝廷里的高官会怎么看,他们的面子往哪儿搁?不找我们麻烦就怪了。低调点,才能在禁军里立足,再想出风头,也许就会有人给我们挖坑下套了。”

“那我们怎么做?”苏仲忽然认真起来。

姚昶道:“少说话,不出门,埋头练兵。”

随后又道:“据我猜测,马上就会有新统领过来,赵统领不会在宣威军太久了,也许会找我们麻烦的就是新任统领。”

苏仲、罗聪等人默然无语。

海船渐渐走远,在天边变成一个小黑点。

众人转身离开,宣威军以后的路,他们要自己走了。

...............

烈日高悬,万安军的天空,闷热难耐,一阵大雨之后,稍稍清凉不到半个时辰,整个天地便犹如火中蒸笼,脸上、身上的汗水滚滚而下,淌成小河。

在外劳作的人们,不到午时就只能回家避暑,直到日头偏西,将落之际,方能进田,给稻田锄草放水。

万安军一年到头,太阳似乎都悬在头顶,一年只有三季,春秋和酷暑,一到三四月份进入夏季,便没人再想出门。

州衙里十多个衙役躲在衙内,在树荫下或坐或躺,一副无所事事的样子,就是有事,这等天气也不是做事的时候,此时该做的就只有手拿芭蕉叶,给燥热的身体送点凉意,以免自己被热死。

“来人!”忽然一声喊叫,打破众人夏日午后最惬意的乘凉时光。

然而衙役们睁眼相互看看,谁都没有起身的意思。

“去啊,磨蹭啥,大人在喊人了!”一人开口。

“狗子、三娃,说你俩呢,你们看啥,轮到你们了,还不去看看大人有啥事!”一班头模样的衙役手指两个愣头愣脑的小子。

狗子和三娃急忙跳起,都没来得急应一声,匆匆朝大人所在的衙房跑去。

而其他人则在二人走后,继续摇着芭蕉叶,闭眼休息。

狗子和三娃到了衙房外没敢直接进去,站在屋外问道:“大人,找小的有啥事?”

“进来回话。”屋内传出一个声音。

二人犹豫了一瞬间,随即抬脚进屋。

谁知他二人刚刚进屋没走几步,就听大人厉声训道:“出去!收拾干净再进来!”于是急忙退出屋外。

二人互望一眼,啪啪啪将衣裳和脚上的灰土拍掉,又相互将头上的杂草一一摘除,再检查一番,觉得没有问题之后,方才再次抬脚进屋。

狗子和三娃提心吊胆在屋内站定,抬头一看,见大人正盯着他们,脸跟他们一样黑,心里顿时一颤。

狗子战战兢兢开口问道:“大人,有啥吩咐?”

这官员五十上下,身穿绿色官服,坐于书案之后,看着屋内两个衣衫不整的衙役,一言不发,面沉如水。

“大人,有事只管吩咐,小的马上去做。”狗子和三娃莫名心慌,只想赶紧逃离。

“蓬头垢面,成何体统!还有你们这身衣裳,何至于破损成这般模样!”大人厉声斥责。

二人一惊,大热天的直接打了个颤,三娃吓的紧闭口舌,不敢发出一点声音。

狗子只得硬着头皮回道:“大人,天太热了,脑袋上戴不住东西。最近又老是下雨,这衣裳淋雨淋多了,稍微拉扯一下就破。”

“从明天起,所有人头脸都要给我洗干净,再这么蓬头垢面,就不要吃衙门这碗饭!”

“是。”二人齐声应道。

“还有,去找县丞再领一身衣裳,衣衫不整也不要再进衙门!”

“是。”二人赶紧再应下来,至于能不能领到,只能出门再说了。

训斥完眼前两个衙役,大人的脸色稍微好转。

随后问道:“县丞还没来衙门?”

狗子立即回道:“县丞大人家里有事,最近几个月恐怕都来不了衙门。”

大人眉头微皱,十分不悦的追道:“他家里到底有何事?已经三四个月不见他人。”

狗子回道:“小的听说县丞夫人最近待产,身体不好,情绪也不稳定,一直水土不服,大人要在家照看,我们去了连面都见不上。”

听到这话,大人有些烦闷,自语道:“年轻人不求上进,不想这儿为官,也不必来着一套吧。”抬眼见屋内站着两个衙役,顿时觉得失言。

于是干咳一声问道:“官道修了多少里了?”

狗子赶紧回道:“已经修了十多里,百姓们每天在路上不下八个时辰,用不了几个月就能修通。”

大人脸色又好一些,点头道:“好,修路要抓紧,但也不要太过逼迫百姓。最近天热了,告诉他们,中午就少做一个时辰。”

狗子点头道:“是,大人。”

大人随后又问道:“港口修建的如何了?有没有按时去监看?”

狗子回道:“大人放心,小的们每天都会去看,停船的码头已经建的差不多了,大大小小建了七八个,湖边的地也都收拾出来了,该砍的树都砍了,就等打完地基盖房子了。”

听到这里,大人脸上才露出笑意,点头道:“很好,你们做的很好,继续盯着,争取在八月十五前把港口修好,到时候人人有赏。”

狗子连连点头笑道:“大人放心,还有四个月,肯定能修好。”

大人没再言语,挥了挥手。

狗子和三娃知趣的退出房间。

“大人问你们啥了?”回到树荫下,班头手摇芭蕉叶,眼也不睁的问道。

狗子笑道:“能有啥事,问的都一样,还不是问修路和修港口的事儿。大人说天热了,修路的百姓每天中午可以少做一个时辰。”

听到这话,班头猛然睁开眼睛,有几分怀疑的问道:“大人真这么说?”

见狗子和三娃同时点头,班头道:“这个就别听大人的了,每天该做多久就做多久。”

“对了,牛哥,大人还让我们以后把头脸收拾赶紧,不然不让我们再吃衙门这碗饭,还让我们去找县丞大人重新领一身衣裳。”狗子忽然想起来这件事关饭碗的大事。

班头忽然坐起,思虑片刻道:“汤大人在家照看夫人,我们为这点事找到他家里去可不像话,这个霉头我们触不得。你们一个个的,明天把这身破衣烂衫都给老子缝补好再来衙门,鸟窝一样的头发也收拾收拾,明白没有?”

“明白明白。”众人起身,连连点头。

训话完毕,众衙役重新或坐或躺,在树荫下继续享受炎热夏天里难得的一丝清凉。

第340章 擢升

四月中的临安,美景无双,城南钱塘江,泛舟垂钓,城西有西湖,游船画舫,有宁静有喧嚣,可饭后小憩,可酒后尽兴,这是临安人的欢乐场,也是他们失意之时,寻找慰藉的地方。

西湖中一艘小船在艄公双桨中轻轻飘荡,驶向湖中,或是驶向他也不知道的远方。

两个年轻书生坐在船中,一张小桌将两人分在左右,桌上几个小菜,还有一壶酒。

“恭喜江兄,终得高中一甲,金榜题名。有此出身,他日必能飞黄腾达,平步青云。”一书生举杯祝贺。

“多谢沈兄。”另一书生举杯笑言。

二人仰头共饮,杯酒下肚,豪气顿生。

他们不是别人,正是随回易船队出海归来的沈缙与江恺。

“沈兄才气远胜于我,今次不中,应该是文风不和主考心意,下次再试,必能高中!”江恺执壶将两人身前的酒杯斟满。

沈缙有几分伤感的笑道:“江兄就不必宽慰我了。”随后举杯道:“倒是江兄,名列一甲,等朝廷直接授官,从此可就算走上仕途,日后再见,就得称江大人了。”

江恺举杯道:“我们是同窗好友,沈兄这么说就见外了,能不能授官要看朝廷,也要看机会,等个一年半载,三年五年也不一定,说不好等你下科高中,我还在等待授官,这年头朝中无人难做官,除非是一甲前三。不说这些烦心事了,来喝酒。”

二人共饮之后,举起筷子吃几口小菜。

“沈兄有何打算?是留在临安,还是回建康?”

沈缙道:“也是两难之选啊,科举不中,实在没脸回去,留在临安吧,又无事可做,坐吃山空。”说完低头吃菜,面有难色。

“既然不想回去,那就暂且留在临安吧,以江兄的才华,还怕坐吃山空吗?”江恺将二人面前的酒杯斟满。

沈缙道:“临安卧虎藏龙,才学之士遍地都是,哪有那么容易找到事做。”举杯再饮一杯。

“早先听说宣威军在广南立了大功,把那逃回李越的王子又抓了回来,年前就结束了广南战事,他们应该已经昌国了,要不改天你我去昌国一趟,也许能在宣威军找到事做。”江恺忽道。

沈缙有些犹豫:“杨大人虽然平易近人,但回易结束不久,短期内应该不会再次回易,去宣威军怕是没什么事可做,还是不要去给杨大人添麻烦的好。”

江恺道:“不去看看怎么知道无事可做。你的针盘不是还要继续改造吗?杨大人对这个东西很看重,去年回来以后,不是还有意邀约你我继续共事吗?”

见沈缙似乎有些心动,江恺立即道:“就这么定了,等这两天我去礼部投了谢帖,就陪你走一趟昌国。来,喝酒!”

二人举杯一碰,再饮一杯下肚。

“江兄,高中一甲十分不易,与其坐等派官,空耗时日,不如找找门路。”沈缙心存感激,作为好友,他打心底为江恺高兴,但也为他前途担忧。

江恺叹气道:“沈兄也知道我家境一般,甚至可以说贫寒,家中也只有几亩薄田,祖上也无人为官,朝中没有半点人脉,哪里能找到什么门路,还是等吧,州府附近的职位不用想,能到偏远之地做个县丞或主薄,甚至是教谕,对我来说就已经够了。”

沈缙道:“江兄也不要气馁,我家虽然落寞了,但朝中多少还有些人脉,改天我帮你打听打听,虽不能说帮你争取到官职,但哪些地方有职位空缺还是能探知的。”

江恺再斟满身前酒杯,举杯道:“那就多谢江兄了!”

杯中酒饮下之后,江恺又道:“我家中虽贫,但主动求官之事还是做不出来的,沈兄也不必太费心,朝中人脉该用在关键之处才是,况且这种人脉用一次就少一次,官场人情动一分就薄一分。若朝廷实在不给派官,我再想其他办法就是,大不了回老家,也能丰衣足食。再不行,我便去投军,在宣威军两三年,也学到不少东西,当有我用武之地。凭我进士及第的出身,怎么样都会有出路,沈兄不必为我忧心。”

沈缙见江恺把话说到这个地步,便不再多说,举杯道:“好,那就预祝江兄顺心如意,早日派官赴任。”

同饮之后,再吃几口小菜,随即放下竹筷,将一切烦恼抛之脑后,举目赏西湖美景。

舟船悠悠,随木浆飘荡,微风、斜阳、碧水、杨柳,烟花四月,泛舟西湖,天下美景,莫过于此。

临安城一如之前般繁华,风和日丽,人潮涌动,置身拥挤的人群中,感受到的是无限活力与蓬勃的朝气。

杨丛义无心观看别人,当然也无人注意他。

从清波门入城之后,沿大街径直向东到清河坊,向南一转上了御街,在人群中挤了许久,好不容易才到殿前司衙门,天色已经不早。

到了衙门口,杨丛义立即拿出调令,向守卫禁军表明自己身份。

守卫看过之后,也不多言语,当即放行。

“诸位,我也是第一次来殿前司衙门,未请教该去哪里报到?”杨丛义收起调令文书,笑问眼前四名守卫。

守卫班头问道:“大人是奉命从外地调入殿前司衙门?”

杨丛义笑道:“正是,今日刚到。”

“要是调令上没写在哪儿任职,那就去差事磨勘案,他们会给大人安排的。”守卫班头站在原地回道。

“多谢。”

谢过之后,杨丛义见他们没有要带路的意思,便抬腿进了殿前司衙门。

衙门内没什么人走动,有些空荡冷清。

经过一番寻找,终于在一个别院找到一间门头挂有“差事磨勘案”匾额的屋子。

只见那房门大开着,门边站有两个差役,里面也听不到什么声音,不知是否有人。

太阳偏西,杨丛义也没什么犹豫的,直接上前道:“在下宣威军监军杨丛义,奉殿前司调令前来报到。”说完将手中拿着的调令文书递向差役。

差役看了杨丛义一眼,一人便将文书接在手中,道一声:“大人稍等。”转身进屋通禀。

片刻之后,那差役出来,向杨丛义笑道:“大人请杨大人进去。”

杨丛义将随身包裹放在屋外,抬手道谢后,整理好衣裳,这才进入屋内。

一进房间,就见里面十分宽敞,四周放了几个书架,架上不是书籍,便是文书资料和案牍,摆了不少,几乎装满。

屋内放了四个书案,却只有一名官员,整个房间显的有些空空荡荡。

那唯一的一名官员身着绿色官衣,正坐在书案前翻阅文书资料,听到杨丛义进屋的脚步声,便将手中文书放下,抬头打量进屋之人。

杨丛义快步上前行礼:“下官杨丛义,见过大人。”

那绿衣官员面无表情,回道:“不必多礼。”

待杨丛义站定之后,那官员道:“杨丛义,绍兴十六年九月十五进入武学,在武学一年三个月,经考试之后提前授官,于绍兴十八年元月开始任远洋回易处督造,在此期间兼任宣威军监军,并一手建立宣威军,随后乘船出海,在南洋西洋带领宣威军多次立功,绍兴二十年七月回易船队返回大宋,八月赴明州昌国县任职宣威军监军,九月奉命南下广南清剿李越蛮人,三个月绞杀蛮人两万余人,焚毁蛮人粮草军械无数,截断蛮人大军粮草辎重,逼迫蛮人最终退出大宋国境,功勋卓著。但宣威军在到达钦州之后,你以监军之职将宣威军一分为二,在统领尚在时擅自领军,三度出击,打乱原定部署,违反统军章程,朝廷念你退敌心切,三战皆胜,立有战功,是以功过相抵。你可有话说?”

杨丛义听的心下暗惊,难怪宣威军回到钦州之后,何监军没有再让他去邕州当面汇报凉山之战的经过。既然朝廷说他犯错,因有功劳,不予追究,他接受就是了,还能怎么办呢,这其中有些什么弯弯绕绕,他是不清楚的,太多的解释也是徒劳,甚至还会招来更大的麻烦。

于是回道:“当时钦州情势所迫,下官不得不一意孤行,但那确实是犯了大错,下官不辩解,不管如何处罚,下官都接受。”

杨丛义姿态放的很低,话也尽量不说的生硬,和颜悦色,一副上官说什么他都听从的模样,显得十分恭顺。

果然那官员神情稍稍放松,道一声“很好”。

然后将书案上一纸官凭拿在手中,看了一眼道:“大宋多年无外战,在南边更是很少打仗,这次宣威军在广南作战英勇,朝廷也不会亏待有功之臣。你在宣威军三年,也该换换地方了。这次虽然犯了错,剥夺了你的赏赐,但功劳很大,特赐擢升武翼郎,调入殿前司任职。从今天起,你就是殿前司的人了。明天开始,去兵案担任秘书之职。”

杨丛义一听“擢升”二字,虽不知武翼郎是什么官职,但肯定升官无疑了,顿时心头一喜。

第341章 报到

升官虽是喜事,但也不能表现的太过露骨,于是忍住兴奋之情,十分平静的拱手谢道:“谢大人。”

那官员见杨丛义脸上神情没什么变化,似乎不为升官所动,觉得有几分惊疑,但也没有过问,只是叮嘱道:“杨大人,在殿前司任职与宣威军不同,每日卯时要来官署点卯,有事可提前告假,迟到缺勤均要罚奉,不可懈怠。”

杨丛义再次道谢:“多谢大人。下官还有一事相询,还请大人相告。”

那官员道:“同一个衙门为官,杨大人不必客气,但有疑问,直言便是。”

杨丛义便不再犹豫问道:“不知在殿前司任职每月可有休息?下官刚到临安,尚无住所,需得花费一些一时间,家眷也在外地,孤身一人,不知是否可以告假,将家眷接来临安?”

那官员回道:“在殿前司任职,每公办十日便有一日休息,从外地调入京城,情形特殊,告一两天假安排住所,也无可厚非,但要告假去接家眷怕是不妥,每年假期虽有不少,但最长也不过七日,自己去接不现实,还是想其他办法吧。”

“多谢大人相告,还不知大人贵姓?”杨丛义听了此话也很无奈,但既然为官,就顾不得那么多儿女情长。

那官员也知眼前之人对殿前司两眼一抹黑,便道:“免贵姓冯,单名一个忱字。”

杨丛义这才知道眼前官员姓氏,再次谢道:“多谢冯大人告诉下官这许多事,下官初来殿前司,对殿前司一无所知,以后在衙门里,还望大人不吝指教!下官感激不尽。”

冯忱脸上神情放松不少,回道:“好说,杨大人客气了。”

杨丛义笑道:“不知冯大人是否还有其他交代?若无其他事,下官这就告辞了。”

冯忱道:“此间无事了。明日一早记得来衙门点卯。”

杨丛义笑道:“下官记下了。”随后拱手告辞。

出了房间,拿上包裹,又在衙门里寻找一番,找到兵案衙门所在,方才离开殿前司。

自从离开宣威军之后,杨丛义已经是有官无职之人,一路上都是平民装束,身上钱财不多,也只能住便宜的客栈,吃便宜的饭菜。

如今来到临安,一时之间也找不到除客栈之外的住处,想要租房的话,一要找得到,二要有钱才行。想在京城租房也不是那般容易的,就像之前回易督造处租用的院落,一个不大的院子,一年租金便需钱千贯,就这还得看人情关系。

以杨丛义现状来说,他也只能先找家便宜的客栈。

城南是各部官署衙门聚集之地,朝廷大小官员为上朝或去署衙方便,只要财力允许,都会尽量在这里居住,除了朝廷大员,更有不少皇亲国戚在此置业,朝天门以南不是一般小民能呆的地方,就是再往北的清河坊和保佑坊,也多是朝廷官员的庭院或显贵之家的豪宅,一般平民百姓就只能再往北边去了。

杨丛义身无多少银两,初回临安,比一般小民也好不了多少,所以他只能一路向北,去找便宜住处。

大半个时辰之后,终于在钱塘县附近找到一家客栈,居住条件一般,每天五十文,直接登记十天。

住惯了军营,客栈再差也是安身之地,杨丛义孤身一人,没有太多讲究。

多日旅途劳顿,已有些疲惫,吃过饭后,向伙计讨来木盆、木桶,打来井水,好好洗了澡后,便早早睡去。

殿前司兵案是做什么的,他可不太清楚,对于能不能做好秘书的差事,稍稍有些担心。

第二日一早,天还未亮,杨丛义便匆匆起身,换了身灰白之色的干净衣裳,急向城南殿前司衙门而去。第一天去署衙点卯,可以早去,但绝对不能迟到,这点常识,他还是十分清楚的。

一路不停来到殿前司衙门,却见大门都还关着,门前空无一人,看来是来早了。

到宋朝来很久了,杨丛义一直把握不住准确时间,有人打更还好,若是无人,也只能看天,实在是让他很不习惯,但也毫无办法,总不能造出一个时钟来吧,他可没那个能力。

城南很少有小商小贩,想去吃个早点,还得往回走好远,也不知衙门何时会开,他不可不敢随便离开,不然若是大门刚好在卯时打开,点卯之时他又不在,罚奉事小,说不得就会有麻烦。

在衙门口站了许久之后,杨丛义忽然听到身后有脚步之声,转身一看,见是昨天见过的冯大人,于是立即上前,拱手行礼问好:“冯大人早啊!”

冯忱定睛一看身前之人,见是杨丛义,略感意外,拱手回道:“杨大人早。可曾吃了?”

杨丛义也不隐瞒,笑道:“第一天来点卯,担心迟到,下官起了个大早。不知衙门何时能开?”

冯忱道:“再有一炷香时间就差不多了。其实也不用太早,提前一炷香来就可以。”

杨丛义笑道:“下官住的有些远,怕路上耽搁了时间,不得不早一点。”

冯忱听后没再言语,站在门前不知再想些什么。

二人沉默片刻之后,杨丛义开口问道:“冯大人,不知我们殿前司有多少衙门,都管些什么呢?比如下官马上就要去的兵案?”

冯忱转眼看看杨丛义,稍稍一想,还是说道:“殿前司衙门十多个,都管些什么可不好说,慢慢的你也会知道一些。至于兵案,主掌殿前司诸军、直、班功赏,大教阅转资,内外转补、排连,新旧行门拍试,换官等事,事务比较繁杂,不过不用担心,在衙门三五个月后,就会渐渐熟悉,得心应手。”

听到这个回答,杨丛义心里暗暗一惊,看来这殿前司兵案权力不小啊,他一个资历浅薄的小官能胜任这等紧要职务?朝廷还真是心大。

勉强将忐忑不定的心绪稳定下来,随即又问道:“请恕下官冒昧,不知主管兵案的大人如何称呼?”

冯忱觉得眼前这个年轻人话有些多了,但又没觉得他的问话有何不妥之处,便回道:“兵案大人姓张,称张大人就行。”

说完思虑片刻,又道:“杨大人,你初来殿前司任职,这里跟别处不同,冯某年长你几岁,想好意给你提个醒,不知杨大人是不是想听?”

杨丛义急忙转身,在冯大人身前行一个正礼,口称道:“下官求之不得,冯大人只管说,下官一定谨记在心!”

冯忱坦然受这一礼,而后道:“在殿前司,或是说在京城各个衙门任职,切勿年轻气盛,谨记一句话,多听多做,少说少打听。”

“得此一言忠告,下官铭感五内。请冯大人再受下官一礼!”说着杨丛义当即再施一礼。

冯忱还礼,再次劝道:“切莫忘记。”

杨丛义马上正声回道:“大人一言,下官感激不尽,一定时时提醒自己,踏踏实实做事,规规矩矩做官。”

见杨丛义如此谦逊多礼,冯忱略感欣慰:“好,记得就好。卯时要到了,准备入衙吧。”

话音刚落,只听门后几声响,大门“吱呀”一声,慢慢打开。

冯忱当先抬脚上了台阶,走进衙门。

杨丛义站在原地,回头环顾,门前除了他与冯大人,再无他人,心下顿时就有疑问。但随即想到冯大人刚才的警告,马上息了探究的心思,无奈一笑,抬脚走进衙门。

昨天已经知道兵案办公之地在何处,不用再寻找,杨丛义进了衙门,径直就朝兵案所在的院落走过去。

到了兵案署衙前,只见门前无人,房门紧闭,一把大锁挂在门上,将兵案大门锁死。

看来又得等等了。

古往今来,机关衙门都是一个模样,准时关门,准时开门,不晚走一刻钟,也绝不会早来半刻钟。

在门前等了一会儿,才见陆陆续续有人进院子,不过都走向了推案和法司,开门进了他们的本衙,对于站在兵案署衙前的白衣之人,他们没有丝毫想要过问的意思,完全视作空气。

又过片刻,见一四十来岁,身着绿色官衣之人,朝杨丛义所在走来,走近之后看了杨丛义一眼,却没有任何言语,自顾上前取出钥匙将门打开,推门而入。

杨丛义心里稍微有些不是滋味,但也没话好说,轻呼一口气,抬腿走进门内。

进门便向那人拱手,高声道:“大人早,下官杨丛义,今日奉命前来兵案任职秘书一职。”

那官员尚未坐下,听到说话声,抬头一看杨丛义,随后上下打量一番,继而问道:“你就是杨丛义?半个月前就接到通知,说要调一人来兵案,怎么今日才到?”

杨丛义不慌不忙解释道:“下官月初还在外地,接到调令一刻也没耽搁,昨日方才匆匆赶到临安,去差事磨勘案见过了冯大人,今日一早便前来兵案报到。”

那官员略微点头,随后介绍道:“本官姓孙,单名淼。杨秘书,你就坐在这里。”说完伸手一指对面一张书案。

“多谢孙大人。”杨丛义拱手一笑。

第342章 官员与平民

那书案摆了一摞摞文案和名册书籍,几乎将案上的空间全部占据。

杨丛义走近书案,只见案上还放有一套绿色官服和一顶乌纱,官服在下,乌纱在上,十分整齐。

“杨秘书,在天子脚下,京城为官,一切都得合乎规矩,官衣官帽必不可少,白衣可坐不得署衙。今日就算了,明日开始可要记得穿戴。”孙淼坐下之后出言提醒。

杨丛义道一声:“多谢。”便在书案后的椅子上坐下。

收起官衣官帽放在一边,但书案上的文书籍册却让他有些为难,不知是属于秘书之职该看的,还是其他人随意堆放的。

就在为难之时,只听孙淼道:“杨秘书,那些文书资料你都可以先看看,那就是我们平常要做的。”

杨丛义道一声好,转头一看,却见孙淼头也没抬,已经低头伏案在看什么资料,便不再多言,随手拿起最上面的一份文书资料,只见封皮上写着“绍兴二十年广勇军功勋集录”。

翻开一看,里面记载的是广勇军各营去年一年所立的功勋,每一营功勋都用单独一张或几张纸记录,粗略一翻,这份广勇军功勋集录不下三十张纸,每张纸上记录的功勋也很详细,从最普通的士卒到准备将、副将,但凡有功勋都写的清清楚楚,何时何地所做何事可立功勋,没有一项遗漏,在每张纸上都有营指挥签名和指印,最后还有广勇军印信。

花了将近一个时辰,看完广勇军功勋集录,杨丛义心下暗叹,要是宣威军也有这么详细的功勋集录,怕是封官授职的人要更多吧,可惜之前不懂,所有大小功勋向下都只记录到队将押官这一级别,因此这次宣威军封官授职、得到朝廷恩赏的就只有十八人。

过去就过去了,再想那么多也没用,况且之前立功再多,宣威军也是回易护卫队,功勋集录写的再好,也进不了殿前司兵案衙门。

放下广勇军功勋资料,再拿过来一份,只见上面写着“绍兴二十年神勇军功勋集录”。

翻开一看,内容大同小异,各营自己记录一年来的功勋,营指挥签名按指印,神勇军统制盖上自己的印信,算是核实完毕,认可所报功勋。

这份功勋集录与广勇军一样,也有三十来张纸组成,看来这神勇军也有二十多营,全军人数超过万人。

随便又翻了翻,杨丛义发现书案上的资料,绝大部分都是去年各军呈报的功勋集录,它们几乎堆满书案,估计不下六七十份。

这些资料在外面绝对不可能看到,别说一军有多少指挥营,就是整个大宋有多少军,估计也没多少人知道。

杨丛义知道,眼前书案上的文书籍册都算是机密资料,不入殿前司兵案,应当看不到这么多,也看不了这么全,从这些资料里,就能计算出殿前司有多少支禁军,多少指挥营,甚至还能知道各指挥营都部署驻防在何处。

对杨丛义来说,这是一方新天地,他想要畅游其中。

一份份记录各军各营功勋的资料,在他手中慢慢翻过,不知不觉间时间流逝。

“杨秘书,今天就到这儿吧,署衙马上要关门了。”

杨丛义忽然被孙淼的话惊醒,方知早已过去了几个时辰。

抬头一看,孙淼已经起身向屋外走去。

他放下手里的文书资料,揉揉有些酸疼的眼睛,随后长呼一口气,只觉得口干舌燥,此时才知这大半天没喝一口水,肚子也是饿得不行。

见孙淼在门外等待,于是赶紧拿了官衣官帽起身出门。

“孙大人,耽搁你时间了。”杨丛义稍稍有些歉意。

孙淼道:“没关系,改天给你一把钥匙。”说着便将门锁好。

等二人一起走出殿前司大门,还没走多远,就见一辆马车驶来,在他们身前停下。

牵马的下人恭恭敬敬的说道:“老爷,夫人今天让老爷早点回家。”

孙淼嗯了一声,上前几步就要上车,那下人马上回身从车上拿出来一个小板凳放在车下,他忽而回身问道:“杨秘书,你住在何处,要不要稍带你一程?”

杨丛义笑道:“下官暂住钱塘县,路途较远,就不麻烦孙大人了,天色还早,下官走路走习惯了,走着也能回去。”说完抬手行礼。

孙淼道:“那我就先行一步了。”说完踩着小板凳上了马车。

那下人放下门帘,牵起马转个弯,马车很快便离开了殿前司。

杨丛义手托官衣官帽在门前站了片刻,殿前司衙门里又陆续出来几人,他们没理会杨丛义,杨丛义也不认识他们。

见他们相互打过招呼之后,或乘坐马车,或乘轿子,或步行,纷纷离开。

不多时,只听一声响,殿前司大门从里面关上,署衙内已无办公之人。

杨丛义抬头看看天色,太阳落山还早着,至少还有一个多时辰。

一个人在京城,可谓是举目无亲,幸好回客栈的路远,还能打发点时间。

四五里路程,小半个时辰便已走完,回到客栈刚进大门,眼尖的掌柜便看到杨丛义手里托着的乌纱和绿色官衣。

见多识广的掌柜一眼就看出这是七品官的形制,区区七品官虽然在临安不入流,几乎没人看得上眼,但他这个客栈是在钱塘县,可从没接待过什么大点的官员,在京城为官的哪有住他这种客栈的。

掌柜当即上前,满脸谄笑道:“原来是杨大人,昨天多有怠慢,还望大人恕罪。”

杨丛义听到这话,感觉有些意外,一看手中所托之物顿时明白过来,继而回道:“掌柜不用这么客气,这又不是在衙门,在这客栈里,你是主人,我是客人,没有什么怠慢不怠慢的,以前如何,以后还如何。”

掌柜急道:“怎可如此,大人你是官是大人,小人只是一个小民,哪敢在大人面前称主人?”

杨丛义笑道:“你这就错了,客栈是你私有财产,你便是主人,前来住店的便是客人,我也是住店的客人。我在此居住,掌柜的可千万不可偏心,把我与别的客人区别对待,一切照旧吧。”说完便朝楼上走去。

掌柜脸色一变,有几分焦急,正要跟上去,却听杨丛义道:“忙你的吧。”

见杨丛义上楼消失不见之后,掌柜伸手招来伙计,吩咐道:“一会儿你上楼跟杨大人隔壁房间的客人商量一下,让他们换个房间。另外,杨大人隔壁空出来的房间就不要再给其他客人住了。”

伙计不解,问道:“刚刚杨大人不是说还跟昨天一样,不要区别对待吗?”

掌柜训道:“你知道什么,按我说的做!”

伙计无奈,谁让他不是掌柜,只得匆匆上楼去做掌柜交办的差事。

掌柜微微一笑,回到柜台坐好。

这天下当官的都是一样,没有不喜欢别人拍马屁的,没人不喜欢别人对他们好的。当官为了什么?不就是权、钱和女人吗?当了官有了权,自然就会有各种拍马屁的人送钱、送女人,小官再给大官送钱送女人,等小官升成大官,就有更多拍他马屁的人,得到的金钱和女人自然就更多了。

掌柜不是白活这几十年的,虽然见的官不算多,但他早就把当官的看透了,若不是能摸准当官的秉性,他这个小小的客栈也不可能开在临安城里十几年前安然无恙。

临安城遍地是官,这些年他也总结出了一些经验,要想在城里做生意,首先就得讨好一些官员,抓住几个有钱有权的主,再一个就是不能得罪任何当官的,不论大小,因为你不知道他会不会突然就位高权重、大权在握。总之一句话,能讨好就讨好,不能讨好,也绝不能得罪,讨好大部分官员,可能得不到好处,但只要得罪官员,绝对没好果子吃。

要想在临安立足,就得与人为善。

掌柜很明白,别看杨大人现在只是七品官,但只要看看他的年纪就知道,能三十岁前在临安做官,绝对不简单,不是家世显赫、背景深厚、人脉广阔,便是年轻有为、能力出众,将得朝廷重用。

从杨大人昨天一身白衣,投宿客栈,今天手托官服,酉时初才回来,便能推知他是昨天才调来临安,今天刚刚升官赴任。在看他出手并不阔绰,能住进自己的客栈,显然不是家世显赫之人,那就只有一个可能,他能力出众,将得朝廷重用。

掌柜坐在柜台,略一思索,心里不禁暗喜,这个机会可得好好把握,一旦错过了,可不会再有。

随即伸手又招来一伙计,吩咐道:“去县衙找人打听一下,钱塘县是不是又来了一个姓杨的大人。”

那伙计没多话,应了一声就走。

前半辈子都没靠上个大官,做不大生意,现如今机会就在自己眼前,所谓近水楼台先得月,要是还抓不住,傍不上这位杨大人,那也怪不得别人。

掌柜暗下决心,无论如何,这个杨大人一定要攀扯上!

第343章 官衣步行

回到房中,放下官衣官帽,稍稍歇脚之后,便拿了木盆,准备出门打水洗漱。返回客栈的路上已经在路过的小摊点吃了晚饭,晚上他也没打算一个人出去闲逛,不如趁天色还早,早早洗了。

刚把房门打开,就见掌柜站在门外,上前一步道:“大人这是去打水吗?让小人来吧。大人身份尊贵,一天辛苦劳累,该早些休息才是。”说着伸手过来就要抢木盆。

杨丛义略感惊奇,没有松手,笑道:“掌柜的,方才不是跟你说了,我在客栈就是客人,没有官与民的区别,你也别区别对待,还是我自己去吧。”

掌柜也没有将手收回,回道:“大人不管在哪儿都是大人,都在为百姓、为小民劳心劳力,如果连这点小事小人都不能代劳,还要大人亲自去打,那小人的脸要羞臊的没地方搁了,一旦传出去,小人可没法活了。打水这等琐事,就让小人来做,大人劳累一天,好好休息,该把时间和精力用在思虑国家大事上才是。大人,你说小人说的对吗?”

看着掌柜的一脸真诚,言语之间情真意切,再僵持下去也不会有结果,反而会小事闹大,引来旁人围观,这不是杨丛义所愿,于是只得放手,笑道:“那就有劳了。”

掌柜双手接过木盆,恭声道:“大人回房好好休息,清水马上就到。”说完转身离去,下楼到后院打水。

杨丛义无奈一笑,关上房门,回床边坐下。

房中有些简陋,除了一张床,还有一张破旧的桌子,上面有些杂物,与旁边的凳子一样,布满灰尘,除此之外,就没有其他可入眼的东西,这客栈非久居之地,等有时间还是赶紧换个地方,不然连晚上回来看看书、写写信都不方便。

想起写信,清尘远在泉州,而他在殿前司恐怕要任职一两年,相隔千里,没有长假是不可能见面了,出海以后分别很久,去年回来也只在家住了一夜就去钦州,如今他在临安稳定了,还是分居两地,这让他十分郁闷。

去接她来临安,杨丛义没有时间,写信让她自己来,他又不放心,也不忍心,实在难办,并且就算来了,住在哪儿,客栈吗?显然不可能。

临安物价贵,买栋房子是不可能的,租房也不便宜,何况这天下想在临安城里安家置业的显贵商贾定然不少,想在城内租房估计也是有价无市。

想来想去,一个房子问题就彻底打消了杨丛义想把清尘接到临安来住的妄想,因为这根本就不可能。

“杨大人,水来了。”正在为清尘和房子惆怅间,门外响起掌柜的声音。

杨丛义起身,几步上前把门打开。

掌柜端着装满清水的木盆直接走了进来,将木盆放在桌上,然后四下看了看,说道:“杨大人,明天给你换个房间吧,这间屋子缺的东西有点多,大人晚上要看书写字,没个像样的书桌怎么能行。”

杨丛义笑道:“不用麻烦了,这个房间就挺好。”

掌柜接道:“那这样吧,明天小人给大人搬一张书桌过来,没有书桌,实在是有辱斯文,不像样子。”

这个提议杨丛义还真没法反驳,当官的,不论在哪里,都不可能不读书,都不可能少了书桌。

于是笑道:“那就麻烦掌柜了。”

“不麻烦不麻烦。”掌柜连连摆手,脸上隐隐透出笑意。

见杨丛义没再说话,便十分识趣的说道:“小人就先告退了,大人有事儿,随时招呼一声就行。”

“好,多谢掌柜。不知掌柜贵姓,怎么称呼啊?”杨丛义走近木盆,挽手准备洗脸。

掌柜立即笑道:“小人免贵姓方,单名安,大人直接叫小人姓名就行。”

杨丛义笑道:“不可不可,你年长我不少,还是称方掌柜吧。没事儿了,你忙你的去。”

方安抬手施礼:“多谢大人。”

见杨丛义已伸手入水,便道:“那就明天给大人搬张书桌,房间再收拾收拾。小人告退。”

杨丛义没有回头,只是“嗯”了一声。

方安退出房间,把门带上,脸上的喜悦之情,顿时绽放开来。

博得杨大人好感,已经是成功的第一步,明天再把房间好好布置一番,只要循序渐进,一点点编织人情,一定可以傍上他,有了靠山,挣钱就容易了!

方安心情愉悦,脚步轻快,匆匆下楼而去。

杨大人的房间明天要怎么布置,他得好好想想,连夜安排。

临安繁华热闹,不是其他地方可比的,即使是在靠近城门的边缘地带钱塘县辖地,夜晚依然不得消停。

杨丛义在军营住惯了,些许吵闹对他来说已经不算什么,心烦气躁之时,只需打坐一会儿,很快就能心平气和。

但今天晚上,他始终静不下来,一想到还独在泉州受苦受难的清尘,他心里就不是滋味,她自小在深山随师父修炼,自从四年前师父意外仙逝,这世上就再没亲人,当年在天柱山他们相处只有短短一个月,她就能如此信任他,不远千里万里从华山前来投奔,又托付终身,这份赤诚,这份信赖,每每想来都让杨丛义心疼。

这三年只见了一面,还不到一天,想到清尘在门前日日等待,夜夜担心,他心里愧疚之感越发泛滥。一定要把她接来临安,前半生她受了太多苦,怎么舍得、怎么忍心让她再受半点苦。

在杨丛义心里,他与清尘是同病相怜的同一种人,他可以受苦,但清尘不可以,因为她是他的娘子。

如何才能跟清尘团聚,怎么才能把她接到临安,这个问题一直盘绕在杨丛义脑海,想来想去,都毫无头绪,要想亲自去接她来,除非这个官不做了,否则根本没那么多时间走上几千里路。

但不做官是不可能的,拼了这么久,如今又被擢升,哪能轻易就放弃了。

外边吵闹,心里焦躁,打坐练功也不能使他静下心来了,干脆就睡了吧。

这一夜,很晚才睡去,连续不停的做梦,梦里几乎全是清尘在门前等待的身影,偶尔还会出现汤鷽的影子。

第二天一早,杨丛义换上官衣手托官帽,拖着疲乏的身子走出客栈,独自一人一路向城南走去。

没有随从、没有车马的官员很少见,在临安即使是小官小吏,没有马车,也会想方设法弄到代步工具,驴车,或者干脆骑马、驴骑,走路去署衙办公点卯不是长久之计,下雨或下雪根本不行。

临安地处江南,冬季雪少,但一年到头雨水多,而官服只有一套,要是每天一身泥去署衙,用不了几天就得被人以“衣冠不整”之罪弹劾,古人重礼仪,坐实了这个罪名,官就别想当了。

绿衣官员徒步而行,在人流较少的早市,还是引起了路人或街边摊贩、客人的关注,少不得要指指点点评说几句。

“这官当的,穷成这样,还真是少见。”

“我怎么不信呢,大宋的官有这么穷?买不起马车,还买不起一头驴?”

“家里养的女人太多了吧,做个男人真难!”

“搞不好是在装穷呢,我可听说最近朝廷要严查贪污腐败。”

“对对对,我也听说了,前几天不是传说有一个侍郎,早晨上朝时饿倒在和宁门外,说是俸禄太少,家里穷,一个月都没吃过一顿肉,后来官家派人去探视,才知道他是在装穷,直接罚奉三个月。”

“看来很快我们临安百姓就能多见几个大官了,看看他们是不是比我们多长几张脸。”

“谁说不是,平日他们外出不是官轿就是马车,我们小老百姓遵纪守法,哪里见得到他们的尊容,朝廷要查贪腐,我们就看戏吧。”

...................

身后的百姓说说笑笑,拿朝廷官员开涮,完全没将不远处的杨丛义放在心上,没有指明道姓,也不怕他听到,况且像他这种绿衣小官,还成不了百姓口中的谈资,随口一说也就带过了,接下来再说的,就杨丛义没有半点关系。

杨丛义一开始听到他们的议论原本有些不太高兴,但随后也就释怀了,当个官就不能被百姓说几句了?何况他还只是个不入流的小官。

他在临安也住了好一段时间,自然知道对临安百姓来说,只有穿紫色、红色官服的官员才能算是官,六七品的绿衣小官根本就不能入眼,他们的事儿才懒得打听,懒得传说呢,根本不具备充当谈资的价值。

一路走着,身后时不时的总能听到有人议论他,但几句之后,话题就会转移到其他大官身上去,他只能充当一个引子。

渐渐的,杨丛义就不在意百姓们议论他什么了。关于传说中朝廷要严查贪污腐败,也跟他没什么关系。

他之前一直负责回易督造,账目清楚,随船出海也很少接触回易,宣威军穷的叮当响,吃饭都成问题,任职监军更没有贪腐的机会。

所以,朝廷真要查贪腐,也查不到他这种小角色头上,即使硬要查他,也查不到什么东西,根本不必担心。

第344章 功勋核查

在街边吃了早点,杨丛义不紧不慢来到殿前司衙门前,毫无意外,今天他又是第一个到,门都还关着。

等了多时,只见一人慢悠悠走来,仔细一看,正是冯忱。

杨丛义当即抬手笑道:“冯大人早啊,吃了吗?”

冯忱快走几步,抬手回道:“在家吃过了。杨大人来的够早,提前一刻钟、半刻钟就行。”

杨丛义笑道:“没办法,住的太远,不早点,若是路上耽搁,可就要迟到了。”

冯忱走近之后,在门前站定,随口问道:“杨大人现在住哪里?每天要来点卯,住的太远可不方便。”

杨丛义笑道:“没办法,临安物价太高,越向城南越住不起,只能在钱塘县找家客栈,暂时安身,等这个月发了俸禄,在找找合适的住处。冯大人可知道附近有什么便宜的地方可以租住?”

冯忱摇头道:“这可难住我了。不过据我所知,附近的房子可不便宜,要一定身份才能租住,需得四品官职以上才有资格,就连殿前司副都指挥使都住在两里开外,我们也只能想想了。”

杨丛义笑道:“看来那下官只能租住城外了。”

冯忱道:“也不失为一个办法,城外房屋可比城内便宜很多。”

听到这话,杨丛义微微一惊,他只是随口一说,难道还真有官员住在临安城外不成?这么大个临安城,连官员都无处容身吗?这还真让他不敢相信,大宋官员俸禄很丰厚,他之前还是九品官时,加上差遣,每月都有二三十贯钱,八品、七品、六品官俸禄应该更丰厚才对,难道这房价真是高的离谱?

“不知城外房子如何租住,价钱几何?下官打算休息时,从客栈搬出去,住在客栈不是长久之计。”杨丛义诚心请教,对于住宿问题,先了解点消息,也好心里有数。

冯忱道:“这个不太好说,据我所知,离临安城越近价钱越高,一里之内,一进的小院子年租金在三百贯左右,二进院子年租金八百贯左右,三进院子年租金不低于两千贯。若是没什么家底,可以住的更远一些,三里五里外,房子就很便宜了,把节省下来的钱买辆马车,进出城也算方便。”

听了这话,杨丛义心里顿时就有底了,城外房价都高成那样,城内就不用想了,目前看来,他只能租住在临安城三五里之外,住的近了房租他承担不起,也跟身世背景和俸禄严重不符。

“多谢冯大人。”杨丛义拱手笑道。

冯忱道:“在殿前司共事,低头不见抬头见,不必如此多礼。”

二人又闲聊片刻,吱呀一声,殿前司的大门打开了。

“走吧。”冯忱当先上了台阶,走进门内。

今天,殿前司外仍然只有杨丛义与冯忱两人,其他人不见踪影,也许会准时赶来,也许会迟到,谁知道呢,做好自己的就够了,其他人怎么样,他管不着。

没有钥匙,兵案署衙大门依然锁着。

殿前司,杨丛义根本不熟悉,昨天在屋子里坐了一天,哪儿都没去,一大早他自然也不可能随便转悠,或者再去找冯大人聊什么。

静等一刻钟左右,孙淼漫步而来。

“孙大人早啊。”杨丛义抬手打个招呼。

“杨大人更早。”孙淼随意拱手后,拿出钥匙将门打开。

二人先后进了屋子,各自在书案前坐定。

孙淼拿起书案前的文册,开始忙自己的事情,对杨丛义不管也不顾,也没任何安排和提示。

“孙大人,兵案官署很宽敞啊,其他人不在这里办公?”杨丛义四处一看,终是忍不住问出声,殿前司兵案要管理的军队少说也有五六十万人,要办差的肯定不止他们两人,其他人都哪去了?若是没人,兵案真有事,不得把他们往死里用。

孙淼抬头回道:“张大人这几日身体有恙,请了假,在家暂时休养,其他人都在外地公办,一时半会儿不会回临安。”

杨丛义点头道:“原来是这样,下官还以为这兵案只有你我两人。”

孙淼道:“堂堂一个殿前司兵案,怎么可能只有两人。杨大人,这几天你就把你面前各军功勋奏报都看看,估计下个月会开始核实。”

杨丛义道声好,随即问道:“下官昨天看了一些,各军各指挥功勋奏报很详细,我们还要怎么核实?”

孙淼道:“他们奏报是很详细,但真伪我们却没法判断,就不能随意通过审核。殿前司军队很多,虽不能全部审查,每年也得抽取一部分实地核查,每年差不多要用四个月时间专门核查功勋。通过审核的功勋才能报转差事磨勘案,作为升职调职依据,这件事较为紧急,各军也都会发文催问。”

杨丛义心里疑问不少,又问道:“各军驻守全国各地,纵然是抽取一部分,四个月也核查不了几军几指挥吧?还有功勋审核过后才能调职升职,下官之前在宣威军任监军,可未曾奏报功勋,宣威军功赏任职又是怎么回事?”

孙淼放下手中的文册,耐心解释道:“论功行赏,这是军队管理基石,功勋不清,赏罚就不明,审查功勋是件大事,从上到下都得查,军队再多,也得审查。兵案核查各军各指挥功勋是有方法的,各指挥上报的功勋先由指挥自审,而后各军统制亲自审核,签名上印,兵案要做的就是在军中随机抽取一指挥中的一件功勋进行核查,若无问题,则全军通过审核,若是功勋作伪,则此指挥当年功勋全部作废,此军统制或统领磨勘延长一年。每年在殿前司全军中挑选七八军,再在这七八军里各选一指挥,四个月也能核查完。审查结束之后,有问题就惩罚,其他各军则全部通过审核,及时报转。

至于你问的第二个问题,有句话叫特事特办,大军出征作战,朝廷一般都会有派遣监军,而监军除了对统军将帅有监管权力,对全军作战过程也要记录,并及时向朝廷呈报,以便朝廷随时掌握大军动向,对作战局势做出正确判断,而监军在记录作战过程的同时,也会一并上报各军各将功勋,监军上报的功勋不需再进行任何审核,就已经是朝廷恩赏的依据。

杨大人监宣威军在广南作战,你虽是宣威军监军,但整个邕州或者说广南还有一个监军,那是朝廷从枢密院派遣过去的,他的呈报才是最终呈报,不论宣威军是否上报功勋,你们所做的一切都在朝廷掌握之中,因此对宣威军恩赏会很及时。其实一般情况下,打一场胜仗,五日之内便有恩赏,不会拖上三五个月,宣威军也算是特例。”

听完孙淼详细解释,杨丛义终于明白审查功勋是怎么回事,当即谢道:“多谢孙大人解惑。”

孙淼道:“杨大人不必客气。”见杨丛义没了疑问,拿起文册继续翻看、标注。

片刻之后,只听杨丛义又道:“孙大人,兵案眼下就你我两人,下个月去各军核查功勋是我们去吗?还是会借调其他人一起?”

孙淼轻声道:“张大人身体有恙,一般不会出京,就是出京也不会太久太远,其他几人都常驻川陕,年底才会回殿前司一趟。杨大人,实话跟你说吧,整个兵案也就你我两人能动,而这兵案又不能无人值守,一年到头事务繁杂,三五天没人在还行,时间稍长根本不行。你调来殿前司时日尚短,有些复杂事务还难以应对,只能我在署衙值守了。”

见杨丛义没说话,但脸上神色起了变化,随即又道:“整日待在署衙真是很没意思,要不是不允许,我倒情愿用这几个月时间出去走走,领略大宋河山,总好过在衙署枯坐。”说完一声叹息。

杨丛义心中暗笑,搞了半天,把他调来殿前司兵案就是跑腿的,还一跑就要四个月,真是无力吐槽。不过幸好,他不是娇贵的人,也不是一个能在署衙坐得住的人,出去跑跑,有机会看看各支殿前司禁军,也没什么不好。

“下官在宣威军时也是常年东奔西走,去各地核查当然没问题。只是不知要如何选择核查目标,是随机抽选,还是可以按兵案的意图,挑选可疑目标?”杨丛义稍微一想,心里便有疑问,当即就想问清楚。

孙淼再次放下文册,认真解释道:“按说应该是随即抽选,但随即抽选难以把控,如果分散在全国各地,核查起来多有不便。所以在实际核查时,兵案会有选择的挑选目标,比如去年重点核查西边,今年就核查南边,到明年就核查北边,具体到核查哪支禁军哪个指挥,也可以挑选。总之,各军功勋核查有些麻烦,我们自己就要尽量减少麻烦,降低难度,不然超过最后的审核期限,各军都要来找我们麻烦。”

“我们今年该核查哪里?”

“江南西路、两浙东路和福建路。”

杨丛义顿时一喜,脸上若隐若现的阴云散去。

第345章 精明的掌柜

既然今年要去福建路,那不就可以趁机回泉州?这可真是一个天大的好消息。

该问的都问了,关于功勋审核之事,已经没什么疑问,于是当即笑道:“多谢孙大人解惑,对于此事,下官心里已经多少有底了。”

孙淼道:“那就好,时间不多了,你抓紧看看各军上报的功勋集录,对他们或多或少都要有些了解才好。”说完便拿起自己书案上的文册细看。

杨丛义心情愉悦,随手拿起各军功勋集录快速翻看。

接下来一段时间,他就要沉浸在这些记录着各军功勋的文册中了。

小院子有些热闹,总能听到有人来来去去,但兵案安安静静,除了进来斟茶打杂的差役来过几趟,再无外人。

看过数本功勋集录后,一天时间很快又过去。

二人一同出门,孙淼把门锁好之后,给了杨丛义一把钥匙,叮嘱他一定要好生保管,切切不能丢失,兵案署衙大门上的锁是朝廷特意打造,钥匙有限,一旦丢失,就得换门换锁,十分很麻烦。

不说还没注意,杨丛义朝门上一看,那锁确实跟常见的锁有些不同,但其中有什么玄机,他不可能知道。

殿前司统管天下禁军,而兵案人虽不多,却是货真价实的殿前司办事机构之一,实实在在的主管殿前司一部分差事,署衙里的文书资料对他们来说不算什么,但对外人来说全是机密。

杨丛义知道轻重,于是应道,一定贴身保管。

走出殿前司,与孙淼分别之后,依旧步行回客栈,半路在小摊吃了晚饭。

一进客栈大门,掌柜方安便迎出来,满脸笑意问候道:“大人回来了,吃晚饭了吗?没吃的话,我这让人做好给大人送到房间去。”

杨丛义笑道:“不必了方掌柜,刚在外面吃过了。”

“大人,你的房间已经收拾好了,一会儿看看还缺什么,直接跟小人说。”方安小心翼翼,不敢有居功之意。

“好,多谢了。”杨丛义说完便径直上了楼梯,往楼上房间走去。

方掌柜落下几步,跟在后面。

房间还是那个房间,但推门而入,屋内的陈设完全变了样子,已不再是之前的房间。

只见破旧的木板床不知搬去哪里,换成了全新的雕花木床,床上的被褥也焕然一新,绸缎被面,光滑丝柔,一张素色帐幔在床上架起,放下来就能将整张床遮挡的严严实实。

一套全新的红木桌椅靠窗放着,桌上摆上了笔架、镇纸和墨砚。

另有一张小桌,配有两把椅子,桌上放着一套茶具。

在房间角落空隙,摆放有数盆绿色盆栽,时时飘散清香之气。

就在这样拥挤的房间里,还放有一个三尺方圆的浴桶。

这样的陈设,把杨丛义看得肉疼,俸禄还没领,身上所剩钱财不多,他哪有钱住这么奢华的房间。片刻之后,忍不住问道:“方掌柜,这样的房间住一晚上要多少钱?”

方安笑道:“没多少钱,这是特意为大人布置,不要钱。”

杨丛义神色一变,正声道:“方掌柜,这些东西可不便宜,我来住店,你不收钱,等我出去,我的名声可就没了。”

方安脸色一僵,急忙道:“小人不敢,绝不敢坏了大人名声!也从来没有这个心思!小人是看这个房间破旧,陈设太过简陋,这才置办些物件,稍稍布置一二,也好吸引客人投宿。”

杨丛义神色稍缓,暗暗点头,这掌柜脑子倒是灵活。

“方掌柜,我原本住的房间是五十文一天,你把这个房间布置的这么好,是不是要加钱?要是太贵,我可住不起。”

“不会不会,本店新布置的房间,前十天都是免费体验,只为增加些人气,十天过后才会收钱。”方安急忙再行解释。

“哦,还有这样的规矩?我走了这么多地方,可是第一次听说。”杨丛义不由得笑了,这掌柜真是有意思。

方安见杨丛义脸色转好,心下稍定,小心答道:“对,这是本店的规矩,也是本店的特色,临安城里做生意不容易,不想点办法根本活不下去。”

杨丛义点头道:“好,想法很好,有这心思,方掌柜的生意一定可以在临安城做大。”

方安道:“借大人吉言了。”

杨丛义道:“这新装饰的房间对别人免费可以,可我大小也是朝廷命官,不付钱有损声誉,所以房钱还是要付的。”

方安心下一紧,想了想,小心回道:“大人,你看这样行不行,房间还按之前的价钱付,一天五十文,若是房里的物件有损毁,照价赔付就成。”

杨丛义笑道:“如此也好,那我还是先住十天。等找好住处,我就搬出去,不打扰方掌柜做生意。”

方安一听要找住处,立即道:“大人想找什么样的住处,有什么要求,是租还是买?小人在临安生活几十年,消息还算灵通,大人要是信得过小人,交给小人就是。”

租房买房,耗费时间,十分麻烦,有本地人帮忙当然最好,既然他主动提出,杨丛义便没有拒绝的道理,于是回道:“我初来临安,俸禄不多,在临安买房是不可能的,能在临安城外租个小院就可以了,年租金不能超过一百贯钱。方掌柜人脉广,要是知道有这样的一进小院出租,价钱合适的话,麻烦跟我说一声。”

谁知方安马上回道:“大人公务繁忙,这事就包在小人身上,一定给大人办妥当!”

“那就多谢了。”杨丛义也不客气,找房子这种事,若要他亲自来,确实不太靠谱,交通不便,全靠两条腿,他没时间,也没那么多精力。

“不敢不敢。大人好好休息,小人先告退了。”方安见杨丛义在桌前坐下,便马上告退,神情之间隐隐有些喜气。

“好,方掌柜自去。”杨丛义伸手一摸茶壶,壶尚温,提壶倒出一杯清水。

方安离去,随手带上房门,喜悦之情顿时便浮在脸上。

不枉一番苦心布置,马上就换来帮杨大人找房子的机会,找了房子,后面还要清扫整理、添置家具等,大小事务接踵而来,只要做的够好,想不攀上他都难。

客栈的生意可以暂停,杨大人的房子不能不找好,傍上朝廷命官,还怕没生意?

方安对将来满怀信心,趁兴而去。

杨丛义喝了杯清水,起身又在房里走了走,这房间虽然拥挤,但该有的都有,完全够他生活所需,只是有些太好了,全新的物件,绝对不便宜。

稍稍有些不安之后,随即便释怀了,这些都是客栈的东西,他也不过是先住几天,又不是方掌柜送给他的,有什么好担心。

红木书桌光滑宽大,伸手一摸,十分坚实,质地很好,杨丛义虽然对这些东西没有研究,但也知道这书桌不会是一般俗物。

对爱好写作的读书人来说,他们最看重的首先是一张像样的书桌,而后才是喜欢的笔墨,很难想象一个读书人能在满是污渍、坑坑洼洼的书桌上读书,奋笔疾书。

看着眼前的书桌和笔架上的湖州笔,杨丛义顿时就生出提笔疾书的欲望,该给清尘写封信了。

洗簌一番之后,太阳也落山了,钱塘县不在临安城中心,靠近钱塘门,位置较偏,太阳一落,街上就没多少人。

街上静了,客栈自然也安静下来。

研磨、润笔、铺纸,提笔蘸墨,却不知该从何处写起。

许久以来,想说的话太多,十张纸也写不完,还是报个平安吧。

于是在纸上写道:“娘子见字当知为夫平安,不知娘子是否安好,为夫时时挂念,夜夜忧心。去年九月别后,在广南公务至三月方才返回明州,本欲回家探望娘子,不料又有调动,限期为夫半月赴临安任职,今已在殿前司兵案任秘书,每日点卯难以脱身,路途迢迢,唯恐年内不能相聚,难解相思之苦。然五月兵案将赴福建路公办,如无意外,此行当有为夫。临安、泉州两地分居,非长久之计,为夫已在临安寻找居所,娘子当有准备,待为夫返家,你我二人便可同赴临安,从此相守,朝朝暮暮。夫丛义,四月十九日笔。”

信写完,杨丛义看了又看,觉得不是很满意,提笔又加几句,再看又觉得该写的思念没有在信里面,再加几句,再看又觉得不好,随后提笔划掉又写,到最后写了好几张纸,还觉得不够,但信已涂改得面目全非,到处都是黑乎乎的墨迹。

看着这封信,他已经很不满意了,想说的话仍然没有写完,烦躁之下将之揉成一团。

重新铺好纸,再提笔,却不知该如何下笔。

纠结、苦闷许久之后,忽而释怀,反正不久就要返回福建路,不如明天找找,看殿前司有没有在泉州驻军,五月直接就去泉州不是正好,还能清尘一个惊喜。

想到这里,杨丛义随即将笔墨纸砚收起。

第346章 提前准备

第二天一早,杨丛义像昨天一样穿着官府步行去城南殿前司衙门。背后议论的依然不少,但那些话对他来说已经没有任何触动,百姓想说什么,随他们说去。

早早来到殿前司衙门前,还是要像往常一样等待。

唯一一个先来的还是差事磨勘案的冯忱。

两人寒暄过后,冯忱告诉杨丛义,明天就是休息日,可以在家歇一日,洗洗官衣,或是去西湖走走。

在临安孤身一人,现在的休息日对杨丛义来说没有意义,找房子这一天时间也根本不够用。

后又聊起月俸发放的问题,杨丛义自从去年回到临安领过一次俸禄之后,离开临安至今的俸禄都没再领,如今在殿前司任职,俸禄如何领取他还不知,于是当即请教冯忱。

冯忱告诉他,任职宣威军监军的俸禄,之前在哪儿领,现在还去哪儿领,在殿前司任职的俸禄就在仓案领取,每月二十五日下午是发俸时间,到时候去领就是。

他还特意提醒杨丛义,这个月的俸禄就是在殿前司领,除了银钱,还有其他实物补贴,比如丝绸布匹、油盐粟米、柴火石炭等,如果不想要这些实物,也可以折成铜钱,但是在临安相同的铜钱买不到那些折现的实物。

杨丛义一听就明白,冯忱这是在提醒他,不要因为不方便就把朝廷要发放给他的实物俸禄折现,实物折现后的差价肯定是被发放俸禄的署衙官员占去。

另外,冯忱还告诉他,实物俸禄如果不领,可以一直放在那儿,都在账上不会少,但如果超过十年不领取,就不再发放。

杨丛义孤身一人从外地入京,冯忱在差事磨勘案任职,对他的出身和经历比较清楚,又见他看起来比较顺眼,是以才会出言提醒。

正聊间,殿前司大门从里面开启。

“多谢冯大人解惑。”杨丛义心存感激。

谢过之后,二人先后迈步进门。

打开兵案署衙大门,杨丛义迫不及待伏案翻阅书案上各军功勋集录,他只想知道是哪支禁军驻守在泉州附近,既然是要派他去核查功勋,去哪里,他应当有一些提议权才是。

不久之后,孙淼也到了。

这一天,杨丛义和孙淼又是在翻看核对文书资料中匆匆渡过。

申时,孙淼起身提醒道:“杨秘书,明天是休息日,好好休息一天,月底之前张大人应该会来一趟,与我们一道确定核查对象。你做好准备,如果时间紧迫,可能下月初就要出京。”

“好,多谢孙大人。”杨丛义笑着回应,越早离京越好,他求之不得。

孙淼稍稍收拾书案之后,先一步离开。

“诸位大人,闭衙时辰到了,请诸位大人早些回去吧。”

杨丛义又看了一会儿文册,直到听到院中有人在喊,这才收好文册,起身出门,顺手将大门锁上。

当杨丛义走过院中,经过那禁军士兵身前时笑道:“不好意思,忙忘了。”

那禁军班头神情肃穆,抬手道:“杨大人慢走。”

到了衙门口,就见四名禁军士兵回到门内,准备随时关门了,杨丛义也不耽搁,快步出去。

殿前司内机密资料众多,一到申时之后衙门外便无人值守,之前还怀疑,资料直接放在署衙里,既无柜子,也无箱子,可能会不安全,但如今看来是想多了。

殿前司衙门有多大,其实他也不是很清楚,第一天来报到,也只是随便走了走,有些地方有禁军岗哨 ,不便靠近。

整个殿前司都在禁军掌控之中,来衙门办公的官员似乎并不是这里的主人。

殿前司怎么样,官员是不是衙门的主人,其实杨丛义不在乎,出了大门之后,径直离开,一路直接返回客栈。

方安的效率很高,当杨丛义回到客栈,便听到一个好消息,他在城外找到两个不错的小院子,价钱也还可以。

这个消息对杨丛义来说很重要,清尘是要接来临安的,不在离开临安前把房子弄好,等带着清尘回来时就很麻烦。

第二天一早,杨丛义在方安和伙计亲自带领下直出钱塘门,向西北走了小半个时辰,便进了一个不大的院子。

这个院子有房间六七间房屋,看着比较老旧,木质门窗有些发黑,屋顶瓦上青苔密布,房中家具陈旧,但比较齐全,院中还有一个鸡舍,一口水井,整个院子生活气息很浓。

户主家里最近出了变故,要急着搬去外地,所以这院子只卖不租,院子加两亩良田只需要铜钱四百贯或是纹银二百两,这还是方安与户主已经谈好的价钱。

说实话,杨丛义对这个院子还是比较满意的,虽然有些陈旧,但并不影响居住,他和清尘都是受过苦的人,对房子不会太挑剔,可购买院子的价钱远远超过预期,现在他身上没几个钱,根本付不起,就算把七八个月的俸禄一起领了,也还不够,是以他有些犹豫。

方安在一旁看出了些端倪,杨丛义也没什么好隐瞒,在临安买不起房子,并不是一件丢人的事情,于是直言相告,这院子不错,可现在手头上有些拮据,只能租住,还买不起,并且俸禄也要过几天才能去领。

这确实是一个问题,户主催的比较紧急,院子的价钱也很便宜,方安从杨丛义的神情和态度也能看出来他对这个院子比较满意,如果能拿下来,当然是最好的,可惜钱不够。

在杨丛义问过另外一个院子的情况之后,方安更能确定杨大人中意的就是这个院子。

于是试探着向杨丛义提议,这个院子他可以先帮忙买下来,等手头宽裕了,再慢慢还钱给他也行。

杨丛义对于这个提议没有立即回绝,考虑了一会儿,说还是直接借钱他自己买房比较好,随后便向方安借钱。

方安早有准备,当即拿出二百两银钞。

杨丛义向户主借了笔墨,当场写好借据交给方安。

不多一会儿,购房手续交割完毕,杨丛义顺利拿到地契和房契,并与户主约定三天之后前来收房。

处理妥当,便没有再去看另外一处院子,至于地契上的两亩良田,杨丛义并不是很在意,他不会种田,也没那个心思,有没有良田他是无所谓的,所以也就不想去实地验看。

在回城的路上,方安主动提议,如果杨丛义没时间的话,他可以找人先帮忙整理一下房子,重新休整一番。

杨丛义的确是没有时间,即使买了房子,在清尘来临安之前,他也不会住进去,因为从那儿到殿前司衙门的路程实在太远,若没有代步工具,每天到殿前司很不方便,但以他目前的财力,买匹劣马都难,况且不久之后就要离京,眼下也没有必要买马买车,因此,在离京之前倒不如还继续住客栈。

但现在既然已经买了院子,没人照料肯定不行,方掌柜主动提出帮忙,房子暂且交给他看管也好,反正房契在自己手里,他一个生意人也不大可能打朝廷命官的主意。于是假意推辞一番之后,院子休整看管之事就全部交给他处理。

回到临安城后,杨丛义没有与方安一道返回客栈,而是去了马市。

泉州与临安不同,在泉州城步行小半个时辰就能把全城稍微繁华的地段转完,而在临安转一天,也转不了几街几坊。清尘是女眷,来到临安以后,没个出行工具不合适,马车是必备工具。

城里的马车不需要快,够稳就行,所以拉车的马也就不需要多好,实用第一,就这个来说,大宋本地养的马刚好合适,杨丛义没钱,官职也不高,北方草原马买不起,也用不起。

来到马市,他也只是先看看物价,好心里有个准备。

城里的马市很小,各种价位的马匹都有,但也只看不卖,要想买马得到城北郊外的马场去。据伙计介绍,郊外马场很大,只要有钱就能买到各种名马,高丽马、青海马、草原马、还有西域汗血宝马,当然也有各种价位较低的马,能满足所有人的需求。

北郊马场,杨丛义早有耳闻,一直没去看过,听说那个马场实际掌控人背景深厚,即使实在宋金激烈交战之际,也能一次就从北方弄来上百匹优质战马,不过弄来临安的战马并不会供给军队,而是待价而沽,最后都会被豪门大户高价买去。

在宋金两国关系最紧张的时候,一匹北方草原优质战马能卖钱三十万贯,如今宋金和议,两国无战事,北方边境又有榷场,良马南下不算太难,价位有所下降,之前能卖三十万贯的,现在只能买二十万贯左右,但北方最顶级的战马一旦来到临安,则根本不会出售,只会借给高官权贵把玩,因为这种马十分稀少,卖给谁都会得罪人。

杨丛义在马市转了几圈,看中一种大宋本地马,此马个头不大,十分温顺,很适合用来拉车,而售价只需五十贯钱。

看好之后,再无他事,便想去西湖走走。

第347章 香炉峰故人

江南四月下旬的晴天已经很热,但在西湖岸,柳堤旁,树荫遮挡,一把折扇,便能送来阵阵清凉。

杨丛义不算读书人,杨柳岸摇纸扇,湖中听曲泛舟,此时此刻,此情此景,他做不出来,孤身一人就该登山慢走,闻一闻松柏清香,听一听鸟叫蝉鸣,感受自然之美,方能心神宁静。

临安附近没有高山,但有两片矮山,一片在皇城南边,是皇家园林,对普通百姓来说是禁地,不能游览,不能靠近,另一片在西湖北岸,林木葱郁,有小道贯通东西,山间有道观、寺庙数坐,香火旺盛,是香客和临安人闲暇之时一个不错的去处。

从凉山回到钦州之后,杨丛义已经许久没再爬过山了,穿过湖边阔道,一上林间小道,登上几步台阶,山间清香之气扑面而来,驻足深呼几口清凉的空气,顿时觉得浑身上下由内而外舒畅无比。

跟在香客身后慢步上山,四处停停看看,蝉鸣声一路不绝,香客无言,林中愈加安静。

不久,几名香客走上一个岔道,顺着那岔道向山上望去,飞檐阁楼耸立的高处,异常显眼,期间冒出袅袅青烟,看来是一座香火鼎盛的寺庙。

杨丛义没打算进寺庙,便转身走上一条偏僻无人的岔道,前后无人,听着蝉鸣,心也更加宁静。

越往山上走,越清凉清幽。

小草在台阶两旁长出半尺高,中间两尺宽的地方时常有人行走,杂草难生,于是两尺宽的山道蜿蜒盘旋,一路延伸到山林深处。

临安城外这唯一一处可供人放松游览的去处,自然不会缺少供人歇息的亭台,沿着台阶山道,三五十丈远便有一个,一路上已经见过许多。

杨丛义体质很好,在台阶上行走只觉得身心舒畅,并不需要休息,上山之后几乎没有停歇,顺着脚下的路一直慢慢悠悠往上走,至于何处是尽头,他才不担心,是路终归有尽头,况且有上山路,自然就有下山路。

走了许久,也许是小半个时辰,也许是大半个时辰,上山下下经过几个岔路口之后,山路似乎还没到尽头,而路上也没遇到其他游人。

再绕过几个弯,一个凉亭探出树木遮蔽的树荫,琉璃亭顶浮在枝叶上空,寂静无人的山林也隐隐传来说话声。

杨丛义信步走着,十多丈外有人的凉亭,给这片山林增添了不少人气,不然他还以为偌大的临安城今天就他一人上山呢。

一路上山,几乎所有凉亭他都没有停留,这座凉亭也不例外,何况亭内还有其他人,今天出来就想独自走走,并没有与陌生人搭讪攀谈的打算。

不过当杨丛义靠近凉亭之后,厅内忽然就没了说话的声音,室外聊天也是有隐私的,杨丛义自然懂,但他不可能因为前边凉亭有人要聊天就退下山去,于是加快脚步朝山上走去。

目不斜视走到凉亭附近,余光扫见亭中有两个男子,他不想去看他们是什么人,快步从亭边通过,继续向前走去。

谁知他刚过凉亭三步,便听到亭中有人喊道:“杨大人。”

杨丛义心中一惊,会是喊他吗?他在临安并不认识几个人,况且才刚到临安几天,不会这么巧就是殿前司同僚吧?但哪有那么巧的事,若真是同僚,想认出他,早就认出他了,何至于过了亭子才出声。

迟疑了一瞬间,步伐稍微降低少许,却没有停下脚步。

“杨大人,在临安当了官,就认不得在下了?”身后一声笑,言语中似有几分讥讽。

此话一出,杨丛义当即停步,亭中当是故人,随即转身朝亭内看去。

只见一人身着布衣,正坐在那里,面带笑意。

“怎么,真认不出我了?杨大人真是贵人多忘事啊。”那男子年纪在三十上下,看起来比杨丛义也大不了多少。

男子的面貌确实有几分熟悉,好像在哪里见过,但他见过的人实在太多,在脑海中搜寻一番之后,毫无所获,只得抬手致歉道:“请恕在下眼拙,不知我们在哪里见过?”

“香炉峰,程文,杨大人记起了吗?”说话间那男子起身站立。

香炉峰三字入耳,杨丛义思绪瞬间飞回数年前的天柱山,马上想起押着三十多个逃犯从香炉峰下来时,有两个兄弟陪同护送,一个叫程武,另一个便是程文,印象很深。

认出人来,杨丛义当即上前,抱拳笑道:“原来是程兄弟,恕罪恕罪,多多包涵。”

程文迎上来,哈哈笑道:“不敢不敢,杨大人久在临安,记不得我等山野小民再正常不过了。”

“程兄弟说这话就见外了,当日在山里可没少照顾杨某饮食起居,今日认不出程兄弟实在不应该。既然在临安相遇了,不请程兄弟吃顿酒,那可说不过去。走走走,下山吃酒去。”孤独的杨丛义,偶然遇到天柱山并不十分相熟的故人,忽然觉得格外亲切,不由得热情起来。

“杨大人,这不合适吧。你如今可是在临安做官呢,跟我这山野草民一起吃酒不怕低了身份,惹人非议?”程文笑问。

“杨某芝麻绿豆大点的官,哪有什么身份,在人来人往的大街走一天都不会有人认出来,哪有人有那闲心思来非议我。在这临安,能被百姓议论的都是朝中大员、皇亲贵戚,当官没个三五品,还真没人认识。说实话,在临安啊,还不如在山里自在呢。”自嘲一番之后,杨丛义忽然话头一转,问道:“哎,程兄弟,你不在香炉峰好好待着,怎么也到临安来了?”

程文看了一眼身旁的男子,然后才回道:“山里出了点变故,让我到临安来打探点情况。”

“什么变故?”杨丛义一惊,急忙问道。

“其实也没啥大事。”程文似乎是不想多说,便随意搪塞过去。

杨丛义哦一声,也就不再追问。随后又道:“那你要打探的情况打探的怎么样了?可有眉目?”

“我才来没两天,刚刚在临安站住脚,一点头绪都没有。”程文还是不愿多透露。

“既然刚来临安,那就先玩几天。刚好无事,下山吃酒去吧。”杨丛义笑道。

“今儿就算了,我这儿还有些事要谈,改天吧。”程文想都没想,直接婉拒。

杨丛义哈哈一笑道:“那行,程兄弟先忙,我们改天再见。有时间可去钱塘门附近的如家客栈找我,眼下在那儿落脚。”

“好,改天一定去,到时候可要请兄弟我吃顿好酒。”程文抱拳笑道。

“那是肯定的。再会!”杨丛义抱拳回礼,随后转身继续向山上走去。

不久,杨丛义走远进了密林之后,亭中另一男子这才问道:“文哥,你还认识在临安当官的?”

程文笑道:“算不上认识,好几年前在山里见过,同行过一段时间,当时他还是一个小小的衙门捕头,后来不知怎么就到了临安,几年前听说还当了官,现在官职应该不低了。”

那男子道:“那我们在临安是不是可以找他帮忙了?行事也能方便不少。”

程文道:“我先来临安就有这个意思,毕竟多年不见,又没有多少交情,真要找他帮忙也得先看看是不是靠得住。我们来临安也不是只待一天两天,等在临安稳定下来,把该摸的情形都摸清楚,再暗中观察观察。况且他现在是朝廷命官,跟之前做捕头的时候地位大不相同,简直是一个在天上,一个在地下。身份地位不同了,能不能走到一起,能不能同坐一张桌,吃一碗酒,都不好说了。”

那男子回道:“文哥说的有理,我们确实应该慎重。”

程文道:“能不能借助杨大人的力量以后再说。你继续盯着他们,不要轻举妄动,有什么消息,还是送到山上来。”

那男子道:“是,文哥。那我先走了。”

二人很快分别,一个上山,一个下山,匆匆消失在小道和密林山野。

杨丛义跟程文分别之后,漫步向山上走去,但原本平静的思绪已被打乱。

他离开天柱山好多年了,对那里经历的一切人和事,随着程文的出现,纷纷从脑海深处涌起。前后两次进入天柱山,期间发生太多事,特别是后一次。

当初他便知道,天柱山、安庆一直暗流涌动,牵动朝野,陈大人也在这个特殊的时间点,才能被从知县的位置上突然提拔为知军,委以重任,而他也因在天柱山釜底抽薪,抓获绝大部分逃犯,使各方纷争暂时平息下来,帮助陈大人脱离困境,而后他才能获得举荐进京求学,逃离安庆这个各方势力争斗不断的大漩涡。

现在这个并没有多少印象的程文突然出现在临安,还能在多年后轻易认出自己,显然事情不会简单,忠义盟终于要走出天柱山,准备来临安大闹一场吗?

忠义盟为何组建,虽然之前听宋头领说过,多少还有些印象,但他们的目的绝不单纯。

况且当初大叔让他从黄梅县来临安,要打探可是那位权势滔天的大人物,很明显,他们盯上的是同一个目标。

第348章 兵案大人

大叔去流求,已经好久没消息,也不知是否安好?

到了海外,他的心事应该会放下吧,在那一片广阔的天地里,他会生活的很自由。

香炉峰出山了,之后可能还会有熟面孔,天柱山里的人一旦出来,就不会有好事。

杨丛义如今已是朝廷命官,再跟那些人有接触,若他们犯事,难保不会被牵连。大宋朝廷不杀文臣,但对武人却从不手软,特别是涉嫌谋反的,谁说情都没用。岳元帅功勋卓著,作为十万大军统帅,官居枢密副使,不就是被栽赃陷害,因重臣一句“或许有谋反的意思”,就被害死吗?

香炉峰、天柱山的人,能躲还是躲躲吧,他不过是殿前司一个小官,要是被他们牵连,怕是要死无葬身之地。

杨丛义觉得刚才有些冒失了,偶遇故人,一时欣喜,却顾不上细想,就把住宿地址告诉他们,这绝对是祸不是福。

心神难静,蝉鸣声在耳中也变得喧嚣,惹人焦躁。

心境已乱,爬山散步,索然无味。

杨丛义转身,匆匆下山。

一回到客栈,就跟方安交代一番,而后才稍稍心安。

之后的几天,在殿前司署衙,他跟往常一样,每日看看功勋集录,翻看的速度越来越快,除了南方今年要去核查的地方,其他方向的驻军功勋记录,一目十行,一页一页,迅速翻过,有些明显跟南方不沾边的,直接略过。

功勋核查虽然十分重要,但兵案就他跟孙淼两人,要想全部核查清楚,基本不可能,能重点看看就不错了。

在这几天里,杨丛义把江南西路、两浙东路和福建路驻军上报的集录集中在一起,再细看之后,挑选了几个距离泉州不是很远的州府,当然泉州也包括在内。

四月二十五日,杨丛义在仓案领取到四月的俸禄,铜钱三十贯。

随后又告假去户部领取之前大半年的俸禄,到了户部,负责发放俸禄的官吏查完记录,一通计算之后,各种钱加在一起,一共发给他三百二十七贯钱,那官吏说的很多,他听起来很乱,具体是发了些什么,他还真不清楚,本想再问问,可等着领取俸禄的人多,只得作罢。

身负三百五十贯钱,杨丛义顿时觉得富足不少,但这些钱还是不够还方安,况且他离开临安远赴外地,又是一笔不小的开销,离开临安前,他借方安的钱是还不上了,只能等回来之后再说。

临近月底,四月二十七日,一直未曾露面的兵案张大人终于现身。

这天一早,杨丛义像往常一样,第一个来到殿前司衙门前,等待大门开启。

不久,冯忱第二个赶来殿前司,就跟约好的一样。

开门的时间还早,二人正有一句没一句的闲聊着,就见一辆马车缓缓驶来,一直到殿前司门前停下。

冯忱一见马车出现,立即闭口,整整官衣,不再言语。

杨丛义虽不知来者是何人,但也马上有样学样的整整了官衣官帽,以示尊重。

牵车的下人从车上拿下马蹬放在车下,而后才道:“老爷,到了。”

片刻之后,车中人问道:“门可开了?”

下人回道:“还没开,已经有其他大人到了。”

车中人一听有同僚在,便伸手拨开门帘,在下人帮扶在,一步跨下车来。

“张大人,好久不见,身体可好些了。”站在一旁的冯忱上前一步,笑脸相询。

六十多岁,胡子发白的红衣官员笑道:“不服老不行啊,老夫的身体是一天不如一天了,休养了一段时间,略有好转,但也不能久坐,坐上一个时辰,腰就直不起来了。”

冯忱道:“身体要紧,大人该在家好好休养才是,怎么今日却来衙署了。”

红衣官员道:“病再重,该处理的事还是要处理,一段时间不来,衙署的事要堆成山了,不少人直接找到老夫家里,不胜其烦,也没法静心休养。想着能办的就赶紧办了,拖下去也不是事。”

冯忱拱手道:“张大人有恙在身,还心系国事,当是下官楷模!”

红衣官员摆手笑道:“冯大人过誉了。”

冯忱瞥眼见杨丛义还站在一旁,便赶紧介绍道:“杨秘书,这是兵案张大人。”

杨丛义一听此话,立即上前一步,拱手行礼道:“下官兵案秘书杨丛义,见过张大人。”

红衣官员张大人看了一眼杨丛义,面有异色,问道:“冯大人,这是?”

冯忱道:“张大人,杨秘书是前几天才调进殿前司,兵案不是人手紧缺吗,就直接调进兵案了,张大人这段时间不在,也没找到合适的时间通报,是下官失误了。”说着拱手赔礼。

红衣官员张大人听完解释,脸上神情瞬间恢复如初,笑道:“冯大人说的哪里话,调拨人手本就是磨勘案职责所在,老夫这段时间身体有恙,不在署衙,没有第一时间见到兵案新人,哪里能怪冯大人。”

冯忱道:“多谢张大人体谅。”

见张大人摆手,又看向杨丛义,并且上下打量,于是赶紧介绍道:“张大人,杨秘书的情况比价特殊,他之前在武学读书,后随回易船队出海两年,去过南洋、西洋诸多国家,经历较为丰富,在船队回易期间任宣威军监军,对军队比较了解,去年回易结束之后,刚好南方边境发生战乱,宣威军奉命调往广南,杨秘书则继续任监军之职,他带领宣威军在广南立下不少功勋,以磨勘之制,杨秘书就该调离宣威军,而殿前司正好缺人,兵案秘书之职刚好合适。”

听了冯忱的详细介绍,张大人道:“如此说来,杨秘书当是青年俊才,不过放在兵案是不是埋没了人才?”

杨丛义回道:“大人过奖了,下官称不上俊才,能在殿前司兵案任职,是下官的荣幸,下官一定在大人引导下踏踏实实、兢兢业业,办好大人交办的差事。”

张大人看着杨丛义点头道:“好,年轻人就该有这样的态度。在殿前司署衙任职可跟在军中任职不同,在军中任职最多管万人,而在殿前司,则要管理天下所有禁军,其难度可想而知。不过也不用担心,年轻就多学多锻炼,经历的多了,自然就会有所成长,将来能独当一面,也未尝可知。”

“多谢大人教诲,下官一定好好做事。”杨丛义赶紧表态。

“吱呀”一声,殿前司大门打开。

“张大人,进署衙再聊吧,要不要下官搭把手?”冯忱笑道。

张大人推谢道:“不用了,老夫腰不好,不能久坐,可腿脚还行。”

“张大人,请!”冯忱让开一步,让张大人先走,杨丛义也随即让开正对大门的路。

“冯大人请!”张大人嘴里这么一说,抬脚先行。

走了几步,还没上台阶,回身道:“一个时辰后来接我。”

马车旁的下人立即回道:“是,老爷。”

三人先后进了衙门,冯忱直接去了差事磨勘案署衙所在的院子,张大人、杨丛义停留片刻。

“杨丛义,一会儿孙淼来了,你们一起我这儿来一趟。”说完,张大人朝另一个院落走去。

“是,大人。”杨丛义抬手躬身。

等张大人走远之后,杨丛义这才进了兵案所在的院子。

对于这个张大人,说实话,杨丛义并不是很喜欢,但要说不喜欢哪一点,也说不出所以然,总之给他的感觉并不好,也许是他身体建康,却佯装有病在身吧,长时间不到官署的官员,要别人多学多锻炼,脸不红心不跳,做官的本事是学到家了。

杨丛义一心求官,但不是一个一心做官的人,求官是为了做事,而不是做官,所以他自然就会对善于做官的人心无好感。

在署衙书案前坐了一会儿,翻了翻案上单独摘出来的几册功勋集录,它们记载的几乎全部是今年要核查的三路禁军,如果孙大人说的不错,今天张大人过来就该是为功勋核查之事。

不久,孙淼走进署衙,刚刚坐下,杨丛义便道:“孙大人,张大人来了,让你我二人一起过去找他一趟。”

孙淼应了一声,对张大人的到来,丝毫没觉得意外。

稍稍收拾了一下书案,孙淼起身:“走吧,杨秘书。”

在孙淼带领下,二人穿过几个院落,来到一个小院,在一排房屋中,便见到几间房屋有“兵案”字样,在其中一间房外还有两名守卫值岗。

二人靠近那间房屋,在三步之外问道:“张大人在吧。”

一守卫道:“刚刚出去,二位大人稍等。”

房间大门敞开,屋内无人。

杨丛义见孙大人并没有要进去等的意思,便也站在一旁等待。

这个院落,他之前从未来过,如今看来应该是殿前司各机构主官的官署,这院落不大,容不下多少人,而殿前司机构不少,料想还有机构在别处。

仔细想来也是,殿前司这种主管大宋全部禁军的衙门肯定不会小,有些官员、有些机构也不是想见就能见到,而兵案张大人就是其中一位。

第349章 核查目标

太阳已经升起,阳光洒在身上,后背发热,隐隐有汗。

二人站在门外等了好一会儿,才见张大人从院外信步而来。

“大人,身体可好些了?”孙淼拱手行礼,神态恭敬。

张大人边走边道:“还是老样子,久坐不得。把该办的事办了,还得回去静养。都进来吧。”向二人一招手,便进了屋内。

二人落后几步,跟进屋内。

“都坐下说。”张大人落座,后背往椅背上一靠。

“谢大人。”二人道谢之后,一左一右先后落座。

“身体有恙,坐不了多久,多余的话也不多说了,今日过来,是有几件事情要处理,其一就是大教阅转资,去年各军申报要转资的,尽快审核,在六月底之前完成,但这个数量要控制,十转其四就行了,现在不打仗,朝廷也没那么多钱。孙大人教阅转资就由你负责,审核出结果之后,要是我不在官署,直接去我府上,记住六月底之前一定要完成,没通过审核的,下一年再说。”张大人说完看着孙淼,等他回复。

孙淼起身回道:“是,大人。”

应承下来之后,杨丛义见他神色有些凝重,看来这不像是个好做的差事。

“其二是诸军、直、班内外转补、连排,按岁月功次来办,今年各军申报也不要全部通过,十转其七。孙大人,此事也由你负责,七月底之前完成,审核出结果来找我。”

“是,大人。”孙淼起身再次应承下来。

“其三是审核各军功勋。此事颇为耗费时日,不是一时半刻便能完成,但又是诸军、直、班将士功赏、转补、连排、换官等必不可少之依据,此事本该三月初就要开始,六月底完成,可兵案人手奇缺,我又有恙在身,一直拖延到现在,好在杨秘书及时调来殿前司任职。杨秘书以前在军中任过几年监军,对军中之事应该不陌生吧?”

毫无疑问,明摆着,功勋核查之事,自然要落在杨丛义头上,但他能不能做好,张大人不清楚,此人能不能放心使用,也摸不清,多多少少有些犹豫。

杨丛义起身回道:“下官在军中是待过几年,不过那支军队之前不是禁军,军纪奖惩都比较随意,要学的东西还有很多。如今有幸能调来殿前司任职,下官自当多做多学,好好办差。”

张大人点头道:“坐下说。”

杨丛义依言落座。

“功勋审核其实不难,只要把握好分寸,自然皆大欢喜。但分寸历来最难把握,你应该已经看过各军上报的功勋,真真假假很多时候确实难以分明,但难以分明不是不能分明,真实功勋自然就不用说了,那些假的虚的,能核查出来最好,到时候通报诸军,给他们以震慑,若查不出来,那也就只能算了,除了虚假的,还有一些夸大的,夸大的功勋一旦查出来,正常情况下也不能通过审核,但万事都有特例,需要临机处置,实在难以决断的,可以去找本军统制或统领商讨,还不能决断的,回殿前司衙门之后,我们再商讨决定。你可明白?”张大人睁着一双精明的眼睛,看着眼前这个年轻人,他希望能得到肯定的答复。

“下官明白。”杨丛义稍稍考虑一番,理清里面的一些关系之后,随即给了肯定的答复。

张大人笑道:“好,如此我就放心了。接下来我们看看具体核查哪些地方吧。孙大人,去年核查你有参与,你先说说你的想法。”

孙淼道:“大人,下官以为还是按之前的规矩,在同一个区域挑选目标,近几年西北、西部还有北边都去核查过了,今年该去南边,至于是东南还是西南,其实都可以,若按路程远近来说,似乎去东南更好,比如两浙东路、福建路、江南西路,这三个地方距离临安不算太远,如今已经是四月末,时间不多了。”

“嗯,时间确实是个大问题,每到一地,一来一去都得半个月,两个月时间确实去不了几个地方。据我所知两浙东路东起明州,江南西路西至南安军,两地相隔四五千里,一个月也难有一个来回。既然时间不多,那就不要去那么远了,就在两浙东路和福建路挑选。两浙路北部也不考虑,尽量往南去,南边是温州和虞州,虞州在三路交界处,位置险要,此地驻军该去核查一二。福建路则核查中部和南部地区,南剑州位居福建路中心,位置也十分紧要,另外南部泉州和汀州也该选一个,一个沿海,一个接壤三路,可选一个,此次核查时间不多,能去三州之地足矣。杨秘书,你以为呢,是去泉州还是汀州?”张大人手无地图,却侃侃而谈,一连说出不少州府和位置,好似大宋州府近在眼前一般。

杨丛义听得暗暗有些佩服,看来张大人胸中还是有些东西,并不是一个装病空混官俸之人。原本以为张大人会一口气把所有要核查的地方全部确定下来,没想到最后却来问他的意见。

其实此事他之前早有考虑,于是当即回道:“下官以为不管泉州还是汀州,都有可选之处,汀州三路交界,位置重要,而泉州与漳州接壤,并且泉州还是大宋第一大海港所在,路径停靠泉州的船只北有高丽、倭国,南有南洋和西洋诸国,往来通商频繁,外邦人留居较多,他们对大宋是否有害,我们无从得知,只能寄希望于当地驻军严守军纪,守好国门。以此来看,泉州当比汀州位置更重要,所以下官以为此行当去泉州。另外,说句题外话,下官督造回易之时,曾多次前去泉州,也在泉州停留过一段时间,对泉州还算熟悉,如果核查泉州驻军,想来应该能节省不少时间。”

张大人点头笑道:“杨秘书言之有理,泉州位置确实重要。自从去年回易船队回来之后,带回大量稀有贵重之物,听说朝廷准备将远洋回易继续做下去,马上就会开始筹备,泉州海港以后还会有禁军驻守,地位只会越来越重要。既然你对泉州较为熟悉,那就去泉州。如此,今日就把核查之地正式确定下来,两浙东路虞州,福建路南剑州、泉州。”

见孙、杨两人没有异议,张大人又道:“这三个地方的驻军不少,我们时间有限,也不能去一一核查,三州之地,选择八个指挥即可。这个选择权力就交给杨秘书,毕竟这次是要你去幸苦一趟。”

“是,多谢大人。”杨丛义立即起身应承。

“好了,就这样吧,你们各去忙自己的事,有事难以定夺,可直接去我府上。”张大人拿起茶杯。

“是,大人。”孙淼、杨丛义起身应承之后,随即离开。

二人回到兵案署衙之后,再没说一句话,低头伏案,开始忙自己的事情。

所有事情,张大人都给了期限,而他自己却做了甩手掌柜,要继续回家休养,官高几级,他二人哪敢有什么意见,上面的大官不管,他们也只能办好接到手上的差。

一转眼,一天过去,又到了回家时间。

“孙大人,好像要关门了。”杨丛义听到院内禁军守卫已经开始喊了,于是出言提醒依旧伏案忙碌的孙淼。

孙淼抬头一看,恍然发觉已到离开署衙的时辰,口中道:“时间过的可真快。”放下手中笔,合上文册。

“是啊,一忙起来,时间就不是自己的了。”杨丛义回道。

二人一同出了大门,杨丛义回身将门锁好。

“孙大人,今晚有没有时间一起吃顿酒?”杨丛义边走边问。

孙淼感觉有些意外,回道:“杨秘书是有事相询吧,不妨直说。”说完微微一笑。

杨丛义笑道:“那下官就不饶弯子了,关于功勋核查之事,早上在张大人面前不好细问,还得大人多多指教。”

孙淼笑道:“早猜到是为这事。”

“那大人今晚是否方便?”杨丛义再问。

“今晚就算了,明晚吧。”孙淼稍稍一考虑,便如此回道。

杨丛义拱手一礼:“下官多谢孙大人,感激不尽!”

“杨秘书说的哪里话,你们同在兵案共事,何须言谢。”说着赶紧摆手。

二人一同出了殿前司,寒暄一声之后,孙淼上了马车当先离去。

杨丛义沐浴着夕阳,慢慢朝城北钱塘县走去。

临近月底,核查地点终于确定了,当真如愿要去泉州。但接下来,他便有些忐忑不安了。

功勋核查具体要如何做,可从来没人告诉他,什么样的情况判定为虚假,什么样的情况判定为夸大,在张大人面前,他不好说不明白,但张大人那么说,必有深意。

要核查哪州哪路,张大人似乎早有考虑,孙大人和他的意见,都在张大人预料之中,所以这功勋核查一事,并不简单。

幸好,他约到了孙大人,只要好好请教一番,弄清里面可能存在的一些弯弯绕绕,应该就能避免掉进坑里。

但到底会怎么样,谁知道呢。

第350章 龙骑军营

此后几天,杨丛义将处州、南剑州、泉州驻守禁军上报的功勋集录仔细研究后,又向孙大人了解三州驻军情况,为了此行做了必要准备。

一顿六十贯钱的酒,换来机会,与孙大人于密室之内讨教核查功勋之事,短短半个时辰,收获颇丰。

城外房屋也做了安排之后,临安已无牵挂。

杨丛义于五月初二领取殿前司诸军通行信符,又去仓案支取了公使钱,当天便离开临安,渡过钱塘江南下。

由北向南,此行第一站便是处州。

处州在温州以西,婺州以南,建宁府以南,距离临安不算远,只有七八百里。杨丛义前几年几次南下泉州,便是走的婺州、处州、建宁府、福州、泉州这条路,因为几次路过处州,所以对这个地方也算熟悉。

这次具体核查哪里,他已在地图上标明,全在去往泉州的必经之路上。

殿前司有很多军马,全是优良的草原马,杨丛义出京一行就是两个月,几千里路,自然会有好马供他挑选。

好马走官道,一日便是三四百里。

处州,龙骑军军营。

烈日当空,龙骑军禁军不减训练热情,在将军带领下,一遍遍操练军阵,每刺出一枪,嘹亮整齐的操练口号便能传出军营很远,惊的飞鸟不敢靠近军营百丈之内。

龙骑军统制此刻正在距离军营两三里外的衙门里,神情稍微有些焦虑。

“杨大人到哪里了?”统制坐立不安,来回走动。

参军道:“一个时辰前探子来报,他已经到处州城五十里外,估计这会儿已经到处州城了。”

“该打点的都打点了?”统制踱步不停。

参军道:“大人放心,上个月我去临安是亲自登门打点的,绝对不会有问题。”

“如此就好,我在处州磨勘多年,不说功劳,也有苦劳,别的也不敢多想,要是能升任观察使就满足了,即使退下去,面子上也过得去。”

参军道:“按说以大人的资历,早该升任观察使了,朝廷一直却拖着,末将实在是想不通。”

统制道:“你想不通就对了,朝廷如今不打仗,升那么多官做什么。”说完便坐下了,拿了杯水,一口喝下。

“大人,我听说此次来核查功勋的杨大人,是上个月才调进殿前司兵案,年纪也不大,不知道他会不会有意刁难。”

“杨大人之前在哪任职,你可有消息?”

“末将在临安打听过,没探到什么消息,可以肯定之前不在禁军任职,很可能是从其他地方来的。”

“不知来历,确实麻烦,若是他来捣乱,即使在临安打点好了,我再进一步的心愿恐怕也要落空。”统制又站起来,开始走动。

片刻之后,吩咐道:“杨大人一路从临安赶来,今晚应当会在城里歇息,你先去拜访一下。”说完拿出两张银钞交给那名参军。

结果那参军刚将银钞接到手中,还没来得收起来,便听军士在屋外通报:“统制大人,殿前司杨大人已到军营外。”

统制一听这话,脸上神情大变。

“大人,看来这杨大人不好对付。”参军将银钞递回。

统制坐回椅子上,没有理会递回来的银钞,稍许沉默之后,吩咐道:“你先去军营见见这位杨大人,探探口风。”

“是,大人。”

参军接令,转身离开。

殿前司来人,军营里没人敢怠慢,确认通行信符之后,杨丛义很快被迎进营内,由一名将校陪同。

演武场上的操练没有因为杨丛义出现而中断,烈日下,操练的尘土飞扬,满头大汗。

杨丛义看着禁军这等操练强度,暗暗心惊,禁军就是禁军,果然要比宣威军严格艰苦很多,一般这种天气,宣威军基本不会训练军阵,顶多去练练弓射。

“像这种军阵训练,龙骑军每天要练多久?”

那将校回道:“每天至少要练三个时辰,不论刮风下雨,都不会中断。”

杨丛义笑了,追问道:“这个季节雨多风大,当真从不中断操练?”

将校脸一红,吱吱唔唔回道:“倒也不是,要是下暴雨刮大风,人都站不住的时候,才能不操练。”

这才像话,要真是一年到头从不中断,那禁军得强成什么样。

在将校陪同下,杨丛义绕着演武场边缘行走,眼睛盯着正在操练的士兵,大宋禁军他接触过一些,水平到底怎么样,他还真不知道,但从这些士兵持枪刺击的气势上看,应当不会太弱,个个都是精兵强将。

“这是完整的一指挥兵力吗?”绕场一圈之后,杨丛义站在一旁。

“是,大人。这个演武场就只有这么大,只能供一指挥兵力共同操练,再多就不行了。”将校回道。

“龙骑军一指挥,一般是多少兵力?”杨丛义再问。

将校想也不想便回道:“一指挥从来都是五百人,龙骑军也是一样。”

“哦,那在场中操练的好像不够一指挥吧,差了一百二十人。”杨丛义转头笑道。

将校忽然有些紧张,赶紧解释道:“可能有部分被调走,协助衙门办差去了吧。”

“龙骑军经常要协助衙门办差吗?一般都办些什么差?”杨丛义继续追问。

“这我就不太清楚了,我们哪里管得了上边,他们想怎么调人也不会告诉我们,只要人不丢就行。至于办什么差,我还真不知道。”将校继续解释,额头上汗珠直滚。

眼见如此,杨丛义笑道:“你也不用紧张,我就随便问问。你们这军营一共有几指挥兵力?”

将校稍稍想了一下,回道:“龙骑军多数驻守在其他地方,处州城外就只有三指挥兵力,这个军营一般有两指挥,另一指挥在统制衙门,不过有时候两边兵力也会调动,并不固定。”

“好,多谢。带我去营房走走。”

听到这个要求,将校顿时更加紧张,也没有拒绝,没有答应。

“怎么,有什么困难吗?”杨丛义笑容微微一敛。

“不是,士兵们的营房太乱,本来气味就重,现在又是夏天,根本进不去人,再说他们营房也没什么好看的,还是算了吧。”将校一边解释,一边劝解。

“是啊,大人,天这么热,不如我们找个地方喝杯茶吧。”杨丛义正要再问,忽听身侧传来一个声音,扭头一看,见那人三十多岁,一身衣甲,穿戴整齐,也是一名将校。

“不知阁下如何称呼?”杨丛义转身。

那人抬手抱拳回道:“末将姓李,统制衙门参军,见过杨大人!”

“李参军,你来的正好,士兵居住的营房是否要保持干净,以防疾病传播,或引发瘟疫?”杨丛义当即发问。

李参军答道:“杨大人说的是,营房居住的士兵较多,不干净确实会生病,龙骑军更不敢马虎,也一直要求强调各指挥注意清扫营房。”

杨丛义笑道:“既然李参军知道要清扫营房,龙骑军也一直在强调,那刚刚怎么说营房气味重,进不去人啊?”

“大人有所不知,南方气候跟北方不同,北方少雨干燥,南方多雨湿热,营房里常年晒不到太阳,一下大雨,还会有积水,都是泥巴地,踩来踩去就成了烂泥,非常潮湿,如此一来,即使再清扫的勤便,里面的味儿也清不干净。不过要是朝廷能拨些钱,让我们把营房地面铺上方砖,营房里应该就会少些难闻的味儿了。”李参军不慌不忙的回答。

“原来如此,是杨某见识浅薄了。”杨丛义笑道。

李参军回道:“其实也怪不得大人,要是大人能在处州多住上一段时间,便能对这里的气候多些了解。”

“哈哈哈......李参军这是要将杨某的军啊!”杨丛义不觉的笑了。

李参军则回道:“不敢,大人有重任在身,末将再大的胆子也不敢挽留,耽误大人行程。不过大人来到处州,如果不在这儿歇上一宿两宿,对处州多些了解,岂不是平白辛苦一趟?”

“哦,李参军觉得我该在这儿了解些什么呢?”杨丛义觉得这个李参军很有意思,言谈之间便发现他不是个简单人物,恐怕是龙骑军统制的左膀右臂。

李参军道:“处州虽然距离临安不算太远,可这里的风土人情与临安相比,差异还是不小,既然大人好不容易来一趟,不如由末将陪大人领略一番。”

说完见杨丛义没有回应,马上又道:“大人,你看这军营满是尘土,烟尘直往鼻子里面窜,我们还是找个地方坐坐,喝杯茶,纳纳凉,顺便也给大人洗洗八百里风尘,大人意下如何?”

演武场内的操练还在继续,士兵每踏一步,便激起灰尘无数,他们离的不远,确实有些呛鼻。

杨丛义可不是受虐狂,他来军营只是想证实自己对禁军的一些猜想。如今既然看的差不多了,再在军营演武场边站着确实没那个必要。

“好啊,李参军久在处州是主,杨某远来是客,客随主便,李参军请。”杨丛义一笑,回答的很干脆。

第351章 酒前胡话

“杨大人请!”李参军领先半步,带着杨丛义朝大营外走去。

出了营门,二人便翻身上马,李参军笑道:“杨大人,去处州城找家酒楼坐坐,大人看如何。”

杨丛义笑道:“我跟参军走,你去哪儿,我就去哪儿。”

“好,那就进城。”李参军双腿一夹马腹,催马而动,往处州城方向慢步。

杨丛义一抖缰绳,跟上他的步伐,两马并头前行。

十余名龙骑军卫士提枪跟在两人马后,保持一丈距离。

“李参军从军很多年了吧?”杨丛义转头打量身旁之人。

“十五六年吧,不过来处州时间不算长,也就五六年而已。杨大人看着不像军伍出身啊。”李参军回话之后,伺机打探对方来历。

杨丛义笑道:“也是军伍,只不过时间短,三四年而已,比李参军在军伍的时间短多,才有这等错觉吧。”

李参军大惊,脸上是一副不可置信的神情,直接问道:“三四年就能在殿前司兵案任职,简直不敢相信,实在领末将佩服。冒昧问一句,大人之前在何处任职?”

“怎么,李参军也想去殿前司任职?”杨丛义没有直接回答,而是抛出一个不是问题的问题,企图转移话题。

李参军笑道:“大人这话说的,水往低处流,人往高处走,谁不想高升。可惜末将穷苦出身,没什么关系背景,只能在军中苦熬资历,要想到杨大人的高度,这辈子怕是没指望了,但愿下辈子能投个好胎。”

杨丛义道:“李参军此话不对,能不能高升不仅仅是要背景,也要看能力和机会。杨某也是穷苦出身,偶得机遇入了军伍,后来抓住机会立了些功勋,才有机会进殿前司任职。所以说,没有背景也不一定不能达成心愿,关键还是一旦有机会,就要牢牢抓住。对你我来说,虽然机会很少,但抓住一次就够了。”

“多谢大人教诲,是末将执迷了。”李参军抱拳致谢。

杨丛义回道:“教诲不敢当,说说事实和心里话而已,要是听得进去,对你有帮助更好,不认同也没关系。”

“不敢,有大人榜样在前,末将自当效仿进取。”李参军说的恭敬。

“哈哈哈......好说好说。”杨丛义笑着,他越来越觉得这个参军不是简单角色。

烈日当头不是很好受,二人不由得催快马速。

不久,一行人便进了处州城。

李参军轻车熟路,很快来到一家看起来比较高档的酒楼前。

酒楼伙计张口就叫李将军,赶紧过来将马牵到一旁,拴在拴马桩上,杨丛义的马也一并被牵走。

李参军是这个酒楼的熟客,不等他的开口,伙计就直接将他们带上三楼一个雅间。

至于酒菜,他与杨丛义互推一番后,最终还是由他点了数个招牌菜,外加本店自酿的酒。

杨丛义其实不需要暗中观察,从李参军不看采单熟练点菜,就能知道这个酒楼他没少来。

将士饷钱并不多,即使他是一个参军,一个月饷钱也不够他来这种地方吃一顿,军中来钱的门路有限,常见的便是克扣饷钱,以他对酒楼的熟悉程度,这种事估计他没少干。

不过杨丛义此行只是核查功勋,至于是否有人克扣饷钱,不该是他管的事,也不是他能管的,只当没看见吧,何况哪个军中没有克扣饷钱的,若统制、将军不克扣士兵饷钱,哪里填补的了他们日常开销。

其实他也知道,在宋朝,武将地位低下,根本不能跟文臣相比,即使是五品武将遇到七八品文官都得低头,所以那些找关系的人,能有门路攀扯上文官的,都不会走武将的门路,没人找他们办事,武将自然就没有额外收入,一大家子十几二十多口人全指望那点饷钱生活,别说上酒楼,全家能不能顾得上温饱都成问题。

杨丛义自己也是武官,他之前没有遭遇羞辱和歧视,全因他的差遣是监军,而监军之职在所有官员心里那都是极其重要的差遣,能得此差遣者莫不是朝廷和官家宠信之人,而他这个监军来得极为偶然。

当时因为远洋回易需要,而匆忙组建宣威军,宣威军不论有没有战斗力都是一支军队,是军队,离开大宋就算出征,就得派遣监军,而他从一开始就负责督造宣威军,钱财花费都要从他这里出,兼任监军之职,顺理成章,回易船队返回大宋,回易参军的职务自然解除,便只剩了监军之职,而后宣威军匆忙调防要去南方作战,他这个监军这才随着宣威军取得的一系列胜利逐渐进入众人视野。

能走到这一步,在他看来,多半是巧合,当然与他自己的争取和努力也有分不开的关系,但严格来说,武官任监军几乎是不可能的,而他就任了,说到底还是巧合,没有这个巧合,他再努力也不得到机会。

但即使他现在任职殿前司兵案秘书,少了监军之职的加持,在大街上遇到八品九品文官,他也得低人一头。

武将武官便是这等悲哀,他作为后来人也无法改变,除非能推翻整个士大夫阶层,但这根本可能,因为整个大宋都是赵家与士大夫的,士大夫代表的就是天下读书人,没有读书人的世界,是一个可怕的世界,所以不能打破,就只能顺从。

他与李参军其实一样,只是李参军运气没他好,也只能克扣点士兵饷钱,潇洒快活一番了。

“杨大人,想什么呢,这么入神。”李参军一句话,他方才回过神来。

“我在想朝廷怎么会把如此精锐的龙骑军放在处州这种交通不便的地方,为什么不放在临安府附近?”杨丛义心思一动,眼也没抬,便如此说道。

李参军笑道:“末将可不知道,这就要问枢密院了,那么多禁军都在临安附近,偏偏我们建军上百年的龙骑军要驻守在处州。”

“是啊,估计还真是只有枢密院才知道。”杨丛义随口回道。

“杨大人,你说我们龙骑军平常一直都归殿前司管,不管是训练还是军职调整,怎么一到调动驻防的时候,就全是枢密院说了算,一张纸盖个印,就把我们弄的团团转,今天来一指挥,刚想好好训练,可连押官都没认熟,改天就调别处去了,再来一指挥新人,刚想做点事又给调走,真是什么事都办不成,几次闹下来,士气全没了。”提起枢密院,李参军忽然开始抱怨,神情语气里满是丧气与无奈。

杨丛义听的心里微微一惊,没敢接口。

这套制度是大宋立国之本,所有军队都要掌握在朝廷手里,而枢密院是文官掌控,说白了这套制度就是文官拴着武将脖子的绳子,这根绳子断了,文官绝对不会安心,谁要想挣断这根绳子,文官集团会毫不犹豫的直接把他弄死。有这个心思都不行,因为他们会联想,你动这个心思是不是想谋反,一旦他们怀疑你想谋反,就会含沙射影找出各种证据,或者什么证据都不找,直接就说怀疑你谋反,你很危险,既然对他们来说是危险,当然就要毫不犹豫的消灭清除,就像狄青与岳飞一样。

见杨丛义没搭腔,李参军问道:“杨大人你说呢,是不是很没道理,禁军直属殿前司,殿前司却没有一点调动和指挥兵马的权力,枢密院那帮文人整天就呆在临安,坐在衙门,从不进军营一步,随便挥挥笔,就把我们调来调去,弄的我们晕头转向,疲惫不堪,实在是可恨。”

杨丛义还是不搭话,李参军继续道:“其实我们底层禁军还好,都是穷苦出生,不管到哪儿,反正都是要跑,只要饭能吃饱,其他的也无所谓。最憋屈的还属殿前司,名义上是掌管天下百万禁军,每天忙前忙后,从南跑到北,从东跑到西,一年到头都没个时间休息,而一旦打起仗来,或是用兵调防的时候,所有权力和风头全被枢密院抢去,你说憋屈不憋屈!”

“咳,李参军,喝杯茶消消气。杨某在军伍时间不长,但也知道一个规矩,军人永远要服从命令,想太多会出问题的,既然选择从军,那就做好自己的本职差事,至于其他的,就交给朝廷,朝廷里那些大人都是聪明人,比你我不知道要聪明多少倍,有些问题想不通,那时因为我们是在山脚下看山顶,自然会一叶障目不见泰山,这没什么好想的。饭菜该上来了吧,我都有点饿了。”杨丛义实在是忍不住了,再让他说下去,传到有心人耳朵里,没事也要变成有事了。

李参军听了这番话,一时显得有些尴尬,不过随即神态恢复正常,连连道歉:“大人,实在不好意思,还没喝酒,末将就开始说胡话了,大人勿怪啊。”

杨丛义正色道:“作为将官,说话还是要注意,不该说的话,千万别说,最好想都别想。”

“末将谨记大人教诲!”李参军起身抱拳施一礼。

第352章 直入主题

杨丛义道:“身为将官,以后还有很长的路要走,无条件服从最高指令才有以后,对我们来说最高指令就是朝廷的命令,就是那一张纸、一个印。身为低级军官,而上级太多,如果所有命令都要你听,命令又不相同,你该怎么办?”

李参军道:“自然该听顶头上级的。”

“错,顶头上级不一定对,你在山脚看,他在山腰看,而朝廷是在山顶,登高远望,这时候自然是要听朝廷的命令,朝廷的命令是什么?朝廷不是孤零零一个人,只有一个人不算是朝廷,所以也不能只听一个人的命令,而是要看到那一张朝廷传过来的纸,上面有很多签名,压有朝廷印信的纸,那张纸才是真正该执行的命令。要想往上走,应该明白一个道理,听朝廷话的人,才是可用之人。”杨丛义说完,猛然觉得似乎说的有些多了,于是赶紧拿起一杯茶。

李参军点头道:“大人说的有理,今日受教了。”停了一会儿,随后又道:“但不论如何,我们殿前司都是武人,应该抱成一团,没错吧。”

杨丛义没有立即回应,想了一想,这才说道:“我们的确都是武人,但如果犯了大错还是应该指出来,不然不是就要乱套了。如果只是小过小失,或是办差略有瑕疵,那当然就私下说几句就过,都不是圣人,谁不会有点小失误。”说完又喝一口水。

李参军正想再说什么,这时忽听敲门声,便高声道:“进来。”

门开,伙计进来,笑问:“将军,是不是可以上菜了?”

“赶紧上,做好了就上来。”

李参军挥挥手,伙计应承一声,赶紧退出雅间,把门关好。

“处州的天气可比临安热不少啊。”杨丛义转头看看窗外,烈日正烧烤着地面。

“跟临安相比,处州夏天是很热,但到了冬天就处州就比临安好多了,很少下雪,在处州待着,其实也还不错。再说了,现在没仗打,在哪儿不都一样。”李参军笑道。

“参军说的也是,天下很大,不管在哪儿,作为军人,只要能护得一方百姓平安,那便无愧于心了,至于打不打仗,不该是我们考虑的事情,有仗朝廷自然会让我们去打,没仗打,那就好生训练休养,一辈子就那么几十年,其实很快,争来争去,浪费的都是自己的宝贵时间啊。参军说是吗?”杨丛义笑道。

李参军笑道:“大人说的太对了,争来争去确实很没意思,人生苦短,再为小事争斗耗费时间,确实有负自己,有负苍天啊。”

话刚说完,伙计敲门,随后推门而入,送来酒菜。

李参军拿起酒壶,各满一杯,笑道:“大人初来处州,先共饮一杯,为大人接风洗尘!”

杨丛义举起酒杯,道声:“多谢。”

二人举杯,一饮而尽。

空酒杯随即斟满香酒,李参军再次举杯,笑道:“第二杯酒,末将代表龙骑军欢迎大人莅临处州,请!”

“请!”杨丛义举杯,再次同饮。

酒杯马上又被斟满。

“第三杯酒,末将恭祝大人平步青云、步步高升!”李参军举杯祝愿。

杨丛义举杯笑道:“杨某也祝参军早日得偿所愿,快意人生!”

二人再次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处州的菜与临安有所不同,大人尝尝看。”李参军放下酒杯,拿起筷子。

杨丛义早就饿了,也不推让,举起筷子随意吃了一口,随即赞道:“不错,确实别具风味。”

李参军边吃边笑道:“要说吃的,处州可不比临安差多少,这里有山有水,物产丰足,天上的,地下的,山里的,水里的,样样都有,只要有钱,吃一个月都不带重样的。”

二人一边闲聊,一边喝酒下筷,很快酒壶见底,盘子渐空,李参军原本还要上酒加菜,被杨丛义拦住。

他来处州是有差事要办的,时间紧迫,喝一点酒是个意思,可不能多喝。

酒足饭饱,该说的,该聊的,其实在酒前都已经说完,李参军红着脸,拿出两张银钞,直接往杨丛义身前一放,笑道:“大人远道而来看望龙骑军,实在幸苦,小小意思不成敬意,望大人收下龙骑军上下一片心意。”

杨丛义赶紧推辞:“李参军,这怎么好意思,你赶紧收起来。”

李参军回道:“殿前司来一趟处州不容易,这都是我们的心意,大人要是不收下,可就寒了龙骑军数万人的心啊!”

“看这话说的,这怎么好意思。”杨丛义半推半就,将银钞收起来。

见杨丛义收了银钞,李参军笑道:“龙骑军之事就拜托大人了!”

杨丛义拿起茶杯道:“好说好说。”

“处州虽然偏僻,可特产很多,本想给大人弄一些带上,又怕大人不太方便。等大人回临安,路过处州,末将再弄些土特产,送给大人尝尝。”李参军笑道。

“不必不必,是不是要原路返回,现在还不好说,再说我孤身一人,带些特产随行,不是惹人非议,参军这个注意不好啊。”杨丛义哈哈笑道。

李参军随即赔礼:“是末将考虑不周了。”

“参军,饭也吃了,酒也喝了,是不是该办正事了?”杨丛义看着对方,面带笑意。

李参军脸上神色一滞,问道:“大人要办什么事?”

杨丛义道:“参军忘了我从临安来做什么吗?核查功勋啊。龙骑军便在今年实地核查之列,处州营地我也去看了,但不核查那里。参军,带我去见见统制大人吧,如何核查,还要跟统制大人商量商量。”

李参军神色渐渐转好,一拍额头笑道:“末将一高兴,一喝酒,倒忘了正事。走,这就带大人去统制衙门,商议正事。”

二人起身下楼。

到了一楼柜台前,李参军道声:“老规矩。”便直接出了酒楼。

伙计快一步将马解开,牵到二人手中,他们翻身上马,随即出城。

不多时便来到城外的统制衙门。

杨丛义在李参军陪同下,一进议事厅,就见一花白胡须的将军坐在议事厅正中,两旁还有数名将校。

于是快步上前,抱拳行礼道:“下官殿前司兵案秘书杨丛义,见过统制大人。”

龙骑军统制起身抱拳回礼:“杨大人不必客气,快快请坐。”

李参军指引杨丛义在最靠近统制的位置坐下,他也随后在旁边落座。

等落座之后,统制道:“杨大人此行是为核查功勋吧。不知龙骑军年初上报的功勋有何问题?”

没有任何寒暄,直入主题,这样的开场还真是少见。杨丛义回道:“龙骑军上报的功勋确实有少许疑点,有略微夸大之嫌,所以便在今年实地核查之列。”

统制眉梢微动,用略微惊讶的语气回道:“哦,是吗?不知是哪个地方驻军上报的功勋让杨大人怀疑。”

杨丛义笑道:“统制大人此言不准确,不是下官怀疑,是殿前司兵案怀疑,下官只是奉命前来核查一二,没有夸大更好,若有夸大,整改一下便是,问题不大。”

统制笑道:“哦,是本官失言了。年初各指挥上报的功勋,本官都亲自核查过,好像并没有什么问题,殿前司兵案对哪些功勋申报有疑问?”

杨丛义笑道:“既然统制大人相问,下官就直言了,殿前司兵案对龙骑军驻守龙泉县和庆元县的两指挥上报功勋有些疑问,故而派遣下官来处州核查。这二县距离处州较为遥远,若是统制大人一时不察,也在情理之中,若是没问题,自然皆大欢喜。”

统制听了这话,若有所思,片刻之后回道:“龙泉、庆元确实偏远,但本官可不相信他们敢夸大功勋,统制衙门多次强调让他们踏踏实实,脚踏实地,不要好高鹜远,弄些虚的,要是他们敢犯,弄虚作假,本官定会撤了他们的职!”

杨丛义劝道:“统制大人不必动气,他们到底有没有夸大功勋还不一定,等下官去核查之后才能知晓。”

统制微微点头道:“杨大人说的对,是该好好查查,要是他们有问题,本官决不姑息!”

“统制大人高风亮节,下官敬佩,我一定秉公而行!”杨丛义正色回应。

“哪里,都是当为之事。”统制略作推辞,随后又道:“龙泉、庆元两地驻军,三个月才会来派人来一趟处州,实因两地道路不顺,杨大人从临安远道而来,车马劳顿,不如便在处州歇息几日,养好精神再去龙泉、庆元不迟。”

杨丛义笑道:“多谢统制大人关心,今年核查比去年晚太多,时间紧迫,耽搁不得。来到处州,不拜见统制大人恐有失礼节,下官如今已过统制大人,一会儿便要出发。”

统制一惊,问道:“如此紧迫吗?”

杨丛义回道:“确实如此,一日也不能耽搁了。”

统制叹气道:“既然如此,那本官就不留杨大人了。”

“告辞!”杨丛义起身。

“杨大人稍等,让李参军送你一程。”说完统制一挥手,其他将校随即告退散去。

第353章 龙泉军营

不久之后,杨丛义催马离开处州,赶往下一站龙泉县。

李参军送出十里,在一个凉亭停下歇息,几番推辞之后,他还是将一个小匣子交到杨丛义手中,看着对方将礼物手下,这才道:“杨大人,末将还有些事,就不陪大人同行了,前方路远,多加小心!”

杨丛义笑道:“好,麻烦代我转告统制大人,请他放心。先走一步了。”说完,翻身上马,扬鞭而去。

“杨大人一路好走。”李参军目送对方远去,策马返回龙骑军统制衙门。

“大人,他把东西收了。”李参军回禀。

“好,收了就好。你亲自去一趟龙泉和庆元,随后盯着,有什么事情随时禀报。”统制大人神色平静,稍稍一想,便如此吩咐道。

李参军道:“是,末将这就去龙泉。”接令后转身离开。

纵马奔驰两个时辰后,杨丛义到达处州与龙泉县之间的一个驿站,当晚便在此休息一晚。

下午收到的小匣子在半路上没有打开,拿在手里轻飘飘的,里面装的不像是贵重金属,非金银珠宝。他很想打开看看,但他知道驿站也不是安全场所,若小匣子里面真是贵重之物,却是不好在人前显露。

直到第二天正午,他路过一片荒山密林,少见人烟之地,趁着纳凉休息之时才将包裹打开,拿出那个小匣子,一掀开,心便砰砰只跳。

只见里面放的是一沓纸,却是贵重之物,都是面额百两的银钞,细细一数,不多不少,正好二十张,也就是银钞两千两。

看清之后,杨丛义迅速将匣子放好,心绪起伏不定,难以平静。

禁军统制一个月俸禄不会超过五十贯钱,一年也才六百贯,换成银子只有三百两,积攒两千两银子就得不吃不喝整整七年。到了统制那个年纪,一大家子人要养,每月五十贯估计都不够全家开销,他能拿出这么多银子,只能是其他人送给他,或是克扣将士军饷。

收了这个钱,杨丛义内心难安,但如果不收,还真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情,毕竟那个年纪还能坐在禁军统制的位子上,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背后的关系定然不简单,今天能把银子送给他,也能随时送给别人,想做一个另类,恐怕不太可能。

不能反抗,那就顺从吧,反正这银子,今天他不收,明天也会送给其他人。

杨丛义稍稍安慰了一下自己,心态逐渐平复一些,便翻身上马,继续前往龙泉县禁军驻地。

驻守龙泉县的龙骑军只有一指挥,人数不多,犹豫龙泉县位置重要,而治下的其他地方都是山地,驻军便都驻守在城内。

杨丛义达到县城之后,没有任何耽搁,直奔城南军营。

表明身份之后,龙泉县禁军指挥王部将亲自出营迎接。

这王部将年纪三十多,满脸胡碴子,看起来是个不修边幅的粗野大汉。

时间有限,杨丛义也不想耽搁时间,简单寒暄两句之后,直奔主题:“王将军,我从临安到龙泉县来,是为核查你们年初上报殿前司的功勋。在你上报的功勋中有一项是剿灭一伙盘踞龙泉县的盗贼,盗贼人数三十八人,当场全部格杀,没有活口。此事蹊跷,不合常理,你以为呢?”

王部将一听这话,顿时有些紧张,吱吱唔唔的回道:“大人,我们去年确实剿灭了一伙盗贼,那伙盗贼盘踞在龙泉县通往蒲城的商道多年,抢劫杀人,无恶不作,衙门也组织人手去追捕过几次,都没抓到,还折损了不少捕快。去年九月,我们出城操练,刚好在上垟偶遇这伙盗贼,于是一举把他们歼灭。大人若是不信,可以去上垟或是县衙询问,这件是大事,当地老百姓和衙门都知道,大人要是不相信,可以去问他们。”

杨丛义道:“我不是怀疑你们没歼灭三十八人,而是怀疑这三十八人的身份。那次歼灭之战,你们有多少人参与?”

王部将想了想,回道:“一般我们出城操练是带三队人,那次我们人多,发现他们的时候,他们手持利刃,正在密谋劫掠商贾,我们一百多人,直接就把他们包围了,一番恶战,才将他们尽数歼灭。”

“一百多人歼灭一伙手持利刃的惯盗悍匪,还是在他们熟悉的地盘上,这场恶战不简单吧。”杨丛义顺着他的解释回道。

王部将道:“确实不简单,那伙悍匪实在难缠,我们跟他们激战小半个时辰,才把他们全部歼灭。”

“激战半个时辰,你们禁军是否有伤亡?”杨丛义继续追问。

“没伤亡。”王部将想也没想立即回道,不过随即又反口:“记错了,我们有伤亡。”

“到底是有,还是没有?”杨丛义抓住问题不放。

王部将额头冒汗,焦急的解释道:“有,那伙盗贼是惯犯,所以我们跟他们的战斗很艰难,有两个兄弟为了阻止盗匪逃跑,被他们拼命反扑,重伤不治,还有几个轻伤。”

“既然有伤亡,为何不在申报资料上写明?”

“这确实是末将疏忽了。”王部将额头上的汗珠越来越多。

“死亡的两名禁军士兵,姓什么叫什么,你可记得?”

“末将记得,他们一个叫王二狗,一个叫周三娃。”王部将想都没想,立即回答,显然他记得很清楚。

杨丛义微微点头,随后问道:“他们的抚恤都发放了吗?”

王部将道:“发了发了,已经送回他们老家,给他们爹娘了。”

“他们也为剿灭盗贼出了力,不能亏待他们,寒了其他将士的心。”杨丛义轻轻说道。

“大人说的是,末将在当时在第一时间就安排好了抚恤。”王部将随即回应。

杨丛义脸上神色逐渐放松,喝了口茶之后,忽然吩咐道:“王将军,把你们最近三个月军饷发放名册拿来我看看,可以吗?”

王部将听了这话,微微一愣,而后反问道:“大人要军饷名册做什么?”

杨丛义随意说道:“想看看你们是不是有克扣士兵军饷,有没有足额发放。”

王部将急忙回道:“大人,我们的军饷从来都是足额发放,兄弟都很幸苦,从不敢克扣。”

“既然没问题,那就拿来我看看吧。”杨丛义喝着茶,眼也没抬。

王部将犹豫片刻,还是应声道:“是。大人稍等。”

不一会儿,王部将带着一本名册回来,亲手递给杨丛义。

杨丛义什么话也没说,翻开名册,把今年二月、三月、四月军饷发放记录仔仔细细看了一遍,看完之后,将名册合上,一言不发,抬眼看着眼前的王部将。

王部将被看的有些心里发慌,小心问道:“大人,有什么问题吗?”

杨丛义笑道:“王将军,你刚刚说有两名禁军士兵,在去年九月与盗贼的战斗中重伤身亡,一个叫王二狗,一个叫周三娃,怎么他们的名字还在今年二月、三月、四月军饷发放名册上,是不是要解释一下。”

一听这话,王部将大惊,急忙回道:“大人恕罪,他们两人确实已经不在了。他们两人的家境都不好,活着的时候军饷都是要送回家,补贴家用,可他们死了以后,要是家里没了他们的军饷就会饿饭逃荒,他们死了就已经是祸事,要是他们家人因为没军饷补贴家用饿死,兄弟们都会寒心。所以末将就把他们的名字继续留在名册上,好给他们家里争取一份军饷。”

杨丛义笑容一敛,正声道:“你可知道这么做违反大宋律法和军纪?”

“末将知道,但末将没有办法,兄弟们都很幸苦,拼死拼活就是为了家人能活下去,他们一死,家里就要断粮,末将看在眼里,心里实在过意不去,要是惩罚末将,末将没有怨言,只希望大人不要追回发放给他们的军饷。”王部将说的双眼含泪,情绪激动,难以自持。

“王将军不必这样,我也没说要追究,只是让你解释一下,既然是一片好心,说清楚就好了,朝廷也会体谅。” 杨丛义眼见如此,不论真假,都得出言安抚对方情绪。

“多谢大人!”王部将抱拳致谢。

“这样吧,你把军营里所有将士们都召集起来,我有话说。”杨丛义没有再纠结那两人不在了,还在领军饷的问题,转而提出另一个要求。

“是,大人稍等。” 王部将应承一声,随即出去吩咐安排。

不到一刻钟,驻守在龙泉县的所有龙骑军禁军全部在校场集合完毕,杨丛义拿着名册在王部将陪同下走进校场,站在整整齐齐的数百将士身前。

“本官来自殿前司兵案,今天来龙骑军龙泉驻地,只是希望跟大家认识认识。下面我会按名册点名,点到名字的,走出队伍,站到另外一边。”

杨丛义说完,众将士齐声答:“是。”

随即,杨丛义开始按四月军饷发放名册点名。

约两刻钟之后,近五百个名字点完,整个禁军队伍却分成了两部分。

一部在左边,一部在右边。

第354章 空饷救命

杨丛义一转头,只见王部将脸色十分难看,豆大的汗珠,从额头滚滚而下。

“王将军,是不是再解解解释为什么你一指挥兵力只有二百三十七人,而这二百三十七人中却有一大半不在军饷发放名册之上?”离开校场,杨丛义面无表情。

“大人恕罪!”王部将当即长跪在地,再不做任何解释。

杨丛义看着他,沉默片刻,冷声道:“起来!你是将军,可以站着死,不能跪着生!”

王部将趴在地上,一动不动,也不言语一声。

“还要我说第三遍吗?站起来!”杨丛义厉声训斥。

一听这话这语气,王部将这才颤颤巍巍站起身来,低头不敢再看杨丛义。

“解释一下吧,为什么会是这样,原原本本说清楚。”见他站起来,杨丛义依然面无表情,但语气稍稍有些缓和。

挣扎犹豫了好一会儿,王部将才道:“大人恕罪。末将出身家境贫苦,家中兄弟姐妹七八个,末将也成了亲,孩子两个,一大家子人都等着末将弄钱回去,俸禄本就不多,时间一长,根本难以为继,无奈之下才想到冒领军饷,把不满编的兵力加上一些不存在的人,后来军营里的人越来越少,不能执行任务,末将就私下招募了一些人冒充禁军,只管饭,不给他们发军饷。这就是全部实情,请大人恕罪!”

“也就是说你这一指挥龙骑军,真正在编的只有两队禁军?”虽然点完名,他就猜到会是这样,但从王部将嘴里说出来,还是让他很吃惊。

“是,大人。末将也是没办法,刚接手这一指挥时,也就只有两百来人,后来人就越来越少,末将不得已才私自招募一些流民,冒充禁军。”全部交代清楚之后,王部将反而镇定轻松了很多。

“既然逃兵很多,你就应该上报统制衙门,让他们想办法,你私自招兵成何体统,还冒充禁军,难道不怕杀头吗?”杨丛义脸色依然冷。

王部将回道:“上报过,一开始上面要我们自己想办法,但上报逃跑人员之后,那些人的军饷就不再继续发放了,后来就不上报了,为了应付统制衙门巡查,就只能自己招募一些人。这种情况不止末将这一指挥有,几乎全军都不满编,末将这里好歹还有二百多人,不少地方一指挥也就一百来人,其中有多少是真正的禁军就不知道了。”

听完这话,杨丛义脸色又变,心下震惊不已,一指挥编制的禁军果真五不存一?真是令人难以置信!

“好了,今日核查到此为止,我问过什么,你说过什么,不要再向别人提起,最好烂在肚子里。”杨丛义丢下军饷发放名册。

“是,大人。”见杨丛义要走,王部将立马小心问道:“大人,那末将的罪责?”

“管好你的军营,至于你的罪责,我无权过问。”

说完,杨丛义抬步便走。

王部将顿时一喜,高声道:“恭送大人!”

杨丛义没再理会他,快步出营。

龙泉县驻军也就这样了,功勋真假,他心里早有定数,自然不必再去县衙求证。

眼看天色还早,便催马出城,沿着官道直往庆元奔去。

庆元县地处处州与建宁府交界处,是处州最南边的一个县,与龙泉县一样,也在群山之间,连通两地的官道沿河谷地处修建,曲折难行,好在沿路不时会有人烟出现。

杨丛义催马而行,在一个傍晚,顺利达到庆元县城,当晚便在一家客栈投宿,虽然他可以去县衙住,但他更喜欢客栈的自由。

连续多日没有好好休息,在到庆元县城的这个夜晚,杨丛义吩咐掌柜照顾好马匹后,便好好的睡了一觉。

第二天,当第一缕阳光照进房间,他伸个懒腰,翻身坐起。

今天要去龙骑军营核查功勋,如无意外,上午就得离开庆元,向南进入建宁府境内,而后直接赶往南剑州,这些行程他已经规划的很清楚,不想在路上有任何耽搁。

龙骑军驻守庆元县的禁军营地也在城内,杨丛义没花多少时间很快便来到军营外。

一靠近军营,便能听到校场上传来操练之声,声音很洪亮,只是多少有些杂乱。

在距离军营大门五六丈外站了一会儿,然后才牵马走向营门。

“站住!军营重地不得靠近!”杨丛义刚靠近大门两丈距离,便被门前两名持枪军营守卫喝止。

杨丛义拿出殿前司信符向前一举,高声道:“本官来自殿前司兵案,速报于你们将军知道。”

那军营守卫虽没见过殿前司信符,但也不敢再呵斥、多问,因为没人有那么大的胆子敢冒充殿前司,而殿前司出来的全部都是上官,他们可得罪不起。

其中一人立即进营禀报,另外一人则笑道:“大人请稍等。”

杨丛义牵马前行数丈,便在营门前等候。

片刻之后,就见营里脚步匆匆出来一将校,一见杨丛义便急忙上前抱拳行礼道:“末将龙骑军庆元县驻军部将侯勇,见过大人!”

“侯将军,你可知道本官来龙骑军庆元县驻地所为何事?”杨丛义站在原地问道。

侯勇回道:“末将不知。”

这个回答倒让杨丛义微微有些意外,不应该吧,殿前司兵案要来处州核查功勋,早在他离开临安之前就已经传出,处州会没给庆元县传递消息?他不信。

“既然不知道,那就进营再说。”杨丛义牵马上前。

侯勇快步上前接过杨丛义手中的缰绳,笑道:“大人,里面请。”牵马跟在一旁,落后一步。

进营之后便将手中的缰绳递给下属,冲杨丛义道:“大人这边请。”说着便将杨丛义引向校场旁边一条道,看似是要找一个清静之所在。

杨丛义却停下脚步,看着正在校场操练军阵的士兵,高声道:“侯将军,这个军营有多少禁军?”

侯勇回道:“回大人,龙骑军在庆元县驻守一指挥兵力,如今共有二百一十七人。”

“都在军营吗?”

“是,都在军营。”

“把所有人都集中校场来,另外将近三个月军饷发放名册拿来我看看。”有些事情杨丛义想调查一下,但他不想拐弯抹角,于是便直接吩咐。

“大人稍等。”听到这个命令,侯勇有些意外,但没有多少犹豫,立即应是。

在太阳底下等了将近一刻钟,所有人在校场集合完毕,军饷发放名册也交到杨丛义手中。

侯勇稍稍整理全军队形之后,便站在一旁,不再说话。

杨丛义翻开名册看了看,随后向校场上数百人高声道:“诸位,先介绍一下,我来自殿前司兵案,姓杨名丛义。从临安来一趟庆元县龙骑军驻地实在不易,借这个机会,就跟大家认识认识。接下来我会按名册点名,点到名字的站到那边。”说着抬手一指左边,随后问道:“都听明白了吗?”

“明白!”

士兵们的声音并不整齐,也不清晰,但这并不影响杨丛义点名。

“牛峻!”

“杨幺!”

“尤逹!”

“李二娃!”

“陈七!”

................

名册点完,眼前的队伍分成了两部分,人少的那部分在名册上,人多的那部分却不在其中。

眼见这种情况,杨丛义看了侯勇一眼,后者镇定自若,脸不红心不跳。

随后二人来到校场后边,一处较为僻静的营房。

一进营房,杨丛义便道:“侯将军,这是怎么回事?”说完将手里的名册丢在桌案上。

侯勇立即道:“大人息怒,容我解释。”

“那你倒是说说看,为何名册之中不足百人,而在校场却有那么多不在名册上?”杨丛义径自在椅子上坐下,眼睛却盯着对方,看他如何解释。

谁知侯勇马上回道:“大人,不瞒你说,名册上确实多是虚名,庆元县龙骑军驻地真正的禁军不到百人,另外那些人都是私下招募的,充充人数。”几句话说完,脸上神色没有任何变化,似乎这事与他没有半点关系。

“侯将军,你这话说的很轻松啊,难道就不怕朝廷治你的罪吗?”杨丛义瞳孔微微一缩,声音顿时变冷。

侯勇笑道:“大人错了,末将只是一个小小的部将,去年才调来此处,这个名册上的名字三年前就是这样了,上面要治罪也治不到末将头上,庆元县有多少禁军,末将一直是如实上报,况且军饷也不是按五百人编制发放,每个月能发下来一百五十个禁军士兵军饷就不错了。不妨告诉大人,不止龙骑军,其实哪儿都一样,实际人数能有在册人数十之三四就算多的了,军官不吃空饷,靠那点俸禄根本就活不下去,这事儿从上到下,没人不知道。如果大人在殿前司任职时间够长,就不会追问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

“你是何来历?”杨丛义越听越觉得眼前这个侯勇不是一般人,因为他那神态和气势,完全不把责问当一回事。

“末将是何来历,大人随意去打听一下便知,难道在处州,统制大人没有告诉大人吗?”侯勇笑问。

第355章 黑狼出没

对方给杨丛义的感觉非常不好,那是一种高高在上的嘲弄,嘲弄他多管闲事,嘲弄他自不量力。这种感觉已经许久没有出现,瞬间就要引爆他的情绪。

但沉默片刻过后,一切消解无形,如果侯勇说的是实话,抓住侯勇不放有什么用,凭他一个兵案秘书能做什么。

“侯将军是何来历,路过处州时,确实没有听统制大人提起,你能否亲自告诉我?”如果吃空饷是多数人的问题,侯勇只是轻轻松松说出来而已,真要追究,他并不会比别人多多少罪行,况且还不一定有罪,想清楚这些,杨丛义忽然也变的轻松起来。

侯勇笑道:“不知大人可否认识殿前司法司侯大人?”

法司?杨丛义听过这个衙署,法司管的就是殿前司军法,吃空饷触犯的便是大宋军法,这样的案子一旦被爆出来,肯定是归法司处理。此时猛然听侯勇提起法司侯大人,心下却是一颤,莫非他们是亲属?

“你与侯大人是亲属关系不成?”杨丛义心下虽惊,却还是直接问了出来。

侯勇笑道:“正是,末将便是殿前司法司侯大人的族侄。”

“那还真是失敬了。”杨丛义心里虽不情愿,却还是从容起身抱拳。

“大人客气。”侯勇抱拳回礼,脸上满是笑意。

临离开临安前,请孙淼吃了一顿酒,他告诉杨丛义,大宋官场错综复杂,牵一发而动全身,在临安要夹着尾巴做官,去了地方更要夹着尾巴,因为你不知道会在什么时候会无意中得罪一些人,而那些人的关系可以直通临安,影响你的官运,也许他们不能一句话罢免你,但他们绝对可以一句话让你再也升不上去,并告诫他离京之后要万分注意,因为所有事查来查去,最终都会汇集到京城,至于怎么解决都是上面的事情。

既然侯勇是法司侯大人的族侄,庆元县驻军的问题就没法再问,关于功勋核查,虽然杨丛义有疑问,也不好往深处追问,他只简单问了问过程,便只能草草结束。

离开军营时,侯勇牵马将杨丛义送出营门外。

“还请大人将这封信带回到临安,转交给法司侯大人,多谢!”临行前,侯勇拿出一封书信,双手递给杨丛义。

杨丛义接在手里,笑道:“好,一定带给侯大人。”

“大人一路珍重!”侯勇抱拳送行。

“回吧。”

杨丛义翻身上马,双腿一夹马肚子,头也不回,迅速离去,片刻就出了城门,一路南行。

龙泉、庆元之行,让杨丛义知道龙骑禁军号称万人,但实际兵力可能不到五千人,甚至会更少。

去年在广南他也接触过禁军,李耕的殿前司游奕军,也是号称万人,可事实上有没有一万人,就真的难说了,反正也没人会去查,打了胜仗没人查,打败仗自然更查不出来,吃空饷的问题究竟有多严重,是只有处州的龙骑军吃空饷,还是天下所有禁军?

杨丛义有种冲动,他想把这个问题弄明白,但稍稍一想,便只能放弃,因为只凭他一人根本弄不明白,那些既得利益者也不可能让他弄明白,蚍蜉撼大树的事情,他还做不出来。

离开庆元之后,一路纵马南下,除了暴雨和必要的休整,中途停留时间几乎不会超过一天,杨丛义很快进入建宁府,先经过政和,数天之后又穿过建安。

建安再向南,便是南剑州地界。

建宁府、南剑州境内几乎全是山地,人烟稀少,处处是荒野密林,真是“八山一水一分田”,虽良田不多,但山中物产丰富,除了珍惜少见的鸟雀动物,更有采之不尽的各类药材,生长于高山密林之中,这些药材就成了山中百姓换钱的宝贝。

他们每年采集的药材,若无商贩上门收购,他们自己没法走十多天山路,将药材拿进城里换钱,因为一家一户能采集到的药材毕竟有限,犯不上花大半个月时间专门进城一趟,这时候商贩对他们来说就尤为重要。

上中道路难行,常有野兽出没,进山收购药材的商贩一般都要结伴而行,两人或三五人比较常见,当然如果是较大的药铺或是药材商,出动的人手就会在十人以上,人手越多,运输工具也就越齐全,基本都会配备骡马驴和。

在建宁府与南剑州交界处的官道上,此时便有一支收购完药材返回剑蒲的商队,十多辆马车,二十来人,打头的马车上插着一杆旗帜,由于林下无风,旗帜卷在一起,看不清上面是什么标记。

二十余人分左右将马车护在中间,以防忽然从林中窜出来的动物惊扰马匹,给商队造成不必要的麻烦。

“诚哥,我们在这儿歇会儿吧,走了快有一个时辰了。”中间一人开口喊道。

“再走一段,走出这片林子再歇。”走在队伍最前边的是一个三十多岁的汉子,身材魁梧,头也不回。

说完这句话,他随后回头喊道:“加把劲,再有一刻钟就能出了林子,前面的路就好走了。”

谁知,他刚说完这句话,便听到前边林中传来一阵“哈哈”大笑声,顿时脸色大变,“唰”的一声,将手中刀拔出刀鞘。

随后便传来对话声:“大哥,他说前边的路好走,怎么个好走法?是不是一刀下去,一路好走啊?”

“哈哈哈......咳咳咳......你小子说话可真有意思,不过下次注意点场合,差点把老子呛死。”

“大哥,我知道了,以后这种时候就不说了。”

“兄弟们,出来吃肉喝汤了!”

一声喊叫,几丈之外的林中冲出数十人,个个手持大刀,一字排开,将官道拦住。

“你们是什么人!为何无缘无故拦住我们去路!”叫诚哥的汉子厉声喝问。

“你是瞎子吗?我们是什么人你看不出来?”对面一个满脸黑胡子的大汉舞动手中刀,狞笑道:“乖乖投降,不要反抗,老子还能给你们留具全尸,要是不听话,妄想逃跑,被老子抓住可是要活着喂狼的。听懂了吗?”

“你们是黑狼?”诚哥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声音发颤,手里握着的刀也开始抖。

而他身后二十余人,见到有土匪挡道,从车中抽出刀具准备自卫,但一听到“黑狼”二字,众人大惊,不少人手脚瞬间无力,武器噗噗掉落在地,更有人直接尿了裤子,一阵尿臊味,迅速向四周飘散。

“不错,老子正是你们传说中的黑狼,算你小子有点眼力。既然你知道老子,那就不要啰嗦了,放下武器投降,不要妄想反抗。反抗是什么下场,你肯定听过不少,都不是什么好结果,最好还是丢进狼窝前咬断了舌头自杀的,其他人都是活生生被恶狼生吃了,你们应该不想活着被狼吃吧?如果有,老子乐意成全,那种惨叫声,听起来真的很好听。”黑胡子大汉说到这里,满脸是陶醉的神情,似乎在回味。

诚哥额头上的汗珠一滴滴滑落,发白的嘴唇张合了几下,努力了好多次,好不容易发出声音:“好汉,饶了我们性命,这十车东西全归你们。”

“哈哈哈.......这小子比你还会说笑话。”黑胡子大汉看了一眼旁边一个矮个胖子,笑出了泪花。

“哈哈哈......不错,这小子是挺会讲笑话,都快把我笑死了。”那矮个胖子附和着大笑。

其他人也笑得前仰后合,停不下声来,笑到最后,累的杵刀在地,低头弯腰,依然在笑。

商队众人手里的刀,在土匪笑声中几乎全掉了,诚哥脸色惨白,手里用力握住的刀随着手臂不停的颤抖,握刀的手由于太过用力,骨节发白。

“好了,都他娘的别笑了,有这么好笑吗?”黑胡子大汉笑够之后,迅速制止了手下一帮兄弟。

等兄弟们止住笑,黑胡子抬手擦干笑出来的泪花,笑骂道:“他娘的,笑的老子肚子都疼了,差点把老子笑死。”

接着举刀向前一指,高声道:“你们也别打什么活着的注意,能舒舒服服的死就不错了,不管你们怎么死,这十车东西都是老子的,有老子在,谁也别想动。听懂了吗,小子?”

诚哥又张了张嘴,牙齿磕碰的咔咔直响,嘴里发不出完整的声音,使出全身力气想要控制自己,却徒劳无功,最终还是说不出话来。

“最后说一次,把刀放下,留你们一具全尸!”黑胡子大汉举刀向商队众人一点。

还把刀拿在手中的,一听这话,顿时便松了手,被恶狼生生咬死的传说,他们不止一次听过,谁会想到竟然这么背运,被他们遇上,不少人已经瘫倒在地,吓的哭都哭不出来,令有些人扶着马车勉强还能站立。

“听不懂话是不是?还拿着刀做什么?”黑胡子大汉见商队领头之人还把刀拿在手里,顿时提刀上前,厉声喝问。

“大哥,我来!”一人越众而出,提刀快步向诚哥走去,挥刀砍向他握刀的手臂。

第356章 惊退群匪

“咳!杀人吗?”

一声爆喝从商队后边传来,将举刀砍来的土匪惊的手中一顿。

而原本在土匪巨大压力下,精神恍惚的诚哥,则在这一声呼喝声中头脑霎那间清醒,眼见对方的刀就要砍下来,本能的将手中刀向左上一挥,正中对方举刀手臂。

只听一声惨叫,长刀落地,那土匪手臂血流如注。

所有这一切都发生在那声呼喝之后的一瞬间,受伤的土匪转身往后跑去,诚哥看着沾血的刀,来不及想到底发生了什么。

“什么人!敢这趟浑水,不想活了!赶紧给老子出来受死!”黑胡子大汉听到那声音来自商队后边的官道,于是厉声喝问。

话音刚落,便见一人一马出现在商队后边十多丈远的官道上,抖动缰绳,徐徐上前。

黑胡子大汉瞳孔一缩,孤身一人便想惹他们的闲事,定不是寻常之辈,立即低声道:“兄弟们,估计不是善茬,小心戒备!”

说完再次高声喝问:“阁下是什么人,敢来管我黑狼的闲事!”

对方缓步而行,没有答话。

一众土匪持刀戒备,以半弧之式将官道彻底拦住。

少时,那一人一马便缓步来到商队前头,与那犹自惊恐的诚哥并排站立。

此时,土匪们才看清忽然出现的马上之人。

只见这是一个年纪在二十六七上下的青年,一身青衣,头发梳成发髻,束于头顶。

这青年不是别人,正是御马而行,一路赶往南剑州核查禁军功勋的杨丛义。

看清来人衣服颜色,黑胡子大汉眼角跳动,脸上神色顿时复杂起来。

杨丛义方才刚好落在商队后边不远,眼见前边商队停住,又听到响彻山谷的大笑声,便知前方有事,在看清情形,悄悄观察权衡之后,最终还是决定站出来。

他是朝廷命官,又在殿前司任职,路遇盗匪,没有逃避的道理。

“光天化日,朗朗乾坤,你等持刀拦路,已是触犯律法,还不退开,更待何时!”杨丛义骑在马上,高声呵斥。

“你到底是什么人?”黑胡子大汉心下有几分惊慌,但还是想搞清楚来人孤身一人,是何身份。

杨丛义掏出一物,想前一举,高声道:“本官任职殿前司,你们若不想牵连亲族就乖乖去衙门投案自首,若心存不轨,敢向本官出手,那便就地正法,如若不信,你们大可试试看,是你们的刀快,还是本官的剑快。”

说完将信物收入怀中,一拍马背,跳下马来,伸手便将挂在马鞍一侧的佩剑拿在手中,神色淡然的看着不远处十多个土匪。

诚哥见有官员为他们出头,下意识的往杨丛义身边挪动几步,惊慌混乱的心神也安稳了几分,但手里拿着的刀也还是微微颤抖。

“多谢大人相助!”诚哥转头致谢,可脸色实在难看。

“当官不为民做主,不如回家种红薯。不要谢本官,该谢这个天下太平的世道。”杨丛义看了对方一眼,见他眼神诚恳,但其中的惊恐之意显露无遗。

而众土匪一听杨丛义介绍顿时惊慌起来,殿前司是什么所在他们很清楚,于是纷纷转头去看黑胡子大汉,是进是退,要老大拿主意。

黑胡子大汉听到殿前司三字,也是明显一惊,殿前司可不是一般所在,它是掌管大宋军事的最高机构之一,权力非同小可,里面任职的官员轻易也招惹不得。但话已经说出去,就这么灰溜溜的走掉,显然有损他的声誉,心中一动便问道:“你说你是官就是官了?我还说我是官呢!”

“哈哈哈......有意思,你要这么说,那就别怪本官不经审判先斩了你们这些盗贼了。”说着缓缓拔出手中剑,接着说道:“天下太平多年,久无战事,正愁无处建立功勋,不能升官,今日这个斩杀悍匪的功劳,本官就一人独享了!等他日把你们记在本官的功劳薄上,你们也算帮本官了。”

转脸又对诚哥道:“捡起刀来,准备反击!杀了他们,为民除害,本官替你做主。”

诚哥心中一定,立马回头高喊:“兄弟们,有官老爷给我们做主,都把刀捡起来,与其等死,不如跟这帮强盗拼了!”

说完一声大吼,将心底的恐惧彻底驱散,手腕翻动,舞起刀花,把僵硬是手臂活动开来。

商队众人眼见土匪似乎被忽然出现的人镇住,诚哥又是一声高喊为他们鼓气,众人随即打起精神,从地上捡起刀来,迅速集结在两人身后,跟对面的土匪形成对峙。

土匪们一见如此,更加心惊,马上有人悄声问道:“大哥怎么办?”

黑胡子大汉没有马上回答,沉默不语。他实在不能确定眼前之人所言是真是假,殿前司不是一般地方,他们执掌大宋大部分禁军,如果他真是殿前司官员,他们马上就得走,逃得越远越好,如果是冒充的,那就可以一起杀了,但此时他却难以判断。

“本官数十个数,十个数数完还不离开,便是有意持刀阻挡本官去路,蓄意谋害朝廷命官,死到临头可没有再后悔的时候!”杨丛义说完便立即开始数数。

“一!”

“二!”

“三!”

“四!”

“五!”

“六!”

“七!”

黑胡子大汉见杨丛义语气镇定,眼神坚毅,手中剑没有丝毫抖动,知道此人不好对付,如果不走,真有可能跟他们火拼起来,十二人对二十几人,胜负难料。

“八!”

“走!”黑胡子大汉一声低喝,提刀缓缓向后退走。

其他土匪听到命令,立即沿着官道后退。

杨丛义眼见土匪退走,便停止数数。

土匪退出数丈远后,转身飞奔而走,很快从官道上消失,不见踪影。

直到此时,杨丛义才稍稍活动一下有些僵硬的手臂,随后将剑还于鞘中。

“多谢大人出手救我等性命,小人感激不尽,无以为报!”诚哥说完,“噗通”一声在杨丛义身前跪下,“砰砰砰”磕头三个,伏地不起。

商队其他人见诚哥跪下磕头,便也都有样学样,不停的磕头,口中喊着“感谢大人”的话语。

“不必如此,快快请起。本官乃朝廷命官,路遇盗匪意欲行凶,自然要替你们做主。”杨丛义伸手轻轻扶起诚哥。

诚哥起身后,又接连道谢数声方才罢休。

商队众人起身后,杨丛义看到受伤的盗匪失落在地的长刀,觉得有些眼熟,便俯身捡起来,顿时心里一惊。

“怎么回事,他们怎么会盯上你们?”细看之后,便把刀收起。

诚哥恭声回道:“小人宋诚,在剑蒲县一家药铺做事,平时也就是帮忙收货运货,多是从建宁府各县收货运回剑蒲,这条官道路程最近,小人也时常走,每隔几个月都会运送十车左右的药材货物,以前从来没遇到过盗匪,也不知道今天怎么就被黑狼给盯上了,幸好大人及时出现,不然小人这二十多口人全都要死在这儿了。”

“黑狼?他们是什么来历,你可知道?”杨丛义眉头一跳。

宋诚摇头道:“具体是啥来历,小人不知道,只听其他人说过,这伙土匪时常会在偏僻无人的官道上打劫商贾,抢了财物货物,还要杀人,从来不留活口,要是被他们抢的人敢反抗,就会留他们一条命,然后带进山里活生生喂狼,原本这事儿没人知道,也是一个侥幸逃得一命的商人去报官,才传出来的。”

“既然有被害人报官,为何他们今日又出现在这里,衙门不管吗?”

宋诚回道:“大人有所不知,这伙土匪狡猾的很,打劫完商贾就跟消失了一样,大半年后才又出来一次,据说他们上次出来作案还是去年底,衙门也派人追查过,但找不到线索,就只能不了了之。”

“有活口人证,如何会找不到线索?”杨丛义又看了一眼手中刀,眼中显出疑惑。

宋诚摇头道:“这个小人就不知道了。”

一般小民不知道衙门案情也在情理之中,杨丛义便不再多问此事。

“此地距离剑蒲县还有多少路程?”

宋诚回道:“不算太远,一百多里,两天就能到。”

“一百多里也不算近,赶紧启程吧,我随你们一起,送你们一程。”杨丛义说完翻身上马。

“多谢大人!有大人同行,小人心里就有底了。”宋诚倒头便拜。

“起来吧,赶路要紧。”杨丛义双腿一夹马腹,缓缓而行。

“走了,走了,有这位大人跟我们一起,都打起精神,赶紧赶路。”

宋诚起身回头一声高呼,众人各回各位,拍拍马屁股,商队重新启程。

“宋诚,今天这起打劫未遂的案子,回城之后你们继续去衙门报官,那伙盗匪长的什么模样你应该看清楚了吧。”杨丛义拿起刀来又仔细看了几眼。

宋诚有些犹豫的问道:“报官有用吗?这伙土匪已经打劫过好几次了,衙门也出动过,根本就找不到他们。”

“不报官怎么知道没用。”杨丛义说着把手中刀递过去:“拿着这把刀去。”

第357章 银子买错

“是。”宋诚双手接过刀来,看了一眼后,放在车上收好。

此后一路同行,通过一些闲聊,杨丛义才知道宋诚任事的药铺不单单是一家药铺,同样的药铺还有很多家,他们不光零售,还做转手买卖,但他们会把从各地收购的药材进行分类加工之后,再进行出售。

这家药铺在剑蒲县,乃至整个南剑州药材行业都是叫得出名号的,他们每年收购的药材上百车,价值几十万贯,据宋诚说,这十车药材的价值就在五万贯左右。

如此值钱的货物,难怪盗贼挺而走险,难怪只半年抢一次。

两天后,一行人顺利到达剑蒲县,入城之后,宋诚一再道谢,要杨丛义留下地址,他好跟掌柜汇报之后,再去拜访,杨丛义推辞了,说他也许今天就会离开剑蒲。

宋诚无奈,再谢之后,各自离去。

剑蒲县是南剑州治所在,神骑军驻守于此。

殿前司兵案资料记载,神骑军原驻北方军容浩大,共有十八指挥,是骑兵部队,但在靖康之役中几乎全军溃散覆灭,在临安重建朝廷之后,神骑军惨军数千先后参加过多次战斗,但战力已经不复从前,加之军马尽失,几乎名存实亡,无法继续去北方跟金人拼斗,朝廷便将他们安置在南剑州,兵力共六指挥。

神骑军与龙骑军不同,他们的驻地在城内。

杨丛义一人一马找了家饭馆,饱餐一顿之后,便直接赶去城西神骑军统制衙门。

殿前司通行信符一亮出来,杨丛义直接被请进衙里客厅,各种茶果点心,依次送上,在茶几上摆了六盘,将茶几遮的严严实实。

刚吃过饭不久,点心水果虽好,但都是摆设,杨丛义自然不会去动。

稍等片刻之后,只见一五十余岁之人出现在客厅,看他衣着气势,不用想,肯定就是神骑军统制无疑。

杨丛义立即起身抱拳施礼:“下官殿前司兵案秘书杨丛义,见过统制大人!”

那人抱拳拱手笑道:“杨大人来得好快啊,我前几天才接到临安的消息,说是兵案今年的功勋核查要重点核查神骑军,不想杨大人今天就到了。请坐!”说完上前几步,在正座落座。

杨丛义随后坐下,笑道:“今年时间较紧,根据兵案安排,功勋审核只有五月、六月两个月时间,是以下官不得不快。”

神骑军统制笑道:“年轻人就是精力充沛,要我从剑蒲回临安,少说也得走二十天,杨大人只走了十天,还将龙骑军功勋核查完,真是让人羡慕啊!”

这话听得杨丛义心下暗惊,能做到统制高位果然不简单,千里之外的事情居然都能这么清楚,连他何时离开临安都知道,不会是那日张大人与他们一商讨出结果,他在临安的耳目便探知到了,一路随行吧。

他心里虽惊,也有疑问,但不会直接就这么问出来,于是回道:“哪里哪里,下官不过是凭着一腔热血,一心想把兵案的差事办好,仅此而已,要说精力充沛,那还真没有,下官恨不得此时就地睡他个三天三夜,可时间不允许啊。”

“杨大人若想休息,我现在就可以安排,在剑蒲多休息几日,再去泉州不迟。”统制大人意味深长的笑道。

杨丛义道:“下官这是个苦差事,日夜奔走都不够,哪有时间休息。”

统制大人笑道:“两三天休息时间,想要总是有的。”

“大人此话何议?”杨丛义惊问。

统制大人脸色一正,回道:“杨大人,我就不拐弯抹角了,你此来南剑州不就是要核查神骑军功勋,要核查哪些地方,有何疑问,你不妨直接说出来,一次解决了,也免得耽误你时间。”

杨丛义似乎不懂,问道:“不知大人想怎么解决?”

统制大人伸出两根手指,看着杨丛义一字一句,清清楚楚的说道:“一个地方,白银两千两。”

杨丛义没有说话,伸手拿起茶杯,慢慢喝了几口。

统制大人脸色微微一变:“杨大人这是嫌少吗?”见他还是没有回话,便又道:“三千两,不能再多了。”

杨丛义放下茶杯,问道:“下官还没核查,大人怎么就知道神骑军各指挥会有问题?”

统制大人道:“不管能不能查出问题,这钱我神骑军都出。杨大人还是说说准备核查哪些地方吧。”

“既然统制大人快人快语,下官也不藏着掖着。按计划,南剑州要核查剑蒲军营、石城银场、沙县和龙泉银场,一共四个地方,也就是要核查神骑军全军六个指挥。想必大人也清楚这六个指挥上报的功勋有多少问题,如果就这么蒙混过关,一旦追查下来,兵案上下都要担风险。”杨丛义心里很是矛盾,这个地方他想好好查一查,但又不能真的查出问题来。

“杨大人如此坦诚,那就一口价,一指挥五千两,一共三万两,如何?”统制大人面无表情,说出这话实在是心疼。

“好,就依大人所言。”杨丛义沉默片刻,最终还是同意神骑军统制的提议。

“杨大人先在衙门好好休息,三万两银钞稍后送到。”统制大人随后呼喝一声:“来人,送杨大人去偏院住下。”

话音一落便有亲卫走进客厅。

“多谢统制大人款待。”杨丛义抱拳施礼之后,便随那亲卫离去。

待杨丛义走远之后,统制大人心有不甘,却也无可奈何的自语道:“辛辛苦苦一年的收入就这么没了。”

南剑州州衙大门外,鸣冤鼓“咚咚”响起。

随即便有两个衙役出来喝问:“大中午的敲啥鼓,就不能让人休息会儿!”

宋诚回道:“小人路遇土匪抢劫,侥幸逃脱,现在是来报案的。”

“抢劫?伤亡多少?丢了多少财物?”衙役一听是抢劫大案,立即开始询问。

宋诚如实回道:“刚好路遇贵人,没人伤亡,也没丢财物,赶走了土匪。”

衙役一听,马上呵斥道:“消遣我们是吧,没丢东西,没伤人,算什么抢劫,走走走,该干嘛干嘛去。”说完转身就走。

“那伙土匪是黑狼,这是缴获的凶器。”宋诚见他们不理,马上拿出那把刀来。

“黑狼?你确定?”衙役顿时止步回身。

宋诚点头道:“我拿性命担保,他们就是黑狼,一共十二个人。”

衙役看了看宋诚手中那把刀,也没看出什么门道,便道:“进来,到大堂等候。”

宋诚被带进大堂后,等了两刻钟左右,一身穿绯色官服之人才后堂出来,在堂上坐定,正是南剑州知州大人。

“堂下何人,有何冤屈,如实道来。”知州一拍惊堂木,威严无比。

宋诚当即跪在堂上,双手举起那柄刀道:“小人宋诚,是城中仁和药铺的一名主事,月初去建宁府采购药材,两天前经过东山,不料被一伙土匪拦住,他们想杀了小人一行二十三人,抢夺十车药材,幸好一位路过的殿前司大人刚好出现,小人一行人才幸免于难,特来报案。这是小人缴获的土匪凶器,请大人过目。”

知州大人一挥手,便有衙役上面取物证,而他则问道:“既然土匪没有动手,你是如何缴获的凶器?”

宋诚回道:“在那位大人没出现前,土匪本来准备杀小人,下人反击之时伤了他手臂,他抓不住刀,才掉落在地。那个土匪被小人砍杀之后,殿前司的大人随后出现,十二个土匪这才没敢继续动手,后来他们就跑了。”

“那位殿前司大人贵姓,为何会出现在那里?现在何处?”知州大人心下一松,既然没有伤亡,那便不是大事,随即便问起他感兴趣的事情来。

宋诚回道:“据小人所知,那位大人姓杨,一个时辰前,他是与小人一同进城的,眼下应该还在城里,具体是来做什么,小人不知。”

听了此话,知州大人若有所思,而后又问道:“你可知道那伙土匪是何来历?还记得他们的样貌吗?”

宋诚道:“他们就是传说中恶贯满盈的黑狼,领头之人三四十岁,满脸黑胡子,身高八尺,看起来很是凶恶,他身边还有一个矮他一头的胖子,脸很圆,眼睛不大,有二十三四岁,其余十人,小人多少还有些印象,但记得不是太清楚。”

“黑狼?你确定是他们?”知州大人心下一喜。

这伙土匪在南剑州作案多起,抢了不少路过的商贾,他们不但抢财物,还杀人灭口,迟迟破不了案,抓不到凶手,福建提刑司已经多次发文,询问劫案侦办进程,等下次提刑司来查狱,知州府还不能结案的话,他这南剑州知州任期一到,通不过考核,就得在家待命,如今得到这伙土匪的消息,如何让他不高兴。

宋诚点头道:“是,他们亲口承认的,除了他们不会再有别人。”

“好,关于这伙土匪,你还知道什么?”知州大人得到肯定的回答,脸上露出些许笑意。

第358章 报案证物

宋诚细想了一会儿,回道:“那伙土匪一共十二个人,他们手里的刀是同一个样式,穿的鞋也是一样的。当时实在太紧张,小人能看到的也就这些了。”

“好了,在证词上签字。”

等宋诚签好字,知州大人道:“近期不要离的太远,随时听候传唤。”

宋诚道:“是。小人就在城里的仁和药铺,招呼一声就到。”

知州大人随后吩咐道:“带他下去画像。画完之后,就可以先回去。”

“是。”衙役一声应承,马上带宋诚离开大堂,去找人画像。

知州大人端坐堂上,并没有立即退堂,端详了一会儿证物之后,开口道:“刘捕头,你来看看这把刀。”

一捕头上前,拿过那把刀左右翻看了好一阵,才将刀放下。

“如何?能看出来历吗?”知州大人看着对方问道。

刘捕头想了想,回道:“一般刀具在打造完成之后,铁匠都会在刀上留下自己的标记,这把刀上之前也有,只是被有意磨损,已经看不清了。虽然看不清刀上是什么字,但这把刀质量很好,不是寻常铁匠打造,如果没猜错,它应该跟我这把刀一样,出自官营作坊。”

“官营作坊,那些刀具武器都是配给军队和官差的,怎么会流落到土匪手中。”知州大人自语。

刘捕头道:“在战乱之时,有不少军队武器流落民间,被土匪有意收集也不是不可能。刚才听报案人说,那些土匪用的刀一模一样,这就很可疑了。一伙土匪十几个全部都用这种刀,若说他们有意收集,这根本不可能,南剑州并无战事,官差的刀也都是有数的,一人一柄,不会随意丢失。况且这刀也跟官差佩刀差异明显,刀上有引血槽。”

知州细细一想,猛然一惊,低声问道:“你是说这刀来自另外一个地方?”

刘捕头点头道:“正是。除此之外就没有其他解释了。”

“跟我来。”知州大人起身朝后堂走去。

大堂上人多嘴杂,关于案情推测谈话还是不要让太多人知道的好,刘捕头深知其理,赶紧跟上去。

到内堂之后,知州大人支走其他人,问道:“你能确定这刀来自军营吗?”

刘捕头道:“我之前见过军营里的刀,样式跟这把刀几乎一模一样,他们的刀上有字,烙印的是制造作坊和打造年份。”

“这么说来,盘踞在南剑州多年的那伙土匪很可能跟军营有关,是吗?”知州大人脸上阴晴不定。

刘捕头道:“如果我没听错,方才报案人还说这伙土匪脚上穿的鞋也一样,这也是疑点。去大街上随便拦住十个人,能有三两个穿的鞋一样就不错了,一帮打劫商贾的土匪穿的这么整齐说不通,除非他们来自一个妆容统一的地方。”

“还是军营?你是说那伙土匪出自军营?”知州大人惊道。

刘捕头赶紧道:“这只是我的猜测,同样的刀,同样的鞋,在南剑州我还想不出,除了军营还有什么地方会是这样。那些豪门大户虽然也有看家护院的人,衣裳和鞋都是统一缝制,他们的刀也是统一打造,但他们的刀样式与军刀不同,也没有铁匠敢私自仿制朝廷的武器。”

“这么说来,除了军营别无他途?”知州大人追问。

刘捕头虽然十分怀疑他们来自军营,但却不敢轻易说出口,只能回道:“等我把刀拿去找他们比对之后,才能最终确定,有些什么意外,也不好说。”

知州大人道:“这伙土匪终于又露面了,这次务必要抓住他们,把他们做下的几件案子都结了。加把劲,办完这件案子给你放假半个月。”

“是。”刘捕头脸上没有丝毫兴奋之情,反而十分凝重。

涉及到军营的案子哪有那么好办,禁军营地不是想进就能进的,他能不能进得了军营都难说,更别说查案,只能尽力而为了。

刘捕头接令之后,很快带着几个兄弟离开衙门。

军营他们是没法进去的,但可以先去核实那把刀是否跟禁军佩刀一样,城里能找到禁军佩刀的地方有不少,至少四个城门口就有。

一到城北门下,刘捕头远远的便笑着招呼道:“方兄,今天又是你值守啊。”

一士兵回道:“可不是,这都连着值了半个月了。”

刘捕头很是关心的问道:“以往不是十天一换吗?这次是怎么了?”

“京里要来人巡查我们神骑军呢,很可能这一个月都不能调动,都得在这儿守门了。”那士兵想也不想,随口回道。

“那还真是不走运,要是方兄晚几天或早几天,不就避过去了。”刘捕头惋惜道。

“谁说不是,真是倒霉。”那士兵抱怨一句,随后问道:“你们这是要出城办差?”

刘捕头笑道:“不,兄弟我是有事儿专门来请教方兄的,本想晚上请方兄一起吃顿酒,边吃边说,可事情比较紧急,只能急匆匆找到这儿来了。”

“哦,何事啊。”那士兵精神一振。

刘捕头道:“是这样,最近衙门接到商贾报案,说他们在回城的路上遇到土匪,这是他们捡到的一把土匪留下的凶器,麻烦方兄帮忙看看是何来历?”说完就将那把刀递过去。

那士兵没有说话,伸手接过刀翻来覆去看了几眼,便将刀还了回去,随后又一把拔出他自己的佩刀,细看几眼之后,低语道:“怪了,土匪留下的刀怎么会跟我的刀一模一样。”

“方兄肯定这把刀跟你的佩刀完全一样?”刘捕头立即追问。

那士兵有些想不通,但还是回道:“除了你这把刀上烙印的字没了,其他的全都一样,没有半点不同。”

“多谢方兄!兄弟我有事先走了,改天请你吃酒。”说完,拿着那把刀匆匆离去。

而那士兵还在反复察看自己的佩刀,口中自语道:“怎么会跟土匪一样。”

确定凶器确实与禁军佩刀相同之后,刘捕头立即回到衙门向知州大人禀报,具体怎么做还要知州大人拿主意才成。

案子涉及禁军,知州大人也不敢轻易做什么决定,一旦出了什么意外,他虽是一州之主,也承担不起责任。沉默半晌之后,吩咐刘捕头先按报案人提供的土匪画像暗中查访,等查到关键线索再去军营寻求协助不迟。

知州大人说的有理,虽然可以确定这把刀是禁军佩刀,但天下禁军何其多,这伙土匪虽然一直在南剑州作案,但也不能肯定他们就一定出自南剑州,若贸然去禁军驻地查访,查到线索还好说,若查不到,这皮有得扯了。

关键是像这种提刑司多次催促破案的大案,禁军避之唯恐不及,怎么可能让衙门捕快轻易进驻地探查,因此,即使捕快能顺利进入城里的禁军驻地,也极有可能查不到任何有价值的线索。

因此,刘捕头没有提出反对意见,迅速带着多份依宋诚所言画好的土匪画像,率领衙役捕快在城中广泛查访,酒馆茶馆、青楼妓院、酒楼赌坊,任何一个可以一夜暴富的人可能会去消费的地方全都没有放过。

如此大规模查访持续了半天,衙役捕快把整个剑蒲城翻个遍,但等到了晚上,所有人齐聚衙门,信息汇总之后,刘捕头神色沉重,因为他们没有得到任何有关土匪的消息,也就是说这个土匪头目未曾在剑蒲城里出现过。

这样的结果,刘捕头实在难以接受,如果连剑蒲城里都没人见过他,那他们之前抢到的货物是如何换成钱的?是其他土匪露面,还是另有团伙,或是他们把货物运去北边的建安县出售?不管是哪一种情形,办案难度都会大增,甚至还会跟之前一样,一无所获。

以前没有任何线索还好说,现在已经有了主犯画像,若还找不到突破口,他这个捕头怕是做不了多久就得被撤掉,做捕头的收入还不错,没了这收入,全家的日子可就不好过了。

刘捕头想了很多,也理不出头绪,看着一众疲惫不堪的兄弟,只能挥手让他们回去休息。至于明天怎么办,他还需要好好想想,实在不行,只能把人都撒出去,拿着画像沿官道向北寻访。

“老爷,出了凶杀案,城里死人了!”

天刚刚亮,知州大人便被鸣冤鼓声惊醒,随后便有丫鬟进来传话。

“凶杀案?”知州大人翻身坐起,衣服都来不及穿就要下床。

“老爷,你急什么?就是天大的事,也不急在这一时,何况人都死了,你去了就能救活?”同床的女子衣衫散乱,随后坐起,嘴里抱怨不停。

“无知。”知州大人神色不善,十分焦虑。

那女子被训之后脸上虽无不悦之意,却不再言语,随即起身替老爷更衣。

知州大人一到大堂,一班衙役已经在堂上站的整齐。

“刘捕头呢?”

“已经去叫了,一会儿应该就到了。”一衙役回道。

“击鼓鸣冤之人何在?带上堂来!”

第359章 凶案数起

一个老泪纵横、双眼红肿的老人,很快被衙役带进来。

老人一进大堂,噗通一声,双膝跪下,哭嚎道:“大人,我儿死的冤,你一定要为我儿做主啊!”

一听到哭喊,知州大人心情瞬间烦躁起来,但在大堂之上不好表现出来,只能尽量安抚引导:“本官定会为你做主。可你得让本官知道你儿如何冤,到底发生了何事?”

老人抬起袖子擦干眼泪,抬起头来回道:“小老儿姓宋,我儿姓宋名诚,昨天才从建宁府回来,还不到一天,就被人杀死在家里。我儿性情温和,平日与人无争,也没有仇家,如今不明不白被人杀死在家里,大人一定要替我儿做主,抓住凶手,为我儿偿命!”越说越激动,说完又是叩头在地。

“宋诚?”知州大人眼皮一跳,脱口而出,一种非常不好的预感瞬间涌上心头。

稍稍稳定一下心神之后,平静的问道:“你儿多大年纪?为何会去建宁府?”

老人泪眼婆娑,抬头回道:“我儿在城里仁和药铺做事,这次去建宁府是运送一批药材回来,可怜我儿刚刚回来,便遭贼人毒手!”

一听此话,知州大人脸色瞬间阴沉,死者果然是昨天前来报案之人。

可还没等再问什么,就听衙门外的鸣冤鼓“咚咚”响起。

少时便有衙役进来通报:“大人,又有凶杀案。”

“带上来!”知州大人脸色越发阴沉。

一女子泪如雨下,刚进大堂便下跪叩首,哭喊道:“为夫死的冤,大人要为民妇做主啊!”

“有何冤屈,起身说明白。”知州大人额头冒汗,一连两起命案,这让他如何是好,其中一起受害人还是抢劫案的报案人和人证。

“大人,为夫昨晚睡觉时还好好的,半夜起夜后好像就没回来,今天早晨民妇起来才发现为夫惨死在院里,是被人用刀杀死的,血流了一地。为夫如今惨死家里,留下我们孤儿寡母,要民妇怎么活啊!求大人为民妇做主!”女子边哭便说,泪流不止。

“你丈夫如何谋生,可有仇家?”知州大人只能先把宋诚的案子放一边,问问眼前这个民妇。

女子回道:“为夫虽然时常与人有口角之争,但脾气不爆,也从来没跟人动过手,据民妇知,为夫生前并没有仇家。”

“你丈夫是做什么的,怎么谋生?”女子并没有回答完问题,知州大人不得不耐着性子再问一遍。

女子这才流泪回道:“为夫在城里仁和药铺帮工,时常会跟人一起去外地收购药材,这次出去大半个月,昨天才回来,没想到还没一天,人就没了。”

又是“仁和药铺”,两个死者难道有什么关系?

一念至此,正要询问,又听外面传来击鼓鸣冤之声。

“大人,又是凶杀案!”进来禀报的衙役脸色怪异,似是不敢相信。

一听这话,知州大人头昏脑胀,只感觉自己的脑袋瞬间大了一圈。

“带上来。”他悄悄吐出一口气,尽力让自己冷静下来。

“求大人为我兄长做主!”一年轻男子,满脸泪痕,进堂便跪地高呼。

“起来回话,到底发生了何事?”知州大人看着眼前三个受害人家属,后背冒汗,头大如斗。

年轻男子十分悲痛的回道:“兄长昨日才从外地返回家中,他说他很累,昨天晚上吃完饭,天刚黑就睡了,今天早晨我看见他房门开着,喊了两声却不见他人,进屋去找他,就看见他被人杀死在床上,脖子都被砍断了。”

“你兄长可是在仁和药铺做事?”知州大人心神混乱之间,脑海中灵光一现,一连三个死者,莫非他们之间有关系?于是当即发问求证。

年轻男子一惊,随即回道:“正是,大人是怎么知道的?”

知州大人正待回答,忽听外面再次传来鸣冤鼓声,脑袋“嗡”的一声,瞬间就憋不住了,立即高声吩咐道:“马上去把县丞、主簿找来!”

一衙役应承一声,迅速跑出大堂。

“大人,冤枉啊,我儿冤枉啊!”一老妇上堂就跪倒在地,大呼冤枉,声嘶力竭,哭喊不止。

“有何冤屈,跟本官说明白,本官自会替你做主。”知州大人已经没有耐心,顾不得作为父母官的尊严,烦躁的连连挪动身子。

听堂上的大人如此回复,老妇这才抬头哭诉道:“我儿昨晚早早就睡下了,今儿一早我去喊他起来,一进屋子就见血流了一地,我儿倒在地上,身子都硬了。大人,我就这一个儿子,他死了,留下我一个人,可让我怎么活啊!我儿死的冤啊,求大人为我儿讨还公道!”

“你儿子是不是在仁和药铺做事?”知州大人昏昏沉沉的脑袋,还有一丝清醒,前三个死者都与仁和药铺有关,这个死者应该也不例外。

“正是,我儿是在城里仁和药铺做事,昨天刚从建宁府回来,今天人就不在了。难道我儿是被仁和药铺的人杀的?”老妇很是吃惊。

“你儿子的死是不是跟仁和药铺有关,衙门自然会去查清楚。案情本官已经了解,你们都起来,本官马上安排人手去勘察现场。”一下四个命案,巨大的压力让知州大人感觉自己胸闷气短,呼吸都有些不畅,但好在这些案子都跟仁和药铺有关联,从药铺入手应该就能找到破案线索。

四个报案人刚刚起身站好,便有衙役匆匆跑进大堂禀报:“大人,衙门外又来了两个报案人。”

“没见本官正在审理凶杀案吗?让他们等等。”知州大人烦闷不堪。

谁知那衙役并没有退走,反而神情怪异,想说什么,又没能说出口。

“怎么,还有何事?”知州大人本就烦躁,见前来通禀的衙役站着不动,眼睛一瞪,便要开始训人。

“大人,外面两个报案人也是要报凶杀案。”那衙役说出这句话,心里似乎好受不少。

“什么?又是凶杀案?”一听此话,知州大人瞬间瘫坐在椅子上,这么多凶杀案,今年的考核全完了。

“大人,要带进来吗?”衙役见大人神情不对,小心问道。

“带进来。”说完又问道:“刘捕头呢,赶紧给我找来,还有县丞、主簿,一刻钟内必须找来。还有,把通判也请来。”知州大人脑子还有些清醒,这么多凶杀案全赶在一起,此案定不寻常,这压力不能由他一个人来扛,他也扛不住,需得把有关联的人全都找来。

“已经去找了,一会儿应该就来了。”立即有衙役回道。

“大人,我儿死的冤啊!”

“大人,为夫死的冤啊!”

一个老妇、一名女子一进大堂,便双双跪在地上,争前恐后,大呼冤屈。

“都起来,一个一个说。”知州大人后背都被汗水浸湿,衣裳贴在身上。为官几十年,他从没像今天这般紧张与狼狈不堪。

一个接一个的大案,让他目不暇接,州府原本就积压了不少尚未堪破的案子,现在又来这么多凶杀案,再加上之前的劫案,后面这半年什么都不用干了,光这些案子都够他忙的。

刘捕头不住衙门,等衙役找到他家,跟他说城里发生了凶杀案后,他连脸都没来得及洗,拿了佩刀便急匆匆赶往州衙。

一到衙门口,就见衙门外围了不少百姓,也不知是在看什么热闹。

他刚一进门,便听守在衙门口的衙役小声道:“头儿,你可来了, 大事不妙啊,一大早就发生了八起凶杀案,老爷焦头烂额,正到处找你呢。”

“八起?”刘捕头吓了一跳,手里拿的刀差点都掉落在地。

“怎么会这样?”这么多凶杀案,他实在不敢相信,南剑州虽然民风比较悍勇,但也不至于一夜之间发生八起凶杀案,也太匪夷所思了。

“天知道怎么会这样,老爷正在堂上问案。”衙役无可奈何的说道。

刘捕头刚准备走,就听身后有人叫道:“杀人了!杀人了!何老三一家全被人杀了!”

一听此话,他脸上赫然变色,加上这起案子,一夜之间就是九起,不排除后面还有,一念至此,他顾不得回身去问案情,快步朝堂上走去。

一近大堂,就听一男子哭诉道:“我爹娘早亡,我弟弟是我一手拉扯大的,如今身中三刀惨死在家中,可怜他连婆娘都没娶上,大人一定要抓到凶手,为我弟弟讨还公道!”

“你弟弟也是在仁和药铺做事?”知州大人已经焦虑的有些麻木了,死这么多人,都跟这个药铺脱不开关系,他倒想知道这个药铺是何来历。

“是,大人,我弟弟确实是在仁和药铺做事。”那男子回道,眼中有一丝不解,大人怎么会知道?

“刘捕头,这多起凶杀案死者都与城里仁和药铺有关,你去把药铺掌柜带来问话。”

知州大人一见刘捕头进来,心里稍微轻松一分,立即吩咐他去将这些案子的关键人物找来,一问究竟。

第360章 药铺掌柜

谁知刘捕头并没有应声,而是回道:“大人,这多起凶杀案都在一夜之间发生,凶手恐怕不是一个人,很可能是一个团伙。属下建议先立即封锁城门,以防凶手逃跑,之后再详查案情。”

知州大人思虑片刻,回道:“封锁城门事关重大,让本官想想。”

话刚说完,便见一衙役闯进大堂来禀报道:“大人,又一起凶杀案。”

知州大人腾然起身,抓起令签,沉声道:“速去找通判大人,让他去协调封锁全城,任何人不得出入!”

刘捕头上前接过令签,道一声是。

“你带上仵作,先去勘察现场,确认死因,本官稍后就到。”知州大人随后又向报案人道:“你们先带刘捕头回去勘察案情,等案情查清,本官一定会为你们讨还公道!”

“谢谢大人!”

“多谢大人!”

“老身就靠大人了!”

........

众报案人,含着眼泪走出大堂,堂上一空一静,知州大人顿时感觉呼吸都通畅起来。

不过几息之后,令他头疼的事情又来了。

“大人,城西何老三一家四口全被人杀死了,连老弱妇孺都不放过,真是太惨了!”一男子进了大堂,道出案情之后,连连摇头。

“你是何人?如何发现何老三一家被人所杀?”知州大人还没来得及休息片刻,立即又开始询问报案人。

“小人是何老三的邻居,平常跟他家关系不错,今天一早起来就见他家的门大开着,小人路过时就打了个招呼,却没听见回声,小人觉得奇怪,走近门边一看,就见院里躺了两个人,正是何老三跟他娘,地上的血都变黑了,有间屋子门也开着,小人壮着胆子进去一看,他三四岁的儿子死在地上,他老婆死在床上了,一家四口都死了。小人不敢耽搁,马上就跑来衙门报案。”那男子回答的清清楚楚。

“这何老三以何为业,如何谋生?”又是四人,一大早都已经死了十几个人,知州大人还没缓过来,心口又押上一块巨石。

“他一直在仁和药铺做事,日子过的还可以。”男子回复。

“果然还是仁和药铺。”

“大人,又有命案。”

一衙役匆忙走进大堂,再次禀报。

“带上来。”再听到命案二字,知州大人已经不会再心发慌、头冒汗。他麻木了,一大早命案接连不断,后边是不是还有,他根本猜不到。

衙门口,刘捕头带着仵作和几十个捕快衙役走出大门,眼见围观的百姓越来越多,当即高声道:“不要聚集在衙门口,都散了!”

看热闹的老百姓哪有那么容易被驱散,衙门口围观的上百人无人挪动一步,甚至还有人跟他套近乎,向他打探起案情来。

此非常时刻,哪有时间跟他们细说。

只得再次高声喊道:“昨夜城里发生多起命案,你们不想有事就回家好好待着,关好门窗不要随便出门!赶紧散了!耽搁办差,一人十板子!”

一声恐吓,众人虽有不舍,还是纷纷散去,毕竟如果没事,谁也不想走进衙门大门。

“小六子,你拿着令签去找通判大人,就说城里发生九起命案,知州大人要他协调立即封锁所有城门,任何人不得进出!”说完把手里的领钱给了一名捕快。

那捕快道一声是,接过令签迅速离去。

随后,刘捕头又道:“我带先几人先去仁和药铺,其他人两人一组,跟受害人家属回去保护凶案现场,不准任何人破坏,等我去一一察看。明白了吗?”

“明白!”众捕快马上分散开来,跟着悲伤欲绝的报案人回去保护现场。

而刘捕头则带着四名捕快,迅速往仁和药铺赶去。

半刻钟不到,刘捕头便带着捕快来到一间临街药铺前。

只见药铺门前匾额上写着四个大字“仁和药铺”,门旁立柱上还贴着一副对联,上写道:但愿世间人无病,宁可店中药生尘,横批道:天下平安。

此处便是城中最大的药铺,仁和药铺,此时却见大门紧闭,并未开门营业。

“叫门!”

刘捕头一声令下,便有捕快上前“哐哐”砸门,口中嚷叫道:“开门开门!有人在吗?赶紧开门!”

似乎许久之后,才听到门内有人很不耐烦的回应道:“叫什么,这才什么时辰!还让不让人休息了,卯时中再来。”

“我们是州府衙门,前来办案,你赶紧开门,否则后果自负!”敲门衙役立即回应。

一听此话,门内瞬间鸦雀无声,几息过后,大门打开,一伙计倚门有几分紧张地问道:“几位差爷来有事儿?”

“城里发生多起命案,受害者都与仁和药铺有关。你们掌柜在哪儿,在店里,就让他赶紧出来,不在店里就带我们去找到他。”刘捕头上前几步,说明来意。

“我们掌柜不住店里,他家在城东。”那伙计一听命案,顿时更加紧张,说完就要关门。

一捕快迅速上前,一把将大门推开,怒道:“没听见我们头儿的话吗,不在店里就带我们去找到他!”

那伙计急道:“差爷,小的就是个新来的,哪里知道掌柜家住哪里,小的找不到啊。”

“那就去把知道掌柜在哪儿的人叫出来,听懂了吗?”刘捕头沉声道。

“是,小的这就去叫。”那伙计说完,也顾不上关门了,快步朝后院跑去。

不多时,就见一五十岁上下,看似账房先生的人被那伙计带来。只听那伙计道:“吕先生,就是他们要找掌柜。”

“刘捕头,你来我们仁和药铺查什么,本店一不偷、二不抢、三不坑蒙、四不拐骗,哪里招惹衙门了?”吕先生衣裳穿戴整齐,出门问道。

刘捕头道:“昨夜城里发生数起凶杀案,他们无一例外,生前都在仁和药铺做事,知州大人请掌柜回衙门问话,协助查案。”

吕先生闻言大惊道:“怎么可能,药铺平日与人无争,怎么会发生这种事?”

“仁和药铺里有个叫宋诚的吧,昨天还来衙门报过案,吕先生可认识?”刘捕头问道。

“是,店里是有个叫宋诚的,不过他多数时间不在店里,经常在外地采购运输药材,接触不多,不太了解,他是不是在外地惹上了仇家?”吕先生如此问道,他似乎对店里的情况并不十分了解。

“吕先生还是带我们去找你们掌柜,请他去衙门问话,协助查案。请吧。”刘捕头没有那么多时间耽搁,他还要去勘察凶案现场。

吕先生见刘捕头不愿多说,便道:“行,我带刘捕头去找掌柜,不过掌柜在不在我不就不知道了。”说完就先走一步,在前带路。

“找不到人,药铺就不要开了。”一捕快回道。

一行人不再耽搁,很快来到城东一处小巷,转了几个弯,到了一个精致的院子门前,院门还关着。

吕先生上前拉起门环“哐哐哐”敲了几下,随后喊道:“葛掌柜在吗?我是老吕啊。”

少时,院内有人问道:“是吕叔吗?”

“是我,你爹呢?”吕先生看了刘捕头一眼,随即问道。

院门很快打开,一个二三十岁的青年男子出现在门口,他一看到门外的捕快,急忙问道:“吕叔,这是怎么回事,他们来做什么?”

吕先生回道:“药铺出了点事,知州大人要掌柜去一趟衙门协助办案。”

“药铺能出什么事儿?吕叔进来坐会儿吧。”青年男子问道。

吕先生道:“不了,差官还等着呢,你赶紧去把掌柜叫来,别误了事。”

“你们等着。”青年转身进院,随后高声喊道:“爹,知州衙门找你。”

话音刚落,屋内便传来训斥之声:“大呼小叫,成何体统!圣贤书都读到哪儿去了?”

“爹,官差找的是你,可不是我。”青年男子随后一转身,在院中消失不见。

稍息,一人出得院来,年纪在五十左右,红光满面,精神很好。

一见吕先生便问道:“老吕,刚听你说药铺出事儿了?出什么事儿了?走水了?”

刘捕头不等吕先生开口,急道:“仁和药铺掌柜吗?我是知州衙门刘捕头,昨夜城里发生多起命案,受害人都跟仁和药铺有关,直接点说,受害人都在仁和药铺做事。此事非同小可,知州大人请掌柜去衙门一趟,协助办案。”

“命案?怎么可能?我们就是做药材买卖的,能发生什么命案?”掌柜原本有些不悦,但一听此话顿时大惊。

“命案已经发生了,至少有九起。至于为什么,那正是找掌柜去协助办案的原因。走吧,知州大人该等着急了。”刘捕头十分焦急,发生这么多起命案,他还没来得及去现场一一察看,也不知道现场如何,还能不能找到凶手留下的线索。

“九起命案?”掌柜瞪大了眼睛。

他实在难以相信,仁和药铺一心做生意,也没得罪谁,会有谁对他们的人下死手?

“不错,九起。”刘捕头耐着性子回答。

第361章 画像丢失

“老吕,药铺今天别开了,先歇业。”交代完,便准备跟官差走

“孩儿他爹,你没事吧?”院内传来一声女人的询问。

“我没事,药铺有事,去去就回。”

掌柜回头回了一句,便跟着刘捕头等人快步离开。

一行人匆匆回到衙门,便听衙门口的衙役低声道:“头儿,大事不好,一早来报案的已经有十几将近二十个了。”

二十个?刘捕头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压力,二十个命案,二十个家庭,破不了案,衙门都得给堵上。

一进大堂,就见堂上又站了不少百姓,男女老少都有,不是哭哭啼啼,就是双手抹泪,粗略一看,竟然有十几人。

只听一女子哭诉道:“大人可要为民妇做主啊,不然让我们孤儿寡母怎么活下去!”

“你们放心,本官一定会把凶手绳之以法,还死者一个公道。”知州大人脸色异常难看,阴沉如水。

“大人,仁和药铺掌柜带到。”刘捕头见堂上无人再说话,立即抽空禀报。

谁知堂上百姓一听仁和药铺掌柜,纷纷转过头来,一见到他,一言不发便忽然恶狠狠直扑过来,伸手便朝掌柜抓去。

刘捕头发觉有异,急忙闪身挡在掌柜身前,要将受害人家属拦住。

但他一人哪里是十多人的对手,马上便被众人推开。

“拦下!”

知州大人眼见堂上混乱,立即一声令下,堂上众衙役迅速出手将百姓与掌柜隔开,但百姓就像发疯一样还要向掌柜扑去。

“呯”一声惊堂木落案声响,方才将堂上混乱的景象止住,知州大人怒道:“这是知州大堂,成何体统!谁再敢动手,便治藐视公堂之罪!”

众人虽不再动手,但看向掌柜的眼神,犹如一把把能割下人肉的刀子。

“谁来说说,这到底到底发生了何事?”知州大人眼见堂上气氛诡异,凶杀案似乎别有隐情,说不定这便是案情突破口。

一女子泪眼婆娑的哭道:“大人,昨天我丈夫说他们押运药材从建宁府回剑蒲的路上遇到土匪,要不是运气好,险些被土匪所害,谁知他还是没有逃脱毒手,肯定是他回城的时候被土匪盯上了,昨天半夜才来报复。”

知州大人眉头一皱,问道:“这跟药铺掌柜有何关系?”

那女子愤恨的看了药铺掌柜一眼,继续哭道:“怎么跟林掌柜没关系!这次去建宁府我本来不让我丈夫去,觉得那边有土匪,不安全,可我丈夫说,林掌柜告诉他,如果这次不去,药铺就不要他了。全家就我丈夫能挣些钱,他受此逼迫,不得不去,才被土匪盯上,丢了性命,不怪林掌柜怪谁,要不是受他逼迫,我丈夫也不会死。求大人为民妇做主!”

“就是,不是他林掌柜相逼,我儿也不会出去跑这一趟,也会就这么死了!林掌柜,你安的什么心?亏得我儿风吹日晒,拼死拼活为药铺做事,到头来却被你逼死!求大人为我儿讨还公道!”一老父随即跟道。

“林掌柜你说,你为什么要逼我儿子去建宁!我儿子就是你害死的!你还我儿命来!”

“姓林的,我弟弟在仁和药铺多年,你怎么忍心害死他?你的良心呢,被狗吃了?不会痛吗?”

“就是你害死我丈夫,你要为丈夫偿命!”

...............

众受害人家属纷纷声讨林掌柜,人大堂上顿时充斥着仇恨与暴戾的声音。

“呯”,惊堂木又一次落下。

“肃静!”

惊堂木的威严再次显现,堂上再次安静下来。

“林掌柜,昨夜被人杀死的,都是在仁和药铺做事的人,你有何说法?”知州大人似乎抓住了这一系列凶杀案的一根绳头。

林掌柜惊恐道:“大人,小人对他们的死一无所知啊。都知道,仁和药铺是做药材生意,除了在药铺向病人出售,也做批量贸易,卖给一些小药铺和药材商人,药材需求量一直很大,而药材来源就是去周边各州县收购,建宁府药材很多,是仁和药铺经常去收购的地方,我们每年都去好多次,以前也没遇到过危险,谁知道这次会遇到土匪。昨天他们回来跟小人说回来的路上遇到土匪,虽然人和货都没事,但小人还是马上让他们来衙门报案。他们为什么会被害小人真不清楚啊,请大人明鉴!”

“那你说说,为何要逼迫他们去建宁府?”知州大人受被害人家属情绪影响,似乎认定他们的死与林掌柜有关。

“大人,小人哪有逼迫他们,每次去外地收购或运送药材都是自愿报名,毕竟路途遥远,有时候半个月,有时候要一两个月,甚至三四个月,去的地方越远,挣的钱越多,这次去建宁府也是自愿的,一开始确实没几个人愿意,小人是说了几句狠话,可给的钱也比以往要高很多,最后他们都是自愿要去的。仁和药铺那么大,需要的药材那么多,建宁府有很多药材,我们不可能不去收购,可谁知道会那么倒霉,遇上土匪。”林掌柜急忙回道。

“林掌柜意思是这些凶杀案都是土匪所为?”知州大人瞳孔一缩,盯上林掌柜。

“小人以为,一定是土匪在半路打劫商队不成,又害怕暴露行踪,于是就潜进城里来杀人灭口,把商队见过他们的人全杀了,这样一来,他们就能继续作恶,逍遥法外。除此之外,小人想不到什么人会杀害他们。”林掌柜稳稳了心神,赶紧回复。

知州大人暗自点头,二十几条命案,也只有亡命的土匪做的出来,其他人跟受害人无冤无仇,纵使有仇也不可能跟所有死者都有仇,必然便是土匪害怕暴露行踪,被官府知悉掌握,所以才潜进城来,突下杀手,将所有见过他们面目人的灭口,所以到头来,这还是一场土匪劫案的延续。

“刘捕头,昨日报案人留下的土匪画像何在?可查到线索?”知州大人在林掌柜提示下想通所有命案玄机,顾不上堂上还有众多人,迫不及待询问侦办进度。

刘捕头回道:“昨天在城中查过,没有人见过画上之人。”

“昨日官差在城中巡查土匪,他们半夜还敢杀人,如此胆大包天之狂徒,不挖地三尺找出他们更待何时!刘捕头,本官命你广发土匪画像,能提供土匪线索者赏银百两,能擒获土匪者赏银千两!”知州大人把心一横,抛出重赏。

这伙土匪抓不住,他的仕途就没了,若是能抓住他们,及时结案,说不定便能化祸为福,高升一步。

“是!”刘捕头应承一声,马上离开大堂。

命案现场他还需要勘察,时间一刻也不能多耽搁。

知州大人的意思很明白,他已经判断这二十多起命案便是受害人三天前遇到的那伙土匪,按说既然已经确定凶手,命案现场还要不要勘察已经无关紧要,但他的直觉告诉他,此案可能并不简单,也许现场会有意向不到的线索。

刘捕头不再理会他们在堂上说什么,命案再多他也不能乱不能慌,他现在要做的就只有两件事,勘察现场和广发土匪画像。

土匪画像保存在衙门,一出大堂,他立即吩咐衙役去取来。

可片刻之后,衙役回来告诉他,那些画像不见了,一张都找不到。

听到这个消息,一股寒意猛然涌上心头,瞬间将夏日未出时身上的燥热驱除干净。

刘捕头不甘心,亲自去找,翻箱倒柜一通,别说土匪画像,就连试画的数张底稿都不翼而飞,揉成一团丢在角落废画也一张不见,所有有关土匪的画像全都消失了。

“老陈呢?去找老陈!”一种强烈的不祥之感,笼罩全身,作画的老陈可能已经不在了。

不多时,衙役来报:“头儿,老陈死了,被人勒死在房舍里,估计已经死了三四个时辰。”

“去,你们亲自去盯紧四门,任何不得出入!”刘捕头双眼要冒出火来,土匪也太嚣张了,居然敢潜进州府衙门来盗画杀人,不把他们抓住,他以后也别想在南剑州混了。

四名捕快神情凝重,他们也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了,土匪居然敢公然挑战衙门,这是他们的地盘,是他们安身立命之所在,岂容他人放肆。

“是!”四人齐声应是,如风而去,各守一门,看谁敢私自放人出城!

刘捕头没有立即去勘察凶案现场,他觉得有必要将衙门里发生的一切告诉知州大人,所以他再次走进大堂。

“刘捕头,不是要你去搜捕土匪吗?”知州大人正与林掌柜、受害人家属商讨安抚抚恤之事,见刘捕头回来,顿时便有些不高兴,这都是什么时候了,还不去办紧要之事。

“大人,属下有事禀报。”刘捕头回道。

“说。”知州大人心有不满,一个字不想多说。

刘捕头似无所觉,当即回道:“土匪画像全部丢失,给土匪作画的老陈,昨夜也被人勒死在房舍。”

“什么?怎么会这样!”知州大人一惊,腾然从椅子上坐起。

第362章 凶案现场

“昨夜有人潜进衙门,偷走了土匪画像,又杀了老陈,我们唯一的线索没了。”刘捕头再次强调一遍。

“潜进衙门?谁这么大胆!”知州大人气得胡子直哆嗦,既然能潜进衙门杀人,那么他的性命也在别人手中,这让他如何不生气,如何不紧张。

可问题的关键是,画像没了,作画的人也死了,再画一张是画不出来的,因为手里没了画像,他也没见过真人,凭空想象不出土匪的样貌。没有认证,没有画像,他们如何去寻找土匪?

“刀呢?把刀看住!别再把刀丢了。”知州大人逐渐冷静下来,土匪再狂也不敢伤害朝廷命官,除非他们想造反,不怕诛灭九族。

刘捕头应了一声,走出大堂,吩咐道:“去卷宗库把昨天放进去的那把刀取来。”

等刘捕头再回到大堂,知州大人道:“刘捕头,物证你要好生保管,最好随身携带,千万不要再丢了!”

“是!”

“接下来你准备怎么办?”知州大人面沉如水。

刘捕头道:“凶案现场太多,凶手夜间行凶,不易销毁证据和作案痕迹,也许会留下不少有用的线索,属下已经派仵作、衙役去了现场,准备去一一勘察,然后再做判断。此时全城封闭,如果凶手留在城里,必然无法逃脱,抓住他们只是时间问题。”

“好,那你去办吧。若是人手不够,衙门里的人手,还有弓手,任你调动,务必将土匪缉拿归案!”

“是,大人。”刘捕头应一声,转身就准备离开。

“大人,那把刀不见了。”一衙役急匆匆进堂禀报。

“呯”,知州大人愤怒的拍下了惊堂木,怒道:“知州衙门防御竟如此不堪!从今天起所有人不得休假,不得离衙,加强巡逻,日夜不息!”

“是!”堂上众衙役齐声应是。

“物证不见了,此案也是铁案,只要把人抓到,这帮土匪就别想翻身!刘捕头,速速去查探!”知州大人两眼一眯,精光外露,似是这帮土匪惹毛了。

“是!”刘捕头应承一声,迅速走出大堂。

而太阳此时刚刚升起,一缕霞光刺花了他的双眼,太阳的温暖并没有驱散笼罩他全身的寒意。

先去凶案现场勘察吧,但愿凶手会留下线索。

如此想着,便招呼一声,在衙役带领下立即往凶案现场赶去。

大堂上气氛诡异,受害人家属依然在悲悲切切、哭哭啼啼,林掌柜站在一旁,不知在盘算着什么东西,知州大人凝神端坐,似有所虑。

许久之后,有一受害人家属终于打破大堂上诡异的气氛,哭诉道:“大人,我丈夫他死的冤,他拼死拼活,苦了一辈子,民妇有心为他买一口好棺材,如今却连一口薄棺也买不起,活着苦,死了也没处安身,我丈夫的命好苦啊,民妇的命好苦啊!”

知州大人的神思被一女子哭诉打断,随即回过神来,看着林掌柜说道:“林掌柜,刚刚提议的受害人抚恤,你怎么看?愿意给多少,今日在这公堂上说清楚,出了这公堂就不得反悔。”

林掌柜道:“大人,不是小人不愿意给抚恤,他们在仁和药铺做事,如今出了事,小人也很难过。可一人一百贯钱有点多,实在难以负担。”

“那你直说,你能负担抚恤多少?”知州大人只想尽快安抚好受害人家属,能下葬的赶紧下葬,免得再生事端。

林掌柜想了想道:“药铺可以给每个受害人五十贯钱抚恤。”

“大人,我丈夫就这么去了,留下我们孤儿寡母,还有一个不能动弹的婆婆,怎么活的下去,这不是让我们去死吗?”又一女子开始哭诉。

知州大人一听到哭声就烦躁不堪,立即说道:“林掌柜,你也别说五十贯,你们也别说一百贯,药铺给每个受害人八十贯钱抚恤,如何?”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林掌柜也无法,不答应他今天就别想离开衙门,于是只得硬着头皮回道:“是,小人遵从大人吩咐。”

“好,那就这么定了,限期今日午时之前,你要把每人八十贯抚恤一文不少的送到每个受害人家里,逾期不送,或是少送一文,本官拿你是问!”知州大人说完,“呯”一声经堂木落下。

“是,大人。”林掌柜答应的十分干脆。

“你们也各自回去,等衙门勘察完现场之后,就将受害人好好安葬。退堂!”知州大人说完,不等众人回应,起身便朝后堂走去,一转过屏风,马上握拳捶起后腰。

这一个早晨,真是把他折腾的够呛,浑身衣裳湿透不说,腰也疼的厉害,至于什么案情不案情的,等休息一会儿再说吧。

一回到后宅,往躺椅上一躺,便吩咐烧水洗澡。

刘捕头带人在凶案现场勘察,这是一个只有三间房屋的小院,受害人死在最左边屋子里,就死在床上,经查屋内没有任何打斗痕迹,凶手是撬门而入,用利刃割断了死者的喉咙,屋内陈设和物件都没有动过,现场没有留下其他痕迹。

但刘捕头又把另外两间房屋的房门察看了一番,没有留下凶手撬门痕迹,这说明凶手对死者的住所很熟悉,推测应该是夜深熟睡之后,直接翻墙撬门,一刀毙命,而同在一个院中的家人没有听到任何动静,所以凶手的目标很明确,杀完人后没有任何停留。

经过勘察,刘捕头得出结论,这是一场谋杀,而不是普通的凶杀。

仵作检查完尸体,留下详细验状之后,立即转场另一处死亡现场。

这个受害人也是死在床上,不过他的死状稍有不同,是被利器插进左胸,直接刺破心脏,伤口长达三寸,上宽下窄,推测是被长刀所伤。房门是被撬开的,屋内同样没有挣扎打斗痕迹,也没有被翻找和偷盗,所有陈设原封未动。

院内其他房门,经查没有被撬痕迹,夜晚其他人也没听到特别的声音。仔细在院中巡查之后,又找到翻墙痕迹,而翻墙处距离死者房间稍远,中间还隔了几个房间,显然凶手绕过其他人,撬门而入,杀害了死者。

凶手如此从容,事前必然经过探查,显然这又是一场有预谋的谋杀。

验完尸体,留下验状之后,刘捕头等人迅速进入下一个凶案现场。

这个现场死亡两人,是一对年轻夫妻,一起死在屋内,女子死在床上,男子倒在地上,现场没有打斗痕迹,都是一刀刺穿身体,伤口一边宽一边窄,长达三寸六分。据推测,凶器是一把宽三寸六分,厚二分五的长刀。

房门被撬开,屋内没有被翻找的痕迹,临屋房门完好无损,没有被撬痕迹,院内堆放杂物较多,其他家人半夜也未听到特别的声音。

随后捕快发现院门是被利刃撬开,而家属却说早上醒来,院门是插上的,并没打开。又经仔细勘察,在另外一处院墙上发现攀爬痕迹。出于职业敏感性,刘捕头据此推测,凶手选择撬门而入,应该是翻墙并不容易,但他杀人之后从另外一处翻墙,显然是不方便从院门离开,半夜会有什么不方便?

等刘捕头出了院子,将院门和翻墙处所在位置看清,便猜到凶手所为,因为翻墙处位置偏僻,在一个阴暗的拐角,而院门则对着一处街道。

剑蒲城街道夜间几乎无人,此处并不繁华,夜间会出现的只有一种人,那便是打更人。

刘捕头心念急转,随即悄悄吩咐一名捕快去把此地昨夜打更的更夫带去衙门好生看管。

仵作查验完两具尸体,验状记录清楚之后,他们随即又去勘察下一处凶案现场。

这处现场很惨烈,母子二人身中数刀,双双倒在血泊之中,现场有打斗痕迹,年老的母亲指甲间有皮肉血痕,儿子手中抓了一片黑色布料。

仵作验完尸体伤口之后,物证被一一收集起来,随后进入一间敞开的房间。

房中凄惨更胜院中,一对母子双双死于房中,三四岁的儿子被扭断了脖子,光溜溜的摔在地上,年轻母亲光溜溜躺在床上,身上无半点遮身之物,同样是被妞断了脖子。

一见此景,众人不敢多看,随即退出房间。

死者邻居说,半夜他确实听到短暂的哭喊声,以为是夫妻吵架,一早见院门大开,他进去一看,何老三跟他娘死在院子里,还以为是何老三老婆杀的,他走进房间一看,何老三老婆和儿子也都死在屋子里,一家四口全都死于非命。

经勘察,院门没有被撬开的痕迹,房门也没有撬开的痕迹,而在院墙上发现攀爬痕迹。

刘捕头据此推测,凶手是翻墙而入,不知何故,刚好在院中偶遇死者母子,双方短暂撕扯之后,母子二人双双被杀,而后凶手听到房内呼喊,唯恐暴露,于是一不做二不休,继而入屋杀死孩子,奸杀孩子母亲,再由大门仓惶而走。

此案同样是谋杀。

第363章 不得出入

杨丛义在神骑军统制衙门住下,当天晚上接风洗尘宴之后,收到一份南剑州土特产,殿前司兵案在神骑军的功勋核查便已结束。

他的目的地是泉州,既然南剑州无事,稍稍休息一晚,第二日一早便准备离开剑蒲。

与神骑军统制道别之后,日上三杆,杨丛义一人一马,带着一个装满土特产的包裹来到城南,正想出城,却见城门口围了许多人,吵吵闹闹,叫嚷不休。

“凭什么不让不出城?耽误了我的大事,有你好看!”

“早晨还能进城,为什么突然就封了?我爹病了,还在城外等着我买药回去,你们把城封了,要是我爹死了,我一定会去福州告状!”

“就是,我早晨进来卖菜还好好的,怎么就不能出了?”

“给个说法,为什么不能出城?”

“是啊,必须给个说法,哪有随随便便封城的,要么赶紧打开城门,要么就等着我去福州告状!”

百十人,纷纷扰扰,肆意叫嚷,而城门始终关闭,守城的兵卒对所有人的指责不予理睬。

“这位大哥,城门什么时候封的,为什么不能出了?”杨丛义看在眼里,觉得有些奇怪,便问起身旁一人。

那人回道:“我也想知道啊,大半个时辰前,他们一言不发,直接就把刚刚开城不久的城门重新关上了,不只南门,听说所有城门都关了。不管谁来问,都只说是上面的命令,至于什么原因,根本没人知道。”说完也是神色焦急,应该也是等着出城之人。

这还真是怪了,纵使有朝廷大员路经此城,最多宵禁封街,就是需要封门,四门封一门或两门就够了,哪有随随便便封城的道理。

他谢绝神骑军统制挽留,便是想早点回泉州与娘子团聚,如今没有缘由,突然封城,更不知何时开启,却是让他心里有些不爽快。南方是山地,峡谷河流众多,耽搁一个时辰没过河,要是刚好来一场大雨,河水暴涨,或许就要耽搁好几天行程。

杨丛义分开围观人群,挤近最前边,高声问道:“为什么无缘无故关闭城门?得给个说法吧。”

士卒沉默不语,就像没有听到一样。

“你们这是什么意思,连个解释都没有吗?”杨丛义稍稍有些恼怒。

“这是上面的命令,要跟你们解释什么!退后,不准靠近一丈之内,否则后果自负!”押官队长听杨丛义语气不善,立即回嘴,并抬手一指他们之间的距离,提醒他们不要靠近。

杨丛义不想跟他废话,伸手取出一物,向前一举,回道:“不管你们为什么封城,谁的命令,我也有要务在身,必须马上离开!”

那押官队长一见杨丛义手中之物的文字与图案,立即转身抱拳躬身道:“末将,见过大人!”

杨丛义收起信符,正声道:“既然知道我的来历,还不放行。”

那押官有些为难的回道:“大人,不是末将有意为难,上面的命令是任何人不准出入,还请大人见谅!”

“不让走,总得有个原因吧。”杨丛义神色一敛。

“大人见谅,末将真还不知道,上面什么都没说,就只让我们封城。”那押官见杨丛义神色不善,也十分为难。

“我今天出城还有要事待办,耽搁不得。我从外地来,又到外地来,不管你们为什么封城,都该跟我没关系,我会到福州帅司拜会,如果实在有事,再去找我就是。放行吧,要是坏了你们的事,我担着!”杨丛义今天无论如何也要出城,为官这么久,特权该用的时候就该用用,何况他确实有殿前司兵案要事待办。

那押官思虑犹豫片刻之后,把心一横,抱拳道:“大人请留下姓名,末将才好开门送大人出城。”

杨丛义想也不想,直接回道:“殿前司兵案,杨丛义。”

“原来杨大人是殿前司的,末将有眼不识泰山,还请大人恕罪!”那押官再次抱拳,躬身施礼。

“好说,可以放行了吧。”杨丛义现在只关心能不能出城。

押官点头道:“当然。”随后高声下令:“开门,送大人出城!”

“慢!”

几名士卒正要去开门,旁边一衙役闪身出来阻止,口中高声喊道:“知州衙门的命令很清楚,任何人不得出入!你们要徇私不成?”

“你一个小小衙役,还能管神骑军的事情!”押官怒斥完,挥手让属下去开门放行。

“是知州衙门下令封城?”看到这个衙役,杨丛义心里升起一股莫名的亲近之意。是了,数年前他也做过一年衙门捕快。

“正是。昨夜城里发生多起命案,为防凶手逃脱,知州大人下令封城,任何人不准离开。”衙役答道。

“我是朝廷命官,也不能离开吗?”杨丛义看着他衙役问道。

衙役高声回道:“大人要想离开,可以强行离开,也可以去州衙跟知州大人说明之后再离开。”

城里发生命案,若是一般情况根本不必封城,能做知州,之前必定已经做了多年知县,当知道任何一座城池除了发生战争、瘟疫、洪水、暴乱、谋反大逆等情形外不得封禁,不然极易造成混乱,发生不可控之事。

昨夜的命案严重到要突然下令封城,看来命案不简单,原本文官与武官就相互看不顺眼,还是不要强行出城,招惹不必要的麻烦为好。

“既然城里发生命案,为抓捕凶手,稳定人心,而封闭城门,也是事出有因,我自当遵从知州衙门的指令。”杨丛义此话一处,押官略微有些惊讶。

“城门还是封好,不要放走了凶手。”杨丛义看了一眼押官,转身朝城里走去。

围观众人先前见士兵准备打开城门,放当官的离开,心中愤愤不平,正待怒而抨击时,杨丛义却转身回城了,直把他们晾在原地。

“都听着,城里发生命案,谁想走,谁就是疑犯,是疑犯就要抓进衙门过堂!”押官高声大喊。

众人只想出城,谁想当疑犯?听了这毫无道理的话,没有人狡辩,纷纷退避,毕竟你跟他们讲理,他们跟你动刀,吃亏的还是自己。

每一个城门都在喧闹,而南城门经杨丛义一闹之后,很快归于平静,不着急离城的,直接离开,等着要离城的,也只能在距离城门四五丈外等着。

杨丛义确实想早些离开南剑州,但城门因命案封闭,他也不好强行出城,破坏知州衙门的权威,更何况他的官职可比知州大人低了很多级,轻易得罪不得。

命案凶手怕也不是一时半会儿就能抓住的,在大街上溜达不是办法,但统制衙门不太好回去,客栈就成唯一可去的地方。

杨丛义随即在城南临街找了家客栈入住,先住上一天看看情况。

外面的天很热了,定好房间,杨丛义便留在屋内,南剑州人生地不熟,也没什么地方可去。

闲坐片刻之后,他忽然想起汤鷽家住南剑州,几年前进入武学时听她在讲武堂介绍时说过具体州县,但好几年过去了,记忆模糊不清,也不知道她家是不是在剑谱县。

想起过往,内心唏嘘,汤鷽本来是他为数不多的好友,奈何命运弄人。

如今来到南剑州,本想去寻找拜访一番,又担心真的见到,到时候难以自处,徒增烦恼。

纠结、斟酌许久之后,最终还是决定算了。

聚是缘,离是缘,缘生缘浅,俱是终点,不如不见。

想通之后,他索性打开包裹,拿出了神骑军统制送给他的土特产,当时他还特意交代,带些回去给兵案张大人品尝。

拿出光滑油亮的木质盒子,将它打开以后,杨丛义被逗笑了,哪有什么土特产是银钞的。

不过随后想了一下,觉得统制大人这土特产一词还是有道理,因为南剑州正有多个银矿在开采,从地里挖不出来的银子,不就是土特产吗?

反正无事,他拿出银钞仔细数了数,还真是整整三万两。

杨丛义一时感慨不已,龙骑军与神骑军一字之差,两军的差距怎么就这么大,龙骑军靠克扣军饷、吃空饷积攒点钱财,一个统制能拿出的银钞不过两千两,神骑军一出手就是银钞三万两,同是禁军统制,差距如此之大,真是令人难以想象。

不过他们远离临安,驻守在千里之外的深山,再想更进一步怕是没可能了,能搜刮点钱财养老,就当是朝廷流放他们的补偿吧。

张大人选择核查这几个地方,应该也是深思熟虑的,特别是南剑州。

杨丛义将银钞收进盒子,盖好盖子,重新在包裹里放好。

城门不知何时才能打开,闲来无事,也只能练练功了。

上次在半路遇到土匪,要不是他们有些见识,知道殿前司是干什么的,不敢贸然动手,否则他就危险了。长枪练的多,但剑法不精,真动起手来,只凭一柄剑,可讨不到便宜。

他深知,古代常年出门在外,没有武艺傍身,那十分危险。

第364章 命案推测

杨丛义无事在房中打坐练功数个时辰,一直到午时左右,走出房间一看,远远望见城门依然还在关闭中。

五月酷暑,又无处可去,无奈之下,只能回到房中继续练功。

谁知他刚刚坐下,便听到屋外有脚步声接近,少息之后,便有敲门声。

“客官,有人找你。”

店小儿一声呼喊,声音不算太高,但房中只要没睡着,肯定能听到。

“来了。”杨丛义心里奇怪,剑蒲城里认识他的人不多,谁会找到客栈来。

打开房门一看,门外除了店小二,还有两名捕快。

“是杨大人吗?”不等店小二和杨丛义开口,一捕快马上十分恭敬的抢先询问。

杨丛义微微一惊,大感意外,不禁问道:“你们找我何事?”

两名捕快脸上一喜,齐声道:“小的见过杨大人!”

随后其中一人马上道:“杨大人,小的们找你找了一个多时辰,终于找到你了。快跟我们去衙门吧,知州大人都催过好几次了。”

杨丛义不解其意,见这两人奇怪,脚下未动,语气轻淡的问道:“知州大人找我?为何?”

“杨大人有所不知,城里昨夜发生了好多起命案,知州大人怀疑是一伙土匪所为,关于那伙土匪的人证和物证一夜之间全都不见了,眼下在这城里,杨大人可能是唯一见过那伙土匪的人。早上听说了大人的消息之后,知州大人推测杨大人应该就是跟死者一起回到剑蒲的人,现在能不能侦破这一系列杀人案,将那伙凶恶的土匪抓住,就全靠杨大人了。杨大人在唯一见过土匪的人,知州大人希望你能马上住进衙门。”衙役眼见杨丛义有提防之意,赶紧将原因解释清楚。

“那伙土匪进城了?”杨丛义大惊,土匪的胆子这么大吗?转念一想,他们敢进城,那就说明他们确实不简单,当初遇到他们时,就觉得他们不同于一般土匪,特别是他们手里几乎一样的凶器。

“是,不但进城了,昨天还把见过他们的人全杀了,整整二十八条人命。所以知州大人才下令封城,就是想把这伙恶人拦在城里,全部抓住。”

听到这个消息,不止旁边的店小二吓呆了,杨丛义也明显呆了一下。

二十八条人命!这伙土匪是疯了吗?

“走,去衙门!”杨丛义顾不上多想,如此凶恶的土匪如果不抓住,不知道还有多少人受害。

他自己以前就遇到过不少土匪,对于沿路打劫的,让他遇到,便从不手软,能杀的基本全杀了,绝不会放他们逃生,既然敢抢劫,被杀就要认命。

回房拿了包裹,房间也来不及退,迅速跟两名捕快赶到知州衙门,他知道时间宝贵,晚一时半刻,抓获土匪的可能就降低一分。

一进衙门,杨丛义便直接被请进客厅,而捕快则跑步去向知州大人报喜。

不多时,一四五十岁的中年人一身素色薄衣,从一旁出来。

见到杨丛义便笑道:“杨大人,终于找到你了。”

“在大人面前哪里敢当大人!”杨丛义赶紧起身推辞,并拱手行礼道:“下官殿前司兵案秘书杨丛义,见过孟知州!”

“好好好,坐。”说完当先在主座落座。

杨丛义见对方坐下之后,方才落座。

一落座便十分歉意的回道:“下官实在不知昨夜城里发生此等恶劣之事,若是知道便早来拜见孟知州了,也不至于让衙门四处找我。”

孟知州摆摆手叹息道:“城里发生这么多命案,也怪不得旁人,只能怪土匪实在过于凶残。”

稍稍停歇一息,换了口气,便又说道:“今日一早,天刚刚亮,便有人来敲响了鸣冤鼓,结果小半个时辰之内,本官就接到二十三起命案,经过询问才知死者居然都是城中仁和药铺的人,且都是昨日才运送药材返回城里,同样是在昨日,其中一名叫宋诚的死者带着土匪凶器来报案,说他们在三日前遇到一伙恶名远播的土匪,在报案证词里,这名死者提到了一名救他们于危难的殿前司杨大人,昨晚你救下的二十三个见过土匪的人证全部杀死,就连保存在衙门的凶器和画像也不翼而飞,所以本官就想到了见过土匪真面目的殿前司杨秘书。一夜之间,二十三起命案,二十八条人命,实在太过恶劣,本官为官多年从见过,也从未听过,是以不得不封城,力求尽快破案,抓获那伙土匪,把杨秘书找来,也为此事。杨秘书能体谅本官的难处吧?”

杨丛义听对方讲完此事来龙去脉,马上表态:“协助侦破命案,还死者公道,下官义不容辞,但听孟知州调遣!”

孟知州笑道:“好。杨秘书知礼名义,本官甚是欣慰,能不能抓获这伙土匪,就全赖你了。”

杨丛义正声道:“安民抚民乃为官者本份,下官定当尽心竭力。”但随即说道:“不过,下官有一个关于此案的疑问,不知当问不当问。”

孟知州脸上笑容微微一敛,道:“杨秘书对此案有何不解,只管问就是,本官知无不言,力求尽快破案。”

杨丛义当即问道:“据下官所知,前几日见过的那伙土匪只有一十二人,他们是如何潜进城里,一夜之间将二十三人灭口?”

孟知州一听此问,正待张口回答,忽觉确实难以说明,稍稍细想之后,便直言道:“本官确实忽略了这个问题,杨秘书有何想法?”

杨丛义道:“下官以为,一夜之间二十三起命案,如果是那伙土匪做的,那便有三种可能。其一,那伙土匪本身就是城里人,在遇上二十三名死者之前就已经认识他们,并且清清楚楚知道他们的身份和住处,不然不可能一夜便将他们全部灭口。其二,那伙土匪在城里有眼线,前几天打劫失败、身份暴露之后,便存了杀人灭口之心,授意眼线摸清二十三人身份和具体住处,然后在线人指引下,一一杀人灭口。其三,那伙土匪不止十二人,至少应该有二十三人,他们打劫药材商队失败后,便当先一步潜进城里,在城里等待商队进城,而后一人一个,尾随盯梢,趁夜杀人灭口。”

说完见孟知州似乎陷入沉思,又道:“这三种可能中,第一种其实并不成立,如果土匪很了解商队二十三人,还知道他们住处,他们必然也曾见过土匪才对,但下官与他们同行两日,发现他们并不认识土匪中的任何一个人,甚至以前见都没有见过。如此,就只有两种可能,一是城里有土匪的探子,二是土匪团伙超过二十人。”

孟知州还在想着什么,没有接话。

杨丛义又道:“其实还有一个问题,一个土匪团伙能在城里精准杀害二十三见过他们真面目的人,他们的胆识、谋划能力和行动力得高到什么程度,若是一伙普通的土匪根本办不到,进城杀人灭口的事儿,他们想都不会想,与其冒险入城杀二十三人,不如潜进山里,或是远走他乡。由此推断,若昨晚二十三人真是那伙土匪所杀,此案便简单不了,杀人之前,他们一定想好了应对办法,不担心衙门查。”

沉默许久之后,孟知州似乎想通了一些事情,脸色阴沉的说道:“杨秘书分析的在理,这伙土匪确实不简单,杀人灭口之后,居然还敢潜进州衙盗走土匪画像和物证。既然他们想斗,那本官就跟他们斗一斗。”

杨丛义发觉对方神色不对,似有所悟,赶紧问道:“知州大人此言何意?莫非已经知道土匪另有身份?”

孟知州反问道:“听杨秘书的意思,你也猜到土匪身份?”

杨丛义一听此话方知失言,于是回道:“下官那日见过土匪留下的凶器,只是有些怀疑,不敢猜,也猜不到。”

孟知州道:“杨秘书不必自谦,刚刚你提示的很明白,其实你应该早就知晓他们的身份。”

杨丛义默然不语,他也是方才想明白,一时忍不住就说了出来,有些话在聪明人面前是不能说的,不然便是招惹祸患,但凶手一夜之间在城里制造二十三起命案,杀害二十八实在过于惊骇,完全不把朝廷法度放在眼里,遇上这种事,他还真不愿置身事外。

孟知州见他不语,又意味深长的说道:“杨秘书知道为何他们杀了二十三个见过他们真面目的人,唯独没有对你动手?不要忘了,你不但破坏他们抢劫药材商队,还清清楚楚看到他们每一个人。”

“因为下官今日一早就会离开,不会出来指认他们,也就不会对他们造成威胁。另外,下官虽然官职低微,也是朝廷命官,他们不敢轻易动手。”话都说到这个份上,杨丛义也不能不借口了。

“错,对他们来说没有什么不敢的,不管是杀平民百姓,还是杀官吏,只要有钱,什么坑都可以填,什么错都可以圆。不杀你,不过是你身份特殊,时机不到。”

第365章 了如指掌

孟知州说完静静的看着杨丛义,他想知道他心里到底怎么想,既然要斗,他也要有帮手。

“孟大人以为他们真敢对下官动手?”杨丛义心里虽惊,但他不信,杀害朝廷命官,挑战的可是整个士大夫阶层和皇权,除非没了活路,否则没人敢动手。

孟知州道:“本官虽不知杨秘书来南剑州所为何事,但既然你在此停留过,并且今日要走,想必已经办完该办的差事。我刚说了时机不到,在你离开南剑州之前,或是回到临安之前,都不会有人动手,但在这之后就不好说了,毕竟你见过他们的真面目,万一哪一天衙门找到你作证,他们不就暴露了,神不知鬼不觉的除掉你,他们才能放心。”

“孟大人似乎对他们很熟悉,不知能否多透露一些信息给下官?”杨丛义听过一句话,不怕鬼凶,就怕鬼惦记,他虽不太相信有人敢谋杀命官,但若他们以亲属相胁迫,事情就不一样了。

所以他想知道这背后到底牵扯到什么人,牵扯到什么层次,他有没有资格参与,若双方势力悬殊,无法抗衡,他也不想白白送命,只能一走了之,走一步看一步了。

孟知州想了想,回道:“杨秘书,实话跟你说了吧,你今日走进知州衙门,就已经跟他们不是一路人,再出去就是他们的仇人。”

杨丛义眉头微皱,他现在是唯一一个见过土匪真身的人,知州衙门能找到他,别人当然也能找到他,很可能从昨日进城那一刻起,他就在别人密切监视之中,其他证人全部被灭口,此时他来到衙门,不管是不是要站在孟大人一边,在别人眼里,他就已经跟孟大人在同一条战线了。

“所以,本官知道的,也不会瞒你。”

见杨丛义没有接话,孟大人继续说道:“南剑州山多水多田少,想种粮食不容易,百姓活下去也难,但好在山里物产丰足,不光有漫山遍野的竹林,种类繁多的药草,还有很多银子。竹子、药草虽然也能搜刮到一些钱,但哪有控制银矿来钱快。南剑州几大银矿原本一直在州府控制中,可数年前几个银矿接连被土匪盗贼袭扰,州府势力单薄,无力掌控,于是驻守南剑州的禁军便顺利入驻银矿,从此双方便在银矿上纠缠不清。”

原来双方争斗的根源是银子吗?难怪出手就是三万两土特产,背靠银矿,银子真是好捞。杨丛义很是无奈,自古有句话叫做,千里当官只为钱,看来对有些人来说是没错了。

但禁军与知州府的争斗跟土匪和二十三起命案,又有什么关系?

不等杨丛义询问,孟知州便道:“本官来南剑州任知州两年,对银矿上的烂事也不想过问,只想顺利渡过任期,几个月之后调往他处任职,可他们实际控制了银矿还不满足,还想染指药材生意,接连制造数起劫案,杀人越货,从不留活口,这些事他们以为做的隐秘,本官不知,可明眼人一看便知,本官只是任期时日不多,佯装不知罢了。但此时公然在城里杀人,显然没把本官放在眼里,若本官再不过问,以后这南剑州就成了他们的天下了,那可真是笑话。”

“原来孟大人对这一切都了如指掌。”听完对方一番话,杨丛义怔怔无语,好久之后才说出这么一句无关紧要的话来。

孟知州道:“本官原本不想搭理他们,任他们闹去,任期也快到了,过不了三两个月就会走,可他们实在太不像话,一夜之间,公然作案二十三起,若是此事传到朝廷,命案再破不了,本官一世清名就要毁在南剑州了。”

“孟大人,下官想知道,如果二十三个人证没有被灭口,土匪的案子你会查吗?”杨丛义心中一动,忽然发问。

孟知州沉默了,过了一会儿才回道:“本官会查,但不会查出什么有用的线索。”

随后又道:“但你这个假设不现实,因为他们绝对不会留下任何证据和把柄,人是肯定要杀的,包括你。如果本官没猜错,他们现在应该已经在谋划怎么杀你,什么时候杀你了。”

“所以到头来,是下官自己一头钻进这个乱局之中的吗?”杨丛义恍然,那日出声惊退那伙土匪,他就已经身在南剑州乱局中了,昨日不死,是因为他就住在统制衙门,今日不死,是因为他还没有回到临安复命。

“是人哪有不犯错的,况且这错不在杨秘书身上,你又何须自责。路见不平,挺身而出,乃侠义本色,昨日听前来报案的死者说起你,本官心生敬佩,便想见见,不想今日便见到了。身长七尺,仪表堂堂,若杨秘书不是朝廷命官,一定会成为一个名满江湖的侠士。”说完,孟知州笑了。

“孟大人过奖。”杨丛义推辞之后,马上问道:“既然大人对眼下的情形很清楚,可有破解之策?”

一听此问,孟知州笑容渐失,眼下情形可谓一团乱麻,明知对手是谁,却无从下手,于是只能摇头。

“下官见过那伙土匪,如果能把他们找出来,是不是就能堪破二十三起命案?再由这伙土匪挖出幕后之人,将首恶揪出,以正国法?”杨丛义思虑了一下从对方那里获得的信息,目前来说也只有这一个突破口。

他也想通了,如果不留在州府衙门将这乱局打破,不管走到哪里,隐患都会如影随形,甚至会累及家人。

孟知州点头道:“也只有这一个办法了,但不知那伙土匪是不是潜进城来过,如果他们根本没有入城,这些死者也不是他们亲自下手灭口,要侦破此案,难度就大了。”

杨丛义也知道此案的难度,目前看来,那伙土匪不过是一群搅浑水的小角色,为安全计,幕后主使不会轻易让他们在城里露面,若是这样,要找到二十三起命案凶手怕是旷日持久

“孟大人,命案现场可有留下凶手线索?”

“已经派人去现场勘察,还没消息。”

“下官以前也在州县衙门待过一段时间,是否需要下官去现场看看?”杨丛义提议。

命案现场多少会留下一些线索,而这些线索往往就能锁定凶手。

谁知孟知州当即摆手道:“现场危机四伏,你是唯一一个见过土匪面目的人,还是不要露面的好,不然发生什么意外,本官可担当不起。命案现场有办差经验丰富的捕头,你就跟本官留在衙门。土匪的画像也要重新画出来,全城散布,搜寻他们踪迹。”

“是,下官遵从孟大人吩咐。”

“杨秘书,本官今日跟你说了太多心里话,不管你在殿前司还是在其他地方,现在我们同在一条船上,希望你与本官精诚协作,拿下为恶之人,免除你我后顾之忧!”孟知州神情严肃。

杨丛义神色一正,回道:“下官明白。”

天气实在炎热,二人聊了许久,口干舌燥,闷热难耐。

正在这时,一丫鬟进来禀报:“老爷,芸娘做了些冷饮,让老爷回去品尝。”

孟知州训斥道:“没见老爷在商谈正事吗?出去!”

那丫鬟一听此话,惊惧的脸都变了颜色,急道一声“是”,转身就走。

等人一走,孟知州笑道:“下人无礼,杨秘书勿怪啊。”

杨丛义笑道:“孟大人多虑了。”

随后孟知州解释道:“最近天气炎热,小女在家无事,每天都会亲手做些冷饮降暑,本官也怕热,所以每次做好便要叫我过去喝一碗,天长日久成了习惯。”

杨丛义笑道:“有如此懂事乖巧的儿女,是大人的福气。”

“哈哈哈,杨秘书说对了,本官膝下无子,就只有这一个女儿,偏巧还知书达礼,十分懂事,琴棋书画,针线女红,样样都精通,有此一女,也算寥补遗憾。”孟知州满面笑意,显然对自己的女儿十分满意,也非常宠爱。

杨丛义无法接话,喝一口温茶之后,忽道:“大人,早晨下官准备出城之时,南门附近围了数百人,其他城门恐怕也不在少数,若封城时间太长,进出不便可能会起骚乱。”

“哦,杨秘书以为如何?”

“下官以为应该把土匪画像满城张贴,城门口派人检查即刻,若是土匪真在城内,封城还好说,若是不在,封城除了造成百姓恐慌,怕是难有其他好处。那些土匪的样貌,下官还有印象,衙门是否有画师,最好现在就把他们画出来。”除此之外,杨丛义也想不到更好的破解之道。

“封城也是无奈之举,一夜之间发生如此多命案,若不能破案,再传到福州去,怕是难以交代。既然杨秘书记得土匪样貌,那便好办,可惜衙门画师昨晚被人杀死,眼下衙门没有画师了,得到城中去找。”孟知州言语之间也满是无奈。

“谁说衙门没画师,我不就是吗?”

忽然一阵悦耳的女声从客厅旁边传出来,清脆、灵动中,又透露出一丝活泼与顽皮。

第366章 丢脸不冤

话音一落,一女子莲足轻动,出现在客厅。

只见女子年方十五六,上身穿绿衣绣云短衫,露半截莲藕臂,下身着齐踝莲花青丝裙,脚踩绣花青布鞋。面容白净,五官精致,一张樱桃小口,微施胭脂,嘴角上扬,分外动人,一双杏眼晶莹闪闪,暖如春日阳光,满头乌黑长发梳于脑后,以玉钗、红色丝带相缚。

一见直觉青春洋溢,活力四射,顿起怜爱之心。

杨丛义只看了一眼,心中猛然一跳,便迅速将视线移开,拿起茶杯再喝一口茶。

“胡闹!这是你一个女儿家能来的地方吗?赶紧回去!”孟知州脸色一寒,冷声训道。

“爹,你不是要找画师吗?女儿就可以画,何需到城中找。”女子完全不顾孟知州的训斥,莲足轻移,朝她爹身边走去。

“爹的事,爹自会办好,何需你来插手,女儿家抛头露面,成何体统!还不回去!”孟知州见女儿不听话,顿时便要发怒。

“爹,天这么热,女儿好心要帮你,你还乱发脾气。”女子反驳一句之后,随即喊道:“青儿,把甜汤给我爹端来。”脚下几步走到孟知州身旁站定,满脸委屈。

“爹是五品朝廷命官,一州之长,需要你女儿家来帮,传出去成何体统!”孟知州的音调越发高了,看来是真动怒了。

杨丛义感觉厅内气氛不太对,多半是因为他坐在一旁的缘故,于是马上起身道:“大人,下官先去前衙看看现场勘察的如何了。”

眼见如此,孟知州也只能把气一消,道一声:“也好。”

取得同意,他拿起剑与包裹,便径直出了客厅,朝前衙而去。

杨丛义离开后,孟知州瞪着女儿一言不发。

“爹,这么看人挺渗人的!”女儿双手手指绕着腰间丝带,撅撅嘴。

孟知州怒道:“你还有脸说!爹刚在外人面前夸你乖巧懂事,知书达礼,你就给爹来这一出,是不是觉得爹的脸还不够大啊!”

谁知女儿抿嘴笑道:“爹,你的脸本来就不大。”

“你......”孟知州被噎住了,一句话也说不来。

闭眼深呼吸几次,调整好情绪之后,才睁眼道:“芸娘啊,爹跟你说过多少次了,要你好好待在后院,不要无缘无故跑出来,你就是不听,这是第几次来这儿了?如此不懂事,怎么嫁的出去!”

“爹,女儿这也才第三次出来,可女儿哪次是无缘无故了?刚才让平儿叫爹回去喝凉汤,爹把她训回去,凉汤从井里拿出来,一会儿就不凉了,女儿这才给爹送出来,脚都酸了,你还怪我不懂事!”女儿低头回应。

看女儿脸上神色,似乎有满腹委屈,孟知州心一软,轻声道:“好了,下次不要自己再出来了。爹刚刚在商谈正事,却被你出来打断,以后可不许这样了。”

“知道了,爹。”女儿欢快的应承道,抬起头来,笑容挂在脸上。

随后伸手从丫鬟手里接过食盒放在旁边的桌子上,边开盒子边问道:“爹,刚才那人是谁啊,年纪轻轻的,你跟他谈什么正事?”

孟知州把眼一瞪,没好气的回道:“爹的事,你少打听。”

女儿把一碗凉汤从食盒里拿出来放在桌上,随后又从里面拿出一把白瓷勺,随口回道:“以前能在客厅跟爹谈事情的都是大官,现在连年纪轻轻的人也能进来了。爹,你这官是不是做不长了?”

“女儿家懂什么,别看他年纪轻,人家现在任职殿前司,最少也是七品官,比你爹当年可强多了。”孟知州接过勺子回道。

“爹是五品官,他是七品官。”女儿念叨了一下,而后惊叫道:“爹,你比他大这么多岁,就比他高两级啊!”

孟知州正喝着凉汤,听到这话,差点一口汤喷出来,好不容易咽下去之后,顺了口气才道:“爹为官这么多年就比他高两级?爹五品,他七品,爹比他高了几十年!算了,跟你说这么多做什么,说了你又不懂。”

说完,快速将凉汤喝完,把碗一推,道:“行了,天热,你赶紧回去歇着,爹还有正事要办。”

“是不是找画师啊,爹,女儿学画四五年,费时间出去找,还不如让女儿帮你画呢。”女儿边收拾空碗食盒边自荐当画师。

“别添乱啊,爹这是要给土匪画像,你天天画的花鸟鱼虫,跟这不是一回事,回去吧。”孟知州摆摆手,不予理会。

“哼!以后别求我,求我也不帮忙!”

女儿撂下一句话,招呼丫鬟提了食盒转身走进客厅旁边一道屏风后面,消失不见。

“越大越不听话。”孟知州放下茶杯自语。

片刻之后,高喊一声:“来人。”

不多时,一下人出现在客厅门外,回道:“老爷,小的在。”

“去前衙看看杨大人何在,刘捕头是否回来。”孟知州吩咐完,往椅背上一靠,想要好好歇一歇。

下人应承一声,迅速走向前衙。

杨丛义对衙门布局比较熟悉,毕竟天下衙门,不管是县衙还是州衙,都大同小异,是以一人随便走走,也不用担心迷路,或走到一些不该去的地方。

走了一会儿,就发现衙门里几乎见不到什么人,这可跟他之前在太湖县或怀宁做捕快时大不相同,哪个衙门没有上百衙役捕快,这个情况让他略感意外。不过想到城里有二十三处命案现场,都需要衙役捕快看着,人都调走了,衙门里没人也算正常,就没再多想。

一直走到衙门口,大堂附近,本想上街看看情况,但城里情况不明朗,仔细一想还是算了,不露面还是安全一些。

正走间,一下人走近,问道:“杨大人吗?老爷找你。”

“好。”杨丛义应承一声,转身就朝客厅走去。

大热天的,到处转悠,确实不太好受。

回到客厅,见孟知州正坐在椅子上打盹,便没出声打扰,而是放下包裹和佩剑,轻轻坐下。

不过这微小的声音,还是把孟知州惊醒。

“杨秘书,方才小女莽撞了,多多包涵。”中途把他逼出客厅,孟知州十分歉意。

杨丛义摆手笑道:“哪里哪里,下官方才也是坐的有些乏了,趁机出去走几步。”

孟知州心下略感安慰,便不再提及此事,转而说道:“杨秘书,这场乱局不靖,你也不好轻易离开,城里复杂难辨,若不嫌弃,你就暂住州衙吧,有事也好及时商议,意下如何?”

杨丛义道:“下官遵从大人安排。”

“那好,你先去休息休息,待本官找来画师,便将土匪画出来,依画像盘查搜寻。”

“好,下官但听大人吩咐。”杨丛义也不推辞,很干脆的应承道。

“来人,带杨大人去偏房休息。”

孟知州一声吩咐,少息便有一下人来到门外。

“杨大人,请这边来!”

“大人,下官先去了。”

杨丛义起身打声招呼,拿了包裹和佩剑随那下人离开。

等人离开之后,孟知州立即吩咐下人去城中寻找擅长给人画像的画师,找到之后马上带进衙门。

半个时辰之后,下人满头大汗的跑回来告诉孟知州,他找了数十个画师,但他们都不会给人画像,只会山水植物、花鸟鱼虫等,偶有会画人物的,也画不了人像。

这可让孟知州手足无措,城里这么多人,怎么连个画人像的人都找不到,没有土匪画像,如何搜寻他们?

焦躁无奈之下,忽然想到了自荐画师的女儿,难道真要让她试试?可不久前才拒绝她的自检,此时去找她,当爹的脸往哪儿搁。

可土匪不等人,已经没那么多时间再去找其他画师了,一张老脸在女儿面前丢就丢了,只要她能画出人像,那就不冤!

孟知州想明白之后,马上去后院找到女儿。

还没靠近房门便喊道:“芸娘,你在吗?”

片刻之后,女儿回道:“爹,你不是在前边有正事要办吗,到后院来做什么。”

“呵呵,爹是来找你办大事,要交给你一件十分紧要的差事。”

孟知州一句话说完,刚抬腿跨进房门,便见女儿从内屋出来。

“哼,又想骗我帮你做事。”女儿不假颜色,低语一句,似乎还在生气,随后云淡风轻的问道:“说吧,什么差事?”

孟知州走近几步,满脸和蔼的笑道:“给爹画张像。”

“画像?女儿只会画花鸟鱼虫,哪会给人画像啊!爹,你莫不是病了吧?”女儿瞪大了眼睛,一脸惊讶的表情,说完伸手去摸她爹的额头。

孟知州抬手挡开,斥道:“胡闹,有这么跟爹说话的吗?”

女儿鼓鼓嘴,扮一副委屈的神态道:“女儿又不会画像,爹又不是不知道。”

“让你画你就画,给你个机会,不画爹可走了。”孟知州说完转身欲走。

女儿一把抱住他的胳膊娇声道:“画还不行吗?画的丑了,爹可别怪我。”

片刻之后,调好笔墨,孟知州端坐于书案前,女儿提笔作画,在不知多少次“别动”的提醒之后,孟知州的画像终于画完。

第367章 画像画师

孟知州看着女儿给他作的画像一看,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只见画上的自己下巴奇长、歪嘴斜眼、塌鼻浓眉,一脸胡子就像肆意生长的乱草,胡子之间还有好几颗黑痣,十分醒目,整个人奇丑无比。

“你这画的是我?”孟知州一脸茫然,忍不住伸手去摸自己的下巴、鼻子和脸。

“不是你还能是谁!”女儿放下毛笔,一脸正经的看着她爹的脸。

一直陪在旁边的丫鬟,见老爷这般神情,虽然以手捂嘴,还是“噗哧”一声笑出声来。

女儿扭头,一道凌厉的眼神射来,丫鬟立刻把手放下来,但小脸上的肉,因为憋笑,却一直在抖。

孟知州一见她二人神情,再后知后觉,也知道是女儿在作怪了,顿时脸色一寒,将画像往桌上一丢,怒道:“胡闹!”

女儿察言观色,瞬间便知道她爹这是真生气了,马上过去抱住他胳膊撒娇道:“爹,女儿就是跟你开个玩笑,你别生气了,女儿以后再也不开爹的玩笑了,爹就原谅女儿一次,好不好?”

孟知州怒道:“爹是朝廷命官,岂容你如此亵渎!你看看你画的什么,是爹吗?”

女儿连连摇头道:“不是,爹比画上的好看多了。”

“就是,老爷跟这画像比,一个天上,一个地下呢。”丫鬟在一旁帮腔。

“什么天上、地下,这是在咒我吗?”孟知州转脸朝丫鬟看去。

丫鬟一见老爷脸色,便知说错了话,“噗通”一声跪下,连连摇头道:“不是不是,婢子不是这个意思!”

“爹,你干什么,你吓到青儿了!”女儿一扯他爹衣袖,立即出言维护。

“晚上不准吃饭!”孟知州说完便收回眼神。

“是,老爷,婢子知错了!”丫鬟哭道。

“起来吧。”孟知州的注意力再次落在桌上的画像上,摇头叹息道:“女儿,爹给你个机会,你就画成这样,让爹很失望啊。”

说完就要朝门外走去。

“青儿,把我画的《月下美人图》拿来。”女儿放开她爹的手臂,转头吩咐丫鬟。

丫鬟抬起袖子擦干眼泪,快步走回内屋。

听女儿此话,孟知州刚刚提起的脚重新放下,他倒想看看女儿能画出什么样的美人图来。

片刻之后,丫鬟从内屋拿出一张卷在一起的画来。

女儿接过来,在桌上展开,然后笑道:“爹,怎么样,能看的入眼吗?”

看着桌上的美人图,孟知州一时失神,听到女儿问话,才移开视线,淡淡的回道:“还行吧。”

女儿惊道:“爹,这叫还行?女儿这是美人图,你知道画是谁吗?女儿画的可是嫦娥仙子!”

孟知州干咳一声道:“嫦娥仙子是嫦娥仙子,可你画的确实一般啊。”

“爹说一般就一般吧。青儿,收起来,我们回屋继续画美人。”女儿觉得他爹不会欣赏,也就不想让他再看了,收了画便要朝内屋走去。

“等等,这幅美人图真是你画的?”孟知州叫住她问道。

女儿止步,笑问道:“爹,这后院除了女儿,还有谁会作画啊?”

“好,爹就再给你一次机会,你再画一张画像,要是画的像,爹就相信你!”孟知州笑道。

“好,画谁?爹,还画你吗?”提起作画,女儿顿时又跃跃欲试,激动莫名。

孟知州笑道:“画爹做什么,爹又看不到自己。戴上面纱跟爹来,给你找一人画。”

“去哪?”女儿满怀期待的问道。

“前衙。”

女儿一听十分兴奋,赶紧开始收拾作画的笔墨和宣纸。

而孟知州则在她们收拾作画工具的时候,悄悄把女儿刚才给他作的画收进袖中。

一切收拾完毕,三人便朝前衙走去。

杨丛义在一间收拾的干干净净的屋子里住下,睡觉是睡不着的,天太热。

趁这点时间他把孟知州跟他讲的南剑州之事,还有他自己所见所闻,所思所想,统统捋了数遍,最后发现,就算抓到土匪,要想堪破南剑州乱局还是很难,因为乱局存在数年之久,便不是地方之乱,根源也许在临安。

一出手便是三万两土特产,这些年守着数座银矿,送出去的银子估计不在少数,能送到哪里去呢?可以想见,不是福州,便是临安。

“杨大人,知州大人请你去一趟。”

正思考间,屋外有人来叫,心知肯定是画师到了,收好包裹,起身便朝屋外走去。

衙役带着他,很快来到一处较为空旷的院落,走进一间通透明亮的房间。

一进屋子便看到孟知州坐在一边,立即快步上前道:“大人,画师找到了?”

孟知州笑道:“嗯,有画师了。”说完扭头朝旁边看了一眼。

“那就赶紧画吧,十几个可得要画很长时间。”杨丛义说完,顺着孟知州的眼神看去。

只见不远处有一张书案,书案前坐着一个绿衣长衫、丝巾蒙面的女子,女子旁边站着一个同样蒙面的丫鬟。

“先给杨大人画张像。”孟知州吩咐道。

那画师微微点头,但没有言语。

“为何要给下官画像?”杨丛义有些不解,画像很耗费时间,而土匪有十几个,一一画下来,不知道要画到什么时候。

孟知州道:“本官不清楚画师的画如何,先让她画一张试试,如果不行,就不要浪费时间。”

既然有此安排,杨丛义也不好再说什么,便走近书案,在一丈之外的椅子上端端正正的坐下。

对面的画师调好笔墨,定定细看他好一会儿之后,提笔便在纸上作画。

以前上学时,在公园出钱让人画过素描,也是端坐着半小时,甚至一小时都一动不动,他有被人画的经验,加之时常打坐,端坐数个时辰都不是问题。

他做好了坐半个时辰的打算,可半刻钟不到,就见对面的画师已经收笔,旁边的丫鬟马上将书案上的纸拿给孟知州看。

孟知州接过画像走近杨丛义,看一眼画像,再看他一眼,少息之后,忍不住赞叹道:“像,真是太像。杨秘书你看看画的多像你,多传神!”

杨丛义接过来一看,只见纸上的自己,在画师手中虽然只有寥寥数笔,几条细线,但眉目、神色,无不是自己,连他自己也忍不住赞叹一声:“厉害厉害,杨某佩服!”

画师虽蒙着面纱,但听到夸奖,顿时眉开眼笑,面纱也遮不住她的喜悦之情。

孟知州忽然干咳一声道:“既然画师没问题,那就开始给土匪画像吧,杨秘书?”

杨丛义应承一声,随即道:“好,先画土匪头子吧,对他的印象比较深。那人浓眉大眼,满脸大胡子,嘴唇很厚,皮肤比较黑,鼻子比较大,脸上有道长约两寸的刀疤......”

“停!你会不会作画?你乱说一通我怎么画?”画师忽然打断杨丛义,语气不善,眼色亦不善。

杨丛义正冥神回想,被打断神思也有些不爽,但看对方是女子便没有出声。

孟知州咳一声,忽道:“有话好好说,杨大人要是会作画,让你来做什么!”

画师自知理亏,伸手将放下的笔重新取回,轻吐一口气,稍稍掀动面纱,方将心里的火气压下,然后教道:“杨大人,你先说说他长着一副什么样的脸,圆的还是方的,还是其他形状。之后再说眉毛、眼睛、鼻子、嘴巴、胡须、头发,明白了吗?”

杨丛义抬手道:“受教了。”

随后重新描述道:“那人长着一张国字脸,浓眉大眼......”

“停!”画师再次叫停,盯着杨丛义问道:“果子脸?什么果子?桃子、橘子、还是梨子?”一双眼睛似乎要冒出火来。

“是啊,杨秘书,本官也听的糊涂,什么果子脸,果子种类可多了,大的小的,圆的扁的,还有长的,你要说清楚啊。”孟知州这次也一脸茫然的站在画师一边了。

杨丛义又被打断,本来有些生气,一听画师的疑问,顿时苦笑不得,只得尴尬的笑道:“抱歉,是我没说清楚,不是果子,是国家的国字。”

孟知州哦了一声,而画师则眼睛一瞪,杨丛义随即干咳一声道:“我换个说法,是方脸。”

见画师拿起画笔,杨丛义描述道:“那人是方脸,两道眉毛很粗很浓,眼睛大似铜铃,嘴巴也比较大,嘴唇很厚......”

“等等,不要有大似铜铃这种说法,铜铃是多大的铜铃啊,拇指大,还是拳头大。眼睛就说能看到多少黑色的眼珠。”画师也是没了脾气,只得停笔教导。

杨丛义自知理亏,也没得反驳,便继续道:“眼睛很大,黑色眼珠能看到八分左右,大鼻子,大嘴巴,嘴唇有半寸厚,上嘴唇有很浓的胡子,满脸络腮胡......”

“络腮胡是什么胡?”画师停笔再问。

杨丛义伸手在脸上比划了一下,道:“就是这两边从耳朵到下巴全是大胡子。”

随后接道:“头发很浓,有些乱,扎在脑后。”

描述完,片刻之后便听画师道:“过来看看,是不是长这样?”

第368章 配合作画

杨丛义闻言走近书案,转过画像一看,见画上之人确实有几分神似,但跟土匪本人相比还差点意思。

画的是不是像,关乎人命大案,于是说道:“还有几处需要稍稍修改,鼻子再稍微大一点,嘴巴再大一点,脸要再圆一些,胡须要更浓一些。”

“问题这么多,要不你来画?”画师一听这话,柳眉一跳,顿时就有些生气。

孟知州干咳一声,走近书案,站在杨丛义身旁看了看画像,而后道:“这画像与昨日画师作的确实稍有不同,我们要按这画像抓坏人,差之毫厘谬以千里,还是改改吧。”说完,抬眼看了看对面的画师。

画师没再反驳,伸手接过一旁的丫鬟递来的纸张,在书案上重新铺好。

沾好笔墨,就在下笔之际,忽然抬头道:“杨大人,你还是站到我边上来,有哪儿不对随时说,别等我画完又说画的不对。”

杨丛义也觉得有理,就该在一旁随时修正才对,如此想着,便直接朝书案对面画师旁边走去。

孟知州看在眼里,正想开口阻止,却见画师坚定的眼神朝他投射过来,到嘴边的话,最终还是咽了回去,随后转身回到椅子上坐下,手里捧着茶杯,眼睛却一直不曾离开书案后的两人。

画师挥笔作画,杨丛义站在一旁细看,随时准备指出问题。

“眼睛比方才的稍微大一点。”

“眉毛更粗一些,再浓一些。”

“鼻子大点,好,鼻子可以了。”

“嘴稍大一些,好,这样就好,嘴唇厚一点点。”

“胡子可以再浓了点,再乱一些,土匪胡子没那么整齐。”

“头发很浓,也再乱点。”

在杨丛义一旁提示下,一张画像很快画完。

画师画完,略作改修之后放下笔道:“怎么样,还要该吗?”

“已经九分像,抓土匪完全够了。”杨丛义说完,拿起土匪画像笑道:“孟大人,土匪头子的画像出来了。”

“不错不错,跟昨天那张画像很像。”孟知州放下茶杯,过来接过画像细看几眼,当即开始称赞。

“既然画好,我就回去了。”画师说完起身,右移一步要离开凳子,却不想直接撞在杨丛义胳膊上,身子一晃,虽不至于失去平衡,雪白的后颈顿时绯红,就连眉梢处也微微泛红。

杨丛义本就站在画师身侧,与她之间只有半尺距离,画师突然起身离开,他也不曾想到要往他这边来,是以闪避不及,隔着薄薄的衣衫,两人瞬间有了身体的接触,很温柔,很暖,同时一股幽兰之气直入心肺,令人心神摇曳。

二人稍一接触,杨丛义便触电般后退一步,拉开了距离,眼望他处,好似什么也没发生。

画师则低眉垂眼,站在原地,进退不是。

房间里的气氛顿时便有些微妙起来。

孟知州原本在看手中画像,听女儿说要回去,头也不抬的回道:“这才画一张就算完了?后面还有十多张要画。既然来了,画完再走。”

画师为难之间,听闻此话,赶紧回身坐下,口中却怨道:“刚才可没说要画这么多。”

说话间,偷眼一瞧,见孟知州注意力还在画像上,心下顿时一轻,轻吐一口浊气,可“砰砰”乱跳的心,却难以平静下来。

“给你机会让你画,你就好好画,哪儿那么多话。”孟知州说完将手里的画像放在桌上,而后道:“杨秘书继续吧,早些画出来,就能早些去找土匪。”

杨丛义道声好,然后向画师道:“那就继续?”

画师没有再说话,接过丫鬟递来的纸,在书案上铺好,调好笔墨。

“年级二十多岁,面白无须,很胖,圆脸肉多,眉毛比较淡,眼睛不大,黑眼珠五分左右,鼻子也比较小,但嘴巴大,嘴唇较薄,约三分厚,头发扎在头顶,还算整齐。”杨丛义凝神回想另一个土匪的模样。

画师也没再打断,一笔一笔,毫不犹豫的在纸上画着。

片刻之后,一副画完。

杨丛义上前半步一看,随后便道:“脸可以再圆一点,眉毛可以再浓一点,鼻子可以稍大一些,嘴巴稍小一些。”

画师一言不发,换了纸张重新画过。

不多时,第二张画像完成。

杨丛义拿过来一看,笑道:“孟大人,这张也成了,有八九分像。”

“好好好,有了这些画像,抓获土匪便大有希望了。”孟知州起身过来细看了几眼画像,很是高兴,看向女儿的眼神,也更温柔了几分。

见画师又将新纸放好,杨丛义马上开始回想下一个土匪,只听他说道:“年纪二十六七,很瘦,脸长,鹳骨突出,下巴较长,粗眉大眼,黑眼珠可见八分,大鼻子,嘴巴较小,嘴唇薄,三分左右,头发扎于头顶,较乱,嘴唇下巴有胡须,不浓密。”

说完,便细细看着画师在纸上运笔,线条流畅,行云流水,片刻间人物已成形,胡须、头发略作调整之后,画笔一放,此话已成。

“鼻子可以再大点,眉毛和眼睛要再长两分。”

杨丛义觉得还可以更精确,便如实提出建议。

有些修改可在原画上调整,比如眉毛,有些则不能,比如眼睛和鼻子。

听闻此话,画师一言不发,抬手便将刚刚画好的原画推到一边,再取一张新纸,提笔再画一遍。

片刻之后,第三张画像已成。

“孟大人,第三个土匪画像也好了。”杨丛义拿起画像向孟知州递过去。

“好,既然已经有三张画像,就可以让衙役捕快拿着画像上街搜捕!”孟知州接过土匪画像看了一眼,心下十分畅快。

“画像太少,需得多复制几份,东南西北四个城门要张贴,主要街道和城中繁华之地,包括酒楼茶肆、饭馆赌场、妓院青楼也不能少,这些地方人多,消息流通广。下官以为,既然州衙已经封城,引起百姓注意,那就让百姓都参与到搜捕土匪中来,让他们都变成衙门的眼线,只要土匪在城里出现,保证无处可逃!”杨丛义马上说出自己的建议,既然封城抓凶手,已经引起轰动,何不顺势发动人民群众,将他们拉到州府衙门这边来?

孟知州点头道:“杨秘书此议正合我意,土匪画像确实需要多多复制,满城张贴,让他们如过街老鼠,无处容身。但短时间内要复制几百上千张画像难度不小,还需想想办法。”

此时又没有复印件机,要复制只能凭手工一笔一笔的画,千百张画像,耗时长久,并且哪里去找那么多会画画的人呢?

默想片刻,杨丛义忽道:“大人,州学人多,可不可以去州学找些会作画的学子呢?”

听此言,孟知州闻猛然醒悟:“对对对,你提醒了我,州学上百人,平日无事尚且不安份,眼下城中发生大事,正有他们用武之地。”

“你们接着画,画完之后送去州学,让他们依样复制。”孟知州将画像放在桌上,又回去坐下。

杨丛义看了画师一眼,见她早已铺好画纸,于是赶紧凝神回想三日前遇到的那伙土匪。

少时,描述道:“二十三四岁,较瘦,长脸,鹳骨突出,浓眉大眼,黑眼珠可见八分,鼻子较大,嘴巴较大,厚嘴唇约三分半,脸上无须,头发较乱,扎于头顶。”

语毕不多时,画师搁笔。

杨丛义细看之后,再与脑海之中的记忆核对,发现还有少许可改进之处,便道:“嘴可以再大点,嘴角略微上翘,脸上好像还有些黑痣,具体在哪里记不清了。”

画师默然推走原画,再取新纸,提笔按杨丛义所说再画一遍。

正在画时,却听屋外有衙役高声禀报:“大人,刘捕头回来了,正在前衙!”

孟知州一听刘捕头回来,猜测应该是现场勘察完毕,当即起身道:“杨秘书,你先在这里画像,我去看看现场是否有收获。”

杨丛义抬手道:“是。大人去忙吧,下官画完自去见大人。”

孟知州看了女儿一眼,见她正专心作画,便没有开口打扰,抬脚就朝屋外走去,很快走远不见。

片刻之后,画师画完,停笔问道:“杨大人,这张还有问题吗?”

杨丛义稍稍有些意外,再细看一眼书案上的画像,回道:“没问题,已经足够像了。”

随后赞叹道:“先生画技高超,只需一遍底稿,便有八分神韵,杨某佩服。”

此话一处,旁边的蒙面丫鬟却嗤笑出声,引得画师扭头望去,笑声立止。

画师将画好的画像轻轻放在一边,再取一张纸,提笔蘸墨,轻声笑道:“杨大人过誉,先生二字,小女子可担当不起。”

杨丛义道:“艺高为师,身正为范,先生能以一遍底稿,仅凭他人口述,便画出目标八分神韵,城里怕找不出第二人,先生二字当得。”

“杨大人如此夸赞,小女子愧不敢当。”画师语毕,随即又道:“杨大人,还有几人要画像?”

“不多了,只有八人。”

杨丛义话音刚落,便听旁边的丫鬟惊叫道:“还有八个?”

第369章 不得无礼

“那伙土匪很凶恶,如果不把他们全部画出来,一一抓获,以正国法,他们还会继续作恶。虽然现在天气炎热,也只能幸苦先生了。”杨丛义看了丫鬟一眼,对画师说道。

“你也知道天热,先生幸苦,那怎么还不给先生打打扇子,解解暑?”丫鬟似是有些不约,出言揶揄。

“青儿,不可胡言乱语!”一听这话,画师立即扭头训斥。

随后略有些歉意的解释道:“杨大人勿怪,这丫头话不过心,时常说些莫名其妙的话语,没少招惹是非,没少受苦,可就是没记性。”

杨丛义回道:“她的话也没错,此时正是一日之中最热的时候,先生幸苦画像,是该有人为你扇风纳凉。可杨某刚到此地也不过一个时辰,哪里能找来扇子。”

“借口!杨大人要是真有诚意为先生扇风,我这就去找扇子。”丫鬟说完,不顾画师制止,径直离开房间。

屋内顿时只剩杨丛义与画师两人,气氛瞬间一凝,静的能听到呼吸。

尴尬的气氛持续一段时间之后,杨丛义打破沉默:“我们接着画吧,孟大人还在等着。”

画师将画笔从墨池里取出,柔声道:“怎么画,杨大人请说。”

杨丛义马上收敛心神,从记忆里提取土匪的影像,随后便道:“三十岁左右,不胖不瘦,方脸,粗眉细眼,黑眼珠可见四五分,鼻子不大不小,嘴型中等,嘴唇厚三四分,上嘴唇八字黑须,较短,下巴上的胡子长两寸左右,头发较为整齐,扎于头顶。”

说完不久,画师便将对方画出,继而停笔问道:“杨大人看看,还有多少差距?”

杨丛义细细一看,回道:“眉毛再浓一些,下巴上的胡须再多一些,其他的没什么问题。”

画师提笔在原画上又点画一番,再问:“可以了吗?”

杨丛义笑道:“先生越来越熟练了,底稿都不用,直接就能画出来,实在是厉害。”

画师道:“是杨大人记忆深刻,说的清楚,小女子只是按杨大人所述动笔而已。”说完放下画笔,要将画好的画像移走。

杨丛义赶紧上前一步,伸手取过画像,道:“我来吧。”说着便拿着画像走到书案另一边放好。

“听杨大人口音有些奇特,应该不是本地人吧。”画师抬眼偷瞧了杨丛义一眼,边取画纸边问道。

杨丛义回道:“先生说的不错,杨某确实不是南剑州人士,原籍淮西蕲州黄梅县,这些年天南海北哪儿都去过,口音多少受到各地一些影响,不怪就怪了。”

“哦,杨大人去过哪些地方?”画师将画纸铺好,提笔调墨。

杨丛义回身走回画师身旁道:“蕲州、安庆、庐州、安丰、池州、饶州、徽州、宁国、湖州、临安、绍兴、明州、处州、建宁、福州、泉州、广州、钦州、邕州、琼州,还有南洋李越国、占城国、三佛齐国、天竺诸国,西洋塞尔诸国,去过的地方不少,停留的时间都不长。”

“杨大人去过这么多地方啊,好多地方我听都没听过呢。”画师惊道,语气里满是羡慕,而后叹息道:“我虽然跟我爹也跑了不少地方,可很少有机会出去,这天下景色,我能看到的也不过百丈而已。”

“外面坏人多,少去外面也好。”杨丛义心知不好再接话,便回了这么一句劝诫之语。

谁知画师手上一顿,却问道:“杨大人,你是好人还是坏人?”

此话过于突兀,杨丛义一时竟不知该如何回应,半晌之后才道:“杨某是好人还是坏人,我自己也分不清,也许是好人,也许是坏人,谁知道呢。”

画师轻声道:“我看杨大人像是好人。”

“我看他是坏人才对!”画师话音刚落,出去找扇子的丫鬟便出现在门口,手拿两把团扇,眼睛警惕的盯着杨丛义,快步走近画师身边。

“青儿,不得无礼,怎么可以这么说杨大人!”画师抬眼斥责丫鬟。

谁知丫鬟不服,反驳道:“你看他挨你那么近,是好人才怪了!”

画师闻言,瞬间转头朝杨丛义看来,却见他正站在一步之外,后颈顿时一红,扭头怒道:“再胡言乱语,明天早晨也不要吃饭!”

丫鬟一听这话,马上低头认错道:“不敢了,再也不敢了。”

认完错,赶紧打起团扇,对着画师,使劲扇风,直扇得面纱衣袖飘飘,面纱飞舞。

“轻点,把纸都扇飞了。”画师伸手将飘起一角的画纸按住。

丫鬟却道:“扇轻了没风,怎么解暑?”转眼一看杨丛义,马上抬手将另一把团扇递过去,嘴里说道:“先生这么幸苦,额头上都出汗了,杨大人不给先生扇扇风?”

“应该,先生幸苦作画,杨某力所能及,自然应该。”说话间,杨丛义上前半步将团扇接在手中。

画师闻言,迅疾转头道:“杨大人不可如此,小女子何德何能要大人为我摇扇,万万不可!”

杨丛义道:“先生作画,是为抓获背负几十条人命的土匪,没有先生的笔墨,这些土匪会继续逍遥法外,伤害更多人命。先生之举,可是大功德,杨某能为先生摇扇,不胜荣幸!”

“大人不可如此,小女子怎可当得?”画师继续推辞,不敢接受,但却转过脸去,提笔在手。

“先生还是赶紧作画吧,孟大人还在等着呢。”杨丛义轻摇团扇,为画师送去阵阵清风。

在另一边打着团扇的丫鬟憋了杨丛义一眼,口中嘀咕道:“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明早不准吃饭!”一听这话,画师立即转头斥责,语气严厉。

“青儿不敢了。”丫鬟马上低头。

见丫鬟认错,画师警告道:“若再胡言乱语,没有规矩,明日都别吃饭!”

“是,青儿知错了。”丫鬟把头低的很低,手上打扇不停。

杨丛义虽然也觉得这丫鬟口无遮拦,出言不逊,但见她年龄尚小,也情有可原,便出来打圆场:“先生不必动怒,不过是一句玩笑而已,开个玩笑就不让吃饭,严厉了些吧。”

画师回道:“话不过心,不给点教训,迟早惹祸。”

“年纪尚小,言语无状,也在情理之中,既已知道错了,便算了吧。”杨丛义打着团扇劝道,画师动怒,心绪起伏,可不利于画像。

听到此话,画师这才语气稍缓的对丫鬟道:“杨大人替你说话,这次便饶了你,再有下次双倍惩罚。还不谢谢杨大人!”

丫鬟闻听此话,赶紧点头称是,后向杨丛义施一礼,低声道:“多谢杨大人。”

“不必如此。”杨丛义抬手虚扶,随后看着画师道:“先生,我们还是赶紧画像吧。”

画师转过头来,调整了一下呼吸,平复了心绪,抬手抹平画纸,提笔调墨。

杨丛义凝神细想之后,平静的说道:“这人二十六七岁,微胖,圆脸,小鼻子小眼,眉毛较细,黑眼珠能见三分,鼻子不大,嘴巴也不大,嘴唇厚三分左右,上嘴唇有很短的胡子,下巴胡子修剪过,只有一寸左右,头发整齐,扎于头顶。”

画师依言挥笔,片刻之间,土匪画像跃然纸上。

“眉毛可以再浓一点点,下巴上的胡子也可以再浓密一些,右边脸鼻子边上有颗黄豆大小的黑痣。”杨丛义看着案上的画像,依据记忆中的影响提出修改建议。

画师修好眉毛和胡子之后,点痣之时却忽然停笔问道:“黄豆大小是多大?”

一旁的丫鬟正想开口,忽然想到什么,顿时把嘴紧闭。

对方不识五谷,杨丛义也不太好描述,便道:“我画给先生看吧。”

画师闻得此话,忙转头将手中笔递来。

杨丛义小心翼翼接过画笔,在一张废画上轻轻一点,画出一个圆点,然后道:“这便是黄豆。”说完将手中笔小心递还。

画师轻声道:“多谢杨大人。”接过画笔便在土匪脸上轻轻点上一颗黄豆大小的黑痣。

此画又是八分相似,搜寻土匪足够了。

画师没有停歇,杨丛义打着团扇也没有多余的言语,尽力回想其余土匪模样,想清楚便立即用尽量标准的语言口述。

在接下来的小半个时辰里,二人画的越多越默契,往往只需几句话便能将土匪的模样描述清楚,并随即用笔墨反应在画纸上。

当最后一张土匪画像画完,画师长长出了一口气,放下画笔,抬手捶了捶柳腰,显然是久坐之后,有些疲劳。

炎热的夏天,屋子里无风,很是闷热,杨丛义一直打着团扇,早已汗流浃背。画师鬓角渗出的细小汗珠,一颗颗晶莹剔透,他一直专心作画,显然更是劳累。

“先生幸苦了。”将最后一张画像收好,杨丛义忽然向画师施一礼。

画师慌忙起身还礼,口中推辞不受:“杨大人不可如此,小女子哪里受得起。”

杨丛义正声道:“受得。若能凭此画像抓到土匪,先生当居一功。”

“举手之劳,岂敢争功,杨大人过誉了。”画师轻声回应。

第370章 命案线索

“先生请稍坐,既然画像已都画好,杨某这便去见孟大人,先走一步。”

杨丛义放下团扇,将十二张画像收好,立即便要告辞。

“嗯,杨大人去吧。” 画师看了杨丛义一眼,再次将视线移开。

微微一笑,轻轻点头后,杨丛义带着画像迅速离开,去往前衙。

画师抬眼看着他离开后,重新坐回书案前,犹自出神,而手却不自觉的提起画笔蘸墨。

一旁打着团扇的丫鬟见此,赶紧取了一张画纸在她面前铺好。

这番动作引起了画师的注意,随即便将画笔放下,拿起书案上的团扇,重重朝自己胸前扇了几下,口中道:“累了,不画了。”

“我们回去吧,天这么热,又不能随便走动。之前做的凉汤还没喝完,正好回去解乏、解暑。”丫鬟使劲打着团扇,抬手擦了一下额头上的汗。

“好吧,蒙面纱真是烦死了。”说着吐一气,将面纱吹起,露出白里透红、精致细嫩的面容。

丫鬟一见主人同意,赶紧开始收拾书案上的作画工具,这个地方她是一刻也不想多呆了,只想早点回到后院去,回到那片属于她们的天地。

不久之后,这间临时画室便空空荡荡,只留下淡淡的幽兰香气。

前衙大堂,十二张土匪画像已经被县丞带着七八个捕快送去州学,让懂得作画的学子依样复制。

杨丛义则留在大堂,与孟知州和刘捕头商议缉凶之事。

只听孟知州道:“杨秘书,方才你协助给土匪画像,本官甚是感激。有了画像,只要在城里出现,迟早会把捉拿归案。刘捕头一早去凶案现场勘察,不久前才回来,他带回来的信息很重要,杨秘书一起听听?”

杨丛义点头道:“下官也想早日破案,好早些离开,如果有什么地方能帮到衙门,也是下官的荣幸。”

刘捕头看了看孟知州,见他对这个不曾谋面的杨大人似乎很看中,连这么重大的案情也不避讳,心里即使有些担心,也只能压下去。

随即说道:“我们花了三个时辰,把二十三起命案现场全部勘察了一遍,确实得到不少线索,其中最重要的,就是我们发现这二十三起命案不是普通的凶案案,而是精心谋划的谋杀案,全部都是,无一例外。并且每一起谋杀案,所用方法都大同小异,翻墙、撬门,直奔目标,但所用凶器又有所不同,杀人方法也多达八种,经勘察,初步判断有十七起命案没有相同的凶手,也就是说至少有十七个凶手。根据现场勘察发现的一些线索,初步调查以后,可以确定这些谋杀案几乎发生在同一个时段,三更与四更之间,半个时辰之内,由于作案时间很短,基本可以判断二十三起谋杀案是至少二十三个凶手所为。

由此,我们可以知道,这些凶手绝对不止那十二个土匪,他们还有同伙,很可能一直潜藏在城里,并且对城里很熟悉,或者他们提前获知仁和药铺这批运送药材回城的人员信息和各自住处,不然他们不可能在半天之内摸清死者所有情况,包括他们睡觉的房间,因为凶手杀人实在太精准,二十三起命案,没有多撬一个门。”

刘捕头的勘察推理与杨丛义之前的猜测不谋而合,不知是不是孟知州告诉过他什么。

“杨秘书,你如何看待此案?”孟知州明知故问。

杨丛义心下稍稍感觉有些惊奇,孟知州藏的够深的,心如明镜,却不对负责办案的捕头透露一个字,当的老狐狸三字。

虽有腹诽,既然点到他,该说还是得说,戏还是要演下去,于是回道:“刘捕头根据现场发现的线索做出的判断和推测,下官觉得很有道理。在漆黑的夜里,二十三起命案半个时辰之内同时发生,不用想就知道,这绝对是经过精心谋划的,甚至可以大胆推测,凶手在死者回城之前已经找到所有人住处,并提前观察好了现场环境,不然在夜里绝对不会那么顺利,绝对不会那么精准,二十三起命案只害了二十八条人命,可以确定他们就是为灭口去的,所有不管凶手是不是那十二个土匪,凶手灭口就是为了保护土匪,所以我们的破案突破口还是应该放在寻找土匪上,衙门有土匪画像,找土匪比找凶手简单。”

孟知州附和道:“杨秘书所言有道理,凶手是谁,我们目前无法得知,但死者被杀人灭口,就是因为他们见过那十二个土匪,找到土匪,就能把案情梳理清楚,抓获命案真凶。”

刘捕头沉思片刻之后,回道:“杨大人的推测,属下认同。通过现场勘察,我发现二十三起命案几乎遍布全城各处,绝大部分还在小巷深处,道路复杂,别说夜里,就是白天也不容易找到,我在这座城里生活了三十多年,好多地方,今天还是第一次去,所以我相信这二十三起命他们案谋划了不只一天,凶手也不止二十三人。另外,据我推测凶手之中有人跟仁和药铺十分熟悉,他能探知从建宁府运送药材回城的所有人员姓名,还能直接打探到每一个人的住处。”

杨丛义点头道:“刘捕头说的有理,我们遇到土匪是在三天前的中午,而我们是昨天中午回的城,事发地到这儿有一百多里,如果土匪当时退走之后,马上想到要在城里灭口,那他们就得疾奔百里,最早也得前天早晨进城,但事实上这不可能,因为那伙土匪根本无法看清运送药材的人的样貌,也不可能知道他们家住何处,因此打劫失败后,他们唯一会做的就是赶紧向城里的同伙报信,告诉同伙,他们已经暴露。

可以假设同伴得到消息后,极短时间内便决定杀人灭口,但第一个念头绝对不会是在城里,因为他们不知道二十三名死者姓甚名谁,更不知道他们住处。故而,最容易实现的灭口方式当然还是在死者回城途中进行,所以他们最先想到的一定是安排人手重新在半路劫杀,可我们一路通畅,并没再遇到任何土匪,这仅仅是因为杨某始终跟死者的车队在一起,他们担心伤及杨某这个殿前司官员的性命,土匪没再出现并不表示他们没有在半路尝试,这也需要时间,一来一去,至少得一天。因此可以推测,他们谋划在城里灭口的时间不会多于一天,这一天时间他们要弄清二十名死者身份,以及他们的住处,如果不向仁和药铺的人打听,他们根本不可能完成所有准备,而仁和药铺里知道派往建宁府有哪些人的人应该不多,同时他还要知道所有人住处。”

说完之后,孟知州若有所思,刘捕头点头。

“刘捕头,你即刻带人封禁仁和药铺,将所有主事,包括林掌柜本人全部带来问话,不得放走一人!”孟知州想通关键之处,忽然下令,随手抽出令签递给刘捕头。

“是,大人!”

刘捕头接过令签,迅速跑出大堂,召集捕快衙役去仁和药铺拿人。

等人都离开之后,孟知州道:“还是杨秘书心思敏捷,马上便抓到侦破此案的关键。”

杨丛义有些不好意思的回道:“下官也是顺着刘捕头的意思,其实他已经说的明白,他也在怀疑仁和药铺,只是不方便细说,下官不过是替他说出来而已。”

孟知州微微一怔,随后似笑非笑的说道:“那现在就更有意思了,这个仁和药铺里的主事为何要杀自己人。”

“药铺是要赚钱的,无非是为了利益。大人之前不是说他们有意染指南剑州药材生意吗,也许药铺里有人被收买,他们相互勾结也说不定。如果真有药铺主事与他们勾结,一夜之间灭口二十三人也讲得通了。只是这样的话,案子牵扯起来不知会有多大,会不会引发大乱?”说到这里,杨丛义有些忧虑。

谁知孟知州呵呵笑道:“我就是想让他们牵扯起来,越大越好,既然他们选择此时开始,到哪儿为止,就由不得他们了。至于你的担忧,大可不必,这也是我留你在此处的目的。”

杨丛义心下大惊,但一想到自己也身陷其中,不把身后的刀剑打碎,以后也不得安身,于是心里就开始支持孟知州跟他们斗到底,虽然收了银子,又有什么所谓。

不过听到孟知州后一句话,心里却有疑问,随即问道:“为何下官留在此处,便不怕引发大乱?”

孟知州笑道:“杨秘书怕是在殿前司任职不久吧,有些不成文的规矩你可能还不清楚。”

“下官愿听大人教诲。”杨丛义听闻此话,赶紧躬身请教。

孟知州道:“大宋调兵之权在枢密院、在朝廷,而统兵之权在殿前司衙门,殿前司衙门统天下之军,故而殿前司官员离开京城行走天下,不管到哪里,地位都与本地最高将帅齐平,甚至还要高上半级。杨秘书在南剑州,你在军中的地位便与神骑军统制一样,甚至略高。他们敢动吗?”

第371章 知州问案

这还真是第一次听说,临行前吃酒时,孙大人也没说过此事,不知有多少可信度。

“杨秘书只要在城里,就不要担心他们会乱来,殿前司出来的官员,他们怎么敢动。”孟知州补充道。

杨丛义道:“若真如此,那倒好办了。”

孟知州接道:“此案看似好办,抓来仁和药铺主事审出幕后之人,再抓到土匪,挖出同谋。但事实上幕后之人心狠手辣,用断尾保身之策也很有可能。若我们逼迫太紧,二十三起命案的凶手可能会被幕后之人灭口,此案到时也只能半途而费了。”

“下官以为不会,若他们真要灭口,在十二个土匪打劫失败,暴露身份之后,将他们灭口不是更简单,又何必在城里灭口药铺二十三人,惹下这番事端,招惹州府衙门,惹祸上身。”杨丛义并不同意孟知州的说法,此案需得尽早侦破,南剑州乱局也得尽快平复,拖下去对他可没有好处。

孟知州稍一考虑,点头道:“杨秘书此言有理,既然他们一开始没向自己人下手,那么此后应该也不会,毕竟要杀二十三个自己人没那么容易。”

“孟大人,其实下官对此案还是有些不明白,那帮土匪来历非同寻常,跟他们大有关系,作案多起,大人为何不直接找他们?若是先前就给他们一些警告,或许他们便不会这么张狂。”杨丛义小心问起。

孟知州回道:“杨秘书有所不知,此前的确发生过多起劫掠商队的大案,我也怀疑是他们所为,但苦于找不到证据,就像前些年银矿附近时常出现的土匪一样,找不到多少跟他们有关联的证据,土匪又抓不到,纵使怀疑,州府衙门也拿他们没办法,无凭无据就找他们,这不和规矩。”

一句不和规矩,杨丛义便无话可说,毕竟官场上的事,还真不好说,谁敢轻易留下把柄在别人手里。

“但现在不同了,我们已经有那伙土匪画像,如果抓到他们,证明他们之间有关系,他们以后在南剑州就得收敛一二,不然闹到福州或是朝廷,再想平息就不是一两颗人头能解决的。”孟知州似乎胸有成竹。

杨丛义看着对方的神情,隐隐觉得自己似乎掉进了陷阱,但他把土匪画像画出来交给州衙,再想脱身已经不可能。

“杨秘书方才幸苦了,先回去休息,等州衙查出幕后之人,将他们捉拿归案,就可以安心离开了。”

“好,孟大人先忙,若是什么地方用得上下官,大人只管吩咐。”

杨丛义说完轻施一礼,快步离开,往安排给他的住处走去。

此案到现在,他知道的也很有限,究竟会牵扯到多少人,多大的官,他猜不到。可南剑州有好几个银矿,绝对不是一个统制能完全控制在手中的,就是加上知州衙门,也不可能,这里面的水应该很深,但他只是一个偶然路过的过客,在此地并没有利益纠葛,即使真的发生什么,跟他应该也不会有多大关系。

回到住处,已经是一身汗,简单擦了擦便坐下休息。

知州衙门的事他一个外人不好插手,也需要他插手,画完土匪画像,他的任务便已经结束。

其实他并不在意南剑州禁军驻军与知州衙门在这场明争暗斗中谁占上风,他只希望尽快了解命案,命案终结,有人对劫案负责,那他这个人证也就无关紧要,也放心离开。

按孟大人的布置,衙门应该很快就会破案,至于会不会抓住真正的幕后黑手,要看孟大人心情,他想斗到底,就会深挖下去,如果适可而止,只拿杀人凶手,也不是没有可能,只要他能得到足够的利益。

杨丛义在南剑州是外人,他现在只想破案之后,赶紧拿了三万两银子离开,远远的躲到泉州去,后面他们是和还是斗,说到底都是为了利益,他一点都不想关心。

城里没有熟人,他也不想出去,在房间里打坐练功和休息,成了封城之后他能做的为数不多的事情。

另一边,刘捕头带着捕快赶到仁和药铺之后,却见药铺果真大门紧闭,好不容易叫开门,整个药铺里管事的只有吕先生一人,其他人全都不在,包括林掌柜。

吕先生已经知道城里发生了何事,二十三名死者的抚恤金不久之前,才经由他手发出去的,此时捕快再次找上门来,他亦是惊恐不安。

不等捕快多问,便悲痛的说道:“刘捕头,城里发生这么大事情,是衙门的麻烦,更是仁和药铺的不幸,死的都是我们的人,一下死这么多人,人心慌慌,短时间内恐怕开不了张,药材运输收购也都停了,损失难以估计。如果衙门还有什么需要仁和药铺出力的,捕头尽管开口,我们也想尽快平息这场人间惨剧。”说完眼角都已经湿润。

刘捕头道:“这等祸事谁也不想发生,但既然已经发生了,不抓住凶手,还死者一个公道,死者家属不能心安,我也不能心安,相信吕先生也是一样。”

吕先生抬起衣袖擦了擦眼泪,回道:“捕头有话只管说就是,仁和药铺一定全力协助衙门抓获杀人凶手,不然我老吕没法跟药铺其他人交代,从此以后也睡不了安稳觉。”

刘捕头道:“那我就直说了,今天来就是请仁和药铺所有主事去衙门一趟,协助侦破二十三起命案。药铺有多少主事,吕先生应该知道吧?还希望吕先生好好配合,帮我们找到他们。”

吕先生回道:“这个自然。仁和药铺生意也不算小,在城里还有两家分店,加上林掌柜和我,共六名主事,我这就叫人带你们去找。”

随后,吕先生把另外四名主事的姓名和住址告知刘捕头,并亲自带路。

大半个时辰之后,一众捕快满头大汗回到衙门,跟他们一起来的正是仁和药铺六名主事。

人一到衙门,孟知州便闻讯而来,立即将他们一一带上大堂提审。

第一个提审的是吕先生。

他一上大堂,不等知州大人问话,立即跪倒在地,自报身份:“小人吕丞,是仁和药铺账房先生,掌管剑蒲总铺和两家分铺账目,对财务往来,账目进出都很熟悉,大人有什么疑问,只管问,小人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好,既然如此那倒省事了。”孟知州将手里的惊堂木松开,随后问道:“本官问话,你要如实回答,但凡有任何虚言,决不轻饶!”

“小人不敢!小人也想尽快破案,还死者和仁和药铺一个公道。大人请问。”吕先生赶紧回道。

孟知州盯着对方道:“本官且问你,仁和药铺一年流水是多少,每年利润又是多少?”

吕先生听闻此问明显一惊,但很快镇静下来,并立即回道:“其他地方的小人不知道,剑蒲城里三家药铺一年流水在三百万贯左右,每年利润在十万贯上下。”

孟知州眉头微微一收,似有疑问,未及多想,马上便问道:“流水有三百万贯之巨,为何利润只有十万贯?这是何道理。”

“大人有所不知,这流水一大半都抵了采购药材的费用,药材成本很高,三百万贯里要占去两百万贯左右,剩下的一百万贯减去各种日常开销,减去付给众人的酬劳,减去要交的税和费,再付完商铺租金,最后剩下的钱确实不多了。若是运送药材的车队出点意外,药铺这一年不但赚不到钱,还要亏钱,能赚十万贯就已经很多了。”吕先生解释的较为详细。

孟知州细想之后,继续问道:“每年赚十万贯钱也不算少,你方才说这些流水和利润不算其他地方的?其他地方是哪些地方,还有多少家药铺?”

吕先生回道:“据小人所知,南剑州除剑蒲县外,其他各县都有一家分铺,南剑州之外还有没有药铺,小人不知。”

“其他各县药铺与剑谱县仁和药铺有何关系?”孟知州继续追问。

“其他各县药铺的药材都是从剑蒲县统一发出。由于从外地采购回来的药材很多,良莠不齐,即使同一种药材品质也有差异,我们会在剑蒲把所有药材重新分拣一遍,有些特殊药材还要处理,这些事各县药铺不能做,只能我们把药材整理好之后给他们运过去。”吕先生知道知州大人不了解这些经商做贾的事情,所有都说的很细,唯恐知州大人责备。

“这么说来,仁和药铺在南剑州的生意不小,每年获利该在二十万贯以上吧?”

“小人只知道剑蒲账目,外地的营收和利润不归小人管,小人不清楚。”

“那本官再问点你知道的,南剑州有多少家跟仁和药铺规模相当的药铺?他们现在如何?是否正常经营,能否赚到利润?”

吕先生不明白知州大人为何会问这种完全跟案情不相关的问题,但他又不能反驳,心里着急,却又不得不答。

第372章 关键证词

于是只得如实回道:“据小人所知,在南剑州跟仁和药铺规模不相上下的还有三家,我们都是做药材生意,他们的情况多少也了解一点,听说那三家近两年出了些事,虽说还在经营,已经不能跟往日相比,生意每况愈下,吃着老本,勉强支撑而已。”

“那你可知他们是出了何事?”孟知州再度追问。

吕先生回想了一下,说道:“小人道听途说,也说不清楚,好像是药材运输出了问题。我们在南剑州做药材生意其实做的大部分都是转手贸易,多数药材是要销往北方或两浙一带,商家来收购付款,我们自己负责运出南剑州,以往都走水路,后来水路出过几次事,大家都改走官道,近两年官道也时常出事,药商便来的少,我们的生意也就更难做。这次仁和药铺出事,南剑州几大药铺怕是都要完了。”

没理会对方诉苦诉难,孟知州微微点头,随后又道:“如此说来,运输对你们做药材生意至关重要,可是这样?”

吕先生点头回道:“对,没有运输,商路就不通,也就没生意可做。”

“商路虽重要,负责运输的人对药铺来说应该更重要吧。”孟知州转了一圈,终于问道正题。

吕先生再次点头,十分悲痛的回道:“对,运货的人更重要,如今他们二十三人遇害,药铺在北方的商路断了,建宁府一带的药材生意我们做不成了,如今人心恍惚,其他地方的药材采购和运输也成了问题。说实话,他们都是药铺的好手,在药铺做了好多年,他们这一走,药铺怕是经营不下去了。”

“运输药材的人关系药铺存亡,这些人如此重要,他们是谁挑选出来,又是谁在统管?”孟知州此问一出,双眼紧紧盯着堂下之人。

吕先生感受到知州大人散发出的逼人气势,不敢有任何隐瞒,如实回道:“各路采购运送药材的人都是药铺的宝贝,这些人都是掌柜亲自掌管,从挑选、教导、训练,一直到外出采购、运输,掌柜一跟到底,其他人不能插手,每个药铺都是一样的。”

“如此说来,每次出去采购药材或是运输,都是掌柜亲自安排?”孟知州立即再问一遍。

“对,都是林掌柜亲自安排,这次去建宁府也是他安排的。”吕先生毫不犹豫的点头。

孟知州脸上神情微微一松,吕先生的回答证实了他的猜想,早上林掌柜一出现在衙门死者家属就朝他扑去,跟他讨要说法,显然死者在家里时常会提起这个林掌柜,只有接触的多,家属才会知道林掌柜此人。

于是马上开始进一步求证,只听孟知州问道:“昨晚这二十三名死者你都认识吗?可知他们家住何处?”

吕先生回道:“小人管账目,也管酬劳发放,自然认识他们每一个人。但他们的住处?小人就跟接触不多,并不十分了解,个别人大致位置,也听说他们说过,具体的就不知道了,小人每天有很多账目要做,几乎都住在药铺里,没时间了解他们私事。”

孟知州追问:“你以为谁会知道他们的住处?”

“林掌柜,除他之外,不会有别人了。”吕先生没有过多犹豫,几乎是第一时间回答。

“哦,你肯定不会有其他人?”孟知州稍稍有些意外,对方的回答似乎太肯定。

吕先生回道:“他们每年要出去好多趟,一年时间倒有八九个月时间在外面,药铺里其他人很少有时间接触他们,能不能把他们认全都不好说。药材收购运输十分重要,做这些事的人要非常可靠才行,所以林掌柜对他们了解的很细,家里几口人,住在哪里,以何为生,有没有偷鸡摸狗的嗜好,邻里之间风评如何,都要提前了解清楚,感觉不可靠的,就不会留在药铺。”

“前天和昨天,你在何处?林掌柜又在何处?可曾见过什么可疑之人来药铺?”孟知州暗自点头,果然先审账房先生是对的。

“小人这些天几乎没有外出,前天和昨天一直都在药铺,除了早上带官差去找林掌柜外,还没外出过。至于林掌柜,他每天都是早晨按时辰来,晚上按时辰走,不过昨天中午他离开过药铺,说是家里有事,要回去一趟,之后就没来过药铺,不对,今天上午又来了,是给死者家属发抚恤,直到中午才回去。大人所说的可疑之人,小人未曾见过,实在不知。”吕先生心下暗惊,不敢有丝毫隐瞒。

“你今日在堂下所言,可有人证?”

“仁和药铺住有伙计十多人,全都可以作证。”吕先生急道。

“好,你先看看证词,如若无误,签字画押之后,暂在衙门等候传唤,不要离开。”孟知州说完看了一眼书吏。

书吏起身,拿起一张记录证词的案卷走到吕先生身前,说道:“你看是否有误?”

吕先生接在手中细看一遍之后,向知州大人回道:“证词无误。”

说完在证词下方签字画押,按上指印。

随后便被带下去堂去,看守在衙门,继续等待传唤。

吕先生刚被带走,另一人又被带上来。

“堂下何人,报上名来?”孟知州轻轻一拍惊堂木。

那人立即跪下回道:“小人王增,是仁和药铺一名主事。”

“王增,你在仁和药铺负责哪些事?”

王主事回道:“小人主要负责将采购回来的药材按品质高低进行分拣,然后再对药材进一步处理。”

“那你可知道仁和药铺昨晚死了二十三人?可认识他们?”

王主事惊恐万分:“小人之前未曾听说,早晨去药铺听吕先生说药铺死了几个人,林掌柜吩咐今天关门歇业,小人便回去了,到中午才听说药铺一夜之间死了二十三人。小人平日都在药铺分拣、处理药材,昨天死的这些人跟小人接触不多,只对领头的宋诚较为熟悉,其他人纵使见过,也叫不上名。”

“前天和昨天你在何处?”

“小人从早晨到晚上一直都在药铺,药铺上下几十号人都可以为小人作证。”王主事唯恐跟他扯上关系,拉出一堆人作证。

“林掌柜呢?这两天他又在何处?”

王主事稍稍想了想,这才回道:“前天好像一直在药铺,昨天上午小人有事去找过他,下午又找他,但没找到,听说家里有事回去了。”

“可知他家里何事?”

王主事马上摇头道:“小人不知。”

“是不知,还是不想对本官说?”孟知州双眼瞳孔微微一缩,眼神凌厉。

“容小人想想。”王主事立即低头,片刻之后,这才说道:“小人也是道听途说,听说林掌柜原本给他儿子定了门亲事,对方家财万贯,在当地还算比较富裕,几个月前对方退聘了,听说是看上了一个更有钱的富家子弟,他为这事儿郁闷了好一段时间。林掌柜好面子,在选亲家上,低不成高不就,一连几个都没成,现在还为他儿子的婚事发愁。他儿子也喜欢闹腾,不省心,昨天回家,估计也是为这事儿。”

“昨天,也有见到可疑之人进过药铺?”

王主事细想了一下,回道:“不曾见过。”

“好了,看看证词,如若无误,签字画押,暂且在衙门等候传唤。”

孟知州语罢,书吏赶紧拿起证词让王主事看过。

王主事签字画押,按了指印,被带下去不多时,另一人便被带来堂上。

来人不等孟知州问话,当即跪下自报来历:“小人汤敬,是仁和药铺坐店郎中。”

“汤敬,你可知本官传唤你来此地所为何事?”

汤敬回道:“昨夜城里发生二十三起命案,死者都是仁和药铺里的人,让小人来,肯定是配合查案。”

“本官且问你,你可认识这二十三名死者,何时得知命案发生?”

汤敬回道:“小人坐店二十余年,这些死者虽在药铺时间不算长,但每年也会见到几次,自然都认得。得知药铺发生命案是在早晨去药铺之后,当时听说发生了八起命案,原本还很震惊,直到中午才知道不是八起,而是二十三起,一听到这个消息,小人就知道仁和药铺发生了大事。”

“你可知这二十三人家住何处?”

汤敬道:“小人不知,小人每日在店中坐诊也很忙碌,稍有时间还要翻查医典古籍,研究一些疑难杂症,跟他们没交情,也没闲心打听他们的私事。”

“前天和昨天,你在何处?林掌柜又在何处?”

汤敬回道:“小人每天都在药铺坐诊,无特殊情况,一般不出诊,前天、昨天从早到晚都在店里坐诊,哪儿都没去。至于林掌柜,据小人所知,前天他一整天都在药铺,昨天上午他也在,可中午有人来找他,他就回去了,下午就没见过他。”

“昨天中午是何人来找他?你可认得?”孟知州眼睛一亮,急忙追问。

第373章 记性不好

汤敬回想了一下,摇头道:“小人不知道,只是听一个伙计喊,说是有人找林掌柜。”

“哪个伙计,你可记得?”

汤敬回道:“记得,是章三,就住在药铺。”

“刘捕头,即刻派人去仁和药铺将章三带来问话!”孟知州当即下令。

刘捕头应承一声,马上带人离去。

“汤敬,你以为林掌柜此人如何?”

汤敬稍稍有些惊讶,不知知州大人此问是何意,心念一转,便回道:“林掌柜这个人做人有一套,也很会做生意,仁和药铺在整个南剑州的生意他都有权过问,特别是药材收购,十多年来全由他一人负责,仁和药铺要是没了他,马上就会关门歇业。”

听汤敬这话,孟知州却是微微一惊,随即问道:“你的意思是仁和药铺并非是林掌柜一人所有?”

汤敬道:“是,仁和药铺并非林掌柜所有,他只是一个帮忙经营药铺的掌柜,每年跟小人一样,拿一定的酬劳,还有一部分额外奖励。”

“哦,原来如此。”得知这个消息,孟知州更加笃定心中猜测。

“看看证词,如若无误,签字画押,暂在衙门等候传唤。”

孟知州说完,书吏拿起一纸供词走过去,汤敬签字画押,按了指印,随即便被带下去。

不久之后,另外两个药铺掌柜也审理完毕,他们跟二十三名死者并无太多关系,认识的也不过三五人,未审问出任何跟命案有关的信息。

其实审他们,对孟知州来说只是过个过场,主要是想利用这点时间等捕快把章三带来。

那个伙计看见的是什么人,对侦破命案、追索凶手十分紧要,必须要在审问林掌柜之前审问他,获取足够多证词和人证,到时候便不怕林掌柜耍赖,死不承认。

捕快门的办差效率很高,孟知州没等多久,一个伙计便被带上大堂。

“大人,仁和药铺伙计,章三带到!”

那伙计以为自己犯了事,一上大堂当即跪倒在地,口中大呼冤枉,泪水鼻涕齐流。二十三起命案他可是听说了,如今单独点名把抓来衙门,他怎么可能不害怕。

“章三,本官还没说你有罪。好生回答本官提问,若有隐瞒,严惩不贷!”孟知州将惊堂木轻拍。

“是。”伙计章三恍恍惚惚,这才抬起头来,但仍然不敢太阳看一眼端坐堂上的大人,眼睛只盯着身前三尺远的地面。

“本官且问你,昨天一天你在哪里?”

章三急忙回道:“回大人,小人昨天一整天都在药铺,哪也没去,晚上更没出去过,药铺里其他人都能给小人作证。”

“既然你一整天都在药铺,你可知道林掌柜昨天在哪里?”

章三回道:“林掌柜上午在药铺,临近中午的时候有人来找他,他就走了,下午就没回来过。”

“你是如何知道有人来找林掌柜?”

“那人在药铺门口站了好一会儿,小人一开始以为他是来就诊的,后来见他一直没走,怕他是有什么坏心思,小人出去一问,他说他来找林掌柜,小人就去叫了林掌柜,林掌柜出去见过他之后,回来交代了一下就走了。”

“可知道林掌柜是为什么事离开药铺的?”

“小人不知道,林掌柜亲自出去之后,小人就回药铺帮忙了,后来听说林掌柜是家里有事。”

“你可还记得来找林掌柜那人样貌,之前有没有见过?”

“那人样貌普通,小人之前没见过,记不得具体样貌。”

“是林掌柜家里人吗?”

“不是,要是林掌柜家里人,他们会直接进药铺来,那人在门口站了好久,好像认不得林掌柜。”

“药铺除你和林掌柜,还有其他人见过那人吗?”

“好像没了,中午很热,没人出门。”

“好了,看看证词,如若无误,签字画押。”孟知州的好心情,稍稍有些崩坏,若是那人能被抓获,不论林掌柜是否提审,应该都能顺利挖出幕后主使。

“小人不识字。”章三低声说道。

“那就直接按个手印。”

按完手印,章三小心翼翼的问道:“大人,小人可以回去了吧?”

“你还不能离开,暂且留在衙门,等候传唤。”孟知州看了他一眼,心下暗道,没读过书的人果然不行,连个人的模样都记不住。

“谢谢大人!”

章三磕头之后,很快被带下去。

“刘捕头,你速去林掌柜家打探,看他昨天究竟是何时回家的,把人证一起带来衙门。”孟知州再次下令寻找人证,等找到足够的证词和人证,他就不信林掌柜会嘴硬。

“是!”刘捕头接令,转身出门,带上数名干练的捕快直奔城东而去。

林掌柜也可以审一审了,若他老实交代,一切都好说,若是不交代,有这许多人证和证词,足可大刑伺候。

孟知州沉思片刻之后,忽道:“把林掌柜带上来!”

少时,林掌柜在两名捕快押送下来到大堂。

只见他神情悲伤,眼角还有泪痕,时不时抬手擦拭,双眼都有些红肿。

孟知州暗自冷笑,到了州衙大堂还敢做戏!

林掌柜一到堂上便恭恭敬敬的跪下,高声拜道:“小人仁和药铺掌柜林牧,拜见知州大人!请大人我仁和药铺二十三名死者讨还公道,为数百痛失亲人的家属做主!”

孟知州神色微微一动,但林掌柜看不到,只听他回道:“林掌柜起来说话。”

“谢知州大人。”林掌柜依言起身。

孟知州道:“林掌柜想本官如何给二十八名死者讨还公道?”

林掌柜神情激动的回道:“当然是想官府抓住杀害他们的凶手,一命抵一命!”

“哦,林掌柜也想本官抓获凶手吗?”孟知州意味深长的看着对方,语气清淡的反问道。

“大人此言何意?他们都是仁和药铺的人,为药铺做事多年,如今一夜之间惨遭杀害,小人痛心疾首,很不得手刃凶手!喝他们的血,吃他们的肉!”林掌柜越说越激动,越说声音越大。

孟知州道:“杀害他们的凶手要抓,但那些凶手的帮凶呢,要不要抓?要不要喝血吃肉?”

林掌柜微微一愣,随即高声道:“当然,帮凶也是凶手,他们一样是坏人,一样有罪!小人在这里承诺,若是官府在七天之内抓住全部凶手,仁和药铺愿出三千贯辛苦钱,说到做到,绝不食言!”

孟知州淡淡的回道:“林掌柜有心了,侦破命案,抓获真凶,是官府职责,即便没有奖励,我们一样会为蒙冤者申冤,枉死者讨债。”

说完话头一转,又道:“既然林掌柜情真意切,也想抓获命案凶手,那得你鼎立协助才行,不知林掌柜以为如何?”

林掌柜正声道:“小人只想尽快破案,抓到凶手,但凡用得着小人的地方,请大人直言,小人绝不推辞,全力以赴!”

孟知州声音一扬,道:“好。你先回答本官第一个问题,昨日午时左右,是谁来仁和药铺找你,你又去了何处?”

随即又补充一句:“想好再回答,你在堂上所言皆是证供,若有不实之处,堂上的刑具可不是摆设。”

说完,紧紧盯着对方的眼睛,一动也不动。

听闻此话,林掌柜脸上神色猛然一变,把已经到嘴边的话,强行咽回肚里,眼皮微低,避开了知州大人的目光。

迅速整理思路之后,慢慢回道:“昨日运送药材的车队回城之后,小人验收了药材,稍稍有些劳累,便感觉身体不适,正好家里出点了事,小人便离开药铺,匆忙回家处理家事,后来就休息了半天,没再回药铺。”

孟知州脸色一冷,再次问道:“本官是问你,昨天离开药铺之时,何人来找的你?跟你说了什么?”

林掌柜慢慢回道:“容小人想想,最近记性下降的厉害,好多事过不了半个时辰就忘。”

片刻之后,恍然回道:“我记起来了,昨天午时好像没人来找小人,一早离家时就打算午时左右回去的,刚好收了药材后身体有些不适,便回去了。”

“是吗?本官再给你一次机会,你再好好想想。不妨提醒你一句,仁和药铺所有人此时此刻可都在衙门里,一会儿堂上对峙,若有出入,本官可不会轻饶。”孟知州早料到他会耍赖,可未曾想到他会以记不清来回应,如此一来可就有些棘手。

林掌柜想了想,肯定的回道:“昨天午时左右确实没人找过小人。”

孟知州见他如此嘴硬,不由得冷笑道:“实话告诉你,在提审你问话之前,本官还念你抚恤死者家属,心存仁慈,此时看来,是本官多此一举了。”

随后扭头向书吏道:“将吕丞、章三、汤敬的证词拿给他看!”

就在书吏起身取证词的同时,孟知州又道:“其实不用你说任何话,本官便已侦得你是昨夜二十三起命案的帮凶,并在其中扮演重要角色。方才让你说,是给你一个少受皮肉之苦,自己认罪的机会,既然不领情,本官便成全你。”

第374章 如实招认

“大人这是要冤枉小人吗?说小人是凶案帮凶,这从何说起?望大人明察!”林掌柜高声呼喊,俯首便拜,连书吏拿过来的证词都没看一眼。

“本官从未见过如此无赖、凶狠之人!既然还不如实招认,本官也不与你多言。来人,上夹棍!”孟知州为官多年,无赖、凶恶之人见过不少,但在城中连害二十八条人命的,还真没见过,对这种人他并不会心软,更不会心生怜悯。

林掌柜一听夹棍二字,脸色霎那间变的惨白,口中大呼:“大人,小人并没犯错,大人不能对我用刑,屈打成招啊!小人不服!”

早已准备好用刑的衙役,根本不顾林掌柜愤怒的哭喊,直接将夹棍夹上他的十根手指,轻轻一拉绳索,便听一声惨叫。

“敬酒不吃吃罚酒,本官不是没给过你机会。用刑!”孟知州惊堂木“啪”的一声拍下。

一左一右两名捕快握紧夹棍两端的绳索,正待发力施刑,却听林掌柜高呼道:“大人不能对小人用刑,小人主家也是有功名的人,他也是朝廷命官!”

“慢!”孟知州一听此话,脸色微变,立即叫停。

稍一细想,随即问道:“林牧,你主家是谁,有何功名?”

林掌柜直起身来,傲然道:“小人主家姓汤,城东汤家便是,家主四郎,去年督造回易有功,官居正八品。”

孟知州一听此话,不禁嗤笑道:“区区八品,何敢在本州面前放肆,即使他到了大堂,也不能干扰本州办案,何况你只是一个下人,犯了大错还敢拉朝廷命官为你垫背,更是罪加一等!用刑!”

“大人,你不能啊,你们都是官,怎么能对小人动刑,我不服......啊........”

衙役可不会管林掌柜废话,大人叫用刑,那就要用刑,两人稍稍一发力,林掌柜嘴里便发出了惨绝人员的痛叫声。

“老子还没发力呢,你叫的倒是欢!”一衙役痛骂一声,大热天的,本是纳凉的时候,突发这么大案子,别说休息了,忙的连饭都吃不上,找不到凶手,气儿自然要撒在他身上。

衙役说完,互相使个眼色,手上猛一发力,就听林掌柜发出了杀猪般的惨叫,声传数十丈远。

夹棍一松一紧,接连三次之后,孟知州一抬手,衙役方才暂停。

只听林掌柜满头大汗,脸色惨白,由于太过痛疼,就连嘴唇都已经变的毫无血色,脸上精神全无,神情恍惚,全身无力,瘫坐在地,连说出一个字的力气都没了。

孟知州看着瘫坐在堂下的林掌柜,不咸不淡的问道:“林牧,你大小是个药铺掌柜,也是个体面人,不管你受何人指示,到了本州面前还是乖乖说出来,不然刑具挨个尝一遍,弄的遍体鳞伤,一身是血,自己受罪不说,也让街坊邻居笑话。你也是一家之主,家里还有一大家子要养活,只要乖乖说出幕后之人是谁,是谁犯下二十三起命案,只要你没动手杀人,本州便可留你一命。给你半柱香时间考虑,时间一到,还嘴硬不说,一旦再上刑具,可不是你想停就能停的,你要知道,即使你闭口不说,单凭本州手里的证据,你也逃脱不了干系。”

说完,便冷冷的盯着他,不再发一言。

林掌柜瘫坐在地,额头上汗如雨下,手疼直哆嗦,双目紧闭,迟迟没有开口,似乎在思考,似乎又在取舍。

良久之后,半柱香时间快到,他忽然睁眼,勉强坐起身来,看着眼神不善的孟知州,沉声道:“小人招,小人招了真能不死吗?”

孟知州似乎并不着急,慢慢道:“那要看你是不是主谋,是不是你让凶手杀了他们。想好了就说吧。”

林掌柜急道:“不是小人杀的,小人没让他们杀人,是他们昨天来找小人,小人只是跟他们透露一些消息,他们杀人跟小人无关啊!”

“他们是谁?”孟知州立即追问,虽然他能猜到可能是某些人,但没有证据可不好说话。

林掌柜脸上似有为难之色,犹豫片刻之后,回道:“是城里胡将军。”

“哪个胡将军?姓名叫什么?你们是如何密谋的?”孟知州心下稍定,果然是城中禁军所为。

既然已经说了,林掌柜索性豁出去了,马上回道:“那个将军叫胡昆,昨天中午接收完药材之后,他忽然派人来找小人,说有急事在‘清宁茶楼’相见,小人便急忙去了。去了之后,他便向小人讨要从建宁府运送药材回剑蒲的二十三人姓名和住址,小人问他有何用处,他说他们涉嫌探知禁军机密,要对他们严加监视一段时间,确保他们不会泄露机密之后,就不会再监视他们,他要小人也要保密,不能跟第三人说起此事。小人虽然觉得奇怪,但他们是禁军,小人也不敢多问,就把二十三人的信息全都告诉他们了。没想到他们居然连夜把所有人都杀了,今早得知这个消息,小人去找他们,他们叫小人不要多管闲事,否则就要灭小人满门。小人也不知道他们会杀人,求大人为小人做主!”

孟知州眉头微微一动,禁军居然嚣张到如此地步,不过随即追问道:“你是如何认识这个胡昆的,认识多久了?可有利益交易?全部一一道明,本州方可保你性命,若你所言不尽不实,本州也无能为力。”

既然已经开始交代,再隐瞒也没有意义,于是林掌柜回道:“小人与胡将军是去年经人介绍认识的,小人做药材生意大半辈子,他也想做药材生意,便很谦虚的向小人讨教,一来二去就很熟了,之后才知道他是禁军里的一名将军。他做药材生意时间不长,经营的不好,没赚到多少钱,便想请小人去他那里帮忙,承诺给小人一成干股,赚到钱后给分红,小人嫌他生意太小,又没有根基,就没有答应。后来他说,只要跟着他做,两年之内,南剑州的药材生意他要占五成,五年之内占八成。

小人知道他是禁军背景,背后肯定也有资源关系支持,不然他也不敢说这大话,小人在南剑州做药材生意多年,每年药材一项能赚上百万贯,要是能占五成,小人跟着他,每年也能赚不少钱,有了这个私心,小人跟他接触的越来越多,在药材生意上,也会时常帮他出出主意,他也会给小人一些钱财,几百贯、几千贯不等。”说到这里,他便停了下来,没再继续诉说。

“你在仁和药铺做掌柜,待遇应该也不错,帮胡昆做生意不会影响仁和药铺吗?”孟知州随口问道。

“影响不大,他并没搀和仁和药铺的商路,也没挤压我们的份额。”林掌柜回道。

“还是说说这些死者吧,胡昆在昨日午时找你之前,可还探问过有关他们的消息?”孟知州话头一转,继续问案,他推测运送药材的车队半路遭遇土匪也不是临时起意,便想从林掌柜嘴里到一些信息佐证。

果然,此问一出,林掌柜便回道:“回大人,胡将军在大约半个多月前确实有意无意问过小人,仁和药铺都在哪里收购药材,每次一般收多少药材,派多少人同行,又问最近有没有派人出去。小人跟他也算很熟了,以为他是想学习借鉴,便没有隐瞒仁和药铺派人去建宁府采购药材之事,去了多少人,走那条路,大约什么日子回来,都跟他说的很清楚。”

“除胡昆外,你还跟哪些禁军相熟?”

“酒宴上,胡将军还跟小人介绍过一个参军,那参军姓明,前后见过几次,不过都是跟胡将军一起,姓明的参军地位比胡将军高,有些生意上的事也都会跟他汇报。后来小人才得知,那姓明的参军实际掌控胡将军的药材生意,所有重大决定几乎都是明参军做主,然后告诉胡将军去执行。小人跟明参军不太熟,也说不上太多话,每次见面都是他在说,小人在听,偶尔小人也会提提建议,但他一般不会听。其他的禁军也见过几个,都是普通士兵,小人叫不出名姓。”林掌柜心绪逐渐稳定,一五一十说的清楚。

“林牧,昨日药材车队回城之后,没跟你说他们在半路的遭遇吗?你可有看过那件土匪遗留的凶器?”孟知州心念一转,又问起土匪之事。

林掌柜道:“听他们提过一句,当时觉得没出事,也就没在意。大人所说的凶器,小人未曾见过,也没听他们说起。”

“昨日正午,有个叫宋诚的年轻人前来报案,声称在运送药材回剑蒲的路上遭遇十二名劫匪,他随身携带有土匪留下的一件凶器。宋诚来衙门报案你可知道?是你指使的吗?”孟知州再问。

林掌柜马上回道:“交割完药材,小人让他们回去休息,宋诚是说过要去衙门一趟,他们常年在外地行走,少不了要跟衙门打交道,小人没有多问。”

第375章 无力控制

“如此说来,宋诚前来报案不是你指使,你也不知?”

“是,小人的确不知,也不是小人指使。”林掌柜回答的很肯定。

“林牧,你今日所言是否属实,得凶手归案之后,两相佐证,方知真伪。”孟知州语罢,转头看了一眼书吏,又道:“先看看证词,是否有遗漏或错误,如若无误,签字画押,按上指印。”

书吏将证词拿到林掌柜身前,他用颤抖的手捧着轻飘飘的纸,犹如捧着几十斤重物,疼的牙齿都快要咬碎。

一字一字看过,许久之后,点头道:“这上面所写无误。”

随后咬牙拿起毛笔签名画押,后又按上指印。

等一切完成,孟知州道:“林牧,你在二十三起命案中有帮凶之嫌,又是重要人证,现将你收押,待凶手归案后一并审理论罪!带下去,日夜看守,不得让任何人接近!”

“谢谢大人,小人唯恐家里遭遇不测,求大人派人守护一二!”临下堂前,林牧高声请求。

孟知州看着他离开,没有任何回应。

“去告诉县丞,如果土匪画像复制好了,马上带回衙门。”

“是。”衙役领命而去。

“再去告诉刘捕头,取证之后,让他留几人在林牧家中看守,一防他家人逃脱,二防凶手报复。”

“是。”又有衙役领命出衙,直奔城东。

仁和药铺一干人等已经审问完毕,孟知州得到了他想得到结果,命案凶手明确指向神骑禁军,胡昆、明参军,这两人脱不了干系,可如何把他们抓捕归案却是大问题。

去禁军军营抓人,不具备可行性,很可能连军营也进不去,若不是如此,几个银矿也不会丢失。

胡昆是命案关键,很可能就是谋划主使之人,但没有足够证据,只凭他的猜测和林牧一面之辞,恐怕不能从军营里请出人来。还有,这个胡昆到底是何身份,是何职位,还需要查证,若神骑军统制衙门一口否认军中有此人,命案很可能就此中断,很难再查下去。

顾虑到这些情况,孟知州马上想到杨丛义,这个殿前司官员,该让他出面先去打探一番,顺便看看统制衙门的态度。

一念至此,堂上久坐的他马上起身朝堂后走去。

杨丛义在房中也无事,正枯坐练功之时,听到门外有靠近的脚步声,当即缓缓收功。

“杨秘书可在房中?”门外传来孟知州的声音。

“是孟大人吗?”杨丛义快步上前开门,一见真是孟大人,当即受宠若惊的行礼道:“大人有事叫人吩咐一声,下官马上去见大人,怎么好让大人亲自来一趟!”

“杨秘书见外了。你是从临安来的朝廷命官,初到本地,本该为你接风洗尘,怎奈城中发生如此大案,让杨秘书委屈至此,我已心中不安,再不来看看,让我心里如何过意的去。”孟知州面带微笑,哪有半点过意不去的样子。

杨丛义哈哈一笑,抬手让路:“大人请进。”

孟知州入屋走到以前道了声“请”,杨丛义也道一声“请”,谦让之后,二人方才先后落座。

孟知州转首四顾后,笑问:“杨秘书在此歇息的如何?若还有什么需要,只管吩咐下人去准备就是,南剑州虽不如临安繁华富有,但物产还算丰富,该有的都有,你不用客气,既然住下了,就把这儿当成家便是。”

杨丛义笑着回道:“下官住的很好,此地宽敞清静,下官很满意。”

寒暄完,孟知州话头一转,面带微笑问道:“还不知杨秘书此来南剑州所为何事?应当不是路过吧?可方便透露一二?”

杨丛义则没有任何犹豫,便回道:“大人相问,下官岂有不方便之理。下官此来南剑州确有差事,殿前司兵案掌禁军诸军、直功赏,按惯例,每年六月之前都会对驻守各地禁军上报的功勋进行审核,对疑问较大的功勋要实地核查,下官此来便为核查南剑州境内驻军神骑军功勋。”

“哦,原来如此。”孟知州微微点头,而后又问道:“杨秘书昨日方到,今日一早便欲出城,是已核查完毕吗?”

这个问题不太好回答,但杨丛义不能不回答,心念一转,便回道:“功勋之事较为复杂,很多疑问还要去具体驻地才能释疑。驻守剑蒲的两个指挥已经核查完毕,其他地方的驻军还待核查。”

孟知州恍然如悟,随后道:“如此说来,杨秘书在南剑州的差事还办完,还需耽搁些时日吧。”

杨丛义笑道:“正是,几年离京的时间较往年晚了一两个月,时间紧迫,下官不敢耽搁,这才着急离开,不想却遇到这等大案。”

这句话说完,杨丛义心念一动,立刻话头一转,十分关心的问道:“大人,不知此案侦破的如何了?”

孟知州脸上笑容渐渐消失,有些无奈的回道:“仁和药铺果如所料,查出了问题,那掌柜林牧与人勾结,透露死者二十三人在建宁府收购药材的路线和行程,致使药材车队遭遇半途打劫,昨日午时车队回城之后,他又向人透露二十三人姓名和住处,种种迹象表明,与林牧勾结之人便是凶手。”他说到这里,便不再继续往下说了。

杨丛义也想知道此案何时能尘埃落定,他何时能离开,于是问道:“下官可否知道凶手是谁,何时能抓捕归案?”

孟知州摇头叹息道:“眼下抓不回来,短时间内怕是抓不到了,想要抓到还得看运气,此案侦破恐怕遥遥无期。”

“大人此话是何意?不是已经查到凶手?”杨丛义稍稍感觉有些意外,既然已经找出仁和药铺里的内鬼,幕后凶手是谁,官府手段多多,不会审不出来,别说姓名,就是长相模样,也能逼问出来。

“杨秘书有所不知,嫌疑人是查到了,名叫胡昆,可府衙抓不到他,能之奈何!”孟知州又是一声叹息。

杨丛义眉头微微一动,徐徐问道:“莫非此人身份特殊,不便带来衙门审问?”

孟知州一听此话,马上赞道:“杨秘书聪慧,此人确实身份特殊之人,官府不能轻易见到,更不可能轻易抓到,他在禁军营地中。”说完拿眼睛看着对方,看到是什么反应。

谁知杨丛义笑道:“果真是禁军在暗地里作怪。”

随后却问道:“大人贵为一州之主,向统制衙门要个人,应该不是难题吧,他们还敢拒绝不成?”

“杨秘书也知道,南剑州眼下情形与其他州府略有不同,神骑军统制衙门与州衙已有分庭抗礼之势,州衙给他们的命令还要跟他们商讨之后才能下达,然后他们才会执行,未经他们同意的命令,心情好随意执行,心情不好理都不理,州衙对他们没有半点影响力。”孟知州又是一声叹息。

杨丛义听得这话却是大惊,大宋军队驻守京畿之外各州府,统兵权虽归驻军将帅,但都要受州府长官节制,危机之时,州府长官对本地驻军有指挥调动之权,其权力远在统兵将帅之上,为何在南剑州,统制衙门敢跟州衙衙门分庭抗礼?

于是不由得惊问出声:“为何如此?”

孟知州叹息道:“这还要从我未到南剑州赴任之前说起。”

短暂停顿,整理思路后,慢慢叙说道:“数年前,朝廷裁撤大军,将北方一些战力低下的禁军调往南方各州府驻守,神骑军便在那时调来南剑州,本来一开始统制衙门规规矩矩受州衙节制,可后来发生了一个意外,一位奉命前来赴任的知州大人,孤身一人病死在半路,直到半年之后,朝廷才得到那位大人去世的消息,而州衙属官在等待知州赴任期间,群龙无首,有事发生,谁也不敢做主,无知州主政的状态整整持续了将近八个月。

在这八个月里,南剑州发生了很多事,先是盗贼四起,官府无能为力,只得请驻守在本地的禁军出手剿灭,可剿灭盗贼是需要钱粮的,州衙无人做主,又拿不出钱粮,而受盗贼袭扰最严重的就是南剑州境内各银矿,朝廷对银矿十分重视,谁也不敢让银矿出事,无奈之下,就让他们迅速进驻银矿,剿灭周围的盗贼,而给他们的承诺就是可以自己筹集钱粮,银矿是什么地方,那里遍地是银子,他们的所需的钱粮很快就解决了。

然而,很快就出现了问题,州衙发现驻军不再每月催逼粮饷,安安稳稳的银矿周围驻了下来,借着剿灭盗贼之机,完全接管了银矿守卫,把州衙在银矿的势力能吸收的吸收,不能吸收的,直接驱赶出矿山。等新的知州到任,积压了大半年的公务都忙不完,哪有时间跟驻守的禁军掰扯银矿守卫之事,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几年下来,禁军在银矿根深蒂固,以后也无人去招惹。禁军染指银矿,他们便自给自足,不再需要州衙每月发放粮饷,后来甚至征得同意,驻军粮饷直接从银矿拨付。如此一来,州衙对禁军再无半点控制力。”

第376章 重返神骑军

各地驻军粮饷,一般情况下都由当地州府拨付,控制了钱粮,驻军实际上就得受州府长官节制。

可一旦驻军不需要州衙提供钱粮,虽然名义上他们还受州府长官节制,但实际上就会大打折扣,州府的命令想听就听,不想听谁也拿他们也没办法,况且谁会让人压自己一头,况且上面还有殿前司撑腰,权势也并不比州府长官差。

反过来,州府一旦失去利用提供钱粮卡驻军脖子的有效手段,只凭惯例,便指挥不动驻军,还有最重要的一点,能做到知州知府的人,都深谙官场之道,与人为善,四处交好,如果勉强过的去,能撑过任期,没人愿意招惹没读过书的莽夫,毕竟知州知府在一地的任期不过两年多而已,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很快就过去了。

孟知州接道:“数年下来,神骑军已经完全不再需要州衙给他们提供钱粮了,守着银矿,明里暗里,除了正常的粮饷,积攒的钱财也不在少数,早就不把州衙放在眼里了,就是出现了难以剿灭的土匪去找他们帮忙,愿不愿意出手,还得看心情,你说如何从他们那儿要人?”

杨丛义不禁点头道:“确实是个麻烦。”

略一思索,随后问道:“大人准备如何?”

孟知州道:“州府去请人很可能一无所获,甚至他们会矢口否认军中有胡昆此人,我们不能打草惊蛇,让这根线索就此断掉。”说着看看杨丛义,似乎话未说尽。

杨丛义看在眼里,直接回道:“大人有话,但请直言,下官力所能及,尽然不会推辞。”

孟知州稍稍犹豫了一下,然后才说道:“我是这个意思,州衙跟神骑军统制衙门本就不和,如果我们出面要人很可能会坏事,杨秘书是在殿前司任职,刚好对神骑军负有监察责任,能否请你跑一趟,先探探统制衙门的口风,看军中是否真有胡昆此人,还有一个明参军。”

说完,见杨丛义沉默不语,马上又道:“杨秘书先前路遇不平,为二十三名死者挺身而出,颇具侠义之心,当不会因禁军涉嫌重大命案,便欲徇私,置身事外吧。”

杨丛义马上回道:“杀人偿命,天经地义。下官身为殿前司官员,外出巡查,核查功勋,本就对神骑军负有监管之责,况且,实话说,下官也是初入殿前司不到一个月,跟他们并不任何交情,完全没必要去维护他们。下官只是担心,去而复返,贸然再回统制衙门,会引发意外争端,毕竟全城都在禁军手中,若把他们逼急了,会不会发生意想不到的灾难?”

孟知州脸上神色一松,略带笑意的回道:“杨秘书多虑了,禁军再大胆,他们也不敢公然对州衙和城中百姓如何,否则他们就是叛乱谋反,在大宋叛乱是什么下场,他们清楚的很,顶多也就敢捞取些钱财和利益。”

“好,既然如此,下官就跑一趟吧,想来他们也不会因下官见过土匪面目便在军中对下官出手。”杨丛义嘴上这么说,心里却还是有些担心,莽夫的心思,他可猜不到,若真有不要命的,他可就凶多吉少了。

孟知州马上承诺道:“杨秘书尽可放心,你既来到州衙,跟州衙站在一起,为二十八条无辜之人讨还公道,我南剑州便保你无事,到时让捕快陪你去。在去统制衙门之前,官府会将土匪画像全城散布,广为人知,如此一来,他们也没有对你动手的理由。况且,能做到一军统制的人都不是莽夫,知道什么该碰,什么不能碰,否则他也走不到统制的位置。”

杨丛义起身施礼道:“多谢大人,下官定然不负使命!”

孟知州抬手推辞道:“杨秘书不该谢我,是我该替二十八条人命,乃至先前数起劫案中死亡的四十多人感谢杨秘书才是。”

杨丛义重新落座之后,孟知州道:“杨秘书愿意去统制衙门打探胡昆等人的消息,我很是欣慰。既然如此,关于这二十三起命案,审理仁和药铺几个主事之后得知的一些信息,我也跟你说一说,进了统制衙门也好见机行事。”

杨丛义道:“大人请说,下官听着。”

随后,孟知州将不久前审理众人得知的主要信息一一相告,甚至包括他的一些个人推测。

说完案情,二人没再过多闲聊,孟知州随即离开,去安排衙役全城散步土匪画像之事,而杨丛义则在房中细想前去神骑军统制衙门可能存在的风险和难处,以及怎么打探凶案嫌疑人的问题。

前衙,刘捕头已经带回了四个关键人证,都住在林掌柜回家的必经之路上,他们认识林掌柜,能清楚的记得昨天林掌柜是何时出现在他们视线中。

经过简单审问,四个人证都能证实林掌柜昨天是申时初回家的,之后再没出来过。

他们的证词证明林掌柜昨天不是直接回家的,午时离开仁和药铺,申时回家,中间一个时辰不见踪影,确实是去做了其他事情,这也能反正林掌柜的证词很可能是真实的,是去见了一个叫胡昆的将军。

四人留下证词,签字画押,按了指印,很快便被放了回去。

与此同时,县丞也带回了州学学子复制好的土匪画像,整整数千份。

孟知州当即下令,由县丞带队,带上几十人在城中所有酒楼茶肆、妓院青楼、饭馆赌场等人流较大的场所,还有重要街道张贴十二名土匪画像,东南西北四个城门更是重点张贴,左一排右一排。

不到半个时辰,城中几乎到处都能见到土匪画像,在画像旁边还有州衙的悬赏通告,通告写着两句话:提供一名土匪线索赏钱十贯,擒获一名土匪赏银百两!

民间的力量多强大恐怖,没经历过的,难以想象,豪门大户之中练武的人不在少数,看家护院的也有不少好手,悬赏通告一出,人心浮动,百两银子,可是他们看家护院好几年的酬劳,谁不想去挣这份钱?

消息一传开,城里自发组成了好几支追捕土匪的巡察队,他们干起衙门捕快的差事,甚至比捕快们更积极。

东南西北四门陆续开放,城门口不但有捕快还有为悬赏而来的,每一个想要进出之人,都得一一在画像前比对,面相稍有可疑,便被留下盘问,细细比对,确定无误才能离开。

封禁大半天的城门在下午迅速打开,城中原本因为二十多起命案人心慌慌,取消封城后,人心渐渐稳定下来。

土匪画像在全城张贴,在百姓中引起极大轰动之后,他们发现衙门又有新动作。

数十名捕快在捕头带领下,跟着一个年轻人去往禁军统制衙门。

百姓纷纷猜测,莫不是土匪凶手势力强大,官府无力抓捕,要请禁军出手?需要禁军出手,这土匪凶手得凶恶成什么模样?

百姓实在不敢想象的凶恶,既然官府在城里寻找凶手,那凶手必然还在城里,若被碰上,恐怕也是凶多吉少。胆小之人,直接回家,选择闭门不出。

杨丛义带着刘捕头等一众捕快,顶着太阳,很快来到神骑军统制衙门前。

“刘捕头,你们就送到这里吧,我一人进去就行了。”杨丛义回身对刘捕头如此说道。

刘捕头却道:“杨大人,孟大人要属下确保大人安全,属下还是陪大人一同进去,若有事,还有个帮手。”说完抬了抬手中刀。

杨丛义笑道:“不用了,这可是禁军统制衙门,真有事别说我们两人,就是再来两人也没什么用处。你们若是无事就在此等候,若有要办,就去忙你们的,我是殿前司官员,他们就是真有问题,也不敢拿我如何。”

“是。杨大人自己小心,若是有事,便喊一声,我等马上冲进去接应!”刘捕头见杨丛义语气坚定,眼神里透露出的神色较为轻松,便不再坚持。

“不必担心。”杨丛义说完,握着佩剑,便朝统制衙门走去。

刚到衙门前,离大门尚有一丈多远,站在门前的禁军守卫看都没看,便躲在太阳晒不到的阴影下开口喊道:“走开走开,闲杂人等不得靠近!”

杨丛义在原地站定,高声道:“劳烦两位通报一声,本官乃殿前司兵案秘书杨丛义,特来拜见统制大人。”

原本正眼也没往那边看一眼的禁军守卫,一听殿前司三字,触电般猛然抬头朝杨丛义看去,随后脸色一变,匆忙快步上前,抱拳躬身行礼道:“小的见过杨大人!方才一时没看清,还望大人恕罪!”

杨丛义没理会他们的道歉,淡淡的说道:“既然还记得本官,那就赶紧进去向统制大人通报。”

“是!”二人起身应道。

随后一人道:“外面天热,杨大人先进去稍稍歇息,小的这就让人去通报统制大人。”

杨丛义也就不再客气,拿着佩剑,大摇大摆走进神骑军统制衙门。

第377章 道明原因

进了衙门,在客厅稍坐,一盏茶未完,便见统制大人大步而来,面带笑意。

一见杨丛义,便哈哈笑道:“杨大人,你这是舍不得离开南剑州啊,可是还有什么牵绊不成?”

杨丛义起身笑道:“还是统制大人懂得下官。早日一早本想离城,先去福州,无奈临时有事耽搁就没走成。下官在南剑州也没熟人,无处落脚,统制大人对下官极好,本想返回统制衙门来找统制大人借几尺天地纳凉遮阴,又怕去而复返,引统制大人多心,辗转反复,难做决断,耽搁到现在,天色渐晚,快日落西山,这才不得不来啊!大人勿怪啊!”

“哈哈哈,好说好说。请坐!”

两人客气一番,先后落座。

统制大人笑道:“不知杨大人因何事耽搁了行程,拖延到这个时辰,能否透露一二?”

杨丛义笑道:“不瞒统制大人,今日本想早些离开,可我刚到城门,就见整座剑蒲城都被封禁,一问守城禁军,才知他们是奉上面的命令封城。这可把下官吓了一跳,以为是统制衙门想挽留下官,弄出这么大阵仗,后来才知是虚惊一场。”

统制大人微微一愣,继而哈哈大笑道:“封城而已,杨大人见识广博,何至于受惊如此啊,再说统制衙门哪能随随便便封城,这不是在战时,我们可没那个权力啊!”

杨丛义笑道:“事出突然,下官不知发生了何事,才有此猜想。况且历史上,地方势力强留出京巡查的朝廷命官,甚至使用极端手段,这等事也是时常发生。下官在南剑州人生地不熟,离城之际,忽遭封城,被拦在城内,不得进出,不得不有此猜想啊!下官以小人之心度统制大人君子之腹,大人海涵啊!”

“哈哈哈,杨大人说的哪里话。神骑军经得住殿前司核查,我们又没事,哪里会强留杨大人,真要这样,那就是我们统统都疯了。”统制大人脸上神色微微有些变化,转而问道:“城中到底发生何事了?我这几日未曾出去过,还不知发生了什么大事。”

杨丛义脸上笑容一敛,看着对方慢慢说道:“城中确实发生了十分惨烈的大事,昨夜一夜之间发生二十三起命案,二十八人命丧凶手屠刀之下。”边说边观察对方脸上神色变化。

只见统制大人眉头一跳,惊问道:“二十三起命案?贼人这般猖狂!”

杨丛义点头道:“他们确实很猖狂,简直是丧心病狂!”

统制大人不由得说道:“这下可够官府忙活好一阵的了。”那语气神色,好似在看戏。

杨丛义见他神色有异,马上问道:“听统制大人的意思,好像并不担心这群贼人在城中继续作乱?”

统制大人道:“比这更惨烈的事,我也见的多了,杨大人若是见过几千几万死人,这二十几条人命便稀松平常了,小小几个贼人,又有什么好担心,城池一封,几天不就搜出来了,何须担心。况且,有神骑军在剑蒲城坐镇,若是贼人猖狂,官府难以收拾,他们自然会来找禁军帮忙,禁军一出,贼人哪敢继续猖狂,我又何须担心。”

“统制大人所言有理,区区贼人,再猖狂也斗不过官府。下官方才已在城中随处可见贼人画像,有十几人之多,州府衙门还在四处张贴悬赏公告,发现一个贼人线索赏钱十贯,抓到一个贼人赏银百两,此时城中到处都是衙役捕快和豪强侠士,他们三人一伙,五人一群,拿着画像,全城搜捕贼人,相信用不了多久,贼人就会被抓捕归案。”杨丛义边说边暗中观察对方脸上神色变化。

“贼人抓到,封城解禁,杨大人是不是就可以顺利离城了?”统制大人神色一动。

杨丛义道:“话是这么说,可目前看来,好像并不容易,那些死者跟下官都有些关系,此案不彻底了结,下官就是想走,州府衙门怕也不会放行。”

统制大人一听此话,神色微变,惊问道:“杨大人此话何意?你跟那些死者有何关系?”

杨丛义叹了口气,慢慢说道:“下官前几日从建宁府来南剑州之时,在半路遇上一伙土匪打劫一队药材商人,下官亮明殿前司身份,那伙土匪才逃走,后来得知那队商人也是要来剑蒲,下官便与他们一道同行,昨日中午进城之后才分别,不想几个时辰不到,他们一行二十三人竟全都遭贼人杀害。

今日一早,下官准备出城,跟禁军守卫理论之时亮明了身份,刚好被州衙衙役听到,他们告诉下官,昨日中午那队商人去衙门报过劫案,证词中提到了下官,如今二十三人全部被杀,下官就成了唯一活着的证人,此案不破,便不能离开。

后来下官被他们带去了州府衙门,知州大人知道下官身负重任,轻易不能耽搁时间,但二十八条人命,事关全城数万人心是否稳定,国事再重,重不过民心,知州大人已替下官向殿前司送了一封急信,向殿前司说明原因,让下官在南剑州协助破案,二十三起命案和劫匪案堪破,下官才能离去。如今下官已经身不由已,不想留在南剑州都不行了。”

“这还真是意外,不幸啊。”统制大人也叹息一声。

随后问道:“杨大人牵扯进的是劫案,跟命案有何关系?劫案也并未发生啊!”

杨丛义道:“劫案虽未发生,但下官与那二十三人都看到了那伙土匪的面目,听说那伙土匪就是恶名远播的黑狼,已经在南剑州作案数起,几乎未留过任何一个活口,现在见过他们面目的另外二十三人一夜之间全部被杀,不用想,就知道是被杀人灭口,所以命案便与劫案紧密关联在一起,破获了命案,才能将劫案弄清楚,反之,破获了劫案,也能将命案弄清楚,不论如何,这两件案子必须要破一个,下官才能离开南剑州。此事真是让下官措手不及啊,在其他地方又不是很安全,怕他们对下官下黑手灭口,想来想去,城里只有统制衙门最安全,只能打扰统制大人,在这里多留些时日了,大人不会觉得为难吧。”

“杨大人不必多虑,我神骑军在殿前司诸军中实力一般,可在这南剑州也不是谁都可以欺凌的,贼人再猖狂也不敢在南剑州地盘上对殿前司的人对手,否则他们就是自取灭亡,其他人管不管,我不知道,神骑军会让他们后悔来到这个世上。”统制大人眼神冷冷的回道。

杨丛义点头道:“有统制大人这句话,下官在南剑州便可安心了。”

统制大人随之笑道:“杨大人尽可安心居住在此,把这儿当成家,想住多久,便住多久。”

杨丛义摇头道:“哪能啊,兵案事务繁忙,下官还等着赶紧破案,早些办完差回去,下官回不去,可就要再派其他人来了。”

统制大人微微点头道:“杨大人说的也对,殿前司的差事关系诸军,耽搁不得。可这案子怕也不是一时半会儿便能破的吧?”

杨丛义回道:“谁说不是呢,那伙土匪虽露了像,州衙也把他们的画像满城张贴,全城搜捕,但一夜之间,二十三起命案几乎同时发生,谋划周密,作案谨慎,绝对不是那伙土匪能做的,这伙土匪背后还有很大一股势力,此时此刻就潜伏在城里,说不定什么时候还会犯案,不找出他们,下官也心里难安啊!”

“哦,是这样吗?那二十三起命案不是那伙土匪所为?”统制大人惊问。

杨丛义摇头道:“不是,那伙土匪下官见过,他们虽然有些见识,知道殿前司是干嘛的,但谋划这么周密谋杀案,不是他们能力所及。对了,下官当日遇到那伙土匪,还从他们手中缴获一件凶器,跟禁军佩刀一模一样,他们人手一把,着实怪异,还有他们的衣着不也寻常,外衣虽刻意装扮,各不相同,但他们脚下的鞋却是一个样式,也跟禁军一样。不知神骑军最近逃跑了多少禁军?”他忽然话头一转,将问题直接引向神骑军。

听闻此话,统制大人顿时脸色一变,声音瞬时提高,惊问道:“杨大人,你这是何意?怀疑那些土匪是禁军吗?”

杨丛义忙回道:“大人误会,下官是怀疑禁军里出了土匪。不,是从军营逃跑的人上山当了土匪。这极有可能啊,不然那伙土匪何处弄来那么军鞋和禁军佩刀,南剑州可只有在神骑军才能弄到。如果他们不是从军营逃跑的,那就是军中有人将禁军军资私自盗卖,有些军资不能流落民间,盗卖军资可是大罪,何况还是卖给土匪。”

统制大人渐渐冷静下来,稍一思虑,便点头道:“杨大人说的在理,那伙土匪的禁军军资,在南剑州确实只能从神骑军中获得,神骑军实力虽算不上强,可也不缺吃少穿,不缺那点钱,盗卖军资绝对不可能。”

第378章 追查逃兵

转口接道:“至于逃兵,确实时常发生,杨大人也知道,南剑州穷山恶水,好多人士兵都是外乡人,时间一长就想回去,他们跑出军营,往深山里一钻,谁也找不到,想回去也不能空手就回去,打劫些钱财再走,也不是不可能。”

杨丛义道:“既然统制大人也认为那些土匪很可能曾经是禁军,那不妨排查一番,找出他们,也好早日破案,下官有事在身,也好早日离开,早日返回殿前司,大人以为如何?”

统制大人问道:“杨大人打算如何排查呢?”

杨丛义道:“当然直接从禁军名册下手,听说那伙土匪三年前就存在了,如今势力越来越大,近几年应该也吸收了不少逃跑的禁军加入。下官以为,可以在近三年的名册中一一核对,哪些人不在了,哪些人还在,哪些人先前在现在不在,都应该调查清楚,还神骑禁军一个清白,不然传扬出去,说南剑州的土匪跟神骑军关系紧密,到那时上面追究下来,统制大人浑身是嘴,恐怕也说不清了。大人以为呢?”

统制大人思考片刻之后回道:“嗯,确实应该查清,我即刻让人按名册核查清楚。”

杨丛义道:“大人何须再找其他人,此事还是不要让太多人知道的好,即使再保密,多一人知道,便多一分风险,人多嘴杂,难免传扬出去,到时候谣言传开,没事儿也成有事儿了。此事包在下官身上即可,保证神不知鬼不觉,就帮统制大人把此事调查清楚,到时一旦那伙露了像的土匪被抓住,大人也好解释,免得到时候被动。”

统制大人沉默半晌,他在思考到底要不要听从对方建议。

久无战阵,殿前司诸军中除了驻守京畿的几支精锐禁军外,驻守各地方州府的禁军多多少少都会不满编,有些在编人数甚至不足编制一半,吃空饷的情形普遍存在,在各军中几乎都是公开的秘密,一查一个准,但这么多年来,几乎没人查过,也少有人在朝廷提起,即使查了,应该也没什么所谓。

况且这次殿前司兵案来查的是功勋,又不是核查其他事情,想来杨丛义也不会多管神骑军吃空饷这些微末闲事。

转念一想,想到这里,统制大人忽道:“那些土匪做下此等伤天害理之事,胆敢在城里犯下二十三起命案,若不调查清楚,跟他们撇清关系,到时他们为了让官府投鼠忌器,胡乱攀咬,咬上神骑军,那就难办了。”

杨丛义点头道:“大人说的对,确实有这种可能,如此更应该赶快查清,下官眼下无事,乐为大人分忧。”

“好,那就有劳杨大人了。”统制大人抱拳抬手。

“大人放心,下官定然不辱使命!”杨丛义抱拳应承。

随后说道:“事不宜迟,我们马上开始吧,先一步就能占得先机。”

“稍等。”统制大人点头,马上出了客厅。

他之所同意让杨丛义参与此事,一是因为他给了对方银子,对方收下了,他们就在一条船上,二是他确实不想让太多人知道他想做的事,悄悄的做,其他人可能还会睁只眼闭只眼,跟明目张胆的做,那就是挑衅,赚钱贵在与人为善,这是他打拼多年总结出来的经验。

到了门外,马上吩咐一名卫兵,让他把参军叫来。

片刻之后,一名参军快步赶来,统制大人略作交代,参军点头而去。

等统制大人重新回到客厅,二人闲坐不多时,便见那参军带着两名士兵,手捧半尺来高的文册,慢慢走进客厅。

文册放下之后,统制大人一挥手,两名士兵便赶紧退出去,只留下那名参军。

“杨大人,这是明参军,你要的名册都带来了,若是还有什么需要,直接找明参军就是,此事就幸苦杨大人了。”统制大人笑道。

杨丛义笑着应道:“好,大人放心。”说完看了一眼姓明的参军,年纪应该在三十出头,看起来确实是个精明之人。

统制大人转头道:“明参军,杨大人还要在统制衙门多住几日,一会儿你大人安排好住处。”

“是。”明参军抬手应是后,便不再多话。

“杨大人先忙,我还有些事要办,就不在这里打扰了,有事找我,直接跟明参军说就是。”统制大人说完便起身。

“好,大人去忙吧,不用管下官。”杨丛义起身抱拳。

统制大人转身离开客厅,很快消失不见。

杨丛义看了看桌上半尺来高的两堆名册,不少都积满灰尘,看来许久都没人翻动过了。

“明参军是何时从军的?”

“绍兴八年。”

“到如今也有十几年了。明参军,我看统制大人对你很是看重,跟着统制大人时间不短了吧?”

“也有七八年了,末将未从军前读过几年书,后来偶遇统制大人,便一直跟着统制大人,从北到南,一晃都这么多年了。”明参军不急不躁的回道。

“能跟七八年,确实不容易,也难怪统制大人对你信任有加。”杨丛义面带微笑,神情轻松,对明参军的关注却丝毫没有放松。

在林掌柜的证词中,明参军也曾与胡昆一同出现过,并且那胡昆多数情况下是按明参军的意思行事,这一系列案子,他必然也有参与。

“末将先给大人安排住处吧,一会儿再把这些名册送去大人房中,大人可在房中慢慢查看。”明参军感觉到了对方扫视他的眼神,略微有些不安。

“也好,不用太麻烦,昨晚那地方就行。”说着起身,同时又道:“州衙捕快还在衙门外等我,我先出去跟他们说一声,你把名册送到房间就可以了。”

“何须大人亲自跑一趟,末将让人出去跟他们说也是一样。”明参军马上提出帮忙。

“不用,还是我亲自去一趟,不然他们回去没法跟知州大人交代。”

杨丛义说完,便大步离开。

刘捕头远远的见杨丛义从统制衙门出来,赶紧上前询问道:“大人,你没事吧?”

“没事。你们先回去吧,忙你们的差事去,我要在这儿住一段时间,让知州大人放心,一有结果,我亲自去跟他说明。”杨丛义说完,便再次返回统制衙门。

刘捕头等人又不可能追进去,喊了几声“杨大人”,对方也没有理会,便只能留下一人,其他人赶紧返回衙门。

杨丛义一回到偏院,昨晚住过的房间,便见房间已经收拾干净,那些落满灰尘的名册堆放在桌上。

使劲拍打几下,阵阵烟尘从名册上腾起,在阳光照射下,异常清晰,呛得杨丛义忍不住屏住呼吸。

名册实在太多了,一本本翻看也看不出门道,幸好每本名册都标注了时间,粗略一番,果然都是近几年的。

神骑军中,他知道名字的不多,首要目标便是那个跟林掌柜接触频繁的胡昆,既然称将军,至少也应该是一名军官,如此一来,问题就稍微简单一些。

杨丛义先从三年前的名册中查起,很快便发现一个叫胡昆的人,是一名队将押官,翻遍那本名册,全军几千人中,胡昆确实只有一人。

随后他便按时间先后顺序,继续在其他名册中寻找胡昆其人。

几刻钟之后,当最后一本名册翻完,胡昆的名字已经消失不见了,而消失的时间则是绍兴二十年十二月,消失前的军职是部将。

毫无疑问,这个胡昆肯定有问题,他的消失跟统制大人有多少关系,杨丛义不能确定,但稍稍一想,就知道必然不简单。

既然神骑军中确有胡昆其人,林掌柜的供词便有几分可信之处。

但若是胡昆死了,那便死无对证,林掌柜的供词就成了一面之词,命案的突破口就变成了死胡同。

可这胡昆已经在神骑军名册中消失五个月之久,不管他是不是死了,神骑军都可以撇清关系,难道半年前他们就谋划好一切,并为此做好了准备不成?

杨丛义心里一寒,若真是这样,神骑军得堕落成什么样子,眼里只有钱,没有百姓和人命吗?

胡昆已在名册中消失,那十二个土匪是不是跟他一样,杨丛义十分怀疑,于是马上开始在名册中重新寻找莫名其妙消失的人。

小半个时辰后,他找到了想要的结果,近两年共有三十六人无端从名册中消失,而其中有三十人出自同一指挥,且集中分布在两支小队,这也很可疑,他们有极大可能就在那伙土匪中。

然而问题随之而来,他们也在名册中消失,不管他们做了什么伤天害理之事,跟神骑军扯不上关系,即使能证明他们是神骑军逃兵,神骑军愿不愿意协助追捕,能不能追到都是问题。

杨丛义找出了他们的名字,却也同时陷入了困境。

看着太阳一点点落下,脑中一团乱麻,一堆数字乱跳,想要理出个头绪,却越想越乱,找不到可以突破的支点。

第379章 全军点名

十二.....二十三.....二十八......三十......三万......

脑中凌乱,无从思考。

杨丛义明白问题所在,马上吐出几口浊气,将杂乱的心绪平静下来。

他们几十人躲在哪里最安全?城中,山里,还是军营?

这个问题一在脑中出现,杨丛义心里一跳,激动的顿时起身来回走动。

一般的鞋子绝对穿不过三个月,那伙土匪若是时常待在山野,走出军营之时穿着的鞋子恐怕早就破损不堪,不知丢到哪里去了,但几天前他们脚下的鞋子却是非常整齐,这就说明他们极有可能还在领取军资装备,平日就呆在军中。

上次打劫不成,他们的面貌已经暴露,不管在城里还是山中,都有可能被官府找到踪迹,但军营除外,因为外人根本进不来。军营对他们来说就成了最安全的地方,只要换身衣裳,整整头发,摇身一变,就是禁军,谁敢拿他们怎么样,况且躲在军营不露面,官府也不可能找到他们,等风头一过,该怎样还是怎样。

细想之后,他马上开始思考如何证实他的猜想,直接点名要找这些人,显然不行,肯定会被告知已经不在军营,如此一来,只能用用之前用过的招式,全军按名册依次点名了。

他随后从一堆名册中选出几册拿在手中,趁太阳还未完全落山,马上去找统制大人。

在杨丛义看来,堂堂一军统制,哪里会管名册之事,让他看,估计也看不进去,看不出什么端倪,抢劫、灭口这些事,不知道他参与的有多深,但就是牵扯再深,也不可能亲自编写名册,名册里的名堂,他很可能并不知情。

若统制大人不知情,便不会阻扰,杨丛义的点名计划就能顺利实施。

他没有去找明参军,抢劫、灭口之事,这个明参军极大可能参与其中,甚至一系列事件都可能是他亲自谋划,所以需得绕开他。

卫兵通禀之后,杨丛义在客厅等来了统制大人。

“杨大人已经查出了端倪?”一进客厅,统制大人便直接询问。

杨丛义回道:“名册一尺来高,上百本,没有一天看不完。下官只看了驻守剑蒲城的两指挥,其他的还没来得及看。要说端倪,还真有一些,下官发现神骑军近几年逃兵不少,可补充兵员的能力,着实让下官佩服。”

“杨大人此话何意?”统制大人似乎不解,问话之后,稍稍谦让,当即落座。

“下官翻看禁军名册发现,不管前一个月消失多少人,下一个月马上就有新人补充进来,这跟下官在其他军中所见大大不同啊。”杨丛义看着统制大人回道。

“不知其他军中如何办理?”统制大人一副虚心请教的神情。

“据下官所见所闻,在其他军中若出现逃兵,禁军名册之中依然会保留他们的姓名,军中的人少了,但名册上的人不少,而朝廷却还是会按名册来发放粮饷,此为吃空饷,这种情形在禁军很常见,统制大人应该知道吧。”杨丛义微微笑道。

统制大人轻轻点头道:“我略有耳闻。”

杨丛义听到这话差点笑出声,这装的也太过分了,但他并没有点破,随后又道:“下官方才察看神骑军驻守剑蒲县两指挥禁军名册,便发现这种违反常理之事,逃兵刚逃,马上就有新兵补充,这种做法不合法度吧,每一名禁军招募都要经过层层考核,达到要求才能进入禁军编制,况且大规模补充新兵,也要上报殿前司批准。大人,这两指挥禁军不合法度之处不少,补充的新兵又没有严格考核,这里面会不会有身份不明之人混入禁军,私下里却做些杀人放火的勾当,是不是应该核查一番,摸清他们的底细,不然真出了大事,统制大人跳进黄河也洗不清。”

“呵呵,杨大人过虑了,那些招纳进来的新兵虽没经过殿前司严格考核,但都是身强力壮的汉子,拉弓射箭、挥枪舞刀都不是问题,至于招募之时未及时向殿前司请示,确实是神骑军的疏忽,但杨大人也知道衙门办事效率,一来二去没有一年哪里批的下来,可这南剑州穷山恶水,刁民无数,打劫杀人,时常发生,官府又管不了,每次都要神骑军出面,兵力不满编,跟本顾不过来,所以一旦有逃兵,只能马上招募人手,这年头,没人不行啊!”统制大人马上对杨丛义的疑问解释了一番。

但随后,话头一转,说道:“杨大人所虑也有道理,后来参入禁军之人,确实难保个个清白,入营以前是不是有些偷鸡摸狗的小问题,我们无从知道,是不是杀过人放过火,我们不是官府,也难以掌握。杨大人要是对他们不放心,单独叫过来审问也不是问题,能为神骑军排除隐患,自然好,没有问题,当然更好。”

“好,既然统制大人同意,下官便去调查一番。但为了不引起不必要的恐慌,下官认为可以找个由头,比如殿前司官员来神骑军巡查,想跟大家认识一下,刚好下官也想见见神骑军将士之军威,有幸结识几人,不然不是白来一趟神骑军?”杨丛义微微笑道,虽然他心里压力巨大,但尽量掩藏起心底的真意,不论如何,先证实了猜想再说。

统制大人稍稍一想,便同意了,问道:“杨大人想怎么做?”

“全军点名,将他们挑出来一一察看,免得漏掉一些暗藏心机之人。”杨丛义早已想好,马上答道。

“全军?神骑军虽一直在补充兵员,可实际上总是有缺额,杨大人不会抓着不放吧?”统制大人略微有些惊讶。

“大人多虑了,下官方才已经说了,禁军各军都存在不同程度的吃空饷,已经几十年了,谁管过,谁管得过来?大人放心,下官可没那闲心思。”杨丛义笑道。

“杨大人快人快语,如此我就放心了。”统制大人说完便起身道:“稍等,我去安排安排,让他们在校场集合。”

“慢。大人不必提前安排,下官与大人一道去校场,相信各级军官不会让我们等太久。”杨丛义笑道。

“哈哈哈,还是杨大人有办法。常年不打仗,禁军也闲散惯了,平常没半个时辰,还真集中不起来。”统制大人不由得大笑。

“这也是被逼出来的,上官慢,下边自然不会快,上官快了,下边才会更快!”

杨丛义说完,便拿着名册跟统制大人一道往校场走去。

在去往校场途中,统制大人便下令全军校场集合,不得少任何一人。

二人一边闲聊一边走,等他们慢慢走到校场,场中已经集中了不少人。

原本乱糟糟的校场,一见统制大人出现,马上变得鸦雀无声,他们迅速移动脚步,排列阵型。

二人到了场边,并没有马上靠近禁军将士,而是继续在一边低声闲聊,但他们的眼睛却从没离开过校场上的禁军。

陆陆续续有一队队禁军士兵奔跑而来,汇入校场阵型,夕阳下,校场上的队伍渐渐壮大。

约一刻钟之后,时不时奔跑的身影终于消失不见,校场上的禁军,军容雄壮,队形队列也十分整齐。

一将校简单训话之后,跑步来到校场边,高声道:“统制大人,全军依令,集合完毕!”

“好。”统制大人应了一声,那将校便马上转身离去。

“杨大人请!”

“统制大人请!”

二人谦让一番之后,一同向校场边的一个高台走去。

上了高台,面向场中黑压压人头,统制大人再次道:“杨大人请!”

在别人军中,哪有他先说话的道理,杨丛义当然不会如此出风头,赶紧推辞道:“统制大人先请!”

统制大人一见如此,便不再推辞,高声向众将士喊道:“诸位,今天临时把大家集中在校场,是因为今天是个非同一般的日子,为什么这么说?那是因为临安来人了!多少年了,临安终于派人来看我们神骑军了!我身边这位,就是来自临安的杨大人,请杨大人跟大家说几句。杨大人,请!”

听闻此话,杨丛义上前半步,高声道:“诸位禁军兄弟,在下姓杨,名丛义,此次来神骑军除了看看大家生活的好不好,也没别的事。杨某久在临安,很少到地方走动,出来一次着实不容易,既然来到神骑军,就想趁此机会,跟大家认识认识,交个朋友,日后你们有机会去临安,也可找杨某,别的不敢说,绝不会让你们露宿街头饿肚子。”

说完,拿起手里的名册,继续道:“接下来,就让杨某认识一下诸位。点到名字答到,并请跑步上前,在台下一丈之内重新列队!明白了吗?”

“是!”校场上近千人发出了雄厚的吼声,来自临安的官员,主动要认识他们,他们没见过什么其他官员,临安的官员更是从来没见过,这让他们如何不激动。

“下面,我开始点名!”

第380章 两次点名

“陈福、刘贺、黄阁、卢三、李勤......”

杨丛义高声点了数百个名字,七八十人应声上前,一一在高台下排队,每一个人上前,他都会细看一眼,用实际行动告诉禁军士兵,他确实是在认识每一个人。

来到台下重新列队的禁军士兵,一个个满脸兴奋之情,看着台上年纪比他们大不了多少,甚至还要小一些的临安高官,他们心里满是羡慕和嫉妒,羡慕台上的年轻官员有非同一般的家世背景,更嫉妒官员拥有的强大关系,让他们忍不住的幻想,若他们也有那样的家世和关系,他们是不是也能像台上官员那样,年纪轻轻就当上大官呢?

台下的士兵在想什么,杨丛义无心顾及,他拿着名册看到了一个先前做出标记的名字,毫不犹豫的喊出口:“胡昆、刘进、许标、张品.......”

“胡昆”这个名字一叫出口,场中立即响起答道之声,与此同时,一人快步向高台下跑来,杨丛义仔细一瞧,见那人身着将校衣甲,心中一阵暗喜,果然如猜想一般,今年的名册上虽不见他,而他的人却还在军中。

看清胡昆站立的位置之后,杨丛义便继续往后依次点下去,很快就点到其中一队异常之处。

他用来点名的名册并不是同一册,三本名册,时间跨度极大,名册上每指挥每队人员大致相同,只有少数几队变动较大,而他用来点名的名册,则专是点那未变之前的。

“高远、宋书、宋乔、赵四、赵六、杨去.......”杨丛义一连点了十六七个人名,场中答到之声不绝于耳,他心中再次一喜。

这些人在一年前的名册中就已经消失不见,被其他人名所代替,而此时他用之前的名册叫出他们的名字,他们好似心中无鬼,高声应是。

等那些人一一上前,杨丛义细看之后,心下了然,这十几人中,赫然便有几天前半路遇到过的土匪。

而从那些人躲闪的眼神中,他似乎看到他们也认出了他的身份。但现在无济于事了,站在台下,就在两位大人眼前,他们哪儿敢轻易动弹,只能把头压低,尽量不让台上之人看清他们的脸。

杨丛义又心不在焉的点过数百人之后,再次点到名册异常变动之处。

一个个名字叫出,一声声答是,接着便是一个个熟悉的面孔出现在台下,杨丛义协助画师画过他们的画像,闭眼就知道他们的样貌,只稍稍瞧一眼,便确认了他们的土匪身份,而他们之中,眼力较好,又较为敏感人,也在第一时间发现了台上官员的身份,可他们一样不能再轻动。

将近一千个名字,小半个时辰,杨丛义便一一点完。

看着台下和场中分成两部分的人,杨丛义看了统制大人一眼,低声问道:“大人如何看待这等情形?”

统制大人漠然无语,片刻之后回道:“军中确有问题。”

“下官便借此机会,帮大人整顿一番吧。”杨丛义一脸真诚的提议。

“那就有劳杨大人了。”统制大人脸上挤出了一点笑容。

征得同意,见太阳落山,天色不早,杨丛义马上高声道:“诸位,叫过名,应过声,我们也算相识一场!在此,我再叫一次你们的名字,叫到名字的,答一声是,然后自由离开,没叫到的,不要随便乱动。明白了吗?”

“是!”太阳一落,他们望着高台,声音刚加整齐洪亮。

陈福、刘贺、黄阁、卢三、李勤......”

很快,杨丛义重新开始点名,点到的人答是,然后迅速离开,从离高台最近的地方,一排排离开。

又几刻钟后,名字点完,高台下剩了三十多人。

从台上朝下望去,已经看不到他们的脸,因为他们把头低了下去,静静的看着脚下的土地,就像做了错事的孩子。

而另外一部分始终没有叫到名字的人,还站在校场中一动不动,他们也许在思考台上的大人为什么不叫他们的名字,但如果没人告诉他们,他们不可能想的通,因为他们很可能是不在禁军名册上的无名之辈,空背禁军之名,却不享有禁军该有的粮饷待遇,这怪不得谁。

“大人,这剩下的两拨人,你想先解决哪一拨的问题?要不都留下名字,然后再一一核查吧,大人以为如何?”杨丛义转头问道。

统制大人看着眼前两拨人,也不知该说些什么,神骑军的问题展示在杨丛义面前了,好在他已经收了三万两银子,总不至于为这点事再要几万两银子吧。想想觉得没有这种可能性,于是回道:“杨大人想如何就如何吧,这些琐事我历来都没过问,不想却有这么多问题,看来神骑军得好好整治一番了。”

杨丛义回道:“大人说的是,殿前司诸军近十年几乎都没打过仗,军容军纪早就松散不堪,军事训练也大不如前,日常管理更是不能跟以前相比,这都是在诸军中普遍存在的问题,一有人提起要整治,就有人拆台,说什么现在仗都没得打了,整军还有什么用,甚至向朝廷建议再裁撤一半地方禁军。所以说,各地驻军差不多都一样乱,都是没仗可打才闹成了这样,大人不必在意,也没必要担心。但大人说的不错,稍稍整治一番还是很有必要,不能让他们闹的太过分,禁军毕竟是禁军,不是厢军,也不是给豪门大户看家护院的家丁。”

“多谢杨大人理解驻守地方的难处。这些人就交给杨大人处置,该怎么办就怎么办吧。”统制大人脸上面前露出一丝笑容。

“好,下官就恭敬不如从命了。”杨丛义抱拳应道。

随后又道:“大人,下面这两拨人,人少的这部分较为特殊,下官想与大人一起核查审问,另外那一拨人多,可让人登记姓名,容后再核查不迟。”

统制大人笑道:“好,今天我就听杨大人的安排。”

杨丛义一抬手道:“大人请!”

“请!”

二人再次谦让一番,一同走下高台,朝那伙可疑之人走去。

到了那三十余人身前一丈之外,杨丛义高声道:“你们可知,本官为何将你们留下?”

众人沉默无言。

“胡昆,你是一名军官将校,你来说说?”杨丛义在台上只看一眼,早已记住这个涉嫌二十三起命案的关键人物样貌,直接点名,想听听他有何说法。

谁知那人好似没有听见杨丛义叫他一般,站在那里毫无反应。

“胡昆,本官叫你,你没听见吗?”杨丛义脸色微变,看来他们并不是不知道自己在名册中被删除了姓名,方才贸然应是,走上前来,如今众目睽睽之下被留在原地,便想假装自己不是胡昆,哪有那般容易。

杨丛义转头道:“统制大人,胡校尉患有耳疾不成?”

统制大人脸色难看,盯着胡昆怒道:“胡昆,你搞什么鬼?杨大人问话,你听不到吗!”

那胡昆一听统制大人发怒,顿时便知糊弄不过去了,赶紧上前一步抱拳赔礼道:“末将刚刚有些走神,大人多多包涵!”

杨丛义笑道:“原来胡校尉身体康健啊,本官还以为你身患严重耳疾,对本官的话充耳不闻呢!”

胡昆抱拳,再次致歉道:“末将方才确实一时失神,未曾听到大人说了什么,请大人海涵!”

杨丛义笑道:“好,既然能听到,本官再问你一次,你为何会被本官留下?”

胡昆想了想,又看了统制大人一眼,见对方毫无表示,便回道:“大人第二遍并没叫末将的名字,具体缘由,末将不知。”

杨丛义又道:“本官按今年三月的名册点名退场,而名字一一点完,却不见你的名字,并不是本官没点。你可知道名册中为什么没你的名字?”

胡昆脸色大变,顿时紧张起来,摇头回道:“末将不知,兴许是漏掉了。”

杨丛义笑道:“是不是漏掉了,本官不知道,统制大人会调查清楚的,为何一名神骑军部将,却不在名册之中。”

统制大人一听此话,也是脸色微变,转头看向杨丛义,但却没有问出话来。

杨丛义没再理会胡昆,抬手一指另外三十余人,高声道:“你们又是为何被留在这里,现在可知道原因?”

众人沉默无言。

杨丛义接道:“你们不说,本官替你们说了吧,绍兴十九年七月,你们之中数十人从神骑军名册中一同消失,绍兴二十年五月,你们之中将近二十人从神骑军名册中消失。本官想问你们,消失这么久,你们还在领取禁军军资饷钱吗?如实回答!”

众人还是沉默不语。

“赵四,你来说!”杨丛义眼睛盯上那名叫赵四的禁军,而他便是几天前企图打劫药材车队的其中一人。

那名叫做赵四的禁军士兵被杨丛义凌厉的目光一扫,马上脱口而出道:“在领。”

杨丛义点头,再一指众人,高声问道:“你们也都在领取饷钱,是吗?”

场中一片寂静,无人应答。

第381章 全部拿下

杨丛义向前走了几步,来到其中一人身前五步左右,高声问道:“你手臂上的刀伤还没好吧?”

那人惊恐的不敢抬头,更不敢发出一点声响。

“你们这些人,吃着朝廷的饭,拿着朝廷的饷钱,却还干些伤天害理之事,简直天地难容!”杨丛义说完转身走到统制大人旁边,看了看他脸上的神色,已经很有些难堪了。

但该说的话,他不得不说,于是继续训道:“你们犯的错,不但犯了王法,也犯了军法,不论哪一条都难逃一死!”

说完便对统制大人道:“大人,下官数日前从建宁府前来剑蒲,半路遇上一伙土匪正在打劫商队,刚刚一看,却发现那伙土匪居然是隐藏在神骑军中的败类,他们所犯何罪,请大人按军法处置!”

统制大人稍稍定了定心神,问道:“杨大人没有看错?”

杨丛义道:“绝不会看错,大人如果不信,让他把右手臂衣袖拉起来,打劫之时,他的手臂被运送药材的商人砍伤,大人一看便知!”说完伸手一指其中一名禁军。

统制大人顺着手指方向抬眼望去,脸色阴沉的看了那人一眼之后,厉声道:“右手露出来!”

那人一听此言,“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口中哭喊道:“统制大人饶命,小的家里上有老,下有小,全靠我一人养活,要是我死了,他们都会饿死!大人饶命啊!”喊完,叩首在地。

“来人,把他们统统看起来,不准放跑一人!”统制大人脸色铁青,转头朝校场边等候的其他禁军一声大吼。

只见明参军快步奔跑过来,没有立即接令,而是想上前与统制大人私语。

谁知统制大人怒道:“在这儿说!我神骑军光明正大,岂能偷偷摸摸!”

明参军脸色瞬间变得极为难看,退后几步,犹豫了一下,然后问道:“大人,是否把他们全部抓起来?”

统制大人转头看了一眼杨丛义,冷声道:“听杨大人的,不要自作主张!”

“是!”明参军应道,而后向杨丛义问道:“杨大人,要抓哪些人?”

杨丛义看了统制大人一眼,见他气急败坏,两眼望天,对此事仿佛一副不再关心的样子,于是回道:“这些人不在禁军名册之中,又涉嫌重大命案,如今却身在神骑军军营,如果将他们任何一人放走,神骑军难免要惹下麻烦,还是全部拿下,等审理查问清楚,没犯错的,补回禁军名册,犯罪的,依照律法或军法处置。”

“是,末将遵命!”明参军抱拳接令。

而后一挥手,高声道:“将他们全部拿下,严密看管起来,谁敢私自放走一人,军法从事!”

“是!”

赶到场中的数百禁军立即上前,将胡昆、赵四等三十余人全部拿下。

“带走!”明参军一声令下,数百禁军扭送三十余人迅速离开校场。

“杨大人,他们已经全被拿下,接下来如何处置?”明参军看了统制大人一眼,见他依然两眼望天,全然不顾眼前之事,只能抱拳询问来自殿前司的杨大人。

杨丛义也看了统制大人一眼,而后高声向众人道:“本官亲眼所见,这些人沿路打劫商队,不光抢夺财物,更要杀人灭口,手段凶残,毫无人性,自称黑狼,乃是南剑州恶名远扬、臭名昭著的一伙土匪恶棍。当日幸有本官在场,他们打劫商队不成,没想到他们露相貌,害怕官府追缉,居然在昨夜,一夜之间在城中犯下命案二十三起,杀害除本官以外,二十三个见过他们面目之人,简直猖狂之极、胆大包天!不将以正国法,剑蒲城,乃至南剑州,民心难安!”

一阵义正词严的痛斥之后,又道:“本官建议,神骑军内部先初步审理一番,但切记,不可伤了他们性命,他们都要送到衙门进行审判,不然百姓不服,昨夜的二十八条冤魂难归地府!”

“是,末将谨遵大人之命!”明参军一听此话,马上接令。

“还不去审问!”统制大人低眼一见明参军还站在原地,顿时怒斥。

“是,大人!”明参军抬手接令,迅速离去。

围观在校场周围的数百人议论纷纷,噪杂不堪。

“都没事了?精力这么好,那就操练一夜,不要睡觉!”统制大人见围观的将士不少,交头接耳,指指点点,马上又是一声怒吼。

此语一出,原本纷纷扰扰的校场顿时安静下来,好似时间停止了一般。

“统制大人的画,你们没听到吗?拿了兵器来操练!一刻钟内,到校场集合!”一将校在场边高声下令,看模样,像是一名正将。

“大人息怒,既然军中出现败类蛀虫,找出来就好,刮骨去毒,治病疗伤,等清除了他们,神骑军还是神骑军,于统制大人无损。”杨丛义抬手,劝慰道。

“杨大人此言有理。”统制大人脸色依然难看。

“大人,我们还是想想如何善后吧。”杨丛义提议道。

“哦,杨大人有何建议?”统制大人神色一动。

“校场喧嚣,不是说话的地方,找个地方细聊吧。”杨丛义道。

统制大人微微点头。

随后,二人很快离开校场,再次回到客厅。

各持茶杯,喝几口清茶,清清冒烟的嗓子之后,统制大人的心绪逐渐平静下来,但脸上神色并没有多少好转。

“杨大人,我向来真诚待人,并没有怠慢过你,也没在哪里得罪过你,你二进统制衙门却让我下不来台,此事可有说法?”统制大人的神色很冷,语气也很冷。

“实话说,统制大人待下官很好,下官与大人并无私怨,昨天来拜见大人之后,本想今天一早离开,直接就去福州,谁知慢走一步,被拦在城里,还被当作唯一的人证请去知州衙门,到了衙门才知道,城中昨夜发生了惨绝人寰的惊天大案,那些死者与下官同行两天,都是幸苦奔忙的苦命人,不破此案,下官内心难安。其实到了知州衙门,听说案情之后,下官便已知凶手定然存身军营下官身在殿前司兵案,既然离京,便有监察各军之责,偶遇如此大案,如若不闻不问,便是失职,食朝廷俸禄,失职便是不忠,与那二十三人同行数日,对他们的生死漠不关心,便是无情,二十三起命案,二十八条人命,有线索却若置之不理,不为死者讨还公道,便是不义,要做如此不忠不义、又无情之人,杨某热血男儿,断然做不到。”杨丛义正声回道。

而后又道:“今天初来统制衙门,不知统制大人是否参与这些烂事,是以未敢与大人言明。此时方知,下官错怪了大人,还望大人恕罪!”

统制大人听杨丛义这么一说,脸上神色略微好转,随后问道:“此事如何善后?杨大人怎么说?”

杨丛义道:“此事简单,若抢劫杀人之事,无人指使,那就直接把他们送去州衙,交给衙门处理。若是牵连较深,稍微麻烦一些,在军营动私刑显然不合适,有杀人灭口之嫌,到时候知州大人一怒之下,一本上奏朝廷,统制大人就麻烦了,不如先审问清楚,看看到底牵扯何等地步。”

统制大人不语,杨丛义接道:“据下官所知,知州大人已经审问过仁和药铺林掌柜,林掌柜供述,就在昨天中午胡昆去找他询问二十三名死者住处,还有死者家里一些具体信息,知州大人已知凶手就在军营,下官与他商议之后,这才前来统制衙门探问。所以,关于此案,是瞒不过去的,二十八个冤魂不同意,下官不同意,知州大人不同意,全城百姓也不会同意。”

“胡昆。”统制大人自语道:“这个人不能留,不能让他进州衙过堂审问。”

“为何?”杨丛义直接反问。

统制大人沉默片刻,说道:“既然杨大人能从州衙来到统制衙门,想必也知道我们与州衙的矛盾由来已久,若胡昆活着进了州衙,孟知州不会轻易放过这个反击的大好机会,必然要在南剑州掀起波澜。若我猜的不错,孟知州一定也跟你说了不少事情,甚至有不少他的推测,那你就应该知道,神骑军对南剑州的药材生意感兴趣,而这个胡昆这几年正是在牵头打通神骑军的药材商路,已经略有成效,再过几年就可以拿下南剑州五成以上的生意。

你一定很奇怪,神骑军为什么要做药材生意,因为我们穷怕了!神骑军实力不济,从北到南,吃的都是残羹剩饭,饥一餐饱一餐,将士们受够了这样的苦日子,来到这穷山恶水的南剑州,更是要钱没钱,要粮没粮,没吃过一顿饱饭,仅仅两个月,四千人逃的只剩两千人,眼看神骑军快散了,州衙还是不拨半点钱粮,无奈之下,我们只能自己想办法。但办法哪是那么好想的,就我们这不会转弯的性子,能想出什么好办法?”

第382章 感同身受

“你也知道,南剑州没田没粮,但有银矿,一场天灾,土匪开始骚扰银矿,官府没一点办法,神骑军饭都吃不上,州衙不发粮饷,却还要我们去帮忙剿灭土匪,将士们自然不答应,便要求银矿出钱出粮,从那之后,将士们便在银矿周围扎根落脚了,之前逃走的士兵,陆陆续续回来了,吃饭的人嘴一多,粮就不够分,而从银矿得到的钱粮毕竟有限,养活不了那么多人,而南剑州除了银矿,还有一样东西可以赚钱,那就是药材。现在你知道,我们为什么要去做药材生意了吧?”

杨丛义从统制大人嘴里又听到了不同的故事,还相当凄惨,而这段幸酸的经历,他在宣威军曾经感同身受,当一军主帅没法解决将士们吃饭问题的时候,心里承受的煎熬,难以想象。

统制大人继续说道:“州衙已经多年不再供应神骑军粮饷了,我们跟州衙也暗斗多年,将士们为温饱而奔走忙碌的时候,州衙里的那些官老爷想的却是如何控制我们,给我们脖子拴上一根绳子,这不公平。如今将士多了,靠银矿上弄来的那点钱,吃饭都不够,就想做点药材生意赚钱,可州衙明里暗里使绊子,做了几次生意,却亏损极大,现在刚好有些好转,若是负责药材生意的胡昆被州衙抓去,不光药材生意没法做,他要是受不住衙门的酷刑,再说点不该说的东西,州衙死抓住不放,神骑军就完了,他绝对不能进州衙受审!”

杨丛义点头道:“下官曾在宣威军任职,吃过没有粮饷的苦。州衙没有钱粮,神骑军自给自足可以理解,可做生意也不能犯法,做些伤天害理之事,为自己活命,而杀死无辜之人。下官以为,胡昆已在证词之中,二十三起命案的主谋非他莫属,他虽可以不进衙门,但必须伏诛。另外,参与凶案之人,要一个不少转交衙门,经衙门审理之后,上报刑部,以正国法。大人以为如何?”

统制大人沉默片刻,理理思绪之后,无奈的回道:“也只能如此了。胡昆一死,刚有起色的药材生意怕是要全完了,神骑军又要散了。”

眼见统制大人如此悲观,杨丛义劝解道:“药材生意,不一定要神骑军自己来做,可以找一个精明的掌柜在前边代劳,或许更好,有些事不用神骑军出面,也能跟州衙少些冲突,也会少些绊子。”

统制大人眼睛一亮,找人代劳,这倒是个不错的办法,以神骑军在南剑州的实力,加上擅长做药材生意的掌柜,哪有做不好药材生意的道理,莫说药材生意占五成,就七成八成也极有可能。

于是点头道:“杨大人所言有理。”

随后起身道:“那就依杨大人所言,涉及命案的凶手全部转交衙门,胡昆为命案主谋,见事情败露,畏罪自杀,尸体也移交衙门。”

“大人且慢。”杨丛义随即起身。

“杨大人还有何事?还是觉得如此安排不妥?”统制大人不解。

“如此贸然安排确实不妥。胡昆还不能死,至少不能死在神骑军军营里,得等他见到衙门的人,或是进了衙门以后在死才行。若他死在军营,传扬出去对神骑军不利,更麻烦是统制衙门与州衙势同水火,他们一定不会相信胡昆是畏罪自杀,到时候必然要往统制大人身上扯。不如让下官做一回和事佬,前去州衙,将此事与知州大人说清,然后坐下来商谈出一个解决问题的办法,下官身为殿前司官员,也要为神骑军着想,凶手要交出去,但凶手不能是从神骑军出去的,这些命案也不能是神骑军所犯。”杨丛义赶紧说明缘由,神骑军所陷入的困境,让他回想起宣威军曾经经历的一切,忍不住心中震颤,真心想要帮他们一把,况且他现在任职殿前司,哪有不帮自己人的道理。

统制大人道:“胡昆不能活着交给州衙,我不相信他们,一旦衙门严刑逼供,他们想要什么证词就有什么证词,神骑军就没活路了,我不能答应!”

“大人,胡昆真的不能死在军营里,他死在这儿,神骑军脱不掉干系,就连统制大人也会牵连进去。大人就听下官一句,让胡昆暂且活着,等下官去找知州大人交涉之后,探听了知州大人的虚实,商量出双方都可以接受的办法,再做决定不迟。这件事,大人一定要听下官的,不然神骑军绝对要出事!”杨丛义语气坚定,甚至隐隐有威胁之意。

听了这话,统制大人沉默了,片刻之后,问道:“胡昆不死,杨大人真能保证神骑军无事?”

“胡昆不是不死,是他不能死在军营里,不能死在衙门的人见到他之前,下官一定想办法让他在进衙门开口之前自杀,保证不会透露任何事情!”杨丛义不得不做出保证。

“好,我再相信杨大人一次,大人在殿前司任职,想必不会跟州衙沆瀣一气,坑害殿前司禁军,此事就拜托你了!”统制大人终于松口,但多多少少还是不太放心。

“多谢大人,下官定然不会辜负大人信任!”杨丛义抱拳,神色一禀。

随后道:“刚刚抓获的那些人,麻烦大人亲自去看看,别让他们出了任何问题,少一个人,或死一个人,到时候都不好结案,不好交代。”

统制大人道:“杨大人放心,我会交代下去。”

“那下官这就告辞了,等我到州衙找知州大人商讨之后,再来面见大人。”

“杨大人好走。”

杨丛义一抱拳,转身迅速离开客厅,快步朝统制衙门外走去。

天色已经渐暗,晚霞早已消失不见。

刚出统制衙门,就见一人上前道:“杨大人,你可出来了,知州大人都急坏了!”

杨丛义一看,却是一个等在军营外的捕快,不由得问道:“知州大人急什么,难道又发生什么大事不成?”

“不是,大人是担心杨大人在军营里遭遇意外,小人一直守在这儿好几个时辰,没敢离开。”那捕快回道。

“好了,既然没事,那赶紧回州衙。”

杨丛义说完,快步离开,不再理会身后跟着的捕快。

等他回到州衙,州衙内外已经掌上灯火,四处可见衙役、捕快和拱手在巡逻,衙门外人多,衙门里面人更多,像是要打仗一般。

刘捕头守在衙门口,一见杨丛义出现,立马上前道:“杨大人,你可回来了,知州大人问了好多遍,问的属下都不敢去见他了。”

杨丛义哈哈笑道:“知州大人多虑了,杨某无事,毫发无伤。”

“可有收获?”刘捕头悄声问道。

“收获不小。”杨丛义回了四字,便不再多说,快步进了衙门。

天色已晚,前衙灯火通明,较为纷闹,杨丛义直接被带往后衙客厅等候。

他刚刚坐下不久,一杯茶还未喝完,便听一个声音传来。

“杨秘书,此行可还顺利?”

杨丛义抬头一看,见孟知州正从客厅一旁的屏风后大步出来,当即放下茶杯,起身道:“下官不辱使命,一切顺利。”

“顺利就好。可有什么收获?”孟知州一抬手,请杨丛义坐下。

二人稍稍礼让之后,先后落座。

“下官此行收获不小。全仰仗神骑军统制大人,命案劫案都有着落了,若是一切顺利,一天之内便可抓获凶手,将案子了结。”杨丛义如此回道,并没有说的太明白。

“杨秘书,张统制是不是有什么话说?”孟知州一听杨丛义此话,心如明镜,马上开口询问。

城中大举搜寻了几个时辰,连土匪的影子都没看到,这可把他急坏了,城门已开,若不尽快破案,消息传到福州,他的日子就不好过了。

杨丛义轻轻点头道:“下官与统制大人的确在军中发现了一些凶手的蛛丝马迹,也掌握了一些线索,很可能是之前逃走的士兵在作案,下官离开时,统制大人已在着手勘察,如果不出意外,明日中午之前就会找到那些人的踪迹。统制大人了解知州衙门的难处,愿意帮忙破案,也愿意出手抓捕凶手,但他希望此事不要牵扯到神骑军,否则他会以军法处置那些逃兵。”

“张统制居然敢这么说?不把朝廷法度放在眼里?”孟知州眉头一皱,脑筋急转。

“统制大人也有他的难处,州府衙门与统制衙门向来不和,孟大人若因此事抓住神骑军不放,他们的日子不好过,数千将士怕是要饿肚子,饭都吃不饱的时候,哪里还会听谁的命令,那些胆子大的士兵,少不得要逃出军营,跑进山里讨生活,一乱起来,南剑州就没法控制了。此时此刻,正是破案关键之时,知州衙门与统制衙门应该放下成见,各退一步,相互合作,不然搅乱了南剑州,对不起百姓,也对不起朝廷,更对不起二位大人自己。”杨丛义竭力劝解。

第383章 来回沟通

“他敢纵容手下抢劫杀人,却不敢承担王法责任?想让本州放他一马,也不是不行,只要他们一个月内退出银矿,放弃药材生意,本州如他所愿,劫案命案都可以只追凶手,不再深究!”既然已经抓住了禁军把柄,孟知州显然不会轻易放手。

“孟大人,下官以为还是和平处置此事为好,若二位大人争锋相对,不但劫案命案破不了,城里很可能也会乱套,恐怕这不是大人愿意看到的。下官以为,既然州衙与统制衙门都有诉求,不妨开诚布公谈一谈,双方一起商讨出都能接受的办法,先将眼前的命案了结,利益问题也不是一时半刻就能解决的,可以慢慢讨论。”杨丛义继续劝解,若不把他们之间的问题解决,等他离开以后,剑蒲城真的发生意外,他也脱了干系,不管是为别人,还是为自己,他们之间的矛盾都得解决。

孟知州在想事情,没有言语,杨丛义抓住时机,又道:“孟大人想让神骑军退出银矿,不再沾染药材生意,若他们马上退出,州衙恐怕也难以按月供给钱粮,他们三四千人饿肚子,怕不是得闹翻南剑州,拆了州衙县衙。下官以为,此事还得从长计议,此顽疾在大宋军中存在数十年,如果朝廷不下决心,地方拼了命,也解决不了问题,最多拼个两败俱伤,州府长官、驻军统制双双离任,后任来接手,问题依然在。说白了,问题的根源不在地方,而在朝廷,孟大人应该比下官看的更清楚。”

孟知州还是没有接话,似乎在心里权衡。

“不如这样,统制衙门把凶手全部抓来交给衙门,而后二位大人见一面,当面把该聊的问题聊清楚,下官相信二人大人如此争锋相对,绝对不是为了私利,既然如此,有什么问题不能当面说清?”杨丛义见对方不言,心下不禁有些着急,若孟大人软硬不吃,一门心思要跟统制衙门斗到底,那问题可就麻烦了,他不可避免的要被牵连其中。

孟知州忽然高声驳斥道:“本州跟他一介武夫有什么可见的。既然是为大义,更应该跟他们争到底,不然他们还以为只靠武力就能横行无忌。这是大宋的天下,是读书人的天下,不是一介武夫可以为所欲为的!”

他这番话说完,杨丛义脸色骤然变得十分难看。

客厅里的气氛瞬间一滞,让人有窒息之感。

杨丛义闭嘴不再言语,心下思绪翻涌。

读书人与武夫,果然是两个天地,孟知州口中深深的鄙夷之意,杨丛义感受的异常清晰。在孟知州看来,读书人与武夫怎么能共处一室?怎么可能坐在一起讨论问题?

“孟大人,南剑州之事,下官职责已尽,其余诸事,无能为力。下官还有要事在身,恐怕不能在南剑州久留,明日一早就得离开。告辞!”杨丛义起身抱拳,轻施一礼。

“慢。杨秘书这是何意?此案未结,你怎可中途离开?何况你是唯一人证,你若离开,劫案命案如何了结?”孟知州起身挽留。

杨丛义恭敬的回道:“下官身负殿前司重任,六月底之前必须返回,今日已在城中耽搁了一天,行程已经打乱,何况此地劫案命案复杂,怕不是三五天就能了结的,下官只能先走一步,去办殿前司要事。如果日后凶手归案,需要下官前来作证指认,州衙派人将协助文书递交殿前司衙门即可,等殿前司批准之后,若下官抽得出一个月时间,自然会来指认凶手,配合衙门将劫案了结。”

孟知州一听此话,顿时冷静下来。

一旦放杨丛义离开,再想让他来衙门,短时间内怕是不可能了,以后还有没有机会都难说,毕竟南剑州距离临安几千里远,一来一去就得一个多月,纵使愿意来,他也没有时间。

而劫案只剩他一个人证,缺少人证、物证,只有证词,根本不可能结案。若不能证明劫案存在,便不能证明命案与劫案有关,那么命案除了一个叫胡昆的人,再无任何线索,若胡昆消失,二十三起命案将成悬案。

“杨秘书万万不可意气用事,你若不在,这些命案劫案可没法破案,更没法劫案。你先坐下,再让本州好好想想。”孟知州语气温和很多。

杨丛义叹口气,回道:“下官确实没有太多时间,最多只能再耽搁一天,不论明天是否破案,后天一早必须离开此地。”说完便重新坐回原位。

“喝茶,让本州想想。”孟知州举起茶杯朝杨丛义示意后,开始细细品茶。

该说的都说了,杨丛义也就不再多话,拿起杯中茶细品慢咽,静待对方做出决定。

杨丛义原本对孟知州很尊重,也有些好感,但方才那一番话,让武学出身、身在军中的他很不舒服。

没有武夫哪有和平的天下,没有武夫哪有那帮文人的闲情雅致,没有武夫,大宋早完了。

这些道理,杨丛义不知道他们是不是懂,也许等到国破家亡之后,他们才会问军队在哪儿?养兵千日,用兵一时,和平不养兵,战时无兵用,只要能苟安,这个道理,他们中的有些人永远不会懂。

杨丛义喝着茶,心中愤愤不平,胡思乱想。

孟知州也喝着茶,心中还在权衡取舍,是破案重要,还是节制驻军重要。

厅中沉默许久之后,孟知州发声了:“杨秘书,麻烦你再跑一趟,转告张统制,劫案命案可以不牵扯神骑军,不深究他们的责任,但银矿和药材生意不能全占了,必须让出一样。南剑州税收本就不多,若是他们把南剑州药材生意据为己有,又不向县衙州衙交税,州衙县衙就要入不敷出了,州衙也有州衙的难处,希望他能体谅。”

杨丛义放下茶杯,问道:“孟大人可想清楚了?若是确认无误,下官这就再进统制衙门。不过若是临时反悔,下官怕到时候会激起众怒,失了理智,城门一封,剑蒲城就要变成人间地狱了。”

“本州说话,哪有食言的道理!麻烦杨秘书去跟张统制说清楚,明日午时之前,若把所有涉案凶手全部抓获,送来衙门,本州便只治凶手之罪,其余人等概不追究,在命案了结,统制衙门要做出决定,是退出银矿,还是放弃药材生意,这就是本州的底线,也是州衙的底线。”孟知州看着杨丛义,眼神坚毅,语气十分坚定,没有再商量的余地。

“是,下官一定将孟大人的意思如实转达统制大人。告辞!”杨丛义说完这句话便起身离开。

孟知州没有起身,也没有再挽留,只道一声:“等你的消息。”

杨丛义今夜不会在州衙留宿,于是离开客厅后,便回房中取了包裹,匆匆离去。

剑蒲城晚上的街道安安静静,几乎无人走动,饭馆茶肆、临街商铺早早关门打烊,就连繁华之地的酒楼,也门前冷静,不见人影,剑蒲城似乎到了晚上,似乎就成了一座死城、空城,随处可见的土匪画像,使城里的气氛更加怪异。

城里无风景,他也无心欣赏,脚下如飞,一心赶路。

不多时,便又重新回到统制衙门前。

衙门前两个大灯笼将两丈之内照的十分清晰,门前的禁军守卫一眼便认出,靠近的是无而复返的殿前司杨大人,于是马上行礼打招呼。

在禁军守卫带领下,杨丛义很快来到客厅,听说统制大人还在忙,他也只能在厅中等候。

等了约莫两刻钟,只见统制大人快步进来,脸色铁青。

“大人这是怎么了?”杨丛义起身寒暄。

“那帮兔崽子胆子太大了,居然背着我做下那么多伤天害理之事,如今却一股脑推到我头上,真是反了天了!”统制大人十分生气,进了客厅便随意坐下,拿了杯茶,不管冷热,一口喝空。

“确实有些过分了。”杨丛义也不好说什么,事情败露,气急败坏,四处撕咬,拉人垫背的事,也是人之常情。

“这个胡昆必须死,他绝对不能进衙门!”统制大人依然不能消气。

杨丛义点头,没有再说话。

“杨大人,知州衙门一行,是否有收获?”统制大人忽然意识到应该说些正事。

“孟知州承诺不深究神骑军,可他也有两个要求,一是所有凶手必须一个不少,保证他能顺利结案,二是在结案之前,统制衙门要做出决定,要么退出银矿,要么放弃药材生意,必须二选一。”杨丛义也不啰嗦,直接传达孟知州所提的要求。

统制大人听了这话,沉默良久,随后问道:“神骑军可以退出银矿,退出之后州衙负担我们的粮饷吗?”

杨丛义摇头道:“孟知州没说过此事。不过听他的意思,应该不会负担,因为州衙也没钱。”

“既然如此,他凭什么要求神骑军放弃药材生意和银矿!神骑军几千张嘴,每天都要吃饭,我不能答应!”统制大人一听此话,直接拒绝。

第384章 双方妥协

州衙不给粮饷,还要让他们退出银矿,放弃药材生意,这怎么可能!

接着他又说道:“胡昆等人所做的一切,就是为了神骑军能将药材生意做大,多赚些钱财养活几千神骑军。如今他们几十人就要为此事而死,而州衙却让我们放弃药材生意,我绝不接受!让州衙自己去找凶手,神骑军不管了!”

杨丛义马上安抚道:“大人息怒。此事也不是没有解决的办法,之前下官不是跟大人商讨过,胡昆死了以后药材生意的事吗?大人何不趁此机会退居幕后,找一个掌柜把药材生意接过去,如此一来,孟知州无话可说,大人也可安心在后面收钱,而不用承担风险,不是两全齐美吗?”

统制大人心神一动,而后神情逐渐放松,微微点头道:“不错,这确实是一个办法。可问题是,如今到哪里去找一个掌柜,把神骑军的药材生意全接过去,怕不是三五个月就能行的,毕竟我们也做了两三年,商路、渠道都差不多了。”

杨丛义道:“这个问题可以慢慢解决,要是大人觉得没问题,眼下还是赶紧把这些凶手送出军营安置,不要被百姓看到,弄的谣言四起,对神骑军可大大不利。”

统制大人又想了想,回道:“还是麻烦杨大人去跟孟知州说一声,我们愿意放弃南剑州药材生意,明天就可以把凶手全部交给他们,希望他信守承诺,不要食言而肥,否则统制衙门可控制不住几千个饿肚子人。”

“好,大人能如此,下官甚是高兴。下官这就跑一趟,将大人的意思转达孟知州。”杨丛义说完,随即起身。

“杨大人早去早回。”统制大人起身相送。

杨丛义应了一声,马上抱拳离去。

统制大人明晓事理,也知这一系列劫案命案太过重大,拖延不得,拖的越久越会引起上面关注,到时候派下人来,麻烦可就大了。是以,他几乎未做多少考虑便同意了杨丛义的提议。

杨丛义包裹都没放下,出了衙门,便迅速赶到州衙,直接来到客厅,而衙役也在第一时间去禀报知州大人。

没等多久,孟知州便从屏风后面出来,脸上微微有些笑意。

一见杨丛义,便开口问道:“张统制可同意本州提议?”

杨丛义起身回道:“统制大人同意明日午时之前抓获所有凶手,也愿意放弃经营多年的南剑州药材生意,同时告诉下官,希望孟知州能信守承诺,不然统制衙门也控制不住几千个饿肚子的人。”

“好,只要他们在明日午时之前,把劫案、命案凶手一个不少的交出来,本州绝不会多生事端。另外,关于他们放弃药材生意之事,本州希望可以在明日移交凶手之前确定下来。”孟知州站在厅中,并没有坐下的意思,显然不愿多说。

杨丛义心中顿时就有疑问,立即问道:“孟大人想如何确定神骑军放弃药材生意?”

孟知州微微笑道:“明日本州会找来南剑州几大药铺掌柜,商议接收神骑军药材生意,当场签定转让契约,彻底放弃南剑州药材生意。”

杨丛义回道:“此事下官不能做主,还得回去跟统制大人商量一二。”

孟知州却道:“此事容不得商议,既然同意放弃药材生意,转让契约明日午时之前必须得签,不然夜场梦多,再出什么事端,恐怕也不是张统制所愿。”

“容下官先去和统制大人说说,下官只是代为传话,促使命案早日了结,并不能代替神骑军做任何决定。”杨丛义不卑不亢,其实此时,他不知不觉已经站在了神骑军一边,为神骑军考虑的比州衙更多。

“那你就给张统制传个话,要是他本人明日不方便进衙门,就让他派个能做主的人来。”孟知州面带笑意,语气却十分强硬,没有丝毫商量的余地。

杨丛义只得回道:“下官一定把话带到。”

随后道:“若没有其他事,下官这就告辞了。”

“嗯,去吧,幸苦杨秘书了。”孟知州微微笑道。

杨丛义抬手轻施一礼,便转身离开客厅。

这突如其来的一个要求,将他跟统制大人原本的设想打乱,一开始他们就没想过要真的放弃南剑州药材生意。孟知州也许早就考虑过统制衙门会选择放弃药材生意,而后再用缓兵之计,所以才会提出这个当场签订转让契约的要求。

杨丛义离开州衙,在回统制衙门的路上,思绪翻滚,明日上午签订转让契约之事,统制大人很可能不会同意,若是这样,命案劫案将再起变数,能否顺利结案,就不是他所能预知的了。

对于孟知州得势不让人的举动,他很不赞同,甚至有些厌恶,若真把神骑军逼急了,惹出难以平息的事端,到时候谁也没好果子吃,而他一个刚刚上任不久的殿前司兵案秘书,无端牵连到此事之中,实在是冤。

可事已至此,该如何解决,还得想出办法才行,不然等到真的出事,任谁后悔,都无济于事。

看孟知州的意思,他应该是不会再做任何退让,在提出要神骑军放弃药材生意这个选项时,应该就已经想好了这个后招。

如果转而选择退出银矿,可能正中孟知州下怀,抓住银矿有稳定的收入,统制大人显然不会放弃。

此事看来已经没有选择,孟知州好不容易抓住机会,必然也不会松手,既然拿不回银矿,药材生意肯定要抓在手中。

想不出办法,理不出头绪,不知不觉间,杨丛义便回到统制衙门前。

在客厅里,杨丛义将孟知州的意思转述给统制大人之后,迎来的是一声怒吼。

“欺人太甚!简直岂有此理!”

统制大人暴跳如雷,拍案而起,茶水洒了一地。

“此事不谈了,那些人全部赶出军营,遣送深山,如此欺人,州衙别想破案!”统制大人看了杨丛义一眼,咬牙切齿的说道。

“大人息怒。孟知州虽然有些咄咄逼人,但此事也不是没有回旋的余地。”杨丛义马上劝解,他可不想此事最终闹得无法收场。

“杨大人有办法?”统制大人急道,显然他也不想将此事扩大化。

杨丛义道:“转让契约可以签订,但什么时候履行,是不是要履行,都还没有定数。药材生意掌握在神骑军手里,纵使那几大药铺签了转让契约给了银子,主动权还在神骑军手里,大人又何须过分担心。”

统制大人一听此言,顿时怒容一敛,不由得哈哈笑道:“杨大人此言有理,老夫方才险些被他气糊涂了。”

随后兴奋说道:“此事便答应他,转让契约明日上午可以签,但得签完之后马上付钱,不然契约作废,我倒想看看有谁还敢签!”

听了此话,杨丛义一阵无语,这两个老家伙,哪一个都不是省油的灯,只有他在中间干着急。

几经波折,相互妥协之后,双方之间的分歧,终于消除大半,要解决的问题,迎来了光明。

既然重要的分歧都已解决,剩下的就是一些细节,不管是统制衙门还是州府衙门,都不需要他帮忙了,他也不会自己钻进去,不论他们私下里有哪些龌龊勾当,他都不想再过问,也不想知道,现在他只想好好睡一觉。

简单吃过些水果点心,便回到房中早早睡去,至于统制大人会如何安置那些凶手,安置在何处,甚至如何交割,都是他们自己要考虑的问题。

这整整一天,简直比打仗还累,杨丛义顾不得练功,直接就睡了。

第三天,依然是个阳光明媚的日子,当阳光照进杨丛义所在的房间,他耳中没有听到神骑军将士们在校场操练的声音,可能是被昨天的事情,打乱了今天的安排。

躺在床上,无人打扰。

但夏日的阳光一照射进来,房中马上升温,他也只能毫不犹豫的起来。

简单洗漱过后,他走出院子,看到卫兵,看到禁军,仿佛一切如旧,但又隐隐约约感觉有些莫名的气氛。

只稍稍走了一会儿,便很快返回房中,不管神骑军发生什么,气氛变的如何,跟他都没有多大关系了,只要他们不闹,不起暴乱,他能安然离开南剑州就够了。

等他前脚回到房中,马上就有士兵敲门,送来了早餐,并传达了统制大人的歉意。

此为非常时刻,不知道有多少事要忙,杨丛义自然理解。

吃完早饭,无事便在房中练功。

劫案命案不结,他还不能离开,若中午凶手能顺利转交州衙,下午便能审判结案,明天一早他便能离开,南下福州。

但在此之前,双方还有最后的交涉,那就是转让药材生意,他只能祈祷这个环节不要出问题,不然往后拖延,又得耽搁他的行程。

在房中练功约一个时辰左右,门外响起了敲门声。

杨丛义收功,起身开门一看,却是一名卫兵。

第385章 托付利益

不等他发问,那卫兵便通禀道:“大人,统制大人客厅有请!”

“好,我知道了,马上就来。”说完回到房中,略微收拾一番。

不久之后,杨丛义来到客厅,只见统制大人和明参军已在等候。

“大人,劳你久候了!”说着,杨丛义抱拳朝统制大人和明参军示意。

“不久,我们也是刚刚到。杨大人请坐。”

等杨丛义落座,统制大人没再寒暄,直接说道:“杨大人,劫案命案凶手,我们已经提前审问过,处理妥当,此时就在城中某处。应州府衙门要求,在转交凶手之前,还要跟几大药铺商讨签订药材生意转让契约,此事老夫不方便出面,打算派遣明参军全权处理,但明参军久在军中,与他们那些人打交道不多,神骑军是殿前司的一部分,而杨大人见多识广,还希望你能不辞辛劳,带他明参军走一趟。”

明参军起身抱拳道:“杨大人,末将这些年一直在军中,见识浅薄,一人去州府衙门,怕丢了神骑军的脸和殿前司禁军的脸,还望大人能带末将走一遭,也见识见识。”

杨丛义沉默了,该沟通的,他已经沟通完毕,如今只想置身事外,若答应去帮神骑军的忙,那他真的就牵扯进南剑州的乱局之中,即使案子了结,他也无法脱身了。

但神骑军本就是殿前司的一部分,他作为殿前司兵案一名官员,下属单位有事,他又刚好在场,怎么能袖手旁观,置身事外?

思索片刻之后回道:“我可以陪明参军去,可以给他出出主意,但具体的商谈和决定,还是要明参军自己来,我也不太好替神骑军做主。大人以为如何?”

统制大人稍稍思虑过后,回道:“神骑军现在的情况,杨大人也知道,内外交困,若杨大人不帮忙,我怕神骑军撑不了多久,神骑军倒了,对殿前司可没有好处,对大人也没有好处。”说完这话稍稍停顿了一下。

而后压低声音道:“若杨大人帮忙保住药材生意,以后药材生意赚取的利润有杨大人一成,如何?”

杨丛义一听这话,微微一惊,赶紧摇头道:“不可,万万不可!”

“两成!如果一年利润有十万,就分给杨大人两万,利润二十万,就分给杨大人四万。这等利人利己的事,杨大人如果还不接受,我们就只有死路一条可走了!”统制大人看着杨丛义,眼神中有期待,隐隐还有一丝威胁。

给好果子不吃,后面那就得摔盘子砸桌子了。

杨丛义从对方的眼神和话语中多少明白了一些意思,心知再推辞不受,恐怕接来下,就不会是好事。于是只得应道:“好,既然大人看得上杨某,杨某便全力以赴去试试,若能保下药材生意,自然皆大欢喜,若没能保住,望大人也不要迁怒于杨某,毕竟杨某也不是商贾,想就保住就能保住的。大人以为呢?”

“有杨大人这句话,老夫就放心了。”统制大人听到这话,笑了。

“不知神骑军的药材生意有多少资产,值多少钱?准备以多少钱转让?”杨丛义并不会做生意,但他既然已经答应帮忙,该了解的还是应该了解一些,不然到时候说些不靠谱的话,他自己丢人是小,影响了凶手转交是大。

“具体有哪些资产,老夫也不太清楚。明参军,你跟杨大人说说。”统制大人转头向参军示意。

明参军道:“末将接触药材生意时间也不长,有多少资产也不能说的太具体,药材收购商路有九条,马车一百多辆,仓库大小不一,二十四个,存放的药材有十几万斤,雇佣的人手四百多人,价值四十万贯左右吧。仓库大部分药材都是赊欠来的,钱款要等药材转卖出去以后再付,实际自有资产也就十万贯左右。”

“既然衙门强制要求转让,转让费用可以高点,马车、药材、仓库,这些都可以按实际价值作价。每个商人都有赖以生存的独特商路,不会轻易告诉别人,我想神骑军的商路也是一样,那就在商路上做些文章,卖个高价,去跟他们商谈之时,报价六十万贯。其他的都可以商量,但要价是底线,不能变。二位以为如何? ”杨丛义说完看看两人。

统制大人不想放弃药材生意,但州衙不允许他继续掌握,要找来其他药铺接手,如此,就只能通过这种虚高的报价吓退众人,如果他们硬着头皮买下来,神骑军也能大赚一笔。

“你们二位做主吧,老夫只有一句话,生意能保住尽量保住,实在保不住,多赚点钱也不是不能接受。”统制大人表个态,也就不再说话。

明参军则道:“杨大人所言有理,末将赞同。”

“那就这样说了吧,具体的等见了其他药商再商量。我们何时去州衙?”此事早了早好,杨丛义可不想再耽搁时间。

统制大人回道:“早些去,此事过后,还有好多事情处理,想必杨大人也等不急了。”

杨丛义回道:“正合下官之意。”

“神骑军上下就将此事托付杨大人了!”统制大人起身抱拳,一脸正经。

“下官一定尽力而为!”杨丛义起身回应。

不久,稍作准备之后,杨丛义、明参军二人一同来到州府衙门。

原本他二人以为来得还算早,还能提前商讨些细节,不想等他们被请进衙门安排好的房间,就见屋内早已坐好七八人,看衣着都是商人。

那些人一见杨丛义与明参军进屋,纷纷起身,口称大人,见礼问安。

杨丛义稍稍回应之后,就与明参军安安静静坐在一边。

屋里原本还算热闹的气氛,马上就冷了下来,个个都不再言语。

一衙役马上进屋道:“知州大人马上就到,二位大人、诸位掌柜请稍等。”

不过一刻钟,便见孟知州着官衣官帽出现在众人视线中。

众商贾立即起身问礼,杨丛义、明参军稍稍落后,但也没有少了礼数。

简单寒暄几句之后,孟知州高声道:“诸位掌柜都是做药材生意,今日把你们叫来此处,想必也能猜到是为何事。”

一掌柜马上问道:“大人,难道是又要加税?若再加税,药材生意可就要赔钱了。”

其他人或出声,或点头,表示税确实收的太高了,他们都快要支撑不住。

孟知州没心情跟他们谈论税的问题,税收的多不多,他心里有数。于是直接说道:“本州也不卖关子了,今日把你们叫来衙门,是有一笔大买卖要跟你们谈。你们是南剑州最大的几家药铺,在南剑州,甚至是周边州县都有不少店铺生意,可这地方小,人多肉少,整个南剑州的药材生意都不够你们几家分,生意做不大,就赚不到钱。而现在告诉你们一个好消息,一个做大药材生意的机会来了,就看你们能不能抓住。”

众人一听这话,心里一轻,顿时来了精神,眼睛变亮了,背也挺直了。

马上就有商贾问道:“不知大人说的好消息是?”

其他人也竖起耳朵,翘首以盼,充满期待的看着知州大人。

孟知州看了明参军一眼,而后高声回道:“有一家不小的药商,今天午时之前要退出南剑州药材生意,他们要把生意一次性全部转让。这是不是你们做大的机会?对你们来说是不是好消息?”

众人一惊,纷纷转头四望。

南剑州几家大的药商都在这里,谁会无缘无故放弃经营了几十年,甚至上百年的药材生意,他们也没听说哪家出了这么大变故,需要将药材生意卖掉。南剑州就这么大,若有这方面的消息,哪里需要知州大人来告诉他们,他们自己早就闻风而动了。

几大药商用眼神交流之后,都表示不知道,没听说,他们马上将目光统一望向知州大人,希望他能说的更清楚一些。

孟知州明白他们的心意,马上又道:“这家药商,你们也许没听说,但实力不俗,如今就在这里,还是让他自己说说吧,他有多少产业,准备以何等价位转让。”说完看向明参军。

众人顺着知州大人的目光,马上锁定了明参军和杨丛义,但无人言语。

明参军随即开口道:“我的药材生意做了三年多,刚刚有些起色,因为一些特殊原因急需出手。有仓库二十四个,药材十六万斤,马车一百一十多辆,还有商道九条,雇工四百余人,今日全部一次性转让,作价六十万贯。哪位有兴趣,我们可以详谈。”

“这点东西就要六十万贯,太贵了,二十万贯还差不多。”一商贾马上摇头,质疑他虚报价格,并开始还价。

而其他人则是纷纷应和。

“六十万,太贵了,不值。”

“这些东西顶天能值二十五万,再多的话,谁接手谁吃亏。”

“这个报价,不是真心实意要转让吧,真要转让,不打个对折就没法往下谈。”

第386章 打包出让

众人商贾短短几句吐槽议论,孟知州已将问题看得明白。

神骑军如此报价,是故意想把此事搅乱,妄想继续做他们的药材生意,可事情已发展到如此地步,怎会让他们如愿。

于是,孟知州道:“大家先静一静,这些东西值多少钱,你们都是行家,比本州更明白。大家可以一项项来谈,想要药材的买药材,想要仓库的买仓库,想要马车的买马车,需要什么买什么,也没必要一人全买了,你们以为呢?”

众商贾纷纷点头。

有人道:“是这个理,我有仓库六十多个,商道也不少,我只要药材,十六万斤药材我全要。”

另有人道:“我想要仓库,只要是南剑州的,有多少要多少。”

还有人道:“一百一十辆马车我全要了,开个价吧,价钱合适,马上签契约付钱。”

孟知州突然来的这一出,让明参军措手不及,脸色大变,额头冒汗。

杨丛义眼见如此,马上干咳一声道:“刚刚说的很清楚了,作价六十万贯,是一次性打包转让。意思就是这些资产不做分割,如果买一样,就得把其他东西全部买下。既然你们都想扩大药材生意,只买一样,对你们没有任何帮助,要知道即将转让的是正在赚钱、正常运作的完整的生意,不是入不敷出、鸡零狗碎的杂货铺。你们做药材生意很多年了,我相信你们都明白要做成完整、成熟的药材生意有多难。即使你们现在拿出一百万贯,三年之内也很难做到开拓九条商道、建造二十四个仓库、打造一百辆马车,每年收购出售五六十万斤药材,还能赚些钱回来。相信我,六十万贯买下这一切,绝对不亏。”

说完之后,众人沉默。

孟知州看看众人,马上道:“你们有什么想法和顾虑都说出来,这是在商量,不是强买,也不是强卖。”

一听这话,众人心里有底了,随即便有商贾道:“我的生意也不小,从祖上传承到现在有一百五十多年,商道稳定,仓库也不少,马车牛车也完全够用,我就只想买药材。十六万斤药材,不分种类,不论品质好坏,一口价二十万贯,马上可以交割付款。”

“王掌柜,十六万斤你二十万贯买回去,不怕卖不出去烂在手里?”有人笑道。

“不劳白掌柜操心,我自有销路。”王掌柜很自信的回道,随即问道:“白掌柜,一百多辆马车,你准备出多少钱啊?”

“马车又不值什么钱,要不是急用,何必要买。一百一十辆车,两万贯吧,价再高,我就不要了。”白掌柜回道。

另有一人忽然开口向明参军问道:“不知二十四个仓库有多大?位置如何?是否背风向阳?要是都还可以,二十四个仓库我全要了,五万贯,现在就付钱。”说着就要伸手入怀掏钱。

“慢慢慢,方才已经说过了,所有资产不单卖,拆开来的东西不值钱,这个道理我想大家都明白。就比如这张黄花梨木的桌案,拼在一起价值十几贯,拆开来很可能就当柴烧了,药材生意也是一样,从商路到采购、运输、出售,少不了车马,也少不了经验丰富、操作熟练的雇工,更少不了沿途停留或补给的仓库,完整的买过去,马上就能赚钱,拆了就毫无价值,还不如自己建仓库、自己造马车来得划算。”杨丛义一见风头不对,马上出言制止。

一旦拆分开来,他们把任何一个部分拿走,神骑军的药材生意马上就没法做了。

花不了多少钱,就把神骑军药材生意搅黄,进而分食他们的资产和市场,要是真被他们得逞,神骑军药材生意就彻底完了,孟知州这一招还真是厉害。

杨丛义这番话说完,众人热情一滞,互相看看,又不再言语了。

孟知州马上道:“既然都是要卖掉,是整只羊一起卖,还是杀了分块买,其实都一样,羊腿还是羊腿,羊皮还是羊皮,甚至价值更高。药材生意也是一样,十六万斤药材卖二十万贯,价钱可不低,马车、仓库也都是一样。还是一样一样卖吧,卖一样是一样,自己当宝贝疙瘩一样抱在怀里,别人不一定看的上,卖了可比烂在手里强。”

王掌柜赶紧接道:“是啊,既然药材生意不想做了,就把药材卖给我吧,十六万斤药材二十万贯钱,我还得出起。其他的东西我不想要,也没那么多钱。”

白掌柜道:“我跟王掌柜一样,我只缺马车,其他的不少,买了没用,关键是拿不出那么多钱。马掌柜,你也是一样吧?”

一商贾马上回道:“对,其他的我也不缺,也就仓库我还看得上。”

他们说的这几样资产,一共卖不了三十万贯,剩下的商道、雇工没人要,价值直接缩水一半,这对神骑军很不利,肯定不能答应。

可眼下的形势是,这几个商贾谁都不愿意当冤大头,一口气把神骑军的药材生意全部买下来,

杨丛义之前想好的策略就是高价打包,真有人要当然最好,不管最终神骑军药材生意会不会被顺利接手,先拿到一笔现钱再说,交割事情肯定要以后再说,说不定药材生意最终还能保住,毕竟普通商贾不可能斗的过殿前司禁军。

可现在麻烦了许多,没人愿意全部买下来,孟知州显然也不相信神骑军会甘愿放弃药材生意,也不想让他们获得太多钱财,是以竭力鼓动商贾们将药材生意分拆之后再买,拉进来的商贾越多,神骑军的药材生意拆的越快,就算剩几样,神骑军也做不成生意,最后的资产只能烂掉或是低价甩卖。

看孟知州这架势,神骑军的药材生意无论如何是不可能保住了,但绝对不能就这么分拆,卖一部分,手里留一部分,杨丛义不能接受,神骑军更不能接受。

脑筋急转之间,想到了一个办法,既然不能不卖,不能不分拆,只能退而求其次了。

于是在众人各说各话,纷纷表达要买什么的时候,杨丛义高声道:“孟大人,各位掌柜,我们本来本想尽快脱手,把这药材生意全部卖掉,打包一次性转让,但各位都只想买一部分,你们的难处我们能体谅,我们的难处,希望你们也能体谅。再争下去也没意义,这样吧,我们退一步,资产可以分拆卖掉,每个药铺都可以买一部分,但我们有要求,这些资产必须一点不剩,在今天全部卖掉。”

“杨秘书这是何意?”孟知州被这个提议说的一头雾水。

众商贾也没明白他的意思。

杨丛义道:“杨某的意思是,你们可以商量一下,或是再找些商贾,共同出钱六十万贯,把我们的药材生意全部接过去,至于你们怎么分,就不关我们的事了。诸位可明白了?”

众人有些惊愕,在场的众商贾都是做药材生意的,互有竞争,况且想要什么他们已经说的明白,有些东西是他们都不需要的,且打包价太高,谁愿意花那么多钱买些不需要的东西。

“怎么,诸位觉得有困难?你们这几大家子凑不出六十万贯钱?”杨丛义扫视众商贾一眼。

众人不言,王掌柜却回道:“不是凑不出钱,是多买的东西没人要,对我们来说也没用啊。”

杨丛义马上再问:“南剑州就你们几家做药材生意的吗?多找几家同行来看看,说不定你们不要的,其他商贾正好要呢?”

王掌柜道:“城里就我们几家做的算大,除我们之外,倒还有三两家,他们怕没这实力,拿不出太多钱来。”

杨丛义笑道:“话不能这么说吧,财不外露,说不定他们刚好就有钱。仁和药铺的掌柜在不在这里,杨某可听说你们的生意做的挺大,拿出十几、二十万贯没问题吧?”

王掌柜回道:“仁和药铺昨天出了事,应该没心情来谈生意。再说他们也没资格跟我们坐在一起,是吧,诸位!”

众人默默点头,显然十分认同。

“谈生意,手里有钱就行,还要有什么资格?”杨丛义疑问顿生,难道是孟知州搞鬼,故意只找这么几个商贾?

白掌柜干咳一声回道:“杨大人有所不知,这药材生意说大不大,说小也不算小,治病救人,可都关系着民生,若是开个小药铺,自然谁来做都没问题,可要想做大,就得看有没有资历,在座的诸位掌柜哪家没有族人在朝做心系百姓的父母官,纵使现在没有,祖上也是有的,若是没有这点资历,在药材这行走不远,也做不大,毕竟药材是比粮食还精贵的东西,哪能掌握在其他人手中。”

这番解释杨丛义还是第一次听说,家里没人当官就不能做药材生意,这算是什么道理?这里面怕是有权钱交易。

不过,随后一想,觉得这番说辞好像也有些道理。

第387章 中场休息

粮食吃不死人,药材可是会吃死人的,若一个地方的药材都掌握在不受官府控制的商人手里,一旦发生灾变,药商囤积居奇,麻烦可就大了。

毕竟每个地方官府都有粮库,却没有药库,一旦灾情不可控,吃亏受苦的是百姓和父母官。若把本地药商都通过一定关系,控制在官府手里,有灾情发生,便不至于发生不可控的情形。

如此看来,孟知州一心想把神骑军赶出药材领域,原因应该是很复杂的,一怕他们赚钱,更加不受州衙节制,二是州衙收不到他们的税收,三怕药材生意脱离州衙控制,至于还有没有其他原因,杨丛义暂时猜不到,但州衙与药商的权钱交易,应当是不可避免的。

但他现在是要帮神骑军保住药材生意,哪里管得了那么多似真非真的事,于是回道:“据杨某所知,仁和药铺生意不小,他们背后的东家也是有人的为官,即使没人为官,今日谈的是转让生意,不是谈谁更有关系,不是吗?况且我们的生意转让给谁,是我们说了算,谁出的价高就卖给谁,你们不愿全部买下,那就再找些人来吧。孟大人以为如何?”

孟知州也多少看明白了眼下的情况,杨丛义是站在禁军一边了,药材生意肯定不会低价甩卖,再这么揪扯下去,如果凶手转交出了变故,命案劫案无法迅速结案,上面第一个问责的就应该是他了,搞不好仕途就到此结束。

神骑军脱离州府节制很久了,也不是一时半刻就能重新给他们拴上锁链的,先把药材生意拿掉,即使他们这次多卖点钱,没了赚钱的营生,也风光不了多久。

于是开口道:“既然生意这么大,你们几家一时之间吃不下,在这儿空耗时间,不如就再把其他几家找来,一起商量商量,能谈好,就早些签订转让契约。”

众商贾一听孟知州这话,也没人敢反驳,纷纷点头称是。

众人简单沟通之后,又确认了几家他们看得上眼的药商,把信息统统告诉知州大人。

随后,孟知州便派了几路衙役出门,去通知那几家药商前来商讨扩大生意之事。

屋里这些人再谈也谈不出什么结果,索性就暂且休息半个时辰。

孟知州事务繁忙,自然不可能陪众人坐在屋里喝茶,他当先离开,不知何处去了。

屋中实在憋闷,杨丛义也起身走出去,明参军随后同行,而其他人则安安静静手捧茶杯,各自品茶,安坐不动。

屋外的阳光很强,火辣辣的,只片刻便晒的额头直冒汗。

于是杨丛义、明参军二人便在一树荫下停留,避避烈日。

“杨大人,我们的报价是不是太高了?”经过刚才那一番争论,明参军显然开始怀疑他们自己报价虚高,是以无人愿意接手。

“跟报价高不高关系不大,你报三十万,他们还是会觉得高,其实他们根本就不想完整的把生意接过去,甚至不想买任何东西,就想等着你们做不下去,再来分掉你们原有的资产。他们这是建立了攻守同盟呢,能把你们拆掉就拆掉,拆不掉就任你们烂掉,反正跟他们关系不大,等你们烂掉,他们就会迅速占领你们曾经的地盘。不花一个铜板,生意最终还是他们的。”杨丛义如此解释道。

“真是够黑的。”明参军恍然如悟,顿时咬牙切齿。

“没关系,多叫几个人来,或许就不一样了。”杨丛义嘴上说的轻松,但实际他心里没底。

“杨大人,你怎么在这儿?”一个声音从旁边传来。

杨丛义转身一看,见是正在行礼的刘捕头,便笑道:“来商谈点事情。刘捕头今天不上街?”

刘捕头回道:“孟大人说了,凶手不用找,时间一到自己会来衙门,今天就没让我们出衙,全在衙门待着。”

杨丛义笑道:“孟大人这么说,你信吗?”

刘捕头道:“信啊,为何不信,孟大人这么说,自有他这么说的道理,上面怎么说,做属下的怎么听就是了,想那么多作甚。”

随后看了一眼旁边之人,问道:“杨大人,这位是?”

杨丛义道:“这是神骑军统制衙门参军,明参军。”

刘捕头赶紧行礼,口中道:“小人见过明将军。”

“不必多礼。”明参军稍一拱手,眼睛便看向别处,不再说话。

刘捕头见明参军这般模样,便不再继续套近乎,转而问道:“杨大人,你应该还要在剑谱县多留几日吧?”

杨丛义道:“也不会太久,此间劫案命案了结,我就该离开了,还有要事待办,不便久留。”

刘捕头听闻这个消息,不由得神情黯淡:“那还真是可惜,杨大人前来衙门协助破案,真是帮了属下大忙,不然就凭我们,费尽九牛二虎之力,恐怕也破不了案,本想等案件了结,陪大人游览一番南剑州的名山盛景,不想大人如此匆忙,只能等下次机会了。”

杨丛义笑道:“这次真是不行,一天都不能再耽搁,下次再说吧。”说完,随后又问道:“南剑州有何名山盛景?”

刘捕头道:“最有名的当属武夷山,碧水丹山,奇秀甲东南,自古有名。再有溪源峡,风光秀丽,峡谷清幽,历来都是避暑胜地,等再过几天,城里的豪门大户都该到那里去避暑了。到南剑州来,如果不到这两个地方看看,那就太可惜了。”

杨丛义道:“武夷山,溪源峡,听你这么一说,果然是该去看看才是,可惜我行程耽搁不得。不过我记住这两个地方了,以后有机会,一定会再来看看。”

刘捕头道:“武夷山、溪源峡都适合举家游览,特别是溪源峡,每年夏天最适合带上全家去避暑,那里吃的喝的全都有,干净又便宜,住上十天半个月,别提有多舒服。不过要是带上孩子,就得当心一些,不能让他们随便乱跑,那里时常会有老虎出没。杨大人,你的儿女应该都不小了吧?”

突如其来的一问,让杨丛义略微有些尴尬,就连明参军听到这话,也转过头来看着他。

“这些年东奔西走,没时间回家,儿女还不曾有。”也没什么隐瞒的,男子三十成家都不晚,孩子总会有,又何必急在一时,于是随口回复。

刘捕头听后却道:“像杨大人这般少年得志、平步青云,更该考虑早些做好传宗接代之事才对,家事国事天下事,家事在前,不是属下多嘴,大人还是应该关心关心家事才对。等下次再来南剑州,带上儿女一起游览武夷山、溪源峡美景,那才不枉再来一趟,你说是吗,明将军?”

明参军道:“刘捕头言之有理,杨大人是该考虑儿女之事了,末将每年回家时间也不多,儿女都已有三个,大儿子都快十岁了。”

“哈哈哈,多谢二位关心,我一定努力。”杨丛义一阵无语,怎么大男人也关心起他有没有孩子的问题了,这些事情不都是女人最关心的吗?

但随即想到一事,休妻另娶,这可都是男人做出来的事情,传宗接代,在古代是头等大事,一般家境尚可的读书人在第一次进京赶考之前都会先成亲,以防路遇不测,或是有事在外地耽搁时间过长,影响传宗接代,所以历来科考中榜之人少有未婚配的,纵使有,可都是家境贫寒之人。

如此想来,他二人的言行,倒也不觉得奇怪了。

刘捕头又道:“不是属下多嘴,如果杨大人多娶三两房妻妾,三五年内儿女成群不是难事,到那时再一心扑在国事上,才能无后顾之忧啊。”

“哈哈哈,刘捕头言之有理,不过三两房妻妾还是算了,不然打起架来,家里怕是要鸡飞狗跳吧。”杨丛义大笑摇头。

刘捕头道:“杨大人说的也是,家里人一多,赌气吵架确实避免不了。”

正当他再想说什么的时候,忽然见一衙役快步过来道:“杨大人,其他人到了,知州大人请二位去议事。”

“好,知道了。”杨丛义应一声。

刘捕头道:“杨大人有事,那就有时间再聊啊!”

杨丛义此时哪有心情跟他闲聊,回一声“再说”,便与明参军匆匆离去。

等他们二人回到房中,就见又多了四五人,他们在一起聊着什么,应该就是新找来的其他药商,想必一些情况,其他药商也都与他们说了。

众人打过招呼之后,杨丛义、明参军各自坐下,并未开口再说什么,只待他们自己先商议出结果。

暂时无事,杨丛义拿起茶杯自顾喝茶,表面看来十分淡定,不急不躁。

忽见一人起身朝他靠近,拱手问道:“敢问是杨大人吗?”

杨丛义抬眼一看,只觉得眼前之人有些眼熟,似乎在哪儿见过,一时之间却是想不起来,便放下茶杯道:“正是杨某。”

那人得到肯定答复,脸上一喜。

第388章 分歧仍在

只见他马上躬身再行一礼,恭恭敬敬说道:“小人是仁和药铺一名掌柜,姓周,三年前去临安帮少东家办差,有幸见过杨大人几回。”

杨丛义在临安时间不长,能见几回的,好像也想不出几个,于是马上问道:“不知少东家是?”

周掌柜回道:“少东家与大人是同僚,姓汤名鷽。”

“汤兄?他在何处?”杨丛义禁不住叫出声来。

房中众商贾原本三三两两在低语,目光瞬间被这一声音量稍高的叫声吸引过去。

原本他们以为这仁和药铺的周掌柜只是过去简单的打个招呼,现在看来他们之间的关系似乎不太一般,有些人脸上的神色马上就出现了微妙的变化。

周掌柜回道:“正是,四郎便是仁和药铺的少东家,只是自从五年前离开剑蒲之后就没再回来过,小人也不太清楚。去年他从海上回来以后给家里来过一封信,说是受朝廷之命,要去一个遥远的地方任职,后来就很少收到他的书信,就连东家也不知道他在何处。大人与四郎共事多年,也不知道他的去向吗?”

杨丛义心里一沉,激动的心绪迅速平复,淡淡的回道:“去年中秋,我与汤兄在临安分别之际,他倒是说过受朝廷差遣要去一个很远的地方,还没来得及问他要去哪里,就被其他事情打断,后来匆匆分别,我也再没得到他的消息。不过也不用担心,等任职期满,自然就会回来的。”

周掌柜点头道:“东家也是这么说的,只是一直没有音信,还是让人不放心。若是大人方便,还请大人帮忙打探一下,看看四郎是被差遣到了哪里,我们有时间也好去看看他。”

杨丛义笑道:“好,等回临安,我托人去吏部问问。”

周掌柜抬手施礼道:“多谢大人。”

而后又道:“大人来一趟剑蒲也不容易,不知何时离开,可否在这儿多留几日,我们也好代四郎略尽地主之谊。”

杨丛义笑着婉拒道:“多谢周掌柜好意,还有公务在身,时间较为紧迫,若今日此事了结,明日一早就得离开,下次有机会定去汤兄家作客。”

周掌柜满脸失望,有些无奈的回道:“那还真是可惜了。”

杨丛义道:“以后有得是机会,今天是来谈生意,先谈正事吧。”周掌柜一直在他身前站着,多少让他有些不习惯,况且这地方也不适合聊私事,于是赶紧拉回正题。

周掌柜也知这样私聊太久不合适,赶紧应声是,回到椅子上坐下。

等他回去坐好,身边的其他商贾对他的态度已经微微起了些变化,甚至主动问起仁和药铺的生意受命案影响大不大,要不要他们帮忙。

不久之后,孟知州不知从何处回到房中,众人这才停下私语。

孟知州方一坐下便道:“你商量的如何了?要不要买,怎么买?”

众人一时不语。

杨丛义道:“我们这药材生意也做了三年多,有自己的商路九条,仓库二十四个,马车一百多辆,熟练雇工四百余人,在库药材十六万斤,前期投入很大,现在已经在赚钱了,打包六十万贯,买过去绝对不亏。大家再好好想想,要是你们自己想做到这种程度,得耗费多大的精力,投入多少钱,你们不会不清楚吧。把我们的生意接过去,在这南剑州可就一家独大了,错过这次机会,再想扩张药材生意,没有百十万贯钱、十几年时间,怕是很难。”

见两位大人发话,王掌柜道:“我们刚才也商量过了,药材、车马、仓库都可以买,但商路、雇工,我们真的不需要。杨大人说的很有道理,我们也认同,可我们谁也没有那么多精力,一下接手这么大一摊子生意,所以只能各取所需了。还望孟大人、杨大人见谅!”

白掌柜附和道:“王掌柜说的是,这生意全盘买下来确实有些强人所难了,不是我们没钱,是买下来对我们没好处,反而会成拖累。希望大人能理解我们的难处!”

其他商人没有发话,没有附和,也没有反对,后来的几个商人更是一言不发,安安静静坐在那里。

杨丛义扫视众人一眼,忽道:“周掌柜,你们仁和药铺怎么说?”

听到问话,周掌柜一惊,猛然抬眼,看着对方回道:“回杨大人,这等事小人不能做主,得东家亲自来。”

杨丛义没有回应,转而再问:“其他人呢,需要什么也都说说,南剑州这么多药材商,连这摊子生意都接不过去吗?”

其他商人不得不开口表态。

有人道:“现在药材生意不太好做,我们确实没那精力再扩充。”

另有人道:“是啊,能把自己的生意维持下去不错了,哪有那么多精力再顾其他的。”

还有人道:“我就想买些要药材,能买四五万斤就行,其他的就不用了。”

果然,众人先后说了各自看法,无一人愿意全盘接收神骑军的生意,甚至没人愿意买除药材、马车、仓库之外的东西,加人之后的这场讨论,再次陷入死地。

杨丛义、明参军无论如何也不想神骑军的药材生意就此贱卖,可眼前的形势对他们又非常不利,药材生意不放弃,之前与孟知州初步达成的协议便要泡汤,会由此生出什么不可控的变故,谁也不知道。

他们的压力随着讨论持续增加,是贱卖还是坚守,难以取舍,但以眼前的情况来看,最后也只能贱卖。

屋里短暂沉默之后,孟知州道:“既然还是无人愿意全部买下,你们就不要坚持了,反正今日都是要转让,不如早做决断。”

明参军低声道:“杨大人,要不就算了吧,看这情形,确实是没人想全部接手,把能卖的卖了,卖不掉的,也只能先留着。”

杨丛义没有回应,他很不甘心,这么大生意,这么好的机会,为什么就没人愿意接手?更关键的是,一旦将药材、仓库、车马分拆出卖,剩下的商路和雇工将没有半点价值,很快雇工会解散,商路会荒废,纵使再想悄悄做,短时间内也不可能做起来了。

神骑军属于殿前司,他虽然不认同神骑军自己做生意,但州府不供给钱粮,让他们连温饱都顾不上,很容易就引起他的共鸣,很想帮他们保住药材生意,反正这钱不是神骑军赚去,也会被有权有势的大商贾赚去,落不到百姓手里,也落不到朝廷手里,与其如此,何不改善神骑军处境?

可眼前的情形却让他说不出更多的话来,纵使不甘心,也只能将这偌大的生意贱卖,尽快转交凶手,将劫案命案了结,毕竟结案要比生意更紧迫。

经过良久的沉默权衡之后,杨丛义终于妥协了,只听他低声向明参军道:“那就这样吧,把能卖的卖了。”

明参军点头,而后高声道:“既然没人愿意全买,那我们来谈谈药材、车马和仓库的价钱。药材十六万斤,品质的很高,大部分都不是一般药材,一口价二十五万贯。马车一百一十多辆,全都是两年之内打造的,配的马也都是耐力很好的北方马,走一天路也不会撩蹄子,七百贯一辆,全部买下的话,只收七万五千贯。二十四个仓库,背风向阳,不怕风吹雨淋,交通方便,位置绝佳,分布在南剑州和周边多个州县,全部买的话,一口价六万贯。当然,这些东西也都可以单卖,只不过单卖的价钱就要再商量。”

“二十五万贯?十六万斤药材要这么多钱,不如去抢好了!”王掌柜见他们松口,原本很高兴,可一听报价,当即就忍不住开始质疑。

白掌柜脸色一变,急道:“你们这马车也太贵了,拉个货而已,哪里用得着七百贯钱的车,两百贯的车已经完全够用。七百贯一辆,我不要了,还不如自己造。”

而原本想要仓库的马掌柜,听了报价也开始摇头,这可比他的预期高出了整整一万贯,他的钱也是幸苦挣来的,不是大风刮来的,自然不想多出这一万贯。

其他人虽然也有意买些资产,但他们同样觉得对方的报价有些高,既然已经有人出声,他们便不再多言,沉默以对。

孟知州一副事不关已的样子,慢慢喝口茶,而后道:“都急什么,买卖慢慢谈就是了。觉得价高,就给出你们的价格,总会谈出结果来。”

王掌柜随即道:“大人说的是。既然是买卖就要有谈的余地,不能谈就不能算是买卖,十六万斤药材我全部都要,如果你们的药材确实品质好、价值高,价钱可以在二十万贯上浮动一些,二十一万贯全部买下,再高的话,我就要考虑是不是还要了。”

而白掌柜道:“这么贵的马车,我确实用不上,再说北方马匹虽好,若他们的年龄都大了,买过来怕是累赘,二百五十贯一辆,我还可以考虑,七百贯,我看都不想看。”

第389章 签定契约

马掌柜道:“二十四仓库确实是我所需要的,我也不说五万贯,你们也别说六万贯,取个中间数,五万五千贯,如果行,现在就拟契约,如果不行,我也不想再耽误时间。”

明参军难以抉择,再次低声道:“杨大人,是不是降价卖了?”

“卖了吧。”坚持到现在,杨丛义也不想再坚持,还是早些把此事了结,转交了凶手,早些结案吧。

谁知他刚说完此话,明参军正待开口之时,却听门外一衙役进来禀报道:“大人,仁和药铺掌柜在外面等着,说是应邀来衙门谈生意。”

给他个机会谈生意还迟到,孟知州不是很高兴,不过别人已经来了,当着这么多人面,又是命案和劫案的苦主,也不好说不让他进来的话,便道:“让他进来。”

衙役应声退出房间,去通知仁和药铺掌柜。

明参军听到又有人来,赶紧将到了嘴边的话咽回肚里,不如人都到了,再说不迟。

房间里安静下来,都在静静等待仁和药铺掌柜到来。

少时,一人在衙役带领下走进房间,年纪在五十上下。

一进房间,便赶紧上前几步,朝孟知州躬身行礼,口中致歉道:“小人来迟,大人恕罪!近日家里出了些变故,接到邀约,便匆匆赶来,还是来迟一步。还请大人体谅!”

孟知州看了他一眼,见他言辞恳切,便淡淡回道:“坐吧。”

掌柜马上再谢道:“多谢大人体谅!”

随后拱手向众人道:“汤某家里有些变故,来迟一步,诸位多多担待!”

白掌柜笑道:“汤掌柜家里有事,在家处理家事便是,何必又来衙门谈生意,在汤掌柜看来,捞银子要比处理家事重要了?”

汤掌柜回道:“白掌柜这话不对,汤某受知州大人邀约,即使家里出了再大的变故,也是要赶来的赴约的。倒不知白掌柜为何而来?”

白掌柜脸上神色一滞,只得回道:“当然也是受孟大人邀约而来。”

汤掌柜不再言语,在一张空椅子上坐下之后,抬眼扫视一圈,发现南剑州叫得出名的药商基本都来了,能把这么多大药商吸引过来,今天要谈的生意绝对不会小。

随后众人沉默不语,似乎在等待什么。

汤掌柜看着眼前的情况,心知有些不妙,显然他们已经商讨的差不多了,他来得有些迟,不知道这么大的生意,他还能不能分得一杯羹。

“汤伯父,近来可好?”正当他在低眼盘算之际,忽听有人叫他。

抬头一看,只见对面有一年轻人正站在那里向他施礼,于是慌忙起身回礼,口中却惊疑道:“你是?”

行礼之人正是杨丛义,之前在泉州见过汤掌柜几面,他一进房间,杨丛义便认出他来,而他却没有认出杨丛义。

只听杨丛义笑道:“小子姓杨,是汤鷽多年好友,三年前在泉州见过伯父几面。”

汤掌柜一听此话,再定睛一看,恍然大悟,马上哈哈笑道:“原来是四郎好友,伯父老眼昏花了,方才竟没认出杨大人,大人勿怪啊!”

杨丛义笑道:“不敢,上次见面也是三年之前了,伯父事务缠身,小子岂敢怪罪!”

汤掌柜之前没有认出杨丛义来,心里有些歉意,随即回道:“哎,伯父老眼昏花,你不怪罪就好。既然你来到剑蒲,不论为公为私,都得多留几日,一定要赏光去寒舍坐坐,陪伯父喝几杯!”

杨丛义笑道:“只要伯父不嫌打扰,小子一定会去府上拜访。”

汤掌柜笑道:“怎么会,四郎不在家,伯父自然要替他好好招待他的朋友。四郎的朋友,就是汤家最尊贵的客人,一言为定,可一定要来啊!”

“咳”忽然一声干咳,从孟知州嘴里发出。

白掌柜马上高声问道:“还谈不谈生意了?邀请客人私下再说,不要扰了生意。你说是吧,汤掌柜?”

汤掌柜脸色微变,但马上恢复如初,朝杨丛义抬抬手,二人笑笑不语,先后坐下。

而房中的气氛已经起了微妙的变化。

只听王掌柜高声问道:“考虑的怎么样了?十六万斤药材,二十一万贯,如果真想卖,赶紧拟定契约,早日交割。如果坚持二十五贯,我就不买了!”

明参军正要回话,却听汤掌柜笑道:“王掌柜,二十一万贯买十六万斤药材,你这价钱压的有点低啊。”随口说完,便向四周看去,他还不知道卖家是谁呢!

“汤掌柜,你又不买,就别捣乱了!”白掌柜出言,似有打抱不平之意。

汤掌柜却笑道:“白掌柜如何知道汤某不买啊,纵使不买,连说句话也不行吗?”

王掌柜见他出来搅场子,脸色顿时一变,冷声道:“汤掌柜,你要是买就报价,要是不买,也别出来捣乱,我们这是在谈生意!”

汤掌柜脸上笑容一敛,马上问道:“你怎么知道汤某不买?”

随后高声问道:“恕汤某眼拙,不知道卖家是哪位?”

眼见这种情形,明参军心下一喜,马上回道:“我是卖家,汤掌柜想买什么?”

汤掌柜一见明参军坐在杨丛义身边,二人似乎关系不一般,随即问道:“不知你想卖什么?怎么卖?”

明参军道:“我要卖整个药材生意,商道九条,仓库二十四个,车马一百一十余辆,药材十六万斤,熟练雇工四百余人,一起作价六十万万贯,全部转让。汤掌柜对什么感兴趣?”

“六十万贯?”汤掌柜不由得叫出声来,这个数字不小。

“汤掌柜不是想一口全吃了吧?”白掌柜斜眼冷声道。

“你觉得汤某吃不下?”汤掌柜转头反问。

“白某怕你能吃不能消化!”白掌柜冷笑。

“能不能消化,就不劳白掌柜操心了。”汤掌柜转过头来。

随后又向明参军问道:“如果全部买下,价钱能不能再谈?”

明参军心下一喜,转头看向杨丛义。

杨丛义马上回道:“如果能全部买下来,价钱自然好商量。若伯父真有诚意,五十五万贯,你直接拿去。这药材生意三年就做成这等规模,况且现在已经在赚钱,五十万万贯买去绝对不亏!”

汤掌柜一听这话,便确定杨丛义与卖家是一起的,心下也高兴,当即笑道:“伯父相信你,既然你都这么说了,伯父哪有不买的道理,这生意我一人要了!”

“汤掌柜,你真不怕这是个烂摊子?”王掌柜出言提醒。

汤掌柜道:“做生意,该冒险的时候还是得冒险,一直这么谨小慎微,早晚坐吃山空。”说完向杨丛义问道:“五十五万贯,伯父一时拿不出这么多现钱,先付二十五万贯,签订转让契约,等交割完成之后再付三十万贯,你看如何?”

杨丛义笑道:“这是自然,完全没问题!”

汤掌柜笑道:“好,那就这么定了,我这就回去筹钱。”说完转头道:“老周,你回去跟他们说一声,让他们马上筹集二十万贯现钱。”

周掌柜道声好,马上起身向孟知州行礼,而后迅速离去。

“诸位,如果你们没意见,这生意汤某就拿下了!”汤掌柜笑笑,转头扫视众人。

“哼”王掌柜心下不悦,甚至有些不服,却也不想全部买下这生意,随即起身,向孟知州告辞道:“大人,小人先退一步了。”

孟知州脸上神情有些复杂,既松了一口气,又多多少少有些失落。面对王掌柜的辞行,只是轻“嗯”了一声。

王掌柜再不看众人一眼,随即大步离去。

白掌柜、马掌柜等人眼见如此,已没有便宜可占,也纷纷向孟知州辞行。

少时,房间里便只剩下孟知州、杨丛义、汤掌柜与明参军四人。

房间一空,顿时安静下来,正待汤掌柜要问起各项资产细节说,却听孟知州道:“既已确定转让、购买,那就赶紧拟定转让契约,将此事定下吧!”

汤掌柜一听这话,马上应和道:“对,我们还是赶紧拟定契约。”

杨丛义道:“那就先拟定契约吧,交割的事情以后再说。”

明参军点头。

衙役随即送来笔墨纸砚,四人略一商量之后,将资产、付款方式、付款时间、交割时间、交割方式等关键信息确定之后,杨丛义当即拟定转让契约,一式三份。

随后明参军、汤掌柜、孟知州分别代表转让方、购买方、见证方签名,并在签名上留下指印,三份契约每人保留一份。

契约签定不久,周掌柜随同仁和药铺其他人和钱庄掌柜,送来价值二十万贯的银钞,在孟知州与杨丛义见证下,双方的药材生意转让契约正式完成。

由于还有重要事情待办,此后的交割细节只能另约时间再谈。

汤掌柜一行人离开之后,明参军马上与孟知州具体商谈凶手交割之事,此事杨丛义便没再参与。

不久,等他二人从房间出来,孟知州叫来刘捕头,让他马上带人去城西捉拿命案凶手。

第390章 另定契约

早在衙门待命的捕快们闻令,立刻集中起来,由刘捕头带队,直奔城西一处偏僻幽深的小巷,不费吹灰之力便将凶手躲藏的院子包围,而后迅速冲进去,将一众喝的酩酊大醉、东倒西歪、毫无防备的凶手全部抓获。

有些凶手在被抓捕之后,一盆凉水泼下去,头脑猛然清醒,挣脱捕快,转身就逃,突如其来的意外,让没有防备的捕快手忙脚乱,他们惊慌之间拔刀阻止,数名逃跑的凶手被他们砍伤,更有一人因为反抗激烈,直接被捕快砍断了喉咙,立刻倒地而亡。

当三十多个凶手被数百捕快押解回州衙的时候,沿路吸引了成百上千的围观百姓,他们纷纷聚集在州衙门口,想要亲眼看看这些凶残的杀人凶手是什么下场。

然而,百姓并不能如愿,很快衙役便出来将他们统统驱散,赶离衙门数十丈之外。

抓到的凶手一一被带上大堂,在孟知州面前他们纷纷招认罪行,劫案、命案很快审理清楚,数件大案凶手无一逃脱,但被他们抢夺的财物早已换钱,挥霍一空,无从追缴。

此案唯一的遗憾,或是不圆满之处,便是命案和劫案的主谋胡昆,因激烈反抗,被捕快失手杀死,没有他的认罪供述,但所有犯人和受害人仁和药铺林掌柜都指认胡昆便是主谋,是以此案没有因主谋死亡,而影响案件审理与结案。

由于一切顺利,无人不招认,从抓获凶手到劫案命案审理完结,只用了短短不到一个时辰。也就是说从命案发生到凶手归案,审理清楚并结案,只用了一天半时间。

至此,让全城百姓人心惶惶的二十三起命案终于完结。

衙门如此之高的办案效率,让百姓不吝赞赏之词,街头巷尾,议论纷纷,走进一听,便知他们无不在说衙门捕快的神勇和知州老爷的英明。

听着他们的话语,杨丛义心里有些不是滋味,从何时开始他也变成了把百姓愚弄于股掌之间的官僚一份子?

前世是普通人,来到宋朝也是平民百姓,若不是一系列变故,他也不会入武学进仕途。尚且年轻的他,心里还有朴素的底层百姓正义,百姓口中的劫案与命案真的完结了吗?真凶归案了吗?

没有,从来都没有!而他还在其中扮演了和事佬,将大事化小,将满城风雨,化为波澜不惊,而真凶和罪魁祸首就在他身边,他还要帮忙他们赚钱,这是无奈,又何尝不是妥协?

“杨大人,统制大人还在等你,汤掌柜也到了。”一身便装的明参军在身旁再次提醒、催促。

杨丛义头也不回,没有言语,没有理会,按照自己原有的节奏慢慢走着,好像没听见对方的话一样。

他不是没听见,只是心情不太好,不想回应。

等二人回到统制衙门,太阳已经快落山了。

一个不大的房间里,神骑军统制正与汤掌柜闲聊些天下风物、北地烽烟,见杨丛义随明参军进来,二人马上停止闲聊。

四人分坐,房门关闭。

统制大人道:“汤掌柜,转让契约如何履行,我们还需当着杨大人的面好好谈一谈。”

说完看了杨丛义与汤掌柜一眼,随后道:“我的意思是这样,你今天出的二十万贯就当是入伙费,以后这南剑州的药材生意你我两家平分,你看如何?”

汤掌柜闻听此言如闻惊雷,一时没转过弯来,愣了一会儿,方才问道:“大人这是何意?”

统制大人道:“我的意思是这二十万贯就当是仁和药铺的过路费,以后仁和药铺在南剑州的生意可以平安无事,安安稳稳的继续做下去了。”

这么一说,汤掌柜终于听明白了,猛然转头去看杨丛义,高声质问道:“杨大人,这是怎么回事?”

统制大人此话,杨丛义也稍稍有些意外,虽然知道神骑军会在履行契约上扯皮,可没想到是想直接拿走买家的钱,而转让契约之事根本提都不提,更别说履行。

若买家是别人,杨丛义可能就不管了,他也不会出现在这个场合,可买家是汤掌柜,是汤鷽的父亲,仁和药铺是他家的产业,二十万贯就这么被拿走,以后见到汤鷽也不好交代。

“大人,下官有个提议。”杨丛义脑筋急转,马上说出这句话来。

“哦,杨大人有何想法?”统制大人脸上神色轻松。

杨丛义道:“神骑军的药材生意反正也没人做,州衙也不会允许你们明目张胆的做,与其偷偷摸摸的小打小闹,不如跟其他药铺合作,把药材生意并入其他药铺,不操心不伤神,每年或每月收取一定利润。这样既脱离了州衙监管,降低风险,又能赚更多钱,何乐而不为?”

统制大人瞳孔一缩,语气微冷的问道:“杨大人的意思是让我们放弃药材生意?”

杨丛义道:“我说的意思神骑军放弃直接经营药材生意,而不是大人所想的放弃药材生意,二者有很大区别。就拿现在的情况来说,神骑军药材生意作价五十五万贯,如果汤掌柜付了五十五万贯,那神骑军的药材生意就完全归汤掌柜所有,而目前汤掌柜只出了二十万贯,那神骑军的药材生意就是你们两家共同所有,既然汤掌柜出钱买下将近一半生意,而神骑军又不方便出面经营,何不把这药材生意统统交给汤掌柜经营,而赚取的利润,你们五五分成。我相信把药材生意交给汤掌柜,比在神骑军自己手里赚钱更快,也赚钱更多。”

听到这话,汤掌柜的脸色稍稍好转,杨丛义这个提议他一下就听明白了,看似丢掉二十万贯,却能得到一半药材生意的利润,若经营得当,用不了几年就能赚回来,但不知对方怎么想。

统制大人略一思索便回道:“杨大人的提议很好,我们的药材生意确实要找人帮忙做,交给汤掌柜也不是不可以,只是利润分成不能是五五分,三七分才较为合理,毕竟我们这生意可是价值六十万贯,汤掌柜才出了二十万贯,怎么能五五分?”

杨丛义道:“大人这么算就有失偏颇了,若是找第三方经营,按出资比例,每年赚取的利润三七分成勉强说的通,若是由汤掌柜负责经营,三七分就很不合理了,况且以出资比例来看,汤掌柜的二十万贯也不止占三成。另外,统制大人若找别人经营,不给一成利润,怕是没人愿意担那么大风险,接手这么大生意。所以,如果愿意让经商经验丰富的汤掌柜负责经营神骑军药材生意,利润五五分成才较为合理。汤掌柜,你觉得如何?”

“药材生意可没那么好经营,我也是跟着做了二十多年才摸出些门道,像神骑军这么大一摊子生意,不给一成利润,确实找不到何事的掌柜。才做不久的生意要想赚钱不是那么容易,之前几年还得给请来的掌柜高额酬劳,不然他可不愿意受这份罪。有经验的掌柜都是跟着别人做了几十年的,现在酬劳很好,又有分红,如果没有特殊变故,不会轻易离开。找其他人经营,在南剑州怕是难以找到,除非愿意付出一定的代价。”汤掌柜以事不关己的态度道明事实。

杨丛义接道:“大人,相信你们也找过掌柜了,承诺的酬劳和利润分成应该不在少数。可眼下情况有了变化,已经签订转让契约,州衙也有一份,如果神骑军坚持自己做药材生意,州衙可就有理由明目张胆的阻止你们了,最终能不能做下去,还真不知道。大人该做长远打算才是。”

统制大人不语,权衡之际,陷入沉思。

似乎许久之后,才道:“五五分成对我们来说难以接受,我之前承诺过杨大人,要是生意能保住,这生意的利润有你一成,要是五五分成,最后神骑军只能得到四成利润,这绝对不行。”

“大人,你看这样如何,药材生意由我经营,每年所得利润神骑军得五成,杨大人得一成,我只得四成。”汤掌柜见此事有戏,马上提出让利给杨丛义,即使如此,如果让他经营,还是能获得不小的收益。

杨丛义没有再拒绝,统制大人有些贪心,若他说不要这一成利润,这一成利润绝对不会还给汤掌柜,接下来,顺理成章的神骑军就要六四分成,是以他没有说好,也没有摇头拒绝。

统制大人将这一切看在眼里,再次权衡之后,终于下定了决心。

只听他道:“好,那就这么定了,神骑军的药材生意就全权交给汤掌柜,每年利润神骑军拿五成,汤掌柜拿四成,剩下一成归杨大人。之前的契约作废,我们马上另定一份契约,择日汤掌柜直接来接管生意!”

杨丛义笑道:“这样才对,大人英明!生意由汤掌柜接管,定可以日进斗金!”

第391章 拜访汤府

汤掌柜赶紧起身拱手道:“汤某一定不辱使命,替大人赚回钱来!”

“既然都同意,就赶紧拟定契约吧。老夫是个粗人,杨大人,还是劳烦你动笔了。”统制大人笑道。

“乐意效劳。”此事一成,杨丛义心里也逐渐放松。

明参军随即找来笔墨纸砚,众人又就一些细节问题进行了商量讨论,所有问题都确定下来之后,杨丛义略一思索,挥手动笔,片刻之间,一份经营和分红契约写就。

众人细细看过,均无异议,也没有更多的补充,随即再复写两份。

统制大人、杨丛义、汤掌柜分别在三份契约上签名,又按上指印,契约就算签定完毕。

三人一人一份,小心收起,而之前的两份契约则当众焚毁。

至此,神骑军药材生意一事也算告一段落,而卷入此事的杨丛义也平白得了一成利益。

汤掌柜拿着新的契约十分高兴,因为统制大人承诺,从此以后,仁和药铺和他们的生意在南剑州的商道安全由神骑军维护,由此助力,他们在南剑州的生意很快就会无人能及,用不了几年,占据南剑州药材生意七八成也不是不可能的事。

离开神骑军统制衙门前,汤掌柜再次邀请杨丛义一定要去汤府坐坐,杨丛义哪有不答应的道理。

其实杨丛义留在神骑军也没有十分重要的事情,只是军中这两天发生的事情不少,该稳的人心还是要稳,他出来代表的是殿前司衙门,跟一众将校一起喝顿酒,提振士气,十分必要。

晚上的宴会就安排在统制衙门,统制大人、明参军、两个正将、两个部将、三个副将,再加上杨丛义,一共十人,满满一桌。

这一顿酒前前后后喝了整整两个时辰,方才罢休。

席间杨丛义代表殿前司对诸位将校进行了一番宽慰,对神骑军发生之事也是轻描淡写的说了两句便略过不提,此后便不再讲那些烦心事。

而统制大人更是承诺,只要大家安安心心跟着他,官职不保证能升多高,但钱绝对少不了,娶妻生子、成家立业肯定赚够。

一众将校在席间也是大表忠心,对统制大人的提拔更是感恩戴德。当然对杨丛义也少不了恭维之辞,好话说尽,以期望他们的名字能印在殿前司兵案官员的心里,以后有什么换官升迁的机会能记起他们。

十人喝了不知道有多少酒,个个喝的人事不省,方才罢休。

第二天上午,当太阳升起的时候,杨丛义准时醒来,体内的酒精早已随汗水蒸发干净。

好好洗簌一番之后,他带上行李去跟统制大人告别。

然而,昨晚一场大醉,统制大人尚未清醒,还在呼呼大睡。

幸好还有明参军送行,不然不知杨丛义要尴尬成什么样子。

统制衙门外,汤掌柜派来接杨丛义的仆人已等候多时。

“杨大人,多余的话末将也不多说了,代全体神骑军再谢大人援手之情!祝大人,一路顺风,前程似锦!”明参军抱拳躬身。

“不必多礼。杨某还是那句话,天下虽无战事,可禁军还得有禁军的样子,谁会知道前十年无战事,后十年也无战事?当那一天真的来临,你还能提刀纵马、沙场驰骋吗?机会总是留给有准备的人!”杨丛义正声提醒。

说完这番话,稍一抱拳,便随汤家的仆人大步离去,登上马车消失在街道拐角处。

明参军站在原地,望着马车消失的地方,怔怔出神,眼神中隐约生出了很多年前曾经有过的东西。

马车走的很稳,不紧不慢,几乎感觉不到颠簸,显然车夫是个经验丰富的老手。

马车外面很普通,但车内装饰却有些过于奢侈华丽,少说也要花上三五千贯,也许这就是富人的生活,杨丛义看看自己一身普通的衣裳,顿时觉得坐在车中有些格格不入。

然而,他追求的从来都不是物质享受,所以很快他就从那种局促不安的状态中跳了出来,难道汤鷽的父亲会因为他一身半旧不新、普通的衣着看低他半分吗?

其实都无所谓,他们怎么看他,他根本不在意,因为他们的经历和人生目标大不同,对人的看法又怎么会一样?

马车平稳前行,帘子遮盖的严实,杨丛义坐在车中,平心静气。

汤鷽的家该是什么模样?他仍然会不由自主的想象。

也不知过了多久,马车终于停了。

仆人在车外喊道:“杨大人,到了。”

杨丛义应了一声,伸手拉开帘子,还没下车,抬眼便看到一座不小的宅子坐落在眼前,青砖砌墙,青瓦覆顶。

只见门前干干净净,没有石狮子,没有拴马桩,只有铺着青石板的地面,几步青石台阶上便是大门,两扇大门向内打开,而门头匾额上有两个漆金大字“汤府”。

门前以及大门的朴素,顿时烘托出了“汤府”二字的与众不同与非同一般的格调。

杨丛义谢绝仆人取矮凳垫脚的动作,一步跨下马车。

随后便被仆人请进门内。

一进大门不远,便是一面影壁,杨丛义跟着仆人从一边绕过,过了影壁便见宅院内景。

院内两边都是房屋建筑,房间不少,房门或开或闭,人来人往,较为喧嚣,不像是生活住宿之地。

直往前走,又是一道门,穿过那道门后,马上就感觉安静了很多。

目之所及,两旁依然是房屋建筑,不过建筑之间已经有了过道,可直通那些建筑物的后面,而仆人带着他还是继续往前走。

穿过院子,前边又是一道门,如此看来汤鷽家的宅子至少也是三重院落,还真是家大业大。

等穿过这道门,里面的景象又有不同,这个院子绿意盎然,生机勃勃,两棵大树生在院中,繁茂的枝叶遮住了一边的房顶,树下放有两张石桌、几个石凳,另有各类绿植小树摆在院中,而两旁的房屋建筑较前院更整洁几分,同样有几条小道通到建筑背后。

可这个院子还不是全部,跟着仆人的脚步一直走,杨丛义又来到一道门前,正要穿过这道门,耳中忽然传来了一个较为熟悉的声音。

“杨大人可算来了。”

杨丛义抬眼一看,正是快步而来的汤鷽父亲,于是连忙上前几步,躬身行礼,口中道:“小侄晚来一步,伯父万勿怪罪!”

汤父上前扶起杨丛义手臂,哈哈笑道:“大人公务繁忙,还能抽出时间赶来,已经是汤府上下的荣幸了,岂敢有怪罪之意!”

杨丛义忙道:“此地不是府衙,伯父万不可再以大人相称,可要折煞小侄了!”

汤父笑道:“好好好,那伯父就占个便宜,以贤侄相称了!”

杨丛义笑道:“如此正好。”

而后十分歉意的说道:“小侄不知伯父是在剑蒲,这几天杂事缠身,今天又来的匆忙,初次登门,两手空空,有失礼数,小侄实在汗颜!”说完马上再施一礼。

汤父急忙拦住,口中道:“伯父知道贤侄公务繁忙,这几天忙得顾不上休息,昨晚恐怕也是一夜未眠,今天一早就赶来寒舍,这份心比什么礼都重!”

说完拉住

杨丛义的手,笑道:“贤侄远来辛苦,也别在外边站着了。走,进屋坐!”

汤父的热情让杨丛义稍稍有些意外,他心下不由的一暖,笑着回道:“坐车来的,也没什么辛苦。”

“哈哈哈,年轻人就是好,精力充沛。伯父老了,坐会儿车就会腰酸背疼,受不得颠簸。”汤父笑道。

杨丛义回道:“伯父面色红润,走路虎虎生风,正当壮年,如何言老啊?”

汤父摇头,连连笑道:“不及你们了,不及你们了。”

片刻之间,杨丛义跟着汤父走进内院,穿过两旁的房屋建筑进了一个小院子。

院中陈设较为简单,最中间是一个青石铺地、方圆三丈左右的演武场,旁边还摆有兵器架,而五间房屋门窗上却都是精致的雕花,明漆鲜亮如新,整个院内简洁干净,不染烟尘。

“贤侄,这个院子以前是四郎住的地方,你是四郎的好友,伯父也不把你当客人看,就住在这院内吧,如何?”汤父笑道。

杨丛义笑道:“伯父怎么安排,小侄听着就是了。”

“好,那就住在四郎隔壁吧。”汤父拉着杨丛义便推开一间房门。

房内陈设与院中风格不大相同,一套红木桌椅摆在一扇七彩花鸟鱼虫屏风之前,而那屏风又将房间隔为两半,墙上挂的是山水画,地上铺的是明亮的桐油漆刷过的木板,一副白瓷茶居整整齐齐放在桌上。

杨丛义一进房间就感觉十分温馨,这种干净、安静的环境才是真正的宜居。

“贤侄觉得如何?”汤父笑问。

“小侄觉得很好,常年在外奔波,不管是驿站还是客栈,都不能跟这儿相比,小侄很满意。”杨丛义略微一看,当即回道。

“好,那贤侄先在这儿稍作休息,过些时候伯父再来。有事儿吩咐下人。”随后伸手一指门外。

第392章 汤父之忧

“小侄知道了。”杨丛义点头回应。

汤父出门对仆人交代了几句,又跟杨丛义招呼一声,这才快步离开院子。

杨丛义在将包裹和佩剑放下,在房间细看了一会儿,举步来到屏风后面。

只见后边空间不小,一张木床靠墙摆放,床上有一套崭新的被褥和一个方枕,还有一方完全收起来的素帐,背靠屏风摆放着一套红木衣柜,油亮如新,而靠墙还有一扇窗,窗前是还有一张书桌,旁边则是一个梳妆台,屋外的光线透过窗户照亮整个房间。

站在房间里,安安静静,听不到半点杂音。

杨丛义走过了不少地方,说实话,这么好的居住环境,还是第一次遇到,大户人家真是不一样,汤鷽原来是生活在这种地方,当年临安武学那样的环境,她是如何坚持住了一年多?

等他从内屋出来,仆人已经打来清水放在房中,道一声谢后,便拿了清水走进内屋,将身上的汗迹好好清洗一番。

杨丛义原本不是一个特别讲究的人,特别是来到宋朝以后,用水不便,洗簌不便,整日奔忙,哪有时间打理自己,得过且过罢了。可一旦身处这种环境,就不由自主的想要收拾收拾。

收拾完毕,在房中暂且无事,禁不住好奇本想去汤鷽房中看看,又感觉不大合适,毕竟是她闺房,哪好随便去看。

正无聊,坐立不安,不知如何打发时间时,却听到院内起了争吵声。

“这院内安排有重要客人,老爷说不让外人进来打扰,就不要为难小人了。”一仆人恳求道。

“我是外人吗?这是我家!”一清脆稚嫩的女音高声反驳。

少息,杨丛义便听到有轻微的脚步声快速向他所在的房间靠近,与此同时又传来仆人的声音:“那是客人房间,老爷不让打扰!”

杨丛义没再听到回应,却见房门被猛然推开,一个十岁左右的小女孩出现在门口。

那小女孩不惧生人,一步跨进房门,走进杨丛义,盯着他看了一会儿,忽然问道:“你就是我四哥的朋友吗?”

杨丛义见对方是个孩子,面带微笑,没有回话,看了一眼,便把目光转向跟进来的仆人。

那仆人对视一眼,心领神会,马上说道:“杨大人,这是七娘,”

得此答复,杨丛义这才看着小女孩笑道:“正是,我便是汤四郎的好朋友。”

小女孩脸上顿时现出些嫌弃的神色,马上回道:“你脸这么黑,怎么会是我四哥的朋友,肯定是来骗我爹的!”

听得这话,杨丛义微微一愣,随即笑问:“脸黑就不能做你哥的朋友?这是什么道理?”

“这是我的道理!你以后不要说是我四哥的朋友,我不喜欢,我怕他也不喜欢!”小女孩一脸认真。

“七娘,别乱说话,老爷知道了不高兴,赶紧回去了吧,别打扰客人休息。”仆人见小女孩说话过分,赶紧催促她离开,看着杨丛义满眼都是歉意。

杨丛义不由得哈哈大笑道:“好,我听你的,不说是你四哥的朋友了。”

小女孩马上回道:“你说话可要算数,骗人是小狗!”

杨丛义举手笑道:“好,算数。”

“这还差不多,我走了!”小女孩说完狠狠的看了杨丛义一眼,随后转身走出房间。

仆人赶紧上前致歉道:“七娘年幼,口不择言,杨大人千万不要怪罪。”

杨丛义笑道:“童言无忌,怎会怪罪。”

听得此话,仆人脸上神色一松,正要转身出门,却听院中传来老爷的声音:“七娘,你跑来这院子做什么?”

小姑娘怯生生的回道:“没事,随便走走。”

“太阳这么大,没事不要乱跑!”

“我知道了。”小女孩匆匆离开。

转眼间,汤父出现在房间门口。

那仆人叫了声老爷,随即退出房间。

“贤侄在这儿可还适应?”

二人先后落座,汤父笑问。

杨丛义笑道:“这儿的环境很好,小侄多谢伯父如此照料。”

汤父道:“话不要说的这么见外,既然来到这儿,就要像在家一样。四郎已经五年没回来过了,伯父看到贤侄就像看到了四郎。”说完这话,略有些感伤。

杨丛义道:“他也是受朝廷之命,公务繁多,脱不开身,这里是他从小生活的地方,一旦闲下来,总会回来的,伯父不必担心!”

“不说四郎了,贤侄好不容易来次剑蒲,在这儿多住几天,伯父陪你在剑蒲四处转转。”汤父很快从上伤感的情绪跳出来。

杨丛义回道:“伯父的好意,小侄只能心领了。小侄在殿前司兵案任职,这次离开临安也是有紧急差事在身,六月底之前就得办完回去,不是不想多留几日,实在是时间太过紧迫,明日一早就得离开此地,南下福州。小侄有负伯父款待盛情,还望伯父不要怪罪!”说完致歉。

“这么急吗?”汤父大感意外。

杨丛义叹息道:“没办法,离开临安的时间太迟了,不抓紧时间,好多差事都办不完。”

“本想带你四处走走,看来只能下次了。”汤父也是一声叹息。

杨丛义道:“小侄下次再来剑蒲,一定第一时间前来拜访,到时候再陪伯父走走也不迟。”

“好,那就这么定了。”汤父点头,随后话头一转,问道:“贤侄,伯父有个问题,一直没机会问你,神骑军的药材生意真的可以做吗,具体是什么情况,你可知道?”

杨丛义听他忽然问起这个问题,一时有些语塞,关于神骑军药材生意之事,他并没有多少了解,包括他们是不是有那么多资产,他也不清楚,当时只是听他们那么一说,并没有求证,如今听汤父提起,还真不知道如何回复。

脑筋急转之后,只能回道:“小侄才来剑蒲也没几天,来之前也不知道他们有做药材生意。不过伯父跟神骑军这笔生意应该是稳赚不赔,神骑军一心要做药材生意,他们自己摸索了三年多,投入的钱财不在少数,那些资产应该不需,至于他们是不是讲信用,会不会影响伯父接管他们的生意,现在还不好说,小侄跟他们接触时间不长,不能准确判断。不过,神骑军统制是个明白人,他想要的是钱,怎么样才能赚到钱他很清楚,既然签定了三方契约,断然没有毁约的可能。若能顺利接手他们的生意,对伯父自己的仁和药铺也大有帮助,至少以后神骑军能顾到的地方,商路绝对安全。另外,统制大人既然能做药材生意,他一定也有一些特别的背景和关系,对仁和药铺和你们合作的生意肯定会有很大帮助。伯父其实不用担心,州衙不允许神骑军做生意,他们会盯得很紧,既然已经签了转让契约,州衙也会催促神骑军履行,他们的生意,伯父接定了!”

汤父道:“我们汤家在南剑州做了上百年药材生意,一直不温不火,不管花多大的力气,还是连南剑州前五都进不去,三年前去帮四郎做回易,又耽搁不少时间,原本的生意份额也丢掉不少。若不是四郎负责回易成了朝廷命官,仁和药铺这两年借着他的名声夺回一些生意份额,生意略微有些起色,恐怕早就开始亏损了。可即便是这样,还是不能跟那几大家相比,他们背后的势力比汤家强太多。如果这次真能跟神骑军合作成了,借着他们的关系和能量,赚钱倒不是难事,伯父就一个担心,担心他们撕毁契约,强行把生意收回去。”

杨丛义道:“伯父这个担心也在理,不过既然小侄做了这个见证人,又是我亲自拟定的契约,若他们撕毁契约,小侄一定站在伯父这边,帮伯父拿回生意!”

汤父听到这话马上笑道:“好,如此就好,有贤侄这话,伯父就放心了!”

马上又道:“走,带你去见见其他人。”

“好,小侄听伯父安排。”话题转换如此之快,杨丛义稍感意外,但也没有拒绝。

二人出了房间,走出院子。

不多时,又来到另一个较大的院落,随着汤父的脚步,走进了一个内堂房间,算是一个小小的会客厅。

刚一落座,就有仆人送来茶水。

二人闲聊片刻,便有三个衣着光鲜的妇人从里间出来。

汤父马上介绍道:“贤侄,这三位就是伯母。”

杨丛义立即起身躬身行礼,口中叫道:“小侄杨丛义,见过三位伯母!初临贵府,多有叨扰,祝三位伯母身体康健,容颜永驻!”

其中一人虚抬手道:“不必多礼,坐吧。”

“多谢伯母!”待三人坐下之后,杨丛义方才落座。

方一落座,便感觉到三人的目光在他身上来回扫视,顿时让他有些局促不安,手不知道往哪儿放,眼睛不知道往哪儿看,额头发热,十分难受。

“听说你是四郎的朋友,你们是怎么认识的?”坐在中间的妇人扫视几眼之后,终于开口发问。

第393章 三个媒人

杨丛义马上回道:“小侄几年前去临安求学,与汤兄相识于武学,后来又一起负责回易督造,算起来,小侄与他相识已经有五年了。”

“五年时间可不短,你们两人友情深厚吧?”那妇人接道。

杨丛义道:“是,小侄去临安之前一直没什么朋友,汤兄便是小侄第一个朋友,也是为数不多的朋友,一起求学、共事积累的友情确实深厚。”

“四郎以前寄回来的家书时常会提到一个他认识的朋友,想来就是你了?”那妇人笑道。

杨丛义心中一惊,回道:“小侄不知。不过汤兄在临安时也是一心求学,据小侄所知,他也很少交友,若书信中真有提起,可能就是小侄了。”

“你家住何处?爹娘可还在?以何为生?”坐在上首的妇人接着问道,大有升堂审案之势。

杨丛义也不及思考,匆忙答道:“小侄籍贯蕲州黄梅县,爹娘已经不在,家里也没其他人了,自从六七年前离开老家,一直在外漂泊,再没回去过。”

“家里没人了?那你人生大事由谁做主?”三位妇人脸上神色微微有些变化,上首那位追问。

杨丛义回道:“本是小门小户,无宗族,也无其他长辈,不论大事小事,都由小侄自己做主。”

一听此话,三位妇人脸色微沉,看向杨丛义的眼神明显不似先前那般热情。

“你在何处为官,月俸几何?”坐在中间的妇人看着杨丛义,开口又问。

杨丛义认真回道:“小侄上个月才赴临安殿前司任职,官职不高,月俸不过三十贯。”

那妇人道:“在临安那等繁华之地,月俸三十贯怕是日常花销都不够吧?”

杨丛义道:“小侄初到临安,暂且无甚交际,又是孤身一人,花销不是很大。”

坐在下首的妇人接着问道:“那你可有打算在临安安家置业?”

杨丛义道:“临安乃大宋都城,繁华之地,举世未有,小侄即使有心怕也无力在临安置办家业,何况能不能久在临安任职,全凭朝廷差遣,小侄也做不得主,调令一下,就要四海为家,以后在哪安家置业,小侄也无法把握。”

此话一说完,房中马上安静下来,瞬间陷入可怕的沉默,气氛尴尬而诡异。

“贤侄远道而来,抽出宝贵时间来府上见你们一面,你们却问七问八,问这些做什么?”汤父微怒,马上训起三位夫人。

坐在上首的妇人马上回道:“妾身听说他是四郎的朋友,便想看看能不能为他张罗一门亲事。夫君刚才也听到了,他爹娘都不在了,无亲族无长辈,人生大事岂能自己做主?况且又一直在东奔西走,居无定所,妾身若不问清楚,替他张罗张罗,这大好年华一过,哪里去找合适的女子?”

坐在中间的妇人马上应和道:“是啊,夫君,他是四郎朋友,今日到府上也是缘分,若妾身打听清楚情况,日后为他说成一门亲事,也是一段佳话,夫君怎可妄议我们一片好心?”

坐在下首的女子接道:“他没了爹娘,无依无靠,这等人生大事,我们不帮他还有谁能帮他?”

“好了,都别说了,我说一句你们要说十句!”汤父也是无可奈何。

杨丛义却突然轻松起来,笑道:“伯父不必如此,三位伯母为了小侄也是一片好心,小侄感激不尽!可人生大事强求不得,小侄可以自己做主,不劳三位伯母费心。”

三人一听这话,顿时不再言语。

又听杨丛义和汤父闲聊片刻海外回易之事以后,便寻了借口起身离去。

一回到后院,三人纷纷摇头,不住的叹息。

“这后生长的是黑了点,可也是一表人才,谈吐得体,怎奈出身微寒,又是孤身一人,不然倒是一桩良媒。”

“可不是,生的也不差,又在临安做官,只可惜是个孤儿,家中无人帮衬,可惜了。”

“其实我倒觉得出身无所谓,不管出身如何,他现在都大小是个官,只是挣的钱少了,如果连家业都置办不起来,哪有好女子愿意嫁过去。”

“既然当了官,以后还怕置办不起家业?无亲族长辈,哪家女子嫁过去,都是吃苦受累的命。”

“要是他愿意入赘,是不是就可以了?”

“你想多了吧,纵使他家中无长辈,他大小也是个官,我们汤家又不是豪门大户,他能入赘?”

“算了算了,不成就不成了,我们自己别先打起来。”

“我那可怜的孩儿,还不知道在哪儿?三年就送回来几封信,她的命好苦,我的命好苦!”

“你就别操心了,她在外面好着呢,自小就是男儿汉,什么时候吃过亏?”

“行了,都回屋忙自己的去。”

三人分散,各回各屋。

杨丛义与汤父聊回易聊了很久,从船队离开泉州,一直聊到出使李越、占城,再聊到三佛齐国打通海路,而后到天竺、塞尔柱展开回易,一路再返泉州,只略去了与汤鷽困居海岛之事。

汤鷽没回老家,回易之事的经过汤父还是第一次听说,听着杨丛义的讲述,他惊叹不已,因杨丛义,也因汤鷽,当然也因海外诸国异域风情和沿途无边美景。

这一聊,整整花去了一个多时辰,临近中午,天气越来越热,二人也有些疲乏,杨丛义便被带回小院休息。

汤父告诉他,晚上会为他摆上一桌酒席,到时候汤家其他几房也会来人,跟神骑军做这么大生意,离了他们不行。

杨丛义虽然觉得叫上其他不认识的人有些奇怪,但既然是伯父安排,他只能应承下来。

回到小院,房中摆上了水果和点心。

杨丛义从早上到现在早就有些饿了,自然先塞些进肚再说。

吃些东西以后,炎热的气浪顺着门缝钻进房间,屋内一暖,便有了些困意,一回房躺下,不多时便已熟睡过去。

等他终于睡好,醒来以后,已不知是什么时辰。

但今天本就无事,眼前是什么时辰并不重要,洗完凉水脸,回到房中盘坐练功。

自从离开临安南下之后,练功的时间越来越少,所以只能把能利用的时间都利用起来,不然内功修炼实在太慢。

张柳道长告诉过他,剑之道在内功修炼,剑法练的再熟,没有深厚的内功相辅,都是花架子,不能保命,也不能伤人,所以练剑必先练内功,内功修炼到一定境界,剑法才会提升到另一个层次,多数人修炼十年二十年便能小成,少数练武奇才,用心修炼二十年便能大成,剑之道能达到较高的水准,再练二十年才有可能触及炉火纯青之境。

自那以后,不方便练枪练剑的时候,杨丛义便练道家内功,晚上也会修炼五龙蛰伏法,养气养生。

坚持练功以来,武艺是否增长,杨丛义也说不清楚,已经很久没跟人较量过了,去年在广南虽然打了几个月仗,他真正动手的次数屈指可数,还都是些无一战之力的兵卒,根本难以检验。

张柳道长去年返回临安之后,因抓获李越王子有功,不但他本人受到朝廷嘉奖赏赐,就连他所在的道观也被朝廷赏赐了一大片土地,还赐下一笔钱财,甚至诏令当地府衙重新修缮道观,他也因此不得不返回所在道观接洽诸多事务,杨丛义也由此失去了随时切磋武艺的对象。

入定练功,不知多久之后,忽然心神一动,杨丛义睁开了眼睛。

片刻,院中传来脚步声,紧接着敲门声响起。

“杨大人,老爷请你过去。”仆人的喊声随后传入杨丛义耳中。

收功起身,穿了鞋子,稍稍整理一下衣衫,这才出去打开房门。

看看阳光,太阳离落山似乎还早。

不过古代晚饭时间都很早,因为天黑之后很不方便,要想照明就得多用蜡烛或油灯,冬天还好,夏天本就热,再燃上蜡烛或油灯在周围,别提有多难受。再一个是,一般屋中多是木质家具,房屋大部分也是木质结构,稍有不慎,便会走水,是以能不燃蜡烛油灯,就尽量不燃,免得徒增祸患。

杨丛义跟着仆人一路走,至于去哪,他不必问,对方说了他也不会知道。

没多久,便被带至一间大厅,而厅内已经坐了不少人。

除了汤父和周掌柜,其他人他全都不认识。

一见杨丛义进来,汤父马上起身迎向他,笑道:“贤侄你来了,休息的可好?”

杨丛义躬身回道:“挺好,劳伯父久候了。”

“好好好。”汤父笑着拉上杨丛义走向上座。

在场众人,除周掌柜外没人识得杨丛义,故此除他起身,其余人虽然觉得来的这个年轻人有些特殊,但都安坐不动,没有起身相让的意思。

二人几番谦让之后,汤父当先坐下,杨丛义随后落座,周掌柜也默不作声坐回原位。

汤父看看在座众人,而后笑道:“今天来的都不是外人,难得大家聚在一起,借着这个机会跟大家介绍一位贵人。”

第394章 得失好坏

说着转头看着杨丛义介绍道:“这位是四郎多年好友,殿前司兵案杨大人!”

众人一听坐在汤父身旁、衣着普通的年轻人竟然朝廷命官,立即纷纷起身行礼,口中道:“见过杨大人!”

杨丛义不敢托大,匆忙起身回礼,口中急道:“诸位不可如此,我是汤鷽朋友,跟他也是平辈论交,想必诸位都是他的长辈,自然也是我的长辈,怎可受诸位长辈之礼?”

“好了,既然都不是外人,就听贤侄的,大家坐吧,借此机会,还要告诉大家一个好消息。”汤父几句话一说,众人在杨丛义落座之后纷纷坐下,注意力转回他身上。

只听汤父道:“仁和药铺做药材生意百年,从行医到丈许大的小医馆,再慢慢做成药铺,如今生意遍布南剑州,还做到了其他州县,在南剑州也算是小有名气,但最近这几年不论怎么下力气,生意也没法再进一步,甚至越来越难做,还无缘无故丢掉不少老主顾,是什么原因,也不能说的太清楚,但现在机会来了。”

众人齐刷刷看着他,只等他的下文。

他接着说道:“想必你们中有些人已经听说了,以后我们的生意要扩大一倍!今天仁和药铺出高价盘下了一个同行的药材生意,他们的资产较为丰厚,商道九条、仓库二十四个、优质马车一百余辆、库存药材十六万斤、熟练雇工四百余人,规模虽与仁和药铺相当,但他们做的时间不长,只是刚刚开始盈利,我们一旦顺利接管过来,用不了多久,我们就是会南剑州第一大药商。此事也是由杨贤侄一力促成。”说完又看了一眼杨丛义,以示尊重。

听到这个消息,众人脸上或喜或忧,还有人脸色平静如常,就像跟他没有关系一样。

“大哥,是不是太冒险了?”其中一人面无喜色,当即提出质疑。

“我们连现在这一摊子生意都顾不过来,哪顾得上的别的。弄这么一大摊子,花了不少钱吧,花钱的时候大哥都不跟我们通个气,随随便便就把钱花了,得给我们个说法!”另一人马上发难,显然他并不看好此事。

除他们两人之外,其余人目光闪动则沉默不语。

汤父高声道:“此事我已做主,契约已经签定,今天把你们叫来是告诉你们这个好消息,不是跟你们商量此事该与不该!仁和药铺数年来止步不前,原因很多,在这儿就不说了,但现在这个机会很难得,这么大生意需要大家同心协力,一起接过来,而不是来泼凉水!生意做大了,我们赚钱的机会才多,不要死守着一亩三分地追求安逸,一心想着安逸,不然最后的结果就是灭亡,我希望你们能明白这个道理。从明天开始都动起来,先把手上的差事捋清楚,过几天我们再具体商量如何接管那些生意!”

众人见他语气强硬,刚刚提出不同意见的人顿时闭嘴,不再言语,但看他们脸上神情,似乎并不是很信服。

“能在南剑州扩大药材生意是好事,你们一个个都打起精神来。以前我们靠着辛勤付出,凭自己能力在南剑州占据一席之地,现在我们有四郎、有杨贤侄,将来的路一定会更顺,你们担心什么?”汤父的野心,在座十几人中并无几人理解,也没多少人认同。

杨丛义看在眼中,不知道把神骑军的药材生意推给他们到底是好事还是坏事,而汤父又将他与汤鷽绑上他们的药材生意上,此举对他以后的仕途有多少影响,他现在也弄不清楚。可他为了促成神骑军的生意顺利转交给汤父,已经承诺要拿他们一成利润,这根绑在他身上的绳子短时间内难以挣脱,他不知对谁更有利,也不知掺合进此事对他是好还是坏。

从众人看他的目光,他知道自己想要脱离仁和药铺怕是难了,明里有汤鷽这层关系,暗里还有一纸契约。为仕途考虑,现在他只期望仁和药铺和神骑军以后不要给他找事,至于那一成利润,他宁可不要。

此后,汤父与众人商讨的仁和药铺之事,杨丛义并没有认真听,他心里一直盘算着此行南剑州得失。可最终他发现自己或许已经陷进了一场牵动朝野的争斗,而他根本没有从中挣脱出来置身事外的能力。

他们的正事商讨完毕,马上就开始了宴席。

杨丛义这个殿前司朝廷命官,汤鷽的好友,自然成了这场宴席的主角,众人围绕着他,推杯换盏,喝完一轮又一轮,直喝到忘记喝酒的缘由。

十几人举杯,俱是长者,他来者不拒,酒量再大也经不住喝水一般往肚里灌,满桌美食,未动几筷,便已昏昏沉沉,醉倒在桌上。

如何回去的,杨丛义根本记不清了,这一夜睡得十分安稳。

第二天醒来,依然有些醉意头晕,幸好仆人及时送来了醒酒汤。

又休息了一两个时辰,他这才清醒过来,但头还是隐隐作痛,酒喝多了就有这种问题,况且还是连续两个晚上都喝得酩酊大醉。

原定于一早出发,因一顿没有节制的酒,平白耽搁好几个时辰。

洗簌完,刚刚休息一阵,拿了行李正要去向汤父辞行,却见他走进了院子。

“贤侄还好吗?”汤父进门,十分关切的问道。

杨丛义笑道:“喝了醒酒汤,已经没事了。小侄正要去向伯父辞行,不想伯父先来了。”

汤父惊问道:“贤侄真要走的这么急,不多住几天?”

杨丛义十分抱歉的回道:“有差事在身,小侄也是没办法,今天不得不离开剑蒲了。”

汤父有几分失望,说道:“本来想着生意交割若有贤侄在旁边帮衬,一定会很顺利,不想贤侄竟然真的这么着急离开。”

杨丛义赶紧躬身赔礼:“小侄确实不得不马上离开,不然一定会多住几天,还请伯父恕罪!”

汤父叹息道:“贤侄有朝廷要事在身,伯父也不能耽误你,只能盼你下次再来剑蒲能多住几天了。”

杨丛义笑道:“小侄下次再来一定住到伯父厌烦为止。”

汤父哈哈笑道:“不会不会,贤侄住多久,伯父都不会烦,贤侄有时间尽管来,想住多久就住多久。”

杨丛义笑道:“那小侄就当真了啊!”

随后拿起行李道:“多谢伯父款待,时辰不早了,小侄该离开了。”

“既然有事,伯父就不强留了。走,便送你一程!”汤父说完起身。

二人从内院穿过一道道门,边走边聊,在招呼声中一直走到大门口。

“贤侄既然要走水路,伯父便送你到渡口吧。”汤父说话间,仆人早已将马车赶来,停在门前。

“小侄自己离开就好,伯父也有很多事要处理,不可再送了。”杨丛义推辞,随后躬身行礼:“多谢伯父款待,小侄告辞了!”

汤父眼见如此,也不好再强求,便道:“好,那贤侄一路顺风!要是打听到四郎的去处,麻烦贤侄给伯父通个消息!”

杨丛义答道:“伯父放心,一有消息,小侄一定马上托人伯父告诉伯父!”

“好,伯父等贤侄的好消息。”汤父笑道,而后一招手,对仆人道:“送杨大人去双溪渡口。”

仆人应了一声,随即便从车上拿下垫脚蹬,放置于马车外下,站在一旁等候。

“多谢伯父,时间不早了,就此别过吧!”杨丛义再施一礼。

“好,路上注意安全,下次再来多住几天。”汤父叮嘱道。

“小侄知道了。”杨丛义说完大步向前,迅速登上了马车。

放好行礼之后,杨丛义探出头来,笑道:“这一别不知何时再见,小侄愿伯父身体康健,生意兴隆!”

汤父则笑道:“祝贤侄无灾无病,平步青云!”

帘子放下,马车缓缓启动。

汤父站在门口,心神不定,目送马车远去。

南剑州距离临安何止千里,再见怕是无期了。杨大人已是殿前司七品官员,不知汤鷽是何品秩,但愿能得到他的消息!

马车很快在视线里消失,汤父转身走进门内,接下来该轰轰烈烈大干一场了。

内宅后院,一女子正在专心作画,全神贯注,所有注意力全在手中那支笔画和尚未成画的画纸上。

一旁的丫鬟手持团扇,轻轻为作画的女子送去清风。

丫鬟看着画上已经呈现出来的部分,是一个年轻英俊的男子,顿时忍不住摇头,暗自叹息。

片刻之后,女子放下画笔,紧紧盯着自己的画作,脸上伴随着若隐若现的红晕,露出了微微的笑意。

“芸娘,这画上写的是什么?”见画作完,憋了许久的丫鬟终于能开口了。

“说了你也不懂。”女子转头问道:“让你打听消息,打听的怎么样了?”

丫鬟回道:“成没成家不知道,反正没孩子。”

女子听完,沉默不语。

丫鬟却劝道:“那人官不小,虽说没孩子,估计妻妾都有好几个了,你还是不要多想的好。想嫁人,让老爷给你选一个身家清白的公子就是了。”

女子忽然冷声训道:“要你多嘴!”

第395章 不及送别

丫鬟赶紧闭嘴,手打团扇,不敢停歇。

“他人在哪儿?”女子依然看着自己的画。

丫鬟暗暗吐口气,回道:“城外汤家,已经让刘捕头派人去盯着了,有消息会送回来。”

“你再去看看,有没有新消息。”女子头也没抬,只是看着自己的画。

丫鬟应了一声,放下团扇赶紧出去。

约两刻之后,丫鬟急匆匆回屋喊道:“芸娘,不好了,那人跑了!”

沉浸在自己世界里的女子闻言大惊,腾然起身,急问道:“跑了?”

“刚衙役说那人没回城,直接坐车去双溪渡口,这会儿估计已经坐船走了。”丫鬟赶紧小心翼翼回复。

女子看着丫鬟失神无语,片刻之后,忽然哭道:“这个没良心的,一声不响就走了,我恨死他了!”

说完一把将桌案上的画扫到地上,几滴晶莹的眼泪从眼眶涌出,顺着脸颊滚落。

“这等负心汉,理他做什么,走了就走了,当他死了罢。”丫鬟上前劝道。

女子闻言,猛然转头望向丫鬟,屋内的气氛顿时一冷。

丫鬟自觉失言,拿起团扇,低头猛扇。

几息过后,女子收回目光,俯身将地上的画捡起来,看到没有破损,没有弄脏,心下略微一松。

掏出丝巾把脸上的泪痕擦干,又看了一眼画上的男子,便将画慢慢卷好收起。

“跟我出去走走。”女子将画放好后,平静的说道。

“天这么热,去哪儿啊?”丫鬟发现对方没再生气,偷瞧一眼,赶紧回应。

“屋里太闷了,出去透透气。你马上去找辆马车。”

这吩咐没有丝毫商量的余地,丫鬟知道她心情不好,要是再招惹,恐怕今天要饿肚子了。于是赶紧应一声,放下团扇,匆匆出去找车。

一刻钟后,马车从府衙后门出发,一转上大街,便朝东门快速驶去。

双溪渡口。

烈日下,岸边几艘货船正忙着装货,几十个苦力满头大汗,不知疲惫。

不远处,有两艘不大的客船停靠,两个船家正在岸上与一名客人商量着什么。

“客官,你这是要去福州,顺水而下倒是容易,可这船下去容易回来难,二十贯钱太少了,怎么也得五十贯。”一船家摇头。

“五十贯有点多了,三十贯吧。”跟船家讨价还价的正是从汤府来到渡口的杨丛义。

“五十贯不能少,除了人还有一匹马,等到福州,这船就不能要了,这一趟少一贯钱都不行。”船家坚定的摇头,似乎少一文钱都亏。

另一船家则道:“三十贯钱到福州也行,不过就得换船了。”

“换什么船?”杨丛义身上可用的钱财不多,剩下的都是银钞,在这等地方哪能随便拿出来,财不外漏这个道理他很清楚,况且还是要走水路。

那船家道:“只有客官一人一马,可以用竹筏,顺水而下,一天就能到福州。”

“竹筏?半路散架不是要掉进河里喂鱼?”杨丛义眉头一皱,表示怀疑。

在水流平稳的河流,十几二十里距离乘坐竹筏倒不是不可以,但从这儿到福州可是两三百里,半路不知有多少险滩激流,一旦竹筏散掉,命可就丢了。

“客官,你出价确实太低了,跑一趟福州不但不赚钱,还要亏钱,这买卖没法做。”一船家继续摇头。

“要不这样,既然客官急着离开,我也有意送客官一程,你别说三十贯,我也不说五十贯,客官就给四十贯,这趟生意我就接下来,客官觉得呢?”另一船家提议。

杨丛义手里的零钱也就剩四五十贯,银子倒也有几锭,但都是五十两的,拿出来他们也找不开,更让他担心的是钱财外露还会徒增麻烦,因此才会跟他们讨价还价。

“行,时辰也不早了,那就四十贯钱,先付一半,到了福州再付另一半。”杨丛义思索一番才答应,似乎下了很大决心。

“为何先付一半?客官不把钱付清,我这船可没法动。”船家面露不悦。

杨丛义道:“船家这话可没道理,要是我现在把钱付清,而你船行到半路不走了,我找谁说理去,难道我跳进河里自己游去福州?先付一半,到福州再付一半,这才合理。你们二人谁愿意走这一趟,我现在就付钱。”

“我送客官!”两船家几乎同时应声。

杨丛义看看二人, 又看了一眼河边的两艘客船,随后道:“就这艘船。谁的?”

一船家喜上眉梢,立即答道:“我的,我送客官。客官想走,准备一会儿,马上就可以走。”

杨丛义点头道:“马上就走。”

另一船家看了一眼接下生意的船家,有几分嫉妒的问道:“老黄,你这船才买了没几年,舍得下福州?下边险滩那么多,下去一趟你这船可就废了!”

叫老黄的船家笑道:“没办法,既然客官出钱要下福州,我也只能陪客官走一趟。后面几个月,双溪渡口的生意就交给你一人做了,你该高兴才是!”

“那就祝你顺风顺水,半路可别出事才好,不然这双溪渡口以后只有我一个人,那该多无聊!”船家说完转身走上他那艘陈旧的木船。

杨丛义提着包裹拿着佩剑,很快登上那艘不是太旧的客船。

而船家和船上的一名船工则合力将杨丛义的马匹牵上船来。

付钱二十贯后不久,见船家将一切准备妥当,杨丛义不愿耽搁时间,吩咐船家赶紧开船。

固定客船的船锚从岸上收起,船工手中竹竿一撑,客船缓缓离岸,再撑几下,便朝河中飘去。

杨丛义站在船头,望向剑蒲城方向,短短几日,便发生那么多事,而今纷争暂歇,终于可以离开这是非之地了。

船到河中,视线里忽然出现一辆马车,疾驰而来,在渡口停下。

而后就看到似乎有两名女子站在河岸对河中行船喊叫,似乎是在叫船,但声音很低,听不清在喊什么。

“客官,渡口那些人好像也要乘船,要不搭他们一程?”叫老黄的船家在船尾喊道。

杨丛义要赶时间,这艘船他已经包下来了,况且渡口还有一艘船,于是回道:“不用,渡口不是还有船吗?”

船家本想多搭乘两个客人,再赚一分钱,听杨丛义这么一说,也只能作罢。

“掉头!”

船家在船尾一声喊,站在船首的船工将长长的竹篙往河中一探,用力一撑,客船在平静的流水中缓缓掉头。

少息,客船在河中间调过头来,船工将竹篙猛撑几下,后从水中抽出,架在船头。

客船随即加速顺水而下,两岸景色倒飞,一幕幕从眼前消失不见。

在船头站了片刻,略有眩晕之感,加之烈日当头,杨丛义转身回到舱中。

操船之事还是留给船家和船工罢。

经历过大风大浪之后,这条十多丈宽、两三丈深的小河在他看来并无多少危险,纵使落水,他也能轻轻松松游上岸,是以并无多少担心,进舱之后,左右无事,又没看书的习惯,便开始打坐练功。

双溪渡口,那辆马车没走,两个女子站在岸边望着河中客船越漂越远。

一女子丝巾遮面,眼角湿润,眼中含泪,隐隐有落泪之势。

旁边的丫鬟同样以丝巾遮面,但望着客船远去方向的目光中却是满含埋怨之意。

“芸娘,船走远了,我们回去吧。”丫鬟转头看着那眼角噙泪的女子。

女子望着远方,没有言语。

在旁边船上看了许久的船家,忽然跳下船来,上前几步笑道:“两位娘子可是想跟上那条船?或是也要去福州吗?”

女子眼都没转,没有丝毫理会。

丫鬟马上转头,怒目而视,口中斥责道:“我们不坐船,你不想惹事就少打听!”

船家脸上一僵,再不敢多言,迅速退回船上,躲进船舱。

从丫鬟说话的语态和眼神,最重要的是从二人衣着来看,两名女子不是一般人家出身,既然她们不坐船,他可不敢随意骚扰招惹,不然这碗饭就没得吃了。

见船家走开,丫鬟又警惕的转头看看四周,没发现危险之后,这才又道:“芸娘,回去吧,船都看不见了。”

河中那条客船渐渐成了一艘小舟,一片树叶,一个小点,最终在视线中消失不见。

而岸边的女子痴痴的望着远方,一动不动,好像魂魄都随那消失的客船而去,飘到她不曾到达过的地方。

许久之后,几串清泪从眼眶滑落,浸入面上的丝巾,双眼一眨,睫毛都湿润了。

女子收紧手中抱着的画卷,缓缓转身朝马车走去,而她的眼睛却还依依不舍的望着客船消失的方向。

一旁的丫鬟赶紧转身跟上,陪着女子回到马车旁,伸手将车上的垫脚凳拿过来,放在女子脚下。

“上车吧,早些回去,不然老爷知道就麻烦了。”

女子回头再望一眼大河与远方,黯然回首,抬脚踩上脚凳,在丫鬟扶持下钻进马车。

丫鬟随后跟上。

车夫将脚凳收好,坐上马车,一手拉缰绳,一手扬鞭,马车随即转向,驶回城内。

第396章 相逢泪眼

闽江水浅,急弯险滩无数,上游下游落差极大,行船顺水而下,稍有不慎,便有倾覆沉没的危险。

杨丛义所乘的客船,自从在一个险滩差点撞上山石,巨震之下让正在练功的他气息一滞,用了不少时间才调息过来,之后他便停止练功,从船舱来到船头。

自己性命还是要掌握在自己的手里,在舱内不知外面正经历何种险地,让他心里很没底。

在舱外,他看到船工站在船头,手持长长的竹篙,左撑一下右撑一下,客船左摇右摆,但始终在河流最深的地方漂流。

河中行船不怕水深,就怕水浅,特别是在水流湍急的地方,水浅很容易撞上水下暗藏的石头,在高速冲击下,客船轻则损伤进水,重则船毁人亡。

闽江虽险,幸好船家和船工都是行船老手,操船经验丰富老道,两天下来,虽多次遭遇险情,最终都平安渡过。

当客船安全到达福州之后,杨丛义付了另一半费用,为表谢意,又多付五贯,船家与船工一人一半。

福州他自不会过多停留,南剑州发生之事,如果走水路,消息应该已经传到这里,如果是旱路,恐怕还在路上,这些事暂且平息,如果以后无人提起,便跟他没有多少关系,他也不必在福州多说什么。

去帅司简单拜访之后,随即策马一路疾驰泉州。

三天后,杨丛义经兴化军顺利到达泉州。

一到泉州先奔城中商铺,挑选了几件精美的头饰,这才往家中走去。

城北。

幽静的小院,院门紧闭。

不大的院中晾晒有几件或青或绿的女子衣衫,不见人影。

一间房屋,房门半掩,里面传出声音。

“夫人,等太阳落了,我们去街上走走吧。”

“太阳落了天就黑了,上街不安全。”

“外地来的客商这两天还在城里,听说他们有好多好东西,再不去的话,说不定过几天就走了。夫人武功这么厉害,谁敢惹我们,没啥不安全的。”

“他们有好东西跟我们有啥关系,我们不缺吃不缺穿,不要他们东西。这几天你也少出门,最近老是有人在院子周围鬼鬼祟祟,不知道干啥的。”

“夫人,真有人跟着我们?”

“不信你出去看,只要你回头,保证能看到后边有人。”

“我不出去!”

“大热天的,安心在家待着,别老想着往外跑。”

“是,夫人。”

“赶紧吃吧,吃完收拾收拾。”

话音刚落,只听院外传来敲门声。

“夫人,不会是你说的那些人找上门来了吧?”

“取我剑来。”

少息,一主一仆两名女子从房里出来,主人手持宝剑在前,丫鬟手持棍棒在后,一大一小朝院中走去。

二人在距离院门一丈多远地方停下,丫鬟探头喊道:“谁啊?”

“我!”院外一个声音传来。

丫鬟随即又问:“我是哪个?”

而站在一旁的女主人听到那声“我”字,放下戒备,几步飞奔至院门,伸手便拉门栓。

“夫人小心啊,别是坏人!”年纪不大的丫鬟追上前来就要阻拦。

但她哪里是女主人的对手,速度慢了何止一分。

院门打开,见到门外站着的风尘仆仆的男子正是日思夜想的夫君,女主人脸上顿时露出灿烂的笑容,如同盛开的桃花,而眼眶中滑落的泪珠犹如滴落在桃花上的花露,一时间忧伤化为喜悦,喜悦释放忧伤,泪水再也止不住流淌。

“清尘,我回来了。”门外的男子正是杨丛义,他一步跨进门来,张开双臂将女主人紧紧环抱在怀中。

女主人一入怀便丢掉了手中宝剑,一言不发,埋头闭眼,任泪水如决堤的江河般滚滚而下,肆意宣泄她的思念、委屈与忧伤。

一旁的丫鬟手持棍棒,看着这一切发生,眼前的男子她还有些印象,如果没记错,他应该就是常年在外,极少回家的老爷吧!

呆立几息,丫鬟赶紧将院门关上,而后识趣的捡起女主人丢下的宝剑躲回房中,将这方天地留给夫人与老爷二人。

在院门关上,丫鬟离开之后,清尘抬手环抱住了对方腰际。

二人相拥无言,时间似乎在这一刻静止。

不知过了多久,才听清尘哭道:“夫君,你可回来了,以后别走了,好吗?”

“好,以后不走了。”杨丛义看着怀中泪水纵横的女子,一如第一次相遇时那般纯净朴素,他的心猛然一疼,泪水止不住从眼眶中滑落。

这世间能为他流泪的就只此一个了,能与他命运相连的也仅此一人,他的喜悦,他的忧伤,只能跟她分享。

“夫君,你这一去怎么会这么久,连一点消息都没有,去年你走后不久,就听说南方在打仗,你知不知道我有多担心,生怕我们再也见不到了,以后又是我一个人。”清尘在怀中哭诉。

杨丛义止住眼泪,笑道:“娘子放心吧,不管走多远,走多久,我都会回来的。去年南方那一战,我毫发未损,还立了不少功劳,如今已经在临安为官,这次回来就是要接你去临安。”

清尘一听这话,马上抬起头来,仔细看了看对方,而后面带泪痕的问道:“夫君真没受伤?那可太好了。我还以为夫君是受了伤,才耽搁了回来的时间,没事儿就好。”说完身心彻底放松下来,再次扑在对方怀中。

杨丛义轻抚着她的后背,笑道:“跟李越的战争去年冬天就结束了,可我们是奉朝廷的命令调防钦州的,战争结束也不能马上就走,还得等朝廷的命令送到钦州,让我们走,我们才能走。今年三月我们回到明州昌国驻地,本来想安顿下来就接你过去,或是回来看你,不想却接到朝廷任命,让我限期去临安殿前司任职,这一耽搁就拖到现在才回来。”

“夫君没事就好,一想到夫君在外面受苦,吃不好睡不好,我在家里就心疼。”清尘低声回道。

杨丛义笑道:“男子汉大丈夫,哪能不吃点苦受点罪,况且我又不是王孙公子,以前吃的苦多了,这又算得了什么。你在家就安安心心的养好自己,别太操心我了。”

日头还烈,刚刚不觉得如何,这会儿就有些燥热了。

“娘子,我们回屋再说,别把你晒黑了。”杨丛义松开怀抱,一手揽着对方的腰肢,一手提着包裹。

清尘点头,满脸笑容,面带桃红,还有淡淡的泪痕。

二人回到房中,清尘赶紧背过身去,将脸上的泪痕擦拭干净。

“娘子,这是我给你买的礼物,你看看喜不喜欢。”杨丛义从包裹里拿出买好的头饰。

清尘接在手中轻笑道:“夫君买的,清尘都喜欢。”不过随即问道:“这些东西要花不少钱吧?”

杨丛义连忙回道:“不多不多,就十几贯钱。”

“十几贯?”清尘惊问之后,赶紧将头饰放回去,说道:“夫君你在哪儿买的,拿去退了吧,太贵了,十几贯钱都够我们吃用半年了。”

杨丛义摇头道:“没法退了,我在钦州买的呢,离这儿好几千里,一来一去要几个月,既然娘子喜欢就留着。再说十几贯钱也不算贵,我现在升官了,每个月俸禄比以前多,完全够一家花销。”

听夫君这么一说,清尘也没法让他再去退货,毕竟两地相隔几千里,为这点钱跑一趟确实不值得,况且家里又不是没钱用,大不了以后缺钱了拿到当铺当掉就是了。

“那我先收下,夫君以后可别再给我买这么贵的东西,不然我可要生气了。”清尘埋怨了一声,转手将莲花银簪插进发髻之中。

随后抬头问道:“好看吗?”

杨丛义点头回道:“娘子怎么都好看,这头饰配娘子更好看。”

清尘羞红了脸,口中无言,又将其他几件头饰收起。

“夫君刚说要接我们去临安?”

“是啊,我如今在临安任职,估计要在临安待很长一段时间,临安离泉州太远了,把你一个人留在这儿我也不放心,这次刚好到泉州办差,就顺便回来接你过去。”

“去临安我们住哪儿?”

“娘子放心吧,住处我都找好了,跟人借钱在临安城西买了一处宅子,等我们回去收拾收拾就可以住,离临安城也就四五里路,也不算太远。”

“借了多少钱?能还得起吗?”

“也不算太多,二百两银子。”

“二百两银子?我们家就二百零六贯钱,这差了一半呢,我们怎么还啊?”

“娘子放心吧,我现在是七品官,每个月俸禄三十贯,四月领了一次俸禄,把前边几个月的都领了,前后加起来三百多贯,况且还有三四年的实物补贴没去领,借的钱回到临安就能还。”

“家里二百贯,夫君身上三百贯,等去了临安先把借的钱还了吧,一想到欠钱,我心里就难受。”

“行,都听娘子的,回临安就还。”

“莲儿,来把碗筷收拾一下,我们去给老爷做饭。”

清尘带着莲儿去做饭,杨丛义则自己打了些水来,好好泡个澡,梳洗一番。

第397章 夫人教剑

等梳洗完,吃完饭,太阳也快落山了。

年纪不大的莲儿很懂事,杨丛义回来之后,夫人不叫她,她绝对不会出现在他们面前。

偌大的院子,仿佛就只剩下杨丛义和顾清尘二人。

太阳落山,清尘烧了热水,好好洗簌过后,便躲在房中没再出去。

这方天地,今夜只有他们这对久别的眷侣。

房中气氛温暖暧昧,二人一别数月,彼此渴望已久,稍一接触,无穷的相思顿时化为难以遏制的燥热,瞬间将二人淹没。

衣带鞋袜,酥胸轻纱,一件件迅速褪去,转瞬间肌肤相亲,许久以来的相思,化为绵延不绝的低吟与呼唤,在柔情蜜意的香汗与摇曳的床幔间轻轻飘散。

时间在激情中流逝,在一声忍不住的惊叫声过后,一切归于平静,低吟不见,床幔止歇。

房中沉默片刻,便听清尘问道:“夫君,你说我们这次能有孩子吗?”

“不急,总会有的。以前我们在一起的时间太少,等去了临安我们每天都在一起,很快就会有孩子的。”杨丛义回道。

“夫君不在家的时候,你不知道我有多孤单多无聊,一直得不到你的消息,总感觉无依无靠。我时常在想,要是我们有个孩子该多好,你不在家的时候,我还能有个孩子带,有个孩子做伴。”清尘低声倾诉。

“我们确实该有个孩子了,既然娘子这么想要孩子,那我们加把劲,再努力努力,争取明年生个胖小子。”杨丛义轻笑。

“为啥不是今年?”清尘觉得奇怪。

“怀了孩子十个月以后才能生出来,就算今晚怀上,也要明年三月才能出生。”清尘自小随师父在山里修炼,这些东西没人告诉她,她自然不会知道,只能杨丛义解释给她听。

“好吧,我想早点怀上孩子,早点生个胖小子!”清尘说完双手就抱上了杨丛义的腰。

“放心吧,你身子恢复的比以前还好,今天准能怀上。”说话间,杨丛义感觉精力恢复不少,伸手便将清尘揽入怀中,随之便是一阵轻抚游走。

不久之后,随着强烈压抑的声声低吟,床幔开始剧烈摇动,爱的气息在房中迅速弥漫。

这一夜是久别重逢后的欢聚,是不眠夜,也是美梦夜。

第二日,直到太阳升起,杨丛义才睡醒,稍稍一动,就感觉浑身酸痛。不由得一声叹息,久不练枪不练剑,体力下降如此严重。

枕边的娘子还没睡醒,面带满足的笑意,似乎正在美梦之中。

杨丛义看着娘子的容颜,这个面容似乎早已印在记忆深处,根深蒂固,这一辈子也许就她一人能陪他走到最后了吧。

清尘应该已经二十岁了,跟初相见那年相比,五年过去了,容颜变了不少,但他却觉得她还是跟之前一样,容颜虽不似多年前那么水灵清秀,却还是天然不加修饰,一如她的心灵,不论经历了什么苦难,依然纯洁不染杂尘。

在她额头轻轻一吻,清尘顿时惊醒,睁眼一看夫君望着自己的痴痴眼神,脸上忍不住泛起羞红,又见天色大亮,急忙拉过薄被,将自己遮的严严实实。

杨丛义有心挑逗一下她,伸手朝她身上摸去,结果她触电一般就要避开去。

“夫君,天都亮了,你别闹啊!”清尘避了几避,发现避不开,只得躲在被子里出言求饶。

昨晚想着生孩子,两人折腾大半夜,杨丛义此时正腰酸背疼,本也不想继续纵欲,便把不安份的手收回来,笑道:“今天就饶了你,晚上可别想逃。”

“大白天说这话,夫君,你不知羞啊!”清尘躲在被子里不敢露头。

“我们正大光明的夫妻,怕什么。”杨丛义说完掀开被子一角,起身穿衣。

清尘躲在被子中沉默不语,没有回应。

等杨丛义穿好衣裳鞋袜,回头一看,清尘还在床上一动不动,心想娘子昨晚被折腾一晚上,估计也是累了,想睡就多睡会儿吧,反正也不是这两天就搬走,有的是时间准备。

“娘子再睡会儿,我先活动活动,练会儿剑。”

清尘只是轻“嗯”一声,没有更多的言语。

杨丛义得到回应,便起身出去。

在他离开之后,被子下的清尘双手抓着被子使劲蹬了几脚,好似在发泄心中郁闷之气。

早晨太阳刚刚升起不久,天还不热,正是练功练剑的好时辰,杨丛义已经有些时候没练剑了,如今回到家里四下无事,又无差事缠身,十分清静,练剑最好不过。

丫头莲儿跟他打过招呼之后,便进了厨房,院中只剩他一人,不算宽敞的院子足够他练剑之用。

稍稍活动一番手脚后,拔剑便在院中一招一式慢慢舞动起来。

几趟剑法练完,就见清尘收拾的干干净净,长发往脑后一挽,穿一身便捷的衣裳,提剑来到院中。

“夫君,你几时也改练剑了?”清尘持剑问道。

杨丛义把剑一收,笑道:“娘子剑法高超是怕我偷学之后欺负你吗?”

清尘回道:“夫君真想学,我倒乐意教,反正师父也不在了,教给谁她都不会管,流传下去,总比断了好。”

杨丛义笑道:“既然娘子愿意教,那我还真想学。”

谁知清尘却道:“师父传下的剑法跟其他门派剑法不同,学了师父教的,就不能再学别的剑法。夫君的剑法是跟谁学的,我看不简单。”

杨丛义随意舞了几下手中剑,回道:“一个叫张柳的道长,三年前我从黄梅县返回太湖县途中遇到三个道长,见他们武艺高强,刚好船队下南洋西洋正缺人手,便邀请他们同往,这张道长武艺最高,出海以后就一直跟着我,船在海上闲来无事,便跟张道长学了几手。好不好我不知道,这剑随身带着比枪方便,最近练的也就多了。”

清尘点头道:“既然也是道门剑法,那就不是歪门邪道,差不到哪里去。夫君想学剑,我正好可以教你。”

“要不要拜师啊?”杨丛义笑道。

“怎么拜?要乱套的。我怎么教,夫君怎么学就是了。”清尘提剑上前。

“多谢娘子。”杨丛义捧剑轻施一礼。

“看好!”清尘说完,便唰唰舞起剑来。

少时收剑,一套剑法舞完,却见杨丛义眉头紧蹙。

“夫君没记住?”清尘轻问。

杨丛义没好气的回道:“娘子舞的那么快,我都没看清,怎么记得住!”

“好,那我慢点,你看仔细点。”清尘说完起剑再舞。

一套剑法舞罢,杨丛义也只是看清了少数几个招式,清尘不得不放慢速度再舞一遍。

年轻的师父遇上个半吊子徒弟,花了整整一个时辰才堪堪将一套不算复杂的剑法学全。

杨丛义回到泉州后哪儿都没去,在家里住了五天,不是练剑,便是帮清尘做做家务,收拾收拾行李,或是聊聊这些年在外发生的事情。晚上天黑以后有固定的节目,因为清尘急切的想要孩子,每晚都少不得一番折腾,直至他精疲力尽。

在家待了五天之后,杨丛义提出要去办殿前司的差事,清尘没有阻拦,更没有多说什么,只是交代他早去早回。

在原本的计划中,泉州要去两个地方,永春县和晋江县,一个在泉州西北,一个东南靠海,但不论先去哪儿,都得先去驻守泉州的骁骑军统制衙门一趟。

杨丛义纵马疾驰,先去了城中统制衙门,一见骁骑军统制,对方便知道他的来意,几番寒暄之后,又聊起过完经历。

当听说杨丛义曾经多次来过泉州,对这儿还算熟悉之后,骁骑军统制便对他越发亲切。

当听说杨丛义之前在宣威军任职,统制大人不禁对他大加赞赏,恭维之辞也是时时出口,直称他为难得一见的青年将才,将来成就不下曹公与狄公。

曹公乃北宋名将曹彬,官至枢密使,狄公北宋名将狄青,同样官至枢密使,枢密使在宋朝是武人能做到的最高官职,这等名震内外的将帅,百年难出一个。

骁骑军统制的恭维之辞,别人听来如何暂且不说,反正让杨丛义听的浑身难受,忍不住打断,将话题转移到别处。

杨丛义此来泉州的目的,在他表明身份之时对方就已经很清楚。

在闲聊大半个时辰之后,骁骑军统制直接让人奉上一个盒子,直言让杨丛义通融,承诺以后每年都有同样的特产送到殿前司兵案,不用他们来回跑,受路途颠簸之苦。

杨丛义见到这一幕,已经很明白兵案每年选定地点派官外出审核功勋的用意,多年无战事,地方驻军哪儿来的功勋,士兵将校没有足够的功勋是无法快速升迁的,同样,无所作为的统制也是有可能被换官的。在没有战事的情况下,编造一些功勋最简单,也是最容易实现,在军中也非常普遍。

也就是因为这些年功勋难得,不是常备军编制的宣威军才能在广南立功之后,被整体编为禁军,并且一下子授了十几个将校。

第398章 骁骑军

也正因为此,犯了大错的杨丛义还能升官,调进殿前司任职,在时下,他在广南的功勋实在太过耀眼,纵使真的不听调令,也掩盖不了他的光芒,何况那只是朝廷与地方的斗争。

骁骑军统制拿出盒子,说出那样的话,杨丛义还能说什么?

拒绝是不可能的,兵案张大人虽然嘴上没明说,但意思很明白,该查不清的时候就要查不清,盒子一出就正是不该查清的时候。

杨丛义将面前的盒子打开,里面摆放的是整整齐齐的一沓千两万两相杂的银钞,粗略估计,不会低于五万两,这个数额让他心惊。

骁骑军不过六指挥人马,他们哪来的这么多钱,纵使吃空饷外加克扣军饷一年怕也弄不到这么多。

统制大人看出了杨丛义脸上露出的疑问,当即解释,泉州海运发达,海外贸易繁盛,骁骑军人虽不多,时不时派几艘商船出海,去高丽、倭国转一圈还是够的。

杨丛义一听这话就明白了,靠山吃山,靠海吃海,骁骑军跟神骑军做的是一样的勾当,一个占银矿、买卖药材,一个跑船运做海上贸易,确实都是来钱快的门路。

只不过如此在地方州府嘴里抢吃的,最后难免不会出问题,神骑军南剑州已经出了问题,起了冲突,骁骑军在泉州悄悄跑海上贸易想必也不会去市舶司缴税,这么走私下去,时间一长肯定会有矛盾,到时候不知会闹到什么地步。

不过这跟杨丛义没有关系,他不来泉州核查功勋,骁骑军就不悄悄做海上贸易吗?肯定不会。

杨丛义稍一了解,便不再多问。

又闲聊一会儿,便应统制大人之邀去酒楼吃了顿好酒,六七名将校作陪,直吃的众人东倒西歪,酩酊大醉,方才罢休。

关于骁骑军功勋核查的问题,在吃酒之前就已经解决完毕,酒后自然是各自离去。

骁骑军统制和一众将校回统制衙门,杨丛义则独自一人晃晃悠悠回到城北家中。

敲开院门,清尘一见他醉醺醺的样子,急忙叫来莲儿,两人一左一右,合力把他扶进房中躺下,又给他略作一番清洗。

等杨丛义在床上睡去,清尘便看到了他带回家里的盒子,里面装的什么,她很好奇,但什么该过问,什么不该过问,她还是清楚的。很小的时候,记忆中已经模糊不清的爹娘就告诉过她,女子主内,男儿主外,家里的事要管,门外的事不能越界打听,更不能过问。

即使非常好奇,清尘还是忍住了,将盒子好好收起来,从始至终没有打开。

这顿酒不算喝的太多,加之又是夏天,体内酒精挥发的很快,到了晚上,杨丛义便跟没事人一样醒来,虽然还略微有些醉意,但头脑清醒。

抬眼落山,天色已暗,天上只剩满天星辰和那一轮皎洁的明月。

睡了一下午,杨丛义已无心睡眠,就是想睡也睡不着了。

清尘搬出两把椅子放在院中,一人一把,并排而坐。

望着月亮,身披月光,已经许久没有经历如此静谧悠闲的夜晚,思绪不知不觉漂回海上,风浪、沙滩、月光。

“夫君,以前你不在的时候,只要天好,天上有月亮,每天晚上我都像现在这样,坐在院子里看着它,这个时候我就在想夫君一定也在某个地方看着月亮,我们看到的是同一个月亮,看到月亮就向看到夫君一样。”清尘将望着月亮的目光收回,转头看着对方。

杨丛义的心神瞬间从海上收回,笑道:“我也跟娘子一样,以前在海上每天晚上都看月亮,有时候我会想你会在月下练剑,所以我时常半夜在甲板上练剑,想象能跟娘子一样。”

“真的吗?我晚上睡不着,或是心情不好的时候,就会在月下练练剑法,累了就会回屋睡觉。”清尘眼中满是期待。

杨丛义点头笑道:“当然是真的。”

随后念头一转问道:“娘子有心情不好的时候?会因为什么?”

清尘脸上神色微微一变,没有马上回答,沉默了片刻才道:“其实也没什么,都是你不在家,我胡思乱想罢了。”

杨丛义拉着清尘的手,看着她的眼睛,十分真诚的说道:“娘子幸苦了,以后没有特殊差事,我每天都回家陪你。”

清尘看着夫君没有说话,没差事的时候什么都好说,一旦差事来了,她能大的过朝廷去?要是再有一离开就是一年半载的差事,难道夫君还能推掉不成?多年前,在天柱山时,夫君就说要做官,要做掌握自己命运的大官,一旦做官,哪有特殊与不特殊的差事,一旦接了都是皇差,哪一个都耽搁不得。

杨丛义握着她的手轻抚道:“这几年你的手又粗了一些,等到了临安,家里的粗活就不要做了,我给你雇两个佣人帮忙。”

清尘却道:“家里人少,有莲儿一个人就够了,其实家里也没事儿,就洗衣做饭,以前莲儿还小,有些事就没让她做,她渐渐大了,家里有她帮忙就够了,到了临安花钱的地方还多,何必再花冤枉钱找外人。”

“我这不是在为以后考虑嘛,要是明年你生个胖小子,你们两个能顾得过来?还不是要找人,得提前准备。”杨丛义笑道。

“莲儿那丫头还没睡呢!”一说生个胖小子,清尘脸上一红。

“天都黑了好久,她肯定睡着了,哪儿听得到。”杨丛义凑近她耳边说道。

月光下,清尘红了耳根。

“夫君,我们回去睡吧,我有些困了。”清尘忽然低声道。

杨丛义一听这话,却道:“我酒还没完全醒,还得再吹会儿风,要不你先回房睡?”

清尘没有回话,也没有起身。

“那就再陪我坐会儿吧。”杨丛义挪了下椅子,伸手揽住清尘肩旁,二人共望明月星辰。

夜终于彻底安静下来,除了虫鸣,再无其他声音。

一轮明月,无数星辰,一个小院,一对璧人。

快到二更天时,清尘撑不住,终于靠在杨丛义肩膀上睡去。

杨丛义俯身便将她轻轻抱起,抱回房中。

今夜终于可以消停了。

第二天醒来,杨丛义精神奕奕,格外轻松。

殿前司兵案的差事已经算是完成,可即日返回临安复命,而现在不过才五月中旬,离六月底还有差不多一个半月,回去的时间还算充裕。

如果走水路,此时顺风顺水,不出意外半个月就能回到临安,但这个季节台风较多,谁也不知道乘海船北上会不会遇上台风,没遇到还好,一旦遇上多半会沉船,葬身鱼腹。

稍一斟酌,还是陆路较为安全,一路走官道,一个半月应该是够了,但若被大雨天所阻,在路上耽搁几天时间,想要按时赶回去,便会有些困难。

跟清尘商量一番后,清尘说她害怕坐船,前几年从临安来泉州坐了半个月船,那等恐怖的经历让她记忆犹新,当有其他选择出现,她自然不会选择坐船。

可如果要走官道去临安,那他们就得马上出发,早走一天是一天。

如此一来,原本打算将房屋卖掉,换些钱财,现在就没多少时间处理房子了,并且他还得购置合适的马车。

泉州也没有熟人可以托付,市舶司、州衙几年前打过交道,现在恐怕人都换了一茬,纵使他去了,也没人认识,想来想去也只有统制衙门了。

骁骑军禁军归属殿前司,在同一个系统内,找他们办点私事也在情理之中。

杨丛义再次来到统制衙门,骁骑军统制看着他满脸疑惑,以为这个殿前司兵案的杨大人是个不知天高地厚的愣头青。

当他听了杨丛义的诉求之后,不由得哈哈大笑,一口应承下来,包揽在他身上。

在他看来,这个杨大人在泉州还有家有房产,帮他这个小忙,他就得承下一份人情,也算跟他保持了一种特殊的私下联系,这等好事哪有不抓住的道理。

骁骑军统制承诺,杨丛义在城北的房子他会亲自派人看管,如果有破损,他也会帮忙修缮。此外,知道杨丛义一家要走官道回临安,他还赠送一辆马车,甚至连车夫都一并雇好。

看护房屋的人情,杨丛义不得不承下,至于马车他坚决推脱掉了,因为那辆马车有些过于精美,一旦上路就会很招摇,引些不必要的麻烦,就得不偿失了。

解决了房屋问题,杨丛义很快从车行购买了一辆造价普通的马车,至于拉车的马,他直接就用了一路骑行过来的马匹。

多年前得到的那匹草原马,临安、泉州几经周转,当时忙碌难以顾及,早就不知所踪。那是一匹拉车的马,如果还在,当然是最好的选择,可惜已经找不到了。

杨丛义驾着马车回到家里,告诉清尘一切都准备妥当,可以随时出发。

而清尘也早已把要带走的东西收拾好了,除了衣物和一些必要的生活用品,也没有太多东西,仅仅装了两只箱子。

第399章 前往临安

就这些行李,杨丛义还嫌多,几经挑拣后,只留下了一箱东西,从泉州到临安几千里路,带太多东西在车上,一占空间,二增车重,对走长路来说并不是好事。

当天夜里,杨丛义趁清尘睡着,悄悄起身,在一个空屋中取出了几年前藏在那里的四千多两银钞,这些便是他仅有的个人财产了,去了临安,必要之时他得靠这些钱财生活。

第二天,天刚刚亮,清尘便早早起来做饭,杨丛义则喂好马匹,套好马车,将行李箱搬上马车放好。

还没等他们吃完早饭,骁骑军统制派来的一个部将带着六个士兵便等在门外。

屋子稍稍收拾一番,清尘便将所有房门钥匙交给杨丛义,看着夫君又把钥匙给了那些军士。

这几年只她跟莲儿丫头在家,生活很节俭,并没有添置什么值钱的物件,把这些东西放在这儿,她并不觉得有多可惜,只是住了几年习惯了,有些舍不得。

她走出院子,坐上马车,莲儿也一并进来坐好。

这个小丫头一进马车还有些紧张,坐在一旁惴惴不安,以前老爷不在家,只她跟夫人在时,她时常跟夫人平起平坐也不觉得怎样,如今倒有些不安起来。

清尘看在眼中,这丫头确实是渐渐长大了,以前夫君不在,只把她当个孩子看,随她怎样,现在夫君回来了,等到了临安,该管教的也不能再像以前一样放纵。

莲儿是夫君几年前买来给她做伴的,几年下来,两人已经很亲了,不像主仆,倒像姐妹,这次离开泉州去临安,也没有问过她的意见,不过想来她也不会有意见。

看她越来越紧张的样子,清尘忍不住问道:“莲儿,你不想去临安吗?”

莲儿马上摇头道:“不是,夫人去哪儿,我就去哪儿。”

“那你紧张什么?”清尘心下一轻。

莲儿看看车门方向,忽然起身凑过来,悄声道:“我怕老爷,怕跟老爷坐一起。”

清尘一愣,马上问道:“为什么?”

莲儿犹豫了一会儿,悄声问道:“夫人,老爷是不是每天晚上都打你?”

“没有啊,你怎么这么问?”清尘觉得此问奇怪,马上反问。

莲儿看着她的眼神也满是怀疑,似乎不太相信,片刻之后悄声回道:“我每天晚上都听到奇怪的声音,还听到夫人在哭,不是老爷在打夫人,还能是啥?”

清尘一听这话,立即面颊绯红,一直红到后颈,伸手就拍了莲儿一下,口中训斥道:“大晚上不睡觉你瞎听什么,以后不准听墙根!”

莲儿似乎被打疼了,伸手摸了摸屁股,看看夫人脸上红彤彤的模样,隐隐还有笑意,好像不是被老爷打了,难道猜错了?没道理啊,明天这几天几乎每天晚上都听到老爷夫人的房间动静不小,还有夫人的哭声,怎么会错?

她一个未经人事的小丫头,哪里知道老爷夫人的房中每晚发生何事,估计她要很久之后才会懂。

杨丛义跟那将校简单交代一番之后出得院门,拉开车帘问道:“还有什么没带吗?要是没有了,现在就走。”

清尘摇头道:“没了,该带的都装好了。”

杨丛义见她脸色有异,马上问道:“清尘,你怎么了,是不是身子不舒服?”

清尘连忙摇头道:“没事,只是车里有点闷,过会儿就好了。”

杨丛义看她除了脸红,确实没有其他大碍,便道:“边上的帘子拉开透透气吧。”说完将马蹬收起来,一跃坐上马车。

“坐好了,我们出发去临安!”

言罢,轻轻一抖缰绳,马车顿时缓缓而行。

一马三人,踏上了从泉州到临安的漫漫路程。

官道稍微平坦,但也架不住马车颠簸,一日只能行百里。一开始遇到城池,杨丛义还会选择在城中休息,后来索性全程走官道,每天直到太阳落山之前才在驿站落脚。

幸好官道旁,每隔二十余里就有驿站,杨丛义是七品命官,随时可进驿站吃喝休息和补给,只要给钱就行,不然速度还要变慢。

三人从泉州出发,经福州、温州再到台州,每天清晨天亮出发,日落休息,紧赶慢赶,拉车的马在沿途驿站换了好几匹,遇上台风暴风,又在驿站耽搁几天,等过了台州进入绍兴府境内,已经用去了整整一个月时间。

一路住驿站,车马劳顿,疲惫不堪的三人,在到达绍兴府兴昌县城后,决定在城里找家客栈,梳洗一番,好好休息一晚。

新昌县在绍兴府最南边,地方不大,县城也不繁华,当然杨丛义一行三人也不做他想,进城之后直接找到城里最好的客栈,要了两个房间,太阳落山还早,三人便早早住下。

在房中好好洗漱过后,又叫了一桌饭菜,等慢慢吃完,太阳也落山了。

这一晚,三人睡的都很早,为了睡个好觉,杨丛义孤身一人独睡一间房,清尘和莲儿共用一个房间。

睡个早觉,起个晚床,在新昌县好好的恢复精神之后,一车三人四天之内赶到上虞县。

后面的路杨丛义走过多次,已经了如指掌,十天之内,轻轻松松便能到达临安,是以逐渐放慢了行程。

此后日行五六十里,每天只走三四个时辰,遇到凉亭还能下车休息透透气,太阳落山前遇到驿站便早早停下歇息,第二天吃完早饭,日出后才缓缓启程。

如此行了两日方才到达山阴县境内。

一到山阴,杨丛义便想起一人来,三年前他路经此地,口渴难耐,在一凉亭见一男二女,还喝了对方一碗甜汤,那一男二女便是陆游、唐婉主仆三人。

三年过去了,也不知陆游如今是何模样,与那唐婉是否离婚,他自己是否专心功名。

此地到临安用不了三天,马车的速度更慢了,行程更缓。

在一凉亭休息时,杨丛义跟清尘说起三年前路遇陆游夫妇二人之事,对陆游、唐婉好一番赞誉,引的清尘嫉妒不已。

他很想趁此机会去陆家找找陆游,怎奈身边还有清尘主仆二人,不便带上她们,更不可能独留她们在客栈,思来想去,只能另寻良机。

如果记得不错,陆游近两年也该进京求功名了,但年书中所述,陆游因考试成绩太好盖过奸相秦桧他孙子的光芒,被秦桧所嫉妒,将他的名字划掉,永不录用,一直到秦桧死了,朝廷方才任他为官。这一番曲折,浪费他近十年时光,是否该找到他,提醒他一番呢?

作为后来人,杨丛义虽有心避免破坏既定历史进程,但南洋一行,百艘海船直通天竺、波斯湾,已经对既定历史进城造成了难以弥补的破坏,如今再提醒陆游一句,只与他个人有关,又有什么关系?

几番思索过后,杨丛义决定还是应该提醒陆游,帮他渡过秦桧这一关,也许渡过这一劫难,他开启的是另一种更有意义的人生也说不定。

虽然杨丛义已经有帮助陆游的打算,但他最终还是没在山阴停留,也没去寻找陆游,与其在山阴寻找,不如在临安等待,反正他迟早要去临安考试。

马车穿过绍兴城,一路向西。

绍兴府到临安的官道时常修整,道路养护的很好,十分平整,马车不似之前那么颠簸,闷热之时,遇凉亭茶肆则休息一时半刻,一日轻轻松松便行五十多里,不几日便到临安府地界。

这一日正午,杨丛义驾着马车,靠着官道一侧悠悠行走,正在寻找茶肆,喝壶茶略作休整。

官道一转,却见一辆马车停在路上,仔细一瞧,见那马车车身倾斜,似是车轴断裂。

慢慢抵近一看,前边的马车确实是车轴断裂,好巧不巧正在路中,左右虽也可勉强过去,但杂草之中难免有乱石,一不小心便会损坏车辆或磕碰发生意外,为保安全,杨丛义只得收紧缰绳,将马车停在两丈之外。

马车停下了,杨丛义坐在车上未动,反而将佩剑抓在手中。

此地虽是临安府管辖,也并不见得有多安全,反而更是鱼龙混杂,危机四伏。

借损坏的车辆拦路求助,而后实施抢劫,这等戏码杨丛义虽没经历过,但在后世这等案列却是见过,他们利用的便是援手者的同情心和善意。

他们的马车停了一会儿,前边的马车未动,不见人影,也听不见声音。

忽然停下的马车早已引起清尘的注意,只听她问道:“夫君,是有地方休息吗?”

杨丛义回道:“没有。”而后跳下马车道:“前边出了点事,我去看看,你们自己小心些。”

清尘一听这话,匆忙把放在一旁的宝剑拿在手中,剑鞘一伸,轻轻将帘子挑开一条缝隙,见前边一辆马车挡住他们的去路,顿时便将手中剑握紧了几分。

“前边的兄台,可需要援手?”杨丛义持剑在手,高声喊道。

随即便听前边的马车中有人回道:“不必了,多谢!”

第400章 偶遇故人

杨丛义心下微微一松,却不见对方人影出现,着实有几分怪异。于是马上回道:“兄台,你的马车挡路了,烦请动一动,借个道。”

“实在不好意思,这马车现在动不了,抱歉了!”

只闻其声,不见其人。

杨丛义眉头轻皱,这人着实无礼,马车挡了路,连面都不露一下。还有,这不过是一辆断了车轴的马车而已,如何就动不了?

“小心些!”杨丛义再回头提醒一句,而后沿着官道右侧向前走去,保持着十分警惕,慢慢靠近。

走近一看,眼前的一幕直让杨丛义目瞪口呆。

只见眼前只有一个断了车轴的车厢架在地上,拉车的马匹却不知去了何处,而那架在地上的车厢中正坐了一个青年,斜靠着车厢,手捧书卷,看得十分入神,全然不顾自己的处境。

杨丛义暗自摇头,还剑入鞘。

随后上前几步问道:“兄台,你这马车为何成了这般模样?”

那青年书生耳听有人询问却没抬头,眼睛盯在书卷之上,随口回道:“车坏了,仆人骑马找人去了。”

“车坏了也不该放在路中吧,这是去临安的官道,人来人往,其他人还要走路。”杨丛义见这青年是这种态度,心下顿时有些不喜,在路中读书倒是随性自在,可把别人的路拦住,影响其他人通行,这就说不过去了。

那青年一听这话语气不善,立即起身出来,收起书卷正要开口回击,却听对方叫出了自己的姓名。

“陆游?陆兄别来无恙!”

对面一人年纪与他不相上下,手中握剑,先惊后笑,神情判若两人。

“兄台是?”这手拿书卷的青年正是杨丛义三年前在山阴见过的陆游,一听对方叫出他的姓名,脸上随即满是疑惑,因为他对眼前之人并无多少印象。

杨丛义抬手抱拳,笑道:“三年前杨某从明州回临安,在静湖亭偶遇陆兄与夫人,还吃了你们一碗甜汤,陆兄记起来了吗?”

“原来是杨大人!学生方才多有得罪,大人海涵!”一经提醒,陆游瞬间响起往事,匆忙躬身行礼,十分恭敬。

杨丛义赶紧上前一步扶住他的手臂,笑道:“陆兄不必如此,你我也算是故交,今日故人重逢,以大人相称就见外了!”

陆游却道:“学生尚无功名在身,在大人面前,怎可轻浮无礼!”

杨丛义脸上笑容一敛,道:“陆兄不必如此拘谨,这又不是在署衙,平辈相交即可,若再拘泥于身份,杨某转身就走!”

如此一逼,陆游这才抬手道:“恭敬不如从命。杨兄!”

见对方换了称呼,杨丛义马上笑道:“我与陆兄年纪相仿,如此称呼才对,才不显得生疏。”

陆游脸上也挤出些笑容,问道:“杨兄这是要回临安吗?”

杨丛义回道:“是啊,之前去福建有些差事,刚好办完返回临安。前两日路经绍兴时,本想去寻一寻陆兄,登门拜访,可拙荆随行,多有不便,这才作罢。正觉遗憾可惜之时,不想却在此地再遇陆兄,真乃意外之喜。”

陆游一听此话,受宠若惊,忙回道:“小弟何德何能,敢叫杨兄亲自去寻?若早知道杨兄路过山阴,小弟定然晚走几天,请杨兄去寒舍作客。”

杨丛义哈哈笑道:“也幸好没去,不然在绍兴耽搁了时间,可就遇不上陆兄了。”

他正要再说什么,却听清尘在后面喊道:“夫君,前边没事吧?”

听到清尘的问话,方才发觉偶遇陆游一时高兴,竟忘了后边的马车上还有她主仆二人,于是赶紧回道:“没事,偶遇故人。”

后边没再回话,也没追问。

陆游站在一旁小心问道:“杨兄,后面是同行的嫂夫人吗?”

杨丛义笑道:“正是拙荆。”随即又道:“我让她来见过陆兄。”

“不可如此,还是小弟去见嫂夫人为好!”陆游一听此话赶紧推辞。

“也好。”杨丛义点头,官道上尘土飞扬,过往行人也随时会出现,确实不宜下车走动。

二人转身,几乎并行朝后边两丈外的马车走去。

靠近马车,杨丛义便笑道:“清尘,你可知道我们遇上了谁?”

“谁啊?”马车帘子拉开,清尘端坐在车内,宝剑也早已放在一边。

“小弟陆游,见过嫂夫人!”陆游一看清车中两人为一主一仆,不等杨丛义介绍,马上抬手躬身施一礼。

“陆公子不必多礼。”清尘面上一红,微微欠身,点头还礼。

这时才听杨丛义笑道:“清尘,这便是我跟你说过的绍兴大才子陆游陆兄。”

清尘端坐,看了一眼陆游,说道:“夫君时常跟我提起陆公子才名,多有推崇,说陆公子假以时日,必能名满天下,今日有缘得见,实乃有幸。”

“杨兄谬赞!小弟在绍兴虽略有些名气,若说名满天下却是万万不敢想!”陆游十分惊讶,赶紧一番谦词推谢。

杨丛义笑道:“来日方长,陆兄怎知日后不能名传大江南北、千古留名?走出绍兴,这天地广阔,大有可为!”

陆游抬手道:“多谢杨兄勉励,小弟此番离开老家前往临安,便是为安心求学,准备科举。”

杨丛义一听这话不由得笑道:“陆兄终于从温柔乡出来,博取功名了吗?”

陆游脸上神色一滞,而后才点头道:“在家待着也是无趣,年近三十,也到立业之时,再荒废时日,小弟便无颜见列祖列宗了。”

“如此甚好,正可一路同行!”杨丛义伸手拍拍他的肩膀。见对方神情黯然,他知道很可能是受到陆母和唐婉影响,在家待得不舒服了,便想远离家门,避得远远的,一边求学,一边散心,是以也就没有进一步追问。

“小弟的马车损坏,怕是不能与杨兄同行了。烈日炎炎,久在半路耽搁十分不妥,杨兄和嫂夫人先走一步,等到了临安,小弟一定登门拜访!”太阳底下不多时,陆游额头已有汗珠。

“马车损毁终会修好,前边几里就有凉亭,不如把行李搬上为兄的马车,我们一同去凉亭等候,等修好马车也好同行。况且你这马车放在路中,也影响他人通行,与人发生口角十分不妥,为兄帮你挪至路边吧。”杨丛义将手中剑放回马车。

“万万不可,怎敢让杨兄动手!就先放着吧,等仆人回来搬就是。”陆游一听杨丛义要亲自动手,赶紧拒绝。

杨丛义是官员,他是有身份的人,怎么能让他做这些下人做的粗活?传扬出去,对两人的名声都会有损。

谁知杨丛义却道:“自力更生,方能丰衣足食。这等小事都是举手之劳,烈日当头,怎能等待?一起搭把手吧。”说完便向倾斜的马车走去。

陆游一听此话,脸色微变,似有所悟,随后急忙跟上杨丛义的脚步。

不多时,一个大木箱子从倾斜在地的马车中抬出来,又收拾出来几件杂物,而后两人合力将损坏的马车抬至一旁。

当陆游的行李装进杨丛义的马车后,原本还算宽敞的马车顿时拥挤了不少。

对于杨丛义的决定,清尘也不好说什么,虽然她不想他们的生活闯入太多外人,但有些事她纵使不情愿,也不好拒绝,甚至都不愿意表露出来。

马车不大,两个箱子,主仆二人,就已将大半位置占据。

断了车轴的马车厢里已经没有贵重东西,没必要继续守护,杨丛义邀上陆游,赶着马车一路步行。

陆游乃文弱书生,走不了多久便大汗淋漓,抬不动腿脚,越走越慢。

杨丛义看在眼里,便说道:“想当年我初出蕲州,从黄梅县山中一路经宿松走到太湖县,历时几个月,初时腿脚酸痛,难行五十里,七日之后便已习惯,可日行百里。此后又从怀宁县赶赴临安,一个多月步行两三千里。自从入仕为官后,天南海北,出行工具都是马匹,马匹虽快,一日两三百里,但不能持久。同一匹马第一日能行三百里,第二日能行一百里,第三日想走十里都难,而人就不同,只要吃饱喝足,莫说连行十日,就是百日也不成问题,这便是人与动物的不同之处。为何会如此呢?”

陆游一惊,不知如何回复。

杨丛义自道:“因为人有强大的意志,若自己信念坚定,不想倒下去,便没人能将自己推倒。而动物不同,他们随遇而安,更不存在追求。故而,胜人贵在胜已,只有战胜自己,才能有可能战胜别人!”

陆游拖着虚浮的脚步问道:“不知杨兄所说的胜己是何意?如何战胜自己?”

杨丛义笑道:“举个例子,比如说为兄好酒,明知好酒误事,却怎么也改不了戒不掉,但如果某一日为兄将好酒之恶习戒掉,再也不因喝酒而误大事,是不是就在这一点上战胜了以前的自己?以后若有人有心设局,想用酒来陷害为兄,为兄是不是就能避开陷阱,战胜了自己的同时又打了对手一个措手不及?”

第401章 陆家内情

陆游不语,似有所悟。

杨丛义随后又道:“再比如,为兄畏水,江河湖海都不敢去,可三年前突然有人找到为兄,让我督造回易,打造船队,去南洋西洋回易,如果为兄因为畏水,不敢接下此差事,那么此时我就不在这里,很可能已经回到老家打猎种地。为兄战胜了自己畏水的弱点,才顺利为朝廷办完远洋回易,之后才获得另外的差遣。这莫不与战胜自己有关,不能战胜自己身上的弱点与缺点,不但走不远,更不可能跑赢别人,走到终点。便是胜人与胜己的道理。”

停顿片刻,见陆游不语,他又道:“很多时候胜已比胜人更难,等陆兄到了临安,在这天下闯荡一段时间之后,如果没有迷失自己,你很快就会明白这句话的道理。”

“小弟受教了!”陆游抬手道谢。

杨丛义轻点头微笑。

陆游此番离开家乡并不开心,之后的遭遇也是坎坷不平,他不得不跟他说点什么,先给他点提示和暗示,以免之后遇到困难自暴自弃,将大好青春才华耗费在乡间草野。

五月正午的太阳火辣异常,官道两旁是大片绿油油的稻田,无半点树荫能纳凉。

拉车的马匹热的大口喘气,口鼻“噗噗”直响,在这么下去,估计用不了多久就得撩蹄子,卧倒在路边耍赖不走了。

杨丛义、陆游二人也是热的汗珠滚滚而下,抬起衣袖,擦了又擦。

坚持行了半个时辰之后,终于看到一个凉亭。

炎热的夏天,面对酷暑的唯一办法,那就是躲起来,避免被太阳直晒。

马车停在阴凉处,众人走进了凉亭。

继续前行十里左右就有驿站,即使太阳快落山时再赶路,今晚也能在驿站住宿,众人倒不怕等不到陆游的仆人修好马车赶来。

四人在凉亭闲坐无事,便听杨丛义讲远洋回易的经历和宣威军广南之行。

一个多时辰后,一辆马车自东向西快速驶来。

陆游时时关注着官道上的马车和行人,一见那马车,立即招呼一声,起身跑出凉亭,朝那马车招手,口中喊道:“我在这儿!”

马车上应了一声,一抖手中缰绳,疾驰过来,稳稳在凉亭下停住。

一人从马车上跳下,快步上前,急道:“小主人,你没事吧?”

陆游双臂张开一抬,道:“没事。”

“老奴不是让你在原地等吗?不怎么跑这儿来了。方才找不到你,差点把老奴急死了!”那下人说着,眼角微红,有些湿润。

陆游笑道:“没事,我这不是没事吗?我都多大的人了,不用你事事操心。方才遇到一位故人,便跟着他们先走了一程,来这凉亭等你。”

“小主人,以后你要去哪儿,也给老奴留个信儿啊,方才要不是老奴临时起意往前赶一阵儿,就跑回山阴向老夫人请罪去了。”那下人眼角垂泪,十分委屈。

陆游有些不耐烦的说道:“说了不让你来,你偏要来,现在回去也不晚!”

下人委屈道:“是老夫人不放心小主人独自出远门,让老奴跟着来照看,小主人在这儿,老奴怎么敢走。”

陆游道:“好了,不说了。”说完便朝凉亭走去。

那下人在身后跟上。

到了凉亭,陆游向杨丛义夫妇二人道:“杨兄、嫂夫人,小弟的马车已经修好,也该告辞启程了。”

杨丛义起身道:“歇了许久,我们也要走了,一道去临安吧。”

陆游点头,与杨丛义等人一起走出凉亭。

几人先后登上马车,缰绳一抖,马匹奔驰,车轮转动,直朝临安而去。

当晚一行人并未在驿站休息,而是直接赶到钱塘江边,住进了客栈。

洗漱过后,一身疲乏去了大半。

杨丛义叫了一桌饭菜,邀陆游共进晚餐。

饭后清尘主仆早早回去休息,杨丛义则留陆游聊至二更天方才各自回房。

闲聊中,杨丛义得知陆游与唐婉在三年前已经分开,也就是他们相识于静湖亭几个月之后。

在陆游夫妻二人分开之前,他的父亲突然病故,人去茶凉,往日为官时积累的人情关系逐渐淡泊。陆家祖上世代为官,到陆游这一代男丁数人却无人搏得功名,是以陆母对此耿耿于怀。而陆游在众兄弟中颇具才华,且年纪尚轻,犹可造就,于是陆母便逼迫陆游苦读,以求取功名,进入仕途,重续陆家荣耀。

然而陆游与唐婉自幼相识,感情很好,每日不是吟诗作对,便是外出郊游,完全不把功名放在心上,而且自从成亲之后,更是极少走进自家庞大的藏书楼。

而这个陆家藏书楼非同一般,乃当时民间三大私人藏书之一,当初朝廷南渡,皇家藏书多有缺失,皇帝便诏令绍兴府去陆府藏书楼誊抄典籍一万三千余卷,可见陆家藏书之丰富。

守着这么一个天下闻名的藏书楼,后代却挣不到功名,徒留笑柄,这让陆母如何不忧伤愤怒?

特别是在陆母看到陆游婚前婚后判若两人,年少时一心求学,成亲后却与唐婉整日厮磨,根本无暇顾及应试功课进仕为官,将功名大业完全抛之脑后。加之陆游的父亲突然病故,陆家顿时便与朝廷断了联系,想到陆家世代都有功名在身,陆游祖父曾官至尚书右丞,他父亲也做过转运判官,而他这一代却无一人有功名,陆家日薄西山,却无主事之人能重振陆家,陆母焦虑愤懑之下,先找陆游与唐婉谈话,而后却直接强令陆游休妻。

陆游乃孝子,父亲不在了,母亲的话不能不听,只能含泪休妻。

经此一难,陆游心性逐渐收敛,数月后陆母给他另娶一门亲,现如今家中已有两个儿子。

自那以后,陆游开始苦读备考,求取功名,这次进京也是为日后科举做准备。

与陆游一番闲聊,杨丛义方才知道这其中曲折,不经唏嘘。

而对陆游曾经显赫的家世也是十分羡慕,特别是他家的无数藏书,拥有民间三大藏书楼之一的藏书,如果还不能考取功名,那确实很丢陆家的面子,经此一述,杨丛义也能理解陆母的苦心。

毕竟陆家不论以前多么显赫,若无后来人顶上去,用不了几年必然衰败,一两代之后便会消逝无形,再富丽堂皇的建筑,一旦柱梁消失,整个腐朽,也不过是早晚的事。

陆游此番进京,便是为功业功名,若他知道他的命运已经掌握在秦桧手中,近十年不能入仕,不知会作何感想。

杨丛义几次想要提醒他以后所有考试不必太认真,保留几分势力,不要锋芒太露,以免招来别人嫉妒,从中作梗,又担心如果他真的听信自己,而名落孙山,错失功名,会怨恨自己,思来想去,终究还是忍住了。

人这一生,很多事都已注定,即使他提醒了,有陆母在后边催促他全力以赴,有天下闻名的陆家藏书楼为伴,他也不一定会听,很可能明知会招人嫉恨,还是要拿下第一名。有时候为风骨,有时候就为挣一口气。

杨丛义回到房中,心中不平,久久不能成眠。

钱塘江边,风平浪静,一夜无事。

第二天一早,几人吃了早饭,到江边包了艘船,带上两辆马车,又一起渡过钱塘江。

等到了对岸,他们的马车还未靠近临安城,陆游便下了马车。

只听他道:“小弟有长辈在城外,需得前去拜访,暂时不进城了。杨兄,我们暂且别过吧,日后方便再去寻你。”

杨丛义跳下马车,笑道:“也好,既有长辈在,理当先去拜访。为兄近期应该不会离开临安,等你安排妥当,可来殿前司兵案寻我。”

陆游笑道:“好,只要杨兄方便,小弟安定下来便去寻你。再会!”说完抬手行礼。

“再会!”杨丛义抬手回礼。

两人各自上车,在一路口分道扬镳,杨丛义驱着马车直上涌金门。

此番历时一月有余,终于从泉州回到临安,但他现在当务之急不是回殿前司复命,而是先安顿好清尘。

城西的房子不知方掌柜是否帮忙看护收拾,离开临安将近两个月,不清楚买来的房子眼下是何情形,不便贸然将清尘带过去,今时不同往日了,将就不得,需得里里外外都收拾好了方可入住。

所以杨丛义也没有太多选择,只能驱车先到钱塘县去找方掌柜。

在城门口经守卫禁军一番盘查之后,马车顺利入城,而后沿大道直往城北钱塘门附近。

马车停在客栈外,杨丛义孤身一进客栈大门,便有店小二上前招呼。

“方掌柜呢?”杨丛义开口便问。

店小二有些莫名,这还是熟客呢,一进客栈便叫掌柜,他也不敢多说什么,只说一句“客官稍等”,便去了后院。

片刻,只见方安从后院出来,一见杨丛义立即快步上前,笑道:“杨大人可回来了,两个月不见,大人越发精神了!”

杨丛义则笑道:“我看方掌柜红光满面,最近发财了吧。”

第402章 超出预算

方安道:“杨大人说笑了。里面请!”

说着便要请杨丛义上楼,去包厢细聊。

杨丛义却拦住,笑道:“今天我是来住宿的,给我两个房间,一个要住女眷。”

方安一喜,忙道:“好,房间有的是,上次的房间还给大人留着,正可接着住。隔壁也是一个雅间,正适合女眷居住。”

“行,那就这两间吧。”杨丛义点头,说完转身出了大门。

拨开马车帘子,杨丛义道:“房间定好了,我们先在客栈住两天。”

清尘点头,没有言语。

临安乃天子脚下,非一般地方可比,杨丛义又在临安为官,身边人一言一行都会对他的仕途有所影响。

而清尘自知出身低微,又自小在山野修炼,对世俗礼数了解有限,在泉州、在家里、在自家人面前不必拘束,但到了临安就大不一样,这里的人非富即贵,又极其看重礼数,若言行失礼有亏私德,必会招致非议,对夫君多有不利,成年之后她虽没接受过多少教育,但童年爹娘对她的教导,至今多少还有些印象。

少说少做,低调隐忍,总不会有错。

清尘主仆二人先后下了马车,带上必要的行李,随杨丛义住进了客栈。

不论城西的房子收拾的如何,他们在客栈势必都会住上几天,马车行李早有方掌柜安置妥当。

在房里短暂休息之后,杨丛义找到方掌柜询问房子看管之事,与此同时,他拿出了两百两银钞。

方安告诉杨丛义,城西的院子已经收拾妥当,老旧的家具、破碎的青瓦都已换掉,院内院外重新修缮了一番,只剩一些生活用具尚未置办,等把东西配齐,便可随时入住。至于要还的钱款,他没有收,并说杨丛义现在有家眷来,在临安的开销不会小,要是手头紧张,可以一年半载以后再还。

杨丛义不是一个欠钱不还的人,不到万不得已,他也不会借钱,既然手里有富余,他又不做生意,把钱攥在手里做什么呢?他是穷苦出身,清尘也是,他们都不喜欢欠钱背债,即使生活过得寒酸。

最终,方安当面销毁借据,收了银钞,城西院子的钥匙随后也还给了杨丛义。

就在他内心有些失落之时,杨丛义又交给他一个差事,希望他能帮忙雇两个人,一个厨娘,一个车夫。

方安一口答应下来,趁兴而去,并承诺一天之内给他办好。

杨丛义来到隔壁清尘的房间,就房子之事,两人稍稍商量以后,他便带上莲儿去了城西,他们要看看哪些东西还需要置办。

城西那处院子,杨丛义两个多月前去过一次,地理位置还有些印象,虽然有些偏僻,周边人家不多,但好在有道路想通。

不多时,他便驾着马车来到院子所在区域,按记忆中的位置找去,却发现眼前的院子与当初购买之时大有不同。

院子里边看不到,暂且不论,就说院子外边,青砖新砌了围墙,上面攀附的藤蔓植物清理一空,老的院门也被拆掉,换了新门,就连门头也是新做得,从院外乍一看,这完全就是一个新院子。

而全新外院之中有一旧物格外碍眼,便是门上的那把旧锁,其上已有斑斑锈迹。

杨丛义左右看看,位置确认无疑,心中虽有疑惑,却还是跳下马车。

难道方掌柜已将整个院子翻新?

带着疑问,杨丛义拿出钥匙试着往铁锁里一捅,轻轻一转,只听一声脆响,铁锁打开。

眼见如此,他心里不由得一紧,院外翻新了,里面房屋是何情形?若是全都修缮一新,这得花费多少钱,怕不是得几百贯?

他一个小小殿前司兵案秘书,月俸不过三十四贯,如果只凭俸禄,不迟不喝要一年才还得上修缮宅院的钱,更不要说购买宅院。无家世无背景,初入临安不到三个月便置办宅院,这要是传出去,他怕是不会有什么好名声,对以后的仕途定然也会有不小的影响。

院门推开,一见里面的房屋院落,杨丛义心中一凉,果如所料,所有门窗焕然一新,房上青瓦也都重新铺布,原本有些坑洼的地面也都铺平,整个院子早已看不出原来的样子。

此院落若现在出售,怕是要上千贯。

杨丛义此时心中思绪翻滚不息,这样的小宅院在入仕几十年的官员眼中自然不算什么,但像他这样的年轻小官在临安拥有这样的宅院却是不妥,钱财来源必不干净,若被追查,怕是得丢官去职。

这个方掌柜可真是多此一举,弄得杨丛义如今进退两难。院子买了,清尘也来了,不可能不住,修缮宅院的钱只能给方掌柜打欠条,明年再付了,不然真被追究起来,恐怕麻烦就大了。

“老爷,到家了吗?”

莲儿拉开帘子,在车中问道。

“到了,进来吧。”杨丛义暗叹一口气,跨过门槛,朝院中走去。

莲儿脸上一喜,一跃跳下马车,快步跑进院子。

“老爷,这院子好好啊,比我们在老家的院子好多了,还很大呢,夫人看了肯定高兴。”

莲儿一见这院子,很是兴奋,边叫边跑,一直跑到杨丛义前面,推开一间屋子的房门,又是一声惊呼。

“老爷,房子里物件都有,都是新的呢,没啥要买的啊!”

听了这话,杨丛义只能摇头,方掌柜真是把他给坑了,屋里的物件又是一笔钱,欠的这笔账要还到什么时候去,怎么跟清尘交代?

他随后也进了莲儿所在的屋子,里面的物件确实都是全新的,之前老旧的东西已经不知所踪,就连地面也铺上了大小均匀的地砖。

莲儿仔细看了一圈,确认房里不缺什么,便出了屋子,匆匆进其他房间查看。

不久,她已经把所有房间查遍,厨房、卧室,客厅、仓库,没有落下任何一个地方。

“老爷,家里东西很全啊,除了要买些被褥、蚊帐等床上要用的东西,其他的好像没啥要买的。”莲儿来到杨丛义眼前,抑制不住心里的欢喜,稚嫩的脸上满是毫不掩饰的笑容,显然她对这个新家十分满意。

杨丛义也随便去看了看,东西都是新的,好像确实很齐全,没什么好置办的,这个方掌柜开客栈的,果然有一套。

“看过了就先回客栈。”杨丛义转身朝院外走去。

莲儿看着院中的一切,有些不舍,但还是快步跟上。

“老爷,我们今天能回家住吗?”

“不急,现在客栈休息一天,明天再说吧。”关于宅院修缮费用和购买全套家具器物的钱还要跟方掌柜好好谈谈,也得跟清尘说清楚,住肯定是要住,但不急在今天。

杨丛义锁好院门,驾车返回临场城住宿的客栈。

他没有第一时间去找方掌柜,而是先到清尘房间,将宅院的情况大致说了一番,包括方掌柜自作主张修缮房屋宅院购买家具。

原本听到杨丛义和莲儿说新家里东西齐全,心里很是高兴,可当她又听说方掌柜之事,脸上喜色顿时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愁云。

虽然她没去看过,但听莲儿的描述也知宅院不小,修缮房屋和置办家具的花费不会少,两三百贯肯定是有的,现如今他们哪里有那么多钱还账。

“夫君,要不我们把那些新买的贵重家具先退了吧,里外也就我们三人,住不了几间房,花那么多钱不值得。”清尘轻声提议道。

杨丛义没有言语,都搬进家里了再搬出去不太妥当,传出去也不好听,怎么说他大小也是朝廷命官,哪有穷酸的把家里的东西往外搬的,既丢面子,影响也不好。

思虑了一会儿,回道:“退就不用了,人家也是一片好心,自己垫钱把家里帮我们修缮整理一新,退东西,他面子上过不去,我们面子上也过不去。不如我去找他谈谈,花了多少钱,我们就给多少钱,现在没那么多钱就立下借据,以后再还就是了,你觉得呢?”

清尘叹道:“买下宅院就快把积蓄花完了,在临安的吃用都要花钱,肯定要比在泉州贵很多,欠的钱我们得还到什么时候。”

杨丛义道:“娘子勿忧,我现在的俸禄虽是不多,可我在吏部还有三年多的实物补贴没领,改天去领了就能换一笔钱,还账应该是够的。”

清尘脸上神色一轻,回道:“但愿吧,能还就尽早还上,哪怕生活清苦点我也愿意,不然我心里不踏实。”

说起钱来,杨丛义忽然想起一事,而后笑道:“还账的事,娘子不用担心了,早年我还在太湖县时,曾借给一人近千贯钱做生意,前几年他赚了些钱想分我几千贯,当时没地方花钱就没要,几年没有联系,不知道如今怎么样了。等我改天给他送封信去,解决钱的问题应该不难。”

清尘被这个消息惊到了,在一旁的莲儿也瞪大眼睛。

“夫君此话当真?”居然有这么多钱,清尘简直不敢相信。

第403章 搬家入住

杨丛义点头笑道:“真的,当年我在太湖县从土匪手里救了一个告老还乡的朝廷大官,作为回报,他给了我一些金银,后来我一直在衙门,有金银也无处花销,就资助当地一人去做生意了。大前年我督造回易时,他一路从太湖跟到临安,又到明州,最后还去了泉州,一直为宣威军和回易船队采购物资,赚了不少钱。如今不说分我一些利润,本金还我,也够还了方掌柜的账。”

“这样就好,害我白担心一场。”清尘轻吐一口浊气。

“好了,我先去找方掌柜把花费弄清楚,能还的我们尽快还。”杨丛义也忽然轻松起来。

钱到用时方恨少,其实当初督造时,他原本是能积攒不少私房钱的,可他一心只为督造好回易,很多时候私钱公用,糊里糊涂的就把属于自己的钱花进去了。

还有金主完颜亮送给他的一万两黄金,这可是一笔巨额财富,那时他把换来的钱大部分交给了汤鷽保管,可去年汤鷽一走了之,属于他的钱便不知下落,而那其中小部分自己拿在手里的钱,在出海之前也莫名其妙投进了宣威军日常开销里,回易混到头来身无分文,干干净净。

要不是当年船队离开泉州前,他在家里私藏了三四千两银钞,这会儿怕真是捉襟见肘。

不过幸好又想起太湖县的郭青,不然以后拿出私房钱来,可不好跟清尘交代。

看着方掌柜一脸的谄笑,杨丛义说不出重话。

“方才我去宅院看了,方掌柜看护的很好,垫钱帮忙把院子内外修缮一新,还置换了老旧的家具,可以直接入住,省去了我不少时间和精力,方掌柜费心了。”杨丛义笑道。

“不敢,既然大人把那宅院托付给小的,小的自然要全力以赴,尽量把宅院修好,只要大人满意,小的就放心了。”方安满脸堆笑。

“那院子我倒是很满意,方掌柜前前后后花了不少钱吧,你也是生意人,不能做亏本买卖,不说赚钱,这本钱得收回去吧。你实话说,这次一共花了多少钱?”杨丛义脸上虽然还有笑容,但语气已有些稍稍不同。

方掌柜连忙回道:“不多不多,就两百多贯钱。”

“哦,我看远远不止吧。”杨丛义显然不相信,若是在泉州或是太湖、怀宁自然绰绰有余,但在临安,这点钱根本就不可能够用。

方掌柜急道:“确实没花多少钱,院墙是拆了重修的,都是用的原来的砖,房上的瓦也只新添了一少部分,门窗虽然换了,但值不了多少钱,那些家具也都不是特别贵重,买的时候也是熟人优惠价,全部花费不超过三百贯!”

杨丛义没再言语,思虑片刻后回道:“这样吧,你出的钱我是要还的,花费虽不超三百贯,但前前后后想必你也花了不少精力,多多少少都会影响你做生意,这些也折算些人工费吧。我俸禄不多,多的也给不了,一共就给你三百五十贯。刚刚买下宅院,积蓄也快花完了,眼下暂时没钱还你,先给你立个借据,三年之内还你。”

方安忙道:“大人不可!小的为大人做这些从来都不是为了赚钱,或是图回报,完全是一片赤诚,想帮大人做点力所能力的事,改善一下大人的住宿,不让大人为琐事烦心,继续安心造福我们老百姓。小的做这些可不是为了小的自己或是大人,而是为了无数百姓啊!”

杨丛义不是初出茅庐之人,岂会被他几句话哄骗。但对方搬出百姓,冠冕堂皇,这可不好说什么,不然留下把柄,有损官声,必会麻烦不断。

于是回道:“为官者自有朝廷发放俸禄,怎可拿百姓一针一线,这不是在陷害我吗?赶紧取笔墨来,待我留下借据。”心意已定,快刀斩乱麻,不与他继续纠缠。

陷害官员,这个大帽子一扣下来,方安脸色大变,顿时不敢再多说什么,赶紧去取了笔墨纸砚来。

片刻之后,借据写成,双方签名,并按上指印,一人保留一份。

宅院之事就此结束,即刻就能安心入住。

杨丛义将借据交给清尘保管,而后便带上莲儿上街采买床上用品。

从没来过临安的莲儿没见过大世面,上了街看到什么时候都喜欢,这也想去摸摸,那也想去看看,杨丛义来自后世,潜意识里对女性较为尊重理解,对莲儿的一切行为基本不管,夫人又不在身边约束,她少女的天性彻底释放。

走走停停看看,看在眼里的什么都觉得好,却又什么都不买,不是莲儿不想买,是钱不归她管,纵使她再大胆,也不敢问老爷要钱。

最后耽误的时间很多,真正要用的东西却没买两件,杨丛义不得不出言提醒,莲儿这才收心。

前后花了一个多时辰,二人才拉着一马车东西返回客栈。

稍作休息之后,没卸货的马车驶出城西,一应床上用品一一搬进房中,由莲儿清扫房间,收拾布置。

等住宿的房间收拾好,接下来还有厨房,刀具碗筷、锅碗瓢盆、柴米油盐酱醋茶,要在这儿生活,一样都缺不得,也得全都采买回来。

杨丛义带着莲儿再次进城,等回到宅院布置完毕,天也快黑了。

这一天虽然来回几趟,十分疲惫,但莲儿却成就感十足,十分兴奋,一回到房中,便跟夫人说起临安城里的见闻,哪里有什么好看的东西,哪里有什么好吃的东西,哪儿好玩哪儿热闹,所见所闻全都说给夫人听。

清尘从没跟莲儿说过她来过临安,更没跟她说过她曾经的遭遇,莲儿要讲,她便听着。

上次在临安,没找到杨丛义之前,想要活着都难,况且又是在寒风之中,整日冷的瑟瑟发抖,哪有心思看临安的景象,所以她对临安的了解十分有限,远远不及才到临安不到一天的莲儿。

现在虽然又来了,可她身份已然不同,已是嫁作人妇的夫人,不便随意上街,抛头露面,不敢丢了夫君的颜面。

临安城白天很热闹,当从老爷口中得知晚上没有宵禁,更热闹之后,莲儿便怂恿夫人晚上出去看看夜景,清尘哪里会答应,直接就是一番严厉的训斥,莲儿顿时不敢再多话。

杨丛义看在眼里,也不好说什么,家里的事自然由清尘做主,来到宋代,这点规矩他还是懂得。

多日不曾同房了,一路回到临安,一个多月的行程终于告一段落,这天晚上杨丛义与清尘时隔多日之后再次同床共寝。本想亲热一番,无奈一连多日旅途劳顿,今日又前后奔波,精力不济,加之客栈不是家中,不够私密,清尘有些不愿,二人最后只能各自入眠。

第二天,结账付钱之后,杨丛义驾着马车便将清尘主仆二人带回城西宅院。

宅院虽然确实花了不少钱,清尘亲自看过之后十分满意,嘴里虽说浪费,可她心里满是欢喜。

一进院子,清尘瞬间化身主人,将一间间房屋全都认真看过,屋里的陈设布置不合心意的,马上就叫莲儿过去帮忙移动位置,或直接搬出去。

而宽敞的院子,她也做了一番规划,一片空地要做演武场,每日要用来练功,一片空地要摆上桌椅,夏日乘凉,春秋冬季晒太阳,还有一片空地她要种些花草,养几只鸡鸭。

至于院子边的半圈围墙,她则希望能种上绿色的藤蔓植物,将光秃秃的墙遮掩起来。

清尘的一切规划,随性而为,全无章法,杨丛义则全都点头同意,家里的事她怎么喜欢怎么弄都行,他不想进行任何干预。

看清尘与莲儿两人来来回回,模样十分认真,杨丛义并不参与,只顾坐在一旁休息,她们来问想法,他也只是点头顺从,从不反驳,只要不是拆掉房子,不管什么想法全都支持。

内外跑遍了,跑累了,她们主仆二人才与杨丛义一样躲避阳光,回屋休息。

刚坐下不久,听杨丛义说起房契和地契,当知道还有两亩良田之后,清尘与莲儿马上又准备去看良田。

粮食全右田地产出,在古代是每家每户安身立命之地,不管多么贫穷或富贵,家境处在何种境地都会把田地看成最宝贵的财富,几乎所有人有钱之后第一件事便是购买土地、兼并土地,而家中出了变故的,若不是到了没有其他的办法的地步,更是绝不会卖掉家里的田地。

而在临安的两亩良田可不是小数目,对一般人来说绝对是一笔巨大的财富,在江南一年能种两季水稻,所产谷物轻松达到二十石,得米十石不成问题,足够五口之家吃一年,还会有余粮。

不论是清尘还是莲儿,她们都是没有田的人,清尘不必说,也许小时候家里有田,自从家里出了变故跟了师父,自然是没有田的,莲儿出身贫苦,当年在泉州卖身,也不可能有田,没有安身立命的之地,肯定渴望拥有。

第404章 雇佣下人

如今一听说她们在临安不但有房子,还有良田,这让她们如何不激动?

有两亩良田,一年就可以省下不少钱,生活条件也能进一步改善,她们在家也会有些事做,不至于无聊苦闷。

烈日当头,杨丛义给她们浇了凉水,且不说现在不是时候,连那二亩良田在何处他也不知,地契上虽然写了,但却没有十分具体的位置,当初时间紧,他并没来得及去看,不知方掌柜代替他与屋主交割时是否去看过,得找机会问问才知道。

听此一言,二人这才作罢。

稍作休息之后,闲不下来的主仆二人又开始清扫屋子。

而杨丛义也要考虑回殿前司复命的问题,这次外出核查功勋,虽是走个过场,但在南剑州颇为不顺,陷入驻军与当地州府的纠纷,希望不要对殿前司有所影响,不然追究下来,他可逃不脱责任。

下午,日落前夕,有人敲响了院门。

杨丛义亲自去打开院门,这个时候除了方掌柜会来,不会有其他人。

院门一开,便见方掌柜带着一男一女等在门前,女子三十来岁,男子四十多岁。

“方掌柜。”杨丛义笑道。

“大人交代的差事办好了,厨娘、车夫都给大人找来了。”方安恭声道。

“好,方掌柜办事利落,多谢。”杨丛义看了二人一眼。

“还不拜见杨大人。”方安扭头提醒二人。

那一男一女听得提醒,立即俯身下拜,跪地磕头,口呼道:“草民拜见大人!”

“起来吧。”杨丛义正声道,他虽不愿跪人,也不愿人跪他,但在外人面前,该有的规矩他也不能打破。

“进来说吧。”见二人相谢起身,杨丛义转生朝院内走去。

方安进院后,稍等了片刻,落后一步,将院门关上,这才跟上杨丛义的脚步。

来到客厅坐下,杨丛义这才问道:“方掌柜,他二人是何来历,出身可清白?”

方安站在面前躬身回道:“都是良家出身,上数三代无人进过衙门,邻里间的风评也很好,也是小人精心挑选过后才将他们带来。”

杨丛义微微点头,看了一眼男子,随后问道:“你怎么称呼,家住哪里,以何为生,家里还有什么人?”

男子跪地道:“回大人,小人姓苗,家里排行第九,他们都叫我苗九,或老九。小人是湖州人,以前在家给人种地,吃不饭,就来城里讨生活,啥活儿都干过,扛包、跑堂、拉车,只要是力气活儿都能干,最近几年都在给人赶车。家里还有妻儿,都在湖州老家,没跟过来。”

“最近几年赶车,那来这儿之前在做什么?你是什么时候开始没赶车了?”杨丛义追问,既然要雇人在家里帮工,那就得慎重,来历得问清楚。

苗九回道:“小人最近在码头帮工。两个月前雇小人赶车的老爷回老家去了,老爷家在邵州,离临安和湖州都远,小人家里还有妻儿,不能离的太远,就没跟老爷去邵州。”

“你所说的这个老爷贵姓,家里是做什么的?”杨丛义再问。

苗九答道:“老爷姓苏,也是朝廷官员,之前在工部当官。”

“好,起来吧。”杨丛义点头,既然上一个雇佣他的人也是官员,等去户部领取实物补贴时,稍稍打听一番便知他的真伪,倒不急在一时。

“多谢大人!”苗九拜谢之后起身。

“你呢,怎么称呼?家里还有什么人,都说说吧。”杨丛义又看了那女子一眼。

那女子马上跪地答道:“奴家姓白,都叫奴家白二娘。奴家出嫁一年丧夫,没有留下儿女,也没再嫁,家里除了一个婆婆,没有其他人。以前在作坊做织工,后来经人介绍去酒楼帮厨,昨天方掌柜找奴家,说要给奴家介绍个好差事,奴家就跟方掌柜来了。”

杨丛义点头,而后道:“我看你年纪尚轻,早年丧夫为何没有再嫁?”

白二娘回道:“之前也有人说媒,可婆婆年纪大了,以后没人照料,要改嫁就得带上婆婆,婆婆又不想奴家招婿入赘,之后再没有媒人牵线,时间一长,就不再想改嫁的事了。”

听到这个故事,杨丛义也不好说什么,便道:“起来吧。”

“多谢大人!”白二娘恭敬磕头之后,慢慢站起身来。

杨丛义看向方安,笑问道:“方掌柜,你是怎么找到他二人的?”

方安回道:“苗九以前在小人客栈做过工,为人很忠厚,做事也卖力,昨天听大人说要找车夫,小人马上就想到他了,他也给官老爷赶过几年车,想来比较合适,今天就带来了。白二娘与小人算是远方亲戚,小人自小就认得她,小时候就勤劳懂事,做事也麻利,要不是丈夫死的早,她要供养婆婆,也不至于出来做工,这几年在酒楼帮厨,也能烧的一手好菜,酒楼人员混杂,不是久留之地,大人要找厨娘,小人也想帮她找个好去处,就带来让大人看看,合适就留下,不行的话,小人再给大人找找。”

杨丛义稍一思虑,便道:“方掌柜帮我做了不少事,你选的人我肯定相信,但合不合适,是不是能适应,还得看看才行。”

“那是,全凭大人做主。”方安连连点头应是。

杨丛义道:“这样吧,先试用一个月,要是没问题,你们在这儿做事也适应,一个月后我们正式签订契约。你们觉得怎么样?”

苗九称谢道:“多谢大人。”

白二娘则道:“请大人放心,奴家一定会在府里好好做事。”

杨丛义点头微微笑道:“好,那就这么定了,只要好好做事,报酬方面自然不会亏待你们。你们最快什么时候能过来做事?”

苗九道:“小人明日一早就能过来。”

白二娘略微有些犹豫,迟了片刻回道:“奴家还要回去跟婆婆说一声,也要跟酒楼知会一声,估计会晚两天。”

“那老婆子你供她吃喝就不错了,她还能管你在哪儿做事儿?”方安心中有气,语气不善。

但瞬息之后,急忙向杨丛义告罪:“小的无礼了,望大人恕罪!”

“无妨。”杨丛义口中吐出两字,脸上的笑意已经消失无踪。

虽然在他眼中众人并没有什么等级之分,但在这么多人面前,他也不能随意破坏规矩,毕竟平民百姓在官员面前出言无状,有失恭敬,若不表示一下,规矩便坏了,在眼下这个社会,没有规矩和礼数将是十分可怕的,他也不敢轻易触碰。

“要是没其他事,小的先告退了。”方安内心有些不安,想早些离去。

“方掌柜稍等,我还有事问你。”杨丛义留下方安,而后道:“苗九、白二娘,你们先下去,忙完自己的事,尽快过来就是。”

“是,多谢大人。”二人跪地叩头,道谢之后迅速离去。

杨丛义看着方安,微微笑道:“方掌柜不必紧张,确实有事儿问你。”

“大人请问,小人知无不言。”方安察言观色,见杨大人好似没有怪罪的意思,心下微微一松。

杨丛义道:“上次你代我跟宅院原主交割时,可有去察看随宅院一起转让的两亩良田?”

“两亩良田也是重要资产,小人自然不会忘记交割,那日小人随卖家去看了,两亩良田离这儿一里多远,田里当时还种着水稻,月初小人还派人去田里看过,稻子长势很好,乌泱泱的,估计能收不少粮呢。”方安马上回道。

“好,这就好,地在就好。天色还早,方掌柜带我去看看吧。”杨丛义笑道。

“是。”方安回答的很干脆。

二人一起出了院子,向右一拐走上一条丈许宽的小路,穿过随处可见的稻田,再一转,走上一条更窄的路,不多时,便来到几块有沟渠流过的稻田旁。

方安伸手一指,便将当初交割的稻田指给杨丛义看了。

那两亩稻田位置不错,田里不缺水,水稻长势正好,看来今年确实会是好收成。

看过之后,知道了位置,便不再停留,满意而归。

回到宅院前,天色不早,方安告辞离去。

杨丛义对他所做之事又是一番道谢,让他有时间再来坐坐,方安自是应允。

清尘主仆二人一直在厨房准备晚饭,从始至终没有露面,等杨丛义从田里回来,饭菜也已经做好。

白云悠悠,红霞满天。

四个小菜一个汤,三人环坐。

“夫君,这是我们搬进新家第一天,也是我们在新家的第一顿饭,我们喝杯酒,庆贺一下吧。”饭菜放好,还没动筷子,清尘便提议道。

杨丛义听了此话放下筷子,笑道:“娘子想喝酒,我当然奉陪。”

“哪是我想喝酒,搬进新家不得庆贺啊,这可是习俗,夫君老家没有吗?”清尘感觉有些惊奇。

杨丛义微微一愣,而后笑道:“有,怎么没有,离家太久,孤身在外,这些习俗都快忘光了,以后这些事儿你记着就行。”

第405章 汤鷽的消息

清尘朝杨丛义莞尔一笑,随后吩咐道:“莲儿,你去把酒取来。”

莲儿应了一声,起身离去。

少时,她拿回来一只白瓷酒壶,三只白色酒杯,在桌上摆好,一一斟满。

“莲儿,你年纪还小,不能喝酒。”清尘拿起酒杯,见莲儿也要举杯,当即开口制止。

“夫人,今天好日子,莲儿也想老爷、夫人一起庆贺,我年纪小,少喝点。”莲儿央求道。

“不行,小小年纪不能喝酒,喝傻了怎么办!”清尘直接拒绝。

“我喝一点,就喝一点,我还没喝过酒呢。”莲儿望着夫人,继续央求。

“她要喝就让她喝点吧,今天是好日子,也该庆贺。”杨丛义拿着酒杯笑道。

清尘看了他一眼,态度随即一软,吩咐道:“那你少沾点,只准抿一口,喝多了不准吃饭。”

“谢谢老爷夫人。”莲儿一笑,马上拿起酒杯。

“从临安到泉州,又从泉州回临安,一晃都三年了,这些年我一直在外忙碌,家里独留娘子一人,每每想来我心里十分愧疚,若没你,便没这个家,娘子辛苦了!”杨丛义举杯,短短几句话,感情真挚,情谊流露。

清尘手捧着酒杯,几句话入耳,瞬间想起这些年的孤独与辛酸,眼眶里盈满泪水,瞬息便决堤,滚滚而下,却见她笑道:“我不苦,只要夫君在,清尘等多久都不觉得苦。”

杨丛义也红了眼眶,来这儿多少年了,总算有个真正的家了,从此以后便不再是无根浮萍,漂泊无依,不管在哪儿,最后都有个归宿,而那里有个人在等着,有人等着才是家啊!

抬起衣袖擦拭了一下眼睛,杨丛义笑道:“今天本是好日子,却惹哭了娘子,真是不该。”表达歉意之后,马上接道:“清尘,从今天开始,临安就是我们的家了,希望这是美好的开始,我们共饮一杯!”

清尘也抬起衣袖擦了擦眼泪,笑道:“不管以后怎么样,贫穷还是富贵,清尘一生一世都跟着夫君!夫君,请!”

二人举杯轻轻一碰。

“夫人、老爷,还有我呢!”

莲儿忙要举杯去碰,二人早已将酒杯撤回,举至唇边,她也只得悻悻收回。

三人举杯共饮之后,这才开始动筷子。

杨丛义是家主,新家就得有些规矩,上了饭桌,他得第一个动筷子,他不动,其他人便不能动,这点规矩他懂。

喝过一杯酒,也算过了仪式,便拿起筷子开吃。

一边吃,杨丛义一边赞赏,说今天的饭菜格外香。

清尘笑而不语,一连给他夹了不少菜。

莲儿在一旁却道,家里的当然要比外面的香。

不知是有心还是无意,杨丛义从主仆二人神色与话语中体悟出了一些不便明说的意思,只能笑笑不语,好吃就多吃点吧。

一顿饭,很快吃完,这顿饭吃的特别踏实。

饭后杨丛义将雇佣车夫和厨娘之事跟清尘说了,她也没有多言语,只道既然夫君决定了,她就没意见。

霞光仍在,杨丛义来到院中走走,稍稍活动活动,清尘主仆二人回到厨房收拾碗筷,顺便烧水洗簌。

清尘的肚子迟迟没有反应,沿途赶路,不是住驿站便是客栈,同房多有不便,已有很多天没有同房,她心里其实很着急。

成亲三年了,也该生育了,再不生育,她怎么对得起夫君?

是不是要生孩子,杨丛义其实并不是很在意,有就生,没有就算了,他从后世来了,在大宋无亲无故,没有亲族,根本不必考虑传宗接代的问题,可清尘不知道,现在也没法跟她说,就算说了估计也不明白,倒不如顺其自然了。

住进新家的第一个晚上,二人洗簌过后早早回房,他们有人生大事要办。

而莲儿的住处则被清尘安排去了较远的地方,中间隔了两间房,以防她小小年纪听墙根,跟人胡言乱语。

今晚,这一方天地完全属于二人,压抑许久的感情,在进入房间之后迅速升温,两人都没有多少耐心做前戏,相拥片刻之后,直入主题,蓬勃的情感瞬间喷发。

声声低吟,香汗淋淋,初时还有意抑制,待到情到深处,神情恍惚之时,一切便不由心了,只能由着深深的感情。

这一晚,早早回房的二人精神百倍,来了一次又一次,直到精疲力尽,方才相拥而眠。

杨丛义很努力,清尘也很努力,至于能不能留下种子,长出东西来,二人谁也不知。

天亮了,但杨丛义并不打算马上回殿前司署衙复命,他还想休息几天,办点私事。

吃完早饭,太阳刚刚升起,院门便被敲响。

苗九准时来了。

带他见过女主人之后,杨丛义便要进城一趟,不为别的,只为去户部领取该领的实物补贴,顺便打探点消息。

苗九驾车的确有一手,道路虽不平整,马车却没有太大颠簸。

大半个时辰之后,杨丛义来到户部,今天还不到发薪日,离二十五还有两天,但他要领的是以前该领没领的东西,户部官吏没有不给发放的理由。

找出账目一番,很快便给了杨丛义写了一张长长的物资领取清单,前边写着名称,后边写着数量,布匹、丝绸、木炭、衣裳、鞋袜、米面,居家可用之物绝大多数都能在清单中找到,其中还看到一些佐料和香料,而那香料从名称来看,便是去年回易船队从天竺和塞尔柱带回来的。

杨丛义正看着物资清单,对方却悄悄提醒他,若是觉得东西太多不好拿,也可以换成铜钱。

幸好之前杨丛义就听说了这回事,不然还真以为对方是好心帮他,不过他还有事请对方帮忙,那实物换些铜钱也不是不可以,况且像米面之类太多一时吃不完用不完,又不能长久保存的,换了铜钱也好。

于是便随口问了各种实物如何兑换。

对方回道,所有东西按市价八成兑换。

虽然觉得户部官吏有些心黑,但有事相求也不好不换,便道米面领取两成实物,其他的换钱,看看清单又随意点了几样用不上的物资,领取两成,剩下的也都换钱。

说完之后,便让对方帮忙找两人,一个是两个月前吏部是不是有一苏姓官员离任,另一个便是汤鷽如今是何差遣。

全天下官员的俸禄,户部都要记录在案,因为在大宋所有官员不论是在京城为官,还是派遣至地方为官,都归各部管。并且几乎所有地方官员都是从朝廷差遣出去的,他们的履历资料都在京城,吏部有一份,户部也有一份,吏部每一项新的差遣任命或是官员任职期限满在家待选,所有官职差遣任命文书,户部必然会留一份存档,因为每一项变动,都关系到俸禄和补贴的变化,要查官员信息,找户部绝对有用。

杨丛义的请求对方没有拒绝,很快就查到确切信息,吏部两个月前确实有一名叫苏哲的官员离任。

而关于汤鷽的差遣,对方也很快查到,告诉杨丛义,他在琼州万宁任县丞。

杨丛义听到这个消息大为吃惊,汤鷽怎么会被流放到琼州?难道去年朝廷在回易船队查出了她私带商船的问题?

这个消息无疑是一个晴天霹雳,惊得他脑中混乱,内心久久不能平静。

以至于,他最后是如何离开户部的,他自己都记不清了。

然而,他官职低微,汤鷽的事哪里是他能管的?纵使真是流放,他又能如何?

琼州湿热,从北方去那儿做官,历来不是为官者首选,烟瘴之地,边荒贫穷,汤鷽被差遣往那边不会是无缘无故。她也曾出海两年,虽不至于适应不了南方的气候,但琼州终究不是好地方,没人愿意去那边为官,朝廷把她放在琼州,她怕是要在那边呆一辈子了,不是罢官流放,胜似流放。

事已至此,多想也无用,她也是命苦之人,以后时常跟她通通书信吧。

杨丛义一路心事重重,一直进了院门,才强自将杂乱的思绪从脑中驱散。

“老爷,朝廷给了这么多东西?”莲儿看见满满一马车东西,很是兴奋,忍不住就要一一翻看。

杨丛义没有言语,径直往院中走去。

“夫君可还顺利?”清尘从屋内出来,一眼便看见他神色有异,眉间愁云密布。

“没事,挺顺利。”杨丛义抬眼笑道,随后道:“物资补贴都领回来了,有些不方便久放的换钱了。”说着把钱袋递给清尘。

杨丛义眉目间淡淡的忧愁,没有逃过清尘的眼睛,但既然他没说,她也不便问询,笑道:“顺利就好。”

接过钱袋,打开一看,从中取出一张物资领取清单,稍稍一看,而后问道:“夫君,你今天领了多少东西?这儿还有好多没领呢。”

“是吗?”杨丛义接过单子一看,见确实还有一多半物资没有勾划,忙说道:“车太小,一次拿不完,晚点再去一趟。”

“夫君辛苦了,方才泡了壶茶,你先歇着,我出去看看。”清尘将钱袋收好,转身去院里。

杨丛义轻“嗯”了一声,不论如何努力压制,他的思绪始终绕不开汤鷽的这个消息。

第406章 殿中议事(一)

垂拱殿。

皇帝赵构、魏国公宰相秦桧、参知政事兼签书枢密院事余尧弼、恭国公殿前司都指挥使杨存中,君臣四人对坐议事。

天气炎热难耐,众人额头已有汗珠。

暂停商议,赵构命人送来冰镇凉汤,一人一碗,解暑降温。

凉汤吃完,清水漱口,闲杂人等退去,君臣继续议事。

只听赵构道:“余爱卿,最近有折子说北边正在扩建燕京,你得到确切消息?”

余尧弼道:“臣也是不久前才得到暗报,金主确实于去年初下令扩建燕京,征调民夫十万,目前正在加紧赶工。”

赵构道:“对此,诸位爱卿怎么看?”

杨存中道:“金国对大宋土地一直都有觊觎之心,十年休养,他们如今又换了新主,营造燕京必是在为兵马南下做准备。金国地域广阔,都城又在极北之地,大军南下,得辗转几千里,行军不便,耗费又极大,不若屯重兵于燕京,燕京与淮河之间一马平川,进可兵临淮河威逼长江,退可拱卫金国都城。臣以为,金国此举极有可能是在为大军南下做准备,大宋需得早做准备,早日备战,以免金贼南下,匆忙之间难以应付。”

“杨爱卿此言不无道理。余爱卿怎么看?”赵构问道。

余尧弼道:“金国新主弑君篡位,得位不正,又登基不久,他们内部一定还不稳固,当此之时很可能会发动一场战争来立威,一是借此机会除掉国内反对他的人,或是前朝旧臣,二是提拨擢升一些心腹,收拢人心,三是震慑周边国家或是内部怀有异心的势力。而金国周边国家有四个,辽国在极西之地,太过遥远,又是漫漫黄沙,打辽国没好处,西夏历来是金国盟国,也是风沙苦寒之地,不会去攻打它,高丽多山,地域贫瘠,攻打高丽也得不偿失,数来数去,金国发动战争的目标便只有富庶的大宋。所以,臣以为金国此时扩建燕京,必是为南下做准备,扩建完成之日,恐怕就是金人挥军南下之时,我大宋也当早做筹备。”

“秦爱卿,余爱卿、杨爱卿都以为金国此举是为战争,爱卿怎么看?”赵构再问。

秦桧慢慢回道:“皇上,臣以为余大人、杨大人有些危言耸听了。”

“怎么说?”赵构追问。

而余尧弼、杨存中听了秦桧此话并无任何表示,端坐在那里,目不斜视,眼睛只看着皇帝身前不远的区域。

秦桧道:“宋金两国早有盟约,数十年来履约如旧,两国止戈,天下太平,满朝文武高兴,两国百姓也高兴,根本没有撕毁盟约的理由。去年和今年天申节金主多次派遣使者前来祝贺,两国关系友好,没有半点嫌隙,可见金主没有撕毁盟约之意。况且金主得位不正,又继位不久,内忧尚未平息,此时当以稳定为先,发动任何战争都非明智之举。故而,臣以为金主十年之内绝不会发动战争。”

稍作停顿,而后道:“金国扩建燕京,以臣之见,当是为迁都做准备。”

不等赵构发问,秦桧接道:“金国发迹于白山黑水,几乎所有宗室和其他贵族,都聚集在金国上京,而金主得位不正,必被宗室和贵族中拥护前朝君主之人所记恨,他不可能将所有反对他的人全部杀完,纵使全都杀了,肯定也会有些遗漏,一旦某一天金主再有出格言行,或是天灾降临,上京臣民睹物思人,只要有人登高一呼,金主怎么得来的皇位,也会怎么失去。以臣之见,金主要避免日后的这个麻烦,最简单的办法不若迁都,把都城从白山黑水之间迁出来,而燕京不是太靠北,也不算太靠南,金主真要迁都,此地最合适。而迁都还有一个好处,那便是可以轻松分辨出来哪些人拱卫新朝,哪些人还在守着旧朝,而后该贬罢的贬罢,该擢升的就擢升,若金主极端一些,等迁都之后,也可一把火烧掉旧都,断掉旧臣的念想,他的统治就能更加稳固。”

等秦桧分析完,赵构叹道:“爱卿此论也有道理。”

杨存中却道:“秦相认为金主营建燕京是为迁都,那可想过金国迁都燕京之后,他们和大宋之间的距离更近,金贼占据大宋百州土地,还一直对大宋有觊觎之心,待他们迁都燕京,贪念恐怕更甚从前,用不了多久,金贼肯定会撕毁盟约,挥军南下,到时候还是不可避免一战,当早做提防,早做准备。”

“杨爱卿所言,不无道理,金人历来贼心不改,淮河一线的防务不可因盟约而偏废。”赵构微微点头,接着说道:“余爱卿,金人营造燕京之事,若有消息,即刻来报。淮河防线和长江江防也得巩固,以防金人忽然南侵。”

余尧弼道:“臣明白,燕京城里一直都有我们的人在盯着,有消息他们会送来。”

稍作停顿,马上又道:“淮河防线和长江江防,松懈已久,几乎废弛,要想短时间内重建,需要一大笔钱。”

赵构道:“该花的钱就得花,防务不可松懈。秦爱卿,粮饷之事爱卿费心了。”

秦桧道:“皇上,各军每年的粮饷都是照例足额拨付,未从短缺,供养军队完全没有问题,不需要再额外拨付钱粮。眼下百废待兴,到处都要花钱,别的不说,单说州学,太学、武学先后恢复,而州学、县学恢复十分缓慢,便是因为缺钱,每年户部府库收入本就有限,还有下降之势,哪里能拿得出来更多钱粮。”

余尧弼道:“州学、县学历来都是地方官府出钱,哪里需要户部拨款?朝廷每年给各军拨付的钱粮一再折扣,年年减少,将士虽不至于饿死,却也跟难民无异,军队别说正常训练,没有大规模逃兵就是万幸。边关各军因为缺吃少穿,士气低落,战力早已大不如前,有些军队都快成了空壳,再不调拨钱粮提振士气,别说金人来犯,但有风吹草动,很多军队都会溃散。”

随后转头道:“秦相说府库没钱,大宋地大物博,十六路数百州,每年赋税几千万贯,钱都去哪儿了?如此广博富饶的土地,却拿不出钱来好好供养军队,秦相该整治整治吏风,丈量一下土地了。”

秦桧眼都没抬一下,回道:“不在其位,不谋其政,余大人早已不是御史中丞,这话不该你来说。府库没钱就是吏治不靖?这话有失偏颇。军队为何士气低落,战力下降,成了空壳?只因钱粮不足吗?十几年前大宋军队在风雨飘摇、缺吃少穿之时,一样数次打败金人虎狼之师,现在每年拨付的钱粮不知比以前翻了几倍,军队反而成了如今这般模样,能责怪朝廷给的钱少吗?我看该整顿的是军队,而不是官吏。”

杨存中眉头一缩,说道:“秦相此言有失偏颇,大宋军队自宋金议和以来少有战事,十年不打仗,军力有所下降也属正常。至于秦相疑惑,为何以前大宋军队缺吃少穿还能击败金贼,现在有了粮饷战力反而下降,这其中原因一句两句难以辩解清楚,要说主要原因,那便是金贼来犯,国难之时,有志青年慷慨从军,誓击金贼,不死不休。而和议之后,天下处处歌舞升平,世人眼中的英雄只有东华门唱名的学子,羡慕的只有高官厚禄和平步青云,曾经为国征战者伤痕累累、苟延残喘,世人却对他们嗤之以鼻,举国上下任由老兵凋零!”

他情绪激动,此话出口,眼眶微红。

“当此之世,但有其他出路、活路,还有几人愿投身军旅?地方各军早已多年没有招募,不是不招,找来的都是混吃等死的流民,要他们何用?你们去看看,哪只军中不是老弱病残?天下多少年轻人手持书卷抬首望临安,又有几人手持刀枪走进军营?人人都盼着有朝一日金榜提名,而后黄金滚滚,建起高门阔府,佳人美眷,妻妾成群。就为这个梦想,多少人从少年开始科考,一次次落榜,一次次继续,从少年、青年到壮年、暮年,锲而不舍,到死也不放弃。若军中也有这么多意志坚定的青年,大宋军队何至于此?秦相,这究竟是军队的问题,还是朝廷的问题?”

这一番话问得秦桧无言以对,余尧弼也沉默不语。

赵构道:“杨爱卿不要激动。文武之道,一张一弛,天下战乱不休,自然重武,而天下太平之后,当然要以文为重,选拔官员,去全国各地鼓励农桑,恢复民生,与此同时,武之一道就要蛰伏,此乃圣人之道,不可不学。”

“是,皇上。”杨存中虚心接受。

经过思绪休整,秦桧忽道:“杨大人,军队战力变弱原因复杂,暂且不说。可在杨大人眼中战力薄弱的军队,在敛财时却是毫不示弱!”

第407章 殿中议事(二)

杨存中立即回道:“秦相是什么意思?有话请明说。”

秦桧慢慢说道:“几日前收到从福建送来临安的文牒,其中委婉的透露出一些事关当地驻军之事,说当地驻军普遍经商,与民争利,扰乱商贾正常经营,不光如此,他们还依仗禁军身份,从来都不缴税,就连州衙府衙拿他们都没办法。这等现象不是个案,杨大人掌管殿前司多年,不会不知道吧!”

杨存中道:“福建距离临安何止千里,况且那边面朝广阔无边的大海,少有边患,向来不是殿前司重点盯防之地,我如何知道那边有什么问题。”

赵构道:“军队在战时自筹粮草,偶尔经商周转,尚情有可原。大宋多年无战事,军中所需粮饷朝廷一直都有拨付供给,几年前朝廷就下了严令,禁止军队经商,为何屡禁不止?杨爱卿,福建沿海虽不是边防重地,可那里的驻军也归殿前司管辖,你也该好好管管了,若蔓延开来,如何收拾?”

杨存中立即点头道:“是,皇上。”

赵构接着说道:“军队绝不能经商,这道禁令不管什么时候都不能破。再给各军下一道诏令,重申此禁令。”

“是,皇上。”秦桧、余尧弼、杨存中三人齐声应道。

随后,赵构又道:“秦爱卿,边防之事朝廷还是要重视,钱粮该拨付的足额拨付,有特殊用途也不要打折克扣,若户部府库不丰,内库也能酌情出一部分,但提前说好,不要百万千万的要,内库也不丰盈。”

皇帝发话打了圆场,搬出内库,秦桧哪里还会硬抗,当即回道:“是,臣一定酌情核准,协调好地方府库与户部府库,足额拨付钱粮,不到万不得已,绝不向内库伸手。”

赵构轻笑道:“好,此事就这么定下,今日议事就到这里,诸位爱卿回去吧。”说完此话,他却没有起身离去,反而安安定定坐在那里。

秦桧、余尧弼、杨存中三人起身行礼,口中道:“臣,告退!”

皇帝不走,他们也只能先走一步了。

“杨爱卿暂且留下。”赵构好似忽然想起一事,三人临走之时,叫住了杨存中。

秦桧、余尧弼脚步微微一滞,发现没有他们的事之后,便快步离去。

杨存中转身回到座前行礼,赵构道声“坐”,他方才落座。

只听赵构问道:“存中,方才听你说如今军中尽是老弱病残,可是实情?”

杨存中回道:“是的,皇上。拱卫临安的几支禁军每年都会从各地驻军中抽调精装,并没有多大问题,可最近几年抽调来的各军精锐,士兵素养大不如前,由此可见地方驻军是何等模样。近些年臣虽没有离开过临安,可殿前司每年都会去各军巡查,从他们的反馈来看,驻守地方的禁军,情形不容乐观。”

赵构眉头微微收缩,眼道:“反馈了哪些情况,具体说说。”

杨存中略一思索,回道:“臣只说两个问题,一是各军统制官,二是士兵在编情况。”

“嗯,就说这两个问题。”赵构应道。

杨丛义道:“殿前司统管的禁军不看编制多寡,共有六十七支,六十七支禁军便有六十七个统领或统制,这些统领统制年纪最轻的也是三十六岁,而四十岁以下的只有三个,五十岁以下的不足十个,其余人都在五十岁以上,还有很多已经六十多岁。现在是没战事,要是战争突然来了,五六十岁的统领统制还能带着将士冲锋陷阵?没那个精力了。臣今年也五十岁了,虽然每天坚持练刀枪,但精力跟十年前相比差了不少,臣若现在单枪匹马闯入敌阵,便不能跟年轻时一样全身而退了,很可能就死在敌阵,那些统领统制骑马上阵,恐怕还不如臣。他们年纪都大了,不能冲锋陷阵,就不可能带好军队。”

“不能冲锋陷阵还留着他们做什么,为何不把他们换掉?”赵构不解。

杨存中道:“不是臣不换,而是没人可换。大宋已经十年没有战事,有战功的,十年前就已经提拨任命,这批统领统制就是差不多十年前任命的,这十年中,当年冲锋打仗的士卒将校再也没能挣得战功,没有战功积累,单凭磨勘资历,根本不足以提拔任命,等他们熬上去也是十年八年之后的事了,而到那时他们也四五十岁了,一样不能带领将士冲锋陷阵。所以这第一个问题其实是军中缺少敢打敢拼的年轻统制官。”

赵构道:“确实是问题。我记得当年任你为御前中军统制时,你还不满三十岁吧?”

杨存中道:“是,臣当年得皇上提拔为御前中军统制时二十七岁。”

“时间过的可真快,一晃二十多年了。”赵构感叹了一声,而后说道:“存中,军中统制年纪过大的问题,要马上解决,不妨破格提拔一些忠于朝廷,又有武艺谋略的年轻人,先把他们放在你能看到的地方磨炼磨炼,而后再委以重任,升为统领或统制,带领各军,重振军威,以备不时之需!”

“是,皇上。”杨存中应道,有了皇上这话,他就可以放手施为一番了,不过提拔哪些人还是个问题,只能留待慢慢想办法挑选了。

“还有一个问题怎么说?”赵构问道。

此时他很关心军中之事,听说大宋无可用之军,这让他十分不安。

杨存中道:“第二个是禁军编制问题,从巡查各军之后的反馈来看,各军各指挥几乎没有满编的,很多是名册满编,而营中无人,普遍缺员一半左右,一指挥的编制是十队五百人,各军实际在编往往只有二百五十人左右,还有些只有一百多人,极端情况不足百人。殿前司号称掌管六十万禁军,但这六十万是纸面上的,实际估计不足三十万人。一旦打起仗来,无将也无兵,臣每次想到这些,便焦虑不堪,难以入眠。”

“缺额如此严重?”赵构简直不敢相信,若真是实情,大宋百万禁军,可能实际不足五十万人?

杨存中道:“是,不光缺额严重,就是在编的士兵也很多都是伤病缠身,已经不能再上战场,另有一些年纪大了,却还待在军中,而还有一部分是招募的灾民和流民,这样的军队几乎说不上战斗力。像这种情况,在军中也很普遍,新兵招募不进来,老兵不能退。臣一直在想,幸好宋金议和,这些年没有战事,不然我们拿什么去打仗,谁去打仗。可现在金人换了金主,又在营造燕京,将来的战争是不可能避免了,我们只能早做准备。”

赵构听后,久久无语。

禁军缺额缩编,规模减半,他尚能接受,可这剩下的一半也都是凑数的,毫无战斗力,这就让他难以接受了。

怎么会变成这样?他不禁要问,大宋的军队还在吗?

最终,他没有问出来,他怕耿直的杨存中告诉他,大宋确实没什么军队了。

“存中,你以为该怎么解决禁军兵员问题?”赵构很焦虑,他很想马上解决问题。

杨存中想了想,答道:“臣之前说了,眼下除了灾民、流民,几乎没人从军,原因就是现在从军并不是什么好出路,一是没仗打,没仗打就没有战功,就不能升官,没有出头之日,二是不挣钱,顶多只能吃饱饭,而吃饱饭的出路有很多,可以在家种田,可以给人帮工,也可以自己做些小买卖,没必要进军营受苦。”

赵构道:“现在可没仗打。那就只有给钱?”

杨存中回道:“是,只能多给些饷钱,才能招募到禁军想要的人。只要把钱用到实处,其实每年也花不了太多钱。现在天下太平,府库丰盈,能用钱解决的,其实都不是问题。”

赵构想想也觉得有理,而后问道:“你觉得招募一个合格的禁军士兵,需要多少钱?”

杨存中道:“招募时给两贯安家费,之后每月发放饷钱一贯,若是招募十万禁军新兵,第一个月只要三十万贯,之后每个月十万贯,一年下来新招募的十万禁军花费只比以前多出一百五十万贯。用多出来的一百五十万贯钱训练几支精锐禁军,臣以为值得。”

“十万人,每年多花一百五十万贯,一百万人,每年多花一千五百万贯,两年多花三千万贯,四年多花六千万贯。存中,花费有些大了吧?”赵构皱起了眉头,要花的可是一笔巨款。

杨存中道:“皇上,兵在精不在多,精锐禁军不用一百万,二十万足够打恶仗,招募二十万新兵,每年用不了三百万贯,现在府库丰盈,哪里调拨不出三百万贯?”

赵构想了想,道:“让我想想,需得慎重一些,招募新兵给了高额饷钱,那些老兵怎么办?你也思虑思虑。”

“是,皇上。”杨存中有些无奈,每年户部府库有那么多钱,多拨点用来建军有何不好。

第408章 殿中议事(三)

“好了,今天就议到这儿,你也先回去。”赵构有些疲惫了。

“是,皇上。臣告退!”杨存中起身行礼。

“挑选拔擢青年将官之事,你拿个具体的章程出来,越快越好。”赵构忽然补充道。

“是,皇上。”杨存中堪堪停住脚步,恭声应道。

“至于招募新兵,暂且不急,等各军将官替换之后再议。”赵构再补充一句。

“是,皇上。”

“去吧。”赵构轻轻摆了摆手。

“臣告退。”

杨存中行礼之后,大步离开垂拱殿。

众臣离开,殿中一空,顿时安静下来。

赵构身边只剩下一名服侍他的内侍。

“官家,再吃碗凉汤吧。”议事结束,内侍见赵构额头上渗出细密的汗珠,急忙提醒。

“黄琦,还有多少物资没有出售?”赵构没有理会,反而问起其他事情。

这内侍不是别人,正是回易副使黄大人黄琦。

只听他回道:“具体还有多少小的也说不清楚,上月问过一次,还有价值两千两百万贯左右的货留在库房,这其中有一部分不能出售,要留在宫里用,或是用来赏赐,难以区分,不好估价。除此之外,还有两船物资不值钱,看上的人少,卖不出去。”

赵构在细想什么,没有言语。

片刻后,才道:“哪些要出售,哪些不出售,尽快分开,把该出售的出售了。”

“是,小的这几天就安排。”黄琦答道。

“还有,那些不值钱的东西,不远万里,花那么大力气搬回来做什么?那些东西是谁换的,谁的决策,有没有收好处,收了多少好处?回易船队是你负责,你去查清楚,弄些不值钱的东西回来,你也有责任,罚俸三个月。”提起钱来,赵构就有些恼火,花那么大精力,险些跟群臣闹翻,才促成船队出海回易,结果还搬回两船值钱的东西回来。

黄琦急忙回道:“是,小的马上就去查!”

赵构深吸两口气,稍稍平复了一下浮躁的心境,而后又道:“内库的虽然积攒了一些钱,但以后用钱的地方还多,也花不了几年。既然远洋回易确实能赚钱,就不要中断,今年能不能再去一趟?”

黄琦额头也冒出汗来,抬手擦了一下,而后答道:“官家,大船出海要看时间,十月、十一月出海最好,到腊月就晚了,上次腊月出海差点误事。南洋、西洋海域广阔无边,每到一地季节不同,风向、水流便各不相同,时间稍有耽搁,就得原地等一年,耗时费力。眼下已经是六月底,货物采购装运至少得大半年,大船修造也要时间,各类随船人员招募更是马虎不得,没有一年准备时间,船队不能出海,今年是不能去了,若现在开始筹备督造,明年冬天倒是可以轻松出海。”

一听这话,赵构微微蹙眉,问道:“随船人员和之前造得船不都还在吗?用得着那么长时间?”

黄琦道:“官家,大船虽然还在,可它们在海里泡了两三年,船板都快泡烂了,远洋航行不比江河行船,海上大风大浪,危机四伏,船不结实很容易就会被拆散,船毁人亡。要出海到南洋、西洋,就一定得造新船、大船,造船就要时间。之前招募的随船人员,去年船队回来在明州港闹了一出,他们都被遣散了,如今也不知道都去了哪儿了,要出海还得重新招募。”

赵构也只能叹气。

去年船队回来,满载稀有货物,各方争夺,吵得不可开交,回易船队是内库出钱督造,原本这些货物都归属内库,可那些御史言官口口声声说官家回易与民争利,奏折接连不断往宫里飞,无奈之下,只能划拨一部分交给朝廷,由朝廷出面处理。

对于此事,赵构嘴上没说,心里却是十分恼火,当初内库出钱督造回易的时候,没人说是与民争利,等货物都运回来了却说官家与民争利,不是圣主所为,他能怎么办?能封御史言官的口吗?只能随他们折腾。

可他们折腾完,好处到手便一哄而散,留下一堆烂摊子,谁也不管,最后只能全部遣散了事。

这些事,黄琦跟赵构汇报过,他心里很清楚。

赵构也很苦恼,做事的时候满朝文武没人出头,争利的时候一个个挤破头,这就是朝廷现状,有事生怕担责,有利不落人后。

历朝历代,这都是难题,赵构不敢自比圣主,他自然也无能为力,只能得过且过,惟愿天下安稳就行。

“回易要继续做,还是你去,这些事你都熟悉。钱从内库出,你自己做,不要朝廷里的那些人插手,他们想做就让他们自己做。”赵构下定决心,这次绝对不能让他们再掺合。

“是,小的明白。”黄琦应道,虽然他不想再出海,但皇上开口了,他不能拒绝,况且宫里除了他,还有谁能出海?

不过随后他便问道:“官家,既然还要做回易,我能不能把以前的帮手再找回来?之前督造回易具体是由两个武学生来办的,虽然中间出了些小问题,可他们两人办事利落,小的对他们很放心,出海以后,好多事也是他们在具体解决,除了些重要决定,小的几乎不用操心,这次要是还有他们同行,肯定会有更大收获。”

赵构道:“你说的是杨丛义跟汤鷽?”

黄琦点头道:“正是他们二人。如果可以的话,小的还想要一个人,姓江名恺,听说他今年金榜提名,高中一甲,已经是进士出身。”

“杨丛义不能出海,出海耗费时日,他有其他安排。汤鷽被放到琼州了,想要他,得跟吏部协调。至于你说的这名新科进士,如果还没授官,你自己去找,若是授了官,也得去吏部,你自己私下处理。”赵构回复的干净利落。

黄琦略微有些失望,若这些人要不来,这远洋回易他就没法做,以前杨丛义与汤鷽二人各有分工,配合密切,不管是督造回易,还是出海以后各种差事,都能独挡一面,处理的很好,几乎不用他操心。要是这次没有他们帮忙,远洋回易会做成什么样还真不好说。

可距离上一次回易回来,已经快一年了,杨丛义另有安排,汤鷽也远在琼州,曾经出海的几个核心天南海北,分崩离析,现在要聚拢起来,不知道有多难。

可事已至此,他也没有办法,只得回道:“是,官家。”

随后又问道:“上次督造回易,内库出钱三百万贯,这次多少钱?”

赵构道:“钱还是三百万贯,大船还是一百艘,照上次的规模去做。”

黄琦一听这话,有些犹豫,想说又没说,最终还是没说。

赵构看在眼里,言道:“有话就说。”

黄琦这才道:“官家,今时不同往日了,三年前第一次督造回易,采购的物资还比较便宜,就拿茶叶来说,一斤蒸茶之前采购价是八十文,而零售是一百五十文左右一斤。从船队出海至今,蒸茶的价钱已经翻倍,零售价要三百文一斤,采购价也不会低于二百文。其他物资也是一样,望风涨价,丝绸、瓷器、布匹,就没有不涨价的,三百万贯怕是不够了。”

“涨这么多?百姓还买的起吗?”赵构惊道。

天下太平,百姓安居,期盼人人都能吃得饱,穿的暖,不想这物价居然回升到二十余年前,这让赵构如何不吃惊,关键是这件事居然从来都没人跟他提起过。

黄琦回道:“茶叶一般人家也喝不起,一百文还是三百文没区别,而有钱人家也不会在乎这点钱,茶叶涨价对百姓生活影响不大,至于丝绸、瓷器,这也不是一般人家能用的,涨价对普通百姓影响也不大,布匹就麻烦一些,家里再穷也要有布遮身,布匹涨价,对普通百姓的生活影响不会小。”

听到这个问答,赵构神色有些放松,但随即又想起另一项重要物资,急问道:“粮食呢?有没有涨价?”

“据小的所知,粮食价钱还比较平稳,比往年略有下降。”

“好好好。”赵构连道三声好,脸上阴云散去。

随后便道:“既然东西涨价了,我多给你两百万贯。上次做的很好,这次更有经验,不说比上次好,能赚回五千万贯利润就可以了。”

听到这个数额,黄琦心里一惊,第一次能赚大钱,那是因为对西洋诸国和大宋双方来说,货物都是稀有的,以前见的少,能买到的机会更少,所以才能卖出高价,若明年再去一趟,情况就会不一样了,况且去年西洋诸国都派人来过大宋,知道他们的物产在大宋很值钱,再拿同样的货物很难换回以前那么多东西,虽然他不懂经商,但在海上两年,这点道理他还是明白的。

可皇帝开口了,他能说赚不到吗?

于是只得回道:“是,小的争取赚回这么多钱。”

“行了,就说到这儿,交代的差事,好好办,有什么难办的就跟我说。”赵构说完起身。

“是,官家。”黄琦应道。

说完,陪着赵构往后殿走去。

第409章 回衙复命

杨丛义在家休息了几天,户部的物资补贴也分几次搬了回来。

这几天下来,关于汤鷽被贬琼州万宁县在他心里掀起的波澜,渐渐消退,精神状态也恢复从前了。

清尘感觉到夫君的情绪变化,他不说,她便不窥探。

在新家适应之后,传宗接代之事,一天都没有中断过,清尘很着急,杨丛义只能配合。

几天清闲的日子过完,也该回殿前司兵案复命了。

这一日,天刚亮不久,杨丛义便乘着马车出发,前往城南殿前司官署。

大半个时辰之后,马车停下。

“老爷,是这儿吗?”苗九在车外问道。

杨丛义拨开帘子一看,回道:“再往前走一里。”

“好的,老爷。”

苗九来过御街,之前就是给吏部官员驾车的,而他刚刚停车的地方就距离吏部不远。

马车缓缓移动,半刻钟后,马车再次停下来。

杨丛义拨开帘子看了一眼,道:“再走十丈左右。”

马车再次启动。

几经周折之后,马车终于到达殿前司官署大门前。

杨丛义下车之后便让苗九回去,等下午放衙时再来接他。

由于是第一次坐车前来殿前司,时间难以把控,他起的很早,在城外马车跑的也快,所以他来早了,大门紧闭,不知何事开启。

似乎等了许久之后,第二个到来的官员不是别人,仍然是每日早到的差事磨勘案沈忱沈大人。

“沈大人,多日不见,还是神采奕奕,精神饱满啊!”杨丛义抱拳,当先打起招呼。

“哪里哪里,杨大人多日不见,可是消瘦了不少啊,该好好补补身子才是。”沈忱抬手回应。

杨丛义笑道:“下官天南海北的跑惯了,消瘦一些不打紧。”

“还是年轻好啊!”沈忱叹道。

而后问道:“杨大人何日回的临安啊?”

杨丛义笑道:“也就这两日,一路从泉州赶回来,颠簸的够呛,就休息了两日,今日方来复命。不会有事吧?”这也没什么好隐瞒的,出个长差,休息两天,想来也不会有什么问题。

沈忱笑道:“无妨,只要兵案无事,杨大人按期返回也无妨。”

杨丛义笑道:“如此就好。”

而后两人边等开门边闲聊。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一声响后,大门打开,值岗的禁军守卫出得门来,在门前站定。

“沈大人请!”杨丛义抬手笑道。

“杨大人请!”沈忱抬手礼让。

随后二人并肩走进殿前司大门,在衙门内各去各的署衙。

杨丛义拿出钥匙打开锁,推门而入。

署衙一切如旧,他书案上堆的文册资料,离开时是什么样,如今还是什么样,其他几张书案也几乎没有变化,只是堆积的东西更多了。

书案上的灰尘很厚,伸手一摸,案上留下几个指印,看来在他离开的这两个月,他的书案无人使用,也无人清理。

官服就这么一套,弄脏了还穿着,那可是有失官仪,一旦被追究,治个亵渎之罪是跑不了的。

况且清扫桌椅,也不是官员该干的事情,衙门里有衙役,找他们便是。

杨丛义在一旁看着衙役将他书案上的灰尘清理干净,而后他走向其他书案察看,除了孙淼的,其他书案同样满是灰尘。

他什么话也没说,只是伸手冲其他书案指了一下,那衙役微微一愣,稍稍犹豫一番,却还是朝其他书案走去,开始迅速清理。

“杨大人回来了。”

杨丛义正收拾书案,忽听有人问候,扭头一看,见是孙淼来了,忙起身笑道:“孙大人早。下官也是这两日才回临安。”

孙淼笑问:“此行可还顺利?”

杨丛义回道:“还行吧,紧赶慢赶,总算把差事完成。”

“完成了就好。杨大人辛苦了。”

孙淼走近自己的书案,眼睛瞟了一眼正在清理旁边书案的衙役,随后便坐下。

“下官四处跑惯了,幸苦倒说不上。”杨丛义言罢也坐下,继续整理书案上的文册资料。

“此行可有什么值得一说的轶闻?”孙淼抬头笑问。

“时间紧迫,下官一直都在赶路,哪里有时间探听奇闻轶事。不过在南剑州还是遇上一些意外之事的。”杨丛义手上没停,口中笑道。

“哦,是何意外?杨大人亲身遇上了?”孙淼十分有兴趣的问道。

“孙大人猜对了,还真是让下官亲身遇上了。一日,下官在赶往南剑州的路上遇到一伙强盗正想打劫商队,那伙强盗有十几人,个个手持利刃,虽然对方人多势众,可让下官遇到,就没有不管的道理,下官将殿前司的身份一亮,那伙强盗顿时惊得四散而逃。”杨丛义简单讲述道。

“后来如何?”孙淼追问道。

杨丛义手上一顿,孙大人怎知还有后来?

未及细想便道:“后来那伙强盗跑了,商队跟下官一起回城了。可就在回城的当天夜里,那支商队的人全都被杀了,一夜之间死了二十多人,州衙把城都封了,本来下官第二天是要走的,因为封城就留在城里了。后来阴差阳错的被请进衙门,州衙认定命案就是那伙强盗所为,下官就成了劫案和命案唯一的人证,案子不破不结就不能离开。为了早点离开,办殿前司的差,留在城里那几天也参与了命案侦破,机缘巧合,就得到了凶犯的蛛丝马迹,很快就在城里将他们一网打尽,劫案命案全部了结。这也算是这次远行遇上的一件奇事吧。”

说完,便若无其事的继续整理书案。

“前天听闻此事,我还不信,如今听你一说,便确信无疑了。杨大人果然是年轻有为,非同一般啊!”孙淼赞叹道。

果然如此,那等大案不可能不传到福州,二十三起命案,凶犯是逃兵,案子牵扯到神骑军,而他作为殿前司兵案秘书在此案中发挥的作用很特殊,此案十分微妙,在有心人眼里,必会掀起波澜,福州知道以后不可能不往临安传。

此事对他而言,不知是好是坏,可事已至此,也无法挽回了。

杨丛义道:“哪里,机缘巧合而已。那些逃兵败类早该清除了,下官不过是刚好路过,有幸参与其中。”

孙淼道:“杨大人过谦了。”

话说完,刚好见那衙役清理完书案要出去,马上道:“把你们班头叫来。”

衙役慌忙应了一声,赶紧出去。

少时,一个班头在门口出现,口中道:“大人,小的来了。”

孙淼道:“刚才那个衙役明天别让他来了。”

“大人,小的不是很明白,大人的意思是?”那班头问道。

孙淼语气一冷,说道:“听不懂吗?让他别吃这碗饭了。”

“是,大人。”班头马上明白了,急忙应道。

“去吧。”孙淼低头开始翻文册。

班头匆忙离开。

杨丛义不知孙大人为何如此,但也没有多问。

屋内一静,两人开始各忙各的,再也没有言语。

等把自己书案上的功勋文册整理好,又将功勋核查结果和写就的总结细看一遍,确定无误之后,带着东西前往兵案张大人的官署。

张大人之前一直称病在家休养,杨丛义并不知道今天他是否前来应卯,也只是去看看,碰碰运气,如果还在家养病,那就只能如他之前交代,去他府上见面。

一靠近兵案张大人官署,便见房门大开,禁军守卫守护在前。

杨丛义上前道:“烦请通禀一声,兵案秘书回来复命。”

守卫应一声“稍等”,快步朝屋内走去。

少时,守卫出来,便请杨丛义进屋。

杨丛义拿着东西走进屋内,来到里间,就张大人着一身大红官服坐在椅中,官帽放在一边,正背靠椅背,闭目休息。

官职低了对方不少,又是顶头上司,这种时候不便打扰,杨丛义便站在书案前一丈之外,静心等候。

片刻之后,张大人忽然睁眼,一见杨丛义站在眼前,忙将身子坐正,笑道:“杨秘书回来了?”

杨丛义抬手道:“是,下官不辱使命,准时赶回来复命。”

张大人微微点头道:“此行可还顺利?”

杨丛义回道:“还算顺利,三个该核查的地方都去了。”

说完拿出写好的核查记录和核查结果总结,上前几步,放在张大人的书案上。

而后又将一个用绸缎包裹的木盒轻轻放在案上。

张大人看着核查记录和总结,口中道:“杨秘书辛苦了,坐下说。”

“谢大人。”杨丛义抬手道谢之后,在一旁椅子上落座。

少时,张大人将记录看完,随手放在案上,抬头笑道:“不错,杨秘书办事麻利,不到两个月便把该核查的核查完毕,着实幸苦了!”

杨丛义谦道:“都是为朝廷为殿前司办差,不敢言幸苦,只要没有过失,下官就心满意足了。”

张大人笑道:“好,可堪早就!”

随后看了一眼绸缎包裹着的盒子,问道:“杨秘书,这是何意?”

杨丛义起身上前,解开绸缎,向张大人打开密封木盒,言道:“大人,这是此行三地给的特产。”

第410章 重任难题

随后拿出一张纸,又道:“这是清单,请大人验看。”

张大人没有多言,看了木盒中的东西几眼,接过那张纸打开一看,而后折上,放于盒中。笑道:“很好,东南之地果然丰腴。”

杨丛义抬手将木盒盖上,用绸缎重新包住。

此行收到的银钞都是整数,他一张都没有动用,原封不动拿回来交给张大人,因为杨丛义明白这三支被核查的禁军早在他到达之前就得到消息,不会没有原因,他们给的银钞并不是给他个人,而是给兵案,或者说是给殿前司衙门。

殿前司衙门在天子脚下,时时刻刻都被文官盯着,并且掌权的也是文官,殿前司大小官员一般根本没机会获得灰色收入,每月只能靠朝廷发放的俸禄生活。

而驻守天下的禁军就不一样了,他们远离京城,军营一闭,很少有人管得到他们,有很大的自由,捞些钱还是比较容易的。

但驻守地方的禁军要想安心捞钱,就得有人罩着或默许,而能罩住他们的只有他们的管理机构殿前司衙门,他们要付出的代价,就是要分些好处出来,不然他们就捞不了钱。

虽然杨丛义调入殿前司不久,可现如今他已经将这一切看的清楚。

但因为宋朝文官武官地位本来就很不平等,同样是六品官,武官在文官面前,地位好像差了好多级,并且明面上的收入也有差距,隐性收入差距更是悬殊,两相一比,殿前司和禁军所为,好像也可以理解。

是以,他对这些情况也不是特别厌恶,毕竟比起鱼肉百姓的文官,武官武将至少没去百姓家里抢。

杨丛义对这些钱并没有觊觎之心,他不会花钱,家里也不需要花太多钱,每月的俸禄足矣。

张大人十分满意,笑道:“杨秘书此事办的极好。时间不多了,半个月内把各军去年上报的功勋审核完毕,交给差事磨勘案。之后兵案还有其他几件大事要做,希望杨秘书再接再厉!”

“多谢大人勉励,下官一定办好大人交代的差事!”杨丛义抬手应道。

“东南之行幸苦了,杨秘书先回去,该是你的奖励,稍后会给你。”张大人将木盒从书案上收起。

“是,大人。”杨丛义起身告辞。

他刚出门外,便见一校尉匆匆而来,对禁军守卫道:“有要事通报张大人。”

两守卫一听此话,根本没有阻拦,也未进去通报,而是直接放行。

杨丛义看在眼里,虽觉得有些奇怪,却也没有过多关注,脚下未停,快步离开,回署衙审核各军功勋。

就在他走后不久,张大人随那校尉出门,朝殿前司外走去。

马车滚滚向前,在殿前司都指挥使司门前停下。

张大人快步走进都指挥使司衙门,身上的病情似乎全好了,此时看不出半点影响。

“张兵案吗?”

一到都指挥使官衙门前,便有亲卫上前问道。

“正是。”张大人恭声答道。

“国公等你多时了,快进去吧。”近卫闪开正路。

张大人道了声谢,整里好官服衣帽,十分谨慎的迈步进去,校尉跟在一旁。

进了里间,便见一满脸大胡子的紫衣官员坐于书案之前,不知在看些什么。

“大人,张兵案带到。”校尉上前几步禀报。

那人将手中文册放下,把头一抬,只见他精神奕奕,浓眉大眼,满脸黑须,正是恭国公、殿前司都指挥使杨存中。

“好,下去吧。”

校尉二话没说,退了出去。

张大人上前几步,在一丈之外站定,抬手恭声道:“下官见过都指挥使大人!不知大人有何吩咐?”

“张兵案,最近殿前司禁军在福建地区发生了一些事,你可曾听说?”杨存中问道。

张大人心中一紧,不知道怎么回答,随即小心翼翼的问道:“不知大人指的是何事?下官不太明白。”

“兵案之前不是派人去了福建吗?你就没听说点什么?”杨存中脸色阴晴不定,不知是怒是喜。

“兵案五月初确实派人去浙东和福建核查去年各军上报的功勋,派出去的人也今天刚刚回来复命,那边具体发生何事,下官尚未来得及细问。”张大人心下紧张,不知对方到底是什么意思,不敢贸然回答,以免说错什么话。

“五月南剑州发生二十多起命案,为何牵连到神骑军和殿前司?你就没听到一点风声?”杨存中浓眉萎缩,显然对张大人躲躲闪闪的态度有些不满。

一提到此事,张大人忙道:“此事下官略有耳闻,说是兵案派出去核查功勋的官员在南剑州协助当地州衙侦破一起大案,而几十个凶犯却是驻守南剑州的神骑军逃兵,此事的确匪夷所思!”

“既然派出去的人都回来了,你就没有过问此事吗?”杨存中再问。

张大人忙道:“他今天刚刚回来,尚未来得及询问。若大人想弄清楚其中缘由,下官马上回去找他问明此事,再来向大人禀报!”

“不必了。”杨存中冷声道。

张大人心中一凉,不敢目视对方。

“来人。”

杨存中一声高呼,一校尉应声而来。

“你再去殿前司衙门一趟,把兵案.....张兵案,他担任何职,姓甚名谁?”杨存中吩咐到一半却忽然一顿,因为他不知道兵案派出去的是何人。

张大人忙道:“兵案秘书,杨丛义。”

“你速速把此人带来,我有事问他。”杨存中吩咐道。

那校尉应一声“是”,匆匆离去。

“坐吧,今天叫你来是有其他要事交代。”杨存中说着拿起一封文书,向对方稍稍展示了一下。

张大人一旁椅子上落座,后背挺直,不敢稍有借力、

“兵案负责转补、连排、换官,可最近这几年,你们做的如何?张兵案,你自己说说。”杨存中并没有马上交代要事,反而问起责来。

张大人不敢不多言,但又不能不说,只得回道:“下官自掌兵案以来,兢兢业业,不敢稍有懈怠。这几年兵案挑人用人确实不如从前,可军中没有太拔尖的人才,下官也心有余而力不足,大人若要责罚,下官甘愿领受!”

“禁军几十万,选不出可用之人来?”杨存中将手中文书放下,起身往书案外走来。

张大人急忙起身,站在原地。

杨存中此问不好回答,兵案选人用人,他们说了算的机会并不多,绝大多数都是走个过场,具体升谁用谁早就安排好了,哪里轮得到兵案说什么。

此问确实有些难为张大人,好多人还不是他们这些军中勋贵安排的自家子弟和旧将,他一个小小的兵案敢拒绝吗?面子要卖,命令要执行,如此一来,名额占满,哪里还选得出来其他人来。

“确实是下官做事不够严谨,大人恕罪!”张大人无法,该顶罪责的时候他就得顶,话说的太明白就没意思了。

“以前所作所为,我可以不追究,但以后再选不出可用之人来,你这个兵案就该做到头了。”杨存中盯着对方,虎目逼视。

“以后下官一定亲自把关,请大人吩咐!”张大人心中一轻,抬手请命。

杨存中道:“好,希望你说到做到。”

而后说道:“大宋天下安定太平,十年无战,军备松弛,军中从上到下皆是老弱,为大宋千年万年大计,殿前司必须挑选一批青年将校加以培养,以期将来能出几个优秀的青年将领,此事由兵案具体牵头来办。有几个条件你记着,一是所选之人年龄必须在三十岁以下,二是必须打过仗,上过战场,三是出身清白,四要勇武过人。除此之外还有一个要求,你好好记着,但凡有人请托,安排子弟旧将,一律报到都指挥使衙门来,不得擅自应允!”

“是,大人!”

接下这等挑选未来将领的大事,张大人又惊又喜,惊的是责任实在太过重大,喜的是这批将校经他亲手挑选提拔,不论将来谁取得成就,他都是他们的伯乐,知遇之恩,如同再造,这等大如天的恩情,不知能换来多少好处!

“此事事关重大,若有失公允,选不出良才,不能如东华门外唱名那般公告天下,此次挑选便是失败,若失败,责任便有你来负,你可明白?”杨存中目视对方,看他是何反应。

张大人一听此话大惊,额头顿时惊出汗珠,慌忙回道:“大人,此事责任重大,下官怕是难以担当,还请大人收回成命,另择贤能!”

杨存中脸上神色一变,冷声道:“兵案是你主掌,转资转补换官,哪一事不是你管,这是你兵案职责,此事你不做也得做!”

张大人急道:“下官身体不适,郎中交代要好好休养,下官精力不济,确实难以担此重任。”

“那你就挂冠回家呆着去吧!”杨存中猛然转身回到书案后坐下,双眼盯着对方,不再发一言。

张大人站在原地,走也不是,留也不是,内心煎熬不堪。

第411章 如实对答

“既然不想挂冠,那就好好办成此事!”杨存中见他摇摆不定,便出此一言。

“是,下官领命!”

张大人好不容易得到殿前司兵案这个实职肥差,怎会轻易放弃,即使困难重重,此事最后真的没办成,顶多不过是去职,或者调任他职,怎么着都比现在主动挂冠去职要强的多。

“好,三天之内,你拿出一个章程来,核准之后,即刻开始挑选。”杨存中得逞,脸上不由得一喜。

军中满是老弱旧人,他虽然着急焦虑,却也想不出好办法来,况且挑选将才旷日持久,颇耗时日,他主掌殿前司责任重大,半步也离不得临安,不可能亲历亲为,最终是要交给各司各衙去办,不如一开始就交出去,他只确定章程,最后把关就行。

“是,下官明白。”张大人脑中一团乱麻,口中接下此事,但这么多要求,却不知该如何处理。

“坐吧。此事要办好,兵案日常事务也不能不管,若人手不足,自可去其他司衙协调调遣。”杨存中语气平和下来。

“是,下官明白。”张大人忐忑不安的在原位坐下。

“今年教阅兵案准备怎么办?”杨存中又问起兵案另一件大事。

大教阅转资,也是殿前司兵案每年必做之事,要从一般禁军中挑选优秀士兵,充任殿前司精锐,或是补充临安和皇城宿卫。

这件事兵案每年都做,问到此事张大人心中不慌,具体该如何做,他是如何想的,一一道明。

但他的上司不这么想,很快就提出不同看法。

当杨存中提出,能不能将大教阅转资和这次挑选将校结合起来时,张大人急得一头汗水。

挑选将校虽各方难以取舍平衡,但不必大动干戈,只牵扯到有限的人群,可一旦跟大教阅掺杂在一起,问题便十分的麻烦,因为参与的人越多,事情便越复杂,兵案只有区区数人可用,他们哪里有那个精力将这两件事一起完成?弄不好,还会引发不可预测的大问题。

此事万万不可行,张大人不得不与顶头上司争辩,提出质疑。

但杨存中并不是轻易能被说服的人,二人随后便是一番你来我往的辨析,分析利弊。

下次毕竟是下级,可以提出疑问,可最终决定权还是在上级手中,况且对方官职地位高了好几个不可能跨越的等级。

张大人到最后只能无奈的接受现实,把两件事合为一处,至于以后会发生什么不可预料之事,他也无能为力。

此后二人又围绕兵案日常事务商讨了好一段时间,直到杨丛义被带来都指挥使衙门才暂时停止。

“下官兵案秘书杨丛义,见过都指挥使大人!”一进署衙,见到紫色官衣之人,杨丛义立即在一丈开外,躬身行礼。

“杨丛义?很好,不光与我同姓,还与驻守西北大散关的名将杨丛义同名同姓。”杨存中微微笑道。

杨丛义不知回什么才好,也不敢套近乎,索性什么话也不说,安安静静的站在那里。

少时,杨存中问道:“你可知把你叫来此处为了何事?”

杨丛义想也没想,当即回到:“下官不知。”

杨存中暗自点头,不胡思乱想、妄猜上意才是属下本份,于是说道:“听说你代表兵案去巡查了浙西和福建驻军?”

杨丛义眼睛望着对方书案以下的位置,恭声回道:“是,下官五月初离开临安核查去年各军上报的功勋,先后巡查了处州龙骑军、南剑州神骑军和泉州骁骑军,近日才从泉州马不停蹄赶回临安复命。”

“巡查结果如何?”杨存中问道。

杨丛义一惊,这个问题可不太好回答,他告诉张大人的当然是完全没有问题,功勋属实,毕竟连银钞都收了,不可能再说他们有问题吧!况且这还都是得自张大人的暗示。可都指挥使如今发问,如果不说实话,那便是欺骗最高领导,问题的性质便完全不一样了。

于是他悄悄看了旁边的张大人一眼,见张大人没有丝毫表示。

而他这个小动作,却被杨存中看在眼里,只听他道:“是什么结果你回答就是,看张兵案做什么?”

杨丛义马上解释道:“大人,今早在衙门下官已经跟张大人汇报过。”

“让你再说一遍不可以吗?”杨存中语气稍变,声音微冷。

杨丛义立即感受到压力,于是马上回道:“大人恕罪,下官这就就核查结果说于大人听。”

稍一停顿,组织了一下语言,而后说道:“下官五月初出临安后直奔浙西处州,先去了龙骑军在城外的军营,查看了龙骑军饷钱发放名册,也在校场当众点了名,随后被校尉带去统制衙门,龙骑军统制询问过下官哪些指挥上报的功勋值得怀疑,下官没有隐瞒,一番问答辩解之后,下官离开统制衙门前往龙泉县和庆元县时,龙骑军参军送行十里,临别时送了一份土特产,下官当时不知到底是何物,就收下了,后来看了才知他所说的土特产是两千两银钞,在核查中发现,两县驻军功勋有夸大。”

第一次见大官,一时紧张,就把核查之事从头说到尾连过程也讲了出来,见都指挥使大人并没有叫停的意思,便一气说完。

杨存中没有言语,张大人也没有言语,屋内很安静。

杨丛义接道:“离开处州之后,下官即刻前往南剑州,进城以后直接就进了神骑军统制衙门,谈及各指挥上报的功勋有夸大之嫌,神骑军统制直接开价,一个指挥五千两白银,共付三万两白银,收了银钞以后下官没有再实地核查各指挥功勋。而后就去了泉州,也是直接去的骁骑军统制衙门,下官刚说出此行差事,说到上报功勋有夸大的嫌疑,他们就拿出一个装满银钞的木盒,后来点算,共计五万两,由于要按时返回临安,时间有限,泉州各指挥功勋也没有实地核查。”

讲完之后,杨丛义便闭口不言,站在当场,至于两位上官怎么看,怎么处理,就全看他们了,他一个小小兵案秘书,说不了话,自然也做不了主。

“很好。”听完讲述,杨存中口中吐出两字,而后又道:“张大人,此次核查三军功勋,你怎么看?”

张大人道:“数十年来,历来如此,天下久无战事,无处立功,便不能升职,各军夸大功勋较为普遍,只要不是太假,照例不会严加审核。至于收上来的银子,兵案会如数上缴,用于殿前司各司衙日常开销,或是节假日发放补贴之用。”

杨存中听后没有表示异议,转而又道:“杨丛义,南剑州发生过一件大事,你讲讲经过。”

杨丛义一听便知都指挥使大人所说的到底是何事,南剑州发生的这等大案,不可能不传到福州,一旦到了福州,必定是要上报临安的,忽有此言,他心下丝毫不觉得奇怪,况且早晨孙大人已经问过了他一次。

于是当即回道:“是,大人。”

而后便将在他南剑州所历所闻,从城外遇土匪强盗一直讲到神骑军放弃药材生意,与仁和药铺、孟知州签订三方转让契约,再到顺利结案,他离开南剑州为止,中间单单略去了神骑军、仁和药铺和他签定的三方合作经营药材的契约。

这一番简述非常详细,足足花去了一个多时辰,连神骑军与州衙之间的矛盾由来也一并说清楚,当然都是转述神骑军统制和孟知州他们自己的说法,没有随意发挥。

等杨丛义讲完,屋内再次陷入沉默。

“杨丛义,你今天所言都是真的?”杨存中似乎有些不太相信。

杨丛义立即答道:“下官所言句句属实,不是亲眼看到,便是亲耳听到,未经第三人转述。”

“以你所言,你见过神骑军逃兵假扮的强盗土匪,被你救下的二十三人死于二十三起谋杀案之后,你先是以唯一人证的身份进了南剑州州衙,协助州衙画出十二个土匪画像,为协助州衙破案再次回到神骑军统制衙门,利用校场点名之机,将涉嫌抢劫和杀人的凶手以及主谋三十余人当场认出,后来唯恐此案牵连过大,又与神骑军统制密谋,以交出凶手为条件,换取州衙不再深究,经一番讨价还价,神骑军放弃药材生意,州衙放弃追究神骑军,匆匆结案,是吗?”杨存中将事情捋过一遍之后,再次发问。

“是,大人。”杨丛义回答的很干脆。

“既然此事已经大事化小,被你们自己解决,那为何流言蜚语却又传到临安来?”杨存中继续发问。

“下官刚回临安,不知有何流言,也不知为何会有流言。”杨丛义回临安后,大部分时间在城外家中,确实没听说有关南剑州之事,只能如实回答。

“有流言说,殿前司里许多人暗中投靠朝中重臣,神骑军牵连进南剑州二十八条人命的大案,便是有人借助殿前司自己人之手谋划,意在进一步削弱禁军,削弱殿前司。还有流言说,殿前司与南剑州地方驻守禁军合谋夺取州府权力,败露之后杀人灭口。更有人说,殿前司暗中指使地方驻军经商,以谋取粮饷独立,不受州府控制,而后阴谋割据。对此,你可有解释?”

杨存中语气微冷,双目直视。

第412章 表明心迹

此流言无一不指向杨丛义,事发之时,正在南剑州的殿前司官员正好只有他一人,一桩桩一条条全是大帽子,只要有一个戴稳了,仕途完结是小,能不能保命都不好说。

但他马上静下心来,此流言全无依据,只凭殿前司官员事发之时刚好出现在南剑州,便如此编造流言谣言,实在有些丧心病狂。

心念急转之后,杨丛义回道:“下官出身微寒,绍兴十六年在安庆军协助官府破获逃狱大案,先后深入深山五月有余,追回逃犯近四十人,被安庆知军陈大人举荐入武学,自当年九月至绍兴十七年腊月,下官一直在武学求学,所有时间都在读书,很少外出。

十七年腊月内侍省黄大人忽然找到下官,许下官以官职,要下官协助他督造远洋回易,几天之后下官就离开武学,以督造副使的身份开始督造回易,由于黄大人要求船队当年便要出海,下官先火速赶去泉州造船厂下了建造海船的订单,二月返回临安,提出组建新军护卫回易船队,朝廷应允组建宣威军后,下官邀约了三个落榜的太学生去淮西招募新兵,从三月招募到四月,而后又带着近千新兵从淮西一路赶到明州昌国县驻地,开始协助训练新军,那时已经是六月。

后因正月订造的海船数量太少,再次到泉州追加订单,泉州建造不及,下官便去了广州造船,总之绍兴十八年,下官一直在来回奔波,全在路上,几乎很少在一地停留超过一个月。腊月回易船队出海,下官以回易参军身份随行,兼宣威军监军,再战船上护卫回易船队,此后一年半时间都在海外,不是在军营便是战船上。

去年七月随船队回大宋之后,在临安被监视居住一月有余,而后正式任命下官为宣威军参军,即刻就去昌国宣威军营地赴任了,结果半个月后,接到朝廷调令,要宣威军整体调防广南钦州,下官随宣威军乘船南下,在钦州见过知州大人以后,随即调防距离钦州城百里之外的安远县,在广南的几个月参与了抗击李越的战斗,一直到今年三月下旬才奉命随宣威军返回明州,四月初又接到调令,要下官四月中旬到殿前司赴任,来殿前司半个月便再次离开临安去浙西、福建核查功勋,才刚刚返回临安。”

他花了不少时间,将自己的主要经历讲完,面前两个上级也没有打断。

见他们什么话也不说,杨丛义又道:“下官说这么多,别无他意,只是想让都指挥使大人知道,下官出身微寒,没那资历,也没那机会投靠朝中重臣。除了出海回易期间曾经护卫回易正使、左司郎中戴大人出使李越,下官并不认识在朝的其他高官,也没有机会认识。下官从入武学开始,从来都是武人,也只想在战场上建功立业,凭借手中刀枪建立功名!搏取富贵!望大人明鉴!”

等他进一步解释之后,两位上司还是不语。

杨丛义不知他们是怎么想的,但他自己问心无愧,若这一番剖解,他们还是有所怀疑,他也无能为力了,毕竟他一个芝麻绿豆大的官,怎么跟殿前司都指挥使叫板,怎么改变他的想法?只能他说什么就是什么了,连说理的机会都不会有。

但现在,都指挥使给了他申辩的机会,那就说明他有机会说理。

“杨丛义,你刚才说神骑军做药材生意三年,而那死去的主谋便是负责药材生意之人,在南剑州被打劫的也多是药商是吗?”杨存中忽然十分意外的问出这句话来,对杨丛义方才那番话似乎并未在意。

“正是。”杨丛义微微一愣,随即答道。

“骁骑军给你五万两银钞,你有没有问过他们哪里来的这么多钱?”杨存中再问。

似乎他的思维还停留在许久之前,这让杨丛义十分意外,不知都指挥使大人问这些跟流言有什么关系,但还是立即回道:“下官问过,骁骑军统制说他们每年会派船出一趟海,做一次海上贸易,由于他们是禁军,身份特殊,市舶司也不会管他们,贸易利润较为丰厚。”

杨存中接着又问:“在你看来处州龙骑军、南剑州神骑军和泉州骁骑军,他们的战力如何?”

杨丛义想了想回道:“有多少战力,下官不清楚,但从军中士兵多寡和来历来看,战斗实力堪忧,恐无一战之力。”

“何以见得?”杨存中似乎将方才他所说的流言全部忘记。

杨丛义道:“下官亲自在校场点名验看过的各指挥人数不足一半,而那些人中真正在饷钱发放名册上的不足百人,营中其他人不过是用来充数打杂的流民和灾民,除人数不足外,日常操练也几乎废弛,走过场的居多。这等军队,别说打仗,就是去抓捕强盗土匪怕也不行。”

“所言属实?”

“千真万确!”

杨存中微微点头,而后道:“好了,没你的事了,下去吧。”

杨丛义不知何意,难道叫他来就为这点事?流言的问题还没为他澄清,就让他这么离开?

可都指挥使大人已经发话,他还能如何。

“是,多谢大人!”

杨丛义抬手行礼,而后朝后退了几步,这才转身快步离去。

出了官衙,心下才猛然一轻,大口呼气,定了定心神。

殿前司都指挥使位高权重,一言可定人生死,暂时躲过一劫,杨丛义如何能不高兴!

可接下来会怎么样,他就难以预知了,虽然问心无愧,可在各方权势倾轧面前,他渺小的像一只蚂蚁。

既然无力挣扎,就顺其自然,听天由命吧!

杨丛义出了殿前司都指挥使司衙门,独自一人迅速返回署衙。

他知道,不管是什么结果,张大人都回来会告诉他的。

就在他离开之后,杨存中忽道:“张兵案,你觉得这个杨丛义所言是真是假?”

张大人稍稍犹豫了一下,回道:“他没有必要说假话。”

“此子要多多留意,不是大忠之人,便是大奸之徒。”杨存中眼角微缩。

他之所以怀疑,便是因为杨丛义表现的过于坦诚,他经历的一切,看过的,听过的,在他面前没有丝毫保留,全盘托出,要么他真的坦坦荡荡,要么他心机深沉,已经做了准备,不怕任何人查。

若是大忠之人,一切好说,倘若不是,自然就该驱逐出殿前司,或是尽早除掉。

“是,下官明白!”张大人抬手应是。

“回去吧,三天之内带着将校挑选章程来。”杨存中说完此话,便低头翻看面前的文册。

“是,下官告辞。”

张大人起身行礼后,赶紧离开,不愿再有半刻停留。

跟高官显贵在一起,真的让他很难受。

在张大人离开之后,杨存中随即叫来校尉,吩咐道:“去查查兵案秘书杨丛义的底细,三天之内我要知道他的所有消息。”

那校尉应了一声,迅速退出,马上带人直朝殿前司兵案衙门而去。

临安官场四散的流言,让杨存中心中不安,自从十年前宋金和议开始,武官武将在大宋的地位一贬再贬,特别是在当年一批名将元帅陆续交出兵权,从军中隐退之后,武人的地位一天不如一天,地位大幅降低,军心离散。

原本驻守在淮河、长江一线,能征惯战的几十万屯驻大军,这几年军备松懈,一年难有几次操练教阅,从上到下全在混吃等死,在朝中已无半点势力,归殿前司统帅的禁军也是一样,除了拱卫临安的几支禁军,其余的禁军比眼下的屯驻大军还要不如。

即便武人的地位已经不堪到如此地步,可朝中那些咬唇鼓舌的文官集团还是不肯罢休,一心想把所有武人全部踩在脚下,让他们永无出头之日,这让如今唯一一个站在朝堂中间的武人杨存中如何不恼火?

十年之前,大宋朝堂随风雨飘摇,可武将辈出,现今却人才凋零,老将寥落,咸安郡王垂垂老矣,清河郡王张俊不问世事,少保吴璘久在西北边关,远离朝堂,满朝文官施加给武人的压力,全都让恭国公殿前司都指挥使杨存中一人扛。

那帮卖弄唇舌的文人不过是想借南剑州之事给天下禁军、屯驻军一个警告,警告他们老老实实的不要妄动,更不要有小心思,最主要的是不要跟地方官府抢吃的,那是所有文人的禁脔,粗鄙的武人没资格触碰,连看一眼都不行。

杨存中身在朝中十几年,早已将这一切看得清楚,韩世忠受不了满朝文官的排挤离开临安,张俊也受不住挖苦辞官还乡,而他杨存中不行。

祖父杨宗闵、父亲杨震皆在与金军作战中战死,为朝廷抛了头颅,洒了热血,他作为后世子孙、将门之后,怎能轻易离开,撒手不管,若是这样,如何对得起战死的祖父和父亲?

第413章 内侍造访

朝中再艰难,纵使只有他一个武人,他也必须坚持抗争到最后,大宋不能亡,祖父和父亲的血不能白流!

杨丛义说的很清楚,南剑州之事虽然确实错在神骑军,但若是不是州衙相互推诿不拨付粮饷,几千人又何至于自谋生路,而后才发展成难以控制的局面。这帮文官不追究拖欠、克扣驻守禁军粮饷的根由,反而指责禁军自谋生路,经商获利,与民争利,他们哪里是与民争利,不过是从达官显贵、豪门大户的米仓里抓了一把米,让他们不高兴罢了。

他虽看得清楚,却也无力争辩,皇帝都发了话,他又能如何?可事关殿前司的流言蜚语不息,却让他烦躁不已。

北方的屯驻大军早已分散成一支支分散的军队,由文官进行节制,西北方边军虽然还控制在武人手中,但他们远离临安,游离在朝堂之外,只有殿前司统管的禁军拱卫临安,周旋在朝堂之中,不得脱离,成了众矢之的,人人都想来踢一脚、踩一脚、骂一句,时不时的抓住机会就想制造事端,打压武人、打压军队。

这次南剑州之事牵扯到神骑军和殿前司,他们自然不会放过这个机会,禁止军队经商看来已经是定论,无法更改,若还想借此机会离间殿前司与各地方驻军的关系,打压分裂殿前司的实力,却也没那么容易。二十余年前,朝廷仓促南渡时,殿前司名存实亡,如今刚刚恢复一些实力,岂可让文官肆意打压夺去权柄?

可要破除流言,稳定军心,也不是那般简单,若能利用此次挑选将校,或许就能迅速凝聚军心。

杨存中手拿文册,却是思绪万千,一心在想如何稳住殿前司好不容易争来的大好局面,重现殿前司曾经统管天下百万禁军的辉煌。

“大人,宫里有位黄大人求见?”

正入神思虑间,一亲兵近卫进来通禀。

“宫里来的?快请进来。”一听来人,杨存中急忙吩咐道。

近卫应一声,退出。

少时,只见黄琦只身进来,一见杨存中便笑道:“下官见过国公大人。”

“黄大人不必多礼,快快请坐!”杨存中放下手中文册,忙从书案后走出来。

黄琦抬手道:“国公恕罪,多有打扰了。”

二人谦让一番,杨存中先落了座,黄琦随后才在一旁坐下。

“黄大人百忙之中莅临殿前司,不知是有何事啊?”稍作寒暄,奉上茶来之后,杨存中开口问道。

内侍黄大人极少来殿前司,此番忽然亲自来此,必有要事。

黄琦笑道:“下官无事不登三宝殿,今天来见国公确实有事。”

“黄大人不妨直言,能协助的,殿前司绝不推辞!”杨存中笑道。

“好,那下官就直言了。”黄琦稍作停顿,而后道:“下官三年前奉官家之命组建回易船队,进行远洋回易,其中有一回易参军姓杨名丛义,从督造回易一直到去年返回大宋,两年半时间都在协助下官,不久前发现船队在西洋采购的货物出了些问题,需要找他核实。听说他如今在殿前司任职,下官不好冒昧的直接去找他,特来先见国公。”

“杨丛义?”杨存中微微一顿,问道:“不知黄大人对此人了解多少?”

黄琦道:“实不相瞒,下官对他了解的还算深,当初武学复建,他初入武学之时,下官就派人暗中观察过,他出身微寒,是得到当时的地方官推荐,才得以来到临安,通过入学测试之后进入武学,在武学一年半,读书求学十分刻苦,提前通过了公试,得以授官,后来他就协助下官督造回易,天南海北到处跑,造船、建军、招募各类人手,事事都能独挡一面,实在是难得一见的青年俊才。

船队离开大宋出海以后,他任回易参军兼宣威军监军,先是护卫左司郎中戴骢去李越出使,李越王子作乱,欲对大宋使节不利,他带着一千余名宣威军在那边打了几仗,抓获了罪魁祸首李越王子,后来在南洋三佛齐国汇合以后,船队向西的海路被当地权臣大家族所阻,在他坚持下,宣威军又联合王室禁卫,一战灭掉了那个大家族,向西的海路这才打通。后来船队在往天竺的路上遭遇风暴,他不幸落海,好在大难不死,流落荒岛,四个多月以后又在天竺追上了船队,在天竺船队一份为二,戴骢以回易正使的身份独领一部在天竺回易,下官带着杨丛义等人去了更远的西洋塞尔柱国。

这两年下官虽与他交流不是很多,但知他心思缜密,心性坚毅,且见多识广,又能沉下心来做事,下官说是回易副使,负责回易,可从头到尾,下官几乎没操什么心,全是他们年轻人自己拿主意,自己做事,而下官只是从中协调一些以他们的官职和资历做不到的事情。总之,以下官看来,这个年轻人不同寻常,可好好培养,委以重任。”

杨存中笑道:“看来黄大人对殿前司的这个杨丛义很满意啊,但不知大人对他来临安以前的事了解多少?”

黄琦笑道:“这是自然,若有其他人也能一肩承担百艘大船远洋回易之事,下官也会对他满意。”

稍稍停顿,接道:“既然要把几百万贯的回易督造交给这个年轻,下官自然要查清他的来历。再来临安之前,他最先在安庆军太湖县出现,是因路遇凶案,出手救人,却被当成了凶手抓获,平反冤屈之后,当时的知县便留他在县衙做了一段时间捕快,后来太湖知县升任安庆军知军,他也就跟了过去,随后就参与了一场搜捕越狱逃犯的大案,用了几个月时间,衙门捕快最终从大山里抓回来大部分逃犯,因为表现突出,又有向学之心,当地知军写了举荐信,推荐他入武学,淮西帅司也在举荐信上落了印,他便徒步从安庆一路来到临安。至于在太湖县出现以前的经历无法查出详情,可还是查到一些信息,他的籍贯是在蕲州黄梅县,以前常年在山中打猎为生,他家里除了一个叔伯,再无其他亲友,他家住的那个地方,方圆几十里没有人家,想查更多的信息,也无从查起。下官所说的这些信息,都是派人去实地查访来的,完全真实。”

杨存中笑道:“还是黄大人心思缜密,这么一个二十出头的武学生都派人去查的清清楚楚,时隔多年还能记得这么清,难得!”

黄琦笑道:“国公过奖了,下官识字不多,很多事没法用笔墨记下来,只能记在心里,久而久之,这记性就好了一些。这人要被委以重任,下官不得不把他查的一清二楚啊!”

“杨某佩服!”杨存中笑道:“不知黄大人这次来找他具体因为何事?是否方便说说?”

黄琦道:“国公相问,就没什么不方便。船队当年在西洋塞尔柱国采购货物时,他们采购了一批货物,因为毫无价值,至今也无人问津,官家让下官查一查到底是谁采购的。回易船队回来快一年了,当初的随船主事人员如今只有杨丛义在临安,另外一人负责采购,可他远在琼州,由于他二人同是武学出身,关系极好,就打算先找他问问。”

“原来如此,杨某还以为他涉及贪腐或是损公肥私,既然如此,黄大人去兵案询问便是。”杨存中笑道。

黄琦却道:“国公有所不知,杨丛义与另一回易主事人关系很近,回易督造期间许多事都是他二人拿主意,物资采购虽是另一人负责,但杨丛义见多识广,他也会时常参与协助,所以此事还不能把他排除在外。”

杨存中一听此话,却是感觉有些意外,当即问道:“若是这个采购决定与他有关,会如何处理?”

黄琦摇头道:“下官暂且不知,涉及两大船货物,造成的损失极大,罪责不会轻。”

杨存中道:“远洋回易,采购外邦货物,自然是要拣大宋没有或是少见的东西,在外邦是贵重之物,到了大宋却不一定有用,这不也是常情?不说西洋外邦的东西,就说金国貂裘吧,在北方是御寒必须之物,但到了大宋就变得可有可无,在临安每年冬天尚能穿几天,再往南边去,基本就没用了,自然也不会有人买。黄大人觉得呢?”

黄琦笑道:“国公所言不无道理,可他们既然负责采购,就该预测到所采购的货物回到大宋有多大价值,不然也是失职,不是吗?”

杨存中哈哈笑道:“黄大人所言有理。杨丛义刚会临安,今天就在兵案,黄大人抓紧时间去看看吧。”

“多谢国公大人。”黄琦笑道。

“来人,陪黄大人去一趟殿前司兵案。”

杨存中一声吩咐,便有一校尉近前应是。

“黄大人,我还有事儿,就不陪你去了。”杨存中笑道。

第414章 怎解难题

黄琦笑着回道:“国公大人太客气了,其实下官自己去就行。”嘴里说着不用,但他还是很满意恭国公的安排。

当即起身行礼笑道:“多有叨扰,下官先告辞了。”

杨存中起身相送,回道:“黄大人慢走,以后有事儿需要殿前司协助,派人来通个气就行了,不必大老远来回跑。”

“多谢国公大人。”

黄琦再次道谢之后,随那校尉迅速离开殿前司都指挥使衙门。

杨存中回到书案后坐下,心中思绪涌动。

如内侍黄大人所言,若杨丛义能得他信任,那么杨丛义在从海外回大宋之前应当没有任何问题,除了涉及采购无用的货物。可黄大人没说杨丛义回大宋之后的经历,显然是他没再继续关注,去年八月至今,会不会有问题?

听黄大人讲述,杨丛义随船出海还率领宣威军打过几场胜仗,但蛮荒海外战力低下,恐怕任何一支大宋军队过去都能轻松打胜仗,所以这并不能说明他有多高明,多会打仗,只能说他不怕打仗,或者说是想打仗。这也能证实,他自己所说的想在战场上建功立业。

可他到底值不值得信任,还得把他这近一年的情况查实清楚再说,热切盼望建功立业的年轻人最容易被利益所诱惑,会不会从海上回来以后出现问题,没有足够多的信息,谁也说不清楚。

一切等查到有用的消息再说吧,但这个同姓年轻人确实值得关注。

殿前司还有许多事情是要处理,要他拿主意,杨存中很快便将杨丛义忘之脑后。

话说杨丛义回到兵案之后,就跟没事人一般,继续做着审核功勋之事,一一在各军各指挥上报的功勋文档上写上意见,并留下名字和日期。

期间孙淼询问杨丛义被叫出去许久到底有何事,他没有隐瞒,直言相告,说是殿前司都指挥使向他询问此次功勋核查之事,但其他的也没有多说。

孙淼见杨丛义不愿多透露,便也不再不知趣的追问。

像他们这种绿衣小官,很少有机会见到都指挥使大人,有些人甚至在殿前司为官十几年,也不曾亲眼见过。

在孙淼看来,杨丛义是幸运的,毕竟他才来殿前司满打满算都没三个月。

但是不是真的幸运,孙淼不知,杨丛义自己也不知。

二人不知闷头忙了多久,忽然有守卫来报。

“孙大人,杨大人,兵案大人有请!”

孙淼闻听此话,微微一惊,而杨丛义却不觉得奇怪,张大人被叫去都指挥使衙门,必然是有要事,如今回来肯定要说明或安排。

一进兵案大人官署,张大人便吩咐二人坐下。

刚一落座,就听张大人道:“方才我去了一趟都指挥使衙门,都指挥使大人将一件大事交给了兵案,让我们务必完成。眼下其余诸事能先放一放就暂时放下,兵案要全力把都指挥使大人安排的差事办好!”

“不知是何大事?”孙淼耐不住性子,开口询问。

杨丛义坐在那里不言不语,他是殿前司的新人,不管什么大事,都轮不到他做主,他只要好好协助就是,反正所有事情上面都已经决定好了,他们只需要走个过场,或是领会精神执行,通过这次功勋核查,他就已经将殿前司运作模式看清了。

张大人心事重重的说道:“此次我们兵案要负责挑选一批年轻的优秀将校,此事说来简单,但都指挥使大提了四点要求。一是所选之人年龄必须在三十岁以下,二是必须上过战场,打过仗,三是出身要清白,四是要勇武过人。除此之外还有一条,要如东华门外唱名那般公允!”

“这好像也不难啊,直接从各军将校中按这四个条件挑选就是了。”孙淼如是说道,原本很简单的差事,张大人何必说的好像有多难的模样。

张大人摇头道:“你有所不知,三十岁以下,上过战场打过仗的人本就不多,还在任将校的更是少之又少,最关键的是公允,如东华门外唱名那般公允。选出人来不难,难在公允,世上本就没有多少绝对公允的事,挑选一批将校很可能是要擢升重用,全军已经多年没有打仗,没有战功,这个难得的升迁机会,必然人人眼红,选上的自然好说,选不上的肯定心有怨言,觉得兵案不公允。选不上的一定是多数人,若是他们觉得不公允,从而闹事,那我们此次挑选就是失败,这便是难处。”

“公允?哪有那么公允的事?名额有限,有选上的,就总有选不上的,不能把所有人都选进去吧!这个要求是不是有些苛刻了?”孙淼明白了其中的难处,顿时觉得不可施行。

张大人道:“除此之外还有一个要求,都指挥使大人希望我们能将大教阅和挑选优秀将校同时进行,将两件事结合起来,一起办好。”

“这怎么可能?我们兵案本来人手就不足,哪有那精力在组织各军大教阅时挑选将校,这两件事掺杂在一起,要多复杂就有多复杂,想想都头大,根本不可能完成。大人去跟都指挥使大人说说吧,不降低要求,这差事没法做!”孙淼直摇头,连连叹气,这不是故意要为难他们?

“把你们叫来是一起想办法解决问题,不是要你们来抱怨的。该说的我也已经跟都指挥使大人提过,这就是最终的要求,不能更改。想想怎么做,三天之内拿出章程来!”张大人也被孙淼一席话,引的有几分恼火。

“做不了,没法做,谁想做谁做,谁能做谁做,反正我不行。”孙淼直接撂挑子不干了,他的意思很明白,要是不改要求,此事该怎么着都不关他的事儿了。

张大人直接被他气的说不出话来。

能在殿前司任职,谁没背景,谁没后台,纵使张大人官高一级,他还能撤了孙淼的官不成?

当然撤不了,因为官职任命不归他管,纵使每年的考核,他也左右不了什么,所以不管孙淼如何不配合,他现在都没办法,只能忍着。

怪异的氛围持续了一会儿,张大人冷静下来,忽道:“杨秘书,依你看,可有什么办法解决此事?”

杨丛义没有马上回答,少息之后才慢慢回道:“大人,下官以为此事我们得从公允入手。”

“嗯?继续说。”张大人身子一动,认真的看着对方,显得对他的话十分在意。

杨丛义接道:“下官是这么想的,既然要公允,如东华门外唱名那般公允,那我们就准备一场盛大的考试,所有符合年龄、出身和经历的将校都可以参与,通过一场考试挑选出需要的将校。我们可以......”

“杨秘书,这是挑选将校,不是考状元,弄个考试像什么样!”谁知他话还没说完,便被孙淼出言打断。

张大人也眉头一皱,用考试来挑选将校确实不妥,军中能识字的人本来就不多,家书都写不好,如何能像科举考试一样提笔答卷?真要是这样,那成何体统,还是挑选将校吗?

心里有异议,已经不想再听下去,可孙淼是个拆台的货,根本不愿意考虑眼前的问题,杨丛义态度不错,值得鼓励,虽然提议不靠谱、不可行,但不能打消他解决问题的积极性。

于是十分认真的问道:“如果要准备一场考试,该出什么样的题?以那本兵书为主,出几个题?如果不识字的人太多又怎么办呢?”

杨丛义忽然笑了,答道:“大人会错意了。下官所说的考试并不是在纸上作答,而是准备一场实战考试。”

“实战?如何一个实战法?”张大人一听不是写字作答,顿时就来了兴趣,急忙追问。

杨丛义回道:“我们可以挑选一个地方,布置下一支军队,而后将四点选拔将校的要求通知全军,让他们自己按要求挑选一指挥或是几队人,在一定期限内开赴我们布置军队的地方,在那里展开一场实战对抗,赢了或是表现好,就能通过选拔,输了或是表现太差,他们也没话说。这场考试兼顾了公允和大教阅,如果能成,应该可以满足都指挥使大人所提的要求。”

此话说完,张大人一时没有想明白,坐着细想,没有接口。

而孙淼却道:“让各军开赴同一个地方?杨秘书以为这是在打仗啊,各军有自己的驻地的,说动就能动?我们这儿是殿前司,不是枢密院,就是枢密院也能随便调动驻军,更何况还是调动全军。就此一条,这所谓的考试就不可行,更别说什么实战,有了伤亡谁负责?这些杨秘书可想过?”

杨丛义没有回话,他知道孙大人今天情绪不太对,所以就不想跟他争辩。

张大人细想了一会儿,好似想明白了一些问题,只听他说道:“能不能调动不是我们考虑的,自有上面去协调。但这个实战对抗是如何战法?难道真要两支军队互相攻杀吗?”

第415章 劝告警告

不等回答,张大人又问:“如果要真刀真枪的拼杀,那伤亡可就大了,如果不真打,这场考试的又有什么意义?自己的军队真刀真枪实战对抗这个说法,我从未听过,不知杨秘书是从哪里听说的?”

杨丛义回道:“其实实战对抗这种训练军队,或是检验军队战斗力的方法,早在汉朝武帝时期就已经很流行了。据书上记载,当年冠军侯霍去病十几岁时,便在汉武帝授意下苦练一支八百人的军队,十七岁时他就带着那八百人远征北方匈奴,以八百人斩首两千余匈奴狼兵,包括不少高官,甚至还俘虏了匈奴王的叔父,一战而封冠军侯。冠军侯的八百人为什么会这么强大?原因无他,便是实战对抗。

当时在武帝帮助下,冠军侯在他的营地组建了一支完全模仿匈奴军队的军队,那支军队跟真正的匈奴军队几乎没有差矣,战马、武器、作战方法和习惯,几乎完全相同,而与此同时冠军侯便带着他那八百汉军整日与模仿的匈奴军队作战,经年累月的实战对抗下来,八百汉军完全熟悉了匈奴军队的作战方式,最后远征匈奴时才会获得一场又一场的大胜。

而实战对抗,也不是真的见红拼杀,可以把武器稍作处理,不至于伤人性命。我们挑选的是将校、是军官,个人勇武只是一部分,关键是要检验他们排兵布阵的能力和在战场上的作战意志,通过一场对抗,将能看得清清楚楚。不知这么说,大人是否还有疑问?”

经此一番解释,张大人算是听明白了,可心里还有疑问,那就是公允问题,于是随即又道:“实战对抗我听明白了,不过我的问题还是事关公允,用一支军队去跟所有军队对抗,几番对抗之后必然精力不济,前边上的肯定吃亏,后边的上的绝对占便宜,这个问题怎么解决?”

杨丛义道:“其实也好解决,每一场对抗之后休息几天,也就是每隔两天或是三天开始一场,让这支接受所有军队实战挑战的军队得到充足的休息即可。”

一听这话,张大人连连点头,口中道:“不错,让他们有时间休息,对所有人都公允。”

再细想一遍之后,禁不住笑道:“我看实战对抗可行。杨秘书,你可给我解决了一个*烦,等差事完成之后一定给你报功!”

杨丛义谢道:“多谢大人。”

而后提醒道:“大人,实战对抗说起来简单,可要真正施行却也是困难重重,非常复杂,单单我们兵案根本不可能完成,不说别的,军队我们需要挑一支,多大规模合适,一个指挥还是几队?实战对抗之时还得有公正公允的现场评价人,一个肯定不行,至少得三人,评价规则得提前制定,还有许多事项短时间内也不可能全部理清,恐怕我们得按这个方向再继续细想几天才行。”

张大人脸上喜色消失,不由得点头道:“杨秘书所言有理,细细一想,要想真正公允,确实颇为复杂,不是一时半刻就能理清。那我们都好好想想,明天一早再来这儿商量,顺便把具体章程做出来。”

“还商量什么,既然杨秘书能想出办法来,交给杨秘书去办不就行了?”孙淼沉默许久之后忽然不咸不淡的说道。

杨丛义脸色微变,心里顿时有几分恼怒,但念到他自己刚来殿前司不久,人生地不熟,不宜直接闹出不愉快,于是强自按下心内的不悦,没有言语。

张大人却是冷声道:“孙大人,挑选优秀将校和大教阅转资现在是兵案的差事,不是某一个人的,当前要以此事为重,任何人不得逃避,包括我自己。我身体不适,不能久坐,时间一长就疼痛难忍,今天我在署衙坐了多久?”

孙淼本想还嘴,可嘴张了张,还没发出声音,便马上闭嘴,不再言语。

“杨秘书,你的建议很好,可我对实战对抗挑选将校这种方法不了解,今天还是第一次听说,既然这种方法可行,杨秘书就多费心了。”张大人忽然笑道,语气温和,目光亲切。

杨丛义恭声道:“下官也只是在书上看过,没有真正动手操练的经历,不过大人发话,下官只能遵命,尽力而为。”

“好,兵案人手不多,事务繁杂,眼下此事最为急迫,既然杨秘书应下此事,那功勋审核之事就暂且不做了。”

张大人目光一扫孙淼,而后接道:“孙大人,各军功勋审核之事就交给你了,务必在五天之内审核完毕,交给磨勘案!”

此次安排没有商量的余地,兵案大人虽无权罢免属下,但日常工作安排和调配还是归他管,安排的差事不能完成,等到年终考核的时候,就有话可说了。

孙淼听此吩咐,虽然很不爽,但也不敢怎样,最终只能很不情愿的应一声是。

“那今天就先说到这儿,明天我们再好好讨论,拿出具体章程来。”张大人说完便起身往书案后走去。

“是,大人。”杨丛义起身应道,抬手行礼后,当先离开官署。

等杨丛义走远后,孙淼却还坐在原位没有起身的意思。

“孙大人,你没事可做了吗?”张大人语气不善。

“大人,这个杨丛义过分吧,张扬跋扈,处处抢风头,不治他一治,兵案马上就要成了众矢之的!”孙淼义愤填膺。

“哦,孙大人这话从何说起?”张大人似乎不为所动。

“大人有所不知,这个杨丛义善于作伪,他初来兵案时谦逊有礼,不该说的不说,不该问的不问,下官还以为他秉性纯良,不想他一离开殿前司便本性暴露,张扬跋扈,长袖善舞,他在南剑州的所作所为大人没有听说吗?整日游走奉承于州府衙门,跟地方官同流合污、狼狈为奸,祸害殿前司地方驻军,可他一回到殿前司竟然跟没事人一样,还装作人畜无害的模样,如果不好好治治他,把他赶出兵案,我们以后的日子怕是难过了。”孙淼马上开始指责、痛斥。

谁知张大人却道:“孙大人多虑了,杨秘书是不是有问题,我自会判断。忙你的去吧。”

一听这话,孙淼十分惊讶,忍不住问道:“大人,难道你还没看清他的真面目?如果不处理他,兵案迟早要完!”

“兵案不是你我的兵案,是朝廷的兵案!我们都完了,兵案也不会完!好好做自己的事,不要听风就是雨,自乱阵脚!”

张大人目露不悦,说完直接不再理会他,抬手拿起书案上的文案,开始细细察看。

“今天不听劝告,他日兵案被毁掉,大人不要后悔!”孙淼留下一句话,起身甩袖离去。

“此有此理!”

孙淼离开后,张大人颇为恼怒,越想越气,终于压不住心中怒气,一掌将手里的文案拍在书案上。

这个孙淼真是越来越过分了,再不治治他,怕是要登鼻子上脸了!

可转念又一想,现在正是用人之际,赶走他,换了新人,好多事没经历没经验就法做,还是挺过这段时间再说吧!

一念到此,也只能深呼几口气,让自己慢慢平静下来。

“大人,都指挥使衙门有人求见。”

正调整心情之时,忽有守卫进来官署禀报。

“快快有请!”一听都指挥使衙门来人,虽不知是何人,张大人还是急忙收拾好心情,动了动僵硬的脸,露出微不可察的笑意。

少时,一殿前司校尉带着一个面白无须之人走进官署,一到张大人书案前一丈之外便停下脚步,行礼道:“末将见过张大人。”

“不必多礼,不知来兵案有何吩咐?”张大人目光锐利,既然校尉带着另外一人来,必然是那人有事要兵案协助,但不好先来兵案,所以先去了都指挥使衙门,可见对方来头不小,背景不简单。

那校尉侧身道:“这位黄大人来兵案有事,都指挥使大人请张大人予以协助。”

“黄大人?下官有失远迎,快快请坐!”张大人好似恍然大悟,急忙起身朝书案前走去。

“张兵案毋须多礼,请。”面白无须者正是内侍黄琦。

“黄大人请!”此人来历不明,隐隐觉得不寻常,张大人不敢托大先落座,是以再次想让。

黄琦则不再谦让,当先落座,张大人随后。

“好了,你回去吧,替我多谢国公大人。”黄琦抬眼向那校尉道。

“是,大人!”校尉应一声,向两位大人行礼后,迅速退出官署。

张大人看不清黄大人的底细,但既然能跟都指挥使大人搭上关系,想必不是一般人物,于是小心问道:“不知黄大人来兵案有何事?力所能及,下官一定鼎力协助!”

黄琦笑道:“不必,其实也没什么大事,我只是来找一个人,听说他在兵案任职,便来找他核实一些事情。请张兵案行个方便即可。”

第416章 答疑解惑

“没问题,黄大人要见谁,下官马上去把他叫来。”一听只是来找人,不是什么大事,张大人当即应下来。

黄琦笑道:“此人便是新进殿前司兵案的杨丛义,他现在可在衙门?”

张大人心里微微一惊,都指挥使大人找他,现在这个黄大人又找他,看来杨丛义还真不是个简单人,心下一动之后,马上回道:“哦,杨丛义啊,刚刚还在下官这儿议事,离开还不到一刻钟。既然大人有事找他,下官把他叫来此处便是。”

黄琦没有立即回答,稍稍犹豫了一下,这才回道:“我能把他带离此地,或是找个清静的地方,单独询问吗?”

张大人有些为难的说道:“眼下兵案人手不足,而任务繁重,一刻都离开不得,还在衙门里问吧,下官是他的上官,他以前做了什么事,下官虽没权过问,但旁听了解,黄大人应该不会介意吧?”

黄琦有些犹豫,现在杨丛义是在兵案任职,已经不是回易参军,兵案找人不经过兵案主官确实不合情理,若是能以内侍身份相压,他又何必先去找恭国公。一番思虑权衡之后,马上回道:“既然如此,那就借用张大人的宝地见他吧。多有叨扰,张兵案多包涵!”

“不必如此客气,属下官员涉事,自当当面问清才是。”张大人微微一笑,随后高声道:“来人,去把杨秘书叫来。”

守卫应一声,便速去叫人。

少时,刚刚回到署衙,一杯茶还没喝完的杨丛义再次被带来兵案官署。

杨丛义一进官署,便见到那个十分熟悉之人,马上快步上前行礼,口中高呼道:“下官杨丛义,见过黄大人!”

“哈哈哈,一年不见,杨参军别来无恙啊!”黄琦面带笑意,哈哈笑道。

杨丛义马上回道:“下官很好,黄大人可一切安好?”

黄琦笑道:“安好安好。去年广州一别后,听说你去了明州任监军,不想却回到临安了,早知你回来,也该找你聚聚。”

杨丛义道:“大人事务繁忙,下官也是刚回临安不久,等哪天有空,下官定去拜访大人!”

黄琦算是杨丛义的贵人,当初是他一手把他从武学里拉出来,给了他为朝廷做事的机会,然后才有现如今任职殿前司兵案秘书的机会,没有黄大人,杨丛义如今恐怕还在武学苦等机会,运气好会授各个无品尉勇,运气不好就难以想象了。

正因为如此,杨丛义一见黄琦就感觉格外亲切。

黄琦笑道:“都在临安,只要想聚,机会多的是。”

寒暄结束,黄琦马上说起正事,只听他转口道:“今天叫你来这儿,不是张兵案找你,而是我有些事情是要问你。”

杨丛义正色道:“大人请问,下官知无不言。”

在看到黄大人出现在兵案的那一刻起,他便知道黄大人定然是冲他而来,是以对黄大人所言并不感到惊讶。

黄琦道:“今天我在张兵案面前要问你的是关于船队在西洋采购之事。记得当初在塞尔柱国你是随我一起去了国都巴格达,货物采购一开始都是汤参军负责,后来我们提前从巴格达离开,我在巴士拉停留了一段时间,你是回了营地吧?”

杨丛义点头道:“大人说的不错,从巴格达离开以后,下官是提前回到营地,协助汤鷽采购货物。”

黄琦问道:“好,既然你参与了货物采购,那船队采购的所有货物种类你应该都见过吧?”

杨丛义答道:“是,下官基本都知道。”他虽不知道黄大人到底想问什么,但从他逐渐收敛起的神情里,隐约感觉到要问的估计不是好事情。

果然,只听黄琦说道:“去年船队回大宋以后,绝大部分货物都能售卖的很好,可唯独有一样东西数量极大,足足有两大船,至今还在仓库,根本没有商贾能看得上,几乎未曾出售,因为那是一种石头。你可知道那石头是谁采购的?”

杨丛义稍稍一回想,便回道:“回大人,所有货物里,除了珠宝玉石,船队一次采购两大船的应该只有一种石头,那是一种青色矿石,正是下官采购。”

“是你?你为何要采购这些石头?”黄琦非常不解,若说不出个道理来,他如何向官家解释。

杨丛义道:“回大人,这种青色矿石在塞尔柱国是一种比较常见的矿石,在他们那边的山上到处都是,通常会作颜料用,用来给建筑上色,因为这种青色矿石在大宋非常少见,下官采购回来是准备用作矿石颜料,这种青色颜料不论是画家作画,还是给建筑上色,或是烧制瓷器,都有极大用处,总之在大宋用处广泛。最重要的是这些矿石在塞尔柱国随处可见,价钱很便宜,两大船矿石所花钱财还不到两千贯。如果这些矿石用到该用的地方,它的价值将会成百上千倍的增加。现在没有商贾要,只是他们没看到这种矿石的价值。”

“那你觉得如何才能发挥他们的价值,把这些矿石卖出去?”这个解释倒还说的过去,但黄琦想要的是赶紧把这些东西清理了,换成钱,免得碍眼,惹官家不高兴。

杨丛义道:“下官并不建议此时把这些矿石出售,因为卖矿石并不能卖出高价,如果把它们磨成青色颜料,那么它们的价值将会堪比黄金白银,还将引领一种潮流。”

“磨成颜料?那么多矿石,如何磨成颜料?那得多少花费多少人工、多少时间?还有没有其他办法?”黄琦追问。

杨丛义想了想,随后答道:“如果不想磨成颜料,又想高价出售,下官建议直接卖给窑场吧,烧制瓷器用的颜料应该很多,跟他们讲明用处,应该能卖出去。”

“看来也只能如此了。”对于这批矿石黄琦终于得到一个说法,不至于再被官家问的哑口无言,但这么处理是不是合适,他也不敢擅自决定,得回去跟其他人商量商量。

“除了这种青色矿石之外,还有一种白色的石头,也没人看得上,它又有什么用处?”黄琦又提起另一种少见的东西。

一提到那种东西,杨丛义便想起来黄大人问的是何物,于是回道:“这种白色矿石也是极为少见的一种东西,可以用来制作一种透明的东西。据下官所知,这种矿石采购的并不多,因为在塞尔柱也是不多见的东西。下官建议把这种白色矿石留下,最好不要出售。船队返回大宋的路上,下官曾跟人约定,利用这些矿石制作一些大宋以前从未出现过的东西,等以后制成,它们的价值将难以估量。”

“原来如此。好,那我就跟他们说说,先把这批白色矿石留下,至于怎么用,下次找你单独说。”黄琦笑道。

杨丛义回道:“是,大人,但有需要下官的地方,请大人直言相告。”

“还有一种东西,用木桶装的,听说好像是树汁,它们有何用处,你可知道?”黄琦再问。

杨丛义答道:“这种树汁是三佛齐国所贡,用处颇大,把它涂抹在身上,晾干以后,可抵挡刀枪,大人在三佛齐国应该听过才是。”

“原来那些土人刀枪不入,就是涂抹的这种树汁?”黄琦微微有些意外。

“正是。当初想着可能会有用,便让他们准备了一些。”杨丛义十分平静的回道。

海上种种经历,历历在目,而那些曾经一起共事的人,如今离散不知何处,只有他一人孤独的呆在临安。

黄琦笑道:“今天找你也就这些事,既然都说清了,那就没事了。”说完起身道:“张兵案,多有叨扰。”

张大人起身笑道:“黄大人客气了。下官送大人一程!”

黄琦连忙推辞道:“不用,张兵案不必这么客气,我自己走就行,已经耽误了你不少时间,请留步。”

随后朝杨丛义道:“杨参军,改日再会!”

“好,下官等黄大人的消息。”杨丛义恭声回道。

黄琦在校尉陪同下迅速离开,回去复命,再没有任何停留。

通过方才黄大人与杨丛义的对话,还有之前杨丛义在都指挥使衙门的讲述,张大人已经知道黄大人的身份,他是宫里人,皇帝身边的人。

黄大人身份特殊,而他跟杨丛义的关系似乎很不一般,那么杨丛义的身份必然也不普通。

直到此时,张大人才想明白为什么杨丛义年纪轻轻就能调来殿前司兵案任职,他能靠上宫里的黄大人,而黄大人与都指挥使大人的关系也非同一般,那么杨丛义来殿前司任职确实不是难事。

杨丛义有这么深厚的官场关系,而他作为兵案主官、作为上司居然毫不知情,幸好之前对他没有过分苛责,不然还真不好面对。

“杨秘书,没想到你对物资采购如此熟悉,远洋回易那么复杂的事也能顺利完成,还真是年轻有为啊!”张大人笑道。

“大人过奖了,当时也是事到临头,不得不为。”杨丛义回道。

第417章 问题太多

二人简单聊了几句之后,杨丛义便离开兵案官署,回到署衙继续整理各军去年上报的功勋。

张大人已经交代这项差事交给孙淼办理,但杨丛义也不好就此不管,毕竟他这两个月一直在做的就是功勋核查,这些功勋文册他前前后后看了好几遍,多少也有些心得和发现,太虚假、太过分的功勋自然就不能予以通过。

分类整理之后,功勋文册太多,不能都给孙大人抱过去,杨丛义只得让出书案,暂时坐到旁边的空桌去。

张大人交代下来的将校选拔和大教阅转资之事,他需得好好考虑,举办一场实战对抗演习是他提出来的,孙大人从头到尾拆台,指望不上,张大人估计也没那精力,眼下也只有他能进行细化完善,既然已经接下来,就得好好思虑思虑。

实战对抗如何操作是个又大又复杂的问题,但幸好只是让他制定一个章程,而不是让他现在就具体执行。可即便如此,问题依然很多,他不得不抽丝剥茧,慢慢把问题理出来。

首先,既然是采用对抗的方式选拔出优秀的将校出来,那么标准就应该是要统一的、具有说服力的,最直观的标准便是用一支精锐部队检验所有参与选拔的队伍,被检验的队伍好还是不好,所有人都能看得一清二楚。

但这支精锐部队从哪里来?既然不知道,就得从作为检验者所需能力来看,确定一个挑选标准,而后按标准在全军中挑选一支能胜任此次任务的精锐部队。那挑选精锐部队的标准必须得做出来。

检验者有了,还得有场地,地点不能太偏,当然也不能离临安等大城市太近,毕竟不知道全军有多少支队伍有资格参与选拔,路途太远,行军不便,离大城太近,各军杂乱,又不安全,所以得去一个地广人稀的小城,最好在长江以南,离临安又不太远,三五百里之内最好,这样的地方应该不少,他得回去翻翻地图找找。

等把场地确定下来,参与选拔的方式和资格就的考虑,起身说起来很简单,就是一名附和四个挑选条件的将校带一支队伍去指定地点参加一场实战对抗,可要细说起来问题就多了,多大规模的队伍?士兵如何挑选?是否给时间专门训练操练?如何保证行军时间,如期到达制定地点?路上的物资消耗如何补给?参与选拨的粮饷消耗由谁负担?问题不止这一点,想的越细问题越多。

除此之外,如何确定评判人员?怎么保证他们的公允?

还有一个最重要的问题,实战对抗具体如何进行?是在野外打遭遇战?埋伏战?还是双方提前布阵,而后约战?或是直接在校场上实战表演?

这个问题其实难以决断,因为主要是看上面想要挑选什么样的优秀将校,优秀的标准不同,实战对抗使用的方式自然也大不相同,可杨丛义并不知道上面怎么想,他们看重的又是将校哪方面的能力。

恐怕张大人也不知道都指挥使想要挑选什么人,所以只能做多种预案,供他们挑选,如此一来,所有问题都得多想几遍,提供多种解决方安,此事的复杂程度又上一个等级。

几乎整个下午,杨丛义都在写写画画,埋头整理思考,他想尽力把所有问题都理顺、想通,可他要面临的问题不比当初督造回易简单,从某些方面来说甚至更麻烦,因为此事涉及的全是人,关乎的是很多人的前途和未来,任何一点马虎,都将造成巨大的麻烦,甚至掀起难以遏制的波澜。

杨丛义沉迷于深思之中,直到守卫在院中提醒他们放衙时间已到,催促他们离开衙门,马上就是关门,他这才从问题中抽身,结束思考。

孙淼不知何时已经离开,他毫无所觉。

锁了兵案署衙大门,走出殿前司门外,太阳已经偏西,但依然火辣,阳光照在身上,有些灼热,就连空气也是滚烫的。

刚出殿前司走了几步,便有一辆十分普通的马车走上前来。

“老爷,你可出来了,快上车吧。”苗九牵着缰绳,把马车牵到杨丛义旁边。

杨丛义没有言语,伸手拉开帘子,迅速上了马车。

“老爷,是直接回家,还是去哪儿?”苗九牵车掉头,顺便问了一句。

“不回家还能去哪儿?直接回去。”杨丛义想都没想,就如此回道。

放衙当然是回家,他可没有任何娱乐爱好,因为任何娱乐都是要花钱的,哪怕只是去茶楼喝壶茶,而他没有几个钱,根本消费不起,况且现在还有一大家子人要养。

今天来来回回跑了好几趟,说的话也很多,下午又是苦思冥想,连口水都忘了喝,如今一坐上回家的马车,顿时感觉干燥口渴。

他一声吩咐,苗九也坐上马车,缰绳一抖,车轮滚滚,速度快了不少,稍稍有些颠簸,但为了早点回去,些许颠簸完全可以忍受。

就在马车加速之后,五六丈外原本慢步行走的人群中,有两人忽然跑动起来,朝马车追去。

一刻钟之后,跟着马车的两人变成了一人,另一人不知是跑不动跟丢了,还是直接放弃了。

太阳偏西,毒辣的阳光比午时减弱了很多,中午不敢出门的人,到了这个时间,陆陆续续上街了,有些繁华的街道拥堵的车马难行,杨丛义的马车也不得不慢下来。

杨丛义只是个小官,他可不敢驾车冲撞行人,就是朝中重臣,怕也不敢闹市纵马、驾车驰骋,不然便得被人弹劾。

马车慢慢行驶,后面紧追着的人终于松了口气,再这么跑下去,他的累死。

穿过繁华的地段,马车在路口一转,向西而去,直奔涌金门,城里路虽好,无奈行人太多,城外路虽一般,好在多数时候并不拥挤,马车的速度可以提起来。

涌金门外是西湖,傍晚出城游湖,别有风味,所以出城的人特别多。

一直到了城外,马车才终于提高了行驶的速度,一路向北而去。

而紧紧跟在车后的人,又变成了两个,他们上了马车,帘子高高挽起,一个驾车,另一个在车中坐着,马车在几丈之外紧跟不舍。

杨丛义忙碌一天,感觉十分疲惫,马车急行,一回到家里,脱下官衣,稍稍洗漱一番,吃喝完毕,精神才算恢复过来。

清尘知道夫君劳累,便不多话,也不过问官衙之事,哪些该问,哪些不该问,她很清楚。

而杨丛义也不想把白天发生了那些事说给清尘听,徒增烦恼,惹她担心。

夕阳西下,灼热的温度降低之后,二人在院中闲聊了一会儿陈年旧事,杨丛义便提前回到书房,张大人交代的差事,事实上已经压在他头上了,作为兵案的一份子,能做好的当然要尽量加把劲。

夫君要去忙公事了,清尘也没有不让他去的道理,家里置办出来一间书房,不就是公事之用吗?

她能做的,就是做些辅助工作,端茶倒水,尽量不打断他,不打扰他。

天暗了,清尘给书房掌灯,屋里热了,给夫君打扇,能做的就多做的一点,毕竟这是她的夫君。

灯芯不知剪了几次,时辰也不知到了几更,清尘实在熬不住了,只能在书桌一角趴下休息。

杨丛义在纸上写写画画,时不时再翻翻宋朝地图,满脑子都在想关于各军实战对抗演习的事情,纷繁复杂的每一个问题,因为存在诸多不确定性,如何解决他拿不定不注意,不得不多想几种解决方法,如此一来,问题就变的非常复杂,就等于说几乎是要完整的做出好几个方案,这就让他不得不多花些时间。

当天转眼看到清尘已经在书桌上睡着时,方才意识到天色已晚,若不早些睡,明天一早怕是很难起来,误了应卯的时辰却是不太好。

放下手中所有东西,杨丛义看看清尘,伸手为她理了理一丝散落的青丝。

轻轻的一丝触碰,清尘便十分敏感的抬头醒来,抬眼看着夫君,眼神里有几分不好意思。

“娘子辛苦了,累了就回去睡,以后不用在这儿陪我,最近估计要忙一段时间。”杨丛义拉着清尘的手,轻轻笑道。

“我没事儿,夫君这么辛苦,我帮不上忙,能给你端茶倒水也行,你忙你的,不用管我。”清尘微微笑道。

“今天就到这儿吧,天不早了,我们回去休息。”杨丛义一早离开,放衙回来也陪不了清尘多久,她想在书房陪着,又怎么能拒绝?

清尘点头,随即跟着夫君起身,灭了油灯回房休息。

这天晚上,他们一回房间便熄灯睡去,因为清尘知道这不是好日子,更关键是她不想夫君太过劳累。

就在屋内灯灭几刻钟之后,院子阴暗处,从墙头上跳下两个黑影,朝远处跑去,一直跑到一辆停在树荫下的马车里,两人上了马车后,那马车就停在那里,丝毫没有离开的意思,也没发出多少声息。

看来一车两人准备在城外露宿了。

第418章 暗中调查

天蒙蒙亮,一辆马车向东而行,不急不缓,朝临安城驶去。

车中不是别人,正是早起的杨丛义。

昨夜睡的较晚,起的稍早还多有不适应,他不得不在车上闭目养神,再继续休息休息。

涌金门开的很早,马车到达城下,早有百姓进出,十分喧嚣热闹。

杨丛义虽是官员,也要接受检查,毕竟是临安城,没有任何特殊,哪怕是朝中重臣,进出城门也得掀起帘子。

进了临安城,马车一路慢行,当马车稳稳停下来,苗九便提醒老爷,署衙到了。

殿前司的大门仍然紧闭着,不知何时开启。

杨丛义一下马车便让他回去,等放衙时再来接他便是。

独自一人在门外闲站了不知多长时间,便看到沈忱缓步而来,想必在杨丛义调任殿前司之前,沈忱应该是应卯最积极的,只不过现在他变成了第二。

二人相见,寒暄几句,随后便是有一句没一句的闲聊,而聊的最多的话题还是杨丛义浙西、福建之行的经历,最后聊到南剑州大案,杨丛义自然不会细说,几句就搪塞过去。

回来这两天,先是孙大人问他南剑州之事,接着都指挥使大人又把他叫去衙门当面细问,现在沈大人又问,似乎每个人都在关注,看来南剑州那起大案早就传到临安了,或是都指挥使大人所说的流言,在殿前司衙门流传的很广。

杨丛义虽是心里无鬼无愧,可若人人都因流言,转弯抹角来打听南剑州命案和神骑军之事,多少都会让他心里不舒服。

好在沈忱见杨丛义不愿多说,就没再继续追问。

等殿前司大门打开,进了署衙,杨丛义便很快进入办公状态,昨晚想了多少事情,有些需要及时写来来,免得时间一长忘记。

孙淼来时,二人简单打了声招呼,便各自忙自己的事情。

一个时辰之后,张大人派卫士来叫两人过去议事。

在兵案官署,要议的自然就是挑选将校和大教阅转资,最主要的是要讨论杨丛义昨天提出的方案,可整整讨论了小半个时辰,几乎都是杨丛义在说,张大人偶尔还会问两几个问题,提几个疑问,孙淼全程不言不语,似乎此事与他没有半点关系。

直到孙淼忽然说,既然此事杨丛义想的周全,交给他办就是,何必再浪费大家的宝贵时间。

听到这话,张大人自然不高兴,但也拿孙淼没有太多办法,与其留他在这儿发牢骚,不如让离开的好。

孙淼离开之后,杨丛义又将昨天、今天花了很多时间琢磨的好几个方案,一一说给张大人听,等讨论结束,已到正午。

对于杨丛义提供的方案,张大人没有太多话讲,因为整个方案很完整,只要确定下来,几乎可以很快施行。

因此,编写具体章程的差事也落到杨丛义头上,毕竟通盘事项他最清楚,张大人就是完整听了一遍也记不住、写不好。

对此,杨丛义没什么可说的,从昨天提出实战对抗这个办法,他就知道这件差事肯定就要落在他身上。

张大人给了杨丛义半天时间,希望明天一早便能要到编写好的东西,他也只能点头答应。

回到署衙,杨丛义便调墨动笔,将整个实战对抗演习的基本框架做好,而后按框架开始从头编写。

由于此事他想的很多也很细,几乎全在脑子里,只是内容太多,若想非常细致的写下来,花费的时间不在少数。

从中午到放衙,整整两个时辰,杨丛义水都没喝上一口,终于将最主要的两种方案写成,剩下的只能回家熬夜赶工。

就在杨丛义全神贯注编写实战对抗章程时,殿前司都指挥使衙门却在讨论他的问题

杨存中道:“查了一天,可有收获?”

校尉答道:“末将查了他调任殿前司之后接触过的所有人,暂时没有发现大问题。不过他在来临安不到半个月时间里,便通过一个客栈方掌柜在城西五里外买下了一栋宅院,几天前从外地回来,就直接住了进去。”

“哦,刚来临安就买宅院,置办家业?那宅院价值多少钱?可有查他钱财来源?”杨存中眉头微微一皱。

将校回道:“那宅院是四月底通过客栈方掌柜购买,据那方掌柜说当时花了银子二百两,杨丛义是向他借的钱,后来因为杨丛义要外出,宅院就托付给他看护,在看护期间,他让人将整个院子从里到外修缮了一番,又给每个房间换了新家具。杨丛义前几天从泉州回来之后,先还了四百贯钱,抵扣四月底借的二百两银子,然后又因院子翻修和新家具采购,再次写了一张三百五十贯钱的欠条,约定三年之内还清。”

说到这里,稍稍停顿了一下,接着又道:“末将派人去仔细看过那宅院,确实如那掌柜所说,由于距离临安城较远,并不是很贵,修缮之后价值八九百贯。至于他的钱财来源,从户部查到他的俸禄收入是每月三十贯左右,四月下旬领取过一次,大半年一起,一共三百二十七贯,也去仓案看了,四月二十五日领了三十贯,不久前他又去户部领了从绍兴十八年初至今的所有物资补贴,少部分换了钱,得钱二百六十多贯。除此之外,没查到他有其他钱财来源。”

“他日常花销如何?”杨存中眉头逐渐放松。

将校回道:“就他在临安的表现来看,很少有大的花销,初来殿前司任职时,他是住在钱塘县那边的一家客栈,而正是那家掌柜借给他钱买的宅院。据方掌柜说,杨丛义每天早出早归,太阳还没落就回客栈,除了五月初离开临安前,在外面吃过一次酒,很少在外面应酬,生活十分简单节俭,住的房间一般,住宿费用每天五十文钱。末将亲自去查过客栈账目,确实如那掌柜所说,住宿费用没有初入。”

“这么说来,他每天的开销应该不大,积累几百贯钱财也不意外。”杨存中随口说道,不过随即又问道:“你说他离开临安前跟人喝过一次酒,可知与他喝酒之人是谁?”

将校答道:“杨丛义在临安没有熟人,除了客栈方掌柜暂且无处下手。”

这个回答并不能令杨存中满意,只听他道:“杨丛义在来殿前司任职前,在临安住过很长一段时间,别的先不说,他曾在武学学习一年半,在武学就没几个熟人?来殿前司任职半个月,也没有一个半个熟人?还有,他曾负责督造回易,在临安认识的人也不在少数。你好好去查查,离开临安前,他到底是跟谁喝了一顿酒,说了些什么,都调查清楚。”

“是,大人!”将校立即应是,不敢有丝毫迟疑。

杨存中此时对杨丛义的怀疑已经去了几分。

他为官三四年,平日生活又比较节俭,只凭俸禄,这几年也能积攒下不少钱财,况且他之前督造回易,又以回易参军身份随船队出海,听说回易船队一次赚钱几千万贯,他跟着船队,不可能赚不到一些私房钱,回易成功,朝廷也有赏赐,攒下万贯家财应该不成问题。至于他为什么穷的要借钱买宅院,怕是也有内情。

就目前来看,杨丛义是一棵不错的苗子,若好好培养,几十年后能成长为一名出色的将帅也说不定,但现在还不能确定他是大奸之徒,还是忠厚之人。

殿前司,乃至统管的禁军中,已经很少有让杨存中眼前一亮的人,而杨丛义就是其中一个。在听黄琦叙述完杨丛义南洋一行之后,顿时就对他有了兴趣。

在半天时间里,杨存中调阅了关于杨丛义在督造回易、护卫使节出使李越、三佛齐国打通海路等一系列资料,包括去年宣威军在广南抵抗李越侵扰的战斗。

从那些资料里,杨存中似乎看到了一个想战、敢战、能战的青年将领,并且从他经历、参与的几乎所有战斗,能看出他并不是在力斗,而是充满计谋,当然他使用最多的还是预设埋伏,战法虽然单调,但从结果看战果还是很可观的。现在军中,像他这样能熟练使用计谋的青年将校很少,绝大多数人遇到敌人,恐怕只有两种方法应对,要么冲上去硬拼,要么躲开或逃走。

如今军中最缺就是杨丛义这样的人才,虽然他出身武学,不是出自军中,武勇可能不足,但脑袋好使,一身血气,敢打能打,场场都能打胜仗,这就十分难得,全军之中如此年轻的怕是找不出几个。

当杨存中看到越多杨丛义的资料,他越觉得这个青年的后生不简单,特别是那篇关于远洋回易的论述《回易丰盈论》,恐怕朝廷忽然做远洋回易便是因为这篇论述,而杨丛义也因为这篇论述走上了仕途,开始接触军队,建立功勋,如今三年时间走进了殿前司。

远洋回易期间杨丛义还做过哪些事,杨存中不清楚,宣威军在广南的详细战斗过程,他也无从知晓,但他从有限的资料中知道一件事,那便是杨丛义亲自组建的宣威军,如今是一支不弱于任何禁军的劲旅。

第419章 军演章程

又经过一个晚上奋笔疾书,关于实战对抗的完整章程终于完成。

这日一到殿前司,杨丛义便将写好的章程送到兵案张大人的官署,亲自交到张大人手中。

张大人花了半个时辰时间细细看过一遍以后,没发现什么问题,只是对章程中一些不甚理解的地方细细问明,今天就要将章程送去都指挥使衙门,若他自己不能完全看懂,都指挥使大人问起话来,可不知会有多尴尬。

等确定将章程全部看明白,张大人这才让杨丛义离开。

殿前司都指挥使衙门前,一辆马车停下。

兵案张大人额头冒汗,怀抱一物,匆匆而入。

“大人,张兵案有事求见。”近卫通禀。

“让他进来。”杨存中提笔在书案上写着什么,头也没抬。

少息,听见有人近前,杨存中这才放下手中笔,抬头一看,而后道:“张兵案,可是做好了挑选优秀将校的章程?”

张大人手捧一卷纸,恭声道:“正是。请大人过目。”随即上前几步,将那卷纸放在对方书案上。

杨存中笑道:“张兵案办事的效率很高啊。”

张大人回道:“大人有交代,下官不敢不抓紧。”

杨存中道声“坐”,便不再言语,伸手拿过那卷纸,拆开来一看,竟有数十张之多。

粗略一看,只见每张纸上都写满文字,密密麻麻,一眼看去,令人眼花缭乱。但若仔细看看,便能看出纸上所写内容结构清晰,只是行文习惯与平常不同,它是从左往右,从上至下横行书写,每段都有标题,每写一段都有空隙,几乎不因字多,而有杂乱之感。

“张兵案,你先说说这章程是怎么回事?为何写成这样?”杨存中心有所惑,他虽不善文笔,但也知道这等文字布局没法直接拿给皇上看。

一听此问,张大人心中一紧,却是不好回答,他之前倒是问过杨丛义,得到的回答是章程太复杂,换一种写法才能看得清楚明白,不知这个答案能不能应付都指挥使大人,只是瞬息思虑,便答道:“挑选优秀将校和大教阅转资章程十分复杂,下官不得不换种写法。”

得此回答,杨存中不置可否,只匆匆扫了一眼,便将手里的章程放下,抬眼问道:“张兵案,你还是跟我说说你是怎么想的吧。”

“是,大人。”张大人心里顿时有些紧张,毕竟这个章程不是他亲手所写,解决方案也不是他自己的想法,说起来难免会有疏漏,但既然都指挥使大人开口,他总不能说让大人自己看吧!

稍稍整理了一下思绪,只听张大人说道:“以前每次打仗以后,都会有一大批将校因军功升官,底层士兵也能因军功累积,晋升校尉,更有一般军队因表现突出,整指挥甚至整军编入禁军,因此关于这次挑选优秀将校和大教阅转资,下官是这么想的,我们完全可以制造一场战争,让所有军队全部参与其中,通过这场战争,凭实力说话,把表现突出的将校和军队挑选出来,这样既能实现公允,又能一举将挑选将校和大教阅同时完成。这就是整个章程的整体思路,至于具体如何施行,我们考虑的很细致,都写在章程里了,要说的话就太复杂了,怕是一时半会儿说不清楚。”

“慢!你说制造一场战争?挑动战争该当何罪,你可清楚?”

杨存中脸色一变,战争可不是殿前司能发动的,纵使金兵来犯,朝廷不下令,驻守边境的屯驻大军或是禁军也不敢私自开城迎战,更何况是发动战争。削弱北方屯驻大军后,如今朝廷上下,几乎所有人全都盯着殿前司,时时刻刻都想找出问题来,把殿前司禁军的势力削弱,继而将殿前司控制权收到文官手里去,这等非常时期,哪能挑事,给他们留下把柄?

张大人连忙解释道:“大人听下官解释。下官所说的制造战争,不是真的发动战争,而是殿前司内部各军组织一次实战对抗演练,在一个固定的地点,两支军队互相攻防,在这期间有资历深、久经战阵的将帅现场评判谁优谁劣,既评定指挥战斗的将校,也一并评定参战的士兵,通过制造一个接近真实的对抗演练,对所有参加战斗的将校进行挑选,这样做虽然复杂、难度大,但好处很多。”

“我明白你的意思了,你是想人为制造一场假的战斗,通过战斗来检验将校和士兵,是吗?”如此一解释,杨存中便明白张大人说的到底是什么意思。

想当年,大宋各军与金人作战,金人战马极多,来去如风,而大宋军队多是步军,跑不快,打不赢,极为被动,后来便是在军中模仿金人军队,才找到击败金人骑兵的法门,在找到法门之前,经历了不知多少次实战演练。

“正是,下官就是这个意思。不知大人觉得怎么样,能不能施行?”张大人问道。

杨存中道:“实战演练确实是一举多得的办法,但实际操练起来问题很多。既然你写了章程,提出这个解决办法,当知道有哪些难处,如果让你们兵案去施行,张兵案觉得可行吗?”

听到都指挥使大人将他的问题反问回来,张大人一时语塞,沉默了一会儿才道:“下官以为此事可行不可行,还得看朝廷。”

“哦,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杨存中问道。

张大人马上回道:“实战对抗演练,影响极大,最好的办法便是在距离临安不远的南方选一个地广人稀之地,将所有参与对抗的禁军全部集中那里,而军队调动要朝廷同意才行,只要朝廷同意,实战演练虽然麻烦,但只要殿前司用心,肯定能顺利施行。要是朝廷不同意各军随意调动,当然也有其他办法,我们可以挑选一支精锐,逐一去各军营地挑战,只是如此以来实战对抗效果会大打折扣,所需的时间不会少,殿前司禁军很多,逐一挑战,旷日持久,怕是得好几年时间,还不一定能选出最优秀的将校来。”

杨存中点头道:“你说的有道理,既然是殿前司全军参与对抗,就不能让一支军队逐一找各军上门挑战,应该反过来,让其他军队上门来挑战才对。各军调动,哪怕一兵一卒,都需要枢密院的调令,实战对抗演练确实需要枢密院,若这章程可行,我自会协调。”

张大人点头不语。

“张兵案,若枢密院同意各军少量调动,实战对抗具体如何施行,各军距离对抗演练之地距离远近不一,行军粮草补给、行军路线确定,到达以后又如何安排,谁先谁后,是校场操练,还是野外操练,是排兵布阵攻防战,还是遭遇战,或是伏击战?”杨存中没看书案上打开的章程,一连抛出很多问题。

这些问题,其实写好的章程里都有,但张大人低了好几级,他不好不回答,便答道:“大人的这些问题,在编写章程时,下官就考虑过,根据挑选将校的需求和施行难度不同,分别编写了好几个章程,供大人参考挑选。比如,要挑战场应变能力强的将校,就用遭遇战,要挑擅长防守或进攻的将校,就用攻防战,要看将校临危应变能力,就用伏击战。”

稍作停顿,接着继续解释道:“至于粮草补给和行军路线,也可以根据挑选将校、转资的要求不同,使用不同方法。若考察军队军纪、行军能力和自筹粮草能力,那就可以中途不提供粮草补给,不给具体行军线路,若不考察这些东西,就可以给他们具体行军路线,让他们严格按路线要求行军,在固定地点领取粮饷。”

杨存中点头道:“很好,看来这实战对抗操练章程,你编写的很细致。”

张大人忙道:“大人过奖,既然大人交代了,下官便会尽力做细做好。”

杨存中笑道:“那我就再多问一句,既然章程都编好了,那在编写章程时可有考虑如何保证实战对抗演练过程公允,保证挑选上来的将校一定比没挑选上的强?”

张大人回道:“公允,是整个章程考虑的重中之重,大人的要求,下官一直记在心上。对于这个问题,下官是这么考虑的,我们可以在殿前司禁军或者北方屯驻军中,挑选一支势力强劲的精锐,用这支军队来检验所有参与演练的军队,每一场实战对抗至少间隔三天,让他们得到充分休整,在每一场对抗期间至少请三名经验丰富的将军现场观看,当场评价,杜绝做假。”

杨存中接着问道:“北方屯驻大军不说,在你看来,殿前司诸军中,有哪支禁军可担此重任?”

张大人想了想,回道:“下官对各军战力不甚清楚,不知哪支禁军能承担这个任务。”

“你在编写章程时就没有考虑过?”杨存中追问。

第420章 二议章程

张大人答道:“下官确实未曾考虑,具体哪支禁军更合适,当有大人决定。”

杨存中道:“十年无战事,要说谁的战斗力更强,确实很难分辨。”随后拿起书案上的数十张纸,接道:“这个办法很好,等我细细看过,若需要修改调整,再与你说。先回去吧。”

张大人起身答道:“是,大人,下官告退。”

杨存中开始低头细看纸上所写实战对抗章程,一条条一段段,条理清楚,虽然行文不符合阅读习惯,但看起来却没有多大的困难。

整个章程第一段,就把实施实战对抗演练的原因交代清楚,并从整体上对此事进行描述性概括,而后从整个实战对抗演练持续时间、演练地点、参与对象、各军准备工作、行军补给、行军路线、营地安排、出场顺序、武器使用等,从诸多方面进行了一一编写,还有实战对抗演练实施章程,虽然不够细致,但基本框架却也完整。

除此之外还有各类挑选标准,比如挑选担任检验各军任务的精锐禁军,从将士体能、行军、排兵布阵、实战经验、军队规模、军纪等方面进行规定,以保证挑选出足以胜任任务的一支禁军。又比如实战评定将军的挑选,也从军龄、实战经验、战功多寡、军中资历、个人口碑等方面进行规定,保证整个评判过程能令人信服和公允。

杨存中看到一半,便确定实战对抗演练章程绝不是张兵案所写,实际编写者另有他人,联想到不久前看过的《回易丰盈论》,基本可以断定,此章程必是出自杨丛义之手,因为章程里提出了一个建议。

建议说文武之道一张一弛,不可偏废,每科科举中榜者,经东华门外唱名,声传天下,而将士为国征战,抛头颅洒热血,生前籍籍无名,死后无人问津,武之一道,偏废已久,若想提振士气,铸练强军,需得让优秀的将校、优秀的士兵与科举中榜者一样,声闻天下,以此招募良将、重振军威,故而此次选出的优秀将校应当由皇帝,或是皇室宗亲亲自召见,当众奖励。

在《回易丰盈论》里,杨丛义提到过文武之道,对太学生贬低武道极为愤慨,有反驳之语,与此章程中所述之意不谋而合,当是出同自一人。

即使杨存中没有看过《回易丰盈论》,只凭数十纸章程、数万言,也知张兵案根本写不出来,必是有人代笔。

原本他也只是希望兵案能讨论讨论,提供一些建议,给他开阔一下思路,毕竟挑选年轻的优秀将校是皇上亲自交办,他才是第一责任人。如今整个章程已经没有多少需要更改的地方,只是需要他从好几个备用章程中挑出一个,再将一些悬而未决之事确定即可。

金人营造燕京,不管是不是真如秦相所说是准备迁都,可一旦从他们遥远的上京来到燕云,必然会对大宋造成巨大的防御压力,若他们有一天撕毁和议盟约,挥军南下,长江以北的防线必然形同虚设,到时候只有天险长江,怕也不能抵挡金人多久,二十年前他们就来过长江以南,长江对他们来说恐怕算不得不可逾越的天险。

因此,若不及早准备,提升军力,等到大祸临头,再想募兵抵抗,怕是黄花菜都凉了,是以挑选年轻将校刻不容缓,乃当前殿前司除拱卫皇城外第一要务。

不论文官怎么议论,此次挑选将校之事,势在必行,不论付出多大代价,此事必须如愿进行,为以后到来的战争储备一批人敢打敢拼的将校,为大宋筑造一道真正不可逾越的防线。

杨存中花了一个多时辰时间,安安静静将整个实战对抗演练章程一字不漏的看完,而后根据自己的设想与期望,挑出两份。

后叫来几个参军将校,就有关事项商讨一番后,最终将几个悬而未决之事确定下来,写进章程之中。又找来书吏,将那两份挑出来的章程重新抄录一遍。

隔天,杨存中便带着编写好的将校挑选章程进宫面圣。

勤政殿。

赵构坐在宽大的桌案前,细细看着案上的章程,一字字逐句细看,十分入神。

而杨存中则坐在一旁,背脊挺直,坐得十分端正,旁边茶几上放着香茶,他未动一下。

似乎过了许久之后,赵构放下手中的章程,朝杨存中笑道:“存中啊,你去太学拜谒圣人之后,文笔渐长啊。”

杨存中脸上显出几分愧色,忙道:“皇上说笑了,存中是一介武夫,书是读得几本,字也能写得几个,拜谒圣人之后,向学之心渐长倒是不错,若说文笔渐长,愧不敢当。”

赵构笑道:“存中不要这么谦虚,能出几千言可不简单,放眼朝中武将,唯存中一人尔。”

杨存中回道:“存中不敢欺瞒皇上,其实这章程也是下属书吏代笔,存中使枪弄棒倒是不惧,若要提笔写下千言,还不如上阵杀敌来得爽快。”

“我还以为存中去太学拜谒圣人过后,得了圣人亲自点拨传授,原来却是空欢喜一场。”赵构笑道。

杨存中道:“皇上也曾多次点拨存中,要存中好好读书,可惜存中素来耐不住性子,拿不了笔墨纸砚,也只想为大宋、为皇上举好盾牌,挥刀提枪,纵马杀敌!”

赵构笑道:“存中所言有理,若你也放下盾牌刀枪,我便要寝不安席、食不甘味了。”

杨存中忙道:“皇上言重了,存中愿为皇上举盾立枪,为皇上站一辈子岗!”

赵构听了此话,笑道:“好好好,我素知存中对我、对大宋的忠心,即便是受些委屈,也从来不会由着自己的性子,一言不合,便弃我而去。”

杨存中道:“存中是得皇上提携,才有今天,皇上的恩赐,存中至死不敢相忘,皇上不开口赶存中走,存中一定为皇上守夜站岗!无论何时何地,决不让任何人惊扰到皇上!”

赵构笑道:“好好好,我知存中一片赤诚之心。”

而后拿起章程,说道:“存中能这么快做好章程,着实令我意外。只是此举调动殿前司全军,是否动静过大?”

杨存中回道:“现在是非常时期,北方金贼营造燕京,蠢蠢欲动,而大宋军队势力下降严重,不论是势力较弱的殿前司禁军,还是淮河长江一线的驻守大军,都早已不能跟十年前相比,若此时金贼来攻,恐怕朝夕之间,长江以北就会丢失。这种时候正应该大张旗鼓操练一番,一方面提振全军士气,另一方面挑选出优秀的年轻将校,另外还能传达给北方金贼一个信息,那就是大宋从未忘记整军,不要妄想撕毁盟约,率军南侵,否则必将无功而返,付出代价!”

赵构稍稍一想,便道:“存中所言有理。”随后问道:“既然如此,操练地点为何不放在北方,而选在婺州义乌县?据我所知,婺州可是在群山之中,在那儿操练,北方金人如何知晓,聚集这么多军队,粮草运输也是一大问题,远不如在北方平原地带容易施行。你说呢?”

杨存中道:“皇上所言有理,不过这么说军队在一起操练,声势不会小,纵使在群山之中,万里之外的金贼纵然不会看到,迟早也会知晓,可若放在北方,操练之时被金贼奸细看到,知道大军军力孱弱,战力下降,恐怕马上就会重启觊觎之心,引来金贼就不好了,不若藏拙,暗中恢复军力,我们不主动挑起战争,但也要有抗击侵略的能力才行,不然等金贼哪日再次南侵,我大宋拿什么去抵挡他们?至于粮草运输,皇上不必担心,义乌县境内有河谷,地势平坦,良田无数,周边州县,也有无数良田,并且有河流贯穿,漕运较为方便。”

赵构默然,少息才道:“存中所言有理。”

而后再有一问:“你在章程里提议,待这次青年将校选拔完毕,由我或是皇室宗亲亲自召见,当面嘉奖赏赐,恩赐拔擢,此举是不是有些太过了?之前军队在北方与金贼大战,获胜之后,我也只是召见过战功卓著的寥寥数人而已,若对这些通过操练挑选出来的将校大加恩赐,会不会引起非议?”

杨存中回道:“皇上,今时不同往日,当年皇上手下战将如云,如今他们渐渐凋零,垂垂老矣,不能上阵杀敌,军中青黄不接,军心不振,正该以浩荡皇恩收拢青年将校之忠心,以浩大的恩遇激励他们为皇上、为大宋守边杀敌,若皇上到时亲自出面召见,加以赏赐,必能提振军心,一举让大宋军队恢复往昔的战力!”

赵构点头道:“好,此事我应下,若能真正选拨出优秀将校,我会在宫中召见,给与他们世人想想不到的恩遇。但愿此举真能提振大宋军心!”

“皇上英明,此举一定可以让大宋军队回到巅峰之时!”杨存中恭声应和道。

第421章 赵构之难

“存中,选拨将校之事,就以你所上章程来,务必在年内完成此事!”赵构下令道。

“是,皇上,存中明白。”杨存中心喜应是。

不过,随后赵构又道:“但此事牵扯颇广,恐不容易施行,等改日我找秦相、余尧弼商议之后,有了最终结果,你再开始着手办理此事。”

杨存中点头道:“是,存中明白。”

嘴里这么说,心里却是微微一凉,此事若经秦桧、余尧弼掺合,整个章程怕是要改的面目全非,此事最终达到的效果怕是难及预想的一半。

随后,赵构笑道:“存中,今日就先说到这儿,你早些回去,能准备的先准备着,此事一定会推行。”

杨存中起身行礼道:“是,皇上。存中告退!”说完恭恭敬敬的退走。

看着他退出勤政殿,赵构脸上笑容一敛,拿起章程再次细看起来。

若真按章程施行,殿前司三四十支军队齐聚义乌县,纵使每支禁军只派遣一指挥兵力,那也是将近二万大军,义乌距离临安并不远,这么多军队聚集一处,若没有统帅,稍有争斗或意外,便是一场祸乱。若调集统帅,也只有几个在家休养的老帅可用,但他们久经战阵,会出来几个月跟这些后辈小子游戏操练吗?金人不南侵,怕是调不动他们了。

想来想去,也只有杨存中是最合适的人选,毕竟殿前司十多年来一直都归他管,可他又离不得临安。

这该如何是好?

离临安两三百里,临时聚集二万没有统帅的大军,要多危险便有多危险。

赵构有些苦恼,十年下来,军中居然已经无人可用了,朝中能时常见到的武将也只有兵部侍郎、殿前司都指挥使、步军都指挥使,其他的已经全是文官,那些曾经驰骋疆场的名将,死的死,老的老,一个个都远离了临安了。

十年前,错了吗?

赵构扪心自问,却已然分不清对错,他只是怕了而已,怕战争,更怕战乱,既然金人愿意放弃南侵,他为什么不同意和议?所以和议之后,索性收缴所有名将的兵权,把除了西北以外的兵权全都收到临安来,收到枢密院,收到自己手中。

可仅仅十年而已,当年能跟如虎狼一般凶恶的金人厮杀,并互有胜负的屯驻大军,如今将才寥寥,老弱病残倒占了十之六七,就连士卒也逃散殆尽,十存二三,十分普遍。十年前,一军八指挥,人数最少时也有二千四五百人,如今常在营中的怕是不足一千人。

军备十年废弛,再想重塑,谈何容易?

赵构深知拥有一支强大的军队有多重要,但他同时也害怕不受控制的军队太过强大,毕竟天下很大,他能看到的临安很小很小,整个临安的土地在大宋面前微不足道,而绝大多数军队都在他看不到的地方,这让他如何放心?如何敢让他们强大?

他如今所能依靠的唯有拱卫临安的几支殿前司禁军,人数也不过三万而已。而在外地驻守的军队曾经有六七十万精锐,如今十年过去,渐渐烟消云散,强大的屯驻军没了,让他睡不安寝的名将没了,但与此同时,拱卫大宋抵挡金人的军队也快没了,但幸好,拱卫临安的禁军还在。

可如今他真能在临安城的寝宫里睡上几个安稳觉吗?

不能,殿前司三万禁军抵挡不住垮江而下的金人,只能护他周全,或去海上,或去南方,等待金人退去而已。

可纵使如此,他也不想再让不受控制的屯驻军强大。屯驻军强大,一旦手握大军的主将有不臣之心,他们马上便能割据一方,与朝廷分庭抗礼,甚至还会有其他想法。而金人再强大,从北打到南,他们需要花很多时间,纵使过了长江,终归还是会退回去,因为南方没有他们生活的马场,对南方而言,金人就像家里来过的小偷强盗,劫完东西,终究会走,不会鸠占鹊巢。

赵构心里很矛盾,一方面想借殿前司此次选拨将校大大提振军队士气,另一面又担心提振士气以后,强大起来的军队不再受控制。

屯驻大军,他是不愿意看到他们再次强大了,而重建了二十余年的殿前司禁军,如今依然还是不能与屯驻军相比,也许得借此机会拉一个打一个,一面提振禁军士气,一面打击屯驻军,此消彼长,等禁军足够强大,屯驻军便可有可无,甚至可以直接撤销解散。

当最终下了这个决定之后,赵构才稍稍轻松了一些,提笔在杨存中上报的选拨章程中留下几行字。

无边旷野,笔直平坦的官道,一辆马车从行人之中穿过,车轮滚滚,直向临安。

扬起的尘土,让躲避在道路两旁的行人掩鼻,怒目以对,口出污言,可惜车已走远,车上的人看不见,也听不见。

马车在奋力奔驰,拉车的马在烈日下大口喘气。

车夫抖动缰绳击打马背,催促它快行之时,有几分心疼。

这等大热天,让马匹长时间奔行,对马匹伤害极大,但车夫也没太多办法。

“前边有个凉亭,二位公子要不要歇息一下再走?”车夫忽道。

“也好。”

身后车中传来应答,令车夫心中一喜,烈日当头,他也晒得快有些承受不住。

马车在一凉亭外停下,车夫跳下马车,摆好垫脚蹬。

帘子一掀,两个年轻人一前一后,下了马车,走进凉亭。

此二人不是别人,正是沈缙与江恺。

在亭中方一坐下,沈缙便道:“江兄,实在不好意思,小弟在临安没帮上你的忙,让你去明州又白跑一趟,小弟实在是过意不去。”

江恺笑道:“沈兄毋须在意,当初榜文一出,我虽高中进士,却也深知想得派官却是不易,近几科每科高中者三四百人,那么多人皇榜高中之后,苦等十年仍然没有机会,我又有何德何能让朝廷马上派官?这天下等着派官的人多了,我家中只有薄田几亩,仅够吃喝而已,没那么多钱财铺路,也不想折了腰,卑躬屈膝。”

沈缙回道:“江兄豁达,小弟不及!”

江恺笑道:“沈兄说笑了,我这不过是无奈之举,朝廷不派官,或是无官可派,或是待位而沽,不论哪种情形,没有门路,没有关系,又无金银开路,科举高中也不过是好听而已。这几个月来,我已经看清了,也想清了。”

沈缙叹气道:“小弟原本还想借用祖父曾经的关系,帮江兄打听一二,略作疏通,不想却是自讨没趣。可见在这大宋官场,一旦失势,便会一无所有,以前再亲近的人,哪怕是有知遇之恩,也是过眼燕云,别说报恩,就是见一面,在别人看来也是给了天大的面子。”

江恺宽慰道:“沈兄不必伤感,达官显贵从来都是势利之人,自古皆然,不必去苛求他们,能改变命运的,唯有自强,除此之外别无他法。”

沈缙道:“也是,靠别人施舍,哪有自己拼来的,更让人踏实。”

稍稍一顿,转而说道:“可惜杨大人不在宣威军任职了,不然倒是可以暂且在军中谋一份差事。”

江恺接道:“我看现今的宣威军已跟往日大不相同,对你我虽还是客气有礼,但他们从上到下,锐气逼人,往日那些无品校尉,如今都是官身,就是那些底层士兵也全都成了禁军,吃得是朝廷粮饷,哪像你我二人还在四处游荡。”

沈缙道:“江兄说的是,宣威军确实与以往大不相同了,杨大人不在也是好事,不然真让我们留在那儿,也是尴尬难做。”

江恺笑道:“不过,杨大人去临安任职了,到时出乎意料之外。等你我回到临安,去找他聚聚也是不错。”

沈缙道:“不错,自去年在临安分别,快一年不见了,也不知道杨大人如今怎么样了?”

二人闲聊片刻,通风解暑,稍稍纳凉之后,再次启程,赶回临安。

临安城的繁华,天下独一无二。

离开一段时间,再次回到临安,便感觉格外亲切,不论是素不相识的行人,还是叫不出名字的小贩,扑面而来的都是熟悉的气息。

江恺、沈缙二人回到临安,暂时没有找到住处,之前租住的房屋已经退掉,原想可能会在宣威军里待上一段时间,不想却是来去匆匆。

二人从清波门步行进城,一路经中和坊到了太平坊所在的中瓦子。

虽然天色还早,烈日高悬,但整个中瓦子却是人潮涌动,往来不息,热闹非凡。

一路疲惫,二人自然无心听曲,或是去教坊欣赏歌舞,走进一间不大的茶楼,只想安安静静喝一壶茶,清静清静。

几盘干果、小菜,一壶清茶,当真是惬意无比,这才是真正的生活,真正的享受啊!

他们走过很多地方,唯独对临安割舍不下,即使这里不是久居之地,不能安家,可这并不能阻挡他们对临安的热爱和留恋。

第422章 临安再会

又到放衙时间,杨丛义走出殿前司大门,结束这一天的枯坐。

停在门前不远处来接他的马车,迅速上前,苗九道一声“老爷”,马上放好垫脚蹬,牵稳拉车的马匹。

杨丛义什么也没有说,抬脚正要登上马车,忽听旁边似乎有人叫他,便停住脚步。

“杨大人!”

转头一看,却有两人站在两丈之外,面容十分熟悉,他一眼就认了出来,马上高声笑道:“沈兄、江兄,你们怎么在这儿?”

此二人正是吃完茶,从茶楼出来,到殿前司门前来碰运气的沈缙与江恺。

他们一听杨丛义话里没有半点生分之感,当即快步上前,来到三尺之内,恭声行礼道:“见过杨大人!”

杨丛义哈哈一笑,说道:“沈兄、江兄,这又不是在衙门,何必弄的这么生分。”

沈缙却道:“杨大人,这虽不是在衙门,却也是在衙门前,可不敢坏了规矩。”

江恺应和道:“沈兄说的对,该有的规矩不能少。”

杨丛义摇头笑道:“这些规矩平白的就让人生分了。”

随后问道:“你们二位这是专程在这儿等我?”

江恺道:“算是吧,我们与大人自去年分别以来,也快一年没见了。大人近来可好?”

杨丛义笑道:“很好很好,江兄、沈兄呢?你们今年的科举如何了?”

江恺道:“我们去年回来以后就在准备考试,还算顺利。”神色轻松随意。

沈缙接道:“江兄高中一甲,小弟落榜了。”神情有几分落寞黯然。

杨丛义马上笑道:“恭喜江兄,科举高中!等有时间,该好好庆祝一番才是!”

转而又向沈缙道:“沈兄也不必气馁,科举有时候就是运气,你可能就是差点运气,以你的才学,今科不中,下科再试就是了,终究会像江兄一样金榜高中!”

沈缙脸上挤出一些笑容,回道:“借大人吉言,下科一定要好好准备,争取榜上有名吧。”

“你们二位是如何找到这儿来了?”杨丛义心有疑问。

江恺笑道:“去年跟大人分别之后,我与沈兄埋头准备考试,一直不知大人去向,前些时日终于闲了下来,就与沈兄同游旧地,去了昌国县,想与大人聚聚,结果到了宣威军才知大人已经调任殿前司。今日我们也是刚刚从昌国回到临安,闲来无事,就来碰碰运气,看看能否遇见大人,没想到我们运气还真好,一来就见到了大人!”

杨丛义笑道:“我也是才从外地回来没几天,本想闲下来的时候去寻寻你们,不想却先被你们寻到。既然今日相聚,不如我们找个地方坐坐,喝两杯如何?”

沈缙、江恺对望一眼,而后沈缙回道:“今日怕是不方便吧,我与江兄如今都还是白身,若与大人同处一室吃酒,怕是对大人官身有所折损,也会伤了大人的身份,不如改天吧,大人以为如何?”

一听这话,杨丛义忽然醒悟过来,自己身着官衣官帽,大庭广众之下,若与两个白身一同吃酒,确实不妥,于是笑道:“好,那便改天,改天请二位吃酒。”

接着马上问道:“你二人如今住在何处?给我留个地址,等过几天休息之时,也好与你们再聚。”

江恺笑道:“我与沈兄今日才回临安,暂未确定住处,不知大人住在何处,改日我与沈兄去寻大人也成。”

杨丛义笑道:“我如今住在临安城外五里之地,你们若是去寻,怕是不能轻易寻到。”

沈缙道:“既然是这样,那我与江兄便暂且在定民坊东悦客栈暂住,等大人闲暇,派人来东悦客栈通知我们一声便是。”

杨丛义笑道:“好,就这么定了!”

见留下了地址,江恺笑道:“城西路远,大人先回吧,我们改天再聚!”

杨丛义回道:“也好。你们既然要去定民坊,正好顺路,一起上车,我带你们一程。”

江恺连忙推辞道:“不用了,大人先走吧,我与沈兄离开临安多日,还想四处走走。”

杨丛义笑道:“好,那我先走一步了,改日再会!”

说完朝江恺二人分别拱手,二人匆忙回礼。

杨丛义登车,道声:“再会!”

在江恺二人应答声中,车轮转动,马车调头离去。

二人站在原地,没人言语。

过了片刻,只听江恺道:“沈兄可发觉杨大人有什么变化没有?”

沈缙回想一番,思索过后回道:“小弟没看出来有什么变化,似乎与以前并无两样。难道江兄看出了不同?”

江恺摇头道:“我也说不出来有何不同,只是隐隐感觉跟以前有些不一样,也许是许久未见,有些生疏了吧。”

沈缙道:“我倒觉得杨大人还是跟以前一样平易近人,没有多少官架子。”

江恺道:“这点我倒是赞同。说来杨大人还真是不同凡响,三四年前他跟我们一样,都是没有功名的学生,只这几年时间便从军中调来临安为官,真是让人不敢想象,我等怕是拍马难及了。”

沈缙道:“是啊,想当初在太学辩议之时,杨大人还是一个入武学只有一年的武学生,不想转眼几个月不见就有了官身,如今更是来到殿前司为官任职,不得不让人佩服。”

“好了,既然杨大人待我等如旧,有时间多找他聚聚便是。以前杨大人在临安没几个熟人,如今才到临安不久,估计也不会有太多应酬,你我应该抓住机会,多跟他走动走动,说不定以后还要同朝为官呢!”江恺说着说着便笑了。

沈缙也笑道:“江兄说的是,以后若是同在临安,相互有个照应也好。”

二人说笑间,抬步离开殿前司大门前,向御街走去。

既然回到临安了,该去看看转转的,还是要去看看,反正眼下闲来无事,有大把时光可以尽情挥霍。

就在他们二人离开之后不久,一人从旁边如同普通行人一般,悄悄跟了上去,在他们身后两丈之内跟踪监视。

杨丛义回到家中,不早不晚,正是开饭之时。

饭菜上桌,莲儿摆好碗筷便站在一旁,清尘也站在桌旁,并未落座。

稍稍洗簌之后,杨丛义一见这架势,与往日有些不同,不禁问道:“清尘,你们站着做什么,赶紧坐下吃饭,我也饿坏了。”

清尘正声道:“从今天起,家里要有规矩,夫君不落座,我便不能先坐下。”

杨丛义奇道:“这是什么规矩?家里就我们几个,要那么规矩做什么。赶紧坐下吃饭,吃完再说。”说完便坐下,拿起碗筷就开吃。

刚吃一口,忽然惊道:“清尘,你这手艺渐长啊,这道菜味道可比以前好了,做法好像也不同吧。”

清尘落座,一听这话,脸上便有几分落寞的回道:“我哪有这样的好手艺,夫君喜欢就多吃点。”

杨丛义手里的筷子不停,送另一道菜入口,随后又道:“这道菜也不错,味道很是特别。”

这话说完,方才回味过清尘的话来,随即问道:“这几道菜不是你做的?”

清尘没好气的回道:“夫君什么时候夸过我做的菜了,这还不是新来的厨娘做的。”

一听这话,杨丛义才想起之前方掌柜给他介绍的那个厨娘来,马上问道:“白二娘来了?”

清尘没有回话,举起筷子吃了一口菜,然后才道:“夫君倒是记得清。”

杨丛义笑道:“这是当然,我要早起应卯,娘子每天都早早起来做饭,实在幸苦,之前就跟你说过要找厨娘,不是一直没来吗,这下好了,从明天开始,娘子就不用跟我一样起那么早了。再说现在来了临安,娘子怎么能再粗活,烧菜做饭这些事儿,以后就不要碰了。”

经这么一解释,清尘没有接话,不过脸色却明显好起来,露出了淡淡的笑意,举起筷子就给杨丛义夹了一大筷子菜。

杨丛义道:“这菜做的真不错,娘子尝尝看。”说着也给清尘夹了菜。

“夫君幸苦,你多吃点。”清尘说着,又给他夹了一筷子菜。

杨丛义来者不拒,有多少吃多少。

正吃着,忽见莲儿却站在桌旁,眼巴巴的看着桌上的饭菜,忙道:“站着做什么,坐下吃饭。”

谁知莲儿并没有依言坐下,却看了清尘一眼。

杨丛义马上问道:“娘子,怎么回事啊,她犯什么错了?就是犯错了,也等吃完饭再说嘛。”

清尘回道:“以前家里就我们三个人,有些规矩可以不讲,可现在家里现在人多了,该有的规矩就不能再少了。莲儿是丫头,怎么能跟老爷平起平坐,同桌进餐,她得等老爷用完餐后才能吃饭。”

杨丛义顿时有些无语,不禁问道:“娘子,你是从哪听来的这些杂七杂八的规矩?”

清尘奇道:“自古就是这样啊,哪家的丫头能跟老爷同桌用餐?”

见夫君没有反驳,紧接着又道:“规矩就是规矩,小门小户可以不讲,可现在夫君是在临安做官,该讲的规矩不能再少了,不然传出去可不好听。”

第423章 提前释疑

杨丛义无奈,如今身在宋朝,面对这些旧规矩,他也不能怎样。

只能笑道:“我听娘子的,这些事娘子做主就是了。”

“多谢夫君体谅。”清尘轻轻笑道。

“谢什么,赶紧吃饭,吃完还要跟你说点事。”杨丛义右手拿筷子,左手拿饭碗,吃的津津有味。

听此一说,清尘安心吃饭,也没再问什么。

这些天他每天都在忙,一忙就忙到深夜,她看在眼里,但从来不曾问过,想来定是有大事了。

莲儿站在一旁伺候,等老爷夫人放下碗筷,她取来清茶给他们漱口。

清尘简单跟她交代一声,便随夫君进了书房。

一进书房,杨丛义便道:“清尘,我可能又要离开临安一段时间了,最近殿前司有些大事要办,我估计最后还是要落到我肩上。”

清尘在书案旁坐下,轻声道:“既然是大事,夫君只管去忙就是了,不能担心我,这个家我会看好的。”

杨丛义在她旁边落座,笑道:“其实我也不太确定是不是会让我去,但整个章程计划都几乎都是我编写,况且这次选拨将校和大教阅都是兵案职责,张大人身体不好,不宜远行,另一个孙大人怕也不会离开临安城。整个兵案就我资历最浅,真让我去,却是没法推脱,只是到时候就苦了你了,才来临安又要分别。”

“去哪儿,离临安多远?”清尘不禁问出口来。

话一出口便后悔了,这等朝廷大事,她一个女子怎好打听?

谁知杨丛义并没有介意,直接回道:“其实也不算远,最远四五百里,最近只有一百多里,如果不出意外,应该是要去婺州。”

清尘自知开口有错,便不再言语,只是点头。

杨丛义接着说道:“此去少则两个月,多则四五个月,这个家虽不大,却也要靠你支撑了。几年来,我在家陪你的时间屈指可数,让你一人独守,实在过意不去。”说着握住清尘的手。

清尘轻声道:“要是夫君真觉得过意不去,不如我们加把劲,生个孩子,等以后夫君外出办差,我就能在家带带孩子,也不会那么无聊了。”

一听这话,杨丛义笑道:“好好好,都听娘子的。”

清尘又道:“夫君,你说我们生几个孩子好?”

杨丛义认真想了想,说道:“一个嫌少,两个正好,就两个吧,你是不知道小孩子有多烦,两个就行,不能再说了。”

清尘却道:“我想给夫君生多多的孩子,人多才能成大门大户,我想我们杨家有一天也能成大户人家。”

杨丛义不知道清尘到底经历过什么,不过想来也是苦难居多,他从来没有深究过、追问过,同样的,清尘也很少追问他天柱山第一次见面以前的事情,以前的苦难,不堪回首,何必再翻出来一遍遍品尝。

“都听娘子的,能生多少我们就生多少。”杨丛义笑道,可他心里却有些五味杂陈,生孩子哪有这么简单,要是能生,恐怕早就生出来了吧。

他跟清尘成亲两三年了,虽然离多聚少,但同房的次数绝对不少,可清尘一直都不曾怀上孩子,也许就是他自己的原因。

当场无缘无故来到宋朝,怎么来的,他没有任何一点印象,但想来肯定是有一番诡异的经历,或许就是那番经历导致身体出现了一些问题,导致他不能生育。记得之前在太湖县大牢里,那位道长就说过他脉象和气息有异,会在入睡之时变得低微不可觉察,很可能也跟那场变故有关。

但这个猜测,他却是没法跟清尘提起,一是清尘不会理解,二是说来怕是会招惹意外变故,如今也只能再加把劲试试看,若实在不能让清尘怀上孩子,那也只能不要孩子了。

“娘子,之前听你说,你小时候也读过书是吧?”杨丛义把话题从孩子的问题上移开,他不打算再多讨论。

清尘回道:“是啊,小时候我爹是教过了我识字,不过那都是在十岁以前的事了,记忆很模糊,包括以前住的地方,自从被师父接走以后,好几年没回去,离开天柱山之前下山去找过一次,什么也没找到,小时候生活的地方全毁了。”

杨丛义握紧清尘的手:“以前的事就不要想了,我们要往前看,往前走,好日子都在后面。”

清尘轻声道:“我听夫君的。”

随后却道:“我最近时常想起师父,昨晚在梦里还梦到师父,师父问我过的好不好,我说好,师父就说过的好就不要再回山里了,我心不在山里,山里留不住我,等以后倦了,再回山里也不迟。我问师父过的好不好,师父却一直在笑,什么话都没说。”

清尘说完这番话,泪水盈满眼眶,几乎就要滚落脸颊。

“我们给师父立个灵位吧,她是娘子的师父,也是我长辈,你看如何?”想起郑道长,杨丛义也是十分伤感,她两次救了他性命,他什么恩情都没有偿还,道长却早已离去,天人永隔。

清尘大喜,惊问道:“我真的可以在家里给师父立灵位吗,夫君?”

杨丛义看着她,回道:“可以,师父是我们长辈,没有师父就没有现在的我,想来也不会有娘子,师父是我们再造父母,我们家里已经没有长辈,正该给师父立个灵位。”

“多谢夫君!”清尘忽然起身行礼。

杨丛义急忙拦住,夫妻之间在家里还行礼,这让他不能接受。

“等哪天有时间,我们收拾一间房出来,用来供奉师父的牌位。”杨丛义握着清楚的手,轻轻说道。

“署衙事多,夫君就不要分心了,这些事我来做就行。”清尘抬起衣袖,将感动的泪水擦干。

清尘嫁给杨丛义,便是进了杨家的门,按一般情理来说,她怎么可能把她的长辈牌位摆在夫家,但她没想到夫君居然如此大度,同意她在家里给师父立牌位。

其实很早以前她就想过要给师父立个牌位,可她说不出口,虽然她已经是杨丛义的娘子,可到现在连一个孩子都没生出来,她哪有勇气提出在家里给师父立牌位,要立牌位也应该是给夫君爹娘长辈立才对。因为这个原因,拖延至今,每次想到师父,也只能在心里怀念,而不能借助外物,奇托哀思。

如今好了,夫君主动提出为师父立牌位,这让她如何不高兴、不激动?

“好,那你看着办吧,该花的钱不要省,之前跟你说过,家里要用钱我写封信,钱就来了,不用担心钱。”杨丛义说着,替她擦干眼泪。

清尘点头,脸上虽没有表露,心里十分欢喜。

等清尘情绪稳定下来,杨丛义也想起了要说的正事,只听他说道:“把娘子带到书房来,其实是有事跟你交代。自古以来,不管小门小户,还是大门大户,只要家里有书房,一般都很少让女眷进入,也说不清缘由。我们家不讲那些规矩,娘子可以随便进出。不过,书房毕竟还是贵重之地,也不能让其他人随意进出,今天就跟娘子交代一声,不管我在不在家,这书房除了娘子之外,未经我允许任何人都不准进来,书房我自己清扫就行。娘子可听明白了?”

清尘虽不知夫君说此话到底是什么缘由,但她知道夫君说的话一定是有道理的,因为这几天她晚上陪着夫君,见他一直在写写划划,想必是跟署衙公事有关,这等事确实不该让下人看到。

于是点头回道:“是,夫君,我明白。以后没事儿,我也不会进来的。”

杨丛义忙道:“娘子多虑了,你想进来就可以进来,你不是读过书吗,这书房的书虽不多,也有一些可看的,闲来无事,可以进来看看书,以后也好从小教孩子不是?”

清尘想了想,这才点头道:“好,我听夫君的。”

随后杨丛义起身将身后书架上摆放的一些书籍一一只给清尘看,并简单跟她讲了讲书中说的都是什么东西。

这些书都是他回到临安以后在各大书铺挑选购买的,由于各类书籍价钱都不便宜,特别是印刷质量较好的,薄薄的一册就要几百文钱,手抄本的就更贵了,按文字多少计价,一册几百文,一套好几贯,甚至几十贯钱,他可用的钱财不多,也仅仅买了几十册而已,都只是简单看了看。

所买的书籍都不是诗文,几乎全是杂学,天文地理、山川江河、工具制作、植物农业等等,涉及的知识很广泛很杂很多。

买这些书籍,杨丛义有自己的考虑,他来自后世,耳濡目染,了解的基础知识实在过多,跟人闲聊或商讨要事,很可能不经意间就冒出一些别人闻所未闻的东西,若要不惹人猜疑,他就得多涉猎杂学,即使不深究,也要让人知道他对杂学很感兴趣。

而在家里,他基本不设防,更有可能在清尘面前随口说些她不懂的东西,借由这些杂学书籍,便有可能打消她的疑惑。

第424章 暗中调查

无端来到这个时代已经整整七年了,无时无刻不在小心在意,不敢流露出不符合这个时代的思想和情感。

相反,他努力想让自己快速融入这个时代,不光是从语言习惯、生活习惯,还有习俗与思想。

他是怎么来到这个时代的,他自己一无所知,但要想生存下去,就不能太另类,否则等待他的怕是只有死亡一条路。

当初督造回易,他初获官身,用力过猛,虽然很多事、很多知识他都假托得自云游道人,可若有人深究,那番说辞还是有很多漏洞,很容易就能将他拆穿。

别的暂且不说,单说船队航行路线,一个云游道人能跨越重洋?他敢从天竺大陆最南端一路直往东行,不怕迷失方向,回不了大宋?莫说道人不敢,就是经年累月在海上讨生活的人也不敢。这其中的漏洞太大,以这个时代现有的地图根本不可能走出那条海路。

若有人揪住这个问题深究,杨丛义怕是要被当成疯子,但幸好当初戴大人、黄大人,还有一众参与回易的主事都没出过海,他们没见过多少海图,提不出反驳意见,而真正出过海的老水手和舵手,却因为地位问题,根本没机会参与决策。

无疑,杨丛义是幸运的,因为没人干涉行程和航线决策,船队冒险成功了。但若再去一次,船队能不能安全回来,他就不能保证了,海上的风浪他无法控制,一些人为干涉的因素他也无法控制。

冒险只有一次,没有太大损失,又远在海上,便无人深究,可如今他在临安,此地人多嘴杂,闲人很多,稍不注意,便可能被人盯上,一旦紧追不放,恐怕他就要露馅了。

不过,幸好大叔已经离开黄梅县,任谁去都不可能查到他的来历。况且经历靖康之乱,无数北人难逃,家破人亡,籍贯来历也都无从查起,真要有人追究到黄梅县,这北逃南渡也算是一个托辞,反正大叔踪迹难寻,无从对证。

但万事还是自己小心为上,不被人觉察出异样才最好。

书房里的杂书还是太少,有时间还是去书铺淘一淘,再买些书回来,越多越好。

清尘看着书架上有限的书籍,随手拿了一册,随意翻了几下,便毫无兴趣的放回原位,她本就识字不是太多,长大之*剑时间远远多于识字,没了读书的习惯,自然培养不出看书的爱好。

该说的正事说完,杨丛义拿出一个钱袋交给清尘,告诉她这是两个月的俸禄,一共六十贯钱。

有钱可拿,清尘自然高兴。

钱袋接到手里之后,她并没有马上收起来,而是在桌上稍稍挑拣了一番,留给杨丛义两贯,用于日常应酬度之。

杨丛义不拒绝,也不嫌少,赶紧当面收起。并告诉清尘,放衙时遇到两个一同出海的故人,他们二人正好在临安,等到休息日,要找他们聚一聚,吃顿酒。

当清尘问两贯钱够不够用时,杨丛义能说不够吗?

但两贯钱怎么可能够呢?

临安城里少有太便宜的酒,就是有,也是在偏僻小巷,环境差,酒也浊,怎么说他也是一个官,在那等地方请客很丢身份。

可稍稍过得去的地方,一顿小酒小菜,没有四五贯钱根本不够,幸好他还有一些私房钱,那是除了月俸之外的差旅费和公使钱,也是一笔不小的收入,请人吃几顿酒还是够的。

等二人从书房出去,太阳已经完全落山。

稍稍在院中乘凉小半个时辰,再各自洗漱之后,天已经黑了。

回到房中,二人自然要为生孩子努力一番,他们已不是稚嫩初经人事的新婚夫妻,虽然带着任务,但也要顾及感受,两相配合之下,不忘享受夫妻乐趣,直到精疲力尽,方才罢休。

清尘很满足,对于怀上孩子,她满怀期待。

而杨丛义则看淡了,这么多次了清尘还怀不上,多半是他身体出了问题,能不能传宗接代,他根本无所谓。

月落,日生,又是一天来临。

殿前司都指挥使衙门里,将校正在向杨存中汇报调查结果。

“末将这几天把他在临安的关系都梳了一遍,终于找到一些跟他有过接触的人。在他接触的人里有一般百姓,也有官员,更有太学生。”

“一般百姓就不要说了,重点说说官员,还有太学生。”杨存中头也没抬,看着手里的文案,满脸忧虑。

“是,大人。经过梳理,除殿前司外,跟他有些关系的在京官员有五位,首推内侍黄大人,他跟黄大人办差三年,关系深厚,一年未见。其次是户部右侍郎戴大人,在回易期间曾护卫他出使李越,二人关系应该还可以,也是一年未见,没再联系。接下来是枢密院都承旨何大人,他们去年在广南时单独见过一面,回临安后,没再见过面。然后是礼部侍郎出知泉州的陈大人,陈大人是徽州知州陈如是的兄长,而他当年入临安武学正是得到时任安庆军知军陈如是举荐,这些年他们之间是否有书信往来,无法查证,他在泉州是否见过陈大人,短时间内也无法查证。最后是武学博士黄忱黄大人,他在武学一年半,与黄大人也有些交情,但至今也有三年多未见。”

将校说完,稍稍停顿了一下,见杨存中没有说话,便接着汇报:“至于太学生,真正跟他有交情的,只有两位,都是曾经跟随他出海之人,去年回来之后没再见面,昨晚刚见过一面,那二人一个叫沈缙,一个叫江恺,其中江恺是今科一甲进士,正在等待派官,另一人落榜。”

杨存中双眼还在看着手中的文案,没有开口说一个字。

将校也不知是何意思,只得继续说道:“除了这些关系之外,就剩下殿前司衙门里的官员了。差事磨勘案冯忱,每日一早在门前等待应卯前,他们二人会有一些闲谈,都是无关紧要之事,兵案孙淼与他同在一个署衙办公,之前关系还好,离开临安前往浙西、福建之前,正是跟他喝过一次酒,聊的是功勋核查之事,他以请教为主。除此之外,整个临安城里,他与其他官员再无其他关系,也没有交集。”

“好,除了关系网,钱财花费和来源,可有问题?”杨存中终于开口,可他的眼睛还是在手中的文案上。

将校马上回道:“花费很少,据这几天观察,他一早乘车进城应卯办公,放衙就直接出城回家,从不在城里停留。除他之外,他家还有三口人,夫人、丫鬟和车夫,他家娘子几乎不外出,丫鬟采买的东西也都以蔬菜为主,偶尔会买条鱼,每天花费在四十文以内。”

“当真如此节俭?”杨存中放下手中文案,抬眼相问,对将校所言似乎不信。

“是,末将派人日夜盯守在他家门外。据报,购买东西都是十二三岁的丫鬟出来,警惕性较低,他们能抵近观察,距离不会超过一丈,亲眼所见,亲耳所听。”

“你们可见过他家夫人,可清楚她的来历?”杨存中再问。

他想把杨丛义调查的清清楚楚,如果真没问题,那便可以给他机会,放心使用,眼下可用的年轻人还是太少了,而他是个不错的苗子,真能培养成才,对殿前司来说将是一笔财富。

将校回道:“不曾见过,只听客栈掌柜说过,他夫人年纪在二十左右,从举止来看,不像新婚之人,从他这些年的经历来看,成亲时间应当是在随船出海之前,而他夫人在泉州居住时间至少在三年以上,据客栈掌柜说,他夫人的口音又不像是泉州人,具体来自哪里,他也不能确定,很可能是来自江西或淮西。末将目前就打探到这些信息。”

“好,已经比较细致。要是能把他夫人的来历背景也调查清楚,自然最好,但你们不要蛮干,暗中调查即可。”杨存中交代任务之后,细心叮嘱。

“是,大人。”将校恭声应是。

杨丛义是他要用之人,既然目前看来他已经没有太大问题,便可以尝试着用用,如果因调查他夫人,被他察觉,从而生了嫌隙,怕是以后很难再让他坦诚。

此次选拨优秀将校和全军大教阅,涉及殿前司统管的除拱卫临安的禁军以外所有禁军,每军一指挥兵力,三四十支禁军,聚集起来便是接近两万人,统军十分复杂,若是没有战功卓著或是资历深厚的将军统帅,加以震慑,到时候生出乱子,怕是又要落人口实。

杨存中自己不能离开临安,禁军之中倒是有资历深厚之人,但他们都是一军统制,一没统帅过两万人,二又不能长时间离开所属禁军,全军实战对抗操练找不到统帅,那可不行。

那天将章程呈给皇上之后,杨存中便想起他在章程中忽略了这个问题,这几天便一直在想解决之道。

第425章 选将统帅

垂拱殿,君臣议事。

宰相秦桧、参知政事兼签书枢密院事余尧弼看过手里的章程之后,交给内侍收起。

“秦爱卿、余爱卿,你们对此章程有何看法?”赵构面容和蔼。

秦桧不语。

余尧弼见秦桧没有先开口的意思,略一思索,便道:“臣以为,选拨将校补充禁军是很好,可要举办一场盛大的操练,惊动三四十支禁军,调集近两万精锐,是不是有些太复杂了?这么多军队调动,每支禁军的行军路线要提前制定,沿路补给过于分散,也是大问题。臣以为太复杂、太隆重了,制定一个将校选拨标准,然后由各军上报名单,殿前司审核就是了,一个月之内就能完成。”

赵构道:“余爱卿是完全不同意这份章程?”

余尧弼回道:“是,皇上,臣以为此章程将选拨将校之事做的过于复杂,劳民伤财、耗时费力,没有必要大张旗鼓,大动干戈。”

赵构没有解释,转而问秦桧:“秦爱卿以为如何?”

再次点名,秦桧慢慢回道:“臣以为此章程有为大宋社稷考虑之意,虽然过程复杂,耗时较长,但整个操练的花销可以严格控制,不会给朝廷造成太大负担,想法很好。可这么多支军队往同一个地方汇集,统军之人都是低级将校,年轻气盛,又互不统属,一旦出现争斗,怕会造成不可估量的灾难。除此之外,还有一点,臣以为不妥,那便是召见选拨出来的低级将校。今年的科举,皇上也才召见一甲头三名,此次选拨出来的低级将校,臣以为皇上只见第一名以示重视足矣,没有必要大张旗鼓见那么多人。”

赵构问道:“秦爱卿可知大宋如今有多少禁军,多少屯驻军?”

秦桧回道:“臣不知,臣极少过问兵事。”

赵构转而问余尧弼:“余爱卿可知?”

余尧弼想了想回道:“禁军,包括归属殿前司、步军司、马军司的共有五十三支,三十余万人。屯驻军共有八十六军,六十余万人。”

赵构看着余尧弼,却问道:“十年前是这么多人,现在还有这么多人?”

余尧弼脸上神情微微一僵,马上回道:“臣以为差距不大,这十年朝廷几乎没打仗,军队应当不会有损失。”

赵构面现不悦之色,说道:“是不是有差距,你该出去看看,看清楚看明白。”

余尧弼一听此话,惶恐之极,当即就要起身跪下请罪,却被赵构拦住:“好好坐着吧。”

秦桧犹如一尊木雕,对眼前的发生的一切视而不见,脸上神色没有任何变化,眼珠也没有转动一下,坐在那里一动不动,似乎与自己没有半点关系。

“秦爱卿忧心诸军聚集,互不统属,恐生祸患,这也是我担心之处,叫你们来便是让你们推荐一个合适人选担任统帅,统筹此次将校选拔。你们可有人推荐?”赵构脸上神色渐缓。

余尧弼不敢再多言,端坐不语。

秦桧则道:“臣久不过问兵事,若要推荐统帅,臣以为殿前司都指挥使担当此任最为合适,但杨国公要驻守临安,不能离开,其他人臣却是想不到了。”

“难道如今大宋全军之中连一个统帅两万人的将军都选不出来吗?”赵构再次发问,眼神扫了一眼余尧弼。

余尧弼心下一惊,马上回道:“臣以为鄂州都统制田师中资历深厚,战功卓著,可担任此次统帅之职。”

赵构道:“鄂州屯驻数十万精锐,把田师中调开,鄂州屯驻军有谁统领?”

余尧弼马上又道:“田师中走不开,步军司副都指挥使赵密,宗室出生,资历较深,战功卓著,可担统帅之职。”

赵构道:“步军司事务繁忙,此次选拨要三五个月时间,赵密怎能离开。”

一连推荐两个人选都被否决,余尧弼心下一急,额头冒汗。

秦桧也揣摩不清赵构到底想让何人担任统帅,从刚刚直接否决两个人选来看,他心里或许已经有统帅人选,只是琢磨不清,不好随意开口。

见两人都不再开口,赵构忽道:“普安、恩平二王在临安百姓中可有声望?”

秦桧一听这话,马上心领神会,立即回道:“普安郡王、恩平郡王在士子中声望极好,听闻太学学子之中都有传诵二王刻苦向学的事迹,众学子无不将二王视为楷模。”

赵构点头道:“如此甚好,让他们出临安看看如何?”

谈到两位王子,余尧弼不敢再发一言,生怕再说出不合皇上心意的话。

秦桧一听此话,没有立即回应,过了片刻才道:“臣以为不妥,两位王子身份尊贵,不可让他们轻易离开临安。”

听到这个答复,赵构没有说话。

秦桧一见如此,马上又道:“如果皇上真想让两位王子离开临安历练,臣以为不可让两位王子同时离开,普安、恩平二王出去一位即可。选拨低级将校,需要一位统帅,臣以为普安郡王年龄稍长,较为合适,可去殿前司历练,恩平郡王还是暂时留在临安为妥。”

赵构道:“秦爱卿所言有理。”

一听这话,余尧弼马上回道:“皇上,臣以为不妥。军中多是习气顽劣、粗鲁无礼之人,王子身份尊贵,怎可让他们去军中?当苦读圣贤书,辅佐皇上治理天下。”

赵构反问道:“文武之道,不可偏废,王子身份尊贵就不能出入军中吗?当年天下大乱,我不还是天下兵马大元帅?”

秦桧马上应和道:“皇上英明,文武全才方是一代圣主,皇上于大宋危难之际,手提天下兵马重建朝廷,收拾山河,正是一代圣主英姿!”

余尧弼眼见皇上搬出当年担任天下兵马大元帅的经历说事,干脆闭了嘴,怕是再多说两句,明天要就要被赶出临安。

赵构道:“选拨将校之统帅便由普安郡王担任,由他统筹,不必再议。除此之外,对此章程还有何异议?”

秦桧马上回道:“方才臣说了,对此次挑选出来的低级将校不必过于拔高,召见他们也不要太过隆重,最好不召见,不然恐怕会引起朝中震动,更使北方金国多心。若实在要召见,召见头名即可,万万不可因召见将校,引发天下混乱,不然宁愿不召见。”

赵构略一思索,点头道:“秦爱卿所言有理。但让王子担任统帅,选出人来不召见,怕会失了军心,也不说全部召见,秦爱卿也不要说只见头名,既然文武并重,那便与科举一样,选出人来,召见前三名吧。”

秦桧本想反驳,但听皇上语气较为坚决,似乎没有回还的余地,于是马上应承道:“皇上英明!”

“关于此事,还有异议吗?”赵构拿起章程,翻开象征性看了看。

秦桧不再言语,他算是看出来了,今天皇上说是找他们议事,其实心里早有打算,只是告诉他们答案,让他们表示支持而已。

余尧弼本就不同意这么复杂的章程,可事到如此,王子都当了统帅,就连选拔之后召见几人都已议定,他还能说什么?

不过他还确实有话说,只听他道:“皇上,要从各地召集三四十支禁军,行军路线实在复杂,相互之间还有交叉,各军统兵之人又都是带兵经验浅薄的低级军官,行军之时,怕是不会顺利,何况还有沿途粮草补给问题,也需要统筹,是否再选一人统筹行军与后勤供应?”

秦桧道:“我看不必,普安郡王聪慧有为,皇上让王子担任统帅,便是要统筹全军,让王子多加历练,怎可再另委他人,让王子难做?”

此番话出,余尧弼十分后悔,当即闭嘴,即使心有所忧,也不再开口反驳。

赵构道:“既然没有其他异议,此事就这么定下,由普安郡王任选将统帅,殿前司协同。”说着便将章程放下。

“皇上,前几天所议禁止各军经商之事,是否马上将诏书传送各地,由各州各府具体督办?”秦桧忽然提起新的议题。

赵构回道:“此事议过,各军,不论是禁军,还是屯驻军,严禁任何军队经商,由各军所在州府衙门督办清理,将军队经商物资清理干净,再有军队经商者,各军从上到下,一律罢官撤职。”

秦桧口呼道:“皇上英明。臣马上交代下去,一个月内传达至各军,三个月内清理干净。”

赵构点头,随后想起一事,看了余尧弼一眼,说道:“借由清理军中经商之机,枢密院是不是该弄清楚江淮、鄂州、荆襄一带还有多少屯驻军?”

余尧弼忙道:“是,臣马上去办,亲自去办。”

赵构道:“亲自去就不必了,派人下去看看,看清楚到底还有多少屯驻军,有几个可保大宋疆土之人。”

余尧弼道:“是,臣一定派得力之人下去看清查清楚,好给皇上一个交代。”

“好了,今日就先议到这儿,回去吧。”

赵构起身朝后殿走去。

“是,皇上。”

秦桧、余尧弼起身,行礼相送。

第426章 不醉不休

夕阳斜下,落霞满天。

酒楼人声鼎沸,坐无虚席,大厅之内,或高谈阔论,或附耳低语,推杯换盏,杯杯不停。

二楼所有房间房门紧闭,雅间人满。

一小儿提酒捧盘,走近一雅间,门口有挂有一雕花小木牌,上有三字“望月阁”。

到了门外,小二高叫道:“各位客官,酒菜来咯!”

语毕,他用身体推开房门,快步上前,将酒菜一一放在桌上。

“各位,请慢用!”

小二很快退出房间,将房门带上。

“来,沈兄、江兄,满饮此杯!”杨丛义将三个酒杯斟满,举杯笑语。

“大人,请!”沈缙、江恺举杯在手,笑语恭祝。

三人仰头,一饮而尽。

空杯斟满,再次举杯。

“沈兄,这一杯你我二人共祝江兄金榜高中,从此鱼跃龙门!”杨丛义高声笑道。

“正该如此。江兄,请!”沈缙举杯,笑语回应。

“科举之路虽是结束了,后面的路还长。杨大人、沈兄,以后还要二位多加关照、扶持,请!”江恺笑容满面,将酒杯高高举起,一饮而尽。

提壶斟酒,酒香四溢。

“沈兄、江兄,这一杯共祝你我兄弟三人再次聚首,请!”

三人再次举杯,将酒杯饮空。

三杯酒下肚,这才举起筷子。

简单吃了几口,沈缙将三支空杯斟满,继而举杯道:“三年前,得大人邀约,小弟与江兄随大人督造回易,跟船队出海,远游海外诸国,增长见闻,收获颇多,当日回到临安,也未觉恩情有多重,今日重聚,方知大人对我等恩情不浅,当以此杯,敬谢大人当日邀约之情!大人,请!”

说完一饮而尽。

“沈兄言重了,请!”杨丛义举杯同饮。

江恺举杯陪同饮下杯中酒。

而后江恺又将三支酒杯满上,举杯道:“小弟家境一般,追随大人督造回易、随船出海的三年,让小弟经历诸多历练,接触了各种各样的人,领略了无数美景,见识了各国风情,其中收获,数之不尽,今科金榜高中,也与三年历练有莫大关系,谨以杯中酒,敬谢大人!”

语罢,仰头饮下。

“邀约你们一起共事,能有多大收获,其实全在自己,金榜高中,却是与我没有关系。请,共饮此杯!”杨丛义推辞,仰头将酒饮尽。

相互谢过之后,又互敬数杯,直到一壶酒见底,犹未尽兴,便再添一壶。

酒过几巡,三人已有些醉意,便再无拘谨之感,话语随心。

只听沈缙道:“小弟我连续两次落榜,无颜回乡,也无颜面向家里讨钱,可临安卧虎藏龙,人才辈出,想以书画换些钱财,却是无人问津,如此坐吃山空,恐怕过不了多久,小弟就得离开临安,另谋出路了。”

江恺接道:“沈兄不必忧心,小弟我虽高中一甲,却也不一定能派官,等过些时候,要是朝廷不给派官,到时与沈兄一起,这天下之大,当有谋生之处。”

沈缙笑道:“江兄不要说笑,你金榜有名,名列一甲,朝廷但凡稍微有一些公允,给你派官不成问题,到时候说不得要请江兄多多提携,给小弟谋个差事,要是外放,小弟跟去做个书吏也行啊。拜托江兄了!”

江恺拍拍胸脯道:“没问题,若是朝廷给小弟派官,不管去哪儿,小弟一定带着沈兄!”

不过随即又道:“要是朝廷不给派官,小弟说不得就要跟沈兄去流浪了。”

沈缙笑道:“好好好,一起去流浪!天下之大,何处不能安身!”

杨丛义并没醉,听他二人境遇竟如此窘迫,不由得想起当年从淮西来临安求学,由于无钱买马乘车,只能步行,有时候为了省钱连客栈也舍不得住,到了临安,入了武学,虽然每月交钱可在武学吃饭,但伙食实在不怎么样了,一年到头荤腥少见,由于不知将来会有何出路,钱财有限,不敢随意出去花销,若不是汤鷽偶尔请客,他怕是一年到头都吃不上肉。求学时,未授官之前那一年多时间,既要为生活焦虑,又要为将来焦虑,真是一段难熬的时光,怕是与他们二人如今的处境相差不多吧。

只是他经过几年艰苦的锤炼,已经变的很节俭,苦日子也能甘之如饴,但沈缙、江恺二人久在临安,能入太学求学,家境肯定要比他好上不知多少倍。但在繁华之地生活久了,日常花销难免大手大脚,何况太学学子上千,其中不乏家境殷实、大富大贵之家的子弟,文人学子又好面子,攀比之风必然盛行,再有广泛交际,互相吃请,想要养成节俭的习惯怕是不可能。

记得去年分别之时,汤鷽给过他们一人一张银钞,虽然没问是多少,但怎么着也不可能是十两或百两,按汤鷽的性子,手里有钱之后,自然是大大方方,所以那张银钞不会少于一千两。这才不到一年时间,他们竟然将钱花完了?可见他们在临安过的是什么生活,节俭二字怕是不跟他们沾边。

“沈兄、江兄,若是你们闲来无事,我也许能给你们介绍个差事。”杨丛义笑道。

朦朦醉意之中,二人一听此话,顿时抬眼看过来,只听沈缙问道:“大人此话当真?”

江恺则道:“不知是何差事?”

杨丛义道:“其中一项差事适合沈兄,便是继续你之前在船上的研究,有些研究成果,你应该都做了记录,等把该做的研究做完,可去朝廷换取奖励,或是著书立说,出售给大书铺也行,再不行,可拿着你的研究成果去找合适的商人合作,以后获得的报酬,应当不会少。”

沈缙忙道:“对,去年大人就跟我说过,还有些研究要做,眼下正好无事,大人一声吩咐,小弟随时可以开始!”

杨丛义笑道:“不忙,那些随船回来的物资材料都送到专门存放的库房去了,要通过黄大人才能接触到,等我见过黄大人以后,再联系沈兄不迟。”

“好好好,小弟就等大人的消息了!”沈缙十分高兴,真能找到差事,他就不用离开临安,去他处谋生了。

“大人,我呢,有没有适合我做的差事?”江恺马上追问。

杨丛义道:“江兄曾在宣威军执掌军纪,又曾招募过一支几千人的后备军,参与过后勤供应,采购过大批货物,你可做的事情很多,但你如今是新科进士,也许朝廷很快就要给你派官,所你其实不用着急自己找差事。要是再过十天半个月,还是没授官没差遣,江兄便跟我一起在军中做事,如何?”

江恺一听此话,稍稍有些犹豫,不过片刻之后,便道:“好,多谢大人提携,小弟对军中之事还是比较熟悉的,过几日要是还没授官没差遣,小弟便追随大人左右,再军中闯一番事业,建功立业,也未尝不可!”

杨丛义笑道:“男儿何不带吴钩,收取关山五十州!江兄此言豪气,但有此心,真能在军中闯出一番名堂也说不定。大宋此时江山半壁,山河破碎,正是大好男儿从军征战,建功立业之时。江兄在军中时日虽不长,但也能跟将士们同吃同住,熟悉军纪军情,又亲自带过后备军,若是真正入了军营,用不了多久便能适应,建功立业,封侯可期!”

江恺笑道:“小弟借大人吉言,若真无官可授,无差可遣,小弟便去投军,到时还望大人引荐,给寻个合适的差事。”

杨丛义哈哈笑道:“好说好说,我若去军中任职,一定带江兄同去。若不去军中,也会给江兄在军中寻个差事。”

江恺晃晃悠悠起身,举杯道:“小弟三年前得到大人邀约看重,在宣威军中委以重任,后随船出海,经历颇多,收获颇丰,一回临安,稍稍准备,今科便高中一甲,与这几年的经历、增长的见识,有莫大的关系。今日又得大人许诺,小弟无以为报,只能以一杯水酒,敬谢大人!等哪日小弟飞黄腾达,绝不忘大人今日之恩!小弟先干为敬!”

说完,举杯仰头,一口将洒了半杯的香酒喝尽。

杨丛义举杯笑道:“能一起共事便是缘分,说什么恩与不恩。坐坐坐,不必多礼。”说完也将杯中酒饮尽。

江恺提壶将两只空杯斟满,举杯又道:“大人,再饮一杯!”说着又将杯酒饮下,这才扶桌坐下。

杨丛义饮完杯中酒,笑道:“美酒虽好,不可贪杯啊!”

“既是美酒,当再饮百杯!”江恺醉了,醉酒之时,意气风发,与清醒之时大有不同。

“江兄醉了,不可再喝了!”沈缙说话间,又给桌上空酒杯满上。

“小弟没醉,小弟还能再喝!”说着便拿起桌上的杯子,举杯道:“大人,沈兄,满饮此杯!”

杨丛义、沈缙举杯同饮。

故人相聚,今日高兴,趁兴而醉,有何不可!

这一顿酒吃完,繁星闪闪,已近二更天。

第427章 暗夜黑影

此时天色已晚,城门早已关闭。

杨丛义倒是不急,他早有准备,下午进城之时便将官衣官帽随车带上,以防吃酒太晚不能出城,如今果然料定。

等到吃完酒,结账之时,他一阵肉疼,一顿酒整整花了他将近十六贯钱,随身带的私房钱几乎全部花完,若让清尘知道,不知道她该心疼成什么样。

三人在小儿搀扶下,晃晃悠悠出了酒楼。

杨丛义找到等在一旁的苗九,一声吩咐,便将江恺、沈缙二人扶上马车。

车轮滚动,杨丛义三人被一马车送到沈缙、江恺二人住宿的客栈。

今夜不能出城,杨丛义也只能在此留宿。

撑着醉意,安排好另外两人,他稍稍洗簌一番,便倒头睡去。

繁星满天,不见月亮踪影。

城西一处宅院里,院中站有两个人影,眼望院门,似是在等归人。

“夫人,现在都二更天了,老爷今晚应该不会回来了。”站在一旁的小丫头打了个哈欠,抬手揉揉眼睛。

另一女子抬眼看看天色,回道:“你先回房睡,我再等会儿。”

小丫头道:“莲儿在这儿陪夫人,夫人不睡,莲儿也不睡。”

清尘没有理会,只是站在原地,望着夫君归处。

夜色沉沉,没有月光,四下有几分朦胧。

下午离开时,他虽说了如果太晚城门关闭,就在城里客栈留宿,但同时也说了,只要来得及出城,就一定回来。

城门应该关闭的有一会儿了,也许他已经出城,正在回家的路上,也许被拦着城里,可以不用等,但万一他能回来呢?

夫君回不来,清尘便不能安心去睡,倒不是担心他在城里或半路有什么意外,只是担心他交友不慎,与两个书生故人去烟花柳巷吃酒,或是吃酒之后又去寻花问柳。

临安不比泉州,听说临安好玩的地方太多,只要有钱,想要什么都有。

清尘心眼不大,上次那个说不清道不明的汤姐姐,她还没问夫君,他们之间到底是什么关系,一想起来,心里就像扎了一根刺,难受的厉害。

夫君与两个故友在城中喝酒,谁知道酒后他会不会被他们带去不干净的地方,等他明天回来,一定要好好问问。

清尘越想心里越难受,一生气,转身就朝屋里走去。

“夫人,你不等了?”莲儿赶紧跟上。

“不等了,睡觉。”清尘头也不回。

莲儿步子太小,落后几步,天色较黑,便有些害怕,快走几步之后,忍不住回头往后看去。

谁知她一回头,便见一条黑影远远的闪过,吓的她顿时惊叫出声:“鬼啊!”往前一扑,紧紧抓住夫人的手臂。

清尘一惊,停下脚步,急忙回头望去,院中来来回回扫视几眼,并没发现异样,便训道:“大惊小怪的叫什么,哪有你叫的东西!”

莲儿不敢回头,伸手往后一指,低声道:“就在那儿,我刚看见一个黑影就在那儿!夫人我们回屋吧,我怕!”

清尘顺着莲儿手指的方向看去,那边与院墙相接,是个阴暗的墙角,在夜色里黑不隆冬的一片,什么也看不到。

盯着那片阴影看了一会儿,她也有些害怕了。

夫君今晚不在,若真有不干净的东西进了院子,她可怎么睡得着?不管那儿有没有东西,她都得去看看,不然今晚就没法睡觉。

“取我剑来!”清尘朝莲儿耳边低语。

莲儿一听此话心里一惊,抓住夫人胳膊的手抓得更紧了。

不过少息之后,迅速松开手,快步进屋将剑拿了出来,赶紧递给夫人。

清尘接剑在手,胆气壮了不少,随手轻轻将剑拔出剑鞘。

“别过来!”

留下一句话后,清尘持剑在手,护住身前三尺,便一步步朝院中走去,直往院墙黑暗的角落逼近。

到了院中,黑暗里还是看不清楚,清尘止步,长剑一指,一声大喊:“谁在那儿!”

院中寂静无声。

清尘心里有几分忐忑,未知的黑暗总是让人恐惧,即使她身怀武艺,也不能例外。

站在院中,距离那黑暗角落三四丈远,僵持了好一会儿,清尘还是没敢再往前走动。

莲儿叫的那声鬼,把她也吓到了,纵使她有武艺,也不能跟鬼斗啊!

“夫人,怎么了?”

身后一声女子的询问,清尘的胆气无端壮了一分。

“没事,院子里好像进了脏东西。”清尘右手举剑,双眼盯着黑暗的角落,没有回头。

“啥脏东西?”女子话语间一惊,随即喊道:“夫人别怕,二娘来帮你!”

那女子说话间,拿了跟棍子就跑到院中,冲到清尘身前。

此女子便是,厨娘白二娘。

清尘一见白二娘手举木棍来到身边,她的胆气更壮,将手里的剑一扬,朝阴影处喊道:“别躲躲藏藏,是人是鬼,出来看看!我们可不怕你!”

阴暗处,听不见一点动静,更不见有任何东西现身。

已到这个地步,不如不弄清楚阴影里是不是有东西,她们今晚是不敢睡觉了。

犹豫片刻之后,清尘持剑往阴影处,一步一步走去,手中长剑护住前身,白二娘举着木棍跟在一旁。

一步步,越走越近,四丈.....三丈.....两丈......

忽然,清尘在黑暗中似乎看到一个模糊的黑影,心下大惊,当即左手一扬,将手里的剑鞘朝那黑影使劲砸去。

剑鞘瞬息之间飞进阴影中,与此同时只听一声磕碰之声响起,随即剑鞘飞出阴影,落于院中。

几乎就在同一时间,只见角落里一条黑影,顺着墙角往上窜起,双脚连蹬院墙,一条手臂瞬间搭上墙头,猛一用力,整个身子往上一纵,就想翻过院墙离去。

清尘眼神锐利,眼见作怪之人现身,哪容得他轻易离去,脚下连点数下,几步冲至墙下,纵身而起,长剑一挥,便朝对方小腿削去。

那黑影正要翻过院墙,忽闻背后脚步声急促,急忙头回一看,见对方长剑斩到,腾手格挡已然来不及了,情急之间,小腿向后一弯,双臂用力一撑,翻过墙头,滚落墙外。

清尘一剑斩空,在半空中,一脚蹬上院墙,借力纵身跃回院中,整个动作行云流水,一气呵成。

眨眼间回到白二娘身旁,就像她从未出手一样。

白二娘看着身旁持剑在手的夫人,她简直不敢相信的自己的眼睛,她不能相信刚刚那一幕出自夫人之手,甚至不敢相信夫人真的出手过,但亲眼所见,不由得她不信,只能暗叹一声,夫人真是一位高人!

清尘将剑尖举到眼前一尺之内,细细一看,之间剑尖之上留有一丝血迹。

距离清尘很近的白二娘也看到剑尖上的一丝红色,赶紧问道:“夫人,要不要去追那贼人?”

“天太黑,别追。”

清尘上前几步,俯身捡起落在地上的剑鞘,转身朝院中走去。

“夫人,那是鬼吗?”莲儿远远的见夫人从黑暗角落处回来,赶紧喊道。

“哪有鬼,是个贼。”清尘快步回来,与此同时,他不时的回头往院墙处回望。

“夫人,那贼被你赶跑了吗?”莲儿看了看夫人手中的剑,又望望那个黑影存在过的角落。

清尘没有回房,转身站在屋下,朝四周院墙望去,朝院内黑暗中望去。

“夫人,那贼应该不会回来了吧?受了伤应该早跑了。”白二娘话虽然这么说,但她手里拿着的木棍却没有半点放松。

“不知道。不知道那贼人是什么时候潜进来的,从哪儿潜进来的,看他那身装扮,不是一般的贼,还是小心点。今晚夫君不在,就出了这等事,你们都不要回去睡了,就在这儿守夜。”清尘紧盯着院门处,不敢有丝毫放松。

“莲儿,去搬三把椅子出来,我们今晚就在这儿坐着。”

“是,夫人。”莲儿应了一声,赶紧进屋。

不多时,便把一把椅子放在夫人身后,正要再进屋,白二娘道:“我去搬吧。”

清尘没有说话,当即在屋檐下的椅子上坐下,左手剑鞘,右手长剑。

白二娘很快搬出两把椅子来,摆放在屋檐下。

“站着做什么,都坐下吧。”

“是,夫人。”

清尘一声吩咐,莲儿当先在靠近夫人的椅子上坐下,白二娘见莲儿坐下以后,她才慢慢在靠边的椅子上坐下。

主仆三人坐成一排,背靠房屋,面朝院子,看着院子院墙,也望着满天星斗。

院中安安静静,沉默许久以后,听白二娘道:“夫人刚才好厉害啊,一剑就把那贼人吓跑了。”

莲儿自豪的回道:“那当然,我家夫人自小练武,已经练了十几年,还亲手杀过匪徒呢!”

“夫人可太厉害了!二娘要是也会武功,就不怕被人欺负了。”白二娘回道。

莲儿道:“练武可不简单,夫人教了我好久,我都没学会,太难了。”

“别说话,贼人受伤不重,估计还没走远。”

清尘低声一语,两人马上闭嘴,不再开口。

夜深了,更静了。

第428章 最终决断

一宿过去,天亮了。

杨丛义没有回来,枯坐一夜的三人在天色大亮以后再也坚持不住,几乎就要坐在原地睡去。

可清尘作为一家之主,她怎能安心?

叫上莲儿和白二娘一起,三人小心翼翼,出了院门四处察看一番,周围早已没有贼人踪迹。

昨晚那黑影翻墙而过的地方,只留下几滴早已变黑,干了的血迹,顺着血迹寻了一丈多远,再也看不到半点痕迹,要么伤的不重及时止血了,要么被贼人趁夜将血迹擦去。

三人回到院内,各个房间检查一番,没发现有什么东西丢失,清尘这才稍稍放心下来,看来那贼人应该是潜进院内之时,刚好被回头的莲儿发现,他还没来得及有任何行动,便被赶了出去。

清尘一阵阵后怕,要不是莲儿发现了贼人,那贼人不知道要偷走多少东西。

坐了一宿,又累又饿,白二娘简单做了些饭菜,三人先后吃过,这才轮流进屋休息。

临安城里,从日暮到清晨,从清晨到正午,不论刮风下雨,还是骄阳烈日,没有任何一刻不喧嚣,没有任何一刻不热闹,他们似乎不知疲倦,从清晨到日暮,从日暮到晨曦,整日绽放在自己的天地。

街上一片祥和热闹,殿前司都指挥使衙门里却是另一番景象,安静的十分异常。

因为几乎每一个人都知道,都指挥使大人发怒了。

执行军法,十军棍打完,那挨了打的将校拖着疼痛的身体再次走进都指挥使大人的官署。

“大人,末将领完军法!”那将校在杨存中身前,站稳身体,抱拳禀报。

杨存中面无表情,将拿在手里的文案丢在书案上,一言不发,盯着那将校。

过了片刻才道:“是不是跟你说不要蛮干?”

“是,大人说过。”那将校咬牙回道。

“既然说过,你为何不听?”杨存中依然生气。

“末将派人盯了好几天,她从不外出,实在打探不到她的信息,这才出此下策,抵近察看。”被打的将校回道。

杨存中沉默,时间紧迫,短时间内他必须要弄清楚杨丛义一家的底细,如果没问题,就要有重任托付,他催的急,属下也不能不急,真论起来也怪不得他们,于是脸上神色稍缓。

“可查到消息?”

“探子太心急,刚进院子就被发现,不得已只能退走,但也带回来一些消息,探子说那女子武艺高强,一手剑法使得很精妙,绝对有实战经验,不是大家闺秀的花架子,还听下人说那女子练武十几年,还曾亲手杀过人。”将校忍痛回道。

“练武,杀人,那就不是大户人家出身。”杨存中随后又问道:“据你们观察,那女子是何出身?”

“大人说的对,那女子确实不是大户人家出身,据探子报来的消息,就在前几天他们在家里立了一个牌位,经查他们制作那牌位不是祭拜爹娘父母的,而是用来祭拜授业恩师,那个牌位正是为女子恩师所立。再从女子一身剑法武艺、杀人经历来看,多半出自江湖门派,或是山野隐士。结合他成亲时机来推测,二人相识或是成亲时间,应当在他入武学之前,他在入武学之前,不过是山野小民,还曾在太湖、怀宁衙门做衙役捕快,身份低微,能跟他结识的,应当不会有身份地位,所以那女子极有可能出自山野草莽。”将校一番分析,便将清尘的身份说了个八九不离十。

杨存中显然比较赞同手下的推测,既然他的夫人出身一般,那他就不会受到他夫人一系的拉拢,他在官场之中认识的人又极为有限,有交情联系者也只有寥寥数人,他可能主动结交的官员,他对别人来说无用,没有结交价值,放眼跟他有过交集的在京官员之中,会主动找他的恐怕也只有黄大人一人,其他几个官员,如户部右侍郎戴骢、枢密院都承旨何谓、礼部侍郎陈诚之,就是他登门求见,他们也不一定会赏脸见他一面,更不要说结交。

由此来看,杨丛义在南剑州的所作作为,应当如他那日所述,全是出自本心,没有任何人提前授意,更不可能参与谋划,一切的起因还是神骑军太多大胆放肆,而他一开始又受当地知州巧言所欺,为州衙所利用,这才在神骑军中找出了三十多个凶手,好在后来他用逃兵之计,斩断了州衙追索神骑军责任的意图。从最后的结果来看,期间所为还是可圈可点。

至此,他是忠是奸,杨存中已经找到答案。

“他家不要再去探查,记住了?”杨存中吩咐道。

“是,大人!”将校抱拳应是,而后拖着受伤的身体退了出去。

杨存中再次拿起书案上的文案细看,这文案不是别的东西,正是兵案报上来的几份章程之一。

其中两份呈给了皇上,剩下的几份,内容也不少,他也能从中看出一些东西,整个章程虽然看起来十分完整,但还有很多细节待补充完善,且有许多回还的余地和自由发挥之处,若再仔细想想又能发现那些东西虽然没有写在章程里,但又似乎隐隐包含着那些东西,整个章程前后呼应,是一个非常完整的东西,其中还暗藏着一些看不见,也捉摸不透的东西,但以他从军多年的见识和理解来看,章程中看不见的东西对打仗却十分有用。

看来这个杨丛义还真是个可堪培养之人,武学一年多没白学,之前在海外、广南打的那些胜仗也不尽是因为对手太弱,行军打仗还是有他自己的一套。

杨存中将章程放下,是该做个决断了。

呈给皇上的选将章程已经批红,虽然最终打了很大折扣,但也在意料之中,不是不能接受。

但朝廷给出的统帅人选他不是很满意,他想要的是在军中有名气有资历的统帅,如此才能鼓舞士气,可朝廷指定的却是年轻的没有任何军旅经历普安郡王,他虽任常德军节度使,可那不过是挂名而已,常德军在哪儿估计他都不知道,安排这样一个统帅,可见朝廷根本就是把这次的选将操练当成了儿戏,一个久居临安宫中和王府的王子,能懂什么军事,不过就是派去搅局,或是混些资历。

可对此,杨存中也不能再说什么,他虽是统管殿前司禁军的,可他的调兵权限极为有限,几乎全归于朝廷之手,安排统帅他更是说不上话,只有听话的份。

此次选将对殿前司、对所有禁军来说都极为重要,既然统帅不行,殿前司派出去的主事之人就必须得力,不然这一番大动干戈就白费了。

殿前司有带兵资历的人不少,但真正愿意离开临安几个月去带兵选将的,真还找不出几个,这十年他们早已过惯了安稳的日子,没几人愿意出去风餐露宿,可那剩下的几人他又不放心,对他们来说临安就像是牢笼,一旦离开临安,他们怕是会花天酒地、吃喝玩乐,直接就把选将之事抛在九霄云外,到最后免不了又是弄虚作假,糊弄殿前司,糊弄朝廷。

杨丛义,他已经斟酌了很久,这选将章程肯定是他写的,他组建过新军,做过监军统过兵,打过仗立过功,是一个非常合适的人选,可无奈他实在过于年轻。

如果把这等殿前司大事交给杨丛义来办,他自己会不会有压力暂且不说,恐怕没人可以放心。统帅二十多岁,主事之人二十多岁,所有参与挑选操练的将校士兵也是三十岁以内,没有老人压阵,不是会出乱子,就是最后变成儿戏,一切筹备、愿望都成空。

但眼下不管是殿前司,还是整个禁军之中,可用之人真的没有了,因此才要选将,挑选年轻将校加以培养,而以现有信息来看,杨丛义无疑是军旅之中年轻将校里的佼佼者,否则也不会将他从军中调来殿前司任职。

其实杨存中的选择不多,兵案其他两人他根本不会选,张兵案圆滑爱财,无事装病,连署衙都不愿意去,更别说让他长时间离开临安,另一主事孙淼,从来就没去过军中,官职是得自恩荫,几乎就未曾离开过临安。

其他诸司衙门更不必说,不升官不给钱,谁愿意揽兵案的事,可殿前司诸司衙门的官职一个也不缺,等着排队的不知道还有多少,哪能胡乱承诺办好选将之事就给升官,那以后一吩咐他们办事,诸司各衙门就要求升官,他哪有那么多官职给他们安排,何况安排官职也不是他说一声就算的。

因此,不论如何考虑,不论从哪方面看,就目前来说,杨丛义就是唯一的选将主事人选。

杨存中思来想去,最终下了这个决心。

“来人,去兵案把张兵案和杨秘书叫来。”

他一声吩咐,一校尉马上应是,匆匆离去。

这个决心一定,混乱的思绪渐渐稳定下来,但愿他能办成此事。

第429章 这是机会

果如杨丛义所料,实战演习选将之事,最终还是落到他头上。

在都指挥使衙门,都指挥使大人说的很清楚,殿前司临时设立选将司,都指挥使兼任正使,杨丛义任副使,由他具体负责选将之事,不光兵案要协助,若有需要,殿前司诸司衙门全都要协助。

除选将司外,还要在婺州义乌县设立选将营,普安郡王为统帅,殿前司选将司副使任副帅。

在任命文书正式下达之前,杨丛义可以继续在兵案办公,之后就要去都指挥使衙门。

杨存中如此安排,便是要想尽一切办法,提高选将的影响力,降低杨丛义主持此事的阻力,他自己兼任选将司正使,那么纵使杨丛义主事之时有些行为常人不能理解,他们也不会轻易向杨丛义发难,减轻他的压力。

都指挥使大人这么安排的用心,杨丛义还是能看得明白,选将司的地位拔高,那他主事之时就能轻松不少,令出都指挥使衙门,其他人哪有不听的道理。

但他也明白,这都是暂时的,一旦此事完成,选将司马上就会撤销,他还是会回到兵案去,不能因为突然提高他的地位,给了他一些权限,他就有了跟诸司正副使平起平坐的能力,不过是权宜之计,一片昙花而已。

认清定位,才不至于飘飘然,得罪一些不能得罪的人。所以,从都指挥使大人告诉他任命那一刻起,他就明白,即使给了他独立做主的权限,他也不能真的行使,所有命令都必须出自选将司,出自选将司正使,而他只是一个执行命令之人。

临安任职不同于回易船队,也不同于宣威军,这两个地方盯上的人少,且都远离临安,几乎不会有人插手,很多事他都可以决断,但在临安,他就只是一个可有可无的小角色,看不顺眼,随时就会被人踢开,不得不低调再低调,小心再小心。

方才在都指挥使官署,他们没有聊任何关于选将的具体事项,只是告诉张大人关于选将章程之事,说他呈报的章程很好,朝廷已经批复,可以马上按章程施行选将,原本是要兵案全权负责此事,但考虑到张兵案身体不太好,恐怕难以适应长时间外出,兵案又无其他合适人选,所以将此事从兵案单独提出,再建一个临时机构负责。听到这话,张兵案自然心喜,他才不愿意招惹那么麻烦、又吃力不讨好的差事。

随后马上又说了设立临时机构选将司之事,直接宣布将杨丛义借调到都指挥使衙门,临时担任选将司副使,并告诉他们,选将司副使将担任选将营副帅。

张兵案本就不想管事,杨丛义的去留,他一点都不关心,只要没他的事,一切都好说。所以对于选将司把他排除在外,没一点不高兴的意思,因为他知道这个选将司就是为此事设立的而已,差事一完,马上就会撤销,毕竟不可能年年选将,动这么大干戈,谁受得了。

一回到兵案,张大人便把杨丛义叫去他的官署。

“杨秘书,此次选将章程是兵案所出,原本选将之事也应该由兵案来办,无奈我身体不允许,兵案也没其他人能协助,只凭兵案,此事万万不能完成。不得已,都指挥使大人才把你单独从兵案调出去,放在都指挥使衙门,虽然你调出去了,可你还是兵案的人,除了挑选将校,大教阅转资也是兵案份内之事,今天一并把此事全权交予你办理,如何?”张大人直言不讳,道明其中的关系,又将兵案的一大差事安排下去。

不管能不能做好,张大人既然都已经开口了,杨丛义就没有说不的道理,于是应承道:“是,大人,下官一定尽力办好此事。”

稍稍一想,随后问道:“大人,但不知今年的转资员额是多少?”

张大人道:“每年都是一样,可转资一百人,充补殿前司诸班直。”

“是,下官明白了。”杨丛义应道。

大教阅转资,说了白就是通过校场考核,挑选一批附和条件的士兵进入殿前司直属部队,用做守卫临安和皇城,守卫临安的禁军待遇自然是要比驻守在外地的禁军好,守卫皇城的禁军待遇又比守卫临安的好上不知多少倍,其中还有不少士兵是勋贵之后,特别是内宫殿试,他们来头不小,官职也不低。

当然,通过大教阅转资的禁军不可能直接进入皇城,他们先得充入拱卫临安的禁军,而后经过历练挑选才能编入守卫皇城或各中枢衙门的班直之中。

杨丛义要做的只是从各地方驻守的禁军中挑选出一些身体条件优秀的士兵就行了,至于是否补充殿前司诸班直,可轮不到他做主。

几句话将事情交代清楚,张大人感觉浑身舒坦无比,今年的几件大事都算安排出去,下半年终于能悠闲几个月了。

此间无事,杨丛义告退离去。

眼下他在兵案实际上已经无事可做,回到署衙以后,他便开始思考选将之事具体如何推行。

孙淼眼见杨丛义闲坐,而他却要处理文案,心里顿时就有些忿忿不平,凭什么他一个引发诸多流言蜚语之人,近期还可以多次出入都指挥使衙门?

愤懑之下,孙淼多次有意无意的拍打桌案,弄出各种响声,引的署衙外的衙役不时探头进来,以为是大人们招呼他们有事。

杨丛义一心在想选将之事,他可顾不上旁边的孙大人有什么心思,虽然他感觉到孙大人明显没有初来兵案时对他那么友好,但他也没有表现出任何敌意,对孙大人的态度依旧。

选将之事,事关重大,关系到禁军未来十年是否有人可用,是以他接到任务,便十分上心,不愿在杂物上分心分神,因为他很清楚,十年之后完颜亮肯定会挥军南下,直扑长江,而那个时候就是他建立功勋的最好时机,要建立功勋,凭他一个人不行,得有志同道合的盟友,共同进退。

但整个大宋自十年前与金国签订“绍兴和议”之后,中兴四将,死的死,隐退的隐退,十年以来,如今大宋军力已经式微,军队内部也腐败不堪,再过十年,宋军是何模样,不难想象。

因此,杨丛义如果想在十年之后抓住建功立业的机会,从此刻起他就得组建自己的班底,打造一支共同进退的精锐之师。

上学时学过历史,他知道完颜亮南侵失败之后是南宋唯一的一个反击机会,而历史上,由于一些统军主将贪生怕死,畏惧不前,致使军心不能统一,导致一败再败,从而再无与金国争雄的资本与勇气,这不得不说是一个巨大的遗憾。

造成这个遗憾有诸多原因,但自绍兴十一年开始,宋金议和之后,宋军荒废二十年,军中无人可用,却是大宋不能北伐收回故土的主要原因。若当年岳飞或韩世忠还活着,断然不会错过那次北伐的机会,可惜最后只能启用垂垂老矣,却又不太会打仗的文臣张浚,将好不容易聚拢起来的北伐民心、军心葬送。

说到底,完颜亮南侵失败之际,南宋君臣没有抓住收回故土的机会,绝大多数原因就是因为没有统兵之帅,没有敢战之将。

而从后世来到这个时代的杨丛义熟知这些事情,十年前主和派掌权,大宋没有抓住收回故土的机会,十年后主战派当政,若再不能抓住,一战失败之后,就再也不会有机会。

杨丛义自入武学开始,他一心想的就是利用十年时间独领一军,而后抓住完颜亮南侵的机会,建功立业。

如今这个选将的机会落到他头上,他自然要紧紧的抓住这个机会,挑选出敢打敢拼的青年将校,以期在十年之后多几个能在战场上共同进退之人。

此时他的心里只有选将一件事,除了选将,其他不管什么乱七八糟的事,他都不在意,包括孙淼制造的莫名其妙的动静。

不管想到什么,杨丛义都随手在纸上随便写下关键字词,组建选将营之前,需要将选将和大教阅之事传达各军,对参选之人有什么要求,参与选拔的各军需要提前做什么准备,行军、补给、军容、军纪等,都需要一一说明。

根据杨丛义的设想,他想挑选的将校和军队必须要有坚定的信念和强大的毅力,不符合条件的,根本就不可能让他们到选将营,各军到达选将营只是第一步,后面还有诸多考核,综合素质优越的,才能最终通过挑选,脱颖而出。

都指挥使大人没说此次要挑选多少人,但据他猜测不会太多,参选的只有三四十支禁军,选将司不可能让他们一下子来七八十支参选队伍,毕竟还要留一部分军队驻守地方。

杨丛义知道各军真正在编人数不多,一军抽出五百人,剩下的估计不会太多了,抽出一千人,怕是那支禁军就成了空壳子。

第430章 重磅消息

坐在出城的马车上,杨丛义依然心潮澎湃,久久不能平静。

选将之事关于大宋王朝未来,关乎十年之后是不是有战将可用,关乎淮河以北的故土能不能收回。

作为武官,朝廷是主战还是主和,他不能左右,因为那些都是文官集团的事情,而文官集团是大宋朝廷的根基,他憾不动,整个宋朝最有成就的名将名帅也不能憾动。

他能做的、想做的,就是在朝廷需要他们出兵打仗的时候,他有兵可领,有同道中人。

齿轮滚动,翻转不息,马车在路上疾驰,驰往归处。

而杨丛义的心飞到江淮,飞到洛阳、开封,飞到大明、真定、飞到大同、燕京、辽东.......

“老爷,到家了。”

苗九一句话,将杨丛义的思绪从四处飞扬的幻想中拉回现实,只能无奈一笑,还是踏踏实实先把选将之事办好吧,有没有军队可统都还不知道,如何就能想到北伐燕京、辽东去了!

趁着夕阳,从马车上一跃而下,几步上前,叩响门环。

“谁啊?”门里传来莲儿的呼声。

“我。”杨丛义随口回道。

“我是谁?”莲儿又问。

“我是你家老爷!搞什么鬼!还要对暗号不成?”杨丛义心情很好,不由得调侃道。

“对,要对暗号。我问你,我是什么时候跟的夫人,具体日子。”莲儿一经提醒,马上就拷问起来。

“好几年了,这我哪儿记得。赶紧开门,老爷我口渴了。”杨丛义不得有心想,难道清尘不在家,不然莲儿敢玩心这么重?

“记不得我就不给你开门!”莲儿在门内喊道。

“莲儿,你做什么,是不是老爷回来了?”清尘在院中问道。

“夫人,外面有个人说是老爷,我问他问题,他又说不出来。”莲儿赶紧回道。

“清尘,是我啊!”杨丛义一听院内的声音,马上喊了一声。

“还愣着干什么,给老爷开门。”清尘马上一声吩咐。

莲儿似乎有些不情愿,但在夫人注视下,还是很快把门栓取下,将院门打开。

见门外真是老爷,莲儿不由得小脸一红,忙低头行礼叫声一声:“老爷回来了!”

杨丛义一步跨进门来,看了一眼莲儿,见了清尘便问:“她今天这是怎么了?病了?”

清尘没好气的回道:“没病。”

“没病怎么还盘问起我来了?”嘴里说着,脚下朝清尘走近。

身后的莲儿将院门关上,留了门缝。

“还不是因为昨晚夫君没回来,家里遭贼了。”清尘没什么好隐瞒的,反正是虚惊一场,没丢东西。

“遭贼?我们才搬来多久,就遭贼惦记?你们没事吧?”杨丛义一听这个消息,心下猛然一惊。

“没事,我又不是柔弱的女子,那贼刚进来,就被我们赶跑了。”说起此事来,清尘满脸自豪,毕竟跑到家里来的贼是她亲手赶走的,她可是保护了这个家的大功臣。

“娘子十年武艺没白练,厉害厉害,为夫佩服!”杨丛义笑着拉起清尘的手,便往屋内走去。

“夫君,平日里可不见你这般高兴,今天是有什么喜事?”清尘觉察出了他今天的不同。

“是,是有喜事,不过对娘子来说就不是喜事了。”杨丛义脸上的笑容一敛,如此回道。

这个回答可把清尘惊了一下,顿时心底开始胡思乱想,脸上神情一紧,忐忑与紧张写在脸上。

人生三大喜事,他乡遇故知,洞房花烛夜,金榜题名时,该遇到的人前些天就遇到了,都在当官了,金榜题名是不可能了,那就只剩下洞房花烛夜了,难道是曾经跟夫君在临安分别的那个汤姐姐回临安来,遇上夫君了?

清尘心下十分忐忑,想问又不敢问,生怕被自己猜中,若真是这样,她该如何自处?

忍了片刻,心下气息翻滚不息,难以平复,终是没有忍住,几乎有些颤抖的问道:“什么喜事?”

杨丛义犹豫了一下,见清尘脸上神色变化,想来她已经猜到,有了心理准备,于是回道:“有件大事定下来了,我要离开临安一段时间了,一走少则两个月,多则三五个月,不能在临安陪你了。”

把心提到嗓子眼的清尘一听这话,悬着的心顿时放了下来,轻吐一口浊气,不由的说道:“夫君,你可吓死我了,我以为是什么大事。这事你之前就跟我说过啊,朝廷大事,夫君只管去做,家里交给我,不管离开多久,我都会把这个家看好。”

杨丛义笑道:“通情达理的娘子真好。”

这话本是夸赞之语,可清尘脸上却泛起羞愧的红晕,因为她刚刚想岔了,以为夫君说的喜事是去见了别的女子。这让她十分羞愧,不敢领受夫君夸赞,又不敢将方才心里所想直接说出来。

善妒,对女子来说不是好名声,清尘知道,她在泉州的两年也不是什么都没接触,她有意找过妇道妇德相关书籍,对此多有了解。可事到临头,总是忍不住嫉妒。

当初好不容易打消了汤妹妹对夫君的好奇之心,谁知又跑来一个汤姐姐,好像她与夫君还十分熟悉,颇有交情,这让她每次一想起来,心里就不好受,纵使在心里一遍遍告诉自己这样不好,也无法消除,因为汤姐姐与夫君实在太熟悉,又那么好看,那么清新脱俗,不能不让她担心,一旦她也被娶进家门,她以后的处境简直不敢想象,特别是她至今没能生育。

夫君如此夸她,清尘怎么敢领受?只能无言以对,沉默不语。

吃完晚饭,晚霞满天,二人也不想早睡,便在院中闲坐,抬眼望那晚霞聚散,来回飘忽。

清尘告诉杨丛义,白天她们已经在院子阴暗的角落里设置了陷阱,要是贼人再敢翻墙进来,保准让他跑不了。

杨丛义自然想问问是什么陷阱,威力大不大,可清尘没有直接告诉他,只说只要贼人跳进来,就不可能再逃跑。

他猜来猜去也没能猜出来,不过既然清尘有信心能防贼,他也就不再为家里的安全担心,毕竟清尘随道法高深的郑道长习道多年,武艺也练了十多年,区区几个毛贼,她还是能轻松拿下的。

等天色渐渐暗下来,二人洗漱一番,便双双睡去。

今天接下选将大事,对杨丛义来说是难得的喜事,自然性趣盎然。

清尘很想要孩子,恨不得夫君夜夜勤耕不停,已经经历过很多次,她自然也会尽力配合,尽量让夫君省些力气。

自从来到临安,他们几乎每夜都没消停过。

杨丛义说是要不要孩子都可以,但其实若有的选,他还是希望能有一儿半女的。

清尘更不用说,成了亲生不出孩子是什么下场,她在泉州可听过不少例子,最好的那个生活还更以前一样,只是她夫君又娶了其他女子,陪她的时间减少了一大半,那些生不出孩子的悲惨事例,她都不敢想起,成了亲没孩子,绝对不可以!

她很着急,毕竟她与夫君成亲两年半了,时间已经很长,她听说正常情况下,一般成亲一个月之内就能怀上孩子,可她直到现在,肚子里还什么都没有,这让她怎么能不着急?

杨丛义还年轻,精力很旺盛,一夜两次三次也不是不行,可他很清楚房中事适宜就行,多则伤身。

能不能生孩子,其实不在行房次数多少,关键还是要看时间和质量,以前上学自由时间多,网络信息发达,对此他也多少看过一些。

更多的时候,能不能生孩子还是要看体质和缘分,在后世有那么多治疗不孕不育的医院,但同时也有更多意外怀孕、多次人流,甚至抛婴弃婴的事情发生,总之就是想生的想不出,不想生的,接触一次就怀孕,后世都没道理可言,如今又有什么办法。因为这跟种地不一样,种地只要勤劳就肯定有收获,生孩子勤劳就不一定,很多时候要看缘分。

杨丛义知道这个道理,即使心情好,这天晚上也只耕耘了两次,便早早睡去。

睡眠充足,第二天一早,杨丛义神清气爽,像往常一样去了兵案署衙。

他还是跟昨天一样,写一写想一想,想一想继续写,忙了一天,孙淼不问,也不知道他是在做什么,只是心下十分不爽。

杨丛义顾不上关心孙大人的心情,他要考虑是关于大宋未来的大事。

如此又在兵案官署呆了三天,直到第四天,殿前司都指挥使衙门差人送来两份任命文书。

等当众宣读之后,殿前司各案司才知殿前司新设立了选将司,而兵案新人杨丛义被任命为选将司副使,同时殿前司又设立了选将营,由选将司副使担任副帅之职。

这个消息,就像一颗炸雷在殿前司衙门响起。

杨丛义是个地地道道的新人,因为整个殿前司衙门已经六七年没进人了,他才来不到三个月就委以重任,莫非有什么深厚的背景?

众官员私下议论纷纷,谁也搞不清楚原因。

第431章 最后的考验

对杨丛义的来历较为清楚的差事磨勘案沈忱,对此默然不语,不论其他人如何询问,他都是摇头摆手,不参与任何议论。

杨丛义接了任命文书,马上回到兵案署衙,简单收拾了些草纸文案,话不多说,跟孙淼打了声招呼,便随前来传令的将校迅速离去。

他初来殿前司,其实不愿被太多人关注,都指挥使大人搞的这么高调,却让他在众多人中难以自处,只能马上离开了事。

到了殿前司都指挥使衙门,杨丛义直接先被带去了都指挥使官署,面见都指挥使大人。

“大人,杨大人带到!”将校禀报。

杨存中抬头一见人已带了过来,便将手里的东西放下,笑道:“杨副使,请坐。”

“多谢大人!”杨丛义道谢之后便在旁边端端正正落座。

只听杨存中道:“杨副使可知殿前司为何要单独设立一个选将司?”

杨丛义略微一想,回道:“下官不知。”

杨存中道:“选将之事对大宋禁军来说极为重要,这次大动干戈要还选不出良将,下次可就没有这种机会了。可以目前殿前司诸司衙门现状来看,不管让哪个衙门按选将章程来施行选将,最后都难免流于形式,空耗人力财力。因此,我才不得不禀奏朝廷临时增设选将司,专门负责此事。”

稍作停顿,接道:“说到底,我还是对兵案等诸司衙门办差能力不放心,大家早就过惯了安身日子,个个暮气沉沉,让他们出去办差选将,多半也是出工不出力。而杨副使不同,从督造回易到调防广南抗击李越,意气风发,朝气蓬勃,正是执行选将章程最合适的人选!”

杨丛义忙道:“大人过奖!多谢大人抬爱!”

杨存中笑道:“选将章程虽然朝廷已经批复同意,但有些具体事项,在章程中并未写明,在执行时还要临时决断,不知杨副使是怎么考虑?”

杨丛义有几分疑惑的回道:“下官不知大人意思,还望大人明示。”

杨存中道:“这章程杨副使应该看过,有何优劣,你也应该了然于胸。我知道有事是要朝廷做主,但现在朝廷已经把选将之事全权交于殿前司,不会有任何干预。我先问一个问题,你以为哪支禁军可调来组建选将营?”

杨丛义回道:“下官初入殿前司不久,对殿前司诸军了解不多,此事当有大人做主。”

杨存中道:“杨副使,选将营副帅是你,哪支禁军可用来组建选将营,自己要你做主,毕竟选将营之事是由你具体操持。”

随后又道:“既然我把你调来选将司担任副使,又让你担任选将营副帅之职,便是对你极大的信任,以后选将之事,我不会有任何指令,全权交由你来办理,而我会为你提供协助和便利,所以我希望你能直言不讳!”

杨丛义见都指挥使大人把话说到这个地步,也不好再推辞退缩,如若惹恼了对方,丢了选将的机会,岂不是得不偿失?

于是赶紧起身认错行礼:“大人恕罪,下官方才尚有私心,未能体悟大人为大宋军队与社稷的一片苦心,没能以赤诚之心相对,请大人降罪!”

谁知杨存中却笑道:“好,既然明白了,那就不晚。实话跟你说,设立选将司,我兼任正使,便是为你能施行选将章程排除一切杂议非议,选将司诸事从今天起就由杨副使定夺!坐下说。”

“多谢大人宽恕!”杨丛义道谢,恭恭敬敬的坐下。

“关于组建选将营的禁军,杨副使当真没有考虑?还是为避嫌,有所忌讳?”杨存中笑问。

杨丛义马上回道:“大人慧眼如炬,下官确实考虑过一支军队。”

“宣威军?”杨存中叫出此军的名字。

杨丛义点头道:“正是。此军是下官当初提议组建,下官也具体参与了建军过程,之后在此军担任监军之职,跟将士较为熟悉,如果用他们来充实选将营,检验诸军,也能得心应手。只是下官与此军渊源颇深,恐犯军中忌讳,是以方才没敢提起。”

杨存中笑道:“杨副使多虑了,选将营除了副帅,上面还有朝廷派遣的统帅,何况要用哪支军队是殿前司说了算,我们的目标只有一个,那就是选出好的将校来,不存在任何忌讳。既然你中意宣威军,那就把宣威军调来填充选将营。”

杨丛义一听此话,连忙道谢:“多谢大人成全,如此下官便有几分把握了!”

杨存中随后又道:“不过选将营应该用不了太多禁军填充,杨副使准备调遣几个指挥?”

杨丛义回道:“下官以为有三个满编的指挥就够了,一指挥戍守防卫,一指挥备战,一指挥协助,一千五百人应当能完成选将营绝大部分职责。”

杨存中想了想,说道:“这样吧,调集四指挥,戍守防卫增加一指挥兵力。”

“是,大人。如此一来,下官就更有信心了。”杨丛义点头称是。

原本他所设想的也是调集宣威军四指挥兵力,只不过他还是担心会引起不必要的猜疑,故而缩减了一指挥,如今都指挥使大人亲自提出来增加兵力,他自然心下高兴。

“这次选将,朝廷能拨付的钱粮不多,大部分还是皇上从内库拨付,一共也只有一百五十万贯,钱粮不多,每一贯钱都要用到实处。”杨存中忽然说起钱粮,并透露了这次选将的总体预算花费。

关于这次选将,大约要花多少钱,杨丛义之前也粗略估算过,一百万贯勉强够用,朝廷能多付一些钱自然最好不过。

于是当即回道:“是,下官一定严加把控,保证每一个铜板都用在改用的地方!”

“钱粮之事,朝廷会按时拨付选将司。有了钱粮,能不能办好此事,全看杨副使了。”杨存中笑道,脸上神情看起来十分轻松。

杨丛义马上回道:“大人放心,下官一定竭力办成此事!不让大人难做,不让殿前司蒙羞!”

“好好好,有此一言,我就放心了。”杨存中哈哈笑道。听到这话他心下十分欣慰,已经很久没见过这样的年轻人了。

笑完过后,杨存中又道:“对了,还有一事杨副使要多加上心,选将之事枢密院不愿参与,他们已经把参与选将的各军行军路线、行军期限等调兵权限下放殿前司,具体行军路线和期限,也将由选将司自己来定。杨副使对此有何想法?”

杨丛义略一思索,便回道:“下官以为此事不难。把行军也列入选将考察的一部分,既然我们要在婺州义乌县建立选将营,他们只需从各自驻地直奔选将营所在地即可,选将司不必给他们制定行军路线,只需限定日期和行军军纪,不按军纪行军或是无故延误行军日期,直接取消参选资格,让他们原路返回就是。”

一定此议,杨存中深感赞同,要会打仗,首先就得会行军,不会行军,延误期限,预定的战场都不能如期赶到,如何能打胜仗?

“好,行军之事就按杨副使的意思办。”

选将诸事之中,杨存中最在意的三件事杨丛义都给了建议,并做了保证之后,他心下大定,当即说道:“从今天起,选将司正式设立。选将司具体事务由杨副使主持,若有棘手问题不能解决,直接来找我。至于选将营,我就不参与了,杨副使自己操持便是。”

杨丛义起身应道:“是,大人。下官一定办好此事!”

“李虎,带杨副使去选将司。”

杨存中一声吩咐,一校尉近前接令。

“杨大人,请跟我来。”

杨丛义抬手施礼之后,便虽那校尉离开都指挥使官署。

走过几道门,杨丛义被带进了一个较为封闭的小院子,院内空无一人。

“大人,这里就是选将司了,末将已经提前让下人清理干净,可以直接入住。”那名叫李虎的校尉在一旁介绍道。

杨丛义站在院中四下看了看,房间倒是有几间,只不过好像空置很久了,没有丝毫人气。

“大人,这边请,副使官署在这边。”李虎说完便在前边引领,走向旁边一间屋子。

杨丛义转头一看,只见那间屋子门头上挂了一块还算精致的匾额,只是上面用黑墨写了几个大字:选将司官署。

既然是临时设立的机构,时间紧迫,用黑墨题匾,但也没有什么不可以。

李虎推开官署大门,屋内陈设一目了然,空空的书架,空空的桌椅,清扫的十分干净,看不出任何曾经有人使用过的痕迹。

杨丛义走进官署内,四下看了几眼,就在书案后的椅子上坐下。

刚一坐下,抬眼向前一看,心底便升起一股奇妙的感觉,因为整个官署现在是他一个人所有,这是前所未有的感受。

“大人,都指挥使大人让末将留在选将司听凭大人差遣,大人若有什么差事,只管吩咐末将就是。”李虎站在书案前抬手行礼。

第432章 召集令

杨丛义隐隐飘动的心神,马上稳住。

心下顿时自责不已,他是来做事的,而不是只来做官的,若此时就沉迷于做官,怕是马上就会失去前进的斗志。

“你先去找些笔墨纸砚来。”

“是,大人。”

李虎应声离去。

杨丛义起身,该是打拼的时候,怎可存那安逸的心思。

心念转动之间,便把身后那张坐起来很是舒适的椅子搬到一边去,再拿过一把普通的椅子放在书案之后。

安逸往往就是从日常坐卧开始,如果觉得舒适,谁还会轻易从舒适之中走出来?

李虎很快找来杨丛义需要的笔墨纸砚,随后站在一旁伺候。

选将之事,杨丛义已经考虑过很多,如何着手,如何施行,他已有大致思路。

于是当即着手撰写选将司选将召集令,不久之后就要发往驻守在临安以外各地的禁军。

召集令中要传达的信息很多,首先要说明选将的意义,再说被选中以后会有什么荣誉和好处,而后才写明领军将校所需资历,以及要参选的一指挥将士需要做何种准备,最后才会告诉他们聚集地点和行军纪律奖惩要求和到达选将营的最后期限。

为了将召集令写的简单明了,军中那些粗人一看就懂,杨丛义花了好一番功夫,毕竟要把这么多信息在一张召集令上完整表达出来着实不容易。

待杨丛义撰写完毕,细看几遍,确认没有问题之后,便交给李虎。

“李校尉,你先看看这份召集令。”

“是,大人。”

李虎接过那份最后修改过的召集令,逐字逐句看了起来。

一刻钟之后,杨丛义问道:“你可有疑问?”

李虎皱着眉头问道:“大人,要是末将所在的禁军有好几个将校都有资历,那怎么办?”

杨丛义道:“你看看召集令中是怎么写的,里面写的很清楚,每支禁军只能有一支队伍参加选将,一名将校,一指挥士兵,至于他们自己怎么挑选,派谁参加是他们内部事务,要他们自己处理。召集令中也写了,表现较差的参选队伍,在选将结束之后,将对全军上下进行处罚,包括统制、统领。有此一条,就能保证他们自己派出最好的将校来,不然受罚的就是全军。”

李虎道:“大人,这是不是有点复杂,要是他们害怕表现太差,没人来怎么办?”

杨丛义道:“殿前司有四十多支禁军,想出人头地的将校不会不来,毕竟这是个机会,有机会被皇上召见,这是多大的荣耀!怎么会不来。”

李虎道:“万一各军统制、统领从中作梗,都不派人来参加呢?”

杨丛义微微一愣,真会有这种情况发生吗?

于是不由得问道:“选将是好事,他们为什么要从中作梗?”

李虎低声道:“大人有所不知,我们选将只是针对年轻的将校,好处也是给了年轻人,跟那些统制、统领又没关系,不光粮草饷钱要各军自己出,来了万一表现不好,还要连累他们,大人想想他们愿不愿意。”

杨丛义心下一惊,这个问题他确实没想到,他考虑的全是年轻将校,告诉他们参加选将会什么好处,只要是有志青年,谁不想抓住这个机会拼一把,出人头地往上走,可那些统制、统领呢?这对他们有什么好处?除了徒增麻烦、浪费原本属于他们的钱财以外,确实没有半点好处,既然如此,他们为什么要支持?

跟他们讲选将事关大宋未来与江山社稷管用吗?如果他们会管大宋山河百姓,打起仗来就不会临阵脱逃,可事实上一旦打仗,没多少统兵将领愿意往前冲,因为他们中的多数人要留着性命,与妻子儿女团聚,享受惬意的生活。

有宋一来,不知打过多少次仗,真正能同生死共进退的军队很少,哪次战败不是有人迟滞不前,或是临阵脱逃?

整个南宋军队,自十年前宋金和议,岳飞、韩世忠、刘琦等几大将帅死的死、退的退,军中人心离散,个个都只顾通过各种方法捞取钱财,只关心自己的安危与享受,哪敢把大宋安危放在心上,那几大执意与金人作战的将帅不就是榜样吗?

现在各军统领与统制,都是军中老人了,谁没经历过十几二十年前与金国的战斗,谁不知道那几大将帅的声名,谁不知道他们的下场与结局?

此时那些统领、统制恐怕在意都是自己的好处,国家、百姓跟他们有什么关系?家国大事是朝廷那帮人考虑的,他们要做的就是放下刀枪享受和平。

所以,一旦多做事没他们的好处,反而还要从他们的口袋里掏钱粮,这样花费巨大的选将盛事,恐怕真没几个人支持。

杨丛义不得不慎重考虑这个问题,各军统制、统领的想法得考虑进去。

“除此之外,还有什么疑问?”

李虎道:“大人,这里说参加选将必须要是满编一指挥士兵,可据末将所知,每支军中都不可能满编,不管是什么军队,包括精锐禁军,这满编的指挥他们到哪儿去找,如果几指挥合兵一处凑够满编指挥,那选将成功奖励怎么分配?如果各指挥之间原本就有矛盾,合兵一处捣乱怎么办?”

“第一个问题,赢得好名次,奖励自然是分给参与选将的将士,第二个问题,如果有士兵捣乱,统兵将校可以选择执行军纪,如果军纪松散,取得不了好成绩,全军受罚。兵与将的问题,各军自己考虑,选将司不参与,表现好的奖励,表现差的惩罚,如何表现,全在他们自己。”

李虎看着召集令又想了想,说道:“行军线路自己定,有些驻军距离婺州很远,如果跑错地方怎么办?还有行军路上吃喝无人供应,这对驻军来说太难了吧,让他们自己解决,估计会出事。”

杨丛义道:“行军打仗,如果连敌军位置都找不到,那他们打什么仗,跑错了,误了期,怪不得别人,明知要到婺州,还不提前定好行军路线,跑错了就只能怪他们自己。关于路上吃喝问题,当然也需要他们自己提前做好规划,提前准备,若是因粮草准备不足,行军路上犯了军纪,对他们的惩罚就是直接淘汰,不得继续参与选将。”

见李虎能看懂召集令,也问不出什么像样的问题了,杨丛义便收回召集令,有些地方还是要改改,以便选将之事能顺利推行。

重新修改后的召集令加入了对参与选将的禁军进行隐性奖励,参与选将的禁军由选将司补贴五千贯钱,只要到达选将营,正式参与选将,就会向各军发放选将补贴。

这五千贯钱是由每支禁军自己支配的,说白就是给各军统制或统领,钱虽不是很多,但也是他们好多年的俸禄,为五千贯钱,耗费些心力还是值得的,毕竟谁会跟钱过不去?

有此一条,当能解决各军统制、统领参与选将动力不足的问题。

修改完成细看几遍,没有问题之后,杨丛义拿着誊写好的召集令便去面见都指挥使大人。

选将司之事,虽说是由杨丛义具体办理,也由他做主,但这毕竟是事关殿前司和大宋未来的大事,作为都指挥使兼选将司正使肯定要对重大事项参与决策,小事他也要知情,毕竟杨丛义是新人,姿态放的越低越好,哪能说让他做主,他就真全权做主的道理。

杨存中接道召集令十分意外,连声夸赞杨丛义办事迅速,干净利落。

等仔细看完召集令的内容,顿是心下一暖,十分欣慰,瞬间觉得自己看人很准,所托正是合适之人。

看似完整的章程中缺少的东西,他在召集令中做了一部分补充,马上就让整个章程有了实施的可能性,并且召集令中的规定与奖惩莫不与章程隐隐表达的意思相契合。

看着召集令,杨存中虽然没问任何人,但已经可以确定整个章程就是杨丛义所编写,不然他不可能对章程进行这么合适的补充。

杨存中拿着召集令,心里非常很高兴,年轻人果然比老家伙靠谱好用,看来选将之事可以放心了。

他当即就对杨丛义撰写的召集令好一番夸赞,连带着章程也夸赞一遍。不过,随后就对召集令提出了自己的建议。

他以为重赏之下必有勇夫,既然是要补贴奖励,鼓励各军积极参与选将,那就可以多给些补贴,一次把钱给足,把补贴从五千贯调整成一万贯,超出选将司预算的,他再想办法向朝廷讨要。

有此一说,杨丛义自然高兴,补贴给多了,各军参与的积极性必然更高,前来参与选将的将校和士兵质量也会更好。

他欣然接受了都指挥使大人的建议,将五千贯补贴改成一万贯。

除补贴之外,杨存中没再提其他任何建议,召集令上所有内容全部同意,都按杨丛义的意思来。

杨丛义回去修改之后,令李虎找来书吏,在殿前司专用文书上誊写四十余份,加盖选将司和殿前司印信,而后又去枢密院批红盖印,密封妥当,由禁军士卒,通过驿站分发驻守在各地的禁军。

第433章 独力支撑

选将司在临安能做的事情有限,除了发布召集令召集各军参与选将,还有一事便是发布命令,征召宣威军四指挥兵力营建选将营。

都指挥使大人既然同意征召四指挥两千兵力,杨丛义自然不会嫌多,手里有人,到了义乌县建营之时,心里才有底气。

在召集令中,杨丛义确定的各支参选队伍出发时间是九月初一,到达截至时间是十月十五,而七月到九月这将近两个月时间便是营建选将营的时间。

宣威军从明州昌国到婺州义乌,如果行军速度快,路上不耽搁,从昌国经明州奉化县,过绍兴府嵊县或新昌,沿官道一路往西,十天之内一定能赶到。

如此以来,营建选将营的时间至少有一个半月,在各军行军之时,也还有将近一个月时间,两个半月来用营造选将营,时间不算太紧,当然前提是宣威军这半年来军纪操练都没有放松。

如今摆在杨丛义面前的是征调宣威军哪几个指挥,哪几个将校。

去年在广南安远县,宣威军一分为二时,两边的阵营十分清楚,后来全军开进凉山,又合兵一处,但回到钦州,他跟苏仲、潘诚、姚昶的关系还是更近一些,毕竟当初他们是一个个站出来支持自己,想去打仗的人。

原本杨丛义还有顾虑,担心选择亲近自己的将校会引起非议,但既然都指挥使大人都同意征调宣威军,表明就是支持自己,以选将之事为重。况且当初他们几人支持自己,并不是因为他们之前就亲近,而是因为他们敢于出去战斗,一起战斗之后才留下的情谊。

没有过多的考虑,杨丛义马上草拟了一份征调令,征调宣威军满编四指挥兵力,外加苏仲、潘诚、姚昶、罗聪等数名将校。

送给都指挥使大人过目,确认没有问题之后誊抄一份,选将司、殿前司、枢密院三方大印一个不落,外加殿前司、枢密院批红,封装之后,由殿前司禁军快马送往明州。

选将司关于征调和召集军队之时暂时告一段落,剩下的就要落实一百五十万贯钱粮的问题,还有选将之用必要的军资。

钱粮拨付是由杨存中亲自去找户部和内侍省协调之后,户部拨付的钱粮全部折算粮食,从婺州和衢州府库支领,户部给了专有支领凭据,由内库负担的钱粮,则全部支付了现钱,足足有将近百万贯,是一笔巨款。

一百五十万贯钱粮都落到实处,领回了选将司,选将司前期紧要任务基本完成,还剩下的一些事,比如挑选资历深厚的评价人,领取军资等,这些事可以容后再做,也用不着杨丛义亲自来做,都指挥使大人一句话的事,等选将营建立之后再落实不迟。

等选将司要做的事情全部落实,接下来杨丛义就要把目标转向选将营。

选将营统帅普安郡王是谁,杨丛义原本对他一无所知,去请教过都指挥使大人之后,他才知道普安郡王竟是当今皇帝赵构的养子。

以前上学时历史书上记载,宋高宗赵构在完颜亮南侵失败之后,将皇位传给了他的养子,而他的养子就是有北伐之志的宋孝宗,只是赵构的养子不止一个,不知这个普安郡王会不会就是以后的宋孝宗呢!

因为学过历史,对南宋北伐之事较为感兴趣,对有北伐之志的皇帝有些印象,所以杨丛义至今还记得宋孝宗名叫赵昚。

但当他从都指挥使大人口中得知普安郡王名叫赵瑗时,颇为失望,他原本还想提前接触未来的皇帝,先跟他搞好关系,以后说不定能在北伐之时受到重用,大展鸿图呢,却没想到这个普安郡王根本就不是未来的宋孝宗赵昚。

不过杨丛义也能理解,大宋一朝都尚文抑武,怎么可能让有可能将来继承皇位的人参与军事,深入军伍,亲自统军,自降身份?

如此一想,杨丛义也就释然了,在军中见到未来的皇帝那是根本不可能的事,但有个王子来到军伍之中,跟他搭点关系,想必也是有好处,毕竟宋朝不同于其他朝代,不会胡乱大杀宗室,也没有什么王爷王子谋反之事,能成为他们的近臣,受到朝廷重用应该是迟早的事。

但都指挥使大人告诉杨丛义,普安郡王较为年轻,自小就养在宫中,几年前才从宫里搬出来,独自在王府居住,除了他亲生父亲去世他离开临安守孝以外,十几年来几乎都在宫中和王府渡过,每日接触的都是诗书礼仪,从未沾染军事,所以选将营之事,普安郡王不会插手干预,在正式开始选将之前,他也不会出现。

至于等选将开始之后,他会在选将营待多久,目前没有定数,要看他的心情,也要看朝廷的态度。他要是觉得军中还可以接受,就会多待两天,否则就会搬出军营,住在别处。另外,若是朝廷反对声音过大,他也不会在婺州久留。

说白了,选将营之事,从开始到结束,很可能就是要杨丛义一个负责到底,作为一个副帅,他要负责所有的事情。

如果各军如期到达选将营,那人数将超过两万人,期间各种杂事难以想象,仅凭他一个人,他就是有三头六臂也忙不过来,而选将司本就是个临时机构,除了他与校尉李虎之外,根本没有其他可用之人,就这么到婺州去,他就是忙死也别想完成选将任务。

人手,跟当初督造回易一样,他现在最缺的就是人手,当初能招募,现在当然也可以,因为他这个副帅要负责操办一切选将营之事,没这点权限怎么行。

况且听都指挥使大人的意思,普安郡王在正式开始选将之前不会露面,更不会离开临安,统帅没到,副帅自然要扛起一切责任。

杨丛义首先想到的就是不久前还在一起喝酒的沈缙和江恺二人,当初他们可都是参与了淮西募军、随军远行、操练新军的人,对宣威军很熟悉,对军旅也不陌生,并且江恺还负责过后勤物资供应,他二人正是最合适的人选。

打定主意,杨丛义当即离开官署直奔定民坊东悦客栈,可沈缙二人不在房中,不知去何处潇洒去了。

邀请他二人加入选将营十分重要,如果杨丛义今天没等到他们,万一他二人明天离开换了住处,临安之大,再想找他们就很麻烦了,还不一定能找得到。

杨丛义就在那东悦客栈从中午等到日暮,直到从殿前司都指挥使衙门找到客栈来的苗九问他是不是要回去,他才有了离开的心思。那时才忽然想起来何必要在这儿苦等,给客栈掌柜留句话,让他转告沈缙、江恺二人,他找他们二人有急事相商,去殿前司都指挥使衙门相见不就行了?

但转念一想,又觉得托人转告若是出错,岂不是耽误大事?

一念及此,便向掌柜要来纸笔,给他二人留下一封短信,并留下了地址,嘱咐他二人务必于两天之内去找他,有大事相托,切莫误了时间。

何时要离开临安,前往婺州义乌,杨丛义已经定好了日子,就在大后天,七月初八。

离开的日子选在七夕之后,便是要陪清尘过了这个节日再走。

这日回到家里,清尘话语很少,虽然还是围着杨丛义前前后后的伺候,但她脸上的神情告诉夫君,其实她很不开心。

但杨丛义一心想着婺州义乌选将营的事,根本就无暇顾及清尘的情绪和心思。

一顿沉默无语的晚饭过后,清尘早早回到内屋,再也没有出来。

杨丛义虽然觉得她有些奇怪,但也没心思探究,在院中走动闲坐一会儿,便回到书房继续谋划营造选将营之事。

都指挥使大人虽然不参与选将营诸事,但如何选将,有哪些具体章程,有哪些标准,都的提前制定下来,让他过目,毕竟选将之事乃殿前司大事,他作为殿前司统帅,当然要亲自把控。

选将营里的事更为复杂,因为涉及到具体执行,还是两万多人聚集的情况下,稍有差池,就会演变成大问题。

杨丛义虽然以前督造回易也招募统领过六七千人,但那时有许多人帮忙,且整个宣威军四千多人不需要他亲自插手,所有事情一旦有了决定,总能找到人去执行,或是他自己也有时间去做。

可现在不同,要理顺的是来自将近四十支禁军的两万多人,而目前手下还没有可用之人。选将营给他的压力之大,可想而知。

杨丛义在书房写写画画很久,也不知过了多久,院子里再也听不到一丁点声音,似乎万籁俱静,夜已深,他才吹灭灯火,燃起烛火走出书房,回到内屋。

清尘躺在里边早已睡了,杨丛义无心打扰她,脱了外衫熄灭蜡烛,在床外侧躺下就睡。

谁知他刚躺下,清尘便一个翻身扑进了他怀里。

抚着她的背,正想说些什么,忽然听到了她不停抽泣的声音。

第434章 怨

天下之大,随处可去,却也无处可去。

对此时的杨丛义来说便是如此。

他本是无牵无挂,孤身一人。自从成亲之后,与清莲相处日久,心有所居,身有所处,已不再是无人关心的浪子,不再漂泊,生活也有了方向。如今,时时把他放在心里的亲人猝然离去,他顿时便失去了行走的方向,也失去了继续的愿望。

杨丛义不知道该去往何方,不知不觉便又走到湖边,坟旁。

天,依然是那天,水,依然是那水,而人,却已是阴阳相隔,此生不见。唯一能见到的便是眼前的这堆黄土。

他坐在坟前,眼前尽是清莲的影子,时而欢笑,时而哭泣,时而放纵,时而娇羞,读书习字,对镜梳妆,厅堂卧室,院中门旁,红炉暖壁,长发墨香.....

一幅幅,一幕幕,近在眼前,却又触摸不到。

看着掩埋了她的黄土,恨不得将黄土挖开,再见清莲一面。

生死事大,入土为安,清莲在世的时候受苦,如今去了,怎能再让她蒙受袭扰。最后一点理智,终是压住了扒开黄土的念头。

看着光秃秃的土堆,无碑无松,无名无份,犹如野坟,他心里更加悲伤。

清莲活着的时候,他百般阻挠,不愿行房,成亲半年之久依然是有名无实。如今,她去世了,入不得娘家坟,嫁了人却又无儿无女,无名无分,娘家人只能给她做一个无碑无字的野坟。这对活着的人,对死去的人,是何等的残酷,地上地下的人对此,又该是何等的哀伤?

娘给清莲修这无碑之坟,定然是有意为之,或许清莲已向娘吐露实情,或是作娘的与女儿相处日久,早已发现她成亲日久,却尚是处子之身的难言之隐,借此告诉世人,她的女儿虽然出嫁了,却依然清白。再有便是对她这个女婿的不满。

杨丛义管不了这许多,看着光秃秃的坟头,心里十分难受,他的灵魂就在这堆黄土下。二人成亲半年之久,虽然尚无儿女,却也是有名有份的人,怎可让她没于荒草之间。

返回城里,他便找到刻碑的石匠,刻了一块石碑,搬到湖边,立于坟前。

碑上刻有十二字:爱妻李清莲之墓,夫杨丛义立。

无处可去的杨丛义卧倒在坟旁,陪着清莲看日落,月起,听风声,水声。

此时若有她在,此生再不离开。可惜一切都晚了,无法再挽回了。

名节已失,无颜存活于世。

短短十字,多么悲痛,多么决绝,多少无可奈何?

名节,在生死面前,真的就这么重要?杨丛义心里郁闷难当,想大叫一声,却又怕惊扰了清莲,张了张嘴,终是重新闭上。

她的选择,终有她的道理。不是她,怎知她当时的感受。

别看清莲在家里时,放纵的像个孩子,可一旦出了院门,便是规规矩矩的妇人,担心别人说,担心别人笑,处处小心,时时在意,判若两人。

生死面前,她选择了名节,没有名节不如死去,这便是根植于她心底的想法吧。名节重于生命,没了名节,如何存活于世?

杨丛义不懂,在他心里没有名节这个词,名节对活着的,或是死去的人来说都是虚幻。他心里不认同清莲的做法,如果她还活着等他回来,那该有多好,也许便能说服她放弃轻身的念头,两人一起好好活下去。

时光不能倒流,发生的已经发生了,死去的已然死去,活着的带着躯壳依然活着。

生死转瞬之间,那活着的意义又是什么?人活一世到底为了什么?名,还是利?

活着,什么都不为,只为好好的活着,或为了这一生,或是为了下一世。如果不能好好的活着,活不下去,那便只有死。

世人不管是为了名也好,为了利也好,也都只是为了好好的活着,对他们自己来说,无所谓对,也无所谓错,一旦失去某些支撑他们好好活下去的东西,便生不如死。

失去了名节的李清莲,在她自己看来,便不能好好的活着了,所以她只好去死。

死,容易。活着,很难。

杨丛义就活的很难。

这已是他醉卧湖边的第十天,失去了方向的人,最害怕的便是清醒,尚有意识,可以思考。他不想清醒,也不想思考,只想就这么醉下去。

李狗蛋来找过他,郭青也来找过他,但他抱着酒坛,醉的什么都听不进去,两人都不想他就此消沉,面对此情此景,却也是毫无办法。

如果这世上,还有第三个人关心他,那便是陈如是。

陈如是作为太湖知县,自然不会像李狗蛋、郭青一样跑到湖边,这样的事他做不出来。他不来,但却依然可以见到杨丛义,因为他派人来了。

一众衙役把不省人事的杨丛义抬到县衙,陈知县一声令下,几瓢凉水便泼了过去。

凉水淋头,杨丛义顿时清醒几分,直觉头疼欲裂,喉间一阵泛酸,赶紧跑去墙角,扶墙作呕,直到把胃里的苦水吐完,再无半点东西可呕,才算作罢。

众人静悄悄地站着,不发一言。知县老爷不发话,谁也不敢乱开口。

吐完,腹中饥饿难耐,杨丛义摇摇晃晃回到院中,舀起一瓢凉水咕咚咕咚灌下肚里。扔了瓢,这才抬起醉眼看向陈知县。

“大人拉我到这儿来,可是有事交代?”杨丛义有些站立不稳。

陈知县道:“你还是没清醒。”

知县老爷一个眼神,衙役意会到了,不等杨丛义有所反应,一瓢凉水泼向他面门。

突如其来的一瓢水,使原本就不清醒,站立不稳的杨丛义险些摔倒。不过这一瓢水却起了效果,杨丛义瞬间便又清醒许多。他随即稳住身形,恭敬的叫了一声“大人”。

“堂堂男子汉,整日醉酒,成何体统!等你清醒了再来见我。”陈知县说完便转身离开。

在陈知县面前,杨丛义不敢无礼,毕竟是一县之主,况且还是他与清莲的主婚人,无论如何也不得借着酒劲放肆。

喝了十多天的酒,一时半会儿怎会清醒?

杨丛义提起水桶当头淋下,等凉劲过去,头却疼的更厉害,并不能再清醒半分,索性就到了墙边卧下,慢慢清醒。

几个时辰之后,终于清醒了许多,头也不是那么疼了,他这才拍拍身上的尘土,整理好衣衫进去见陈知县。

陈知县见杨丛义进来,便将书案上几页供状拿起来,“拿去看看。”

杨丛义虽不知是什么意思,却也快步上前接过,仔细看起来。

“经问案得知,那盗贼只是入室行盗,并无其他行为。你夫人为流言蜚语所累,投湖自尽,实为不智,却也不失为贞节烈女。但人死不能复生,你还是节哀顺变。”陈知县好言相劝。

杨丛义看完供状,竟无话可说。

盗贼无罪,可清莲,怎一个冤字了得?

杨丛义握紧了拳头,那些胡说八道,无中生有的人都该死。

陈知县将杨丛义的神情变化看在眼里,“怎么,还想杀人?你私自进入牢房,杀死囚犯,还没治你的罪,你不想要脑袋了吗?”

杨丛义一言不发,将供状放回书案上。

“若说一句话便是有罪,这天下可还有无罪之人?你也曾读圣贤书,连这点道理都想不通吗?”

“大人教训的是,我记下了。”杨丛义低头认错。

清莲投湖,确实怪不得他人,也怪不得清莲,思来想去,也只能是怪自己回来的太晚,若是早些回来,就不会发生这样的事情。想到此处,他便怨恨起自己来,恨不得一头撞死。

“也不要责怪自己,要责怪就责怪本县。”

杨丛义回道:“哪里敢责怪大人。”

“生者安居,逝者才能安息,你回去好好想想。盗贼的事,本县自会处理。”

“谢大人。”杨丛义告退。

搁在心里无法言表,也不方便询问的心结,总算解了,但杨丛义对自己的怨恨却有增无减,怨恨之气难以平复。

杨丛义立于紧闭的门前,似乎看到清莲就站在院里。

急忙将院门打开,院内却空无一人,哪里还有半点生命的气息。

他呆立原地,眼前却尽是清莲的影子,挥之不去。瞬间,揪心的疼痛再次袭来,泪水盈满眼眶,如流水倾泻而下,再次放纵流淌。

片刻之后,他擦干眼泪,重新锁了院门,快步离去。

官人安好。这是这个小姑娘临终之时对他这个官人的祝福与期望。如若他不能安好,清莲地下有知一定会伤心难过,不得安息吧。

有清莲的地方,是幸福之地,如今也是伤心之地。他们曾经的家,杨丛义已没有勇气再次踏入半步,只得掩门,匆匆离去。

离了家,又有哪里可去?

太湖县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如今却没有杨丛义可去之处。深深的孤独感,让他站在傍晚的街头无所适从。

此时若还有地方可去,那便只有郭青的饭馆。

客人进进出出,络绎不绝,饭馆的生意越做越好,地方越来越小。

杨丛义走进饭馆,找了一个角落坐下。无事,便打量起眼前这些食客。

他们虽神态各异,却唯独没有悲伤。吃饭是人生大事,对市井小民来说,有饭吃便是天大的喜事,谁又会在吃饭的时候满怀悲伤呢?

第435章 娘子随行

长久以来,杨丛义一直做些乱七八糟的梦,梦里总会出现许久不曾谋面的熟人,或是仅有一面之缘的路人。

这些人在一起便会组成奇奇怪怪的梦境,但有时候又觉得很真实,因为人都是真实的,而场景也不是凭空出现的,但梦醒之后,剩下的便只有空虚,以及那些似是而非的奇怪梦境。

但不论是什么梦境,等清醒过来,留给杨丛义的必然是无所适从的空虚感和无处停歇的孤独感。

夜半,听到清尘的哭声,他瞬间便想起曾经做过的那个梦来。

梦里他娶了一个叫清莲的女子,因他长时间外出不在家,家里遭贼,那女子因流言蜚语所累,自杀身亡,让他悔恨不已。

如今杨丛义也是一出门就好几个月,独留清尘一人在家,与梦中何其相似?

听到清尘的哭声,他忍不住将她紧紧的搂在怀里,这个家还要她支撑,没了她,这个家也就没了,他便要无家可归了。

“清尘,你跟我一起走吧,一起去婺州。”杨丛义忍不住说出这句话来,一出口就有些后悔,军营是何等艰苦的地方,怎么能让她跟去受苦?

清尘沉默了半晌,而后轻声问道:“夫君,我真的能跟你去吗?”

杨丛义忙道:“去倒是能去,只不过去婺州会很辛苦,再说你刚来临安没多久,这儿的水土还没适应,又要搬来搬去,路途劳顿,怕是要受不少苦,要不还是在家吧?”

“不,只要跟夫君在一起,吃什么苦我都不怕。我跟着夫君去,保证不给夫君添麻烦,别的不能做,照顾夫君饮食起居应该还行。”

清尘一听能跟去,哪里顾得上什么苦,对她来说最大的苦便是与夫君分别,最大的苦便是与夫君生离。那种独守空房的孤单日子,不知夫君身在何处的愁苦日子,她再也不想过了,只想每天都与夫君在一起。

杨丛义顿时有些为难,清尘跟去婺州确实多有不便,选将营里全是粗鲁的汉子,让她留在军营照顾饮食起居,显然不合适,可若把她营外城中独自安置,他也不能每天离营,作为副帅,不留在营中显然不合适。

心念急转,思索一番之后,才道:“娘子,家眷随营生活多有不便,可若把你安置在营外,我们怕是也见不了几面。”

谁知清尘却道:“夫君,那我可以不做家眷,做个下人随从行不行?我就想跟着夫君,为夫君端茶送水,顾好夫君起居。当年我从北方一路过来,都是男装示人,装扮一下,做个随从,肯定没问题。夫君,你就让我跟你去吧!”说着还十分少见的撒起娇来。

话都说到这个地步,要是杨丛义不答应,恐怕今晚就睡不好觉了,于是只得答应下来:“那娘子就跟着我,做个帅帐亲兵吧。”

“多谢夫君!”清尘一听这话,高兴的一把抱紧夫君,恨不得一下子钻进他身体里去。

“谢什么,只要娘子不怕苦就行。”杨丛义搂住清尘,两人紧紧的粘在一起。

这个夜晚瞬间变得十分甜蜜,香汗淋淋,甜进心里。

说实话,他也不舍得、不放心离开清尘身边太久,因为那梦境让他不安,他害怕这个家支离破碎,更害怕漂泊无依,所以最终他还是决定把清尘带去,有她在,这个便还是一个家,不论何时累了,都算有个归宿。

繁星隐没,太阳升起。

选将司里,杨丛义还在忙着设计梳理选将营营建,以及具体如何选将之事。

事情远比想象中纷繁复杂,每到一个具体的实施环节,他都要耗费很多时间,整个统兵调度,执行每一个命令的都是一个个活生生的人,期间会发生什么意外,谁也想不到。况且通过实战对抗操练选将这种事,他根本就没接触过,整个想法只是来自后世的军事拉练和演习。

正因为如此,他能做的就是多想几个备案,以备不时之需,或是随实际情况不同,做出其他调整,要做调整,就需要他想的更深,可想的越多越深脑子也就越乱,不得不随时将所思所想全都记录下来,至于能不能用到,谁知道呢?

正当他在不时思索,不时提笔之时,李虎忽来通禀道:“大人,署衙外有一书生求见,专门来见杨大人。”

“可是姓沈或是姓江?”听到这个消息,杨丛义心下一喜,立即停笔问道。

“末将不知,他们也没说的这么仔细。”李虎回道。

杨丛义稍稍一想,此时能找到这里的必然是昨晚他想见而没有见到的沈缙和江恺,想必是他们回客栈之后看到了昨天留给他们的纸条,才找来殿前司都指挥使衙门。

“你亲自去请他进来。”未做多想,便马上让李虎出去接人。

李虎应了一声,快步离去。

不多时,他就将一书生带进院中。

隔着老远便喊道:“大人,人请来了!”

“进来吧。”杨丛义听闻,立即回应,并从书案后起身,朝外迎去。

未到门口便见李虎引着一书生打扮之人进门,仔细一看,却是一意想不到之人,顿时喜上眉梢。

看到那人,杨丛义马上不由自主的高声笑道:“陆兄,怎么是你来了?”

来人不是江恺、不是沈缙,正是上月下旬一同来到临安的陆游。

只见陆游快步上前,在杨丛义五步之外停住,躬身行礼道:“小生陆游,见过杨大人!”

杨丛义几步上前,伸手扶住对方双臂,将他扶起,口中哈哈笑道:“陆兄不必如此多礼。自分别后,等了许久也没见你来找我,还以为在临安见不到陆兄了,不想今日陆兄却是找上门来,实在是意料之外!坐,坐下聊。”

说完,不由分说便把对方拉至一旁坐下。

陆游几番谦让,可最终还是没有抵挡住杨丛义的热情,依言落座,与他平坐于茶几左右。

李虎眼见这书生与杨大人关系很不一般,不等吩咐,立即倒了两杯热茶放好,而后退出署衙外。

“陆兄怎么想着今日找我来了?”杨丛义笑道。

陆游手捧茶杯,在殿前司署衙里有几分拘谨,听他回道:“自来临安以后,这些时日都在城外亲戚家中,这小半个月着实有些无聊,就想进城来看看,顺便拜访杨大人,因不知大人贵府在何处,只得去殿前司衙门询问,问过才知大人已调任都指挥使衙门,这才一路找过来。但愿没有打扰大人公务!”

杨丛义笑道:“陆兄不必如此拘谨,这署衙目前也就只我一人在此,就跟平常相见一般就行。”

陆游道声:“是,大人。”嘴里这么应着,心里多少还是拘谨,毕竟这是署衙,自有威严,不是酒楼客栈或是家里。

“短短半月不见,大人就已升官,恭喜大人!”陆游略显拘谨的脸上,挤出一些笑容。

杨丛义摇头笑道:“哪里哪里,不过是临时从兵案借调过来,承办一件殿前司要事而已。差事办完了,这临时设置的选将司就要撤销,我也该回到兵案去了。”

“这选将司是临时设置?朝廷将有大事发生?”一听此话,陆游却是一惊。

杨丛义连忙解释道:“没有,朝廷什么事也没有。这选将司不过是临时用来在军中挑选一些年轻的将校,加以培养之后,充实禁军,缓解禁军上下青黄不接的情形。”

宋金和议未毁,此时选将,对朝廷和宋军来说算是未雨绸缪,但对百姓来说就是危险的信号,百姓安居不过十年,淮南一带金军铁蹄踏过的地方,至今田地荒芜,无人愿意回去耕种,若现在传出选将的消息,传到淮河一带,到时谣言一起,便没法控制,好不容易稳定下来的民心,必定短时间内就会分崩离析,四散逃命,淮西北部的土地怕是再难恢复。

若淮西大片良田荒芜,没有百姓耕种恢复聚集,全往长江以南挤,那江北之地迟早会是金人的,长江以南山地居多,耕地本来就少,江北的耕地一丢,南边别说备战了,能不能有足够的粮食安安稳稳的把百姓养活好都是未知之数,更别说再找一个与金人一战的机会。

杨丛义来自不愁吃穿的后世,就算在上千年后的后世,任何一个大国强国,都绝对不会对粮食安全稍有放松,足够的粮食绝对是立国的根本。

来这个时代七年多的杨丛义,自然明白土地和耕地对于大宋的重要意义,因为不论在这个时代还是千年后世,土地都是每一个国家洒血必争的东西,有耕地、土地才有粮食与安全,没有土地,一切都是空谈。

正因为这个原因,杨丛义不想把选将之事过分渲染,更不希望出现不利于百姓安居的流言,对他来说,只要选将之事朝廷重视,同时能提振军中士气就行,总体上他并不想此事在社会上引起太大反响。

听他这一番解释,陆游微微点头,口中道:“原来如此。”

从他的语气中能听出一些失落之意。

第436章 入选将营

杨丛义笑道:“本来也不是特别的大事,挑选一些低级将校而已。”

陆游若有所思,微微点头,没有回话。

只听杨丛义接道:“只不过这次挑选方法跟之前相比有些不同,耗费的人力物力比较大,需得专门设立一个临时机构来办此事。如此,我便被暂时借调来选将司,负责此次选将事务。”

再经这一解释,陆游才算没了疑问,慢慢回道:“朝廷能单独设置一个机构,让大人负责此事,想必等此事一完,大人又要高升了吧?”

杨丛义哈哈笑道:“哪有这么容易,眼下哪有空缺的官职,就是有,怕也轮不到我。能在兵案多做几年我就心满意足了。”

话音一落,转口问道:“不知陆兄在临安有何打算?”

陆游略一沉默,这才回道:“下科开考在两年之后,时间还长,在临安其实也没有特别的事,看看书,交交友,顺便了解些朝政,为下科省试、会试提前做准备。”

听了这话,杨丛义笑道:“以陆兄之才,三年之后必定金榜高中。以我看,其实不用那么紧张,众多学子才名才气相互不相上下,文采难分高低,但真到考试时,有人金榜提名,有人榜上无名,说白了,科举很多时候考的就是运气和精神气,过早的准备,战线拉的太长,紧张情绪累积蔓延,若是到了临近考试时撑不住,状态下滑,那就得不偿失了。”

陆游一听这新论,马上问道:“以大人之意,我该当如何?”

杨丛义捧茶喝了一口,而后笑道:“以我之意,陆兄该好好放松一年,彻底将书本抛开,去做一些从未做过的事,尝试一番从未有过的经历,而后再拾起书卷,你便会发现旧书中会有新东西,圣人曰温故而知新,便是此理。”

陆游心下大受震动,立即起身行礼,口中道:“多谢大人!今日得大人一言,学生受益匪浅!”

杨丛义连忙起身扶住对方,连连推辞道:“陆兄不可如此,你我平辈相交,何来学生、大人之别?我不过是先走了几步,早几年进了仕途,谁又知道陆兄以后走的不会比我更远?你我还是平辈相交吧,你说呢,陆兄?”

陆游直起身来,站在原地,久久不语。

杨大人是朝廷命官,而他只是一个白身,怎么敢与对方兄弟相称。别的暂且不说,首先这就于礼不合,一旦传扬出去,一个狂悖无礼的恶名便要背上身了,以后谁还敢跟他交往?就算考中科举,怕也入不了仕途。

可如今杨大人不顾身份,放下官员地位结交他一个白身,给了他这么大的面子,他又怎么能拒绝?若再坚持,驳了颜面,怕是会给杨大人留下极为不好的印象,失掉一个尚可深交的故人。

一番权衡之后,只听陆游道:“小弟恭敬不如从命。若在私下,小弟能称大人一声杨兄,当时求之不得之事,可此地是署衙,乃大人办公之地,小弟不敢放肆,还是以大人相称吧,还望大人不要怪罪!”

杨丛义略微一顿,哈哈笑道:“就以陆兄所言。坐!”

二人这才先后落座。

“我对临安并不熟悉,若是这一年不读书,大人以为我该当如何?”等陆游稍稍静下心来,不由得问道未来一年之事。

杨丛义早有算计,马上回道:“眼下正有一个好去处,非常适合陆兄远离故纸堆一段时间,只是不知你是否感兴趣。”

“大人但说就是。”一听有好去处,陆游精神一振。

杨丛义笑道:“选将营。”

眼见陆游面露疑问,于是马上解释道:“选将营乃是由选将司负责营造,是挑选优秀将校之地。而选将营的具体营造正是由我来办,目前就只有我一人,正是用人之时,我以为陆兄入营帮忙营造选将营,当是一段极为难得经历。我现在正式邀请陆兄加入选将营,担任营造参军之职,不知陆兄意下如何?”

陆游听到这番话,简直是惊喜交加,他一个白身能获得邀请参加朝廷大事,这是多么难得的机会!

当即毫不犹豫的一口答应下来:“小弟愿辅助大人营造选将营!”

“好!好!好!”一见陆游答应下来,杨丛义也是兴奋莫名,能跟这样一位留名千古的历史名人共事,这是多大的荣幸!

“不知我能在选将营中有何作为?”陆游强忍心中激动之情,打听起营中之事,此时他对选将营充满了好奇,那对他来说是一个既陌生,又充满吸引力的地方。

杨丛义笑道:“不急考虑这个问题,选将营具体负责选将,事务繁杂之极,等到了营中,保证有你做不完的事,一定能大有可为。”

“不知这选将营在何处?是城北还是城中?”陆游忍不住又问。

“不在临安城,此次选将估计动静小不了,为了不引起太*烦,选将营设置在婺州义乌县,距离临安有好几百里。”杨丛义如实相告。

陆游听了此话却是一惊,不过一瞬间之后便释然了,既然有这个参与朝廷大事的机会,离家远几百里又能算得了什么?

于是说道:“不管在哪儿,小弟这次都随大人走一趟,去看看跟书中不一样的天地,经历一番未曾有过的经历,若能帮到大人自然最好,若是没能帮上忙,小弟在此提前告罪!”

杨丛义连忙回道:“陆兄说的哪里话,只要有陆兄在,一定能帮上忙,毋须担心。”

陆游这才终于放心,但随即心头一动,紧接着又说道:“婺州距离临安有几百里,临安离绍兴也有一两百里,虽已答应大人去婺州,可小弟也得跟家母禀报一声。因此,小弟想问我们要何时启程?”

“时间较为紧迫,定在两日之后。此番去婺州预计年前方能回来,时间还是比较久的,陆兄要跟伯母通禀行程,回去面见怕是来不及了,不若写封信回去吧。”杨丛义稍稍一想,便如此建议道。

他之前就已知道陆母如今一心指望着陆游能考取功名,重塑陆家辉煌,若让陆母知道是他让陆游放下书本,不专心备考,掺进杂事里,不知会被陆母如何声讨。

况且,一旦陆游回去面见陆母,他别说是去婺州,怕是连临安来不得了。为今之计,只有先斩后奏,他先去婺州,再送一封书信回去,到时候不管陆母怎么想,一时半会儿怕是接不到她的回信。

陆游十分为难,这等大事,按说是应该要回去面见母亲,当面陈述清楚,征得母亲同意才行,可眼下只有一天半时间,纵使他日夜赶路,怕是也来不及了。

思虑之间,难以取舍。

沉思片刻之后,最终还是下了决心,选将之事何等重要,参与的机会何等珍贵,怎么能轻易耽搁?

于是点头道:“就依大人所言,小弟即刻修书一封,向家母禀明。”

谁知杨丛义却摆手道:“陆兄不急,等我们先去婺州选将营看了以后,再好好写一封信,向伯母说明缘由不是更好?”

陆游略一思虑,觉得有理,忙道:“大人说的是,小弟鲁莽了。”

杨丛义摇头笑道:“儿行千里母担忧,陆兄行程有变,急切间要向母亲通禀,好让母亲放心,何来鲁莽之说啊?”

随后脸上笑容一敛,接道:“我也想时时能跟爹娘通通书信,告诉他们我的经历和变故,奈何却是再无机会,此生他们再也不能听到我半点消息。”

说完一声叹息。

陆游听此一言,不知如何是好,思虑再三,最终还是没有接话,既然说是再无机会,那便是天人永隔了,问出来又有何好处?不如不问的好。

“对了,陆兄,你在临安可有相熟的读书人,若是与你我同龄,三五个月内又暂且无事,不妨一起约来,共同营造选将营。”杨丛义心念一起,忽有此语。

陆游略微一想,便摇头回道:“没有,小弟很少来临安,这几日也都借住在亲戚家中,在临安并无深交之人。”

杨丛义笑道:“没有也无妨,只不过人手不足,我们就要稍稍辛苦一些。”

稍稍一顿,问道:“陆兄,不知你今日时间可充裕,是否还有其他安排?”

陆游马上回道:“小弟今日进城,专程是来拜访大人,不曾有其他安排。”

杨丛义笑道:“如此便好。陆兄时间充裕,不妨先在选将司看看选将准备事宜。”说着便起身往书案走去。

不多时,便拿着一沓写满字的纸张过来,将茶杯一推,纸张放在茶几上。

“陆兄,这是选将章程,所有具体选将事宜都要在章程之内施行,你先看看。”杨丛义将之前誊写的好实战对抗操练章程从纸堆里挑出来,递给陆游。

等陆游接在手中之后,又道:“剩下的这些都是关于如何实施选将章程的,也是我近几日所思所想,陆兄不妨看看,若有不同意见,只管说来,我们慢慢商量。”

“多谢大人。”陆游道完谢,马上投入其中。

第437章 大醉归来

陆游并没有接触过军事,不管是选将章程,还是杨丛义这几日所想所思,在他看来都多有不解之处。

不懂不了解,自然就要问。

杨丛义想要将他拉进选将司,肯定要将章程和选将营营造之事都跟他讲清楚,若是一知半解,理解的不够通透,一是帮不上忙,二是也会因不了解而打退堂鼓,为了把他彻底拉进来,必须把能细说的地方说的细致,至于还不甚清楚的,自然就直接略过,等去了选将营,一遍营建一边解决。

这大半天时间,陆游都在殿前司都指挥使衙门选将司署衙渡过,他将杨丛义给他的所有东西全都看了一遍,至此对选将之事大致有了一个较为模糊的了解。

即便不了解大宋军队,对选将营也不甚清楚,但他还是从纸堆里隐隐约约看出这次选将绝不像杨大人说的那般简单,这其中定有深意,只是杨大人有所保留,没有说的那么通透。

由此,也可以看出朝廷这次选将必定是件大事。

能以白身亲自参与这件大事,那是多大的荣幸!

陆游强压住内心的兴奋,将翻的杂乱的纸张一张张收好,送还给杨大人以后,见他还在伏案忙碌,似乎在边思索边记录,便没有打扰,静坐一旁,细细回想方才所看的那些关于选将的文字资料,以期能将它们全部想明白,挖出其中的深意。

半天时间很快过去,一直到放衙时间,杨丛义方才放下手中笔。

选将营该有的大体章程,其实早就编写出来了,只是还有诸多细节还待完善补充,几天他要忙的也是这些事情,打算在离开临安之前,跟都指挥使大人细说一番。说是让他具体负责,但大体上怎么做,该说的还是要跟上官说一说。

出了衙门之后,杨丛义跟陆游交代一番,让他后天申时一刻在清波门外等候,他们一同前往婺州。

陆游随后告辞离开,他眼下住在城外亲戚家里,临行前还得做些准备。

上了马车之后,杨丛义让苗九驾车直奔东悦客栈。

昨天留信给沈缙、江恺二人,眼看后天就要离开,却不见他二人前来,不知是何缘由。

沈缙科举没中,就算要继续考,他是太学生,可以跳过解试,直接参加省试,那也是在三年之后,时间很充足,看到留信,没有不来的道理。

而江恺的情况有些不同,他今科高中,名列一甲,纵使今科录取有四百余人,录取人数较多,没有官职空缺,不能直接授官,但待吏部铨选之后,他授官的机会也很大,毕竟一甲名额也就那么些人,都是身份尊贵的进士及第出身,谁又敢看低他们,故意不给他们授官?

目前看来,江恺应当有他自己的去处,不是进翰林院,便是要留在临安某部,最次也是外放知县。

他二人虽是进入选将营协助的最好人选,但杨丛义原本也没想把他们全部拉来选将营,能来一个就不错了。

等马车到了东悦客栈前,杨丛义只身入内,小二一见有官员来了,急忙去叫掌柜。

杨丛义也不多话,掌柜一到,马上就询问昨天托付他转交的信是否送到沈、江二人住客手中。

这朝廷官员亲自托付之事,一个客栈掌柜怎敢马虎,急忙就一五一十多清楚。

原来,昨晚沈缙、江恺二人回来的很晚,喝的满身酒气,快到三更天方才回客栈,而掌柜也一直等到那个时候才把书信转交给他二人,之后的事情,就是客栈掌柜所不知的了。

杨丛义不知到底是何原因,他们看了他留给他们的书信却没有去殿前司都指挥使衙门,但既然已经到客栈,见上一面,自然就清楚了。

等问到沈缙、江恺二人眼下不在客栈,但并未结账离开之后,杨丛义决定等等他们二人,毕竟选将营之事十分紧要,多几个相熟之人帮忙,必会更加顺利。

可这一等,就是一个时辰,直到日落仍不见他二人回来,苗九进来提醒杨丛义是不是要出城,再晚怕是不方便出城了。

后天一早就要离开临安,没有太多时间了,若今天见不到,等明天再见,恐怕就要耽搁行程,稍稍一斟酌,杨丛义便有了决定,今天必须要等到沈缙、江恺二人。

又半个时辰过去,天彻底黑了,城门马上就要关闭,可沈缙二人仍然不见回来,可杨丛义还要等下去,而清尘在家里恐怕还在担惊受怕的等着他回去,于是便让苗九独自驾车回去向夫人道明缘由,免得她过于担心。

杨丛义一个朝廷命官,不可能一直在客栈大堂等候,既然今天一定要见到他们二人,说不得也要在客栈借宿。客栈掌柜是明眼人,一上灯,便给杨丛义准备了一间上等房,请他进房间等候。

身在房中,他想的还是选将营营建之事,十分入迷,不觉时间流逝。

“杨大人,睡了吗?”

房外传来客栈掌柜的询问声。

“何事?”杨丛义起身,走近房门。

“大人,你等的两位郎君回来了,正在大堂。”掌柜恭声通禀。

杨丛义立即打开房门,道声多谢,便疾步朝楼下走去。

一到楼下,就见沈缙、江恺二人醉倒在大堂之中,嘴里含糊不清,也不知在叫嚷着什么,但听得出来,他们很是兴奋得意,而不是怆然失意。

杨丛义看着乱醉如泥的二人,不知发生了何事,但从他二人的表现来看,应当是有一桩大好事临头,江恺应该是顺利授官派差了吧!

当初他与汤鷽二人授官之时也是十分高兴,但他二人没有太多钱财,大吃大喝自然是不可能的,只能点几个小菜,稍稍改善一下伙食。

如今看江恺、沈缙二人,怕是有些得意忘形了,每晚醉酒而归可不是什么好事。

杨丛义找他们是有要事相商,今天谈不好,就得拖到明天,而明天还有其他安排,于是当即让掌柜准备醒酒汤,让他们带沈、江二人去醒酒。

约两刻钟之后,沈缙、江恺二人在客栈掌柜和小二搀扶下回到大堂。

虽然脚步虚浮,但脸上神色却是好了不少,两人安安静静,清醒了不少,一见杨丛义,立即便要快步上前行礼。

“二位是否清醒了几分?”杨丛义看着二人便笑问。

江恺推开扶着他的掌柜,口中喊道:“杨大人怎么在这里?”

沈缙则挣脱小二的帮扶上前两步,勉强行礼道:“见过杨大人。”

杨丛义微笑不言,上前几步,一左一右扶住二人,走到一旁坐下。

稍作歇息之后,才道:“二位可清醒一些了?”

沈缙忙道:“大人海涵,不知大人要来,今晚吃酒吃多了些。”

江恺醉眼朦胧问道:“不知大人在这客栈何事?”

杨丛义笑道:“看来你们是酒醒了。我昨晚请掌柜转交你们的信,你们可看了?”

江恺听了此话,一抬额头道:“哎呀,一时高兴,今日竟忘了去找大人,望大人海涵!海涵!”

杨丛义笑而不言,难道果如所料,江恺已经经朝廷授官派差,所以才高兴至此吗?

只听沈缙十分歉意的回道:“大人海涵,昨天高兴,我与江兄多吃了几杯,大人的留信我们也看了,本想今日抽个时间去见大人,不想一时兴起,竟误了时辰。如今劳大人亲来,实在不好意思!”

杨丛义笑道:“无妨,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二位都是风流才子,既然有兴致,多饮几杯也无伤大雅。”

沈缙连连摆手,忙道:“大人过奖了。”转而问道:“不知大人找我等有何事?”

杨丛义左右看看,大堂除了客栈掌柜和小二,也无其他外人,于是便道:“前几日说要给二位寻个差事,如今正有一个差事适合二位,前后半年之久,不知二位是否有兴趣?”

江恺没有言语,而沈缙迟疑了一会儿,方才问道:“不知是何差事,去往何处办理?”

杨丛义低声道:“婺州,军中。这也是一件朝廷大事,眼下正好由我负责,后天出发,特来邀请二位加入,二位意下如何?”

沈缙看了一眼江恺,迟疑了一下,终究没有说话。

而江恺忽道:“大人,我与沈兄恐怕不能与大人同行了,我不久之后也有差事待办,实在抽不出时间。还望大人海涵。”

“没关系,既然你们有差事,那就办你们的差吧。”杨丛义心中一动,果然是猜中了吗?

沈缙道:“大人,要不我们回房再聊?”

杨丛义点头。

随后三人上楼,一同进了杨丛义的房中,掌柜、小二退走。

“不知大人找我们去办何事?”关上房门,沈缙忍不住好奇心开始打听。

“这次是殿前司的差事,要去婺州营建一个选将营,用来挑选青年将校,禁军中老将较多,眼下青黄不接,朝廷打算通过选将营挑选一些年轻人加以培养,充实禁军。”

虽然他们可能有其他打算,杨丛义没有保留,还是将选将之事如实说于他们听,反正他们迟早也会知道。

第438章 再拉一人

“选将?”沈缙听闻此事,心下一惊。

“这是殿前司常规职责,本是由兵案负责的选官换换官,只不过今年略有不同,专门设立了选将营进行挑选而已。沈兄可有兴趣?”杨丛义笑问。

沈缙看了江恺一眼,回道:“这等大事,我倒是想试试,之前在军中也呆过一段时间,要是能帮到大人自然最好。不过江兄也邀了我去办一件朝廷的差事,时间上不知道会不会有冲突。”

杨丛义一听此话,忙向江恺道喜:“恭喜江兄!朝廷果然给你授官派差,当真是值得庆贺之事!”

江恺笑道:“同喜同喜,我也不曾想到朝廷这么快便给我派了官,对我来说,实在是意外之喜。”

道过喜后,杨丛义马上问道:“方才听沈兄说江兄邀他去办一件朝廷的差事,不知是何差事?可方便透露?”

江恺稍稍有些犹豫,没有立即回答,坐在一旁的沈缙说道:“远洋回易,江兄接的差事就是督造回易,船队明年冬天出海。”

“原来是远洋回易啊,这对朝廷来说可是一件大事,江兄出过海,来办这件差事最合适不过。”杨丛义笑言,而后问道:“明年冬天出海,不必现在就开始督造吧?”

江恺脸上神色微微有些变化,不知是羞愧还是谦卑,只听他回道:“黄大人也是前天才找到我,要把回易交予我督造。黄大人只说了船队出发时间,至于何时开始督造,并未言明。听黄大人的意思,应当还有其他官员与我一起督造回易。”

“是黄大人把此事交你办理的?”杨丛义不禁惊问,上次在殿前司署衙见他,可没听说要远洋回易。

不过既然远洋回易赚钱,哪有不继续回易的道理。

至于人选问题,毫不客气说,若说督造回易,他与汤鷽应该是不二人选,但他如今在殿前司任职,身份与以往大不相同,很难再掺合到朝廷的远洋回易中去,而汤鷽远在琼州,她被调往那里任职,多半也是因为私带的七船货出了问题,被人抓到把柄,才被远放琼州,此次回易自然不会再让她参与。

江恺回道:“正是,那日我与几名同科进士,前往吏部打听授官与差遣之事,才知道黄大人已经跟吏部打过招呼,前天黄大人找到我,便将督造回易之事交我办理。”

杨丛义忽然笑道:“正好,督造回易正是很锻炼人的差事,等你把此事办成,以后很多事做起来就会很轻松。时间很充裕,江兄好好干,若有需要我帮忙的地方只管找我便是。”

“多谢大人。”江恺点头道谢。

“大人,不知选将之事,几时开始,几时结束?江兄督造回易恐怕年前并不着急,若是可以,我倒想跟大人再到军中走一遭。”沈缙忽然插话问道。

“非常欢迎,沈兄如果能来,自然最好不过了!”

表达过心里的兴奋之情后,杨丛义马上解释道:“其实选将之事已经开始,前期筹备事宜做了一部分,而后天就要去婺州具体营造实施,按既定章程来看,前后五六个月完全够了,年前就能返回临安,应当不会耽误沈兄协助江兄督造回易之事。”

沈缙一听此话很是高兴,若能同时参与两件朝廷大事,对他来说自然大有好处,于是立即问道:“江兄你看呢?督造回易估计还要一段时间才能开始,我先去婺州协助大人选将,年前回来再找江兄如何?到时一定全心全意,协助江兄督造回易。”

江恺稍稍犹豫了一下,而后迅速回道:“好,反正回易还早,沈兄只管去帮大人选将,等回来之后再说。”

“多谢江兄体谅!”沈缙十分兴奋,而后又向杨丛义道:“大人,那我后天就随大人去一趟婺州。”

“如此甚好。那就这么定了,后天一早我让人来客栈接你,我们在城外清波门会合。”杨丛义不由得笑道,能拉到沈缙相助,选将营之事又能轻松一分。

“大人,天色不早了,若无其他事,我想先回去休息,晚上多吃了几杯酒,有些撑不住了,望大人海涵。”江恺红着脸,摇摇晃晃起身。

杨丛义道:“没关系,倦了就先回去早些歇息。”说完起身相送。

江恺连连摆手道:“大人请留步,我自己还能走。”

沈缙随后起身道:“夜深了,我就不打扰大人休息了,大人早些歇息。”

杨丛义笑道:“好,有事明天再说不迟。”

将尚未完全清醒的二人送出屋外,看着他们各自推门入屋,关上房门,杨丛义这才回到屋内。

此番前来东悦客栈看来还是有些收获,若今天没有在此留宿,以他们之前乱醉的模样,明日一早恐怕又会将他的留信忘到九霄云外。况且黄大人已经联系了江恺,派下了差遣,那么授官也就是这几天的事了,若他今天不来,沈缙怕是就要留在临安了。

选将营规模庞大,多一个参军便多一份力,少一人,做起事来便要困难一分。

跟当初督造回易一样,若没有找到合适的帮手,他与汤鷽两人根本不可能督造回易,将那么大一摊子事办好理顺。

现在选将营也是一样,从某一方面来说,甚至比督造回易更困难,一是因为时间短,二是参与的人太多,三是要解决的全是人的问题,而人的问题历来就是最难解决的,若是没有足够多的帮手,此事难成,难如愿。

不过幸好,今天先是拉来了陆游,又拉来沈缙,有他二人加入,选将营便不再是他孤身一人。再加上苏仲、潘诚等人,对选将之事,杨丛义此时信心大增。

可选将事关两万余人,若有更多的参军加入其中,杨丛义会更加高兴,只是时间不多,在临安他也没有那么多认识的人,继续寻找帮手之念,只能就此放下。

实话说,能找到两人,他便很知足了。

一夜无梦,月隐日升。

杨丛义一早去了署衙,便拿着整理好的资料向杨存中汇报选将营营造准备之事。

资料很齐全,看起来也很细致,杨存中粗略看过之后也不多问,将所有资料交还杨丛义,口中道:“杨副使,看得出来你很用心,准备也很充足,把选将之事交到你手里,我相信你能做好。放开手脚去做,若有事不能解决,可派人回殿前司来。”

“是,大人。”杨丛义拿着资料应承道。

“你准备何时出发?”杨存中笑问。

“明日一早就走,下官打算在年前把此事办完。”杨丛义回道。

其实大约什么时间能完成选将,之前他们就已经有过讨论,只是没有定数。

“早些办成此事也好。你可还有事要我协助?”杨存中又问,他明白杨丛义来说选将准备之事,当不仅仅只是让他看看所作的准备。

“大人,确实还有些事需要大人协助。其中最关键,下官又无法办到的,便是挑选在军中资历较深的选将评价人,按下官设想,至少需要三名公正公允的评价人。下官在军中时日尚浅,实在挑不出人来,此事还需大人援手。”杨丛义没有隐瞒,整个选将过程是不是公允,其实最终要看的是评价人,因为在他的设想中,评价人对选将成败至关重要,能不能选出真正优秀的将校,权力其实是在他们手中。

整个选将章程,杨存中之前仔细看过,知道评价人在选将中的重要性,选将之事说是交给杨丛义全权负责,其实真正选拨出将校的人便是评价人,选将评价人需要什么资历,在章程里也说有描述,而评价人杨丛义不可能单独选定,正因为如此他才敢把此事交付给杨丛义。

是故,听杨丛义这么一说,杨存中笑道:“杨副使放心去营造选将营,你需要的人我会尽快挑选出来,到时候与普安郡王一道赶赴婺州选将营。”

“多谢大人。”杨丛义道谢。

这件大事一定,其实需要协助的已经不多了。

接下来杨丛义又上报了营造选将营的预算费用,杨存中也不多问,直接签字上印。

杨存中交代一些在婺州的注意事项,二人再闲聊几句,这次离开临安前的汇报才算作罢。

简简单单的汇报,前后不过小半个时辰,杨存中看到对方的准备,对杨丛义更加放心了。

而杨丛义将挑选评价人的差事全部丢给杨存中,他心里也踏实了几分。这等核心之处,本就不该是他一个小小兵案秘书可以参与的,交出去以后,他才能放开手脚,做一些真正想做的事情。

杨丛义回到选将司后,又将这几天所有准备仔细梳理一遍,所有文稿整理清楚,虽然还不够完善,但这些都是他到婺州之后营造选将营的依据。

陆游、沈缙作为营造参军,他们真正能参谋的事情可能不多,更多时候要参与的是选将营的管理,所以最大的压力,其实还是背在杨丛义自己身上,谁让他是负责一切的选将营副帅呢!

第439章 暗流涌动

垂拱殿,君臣议事。

赵构独坐殿中,内侍陪侍一旁,下坐宰相秦桧,参知政事兼签书枢密院事余尧弼。

只听赵构道:“秦爱卿,听说最近临安城里流言不少,可有此事?”

秦桧略一思索,慢慢回道:“臣也略有耳闻,说是朝廷在调兵遣将,准备北上打仗,这种说法甚嚣尘上,也不知道是从哪儿传出来的。”

赵构道:“爱卿以为,该当如何?”

秦桧慢慢回道:“臣以为这等流言该马上扑灭,若等流言传出临安城,不管是传到北方金国,还是传到江淮一带,都对大宋和平稳定与百姓安居不利。至于如何扑灭,臣倒是有些想法,不妨借这次禁止军队经商之机,严查军队贪腐,只要抓出几个人来,大家的注意力自然就转到军中反贪反腐上来,那么调兵遣将,也在情理之中,此举不但能制止流言,稳定民心,还可以一扫军中贪腐之风,对百姓、对朝廷都是好事。”

赵构微微点头,回应道:“爱卿所言在理,军中贪腐确实该整治一番。只是目前的时机是否合适?余爱卿怎么看?”

余尧弼回道:“回皇上,臣以为秦相爷所言有理,临安城里各种流言、谣言,真假难辨,很多人信以为真,私下谈论传播,若不及时制止,恐会酿成祸患。借禁商之机,在军中推行反贪腐,确实是个破除流言的好办法。另外,据臣所知,大宋各军统制官已经多年没有变动,他们掌军已久,对大宋江山社稷无益,正可借此机会调整整顿一番。眼下金国刚换新主不久,正是大好时机,他们的注意力都在朝政内部,对大宋暂时不会有更多想法,我们此时在军中推行反贪腐,即使短期内引发军中震动,我们也有转圜时间,迅速将军心稳住。臣以为,此时正合适。”

赵构点头道:“既然如此,那就由枢密院牵头,会同户部、吏部、工部、刑部、兵部和大理寺督办此事,半年之内将屯驻军和临安以外的禁军肃整一遍,该免的免,该罢的罢。”

余尧弼马上应道:“是,皇上,臣一定在半年内办好此事。”

赵构又道:“秦爱卿,军中反贪腐历来都是大事,为防走偏,发生不可控之事,爱卿可从旁协助一二,把握好度,朝政稳定,不发生意外,任何时候都是头等大事。”

秦桧回道:“是,皇上,臣明白。”

“两位爱卿,可还有其他事?”赵构微微晃晃了身子,显然坐的有些累了。

余尧弼道:“皇上,前天收到荆湖一带的奏章,那边水患严重,良田冲毁无数,大片大片良田要绝收,今年秋季的收成恐怕不及去年十之二三,虽已在全力赈灾,今年冬天恐还有饥荒之虞。”

赵构道:“奏章我看了。你以为有几分可信?”

余尧弼犹豫了一会儿,方才回道:“臣以为奏章中也许有些夸大,但荆湖一带水患时有发生,只是每年严重程度不同,今年雨水集中,水患要比去年严重,秋季收成虽不至于只有去年二三成,估计也好不到哪里去,顶多有五六成。为百姓计,朝廷该减免一部分税赋,并调集一些粮食入荆湖,以防灾民变流民,流民成暴民。”

赵构不置可否,转而问秦桧:“秦爱卿以为荆湖之事该如何处理?”

秦桧回道:“臣以为荆湖水患连年发生,一是天灾,二是人祸,天灾自不必说,滚滚长江越荆湖而过,每年雨水又多,有水患很正常,但每年都有严重水患,这就是人祸,河道有没有疏通过,河堤有没有修?臣以为,可以派个赈灾使,去荆湖一带好好查查,该赈的灾要赈,该问责的官员要问责,该修的河堤还是要拨钱去修,若每年水患都要朝廷赈济,朝廷怕也拿不出那么多钱来。”

赵构点头道:“秦爱卿所言有理,那就派个赈灾使去荆湖看看再说。”

稍稍一停顿,接着问道:“谁为赈灾使,两位爱卿可有人选推荐?”

秦桧道:“臣以为秘书省正字汤思退可担此任,此人是绍兴十五年进士,曾在福建几县担任多年知县,聪慧好学,精于政务,他入朝不久,与荆湖一带没有复杂的联系,正是合适人选。”

赵构问道:“他是十五年进士,为官不过六年,资历尚浅,他去荆湖能担当起赈灾使职责?”

只听余尧弼马上道:“皇上,汤思退确实资历不足,派他一人前去,恐难成大事,臣以为可由汤思退担任赈灾副使,同时再派一资历深厚之人担任正使。正使人选,臣推荐恩平郡王。荆湖水患,灾民遍野,由恩平郡王代表皇上前去赈灾,当有安抚民心之效,与此同时,有恩平郡王在后支撑,汤思退就能放手调查水患背后有多少人祸。”

秦桧不言,赵构问道:“秦爱卿以为派遣一正一副两位赈灾使如何?”

秦桧这才回道:“臣以为此议合适,恩平郡王可去。”

见秦桧也同意,赵构道:“嗯,那就以恩平郡王为赈灾正使,以秘书省正字汤思退为赈灾副使,让他们即刻前往荆湖赈灾。”

“是,皇上。”秦桧、余尧弼马上应承。

“两位爱卿可还有其他事,若没有,今日就先议到这儿。”天气闷热,赵构有些耐不住了。

秦桧、余尧弼一听皇上这意思,纵使心里还有事,也不好继续再,二人马上起身行礼道:“臣,告退!”

语罢,二人退出垂拱殿。

到了殿外,又走上一段距离之后,余尧弼道:“相爷,我这副相的位子还能坐多久?”

秦桧回道:“现在还能在副相的位子上,就好好坐着吧,想那么多做什么。”

余尧弼低声道:“相爷,我就想问问,心里好有个底。”

秦桧四下看看,见周边侍卫离的较远,不会有人听见,便低声道:“巫伋从金国回来之前,你副相的位置不会动。等他回来,就说不定了,能坐几个月,就安心坐几个月吧。”

余尧弼连忙抬手道:“多谢相爷!”

秦桧却道:“但有一点你要记住,荆湖之事你不要再插手,为人为官贵在有度,就算副相之位只剩几个月,你也不要乱来,若晚节不保,便得不偿失。”

听得这话,余尧弼急忙再谢:“多谢相爷相告。”

几句聊完,二人再无他话,慢慢朝宫外走去。

临安城西,西湖之北。

蜿蜒曲折的石阶小路,在绿草掩映之间,时不时隐没在树荫之下,朝山上延伸,不知尽头在何处。

一个凉亭立在路边,在树枝藤蔓攀附遮掩下,在炎热的夏日中难得有几分清凉。

在凉亭靠山内的方向,有一人独坐,时不时的起身出亭向山下张望,脸上的神情十分焦虑,似乎是在等人。

就在他不知多少次起身之后,山下时隐时现的小路上终于出现了一个人影,但距离有些遥远,尚不能看清来人,他本想喊一声,张了下嘴,终究还是忍住了。

他就在凉亭边看着那人不紧不慢一步步走上来,而他却始终看不清那人的脸,因为那人低头看路,根本就不曾抬头。他心里虽然焦虑,但也不好出声,万一上来的是普通游人呢?

大约过了一刻钟,那人终于出现在三丈之外的小路上,而这一刻钟对凉亭下的人来说,就像过了一个时辰一样长。

三丈之外,无遮无挡,炽热刺目的阳光打在来人的脸上,那是一张冷峻的脸,消瘦而苍白,只见他左手放松,空无一物,右手执扇轻摇,脚下步伐轻浮,点在石阶之上,一步步朝凉亭走来。

凉亭下等候的人终于看清对方的脸,两人目光相遇,他便发现来人并不是他要等的人,脸上涌起失望之情,转身朝凉亭内走去。

来人也只看了对方一眼,便继续低头看路,摇扇登阶而行。

不到片刻功夫,三丈布满小草的石阶小路便已走完,来人走近凉亭。

走到凉亭之下,他并没有停步,继续往前行去。

亭下之人侧目而视,关注着来人的一举一动,见来人没有在凉亭歇脚的意思,心下顿时一松,轻呼一口气。

可就在他将那口气呼出之后,便见路过之人忽然停步,回头看了他一眼,转身就朝凉亭走来,眼见如此,他只能轻叹口气,暗道一声倒霉。

一进凉亭,来人收了纸扇,冲亭下之人说道:“这位兄弟好像不高兴在下入亭乘凉,莫非这亭子是兄弟出钱建造的不成?”

他脸上虽冷,可说话语气却极为温和,若不看脸,还以为他在笑呢。

亭下之人起身回道:“兄弟说的哪里话,亭子这么宽,谁都坐得。兄弟请做。”

来人抬手抱扇,微施一礼,便在他旁边坐下,那人也随后落座。

两人并不相识,凉亭中一时有些尴尬沉闷。

谁知没过多时,手持纸扇之人忽道:“你等的人不会来了。”

那人脸色大变,头一转正要开口,直觉得腰眼猛然一疼,低头一看,就见一把匕首插进腰里,惊恐之间就想闪身逃命,眼睛一花,又感觉有一冰冷之物从喉下划过,顿时便感觉呼吸困难,即使张了大嘴,也吸不进气来。

他刚后退几步依着柱子站定,便听那人道:“程文已先走一步,你跑快点还能赶上他。”

听到这话,他一手抓着喉咙,一手伸向那人,喉咙呼呼直响,却说不出一句话来,几息之间,便极不甘心的倒地死去。

那人将沾血匕首在死者衣衫上擦净,而后抓起死者将他拖出凉亭,挥手丢到山坡下,滚进荒草枝蔓之间,不见踪影。

而后,他挥手打开纸扇,轻摇几下,转身朝山下走去。

第440章 临行安排

选将营在临安要做的准备都做了,剩下的就该去婺州具体实施。

七月初七放衙后,杨丛义收好所有文书资料,直接离衙,登车出城,往家中赶去。

在他看来,今天是各特殊的日子,一定得早早回去,陪清尘过过这个节日。

等他回到家中,却见家里的气氛有些与往日不同,只见莲儿应声开门,却不见清尘的踪影。一问才知,清尘在房中学习女红。

这还真是稀奇了,以前可不曾见过清尘捏针拿线,今天怎么就变了性子,不拿宝剑,改玩针线了?

杨丛义好奇之下进了房中,见清尘真在窗下缝制什么,不由得悄悄靠近,想要看个究竟。

谁知不等走近便被清尘发现,只见她急忙把东西收起,口中怨道:“夫君,你进来怎么没声音?”

杨丛义哈哈笑道:“听莲儿丫头说你在学女红,我就进来看看。”笑完问道:“娘子方才缝制的什么?”

清尘脸上一红,把手里的东西藏的更紧,有些难为情的回道:“什么也没缝,我这笨手能缝什么。”

杨丛义走近,看了一眼清尘手里捂成一团的绸缎布料,笑道:“娘子今天怎么拿起针线了,跟拿刀剑大不相同吧?”

清尘羞的脸上更红了,听她回道:“还不是整天没事闲得,今天又正好是乞巧节,我就想趁着这个好日子学学针线,愿织女保佑,我能学的一手好针线,家里这么多好布料,学好针线以后也能给夫君缝制几身好看又合身的衣裳。”

“乞巧节?”杨丛义听得一愣,七月初七不是七夕节吗,怎么是乞巧节?

“怎么了?我们记错日子了?”清尘抬头问道。

杨丛义笑道:“娘子有没有记错我不知道,反正今天是七月初七。在我老家今天叫七夕节,是相互爱慕的男女相聚之日。秦观有阙词,写的就是牛郎、织女,说的是七夕这天他们在银河两岸,通过鹊桥相会的故事。”

说完稍稍一顿,便吟道:“纤云弄巧,飞星传恨,银汉迢迢暗度。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柔情似水,佳期如梦,忍顾鹊桥归路?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

清尘听后却道:“七月初七,那今天就是乞巧节啊,我可没听过七夕节的说法,每年这天都是女子的节日,这一天学针线、做女红、穿针引线能得到天上织女的庇护,这可是个吉利的日子。听白二娘说,以前她每年乞巧节都要跟同村的女子比一比针线手艺呢。”

听得这番解释,杨丛义也就不再多说什么,这是在宋代,正是封建理学大发展时期,不可能鼓励男女相聚、自由婚恋的。转而问道:“娘子这针线活是跟厨娘学的?”

清尘笑道:“家里就这几个人,我不跟她学,还能跟谁学。她的针线手艺还真不错,听她说年轻的时候还在绣坊做过绣娘呢?”

“娘子想学那就学学吧,只是这针线可不比刀剑,不好拿捏可是要伤手的。娘子没伤到自己吧?”杨丛义有几分关心的问道。

清尘摸了摸手指,摇头道:“扎了几下,流了一点血,刚开始有点疼,现在没事了。”

“我看看,伤在哪儿了。”

刚想拉起清尘的手,清尘却一下躲开了,听她口中道:“夫君,晚饭该好了吧,你先出去,我一会儿就来。”

既然娘子不想让他看,杨丛义也不强求,轻轻一笑,便出了房间。

想学手艺,当然会吃些苦,清尘是受过大苦难的人,杨丛义也是一样,这点苦根本不算什么,何必让对方担心。

清尘是怎么想的,杨丛义能理解,因为他也是这样的人,只想把好的一面向最亲的人敞开,至于苦难,自己承受就是。

走出房间,便见莲儿等在门外,一见他出来,马上低头道:“老爷,饭好了,是不是可以用饭了?”

“夫人还在房里,等她忙完。”杨丛义说完便朝客厅走去。

在选将司忙了一天,喝水的时间很少,一到客厅便感觉有些口渴,张口便喊道:“莲儿,沏壶茶来。”

“来了,老爷。”

莲儿应声提了壶茶走进客厅,放下茶壶,伸手揭开杯盖,杨丛义挥手拦住,自己倒了杯茶。

“去看看夫人。”

喝了口茶,却见莲儿站在原地没动,抬眼看了一眼,见她好像是有话要说,便道:“有事?”

经此一问,莲儿才低声道:“老爷,听夫人说你们要离开临安一段时间,能带我一起去吗,我从来都没离开过夫人,不在夫人身边我怕。”

“我们离开临安可不是去享福的,是要去外地办差,你个小丫头跟去能做什么。临安是在天子脚下,老爷我也又是殿前司命官,谁敢到家里来撒野,在家很安全,你怕什么。”杨丛义可不想带去太多人,清尘跟去还能扮作亲兵,莲儿这小丫头身子单薄,年纪又小,根本不可能把她放在营中。

莲儿一听此话,急忙跪下,口中道:“洗衣做饭、淡茶倒水,这些杂事我都能做,我还能照顾夫人,谁夫人作伴呢!老爷,你就让我跟你们一起去吧,我保证不给老爷和夫人添麻烦。”

“老爷我是去办差,又不是游玩,哪能把人都带上。”选将营里可全是男人,他怎好把不能隐藏的家眷带进营去,那不是招人闲话,留下话柄。

清尘哀求道:“老爷就带莲儿去吧,莲儿一个人在家真的怕。前几天还有贼人翻进院子里来呢,要是他们再进来怎么办?”

“我跟夫人都不在家,你要是也跟去,这家可就没人看了,留你在家里正是让你看好这个家。”闲来无事,杨丛义试图给她讲道理,可她年纪幼小,不知道能不能讲的通。

莲儿跪在原地想了想,片刻之后似是想明白了,而后高声道:“莲儿听老爷的,莲儿在家看住这个家!”

“好了,起来吧,去叫夫人用饭。”这丫头看来不笨,年纪不大,脑子还是挺灵光的,杨丛义心下一轻。

话音刚落,便听清尘道:“夫君,你们在做什么呢?是不是莲儿犯错了?”

“没有,刚跟这丫头说了点事。”杨丛义笑道。

清尘看了莲儿一眼,见她低头不语,满脸通红,心下有所怀疑,但也不好当着她的面询问,于是便道:“莲儿,你还在这儿做什么,去看看饭好了没,该用饭了。”

“是,夫人。”莲儿应了一声,急忙低头跑出客厅。

“夫君,我看这丫头脸色不对,她是不是犯错了?年纪也不小了,犯错就不要再惯着她,该罚就要罚,没点规矩可不行。”清尘似有深意的看了夫君一眼,然后走近餐桌落座。

杨丛义笑道:“家里的事还是你管,我怎么好插手。她刚才找我是想让我们带她一起去婺州,说是离不开你,要跟着去照顾你呢!”

“夫君没答应吧?”清尘一听这话,音量明显提高。

杨丛义笑道:“没有,她个小丫头怎么能去,娘子还能扮作亲兵,她可不行。我让她留在家看家,她已经答应了。”

“这有什么好商量的,她不在家看家还能干什么,家里这么多东西,没人看着可不行。”清尘不以为然的回道。

“娘子,明天我们一走就要半年,留莲儿那小丫头一个人在家行吗?”杨丛义起身朝餐桌走去。

“夫君不用担心,我已经跟白二娘说好了,她也会留在家里,有她们两个在家应该没事儿。白二娘这人还不错,见过世面,有规矩。”清尘接触过白二娘一段时间之后,显然对这个厨娘比较满意。

杨丛义笑道:“还是娘子安排的妥当。”

清尘没有接话,却忽然问道:“夫君,你昨晚在城里还好吧?”

一听这话,杨丛义很自觉的交代道:“这不是马上就去婺州营建选将营吗,身边没几个可用之人可不行,我在临安时间不短,相交的人却不多,昨天就去客栈找了以前协助督造回易时的两个参军,想找他们一起去一趟婺州。他们最近都住在客栈,白天四处游玩,轻易见不到他们人,昨天就去客栈等了他们一晚。”

“夫君等到他们了吗?”清尘不由自主的追问。

“嗯,等到了,拉了一个人来,明天一早跟我们一起去婺州。娘子准备的怎么样了?”

“也没多少东西要准备,我就挑了些我们要换洗的衣裳,已经都装好了。”清尘笑道。

“嗯,出远门带那么多东西也没用,有些东西到那边再买也是一样。”

说话间,莲儿已经将饭菜都拿了上来,一一放好。

这是一顿丰盛的晚餐,五菜一汤,有鱼有肉。

用完餐,杨丛义夫妇二人照例在院中小坐,聊些临行准备之事,商量如何在选将营中保证不暴露身份。女扮男装,清尘有经验,几年前她孤身一人从北方回到大宋,又到临安,一路上便是以男装示人,才得以安全。

可在选将营里又有些不同,因为营里的人实在太多,抬头不见低头见,时间一长,总会露出些女子的习惯来。是以,他二人不得不一再商量,就为确保无事。

第441章 共赴义乌

七月初八,杨丛义带着清尘乘车一路赶至清波门。

当先见到前来会合的陆游,只见他孤身身一人,肩挂包裹,手握折扇,立于清波门外的树荫之下。

杨丛义着一身便装,跳下马车,快步上前招呼道:“陆兄早,等候多时了吧?”

陆游闻声,扭头一看,急忙转身抬手道:“杨大人早,我也是刚来不久。”

杨丛义抬手笑道:“陆兄,在这种地方就别大人相称了。”

陆游却道:“这怎么好,该有的规矩可不能少,不管在哪儿,大人都是大人。”

杨丛义也无奈了,只能小小,随他去了。

“大人,我们是不是可以走了?”陆游看了一眼不远处的马车问道。

“不急,还有一个人,等他来了我们就走。”杨丛义望望北边,又望望清波门内。

陆游一听此话,也没有多问。

二人闲聊片刻,就见一辆马车自北边滚滚而来,在二人身前一丈之外停下。

驾车之人跳下马车疾步上前,向杨丛义抱拳道:“大人,沈参军带到。”

杨丛义点头笑道:“嗯,幸苦了。”

而车中人听到说话声,急忙掀起帘子探出身来,一见杨丛义在前,迅速跳下马车,快步上前行礼道:“让大人就等了!”

杨丛义伸手虚扶,笑道:“我也刚来不久。”随后身子一侧,抬手介绍道:“我跟二位介绍一下,这位是名动绍兴府的陆游,陆兄家里的藏书天下少有,家学源远,才华盖世。”

沈缙一听此话,忙拱手行礼,笑道:“久仰久仰,见过陆兄,若有机会去陆兄府上拜访,定要见见陆兄的藏书,长长见识。”

陆游拱手笑道:“哪里哪里,杨大人过奖了。”

杨丛义接着又抬手介绍道:“这位是建康府沈缙,在太学求学多年,同样家学源远,才华不俗,沈兄祖父括著有一部书,名叫《梦溪笔谈》,此书包罗万象,天文地理、山川河流、建筑农桑、制造工艺、耕种兵法、文章算术等,无所不包,乃是一部旷世奇书,沈兄对此颇有研究。”

陆游顿起敬仰之心,连忙拱手道:“久仰久仰,沈兄家学源远,小弟佩服,若有机会一定借这部《梦溪笔谈》研究一番,到时还望沈兄不吝赐教。”

沈缙笑道:“哪里哪里,愿与陆兄互通有无,一起研究。”

杨丛义笑道:“好了,陆兄、沈兄,你们也不要相互客气了,从今日起,我们便要在一起共事,愿我们能同心共赴,马到功成!”

“愿随大人,为国效力!”

“愿效犬马之劳!”

陆游、沈缙几乎同时表态。

就在这时,杨丛义发现清尘也下了马车,便朝她轻轻招了招手,而后向几人笑道:“我再向几位介绍一人。”

说话间,清尘便快步走来,在杨丛义一尺之外站定。

只听杨丛义低声道:“这是内人,随我初来临安不久,独留家中多有不便,不得已,化身亲卫,随我远行。”

“见过杨夫人!”陆游、沈缙、李虎三人一见女扮男装的清尘,初时还觉得奇怪,一听杨丛义说明,便想也不想马上躬身行礼。

大庭广众之下,清尘明显有些不好意思,耳根都有些泛红,正要曲身回礼,猛然想起自己扮的男身,于是微微抬手,算是回礼。

“好了,天也不早了,我们该出发了。陆兄,你就与沈兄共乘一车吧。”众人都见过,也该到出发之时。

陆游应承一声,便与沈缙向马车走去。

杨丛义与清尘回到马车旁,先后上车。

缰绳一抖,车轮滚动,两辆马车一前一后朝钱塘江边驶去。

马车乘船过江之后,经西兴镇、萧山直下诸暨,再经牌头进入婺州境内,五天后到达义乌县与浦江县之间的苏溪。

此地在义乌县城东北方向,东边是山地,西边是山丘,中间是平坦的河谷,距离县城只有二十余里。

在离开临安之前,杨丛义便把选将营营建之地定在苏溪镇,此地位置绝佳,北通诸暨,西通浦江,南通义乌、东阳,东、北、西三面山地环绕,林木自愿丰富,可就地取材,十分便利。况且此地,地形多样,正可用来检验参选各军。

杨丛义等人行到此处之后,行进速度放缓。

地图上看到的地理地形与实地观测之间会有不小的出入,况且杨丛义看得还是两幅地图,前后相隔千年,这期间的差距更大,虽然他已经把苏溪确定为选将营营址,但具体要在何处建营,还得实地考察之后才能定夺。

一行几人走走停停,不时下车察看地形,耽搁了不少时辰。

陆游等人先前已经知道选将营要建在义乌,却并不知道具体在义乌何处,他们没有详细的地图,即使听说了地名,也不知道在何方位。

穿过苏溪的大路只有一条,并且还不是官道,马车在坑坑洼洼的土路上走了将近两个时辰,日暮时分才进了义乌县城。

一路车马劳顿,况且天色已晚,杨丛义便不急于去衙门面见义乌县令,几人找了一家稍好的客栈暂且住下。

洗簌用餐之后,杨丛义将众人召集到房中,开始商量并分派差事。

陆游、沈缙、李虎、清尘分坐左右。

只听杨丛义道:“前些天已经跟大家说过,选将营要建在义乌,具体怎么建,建在何处,现在就跟大家说说我的想法。”

众人听的认真,搞建设,他们还真不会,具体怎么搞,还真的听听。

“三个月后前来参加选将的队伍最终会达到四十余支,人数最多时会超过两万人,营建这么大的营地,工程之大可想而知,单靠我们自己是不行的。最近几天会有四指挥宣威军到达义乌,他们是营建选将营的主力,从明天开始,沈参军会同李校尉去城东打探他们的消息,一旦他们来到义乌,便将他们带往苏溪安营扎寨,具体在何处驻扎,等我亲自去勘探之后再作定夺。”杨丛义分配的第一件差事便是打探宣威军消息。

沈缙、李虎当即应是。

杨丛义接着说道:“营建主力除宣威军外,还需要一支有生力量帮助,那便是当地百姓,营建选将营需要人力和材料物资,本地百姓不少,建材资源也丰富。因此,接下来需要陆参军代表选将营与本地县衙对接,招募农闲的百姓进入选将营做工,但在此之前,需要先把物资采购之事办好,此事一分为二,一是选将营口粮供应,我们有户部拨付凭证,只需要他们按时足额拨付,二是建营材料采购,这需要广泛发动百姓和本地士绅,只要材料运抵选将营,可以给他们略高一些的价格,尽快将所需材料采购到位,钱款不必担心,都可以现付。”

“是,大人。”此事虽难,陆游从未接触过,但他相信只要够用心,一定可以完成。

应承之后,忽然心里有个想法,于是便问道:“大人,我们能不能把材料采购之事交给本地士绅和商贾?”

杨丛义想也不想便点头道:“当然可以。交给商贾采购,你只需要把控材料质量和数量即可,但选定商贾之时要慎重,在本地声誉不好的,一律不用。另外,不要拒绝普通百姓送来的零星材料,以防商贾低价采购,再高价买给我们。总之一句话,任何人送来的材料我们都收,但前提是质量有保障,在保障质量的前提下,统一收购价格。这么大一项工程,要耗费很多钱,不能都让少数几个商贾赚去,得给本地百姓一些实惠。”

“是,大人,我知道了,一定办好此事,为百姓谋利。”陆游心中一动,点头应下。

杨丛义再道:“明天陆参军跟我去一趟县衙,我们先见见本地县令,而后去苏溪确定营址。你们先办手头上的事,等宣威军到达营地之后,我们再分配其他差事。”

三人齐声应是。

“好,就先说到这儿,早些回去歇息,有事直接来找我就是。”杨丛义先将最近几天要做的事安排下去,至于后面的,要等苏仲等人来了再说,现在他们要做的还是准备。

陆游、沈缙等人起身抱拳离开房间,各自回去休息。

等他们离开之后,坐在一边的清尘开口问道:“大人,你还没给我分配差事呢。”

杨丛义笑道:“你怎么没差事,你要在客栈看行李啊,我们都要出去,这么多东西不能都带在身上吧,放在客栈丢了怎么办?你的差事看似简单,但对整个选将营来说却非常重要,因为这些东西丢一件都不行,都是很重要的东西,绝对丢不得。”

清尘显然不信,有所怀疑的回道:“那些重要的东西我们离开客栈的时候可以随身带着啊,也就是一个包裹一个箱子,又不是很多,也不重,带着不难。明天我要跟你去苏溪。”

“你去苏溪做什么,荒郊野地的,天又热,蚊虫又多,哪有在客栈好。”杨丛义不想清尘跟去,因为在外面奔波确实很累。

第442章 此生相随

清尘却回道:“小时候我跟师父一直住在山里,哪儿不是蚊虫,我才不怕呢!再说我是你亲兵,我不跟着你怎么行。”

杨丛义脸上笑容一敛道:“清尘你别闹,你一个女子掺合这些事做什么,在客栈休息不是挺好。”

谁知清尘神色忽然黯然下来,口中道:“自从在临安找到你以后,这几年我哪儿都没去,一直都在家里,只有那一方小天地,以前师父总说生于天地间,就当遨游天下,我已经很久没出过家门了。”

一见清尘这般模样,又说出这番话来,杨丛义也不好再说什么。

她曾跟随师父修道,她们原本的天地很广,绝不是一个院子,几间房子,一场变故之后,她嫁为人妇,从此就跟被禁足了一样,时间一长,她心里应该会向往自由吧,来自后世的杨丛义自然理解这种渴望自由的心情,因为她跟随师父,曾经很自由,这天地不管哪里都能去得,而现在不行了,不渴望是不可能的。

“好吧,明天你就跟着我,我们去苏溪。”杨丛义不忍心不答应,他不想清尘变成一只飞不出一方院落的小鸟。

清尘一听这话,马上兴奋的答道:“是,大人!”

“好了,现在屋里又没外人,别一口一个大人了,听的我别扭。”杨丛义伸手拿起茶杯,举到嘴边才发现没杯里没茶了。

清尘看在眼里,起身提起茶壶给他满上,边倒边道:“是,大人,都听你的。”

杨丛义有些无奈,这一路上让清尘扮作随从亲兵,她就真把自己当成了亲兵了,话也不好好说,晚上该做的事也不做了,她居然一心一意要扮好亲兵这角色,似乎从里到外,每时每刻,有一点不像都不行。

喝完茶,便有些倦了,天也黑了。

二人没有分房睡,虽然同床,却没有同房,因为清尘一身衣裳还穿的很紧,一路车马劳顿,他们也没那么多精力。

为了以后在营中不出意外,不被识破,这一路上他们十分规矩,就算在陆游等人面前,也绝不表现出二人是一对夫妻,他们完全按照大人和随行亲兵的样子来,通过这几天磨炼,二人已经扮演的很像了,像的连没有外人在场时几乎都是一样。

“清尘,委屈你了。”杨丛义平躺在床上,自从成亲一来,他一直在东奔西走,好不容易来到临安,还没安稳几天,又跑到婺州来,现在连一对正常的夫妻都做不成。

“我不委屈,只要能跟在夫君身边,我就不觉得委屈。你就是我唯一的亲人了,你要是不在,我这日子就没法过。你不知道,在你不在家的日子里我是怎么过的,每天都等着盼着,时常会去那年冬天送你离开的海边,一站就是一天。不过现在好了,你平安回来了,我还能跟在你身边,我很知足,我好想以后每天都跟着你,不管你去哪儿,我都跟着你,就是怕你嫌我麻烦。夫君,你会讨厌我吗?”清尘也平躺在床上,一字一句,说的十分平静,此时不敢动情。

杨丛义默默听着,他自打来到这里,除了救回他性命,教他本事的大叔外,他没有亲人,就像是无根浮萍,他最想要的又何尝不是亲人和亲情?

清尘出现的很及时,给了他一个精神寄托之处,他们成亲了,草草的就成亲了,没有媒人、没有婚礼,甚至连一杯喜酒都没有,在那艘从临安飘往泉州的货船上成亲了。要说在此之前他们之间有多少感情,怕是很难说清,因为他当初在天柱山也只是见过她两面,还是在他十分窘迫的情形下见的面,相处也不过二十多天,也许当初微微有些少年人的情愫产生,不过随着两人很快分别,迅速消失无踪,两年多后再相遇,两人的境遇已经大大不同,但有一样却是相同的,那就是深入骨髓的孤独,当时就是因为无处安放的孤独感突然有了温润的牵挂,杨丛义几乎没有任何犹豫的接受了枯瘦如柴、受尽磨难前来寻找他的顾清尘,他们相处几天之后就在一起了,因为他们要的不是爱情,而是撕扯不断的亲情。

至于以后会不会生出爱情,这又有什么关系呢?即使没有爱情,他们也是没人能分开他们的夫妻,对杨丛义来说,由此一条就够了。爱情,在这个时代那是非常奢侈的东西,没几个人敢想,漂泊无依的杨丛义更不敢想。

听到清尘的问话,杨丛义眼睛鼻子一酸,心也痛了起来,只听他十分肯定回道:“不会,不管你做什么,我永远都不会讨厌你,更不会离开你,你一天是我娘子,一辈子都是。”这话也说的很平静,像是在向清尘保证,又像是对自己立誓。

“我也是,不管你做什么,不管你有什么决定,我都不会怨你,也不会恨你,更不会离开你,我要一辈子都守着你。”清尘嘴里轻轻的说着,语气平静,眼睛的泪水却如同断了线的珠子,滚滚而下,流成了小溪。

“娘子受苦了,等以后安顿下来,一定好好补偿你,让你做一个天底下最幸福的娘子。”杨丛义轻声回应,他眼角也有泪珠滑落。

清尘对他的深情从何而生,他不清楚,要说是在天柱山,根本不可能,他们前后两次相遇,都是在他落泊亡命之时,一次被群蛇围攻,遭毒蛇咬伤,一次被贼人围困,受伤坠河,若说有点产生情愫的可能,那便是在清尘送他去香炉峰的路上遇到贼人图谋不轨,他替她出头杀人,还为她挡了一刀,但那只能算是还了救命的恩情吧。

杨丛义不知道清尘为什么深情,也许是因为师父死后的无边孤独,让她急切的想找一个精神寄托,她一直在山里修炼,年纪又小,能遇上几个跟她有恩怨纠缠之人?寒夜孤独之中,她心里能想起来的,除了已经不能依靠的师父,恐怕就只有被她救,又救过她的杨丛义。一天几念,时时想起,经年累月之后,很自然就会把他当成最亲近的人了吧!

是这样又如何,不是这样又如何?杨丛义不想追问,也不想去深究,只要清尘的深情是真,那就是他此生的幸运,不是吗?

既然如此有幸,自然就要珍惜,最好的东西当然要给她,不然他何以心安?

清尘耳中听着杨丛义的话,默默流泪。有这番话,以前的所有苦难都值了,包括这一年来扎在心里的那根刺,以及为此承受的无数煎熬。

有夫君在身旁陪伴,那个汤姐姐又算得了什么?她再好看,再厉害,又能怎么样,能跟在夫君身边吗?她早已不知飘落在了何方。

长久以来,清尘心里的心结终于自动消解了,那根刺也消融了,心里一时之间,通畅无比,这天下的女子,谁有此时的她这么幸福?

幸福的泪水流淌而下,清尘抬手,轻轻擦去,可幸福之情哪能轻易止歇?她喜欢这种无与伦比的幸福感,她喜欢夫君陪在她身边。

“夫君,以后你去哪儿,清尘就跟着你去哪儿,好吗?”清尘发现这种由内而外无比畅快的幸福感,来自于相互的牵挂与陪伴,于是如同童真的婴儿一样,想一把抓住所有的陪伴。

杨丛义情丝泛滥,正沉溺于清尘的深情之中不可自拔,泪如雨下,她提出长久陪伴的请求,他怎会拒绝?想也不想,当即便回道:“好,以后不管去哪儿我都带着你,不会再让你孤单。”

听到肯定的答复,清尘心里幸福的就像开了花一样,此时她心底很想跟人炫耀,那种喷薄而出的幸福感,她压制不住,但却找不到可以炫耀的人,找不到宣泄的出口,情绪激动之下,擦泪的双手都微微有些颤抖。

要宣泄幸福之情,此时此刻,枕边躺着的人不就是最好的炫耀对象吗?

一念及此,清尘猛然翻身,一下扑在了夫君身上,双臂紧紧的抱住他,脸颊紧贴着他,任由幸福的泪水,滚落而下。

当清尘扑在杨丛义身上,双方身体相触的一瞬间,他动情了。

他紧紧的抱住她的腰肢和后背,只想把她融进自己的身体里,变成自己的一部分。

久久的拥抱,无言无声,彼此贴的足够近,足够紧,他能感觉到她的心跳,她也能听到他的心跳。

柔情似水,又炙热如烈火,情到深处,宽衣解带,水到渠成。

深情似海,浓情如蜜,水火相溶,不止不休,不彻底宣泄一番,火不灭,水亦不干。

多日来的压抑,几年来的深情,今夜两人灵魂相触,彼此依存,敞开心胸,把对方彻底放进心底最深处,情更深,意更浓。

一番彻底的交融之后,二人身心无比的放松,相依相拥。

一道皎洁的月光从窗外打进来,照亮了一方天地,也照进杨丛义心里。

怀里这名女子,此生此世,绝不能辜负!

第443章 县衙之行

第二日天明,吃过早饭,按昨日安排,众人各自分头行动。

沈缙、李虎出城向东,东出十里亭,等候宣威军赶来义乌。李虎代表殿前司选将司,沈缙认识宣威军一众将校,他二人一起就能暂且代表选将营,将全军直接带往苏溪安置,而不必入城扰乱民生。

杨丛义则带着陆游、清尘来到义乌县衙,要在此地营建选将营,没有本地衙门和百姓的支持,想短时间内建好,根本不可能。

来到衙门前表明身份,亮出印信,衙役不敢怠慢,直接将三人请进客厅安置,与此同时,有衙役急忙去通禀县令。

不多时,便见一年纪在五十岁上下的青衣官员匆匆走进客厅。

一进客厅便朝在座的杨丛义和陆游行礼高呼道:“下官义乌县县令余玙,见过两位大人!”

陆游急忙起身回礼,口称道:“在下殿前司选将营参军陆游,见过余大人。”

杨丛义起身笑道:“余县令好。”

义乌县令余玙忙道:“不敢不敢,两位大人快请坐!”

“请。”杨丛义客气一声,便当先落了座。

陆游与余玙谦让再三,最终还是长者为先,宾主为大,陆游随后。

三人稍稍寒暄几句,用过茶后,余玙便十分小心的问道:“不知两位大人来小县有何贵干?”

杨丛义不语,陆游回道:“余大人,这位是殿前司选将司副使杨大人,身负钦命,来婺州营建选将营,为大宋军队选拨青年将校,而选将营营址便提前选在地理位置甚佳的义乌县。今日前来,便为拜访余大人,还望余大人为选将营的营建提供些便利。”

余玙忙道:“好说好说,下官一定全力协助。”

不过话锋一转,却叹气道:“义乌是个小县,人口不多,财赋不丰,怕是帮不上殿前司太多忙,若有力有不逮之处,还望两位大人多多包涵!”

陆游一听此话,顿时有些语塞,听余县令的意思,似有推脱之意,一时不知该如何回复。

杨丛义一见如此,当即说道:“余县令,此次朝廷营建选将营可是下了大本钱,所有钱粮都有朝廷调拨,不会让义乌县乃至整个婺州增添任何负担,如果余县令能协助选殿前司营建好选将营,不管是对余县令,还是对义乌县,都有极大的好处。”

说到此处,稍稍一停,然后解释道:“别的就不说了,单说县衙每年收上来的税赋,你们要送往金华府库就要耗费大量人力财力,如今在义乌营建选将营,县衙收上来的税赋直接送往选将营,我们向金华州衙出具户部钱粮调拨凭证,县衙可直接销帐,如此能省下多少人力和财力。而省下来的人力又能投入选将营营建之中,不论是入营做工,还是伐木采竹,选将营不会让百姓白白做工,该给的钱财,朝廷会如数拨付。百姓挣了钱,县衙省了力,余县令年终考核当得一个优字。协助营建选将营有如此多的好处,余县令若不想抓住这个机会,我们去东阳县建营也是一样的,只不过这些好处就要归东阳县了。”

列举了协助建营看得见的好处之后,还不忘搬出备选方案来逼一下对方,看他到底怎么说。

陆游一听东阳县,脸上神色一动,杨丛义看在眼里,却没有追问。

而余玙听了杨丛义的解释之后,当即就下了决心。

既然是朝廷下令,殿前司对接的又是州衙,他一个小县令能做什么梗,况且还有诸多好处,就是没有好处,他也不能拒绝。

于是余玙马上回道:“杨大人多虑了,能在义乌营建选将营,下官求之不得,怎会放任天上掉下来的好机会流失。大人请放下,下官一定全心全意做好两位大人交办的差事!”

杨丛义笑道:“好,既然余县令都这么说了,那么选将营就建在义乌县。至于营建地址,我们昨日进城之前就已经看过,城北二十里外的苏溪一带不错,我们在那里建营,余县令以为如何?”

余玙马上答道:“大人,苏溪镇人口众多,在那儿建营怕是不合适吧?那里的百姓如何安置?”

杨丛义道:“百姓是有不少,我们建营之时也会考虑此事,尽量挑选无人或是人口较少之处,但难免会有一些百姓被划进选将营营区。这种情形我们已想好解决办法,被划进营区的百姓如果愿意,可以进选将营做工,每天会给一定酬劳,而他们的房屋和土地则会被选将营有偿征用,也就是会给一定的钱财买下他们的房屋和田地,在营里做工的百姓,集中在营里安置,不愿在营里的百姓由县衙协调安置。如此安排,余县令以为可还有难处?”

余玙想了想,想清楚之后,方才回道:“既然朝廷愿意出钱办事,那此事就有商量的余地。下官会召集当地乡绅、族长前来衙门商议此事,若两位大人能当面给他们承诺,应当会好办很多。”

杨丛义笑道:“那就有劳余县令了,钱财不是问题。”

随后接道:“但具体选址在何处,还待我亲自去看过之后,等确定下来,再与你说,到时再召集相关人员不迟。”

“好,下官等大人的消息。”余玙马上回应。

古代征用土地极难,因为都是私地,土地又是最宝贵的财富,是全家几代人安身立命之地,如果不是不可遭遇抗拒的大难,没人愿意离开,哪怕他们生活的地方极为贫瘠。

对现在的杨丛义来说,能用钱解决的,根本就不是问题,关键是百姓的土地不一定能用钱来解决,这就很让人头疼了,所以他必须亲自去看看,如果能选择人少田少,又适合建营之地,那最好不过。

但在此之前,该跟余县令通气,该让他协助办理的还是要提前说清楚,毕竟他身为一方父母官,在百姓中定然是有权威的,只要他真心协助,肯定能在选将营营建过程中发挥他的作用。

“余县令,除营址以外还有不少具体差事需要你协助,接下来就由陆参军跟你具体商议吧,我要先走一步,得再去苏溪看看。”杨丛义说完就起身。

余玙急忙起身道:“大人,下官陪大人走一趟吧。”

杨丛义笑道:“不用,我自己去就行。你们好好商议你们的事情,不必相送。”

“是,大人。”余玙本想表现一番,见对方语气坚定,便打消了陪去的念头。

“大人路上注意安全,早去早回。”陆游起身相送。

“好。此间事,你做主。”杨丛义说完,带着清尘很快走出客厅,直接出了县衙。

送杨丛义离开之后,陆游、余玙回身坐下。

只听陆游道:“余大人,选将营营址还未具体选定,我们还是先商量商量粮草之事吧,兵马未动粮草先行,选将营虽还没开始营建,军队还没开进义乌,可粮草得先准备好。我想知道眼下义乌县库房存放的粮食有多少?”

余玙沉默片刻,似乎是组织了一下语言,才道:“义乌是小县,耕地不多,仓库里的存粮有两千多石,不知够不够用?”

陆游一听这话,心底疑问顿生,当即问道:“余大人,陆某也算是半个婺州人,小时候曾在领县东阳县生活过好多年,也不是第一次来义乌。义乌是不是小县,有多少耕地、多少良田,我还是多少知道一些。况且婺州水稻一年两熟,七月中旬应该正是早稻收获不久,就这一季水稻,义乌县的税收就不止一万石吧,大人如何说仓库存粮只有两千余石?”

听到陆游这番话,余玙顿时有些尴尬。

他原本见这陆参军年纪不大,像是初入仕途官场之人,本想少报些库房存粮,先少拨付一些过去,等选将营急需粮食之时,便可以从中捞些好处,不想对方却是个知根知底的本地人。

无奈之下,余玙只得干咳几声,连忙解释道:“不瞒陆参军,县衙仓库里的粮食现在确实只有两千多石。其实是这样的,早稻虽然已经收获,但由于县衙人手有限,一部分该收的田税还没来得及征收。按照以往来看,夏税一般会在中秋之前征收完毕,现在是七月中旬,还有一个月时限,等全部收上来,预计能有五千多石。参军说税收一万石,仅凭一季早稻义乌县可做不到,若说一年征收粮食一万石,倒是勉强能达到。”

陆游知道对方所言不实,可他又不是朝廷命官,不可能真去清查,于是便道:“既然早稻都已经收获,该收的田税还是应该尽早收上来,免得夜长梦多不是?如今选将营在义乌建营,以后来此聚集的军队预计会超过两万人,一直要到年底才会结束,所需粮草不少,大人把该上缴金华的税粮直接送往苏溪,不比你送到金华省时省力?”

余玙似乎还在考虑什么,没有马上给陆游答复。

第444章 苏溪之旅

陆游看了对方一眼,见他还有犹豫,似是还有其他心思。

稍一停顿,便想给他一些压力,于是接着说道:“营建选将营可是朝廷大事,朝廷有令,军队调集所需粮草都有当地州府供给,户部已经给了我们粮草调拨凭证,此事还希望大人能想清楚,有多少粮最好都直接送到选将营,不然你就要把税粮先送往金华,然后再想办法送到苏溪来,这一来二去,县衙要消耗多少钱粮,大人应该能预计。”

余玙连忙回道:“陆参军放心,该收的税粮,县衙一定尽快收起来送往选将营。”

陆游点头道:“这样就好。该征收的税粮衙门也抓紧。库房里的税粮,过几天我们自己来搬运。选将营所需粮食很多,至少需要五六万石,因此我们很快就会去一趟金华,跟知州大人协调调粮,到时候不止是义乌的库房,东阳、浦江和金库粮库的粮食,大部分都会调集过来。如此多的粮食,必然要建造粮库,选将营的将士都有任务在身,到时还要大人鼎力协助,多多征调民力。”

不等余玙开口发问,陆游接着说道:“当然,县衙征调民力协助选将营做事,我们不会让他们白白出力,他们每做一个工,选将营就会给他们一个工的工钱。我们需要县衙参与到民力征调和统管之中,如此一来,我们也好把工钱拨付到县衙。若县衙不参与,选将营自己招募、统领民力,这工钱就要直接发放到做工的百姓手中,这我们来说很麻烦,对县衙来说也是一大损失,大人以为呢?”

余玙一听到工钱分配经由县衙,眼睛顿时一亮,这可是发财的好机会啊!选将营光粮食都需要五六万石,那选将营的营地会有多大?所需的人工又会有多少?要支付多少工钱,难以想象。就算只从里面抽取两成,那也将是一笔巨大的财富!

“第一季粮虽然已经收完,可眼下百姓们都在忙着种第二季粮,此时征调民力对秋粮收成会有很大影响。不知陆参军需要征调多少民力?工钱又怎么支付?知道这些以后,我也好吩咐下边的人去办差,不然贸然征调民力,出了大事,我可担待不起。因此,还请陆参军告知。”余玙隐藏起心里的喜悦之情,先诉一番苦,再说承担此事要承受的压力,打算借此讨价还价,多挣一份朝廷的钱财。

陆游心思敏捷,哪里会不知对方此话何意。于是微微笑道:“余大人,需要多少民力,现在还不能告知,等具体营建之地确定下来才会知晓。方才杨大人也说了,划归在营地之内的百姓优先入营做工,他们也会住在营里,如果营里的百姓足够多,需要县衙协助征调的民力自然就会减少。至于工钱,可以商量着来,大人以为每个工给多少钱较为合适?”

余玙一见对方把定价权给了他,心下顿时一急,原本他想的是在对方报出工钱之后提高五文,谁知对方不报价,让他自己先开价,如此看来,对方是要压价。

州县每年征调的民力全是徭役,官府从来都不给百姓钱,反倒是少服役,或不想服役的人家,要把没服的徭役折算成钱粮上交官府。也就是说,官府一直以来都是向百姓收钱的,什么时候给百姓发过钱?

余玙有些为难,因为他不知道百姓做一个工值多少钱。

陆游看了对方一眼,见他还有犹豫,似是还有其他心思。

稍一停顿,便想给他一些压力,于是接着说道:“营建选将营可是朝廷大事,朝廷有令,军队调集所需粮草都有当地州府供给,户部已经给了我们粮草调拨凭证,此事还希望大人能想清楚,有多少粮最好都直接送到选将营,不然你就要把税粮先送往金华,然后再想办法送到苏溪来,这一来二去,县衙要消耗多少钱粮,大人应该能预计。”

余玙连忙回道:“陆参军放心,该收的税粮,县衙一定尽快收起来送往选将营。”

陆游点头道:“这样就好。该征收的税粮衙门也抓紧。库房里的税粮,过几天我们自己来搬运。选将营所需粮食很多,至少需要五六万石,因此我们很快就会去一趟金华,跟知州大人协调调粮,到时候不止是义乌的库房,东阳、浦江和金库粮库的粮食,大部分都会调集过来。如此多的粮食,必然要建造粮库,选将营的将士都有任务在身,到时还要大人鼎力协助,多多征调民力。”

不等余玙开口发问,陆游接着说道:“当然,县衙征调民力协助选将营做事,我们不会让他们白白出力,他们每做一个工,选将营就会给他们一个工的工钱。我们需要县衙参与到民力征调和统管之中,如此一来,我们也好把工钱拨付到县衙。若县衙不参与,选将营自己招募、统领民力,这工钱就要直接发放到做工的百姓手中,这我们来说很麻烦,对县衙来说也是一大损失,大人以为呢?”

余玙一听到工钱分配经由县衙,眼睛顿时一亮,这可是发财的好机会啊!选将营光粮食都需要五六万石,那选将营的营地会有多大?所需的人工又会有多少?要支付多少工钱,难以想象。就算只从里面抽取两成,那也将是一笔巨大的财富!

“第一季粮虽然已经收完,可眼下百姓们都在忙着种第二季粮,此时征调民力对秋粮收成会有很大影响。不知陆参军需要征调多少民力?工钱又怎么支付?知道这些以后,我也好吩咐下边的人去办差,不然贸然征调民力,出了大事,我可担待不起。因此,还请陆参军告知。”余玙隐藏起心里的喜悦之情,先诉一番苦,再说承担此事要承受的压力,打算借此讨价还价,多挣一份朝廷的钱财。

陆游心思敏捷,哪里会不知对方此话何意。于是微微笑道:“余大人,需要多少民力,现在还不能告知,等具体营建之地确定下来才会知晓。方才杨大人也说了,划归在营地之内的百姓优先入营做工,他们也会住在营里,如果营里的百姓足够多,需要县衙协助征调的民力自然就会减少。至于工钱,可以商量着来,大人以为每个工给多少钱较为合适?”

余玙一见对方把定价权给了他,心下顿时一急,原本他想的是在对方报出工钱之后提高五文,谁知对方不报价,让他自己先开价,如此看来,对方是要压价。

州县每年征调的民力全是徭役,官府从来都不给百姓钱,反倒是少服役,或不想服役的人家,要把没服的徭役折算成钱粮上交官府。也就是说,官府一直以来都是向百姓收钱的,什么时候给百姓发过钱?

余玙有些为难,因为他不知道百姓做一个工值多少钱。

陆游看了对方一眼,见他还有犹豫,似是还有其他心思。

稍一停顿,便想给他一些压力,于是接着说道:“营建选将营可是朝廷大事,朝廷有令,军队调集所需粮草都有当地州府供给,户部已经给了我们粮草调拨凭证,此事还希望大人能想清楚,有多少粮最好都直接送到选将营,不然你就要把税粮先送往金华,然后再想办法送到苏溪来,这一来二去,县衙要消耗多少钱粮,大人应该能预计。”

余玙连忙回道:“陆参军放心,该收的税粮,县衙一定尽快收起来送往选将营。”

陆游点头道:“这样就好。该征收的税粮衙门也抓紧。库房里的税粮,过几天我们自己来搬运。选将营所需粮食很多,至少需要五六万石,因此我们很快就会去一趟金华,跟知州大人协调调粮,到时候不止是义乌的库房,东阳、浦江和金库粮库的粮食,大部分都会调集过来。如此多的粮食,必然要建造粮库,选将营的将士都有任务在身,到时还要大人鼎力协助,多多征调民力。”

不等余玙开口发问,陆游接着说道:“当然,县衙征调民力协助选将营做事,我们不会让他们白白出力,他们每做一个工,选将营就会给他们一个工的工钱。我们需要县衙参与到民力征调和统管之中,如此一来,我们也好把工钱拨付到县衙。若县衙不参与,选将营自己招募、统领民力,这工钱就要直接发放到做工的百姓手中,这我们来说很麻烦,对县衙来说也是一大损失,大人以为呢?”

余玙一听到工钱分配经由县衙,眼睛顿时一亮,这可是发财的好机会啊!选将营光粮食都需要五六万石,那选将营的营地会有多大?所需的人工又会有多少?要支付多少工钱,难以想象。就算只从里面抽取两成,那也将是一笔巨大的财富!

“第一季粮虽然已经收完,可眼下百姓们都在忙着种第二季粮,此时征调民力对秋粮收成会有很大影响。不知陆参军需要征调多少民力?工钱又怎么支付?知道这些以后,我也好吩咐下边的人去办差,不然贸然征调民力,出了大事,我可担待不起。因此,还请陆参军告知。”

余玙隐藏起心里的喜悦之情,先诉一番苦,再说承担此事要承受的压力,打算借此讨价还价,多挣一份朝廷的钱财。

第445章 建营之地

“小人拜见老爷!”那农夫一到杨丛义面前六尺之外,赶紧躬身行了一个大礼。

“这位大哥不必多礼。”杨丛义疾步上前,将对方扶起,继而笑问:“今年的收成怎么样?”

那农夫忙回道:“今年风调雨顺,田里的收成还可以。”

“田里还可以,你家里的呢?”杨丛义顺口问道。

那农夫回道:“勉强糊口。小人家里没田,一直都是租种别家的田,田里的收成好了就要多交粮,收成不好更要多交粮,这年头不饿死就是好的了。”

他不知面前的老爷是何来头,但诉诉苦还是没错的,万一对方善心大发给他点好处呢!

杨丛义听后没有说话,这个时代田地私有,且土地兼并十分严重,多数百姓手里是没几分田的,他们要种田就得去地主手里租,一亩地每年上交多少粮,一般会提前约定,可地主都不是善人,交粮比率从来都是按丰年来定,然后会根据实际收成略做调整,但租种田地的农民永远不会讨到好处,种一年田,能糊*下来就不错了,想积累财富那是妄想。

田地的问题不是他能改变的,也不是他能过问的,是以他不想在这个问题上多聊。

于是笑道:“不错,这年头都不容易,能糊口、能活着就很好了,大哥这么勤劳卖力,日子一定能越过越红火!”

“多谢老爷吉言。”那农夫恭声回道。

“叫你来,是有点事问你。”杨丛义转而问道:“附近有条河从那边山里流出来,你可知那条河在哪儿?”

“老爷说的那条河是大陈江吗?”农夫看看了方向,略微一想之后,如此问道。

“对,就是大陈江,在哪儿?从这儿过去还有多远?”杨丛义心下一喜,从地图上来看,东边那片山脉不小,山上还有水库,以河水流量看,自然称得上江。

“老爷要去大陈江?沿着这条路一直往前走,走上一里往右拐,再走两三里往左拐,遇到一个亭子再往右,走上一段再往左拐,之后继续往前走,就能到江边。”那农夫指着北边,左左右右的说了一通,具体还有多远,也没能说清楚。

杨丛义听的有些晕,不过他随即笑道:“大哥,看样子你对大陈江很熟啊。”

农夫有些不好意思的回道:“小人自小就在大陈江边上讨生活,江里摸鱼,山上挖山货,就连这田里的水,都是从大陈江里引过来的。”

杨丛义心里一动,马上问道:“你看这样行不行,过去的路好像也挺远,想请你给我们带趟路,当然也不会让你耽误时间白跑一趟,你看怎么样?”

农夫一听这话,顿时就犹豫起来,这个老爷看着面善,说话也温和,给他带路肯定是有好处的,但接着他又回头看了看水田,田里的草要锄,水也要放,出去一趟怕是要耽误不少时间。

田里的草今天不锄明天锄,也不是不可以,可田里的水今天是一定要放的,不放水田就要干,明天再放水就有些晚了。

“行不行,大哥说句话,我也不会亏待你,也不会花你太多时间,半天时间应该不会影响到田里的庄稼生长吧?”杨丛义笑道。

找个熟悉本地情况的人跟着,会节省不少时间,如果顺利,很快就能把营址确定下来。

“行,小人就依老爷,跟老爷走一趟。”农夫内心纠结一番之后,最终下了决心,还是先从这个老爷这里捞点好处再说,至于田里的水,晚上抹黑来放,也是一样的。

“那这就走吧。”

杨丛义一笑,当先举步沿小路向前而去,清尘跟在一旁。

农夫赶紧跟上,落后一步。

绕过田地,穿过村庄,大半个时辰之后,杨丛义等人来到一条三丈多宽的河流旁。

农夫说道,这就是大陈江了。

看着眼前的河流,杨丛义往河对面一望,极目所见全是田地,跟想象之中的大有不同。若要在这里建营,那要占去多少良田,毁坏多少庄稼,百姓怕是要造反,这等事他可做不出来。

“大哥,这大陈江两岸到处都是水田吗?有没有荒山野地?”杨丛义回身笑问。

农夫连忙回道:“这附近地势低,田里好引水,所以周边都是水田,要说江边荒山野地,也不是没有,沿这江边往山上走,前边就是荒山了。”说着伸手往东边指去。

杨丛义往东边一望,近处还是农田,视野的尽头便是山。选将营建在山里肯定不行,那么多人训练不便,出行也不方便。

“大哥,既然都走到这儿了,麻烦你再带我们去山脚下看看,就是这大陈江从山里出来的地方。”

农夫稍稍犹豫了片刻,还是点头道:“行,老爷跟小人来。”说完就在前边引路,走上了一条仅供人行的小路。

“你就在这儿等着,不要跟来了。”

“是,老爷。”

杨丛义看着苗九,吩咐一声,随后带着清尘跟上农夫的脚步。

沿着江边小路,三人前后同行,一路向东。

“大哥,你家几口人?”三人无言,路上有些沉闷,杨丛义不禁开口询问。

“小人家里六口人,有老母亲、老婆,还有三个没成年的孩子。”农夫什么也没想,随口回道。

说完反问道:“听口音,老爷不是义乌人吧?”

杨丛义笑道:“你说对了,我是外地人,来这边有些事要办。”

“刚才一看到老爷,小人就知道老爷是干大事的人。”农夫高声说道,随后又问道:“老爷找荒山野地做啥?是要建宅院吗?”

“有人在这边的荒山野地建宅院?”杨丛义心中一奇,禁不住问道。

农夫答道:“这些年在山里建宅院的不多了,以前年年都有好多,越偏僻的地方越有人住,只要风水好。不过近些年少了,好多人搬出来了,山里以前建的宅院荒废了不少,很糟践,后来就有人把有些宅院改成了寺庙和道观,逢年过节,香火还挺旺。”

“原来如此。”杨丛义心下稍稍安定了一些,山里人少了对选将营来说是好事,但同时也出现了新问题,那些改造成寺庙、道观的建筑,势必会对选将营产生些不利影响。

“你可知道大陈江口居住的百姓多吗?有没有什么宗门大户?”营地选址,杨丛义比较青睐大陈江北岸靠山的那块地方,毕竟是坐北朝南,从地势来看,那一片东边和北边都靠山,傍山临河,乃建营绝佳之地。

农夫想了想回道:“那边的人家不少,估计有几十户,都住在江边,江里的水引不上岸,没多少好田,种不出多少粮食,种出的粮食交完田税,也剩不下多少,还不如去租好田来种。山口经常发大水,年年冲庄稼,不养人,没啥大户。”

一听此话,杨丛义心下稍安,如此一来涉及的土地征用问题便要简单很多,只要给足钱粮,相信他们会让出土地。

心里有底之后,脚下的速度不由得加快了几分,他急切想去大陈江出山口一带看看。

又小半个时辰之后,杨丛义与清尘在农夫带领下,终于来到山脚下。

只见江左岸半里之外是忽然隆起的高山,往北边蔓延不知多远,江右岸一里之外高山耸立,向南延伸到视野尽头,沿江流方向向东望,三四里外的高山挡住东望的视线。

这便是江口地带了,南北两山之间宽不足一里,长不足四里,一个十分狭小的地方。

此地与杨丛义的想象并不符合,因为江口过于狭窄,在此地建营,并不足以容纳两万四五千人,更不用说还要开辟校场。

杨丛义此时心里有些失望,看来还得在进入江口之前,往江北去寻合适的建营之地才行。

不等他开口,只听农夫回头,伸手向前一指道:“老爷,前边就是大陈江出山口,在这儿就能看到,还要往前走吗?”

杨丛义有些拿不定注意,到底是到山口去看看,还是直接转向江北?

思虑之间,脑筋急转,不论营址是选在江北还是江南,两万多人的吃水问题必须要靠大陈江解决,营址都得在江边,为了数万人吃水干净安全,从大陈江出山口到选将营取水地之间,最好都控制在选将营手中,所以这河谷内的百姓肯定要往外迁移,河谷必须由选将营控制。

想明白小小的河谷对选将营的重要性之后,杨丛义方才失望的心情,略微有些好转。

“我们再往前走走看,走了这么远,也不在乎多走几里路吧。”杨丛义笑道。

农夫心下有些着急,他还想早些结束,回去给水田放水呢!

不过既然这位老爷都开口了,他怎么好不答应?

几人沿不足一里宽的河谷又往前走了一里多远之后,河谷左岸的视野忽然宽阔起来,一块一两里宽的洼地出现在左岸。

一见这等地形,杨丛义顿时大喜,脸上不由得浮现出笑容,环首四顾之后,口中连道两声好。

此地虽不足以容纳两万余人,但帅营和粮仓建在此地却实最合适不过了,安置了帅营和粮仓,各军营地由谷内向外,一一安置便是。

一念及此,心下大慰。

第446章 江口村

日头偏西,天色已晚。

看过河谷地形之后,又大致看了看河谷内群居的百姓和他们的房屋建筑,有了初步了解,杨丛义等人便打道回转。

那农夫一番劳累,自然不会让他白走一趟,杨丛义心里一高兴,便随手给了他一贯钱作为酬劳和奖赏。农夫接钱在手,欢喜不已,笑的合不拢嘴,他何曾得到过这么多现钱,激动之下连连道谢,并一再说再有事只管找他就是。

杨丛义则告诉他,不久之后这河口有大事要做,需要不少人力,要是他想来做工,到时候只管来就是。

农夫当即就想要确定前来做工的日期,杨丛义自然给不出时间,只说三天之后。得到答复,农夫再次谢过眼前的老爷,欢欢喜喜快步离去。

“给他的钱是不是多了?”清尘在那人走后,忍不住出口询问。

杨丛义笑道:“没有田地的穷苦人家不容易,租的那点田就是他的命根子,他能放下手里的活跟我们走这么远,就冲这点,就能多给他一些钱,何况有他带路,也省了我们不少时间。”

清尘没再说话,朝廷花多少钱营建选将营,在杨丛义跟陆游、沈缙说的时候,她在旁边听到了,区区一贯钱跟一百五十万贯相比确实算不得什么。

朝廷给的钱虽多,但她并不赞成夫君这么大手大脚的花法,可她是亲兵,又不是参军,不管说什么都不太合适。

“还走的动吗?”杨丛义转头询问,他最近走路也不是很多,一两个时辰下来,腿脚也稍稍有些酸疼。

“我还行,还能走,以前我一天要从早走到晚,等我走两天,习惯了就好了。”清尘脚步有些缓慢,长时间走路,应该是伤了。

“我背你走一程,一会儿再坐马车回去。”杨丛义看她那模样,脚底应该是磨出了水泡,不忍心她继续再走。

“这怎么行,你怎么能背我!”清尘连连摇头拒绝,如此不合理法,况且还是在大庭广众之下,成何体统,她难以接受。

“我背我娘子,谁说不行!”杨丛义不由分说,一步走到清尘身前,身子一曲,直接将她背在身后。

“放我下来!让人看到多不好!”清尘拍着杨丛义的肩旁,在背上剧烈挣扎,想要跳下来。

“别动,四下无人,就让我安安静静背你一程。”杨丛义双手在背后一环,将她托的稳稳的,任她如何挣扎,也挣脱不了。

清尘红着脸,片刻之后便接受了现实。

谁的娘子会被她的夫君背在背上?想到这里,心里忽然一暖,便静静的伏在他背上,感受着对方给与的温暖。

两人慢慢行走在田野间,禾苗野草,杨柳轻风,天地之间似乎只有他与她二人,这一刻两人身相近,心相连,分不开,拆不散!

马蹄哒哒,车轮滚滚,天黑之前,杨丛义回到客栈。

稍稍梳洗一番,喝了几杯茶后,召集起众人,了解各项事情的进展。

杨丛义当先将确定下来的选将营具体营址告诉众人,随后询问民力招募、建筑材料采购之事。

陆游已经针对此事,已经跟县令余玙沟通过,也找县里的一些商贾商谈了,建营所需材料他们能提供一些,但数量不会很大,近些年义乌县没有大兴土木,商贾们也没多少材料储备。

但幸好,营建选将营之地就在山脚下,所需木材或毛竹可以直接从山上砍伐,很快就能运到山下。不过如此一来,又有新的问题,因为土地私有,山林里的树木自然也都是私有,不是选将营想去砍就能去砍的,拥有大片山林土地的人不是豪绅就是大地主,这等人家在官场上都有人脉,所以他们的东西不可能白白拿来给朝廷用,得用钱买。

要建营,首先就得有人有材料物资,人自然要以宣威军为主,本地招募的民力为辅,很快就能到位,而材料先得收集,而后还要运输,耗时费力,还得走在人前边才行,不然人到位了,材料没来,几千人不是干瞪眼?

材料物资是当午之急,所以杨丛义调整了部署,要陆游接下来紧盯材料采购,可以找商贾,也可以找拥有营地周围山林的大户,价钱都好说,关键物资得尽快到位。

至于沈缙与李虎,则继续在东阳方向等待宣威军的消息,一旦他们来到义乌,即刻将他们带往大陈江河谷。

当晚休息一晚,第二天一早,众人分头行动。

杨丛义直接去县衙找到县令余玙,将选定的营址向他说明,并请他同赴大陈江河谷。

因为营地建设涉及到百姓搬迁以及土地征用,本地父母官不出现肯定不行,在百姓心中,父母官的威信自然要比他一个殿前司的官员更重,此事有县令同行,方能顺利。

杨丛义的官职品秩比余玙高很多,他不敢不同行,也没有拒绝的道理,选将营是朝廷大事,一旦办成,说不定在年终考核时还能得个优,以后升官也不是不可能。

余玙带了相关吏目和一众衙役,乘着轿子,跟在杨丛义身后,用了两个多时辰方才到达预定营址所在地,大陈江河谷。

小小的一个村子,他们的里正早已被先到一步的衙役找来,迎出村外。

马车、轿子停下,五六十岁的里正在一丈之外跪地叩首。

余玙下轿紧走几步来到马车旁,向杨丛义笑道:“杨大人请!”

杨丛义则道:“余县令是本地父母官,你先请。”

余玙见对方不是客套,便不再谦让,上前几步高声问道:“你是何人,报上名来?”

那跪地叩首的里正这才回道:“小人江口村里正薛平,叩见县老爷!”

余玙微一抬首道:“薛里正,起来吧。”

“多谢县老爷!”薛里正再叩首,而后才起身,并轻轻将身上的泥土杂草拂去。

“本县和京城来的杨大人今日来此有事问你,你且好好回话,不可冲撞杨大人,你可明白?”余玙几句话完,满脸严肃。

“是,小人明白。”薛里正一听此话当即应承,随后抬眼小心看了一眼县老爷身后不远处那身穿常服之人,却见那人的目光并不在这里,而是在山上。

“本县问你,江口村有多少户人家,多少百姓?”烈日之下,余玙站在原地开始询问。

“回县老爷的话,村子里有二十七户人家,一百二十多人。”薛里正不敢思虑耽搁,急忙回答。

“有多少亩耕地?产出如何?”余玙再问。

“全村共有耕地三百六十三亩,这些地几乎都在江两岸,地势太高,不能灌溉,很多地种不了产量高的水稻,只能种麦粟豆类,产量跟水稻比不了,一亩地产量不及水田三成。”薛里正不知县老爷此问有何用意,是以也不敢多想,只好照实说明。

余玙问明之后,随即回身走近杨丛义,正声禀报道:“杨大人,这江口村农户不足三十户,人口一百二十多人,耕地三百六十多亩,都是旱田,搬迁难度应当不大。”

杨丛义笑道:“有劳余县令。既然来了,我们进村去看看如何?”

一听此话,余玙有些犹豫回道:“大人,村里鸡飞狗跳,又脏又乱,臭气熏天的,还是别进村了吧。”

杨丛义道:“此地是几十户百姓安身立命之地,让他们从此地搬迁出去,我们不进村看看怎么行?要他们心甘情愿的搬迁,就得了解他们的诉求,如果后期出了问题,你我都担待不起,余县令以为呢?”

余玙脸色微变,赶紧回道:“既然如此,下官陪大人进村走一趟吧。”

“好,如此最好,有劳了。”

杨丛义说完便朝前边走去,走到薛里正身前,笑道:“薛里正,带我们去你家里看看怎么样?”

薛里正惊恐之下,急忙行礼,而后连连摆手道:“小人家里乱的很,大人还是别去了,免得污了大人的眼。”

杨丛义笑道:“我也是穷苦出身,没什么见不得的。我与余县令大老远来江口村有事找你们谈,薛里正就让我们在太阳地下谈吗?”

薛里正一听此话,脸色都变了,一时之间不知如何回复是好。

“走吧,余县令都不介意,你怕什么。”杨丛义说完当先朝村里面走去。

余玙见薛里正还惊在当地,赶紧上前几步,厉声道:“还站在干什么,要杨大人给你带路吗?”

薛里正经此提醒,方才回过神来,匆忙应了一声,快步朝前跑去,追上杨丛义,在前引路。

杨丛义、余玙步行在前,一众吏目、衙役随后,一行几十人,浩浩荡荡朝村里走去。

这等阵势早已惊动不远处的江口村村民,只见原本在田地里忙碌的村民,一见路上官府的人,纷纷丢下农活,急匆匆就朝村里跑去,头都不回,就如同大祸临头一般,很快逃散,再不见一个人影。

杨丛义将这一切看在眼里,微微扭头看了一眼余玙。

只见余玙脸色铁青,面色难看之极。

第447章 铺垫准备

村里家家闭门不出,不见村民身影,只闻鸡鸣狗吠之声。

猪圈鸡舍,随处可见,烈日之下,阵阵恶臭,四处飘散。

众人掩鼻,薛里正面色难堪,一直小心致歉,很是难为情。

入村之后,除了薛里正,几乎无人说话,只顾跟着一步一步前行,直到进了一个用竹篱笆围起来的小院。

“大人、老爷,这就是小人的家了。”薛里正说完便上前几步,将正屋的大门推开。

“余县令,进屋坐坐吧。”杨丛义见余玙以手掩鼻,似乎没有进屋的意思,便笑言提醒。

“大人,要不我们还是在这儿说吧,里正家里怕是进了这么多人啊。”余玙看了看一丈之外打开门的正屋,里面也不知道堆放的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地方狭小。

“县老爷说的是,小人家里太乱了,地方也小。”薛里正心下矛盾,想让他们进去看看家里的现状,又怕给他们留下太不好的印象。

“今天来江口村有大事要商量,在这院子里怎么说的清?稍稍收拾收拾,能坐下我们几个人就行。”

在杨丛义的印象里,哪有官员进了百姓院子还不进家门的,百姓家里再穷再破,几把椅子、几个凳子总是有的,哪怕是坐上片刻,也比不进家门要好的多。

“是,大人!”薛里正躬身行一礼,而后进屋便喊道:“孩儿他娘,赶紧收拾收拾,县老爷和京城里的大人来我们家了!”

片刻之后,屋里便有了响动,先后出现几个人影,有的在正屋忙碌,有的穿过正屋,去了别屋。

不多时,薛里正出的门来,点头哈腰的笑道:“大人、老爷,寒舍简陋,要是污了眼,还请大人、老爷多多包涵,不要怪罪小人。”

“简陋奢华有什么关系?能避风霜雪雨,就是安身立命之地!就是宝地。”杨丛义笑言,而后伸手一引,笑道:“余县令,请吧。”

“杨大人请!”余玙连忙伸手想让。

杨丛义也不再客气,抬脚向前,走进正屋,清尘在一尺之内,相随陪伴。

余玙回身向一众吏目、衙役道:“都在这儿候着。”说完随后进屋。

“请。”

屋内左右摆有六个发黄发黑的竹椅,二人相让一番,一左一右先后落座。

“薛里正,你也坐。”杨丛义见他站在一旁手足无措,便让他坐下说话,况且今天要谈的是大事,不是一句两句就能说完,也许有些差事还得让他去做。

“小人不敢,大人、老爷在上,小人站着就行。”薛里正急忙摆手。

“你是主人家,让你坐你就坐,坐下有话说。”杨丛义语气稍稍一变,在别人听来,顿时就有了些威严。

薛里正惊慌之间看了看杨丛义,又看看余玙,见他们没有更多的表示,这才在最末的竹椅上慢慢虚坐下去。

等坐下之后,杨丛义笑问:“薛里正,你家在这江口村生活多久了?”

薛里正赶紧回道:“回大人,小人祖上七代人都住在这儿,得有一两百年了。”

“村里其他人家也是这样?”杨丛义笑问。

“对,有四户是二十多年前搬来的,其他人都在这儿住了很多年,祖上都在这儿住了。”薛里正小心回复。

“能住这么久,那看来江口村还是你们的福地啊。”杨丛义呵呵笑道。

“大人说笑了,这能算啥福地,别的地都能种出稻子,一年收两季,江口村只能种其他东西,一年收一季,可田税都是要按夏秋两季来收,税交完就没几颗余粮了,幸好离山近,还能在里在山里刨点食。”薛里正说到这里,也就闭了嘴,不再继续往下说。

“既然这地方不好,怎么不搬到其他地方去?”杨丛义没接田税征收的茬,这事不该是他过问的,他也不太清楚每个地方田税征收的规定。

“能往哪儿搬?好地方肯定都让其他人占了,哪儿轮的上小人?守着江口村,还有几亩地,就是天灾的年份,相互帮衬帮衬,也能活下命来,一旦搬出去,连个落脚的地方都找不到,用不了几天就要饿死在路上。”薛里正很想管管自己的嘴,可以话头一开,想拦都拦不住,直接倾诉出来。

简单聊了几句,该了解的情况也算是基本了解了,杨丛义马上笑道:“如果给你们一个挣钱的机会,用挣到的钱就能买到比种田还多很多的粮,再给你们建好房屋,你们愿不愿意离开这个地方?”

“大人这话是啥意思?小人好好的,为啥要离开这儿?” 一听此话,薛里正满脸疑惑的发问。

“朝廷要在这儿办大事,江口村被征用了,你们全村所有人都得搬走,一家一户都不能留!”余玙早就有些不耐烦,这大热天的,他就想赶紧把事情办了,既然朝廷有令,直接下令要这帮小民搬迁,他们还敢反抗不成?

杨丛义眉头微微一蹙,但也只能接着说道:“余县令说的没错,朝廷要在义乌办件大事,看中了村口村这片地方,所以整个村子的村民都得搬出河谷。当然,你们的房屋和土地,官府都会出钱买下来,不论是按户还是按人口,绝对不会亏欠你们。就拿耕地来说,不论好坏,一亩耕地一次性给你们二十贯钱,明年开始,如果官府继续征用,每亩耕地每年再给十贯钱。”

话说到这里,薛里正激动的情绪稍稍有些平复。

“刚才说到房屋,你们的房屋官府也会出钱买下来,之后会在河谷以外的地方给你们重建,保证每家每户都有房子住。你觉得怎么样?”杨丛义尽量解释安抚,毕竟要让他们搬离住了一两百年的地方,任谁都难以接受。

薛里正汗如雨下,久久没有言语,不知心里在想些什么。

“怎么想的,你就怎么说,不用有顾虑。”杨丛义面露微笑。

薛里正就坐在那里,还是一言不发,低头挣扎。

“大人让你说话,你没听到?”余玙很生气,刁民不知礼仪,便是教化之失,若杨大人计较,随口向上面说那么两句,对他的仕途可大大不利。

“余县令急什么,让他想清楚再说不迟。”杨丛义出言制止,搬迁是大事,弄不好可是会乱子的,到时候影响到选将营的营建,可就太划算了。

“想清楚再说!”余玙十分着急,恨不得马上就离开这儿,但事没办好,他也只能抬手警告薛里正。

屋内沉默片刻之后,才听薛里正说道:“大人,官府给的钱不少,可要小人离开生活了几十年的地方,去了外面吃喝怎么办?朝廷有令,小人理当听令,可小人做不了全村人的主,望大人明鉴!”

听了此话,杨丛义没再向对方多作解释,忽道:“把村里人都召集起来吧,找个宽敞的地方一起说说。”

在屋里坐的正难受,余玙急忙起身,出去吩咐衙役马上将所有村名召集起来,杨大人有话要跟大家说。

几十个衙役在班头带领下,立即行动起来,冲出院子,向村里四下奔去。

两刻钟之后,班头来报,除了不能动弹的,所有村民都集中在村里收粮晒粮的道场。

杨丛义随即与余玙一道,带着薛里正前往不远处的道场。

一进道场,就见数百村民已经被集中起来,被几十个衙役围在中间,个个低头,战战兢兢,场中鸦雀无声。

“围着乡亲们做什么!都退下!”杨丛义面露不悦,直接向一众衙役下令。

但那些衙役虽然知道杨丛义是京城来的高官,但他终究会离开,管不了他们,于是转头去看余玙,向他请示,是否执行命令。

“你们都聋了?杨大人说的话听不见?”一见如此,余玙气急败坏,要不是杨丛义在这儿,他马上就得破口大骂,真是一群不开眼的东西!

众衙役得到吩咐,急忙退开,远离村民一张之外。

杨丛义这才走到村民跟前,高声道:“在下姓杨,来自临安殿前司,朝廷派我来这儿是要办一件大事,要在这儿建一座军营,既然是建军营就少不了土地,所以要借用诸位乡亲们的土地一用。但乡亲们的土地朝廷不白用,每借用一亩耕地,除了今年一次性给二十贯钱,从明年开始,如果以后朝廷继续借用,每年每亩耕地都会给乡亲们十贯钱。除了借用耕地给钱外,乡亲们的房屋,朝廷也会出钱买下来,同时会在河谷以外的地方给你们修建新房子,保证不会离这儿太远。”

“为了朝廷的军营能够顺利修建好,乡亲都要搬出这个村子,至于搬出去以后的吃喝问题,朝廷也给大家想好了解决办法,修建军营的工程量非常大,要很多人工劳力,只要能做工,都可以留在军营做工,朝廷也会按工给乡亲们工钱。所以,除了借用乡亲们的耕地,朝廷会给大笔现钱以外,还给大家提供做工的机会,让大家在没地种的时候做工挣钱,有了出借耕地的钱和做工的钱,足够乡亲们买粮生活,衣食无忧!”

第448章 道场解惑

一番话说完,场内的村民百姓没有丝毫表示,就跟什么都没听到一般。

杨丛义忽然转头问道:“余县令,在义乌买一石大米需要多少钱?”

余玙一愣,他又不去买米,他哪里会知道,于是向站在一旁的吏目喊道:“孔福来一下。”

话音一落,便有一吏目上前几步,不等他开口,便听余玙问道:“买一石大米要几文钱?”

那吏目一呆,随即回道:“老爷,大米没有论石来买的,一般都是论斤,丰年二十文一斤,灾年不好说,一般都在三十文往上,高的时候能到四十文一斤。”

听他说完,余玙挥了挥手,吏目转身退后。

未等余玙复述,只听杨丛义又高声接道:“乡亲们,大家刚才也听到了,在城里二三十文钱就能买一斤白花花的大米,一贯钱就能买四五十斤大米,这么多精粮再掺一些粗粮,五口之家吃一个月,应该可以吧。借用一亩耕地,朝廷一次性给你们二十贯钱,出借每亩耕的钱每家每户足够吃一年,还有富裕,况且每家应该也不止一亩耕地。第一年,乡亲们就能得这么多钱,要是这些地朝廷以后继续用,每年每亩耕地还会给你们十贯钱,一亩地不用你们每天汗流浃背的耕种,就能得十贯钱,一亩地你们自己种一年怕是也没有三四贯钱吧,出借耕地可比你们种地好的太多了。大家觉得呢?”

场中还是寂静无声,也无人敢动。

“乡亲们不用这么紧张,还是没听明白只管出来,我和余县令都会给你们解释。乡亲们有什么想问的,可以随便问。”杨丛义心里在嘀咕,可脸上还是挂着笑容。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口音关系,村民们没听懂,还是因为其他什么原因,数百村民无人发声,也无人走动,现场安安静静。

整个气氛,一时之间尴尬无比,杨丛义心下不安,若是村民都不同意搬迁,那问题就太麻烦了。

此地是建营的绝佳之地,况且人也不算太多,再找怕也找不出更合适的地方,实在不行,少不得要按余玙的想法来,由官府施行暴力拆迁。

“薛里正,你有什么想法或疑问,都可以问。”杨丛义转头看了看站在一边的里正。

薛里正一听点了他的名,身子明显一颤,稳了片刻,稳住心神之后,才问道:“大人,小人想知道,要是小人把地借给朝廷,那小人还要交田税吗?”

这是个好问题,杨丛义心下一动,高声道:“你声音再大点,让大家都听到。”

薛里正不明所以,但还是提高音量,用稍稍有些颤抖的声音高声问道:“小人想知道,把地借给朝廷以后,我们还要交田税吗?”

杨丛义听后高声说道:“薛里正问的很好,他问把耕地借给朝廷修建军营以后,还要不要交田税。我们都知道,这块田是你的,你才需要向朝廷交田税,你们把耕地借给朝廷,朝廷给你们一大笔钱,但这耕地还在你们名下,所以这田税也理当有你们自己来交。”

稍稍一停顿,马上接道:“但现在是修建军营,办的是朝廷大事,所以在你们的耕地出借给朝廷期间,田税就不用你们自己交了,有军营来替你们交。乡亲有没有听明白?薛里正明白了吗?”

村民依旧无言,只见薛里正点头道:“小人明白了!大人的意思是,小人把地借给朝廷,在朝廷把地还给小人之前,小人就不用交田税,是吧?”

杨丛义笑道:“对,就是薛里正这意思。还有谁不明白,或是还有其他想问的,都可以直接问,不用怕。”

见还是没人说话,薛里正忽道:“大人让你们说,你们有啥想问的就说。不管说不说,朝廷的军营都要在这儿建起来,我们都要搬走,现在朝廷来借地建军营,我们不用种地就有钱拿,还不用交田税,地主都没这等的好事,你们还一个个闷头闷脑的干啥?大人在这儿,你们不说,等大人走了,你们别来找我!”

里正这番话说完,场上的村民顿时就有了反应,慢慢的就有人开始交头接耳,低声嘀咕着,或是谈论着什么。

余玙正想制止他们私下谈论,杨丛义一伸手,及时制止住,他想任由村民自己先讨论,等他们都开口了,在相互讨论之后,他们才会知道别人是怎么想的。

在绝对的利益面前,只要有人心甘情愿搬走,马上就会有其他人效仿,人都有从众心理,只要有一半人为利益搬走,剩下的人多半也会搬走,到最后剩下极个别的顽固,具体要怎么处理,衙门应该是有办法的。

没人制止,场上议论的声音越来越大,村民的音量也越来越高,相互之间肆意谈论,有惊骇,有惊喜。

过了约莫半刻钟,杨丛义忽道:“乡亲们,你们有什么想问的,可以直接问我跟余县令,我们今天就在这儿给大家解答。”

余玙脸色一紧,村民谈论的无非还是钱、税、地、房的问题,归根结底,还是钱的问题,他一个小小的县令能做多大的主,不收村民田税的话,他可说不出来,也不敢承诺,毕竟税收是朝廷第一等的大事,谁都不敢马虎。

村民一听到杨丛义的声音,场上立刻就安静下来,再听不到一点声音。

薛里正是见过些世面的人,一见这等情形,未免大人难堪,他马上高声训斥道:“有啥想的问你们就问,我又不能替你们做主!今天大人在这儿你们不问,明天你们再想问,就自己去衙门问!”

衙门就是阎王殿,谁敢去衙门。

经此一激,片刻之后,人群中忽然响起一个声音,问出一句话来,只是声音有点小,又很紧张,众人没能听清楚。

“不用怕,声音可以大点,也许你问的正好是其他乡亲也想知道的,不妨大声说出来,让大家都听听。”杨丛义笑着鼓励道,在他看来,有人肯开口就是好事。

得到鼓励,少时,人群中又响起一个声音,虽然还不是很高,但足以让安静的人群里不少人都听到,只听那人问道:“大人,我们除了种地啥都不会,没了地,又没有手艺,怎么做工挣钱?”

杨丛义马上高声道:“这位乡亲问的好,你们把耕地借给朝廷,有的乡亲除了会种地,没有其他手艺,担心不能在军营做工挣钱,其实没必要担心,建军营要做很多事,只要有力气,总会找到你能做的差事。就算你不想在军营做事挣钱,又只会种地,我们不会强迫要你在军营做事,你也可以去找大户人家租几亩好田来种,这都是可以的。”

话音一落,薛里正马上高声解释道:“大人意思是,我们把地借给朝廷以后,我们拿着钱做什么都行,有手艺又想做工的,可以进军营做工挣钱,不想进军营做工,又不想闲着的,可以去找有田的人家租几亩田种,不想做工,又不想租田种的,那就在家睡大觉吧,有借地的那些钱,省着点吃,也饿不死你。都明白了吧?还有想问的赶紧问,你们不忙,大人和老爷不忙吗?你们不热,大人和老爷不热吗?”

从两番转述来看,这里正可不像在村里说不上话,做不了主的人,杨丛义心下暗自点头,看来提前跟他沟通,再把他拉出来,还是有大用的。

薛里正话音一落,便有人问道:“要是搬走,我们房子怎么办?屋里的东西怎么办?”

杨丛义马上回道:“朝廷给钱之后,你们的房子马上就要拆掉,房子里的东西都是你们自己的,包括门窗木梁和房顶上的青瓦,你们自己都可以搬走。”

话音刚落,马上就有另外的村民问道:“我们搬走,钱什么时候给我们?谁给我们?”

杨丛义回道:“钱什么时候给你们,你们什么时候搬走,但拿了钱之后,三天之内必须搬走。至于在哪儿拿钱,大家不用担心,我们会把钱送到你们手上,不会让要你们去找衙门讨要。”

话刚回完,立即就有其他人问道:“我们把地借给朝廷,我们还要交税,服徭役吗?”

杨丛义回道:“田税可以不交,其他的一律不变,这借朝廷的耕地还是你们的,你们只是把耕地借给朝廷,朝廷也给了你们大笔钱财,你们的财产都还是你们自己的,除田税以外,该交的税,要服的徭役,一样都不能少。因为这些东西,不会因为你没耕地了就不负担,何况你们名下还有耕地。”

“大人刚才说给我们修新房子,新修的房子跟我们自己现在的房子一样大,一样好吗?”

涉及到如此具体的事项,杨丛义还是马上回道:“不,新修的房子都是一样的,要统一建在军营里,房间大小一样,根据你们家里人多少来分配。”

“我们房子住了好多年了,有的一家就有十几间房,有的就只有两三间,按人数分房怎么行,应该我们有多少间房,就给我们分多少间!”

第449章 分化从众

一听到这等不和谐的意见,杨丛义马上高声回道:“乡亲们要注意,我刚才说了,你们搬走,朝廷拆房,在拆房之前是要给你们拆房钱的,而拆房钱分两种,一种是你们自己拆,拆完以后,砖瓦木料自己搬走处理,这种情况每间房给十贯钱,另一种是朝廷拆,你们只把屋里的东西搬走,房子全部有朝廷处理,这种情况每间房给十五贯钱。所以拆旧房给钱,房子越多给你们的拆房钱越多,但旧房子多少跟之后的分配新房子之间没有任何关系,明白了吗?”

“不明白!为啥?”

薛里正气道:“这都不明白?你有多少旧房子,朝廷再给分多少新房子,那还给你拆房钱干啥?朝廷这是把我们旧房子统统买下来了。给了你十几间房子的钱,你还想要十几间房?那你干脆别要钱了,直接给你房子行不行?”

问话那人顿时就没了声息,可能是觉得理亏,也可能是不服,但又不敢说,怕得罪人,只能闭嘴。

杨丛义接道:“薛里正说的很对,朝廷就是这个意思,用钱把你们的旧房子买下来,还给你们分新房。有一条要跟你们说清楚,你们的旧房子可以不卖,但最后肯定是要拆的,而分新房子一定是按家里人口多少来分,而不是依据你们先前有多少旧房子。还有问题的,可以继续提问。”

“地里现在有庄稼,我们把地借给朝廷,这地里的庄稼是不是也算卖给朝廷了?朝廷是不是也要给我们钱?”

杨丛义马上回道:“每亩耕地朝廷一次性给二十贯钱,这其中就包含了已经长在地里的庄稼。大家想一想,把耕地借给朝廷,为什么今年一亩耕地一次性给乡亲们二十贯钱,而从明年开始,就是一亩耕地十贯钱?因为今年这地里的庄稼,乡亲们已经洒过汗,做了不少工,所以给的钱才会多十贯。都听明白了吧?”

场中一时安静下来,但片刻之后,马上又有其他问题响起。

“既然地、房子都给钱,那我们挖的井,修的猪圈和鸡笼是不是也应该给钱?”

杨丛义立即答道:“分到新房子之后,水井朝廷会出钱雇工给你们打,解决吃水问题。至于猪圈和鸡笼,也会划一片地方,让你们有地方养猪养鸡。乡亲们最重要的是耕地和房子,除了这两样,其他的能带走的你们自己带走,朝廷不会出钱来买。”

薛里正随后高声训斥道:“亏你们想的出来,江边上挖井,还想让朝廷出钱买,你们咋不把大陈江里的水也卖给朝廷?还有猪圈、鸡笼,一个个臭烘烘的,你们还想让朝廷买来,让大宋军队养猪啊!有正经的就问,别问些乱七八糟不靠谱的东西!”

对里正的行为,杨丛义并没有制止,因为他也觉得有些村民问的问题有些了过分,简直是得寸进尺,一听说朝廷给钱,恨不得把家里的地面刮出一层泥来,也找朝廷换取钱财。

若不是杨丛义起自底层,心疼底层百姓,想给他们些利益,朝廷哪里会给他们什么钱财,等军队一到,一声令下,马上就把河谷全部占据了,顶多会给他们一些时间搬走自家的东西,如果遇上贪婪的军队,可能什么东西都不会让他们带走,能保住命就算不错了。

可杨丛义毕竟是后世过来的人,经历过十几年的正规教育,这强盗行径他可干不出来,何况朝廷给选将司的钱不少,朝廷也不差这点钱。

里正训完,场上又陷入寂静之中,无人再言语,似乎都在斟酌自己想问的问题究竟该不该问。

如此这般过了好久,等杨丛义再次提醒大家有问题尽管问之后,才有人问出声来。

“我想知道,我们什么时候搬,具体搬到哪儿去?”

杨丛义马上回道:“新房子建好之后就搬,什么时候建好,什么时候给钱,你们就什么时候搬。新建的房子不会离这儿太远,就在江口附近,不是南岸就是北岸,乡亲们放心,绝对不会让你们远离故土,等以后朝廷不用你们的耕地了,你们自己再回来耕种就是。”

“要是朝廷以后不用我们的地了,我们想回到村里来,还能在现在的屋基上盖房子吗?”

这个问题不太好说,自己建房子要什么程序,杨丛义并不清楚,他难以确定,于是问道:“余县令,你跟乡亲们说说屋基建房子的问题。”

余玙本不想掺合进来,杨丛义点名,他作为父母官,也不好不说两句,于是高声回道:“等你们的地朝廷不用了,你们想回来的,可以回到原地,房子也可以建在原地。不过修建军营之后,你们原有的屋基肯定是没了,到时候你们想回江口村盖房的,都到县衙门来,本官跟你们一一协调。至于耕地,朝廷不再借用之后,该是谁家的就还是谁家的,卖也好,重新耕种也好,都有你们自己做主,理不清的也到衙门来,本官一定给你们断的明明白白。”

话音一落,马上又有人问道:“我们把地借给朝廷,朝廷建了军营,军队一番折腾,他们要是不借了,这地还能种吗?”

杨丛义马上回道:“地还是原来的地,重新深翻一下,一年就能恢复。要是你们不想要原来的耕地了,朝廷也会开垦一些耕地出来,到时候跟你们交换就是。保证你们每家每户,现在有几亩能种的耕地,以后还有几亩能种的耕地。关于回来住的问题,我们以后有的是时间商量,搬迁出江口村,乡亲们还有什么想问的吗?”

该问的其实也都问的差不多了,归根结底都是钱的问题和地的问题,回来的问题以后再说,往外搬的问题基本都问了。

场上人群里时不时有些低声细语,似乎还有问题没有说清。

“有问题,乡亲们只管问,不要有任何顾虑。”

杨丛义再次提醒,这次的征地搬迁工作,今天必须要确定下来,时间不多了,宣威军一到,马上就要投入到营建选将营之中,一天都耽搁不得,早一天开始,便少一些压力,可土地确定不下来,就是麻烦事。

“我们在这儿住了几十年,上百年了,哪怕这儿是穷水穷水,我们舍不得走,俗话说的好,金窝银窝不如自己的狗窝,我们在这儿都住习惯了,到了外面没有地,啥东西都要买,吃棵青菜都要用钱买,这点钱怎么够花啊!我们不想走!”

一听这话,杨丛义马上说道:“刚才我说了,分房子以后,会专门划出一块地来给乡亲们养猪养鸡,每家每户都会有三分菜园,吃的菜你们可以自己吃自己种,也可以去买,当然你们种出来的菜也可以卖,卖给其他乡亲们,卖给军营,都是可以的。至于说舍不得离开,搬出去不习惯的,其实外边离这儿也没几里远,如果不出意外,一年半载之后,你们想回来都可以回来,出去一趟,钱也挣了,房也有了,有什么不好呢?”

这番话说完,场中又是一片私语。

有些事情,一旦有人挑起了头来,就越来越难说清,比如故土难离,故乡情深,说白了还是嫌朝廷给的钱少,以此为借口,再向朝廷多要点钱,可朝廷的钱又不是天上下雨下下来的,拨给选将司的钱虽不少,可也禁不住乱洒。

一见场中似乎有变,杨丛义马上高声喊道:“愿意搬迁出去的,现在就站到薛里正面前来,跟官府确定你们家的耕地,明天就可以来领出借耕地的钱!”

话音一落,场中一片骚动,低语议论之声更胜,嗡嗡不绝,乱哄哄,听不清任何人的言语。

片刻之后,人群有一户人家走出来,男女老少六七口人,径直走到薛里正身前,其中一老头开口道:“大人,小人全家愿意搬走。”

杨丛义点头,马上吩咐道:“余县令,给这位老乡登记下来,核查清楚耕地亩数。”

余玙应承一声,马上叫来管理户籍和税收的吏目,吩咐他们依言办理。

“天也不早了,想清楚的就赶紧过来登记,明天早些拿钱,分房子分菜园的时候可以早些选,不想走的,你们当然也可以等等看。”杨丛义高声一喊,他的意思很明显了,跟着朝廷走就有好处,要是还不识相,破坏朝廷大事,那就只能让官府给他们好看了。

绝大多数村民都是听得懂话的人,原本他们就只有几亩薄田,几间老房子,朝廷给了他们高价借用他们的田,又买他们的旧房,还给他们分新房分菜园,这是多大的好事,以前想都不敢想,如今好事砸到他们头上,别人羡慕都来不及,他们哪有不同意的道理,再说又不是回不来了。

有一户就有两户,有三户就有四户,不多时,村民们蜂涌而上,将报名处的吏目和薛里正团团围住。

第450章 亮明背景

道场吵吵嚷嚷,场中还剩下几十个村民相互低语,杨丛义也不想再理会再劝说解释,给他们些时间考虑吧,相信他们会想清楚,此事对他们到底有多大的好处。狂沙文学网

杨丛义招呼一声,与余玙走到一旁的一棵大树下稍作休息。

烈之下,晒的着实有些难受,直让人汗流浃背,面红耳赤。

在树荫下站了一会儿,在清凉中稍稍恢复些精神气后,余玙问道:“大人,要是那些刁民不走,大人准备拿他们怎么办?”

杨丛义笑道:“他们要是不走,就得余县令出马了,父母官的威严该亮的时候还是得亮一亮不是?”

余玙连忙摆手道:“不至于,大人承若给他们的钱不少,应该不会有人不走,真要有人不想走,大人的手段想必比下官要多,哪里轮得到下官出手。再说营建选将营是朝廷大事,下官一个芝麻小官,怎好如此出风头,县衙打打下手就行,不求有功,只要无过就行。”

杨丛义笑道:“余县令不要如此自谦吗?我可听说余县令在义乌县深耕数十年,人脉十分广泛,甚至连临安的关系都有,有如此手段,不求有功,不是可惜了这次机会?若能参与选将营这等朝廷大事,等此事功成,朝廷给余县令记上一笔,余县令说不准就能高升到金华去了,你说是吗?”

余玙老脸一红,连连摆手道:“杨大人说笑了,下官一个小县县官,哪里能有临安的关系,都是那些下人闲极无聊,胡乱传的一些流言蜚语罢了,大人万万不可信!”

杨丛义哈哈大笑,摇头道:“余县令太过小心了,杨某是前司的人,你如何却是跟我没什么关系,我也不会挑剔你的不是,余县令大可放心。”

余玙听了此话,神色忽然一正,低声问道:“不知大人担任何职,负何等使命?”

杨丛义收敛了笑容,声音一压,正声道:“杨某前司选将司副使兼选将营副帅,选将司正使乃前司都指挥使,选将营统帅乃普安郡王。此事少有人知,不可外传,若被坏人得知,出了问题,追究起责任来”

“下官懂,一定守口如瓶,不传六耳!”一探听到杨丛义非同一般的份,余玙顿起敬仰之心,十分恭敬,再不敢有任何怠慢。

余玙虽是一个小小的县令,却也知道前司都指挥使的份非常特殊,他统管的是天下军,拱卫的是京城和皇宫,皇帝对他拥有绝对的信任。而选将司由都指挥使担任正使,可见选将司之特别,杨大人年纪轻轻就担任副使,来历必然不同寻常,背景深厚。

还有普安郡王,大宋数百年来,能封王的除了皇族之外,就只有位高权重,功勋卓著之人才能封王,并且多数的异姓王都是死后追封,生前封王的重臣少之又少。在此地营建的选将营竟然有一位王爷担任统帅,可见此营绝对担负朝廷重大使命,而杨大人又任此营副帅,具体负责营建选将营,若能跟他拉近关系,协力建好选将营,说不定到时候就有机会面见王爷,在王爷面前露一面,可比苦熬资历要强上百倍。

普安郡王若来义乌,义乌那可真是蓬荜生辉,只是不知王爷何时才会来。

余玙本想再继续打听,但又怕万一真的出现闪失,到时候要他担责,于是便强压好奇之心。该来的终归会来,只要好好做事,肯定有立功面见王爷的机会!

村名报名,核对耕地,杨丛义二人在树下闲聊,几句之后就聊到江口村之外的土地征用问题,余玙对这些具体事项几无所知,便又叫来吏目和几个衙役。

江口村的土地都在河谷之内,整个地方面积不大,最多只能放得下选将营本部人马和帅营,前来参加选将的各军人马只能往谷外排列,江北江南都需要征用大片土地,可能会占据不少良田,那些田都是谁的,怎么征用、怎么补偿都是问题,幸好选将司给的钱不少,只要处理妥当,应当不会有太大问题。

外面的土地不涉及整村,涉及的应该都是个人,杨丛义不可能一个个上门去找,征用这批土地必须得到余县令鼎力协助,借用县衙的力量具体cāo)办。

他现在要做的就是给余县令和吏目、衙役划出一条线来,线内的土地全部征用,由县衙把征用命令发布出去,拥有这些土地的人自然会去县衙,如此一来,杨丛义要做的事就简单了,只要审核付钱就行。

余玙并没有携带义乌县地图,县衙里的地图是不是足够精细,杨丛义不知,以此时的制图水平,精细也精细不到哪里去,少不得还是要亲自走一遍,一一给他们指明。

杨丛义把心里的想法跟余玙一说,对方马上表示全力支持,一旦确定了需要征用的土地,县衙一定会在限期内征用到位。

得此保证,杨丛义心下大慰,看来抬出都指挥使大人和普安郡王还是有用的,若得到县衙全力协助,一些繁琐费时的杂事就能交给他们,由他们来做比选将营亲自上要简单的多,选将营营建起来也会更加顺利,节省更多时间。

还在道场中站着考虑要不要搬走的村民越来越少,经过小半个时辰,此时只剩下二十多人,不知是几户。

杨丛义不着急,只要大部分人愿意搬走,剩下这些不想走的人交给县衙处理就是,他们应该比他处理的更好。

眼看想搬走的村民基本登记核查完毕,杨丛义叫上余县令,二人重新回到场中。

只听杨丛义高声赞道:“很好,乡亲们愿意暂时离开这儿,以自己的行动,支持朝廷建军营、办大事,我替朝廷感谢大家!”

哄闹议论的村民瞬间安静下来,纷纷转头去看京城里来的大人和县老爷。

杨丛义接道:“报名登记愿意离开这儿,又跟衙门核对过耕地亩数,数目没问题的乡亲们,明天正午就可以在这儿领取出借耕地的钱了。明天每家每户来个能做主的人就行,不用全都来,领完钱还有好事跟大家公布!都听明白了吗?”

“小人明白!”薛里正急忙应声。

眼见其他村民不说一句话,薛里正有些着急,马上喊道:“大人的意思是,明天各家的当家人来道场领钱,领完钱先不要走,大人还有好事交代!都听不懂?”

“懂,这有啥子不懂。”有些村民在人群中嘀咕。

“懂你们刚才不说话?”薛里正训斥道,随后马上向杨丛义道:“大人,他们都听明白了。”

杨丛义笑道:“好,既然乡亲们都听明白了,今天就先聊到这儿吧,大家也累了,都散了,早些回去休息。”

一众村民没几人见过当官的,识些礼数的,赶紧躬行礼,也有人抱拳,也有人作揖,当然也有人根本不会行礼。

一番慌乱之后,众人迅速散去。

而薛里正是一村管事,京城来的大人和县老爷都没走,他自然是要留下来作陪。

那些不愿意搬走的村民,在交给衙门办之前,还得给他们一个改变想法的机会,而这个机会就要靠里正去引导他们、开导他们,以温和的方法劝他们离开。

薛里正的家里是不能去了,道场虽然炎,好在宽敞,也没那么多难闻的气味。

几人来到场边树荫下,薛里正知道大人和县老爷要给他安排差事了,是以神格外恭敬,脚下也站的很稳,一副已经做好准备,随时可以接受任何差事的模样,看起来就让人放心。

杨丛义也不啰嗦,既然薛里正有觉悟,他直言就是,于是开口便道:“薛里正,江口村大部分乡亲们都很通达理,分得清轻重,暂时让出他们的土地,让朝廷修建军营办大事,我很欣慰。乡亲们能这样配合,跟薛里正应该有莫大的关系,看来你在村子里威望很高嘛,江口村教化之功当有你一半才是。是吧,余县令?”

余玙马上笑道:“杨大人说的对,该给薛里正记上一功。”

薛里正得此夸赞马上跪地叩首,十分激动的说道:“小人多谢大人,多谢县老爷!小人以后一定再接再厉,就是搬出了江口村,也要把村里管好,绝不给大人和老爷添乱!”

杨丛义连忙伸手扶起他来,笑道:“薛里正明白就好,以前做的好,那是以前的事,以后也做的好,那才叫真的好。现在是非常时期,你也看到了,还有一些乡亲不想搬出走,他们不搬影响的可是朝廷大事的进度,最后受害的说不定就是整个江口村了。那几户人家,你还得去劝劝他们才是,可别因为他们几家不想走,就毁了朝廷的大事,坏了其他大多数乡亲们的好事。”

薛里正马上正声回道:“小人明白,大人放心,小人今天一定想办法让他们也搬出江口村,绝不会让他们毁了朝廷大事!”

第451章 清尘接差

“好,这样最好。薛里正辛苦了,那就有劳了!”杨丛义抬手笑道。

薛里正不敢受礼,急忙闪开一步,慌忙摆手道:“不敢,小人不觉得苦,能帮大人和老爷出点力,办点差,是小人的荣幸!”

“好,你先去忙吧,明天见,我等你好消息。”杨丛义笑道。

“是,那小人就不陪大人和老爷了。天热,大人、老爷也早点回去吧。”

薛里正说完,深深施了一礼,这才快步离去。

“余县令,天不早了,我们也先回吧。”

杨丛义一声招呼,余玙应了一声,众人随行,很快就出了江口村,乘车、坐轿返回县城。

江口村的土地已经谈妥,只等付钱,再给他们建好房屋,河谷内就能开始建营。

朝廷拨付给选将司的钱几乎都在临安换成了方便携带的银钞,这次从临安来义乌,杨丛义虽然带了不少,但都是大额银钞,没法直接付给村民,得去钱庄换成现钱。

江口村共有耕地三百多亩,河谷外还要征用大片土地,其中有多少耕地,现在还无法确定,但肯定会有上千亩,这又得一大笔现钱。

义乌县是个小地方,整个县城也只有几千人,任何一个钱庄都不会设在这里,要换钱就得去金华,婺州州治所在地。

已经承诺了明天付钱,明天中午之前,现钱就得到位才行。原本把希望寄托于县衙,问过余玙之后,杨丛义才知县衙也拿不出六千贯现钱来,所有非实物税收早就交到金华州府去了,县库十分空虚。

别无他法,既然已经跟江口村村民做了承诺,为后续建营事项顺利开展,承诺必须兑现,一旦失了信用,后面再要百姓配合做事怕是难了。

稍一合计,杨丛义便有了决定,马上去一趟金华,除了换钱,还要去州衙对接调拨粮草之事。

说走就走,由于物资粮草由陆游负责,这一趟得带上他一起去。

义乌到金华一百多里路,两辆马车在官道上奔驰,天黑之前不可能赶到金华,少不得要连夜赶路。

“不让你跟着你偏要来,这下难受了吧。”看着精神萎靡的清尘,杨丛义也很无奈。

因为要走夜路,他原本想让清尘在客栈休息,可清尘已经决定要随时陪伴左右,纵使理由再多,赶路再辛苦,也难以把她说服。

“我没事儿,就是还有点不习惯坐车。”清尘倔强的回道。

从泉州一路到临安,坐了一个多月的车,从临安来义乌又坐了五六天车,哪有还不习惯的道理,只是车速太快,颠簸的难受而已。

后面车上坐着的陆游也是一样,此刻也是精神不佳,但他明白,既然答应跟杨大人来婺州担任选将营参军,就不能轻易打退堂鼓,这点苦都吃不了,那以后也别想做大事。

太阳落了,天渐渐黑了,明亮的月亮挂在天上,义乌到金华地势平坦,官道两旁少有树林遮蔽,在月光中很是清晰,并不影响马车赶路。

经过一个驿站,他们没有选择进去住宿,只是喝了点水,简单吃些东西,给马喂些草料,便又继续朝金华赶去。

午夜时分,他们终于赶到金华城外,此时城门当然已经关闭。

好在金华也算是座大城,靖康之乱后,北方大量人口南迁,到了临安一带犹嫌不安全,便继续南迁,很多人就来到群山之间地势相对平缓的衢州和婺州。

衢州、婺州河流众多,水量充沛,灌溉便利,土地肥沃,是苏杭往南少有的产粮区,加之流经两州的河流在婺州兰溪县汇合之后直接注入钱塘江,衢州、婺州与临安的联系和沟通就十分容易,于是大户豪门聚集,人口越来越多,可几百年来金华城池并没有扩建,城里住不下那么多人,有些人就只能住在城外,十几年间,城门口一里之内官道两旁便房屋商铺林立,因为在城外官府管束较少,城外的活力更胜城里。

杨丛义等人很容易就找到一家尚未关门的客栈,要了三间房,稍稍洗簌,匆匆入睡。

第二天,天一亮众人离开客栈,吃了早餐便来到城门前等待,杨丛义把时间安排的很紧,耽误不得半个时辰。

卯时三刻,城门开启,杨丛义等人当先奔赴城里的钱庄。

金华城里有鸿运钱庄的分铺,早在临安鸿运钱庄兑换朝廷拨付的款项时,便听那里的掌柜说过,不然杨丛义也不会将几十万贯钱全都换成方便携带的大额银钞。

鸿运钱庄尚未开门营业,可杨丛义等不及,直接吩咐苗九上前叫门。

一通叩门喊叫之后,钱庄的伙计这才匆匆开门。

不等发问,杨丛义便上前说明来意,要换现钱,必须马上兑换。

鸿运钱庄有规矩,顾客一旦拿着鸿运钱庄的银钞来换现钱,只要各州分铺一次兑换不超过十万贯,六大中心店铺一次兑换不超过一百万贯,不论天晴下雨,钱庄可以随时兑换。

杨丛义被请进钱庄,很快便有一个掌柜出来接待。仔细看过银钞之后,马上安排提取价值一万两银子的现钱,要求最好全是铜钱。

如此多的现钱,清点、搬运都十分不便,要耗费很多时间。

杨丛义还要带陆游去一趟州衙,跟知州大人说明朝廷在婺州营建选将营之事,所以点算现钱,监督装车的差事直接就落到清尘身上,稍一交代便带着陆游离开。

她何曾亲眼见过几万贯现钱,跟着钱庄掌柜进了存放铜钱的库房,成堆的铜钱,一箱箱装满,看得她眼花缭乱。

靖康之乱以后,大宋急缺金银,银子兑换铜钱的比率直线上升,虽然如今天下太平,豪门大户藏在地窖里的金银流落出来一些,兑换比率有所回落,但现在一两银子至少还要换两千个铜钱。

两万贯铜钱一枚枚数,不知要数多少天,他们中午就要赶回苏溪江口村,根本没有那么多时间,但又少不得铜钱。

时间不够,清尘催的紧,要他们在半个时辰之内清楚,掌柜无奈之下吩咐伙计直接把铜钱上称。

大宋用的是通用制钱,虽然板式多样,但铜钱的大小质量差别不大,一千枚铜钱重约五斤六两。

一箱铜钱过秤去箱子之后,净重二百三十三斤九两,掌柜拨弄几下算盘之后,马上告诉清尘过秤的这箱铜钱大约共有四万三千四百七十七枚。

这话可把清尘惊呆了,一箱子铜钱才四万三千多枚,不过四五十贯,两万贯钱怎么也有几十箱了,他们今天不可能把铜钱都搬回去。

这是个大问题,杨丛义只说最好都要铜钱,可他也并不清楚两万贯铜钱有多重,或者根本就没想过这个问题。

夫君不再身边,问题和压力全都落在清尘头上。

当掌柜再次询问要不要每一箱都过秤时,清尘忽然摇头了。

几十箱铜钱,就算过秤了又能怎么样,上百里路,几个时辰之内怎么搬回去?

清尘陷入沉思,杨丛义承诺要给村民钱,可没说一定要给铜钱,几十贯上百贯换成银子又有什么不行?

“掌柜,我们是从义乌来的,想把一万两现钱马上带回义乌,中午就要到,有什么好办法吗?能不能都换成现银?”杨丛义不在身边,清尘不得不开口,也不得不自己拿个主意,这本不该是她做的事情。

钱庄掌柜听的有些发懵,过了一会儿,缓过神来才道:“既然是要运回义乌,那刚才为何说都换成铜钱?老朽还以为你家主人是金华城里人。”

听得此话,清尘脸上微微一红,不过由于天热闷热,库房里光线又有些暗,众人眼尖也难以发现,稍稍一顿,马上说道:“掌柜体谅,我家主人在城里还有其他事要忙,可能也是疏忽了。铜钱实在太多了,我们今天也搬不回去,都换成银子吧。”

钱庄掌柜上下打量了几眼清尘,十分怀疑的问道:“都换成银子,你能做的了主?”

清尘想了想,肯定的点头道:“能做主,就换成银子吧,今天能搬回义乌才行。”

钱庄掌柜却道:“一万两银子可不轻,那可是六百多斤,整整五箱,你们来了多少人,能搬回去?”

清尘又惊了,五箱?六百多斤?这么多这么重,还是没法搬回去。

无奈之下,她只能再问:“掌柜,听说一两金子能换好多银子,能不能把这一万两银子换成金子?”

掌柜顿时犹豫起来,黄金何等珍贵稀少,钱庄并没有多少黄金留存,若一万两银子都换成黄金,钱庄里的黄金就要少掉将近一成,钱庄如果没有足够数量的黄金镇铺,一旦有心怀叵测之人联合挤兑,把钱庄的黄金换完,钱庄就会出现*烦。

但能拿着一张一万两银钞的主顾,肯定都是大户,根本不能得罪。

若没有确凿的证据证明对方是故意挤兑,就不能拒绝兑换,纵使明知对方有意挤兑,也不能拒绝兑换。

第452章 点金点银

对鸿运钱庄来说,只要对方拿着鸿运钱庄的银钞,就不能不给兑换,不然一旦传出去,对钱庄的名声和信誉会是极大的打击,之后会引起什么恶劣的后果很难说,不管哪个掌柜都承担不起。

脑筋急转之后,掌柜忽然说道:“你看这样行不行,我把一万两银子一分为二,一半给银子,另一半折成金子。你家主人要换铜钱一定是有特别的用处,很可能是要用零钱,要是都换成金子,一锭金子五十两,值白银一千两,值铜钱两千多贯,这可怎么样用?你想想是不是这个理。”

不等清尘开口,掌柜的又道:“义乌不大,商贾也不是很多,金子在那儿基本花不出去,五十两一锭的银子倒还好些,在那儿拿银子换铜钱也方便,肯定有大把人想用铜钱换银子,兑了银子回义乌换铜钱岂不是省力又省事?小哥觉得呢?”

清尘想了想,认为钱庄掌柜说的在理,于是点头道:“那就听掌柜的,一半金子一半银子。”

掌柜笑道:“好,那老朽先跟小哥说明,眼下金子奇缺,所以一两足金不管在哪儿都能值二十两银子,五千两银子钱庄给你兑二百五十两金子,剩下五千两是银子。关于金子,小哥请放心,鸿运钱庄的金子绝对都是十成十的足金,每锭金子钱庄在明里暗里都做了标记,如果兑换之后觉得金锭成色不足,可以回来找我们兑换,只要是从我们钱庄出去的东西,绝不抵赖,我们鸿运钱庄在大宋的信誉,小哥应该听说过吧,老朽就不多做赘述。”

清尘道:“规矩我懂,那就请掌柜赶紧清点,我们时间有限。”

“好,小哥请到前厅稍候,老朽马上给小哥交割。”掌柜随后吩咐一伙计将清尘带出存放铜钱的库房。

清尘在前厅等候不到一刻钟时间,钱庄掌柜便带着四个伙计,抬着一口箱子出来,箱子往地上一放,随即打开。

一锭锭白花花的银子十分晃眼,直让清尘眼晕。

“小哥,点点吧。”掌柜笑道,同时吩咐伙计去拿来一口空箱子。

一阵心神荡漾之后,清尘渐渐稳下心神,她没进过钱庄,怎么点银子,有什么规矩她并不知道,于是回道:“那就麻烦掌柜了。”

掌柜伸手拿过一杆小秤,又随手从箱子里拿出一个银锭放入秤盘,秤砣往固定位置一拨,稳稳的停住。

“小哥请看,这是五十两银锭,不多一厘,也不少一厘,刚好五十两。”掌柜将手里的秤往清尘眼前一松。

清尘定睛一看,发现秤上确实没有问题,便点了点头。

确认无误,掌柜马上吩咐伙计点数,一个个银锭从箱子里取出,再放进旁边的空箱中。

点了一会儿,掌柜又从已经点过数的银锭中拿出一个过秤,又让清尘验看一次。

那银锭重量刚好,不多不少,清尘再次点头。

在随后的点数过程中,掌柜不时会从箱中取银锭过秤,重量全部分毫不差,准确无误。

鸿运钱庄点钱的过程,清尘第一次见,就觉得十分靠谱,很是让人放心,方才一直悬着的心,慢慢沉了下来。

五千两白银,五十两一锭,整整一百锭,在箱中摆放的整整齐齐。

银子点算清楚,双方确认无误之后,银箱上锁,又贴上鸿运钱庄的封条,钥匙交到清尘手中。

“小哥,这是二百五十两金子,五十两一锭,一共五锭。”掌柜将一个略显沉重的小箱子放在银箱之上,说话间箱子打开。

清尘上前一步,只见小箱中确有五个闪着金光的金锭正躺在箱中,她微微点头,没有言语。

“金子不同于银子,按规矩得一一过秤,小哥可以先检查这杆秤准不准。”掌柜说完便将手里的称递给清尘,随后又拿出校准小秤的物品。

泉州家里有秤,怎么用秤认秤,清尘还是知道的。

接过小秤,一一称过校准物品之后,清尘点头确认秤没有问题。

“掌柜,是你来,还是我来?”清尘没有将手里的秤送回去,毕竟金子不同于银子,一锭金子价值二十锭银子,哪怕少一丁点,损失都是很大的。

掌柜笑道:“小哥自己称也行。”说着抬了下手,请对方自便。

取得对方允许,清尘也不多言,马上小心翼翼的从小箱子中取出一个沉甸甸的金锭子放进秤盘之中,挂住秤砣的细绳往后拨了几次之后,终于在一个刻度平衡停住。

左手将细绳一捏,在秤杆上固定住,金锭拿出,放回箱中,仔细一数秤杆上的刻度,五十两不多不少。

秤往掌柜面前一送,清尘口中道:“这锭金子刚好五十两,无误。”

掌柜点头,示意对方继续。

清尘取出另外尚未过秤的金锭,再次放入秤盘中过秤。

不多时,五锭金子一一称完,全部无误。

清尘随手将箱子盖上,掌柜随即亲自给小箱子上锁,并在她眼前贴上封条。

金子贵重,即使在钱庄里,清尘也不敢大意,等封帖贴好,她便立即把装着五锭金子的小箱抱在怀中。

掌柜随后填好兑换单据,落印签名,证明对方确实在鸿运钱庄兑换过银钞,若实物金银有问题,可随时回来鉴定或换新。

当然来换新的前提是金锭、银锭没有破碎或融化,因为金银锭上都有鸿运钱庄的独特标记,标记不见了,就不能证明金银锭出自鸿运钱庄,自然不能再兑换。

掌柜将该说明的一一说明之后,兑换单据往清尘手中一交,笑道:“小哥,一万两银钞兑换五千两银子和二百五十两金子,金银都在这里,兑换单据你也收好,出了钱庄就算交割完毕。”

清尘将单据收入怀中,抱着金箱说道:“掌柜,我们的马车在外面,麻烦把钱箱帮忙送出去。”

“这是自然。”掌柜笑道。

随后一挥手,那四个伙计便将银箱拴上绳子,两根木棍一穿,就把箱子抬起,往外走去。

清尘紧随其后,双眼不敢有所放松,这可是一大笔钱,要是出了差池,可没法跟夫君交代。

钱庄前厅到门外的距离很近,不多时,四个伙计就将银箱抬到门外等待的马车旁,木棍绳索取下之后,又合力抬上马车放好。

等钱庄伙计退出,清尘随即上车,坐在箱边亲自看守,就连掌柜打招呼,她都没有下车回应。

清尘怀抱金箱,将车前的帘子放下。

“去州衙。”

“是。”苗九应了一声,也不多话,手中缰绳一抖,拉车的马匹迈开四蹄。

苗九第一次来金华,并熟悉这个地方,好在这个地方不大,找州衙还是很方便的,随便问个路人,就能轻易问到。

一刻钟之后,马车在州衙门口几丈开外停住。

“夫人,州衙到了。”苗九扭头朝车内说道。

“出门在外,不要叫我夫人,叫我顾校尉!”清尘低声回道。

“是。”苗九赶紧应道。

清尘将手中剑鞘一伸,把帘子挑开一个缝,抬眼一看,便看到婺州州衙的牌匾,随后手中剑收起,帘子重新遮蔽。

“你盯着点,大人出来就叫一声,别让他再到钱庄去。”

“是。”苗九应声,直接省去称呼,顾校尉三个字,他实在叫不出口。

等了一会儿还不见州衙有人进出,清尘一个人看着金银心里没底,便有些着急。

“陆参军的马车还在吗?你去问问大人出来没有。”

“是。”苗九应了一声,下了马车就朝不远处一辆马车走去。

少时便回来回复道:“老爷进去有一会儿了,没见出来。”

“嗯,好好盯着。”清尘一手持剑,一手抚在身旁的小金箱上。

独自一人看守五千两银子和二百五十两金子,清尘身上的压力很大,但有任何一点闪失,她都承担不起。

她以前听夫君讲过海外回易,听说过几十万贯、数百万贯,甚至是上千万贯的钱,但在今天之前,她却从没亲眼见过五十两的银锭,更不用说一次便是百锭。今天还见到了以前从未见过的金子,五十两一锭的金子,看的她眼花缭乱,心神乱颤,某一个瞬间甚至幻想如果这些金子是她的该有多好,但也仅仅是一瞬间而已,随即这个念头就被压了下去。

不知等待多久之后,忽听苗九道:“老爷出来了。”

清尘一听这话,心头猛然一轻,抬手便将帘子挑起,只见身着便装的夫君快步从州衙大门出来。

早就得到女主人吩咐的苗九赶紧上前招呼道:“老爷。”

杨丛义忽然看到苗九和马车停在州衙门外,心下大感意外。

“你怎么在这儿?”杨丛义快步朝马车走来。

不等苗九回话,清尘将帘子挑开道:“大人,差事办完了?”

看到清尘在车中,杨丛义更觉得奇怪,但没有马上发问,快步上了马车方才问道:“钱庄的事儿办好了?钱呢?”

清尘拍拍身边一大一小两口箱子,说道:“都在这儿了。”

第453章 给你差事

说完伸手入怀将鸿运钱庄的兑换单据取出,交在杨丛义手中。

“铜钱很多很重,满满一大箱子铜钱才四五十贯,都换铜钱我们几个月也搬不完,所以我就自作主张换成了银锭和金锭。要是真用得到铜钱,等回到义乌找些大户商贾,拿银子跟他们换铜钱应该很不难。”清尘有些底气不足的解释道,没敢抬眼看夫君的眼睛。

杨丛义将钱庄给的兑换单据仔细看完,而后笑道:“你做的对,是我欠考虑了。确实没必要都换成铜钱,钱庄有没有那么多铜钱暂且不说,就是真能拿得出来,我们还真没法搬回去,换成金银才是最明智的选择。看来能单独给你安排些差事了。”

清尘这才抬头,看到夫君满脸笑容,脸红不由得一红,羞道:“大人说笑了,我能办什么差事。”

杨丛义拍拍钱箱,哈哈笑道:“不要妄自菲薄嘛,这差事你就办的很好啊。以后有合适的差事,你也接触接触,怎么样?”

清尘想了想,低声道:“你看吧。”

杨丛义笑道:“只要你不嫌辛苦就行。”

“打开看看吧,我也不知道有问题没,这是钥匙。”清尘拿出钥匙递过去。

“嗯,看看。”杨丛义没有犹豫,接过钥匙便将小箱子打开。

五个大金锭躺在箱中,杨丛义伸手拿出一个来,入手很重,表面看是黄金无疑,但是不是足金,他也不能分辨,于是便放回箱中。

“钱庄掌柜说要是金锭、银锭有问题,只要没碎没融化,都可以拿回去找他们。”清尘看看夫君脸上的神情,生怕金子有问题,连忙将掌柜的话转达一遍。

杨丛义笑道:“鸿运钱庄不至于为这点小钱不顾名声。”

说完把小箱子锁上放到一遍,又把大箱子打开,拿出一个银锭掂了掂重量,又看看颜色,自然看不出任何问题,便又放回箱中,摆放整齐,重新上锁。

“苗九,回义乌。”杨丛义转头吩咐一声,车马便开始行动。

“鸿运钱庄在大宋的生意做的很大,几乎每个州府都有他们的分铺,取用钱财很方便。这次朝廷营建选将营拨付的是现钱,从临安到义乌路远,带不过来,都在临安的鸿运钱庄换成了方便携带的银钞,我不担心他们兑换的金银有成色不足的问题。”杨丛义将金箱放回银箱之上,与清尘相对而坐。

“那我就放心了。之前我还一直担心他们作假,点银子称银子,我眼睛没敢眨。”听了夫君这话,清尘终于吐出一口气,彻底放下心来。

杨丛义笑道:“谁第一次见这么多钱都一样。想当年我还在武学的时候,黄大人找我督造回易,给我五千两白银做公使钱,那些银子放在武学我连斋舍的门都不敢出,当时还不太相信钱庄,也没去过钱庄,后来去安庆招募新兵,我都是拉着一大箱银锭,后来督造回易来回跑,临安、泉州、明州、广州,不管去那儿都要用大钱,才慢慢接触到钱庄,有钱庄真的很便利。但等真金白银换成纸以后,不管花多少,一点都不心疼,并且钱用的多了,就没什么感觉了,反正那些钱又不是自己的,都是用来办朝廷大事,都花在了该花的地方。”

清尘点头,而后道:“你不知道,刚才我跟钱庄掌柜去了他们存放铜钱的库房,一个大房子里堆满了箱子,地上还有一堆一堆的铜钱,他们数钱都是直接用秤称,然后掌柜的再算出有多少铜钱,钱多的吓人!”

杨丛义笑道:“对钱庄来说铜钱就是累赘,没多大的价值,还占地方。在钱庄只有金锭和银锭才是最有价值的,谁会没事去钱庄换铜钱,一般钱庄也不会换,数量太多太难数了,只能估算,要是主顾把铜钱搬回去仔细一数,数量不对,那就麻烦了,对钱庄声誉会有不小的影响。他们搬金银的时候,没让你进库吧?”

清尘点头道:“嗯,没让我看。”

杨丛义忽见清尘手里还握着长剑,便笑道:“不用这么紧张,你还怕有人来打这些金银的主意不成?”

清尘一听这话,才恍然注意到自己还没放下手中的剑,忙将剑放下,口中回道:“有人大人,我才不信有人敢来打这主意。”

杨丛义笑道:“好了,昨晚睡的晚,回去的路还长,你先休息一下。”

清尘很少晚睡,此时确实感觉有些疲倦,就没有多言,点了点头,而后靠着车厢,闭眼休息。

杨丛义掀开帘子,见马车已经来到城外,向苗九吩咐道:“中午之前尽量赶回去,路上注意安全,有事吱一声。”

“是,老爷。”苗九回头应承。

清尘在休息,杨丛义不敢休息,官道上虽不至于有大胆的匪徒,胆敢半路打劫,但也不能排除特殊情形,若是一般时候,他倒是不怕,可现在车里有金银有清尘,他就不敢有半点马虎,必须保持清醒,防住那一点万一。

看着身旁的金银箱和清尘,杨丛义对自己的金华之行还是比较满意的,钱的问题基本解决了,拿了银子回去换成铜钱就行,前往州衙拜访知州大人也十分顺利。

原本在临安时就应该以殿前司的名义提前跟婺州州衙取得联系,但是由于担心引起不必要的麻烦,就没有做提前沟通。好在知州大人之前也在朝中为官,他提前从他自己的渠道获知了殿前司将在婺州义乌营建选将营之事,是以在杨丛义找上门以后并感觉不意外,只是没想到他们会来得这么快,听知州大人的意思,他们应该是一个两个月以后来,才较为合乎情理。

其实杨丛义前去拜访知州大人并没有多具体的事情要谈,只是过来例行拜访地方主官,并通报选将司已经来到义乌,眼下已开始筹备营建选将营,同时亲自将朝廷拨付给选将司的钱粮票据该给他过目,提醒州衙准时筹备到五十万贯粮草,及时送往义乌选将营。

朝廷拨付给选将司的预算中,有五十万贯是由户部出,他们不愿拿出现钱,便以五十万贯粮草抵扣,而这些粮草明确说了是要婺州及周边州县提供,可在全年税赋中冲抵,若能冲抵,不论是对朝廷,还是地方州府都是有不少好处的,能省去不少麻烦和精力。

杨丛义在州衙跟知州大人攀谈了没多久便把陆游推上前去,顺便介绍了一番陆游的来历。

老知州是宣和年间的进士,陆游祖上和他父亲的大名事迹都有所耳闻,特别是陆家的藏书,两浙一带但凡喜好读书之人,无不知其名。两人几句攀谈,杨丛义便被晾放在一边了。

见陆游与婺州老知州交流顺畅,便赶紧借故告辞,剩下的事交给陆游就行,在进衙门之前就已经有过交代分工。

马车奔行十分平稳,有五千两白银压车,几乎没有颠簸,但行进的速度比来时打了不小的折扣。

一路上每遇驿站都不得不让拉车的马稍作歇息,本想在驿站换马,可本地驿站哪有好马,换了以后可能走不到下一个驿站就得撩蹄子,无奈之下,只能让拉车的马匹二十里休息一次,短时多休,以便它有足够的体力拉着五千两白银和三个成年人回到义乌。

当马体力渐衰速度变慢之时,杨丛义便亮明身份在驿站借了一匹较好的马骑行,跟在奔跑的马车左右。

好在一路上行人不多,官道也无山野高坡,林木遮蔽,马车通行无阻。

紧赶慢赶,杨丛义还是没能在中午赶回苏溪,等他们回到义乌已经过了午时。

去县衙一问,才知余县令上午去了苏溪就一直没回,杨丛义一听就明白是因为何事,马上驱车回到客栈,跟客栈掌柜商量换些零碎银两。

义乌虽小,他们住宿的客栈毕竟是义乌最好的客栈,掌柜虽然不是大富大贵,家里还是有些积蓄的,等杨丛义表明身份,拿出五十两的银锭要换成一两、五两、十两的小银锭和铜钱时,掌柜很是欣喜,他正愁没法把赚来的散碎银子和铜钱换成容易保管的整银,于是当即搬出几箱铜钱和半箱散碎银子。

清点过后,半箱散碎银子共重六百二十七两,杨丛义直接用十二锭五十两的银锭交换六百两白银,零头掌柜的自己留下。

铜钱没多少时间清点,直接过秤,三箱铜钱共重六百五十二斤,杨丛义先打了借条,借用六百斤,三天之内还他铜钱,或是直接兑换白银。

看着大锭大锭的白银,掌柜高兴的合不拢嘴,见过的大官不多,何况还是悄悄在他店里住宿的官员,能跟朝廷官员交换,他哪有不高兴、不放心的道理,跟其他人交换,他可能会担心对方银锭掺假,但官员拿出的银锭是有朝廷的信誉保证,根本不用担心。

至于六百斤铜钱,也不过才一百多贯,有没有借条,只要杨丛义开口,他都会借出去。

不多时,两辆马车出城向北而去,一辆马车拉着杨丛义、清尘与金银,一辆马车拉着三箱铜钱和客栈掌柜。

第454章 换钱之乱

“余县令辛苦了!”

等杨丛义驱车赶到江口村,已经是一个时辰以后,只见余玙带着一众吏目和衙役正在道场树下歇息,薛里正陪在一旁,旁边还有不少围观村民。

“杨大人一路从金华赶回来才是辛苦,下官敬佩!”余玙起身相迎。

“本该准时回来,可惜错估了金华到义乌的路程,耽误了不少时间,此时方回。村里还好吧,余县令?”杨丛义向树下走去。

“还好,下官午时就来村里了,跟等着领钱的百姓说杨大人亲自去金华取钱之后,百姓都能理解。”余玙笑道。

“有劳余县令了。”杨丛义笑道。

昨天离开义乌之前,就怕今天不能及时赶来苏溪,便跟余玙特意交代,要他午时之前就来村里安抚等待领钱的百姓,看来余县令还是上心了。

“大人此行可还顺利?”余玙笑问。

“很顺利。钱已经在村口,麻烦余县令派些人去搬来此地。”杨丛义回道,随后又箱薛里正道:“薛里正,可以去叫乡亲们来领钱了。”

薛里正脸上一喜,赶紧应一声,快步走向围在一边的村民,告诉他们这个好消息,并让他们分头去通知其他人。

余玙伸手招来一个班头,让他马上带人去村口搬钱。

不多时,村里各处传来此起彼伏的呼喊,相互转达可以领钱了的好消息。

一刻钟后,十多个衙役抬着五个箱子跟在清尘身后,来到村民聚集的道场。

箱子往地上一放,杨丛义便带着余玙走到钱箱前面,准备按名册发钱。

“余县令,每家每户有多少耕地,该给多少钱,都算好了吧?”杨丛义在村民面前高声问道。

余玙回道:“早就核对清楚,计算出来了。”说完一招手,便有一吏目上前,将一本名册递上。

杨丛义接过来,翻开一看,只见上面记载的还算清楚,每家每户有几亩几分地、几口人,这次该给多少钱,都有记录,美中不足的是每家只有户主姓名,其他人是男是女,是老是幼,都没有记录。

“每册中登记的田地亩数是否核实无误,没有争议?”杨丛义从头到尾将几十户人家的信息看完。

余玙回道:“若说没有争议,这是不可能的,村里的土地经过几百年耕种,有些地荒了又种,种了又荒,不少人家的田亩数都比户科记录的多,我们在名册中核定的田亩数量以户科每年收缴田税的亩数为准,已经都跟村民说明过了。”

既然县衙已经核对清楚,并且有了决定,杨丛义就不想过多干预,若不以缴纳田税的耕地数量为准,每家每户不知要多报出多少耕地来,耕地丈量不是他能插手的事情,如今不过问,只发钱,那就最好不过。

“乡亲们,你们的耕地数量已经缴纳田税亩数核对清楚,那我们接下来就按核对好的数量发放出借耕地的钱。这次发给乡亲们的钱有铜钱也有银子,可能不少乡亲还没用过银子,我在此跟大家说明,一两银子可以换两贯铜钱,我们今天发放的铜钱,一贯按一千个铜钱计算,也就是说一两银子值两千个铜钱,为方便起见,今天尽量都发放银子,要换成铜钱的,等发完之后再来兑换。有谁没听明白吗?”杨丛义面向村民,高声解释道。

见场中几十个百姓都没有言语,也不知他们是听明白了还是没听明白,反而是场边围观的人群中传出一些低语议论。

薛里正赶紧高声喊道:“大人刚才说了,今天要发放的钱很多,铜钱不好数,先折成银子发给大家,不想要银子的,领完钱后不要急着走,大人再给你们换成铜钱。懂了吧?”

“懂。”

“懂了。”

场中等着领钱的村民们这才纷纷点头出声,表示听懂了。

见都没有问题,杨丛义马上吩咐清尘打开地上摆成一排的钱箱,除了她手里抱着的小箱子。

片刻之后,在一片惊叹声中,一个装着五十两大银锭的钱箱、一个装着散碎小银锭的钱箱和三个装满铜钱的钱箱全部打开,呈现在所有人面前。

看着衙役贪婪的眼神,余玙挥了挥手,让他们退出一丈之外,不得靠近,只留下两个吏目协助发放银两和铜钱。

见所有人的目光都被钱箱吸住,杨丛义马上拿起名册,高声道:“现在开始领钱,第一户,牛老实,耕地三亩八分,发钱七十六贯,折算成白银共三十八两!哪个是牛老实,过来领银子。”

少时,场中走出一个看起来六十多岁头发花白的老农民,从没见过这么多钱的他,可能是被震惊了,面无表情的一直走到钱箱跟前,方才停下脚步。

清尘抱着金箱站在装着大银锭的钱箱后面,其他两个吏目,一个站在散碎银箱后面,另一个站在装满铜钱的箱子后面。

三十八两,只能给散碎的银子。

只见那守着银箱的吏目向领钱的村民一招手,喊道:“这边。”随后俯身从箱中取出大大小小七个银锭。

“三个大的,每个十两,这个不大不小的五两,最小的一两,一共三十八两,你收好。”那吏目一边解释,一边把银锭交到村民手里。

村民颤抖着双手接过七个银锭,紧紧的捧在手里,生怕它们忽然长翅膀溜走。

拿着银子艰难的往人群中走了几步以后,忽然转身向杨丛义躬身道:“谢谢大人,愿大人长命百岁!”

“银子收好,别丢了。”杨丛义看着已经激动的不太会走路的老者笑道。

等牛老实回到人群中以后,杨丛义一举名册,马上又道:“第二户,王贵,耕地四亩六分,发钱九十二贯,折算成白银共四十六两。”

话音一落,人群中马上走出来一人,径直走到银箱前面。

“王贵?”吏目从银箱中取出大小六锭银子。

“对,是小人。”那村民盯着白花花的银子赶紧回道。

“收好,四个大的四十两,一个不大不小的五两,最小的一两,一共四十六两。”吏目解释清楚,将银锭交到对方手中。

村民接过银子,欣喜不已,忙向杨丛义、余玙,还有吏目,点头称谢,而后返回人群之中。

征地钱发放继续。

“第三户,柯老六,耕地二亩九分,发钱五十八贯,折算成白银共二十九两。”

杨丛义话音刚落,一人便迫不急待的从人群中走出来。

吏目很快将银子取出,一个个交到对方手中。

小半个时辰之后,绝大多数村民的银子发放完毕,但还有几户,实在没有散碎的银子了,而五十两的银子又难以破开,只能跟他们承诺,明天付给他们。

领过银子的村民没人离开,全都安安静静的站在场中,似乎还有什么事做。

“要换铜钱的,一个一个过来。”

杨丛义话音一落,便有两个村民先后冲至钱箱跟前。

其他村民一见有两人同时抢过去,生怕落后一步换不到铜钱,便也拿着钱袋抢上去。

不等杨丛义出言制止,等着换钱的村民一拥而上,就把他们围在当中。

场外的捕头一见这等突发情形,脸色大变,立即带着衙役冲上前,手忙脚乱的拉扯那些还在往前挤的村民,同时口中高声嘶吼:“退后!都退后!”

可村民一拥而上,乱哄哄一片,哪里听得到他们的呼喊。

眼见撕扯无效,衙役们举起手里的刀,以刀为棒,就向身旁的村民挥去。

被围住的是县老爷和京城来的大官,有任何一点闪失,衙役们都承担不起,因此下手很重,瞬息之间,村民惨叫连连。

“都他娘的退后!散开!谁再挤,老子就动刀了!”捕头满头大汗,青筋暴露,高声嘶吼。

被打的村民,吃痛之下抱头逃离追打他们的衙役,瞬间便有十多个村民散开。

可后面没被打的村民还有二十多人,还在拼命往钱箱跟前挤,丝毫不管后面的哀嚎和呼喊。

捕头抬头一看,已经看不到县老爷和京城来的大人,不知道他们被挤到哪儿去了,心急火燎之下,“呛”的一声就拔出刀来,口中高喊:“散开!散开!再挤老子就动刀了!”

有几个村民听到刀出鞘的声音,向前争挤之时回头一看,见衙役真的拔出刀来,惊慌之下,慌忙后退。

但也有村民对班头的话恍若未闻,依然在往前争抢,推着其他人往前走。

捕头一见这等情形,再不犹豫,挥刀就朝一拼命争抢的村民后背砍去。

刀划下,带出一串血珠,一声刺耳的惨叫声随即响起。

“散开!再不散开,老子杀人了!”捕头举刀怒吼。

见血了!杀人了!

他们什么都不怕,就怕见血,就怕死。

向前争抢的村民,惊恐回头,看到了带血的刀,也看到了倒地村民,原地呆了一瞬,便又争抢着四散而去,远离了带刀的衙役。

前后不过几息时间的拥挤与骚乱结束了!

举刀的捕头看到了县老爷苍白的脸,也看到了京城来的大人紧锁的眉头,握紧的拳头。

第455章 不必亲为

混乱、分散,所有这一切发生在几息之间。

“救人!”村民退开,杨丛义的双手很快放松,左右看了一眼,见除了倒地的村民,其他一些村民虽有伤,但并不重。

场中无人敢动,衙役们不敢退下,村民也不敢上前施救。

“余县令!”杨丛义眼见这等情形,也不知如何是好,本地的事务和意外还是让余玙出面为好。

余玙受此惊吓,虽有惊慌,但很快镇定下来,马上吩咐衙役察看伤者。

受伤的村民伤势较重,后背一条三四寸长的伤口,血流了一地,慌乱之下也无人出村去找郎中,衙役们只能给他简单包扎,尽量止血。

道场上方才争抢的村民,如今个个惊恐不语,也不敢稍有异动,眼看着衙役给受伤的村民处理刀伤,耳听受伤的村民咬牙疼叫,他们不敢有任何动作,更不敢出声。

余玙忽然低声道:“大人,我们先走吧,过几天再来?”

杨丛义沉默,片刻后,高声道:“乡亲们,本来今天发钱、换钱是好事,不想却出了这等意外。今天就到此为止,你们先把受伤的乡亲送回家,给他请个郎中看看。至于没领到钱的,想要换钱的,都可以到县衙门。”

说完稍稍一停,而后看着薛里正道:“薛里正,村里的乡亲你要维护好,给受伤的乡亲请好郎中,一定要尽快治好!”

发生这等事,薛里正也十分害怕,脸色很是难看,一听吩咐,立即应道:“是,大人,小人一定找郎中把他治好!”

话说到这里,余玙已经明白意思,马上吩咐班头,赶紧抬着箱子赶紧撤出江口村。

出村之后,众人没有停留,上车上轿,迅速离开。

车上,杨丛义、清尘默然无语。

许久,清尘才道:“大人,以后出门走动还是多带几个亲兵吧。”

杨丛义看着清尘,微微笑道:“没事,不用。其实今天也没事,手无寸铁的村民围上来,也是无心之失,不用太担心。”

清尘忧心忡忡的说道:“你又不是没看到他们方才的样子,都跟中了邪了一样,不光向冲着铜钱的箱子去,还冲着银锭来,要不是箱子关的快,刚才可拦不住他们。还不知道就那一会儿他们拿了多少铜钱走了,要不是那些衙役及时阻止他们,说不定边上围观的人都要冲过来抢,他们手里那么多银锭子,可不是手无寸铁。”

杨丛义笑笑,没有言语。

人性的贪婪,他见识到了,他以为他给村民的好处已经足够多了,可当他们看到太阳光下白花花的大银锭子,满箱满箱的精美铜钱,哪怕一亩耕地给他们一百贯钱,他们也绝对不会嫌多,甚至还会觉得一亩地才给这点钱,太便宜了。

财不外露,不管在哪儿都是对的,也许是带来的钱太多了。

杨丛义不想跟百姓的距离太远,他原来就是普通人,因为得到了机会,才一步步走上仕途,又几乎是拼尽全力,才到现在的位置,可不管走多远,他还是想跟普通百姓近一点,毕竟他没有背景,又来自普通百姓之中,在百姓之中,才有情感共鸣。

可刚才那一幕疯狂争抢,趁乱从箱中抢钱,让他颇为失望。普通百姓在他心目中是心地纯朴的,是善良的,是憨厚可亲的,但现实让他很失望。

若不是他一早就听到外围的衙役在呼喊驱逐那些百姓,他很可能最后会忍不住亲自动手,幸好那些衙役还算靠谱,并不是白吃饭的。

清尘见夫君不回话,又道:“等宣威军来了,让他们挑几个得力的亲兵跟着你,帮你做些杂事,免得事事都要你亲自动手,你如今也是朝廷命官,有些粗活自己做有失体面。”

在搔乱之时,她的注意力一半在保护金箱、银箱,一半在杨丛义身上,她看到了他握紧的双拳,其实当时她很担心杨丛义突然挥拳,对百姓拳脚相向,幸好他忍住了,不然一旦他动手,怕是难以收场。

杨丛义笑道:“我是武官,在文官眼里本来就是粗人。”他一副不在乎的模样,但心里到底怎么想,同意不同意清尘的建议,他并没有明说。

眼见如此,清尘也不再说什么,她既然是亲兵,这些事情自然是他自己去做。

回城之后,杨丛义没有直接回客栈,而是到了县衙。

县衙,客厅。

杨丛义、余玙对坐,一人手捧一杯茶,边喝边聊。

“下午在村里可吓坏下官了,还是大人见多识广,镇定自若,下官佩服!”余玙喝茶压惊的空隙,举杯恭维。

杨丛义道:“余县令也了不得,在那些疯狂的百姓面前不也是一步没退吗?”

余玙摆手道:“下官比不得大人。”

随后问道:“大人,接下那些村民要如何处理?”

杨丛义没有直接回答,反问道:“余县令以为当如何?”

余玙想也不想,马上回道:“让他们马上搬出村子,免得夜长梦多,耽误营建选将营就不好了。”

杨丛义问道:“现在就让他们搬出来,安置在何处?”

余玙道:“他们有一百多人,若是单独给他们新建房屋,不知要费多少时间,花多少功夫,恐怕最后他们还是不满意,要了房子要菜园,要了菜园要水井,要完水井要猪圈,总之如果把他们安置的太近,他们就会不停的要下去,到时候捣乱起来就永无宁日。”

说到一半,余玙停了下来。

杨丛义听他这意思,他应该是想到了什么现成的安置之地,于是笑道:“余县令若有地方安置他们,我自然求之不得。”

余玙马上回道:“地方倒是有,只不过如果让村民来住,那帮粗人若是毁坏了房子,下官怕是承担不起。”

杨丛义一听就明白他的意思,脸上神色一正的回道:“余县令有话请直言,选将营既然是要借用房子安置百姓,自然不会白白使用,钱不是问题。”

余玙得此答复,脸上一喜,随即回道:“其实可以把那一百多人安置在城里,县学原先有房屋四十多间,已空置荒废多年,完全可以暂时把他们安置在县学。朝廷借用他们的土地也是暂时的,一年半载之后就会还给他们,到那时他们再迁回去就是。”

“四十多间房屋能安置一百多人?县学有多大?把全村人安置在一个地方是否合适?”荒废的县学确实是安置搬迁村民的好出去,但能不能全部安置,杨丛义心有疑虑。

余玙回道:“大人尽管放心,如果大人同意把他们安置在县学,下官自会把他们安置妥当。除了县学,城里还有一些闲置的房屋,若是觉得拥挤,也可以分开安置。”

杨丛义点头道:“余县令这个想法很好,既然城里能把他们都安置下来,那此事麻烦余县令了。”

余玙道:“大人英明,安置百姓这等琐碎小事交给下官来办,下官一定办好,免却大人后顾之忧,大人就可以省些时间和心力办大事。”

杨丛义道:“县衙提供房子为选将营营建省了不少时间,房子不白用,我们按人给钱吧。义乌县城里的客栈二十文钱住一晚,考虑到村民都是粗人,选将营就按每人每晚三十文钱的标准把钱付给县衙,有县衙安置江口村的百姓,余县令以为如何?”

每人每晚二十文钱,就算江口村一百三十人,半年就要出钱七百贯,对选将营来说不多,但对余玙来说却不算少了,毕竟他每月的俸禄才十五贯。

余玙稍稍一想,便点头同意。

杨丛义心下一动,又道:“余县令,不如这样,选将营再多给县衙一些钱,江口村村民搬迁之事就全权交给县衙处理,限期五天之内搬迁干净,可否?”

余玙马上回道:“能为朝廷效力,是下官的荣幸!”

随后杨丛义出价一千贯,这里面包含了借用县衙县学房屋的钱和县衙负责江口村搬迁的公使钱。

余玙欣然同意,一口把搬迁之事都揽在自己身上,至于村民房屋的补贴钱,他本想一起要过来,连拆除房屋的差事也包揽过去,但杨丛义没有答应。

这项差事一千贯,他能赚多少钱,显而易见。

进了口袋里的钱,再想拿出来就难了,杨丛义明白,但他并不点破,有些时候要别人帮忙做事,不给点好处,谁愿意平白无故的帮忙,招惹麻烦?

一千贯钱,也就是五百两银子,杨丛义当场就给了余玙十锭五十两的银锭,将此事确定下来。

江口村的事他不想再深入参与,他一个选将营副帅,确实没有必要参与的太细太深。等明天把选将营需要征用的土地区域实地确定下来,关于征地搬迁,他就不会再继续参与了,能让县衙的做的,交给他们就是,不方便让他们做的,就交给宣威军。

经历今天这场意外变故之后,杨丛义终于明白,站在不同的位置就要做不同的事,对上对下该有的距离,即使再不情愿,也必须得保持,一旦走出来了,就不再是同一个群体,除非放下一切回去。

第456章 他们来了

除此之外,征用村民耕地尚未发放的钱也一并给了余玙,由县衙直接发放给村民。

通过这场不算大的变故,杨丛义终于算是明白后世经常见诸网络报道的拆迁征地是怎么回事了,选将营是使用土地的一方,其实他们没有必要亲自参与到征地具体事务之中,只要把钱给县衙,相信县衙一定会有办法做的比他好,虽然县衙可能会从中克扣一笔钱财,但这又有多大关系?

说白了,还是杨丛义想给普通百姓多一点好处,不但不想让他们在土地征用过程中吃亏,甚至还想在可能的范围内给他们尽量多的好处。

一亩耕地借用半年就给二十贯钱,二十贯钱足够买十石白花花的大米,家有三亩地就是六十贯钱,完全够一家五口吃好几年,而半年之后他们的土地就会还给他们,只要重新深翻,马上就能再次耕种,杨丛义给了他们足够的好处。

还有他们那破旧的,几十年上百年的老房子,一间房根本不值几个钱,选将营预算买一间老房子的钱,完全够他们盖两间新房,这等好事杨丛义只想亲自给到最底层的百姓,让他们真正享受到好处。

但真正施行起来,杨丛义才知他错了,很多事还是要按既定规矩来办,凭他后世的想法和见闻怕是要引发诸多难以预测的事端。

这个时代朝廷使用百姓的土地是否需要花钱,要花多少钱,其实他没有打探过,只是觉得用了百姓的耕地,占了他们安身立命之地,就应该给他们足够的好处,他的想法本身不错,只是不应该亲自出面来办,若他一开始就找到县衙,直接出一大笔钱,相信县衙会在规定的期限内把地都征用到位。

宣威军还是没有消息,沈缙、李虎在城东东阳县方向等了几日,没有探听到半点军队调动的动向。昌国到义乌并不算远,以时间来算,也就在这几天了,杨丛义让他们继续在城外等待。

第二天,杨丛义、余玙带着一众吏目衙役沿着地图标注,在大陈江河口五里之外,以江口村为中心,延南北方向划出一个半圆区域,作为选将营建营之地。

这一片区域内有多少耕地,有多少百姓居住,杨丛义不再亲自参与清查,全部交给县衙,让他们清查之后报上总数和明细即可,选将营的补偿款也不再亲自发放给拥有土地的百姓,而是把该出的钱都给到衙门手中,由他们征用土地,同时由他们发钱。

衙门的办事效率很高,一天之内就把划定区域内的耕地亩数核对清楚,共计征用耕地两千三百七十六亩,并根据上缴田税的记录上报了田亩明细。

杨丛义对衙门上报的田亩数量没有异议,既然让他们办事,该给的好处当然还是要给,只要不是太过份,他完全可以接受。

两千三百多亩耕地,就要将近五万贯钱,他从金华带回来的银子根本不够用,便直接给了县衙银钞,至于他们怎么换钱,那就是他们的事了,余玙久在义乌,他应该有办法才是。

两天之后,第一批江口村的百姓搬进了义乌城里,安置在县学之中,当天杨丛义便将购买村民老房子的钱给到余玙手中,由他安排发放,与此同时也告诉他要按约定全额发放,不得克扣。

至于县衙是如何说服村民没拿到钱之前就改变主意,并搬进县城来的,杨丛义没有过问,县衙应该有他们的办法,他是殿前司官员,地方政务不是他能关心的,也不是他该关心的,前几天那一出,已经让他长了一些教训。

不征地了,杨丛义节省下不少时间,他可以帮陆游分担不少事情,人员招募、物资采购,每一件差事都不简单。两人暂时又做了分工,陆游负责采购物资和粮草运输,杨丛义亲自负责人员招募,这是他所擅长的,轻车熟路。

营造选将营需要平整地面,设计营房,住十天半个月的茅草房,军队随便弄都没问题,但要真正建的看得过去,能让选将营统帅普安郡王安心住几天,就不是他们能力范围之内的事了。

杨丛义先在义乌县广发宣传告示,高薪招募木工、泥瓦匠等建房必须人员,然后再通过他们的熟人关系拉来一起做工的熟人,两天之内招募二三十人。

这点人数远远不够,于是马上安排陆游去一趟东阳,解决粮草和物资采购之事,顺便广发招募告示,他自己则亲自跑一趟金华,除了招募建筑人才,又兑换了一笔现银。

就在他们各自忙碌,为建营做初期准备之时,东阳方向终于传来了宣威军的消息,距离义乌已不到半天路程。

沈缙亲自去苏溪早已确定下来的建营之地勘察过,但江口村的搬迁近况他还不是很清楚,当李虎去县衙探明,得知江口村已经全部迁移完毕之后,他心下大慰。

午时过后,五里亭外,东阳方向的官道上远远的出现一队人马,官道平坦,看不到队伍长短。

毫无疑问,宣威军来了!

“他们来了。”李虎走出五里亭,太阳朝东边望去。

“等了许久,终于是来了。”沈缙长出一口气,这几天他尽在这儿喝风吃灰了,别提有多无聊多难受。

太阳地下等待约一刻钟之后,队伍来到距离他们百步之外。

打头旗帜无风不展,看不到旗上是否有字。

但此时来到义乌县的,除了宣威军又有哪支军队?

沈缙、李虎二人不约而同的走向路中,在官道最中间站定。

他二人刚站定不一会儿,眼前行进的队伍之中便有军士快步前出,高声呼喊:“闪一边去,否则军法处置!”

沈缙二人本就是要拦住他们,自然充耳不闻。

片刻,两名军士快步跑上前来,再次训斥道:“闪开!”

眼见不足两丈距离,军士拔刀在手,李虎立即上前一步,高声问道:“你们可是殿前司宣威军?”

两名军士一听此话,再看看眼前两个身着便装之人,面现异色,脚步顿时放慢,其中一人回问道:“你是何人?敢打听宣威军?”

李虎高声回道:“我们是殿前司选将司的人,在这儿等你们很久了。”说话间从怀里掏出一枚殿前司信物,抓在掌中向前一伸。

一见信物,两名军士马上在一丈之外停下脚步,仔细盯着那信物看了看,方才将手里的刀收起。

“选将营沈参军在此,还不去通报主将?”李虎在他们看清信物之后,翻手将信物收起,放入怀中。

“两位大人稍候。”两名军士立即返身,快步回到几十步外的队伍中间去。

少息,整个队伍停止前进,原地站立。

不多时,在四名军士拥簇下,从队伍之中出走一名将校,快步朝前走来。

“沈参军,别来无恙啊!”

看着对方迅速走近,沈缙眼力不佳,几丈之外,距离稍远,并不能一下就认清对方是谁。

见对方当先打了招呼,为不失礼仪,赶紧向前迎去,毕竟他是白身,没有功名,即使他现在是选将营参军,在朝廷任命的将校面前他也不敢托大。

“几个月不见,沈参军发达了,认不出我来了?”那将校一身戎装,步伐矫健,说话间就已在两丈之内。

“潘将军说的哪里话,我们不久之前才见过,哪有认不出将军的道理。”距离稍近,沈缙终于看清对方的面容,于是赶紧回应,免得继续尴尬下去。

“哈哈哈,潘某还以为沈参军这么快把我忘了。”来者不是旁人,正是宣威军营指挥潘诚。

沈缙笑道:“怎么会,我们相识三年,潘将军的豪爽,沈某记忆犹新。”

说话间,两人在相距五尺之地站定。

只见潘诚脸上笑容一敛,抱拳见礼,正色道:“末将潘诚,见过沈参军!”

沈缙赶紧上前几步扶住对方,口中忙道:“潘将军不必多礼。将军一路从昌国赶来,幸苦了!”

见过礼后,潘诚脸上浮现出笑容,只听他笑道:“还好,这点距离也不算远,一路也都是官道。”

“既然距离不远,又是走的官道,那为何今天才到?”沈缙神色一敛,一本正经。

潘诚面色一僵,气氛瞬间尴尬起来,一时之间也不知如何回答是好。

瞬息沉默之后,沈缙说道:“潘将军得给杨大人一个说法才好,据杨大人所说,你们三天前就应该到义乌了。”

潘诚忙道:“是是是,原本是应该早几天来的,半路出了点事,耽搁了。”

沈缙看着对方回道:“我们相识一场,别说我不帮你们,行军延误,这可是大罪,即使不是在战时,也少不得要受罚。”

潘诚脸上神色微变,忙问道:“沈参军可知道杨大人准备怎么惩罚我们?”

沈缙摇头道:“我也不知,但听杨大人的意思,恐怕不会是简单的惩罚。”

潘诚脸上的肉一跳,心下一惊,不由的问道:“挨军棍?受刑?”

沈缙又摇头道:“应该不是。你也别猜了,先到苏溪营地再说。”

说完转身便走。

潘诚向后招了招手,随后跟上。

队伍行动起来,他犹在猜想等待他们的究竟会是何等惩罚。

第457章 思想准备

宣威军四指挥两千人从城外浩浩荡荡向北而去,垮越田野,穿过村庄,在过往百姓注视下,一路到达苏溪镇江口村。

村里已空无一人,房屋院舍有些已经拆毁,还有一些维持原样,只搬走了家里的东西。

杨丛义给的命令是不得占用民宅,沈缙传令之后,宣威军全军便在村后依山临河搭建临时营地,同时传令全军,在没有得到选将营新命令之前,原地休整,不得出村,不得进城。

一天之后,杨丛义、陆游几乎同时返回义乌,一个带回现银和工匠,一个带回粮草和物资的消息。

当杨丛义得知宣威军到达苏溪营地之后,马上通知余县令解决江口村村民遗留问题,这其中就包括他们留下的大量房屋,是直接让官府买断,还是他们自己在三天之内拆除干净,除了江口村,还有后来划定的大片土地征用,都得尽快提上日程,半个月内清理干净。

在同一时间,通知陆游将采购好的物资和协调好的粮草尽快运往苏溪江口村,安排好这些以后,他立即离开客栈,赶到苏溪。

临时搭建起来的营房里,六七个将校左右对坐,杨丛义居于上首侧位,将正位留出。

杨丛义满面含笑,左右看看昔日朝夕相处之人,几个月不见,他们的气势已然大不相同,个个眼神坚毅,充满自信。

“在这儿就不叙旧了,我们先说正事。我想问你们一个问题,你们都是从军入伍好多年的老兵,为何你们会加入当初什么都不是的宣威军?”一番寒暄叙旧之后,杨丛义进入正题。

屋内欢聚的气氛顿时一滞,这的确是一个问题,当初为什么加入宣威军?

众人一时陷入沉思,屋内无语。

杨丛义扫视一圈,忽道:“苏仲,你来说说,三年前你为什么会参入宣威军?”

被点名,苏仲一愣,可能是没想清楚,也可能是没组织好语言,咳了一声,稍作准备才道:“我也记不太清楚了,应该是听说加入宣威军有仗打,我就过来了吧。”

“为什么听说有仗打,你就加入宣威军?你喜欢流血拼命?”对方没有抓到问题的实质,杨丛义追问。

苏仲回道:“这倒不是,谁嫌命长会喜欢流血,血流多了不就死了。那时候应该是觉得加入宣威军有事做,在之前那支军队里整天就是混吃等死,一没仗打,二没训练,太闲了,还没钱。”

杨丛义对这个回答并不满意,但他没有继续追问,转而又问其他人:“潘诚,你说说看,你是因为什么?”

潘诚想了一想,郑重的回答道:“我之前在镇江附近的屯驻军里任押官,他们老是克扣饷钱,营里的伙食也差,当时听说加入宣威军就有钱拿,每个月的饷钱也很多,我就直接过来了。实话说,我就是为了钱才来宣威军,至于如今能封官,出人头地,完全在我意料之外,以前也只是做梦想想而已。”

杨丛义看看众人,高声道:“他们加入宣威军,一个是想找事做,一个是因为钱,你们其他人也是这样吗?没有其他原因,没有其他想法?”

话音一落,片刻沉默之后,姚昶忽道:“我跟他们不同,我没加入宣威军之前就是禁军,每天没闲着,饷钱也不少,但整支军队没有活力,更谈不上士气,要想往上升就得给钱熬资历,我家境普通,读书也少,在那支军中想出人头地,几乎不可能。三年前,忽然听说朝廷组建宣威军,正在招募将校士卒,我没有任何犹豫,直接就放弃了原本的押官职位,报名加入宣威军,我只有一个想法,打仗立功,出人头地,光耀门楣!我是来打仗的,加入宣威军就是要打仗的!”

杨丛义心下一动,姚昶平日里话虽不多,心里想得却是最多的,志向也比其他人要远大,也许可以给他些重任,好好培养一番,说不定日后金人南下之时,他就会成为自己的同伴。

“还有不同原因,不同想法吗?”杨丛义第四次发问。

话音一落,一将校马上答道:“我是密州信阳人,十五年前才从老家逃难,一路南下,离家时十三口人,到大宋境内只剩我和弟弟,还有我的娘亲,其他人都死了。一到大宋我就跟弟弟一起从军,一仗之后,他杳无音信,如今只剩下我和娘亲。我从军就一个想法,就想带着军队打回去,打回宿州、淮阳,打回徐州、海州,打回沂州、密州,回到我小时候的地方。在屯驻军里没念想,别说打仗,多数人连枪都拿不动了,朝廷组建宣威军,名字起的这么响亮,那肯定是要打仗,所以我就来了。只是没想到宣威军是向南边走,而不是回北方。”

一番话说完,有少许失落。

杨丛义并不认识他,他之前不是营指挥,应该没在杨丛义面前露过脸,但这番话却让杨丛义对他多了几分关注,只要想打仗、要打仗,只凭这一点就值得培养。

见无人再说话,杨丛义道:“宣威军自组建之初就是为护卫回易船队,既是护卫自然少不了打仗,三年来多多少少也打过几次仗,通过一仗又一仗,我们流血流汗,宣威军终于从回易船队豢养的护卫队变成了吃朝廷俸禄的禁军,你们也通过战功封官授职,但你们要知道,这不是终点,你们还可以走的更高、走的更远,只要你们想打仗、能打仗,成为统领、统制、都统制,统兵十万,封侯拜相,都不是梦想!”

将众人的注意力都吸引过来,稍稍一顿,接着说道:“如今看似天下太平,大宋与金国之间和平共处十年,但世人都知道天下没有永久的太平,一治一乱是几千年来,历朝历代都不曾打破的规律。远的不说,大宋自靖康之乱起,直到宋金签订和议,战乱十四五年,而后宋金和平,如今已有十年,马上就到战乱将起之时,两年前金国换了皇帝,以我估算,不出五年金人必定开始准备南下,到时候少不得一番大战。我们太平十年,军力渐衰,前不久我去几支禁军办差,亲眼所见,地方禁军兵力空虚,在营兵力不足编制十之四五,其中还有大半是滥竽充数的流民,靠这些军队,五年之后如何抵挡百万金人南下?想打仗、要打仗,我们就得提前做好准备,从今天开始准备!到时金人南下,大宋军中谁能打,谁就是主力,只要击败金人,一战封侯,稀松平常!”

“所以,对军队来说,封官授职根本不重要,即使现在是统领、统制,统兵成千上万,若五年之后上了战场拉稀,不被金兵杀死,最好的结果也就是削职为民。封官授职不重要,那什么重要?战力!能打仗、会打仗、敢打仗,对军队来说才是最重要的。”

“大家放眼看看,近几年除了你们,还有几支军队打过仗,打过胜仗?你们跟其他军队相比,在五年之后的宋金之战已经有一些优势,但这些优势很小,不足以让你们在宋金之战中崭露头角。若想在五年后光芒耀眼,从今天起你们就必须开始准备,准备打仗,准备打胜仗,只有你们走在所有大宋军队前头,走在金人前头,五年之后你们才能统兵渡过长江,渡过黄河,拜将封侯,出人头地,衣锦还乡!”

一番话说完,众将校眼神明亮,士气高昂,无不对光明的未来充满想象。

扫视众人一眼,杨丛义又道:“宣威军已成过去,如今你们来到选将营,只凭选将营三字,你们应该能明白其中的意思。苏仲,你说是什么意思?”

苏仲马上答道:“挑选将领!”

“不准确。谁再来说说。”杨丛义再问。

姚昶说道:“在我看来选将营应该是朝廷为五年之后的宋金之战提前挑选将领,让他们在五年之后抵挡金人南侵,甚至顺势北伐,收复故土。”

杨丛义点头道:“不错,姚昶说的较为准确。朝廷设立选将营是为选拔可堪造就的优秀将校,选拨出来以后会加以培养,逐步替换掉现在各军之中已经年迈的统领、统制,为不可避免的宋金之战提前准备。既然知道了朝廷为何要设立选将营,你们又是来做什么的?”

众人默然,不敢开口。

杨丛义高声道:“把你们调来此地是执行选将,经过你们的挑选他们才能算是优秀将校。但你们要明白,你们挑选他们的前提是你们比他们更优秀,否则如何服众?我信得过你们,才将你们调来此地,与我一起为五年之后的宋金之战挑选将校,你们在几个月后挑选出来的人,是要在宋金之战中跟你们协同作战,甚至是并肩作战的人,如果你们挑出来的都是不堪造就之人,五年之后上了战场,那就是拖你们后腿的累赘,不但帮不上忙,甚至还会害死你们。你们如今可明白来到选将营任务之重?”

众人不语,神情肃然。

第458章 全军集训

“总之一句话,你们强,五年之后的大宋军队就会强,你们弱,五年之后金人铁蹄必定踏破长江,蹂躏江南,毁掉大宋百姓最后的容身之地!明白吗?”杨丛义忽然起身。

众将校立即起身,齐声答道:“明白!”

“好,从明天开始,全军从上到下,集训三天,我和沈参军、陆参军一起参加。”杨丛义说完将手边一沓纸一一分发下去。

“这是三天集训章程,每天从卯时开始,一更天之前结束,看明白之后,通传全军!”

“是!”

杨丛义语毕,此次选将营会议就此结束。

众人拿着手里的章程坐在原地,无人离开,一个个都在仔细研读。

他们能被提拔为将校,多少都识些字,但要看明白三天训练章程,对他们来说还是有一定难度的,幸好沈缙也在营中,有他不时为苏仲等人解释,没多一会儿,他们也就明白了。

其实三天集训并不难,只是杨丛义把时间安排的很满。

建筑物资材料尚未运到江口村,招募的各类工匠也未到齐,宣威军正好没有任务。

而江口村几乎全是旱地,地里来不及成熟的庄稼大部分被村民自己收割,成了牲畜的草料,一片片耕地平坦空阔,用来练兵正适合不过。

杨丛义当天下午回到县城,告知陆游和清尘接下来三天他们要与宣威军一起在苏溪集训,同时通知余县令必要之时去苏溪协调物资搬运和房屋拆除。

跟余玙交代完毕,杨丛义便带着陆游和清尘离开客栈,赶往苏溪营地。

集训章程里的内容,虽然就是后世的中小学军训,但他也得提前教授,不然他可不能同时教授两千人。

在一个较为宽敞的营房中,七名宣威军将校外加李虎、陆游、沈缙、清尘,分成两排,一前一后面对杨丛义站立。

“今天我们先学集训章程里的第一项内容,队形队列。具体分为十二个口令,分别是解散、集合、向左看齐、向右看齐、报数、立正、稍息、向左转、向右转、向后转、齐步走、跑步走,内容比较多,我们先学前七个口令。”

杨丛义说完,不管众人满脸的疑惑,嘴里一边说口令,手上一边做动作,马上开始示范。有些动作不容易理解,又为他们细心解释清楚,直到每个人都能听懂每一个口令的意思为止。

半个时辰的训练结束后,每个人上前发一次号令,其他人依令执行,在所有人都正确领悟学会的口令之后,方才结束这次提前教授。

在结束之前,杨丛义告诉众将校,训练时各种口令要严格按要求执行,他会随时检查,训练不达标准的队伍,每天结束之后加训一个时辰,同时告诉众人每天训练结束都要来此开会,总结集训经验,并学习新的训练内容。

会议结束,众将校马上返回营中召集部属,将学到的训练内容一一提前教授,好让他们明天去教士兵训练。

第二天卯时,天蒙蒙亮,江口村营地接连响起响亮的号角声,片刻之间,声传数里,传遍宣威军临时营地。

听到号角声,士兵们一个个走出营房,在押官主将带领下,迅速去各营指定地点集合。

每一指挥五百人,共分十队,每队五十人,很快就在松软的土地里分队排好阵型,每队押官在前,士兵列队在后。

又一阵号响,集训就在众多士兵睡眼朦胧中开始,没有操练,只有列队、解散、集合、报数,虽然不累,却是枯燥无聊之极。

一队队,一营营,从卯时一刻训练到清晨,又从清晨训练到东方露出第一缕曙光,每营火头军回营做饭,其他人继续训练。

众多士兵对这毫无意义的训练心生怨念,甚至有人直言抱怨,练这些毫无意义的东西还不如回营睡觉,也有人说一大早起来就应该操练军阵,不然何必浪费时间。

一众押官受此影响,也心思动摇。昨天学习这些训练内容时他们也问过将军,将军没有解释,只是让他们按要求好好训练,主帅随时会来查看,练得不好,晚上就得加练。

但禁军毕竟是禁军,纵使觉得训练这些东西没用,上级不下令,他们也不敢不练。

集合、列队、报数、解散,几个口令反复训练,服从意识强的押官带领手下士兵一遍遍严格训练,求速度求准确,不是很看重这些训练的押官,训练起来就较为随意,感觉不到紧张感。

将校们在各队之间来回走动察看,只要士兵们一发现他们出现,马上就能打起精神,一本正经训练,看起来格外认真,可一旦巡查的将校离开,一切便恢复原样,认真的队伍一样认真,敷衍的队伍还是敷衍。

杨丛义穿着便装,在清尘陪同下走过一片又一片站满士兵的土地,有时抵近观看,有时远远的看几眼,各队是不是认真,稍稍看两眼就能分辨。

这些口令看起来确实不如操练军阵有用,可杨丛义要的也不是如何提高他们操练军阵的水平,操练军阵他们自己都会,他想要的是新意,既然组织了选将营,就该有一些新东西,后世军训和新兵训练都少不了这些基础训练,不求练出战斗力,只求令出如一,振一振他们的精神,后世的训练是很科学的、经过战争检验过的,借来用用,自然没问题。

四十支队伍一一看完,用了杨丛义一个多时辰,对于宣威军的表现虽然说不上满意,但也说不上不满,至少全军都在按要求一个口令一个口令的训练,毕竟这是后世的训练形式,对大宋军队来说是新东西,他们能接受就是一个很好的开始。

通过一遍巡视,他也发现了一些可以改进的不足之处,吃饭休整之时召集将校和陆游、沈缙等人,让他们各选一队,加入队伍之中,把自己当成普通士兵参与训练,以此能带动监督士兵训练,又能深入普通士兵之中,跟他们打成一片。

将校们习惯了发号施令,让他们变成士兵,在押官的口令下进行训练,心里多多少少有些想法,但杨丛义是选将营副帅,在统帅没来之前,选将营里他最大,即使有其他想法也只能埋在心里,依令而行。

除此之外,杨丛义还告诉他们,每天训练结束之前,他们所在的队伍要在全军面前比赛,为全军训练做榜样。

从午时开始,将校和参军不再巡查各军训练,而是彻底融入训练的队伍之中,除了杨丛义和清尘,全军都在场上训练,再无闲人。

将官融入普通士兵之后,有些队伍的训练状态马上就变了模样,将官所在的队伍和他前后左右四支队伍都因将官的存在,瞬间改变训练风貌,原本敷衍的开始认真,原来就认真的更加认真,士兵们训练的热火朝天,士气高昂。

傍晚,日暮时分,一处地势低洼平坦的土地被开辟为演习展示场,将校、参军所在的队伍依次在场边列队,其他队伍则围站在演习场周围地势稍高的地方,准备观看场中的表演。

“苏仲队入场!”

随着杨丛义亲自发号施令,苏仲所在的队伍在押官带领下迅速跑步进场。

“以我为中心,列成三横队!”

押官在场中一声令下,整支队伍马上行动起来,很快在押官身前列成三队。

“向左看齐!”全队马上移动脚步,开始调整。

“向右看齐!”全队再次调整队形。

“各队依次从右向左报数!”

“一!”

“二!”

“三!”

“十五!”

一阵混乱的喊叫之后,场中归于平静。

“一队多少人?”

“十五人!”

“二队!”

“十五人!”

“三队!”

“十四人!”

“稍息!”

“立正!”

“稍息!”

全队放松之后,押官马上转身面向杨丛义喊道:“禀报副帅,我队共有四十五人,全部到齐!”

杨丛义微微点头,而后高声道:“好,归队!”

“是!”

押官迅速转身,再次向全队下令:“立正!”

而后跑步进入第三队队尾。

“潘诚队入场!”

杨丛义一声令下,潘诚所在的队伍跑步入场,在苏仲队之前站定。

“列队!”押官在场中发出口令。

全队迅速在押官身前分成三队站好。

“向左看齐!”

“向右看齐!”

“各队依次从右向左报数!”

一阵杂乱之后,场中平静下来。

押官在向杨丛义禀报后,回到他们的小队,全队在场中原地站好。

“罗聪队入场!”

第三队跑步入场,在押官口令下完成训练内容后,在场中站定。

“姚昶队入场!”

“张富队入场!”

“王全队入场!”

“周平队入场!”

“李虎队入场!”

“沈缙队入场!”

“陆游队入场!”

十队全部演练完毕,在场中安安静静站成一片,远远望去,一排排一行行,整整齐齐,无人晃动,站如青松。

面对全军,杨丛义告身喊道:“今天的训练很好,希望明天继续努力!我在此宣布,三天训练结束之时,会选出前三名,三队全部记功!”

第459章 从军歌

“能不能练好?”杨丛义仰头吼道。

“能!”演习场周围稍高的坡地上传来排山倒海的嘶吼,声传里许。

“今天白天的训练到此结束!半个时辰之后,个别队伍在校场集合,加训一个时辰!”杨丛义说完便从场中退开。

各队押官立即从队伍中走出来,整顿队形,宣布解散。

回到营地,普通士兵就近在河中洗漱,而后自回营房休息,一众将校和参军短暂休息之后,很快在一间营房集中。

“今天的训练很好,但可能很多人心里有疑问,不理解宣威军为什么要练这些没用处的东西。为什么要练,今天先不跟你们说,等过一段时间,你们自己应该就能看明白这么训练到底有什么好处。”杨丛义面对一众将校笑道。

他在上午的巡视中就发现了一些队伍对待训练不够重视的问题,所以不得已之下,便让将校彻底融入训练之中,以点带面,让训练得以顺利进行,事实证明,这一做法很有成效,但士兵和将校对新式训练的疑惑不会因训练而消失,但现在却不是解释的时候,也不一定能跟他们解释的清楚。

“今晚我们学习新训练内容,明天还要带着士兵们一起训练,好的训练经验不要忘记继续推行。闲话少说,我们现在开始今晚的训练内容。”杨丛义脸上笑容一敛,双手下垂,在众人面前站定。

“全体都有,立正!”

“稍息!”

“立在!”

三个口令下完,杨丛义说道:“今晚我们学习向左转、向右转、向后转、齐步走和跑步走,共五项训练内容,必须得人人都会。”

“要学会这些训练内容,首先要能分清前后左右四个方向,对绝大多数人来说拿碗的是左手,拿筷子的是右手,身体正面对着的是前,后背对着的是后,在教之前要让每一个士兵分清方向,不然一旦训练起来肯定混乱不堪。你们都能分清吧?”杨丛义马上进入角色,开始教授一众将校。

“能。”十多人的队伍中有几人回道。

“既然是学习新训练内容,我希望大家都端正学习态度,把自己当成一个新兵,虚心学习,踏实训练。能不能分清前后左右?”杨丛义语气严厉,高声再问。

“能!”众人异口同声,震耳的吼声传出营房,一直钻进附近士兵的耳中。

训话结束,训练很快开始,从向左、向右转一直到齐步走,先示范后讲解,直到所有人都结束。

而后所有人依次上前发号施令,带领其他人完整训练三次,确认全部学会之后,马上开始最后一项学习。

“刚刚训练学*家也累了,自己找地方坐下,我唱支曲子给你们听。”杨丛义忽而笑道。

众人一听此话面面相觑,相互看看,脸上全是不可置信的神情。

“大人,你要唱曲?你唱曲有什么好听的,真要让我们听曲,给我们一天休息时间,我们进城去听。”苏仲当先起哄。

“是啊,大人,唱曲的都是女子,大人唱曲像什么话,还是别唱了,传出去也不好听。”罗聪正声建议。

杨丛义摆摆手,笑道:“这话不对,虽然我对此没有太多研究,但我知道曾经在一千九百多年前的春秋时期,秦**队传唱一支曲子,而它的词是《诗经》中的一首诗,名曰《无衣》,陆参军和沈参军应当知晓吧?”

陆游连忙诵道:“岂曰无衣?与子同袍。王于兴师,修我戈矛,与子同仇!岂曰无衣?与子同泽。王于兴师,修我矛戟,与子偕作!岂曰无衣?与子同裳。王于兴师,修我甲兵,与子偕行!”

杨丛义点头笑道:“不错,正是这首《无衣》在一千九百多年前激励了无数秦人,他们唱着《无衣》,拿起武器奋勇抗争,与入侵的北方戎族拼死相斗,最终将异族赶走,保护了他们自己的家园。如今近两千年过去了,虽曲调不存,但词却在《诗经》中流传千年,裕久弥新。”

稍稍一顿,接着说道:“今天我不唱《无衣》,我要唱另外一支歌,暂且叫它《从军歌》。这支歌的来历我就暂且不说了,等以后有时间再跟你们细讲。”

说完便高声唱道:“君不见,汉终军,弱冠系虏请长缨;君不见,班定远,绝域轻骑催战云!男儿应是重危行,岂让儒冠误此生?况乃国危若累卵,羽檄争驰无少停!弃我昔时笔,着我战时衿,一呼同志逾十万,高唱战歌齐从军。齐从军,净胡尘,誓扫匈奴不顾身!”

一曲高歌,荡气回肠!

这首很多年前军训时学会的军歌,如今唱来依然激情澎湃,令杨丛义热血沸腾。

一众将校也听得气血上涌,恨不得跟着开口哼唱。

特别是陆游、沈缙二人,他们本身就是读书人,而歌词写的就是号召读书人从军报国,他们如今正身在军中,此时听到此歌感受颇深,一脸肃然,张口欲言。

杨丛义一曲唱罢,稍稍平复了情绪,而后言道:“这支《从军歌》除了沈参军、陆参军,你们其他人可能听不太明白歌里唱的是什么意思,但等到陆参军或是沈参军跟你们解释之后,你们就能明白了。先说说喜欢这支歌吗?”

众人无言,不知此问何意。

沉默中,只听陆游回道:“我很喜欢这支歌,曲调慷慨雄壮,曲词听来让人热血上涌,恨不得马上跨马奔赴北疆前线,与敌人展开殊死搏斗!”

沈缙点头,高声道:“我在军中多年,感受颇深,此曲《从军歌》催人奋进,好男儿不应只是手持书卷,一心为科举,只盼金榜提名,也应该手持三尺青峰,提枪跃马,驱逐贼寇!”

他越说越激动,满腔热血奔涌,情之所至,忽然下了一个决心,只听他言道:“大人,从今日起我沈缙放弃科考,要学先人,投笔从戎!沈缙愿追随大人!”

说完起身抱拳,朝杨丛义深施一礼。

杨丛义微微一愣,这可有点意外了,沈缙太学生出身,要在科考上考取功名其实不难,他缺的只是运气,如今因这支《从军歌》就要投笔从戎,却大出意料之外。

“沈参军不忙,从军是一条十分辛苦的路,等你在选将营再待上几个月,深入体验之后再做决定不迟。”冲动之下做出的决定,等冷静下来多半会后悔,若他不加阻拦,到时候沈缙进退两难,便难以自处,在选将营里也会尴尬无比。

谁知沈缙一听这话,以为是杨丛义不愿留他,脸上神色立马就变了,只听他说道:“大人,我不是一时气盛,三年前科举落榜,我就已经萌生退意,今年又不中,便没了继续参加科考的心思。三年前我随大人招募新兵,组建宣威军,在昌国营地也参与过新军训练,跟将士们多有交流,与他们聊天,教他们识字,大人可以问问他们,三年前是不是就认识我了!”说着抬手一指苏仲、罗聪等人。

杨丛义一见沈缙如此激动,若再压制他的从军之心,怕真会凉了他的心,于是说道:“好,既然沈参军决心从军,那么从今日起,你就正式成为选将营里的一名新兵。平常要跟将士们一起参加训练,你所担负的参军之责也不能落下,如何?”

“是!大人!”沈缙脸上顿时一喜,马上再施一礼,而后才重新落座,可身体里滚动的热血,让他挺直了后背。

“我们继续说这支《从军歌》,今天我之所以要唱给你们听,其实就是为了教会你们,在选将营里不能只是我唱这支歌,你们要唱,全体宣威军要唱,以后参与选将的各路禁军来到选将营,也必须会唱!”杨丛义说完,扫视众人一眼。

见一众将校跃跃欲试,甚至有人开始哼起《从军歌》曲调旋律,于是接道:“今天我们先学着唱一唱,至于歌词,记不得也没关系,等晚上沈参军、陆参军回去写几份,你们自己抄来记一记,应当就没有问题。”

陆游点头道:“我已经大致记下来,再听一遍就能把歌词全部记住。字不多,我一会儿回去多写几份,你们来拿便是。”说着扭头看了几位将校一眼。

“多谢陆参军!”一众将校齐声道谢,让他们拿刀枪可以,提笔写字却是有些难为他们,陆游愿意替他们写下来,他们自然高兴。

见此,杨丛义笑道:“那就开始学歌吧,我唱一句,你们跟着唱一句。君不见,汉终军!”

众人张口,小心翼翼的唱道:“君不见,汉终军。”

几人初学,有些害怕丢丑,声音都不大,有些软绵绵的。

“弱冠系虏请长缨!”杨丛义再教唱一句。

“弱冠系虏请长缨。”众人学唱,声音依旧不大。

“大声点!君不见,汉终军!”杨丛义继续教唱第一句。

“君不见,汉终军!”第二次学唱,十多人的声音终于大了起来。

“弱冠系虏请长缨!”

“弱冠系虏请长缨!”

“君不见,汉终军,弱冠系虏请长缨!”分开学完,马上便是一句连唱。

一众人唱的兴起,扯开喉咙,歌声嘹亮,《从军歌》在夜幕里四处飞扬,震撼了他们自己,也震撼了周围的士兵。

第460章 集训展示

卯时,天蒙蒙亮,号角响起,全军一队队回到昨天的训练场,开始新一天集训。

第二天的训练内容比前一天要难,光是教会他们就花了不少时间,但不管教的时候士兵们学的多好,一旦训练起来便乱成一片,左转、右转口令一下,便能看到他们难分左右,混乱不堪。

各队押官不得不教了一遍又一遍,时不时的还会被士兵带向错误的方向,整整训练一天,效果并不明显,只有极少数队伍能把这一天的训练内容完全掌握,并完整呈现,多数队伍练到日暮时分依然是磕磕绊绊。

将校、参军所在的队伍在临时校场一一展示训练成果之后,杨丛义又对全军勉励一番,于是各队便在明亮的月光下,自发训练到接近三更天。

和平时期要获得功勋很难,好好训练两天就能得到一次功勋,谁不愿意?即使不睡觉,他们也要好好训练。

但再高强度的训练也是有限度的,晚上不睡觉,打疲劳战,是不被允许的,甚至在二更天时,杨丛义不得不下令结束今天的训练。

训练了一天,已经相当劳累的士兵席地而坐,将校、参军站出来,高歌一曲《从军歌》,而后便开始一句一句教唱,虽然他们教的曲调有些奇怪,走调厉害,但好歹能唱出来。

全军学唱了小半个时辰,整个训练场,歌声此起彼伏,打破了这片河谷夜晚长久以来的宁静,士兵们激情满满,训练场热闹非凡。

天近三更时,终于在歌声中结束了这一天的训练,各队回营休息。但这样一个歌声嘹亮的夜晚,一曲催人奋进的《从军歌》,如何能让兴奋不已的将士安然入睡?

回到营房之后,士兵依然忍不住哼唱这支歌曲,虽然记不住词,不能完全明白歌词的意思,但并不影响他们依着旋律哼唱。

直到深夜,依然还有营房中传出哼唱之声。

月明星繁,天气晴朗,一早不等起床的号角声响,有些队伍便早早起身来到训练场,开始第三天训练。

全军各队的训练激情和士气,一天更比一天强,每训练一个时辰,各队便有一刻钟休整时间,在休整时除了喝水,还能唱歌,自从昨晚学会了唱歌,训练场便热闹起来了,放眼所见,几乎每个人都朝气蓬勃,再不是死气沉沉的模样。

杨丛义看着宣威军的点滴变化,虽然面上还是一脸严肃,但他心里却是十分欣喜。

他是选将营副帅,在正主没来之前,选将营是他做主,不论如何改、如何变,都不会有人指责,何况他还是殿前司的人,负有统管全军的责任,只要殿前司没人从中作梗,旁人在军事训练上也不可能来指责他。

此地天大地大,群山环绕,不管他如何推进选将之事,其他人都没理由反对,因为那选将章程相关各部院都有署名,皇帝亲自过目,甚至亲笔签批,怎么具体实施是选将司的事情,而殿前司都指挥使杨存中已经把几乎所有权限都给了杨丛义,有他全权负责执行章程,至于执行细节,自然也由他做主。

新式训练、唱军歌,要改变的是军队的基本面貌,调动的是他们的激情,若没有一点新鲜的东西,组织如此大规模的选将又有何意义?

杨丛义带着清尘,在训练场上来回巡视了两趟,便返回营中去了,全军将士训练的热火朝天,汗流浃背,依然没有松懈,他们如此努力,便没有一直盯着的意义。

这几天,在县衙催逼下,搬出江口村的村民,回到村里解决了旧房子问题,能搬走拆走的,很快拆走搬走,不能搬的,也不想拆的,干脆就没有回村。两天时间,村里再没有村民的东西,地上存在的一切都属于出了大钱的选将营。

县衙库房里保存的粮食运了三百担过来,够宣威军吃上七八天,陆游与商贾、大户谈好的物资采购也陆续兑现,其中一部分已经开始往村里搬运。

像木材毛竹等建材,本地存货不多,所以不得不上山砍伐,纵使夏秋不是伐木砍竹的最好季节,拥有大片山地的豪绅、大地主为了狠赚一笔钱财,争先恐后的组织人手进山砍伐,生怕手脚慢一些,他们的东西没机会卖给选将营。

由于上山砍伐木材毛竹的百姓很多,专心训练的宣威军将士总能听到周围山上传来砍树的声音,听到百姓的呼喊声。

七月酷暑,山上忙碌的百姓、山下训练的将士,全都热火朝天,似乎不知苦,不知疲倦。

午时,太阳最烈时,全军休息半个时辰,而后继续训练,今天是第三天,练的全是前两天的内容,经过高强度的训练,这些内容对普通士兵来说已经不算难。

在午时之前,几乎每一队都能从“集合”的口令发出后完整的将所有口令执行一遍,虽然速度有快有慢,效果有好有差,但总体来说,三天时间练到这种程度,已经远超预料。

因为在杨丛义的计划里,所有口令是全军每天出操之前必练科目,三天集训只需要他们学会,至于如何熟练,他们还有好几个月时间。

午时之后,全军继续训练到酉时三刻,而后短暂休整一刻钟,随时准备进校场表演。

所有将校、参军集中于临时校场,他们将组成评判组,对随后进行的各队训练展示做出优劣判断,选出表现最好的三支队伍,进行表彰嘉奖。

公布几条评判标准后,将校、参加分工,陆游协助姚昶指挥全军各队依次进场表演,沈缙负责记录各队优劣,杨丛义与其他人根据观看各队表现,当场做出判断。

半个时辰之后,全军四十队在校场外宽阔的土地上集合列队,等待入场。

“第一队,入场!”

姚昶在场中一声高喊,手中旗帜一挥,便见一队士兵在押官带领下齐步入场。

等全队四十多人在评判组正对面划定的表演区域站定,姚昶随即下令:“开始!”

“向左看齐!”

“向右看齐!”

“立正!”

“稍息!”

“里正!”

“报数!”

全队精神高度集中,甚至都不敢看一眼三丈之外的评判组成员,在押官口令下,依次按指令做完动作。

“立正!”

“向右转!”

“向左转!”

“向后转!”

“齐步走!”

在评判组面前展示过所有训练内容之后,押官将几个复杂的口令再展示一遍,才带着队伍向场边走去。随后在陆游指引下,队伍一直走到校场最边缘方才停下,后续队伍留足表演空间。

评判组八人依次对第一队的表现,从口令是否熟练、士兵反应是否准确整齐、展示内容是否有遗漏,一共三个方面进行评判。

由于这是第一队,没有其他对作参考,八人的评判结果差别很大。

但这也是不可避免的,只要他们坚持自己的评判标准不变,对整体结果便不会有太大影响,第一队评判结束后,杨丛义向他们提出了这个建议和忠告。

“第二队,进场!”

令旗一展,第二队从场外齐步走来。

“向右看齐!”

“向左看齐!”

“立正!”

“报数!”

“向后转!”

“齐步走!”

第二队将士在押官口令下,做完每一个动作后,转身向场边走去。

评判组随后对第二队的表现作出评判,这一队与上一队的表现有差距,马上就在评判中表现出来。

“第三队,入场!”

令旗一展,又一队入场。

“第二十三队,入场!”

“第二十四队,入场!”

“第四十队,入场!”

“向后转!”

“齐步走!”

最后一队展示完毕,转身离去。

放眼望去,整个校场几乎全部被宣威军占据,一队队站的整整齐齐,夕阳下,挺力如松!

四十队展示完毕,评判组一一作出评判,沈缙很快将结果汇总。

八人评判、三项考核,选取得优最多的三支队伍,第一名、第二名明显领先于其他队,毫无争议,但第三名有三队并列,却是难以取舍,不得已便只能加试一场。

并列第三名的三支队伍全部上前,杨丛义当场宣布,加试内容便是唱《从军歌》,一队一遍,轮流唱给全军听。

“君不见,汉终军,弱冠系虏请长缨;君不见,班定远,绝域轻骑催战云!男儿应是重危行”

三队依次唱完《从军歌》,唱的好坏优劣,清晰明了。

“第一队、第九队、第三十二队出列!”

杨丛义在全军面前高声叫出前三名队伍,三队依次出阵,列于全军之前。

“选将营三天集训,今天告一段落,三天所学所练,全军展示,有优又劣,认真训练,刻苦进取的将士,当得奖赏。你们面前这三支队伍在集训中表现优异,记功赏一次!希望全军将士以这三队将士为榜样,继续训练,再接再厉,拼搏进取,争取在下一次比赛中勇夺第一!”

稍一停顿,杨丛义再道:“集训展示结束前,请全军共唱一遍《从军歌》,我来起头,大家跟我一起唱!君不见,汉终军!预备,起!”

全军齐声高唱:“君不见,汉终军,弱冠系虏请长缨;君不见,班定远,绝域轻骑催战云!男儿应是重危行,岂让儒冠误此生?况乃国危若累卵,羽檄争驰无少停!弃我昔时笔,着我战时衿,一呼同志逾十万,高唱战歌齐从军。齐从军,净胡尘,誓扫匈奴不顾身!”

两千人齐声吼,歌声扬四野,震荡山林!

第461章 学习兵法

三天集训结束,当晚一众将校、参军聚众议事,众人分坐左右。

先将集训过程和结果成效总结了一番,而后开始商议布置后面的差事。

“朝廷为何设立选将营,几天前已经跟你们说过,今天不再赘述。但要说明的是,把你们调来此地组建选将营,不是因为你们是精锐,只因为我们曾经共事过,我对你们较为熟悉。选将乃军中头等大事,有一点我现在就可以跟你们明说,此次选将结果将决定五年之后,跟你们一起共赴战场都是哪些人,如果你们不好好训练,选不出真正优秀的将校,到时候上了战场拖了你们的后退,那也怪不得别人。征调你们来选将营,我就是希望经由你们的手,选出五年后可以在战场上托付性命的战友!这一点,我希望你们都要明白,时时刻刻记在心里!”杨丛义看着一众将校,神情肃然。

“接下来我说说关于此次选将的事。这次选将是在殿前司兵案策划的选将章程上具体实施,可以告诉大家,选将章程正是由我亲自编写,在我的计划里,整个选将过程中都要体现一个特点,那就是实战!能打敢打的留下,不能打又不敢打的,直接淘汰。”

杨丛义此话一出,众将校哗然。

“实战?选将怎么实战?真刀真枪杀一场?”

“死了人怎么办?”

“我们就两千兄弟一场场打下来,最后怕剩不下多少人了,这么选将也太惨了!”

杨丛义听得摆手道:“先听我说。我所说的实战跟你们想的稍有不同,长枪去掉枪头,刀剑不要开刃,其他的全部要向实战靠近,当成真正的仗来打,具体怎么打,完全由你们自己做主,我不干预。”

听这解释,众将心中仍然疑惑不解,怎么打?真能把禁军当成敌人来打?这怎么下得去手。

见他们似乎不是很明白,杨丛义也再多做解释,继而宣布一个决定,只听他说道:“从明天开始,我会就武学所学结合历史上的经典战例给你们讲课三天,随后由你们带领四个指挥进行一对一实战对抗,胜次多的两支队伍作为试金石部队,两个月后迎战前来参加选将的所有禁军队伍,胜次少的两支队伍留守选将营,负责整个选将营卫戍和后勤供应。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吗?”

众将忐忑,沉默不言。

杨丛义看了他们一眼,又道:“能作为试金石部队跟大部分禁军精锐交手,绝对是难得的一次经历,获得全军嘉奖、殿前司奖励,甚至是朝廷恩赏,都不在话下。名额有限,希望你们好好准备,争取拿到这次机会。”

“沈参军既然已经决定从军,那么从明天起,你跟他们一样训练、上课。至于陆参军,建营物资采购、粮草运输和工匠人员招募等差事繁杂,就不用参与训练了,你们以为如何?”杨丛义看看二人问道。

沈缙抱拳道:“是,大人,但我个提议。”

杨丛义随即问道:“什么提议?”

沈缙回道:“我也想随军参加实战,望大人应允!”

杨丛义认真想了想,而后说道:“等讲完课,我们再说吧。”

他没有应承下来,但也没有拒绝,是不是可以让沈缙去,他拿不定主意。

沈缙见此,也就没再多说什么。

而陆游也应承了一声,没有多的言语,在军中待一段时间是一段不错的经历,但要让他留在军队显然不可能,因为他还得考科举。

“全军后面几天如何训练,你们自己回去安排好,从明天开始,每天申时一刻来这儿上课。如果没其他事,都先回去好好休息。”

他们在太阳底下训练三天,确实有些累了,既然杨大人早有计划,已经将后面的事情安排妥当,那他们还有什么好说的,直接按要求执行就是了。

众人起身告退,很快散去。

“大人,你不给我安排差事?”这几天清尘一直提剑跟随杨丛义左右,即使在校场也未曾远离超过一丈距离,经上次江口村一事,她便开始担心夫君的安全。

杨丛义笑道:“军中都是男儿事,你安心在营中把金银看好就行了,不必跟着我风吹日晒。”

清尘一听这话,马上就有些不高兴了,只听她回道:“那我也应该有点事做吧,大家都在忙,就我一人无所事事,让人看到我在营中闲来无事,普通士兵怎么想?还是给我找点事做吧,要不我去伙房帮忙?”

“别。”杨丛义一听这话,急忙摆手道:“伙房烟熏火燎的,你去那等地方也帮不上忙。这样吧,既然让你看管金银,那以后物资采购费用、征地费用、工匠雇佣费用就由你来发放。怎么样?”

清尘一愣,连忙摇头拒绝道:“我又不会对账,这么多钱,我可不敢给,给错了怎么办?还是大人自己来吧。”

杨丛义笑道:“不会我可以教你,对账有得是时间,只要账目不错,给钱的时候细心点,就不会出错,即使真错了,查证核实以后,多给的追回,少给的补上,其实也没什么。”

清尘还想再说什么,杨丛义又道:“就这么定了,这件差事就由你来负责,过几天我就教你对账。”

“那行吧,要真出错了,你可别怪我。”跟来义乌,能帮夫君做些事,也不算白来一趟,清尘心里挣扎一番,最终还是应下此事。

“这几天也累,回去房休息吧。”二人熄灭灯火,起身离开。

天明,号角响起,全军带着武器走上训练场,在将校、押官带领下,开始正常的军事操练。

杨丛义、清尘也早早的起来,找到一个僻静的所在,一个练剑,一个练枪。

一个时辰之后,各队押官带着普通士兵继续操练,苏仲、罗聪等将校来到营房中听主帅上课。

没有教材,没有教具,也没有黑板,只见杨丛义站着讲,众将坐着听。

“时间有限,这三天时间,我们只学《孙子兵法》中的三篇,行军篇、地形篇、九地篇,这三篇是行军打仗的基础,对我们来说也较为实用,可以活学活用。今天我们先学行军篇。”

杨丛义言罢,稍作停顿,马上背诵道:“孙子曰:凡处军相敌:绝山依谷,视生处高,战隆无登,此处山之军也。绝水必远水;客绝水而来,勿迎之于水内,令半济而击之,利;欲战者,无附于水而迎客;视生处高,无迎水流,此处水上之军也。绝斥泽,惟亟去无留;若交军于斥泽之中,必依水草而背众树,此处斥泽之军也。平陆处易,而右背高,前死后生,此处平陆之军也。凡此四军之利,黄帝之所以胜四帝也卒未亲附而罚之,则不服,不服则难用也。卒已亲附而罚不行,则不可用也。故令之以文,齐之以武,是谓必取。令素行以教其民,则民服;令不素行以教其民,则民不服。令素行者,与众相得也。”

提前做了准备,杨丛义一口气背完,众将茫然不解,完全不知道他说的到底是什么意思,只有沈缙面色不变,微微点头,似是听懂了一些。

这等情形在杨丛义预料之中,他们都是一帮从军多年的粗人,能识几个字就不错了,要让他们看懂《孙子兵法》,那是强人所难,目前来说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情。

于是马上解释道:“这行军篇说的是什么意思呢?顾名思义,这一篇主要讲的是行军之时注意事项。那么具体怎么理解呢?听我跟你们一一解释,行军篇里孙子说:凡军队行军作战和观察判断敌情,应该注意:在通过山地时要靠近有水草的谷地;驻扎时,要选择生地,居高向阳;如果敌人占据高地,不要仰攻。这些是在山地行军作战的处置原则。横渡江河,要在离江河稍远的地方驻扎;如果敌军渡河前来进攻,不要在江河中迎击,而要乘它部分已渡、部分未渡,半渡时予以攻击,这样比较有利;如果要与敌军交战,那就不要靠近江河迎击它;在江河地带驻扎,也要居高向阳,切勿在敌军下游低凹地驻扎或布阵。这些是在江河地带行军作战的处置原则。”

如此一解释,众将点头,他们都是打过仗的人,从过往经历来看,行军打仗确实应该如此。

解释完,杨丛义又道:“孙子在兵法中是这么说的,那我们在打仗时是怎么做的?不说远的,就说去年在广南抗击李越之战,大家都想想,我们的行动是不是跟这篇行军兵法相合?通过山地时,是不是尽量沿着有水源的谷底行军,宿营驻扎的时候,是不是选在进退都方便的生地,而不是难以进退的绝地?那么在有河流的地方行军打仗,我们又是怎么做的?谁来说说。”

话音一落,只听姚昶说道:“我们去年在钦州打了两场胜仗,都在河流附近,前一场我们埋伏在一条河流对面,在敌人渡河之时,利用他们渡河较慢,行军部队前后不能相连的时机,把提前渡河的敌人全部消灭,而后全军逼近河流,利用河流把他们困在河岸,一举将他们全部消灭。这应该就是大人刚才说的等敌人渡河一半,趁机攻击的道理吧?”

第462章 山中实战

杨丛义点头道:“不错,那一战确实算是半渡而击,所以我们赢了。狂沙文学网长江以南,江河众多,自古南下的草原强兵无不饮恨长江,纵使过了长江,也很快退走,就是因为他们难以适应多江河的地形。我们去过广南,都知道在河流众多的地方,行军打仗有多难,三十里路程,五条河流纵横,两千人的队伍,走一天都走不完。但长江以北不同,北方河流不多,除了淮河、黄河,没有其他太大的江河,在北方行军作战怕的不是河多,而是怕找不到河,北方水少,找不到河流,就没有水源,缺少水源是行军打仗的大忌。所以对待河流,我们在不同地区作战,要区别对待,北方就要尽量靠近河流,方便取水,而南方水多,驻扎行军就要远离。”

潘诚道:“大人放心吧,去年在广南,我们全军驻扎在山上,在上游拦河蓄水,放水之后水淹敌军四五千人,是我们亲眼所见,以后我们行军打仗,不会跟李越人一样驻扎在河边,肯定会吸取教训,离的远远的。”

杨丛义摇头道:“我刚说了,是远离还是靠近,要看处何地,在北方雨水少的地方,河流很少,河流水源就是生命,不用离太远,也不能离太远,如果不出意外,以后我们主要作战方向便是北方,长江淮河以北,要水淹敌军几乎不可能,反而寻找水源是件大事。以后有时间,我再给大家讲讲大宋各地地理,说说各地地形。”

稍稍一停,思绪马上回到《孙子兵法》上,接着说道:“好,我们接着讲行军篇,看孙子在行军篇里对军队在山地、江河以外的地方行军作战怎么讲。我们看到,他在兵法中说道,通过盐碱沼泽地带,要迅速离开,不宜停留;如在盐碱沼泽地带与敌军遭遇,那就要占领有水草而靠树林的地方。这些是在盐碱沼泽地带行军作战的处置原则。在平原地带驻军,要选择地势平坦的地方,最好背靠高处,前低后高。这些是平原地带行军作战的处置原则。”

“孙子在行军篇里说了军队在山地、江河、沼泽、平原四种地方该怎么行军,怎么驻扎,这四种行军作战原则的好处,就是古代轩辕黄帝能够战胜其他四帝的重要原因,千年过去,我们如今这么行军,也不会有错,依然有很好的借鉴意义。你们都在北方打过仗,在平原地带是不是这么行军的,你们应该很清楚,很好理解,这里就不赘述了,我们接着往下看。”

见众将神轻松,杨丛义接着讲道:“大凡驻军,总是喜好干燥的高地而厌恶潮湿低洼的地方,要求向阳,回避湿,驻扎在便于生活和地势高的地方,将士就不至于发生各种疾病,这是军队致胜的一个重要条件。丘陵、堤防驻军,必须驻扎在向阳的一面,并且要背靠着它。这些对于用兵有利的举措是得自地形的辅助。河流上游下暴雨,看到水沫漂来,要等水势平稳以后再渡,以防山洪暴至。凡是遇到“绝涧”、“天井”、“天牢”、“天罗”、“天陷”、“天隙”等地形,必须迅速避开而不要靠近。我远离它,让敌军去接近它;我面向它,让敌军去背靠它。这又是什么意思,我们该如何理解?”

讲解、讨论继续,众人开动脑筋。

在讲解兵法中,杨丛义时不时的会提问,让众将参与其中,以他们的经历来印证兵法所述,加深他们对兵法的印象。

整整三天时间,每天从申时一直学到暮,众人终于将三篇兵法学完。

这三天每个人都收获不小,众将从军多年,一直按上级指令行军打仗,很少考虑为何是那样,很多时候队伍打散了,他们凭借本能逃出升天,根本不会去追究原因。但他们在军中所历所见还是有限,三天课听下来,他们懂了很多,但要全部吃透理解,还得以后一一在实践中历练。

“好了,三天课程所讲的《孙子兵法》行军篇、地形篇、九地篇就是这些内容,虽然不多,但兵法所说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该怎么做,你们回去之后还要好好理解、好好揣摩,争取在以后真正行军打仗时不要犯错。大家一定要记住,任何一次失误,都有可能葬送你们自己!”

课程结束,杨丛义做课终总结,他以前从没教过课,但他的上课方式却比此时太学、武学教授生动多了,但讲课之时十分生硬这个缺点,他一时之间却是没法改,得讲得够多才能,课堂才能生动活泼。

“是,大人!”众将异口同声,他们以前没有机会读书听课,更不会有将帅教他们兵法,这次杨大人亲自给他们讲解兵法,每个人都受益良多,自然感激不尽。

杨丛义微微点头,这些将校能学到多少,能不能学到心里去,用到实践中,他不敢肯定,因为他们都是打过仗,见过生死的人,很多时候凭借的还是本能,真到危机时刻,哪里还会记得曾经学过的兵法,只能是各凭本事,各尽本能,能打赢,能逃命,在他们看来就够了,要强求他们做的多好,通过三天学习个个都变成百战百胜的将军,那是不可能的。

他站在众人前面,又道:“我们都还年轻,五年之后宋金大战,我们都会是主力,关键之时只要能打、敢打,很有可能就各领一军,到时候你们的份就不再是执行将令的人,而是下达指令的人,你的每一个命令都事关战斗胜败,全军存亡。所以,我希望你们从这次实战挑选试金石部队开始,就把你们自己当成一军统帅,由你们自己下达行军和战斗命令,为整支部队前途负责!”

扫视众人一眼,而后再道:“提前告诉你们,此次实战我作为评判,不会参与实战部署,只会公布规则、发布实战开始和结束命令,期间的一切全部由你们自己做主。可听明白了?”

众将一听这话,顿时心下一慌,面面相觑,整支队伍的前途都在他们上,这压力也太大了,真能做好吗?

他们每个人心里都没底,何曾经历过一支部队全部由他们自己做主的时刻?

“你们也不要有太大压力,只要多思考、多想想,提前部署,打有准备之仗,结果就不会太差。选将营初建,你们表现的机会很多,只要踏踏实实,每个人都会有用武之地。给你们五天时间准备,明天一早,我公布实战规则,五天之后,实战正式开始。”杨丛义微微笑道。

罗聪转眼看看其他人,而后问道:“大人,我们在哪里实战?就在校场、训练场吗?”

杨丛义摆手道:“不,真正的实战都是在敌我双方没遭遇之前,相互看不到的地方,训练场、校场一览无遗,无遮无挡,没法进行实战cāo)练。我们的实战场地就在背后的大山里,那里天地广阔,可任由你们排兵布阵,充分发挥你们的想象力。”

众人心里一惊,脸色突变,山里况复杂,如果要在山里实战,那可真是实战了!

姚昶略一思索,马上问道:“大人,山里地形复杂,况多变,如果在山里实战,必然不少布置各类陷阱埋伏,造成将士伤亡怎么办?”

这个问题一提出来,其他人纷纷应和,不知是否真是关心将士命。

杨丛义道:“既然是实战,伤亡就难以避免。但我们要尽量避免无谓的伤亡,比如陷阱埋伏时,就应该考虑怎样布置会造成大量实际杀伤,怎样布置可以点到为止,滚石垒木换成小石头和朽木、树皮行不行?想的越多,想的越清楚,等以后宋金之战,上了真正的战场,就能游刃有余。所以在山中实战时,要避免伤亡,若真有人恶意制造伤亡,军法处置便是。”

苏仲道:“大人,如果考虑这么多的话,在山里实战也太麻烦了,还不如就在山下找一个地方,正面干一场!大家说是不是?”

这个提议有人应和,有人默然不理。

杨丛义道:“不行,复杂的地形,多变的况,才能检验出军队的战斗精神是否强大,检验出军队是否真能打战,如果在复杂地形下都能作战,那么在一般地形下自然也不在话下。况且还有一点十分重要,出兵作战,未胜要先虑败,没打之前就要想好,如果此战失败会怎么样,是保命还是拼个全军覆没,在平原地形,胜就活着,败就只有死路一条,而在山地作战就大不相同,变数非常多,胜败互易,转瞬之间,所以每支军队都要会打山地战。此议已决,不容更改!”

一听此话,营房中顿时沉默下来。

“如果没有其他异议,你们就回去准备,刀剑要藏刃,长枪去枪头,行军粮草也可以提前领取。”

“是,大人!”

众将起抱拳,应声离去。

第463章 评判入山

五天后,清晨,随着杨丛义一声令下,第一支队伍由罗聪任主将、周平任副将从营地出发,向东边的山上开去。狂沙文学网

午时,再一声令下,第二支队伍随后进山追击前军,主将苏仲、副将张富。

杨丛义、沈缙作为评判,随同进山,清尘提剑护卫。

当天下午,苏仲营一路打听,探知了前军行进方向,苦追三十余里,不见罗聪营的踪迹,暮时分,在一山脚就地扎营,埋锅早饭。

杨丛义、沈缙二人作为实战观察员,在清尘保护下于苏仲营半里之外的一处高地安营休整。

他们吃着干粮,喝着凉水,望着不远处的冲天浓烟。

“沈兄,你觉得苏仲与罗聪谁胜谁败?”杨丛义忽然问道。

沈缙一愣,随后回道:“以我所见,苏仲很难撑过今晚。”

杨丛义转头笑道:“哦,为何?愿闻高见。”

沈缙面皮一红,有些不好意思的说道:“大人不要挖苦我,我哪有什么高见,不过是以常理来推测罢了。”

“那也说说看,是否跟我想的一样。”杨丛义笑道。

沈缙思索片刻,而后回道:“罗聪营先行半,后苏仲进山之后一直跟着他的行军路线,就双方相互掌握的行军消息来看,苏仲营一举一动一定是在罗聪监视之中,而苏仲却不一定能得到罗聪营的准确消息。罗聪先行半,他能从容布置埋伏陷阱,若他料到苏仲今晚在此扎营,很可能就会在这山上埋伏,就算没有料到,以他们对这条进山路的熟悉程度,要想趁夜回来偷袭也不是难事,罗聪不会放过这个好机会,以我所见,胜败就在今晚,而战败的一方,必是苏仲无疑。”

杨丛义点头道:“沈兄言之有理,若罗聪有心在此地交战,苏仲确实必败无疑,对手在前面,他却在山脚下扎营,两军交战,对方顺势而下,势如破竹,他只能转逃跑,若是半夜突然袭击,苏仲无处可逃,恐怕连回去的路都找不到。”

沈缙见杨丛义的判断与他相同,心下一喜,马上回道:“确实如此。”

不过,杨丛义随后又说道:“如果罗聪没有抓住这个机会,等明天苏仲翻过这座山,恐怕局势又要逆转,罗聪不敢战,他便要拼命往前跑,寻找有利地形,借用地形地势之利与苏仲一战,前方探路,寻找地形,必要花去不少精力和时间,而苏仲埋头赶路,沿着罗聪的行军路线一路追赶,两军之间的距离会很快缩短,到时候着急的就该是罗聪了,一个跑,一个追,两军士气一盛一弱,胜败不言自明。所以,若苏仲今晚无事,明天翻过这座山,战场胜利便是他的。”

沈缙细细一想,抬手道:“还是大人思虑周全,我只看到苏仲败,却没看到苏仲胜,佩服佩服!”

杨丛义呵呵笑道:“哪里,没想这么多,那是你对他们了解还不够多,等你跟他们真正相处的时间够长,了解他们的行事风格,看清他们格优劣,便能做出合理的判断。”

沈缙点头道:“大人说的是,虽说我认识他们已经三年,可真正跟他们相处的时间确实不多,以后一定多抽些,多了解他们一些。”

“我们坐看今晚是闹闹的一晚,还是安安静静,无事发生吧。”

杨丛义一语罢,三人于树下抬眼望云烟,坐看双方胜败输赢。

山中,天很快暗了下来,不远处苏仲营地还能看到点点火光,在夜里异常明亮。

两方小小的帐篷在树下撑开,清尘在一丈之外洒下驱虫药粉,今晚就要在山中露宿,上次在山野露宿还是在三年之前。

暗夜无事,杨丛义与沈缙在树下又聊到《梦溪笔谈》,追忆回易南洋西洋诸事,谈起海外诸国所见的各种技艺,杨丛义暗示沈缙还是多研究研究应用技术。

但对方如今的心思都在军中,技术研究早就放到一边去了,一心想着如班定远一般,投笔从戎,为国效力,征战沙场,建不世之功。

见沈缙眼下无心技术研究,杨丛义也就不再强求,以后有得是机会,再慢慢引导吧,毕竟打仗也是需要技术的,军器监各大作坊,哪里不是技艺精湛的工匠,只要时机合适,他一定会重新对技术研究感兴趣。

跟着军队走了半天山路,沈缙早就累了,不到二更天,便回了帐篷休息。

杨丛义睡不着,独自一人在树下坐着,望着山间的明月星辰。

不多久,清尘从旁边的帐篷里出来,靠树站着。

“外边蚊虫多,进入休息吧。”杨丛义抬头轻声说道。

清尘没有回话,片刻之后,再杨丛义旁的石头上坐下。

“你说这儿像哪儿?”清尘望着天空轻声问道。

杨丛义奇道:“这是义乌啊,还能像哪儿。”

清尘默然,过了一会儿才道:“这儿像不像天柱山,你后背被贼人砍伤,在林中望月作诗那个夜晚?”

杨丛义一经提醒,稍一回想,马上笑道:“还真像那个地方。”随后却感叹道:“时间过的可好快,转眼间就过去了五年。”

“是啊,五年了。你还记得当年你作得那首诗吗?”清尘忽然问道。

“这我哪儿记得住,五年前随口一说,早就忘了。”杨丛义摇头笑道。

话音刚落,却听清尘吟道:

天上悬明月,林下卧少年。

那年风云变,一梦回从前。

天意何捉弄,在山林间。

习得半招技,方离大别山。

路遇不平事,太湖县里冤。

青天救一命,从此不得闲。

为酬知遇恩,奔波山水间。

一动无小事,谁知苦与险。

方才历两月,又入天柱山。

盘龙品羹汤,山上为蛇忙。

山间奔一夜,寻地把藏。

蛇毒未能除,恍然一梦长。

忽闻有道长,犹如自天降。

丹心施妙手,片刻已安康。

道长似神人,拔剑退蛇群。

不知天地理,十掌知教训。

道长去取水,石崖把路困。

纤手分山石,石中现石洞。

滴滴有水声,池边有木桶。

大恩不言谢,挥手就离别。

惟愿红尘见,好把恩还。

转眼再相见,还在山水间。

如今又一命,此生怎能还。

悉心养好,辞别又下山。

我去香炉,道长随边。

此去多坎坷,未知天涯远。

明月长相随,前路何人伴?

清尘徐徐念完,杨丛义心惊不已,他早已忘却,她却还记得,山中一幕幕,顿时浮现在眼前。

“这么多年了,你怎么还会记得?”

清尘扭头回道:“不是我还记得,是从来都没忘记过。”

杨丛义心下一暖,悄悄伸手握住了清尘的手,在感方面,他远远不及对方深,一直以来都比不上,此时他也不知该说什么好,清尘在那时就把他记在心里了,而他真正把她放在心底,才是不久之前,回到临安以后的那段时间,心里直觉得对这个苦命的女子有太多亏欠。

月下林中沉默,二人手相握,共享此时的温暖与宁静。

不知过了多久,清尘忽道:“山上有光。”

杨丛义朝她所看的方向望去,隐约看到似乎有红光一闪,便在林中消失不见。

“罗聪来了?”杨丛义轻问。

“大半夜,火光亮了又灭,除了他们,应该不会有其他人吧。”清尘想再找出点火光和证据,却发现那火光就跟彻底消失了一样。

杨丛义点头道:“那就应该是他们了,罗聪果然没有放弃这个机会。”

“是苏仲太大意了。”

背后传来沈缙的声音。

“沈兄没睡?”杨丛义微微一惊,马上问道:“是不是我们打扰到沈兄休息了?”

沈缙上前几步,活动了几下手臂和腰肢,笑道:“没有没有,跑了半天山路,浑酸疼,根本睡不着。”

随后马上又道:“小弟,无意偷听大人与嫂夫人往事,实在是林子*静了,抱歉啊。”

杨丛义笑道:“无妨无妨,那是我们当年在天柱山的一段往事,已经过去很久了。”

只听沈缙十分羡慕的回道:“大人与嫂夫人相识久,感却是久弥新,真让羡慕。”

清尘早就将手悄悄收回去,默默望着远山,似乎他们所言与她无关。

杨丛义却道:“不知沈兄是否已经婚配?”

沈缙挠挠头,有些不好意思的说道:“小弟成亲多年,儿子都有四五岁了吧。”

杨丛义奇道:“四五岁?沈兄不知令郎年岁?”

沈缙十分尴尬的笑道:“小弟成亲之后没多久,就来临安求学,已经多年没回去了,之前收到家书,只说添了一个儿子,却没说生辰,是以小弟不知。”

杨丛义一听这话,马上训道:“沈兄,不是我说你,你家离临安也不远,这么多年都不回去看看,有些过份了。等选将之事忙完,怎么说都得回去看看。”

“是,一有时间,小弟一定回去看看。”沈缙虚心接受训导,杨丛义与清尘方才那番温之语,在这个寂静的夜晚也触到了他心底不愿触及的往事,过去的都该释然才是。

第464章 不得还魂

山间闪过的火光,再没有亮起,苏仲营地悄无声息,不知是否有人值岗守夜。

杨丛义等人站在树下,静等双方分出胜负。

“大人,你说苏仲会不会在设个埋伏,在这儿等罗聪自投罗网?”沈缙忽然说道。

杨丛义摇头道:“苏仲崇尚的是武力,他喜欢正面对抗,不喜欢动脑子去想谋略,在他看来设埋伏远远没有力拼对抗来得痛快。”

沈缙奇道:“能设个埋伏,兵不血刃就将对手打败,为何要拼死力抗?”

杨丛义道:“有一些人就是这样,在他们看来阴谋诡计都是弱者所为,他们自认为强大,不屑使用任何计谋,就想堂堂正正打败对方,只有他们吃过大亏以后,才有可能吸取教训。”

沈缙想不通,能用计谋,为何要拼死力?

想不通便也懒得想了,静观成败吧。

一刻钟、两刻钟

半个时辰、一个时辰

及至深夜,对面的山林仍然寂静无声,好似什么也没发生。

“大人,你们先休息吧。我看罗将军要等最好的时机,很可能还要等几个时辰。”沈缙打着哈欠提议。

杨丛义起身,活动活动有些僵硬的身体,又望了望对面的山林,心下暗道,这罗聪还真是有定力,都到了山顶还能忍着不动手,看来此战他是势在必得了!

有如此心态,其实胜负已分。

“沈兄,你也休息吧,恐怕要到拂晓战局才会分明。”杨丛义说完招呼清尘回到帐篷。

满天繁星,悠悠月光,透过林间空隙,撒向小小的帐篷,林中再次安静来,不闻鸟雀之声,唯有虫鸣。

夜深沉,劳累的人很快入梦。

月落星隐,夜更静。

就在黎明前约半个时辰,林间忽然飞起的数只鸟雀,将夜间的宁静打破。

片刻之后,一群群山雀从林间接连破空而去,像是寻食,又像是逃离。

不过多时,山脚下苏仲营地喧嚣声起,惊呼喊叫,爆喝怒骂,如喧闹的集市,又如两村械斗前的嘴仗文斗,彻底将山中黎明前寂静祥和的清晨搅碎。

“大人,他们动手了!”沈缙十分兴奋,就像期盼已久的好戏终于开演。

杨丛义钻出帐篷,就见沈缙以手扶木,掂起脚朝对面山脚下的营地望去。

山间没有火光,幽幽暗暗,只闻双方吵闹之声,不见半个人影。

“走,胜负应该已经分明,我们过去看看。”杨丛义话音刚落,一转身便看到清尘钻出帐篷。

沈缙没有二话,抬脚就跟在杨丛义身后,朝不远处的营地走去。

果如所料,苏仲并没有在营地周围做任何布置,此时他们已经被罗聪包围在营中,而他们的武器也不在手里,一个个赤手空拳,面对指着包围他们的人怒吼。

“有本事真刀真抢打一场,半夜来偷袭算啥英雄好汉!”

“你们这帮龟孙子,够胆就把刀还给老子,看老子不削死你们!”

“有本事等天亮,吃饱喝足,再来干一场,敢吗?”

“就知道你们这帮胆小鬼不敢,不敢就滚吧,还拿破木头棍子围着我们干啥!”

被围在营里的士兵火气非常大,在他们看来对方不但打扰他们睡觉,还以一种胜利者的姿态围住他们不放,这就是一种*裸的羞辱。

他们实力并不弱,在整个宣威军里也算佼佼者,如今刀枪都没动就败了,这让他们感觉十分憋屈难受,每个人心里都不服气,恨不得冲上前,挥拳跟对方干一场。

“都吵什么!真遇上敌人,你们还能站在这儿骂人?”杨丛义带着沈缙抵近混乱的苏仲营。

“你们苏将军在哪儿?让他来见我。”杨丛义分开叫嚷争斗的士兵,走进营地。

整个选将营里穿常服的人只有副帅和两名参军,一众激动的士兵,在朦胧中看清来人,立马闭嘴息了生息,有人闻言,急忙转身去找苏将军。

五百人的营地不算小,能在昏暗的夜色中见到选将营副帅和参军的士兵毕竟是少数,其他人还在夜色掩护下不停的争吵。

“见过大人。”没过多久,苏仲匆匆赶来,脸上尽是不服,眼中满含愤怒。

“不服气?你知道你为什么会输?”杨丛义面色一沉。

“偷袭算什么英雄好汉,我就是不服,有本事这场不算再打一场!”苏仲叫道。

杨丛义气笑了:“真上了战场,金人会给你再来一次的机会?你好好想想,如果他们是金人,你还能活着站在我面前吗?我一早就跟你们说过,这是实战,虽不是真刀真枪,但见得是生死!让他们统统躺下,细细体验一下,死了以后是什么模样!”

苏仲呆滞片刻,他很想反驳,但最终理智战胜了自己的情绪,将滚到嘴边的话咽回肚里,而后迅速向周围的士兵吼道:“全军阵亡了,都给老子躺下!”

吼完之后,苏仲自己当先倒地。

全军阵亡的命令传开,营内的士兵如同得了瘟疫一般,满脸不甘,纷纷倒地,不多时,苏仲营再无一人站立。

“大人,山里很乱,怎么不等天亮了再来。”不知从何处赶来的罗聪,虽然脸上紧绷,但掩不住眼睛里的喜悦与兴奋,旗开得胜,当然值得高兴。

杨丛义上前拍拍他的肩膀,笑道:“很好,够胆,沉得住气。昨晚不到子时,你们应该就到这山上了吧?”

罗聪这才笑道:“大人料事如神,我们确实是昨晚来的,就怕惊了他们,所以一直在等机会,等他们放松警惕。”

杨丛义却摆手道:“不是我料事如神,是我亲眼看到你们来了。”

罗聪脸上一惊,急道:“怎么会?我们一直很小心,发动进攻前,保持了很远的,一直在远处监视,根本没有靠的太近!”

杨丛义道:“昨夜我看到了山上一闪而逝的火光,虽然时间短暂,但凭那亮起来又迅速熄灭的火光,足以推断出山上有人,且不是晚归的普通山民。”

罗聪神情黯然,这一战他本以为是十拿九稳,绝无破绽,不想却被杨大人发现踪迹,若是苏仲布置的岗哨细心一些,那么此时躺在地上的很可能就是他了。

杨丛义道:“这一战你做的很好,但如果再细致一些就更好了,夜间在敌区行军,不论是设置埋伏,还是被敌军追击,最忌灯火明亮,哪怕对方离你们很远,因为你不能保证敌方的探子没有跟在你们身后。苏仲不用脑子打仗,你这么行军能胜他,若换了其他人,结果可能就不一样了。”

“多谢大人教诲,末将回去定会好好反思!”罗聪抱拳屈膝,深施一礼。

杨丛义笑道:“好了,这一场你们胜了,去打扫战场吧。”

“打扫战场?”这话却把罗聪听的一呆,忍不住问出声来。

“你们赢了,他们都阵亡了,你们难道不想打扫战场吗?这是你们的权力。去吧!”杨丛义伸手一指倒在地上的士兵。

罗聪还是不敢相信,真要让他们打扫战场,后果可不敢想象,怕是对方身上东西全都要被属下的士兵搜罗光,到时候起了冲突,可就麻烦了。

“阵亡的人没有资格反抗!你们是胜利者,就该你们打扫战场,打扫干净以后,埋锅早饭,出山休整!”

杨丛义高声向众人宣布这个命令,站着的、躺着的,心情各异。

“是,谨遵大人之命!”罗聪终于想通,这就是实战,而这结果就是杨大人想要的,参与实战的任何一方都得全力以赴争取胜利,不然就只能接受失败,任由胜利者摆布。

罗聪随即下令:“全军打扫战场!值钱的东西都给我掏出来,全部上交!若有死尸还魂,不要手软,再打一遍!”

此令一下,众将士无不欢呼,立马就往躺在地上的士兵扑去,伸手便往他们怀里掏。

集体生活,无处藏钱,没花的饷钱都是随身携带,一场胜仗,自然要掏些钱出来。

那些躺在地上的士兵,一开始听到打扫战场还心存侥幸,可几句之后,越听越心惊,原本以为是一场游戏,副帅却把它当成真战场,而对方也要真的来打扫战场,这让他们如何能接受,他们没花的饷钱怎么能平白就让对方拿走?

有些躺在地上的士兵当场就想起身,却被早有提防的打扫战场的士兵一脚踹倒。

随即就有士兵围上来,踩在身上高声警告:“再死尸还魂,兄弟可就不客气了!”

都是从军多年的汉子,皮糙肉厚,自然不服警告,抬手抓住对方的腿,用力一拧,就把对方摔倒,口中吼道:“你娘的,还登鼻子上脸了!”

吼完就想翻身爬起来,却被周围的其他几个士兵飞身扑上,死死压住,猛力挣扎一番,却是丝毫不得动弹,他一人如何对抗得了三四个人?

反抗与压制,这一幕同时在多处上演。

身上有钱的士兵反抗的格外厉害,当然吃苦受罪也多,谁让他们舍不得钱呢?

最终苦也吃了,钱也被对方拿走,徒留他们在原地怒骂、诅咒。

第465章 姚昶追击

而身无分文的士兵,在地上躺得四平八稳,看着有钱人被抢,他们心里甚至还在窃喜,幸好老子把钱花完了,不然就便宜了这帮孙子!

对方在他们身上乱摸一气,摸不出钱来,拍拍脸,捏捏鼻子,调戏他们一番,他们顶多会咒骂上几句,如果还魂反抗,必然会招来报复。

“苏将军这身战甲不错,脱下来带回去。”罗聪见几尺之外苏仲闭眼躺在地上,无人敢动手摸他身上的东西,于是伸手一指,命令两个士兵上前搜索。

那两个士兵看了看地上的苏仲,不敢上前。

罗聪笑道:“苏将军都已经阵亡了,他总不会在杨大人面前还魂吧,胜就是胜,败就是败,苏将军是顶天立地的汉子,赢得起,也输得起!去吧。”

士兵一听此话,赶紧又看了看地上的苏仲。

只见他一动不动的躺在地上,眼睛紧闭,没有半分动弹的意思,由于山中天色较暗,看不清他脸上的神情。

两名士兵小心奕奕的靠近苏仲,在一尺之外停下,而后半蹲着伸手去脱他的战甲,一旦情形不对,他们转身就能逃离。

然而,结果却大出他们意料之外,直到他们把战甲全部脱下,苏仲从始至终,眼睛都没睁开过,就连他们推着他翻了身,他也没动、没反抗一下。

罗聪接过战甲,轻轻抚摸了两下,随手双手奉上,口中道:“大人,此战缴获精美战甲一套,请大人过目!”

“收获不小嘛。”杨丛义伸手接过来,继而说道:“真正的战场,流的是血,见的是生死,任何粗心大意或是狂妄自大,都是极为致命的错误,今天这一战,你们应当能从中吸取教训。”

“是,大人,我们一定会吸取经验教训!”罗聪抱拳称是。

不肖一刻钟,战场清理完毕,一众士兵将所得战利品如数上缴,除了铜钱,还有很多乱七八糟的私人物品,是不是值钱,有没有价值,根本不重要,重要的是战利品,这个象征意义。

当罗聪宣布战场清扫完毕,他随即带着队伍撤出一里之外,开始埋锅造饭,庆祝此战胜利!

这一战他们兵不血刃,赢的简单,其中还有不少运气成分,但下次还有没有好运气就难说了,说到底能不能胜利,其实最后靠的还是自身实力,罗聪清楚这一点。

苏仲身上的战甲被剥夺,垂头丧气的坐在林中,一众士兵也离他远远的不敢靠近,沉默不语,全无精神。

杨丛义捧着战甲来到他身前,沉声问道:“还不服气吗?”

“没有。”苏仲起身,眼神低垂,不敢与杨丛义对视。

“经过这一场,希望你记住,战争取胜不靠侥幸,更不能仅仅依靠蛮力。任何一个百胜将军,除了勇武,更有非凡的智慧。不能料敌先机,一味依仗勇武,碰到真正的对手不过是枉送性命。如何行军,如何打仗,都该有自己的思考。我希望你能从这一仗吸取教训,行军打仗多动动脑筋。”

杨丛义说完将手中的战甲递给苏仲,言道:“穿上军甲,你就是时刻准备打仗的军人,任何一场战斗都不是儿戏,都可以看成是五年之后,战争的预演。今天你赢不了宣威军其他人,以后你能赢得了兵强马壮的金人吗?”

苏仲双手接过战甲,躬身行礼:“末将明白了,多谢大人教诲!”

但愿他真的明白,杨丛义深深的看了他一眼。

也许他记住了这次的羞辱,但是不是真的吸取教训,谁又知道呢?对有些人来说,除非他的经历过流血与生死,方能吸取教训,更有些人即使经历了,也未必会吸取教训。

苏仲到底是哪种人,杨丛义其实也看不清,因为他还年轻,一切皆有可能。

半天之后,两支队伍回到山外军营,苏仲战败的消息很快传遍全军。

听到这个消息,其他人不敢相信,苏仲所带领的队伍在整个宣威军中都是数一数二的,而罗聪带领的队伍根本不能跟他比,谁知实战结果却是大出意料之外,令人难以置信。

当听说战败的一方还被收缴了身上的财物之后,更是震惊不已。一时之间,军心震荡,人心惶惶,纷纷想找地方将身上财物埋藏起来,等实战结束再来取出。

可营地就这么大,数千人,东西能往哪儿藏?藏到训练场,等以后回来找还找得到吗?

士兵们不会管这些,纵使钱财不多,这也是他们好不容易攒下来的积蓄,怎么忍心被其他人拿走。他们没人觉得自己的队伍能赢,几乎都想着失败后,怎样能保证钱财不丢,可真正的战场上,一旦失败,连命都没了,如何再回来取钱财?

对普通士兵来说,他们才不会考虑这些,反正这又不是真正的战斗,而他们的钱财却真是他们自己的。

士兵偷偷去藏东西,他们的主将管不了,杨丛义听闻以后也不想去管,有些道理普通士兵想不明白,他也没那么多时间跟他们细说,对他来说,只要一众将校明白实战的意义就好,毕竟下令指挥的是将校。

当天下午,第三支队伍出发了,主将潘诚,副将王全,带领一指挥兵力,匆匆进山。

杨丛义、沈缙在营中休息一晚,第二天一早随第四支队伍追进山里,这支队伍的主将是姚昶,副将是李虎。

山中岔路繁多,通往不同方向,幸好最近有不少百姓在山里砍树伐竹,一指挥兵力进山,声势不小,姚昶很容易就打听到潘诚的踪迹,随后便不紧不慢的追赶。

一天过去,两军没有相遇。

又一天过去,还是没有追上潘诚。

杨丛义带着沈缙在山里走了两天山路,全程跟在姚昶军之后,相距一里。

不等日落,全军在一处河谷扎营,杨丛义等人在一里之外,一处地势稍高的山林落脚,位置很好,从上往下,一眼就能看清沈缙营地。

扎营之后,吃过干粮,喝过水,杨丛义等人各自休息,在山里走了两天着实有些疲惫。

夜很静,满天星光,清辉洒进林中。

早早休息的杨丛义,不到三更天就醒了过来,起身钻出帐篷,抬眼往姚昶驻扎的河谷一望,那里模糊一片,隐约间能看到扎营的帐篷,整个营中十分安静。

杨丛义三人一路跟在姚昶军后面走,从没打听过前军行程,也不知他们行了多远,到了何处,当然作为评判组,他只需要跟着姚昶就行,一路跟着,两军总能遇到,胜负总会分明。

山中林下,夜晚空气清新,深吸一口,浑身舒坦,精神百倍,正是适合练功之时。

杨丛义随即在旁边寻了一处山石,折了树枝轻轻一扫,便在山石上坐下,打坐练功,吞吐天地精华之气。

不多时,发觉身旁有人靠近,扭头睁眼,发现是清尘来到山石之前。

清尘没有任何言语,安安静静在一旁坐下,看了杨丛义一眼,又望望夜空,双手抱膝。

夜继续安静,杨丛义微微一笑,闭眼继续练功。

继续跟随行军两天之后,天至正午,姚昶军忽在一山谷扎营。

沈缙不明就里,按往日行程来说,应该要到日暮时分方才扎营,最早也是夕阳将下之时,今天却是反常之极。

杨丛义初时也觉得奇怪,等他看清周围的地形,方知姚昶想做什么事情。

于是随即告诉他们,找一个远离河谷的隐蔽之地扎营。

当天下午,只见河谷人来人往,忙忙碌碌,他们没有继续行军,而是直接驻扎在了河谷。

“大人,姚将军这是做什么?不追潘将军了吗?”沈缙远远地望着姚昶的营地。

杨丛义笑道:“几天前姚昶追潘诚,如今是谁追谁就很难说了,我们在这儿看戏就是,他们总会相遇的。”

沈缙听得一头雾水,本来就是一路在后面追,为何就难说了?难道姚将军还走到了潘将军前面不成?他不信。

山中地形复杂,岔路颇多,若姚将军不在后边追赶,走上另外一条路,他如何能保证先行半天的潘将军也会走到他走的路上来?任何一个忽然出现的行军想法,就能将队伍带往别处,让两支军队的距离越来越远。

杨丛义见沈缙不信,便道:“西汉冠军侯当年追击匈奴,有一次跟在匈奴人后边苦追数十天,战马都快累死了,仍然追不上。后来灵光一动,想出一个点子,随即就放弃了追赶,转而深入草原去寻找水草丰茂之地,你可知道为何?”

沈缙想了想,试着回道:“让他们自己的战马休养一段时间,好继续追赶?”

杨丛义摇头道:“不,仗不是这么打的,若要休养,就该退回大汉境内,而不是深入敌方草原。”

“那却是为何?”沈缙蹙眉问道。

“匈奴人在北方草原逐水草而居,哪里水草丰茂,哪里就有匈奴人集聚。在冠军侯看来,与其苦苦跟在后面追,被敌人带着他们绕圈子,不如就在水草丰茂之地伏击。”杨丛义解释道。

第466章 败军中伏

不等沈缙说话,杨丛义接道:“匈奴人常年追逐水草,哪里的草肥厚,他们一清二楚,水草肥沃之地,他们不可能不去,而冠军侯带领军队就在那等地方以逸待劳,匈奴人逐水草而居,冠军侯便逐水草设伏,处处领先匈奴人一步,最终结果自然是颇有斩获,获得一场又一场大胜。”

“如此说来,姚将军也是算准潘将军要路过此地,于是打算在此设伏?可他如何算到潘将军要经过这河谷?”沈缙依然不太相信。

杨丛义笑道:“进山之前,我给了全军五天时间准备,有人在校场训练,有人在收集物资,还有人提前进山打探。五天前,我给了他们四份义乌县地图,关于这座山的地图十分简略,还只有一少半,有这五天时间,完全可以进山找人弄清楚大致地形。如我所料不差,潘诚一定会从对面来,至于会不会一脚踏进姚昶布置的陷阱,那就要看他们双方谁更小心了。”

听了这话,沈缙便不再言语,五天时间确实可以做很多准备。看姚将军这一副胸有成竹、提前布局的模样,怕是他进山之后就有此打算了。

难怪他前几天的行军不紧不慢,只是依着潘将军的行军路线走,却并没有急匆匆追赶,怕是就要给潘将军造成一个假象,让他相信,即使姚将军的队伍离的很远,甚至长时间看不到他们的踪影,他们依然会慢慢追上来。

当潘将军真的相信姚将军依然远远的跟在后面,而他放松戒备,疏忽大意,只把有限的注意力关注身后之时,却毫无征兆的走进姚将军的埋伏陷阱。

若真是这样,以有心对无心,潘将军怕是必败无疑。

“我看此战姚将军已经胜了。”沈缙望着远处的营地言道。

杨丛义笑道:“不一定吧,潘诚虽有勇武,但也不是跟苏仲一样有勇无谋,他还是有些想法的。”

沈缙摇头道:“要说谋,潘将军哪有姚将军谋的远、谋得深,姚将军从进山那一刻起,怕是就已经给潘将军设下了圈套。”

话音刚落,马上又道:“不对,或许姚将军还未进山之前就已经想好了对付潘将军,甚至是其他将军的谋略。”

杨丛义哈哈笑道:“或许吧,是不是真的如你所想,等此战见了分晓,你问问姚将军便是。”

姚昶在军中算不上勇武,但他的优点也很明显,踏实、服从、不冲动,善于思考,如果说苏仲是猛将,那他便是智将。

然而宣威军经历尚少,也没打过几仗,他们难称为真正的将领,等经历过真实的大仗、恶仗,并且活下来,那时候才能认定他们到底是猛将还是智将。

而现在,他们需要的是积累与磨炼。

当晚无事,杨丛义等人这几天虽似游山玩水,并不是十分疲惫,但也早早就回帐篷休息。

待到夜半,林静天青,杨丛义睡醒,稍作活动,便又找了一处山石打坐练功,吞吐天地之气,运行道家内息。

次日上午,姚昶部又忙碌一个多时辰之后,迅速从河谷中撤离,消失在两边的山林里,远远一看,很难发现他们的踪迹。

杨丛义知道他们没有离开,由于离的太远,他并不知道他们到底设下了什么埋伏,但此战他是评判,在分出胜负之前,他不会参与。

烈日当空,清凉的山林很快升温,即使林木茂密,也难抵炽热的阳光。

他们露宿的帐篷又往密林深处移了移,周围遮上了绿色枝叶,彻底隐藏了他们的踪迹,又在帐篷前加了一道遮阳的防护,稍稍降了降温。

从正午到日暮,河谷没有任何动静,不见姚昶部,也不见潘诚的人,偶有人路过,也是山民。

太阳落山,月亮星星慢慢亮起,山下没有灯火,还是听不见任何动静。若不是这一天都盯着河谷,几乎要怀疑姚昶部已经消失在河谷,行军去了别处。

夜深人静,悄无声息。

随着天边露出一缕曙光,又一夜过去。

山下很静,杨丛义等人望着河谷,也不敢高声说话,生怕他们的声音在这寂静的山林传的太远,暴露了姚昶部苦心设下的埋伏。

“大人,潘将军何时会来?”沈缙站在树下,悄声问道。

“应该快了,正午之前吧。”杨丛义淡淡的说道,埋伏十二个时辰,潜伏不动,对一整支军队来说十分不易,但坚持十二个时辰应该就是极限了,毕竟要士兵们长时间饿肚子显然不行。

沈缙道:“我与大人想的一样。姚将军他们已经在此地停留了一整天,显然是提前预算到潘将军何时路过此地。据我观察,昨天下午从山间走过的几个山民形迹可疑,行路之间东张西望,似是在窥探什么,那些人很可能就是潘将军提前放出的探子,只是他们并没有深入林中查探,只在路边远远观望,那么他们送回去的消息,必然会让潘将军做出错误判断,最终输掉这场实战。”

杨丛义笑道:“不错,你观察的很细致,昨天那些山民确实是军中的探子,可他们疏忽大意了,可能根本就把探路的命令当真,不然怎么会一步都不往林中走,走马观花般在路边望望就走。”

随后又道:“此战潘诚若败,便败在他将令不严,或是根本就是他自己对此战还不够重视,有轻敌之嫌。且看最后的战果吧。”

“确实如此。”沈缙轻应一声。

鸟叫蝉鸣充斥密林,三人静等潘诚部出现在河谷,一分胜负,结束这几天山中之行。

一个时辰之后,七月的烈日更烈,林中更闷。

忽然远处传来一声鸟雀悲鸣,打破了河谷的宁静。

片刻之后,远处传来嘈杂的人声,一支部队出现在河谷之中。

“好大一只山雀!将军神射!”一士兵提着一只鸟雀,奔向行军队伍中一人,递上猎物。

潘诚看了一眼,神色不为所动的回道:“多打几只,一会儿烤来打打牙祭。”

那士兵马上应道:“是,将军。这山里猎物不少,要不我们在这儿活动一下?”

潘诚环首四顾,看了看四周的地形,而后回道:“这儿有山有水,在这儿休整一下也不是不行。”

“传令全军,在这山谷暂且休整一个时辰!”

军令一下,迅速传开。

不多时,一指挥人马便在河谷停下。

由于是短暂休整,所以并不需要扎营,有人去河边取水,有人去河中洗澡,有人去树下乘凉,有人去山中打猎,众人自由活动。

半个时辰之后,山中忽然响起一声怪异的鸣叫!

河谷两岸山林中随后迅速冲出两队人马,倾刻之间,直逼河谷,将正在河谷自由休整、毫无防备的潘诚部直接围在原地!

而在河中乘凉洗澡的士兵,直到对方袭来,他们还没能上岸,别说拿到武器,就连衣裳都没有顺利穿上。

整个潘诚部直到快被包围才发现对方,才开始寻找不知被放在哪里的武器,可一时间全体将士乱成一团,惊慌之间,乱糟糟一片,哪里还能找到自己的武器?

他们一直以为对方会在身后追赶,还幻想着拖垮对方的之后,找个合适的地方直接拿下他们,哪里想到对方却犹如长了翅膀,出现在他们前面?

就在士兵们混乱之时,潘诚大惊之后,马上镇定下来,当即振臂一呼,被围在河谷的队伍快速跑动,迅速列成战阵,跟对方形成对峙。

然而,他的队伍虽有队形,但不少人却赤手空拳,根本没有拿到自己的武器。

包围住他们的长枪队伍中走出一人,正是姚昶。

只听他高声喊道:“潘兄,兄弟我等你多时,你是姗姗来迟啊!”

潘诚气的说不出话来,他明明小心翼翼,一直派人探路,怎么会中了埋伏?

姚昶见对方不回话,又喊道:“潘兄,你投降吧,你们已经损失了好几十人了。”

“堂堂男子汉,哪有投降的道理!兄弟们,冲出去!”潘诚在军中高呼一声,随即带人直向对方冲去。

将令一下,即使手中没有武器,士兵们吼叫一声,拔腿向前冲,全然不顾对方有什么武器和装备。

“放箭!”

姚昶一声令下,长枪后面一张张弓箭张开,一轮箭雨瞬间就朝对方飞去。

前冲的士兵,一见利箭飞来,脸上顿时就变了颜色,惊恐之间就想躲避,可他们的动作再快,能快得过转瞬及至的箭吗?

前排士兵,纷纷中箭!

正当绝望之时,身上却并没感觉到疼痛,低头一看掉落在地上的箭,才猛然想起,这次实战用的箭都是没有箭头的。

既然没箭头,那还怕什么?

士兵恍若绝处逢生,心里瞬间就泛起一个念头,只要冲过去,赤手空拳也干的赢他们!

这个念头一起,冲起来的士兵更加放心大胆,全然不顾几丈外飞来的箭雨和外围保护弓手的长枪,飞扑过去,抓住去掉枪头的长枪展开近身搏斗。

阵型被冲破,上方争执、混战在一起,河谷内顿时乱成一团,叫骂成片。

第467章 早有算计

“潘兄,你们是输不起,要赖皮吗?”

姚昶大怒,挥枪撂倒一个向他冲来的士兵。

“谁输谁赢,还说不定,让我们战个痛快!”潘诚手持长枪冲进乱阵之中,与姚昶手下的士兵混战在一起。

听得对方无此赖皮无礼,姚昶也毫无办法,只得高声喊道:“兄弟们,他们人少打不过我们,赶紧把他们拿下,埋锅造饭!”

双方原本势均力敌,战的旗鼓相当,谁知姚昶此话一出,他手下的兄弟顿时歇了气,丧失了斗志,掉头就走,纷纷朝两边的山林逃去。

姚昶一见手下逃走,急忙抖枪迟滞了一下对方士兵扑过来的脚步,拖枪转身就走,跟着自己的兄弟逃离赖皮的潘诚队伍。

“追!一个都别放走!”潘诚一声大吼,提枪越步就追了上去。

战局扭转,将令一下,士兵无不兴奋莫名,即使赤手空拳,也一窝蜂的朝逃跑的对手追去。

谁知他们刚刚追进树林,就不见了对方的踪迹,只留下一堆堆半人多高杂乱而新鲜的树枝。

追逐的士兵一时失去目标,但稍稍一观察就发现对方根本无处可逃,他们这么快失去踪影,只有一种解释,那就是他们都藏到一堆堆杂乱的树枝后边去了。

“他们就藏在后边,兄弟们冲啊!”脑子灵光的士兵抬手一指,一声大喊,便为后来的兄弟指明了前进的方向。

一听到这话,追进林中的士兵便一头冲向那些摆放突兀半人来高的树枝。

就在他们抵近一丈左右的时候,忽然迎面飞来一个个大树叶包裹的东西,他们匆忙之间举起手里的武器就朝那些东西劈去!

武器击过,树叶破碎,里面的东西四处飞散,落到他们手上、脸上、身上,一股让人窒息的气味,直扑入鼻!

被袭击的士兵,脸色大变,反应快的,掉头就往林外冲去,头也不回!

反应慢的,稍一迟疑,下一波袭击又到,下意识间挥舞武器,再次击碎来袭之物,里面的东西漫天洒落,当头飞溅。反应再慢,也发现情形不对了,他们随即掉头就跑,见了鬼一般往林外冲去。

“啥情况,过去揍他们啊!”有士兵在后面喊道。

逃跑的士兵低头逃跑,根本无人理会。

“草!你们他娘的真是恶心!”忽然一士兵高喊一声,往林外退去。

周围不明所以的士兵急问:“啥情况?”

“他们在扔屎!”有士兵摸了一把脸上飞溅的东西,抬手一看,几欲作呕,立即转身就跑。

“恶心!”

其他士兵一听,顿时脸色大变,再顾不得追击,转身逃出树林。

潘诚部倾刻之间全部退出树林,甚至不敢再靠近。

而逃出来的士兵,丢下手里的武器,飞奔向前,扑进河里。

林中飘出阵阵恶臭,潘诚抬手成掌,扇了一扇。

他方才落后一步,没有跟随入林,但听到士兵的喊叫,闻到恶心的气味,便大致能猜到他们在林中肯定是中了对方的陷阱。

“姚兄,你们可真够恶心的,这种损招也想得出来!不觉得恶心吗?”潘诚朝林中大吼。

躲在林中的姚昶哈哈笑道:“潘兄,兄弟我知道你们想赖皮,这是兄弟们专门给你准备的,滋味如何啊?”

潘诚气的跳脚,大吼道:“恶心!你们他娘的真恶心!”

姚昶笑道:“你们要是不耍赖,直接认输不就没事了,这可是你们逼的!怪不得我们。”

双方相距数丈距离,隔空打起嘴仗。

姚昶部不出林子,潘诚部不进林子,双方在弥漫的臭气之中对峙许久,直到评判组到来。

原本在山上看戏的杨丛义,一见到潘诚部顶着弓箭、长枪冲散了姚昶的阵型,便带着沈缙从山上下来,准备宣布本次实战谁胜谁负。

可当他们一靠近双方对峙的地方,就闻到一阵阵奇怪的气味,越靠近林边,那气味越重。

一见潘诚面向林子戒备,杨丛义立马训道:“潘诚,你怎么回事?你的士兵都是铜皮铁骨、金刚不坏之身?利箭不伤,长枪不破?”

话音入耳,潘诚急忙回头,快步上前几步,抱拳回道:“大人说得哪里话,我们是都肉眼凡胎,怎么可能刀枪不入。”

杨丛义眉头一皱,继而问道:“那你们这儿做什么?”

潘诚忙道:“大人,你可得给我们做主,姚昶这小子一肚子坏水。他竟然用污浊的东西阻挡我们进攻,大人说他们恶心不恶心?”

一听此话,杨丛义猛然想起,这怪味就是五谷轮回的臭味,随即屏住呼吸,马上道:“你们早就败了,走!”

说完转身就朝远处走去。

沈缙、清尘急忙跟上,不愿有半刻停留。

杨丛义代表评判组一句话宣布了胜败,潘诚有些目瞪口呆,片刻之后,挥手道:“撤!”

将令一出,隔林对峙的士兵迅速朝河谷中间退去,他们也闻够了林中飘出的臭味。

就在潘诚部退走之后,姚昶带着士兵走出了树林。

洗簌之后,三方在河谷会合。

杨丛义当着所有人的面,再次宣布实战结果:“我与沈参军进山,一直跟在姚将军之后,在山上等了你们整整一天,方才河谷中发生的一切,我们看得清清楚楚。此战胜败在你们相遇的那一刻起,就已经十分清楚了。潘诚部败,全军覆没!姚昶部,胜!”

稍稍一顿,马上又道:“潘诚部全部阵亡!姚昶部打扫战场!”

潘诚虽然心里憋闷,但谁胜谁败他也明白,中了埋伏,被对方包围,那么他们自然不可能胜,何况不少人手里连武器都没有,顶着利箭长枪就向对方直冲过去,不阵亡就没有道理,只是这样突然的失败,让他抬不起头来。

“阵亡了!全体躺下!”潘诚不得不黑着脸下达将令,杨大人亲自进山做评判,胜负已分,他怎么敢违抗?

自看到杨丛义出现的那一刻起,他们从对峙的林边撤回河谷,他们便知道自己败了,潘诚将令一下,众人虽不情愿,还是迅速就地躺下。

杨丛义转身对姚昶道:“此战你策划的很好,后面的应对也十分有效。赶紧打扫战场吧,你们也一天没吃饭了,一会儿埋锅造饭,吃完出山。”

“多谢大人夸赞!”姚昶抱拳行礼。

而后转身向手下的士兵下令:“给你们一刻钟打扫战场,任何有价值的东西都不要落下。另外,要是有阵亡的人还魂,大家不要手软,狠狠的教训他们!”

“是!”

众将士高声喊着,迅速扑向倒地的士兵。

伸手入怀一番摸索,不管有什么东西都直接掏出来,任何东西都不留下。

有些躺在地上的士兵不服气,抬手就要打落对方的手,或是护住怀里的东西,马上就迎来对方一顿拳脚,口中还骂道:“他娘的,死了还动?还魂了还是大白天变鬼了?”

纵使那些老实躺着的不敢反抗的,打扫战场的士兵也会借机羞辱他们一下,不是把他们翻个身,背朝天,就是捏鼻子拍脸,调戏一番。

方才对方赖皮,他们被追击回林子,不得已启用那么恶心的武器,还在林中闻了那么久,这口恶气自然要出,不论士兵如何报复,只要不是太过分,不伤人,姚昶就不会制止。

杨丛义自然也默认士兵们的一切行为,这是胜利者的权利,他就是想让失败的将士们把耻辱牢牢的记在心里,要他们明白失败者就是这种下场,别说尊严,真正的战场,失败者连命都没有,又何谈尊严?

只有体验过失败、经历过死亡,才会真正明白死亡意味着什么,才会去思考如何在战场上避免失败、避免死亡。

他们都是经历过战争的人,经历过胜利,也经历过失败,但唯独没有经历过死亡,任何一个正常人都害怕死亡,一旦开始怕,就会开始思考。

潘诚躺在地上,一身衣甲已经被脱走,只穿着打底内衣,看起来十分的凄惨。

他听过苏仲被脱去衣甲羞辱的故事,他觉得他不会像苏仲一样,谁知结果却跟苏仲没有两样,还让他羞愧难当,自始至终连眼睛都不敢睁开。

河谷打扫战场引发的咒骂与喧嚣持续了整整一刻钟方才结束,这是战胜者的狂欢,失败者此生难以忘却的记忆。

姚昶带着队伍离开了,撤出一里之外埋锅造饭。

杨丛义将手里那套衣甲还给潘诚,而后言道:“你知道你败在哪里?”

潘诚谢过之后,将自己的衣甲收在手中,恭声答道:“末将太轻敌了,没有打探清楚前边的敌情就贸然前进,才中了埋伏。”

杨丛义道:“行军之时前方的敌情必须要打探清楚,不然一旦中了埋伏,死都不知道是怎么死。你这次失败,一是没有探清楚队伍行军路线前边的情形,二是没有掌握对手的行踪。希望你吸取教训,多像姚昶学习,打仗不光靠体力,也得动脑筋!”

“是,大人,末将受教!”潘诚深施一礼。

第468章 建营试炼

此后半个月内,选将营全军连续进行四场实战,分别是罗聪战姚昶,潘诚战苏仲,姚昶战苏仲,罗聪战潘诚。

选将营此番四支队伍连战六场,姚昶部三战全胜,罗聪部两胜一败,潘诚部一胜两败,苏仲部三战皆败。

根据实战评判结果,姚昶、罗聪两部晋升为选将营试金石部队,不需参与选将营戍守和营内营造任务,只需按训练要求在训练场或是山中进行训练。

既然当选为试金石部队,两个月后要迎战所有前来选将的禁军,那么他们也是有好处的,选将结束后将校会有嘉奖自不必说,就普通士兵来说,他们看中的是眼前的好处,所以杨丛义决定试金石部队每天有肉吃,戍守部队则是三天供给一次。

一听说有肉吃,这可把将士们馋坏了,他们可是好久没吃过什么肉了,当然鱼除外,因为对他们很多人来说,鱼是他们见到就感觉反胃的东西。

被选为试金石部队的两指挥兵力,在实战中作战灵活,但正面战场的能力比起苏仲、潘诚部稍有欠缺,各有优劣,但就选将来看,杨丛义自然更倾向于选择作战灵活的队伍,毕竟他们要承担选将重任,面对几十支禁军,计谋当然更重要一些。

挑选结束,杨丛义代表选将营统帅对四支队伍后几个月的任务做了安排,潘诚、苏仲两部具体协助沈参军营建选将营,协助陆参军调集所需粮草物资,姚昶、罗聪两部先在营内训练场进行基本身体素质和战阵训练,每天训练八个时辰,一个月后进山拉练,研究和熟悉各种地形下的野外作战和战阵应用。

热火朝天的选将营营建和试金石部队训练在八月初正式拉开序幕。

谷外、山中源源不断运来砖瓦木梁、木材青竹等建筑物资,各种材料推挤成山,但谷外依然在收集,山中依然在采伐,营建巨大的选将营,需要的建筑材料难以计量,其花费远远不是当初的昌国宣威军营地可比的。

两指挥士兵在招募来的几十名经验丰富的建筑工匠带领下,在谷内日夜忙碌赶工,平地、筑基、砌砖、架梁

选将营分为谷内和谷外两部分,谷内是选将营本部,有帅营、士兵宿营和校场,帅营建于谷内北面山坡,坐北朝南,宿营于帅营东西排列,校场居于谷中低处,整个谷内营区大半建在地势稍微平坦宽敞的大陈江以北,江南河谷距离山脚不足百丈,地势稍平,在距离江边三十丈之外一直到山脚之间,五十余丈空间里,修建了一排排营房,由内向谷外延伸,有无数房屋,远远望去,不知尽头在何处。

谷内谷外,所有被划进选将营区域的土地上再也没有破旧的房屋,全被拆除干净,能平整的地面都被削平,营区内的树木也被砍伐一空,一览无余无杂物,修建成了崭新的营房,并在营房前面沿河为前来参加选将的禁军诸军留下大片操练之地,经过一个多月的平整、踩踏,形成一个从谷内到谷外,宽三十丈、长约三里的巨大操练场,供不久之后两万余禁军同时操练。

一个半月,选将营内除了工程量比较大、且建造要求高的帅营还在加紧修建之外,其余千余间主体建筑基本建造完成,因为这些建筑几乎都是建造难度不大的营房和库房,实用就行,并不讲求美观,统一的规划,同样的样式,建筑材料充足,很快就能搭建起来。

所有营房以砖石为基,原木为柱,大木为梁,青竹木板为墙,主体搭好,内以小木为架,离地两尺,再以劈碎的青竹左右铺设通铺,那通铺宽九尺、长三丈有余,一间营房可住三十人。

如今只剩房顶尚未遮盖,等稻草运来,一一在房顶铺满,营房建造便可大功告成,但据建筑工匠所言,夏日采伐的新木新竹含水较多,易生蛀虫,需得暴晒一段时间,将里面的水份晒干,再覆盖屋顶才能住的长久。

如此一来,营房建造的最后一步便不着急了,所有建筑力量马上投入帅营修建之中。

在选将营建造期间,殿前司传来消息,说是选将营统帅普安郡王可能会提前来义乌,具体时间未知。既然郡王要提前来,帅营的建造速度不得不加快,士兵可以露宿,可郡王身份尊贵,即使他不常住选将营,选将营里也得有他青瓦遮身之处。

此后半个月,几乎所有营建力量都投入到帅营建造之中。

从黎明到日暮,工匠士兵,轮班换岗,修建速度骤然加快,终于在十月之前将最后一片青瓦盖上整个选将营规模最宏大、结构最精美的帅营。

选将营房屋建筑营建至此基本完成,整个营区占地四千余亩,共建有营房一千一百二十间,伙房六百个,帅营一座,其中包含房间九间,大小议事厅三个。

营区建好,只待诸军前来义乌入营。

近两个月时间里,杨丛义很少参与营区建造,几乎全由沈缙和陆游负责,而他则全程跟着试金石部队,按训练规划督促两支队伍日夜训练。

半个月军阵训练之后,接着是半个月强行军训练,而后开始进行野外穿插行军、伏击与反伏击、偷袭与反偷袭、阵地攻坚等实战演练,两支队伍分配角色一攻一守,争锋相对,互不相让,今日大胜,明日大败,也都不意外。

试金石队伍全程训练,都由杨丛义亲自主持,一切行动尽量按实战标准进行,训练中的经验教训与得失便能更清楚,也更能映入脑海之中。

比如,在一次争夺重要据点的急行军中,两支队伍从不同的方位出发,谁先拿下据点谁胜,罗聪营占据地形优势,眼看再有十几里就能到达据点,结果疏忽大意,外围不设警戒哨,被穿插而来的姚昶营拦路打了伏击,全军覆没,直接失去争夺据点的机会。于是吸取教训的罗聪营,不论是回营驻守,还是在野外行军、宿营,外围三里必有三重岗哨。

还有一次,就在两支队伍摆下阵势,准备大干一场之时,姚昶营将士突然开始拉肚子,拉的根本无法布置阵型,就连岗哨也不能保证,战斗力完全瓦解。罗聪营随即放出消息,说是他们潜进对方取水之地下了泻药,于是不费一兵一卒,此战便分了胜负,姚昶输的脸面全无,此后不论在何处扎营,他必亲自检查水源,确认水源无误。

一次次的失败和教训,让两支队伍迅速成长,收起了大意与粗心,时时刻刻保持警惕,每一次行动必有计划,一定会召集军中校尉和骨干军官共同讨论,明确目标,分配任务,统一意志,军令上传下达,效率一再提升。

十月初五,试金石队伍在山中的训练全部结束,两军在临时营地聚于一处,准备离山回到选将营。

“这段时间以来,诸位辛苦了!”杨丛义坐于正中。

“精钢百炼,护国为民!”罗聪、姚昶、周平、李虎四将左右围坐,高声回应。

“好!但愿你们在接下来的试金挑战中依然能保持这么高昂的斗志!”杨丛义正声回道,稍稍一顿,又道:“两个多月来,你们成长的很快,不论是力斗还是临战计谋,或是行军布阵,都与之前有很大提升,说明我们的训练有效果,只等诸军前来挑战检验!”

“都是大人指导有方,不然我们还跟以前一样闷头打仗。以后上了真正的战场,若得战功,当感谢大人教授兵法之恩!”罗聪抬手致谢,神情真挚。

“罗将军说的是,末将之前打仗全凭一身死力气,不知道啥是兵法,更不懂兵法,这段时间跟着大人,学到很多行军布阵打仗的方法,末将受用终身,以后不管到哪儿,末将都将感念大人!”周平随后抱拳感谢。

姚昶正待抬手,杨丛义赶紧摆手,笑道:“我们这是相互学习、共同学习,说不上教授兵法,我在武学也不过只学了一年多,兵法之道贵在灵活运用,而不是生搬硬套或纸上谈兵。你们在军中时间比我长,实战对敌经验比我丰富,如果现在真上了战场,跟金人打起来,你们未必不会比我强。一句话,兵法浩瀚,博大精深,这些时日我们所学习探讨的都只能算是兵法的皮毛,但不论学到多少,贵在依据战场形势不同,灵活运用,化被动为主动,化劣势为优势,化败势为胜势,甚至于死中求生。”

众将认真听着,马上陷入沉思。

谁知杨丛义马上又道:“说远了,以你们现在统领的部属数量,此时上了真正的战场,很可能就没有你们运用兵法计谋的机会,但我希望你们把这些时日所学记在心里,时时回想,学会思考,温故而知新,等你们以后都成了统制官,成为一军主将,必会建功立业,受用无穷!”

“是!”众将齐声回应。

第469章 将校重聚

山中训练的两支队伍一回到选将营,便受到了另外两支队伍极大的关注,他们眼中是满满的不服与嫉妒,按理来说他们才应该是实力最强的队伍,才应该进山训练,而不是扛木头、修房子、值岗、运物资等,做些后勤事务。

试金石部队经历了两个多月的集训,实力更上一层,面对那些手下败将的言语挑衅,根本就不予理会,该休息就休息,该训练就训练。

苏仲、潘诚两个宣威军曾经实力最强的人,经过两个月的琐事磨炼,早已锐气尽失,见到试金石部队训练,直接绕道而行。人家现在是打仗的队伍,马上就要接受几十支禁军的挑战,而他们如今却跟地方厢军一样在做后勤,如何丢得起人?

“苏兄,多日不见,辛苦了!”罗聪带队前往中心校场,眼见苏仲带人收拾建营废料和余料,随口高声招呼。

苏仲远远就看到他们来了,原本已经背过身避开,谁知还是被对方认了出来,纵使尴尬,也只能转身,不咸不淡的回道:“我们打杂的,哪有罗兄打仗辛苦!”

罗聪笑道:“苏兄过谦了,你们营房修的这么好,怎么能是打杂的。走了,晚上,兄弟们好好叙叙话!”说完抬了下手,很快就随队伍朝校场而去。

“好。”苏仲面露笑意,嘴中吐出一字,心里却满是不甘。

“看啥看!都给老子加把劲,今天必须收拾完,完不成,晚上连夜干!”苏仲怒吼,发泄满腹委屈,他是宣威军里的佼佼者,怎么沦落成打杂帮工了?

潘诚远远的看着姚昶、罗聪的队伍在校场训练,眼中羡慕不已,却没有勇气靠近,机会是他自己丢掉的,又能怪的了谁?

日暮,全体将士归营。

帅营,右议事厅,一众将校分坐左右,副帅杨丛义居中。

试金石部队四将校居左,卫戍部队四将校居右,陆游、沈缙一左一右,两边互不对眼,气氛有些怪异。

看着议事厅里略显尴尬的情形,杨丛义却不以为意,只听他道:“三个月,选将营就基本营建完成,离不开各位的付出,没有你们不辞劳苦,就没有我们现在的栖身之所,就没有选将营,所以首先要感谢苏仲、潘诚、陆参军、沈参军以及全体参与选将营建造的将士们,正是有了你们,才有如今这偌大、气派的选将营!你们的付出与功绩,将永远跟随选将营,你们的名字将因为这个地方,永久流传!我们该向建造者致谢!”

说完抬手向苏州、潘诚等人道:“多谢诸位辛劳!”

罗聪、姚昶等人赶紧抱拳向苏仲等人致谢:“多谢诸位辛劳!”

苏仲等人面色稍好,抬手回应,却没有言语。

随后杨丛义道:“今天是十月初九,已经有不少前来参加选将营挑战的禁军住进了营区,离十月十五日截止日期,也没有几天了。选将营天大地大,之前这里只有我们,你们想怎么闹,我从来不管,但现在不同了,其他人来到选将营,他是客人,我们是主人,他们是考生,我们是命题人,所以今天我要为选将营定几条规矩。”

稍稍一顿,确认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他这里,马上说道:“第一条,营区内外,不准饮酒;第二条,卯时三刻所有人必须起床,去校场操练;第三条,营区内行走,必须列队。这三条做一天不难,但要坚持一个月、两个月可不简单,希望诸位都重视起来。我们是选将营将士,我们的主帅是普安郡王,那么我们就应该与众不同,以高标准约束下属,给所有前来参加选将挑战的其他禁军竖立榜样。如果我们做得还没有他们好,怎么有资格,怎么有脸面去接受他们的挑战?大家能不能做到?”

“能!”众将校齐声回答。

“好,希望你们说到做到,我会随时检查,也接受各位的谏言和举报,发现有人违反规定,必会有相应处罚。”杨丛义神色一禀,扫视众人之后,又道:“之前各项差事已经告一段落,接下来还有些差事要安排。由于正式开始选将挑战的时间定在十一月初一,在开始选将之前还有半个月时间,在这半个月里,我们要教他们一些东西,教什么呢?”

众将校专心听着,有人心里就犯嘀咕,他们既然是来挑战的,干嘛还要教他们东西?

“就教两个多月前我们的集训内容,才训练不久,你们应该没有忘记。”杨丛义接道:“来参加选将的队伍会很多,我们没有三头六臂,让我们自己去,肯定教不过来,所以需要在选将营中挑选四百人,由他们去教授集训内容,教授时间为五天。怎么选人,大家说说看法吧。”

苏仲马上问道:“是每个营都出人,还是可以由一个营出四百人?如果可以,我们包了,四百人我出。”

杨丛义没有立即回答,而是问道:“你们是什么想法?都先说说。”

潘诚抢先道:“四百人我也能出,训他们没问题。”

姚昶看看罗聪,又看看苏仲、潘诚等人,而后道:“马上就要接受他们挑战,我还想多些时间组织队伍再练练战阵,我们就不出人了吧!”

罗聪随即接道:“我也是这么想的,队伍不能抽人,我们还要再练练,要是在挑战中输给他们,我可丢不起人。”

杨丛义稍一考虑便道:“行,那就这样吧,苏仲、潘诚,你们各选两百人,前来参加选将的队伍,每支队伍派遣十人,负责在五天之内训练完毕,保证他们依据口令,熟练做出相应动作,还有要教会那首军歌。”

“是,保证完成!”

“是,大人!”

苏仲、潘诚二人随即回应。

不能迎战前来参加选将的各路队伍,能训训他们,在他们面前露露脸,也是一个不错的选择。

“还有,粮草尽快运回营中,等各部到达之后,如数发放,不要因为口粮问题闹出事端。另外,自十月十六日起封闭营区,周围要有岗哨,闲杂人等不得入内。至于帅营,据我估计普安郡王很可能会有劲锐禁军护卫,你们把守卫力量安排在外围就行,此地留一队即可。罗聪、姚昶,你们只需要做一件事,备战,除此之外,其他任何事你们都不用插手。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吗?”杨丛义对近期选将营事务一番安排之后,看向众人。

见其他人不语,陆游开口道:“义乌县能调用的粮草都已经运过来,东阳县粮仓的粮食也运来了大半,再要运粮就只能去金华了,路途遥远,州衙并不愿意征调民力将粮食运来此地,此事恐怕需要大人亲自去协调才行。”

杨丛义心下一颤,随即问道:“陆参军,上次去金华你与老知州不是相谈甚欢吗?眼下秋收结束,民力充沛,征调民力不是难事吧?”

陆游稍稍犹豫了一下,回道:“大人,我跟老知州确实说得上几句话,但州衙愿不愿帮忙却不是老知州一个人说了算,说句不敬的话,就算老知州愿意帮忙,也要调的动州衙那忙官吏才行。”

听这么一说,杨丛义马上就明白其中的原委了。

他曾经在太湖、怀宁呆过一段时间,很清楚县衙州衙怎么运行,因为真正的官是少数,绝大多数时间他们是在衙门里面呆着,所以真正做事的只有吏,不管做好还是做坏,下面的人不说,当官的永远不会知道,加之官员任期较短,三年一任,或是两年一任,重要的州府任期更短,更换频繁,难以接触实权,久而久之,一州一府的实权都落到衙门聘用的那些老吏手中,主政官员想要办点实事还得跟他们商议,跟他们好话说尽,如果他们不想办,还真拿他们没办法。

征调民力,运送大批粮草,不是一两天就能办好的,吃力不讨好,州衙那些官吏不想办也在情理之中。

官府运作自有一定的规矩,想让他们办事,来硬的肯定没用,今天把不想办事的吏目赶出衙门,今天这事儿就的黄,到头来还得让原来的吏目回来接着干,前前后后耽误时间不说,还是跟他们生了芥蒂。

“陆参军,此事我们稍后再商议。还有其他问题吗?”议事厅人多,粮食运输涉及到利益问题,不宜在一众将校面前商议如何解决,杨丛义马上放下此事。

众人无言。

“既然无事,你们各去忙吧。陆参军,沈参军留下。”

“是!”众将起身离去。

转瞬之间,厅中只剩陆游、沈缙、杨丛义等人。

“金华的粮草运输问题要尽快解决,宜早不宜迟。金华粮仓有多少粮食可以调来苏溪?”杨丛义问道。

“金华的粮食不少,能调拨给我们的有一万五千担左右。”陆游答道。

“一万五千担”杨丛义低语,稍稍沉吟了一会儿,而后双眼一抬,望向陆游。

第470章 临安来人

“一万五千担粮差不多够两万人吃一个月。”杨丛义忽道

“这样吧,可以跟婺州州衙交涉一下,只要他们能把这一万五千担粮食送到苏溪来,选将营给他们冲抵一万七千担账目,能运来三万担粮,就给他们冲抵三万五千担账目。你尽快去一趟金华,跟老知州商议此事,我想老知州一定能促成此事。”

陆游听得有些发懵,片刻之后才道:“大人,这能行吗?运来三万担,我们给他们抵扣三万五千担,那不是亏了五千担?这可不是一个小数目。”

杨丛义笑道:“有些时候该让的利益就得让出去,若是选将营有充裕的时间,我们自己大可多跑几趟,亲自去把粮食搬回来,可眼下我们没有时间,这些好处便给了他们,也算卖他们个人情,以后再有事要他们协助,我想他们也不好意思再推脱。”

“这代价是不是大了些,毕竟是五千担粮,价值万贯,就这么给他们分了,实在可惜。”陆游心疼不已,这可是好大一笔钱。

杨丛义道:“就这么定了,先把粮食运回来要紧,要是两万人断了粮,生出事端,可就不是几千几万贯钱能平息的。再说,这次选将朝廷给的钱不少,不用担心不够花。”

“是,大人,我明日一早便去金华。”陆游应是,粮食乃首要之事,此时计较利益确实不妥。

“沈参军,选将营督造,你功不可没,这些时日辛苦了。”杨丛义笑道。

“职责所在,不敢居功。”沈缙赶紧推辞。

“你不必谦虚,短短两个月时间建好如此大规模的营区,特别是建成了这么精美的一座帅营,确实不容易。营区建造完毕,接下来还有要事交给你,这次前来参加选将的各路禁军预计会有四十余支,人一多就会乱,从明天起,来到苏溪选将营的各路禁军就由你来安排和管制,这是入营规矩,一共十条,确保每一路禁军从上到下都要知道。”杨丛义说完将一张写满字的纸卷递过去。

“是。”沈缙接过纸卷,打开仔细看过,发现通俗易懂,十分简单,每条规定都不过份。

“除此之外,你还要负责检查他们携带的武器,营区之内,枪不露锋,刀不露刃。若陆参军不在营中,各路禁军的粮草补给由你协助完成。还有,你顺便可以收集各军对选将营的意见或建议,能整改的,我们及时调整。”

“是,大人。”沈缙恭声应承。其实他想跟试金石部队进山,可以他目前的身体素质进山实在有些勉强,何况营中还有很多事要他亲自督办,根本就无法离开。

“这几个月花了多少钱?”杨丛义转头问道。

一旁站着的清尘微微一愣,而后马上回道:“已经花了二十七万四千多贯。”

杨丛义点点头,看来之前教她的计数和记账方法已经掌握了。

朝廷拨付的钱款共一百五十万贯,其中只有一百万贯是现钱,这些现钱里除了预备留给各军的五千贯补助,共计二十二万贯外,还要留下十万贯以备不时之需,殿前司应该还会扣留二十万贯,能完全由杨丛义支配的钱只剩四十八万贯,虽然钱不多了,好在选将营里的官员也不多,只要这些钱用在实处,选将之事就能办成。

“建造营区花了不少钱,各路禁军,将近两万人,花钱的地方还不少。先拿一万贯钱出来买药材吧,后面的天就要冷了,加上人一多,各种病就来了,先得提前做些准备,或是请几个郎中住进选将营。清尘,这件差事就交给你了,你懂医术,找几个好郎中来。”杨丛义言道。

“好。”清尘点头。

这一个月她没有随杨丛义进山训练,一直在营里忙碌,核对物资数量,对账付款,接触的人不少,她本是出自山野,也是吃过苦的人,很快就适应了军营的生活,与人相处也越来越顺畅,落落大方,因此也乐意多做些事情,毕竟在营里,除了少数几人外,可没人把她当成女子。

“那就先这样吧,等临安来了人,若有什么变化,我们再做安排。”

杨丛义言罢,众人起身离开,此次议事到此结束。

随着十月十五日临近,赶到苏溪的禁军越来越多,从一天一支到一天两支、三支,截至十四日晚,选将营中已经住下了三十四路禁军,夜间人声鼎沸,灯火通明,直到三更天,才归于寂静。

十五日,又有四路禁军先后赶来,进入选将营。

至此,前来参加选将的禁军已有三十八支,等到太阳落山,杨丛义随即宣布闭营,逾期未到者,已失去选将资格。

十六日,当各路禁军已经在各自营房前的空地开始选将营集训时,营外姗姗来迟的一路禁军已经失去此次选将的机会,但他们还是被允许进入营中,他们失去的是选将挑战的资格,集训还是可以参加。

此后几天,又陆续有两路禁军赶来,他们也同样失去了选将资格。

全军集训五天之后,杨丛义花了一天时间给三十八路禁军主将讲解选将挑战,当然最为重要的是选将考核,但考核内容并没有全部告诉他们,只特意交代了实战挑战事宜,以及山中实战注意事项。

随后便给了他们七天时间,人手一份地图,让他们提前进山熟悉地形,为十一月初即将开始的实战挑战做些准备。

三十八路禁军主将各自带人进山了,其余将士全部留在营中

离了主将,留在营里的队伍状态各不相同,有队伍依然在组织操练军阵,有队伍睡觉、摸鱼自由活动,在操练的队伍精神状态也是有好有坏,有的能操练六七个时辰,有的只能操练三两个时辰,还有些每天只操练一个多时辰。

杨丛义在选将营里走了一圈,并没有多说什么,只是让沈缙把每支禁军每天训练的内容和训练时间详细记录下来。

“大人,前营来报,营外出现一队禁军,指名要见大人。”杨丛义正在营中思虑几天之后的实战挑战,忽有近卫入营通禀。

“可知他们身份?”杨丛义心中一动,急忙询问。

“不清楚,只听他们说是从临安来的。”近卫回道。

临安?莫非是郡王到了?

杨丛义一惊起身,随即快步出营,往谷外前营而去。

来到前营,只见一队禁军,衣甲鲜明,手持长枪,在营门三丈之外列队,从着装和武器装备来看,他们确实是从临安来的,当是来自殿前司亲掌的精锐禁军。

见到杨丛义走出营门,为首的禁军校尉快步上前,抬手问道:“敢问可是杨大人?”

“正是杨某。”杨丛义淡笑回应,与那校尉相距八尺站定。

“末将殿前司宿卫营刘昆,见过杨大人。”校尉抱拳见礼。

“你们所来何事?可是选将营统帅普安郡王到了?”杨丛义正声问道,心里却有些急切。

“末将不知。”刘昆回应,继而说道:“末将来此是奉李将军、邵将军和章将军之命,请杨大人去城中行馆一趟。”

“李将军、邵将军?这三位将军是?”杨丛义心下已猜到八分。

“三位将军是受殿前司之命,前来婺州协助殿前司选将。”刘昆答道。

“好。等我两刻钟,容我稍作安排。”杨丛义说完转身返回军营。

此时殿前司派来三位将军,毫无疑问,应该就是都指挥使大人找好的选将评判,他们一定是战阵经验丰富的前辈,对于评判资历本身,杨丛义并不担心,他担心的是三位军中前辈是否能认同他做出来的评判标准,若意见不一,选将评判恐怕难以达到预期。

离开临安前,杨丛义最后一次去见杨存中时,已经把包括评判标准在内的一些详情做了较为细致的说明,不知他是否跟三位将军有过这方面的沟通。

杨丛义回到营中,跟沈缙略作交代,便随宿卫营禁军匆匆进城。

进了行馆,便被带至一小厅暂时安置,刘昆自去通禀三位将军。

坐不多时,听到厅外传来沉稳的脚步声,杨丛义赶紧起身,面向厅外肃立。

都指挥使大人派来的选将评判将军地位必然不一般,不论是官职还是身份,都不是他能相比的,该恭敬的时候就得恭敬,不然说不定在什么地方就被人使了绊子,可没地方说理去。

厅外三人聊着天,缓步而入,各看了杨丛义一眼,便分左右落座。

“你就是杨丛义?”坐下后,厅中一静,其中一个五十来岁、胡须半尺长的将军上下打量了杨丛义几眼,继而开口询问。

杨丛义连忙抬手见礼:“是,下官正是殿前司选将司副使杨丛义,兼选将营主事,督造选将营。见过三位大人,有失远迎,还望三位大人海涵!”

“杨副使不必客气,坐下说。”那人微微一笑,面露善意。

“是!多谢大人!”杨丛义应承一声,再施一礼,而后在旁边落座。

第471章 评判议事

随后那人笑道:“我姓章,原本赋闲在家,受殿前司杨国公所托前来婺州协助选将,是我的荣幸。”说完抬手一指另外两人,接道:“这是李将军,这是邵将军,都是身经百战的名将。”

杨丛义起身抱拳恭声道:“下官见过章大人、李将军、邵将军!”

“坐,都不是酸文人,客套话就不说了,先说说你准备到哪个地步了?”章大人笑道。

杨丛义点头坐落,口中回道:“选将营是七月中旬正式组建,如今营地修建完毕,共建了营房一千多间,粮仓两个,帅营一座,训练场两百余亩。选将营组建之初就从宣威军整建制抽调了四指挥兵力,两指挥兵力督造、戍守选将营,另外两指挥兵力一直在训练。前来参加选将的部队共有四十一支,其中三支逾期未到,有资格参与选将的部队三十八支,已经集训完毕,此时各部队都在勘察熟悉附近地形,为选将做最后准备。”

“不错。什么时候开始选将,杨副使可有安排?”章大人点头笑问。

“下官是选将营主事,负责前期督造准备,正式选将何时开始,恐怕要等选将营统帅普安郡王到来之后才能确定吧,下官不敢自作主张。”杨丛义稍作考虑,马上答道。

谁知章大人却笑道:“杨副使要等郡王来,你知道郡王什么时候会来婺州?”

杨丛义回道:“下官不知,前些天殿前司传来消息,说郡王会提前来婺州,具体行程不知。”

听到这个回答,章大人看看李将军、邵将军,而后道:“以我看杨副使还是不要等了,郡王在腊月之前不会来的,我们还是按计划来吧。”

说完,那双浑浊的眼睛盯着杨丛义的眼睛,似乎要看到他心里去,挖出他心里的秘密。

不等杨丛义回应,一旁的李将军正声道:“我们都很忙,来这儿已经耽误了不少时间,误了不少事,早些开始,早些结束。”

邵将军应和道:“年内时间不多了,既有计议就不要藏着掖着,明说吧。”

三人如此一说,杨丛义便知都指挥使大人应该跟他们说过选将之事,于是回道:“不瞒章大人、两位将军,下官来婺州之前确实与都指挥使大人计议过,由于参与选将的部队很多,年前又必须完成,因此我们最好在十一月初开始。目前,选将营已准备就绪,随时可以开始选将。”

“那就马上开始,早结束早好。”邵将军马上接口。

章大人笑道:“我听杨国公说这次选将与以往不同,要通过实战选拔,怎么实战,怎么选拔,杨国公却没跟我细说,杨副使是怎么计议的,先跟我们说说吧。”

大家都是军伍之人,杨丛义也就不再小心翼翼的绕弯子,马上说道:“我们在营区东面划出了一块方圆几十里的山林,作为实战场地,选将营两指挥兵力驻守山中,轮流接受各部队挑战,而参与选将挑战的部队也是一指挥兵力,整建制参加,通过实战确定参选部队实力强弱。在正式挑战之前,下官已经安排他们提前进山熟悉地形,至于挑战前后顺序则由抽签决定”

“直接说怎么战,怎么选?杨国公是怎么跟你说的?”李将军有些不耐烦,打断杨丛义叙述。

邵将军看了对方一眼,没有多言,转眼去看杨丛义,见他脸上一僵,却转瞬即逝,脸色迅疾恢复正常,心下不由得一跳,想他年纪轻轻便来主持此等大事,果然还是有些能力,不是单纯有靠山。

章大人打个哈哈,笑道:“杨副使,我们是来做选将评判,跟我们职责无关的不用跟我们细述,有需要你直接向杨国公禀报便是。关于如何选将,怎么评判,你捡重点跟我们说说。”

杨丛义面露微笑,点头道:“好,那下官就直说了。选将评判内容有三项,一是部队训练管理,主要考察各部队在选将营驻留期间的表现,二是野外行军,考察各部队进山参与挑战期间的行军表现,三是战斗意志,考察各部队在遭遇困难和困境时的表现,四是胜败,实战挑战不是真刀真枪流血死人的敌对厮杀,需要章大人、李将军、邵将军用丰富的战场经验通过实战挑战过程评判各部队胜败,最终我们通过这四项内容,综合评判三十八支部队优劣,选出排名前十的部队,领军将校即为本次要挑选出的优秀将领。”

章大人听完,轻点头颅说道:“不错,没仗可打的时候,这么选将虽然麻烦,却不失为一个办法,若真能挑选出来一些有潜力的后生,我们进山幸苦一趟也值了。”

李将军、邵将军沉默不语,似是在想些什么。

杨丛义则道:“章大人说的是,都指挥使大人为选将之事筹备了一个多月,为此还奏请朝廷临时设置选将司,专门负责选将,可见朝廷对此事很重视。挑选出一批优秀的将校,是选将营的差事,是殿前司的职责,是朝廷的要求,也是大宋安全的需要。”

话音未落,只听李将军道:“我与邵将军正值壮年,进山几趟倒是无所谓,可章大人已经是花甲之年,翻山越岭,风餐露宿,合适吗?”

章大人未言语。

杨丛义不得不说道:“下官考虑不周,李将军以为该如何呢?”

李将军看了章大人一眼,而后道:“挑选一些将校而已,不用那么麻烦,找片空地,双方直接打一场,不出半个时辰,实力高下就能看得清楚明白,进山可不知要耽误多少时间。章大人,邵将军,二位以为如何?”

微微一笑,章大人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

而那邵将军咳了一声,却道:“李将军,选将营的选将评判内容恐怕在临安就定下来了,临时更改跟杨国公不好交代吧,国公让我们来做选将评判,可没让我们插手选将司事务。”

“这怎么是插手选将司事务,评判内容也没改,只是把实战地点从山里换到山外,对实战挑战来说,没多大影响。”李将军不以为然的回道。

“选将由殿前司选将司负责,选将营所做一切决定都要由选将司首肯,你说现在更改早就确定的实战地点,杨副使能做主吗?还不得上报临安,要国公同意,一来一去要花多少时间。况且临时调整,打乱计划,选将营前期准备付诸东流,后面还要花多少时间准备,真要调整,我看到腊月还不一定能开始选将,还是按既定计划来的好。”邵将军直言。

眼见两位将军起了争论,章大人再不言语也说不过去,于是开口道:“两位将军不必再争了,老夫虽已是花甲之年,可也是出身军伍,身子比一般小子也差不了多少,进几趟山真不在话下。我们此行不辜负国公嘱托,为大宋军队挑选一些可造之才,才是正事,你我幸苦几天,又算得了什么。两位将军觉得呢?”

邵将军忙道:“章大人说的是。”

既然章大人都这么说了,李将军也就不再坚持,但在山里实战真不是好差事。

“章大人、李将军、邵将军,关于评判之事,下官有个提议,不知当说不当说?”沉默间,杨丛义忽道。

“杨副使是选将营主事,对选将之事通盘统筹,有想法但说无妨。”章大人轻笑道。

杨丛义随即说道:“下官以为章大人和二位将军可以兵分两路,一路跟随参与选将挑战的队伍,一路跟随选将营试金石部队,试金石部队在山里有临时营区,宿营条件虽然没有山外的营区好,好在山里清静,实战挑战时试金石部队走的路要比其他队伍少不少,下官以为章大人可以去山里的营地,两军对战之时,两方都有评判,胜负优劣会看的更清楚。”

“不错,二位将军以为呢,你们二人一路没问题吧?”章大人问道。

李将军不语。

邵将军则道:“我跟谁一路都行,章大人是前辈,既然安排了,我遵从。”

“行,那就这么定了。几时开始选将?”章大人再问。

杨丛义道:“如果不等郡王,下个月初一就可以开始。”

“宜早不宜迟,就下月初一吧。”

三人中章大人年纪大、军中资历深,他一发话,李、邵两位将军自然没有异议。

选将开始的日子最终确定下来,与杨丛义之前的计划几乎没有出入,选将营的一切安排也都没有打破,让他十分欣慰。因为选将诸事但有所动,牵扯可就太多了,到时候不能按时完成选将,这个责任除了他自己,没人会替他负。

在行馆,又将选将营的具体情况做了简单介绍之后,杨丛义与三人一起探讨了选将操作细节,提出一些在脑中盘桓许久的选将想法,引得众人点头思虑。

最后,章大人告诉杨丛义,他们会在下月初一之前去选将营,让他们早日做好实战挑战准备。

该说的说完,杨丛义随即离开行馆,直接回到苏溪,时间不多了,还有不少准备细节等待落实。

第472章 抽签选将

“诸位,选将挑战于明日正式开始!”

帅营议事厅内坐满将校,沈缙语落,鸦雀无声。

“这些天,诸位都进山察看了山势地貌、河流地形,想必对山里的情况已经了然于胸。在选将召集令里,对此次选将已有过说明,在来选将营之前,你们应该在驻地已经做过一些准备,做了哪些准备,准备的好与不好,通过这次实战就见分晓!这次实战选将对你们来说意味着什么,我不再赘述,希望你们都拿出自己真正的实力,把这次实战挑战当成真正的战场,认认真真去拼一次胜负输赢!”

沈缙说完,看看众将校,厅内还是沉默无声。

“多的话我也不说了,现在开始抽签,挑出明天进山挑战的队伍。我这里有三十八个纸团,其中三十七个写的是备战的‘备’字,只有一个写的是挑战的‘战’字,谁挑到‘战’字,明天就必须进山挑战。当然,抽到‘战’字的也可以放弃挑战,放弃挑战就意味着放弃此次选将,战与不战,诸位都想清楚。一个个按顺序来,开始挑选!”

沈缙一声令下,坐在首位的一名将校起身来到桌案前,伸手入框抓起一个纸团。

“展开,大声念出来。”

随着沈缙话语声落,那将校有些忐忑的把手里的纸团展开,只看了一眼,便长出一口气,随即十分兴奋的喊出口来:“备!”

沈缙伸手接过纸条一看,上面果然写着“备”字,随即道:“下一个!”

那将校回原位坐好,旁边一将校已到桌前挑出一个纸团,他同样心情忐忑的将纸团展开,紧绷着神经将目光移向纸条,等看清之后,脸上神情一松,高声笑道:“备!”

沈缙接过眼看后,马上道:“下一个!”

再一人上前,伸手入框。

“备!”

又一人上前。

“备!”

将校继续上前。

“备!”

“备!”

一连十几个将校,内心极度忐忑的展开纸团,直到看到上面的“备”字,才将悬着的心放下来,接下来便回到原位看戏,逃过一劫,都想今天这个倒霉蛋是谁。

选将营的实战挑战,在座的近四十人,谁都没经历过,自然谁都不愿意第一个上,就想先让别人去探探深浅,他们跟在后头。

抽签继续,未曾停止。

“战。”

又抽了六七个“备”字后,一声轻微的“战”字钻进众人耳中,厅中所有人的注意力立即转移到桌案前拿着纸条的那名将校身上。

“什么?大声点。”

沈缙心下一轻,终于被抽出来了。

“战!”

那名将校几乎是用颤抖的声音,喊出了这个令他害怕的字眼,一字出口,神情恍惚。

与之形成鲜明对比的是厅中其余未抽签的二十余名将校,有人故作镇定,有人长出一口气,另外三十七人脸上无一不是幸灾乐祸的模样,今天这一劫终于有人顶了去。

沈缙接过纸条,查验过后,高声道:“第一支参加实战挑战的队伍已经出现,就是骁骑军!现在,你当着诸军主将的面,大声告诉我,战或是不战?”

代表骁骑军前来选将营参与选将的主将年纪不算大,约莫有二十四五岁,身材中等,面对满厅将校期待的目光,额头霎时涌出汗珠,头昏脑胀,晕晕乎乎,脑中一片混乱,战与不战,一时之间根本拿不定主意。

“骁骑军,战或是不战,马上告诉我。”

沈缙盯着眼神恍惚的骁骑军主将,再次出言提醒。

“不不战。”似乎经过艰难的抉择,骁骑军主将结结巴巴的说出他的决定。

“不战”二字一出,厅中众将校心下一颤,众人脸上神情不由得一僵。

沈缙眉头一挑,高声问道:“骁骑军,你可想清楚了,若选择不战,你将就此失去此次选将的机会!”

骁骑军主将闭眼思索片刻,而后睁开眼睛,一咬牙道:“想好了,我放弃选将。”

沈缙将手里的纸条重新折叠好,放进还剩二十余个纸团的竹筐中,高声道:“我在此代表选将营宣布,骁骑军退出选将挑战!”

骁骑军主将低头回到自己的座位,目光不敢跟任何人对视,众人的低声议论,让他如坐针毡。

“安静!抽签继续!”

沈缙伸手抖动竹框,重新将纸团打乱。

厅中一冷,无人上前。

“骁骑军后面的接着抽!”

没有解释,今天没抽签的都要抽一遍,直到抽出明天进山挑战的队伍为止。

话音落,一名将校上前,伸手在框里挑挑拣拣很久,方才取出一个纸团,颤抖着双手打开纸团一看,见到上面是个“备”字,脸上一喜,手才止住颤抖。

“备!”

这一声高亢的如同中了大奖。

“下一个!”

沈缙不知说什么好,一个个都这么怕打仗,那还从军做什么?

下一名将校上前,同样经过许久的摸索之后,抽出了一个“备”字,“备”字出口,如同绝处逢生。

“下一个。不要磨磨蹭蹭,速度快点!”

在沈缙的警告声中,接下来上前抽签的将校速度快了很多,基本都是伸手就从竹筐里取出纸团,没有斟酌挑选的机会。

但一连抽了十多个,全是“备”字,又是十多人从心情忐忑不定,化为看戏的神情。

“抽的什么?不识字吗?”

见一将校手里拿着展开的纸条,久久不语,沈缙有些着急,恨不得直接夺过来。

“战战战字。”

那将校哆嗦着说完,拿着纸条呆在原地。

沈缙伸手接过纸条,经查验确实是“战”字,便再次问道:“骁雄军,战或是不战?”

话音入耳,那骁雄军主将默然无语,额头泌出细密的汗珠,心下波涛翻涌,战或是不战,一时之间难以决定。

“战或是不战?大声告诉诸位禁军主将!”

沈缙心下莫名的有些恼怒,一场挑战又不会流血死人,为何一个个都怕成这样,连挑战的勇气的都没有。

“不战。”

许久之后,骁雄军主将咬牙吐出两字,从他脸上的神情可以看出,他内心经历过一番煎熬,精神损耗过大,疲惫不堪。

沈缙不再劝阻,直接将写着“战”字的纸条重新折成纸团放回竹筐,而后高声道:“在此,我代表选将营宣布,骁雄军退出本次选将挑战!”

未等骁雄军主将回到座位,接着高声宣布道:“继续抽签!”

剩下从来没抽过签的将校依次上前,接连几次“备”字过后,忽有一人站在桌案前,并未伸手抽签。

“参军大人,我不抽,明天我想第一个出战!”

站立片刻,那将校忽然出言请战。

“不允。”

沈缙毫不犹豫的拒绝。

“为啥?既然都不愿意第一个出战,为啥不让我去?”

那将校十分不理解,当即就要问个明白。

“勇气可嘉,但挑战先后顺序自有规则,选将营的规则就是抽签,纵使你想出战,依然要抽签,抽到‘战’字方能挑战,不然规矩何在?今天你想出战便让你出战,明天其他人不想出战,便能不出战吗?军伍之中,是最讲规矩的,定好的规矩,必须遵守。抽签吧!”

沈缙自然不会同意破坏规矩,他在军中的时日也不短了,深知坏了规矩的危害,纵使今天第一轮抽不出来敢于出战的“战”字,也不能把出战的机会随意许诺出去。

“好吧,我抽。老天保佑,一定要让我抽到‘战’字!”

那将校说完伸手入竹筐,一番搅动之后拿出一个纸团,慢慢打开,随着上面的字迹出现,神情大变。

“哈哈哈,战!我抽到‘战’字了!老子明天要第一个进山挑战!”

将校哈哈大笑,眉飞色舞,拿着纸条,忍不住高呼。

“拿来。”

沈缙伸手讨来纸条查验,一扫上面的字,面色未变,随即将纸条捏成团,当即高声问道:“宣威军,战或是不战?”

“战!大老远来了,哪有不战的道理!明天进山,一定打的他们求饶!”

这将校不是旁人,正是代表宣威军前来参加选将挑战的宣威军正将袁华,听沈缙此问,当即十分兴奋,在诸路禁军面前立下豪言。

前些天一来到选将营他就打听清楚了,选将营的班底几乎全是熟人,苏仲、潘诚不说,沈参军也是宣威军组建之初就在的人,副帅杨丛义还是一手督建宣威军之人,后来又做了两年多监军,带领他们在广南征战三四个月。

来到选将营就跟回到宣威军没什么不同,至于进山挑战,袁华根本就不担心,罗聪、姚昶的实力,他很清楚,从硬实力来说,在宣威军他们就是排名靠后的,真要实战一场,他们就是手下败将。

“好!我谨代表选将营在此宣布,第一支进山挑战的队伍就是宣威军!明日卯时,挑战正式开始!”

沈缙宣布完第一支进山挑战的队伍之后,目光一扫厅中其余看戏般的一众将校,心里有很多话想说。

“诸位不必着急,等宣威军战罢,马上就会开始第二轮抽签!”

第473章 胜败注定

“袁将军,干翻他们!”

“争取开门红啊,袁将军!”

“兄弟们等你的好消息,可一定要赢!”

“你们都是宣威军,要是打不赢他们,就说不过去了,小心别被他们阴了!”

“兄弟们,都等着瞧吧!”

袁华手持包裹住枪头的铁枪,回身向前来送行的诸路禁军主将挥手。

曙光升起,第一支进山挑战选将营部队的队伍出发了,整指挥十队五百人,浩浩荡荡离开营地,向山内进发,他们的对手就在山中,他们的战场是方圆几十里的山林。

宣威军离开半个时辰之后,一小队衣甲鲜艳、武器精良的禁军护卫着两名将军出现在营门口。

“李将军、邵将军,山路难行,两位将军一路多加小心!”

沈缙代表选将营将两位评判将军送出营门。

“行了,回吧。”

邵将军抬头望望东面的山峰,朝沈缙轻挥了下手,便营外行去,李将军从始至终没有停步,直行出营。

“王校尉,两位将军在山里的吃喝住宿就交给你了,千万不要出错。”

“是!参军放心,保证不出问题!”

李、邵二位将军的进山后勤问题,沈缙十分重视,专门从选将营中调拨出一整队禁军外加一名校尉,就为保证不出差错,尽量让两位将军的山中之行少些麻烦。

评判队伍很快离营,不多时便消失在选将营视野之中。

“沈参军,你觉得袁华能赢吗?”

驻守内营的潘诚不知何时出现在营门附近。

“他能赢你吗?”

沈缙微笑反问。

“不太好说,袁华还是有些本事的,早年也在北方跟金人打过仗,我们要是干一场,胜负五五之数吧。”

“那你现在能赢山里的两支队伍吗?”

潘诚沉默了。

“要是这次选将达到预期,以后未尝没有机会。”

沈缙微笑,转身回营,剩下三十多支部队在营中如何表现,怎么训练,还得他一一察看,并记录在册,因为这也是最终评判的一部分。

三个时辰之后,选将挑战队伍山间穿行十几里。

原本荒芜,人迹不算太多的山路,几个月来由于进山人数很多,小路几乎踩成了大路,路两旁的杂草杂木也被来来往往的行人顺手清理干净,再有大队人马进山,若不是刻意为之,很难留下新的痕迹。

袁华走在队伍前部,在他之前还有先行的探子,进山以后,路有多条,他选择的是最好走的一条。

他告诉兄弟,他们的目标只有一个,就是选将营部队山中老巢,要用最快的速度直捣对方巢穴,一举拿下对方,若路上遇到阻拦,不跟对方纠缠,直接冲过去。

“将军,兄弟们走不动了,要不要原地休息两刻钟?”

副将从队伍后面赶来,气喘吁吁。

“翻过前面那座山,再做休整。”

袁华望着不远处的一座山,又回头看了看有些疲惫的队伍。

“好。”

副将没什么好说的,原地驻足,重新回到队伍之中。

山路连续行军三个时辰,士兵们耗费的体力可想而知,即使是身体很强壮的士兵,多多少少也会吃不消。

然而,为了击败同是从宣威军出来的选将营部队,行军辛苦一些,又算得了什么?将士们都是理解的。

同样都是宣威军,凭什么对方成了殿前司直接指挥的选将营部队,而他们只能跟其他队伍一样,作为一般挑战者前来参赛,他们心里是不服气的,此次进山,心里就憋着一股气,只有赢了对方,才算出了这口气。

又是一个多时辰之后,整支队伍终于翻越山顶,几乎每一个人都是汗透衣背,双腿酸痛无力。

将士们憧憬着的休息命令始终没有传来,反而传来了迅速下山的命令。

宣威军是此次前来选将的禁军中少有的近几年打过仗的军队,不管是行军,还是战斗意志,跟其他队伍比起来,基本不会差到哪里去,所以主将命令一下,即使很疲惫,全军还是立即执行命令,迅速下山。

在袁华部五里之外,一队衣甲鲜亮的禁军正在随后追赶,士兵们个个汗如雨下,两腿迈步艰难,沉愈千斤。

“来人!”

李将军此时十分焦躁疲惫,原以为进山评判不会太难,谁知想要追上前边的军队都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若跟不上他们,一旦挑战双方遭遇,他不在战场,如何评判?

“在!将军。”

一禁军校尉立即从队伍前方跑回李将军身旁。

“你们是不是走岔路了,走了三四个时辰,怎么还不见他们影子?”

“将军,我们走的方向没错,路也没错,他们进山以后就没有休息过,一直在赶路。之前有探子来报,他们准备爬山,估计他们会翻山以后短暂休整,或是直接扎营。”

李将军喘气不语,脚下未停。

“再探!”

“是,将军!”

那禁军校尉跑步上前,迅速去安排部署,继续打探前边的消息。

“不服老不行啊,多年不上战场,跟年轻人不能比了,歇歇吧,李兄。”

邵将军脸色有些难看,连续三四个时辰的山路,他感觉自己已经坚持不下去了,再不休息一会儿,怕是要瘫倒在半路。

“邵兄说的是,确实不能跟这些小子比体力了,老了,比不动了。”

李将军马上回应。

“原地休息一刻钟。”

将令一出,整支队伍很快停了下来,就地休整。

马上有士兵为两位将军递上水壶。

“不说二十年前,就说十年前,你我二人还在驰骋沙场,打起仗来,一天之内跑上百里,稀松平常,如今却是不能拼力气了。”

李将军就地在一山石上坐下,喝了一口水,回想起以往。

“该打的仗,十年前都打完了,以后也不用我们再拼力气,跟年轻人比什么。”

邵将军在一旁坐下,喝两口水,眼望远方,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山中的这支禁军小队原地休整,安安静静,几乎没人说话,都想抓紧时间好好恢复体力,因为他们不知道后面的路还有多长。

这支来自临安的精锐禁军,虽然日常训练抓的很紧,但说到行军,并不是他们的长处,特别是在山里,能跟上前边的挑战队伍已经很难得。

在这支精锐禁军十多丈外,是跟随保障后勤的选将营禁军,说起行军能力,自然要比前边的禁军强,但他们此行携带的后勤物资不少,体力损耗不小,强行军三四个时辰,状态比精锐禁军也好不到哪里去。

短暂歇息一刻钟后,小队禁军继续启程追赶挑战部队。

又行许久,太阳西斜,天色渐晚。

正行间,忽有校尉前来禀报军情。

“将军,探子来报,前边两军已经交战!”

“在哪儿交战?离这儿多远?是试探还是决战?”

听到这个消息,李将军、邵将军同时一惊,他们晚了一步,实战发生时,不在战场。

“人数众多,是主力尽出的两军决战,就在山那边谷地,不到三里路。”

“快快快!加速行军!”

一声令下,李、邵二位将军顿时加快步伐,弯下腰身,快速行军。

既然在山下谷地,一旦上了山头,就能亲眼看到战场,观察对战双方的表现。

两位将军在两刻钟后登上山脊,一阵风来,微凉。

山下人影不少,却几乎听不到声音。

紧赶慢赶,还是晚了一步,实战结束了。

李、邵二人都是身经百战的将军,向山下扫视一眼,便能看出战斗已经结束,至于谁胜谁败,离得太远,他们并不能看清楚。

“李兄,下山看看?”

邵将军额头冒汗,大口喘气,望着山下,有些犹豫。

李将军望着谷地,一样拿不定主意,对战已经结束,他们没能赶上,脚下的山虽然不算很高,但上山容易下山难,况且下去之后用不了多久还得上来,一来一去,可是要走不少路。

“看看吧,还得我们去确定对战结果。”

李将军咬了下牙,该去的还是要去,若是第一场实战挑战他们就不出现,还要他们做什么评判。还有,如果他们没出现,而章大人到了,等下次见面,他们脸上可就挂不住了。

山下,谷地。

对战两军各自休息,只是其中一方被集中包围在一处。

“章大人,此战如何?”

两军之外,数十丈处,杨丛义与章大人在一队禁军护卫下站在树下,探讨本次实战成败优劣。

“选将营部队不错,选的这个埋伏点很好,不管对方是急行军,还是慢行军,翻过那座山,一定会在这河谷取水。只要他们在这儿停留,肯定会中埋伏。从计谋来说,选将营更胜一筹,毫无疑问,此战他们胜了。”

“但若从战斗意志来看,前来挑战的一方很值得说道说道,对方以逸待劳,趁他们安营之时忽然出击,打了他们一个措手不及,虽然面临绝境,毫无胜算,依然没有放弃抵抗,直到全军覆没。战斗意志之强,令人敬佩。”

章大人言明此战胜负,也不忘表达对宣威军的欣赏之情。

第474章 终有应战

“大人,山上有人下来。”

杨丛义正与章大人细聊之时,一旁的护卫忽然小声提醒。

“应该是李将军和邵将军到了。”

杨丛义朝山腰望去,稀疏的林叶间,时不时露出鲜艳的衣甲,在这山里,除了临安来的精锐禁军,还能有谁?

“走,我们去看看,想必他们也没想到第一场对战这么快就结束。”

章大人望了一眼,而后便当先朝山脚下走过去。

不多久,李、邵二将刚从山中走出,抬眼便见到不远处等待他们的章大人。

“惭愧惭愧,让章大人久等了。”

邵将军面有愧色,快步上前,高声致歉。

李将军随后也道:“惭愧啊,我与邵兄来晚了。”

“哈哈哈,这等意外怪不得你们,能赶来就已经很好了。”

章大人轻摆手,出言化解两人尴尬。

“我们在山上看到对战结束,离的太远,看不太清楚。不知胜负怎么样了?”

李将军就坡下驴,赶紧转移话题,问起对战双方胜败之事。

“选将营将士提前在这儿布了埋伏,他们一下山就地扎营,直接陷入包围,胜负很分明。不过前来挑战的一方战斗意志很强,即使陷入埋伏,没有半点胜算,他们也没投降,直到战至最后一人,全军覆没,战斗意志之强,很值得肯定。”

杨丛义站在一旁没有言语,章大人把两军胜负情况向李、邵二位将军做了简单介绍。

“我与邵兄没亲眼所见,可惜了。”

李将军面露惋惜之情。

又一番交流之后,几人行至谷中,来到两军之间,确认对战现场之后,招来两军主将。

在两军众将士面前,章大人高声宣布:“此次实战对抗到此结束,胜负已分,获胜方为选将营!如果没有异议,各自撤离!”

“是!”

袁华面色十分难看,心里颇为不服,虽然硬实力不比对方弱,但谁让自己粗心大意,中了他们的埋伏,这也算是一个教训。

比失败更让他感到难堪的是罗聪看他的目光,他在罗聪的目光里没有看到多少战胜他的喜悦与激动,以往在宣威军可不是这样,明明这次罗聪算是以弱胜强,看他脸上神情似乎战胜他是理所当然一样,这让袁华的心里犹如吃了苍蝇一样难受。

“是!多谢大人!多谢将军!”

罗聪面色平静抱拳向众人行礼。

“袁将军,山里湿气重,晚上冷,宿营时记得生火啊,走了。”

“回营!”

又向袁华道别后,罗聪一招手,选将营部队迅速列队离开,片刻之间便消失在河谷林中小路。

“李将军、邵将军,我们也先走了,你们自便。”

章大人摆手轻笑。

“好,章大人慢走。”

原本拥挤了一千多人的河谷,片刻之间消失一半,河谷顿时空旷起来。

天色不早了,急行军一天,全军疲惫不堪,宣威军、评判组各自扎营。

当夜,河谷篝火烧了一晚,直至天明,有多少人彻夜未眠,无人知晓。

第二天一早,拔营离开,宣威军在前,评判组在后。

当晚日落,宣威军回到山外营区,袁华闭门不出。

帅营,议事厅,议论纷纷。

“宣威军输了,在他们当晚准备扎营的时候被对方袭击,直接就输了。”

“我听说是他们行军太急了,连续行军好几个时辰,精疲力尽的时候刚好遇到他们,累都快累死了,根本没有还手之力。”

“不对,他们是太大意,进了对方的埋伏圈,直接就被包围了,没咋反抗就输了。”

“我听说是有人泄密,他们行军路线让对方知道了,人家就在前边等着,以逸待劳,他们怎么可能赢?”

“都别瞎猜,我亲自去问了,他们战败完全是因为”

“都静一静!”

沈缙将手里装了纸团的竹筐使劲摇了几摇,出言制止众人无谓的议论。

满厅将校闭嘴,议事厅很快安静下来。

“宣威军虽然进山挑战失败,但他们作为第一支进山挑战的禁军,勇气可嘉,当为众人楷模!接下来我们抽取第二支进山的禁军,老规矩,我面前的竹筐里只有一个纸团里是‘战’字,谁抽到谁出战!按顺序,一个个来。”

“开始!”

沈缙讲完规矩,一声令下,便有将校起身上前。

伸手入竹筐,随意拿出一个纸团,展开一看,随即高声道:“备!”

“下一个!”

“备!”

“下一个!”

“备!”

一连好几个,都是备字。

经历过前天令人心悬的抽签洗礼之后,今天众人明显淡定了不少,显然这两天他们想明白了一些事情,本来就是来参加选将,早晚都要进山挑战,早战早好,反正在营区准备这几天,也提升不了多少战力。

“下一个!”

抽签继续,一名将校上前取出一个纸团,展开一看,当即道出:“战。”

沈缙眉梢一挑,看了对方一眼。

“战或是不战?”

“不战!”

这个回答,沈缙不感觉意外,这些天跟各路禁军都有不少接触,有些队伍完全就是奉统制之命,来选将营混名额,拿补贴的,其本意根本不是来选将,这种禁军只需观察他们在营区里的表现就能轻松发现,因为他们都有一个明显的特征,那就是基本不训练。

“我代表选将营在此宣布,飞猛军放弃选将挑战!”

沈缙接过纸条折成团放进竹筐,轻摇几下。

“继续抽签,下一个!”

未抽签的将校继续上前,既然来了,这一步每个人都要走。

“备!”

“备!”

“战!”

“战或是不战?”

今晚第二次有人抽出“战”字,沈缙神色已经平静,战或是不战,决定权在他们自己,放弃机会也是他们的权力。

“不战!”

那年纪不大的将校回答的声音十分高亢,似乎很光荣一样。

“我代表选将营在此宣布,步斗军放弃选将挑战!继续抽签。”

沈缙将“战”字重新放进竹筐。

“备!”

“备!”

“备!”

“战。”

接连好几个“备”字之后,“战”字终于再次出现。

“战或是不战?”

“不战。”

手拿“战”字纸条的将校回答的干净利落,他的决定没抽签前早已想好。

“我代表选将营在此宣布,擒戎军放弃选将挑战!继续抽签。”

“战”字纸团再次放进竹筐,里面的纸团不多了,只有七八个。

“备!”

“战。”

“战或是不战?”

“不战。”

抽签将校的回答还是不战。

沈缙面色平静,哪些人可能放弃,哪些人会进山挑战,他心里大致有数,据他估计,应该有一半禁军会放弃挑战。

“我代表选将营在此宣布,虎翼军放弃选将挑战!继续抽签。”

“战”字入竹筐,纸团的数量越来越少。

“战!”

又一名将校上前,他直接将“战”字抽出,展开当众展示。

沈缙验证过后,当即问道:“战或是不战?”

“战!赶了近千里路,怎么可能不战!”

那将校扫视众人,面有得色。

“好!”沈缙点头。

“我代表选将营在此宣布,第二支进山挑战的禁军是神骑军!今晚领取装备,明日卯时正式开始选将挑战!”

“解散!”

挑战队伍已出,众将校脸上神情各异,随即起身离开议事厅。

“明将军,昨日宣威军第一个挑战,出师不利,明日你第二个进山,可有把握?”沈缙笑言。

对方年纪虽比他稍长几岁,但由于对方早年读过书,跟其他将校相比,能聊的稍多一些,自然也就更熟一些。

“把握说不上,宣威军之名我早先就听过,这次来就是想跟他们比一比,我跟他们有多少差距。”

神骑军主将明复摇头苦笑,这些年神骑军训练几乎荒废,烂的不成样子,怎么跟建功卓著、士气正旺的宣威军比,一想到神骑军的现状,心里满满的无奈。

“明将军不必灰心,战场胜败有时候不是比拼硬实力,临战发挥也很重要,进山以后万事谨慎,也不是没有取胜的机会。将军从军多年,见识比我广,我就不多言了,祝你好运吧!”

山里有杨丛义亲自坐镇,虽然知道明复难以取胜,沈缙依然微笑祝福,敢于进山挑战就值得鼓励。

“多谢沈参军,我会小心的。”

明复抱拳施礼,转身出了议事厅,明天进山这个消息得马上通知全军。

原本不务正业的神骑军,在接到殿前司选将召集令之后,本没有参加选将的意愿,因为整个神骑军根本找不到整建制的队伍,况且全军训练荒废多年,若去选将,根本没有丝毫竞争力,所以在接到召集令的前半个月,几乎没人在意。

但整个神骑军还是有人把选将召集令放在心上了,那就是参军明复。

他还年轻,此时的神骑军病入膏肓,若不拼一把,走出去,可以想见,以后他肯定会老死在那个腐烂的军中。

所以,他主动找了统制大人,提出希望让他去婺州参加选将。

南剑州命案之后,机敏的统制大人已经预感到临安可能掀起的风雨,他能做主的时间不多了,而他的利益全在经营多年的神骑军中。

几番斟酌之后,他开始全力支持明复。

第475章 四渡赤水

带出来的这支部队是神骑军从全军之中抽调出来的,都是在编的正规禁军。

可这支部队多年没有训练,先不说参加选将,能不能顺利走到婺州选都是问题,部队组建之初,明复几乎没有信心。

但经过一个月强化训练之后,他看到了一点希望,至少这些曾经真正上过战场的老兵们还能为荣誉提起斗志,虽有怨言,还能每天训练五六个时辰。

行军一个多月,这支老兵组成的部队在他带领下终于从南剑州驻地赶到婺州,等看到各路汇集而来的禁军,他参加选将的信心又多了一分。

回到神骑军营区,马上传令,各队押官集合。

面对数十人,明复神情有些激动,目光一遍遍在众人脸上扫过。

“将军,有话就直说吧,是不是轮到我们进山了?”

一名校尉高声询问。

“你说对了。”

明复沉声答道。

“兄弟们,养兵千日用兵一时,明天该轮到我们上场了!选将营里四十一路禁军,我们神骑军虽不是第一个进山,但我们要做第一支赢得挑战的队伍!”

明复高声向众校尉喊道,话语铿锵有力,语气十分坚定。

“想我神骑军曾经何等威名,全军上下每个人都有高头大马,纵马驰骋,在北方跟金人打过多少场硬仗,可如今我们窝在东南山野,在南剑州默默无闻近十年,消磨了斗志,腐化了身躯,再不奋起,神骑军就没了,也许很快就会并入厢军,成为混吃等死之人。你们想成为那样的人吗?”

目光从众人脸上扫过,他看到他们逐渐变化的神情。

“不想!”

“很好。那明天我们就一起赢得这场挑战,重塑神骑军之名!进山之后可能十分辛苦,但你们要记住,我们曾经是纵横驰骋的神骑军,来到山野我们还是神骑军!你们回去告诉兄弟们,进山之后随时会有军令,大家依令而行,这一仗我们一定会赢!”

“是!”

一众校尉抱拳接令,声浪冲出营房。

神骑军曾经是何等辉煌,他们几乎都是老兵,在北方跟金人交战十几年,每一场都是硬仗,由于没有补充,十几年下来,整个神骑军从最初的数万人,一直打到只剩两千余人,等到了江南,所有战马被收缴,补充给江北的各路大军,这支曾经沙场驰骋的禁军就彻底废了。

今天他们得到一个机会,他们要重返战场,重新夺回曾经的荣光,这份荣耀值得每一个老兵用尽全力去争取!

当晚领取了武器,全军将士枕戈待旦。

这一夜,不知多少人无眠。

第二天一早,太阳未曾升起,神骑军离营进山,队伍浩浩荡荡,士气高昂,奔赴战场。

“明将军,进山以后可要小心点啊,可别走了宣威军的老路!”

“宣威军不行,你们神骑军一定要争口气,我们等你的好消息啊!”

“好好干,干翻了他们,我请你们喝酒吃肉!”

“明将军,早去早回啊!”

这些临别话语,或真心或假意,明复只是抱拳笑笑,并未在意。

前来送行的各军主将比前两天少了很多,多数人来送行只是单纯想看选将营部队被打败,至于说支持进山挑战的队伍,还真说不上。

“别的话我也不说了,祝你好运吧。”

沈缙也前来送行,谁输谁赢,他其实有些矛盾,神骑军赢了,就说明选将营准备的不行,如果神骑军输了,也许这次就选不出多少优秀将校。

“多谢沈参军!”

明复抱拳行礼,别过众人,而后快步出营,赶上大部队,汇入神骑军中。

“走了走了,回吧,神骑军也是吃败仗的相,你看看他们的兵,都多大年纪了,能找到十几二十多岁的人吗?”

“我刚看到一个兵,恐怕都有四十五岁了,这么大年纪还打啥仗,不累死在半道上就是好的了。”

“说的是,这种队伍也拉出来选将,看来神骑军空有一个名字,他们是没人了。”

“说的跟你们有人一样,你队伍里有多少是禁军,敢跟我们说说吗?”

“你队伍里全是禁军?”

“怎么,补充几个新兵还不行啊?”

“你那是几个?要不要拉出来看看?”

无聊斗嘴的各军主将很快离开营门口,向营区内走去,没轮到他们进山,想进山的还是会训练,已经放弃进山挑战,或是准备放弃挑战的禁军,基本就不会再每天花几个时辰训练了。

两刻钟后,评判组在禁军护卫下,从帅营来到营门口。

“神骑军走了多远了?”

李将军抬眼朝东边的山野看了看,已经见不到挑战队伍的身影。

“两里左右,刚刚进山不久。两位将军一路小心!”

沈缙抱拳送行。

评判组离营,迅速朝前边的挑战部队追去。

等选将营为评判组配置的后勤保障队跟上去,沈缙方才离开。

剩下的禁军里准备进山挑战的不多了,但愿神骑军能带回好消息。

快到午时,山内气温回升,山路行军几个时辰的神骑军将士,几乎个个额头冒汗,有些老兵体力不支,想要休息一会儿,却迟迟听不到休息的将令。

明复行军在神骑军第一梯队,在他前面是一支二十余人的探路小队。

正行走间,忽有探子回来禀报军情。

“将军,前方五里没有发现敌军踪迹!”

“记得前边有一个三岔路口,离这儿还有多远?”

明复没有理会探子禀报的军情,十里之内几乎找不到设置埋伏的好地方,所以他并不担心。

“回将军,三岔路口离这儿两里。”

“好,继续查探!”

全军没有片刻休息,继续行军,直到几刻钟后来到进山的三岔路口。

前边两条路,一条向东,一条向北。

“全军向东!”

明复在路边停下,马上向传令兵下令。

神骑军在前队带领下,直接向东而去,这是一条宣威军走过的路。

半个时辰之后,十里外的选将营探子获得敌情,敌军直扑选将营临时驻地。

又过半个时辰,正在山中一处山脊集结待命的选将营部队接到前方探子获得的敌情,部队主将姚昶当即命令全军就地扎营。

前天伏击宣威军的河谷距离此地五六里,姚昶明白,那个地方虽好,却并不适合再次设伏,而脚下这条山脊南北延伸两三里,由此去往临时营地的唯一一条山路横穿山脊而过,而南北两侧的山脊并不算狭窄,树木丛生,也有隐秘小路,完全可以埋伏数千人,只待敌军越山脊而过之后,尾随而去,等时机一到,忽然杀出,必能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在有准备的情况下赢下这一场,根本不难。

确定敌军动向之后,全军很快扎营,以敌军行程来看,他们要明天才会翻越脚下这座山,今晚得在山脊露宿一夜了。

随军观察,同在山脊的杨丛义和章大人,正悠闲的坐在山石上欣赏山中秋景,东望群山莽莽,景色无边,天高地远,心情舒畅。

“杨副使,这个地方是你给他们选的?”

章大人忽然转头询问,面带笑意。

“不是,这是他们自己选的,打起仗来,战场形势瞬息万变,决定权当然要在他们自己手里,山里行动不便,要是事事都要我做决定,而后再调动兵力,怕是要延误战机。章大人觉得他们选的这处山脊怎么样?”

杨丛义赶紧解释一番,但关于军权的问题,他也不敢多说。

“老夫以为这小子很有想法,此地进可攻,退可守,是排兵布阵的绝佳之地,难得难得。”

章大人夸奖一番,便不再多言,继续欣赏山间美景,顺便晒晒太阳。

不知过了多久,杨丛义忽见不远处的士兵开始拔营,心下觉得有些奇怪,马上吩咐近卫上前询问。

片刻之后,近卫回报:“姚将军下令全军下山。”

“怎么回事?”

“他们也不知道。属下去问问?”

“不用了。拔营吧,跟上他们。”

“杨副使,看来他们发现战机了。”

“应该不是。”

章大人起身,弹弹身上的灰尘杂物。

选将营队伍很快下山,不是迎向神骑军所在的西边,而是东边。

下山之后,部队行进方向一转,迅速朝北方急速行军。

可行军不到一个时辰,又一道军令传来,全军忽然转向,前队变后队,后队变前队,部队很快退回之前扎营的那条山脊,重新安营。

全军折腾两个多时辰,汗透衣背,怨言不少。

杨丛义、章大人也感觉很莫名,但考虑到赋予姚昶对部队指挥的自主权,他们没有派人去过问,随他折腾吧,他们是随军观察的评判,可不是参战将领。

谁知,全军刚在山脊上重新安营不到一刻钟,再次传来将令:拔营下山,北进!

军纪严明,主将有令,谁也不敢不从军令。

身上的汗都没干,全军再次拔营而走,跟着前队迅速下山。

但这不是结束,行军一个时辰之后,又一次传来军令:返回山脊安营!

听到这个消息,杨丛义心里忽然冒出四个字:四渡赤水。

第476章 进退两难

等选将营部队再次回到山脊上,天黑了。

而就在这时,姚昶又接到探子禀报的最新敌情:敌军在北进!

姚昶面对疲惫、满是不解面孔的一众押官校尉,心里极度矛盾,该怎么跟他们解释,接下来该如何行军?

他心里很乱,腿很酸。

众人都在疑惑,征战几十年的章大人也不例外,来回几次,可把累的够呛,要不是有禁军搀扶帮忙,他早就被累趴下了,而现在也好不到哪儿去。

“杨副使,他们是怎么回事,敌人都没见到,来来回回瞎跑啥,折腾三四个时辰,吃饱了撑的?”

一向脾气还不错的章大人此时终于有了些脾气。

杨丛义有些无奈,仗打成这样确实怪不得姚昶,要怪就怪他太在意料敌先机,要打有准备之仗。

“章大人有所不知,据我猜测,选将部队应该是被对手欺骗了。选将营的探子从山口一直布置到临时营区,从挑战部队进山那一刻起,他们行军情况就被选将掌握,正常情况来说,选将部队会占据绝对优势。但也有意外,如果对手提前猜到选将部队的探子存在,就能利用他们的探子欺骗他们,比如一条岔路,不管走哪一条,最终都能到达目的地,对手就可以在岔路口反复转向,探子获知新的敌情必然第一时间回禀,只要控制好反复转向之间的时间差,就能牵动另一方提前做好的部署。”

“山里的路线,挑战部队之前都进来看过,他们手里也有地图,这次对方选择的转向地点,必然是一个关键之处,只要他们转向行军,选将部队在山脊上的部署就会落空,就因为这样,选将部队才会被牵着鼻子来来回回的折腾。”

听杨丛义解释完,章大人微微点头,脸上神色逐渐变好。

“看来这个对手不简单啊,你打算怎么应对?”

杨丛义笑笑,摇头道:“这不是下官的事,怎么应对要看他们自己。”

“如果是你在指挥选将部队,你会怎么做?”

章大人细想了一下在关键位置反复转向的问题,忽然有了兴趣,若要提前部署,怎么能不必对方牵着鼻子走?

“以不变应万变。不论怎么变,由于两军距离太远,军情信息必然会滞后很多,免不了被对方牵住,拖个军心涣散。面对这种情况,如果不能稳住,有败无胜。”

信息不对称,这种情况其实很难破解,杨丛义细细一想,也只能给这么个解释了。

“你觉得这支选将部队会怎么做?能跳出对方的圈套吗?”

章大人一方面是对这个战法感兴趣,另一方面希望选将部队赶紧想出办法,不然他也得被连累,拖个精疲力尽。

“不好说。不过我觉得,他们应该能想出办法来。”

话虽这么说,杨丛义其实没有太多信心,对方这一招就是看准了选将部队不会冒险,一定会打有准备的仗,基于这一点,他们就掌握了何时何地决战的主动权。

面对巨大的压力,姚昶召集众校尉,召开了临时选将部队会议。

所有的部署,其实在离开营地之前就已经跟大家详细说明,如今全被打乱,不得不跟他们做出解释,不然接下来这个仗就没法打了。

“都别吵了。之前反复更改行军军令原因只有一个,也只会因为一个原因更改军令,那就是敌情!敌军就在十几里外的一个三岔路口,他们到那个路口以后,我先接到的敌情是他们向动而来,如果从这条路过来,今天上午就会经过这座山。但后来我又接到禀报,敌军退回三岔路口,转向北边,准备绕路奔袭临时营地,他们从北边走,我们在这儿等就没有用处,我们必须下山向北,赶在他们前边布下埋伏。可不幸的是,我们下山以后,敌军再次退回那个三岔路口,继续向东边赶来,我不得不下令全军回到山上来。当我们第一次回到山上,马上又接到探子禀报的敌情,敌军又一次退回三岔路口,转向北边行军。那个时候我已经明白,他们是在故意折腾我们,但没有办法,他们动,我们就必须要动。”

姚昶很耐心的向十多个校尉解释清楚下午荒谬的行军指令,众人顿时默然,脑子再不清楚,他们也能想明白,对方是在故意玩他们,而他们却不得不被对方玩。

“就在刚才,全军刚刚回山,我又接到前方禀报的敌情,他们又一次回到三岔路口,重新向北边行军。大家说说,我们该怎么办?”

姚昶这话一出,众人眉头紧皱,天都黑了,若是再拔营下山,怕是得炸营,今天兄弟们实在是被折腾的够呛,谁也不清楚原因,当务之急得跟他们解释清楚,不然会出大问题。

“将军,不管怎么说,兄弟今天晚上绝对不能再动了,让他们好好睡一晚,具体咋应对,明天再说吧。”

“对,天这么黑,不能再抹黑下山了,太危险。我想他们在夜里也不会走多远,天一黑就得停下来,大不了我们明天跑快点。”

“手下的兄弟们怨气很大,我们得赶紧给他们一个说法,再让他们半夜下山,怕是要出大乱子。”

一众校尉你一言我一语,反正就是今晚不能下山,不论敌军怎么办,他们就要在山上休息一晚再说。

姚昶沉默良久,他很为难,若是不马上行动,恐怕就要落在对方后面,他们五次返回三岔路口,也许等的就是天黑,让选将部队的探子掌握不了他们的行踪,如果所料不差,此时他们应该第六次返回三岔路口了,趁着天黑实现他们真正的行军意图。

但问题在于,眼下部队的情况很糟糕,将士们被牵着鼻子走,来回奔波,士气十分低落,此时再发布行军命令恐怕并不合适,不但赶不上敌军,还会适得其反。

“传令全军,就地休整一晚,在山脊东面生火造饭!”

军令一下,众校尉长舒一口气。

“还有,你们回去以后,要把今天遭遇的情况跟手下兄弟解释清楚,明天也许还有更艰苦的战斗。第一仗没输,我们这一仗也一定要赢!”

“是!”

众校尉抱拳离开,迅速回去传达主将的命令。

沈缙抬眼望夜空,对手布下的这一局该如何破解?

天上没有答案,地上也没有,答案长在脚上。

沈缙明白,对手这是要跟他们比拼行军,在这山里,谁擅长行军,谁就能掌握此战的主动权。

选将部队不怕行军,他们来自宣威军,从南到北走过多少地方,北方到南方,从大宋到南洋,从南洋到西洋,双脚走过的路何止千里万里,跟谁比行军,他们都不会怕。

选将部队在山里训练的时间很长,他们对山里的情况也比所有前来挑战的队伍熟悉,完全没有害怕的道理,只是先前没有想到会遭遇这样反复挑衅他们的对手。

篝火升起,沈缙认真思索破敌之道,这一仗真的不能输。

在十几里外的三岔路口,疲惫不堪的神骑军再次原地休整。

老兵们走了一天,很多人几乎要掉队,好在他们一直在路口左右五里之内反复行军,他们之所以没有崩溃,是因为整支队伍被分成了两支,一支开始行军,另一支就会悄悄隐匿在附近的山林休息,不管如何行军,是向东还是向北,总有一支队伍在休整。

神骑军第一次回到路口,便有老兵提出异议,队伍押官便马上给他们说明缘由,当第二次回道路口,全军几乎所有人都明白,他们这是在调戏山里的选将部队,虽然身体累,心里却很舒服。

但一次次回到路口,有人就开始怀疑对方会不会被调戏,别到最后他们白白跑了几十里冤枉路,对方坐看猴戏。

这个问题没法解释,明复确实不能保证对方会上当,但在他看来对方上当的可能很大。

这个路口是他精心挑选的,由此向东,可以到达选将部队营区,路程最近,由此向北,虽然也能到达选将部队营区,但路程多了几乎两倍,并且向北走,岔路非常多,随时可以调整行军路线,让对方难以琢磨,难以提前布置陷阱埋伏。

从一开始,向东的这条近路就不是明复的选择,因为这条路变数很少,很多地方的路是唯一的,这种地方就容易被对方设置埋伏,容易被算计。

就在三岔路口,神骑军召开临时行军会议。

“兄弟们,今天辛苦了!这场戏唱到天黑也该散场了。明天开始会是更加艰苦的行程,希望兄弟记住,我们是神骑军,没有骏马,我们依然是行军最快的部队,即使在山里,我们也不会比人慢!”

“是!”

众校尉士气很高,在对方的地盘能调戏对方,他们就算小胜一场。

“传令就地埋锅造饭,一个时辰之后,继续向北行军!对方应该已经被我们拖垮了,再加把劲,我们就能赢下这一场!”

“是!”

第477章 荣誉之战

校尉们立即执行军令,这一场要是赢下来,不是为明复,是为神骑军,是为他们自己!

神骑军曾经的荣耀和风光已经消失的太久,久得让他们不敢再去想,在南剑州的山野里,他们只想快点忘掉曾经的、已经回不去的模样,这样才不会对现实太失望。

三岔路口是个谷地,一堆堆篝火在谷中升起,很快将谷内映红。

评判组的李将军、邵将军今天吃了不少苦头,处处落后一步,跑了不少冤枉路,派人上前询问过后,整个评判组及护卫队便消失在山林之中,因为他们从神骑军主将口中得到消息,天黑以后,他们还会回到三岔路口。

山里微凉,李、邵两位将军烤着篝火,有一句没一句的聊着。

“你觉得他们这一招能难住对方吗?”

“以选将部队之前的行为来看,他们肯定会上钩,至于会不会难住他们,就很难说了,毕竟这山里的地形路线,你我可都不知道。这小子很有想法,看他们斗法吧。”

“不知此时章大人怎么样了?要是选将部队上钩,章大人恐怕也要受牵连。”

“那就没办法了,但愿他好运吧,不要把身子累坏了。”

说完,二人轻笑。

一堆堆火光之间,谷内飘出饭香,行军一天的神骑军终于吃上热饭。

不知过了多久,谷内的一堆堆篝火迅速熄灭,很快归于黑暗和寂静,若不是知情,肯定以为他们行军太累,已经在入梦。

神骑军整支部队趁夜越过路口很快往北方走去,虽然行军速度不快,但他们的身影很快消失在夜幕里。

天亮了,山脊东侧的篝火熄灭不少。

休整了一晚,将士们虽然体力恢复不少,但露宿山顶并不好受,阵阵冷风中根本无法无眠,不得不去篝火堆前取暖。

天亮不久,前方的探子再次带来军情。

“敌军昨晚在三岔路口短暂休整,埋锅造饭之后忽然拔营向北边行军,我们随后两里追赶,直到半夜还没发现他们行踪!”

“没发现?你们没追上?还是跟丢了?”

姚昶心里一惊,一个很不好的预感涌上心头。

“他们是大部队,行军速度不快,但北边岔路很多,我们人手有限,不能每条岔路都派人去追,天色太暗,错过半个时辰,就很难再追到他们。小人办事不利,请将军责罚!”

果然是这样,姚昶脸色有些难看,对手昨天一直在路口徘徊,等的就是天黑以后利用北边的岔路,摆脱他们探子的刺探与监视。

“算了,三岔路口留下两人继续监视,其余人手撤回,去北边查探敌情!”

“是,将军!”

探子接令后,迅速离开,去前方重新布置任务。

北边岔路极多,就凭他们一指挥兵力根本不能分兵半路拦截,能做的恐怕也只有退守了。当然,如果悄悄探知了对方行军路线,还是可以沿路布下埋伏,给他们一个教训。

但要凭有限的人手探知到对方,这几乎不可能,除非把营里的另外一支队伍拉出来帮忙。

想了一夜,姚昶还是想到几个办法的,但施行起来都没有绝对的把握,都需要一定的运气,而堵运气并不是他所擅长的。

就在全军生火造饭时,姚昶做出了最后的决定。

东方日出不久,全军拔营。

姚昶发布了行军命令:返回营地!

选将部队要主动撤退,所有人都很意外,全军士兵、校尉,包括观战的杨丛义和章大人。

撤退就意味着示弱,他们是选将部队,山里就是他们的地盘,出来打仗,怎么能未见敌人就灰溜溜跑回营地?

面对校尉疑惑的眼神,姚昶告诉他们:执行军令。

选将部队撤退了,一天之内退回山里的临时营地。

但回到距离营区只有半里之时,姚昶再下一道军令:就地扎营,任何人不得返回营区!

普通士兵有些糊涂,既然都回来了,干嘛不直接回营?在营里等对手来不行吗?

士兵的疑惑,也是押官校尉的疑惑。

姚昶告诉他们,如果回到营区,那么这一仗就成了攻城战,他们可以正面对抗失败,但不能躲在营区里取胜,这不是选将挑战的初衷。

虽然校尉们不懂,但他们没有再多问。

距离临时营区不到半里,很快就出现一个新的营地。

面对前来探营的罗聪,姚昶直言,他不想输,但也不想依靠营区抵抗,他想做的还是战,而不是防。

杨丛义、章大人没有那么多讲究,他们是观战人员,在哪儿落脚都一样,既然有条件更好的营区,干嘛要露宿荒野。所以,他们直接回到营区内。

其实看到选将部队在营区外扎营,杨丛义已经明白姚昶是怎么想的了。

根据规则,挑战部队要想取胜,只有两种办法,一是在野外遭遇战中击败出战的选将部队,二是拿下选将部队驻守的临时营区。

选将部队有两支,一支出战,一支留守,而当营区真正遭遇挑战部队攻击时,那支留守的部队是不能出手相助的,否则判负。

所以,挑战一旦开始,真正面对挑战部队的选将部队只有一支,他的选择也只有一个,要么主动出击击,找到对手,并败对手,要么老老实实留在营区里等待对手前来挑战。

规则制定之后,不管是姚昶还是罗聪,谁都不会老老实实呆在营区等待对手,实际上他们的选择只有一个,那就是主动出击,击败对手,在山里训练几个月,他们根本就没练过怎么守营,因为这不是他们的选项。

如今形势所迫,姚昶不得不退守营区,遭遇挑衅的当晚他就想过退守的问题,去北边寻找对方,然后拦截,实在太难,运气稍微差一点,一旦错过对方,就会拱手将营区送给对方,要想体面的赢下来,就必须在营区前跟对方决战,退回营区里组织防守不是他的选择,他想要的还是战。

此次选将,要选的就是敢主动出击的,敢战的,防守不是不重要,只是没那么紧迫。

两天之后,神骑军一路畅通的来到距离选将部队营区仅有三里之地。

前方的探子早已回来禀报,对手就在不远处排兵布阵等待。

经过几天强行军,神骑军上下疲惫不堪,而对方以逸待劳,严阵以待,他们几乎没有任何胜算。

明复对此十分清楚,但既然好不容易来到这里,这一仗必须要打,无论胜败,得给神骑军一个交代!

“兄弟们,我知道你们累了,但对手就在眼前,从北到南,从南到北,我们走了这么远,就位这一场!这一仗,我们不为任何人,只为我们自己!兄弟们,战不战?”

明复站在疲惫的全军面前,站在半截树桩之上,举枪高喊。

“战!战!战!”

疲惫的将士们举兵嘶吼,这一刻他们似乎又回到十年之前,那时的他们是多么年轻啊,正是当战之年!

看着队伍中一些略显苍老的面庞,奋力高呼的模样,明复的眼睛湿润了。

“好!兄弟们,跟我战一场!”

“兄弟们,冲啊!”

年纪已经不小的校尉们声嘶力竭的应和高呼,举起手里的兵刃,指引队伍前进的方向。

明复越下木桩,提着没有枪头的长枪便朝两里之外对手预设的战场奔去,将士们呼喊着随后。

这一刻,没有阵型,没有队列,只有前行冲击的本能,就跟他们曾经遭遇的所有战场一样,没有准备,也不需要准备,只要记得冲杀就是了。

选将部队阵地,探子飞奔而入。

“将军,他们来了,一里左右!”

“传令下去,全军准备攻击!”

姚昶站在用几根木头临时搭起的高台上,高声下达将令。

整整一指挥士兵全部布置在营地之前较为平缓的山地上,五人一组,配合两把长枪三把短刀,每组相距两丈左右。

这个阵型是杨丛义教他们训练的,适合小范围防守的阵地战,原本以为不会用到,不想用在此处刚好合适。

此战胜败,姚昶已经很清楚,因为探子不至一次来报,对方连日行军十分疲惫,刚刚休息不到半个时辰,就贸然出动,直接前来应战攻营。

但当他站在高台上真正看到对方脚下如风、排山倒海般直扑而来时,还是被震撼到了,特别是双方士兵正面相遇,对方将士挥兵嘶吼,忽有一刻,他恍然觉得对方是如此强大,强大到不可战胜。

两军在平缓的山地上相遇了!

毫无阵型可言的神骑军凭借一身热血,完全不顾及棍棒,迎面冲进选将部队早已摆好的阵型之中。

演练次数不多,临时拿出来的阵型,很快被悍不畏死的老兵冲散,顷刻之间,阵型全无,战成一团。

两支部队,数千人在低缓的山坡上,捉对厮杀,武器虽经过处理,不致伤人性命,但打在身上却不是不疼。

然而,一腔热血的疲惫老兵,一对一正面力抗,哪里会是年轻力壮的选将部队将士对手。

第478章 流言风声

不到一刻钟,战场形势就已经基本明朗。

随着章大人一声令下,一声号角划破山野长空,战场上的厮杀结束了。

神骑军疲惫的老兵,全身无力的躺在地上,这一刻,他们忘了疼痛,只想静静的躺上一天,两天,甚至是一辈子。

姚昶从几根木头搭起的高台上走下来,他的脸上并没有赢得这场战斗的兴奋,反而还有几分失落。

杨丛义拍拍他的肩旁,什么话也没说。

不久,两军主将被召集在一起,评判组三人,加上杨丛义,六人聚集。

“首先我要说这是一场精彩的战斗,从两军还没真正开始接触,此战就注定不是一场简单的战斗。神骑军以疲弱之师,迫使成竹在胸的选将部队退守营区,而后更是凭借顽强的意志,在山间小道上急行军上百里来到对手早已摆下阵势的阵地,又不顾疲惫,一鼓作气掩杀过来,冲散对手摆下的阵型,勇气可嘉!如果这是一场真刀真枪的生死厮杀,胜负难料。但很可惜,也很庆幸,这不是一场生死厮杀。既然对战,就有胜败,以实战情况来说,选将部队略胜一筹,神骑军的表现也只得嘉奖!”

章大人代表评判组宣布这场挑战结果,对神骑军大加赞赏。

“多谢章大人,多谢李将军、邵将军,多谢杨大人!”

明复此时依然难以平复内心深处的激动之情,将在场的上官,挨个致谢一遍。

“多谢诸位大人、将军!”

姚昶抬手抱拳,脸上并没什么特别的神情,他知道今天的主角不是他,很识趣的没有多话。

“神骑军行军确实有一套,我跟李兄差点跟不上,不然就错过了方才那场精彩的战斗。”

邵将军看了明复一眼,微微笑道。

“神骑军战斗意志,行军纪律都不错,我与邵兄跟了一路,你们表现不错,在殿前司这些禁军里不多了。”

李将军接着又是一番夸赞,甚至抬出整个殿前司驻军来比较。

“两位将军过奖了,神骑军久在山野,好不容易有个机会出来一趟,不过是拼死一搏。”

两位将军的夸奖,明复不敢照单全收,怕落个狂妄之名,不得不恭恭敬敬的谦虚一番。

“拼死一搏,说的好!现在不知有多少军队早就在天下太平中忘了他们应该肩负的生死重担,只知道享乐。”

邵将军摇头苦笑,不知意指何处。

“邵兄说对了,来选将营的一共有四十多支军队,我听说这几天抽签之后,放弃挑战的部队都有近十支,连进山挑战都不敢,更别论生死了。”

李将军随口应和。

“好了,此战结束。大家都辛苦了,回去好好休息,准备下一场。”

章大人见他二人似乎是在阴阳怪气的说些怪话,于是赶紧打断,让众人各自散去。

“章大人、李将军、邵将军、杨大人、姚将军,末将先走一步了!”

明复向众人抱拳行礼,而后迅速离去。

几天后,随着神骑军将士拖着疲惫身躯,面带笑意,如胜利般回到选将营,流言与议论随即涌现。

有人说,神骑军直接一路杀到选将部队营地,他们没有一点反抗之力。

也有人说,选将部队直接被神骑军牵着,在山里绕晕了,迷了路,连回营的路找不到了。

还有人说,神骑军其实是大败了,一进山就败了,不好意思那么早出来,怕被人笑话,就一直躲在山里,带的口粮吃完了,才不得不出来。

甚至还有人说,神骑军在山里跑了几天,跟选将部队捉迷藏,根本就不敢跟对方碰面,说是进山挑战,其实都是噱头,压根就没想挑战,躲几天就出来了,跟放弃挑战也没啥区别。

营区里,还有更多奇奇怪怪、离谱的流言与议论,神骑军主将一直没有站出来说明,只有普通士兵跟那些人争的脸红脖子粗,进行理论。

神骑军的挑战结束,下一场还要继续。

帅营议事厅里,在次聚集的抽签主将已经少了很多,进山挑战过和已经明确放弃挑战的,已经不用再来了。

“别的话我也不多说了,开始抽签吧。”

沈缙看着议事厅里的主将们,他很平静,今天有多少人放弃,他根本不在意,不敢出战的人也不用进山浪费大家时间。

“备!”

“备!”

“备!”

“战。”

“战或是不战?”

“不战。”

“我代表选将营在此宣布,神射军放弃选将挑战!继续抽签。”

“备!”

“备!”

“备!”

“战。”

“战或是不战?”

“不战。”

“我代表选将营在此宣布,广捷军放弃选将挑战!继续抽签。”

“备!”

“备!”

“备!”

抽完一轮,抽到“战”字的六名禁军主将全部选择放弃,沈缙不得不再备纸团,开始第二轮抽签。

结果当场就有人提议,何不让不愿进山挑战的人离开,剩下的人直接抽签,免得浪费大家时间。

但这个提议被沈缙否决了,在他看来,既然来了,每一个人都得抽签,除非他众人面前亲口说出“不战”二字,否则他不放心,担心那些人最终看到好处会反悔、赖皮。

既然没想过要进山挑战,也没准备进山挑战,连这一点勇气都没有,就没有资格获得任何奖励。

他要那些在军中混日子的人在众人面前主动放弃,不给他们任何反悔的机会,不给他们再次挑战的机会。

“继续抽签。”

“备!”

“备!”

“备!”

“战!”

“战或是不战?”

“战!”

“我代表选将营在此宣布,第三支进山挑战的禁军是龙骑军!恭喜龙骑军,今晚领取准备,明日卯时开始挑战!”

又有连续五人抽到“战”字,放弃选将挑战后,终于有一支禁军在抽出“战”字之后,接受选将挑战。

这一轮抽签结束,众人很快散去。

“祝你好运,争取也能杀到选将部队营门前。”

“多谢沈参军,龙骑军一定不负参军所望!”

将校抱拳行礼,而后迅速离开,明天进山,今晚还得做些准备。

沈缙默默的收拾着议事厅内的竹筐,虽然面色平静,心下却是有些忧虑。

截至今天为止,宣布放弃选将挑战的禁军已经有十几支,很可能最终选择挑战的不足十支,而这十支里又能选出多少个附和条件的良将?

沈缙不敢想,朝廷这次花了这么多钱,要是最终没有达到预期,文官们怕是要掀起一番风雨,杨大人不知有多深的根基,能不能站得住。

“沈兄,今日如何?”

沈缙回头一看,见是陆游笑盈盈的走进议事厅。

“不行啊,今天又有十一人放弃选将挑战,这么下去,最后怕是没几个人了。”

沈缙摇头苦笑。

“有多少放弃了?三十八支禁军,总会有进山挑战的。”

陆游伸手入筐取出一个纸团,展开一看,见是个“备”字,便顺手再取一个。

“已经十七个放弃了,还有十八个没抽签,我担心这么抽下去,不到月底就没人了。”

“没什么可担心的,有些人就不是来参加选将挑战的,是不是他们自己的本意,我不清楚,反正只要不挑事就行。哟,战!我两下就抽到了。”

“是啊,据我所知有些人确实没有参加挑战的意愿,而有些则是上官特意有交代,不允许他们擅自参加选将,来选将营也就为了混那五千贯补贴。”

“军中的事儿有些乱,我们还是别掺合太深,先做好眼前的,他们想参加就参加,不想参加就算了,别多惹麻烦。”

“陆兄,你是不是在哪儿听到什么风声了?”

陆游脸上一僵,打个哈哈就想搪塞过去。

“陆兄,听到什么就说,你还信不过我?”

见陆游这般模样,沈缙越发想打听打听了。

“行,我就告诉你一个人,你可别出去跟他们乱说,不然起了乱子,你自己收拾。”

“你还不信我?说说,你都听到什么了?”

“是这样的,前几天我去金华协调选将营粮草,就跟老知州见了一面,听他说起临安之事,说是最近朝野震动,先是恩平郡王巡视襄鄂水患,回来之后,不少官员因贪腐骄奢被贬斥罢官,而后张俊加官太师,随后整顿襄鄂屯驻大军,将军权彻底收归朝廷,而其主帅为秦桧近臣,本月副相兼枢密院事余尧弼被罢免,遣返原籍,之后进义副蔚刘允中冒犯圣颜,指斥皇帝,被当街处死。”

“这些事情跟我们关系最大的就是这个被处死的刘允中了,他是殿前司宿卫军,值守皇城,此事一出,殿前司上下焦头烂额,临安的大小官员避之不及,不敢靠近,更不说接触。听知州大人说,这把从殿前司宿卫军烧起来的火,已经向临安以外的各路驻军烧过去了,目前在选将营里的各路禁军几乎个个榜上有名,而选将营却召集了几乎所有属殿前司统管的禁军,你说我们会遭遇什么?”

沈缙目瞪口呆,不知如何作答。

第479章 杞人忧天

“选将营远离临安,七月初就已经离开,临安之事跟我们有何关系?陆兄不要耸人听闻。狂沙文学网”

沈缙多少有些心虚,他在临安学习生活多年,朝中虽然每隔一段时间都会发生一些令街头巷尾、勾栏瓦肆谈论不休的事,但短时间绝对不会太多。

如果陆游听来的消息都是真的,那么临安真是发生大事了。

而他方才所言的几件大事,除了恩平郡王巡视襄鄂,其他所有的事都跟军伍有关,张俊是军中名宿,早年手握数十万精锐屯驻军,早已进封清河郡王,如今加官太师,不疼不痒,恐怕现在给他加官是就是为了震慑襄鄂一带的屯驻军,至于当的好好的副相余尧弼被罢免是否跟他兼任的枢密院事有关,是否跟襄鄂屯驻军有关就难说了。

而随后的皇城宿卫军士兵当面斥责皇帝,这事就有说头了,是不是有人指使,受何人指使?先查宿卫军,再查前司,等各衙门查完,顺手就会查到各大军头上,最终会查出来什么真不好说,但此事定然不简单,恐怕是有人刻意要掀起波澜。

而临安掀起此次波澜的目的是什么,沈缙猜不到。

“小弟哪里耸人听闻了,此间种种,哪件事不透露着怪异?我们都该小心了!”

陆游显然也不该知道内,但他肯定听那在金华的婺州老知州跟他聊过一些自己的猜测,或是临安传来的小道消息。

“有何怪异,你且说来听听。”

沈缙心下一惊,这几件事确实很怪异,期中似乎有联系,但他却摸不到头绪。

“你可知道巡视襄鄂水患的恩平郡王是何来历?”

见沈缙摇头,陆游低声道:“这恩平郡王是官家早年从太祖子孙中挑选出来的养子,之前一直养在宫里,为何要将太祖的子孙养在宫里?”

“因为听说官家早年被金人追击受到惊吓,以致不能再生养,而官家亲生的太子早已夭折,唯恐大宋江山后继无人,就从民间找到太祖子孙,认作养子,供养在宫里,只待官家百年之后继承江山。若官家只有一个养子便好了,但恰恰不是,而是有两个养子,他们都有继承大宋江山的可能,这另一个便是普安郡王!”

“普安郡王?选将营主帅?”

沈缙瞪大了眼睛,他简直不敢相信,这个消息对他来说实在太过震撼。

大宋宗室里各种郡王有不少,都是没有实权的虚名,他哪里会想到这个空挂主帅名号,还没见过面的普安郡王会有这般大的来历,有这么尊贵的份!

“对,选将营主帅。你能猜出临安发生的一切跟两位郡王有何关系吗?”

沈缙还在震惊之中,哪里有时间思考这其中有何关系。

“我们七月初离开临安时,就已经知道普安郡王是选将营主帅了吧,而在其后恩平郡王迅速巡视襄鄂水患,查明贪腐,随后张俊加官太师,襄鄂屯驻军就被整顿,马上又将兼职枢密院事的余尧弼罢官,明明巡视的是水患,为何突然整顿襄鄂屯驻军,还连累到副相余尧弼?紧接着又发生宿卫军士兵当面斥责皇上这等匪夷所思之事,瞬间就把整个前司拖进漩涡之中,进而牵扯前司统管的军。策划出这一切的最终目的只有一个!”

“是什么?”

“选将营!”

“主帅?”

“对,就是主帅。选将营集合了所有朝廷待查的军,而他的主帅却是有机会继承江山的郡王,你不觉得太过巧合吗?”

“可那普安郡王从没来过选将营啊,即使前来参加选将的军有问题,也不可能牵扯上他啊?”

“沈兄这么想就错了,普安郡王是从何时开始任职选将营主帅的?不是七月初吗?不来义乌,就不能插手选将营事务了?况且郡王份何等尊贵,要做事何须自己动手。只要查出问题,传出风声,把目标指向主帅还不容易?”

“这么说来,他们的目的是打击主帅声望?剥夺他继承大宋江山的机会?”

“说对了,临安最近发生的一切最终就是这个目的。正因为如此,主帅才迟迟不敢离开临安,不敢前来选将营。”

沈缙沉默了,这么看来,选将营确实要出大事,连主帅都不敢露面了,谁还能扛起选将营?杨大人行吗?

杨大人的背景再深,也没有主帅深,看来选将营要成危险之地了。

“陆兄有何打算?”

“走一步看一步吧,小弟没有功名在,只是杨大人找来在营里做些杂事的小民,真出什么事,扯不上我的关系。沈兄不也是一样吗?没什么可担心的。”

“陆兄说的是,朝廷这等层面上的大事,哪里会牵扯到我们这种小民,你我杞人忧天了!”

“沈兄说的是。今所言到此为止,可千万不要传出去。”

“陆兄放心,我可不是大嘴巴的人。”

言罢,两人一同走出帅营议事厅。

第二,。

天空沉,龙骑军准时东出选将营。

这次来送行的军主将更少了,其中多数只是来看看闹,等龙骑军离开,他们也就很快散去。

不多时,再次随军观战的李将军、邵将军在军护卫下来到营门口。

一连在山中奔波多,虽然看起来有些疲惫,同时也激起了他们的斗志,步履虽缓,却步步沉稳。

“今天气不好,山路难行,李将军、邵将军一路多加小心!”

小队精锐军很快护卫两位将军出了营门,朝远处走去,跟在他们后十几丈远的是选将营后勤保障部队。

“王校尉,我这儿有封信,若这次进山能见到杨大人,你要亲手把这信交到杨大人手中,切记不要交给别人。若没有机会见到杨大人,就原封不动带回来给我。”

说完,沈缙将一封密封好的信件交到后勤保障队押官王全手中。

“是!”

王全将信放进怀中,贴保管。

后勤保障队很快出营,跟上先走一步的精锐军。

第三支挑战的军进山了,沈缙不知他们能否取胜,愿他们好运吧。

灰色的天空,阵阵冷风,天上了半天,下午山里终于飘起了雨丝。

“大人,这雨一时半会儿不会停,我们在山腰找到一个山洞可以避雨。”

护卫亲兵掀开临时帐篷,他的头发已经被雨水打湿。

“章大人,我们去避避吧,这雨今天估计不会停了。”

“行,这一下雨啊,仗是打不起来了。”

章大人、杨大人在小队亲兵护卫下,很快从山顶的帐篷转移到一里外的一个山洞。

山洞已经被亲兵简单清理过,火堆也已经生起来,虽有烟熏之感,但一进山洞还是感觉缓和不少。

“天公不作美啊,一场雨,这一仗不知要拖几天了。”

“快一个月没下雨,也是该下一场了。山外来挑战的军应该也被这场雨留在半路,要是雨下的大了,他们进山不深,应该会退回选将营。”

杨丛义、章大人分坐在火堆两旁,看着山洞外的雨丝,遇上这场雨,心说不上好。

他们从营地出来没几个时辰,天上就开始下雨,运气实在是有点差,但也没有办法,选将部队不愿留在营区作战,天气不好还要主动出击,他们随队观战,不能干涉部队行军和部署,只能在后边跟着。

小半个时辰过去了,雨势没有减弱的迹象,甚至在慢慢变大。

“杨副使,这天气打不了仗,不是真刀真枪,在山里也会有伤亡。要不下令让他们撤了?”

章大人说的十分客气,似乎是在跟杨丛义商议。

“大人,选将挑战已经开始了,不分出胜负,他们怕是不会中止。我们就在这儿等等吧,打还是撤,等他们自己决定。大人以为呢?”

战场上的意外况很多,杨丛义希望能练练他们的临机决断能力,进还是退,有时候关的是胜负,有时候关的是生死,一军主将该有担负责任的勇气。

“行吧,看看这帮小子们在雨天里会如何吧。”

章大人没有坚持,他虽然在军中是老资历,但很久之前就已经没了统兵之权,赋闲在家,若被人怀疑他再起沾惹军权之心,养老恐怕也不能安稳。

不知过了多久,忽有亲兵来报:“大人,姚将军带部队下山,往山外去了!”

“山外?”

杨丛义、章大人同时一惊,这鬼天气他们还出山?

“大人,山高路滑,雨连绵,你就不要下山了,我跟过去看看,遇到李将军、邵将军,我把他们的意见带回来就是了。”

“好,老夫就在这儿等你们的消息。”

杨丛义劝住章大人,带着十名亲兵就出了山洞。

章大人毕竟年纪大了,腿脚早已大不如前,平常走山路,有些地方都还要士兵帮扶,雨天路滑,他怎么能出去,一旦出了意外受伤,跟谁都没法交代。

“加点柴。”

一阵风来,坐在火堆旁的章大人,忽然觉得有些冷。

老了就不该跟年轻人一样折腾,何苦受这份罪呢?

火堆旁,一声长长的叹息,随着青烟飘出山洞,消散在雨中。

第480章 雨夜心冷

天上的雨一直没停,冷风中淅淅沥沥下了一夜,到了正午还没有停的迹象,天色依然灰蒙蒙。狂沙文学网

龙骑军昨天入山不到十里,便在雨中安营扎寨。

雨一直在下,不知龙王爷何时才会收起神通,所以部队是进是退,全军拿不定主意。

若是他们退出山外,而选将部队没退,他们会不会被认为是放弃挑战,可如果天上的雨不停,他们在这儿呆着就没有意义。

直到评判组的两位将军就在后一里之地,龙骑军主将便亲自跑了一趟,他想问问两位将军的意思,是退回选将营,还是在原地等到雨停。

李将军和邵将军没有见他,也没给他任何意见。

由于猜不到两位评判将军的意思,龙骑军便僵在原地,不敢退,更不敢继续前进。

雨中,又是几个时辰过去,天依旧没晴。

申时末,天渐渐变暗,下了一天雨,龙骑军安排在外围不多的岗哨早已悄悄溜回营中,此时营外几乎无人值守。

翻山越岭,走了二十余里山路的选将部队将士看着一两里外的树林里外冒出的一缕缕烟雾,努力忍住内心的冲动,在原地一等再等。

雨中走了这么远,这一场一定要赢的漂亮,挽回前一场被人打到营门前的颜面。

等着等着,天色又暗下来一些,十丈之外已经看不清了。

姚昶抬眼望望眼前的树林,发现攻击时机已到。

“按既定计划,出发!”

将令发出,选将部队整整一指挥兵力,在各队押官带领下,悄无声息的朝龙骑军营地摸去。

山中的风声雨声,营中的篝火吵闹,天色昏暗,躲在营中取暖的龙骑军将士,没人能听到营外的轻微异动,直到他们听到一个声音。

“出来!你们被包围了!”

“出来!你们被包围了!”

这句话在龙骑军中忽然响起,此起彼伏,盖住了山风,盖住了篝火,盖住了士兵们的吵闹。

龙骑军输了,毫无反抗,全军覆没。

他们方才还想着今晚又能睡个安稳觉,转眼间就输给了仿佛从天而降的对手。

看着对面浑湿透,全上下找不到一寸干布的对手,龙骑军主将无话可说,这一场他输的心服口服。

几刻钟后,听到消息赶到龙骑军营地的李将军和邵将军当场宣布了此战结果,选将部队大获全胜,龙骑军毫无还手之力。

战斗结束,皆大欢喜,选将部队赢的漂亮,挽回颜面,龙骑军将士可以离山,评判组也不用在山里淋雨。

天已经黑了,选将部队不可能连夜在湿滑的山路行军,当晚便在距离龙骑军不远的地方扎营。

这一场突然开始,突然结束,除了龙骑军主将,不管是谁,心里都松了一口气。

黑夜中,一堆堆篝火。

杨丛义进了姚昶的营帐。

“怎么样,这一场感觉如何?”

“大人,你怎么来了?”

姚昶听到杨丛义的声音,抬头一看,赶紧起。

“你的胆子很大,行军路上可有伤亡?”

“回大人,没有伤亡,只有三个士兵摔倒擦伤,破了皮,没伤到骨头。”

“这就好,敢打仗是好事,可军心也很重要,要是主将一心想打胜仗,而置手下将士们的感受于不顾,一旦军心散了,别说打胜仗,军队还能不能收拢起来都是问题。”

“是,多谢大人教诲,末将一定反省!”

“没那么严重,发布将令考虑到将士们的承受能力就行。将士们今天淋了一天雨,少不得会有人受冷着凉,郎中没跟来,你们自己多加注意,让将士们把火烧大点,别穿湿衣裳睡,要是都病了,后面的挑战你们怎么应对。”

“是,大人。末将这就去安排。”

姚昶抱拳招呼一声,赶紧出去吩咐传令兵。

杨丛义则留在帐中,伸手捡起两根枯枝丢进面前的小火堆。

进山挑战的队伍已经有三支,除了神骑军,另外两支都败的干脆利落,若是选将营里等待进山挑战的各路军一起商讨一番,他们肯定就会知道进山之后从北边绕行的胜算更大,如果后面的挑战队伍都跟神骑军一样从北边走,那么后面的每一场很可能都要在临时营区前战斗了。

营区前的战斗几乎用不上任何计谋,双方排兵布阵,拼的都是实打实的硬实力,不存在取巧的可能,若是这样,选将部队失败的可能将大大增加,毕竟还有三十多支军。

虽不是真刀真枪,可面对面拼到眼红的时候,有些人还是会下狠手,虽然不至于断胳膊断腿,闹出人命,可每拼一场还是会有人受伤,拼的场数多了,减员自然不会少,选将挑战的质量必然会降低。

若评判标准不变,对前边参战的队伍就很不公平,若调整标准,可能更不公平,甚至会引发难以收拾的争端,所以要想解决问题,还得选将部队自己想办法才行。

这几天杨丛义一直在想怎么堵住北边的窟窿,避免让挑战部队遭遇不到任何抵抗,就直接出现在选将部队营区前,要给从北边走的挑战部队增加挑战难度,好让选将部队能给他们多制造麻烦,只有他们经历的困难越多,最终挑出来的将校才会更优秀,如此才能对得起朝廷花的这一笔钱。

也许可以把北边的路截断几条,给挑战部队尽量少一些行军路线选择,给选将部队人为制造一些优势,毕竟选将主要考核的是挑战部队,又不是选将营自己。

整个山区的地形图,包括一些可以勉强行军的路,杨丛义基本已经记下来了,北边哪些路应该设置障碍,该好好想一想了。

“大人,有人找你。”

正在沉思的杨丛义被打断,抬眼一看,见是自己的近卫。

“什么人?”

“他说他是沈参军派来的,有东西要亲自交给大人。”

“让他进来。”

片刻之后,一个浑湿透的校尉出现在杨丛义面前。

“大人,这是沈参军让末将带给大人的东西。”

王全说着从怀里掏出一封密封好的信来,双手呈上。

杨丛义接过来看了看,但并没有打开,信封是油纸,里面的信应该没有打湿。

“沈参军还说了什么?”

“沈参军把信给末将的时候交代末将要亲手把信交给大人,如果见不到大人,就把信带回去。就这一句话。”

“好,回去吧。”

杨丛义心里微微一惊,选将营难道出了问题不成,沈缙派人送信还这般谨慎。

等王全离开,帐内无人之时,他迅速撕开信封,取出信来。

暗夜里依着火光将信看完,心里凉了半截。

沈缙在信中所写正是那晚陆游跟他透露的消息,还有他们二人对临安之事的猜想。

原以为朝廷花了这么大的代价,同意调动四十余支军参与选将,真是为了重塑大宋军队,重振军威,最后不过是梦一场,大宋军人的命运还是牢牢cāo)控在文官手中,依然让他们肆意践踏蹂躏,丝毫不给军队缓一口气的打算。

并且这次一石二鸟,军队成了绞索,成了玩物和陪衬,两方斗争之下,连主角都算不上了,沦为了纯粹的牺牲品。

也许在选将章程上递朝廷的那一刻起,有些事就已经注定了,有些人的命运就已经安排好了,还为他们挖好坑,设置好了陷阱,而他们还满怀希望,懵懂不知。

奔前忙后几个月的杨丛义便是其中一位,他以为只要能激发将士们的斗志,选出优秀的将领,在所有前来选将营的将士心里埋下一颗种子,大宋军队很快就能重整军威,但他想不到他的所有努力在别人眼中什么都不是,甚至还帮了他们。

在这个局里,军中几乎没有胜者,除了那些投靠文官的人,还有那些早已退出军中多年的将帅名宿,前司必然要整顿,它统管的各路军必然要整顿,作为*的选将营自然更讨不到任何好处。

也不知是普安郡王把选将营、前司坑了,还是选将营把普安郡王坑了,如今同在一个坑里,谁都爬不上去。

杨丛义将手里的信丢进了火中,一股青烟,化为灰烬。

之前还一心想着如何选出优秀的将校,如何为将来培养优秀的将领,现在他没有一点心,因为他们所有想要提高军队战力的努力,都是朝廷那帮掌权者不愿意看到的。

已经弱到军中尽是老弱病残,弱到各路军在编员额短缺严重,他们依然不愿意放过军队一马,势要将所有军队踩在脚下,势要将不如他们意的军队铲平,也许他们不想看到临安以外,有任何军队存在。

杨丛义很失望,但他能有什么办法,就连前司都指挥使大人都深陷局中,能不能自保都难说。

还有皇帝的养子普安郡王,空挂选将营主帅之名,招来一是非,拖无数人下水,如今在临安恐怕也是如坐针毡吧!

这一劫该怎么渡?

杨丛义走出营帐,在雨中望着漆黑的夜空。

第481章 应对之策

*一*下,连下**,选将**不得不中断,*仍然*有*的迹象。

在这几*里,不论是*里还是**的将士*都奉命*在营*,不得随*离营,更不能进*。

杨丛义在*里独自*了两*,想明*了一些事*,随后离*回到选将营。

一回到选将营,便*来陆**沈缙**选将之事。

“三十**禁*,到今*为止只有三**过实***,以*前的选将*度*,年前是不可能结束了。但选将的质*绝对不能降低,我们要延*选将时间了。”

“*,其实*要参*选将**的禁*不多,以我的了*来说,不会*过十*,只要**好起来,年前*该能结束。”

各路禁*的参**向,沈缙之前并*有机会跟杨丛义说明,听他这么一说,便赶紧***醒。

“有十*就已*很好了,以我在*里的观**验*,以后每一*进***的*伍进**费的时间会更多,一来一去,*本都要**以上,我们还是做好*备吧,况且现在的**也不好,这*也不**会下到几时才会罢休。”

杨丛义**一笑,说的很*,似乎他*已猜到选将*伍不多的问题。

沈缙不再说话,陆*也闭*不*。

“还有一件事要跟各路禁*强调,选将*有结束之前,任何人不得随*离营,如*有*违反*令,所在禁*取消所有补贴。”

“是,*。”

“陆参*,*粮好调*吗?选将营在义乌的时间要延*,将士们不能*有粮**,多*备一个*的*粮,朝廷给的粮*还不*,尽*多调*一些过来。”

“*,婺州各县能调*的粮*几乎都已*调到选将营,再调*去更*的州县,路上耗费的*粮不是小数*。”

陆*有些犹豫,就*前已*调到选将营*能*调*的粮**,整个选将营*到年底*多*问题,若要多筹*一个*粮*,运粮路上差不多*消耗一半。

“*关*,朝廷给的粮*还不*,只要都用在选将营里,再坚持半年都*问题。粮*就放*去筹*,有多*要多*,最好都*到义乌来。不过有一条要记住,账**万不要出错,要*得起我们自己审核,更要*得起殿前司审核。”

“我明*。”

“沈缙,来到选将营的各路禁*不要让他们整**着,该训*的还是要训*,不训*就*给他们些*粮,每*训**个时辰的,每人*粮两斤,*于三个时辰,就只给一斤*粮,*过*个时辰给三斤*粮。训*多,**饭,不训*就喝粥。不训*又想**饭的,*接赶出选将营,哪儿来的回哪儿去。”

杨丛义这话*,沈缙、陆*同时*了一惊,*底*上冒出一个疑问,*这是要做什么?

“既然来了,能不能选*的是他们本身的实*,实*不*,只能说他们之前下的功*不*,朝廷*这么多*给他们机会来选将营,要是在选将营几个**有**,朝廷这*不是*的冤枉了?”

杨丛义看出他们的疑问,*上做了*释*补充。

“*,这么做*适吗?会不会起**?一旦闹起来怎么*?”

沈缙在*中跟各路禁*接触较多,这次来选将营的很多*伍就是奉**或**之命来混那**贯补贴来的,要让他们每*训***个时辰,几乎不可能。

“告诉苏仲*潘*,各路禁*不想训*又不想离营,还不服选将营*理的,*事的,闹事的,都给我打到服为止!给他们的选择只有三个,要么好好训***饭,要么不训*喝粥,要么离营滚蛋。想离营的,别*了告诉他们,选将未结束离营,取消所有补贴,离营*粮也不会*放,都讨饭回*。”

沈缙、陆**人*里更惊,*这是不怕事*啊,*打起来,还不*了营!

“*,打不得吧,*十*禁*,两万多人,他们哪里打的过来,一旦打起来,营*不都要拆了?”

“怕什么,选将营背后*的是朝廷,他们还敢*不*。你明*就*告前来选将的各路禁*,选将营**是身份**的**宗***郡*,不*之后就会来到选将营。”

选将营**是**郡*,这个消**,谁还敢懈怠,估计*都要铆*劲的训*,就为在郡**前**脸,要是被郡*看上*,只消一句话,说不定就能*上出人头地、***!

沈缙、陆**人**相觑,*从*里回来,忽然来这*,*有**,他不明说,也不好追问。

“是,*,我明*一*就*。”

“我过几**回*里,选将营里的事就*给你们了,如*事出突然,不能自决,你们*人可*苏仲、潘*相*。”

“是,*。”

沈缙、陆*抬**是。

该说的事*说完,*人便*有多作**,很*从杨丛义的营*离*。

陆*跟着回到沈缙*中,他有些话,有些疑问,憋*里实在难受,得*个*,或是吐出来才好受。

“沈兄,你说杨*这是怎么了?为何会***故下这几*命令?”

“小弟也不是很*楚,我想*该还是前三*选将**不*如*吧,宣**、***、***,这三*禁****都跟*有些瓜葛,而他们的表现除了***,其他两*都很差。如*接下来进***的禁*还是这样,这次朝廷*的*就*是**了。*可能是担*选不出**的将校吧,要是从现在*始剩下的各路禁*好好训*,说不定还能*起他们的好**来,进*之后*得**也说不定。”

沈缙若有所*,他也不是很确定*这么做到底是要*什么,但*觉告诉他,肯定跟他前几**进*里的*有关,只是一时之间,他还不能想明*这些事跟临*之事有何关*。

“我觉得**该另有**,你说会不会跟临*之事有关?”

“临*?***有离*选将营了,他怎么会**临**生了什么。”

“沈兄你*了,**、李**邵*可都是上个*底才来义乌,他们*在*中,不可能不**一些事。”

“可临*那些事,有些是这个*初出的,他们怎么可能**。”

“沈兄有所不*,小弟再告诉你一个*。你可****有何背景,是何来历?他**是张俊的*,赋**近十年的张俊前不**官*师,朝廷整顿**,为何要给一个赋**十年的*人*官,这里*不会*有东*。”

“陆兄,你怎么会**这么多?”沈缙很是惊*。

“婺州**州话很多的,每次去*都要*小弟*,*的最多的就是朝中密事、轶事,还有一些官员的*事,想不听都不*。”

“小弟还*是羡*。不过话说回来,既然朝廷给张俊*官,那张俊*该就是跟给他*官的人*在一起,**作为他的内弟,为何要来选将营?这不是*事*事吗?”

“朝廷的事,*根错节,说不*楚。”

“*了,既然说不*楚,我们也就别*想了,还是把**代的事*好为*。陆兄还*吗?*事的话,小弟想*,理一理*路,毕竟**代的事做起来的都很棘*,出点差错都是**的麻烦。”

“嗯,沈兄先忙,小弟也要回去考虑考虑筹*粮*的事了。”

*人很*分*,各想各的事。

杨丛义在*中翻看几个*来的账*,稍有疑问,就会*接让*尘*释。

建营至今的所有账*都在*尘*中,每一笔*款是怎么*出去的,她很*楚,不*任何疑问,她能*上说*,还能从看似杂***的纸*中*出凭证。

*尘的账*虽然不规范,但好在很细,每一笔*出都有凭据,采*建营材料的,借用***产的,调*粮*的,采**盐柴*的,还有各*每隔半个**的粮*数*等,有些账*虽不是她*自审核,但都有营内的人签字确认,要么是沈缙,要么是陆*。

杨丛义对账*很*,朝廷的*绝对要*在实*,至*划拨到选将营来的*,每一笔都要*的**楚楚,*得起任何人来审*,选将营才会有转机。

有些**的冤枉,他**肚明,比如借地建营的*,*本不*两*亩*,县衙签*确定的数**过不*,既然把借地之事*给县衙*,这*怎么*,选将营自然不用*,因为他们要的是建营的地,衙*虚*了,自有衙**付,这不是他要考虑的问题,他只需要确*朝廷给的一**十万贯*,选将营*有贪*一*。

核对了整整两*,*尘做的账**有**的问题,除了陆*筹*的粮*。

当初婺州州衙不愿**运*粮*,就选了*中让*的**,比如他们*来三万*粮*,给他们三万***的凭证,这其中缺*不小。

第482章 选将重启

这个问题杨丛义也想过,他的决定是让陆游再去趟金华,让州府衙门把缺失的凭证补齐。

他相信婺州州衙一定不会推诿,账目凭证他们会做的清清楚楚,经得起任何人核查推敲。

除此之外,整个选将营的账目几乎就没有什么问题了,对选将营来说账目做的好不好不重要,细不细致才重要。

据杨丛义所知,绝大多数禁军的账目都是混乱的,一旦有人来查,理不清的,对不上的,直接一把火烧掉。

军中也没有几个读书人,真想找他们麻烦,他们会直接耍赖不承认。如果还有人要苛责,他们会直接来一句,有本事你派读书人来军中管账。

可读书人怎么会自降身份去军中,所以到最后也只能是不了了之,该乱的账目一样是乱的,朝廷里谁都知道军中贪腐严重,可就是查不清。

但选将营不一样,它是殿前司选将司设立,直接归属殿前司,朝廷拨付巨资,普安郡王任主帅,处处都彰显着它的特殊。

如今它身在漩涡最中心,若是账目杂乱,或者没有账目,一个“莫须有”就能把所有想牵着的人牵扯进去,首当其冲的就是杨丛义自己,谁让他是选将司副使,又以选将营副帅身份主持选将营一应事务。

只要账目不出错,选将营自己不贪污,朝廷的钱都花在该用的地方,即使他们派人来挖地三尺核查,也不能把选将营怎么样,身正不怕影子斜。

沈缙信中告诉杨丛义临安最近发生的一些大事,他放在心里了,虽然他知道朝中掌权者掀起波澜的最终目标是空挂选将营主帅的普安郡王,但他只是一个七品小官,能做的就只能是尽量不出差错,保自己一条命。

至于朝廷里的派系博弈,就等待最终的结果吧,同是皇帝的养子,唯二的大宋江山继承人之一,普安郡王不可能没有自己的支持力量。

雨还在下,短短几天,选将营里的气氛在逐渐变化,杨丛义感觉到了,但他无心细品,他要赶紧回到山里去,后面的挑战可能会很辛苦,他得跟罗聪、姚昶一起面对,给他们出出主意。

数十天后,雨终于停了,天空放晴。

又过了五天,选将营宣布选将挑战开始。

帅营议事厅里坐了十八路禁军主将,议事厅外还有十几个将校在恳求值守的禁军放他们进门。

“各位将军,你们还是回去吧,我们也是奉命行事,能不能进去不是我们说了算,得要参军同意才行。将军还是不要为难我们了!”

值守的禁军一遍遍跟他们说明原因,就是不让他们踏进议事厅。

“开始抽签!”

沈缙今天的话不多,宣布明天重启选将挑战之后,便马上开始抽签。

坐在第一位的一名将校迫不及待的山前,伸手入筐,迅速取出一个纸团,展开一看,颇为失望。

“备。”

“下一个。”

那将校摇头还没回到原位,旁边的将校便起身来到放着竹筐的桌案前。

只见那将校伸手在筐中搅动一番,而后挑出一个纸团,小心翼翼打开一看,脸上的神情马上变得沮丧。

“备。”

“下一个。”

第三个将校迅速上前,伸手随意拿出纸团,展开一看,喜上眉梢。

“战!我抽到了!”

沈缙接过来验看,确认无误之后,便重新折好。

“战或是不战?”

“战!天武军来了便要战!”

那将校声音高亢,目视沈缙,而后扫视厅中众人,似有炫耀之嫌。

“我代表选将营在此宣布,第四支进山挑战的禁军是天武军!今晚领取装备,明天卯时先将挑战正式开始!解散。”

“恭喜恭喜,此战一定能胜!”

“多谢各位将军相助,要是明天进山胜了这一场,肯定有大家的功劳!”

还未走出议事厅,一众将校便开始憧憬明天的挑战胜利。

他们确实值得憧憬,这些天一有时间一众将校便聚在一起,听三位已经进山挑战过的将校跟他们总结成败得失,众将从中学到不到东西,认为进山挑战的把握很足,是以今天才有抢着进山的架势。

要说他们真的学到什么,还真说不上,对他们启发最大的应该是神骑军进山后所用的不同寻常的行军方式,他们利用匪夷所思的行军,硬是让善于主动出击的选将部队退回营地防守,双方打起了阵地战。

在山里以无备打有备,他们真没有信心,但要是双方摆下阵势,他们获胜的机会将会大大增加。

前来参加选将的各路禁军对待选将挑战的态度已经变了,沈缙不知道该不该欢喜,一方面意味着选将挑战会更激烈更精彩,另一方面又意味着年前肯定不能结束了。

各路禁军态度改变是从他向各军主将宣布了几件事开始的,第一件事是迟迟没有露面的选将营主帅身份,第二件事是各军每天口粮多少全凭训练时间而定,第三件事是各军可以在未宣布选将结束前离开选将营,但离开的军队不会再有任何补贴,包括回去驻地路上所需的口粮。

即使之前有人想过离开,选将营第三事一宣布,直接就断了他们的退路,义乌离驻地几百上千里,没有钱没有粮食,他们怎么可能回的去。

四十一路禁军,包括早已失去选将资格的三路禁军在内,全都安安稳稳的留在了选将营,毕竟这里管吃管住,还有见到身份尊贵的郡王的机会,谁提前离开谁就是傻子,何况有些人来参加选将,还是带着混那五千贯补贴的命令。

散漫的军心渐渐聚拢起来了,接下来就是选将挑战的斗志问题,沈缙找到参加过挑战的宣威军、神骑军和龙骑军主将,让他们有时间就跟其他主将聊聊山里的具体遭遇,不要怕丢人,也许后面进山的军队更丢人。

三个主将心领神会,因为只有他们三支队伍进山挑战,所以其他人的目光才会盯在他们身上,编排他们的怪话,若是进山的队伍更多,失败的队伍更多,其他人的注意力自然就转移了。

从沈缙找他们谈过话之后,三人便时常找其他禁军主将谈论进山挑战的遭遇,以及他们总结出来的经验教训,并一再悔恨的说,要是再给他一次进山挑战的机会,一定能战胜选将部队!

各路禁军主将很快被勾起了进山挑战的心思,因为选将营的主帅是普安郡王,表现的足够好,才会有机会得到郡王的关注!

从那之后,各军日常训练时间越来越长,也越来越认真,他们想拼一把,挣个好名次,如此一来,得到郡王召见的机会也就更大。

第四支进山挑战的队伍离营了,前来送行人的有很多,天武军带着大家的祝福迅速开进山里。

以神骑军的战斗经历来说,往北边走获胜机会更大,于是天武军毫不犹豫直接转向北边山区,北部山区复杂的地形和各种岔路,对挑战队伍来说是最好的掩护,选将部队难以提前设置埋伏。

三天之后,天武军经过艰难行军,终于抵达选将部队附近,距离他们的临时营地只有五六里。

这一路上天武军不停的变换行军路线,半天一变,让对手无法提前在半路埋伏,这一决策十分成功,三天来他们从来没有见过选将部队的人。

“传令下去,原地休整一个时辰,埋锅造饭,吃饱喝足!”

天武军的将令很快传遍全军,疲惫不堪的士兵马上倒地休息,而担负生火做饭职责的火头军还得继续辛苦,他们得取水淘米、生火烧饭。

三天来,将士们没有吃过几顿热饭,这一仗能不能胜,就要看这一顿热饭能不能驱除将士们的疲惫,唤起他们的斗志,责任之重,可想而知。

天武军休整之地附近有一条小溪,水量不大,水中枯叶不少,看着不是很干净,一众淘米取水的士兵沿着小溪往上游走了十多丈远才找到一个小水潭,于是纷纷围在水潭两岸取水淘米,先来的先淘,后来的排队。

小半个时辰之后,各队火头军先后将饭烧熟,一锅锅白米饭,热气腾腾,香气四溢。

倒地休息的将士被米饭的香味吸引,纷纷睁开了眼睛,起身便朝饭锅围拢过来,迫不及待就想尝上一口。

作为禁军,自然不能乱哄哄抢饭吃,在选将营里这些天他们学了一些饭前规矩,首先要排队,其次要士兵在前,将官在后。

“开饭!”

将令一下,全军同时开饭!

五里之外,山路两旁的树林,静悄悄,听不见鸟叫,看不到兽影,毫无疑问,林子里面埋伏了不少人。

“将军,他们果然在那儿休整,淘米做饭了!”

“确定?”

“千真万确!属下在几丈之外,亲眼所见!”

“好!”

“兄弟们,不用埋伏了,我们去那山头上等他们!”

今天来接受挑战的是罗聪,他一声令下,将令传开,全军将士很快就从林中出来。

他们很快爬上半里外的山头,将整个山头牢牢占据。

第483章 关系拉近

选将部队在山头等待了大半个时辰,前方的探子忽来禀报敌情。

“将军,他们来了,离这儿不足两里。”

“传令下去,都亮出家伙来,把路封了!任何人不得通过!”

罗聪的将令一下,原本还躲躲藏藏的士兵全都露了头,在山上摆下阵型。

不久,便见山下不远处出现一队人影,那正是前来挑战的天武军。

来到山坡下的天武军也在第一时间发现了对方的身影,见他们已经占据有利地形,便马上命令部队停止前进。

此地距离选将营临时营地已经很近了,在这儿与对方决战也不是不行,虽然对方占据高地,以下攻上难度很大,但也不是不行。况且在山上林中拼斗,摆的阵型再好,一旦动起来手来都是摆设,很快就会乱成一团,失去布阵的优势。

最重要的,若是形成对峙,等到夜晚来临,黑暗之中双方混战,选将部队的优势将会荡然无存,只要有一定的运气,天武军想取胜,也不是不可能。

面对占据山头有利地形的选将部队,天武军主将很快想出对策,他决定原地防守,等对方下山攻击,或是等到天黑。

天武军的将令很快传达全军,各位就地布阵,组织防守反击。

山头上的选将部队不为所动,对方不上来,他们也不下去,两军隔着一面不算陡峭的山坡,形成了对峙的局面。

又过了大约一个时辰,罗聪忽然下令:全军下山,拿下天武军!

选将部队将士们眼见敌人就在面前,苦于听不到将令,早已心焦难耐,如今得到命令,犹如江河缺口,又如猛虎下山般冲向山下。

转瞬之间,全军逼近天武军五丈左右,再次与防守不出的天武军形成近距离对峙。

天武军将士个个脸色难看,面容痛苦扭曲。

“你们就别硬撑了,投降吧!投降了就给你们解药!”

罗聪笑盈盈的提枪上前,朝对面的禁军主将高声言道。

“休想!天武军绝不投降!”

“好啊,那兄弟们就看着你们拉裤子。”

“想不到选将部队如此卑鄙无耻,会用这种下三滥手段,真是让人不齿!”

“自古兵不厌诈,用兵之道重在胜,仗赢不了,人都死了,哪儿还哪有君子或小人。还是投降吧,你看看,手下的兄弟们都撑不住了。”

“不可能,天武军绝不投降!”

罗聪不再说话,提枪站在阵前,静静的看着对方。

一刻钟之后,天武军主将开口了。

“我们投降!投降!”

痛苦不堪的天武军将士一听到主将投降,如蒙大赦一般,纷纷丢下手里的兵刃。

“早投降不就早轻松了。兄弟们,后撤三十丈!”

罗聪一声令下,全军后撤。

天武军将士不等命令,轰然四散,直奔入林。

顷刻之间,只听“噗噗”声响,臭气四溢,弥漫林间半里方圆。

天武军艰难行军至此,就在马上进行决战之前,刚一对峙便直接投降,败的实在突然,将士们喝着选将部队熬煮的药,心里很是不服。

但败了就是败,他们终究还是不敌计谋。

“杨副使,水里下药过分了吧,你看看闹成什么样子了?”

李将军、邵将军跟在天武军身后,他们也跟天武军一样中招了,吃坏了肚子。

“将军恕罪,下官不知他们放的药会这么重。原本的计划只是下点药,闹一个时辰肚子,短时间失去战斗力就行,谁知他们会没轻没重。下官一定会责罚他们!”

杨丛义也有些无奈,评判组的后勤保障是怎么搞的,竟然也会中招,让两位将军难堪。

“好了,这也怪不得杨副使和选将营。我们这一辈子打过多少次仗,什么场面没见过,水里投毒,粮食里藏毒,见得多了,一点泻药,算不得多严重。”

章大人赶紧站出来打圆场,化解双方的尴尬与难堪。

“李将军、邵将军,这一路进山辛苦,你们就在山里多住两天吧,山里景色还不错,正好散散心。”

选将营里的事还得几位评判帮衬,现在是非常时期,得罪不得。

“在山里住几天吧,别的不说,山里的野味还真是不错,住几天,陪我打打猎,如何?”

章大人开口邀请,山里清静倒是清静,就是特别无聊,一旦闲下来,唯一能做的就是打猎,打打野兔,射几只山雀。

“行,那我们就陪章大人在山里呆几天。”

李将军和邵将军目光一碰,便应了下来。

下药过重的罗聪部一众将校、校尉,当着选将营部队和天武军,以及几位上官的面承认错误,检讨自身,赢的天武军和两位将军谅解之后,下药之事方才揭了过去。

天武军在山里整整休整了三天,将士们的身子才完全好转,离营出山。

而杨丛义这几天没有闲着,每天都在陪章大人和李、邵两位将军打猎。

由于杨丛义很会打猎,几天相处下来,跟两位将军的关系很快改善,并得到进一步发展,休息之时,还能跟他们一起聊聊十几二十几年前的一场场宋金大战。

两位将军都是军中现存不多的名将,二十多年来,每个人都经历过无数次精彩的战斗,听到他们讲述的每一场战斗,杨丛义无不发出由衷的赞叹。

他赞叹的越多,二人讲述的也就越多,几乎从他们从军之初,一直讲到了宋金议和之前。从他们时而放光、时而灰暗的眼神,与时而激动、时而落寞的讲述语气,杨丛义似乎看到他们所经历的十几年宋金之战。

宋金之战的结局不是他们想要的,虽然他们没有明说,但这是杨丛义听到他们的讲述之后得出的结论,他认为这个结论八九不离十。

宋金议和,隔淮河而治,不是两位将军想要的结果。

因为他们出生的地方,如今全都被金人占据,他们的亲人几乎全都死在金人手中。

李将军比起邵将军还是幸运的,至少北方陷落时,他娘子安然无恙的活着,后来还冒着被朝廷治罪的风险,悄悄从北方接回了娘子,而邵将军留在北方的一家老小,踪迹全无。

他们与金人流血拼斗十几年,与其说是收复故土,不如说是想回故土看看,找一找亲人,或是收尸安墓。

山里几天过的很愉快,等两位将军离开时,杨丛义几乎已经成了他们的子侄晚辈,毕竟大宋军中像他这样年纪轻轻就能担起重任的后进之人不多了,在他们看来,杨丛义绝对值得栽培。

天武军带着失败回到选将营之后,他们在山里的遭遇自然少不了一些人的嘲笑,但选将挑战未受影响,当天便继续进行。

第五支挑战的禁军进山了,他们跟天武军选择了几乎同样的行军路线,只是在最后十几里做了调整。

这一路他们没有遭遇埋伏,但他们也不敢大意,最后的十多里小心翼翼,但结果他们还是中了计。

等他们走到距离选将营地只有四五里远时,前边狭窄的小路被乱石横木挡住了,正当他们全力清理时,选将部队从他们身后出现了,直接将他们围在原地。

一场突然的遭遇,他们几乎没有还手之力,很快败下阵来。

入山第四天,第五支挑战部队,全军覆没。

消息随着败军回到选将营,再一次引发尚未挑战的各军激烈谈论,围绕如何赢得这场挑战,直到第六支禁军进山,依然没有结束。

第六支队伍充分吸取前边五支队伍失败的教训,把行军速度一再降低,在北部山区一再变换路线,每次扎营休整之前必要查探方圆五里是否有敌情,派出去的哨探整整有一队人,力争做到行军路上万无一失,不被对手突然包围。

这一对策颇有成效,任何提前的部署,都经不住几十个哨探的排查刺探,选将部队从始至终没有进入挑战部队五里之内。

当罗聪发现挑战部队的策略之后,便让他的部队退回到选将营地,只派出了十几名探子日夜监视对方的行踪,以防他们突然加速,直奔营地老巢。

九天后,挑战部队慢悠悠来到选将营区两里之外摆下阵势,将士们精力充沛,这一战他们志在必得。

可还没等他们双方开始交战,评判组便突然出现在两军阵前。

面对充满疑惑的两军主将,李将军代表评判组当场宣布:挑战部队挑战失败!

评判组给出的解释是他们就行军速度太慢,原本四天就能走完的路程,他们却走了九天,浪费浪费粮饷,延误战机。

评判组做出的评判,没人敢反驳。

这支失败的禁军回到选将营后,他们的经历马上又引起了各路禁军大讨论,显然拖延时间,龟速行军不被允许,只能尝试其他办法了。

此后又有多支禁军进山挑战,但他们无一例外全都输了,没有人真正赢得挑战,即使他们有部队冲到选将部队零时营区前。

在选将挑战中,冬月过去了,腊月也很快过完。

</br>

</br>

第484章 御史中丞

春节,整个选将营休息三天,选将挑战暂停,所有人过了个热热闹闹的年。

绍兴二十二年的新年,评判组的章大人、李将军和邵将军都没有离开,甚至没有离开选将营。

而万众期待的选将营主帅普安郡王,也一直没有出现,杨丛义偶尔跟章大人和两位将军聊起此事来,他们都不愿多说。

自从评判组三人来到选将营之后,杨丛义再也没有接到殿前司传来的任何消息,而他在年前给殿前司送回去了一封信,解释了选将迟迟没有结束的原因,一是这次前来参加选将的禁军实在太多,二是天气不好,下雨时间太长,严重影响了选将进程。

三天年休息结束,选将挑战继续。

应将士们的要求,元宵节全营将士又休息三天。

过完节,选将营里还有十支禁军等待挑战,根据各路禁军挑战所需平均时间来推算,等挑战结束怎么也得到三月了,这个时间大大超出绝大部分人的预期,有些差事不得不重新布置。

首先借地的钱得第一时间发放到百姓手中,当然具体发放县衙乐意代劳,不用选将营操心。

然后就是粮草物资的筹集,这个重担压在陆游身上,他不得不一趟趟游走于婺州州衙与衢州州衙之间,两个地方是距离选将营最近的产粮重地,衢州在婺州西边,两州之间有一条江相连,粮食运输还算简单,自然是除婺州之外筹集粮草的不二之选。

两万多人的口粮消耗很快,特别是各路禁军每天拼命训练六七个时辰以后,粮食消耗大幅增加。好在朝廷拨付选将营的款项不少,只要五十万贯实物都用在实处,全军吃到六月也不是不可能。

元宵节后又是一场五六天的阴雨,等到天晴,选将挑战才继续进行。

时间转眼来到二月底,义乌选将营,各路禁军在营房前的空地山满头大汗的训练,两万人声势浩大,热火朝天。

其中一路禁军训练许久之后,一声将令,将士们原地坐下,喝水休息。

片刻之后,忽然唱起雄壮的军歌:“君不见,汉终军,弱冠系虏请长缨;君不见,班定远,绝域轻骑催战云!男儿应是重危行,岂让儒冠误此生?况乃国危若累卵,羽檄争驰无少停!弃我昔时笔,着我战时衿,一呼同志逾十万,高唱战歌齐从军。齐从军,净胡尘,誓扫匈奴不顾身!”

他们的歌声刚落,整个选将营里此起彼伏接连响起更为雄壮浑厚的歌声:“君不见,汉终军,弱冠系虏请长缨;君不见,班定远,绝域轻骑催战云!男儿应是重危行,岂让儒冠误此生?况乃国危若累卵,羽檄争驰无少停!弃我昔时笔,着我战时衿”

歌声一遍又一遍循环,后来整个营区数万人唱成了一个声音,声震四野山林,冲破云霄天空。

刚刚进入选将营的一路人马顿时被眼前的景象震撼,大热天的身子发冷,久久说不出话来。

他们骑着马,乘着车,在心灵的震撼中从四十路放声歌唱的禁军队伍身前走过,直到走到帅营,耳边歌声才逐渐止歇、散去。

帅营一个较小的议事厅内,此刻有五人分坐左右,除沈缙、陆游外,还有三人,他们便是不久前入营的朝廷官员。

这三人中有一人身着紫衣,腰挂金鱼袋,年纪六十上下,身材消瘦,落坐正中首位。

另有两人皆是身着红衣,一人四十岁上下,一人五十余岁,二人脸上神情十分严肃。

“介绍一下,本官乃御史中丞姓章名复,这位是左司郎中人黄大人,这位是右司郎中李大人。本官三人奉朝廷差遣来婺州选将营办差,你们要好好配合!”

身在正位的紫衣官员章复先将自己与同行的两位官员简单介绍给沈缙、陆游两人,而后话头一转,说明来意。

“是,大人,我们一定全力配合。”

沈缙抬手应是,恭恭敬敬。

他与陆游虽同为参军,但由于他一直在选将营里主持诸类杂事,跟随杨丛义的时间也长,所以杨丛义不在选将营时,拿主意的其实就是他,代表选将营的也是他,此时自然也由他出面答话。

“先介绍一下,你二人是何身份,哪位是选将司副使兼婺州选将营副统帅杨丛义?”

章复初见沈、陆二人年轻,从他们的衣着看,似乎身上没有功名,从二人回话语气来看,似乎又代表了选将营,心下不由得起了狐疑。

“回大人,杨副使目前不在选将营,他在几十里外的山里组织选将挑战,已经一个多月没有出山了。小人沈缙,现任选将营参军,负责选将营日常事务。”

沈缙恭敬答完,微微扭头瞄了一眼陆游。

陆游赶紧答道:“小人姓陆名游,受杨副使相邀任选将营参军,主要负责筹集选将营粮草和后勤物资供给。”

“哦。你二人任职选将营参军之前,在朝廷可有差遣或功名?”

章复没有放下杨丛义的去向问题,转而探究沈、陆两人的身份。

沈缙马上恭声答道:“小人本是太学生,绍兴十八年参加省试落榜,正值朝廷筹备远洋回易,小人受杨副使邀请任职宣威军参军,参与督造回易船队护卫军宣威军,后随船队出海,绍兴二十年七月随回易船队回到临安,之后便在临安准备二十一年的科举,去年再次落榜,六月再受杨副使邀请任职选将营参军。小人尚无功名在身。”

话音一落,陆游接道:“小人绍兴山阴人士,祖父陆佃,师从王文公,官至尚书右丞,家父陆宰,绍兴初年曾任临安知府。小人此前一直在山阴老家读书,未曾参加科举考试,并无功名在身。”

“原来是陆贤侄,符钧兄进来可好?”

听沈缙的介绍,章复心里原本有些不耐烦,可一听到陆游的话,脸上顿时变了颜色。

“家父已经去世三年多了。”

陆游脸上神色顿时黯然下来。

“符钧兄去了?”章复大惊。

继而沉痛的说道:“符钧兄啊,不料当日一别,竟成永诀!我早该去山阴看你才对啊!”

议事厅中原本紧张的气氛,忽然怪异起来。

片刻沉默之后,章复看着陆游道:“贤侄节哀,符钧兄不在了,往后的路得你自己好好走,可别走上歪路。”

“是,多谢大人教训!”陆游抬手道谢,语气恭敬。

“沈缙,你既是太学生,想来你父母爹娘也不是普通百姓,是何来历,可以提前说清楚。”

心下一动,章复转而看向旁边坐着的沈缙。

沈缙随即回道:“小人家父沈冲,早年曾荫补过两年县丞,后辞官回乡,未再入仕。祖父沈括,号梦溪丈人,仁宗朝嘉佑八年进士及第,曾知延州兼任鄜延路经略安抚使,晚年移居润州,隐居梦溪院,研究学问,著有《梦溪笔谈》一书。小人不才,两试科举未中。”

“原来是梦溪丈人的后人!”章复又是一惊。

沈括之名他原本并不是很了解,可几年之前临安城里忽然刮起一阵风来,满临安城的读书人都在找一部叫作《梦溪笔谈》的书,他也有好奇之心,便命人找来一部翻看了一下,发现书中内容庞杂无比,细细一想便能知道作者身份非同凡响,细究之下才了解了梦溪丈人的事迹生平,顿起仰慕之心。

一个选将营竟然有两位来历非凡的青年才俊任职参军,这实在令他感到意外,心中不由的多了几分顾虑。

“两位贤侄出身书香门第,一个在太学读书求学,一个家里藏书无数,前程远大,为何会到军中担任参军之职,与这些军伍之人走在一起?”

两个大好青年深陷此等漩涡,实在令章复心痛不已。

“大人有所不知,杨副使本是武学出身,由于当年在武学表现优异,被朝廷提前授予官职,负责督造百艘远洋大船、随行人员达七八千人的回易船队,杨副使邀请小人任职参军,协助督造宣威军时,正值小人落榜,不想回乡,在临安又无处落脚,听说海外的世界广阔无边,国家林立,便应了杨副使的邀请。几年相处下来,杨副使待小人很好,不摆官威,平易近人。因此去年再邀小人任职选将营参军,小人就没有拒绝。”

沈缙说完,章复未做评价,转而问陆游:“你呢,因何入了选将营?”

陆游答道:“小人与杨副使相识很早,好像是在绍兴十八年五月,家父去世前一个月,也是路上偶遇,那时他便跟小人说过远洋回易之事,邀请小人加入,由于小人家中俗事缠身便没有同意同行。直到去年六月,家父三年孝期结束,小人方才离开山阴,打算到临安准备一番,求取功名,刚好又在半路遇到杨副使从泉州返回临安,便结伴同赴临安,一路上相谈甚欢,小人对杨副使广博的见识颇为佩服。因此,七月初邀请小人任职选将营参军时,小人便一口答应下来。”

第485章 问话

章复听完二人的解释,也不好指责他们,年轻人一时意气,被所谓的交情蒙蔽,走了几步歪路实属正常。

好在他二人现在并无功名在身,若是牵扯不深,问题不大,放他们一马也不是不行。

稍作思虑,章复说道:“既然你们是受邀前来选将营的,身上又无功名,想必军中诸事你们也所知不多,你们还是尽快派人把杨丛义找出来,由他当面回话。”

一听此话,沈缙却道:“不知大人所问何事?小人去年七月是与杨副使一同来的选将营,从选将营筹备至今,许多事小人都有参与。杨副使多数时间在山里组织实战选将,并不在营中,选将营日常事务以及与前来选将的各路禁军之间的协调都是小人与陆参军在做,杨副使对目前选将营事务所知可能并不比我二人多。”

说完看了一眼陆游,不知他心中在作何打算。

章复脸色微寒,对沈缙顿时有几分不喜,原本以为他是梦溪丈人之后,高看他一分,有意放他们一马,不想却是如此的不识时务。

“选将营之事,你等自然脱不开关系,可有些事不是你们能担得起来的。限期一天之内,让杨丛义前来回话!”

章复马上收起了方才还温暖如春的和蔼之情,语气生冷。

“山里方圆几十里,山路难行,杨副使在山里组织选将其实就是在山里四处奔波,并没有固定的住所,要想找到他并不轻松,一天时间远远不够,望大人宽限几天。几位大人先在营中住下,我们马上派人进山寻找杨副使,让他马上回营,前来面见大人。”

沈缙起身回话,他是白身,方才章复看在他祖父的情分上以侄相称,现在情分已失,平起平坐便不可能了。

章复目光一冷,正要回绝,却见陆游也站起身来,话到嘴边生生咽下,转而问道:“陆贤侄有何话说?”

只听陆游道:“大人,沈参军所言不虚,选将营眼下有四十支从各地赶来参与选将的禁军,他们进山进行选将挑战的时间平均都在八天左右,即使昼夜不停,从选将营到山里的临时营地也要两天两夜,一来一回就要四天四夜,大人限期一天,实在找不到杨副使,他也回不来选将营,望大人再宽限三天,我们马上派人进山找回杨副使。”

沈缙家中几十年无人为官,根基已失,可以不必顾虑,但陆游不同,他爹做过临安知府,况且陆家藏书天下闻名,在江南士子心中地位不同凡响,朝中也多有故旧之人,根基颇深,再说谁知他日后不能金榜题名走上仕途,他家的面子不能不给。

章复脑中念头闪动,马上回道:“好,那便以陆贤侄所言,再宽限三天,限期四天之内让杨丛义前来回话!”

“多谢大人体谅,小人这就去办!”

沈缙抱拳向三名服朱衣紫的官员施礼,而后转身出了议事厅。

等沈缙离开,章复说道:“陆贤侄,我们此来婺州别无他事,就是有些流言要来求证。接下来的问话,你知道的如实回答,不清楚的,知道多少就说多少,听明白了吗?”

“明白。大人有话只管问便是。”

陆游施行站定,目视前方,毫无躲闪之意。

“你可知选将营主帅是谁?”

“知道,普安郡王。”

“何时知道的?可曾见过?”

“来到义乌选将营之后才听杨副使说起,主帅从来没在选将营露面,不曾见过。”

“选将营里有谁见过普安郡王,你可知道?”

“不知。据我所知,选将营里应该无人见过。选将营里除了杨副使是朝廷命官,在临安任职,小人和沈参军在临安住过一段时间,其他人常年驻守在外地,都没有机会去临安,应当不曾见过普安郡王的面。”

“你怎知普安郡王住在临安?”

“大人,郡王身份尊贵,皇亲国戚,不住临安住哪里?”

“普安郡王多大年纪,你可知道?”

“不知,未曾听说。”

“离开临安之前,杨丛义可曾见过普安郡王?”

“小人不知。据我所知,杨副使也只知道普安郡王之名,所知晓的也仅限与此。”

“选将营立在这里大半年了,一直没有主帅,没人觉得奇怪吗?”

“大人,建营之初我们就知道选将营主帅是普安郡王,郡王身份尊贵怎么可能亲自来到乌烟瘴气的军伍之中,他不过是空挂个名号而已,全营上下都是知道的。要是郡王以尊贵之躯亲入选将营,自然是全营上下的荣幸,如果郡王自始至终都没出现,在我们看来也是正常的。是以并不觉得奇怪。”

“临安给杨丛义送过多少封信,传递过多少命令,你知道吗?”

“多的不知道,只听说过殿前司给杨副使来过一封关于普安郡王行期的信,那还是在去年九月中旬左右,据杨副使说,殿前司来信告诉他,普安郡王可能会提前来婺州选将营,收到消息以后,全营将士便把大部分精力放到修建帅营上来,想在普安郡王来婺州之前,先将帅营建好。这是我唯一一次听说的临安来信。”

“去年十月,从临安来了三人进入选将营,至今没有离开,可有此事?”

“是,一位是章大人,一位李将军,一位邵将军。”

“他三人所来何事?贤侄与他们可熟悉?”

“选将营选拔将校是通过实战挑战之法,需要战阵经验丰富的将军分辨优劣成败,他们是殿前司派来协助选将的实战评判。章大人与两位将军在选将营里地位较高,除非他们主动找,不然我们很少去打扰,跟他们交流不多,只知姓,不知名,说不上熟悉。”

“好了,接下里说说你在选将营里所负责的差事吧。”

“我在选将营主要负责筹集粮草,采购建营所需的竹木砖石等物资,也招募工匠民力。”

“贤侄半年来筹集了多少粮草、采购了多少竹木砖石,征召多少工匠民力,可有详细账目?”

“有账目,选将营有人专管账目,进出的钱财物资都有记录。是否需要送过来,让大人过目?”

“既有账目,便送来让左司黄大人看看。”

“几位大人稍等。”

陆游施礼之后,快步出了议事厅。

刚到厅外便见沈缙回转。

“陆兄行色匆匆,是要去哪儿?”

“几位大人要看选将营账目,让我去取。”

二人擦身而过,未做片刻停留。

沈缙回到议事厅,抬手回道:“大人,小人已经派人进山寻找杨副使,如果顺利,四天之内就能回来。”

“方才你说你在选将营负责协调各路禁军,我且问你,选将营内的各路禁军是否都有名册,入营之时是否一一查验,有无冒充?”

“大人,选将司的选将召集令说的清楚,各路前来参加选将的禁军必须是完整的一指挥兵力,人人都要编造在册,不然取消选将资格。各路禁军在进入选将营之前,选将营就对每一路禁军仔细查验过,各军都有名册,各军将士也都登记在册。”

“李大人,军中之事你比较熟悉,你怎么看?”

章复一转,看向旁边的一名红衣官员。有司郎中李大人。

李大人开口道:“既然有名册,那就把各军名册拿来。还有,各军粮草支度都应该登记造册,若有账目,一并拿来,若没有账目,便已焚毁账目论处。你可明白?”

“小人明白,这就去取来给大人查验过目。”

刚刚回来不久的沈缙再次离开议事厅,也去寻找名册和账目。

等厅内无人,章复忽向另外两人道:“黄大人、李大人,这选将营给你们的感觉如何?”

二人不知章复此问何意。

李大人当先回道:“选将营与下官去过的所有军营都不相同,此地规划修建的很整齐,临河建校场,依山修营房,各路将士训练井然有序,士气高昂,比一些所谓的劲锐军队还要好上不少。不过总体看来,选将营里少了点军营该有的味道,少了些军中应有的气息。”

黄大人道:“从表面上看,眼下还看不出什么来。朝廷给了这么大一笔钱款,四十多支禁军,两万多人,不可能没有问题。以下官所见,这里的问题恐怕还不小。这么大一摊子事,仅凭调入殿前司兵案几个月的小秘书,外加两个年纪轻轻的书生,他们自己就能办成眼前这等大事,两位大人信吗?不管你们信不信,反正下官不信。选将营里的事情一定不简单,也许把账目看过一遍,里面有什么问题自然就显露出来了。”

“那你们再说说,选将营能有目前这等景象,是与普安郡王的关系更大,还是跟殿前司的关系更深?”

章复此问一出口,厅中马上沉默。

他们三人是朝中争吵许久才定下来的按察选将营人选,本来就有互相牵制、制衡监督之意,章复是御史中丞,此问涉及普安郡王和皇帝十分信任的杨国公,自然不能随意开口,授人以柄。

第486章 伤心处

朝廷从临安派来按察使的消息,很快在整个选将营中传开。

不明所以的各军将士对此议论纷纷,都不得要领。

但很快他们就明白了,按察使此来选将营竟是针对他们,来到选将营的四十一路禁军。

每支禁军主将无一例外,两天之内接连被传唤到帅营,朝廷派来的三名按察使高官轮番发问。

从他们在驻地接到选将召集令问到各军参加选将的将校挑选,再问到从驻地到婺州选将营一路行程、吃喝供给,继而问到他们在选将营里的生活、训练,及时选将挑战,还有粮草领取供应问题,一条条,事无巨细,全部有随行吏员记录在册,各军主将画押按上指印,传唤才算结束。

传唤完各军主将,而后三名按察使又随机进入各军营区,依名册随机点兵十名。

两天忙完,三名按察使再一次监督核对选将营全部账目,但有疑问便记录在册,等杨丛义回来解释。

第四天,杨丛义终于从山中匆匆返回选将营,来不及梳洗,只换了件干净的外衫便前来帅营拜见临安来的三名按察使。

“下官殿前司选将司副使兼选将营副帅杨丛义见过三位按察使大人,下官久在山中,未能远迎,还请三位大人恕罪!”

杨丛义站在章复等三名朝中官员面前,抬手施礼,十分恭敬。

三人看着杨丛义一身怪异的衣着和风尘仆仆略显疲惫的神情,心中各有心思。

“杨丛义,我们来选将营等你四天了,也不在乎多等你一个时辰。你蓬头垢面,破靴粘泥,是为了诉苦,还是显摆你一心为公?收起你的把戏,不必在我们面前惺惺作态!”

章复根本不吃这一套,只看一眼,他便认定杨丛义是在诉苦做戏、装可怜,他平生最讨厌这类人,是以直接无情拆穿。

李大人和黄大人看了看杨丛义,没有开口。

“大人恕罪!既然大人见不得下官这般模样,容下官回营收拾干净,再来见过三位大人。”

对方是紫衣高官,位高权重,杨丛义哪里敢反驳,说他是惺惺作态,那便是惺惺作态。

“堂堂朝廷命官,状若沿街行乞之人,成何体统!速去换了!”

章复转眼不看。

杨丛义抬手应了一声,迅速离去。

“真实岂有此理!”

章复望向杨丛义离开的门口,面露鄙夷之色,义愤填膺。

“大人恐怕是误会了,他这幅模样经历的风吹日晒不会少于五个月,装是装不出来的。他全身上下唯一干净的东西,应该就是那件外衫了。”

李大人有些看不过去,不由得开口为杨丛义辩解一二。

“哦,李大人以为杨丛义刚才不是乔装打扮?”

章复转头看着李大人,有质疑之意。

“大人误会了,下官也是以常理推知。下官早年做过县尉,有一年天灾连连,盗贼四起,一伙盗贼胆大包天,竟然跑到城中杀人夺货,伤数十条人命,而后跑进了深山,县衙久久不能破案,影响十分恶劣,州府便下了严令,限期三个月必须把那伙凶手捉拿归案,否则一应县官全部去职。在巨大的压力下,下官不得不亲自带捕手进山,历时两个多月,几乎跑遍了那片大山,终于找到贼巢,把他们捉拿归案。下官还记得,当日我们回到城中竟然被当做乞丐流民,回到衙门口还被值班的衙役拦住盘问许久,更别说闻讯而来的知县大人,我不开口,他根本就认不出我来。刚才那杨丛义虽不及下官当年那般狼狈不堪,但也是做假做不出来的。”

李大人回忆起往昔,眼中泛起别样的光芒。

“若果真如此,那就是老朽眼拙了。”

章复虽然还有怀疑,但心里其实已经相信了大半。

他举杯喝茶,左右司两位郎中继续查看核对杂乱的账目。

“下官杨丛义,见过三位按察使大人!”

大半个时辰过后,杨丛义再次前来拜会。

只见他穿着一身清洗干净的素色衣裳,头发也梳洗整齐束于头顶,只是那一张脸,虽然刮去了胡须,依旧泛着泥土的颜色,没能洗干净。

“杨丛义,本官等你多时了。”

章复仔细盯着杨丛义看了又看,终于承认之前是错怪他了,但他贵为御史中丞,怎么可能给芝麻小官认错赔罪,不继续追究便是他的大幸。

“大人恕罪,这几天山里正好有选将队伍在进行选将挑战,双方交战地点离山里临时营地较远,耽误了大人的宝贵时间,下官知罪!甘愿领受责罚!”

杨丛义十分谨慎恭敬,对面三人都是能上朝,能见到皇帝的人,身份地位,不知比他高到哪里去了,眼下非常时期,他哪敢不谨慎。

“本官可没有权力责罚你,也不会因此事责罚于你。你是选将营副帅,一力主持选将营诸事,是吗?”

章复不再纠缠等了多久的问题,直入主题。

“是。下官是殿前司选将司副使,原本选将换官就是殿前司兵案的职责,一向由殿前司独自操办,可这次选将跟以往不同,以实战挑战的方式进行,要将四十多支禁军集合于一处,人员众多,由于此事特殊,朝廷就任命普安郡王为选将营统帅,下官为副帅,由下官具体督造选将营,组织选将诸事。在离开临安之前,殿前司都指挥使杨大人告诉下官,按以往规矩,普安郡王只是挂名主帅,他不会插手选将营任何事务,如果他愿意,并且朝廷同意,他可能会到选将营看一眼,如果他不愿意离开临安,就自然不会出现在选将营,所以选将营的事还是由殿前司负责,具体有朝廷专门临时设立的选将司主持,选将司正是由殿前司都指挥使杨大人兼任,副使由下官担任,而都指挥使杨大人重任在身,不能离开临安,因此婺州选将营一应事务其实是由下官做主。来到义乌七个月,下官未敢有丝毫松懈,一心一意,全部心思都在朝廷组织的这次选将上,不敢说辛苦,下官只想为朝廷、为大宋选出优秀的、有栽培潜力的青年将校,完成朝廷交给下官的差事。下官自知能力有限,来到义乌以后只能埋头苦干,拼命硬干,不求有功,只求能不负朝廷所望,不辜负皇上、朝廷苦心拿出来的这笔巨款!”

杨丛义说着说着,眼中竟流下泪来,这几个月实在有些心力交瘁,满腹委屈竟然在三位临安来的按察使面前喷涌而出。

他这一番独白,让三位大人十分意外,他们看到了他从内而外流露出来的无限委屈与焦虑,似乎也看到了他半年来的不容易。

山里如何,三位大人看不到,但选将营里四十路禁军日日训练,就算他们来到选将营按察,将士们的训练也不曾有一个时辰中断,这比驻守各地的禁军不知强上多少倍,朝廷和皇上拨付的钱粮,目前看来确实有一部分用在了实处,没有浪费。

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

见杨丛义忍不住流下泪来,三位大人便没有继续发问,等待对方稳定情绪。

杨丛义抬起衣袖擦去脸上的泪水,很快调整好心情。

“三位大人还有什么问题只管问,下官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全力配合三位大人。”

“好,既然你刚才说到皇上和朝廷拨付的钱粮,那我便要问问你,你明知国库空虚,朝廷财政困难,选将营的款项还要皇上从内库拨付,那你为何铺张浪费十六万贯之巨,这笔钱到底流进谁的口袋?”

黄大人手拿账册,当即发问。

“下官不知大人所说的浪费十六万贯是指哪笔开销?”

“借地的钱和安置钱。这笔钱到底谁收了,你得跟我们交代清楚。”

“大人,这笔钱已经发放到村民手中。帅营所在的这块地方叫江口村,之前住有一百二十多人,选将营出钱借了他们的田地,才在这儿修建了帅营、营房和校场。”

“借地?你奉朝廷之命督造选将营,此乃朝廷大事,谁的土地你用不得,何须出钱借用?”

“大人,选将营确实是朝廷大事,但选将营来到义乌没有任何根基,如果蛮横征用百姓数代以来赖以活命的田地,恐怕不等选将营建成,就会激起流民暴动。况且建造选将营所需的土地很广阔,占用的田地民宅很多,涉及的百姓达到数千人,加上他们的亲族,人数更是无法估计,若暴力蛮干,选将营根本就建不起来,更不会有现在的景象。大人看到的校场和营房,半年前都是当地百姓赖以生存的田地和遮风避雨的房屋。”

黄大人无力反驳,若强行驱赶数千人,还真是什么事都会发生。

“就这么些地,千余百姓,那也不至于要用十六万贯。”

章复马上提出疑问,千余人,平均每人一百多贯,确实离谱。

“且听下官跟诸位大人算笔账,若不是合情合理,下官甘愿领罪!”

第487章 合情合理

“好,你且说来听听。若不能自圆其说,当治你贪污之罪!”

章复盯着杨丛义,眼神凌厉,似乎要看透他内心的秘密。

理了理思绪,只听杨丛义缓缓说道:“义乌地处江南,日照充足,水量丰富,粮食普遍一年种两季,每年两轮收成。而耕地又分水田和旱田,一亩水田一年可收稻米十担左右,一亩旱田一年可收谷物六担左右,此地在河流两岸,旱田极少,选将营借用的近三千亩田地绝大部分都是肥沃的水田,选将营从去年七月借地至今,前后要耽误百姓三千亩田两季收成,也就是一整年收成,一亩田按每年收稻米十担算,三千亩田一年就要少产稻米三万担,而稻米的价钱是两贯钱一担,三千亩田一年便要少收六万贯钱。这六万贯钱按借用田地多寡分给借地百姓,让他们在失去田地时也能拿钱买粮活下去,不知诸位大人以为这么做是否符合情理?”

三位大人中除了左司郎中黄大人,其他两人不种田,也不会亲自去买米,自然不知道田产几何,米值几文,他们是聪明人不会不懂装懂。

于是只有黄大人微微点头道:“现在是二月,选将营还没有把田还给百姓的迹象,上半年便种不了稻子,你算借田一年也算合理。不过一亩水田一年能产稻米十担?据本官所知没这么多吧!”

“我们都知道山有高低,田分肥瘦,以肥瘦不同产出不同,田分上中下三等,不同等级的田每年产出的谷物多少不同,朝廷根据田地好坏不同分别征收田税,而选将营借用的这些百姓自有田地在税册上几乎都是上等田,我们借用百姓田地的赔付自然也就只能按上等田的产出来赔付。”

话音方落,章复马上追问:“既然上等田花钱更多,你为何要花费巨资在上等田上修建选将营,为何不去下等田上建营?”

“大人,下等田的所有人都是豪门大户,这些田都在地势平坦的河谷中间,距离义乌县城也近,但大户不缺那些钱,我们借不到他们的下等田,再说那些地方也不适合建营。”

杨丛义说的很委婉,但意思很清楚,在场的三位大人都是聪明人,自然能听明白他的意思。

李大人从始至终都没有言语,章复默不作声。

黄大人干咳了一声,打破尴尬,而后问道:“这六万贯就算合情合理,还剩十万贯你怎么说?”

杨丛义马上答道:“选将营借用的近三千亩田地都在我们脚下,诸位大人应该都看到了,这些田如今被将士们踩踏的寸草不生,地皮坚硬,即使他日还给百姓,重新复垦,三年也不可能恢复到之前的谷物产出,肯定会减产,复垦第一年能不能有收成都难说,每亩田地我们再补给百姓十贯钱是否合情合理?”

“嗯,这也说的过去,田地荒芜复垦并不简单,往往需要数十年。这种踩踏半年之久的土地就跟挖了道路种田一样,几年之内很难再有产出,每亩田补贴十贯钱不多。还有七万贯怎么说?”

黄大人解释两句,然后继续追问。

“选将营借用的土地面积广阔,里面除了三千亩田地,还有三千多亩其他用地,包括百姓的房屋、院子、道场、菜园等,这些都是要给钱的。选将营未建之前,便预计要住进来两万余将士,选将营区内居住的百姓都要迁出去,可这些地方他们住了几百年,数十代,有太多的东西割舍不下,为了让他们暂时离开,又居有定所,本来准备给迁出去的百姓集中修建房屋,后来发觉难度实在太大,于是选将营就出了一笔钱,由官府协助安置。这笔钱分为两部分,一部分直接发放到百姓手中,这部分钱买下他们房屋、院子、道场、菜园等地,一间房不分新旧,直接给百姓三十贯钱,保证他们以后回来都能重新盖出新房来,这次选将营一共买下百姓新旧房屋一千余间,用钱三万四千六百多贯,院子、道场、菜园一千五百多亩,每亩十贯,用钱一万五千多贯,这一部分房屋、院子等一共用钱约五万贯。最后两万贯钱原本是要用来给数千百姓修建临时住所,因选将营精力有限,于是便委托官府安置因修建选将营而迁出去的数千百姓,考虑到他们离开老家不能自给自足,生活不便,担心他们中途要求返回旧地给选将营带来不必要的麻烦,便要求官府好好安置迁出去的百姓,安置地给他们的感觉要跟住在家里一样,商量之后,选将营委托给官府的安置价钱按每人每天四十文钱的标准计算,一千三百多人官府先后收了两万贯,可以安置到今年七八月间。”

杨丛义一口气说完,听来稍稍有些凌乱,但其中的情理倒也说清了。

黄大人稍稍考虑了一会儿,问道:“一间普通房屋三十贯,是不是贵了些。据我所知在乡村修一间普通房屋十几贯钱也就够了,何须三十贯?”

“不知大人所言是在何地何处?”

黄大人细想了一会儿,方才回道:“德州商河。”

此言一出,章复微微一惊,转头向他看去,就连李大人也略感意外。

杨丛义思绪急转,而后马上回道:“德州旧地离北方辽金不远,战火烽烟,十几贯钱修一间房屋确实足够。但义乌不同于北地,此地南北有群山相隔,东西有河流贯通,气候适宜,土地肥沃,千百年来几乎不曾发生过战乱,十分适合安居。靖康之乱后,很多北方百姓一路南迁,有不少就在义乌一带定居,如今地少人多,三十贯的价钱也只能在山野修建一间很普通的房屋。诸位大人闲暇之时,下官可以陪大人们去营外沿大陈江走走,看看普通百姓的田园生活。”

一听这番解释,三人顿时无言,德州是属旧地河北东路,辽国未灭时与辽国南京道相接,乃战乱之地,辽灭之后,便归了金国,这个地方的房子自然不值钱,但没有战争的江南,房屋宅院就不知贵到哪里去了,要想在临安居有定所,得到临安城外三五里去,纵使朝廷里的高官也没几个自己能在临安城里置业的,多数还是靠皇帝赏赐宅院。

三十贯钱一间买百姓的旧房,章复等三人无力反驳,细细一想,三十贯钱对建房置业来说确实不多。

“房屋、院子、菜地,你花的这五万贯钱也算符合情理。可你给官府的两万贯钱没什么道理吧,选将营前前后后已经给了百姓多少钱了?他们一共一千三百多人,你就给了他们十四万贯,算下来每人也有一百多贯,他们每天少这四十文钱就不能活了?”

黄大人对数字较为敏感,马上就提出了新的问题。

杨丛义稍稍理了理思绪,迅速答道:“方才诸位大人已经认同前边给的十四万贯都是应该给的,至于最后这两万贯钱,之前下官也说了,原本是要给让出房屋旧地的百姓在附近修建临时住所的,但选将营要修建营房、校场和帅营,精力有限。况且若要选将营给百姓修建临时房屋,数千人居住的房屋,一家一户要占去不少土地,恐怕还得再借土地,要花的钱不知要多出多少,加之若百姓就住在选将营附近,难保他们看到自己的田地被将士踩踏、住了数百年的房屋被拆除,不会闹情绪,若他们要求返回旧地,隔三差五的闹,选将营恐怕难有宁日。跟县衙商量了多次,他们才答应协助选将营安置百姓,县衙在本地百姓中的威望不是选将营可比的,由县衙协助,选将营就能顺利建营训练。诸位大人都知道,历来涉及百姓安居的事情都非常麻烦,一个不小心就会闹出大乱子,选将营用两万贯钱把一千三百余百姓委托给县衙安置一年,办成了五万贯、十万贯钱都一不定能办成的事,不值得吗?不合情理吗?”

“所言有理。古今多少民变,不都是官府在涉及百姓生存的问题上处置不当引发的,去年前年不都还有民变。一场民变下来,少则一县之地,多则几县几州,很快就会糜烂,朝廷损失的钱粮何止几百万贯,这种教训见的多了。选将营把数千失去土地、房屋的百姓交给县衙,我以为做的很对,两万贯钱一点都不多。”

从来不说话的李大人最终还是开了口,他是右司郎中,兵部的事他很清楚,每每出了民变,禁军去弹压之后,收拾残局的还有厢军,朝廷不光要从国库调拨钱粮,还要减免税赋,*,朝廷损失的钱粮都是巨大的数字。

章复和黄大人没有反驳,也没有提出异议。

三人心照不宣,谁也没再言语,心中已经得出结论。

“杨丛义,这十六万贯就算你花的有理。还有几笔粮草问题,你也得跟我们说个清楚。”

第488章 蛀虫之嫌

“请大人明示。”

解决了十六万贯的问题,杨丛义心里轻松不少,粮草问题他并不是很担心。

只听黄大人道:“去年十月初二,选将营从婺州金华县接收了一批粮草,入库数目三万担,而从你们的账目记载来看,选将营当时从金华调拨了三万五千担。虽然这里有金华仓库的出库记录,数量也是三万五千担,但金华距离义乌不过百里,且道路通畅,区区百里路程,何以会少了五千担粮草?你如何解释。”

“诸位大人也知道,我们选将营兵力有限,建营之初还是从明州昌国县调来的四指挥人马,这些人马一到义乌就马上开始建造选将营,一半人进山训练,准备不久之后的选将挑战,一半人开始平整地面,修建营房、校场和帅营,每天除了睡觉吃饭,其他时间都在拼命硬干,每天八九个时辰,就这般拼命,直到参加选将的其他禁军来到选将营,将士们的营房都还没来得及封顶。将士们的时间和精力根本不够,前后征调数千工匠和民力,选将营在十月份才勉强建成。而十月中旬选将营里已经来了四十一路禁军,稍加整顿,选将挑战就马上开始,将士们根本没有时间去外地筹集粮草。金华离义乌上百里远,路途并不平坦,若要选将营将士凭两条腿亲自去搬,不知要花费多少时间,整个选将计划就要不停的被打断,不停的往后拖延。无奈之下,选将营只能把运送粮草的差事委托给婺州衙门,因为对选将营来说时间更重要,只要能及时运来粮草,选将营就能进行正常训练和挑战。大人问为何选将营账上记录调集了三万五千担,而入库数量却只有三万担,这五千担差额是婺州衙门运送粮草在路上的消耗。虽然下官也知道他们在路上的消耗大了一点,但选将营里调不出人手,现在不是打仗,我们也没有权力随意征调民夫,选将营两万多人的吃喝都要靠婺州衙门从中调拨,路上多点消耗,我们也只能认了,只要粮草不断,将士们每顿饭少吃几口也不会饿死。这就是这批粮草缺额五千担,比正常情况下多了一点的原因。”

杨丛义将前因后果解释清楚,趁机又些微诉了下苦。

黄大人听后没有反驳,而后转头向另外两位大人问道:“章大人、李大人,你们二位认同杨丛义的说法吗?”

李大人微微点头道:“粮草运输自古以来就是大问题,一是慢,二是损耗,百里损耗十之一二,千里损耗十之四五,更有甚者损耗达十之七八,用兵赈灾历来忌讳横跨多地筹集粮草,其实粮草运输损耗多寡,难有定数,三万五千担从金华运来义乌,损耗五千担也说不上太过分,我以为可以理解。”

章复直接道:“是不是说的过去,要等我们去金华核实之后再做定论。”

黄大人见两位大人都没有明确反对,便接着问道:“十一月十八日,选将营从婺州金华县接收粮草两万担,你们账目记载从金华调拨了两万三千担,这三千担也是路上的损耗,是吗?”

“是,从婺州金华来的粮草,选将营都是委托给了婺州衙门。”

“那你再说正月二十二日从衢州运来的这批粮草,账目显示选将营从衢州一次调集粮草五万担,而进入选将营库房的数量却只有四万担,一路上损耗一万担,衢州到义乌也不算远,损耗太多了吧!”

黄大人拿出他的审查记录,继续问粮草调拨问题。

杨丛义答道:“大人,这实在是没有办法,婺州和衢州是两个地方,路程远,去衢州筹集粮草也难。虽说朝廷给了选将营五十万贯调拨凭证,可以去任何地方调拨粮草,但选将营拿着户部给的凭证处处碰壁,每到一地,不是说仓库粮草不足,就是说库存粮草有重要用处,不能调集。原本以为有户部凭证,选将营就可以去天下任何地方调拨粮草,可事实并不是这样,因为凭证上没有指定仓库名称,能不能调拨到粮草完全要看对方的心情。加上选将营又不能自己去搬运粮草,最后从衢州来的这批五万担粮草损耗达到了一万担之多,这都是没办法的事。下官只是殿前司兵案一个小小的秘书,两位参军又无功名,虽说选将营主帅身份尊贵,贵为普安郡王,可他一天不来选将营,就没几个人会给选将营面子,不光不给面子、不协助,不背后使绊子,选将营上下都该谢天谢地了。几位大人回京之后能不能问问,普安郡王何时能来选将营?郡王再不来,等我们粮仓里这批粮草用完就再也调不来粮草了!”

三位大人听到杨丛义说起普安郡王微微一愣,都没有接话。

片刻沉默后,黄大人说道:“你是说衢州送来的五万担粮食,路上损耗一万担,你知道其中有问题,但还是按五万担接收了是吗?”

杨丛义马上回道:“下官不是说知道,只是有些怀疑他们把粮草在路上的损耗夸大了一些,可是选将营急需粮草,如果不接受他们运来的五万担粮草,选将营马上就会断粮。诸位大人,烦请转告朝廷,选将营已经调拨不到粮草,粮仓里的粮食最多只能撑到三月下旬。”

“粮草调拨困难的问题,朝廷自会协调处理。但关于衢州这批粮草损耗巨大,你这个说法目前看来只是一面之辞,我们会去衢州核实。”

黄大人嘴上这么说,但实际上已经接受了杨丛义关于衢州粮草损耗一万担的解释。

“多谢大人!选将营上下两万余人翘首以盼,愿朝廷能早日派人来帮我们解决粮草问题,下官感激不尽!”

杨丛义见黄大人提到朝廷会解决粮草调拨问题,于是再次提出请求,进一步言说选将营粮草筹集困难的现实。

“好了,粮草调拨朝廷不会不重视。选将营调拨粮草损耗问题,我们先放在一边,关于士兵口粮问题,还需要你解释。”

“大人请问!”

杨丛义心里暗暗松了一口气,只要粮草损耗问题解决了,选将营账目就不会再有大问题。

“从选将营口粮领取账目来看,一指挥士兵一个月粮食消耗的数量达到四百五十担,与其他各军相比多消耗整整一半。从账册看,选将营如今共有四十五指挥,每个月多消耗的粮食达到六七千担,这些粮食是进了你们的口袋还是进凭空消失了,跟我们解释解释!”

对杨丛义,黄大人毫不客气,继续追问粮食问题,粮食每月凭空消耗这么多,其中必有蛀虫,而找问题,就是他们来到选将营的主要目的。

“诸位大人,如果你们去过各军营房就会知道这些多消耗的粮食进了将士们的肚子。大人查看账册时可能有疑问,为何各军人数相同,但他们领取的粮食数量却不相同。在这里,下官跟诸位大人解释,在去年腊月之前,前来参加选将的各路禁军每月领取的粮食数量完全一样,但自腊月起各军数量就各不相同了。这是因为从腊月起各军每天领取多少粮食跟他们每天训练多长时间挂钩,每天全军训练时间达到五个时辰,每人口粮两斤,训练超过六个时辰,每人口粮三斤,训练少于三个时辰,每人口粮一斤,训练时间在三个时辰和五个时辰之间,每人口粮一斤半。不是下官有意在诸位大人面前贬低禁军,各路禁军来到选将营之后,能每天坚持训练两个时辰的屈指可数,朝廷拨款一百五十万贯巨款,不是让他们来睡大觉的,也不是让他们来白吃饭的,皇上和朝廷给的任何一碗饭都是恩赏,绝不能浪费!任何不下苦力训练的军队,不为大宋安危着想的军队,都不配得到皇上和朝廷的供养!”

杨丛义越说越激动,他向着皇帝和朝廷的拳拳之心,直接暴露在三位大人面前。

又是一阵沉默。

而后李大人问道:“朝廷拨付各军的口粮一向都是固定数量,你们这么做不怕有些军队闹营吗?”

杨丛义答道:“前来参加选将挑战的军队都是各军之中的佼佼者,心里都有皇上和朝廷。一开始有些人确实不服,毕竟多数人都是好逸恶劳的,幸好选将营顶住了压力,没多久四十一路禁军每天训练时间都在五个时辰以上了。等到有几路禁军每天训练时间超过六个时辰,他们顿顿吃起了白米饭,顿顿都能吃饱以后,几天之内,四十一路禁军每天训练时间都达到了六个时辰。后来我们又出了新规定,每天训练最下功夫的一支军队,奖赏一顿肉。听说现在各军训练更刻苦了。”

他回避了闹营的问题,强调了表现好的军队的示范效应。

“各军领取口粮问题,我们会去各军核查确认。章大人,下官要问的已经问完。”

黄大人转头看了一眼章复。

第489章 讨回书信

“杨丛义,你离开临安之前是否见过普安郡王?”

章复最关心的还是这个问题。

“没有,下官并未见过普安郡王,只是去年听都指挥使杨大人说过一次。”杨丛义摇头。

“那本官再问你,从你去年七月离开临安之后,你收过几封从临安寄来的信?”

“三封。两封来自都指挥使杨大人,询问选将营情况,一封来自殿前司兵案,催促下官年底之前一定要完成教阅转资。除此之外没再收到临安来信。”

“这三封信可还在?”章复追问。

“殿前司来信下官自然好生保存。大人要看,下官这就让人取来。”杨丛义依然恭敬,信中确实没有什么不能给人看的内容。

“那就取来,让本官过目。”

杨丛义应了一声,转身出门吩咐值守的卫兵去找顾校尉取信。

不多时,那卫兵带来了三封信,还带来了清尘。

杨丛义看也没看,直接将三封信交给章复过目。

章复一一看过,从信封上看,其中两封确实出自殿前司都指挥使衙门,一封来自殿前司兵案衙门。

他从都指挥使来信看起,看完一封便顺手递给旁边的黄大人,继续再看下一封。

三封不长的信件,三人很快传阅完毕。

看完信,三人神态各异,有失望,有轻松,有平静。

“好,我们这次从临安来就是想看看选将营花了朝廷这么多钱,办的到底怎么样。说实话,就我们在选将营这几天来看,你们还是不错的,朝廷这笔钱花的还算值。杨丛义,你从山里回来一趟也不容易,回去休息休息。记住,选将之事,切莫虎头蛇尾,若让本官发现你有不端行为,定让不会饶你!”

章复将三封信收起,并没有还给杨丛义的意思。

“三位大人远道而来,到这穷山僻壤的选将营看望将士们,我们无以为报,只能在以后的训练上更下功夫,才能对得起朝廷!多谢三位大人!”

杨丛义口中称谢,但看到那三封还在章复手里的信,心里不由的有些焦虑。他的信现在自然是没有问题,若他们拿回去处理一番就说不准了。

“你先回去吧,不必在这儿相陪,也别让其他人来打扰。”章复就要杨丛义退下去。

“大人,都指挥使杨大人给下官的信是选将营在婺州落脚的保障,别人不给下官情面,多多少少还会给殿前司都指挥使些面子,才尽量不给选将营使绊子,现在朝廷不派人来,再没了这几封信,选将营在婺州怕是连今天都呆不下去。还请大人把都指挥使大人的信还给下官,选将营两万余人就指着它才能吃上饭!”

这几封信不能被对方拿走,他们从临安来本来就没安好心,若是拿回去乱改一通,麻烦可就大了,都指挥使杨大人要完,普安郡王离皇位继承人的位子肯定越来越远,顺带的他这个七品小官必然被淹没在狂风巨浪之中。

“章大人,杨丛义这话说的有几分道理,他一个小小的殿前司兵案秘书,论起地位来,连一个知县都不如,此地远离临安,殿前司鞭长莫及,没有这几封信作为凭证,他们即使有户部粮草调拨凭证,也很难筹集到粮草。如今普安郡王不出临安,朝廷也没派专人来筹集粮草,两万余禁军将士没了粮草,可是要出大事的,到时候追究下来,谁担得起这个责任?是普安郡王担责,杨国公担责,还是他这个小小的殿前司兵案担责?亦或是我们三人担责?”

李大人眼见章复似乎没有交还信件的意思,随即开口道明取走殿前司信件的风险。

在场的都是聪明人,每一个都是在官场摸爬滚打几十年的人,狡兔三窟的道理自然都懂,不到最后关头,永远不能把路走死,否则他们也不可能走到如今的高位。况且做人做官,最重要的是要保住自己的利益,然后才能谋取更大的利益,若自己的利益都保不住,何苦笨到为他人做嫁衣。

一经提醒,章复马上明白过来,他们此来婺州到目前为止尚未找到任何对选将营不利的证据,选将营训练选将有条不紊,若他此时拿走都指挥使的几封信,之后选将营不管出什么事情,他都不可能脱得了关系。

“哦,差点忘了,这几封信对你们很重要,你可要收好,千万别丢了。”

章复似乎跟慢了一拍一样,这才将手里的信放在桌上,顺势往前一推,还给杨丛义。

“多谢大人!”

杨丛义赶紧上前几步将三封信拿在手中。

对杨丛义的询问结束了,他很快离开,回到自己的营房之中,而临安来的三位大人似乎还不甘心,誓要找出点选将营的问题才算罢休。

“他们的账目没问题,不表示四十一路禁军也没问题。这次朝廷组织的选将声势很大,很可能选出来的人要拔擢使用,军中向来腐败,送钱行贿定然不在少数。黄大人、李大人,我们去各军看看,顺便核实一下,有些情况是否真如杨丛义所言。”

章复是按察使,黄大人、李大人是按察副使,若是找不出问题,他这个御史中丞就太没面子了。

“章大人,军中腐败下官不否认,但真正腐败的是哪些人,想必两位大人也清楚,选将营里四十一路禁军,人是不少,有钱的怕是没有一个,勋贵子弟都在临安城里,大老远来参加选将的,都是没钱没门路的外地驻军,但凡有点门路早就升迁了。与其去各军营区,不如随杨丛义进山去看看他们是如何选将的。”

李大人马上表示异议,地方禁军都是什么人,他很清楚,兵部的事他不少关注,了解的信息自然要比目光只在临安城转悠的章复要多。

“李大人,你这么说就不合适了,章大人年事已高,怎么能跟那些粗人一样往山里钻。以我看,我们还是尽快去婺州、衢州核实杨丛义所说的情况,尽快返回临安。”

黄大人反驳了李大人,但也没有同意章复,反而提出了自己的意见。

但按察使毕竟是按察使,御史中丞不是白做的,官场不是白混的,章复自有威严。

最终三人又用了两天时间,一一询问了四十一路禁军主将诸多问题,包括他们的来历,当然最重要的是要搞清楚他们有没有向杨丛义或殿前司行贿。

结果显而易见,正如李大人所言,来到选将营的各路禁军主将都是穷光蛋,别说百贯钱千贯钱,就是十贯钱他们也拿不出来,补贴家用都不够,更别说行贿的钱。

那么军中贪腐的钱都去哪里了?其实他们都知道,在军中拼本事挣钱,没有权哪有钱呢!钱自然都在统领和统制手里攥着。

按察使章复等人很快于三月初离开了选将营,至于他们是回临安还是去婺州、衢州,杨丛义并不是太在意,选将营里没问题,婺州、衢州自然也不会有问题。

朝廷派来的大官离开,选将营里各军日常训练马上回复正常,中断了几天的选将挑战也在一个晴朗的早晨继续进行。

这是最后四路尚未进行挑战的禁军中的一路,等他们进山挑战完毕,就只剩三路。

杨丛义这次是跟着挑战部队进山的,毕竟他主要做的还是观战,一旦开始挑战,他基本不亲自参与指挥两军实战。

这几个月,他做好了该做的一切,将选将营的存在一拖再拖,只要选将没结束,选将营就不会撤销,纵使临安再乱,只要选将营没问题,他们不为所动,干干净净,麻烦自然就很难沾身。

临安的风波终究会有一个结果,不管普安郡王会不会被牵扯,至少除了挂着主帅的名号,义乌选将营跟他没有半厘关系,既没给他送钱,也没打着他的招牌收礼,两者之间是可以切割的。

杨丛义能管住自己,但他却左右不了普安郡王,若郡王在临安打着选将营的名号收好处,玷污选将营的名声,杨丛义管不了,恐怕都指挥使杨大人也不一定会管。

即使真是这样,杨丛义也并不担心,因为到目前为止他还没有收到临安传来的照顾某些人的指令,纵使收到这样的指令他也不会执行,在离开临安之前就已经明确,说情的一律转交给都指挥使大人。

杨丛义明白,朝廷从临安派来按察使,到选将营来巡视,那就说明临安掀起的这场风波终于到了最后时刻,殿前司统管的各驻地禁军恐怕已经调查完毕,各驻地禁军与普安郡王之间的交集就在选将营,选将营查完,等几位按察使大人回到临安,这场风波就会出结果。

三月下旬,最迟四月,朝廷对选将营的审判就会结束,到那时杨丛义的去留,包括他的命运,都会清清楚楚。

大半年来,他做了该做的一切,最终是什么结果他不知道,但求问心无愧而已。至于朝中的明争暗斗,他没资格参与,也不想参与。

第490章 诸军命运

临安城,垂拱殿,君臣议事。

赵构端坐于殿中,手握一份奏疏,身旁站有一名近侍。

殿下分左右坐了数人,官衣或紫或红。

“章爱卿,婺州选将营确实如此?”

赵构拿起手中的那份奏疏,从面上神情来看,不知是惊是喜。

章复回道:“皇上,实际情况确实如臣所奏。臣在选将营前后住了七八天,四十余路禁军每日操练五六个时辰,士气高昂,由于具体选将是在距离营地好几十里的大山深处,时间所限,臣等没有亲自进山查看。”

“秦爱卿,这封奏疏你应该看过了吧?”

秦桧慢慢答道:“他们从婺州回来,臣就问过他们,让他们如实奏报,不要添盐加醋。”

“既然了解过,秦爱卿以为选将营如何?”

“臣以为目前看来,选将营不负朝廷和皇上所望,理当嘉奖。”

“嘉奖之事不急,容后再议。倒是昨日朝堂上众臣所议的殿前司诸军该如何处理,诸位爱卿可有想法?”

赵构言罢,殿内却无人发声,状若雕塑。

“存中,那些军队平日里都是归你管,如今他们出了问题,你也该说句话才是。”

赵构眼见如此,便开始点名。

杨存中道:“皇上,臣有罪!臣御下不严,愿领责罚,请辞殿前司都指挥使之职!”

“不准!”

赵构脸色一变,毫不犹豫的拒绝请辞。

“你是你,驻军是驻军,怎可混为一谈。我要你驻外诸军腐败,冒领粮饷、疏于训练一事,便说驻外禁军之事,不要攀扯他事。”

“是,皇上。”

杨存中应声,而后回道:“驻外驻军腐败,疏于训练,由来已久,也不是近两年才有,已经积弊难返,究其原因便是统领统制贪图享乐,要想改变现状,臣以为应该把诸军统领统制全部罢免,重新选用将领。”

“嗯,也算是个办法。巫爱卿,你以为该如何?”

赵构继续点名,

参知政事兼签书枢密院事巫伋答道:“皇上,武将不爱财不贪色,必有所图,若再待士兵亲如兄弟,如使私兵,上下拧成一团,结成一块,对朝廷来说便是灾难。自古以来,武将造反,屡见不鲜,危害之大,罄竹难书,究其原因便是因为他们有所图。人生于天地之间,或为名,或为利,或为权,或为财,或为色,终归要有所求。说到武将,如果他们不为财不为色,那便是为谋权,为谋更大的私利,若私欲膨胀,到最后不免要窥视皇权,历朝历代这种人少吗?相反,贪财好色的将军聚不起人心,便翻不起大浪。因此,臣以为驻外禁军将军贪财便让他们贪财好了,不用管他们,有此把柄在手,朝廷才好制住他们,就算他们贪一点钱,那也好过他们叛乱对国家造成的危害。”

此言一出,殿中顿时一冷,杨存中霎时变了脸色,焦躁不安。

“臣以为将军爱财可以理解,但若所有将军全都是贪财好色之徒,军队也将毫无战力可言,既然没有战力就没有用处,朝廷为何还要每年花那么多钱养着他们?就为了他们不造反吗?既然如此何不把军队全部解散,解散了就没有将军造反,朝廷还能节省下来这一大笔钱。以臣所见,既然这些驻外禁军缺额严重,在编军士十之七八是老弱病残,又疏于训练,统军将领又都只顾贪财不管军事,就应该把这些军队全部遣散,或划归地方厢军之中,如此一来,对朝廷和地方都是好事。”

因按察婺州选将营,今日被叫来殿中参与议事的章复马上反驳巫伋,并提出自己的建议。

章复这建议十分大胆,众人听来心下均是一惊。

“全部遣散?秦爱卿,章爱卿此议如何?”

赵构心下一动,驻外禁军几十支,每年花钱不少,却属于训练,又都是老弱病残,毫无战力可言,确实该好好整顿一番。

秦桧抬眼看了看赵构脸上的神色,而后回道:“国库不丰,每年军费开销数目巨大,据臣所知,多数都进了统军将领的口袋。大宋号称有禁军、屯驻军、边军劲锐五十万,其实在编不足三十万,每年有二十多万士兵的粮饷被将领冒领,他们拿的不是手下士兵的钱,是朝廷的钱。如今荆襄鄂要修筑堤坝,两浙要休整河道,西湖要清淤,川陕要修水利,太学要扩建,府学、州学、县学要重建,朝廷到处都要用钱,要是能撤销遣散驻外禁军,朝廷每年能节省军费五六百万贯,这些钱能办不少事。臣以为只要把驻外禁军的后路安排妥当,撤销遣散应当不难。”

“既然秦爱卿认同章爱卿的提议,诸位爱卿就议一议具体该如何督办。”

只要少花钱,赵构都高兴,五六百万贯可不是小数目。

话音一落,章复马上说道:“皇上,臣以为可以由枢密院和殿前司共同出面,遣散撤销禁军编制要先从统兵将领开始,给他们安排好退路,普通士兵才好处理。每支禁军情况都大同小异,各军统兵将领几乎都已经五六十岁,可以给他们安排个虚职,调出军中,回乡定居,士兵之中可堪留用的青壮择优编入其他禁军,其余老弱病残取消禁军编制,愿意回乡的给些路费遣送回乡,自谋生路,不愿回乡的并入当地厢军。只要妥当处置,遣散驻外禁军就能顺利推行,每年为朝廷节省大笔开支。”

“章大人,驻外禁军遣散,那正在婺州选将营参加选将的各路禁军怎么办?也要就地遣散吗?”

杨存中心里很不爽快,这半年来没有一天爽快,调查殿前司、殿前司统管的禁军几个月他也就忍了,现在竟然还要撤销遣散全部驻外禁军,接下来是不是连殿前司也要一起撤销了?

作为殿前司统帅,职责所在,他必须要为禁军说几句话,不然传出去,他殿前司都指挥使的脸就没地儿搁了。

“国公此言有理,如今各路驻外禁军部分部队还在婺州选将,朝廷若是此时把各路驻外禁军遣散,身在婺州的禁军将士怎么想?一旦处理不当,后果难以想象。皇上,臣以为撤销驻外禁军之事还得从长计议,不可因区区几百万贯军费就让各路军队人心恍惚。驻外禁军战力薄弱,真要撤销他们,也无不可,但宜徐徐图之,做好万全准备,谋定而后动,不然传出流言,不利于军心稳定。”

殿内气氛不妙,巫伋急忙出言相符,希望寻得盟友,增添点底气。

谁知赵构却道:“巫爱卿言语之间似有未尽之意,如何不利于军心稳定,不妨说个明白。”

巫伋回道:“皇上,一旦朝廷传出撤销遣散驻外禁军的消息,各地屯驻军必然心里起疑,自然就会怀疑朝廷会不会继续裁撤屯驻军,太平十年,屯驻军本就逐年涣散,若裁撤情绪蔓延,军心彻底涣散,屯驻军很快就会形同虚设,兵去营空,而金国在汴京一带驻留有二十余万劲锐,两军实力此消彼长,则大宋危矣!是以,臣以为撤销驻外禁军一事,还需从长计议,不能操之过急。”

谁知章复却道:“巫大人此言差矣,禁军与屯驻军本就不同,二者不能相提并论。何况此事处理起来也不难,只需同时向屯驻军下一道诏令,说明朝廷撤销驻外禁军的原因,同时敲打屯驻军,不要向驻外禁军一样属于训练。如此一来,屯驻军自当军心重振,好好练兵。”

“章爱卿所言有理。”

赵构微微点头,而后问道:“婺州选将营正在参加选将的驻外禁军如何处置?”

杨存中道:“臣以为参加选将的部队不能遣散撤销,他们都是从各军之中挑选出来的劲锐,也是驻外禁军的根本。”

章复道:“皇上,选将营里的禁军将士训练很下功夫,选将营里有一条军令,每天少于三个时辰就只能喝粥,训练五个时辰以上才能吃饭,而整个选将营两万多人每天训练时间都在六个时辰以上,训练的时间越长得到的口粮就越多。以臣所见,那四十余支队伍很有精神气,确实不宜撤销,可以在选将结束之后将他们合并成几支新的禁军,分别驻守要地。”

赵构眼前一亮,马上道:“章爱卿此议很好,既然选将营里的部队训练下功夫,那就把他们留下。”

章复心下一喜,马上又道:“皇上,臣这次去婺州选将营也发现一些问题,选将营在婺州人微言轻,很难筹集粮草,这个月底就要断粮,朝廷再不派人过去帮忙,怕是要出乱子。”

“我给了他们一百万贯,朝廷给了他们五十万贯,怎么会筹集不到粮草?”

赵构觉得很意外,有意无意的扫了杨存中一眼。

“选将营主事之人只是殿前司兵案秘书,官职太低,营里还有两个他找来帮忙的参军,都是白身,凭他们的身份很难得到州衙协助和支持,拿着户部调拨粮草凭证也没用。”

章复如是道。

第491章 郡王入营

“派谁去婺州合适?”

赵构目光从殿内众人身上扫过。

巫伋道:“臣以为选将营有两万余人,完全可以派一名监军。”

章复却道:“监军人选历来难定,没有十天半个月论不出头绪,而选将营两万余将士断粮在即,臣因为选将营里就有合适人选,只要人到婺州,各地粮草自然就会运送过去。”

“谁?”

章复卖了个关子,赵构一时没想起谁来。

“就是选将营主帅,普安郡王。”

章复说完,看向旁边一个身着红衣、要挂玉带的青年。

“不错,确实是不二人选。”

赵构再次微微点头,而后道:“秦爱卿,你以为让普安郡王去婺州如何?”

秦桧道:“并无不可,恩平郡王去年也曾去了鄂州。”

“赵瑗,你作为选将营主帅至今未曾去过婺州,实属不该。准备准备,尽快去一趟婺州。”

那殿中的红衣青年马上起身应道:“是,皇上。”

“选将营诸军合并新军之事,撤销遣散驻外禁军之事,各位爱卿再议一议,尽快拿出注意来。”

垂拱殿议事继续,议不出个结果来,谁也不能轻易离开。

绍兴二十二年三月下旬的一天,婺州义乌选将营外忽然出现一支数百人的劲锐禁军,随着禁军左右散开,一辆华丽的马车出现在选将营值守卫兵眼前。

不等卫兵问话,便听到对面的禁军高声喊道:“普安郡王驾到!诸将接驾!”

普安郡王是谁,选将营内谁人不知!

卫兵立刻疾奔入营,向上级通禀。

前营戍守有苏仲负责,他第一个得到消息,但普安郡王身份何等尊贵,他一个粗人怎么敢单独上前拜见。于是马上通知后营的潘诚、沈缙、陆游等人普安郡王到来的消息。

几乎在同一时间,普安郡王来到营外的消息在营中迅速传播。

接道消息的苏仲、潘诚、沈缙、陆游等人很快在选将营西门口会合,杨丛义不在,一行人整理好军甲衣衫,一同出营迎接主帅入营。

一行人小心翼翼,忐忑不定的走到距离马车五六丈远的地方停下脚步,他们身前一丈之外就是手持长枪的禁军。

“选将营参军沈缙,前来迎接主帅入营!”

沈缙抬手向马车方向深施一礼。

一语罢,身前的一队禁军向两旁散开,敞开通向马车的路来。

沈缙一行人这才小心翼翼,稳步上前,唯恐给尚未见面的主帅留下不好的印象。

走到距离马车两丈远的地方,众人再次停下脚步,在马车前一字排开。

“选将营参军沈缙,恭迎主帅!”

“选将营参军陆游,恭迎主帅!”

“选将营正将苏仲,恭迎主帅!”

“选将营副将潘诚,恭迎主帅!”

四人几乎同时抬手向马车行礼,通报自己姓名。

“诸位不必多礼。”

马车中传出一个声音,那声音不高也不低,不过却有很浓重的书生气。

马车上的帘子没有打开,沈缙等人看不到普安郡王是何模样。

“入营吧。”

车中再次传来普安郡王的声音。

车轮滚动,马车前行,沈缙、陆游等人一分为二,陪在马车左右,引领普安郡王一行入营。

车队穿过选将营大门,直接就驶上了宽阔的校场。

校场上一队队士兵正在军官带领下刻苦训练,他们方才已听到主帅普安郡王到来的消息,此刻看到马车,便知尊贵的普安郡王就在车中,训练更加卖力,一个动作,一声嘶吼,用尽全力,似要踏破山河,震碎天空。

普安郡王的马车在精锐禁军护卫下从每一路卖力训练的禁军前缓缓驶过,就像是在检阅全军,只是普安郡王至始至终没有露面,马车也未曾停留。

几刻钟之后,载着普安郡王的马车驶进帅营前的校场。

马车到了这里就不能再继续前进,从校场到帅营虽然有路,但马车却不能爬上去,所有想进帅营的人都只能走路。

普安郡王的马车停下了。

护卫统领走到车前禀报之后,华丽的帘子掀开,众人便看到从车内走出一人来。

头戴玉冠金簪,身着朱红锦服,腰缠玉带,上挂玉佩,身材中等,肤色白净,容貌较为普通,年纪二十五六,比之一般书生少了些狷狂之气,多了几分沉稳与老成。

“主帅,前边就是专为选将营统帅修建的帅营,早已布置妥当,可以入住。”

沈缙上前一步。

普安郡王看了一眼坡上的帅营,而后转头看了看候在车旁的选将营沈缙等人。

“不必称我主帅,称郡王即可。”

普安郡王似乎不是很喜欢沈缙等人以主帅相称。

“是,郡王!”

沈缙恭声改口。

很快,普安郡王在众人陪同下走进帅营。

待郡王落座,几人再次上前分别介绍了自己的身份,以及在选将营肩负的差事,担负的责任。

当得知副帅杨丛义还在山中组织选将挑战,普安郡王言道,不用进山通知,免得中断选将之事。

眼前最重要的还是筹集粮草,这也是普安郡王来到义乌选将营的直接原因。

选将营里的粮草不是很多了,最多只能支撑半个月,陆游之前跑了几趟婺州、衢州,费了不少力气,付出不小的代价,才又筹集来一批粮草。

按他们先前的预案,若是临安不派人来帮忙筹集粮草,他们只能动用现钱采购了,婺州、衢州乃是附近产粮重地,大户之中存粮不少,用钱还是可以买到的,只是选将营可用的现钱不多。

好在朝廷派来了普安郡王,只要他来到选将营,筹集几万担粮草自然没有问题。

郡王询问过粮草筹集问题之后,马上拿出两封书信交给陆游,让他带着信件即刻前往婺州、衢州调拨粮草。

陆游离开,苏仲、潘诚也随后退下,只剩沈缙陪在郡王左右。

他陪郡王一个房间一个房间熟悉帅营,顺便向郡王讲述选将营建造过程,汇报诸军训练、进山挑战等事。

郡王虽言语不多,但看得出来,他对选将营和帅营还是比较满意的。

小半个时辰之后,沈缙告退。

郡王从此住在了选将营中,但他很少走出帅营,整个帅营的守卫也在郡王入住当天全部换成了他带来的精锐禁军。

郡王到来之后,选将营诸军每天训练更下功夫,花的时间更长,叫的也更大声,休息时间各军嘶吼的军歌,直接能从外营传到内营。

在选将营训练的四十支禁军,任何一支都想在郡王面前表现一番,奈何郡王几乎不出帅营,更别说出内营。

偶尔会有戍守士兵看到郡王在禁军统领亲自护卫下爬上帅营背后的山脊,也不知道他们在上面做些什么,士兵们不得命令,自然不敢随意靠近。

郡王来了,选将营似乎变了很多,又似乎什么都没有改变。

五天之后,进山参军选将挑战的队伍回到选将营中,随同回来的有评判组两位将军,还有副帅杨丛义。

回营一个时辰之后,郡王召见了杨丛义和李将军、邵将军三人。

“末将李显忠,见过普安郡王!”

“末将邵宏渊,见过普安郡王!”

“末将杨丛义,见过普安郡王!”

三人先后在议事厅中拜见一身朱色官衣的普安郡王赵瑗。

“三位将军幸苦了,请坐。”

来到选将营,赵瑗的脸上第一次露出些微微笑意,不再显得严肃,难以接近。

“多谢郡王!”

三人齐声道谢,先后落座。

“李将军、邵将军,两位将军不辞劳苦,在山中奔波五月有余,小王敬佩。”

赵瑗眼见二人年长,在军中资历颇深,不由得谨慎了几分,多了几分敬重。将官地位虽不及文官,但在军中将官还是不可轻慢。

“不敢不敢,郡王言重了,末将担不起!”

李显忠、邵宏渊急忙起身,二人在军中虽然有些名气,但在郡王面前怎敢托大,一旦传扬出去,说不准又会闹出什么麻烦来。

“两位将军不必过谦,小王临来婺州前专门拜访过杨国公,听杨国公说起过两位将军早年与金人作战的经历,有如此忠诚良将在,大宋江山定然可传千年万年!”

赵瑗面带微微笑意,又出一言。

“多谢郡王夸赞!末将誓死保卫大宋江山!”

李显忠、邵宏渊几乎同时抱拳,向赵瑗深施一礼,十分郑重。

“两位将军请坐。大宋江山广阔,除了两位将军,还要更多将士,与朝廷上下一心,才能保的大宋江山永固!”

赵瑗说完,看向目光看向杨丛义,然后说道:“杨副使幸苦了。听杨国公说你是武学出身,之前还曾带领百艘船队下过南洋,护卫远洋回易,为大宋带回来不少奇珍宝货,府库一时丰盈。后来李越进犯广南,你又以监军之身力排众议,带领军队主动出击,歼灭李越敌军数万人,销毁敌军粮草无数,后孤军占据敌军边境重镇,彻底切断进犯广南的数十万敌军后勤补给,迫使敌军退出广南,功勋卓著。你年纪与小王相仿,便有如此成就,小王敬佩!”

第492章 危机未解

“郡王过奖,末将愧不敢当!”

杨丛义慌忙起身,他明白普安郡王口中的敬佩也只是说说而已,当不得真。身份尊贵的郡王怎么可能会佩服武将,若说佩服治世文官重臣,那还说的过去,至少治世重臣都是有大学问的。

“杨副使请坐。”

赵瑗脸上再次露出些许笑意,几不可见。

“小王在临安已听闻选将营在婺州的难以筹集粮草军资的处境,几天前初入选将营,小王已让陆参军带着书信去婺州、衢州,想必不日就会运来粮草。”

“多谢郡王!”

杨丛义赶紧称谢,随后道:“选将营两万余将士马上就要断了粮草,郡王来的及时,真是解了选将营燃眉之急啊,不然断粮的后果无法想象。这些天末将身在山中,心却在选将营里,就怕选将营因为筹集不到粮草,人心惶惶,闹出大事来,一旦发生不测,不知多少百姓遭殃,多少人头落地。郡王及时从临安赶来,避免选将营发生悲剧,挽救选将营数万性命,末将感激不尽!”

说完便再次起身行一个大礼。

“杨副使不必如此,请坐。”

赵瑗身子微微一动,脸上神色逐渐放松,看来杨丛义这番话,让他感觉十分受用。

等杨丛义重新落座,赵瑗说道:“本来小王早就该来一趟婺州,无奈临安有事,实在脱不开身。近日闲了下来,有才机会来到选将营看望诸位大宋将士。小王此来也是受皇上和朝廷所命,主要就是为选将营两万余名将士筹集军需粮草,幸好来的还不算太迟。”

“郡王来的正是时候。”杨丛义恭声应承。

李显忠、绍宏渊两位将军此时不便开口,毕竟他们的身份在选将营里只是评判,选将营诸事与他无关,郡王不问他们话,他们便不好说什么。

“选将之事如何了?”赵瑗忽然问道。

“去年十月共有四十一支禁军来到选将营参加选将,其中三支来迟了,失去选将资格,另外三十八支禁军随后参加选将,后来陆续又有十八支放弃进山进行实战挑战,从去年十一月至今共有十九支禁军参与选将挑战,如今只剩最后一支尚未进山。”

杨丛义将选将之事大致说了一下,他不清楚郡王是随口一问,还是真对选将之事感兴趣,是以不敢多言。

“实战挑战?如何实战?两军对打吗?”

赵瑗随即一连三问,从他言语神情之间就能发现他对实战挑战非常感兴趣。

杨丛义马上答道:“选将实战挑战确实是两军对打,选将营自去年七月组建以来,就专门训练了两支接受各军挑战的选将部队,由这两支部队在山中轮番接受前来选将营参加选将的各路禁军挑战。山里挑战区域是方圆几十里的山林山地,一旦实战挑战开始,挑战部队便与选将部队在方圆几十里的区域内进行实战对抗。山里地形多变,山间小路数不胜数,两军可以通过各种手段探知对方的行军路线,或是引诱对方进入己方提前设置好的陷阱埋伏,或是直接布下阵势,以逸待劳,等对方来闯阵挑战,总之各军可以利用有利地形地貌,使用各种战法,最终赢得实战。选将营就是想通过这种形式,为大宋为朝廷选出敢打仗、能打仗的青年将校,朝廷若再加以培养,日后便有源源不断的忠臣良将保家卫国,抵御金人和西夏!”

“好好好,我大宋如今只剩半壁江山,若再无忠臣良将护佑,大宋就危险了。实战选将结果如何?可有敢打敢胜的将军?”

赵瑗毕竟也是年轻人,一番介绍便让他听的十分兴奋。

杨丛义马上回道:“目前十九场实战挑战,十九支挑战部队两胜十七负。虽然挑战部队胜场不多,但他们敢打敢拼的勇气还是有的,如果他们回到各自驻地以后还能像在选将营一般好好训练,下次再来一次选将挑战,一定有机会赢得实战。”

“只有两支部队得胜?”

赵瑗听杨丛义这么一说,顿时大失所望,也就是说选将营里四十余支部队,真正能打的就两支?撤销遣散他们也是罪有应得!

“郡王,挑战部队有两支赢得挑战,已经很了不得了!”

李显忠一听,这是轮到他们评判说话的时候了,于是抢先开口,快了绍宏渊一步。

“哦,李将军此话何意?”

赵瑗听来有些疑惑,眉头微微一皱。

李显忠回道:“郡王有所不知,选将营组建之初就从宣威军征调了撕纸精锐禁军组建了选将营,而选将部队又是优中选优,从这四支部队中通过两两实战挑选出来的,毫不夸张的说,这两支选将部队就是选将营目前四十余支部队里面最厉害的几支。而这两支部队在接受选将挑战之前,又有杨副使亲自率领在山里专门训练三个月之久,对山里各种地形、路线十分熟悉,在山里就跟在自己家里一样。虽然挑战部队在进山挑战之前也去山里熟悉了地形地貌,但时间不长,了解有限,若他们本身实力跟选将部队相当,在实战中就占不到半点便宜,除非他们比选将部队强上一截,不然根本不可能赢得挑战。末将作为选将挑战评判,说实在的,挑战部队大部分还是可以的,并不像结果表现出来的那么弱。实战挑战失败的部队里也有不少优秀将校,可堪培养。况且这次选将的标准不单单是看能不能赢得实战挑战,还要综合考量他们的其他表现,比如行军、战斗意志和日常训练等等,我们最终就是要为朝廷选出良将。请郡王安心,这次能选出来的优秀将校绝对不会少!”

“果真如此?”

赵瑗一听此话,疑惑稍解。

“确实如此。选将营组建的选将部队比前来参加挑战的部队强上很多,况且又是在他们熟悉的山里进行实战挑战,挑战部队输得多赢得少,很正常。但这并不能说明挑战部队都很差,据末将半年来随军观战来看,有些部队的统军将校还是很值得培养的。若是朝廷把这批将校都培养好,十年二十年后,大宋军队就不缺良将。”

绍宏渊抓紧机会在郡王面前说几句话,露露脸,毕竟这种机会可不是谁都能遇到。普安郡王可是有机会继承大宋江山的人,现在能让郡王认识自己,保不准日后就能更进一步,飞黄腾达。

“好好好,真是朝廷之幸啊!如此小王也就放心了。若此次选将成功,小王定为诸位请赏!”

再听绍宏渊这么一说,赵瑗即使心里还有疑惑,也只能信了,毕竟他们是身经百战,军旅经验丰富的名将,一个将校能不能打仗,他们一定看得清楚。

“多谢郡王!”

杨丛义、李显忠、绍宏渊三人齐声称谢。

“杨副使,据小王所知,选将之事应该在去年年底之前就该结束,不想却一直拖到现在。小王想知道,选将几时可以结束?”

杨丛义道:“回郡王,选将之事与之前的计划大有出入,当初在临安并未确定实战挑战之地,等选将营区确定,才知山中实战不易,来来去去行军都要数天时间,再想调整已经来不及了。如今只剩最后一支部队尚未进山,若他们明日进山,八天之内便会结束挑战,而本次选将要出结果还得四五天时间。末将预计,半个月之内选将便会结束,二十天内各路禁军就能离营返回各军驻地。”

赵瑗听后没有言语,半个月之内便要结束,时间太短了,若驻外禁军不能及时遣散,组建新军再拿不定主意,选将营一撤,各军原路散去,麻烦就大了。

当日在宫中,群臣只是议定要撤销遣散驻外禁军,但具体何时全部撤销却没有定论,而要组建的新军也因为统军人选难以确定,争吵不休,最终只能暂且搁置,直到他离开临安,依然没有定论。

婺州选将马上就要结束,若朝廷还拿不定主意,到时候选将营里四十余支禁军是否还要留在婺州?以何名目将他们留下?这都是大问题。

赵瑗来到选将营,他便知道这个麻烦还是沾身了,若是安置不好选将营两万余人,这里恐怕就是他的葬身之地,虽不至于死,但皇位就不要再想了。

那日群臣很快议定撤销驻外禁军,但等皇帝让赵瑗来婺州之后,之前提议的合并选将营诸军,组建新军便一直不能议定,几方争斗不休。当时赵瑗不明所以,只是觉得有些人头脑不清不楚,如今看来他们是在故意给他挖坑。

选将之事马上结束,若驻外禁军全部撤销的消息传来,而组建新军没有定论,选将营两万余人如何安抚?

若朝中有些人再以选将结束为由,要求撤销选将营,那这四十一路训练有素的禁军便彻底没了退路,到时候没有编制,粮草又没有着落,婺州会发生什么?

赵瑗眉头不由得紧皱,躲来躲去,还是掉进坑里!

第493章 埋颗种子

赵瑗有了心事,随便了解了一些选将之事,便没再闲聊,很快让杨丛义、李显忠、绍宏渊三人退下。

由选将营参选部队组建新军之事,朝廷久拖不决,最后吃亏的必是赵瑗,为今之计便只有立即上书朝廷,说明议定新军的紧迫性,若朝廷还是不管不顾,一旦选将营真的出现变故,他还有缓转余地,到时候把责任推给朝廷那帮重臣便是。

选将马上结束,事不宜迟,赵瑗当天便手书一封文书,由护卫禁军快马急送临安。

最后一支进山挑战的禁军进山了,前来送行的禁军主将几乎没有,他们这些天都在抓紧时间训练,不放过任何一点时间。

作为选将评判的李显忠和绍宏渊,随后带着禁军护卫和选将营后勤部队紧追入山,随同观战最后一场挑战。

杨丛义没有像李、邵两位将军一样进山,如今普安郡王身在选将营,他也得留在营中,况且最后一场实战他已经跟选将部队做过交代,挑战之事不用他再操心。

四十支禁军除了在郡王的车队入营时远远的见过一次,以后数天里再也没有见过,但他们日常训练却未曾有半分松懈,相比以往,更加卖力,因为他们不知道郡王何时会突然出现,或是是否派人在暗处观看。

赵瑗对观看禁军训练没有半点兴趣,偶尔会离开帅营,爬上营后的山顶,享受属于他的自由。除此之外,多数时间都在营内读书。

杨丛义在山里跑惯了,回到选将营自然是坐不住的,但营里一应具体事务,都由沈缙、陆游、苏仲、潘诚等人分担了,突然回到营中便发现其实无事可做。

但闲不下来的他,最终还是找到要做的事情,巡视各军,看看他们的日常训练,休息之时跟主将聊聊之前在山里的挑战得失,探讨一下行军打仗、防守布阵等,一天天也非常充实。

这天他正在军中巡视,忽有亲兵来报,郡王召他入营。

自从之前见过一面,郡王再没召见,杨丛义感觉有些奇怪,还是迅速返回内营,入帅营面见郡王。

“不知郡王找末将何事?”

杨丛义由护卫禁军引领入内,到了郡王的住处,却见他在房中看书。

“杨副使这几天在忙什么?”

赵瑗收起手里的书卷,语气平缓,面色沉静。

“选将快结束了,其实也没什么好忙的。闲来无事,每天就在营中走走,跟各军探讨一下此次实战挑战得失。朝廷花这么多钱组建选将营,各军长途跋涉百里千里来到此地,都该有些收获才是,纵使输了,也应该知道自己输在哪里,若吃一堑不能长一智,来参加选将挑战就没有意义,在选将营这半年吃的苦也就白吃了。末将以为选将营不应该仅仅局限于挑选几个优秀将领,而应该以此为契机激发广大将士们敢拼敢战的勇气和斗志,优秀的将领都是从士兵一步步成长起来的,在他们心中埋下一颗战斗的种子,再给他们一个榜样,日后便会有数不清的将军,毕竟大宋江山广阔,一旦危机来临,一两个优秀将领难守一方安宁,朝廷若有十个百个千个敢打敢拼的将军,何惧金人,何惧西夏!渡河北上,收复旧地,收复燕云,也不无可能!”

杨丛义借机引申,将煞费苦心组建选将营的初衷如实相告,郡王是有机会继承大宋江山的人,只要他能听进去几句,日后大宋军队未必没有大干一番的机会。

目前看来,历史并未因为他的到来有任何改变,那是因为他人小力微,只要有足够的影响力,历史未必不会转向,大宋朝廷也未必会一直重文轻武,犹如跛子。

杨丛义以前很少考虑这个问题,但这几个月无形中被朝廷那帮手握重权的人逼迫,他深深的感觉到自己在那帮人眼中就如同一条用来钓金鱼的蚯蚓,只要挂在鱼钩上的蚯蚓入了水,蚯蚓要死,被钓住的金鱼也不再能掌握自己的命运,蚯蚓要想摆脱被人随意摆弄的命运,就不能再做蚯蚓。

如今有机会化身为龙的郡王就在他面前,无论如何,他都得争取一下,在郡王心里埋下一颗种子。

“杨副使一心为大宋江山着想,小王很欣慰。若大宋朝堂之上都是像杨副使这样的忠臣良将,大宋江山可保万年!”

赵瑗不由得感慨一声,但也没有多言。

“‘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横渠先生这四句话,末将每次想起,心中便升起万丈豪情!末将读书不多,只能入了武学,不敢妄言立心、立命,但为万世开太平却是末将生平之愿,经历苦难无数,救世之心从未磨灭!末将随大宋船队去过南洋、西洋,从南洋诸海岛之国到天竺古国,再到大秦、大食等地,沿途所见国家几十个,双脚踏上过的国家也有十几个,但这些国家不论曾经如何繁盛,如今都不能跟大宋相比,回易终点塞尔柱国都巴格达建城千年,在西洋一带极为繁盛,但一城人口不足三十万,不说与临安比,就连湖州都能跟它一较高下。大宋物质文化之繁盛,令西洋人瞠目结舌,但我们却一再丢失国土,燕云十六州不曾拿回,淮河以北又尽数丢弃,金人西夏在边境陈兵百万,就等一个合适的时机一举吞下大宋整个江山。大宋物质文化在整个世界,*,如此繁盛,却要面临毁灭之忧,每每想来,末将便食不知味,夜不能寐。大宋江山便犹如一朵美艳的牡丹花,由于本身没有刺能防止旁人损害,便有一头流着哈喇子的野猪在一旁觊觎,时时刻刻都想一口吞进肚里。末将两年时间见识了广阔的海外,林立的国家,更知大宋在这个世界上与众不同,更想为大宋恢复牙齿,扫清四周觊觎的野兽,让天下学子能安安心心读书做学问,让百姓不因战乱流离失所,让天下人人有饭吃,人人有事做。大宋就应该是中央之国,四方来贺,千秋万世,江山永固!说白了,末将就想为大宋练出一支强兵,退能抵御金人入侵,进能收复大宋故地!这就是末将生平之愿!”

杨丛义一番慷慨激昂,倒把毫无心理准备的赵瑗吓了一跳。

“杨副使请坐。”

赵瑗一时之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谈论兵事不该是一个郡王该做的事,与武将妄议朝政大策更不行。再说如今宋金议和不过十年而已,怎么能破坏和议,再启战争,当务之急,还是休养生息。

“杨副使方才说到南洋和西洋,可否跟小王讲讲海外见闻?”

赵瑗情急之间将焦点转移,避免尴尬,也避免谈论不该谈论的事情。

杨丛义谢座之后,激动起伏的心绪渐渐平复,方才那番话郡王听进去多少,他不能确定,但从郡王略显炽热兴奋而后慌乱的眼神中,他知道他已经在郡王心里埋下了种子,至于能不能发芽,就靠郡王自己了。

“郡王想听,末将乐意为郡王讲述。这要从绍兴十八年冬说起,上百艘四千料大船组成的远洋船队满载货物从泉州出海后一路南下,由于船队还带有出使南洋诸国的差事,于是在船队到达大宋国土最南端的琼州之后一分为二,大部分海船直接经千里长沙南下占城国,而后穿过万里石塘到达三佛齐国,另外一部分由原左司郎中戴骢戴大人带领,末将随船护送,转向琼州西边的李越国。我们到了李越国静州海岸之后,戴大人先被迎进城中安置,等待静州地方官员向升龙城禀报大宋使节来访的消息,谁知二十多天过去,没等到升龙城的消息,戴大人一行反被当地守军围困,末将获知此消息之后,立即带领宣威军杀入城中将戴大人解救出来,带回海上,而后查明乃是有人想挑起两国战争,好从中渔利,于是我等便主动出击歼灭四千多名从升龙城赶来静州的敌人,最终迫使李越国交出了破坏两国关系的王子。后来李越国王子逃走,李越又在广南发起战争,末将再次派人深入升龙城将那王子抓获,还打探清楚了李越国入侵广南的原因,他们发动战争并不是因为大宋扣留了他们的王子,而是因为他们想要抢夺广南的领土,早已为此准备了十几年,就在绍兴十六年,李越国还派遣使节来到临安,进献大象六头,他们借那次出使大宋弄清楚了大宋的状况,以为大宋国力虚弱,北边又有强大的金人威胁,他们就能趁机夺取广南,而戴大人出使李越被他们围困便是发动战争前的一次试探。从李越国入侵广南,末将就想明白了,大宋在四周邻国眼中就像一块肥的流油的肥肉,谁都想咬上一口。”

杨丛义一通讲述,最后再次回到大宋本身。

第494章 灭金之策

赵瑗有些无奈,为何这些武将都是一根筋?

“李越进献的大象如今还在凤凰山下,李越之事,小王早前有所耳闻,杨副使还是给小王讲讲天竺、西洋吧。m”

杨丛义见郡王再次避开,便不再继续坚持。

只听他说道:“说起天竺,在没到天竺之前,末将还以为天竺还像大唐玄奘法师西行时那般强大富庶,去了以后才发现,曾经强大辉煌的天竺已经分裂成了十几个国家,互相之间征战不休,数百年来谁也没能将天竺统一。末将因为在横渡大洋时意外落水,流落荒岛数月,等赶到天竺跟上船队,船队便一分为二,一部留在天竺与各国互通有无,交换货物,末将跟着另外一部沿着海岸绕过天竺继续向西,最终我们到达了波斯湾的塞尔柱国,这个地方在数千年前曾经有一个强大繁盛的国家叫巴比伦,虽然数千年过去,那个叫巴比伦的国家不存在了,但那片土地乃两条河流交汇之地,土地肥沃,依然富饶,如今的塞尔柱国国力强盛,已经连续吞并了周边数个国家,向西快到地中海,向东已经马上与辽国接壤,这个辽国便是曾经称霸大宋北方,后来被宋金联手赶走的契丹人所建,当初耶律大石带着五万契丹残部一路被驱赶到西域,谁知耶律大石竟然凭借手里五万残部很快打败西域诸国,在西域站稳了脚跟,重建了辽国。如今的辽国便在西夏西边,与西夏接壤,塞尔柱国又在辽国西边,快与辽国接壤。末将随船队乘风破浪在海上漂了两年,虽然走过的地方不算少,但仍然不足这个世界十之一二,如今郡王所见,大宋的西边是西夏,西夏国西边是辽国,辽国西边是塞尔柱国,而大宋船队经由水路直接到达塞尔柱,大宋看似很大,但跟整个世界相比很小,这个世界看似很大,各个国家一国一块,便马上拥挤不堪,这个世界便又变的很小。有人说这个世界无边无际,也有人说这个世界除了我们所知的中原、北方和西域,四周都是茫茫大海,末将以为都不对,这个世界不是无边无际,除了中原、西域和北方也不都是水,只要我们随着船队走出去就能发现这个世界很大,同时也很小,除了我们所在的这片大陆,海洋之外肯定还有其他大陆,大宋东边的茫茫大海之中不就有倭国,谁能知道除倭国之外没有更大的国家,只是被宽广的海洋阻隔无法相互看见,若是有一天我们大宋的船队走的更远,也许就能走遍整个世界,到那时就能知道大宋有多大,同时大宋又有多小。”

杨丛义说完,见郡王似乎听的入迷,未免冷场,便又接着说道:“上次我们出海带出去数百船大宋货物,到了天竺、西洋诸国,很快就被当地权贵和豪商巨富抢购一空,获取金银珠玉无数,同时更是换回来数不清的稀有货物,船队从海外带回大宋的货物也很快被抢购的一点不剩,据估计,船队出海一趟所获利润不下五千万贯,府库为之丰盈。”

“不对,据小王所知,船队赚取的钱财不止五千万贯,至少八千万贯,还有好多奇珍赏赐给了群臣。”

赵瑗马上指出杨丛义的错误,话一出口,他便后悔了。

“海上回易还真是个赚钱的门路,而这个赚钱的门路,据末将所知目前也只有大宋能走。”

“这是为何?”

显然赵瑗对赚钱更感兴趣,立即追问。

杨丛义道:“大海广阔无边,入海百里便会失去方向,若是天气晴朗的夜晚,还能根据星象辨识方位,一旦海上起了浓雾,便会很快迷失,最终被海洋吞噬。而我们大宋不同,我们现在有针盘,不光能在陆地上辨识方位,到了无边大海也能随时随地辨别方向,只要有海图,在海上就不会迷失。在大海上航行除了要具备随时随地辨别方向的能力,还需要可靠的航海船只,也就是三四千料以上能抗风浪的大船。末将随船队走过许多沿海国家,他们的船虽多,但全都不能跟大宋海船相比,最大的船也不及大宋海船一半,更是不能抗风浪,稍有风浪便会倾覆,所以他们的船不能横穿大洋,只能贴着海岸慢慢航行,大宋船队去一趟西洋再回来,用不到两年时间,而西洋诸国要想来一趟大宋,少说也要五年时间,一来一去便要十年,十年时间,大宋船队都五个来回了,他们船只又小,还能赚几个钱?只要大宋愿意,大宋能把整个世界的金银全都赚回大宋,包括北边的金人和西夏。”

“我大宋在海上果真如此厉害?”

赵瑗似是不太相信,毕竟刚才听杨丛义所说,这个世界除了大宋之外还有很多国家,大宋连西夏和辽国、金国都打不赢,让他如何相信大宋在海上竟是这般强大。

杨丛义点头道:“确实如此。我们的船队每到一个国家,那个国家的臣民无不争相前往海边观望,因为他们从来没有见过几丈高、几十丈长的大船,在他们眼里,大宋的船只每一艘都是神舟,甚至有一个国家想用十万两黄金换我们一艘海船,因为我们的海船在海上风帆一张,跑的又快又稳,承载量还比他们的船只大了数十倍。记得我们从西洋塞尔柱国返回南洋三佛齐国时,整个船队横跨大洋,用一个多月时间走完了他们的船只要用两三年才能走完的路,随船的塞尔柱国使节和商旅根本不敢相信,直到来到大宋他们还是不能相信,一再跟我们确认这里是不是曾经是大汉又是大唐的那个东方国家。大宋的造船技术西洋国家短时间内还学不会,但如果我们不趁这个时间多赚点钱,怕是几十年后,他们便要来赚大宋的钱。”

“西洋家国离大宋很远,他们来一趟就要五年,何须担心他们。杨副使方才说大宋可以赚金国和西夏国的金银,不知如何赚法?”

杨丛义答道:“回易船队从南洋、天竺、西洋带回来无数香料,这些香料来到大宋,我们做出了更多的美味佳肴。民以食为天,任何一个人只要活着,就不能不吃饭,没吃上饭的想吃上饭,吃上饭的想吃饱,吃饱了的想吃好,而想吃好的人,几乎都是非富即贵,大宋如此,南洋、西洋如此,金国、西夏亦是如此。既然香料能在大宋卖出高价,一两香料十贯百贯,若是卖到更为稀缺的西夏和金国,一两香料十金百金,也未尝不可。我们都知道,金国和西夏人多食牛羊肉,而牛羊肉膻气非常重,平常难以下咽,但若加上香料就能变成绝妙的美味,只要尝过一次,就决然不会忘记,这种香料只需在金国和西夏贵族之中稍加传播,他们的臣民马上就会追捧,香料立刻价比千金。前年船队带回来无数香料,也许现在就已经传到金国了。”

说起香料,赵瑗不由得吞咽了一下口水,在选将营这些天的伙食实在是不敢恭维,但加了香料的菜肴好像也没有杨丛义说的那般神奇。

“前年船队带回来的香料,据小王所知早就被抢购一空,虽然珍贵,但满足的是口腹之欲,上不得台面,朝廷未曾拿来赠送金国和西夏的使臣,是否有商贾拿香料在泗州与金人交换就不知了。不过,听杨副使所言,若香料确实能改变牛羊肉的气味,香料在金国当能价值千金。只是船队带回来的香料恐怕不多了,大宋臣民自己享用都还不够,哪有多余的去跟金国西夏交换。”

赵瑗忍不住轻轻叹息一声。

“金国看似强大,其实也已经**不堪,高官权贵人人都想着享受,他们的钱很好赚。当初金国初建,便以雷霆之势扫灭强大的辽国,不久又南下夺走大宋淮河以北的广阔领土,甚至跨过长江,兵进福建,但在随后的十几年里,他们多次挥军南下,但再也没有到过长江边,金国君臣大部分都开始享乐了,尤其是这十年,金国君臣上下享乐之风更胜从前,要赚他们的钱很容易。只要把他们的钱都赚过来,金国再想发动战争都难了,没钱没粮,他们拿什么打仗,而到时候大宋国库丰盈,民间积钱无数,朝廷想做什么都行,扩建驿道,治理水患,开垦良田,兴修水利,整军备武,曾经被抢走的土地,一点点都会回来,甚至不用多大的战争,天下就能归于大宋。”

杨丛义最终还是不由自主的将话头带回宋金之间,不论如何发展,大宋都不能撇开北方的金国,除非金国亡了,不然只要金国存在,大宋永远就有威胁,至少目前大宋臣民几乎都是这么想的。

不管说什么,最终都绕不开宋金这个话题,除非隐居深山,不问世事。

“杨副使此言有理。”

赵瑗点头,深表认同。

</br>

</br>

第495章建三军

杨丛义正待再说些什么,忽被赵瑗打断。狂沙文学网

只听赵瑗道:“杨副使,其实今天找你来是有几件事与你商量。”

“请郡王吩咐便是。”

今天杨丛义已经强行说了很多,若再说继续下去,会不会引起郡王逆反心理就难说了,是以恭声应是,等待郡王吩咐。

“你在前司任职,此事也瞒不了你,小王便提前几天告诉你,你不要惊讶,也先别跟其他说起。来婺州之前,朝廷对前司统管的驻外军商讨多次,最终朝廷决定撤销遣散驻守在临安府、绍兴府和明州以外的绝大部分军,而前来选将营参加选将的军之中只有两支未被撤销,这是第一件事。第二件是朝廷准备以选将营里参加选将的部队为主,重新组建几支新军,只是此事朝廷争论许久,至今未有定论。”

赵瑗说完这两件事,便静静地看着面前坐着的杨丛义,看他有何反应。

一听到要撤销近四十支军,毫无疑问,杨丛义自然震惊不已,脸上毫不掩饰的流露出一副不可置信的神,满满的惊讶与疑问。

“为何?”

杨丛义不敢妄议朝政,只想了解原因。

“去年以来,朝廷对前司统管的驻外军全部巡查了一遍,发现他们疏于训练,甚至有些军几个月都不训练一次,军中缺额严重,在营将士不足编制十之二三,还多是老弱病残,而各军统领、统制却以满编的名义领取粮饷,巡查之后发现,他们每年吃空饷达三四百万贯。国库本就不丰盈,每年三四百万贯军费却被他们装进自己口袋,朝廷上下一片哗然,考虑到这些军队虚有其名,没兵没将,更没战斗力,朝中群臣商议之后,便决定撤销遣散大部分驻外军。提前说给你听,便是让你先有心里准备,选将营里大部分将士如果在组建新军之前得知他们被撤销遣散,定会起事端。”

赵瑗将裁军原因跟杨丛义大致讲明,没有说的太深。

杨丛义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裁军这么大的事,怎么也得谋定而后动,如今如何安置他们都没有确定,裁撤哪些军队倒已经确定了。

“郡王,请恕末将无礼,有句话不得不说。末将以为纵使要裁撤这几十支名不副实的旧军,也应该在裁撤之前先组新军,给其中一些可用可留之士留好退路,就比如前来参加选将的两万余将士。末将建议先组新军,而后裁撤旧军!”

郡王点头道:“杨副使所言与小王不谋而合。几天前小王已经上书朝廷,催促朝廷尽快组建新军,如果不出意外,这两天就会有消息传来。”

“郡王英明!”

杨丛义心下一轻,看来郡王不是糊涂人。

“杨副使,在你看来,朝廷会让谁来统领新军?”

把裁军的秘密告诉杨丛义,赵瑗也心里一轻。

“末将在军中时间不长,认识的将帅极少,不知朝廷会派何人前来统领新军。如果一定要末将说,末将以为选将营内就有两人,由他们统领新军较为合适。”

杨丛义忽然心中一惊,莫不是朝中早就有人设计好了这一切,要在选将营内组建新军?

赵瑗听后稍稍思索了一下,问道:“杨副使说的可是李将军和邵将军?”

“正是。两位将军自从去年十月底来到选将营,这半年来未曾离开过,一直在选将营随军观战,对军中将士虽没有近距离接触,但多少有些了解,由他二人统领新军最适合不过。”

杨丛义越说越觉得李、邵两位将军来选将营就是有预谋的,裁军、组建新军都在计划之中。

赵瑗点头道:“两位将军经百战,为大宋征战二十余年,他们确实有资格统领新军,小王也以为他们正适合统领新军。若真如此,选将营之事便好解决了。”

杨丛义没有搭话,他越想越觉得不对劲,似乎这一切都有人在提前布局,顿时心乱不已,恍惚间想起了他在太湖、怀宁的遭遇,似乎一切都在别人掌控之中,这种感觉很不好。

你拼命做出的努力,你以为你改变了什么,结果却发现全都在别人的计划中,跟你的努力没有多大关系。

杨丛义再没有心跟郡王多说什么,有一句没一句的又聊了一会儿,郡王也发现他有些不在状态,以为他还有公事待办,便让他去退下。

他想静一静。

营中喧嚣,他便一人上山,站在山头远眺。

直到落,杨丛义才回到营中。

清尘埋怨哪儿都找不到他,他说去山间欣赏风景。

几天后最后一支挑战部队回山了,一出山就开始唱军歌,唱完一遍又一遍,一直唱到内营校场上,直至列队完毕。

他们赢得了实战挑战,唱歌回营,校场列阵,是胜者的荣耀和权利。

全营挑战至今,他们是第三支挑战得胜的部队,并且还是最后压场。

按照惯例,得胜回营者由沈缙出面,先讲一通挑战不易,取胜更难,再接再厉,*,对他们进行一番褒奖和勉励,而后犒赏两头肥猪,以资鼓励,借此激励全营士气。

杨丛义虽在营中,但没有出现在校场,因为选将营又来人了。

帅营议事厅里除赵瑗、杨丛义外,还有两个临安派来的大员,一个着紫衣,一个着红衣,一个年龄六十多岁,一个在四五十岁。

“郡王在婺州可还习惯?”

紫衣大员随口问询。

赵瑗恭声道:“劳章大人费心了,婺州山青水秀,小王在这儿很好。”

这紫衣官员不是旁人,正是二月底前来选将营按察的御史中丞章复。

“郡王顺心便好。”

一句话说完,章复慢悠悠从旁边红衣官员手中接过一纸文书,而后道:“郡王上递朝廷的文书,我们收到了。我这次来婺州便是代表枢密院下达朝廷撤销驻外军、组建新军的命令。”

看着郡王有些惊讶的目光,章复道:“前不久,参知政事兼签书枢密院事巫伋因收受贿赂、买卖官职、治军混乱等罪被谏官弹劾,罢官去职,回乡养老。在此裁撤旧军、组建新军关键时期,我推拖不过,临危受命,接任签书枢密院事。再来婺州,便是来此督办组建新军之事。”

“恭喜章大人!”

赵瑗、杨丛义先后向章复道喜。

“呵呵,同喜同喜。”章复脸上露出笑容。

入主枢密院,基本就进入大宋朝廷权力最中心了,签书枢密院事要参知军政大事,几乎相当于副相,若再明确参知政事,那就是名副其实的副相。

宰相之位秦桧一人独揽,而近些年来的副相之位时常只有一个,特殊况下才会多一个,但存在两个副相的时间不会太长,顶多只有三五个月,等于说副相的权力只在皇上和秦桧之下,入主枢密院当然值得祝贺。

最近几年,以御史中丞之职参知政事的人有很多,但几乎都犹如走马观花,多至一年,少则三五个月便被罢官,不知此时章复得意洋洋的章复能在副相之位上坐几天。

赵瑗因章复去年力主巡查各路军、按察婺州选将营之事,对章复颇有成见,只是他如今只是没有丝毫权力的郡王,能不能有机会接任大宋江山,还得看朝中这帮老臣会不会给他使绊子,所以能不得罪他们,赵瑗尽量不会得罪。

赵瑗有竞争者,能不能继承大宋江山远远没到确定的时候,虽然他的支持者不多,但也不是说他已经失去了机会,来方长,他并不着急,只要不犯错,希望总会有。

“裁撤遣散驻外军之事已有前司协同枢密院前去督办,三个月之内便会全部遣散完毕。而新军组建也要即刻开始,选将结束,便组新军!”

章复说完将手里的文书递出,杨丛义赶紧上前接过,转递给郡王赵瑗。

虽是选将营名义上的主帅,可如今赵瑗在选将营,便是实实在在的主帅,朝廷下达给选将营的命令,自然要先给他过目。

赵瑗接过朝廷的文书一看,只见确如他与杨丛义所料,新军的确是有李显忠和绍宏渊统领,不过略有不同的是,朝廷要组建三支军。

一军有李显忠统领,一军有绍宏渊统领,这两军编制各二十指挥,每指挥的驻地仍在各指挥原有驻地,只是按地理位置重新进行划片,分属两军统领。

第三军由组建选将营的四个指挥再加另外两指挥组建而成,驻地仍在婺州选将营,暂由选将营副帅杨丛义管辖,有合适人选,再择良将统领。

如此这般大费周章,朝廷只是撤销了近十万军的编制,遣散了近四十个统领、统制和一大批中低级将校军官,而驻地并未改变,驻地不变,训练环境自然也不会改变,若治军手段不能加强,以旧军组建的两支新军很快就跟之前一样。

说实话,赵瑗看着手里的文书,心里很不爽。

第496章 文武全才

赵瑗在选将营看到了强军的希望,他以为只要大宋每支军队都能像选将营里的军队一样,每天训练六七个时辰,以大宋的富庶,何惧西夏,何惧金人!

可朝廷这个旧军组建的新军仍然驻守旧地的决策,他认为十分愚蠢,对于强军没有半点好处。狂沙文学网

杨丛义把文书交给郡王以后,便时不时的看看他,他也很想知道朝廷到底要如何组建新军。

可当他看到郡王紧绷着脸,神肃然,似有失望之意,心下便也忐忑不安起来。

那帮高坐庙堂之上的重臣难道又弄出什么意料之外的新花样不成?

“杨副使,你是选将营副帅,你也看看吧。”

赵瑗将手里的文书递给杨丛义,而后看了章复一眼,脸上很想挤出点笑容,最终还是没能笑得出来。

杨丛义接过文书,很快看完,心下不悲不喜。

果如所料,当初安排李将军和邵将军来选将营怕是早有预谋,早就决定以选将营部队组建新军了吧!

意外之处便是让从宣威军征调来的四指挥兵力重组另外一支新军,还额外增加了两个指挥的编制,达到三千人,仍然要他们驻守婺州选将营。

至于以参选部队组建而成的新军仍然驻守旧地,杨丛义早有预料。

参选部队有两万人,即使一分为二,在任何一个地方驻守都不合适,首先重新修建营地就要花一大笔钱,更不要说驻守一万人对地方州县造成多大的扰动,既然朝廷裁撤旧军就是为了节省军费开支,那就不会为新军再投入更多军费,各军旧地有大片营房,还有现成的校场,何必再浪费朝廷的钱?

“不知郡王对朝廷决议组建的三支新军有何看法?”

章复看出赵瑗脸上神色不太自在,便出言询问。

赵瑗理了理思绪,回道:“小王以为朝廷这番安排十分合理,选将营共有将士四十五指挥,如今组建新军,把每一支军队都控制在万人以内,十分妥当。以参加选将的四十余路部队分别组建两支新军,各指挥驻守旧地,生活训练都很方便,朝廷也能节省两笔新建军营的开支,减轻朝廷和百姓负担。以选将营征调来的四指挥兵力组建第三支新军,出乎小王预料之外,朝廷当有另外安排,小王想不透,还请章大人解惑。”

章复笑道:“郡王所想与朝廷不谋而合,如今国库不丰,年年都有水患,到处都有灾害,需要用钱的地方太多,国库的钱能节省一文就要节省一文。”

稍作停顿,而后接道:“至于以征调来的宣威军四指挥兵力组建新军,朝廷确有重要安排,郡王也知道,以宣威军为班底组建而成的选将营这半年来表现优异,平常训练刻苦,军纪严整,接受几十支部队挑战,而鲜有败绩,如此能征善战的部队如今很少见,堪为各军表率!是以,朝廷将选将营临时征调的部队另组新军,建成归前司直管的常备军,常年驻守婺州选将营,以便接受全国各地驻军随时挑战,检验各军实力强弱。”

赵瑗恍然大悟道:“原来组建新军还有如此深意,章大人想的长远,小王敬佩!”

章复轻摆手笑道:“惭愧惭愧,这可不是我的主意,这是前司杨国公一力促成,皇上也没有反对的意思。再说朝廷在婺州花这么多钱,下了这么大力气才建成选将营,用不到一年就荒废,实在可惜。况且婺州、衢州乃是附近数州之中较为富庶的州府,两州之间又有江河直通钱塘江,地理位置十分重要,也需要有一支强军在此戍守。考量诸多原因之后,朝廷便决议以选将营征调的四指挥精锐兵力组建新军,另外再给两个指挥的编制,驻守婺州和衢州,必要之时,也能为选将营筹集粮草。”

赵瑗抬手道:“还是皇上和朝中肱骨思虑长远、周到,小王惭愧。”

章复道:“既然选将已经结束,那就抓紧组建新军吧,临安事务繁忙,我马上就得赶回去。”

“好。杨副使,你尽快将选将之事了解,整顿选将营,一天之内组建新军。”

赵瑗作为主帅,当面向杨丛义下达命令。

“是。末将遵命!”

杨丛义将文书奉上,还给郡王,马上离开议事厅。

“这个杨丛义是杨国公力主推荐暂领新军的人选,据我观察,当是可造之才,大宋就缺这样文武兼备的人才。只要不是过于张扬,后必成大器。”

在杨丛义离开之后,章复对郡王如是道。

“章大人何意?如何说杨副使是文武兼备之才?”

赵瑗微微一惊,杨丛义与他年纪不相上下,相处也有些时了,为何就没看出来他是文武兼备之才。

章复笑道:“宣威军护卫远洋船队几番征战,打通从南洋去西洋的海路,护卫船队带着巨额财富安全回到大宋,后又在广南几乎以一军之力击退李越数十万大军,凉山城一战,击杀李越敌军主帅于城下,重伤李越副帅,迫使他们不得不匆匆撤军,功勋卓著。而宣威军在广南的实际统军之人便是当时任职监军的杨丛义,宣威军在广南大小十几丈,几乎都是他亲自指挥,如今在选将营也是治军有道。他当称得上是有武备之才吧?”

赵瑗点头道:“原来如此,小王倒没听他细说过广南之事。如此说来,确有武功。”

章复道:“若仅仅只是有这些武功,也不足称道,如今大宋哪个将帅在他这个年纪不都已经经百战,统兵数万。”

“哦,他还有其他特别事迹不成?”

赵瑗一想也是,杨丛义此时尚未真正独立统兵,自然跟一众将帅年轻时的成就不能相比。

“不知郡王是否听说过最近临安流传甚广的一篇辩议文章?”

“小王时常在府内读书,研习经典,并未听说此事。究竟是何文章?”

“《远洋回易富国论》!”

赵瑗一惊,眼睛不由得的一亮,不久前杨丛义正是与他谈论过远洋回易之事,难道他在选将营里还有时间写文章?他一个武学出的武将还能写文章?

“远洋回易?与杨副使有关?”

章复点头道:“正是。这篇《远洋回易富国论》不是这两年的出现的,早些年就已经现世,只是不久前忽然在临安士子和商贾之间流传开来。朝中有好事之人细究之下才发现这篇议论文章出自太学辩议,还是在五年之前,而辩议当事人之一去年刚刚考中进士,另外一人经几番搜索,竟然发现他在前司,正是兵案秘书、选将司副使杨丛义。”

“太学辩议,小王略有耳闻,每科开考前一年太学学子便在太学进行露天辩议,辩议天下大事,治国安邦之策,一个议题,两人对辩,甚至是三人、四人对辩议,直至对方认输或时限截至。杨副使能与今科进士辩议,先不说才学,至少勇气可嘉。不知这场辩议结果如何?”

赵瑗有明知故问之嫌,但没看过这篇辩议,不好妄下结论。

章复笑道:“这是一场关于如何丰盈府库的辩议,一方要清丈天下田亩,增加府库收入,达到丰盈府库的目的。一方质疑清丈天下田亩是否能够施行,同时提出丰盈府库的新路,那便是朝廷组织远洋回易,通过与南洋、西洋诸国进行物产交换,互通有无,而赚取差价,达到丰盈府库的目的。双方四人激辩半个时辰,最终远洋回易论胜出。杨丛义与另一个同是武学学子的汤姓学子胜过太学学子秦淼和沈缙,而今秦淼已经中了进士,另一个学子沈缙就在选将营中。”

“原来如此,杨副使与沈参军早在太学辩议之时便已经相识。章大人看过那篇辩议吗,大人以为如何?”

赵瑗感慨一声,而后追问。

章复道:“辩议都是临场发挥,你来我往,争锋相对,随机应变,其实没有多少思考的时间。《远洋回易富国论》中杨丛义和汤姓学子提出的观点很新颖,他们两人次年便联手督造了回易船队,历时两年给大宋带回诸多金银宝货,皇家内库和国库确实丰润了不少,他们用事实证明他们的观点是对的。至于文风辞藻,不知是否经过后续修饰,固然华丽,但稍显堆砌,不过文中所展现的见闻之广博,还是让人叹为观止,读来让人感觉他的脚步和目光已经跨越西域万里,到达南洋、西洋不知尽头的极远之处。细究之下,不由得让人对他的来历很感兴趣,不过却也查不到太多,有记录可查的也是从绍兴十五年太湖冤案起,在他籍贯黄梅县几乎没有任何记录。”

见赵瑗看自己的眼神有些奇怪,章复马上又道:“杨国公决定任用杨丛义建造选将营之前,派人调查过他的来历,毕竟选将营职责非同一般,容不得半点马虎。”

“原来如此。”

赵瑗微微点头。

第497章 心灰意冷

“只是可惜啊,他当初若进的是太学为而不是武学,以后的成就应当更大。”

章复不无惋惜的轻轻摇头。

“小王看杨副使在选将营很适应,说不定他就喜在军伍,而不喜在衙门。”

赵瑗对章复说法不是很赞同,虽说太学不是谁都能进的,可武学也不是随随便便就能进,既然进了武学自然是他自己的选择,况且从他先前的言论来看,他更喜欢谈论兵事,更希望在军中建立功业。

“谁说的清呢。”

章复不再与赵瑗争辩,他既然了解过杨丛义,自然知道他身在军伍的原因,不是他自己愿意,而是不得不走的门路。

二人不再谈论杨丛义,闲聊片刻,各自散去休息。

选将挑战已经全部结束,但选将之事还未正式完成。

以杨丛义当初的设想,他要选出十个优秀将校,而后带着他们跟随郡王进临安接受朝廷和皇上的封赏,将他们的名字广传天下,就像科举高中的学子在东华门唱名一样。

然而形势与他设想的完全不一样了,当初是想以选将营为基础,挑选出能战敢战之人加以培养,以便在日后完颜亮南下之时,与他共同进退,征战疆场,建功立业。

如今实战挑战方才结束,马上便要以参选部队组建新军,新军建成自然不会跟他再有任何关系,瞬间就被李、邵两位名将接管过去,也轮不到他再插手。

还有,建立选将营的初衷便是为了选将,而后进临安封赏,而今要建新军,此事怕是要黄了,驻外禁军都撤销了,封赏嘉奖,竖立榜样给谁看?

再说,如果他们是优秀将校,为何他们之前所在的部队会因老弱病残、疏于训练被全部撤销?这不是跟朝廷所言前后矛盾,授人以柄吗?

杨丛义回到营中,很快就想明白了,朝廷既然决定撤销旧军,组建新军,那就不会再按原计划选出优秀将校召进临安封赏。皇帝如果不再召见选拨出来的青年将校,选将营设立,组织选将以达到提振大宋军心的愿望便不可能实现,也就是说,在选将营这大半年的心血全部付诸东流。

当初说的好好的,皇帝要亲自召见选拨出来的前三名青年将校,为何会突然变成现在这个模样?

想了许久,杨丛义也没能想明白,只能归咎于那帮胆小的主和派文官,应当是他们唯恐大宋军队强大起来,害怕引起金国不满吧!

再退一步,现在要组建新军,即使真的最终挑选出了优秀将校,他们也是进入李显忠和绍宏渊帐下,朝廷纵使封赏,外人听到的也只会是李显忠和绍宏渊这等名将的名字,而不是碌碌无名的小小将校。

总之,旧军撤销,新军组建,选将营选将的初衷已经完全改变,能不能选出将来,选出什么将来,已经无关紧要。

这个结果杨丛义不想看到,满腔热血,化为东流水,他心中充满委屈与失望。

他就像一个人没有名气的画师,费尽所有心力画出几十幅画来,结果被请来的鉴赏品论家全部带走,如果鉴赏评论家从中挑选出几副还不错的画出来,别人会称赞他眼光独到,如果不挑选,鉴赏评论家也不会有任何损失,唯一有损失的就画师一人而已,杨丛义如今就像是那个画师。

选将结果如何,已经不重要了,既然是朝廷的决定,不论为何会做出这样的决定,他相信都是博弈的结果,一方赢了,一方输了,仅此而已,而他没有参与博弈的资格,只能任人摆布。

没有资格博弈,那便接受别人的博弈结果吧。

站在内营的山坡上,望着春日的苍翠,他忽然想起了在天柱山遇到的郑道长。

天地万物,自有运行之法,这天下大事不也是一样,能影响天下命运的人不在江湖,而在庙堂之上,至少短期内是这样。

既然原本就是一个小人物,何必强推旁人和自己逆势而行,还是做一个顺应大势的人,朝廷要和,那便隐匿身形,朝廷要战,那便奋起挺身。

杨丛义在短短数个时辰之内调整好了自己的心态和情绪,马上召集众人议事。

选将之事在组建新军之前,李显忠、绍宏渊是选将评判,事关选将之事,他们当然得参与。

五人在营中左右分坐,杨丛义当众宣布一个消息。

“诸位,历时五个多月,实战选将挑战终于结束,选将营的使命也即将完成,这些时日辛苦诸位了。相信诸位也都知道,枢密院来人了,带来朝廷命令,至于是何命令,枢密院自会告诉大家。我先说朝廷给选将营的命令,朝廷命选将营马上完成选将之事,而后便向全营宣布新的命令。”

“大人,马上是何时?可有时限?各军在选将营训练表现每日记录,若要全部统计出来至少需要五天。”

沈缙马上提出疑问,当初制定的选将评价内容之中就考核在营中的表现,一个是训练,一个是日常军纪管理,数据都十分繁琐。

“我们没有那么多时间,最好一天内完成,枢密院章大人马上就要回临安,在选将营最多停留两天时间。”

杨丛义并不确定章大人何时离开,但见章大人那意思是要急着赶回临安,毕竟刚刚升官,怎可久离临安?

“太急了,记录太多,统计不清楚,能不能宽限几天?”

沈缙还不死心,想再争取一下。

“统计不清楚就不用统计了,全部交给李将军和邵将军吧,二位将军作为选将评判,最终选举权在两位将军手中。麻烦李将军、邵将军了,朝廷给的时间有限,一天之内选出十名优秀将校即可,再在这十名之内选出最好的三位,我们把选将结果呈报郡王,选将之事就算结束。”

杨丛义笑着将选将决定权全部交到李显忠和绍宏渊手中。

李、绍二人听到此话,稍显意外,显然没想到杨丛义会把话说的如此直白。

“杨副使宽心,选将之事我们尽快办完。”

李显忠接口,绍宏渊默不作声。

“那就有劳二位将军了。”

“好说。”

陆游忽道:“大人,选将结束,选将营是不是就要撤?之前筹集的一批粮草正在运来选将营的路上,估计三五日就会到,这批粮草如何处理?粮仓里还有全营一个月口粮,又如何处理?”

杨丛义道:“选将营不会那么快撤销,筹集到的粮草全部运过来,有多少收多少,都放进粮仓存起来。”

“前两天余县令又说那些迁出去的百姓闹腾的厉害,多次催问何时可以把土地还给他们,他们还来不来得及种上秋粮。”

陆游再次把这个棘手的问题提出来。

其实这个问题余县令已经问过多次,去年借地搬迁之时可没说地要长久用下去,同时还给过百姓承诺,一定会让他们回去,朝廷的大事办完就回去。只是当地百姓多次来选将营察看,见选将营丝毫没有搬走的迹象,不由的着急起来,谣言一起,余县令就头大了。

“告诉余县令,安心等我们的消息,等朝廷大事办完,百姓就能安置到位,很快了。”

杨丛义如今也没多少兴趣管百姓怎么闹的事,他相信县衙会有办法,先拖几天吧,具体怎么解决他还没时间细想。

“选将挑战结束,各军训练不用继续记录了,以后各军口粮统一按每人每天两斤的标准发放,训练可以不用管,但没离开选将营之前,选将营的规矩还是要守。”

杨丛义又向沈缙补充了一句。

闲事不议,众人很快散去。

第二天一早,李显忠、绍宏渊拿着选将名单找到杨丛义,选将结果出来了。

杨丛义大致扫了一眼,没有提出任何异议,具体怎么评判是两位将军的事,他只是选将组织者,也仅此而已。

他就像给果树修枝施肥驱虫赶鸟的人,而摘果子的人不能是他,别人摘完还要拿给他看看,果子好也许还会有几声夸奖,果子不好,他肯定是有责任的。

带着选将结果,杨丛义与李、邵二人来帅营面见郡王。

十人名单呈上之后,郡王看来看命大,也没有多言,反正名单上的人,他一个都不认识,选谁不选谁,根本不用他出主意,况且他也绝对不会插手。

“前三名就是在山里挑战的胜者吗?”

赵瑗最终还是问了一个问题,虽然是不管事的主帅,若闹出笑话,他这个挂名主帅,脸上也会挂不住的,毕竟来在选将营也住了一段时间。

“不,第一名和第二名是在实战挑战中得胜的主将,第三名并没有取得挑战胜利。”

李显忠恭声答道。

“哦,是何缘由?”

赵瑗微微有些惊讶,这个回答有些出乎他意料之外。

绍宏渊道:“郡王,第三名明复进山挑战很早,虽然他带领的士兵都是老弱,但他在山中表现出来的斗志和计谋,比后边进山的部队强了太多,甚至比后面的几个胜者更强。”

第498章 奋武扬武

得到这个答案,赵瑗不再继续追问,提笔在名单上署上姓名。

杨丛义、李显忠、绍宏渊三人先后署名,只差仍然还在山中未归的章大人。

其实章大人是不是要署名已经不重要了,选将营的印信一落,四人署名,此选将名单就算确定。

这个名单会由郡王亲自带回临安,向朝廷复命。

选将之事一完,章复马上召见杨丛义、李显忠、绍宏渊三人,代表朝廷正式向他们三人宣布任命。

“茅舍无篱有贼窥,疆域万里有人嫉。大宋疆域广阔,东西南北诸国,觊觎者多,天下初定,不可无强军勇士。殿前司驻外驻军建军日久,良将寥落,兵士老弱,一军之兵不足千人,难堪卫国守土之任,各军现以尽数撤销。察,选将营诸军颇有斗志,训练有素,军中皆为勇士,有守土之能,现诏令选将营诸军即刻组建三军,任奋武军统制李显忠统军二十指挥,任扬武军统制绍宏渊统军二十指挥,任殿前司兵案秘书兼选将营副帅杨丛义赞领精武军六指挥,奋武军、扬武军以已撤销旧军充任,精武军以征调宣威军四指挥充任,剩余两指挥可酌情招募。限期三日,新军建成!三位可听明白了?”

章复说完,目光扫视杨、李、邵三人。

“是,末将明白!”杨丛义当先应是。

“是,大人。末将明白!”

这个突然的建军任命,显然让没什么心里准备的李显忠和绍宏渊有些搓手不及,他们可没想过要继续统军,宋金议和,十年无战事,几年前他们被请出军队,担任挂名闲职,哪里想到会让他们再来统军?何况还是在天下太平之时。

太平将军不如狗!

金人、西夏人打来,他们在战场上风光无限,宋金议和,他们马上就被赶出军队,只能与小儿嬉戏度日。

不过,如今朝廷有命,他们也违抗不得。

“这是已经被撤销编制的禁军名单,你们拿去看看。选将营四十一支禁军共有兵力四十一指挥,,其中两指挥所在的禁军并未撤销,奋武军、扬武军各统二十指挥,缺的一指挥可在剩余两指挥中招募,只要他们愿意加入新军,由枢密院协调调拨。”

章复拿出一纸名单放在桌上,李显忠道谢之后,上前取在手中。

随后三军任命凭证,一一发放到三人手中。

闲话不聊,三人即刻散去,各去筹备组建新军之事。

精武军由选将营征调的四指挥宣威军组建,并不需要多做准备,只要召集一众将校,当众宣布便可完成新军组建。

但奋武军和扬武军就麻烦许多,各军名单在李、邵二人手中,他们随军观战五月有余,哪支军队强,哪支军队弱,自然是清楚,不组新军,两人相安无事,如今要在四十一支部队里各挑二十支,矛盾便来了。

既然是要奉命组军,谁会愿意要明显实力较弱的部队?两人就名单争执不下。

但再大的争执和分歧终归有结束的时候,一个时辰后,两人不得不相互妥协,从名单中轮番挑选,一人一次选一个。

四十一支军队强弱难辨,挑选之时,难下决心,两人挑满,便花费了许多时间。

奋武军、扬武军各二十指挥挑完,名单确定,上报枢密院章复,选将营便通知全营四十一路禁军主将帅营集合。

不久,四十一路禁军主将齐聚帅营最大的议事厅。

各军主将分坐两旁,章复、赵瑗坐在议事厅最中央,李显忠、绍宏渊、杨丛义陪坐左右。

“诸位不远千里来婺州选将,历时七月,着实幸苦。如今选将结束,结果已出,但要等到上报朝廷确认之后,方能对外公示。诸位静心等待,榜上有名者,自会有朝廷嘉奖!”

“多谢郡王!末将明白!”

一众主将齐声道谢。

很多人之前未曾见过郡王真面目,但几乎都听过关于郡王传说,传说中郡王喜穿朱红色的衣裳,如今议事厅中,只有一人穿红衣,又与一紫袍老者坐在正中,不是郡王还能有谁?

“选将结束,诸位本应率队原路返回,而今朝廷另有安排。朝廷如何安排,请签书枢密院事章大人告知诸位。”

今天的主角不是赵瑗,他很快将话语权转给章复。

“想必诸位一个多月前都已经见过本官,本官二来选将营别无他事,是给你们带来两个好消息。”

章复稍稍卖个了关子,停顿了一下,看了看众人脸上的神情。

而后继续说道:“第一个消息,除宣威军和龙猛军外,诸位所在的禁军编制已被全部撤销,驻地兵将全部遣散!”

这个消息一出,原本安安静静等着听好消息的一众将士顿时呆若木鸡。

片刻之后,议事厅内的宁静被打破,一片哗然。

“静一静!诸位莫急,先听本官说完第二件好事再说不迟!”

章复稳坐厅中,面对众将的议论,纷乱的议事厅,没有半分惊惧。他是朝中重臣,朝堂上这种事见得的多了,有时候何止是议论纷纷,出手动粗的,也不是没有,什么场面没见过,议事厅这点小事,他根本没放在在心上。

众将很快安静下来,个个充满不解与疑惑的望向议事厅里这个身着紫衣的老者,上次来似乎就不怀好意,这次又来,果然就带来坏消息,恐怕编制被撤销就是他在其中搞鬼。

“诸位听本官说。这第二件事,便是朝廷要诸位带领本部兵将组建两支隶属殿前司的新军,一军名曰奋武,一军名曰扬武。这位是奋武军统制李显忠将军,这位是扬武军统制绍宏渊将军,你们想必都认识,本官就不再过多介绍。还有一个好消息告诉诸位,组建新军之后,各部暂住原有驻地,是否调整驻地,等待枢密院命令。”

组建新军的消息说完,章复发现众将脸上的神情再次渐渐变化,多数人由忧转喜,但还有一些人依然满脸愁云,具体是何缘由,他也不想猜想,也没那么多闲心。

“诸位,新组建的奋武、扬武两军直属殿前司,从编制来看,是禁军中的禁军,从待遇吃住来说,比你们之前所在的部队不知要好多少倍!但同时还有一个句话要告诉诸位,你们在选将营训练十分刻苦,朝廷便是因这个原因才决定撤销旧军,组建新军,若你等组建新军之后疏于训练,难免要步旧军后尘!”

议事厅内静静无声,一众主将心情起伏,心下躁动。

“今天要说的话,本官已经说完。至于如何组建新军,你们是在奋武军还是扬武军,听李统制和邵统制公布名单。”

章复说完,看了李显忠和绍宏渊一眼,然他们赶紧公布名单。

“龙骑军、骁骑军、神骑军刚刚叫到名字的,便是奋武军!”

李显忠也不啰嗦,拿出早已写好的名单,一一叫完。

“广勇军、广捷军、雄勇军叫到名号者,加入扬武军!”

绍宏渊也拿出准备好的名单,一一高声叫出。

“好,奋武军、扬武军各二十指挥分配完毕,两军正式建成!”

等公布完各军各指挥名单,章复笑言。

而后又下令道:“李统制、邵统制,新军既已建成,给你们三天整军,三天之后,奋武军、扬武军必须离开选将营,限期一个月,返回原有驻地!”

“是,大人!”

李显忠、绍宏渊起身接令。

“好了,二位赶紧去整顿新军吧。”章复笑道。

李显忠朝章复、赵瑗抱拳行礼,而后面向众将下令:“奋武军各主将,内校场集合!”

走完,大步朝议事厅外走去,分属奋武军的一众主将恍若梦中,随同起身离开议事厅。

“扬武军各主将,校场集合!”

绍宏渊朝章复、赵瑗行礼,随后大步离开,一众将校随后。

瞬间,拥挤的议事厅内除了赵瑗、章复、杨丛义,便只剩一名主将。

那主将独自坐在凳子上,如坐针毡,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你可以离开了,带着你的部队按原路,即刻返回驻地,不得随意逗留!”

就官职来说,议事厅内章复最大,赵瑗、杨丛义都不发话,只能他来说了。

谁知那名主将并没有起身离开,而是站在原地,朝议事厅内几人抱拳,恭声道:“诸位大人,末将不想返回龙猛军,也想带领兄弟们加入新军。”

章复笑道:“奋武、扬武两支新军编制已满,不能再接收其他部队,回去吧。”

谁知那主将却道:“大人,末将可否留在选将营?”

“哦,为何你要留在选将营?”章复忽然有了些兴趣。

“在选将营这几个月,末将每日带领手下兄弟训练六七个时辰,如今训练颇有成效,士气正旺,上下一心。若离开选将营回到旧地,末将相信很难再凝聚军心,马上就会变成一盘散沙,在营内虚度时光!”

那主将高声回答,从话语里能听到他的不舍。

他当初放弃了选将挑战,杨丛义看着他,目光有些复杂。

第499章 纷纷离营

章复看着杨丛义笑道:“你还有编制,要不要留下?”

“是,谨遵大人之命!多谢大人!”杨丛义起身行礼。

精武军还缺两指挥,章复作为枢密院主官,他的提议杨丛义没有不同意的道理。

“你这支龙猛军就留在选将营,编入精武军。”章复高声下令。

“多谢诸位大人,末将在选将营一定好好练兵!”

龙猛军主将激动万分,兴奋的热血上涌,辞过议事厅内三位大人,大步流星而去。

此地没有杨丛义的事了,他也起身告辞。

“郡王何时回临安?”章复问道。

“过几天吧,等两支新军都离开之后,小王再走不迟。回临安也是在府中读书,幽闭府中哪有在这山清水秀之地好,读书累了还能上山走走,看飞鸟,听蝉鸣,登高远望,满目苍翠,勃勃生机,在临安想要登山可没这么容易。”

赵瑗嘴里这么说,但具体怎么想,没人知道。

“章大人何时返回?”

“后天吧。新军刚刚组建,估计还有不少问题,在他们离开之前得一一解决,安排妥当,临安最近事情不少,不能离开太久。”

章复刚刚升官,自然不想离开临安太久,以致出现什么变故。

“枢密院事务繁忙,小王就不与章大人同行了。”

此间事了,两人也没多闲聊,很快离开议事厅。

奋武、扬武两军经过一天整顿,军心渐稳。

对普通将士来说,新军还是旧军,跟他们没有半点关系,该吃的朝廷粮饷还继续吃,该有的训练还是不会停,至于是否更换统领还是统制,反正他们都接触不到,也没什么好关心的。

新军整顿很快,只要各军将校听从新军统制号令,整军其实就算完成。新军各部仍然驻守旧地,只是从属关系发生了一些变动,对其他的并无太大影响。

但说到待遇问题,普通将士还是很高兴的,听说他们所在的新军待遇要比旧军好上不少,粮饷至少要增加三成。

整军完成,新军各部便要离开选将营,但临离开的时问题来了,之前殿前司选将司承诺各军的选将补贴何时发放?

当有部队找到沈缙问到这个问题时,他根本不知道如何答复,杨丛义也有头疼。

涉及到钱财问题,还是各军五千贯,不是一个小数目。

但问题在于之前承诺给各军的补贴是给参选部队所在的禁军,而不是给参选部队,如今三十九支禁军被撤销遣散,之前承诺给各军的补贴,而今不可能再发放到他们手中,那这笔补贴给该谁?或是直接取消?

按理来说,若是三十九支禁军彻底撤销遣散,也就是说来选将营参选的部队也全部遣散,那这笔补贴就不用再发放,但问题是各军留了一指挥兵力,被重新编进新军,补贴还要不要发,还就真的存在变数。

朝廷拨付给殿前司的钱,杨丛义不可能自己做主,何况现在风云突变,脱离原计划太远,补贴还发不发,怎么发,发给谁,还是要殿前司决定。

是以,杨丛义给他们的答复是,选将召集令中承诺的补贴是发给选将部队所在的禁军,至于何时发,得有殿前司决定。

提出这个问题的人对这个答复并不满意,但他们也不敢闹营,形势出现了变化,以前承诺的补贴自然也存在变数,如果运气好,这钱就是他们的,如果运气不好,一文钱都拿不到。

除了补贴问题,还有行军口粮问题。

他们来的时候有统制衙门协调沿路口粮供应,或者自带口粮,现在新军组建,全都身无分文,朝廷宣布组建新军,并让他们返回旧地,但粮草问题并没有帮他们解决。

最终这个问题有李显忠、绍宏渊找到枢密院章大人,请他协调粮草。

章复虽是高官大员,但他也不可能凭空变出粮草来,但当他得知选将营粮仓存放有两三万担粮食之后,马上找来杨丛义,协调粮食之事。

“杨副使,奋武、扬武两军刚刚组建,朝廷尚未给他们发放粮饷,没有粮饷他们就无法顺利返回旧地,听说选将营还有不少粮食,可否调拨给他们?”

“大人,选将营粮食不多,精武军刚刚组建,粮饷也没有着落,剩下这点粮食按说是属于殿前司选将营的,精武军也无权使用,但现在朝廷让末将暂领精武军,把粮食给精武军调拨一部分也不是不行。可奋武、扬武两军已与选将营无关,他们再用选将营的粮食不太好吧,末将跟殿前司也没法交代。”

“这样吧,本官给你手书一张凭证,就算是奋武、扬武两军向选将营借用粮食,等朝廷向两军调拨粮饷时,有朝廷截留,然后还给选将营,如何?”

“大人都这么说了,末将自当通融!”

朝廷这临时临尾一番折腾,把选将营原有计划全部打乱,各军编制和隶属关系一变,恐怕要留下一堆乱账,等回到临安,不知还要经历几番揪扯。

由签书枢密院事章复主持担保的两份借粮凭证,李显忠、绍宏渊各自代表奋武、扬武军签字,并按上指印,两军各借粮一万担。

选将营开仓放粮,至于如何搬走这些粮食,各军将士各展神通。

有了口粮,奋武军当先离营。

一万人二十指挥,浩浩荡荡,出了选将营便四散而去,各回旧地。

扬武军在选将营多停留了一天,再次整顿了军纪,而后才离营,一样以指挥为单位,分散于各地。

在选将营里,他们是一支规模颇大的大军,离开选将营便重归一盘散沙的状态,就像一把黄豆满天撒去,落入草丛,不见踪迹。

选将营空了,几个月来的喧嚣没了。

章复早在奋武军离开之前,就抢先一步离开选将营,赶回临安。

郡王赵瑗又在选将营多住了几天,在扬武军离营三天之后,他也在禁军护卫下离开。

杨丛义带着选将营一众参军、将校一直将赵瑗的车队送到选将营三里之外。

“杨副使,诸位,他日有缘再见,回吧!”

赵瑗没有下车,只稍稍拉开了帘子。

“郡王珍重!”

杨丛义等一行人齐声送别,深施一礼。

赵瑗面带笑意,朝送别的众人挥了挥手,随即放下了帘子,他不想让人看到他眼中的不舍。

从小被养在皇宫,直到成年才被送到王府居住,在王府他贵为郡王,但却没有多少自由,白天要上课,晚上也有很多学习任务,闷了想出王府走走,不管想去哪儿,都有大批王府禁军侍卫跟着,顿时兴致全无,再无不想出去。因为他身份特殊,王府也几乎不会有外人进来,这几年能跟他说上几句话的,也就府里那几个年轻的下人。

而在选将营这些天,时间不长,但这里的年轻人很多,个个朝气蓬勃,他也被慢慢影响,视野也逐渐开阔。偶尔跟他们聊聊,就能发现他们虽然身在军伍,却不是不读书的粗人,他希望能有他们这样的朋友,但也仅仅只能是希望而已。

心有些乱,情绪也有些波动的赵瑗,随着颠簸的马车,在禁军护卫下,渐渐远去。

“郡王就这么走了?我连郡王模样都没看清。”罗聪遗憾道。

“谁让你们在山里磨蹭,选将都完了还不出来,怪得了谁。”潘诚斜了罗聪一眼。

“这能怪我们吗?章大人年纪大了,在山里行动不便,山路又不好走,不得准备好了才能下山。”

“是章大人不想下山,还是你们在山里待的舒坦了不想出山?山里的野味没被你们打完吧?”苏仲笑问。

“山里野味多的很,只要你不怕毒蛇咬,每天都有野味吃。”罗聪也不再反驳。

“郡王到底怎么样?跟我说说。”罗聪拍拍潘诚的肩膀。

“我哪儿知道,我又没跟郡王说过话。真想知道,你问杨大人啊!”

说起来潘诚还真有点郁闷,他戍守内营,本来接触郡王的机会最大,结果却也是仅仅远远见过几面,说话更是不可能,反而来参加选将的那些人还近距离见了郡王一次。

“大人,郡王如何?”罗聪真像杨丛义发问。

“不该打听的别打听。回营。”

赵瑗的车队彻底消失在视野中,杨丛义转身朝内营走去。

“沈参军,郡王到底如何?”罗聪还不死心。

“罗将军,郡王身份特殊,作为武将,打听不得,关心不得,可别在问了。”

沈缙说完,与陆游一起追上杨丛义的脚步。

“大人,我去年答应江恺要随他出趟海,如今选将之事结束,我在这儿也没事,准备回临安去找江恺了。”沈缙看着杨丛义道。

“船队出海还要不少时间,不用急着回去吧。”杨丛义笑道。这大半年来沈缙在选将营里做了许多事,真要离开,他还真舍不得。

“大人也知道组建远洋船队有多难,还是早些回去的好。”

“行,那我就不强求了。”

“大人,我也想早些返回临安了。”话音刚落,陆游也提出离开。

第500章 有始有终

世事无常,聚散无定。

“这大半年来辛苦你们了,没有你们,选将之事不会如此顺利,你们付出的努力,我记在心里。既然都有事要回临安,我也就不强留你们了,稍后临安再聚吧。”

杨丛义心里多少有些伤感,两万余人的选将营,风风火火,斗志昂扬,热火朝天,五天时间,转眼间,一切便像烟消云散。

沈缙、陆游不是军人,是选将营邀请来的参军,辛苦了大半年,杨丛义自然要给些公使钱。

两人推脱不下,便各自收了。

在临安那等地方,手里没钱,还真没法活下去。

一天后,沈缙、陆游一起离开了,结伴返回临安。

选将结束,选将营每个人都像失去了目标,做什么都提不起兴趣。

偌大的选将营只剩两千多人,与之前相比,更空旷,更安静,特别是到夜晚,营中一片黑暗,显得冷清无比。

精武军组建完成,杨丛义召集一众将校聚过一次,大家相互认识以后,又安排了之后的训练,精武军日常训练之事便不再过问。

因选将营去年借地之事,余县令多次派人来问询,迁出去的百姓何时可以收回他们的土地。

朝廷没说撤销选将营,又组建了精武军,驻地还在选将营,那这地就没法还给百姓,若要一直占用下去,显然精武军不会出钱,那么迁出去的百姓不但没了地,也会没了钱,吃亏的是当初相信他的百姓,这也是杨丛义不愿意看到的。

这个问题实在太棘手,他不能不去一趟衙门,看看能不能商量出两全齐美的办法来。

客厅里,义乌县令余玙一见杨丛义,大喜过望,终于能见上面了。

“杨大人,听说普安郡王来了?”余玙忍不住内心的兴奋低声问道。

“前几天已经返回临安了。”

“走了?”余玙失望不已,怎么会这么快就走了?

“余县令,选将营出现了一些新情况,短期内选将营不会撤销,关于百姓索要土地的问题,我也没有太好的办法,今天来就是跟你商议商议。”杨丛义不打算闲聊,直入主题。

“杨大人,你所说的短期是多久?三个月?五个月?还是一年半载?”余玙脸上不由得一惊。

“都说不准。选将之事虽已结束,但朝廷又组建了新军,精武军,编制三千人,其中两千人驻地就在选将营,还有五百在婺州,剩余五百在衢州。实话说,我现在也只是暂领精武军,也许过了几个月,朝廷就会另外派人来接替我,但那时新官不理旧账,选将营占据的土地肯定不会还给百姓,也不会继续出钱借地,处理不好就会出大问题。”

余玙呆了。

“朝廷怎么能这样?杨大人,你可不能走啊,你一走,百姓就要找下官要钱,下官哪里有钱给他们!你们这是害了我啊!”余玙都快急哭了。

“余县令莫急,我们想想办法就是。我有个想法,不知道能不能行?”杨丛义安慰起余玙,这事毕竟是他弄出来,就此不管一走了之,他还做不出来。

“杨大人有办法?请说请说!”余玙也是急了。

“百姓没了土地,手里又没钱买粮,势必闹事。但如果能给他们饭吃,不至于饿肚子,是不是就能把他们安抚下来?我是这么想的,朝廷给精武军的编制是三千人,现在还有五百人的缺额,要是把这五百人的缺额给他们,在借地百姓中招募五百士兵,朝廷按精锐禁军的标准给他们粮饷,即使没地,五百精锐禁军的粮饷应该也能养活他他们。余县令以为如何?”

“这个办法倒是能解决一部分麻烦,五百人入禁军,他们吃住可以在军营,但还剩下**百人怎么办?不能露宿街头吧,不种田也不能游手好闲,不然还是会惹出*烦。杨大人不来城里,你是不知道自从那些借地的百姓手里有钱之后有多疯狂,下官听说有些村民居然钻烟花柳巷,不到一个月时间就把钱败光,没钱吃饭就借钱,借钱之后再败,借不钱就上街乞讨,原本好好的一家人,就因为突然有了一笔钱,家破人散。下官以为,百姓还是不能闲着,是种田的命就不能没有田,不然天下大乱。”

“余县令还是要地?朝廷不撤选将营,这地怎么还给百姓?”

“他们只有钱没有地根本不行,还是让他们继续回去种地吧。杨大人想想办法,把地还给百姓,不然他们发起疯来直闯选将营,会出大乱子的!”

这可如何是好?

脑筋急转间,忽然灵光一现,一个念头升起。

“余县令,他们之前的地,我确实还不能还给他们,如果给他们其他地方的地,能不能行?”

“杨大人有地?不会让他们迁到外地去吧?”余玙先喜后疑。

“外地倒不至于,离选将营不远,就在江口村东边的山里,山里林木茂密,土地肥沃,若是开垦出来,可比他们之前的土地要好的多。”

“山里开荒?”余玙一脸不可置信的神情,这是开玩笑吧,要还给百姓的地三千余亩,在山里开荒三千亩,难度之大,简直不敢想象。

“正是,其实山里有不少很好的土地,只是不好开垦,不然每年能多收不少粮食。不知山里的土地是否有归属?”

“靠近山外的一些有归属,其他的也有人占,但很少有人在登记,就更不要说凭证了,官府想用,随时都可以用。杨大人真想在山里开荒?”

“不开荒哪有土地还给百姓。精武军两千五百人,可以抽调两千人进山开荒,一千多借地的百姓也进山一起开荒,最好衙门也派人跟着进山,好把土地重新登记清楚。”开荒目前看来是唯一可行的办法了,不然还真没地还给百姓。

“行,既然两千禁军出马,此事一定可成。下官马上派人通知百姓,让他们准备好工具,进山开荒!”

“还有,麻烦余县令帮忙筹集尽量多的工具,禁军将士手里只有刀枪,没有斧头和锄头。”

“杨大人放心,一定准备妥当。”

“那就这么定了,五天之后,苏溪选将营集合。”

最麻烦的事情想出了解决办法,杨丛义跟余县令又细聊片刻,便很快离开衙门,没有接受一起吃饭的邀请。

回到选将营,杨丛义马上召集一众将校,宣布了精武军最新任务,进山开荒。

众人听得一头雾水,开什么荒?精武军要在山里屯田吗?

当杨丛义跟他们大致解释了一下之后,众人顿时议论纷纷,对进山给百姓开荒之事不能理解,既然是朝廷用了百姓的地,朝廷给钱就是了,三千亩地能有多少钱,朝廷又不是给不起。

众人不解,杨丛义不得不细细跟他们说一遍,朝廷不会出钱,精武军也不会出钱,而百姓没地了,日后他们势必会来选将营闹事,一旦闹起来,不知道要流多少血。能不流血解决问题,为什么要流血后再解决?

只要进山给百姓开垦出来三千亩地,精武军便能一劳永逸的住在选将营,谁也不能来骚扰他们。

杨丛义已经决定解决的事情,纵使仍然有将校不是很理解,进山开荒也势在必行。

进山开荒!

这条军令很快传遍精武军,将士们有的疑惑,有的新奇,有的排斥,有的跃跃欲试。

但不论如何,精武军上下,自从选将结束之后,又有新的目标,士气渐渐开始重新凝聚。

几天后,六七百个带着各种工具的百姓进入选将营,一直来到内营与两千精武军汇合,而后一同朝山里前进。

苏仲留守选将营,其余部队四指挥精武军全部开进山区。

罗聪、姚昶部队在山里转悠好几个月,对山里的地形地貌了如指掌,全军将士几乎都是出自底层,对土地自然熟悉,哪里适合开荒种地,哪里适合安家建屋,稍稍一想就能在心里确定。

四指挥进山之后分成了四十队,七八百个百姓分头跟上四十队禁军,纷纷去找适合开荒的土地,有的是百姓带着禁军,有些是禁军带着百姓。

方圆几十里的山地遭到百姓疯抢,每到一地就有百姓大手一挥,嘴里叫着“我要这块地”、“我要那块地”,他们口中的一块地便是一面山,得到的只有精武军将士的侧目。

经过几天时间寻找搜索,每一户百姓都找好了要开垦的土地,接下来就进入艰苦的开荒之旅。

砍树,除掉地面上一切荆棘与杂物,而后再将木桩树根一个个挖出来,顺便将石头从土里剔除。

光把树砍完就花了好几天时间,等把木桩树根挖完,石头捡干净,又用了十多天时间,在把土地翻一遍,整一遍,平均一亩地便要花去两个人近二十天时间。

整整两个多月后,疲惫不堪的精武军终于完成了开垦三千亩地任务,重新返回山外选将营。

就在他们返回不久,精武军迎来了他们的统制。

第501章 回家

精武军将士在山里开荒整田,杨丛义并没有一直随行,只是偶尔进山看看,与统军将校们谈谈心,跟将士们打打气。

不常去山里,杨丛义也不是就留在营中。

去年来到义乌以后,一直忙碌,他几乎未曾放松过,清尘更是这样,即使偶尔因公事进城,也不会在城里过多停留。

如今选将之事告一段落,他还留在此地也只是过渡,于是终于闲下来,便有时间带着清尘四处走走。

两个月时间,他们先是去了义乌城南的双林寺,此寺历时久远,已有六百多年,宋英宗赐匾,徽宗赐田,在禅宗寺观之中,久负盛名。

杨丛义其实对寺观并不感兴趣,只是清尘在城里听说在此寺求子十分灵验,便硬要去看看,完全不顾她的师父是修道之人,争辩不过,便只好陪她去看看。

像神佛求子,作为后来的人的杨丛义自然不信,但看到清尘出手大方,捐赠功德之后很是高兴,他也不好说破,给她泼凉水。

成亲四年至今,清尘依然无子,杨丛义知道很可能是他自己的问题,看着清尘干着急,可他不好明说,只能安慰她,有无子嗣并不重要,他们又没有多少家产要继承,有没有孩子不打紧。

去过双林寺拜佛求子之后,两人先后又去了婺州和衢州两地,尝一尝当地美味,访一访名山古迹,身着便服,没有随从跟随,两人自由自在,尽情畅游,惬意无比。

这两个月时间,是他们成亲以后难得的一段独处时光,这些日子不管是对杨丛义来说,还是对清尘来说都是近年来最放松、最开心的。

但他们都知道,这样的好日子不会一直持续下去,终有返回临安的时候。

就在他们从烂柯山回到义乌苏溪营地不久,朝廷终于再次来人了。

来人是枢密院都承旨何大人,与他一同来到选将营的还有精武军统制刘琼。

何大人也算是熟人,两年前在广南见过几面,他跟陈如是同科进士,因为这一层关系,对杨丛义也算客气。只不过后来因为一些变故,他担心惹上麻烦,就没再联系杨丛义,再相见,多少有些尴尬、隔阂。

不过杨丛义早就不在意了,何况他也从没想过要借何大人的力做什么。

何大人带来了朝廷两个命令,选将司正式撤销,杨丛义即刻回殿前司,另有任用,精武军统制到任。

选将司一撤销,选将营自然也就不复存在,这没什么好说,杨丛义早有准备。

至于精武军,枢密院章大人当时就说的很清楚,选将营副帅暂领,一众将校都猜测朝廷可能马上就会正式任命他任精武军统领,或是直接就是统制,但杨丛义很清楚,他只是过渡,精武军肯定另有他人统领。

当初他从朝廷把宣威军一分为二,便隐隐知道朝廷的心意,宣威军是他一手组建,又统领了差不多四年,他跟宣威军关系匪浅,以大宋惯例,怎会让他继续以宣威军旧部组建的新军。

对朝廷的命令,杨丛义没什么好说的,当即就跟何大人、统制刘琼交接、分割清楚精武军和选将营各类账目、资产,而后带着选将营的账目回临安复命。

一众旧将本要送行,杨丛义未允,只带着李虎等殿前司近卫离开。

几天后,杨丛义一行回到临安,当天便带着账目到殿前司都指挥使衙门就选将营之事复命。

杨存中没有过多询问选将营之事,朝廷前后几次派人去婺州,早就把选将营调查的清清楚楚,选将之事以及其中变故,他比杨丛义更清楚。对杨丛义夸奖一番之后,便让他暂回兵案,等待朝廷新的任命。

干干净净的选将营对整个殿前司和杨存中帮助很大,若年初朝廷在选将营也查出大问题,事情恐怕不会这么快结束,也不会有相互妥协的余地,杨丛义是在选将营是有大功的,但有些话杨存中不能跟他说的太清楚,朝中的争斗让年轻人知道并没有好处,恐怕会打击他们的斗志。

杨丛义在都指挥使衙门没有多作停留,不到半个时辰就独自离开了。

选将司已经撤销,他的官职理论上来说还是兵案秘书,还得回到兵案去,但他现在只想回家。

马车在院门前停下,院门紧闭,内外无声。

去年还是光秃秃的院墙上,如今已经爬满青藤,不是观赏植物,而是蔬菜瓜果。

院门叫开,一个娇小的身影直扑出来。

“夫人,你可回来了!”

清尘一把将她拉住,上上下下细看,而后笑道:“莲儿又长高了,一个人在家没事儿吧?”

“莲儿好想夫人,你要是再不回来,我就准备去找你们去了。”

莲儿眼泪汪汪,两行喜悦的眼泪滚落娇小的脸颊。

“好了,别哭,我们不是回来了。”

清尘拉着这个不像丫鬟的丫鬟走进院门,杨丛义回身将院门关上。

离开一年,家里的院子大变样,原本空空的院子如今在四周种上了不少蔬菜,院中还有三四只在鸡在跑,如果不看房子,这便是充满农家气息的院子。

听着清尘对院子里的变化大加赞赏,杨丛义也不好说什么,管她们呢,只要她们主仆喜欢就行,反正他在临安也没几个熟人,也还熟不到邀请他们到家里来做客的地步。

他们去年离开临安时,清尘给莲儿留下的钱财并不多,其中还有给厨娘白二娘的工钱,原本他们离开临安,家里暂时就不需要厨娘了,但为了莲儿有个伴儿看家,就把白二娘留下了。

留给她们的钱原本就只够大半年,纵使节俭也不够用一年,清尘一直在选将营经手管理各种账目,一天也不得离开,本来对她们在家里的生活很担心,不知道能不能把家看住,谁知却大出清尘预料。

一问才知,留给她们的钱确实不够,幸好离家不远处还有两亩良田,田空着也是空着,莲儿与白二娘在家也闲着,于是两人一商量,便在田里种上好几种菜,一有收获便拿去临安城外售卖。如此这般,半年下来两人竟然还小赚了一些钱。

两人种菜卖菜赚来的钱,清尘没有收,直接就给两人分了。她在选将营管了大半年账目,见过太多的钱财,两人赚来的三两贯钱她并没看在眼里,再说现在家里也不缺这点钱,在选将营还是有收获的。

回到家里忽然闲下来,清尘起初还有些不适应,本想跟莲儿和白二娘去自家田里种种菜,无奈身份所限,被两人所阻,她是一家之主,怎能下地干活?

经历过忙碌而踏实的选将营之旅,清尘已经不太适应回家之后,每日无所事事的闲居生活,她很想找点事做,但在家里、在临安她是官家夫人,只要走出院门,不管做什么粗活都会有**份,她挣不破心里的枷锁,莲儿和白二娘也不会给她做粗活的机会,只要她能看到的,都不需要她做。

这种日子真是难熬,真希望夫君早些放衙!

清尘在屋内,百无聊奈,若是能生个孩子,该有多好啊,闲暇之时带带孩子,至少就不会这样无聊,可孩子什么时候有呢?捐了功德拜了佛,两人也是一再努力,可她的肚子就是没有半点动静,每每想起此事,她就一阵阵内疚。

四年了,虽然前两年两人在一起的时间不多,可也不是没有行房,近两年在一起的时间更长,早该有孩子的,至今没有动静,难道是自己身体有问题?清尘不得不担心。

她甚至想去找郎中看看,但她没有勇气面对可能的结果,只能一再安慰自己,也许以后会怀上孩子。

一想到没有孩子的事,她的心顿时微微发凉,要是一直没有孩子,以后怎么办?这个家怎么办?

清尘在家里想着没有孩子的问题,而杨丛义却在兵案衙门想军国大事。

完颜亮要迁都了,燕京改建扩建已接近尾声。

这是杨丛义回到兵案之后听到的信息,是金国来临安祝贺天申节的金国使节告诉大宋君臣的。

金国要迁都燕京,这对大宋来说绝对不是一个好消息,因为金国国都离大宋更近了,金国对大宋的威胁更大,一旦发起战争也更快速,朝廷上下得知这个消息无不震惊,一时战和之论又起,朝中局势再度变化。

大宋四月才将几十支禁军撤销,如今金国要迁都,战争风险再次出现,主战派要求重组十支禁军,以备不测。

组建十支禁军的命令就在杨丛义回到临安前几天,下达殿前司兵案,众人一时之间,为此头疼不已。

杨丛义回到兵案听到这个消息,心下顿时兴奋不已,果然历史没有改变,完颜亮一旦迁都,离他挥军南下也就不远了,最多只有**年时间。

关于重建十支禁军,杨丛义自然非常上心,何处招兵,何地建军,一次次提出建议,超高的热情让兵案张大人心疑不已。

然而,很快朝廷就传来了杨丛义的任命,他被调离了兵案。

第502章 西作坊副使

绍兴二十二年六月二十三日,朝廷因杨丛义以新法练兵,主持选将有功,特赐杨丛义武进士出身,加官武显郎,任军器所西作坊副使,即刻赴任。

朝廷任命一下,不光他自己感觉意外,就连兵案张大人都觉得此事不同寻常。

西作坊是军器所下属机构,主要职能便是打造兵甲武器,研制新式武器,职能十分特殊,因此担任作坊使或是副使的都不是一般人,至少要在军中十年以上,熟练各种武器装备使用方法和性能,具备检验各类武器装备性能优劣的能力,而这种人一般都是有特殊才能的人。

大宋朝廷虽是重文轻武,文臣压制武将十分严重,对军权的控制也达到自古以来最强的时候,但朝廷在武器装备上的投入并不吝啬,每年投入大量人力物力研制、制造武器准备,最盛之时,每州每府都设置作坊,制造军器,为研制新式武器,甚至鼓励士民创制新武器献给朝廷,而后作坊仿造,供军队使用。

如今诸州作坊多数废置,东、西两个作坊对大宋来说就尤为重要,因此每次任命正使或副使必是精挑细选,优中选优。

显然,不论从哪方面来说,杨丛义都不具备担任西作坊副使的资格和能力,军中资历不够,在军械方面也没有特殊才能。

但朝廷既然已经下达任命,就只能执行。

杨丛义很快交接完兵案差事和文书资料,前往军器所西作坊赴任。

军器所在临安城内,西作坊却在临安城外仁和县境内,杨丛义要先去军器所,而后才能去西作坊赴任。

军器所主事之人是一名内侍,杨丛义看不出年纪大小,但应该不低于四十岁。

那内侍听了杨丛义通名道姓,脸上便马上多了几分客气,也多了些笑容,不为难,也没多话,只让杨丛义在作坊好好干,干出成绩来,朝廷肯定不会亏待他。

前后不过两刻钟,入职手续便已办完。

西作坊在仁和县,当天杨丛义便赶去赴任。

到了西作坊之后,发现整个作坊乱糟糟一片,数千兵匠忙忙碌碌,焦急无比,找不到丝毫头绪。

找人一问才知道,军器所昨天给他们下达了制造巨额军械的命令,而作坊的主事官员却不知所踪,他们有心制造军械,却因没人敢签字画押,领不了物料。

细问之下,杨丛义这才知道西作坊原本是有一个主事副使,不过由于作坊很久没接到军器所的制造任务,那副使也就不来作坊闲坐,回家休养去了。

杨丛义初来此地,什么都不清楚,也不好乱下命令,于是便命人通知各作管事议事。

宋金议和十年,军械需求大大减少,十年前制造出来的军械堆在军械库还有很多,不打仗根本用不完,所以作坊近些年任务很轻,每年只需制造少量军械,不致手艺生疏即刻,大多数时间就是研制新军械,鼓捣些有用没用的新玩意。

多年没接到大任务,如今军器所忽然下达任务,还是很重的那种,不能按时完成就要扣工钱,一家人要养活,如何让他们不慌?

几刻钟后,三十余人聚集一处,看着杨丛义,交头接耳,议论纷纷。

“我姓杨,名丛义,朝廷新近任命的西作坊副使。在来军器所之前,我在殿前司兵案任职,也曾在禁军中担任监军之职,但说到军械制造,我是一窍不通,也从未接触过。西作坊军械制造之事,就拜托诸位了!需要帮忙,只管来找我,我一定全力支持!”

杨丛义说完,稍稍安静下来的众人,马上又议论纷纷,整个现场一团糟。

“大家有事就大声说出来,不要私下议论!”

杨丛义稍稍皱眉,兵匠果然还是不能跟真正的禁军士兵相比,至少纪律上就不知差了多远。

“大人,军器所让我们三个月内制造五万张弓,五十万支箭,五万杆枪,三万把刀,这怎么可能完成?完不成就没工钱,这活没法干!”

有一人好似领头人,仰头大声喊道。

“那你们正常情况下,三个月能完成多少?”

杨丛义心下一紧,他方才已经问过,西作坊人不多,几次缩减员额之后,如今只有不到一千五百人,这点人一个月能制造多少军械出来,他还真是不知道。

“大人,我们熟手一个人一天最多只能做出两张弓,还不算后期上油上弦,箭每人每天十支左右,一天一杆枪,三天一把刀,我们根本就做不完!”

那人也说不清楚他们三个月内能完成多少,只能告诉上官每制造一个军械需要多少人力、多少时间。

杨丛义细细一想,难度确实很大,按正常情况来说时间肯定不够,要想做好至少要五个月时间。

“大家不要着急,三个时间不算短,只要物料充足,我们先做做看,要是我们拼尽全力,三个月时间还是不能完成,我自会去找军器所说明情况,争取让大家都拿到工钱!军械制造我不懂,军器所安排下来的任务,能完成多少就看大家了!今天也不早了,大家回去准备准备,明天正式开工,可好?”

听杨丛义这么说完,众人心下稍安,只要能发工钱,这活就还能干。

“多谢大人!”

很多人高声答谢,声音虽不统一,却是发自真心。

等各作管事散去,杨丛义叫来属吏,让他带着自己,将整个西作坊全部走了一遍,边走便问,他想尽早多了解一些,既来之则安之,反正迟早都是要了解的。

整个西作坊占地面积很大,比之前所在的选将营大了不知多少倍,一共划分十个大区域,每个大区域又细分许多个小区域。

一圈走下来,杨丛义头大无比,他感觉西作坊之事比选将营麻烦,比当初督造回易麻烦,在这儿任职他一点信心都没有,也不知道朝廷到底是怎么想的。

日落之后,杨丛义才回去,从西作坊回家的路可比从殿前司回去远了不止一倍。

等到回到家里,天早就黑了,清尘等他回来吃饭,都快等的睡着了。

面对清尘幽怨的眼神,杨丛义告诉她,他升官了,今天是去新衙门上任,路上有点远,耽误了时间。

一听说夫君升官了,清尘眼中幽怨的眼神立马消失不见,急切的想知道他到底升了什么官。

但当杨丛义告诉清尘,他现在升任军器所西作坊副使之后,她明显一愣。

作坊副使?做粗活的?清尘十分不解,忍不住就发问,都去作坊了,还能是升官?

杨丛义稍稍跟她解释了一番作坊的职责,以及所属衙门,清尘才渐渐去了疑心。

一场普通的晚餐,马上变成升官庆祝宴,就连莲儿也被临时准许坐下同桌吃饭。

升官当夜,自有一番风雨不表。

第三天,杨丛义早早起床,太阳刚出便赶到西作坊,而作坊的兵匠们早在他来之前就已经开始忙碌起来。

一进官署,属吏便拿过来十几份领取物料的文书让杨丛义签字。

杨丛义也不懂那些物料到底有何用处,大致问了问便直接签字,同意领取。军器所下达的任务很重,兵匠们争分夺秒,他也不敢拖延。

金国即将迁都,这个消息看来还真是震慑到了朝中一些人,不得不加紧制造军械,做好抵抗入侵的准备。

整整一个上午,杨丛义在官署签了几十份物料领取文书,还有几十份物料发放文书,各个仓库物料管理之严,有些超乎他的想象。

每种物料发放不光要有正使或副使签字同意的领取文书,还要有正使或副使签字同意的发放文书,也就是说,从库房领取一种物料,需要杨丛义前后签两次同意,一次有领取人拿文书来签字,一次有库房拿发放文书来签字,严谨是严谨,就是有些麻烦。

不过杨丛义也不能改变,也许这是使用了几百年的制度,想改就改,哪有那么容易,况且军器所的作坊乃军事重地,凡事严谨繁琐一些,也并无不可。

上午不停的签字,下午还是不停的签字,杨丛义作为西作坊副使,好像除了签字就没其他事。

好在从第二天开始,来找他签字的人少了,该领取的物料应该领取的差不多了,至少近几天应该不会再领。

如此一来,他就有时间四处走走看看,毕竟在署衙坐着,实在是无聊。

军器所东西作坊细分之下有木作、杈鼓作、藤席子作、竹作、漆作、马甲作、大弩作、条作、胡鞍作、油衣作、马甲生叶作、打绳作、漆衣甲作、剑作、糊粘作、戎具作、掐素作、雕木作、蜡烛作、地衣作、铁甲作、钉钗作、铁身作、马甲作、造熟作、磨剑作、皮甲作、钉头牟作、铜作、弩椿作、钉弩椿红颇皮作、钉作、漆器作、错磨作、旋作、鳞子作、银作、打线作、打磨麻线作、枪作、角作、锅炮作、磨头牟作等六七十个工种,虽然东西作坊在军械制造有大致划分,但细分工种仍然有不少重叠。

第503章 分工协作

作坊转悠了大半天,各式工种都看个新鲜,但杨丛义也仅止于看,不问不说不指导。

专业的人做专业的事,从小到大他并不擅长手工制作,对此也不是很感兴趣,作为西作坊目前最大的官,在这种任务极重的关键时期,鼓励鼓励兵匠们的士气,提高他们的热情,对完成任务十分重要。

等他回到署衙,脑海中依然是兵匠们做工的情形,每个人都忙个不停,但由于他们要做的事情很多,一会儿干着这,一会儿干个那,光是准备工具,或是找工具,就浪费很多时间,于是一个疑问浮现在脑海中。

为何不进一步分工?每作分工再细一点,每人专做一个小项,应当能节省不少时间。

细想之后,杨丛义觉得可行,于是立即召集各作管事,前来议事。

几刻钟之后,各作管事聚齐。

杨丛义先是简单分析了西作坊目前繁重的制造差事,而后直言他在四处巡视时发现的制造效率不高的问题,最后提出自己的建议,建议各作将自己的制造内容进一步分工,越细越好,让属下兵匠们每人都只负责一个最细小的分工,一项做完就交给下一个人,每个人只做自己最熟悉的,最终达到流水线的效果,就能大幅提高制造速度。

一众管事听的不是很明白,杨丛义拿起桌上的茶壶道:“就拿给客人倒茶举例,从倒茶到把茶送到客人面前,一共需要几步?我们来看看,一沏茶,二掀开茶杯,三提壶倒茶,四放下茶壶,五端起茶杯送茶,一共五步就能完成。只给三两人倒茶,一个人一杯杯倒,一杯杯送,也能很快完成。但如果是办喜事,有几百数千宾客需要倒茶,这时候该怎么办?这时候就需要很多人,而倒茶的人一多,必然就更混乱。这时候最好的办法就是把倒茶分成四个工种,一沏茶,二摆放杯子,三倒茶,四送茶,每个工种专人负责,每个人只做一件事,既不会乱,给客人送茶的效率也会更高。制造军械细分工种,也是同样的道理,都是为了分工协作,共同努力完成朝廷的差事,大家明白了?”

众管事有人点头,有人紧锁眉头,还有人低声议论,几乎无人应答。

“有什么问题吗?”

“大人,如果每个工匠只做很细小的一个部分,如何保证最终制造出来的武器装备质量?我们每个人制造的东西都有标记,查出质量不合格就会罚工钱,要是一件武器很多人共同完成,最终出了问题算谁的?是算一个人的,还是算所有的人?”

“自然是哪个细分工种出了问题,就由哪个工种的人负责。”

“大人,任何一个细分工种都不可能是单独的一个人,纵使能查出细分工种,也不可能查出具体是哪一个人,这又怎么惩罚?”

“制造好的武器准备出问题,一旦查到问题出在某一个细分工种上,这一个细分工种的所有人一同受罚!”

杨丛义此话一出,众人哗然,这也太狠了吧!

“大人,要是这样,兵匠们肯定不愿意把工种分的太细,一件武器经手的人越多,出问题的可能性越大,谁能保证同一个工种不会有人偷奸耍滑。”

“所以我们还需要挑一些制造技艺精湛的兵匠做质量检查人员,随时抽查正在制造中的武器装备,发现问题,立即处罚,尽量减少相互推诿,如果一旦发生同一个工种内的兵匠对检查出来的问题相互推诿,所有人都要处罚!我们制造的军械是将士们用来保家卫国,也是保护大宋将士自己性命的,所以必须保障质量,任谁出现质量问题,都要惩罚,只有对错误或瑕疵采取不容忍的态度,西作坊制造的出来的武器装备才能保护大宋将士的性命,才能守卫大宋!”

杨丛义语罢,扫视众人。

见众人不语,再问:“还有问题吗?”

各作管事依旧不语,杨丛义便道:“没问题的话就回去想想你们的工种如何细分,从明天开始我会亲自到各作协助你们对工种进行细分,直至完成,形成制造流水线。”

“是,大人。”

众人不是很情愿的应是,而后纷纷散去。

流水线作业,众人并未接触过,显然他们还是更相信几十年、几百年形成的制造经验,更相信自己的制造技艺,并且分工协作并不仅仅是协作的问题,做的好了不是自己的功劳,别人的错误甚至还会连累自己。

第二天开始,杨丛义果然一作一作走动,先询问一作管事对细分工种是否有想法,而后指导他们进行修正,最终形成较为合理的分工。

但受人员多少、场地、工具和技术所限,分工并不能太细,最多只分成十道工序。

细分工种之初,几乎所有工匠都有些不适应,因为他们潜意识里,都想自己做出一件最好的武器,只做了一点点就交给别人,这让他们心里很不爽快,就像种子刚刚发芽,田里的庄稼就给了别人,看不到后续生长过程,也见不到最终的结果,每个人心里都空落落的。

开始几天杨丛义还能听到兵匠针对分工私下抱怨,然而半个月后,再也听不到有兵匠说分工不好,反而有不少兵匠对工种细分大加赞赏,因为他们的劳动变简单了,从复杂的多道工序,变成简简单单的一道或几道,还能节省很多精力。

不到一个月时间,杨丛义不但把西作坊三十余作的制造差事都进行了工种细分,还进行了第二次工序优化,并协助各作管事对各工序兵匠数量进一步调整,避免有些兵匠太忙,而有些兵匠太闲,以达到最优安排。

七月底,一个月的武器准备制造完成数量出来了,结果大大超过预期,西作坊全部一千五百名兵匠和三百名杂役兵顿时热情更加高涨,整个西作坊的气氛都不一样了,因为从现在的制造速度来看,三个月肯定能完成军器所压给他们的制造任务。

甚至有人猜想,西作坊两个月就能完成任务,信心十足。

而就在这时,杨丛义给他们泼了凉水。

他开始一再强调质量,并且告诉各作管事,速度再快,若没有质量保证,再快的速度也是零,甚至还要葬送大宋将士年轻的生命。

第二个月,杨丛义还是每天巡视各作,这个月他不再优化工序,也不再调整各细分工种兵匠数量,而是主抓质量。

每天做的最多的事情就是跟各作质量检查员聊制造质量,一开始只是大致了解,后来便开始细究什么叫优,什么叫良,什么叫中,什么叫差,直到把每一作绝大部分工序的质量要求了解一遍,这项工作他又用了将近半个月时间。

而后便像质量检查员一样,随时会从正在制造中的武器装备里随机挑选一件,就某件装备某道工序与质量检查员细细研讨,一边研讨一边给质量检查员讲关于质量把关重要性的道理。

最终质量检查员不由自主的提高了质量检查标准,原先可以将质量品质定为中,现在直接定为差,没有了可与不可的模糊评定,要么好,要么差。

与此同时,杨丛义告诉各作管事,要他们告诉树下兵匠,制造武器装备,好是应该的,并且必须要好,但如果是差,那对不起,一定要马上重罚。军队打仗用的东西,容不得半点马虎,兵匠不用心,在他自己看来是小事,但对因劣质武器装备受害的将士便是一辈子的大事,甚至是一条命的大事,更有甚者,是一场战争输赢的大事!

第二个月结束,军器所下达给西作坊的军械制造任务只剩很少的一部分,估计再有几天就能完成,这个好消息,很快传到军器所。

军器所主事内侍自然不信,因为接受了几乎同样制造难度任务的东作坊,两个时间只完成了不到一半的军械,但西作坊传来的消息有鼻子有眼,他纵使再不敢相信,也只信了几分。

但到底是不是真的,他还要亲自去求证,于是他从临安城仁和县西作坊。

在西作坊,军器所主事看到了与东作坊很不一样的景象,亲眼看到他们的制造速度之后,不得不信。

当得知现在的制造模式是西作坊副使杨大人想出来的,并在他的不懈努力下,才在整个西作坊推广开,军器所主事感叹不已,直道朝廷有先见之明。

再听说杨丛义入西作坊两个月,几乎天天都在作坊四处走动,不是与各作管事探讨分工管理,便是与质量检查员一起抽查武器装备,内侍心里更是惊叹,像这样踏实做事的官,军器所十几、二十多年没见了。

作为西作坊上官,内侍对杨丛义大加赞赏一番,但也仅仅是口头夸赞,对非常时期的军器所来说,制造军械的速度越快越好,制造出来的军械越多越好,快和多是正常的,也是应该的,而慢和少,则绝对不应该,因为朝廷要备战。

第504章 调离临安

亲~本站域名:"166小说"的简写谐音,很好记哦!好看的小说强烈推荐:八月二十七,朝廷交给西作坊的制造差事,他们用了两个月零五天全部完成,所有制造好的武器在作坊里堆放的整整齐齐,只差点数之后送进武备库。

军器所和西作坊的人在点数,而杨丛义则和一些兵匠在研究如何制造出能运送更多物资的马车,因为如此多的军械要安全运到武备库,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马车主要靠马来拉,再强壮的马也只能拉动几百斤的东西,因为车厢的一头挂在马背上,等于说马和车轮共同分担了车上的载重量,也就是说马不但要扛起几百斤的重量,还要拉动几百斤的重量,马要承受的压力太大了。

于是杨丛义就召集了一些兵匠,问他们能不能设计出一辆四轮马车来,如此一来,车上东西的重量便都在四个车轮上,而马只需要向前拉,不需要向上抗,这样的马车能拉的军械肯定要比普通马车多。

但同时,他也提出了一个要求,那就是四轮马车要能灵活转向。

在他没提要求时,兵匠们都觉得四轮马车很简单啊,给车厢装上四个轮子就行了,而等杨丛义提了要求,马上就有人明白其中的难为之处了。

双轮马车,马转向,有一定的角度,车厢就能跟着转向,但四轮车厢不同,转向远远没有双轮灵便,众人一时之间没有头绪。

但此事并不急,杨丛义没有催逼,反正制造军械的任务已经提前完成,兵匠们有的是时间研究四轮转向马车的问题。

其实杨丛义也觉得很奇怪,为什么他看到的马车都是双轮,从来没见过四轮,直到他开始想的时候才发现此时还没人解决前轮转向问题。

四轮车前轮为何会转向,是如何转向的,杨丛义并不是很了解,况且后世的技术即使他知道,也没法这儿使用,何况他还不知道。

此时此刻,他只是提出了这个问题,希望西作坊数千人里能有人用这个时代的思维,解决这个问题。一旦解决四轮马车转向问题,一辆马车的载重量肯定能成倍增加。

然而,不等西作坊的兵匠们想出四轮马车转向办法来,杨丛义又一次接到朝廷任命。

这事还要从几天前说起。

八月二十四,一封从金国送来的信直达宰相秦桧手中,信中责问宋国大举练兵,大规模挑选将领,又组建多支规模万人的精锐新军,到底是何用意,是不是准备撕毁议和契约,挑起大金国和宋国之间的战争?信中最后说,宋国如果想要战争,大金国便如宋国所愿,再让百万大金国男儿饮马长江!

这封信第一时间由秦桧亲自送到皇宫,呈递给了宋皇赵构。

赵构接信,未等看完,便惊恐无状,几乎就要急的流下泪来,忙问秦桧可有解决办法。

然而秦桧没正面回复,他说此事事关宋金两国和平,最好让群臣议一议,他如今不好拿主意。

秦桧不说,赵构也毫无办法,只能依秦桧的意思,将金国来信在朝堂公布,询问大家的意思。

这一问,问题就来了。

有人说这是金国在警告大宋,不要建新军,振武备,否则两国就要再起战事,难免生灵涂炭,建议裁撤今年新组建的军队。

有人说金国认为大宋国不该在天下太平时练兵,明显有挑起战争之嫌,建议朝廷缩减各军军费,进一步裁撤军队,多向金国释放善意。

也有人说大宋应该将长江以北的军队尽量撤回长江以南,不要离金国那么近,不然容易刺激到金国,到时候金军南下,天下就再也不会有太平。

更有人建议裁撤一半北方屯驻军,撤销除戍守拱卫临安以外的所有禁军,向金国表明大宋绝对不会再挑起战争。

当然也有人说大宋练不练兵,建不建新军是大宋自己的事情,跟金国有什么关系,完全可以不必理会金国,如果金人想撕毁盟约,大宋男儿也绝不会退缩,他们要战,大宋奉陪。

朝堂上,群臣一人一言,各抒己见,但裁军息兵的主和派占据绝对上风,而为数不多的主战派,寥寥数人,被淹没于主和派群臣声浪之中。

第二日在垂拱殿内,赵构与秦桧、章复、秦禧、杨存中等人议定三件事。

第一件,进一步裁撤长江以北的屯组军两万。

第二件,新组建的禁军驻守江南,绝不越过长江。

第三件,永久取消选将营,绝不再进行大规模选将。

三件事关大宋军队发展的大事议定,赵构命秦桧给金国回信。

议定这三件事的第二天,宫中传出诏命,参知政事兼签书枢密院事章复被罢官。

第三天,朝臣大议裁军事宜,并迅速议定督察裁撤江淮屯驻军人选。

第四天,朝廷下令军器所停止赶制军械。

第五天,大宋朝廷回复金国的国书快马送出临安,飞赴北方。

随后殿前司和各军便开始了新一轮调任和任免。

九月初的这天,就在杨丛义与几个对四轮马车十分感兴趣的兵匠探讨他们的方案想法是否可行之时,他的调任文书忽然送到。

看着崭新的调任文书,杨丛义久久说不出话来。

既然朝廷有令,他不得不从,做完交接,当天就离开了任职不到三个月的军器所西作坊。

回到家里,杨丛义不知道怎么跟清尘说调任的事情,于是一直就没说。

直到第二天发现夫君没有按时上衙,又不是放假休息的日子,清尘问起原因,杨丛义才如实相告,他已经不是西作坊副使。

清尘追问,杨丛义拿出朝廷给他的调令。

“通判兴化军?”

清尘拿着朝廷给杨丛义的任命文书,看到最后,十分疑惑的问道。

“兴化在哪儿?这是要让夫君做什么?”

“兴化就在泉州边上,我们又要回泉州了。刚刚在临安住下,还没来得及陪你进临安城走走看看,就又要离开临安了,让你跟着我受苦了。”

杨丛义心里很不好受,一方面是不满意朝廷的任命,一方面是他觉得对不起清尘,大老远让她从泉州搬来临安,却没过上几天安稳日子,又要回去,这几番奔波下来,不知要吃多少苦。

“夫君去哪儿,我就去哪儿,只要能在夫君身边,我一点都不觉得苦。”

对此,杨丛义只能抱歉的笑笑,他能说什么呢?以后只能更痛惜她,更心疼她,才能稍解一些心里的愧疚。

新的任命文书虽然已经下达,但上面并没有写明上任时限,如此看来,兴化军也不急着让他去赴任,时间很宽松。

对杨丛义来说,这个莫名其妙的调职任命,让他很是摸不着头脑,毕竟他去军器所西作坊任职也不过两个多月,他自问也没犯错,况且在西作坊做的也不错,不管怎么说朝廷都没理由这么快更改他的任职,把他调往外地。

直到他去户部领取月俸时遇到殿前司衙门的旧人,才知道最近朝廷上发生了一些大事,四月升任枢密院主官的章复被罢免,朝廷下令长江以北的屯驻军还要继续裁减,另外殿前司驻守各地的禁军不许随意调动,如朝廷特别诏令,暂且驻守原地,还有永久取消选将营,不再进行大规模选将。

而这一切变故的缘由,皆是因为金国不久前送来的一封信。

不怎么关心朝局的杨丛义至此才知道朝廷上发生了何事,才想明白他的任职为何会出现变故。

究其愿意,不外乎是他曾经主持选将营,并组织了几个月前才结束的选将。既然朝廷承诺不再选将,并永久取消选将营,那就说明之前不该选将,而主持选将营的杨丛义自然就会失势。

朝廷究竟受到金国多大的威胁和压力,他不得而知,但他能想到,他的任职变动必定与朝廷那帮主和派文臣有关,也仅限于知道而已,他没有抗争的余地,也不可能跟谁抗争,不被撤职就已经要谢恩。

杨丛义在临安又逗留了半个月,带清尘主仆二人好好逛了几天大宋临安城,顺便给她们买了些合意的东西。

此次离开临安,虽然不知道何时才会再回来,但杨丛义隐隐约约猜到他一定会再回来,毕竟他现在也是武进士出身,身有功名,在军中也有不少战功,等风头一过,风向一变,自然就会再回临安,只是不知道到那一天还有多远。

他去兴化军任职通判,不可能不带清尘同去,两人一走,临安的家也就散了,才置办一年多的房屋该怎么处理,还是个问题。

最终杨丛义还是委托曾经帮他买下房产的方掌柜,让他代为看管房产,可以让人住,也可以租住出去,至于那两亩地,直接租给别人耕种便是。

等安排好离开后房产问题,又给了些钱,将两名下人遣散。

原本还想跟陆游告别,跟他交代一些事情,却因之前没有问清他在临安具体落脚何处,难以与他再见上一面,于是不得不作罢。

而另外一个跟他关系还不错的沈缙,回到临安之后,也再没听到关于他的消息。

临安已无牵挂。

几天后,杨丛义与清尘主仆三人驾车离开临安,慢悠悠去福建兴化军上任。166小说阅读网

</br>

</br>

第505章 扣押车队

秋去春来,时光轮转,时间不知不觉来到绍兴二十四年。

荒草掩映间,一队装满货物的车队正马不停蹄地的赶路,拉扯的马累的“噗噗”打着响鼻,随车护送的伙计也个个额头冒汗,脚步沉重。

“兄弟们,再加把劲,马上就到了。等交了货,我带兄弟们进城喝酒吃肉!”

领头之人年纪不是很大,三四十左右,皮肤粗糙黝黑,显然常年奔波在外,风吹日晒,不是一两年,也不止三五年。

“三爷,一会儿完事儿,你真请兄弟们进城吃肉喝酒?”

伙计们马上打起精神来,目光朝三爷所在之处望去。

“那还有假?我啥时候跟兄弟们说过空话,交了货就进城。辛苦十几天,就差最后一段路,最好今儿太阳落山前就到海边把货交了,早交货早了事。”

三爷说完,抬头望望前边,不远了,再有一两个时辰就能赶到约定的交货地点,这次出来还算顺利,各方山头都给面子,有惊无险。

“三爷,前边有官军巡检!”

正在幻想交货之后怎么进城好好吃喝一顿的三爷,忽然被前边伙计的高声禀报所惊。

“多少人?”

“估计有几十上百!挺多的,把整条路都拦住了。”

“三爷,官军是不是来查我们的?”

一听说前边有上百官军,伙计们惊慌之下急忙将缰绳勒住,迅速让马车停在原地,转头望着三爷。

“别慌,这条路我们走了也不是一次两次,官军啥时候拦过我们。我上前边看看,你们先留在这儿别动。”

三爷说罢,带了两个随从伙计快步朝前边走去。

远远地就看到十几丈外一队官军将两丈来宽的路挡的严严实实,根本没有通行的可能,看这种架势,三爷心里不由得一惊,这队官军恐怕就是冲他们来的。

“各位军爷,小人急着赶路,不知能不能放行?”

三爷走近拦路官军两丈之内,悄悄扫视众人,没发现里面有相熟的面孔,只能硬着头皮上前相询。

“可以啊,路嘛,本来就是人走的,我们也不能随便就拦路,想走就赶紧走。”

一个站在官军中间的都头高声回应,面带笑容。

三爷一见那都头这般模样,心里更加没底,对方让他走,他却不能就这么从两尺宽的路边走过去,他过去了,后面装满货物的马车怎么办?

“小人跟叶都头是朋友,不知这位军爷怎么称呼?”

三爷眼见对方虽然还没有任何动作,心里却能猜到他们接下来会怎么做,于是马上抬出一人,看对方能否给个面子,不要找他们的麻烦。

谁知那都头却道:“叶都头?他前不久挨了板子,如今还在家里躺着。怎么,你跟他很熟,关系很好?”

三爷脸色顿时大变,忙道:“没有没有,小人只跟他见过一面,一点都不熟!”

“熟不熟的,不是你说了算。”

那都头脸上的笑容一敛,马上挥手下令:“把他们都给老子拿下,统统带回去!”

“是!”

军士得令,撒腿就朝远处仍然停在原地的车队奔去。

“军爷,小人这可是正常贸易,你不能扣我们货!”

官军在前,三爷纵使有一身功夫,也不敢在这儿跟官军对抗,不然就是自找麻烦,但他又不能让对方把他们的货拉走,不然他可没法按时交货,耽搁了交货时间,会惹出更多麻烦。

“是不是正常贸易不是你说了算。你们跟叶都头有什么私下交易,我可是一清二楚,还是跟我们回去走一趟为好。”

那都头身边已无他人,脸上再次露出不太好琢磨的笑意。

三爷听对方这么一说,便知道此事难了,见对方身边无人,便快步朝他身前走近。

“军爷,你开个价,我们交个朋友。”

那都头听对方果然低声询价,马上伸出一根手指,笑而不语。

三爷眼睛一跳,对方要的也太多了,但为了今天能及时交货,也管不了那么多,于是咬牙道:“好,一百贯就一百贯,我今天跟军爷交个朋友。不知军爷怎么称呼,改天请军爷吃酒。”

说完便伸手入怀,正要掏出钱来,却被对方一句话惊的停下手来。

“一百贯打发叫花子?一千贯,少一文今天就别想走。”

那都头脸上的笑意瞬间消失,一脸肃然。

“军爷,你太过狮子大开口了吧,给军爷一百贯是因为我们初次见面,第一次打交道,军爷给小人点面子,小人就请军爷和兄弟们喝顿酒。一千贯,小人拿不出来,也做不了主。”

三爷双眼一眯,脸色一冷,刚才还是一副求人的姿态,瞬间变了模样。

“区区一百贯能请兄弟们喝什么酒?一千贯,一文也不能少。你不能做主,那就把能做主的人找来。”

“能做主的在几百里外,军爷要是今天通融通融,他日有重谢也说不定,如果今天一定要找麻烦,你也最好先去问问叶都头再做决定。”

“你这是在威胁我吗?”

“小人不敢。”

“兄弟们,统统拿下!若有违抗,格杀勿论!”

那都头瞥了三爷一眼,挑衅似的高声向围住车队的军官下令。

“军爷真的不给面子,要跟我们过不去吗?”

三爷眼角跳动了几下,竭力压住想要动手的冲动。

“老子是军官,你是贼,凭什么给你面子!”

那都头朝地上吐了一口,而后再次高声道:“连人带货,全部带回城里!”

“军爷不给面子,有钱不赚,小人也无可奈何。”

三爷叹了口气,对方是官军,这次不能按时交货,责任应该不在他。

“大家不要乱动,跟着军爷走!”

三爷回身朝车队旁心惊不已的一众伙计下令,正怕他们因为心里害怕,做出蠢事来。

满载货物的车队在官军看押下,沿着荒草之间的土路,继续向前又走了不到两里地,再一个三岔路口转了方向,朝城里走去。

兴化军治所莆田县,通判衙门。

“大人,巡检司李都头在城南巡检时发现一支形迹可疑的车队,盘查以后发现他们车上装的都是名贵药材,后又查明这批药材没有通关凭证,他们是偷偷从别处把药材运来兴化,从行程看,他们准备运往海边。由于这批药材数目巨大,扣了人和药材之后,巡检司不便做主,特来通禀,请大人做主。”

在通判衙门闲了大半天的杨丛义正准备放衙回家,忽有差役前来禀报。

“巡检司抓获的,该怎么处理就怎么处理,要我做什么主?”

私运货物该没收就没收,参与的人该入刑的就要入刑,那还有什么做不做主的,这种事杨丛义根本不想理会,明明他们能做主的,偏偏都要推到通判衙门,搞得跟他们都没职权一样,他们是轻松了,杨丛义就平白多了不少事,做的多了,还生出依赖感来了。

“大人,巡检司的人说这个案子有些蹊跷,这批药材价值很高,可偷运药材的药铺却没有任何名气,很是反常,恐怕不是一般的偷运药材案件,他们不敢随便没收了事。”

“让他们把管事的送来,其他人和药材都先放在巡检司,暂时不要动。”

“是,大人。”差役退下去。

杨丛义揉揉太阳穴,起身走动几步,活动活动筋骨。

自从前年来到兴化军任职通判以来,除了监察军州内军、县官吏,但凡兵民、钱谷、户口、赋役、狱讼等军州公事,他也有裁决的职责和职权,是以大小杂事不断,整月整年都为杂事所累,一年到头难得有时间离开衙门几天,好在兴化军还算稳定,也没有什么特别棘手的事情。

小半个时辰之后,差役通禀,巡检司将犯人押到。

太阳快落山了,杨丛义也不想耽搁放衙时间,急令差役将人带进来问话。

那三爷一被带至通判大人面前,当即高声喊冤。

“姓甚名谁、哪里人士、有何冤屈?”

杨丛义敲敲桌案,提醒对方有事说事,不要只是一味的喊冤,浪费时间。

那三爷咬牙站稳身子,而后回道:“小人卢老三,南剑州尤溪县人。小人前些天受掌柜所托,跟人一起从尤溪县运一批货到兴化来,不想昨天下午路过城南被一队官军遇到,他们拦住小人的车队,硬说小人这批货没有通行凭证,小人不敢跟他们争执,连人带货都被他们带回城里。进了巡检司,他们向小人索要一千贯好处,小人只是送货的,拿不出那么多钱,就被他们用棍棒和鞭子抽打了好多次。请大人为小人做主!”

“巡检司讨要好处不成,对你用刑固然不和律法,本衙自会处理。现在我问你,被巡检司扣下的这批药材到底有没有通行凭证?你们要运到哪里?”

巡检司的作风问题,杨丛义一清二楚,他不想多问,以后自会有机会处理。

“大人,这批药材肯定有通行凭证,不然我们也不可能运出尤溪县。”

第506章 无子之恼

“你们带这么多名贵药材,通行凭证不在身上?”

“凭证在我们掌柜手上,送我们出了尤溪县,掌柜就回去了,凭证也被他带走了。”

“不对,凭证应该是跟货物一起,两者怎么可以分离?有凭证就去取来,给你五天时间,拿不来的话,你们这批药材可就要没收。”

“是,多谢大人!”

卢老三跪地叩谢,而后迅速离开通判衙门。

“大人,他会不会跑了,不会回来了?”有差役问道。

“跑什么跑,巡检司那么多药材不要了?”

杨丛义说完抬腿便走,径直朝后衙去了。

这种事以前也不是没见过,巡检司为了讹人钱财,总会找到一些商贾的漏洞,嫌麻烦的直接给点好处就了事了,这次估计是巡检司的人觉得对方生意很大,就想多要点好处,谈不拢,扣了人打了人,没法善了,才找个理由推到通判衙门。

知军大人年纪大了,基本不太管事,也不爱管事了,因此兴化军管辖的三县之地,但凡有什么稍微棘手的事情,统统都推到通判衙门,可把杨丛义这个通判折腾的够呛。

从职权上来说,通判是军州府除知军、州、府事外第二大的官,是朝廷派驻地方、监察地方守臣官吏的中央官员,地方州府任何政令,即使知军、知州或是知府签字,没有通判一同署名,便是无效政令,无法推行。

从官职来说,知州、知军或知府是比通判要高两三级的,但通判代表中央监察地方,有权力直接向皇帝上书言事,而一般的知州、知军是不行的,他们只能向本路主官衙门言事,特殊情况下可以越过本路衙门直达六部,但也只能到达六部而已,最终会不会让皇帝知道,还是各部侍郎做主。

由于通判职权很大,因此跟州府衙门一样,也是有独立衙门的。

杨丛义没有定所,清尘也跟着迁来迁去,从泉州到临安,从临安到婺州,又从婺州回临安,再从临安到兴化,每个地方住的时间都不长,别说结交姐妹,就连认识外人的机会都少有。

但来到兴化就不一样了,杨丛义是新任通判,在兴化军可是除知军以外最大的官,她是通判夫人,自然有人关注,拉拢结交的也不在少数。

初来兴化时,她一住进通判衙门后院就很少出去,别人想见也见不到,结交就更不可能,还是来到兴化几个月后,知军的一房小妾闲来无事,亲自到通判衙门拜访,清尘不好拒绝,才跟对方见了一面。

第一次见面,相互不了解,也无知心话可说,那小妾自持美貌,又善弹琴,便表演了一番,而后问清尘可有才艺。

清尘本想说什么,又担心会被对方比下去,传出去不太好听,便练了一套剑法。

不想那知军小妾一见,却是十分欢喜,直呼清尘为侠女,甚至还叫上了姐姐,异常亲热。

此后,便隔三差五的往通判衙门后院跑,有时候还会带一两个她的姐妹来,让原本知不知道怎么打发日子的清尘,渡过了不少无聊时光。

与此同时,通判夫人的名气渐渐就在莆田县官宦家眷和闲极无聊的豪绅巨富妻妾之间传开了,时不时的就会有人来邀请清尘一起喝茶、赏花、听曲、踏青,聊私事秘辛,人生经历,也是常有的事。

总之,清尘在兴化的生活不知比杨丛义轻松有趣多少。

但跟其他女眷在一起相处的时间一长,她也有很大的烦恼,那就是她们总会问起她的隐私。

其中最让她头疼的就是至今也没能添孩子的事情,有些人每次见面都要问一遍,最近可有喜讯?

看似关心,其实就是看热闹,想给她添堵而已,甚至是嫉妒她没什么家世背景,却能成通判夫人,最让有些人嫉妒到极点的就是她成亲五六年没孩子,却依然不被休,这让有些人难以理解,难以接受。

遇到这种情况,她一开始还能淡定对待,等被问的次数多了,每次出去都玩的不开心了,便不想再出去,只有那些真正关心她的人邀约,她才会偶尔出去一趟,或是约她们来家里,关系一般的,直接就推脱掉了,不像之前一样,哪个家眷邀约她都会去。

关于她一直怀不上孩子的问题,一年多来,她的不少姐妹都给她出了不少主意,不管是古药秘方,还是房中秘术,每一种她都非常用心的试了,可结果仍然是小腹平平,没有半点动静。

她的年纪已经不小了,有几个跟她年纪不相上下的女子,第一个孩子都已经快十岁,再过几年,该出嫁的就要出嫁,该婚娶的就要婚娶,两相一比,清尘如何不着急?

夫君虽然不说什么,但她作为娘子,一家之主,不得不为杨家考虑,没有子嗣是绝对不行的。

清尘想要生孩子,考虑是给杨丛义留后的问题,而她那些姐妹给她出主意,却是担心再这么下去,她的通判夫人之位就要坐不稳了,她很可能会被休,或是杨大人另娶一个夫人。

两人感情很好,被休的可能不是很大,但另娶的可能却是极大的,那些姐妹以过来人的身份告诉她,如果因生不出孩子,杨大人另娶,一旦后娶的二夫人生出了儿子,她这个大夫人在家里的地位就会迅速下降。

众姐妹一番分析,给清尘的最好建议是,赶紧给杨大人纳一房妾,等生了儿子,直接过继到她名下也就是了,如此一来,她在家里的地位就稳固了。

除此之外,她们还给清尘推荐了一个为妾的绝佳人选。

清尘不懂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既然她们说的有理有据,不管是为了杨家,还是为了她自己,她也只能点头同意。

一众女子家眷,说说笑笑间,就把杨丛义和清尘的家事定了下来,只等她找个时机跟夫君坦白。

让夫君纳妾,清尘内心深处是不愿意的,即使就为生孩子,她也想自己生下来,亲生的哪有过继的好?

她的姐妹们给她拿定主意两个月过去了,她依然没有行动,还在幻想着,万一怀上了呢?

她久拖不决,一众关心她的姐妹都急了,直接给她定了个时限,两个月内还不能怀上孩子就不要坚持了,马上给杨大人纳妾,越快越好,免得夜长梦多。

因为杨大人成亲多年仍然无后的消息早就在兴化传开了,不知道有多少人家在打杨大人的主意,想把待嫁闺中的闺女嫁进杨府。

清尘其实也早就听到过这种风声,但杨丛义很早就跟她说过,即使以后要再娶,也会先征得她同意,她不同意就不娶。至今夫君还没在她面前提过其他任何女子,更没说过再娶之事,即便是这样,她还是很担心,因为她很清楚,如果没有孩子,再娶是迟早的事,并且她作为一家之主,总不能让杨家无后吧!

姐妹们帮她约定的时限已经过去一个月了,身子还是没有半点异动,再拖下去确实没有好处。

杨丛义一回到后衙内院便看到清尘主仆二人在密聊些什么,一看二人那模样就知道应该是女子间的私密,他便放慢了脚步,还干咳了一声,而后才道:“夫人今天没出去走动?”

清尘闻言,马上抬头看着杨丛义笑道:“出去了一两个时辰,跟她们喝了茶,又聊了一会儿天就回来了。天太热了,要不是姐妹们约了好几次,不好再拒绝,我都不太想动。”

说完马上问道:“夫君这几天忙吗?”

“该忙的大事,前几个月处理的差不多了,等雨季一来,后面就要防风防洪,事儿估计也不少。不过月内应该没什么大事。”

杨丛义说话间已经走到清尘主仆身旁,与清尘先后坐下。

“夫君,既然衙门月内没什么大事,我们先办件家事吧。”

清尘话音一落,站在她身旁的莲儿却忽然把头深深低了下去,眼睛不敢看人,与此同时,满脸通红,从脸颊、耳根,一直羞红到脖颈。

杨丛义的注意力在说话的清尘身上,自然注意不到其他人的异样,听了夫人的话,不禁问道:“家事?有什么家事要办,我怎么不知道?”

清尘本来决定要说的,听夫君这么一问,反倒不知该怎么开口了,吱吱唔唔也没说出口来,最后只能道:“算了,也不是大事,晚点再跟你说吧。夫君在前衙早就饿了吧,饭应该好了,我们先吃饭。”

她强行把话头转开,还是另找机会吧,现在说好像不是很合适。

杨丛义也不再追问,家里的事一般都是清尘做主,他也懒得操心,该办什么事,她自己能办自己办也就是了,真要他帮忙,她不会不说的。

当天晚上,又一番云雨温存之后,清尘再次挑起话头,最终还是没能将想给夫君纳妾之事说出口来。

在等一个月吧,两人都辛苦点,下个月能有喜讯也说不定。

第507章 孟府父女

是纳妾传香火,还是自己亲自生孩子留后,清尘内心挣扎了很久,到最后还是没有战胜私心,因为她没能死心,觉得还有机会,还有些时间。

然而,就在她的内心在纳妾还是不纳妾之间摇摆不定的时候,杨通判准备纳妾的消息已经悄然在莆田县贵妇女眷间传开。

无后纳妾天经地义,没什么好说的,但有长舌之人很快根据纳妾之说编了杨通判要休妻另娶的谣言,这个谣言比纳妾更容易传播,因为涉及到了官家休妻,而这个妻在在一众官宦豪绅女眷之间还颇有名气,一身武艺高强,素有侠女之称,这个谣言一经炮制出来,迅速在闲极无聊的女眷中传开。

而受纳妾还是不纳妾内心煎熬之苦的清尘,无法面对几个一心为她着想的好姐妹,直接闭门不出,也不见她们,对外面的谣言,自然无从知晓。

孟府,内院小厅中,一女子正在厅内作画,寥寥数笔,花鸟鱼虫,跃然纸上,犹如活物一般,十分传神。

“画的越来越好了,以我看整个兴化都没有比芸娘更好的画师。”

厅内侍立的丫鬟一边看着女子作画,一边调墨称赞。

作画的女子专心致志,不为丫鬟言语所动,下笔不停,一笔一画,轻松随意,一气呵成。

不多时画成,女子方将画笔放下。

“青儿,今天这幅画跟前几天那副相比怎么样?”

女子拿起墨迹未干的画来,仔细端详,从神情来看,似乎不是很满意。

“我看不出来,跟前几天那副应该是一样的吧?”

丫鬟盯着成画看了好一会儿,无奈摇头。

女子又仔细看了看,忽然两手一分,将整幅画作撕成两半,丢在桌上。

“画的挺好看的,怎么又撕了?”

丫鬟嘴上这么说,脸上却没有半点可惜与遗憾,仿佛女子撕画在她眼里已经习以为常。

“最近有有意思的事吗?”

女子拿起茶杯,慢慢喝了一口,不急不躁。

“兴化这么小个地方,哪有意思。”

丫鬟将撕成两半的画收起来,又将笔墨收好。

“对了,我想起来一个事,有没有意思我不知道,反正现在到处都在传,说是通判夫人马上就要被休了,通判大人要重新娶妻。”

丫鬟忽然想起一事,便随口说了出来。

“通判夫人?是不是之前被些无聊的人吹捧成女侠的那个乡下粗人?”

“对,就是她,通判就一个夫人,不是休她还能休谁。长的不好看,琴棋书画又样样不会,还不会生孩子,亏得通判大人还留她在家里五六年,换做一般人早就被休了。以我看,通判大人忍她这么多年,多半是怕休妻之后被她报复,听说她武艺高强,还亲手杀过贼人呢!”

“听你这么一说,这通判大人还真是可伶。”

“谁说不是呢,我听李府姐妹说,这个杨通判每天从早到晚都在前衙,除了晚上要回后院,其他时间根本就不回去,就是不想面对他那个年老色衰、又生不出孩子的夫人。”

“你们说的太过了吧,之前不是听说通判夫人才二十三四吗,怎么就年老色衰了。你们私下是不是就是这么编排其他人的?”

“我可没有,我这是听李府的人说的,不是我说的。”

“你刚才说通判姓杨?多大年纪了?”

“听她们说通判大人是姓杨,三十来岁吧,前年从临安调来兴化的。”

“既然通判不是本地人,他怎么会在任上休妻,要休妻也是等到回老家之后,问过爹娘才能休吧,他是当官的,休妻怎么会这么随意,现在还传的让你都知道了,这么怎么可能。肯定又是一些长舌妇,穷极无聊,乱嚼舌根。”

女子这么一说,丫鬟便不再接话了。

“最近她们有没有传我谣言?”

“没听说,最近都在说通判夫人,你整天都在家看书画画,谁那么无聊会编排你的瞎话。”

“嗯,没有就好,我怎么活,嫁不嫁人关她们什么事,又没吃她们家饭,住她们家屋。”

女子嘴上这么说,内心深处多多少少还是有些失落,以前被人谈论,她觉得烦人,如今其他人的风头盖过了她,心里便有些不好受,毕竟她刚回兴化时,也是才女红人。

“芸娘说的在理,与其嫁出去受欺负,还不如就在家里,老爷又不可能逼你。”

“说起我爹,这两天都没见过他,朝廷都不用他了,他还闲不住。”

“我之前倒是见过老爷,好像不是很高兴,脸拉的好长。”

“是吗?谁又惹他了?”

“我哪儿知道啊,反正不是我。”

“你收拾收拾,我去看看我爹。”

芸娘说完起身出了小亭子,朝前院走去。

一进房中,只见孟父满面愁容,眉头紧锁。

“爹,你想什么呢,眉毛都要打结了。”

芸娘脚步轻快的朝她爹身旁走去,盯着她爹脸上的愁云,心下疑问顿生,好久不见她爹这幅模样,想来肯定发生了不得的大事。

“爹的事你别打听,没事就在家好好画你的画。”孟父挥挥手,显得十分烦躁。

“爹,别人招惹你,我又没惹你。”

芸娘在一旁坐下,不再理会她爹,显得十分委屈。

“爹遇到些烦心事,跟你说了也没用,你就别来烦我了。”

孟父喝了口茶,悄悄看了女儿一眼,见她无事,便不再多言,一心想自己的事情。

“爹,女儿可很长时间没见你这样了,以前做官杂事多,女儿也明白,现在爹都闲下来不做官了,还能有什么烦心事,跟女儿说说,就算不能给爹出主意,说一说心里不也好受点。”

芸娘看他爹如此模样,知道他确实遇上难事了,如今偌大一个孟府,真正能陪她爹说上几句话的人却只剩她一个,两个姐姐外嫁多年,心早就不在这儿了,又离的远,几年也不会回一次娘家来,除了她,谁还能开导她爹呢?

“跟你说这些做什么,爹会处理好的。”

孟父的语气软了许多,毕竟还留在身边的亲人就剩这一个小女儿了,也不定她哪天突然开窍看上哪个少年郎,就会很快成亲嫁出去,到时候他就是真正的孤家寡人了。

“爹,你就跟女儿说说嘛,反正闲着不也是闲着。”

芸娘抓住孟父的胳膊,一边轻轻摇动,一边娇嗔道。

“好好好,爹就跟你说,本来这些烂事不该你女儿家知道,跟你说了你可别在外边说。”

孟父年纪大了,终究是抵不住女儿撒娇。

“肯定不会乱说。”芸娘举手保证。

“事情是这样的,爹在临退之前有熟人拉我入伙做些生意,不需要我出钱,也不要我出力,给我三成干股,在他们需要帮忙的时候出来说句话就行。这两年他们生意做的风生水起,很顺利,爹没出什么力,就拿了不少钱。可就在前几天,他们找上们来,说生意出了问题,一批价值三四万贯的药材在城南被巡检司查扣了,让我出面去说和说和。你爹我以前可是做过多任知州的,为这点事去找巡检司,怎么拉得下脸来。”

芸娘没听明白,便问追道:“巡检司为什么要扣他们药材?”

“应该是没交税,没有拿到通行凭证,刚好被巡检司撞上了。依大宋律,不管做什么生意,没有凭证路引,一旦被查获,货物就要被全部收缴,犯事人还得坐牢。他们在尤溪县没交税,也没拿凭证,就想钻个空子从兴化把这批药材运到海边交货,不想却被逮个正着。”

孟父叹息,他们也太贪了,三四万贯的药材卖给外商起码能赚五成利润,三四千贯的税钱却不想交,如今这个麻烦落到他头上,已经拿过他们的钱,怎么推脱都不合适,实在是让人头疼。

芸娘脑袋一转,似乎想明白了她爹的难处,但她却并没有跟她爹一样忧虑。

“爹,你也为官多年了,官场上熟人那么多,这种小事哪里用的着你自己亲自出面,找个人替你出面说句话,还不是件很容易的事情?”

孟父听得精神一振,坐直了身子,但随即又瘫软下去。

“爹已经退下来了,年纪大了,没有再被朝廷启用的机会,一旦离开官场,没了实权,说的话也就不算话了。何况爹这一辈子一直在外地为官,兴化反倒没有多少熟人,别看那些乡绅官吏明面上还给为父面子,真要有事找他们,一个比一个推的干净。孟家无后,可能很快就要衰败了,我又不能给他们捞好处,他们哪里还会看得上我。”

孟父一番话说的十分落寞,官场冷暖,世态炎凉,他见的多了,真轮到自己身上,心里还是很难受。

“他们都是趋炎附势的小人、俗人,爹别跟他们一般见识。兴化真就没有能替爹说上一句话的人?”

“若是其他事,倒还好说,关键这涉及价值三四万贯的药材,不给人分点好处,怎么好找人说话?还有,找人还得找对,最好一次就把事办好。”

第508章 登门拜访

“在兴化找谁能一次就把爹想办的事办成?”

芸娘虽是官家女,但平常对官府衙门里的事甚少过问,基本不关心,也很少打听。

“王知军年纪也大了,在兴化基本不管事,大小事都推到通判衙门去了,从实际情况来说,要是能找上杨通判,他说句话,巡检司就会收手。只是爹跟这个杨通判之前闹了些不愉快,却是拉不下脸去找他。”

“爹跟杨通判有什么过节?女儿怎么没听说?”

“好几年前的事了,那还是我在南剑州任为官的时候的事,那年发生过一起大案子,我还让你给凶手画过像,还有印象吧?”

“女儿想起来了,那可是个大案子,我们就在那年从南剑州回到兴化来的。可这件案子跟杨通判有什么关系?”

“很有关系,他就是当年巡查驻守在南剑州神骑军的殿前司兵案秘书,当年那件案子很复杂,原本他作为证人是要帮州衙破案的,最后却在州衙和神骑军统制衙门之间摇摆,事情虽然平息了,爹对他却是很失望,他也觉得爹骗了他,最终不欢而散。现在要去找他,爹真拉不下脸来。”

孟父再次摇头叹息。

而芸娘听完这话,多年前那个男子的身影瞬间浮现在眼前,心头一时间涌起阵阵涟漪,不由得出了神。

“好了,不说了,爹自己再想想办法,实在不行,这张老脸就不要了,亲自去见他一面又能如何!”

孟父挥了挥手,似是要驱散心里的烦恼。

“爹,你以前官位比他高,年纪比他大,怎么说都能算他长辈,怎么能去见他?要见也该是他来见你。不如让女儿先试试,要是他能来见爹,自然最好,要是他不来,再想办法就是。”

恍惚间,芸娘心里忽然冒出一个想法来,怎么都压制不住,迅速斟酌之后,决定这次顺从自己心意,于是主动请缨,想帮她爹揽下此事。

“你一个女儿家怎好抛头露面,再说男女有别,让你去见他,还不如爹亲自去。”

孟父一听,直接毫不犹豫的拒绝。

“女儿怎么会去见他,听说他夫人交友广阔,是女中豪杰,与兴化官宦家眷往来频繁,女儿以前虽没见过她,却早就想认识她了,跟她见一面,聊一聊,或许就能把爹的麻烦事解决了,身边人说句话,不是比爹亲自上门去说要容易的多?就让女儿先试试,探探口风,成与不成都有个准备,万一他不通情理,爹不能亲自上门去折面子。爹,你觉得呢?”

芸娘这一番话正中孟父心中痛点,他正是担心如今身为通判的杨丛义不通情理,不给他这个面子,才举棋不定,烦躁不已。

如果女儿能通过对方家眷探探口风,能成自然最好,不成就再想其他办法,也不至于把老脸丢尽。

“行,你去看看也好。不过要记住,爹现在已经不是朝廷命官了,你也还是待嫁闺女,说话做事要知礼,不要蛮不讲理,咄咄逼人。”

“女儿是那样的人吗,爹就放心吧。”

芸娘说完,带着一股压抑不住的兴奋迅速离开,快步朝后院走去,她得好好准备准备。

孟父看着离开的女儿背影,怔怔出神,女儿已经十九岁了,今年无论如何都得给她订门亲事,两年之内一定要让她嫁出去,找个终生依靠,不然他就是死了也不会安心。

芸娘回到后院便吩咐下人给她准备马车,明天上午要去一趟通判衙门,而后就在丫鬟帮助下开始挑选明天出门要穿的衣裳,挑来换去忙活了一两个时辰,才将明天要穿的衣裳、头饰、配饰确定下来。

她的丫鬟对此很不理解,她也没多做解释,只是说去见通判夫人,不能太随意。

第二天上午,清尘正在屋内挑选布匹,准备给夫君缝制一身衣裳,忽听下人来报,有客来访。

最近她很少见外人,问来者何人,下人回说来的人是孟府千金,已在门外等候了一段时间。

孟府千金?

清尘仔细想了想,她所认识的人里并没有这么个人,本想找个理由推脱不见,但又一想,还见过对方,不知道对方品性如何,便拒绝见面,要是传出去,别人会不会说她通判夫人的架子太大呢?

一番斟酌取舍,清尘最终决定还是见一见,若不是一路人,大不了以后不交往也就是了。

她让莲儿代她去院外请孟府千金进来,自己稍稍整理了头发和衣衫,又急去找其他饰物装扮。

因为一直在后院,也没想过要见外人,她早上就没怎么收拾,没画眉,没施粉,没染唇,此时再弄这些显然来不及了,但也不能就这么见外人,那就太失礼了,于是匆忙之间画了下眉,施了些粉,染了下唇。

等她差不多收拾好,莲儿来报:“夫人,孟府千金到了。”

清尘本想再仔细描一下眉毛,可又不能让客人久等,只能起身出屋,去见不速之客。

一进会客小厅,清尘的目光便被一个上着绿衣绣云短衫,下着齐踝莲花青丝裙,脚踩绣花青布鞋,面容白净,五官精致,一双杏眼晶莹闪闪,年纪约有十七八岁的美丽女子所吸引。

只见那女子安安静静的坐在那里,面带微微笑意,一时之间,清尘看得稍稍有些出神。

“夫人,这就是孟府千金。”见夫人有些失神,莲儿忙在一旁介绍提醒。

清尘刚刚回过神来,便见厅内坐着的女子起身向她行礼,口中轻吐软语道:“孟府芸娘,见过夫人。”

“快请坐,不必如此。”

清尘几步走进厅中,在芸娘对面坐下。

“谢夫人。”芸娘谢过之后,方才随后落座。

清尘见对方礼节颇多,不是娇惯跋扈的官宦千金,便马上吩咐莲儿上茶。

“印象里,我们之前好像没见过吧?”

清尘对眼前的女子说不上热情,因为眼下她面对的情况有些复杂,又不知对方来意,对她来说任何一个年轻且未曾婚配的女子都是威胁,她不得不小心。她那些帮她拿主意的姐妹,可没少给她推荐纳妾人选,虽然多是家庭一般的未婚女子,但也不是没有大户人家的千金。

“夫人说的是,我们的确未曾见过。小女子虽没见过夫人,可夫人‘女侠’之名早就传进闺中,小女子对夫人仰慕已久,早想拜会,只是一直不曾有机会与夫人相识。今天冒昧来访,还望夫人勿怪,如有唐突,小女子先在这里给夫人赔礼了。”

芸娘笑语盈盈,言罢起身,身子微微向清尘下蹲,再施一礼。

“孟家妹子不必如此多礼,我在府中也闲来无事。妹子口中的女侠,都是她们以讹传讹,传出来的虚名,我可不敢当。”

清尘见这忽然前来拜访的孟家千金,似乎没有特别的用意,说话温柔谨慎又多礼,心里的提防又减了几分,脸上也有了些笑容,因为长对方几岁,为示亲近,甚至以妹子相称。

一听这话,芸娘心下一喜,脸上的笑容更灿烂了。

只听她马上回道:“夫人过谦了,芸娘听好多人都说起过夫人身怀高明的武艺,一般毛贼根本不是夫人对手,就连拦路匪盗也不敢招惹夫人,芸娘羡慕极了,要是芸娘也像夫人一样身怀武艺,这天下之大哪里去不得,何须整日呆在深闺之中,虚度时日,连游春踏青都不得自由。芸娘真是好羡慕夫人!不知芸娘现在练习武艺可还来得及?”

这一番话说的清尘心里很是受用,只听回道:“孟家妹子,练武可不是件容易事,不知要吃多少苦,妹子久在深闺,怕是少知人间疾苦,整日四处游荡的人,哪个不想有个安居的地方,但凡有个吃饭睡觉地方,谁还愿意到处跑呢?妹子还是安安稳稳待在家里为好,一旦离家,不知要吃多少苦。”

“夫人应该走过很多地方,见过很多人和事吧,不像芸娘,即使跟着我爹做官,也去过一些地方,却只限于府衙内院,或是城中少许地方。夫人可遇到什么有趣的人和事,能否跟芸娘讲讲,让芸娘也长长见识?”

芸娘不露痕迹的表明了自己身份,又引出话题,不至于相对无言,两相尴尬。

果然,清尘一听对方是官宦千金,心里顿时小心了几分,只听她笑道:“妹子说笑了,我早年四处奔走云游,只为活命,有趣还是无趣,跟本无心关心,不过不管是好人坏人,倒是遇到不多,与我而言都是历练而已。这也是好多年前的事了,近些年我也跟妹子一样了,都在家里闲居,外面对我来说已经是过去。倒不知妹子去过哪里?”

芸娘道:“芸娘也没去过太多地方,十岁之前一直在莆田,母亲过世之后,就随我爹走,他去哪儿做官,我就去哪儿,前后去了三个地方,三年前我们才从南剑州回来。我爹如今不做官了,我也只能陪他呆在家里。”

第509章 匆匆再见

“南剑州?”

清尘忍不住惊问出声。

“夫人也去过南剑州?”

“没有,只是听夫君说过,他曾去过南剑州,听他说那里还发生过不少事呢。不知道孟大人当年在南剑州做什么官?”

清尘心下微微一动,当年她听夫君讲过南剑州之事,她记得那里有个姓孟的知州大人,莫非就是眼前这个女子的爹?

“从我记事起,我爹好像一直都是做知州的,只是两三年就换一个地方,有时候不到两年就换,在哪儿做官的时间都不长。我爹回莆田之前,在南剑州做知州。”

“原来你是孟知州之女,姐姐方才怠慢了,妹妹切莫怪罪!”

清尘一听芸娘确实是孟知州之女,立即起身,上前拉住对方的手,便开始赔礼。

突如而来的热情倒把芸娘弄的不知所措,心下不由得的一阵乱跳,特别是那一声妹妹,叫得她心都开始颤了。

“夫人言重了。”

“再叫夫人就见外了,我长你几岁,如果不嫌弃,你我就姐妹相称,妹妹觉得如何?”

“姐姐愿意,芸娘求之不得。”

“好好好,没想到孟大人在莆田,夫君要是知道,不知道得有多高兴呢。”

“我爹也时常说起杨大人,只是杨大人公务繁忙,他不好来打扰。芸娘没我爹那么多顾忌,这不就来看姐姐了。”

“幸好妹妹今天来了,不然我都还不知道孟大人在莆田。孟大人是长辈,怎好让长辈来看后辈,等我跟夫君说了,哪天得闲,他肯定会去看孟大人。”

“哎,姐姐,你这眉毛好像没画好,芸娘帮你重新描一描吧。”

“我今天本来都没收拾,听说妹妹来了,不好随随便便见人,就简单收拾了一下,让妹妹见笑了。”

“怎么会,芸娘平常在家也不怎么描眉,偶尔出门在会稍稍描一下。”

“妹妹天生丽质,长得精细水灵,就算什么都不用描,也很好看,我看整个兴化也没几个女子比得上妹妹。”

“姐姐说笑,比芸娘好看的人多了,姐姐稍稍装扮一下,就能把芸娘比下去了。姐姐,芸娘帮你描眉梳头吧,有一种发型很适合姐姐,梳好了一定很好看。”

“好啊,那就有劳妹妹了。”

清尘和芸娘没用多少时间便相互熟识了,说笑间从客厅走进了梳妆内房。

屋内陈设简单,芸娘虽然很好奇,心里也很想仔细看看,但终归忍住了,毕竟她还是未出嫁的女子,怎好放肆观看别人家起卧内房,纵使没人给她传出去,心里那道坎,她也过不去。

清尘倒是没有太在意,径直在梳妆台前坐下,一照镜子,她就发现自己跟芸娘相比差了好多,没她好看,也没她收拾打扮的精致,心下不由得有些失落。

芸娘顺势站在清尘身后,看着铜镜中的她,轻笑道:“姐姐,芸娘先给你梳头吧,等梳好了再描眉,保证好看。”

“嗯,多谢妹妹了。”

芸娘抬起素白细嫩的双手将清尘头上的玉簪取下,将头发拆散,拿起梳子开始一下下梳头。

“姐姐,杨大人是不是对姐姐不是很好啊?”

“没有的事,夫君对我很好,妹妹这话是从哪儿听来的?”

“芸娘也是听下人说的,她们是从其他地方听来的,芸娘也不相信这等流言蜚语。”

“妹妹还听到什么关于我的传言?”

“姐姐还是别问了,芸娘说了怕你不高兴。”

“没事,有什么传言妹妹直接跟我说就是,没什么高兴不高兴的,很长时间没出去走动,我就是想听听她们是怎么传的。”

“那芸娘就说了啊,姐姐听了可千万别生气。有人说杨大人准备休了姐姐,另外再娶呢,反正芸娘不信杨大人会做出这等事来。”

“真有人这么说?”

“是啊,也不知道从哪儿传出来的,芸娘还是听丫鬟说的,传这些流言的人,心眼真是太坏了,姐姐别跟她们一般见识,她们纯粹就是想看热闹。”

“妹妹放心,姐姐才不会让她们看到热闹。”

“姐姐,听你说跟杨大人不是经由媒人介绍认识的,你们是怎么认识的啊?芸娘很好奇,能跟芸娘说说吗?”

“姐姐觉得跟妹妹很投缘,话能说到一起,妹妹想听,姐姐就讲。姐姐跟夫君认识,要从那年夏天在山里第一次见面说起,那天准备下山云游”

两人在内屋,一人坐在那里对着铜镜讲故事,一人站在身后边听边给前边的人梳头编发,时间就在二人一诉一听之间慢慢流逝。

等头发梳好,眉毛画好,清尘的故事还没讲完,二人手牵着手回到客厅,莲儿奉上热茶,继续讲述没讲完的故事。

“娘子,有没有吃的?”

清尘与芸娘正在闲聊,忽然一个男人的声音传来了进来。

听到这个声音,清尘连忙起身相迎,芸娘随之起身,脸上神色微变,心慌不已。

等杨丛义出现在客厅门前,尚未进门,清尘便上前轻声问道:“夫君今天怎么回来的这么早?”

“也不知是怎么了,今天肚子饿的特别快,喝了几杯茶也顶不住,最近衙门也没什么大事。”

杨丛义说话间走进客厅,一眼便发现厅中站着的绿衣女子,未等看清容貌便将目光转移到清尘身上。

清尘心思细腻,把夫君的眼神都看在眼里,她转身便道:“夫君,我给你介绍一下,这位是孟府千金,她可不是外人,是之南剑州孟知州的千金。”

杨丛义心下微微一惊,不等他开口,便听对方边行礼边柔声道:“芸娘见过杨大人。”

“不必多礼。”

杨丛义回看一眼,见对方望着自己,面上微红,藏着淡淡的笑意,出于礼貌,简单的回复了一句。从发式来看,对方还是为出阁的女子,男女有别,他不好看第二眼,也不好多说什么。

“夫君,你之前跟我说的孟大人如今就在莆田呢,今天妹妹来了,我才知道,本想等你晚上回来告诉你,你现在回来的却是正好。”

清尘笑语盈盈,陪着夫君回到厅中。

“孟大人在莆田?”杨丛义大感惊奇。

“是的,爹和芸娘本来就是莆田人,只是他常年在外地为官,很少回莆田,前几年从南剑州离任,才回莆田老家定居。”

芸娘轻声回复,一双灵动的杏眼,时不时的瞟向杨丛义。

“原来如此。当年路过剑蒲,孟大人待我很好,早知孟大人回到莆田,我早就去登门拜访了。孟大人近来可好?”

“我爹挺好的,现在可精神呢,钓鱼、读书、爬山、郊游,能做的事可多了。”

“都别站着了,坐下慢慢聊。”

清尘见二人站着就聊上了,赶紧出言提醒,并顺势站在二人之间。

“姐姐,芸娘出来的时间不短了,我该回去了。”

芸娘已经不是懵懂无知的少女,此时不走,更待何时?

“天还早得很,妹妹坐会儿再走吧。”

清尘开口挽留,而杨丛义站在一旁,未发一言。

“不了,妹妹还是改天再来找姐姐叙谈吧。姐姐、杨大人,芸娘先走了。”

芸娘说完向二人轻施一礼,轻提莲足便向厅外走去。

“妹妹慢走,姐姐送你出去。”

清尘快步跟了上去,不由分说,陪着芸娘就出了客厅。

都是女眷,杨丛义自然不好跟着出去,便独自一人在厅内坐下,在一旁侍奉的莲儿赶紧给他倒上一杯热茶。

“有充饥的东西吗?给我找些来,肚子饿的厉害。”

“老爷,用餐时间还早,厨房还没开始做饭呢。早上买了些蜜桃,要不莲儿给老爷拿些来?”

莲儿站在一旁,一说话,面色绯红,直红到耳根脖颈,头微微下垂,一双眼睛想看杨丛义,却又不敢大胆的看上一眼,只能悄悄的瞥上几眼。

“也行,快给我找些来。”

杨丛义自顾喝茶,根本不曾注意到莲儿的异状。

“是,老爷。”

莲儿抬头大胆的看了杨丛义一眼,方才红着脸,快步离开。

一杯茶尚未喝完,莲儿便拿着一盘洗好的蜜桃重新回到杨丛义面前。

在内宅后院,没人外人,杨丛义也不用顾忌个人形象,伸手抓了桃子便往嘴里送,不一会儿,三个桃子下肚,这才停手。

“夫君,桃子可不能多吃。莲儿,你去跟厨娘说一声,今天早些做饭。”

送芸娘离开后,回到客厅的清尘,刚好看到杨丛义把吃完的桃核放进盘子,不多不少刚好三个。

莲儿注意到夫人看向她的不同寻常的目光,难解其中意思,赶紧应了一声,匆匆离开。

“这么快就回来了,没再聊上几句?”

杨丛义端起茶杯涑口,无意间往清尘脸上扫了一眼,便发现她神情有异,心里似乎忽然之间有了心事。

“我跟芸娘聊了半天了,是夫君想跟貌美如花的孟家千金再聊上几句吧。”

“你这说的什么话,我跟她有什么好聊的,我认识孟大人,又不认识她。”

杨丛义从清尘的话里听出浓浓的醋意,只能无奈苦笑。

第510章 纳妾

“是吗?我看芸娘分明认识夫君。”

清尘言语之间有几分幽怨之情。

杨丛义无奈,仔细想了想,而后只得说道:“认不认识我不知道,说起来我确实见过她一面,那还是在三年前,我第一次去南剑州州衙,当时正在跟孟大人商讨正事,他女儿忽然出现在客厅,孟大人发了怒,两人争执起来,我作为外人自然不好继续在一旁坐着,就借故离开了,从那之后再没见过。说实话,之前我连她面貌都没看清,话都说过一句,如何会认识她?你就不要多想了。”

清尘脸色稍稍缓和了一些,但她还是不太放心:“我看不像,芸娘看你的眼神不对。”

杨丛义笑道:“娘子多心了,要是我跟她早就认识,何至于连孟大人在莆田都不知道?”

清尘想想也觉得有理,要是夫君跟芸娘早就认识,或是有什么瓜葛,也不至于几年都不联系。

但她随即又想到另一个与夫君有瓜葛的女子,多年前匆匆见过一面,如今不知她的消息,也从未听夫君提起过她,不知他们是否还有联系。

一念及此,清尘暗下决心,给夫君纳妾真是拖不得了,该速下决断才是,不然夜长梦多,真出现她的姐妹们跟她讲的那些可怕之事。

“夫君,既然最近衙门没有大事急事,我们把家事办了吧。”

清尘看着夫君的目光忽然严肃起来,这是她不想做,却又不得不做的事情。

“什么家事?”

杨丛义很少见清尘这般神情,心知应该不是好事,心下顿时有些惊奇。家事他基本不管,难道最近家里出了了不得的大事?

听到夫君问话,看到他关心的神情,原本已经下定决心的事情,清尘忽然又犹豫了。

在说与不说之间,再次挣扎起来,内心深处进行短暂而激烈的交锋。

片刻之后,只听她有些颤抖的说道:“夫君,你纳一个妾吧。”

“什么?纳妾?”

杨丛义惊呼出声,不由自主的站起身来,他从没想过纳妾之事,家里有一个每天就够他受的了,身子虚的厉害,再来一个那还得了,还要不要上衙了?

清尘不为所动,只听她接道:“跟夫君成亲这么多年,没能给夫君生下一儿半女,往小了说,这只是我的一个人的事,往大了说,这是事关一个家的大事。我不能生,不能让夫君无后,不能让这个家无后。我都已经给夫君挑好了,外人我也不放心她到家里来。莲儿自六年前就跟着我了,如今她大了,心性也变了,很乖巧,纳她为妾,我很放心。该准备的东西,我都已经准备好了,早就想跟你说的,只是我一直不甘心,想自己为杨家留个后,如今我也看开了,有些事真的看天看命。日子我也选好了,今天明天都是好日子,夫君你看哪天合适?”

杨丛义怔怔无语,半天说不出话来。她都已经安排妥当了,还能说什么?

“娘子,我很早之前就跟你说过,有没有孩子对我来说一点都不重要,我们过好我们的日子就行了,纳什么妾?”

“不,有没有孩子很重要,夫君可以出去看看,哪家哪户没有孩子,上至官宦,下到普通百姓,甚至是吃不饱饭的贫民,谁不想要孩子,谁不想留后。没有孩子,我们为什么活着,为谁活着?夫君看我每天都很开心,活的很好,你可知道因为杨家无后,我心里有多惶恐?她们明里暗里讥讽嘲笑我,我都能忍,但她们说没有孩子是因为夫君,我忍不了,杨家要留后,这口气我也要争。夫君说家事由我做主,为夫君纳妾就是家事,我只想问问,能做主吗?”

清尘说着说着,声泪俱下,满腹的委屈,倾泻而出。

有这样的娘子,杨丛义还能说什么?

他上前几步,伸出双手将清尘紧紧揽在怀中,任她在怀中尽情倾诉委屈。

“家事由娘子做主,我听娘子安排就是。”

清尘在夫君怀中哭了好一会儿,委屈散尽,眼泪才算止住。

“那就今天吧,我们都没有父母长辈,我也不想宴请宾客。”

“好,听凭娘子安排。”

杨丛义是不想纳妾的,家里人多一人就多个麻烦,而他最怕的就是家里的麻烦,所谓清官难断家务事,处理家事他没有一点信心,能做的就是尽量不插手。

“莲儿,你进来。”

清尘擦干脸上的泪痕,转身在椅子上坐下,而后冲客厅外喊了一声。

莲儿没有应声,低着头,红着脸,一步步走到夫人面前。

“莲儿,你也听到了,你的事我跟老爷已经定下了,日子就定在今天,你去准备准备,一会儿我来帮你梳洗。”

“是,多谢老爷、多谢夫人!”

莲儿低头回话,而后跪地,分别向杨丛义和清尘磕了一个头,今晚过后,她就是真正的杨家人了,后半生就算有了真正的依靠。

清尘起身将她扶起,顺便抬手擦了擦她脸上流淌下来的眼泪。

“这是好事,别把眼睛哭肿了。去吧,好好准备。”

“多谢老爷、夫人。”

莲儿再谢之后,方才快步离开,从她跃动的步伐中,当知她此时内心的惶恐与喜悦。

“夫君,你也准备准备,我先去看看莲儿。”

清尘随后离开,独留杨丛义一人在客厅。

他能准备什么呢?既然都安排了,还需要准备什么?

太阳落山,通判府后宅内院摆上了一桌丰盛的酒席,而酒席上只有三人。

原本姿色一般的莲儿,如今身着大红喜服,梳了新的发式,涂腮描眉之后,就跟变了一个人一样,看起来分外靓丽。

她安安静静的坐在老爷身边,微微低着头,眼睛看着面前的酒杯,满面羞红,不敢抬眼看老爷,也不敢看对面坐着夫人。

“莲儿,今天是你的大喜之日,你先跟夫君喝一杯淡酒。”

“是,夫人。”

听了夫人的话,莲儿应声,而后微颤着双手端起了酒杯,转身面向老爷站起身来,但她的眼睛始终不敢抬起,目光仅仅停留在老爷胸前,不敢抬眼看一眼老爷的脸。

杨丛义也双手拿起酒杯,转身与莲儿的酒杯轻轻一碰,什么话也没说,仰头喝尽。

莲儿在老爷将酒喝尽之后,随后双手拿起酒杯,仰头将一杯淡酒倒进侯中。

就在她仰头、低头的一瞬间,她短暂瞄了老爷两眼,她看清了老爷脸上淡淡的笑容,心下顿时一暖,脸上的羞红霎时遍布脖颈。

“夫君跟莲儿喝了酒,莲儿从今天起就是杨家人。来,我们三人喝了这杯酒,从此我们三人便相依为命。”

清尘亲自给夫君和莲儿面前的酒杯满上之后,也双手拿起了面前的一杯淡酒。

杨丛义、莲儿共同举杯,三人几乎同时仰头,一饮而尽。

酒饮尽,莲儿忽然对夫人说道:“蒙夫人眷顾,莲儿才有今天,莲儿今后一定好好照顾老爷、照顾夫人,报答老爷和夫人对莲儿的恩情。夫人,莲儿想敬你一杯酒。”

说完拿起酒壶先给夫人满上一杯淡酒,再给自己斟上。

“都是一家人了,恩情不恩情的以后不要再提,我们好好看着这个家,顾好这个家才是。”

“是,夫人,莲儿明白了。”

两人一同举杯,饮尽杯中淡酒。

“好了,坐下吃饭吧,一大桌子菜,可别浪费了。”

酒过之后,清尘拿起筷子,示意夫君动筷起头。

太多的规矩,好多年了,杨丛义至今还有些不太习惯,他拿起筷子随意夹菜入口。

见他动筷子了,清尘、莲儿这才随后动起筷子。

满桌的饭菜,稍稍吃上一会儿,三人便先后放下筷子。

等涑口之后,清尘亲自将莲儿的手交到夫君手中,轻声道:“有些事莲儿还不懂,夫君可别苦了她。”

目送夫君牵着莲儿的手拐进内屋,清尘这才依依不舍的离开。

她本想跟进去,最终还是忍住了,今天是大家的好日子,还是让莲儿自己来吧,谁没经历过第一次呢?

两支早已燃起的红烛,将新房照亮,烛光中,新的被褥,新的幔帐,一对新人手牵手径直走近床前。

两人在床前稍坐,莲儿不敢抬头,杨丛义无言。

片刻之后,杨丛义抬手取下莲儿头上的发簪,又脱去她的大红外衫,露出了里面绣着一对鸳鸯的红色肚兜。

莲儿年纪不算太大,但身体已经发育的很好,胸前两粒微微凸起,此时她已经羞的不知所措,猛烈的心跳,让肚兜之下隐藏的一对白兔起伏跳动。

杨丛义将视线从她胸前移开,俯身脱下了她的鞋子,而后拦腰将她抱起,放在床中。

莲儿躺在床上紧闭双眼,双手不自觉的放在胸前,心慌意乱,几乎快要昏厥过去。

蜡烛熄灭,杨丛义欺身而上。

已经是自己人了,他就得疼惜,既要完成任务,又不能让第一次经历人事的莲儿太疼苦,为此做了不少准备。

然而,不论他做了多长时间的准备,在那破体的一瞬间,娇嫩的莲儿还是压抑不住的发出了痛呼。

第511章 徇私之忧

次日,莲儿的穿着打扮与往日相比并没有太大不同,就连发式也没有改变,除了他们三人,纳妾之事,内外不知。

这是清尘早就跟莲儿私下约定好的,只有她给杨家生出了孩子,才能对内外公布她的身份,在此之前都必须保密。

前三天晚上,清尘忍着内心的酸楚,将夫君让了出去,只希望莲儿的肚子能争口气,不要再颗粒无收。

纳妾对杨丛义没有太多影响,白天照常去前衙处理些文书杂务,晚上便如辛苦的老牛般耕耘,只是重新换了块生地。

莲儿在家里的地位在同房之后也不是全无变化,至少她现在可以与老爷、夫人同桌吃饭了,即使坐的不是正位,即使还是要给老爷、夫人盛饭、端茶,但能上席共坐同餐,就是地位的提升,与以往不可同日而语。

三天之后,莲儿依然回到了偏屋,根据约定,每隔五天,或是夫人身体不适的时候,她就可以服侍老爷安寝。

看到纳妾一切顺利,清尘心里巨大的压力渐渐减轻,却更加忐忑,现在她只想知道莲儿会不会像她一样不争气,而验证答案需要时间,她虽然迫不及待,但也无计可施,只能等待。

清尘依然闭门谢客,就连刚刚认识没几天的芸娘,也被她拒之门外,她只想静等答案。

与她相反,杨丛义走了出去。

既然已经得到孟大人身在莆田的消息,还是他闺女亲自送来的,若不及时登门回访,实在说不过去,也太过无礼。

于是在纳妾三天后,杨丛义带了一份薄礼,来到孟府拜见。

孟府门前,得知消息的孟大人亲自出迎,杨丛义受宠若惊。

二人并行进了客厅,捧茶叙谈。

能从殿前司兵案秘书升任军州通判,十分少见,孟大人对杨丛义这几年的为官经历颇感兴趣,围绕这个话题,两人聊了很长时间。

当杨丛义问起孟大人赋闲在家这几年,孟大人直言回乡无事可干,凭着为官几十年的关系和资历,帮人牵线搭桥,办些力所能及之事,一般都是无偿无私的,实在推脱不掉,偶尔也会收些答谢礼物。

说到这里,孟大人话头一瞬,讲起一桩让感觉有些棘手的事。

据他所说,前两年有位故人来莆田找他,拉他入伙做药材生意,不需要他出钱,关键时刻动用他的关系疏通就行。

而这位故人不是别人,正是原神骑军统制大人,如今同样被朝廷弃用,赋闲在家,他官位不高,但颇有些经商头脑,前些年在南剑州所获钱财颇丰,便以此为本金,想把他的生意进一步做大。

但正常的药材生意并没太高的利润,于是他就把目光投向了与外商贸易,而药材特别是名贵药材朝廷限制外运,正常渠道很难运出去,于是便拉了孟大人,走泉州与福州之间的兴化这条路。

说完前因,孟大人马上叹气道,原本一切顺利,谁知前不久他们的一批药材运到城南,就快到达海岸交货,却忽然出了问题,被巡检司扣留,如今巡检司推脱,把扣押货物之事推到通判衙门。

言下之意,就是请杨丛义帮忙,就差亲口说出了。

至此,杨丛义才想起来前些天巡检司推过来的一个扣押药材的麻烦案子,原来他们早知药商背后牵扯到朝廷官员,揪扯不清,很容易得罪人,于是便把这个烫手的山芋丢给通判衙门,早知如此,当初何必将那批药材扣下?

杨丛义不知深浅,不敢贸然表态,只问孟大人,像这等走私外运贵重货物之事,是否普遍存在?他到地方为政,时日尚短,得到答案,才好决断。

孟大人告诉他,莫说商贾走私限制外运之物,就是朝廷三令五申、明令禁止外运的东西,依然有不少拥有特殊身份的人大肆外运,大把赚钱,别人都不能做,他们才能坐在家里赚大钱。别的不说,就是浙东一带的大粮仓,每年不知有多少粮食被偷偷运往北方金国,就为换取一匹或是几匹供人玩乐的好马,更有甚者,动用粮仓二十万担稻米,仅仅只换取一匹顶级马匹,供养在府内。

总之一句话,走私十分普遍,朝廷也没办法真正去查,一味的限制和禁止,该外流的东西没少外流,而钱财却都被极少数手眼通天的人赚进了口袋,于朝廷,于百姓,没有半点好处。

听孟大人这么一说,杨丛义心里马上就有了底,这就是典型的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朝廷施行这个政策肯定不行,须知堵不如疏,限制禁止,不如彻底放开,朝廷收取外贸赋税,丰盈国库,还能与周边国家互通有无。

孟大人所提药材被扣押在巡检司之事,他当场给了答复,说他会想办法让巡检司放行。

既然朝廷上下都是这样,贪腐成风,谋求私利,他一个小小的军州通判又如何逆势而行,倒不如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随波逐流。

孟大人得到杨丛义的答复,很是高兴,当场便挽留杨丛义在府上吃顿便饭。

对于这个要求,杨丛义不能拒绝,虽然孟大人已经赋闲在家,但他在官场几十年,人脉关系不知道有多深,既然孟大人主动示好,想要拉近双方关系,他自然求之不得。

两人又叙谈好久,各述见闻。

杨丛义通过孟大人的讲述,才知孟府人丁单薄,如今偌大一个孟府,上下加起来不到二十人,而他又只有女儿,没有儿子,三个女儿还嫁出去了两个,如今只剩一个小女儿待嫁闺中。

言谈之间,孟大人有意无意之间也问到杨丛义家里的情况,他没有好隐瞒的,如实相告。

得知杨丛义自小失去双亲,他随叔叔长大,而叔叔多年前又不知所踪,孟大人顿时唏嘘不已,直道他有今天着实不易。

而后,孟大人问起事关杨丛义的传言,说他成亲多年,至今未有一儿半女,准备休妻另娶之事,杨丛义说那都是传言,他跟他夫人关系很好,并没有休妻另娶的打算,至于有没有一儿半女,全凭天意。

听到这个回答,孟大人直道可惜,不知是可惜杨丛义成亲多年无儿女,还是可惜他不休妻另娶。

可惜完之后,孟大人便以一个过来人的身份告诉杨丛义,有一个儿子有多么重要,他就是因为没有儿子,才活的心气全无,等小女儿嫁出去,他就彻底成了孤寡老人,往后的日子简直不敢想象,儿孙环绕的天伦之乐是不可能享受了,更可怜的是卧病在床,也无人在身边照看,早知今日,当初年轻时,就该多娶几房,多生几个孩子,如今年纪大了,有心无力,后悔莫及。

他提醒、劝说杨丛义一定要趁着年轻多生些孩子,不管男女,当然生个儿子继承香火最重要。

话里话外,都有劝说杨丛义赶紧休妻另娶,赶紧生孩子的意思。

孟大人一片好心,对此杨丛义也不好直言拒绝,只说他会慎重考虑,并多谢孟大人关心。

在之后只有他们两人的酒席之上,他们一杯杯酒下肚,又聊了许久。

酒足饭饱,杨丛义这才告辞离开。

临走时,孟大人嘱咐杨丛义,让他有时间多来府上,陪他聊聊天,喝喝酒,解解闷。

杨丛义自然满口答应。

隔天,巡检司接到通判衙门的口头传令,要他们将之前扣押的货物和一众人员尽快放行,巡检司马上遵照执行,人和物一并释放,任他们离开莆田县城。

孟大人交代给杨丛义的事情,他只一句话就解决了,但随后他心里就很不是滋味,毕竟他的所作所为就是徇私枉法,即使朝廷上下没人把禁止和限制当真,但律法仍在,就不能忽视它的威严,除非它变了,或是消失了。

在此后的数天中,杨丛义内心挣扎不已,十分矛盾,徇私之事原本不是他的初心,他也从未想过要以手中的权力换取利益,徇私只是因为人情。

但为人情而徇私,与为私利而徇私,有多大区别,或是有没有区别,他心里很清楚,徇私就是徇私,不管是为私利还是人情,因为归根到底都是为了利益。

杨丛义心里过不去这个坎,除非这条律法消失,或是彻底更改。

内心煎熬几日之后,杨丛义下了个大决心,放走的货物和人员不可能再追回,能安心的唯一办法就是改掉律法,而他作为军州通判有权力向皇帝上书言是,他要动用这个权力。

下定决心之后,杨丛义再次去孟府拜访了一次,与孟大人就上书之事商议许久。

最终,孟大人建议他慎重考虑,上书言是风险极大,弄不好就得丢官去职,因为好多事明明对朝廷有利,但就是无法实行,究其原因,就是背后有利益相关的朋党在阻挠、作怪,而他们的势力十分庞大,大到难以想象,更难以对抗。

可杨丛义已经下定决心的事情,又怎会轻言放弃?

第512章 税赋之忧

眼见杨丛义注意一定,决心要给皇帝上书,孟大人也不再劝阻。

作为军州通判,给皇帝上书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因为通判就是皇帝下派地方的耳目,常年在地方却带不回半点消息,定然是失职。

孟大人最后给杨丛义的建议是,事可以说,但要往小处说,不要牵扯太广,不要动所有人的利益,朝廷限制、禁止外运的东西很多,挑选一两样就行,千万不要想一网打尽。

杨丛义自然明白这个道理,任何政令的制定和修改,背后牵扯的都是利益,古往今来,那么多变法都以失败告终,不就是因为动了太多人的利益,而他此时想做的,并不会动很多人的利益,但他也只是上书提个建议,具体施行不施行,最终还是看皇帝和朝廷的意思。

接下来的几天,杨丛义写好草案,又一遍遍修改,每一个字每一个词,都前后斟酌很多遍,直到他自己再也找不出半点问题,这才拿着草案去见孟大人,请为官资历深厚的孟大人斧正。

孟大人毕竟为官几十年,行文方面十分老练,况且他又是进士出身,文笔极佳,很快便将杨丛义的草案修改一遍。

改完之后,词句更加简练,涉及到相关利益方的词句,简而化之,尽量不明说,问题小说,策论细论。

杨丛义看着修改后的草案,总觉得有些不对自己本意,但说不出哪里不对。

孟大人看出了他的疑惑,便告诉他,任何一个政令,要想朝廷采纳推行,便要少提问题,多提解决办法,不然朝廷里的一些人会把注意力放在问题上,互相扯皮推诿,最终再好的政令都互相掣肘,无法推行。

一言点醒,杨丛义恍然大悟,天下的官员原本就没几个真正想干事的,若给他们个由头争吵,几番争吵下来,什么都不用改,什么事都不用做,岂不是皆大欢喜?

谢过孟大人之后,杨丛义赶回通判衙门,焚香沐浴,誊抄草案,上书皇帝。

勤政殿。

赵构坐于桌案之前,提笔认认真真圈阅打开的文书,最后写上几句批语。

圈阅完一封文书,有些劳累的赵构合上文书,放置一边。

一个在身旁侍奉的内侍赶紧上前接过赵构手中的笔,轻轻放下,而后道:“官家,累了就休息吧,天也不早了。”

赵构真个身子往椅背上一靠,没有言语,每天的文书太多,他确实有些累了。

“这些文书你先看看,如无要事,就不要理会,重要的说给我听。”

“是,官家。”

能跟在皇帝身边的内侍都不是不通笔墨的人,即使入宫时不会,只要脑子灵活,愿意学,在宫中几十年,总会有机会认识些字。

内侍应过之后,放下手里的事物,拿起一封尚未批阅的文书打开来仔细看过一遍,而后道:“黄州说今年春夏雨少,旱灾较为严重,请朝廷减免赋税。”

赵构听后一言不发,闭目养神。

内侍随即将文书放下,再拿起一封。

看完之后,说道:“赣州说今年雨季很长,涝伤很重,奏请朝廷减免赋税。”

赵构还是不发一言,不为所动。

内侍赶紧放下文书,再拿起一封,看过之后,道:“潮州说今年辖内诸县多次遭遇风灾,疾风骤雨,庄稼毁损无数,各县收成预计不足往年十之四五,一请朝廷免除今年赋税,二请朝廷早做赈济准备。”

赵构闭眼不言,好似睡着了一般。

内侍放下潮州文书,再拿起一封,看后说道:“濠州说下辖各县百姓听信北方传来的流言,逃离严重,田地荒芜,十室九空,没人种田,收不上来赋税,奏请朝廷免除濠州赋税,让百姓安居。”

赵构眉头一跳,但没有睁眼,也没有开口。

内侍再拿起一封文书细看,而后道:“兴化军说私贩违禁物品出海,利润丰厚,屡禁不绝,大量财富被私贩所得,于朝廷不利,建议朝廷适当放开一些物品,允许对外贸易,收取高额税收,补充国库,同时也可以另外设置一司,由朝廷专门经营这些利润丰厚的物品,将利益收归朝廷”

内侍见赵构睁开了眼睛,还没说完,忙将手里的文书递了过去。

赵构接在手中,从前往后仔细看了几遍,才依依不舍的将文书合上。

“前年出海的船队可有消息了?”

“还没有确切消息,按上次出海的行程来算,他们下个月应该就能回到广州。”

赵构微微点头,连道几声好,他仿佛看到了一船一船的黄金珍宝和稀有珍贵的海外货物,一次远洋回易,内库的用度便要轻松许多。

“继续看。”

赵构再次考上椅背,闭目养神。

内侍应是,而后拿起,看完说道:“蕲州说今年蝗灾严重,四处满是飞蝗,不光吃完了庄稼,就连树叶都快吃完了,奏请朝廷免除赋税,筹集赈灾粮食。”

赵构入定一般,不为所动,奏请减税免税的文书,每天不知道会有多少,有些军州甚至五天一文,十天一书,说的内容大同小异,更有甚者,原文不动,同样的内容连发数遍,所言不是免税就是减税,着实让他头痛。

垂拱殿,赵构召集参政重臣议事。

“今年各军州府都在报灾,南涝北旱,不是要免税减税,就是要朝廷赈济,具体情形如何,诸位爱卿都清楚吧。”

赵构扫视面前的几位参政重臣,想从他们口中听些不一样的内容,毕竟国库的钱粮若只出不进,很快就会出大问题。

签书枢密院事兼权参知政事史才回道:“皇上,今年的确实有些灾情,但据臣所知并不严重,各地官员历来都是对灾情夸大其辞,减产一成,定要说成减产三四成,减产两成,就要说成减产五六成,减产三四成,就会上报朝廷说绝收。各地每年都这么上报,是看准朝廷无法每年都去实地核查,每次朝廷减税免税,好心给百姓减负,结果百姓每年的赋税没少交,地方衙门却不用将赋税上缴国库,几乎都进了地方官吏自己的钱袋。臣以为,应该下令各路自查,若是谎报灾情,从重处罚,另外各军州府的灾情完全可以由各路协调赈济,哪里需要朝廷赈济,他们这是伸手要钱要惯了。”

赵构不置可否,转而问秦桧:“秦爱卿怎么看?”

宰相秦桧慢慢悠悠的回道:“回皇上,臣以为各地灾情要分别对待,不能一概而论,大宋国土广阔,南北东西纵横数千里,南涝北旱,或是北涝南旱,都很正常,没有灾情才不正常。臣以为,天下天平,要以稳定民心为重,这几年数起兵灾,哪一起不是百姓因灾受害,庄稼减产,而朝廷又没有及时减税所致,若能提前预料,及时减免部分赋税,灾祸就能消于无形之中。臣以为,朝廷可以视灾情严重与否,适当减免赋税,能不出事最好,一旦受灾百姓闹起事来,不知要花费多少钱粮,造成多大的影响。”

对秦桧所言,赵构没有明显表态,而是再问秦禧:“秦爱卿,你以为如何?”

知枢密院事兼参知政事秦禧道:“回皇上,各地灾情具体情况一两个月内难以辨别清楚,也不能及时派人分赴各地勘察,很多地方路途遥远,一来一去便是三五个月,等朝廷核实好灾情,恐怕变乱已生。臣以为可以多少减免一些赋税,以示皇恩浩荡,天下万民,自能安居乐业。”

“秦爱卿,今年因灾减免受灾州县赋税之事,你与户部好好商议,拿出议案来。”

秦桧慢慢抬手回道:“是,皇上。”

赵构随后又道:“还有一事,诸位一起议一议。有人上奏朝廷,建议放宽对一些物品的外贸限制,允许商贾对外交易,但可以朝廷可以收取两成三成或是四成税赋,朝廷也可以另设一司,专营此类利润丰厚的物品,以此增加朝廷赋税收入。诸位爱卿以为如何?”

秦桧道:“如今天下安定,大宋与四邻无刀兵,确实没有太多需要限制外运的物品,以前盐铁粮食严令外运北方,而今这些东西北方自给自足,不管是限制还是禁止,对他们都不起作用。臣赞同放开限制,收取赋税。”

秦禧道:“臣也赞同。”

史才见秦氏父子都赞同,即使有保留看法,也不好此时说出来,况且他看得出来,皇上现在很需要钱,于是回道:“臣也赞同放开限制。”

赵构笑道:“那好,诸位爱卿回去之后,与各部一起议一议,哪些物品可以放开限制。”

“是,皇上。”

不久,三人离开垂拱殿,离开皇宫。

“秦相,皇上今天这两个议题,可有深意?”史才轻声询问。

“没有,国库、内库都缺钱粮而已。”

秦桧不以为然,皇上的心思他已经看得很清楚,只要金人不打过长江,只要有钱,只要安稳,就够了,其他的东西,他才懒得关心。

“原来如此,多谢秦相解惑。”

史才暗暗松了一口气,只要不借此整治官场就行。

</br>

</br>

第513章 当有作为

一个多月后,绍兴二十四年六月,一条政令传出临安城,飞赴军州各府。

政令明确,除稻米、小麦、铜钱和铁之外,一切物产如数缴纳赋税后,皆可对外贸易。

随同这个政令,还有两个小道消息先后从临安传向各地。

第一个消息是签书枢密院事兼参知政事史才被免职,御史中丞魏师逊取而代之。第二个消息是前年出海的远洋回易船队回来了,前队已到琼州,不日即到广州。

等这些消息传到千里之外的兴化军莆田县,已经到了七月。

临安朝局有何变化,杨丛义并不是很关心,他只是一个小小的军州通判,不管怎么变,对远在沿海的他,都不会有太大影响,因为他早已远离政争中心临安城,不碍眼,就不会招人嫉恨。

朝廷取消一些物品对外贸易的限制,倒是让他很高兴,尽管比他上书时间晚了好几个月,尽管没有另设一司专营,至少皇上还是参考了他的建议。

通过这一件小事,他也明白了,大势不可逆,就不要去直面硬抗,得从侧面着手,要从一点点小事开始,能改一点是一点,积少成多,终有一天可以悄无声息的撼动大局。

既然朝廷已经下令放开外贸限制,允许商贾对外贸易,兴化军处于泉州与福州之间,海岸线不短,港湾也不少,那就有条件发展海运,发展海外贸易,如今知军大人不管事,他这个通判便大有可为。

于是通判衙门连下三条政令,一是修整拓宽兴化军辖内官道,二是营建附带仓库的大型港口,三是严厉打击辖内盘踞山头的匪盗。

修整官道、打击匪盗都算是常规事项,对各州各府来说都是必做之事,征调民夫徭役都有律法可依,唯独营建港口难以推行。

因为营建港口不是兴化军这等地方官府的职责,没有朝廷的政令和律法支撑,别说征调民夫,就连一众地方小吏都不愿出力,在他们看来通判大人就是瞎折腾,况且通判三年一任,换个新官,政令一变,花的什么功夫都是白费,是以他们能推就推,不是说没人,就是说不会。

杨丛义拿一众小吏也没什么好办法,逼迫不成,难道还能杀他们不成?

毕竟主政地方的经验不足,他没心思跟一帮小吏斗,也不想跟他们斗,徒增烦闷而已。

幸好他最近几个月跟赋闲在家的孟大人往来频繁,一有难事难以想出好办法,便会去向孟大人请教。

但对营建港口之事,孟大人却表示爱莫能助,因他没有这样的经验,也没做过这等只利商贾不利民的事。

“只利商贾不利民”,一语点醒杨丛义。

营建港口确实是为商贾提供便利,而对普通百姓来说,他们看不到对他们自己有任何好处,既然对他们没好处,朝廷又没有明文规定必须营建港口,他们自然不想出力,一旦强征,胆子的百姓在地主乡绅鼓动下,很可能会闹事,到最后不免闹个不了了之。

既然营建港口是为商贾谋利,那这港口就该有官府和商贾共同营建才是,可商贾们凭什么要出力或是出钱呢?他们从福州、泉州出海不行?

杨丛义思虑一番之后,请孟大人转告拉他一起做生意的商贾,如果有商贾愿意出钱协助兴化官府修建港口,港口建成之后,让他们十年之内免费使用港口仓库,免费使用一个泊位,出资五千贯可以免费使用一个泊位,出资一万贯可以免费用两个,以此类推,出的钱越多,可以免费用的泊位越多。

孟大人没有亲自参与经商贸易,不解港口仓库和泊位对外贸的意义。

杨丛义告诉他,如今大宋对外贸易的对象不外乎北方的金国、高丽,东边的倭国,还有南洋一带的国家,商船来去都必须要靠风帆,一般都是顺风来,顺风去,受海上风向限制,一年顺利回来一次就不错了,商贾要想赚大钱就只能用大船,大船才能装载更多货物,出海一趟才能换取高额利润。

而大船停泊就必须要优良深港,不然大船就只能停在离海岸十几丈远的海上,上货卸货十分不便,而且海上涨潮落潮大潮小潮难以预料,船不是会漂走,就是会搁浅,很危险。

孟大人勉强听明白了,但跟他有接触的商贾几乎都没有做海外贸易的经历和意向,他们几乎都是直接在海边把货物交给外商,他们没有商船,似乎也不需要出海,对于商贾们会不会出钱,他是没有信心的,因此没向杨丛义做任何保证,只说他找人试试。

对此,杨丛义其实也没抱太大希望,出海虽然很赚钱,但也很危险,能安安稳稳的赚钱,就没有多少人愿意出海闯荡。

但港口必须要建,这是他作为兴化通判取得政绩的绝佳机会,毕竟这个地方太小,又夹在福州与泉州之间,不拼一把,根本翻不起大浪,若明年通判任期结束,兴化没有拿得出手的政绩,说不定他就要待官在家了。

所以,杨丛义做了两手准备,一方面请孟大人出面帮忙,用他的关系拉拢商贾出钱,另一方面,他给身在剑蒲的汤伯父送去了一封信,邀请他来莆田商议一桩大生意。

几年没联系,汤家现在的药材生意应该已经做的很大了,他们有些掌柜、伙计参与过远洋回易,知道外海贸易有多么丰厚的利润,作为幕后大掌柜,汤父肯定更清楚,不会不心动,只要有机会,对商人来说,谁会嫌钱多呢?

半个月后,杨丛义再次登门孟府,孟大人无奈的告诉他,没人愿意出那么大的价钱帮官府修建港口,有些商贾的话,他如实转告了,几乎所有商贾都说他们不出海,也用不上商船,即使有商船,海边广阔无边,哪儿不能停船,完全没必要花钱买一个停船的地方。

孟大人尽力,没有出过海的商贾眼界太小,杨丛义也怪不得他们,他只能把希望寄托在汤鷽父亲身上,但愿他能拿出一笔钱来,不然营建港口的计划就要黄了,朝廷这番利好政策,兴化抓不住,他也跟不上。

在饭桌上,杨丛义依然忧心忡忡。

“夫君,你最近是怎么了,愁眉苦脸的,杨家有后了,你都不能高兴点?”

清尘给夫君夹了菜,口中忍住不埋怨道。

一听这话,杨丛义赶紧舒展眉头,目光一转,而后问道:“莲儿哪儿去了,她怎么不来吃饭?”

“出去一趟,是不是被哪个漂亮的小娘子勾引了?我刚不是跟你说了,莲儿最近胎动的厉害,就让她回屋躺着了。”

清尘看向夫君的目光越加怀疑,最近几个月他去孟府的次数越来越多了,芸娘也时不时的往这儿跑,一个尚未婚嫁的女子在夫君面前一点也不害臊,他们之间或许真跟姐妹们猜测的一样,有什么说不清道不明的瓜葛。

“嗯,是该让她适当休息,不过该活动的时候,还是要让她在院子里走动走动,走一走身体才能好。另外,该买的补品就买,别太节省。”

杨丛义低头吃饭,目光躲闪。

“还要你说啊,我早就给莲儿准好补品了,一直在吃着呢。”

清尘一见夫君躲闪的模样,越发觉得他心里有鬼,跟芸娘定然有不同寻常的关系。不过现在莲儿已经有孕在身,她在家里的地位越发稳固,要是莲儿争气生的是个儿子,她就更不用担心了。

况且芸娘还是官宦千金,纵使她不嫌弃进杨家做小,孟大人就会让她嫁吗?

显然不可能。孟大人虽然赋闲在家,可他还没到要把宝贝女儿嫁给下官做小的地步。

清尘心里、嘴上虽然会有些许猜疑和嫉妒,但她自始至终都会芸娘没有丝毫担心和戒心,因为她知道芸娘根本不可能进来做小,而她只要谨守妇道,不做出格的事情,夫君肯定不会休她,而她就永远是正妻,即使她没有好出身,没有好背景。

只要律法和纲常秩序不变,正妻在,侧室宠妾永远不可能扶正,否则自有律法制裁,轻则判离,重则入刑,对官员的惩罚更重。

历来底层学子,通过科举取士走上仕途,只要之前未娶,他们所娶的正妻都是身份和家世俱佳之人,岳父泰山的权势比他们不知道要高上多少,许许多多的女婿终其一生也达不到岳父的高度,但那些高官显贵就愿意把女儿下嫁给年轻又无权势的进士,只有形成地位上的差距与压制,女儿出嫁之后在夫家才有底气,女婿才不敢随便纳妾休妻。

正因为如此,不少娶了大官千金为妻的官员,终其一生不敢纳妾,不敢另娶,甚至有些人丧妻之后,还不敢续弦,因此有不少大官因为妻妾很少,到最后尽然没有留下子嗣,只有女儿没有儿子的更是不在少数。

据传,当朝宰相秦桧便是如此,因为他早年尚未发迹之时娶了家世远超于他的王氏女为妻,因王氏善妒,秦桧未敢再娶任何妻妾,而王氏又不能生育,便只能领养一子,便是秦禧。

第514章 建港大钱

兴化辖下的官道在热火朝天的修整,山头上盘踞的一些匪盗也在加紧清理,唯独港口营建迟迟无法开展,杨丛义忧心不已。

这个季节建港最好,一旦几个月后冬季来临,再想找人下水做工,那就不可能了,一拖就到明年,他想办的事就再也办不成了。

就在他无计可施之时,一个忽然出现的故人,给他带来了好消息。

那天衙役来报,衙前有一商贾求见通判大人。

搁在以往,杨丛义根本不可能会在衙门见任何商贾,可现在情势不同了,商贾对他要做的事来说很重要,他不得不借助他们的财力。

等一见那商贾,杨丛义顿时大喜。

因为来人不是别人,是早在太湖做捕快时结识的故人,郭青。

二人自从绍兴十八年底在泉州分别之后,已经六年没见,如今在异地再见故人,自然十分亲切热情,随即在偏厅细聊起来。

通过郭青的讲述,杨丛义才知道他这次来兴化之前其实是准备在泉州购进一批船队从海外带回来的货物,谁知船队在泉州停泊了三天,什么货都没卖,说是朝廷禁止船队对外销售任何海外货物。他跟其他商贾一样在泉州等了一个多月,结果什么都买不到。就在他准备去临安碰碰运气的时候,偶然间听到一个消息,说是兴化要修建港口,商贾可以与官府共同出资,又打听到这里的通判大人姓杨,猜想很可能就是杨丛义,于是就过来看看,没想到还真是。

郭青这些年通过榷场,踏踏实实在淮西一带做宋金之间的生意,现今已经积攒下不少财富,个人拥有的资产价值五六十万贯,在安庆一带的商贾中也有不小的名气。

对于郭青的生意,杨丛义没有了解的太深入,随后又起太湖、怀宁的一些情况,郭青马上想起前几年托他带回天柱山的一封信的事,于是告诉他那封信早就送进山里了,只是一直没有回复,也再也没有消息,他这些年在忙生意,也没有亲自进过天柱山,不知道里面如今是什么情况。

天柱山里如何,杨丛义并不是太关心,他知道他们肯定不会安分,迟早会闹出大事来,但如今天柱山的事情跟他没什么关系,他只想知道当初托付宋头领调查的那件事是否有了结果,可他又没有机会再回淮西,根本无从打听,而宋头领也没派人来给他递个消息。

家里供奉的牌位,是他和清尘的隐痛,虽然过去多年了,但此仇没有不报的道理。

没有天柱山的消息,杨丛义也并没有多少失落,没有消息至少说明天柱山还很安稳,里面没出大事,想必宋头领闲暇之时已经帮他查清了仇人。

杨丛义跟郭青简单介绍了一下他这几年的经历,然后就说到不久前朝廷下达的一条政令,朝廷放开外贸禁令,榷场贸易的利润很可能会下降,以后最赚钱的生意肯定是海上贸易,于是建议郭青买几艘海船,试试海上贸易。

郭青也说近两年榷场生意不太好做了,回来幸苦一趟,利润下降的越来越厉害,原本都想转行经营酒楼了,只是一直没下定决心,听杨丛义这么一说,他多少有点心动,但同时也很担心,因为他没出过海,也没在海上做过生意。

杨丛义建议他先少买几艘海船,做短途海上贸易,可以先去高丽或倭国,第一次别指望赚钱,只要不亏的太大就行,以后肯定能翻倍赚回来。

郭青跟杨丛义虽然是旧识,但他从心里上对出海有恐惧,对杨丛义的建议,他说会好好考虑,没有当即回复。

至于兴化营建港口需要钱的问题,郭青表示愿意出钱,杨丛义需要多少,他就可以出多少,这么多年没给他分成,累积算下来也有将近十万贯,如果需要可以全部拿出来。

郭青的分成之说,杨丛义并没有当真,毕竟当初借给郭青做生意的本钱也就一千多贯,如今做成这么大的生意,完全是郭青自己的辛苦努力,十万贯不算很多,也不算少,但他没有任何觊觎之心,毕竟他不是很缺钱,他也见过大钱。

所以,郭青出资购买港口泊位免费使用权的钱,一万贯或是两万贯,杨丛义都不拒绝,至于分成,他没有任何念想。

郭青是如何走到现在的,他自己心里很清楚,没有杨丛义当初借给他的本钱,没有杨丛义在怀宁留下的关系,他根本不可能走到今天。

在他看来,该给的钱一定要给,对方的官越做越大,以后接触的机会越来越少,若不把该给的钱给到位,等关系疏远,以后怕是再也得不到好机会。

他们相识于太湖,相识于贫贱之时,虽然相聚时间不多,但比起旁人,他们之间的关系更深厚,毕竟人不如旧,能经过岁月沉淀的情谊,珍贵而裕久弥新。

郭青在通判衙门见到杨丛义,心里就已经打定主意,该是对方的钱就一定要给,杨丛义现在是军州通判,主掌一地军政大权,朝廷给的那点俸禄养家糊口还行,但要交际却远远不够。这些年他也跟一些官员打过交道,他们的奢侈与阔绰,令人咋舌,花钱的大手笔与他们的官职和俸禄根本不匹配,一次花销抵得上几年俸禄,并且他们的官职也要靠大笔钱财上下打点才能维持,不然就要赋闲在家。

杨丛义是他郭青的贵人,以前是,现在是,以后应当还是,想赚更多钱,迟早还有依靠他的时候,若他没了官职,他就少了一个可靠的依靠,因此郭青决心要给对方足够的钱财,供他打点关系和交际,为杨丛义,也为他自己。

两人为此事争执议论了好多天,从通判衙门开始筹备营建港口到招募到数百人开工建港,直到半个月后,在郭青毫不动摇的坚持之下,杨丛义这才松了口,十万贯分成太多,他最多只能接受五万贯。

后来两人几番讨价还价,最终分成定在七万贯。

按杨丛义的意思,这七万贯还要继续放在郭青那里,让他拿去做生意,但郭青没同意,在他看来,如果杨丛义不把钱拿走,相当于他没有拿任何分成,再说他现在有做生意的本钱,根本不缺这几万贯。

最终,清尘收到了一笔巨款,七万贯。

虽说她之前在选将营见过比这更多的钱,但那些钱不是她的,如今这七万贯是她的,她真实的攥在手中,因为手里有钱,即使关于夫君要娶妻纳妾的流言还在继续,即使芸娘与夫君的关系说不清道不明,她的好心情也没受多少影响。

郭青将分成付给杨丛义之后,很快就离开兴化,去临安找机会了。

港口的营建还在继续,从一百多人逐步增加到两百人,杨丛义打算在冬天来临之前修好十个泊位,一次停靠十艘四千料大海船,然而从修建进度来看,还差的远,不得不继续招募人手。

当修建港口的人手达到五百多人时,问题来了,前期筹集的钱不够花了。

就在找不到愿意出钱的商贾,快要走投无路,杨丛义准备跟清尘开口,自己拿钱填窟窿的时候,从剑蒲县远道而来的汤鷽父亲带来了好消息。

二人细聊一番后,汤父随杨丛义去正在营建的港口看过之后,当即拍板要出十万贯,把兴化港口的泊位全部买下来。

汤父心里是怎么想的,杨丛义大致知道,他虽然为钱忧心,但对于汤父这个大手笔,他只能无奈拒绝,十个泊位全部卖给一个人肯定不行,那整个兴化港口就成了私人的。

他告诉汤父,不管出多少钱,泊位最多只能免费用五个,想用更多的泊位可以出钱租用,他出的钱多,可以优先租用。

汤父是明事理的人,即使杨丛义待他如同长辈,既然有规则,他也不好强行破坏,让对方难做,于是答应出资六万贯,获得五个泊位的免费使用权,再获得其他泊位的优先租用权。

杨丛义给他送去的那封信他认真看了,以一个商人的敏锐触觉,他预感到了赚大钱的机会,并且他因为多少参与过第一次远洋回易督造,手下也有人全程参与了远洋回易,早就知道海外回易能赚大钱。

以前他在南剑州,生意也不是很大,又远离海港,想做海外贸易也没有合适的机会,如今不同了,汤家的药材生意在南剑州一家独大,甚至做到附近多个州县,每年采购、分销出去的药材不计其数,汤鷽的同窗杨丛义又主政兴化,正在大建海港,要资源有资源,要人脉有人脉,天时地利人和,全都有了,他自然想要大干一场,让汤家的生意更进一步。

汤父这笔钱,帮了杨丛义大忙,有这笔钱,入冬之前十个泊位肯定能建成,而后再抓紧时间平整港口,修建仓库,再修建拓宽港口到城区的路,年前港口就能营建完成。

港口建成,他在兴化为政两年,也就有了拿的出手的政绩了。

第515章 故人相会

十一月中旬,就在兴化港口即将建成之际,先后从临安传来几个消息。

一是历时两年终于从海外回来的远洋船队带回来的货物远远少于预期,不光如此,就连船只也少了一大半,因为船队在去年经南洋到天竺之时,在海上遇上大风暴,不幸折损大半,百艘船到达天竺海岸的不足三十艘,船上的货物毁坏丢弃无数,遭此大难,船队根本无法再前行,在天竺休整几个月,跟天竺人交换了物资后,剩余的二十多艘船沿着海岸返回南洋,继而乘风回到大宋。

由于这次带回来的东西很少,船队沿途没有出售任何货物,全都运回临安了,即便如此也缓和不了朝廷和皇帝的愤怒,一众参与回易的官员全部停职。

另一个消息是签书枢密院事兼权参知政事魏师逊被罢官,权吏部侍郎施钜参知政事监察御史郑仲熊签书枢密院事。

除此之外,还有一个消息,传言朝廷有意恢复对外贸的限制。

几个消息传到兴化不久,正当杨丛义惊疑不定之时,一纸吏部文书到达兴化,要他一个月内交接通判之事,在家待命。

这一纸调令让杨丛义十分意外,他的通判任期还有一年才到,不知朝廷此番忽然将他停职是否跟他上书皇帝,建议放开外贸限制有关,如今朝中风云变动,政令更改,一旦真要恢复外贸限制,他必然要被弃用。

港口营建即将完成,即使吏部已有任命,在继任通判未到之前,杨丛义依然是通判衙门主官,兴化很多事还是由他做主,而港口建设接近尾声,百步路走完了九十九步,他自然不想半途而废,况且这些营建港口的钱是跟他关系比较近的人资助,他得给他们一个交代。

兴化港口营建未受影响,在杨丛义督促下继续施工。

几天后,又一纸任命文书到达兴化,要杨丛义腊月初十之前回吏部报道,在临安待命。

此任命一到,杨丛义顿时有些手忙脚乱之感,港口营建尚未完成,莲儿也有孕在身,六七个月了,兴化到临安,千里之隔,路途遥远,不管是带上她们,还是不带她们,都很为难。

若独身一人五日之内出发,腊月初十之前他能赶回临安,但要带上清尘和有孕的莲儿,恐怕过年都要在路上。

由于在接到的调任文书中并没有明确告诉杨丛义接下来要让他什么,要给他安排什么职位,在何处任职,因此与清尘商议之后,杨丛义决定一个人赶赴临安待命,清尘和莲儿暂时留在兴化,或是回泉州,等他稳定下来,再接她们相聚。

清尘不愿留在兴化,莲儿有孕在身的消息一直在保密,她就想让莲儿悄悄的生下孩子,而后据为已有。莲儿如今有孕六七个月了,越来越藏不住,夫君此时调离兴化,对她来说绝对是一个好消息,她们可以借此机会顺理成章的离开,去一个没有人认识她们地方,悄无声息的把孩子生下来。

紧挨兴化的泉州就是一个好去处,她们之前还在泉州生活过三年,对那儿也比较熟悉,所以清尘和莲儿一致决定回泉州定居。

杨丛义一天之内将通判衙门未办完的差事封存,港口营建堪堪收工,并与知军衙门共同签章确认了几家商贾关于兴化港口泊位使用权的问题。

等衙门的一干差事办结封存,离开兴化之前,杨丛义又去孟府拜访了孟大人,算是告别。

孟大人为官多年,早知临安这些年风云变幻,临别前一再告诫杨丛义,他是武学出身,虽不在军中任职,但他身上的武人烙印永远不可能去除,在临安为官需谨慎小心,切切不可有出格的言论,免得招致无妄之灾,只要紧闭嘴巴,不忤逆朝廷和皇帝,他就有高升的机会。

杨丛义谢过之后,便带着一家人匆匆离开莆田,赶回泉州。

他们当初离开泉州时将屋舍托付给了驻守泉州的统制大人,两年多前此地的禁军被撤销,他们的房屋也无人照看,几年未回,曾经还算不错的屋舍小院,早已破败不堪。

以杨丛义的意思,本想给她们重新买一幢小院,但清尘与莲儿想住在旧地,他的时间不多,于是只能去泉州衙门寻求帮助。

拜会过泉州知州后,他从衙门调用了些衙役,很快将不大的宅院收拾干净。

他在泉州没有根基,如今莲儿有孕在身,留她们在泉州,他其实多少有些不放心,去泉州州衙拜会知州,又借调一干衙门帮忙清扫院落,其实就是想为她们增加一层保护,若有不好解决的麻烦,也知道该去哪儿找人,作为官员亲眷,衙门自然也会多加照顾。

将她们安置好,已经快到十一月下旬,距离去临安报到的时间只有二十多天。

于是便不再耽搁,告别清尘和莲儿之后,杨丛义日夜兼程,马不停蹄赶往临安。

朝廷给的是急令,一路上不知在沿途驿站换了多少匹马,堪堪在腊月初九晚赶到钱塘江边。

第二天入城向到吏部报到备案,留下地址之后,杨丛义便在城中一家客栈住下,静心等待朝廷的安排。

悄悄回到临安,杨丛义没去找任何熟人,殿前司没去,西作坊也没去,腊八节之后,繁华而热闹的临安城,已经有了春节的气息,而这一切对他来说既熟悉又陌生,熟悉的是他在这里前前后后生活了多年,陌生的是,即使他偶尔上街,依然叫不出一些常走的街道小巷的名字,临安城的多数地方跟他没有任何关系,没留下过他的足迹,也没留下过他的身影。

回到临安的第三天,一天傍晚,客栈掌柜亲自给他送来一封信,说把信送来客栈的人像是身着常服的官家人。

杨丛义送走掌柜,也没多想,拆开那封信一看,只见上面只有两行字:“今晚戌时三刻,鸿宾楼青茗居,不见不散。”

信上没有称呼,也没有落款。

拿着这封简单到极点的信,杨丛义思来想去也想不出个所以然,见就见吧,也不知道谁会弄的这么神秘。

知道杨丛义返回临安的人不多,除了临安的一些故人,也想不出会有谁了。

鸿宾楼是临安城为数不多的几座特大酒楼之一,能进出鸿宾楼的不是达官显贵,便是身家百万、富甲一方的大商贾,传说中鸿宾楼背后的主人是一位手眼通天的豪门巨富,只是谁都不曾见过,也没人敢去深挖他的身份。

杨丛义栖身的客栈离鸿宾楼还比较远,接信之后,他没有太多犹豫,稍稍梳洗一番,便动身赶了过去。

当他以一身普通的装扮来到鸿宾楼时,马上就被酒楼前的守卫拦住,进鸿宾楼得有身份,他们看不出一身青衣的杨丛义有多高的身份。

被人拦住,杨丛义没有争辩,只说受人之邀,来鸿宾楼赴宴。

一听此话,守卫马上分人入内通报。

少时,一位管事模样的人出来悄声细问,赴约何地?

杨丛义答,青茗居。

三字出口,那管事忙问,可是姓杨?

杨丛义微微点头。

那管事立马笑脸相迎,将他请进鸿宾楼,一直带上了四楼,在‘青茗居’门前停下。

“杨大人,请!”

管事客气了一句,便转身离去。

面对关着的房门,杨丛义不知该是推门而入,还是该叩门,约他的人来了吗?

出现在这种地方都是身份不同一般的人,礼节少不得半分,于是抬手,轻轻叩门。

几息之后,包房内传来脚步声,开门声。

房门打开,一个熟悉的面孔出现在杨丛义面前,简直让他难以相信自己的眼睛,又惊又喜。

“汤兄,你怎么在这里?”

两人四目相对,尴尬对视了几息,杨丛义当先开口,打破沉默。

开门之人不是别人,正是多年不见的汤鷽,她的面色虽然平静,但眼睛却有几分惊疑。

“杨兄,好久不见。”

“是啊,好久没听到你的消息,这几年还好吗?”

看着汤鷽的眼睛,杨丛义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才好,岁月在她脸上已经留下了痕迹,往昔的日子从求学到出海,瞬间一幕幕涌上心头,他最终还是辜负她了。

“进来说吧。”

汤鷽将眼里的一丝忧伤隐去,低眉垂眼,转过身去,回到包房内。

杨丛义进屋,顺手将房门关上。

除他二人,房内再无旁人。

“杨兄请坐。”

汤鷽脸色平静的客气了一声,在桌前静静站立。

“汤兄先请!”

看着汤鷽平静的神色,冷冷的声音,杨丛义很快恢复冷静,思绪回到眼前,屋内。

汤鷽没再客气,依言在桌旁坐下,而后抬手拿起桌上冒着热气的紫砂茶壶,又拿过一只小小的茶杯,边斟茶边道:“刚刚冲好的龙井茶,喝一杯?”

“多谢汤兄。”

杨丛义在对面坐下之后,二人静声饮茶,屋内归于寂静,气氛顿时有几分异样与诡异。

第516章 再接回易

“你这些年还好吗?”

在这等地方忽见汤鷽,杨丛义一时之间弄不清状况,思绪有些凌乱,但故人相见,也没那么多客套可言。

“嗯,我很好,有劳杨兄挂心了。”

汤鷽的声音很淡,语气也很平静,听不到一丝亲切与惊喜,就像是萍水相逢、没多少交情的一般人。

屋内再次陷入寂静,两人默默品茶。

杨丛义很快镇静下来,以眼下这等情形来看,汤鷽应当不是邀他赴约之人,不然不会是这等尴尬的气氛,也不会选在这种酒楼,当是另有其人。

“我前两天才从兴化回临安,不久前还见过伯父,都没听伯父提起过你的消息。你是几时回的临安?”

“也没几天。”

汤鷽回了四字就闭口不言。

几年不见,已然性情大变,杨丛义只能暗暗叹息,时光匆匆,往日同窗之谊终究是回不去了。

屋内彻底安静下来,再无人言语。

不知过了多久,‘青茗居’的门忽然被推开,一人面如桃春,出现在门口。

“二位,多年不见,别来无恙?”

来者不是旁人,乃是内侍黄琦黄大人,说话间走进屋内,而门外的一名管事则顺手将房门关上。

“黄大人安好!”

杨丛义、汤鷽几乎同时起身,向黄琦问安。

这黄琦是他们二人的引路人和贵人,若当初不是他提拨,他们二人根本不可能从武学生之身直接授官,更不可能在短短几年内升任七品、八品官,辅政地方,称黄琦为二人的大恩人都不为过,没有他,就没有他们二人的今天。

“好好好,坐下说。”

黄琦呵呵笑着,一见到二人,他的心情不由得大好。

“宫里有点事,二位久等了。”

“大人职责繁重,公务繁忙,着实幸苦。”

三人先后落座,杨丛义提壶为黄琦斟上一杯热茶。

黄琦摆摆手,笑道:“不说我了,年纪大了,不中用了。你们二位从千里之外急匆匆赶回临安,身体还吃得消吧?”

“没事,回临安休息了几天,已经没事了。”杨丛义笑言。

“我也还好。”汤鷽面色谈谈,露出些许笑意。

“好,没事就行,我们都是老熟人了,相识多年,我也从来没把你们二位当过外人,这次把你们召回临安,确实是有大事要你们来办。”

黄琦话说一半,脸上笑容一敛,目光在二人脸上晃动一番。

“大人请直言。”

杨丛义脸上神色也是一敛,心下不由得开始嘀咕,朝廷有什么大事,得黄大人出面找他二人商谈?

“这次出海回易的船队遭了难,你们可曾听说了?”说到此事,黄琦脸上神色一暗。

“早前下官在琼州得到过一些关于大宋回易船队的消息,那还是在去年,从南洋过来的跑船人说大宋船队在真腊西边的海上遇难,很多大宋海船的残骸都漂到真腊海岸了,第一次听到这个消息,下官没当真,也没太在意。直到四月份大宋船队返回,在琼州休整,下官才知道船队确实遭遇大难。”汤鷽谈谈的回道。

黄琦点头道:“不错,确实是在真腊西边,也就是几年前船队遇上风暴,你们落难的那片海上,船队在那儿又遭了难。一次风暴就损失了七十四艘大海船,一大半货物直接随船沉入水底,还丢了不少货物,最后剩下的货物不足出海时的两成。经此一难,他们不敢在往前走,剩下的船队在天竺沿海交换了些特产,他们带回家的这些东西,连偿还商贾的账款都不够,更别说赚钱。这次回易,我虽然没有亲自随船出海,但督造之时,我有亲自参与,本以为这次还能跟上次一样,赚回大把的钱来,没想到却是这种结果,这几个月我在宫里简直抬不起头来。”

杨丛义、汤鷽没有应声,静心等待黄琦的下文。

果然,片刻停顿之后,黄琦又道:“百多艘大船的船队是不是损毁了七十多艘,有没有人从中捣鬼,损公肥私,暂且不论,事发地距离大宋万里之遥,也没法查证,此事朝廷和官家都无法细究,也不想细究,只想尽快把损失的钱财赚回来!这次把你们从外地召回来,就是因为此事,官家和朝廷还需要你们出一趟海,尽快把国库和内库的窟窿补上。”

“大人,船队刚刚回来,损失多少财物暂且不说,就说损失的人手,七十余艘船,该有几千人葬身大海,此时士气低落,真能再出海?”

杨丛义打心里顿时就有些抵触,他们真能为了钱不顾惜别人的命吗?这可是几千条命!

黄琦叹息道:“船队在海上遇难也是我所托非人,如果他们依照我们第一次探出来的海图走,不在半途耽搁,在四月之前渡过真腊西边那片海,船队就能安然到达天竺东海岸,谁能知道他们竟然贪图享乐,在南洋三佛齐国一直呆到四月中旬才离港渡海,刚好离港穿过海峡没几天就遇上一场风暴。只要他们小心,这场灾难完全是可以避免的,是我所托非人啊!”

听到这个信息,杨丛义顿时无言,四五月间正是那片海域开始爆发风暴之时,此时渡海实属找死,江恺之前是出过海的人,他能不懂?

汤鷽忽道:“大人,这次船队损失惨重,听说回易处还欠很多商贾账款,高达四五百万贯,不知消息是否属实?”

黄琦点头道:“是啊,回易处确实还欠很多钱,远远不止五百万贯,而是接近八百万贯。因为还欠着钱,朝廷没法撤销回易处,为了让商贾放心,还跟商贾们做了承诺,钱款一日不偿还清楚,回易处就一日不撤销。”说完神情更加黯然。

朝廷那帮人还真是老谋深算,会推麻烦,回易处一旦撤销,欠商贾的钱就要朝廷来还,而只要回易处还立在那里,那帮商贾就不能去找朝廷的麻烦,虽然那些有钱的商贾背景深厚,但他们并不能将朝中的关系全部打通,至少皇帝就不行,一旦有人提议在偿还完商贾的钱款之前保留回易处,必被皇帝采信,毕竟欠钱的是回易处,皇帝和朝廷不必亲自面对讨账之人,要是实在还不起,那就一直拖下去好了。

“大人,若再次出海回易,朝廷要是拿不出真金白银怕是采购不到足够多的货物吧。”汤鷽知道朝廷不想出钱,又不想还钱,若是这样回易怕是做不下去。

黄琦道:“再出海,朝廷倒是愿意再拿些钱出来,不过也不会太多,只能筹集到五百万贯。”

“朝廷想赚多少钱?”

“十倍。”

听黄琦嘴中吐出两字,汤鷽不由得苦笑。

杨丛义道:“大人,五百万贯本钱也采购不到多少货物,记得我们第一次出海,光是从商贾手中采购的货物就价值一千多万贯,还不算几大官窑和织锦院的货物,加起来至少有一千五百万贯。回易处如今欠着商贾八百万贯,还能从他们手里佘到货物?五百万贯太少了,纵使船队组建起来,出海一趟也赚不了多少钱。”

“听二位的意思是愿意接下这趟差事?”黄琦满怀期待的望着杨、汤二人。

杨丛义看了汤鷽一眼,见她脸上神色不变,十分淡然,不知她心里在想些什么,对此事到底是怎么想。

稍一思索,马上起身回道:“下官得大人提携,才有今天,愿为大人,愿为朝廷分忧!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黄琦的脸上再次露出笑容,点头连道几声好,而后问道:“汤鷽,你呢,你怎么看?”

汤鷽起身道:“下官愿听大人和朝廷差遣!”

“好,果然我没有错看你二人,这次还是得靠你们二位出马才行。督造回易,任务繁重,出海也是危险重重,这趟差事我不会让你们白做。不妨提前告诉你们个好消息,我已经跟吏部打过招呼,他们也同意了,一旦你二人接掌回易处,不需要磨勘,官阶连升五级,等船队出海顺利归来,完成回易任务,官阶再升五级,如果有合适的机会,我还能说道说道,让你们在临安任职。”

得到二人的回答,黄琦心下顿时大尉,马上许诺杨、汤二人好处,以防他们反悔。

官阶直升五级,这个诱惑非常大,官场为官若无特殊背景和非同一般的资历或能力,根本不可能越级擢升。杨丛义和汤鷽因第一次回易有功,已经越级擢升过,比武学甚至太学出来的绝大多数人走的都快,若再直升五级,在一众年轻官员之中必定能脱颖而出,往后的仕途将不可限量。

“多谢大人抬爱,下官一定竭力办成此事!”杨丛义抬手称谢。

“多谢大人,下官一定不负所托!”汤鷽随后称谢。

“好,有你们这句话,我就可以放心交差了。二位快请坐。”

黄琦见他们落座之后,马上朝门外喊了一声,话音刚落,一管事推门而入。

“上菜。”

“是。”

那管事应声而去。

</br>

</br>

第517章 同心共事

席间,三人简单商讨了督造之事,面对问题和难处,三人各自提出解决建议。

关于本钱不足、采购不到物资的问题,汤鷽建议回易处向商贾借钱,等船队回来出售货物之后,返本付息,或是吸收商贾投钱入股,给他们分配一定利润。

杨丛义提出一个要求和一个建议,要求征调精武军随船队出海,一路护卫回易船队,建议几大官窑抓紧烧制带有青色图案的瓷器,能烧多少就烧多少,回易处全都要。

黄琦也提了硬性要求,船队必须在明年冬天出海,绝不能拖延。

杨丛义、汤鷽应允,他们督造过一次回易,已经有些成功的经验可以借鉴,不出太大的意外,准备一年时间足够出海。

同时,他们也要求黄琦尽量把他们的要求和提议跟朝廷协调好。

三人不是第一次接触,相互之间的了解不算少,黄琦虽然知道杨丛义和汤鷽是什么样的人,但他因前次找江恺主持回易,结果损失惨重,让他不得不慎重,于是一再叮嘱二人,这次回易必须万无一失,不然朝廷必定追究,到时候他们就不是丢官罢职这么简单了,因为这次回易官家十分重视。

宴席结束,黄琦随即离开,临走前让他们静心等待,三日之内必有任命与回复。

黄琦离开,杨丛义与汤鷽也没有过多停留,简单聊了几句回易督造之事,互相留了地址,便在鸿宾楼下分别,各自离去。

三天后,三人相聚于保民坊的一处三进宅院,宅院门前挂有一个匾额,上书“回易处”三字,便是他们相聚与公办之地。

在厅堂之内,黄琦代表朝廷宣布了杨丛义和汤鷽的任命。

杨丛义从武显郎连升五级,升任拱卫郎,任职回易督造正使,全权负责回易督造之事。

汤鷽从训武郎连升五级,升任武节郎,任职回易督造副使,负责回易督造之事。

从任命来看,朝廷是要杨丛义主导回易督造,汤鷽辅助,另外这次与以往不同的是,黄大人也不再亲自参与此事。

果然,随后黄琦便告诉他们二人,本次回易他不会再参与,从前到后的所有事情他都不再插手,他只代表官家监督回易处,并提供一些合附和情理的力所能力的帮助和协助。

关于几天前杨丛义、汤鷽提的要求和建议,朝廷没有否决。

精武军就在义乌驻扎,等枢密院和殿前司协调之后,便可完成征调,划归回易处管辖。

至于借钱和商贾入股之事,朝廷没有拒绝也没有明确同意,只提出了一个,也是唯一的一个要求,回易处必须赚回五千万贯利润。

汤鷽细问之后,黄琦告诉她,朝廷的意思其实就是默许,朝廷不管回易处怎么办,只要赚回来五千万贯利润就行。

听到黄琦的答复,汤鷽心里这才有了底。

本钱不足的问题,黄琦也想了办法,他本想劝说朝廷多拿出一部分钱,奈何反对的声音过大,有人担心再次血本无归,于是只能作罢。想在勋贵手中筹集一部分钱财,也是推脱者众,回易处已经欠了八百万贯钱款,纵使有钱,也无人敢借。

他最终只能如实相告,回易本钱只有五百万贯,其中三百万贯出自官家内库,另外两百万贯出自国库,他已经多方协议求助,但再也筹集不到更多的钱了。不过,他已经跟几大官窑和各地织锦院通过气,让他们立刻开始招募工匠,烧制瓷器,织锦织布,尽量多供应回易处。

黄琦能帮上忙的地方不多了,目前他能做的也就这些,留下五十万贯票据,他便离开了回易处。

小小的回易处内外都有禁军守卫,他们守卫力量,也是通信兵、联络人。

只剩空壳的回易处,除了内外禁军守卫,就只有杨丛义与汤鷽两人,在寒冷的冬天,一时冷清无比。

“汤兄,我们还是分下工吧,货物采购之事你有经验,之前你也做的很好,就由你全权负责,船队组建、护卫军训练、人手招募、后勤补给等暂且由我负责,你看如何?”

“听凭杨大人安排。”

杨丛义一听这话,心里顿时咯噔一下,汤鷽与他还是有隔阂了。

“你我相识八年,不是同窗学习,就是一起共事,多年来一直是朋友,纵使最近几年不见,我对你的感情依然真挚不变。说实话,你这一声‘大人’,要我倍感陌生,有什么话,我们摊开来说,可以吗?”

“摊开来说?摊得开吗?你可知道我这四年在琼州过的是什么日子?”

话头一起,汤鷽双眼微红,盯着杨丛义,目不转睛。

与汤鷽的目光稍一接触,杨丛义便将自己的目光避开,因为他实在不敢看对方的眼睛,有些事做错了就是做错了,即使迫不得已的原因,欺骗就是欺骗,负心就是负心,失了理,就没得辩。

“都是我的错,这些年让你受苦了。”杨丛义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能做的也只有低头认错,这个朋友对他来说非常重要,多年来她还是他为数不多的朋友。

“你有什么错啊,这怎么会是你的错?是你把我支到琼州去的吗?”

房门闭紧,汤鷽的眼泪滚滚而下,多年的委屈在这一刻,再也压制不住。

杨丛义一见汤鷽泪如雨下,心里顿时有些慌乱,犹豫再三,还是毅然起身,几步靠了过去,抬起手臂,扶住了她的肩头。

“这些让你一个人在琼州受委屈了。”

汤鷽没有答话,只是不停的轻轻哭泣流泪,尽情倾泻她的满腹委屈。

足足一刻钟左右,汤鷽才完全收住眼泪,抬起衣袖将脸上的泪痕擦干。

“先办正事,等有时间再跟你算私账。”

“行,你想怎么办都行。”

杨丛义轻声应道,暗暗松了一口气。

“怎么办都行?不知嫂夫人听到这话会怎么想。”

汤鷽抬起红肿的双眼望着近在咫尺之人,仿佛想从对方慌乱躲闪的目光中寻出答案。

“等有时间,我会亲自告诉她。”杨丛义轻声回答,听不出是发自内心,还是此时此刻、此情此景的应付。

“你还是不要告诉她了,她是一个心地善良的女子,如果你真的愿意,还是等有机会,我亲自跟她说吧。”汤鷽的眼睛里出现了一丝希望的光芒,一丝鲜活的气息。

“好。”杨丛义郑重的点头,眼前之人绝不能再辜负,不然他真的无法再面对自己。

“好了,杨兄,我们谈谈正事吧。回易本钱只有五百万,你打算怎么办?从哪儿筹钱?”临安相聚之后,汤鷽的脸上第一次露出笑容,显得格外轻松。

杨丛义摇头道:“我没什么好办法,这些不是在军中,就是在外地,打过交道的商贾不多,虽然认识一些巨富,但交情不深,难以开口跟他们借钱,况且这次可能需要很多很多钱,不是一两百万贯。你有什么想法?”

汤鷽道:“还跟之前一样,广邀商贾,签订契约,货款赊欠,两年之后付双倍货款。另一方面,也可以向这些商贾借钱,或是拉他们投钱入伙,两年之后,付给他们本钱一倍的利息或利润。但据我猜测,会借钱给我们的人不多,真正的有钱人家根本不缺钱,赚不赚钱无所谓,反正家里的钱财几代人都吃不完,与其借钱出去赚些可有可无的钱,不如把真金白银藏在密事才安全。”

“如果借不到钱,大商贾们又因为前一次船队失利,收不回货款,不愿意再赊欠货物给回易处怎么办?单单靠加大官窑和各地的织锦院,也筹集不到多少船货物。”

第一次出海有一千五百万贯货物,这次只有区区五百万贯回易本钱,采购不到足够的货物,空船出海,根本不可能赚回钱来,杨丛义为此十分头疼。

远洋回易风险极大,朝廷都不愿多出钱,还指望谁能拿出一千万贯?

“关于回易本金的问题,杨兄不用太过担心,如果商贾们不愿赊欠货物,又不能从商贾手里筹集到钱,我再另想办法。”说到钱,汤鷽似乎并不是很担心。

杨丛义虽然知道汤家现在很有钱,但要他们拿出几百万贯现钱,怕也是不可能的事情,心有所虑,于是问道:“还有什么办法?向伯父求助吗?”

谁知汤鷽却摇头笑道:“杨兄是不是忘记你自己还有一笔巨款?要不要我给你提个醒?”

这话倒把杨丛义听的一愣,他又不做生意,哪里会有巨款。

“黄金万两。”汤鷽轻声吐出四字,脸上神情很是神秘。

一经提醒,杨丛义瞬间想起多年前完颜亮让遣使者给他们带来万两黄金之事,当时那批黄金是交给汤鷽处理了,她存进了钱庄,而换来的银钞也多数交给她保管了,而他随后就将此时给忘了。

“记得我跟你说过,当年我用那笔钱采购了十船货,跟船队一起运到西洋,一来一去,赚了不少钱,这笔钱我没动,拿来做回易,应该够了。”

第518章 分头行动

杨丛义记起此事,当年在海上,确定听汤鷽说过他们有十船货,只是后来没再提起,两人又不欢而算,便将此时给忘记了。

回大宋之后,他虽然没有亲自参与海外货物销售,但从传言中也知道一船货价值几何,汤鷽私带的十船货绝对是一笔难以想象的巨款。

“行,那就这么定了,要是借不到钱,就用你的钱先垫上。”

至于到底有多少钱,杨丛义没有多问,他的开销不大,家里也比较节俭,人口不多,只是俸禄就已经够用了,他不需要更多的钱。

“不是我的,是我们的,有你一半!”

汤鷽纠正,她也无心独吞这笔钱,毕竟这是一笔来路不正的巨款,朝廷当年虽然没有追究,但却把她支到南方烟瘴之地,授命她在万宁修建港口,供来往的回易船队停泊之用,却让她在那儿吃了四年苦头,若不是这次回易出了问题,她还得继续呆在那里,也算是给她个教训吧。

“都一样,钱还是你拿着,货物采购你全权负责,只要账目清楚就行。那我们暂且就这么分工,你还是留守临安回易处,准备采购货物,我先亲自去一趟明州和泉州,把海船和战船建造定下来,年后开始训练护卫军,招募人手。”

“需要这么急吗?”汤鷽听杨丛义的意思,他似乎即刻就要出发,不由得眉头一蹙。

“年前也没几天了,造船历来都慢,还是提前准备,多给他们一些时间。”

“几时出发?”

“明天吧,越早越好。”

“这么多年没见了,还想着一起在临安过个年,看来又不可能了。”

“我们还这么年轻,来日方长,以后有的是机会。”

一阵沉默之后,杨丛义又道:“晚上一起吃顿饭吧,好久没在一起聊天了。”

汤鷽点头,没有言语。

绍兴二十四年腊月十五,天上飘着细小的雪沫,汤鷽将杨丛义送到临安城南,钱塘江边。

两人之间没有太多的言语。

“早去早回。”汤鷽轻语。

杨丛义微微一笑,抬手拍拍对方的肩膀,转身上了马上离岸的渡船。

目送对方离开,直到渡船消失在雾气弥漫的江中,汤鷽才转身离去。

以后这样的送别可能会不停的出现,杨丛义内心深处从来都不是一个乐意安定的人,从入武学至今,似乎未曾有任何改变,而她正好相反。

在临安生活过几年,又离开多年,如今再回临安依然觉得陌生与冷清,城里城外的热闹与喧嚣,跟汤鷽没有半点关系,因为整个临安城,此时再也没有她能放进心里的人,而在此地,她也没有家人,这样的生活其实与在荒凉的琼州并没有多少区别,唯一的区别就是临安人多。

汤鷽很快从暂住的客栈搬进了回易处,用两天时间把回易处后院内宅收拾干净,按照她的意思布置成一番,最终有了些许家的样子。

回易处没有可用之人,第一时间她还是想到了许久未曾联系的父亲,几番斟酌后,手书家信一封,差人日夜兼程送回剑蒲。

接下来将近半个月时间,她一连去了周边多个州县,打听记录各种货物采购和出售价钱,毕竟她离开临安多年,物价有没有变化,她是不清楚的。

摸清回易处打算采购的货物大致价位之后,便开始拟定每种货物的采购单价和预期采购数目,而后凭着记忆开始草拟各种告示和采购契约,提前做些准备。

对于具体采购之事,汤鷽并不担心,只要汤家能给她派些可用之人来,凭借朝廷拨付的本钱和她手里的钱,采购一百船货,应当不成问题。

汤鷽在临安准备之时,杨丛义快马加鞭赶到明州,与明州造船厂议定了五十艘四千料海船的订单,价钱与几年前一样,不过这次要的是新船,交货时间定在九月十五之前。

而后乘船南下,堪堪赶在除夕之前回到泉州。

杨丛义先去了船厂,但这个时间,船厂早就没人了,几乎所有人都已经回家过年,造船之事只能退后数天。

对于夫君忽然回到泉州一事,清尘要过问,因为孩子就快要出生了,她们不想折腾。

当得知夫君再次受命督造回易之后,清尘久久无语,一旦督造回易,也就意味着他要出海,出海一趟运气好,两年就能回来,运气不好不知道会耽搁到什么时候,甚至永远都回不来。

关于回易之事,清尘没有多问,杨丛义也没有多言,两地分居是注定的,他居无定所,不可能让她们跟着四处奔波。

陪清尘和莲儿过了一个还算温馨的春节,时间便来到绍兴二十五年。

正月初八,船厂里出现了一些工匠,时刻关注船厂的杨丛义在向船厂具体管事了解了一些具体情况后,便叫来主管造船厂的官员下了很大的造船订单,四千料海船六十艘,四千料战船十五艘,两千料车船五艘,‘神舟’一艘。

因为价钱合适,不但没有压价,每艘船反而多给了一些钱,这个巨大的订单让主管船厂的官员笑的合不拢嘴,一再保证,如期完工,绝对不会耽搁朝廷回易大事。

杨丛义不是第一次来泉州造船厂,很多管事和工匠他都见过,多少还有些印象,在召集船厂管事和主要工匠商讨确定一些造船要求和细节之后,直接就付了四成钱款当作订金,供船厂尽快采购造船材料,扩大规模,招募人手。

造船之事定下之后,他本来是要返回临安,看看精武军划归回易处,朝廷是否已经议定,否是可以开始训练,但随即他就想到训练场地的问题。

回易船队要远洋出海,精武军虽然是以宣威军四指挥兵力为班底组建而成,但他们已经多年没在海上训练,要想护卫船队出海,至少得在海上训练半年时间,所以必须要把精武军从义乌拉回海上。

海岛是训练回易护卫军的最好场所,可明州昌国如今还是宣威军驻地,虽然他们元气大损,但只要没把他们撤销,精武军也不可能去跟他们争地盘。

这个最合适的场所被杨丛义自己排除之后,剩下的选项不多了,一一排除之后,泉州对面的流求成了他最中意的目标。

流求与泉州的距离不远,物资往来运输方便,又与大城镇隔绝,少了不少诱惑,正适合作为护卫军训练驻守之地。

一般军队驻守何地,在何处训练,由枢密院决定,杨丛义也只是提前想一想,当然他也可以向枢密院提出建议,毕竟一旦精武军划归回易处,护卫回易船队出海,具体如何训练,当有回易处做主。

泉州对岸的流求,杨丛义未曾去过,不知那边如今有多少人口,官府的治理是否顺利,若还是处在蛮荒时代,不服管教,精武军若在那儿驻守训练,不但得不到助力,甚至还会平添不少麻烦。

他本想亲自乘船过去看看,又担心耽搁时间,便去泉州州衙了解了一番。

流求县是在泉州辖下,地域广大,但人烟稀少,经过了解得知,官府能够安全控制的区域都在流求西部沿海一带,地势稍微平坦的一些外迁百姓聚集之地,山上的土民难以管理,官府也无力控制,双方之间和平共处,只要他们不下山抢劫,官府也不会主动招惹他们。

由于流求西部地区,地势平坦,土壤肥沃,雨水丰富,光照充足,很适合种植水稻,从泉州、漳州一带迁居过去的百姓,千百年来开辟出来很多良田,不论是否风调雨顺,每年流求县出产的粮食都基本够吃,好的时候甚至还会把粮食出售到泉州、漳州来,换些流求本地没有的东西。

听泉州衙门官吏介绍,流求如今在籍人口五万四千三百多人,还有很多世世代代生活在深山里,以打猎为生的山民,那些人不出山,就无法统计,流求县衙也没有他们的户籍,之前还因为争夺土地,山内山外偶有冲突,近些年倒是相安无事。

了解到流求目前的这些基本情况之后,杨丛义心里稍稍有了底,若把精武军调来此地建营训练,后勤方面,应当不会有太大问题。

随后,他又去了几趟造船厂,在确定整个泉州造船厂工人、工匠全都被调动起来,加紧开工造船之后,对造船之事才最终放下心来。

此后便没在泉州继续耽搁,辞别清尘、莲儿,催马离开泉州北返,马不停蹄的赶回临安。

一个月不见,保民坊,回易处,已经渐渐热闹起来,汤鷽从老家找来了一批帮手,正在前前后后的忙碌。

汤鷽的气色比年前好了很多,可能琼州确实不适合生活,回到临安之后,她恢复的很快。

杨丛义将泉州之行简单跟汤鷽交代了一番,精武军驻守流求的想法也一并告知她,想想听听她的建议。

然而汤鷽对军队训练并不感兴趣,也没有多少研究,她以为精武军之事由杨丛义自己做主就行,只要能完成护卫任务,怎么训练都无所谓。

第519章 进驻流求

回到临安没几天,杨丛义便接到朝廷任命,再次任命他为回易护卫军监军,监精武军护卫回易之行。

不久,他又得到枢密院的调令,凭此调令可以将精武军调离义乌驻地,迁往昌国县宣威军驻地。

然而,杨丛义并不希望精武军驻训昌国,毕竟那是属于宣威军的地方,精武军中很多人以前就隶属宣威军,两军同驻一个小小的昌国县,不知会闹出多少麻烦,哪里能安心训练?

于是他随即向枢密院提议,是否可以让精武军驻训泉州对面的流求县。理由有三,一是船队要从泉州出发,护卫军可以就近提前熟悉泉州一带的海况,二是战船是让泉州船厂在建造,护卫军驻训流求,战船建好之后可以迅速接收,三是流求地处南方,气候与南洋相似,护卫军可以提前熟悉水土,以免水土不服,影响护卫回易的任务。

数十天后,枢密院回复,精武军驻训之地,应回易处所请,同意由明州昌国县改为泉州流求县,驻训及护卫回易期间所需粮饷有回易处承担,朝廷不再另行拨付。

得到枢密院应允,杨丛义即刻出发赶往义乌精武军驻地。

几年过去,苏溪选将营旧地已有几分破败,成片成片的军营房屋由于无人居住,无人打理,生了野草,开始腐朽,而之前河岸上宽广平整的校场,大部分生了野草杂树,也许用不了多久,就会重新归于荒芜,再也留不下曾经练兵的痕迹。

从外营向内营一路走去,杨丛义心里五味杂陈,当年士气高昂、热火朝天的选将营,几天之间风云突变,烟消云散,历时大半年,耗费大批粮饷,无数精力和心血,一切努力与汗水最终都被玩弄于鼓掌之上,变成了一文不值的闹剧。

到底该怪谁呢?

时至今日,杨丛义说不清楚,也不想深究,因为他知道,深究下去就会发现,真相是残酷的,除了痛心之外,于事无补,也毫无意义。

看着流淌的河水,他很快驱散心里的负面情绪,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因为前面的路还要一步一步走,也许前路不一样,终有璀璨的风景。

在内营将校,杨丛义终于看到了将士训练的身影,只是有些死气沉沉,与朝气勃发的初春对比鲜明,与选将营时期更是没法相比,看得出来,他们没了精神气。

在曾经的帅营议事厅,杨丛义见到了精武军统制李阁,对方是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人,满脸胡须,不修边幅,他不是几年前从杨丛义手中接过精武军之人,应该是后来的继任统制。

几句寒暄之后,杨丛义随即拿出朝廷任命文书和枢密院调令,宣读之后,交给对方过目。

李阁对精武军调驻泉州一事心有不满,但朝廷的任命文书和枢密院的调令千真万确,他也无法反驳,只能接受。

当他看到精武军一众将校都对新来的监军十分熟悉,还颇为兴奋时,便知此次征调精武军定有内情,心直口快的李阁当即询问原因。

杨丛义告诉他,朝廷这次非常重视远洋回易,回易处承担的责任很重,回易是否成功,要看船队在海上是否安全,若船队的安全都无法保证,回易自然不可能成功,而精武军中有四指挥兵力几年前成功护卫过回易船队,大宋军中再也找不到比他们更有出海经验的军队,而他刚好在几年前那支回易护卫军中任职监军。

一番解释,李阁心里的疑惑消失了不少,但随即便有了顾虑,因为他的一众将校部属跟监军很熟悉,这让他颇为难受。

监军是做什么的,他心里很清楚,正常情况下,应该是统军主帅联合一众部属架空监军,让对方变成一个瞎子,找不到军队的问题,不给军队制造麻烦,而看如今的情势,监军很有可能联合一众部属架空他这个统制,让他在军中靠边站。

对方已经说的很清楚,把精武军调往流求驻训,就是希望能把他们练成海上护卫强军,带他们下南洋、西洋扬威立功。

李阁虽然心里不爽快,但朝廷的命令他也不敢公开表达不满,更不敢反对。

会同一众将校商议之后,确定了行程。

全军六指挥兵力,五日之内集合,集训三日后拔营离开义乌,部队先由陆路赶到明州,而后从明州登船入海,南下泉州,在泉州稍作休整,带上必要的军资,直接渡海到达流求。

义乌营地,杨丛义全程跟随精武军,同吃同住同训练,短短几天时间便赢得了普通士兵和低级军官的好感。

转眼间到了之前确定的全军拔营时间,而统制李阁却突然生病,难以成行,建议推迟几天。

杨丛义无奈,将行期推迟三天。

然而,三天过后,李阁的病情依然不见好转,他要求再等他几天。

时间宝贵,哪里能在义乌空耗,杨丛义婉言拒绝,他告诉李阁,他可以带领精武军先行一步,大部队行军较慢,如果李阁的病好了可以在明州会合,如果近期不见好转,等病好了以后再去泉州不迟。

随即宣布全军拔营,杨丛义亲自带着将近三千人离开义乌营地,经东阳县向明州而去。

就在精武军离开义乌之后,仍然留在营地的李阁收到了临安送来的回信,信中说精武军一切事务暂有回易处做主,告诫他不可妄动,免招祸患。

李阁的病好了,但他却无意去追已经拔营而去的精武军,因为苏溪营地还有好多资产未曾处理,这可是一大笔钱,如今全军离开,不知道还有没有机会回来,这批财产自然归他所有。

福祸相依,精武军被回易处征调,对他个人来说,究竟是福是祸,他理不清,也不需要理清,只要有钱就够了,拼死拼活不就是为了钱吗?

李阁迅速处理了精武军留下的资产,而后便在义乌、金华享乐,不知昼夜。

而精武军自离开义乌之后,便一日不曾停歇,连续行军半个月后,终于到达明州。

全军在明州休整三天,三天之内征调租借了二十余艘大船,稍作准备之后,全军登船直下泉州。

数天后,载着三千精武军的二十余艘船在泉州靠岸停留,在短时间内采购一批粮食物资,招募一批建筑工匠,船队再次出发,一个昼夜便到达流求西海岸。

这是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全军三千人,没有人到达过流求,杨丛义也一样。

满载精武军和工匠的船队在向导带领下,几经周折,最终在悠长的海岸线上找到了可以供往来大船停泊的港口。

杨丛义下令全军即刻登岸休整,但不得远离海岸两里,不得滋扰民众,更不能下海摸鱼。

而他自己则第一时间找到流求县衙,见到了年老的流求县令,说明来意后,又拿出枢密院调令让对方过目验看。

流求县令官职比杨丛义低了不少,况且精武军驻训流求是朝廷的命令,所以他对杨丛义的要求和提议没有任何异议,全部照准,全部支持,只有一个提议,不要让驻军往山里去,以免引发动乱和死伤。

县令的这个提议,杨丛义满口应允,山民有自己的生活区域,任何外人踏入他们的领地,都会被视为入侵,这是他们的视野局限和千百年来的生活经验,短时间内改变不了,再说他也无心跟山民打交道,精武军只是在这里驻训,井水不犯河水,两不相交最好。

精武军驻训要圈定营地,县令年事已高,行动不便,就派了属吏陪着杨丛义在西海岸距离县城数十里远的地方,圈定了方圆五里的荒地,作为精武军建营之地,在那附近还有一个不错的港湾,若要停靠大船,得花些功夫休整一番。

营地圈定,精武军全军即刻开赴营地,就地扎营。

全军三千人几乎都有修建营地的经验,其中一千人参与过昌国宣威军营地修建,又全程主导了义乌选将营建造,经验丰富,其他人也多多少少参与过营房搭建、场地平整。

整支精武军很快分成几部分,在随军建筑工匠的帮助下,根据过往经验和要求,一一分配差事,伐木取料、征车运输、平整地面、夯实地基、埋柱架梁、刨木封屋。

等全军热火朝天的开始大搞建设,杨丛义也没闲着,他又找到老县令,让官府出面招募一批人力,进入精武军营地帮工,以期在最短时间里将营地修建完成。

工匠人力招募到位,又跟老县令协调粮食采购征调之事,但此事老县令却无能为力,因为流求县远离大陆,人口分散,管辖不便,税赋不丰,况且现在是春天,去年的税粮早已上缴,粮仓空空,只剩粮食千担左右,以备不时之需。

眼见找县衙解决精武军粮食问题行不通,杨丛义便转而将目光瞄准大地主,千百年来流求一地远避战祸,税赋较轻,加之西海岸土壤肥沃,数代积累下来,有不少拥地百亩千亩的大地主和富户。

第520章 军权下放

整个流求,有头有脸的地主和富户很快就被召集到县衙,集中议事。

老县令简单说明情况之后,杨丛义代表朝廷宣布征购粮食的命令,购价为每担粮食一贯半,比流求本地售价还贵了数百文,当然要比泉州售价低上数百文。

征购数量没有限制,有多少要多少,全部现钱付款,不佘欠,不拖延。杨丛义财大气粗的架势直接将一众地主和富户镇住,惊的他们个个直咽口水,他们终于能赚一笔大钱了。

流求年年风调雨顺,他们有的是粮食,吃都吃不完,但想拿出来换钱就很麻烦。流求地域广阔,人口稀少,土地肥沃,随处可以开荒,家家户户基本不缺粮,就是偶尔缺粮,山里也有很多果实可以充饥,所以愿意拿钱买粮的永远是少数,要想换钱就得把粮食运到泉州或漳州,可粮食过海风险很大,还卖不了高价,如今在流求就能换到大把的现钱,谁会不愿意换?

县衙议事厅里,当场就有不少地主富户表明粮食售卖意愿,少的数百担,多的数千担。不论多少,杨丛义全部应下,立即签订征购意向契约,告诉他们,只要粮食运进精武军营地,马上支付现钱。

流求百姓家中的存粮,远超杨丛义想象,他原以为能采购几千担,最多一万担,谁知当天签订的征购意向就达到三万多担。流求户籍人口只要四五万人,现在是春天,正是青黄不接之际,民间还有这么多存粮,可见此地农业生产潜力之大,超乎想象。

不过,很快杨丛义就释然了,在后世整个台湾的耕地养活了两千多万人,如今偌大一个流求,养活四五万人肯定稀松平常。

看到流求的存粮潜力之后,杨丛义顿时轻松了一截,如此一来,基本就不用担心精武军驻训期间的口粮供应问题,在驻地就能完全解决,甚至冬天船队出海,还能在此地采购一大批粮食。

杨丛义回到营地之后,粮仓建设骤然加快。

即便如此,那些签订了售卖意向的地主富户仍然多次前来催问何时可以交割粮食,他们想要拿粮换钱的意愿十分强烈,生怕朝廷反悔,从泉州或漳州调粮,因为精武军只有三千人,六个月所需粮食也不过九千担左右,随便从对岸运几船过来,也费不了多少事,花不了多少时间。

十天之后,经过多次扩建,一个巨大的粮仓修建完毕,预计可一次存放粮食六万担,至于为何要修建这么大的粮仓,只有杨丛义自己知道。

粮仓建好,一批批粮食迅速运进军营,交割入库,半个月时间,堆满大半个粮仓。

杨丛义作为监军,在统制不在营中之时代表朝廷统领全军,为提振士气,激发斗志,他宣布精武军即日起,一日三餐,每人每天三斤口粮,驻训期间饷钱增加五成,将来护卫船队出海,饷钱增加两倍!

这个消息对全军将士来说无疑是一剂大补药,瞬间引爆精武军,从普通士兵到副将主将,士气大涨,斗志昂扬。

随后,杨丛义召集一众将校,代表回易处和朝廷下达任命,在精武军统制李阁未到军中之前,暂由苏仲代统领之职,姚昶、罗聪为副,共同统领精武军,组织营地营建和全军训练,训练内容和强度,参考当年宣威军,只能高不能低。

建军以来,精武军将士一再被克扣粮饷,早已苦不堪言,如今趁统制不在,监军给全军增加了粮饷,统军之权下放,一众将校士气猛涨,纷纷立下军令状,保证完成训练任务,迅速恢复往日训练水平。

权力下放之后,杨丛义又对军队训练和日常管理做了一番较为详细的部署,而后便带着一支小队暂且离开军营,四处走一走,散散心,就想看看他不在军营,精武军是何模样,毕竟他要做的事情还有很多,不可能一直呆在流求。

从军营离开后,杨丛义一路南行,用了半个多月时间,穿过人烟稀少的荒野丛林,一直到达南部沿海地区,沿途他也发现了少许乡村,百姓安居乐业,邻里和睦。

询问得知,当地百姓很多人都是数百年前从泉州、漳州一带逃难而来,有的来自魏晋时代,有的来自南北朝时代,有的来自隋末唐初,有的来自唐末,最近的来自大宋徽宗年间。

这些人里,近半没有户籍,在南方丛林间辟地耕田,自然生息,不从官府管教不交税,也无法得到官府保护,一旦与山上的山民爆发冲突,发生矛盾,也只能自己解决,当然吃亏的永远是他们。

整个流求是什么地形,杨丛义手里有地图,多少有些了解,他一路南行就是想亲自看看,好心里有底,为以后做些打算。

在南部海边停留几天之后,他带着一队卫兵原路返回军营。

精武军营地已经修建完毕,宽敞的营房,宽阔的校场,虽然不能跟义乌营地相比,但比昌国营地不知好了多少,整个营地一马平川,距离海岸也不到一里,出海训练十分方便。

杨丛义离开的这一个月时间,苏仲、罗聪、姚昶等一众将校把精武军管理的井井有条,训练已经开始有条不紊的开展,每天训练时间至少六个时辰,全军士气却没有任何衰减,他对此十分满意,权力下放这个决定他做对了。

又在营中随将士们一起训练几天后,杨丛义再次召集所有将校,交代了一些注意事项和几条禁止性纪律,又将这一段时间以来大家的表现夸奖一番,而后代表朝廷和回易处,给每个人多发两个月饷钱,以资奖励。

做完这一切,他又去县衙见了一次老县令,专门交代县令对精武军多多照顾,多多包涵,若有事需要县衙协调,让他不要推辞,朝廷对回易十分重视,事成之后,参与之人都有重赏,流求作为精武军驻训之地,肯定也有赏赐。

将精武军驻训之事安排好,杨丛义很快乘船离开流求,返回泉州。

造船厂一片忙碌的景象,工匠比年初多了很多,多达千人,整个造船的规模比起几年前鼎盛时期也不差多少,即便如此,杨丛义仍然觉得规模过小,要求船厂再招工匠,海船战船的质量要保障,进度也不能太慢。

经过一番沟通,十五艘战船的交工时间提前到六月中旬,除此之外,四千料海船再增造十艘,战船增造五艘,第二批造船经费五月初支付。

增加造船订单,船厂这才心甘情愿的招募工匠,扩大船厂规模。

在船厂考察了两天,确认一切进度正常,杨丛义的注意力便从船厂移开,随船人员要开始招募了。

百艘海船的船队需要的人手绝不仅仅是三千人,根据以往经验,至少得八千,朝廷没有给回易处任何特别指示,精武军编制也没有增加,但就精武军这点人远远不够,这有限的兵力在海外压不住大浪。

没有朝廷的命令,精武军不可能随意扩编,但招募多少水手完全是有回易处做主,毕竟不管回易处招募多少人都不用朝廷额外出钱,朝廷自然懒得管。

于是杨丛义马上拜访泉州、漳州两州主官,请官府协助招募水手,给水手的待遇是出海两年,每月一贯钱,表现好工钱翻倍,年龄限定在十五岁与二十五岁之间,身体健壮的,年龄可放宽至三十岁。

招募告示传至各县,根据反馈,报名应募者寥寥无几。

反思之后,杨丛义觉得是招募地点选择错误,泉州、漳州靠近海边,信息流通很方便,去年回易船队出海遇难,几千人葬身大海的消息恐怕早已传的人尽皆知,这个时候再招募出海水手,谁说不怕,那肯定是假的,除非他没有听说过那场海难。

思来想去,这五千人还得到荆湖或是淮西去招募。

如果真要去淮西,这一走怕是得要几个月,莲儿的孩子出生时,他在外地,如今回泉州没几天又要离开,不知清尘会怎么想。

然而,杨丛义的顾虑,清尘根本就不在意,因为的她的注意力和精力全部放在刚刚出生不足两个月的婴孩身上,夫君何时回来,何时离开,她顾及不到,也没有太多关心。

家里多了个小的,他这个老的就马上变得可有可无了,对此杨丛义只能叹息。

杨丛义离开了,清尘与莲儿只送到院门外,多的话没有,只是叮嘱他在外面吃好穿好,保重身体。

从泉州离海的杨丛义,心里多多少少有些失落,他不是不喜欢孩子,只是孩子一出生,他在整个家中的地位似乎骤然下降,让他有诸多的不适应,几乎就像是一个局外人。

杨丛义再次乘船从泉州来到流求,招募五千人,单单靠他一人肯定不行,他得从精武军中挑选几名表现优良的校尉,与他同赴淮西。

聚将议事之时,四名准备将主动请缨,杨丛义欣然应允。

第521章 再回淮西

不久之后,杨丛义一行人乘船从流求出发,顺风北上明州,而后转走陆路,经临安去往淮西。

在经过临安时,杨丛义回了一趟回易处,汤鷽负责的货物采购已在进行中,陆陆续续有些商贾进出回易处。

据汤鷽所说,上次回易失败,导致这次采购货物的难度增加不少,很多商贾要求回易处偿付之前的欠款,他们才会考虑继续后续合作,但这种要求,她自然不能同意,朝廷只给了五百万贯,而回易处这个烂摊子,欠下的账款就有八百多万贯,以目前资金,只能先把这次回易做成,回易处才能起死回生,欠下的账款才能还清。

虽然有难度,汤鷽带领的采购团队还是签定了价值四百多万贯的货物采购契约,随着时间推移,远处的商贾近几个月也会陆续赶来,总体来说,预计不会比第一次差太多。

杨丛义对汤鷽是放心的,她说行,那就一定没问题。退一步说,即使这次采购不到一百船货,只要出海经营得当,应该也能赚回来足够的利润。

在临安停留了两天,见了黄琦一面,杨丛义便带着四名准备将和一队精武军赶往淮西。

一个月后,一行人到达淮西境内,杨丛义与四名准备将随即分赴安丰、蕲州、黄州、无为、安庆五地招募人手,员额不限,越多越好。

应募之人,年龄要在十五岁至二十五岁之间,具体要求,参考募兵标准,一旦应募,马上支付两贯安家钱。

杨丛义这次随身带的钱足够多,每名准备将都领取了一大笔钱,包括公使钱、安家钱、粮饷及物资采买。

在赶往淮西的路上,他们已经做了许多准备,每到一地他们先知会当地官府,附送回易处一封协助书信,而后在官府协助下,即刻开始张贴、发放招募告示。

杨丛义回到了熟悉的怀宁县,而与他相见的官员,他却一个都不认识了,细问之下,才知几乎全都调任他地,或是待官在家。

即使没了熟人,怀宁的官员,包括知军大人,对杨丛义还是十分热情,毕竟他是从怀宁县衙走出去的人,如今刚刚三十出头便独领回易处,肩负朝廷重任,前途不可限量,这次回来,也算是衣锦还乡。

对于杨丛义提出的协助要求,知军大人全力支持,很快传令辖下各县,命令各县将招募告示传达到每一个村镇,每一个山村。

有安庆军衙如此大力度的支持,杨丛义的招募压力减轻了很多,他们只要等招募消息传到各地,而后立起招募大旗就行。

在怀宁待了几天,跟怀宁一众官员吃了几次宴,杨丛义便往西去了太湖县。

太湖才是他最熟悉的地方,当年他为了修整河道之事,几乎跑遍了全县大小村镇,太湖差不多算是他的故乡,而这里也有他为数不多的熟人,这次来太湖就是为他而来。

杨丛义悄无声息的出现在郭家门前,匆忙赶来的郭青见到他十分高兴,慌忙将他请进家中。

当晚一场家宴,杨丛义是毫无争议的贵宾。

因为杨丛义与郭青不同寻常的关系,郭青作为次子,在家里的地位也骤然提升,宴席上他的座位更是紧挨杨丛义,而另一边坐的是郭父。

宴席上,杨丛义毫不掩饰的将朝廷再次组建回易之事说与众人听,告诉他们如果想跟回易处做生意,可以直接去临安回易处找汤副使谈,一旦谈成生意,绝对可以赚大钱。

郭青帮回易处做过事,前两次回易他都参与了,两次下来赚了不少钱,去年原本想等船队回来,他采购一批海外货物运到淮西来卖,谁知船队却出了问题,带回来的货物不多,没有过硬的关系,根本买不到。

郭家是世代做丝绸布匹生意的,在淮西也有一定的势力,朝廷前两次组织回易,他们不是没有听说,只是觉得不靠谱,把丝绸布匹从太湖运到泉州路途太远,一旦路上出了问题,就血本无归。

对有一定势力的商贾来说,冒大险赚五成利,远不如安安稳稳的赚两成利舒坦,对他们来说最重要的是安全,只要不出大差错,即使不赚钱,家里的资产也够支撑百年,一旦遇上好机会,几年之内回复元气也很简单。

郭家的丝绸布匹生意近些年就是这般不死不活,说不上赚钱,但也不至于亏钱,进出基本持平,若冒险一搏,成功了自然好说,要是运气不好失败了,那郭家的生意瞬间完蛋。

郭父犹豫不决,郭青则很快接下了回易船队后勤供给的生意,这门生意虽然劳心劳力,但回易处出手大方,只要他精打细算,就稳赚不赔,还能赚大钱。

杨丛义知道汤鷽采购货物的压力很大,所以他来到淮西也是想顺便帮她拉一些有实力的商贾,只要商贾愿意冒些风险,把货物从长江运往泉州还是比较方便的。

在郭青家里住了几天,郭父应杨丛义提议,亲自出面邀请了一些在太湖县有势力的商贾来家里议事,在杨丛义几番解释与劝说下,最终有五个商贾愿意与郭家一起做回易处的生意,而他们六家能提供的货物价值五十余万贯,也不算是小数目。

杨丛义当场跟他们议定了草案,并给了他们一封书信,要他们每家派一个代表去一趟临安,签订最终的采购契约,至于是要求付现款,还是先赊欠,两年之后回易处支付双倍货款,他们考虑清楚,可以自行决定。

谈成生意,杨丛义便没在太湖过多停留,很快返回怀宁,开始准备招募之事。

当然在此期间,他也请官府出面召集过一批颇有势力的商贾,将朝廷再次回易之事相告,劝他们积极参与,然而,从他们的反馈来看,他们对此事并不敢兴趣,因为跟金国做生意不比把货物卖给回易处差,还不用承担太多风险。

其实他们说的也有道理,怀宁距离宋金边境并不算远,这些年马匹贸易较以往兴盛不少,交通运输颇为便利。

多年前,杨丛义与汤鷽一起护送完颜亮返回淮北时去过安丰军,当时那里人烟稀少,田地荒芜,不知八年过去,如今边境是何模样,是否有所恢复?

心中一动,便想去边境看看。

招募还未开始,杨丛义心意一动,便即刻起身,催动快马朝庐州、安丰而去。

一路上,官道两旁尽是绿油油的庄稼,荒地早已复垦,随处可见田里低头忙碌的农民,安详和睦,欣欣向荣,几乎感受不到边境紧张的气氛,与八年前相比,庐州、安丰更适合百姓生活,休养生息,这对百姓来说是好事,但若他们知道五年后金人必定提刀南下,不知他们是现在就离开,是等金人到来,还是另有方法应对。

金人会不会继续南下,按理说应该很容易猜到,但显然朝廷没有这方面的准备,因为一路上他只看到百姓,几乎没有看到多少军人,就连驻守城池的军队也没有多少,也看不出来他们是精锐,更像是混日子,凑数的。

穿过庐州、安丰,杨丛义很快达到宋金边境,寿春县城。

当年他跟汤鷽就是从寿春县境内,将完颜亮送回淮河以北的,那时急着回临安武学,只留宿了一夜,便匆匆离开。

如今再来寿春,在街上走了一圈,他便感受到了与在庐州时完全不同的氛围,这里的人们明显要比其他地方焦虑,对靠近的陌生人也更加警惕,就是交谈说话,也不会靠的太近。

与金国一河之隔,这里才是真正的边境!

可即便如此,寿春驻守的军队也并不多,据说不足两千人,还是外紧内松。

若朝廷知道完颜亮五年后要催马南下,他们还会如此部署吗?

杨丛义不在朝廷,不在枢密院,即使知道些什么,以他目前的身份,也无能为力。

在寿春住了两天,四处走了走,看了看,唯一的意外收获,便是发现八年前当掉汤鷽随身佩剑的那家当铺还在,当年的当票早已丢失,但他还是想试试能不能替汤鷽赎回那把剑。

当他向掌柜说明缘由,告诉对方是要赎回八年前当掉的一把剑,那掌柜说去找找,以他们的规矩,当期超过五年,即视为原主放弃赎回,当铺就可以随意处理。

两盏茶后,掌柜将一柄剑放在杨丛义面前,剑鞘已经有些腐朽,剑柄也已发霉,剑身也满是锈迹,看样子是属于保管不善所致。

杨丛义并没有多找麻烦,当即原价赎回,此剑当年是汤鷽的随身之物,若把它带回去,她应该会很高兴。

返回怀宁途中,他顺路去看了看安丰和庐州人员招募情况,结果令他很是满意,两队人马已经各自招募了数百人,而各县还陆续有人赶来应募。

等他返回怀宁,前来应募者已不下百人,官府已经代为安置。

招募大旗随即立起,一一为应募者登记造册。

第522章 驻军昌国

一个月后,招募期限截止,应募者也逐渐减少,各地停止招募。

到了约定的集合时间,应募者两天之内纷纷汇集,开始简单的集训。

而逾期未到,或是临时反悔者,由官府追回发放给他们的安家费,另外还会对他们进行处罚,增加半个月劳役。

经过三天简单的集训,从各地招募的水手很快往怀宁赶来。

这次招募不同于招募宣威军,要求有所降低,招募十分顺利。

仅杨丛义在安庆一地就招募了一千五百余人,就这样,知军大人还觉得有些少了,希望他们再多招募一些,把那些无地可种,没有生计的人统统招走才好。

黄州、庐州、安丰军、无为军四地,也各自招募了千人左右,五地加起来一共招募了将近六千人。

招募来的人看似很多,超过预期,但杨丛义一点也不担心,因为多一千人还是两千人,他们两年下来的花费与整个回易船队相比,并不算什么,但多一两千人出海,对船队来说意义非凡,一能提高上下货效率,二能作为后备军,保护船队安全。

六千人在怀宁汇合,声势浩大,为避免行军路上的麻烦,杨丛义很早就决定带他们走长江水路,半个月前船只便购买征调完毕,五十余艘江船停泊在江边,船工舵手,待命而行。

船上的后勤物资准备齐全,稍作整顿之后,六千人一一登船,而后乘船浩浩荡荡顺流而下。

十天之后,满载水手的船队驶出长江口,停泊在海岸,平底江船在这里换成海船,横渡杭州湾后,全员在明州登岸。

海上这个季节正吹东南风,走水路南下显然不合适,再加上坐不惯船的六千新人,在长江上早已吃尽了苦头,宁愿凭两条腿走路,也不愿再登上海船。

明州到泉州三四千里路,带着六千毫无行军经验,又无军纪可言的新人,很难凭借双腿走完全程。

真要硬走,路上不知要出多少麻烦,杨丛义身上有钱,郭青也一路跟随做后勤供应,吃喝倒是不担心,但掉队之人不可避免,一旦处理不好,怨气发生蔓延,队伍很可能彻底散掉,今年的回易很可能就要泡汤。

几番权衡之后,杨丛义决定先把六千人全部拉到昌国,让他们就在昌国训练,而后等风向有变,再乘船赶往泉州或流求。

主意一定,马上找来四名准备将,把登陆昌国的想法说给他们听,要他们时刻注意各部动向,不要激起他们的逆反情绪,尽量不要用强,暂且以安抚为主,等到了昌国,再开始军队化训练。

而后,杨丛义只身来到昌国,眼前所见,让他不甚唏嘘。

往日人声鼎沸的宣威军营地,如今安安静静,空空如也,营房前的海滩上已经长满了荒草,营房也多有破损,整个营地就像被放弃了一般。

但最终他还是见到了营中的士兵,找来主官将校一问,才知整支宣威军经选将营征调和护卫出海损伤,如今所剩兵将不足四百人,已是名存实亡,朝廷连统制官都没有再派遣,军中主事之人就是一个副将。

而这仅有的一个副将,还是宣威军旧人,几年前第一次出海他是火长,广南一战,他升为队长,前次护卫出海,遭逢大难,军中将士所剩无几,朝廷便把他升为副将,暂领残存的宣威军。

听他红着眼睛讲起过往,杨丛义心里十分难受,宣威军几乎是他一手建立起来的,当年宣威南洋,驰骋广南,力抗李越数十万大军,何等风光,没想到短短几年时间竟成了这般模样,该怪朝廷,还是该怪他们自己?

事实已经如此,难以更改,空想过去也毫无意义,做好正事,才是当务之急。

杨丛义很快收拾好情绪,将他再次督造回易之事告诉宣威军仅存的副将,并告诉他回易处已经从淮西招募了六千人随同出海,人就在明州,但如今季节不合适,不方便乘船南下泉州,想借用宣威军营地,先把他们训练一番。

话一入耳,不论从官职地位,还是从人情来说,那副将都没有拒绝的余地,马上点头应允,言道营地可以随便用,如果需要,他们搬出营地都行。

杨丛义自然不会让他们搬出营地,宣威军仅剩的将士都是老兵,而他这次从流求带出来的人只有一队,相比于六千新人,实在少的可怜,若把四百余名宣威军残兵拉进来,借助他们的力量,训练起来应该能大大减轻压力。

这个想法一说,那副将几乎想都没想,满口答应,口称愿为朝廷效劳。

宣威军残部加入,对杨丛义来说,绝对是意外之喜,于是马上许诺,一旦将新人练成,回易处必有赏赐。

副将灰暗的目光再次放出神采,马上召集将士清理营区和校场。

六千新人很快分批乘船过海,到达昌国宣威军营地,开始了他们为期三个月的军事训练。

新人的训练几乎全权交给了精武军四名准备将和宣威军副将,而后勤供应全部交由郭青负责,在昌国营地培练十天,一切步入正轨之后,杨丛义这才离开昌国。

先去明州造船厂巡查了一下造船进度,确认工期并无延误后,付了一部分钱款,便匆匆离开明州,由陆路南下泉州。

预定的交接战船时间已经到了,身在流求的精武军必须赶紧接收战船,开始海上训练。

六月下旬,杨丛义赶回泉州,还没来得及回家就先去了造船厂,询问战船、海船建造进度。

付款期限延误一个多月,好在第一次支付船厂的资金还算充裕,工期并没有延误,二十艘战船已经如期建造完毕,抛锚在海岸,海船也建好四十多艘,按目前的进度,完全能在约定时间之前全部建造完成。

杨丛义对这次合作十分满意,立马将造船资金支付了大半,只剩最后一部分尾款,等收尾交割时一次结付。

回家见了清尘、莲儿和孩子一面,未歇第二晚,杨丛义便乘船赶往海峡对面的流求县。

精武军训练颇有成效,几个月不见,体力、士气恢复的非常好,在一众将校面前,杨丛义不吝言语嘉奖。

陆上训练已经恢复,海上训练自然要马上展开,一指挥出过海的将士很快分批乘船渡海,将泉州造船厂的二十艘战船驶回流求,随即开始海上训练。

海上训练内容,一是升降帆操船,二是旗语交流,三是队形队列训练,这些内容以前在昌国全都练过,要想捡起来也很容易。

而现在出海,缺的是当初沈缙改良过的针盘,普通针盘携带使用都不是很方便,也不知道沈缙如今身在何处?

精武军海上训练在近海展开,从基本的升帆操船开始练习,而后是旗语交流,等这两项全部熟练掌握,战船这才远离海岸,操练队形队列,编队护航。

全军三千人,而船队预计有一百二十余艘船,每艘船上必须要有精武军的旗手,特殊船只上还要有精武军做掌控尾舵,掌控风帆,所以全军至少要有一指挥将士熟练掌握一项基本技能,对一帮大老粗来说还是颇有难度,不过因为之前学过这些东西,再次学习,他们掌握的很快。

精武军在海上训练,杨丛义出海陪了十天,见一切顺利,便彻底放下心来。

七月,流求第一季粮食早已收获,精武军的粮仓空出来了不少,于是杨丛义马上通过县衙召集本地地主和富户,再次征购粮食,价钱和之前一样。

然而这次跟年初不同了,地主和富户的售粮热情降低了很多,打听之后,才知他们是嫌征购价钱太低,年初他们卖的陈粮,而现在家里储存的都是今年和去年的新粮,价钱自然不一样,要是出价太低,听他们的意思倒是宁愿在家放着。

明知他们有意抬价,杨丛义纵然心里有些不爽,但也没有坚持原价,心平气和的跟他们商量之后,每担粮食征购价钱提高一百文。

价钱一变,当天便预定了粮食两万多担,而有些人还在持续观望考虑,拿不定主意。

几天之内,粮食陆续运进精武军粮仓,交割付款。

预计在精武军离开前,流求第二季水稻也能收获,到时候还能征购一批,少些麻烦。

够粮之后,杨丛义很快离开流求,返回泉州,拜访了泉州州衙和市舶司,请他们帮忙招募一些舵手、水手,以及道士、郎中。

在家陪了家人几天,马上乘船北返昌国县宣威军驻地,抽调两队人随他同赴临安。

几个月没回临安,再回来,回易处的差事已经基本做完,据汤鷽所说,她跟商贾签订的采购契约已达一千四百多万贯,比第一次还多了几百万贯。

记得第一次督造回易时,他们被不知不觉间采购到的一千多万贯货物吓了一跳,因为他们没有出海的经验,不得不提前结束采购,临时增造海船,但这次不同了,他们早有准备,来多少货收多少货,来者不拒。

第523章 招回参军

采购告一阶段的汤鷽终于有时间休息几天,而杨丛义就没有那么多时间了。

回到临安他有很多事要做,回易船队出海必须领取一批足够数量的军械装备,这便是他来一百人来临安的目的,精武军统制李阁有病在身,军中无帅,要不要另派统制官,还得朝廷做主,还有精武军编制只有三千人,护卫船队出海力量薄弱,建议将两次护卫远洋回易的宣威军残部调归回易处,继续发挥他们远洋护卫的作用。

这三件事都要上报朝廷才行,等到有具体回复,不知是什么时候。

有些事不能贸然上书,跟黄琦商量过后,杨丛义才将事关回易成败之事一一上书朝廷。

很快,朝廷的回复递到回易处,精武军统制李阁身体抱恙,不能出海,统制职责暂由回易督造正使杨丛义代领,至于宣威军,所剩兵力有限,但护卫经验丰富,同意划归回易处,与精武军一起护卫远洋船队,最后军械装备所请,朝廷指示按需领取。

三件需要朝廷同意的麻烦事确定下来,杨丛义顿时感觉轻松了一大截。

接下来再在临安招募几个得力参军、郎中道士,便能领取了军械离开临安。

然而,参军不是那么好招募的,全城广发告示十天,并没有合适的人才前来应募,随船出海。

杨丛义最想要的两个参军,一个是沈缙,一个陆游,当年在选将营,他们二人配合的很好,一人主管内务,协调各军,一人负责沟通州府,筹集粮草,将两万多人的选将营打理的井井有条,但如今却不知他二人身在何处。

几番斟酌之后,参军人选还真是非他二人莫属。

去年是三年一试的科考之年,不知道他们二人是否金榜题名?

杨丛义很快去礼部和吏部查探了一番,发现他二人去年并未中榜,也未有任何官职差遣。

既然没有朝廷差遣,那他二人不是在临安便是回了老家,除此之外应该不会有第三种选择。

如果他们在临安,回易开始大半年了,他们不会没听说。

不说陆游,沈缙参与过两次回易督造,朝廷再次回易,他没有不来看看的道理,既然没见他,那么他很可能回了镇江老家,而陆游科举失利,除了回家苦头,也别无他途。

杨丛义觉得他很有必要去一趟他们的老家,把他们两个拉出来,一同回易出海。

跟汤鷽简单一说,两人一拍即合,原本汤鷽自告奋勇要去镇江找沈缙,被杨丛义以回易处需要留守直接驳回,所以两个地方他都要去。

他先是打马去了镇江,好一番周折,最终才找到沈缙的住处。

那是一个偏远村庄,远离喧嚣的城镇,门头匾额上“沈府”二字已经斑驳失色,多年没有修整,整个院子看得出来,已经有些年头。

院门紧闭,杨丛义上前叩响门环,叩了许久才有一个妇人近前询问,是谁叫门。

杨丛义如实相告,他是沈缙的朋友,特意从临安来拜访故人。

一声稍候,妇人离去。

不多久,大门打开,沈缙闪出门开,一见是杨丛义,颇为惊喜,急忙将他迎进门去。

三年不见,沈缙憔悴了几分,看起来比东奔西走的杨丛义还要疲惫。

寒暄过后,二人在客厅聊了许久。

沈缙这几年经历比较简单,当年从义乌回临安之后,先是应邀帮江恺督造回易,一直忙到十一月份,直到船队出海,因为他不想错过去年春天的科举,便没有随船出海,在临安专心备考一年,谁知还是落榜,心灰意冷之下,他就回到镇江老家了,如今在家无事,偶尔去私塾教教蒙学幼童。

有些话他没说出口,但杨丛义从厅中陈设和他们杯中茶水,看出了些端倪,猜想他家中如今怕是有些清贫,否则以他太学学子的身份何以去教蒙学幼童?

杨丛义将这几年自己的经历简单叙说了一番,便马上说起回易之事,船队今年冬天出海,现在已经做好准备,就等各地商贾将货物运到泉州装船,北风一来就能出海。

说起回易,沈缙一连问了多个问题,包括船队规模,随行人数,哪支军队护卫,哪些官员随行等,显然很有兴趣。

杨丛义一一相告,而后直言,这次来镇江登门拜访,便是邀他同行,再赴南洋西洋海外诸国。

话音一落,未等沈缙开口,他把一张千两银钞放在桌上,推至对方身前,说当年选将营辛苦将近一年,结果散的太匆忙,这是一点补偿。

沈缙急忙推辞不受,连说使不得。

杨丛义告诉他,交情是交情,虽然说他找他们帮忙,但做的都是朝廷要做的大事,朝廷该给补偿,朝廷给的钱,哪有不收的道理。

几番推让之后,沈缙最终将银钞收在手中。

至于协助回易,远洋出海之事,他还得跟家里人商量一下,稍后给杨丛义答复。

一顿便饭的时间,沈缙便跟家人商议出结果,决定跟随杨丛义出海。

当晚,杨丛义留宿沈府。

第二天一早,两人辞别沈缙家人,匆匆离开镇江府,赶赴临安。

回到回易处,杨丛义、汤鷽、沈缙三人稍一商议,决定兵分三路。

由于回易处已经停止采购货物,汤鷽不用继续留在临安,她可以先一步赶往泉州,提前做好接货准备,走水路,还能顺便将军械押运到明州。

之前出海使用的针盘在宣威军中基本丢失或是损毁,必须再赶制一批,临安有许多能工巧匠,沈缙这些年对技术技巧类的东西研究的不少,技艺高超的工匠也认识一些,所以针盘制造的差事由他负责。

杨丛义还要去找陆游,沈缙都来了,他最好也能找到。

去军器所领取了够五千人打三场仗的军资军械后,立刻在钱塘江边装船,一切准备停当,汤鷽便带领一百水手,将三艘装满军械大船押往明州昌国县。

而杨丛义给沈缙留下一笔经费之后,也很快渡江前往绍兴山阴。

陆家在山阴很出名,没花多少工夫,便轻松找到陆府门前。

陆府不是小门小户,登门拜见,得有拜帖。

杨丛义递上拜帖之后,等了好一会儿,一个陆府管事才出来回复说三公子外出于友相聚,今日不在家中,让他明日再来。

杨丛义也没有脾气,书香门第,豪门大户,即使亮明官身,人家该不理你还是不会理你,何况他要见的还是陆游。

陆游不是在家坐得住的性子,若他天天外出交友,也不能天天来碰运气,于是杨丛义便把提前准备好的一封书信交给那陆府管事,请他代为转交给陆游,并说明日巳时再来拜访。

当天,杨丛义在山阴四处走了走,自由穿行于大街小巷,在一个十分轻松惬意的环境下,慢慢领略了江南水乡的美丽。

但这种美丽,随着夜幕降临,他关上客栈的窗户,瞬间消失不见。

温柔的水乡,容易让人在享受中迷失,而杨丛义从来不是一个懂得享受的人,甚至对享受有些莫名的厌恶。

第二天,巳时,再次登门拜访,下人通报之后,陆游很快出现在大门口。

两人在门口一番寒暄问候之后,陆游没邀请杨丛义进入陆府,而是把他带去了一家不远处的茶楼。

不过很快,陆游便给他解释清楚了,原来是陆母不太喜欢生人登门,管得很严,在家里说话不方便。

二人在茶楼相互叙说一番,杨丛义叹息不已。

原来陆游当年从义乌返回临安后,第二年便参加了为恩荫子弟举办的锁厅试,成绩很理想,没能得到朝廷差遣,去年春天去临安参加科举考试,结果又榜上无名,如今在家里压力很大,在山阴一众士子中,也是脸上无光。

陆游落榜,杨丛义当然知道原因,只是当年没提前告诫他,现在再说也毫无益处。况且以他读书人的拗性,在科举一事上怎么可能听劝,俗话说的好,文无第一,武无第二,士子之间本就不服,定然要争个高低。

杨丛义只能悄悄告诉他,如今朝中奸人当道,考上科举也要跟他们同流合污,才会得到重用,与其如此,不如等等,等朝廷风气改变,再科考入仕不迟,以他的才学,若没有奸人从中作梗,金榜题名并不难。

陆游一听此话,若有所思,而后便问,是不是听到什么流言蜚语?

杨丛义则问他,当年参加锁厅试的人里,有没有一个名叫秦埙的年轻人,此人是当朝宰相秦桧的孙子。

陆游稍稍回想之后,轻轻点头说,这个名字好像有些印象,那人年纪不大,衣着十分华丽,与他攀谈之人很多,在人群中,犹如众星捧月。

杨丛义告诉他,秦桧的儿子秦禧是大学士,负责史书编纂,还兼领很多差事,是当朝副相,秦埙作为宰相的孙子、副相的儿子,去参加锁厅试,不论如何,一定是第一。如果有人才学比他好,把他比下去了,会不会被宰相和副相嫉恨?

第525章 预演补漏

至于为何这次赵构能力排众议,不让任何人沾染回易,黄琦没有细说,想必也有不同寻常的内幕。

善于察言观色的黄琦敏锐的察觉出杨丛义的担心,他马上劝他不要太担心,虽然此次回易压力大,但只要能成,必定可以一飞冲天,出人头地,这是许多人求都求不来的机会。

杨丛义确实有些心惊和担心,但要说害怕退缩,倒是不可能,而黄琦所说的机会,他十分在意,若能通过回易得到赵构信任和重用,确实可能有大好前程。

他是武学出身,因为出身带个“武”字,与文官相比便有十分明显的劣势,同一个官职,若他与一个文官资历相当,朝廷必定选用文官,但若得到赵构信任,情况便会有所不同。

比如殿前司都指挥使杨存中杨大人,就因为赵构对他十分信任,他才能执掌临安军权十几年,贵为国公,而跟他同时代的将帅几乎全部凋零,没有一个能留在临安。

既然此次回易是赵构力主而成,那这就是一个真正的机会,一个走入权力中心、影响朝政的机会!

杨丛义向黄琦做出保证,这次一定将船队安然带回来,完成回易,不负皇上所托!

黄琦听后,十分欣慰,他跟杨丛义说这么多,其深意就是让他出海之后将官家交付的回易之事真正放在心里,不要像江恺一样,为一己私利,坏回易大事,既然对方理解了,他的任务也算完成了。

离开临安前,杨丛义请黄琦帮忙调拨五名太医,外加三十名舞娘歌姬,黄琦很快办成。

不但如此,杨丛义临走前,黄琦还给他送来了赵构赐下的国书和圣旨,以方便他代表大宋朝廷通行南洋、西洋诸国。

有此二物在手,回易正使的地位骤然提升,这让杨丛义顿时激动不已,有国书、圣旨,一旦出海,很多事他都可以便宜行事,少了很多麻烦,少了很多顾虑。

收下这两件贵重物品,他脑中马上蹦出一个想法,于是马上请求朝廷赐几份盖印的空白官凭,他告诉黄琦,南洋和西洋有不少汉人,还有上次出海留在南洋没有回来的宋人,若回易船队代表朝廷赐给他们官职,对回易成功定然大有帮助。

黄琦没有立即同意,只说会把他的意思上报,能不能成要看官家的意思,毕竟赏赐官职没有这么随意,赏赐给南洋那些小国的官职,也是他们亲自来面圣进贡之后的事。

在回易处等待两天后,黄琦带来了好消息,十份正七品以下的官凭交到杨丛义手中,他特意强调,赏赐官职要谨慎,赏赐出去多少,回来之后一个不少的要上报朝廷。

杨丛义拿着官凭,道谢称是。

十一月十五日,临安终于无事,杨丛义带上五名太医、三十名舞娘歌姬从钱塘江出发,从水路到达明州,而后换成海船顺风南下,于十一月二十六日回到泉州。

密密麻麻的海船停靠在泉州外港,汤鷽、沈缙等人早已做好准备,就等杨丛义从临安带回命令。

回到泉州当天,杨丛义召集汤鷽、沈缙、苏仲、姚昶,以及十月下旬赶来泉州的陆游等人议事,当场宣读了朝廷的任命,他为回易正使,汤鷽为回易副使,而后当众展示了国书,告诉众人,回易船队出海之后代表的是大宋朝廷,而不仅仅是回易,同时让他们知道,回易船队出海也不仅仅是赚钱,还肩负有其他使命,至于是什么使命,他没有细说。

而后将朝廷选好的出海吉日向众人宣布,一个吉日是两天后,另一个是腊月初六,船队能否出海,还需要最后确定,毫无疑问,他们只能选择腊月初六。

按之前的计划,船队真正出海之前,所有海船要离港,配合战船来一次远行预演,做最后的检验,时间是四天。

既然出海吉日确定,船队也做好出海准备,预演可以马上进行。

考虑到杨丛义刚从临安回来,旅途劳顿,预演日期定在十一月二十九日,众人马上开始分头准备。

杨丛义回家了,虽然家就在泉州,可一年来他很少回家,即使回去最多也就住上三两日,孩子已经七个月大了,依然没有名字,清尘本想要夫君亲自给孩子取名,而他觉得孩子还小,暂时没有必要,先叫乳名就行,等他到了蒙学阶段,再取名不迟。

清尘陪着孩子,听杨丛义说腊月初六就要出海,她没有太多的不舍和忧虑,这些年来,她已经习惯了聚少离多,以前没有孩子,没个念想,夫君不在,她会不知所措,现在有了孩子,她的精力几乎全在孩子身上,夫君是不是在身边反而不重要了。

这种感觉让杨丛义很不自在,孩子的到来,让他在家里变得可有可无,这让他从心里很难接受,原本他才是这个家的中心,如今变成了还在吃奶的孩子,失落感在他心头蔓延。

清尘很爱这个孩子,每晚她都亲自带,杨丛义想跟她亲热一番都不方便。

于是只能把气都洒在莲儿身上,一夜几次,把她折腾的早上都下不了床,虽然浑身酸软,可她心里很高兴,因为老爷的宠爱如今全部集于她一身,夫人再也不会来和她抢老爷了。

从初尝人生美味到如今,莲儿服侍老爷的次数其实不多,怀孕之前没多少次,怀孕之后担心有损胎气,被夫人严防死守,生了孩子,老爷东奔西走,回家的次数屈指可数,而之前她要带着孩子,每晚喂奶,根本没有机会服侍。现在孩子稍大,被夫人带去日夜看护,她才有机会安心服侍老爷,这对她来说大喜事。

莲儿将老爷服侍的很好,每当听到他满足的喘息,每当他精疲力尽趴在她身上,感受他到滚烫的身体,砰砰的心跳,她心里就特别高心,因为这一刻,老爷是她一个人的,谁也抢不走,夫人也不行。

她享受了几天特别的待遇之后,不得不接受一个现实,老爷要离开了,再想要极致的快乐,得两年以后了,不知老爷下次回来,还会不会继续宠爱她,莲儿心里是没底的,因为她服侍老爷的时候,很少跟老爷说话,他们都是做的多,说的少。

十一月二十九日,一艘战船打头当先出海,一刻钟后,一艘海船跟上,此后每隔一刻钟,一艘海船离港,每出动八艘海船,一艘战船离港,在一旁随行。

如此昼夜不停,花了一天半时间,整个船队才全部离港。

一百多艘海船战船在泉州湾外如一字长蛇般,摆下前后几百里的阵势,横亘在泉州与流求之间。

腊月初一中午,打头离开泉州港,抵达流求外海,而后折返的开路战船率先回港。

腊月初二傍晚,回易船队的所有船只悉数从流求外海返回泉州港。

当天晚上,杨丛义、汤鷽召集所有船只上的管事,包括沈缙、陆游、苏仲、姚昶等人集中议事,就离港预演这五天时间在海上遭遇的问题展开讨论。

所有船只上的管事都是精武军精锐,绝大多数还是出过海的宣威军老兵,他们不是队长就是火长,其中还有不少准备将和部将,即便如此,杨丛义和汤鷽在神舟上还是发现了他们的问题。

他们掌管的船只,不是跟前船跟的过近,就是拉的太远,还有的拿着针盘,却偏离队形。

这只是杨丛义和汤鷽远远观望看到的问题,行船途中还有什么细节问题,就不是他们所能了解的。

于是杨丛义下令,让他们当场反思各自掌管的船只在预演期间表现优劣,表现好的出海之后继续坚持,表现不好的,这几天马上向人请教,而后训练改进,若出海之后再出现问题,军法从事!

会议持续到深夜,一百个船只管事一一当众反思,着重反思了存在的问题,有些人提出了他们自己难以解决的难题,沈缙、陆游、苏仲、姚昶等人马上提供支持。

从腊月初三开始,船队整体进入查漏补缺阶段,由回易正使杨丛义、回易副使汤鷽、回易左参军沈缙、回易右参军陆游,分别巡视每一艘即将出海的海船和战船,发现问题立即解决,发现缺漏马上补充,当然他们的主要差事还是代表朝廷、代表回易处慰问船员,稳定他们的思想和情绪。

在最后几天里,郭青又送来一大批后勤物资,其中就包括两万套样式统一的衣裳和两万双一样的鞋,这是杨丛义为精武军以外的其他人准备的,回易船队代表的是富庶的大宋,统一的服装,更显船队气势恢宏。

所有准备工作在腊月初五下午全部结束,除负责护卫的精武军外,船队所有人全部登船,不得再随意下船。

当天晚上,杨丛义将准备好的海图和行程,分别交给第一艘战船、第一艘海船、最后一艘战船和均匀分布在船队中间的十名管事,命令他们好好保存,不得丢失,不得复制。

第526章 船队出海

绍兴二十五年腊月初六申时,回易船队第一艘船迎着升起的太阳,在淡淡的雾气中,离开泉州湾。

随后,满载货物的海船、战船在沈缙指挥下,前后相隔一刻钟,按编号相继离港,整个过程井然有序,不紧不慢,一切都流畅、顺利而自然。

午时,神舟起锚,准备离港。

在这个特别的日子,清尘终于放下孩子赶来港口送行,平日在家中无话,临别时却有千言万语,说不完,诉不尽。

“在家等我,如无意外,很快就回来。”杨丛义看着双眼噙泪的清尘,做登船前最后的道别。

“不管夫君什么时候回来,我都会一直在,把家看好,等你回来!”清尘抬起衣袖,遮住了眼睛,留下泪来。

“照顾好自己,我走了!”杨丛义说完,转身走上船桥。

一声号令,神舟缓缓离岸。

杨丛义和汤鷽站在甲板上向岸上轻轻挥手,向亲人道别。

“尊夫人气色可比以前好多了。”

汤鷽忽然在一旁轻声言道,杨丛义从那语气中听出来些奇怪的味道,不知如何回复,便假装没有听到。

一刻钟后,神舟离港,顺利调头,长桨划动间,缓缓驶出泉州湾,身后的海港,渐渐模糊。

海风吹来,衣衫飘飘,丝丝凉意,刚刚离港的汤鷽,有几分忧虑。

“看什么呢,风这么大,别着凉了。”

杨丛义走近她身边,顺着她的视线朝远处望去,海上空无一物。

“这次出海你怕吗?”汤鷽没有回头。

“怕什么,又不是没出过海。”

“要是回不去呢?”汤鷽再问。

“这才刚刚出海,不吉利的话还是别说,好多船还在岸上,传出去就是动摇军心。”杨丛义轻笑道。

见汤鷽不再说话,随后又道:“只要出海以后按计划好的行程走,就不会有太大意外,一定会平安回来的,你就别想太多了。”

“杨兄,你只有这些话要跟我说吗?”汤鷽回头,双眼紧紧盯着对方,意味深长。

杨丛义被她一看,顿时有些心虚,忙打个哈哈,笑道:“没有,我正有其他事跟你商量,外面风大,我们到里面说?”

汤鷽思索一会儿,转身朝舱室走去,杨丛义随后跟上。

“这认识这把剑吗?”一把精美剑鞘包裹的佩剑呈现在汤鷽眼前。

长剑出鞘,一声惊叹。

“这不是我的剑吗?你在哪儿找到的?”手握宝剑,汤鷽惊喜不已。

“去淮西招募时,顺便去了一趟寿春,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了,当年那家当铺居然还在,顺便就给你赎回来了。”杨丛义随口回道。

“花了多少钱,我给你。”汤鷽还剑入鞘。

一听这话,杨丛义顿时无语。

“开个玩笑,杨兄不要当真了,我可没钱给你。”汤鷽看对方的眼神渐渐温柔,与她一身男儿装扮格格不入。

“别说你没钱,就是你给再多钱,我也不能要,认识这么多年,几个钱就能衡量了?”

室内的气氛顿时轻松起来。

“有件事,我想提前跟你说。”汤鷽却忽然严肃起来。

“什么?”

“我不想活了。”汤鷽拿着剑,平静的说道。

“什么?”杨丛义大惊,一把将她手里的剑夺下,紧紧抓住她的手腕,眼中满是疑惑与惊恐。

“杨兄,你这是做什么?”汤鷽挣了几下,没有挣脱,也是一脸疑惑。

“什么不想活了,你给我说清楚!活的好好的,有什么想不开的你跟我说啊,我们从武学相识开始,如今多少年了,有什么难事你跟说,活着不好吗?”杨丛义非常激动,汤鷽是他在这个世界第一个真正的朋友,对他来说意义非凡,她怎么能死?

“放手,你弄痛我了。我不想活了,就是想死吗,不能让我把话说清楚?”汤鷽虽在抱怨,但言语之间却柔情满满。

一见对方如此模样,杨丛义马上意识到他可能把问题想偏了,于是只能尴尬的将紧紧抓住的手松开,一时之间,那只手竟然无处安放。

“我不想再活着回到临安,也不想当官了,我想在一个没人认识我的地方,安安静静的活下去。以前我跟你说过的,还记得吧?”汤鷽轻轻揉着自己的手腕。

杨丛义点头,这话她的确说过,而他当时用善意的谎言欺骗了她,带她离开了那座荒岛。她这些年在琼州经历了什么,几乎没有跟他说过,几次问起来,都被她一言带过,想来应该是一段十分艰难的日子,一直这么活下去,对她来说确实残酷,如今想退隐,也在情理之中。

“好,我支持你。等回易回来,你就隐居吧,要是没有合适的地方,我建议你去流求,那边环境很好,四季如春,很适合隐居生活。”

“你也会去流求吗?尊夫人怎么安置?”汤鷽转头看着对方的眼睛,誓要问出个答案。

“清尘也会去,等回易回来,我会把她送到流求,如果不介意,我们可以在一起生活。”杨丛义眼神坚定,他告诉自己,这是真正的承诺,绝不能食言,再也不能食言。

“不介意是假的,不过要是她愿意,我也不是不能接受。”汤鷽低下了眼神,顿时有几分温柔。她已经二十七了,还能介意什么?若不能接受,恐怕就要孤独终老了。

“好,那就这么定了,等船队回来,你就去流求,剩下的我来安排。”

“多谢杨兄。”汤鷽无限温柔的抓住了杨丛义的手。

腊月初七,最后一艘战船驶出泉州湾。

至此回易船队一百多艘船全部离港,扬帆起航,前后绵延百里,借强劲的北风,向南方漂去。

半个月后,船队到达琼州,在万宁休整五天,补充淡水,补充物资。

当年第一次回易成功之后,朝廷便将汤鷽差遣到琼州,在万宁营建港口,为往来的回易船队提供些许便利。再临琼州,她没有下船,更别说登岸。

腊月二十四,船队再次起航,按海图所示,风帆全张,直下南洋。

十天后,绍兴二十六年正月初四,船队顺利抵达占城国都毗阇耶,船队在沿海抛锚,休整十天。

杨丛义作为回易正使,带着早已准备好的礼物和大宋国书见到占城国王。

两国从第一次回易开始就建立了较为稳定的关系,占城多次向临安派遣使臣进贡,大宋再次派来使臣,占城国上下敬若上宾,给了杨丛义最高的外宾待遇,全程不敢有丝毫马虎。

在王宫宴饮一天后,占城国师亲自陪同杨丛义游玩三天,而这国师不是别人,正是多年前与他有过合作的那个章先生。

章先生当年在现国王夺取王位时,出了大力,立了大功,加上他又精通多国语言,特别是精通汉语,对汉文化了解颇深,了解大宋,能跟临安说的上话,能为占城谋得好处,因此深得国*任,步步高升,几年时间从一个谋士升为尊贵的国师,能影响一国外交和内政。

三天游玩,章先生不停的向杨丛义打听临安近况,因为他已经三年没去临安了,不知他之前结识的大宋高官是否还在朝中。

杨丛义给他的答复,让他颇为失望,三年时间大宋朝廷里的高官早就轮换了一遍,他之前结识的人几乎全都不在了,除了宰相秦桧,然而秦桧看不起南蛮,跟他并无多少交情,甚至连话也没过两句。

临安已无旧人,而眼前之人,几年不见,官职攀升,从一个小小的回易参军变成了代表大宋朝廷的回易正使,将来前途不可限量,只要跟他打好关系,将来再去临安有所求,也不会两眼一抹黑,只要能沟通两国关系,国师之位谁也抢不走。

于是精明的章先生对年轻的杨丛义百般讨好,金银珠宝、房子美女,样样都送,杨丛义来者不拒,全部收下,因为他对章先生也有所求。

占城国地理位置很好,东临大海,北接李越,西依真腊,南来北往的物资与信息,几乎全在这里汇集中转,也许将来还要通过他们跟李越和真腊做买卖,大宋需要在这儿站稳脚跟,需要一块足够大的土地。

之前听宣威军旧将说过,张彪经营的那块地方跟几年前相比人多了不少,但土地扩张受到限制,几乎被禁锢住了,这次登陆占城,就是要解决这个问题。

当他把土地问题提出来,章先生马上拍着胸脯应承下来,直言包在他身上。

在毗阇耶休息三天后,杨丛义离开国都,代表朝廷巡视大宋在占城的第一块土地,占城宣威军留守营地。

营地比之前大了很多,良田成片,房屋建筑相连,整个营地的风格与毗阇耶大不相同,透露出浓浓的大宋风情。

营中,杨丛义见到了多年不见的张彪,他的变化很大,言行举止早已不是捕头的模样,更成熟也更稳重。

驻守占城八年,不仅自给自足,在占城站稳了脚跟,原本的一千宣威军还扩充到了两千人,除此之外,营地里还住进了数千家眷和普通百姓,留守营地,变成了小城。

第527章 总管府

远离大宋,孤军驻守此地八年,人口增加,队伍壮大,张彪及一众将士功勋卓著。

占城对回易船队来说十分重要,若以后回易成为常态,占城据点就尤为重要,此地完全可以成为大宋船队西下的中转站,由此地中转,回易便可常年进行,而不用每隔三年、甚至是四年才能西下一次。

经一番思虑,与张彪商议之后,杨丛义作为回易正使,代表大宋朝廷为张彪等三名将校授予官职,其中张彪被授予南海总管,总领琼州以南、三佛齐国以北广大区域内的大宋军民,护卫他们的安危,维护大宋的至高尊严。

两天后,宣威军营地一栋宅院门前挂起了“大宋南海总管府”的匾额,预示着宣威军在占城的据点在大宋朝廷的支持下,影响范围辐射到包括李越、占城、真腊等国在内的整个南海沿岸。

在“南海总管府”成立的当天,杨丛义、汤鷽、沈缙、陆游、苏仲、姚昶等人分别代表大宋朝廷、回易处、护卫军、大宋禁军参加当天的庆典,而占城方面,则是章先生作为占城国师代表国王出席“南海总官府”成立仪式。

在“南海总官府”成立仪式上,章先生代表占城国王再划土地五十里给总官府使用,并希望与总官府结盟,共抗真腊、李越。

对占城国王这份厚礼,杨丛义代表大宋朝廷表示感谢,当即承诺,只要南海总官府存在一天,大宋与占城的关系便牢不可破,不管是谁,侵犯占城便是与大宋为敌,大宋一定会与占城共进退。

在“南海总管府”成立的第三天,张彪陪同杨丛义面见占城国王,杨丛义告诉国王,南海总官府在南洋一带代表大宋朝廷和生活在此地的百姓利益,从此以后,大宋在南海诸事都有总官府负责,如有要事需大宋协助,可直接与张总管商议,还由等时机成熟,总官府会从占城搬出去,不会永久设立在占城。

国王首先感谢大宋朝廷设立总官府,对南洋诸国的重视,其次希望总官府一直留在占城,不要搬往他处,为此占城可以为总官府提供所需的便利。

一场宴会之后,“南海总官府”在占城的地位,得到占城国认可,总管代表大宋,身份几乎与占城国王齐平。

张彪对“南海总官府”有所顾虑,杨丛义告诉他,南洋天高地远,在大宋朝廷看来是蛮荒之地,然而此地大有可为,现在朝廷设置了总官府,给了官职,授予了权力,正是他放开手脚大干一场的时候。

杨丛义还告诉他,总官府的兵力编制没有限制,但大宋朝廷不会出钱,当然必要的时候,回易处会出一部分钱,供总官府日常开支或是支付粮饷,一切钱粮需要他们自己筹集,只要总官府在南洋站稳,南下回易的商队必然增加,到时候租税,会是一笔可观的收入,其他部分他们还可以通过回易补足,积蓄钱粮,壮大实力,将南洋沿海一带控制在总官府手里,为大宋回易提供便利。

张彪在占城好多年了,跟不少人打过交道,见的人多了,脑子也越来越好用,大宋在南洋设立总官府多半是杨丛义自己的意思,至于为要设立,还要让他在南洋执掌大权,他多少有些猜测和预感,但没有直接问出来,给他权力是对他的信任和勉励,全力以赴,做好就够了,至于其他的,暂时可以不必考虑。

临离开前,船队在占城找了几个通晓汉语的天竺人、塞尔柱人作为向导,让他们上了神舟和引航战船。

正月十五,船队从占城起航,经万里石塘,南下三佛齐国,偶遇几场小风浪,船队无损,一路通畅。

二月初,船队顺利抵达三佛齐国沿岸,登岸拜访国王之后,船队全部靠岸,全体船员登岸扎营休整,等待季风到来。

三佛齐国也有旧人,当年宣威军协助夺回权力的国王如今依然在位,在那之后几年,三大家族与王室虽然还有利益纠葛,但在大宋留守在此地的宣威军居中调停,倒也平安无事,始终没有大动干戈,但关系也没有多少缓和。

随着大宋船队再次到来,杨丛义代表大宋朝廷宴请国王和三大家族的主事人,一番畅谈后,直接向他们透露了一个信息,那就是大宋打算在南洋设置一个外事机构,南洋总官府。

看着他们一脸疑惑,杨丛义告诉他们,前一次回易船队经南洋到天竺,在海上遭遇风暴,损失极为惨重,是多种原因造成的,其中最主要的原因就是船队对南洋以及海峡西面的海洋缺乏了解,没有掌握周边海况。大宋朝廷对回易很重视,遇难的不论是朝廷船队,还是大宋百姓的商船,都对大宋朝廷产生不利影响,为避免此类灾难发生,朝廷必须在南洋设立一个熟悉周边海况的机构,对大宋过往商船加以管理,还希望他们加以协助,大宋朝廷也不会忘了对他们的恩裳。

杨丛义还告诉他们,如果介意,大宋的外事机构就不会设置在他们的国土上,他们会在北边寻找一处海岸。

一听此言,国王和三大家族主事人这才心下一轻,随即假惺惺表示他们不介意,如果需要,他们愿意给几个海岛,作为大宋外事机构驻地。

驻地设在何处,杨丛义早有构想,当场委婉谢绝了他们的好意,直言驻地已经选好,若有需要,他们只需提供一些支持即可。

一场欢聚,趁兴而散。

然而三大家族和国王都感受到了远在万里之外强大的大宋国的强大压力,不说别的,就船队这一艘二十几丈长,四五丈宽,两三丈高的神舟,就不是他们可以比拟的,更别说还有数百艘坚固的大船,满载的衣甲鲜明、着装统一的近万强军,而所有这些都只是一支回易船队,真正的大宋军队到底有多么强大,他们想象不出来,一想就莫名的心悸。

薛望再次见到了宣威军一众熟人,顿时热泪盈眶,多年来在南洋的苦,一并诉与众人听。

一番叙旧之后,杨丛义当众宣布代表大宋朝廷在南洋设立一个外事机构,管理大宋过往船只,维护大宋朝廷和百姓在南洋的利益,并建立大宋自己的港口,未过往船只提供便利,机构名称为“南洋总官府”,薛望任职第一任南洋总管,不足的兵力可以自己招募,回易船队也会给他留下一指挥护卫军,供他调遣使用。

接到杨丛义亲自递来的任命官凭,薛望一个粗狂的汉子,感激涕零,他这么些年的付出,朝廷没有忘记,杨丛义没有忘记,于是当即表示,一定继续努力,带领兄弟们扎根南洋,不让朝廷失望,不让杨大人失望。

除薛望外,留守的宣威军中另一名将校同样被赐予官职,作为他的副手,共同镇守南洋。

在此后的一个多月里,“南洋总官府”在回易船队三千护卫军鼎力协助下,在海峡和南海交接处的北部海岸修建港口和驻地。

三月中旬,总官府驻地和港口初具规模,停泊几十艘海船不成问题,剩下就需要他们自己去慢慢经营。

几天后,回易船队从三佛齐国离开,慢慢进入海峡,朝西北方向飘去。

四月初,整个船队越过海峡,进入孟加拉湾海域。

这个季节,季风刚起,而台风尚未形成,正是迅速渡海的时机。

船队按既定计划,风帆全张,一路朝西北方向急速飘去,昼夜不息。

数十天后,引航战船顺利抵达海岸,登陆察看之后,确认登陆地正是天竺,只是距离第一次回易登陆的地方有上百里之遥,于是风帆一转,带领船队疾驰百里,登陆往日旧地。

此地大宋回易船队已经先后登陆三次,当地人见到之后并不感觉陌生,然而此地并不是杨丛义和汤鷽熟悉的地方,当年他们两人因为海上遇险,耽搁了几个月时间,等他们赶到天竺,船队在此地就已经接近尾声,他们与天竺人并无多少接触。

好在当年因为一场不光彩的骚乱,留下数百名宣威军兵将娶了当地女子,生活在本地,八年过去了,数百个家庭从当初的两百多人,如今增长到如今的六七百人,当初给他们修建的营地,隐隐变成了一个较为繁华的海边小镇。

有他们作为向导,杨丛义很快进了城,见到了城主,向他说明来意,随后在城主亲自陪同下,大宋回易团队跋涉六天进了东亘伽国王都,递上了国书。

当天杨丛义就见到了孟加拉湾沿岸、天竺地区东北部的东亘伽国王,那国王是个财迷,对大宋船队三次到来,深表荣幸,愿意对船队提供一切便利,但同时提出了一个请求,希望大宋船队的货物可以通过他来销往天竺其他各邦各国。

杨丛义没有拒绝,但也没有完全同意,而是对他的提法略作修改,将他拉入回易团队。

第528章 天竺回易

杨丛义告诉他,大宋船队货物很多很多,全部给他也吃不下,可以给他一部分,但前提是他能邀来天竺各地的国王或城主,邀来的人越多,他的代销份额越大。

国王不是很明白他的意思,于是解释道,在邀来其他人之前,船队就可以单独跟东亘伽交易十船大宋货物,此后他每邀来一国,便多一船货物交易资格。

东亘伽国王稍一考虑,欣然同意。

口头协议达成,国王立即开始举国之力收集能跟大宋船队交易交换的货物和珍宝,与此同时,他的使者从国都出发,向十多个天竺小国和城邦疾驰而去。

杨丛义得国王盛情邀请,在东亘伽国都流连半月之久,期间一应吃喝住行,自是最高待遇,只是那吃喝,他着实很不习惯。

而后,按照约定,杨丛义邀请国王同赴大宋船队停靠的沿海小城布里。

在海边,国王第一次看到了规模庞大的大宋船队,每艘商船宽三四丈、长十几长,特别是那艘神舟,即使站在很远,依然能感受到它的庞大和无与伦比的气势,他被大宋船队的强大实力折服,更为能跟东方大国缔结友好关系喜不自胜。

受邀登上神舟,国王更感觉到神舟之大,一阵风来,衣衫飘起,脚下的船却纹丝不动,在甲板行走之间,如履平地。

船上的舱室也数不胜数,获得同意后,他带着几个随行大臣一连看了多个舱室,看完之后惊叹不已,感叹大宋实力之强大远在他想象之上,若东亘伽也有这样的实力,一统天竺将不费半点力气。

杨丛义告诉他,大宋的国土比整个天竺都大,若是统一了北方地区,地域更是大的难以想象,大宋跟东亘伽一样,也是东面临海,大宋能成东方大国,东亘伽一样能成,只要跟大宋建立长期的永久的友好关系,跟大宋多学习,假以时日,东亘伽必能一统天竺,再造孔雀王朝盛世。

见识到大宋之强大,又听到东亘伽也能强大的话,顿时让自觉渺小的国王心思萌动,忙向见多识广的大宋使者讨教富国强兵之计。

杨丛义告诉他四个字,交流融合。交流当然是要与东方大国大宋交流,互通有无,学*宋文化和各项富国强兵的制度,而融合则是将从大宋学来的一切东西跟东亘伽自有的进行彻底融合,形成互补,使弱者变强,强者更强,只要政令统一,坚持下去,不出十年,必有成效。

交流融合四字,国王听进去了,深深的记在心里,但随后他就有了疑问,东亘伽与大宋相隔万里,来去一趟就要数年之久,交流不便,如何学习?

杨丛义马上告诉他,大宋船队数万人,能人异士颇多,若真想交流学*宋治国强兵之道,稍后派些人随他回国都,或是暂且留在东亘伽,也不是不可以。

胸有大志向的国王一听此话,大喜。当即请求杨丛义多派遣些能人给他,他们的衣食住行,东亘伽全包,并回给他们最高礼遇,待如上宾。

接下来,在翻译协助下,二人确定了派人入国都的细节,并签订了援助协议。

根据协议,回易船队派遣参军一人、异士二十人、护卫军五百人,组成“大宋天竺总管府”,代表大宋朝廷负责交流事宜,在国王返回国都时随他回去,在富国强兵方面近距离全方位指导,帮他对东亘伽进行革新,相对应的,根据协议,国王要保证他们在东亘伽的绝对安全,由于生活习惯大不相同,要为他们在布里附近提供一块方圆二十里的土地,供他们食宿自给。

在国王到来,协议签订的同时,大宋船队与东亘伽全国各地赶来的大商贾开始货物互换和交易,而其中最大宗的一笔交易便是国王自给的,整整十船货,包括丝绸布匹、茶叶和瓷器。

又一个多月后,受东亘伽国王所邀,七国使者代表各自国王来到布里,进入大宋回易船队营地。

大宋船队的盛名,这些使者早前多少听到些传言,但他们基本不信,因为很多内陆国家,根本不曾见过三五丈长的船,更别说十几、二十几丈长的大海船,站在岸边,看着密密麻麻停在海岸的大宋商船,众人惊叹不已,直呼不敢相信。

等来到神舟之下,更是将他们震的说不出话来,一时失语。

邀请他们登上神舟参观一遍,七国使者被大宋船队彻底征服,浑浑噩噩间夸下海口,许下诺言,大宋货物有多少他们就要多少,可用货物和金银交换。

众人在营地停留数天,仔细查看大宋各种货物之后,直接按船签订初步交易协议,每个国家交易数不少于五船,但也没有超过十船,原本他们还想要更多,只是有些国家是内陆国,往来运输不便,只能眼睁睁看着其他国家签订大单。

国王随同各国使者离开了回易船队所在的布里,跟他一起离开的还有回易参军兼“大宋天竺总管府”总管沈缙和一队随行人员。

因为时间和天竺地域有限,回易船队必须一分为二,一部留在天竺地区继续回易,一部要在两多个月后,南风减弱时南下,西行至波斯湾塞尔柱国一带。

早在南洋停留休整,等待季风时,杨丛义已经跟汤鷽、沈缙、陆游等人就天竺之事商议过多次,最终还是决定让有出海经历的沈缙兼任总管,带领五十艘满载货物的海船和十艘战船留在天竺沿海负责回易,并跟天竺各国建立长久稳定的回易关系,待交易完成,季风到来,率领船队返回南洋,在“南洋总管府”汇合。

沈缙以“大宋天竺总管府”总管身份,代表大宋去了一趟东亘伽国都,大半个月后回到布里,逐步接手船队在天竺跟各国的交换、交易。

与此同时,数千护卫军在原数百宣威军营地附近开始营造“大宋天竺总管府”,建造房屋,修建营房,开垦土地,为大宋和回易船队在天竺打造长久稳固的回易据点。

而那留在天竺多年的宣威军兵将和家属自然并入总管府管辖之内,全部划归大宋,之前积欠他们的响钱足额补发,而愿意返回军营的直接进入护卫军,按能力和资历授予军职,有他们加入,总管府在天竺的实力顿时大增。

这些宣威军旧将在天竺多年,对天竺语言文化了解颇多,但他们的生活习惯改变并不是很大,并且他们如今几百人在本地融合的很好,同时又自成一体,他们的经验对总管府扎根天竺十分重要,所以重新编入护卫军的宣威军旧人很快就得到重用,在总管府建设中发挥带头作用。

在回易、总管府建造都如火如荼进行过程中,杨丛义带着大宋国书受邀出访与东亘伽邻近的数个国家,包括北方的森那,南边的喀喀迪耶,还有西边的卡拉丘里等国,跟他们详细介绍了大宋和回易船队,同时也对他们的国家情况、风土人情做了一些了解,确立了他们与大宋的友好国家关系,签订了国家间的回易协约。

协约中其中一条约定,为增进他们与大宋互通有无,相互之间不收取对方的货物赋税。

天竺各国外贸不多,他们不关心如何收取货物税赋,他们更看中能跟大宋换购多少精美的瓷器、丝绸布匹和茶叶。

而对于换购多少货物的问题,杨丛义给他们的答复是船队会尽力供应,争取每隔两年来一次天竺,满足他们对大宋物产的需求。

大宋船队与天竺各国的交易几乎每天都在进行,一件件大宋货物搬下船,一袋袋天竺物产、一箱箱金银珠宝装回腾空的海船,回易营地忙碌的热火朝天。

转眼,天气转凉,时间来到九月底,南风减弱,东北风悄悄吹起。

回易船队按计划一分为二,沈缙以回易参军兼“大宋天竺总管府”总管身份率领五十艘海船和十艘战船留在天竺沿海继续回易,而杨丛义、汤鷽和陆游则带领剩下的海船、战船乘北风南下,绕行天竺南部海域外的锡兰,向西洋进发,目的地为波斯湾。

船队向南飘行十数日,在锡兰停留三天,补给淡水后,迅速转向,向西北而去,日夜不息。

由于阿拉伯海风向和洋流流向多变,船队多次调整航向,几经周折,花了将近一个月时间才到达波斯湾海口,而后降帆减速,慢慢进入岛屿、暗礁较多的波斯湾内,一路朝巴士拉方向行进。

半个月后,船队顺利到达波斯湾尽头,布放之后,杨丛义带人登上塞尔柱国土。

塞尔柱国,杨丛义、汤鷽等人都来过,虽然已经是八年前,但对此地还是颇为熟悉,加上有向导,杨丛义作为回易正使,很快将大宋船队再次到来的消息往内地传去。

距离港口最近的大城便是巴士拉,大宋船队的消息很快由沿海官吏传递这里。

第529章 重返巴格达

巴士拉首府最高长官早已换过好几人,但数年前大宋船队几十艘大船来访,声势浩大,给塞尔柱国带来无数东方丝绸、茶叶和瓷器,对他们的生活影响深远,他再孤陋寡闻,也不可能没有听说过。

于是在接到消息的第一时间,马上派人先行奔赴港口确认消息是否属实,与此同时立即安排人手,准备迎接大宋使者。

三天后,巴士拉首府最高长官亲自派遣五百人的庞大迎接队伍抵达波斯湾港口,举行了简单的欢迎仪式,便将大宋使团迎回巴士拉首府。

在巴士拉,以杨丛义为首的大宋使团受到热烈欢迎,直通长官府邸的一条大道两旁挤满了黑布包头、黑巾蒙面的围观百姓,好奇的看着道中走来的奇怪队伍,特别是队伍中衣着鲜亮华丽的几十个年轻女子,她皮肤白净,脸上无遮无挡,很是吸引众人目光。

这队衣着靓丽的女子正是从临安带来的歌姬和舞姬,她们这样的扮相,不管在哪里,都会吸引住人们的目光,无论是男人还是女人。

阿拉伯地区的女子,不管是黑衣大食,还是白衣大食,只要出门在外几乎全都蒙头蒙脸。这里的男人除了自己家人外,很少有机会看到其他女人的面目,现如今这异域的女子,身材阿罗多姿,面容娇美,能在光天化日之下,让他们一饱眼福,他们哪有不多看几眼,不追随的道理。

大宋使团前脚走,围观的百姓后脚便追,瞬时便将宽阔的街道拥堵的水泄不通,潮水一般朝大宋使团涌去。

幸好,进城之后大宋使团后面和左右两边都由首府长官派遣的军队在保护,巴士拉的百姓再疯狂也不敢冲撞自己的军队。

他们始终距离队伍三五丈远,不敢靠近,但也不会远离,就那么紧紧的跟着,能多看一眼是一眼,即使看不到,能闻到她们路过之后留下的芳香,也让疯狂的男人陶醉。

杨丛义一身鲜亮的衣袍,骑着高头大马由巴士拉首府最高长官陪同,走在队伍正中。

在他前面的是一百名衣甲整齐、手举长枪、精神抖擞的精武军,他们后面是三十名靓丽的舞娘、歌姬,再后面又是一百名精武军,跟随他们的是制衣工匠、道人和十五车礼物,队伍的最后还是一百名精武军。

三百余人的大宋使团在迎接队伍护送下,很快抵达巴士拉首府官邸。

当天,大宋使团受到极高礼遇,几乎全体官员出席欢迎宴会,为大宋使团接风洗尘。

就在杨丛义等人安心在城里住下之后,两个消息从巴士拉飞速传出,一个往南传往百里外的港口,命令船队尽快靠岸,登陆扎营,另一个往北传往千里外的国都巴格达,将大宋回易船队到来的消息送进国都。

四天后,巴格达的命令下达至巴士拉首府,命令要求巴士拉即刻派人护送大宋回易使团赶往国都。

接到命令的第三天,巴士拉首府最高长官亲自带领一千五百人护送大宋回易使团出发,迅速赶往国都巴格达。

千人的队伍,行进速度再快,仅凭两条腿一天也走不到五十里,虽然巴士拉征调了马车、骆驼和马匹,但大部队行军,速度依然受到限制,何况队伍中还有来自神秘的东方大国的贵宾。

大宋回易使团以可能的最快速度向巴格达前进,而关于大宋回易船队再次来到塞尔柱国的消息如同长了翅膀一般,几天之内便朝各地传开,闻讯而来的贵族和大商贾紧紧跟在队伍身后,希望能得到面见回易使团的机会。

然而为了大宋使团安全,奉命护送的巴士拉最高长官断然拒绝,丝毫不给他们接近的使团机会,大宋人是贵宾,在到达巴格达之前,绝对不能出半点意外,否则以国王对他们的重视程度,他将会面临难以接受的惩罚。

跟在队伍后面的人每天都在增加,好在他们没有疯狂到冲击前进的队伍。

几天后,随着巴格达派来迎接大宋回易使团的队伍到来,巴士拉首府最高长官这才松了一口气,放下心来,因为巴格达来的这支迎接队伍十分庞大,是一支万人精锐骑兵,个个骏马弯刀,军容齐整,与大宋军队相比也丝毫不差,可见巴格达对大宋使团之重视。

随着护卫骑兵到来,队伍行进速度进一步加快。

两天后,大宋使团在两支队伍护卫下,安然抵达塞尔柱国都巴格达。

巴格达是一座古老的城市,建立在幼发拉底河和底格里斯河流经的美索不达米亚平原上,建城历史已达几千年,由于此地在整个阿拉伯地区最水源充足,土地最肥沃,因此战乱也最频繁,巴格拉城建了毁,毁了再建,几经反复后,整个城市也越发壮大。

此时的塞尔柱已经统一周边数个国家,强盛一时,巴格达作为都城更是繁盛无比,城市规模已达方圆十里,是整个阿拉伯地区当之无愧的中心。

一进城里,便见处处都洋溢着节日的气氛。

这是一个商城,宽阔的街道两边到处都是店铺,商品琳琅满目,随便看看,就能见到来自东方的丝绸、瓷器、象牙、布匹、珊瑚、珍珠、药材等熟悉的东西,也有种类繁多五颜六色的香料和药材,还有更多商品杨丛义不曾见过,也叫不上名目,估计不是本地物产,就是来自北非或者西部欧洲的东西。

整个巴格达城经商的氛围十分浓烈,几乎达到无人不商的地步。

这种情况与东方大不相同,细细一想,其实可以理解,塞尔柱地处东西方交界处,南北要冲之地,连通东南西北,地理位置十分优越,不做些中转交易,简直就是对地利的极大浪费。

加之整个阿拉伯地区干旱少雨,种不出足够的粮食,不靠经商赚钱,根本养活不了自己。

因此,整个阿拉伯地区,不光是塞尔柱,周边各国多数人也都是靠经商为生,只是塞尔柱的两河流域地区位置更加优越,经商条件更好,氛围更浓。

一名王子代表国王,带领一众官员在城门口亲自迎接大宋使团进城,规格颇高,引得围观百姓私欲不断。

使团入城,像在巴士拉一样,也引起了巨大的轰动。

在围观中,使团在护卫下走过长长的繁华街道,最终抵达行馆,三百余人被安排进一处整洁的巨大宅院。

随后,递上大宋国书,安然等待国王亲自召见。

休息一天后,杨丛义作为回易正使代表大宋朝廷,携带数十车精美礼品进入王宫,拜会年近六十的塞尔柱国王。

八年过去,国王苍老了许多,而当时作为回易参军和使团护卫将军的杨丛义,如今刚过而立之年,正是精力旺盛,能大干一场的年纪。

多年后再见,国王问起当年的使者黄大人,打听他的近况,因为当年他们两人交流颇多,交情深厚。

杨丛义告诉他,黄大人已经过了在海上漂泊的年纪,如今他在大宋都城临安,正在皇宫里陪伴大宋皇上。

听闻黄大人这次没来,国王顿时有些失望,在他看来,黄大人虽是东方人,但很是知他心意,这么多年过去了,能理解他的人还是寥寥无几,而最了解他的人却是一个万里之外的东方人,知己难求的感觉,很不好受。

叙旧之后,国王在王宫设下宴席,召集群臣作陪,盛情款待第二次来到塞尔柱的尊贵的东方客人。

宴席上有人问起东边的辽国,听说他们是在东方被大宋打败,逃亡几千里之后,凭借数万残兵旧部建国,十几年时间东征西讨,建成了国土地域堪比塞尔柱的大国,不知真假,于是向来自东方大宋的杨丛义求证。

杨丛义告诉他们,辽国曾经在大宋北方建国,实力非常强大,宋辽之间征战百年,最终在三十多年前,辽国被灭,一部分残兵经由北方无边草原向西边窜逃,最终他们逃到大宋难以顾忌的西域地区,将几个小国攻灭,在别人的土地上重建辽国。如今他们是何模样,大宋了解不多,因为他们肯定没有能力,也不敢再往东边去,大宋对他们没了防范,就失去了解他们的兴趣。

随后又告诉他们,据他所知,塞尔柱国土面积很大,一直往东,地域千里,而辽国面积也很大,一直往西也是横跨千里,以辽国的秉性,他们一定一步步吞并周边小国,不停的扩大国土面积,现在两国应该已经接壤,甚至已经爆发了冲突。大宋与辽国是仇敌,如果需要,大宋可以在东边给辽国施加压力,迫使他们将进攻主力调回东边防守,降低向西攻击的能力,让辽国陷入东西夹攻之境。

群臣对这个提议十分感兴趣,当场就有人向国王建言议政,完全不顾这是宴请大宋使节的宴席。

国王很是恼怒,他不喜欢在这种情况下议政,这是对大宋使节的不尊重,同样也会把塞尔柱国在大宋眼中的好印象毁掉。

第530章 西洋回易

政事议论被打断,宴会继续进行。

但只要在人多的地方,哪有只吃喝,不说话的道理,只要说话,总会有疑问和议论,于是很快又开始议事。

不过这次议论的不再是国家大事,而是回易之事。

参加欢迎宴会的人不是手握大权的高官大臣,就是王室贵族,非富即贵,他们手里所掌握的财富也是积累多年,塞尔柱境内已经没有多少东西值得他们购买了,凡是能用权力拿到,或是能用金钱买到的他们都有,但唯独东方的特产他们买不到。

因为传说中通往东方的陆路被几个国家占据阻断,而海路万里,耗时长久,风险极大,九死一生,纵使有商贾成功归来,也带不回多少东西,并且转眼就被更有权势的人一口吞下,绝大多数人根本就看不到。

八年前大宋船队带来的那批货物,经过这几年的外销贸易和消耗,除了少数人手中还有少量存货,留着自己使用,市场上再也见不到有人出售,对绝大多数人来说,他们早已断货多时,对大宋船队渴望已久。

宴会上众人争相询问大宋使臣这次带来多少丝绸、茶叶和瓷器,有多少可以跟他们交易,可以用什么东西交易,能不能马上达成交易协议,即刻去海边交割

他们的问题很多,杨丛义一一作答,并给了他们答复,说这次带来的货物不比上次少,全部可以用来交易,只要有足够多的金银和货物,交易没有上限,还特意说明可以用来跟船队交换的货物也包括运输工具,马匹。

杨丛义见识到了塞尔柱马匹,它们身形虽然不大,但却温顺,有很好的耐力,并且在行军途中能看到它们有着良好的纪律,即使临时休整,它们也不会随意乱跑,一般就站在原地,保持队形。说实话,他很喜欢这里的马,纵使重洋万里,他也想冒险带一些商船,万一它们能活着回去呢?

众人听说交易不受限制,顿时大喜,个个眉开眼笑,暗自算计,内心急切的期待宴会马上结束,这样他们便能即刻赶往海边,抢先跟大宋船队进行交易,挑选最好的货物。

然而老国王并不想让他们如意,宴会进行到一半时,一队衣衫稀薄,丝巾蒙面,*双臂,露腰露腿的火辣女子进入宴会大厅,稍作准备,马上开始了她们的歌舞表演。

乐声一起,众女子翩翩起舞,柔臂舒展,腰肢轻盈,脚步旋转,衣衫飞舞,青春气息,无边景色扑面而来,直把众人看的血脉喷张,口干舌燥,却依然舍不得将眼睛移开半分。

一舞接一舞,不知过了多久,那群塞尔柱女子方才退去。

不等众人从那群离去的女子翩翩舞姿中回过神来,喝一口汤和水,滋润滋润干燥的喉咙,又一群衣着鲜艳靓丽,以真面示人的娇美东方女子缓缓走进宴会厅,她们或怀抱乐器,或手持丝带,还有的女子双手空空,在后面随行。

稍作准备,乐声一起,富有东方韵味的歌舞随即展现在众人眼前。

东方舞娘歌姬虽不如本地舞娘那般衣着暴露,但那种极富美感的舞姿,伴随着美妙的乐声和飞舞的彩带,直让众人心旷神怡,不由自主的放松心情,摇头晃脑,沉迷其中,恍恍然不知时间流逝。

几曲歌舞下来,众人彻底安静下来,只觉得心情舒畅,将绝大部分色心杂念祛除干净。

舞娘歌姬退去,宴会终于到了尾声。

等宴会结束,杨丛义带着使团走出王宫,刚刚参加宴会的一群人马上将他团团围住,七嘴八舌再问货物交易之事。

但现场太乱,翻译根本连问题都听不清,更别说翻译。

杨丛义只能告诉众人,从明天开始,他们可以去大宋使团所在的行馆,在那里他会一一解答众人疑问,帮他们解决一些交易问题。

在此后一个多月里,杨丛义不停的出席塞尔柱王公贵族和当朝重臣举办的宴席宴会,跟他们谈论神秘东方,谈论辽国和大宋,但谈论最多的还是交易和回易船队。

之前他们就很想东行,亲眼去更加繁华的大宋看看,各种原因没有成行,如今看到大宋使团带着船队再次西来,心里好奇的火苗再次被点燃。

然而,八年前随大宋船队东去的塞尔柱使团,在返回的途中船队遭遇风浪,沉没于天竺沿海,除了两名随从飘到海岸活下来,其他人全部葬身大海,这种灾难教训又让他们心里没底,担心一去不回,更害怕淹死在海中,尸身全无,喂了鱼虾。

最终他们绝大多数人也只是随便说说,并没有出去冒险的决心,毕竟活着还可以享受生活,一旦出海遇难,在茫茫大海上真是十死无生,反正有钱有权,活着不好吗?

活着当然很好,特别是第一批从大宋船队交易到货物的王公贵族,当他们满载丝绸、茶叶和瓷器的马车出现在巴格达街市,围观百姓和小商贾马上将街道堵的水泄不通。

那些得到大宋货物的王公贵族在繁华的街市,如同众星捧月一般,被众人围绕围观,待到兴起,忍不住拿起心仪的货物,当众向前来迎接的亲友展示。

而其中最亮眼的便是带有水蓝色花纹的瓷器,不论大小,总能让人眼前一亮,爱不释手。

这些精美的瓷器都出自官窑,个个都出自最熟练的工匠,出自严格的烧造工艺,即使大宋人也很难挑出什么瑕疵,更别说塞尔柱人,他们只有两手空空的羡慕,或是拿在手中的无限欢喜。

第一批投放到巴格达街市商铺出售的一部分瓷器,很快被百姓抢购一空,而后有人提高价位,继续投放,很快又被抢光。

而其中最受欢迎的是体型一尺以上的大型瓷器,而这种瓷器也是最难烧纸成功的,价格自然不便宜,但即使价格再高,也抵挡不住塞尔柱百姓抢购的热情。

最先将货物从海边运抵巴格达的一批人,很快将货物销售一空,赚到了一笔大钱,眼看后来人提高价位销售,依然被百姓和小商贾抢购,顿时开始眼红,后悔不已,可他们手里除了钱,已经没有更多可以用来交换的货物,而他们并不情愿用金银向船队购买,毕竟金银不管在哪里都是稀有的,一旦离手,再想弄回来就难了。

当他们找到杨丛义诉说心中苦闷,问能不能通融,赊购一批货给他们,等出售货物,赚到大钱,双方五五分成时,杨丛义很干脆的拒绝了。

他告诉他们,船队的货物是大宋朝廷的,交易规矩也不是他确定的,如果手里没货交换,又不想用金银直接购买,其实可以购买一批可以跟船队交易的货物,比如蓝色的矿石和马匹,这两样东西塞尔柱很多,价钱也不贵,只要速度够快,很快就能采购一批。

与此同时,杨丛义给了他们每人一封自己的亲笔信,如果想去交易,就带上马匹、矿石和信,去海边回易营地找汤大人或是陆参军。

半个月后,第一批马匹被商贾送到海边,回易营地。

汤鷽看着杨丛义的亲笔信,没有任何犹豫,直接让请来的当地人将马匹按上中下三等分类,并对每个等级的马匹进行估价,设立马匹交易标准。

被塞尔柱人看作贵重珍惜财产的本地马匹,身材矮小,跟船队自有马匹相比,矮小了一大截,因此在大宋人眼里根本不能跟金国、西夏战马相比,价钱自然比他们的预期低了数倍不止。

双方就马匹交易标准纠缠很久,谁也不能真正说服谁。

但大宋船队的货物是稀有的,错过这次,下次再想购买,不知就要等到何年何月,所以在这场交锋中,船队占据绝对优势。

当回易船队放出消息,由于路途万里,活物不能长时间走海路,为避免损失过大,马匹只要五百匹。

消息一出,带着马队来交易的商贾再也顾不得纠结价值高低,赶紧用手里的马匹跟船队完成交易,因为换取的大宋货物一旦出售,他们还能买回好几倍数量的马匹,这次交易他们并不亏,只是比预期的少赚了一部分而已。

第二次跟船队交易的商贾把到手的货物捂在手里,不敢也不想再轻易出售,他们通过第一批货已经赚到大钱,这批货完全可以放进仓库,放上几年,等市场上的同类货物售卖一空,他们的货物即使成倍提价,也绝对不愁销路。

抱有这种想法的商贾不少,巴格达城里在出售的大宋货物逐渐减少,与此同时,价位却越来越高,普通百姓和做转运交易的小商贾们买不起了,而达官显贵和商贾大户又不缺这些东西。

因此茶叶、瓷器和丝绸布匹的售卖渐渐停滞,普通百姓购买的欲望很快降低,因为他们连一个小小的瓷瓶都买不起,对他们来说,与其花大价钱买个瓷瓶,还不如多买几个同样能用的陶罐,毕竟再精美,也是拿来用的。

第531章 返回大宋

囤积居奇,对商品买卖流通没有好处,这个道理不是没人懂,但却没人愿意主动降价,向市场供给货物,都想要高价,以后慢慢售卖。

毕竟大宋的货物不是每年都有,也不是想有就有。就像上次,时隔几百年东方货物重新来到塞尔柱,他们大肆抢购,迅速售卖,以为很快就有新货从海上运来,然而这一等就是八年,谁知道这次船队离开,下次再来是多少年之后的事。

对他们来说,大宋精美的货物值得他们长久保存,慢慢使用,而不是像其他货物一样,迅速出手变现,因为大宋货物的总量是有限的,一旦卖完了一定时间内很难再有,除非亲自派遣船队出海,到东边去找大宋,但那种风险,几乎没人承受的起。

货物现在卖的怎么样,杨丛义并不太担心,只要商贾还在港口不停的交换采买,船队最终能把所有货物交易出去,换成西洋货物、金银珠宝等物,他们来到塞尔柱的目的就已经达到。

至于下次船队再来,本地商贾手握众多大宋货物,还会不会继续囤积购买,目前不是他所关心的,若真到那时,船队的货物在塞尔柱不好卖,那就只能继续往西,舍弃波斯湾了,毕竟西边红海一带,还有广大的区域。

时间一天天过去,转眼已到二月下旬,杨丛义进王宫向老国王辞行后,带上使团在国王派遣的骑兵护送下,很快返回巴士拉。

在巴士拉,使团受到首府长官更加隆重的欢迎,热情招待数天,杨丛义借口船队即将返航,才得以离开,回到海边回易营地。

经过两个月繁忙的卸货上货,整个交易已接近尾声,船队只剩五六艘船货物。

而从仍然等待在港口的商贾来看,这些货交易完成也就是三两天的事情。

根据既定行程,船队必须在半个月之内离开。

与汤鷽、陆游、姚昶、潘诚等人商议后,确定返程日期,而后传令全军,开始检查船只,补充新鲜淡水和后勤物资,做离开前的最后准备。

三月初十清晨,第一艘战船离港。

当天下午,在从巴格达、巴士拉等地赶来的塞尔柱王公贵族和豪商巨富目送下,杨丛义等人登上巨大的神舟,一声号响,离岸而去。

满载货物的大宋船队缓缓离开波斯湾,而后风帆全张,顺风南下,昼夜不息,一路直奔东南方向。

半个月后,船队远远看到前方大陆,不是他处,正是天竺最南端的朱罗国。

靠岸休整两天,补充淡水后,船队再次起航,继续南下,绕过锡兰,而后向正东方向直行,昼夜不停,全速前进。

五天后,船队开始减速,白天满帆疾行,太阳一落,主帆便会完全降下,副帆也下降一半。

按照距离和航速来看,船队已经接近南洋,夜晚视野有限,一旦触礁或是搁浅海滩,后船躲避不及,发生碰撞,将会是极大的灾难。

数天后,前方的引航战船传来消息,他们已经看到陆地,正在确定位置,调整航向。

而后船队航向往北调整五度,从海岛北端进入马六甲海峡,一路朝“南洋总管府”所在而去。

航行数天便与沈缙带领的从天竺返回的船队,在总管府所在港口汇合。

此行,两支船队都顺利返回南洋,自然大喜,全体在总管府大肆庆祝一番,休整五天。

在此期间,杨丛义带着南洋总管薛望再次去占卑面见了三佛齐国王,让他对“南洋总管府”多多支持,并跟他直言,总管府存在对王室来说有百利而无一害,三佛齐王室如今就有大宋册封的将军,两国交往也很频繁,关系稳定。而最最要的是总管府所在地远离占卑,是王室难以控制的地区,有总管府在,三大家族不会无端生事,只要与总管府同心协力,三佛齐的王室政权必定能够稳固,百年前被三大家族抢去的权力也会渐渐收归王室。

王室几乎一半权力就是大宋船队第一下南下时,帮他夺回的,而其中的功臣正是杨丛义。

国王是聪明人,总管府所在地是三大家族的地盘,王室根本无法插手,大宋人跟三大家族相争,他乐见其成。于是当即保证,总管府但有所需,王室定然不会推辞。

得此答复,杨丛义和薛望十分高兴,如此一来,他们就能真正在南洋站稳脚跟,扎下根基,更方便为长久发展计议。

休整五天,补充好淡水和粮草,船队整合,原队形顺风北返,直往占城。

离开前南洋之前,回易处给“南洋总管府”留下一批西洋货物,作为总管府维护资金,这对薛望和留下的人来说是一笔巨款,纵使回易船队三五年不管他们,他们也能好好活下去,完成驻守南洋的任务。

百艘海船的船队排成长龙,顺风北行,小心穿过万里石塘后,趁风加速北返,几日时间便到占城,停泊于“南海总管府”管辖下的海港,补充粮草和淡水。

杨丛义代表大宋朝廷,再次拜访占城国王和章先生,并向他们表达了大宋朝廷和他私人对他们的感谢之情,从西洋带回来的稀有宝货自然不会吝啬,相赠很多。

船队临行前,与张彪见了一面,也留给他了一笔资产,同时嘱咐他,一定要将“南海总管府”经营好,等人数增多,实力壮大之后,发展成一支万人海军,将南洋周边牢牢占据,希望总管府最终能够成为在超越占城、真腊和李越的第四股势力,维护好大宋朝廷和回易处利益。

还告诉他,总管府不必执着于只招收汉人,只要愿意被总管府管辖,不管是占城、真腊还是李越人,统统可以招入麾下,妥善管理便是。

南洋、南海远离大宋,朝廷对这些地方也没有多少兴趣,别看他们支持南下回易,看中的也不过是海外的些许物产而已,这些物产有当然很好,即使没有,对大宋、对百姓也没有损害,总之一句话,可有可无。

朝廷连广南以西的数州土地都可以因管理不便为由,弃之不顾,哪里会把南洋看在眼里,他们真正能看在眼里的土地永远只有两浙、江淮、荆湖和川陕,其他地方几乎无人关注,全是编管流放之地。

正因为如此,杨丛义才敢自作主张,设置南海、南洋和天竺,三个总管府,留下几千人,打造据点,为回易船队服务。

一旦三个总管府建成,回易船队再南下就不需要那么多护卫军相随,沿途补给也会更加便利。

以杨丛义的预期,若这次返程顺利,完成回易任务,那么下次回易,必然还是由他主持,他不得不花些力气,做些准备。

因为整个大宋除了他和汤鷽、沈缙,再也找不到两次成功回易的人,而沈缙并没有官身,不可能以白身主持朝廷回易,再有汤鷽早有退隐之意,除他之外,已无人可担负回易重任,毕竟江恺主持回易惨败的教训就在眼前。

休整数天后,回易船队离港返航,风帆全张,昼夜不降,顺风北返,四天四夜时间便到琼州万宁,然而船队并未在此地休整停歇,径直驰向广州。

数天后,船队到达广州外海,由于广州港外岛礁无数,几艘船进出倒花费不了多少时间,船队若想整体进入广州港,进出一趟没有十天半个月,根本不可能实现。

于是船队风帆一降,除了五艘满载货物的海船驶往广州港,剩下所有船只全部停泊在港外的海岛周边,随时准备离岸,北返泉州。

汤鷽亲自带着五艘货物登陆广州,去知州府拜访过老知州后,一封关于回易船队顺利北返的书信,八百里加急,飞送临安。

而广州本地的豪门大户和巨贾,也在州衙刻意宣扬下知道回易船队已经回来,满载西洋货物的海船正停泊在港口江岸,等待众人采买。

消息传开,汤鷽马上回到港口主持交易。

各种货物售卖价格一公布,众人顿时高兴万分,因为这次公布的价钱与八年前没有多少差别,有些货物甚至还比之前价低,当然也有价格上涨的,但价钱高低对决心采买的巨富大户来说根本没有任何阻力,何况船队仅仅出售五船货而已。

港口边上的茶楼上,一众商贾大户争吵不休,由于货物有限,都想争取一下,从汤鷽手中多买一些。在打听到船队有一百多船货后,风向一变,更是强烈要求多调几船货来,如此才好分配,满足他们的胃口。

然而,在广州售卖多少货,是回易处早就计划分配好的,怎能轻易更改。

几番纠缠,耽搁不少时间,最后议定方案,抽签决定采买先后顺序,运气好的先买,运气差的后买,若是还没轮到某个商贾采买,五船货物就已售完,那也只能怪他运气不好。

两天后,五艘空船离港,带走的是金银锭和银钞。

第532章 副使落海

船队继续向北,顺风直奔泉州。

神舟一舱室里,杨丛义与汤鷽眉头紧皱,默然无语。

许久之后,杨丛义打破沉默。

“听我的,还是乔装突发重疾,不幸病故吧,失足落海太危险,一旦出现意外,后悔不及。”

“怎么乔装?船上三个太医,装的过去?我是不想再回临安了。”

汤鷽没好气的反驳,可她也知道失足落海确实风险极大,想彻底退隐,又顾虑重重。

“这样吧,这几日对外宣称你身体不适,先让太医开点药,等船队到泉州以后,你进港休养,之后发生什么,我们怎么说都行,在泉州自己生病不找随船太医,朝廷也不会治太医的罪,他们自然不会多事。你看呢?”

汤鷽轻轻点头:“也只能这样了。”

但随后想起一事,马上道:“不过还是有问题啊,我在泉州过世不就要被送回剑浦?我可不想再回去!”

杨丛义只能叹息一声:“你不先回剑浦怎么行?落叶归根啊,你不回去我怎么跟你爹交代?会露馅的。”

“我不管,反正我不回去,你看着吧。”

汤鷽使起小性来,索性不管了,无论如何,她再也不想回到剑浦。

“好吧,听你的,不回剑浦。”

眼看如此,杨丛义也没了办法,只能按她的想法来安排。

是夜,月隐星稀,阴云低垂,海风阵阵,宽大的神舟也随海浪晃动起伏。

天要下雨,船舱里愈加沉闷。

杨丛义与汤鷽来到甲板上散心透气,还派人将一众舞娘歌姬请上甲板,唱曲助兴,后来又将占城国师送给杨丛义的几个舞娘叫来,在昏暗的甲板上一起趁兴起舞。

歌舞多时,汤鷽道声无聊,便说去旁边静静。

不等答话,起身离去。

杨丛义则坐在原地,歌舞继续,兴之所至,让临安舞娘与占城舞娘合与一处,二十多人共舞一支占城舞曲。

然而占城舞与临安舞差别很大,舞娘们又不愿意学习新动作新东西,关键是她们打心底里看不起占城舞娘,只把她们看作是占城权贵送给杨丛义和汤鷽的玩物,所以两拨舞娘一起起舞十分别扭,久久不能相合,看的让人难受。

不多时,杨丛义便厌烦了,起身准备离去,忽然想起一事。

便高喊一声道:“汤大人,风大了,你身体不适,早些回去休息吧!”

话音落后,无人应答。

“汤大人?”杨丛义再喊一声。

甲板上寂静无声,无人回应。

“来人!看到汤大人回舱了吗?”

靠近船舱的一名值守卫兵立即上前应道:“没有,汤大人没有回船舱!”

“回舱去找找看!”

半刻钟后,卫兵回来禀报:“汤大人不在舱室里,里面没人,问过舱内值岗的人,他们也没见汤大人回去过!”

杨丛义面色一变,提高音量,高喊:“汤大人!汤大人!汤大人”

甲板上静如大海,无人回应,卫兵们意识到可能出现意外,急忙行动起来,在甲板上仔细寻找。

现场气氛忽然变的紧张,三十多个舞娘歌姬一见甲板上卫兵的行动,马上吓得缩成一团,不敢东张西望,更不敢随意走动。

“大人,这边发现一个发簪!”

不久有卫兵在甲板一则发现情况,马上高声向杨丛义禀报。

杨丛义三步并作两步,立即出现在发现发簪的卫兵身前,那里距离船舷不足一尺。

从卫兵手中接过发簪一看,杨丛义脸色顿时大变,失声道:“这是汤大人的发簪,你在哪儿捡到的?”

那卫兵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结结巴巴的回道:“大人,不是小人,我我我就是在这儿捡的,他们都看到了!”

脸色煞白的卫兵,说话间将手一抬,直指旁边几人。

杨丛义握着发簪,一眼扫过去。

“大人,我们确实是在这儿看到的!”

未等问话,那几名卫兵几乎同时点头作证。

杨丛义往前两步,走近船舷,探头往海中一望,下面全是黑乎乎的海水,什么也看不见。

与此同时,听到有卫兵在身后提醒:“大人小心,风大,船颠的厉害!”

杨丛义后退几步,马上下令:“传令,神舟有人落水,命令战船即刻前来搜救!”

“是,大人!”

众卫兵接令,立即回去准备,向附近护航的战船传令。

杨丛义回到甲板正中,见那群舞娘歌姬个个惶恐不安,显然她们已经知道甲板上发生了何事。

“回去都把嘴巴管好,不该说的不要说,不该问的不要。明白吗?”

“是,大人,妾身明白!”

众女子惶恐之间,慌忙应是。

“去吧,回舱之后,不要乱走,好好在船舱待着!”

“是,大人!”

应是之后,三十多名女子顾不得个人形象,匆匆离去,回到舱室。

“嘭!嘭!嘭!”

三支蓝色的烟花直冲天际,向前后左右护航的战船发去此处有人落水的求救消息。

然而面对黑沉沉的大海,全速进行的船队,即使战船近在咫尺,也很难找到落水之地,况且阴沉的夜晚,海面上一丈之外几乎什么都看不清楚,要想找到落水之人,根本就是天方夜谭。

发个求救消息,不过是求个心理安慰而已,神舟甲板上的卫兵这么想,他们以为站在甲板上发呆的杨大人也这么想。

杨丛义在想什么,那些卫兵怎么可能知道?

远处的战船很快做出回应,调转航向,燃起众多灯笼,直向神舟方向。

他们明知这种海况和天气,即使来了也是于事无补,根本不可能找到落水的人,但他们还是来了,因为他们是护卫军,船队遇到危险,需要帮助,他们就必须行动。

神舟没有停止航行,也没有减速,除非触礁或是靠岸,否则任何海船中途都不能无故加速,或是无故减速,这是回易船队的规矩。

还有,每艘船跟前船必须保持两到三里的距离,不能太远,也不能太近,神舟也一样,不能有任何特殊,绝对不能影响船队正常航行,除非遇到特殊情况。比如风帆坏了,速度减慢,而这种时候,出问题的船就必须转向,远离主航道,不能挡住后面跟上来的船队,毕竟一艘船转向要比几十艘船转向绕行简单的多,也省事的多。

汤鷽可能出事之后,船队正常航行,从夜晚到黎明。

而杨丛义在甲板上站了一夜,直到天明,才在陆游和沈缙几番劝说下,被卫兵扶回舱中休息。

陆游和沈缙站在甲板,眼往远方,默然无语。

“怎么会这样?眼看就到泉州,马上就功德圆满,汤大人怎么会落水?”沈缙想不通,心情沉闷,十分难受。

他认识汤鷽的时间跟认识杨丛义一样久,虽然在回易中分工不同,但他跟汤鷽的交流和交往没有杨丛义多,可他们依然算的上关系不错的朋友,毕竟太学辩议那天算起,他们已经认识十年,前后共事也有多年,这些年来,除了太学那几个交情还不错的同窗,临安的关系几乎全在杨丛义和汤鷽身上,如今突然失去一人,如何让他不难过,不上伤心?

“谁知道呢,世事无常啊!”

陆游也知道说些什么好,他跟汤鷽的关系虽然说不上多好,但也不差,有事还是能说事的,至于闲聊,他们没有共同话题,也聊不到一起去,最关键的是汤鷽根本不会跟他闲聊,并且也很少见他跟杨丛义以外的人闲聊。

初时他还觉得奇怪,为何汤鷽除了对杨丛义,对其他人都很生冷,后来才听沈缙讲起他们二人原来是武学同窗,又一起授官入仕,更共同督造回易,护卫船队远洋出海,他们之间情谊深厚,旁人难以了解。

“汤大人出了意外,杨大人恐怕也会大受打击,眼看船队就要回到泉州,却出了这等祸事,一起走了九十九步,最后一步恐怕要我跟陆兄多多担待了。”

沈缙满面愁容,眉头紧蹙。

“沈兄放心,杨大人待我不薄,最后一步一定陪他好好走完,完成回易,向朝廷交差!”

陆游目光坚定,脸上神情不似沈缙那般悲怆,多了几份肃然。

船队继续全速航行,一天后前队进入泉州湾内。

按既定行程和计划,回易船队要在泉州停留半个月,进行小规模回易。

海船战船入港,一一靠岸,护卫军第一时间登岸,将泉州三大外港完全接管,回易船队以外的船只暂时不得进港靠岸。

后方海上寻找汤鷽踪迹的战船直到船队全部入港,方才传来消息,他们在海上只找到一件外衫,像是汤鷽穿过的衣裳。

杨丛义看到那件衣裳,确定汤鷽落水逝世,顿时失声痛哭,痛哭好友时运不济,痛哭其大好年华,一腔热血,为国捐躯。

哭过之后,将那件衣裳和留下的发簪一并收好,以便送回汤鷽的家乡安葬。

随后马上手书两封书信,一封送往汤鷽的故乡剑浦县,一封急递临安,向朝廷禀报回易副使在归程途中落水逝世之事。

第533章 争相采购

为防人心不稳,引发不必要的动乱,对船队造成损害,回易副使汤鷽落水身亡的消息被刻意封锁,知情人禁止对外传播。

然而,就在船队停靠泉州港三天,做好一切准备,打算开放港口跟商贾交易之时,汤副使身亡的消息在船队中蔓延开来,一天之内,在整个船队传开。

几乎所有人都知道,回易船队具体回易一直是汤鷽负责,所有账目也都在他手中,如今他意外身亡,各船货物数量就没了知情人审核监督,若最终出售数量和账目不符,问题自然就能全部推给已经身亡的汤鷽。

故而,各种阴谋论肆意传播,虽无恶意,但最终矛头都指向回易正使杨丛义,因为副使一死,他就成了船队中唯一的高官,没人再能对他形成制衡。

从沈缙口中获知舆情的杨丛义,马上从悲痛中走了出来,立即将所有海船主事召集起来宣布回易处决定。

“回易副使汤大人在外海意外落水,苦苦寻找三天,我们只找到一件衣裳和一根发簪,据推测,汤大人很可能已经身亡,三天前,我已把此事飞报临安。不论生死,我们会继续寻找汤大人的踪迹。回易是朝廷大事,汤大人不在,回易也要继续进行,在朝廷没有明确的命令传来之前,在此我代表回易处宣布,从今天起,回易参军沈缙全权接手船队与商贾的交易,回易参军陆游协助交易,对每一笔交易进行监督。”

“另外,汤大人之前负责的每一笔交易都有流水记录,也有总账。每一艘船装载几种货物,各有多少,也都有详细的核对记录。所以,我要告诉大家,管好你们各自船上的人,不要动歪心思,在此后的交易中,若发现哪艘船上的货物数量少于账目记录,超过一定数目,军法从事!”

“是!”

众人齐声回应。

各船主事都是精武军,杨丛义监军、统领一肩挑,他此时发话哪有人敢不听?

回易处的决定很快在船队中传开,人心渐渐稳定下来。

港口开放,开始交易,早已在泉州城等待数月的商贾,立刻闻风而动,携带大笔钱款齐聚港口营地。

船队有什么货物,售价多少,全都在交易选择区一一展出。

然而,争做第一笔交易的豪商巨富根本不会花时间去挑选货物,要买什么,买多少,船队没回大宋之前,他们就已经做好决定,他们在第一次回易中获得了巨大的好处,这次自然不会落于人后。

回易厅内,沈缙、陆游一左一右,一个负责议价验款,另一个出具提货单。

交易开始,平常深居简出、难以见到真身的豪商巨富,在他们两人面前争得像孩子,生怕轮不到他们采购货物。

“诸位不要争抢,这次的货很多,想要多少就有多少,保证都能买到。诸位既然着急,想尽快拿到货,就回去坐下,一个个来,用不了一盏茶时间,拿到提货单,今天就能提货。”

沈缙实在看不下去了,不得不说几句话,稳稳他们的焦躁而激动的心。

众人这才一一回去做好。

“按座位顺序来吧。一个一个来,千万不要抢,诸位拿不到提货单,我们绝对不会走。”

沈缙话音未落,坐在第一位的富商起身上前,拿出厚厚一叠银钞放在他身前桌上,口中高声道:“白银一百万两,只要香料!”

沈缙没有触碰面前的银钞,向那富商笑道:“回易处的货物按铜钱标价,可不是白银,这一百万两白银能兑换多少铜钱?还有,我们的香料有三十多种,你要哪几种,还是每种都要?”

那富商道:“大人,一两白银兑换两贯铜钱这都是多少年的规矩了,我这一百万两白银当然能换二百万贯铜钱。至于香料种类我没有要求,只给一种当然最好,但我也知道这不可能,少给几种就行。”

白银的价值因为靖康之乱,在大宋管辖区一再提高,但近些年,特别是八年前回易船队从西洋带回来大批金银之后,价值逐渐稳定,可在某些地区,白银的价值是在降低的。

特别是在外贸繁盛的泉州、明州、临安等地,因为白银大量交易,大量出现,与铜钱相比,价值一直在降低,之前一两白银能换两千个铜钱,现在只能换一千七八百个,往后会更低。

“不对吧,据我所知,一两白银不管是在泉州还是明州、临安都不可能换到两贯钱。回易处是为朝廷办事,售卖货物的钱最终都要上交国库,若我们带着银子回临安,换不到足够的铜钱,这巨大的窟窿,我们可没法补,追究起来,我们也承担不起。买卖讲究公平,讲究你情我愿,所以还需要你能理解我们的难处。”

当初回易处采购货物时就因为是用白银计价还是用铜钱计价内部争论许久,因为白银价值一直变动,把货物赊给回易处的商贾都不同意白银计价,坚持要用铜钱,最终回易处妥协,下定决心,所有货物统一使用铜钱计价。这番曲折,汤鷽跟沈缙和陆游都讲过,如今他们遇到这种问题自然就会警惕,不然吃了亏,可没地方说理。

“胡掌柜,现在的世道比之前稳定多了,一两白银哪里还能换到两千个铜钱,在临安只能换到一千六百个了!你要是今天带的钱不够,再让家里送些钱来就是了,上百船货,总会轮到你。”

排在第二位的商贾迫不及待的想把那富商赶出去,如此一来,他就排一位了。

那胡姓富商一听后面有人挤兑,马上向沈缙道:“那我一百万两白银就算一百六十万贯铜钱,只采购两种香料!”

“好,既然如此,一两白银就按一千六百个铜钱计价。为公平起见,所有人都依照这个标准。诸位可有异议?”

沈缙先请胡姓富商在桌前坐下,而后抬眼扫视一众商贾。

“既然银子最终要回临安,按临安的银子和铜钱计价,我没有异议,完全赞同。”之前挤兑胡姓富商的商贾回应。

这种时候有异议,必然会被人看不起,甚至还会失去拿到西洋货的机会,到时候别人赚钱,他只能在一遍扼腕叹息了。

于是,其他人也纷纷点头,开口表示认同。

“好,这张契约你按提示填写清楚,姓名、商号名称、常驻州府县、货物用途等都写上,不要漏,按上指印。”

沈缙将一张版印交易契约递给胡姓富商,提示他按要求仔细填写,这张契约要在回易处存档,以备朝廷查验。

在富商提笔填写契约时,沈缙方才拿过桌上的那叠银钞点数。

不多时,点算清楚,每张银钞一万两,整整一百张,不多不少。

至于银钞真伪不是他能分辨的,即使汤鷽在,也不可能分辨的出来,但他并不担心收到伪钞,因为回易处代表的是朝廷,若有商贾敢欺骗回易处被查出来,一旦追究起来,那商贾怕是得倾家荡产,家破人亡。

胡姓富商很快将交易契约填好,交回沈缙手中。

在此之前,沈缙已经为他挑选好两种香料,并计算好具体数量。

拿到交易契约,他马上填写货物种类和数量,而后将契约递到对面等待的陆游手中。

陆游一言不发,查看契约上的货物数量和种类,再比照各船货物和数量,默默填好提货凭证。

“三天之内,去七号船和九号船取货。”

陆游说完将两张取货单交给身前的胡姓富商。

“多谢两位大人!告辞!”

那富商接过提货单看了一眼,见上面有货物种类、数量和船号,信息很清楚,于是道谢之后,直接转身离去。

他哪里等得了三天,今天他就要提货!

那人刚走,不等沈缙发话,排在第二位的商贾马上上前,将一叠银钞放在桌上,笑道:“白银二百万两,采购三百二十万贯香料,我只要三种,每种一百万贯左右!”

沈缙请那商贾坐下,将交易契约放到他面前,再交代一番填写要求,便拿起银钞点数。

不多时,银钞清点无误,装进信封封存,等交易契约填好,便在封信上写下商贾的常驻地址、商号和姓名,而后又将交易契约上的货物种类、数量和总价填写清楚。

陆游接过契约,比照各船货物,很快将提货单填好。

“三天之内,到八号船、十号船、十三号船取货。凭证丢失,后果自负。”

叮嘱提醒的同时,陆游将提货单交到对方手中。

“大人说笑了,这么重要的凭据怎么会丢,我马上就去提货。多谢两位大人!”

那商贾说笑间,转身快步离去,迫不及待的去交割货物。

“大人,我也要三百二十万贯货,一半香料,一半药材,这是银钞二百万两。”

第三位富商未等上前,就已经急不可耐的开口,银钞也在手中备好。

第一次见到这等阵势的陆游被深深的震撼。

他此前见过最多的钱,也不过才几十万贯,而今不到小半个时辰,就已是七八百万贯,心底不由得冒出一个疑问,这次回易能赚多少钱?

第534章 教子之争

回易船队停靠在泉州,交易如火如荼,太阳落山,港口灯火通明,货物持续交割,一直到深夜,方才停歇。狂沙文学网

从开始交易,泉州港回易营地就空闲过,每天都有许多商贾前来选货,付款交割。

忙碌的回易船队里,自交易开始,就没了杨丛义的影。

泉州城北的小院内,一个两岁多大的孩童正在院中追逐着什么,左摇右晃,脚步如飞,完全不管地上凹凸不平。

“思远,慢点跑!”

话音未落,屋内快步走出一个女子,朝那孩子追去。

奔跑的孩子对后的喊叫提醒闻若未闻,摆动双手,继续向前飞奔,丝毫没有放慢脚步的意思。

可就在孩子要追上他的目标时,他的一只脚被脚下的小土包绊住,当即扑倒在地。

被摔懵的孩子趴在地上,过了几息才反应过来,顿时放声大哭,于此同时,却没有丝毫要爬起来的意思。

那女子眼见孩子倒地,心下一急,急忙朝孩子跑去,伸手就要将孩子抱起来。

“别扶他,让他自己起来,他肯定能爬起来。”

听到哭声,屋内走出一个男子,马上出声制止女子去抱那孩子。

“老爷,思远还小”那女子很不愿的将伸出去的手收回来,看看男子又看看痛哭的孩子,心疼不已。

“都两岁多了,能跑这么快,肯定能爬起来,都这么大了,你们还能时时刻刻看着他?摔倒了要自己爬起来,这些道理该教教他了,一味的惯着他可不行。”

男子出走屋檐,慢慢朝扑倒在地依然痛哭的孩子走去。

这男子不是别人,正是从船队偷闲回家的杨丛义。

他走到孩子前,蹲下子,看着哭喊的孩子说道:“起来。你自己摔了,自己起来。”

那孩子眼泪流了一脸,哭喊着看了他一眼,丝毫没有起的意思,而后把脑袋转向旁边的女子,一双泪眼望着她,哭声更大。

那女子看着痛哭的孩子,心痛的眼圈变红,但见男子一脸坚定的神,她不敢轻动,也不敢说什么。

孩子见女子就在旁边眼睁睁看着,却不来抱他,委屈之下,哭声更大,眼泪流淌,鼻涕也快流到嘴唇上。

“莲儿,思远在哭,你没听到啊!”

屋内传来一个责问的声音,与此同时,一个妇人出现在门口,她不是别人,正是杨丛义的夫人,顾清尘。

“夫人,老爷”

莲儿看看夫人,看看老爷,又看着孩子,左右为难,言又止。

“孩子不小了,该懂道理了,自己摔了就要自己起来,总要长大,我们能陪他一辈子?”

杨丛义起看着眉头紧蹙的顾清尘,孩子如何教育,他应当有话语权。

“这么小的孩子懂什么道理。等他大了,这些道理自然就会懂了。孩子小,喉咙嫩,要是哭坏了,不知道还要遭多大的罪。莲儿,把孩子抱进来。”

顾清尘的话语里丝毫没有妥协和商量的余地,孩子的问题自然是她做主。

“你们这样,迟早会把他惯坏,变成一个纨绔子弟,有你们麻烦的。”

杨丛义眉头轻皱,自打孩子出生后,他在家里的话语权是越来越低了。

“扶下孩子,抱下孩子,怎么了?就成纨绔子弟了?”

顾清尘一听这话心里就不舒服,孩子是她的命根,为人父母,都是望子成龙,只要她好好看着,孩子肯定能成才,怎么会变成纨绔子弟?

莲儿见夫人占了上风,连忙俯将痛哭的孩子抱起来,抱在怀中,一手抱着孩子,一手拿丝帕熟练的擦掉孩子脸上的鼻涕和眼泪。

那孩子一入莲儿怀中,哭声很快变小。

“晚上不用做我的饭了。”

杨丛义与顾清尘对视了几眼,转朝院外走去。

“老爷你去哪儿?”

莲儿抱着孩子,脚下不由自主的动了一步,望着老爷的背影,又回看看夫人,却见夫人没有任何表示。

“我回船队看看,离的时间长了不放心。”

杨丛义头也不回,说话间打开院门,快步离去。

怀里抱着孩子,望着老爷远去的背影,莲儿心里瞬间生出一股莫名的悲伤。

“夫人”

她双眼含着微微的泪花,回看向屋檐下站着的夫人。

“太阳这么毒,别让思远晒伤了。”

顾清尘眉头紧蹙,脸色微冷,说完转走进屋内,不再理会仍在院中的莲儿和孩子。

孩子不知是不是也感觉到院中气氛不会,自从回到莲儿怀中就很快停止了痛哭,眼珠乱转,看看这个,看看那个,也不知道他在想些什么。

“思远,我们回屋了,外面太了,等太阳落了,我在跟你出来玩。”莲儿面对着孩子,露出笑脸。

孩子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只是伸出双手抱住莲儿的脖子,安安静静的伏在她的肩膀上,任她将自己抱回屋内。

顾清尘脸色难看,独自坐在屋内生闷气,莲儿带着孩子进来,她也没有转头。

莲儿在一边坐下,放下孩子,拉在手中。

“夫人,你跟老爷是怎么了?前几天不是还好好。”

沉默了许久,莲儿犹豫再三,最终还是问出心里的疑问。

“说了你也不懂,你还是别管了,好好带孩子。”

顾清尘看了孩子一眼,脸上神色稍稍一缓。

“夫人不说,莲儿怎么会懂,有烦心事,放在心里总是烦,或许说一说就好了。”

“七年前有一个女子忽然来了我们家,只呆了一段时间就走了,跟我比过剑,你还有印象吗?她回来了。”

莲儿心头一紧,马上想起那个女子来,应该是姓汤,那时看她风姿卓越,穿的漂亮,人也生的美,言语之间,能听出来她是读过书的人,知书达理,又有一好武艺,当时羡慕不已。

难道她真是老爷在外面的相好不成?只是为何这么多年不见,也从来没听老爷提起过?

“到底是怎么回事啊,她回来跟我们家有啥关系?”莲儿心中有所猜测,但又觉得不可能,毕竟那个姓汤的女子七年不见,年纪应该已经很大了。

“夫君跟我说,她要跟我们一起过。虽说不住一起,但一想起她,我心里就难受。你说老爷到底是怎么想的?想纳妾也找个年轻的啊,她年纪比我还大,被人知道不是要笑掉大牙,以后出门怎么见人!”

顾清尘说起来就来气,这个家是她好不容易维持下来的,若真让她进家门,杨家的面子可就要丢尽了,不管到哪儿都会抬不起头来。

“夫人,其实只要不办宴席,她不跟我们住一起,应该没事吧,就当老爷在外面养的小,对我们家声誉也不会有太大影响。你说是吗,夫人?”

莲儿在家里的地位不高,但不管怎么说也都算家里人,虽然她知道家里多一个人,不管是对她,还是对夫人都不好,可若是老爷和夫人的关系再这么下去,不知道最终会闹到什么地步,想想都觉得害怕。在她看来,夫只要人妥协一下,这个家就能安稳,安稳比什么都重要。

“我也不是嫉妒,就是觉得太随意太过分了,养小也不能养个年纪那么大的吧,传出去不是笑话吗?”

顾清尘心里依然有气,话虽这么说,但她内心深处是怎么想的,她不会对人说,包括跟她多年,帮她生下孩子的莲儿。

“外面的事,让老爷自己去解决就行了吧,也许老爷只是一时兴起呢,我们看好这个家,老爷还能不回来?”

莲儿没有好出生,也没有过硬的份,不管怎么争都不可能有她的份,她只能跟夫人绑在一起,陪在老爷边,如此,她这辈子才能安安稳稳的活下去。

顾清尘沉默了。

憋了许久的事,说出来之后,心里果然好受了不少。

长出几口气,心逐渐好了起来。

“思远,到娘这儿来。”

她伸出手,扶住直扑过来的孩子。

“娘,我饿了。”孩子咬着手指,声气,一副可怜巴巴的神,看着就让人心痛。

“这么快就饿了?”

顾清尘说话间转头看了一眼莲儿,而后将孩子抱在怀中。

不等开口,莲儿起去给孩子找吃的。

孩子是她怀胎十月,承受了巨大的苦痛生下来的,这孩子就是她的心肝,虽然不管谁都把孩子当成是夫人亲生的,但没有关系,只要对孩子好,让她做什么都好,况且现在的生活比以前好太多了,她还有什么不满足的。

杨丛义回到港口,不过他没有过问交易之事,却把苏仲、姚昶等精武军主要将校召集到一起,后续安排一一说明。

船队已经回到泉州,精武军不需要再随船护卫了,几天后回易船队北上明州,他们也有他们的去处,那就是回到流求营地,继续驻训,等待下一次回易机会。

根据杨丛义的安排,除了两千五百精武军直接返回流求外,一同回去的还有两千护卫军。

按他的想法,等这次回易结束,所有护卫军全都拉到流求,扩建营地,集中驻训,以备后用。富品中文

第535章 重获新生

船队在泉州停靠半个月的时限已到,卖出去的货物已经很多,然而想要采购奇货的富商仍然络绎不绝。

沈缙、陆游两人数十天签订的交易契约数额巨大,十多天时间根本不可能把售出的货物全部交割完,毕竟签订一份契约、拿到提货单只需要一盏茶的时间,而交货少则一两个时辰,多则大半天。

众人商议后决定,船队一分为二,沈缙带领七十艘满载货物的海船奔赴明州,陆游暂时留在泉州收尾,待泉州的货物交割、交易完毕,再赴明州。

杨丛义则要暂留泉州处理汤鷽的后事,待见到汤鷽家人,把遗物交还,才能离开泉州,北返明州或临安。

七十艘海船在两艘战船导引下,很快离开泉州湾,沿海边北上明州,将远方的奇货带回大宋最富庶的江南。

剩下的十几船货留在港内,由陆游主持,继续跟商贾交易,卸完货的空船大部分离港,集中到泉州造船厂。

远行万里,海水浸泡磕碰,船只难免会有损伤,多数船只修整一番,只要不下南洋,还是可以使用的。

而停留在泉州的二十几艘战船则整装待发,准备返回流求。

剑浦到泉州来去需要将近一个月时间,杨丛义并不打算一直在泉州等待汤鷽家人到来,在他们来之前,他得带精武军回流求安置,毕竟他是监军,又代领统制之职位,抽点时间安置好精武军也是职责所在。

于是在回易船队第一批七十艘海船离开泉州之后,很快第二批船队也离开泉州湾,巨大的神舟在船队中,格外醒目。

除了回易船队,所有人都以为他们要追上先一步离开的船队,北上明州、绍兴、临安。

两天后,战船和神舟出现在流求海岸。

精武军登陆,返回驻训营地,随他们一起返回的还有随行海船上的两千护卫军,从此之后,他们的驻地也在流求。

而杨丛义随后独自带着占城国师赠送给他的几个美貌女子离开神舟,进入流求县城,将她们安置在一处宅院内。

“四娘,你好好在这儿住下,她们几个以后就是你的侍女,平常教教她们,有什么事让她们替你去办,最近就别回泉州了。”

杨丛义握着一个二十多岁的女子双手,轻声叮嘱。

“嗯,我知道。你回泉州以后不要跟他们纠缠,我之前已经做了安排,相信过不了多久,就会把我忘记。”汤鷽点头,看着对面的人,眼中满是柔情。

“好了,我先走了,精武军和护卫军后事,还得做些安排。等回易结束,我就来流求看你,照顾好自己。”

“好,你也多保重,时常在外东奔西走,注意安全,我等你回来。”

二人很快分别,杨丛义离去,汤鷽则留在了这方小天地。

看着四个言语不通的柔弱女子,汤鷽心里的感情复杂起来。

毫无疑问,这方天地是她一个人的,从今天起,汤鷽死了,汤四娘重生了,这是她以前求之不得的自由,但真正得到自由后,却又觉得孤独。

二十多年的过往随汤鷽落水,变成前尘往事,汤四娘的前半生一片空白,新生只能从今天开始

从此以后,论起前尘,这个世上,跟她有关联的恐怕只有杨丛义和六娘了。

默然独坐,她竟流下泪来,不知是悲是喜,恐怕她自己都说不清楚。

杨丛义在流求营地停留三天,将两千护卫军整合进了精武军里,而后开始着手扩建营地。

除此之外,精武军还有一项任务,那便是要向南开荒,开垦农田,开辟养马场。

精武军如今五千人,等回易结束,还有两三千护卫军南下,他们也要来到流求,这么多人要吃饭,粮食不可能一直靠征购,流求有肥沃的土地,只要开垦出良田,粮食完全能自给。

另外,船队从塞尔柱采购的五百匹马,适应性很强,在海上损失不算大,如今还有将近四百匹,若开辟马场,管理得当,便能在广阔的流求繁衍出大批良马,以弥补南方缺马的不足。

带着苏仲、罗聪等人亲自划定垦荒农田和马场区域之后,杨丛义很快离开流求,返回泉州。

在他返回泉州之后的第三天,汤家来人了。

来的不是旁人,而是汤鷽的父亲,那张脸很黑,很阴沉,看起来比前年苍老了许多。

之前两人关系很好,杨丛义在兴化要建港口,汤父马上拿出一大笔钱财支持,虽然那港口对他的生意没有太大帮助,但他并不太介意,反而觉得应该支持。

如今两人相见,话却不知从何说起。

“伯父,实在对不起,小侄没有看好汤兄,我难辞其咎!”

杨丛义打破沉默,主动将罪责揽在自己身上,能不能让他心里好受一些,他没有把握。

“他也是快三十岁的人了,怎么还会如此不小心?”

汤父眼中含泪,他好不容易才将汤鷽培养出来,还指望他光宗耀祖,继续为汤家带来荣耀,哪里知道他一去不回,别说荣耀,连命都没了。

“海上风险很大,前次船队出海,几千人葬身大海。这次船队顺利回到广州,他还带队去广州交易了一批货,本以为会平安无事,没想到船队在回泉州途中却发生这种不幸。”

“那晚到底发生了什么?”

汤父盯着杨丛义,那双眼睛悲伤中满是疑惑,似乎想从他这里挖出什么隐秘。

杨丛义叹息道:“当晚天气不是很好,阴天,船舱里有些沉闷,汤兄叫我一起去甲板上吹风透气,后来我又把船队随行的舞娘歌姬叫到甲板,唱曲跳舞,打发时间。后来汤兄听曲听的有些乏了,便起身独自到一边去清净,甲板没挂多少灯笼,有些昏暗,他在做什么我也没注意。后来歌舞结束,天上快下雨了,我叫他回舱,却没有听到回应,甲板、船舱找遍,也没看到他。后来有几个卫兵在船舷边找到一根发簪,那是汤兄的东西,从那个距离看,他很可能失足落水,可惜海上很黑什么都看不见。我当即命令随行的战船过来搜救,经过几天搜寻,只找到一件衣裳,正是他当天穿在身上的,回来又在那片海域找了很多天,再也没找到其他遗物。”

说完将汤鷽留在船上的一应私人物品和那根发簪、那件衣裳统统交给汤父,让他带回家乡,也好有个念想。

汤父听完杨丛义的叙述,没有再多问什么,也没有过多的责难,只是两人之间的感情和关系,恐怕很难再回到从前。

两次督造回易,汤父都帮了回易处大忙,这次又搭上了他的孩子,无论是谁,心里都不会好受。

汤父没有接受杨丛义的挽留,也没接受他的赔罪,当天就带着汤鷽的遗物离开了泉州,要他回剑浦安葬,归入祖坟。

原本看着苍老了许多的汤父,杨丛义心有不忍,但一想到四娘这些年以男儿身示人所受的苦,他只能强行压下,她为汤家已经付出了很多,也该获得自由,过一过她想要的生活。

留在泉州的回易船队已经没有多少货物,估计再有两天就会全部售完,到时候神舟就得出发,带上陆游等人赶赴明州。

泉州的交易,陆游一个人也做的很好,基本不用杨丛义担心,他随意抽查了几桩交易,没有任何问题。

陆游骨子里是一个正直、有操守的读书人,出自书香门第,何况他还是历史上鼎鼎大名的爱国文人,当初在义乌选将营,杨丛义就已经放心大胆的将粮草筹集大事交付于他,船队交易自然也能托付给他。

结果是满意的,陆游没有辜负杨丛义对他的信赖。

船队马上离开了,再回泉州不知是多久以后,离开之前不回一趟家,这种事他做不出来,即使他跟家里人有些矛盾和误会。

“老爷,你可回来了!这几天不见你人,都把我们急坏了!”

打开院门的莲儿,一脸惊喜,那一双眼睛里满是思念之情。

“这是我家,有你们在这儿,我还能去哪儿。我饿了,有吃的吗?”

杨丛义坦然回到院中,就像没事人一样,心平气和,没有半分脾气。

“老爷,你先休息会儿,我这就去做。”

莲儿关上院门,直接去了厨房,老爷常年不在家,能亲手给老爷做顿饭,她就觉得很欣慰很高兴。

“思远,看爹给你带什么好东西了?”

一看到孩子,杨丛义马上露出笑脸,从怀里拿出一串玛瑙珠子。

谁知那孩子看了他一眼,反而朝顾清尘跑去,丝毫没有要接他东西的意思。

“这么贵重的东西你给两岁大的孩子?”

顾清尘拉着孩子,很不高兴。

“那就请夫人帮思远拿着吧。”

说话间,杨丛义上前几步,笑着将玛瑙珠子朝她递过去。

“一个珠串就想收买我?”

顾清尘嘴上这么说,手一抬便将玛瑙珠串拿在手中。

杨丛义尴尬的笑笑,没有接话,低头去看站在边上的孩子。

第536章 陆游的困惑

“这是汤姐姐挑的,还是夫君自己挑的?”

顾清尘将手串戴上手腕,大小正好合适,丝丝凉意从手腕传遍全身,十分舒服。

“当然是我挑的,这怎么能假手他人!”

杨丛义没敢抬头,蹲下身子,准备将孩子抱在手中,结果那孩子却向一边躲开了。

“算了,就当夫君挑的吧。这次回来应该还有事要说吧。”

顾清尘俯身将孩子抱起来,往屋内走去。

“也没什么大事,过两天我就要北上,去明州、临安,不知道要在临安耽搁多久,家里暂时顾不上了,要是朝廷另有安排,我会及时派人去你送个信回来,要是没有特别的安排,我自己会回来。”

“国事为重,夫君忙你的,不用担心我们,家里有我和莲儿在,一切都会好好的。家我们会看好,思远我们也会带大。”

“嗯,这些年辛苦你了。”

“除了这,就没有别的了?”

“还能有什么?”

“汤姐姐你怎么安排了?在泉州吗?”

“她没在泉州,去了一个很远的地方,你不用担心。”

“我担心什么,她还能来找我不成?”

“不是这个意思,我是怕你们见面打架,如今天各一方,各自清净。”

“我为什么要跟她打架?我跟她有什么好争的。”

“不打架最好,没事最好,是我心胸狭隘了。”

“夫君,要不要再要个孩子,只有思远一个,家里还是太冷清了。”

“你们照顾的过来?”

“没事儿,大不了雇人。”

“行,家事听你安排。”

“这会儿听我安排,汤姐姐的事怎么不听?”

“翻篇了,就不要再提了。”

“算了。今天你好好陪莲儿,开枝散叶,还得靠她。”

“听夫人的,明天陪你吧。”

“不用,等莲儿怀上,以后有的是时间。”

杨丛义在家里始终没能抱到思远,那孩子经过上次那件事,似乎已经把他当成了恶人,根本不敢靠近。

心中小小的失落被卖力扭动腰肢的莲儿驱散,他今天不是很想动,于是便让莲儿上了他的身,初时还扭扭捏捏不敢动,非常拘谨,谁知在他的帮扶下动了几下之后,很快就进入状态,不由自主的动了起来,腰肢扭动间,沉迷其中,不可自拔。

欲望被撩起,杨丛义很快翻身做了主人,开始猛烈反击,给她以颜色。

未多久,风歇雨停,各自收兵,莲儿大了胆子,投进老爷怀里。

“夫人上次也不是真生老爷的气,也不是妒忌,只是替老爷着急而已。夫人说,老爷要是真想娶,她亲自给老爷挑几个未出嫁的良家女子都行,汤姐姐年龄有些大,会影响老爷声誉。”

“娶那么多做什么,这事你别管。她也是苦命人,又是我朋友,曾经还帮过我大忙,我不能不帮她。实话跟你们说吧,这个家里有你们在就够了,不需要其女子再进来,你们不要整天胡思乱想。”

“是,老爷,莲儿知错了。”

莲儿心里一暖,说话间,大着胆子把身子贴近老爷下身,缓缓扭动起来,轻轻触碰最敏感的方寸之地。

几息之间,杨丛义的邪火再被撩起来,不得不提枪泻火,狠狠的将她再收拾一顿。

直到两人汗水淋漓,再也没有多余的精力,方才心满意足的各自睡去。

在家住了两天,杨丛义再次离开,与顾清尘和莲儿关系恢复正常,而他的儿子却始终不愿与他亲近。

神舟起航,离开泉州湾,一路向北而去,目的是明州,泉州港内属于回易处的海船则带着护卫军出海,向东南方向而去,他们的目的地是流求。

朝廷要的是钱和货,而不是人,带太多人回明州、绍兴、临安,朝廷就会有人没事找事,编造谣言,不如把他们都放在远离大陆的流求,在那儿不管有多少人,朝中都不会有人关心,因为那儿跟琼州一样,都是蛮荒烟瘴之地,甚至连琼州都比不上,不然那么大个地方,也不会只有一个垂垂老矣的县令在管理。

在去往明州的路上,杨丛义跟陆游一起核对了船队在泉州的全部交易账目,最终的总账是一个巨大的数目,大的让他们吃惊,大的让他们不敢相信。

泉州共出货四十船,所获钱财总计三千四百八十五万贯,加上在广州出售的货物,如今已有将近四千万贯收入。

若再算上神舟上存放的金银珠宝、珊瑚玉器等奇珍异宝,就目前所得已远超五千万贯,先一步赶赴明州的那七十船货,价值更高。

总之,这次回易完成朝廷交办的任务应当是十拿九稳,若是明州交易顺利,多赚上千万贯钱也不是问题。

陆游拿着账目,心中大受震动,都说百姓没钱缴税,朝廷没钱拨款,之前一直想不明白钱都到哪儿去了,如今他算是明白了,钱都在豪商巨富手中,都在王公贵族家里,钱都被他们收敛起来了,所以百姓没有钱,国库没钱,百姓衣不蔽体食不果腹,朝廷没钱修路没钱赈灾。

船队带回来的西洋货物,价钱高的普通百姓看都不敢看,那些富商豪门却能一掷千金,更有甚者,直接整船买下,货都不用装卸,直接运走,他们的豪气初时让陆游很难平静,因为在他们面前,他是那么的贫穷。不过随着交易越来越多,他渐渐麻木了。

随后一个问题时常在脑中浮现,钱多少是多,多少是少?

他还跟沈缙就此事讨论过,最终他们一致认为,钱不存在多与少的问题,对他们来说,够用就行了,真给他们几百万两银子,他们还不知道怎么花呢,唯一的办法就是拿回家去,谁愿意花谁花。

与此同时,又一个问题在脑海浮现,回易船队没回来之前,富商豪门手里的这些钱都在哪里?都放在地窖吗?若没有回易,他们把搜刮到的钱全都藏在家里,十年几十年之后,百姓手里还有钱吗?朝廷手里有钱吗?

这是个问题。

当年在临安游学,准备科考时,曾经与太学生辩论过关于“百姓藏钱一万贯,三年之内不交易便没收”是否合理的问题,当时心里就有疑问,百姓手里的钱从哪儿来,朝廷的钱从哪来,最终这些钱又流到哪里去。

那时他想不明白,后来做了回易参军,随船出海,才渐渐想明白一些。

如今那些商贾拿出手里的大笔钱采购了无数货物,他们势必要把手里的奇货提价之后进行售卖,再收回更多的钱来,从他们手里购买货物的人,又是从哪里弄来的钱?

毫无疑问,他们赚不了大商贾的钱,只能搜刮底层百姓。

所以如此高价的西洋齐货,对普通百姓来说没有丝毫好处,反而会让贪婪之人为获得足够的钱财满足私欲,不停的搜刮他们,带给他们更大的伤痛。

这些天陆游因为此事,内心煎熬不已,不知他来回易到底是对是错,这个问题他没有跟任何人说起,毕竟,一旦说出来,恐怕就被看成是不支持回易。随后马上就会有人问,既然不支持回易,当初为何出海?

为避免麻烦,他选择闭嘴,把问题藏在心里。

从泉州去明州,水路不足千里,顺风北上,不用太赶,七八天也就到了。

神舟上能跟杨丛义说上几句话的除了陆游之外很少,他又不喜欢一个人观舞听曲,所以时常会找陆游聊天。

能聊的话题很多,但很多时候不由自主的就会聊到回易,聊到朝廷大事。

年轻的陆游毕竟是读书人,尚未入仕途,心里有话根本藏不住,杨丛义很快就觉察到他对回易的看法和态度,对整个回易来说是很不利的,也很危险,因为他心底已经开始怀疑回易,怀疑他们做这些事情的意义。

回易是必须坚持的朝廷大事,在杨丛义看来,挣钱是小,培养一种进取、冒险的精神更为重要。

现在的大宋*逸了,临安歌舞升平,高官小民一起享受安逸,地方驻军不再训练,享受太平,等危机来临,他们哪里还有抵抗的勇气?

不能打仗,那就远洋冒险、练兵,激发随行将士们面对狂风巨浪时的勇气。

然而,这些话杨丛义不能跟他直说,他怕他会刨根问底,而他的来历和秘密,真的是秘密,不能跟任何人说起。

最终,他们的议论回到远洋回易的初衷,赚钱,丰盈国库。

对于陆游远洋回易带回来的高价奇货可能使普通百姓更加困苦、更加贫穷的忧虑,杨丛义给了他一个解释。

他告诉陆游,朝廷缺钱、国库空虚,于是才有了回易处,回易处是为朝廷赚钱的,朝廷赚钱跟商贾一样,大部分商贾赚钱只为传后世,而朝廷赚钱是为了花出去,拿钱办大事,最终回易船队赚来的钱,会通过各种途径再次回到百姓手中。

钱,只有流通才有意义。

当天,杨丛义跟陆游说了很多,解释了他所理解的回易和贸易的意义,而让陆游记忆深刻的,只有这一句。

第537章 回京复命

钱财快速流通,整个国家生产生活才有活力,远洋回易意义重大。

陆游通过杨丛义的解释,想明白一些道理,他的心结解开了,如释重负。

与此同时,他对朝廷政策制定的深意和政令运行规律也有了一些自己理解,对整个国家和社会也多了些了解,整个大宋如今面临着什么危险,他有了较为清晰的感知。

几番深谈之后,陆游的精神状态明显好转,对回易也提出了不同的想法。

他认为船队从异域带回来的东西,人人都觉得奇货可居,在大宋高价出售,可以赚大钱,那么运到西夏和金国,肯定也能卖出好价钱,或者直接跟他们交换,换一些大宋用金银都买不到的东西,比如马匹和牛羊。

陆游的这个想法很好,杨丛义马上开始考虑此事的可行性。

大宋自从将淮河以北的大片土地丢失,马场也全部落入金人手中,如今唯一的一个马场在荆湖,但马场面积有限,产出的马匹也不过才数千匹,加上大量百姓南渡,很多土地被开垦成农田,没有大片牧场,根本养不出好马,甚至连牛羊都成了紧缺物资。

如果真能通过西洋货从金人、西夏人换来大批马匹和牛羊,一能解决战马和运力的问题,二能增加耕地的效率,大宋每年的粮食产出将有一定增加,还能解放一些劳动力,他们又能从事手工业,或是其他农业生产,制造出更多商品,运往西洋,换回更多货物,一旦形成良性循环,大宋的局面将会大大改善,将来不费一兵一卒,掏空金国和西夏也不是不可能。

不管此事是否可行,杨丛义对陆游的想法还是大加赞赏,至少他开始认真思考回易的意义,真正开始关心国计民生的大事。

几天后,神舟到达明州。

沈缙带领的船队已经跟闻风而来的各路商贾展开交易,就在杨丛义、陆游达到回易营地的当天,便有三船货交割出去。

截至当天,已经签订交易契约,而还没来得及交割的货物就有三十船之多。

绍兴、明州一带的商贾,甚至是从扬州、临安赶来的豪门大户,比等待在泉州多日的富商更加疯狂,他们的采购不论货物细分种类,也不论价钱,更不论数量,直接就从船册上挑选,要么一船,要么两船。

那些拿着一百万两、两百万两银子来采购货物的小商贾直接靠边站,根本轮不到他们上前,虽然回易船队一再强调先来后到,公平交易,然而在巨商豪门面前,小商贾哪有抗衡的资本。

眼看只有三十多艘船货物尚未交易,杨丛义不得不让沈缙放慢交易速度,这些货不能在明州全部出售,还得给临安留一些,至少得留下十船。

朝廷是要脸面的,大宋又有这么多官员,每年节日很多,赏赐的东西不能千篇一律,今年赏赐半领衣裳,明年再赏半领,肯定是不行的。

回易处是为朝廷办事,说是只要赚回钱来就行,若是真的只给钱,不给留几船货,那肯定是自讨没趣,杨丛义又不傻,这种事他当然要考虑。

还有,临安勋贵和朝廷大员很多,但真正有钱的并不太多,他们的财力根本无法跟豪商巨富相比,以他们的身份地位若用不起西洋奇货,那么回易也就别想再继续做下去。

当年有回易之功,汤鷽却被流放琼州担任一个小小的地方官,而他也被打发到昌国海岛,后面更是让他去了广南,经过这么多年,他渐渐明白了一些道理,之前的那番经历跟跟他们不无关系,或许便是当年船队回来大肆售卖奇货,却没有考虑那些家底并不丰厚的勋贵和高官大员。

船队在明州的交易,陆游加入之后,杨丛义便不再关注,也极少插手,那些商贾采买多少全凭他们的财力,对船队来说,他们买的越多越好,因为这样,船队就省事了。

调拨了十五船不对外出售的货物严加看护之后,交易速度骤然加快,几天之内剩下的货物全部几乎全被采买一空,除了两船蓝色的矿石,还有一些看起来没有多少价值的东西。

至此,回易船队的交易基本结束,因为剩下货物不再对任何商贾出售。

杨丛义、沈缙、陆游三人将账目汇总,共同核对之后,得出了最终数字,九千三百五十七万贯,减去前一次回易处的欠款,再减去这次要付给商贾的货物采购款、给几大官窑和织锦院的货款,以及借来的钱和利息,目前赚取的钱财达到五千六百多万贯,朝廷交付的回易任务已经完成。

既然货物售完,回易基本结束,杨丛义马上带着陆游乘坐神舟返回临安复命,沈缙则继续留在明州负责剩余几十船货物交割和船队收尾的一应事务。

当十八艘海船加上一艘神舟在临安城南的钱塘江中出现,引来了不少人临安百姓围观,比这更大的船队他们经常见到,但如此巨大的神舟,见过的人却是少数。

船队在江边靠岸,消息很快传进临安城,传进皇宫。

勤政殿。

赵构在批阅奏折和各地上报的民情文书,从他微蹙的眉头可以看出,他现在心情很不好。

批阅一份奏折之后,他将手里的朱笔放下,不由的叹息一声道:“要是秦桧还活着,就不会有这么多事。”

而他身旁侍奉的内侍却道:“奴家说句官家不爱听的话,秦相之前都是在蒙蔽官家。一村一镇每天都不知道有多少事,何况大宋的天下这么大,州府数百,县乡不计其数,怎么可能没有祸事发生。依奴家看,有灾有难,都是很正常的,这是人间,不是在天上。”

赵构看了身旁的内侍一眼,没有言语。

那内侍心下一紧,马上说道:“官家,宫外传来了好消息,船队已经在江边靠岸了,听说带回来的都是奇珍宝货,到处都在疯抢,临安周边的商贾富户都把江边围的水泼不进,连船上的人都没法下船了!”

“哦,没人去管管吗?黄琦在哪儿,传他过来。”

一听到船队消息,赵构的眉头瞬间舒展。

内侍马上应承一声,出去传话。

赵构则继续从堆积如山的奏折文书中取出一件,仔细批阅。

一个时辰之后,黄琦方才匆匆赶来,连额头上的汗都没来得及擦净。

“官家,船队回来了!这次收获很大,不光带回来大把的银子,奇珍异宝也不可计数,除此之外,还有数十船货,已经经由水路运进皇城,正在点数卸货,准备放进库房。”

黄琦不等赵构发问,连忙向他报喜。

说话间,几名小内侍将一口大箱子抬进殿中。

“这是回易处出海赚回来的钱财,一共五千六百八十万贯钱,合计白银三千五百五十万两,全是银钞,没有换成现银。”

黄琦说着取出钥匙将箱子打开,掀开箱盖,将满满一箱银钞呈现在赵构面前。

而后又道:“除了这些,还从海外带回来很多黄金、现银和珍珠、玛瑙、大珊瑚等奇珍,也已经运到水门附近,正在卸船搬运,运往内库存放,这些东西除黄金和白银,其余的无法估价。”

“好好好!”

赵构看着装满银钞的箱子,接过黄琦递来的万两面额的银钞,连道三声好。

再听黄琦说还有很多金银奇珍,顿时不住的点头,欢喜的不知道说什么好,差点就要高兴的跳起来了。

“赏!重重的赏!杨丛义和汤鷽全部官升六品,临安城内赐宅一座!”

赵构这番可把黄琦吓一跳,额头冒汗,脑筋急转,而后马上说道:“官家给他们升官,犒赏他们回易功劳,小的以为很好,这是他们该得的。但要说赐宅一座,官家还是得慎重,临安城里没有多少空宅院了,到处建的都是房屋,想新建一栋都没空地,小的以为赐宅就算了吧。再说,朝中那么多高官重臣官家都没在临安城内赏赐他们宅院,若赏赐杨丛义和汤鷽二人,他们不敢住进去,到时候恐怕要折了官家的尊面。”

这番话听完,赵构慢慢冷静下来,觉得方才确实有些高兴过头,有些冲动了。

稍稍考虑了一下,而后说道:“你说的也有道理。这样吧,你给他们在临安城外各建一座宅院,每座宅院造价不超过五千贯就行。”

黄琦心里有事,没敢应话。

“怎么,在城外赐宅也不行吗?”

赵构将手里的银钞放下,转头看了黄琦一眼,见他满头大汗,有些心神不定,跟方才进殿之时不大相同。

随即又问道:“黄琦,你胆子是越来越大了,是不是有事瞒着我?”

黄琦心中一颤,马上躬身认错,口中急道:“小的知错了,有件事关回易处的事,小的怕说出来让官家担心,所以才隐瞒至今,请官家赎罪!”

“到底何事?”

“回易副使汤鷽没能随船队回来!”

“为何?”

“在船队回泉州的路上,他意外落海,不知所踪,只在落水海域找到他当天穿在身上的一件外衣。”

第538章 回易继续

“怎么会这样?”

赵构眉头轻皱。

上次回易失败,几千人葬身大海,朝中反对远洋回易的声音此起彼伏,他花了好大的决心和力气,才把那些人一一压下去,而今回易副使身亡,不知又有多少人要攻击回易。

黄琦摇头道:“小的也不清楚,之前接到杨丛义来信,信中说的不是很清楚,这两天忙着交接货物和账款,还没来得及问他祥情。”

“这次回易能成功,汤鷽功不可没,传令礼部、吏部,他的后世要处理妥当,若有子嗣,可荫补一官。”

汤鷽是赵构当初看中的武学生员之一,对他的关注并不算少,此等良才,忽然离去,多多少少影响到了他的心情。

“是,官家,小的一定会盯着。”

黄琦暗暗松了一口气,官家似乎并不像猜想中那么生气。

“杨丛义如何?他没事吧?”

“没事,他还好,除了有些憔悴,没有太大问题,休养一段时间就好了。”

“好,没事就好。此事忙完,就让他在家休养几个月。”

而后马上又道:“今年各地不是水灾就是旱灾,甚至还有人聚众闹事,形同叛乱,到处都要用钱,这笔钱也用不了几年,所以回易不能断,你告诉杨丛义,让他提前做些准备,船队明年再出一趟海。”

“是,官家。”

黄琦立即应承下来,随后便问道:“这次给多少本钱?要赚多少钱?”

赵构想了一想,回道:“还给他五百万贯,既然海外回易好赚钱,那就再赚六千万贯吧。”

“官家,六千万是不是多了点,听说这次能在西洋换回来这么多货,是因为大宋船队八年没去,他们之前的存货已经消耗完了,而这次船队带过去很多货,西洋人少,估计要用四五年才能用得完,明年再去,怕是换不回多少货,去的次数太多,我们的丝绸、瓷器、茶叶就卖不出好价,长此以往,赚钱的路子就会断了。”

黄琦马上提出了异议,他出过海,外面的钱并不如想象的那么好赚。

“黄琦,这话不像是你能想出来的,谁教你说的?”

赵构脸上神情微微一变。

黄琦马上躬声回道:“这是几年前出海时,汤鷽跟小的聊远洋回易时说的,他说天竺、西洋塞尔柱那等地方,七八十艘海船的船队顶多五年才可以去一次,不然运过去的大宋货物越多,价值就越低,到最后恐怕三两船货还抵不上之前的半船货换回来的东西多。小的以为,明年船队再出海,就不能再带那么多丝绸、瓷器和茶叶了,大宋货物在海外的售价要稳定,才能源源不断的换回东西来。”

赵构听说这是已经去世的汤鷽所言,脸上神色才放松、好转。

汤鷽懂得回易,两次赚回大钱,仔细想一想,他的话确实有些道理,老话说物以稀为贵,船队出海太频繁,运出去的东西太多,好像确实不是好事,但若隔几年不出海,那也不行。

“这样吧,船队明年出海,规模就不用太大了,三百万贯本钱,赚三千万贯利润。就这么定了,让他早做准备。”

“是,小的马上去知会他一声。”

黄琦不再多说什么,他也怕说的太多引官家厌烦,本来他如今在宫里的地位就不太稳固,若不是由他负责回易,能赚回钱来,恐怕早就去一边凉快了。

“汤鷽不在了,杨丛义一个人能做好回易吗?他有没有帮手,要不要再派个人去回易处?”

赵构看了黄琦一眼,将面前的银钞递过去,示意他放进箱子里收好,这笔钱修宫殿应该是够了。

“出海回易其实最重要的是熟悉海路海况,带领船队安全往返,行程安排和船队护卫其实都是杨丛义在做,至于货物采购和交易,虽然麻烦,但只要时间够,还是能慢慢做好的。这次跟船队一起出海的有两个年轻人,都是读书人,汤鷽出事之后,船队在泉州、明州的交易都是他们两个在做,杨丛义对他们两个比较满意,明年船队出海,他肯定会带上他们两个。回易船队规模减小,有他们几个也就够了。”

回易团队是黄琦一手建立的,虽说汤鷽不在了,但杨丛义还在,只要他在,回易的功劳永远就有他一份,若是掺杂进来其他人,回易处被外人占据,他在宫里的地位肯定不保,很快就会被排挤下去,所以不希望任何外人掺和进去。

“既然人手充足,那就让他自己去做。那两个读书人的来历你可清楚?要是没有太大问题,跟礼部吏部知会一声,给他们一个出身,赏他们一个官职,好让他们好好为朝廷做事。”

任何有用的人都应该为朝廷所用,若朝廷不用,不是荒废在山野,就是被其他人所用,区区一个小官职,每年多那点俸禄,赵构根本不在意,能用一点点好处收拢人心,为他所用,帮他赚回大把的钱来花,何乐而不为呢?

“是,小的马上去办。”

“把箱子带下去,妥善保管。运回宫的金银珠宝,入库之前点算清楚,全部登记造册。至于那十船西洋货,能用的,让各宫各殿按需取用,皇室宗亲,每家每户都给他们均分一些,朝中五品以上的官员,按品级赏赐,五品以下的京朝官每人也都赏赐一些。剩下的都封存起来,逢年过节再行赏赐。”

赵构吩咐安排之后,黄琦急忙应是。

这可是一个好差事,说不定就能跟各宫各殿的嫔妃、皇后、太后改善关系,进一步稳固他在宫里的地位,甚至是再进一步。

黄琦带着装满银钞的箱子退下,赵构继续批阅各地的奏折文书。

虽然还是问题一大堆,但手里有钱,赵构心里就不再那么着急,受灾了,拨粮拨款赈济,叛乱了,调集禁军镇压,不管多大的事,挥起朱笔,马上平息。

回到临安将钱财和金银宝货交给黄琦后的杨丛义,依然没有时间休息,他和陆游还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做,出售剩余的西洋货。

除了两船无人采购的石头,还有五船货,他们要一一零售,而零售对象则是勋贵和临安以及周边的官吏。

临安回易处放出去的货物零售价格跟集中售卖给商贾的价格一样,只是对采购数量多少设置了上限,即每家每户采购总量不能超过两万贯。

回易处还有西洋货物在售的消息很快在临安传开,一时之间,临安大小商贾以及掌柜闻风而动,将设立在保民坊的回易处围了个水泄不通。

原本在钱塘江边看到宫里来人将货船和神舟全部带走,以为船队已经没有西洋货物对外出售,却不曾想到回易处居然还有一批货,这是最后的采购机会,谁愿意放过?

这些货卖给谁,杨丛义、陆游早有考虑,不是谁想买就能买,他们是要挑人的,说白了就是看关系,回易处要想在临安立足,要想继续做下去,除了皇帝支持,朝中也不能有人天天嘀咕回易不好,不然时间一长,皇帝顶不住压力,撤了回易处也说不定。

杨丛义对回军中已经不抱太大希望了,数年前刚进武学时还妄想着能在军中建功立业,自从选将营事件之后,军中建功的心渐渐有些淡了。

大宋君臣对军队和武人看得太严,防范的太紧,生怕军队变强,更怕军队壮大,一有苗头,就迫不及待要将它*,宣威军是这样,几番拆解,如今只剩一个空壳,选将营士气高昂的两万人也是一样,朝廷当初若真想组建一支强军,就应该把他们放在选将营,可惜他们选择组建两支,还全部分散,各驻旧地,最终结局,可想而知。

他如今已经不太想回军中,因为他发现通过回易,一样能稳步高升,甚至比在军中升的更快,只要不走错路,总有一天他也能走进朝堂,参政议政,给大宋带来一些不一样的东西,让大宋真正能雄踞东方,而不是跟西洋君臣一边吹牛,一边心虚。

回易处有禁军守卫,没有命令,未经同意任何人不得进入。

将回易处大门里三层外三层团团围住的一众大小商贾和掌柜,等待了好几个时辰,始终不能进门。

当他们看到张贴出来的一张告示之后,大部分人心里顿时凉了半截。

因为告示中明确写道,能获得回易处奇物的对象,仅限有爵位在身的勋贵和八品以上的官吏,其余人等暂不售卖,若有剩余,才会考虑。

能对货物趋之若鹜的,基本不可能是有爵位的勋贵,也不可能是官吏,多数人失望而去,然而总有一部分人有自己的关系和背景,他们或是找到勋贵,或是找到官吏,请他们出面采卖想要的货物。

有身份地位人,不会轻易挣抢,因此回易处门前总算清净了。

初时,很少人上门,等所有人都发现临安城商铺零售的西洋货物比回易处售价高了几乎一倍之后,才渐渐有人登临回易处。

第539章 北上销货

来人可以是管家,可以是下人,他们来到回易处,只需要证明身份,留下主家姓名、住址和需求,回易处送货上门,当然临安府以外的,就要他们自己去江边取货了。

而货款并没有一并收取,回易处派人送货上门时,若是给钱,那就收了,如果没给钱,也不会强要。

总之,这些货物几乎是半卖半送,整个临安的官员即使有人不屑于这些小恩小惠,可在内院当家的都是家眷,对她们来说,有便宜的海外货,为什么不要?何况有些货还是有价无市,很多人想买都买不到的。

就在杨丛义、陆游忙着给临安勋贵和官员送福利的时候,黄琦来到回易处,带了几份任命文书。

杨丛义两次督造回易,护卫船队与南洋西洋互通有无,为大宋带回诸多异宝奇珍和百姓生活所需,功勋卓著,特此擢升武义大夫,任东染院使兼任回易使,督领回易处,无需去东染院任职。

汤鷽两次督造回易,让大宋丝绸、瓷器和茶叶远销海外,换回无数大宋百姓所需之物,收集金银众多,缓解大宋国库空虚之忧,虽是武学出身,回易之道,颇有建树,功勋斐然,然风云不测,身陨海外,大宋朝廷痛失良才,感念其功,为使英魂重归故里,特此追赠为剑浦县开国子,子孙百代,世袭此爵。

沈缙、陆游以学子之身随回易船队穿行四海,不惧巨浪狂风,幽渊深海,访南洋、西洋诸国,期间协助回易,护卫船队,多有功勋,特此二人进士出身,授登仕郎,任回易参军,各领其职。

与此同时,黄琦也带来了回易继续进行的命令,本钱三百万贯,利润要求三千万贯,同时要求为使回易能长久进行下去,船队规模和货物总量较上次要有所缩减。

杨丛义自然无不答应,满口应下,这正是他的想法。

黄琦还有很多事要忙,重要的事情说完便匆匆离开,有些事也没有来得及细讲。

比如,之前划归回易处管辖的精武军是否重回殿前司编制,精武军统制是否要再任命,护卫军营地是否继续设置在流求等问题,都没有明确的说法。

朝廷不说,杨丛义便不问,但随之而来就有一些问题,精武军的粮饷若是一直由回易处支付,回易处哪里有那么多钱,这次赚的钱绝大多数都上交给了朝廷,最值钱的金银珠宝、珊瑚玉器也运进皇城,除了现有几船半送半卖的货,回易处如今是没有多少现钱的。

天下太平,朝中不会有人想养军队,在多数人看来,与其把钱给武人糟蹋,不如办些看得见的事,因此他们巴不得吃朝廷粮饷的军队减少,如此他们就有更多的钱粮能用在别处。

精武军这摊子事,如果没人过问,自然就是回易处的事,既然杨丛义有心把精武军推回去,只要回易处不撤销,朝廷就有理由不同意,毕竟回易处还在,回易还是要做,船队还需要有人护卫。

所以,目前看来,精武军应该已经与回易处绑定,吃饭粮饷问题,要靠回易处自己解决。

钱粮的问题,杨丛义其实不太担心,毕竟回易处手里还有几船货,即使半卖半送,也能筹集到不少钱财。

但随着沈缙赶回临安回易处,零售货物的行动停了下来。

他给了三个停止低价零售的理由,一是消息传到明州,便有商贾对这种行为提出抗议,因为这会影响他们的利益,双方关系闹僵,不利于后期合作,二是半卖半送,勋贵和那些官员也不一定会领情,说声回易处的好,甚至还可能适得其反,真正对西洋货有兴趣的,也不会磨蹭数十天,再卖下去没有意义,三是皇帝一般会赏赐群臣一些稀有的东西,比如这次带回来的西洋货物,若每个京朝官员家里都有半买半送的东西,皇帝赏赐的效果会大打折扣。

沈缙的三个理由,都很有道理,特别是第三个理由。

杨丛义听后马上下令停止零售,接着对外宣称,回易处没货了。

接下来问题就有些麻烦了,已经宣称没货的回易处如何神不知鬼不觉的处理剩下的几船货?

就在一筹莫展之时,杨丛义想起了陆游之前的建议,远销金国、西夏!

西夏是不可能的,陆路太远,根本运不过去,而金国可以走海路,这个季节还是南风盛行之时,顺风北上不难,但能不能顺利跟金人交易却是大问题。

如今宋金两国虽然议和多年,相安无事,但两国边境也不可能随意通行,更别说要把海船停在金国的土地上跟他们交易,遇上不讲理的,直接把货物抢了去,他们找谁做主,找谁说理?

三人商量许久,拿不定主意。

无论如何,将货物带去北方金国绝对值得一试,也许就能换回想要的牛羊、马匹,或是真金白银。

但问题在于,三人谁都没有去过北方金国,更别说跟他们做交易。

北方商贾!

杨丛义猛然想起几年前在兴化任职时,接到的那件药材走私案,跟他们交易的不就是金国商贾吗?那生意孟大人有参与,介绍几个金国商贾认识,应当不会有太大问题。

他把想法一说,沈缙、陆游虽然不是很赞同,可一时之间,也没有更好的办法,只能同意试试看,先接触接触。

然而北上金国,也不是说走就能走的,就跟下南洋一样,也得做些准备,不能贸然北上。

回易处的零售停止了,可那十几艘船和神舟却还停在钱塘江里,有些没采购到货物的人不死心,时不时就会去刺探询问,时间一长难免露出马脚。

为避免麻烦,三人分头准备,沈缙带领十几艘海船和神舟离开临安,移驻昌国,杨丛义则由陆路赶往兴化,联系可靠的金国商贾,陆游留守回易处,处理回易处与勋贵、京朝官的关系。

议定之后,三人立即分头行动。

沈缙带领船队离开临安,杨丛义催动快马直扑兴化。

不停的换马,每天奔行七八个时辰,杨丛义终于在半个月后赶到兴化。

未曾进城,便直奔孟府,面见孟大人。

刚好今天孟大人无事在家休息,哪里也没去,据他说,若是晚来一天,再找到他恐怕就是半个月后了。

一番叙旧,又回答了一些问题,杨丛义这才将向孟大人提出协助的请求,请他介绍几个金国商贾认识,他有要事要去金国一趟。

眼看杨丛义急切而慎重的神情,孟大人没有追问他作为一个在职官员要去金国何事。

杨丛义的运气非常好,孟大人告诉他,城外的港口正有两艘船准备启程北返金国,船上就有金国商贾,而他也刚好认识。

于是当天便有孟大人做东,邀了那金国商贾与杨丛义见面,介绍二人认识。

那金国商贾姓鲁,四十多岁,本是汉人,靖康之乱后没有南渡,一直留在老家,后来就成了金国人,这些年跟大宋的关系一直没断,每年都会来做一趟生意,从北方把牛皮、羊皮、牛筋等南方少有的货物运过来,再把南方的药材运到北方去,这次就是来做药材生意的,五天之后,船队就要离港。

杨丛义直接告诉对方,他有一批南洋货想运到北方,又怕找不到销路,不知道他有没有门路,或是帮忙销售。

那鲁姓商人先是问了货物详情,后又问了具体数量,而后表示,北方人没见过没用过的东西恐怕很难出售,他是做药材生意的,虽然不能帮忙销售,但给他介绍几个商贾认识,还是没有问题的。

听了这话,杨丛义稍稍放心来,生意人谨慎一点才是正常的,若是连什么货都不认识,就大包大揽,胸脯拍的砰砰响,那肯定有问题。

孟大人与鲁掌柜认识多年,有他介绍担保,杨丛义马上跟他约定,五天乘他的船北上明州昌国县,而后带领船队奔赴北方,还承诺,事成之后,必有重谢。

之后,杨丛义快马加鞭赶回泉州,这次北上怕是要到冬腊月才会回来,需得回家交代一声。

一回到家里,顾清尘便告诉了他一个好消息,莲儿怀上了,杨家又要添丁了。

当晚一桌丰盛的饭菜,三人以茶代酒,庆祝了一番。

饭毕,顾清尘代表杨丛义送了莲儿两件首饰,一件玉簪,一个玉镯,感念她多年来的辛苦。

当天晚上,顾清尘跟夫君商议之后,决定要雇佣两个下人,照顾莲儿的生活起居,莲儿怀孕,不能再乱动,再加上一个两岁多的孩子,她直言实在是忙不过来。

杨丛义无奈,早知如此,何必要多生孩子,不是自己找罪受?

当然这话他不可能说出口,不然又要争辩争吵,弄的不欢而散。

他告诉顾清尘,家里的事她自己做主就行了,雇佣什么人,雇佣几个人,其实不用等他回来决定。

但顾清尘并不认同他的想法,家里多一个人少一个人,他是家主,哪儿能不做决定,否则不是要乱套了?

第540章 船上遇故人

家里的事杨丛义不太管,他知道她是好心,一心要做一个合格的夫人,合格的主母,对他来说,有这些就够了。狂沙文学网

在家陪了她们两天,雇佣了两个下人,便匆匆离开,赶赴兴化港口。

鲁掌柜的两艘船都不算大,两千料左右,不过货物却装的很满,听他的意思这次回去要大赚一笔。

商船顺风北上,走走停停,用了将近半个月时间才赶到明州外海,昌国附近。

鲁掌柜的两艘商船在昌国靠岸,补充淡水,暂时休整,等待杨丛义整顿船队。

回易船队只有三船多可对外出售的货物,若全部在大宋出售,换回来两百万贯钱不成问题,但北方金国与大宋民不同,能不能卖出好价钱不好说。

杨丛义的意思是一部分货物换金银,另外一部分只换牛、马匹,流求营地要开荒,要建马场,很缺这种东西。

沈缙没有异议。

两人一合计,若是能顺利换到牛马,就需要很多船只运输,于是暂时停留在昌国的空船,包括神舟,全部跟随北上。

当鲁掌柜看到杨丛义的船队之后,惊的下巴都快掉下来,因为这个船队实在太庞大了,这么多船,一趟生意不是要赚几百万贯?

随着他想到对方是来自临安、绍兴、明州一带,乃大宋最为富庶的地区,心中便慢慢释然了,这些地方出来的商贾,哪个不是巨富,十几艘船在他们自己看来,应该不算什么。

然而那艘神舟,却是他不曾见过的庞然大物。

回易结束之后,神舟上已经没有太多贵重物品,只要不是外人,可以随意上去体验观摩。

鲁掌柜对神舟渴望的神,杨丛义看在眼里,于是马上邀请对方登船参观。

甚至邀请他一道住在神舟上,如此一来,他们还能多多交流,说不定以后还能在生意上有更多合作的机会。

对方是拥有十几艘大船的巨富,若能合作,跟他一起赚大钱定然不是问题,鲁掌柜谢过之后,当即带了几个随从登上神舟参观,而后更是毫不推谢的直接在神舟上住下。

说到北上行程,据鲁掌柜所言,因为他们的船小,不抗风浪,只能沿海岸航行,如果遇到大风大浪,他们就能很快靠岸,登岸躲避,所以他们要回到密州,至少需要一个半月时间。

一个半月?

这个时间不止杨丛义不能接受,就连不知密州具体在何地的沈缙都不能接受,一个半月时间,他们都能从明州到琼州了,时间宝贵,哪儿能浪费在海上。

于是两人稍一合计,便跟鲁掌柜提了个建议,他们船队空船多,也都是大船,能抗风浪,在海上航行还比较安全,他的两船货可以搬到他们船上来,这样一来,回密州就能节省很多时间。

鲁掌柜没有立即答应,犹豫再三,直到杨丛义告诉他,到了登州,生意做成他们可以送他两条新船,他这才同意转货,丢掉他的两艘旧船。

三天后,船队离岸入海,风帆全张,顺风北上,根据杨丛义给的海图,由一艘商船打头带队,直奔登州。

一天,杨丛义在甲板吹风,欣赏无边海景,却听后忽然有人轻轻叫了一声“杨大人”,心下顿时一惊。

在决定船队北上之后,“大人”二字船队内外止提起,都称杨丛义为大掌柜,沈缙为二掌柜,就是为了避免麻烦。

不知对方来历,杨丛义便假装没听到,没有回头,继续远望碧蓝而空寂的大海。

“大海广阔幽远,初时好看,别有一番意味,可看的久了,会让人产生一种渺小无力之感,无限悲凉,便油然而生,我也就不敢再看了。不知杨大人在看什么?”

轻轻的话语在继续在后响起,言语之间带有无尽的愁绪。

那声音很轻柔,像是女子的声音,有些耳熟。

蓦然转,一张熟悉的脸庞就在杨丛义后三尺。

“怎么是你?”

“如同鸟雀一般,在家里呆的烦了,便想飞出来看看,但这海上也不过如此啊,并不如想象中那么美好。”

说话之人不是旁人,而是多年未见的孟芸娘,如今一男儿装扮,虽未化妆,但那张脸,很容易辨认。

“你怎么会来海上?孟大人知道吗?”

见到她,杨丛义很是震惊,她是官家女儿,平常都很少出门上街,孟大人怎么会同意她独自出来,还跑到这么危险的海上?

“我爹都快要跟我断绝父女关系了,怎么还会管我。”

孟芸娘看了杨丛义一眼,有些自嘲的轻轻一笑,而后将眼睛移向广阔的海面。

“怎么会这样?”

杨丛义此时是一脸懵的状态,之前见孟大人,他不是还好好的,看他心,也不像是跟女儿闹矛盾的样子,怎么会闹到这种地步?

“杨大人就别问了,你还能替我们解决父女关系啊?”

孟芸娘脸上看着像是带有笑意,但从言语之间,能听出她心里的无奈。

面对这种况,杨丛义也不知道说些什么好,他跟她也不过只有数面之缘,前后相见不会超过五次,说的话也就只有寥寥数句。

只是她一个年轻女子,忽然出现在前往金国的船上,让他很不能理解,孟大人跟他关系很好,算是忘年之交,如今他的女儿来到海上,他无论如何也得弄清楚缘由,再把她完完整整的带回去,不然以后他可没法再见孟大人。

“你随船北上,想去哪里?”

杨丛义微微一笑,还是先跟她拉近关系,熟络起来再说吧,现在船队已经离开大宋,中途返回时不可能了。

“随便走走,船队去哪儿,我就去哪儿。天下这么大,二十多年来我却只在几间房舍之间来回徘徊,趁着还未嫁,我想出来看看,见见外面的风景,等以后出嫁了,怕是再不会有机会走动。你看,这大海,这天空,多好看,多干净!”

孟芸娘忽然笑起来,开心的像个孩子。

她其实就是个孩子,在杨丛义看来,没出嫁的小女子都是孩子,即使她应该已经二十来岁了。

“天下很大,大宋也很大,哪儿都能去,也很安全,为什么要到北方?要受这颠簸之苦?”

杨丛义不是很理解她的想法,想出去看看,其实哪儿都能去,兴化附近的泉州、福州,或是南剑州,都有很多山清水秀的地方,真想去,不会没机会。

“我以前从来没出过海,连船都很少坐,后来就喜欢上坐船了,我觉得坐船很好,水里很干净。听你说,你到过最远的地方是西洋塞尔柱国事吧,离这儿多远,几个月能到?有生之年,我也很想去看看呢!”

孟芸娘笑着,扭头看了杨丛义一样,眼睛里闪动着某种不可名状的东西。

就在这一刻,杨丛义似乎想起了些什么,但又难以清晰的提取。

“塞尔柱啊,那是一个很远的地方,从泉州出海,如果顺利,走走停停要一年多,来回两年吧,其实那边也没什么好看的,没有大宋好,若不是为了回易,谁会去那等地方。大宋山川秀丽,若要看风景,真没必要出去。”

“若是没有熟人,我才不想去,哪儿都不想去,其实我就是随便说说,真要去南洋、西洋,我爹不要打死我。”

孟芸娘脸上的笑容很温暖,说话的语气也越来越轻松。

看着她脸上的笑容,迎着她一闪而过的目光,杨丛义忽然意识到,她已经不再是个孩子,早就是有了心事的成人。

他将目光从她上移开,继续望向广阔大海,想将心里涌起的一丝波澜平息下去。

但无论他如何努力压制,多年前在南剑州衙客厅忽然出现的那个绿衣粉臂的女子影,不停的在眼前浮现,清晰可见,更何况当年那女子如今就在眼前。

他的心乱了,一如当年那一眼。

也不知是不是感觉到了一些什么,孟芸娘也望向大海,不再言语。

甲板上,二人相距三尺站立,沉默不语。

海船劈波斩浪,平稳前行。

不知过了多久,孟芸娘打破沉默,开口问道:“几年不见,你还好吗?”

“好的啊,四肢健全,耳聪目明。你呢?”

杨丛义随口回答,也不知为什么要问上一句。

孟芸娘转头看着杨丛义,微微笑道:“我啊,说不上好,也说不上差,在旁人看来我无忧无虑,每天看看书,作作画,子过的好的。可这心里的事,谁又知道呢!有些事,也没法跟外人说。”

杨丛义回道:“以前在兴化,你不是经常去找清尘嘛,她如今在泉州,整天都在家里,也很少出去,你没事可以去泉州走动走动,有些心事你们女子之间,应该能聊一聊,说一说。”

孟芸娘笑道:“我的事还真没法跟清尘姐姐聊,怕是聊完,家里的锅都得砸了。”

说完耳根微微泛红,心跳加快,忙将视线移开,望向海面。

有些话,她若不找机会说出来,恐怕以后也不会再有机会说了,然而话到嘴边,她还是生生拦在喉间。富品中文

第541章 交易不顺

“不至于,她是讲道理的人,你说你的事,她砸锅干嘛?”

从对方的神情和言语中,杨丛义隐隐约约猜到一些事情,但随即被他自己否掉。

这些年,二人不过才见过寥寥数面,话也没说几句,何况他的年龄比对方大了十岁不止,又不是书生,又不是翩翩公子,何以能得对方垂青。

“之前你们在兴化,我去你家次数多了,清尘姐姐就不太高兴,何况有些话,真的不能跟她说,也不能跟其他人说。”

孟芸娘望着海面,脸上似乎还有笑意,但眼中有什么,杨丛义看不清。

“今天闲来无事,不妨跟我说说?要是跟孟大人有关,我下次见面,也能帮你开导一下他。”

“你真的想听吗?”

孟芸娘没有回头。

“只要你信的过我,就可以跟我说说,我会帮你保密。”

孟芸娘沉默,犹豫了一会儿,而后鼓起勇气说道:“我给你画了一幅画,六年了,你想看看吗?”

六年一幅画,对一个妙龄女子来说,意味着什么,根本不需要再多说什么。

话入耳中,杨丛义瞬间心跳加速,耳内轰鸣,他已成家多年,早已过了儿女情长的年纪,为何心跳还会这么强烈?

见杨丛义不语,孟芸娘马上轻声道:“你要是不敢听,我就不说了。”

说完,就打算转身离去。

她有些失望了,即使等来一个机会,又能如何,也许对方从来就没有把她放在心上过。

“等一下。是不是听你说完,我就得做些什么?”

顾虑颇多的杨丛义,看着失望的女子,脑中乱成一片,但内心深处有一个声音一直再喊,留下她!

“你想做什么?想好了就去做吧,只要能说服我爹,我不介意做什么。”

孟芸娘停下脚步,但没有转过身来。

“我如今已经三十多了,有家室有孩子,我想带你回家,却不能给你太多承诺。”

“我不要承诺,回去之后,你去我家提亲吧!”

孟芸娘转过身来,喜极而泣,那双望着杨丛义的眼睛,滚落颗颗泪珠,从带笑的脸颊,滑落到下巴。

看着她的样子,杨丛义心中一酸,上前两步,抬起手来,犹豫再三,最终轻轻拍了拍她的臂膀,笑道:“好,你敢说出来,我一个男子汉,还不敢上门吗?面子什么的,我一点都不在乎,回去之后,我亲自登门,无论如何,都会把你娶回去!”

“好,我等你!”

孟芸娘此时面如桃红,心跳骤然加速,高兴的几乎快要晕厥过去。

这么多年的孤独等待,终于等来了结果,这一刻,她绝对是幸福的!

而后两人一同回到船舱,在私密空间内,孟芸娘尽情倾诉多年来的思念与苦辣酸甜,让杨丛义心痛不已。

他一直以为这个世界真正关心他的只有寥寥数人,却未曾想到一名花季少女竟然默默无声,关注他这么多年,这番深情即让他感动,又让他觉得十分心痛,心里满是愧疚。

哭过,诉过,而后便是欢乐。

孟芸娘一旦开始笑了,那笑容便自然而纯粹,像个开心的孩子。

从那之后,不管到哪儿,她都想跟在杨丛义身边,当然如果是去议事,她会很识趣的走开。

对于杨丛义身边忽然多出一个跟班的疑问,他对外解释,那是他失散多年的表弟,不久之前,机缘巧合下才得以相认。

船队中能跟杨丛义说上话的就那么几人,都是大男人,不喜欢聊谈论别人的私事,沈缙不深究,也没人愿意多问,再说靖康之乱,亲人离散,几十年联系不上,再正常不过了,也没什么好奇怪的。

之后,不论孟芸娘如何黏在杨丛义身旁,也不会有人多说什么,顶多会暗骂一句,走了狗屎运。失散多年,还能遇到当大官的亲戚,这要的不是一星半点的运气。

就在孟芸娘沉浸在快乐中的时候,船队顺风北上,约半个月后,抵近密州,而后船队转向,绕过半岛南边,在登州境内靠岸登陆。

杨丛义的船队目标很大,没到登州之前,一直担心会被当成敌船,直到他们在登州蓬莱县附近停船登岸,才知道他们是白白担心一场,因为海岸根本没人。

鲁掌柜告诉他们,登州靠海,渔民很多,周边浅海到处都是渔船,经常会有渔船沉没,以前还会去官府报案,官府也会派人去打捞,后来基本就不管了,谁的船谁捞,不捞他们也不管,久而久之,渔民遇灾也不报案,官府也不再管海上,所以不管哪儿的船,到登州来都不会有人管。

只是杨丛义他们的海船,特别是神舟,实在太过碍眼,只要是上了年纪的人,看一眼就知道是大宋的船。

鲁掌柜建议,十几艘船最好分开,不要挤在一个地方,不然还是会招惹麻烦,如今宋金之间虽然不打仗,但也没到商船可以自由通行的地步,一旦被当地驻军发现,还是很麻烦的。

杨丛义和沈缙并没来过北方,不了解当地实情,只能参考鲁掌柜的建议,将船队一分为二。

四艘装着鲁掌柜的货和西洋货的海船由杨丛义亲自带领,留在蓬莱附近,等待交易。剩下的船只,包括神舟在内,由沈缙带领,暂且在蓬莱北边四十里外的荒岛上驻留,静待杨丛义的消息。

四艘大海船停靠在海岸,鲁掌柜将属于他的货物全部搬下了船,往城里运去。为安全计,杨丛义没有跟鲁掌柜一同进城,而是请他邀请一些本地商贾来海边交易。

西洋货,鲁掌柜并没有见过,杨丛义让他每样带了一些回去,并将具体的用处和用法告诉他。

登州虽在海边,距离高丽很近,海上贸易船只却不多,加之此地距离江南和燕京很远,陆路交通不便,因此登州并不是繁华之地,甚至可以说是较为偏远的地区。

两天后,鲁掌柜带着登州城里数个商贾来到海边,亲眼看了货物,问过价钱之后,无不说杨丛义的货物太贵,对他带来的货物也多有微词,因为那些香料对他们来说其实可有可无,没有那些香料他们一样吃饭。

总之,登州城里出来的商贾对杨丛义从明州带来的东西并不太感兴趣,最主要的原因是买了货,他们也担心没有销路。

那些商贾是看在鲁掌柜的面子上,过来捧场的,什么货都不采购,也说不过去,于是每人采买了两千贯货,准备自用。

眼看是这种结果,鲁掌柜也表示无可奈何,爱莫能助,只能建议他往益都府去看看,那边比登州繁华,有钱人较多,也许有人会买他的货。

杨丛义也只能谢过他的好意,若登州有人帮衬都打不开局面,去益都府更不可能。

之前承诺给鲁掌柜的两艘新船,杨丛义如今没心情也没时间亲自去购买,便给了他两千贯钱,让他自己去购买新商船。

鲁掌柜稍稍推辞了一下,最终还是把钱接在手里,毕竟他那两艘丢在昌国的船也不是很旧,修修补补还能用几年。

而后,两人别过,没再联系。

至此,杨丛义也明白了一个道理,有些事靠别人,或是走捷径,是不行的,北方之行不能徒劳无功,也许还是要自力更生。

他在海边想了许久,最终决定亲自进城看看情况,开拓一下西洋货物的销路。

但在进城之前,他要跟沈缙见一面,有些事情还得跟他交代清楚,毕竟他们是大宋人,如今在金国的土地上,稍有不慎就会遇到危险,他们都得小心。

杨丛义带着四艘船很快来到北边四十多里外的一个荒岛附近海域,远远的看到一艘艘海船和那艘神舟停靠在周边。

海船靠近,发现每艘船上没剩多人,每艘船只留了五六个人。

细问之下,才知其他都去了岛上扎营,这个荒岛面积可观,足有方圆两三里大小,最关键的是,岛上还有可供生活的淡水。

杨丛义当即登岛,很快找到船队宿营之地。

二人相见,杨丛义告诉他,他准备亲自去一趟蓬莱县城,为回易处带来的货物打开销路,若这次顺利,以后从西洋带回来的货物就能顺利在北方出售。当然进城是要冒一些风险,他作为回易正使,大宋七品命官,真遇到危险,他亮明身份应该会有用,毕竟现在宋金有议和盟约,谁也不敢轻易挑起事端,伤害一个七品命官,这等罪责,谁都承担不起。

沈缙原本有意代替杨丛义进城一趟,听对方这么一说,便不再坚持,这种时候,官职高绝对是有用的,七品比九品合适。

而后就船队后续安排,两人商讨了一番,最后决定,杨丛义只带一艘船和少量货物,其余船只暂且留在海岛上,等打开销路,可以把有采购意向的商贾带到海岛来交易,这个海岛可以作为船队临时交易营地。

杨丛义此去不知多久能回,沈缙等人也不能在岛上闲着,他们也有任务,营地所在的海岛方圆百里之内,还有不少岛屿,上面是什么情况都得一一探查清楚。

第542章 亲赴蓬莱

登州治所,蓬莱县。

此地早在宋辽之时,两国多有交战,边境不宁,经常受战争威胁,等宋金灭辽后,两国一番征战,此地最终被金国控制,期间大宋旧民多有南渡,人口流失较为严重。

近三十年宋金之间虽然还有战争,但多数是金国挑起,金军在两国战争中占据极大优势,宋军始终难以北上,登州附近再无战事,百姓生活才逐渐稳定下来,人口也快速恢复。

可不论登州如何恢复,终究还是经历过战争的土地,繁华程度根本不能跟大宋绝大多数州府相比。

杨丛义带着孟芸娘和几个金武军精锐装扮的随从,在蓬莱城中好一番寻找,才找到一个看起来较为不错的酒楼。

一进酒楼,不等掌柜上前推荐,杨丛义便豪气的说要酒楼最好的包厢!

那掌柜眼尖,一见对方的气势,一听他的言语,便知这些客人不是平常人,非富即贵。

当即眉开眼笑,亲自在前边带路,将他们引进包厢,沏上最好的茶水。

接着,那掌柜站在杨丛义身前介绍道:“这酒楼生意,从我爷爷的爷爷开始,至今在蓬莱已经营上百年,老少皆知,有口皆碑,近些年在登州酒楼中小店称第二,就没人敢称第一,凭的是两样东西,一是远销益都府诸多大酒楼的自酿好酒,二是十年前花了大价钱专门从江南请来的大厨,那一手招牌菜在本地绝无仅有。客官想吃点什么,喝点什么?”

听掌柜一番不知真假的吹嘘,杨丛义没有提出任何质疑,只是笑着说道:“即有自酿好酒,那就拿上一壶。但说到招牌菜,今日口馋,有什么都尽管端上来,若是吃的高兴,钱不是问题。”

说完将一锭金子放在桌上,那掌柜眼中的些许顾虑瞬间被打消。

“本店有口皆碑,回头客非常多,客官今天来,包客官吃的满意,不过有些招牌菜得花些时间,不知客官能否等的?”

“无妨,我们不赶时间,慢慢做就是了。”

“好,几位稍等!”

说罢,那掌柜拱手陪笑而去,顺手关上了包厢的门。

杨丛义抬手给孟芸娘斟上一盅茶,而后向五个站在一旁的随从道:“一路辛苦了,你们也都坐。”

“谢大人,我们还是站着吧。”

那五人没敢依言落座,其中一年纪稍长的随从出言谢过。

杨丛义眉头一挑:“让你们坐就坐,这儿是登州,怕什么。”

那五人一见他似乎有些不高兴了,这才惴惴不安的在一旁另一张桌围坐。

“还有,要叫掌柜。若是再忘,罚响一个月!”

“是,掌柜!”

五人连忙站起来,转身抱拳应是。

杨丛义只能无奈的摆摆手,他们的军人习惯根深蒂固,看来还是不要随便乱发指令,不然太引人注目,招惹上不必要的麻烦就不太好了。

“五哥,你觉得登州怎么样?”

孟芸娘一边喝茶,一边环顾包厢。

“一般吧,现在跟南边比不了,以前应该还可以。”杨丛义回道。

“书画都没几幅,这比我们那儿的酒楼差太远了。”

孟芸娘轻轻摇头。

“你还去过酒楼?”听的有意思,杨丛义不禁笑问。

“我当然去过啊,小时候跟我爹到处走,有什么宴请的都会把我带上,稍大一点,等到十二三时,就不带我了。不过我也认识一些朋友,偶尔也会去茶楼坐坐,跟她们聊聊天。”孟芸娘脸上微红。

“无妨,天下之大,尽可去得,有些繁文缛节不要也罢。”

杨丛义一笑而过,后世女子何止进茶楼、酒楼,她去茶楼,又算得了什么。

“五哥说的对,天下很大,有很多地方我都想去,多看看对画画肯定有好处,凭空画的多了,就画不出来真的东西。”

二人一边喝着清茶,一边闲聊着。

孟芸娘对书画颇有造诣,在这上面下的功夫也多,谈论的多是这些东西,而杨丛义对书画并什么天赋,也没有特别的爱好,故而经常会将谈论的话题牵引到别处,不过很快就会被对方重新拉回来,让他尴尬不已。

大约一两刻钟后,掌柜亲自端着一壶酒,带着伙计,将两个放满菜盘的托盘送进包厢。

“客官请慢用,若是有什么不满意的地方,不妨告诉我们,小店一定改进,下次再来肯定会让客官更满意。”

掌柜嘴上这么说,从脸上满面笑容里,看的出来他对酒菜很有信心,根本不担心客人有什么不满意。

“好,掌柜放心,有什么问题我一定告诉掌柜。”

杨丛义一句话回的掌柜脸上神色微变,难道他客气一番,对方居然当真了?若是以此为理由不给酒菜钱,今天就亏大了。

不过既然已经把话说出口,他也不能再收回,况且看对方也不像是吃白食的人。

“好,我就不打扰了,客官请先慢用!剩下的菜一会儿就上来。”

而后,掌柜脸上保持着笑容,退出包厢。

“来尝尝,看看登州酒楼的江南菜跟真正的江南菜有没有不同。”

杨丛义将一双筷子递给孟芸娘,让她先尝尝。

“五哥,你先来吧,哪有我先动筷子的道理。”孟芸娘筷子接在手中,却没有拿起来夹菜。

“出门在外,哪有那么多规矩。”

杨丛义微微一笑,不再坚持,举起筷子夹菜。

“有些规矩,不管在哪儿都不能坏,不然不就是没开化的野蛮人了。”孟芸娘轻笑着回道。

“怎么样?好吃吗?”见杨丛义送菜入口,她拿着筷子,满是好奇的追问。

“还行吧,这口味跟以前的江南菜稍有不同,不过跟现在的江南菜相比就差的远了。也可能是我口味不同,你试试看。”

杨丛义回味了一下,显然这个口味不太符合他的胃口。

“我口味清淡,这些菜看着还可以。”孟芸娘说着便夹菜入口,轻轻品味起来。

“如何?”

“还行吧,跟我们家的家常菜味道也没什么不同。”孟芸娘感觉良好。

“吃的习惯,那你就多吃点,好好补补。”

杨丛义将几盘她吃的较多的菜摘出来,放在她面前,其他的推到一边,让另一桌的随从拿去食用。

“后面的菜应该还不少,你们慢点吃。”

一盅酒下肚,杨丛义慢悠悠夹菜入口,桌上的菜确实还可以,但味道也说不上多好。

过了不久,掌柜又带着两个伙计捧着装菜托盘来到包厢。

见桌上摆放的几盘菜好像并没有少多少,掌柜忙笑脸询问道:“客官,本店酒菜不合口味吗?”

“口味还行,确实是江南口味,不过这是很多年前的味道了,这么多年没点新花样,怕是难引回头客吧?”

杨丛义放下筷子,看着掌柜轻轻笑道。

掌柜脸色微微一僵,笑道:“客官见多识广,有些饭馆、酒楼要吸引食客,确实不能少了新花样,不过像本店这样经营了数百年的酒楼最忌讳的却是不停的变换口味,口味一旦变了,习惯原来酒菜口味的食客会不高兴,能来本店的都是老食客了,不能不考虑他们的意思。”

“掌柜所言有理,老食客对大酒楼确实很重要。不过新菜品、新口味对吸引新食客也不可或缺,掌柜以为呢?”

“客官也经营酒楼生意?”掌柜顿时有些许警惕。

杨丛义哈哈笑道:“掌柜多虑了,酒楼太复杂,我也坐不住,做不了酒楼生意。”

掌柜一听这话,暗松一口气,而后问道:“不知客官做什么生意?”

“跟掌柜的酒楼生意互有补益,至于是什么,等尝过贵店的招牌菜再说?再不吃,一会儿怕要凉了吧!”杨丛义拿起筷子笑道。

掌柜忙道:“实在抱歉,客官慢用!若是有时间,我们稍后再聊聊!”

“好说。”

杨丛义微微一笑,对方带着伙计迅速离去。

“再试试这些。”

“看起来好像还不错。”孟芸娘说着,拿起筷子试吃新的菜品。

这些菜她能吃到的机会很少,毕竟家里的厨娘跟酒楼大厨还是没法比,她一连尝了几道菜,居然都觉得很好样子。

“五哥,你也多吃点,这些菜挺好的。”

“不急,留着肚子,估计后面还有不少呢,一样吃上两口就饱了。”

“既然吃不完,要这么多菜做什么,不是白白花钱吗?这得花不少钱吧?”

“该花的钱要花的,不花怎么跟他们说的上话,怎么向他们推销货物。跟我们的生意相比,一顿饭钱不多,根本就不算什么。”

桌上摆的十多个菜,杨丛义和孟芸娘各自挑选着尝了一两口,大部分让旁边的随从拿去。

他们都是粗人,饭量很大,几盘菜下去,肚子里甚至还有空余,对他们来说这些口味精美的菜远不如几碗大米饭来的实在,因为这些菜吃不饱,又不经饿,关键是价钱肯定很贵。

不过今天这顿好饭虽然多数是他们吃了,但最后肯定是杨大人出钱,不然就是把他们卖了也付不起饭菜钱。

第543章 辗转益都

未过多久,当第三次送菜上来以后,杨丛义叫停了继续去催菜的掌柜。

送来的菜已经够多了,况且从他送来的菜品来看,应该是没有什么招牌菜了,不过是在凑数而已。

“客官慢用!”掌柜略显尴尬的离去。

剩下的菜品并不特别,有些菜甚至连前两次的也比不上,孟芸娘又尝了几口便不再吃了,放下筷子静静的看着杨丛义将所有菜一一品尝一遍。

“怎么样?有没有合口味的?”

“吃倒是能吃,跟真正的好差距还远。”

杨丛义一一尝完,放下筷子,接过对方递来的清茶。

“要求真高,你在家里吃饭也这么挑?”

“哈哈,在家里倒不会,有什么吃什么。不过在这酒楼就不一样了,我们是花了大钱的,挑不出问题,这钱不就白花了。”

杨丛义随后向随从吩咐道:“去把酒楼掌柜叫来。”

一随从应声而去。

不多时,掌柜满面笑容走进包房,笑问:“客官对本店的酒菜可还满意?”

杨丛义笑道:“酒是好酒,确实难得一见。”

不等掌柜接话,话头一转,马上又道:“不过这菜嘛,不太配得上这好酒啊,酒的味道凭空减了三分。以我说,掌柜不如关了酒楼,专门酿制好酒,也是一门赚钱的生意。”

掌柜脸色微变,有些尴尬的回道:“客官说笑了,这酒楼生意从祖上至今也做了上百年,酒再好,也不能关了酒楼,专门酿酒啊!”

“在下有个主意,或许能让贵酒楼的好酒增色三分,酒楼生意好上五分,不知掌柜是否想听?”

杨丛义说完将一锭金子推至掌柜身前,接道:“这是今天的酒菜钱,不用找。”

掌柜伸手将金锭拿在手中,细细颠了一颠,马上笑道:“客官愿意给本店出主意,自然求知不得,洗耳恭听!”

“掌柜请坐。”

等对方坐下,杨丛义问道:“掌柜近些年可曾去过南方?”

掌柜回道:“前两年去过一趟密州,不知客官所说的南方是?”

“江南。”

“江南太远,未曾去过,何况现在出行不便,盘查也严,路上又不安全。”

“那就难怪了,南方近些年酒楼行业形势大变,很多之前不起眼的小酒馆数月之间变了模样,客人急剧增加,甚至直接将很多大酒楼的生意抢走,曾经日进斗金的大酒楼,如今江河直下,冷冷清清,已经快到了亏钱的边缘。掌柜可知为何?”

“不知,请客官解惑。”

“原因无他,酒馆酒楼生意好坏,一凭酒,二凭菜,若同一个地方的酒都差不多,菜也差不多,那各家生意就不会有太大变化,若是忽然有一家酒馆或是酒楼的菜变了味道,还特别受追捧,掌柜以为结果会如何?”

“食不厌精脍不厌细,既然有好吃的菜品,这家的生意自然会变好。为何菜品会忽然变了味道?”

“掌柜可曾听过南洋和西洋出产的香料?”

“不曾。难道他们的菜里放了香料?”

“不错,正是因为加了香料,让他们的菜味道大变。吃喝之道,历来是喜新厌旧,何况加了香料以后味道更好。”

“南洋西洋香料,贵如黄金,有钱都买不到,哪家酒楼有那气魄敢加在菜里,给一般食客食用?”

“掌柜有所不知了,近些年南边有船队下了西洋,带回来不少香料,皇室和豪门勋贵、公卿大臣留用一部分,其余的大都对外售卖,换钱筹资,补充国库,很多香料都流落民间,到了豪门大户和商贾手中,最终有一些流进了酒馆和酒楼,对普通食客出售。最先使用香料的酒馆、酒楼生意火爆,等过了一段时间,口口相传,用香料做菜的酒馆、酒楼生意越来越好,不用香料的酒楼生意每况愈下,等想起来要用香料,却发现已经很难买到,最终他们只能亏本,或是关门。”

“客官对南方如此了解?难道是从南方来的?”

“不能这么说,做生意赚钱,南来北往的,今年南下,明年北上,有时候往西,有时候往东,哪里能赚钱就去哪里。在下在南方生活过一段时间,对江南之事多少了解一些。”

“掌柜做走商生意?”

“算是,什么赚钱就做什么。最近江南的西洋货物卖的很好,这不就托关系弄了一些来登州一带试试水。”

“掌柜手里就有那种菜品里可用的香料?”

“不错。掌柜要是想尝尝,不妨送给你一些试试看,若是喜欢,再谈谈买卖也不迟。”

“那就多谢掌柜了!”

两人细聊一番,杨丛义随后吩咐随从将一个小布袋送给酒楼掌柜,告诉他里面有很多种香料,各有用处,可以自行尝试,不妨再炒几个菜,众人一起品尝研究。

掌柜大喜,忙将杨丛义等人请到另外一间包厢,上了好茶,而后亲自去找酒楼大厨。

期间,掌柜多次来请教香料用法和特性,杨丛义对此了解不多,也只能说个大概,于是告诉掌柜,菜品佳肴放什么作料,其实都不太影响,因为菜品本来就没有统一的味道,同一种材料,不同的做法,做出来的味道各不相同,做的好不好,吃了才知道,大胆去尝试就对了。

一个时辰之后,掌柜很是高兴的来见杨丛义,说大厨果然做出了几样味道极美的菜肴,找人品尝之后,反响很好,如今正在研究各种香料在多种菜肴种的不同用法。

做出好吃的菜肴,在情理之中,有那么多香料做不出来倒奇怪了。

随后,掌柜提出采买一些香料。

但稍一商谈,杨丛义便觉得对方没有多少诚意,因为他采买的香料数量很少,连区区一万贯钱都不到,如果真要在酒楼菜肴中使用,怕是十天都用不到。

显然,对方对香料还持有戒心,并没有因为做出美味的菜来,就将酒楼的未来压在香料上,他可能更相信他的酒,或是经营百年积累下来的口碑和人脉。

杨丛义等人离开了,没有答应卖给他香料,不过给了一个承诺,三天后他们还会来,如果打算一次采购十万贯的货物,可以跟他们联系。

之后,杨丛义等人来到蓬莱城中另外两家较小的酒楼,点过招牌菜之后,送给掌柜一小袋香料,告诉他们用法,告诉他们来历,最重要的是告诉他们使用这些香料对生意发展上的巨大好处。

然而,面对高昂的售价,两家掌柜都望而却步,不约而同的捂紧了口袋,直言东西是好,但他们受用不起。

面对这种情况,杨丛义也颇为无奈。

思来想去,最终决定去更为繁华的益都府看看,那里的有钱人应该更多,香料这种东西应该有人舍得花钱购买。

在离开蓬莱之前,他在城里选中一家位置不错而生意不怎么样的小饭馆,把一批价值几千贯钱的香料免费送给对方,并将使用方法细细告诉对方,同时告诉,只要使用这些作料,他的生意马上就会好起来。

对方的疑问,他没有解释。

来开蓬莱后,一路西行。

数天后,杨丛义一行人来到山东东路的路治所在地,益都府。

此地虽不比江南繁华,但比登州却是强上不少。

他们找了一家客栈住下之后,经过两天打探,选定了一家生意不温不火的酒楼,而后杨丛义带着香料登门,直接向管事说明来意,直言可以送他们一批能扭转酒楼生意的奇特作料,无偿使用,不要求任何回报,只有一个条件,三天内酒楼把加了作料的三种普通菜肴免费对食客供应,这三个菜产生的费用由他们承担。

原本对方觉得杨丛义是在说笑,本不欲例会,直到他们按照要求,用杨丛义带来的作料炒了几个小菜之后,这才开始认真考虑他的提议。

毕竟他们的生意不温不火,只需要稍稍花一点点心思,不用付出任何东西和成本,就有让酒楼生意好起来的机会,何乐而不为?

一番商议,酒楼掌柜决定付出点代价,博一下。

于是随即对外宣称,三天之内,酒菜全部八折。

当他把“三天,全新菜品赠送,酒菜全部八折”的招牌放到门外,食客们很快被吸引进来。

第一天,进店人数不下百人。

第二天,随着折扣消息传开,进店食客增加到三百余人。

第三天,食客暴增,由于酒楼场地有限,很多人在酒楼外围成一团,而酒楼内从午时开始,就再无一席空位。由于想要就餐的人实在太多,平常一更天就打烊的酒楼,硬是经营到三更天。

当天晚上,杨丛义跟酒楼掌柜结算了三天免费菜肴的费用,将近白银六百两,而三天时间,整个酒楼收入几乎比之前一个月还多。

第四天,酒楼约定的免费和折扣期限结束,而客人并没有减少太多,甚至有更远处的食客,三五成群,结伴而来,就为品一品新菜。

原本非常一般的酒楼生意,似乎猛然间转好了,当天一天收入堪比折扣之前半个月。

第544章 筹备退路

面对这种巨变,酒楼掌柜异常高兴。狂沙文学网

生意为什么变好,他心知肚明,全是因为他们酒楼的菜味道跟之前不一样了,很特别,全城绝无仅有!

但那位杨姓商贾送给他的香料数量有限,撑不了几天,等香料用完,菜的味道又会跟之前一样,到时候不知酒楼生意跟现在相比会差多少。

处于这种担心,掌柜根据杨丛义留下的地址,在一家客栈里找到他,当即表明了想要购买一些香料的意思。

酒楼这些天的生意如何,杨丛义也很清楚,恭喜之后,当即将各种香料的售卖价钱放在他面前。

“杨掌柜,这售价也太高了吧!简直比黄金还贵!”

“周掌柜,你说对了,此物确实价比黄金。你可知这些东西的来历?”

“还请杨掌柜赐教!”

“此物原产在天竺、西洋一带,距离大宋、金国万里之遥,花了几年时间,历经风雨菜从海上来到东土,这些东西在当地就十分稀有,更别说运到东方来。不妨实话告诉周掌柜,在下手里的这批货也托了很多关系,花了好大的代价才从南方弄来。你是不知道,这些东西很稀有,原本是大宋皇室专用之物,偶尔也会赏赐群臣一二两,近几年南方灾害连连,国库空虚,才舍得拿出来一些,对外售卖,换取钱财,充盈国库。放出去的那些货,绝大多数被豪门贵族抢走,剩下的才流落到商贾手中。在下手里这些也是好不容易才得来的,你说这价钱能便宜吗?”

“杨掌柜说的这些,我都明白,可即使再稀有,也不能比黄金还贵吧,能不能便宜一点?”

“实在对不起了,还真不能,这些东西在南方的售价我的报价还高,各地商贾趋之若鹜,如今恐怕已经没人售卖了。过不了多久,这些香料的价值还会翻倍,现在一两香料价值一两黄金,以后会值二两三两甚至四两也说不定,谁让它们稀有呢!周掌柜是生意人,应当知道这些香料的价值,食客们进过你们酒楼以后,还会去其他酒楼吗?当然,如果酒楼菜品大幅涨价,家境一般的人肯定就会考虑一番,但家境殷实的人不会在乎一顿饭钱,要是吃的满意,他们甚至还会带来更多能消费的有钱人,在他们上赚钱不是更容易?如果你想,你的酒楼菜品可以涨价十倍,很快就能变成益都府最奢华的酒楼,到那时能进酒楼人要的就是面子,根本不会在乎酒菜是多少钱,进斗金,根本不成问题!”

“杨掌柜关系硬,气魄大,我不能相比,酒楼之前经营的并不好,没有多少钱,这些香料这么贵,我就是想买也买不起。能否打个折扣?”

“折扣是不可能折扣的,这些香料不管在哪里都不可能jiàn)价售卖。如果资金不足,也有变通之法,不知周掌柜想不想听?”

“杨掌柜不妨说说看,如何变通?”

“我可以给你一批香料,你不用付现银,每月分我三成利润就行,以后酒楼所用香料全部由我供应,你看如何?”

“三成利?”

“周掌柜若是嫌高,不妨想想,使用香料之后你每月所赚的钱财是比之前多多少,而你的成本又能增加多少?做生意讲求的就是互利互惠,双方共赢,要是周掌柜不愿意挣大钱,杨某再找其他更有实力的酒楼合作便是,到时候周掌柜的生意一落千丈,再想找我,可就没这么容易了。”

“杨掌柜,你容我回去想想,毕竟这是大事,我也不能轻易做主。”

“好,那就给周掌柜两天时间考虑,若到时候见不到周掌柜,方才那番话就不做数了!”

“行,不论合不合作,我都会来见杨掌柜。”

周掌柜心事重重的离开杨丛义的房间,经营十几年的酒楼是要挣大钱,还是像之前一样不死不活继续下去,他必须得好好想想。

杨丛义也没有闲着,他得另做准备。

益都府很大,城里不止一个酒楼,能销货的地方还是很多,只要多走走,总会找到买家。

两天时间,陆续跑了四五家较大的酒楼,直接找到掌柜,向他们说明来意,给他们留下一份香料和用法用处,与此同时还将那家引起食客轰动的酒楼秘密毫无保留的告诉他们,让他们知道,要想吸引食客,菜肴的味道至关重要,没有新东西,就不可能跟别人抗衡。

能把生意做大的都不是普通人,眼光自然也与旁人不同,他们很快将香料对菜肴的作用通过厨房做的菜呈现出来。

有些酒楼掌柜当天就循着杨丛义留下的地址找到客栈,商谈采购香料事宜。

看着杨丛义拿出来的报价单,听他讲完香料来历,他们很快便明白这些香料的珍贵之处,在于美味和稀有,错过这次机会,再想拿到就要看机缘了。

做酒楼生意,好原料好食材有多重要,他们很清楚,有就有生意,没有就只能亏钱,眼睁睁看别人将食客抢走。

在这之前,大家都没有香料,香料对他们赚钱来说可有可无,但现在况大大不同,既然已经有酒楼用过香料,食客开始追捧,那么不用香料的酒楼必然不会再受食客青睐,各家酒楼便失去了在同一个层面竞争的基础,这让他们如何不着急?

第一家前来谈采购香料的酒楼掌柜,口气很大,开口就要将杨丛义带来的香料全部买下来,不论多少。

当杨丛义问他能拿出多少钱时,对方的豪气回复说十万贯。

十万贯确实有不少钱,但在杨丛义带来的货物面前还是太少,于是直言,十万贯其实也就只能买到两三千斤货,对一个大酒楼来说,也不用了多久,他的货还有不少,若想买的更多,而现钱不够,不妨考虑他接下来的提议。

紧接着,杨丛义将香料入股的提议向酒楼掌柜解释一番,征求他们的意见,也给足够的思考时间,不愿让他入股的,直接现钱购货,但不会保证他们以后还能买到。

接触过的掌柜中,周掌柜首先妥协了,拥有香料的几天时间,酒楼狂赚了不少钱,几天利润顶得上过去几个月,有香料就有钱,这么容易的赚钱方式,他根本不可能拒绝。

周掌柜获得了第一份香料供应契约,根据约定,若不能按时分配利润,香料供应自行中断,分配利润时间定在每月初十,同时这也是每月香料供应时间,供应地点则在登州蓬莱县。

在之后两天内,陆续又有三家酒楼跟杨丛义签订了香料供应契约,四家酒楼签订了香料采购契约,采购数量总计四十五万贯,取货地点都在蓬莱县。

杨丛义再一一跟他们确定了交割香料具体地点、时间后,很快离开益都府,返回登州蓬莱县。

回到船队停泊的荒岛,跟沈缙商议过后,他马上挑选了一支十人小队,专门负责益都府几家酒楼的香料供应之事,杨丛义则不再过问。

他们是大宋人,不敢在齐鲁半岛明目张胆做生意,只能偷偷摸摸,能有这样的结果,杨丛义是满意的,毕竟万事开头难,只要在益都府打开局面,以后总有赚大钱的时候。

在离开的半个月内,精武军将船队驻留荒岛方圆百里内的岛屿一一探查清楚。

西边有五个比较大的岛,其中三个大岛都有人家居住,上面人还不少,离蓬莱县很近。

西北方向也有一个大岛,上面盘踞着海盗,具体多少人不太清楚,估计有三五十人。

北边探明的有四个大岛,大小不一,上面没有普通百姓居住,只有海盗,每个岛上都有几十人,最多的估计有上百人。

杨丛义了解到这些况之后,心下顿时有些犹豫。

根据他之前的设想,若是船队在登州、益都府一带交易不畅,船队就要北上,直奔辽东湾,在辽阳一带直接向金国人出售香料,换取金银和牛羊马匹,而北边几个海岛就是船队在北方的根据地和据点,一旦出现意外,他们有退路可走。

如今北边海域几个岛屿都有海盗盘踞,确是不好处理,跟他们和平共处是不可能的,纵使船队愿意,对方也不会愿意。

但若要用强将对方铲除,难度也不小,因为船队在此之前根本就没有这方面的准备,北上的时候一艘战船都没带,海船和神舟上也只有精武军随携带了一些武器,自保倒是可以,用来打仗则有所欠缺。

可北上之路不知是否会有危险,但在金国,稍有闪失,可能就再也回不去了,故而船队必须要有退路,无论如何都要占据一个有淡水的岛屿,把它当做船队的根据地,如此一来,进退方能安心。

随船精武军有一百多人,护卫军两百来人,真正有战力、打过仗的就是那一百多个精武军老兵,而他们不能全部北上夺岛,得留下一半,看守船队现在驻留的荒岛。富品中文

第545章 收复岛屿

“谁愿率队出战,拿下北部四岛?”

杨丛义召集所有精武军队长、火长,向他们说明北方四岛对船队此行的重要意义,传达出必须武力拿下,牢牢掌控在手中的明确信号。

“我愿出战!”

“我愿出战!”

有三人几乎同时请战,想要获得这一个难得的功勋。

“很好,那你们说说,该怎么拿下海岛?”杨丛义扫视三人。

一队长抢道:“傍晚悄悄带人潜上去,找到贼巢,直接把他们全部干掉!”

杨丛义微微点头,不置可否。

一名火长则道:“大人,这里以前是大宋的土地,金人把土地抢走,大部分人当了金人,听说有些不愿受金人管制的宋人不是藏进了深山,就是入了大海,其中不少都是心向大宋的义士。北部海岛上的那些人很可能就是受不了金人盘剥才躲到海上,几十年前他们也是宋人。我们不妨把船开过去,找他们谈一谈,要是他们愿意重归大宋,让出海岛,我就不用刀兵相见,要是他们不愿回归大宋,也不出让海岛,负隅顽抗,再灭他们不迟。”

杨丛义心下微微一惊,不由得对这个火长多看了几眼,那火长深受鼓舞。

另一火长则道:“大人,北边几个海岛不小,藏几百人在岛上根本就找不到,如果能出动的人不多,我们就只能偷袭,悄悄潜进他们老巢,一旦跟他们接触,他们愿意归附还好说,要是不愿意,在岛上作战,他们占据地利,我们就要吃亏,最好的办法就是偷袭,一举把他们全部拿下。”

“你们说的都有道理。不管是登岛偷袭他们的巢穴,还是接触收编,以我们的实力都能做到。三十年前此地确实是大宋所有,前几次宋金之战,北方义士组建的义军也帮了大宋军队很多忙,立下不少功勋,如今我们来到这里,若是不问问他们是否愿意就归附就直接将他们斩杀,确实有些忘恩负义,不近人情。这里现在归金人统治,流落荒岛的人显然是不愿受他们统治的,我们对金人也没有半点好感,那么荒岛上的人不论是否是义士,都可能因为金人,而成为我们的兄弟或朋友。这样吧,我亲自过去跟他们接触一下,若是愿意归附,就不用流血动手,若是不愿意,把一个个岛屿扫平就是。”

那个火长的话,对杨丛义的启发不少,让他意识到荒岛上的人与城里人是大大不同的。他到过蓬莱县,从蓬莱到益都府又路过不少城镇,他发现经过金国几十年统治,本地百姓对大宋已经没有多少留恋,打心底里开始接受金人统治,而躲上荒岛的人,不管是海盗还是义士,他们都是不愿接受金人统治的,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他们熟悉本地情况,绝对值得拉拢。

“传令下去,全军做好准备,明天一早,带上神舟,乘坐五艘海船直奔北方岛屿!”

“是!”

一众火长、队长接令,急忙回去传达命令,集合人手准备。

夺岛之事,杨丛义没让沈缙参与,他得留守现在的据点,继续完成益都府之前达成的交易,顺便将益都府周边的生意全都接下来,能拓展一些自然更好,不拓展也没关系,最关键的是维护好关系,打下基础,毕竟他们不是只来这一次。

神舟和五艘海船清晨出发,顺风北上,午时左右,到达大钦岛。

海船护卫着神舟绕岛半圈,而后竖起大旗,在西边一个可避风浪的海湾停靠,等待对方前来交涉。

船队的阵势很大,海岛上的人不可能看不到,这是他们的领地,一旦有外人靠近,他们必然会警惕,抵近观察,探明对方来意。

小半个时辰之后,杨丛义下令,让精武军向岛上喊话。

“岛上的兄弟听了,我们是从南方来的船队,路经此地,想借岛屿一用,请头领出来商议!”

连喊数十声之后,方才停止。

又半个时辰过去,岛上仍然没有动静,即看不到人,也听不到回应。

“大人,看来他们没有归附的意向,我们要不要现在就杀上去?”神舟上的一名精武军校尉手握长刀,跃跃欲试。

“不急,再等等。这个岛不算小,又林木遍布,一旦登岛作战,不知要费多少时间。”杨丛义出言制止。

而后一运丹田气,亲自向岛上长声喊道:“我乃大宋朝廷命官,率队路经此地,想借贵宝地一用。你们若是大宋子民,便来船上相见,是否归附大宋,你们做主,若不是大宋子民,也不愿归附大宋,留岛不留人!”

声震山野,扬数里。

约一刻钟后,几个人影出现在船队视野之中,慢慢朝船队停靠的海岸走来。

等走近一些之后,船上的人发现他们随身携带有兵刃,见对方来者不善,他们顿时骚动起来,杀敌立功的机会终于要来了!

谁知,杨丛义却再次下令,任何人没有命令不得下船,更不能轻动!若有违抗,军法处置!

杨丛义的话,他们不敢不听,数百将士被生生拦在船上,只能静观情势变化,希望能有立功的机会。

岛上走出来的四人在距离海边二十多丈外停下。

“我等兄弟数百人,不愿受金*辖,流落荒岛多年,今日终于见到朝廷来人,我等兄弟很是欢喜,但不知大人高姓大名,供职何处?”其中一人朗声向海边停靠的神舟喊道。

“本官姓杨,名丛义,供职大宋回易处,统领禁军、护卫军八千余人,支持回易处一应事务。既然你们是不受金人统治、流落荒岛的义士,那就不妨到船上一叙,如何?”杨丛义高声回应。

那人沉默片刻,而后问道:“不知杨大人来北方所为何事?”

“无他,回易处负责朝廷回易,连通北方、东方、南洋、西洋,交换货物,互通有无。此次来北方也是为换取牛羊马匹等,南方紧缺之物。海上漂泊不定,风险很大,而这海岛却正好避风暂住。诸位义士若有意深谈,重归大宋,不妨到船上详谈。”为取得对方信任,杨丛义没有过多隐瞒,直言相告。

“杨大人若真是朝廷命官,我等甘愿归附。”领头之人高声回复,听他的意思,对船队身份还是很怀疑。

“如此便好,你们若是愿意重归大宋,杨某可以做主让你等归入回易护卫军,吃上朝廷粮饷。”对他们的怀疑,杨丛义并不介意,毕竟他们在海岛上很长时间了,若是很容易轻信旁人,恐怕他们也不可能在海岛上生存。

面对杨丛义许诺的好处,那几人显然心动了,短暂商议过后,他们慢慢向船上走来。

“接他们上来。”

杨丛义一声吩咐,护卫军士兵马上行动,放下船桥,走下海岸,在船下接应。

不过多时,对面四人来到海边,他们的面目已能看的清楚。

其中一人年纪较大,约莫四五十岁,其余三人年纪较轻,一个四十来岁,另外两个二三十岁,全都身着粗布衣裳,脚踩草鞋,十分简陋。

“兵刃不能上船!”

四人十分警惕的走近神舟之后,忽听岸边护卫呼喝,当即停下脚步,警惕之心更甚。

“是不是在岛上时间太长了,这点规矩都不懂吗?”见他们似乎并没有依言放下随身兵刃的意思,一火长立即高声喝问。

四人脸色大变,顿时更加紧张。

几息之后,年长那人转头向另外三人道:“把刀剑放下,杨大人是朝廷命官,还能欺骗我等草民不成!”

话音未落,他当先将手中刀弃之于地。

另三人稍有犹豫之后,虽有不舍,最终还是很快将刀剑丢在地上。

“上船吧,杨大人等候多时了!”火长后退一步,让开登上船桥必经之路。

四人没有言语,个个神色紧张的一步步向船桥上走去。

杨丛义负手而立,见四人登上神舟甲板,目视众人,微微笑问:“诸位觉得这神舟如何?”

最为年长那人连忙将悄悄扫视的目光收回,抬手抱拳回道:“大如山岳,稳如平地!”

杨丛义哈哈笑道:“这艘神舟劈波万里,去过南洋、西洋数十个国家,人人都觉得它巨大无比,夸赞之语,数不甚数,你这八字却是较为朴实的。”

“我姓杨,乃回易处正使,负责朝廷回易。你们既然上了船来,想必已有意向重归大宋,归附回易船队。那就介绍一下这岛上的情况和你们的来历。”

“是,杨大人。这个岛上目前有一百一十多人,都是这几十年来陆陆续续从登州、益都府一带来的,金人贪婪,搜刮无度,老百姓活不下去,只能逃到海上谋生。可在荒岛谋生很不容易,出来的人不得不聚在一起,一是相互帮衬,二是免遭外人欺负。我已经在岛上生活了二十多年,是来到这座岛上比较早的人,如今也算得上是岛上老人。这么多年了,我们也想回归大宋,却再也没有见过朝廷的人,现在大人来了,我们愿意将这座岛屿交给朝廷!”

第546章 烤羊飘香

“都是大宋子民,你们愿意归附,我很高兴。但你能代表这座岛上所有人吗?”

杨丛义脸上的神色忽然严肃起来,若他能完全做主,那么这座岛屿上的人以后如何有效管控却是个问题,若他不能做主,收复岛屿恐怕还要一番波折。

“小民不才,早年也曾在登州州衙做过几年捕快,如今虽然上了年纪,岛上的兄弟多少还会给我些面子,归附大宋,我可以做主!”年长之人抱拳回道,语气也忽然坚定起来。

“哈哈,那还真是有缘,不瞒你说,我早年也曾在州县做过一年捕快。既然如此,我代表大宋朝廷接受你们的重归大宋,岛上众人全部归入回易护卫军,吃大宋朝廷粮饷,由回易船队供给,仍然驻守这个岛屿!”杨丛义笑道。

“多谢杨大人!”那人抱拳称谢。

“我该如何称呼你?”

“小民姓孙,单名一个平字。”

“好,孙平,我且问你,此岛可有名称?”

“还没有名称,请大人赐名!”

“也好,既然你们心向大宋,久慕南方,迅速归附,此岛便称钦岛。”

杨丛义说完,马上又高声道:“孙平率众归附大宋,一片赤诚之心可鉴日月,在此我任命孙平为回易护卫军部将,统领钦岛百姓,继续驻留钦岛,协助回易船队完成北方回易差事!”

“多谢大人,小民接令!”孙平抱拳,单膝跪地。

“起来说话。”

杨丛义接着问道:“你们在钦岛是如何生活?跟登州和其他岛屿可有联系?”

孙平起身回道:“岛上能开垦了几十亩地,能种些粮食,平常也会在海上打鱼,在岛上存活下来不成问题,只不过有些辛苦。我们跟登州的联系很少,每年会去一两次,周边几个岛屿也去过几次,但联系不多。”

“在钦岛北边还有三个岛,你对他们了解多少?”

“离我们最近的那个岛不大,人也不多,只有二十多人,主要是岛上能用的水少,不能多住人。更远处的两个岛,我去的少,听说上面也有不少人,虽说没有钦岛多,加起来应该也有上百人,多数是很多年前从登州过去的,主要以打鱼为生。”

“回易船队在北方要停留一段时间,为安全起见,其他几个岛也要归附大宋,你在钦岛时间长,对这一片比较熟悉,少不得要你们出力。”

“小民乐意效命,杨大人吩咐便是!”

“不急。你们在岛上生活辛苦,既然已经归附大宋,加入护卫军,那就是兄弟,这里有一百担稻米、铜钱五百贯,你让人过来搬回去。钦岛位置很好,船队会在这儿修建回易营地,后续船队马上就来,等他们一到,我们再去招抚其他三个岛屿。”

“是,多谢杨大人赏赐!”

随后孙平让同来的两人回去召集人手,来船上搬运粮食,他自己则留在船上,为杨丛义等人就如何招抚其他三岛屿提供帮助和建议,并参与议事。

与此同时,一艘船回到沈缙等人驻守的荒岛,传达杨丛义的命令,将整个船队转移至钦岛驻守。

船队在钦岛驻留两天,将岛上四十岁以下的青壮力编入护卫军,进行简单集训,其他人同样给予军籍,不论男女长幼,均有朝廷粮饷可吃。

之后,杨丛义带着两百来人,乘着神舟和五艘海船,在孙平等人的帮助下,很快将其余三个岛屿全部招抚,编入回易护卫军,给了他们所有人军籍,赏赐铜钱和粮食。

随后回易船队将四岛之上的青壮力全部召集在一起,稍加训练之后,将他们带上神舟和海船。

几天后,船队朝辽东湾而去,钦岛只留下三艘海船和五十余名全副武装的精武军、护卫军,组织百姓修建回易营地。

船队一路北上,沿着辽东半岛西边直奔辽东湾。

十多天后,终于在北风将起时,到达辰州海岸。

辰州在辽东湾沿海,辽河由此如海,地势平坦,土地肥沃,但地处北方,气候寒冷,春天来的迟,冬天来的早,一年有四五个月时间土地结冰,难以耕种,因此本地百姓多以放牧为生,人口不多,繁华程度根本不能跟登州相比。

船队在海岸登陆之后,派出去的探子回报说,城中百姓很少,商贾也不多,估计人口不足五千人,连大宋最偏远的县城都比不上。

这个消息让杨丛义和沈缙有些措手不及,不足五千人的小城,能消多少货?

但既然已经来了,也不能就这么回去。

于是根据原定计划,派了两队人进城,买了十只肥羊,在城中生火烧烤,用上杨丛义亲自调配的香料。

能生活在城中的都是大户人家,有钱、有粮、有时间,日子漫长,只能用吃、喝、玩、乐打发时间。然而辽东苦寒之地,除了吃肉、喝酒、玩女人,也找不到更多乐趣。

城中忽然飘起的独特的烤肉香气,很快将众多人吸引到街上,一时之间围观者众,里三层外三层,将每一个烧烤点团团围住。

烤肉烤全羊,他们早就吃腻了,却从没闻到过今天这种烤羊的味道。

在纷扰杂乱的议论声中,他们看到烤羊人时不时的往烤的流油的羊身上撒上香气四溢的粉末,引的他们口水直流。

未等全羊烤熟,便有围观者受不了香味诱惑,上前求食。

可护卫军都是宋人,纵使有准备,在吵吵嚷嚷的街市上也很难听懂金人说话。

好在辰州距离燕京并不算太远,在唐汉时期也归中原统治,此地还有少数人懂得一些汉语,能听懂正在烧烤的护卫军说话。

一番简单的沟通之后,吵着要吃肉的本地人才安静下来,静等全羊烤熟。

可护卫军中并没有几人烤过羊肉,烤羊的手艺实在是生疏,有些围观者实在看不过去,主动上前帮手。

在本地人帮助下,护卫军士兵按照杨丛义交代,时不时的撒上一种香料粉末,双方配合下,不到半个时辰,整羊渐渐烤至金黄。

而后烤羊的护卫军士兵拿出小刀,切下一块块香喷喷的烤羊肉先送给帮忙的本地人品尝,接着再送给围观者一人一块,忙的不可开交,他们自己都没时间吃上一块。

对吃惯了烤羊肉的众人来说,只有一块香喷喷的烤羊肉怎么能管够?

可一只肥羊即使再肥,也经不住几十上百人分食,到最后连骨架都众人分抢一空。

等烤羊吃完,众人肚里的馋虫被彻底唤醒调动,随之而来的问题便在意料之中。

虽然护卫军士兵听不懂,也听不请他们在叫嚷什么,他们反复说早已背诵的滚瓜烂熟的两句金人话语:“珍贵如黄金的香料让烤肉更好吃,要用牛和马来换香料。”

反复说过多次之后,众人总算明白了,这些送他们烤肉吃的外来人,原来是来做交易的,心里虽然不爽,但方才烤肉的香味还在街上飘荡,想起方才咽下肚子里的烤肉,口水直流。

随后护卫军又说出另外一句话:“想换香料跟我走!”

高声喊过多次后,他们转身就走,出了城,便往十几里外的海边而去。

城里能有闲心循着香味上街吃肉的,就有闲心跟出城去看个所以。

于是一队一队人或是步行,或是骑马,跟在护卫军士兵身后,亦步亦趋,一直走到海边。

巨大的船只,庞大的船队,瞬间映入眼帘,直接将他们震撼。

他们何曾见过这么大的船?

平常所见船只能有八尺宽、两丈长,就算少见的大船。

当他们来到海岸,神舟给予他们的震撼,让他们很快闭上了议论纷纷的嘴,忘了说话,也忘了交流,心里只剩下惊叹。

就在此时,杨丛义找来的会说金人话的士兵出现了,他走下甲板,来到岸上。

“诸位,我想你们都是被美味可口的烤羊肉吸引过来的,我们的烤羊肉为什么这么好吃,相信你们已经知道了,全是因为用了贵如黄金的香料!我告诉大家,这些香料来自万里之外的其他国家,你们没见过,更没听过,我也没见过,没听过,它们来之不易,不是人人都用的起。在别处,一捧香料就要用一块黄金来换,但今天来到这里,我们也不说要黄金,也不说要白银,用吃草长大的牛马来换就可以。具体怎么换,你们仔细听我说,一两香料二牛犊,二两香料一头牛,三两香料一马驹,四两香料下等马,六两香料中等马,十两香料上等马,极品好马单独议,老马弱马别送来。”

众人心神飞散,听的云里雾里,一时之间根本记不清。

那士兵不得不将交易香料的价格标准说了一遍又一遍,直到他们全部记在心里,方才作罢。

但众人此时却无法决定要不要换,他们得考虑值不值得的问题,况且很多人都是两手空空,看热闹一般追出来,纵使想换,手里也没东西。

“想换香料的,现在就可以用你们手里的马匹换,要是不喜欢,明天再拿香料换回去!”

第547章 大有收获

既然能换回来,还担心什么?况且马匹又不是什么稀罕物,草场上到处都是。狂沙文学网

此话一出,马上便有人上前要求交易。

城里出来的几乎都是相互认识的熟人,一人上前,其他人纷纷跟上,都想先用手里的马换一些回去试试。

马匹换香料的交易很快在海岸上展开,一手打包好的香料,一手带缰绳的马匹,直接当场交易。

第一批来到海岸的人还没交易完,第二批追出城来的人又来到海岸,后面陆陆续续又来了好几批,有的看闹,有的换香料。

空旷的海岸一时之间,人头攒动,议论纷纷,叫嚷一片,千百年来,从来没有像今天这么闹。

交易一直持续到暮,看闹的、做交易的百姓才依依不舍的回去,离开前几乎都在问,船队明天是否还在这里?

答案当然是肯定的。

护卫军士兵直接告诉他们,船队会在这儿停留两个月,要想换香料的赶紧来换,若是风雪来了,冻死的牛马他们可不要。

等他们离去,船队清点交易成果,共得马匹六十七匹,这个开门红,让杨丛义和沈缙两人非常高兴。

六十多匹马里,几乎都是上等马,只有少数中等马,毕竟能在城里生活的人,家境绝对不会差,草场牧场肯定不会小,平出行所用马匹,也不会差到哪里去。

任何一匹上等马在大宋的售价都是几千上万贯钱,甚至能卖上几万贯,就这六十多匹马,运回临安便能赚上一大笔钱。

此地的交易比起登州和益都府轻松了很多,半天的收获顶得上大半个月忙活,北上辽东湾,绝对是明智的选择。

尝到甜头,杨丛义与沈缙连夜商议,更改交易计划,决定将这种推广模式继续向北方推行,从明天开始派人赶往辽阳府,直接在东京辽阳推广香料,那里应该是整个辽东最繁华的地方,有权贵有商贾,香料交易应该更加容易。

辽阳府在整个辽东的地位十分重要,占据燕京到金国上京的主要通道,权贵和大户不知道有多少,他们手里牛羊马匹无数,若能跟他们打好关系,换上一大批,根本不成问题,甚至都不用担心以后船队在北方的交易。

但辽阳府在金国境内,距离船队停靠的海岸三四百里远,杨丛义和沈缙作为大宋的朝廷命官,若深入金国,暴露份,麻烦就大了,很可能会被直接扣留,到时候不管两国之间发生什么变故,他们二人都绝对承担不起。

是以,慎重考虑之后,杨丛义没有同意沈缙主动请缨前往辽阳的提议,而是在船队中公开招募队伍,若能完成香料推广任务,直接授予部将军职!

不管是精武军还是护卫军,任何人对深入敌国都是恐惧的,一旦失败尸骨无存。

可一旦拿出部将军职悬赏,况就不一样了,普通士兵或是火队、队长,要想获得部将军职除了打仗立功,根本不可能有其他途径晋升,如今无仗可打,就算有仗打,要升到部将,只凭三五场胜仗也根本不可能

因此这个部将悬赏,对所有人来说都是晋升的绝佳机会,消息一出,很多人报名响应。

但深入辽阳推广香料,绝不仅仅依靠勇气,智慧、言谈、机敏都同样重要。

最终,杨丛义和沈缙通过当面一对一沟通交流,在报名北上的士兵和火长、队长中选定两人作为领队,一正一副,由他们带领十人小队赶赴辽阳,扩大香料在辽东的影响。

名单确定之后,杨丛义带着小队全员精心准备三天,把他们在辽阳可能会遇到的况一一罗列,并想出应对方案,众人对辽阳一无所知,这番准备难度之大,可想而知。

做好万全准备,小队方才带上香料出发。

与此同时,船队跟辰州百姓的交易继续进行,香料的影响逐渐扩大,在第五天交易量开始爆发。

大批牛马从水草开始枯黄的牧场赶到海岸,从船上往下看,各色牛马汇成一片,黑色的、白色的、黄色的、棕色的,看的人眼花缭乱,数目之大,令人咋舌。

船队在海岸上的交易更加忙碌,不管是精武军还是护卫军,全部投入交易之中,再也看不到任何一个闲人,就连孟芸娘也亲自下场点算交割香料,即使被牛马上的气味熏的不敢喘气,也没有转回到船上。

这一天交易完,牛马装满了八艘海船,剩下两船香料,两艘空船。

交易不能再继续了,不然换来的牛马他们只能放在岸上。

即使做了准备,有所预料,他们也没想到香料换牛马居然能如此火爆,据他们所知,马匹是金国严外运大宋的东西,淮河一带的几个榷场,即使花高价、托关系也很难买到好马,即使年老体弱的下等马,也不是想买就能买到的。

他们根本不曾想到,马匹牛羊在辰州交易根本不受任何限制。

其实此事没有任何人能想到,金国与大宋的国境线是在淮河一带,从燕京到淮河一带几千里路,若不想马匹南下,他们可以在任何一个地方设置关卡,马匹就很难南下,若是一路多设置几个关卡,马匹就不可能南下。又因为北方海运不发达,大批马匹南下只能走陆路,就不可能隐藏踪迹,对金国朝廷来说,他们只需要严查黄河一线,甚至在汴京一带设下关卡,就能把马匹南下的路彻底拦住。

故而,对他们来说,止马匹南下的命令只需要在汴京以南执行就行,根本不需要在燕京一带执行,跟别说遥远的辽东地区。

船已经快满了,再交易下去,这些牛马也带不回去,于是开始限量交易。

与此同时,商议之后决定,由沈缙亲自带队将换来的牛马全部送回钦岛营地,先放养在附近的荒岛上。

船队扬帆启程,昼夜不停,很快便回到钦岛附近,将八艘海船上的牛马统统赶上最北边的一个岛屿,而岛上的人则大部分迁往钦岛,将领地留给它们。

而后,钦岛营地只留下两艘海船,九艘空船迅速北上,返回辰州附近。

留在辰州的几艘空船早已装满牛马,犹豫牛马无处安放,交易已经暂停,等沈缙带着空船队回来,香料换牛马的交易才又继续进行。

交易再次火爆一天之后,终于呈现疲软之势,辰州地区已经没有多余的牛马了。

几乎就在同时,从辽阳传回来好消息,香料推广很顺利,已经有五六个商贾有意向前来交易,正在聚拢牛马,预计半个月后就能赶到辰州,据说数量庞大。

除此之外他们还打听到一个消息,据当地人说,根据以往经验来看,今年冬天将有大风雪,估计会雪深数尺,一般这种天气,牛羊马匹会大量冻伤冻死。

交易如此火爆,也许就是因为他们有这种顾虑,北方冻害频繁,大户手中牛羊马匹无数,与其在风雪中冻死腐烂,倒不如拿出来换些能放的住、有价值、方便携带的东西,而贵如黄金的香料,正是大户最想要的东西。

有了香料,他们可以换黄金,可以换粮食,甚至可以换任何东西。

为什么他们这么相信这种以前从来没有见过的东西?

其一,是确实有用,用上香料,食物更美味,对富人来说,他们的追求不多,最常见的便是吃好、玩好,香料能让他们吃好,因此香料对他们来说有价值。

其二,已经有人第一时间带上香料去了辽阳府,找了很多人辨认,最终却无人认得香料中任何一样东西。辽阳是金国的东京,达官显贵无数,他们都没见过的东西,必然十分稀有、珍贵,稀有的东西能换来任何东西,等同黄金白银。

就这两个原因,辰州人就没有不追捧香料的道理,何况一旦船队离开,再想换到香料就难了。

所以获得交易先机的辰州人将手里可用的牛马交易一空。

其中头脑灵活的人,也有自己的盘算,既然香料如此珍贵,何不大肆囤积,等船队一走,其他后知后觉的人再想要香料就只能从他们手里换,到时候怎么换,他们说了算,即使一两香料要三头牛,也不怕没人换,因为牛能吃草长出来,而香料则不能。

疯狂的辰州人交易结束之后,辽阳府几个大商贾又先后带着大批牛马赶到辰州,迅速跟船队展开交易。

牛马直接点数,而后核对数目,用最快的速度完成交割,因为岸上的牛马实在太多。

两天时间,五艘船装满。

五天时间,十艘船装满。

七天不到,牛马塞满所有海船,甚至连神舟上都装了上百匹马。

于是船队马上宣布,香料换牛马的交易结束,剩下的香料就要用金银购买,时限只有五天,五天一到船队离开,交易结束。

带着牛马等待交易的大户痛心疾首,不管说上多少好话,船队都没法再跟他们交易,因为船装满了,他们也不能变出更多船来。富品中文

第548章 成亲

沈缙带着装满牛马的十多艘海船离开,杨丛义继续留在辰州做最后的交易。

然而,能用黄金白银购买香料的人不多,一般人手里也不会有多少真金白银,真正拥有这些东西的都在辽阳府,而他们草场广阔,牛羊成群,有些人第一时间就换到了香料,而还有些人根本不需换,有人会免费给他们送上门使用。

五天时间很快结束,在一个北风强劲的上午,神舟带着两艘海船风帆全张,在辰州人围观中,很快离开海岸,顺风入海,朝大海深处驶去。

在最后的几天交易中,虽然不像换取牛马那般火爆,但船队也从他们手中换了一大批黄金白银,给精武军和护卫军发放响钱不成问题。

当船队全部回到钦岛,天上已经开始飘雪,北方的冬天到了。

这次换取的大量牛马,放在荒岛上肯定不行,寒冬一到,无遮无挡,它们肯定撑不到明年天气转暖,这些牛马必须全部运回南方。

如今船只有限,只能分批装运。

商议之后做出决定,杨丛义带领神舟和装满牛马的十三搜海船返回流求,沈缙暂且留守钦岛善后,在登州、益都府购买船只,腊月之前将剩余的牛马运走。

稍作准备,杨丛义带着船队先行一步,风帆全张,顺风南下,昼夜不息。

半个月后,到达昌国附近,停留三天,补充淡水,而后启程直奔流求。

冬月初五,历经长途跋涉,吃尽苦头、精神萎靡的牛马终于在流求登岸,踏上坚实的大地,吃上了新鲜的草,喝上了新鲜的水,结束了海上漂泊的历程。

马匹很快被送到流求南边的马场,而牛则分到护卫军手中,帮助他们深翻土地,开垦营田。

在精武军营地,杨丛义召集苏仲、姚昶、罗聪等将校,从他们口中了解到精武军和护卫军在流求营地训练情况大不如前,是因为他们把多数时间都用在开垦营田和营造马场上,当即决定将精武军和护卫军一分为二,六千护卫军分出三千人编入精武军,跟他们一起训练,剩余三千人负责开垦营田,营造马场。

至于营田耕种、马场管理,由护卫军负责,精武军专注军事训练,农忙时也会下田支援。

花了五天时间,杨丛义从北到南跑了一遍,看完正在开垦的营田和快要修造好的马场,对护卫军和精武军几个月的奋斗结果给予了肯定,从将校到普通士兵,每人都赏赐颇多,以资鼓励。

朝廷明年要继续回易的决定,杨丛义也没有隐瞒,在离开营地前,召集一众将校,宣布了这个消息,同时任命苏仲暂领精武军、罗聪协助,姚昶兼领护卫军,所有将校依据职位高低,赏赐金银。

除此之外,杨丛义还决定在精武军营地附近修建军属营区,愿意在流求娶妻安家的,或是想将家人带来流求的,全部可以住进军属营区,建立军垦营,耕种营田。

此外,还有一个天大的好消息,精武军将士在流求娶妻成家的聘礼,全部都有回易处出资,而回易处在流求县城里就有临时办事处,聘礼有办事处采购。

这个消息很快传遍全军,精武军里多数是尚未成家的汉子,如今有回易处出钱置办聘礼,个个激动不已。

然而,很快他们就意识到一个问题,流求远离家乡,根本就没有人给他们说媒,他们哪儿找女子成家去?

但没过多久,苏仲等人就打消了他们的顾虑,告诉全体将士,只要好好训练,苦练本事,建功立业,人人都能娶妻,回易处已经开始帮他们张罗,从将校军官到队长、火长,甚至普通士兵,回易处都会一一考虑。

苏仲的话并非空穴来风,因为就在他放出消息三天后,包括他和潘诚、罗聪、姚昶等在内的九个副将以上的精武军、护卫军军官,在精武军营地举行了集体婚礼,新娘都是年轻美丽的流求本地良家女子。

精武军将士也是第一次见到给将军们说媒的媒人,也就是回易处在流求的临时负责人,杨四娘。

在将士们看来,年纪不算大的杨四娘英姿飒爽,身为女子,浑身上下不但没有脂粉气,反而无时无刻不流露出男儿气概,特别是她将佩剑拿在手中之时,颇有气场。

在婚礼现场,九对新人拜天地后,杨四娘当着所有人的面告诉他们,成亲之后,任何人敢动手殴打新娘,她必定会为新娘出头做主,希望他们相亲相爱,好自为之。

九个满脸喜气的将校军官,自然不敢,纷纷承诺会好好自己的娘子,绝对不会欺负她,更不会让她受苦。

忽然出现在众人视野中的杨四娘身份很特别,跟杨大人关系非同寻常,精武军中虽然一开始只有苏仲等少数人知道,但婚礼过后没两天,全军上下几乎传的人人皆知,至于具体是什么关系,则没人能说的清楚,杨四娘没向任何透露解释,他们也不可能去问杨大人。

杨四娘所做的一切确实是杨丛义跟她商议之后的结果,自从她从泉州来到流求,几个月来无所事事,也不太敢离开县城,更不要说返回泉州,着实是无聊至极。

杨丛义从北方返回琉球之后,很快跟她见了一面,将心里的想法跟她一说,她没有过多考虑,当即就答应下来,不管是掌管流求临时回易处,还是做媒人,对闲极无聊的她来说都是很有意思的事情,特别是说媒,她自己没有真正成亲办过婚礼,便想见证其他女子的婚礼,并亲自祝福她们过的幸福。

根据杨丛义的设想,以后军属营区住的人达到一定数量,杨四娘便要接管营区,她是女子,管理军属营区比在精武军中选人要容易。

他安排好流求之事以后,在苏仲等人成亲之前就已经返回泉州。

回到泉州,他并没有第一时间回家,而是先将孟芸娘送回兴化,见到了一脸憔悴的孟大人。

面对孟大人疑惑的目光,杨丛义将所有责任揽在了自己身上,声称是他将芸娘带去了北方,几个月来二人日久生情,已经难以分开,请求孟大人将芸娘许配给他为妻。

孟大人久久不语,而后长叹一声,点头同意将芸娘许给杨丛义,并且聘礼都不要,直接就让他带走,只提了一个要求,必须好好待芸娘,不然他会为了这个最疼爱的闺女跟他拼命!

杨丛义当即双膝跪地,口称岳父,行了大礼。

而后一桌家宴,一家三口,喝过三杯酒,便算定下终身大事,芸娘从此就是杨家人。

一天后,三辆马车从孟府后门离开,出城向南而去。

“夫君,我们回去怎么跟清尘姐姐说?我都不好意思见她。”孟芸娘拉着杨丛义的手,柳眉微蹙。

“没事,不用担心,清尘不是不讲道理的人,况且你们关系不是一直很好嘛,再说娶你是我的决定,要怪也只能怪我,怎么都怪不到你头上。回去之后,好好相处,别跟她斗气就行,要是实在住不下去,可以在外面单独住,你也清净不是?”

“我又不是小妾,我才不单独住,就跟清尘姐姐住一起!”孟芸娘似乎有些赌气。

“不出去就不出去,那就挤在一起。要是你们打起架来,我该帮谁?”杨丛义笑道。

“当然要帮我啊,我手无缚鸡之力,清尘姐姐可是武义高强的侠女,你不怕她把我打死啊!”孟芸娘喊道。

“芸娘说的有理。不过真打起来,家里就要弄的乱七八糟了,传出去可不好。还是不打架的好,要不你让一让清尘?毕竟她是先进家门,这个家一直都是她在操持,可吃了不少苦!”

“那行吧,只要清尘姐姐不惹我,我肯定不惹她,她要是欺负我,夫君可一定要为我做主!”

“你就别担心了,进了一家门,就是一家人,只要我们都讲道理,家里什么事都不会有。”

“好,我听夫君的。”说完这句话,孟芸娘柳眉舒展,紧紧的抱住了杨丛义的手臂。

寒风呼啸中,马车进了泉州城,直往城北而去。

下了马车,看着一个小小的院子,孟芸娘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满脸疑惑的问道:“夫君,我们就住这种房子?”

杨丛义点头道:“这是很多年前买的一个小院,荒废了几年。要是嫌小,以后再建就是。”

说完,抬手叩响了院门上的门环。

“老爷,你回来了!”开门的是莲儿,满脸惊喜。

杨丛义看到她的肚子微微有些鼓起来,看来已经怀有身孕好几个月了,微微点头笑道:“嗯,天冷了,你多注意休息。”

转眼见她双眼忽然盯住了身旁的孟芸娘,满脸惊疑。

孟芸娘的身份不可能瞒的住,他没有隐瞒的打算,于是直接说道:“芸娘跟我一起回来的,现在也是杨家人了。”

话音未落,便见屋内走出一女子,目光锐利的盯在他跟孟芸娘身上。

第549章 一家亲

顾清尘一步步穿过小院,朝院门口走来,眼睛盯着他们,脸上虽有喜色,却也有淡淡的一丝幽怨。

“夫君,你怎么把芸娘妹妹也带回来了?这么突然不是失了礼数?”在好几年前,顾清尘对孟芸娘跟夫君之间是否有关系就多有怀疑,如今见他二人一起回来,哪有不明白的道理!

“清尘姐姐,这么多年没见,你不知道我有多想你!”不等杨丛义开口说话,孟芸娘赶紧上前几步,笑颜如花的拉起了对方的手,思念之情溢于言表,显得亲密无比。

“芸娘妹妹,也是姐姐疏忽了,早该托人去兴化给你带个消息。这么多年没见,妹妹更好看了,越发水灵了。”顾清尘笑得更灿烂,抬起另外一只手,将对方的小手轻轻拉住,显得更加亲密,感情深厚。

“哪有,芸娘都是老姑娘了,想嫁人都嫁不出去,待在家里我爹也嫌弃,只好来这儿陪清尘姐姐了。”

“妹妹才多大,年纪轻轻,长得又好看,怎么会嫁不出去,你愿意来陪姐姐,这可是姐姐的福气。”

“姐姐,几年不见,你气色越来越好了,以后可要教教芸娘,芸娘也想跟姐姐一样越活越好看,越活越精神!”

“是吗?妹妹说话就是好听。气色好不好,关键就看气血旺不旺,早晚多动一动,气血自然就旺盛,精神好,不生病。”

“那可太好了,姐姐可要好好教教芸娘,最近老觉得身子不舒服。”

“行,等闲下来了姐姐教你。”

二人手拉着手,说笑间穿过院子,走进屋内。

杨丛义有些目瞪口呆的站在原地,完全没有搞明白这是怎么回事,芸娘跟清尘是真的姐妹情深,还是在做戏?

“老爷,进屋吧,外面风大。”莲儿也觉得夫人跟芸娘有些奇怪,好几年没见了,感情还能这么好?她不太相信。

“不用管我,你先回屋休息。”说话间,杨丛义又仔细看了看她的肚子,莲儿并没有变胖,看样子确实是又有孕在身。这家里是越来越热闹了,心底不由得叹息一声。

莲儿看了一眼门外,没有再说什么,步伐沉稳的往屋内走去。

“大人,这些东西放哪儿?”随孟芸娘同来的丫鬟萍儿抱着一只小木箱出现在门口。

杨丛义左右看看,有些为难,院子不大,房间就这么四五间,芸娘主仆二人一来,怎么住还真是问题。

“先拿进来,我让夫人安排。”

走进正屋,见顾清尘跟孟芸娘两人还在和颜悦色的聊天叙旧,一见面就分不开了,似乎真是姐妹情深。

“夫人,芸娘从兴化带了行李过来,你看放在哪儿合适,给安排安排?”杨丛义面带笑意,心虚无比,几个月前才把四娘带进杨家,现在又带回来个芸娘,不说清尘,他自己都不好意思。

“妹妹,你从兴化过来还带行李做什么,家里又不是没有,就算家里没有,上街买就是了,大老远搬过来也不嫌累。”顾清尘笑着数落。

“姐姐有所不知,有些东西用的时间长了,有了感情,还真舍不得。芸娘是个怀旧的人,东西用的越久感情越深。”孟芸娘轻笑着解释道。

“好了,芸娘,既然你跟夫君回来了,进了这个家门,从今天起你就是杨家人。这是个老院子,屋子不多,还有一间偏房,你先将就着住,以后是盖新房,还是买宅院,我们慢慢商量着办,你看呢?”

“我都听姐姐的,姐姐做主便是了。”孟芸娘语气轻柔,十分温顺,看的杨丛义都有些不相信。

“那行,芸娘不嫌弃就好。姐姐带你看看屋子,这间偏房挺宽敞的,以前都收拾好了,一直没人住,芸娘今天来了,这个家刚好就住满了,再有人想来,可没地方安置了。”

顾清尘说完,看了杨丛义一眼,而后拉着孟芸娘的手就去看她的房间。

以后应该不会再有其他人进这个家了,杨丛义暗暗叹息,家里看起来一团和气,姐妹情深,真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忍不住爆发矛盾,也许该趁矛盾没有爆发之前把她们分开才行,就像把四娘留在流求一样。

家里一番忙碌之后,等待他们的是一桌丰盛的饭菜。

杨丛义、顾清尘、孟芸娘和莲儿围坐在桌前,每人面前都摆上了一支小小的白瓷酒杯,斟满三杯酒,一杯热茶。

四人举杯,各沾杯中酒水。

“从今天起,我们就是一家人,一路走来都不容易,不管以后是荣华富贵,还是厄运贫穷,希望我们能生死同心,一起走下去!”顾清尘说完,将杯中酒水添满。

“姐姐说的是,芸娘也是这么想的,既然进了这个家门,不论生死贫富都是杨家人。还有,请夫君和姐姐放心,芸娘一定坚守妇道,绝不会做伤风败俗之事,有辱门风!”孟芸娘一脸正色、认真,几句话完全发自内心。

而后拿起酒杯,向顾清尘道:“姐姐,芸娘进杨家之前没能让姐姐知道,未经允许,在这里芸娘跟姐姐配个不是,还望姐姐不要怪罪!”

“妹妹说的哪里话,几年前姐姐就隐约知道妹妹跟夫君有些情谊,没能帮你们撮合,让妹妹独守闺房多年,荒废了大好光阴,该是姐姐跟你陪不是才对!”顾清尘拿起酒杯。

“姐姐这么一说,芸娘倒有些无地自容了!”孟芸娘俏脸一红。

“好了,过去的事就不说了,我们一起喝了这杯酒,从此以后就是同心同德的好姐妹,不论何时,都得相互照应。”

“芸娘听姐姐的。”

两人将杯中淡酒一饮而尽。

杨丛义坐在两人中间倒显得有些不自在,左右不是,心里总觉得有些别扭,特别是不敢看顾清尘的眼睛,见她们将酒杯放下,赶紧说道:“好了,酒就别喝了,赶紧吃饭吧,一会儿饭菜都凉了。”

“夫君,你跟芸娘喝一杯吧,听芸娘说你们还没行过大礼,择日不如撞日,喝杯酒,今晚就行了大礼。”顾清尘将孟芸娘身前的酒杯满上。

此话一出,只见孟芸娘的俏脸瞬间通红,从脸颊一直红到耳根、脖颈,头也微微低了下去,害羞的不敢抬起眼睛。

杨丛义也多少有尴尬,但也只是短暂的一瞬便摆正心态,一手拿起自己的酒杯,一手拿起芸娘酒杯递过去。

孟芸娘抬起白嫩的双手将酒杯接在手中,仍然不好意思抬头,更不敢当着其他人的面看对方一眼。

两人默默将杯中酒饮尽,将该有的礼节补齐。

而后,顾清尘又道:“莲儿,你以茶代酒敬芸娘喝一杯。”

莲儿一听此话赶紧起身,接过酒壶把孟芸娘的酒杯斟满,随后双手端起酒杯,递到对方面前,口中道:“莲儿敬夫人一杯酒,以后若有礼数不周的地方,还请夫人直言,莲儿一定好好改正,若有用得到莲儿的地方,夫人吩咐一声就是。”

孟芸娘忙将对方递来的酒杯接在手里,微微抬头回道:“都是一家人,没有那么多讲究,你快坐下。”

莲儿抬手拿起身前的那杯茶,面向对方,仰头饮下,而后待孟芸娘将杯中酒喝完,方才坐下。

“好了,酒也喝了,赶紧吃饭吧,一桌子菜,再不吃就凉了。”杨丛义说完,当先动了筷子。

“芸娘,你一路颠簸,受累了吧,多吃点。”顾清尘说着,便给对方夹了菜。

“谢谢姐姐,芸娘自己来就行。”孟芸娘脸上的红晕还没有彻底消退,微微抬头,却不敢看任何人的眼睛。

杨丛义对面前的一派和平气象持怀疑态度,他始终不敢相信她们两人能和睦相处,更别说相爱相亲。

一桌饭菜,三个女子没吃多一会儿就各自放下了筷子,只剩杨丛义一人还在夹菜送食,纵使三人都在看着他,他也顾不得那么多,今晚要下大力气,不吃饱怎么行。

其他三人只是静静看着,没有言语,她们当然也知道饭吃饱的重要性。

等杨丛义终于放下筷子,顾清尘才起身离开,说是要去照看孩子。

紧随其后,莲儿也起身离开,回去休息。

客厅内瞬间只剩下杨丛义和孟芸娘二人。

“夫君,莲儿不是丫鬟吗?她怎么会有身孕?”其他人离开,孟芸娘这才大胆的抬起头来。

杨丛义有些尴尬,稍稍想了一想才回道:“清尘之前觉得家里人太少,太冷清了,想让家里多添几口人,可她自己又不愿意多生孩子。这莲儿跟她有些年头了,她们感情深,她渐渐大了,又不愿意离开杨家,一直这么下去也不是办法,就想给莲儿一个名分,也想让她为杨家添丁,所以就把她收为小妾了。”

“原来是这样。早知道姐姐是这个心思,我就厚着脸皮早点来了。”孟芸娘一句话说完,迎上杨丛义的目光,俏脸瞬间又红彤彤一片。

“现在也不迟啊。”

说完起身道:“回房吧,外边冷。”

第550章 交代缘由

孟芸娘回到房内,萍儿早已为她备好洗浴的水,直接服侍她进内屋洗浴。狂沙文学网

杨丛义将她送到房间门口,没有跟着进去,说有点事儿忙,一会儿再来,而后便离开了。

关于孟芸娘的事,回来之后一直没有机会跟顾清尘仔细交代,他觉得为了家庭和睦,还是在今天跟她说清楚,免得胡思乱想,以后闹出难以平息的事端。

顾清尘正在陪着孩子,两岁多的孩子说话已经能说的清楚,原本正说着话,一见杨丛义进屋,便赶紧闭了嘴,一言不发。

“思远,看看这是什么?”杨丛义从背后拿出一个小玩意,一个用木头雕刻的马匹,栩栩如生。

那孩子看了一眼,没有上前的意思,但心里又很痒痒,于是转头去看顾清尘,征求她的意思,或是让她拿来再给他。

“你爹给你买的,你自己去拿。”顾清尘微微笑着,将孩子放开,朝外轻轻推去。

孩子站在原地没动,在他看来,眼前的这个陌生人似乎有些印象,但却想不起来什么时候见过,更不知道他是什么人。

毕竟杨丛义在家的时间实在是不多,两岁的孩子很难记得住。

“思远,不怕,这是你爹,跟娘一样亲,跟娘一样对你好,叫声爹。”顾清尘有些急了。

杨丛义上前两步,在孩子面前蹲下子,抬手摸了摸他的小脑袋,笑着将手里的小木马递到他小手跟前。

那孩子看看木马,看看杨丛义,又看看顾清尘,而后小心翼翼的将木马拿在手中,转扑进顾清尘怀里。

“思远,你拿了东西,怎么不叫爹啊?”顾清尘有些不高兴,爹都不叫,以后还得了。

“叫不叫有什么关系,不叫我就不是他爹了?等他大点就会叫了。”杨丛义在一旁坐下,又伸手摸了摸孩子脑袋。

“你来这儿做什么?”顾清尘抬手将孩子抱起来,放在腿上,而孩子的注意力全在手中木马上。

“这不是我房间吗,我不来这儿,我去哪儿?”杨丛义轻轻笑道。

“今天不是要陪芸娘吗,她大老远过来,进门第一天你都不陪她,不像话吧,人家是官宦千金,没有明媒正娶对她已经有亏欠,既然已经进了杨家门,就不能委屈她,不然传出去也不好听。”顾清尘这番话说的很平静,听不出来有任何嫉妒的意思。

“芸娘又不是小气人,没事。”杨丛义笑笑,似乎并不在意。

“夫君,你这么想可不对。芸娘进门第一天,就让她独守空房,再不是小气人,心里也会不好受,不知道的还以为我在从中作梗,给她穿小鞋呢!”顾清尘细眉微蹙。

“行,那我就听夫人的,今天先陪芸娘。”杨丛义点头。

“夫君,你是有话要说吧?”顾清尘扭头看着他,面色依然平静。

杨丛义有些尴尬的笑道:“夫人说对了,确实有点事要跟你。”

“关于芸娘的?”

“嗯。”

“其实说不说都行,你说我就听着。”

“芸娘的事还是跟你说清楚,免得你乱想。我跟芸娘第一次见面是在南剑州,也就是我回泉州接你去临安之前那几天,那时候南剑州发生了命案,我跟你说过,我见过那些匪徒的面目,当时我协助孟大人给土匪画像,而孟大人找来的画师就是芸娘,当时她蒙着面纱,我并不知道,作画期间跟她简单聊过几句,画完画像之后就再没见过。后来命案结案,我走水路离开南剑州,不久前我才知道,芸娘当年在渡口送过我,只是她去的迟了,并没有见到我,我自然也不知道。后来再见就是在兴化,就是她第一次来见你,即便在那个时候,我跟她也没有说过几句话,对她更谈不上什么念想。”

“再之后,我们离开兴化,更没有联系,直到几个月前我借乘登州商贾的船北上,因为他们的船太小太慢,为了早北上,把他们的人和货都搬上了船队的大船,在船队从明州出发,快到北方的时候,芸娘忽然跟我搭话,我才认出了扮作伙计的她。也不知道是什么原因,她在船上说了很多,她说她有一副我的画像,已经跟着她整整六年了,从十七岁跟到二十多岁,如果没有在船上遇到我,应该会一直跟下去,既然又见到我就把画像送给我。说实话,我当时被她的深打动了,一个女子,这么多年太不容易,收到她那副画,我就已经决定了,只要回来,马上就去孟府提亲。所以从北方回来之后,我先去了兴化,提完亲,孟大人聘礼都没收,便让我把芸娘带走。此事的来龙去脉就这些了,也没有特别的地方。”

杨丛义说完,顾清尘没有言语。

片刻之后,才听她说道:“芸娘虽然出在官宦家里,也是个可怜的女子,小的时候就没了娘,跟着孟大人东奔西走,待嫁之时又碰上夫君,白白耽搁了应该明媒正娶的婚事,最好的年华白白浪费。若不是在船上遇到,她可能就要流落北方了吧。”

杨丛义也没有接话,有些事,芸娘从来没有跟他讲过。

“迟来的姻缘既然来了,就让她好好抓住,我们可不能辜负了人家。如今也是一家人,更不能亏待她,不能让她再受委屈。夫君,你去陪她吧,不要让她久等了。”顾清尘脸上露出一些笑意。

“好,那我去了,明天回来陪你。”

杨丛义朝她微微一笑,起离去。

“娘,你怎么哭了?”孩子把玩着手里的木马,猛一抬头发现他娘正在流泪,不由得问出声来。

“灰进眼睛里了,一会儿就没事了。”顾清尘将抬起衣袖将泪水擦干,看着怀里的孩子,心很快好了起来。

家里多一个对夫君好的人也好,夫君官职变动频繁,到处调任,常年在外奔波,无人照顾,而家里又要有人守,她不能跟着,若是芸娘愿意跟着夫君,也是一桩好事。

顾清尘很快就想开了,她委屈,莲儿委屈,芸娘委屈,夫君常年一个人在外边,连个给他洗衣做饭的人都没有,又何尝不委屈呢?

若芸娘吃的了苦,夫君以后在外边的生活起居就可以交给她了。

就在顾清尘在盘算着怎么*孟芸娘,怎么教她一些生活技能时,另一个房间里,她正在煎熬。

房间里的灯已经熄灭了,杨丛义和孟芸娘也钻进了被窝,然而有一个人却把上的衣裳死死拉住,连一件外衣都不让对方脱掉。

“芸娘,你怕什么,我是你夫君,你是我娘子,我们在一起不是天经地义吗?这一步迟早要走。别怕,我们慢慢来,又不会吃了你。”杨丛义伸手将对方抱在怀里。

孟芸娘双臂交结,紧紧的抱在前,将衣裳拉的死死,生怕一松手,上的衣裳就没了。

“夫君,不脱衣裳好不好?脱了衣裳好奇怪,萍儿还在外面呢,她要是知道,又不知道会乱说些什么了。”

声音很轻,似乎是在央求。

“睡觉哪有不脱衣裳的,你在家睡觉也不脱衣裳?再说,你不脱衣裳,怎么行大礼,不行大礼,我们就不算是真正的成亲。这一步,每一对成亲的新人都会走,不然怎么生孩子?”他没有用强,也不想用强,毕竟是新婚之夜,他可不想闹的不愉快,给心里留下影。

片刻的沉没之后,只听孟芸娘轻声道:“我自己来行吗?”

杨丛义一听这话,便轻轻松开了环抱住她的双手,任她自己去做。

黑暗中,似乎折腾了许久,被窝里才终于静了下来。

“好了。”孟芸娘的话低不可闻,似乎还没出喉咙,又被咽了回去。

杨丛义慢慢将手朝她后背和腰上伸去,指尖刚刚触碰到她的体,她便开始浑颤栗,连紧紧抱在前的双手双臂都在发抖。

“没事,别怕,今天是我们的大喜子。”

说话间,手掌慢慢从她下穿过去,将她紧紧的拥抱在怀里,之后便没有其他动作,即使他感觉很不好受,但他必须忍着。

不知过了多久,孟芸娘的子终于不再颤抖,慢慢适应了后跟她肌肤相亲的人,整个人也都逐渐放松下来,体也不再僵硬,变得十分柔软。

杨丛义的手稍稍在她上动了一下,条件反般一把就把他的手抓住,而后觉察到什么,又很快放开。

几番尝试突破之后,孟芸娘的体逐渐对他不再那般排斥。

“芸娘,你还好吗?”

“嗯。”

“那我来了啊!”

“嗯。”

“夫君,我怕,你再等一下。”

“好了吗?”

“嗯。”

“你轻点,我怕。”

杨丛义与孟芸娘的这番人伦大礼,几经周折,耗费了大半个时辰的时间才终于走到最后一步。

之后又曲曲折折,费了好一番功夫才最终完成。

等杨丛义抱着疼的痛哭的芸娘相拥而眠时,已经是三更天。

虽然此番历经周折,好在新婚大礼,圆满完成。富品中文

第551章 包办婚姻

第二天,芸娘直到午时方才起床。

起床之后也只是去见了顾清尘一面,便在躲在房间里没再出来,就连吃饭也都是她的丫鬟萍儿给她送进房里。

以前觉得这个家冷清,现在人忽然多了起来,院子顿时就显得狭小拥挤。

杨丛义跟顾清尘商量,再买个大点的院子,对方没有同意,说这个院子住了好多年,都已经住习惯了,思远还小,换个地方很不方便,院子虽然不大,平常就她们几人,住还是能住的下,院子小点,大家在一个锅里吃饭,对这个家安定也有好处。

顾清尘所言不无道理,之后杨丛义就没再提另置院子的事。

这个冬天,杨丛义留在泉州,除了不远处的流求,哪儿都没去,至于临安回易处,他也只是给陆游去了几封信,让他早做采购货物的准备,跟临安的豪商巨富保持联系。

在流求住了十天,他发现整个精武军和护卫军将士们的士气跟之前相比大有不同,训练更能认真,更能下力气,开垦营田、营建马场也更能卖力吃苦,这一切都是因为回易处在流求的临时办事处介入了他们的生活。

一个多月时间,数百个新娘住进了军属营区,能有幸成亲娶上良家女子的,都是军中将校军官和立下功勋的骨干精锐,当然还有一些在开垦营田、马场和训练中特别突出的普通士兵。

精武军、护卫军八九千人,绝大多数人都没有成亲,没有碰过女人,谁不想娶上一个年轻的良家女子为妻,谁不想成家立业?

率先成亲的数百人,对全军的激励作用,比任何金钱奖励都有用,人人都想成为下一个被回易处选中的人,一旦被选定,也就意味着,他们很快就能成亲,很快就能有自己的女人。

杨四娘很喜欢杨丛义交给她的这个差事,她觉得很有意义,所以做起来也特别卖力,她每天带着几个侍女不是在城里走街串巷,跟遇到的女子攀谈,就是到周边乡村,挨家挨户拜访,不管对方家里是否有待嫁的女子,她都会给他们留下一个地址,还有一份小礼物。

整个流求县衙管理的区域有数万户,以她自己的估计,再有半年时间,就能全部拜访一遍,至于能谈成几桩婚事,促成几对新人,她也没有多少信心,毕竟精武军和护卫军里想成亲的人太多了,而流求就这么大,哪有那么多适嫁的女子。

但不论如何,她都得把流求捋一遍,把愿意嫁进来的女子都拉进来,其他的再想办法,实在不行,去泉州、漳州、福州一带的贫苦人家物色,也不是不行。

对于杨四娘的努力,杨丛义赞誉有加,但同时也告诉她,不要想着让一名将士都娶上新娘,这不可能,成亲的太多,对精武军和护卫军也有害无利,应当合理控制,每个月挑选三五个优秀的将士就够了,持续发挥激励作用才是。

杨四娘一听就懂了,焦躁而时刻高悬的心很快平静下来,之前她是误入歧途了,忘了给精武军、护卫军娶亲的初衷。

之后她与杨丛义一起召集精武军和护卫军将校,就娶亲人选选择问题,提了要求,一是每月名额限制,二是审查资历。

精武军每月三个成亲名额,护卫军人少,每月一个,上报回易处的名单和资料都必须真实,他们的功勋和平常表现要经得起核查,若是作假,直接取消资格。

一众将校自然没有什么意见,他们都是前几批娶上新娘的人,对方还都是城里人,家境不错,知书达理,温柔贤惠,他们已经有了女人,以后再怎么审查人选,跟他们关系不大,争来争去,也都是为手下的兄弟,想成亲自己又不争气,那也没办法。

每月成亲的名额固定下来,杨四娘身上担负的压力瞬间减少很多。

四个待嫁女子其实很好找,只要聘礼给的足,连女方陪嫁的嫁妆也一起包了,基本就没有不嫁的道理,因为没人会跟钱过不去,何况还是迟早都要嫁出去的闺女。

杨丛义在流求好好陪了杨四娘几天,她是苦命人,在他看来,怎么补偿都不够,以前总以男儿身示人,没做过几天女子,大好年华就那么溜走,如今虽然重获新生,他却不能一直留在她身边,到头来,留给她的还是孤独。

而杨四娘并不这么想,她反而觉得现在的日子很轻松、很快乐,有事没事去乡下走走,去军营、马场转转,自由自在,无拘无束,没有任何压力,没有任何顾虑,也不用任何伪装,她就是她自己,一切都能自己做主。

当然,唯一的不足就是杨丛义陪她的时间太少了,但这也没有办法,他的家在泉州,而回易处又在临安,一旦朝廷有差遣,这天下之大,哪儿都得去,真正留在家里的时间其实很少,就算她搬去泉州跟清尘比邻而居,同样陪不了她几天。

关于孟芸娘的事,杨丛义也没有隐瞒她,一五一十的都说了,虽然一开始她心里有一点点不痛快,很快也就想开了,她现在只想留在流求,只要他来流求的时候不是陪着其他女子就够了,至于别处的她管不着,能多一个女子,也许是好事,至少清尘不会把目光都放在她身上。

就在杨丛义留在流求的那几天,一支从北方南下的船队到达流求海岸,船只有大有小,就连样式也各不相同。

率领这支船队的不是外人,正是沈缙。

船上装的全是牛马,只是个个都疲惫不堪,踏上海岸就摇摇晃晃,有些甚至直接摔倒在地。

沈缙率领的船队几乎都是小船,海上也抗不了大风浪,不过幸好现在是冬季,再强劲的北风到了海上,也掀不起大浪,船只虽然没有颠覆,可太过颠簸的小船,还是把一些体质稍差的牛马颠簸致死。

新来的大批牛马,直接被迁往南边的马场恢复,估计要好几个月时间,等到开春,它们才能适应南方的生活,慢慢恢复。

北方是如何安排的,杨丛义没有过问,从钦岛离开的时候,他就已经把北方回易事务全权交给他了,留下哪些人,具体怎么做,由沈缙自己做主,一起共事这么多年,他一直以来的表现,绝对值得信任。

从益都府几家酒楼收回来的十几万贯利润,沈缙如数上缴,但杨丛义只收了十万贯,剩下的由他自己支用。

北方四岛还有那么多人,还得用钱粮来维护,辽阳府肯定也要派人留守,所需钱款不在少数,而这些费用不可能出现在回易处的账目上,一旦有好事者心存嫉妒,安他们一个私通敌国的罪名,可够他们喝一壶的。

北上交易之事,是杨丛义、陆游、沈缙三人的决定,一旦出事,三人担责,可钦岛那等地方金人都不去,哪会有大宋官员没事跑到那不毛之地去。

船队在北方的交易离大宋实在太远,离金国都城燕京也很遥远,等半年后交易的消息传到燕京,能不能被大宋使节知道都是问题,就算大宋使节有幸听到北方出现西洋货物交易的事情,怀疑是有大宋商贾私自北上,有心追究,一来二去,估计也是一两年以后的事了,想查也无从查起,何况能跟金国私下交易的商贾,哪个不是背景深厚,即使听到些许风声也不敢得罪。

出过海的三人都知道,一旦船队出海,离岸五十里,任谁都辨别不清船队来历,回易处船队北上,几乎不会有任何风险,南方官员不知道他们北上,登州、辰州、辽阳不知道他们是哪里人,几乎都把他们当做金国的汉人商贾。总之,船队在北方的交易是完全脱离大宋朝廷控制的,纵使好不容易听到些只言片语,也无从追究,无从查起,毕竟登州到大宋还有数千里。

沈缙明白杨丛义的意思,便没有推脱,将几万贯钱留在手里,这也就意味着,回易船队在北方的交易就有他完全接手。

北方留下的人不多,他们只需要定期向益都府几家酒楼供货,照看好那四个岛屿就行,至于酒楼的利润收取,沈缙交给了一名心腹,每隔三个月就把收到的利润送回流求。

短期内他也不会北上了,要么回临安,要么在流求。

杨丛义给他的建议是留在流求,明年船队出海的规模要缩减,而朝廷所要求的利润还是一笔巨大的数目,去年船队才将一百多船货销往天竺和塞尔柱地区,那么大体量的货物,没有三五年时间,很难消耗完,明天再去,很可能赚不回多少钱,所以回易路线和最终目的都要调整,天竺和塞尔柱最好都不去,船队南下之后直接往西走,去到比塞尔柱更远的地方,只有这样,大宋的货物才能持续卖上高价,换回更有价值的东西。

走的更远风险也更大,船要更大更好,人也要进一步训练。

第552章 成立造院

根据他的设想,明年船队出海,除了随船郎中外,其他所有人最好都是精武军和护卫军的人,都懂军纪,远洋之时便好管理。

但这就要求他们要在一年内培养出回易船队所需的各种人才,培养不出来就得把需要的人才招募进军中,用军纪进行管理。

所以沈缙留在流求有很多事要做,船队督造的差事交给他了,人才培养的事也交给他了,军械优化他也负责,当然这些事情杨丛义承诺会找人协助,不会让他一个人完成。

绍兴五十八年春,杨丛义从泉州回到临安,开始筹备督造回易,货物采购有陆游来做,他在临安半年,已经打通了不少关系,至于具体怎么做,之前就已经听汤鷽跟他说过,所需资料回易处都有留存。

杨丛义回到临安的主要任务就是招募人才,他们需要读书识字的年轻人,更需要精通制造的工匠。

招募途径两个,一个是广发招募告示,目标临安及临安周边州府,待遇优厚,人员还没有名额限制,只要读书识字就行。另一个途径是招募工匠,他之前在西作坊任职,多少还有点关系,要找些工匠,还是很轻松的。

一个月后,他离开临安回易处,带着招募来的两百余人乘船南下,回到流求。

与沈缙、杨四娘商议之后,他们在精武军营地附近成立了“造院”,专门研究制造船队所需的一些器具和材料,对精武军所用的军械进行改造,以适应海上的战斗,除此之外还要培养船队所需的各类人才。

“造院”院长一正两幅,分别由杨丛义、沈缙、杨四娘担任,下设三所:工所、商所、间所。沈缙领“工所”,杨四娘领“商所”,杨丛义领“间所”,他们三人为各所教授,之后也可从造院中选取能力突出着担任教习,参与各所教授工作。

从临安和精武军、护卫军中招募选拔来的各类人员,全部分配至三所之中,其中“工所”规模最为庞大,两百余人,“商所”其次,“间所”最末。

“造院”成立之初,各所要做什么,都没有明确的目标,但杨丛义坚持认为成立“造院”十分必要,至于要做什么,慢慢想、慢慢做就是了,想到什么就先做什么。

杨四娘的“商所”先做的是学习算术,而后教授如何记账,如何核账。

杨丛义的“间所”最先教的却是兵法,而后是识图、画图。

沈缙的“工所”最为复杂,因为人最多,门类也多,且多数都是有手艺在身的工匠,沈缙作为教授,根本教不了他们多少东西,至多给他们安排一些制造任务和改进方向,幸好这些年他已经将《梦溪笔谈》中记载的东西绝大部分都弄通了,只要是他提出来的改进建议,手艺精湛的工匠们基本都无法反驳,在实验之后,工匠们就会知道,沈大人说的都是对的。

“工所”人很多,造船的、造车的、制弓的、制箭的、铸刀的、铸剑的,还有制造震天雷和火箭的,烧制瓷器的,杨丛义从临安高价招募来的工匠全都划归“工所”,同时把从临安带来的一些物资材料也统统给了沈缙。

对于“工所”研究制造一应事务,杨丛义不干涉,也不参与,只提出了几个要求。

一是要烧制出透明的镜片来。那种东西,沈缙第一次出海回易时已经见过,当初说是帮忙研究烧制,一直没能如愿,现在成立了“工所”,有工匠也有时间,烧制出来应当不成问题。

二是烧制泥灰,最终效果是要将沙子塑形。这是新东西,谁都没见过,关于怎么烧,杨丛义只给了较为简单的方法,找到石灰石,直接烧,而后磨成粉末,再加一些石膏,大体上是这样,具体怎么烧制,可以做实验,慢慢研究。

三是要铸造火枪,杨丛义告诉沈缙和火器工匠,火枪的灵感来自烟花,既然*能飞上天变成漂亮的烟花,为何不能飞出去打人?铸造火枪分两个阶段,可以先用粗竹筒实验,后端放*,前端放弹珠货石子,等实验成功之后,可以把竹筒换成铁的,若能打出百丈远,有一定杀伤力,火枪铸造就算成功。

四是研究海船推进器,在无风或是逆风时,依然能让海船行走自如。关于这个东西,要跟沈缙说清楚并不简单,于是杨丛义邀请他观看了两个实验。

一个实验是在不足两丈长的小船尾部装上了手摇的螺旋桨,那个螺旋桨是杨丛义让木工用木头做成的,当他向右摇动螺旋桨,小船在每月滑动船桨的时候就开始往前后走,当他向左摇动螺旋桨,下船开始慢慢后退。通过这个实验向沈缙展示了螺旋桨这样一个可以代替长桨的东西,让一个船尾的螺旋桨代替船上数个长桨成为可能的选项。

另一个实验是铜壶烧水,杨丛义将壶嘴封住,而后猛火烧水,等壶中的水烧开,其中的蒸汽便将壶盖掀开,当他将壶盖盖好,上面还压了一块石头,壶中蒸汽又将石头连壶盖一起掀开,不管放上去多少次,甚至往壶盖上放了更多石头,只要大火烧着,壶中水足,依然不能将盖子压住。

对于这个实验,杨丛义向沈缙解释说,掀翻壶盖的力量来自火,只要火不灭,壶中滚烫的热气就能一直掀起壶盖,直到火灭,或是壶中的水烧干。

随后跟沈缙商量,如果把这个力量用在可以摇动的螺旋桨上,只要力量足够大,就能让大船跑起来,有风无风还是逆风,都一样,如此一来,船队就能不受风向限制,南来北往就方便多了。

这个思路对沈缙来说过于新奇,在他看来即使蒸汽掀起盖子的力量够大,一个小小的铜壶也不可能撼动海船。

当他看到杨丛义拿出一副画,他马上就明白了,因为画上的船和铜壶来看,那壶很大。那么大的壶,一旦烧起来,蒸汽的力量肯定非常大,那么推动螺旋桨就成为了可能。

可接下来,他又有了疑问,如何将掀起盖子的力量引到螺旋桨上?

对于这个问题,杨丛义接着给他演示了杠杆原理,告诉他掀起盖子的力量可以用杠杆作用到螺旋桨上,只要三者设置合理,海船推进器就能造出来。

杨丛义要求建造的这个东西,沈缙花了一阵时间才慢慢捋清楚,最后他明白了,推进器必须是个铁东西,因而修造起来会很麻烦。

但对于推进器,杨丛义也没有急着让他造出来,可以慢慢研究,先从小的造起,能推动小船,再考虑建造更大的推进器,总之,要思考,多积累经验。

杨丛义对“工所”提出的这四个要求都没有时间限制,明确告诉他们,可以慢慢研究。

然而,沈缙和众多工匠却不这么想,既然提了明确的要求,就说明这些东西对回易船队十分重要,越早造出来越好。

杨丛义拨给“工所”的钱很多,有些用钱买不到的物资,要么提前从临安带来了,要么亲自回泉州去协调调拨,沈缙能从看出来,他对这四样东西十分看重,应该也已经考虑多时。

鉴于此,沈缙将整个“工所”大部分人力都分配到烧制镜片、烧制泥灰、铸造火枪和研制推进器中,并给他们提出了明确要求,每一个月都必须要有进度和结果。

从三月开始,整个流求营地,从“造院”到精武军军营,再到营田、马场,处处热火朝天,都铆足了劲,要为下半年回易出海做准备,谁都不愿意落后,落后就会失去在流求娶新娘的机会,这个机会谁都不愿意放弃,毕竟娶妻不花钱,回易处包办!

八月底,回易处从流求拉了四千人来到泉州港口,接收六十艘全新的海船,每艘都比之前的海船大,除此之外,还有十五艘坚固的战船和一艘巨大的神舟。

陆游已经早早来到泉州,将“商所”培养的几十个读书识字的年轻人接管过去,以后船队的货物交割审核,都会交给他们来做,他们有多少本事,还得一一验看,回易不能出差错。

从九月初开始,采购回易处采购到的货物陆陆续续赶来泉州外港交割,经杨四娘亲自培养的那帮年轻人,在陆游的带领下很快投入货物接收和审核,虽然偶有差错,也没有给他们太多惩罚,按杨丛义的话说,学习阶段出错,算不得什么,现在错是为了以后不犯错。

半个月后,他们接收商贾送来的货物上已经得心应手,账目也记得清清楚楚。

船队规模小了一半,港口的繁忙程度也随之降低,由陆游、罗聪、潘诚等人在港口,杨丛义基本不用插手,只是偶尔去港口走一走看一看,解决一些他们不能解决的问题,而这种问题少之又少。

九月底,杨丛义带着一队精武军离开了泉州,直奔临安,船队何时可以出海,还得请示朝廷。

第553章 协调资格

十月中旬,一行人抵达临安,住进回易处。

此行有三个目的,一是确定行期,二是调拨随船太医和舞娘歌姬,三是领取军资武器。

按照惯例,杨丛义找到内侍黄琦,告诉他船队已经做好出海准备,而后请他协调这三件事。

这次黄琦没有再像之前一样,一手包办了,出海日期他会协调,至于去太医局调拨太医和领取军资武器,则直接回抛给杨丛义。

黄琦告诉他,如今回易处已经是常设机构,他作为回易处正使,有职责也有资格亲自协调这些事情,他不能再越俎代庖。

就这简简单单几句话,瞬间让杨丛义内心深处深受震动!

是啊,十年了,他终于有资格了!

回易处作为朝廷设置的特殊机构,以前都是临时的,现在是常设机构,除了他,还有两位副使,他是主持回易处的正官,自然就应该担起协调回易处与朝廷各部关系的责任,这是责任,同时也是权力。之前这个权力在黄琦手中,如今真正回到了回易处。

二人就回易督造之事细聊了小半个时辰,黄琦便匆匆离去。

在回易处门口,看着黄琦离开的背影,杨丛义一声叹息,转眼十年了,任谁也抵不过流逝的光阴,眼角的皱纹,头上清晰可见的白发,他老了。

这十年,他能从一个武学生走到现在,黄琦对他的帮助非常大,如果没有他,就不会有现在的杨丛义,这份恩情,这一辈子怕是报不上了,何况他深居皇宫之中,更不会有机会。

黄琦一走,调拨太医,领取军资武器,这两件事就落到回易处,杨丛义必须亲自去做了。

杨丛义身着整洁的官衣,先来到太医局。

太医局跟他想象中的完全不一样,他本以为里面都是太医,进来之后才知道太医局其实跟太学差不多,主要职责不是治病开药,而是培养医官。

太医局里的学生进来之前都是身怀医术的,不然他们也不可能通过入学选拔考试,通过选拔考试,也不一定能成为太医局的学生,他们至少还得旁听一年,等待空缺,因为每科都名额限制,只有缺员了才能补入,成为太医局正式学员。

而后,开始为期三年的学习,学期满在毕业考试中获得优秀的学员,可以直接选送到翰林医官院,授予翰林医学的官职,之后就有机会一步步升为翰林医官,为朝中重臣看病,甚至是入宫为皇帝、妃子诊治。而没有被选送到翰林医官院的毕业学员,则要另谋生路,或是继续留在太医局学习,等待下一次考试。

太医局,春季招生,冬季毕业,杨丛义来的正是时候。

太医局主官原本是太医令,只是上一任太医令卸任之后,朝廷就没有再任命太医令,而是以“判太医令”主管太医局事务。

从官职来说,判太医令比回易使低了一级,但杨丛义见对方年逾六十,又是登门拜访,有事相求,故而特别客气,以后辈下官自居。

“杨大人看着面生啊,是最近才调来京城吗?”判太医令一边品茶,一边询问。

杨丛义笑道:“周大人见笑了,我来十年了,只是多数时间在外面奔波,在临安停留的时间不是很多。”

“原来如此。杨大人现今在何处供职?”判太医令周大人继续品茶,似乎没把对面坐着的同样是青色官衣的年轻人放在眼中。

“下官如今在朝廷新设机构回易处任职,担任回易使。”杨丛义微笑回应。

“回易处?远洋回易是你做的?”判太医令周大人一惊,嘴边的茶都忘了品,十分惊疑的看着杨丛义。

“不错,正是下官在负责。周大人也知道远洋回易?”

“听说过,你们弄回来的东西不便宜啊,都价比黄金了!想见识一下,都买不起。”

“没办法,船队出海很耗时间,风险又大,运气不好,不光货回不来,连人都有可能回不来。价钱高,也是商贾们抬起来的,毕竟物以稀为贵嘛!”

“呵呵,说的也是,不论是商贾还是回易,都是为了逐利。”

“朝廷把回易这个差事给了下官,下官不得不担,不过商贾逐利和回易逐利还是有很大差别的,商贾的钱进了他们自己的口袋,回易赚来的钱则进了国库,一个为私,一个为公,有本质上的不同。”

“我也不懂回易,就不说这事儿了。不知杨大人这次来太医局所为何事啊?”

“周大人,是这样,朝廷命回易处今年冬天继续出海,船队在泉州都准备好了,等朝廷选定吉日,船队就要出发。回易船队每次出海南下,都要在海外耽搁两年时间,很多时间在海上飘荡,海上湿热,不适应海上气候的人很容易生病,所以船队每次出海,都要请一些医术精湛的郎中同行,帮船队驱除病痛。前两次回易成功,随行太医功不可没。这次下官来太医局,是想请大人调拨五名医术进精湛的太医给回易处,让他们随船队,及时给患病的船员诊治。”

“杨大人,这有点难办,前几天翰林医官院还在问太医局要人,让太医局今年多给他们送些人过去,翰林医官院都发话了,太医局的人得留给他们,很难调拨人手随船出海了!”

“周大人,出海回易是朝廷大事,事关国库是否能丰盈,能否通融,不说调拨五人,只调三人行不行?”

“杨大人,不是我不愿意帮忙,今年人手确实很紧张,调拨不开啊!”

“周大人,再想想办法吧,回易船队没有太医跟着,实在不能让人放心。”杨丛义说着将一张千两面额的银钞悄悄推给判太医令周大人。

周大人扫了一眼银钞,连忙伸手接过来,塞进衣袖中,而后笑道:“远洋回易确实对朝廷很重要,太医局能帮上忙的,我们尽量帮。杨大人要的五名太医,我跟翰林医官院商量商量,现在人手紧张,少给他们送几个,还是先就回易处吧!”

“多谢周大人通融,等下官从海外回来,再登门道谢!”

“哈哈哈,好说好说,海外要是有什么稀奇古怪的玩意,杨大人不妨帮忙留意留意,等回来我出钱买!”

“大人说笑了,海外蛮荒,若真有大人看的上的东西,下官一定亲自送到大人的府邸。”

“好好好,那我就等你的好消息了。三天之内,太医局挑五名医术精湛的太医,到时候直接过来领走就是。”

“多谢周大人,三天之后下官再来。”

“杨大人不多坐一会儿?”

“下官还有其他事要忙,分身乏术啊,告辞!”

杨丛义起身离开太医局。

一千两白银对清贫的官员来说很多了,但显然太医局的周大人不像是清贫官员,看他收钱的样子十分娴熟,应该是一次次练出来的。

贪就贪吧,只要能把他要的五名太医给他就行。

而后,杨丛义又去了一趟枢密院。

即使精武军现在已经划归回易处管理,船队出海,精武军就要护卫随行,调离驻训之地,就得有枢密院的命令,否则追究起来,轻则丢官罢职,重则杀头入刑,不得不慎重。

在枢密院,没有人为难杨丛义,不就是一纸调令吗,不给调令,船队就不出海了?显然不可能。

于是他轻轻松松的就拿到了精武军调离流求县驻地,护卫回易船队出海的命令。

随后带着这一纸调兵命令,他又来到军器所领取作战军需。

军器所管事是一名内侍,回易处的大名,他早就听说过。

当杨丛义告诉他,他曾经在西作坊任职过三个月副使之后,那内侍对他更加热情,直言不管回易处要什么军需,都可以调取。

需要什么,需要多少,杨丛义早就列好了名目,直接就将军需单据递上去。

军器所内侍接过单据,随便看了几眼,问了几句,便在军需单据上签了名,盖了印,告诉他直接拿着单据去左武备库领取。

杨丛义谢过之后,悄悄送上五百两银钞,迅速离开军器所。

军需、太医都有了着落,剩下的就是舞娘和歌姬了,本来这些人,官园也是有的,但杨丛义并不想从里面调取,麻烦估计多的很,缺不了各种手续。

最简单的办法,其实是直接去“勾栏”招募,在临安,有很多舞娘、歌姬是自由身,她们从各地赶来临安就是为了求财,只要给足钱,让她们做什么她们都会愿意。

杨丛义虽然没去过“勾栏”之地,但他之前在船上听那些舞娘、歌姬说过一些,故而有些了解,能去那种地方的都是有钱人,一晚花费百贯、千贯都很正常,但真正能挣大钱的舞娘、歌姬还是少数,绝大多数没有名气的,挣不了几个钱,甚至有些人只能混个温饱。

要招募舞娘、歌姬,当然不需要杨丛义亲自去“勾栏”之地,同样的,他派人去分发了招募告示。

第554章 芸娘陪同

当天就有不少打扮的十分漂亮艳丽的女子来到回易处门外,应募出海。

由于杨丛义给的价钱很高,待遇也很好,便有很多人没有才能的女子冒充舞娘、歌姬,不得已,只能让前来应募的女子各自表演才艺,要么跳舞,要么弹琴唱曲,什么都不会,只会出卖色相的,直接赶出去。

最终,花了两天时间,杨丛义亲自招募了一支有三十六名女子组成的歌舞队。

几天后,黄琦派人将船队出海吉日送到回易处,一个是冬月二十五,一个是腊月十二,何时出海,回易处自定,而他自己则再也没有出现。

冬月初五,杨丛义带着三艘海船顺着钱塘江离开临安,而后入海南下,十八日回到泉州。

泉州港货物交割已经全部结束,所需后勤物资也都已经装船,就等杨丛义带回出海的命令。

两个出海吉日,一个冬月,一个腊月,陆游等人没有多少犹豫,直接选择了冬月,船队已经做好准备,与其在泉州港再等一个月,不如早些出发,如此一来,路上就不用那么赶了。

杨丛义也是这么想的,于是船队出海的日期就定在冬月二十五日。

城北小院,杨丛义的家里,两个女子陪着一个三四岁大的孩子玩闹,另外两个女子则看着一个小婴儿,一家人其乐融融。

“芸娘,夫君又要出海了,这次你陪着出去吧,你过去海上,应该能习惯海上的生活。”

“芸娘跟姐姐想的一样。本来还担心姐姐不同意,想着要怎么跟姐姐说呢,不想姐姐也是这么想的。”孟芸娘十分高兴,她早就想出去走走了,在家里孩子吵闹,她就连画画读书都不能安心。

“夫君常年在外漂泊,没人照顾,很辛苦。姐姐之前也陪夫君去过一些地方,自从有了思远,哪儿都去不成了,你不一样,年纪还轻,这次出海不知道要几年才能回来,姐姐希望你回来的时候别是一个人,也加把劲,给这个家再添一口人。”顾清尘看看对方偏平的小腹,心下暗自嘀咕,可别像她一样才好。

“姐姐,你这话说的好让人害臊。”孟芸娘红了脸。

“害什么臊,家里又没外人。不是做姐姐的说你,添丁可是大事,夫君陪你的时候不要太拘谨。”顾清尘看了莲儿和萍儿一眼,她们两人马上将脸上的笑容收敛。

“萍儿,你是不是又乱说话了?”孟芸娘有些生气,她屋里的事,除了睡在外屋的萍儿,没有其他人会知道,肯定是她乱说话。

“我可什么都没说过。”萍儿赶紧反驳。

“不是萍儿,是我亲自问的夫君,成亲一年了,你看看你,腰肢纤细,跟去年来的时候一个样子,你着急,我还着急呢!你这次陪夫君出海,一来一去两年时间,要是回来你还没动静,我看你急不急。”

芸娘急不急,顾清尘不知道,反正她很着急。家里现在两个孩子都是莲儿生的,那丫头很能生,陪夫君两个晚上就能怀上孩子,要是再怀上,可不是好事。她不能生,芸娘一定要赶紧生,不然这个家以后会乱的。

“姐姐,我知道了。”孟芸娘红着脸点头,心里怎么想,却是没人知道。

等杨丛义回到家里,顾清尘当晚就把商量好的决定告诉他,让他在海上照顾点芸娘,不要让她受苦,最重要的是要多陪陪她,最好回来的时候能带个孩子。

南洋、西洋的气候跟大宋大不相同,出海很辛苦,杨丛义原本是不同意的,经不住顾清尘几番劝说,最终还是勉强答应。

冬月二十五日,朝廷选定的出海吉日。

随着一声号响,第一艘战船离开海岸,朝泉州湾外驶去,其余海船、战船每隔一刻钟按序跟上,向泉州湾外排成一行。

像往常一样,港口封锁,只有少数亲属家眷和泉州州衙前来送行的官员才能来到船队停泊的海岸。

“杨大人,愿你一路顺风,满载而归!”泉州通判亲来送行。

“多谢刘大人,有诸位吉言,船队一定可以平安归来!请!”杨丛义说完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泉州通判及一众属员举杯同饮。

而后,杨丛义转身离开,踏上船桥,上了神舟甲板,挥手向岸上告别。

“起航!”

一声令下,铁锚收起,神舟缓缓离岸。

在距离海岸不远的地方,两名女子一个孩子,站在人群之外。

“娘,爹坐大船去哪儿?”孩子抬头问道,双眼之中满是好奇。

“去一个很远很远的地方。”顾清尘回道。

“什么时候回来呢?”孩子再问。

“很快就回来了。”顾清尘轻轻笑道。

“还会给我带好玩的东西吗?”

“肯定会给思远带的!”

顾清尘看着神舟慢慢漂出泉州湾,心里并没有多少伤感,这样的离别她经历过太多次了,常年奔波在外,她已经习惯了,因为她知道,不管他走多远走多久,肯定会好好的回来。

随着最后一艘战船离岸,回易船队全部出海。

在海上摆好阵型后,风帆全张,顺风南下,一日数百里。

十天后,船队顺利到达琼州万宁,休整三天,补充淡水。

又五天,船队到达占城,停靠南海总官府。

经过几年发展,南海总官府的规模比之前大了一倍,地盘变大了,人也变多了,更繁华了,也更有钱了,俨然成了一座大宋统治下的小城。

船队在占城停留十天,杨丛义带着陆游拜访了占城国王以及国师章先生,将大宋回易副使推给他们认识,不管出席哪些王公贵族的宴会,陆游肯定随行。

聪明的人很快就知道,大宋船队下次的主事很可能就是这位陆副使。

章先生就是这样的聪明人,他不光送了杨丛义贵重的礼物,送给陆游的礼物也一样重。

原本陆游是不想收的,杨丛义却示意他收下,同时告诉他,南洋诸国的礼物,不收白不收,反正他们到了临安,不论进贡什么东西,朝廷都会给他们丰厚的赏赐,能赚回来一些,为何不收?只要不损害大宋的利益就行。

杨丛义混迹官场也有几年了,什么时候要送钱送礼,什么时候可以收钱收礼,多少也有些心得体会。

而陆游接触这些东西并不多,杨丛义得赶紧教他一些,好让他少走一些弯路,早日成长起来,担负重任。

上次回临安,他听到一些消息,完颜亮蠢蠢欲动,很快就会有大动作,虽然朝中大部分人不信,但他知道,完颜亮肯定会南下的,并且就在这几年。

一旦宋金之间开启大战,所有军队都会北上,在长江一带布防,精武军也不会例外,而他作为精武军统制,很有可能率军北上。同时朝廷打仗要钱,回易很有可能不会停止,到时候回易重任很可能就要落在陆游肩上,所以杨丛义不得不为他考虑,提前做些布置。

当然这些话,他不会明说,毕竟朝廷对金军会不会南下还没有定论,甚至很多人都坚称金人准备南下是谣言。

杨丛义对“南海总官府”也提了要求,让他们尽快扩大在占城一带的势力,留守军的规模也可以增加,但不要轻易介入占城跟真腊和李越的争斗,尽量居中调停,稳住南海一带的形势。

张彪这些年在占城收获了很多,手里有人,也有钱,从泉州、广州一带南下的大宋商贾,都要寻求他的庇护,声望很高。

这是好事,杨丛义没有多言,只是告诉他,留守军的训练不能放松,武器装备也要跟上,南洋形势复杂,一旦有人眼红“南海总管府”,铤而走险,大宋朝廷一时之间难以顾及,他们也要有自保的能力。

张彪承认错误,这些年他把太多精力放在挣钱上了,几千留守军已经渐渐没了之前的样子,他向杨丛义保证,一年之内,“南海总管府”留守军一定练好!

船队给张彪留下了一些军资武器,很快启程离开占城,继续南下。

二十多天后,船队穿过万里石塘,到达“南洋总管府”。

照例,杨丛义渡海来到三佛齐国首都占卑,会见国王及一众王公大臣,顺便将回易副使陆游推到众人面前,着重介绍了他的来历和身份。

陆游出自官宦之家,书香门第,在三佛齐国君臣看来,他在大宋绝对前途远大,不可限量,将来的成就甚至比杨丛义还要大,是以他们对他特别的客气,就连送给大宋使节的礼物也准备了一模一样的两份,一份给他,一份给杨丛义。

适合西行的季风还没有到来,船队在南洋要停留三个月之久,这段时光,着实无聊。

“南洋总管府”在薛望管理下,修建港口的越来越好,也越来越大,由于占据的地理位置较好,南来北往的船只几乎都会就近停靠,加上收取过往船只的费用较少,愿意在港口停靠的异域商船也不少。

第555章 陌生海域

在海港呆了一段时间,杨丛义看到不少商船匆匆来,又匆匆去,心里便有了些想法,他向薛望建议,港口应该进一步扩大,修建更多仓库和货场,不光可以让商船停靠、补充物资,还可以让他们在这儿交易,给他们提供一个安稳的场所,可以让他们住十天、一个月、两个月、三个月,甚至一年两年,最终把这里建成一个商贸繁华的城市,等达到一定的规模,他们以后就可以坐着收钱。

薛望是个粗人,他当年应募加入宣威军的目的就是打仗,建功立业,可这么多年,他一直被留在南洋,与当年加入宣威军的初衷相去甚远。

所以当杨丛义向他提出建议的时候,他马上就说出了心里的想法,一句话,他不想呆在南洋荒废时光,他想回到军中,回到故地,回到战场,当年跟他一起加入宣威军的那些人,很多人都立下了战功,获得了朝廷封赏,他也渴望战功、渴望战场!

杨丛义沉默良久,随后同意了薛望的请求,一旦宋金开战,想打仗、敢打仗的人比什么都重要!

薛望回到军中担任部将,“南洋总管府”总管则是从船队中重新挑选了一名部将担任,那部将也是宣威军旧人,这么多年过去,他已经对打仗没有多少兴趣,能在南洋安稳下来,他很乐意。

“宋浩,南洋就交给你了,好好经营,以后有机会,如果你想回去,我会想办法让你回去。”杨丛义将任命文书递过去。

“多谢杨大人,末将一定不负大人所托!”宋浩抱拳道谢,恭恭敬敬接过文书。

“总管府的事,你跟薛望做好交接,尽快接管过来。”

“是,大人。”

“有什么想法和困难,也可以直接跟我说,尽量给你提供便利。”

“困难倒说不上,末将现在还没接手南洋事务,不太清楚。有件事还请大人做主!”

“何事?”

“末将能不能调一些熟悉的部下过来?”

“可以,限额二百人。”

“多谢大人!”

从那天开始,“南洋总管府”正式易主,在宋浩的带领下,按照杨丛义的设计,几年之内在南洋迅速发展壮大。

转眼间两个多月时间过去,北风消失,船队等来了西进的季风。

三月二十七日,大宋回易船队从“南洋总管府”港口出发,进入马六甲海峡。

船队出了海峡,便风帆全张,昼夜不息,一路往正西方向而去。

按计划,船队会在天竺最南端的锡兰停留,补充淡水物资之后继续往西,船队最终目的地是进入红海,而这条海路没人去过,不知有多远,也不知会花多少时间。

十七天后,船队到达锡兰最南端,在河口停留,补充淡水,五天后,船队起航,驶向西北方向。

二十五天后,船队借西南风抵达一片大陆,那是一个陌生的地方,到处都是红色荒漠,想找到淡水都不容易,没有人知道这是什么地方。

带领船队来到这个地方的杨丛义也不能确定此地是非洲东海岸,还是阿拉伯半岛,若是跑错方向,再想进入红海,就得大费周章。

辨别不了位置,船队只能暂且停靠在海岸,伺机补充淡水。

与此同时,派出一艘海船沿海岸前进,根据针盘指向,“间所”培养出来的年轻学员,时时标注记录战船行驶的方向。

四天之后,战船回到船队,记录有战船行驶方向的图纸送到了神舟上。

杨丛义拿着图纸回到自己房间,他从后世带来的地图是标准的,根据比对海岸线走向,就能判断船队所在的位置是在阿拉伯半岛沿海,还是在非洲东北角沿海。

“夫君,你这个是什么?”孟芸娘看着杨丛义拿出了一册书,跟她见过的所有书都不相同,因为里面的图案是彩色的,而文字非常小,根本不是手写的或是雕刻印刷的,一时之间,惊奇不已。

“这是地图,现在跟你说不太清楚,以后有时间再跟你细说。有些事看在眼里就行了,可千万别说出去,特别是这地图,一旦说出去,难免惹来无妄之灾,甚至是杀生之祸。记住了吗?”杨丛义对孟芸娘很信任,一看到她的那双眼睛,就忍不住想将心底的秘密跟她分享,至于为什么,他也说不清楚,那是一种很奇妙的感觉,在清尘身上没有,在四娘身上也没有,连他自己都觉得奇怪。

“放心吧,我才不会多嘴跟外人说什么。”孟芸娘轻轻笑道。

随后又忍不住问道:“夫君,你这是在做什么呢?”

“核实船队所在的位置。我们迷失方向了,如果不能把位置搞清楚,我们不但不能到达预定的目的地,甚至还有可能回不去。”杨丛义翻着地图,找到阿拉伯半岛,而后将手里的战船航线与海岸线走向进行比对。

“啊,我们回不去了?”孟芸娘大惊。

“不一定,我这不是在找位置吗,找到位置,我就能回去。”杨丛义仔细比对之后,发现二者的走向并不是十分吻合。

于是马上翻开东非地区的地图,查看东非海岸线,二者稍一比较,便将东非海岸线排除,因为后者呈东北西南走向偏北,而战船侦查出来的航向是东北西南走向,方向比较标准,没有多少偏移。

反复将两个地方的海岸线走向跟转船航向比对之后,杨丛义认为船队所在的位置更接近阿拉伯半岛,虽然并不十分吻合,但绝对不是东非海岸。

“找到了?”孟芸娘见杨丛义将那本书合上,连忙发问。虽然在海上还可以,但能不能回到大宋,她还是很关心。

“嗯,找到了。”杨丛义将地图收好,转身出了舱室。

孟芸娘得到肯定的答复,马上松了一口气,继续安安静静的看她的书。

“传令,船队明日起航,沿海岸继续向前!”

杨丛义一声令下,命令很快传遍全军。

迷茫多日,心神不定的精武军和护卫军,终于振作起精神,因为船队并没有迷失,他们能到目的地,也能回去!

船队启程后,沿海岸向西南方向航行了数十天,而后海岸一转,转向西北方向,船队随之转向。

红海地区的地图,杨丛义给的较为简略,因为告诉大家的是,这份地图来自塞尔柱地区,而从塞尔柱国都巴格达到红海沿岸距离遥远,若是走陆路,直线距离两三千里,一路上又全是沙漠戈壁,荒芜人烟,很难走通,而从海路走,路程更远,不亚于从明州到“南洋总官府”,所以这份地图并不是很详尽,有些地方也是不清不楚,这就要求引航战船格外小心,遇到情况及时汇报。

由于红海地区十分陌生,船队任何人都没有来过,也没有去塞尔柱找向导,于是神舟在船队中的位置不得不提前第一艘战船之后,以便随时决策,随时为引航船提供建议,当然这些决策和建议基本都是杨丛义来做。

从船队重新起航之后,神舟上的“间所”学员将沿途所见一一画在大幅白纸上,未曾有一天中断,等他们走到海域尽头,将所有图纸拼接起来,就能形成较为完整的海图,下次再来,船队就能沿先前的路线航行,避免误入歧途,耽搁时间。

船队在陌生海域航行速度较慢,白天会全速航行,一到夜晚,则会速度减半,经过岛礁密集海域,太阳一落就不再航行,以免发生危险。

在海中航行十多天以后,杨丛义下令船队从海洋东岸转移到西岸,而后沿海岸继续前进。

由于降低了航速,船队最终花了将近一个月时间才抵达红海尽头,停船靠岸。

至此,船队终于到达此次航行的终点。

精武军探子第一时间登陆,向东、西、北三个方向探查之后回报,二十里之内没有城镇,只有极少数几乎人家居住。

没有城镇,也就意味着在这个地方登陆暂时不会有危险,同时也说明这里并不适合居住生活。

既然没有危险,精武军、护卫军大部队很快登陆,在离岸三里外的地方建立营地,建立防区,随后在又那附近找到了一条小河流。

双脚踩上坚实的大地,毫无疑问,他们来到了一片新的大陆,比塞尔柱更远,比塞尔柱更陌生,从第一印象来看,也比塞尔柱更荒凉。

走上新大陆,看着满眼的如同荒漠戈壁的红色土地,额头冒汗的陆游,心里凉了半截。

“杨兄,怎么看这里都不像有人居住的样子,一路走来,沿岸都是不见人烟、草都不长的荒芜之地,我们从大宋带来的货真能卖出去?卖给谁?”

陆游跟杨丛义一起从神舟上下来,一路朝建好的营地走去,他看着眼前的一切,眉头紧皱。

“不用担心,北方百里之外,便是这整片陌生的大陆最为繁华的所在,那片区域存在的时间比中原地区还长,曾经比中原地区还要富庶。”

第556章 画图沟通

“听塞尔柱人说,目前这个地方依然是这个大陆最富庶的区域,那片区域位置很好,刚好就在河口。陆兄也看到了,这里很干很燥,踩一脚尘土飞扬,说明这里下雨很少,那么河流就对他们十分重要,哪里有河流,哪里就有人。就跟塞尔柱一样,塞尔柱国都巴格达就在两条河流交汇处,这片区域最繁华的城市也在河口。这些消息都是我上次在塞尔柱国打听来的,绝对不会出错!”

杨丛义细细解释一番,迅速打消陆游的顾虑,若他作为回易副使都对来此地回易没有信心,那让其他人怎么办?

“我也不是不信杨兄,只是此地看着确实让人不敢相信。以前不明白什么叫不毛之地,来到这儿,终于明白了。”陆游一声叹息。

而后笑道:“我是相信杨兄的,我知道杨兄不会做没有把握的事,既然不远万里来到这儿,必然有来这儿的意义。”

“陆兄这么想就对了。这个世界很大,不止大宋、金国和西夏,这几年我们一路西来,也见过不少国家,但还有更多的国家我们不曾见过,相比大宋很多很多人来说,我们是幸运的,我们到过他们这辈子都不可能到的很多国家。我们脚下的这片土地,据我猜想,我们应该是第一批踏上来的东方人,这里的一切也都值得好好探索,来一次远远不够。”杨丛义笑道。

“这里还有很多国家?河口地形再好,也容不下太多国家吧。”陆游追问。

“这片大陆很大,北边有大国,至于南边有多少国家,塞尔柱人也不知道。但北边的大国临海,渡过那片海,在海的北边国家很多,大大小小不下几十个,不过那些地方跟燕京一带一样,很冷,除了沿海地区,其他地方都是苦寒之地。”

杨丛义再次解释。

“杨兄怎么会知道这么多?”陆游感觉有些惊奇,觉得不可思议。

“多问多打听,多看杂书而已。上次去塞尔柱,我在巴格达那么长时间,可不只是在吃喝玩乐,那时就在为这次回易提前准备了,毕竟同一个地方,不能年年去,去的次数多了,我们的东西就不值钱了。”

杨丛义笑笑,一带而过。

两人来到营地,马上召集探子,汇总这两天探查到的消息。

据探子回报,附近有一条荒废的沟渠,直通北方,具体有多远,还没有探明。

听完探子的消息,杨丛义心下大定,这沟渠说不定就是苏伊士运河的前身,古埃及最繁华的地带就在尼罗河入海口的三角洲平原,距离红海沿岸只有几十里,古代那么强盛的法老王朝完全有能力开辟一条红海到开罗的人工河,连通埃及与波斯湾地区。

只是数千年过去,那条人工河荒废了,不过对回易船队来说影响不是很大,他们只要循着人工河旧址到达目的地,埃及人一定会争相驾着马车来海边交易。

“陆兄,你也听到了,沿河渠北上,五十里外有人家聚居,还有,既然有河渠连通此海,另一端肯定有大城。塞尔柱人给的消息还是有一定可信度。如何,我们按原计划行事?”

杨丛义终于轻松下来,在此之前,他已经下令将探查到的部分消息向全军公示,以稳定军心,因为这个地方实在过于荒芜,除了红土黄沙,连野草都很少见到。

“好,杨兄你就放心去打通商路,营地和船队我会看好。”

陆游点头,脸上紧绷的神情也放松不少。

“好,那就这么定了,此地情况复杂,宗教战争频发,如果有人闯入这里,最好不要跟他们发生争斗,如果遇到特殊情况,那就暂且退回海上。”

杨丛义不是队陆游不放心,是对这个地方没有足够的信心,因为麦加就在红海沿岸,红海与地中海交界处正是宗教冲突就严重的地区,一旦介入,不但生意做不成,能不能全身而退都是问题,毕竟这是别人的地盘上,军事武力再强大,也不能轻敌。

“杨兄放心,营地距离海岸并不远,若是真有事,撤退很快。倒是杨兄,此去不知会有多少危险。”

“陆兄不必为我担心,我这些年经历的危险可不少了,如今不一样好好的。”

二人相视一笑。

不久之后,杨丛义召集精武军、护卫军将校,分派任务,或留驻船队,或驻守营地,或刺探情报,或护送使团北上。

他要求将校们各领其责,不得擅离值守,第一要务是保护船队,不得让任何人破坏船只,敢有侵犯者,杀无赦!如遇紧急事端,不能分辨利害,则以忍让为主,必要的时候可以撤回海上,等他的消息。

而后,船队准备三天,杨丛义亲率使团出发北上。

大宋使团规模达千人,前部是全副武装的精武军开道,而后是使节车辆,再后是随行人员和十五车礼物,最后又是雄壮的精武军将士,一路向北,浩浩荡荡。

两天后,行动谨慎缓慢的队伍抵达一个有几十户人家居住的村镇,这是使团北上以来见过的最多的人本地人。

杨丛义一声令下,使团当即在距离村镇两里之外扎营,休整,严禁任何人随意接近村镇。

第二天,将两幅画送至村中,找到恐慌不已的村民,先给他们一些食物作为报酬,而后手指北方,一再比划,让他们把两卷画送到北方去。

船队中没有人懂得本地语言,只有通过图画才能实现交流,这是杨丛义让孟芸娘随同使团北上的原因,有她在,画几幅画,就能让陌生人明白他们的意图,至于对方会如何回复,他并不担心,都是文明古国,自然会有办法交流。

原地静等五天之后,使团对面的村镇忽然进驻了一支军队,数量多少,难以估计,面对使团,呈防守之势,始终没有派人过来交流。

对方不动,杨丛义也没让人贸然上前,使团也暗中防守,按兵不动。

两天后,村镇内走出两个本地村民,将一卷东西送进使团营地。

拆开一看,里面也是几副图画,虽然画的很简略,但很容易就能明白对方的意思。

画中说,他们有一个权力很大的人要跟远来的使团见面,地点就在两阵之间,各带三人。

与高官见面,这正是使团来到此地的目的,杨丛义当即让孟芸娘回一副“两阵之间双方见面”的画,让仍然留在营中的村民带回去。

一个时辰之后,远远的就见从对面村镇走出来几个人,直往使团方向。

大宋使团的随行人员,除了孟芸娘外,还有潘诚和一名武艺高强的队将。

眼见对方出动,杨丛义马上亲自带着他们三人走出营地,向前迎去。

不久之后,两队人相聚不到十丈距离,双方面目都已经能看的清楚。

只见对方四人皆是一身绿衣,头缠绿巾,整个装扮与塞尔柱地区的百姓相比,除了服装颜色不同外,并没有其他样式上的区别。

杨丛义瞬间想起多年前在泉州见过的黑衣和白衣大食人,莫非这身着绿衣的也是大食人?

之前还以为埃及地区是被地中海附近的十字军控制,早知如此,当初就该找几个大食人做向导了,如果是那样就方便多了。

不过,杨丛义去过塞尔柱两次,跟阿拉伯人打交道的时间超过半年,多多少少也学过一些阿拉伯语,简单的交流不成问题。

双方的距离越来越近,甚至都能看到他们脸上的笑容,却没有停下脚步的意思。

最终,杨丛义与对方在相聚五尺的时候各自停下了脚步。

杨丛义面露灿烂的笑容,举步上前,向对方伸出了右手,口中笑道:“我而来一库目塞俩目!”

对面为首的长者,几乎同时伸出右手,握住了杨丛义的右手,笑容满面的回道:“我而来一库目塞俩目!”

那长者对远方来客的这种问候十分受用,然后就不停的说了很多,满怀期待,面带笑容。

然而,杨丛义并不精通阿拉伯语,哪能一一回复。

但好在他还是能说几句,对方已经知道他是来自遥远的东方大陆的人,能说几句他们的语言,他就已经非常高兴,对待杨丛义也更加热情。

杨丛义除了会说几句阿拉伯语,一身绿色的大宋官衣,也让他留给对方的第一印象非常好,因为他们自己最崇尚的就是绿色,身上穿的是绿衣、头上戴的是绿巾,军中旗帜也是绿色为主。

对方将带来的席子铺在地上,邀请杨丛义上前,二人席地而坐。

长者很健谈,与杨丛义聊得不亦乐乎。

而杨丛义能听懂得的却是不多,他的汉语对方更是不可能听懂,除了交易、货物相关的东西,他们根本聊不了别的,好在有这些也就够了,其他的也都无关紧要。

特别重要的内容,比如大宋使团要去国都开罗面见国王,建立两国之间的长久关系,则会用图画来表示,双方的画工直接在席子上铺纸作画,将各自意思用图画形式展示给对方。

第557章 开罗

作画虽然麻烦,耗时耗力,好在能清晰的表达出各自的意思,明白双方的心意。

这次会面历时两个时辰,通过图画,杨丛义让对方明白了庞大的船队来到这里的用意,以及他崇高的大宋国使节身份,一旦出行代表的就是整个大宋国,代表的是朝廷和皇帝的意思。还有,经他一遍遍复述自己的名字之后,对方最终能用蹩脚的汉语叫出他的名字。

而杨丛义也对方的图画中了解到,这长者确实是一个身份很高贵的人,是国王的亲弟弟,他的官职估计相当于大宋户部侍郎或是尚书,并且他手里还握有军队,驻守在后面村镇里的就是他的人,他的名字叫阿迪拉。同时也知道了,他所在的国家叫法提玛,国土面积也很大。

双方约定,使团明日启程,共同赶赴国都,面见国王之后,就可以展开交易。

就在会面之后,杨丛义送了对方一车精美的礼物,有丝绸、茶叶和瓷器,甚至还有做工精细的扇子、木雕和石雕等物,阿迪拉非常高兴,拉着杨丛义,贴面行礼。

当天晚上,杨丛义派人将已经联系上法提玛国高官的消息送回去,让他们守好营地和船队,等待使团的消息。

第二天,太阳升起,使团拔营,在阿迪拉的军队护送下,一路向北开进。

走了两天干燥的红土地之后,队伍到达气候湿润、满地青绿的尼罗河三角洲,法提玛国最富庶的地区。

由此地转向西南方向行军三天,使团最终到达尼罗河河口附近的国都开罗。

入城之时,大宋使团受到史无前例的热烈欢迎,就连国王法伊兹都亲自走出王宫,来到城中迎接远方来客。

由于杨丛义等人不远万里而来,旅途劳顿,于是使团先被安排在城内使节馆休息,护卫军队除了少量护卫随行,其他人则在开罗城外对方指定的地方扎营。

休息三天,阿迪拉每天都来大宋使节落脚的使馆跟杨丛义见面。

杨丛义只能用他那有限的阿拉伯语跟对方进行很没有深度的闲聊,一旦涉及到更复杂的实质问题,就只能通过图画来交流,费事费力。

对此,阿迪拉也想了办法,在整个开罗城寻找懂大宋话的人,结果自然是什么都没找到。

杨丛义等人是第一批来到这里的大宋人,而身在大宋的大食人想回来也很难,与其花费七八年时间,在海上冒险,还不一定能回来,不如就留在大宋好好活着。

纵使整个开罗都没有懂大宋语言的人,也不影响阿迪拉与杨丛义的交流,其实他们谈论最多的还是货物和交易,而这些内容也是之前杨丛义跟塞尔柱人的主要议题,所以谈论这些不成问题。

三天后的一个上午,使团在阿迪拉陪同下,带着数十车精美的礼物进入王宫,递上了大宋国书,希望大宋能与法提拉国建立永久的良好关系,成为友好邦国,相互往来,互通有无!

法提拉现在非常被动,被东边好几个国家抢夺了不少土地,今有东方大国前来结交,国王法伊兹非常高兴。

于是下令在王宫设下规格极高的宴席,召集群臣赴宴,大肆庆祝三天,美食不绝,歌舞不休。

大宋使节团带来的舞娘、歌姬在王宫宴会中大放异彩,华丽的丝绸裙裳,优美的东方舞姿乐曲,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从亮相的那一刻起,他们的神魂就被摄走,即使本地舞娘、歌姬火辣异常,舞姿奔放,也很难再打动他们的心。

大宋华丽的丝绸给赴宴的法提拉国群臣勋贵留下了极深的印象,四下询问,暂不绝口。

杨丛义征得国王法伊兹同意后,决定给参与宴会的人,每人赠送一匹东方特有的精美丝绸。

当国王法伊兹当众宣布这个消息的时候,群臣勋贵无不欢喜,纷纷起身祝福,愿真主赐福使节,赐福大宋。

这是一个欢乐的宴会,这是一个欢庆的宴会,大宋使团带来的是来自神秘东方的精美物产,他们给予的则是最热情的招待,最真挚的祝福。

在宴会结束前,杨丛义作为大宋使节,亲自向众人宣布大宋使团来到法提拉的目的,那就是交换货物,互通有无。

他同时告诉他们,有交易意向的可以去使团落脚的使馆具体咨询、商议。

宴会结束,杨丛义带着使团随行人员回到使馆,不少大臣勋贵随后跟来,迫不及待的就想直接跟使团交易,拿走他们想要的东西。

那些人中对大宋货物最为追捧的便是阿迪拉,所有人中只有他跟大宋使节杨丛义最为熟悉,所以第一笔交易,毫无疑问是要给他的。

他非常想要大宋的丝绸和瓷器,而他能用来交换的东西除了珍珠、珊瑚、玛瑙、玉石和金币、硬币,就只有各种香料,包括麝香、玫瑰、荷花香精、枯茗、藏红花、樟脑、乳香等,当然还有成品香水。

在开罗呆了几天,杨丛义也上过街,街上的商铺中随处可见香料铺,里面的香料品种琳琅满目,各种香料都很常见,绝大多数售价也很便宜,所以这些香料的价值杨丛义一再压低。

他告诉法提拉人,在东方大宋,不论男人还是女子,都没有在身上涂抹香料、香水的习惯,这东西费力气运回去根本赚不了钱。

阿迪拉等法提拉勋贵大臣对杨丛义此言没有质疑,因为他们在大宋使团身上确实闻不到任何香料和香水的味道,就连国王宴会上表演歌舞将他们心神引走的大宋女子身上都没有,香料、香水好像确实不讨大宋的好。

杨丛义建议他们最好以黄金、白银、珊瑚、珍珠、玛瑙、玉石等值钱的东西交换大宋货物,当然若是这些东西不多,也可以用香料、香水来交换,只不过价值较低,换不了多少东西。

他随船出海回易两次,具体交易虽然没有参与多少,但主要决策他是参与的,据他所知,大宋货物在波斯湾一带的价值比在这儿高出五倍不止,运到地中海沿岸,价值更高,而宝石、香料等物对比大宋货物的价值,他也比较清楚。

所以最终,杨丛义给各种珊瑚、珍珠、玛瑙、宝石定定出了较低的参考价位,而各种香料、香水评估的交换价值则高于本地零售价两三成,以此暗中引导他们多拿香料、香水来换大宋货物,而不是用珊瑚、宝石等难以消耗的贵重物品。

一天之内,杨丛义作为大宋使节,代表船队签订了数十份交易意向契约。

在契约签订的第二天上午,签订交易意向契约的法提拉人在大宋使团代表罗聪的陪同下急匆匆赶往红海边,大宋船队所在地,他们没带多少东西,只想马上去看一看不远万里而来的大宋货物。

至于他们自己的车队和货物,要想组织起来,还得花不少时间,至少半个月内他们搜集不起来跟他们想要的大宋货物等价值的金银和物品,大宋船队要在这儿停留很长一段时间,他们并不是太着急。

杨丛义让罗聪一同带回去的还有他的一封书信,信里详细介绍了法提拉和开罗的情况,以及这里的风俗民情,还有本地各种常见且有价值的特产,比如多种多样的香料和香水,同时还附带了各种物品的交易参考价,建议陆游用参考价交易,而不用他们之前确定的价位,因为那样可能太吃亏。

自第一批人随使团代表离开开罗之后,后面再登临使馆拜访的朝臣勋贵就少了一些,狂热的那批已经去了,后面的就不那么坚定,很多人还在观望,他们还是有所担心的,担心大宋的东西在普通百姓中不受欢迎。

杨丛义对此并不在意,大宋的东西不管在世界任何地方都是绝对的畅销货,不会有任何例外。况且货物交易也不是在使馆进行,之前他已经跟他们说过,船队在东部海岸,有交易意向的都可以自己过去,他这里不过是解答一些疑问,顺便签几份意向契约,没有契约一样可以交易,只不过手里有契约的人优先交易,仅此而已。

国王法伊兹对东方大国大宋非常感兴趣,多次邀请杨丛义进王宫,向他了解大宋的风俗民情和军政大事。

杨丛义也乐意跟国王搞好关系,一次次应邀入王宫,向他讲述大宋,讲述东方大国的风俗民情和历史,从商周春秋战国,讲到秦汉魏晋,继而讲到隋唐和大宋。其中说道,汉唐两代国土面积广大,从陆路上可以直接连通法提拉地区,几百年前,法提拉先民还能走路到达东方汉朝和唐朝国都长安城,如今东西之间有好几个大国将路拦住,陆路已经不通,东西往来只能冒险走海陆,大宋使团从大宋过来不知走了多少万里路,走了好几年,才好不容易来到这里,非常不容易。

国王法伊兹对此深表认同,法提拉东边有几个国家确实很霸道,不光拦路,还抢占法提拉土地。

第558章 垄断交易

由于对大宋很感兴趣,可他作为国王,不可能离开法提拉,于是便想派遣自己的儿孙和大臣跟随杨丛义去一趟大宋,见一见大宋的皇帝,顺便向他学习军政治理之道,搞清楚为何东方能国治民安,法提拉却处处受别国欺负,土地被抢,暴乱四起。

法伊兹老国王的这些问题,杨丛义无法解答,至于他想派人随船去大宋,他热烈欢迎,异邦人进临安朝贺,是莫大的功勋,他自然高兴,去了能不能回来,就不是他所关心的了。

老国王在跟杨丛义聊天中也透露了一些他之前不曾了解的消息,比如法提拉跟塞尔柱是敌对国,塞尔柱这些年抢了他们东边的大片土地,十字军也占领了他们不少土地,整个法提拉如今就像一块珍贵乳香,谁都想来抢一块走。

此地形势之复杂,还是超出了杨丛义的想象,黑衣大食、绿衣大食、白衣大食和十字军等,多股敌对势力交汇,稍不注意,惹上任何一方,对船队来说都不是好事。

并且以目前这种情况来说,此地也很容易爆发战争,一旦几国开战,打红了眼,伤及大宋船队也不无可能。

原本还打算在东非设置回易据点,现在看来并不是合适,此地宗教战争频发,形势太过复杂,不信教的大宋人长时间留在这儿,就是送命的,杨丛义直接将这个念头打消,不再考虑。

船队过来还是单纯的赚些钱,想什么时候来就什么时候来,想什么时候走就什么时候走,不留尾巴,不留牵挂。

大半个月后,阿迪拉将第一批大宋货物运到开罗,直接在城中公开出售,出售价格是采购价格的两倍。

从来没有见过大宋丝绸和瓷器的开罗人,对精美丝绸和光滑漂亮的瓷器完全没有抵抗力,看一眼、一上手就彻底喜欢上了,不可自拔。

第一批到达开罗的货,是阿迪拉用随身携带的黄金换回来的,不像其他人还在回易营地等着家里筹集钱财和货物给他们送去,他打得就是一个时间差,就是要赚一笔快钱,而后再囤积更多货物。

他的这批货在开罗公开出售之后,三天之内销售一空,而后他便带着第一批货赚来的金银和家里筹集好的钱财和货物迅速赶去大宋回易营地,他已经为第二批货找到销路,如何速度够快,运气够好,他甚至还能采购第三批货。

海边的回易营地渐渐忙碌起来,早已等待在那里的商贾终于等来了他们的钱财和货物,而后一一点数,与大宋船队开始交易。

前边一批货在开罗火爆销售的消息,狠狠的刺激了他们,既然不能拼速度,那就拼量吧。

于是很多人压上几乎全部身家,黄金、白银、珠宝、玉石以及各种香料、香水,全部拿来换取大宋货物。

回易营地里,“商所”培养出来的年轻人在陆游的带领下很快上手,按着统一的交易标准,与法提拉人开始交易,收钱验货,进货出货,不用几天便得心应手。

随着他们筹集到的钱财和货物陆续到来,回易营地也越来越忙碌,人手越显不足。

消息传回开罗,杨丛义命令潘诚带领七百人离开开罗,返回回易营地协助交易,而他自己则要继续留在开罗。

船队不走,他作为大宋使节就不好随意离开,有他在开罗,船队有事他也好及时找法伊兹老国王协商,何况距离船队离开此地的时间还长,一旦离开,再想来开罗,就有些不太好办了,就目前来看,若无特殊情况,留在开罗是最好的选择。

开罗是有几千年历史的古城,也是整个地中海沿岸及阿拉伯地区数一数二的大城之一,就阿拉伯地区来看,估计也就塞尔柱国都巴格达能跟它一较高下,这样繁华千年的古城,世界上很少,就是大宋也找不到,很值得好好看一看。

所以不去王宫,不去应酬的日子,杨丛义便在两国卫士的共同护卫下,带着孟芸娘在开罗大街小巷四处走动,不管遇到什么有意思的地方都要去看看,当然有一个地方例外,就是教堂。

开罗再大在古老,待在那儿的时间长了也无聊。

使团留在开罗的时间很长,在他们到达开罗的第一个月,老国王邀约杨丛义进王宫很频繁,后来就越来越少,杨丛义也有了更多的时间跟其他人应酬,同时也有更多时间自己安排。从第三个月起,该应酬的也应酬的差不多了,他便向老国王提议说他想去法提拉其他地方走走,对方欣然同意,甚至派了一名大臣和几百护卫相随。

随后,杨丛义带着孟芸娘在法提拉官员和两国护卫陪护下离开了开罗,顺着尼罗河的方向朝地中海沿岸而去。

尼罗河三角洲,地势平坦,土地肥沃,农业颇为发达,由于又是地中海沿岸,商贸也十分发达,路经的每一个城市都能看到很多工商业者,在大宋只有少数几个大城才有如此浓厚的工商氛围。

听随行官员介绍,法提拉的工商业者承担的税赋不轻,但他们仍然愿意经商,因为经商赚钱永远比种粮快,虽然会有一些风险,但他们完全能够承受。其实还有一个原因,随行官员没说,那就是法提拉人口太多,而适合耕种的土地太少,没地的百姓不经商,他们吃什么?

从河口到地中海岸,一路走来,百姓的经商氛围越发浓重,几乎达到无人不商的程度。

杨丛义和孟芸娘在海岸港口看到了密密麻麻的商船,进进出出,十分繁忙,比大宋最繁忙的明州港口还要繁忙,船只进港快,出港也快,卸货装货,当天就能完成,效率比大宋海港高了不知道多少倍。

在港口,杨丛义看到了大宋的丝绸和瓷器,它们被装上了一艘艘不大的单帆商船或是双帆商船,货满之后,扬帆出港,很快消失在茫茫大海。

对于这等景象,杨丛义故作惊奇,请随行官员解释,他们要把大宋的货物运到哪里?

那官员当即解释说,这个港口的船只来自地中海沿岸很多国家,具体有多少,他也不知道,估计有十几个国家,具体运到哪里更不清楚,出海的商船有些别国的,有些是他们的自己,出海贸易就是为了赚钱,大宋的丝绸和瓷器那么好,不论是谁都想要,运到哪里都不稀奇。

而后,杨丛义又对大宋货物在港口的售价比较感兴趣,请随行官员帮忙打听。

不多久,对方给了回复,杨丛义震惊不已,丝绸、瓷器在港口售价就已经是大宋船队出售价的三倍,几天后运到其他国家,再涨三五倍也不是问题。

在港口停留了一段时间后,杨丛义说他对这个繁忙的海域比较感兴趣,请随行官员帮忙找一份地图或是海图。

那官员十分爽快的答应,很快就从一个小商贾手里拿来一份较为详细的地中海地图,沿岸的国家、城市、港口,都一一标注的很清楚。

杨丛义收到地图后道谢,谁知他随行官员却说,这样的地图到处都是,出海的人,人手一份,很容易拿到,不值得道谢。

但杨丛义依然感谢了他,这份地图虽然对他来说没用,但对其他人来说就不一定了,也许以后大宋的船队要走的更远,那就需要更多的海图和地图,有这样的地图做支撑,他拿出来的地图就更有说服力,也不会引人怀疑。

在港口附近的城镇住了一段时间,一行人又慢慢悠悠返回开罗。

杨丛义回到开罗后,大宋使节落脚的使馆,再次对法提拉勋贵大臣开放,应酬不绝,一些大商贾也在勋贵的引荐下进入使馆拜见,希望获得直接与使团交易的机会。

直到商贾到来,杨丛义才知道与大宋船队交易的机会在一个月前已经被法提拉朝中一些位高权重的大臣联合一些勋贵垄断,在大宋回易营地与开罗之间设置了重重关卡阻碍,没有他们允许,其他商贾根本就不可能到达回易营地,更别说交易。

而获得他们允许的方式,就是要把从大宋船队交易来的货物上缴三成。

若没有他们允许,即使带着黄金白银穿过荒漠无人区到达回易营地,跟大宋船队成功交易,他们的货物也别想运回开罗或其他城市,因为任何大宗货物运输,不走大路根本不行,而大路上到处都有他们的巡逻军队。

杨丛义未曾想到法提拉权贵竟是这般蛮横,这种情况他在天竺地区和塞尔柱都没有遇见过,更没有听说过,若是正常交商税也无可厚非,如此这般明抢,却是很让人看不过去。

他们拦路分掉商贾们采购到的三成货物,看似跟船队无关,实则对船队有损,若是因为他们这般豪夺,商贾们不愿配合,那么船队不远万里带来的几十船货卖给谁?就凭一帮权贵能把船队的货物全部买去?

第559章 甜茶受捧

杨丛义不觉得他们有这样的实力。

这种情况若不加以协调阻止,最终损害的绝对是回易船队的利益。

在进王宫面见老国王之前,他先派人回了一趟回易营地,面见陆游,了解交易情况。

数十天后,陆游书信来报,称近来交易量交之前几个月下降很快,如今船队尚有二十余船的货,以现有交易速度来看,恐怕还需要四五个月时间,才能将所有货物交易出去,而船队并没有那么多时间,请使团在国都多想想办法,最好在三个月内把货物都销出去,丝绸、瓷器交易量还好,茶叶销的很差,得赶紧想想办法。

接到书信,再加上信使沿路所见,基本可以确认确实有权贵明抢,阻碍自由贸易,对回易船队的交易造成不利影响。

杨丛义没有急着进王宫,此事很可能跟他较为熟悉的阿迪拉有关,他位高权重,手里又有军队,跟大宋使团和船队也最为熟悉,这是在别人的地盘,不得不谨慎。

于是先找了机会,将阿迪拉邀来使馆,跟他聊聊游览法提拉的感受,而后再聊海外贸易,地中海港口见闻,以及装船出海的大宋货物。

当杨丛义说到装船出海的大宋货物售价高达大宋出售价三倍之时,对方神情顿时有些不自在起来,他以为大宋船队要依此提高货物售价,然而杨丛义没有对此多说什么,转而却说道,他在那港口看到的大宋货物还是太少了,大宋使团带来的货物很多,法提拉是非常富庶的地方,商贾也很多,既然大宋货物转手就能以三倍高价出售,不知为何他们却没有来采购大宋货物?

阿迪拉自然没有令人信服的解释。

而后,杨丛义较为委婉的告诉他大宋使团的人往来于开罗与回易营地之间的见闻,问他们法提拉军队严查过往商贾和他们采购到的大宋货物,是不是对大宋货物有什么不满意和怀疑,如果真是这样,大宋使团可以马上带着船队离开,去周围其他国家交易。

阿迪拉当即否认,承诺他马上就派人去核实调查。

杨丛义告诉他,如果在他们看来大宋货物没问题,那就给法提拉的商贾们提供一个良好的经商环境,毕竟大宋船队来一次非常不容易,若是船队到了这里,法提拉商贾买不到大宋货物,而大宋货物又卖不出去,船队很可能马上调头就走了,估计下次也不会再来。

他的意思,阿迪拉听清楚了,于是当即承诺,法提拉一定会为大宋使团提供一个良好的货物交易环境,法提拉人也一定能把他们带来的货物全部买走,连一个瓷碗都不会剩!

得到这个答复,杨丛义很欣慰。

几天后,杨丛义进王宫,又跟老国王聊到此事,二人达成共识,贸易自由,互利互惠,商税可以多收,但收金银钱币就行,不能直接收货物,不然就跟强盗没什么两样。

大半个月后,传来好消息,法提拉的大小商贾已经可以跟大宋船队直接交易。

杨丛义悬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大宋货物运两三百里到海边,就能赚取好几倍利润,他相信法提拉的所有商贾,不论大小,都会去回易营地争一争,争取分上一杯羹,赚上大把的钱。

关于陆游信中所说的茶叶问题,杨丛义也想了一些办法,每次贵客来使馆,他都是请他们喝茶,多次向他们推荐茶叶,可惜效果并不好,同是大食人,他们跟塞尔柱人似乎又不太一样,对此颇为发愁。

一次偶然的机会,他发现本地人对甜的食物比较偏爱,苦的、涩的、辛辣的,总之气味比较怪异的东西,则很少食用。

受此启发,使馆再此接待来访的商贾贵宾时,杨丛义便吩咐在茶中加上蔗糖,苦涩清香的茶水顿时就变的香甜起来。

一口入喉味道很奇妙,两杯下肚爱不释手,三杯喝完就不想走!

他们马上就对茶叶产生了浓厚的兴趣。

杨丛义拿着茶叶告诉他们,这些干枯的叶子其实是来自茶树,是用茶树上最嫩的叶芽制成,是大自然赠予人类的瑰宝,健康、干净,并且多喝茶还能使人长寿,茶叶在大宋是最终珍贵的饮品,接待客人可以没有好菜,但绝对不能没有好茶!

阿拉伯人不饮酒,平常除了喝水、喝奶,也没有太多饮品,来自东方的茶叶加糖冲水之后,香甜之气四溢,对他们来说绝对是未曾见过的美味饮品,于是甜茶很快在高官贵族之中传播开来。

不久之后,随着一大批茶叶运抵开罗,在街市店铺里公开出售,喝茶很快在开罗中上阶层流行。

伴随着喝茶开始广泛转播,可以少量分批购买的茶叶,很快从中上阶层传播到普通家庭,在街市店铺里销售火爆,伴随使用的蔗糖,价格也开始上涨。

半个月后,茶叶、蔗糖的价格开始一路飙升。

来自大宋的茶叶逐渐抢走了畅销几个月的丝绸和瓷器的风头,从最不受待见的东西,变成了最受追捧的每家每户必备的物品!

一个月后,回易营地传来消息,由于大小商贾争相购买茶叶,冲撞营地,差点引起大难,他们不得不临时提高茶叶售价,给狂热的商贾降温。

回易营地差点出事的消息传到开罗,杨丛义马上进宫面见老国王,说明情况,请他为大宋商队提供必要的保护。

两天后,一支千人骑兵离开开罗,疾赴大宋商队所在地,在回易营地外围建立防区,精武军协同防御,防止极端狂热的商贾因买不到货物闹事。

回易营地火爆的交易又持续了两个多月,随着船队带来的货物逐渐枯竭,只剩不到两船,宣布暂停交易,无望的商贾才逐渐离去。

交易暂停之后,堆放在营地、海岸的本地货物很快被统一装船,一半兵力退回海边,严密看守,这几十船货是要带回大宋换钱的,回易成败就看它们!

安排好营地和船队防御之后,陆游依杨丛义要求赶赴开罗。

作为回易副使,大宋副使,陆游被杨丛义带着,先是面见老国王,大大的吹嘘了一番他的来历,让老国王记住了这个出身非同一般、饱读诗书、满腹才学的年轻人。

宴会上,陆游送给法提拉老国王的一份礼物,那份礼物是他当场写的一副字。

杨丛义向众人解释说,这份礼物别看只是轻飘飘的一张纸,就算在大宋也别想用金银买到,真正的艺术和感情是无价之宝!

经一番解释,在宴会上展书法的大宋副使陆游瞬间被人记住,热议和追捧,自然都是少不了的。

在随后的赴宴与宴请中,陆游的风头逐渐盖过来到开罗已经半年多的杨丛义。

看来不管走到哪儿,受人追捧的永远是饱学之士!

陆游在开罗应酬了大半个月,认识了不少人,打下了不少关系,而后开始为船队返航做准备,从他熟悉的商贾手中采购大批稻米和后勤物资。

随着天气越发寒冷,一个多月后,他便带着采购来的大批粮食和物资离开开罗,返回回易营地。

继续留在开罗的杨丛义则开始搜罗各种技艺精湛的工匠,而他最想寻找的就是玻璃烧制、丝绵纺织、钢铁冶炼方面的顶级工匠。在他看来技术是要碰撞和交流的,唯有如此才能有长足的发展。

钢铁冶炼这方面,阿拉伯人的技艺到底如何,杨丛义不清楚,但他们在玻璃烧制和丝绵纺织上绝对要比大宋强,因为这两类人目前在大宋几乎找不到,玻璃没有,棉布更没有。

既然好不容易来了,就得带一些比香料、香水、金银珠宝等赚钱的东西更重要的东西回去,若只是为了赚钱,杨丛义心里不安,若是那样就跟郑和下西洋,没有两样!只是赚钱和扬威,对整个东方来说,并没有实质意义!

开罗是法提拉国都,就像大宋临安一样,经济文化繁荣,离开不各行各业的手工业者,要找到他们很容易,但要找到真正高人却没有那么简单,于是杨丛义便找到阿迪拉,说他个人想采购一批玻璃,但要是最为透明的玻璃,最好能把烧制他们的工匠一起带来,除此之外还有钢铁冶炼工匠,丝绵纺织工匠。

半个月后,阿迪拉将杨丛义需要的东西和工匠全部送进了使馆。

送来的玻璃确实是透明的玻璃,但并不是特别干净,里面杂质还不少,透过玻璃看东西,不是很清晰,不过让他很难受的是这些玻璃没有一件是平整,不是瓶子便是杯子,还有不少奇形怪状的东西,应该是用来观赏的。

而工匠就很多了,足足有三四十人。

杨丛义毫不客气把他们全部留下,留在使馆内好吃好喝,待如宾客,这一番安排给了阿迪拉和工匠们巨大的振动,他们都没有想到大宋使节竟然会将低贱的手艺人高高的供了起来,这在法提拉是不可想象的!

第560章 争相交易

不过在使馆内,大宋使节做什么,阿迪拉却也不好多说,只能当做没看到。

借由阿迪拉的口,杨丛义开出了优厚的待遇,高薪聘请他们随大宋使团出一趟海,去一趟大宋,只用离开三两年时间,就赚回来足够他们用一辈子的钱,并且在他们离开前,还会给他们一大笔安家费。如果想回来,下次大宋船队再来法提拉的时候就可以将他们带回来。

优厚的待遇,再加上开罗浓郁的经商氛围,有一半人当场就同意出趟海,剩下的一些人则表示要回去跟家人商量,还有少数人不愿意远离家门。

其中丝绵织工都是女性,基本不愿意离开,杨丛义没有强迫她们,转而付了一笔不错的酬金,让她们暂且留在使馆,展示展示她们精湛的纺织技术。

同意出海的玻璃烧制、钢铁冶炼工匠签订契约后,拿了安家费离开使馆,他们要在约定的时间回到使馆,需要考虑的也回家去了。

使团中能学习丝绵纺织技术的也只有那三十多名舞娘歌姬,杨丛义向她们开出了高额的悬赏,谁能学会法提拉丝绵工匠纺织棉花的技术,赏赐黄金二百两!

平素不擅粗活的舞娘歌姬面对高额赏金立马就心动了,纷纷跟在那些技艺精湛的纺织工匠身旁观察学习,而后在使团采购的全新纺织设备上开始练习。

她们边学边练,边练边学,纵使之前没有丝毫纺织经验,谁也不想错过挣二百两黄金的机会,除了吃饭睡觉,所有时间都用来学习、练习。

手指磨破了,流血了,也没人想要着停止,缠上丝巾,继续!

二百两黄金,只要不是太浪费,足够她们维持好自己的下半生,出海来不就是为了赚钱嘛,舞娘、歌姬学纺织也不丢人。

杨丛义来到大宋十几年了,棉花他还是偶尔见过,只不过都是观赏植物,没人把它拿来御寒,可能是因为江南的冬天不太冷,去过一次辽东之后,他对冷有了新的体会。

这次来到法提拉,他见识到了棉花织成的布,棉布,虽然不是很好看,但很柔软很温暖,比动物的毛皮好,更比锦缎保暖,深深的吸引了他。

于是便想将这等丝绵纺织技术学到手,再带些棉花和种子回去,如果有机会就大面积种植一批,做成棉衣,将来到长江以北跟金人打仗,肯定用的上。

一个月后,一名有过纺织经验的舞娘独自一人成功用棉花织出了一匹棉布,与本地棉布对比之后,杨丛义当即奖励那名舞娘黄金二百两,同时宣布,接下能织出棉布的前十人,每人奖励黄金一百两,后面学会的,每人奖励黄金五十两!

黄金奖励继续,丝绵纺织学习、练习继续!

转眼数月过去,暖春替代了寒冬,大宋使团也用最后两船货换到了所需的和最有价值的东西,使团在开罗的使命和旅程即将结束。

使团最后一次入宫赴宴,一曲东方韵味的歌舞落幕,预示着出使法提拉正式结束。

杨丛义向老国王和一众勋贵大臣告别,双方依依不舍,互道祝福,在城外挥手分别!

大宋使团数百人在法提拉军队护卫下,带着法提拉国王钦命使团,一路赶赴船队停留的红海岸边。

休整三天,大宋使团、法提拉使团告别送行队伍,登船离岸,船队一路向南,驶向红海外。

由于红海此时的风向不利行船,船队在海上走了一个多月时间,才终于出了红海口,在亚丁湾沿岸停靠休整,补充淡水。

五天后,船队再次启程,借着西南风向东而行,横穿北印度洋,直往天竺南端朱罗国。

由于是顺风而行,风帆全张,航速很快,驶进大洋深处之后,船队转向东南方,昼夜不息,全速航行,二十三天后,船队前方出现岛礁。

根据杨丛义给的海图和之前的航行经验可知,船队已经到达天竺西南海域,距离朱罗国已经很近。

穿过岛礁,向东南航行两后天,船队抵达天竺大陆朱罗国,但并没有在此地停留,继续航行三天后,船队在锡兰南部海岸靠岸休整,置换补充淡水。

就在船队靠岸两天之时,一场巨大的风暴袭来,海船虽然没有倾覆,但数丈高的海浪将十几艘船推向了海岸,几个时辰后,风平雨歇,数十人落水身亡,八艘海船搁浅岸上。

原本在此地停留五天的计划被打乱,整整用了近十天时间,在每一艘搁浅的海船边挖了近丈深的巨大沟渠,将海水引入船底,才把搁浅的海船拖回海上。

此番波折过后,船队未再耽搁,立即启程,风帆全张,借着西南风,向东全速航行,昼夜不息。

十多天后,引航船看到海岛、陆地,到达南洋地区。

确定位置,船队调整航行,很快进入马六甲海峡海域。

几天后,船队顺利抵达“南洋总管府”管辖下的海港,休整五天,补充淡水和后勤资源。

“南洋总管府”在总管宋浩的带领下,逐步走上正轨,各地大小商船开始在此地停留交易,甚至租赁仓库,在这儿做起了生意。

船队离开前,杨丛义跟宋浩见过一面,将他对南洋的一些设想,一一告知,比如训练军队,武装自己,购买荒山土地,开垦营田,雇佣本地人种茶种粮,一手抓军,一手抓钱,要在这里建立稳固的据点,将大宋势力从占城延伸到这里,如果有机会,可与设置在占城的“南海总管府”取得联系,相互照应,共同维护好大宋和汉人在南海、南洋的利益。

船队休整之时,副使陆游代表大宋使团去了一趟占卑,见过国王和一众大臣,停留两天后带上三佛齐国使臣和贡品返回船队。

做好一切准备后,船队从“南洋总管府”港口启程北返,顺风穿越万里石塘,十几天后到达占城,泊进“南海总管府”港口,再次休整。

照例,杨丛义与陆游一同去占城王宫见过国王、国师和一众重臣,赴了多场宴会,送了他们一些从开罗带回来的礼物。

作为回报,占城国王公大臣回送丰厚的礼物,有金银玉器,还有年轻美貌的女子。

在占城国都游玩三天,二人带着使团先后回到船队,等待淡水和物资补充完毕之后,船队启程而去。

离开之前,杨丛义见了“南海总管府”总管张彪,同样强调、交代了一些事情,让他在南海一带好好经营占城、李越、真腊的关系,此地土地肥沃,雨水充足,稻米产出很丰富,总管府可以多多采购、囤积,必要的时候朝廷会来运回去。

北方马上就会有战事,他不得不做些准备,为此给张彪留下了一大笔钱财和物资,供他支取。

船队一路北上,只在琼州万宁停留三天,补充淡水,而后全速北返泉州,没在广州停留。

回到泉州的船队,刚刚进港,还未设置回易营区,早已等待在泉州的各地商贾闻风而动,带着大批随从人手冲进了港口,争抢着要做第一个与船队交易的人。

精武军很快登岸,接管了市舶司差役维护的港口,第一时间建立了回易营区。

筹备三天后,回易营区对方开放,允许大小商贾进入选货场所,观看选货。

这里摆放着从西洋带回来的所有货物样品,多种多样的香料自不必说,香精、香水、珊瑚、珍珠也都摆了出来,除此之外还有各种药材和尼罗河、地中海沿岸特产。

什么东西好卖,什么东西赚钱,商贾们非常清楚,也已经打通自己中意的货物的销路,所以要采购什么,根本不用想,也不必去看。

他们也不是第一次跟回易船队做交易,很清楚船队交易的流程,于是直接就冲进回易洽谈处,争做第一个跟船队交易的人。

“两百万两银子,全要香料!就前边两种!”

“三百万两银子,全要药材!什么都行!”

“五百万两银子,珊瑚珠宝!”

商贾们挥手就是百万银两,非常狂热,谁都不愿意错过采购货物的机会,因为他们谁都知道,这次船队带来的货物极为有限,比上次少了整整一半。

回易营地里的具体交易由从流求闻讯赶来的沈缙和陆游共同主持,签订契约,开具提货单据,二人配合默契,五天时间就将二十三船货交易出去。

虽然这次出海的船比之前要大一些,可带回来的货物确实比上次少,船队连广州都没有去,直接返回泉州,便是为了照顾在泉州和明州等待的商贾。这些商贾各个都有靠山,各个都有背景,他们绝大多数出身于江南豪门大户,根深蒂固,手里有的是田,有的是钱,还有权,若不能考虑他们大部分人的利益,船队的生意即使有皇帝支持,也支撑不下去。

船队货物有限,泉州要考虑,明州也要考虑,于是在二十三船货的交易契约签定之后,回易船队宣布交易停止,剩下的货要运去明州和临安。

第561章 香水卖谁

商贾们都是有身份,又很精明的人,船队停止在泉州交易,那他们肯定是要去明州和临安,没有获得采购机会的人,只能马不停蹄赶去明州,他们不能强迫回易船队交易,唯一的获得货物的可能,就是马上赶去明州碰碰运气。

又五天后,船队一分为二,沈缙留在泉州主持船队货物交割,杨丛义和陆游则带着神舟和剩余几十艘货船北上明州。

在船队分开之前,杨丛义将三船货的交易权划给了沈缙,让他酌情出售,告诉他尽量多换实物,别换太多钱,因为从沈缙告诉他的北方信息来看,金国正在加紧备战,到时候战事一起,物价必定疯涨,甚至再多钱也买不到想要的东西,回易处要想生存,就得提前考虑。

杨丛义的意思,沈缙很清楚,近两年每年秋季他都会亲自带领船队北上辰州,用之前剩余的香料等货物跟金人换取牛马,每次冬天一到,几十艘改造过的大海船顺风南下,带回几千头牛和几千匹马,经过两年交换,之前的货基本用完,这三船货便是要运到北方去做交易的。

北方回易,已经有沈缙全权负责,具体要怎么做,他心知肚明,不用杨丛义再多说,等船队在泉州的货物跟商贾交割完毕,将留给他的人和货带回流求,安排好“造院”之事,就是他带领船队北上之时。

回易船队乘风北上,很快接近明州。

神舟上,一个舱室内,杨丛义与陆游正为交易之事伤神。

“杨兄,我们这次换回来这么多玫瑰、荷花香精、**和樟脑等香精香水和不能吃的香料,如今几乎无人问津,这可如何是好?”

陆游眉头紧锁,当初就应该只收熟悉的、在大宋能卖出高价的东西,不然也不至于如此令人头疼。

“不要着急,商贾们不了解这些东西的用处,就跟最开始我们的茶叶在法提拉销不出去一样,这些香精香水香料需要推广,要让会买这些的人群了解这些东西的用处。在陆兄看来,谁会用香精香料?”

这种情况,杨丛义其实也比较担心,毕竟是之前没有推广过的东西,如果不能尽快交易换钱,不能把三千万贯利润上缴朝廷,回易处就没法交代,而香料推广需要时间。

陆游思索了一会儿,回道:“在大宋应该只有女子吧,我们跟法提拉人可不一样,他们不论男女老少都涂洒香水香料,但我不能接受。杨兄会涂香料?”

杨丛义摇头,哈哈笑道:“我跟陆兄一样,我也不能接受。看来我们想的一样,香料只能卖给女子了,可我们都是男人,怎么推广确实是问题,但也不用太担心。”

沉默片刻之后,杨丛义又道:“我们跟法提拉人不一样,我们不涂香料,不是因为我们不喜欢,而是我们没有涂香料的习惯,而女子没有不爱美的,她们能涂胭脂水粉,就会喜欢香水香料。除了这方面不同,我们跟法提拉人还有一个不同,那就是家里管钱的大多是男人,我们大宋人多数都是女眷把持家里的钱财,钱怎么花是她们说了算,女子女眷手里有钱,又爱美,只要她们看到香料香水,没有不慷慨解囊的道理。”

陆游点头:“我承认杨兄说的有理,可我们怎么推广?女子家眷都在深宅大院里,平常上街的都没有几个,看不到售卖效果,商贾们不会冒险。”

“这样吧,反正到明州之后,我要陪各国使者先回临安,推广的事我来想办法,你就在明州等着,有人采购就卖,没人采购也别降价出售,香水香料的价值绝对超乎想象!”

杨丛义对这些东西很有信心,难得是如何推广。

“好吧,那我就在明州等杨兄的好消息。”

陆游紧锁的眉头并没有舒展多少,如果时间够多,他自然不担心,只是之前那次回易太成功,船队回到明州不久货物就被哄抢一空,回易处很快就带着足够多的钱财向朝廷复命了,这次若比上次慢,比上次差,不知朝廷会如何看待这次回易。

杨丛义回到自己的舱室,孟芸娘在低头练字。

“芸娘,你在临安有没有熟人?”

孟芸娘手中未停,将最后一笔写完方才收笔,抬头道:“我都没去过临安,哪有熟人。”

见杨丛义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马上问道:“夫君,你问这个做什么?你是怕我一个人到了临安无聊吗?不用担心我,你有正事,我就在家看书画画,等你闲下来再陪我就好了。”

“我说的不是这个。”杨丛义摇头,而后道:“是有些事要你帮忙,有熟人就好办些。”

“夫君,你有事儿就直说啊,我爹以前做了那么多年官,走过很多地方,跟他有交情的官员士绅也不少,如今在临安的估计也有。说吧,有什么事要我帮忙?”孟芸娘将手里的笔放好,从桌前走到杨丛义身旁。

“你跟清尘都用过香精和香水,你们觉得怎么样?如果让你们花钱买,你们会花钱买吗?”杨丛义握住芸娘的手。

“买啊,肯定买!你都不知道,姐姐当面说不要,不喜欢,背地里不知道多喜欢呢,连夫君给莲儿的香水,都被姐姐拿去了,莲儿为此还直掉眼泪,要不是我给了她几瓶,还不知道要哭到什么时候。就连萍儿那丫头也问我要,经不住她磨,也给了她一瓶,反正最后我就留了五瓶,其余的都给姐姐了,她可高兴呢!夫君,你可得补偿我!”

孟芸娘说的这些,杨丛义是不知道的,船队到泉州后,他就回家住了三天,回港口没呆多久就去了一趟流求,再回到泉州没两天,船队就出发北上,家里的事他还真不知道,即使知道了也管不了。

“香水香精多的很,喜欢什么你拿什么就是了。”杨丛义笑道,看来大宋女子确实很喜欢这些东西,只要喜欢那就有办法。

“夫君,我随便拿,算不算是贪赃枉法?不会连累你吧?”孟芸娘看着对方,看似问的认真。

杨丛义哈哈笑道:“就这点东西能算什么贪赃,你知道船队里这种香水香料有多少吗?”

孟芸娘摇头,从来没人跟她说过,她哪里会知道。

“先说正事。我们出海几万里,从法提拉带回来这些东西是要换钱的,可之前在泉州港,那些商贾疯抢货物,却对这些香水、香精、**等香料不怎么感兴趣,而这次船队带回来的不少,要是不能很快换成钱,我们可能会有麻烦。所以我想让你帮忙向临安贵妇千金推广这些香水、香精等香料,要是你在临安有熟人,从她们入手就会简单不少。”

“原来是这样啊,我还以为夫君有其他目的呢,认识的贵妇千金我还真不清楚临安有没有。我爹的那些官场熟人即使调任临安了,他们的主要家眷一般应该也在老家,要不是我小时候就没娘了,我也不会跟着我爹到处跑。”孟芸娘微微叹息道。

“那就有些麻烦了。”

要是孟芸娘帮不上忙,这些香水香料他可没办法找女子推广,难道要去勾栏之地?那不是他想去的地方,香水要想卖出高价,首先定位就得高贵,得从上往下流通才行,先在烟花柳巷推广,名声一臭,就很难进入高门大户,卖不出好价钱,也卖不出去。

看到杨丛义眉头紧皱,孟芸娘忽道:“其实在临安我也不是一个人都不认识,我大姐就在临安,我可以去找她试试看。”

“你大姐在临安?之前怎么没听你说过?”杨丛义有些吃惊。

“她比我大很多,我才刚刚记事她就出嫁了,出嫁以后,我爹经常在外地为官,她就很少回来,所以我跟她就不怎么亲近,关系很淡。要是能帮上夫君的忙,我去见一见大姐也没什么大不了。”孟芸娘话虽这么,但从脸上神情和语气可知,她心里并不太情愿去见她姐。

杨丛义自然看的出来她的勉强,芸娘跟她大姐的关系很可能并不像她说的这么简单,只是他并没有打听她家事的意愿。

于是说道:“芸娘,要是你跟你姐的关系不是太好,就不用勉强去见她,我另外再想办法。”

孟芸娘却笑道:“没事,也算不得勉强,我跟她也好多年没见了,第一次来临安正好去她家看看。”

“你姐夫是做什么的?你知道他们住哪儿?”杨丛义不愿勉强芸娘,毕竟回易是他的事,没必要让芸娘为难。

“也是做官的,他爹跟我爹是同科进士。具体住哪儿我不知道,听说一直都在临安做官,等夫君到临安了,去就问问就能知道吧?”孟芸娘没说太多她姐家里的事,不知是不知道还是不愿多说。

“那行,我们到临安之后再看看,要是不太想去,其实也可以不去。我在临安的时间也不短,也有一些关系,借个由头,让你跟他们的亲眷见一见,也能推广香料香水。”杨丛义轻笑。

第562章 香满京华

“离开泉州前,姐姐专门跟我说,要我好好跟着夫君,照顾好夫君的生活,可我什么都不会,哪里能照顾的了夫君,如今能有机会为夫君分忧,我就很高兴了,以后回泉州跟姐姐也有个交代。”孟芸娘说着将头靠在杨丛义的肩膀上。

还没等杨丛义说什么,她马上问道:“夫君,我该怎么跟她们推广香料?”

“先不急,让我好好想想,想好了再跟你说说。”

杨丛义抬手将芸娘的纤腰揽住,随着他手掌轻动,芸娘脸上一红。

“夫君,这还是白天呢,你可别乱来。”孟芸娘身子一紧,连忙将他的手抓住。

“你看,外面的太阳都落了,一会儿就天黑了,天一黑什么都看不到。”杨丛义轻笑

在一起好几年了,芸娘还是放不开,一到夫妻亲热之时就矜持害羞的像未经人事的花季少女,不光心里紧张,就连浑身上下的身体也很紧张。

“还是等天黑吧,外面还亮着呢,我不习惯。”孟芸娘紧紧的抓住了他的手。

每到这种时候,心里无端升起的紧张情绪她自己也不喜欢,可好几年了,她就是改不了。也许就是因为每次都太紧张,以至于成亲以后,独自一人陪着夫君几年,也没能怀上孩子,自己心里难受,回家还要被顾清尘说,她也很苦恼。

听芸娘这么说,杨丛义便没再有进一步的动作。

孟芸娘陪在他身边的时间最多,平常也很安静乖巧,不该问的事情绝对不问,不该说的话也绝对不说,几乎不给他添任何麻烦,不堤防嫉妒随船的舞娘歌姬,也不为其他国家送给他的美女吃醋,她的心态很平和,这是最让杨丛义满意的。他很怕家里的麻烦,而孟芸娘知书达理,不争不抢,很合他的心意。

正因为如此,芸娘提出来的要求,杨丛义几乎不会拒绝,即使是在二人世界。

一天后,船队到达明州。

礼部派来迎接外国使臣的官员,在明州等待多时,船队一到,便将各国使臣接进城中,稍作休整,就带着他们经由陆路返回临安拜见大宋皇帝。

而回易船队则在明州港建立回易营地,开始跟望眼欲穿的商贾展开交易。

等在明州的商贾比泉州商贾更加疯狂,出手也更加大方,动辄出手就是几百万两,或是上来直接就点船数,整船购买,根本不管价钱多少。

三天后,杨丛义带着交易来的所有钱财、五艘商船和神舟离开明州港,驶进杭州湾,沿钱塘江到达临安城外。

就在船队到达临安的当天下午,宫里来了一名身份颇高的内侍,带人来到江边,登上神舟。

那内侍自称姓高,来收取回易船队利润、接收货物。

杨丛义有些吃惊,以往都是黄琦亲自来,从来不会假手他人,为何这次没来?

到底发生了什么,他没敢多问,不过他要求验看对方的信物,确认对方的身份,毕竟要交出去的可是很大一笔钱和无数金银珠宝,以及五大船珍贵的西洋货。

看过高姓内侍出示的随身牌子,确认了身份之后,五艘海船以及十几个装满银钞、金银珠宝的大箱子,随即转交。

拿到对方给他的交割凭证,杨丛义稍作安排,很快离开江边,回到临安城内保民坊回易处。

回易处要交给朝廷的利润,已如数上交三千万贯,而要付给商贾货款的钱就只能等明州港剩余的十多艘货售完,但剩下那些货几乎都是香水、香精、**等香料,很少有人问津,若回易处不想让人找上门来要钱,就得马上出售货物,筹集钱款。

回易处不属任何部、局、司管辖,因而杨丛义回到回易处几乎没有引起任何人注意。

没人注意,就没有没完没了的应酬,他便有足够的时间布置香料推广事宜。

首先,他在最繁华的大瓦子附近以很高的租金租下了一间店铺,请人在五天之内重新装饰翻新,四周挂上装裱过的字画。

字是由陆游亲自写的,而画则全部是孟芸娘这两年在船上所作,有十余副风景画,包括大宋和异域的,还多副美人图。

经此布置,整个店铺顿时满是书香气,文化氛围非常浓厚,在喧嚣的闹市中,因无比的高雅,显得与众不同。

最为引人注目的,则是店铺门上的那块店名招牌,上有四个胭脂红字“香满京华”。

装饰完毕后,一批种类齐全的香水、香精、**等香料很快运进城来,摆上货架,标好零售价位,由“商所”的两个年轻人和四名精武军士兵共同看护经营。

一切准备妥当,便开始对外销售。

就在翻新店铺期间,杨丛义根据孟芸娘给的关于她大姐夫家的信息,托关系从吏部关系查到了具体信息。

原来她大姐夫龚博如今就在临安任职,现为仁和县丞,乃是手握实权的实职官员。

知道了他任职的地方,自然就很容易打听到他家的住处。

香水店铺开起来之后,在一个天气晴朗的上午,杨丛义带着孟芸娘来到临安城北龚府拜访。

龚家世居杭州,宋廷南渡,定都杭州后改成临安,龚家就成了京城人士。

定都临安时,龚博的爹已经官职不低,所以龚家没有搬出城外,就连老宅院的位置都没有搬迁,所以龚博才能以县丞之资居住在临安城内。

来到龚府门前,杨丛义拦住护卫,带着芸娘亲自上前。

“劳烦通报龚夫人,就说兴化孟氏芸娘前来探亲。”杨丛义上前一步向门前的家丁道明来历和登门缘由。

“兴化?兴化是哪儿?龚府是想进就能进的吗?有没有拜帖?”

守门家丁见杨丛义穿着素衣,并非锦衣华缎,顿时有些趾高气扬,把他们当成从外地来打秋风的穷亲戚。

“这位是龚夫人的亲妹妹孟芸娘,专程来探望她姐姐,劳烦通报一声。”

对于家丁的不友好,杨丛义不急不躁,毕竟是第一次来拜访,纵使是下人也不好跟他们争锋相对,免得给尚未见过的大姐留下不好的印象。

“夫人的亲妹妹?我们可没听说亲人还有一个这么年轻的妹妹,老爷不在家,要是你们没有拜帖,又不能证明身份,就赶紧走,不要在龚府门前碍眼!”

家丁再次看了看杨丛义和孟芸娘,看不出他们跟夫人有任何相像之处,很可能就是来打秋风的。

“夫君,我们回去吧!”

一直没说话的孟芸娘脸色很是难看,话音未落,当即转身就要走。

“等等,毕竟是你大姐,你到了门前被下人赶走,你姐姐知道了该有多难过。”

杨丛义出言劝住芸娘,而后向家丁道:“劳烦你们进去通报一声,若是龚夫人不愿相见,我们再离开就是,若是你们不通报,我们只好去仁和县衙见见龚县丞了!”

家丁一听这话,心下顿时一紧,赶紧问道:“你们真是夫人的亲戚?”

“不然呢?”杨丛义反问。

“那你们稍等,小的进去通报。”

说完,那家丁急匆匆进门。

“芸娘,你就别跟下人生气了,没必要,今天是来见你姐姐的。”杨丛义转身去劝芸娘。

“没生气,就是心里不好受。”孟芸娘眼睛微红,心情直接呈现在脸上。

“跟姐姐多年没见了,应该开心点才是。”杨丛义轻声安慰,她们姐妹之间到底有什么隔阂,他不想深究,也没有太大兴趣知道,他所关心的,只要芸娘开心就好。

“我知道了,夫君。”孟芸娘眨了眨眼睛,将在眼眶中打转的眼泪挤了回去。

门外等不多时,一个四十来岁的中年女子不缓不急的来到院门外。

她一眼便见到门前站着的年轻女子,当即惊声喊道:“芸娘!你怎么来了?什么时候来的临安?怎么也不提前跟姐姐来封信?”

说话间,快步走下台阶,来到孟芸娘面前,非常热情的拉起了她的手。

“我也是刚来临安不久。姐姐近来可好?”孟芸娘脸上十分勉强的挤出了一些笑容,抬眼看着对面的女子,抬手也将对方的手握住。

两人四手相握,双眼对望,心情各异。

“姐姐一切都好。你呢,爹最近怎么样了?”龚夫人关切的问道。

“我也挺好的,爹在家应该还好吧,我也有段时间没回家了。”孟芸娘不由自主的避开了对方的目光。

龚夫人很快从孟芸娘身上发现了异样,脸上笑容一敛,问道:“芸娘,你什么时候成亲的,我怎么没收到请帖?”

孟芸娘一听这话,连忙侧身介绍道:“姐,这是我夫君,姓杨名丛义。我们成亲两年多了,成亲的时候没有宴请宾客,姐你在临安,回一趟兴化又不容易,就没发请帖。”

杨丛义马上向龚夫人躬身行礼道:“丛义见过大姐!初次见面,不成敬意!”

说完将手上的捧着的礼物奉上。

“不必多礼。”

龚夫人示意身旁跟着的下人将礼物收下。

第563章 孟氏姐妹

接着上上下下看了杨丛义好几眼,而后一拉芸娘的手,笑道:“芸娘,我们进去聊。”

说罢,二人手拉手向府内走去。

杨丛义慢步跟在二人身后走进龚府大门。

穿过两道门,进了客厅,孟芸娘姐妹紧挨着坐下叙旧。

杨丛义独自一人坐在一旁插不上话,这场面对他来说多少有些尴尬,只能拿着茶杯,时不时的品上一口。

“芸娘,你是何时成亲的?我怎么连一点消息都没听到?”龚夫人依然对此耿耿于怀。

“姐,你就别问了,现在不是知道了嘛!”当时成亲太仓促,孟芸娘实在不知道该怎么说,也没法开这个口。

“我是你大姐,在你只知道哭的时候我抱了你两年,出阁成亲这么大的事都不跟我说,悄悄的就成亲了,你别人怎么看我,还以为我在临安架子大了,妹妹的出阁都能不管不顾了!”龚夫人一副长者的姿态,说着说着就开始教训。

孟芸娘神情微变,低眼不语。

“出阁那天,你二姐回去了吗?”

片刻沉默之后,龚夫人话头一转,冷声问道。

“没有,那天没宴请宾客,谁都没请,就办了家宴。”孟芸娘低声回道。

“家宴?出阁这么大的事,就办了家宴?爹赋闲在家都糊涂了吗?”龚夫人一听这话,气的都要跳起来了。

“姐,这是我的主意!”孟芸娘声音一抬,音量比之前高了几分。

“你”龚夫人一时被气的说不出话来,看着对方干瞪眼。

“算了,你都这么大了,也已经出嫁了,我还说你做什么。”龚夫人非常失望的呼出了心里的闷气。

孟芸娘低眼沉默,就像是犯了错又不承认的孩子。

“这次你是从哪儿来的,专程来临安看我?”龚夫人语气平和了很多。

“我跟夫君是从泉州过来的,来临安也有些事要办,记得姐姐在临安,就顺道过来看看。”孟芸娘心里的压力微微轻了一些。

“亏你还记得姐姐在临安,也不枉小时候姐姐那么疼你。”龚夫人说着,转而问道:“妹婿是做什么的?大老远从泉州过来,还把妹妹带着,这一路颠簸,吃了不少苦吧?”

孟芸娘连忙摇头道:“没有,我们是坐船来的,船上安稳的很,一点都不颠簸。”说完转头道:“夫君,你跟姐姐说你是做什么的,我说不清。”

终于轮到杨丛义说话了,只见他赶紧放下手中的茶杯,面带微微笑意的向龚夫人道:“回大姐,丛义为朝廷做事,眼下正带领船队出海,去南洋、西洋做回易,为朝廷赚钱,在回易处任职。”

龚夫人眉头微蹙,似是不喜。

“士农工商,这么说来妹婿是在经商?”

“是,确实是在经商。这些年国库空虚,入不敷出,朝廷不得已,只能通过经商回易,从海外换些奇珍宝货回来充盈国库,丛义这些年几乎都是在忙这些事。这次回临安来,也是向朝廷复命。”

杨丛义从对方的神情语态间看出来,孟芸娘的大姐看不起经商之人,也是便想露些身份,表明他不是简单的商人,而是朝廷的官员。

谁知龚夫人却道:“我劝妹婿还是不要做回易了,实在不行,找点关系调个职,在哪儿都比经商好。”

“姐,出海回易其实挺好玩的,这两年我去了海外好多国家,外边跟大宋太不同了。我还给姐姐带了好东西,保证姐姐喜欢。”

孟芸娘一见姐姐要以长辈身份教训夫君,马上出言打断,拿出一个小瓶,在她面前打开。

瞬间,一股特别的香味出现在客厅,生生将龚夫人的注意力吸引过去。

“这是,什么?”龚夫人不由自主的轻轻抽动了一下鼻息。

“这是从几万里外的法提拉国带回来的香水,是从新鲜的花瓣中提炼出来的,特别好闻。”孟芸娘说着将手里小瓶递过去。

龚夫人将信将疑的小心接过来,放在鼻下,轻轻吸了一下,顿时有心旷神怡之感,心情舒坦。

“难怪我方才发觉你身上有股很奇怪的味道,原来是花香。”

“我喜欢清淡的香味,若有若无的那种,这种香味太浓了,我受不了。姐,你再看看这种,味道也很好。”孟芸娘说着又将另外一个小瓶递了过去。

“嗯,好香啊!这可是好东西,我在临安好像都没见过。”龚夫人将瓶子打开,另一股香味瞬间飘散出来。

“我们才回临安不久,估计在临安城的千金贵妇里,姐姐是第一个拿到这种香水的呢!”说起香水,孟芸娘脸上终于露出了笑容。

“真的吗?那姐姐还真是幸运。”龚夫人又闻了几下,转眼问道:“这香水怎么用?”

“涂抹在身上,或是衣裳上面都可以,洗浴的时候还可以滴几滴在水里。”话一出口,忽然意识到杨丛义也在厅中,顿时面红耳赤。

龚夫人也马上发现了不妥,只得干咳一声,抬眼发现杨丛义只是在喝茶,并无异样,便道:“芸娘,这瓶子这么小,里面的香水也不多,用不了多久吧?”

“姐姐说的是,这么小的瓶子,确实装不了多少,天天用的话,一个月就没了。不过每天都用同一个味道也不好,几个香味换着用,就能用好久了。姐姐你看,这儿还有呢!都是我特意给姐姐挑选的。”

孟芸娘说话间,又将几个小瓶放在桌上。

龚夫人看到桌上新出现的三个小瓶,两眼放光,顿时笑道:“芸娘真是用心了,也不枉姐姐小时候那么疼你,什么好吃的都给你留着。”

说完伸手将几个瓶子一一拿着过来,细闻各自味道。

“这几个味道也不错,姐姐要是喜欢,回头我给姐姐送一箱过来。”孟芸娘说话间,扭头看了杨丛义一眼,脸上的笑容没有遮掩。

杨丛义微微一笑,轻轻点了下头,没有多言。

区区一箱香水而已,不算什么,回易处完全送得起。

“喜欢,芸娘给我的,我都喜欢!不过这些香水不便宜吧?”龚夫人对到手的香水爱不释手,脸上幸福的就像桃花盛开一样。

“只要姐姐喜欢,不管多珍贵,都算不得什么。”孟芸娘也很开心,几瓶香水就将喜欢数落她的大姐打动,让她感觉很意外,也很高兴。

“芸娘,你们来临安要住多久?在外面住可不合适,就在姐这儿住吧,我吩咐一声,让下人给你们收拾房间。”龚夫人忽然意识到他们没有携带行李包裹,除了礼物外,没带任何其他东西。

“不了,我跟夫君住在回易处,那边有地方住,离姐姐也不算远,以后我有时间多来找姐姐就是了。至于会在临安住多久,我不知道,反正夫君去哪儿,我就跟着去哪儿。”

孟芸娘说着,扭头看了杨丛义一眼。

杨丛义马上回道:“要是朝廷没有其他差遣,估计会在临安住上一段时间,等这次的差事办完才会离开临安。”

“方才听妹婿说,你不是回临安复命的吗,应该呆不了多久吧,我跟芸娘好多年没见了,让她陪我住一段时间,等你们要走的时候再来接她,怎么样?”

龚夫人看着杨丛义和孟芸娘,从目光中能看出来,她很想让芸娘留下来。

“姐,夫君回临安除了复命,还有好多事要办,这次从海外带回来的香水香料不少,得想办法处理掉,这次来看姐姐,就想顺道请姐姐帮个忙,姐姐在临安城这么多年,肯定认识不少千金贵妇,想请姐姐跟她们推荐一下我们带回来的香水和香料,等这事办完,芸娘就有更多时间来陪姐姐了。在此之前我得陪着夫君,毕竟这都是女子用的东西,他们自己可没法处理。”

孟芸娘抓住机会将话头引过来,赶紧说明真正的来意。

“跟她们推荐这香水?这事好办,改天我把她们约过来,只要她们闻一次,保证就会喜欢。”龚夫人抚摸着手里装满香水的小瓶子,一脸轻松随意。

但随后想起了什么,马上问道:“我想问一下,这一小瓶香水你们卖多少钱?”

孟芸娘转头看了夫君一眼,只听杨丛义回道:“这些香水是从几万里外的异域带回来的,路程遥远,又都是从新鲜花瓣中提取的,制作出来很不容易,加上有一些香水的原料很少,所以价钱会贵一些,每瓶香水平均售价在一百贯左右,有些香精、**更难得,价钱也更贵。”

“一百贯!这也太贵了!”龚夫人看着手里的小瓶子,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抬眼向芸娘求证。

“姐,这香水本来就不便宜,在法提拉都是很稀有的东西,也不是人人都用的起的,从那么远带回来,多不容易,价钱再低就划不来了。”孟芸娘轻笑着劝道。

“你呀,跟着妹婿一起,都快变成奸商了。”龚夫人叹息一声。

不过香水再贵,跟她也没什么关系,反正她手里的这些香水,芸娘总不能问她要钱吧!

第564章 奇异气味

“没办法,夫君身上背着朝廷的差事,我在家也没事做,就跟着看能不能帮上忙。”孟芸娘回道。

“行,芸娘的事就是我的事,我一定好好给你推荐推荐。我这也算是帮了妹婿的忙,芸娘这么乖巧懂事、贤良淑德,妹婿可得好好呵护好她,像她这么贤惠的女子,打着灯笼都找不到!”

龚夫人将手里的小瓶子放好,向孟芸娘、杨丛义二人笑道。

“大姐放心,芸娘知书达理,是难得的贤惠女子,丛义对她从来不敢懈怠,从前、以后都会好好待她,肯定不会让她受委屈!”杨丛义赶紧出言保证。

“姐,那就麻烦你多多帮我们推荐了,明天我再让人送一箱到府上来,随你处置。要是有人想买,你可以告诉她们,在大瓦子有一家沿街店铺,名叫‘香满京华’,店里出售各种香精香水香料,可以自行选购。”

”好,包在姐身上,一定给你们办好。”

“姐,那我们就先回去了,还有好多事要做,等闲下来,我再来看你。”孟芸娘说完,便站起身来。

“怎么,你大老远过来,就杯茶就走?不在这姐这儿住一晚,饭总要吃一顿吧,不然我心里怎么过意的去!”龚夫人赶紧起身把芸娘的手抓住。

“姐,我又不是不来了,我们还要在临安呆一段时间,过几天闲下来,我一定来陪姐姐几天。现在确实太忙了,我还得回去帮忙呢!”孟芸娘挣了几挣,她并不想留下来。

“妹婿,你的事非得芸娘帮忙不成吗?让她抛头露面合适吗?”龚夫人眼见如此,马上向一旁站着的杨丛义施压。

杨丛义一时不太好回答,以此时礼法来看,身份高贵的女子是不会轻易抛头露面的,除非是出现重大变故,家道中落,为生活所迫,才会跟平民女子一样,走出家门,做些粗活,补贴家用。芸娘是官家千金,让她抛头露面,按理说确实不太合适,何况如今问话的还是她的亲姐。

于是便笑道:“芸娘,既然你们姐妹多年没见了,你就在这儿陪大姐几天,等我忙的差不多了再来接回去。”

“夫君,你忙得过来吗?我想回去帮你早点把差事办完。”孟芸娘扭头看着杨丛义,她很想跟他一起走。

“没事,芸娘,你在这儿陪着大姐,说不定能帮上更大的忙。”杨丛义忽然觉得让芸娘留在这里似乎更好,跟着大姐,她就能见到更多贵妇千金,就能亲自向她们推广香水,也许效果更显著。

“是啊,芸娘,妹婿说的对,你不是要向人推荐香水吗,姐姐对这些香水又不了解,你留在这儿陪姐姐,到时候我把人约过来,你亲自跟她们解释不是更好吗?”龚夫人对杨丛义的这番话很满意,对他的印象也稍稍好了一些。

“夫君,那你一定早点来接我!”孟芸娘眼看两人都劝她留下来,她也没了办法,只盼能早点离开。

“放心吧,你先安心在大姐这儿住下,等忙的差不多了我就来接你回去。”杨丛义轻轻笑着,安抚着芸娘的情绪。

“芸娘,大姐,那我先回去了。香水,我下午就让人给你们送两箱过来。”杨丛义说完向龚夫人抬了下手。

“夫君,你可要早点来接我!”孟芸娘再次交代。

“我知道了!”杨丛义轻笑。

“好,既然妹婿有事要忙,我也就不留你了。来人!”

龚夫人马上叫来下人,将杨丛义送出府。

大瓦子,御街上人来人往,熙熙攘攘,而“香满京华”店铺里除了伙计、账房,并无外人,冷冷清清。

偶尔有人进入店铺,也只是转一圈,随便看看,一句话不说,就走了。

当然进去的少数人中,也是有人说话的,说的最多的一句话就是:“什么东西卖这么贵,怎么不去抢钱!”

杨丛义一进店内,便见众人无所事事,毫无精神。

“怎么样,有人买吗?”

众人一见杨丛义,赶紧起身。

账房回道:“没有,一上午进店来的倒有些人,看到标明的售价,直接就被吓走了。大人,我们的售价是不是太高了?”

“意料之中。他们不知道这些东西的价值,自然觉得贵。等等吧,过不了两天,店里就要忙起来了,你们也打起精神来。”杨丛义在店内边走边看。

“是!”众人齐声回应。

杨丛义在店里转了一圈,而后出去,在店门口盯着匾额看了好一会儿,总觉得店铺里少了些什么。

片刻之后,恍然大悟,如梦初醒。

店里店外都没有广告,只凭“香满京华”四字,谁知道这个店里是卖什么的呢?

店外得有广告才行,唯有如此,才能吸引熙熙攘攘的路人。

一天后,“香满京华”店铺门外放置了一块雕刻着精美花纹的长方形招牌,上有一行胭脂大字:伊人之香!

此招牌一放,四字一出,与匾额上的店名交相呼应,顿时吸引了过往行人的目光,纷纷放慢步伐细看店内一眼,货驻足进店。

被店名和招牌吸引进店的行人络绎不绝,进来的人多了,询问的也多,但一看到令人咋舌的价钱,只能摇头而去。

只有少数人没被标价吓到,坚持要看看各种盒子里,还有瓶子里装的是什么。

当伙计打开瓶子或是盒子,他们闻到里面的味道以后,顿时惊奇不已,因为那味道实在是太美了。

但要问他们买不买时,却是无人愿意掏钱,因为他们不知道一百贯买这一点点东西是否值得,毕竟谁的钱都不是大风刮来的。

虽然一天过去,仍然没人购买一瓶香水,一盒香料,但进店的人次却已经达到成百上千,至少他们已经知道临安城里还有店铺在卖“香水”这种物品,等他们想明白了,想买的时候,肯定会再次回来。

杨丛义对目前这种情况还是比较满意的,等芸娘她们向千金贵妇推广过后,只要有女子进店采买,马上就能产生轰动效应,到时候不光女子会蜂拥而来,男子见女子喜欢,为讨好女子,更要下大价钱购买。

就在“香满京华”店铺因多了四字招牌,引来无数人进店一探究竟,热闹非凡时,龚府也聚集了十几名衣着鲜艳的千金贵妇。

后院,厅中,一众女子相聚,似乎有无数的话语说不尽,就连水果茶点,也堵不上她们的嘴,纷繁、热闹、熙攘。

“龚夫人,今天把我们大伙叫来,难道是有什么大喜事不成?”有贵妇笑问。

“该不会是想请我们说媒吧,贵公子也有十四五岁了,这个年纪说媒倒也不算早。”另有贵妇笑道。

“哪轮得到我们来说媒,听说早就指腹为婚了,是户部郎官的千金是吧?”说到说媒,马上有知情人爆料。

“人家已经升官了,现在是左司员外郎。听说他家千金天生就是美人胚子,长得好看,又温柔乖巧。都指腹为婚了,你们就别瞎掺和了。”随即又有其他人更正爆料。

“既然不是说媒,那难道是要定亲了?”女人一扎堆,挡不住的永远就是好奇心。

“不是,你们别乱猜了。今天把大家约来,就是想跟你们分享一个好东西。”龚夫人听她们说的离谱,马上开口打住话头。

众人一听有好东西分享,马上安静下来,不再继续乱说瞎猜,静听下文。

只听龚夫人笑道:“不久前,我三妹芸娘从泉州过来看来,给我带来了一样好东西,第一次见,就让我再也放下不手。我也不跟大家卖关子了,大家一起看看吧。”

说完把一个小瓶子放在桌上。

“龚夫人,就一个瓶子而已,我们看什么?要变戏法吗?”有人调笑道。

“我哪会变什么戏法。你们这么多人,难道没发现我今天有什么不同吗?”龚夫人说着,抬了抬手,挥动了几下衣袖。

“我们上个月才见过,哪有什么不同啊,哦,我发现了,龚夫人气色越来越好,面色红润,越来越年轻了。”有贵妇调笑。

“哎,等等,我好像闻到一丝奇怪的气味。”忽然有人如此说道。

此言一出,众人鼻息一嗅,马上就发现了问题所在,厅中有一股很特别的味道,而源头就在龚夫人身上!

“龚夫人,你身上这是怎么了?”

“好像是花香,你把花粉涂在身上了?”

“不对,我可没闻过这样的花香。”

众人发现龚夫人身上的气味有异之后,马上议论纷纷,众说纷纭。

“大家猜对了,我身上确实涂抹了一种东西,味道很好闻,是花香,但不是花粉,花粉怎么能涂在身上。”龚夫人说话间,拿起桌上的小瓶子。

“这味道就在这瓶子里。”说完,龚夫人将瓶塞拔掉,将装了香水的小瓶子递给离她最近的一名贵妇,口中说道:“来,你们都闻一闻,看是不是这个味道。”

等那贵妇迫不及待的接过去,龚夫人马上叮嘱道:“里面是水,可别倒了!”

第565章 推广香水

“好香啊!”那贵妇深吸一口,忍不住惊呼。

“我闻闻!”旁边的贵妇直接探头凑过来,也吸了一口,马上赞道:“真的好香啊!”

其他人见她们两人一脸陶醉,再听两人这么一说,心里顿时痒痒的厉害,于是有人便催促道:“行了行了,该传过来了!”

然而拿着香水瓶子的那名贵妇才闻两口,哪会这么快松手。

“好了,让大家先闻一闻,后面还有更好的,又不是只有这一瓶。”龚夫人说着从那贵妇手中拿过香水瓶,朝旁边递过去。

一贵妇一接到瓶子,其他人纷纷围了上去,争相嗅香。

“龚夫人,这到底是什么,怎么会这么香,这么好闻?”旁边的那位贵妇一脸惊疑,这种香味她从来都没闻到过。

“这种东西叫香水,是我三妹从很远很远的地方给我带回来的,在此之前,整个大宋都找不到。”龚夫人看着众人挣抢,脸上笑开了花,心里非常满足。

“原来是从外地来的,难怪我们没见过。”那贵妇恍然,而后马上低声问道:“龚夫人,你看我们平常关系这么好,有没有多的,让我几瓶?”

“这是我三妹从好远好远的地方,专门给我挑的,也没多少。我们关系好,让你一瓶倒不是不行,再多可就不行了,这东西可金贵的这呢!”龚夫人似乎有些为难。

“行行行,一瓶也行!就这么说了啊,可不能反悔!”那贵妇高兴的拉住了龚夫人的手。

说话间,那瓶打开的香水还在被挣来挣去,闻过一遍还想闻一遍。

“好了,大家都别挣了,你们可以滴一滴在手上,好好闻。”龚夫人见亭内乱糟糟一片,生怕出现意外。

众人一听可以倒出来,别提有多高兴了,纷纷向拿着香水瓶子的贵妇伸过手掌,口中喊道:“给我倒点!”

争抢声此起彼伏,跟方才相比,亭内更乱了。

亭内的混乱直到所有人手中都有了香水的味道,才宣告结束。

但接下来,又是无尽的喧嚣。

“龚夫人,你这东西是从哪里弄来的?能告诉我们吗?”

“龚夫人,你还有没有多的,能不能分给我们一点,你看,我们关系这么好!”

“龚夫人,既然有这种香味,那就应该还有其他香味吧?”

“龚夫人,这是怎么做的?”

“龚夫人,你要是有多的,我也不说问你要,拿钱跟你买一些,行不行?”

面对扑面而来的诸多问题,龚夫人也没法一一跟她们解答,吵的她脑袋都开始疼了。

“大家先安静一下,你们的这么些问题,我解答不了,不过我三妹在这儿,她可以跟你们一一解答。”

龚夫人声音一扬,众人慢慢安静下来。

“芸娘,你来跟诸位姐姐解答一下她们的疑惑。”

龚夫人回身喊了一声,一直安安静静坐在旁边的孟芸娘起身走了过来。

一听这话,众人的目光齐刷刷朝向她们走来的年轻女子看去。

等孟芸娘走近,龚夫人笑道:“容我跟大家介绍,这就是我三妹芸娘,刚刚大家闻到的这瓶香水,就是芸娘从外地给我挑选的,你们的问题,她都可以解答。”

而后,又对孟芸娘道:“今天来的这些姐姐都是平常跟姐姐关系特别好的朋友,她们的疑问有点多,你尽量跟她们解答一下。”

“嗯。”孟芸娘点头,而后屈身微笑,向亭中众位贵妇人行礼道:“小女子孟芸娘,向诸位姐姐问安!”

“芸娘别这么客气,我们跟你姐姐是朋友,那你也是我们的朋友。还是赶紧跟我们说说,这么好闻的东西到底是什么,你从哪儿弄来的?”一贵妇人有些迫不及待。

孟芸娘站定身子,而后道:“好,芸娘这就跟诸位姐姐说一说,这到底是什么,从哪儿来的,又怎么用的问题。”

亭中顿时安静下来,个个都竖起了耳朵,准备认真听听芸娘的解释,从而也拿到这些东西。

“现在大家闻到的这个香味就是香水的味道,这种香水是从七种新鲜的花瓣中提炼出香精,然后通过一种特别复杂的方法一一混合在一起才形成的,所以大家能从这香水中闻到花香。提炼这香水的花,很多种类是大宋没有的,所以这香水不是出产自大宋,也不是金国、西夏和大理,而是来自距离大宋非常遥远的西洋国家,法提拉。从大宋去一趟法提拉,最少要两年时间,运气不好,根本就去不了,所以这些香水来到大宋非常不易,特别珍贵。诸位姐姐也看到了,这种香水是一种有特别气味的水,是水就可以涂抹,可以涂抹在衣裳上面,也可以涂抹在手上、身上、头发上,洗浴的时候也可以滴在水里,更可以洒在房间里,只要能让香味散发出来就行。”

孟芸娘刚刚说完,还没等缓口气再说什么,马上就有人问道:“芸娘妹妹,你只说这香水是从西洋来的,可你没说我们能从哪儿拿到啊,我们连临安城都出不了,更别说去西洋了!”

“诸位姐姐别急,听芸娘慢慢说。”

孟芸娘笑道:“这香水啊,不用诸位姐姐去西洋,其实临安城里已经有商铺再卖了,只不过价钱很贵。芸娘这次带了一些过来,诸位姐姐都是我姐姐的朋友,也是芸娘的朋友,能跟诸位姐姐相识,也是缘分,所以今天就送给每位姐姐一瓶香水,作为见面礼。”

众人一听有香水送,顿时欢喜不已。

但还是有细心人马上想到了问题,继而道:“芸娘妹妹,你方才说的用法那么多,一瓶怎么够用。你送的太多了,我们也不好意思收,你还是告诉我们哪里有卖的,要是用的好了,我们自己去买就行了。”

孟芸娘笑道:“其实这香水也是前几天才到临安来,有没有人买,我还真不知道,不过我可以给诸位姐姐一个地址,有时间你们可以去看看。临安城里有卖这种香水的店铺在大瓦子御街附近,店名叫‘香满京华’,诸位姐姐都是临安人,对临安熟悉,一上街应该就能找到。”

“多谢芸娘妹妹。”有贵妇道谢。

“不知道芸娘妹妹可知道,在店铺里这种香水售价多少?”知道了地方,马上就有人追问最关心的价钱问题。

“刚刚诸位姐姐闻到的只是其中一种香水,香水的种类有很多,不过售价应该都差不多,一百贯左右吧。”孟芸娘没有说的太满,她不知道店铺里是否更改价格。

“一百贯一小瓶?”有人惊呼。

众人一听售价,顿时议论纷纷。

“刚才芸娘也跟诸位姐姐说了香水的来历,法提拉距离大宋几万里,来去一趟好几年,这次去了,下次再去就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也许三五年,也许七八年,也许十几年都不会再去了,物以稀为贵嘛。况且这香水制作出来也非常麻烦,好多好多新鲜的花瓣才能提炼出来一滴香精,那么都香精混合在一起,也很复杂,很难。只卖一百贯,其实已经很低,也许过不了多久,等大家都知道香水了,涨到一百二十贯,一百五十贯,甚至是两百贯,都有可能。”

孟芸娘这番话说完,众人安静下来,这么一说,一瓶香水一百贯钱确实不贵。

“诸位姐姐,芸娘先送给你们一瓶,然后还有姐姐想多要的,就要花点钱买了,价钱没有店铺卖的那么贵,一百贯可以给每位姐姐两瓶,但也只限两瓶。香水数量有限,芸娘也不是商人,能给诸位姐姐的就这么多了。”

孟芸娘话音刚落,龚夫人就命下人将一个刚刚搬进亭子的箱子放在桌上。

一见箱子放在桌上,众人的眼睛都快直了,紧紧的盯着箱子,里面装的应该都是香水吧!

“诸位姐姐别抢,每一个人都会有。”

孟芸娘说完,便将箱子打开,只见里面整整齐齐的摆放了几十个小瓶子,从瓶子和箱子大小看,应该是分两层摆放的,一箱应该在一百瓶左右。

众人安安静静的坐在原位,就像等待发糖乖孩子。

“这位姐姐,这是送给你的。”

“多谢芸娘妹妹!”

“这位姐姐,这是送给你的。”

“谢谢芸娘妹妹!”

孟芸娘从箱中取出香水,一一送给在座的初次见面的官家千金贵妇人,在一声声道谢中,很快送出去了二十来瓶。

由于箱中是特意放的是十多种不同种类的香水,所以每个人拿到的几乎都跟其他人不同。

拿着众多种类的香水,众人先是各自闻闻自己的,而后关系亲近的贵妇便相互交换着闻一闻。

各种香味交织,亭中香气四溢,到后来,每个人都很难分辨自己的香水味道。

免费送完之后,接下来就是购买环节,想要更多香水,就得从孟芸娘手里花钱买了,然而她们今天只是来赴约的,谁也没有随身带那么多钱。

是赊欠,还是明天再来买,这就成了问题。

第566章 香水魔力

孟芸娘告诉大家,今天这香水一百贯两瓶,且每人只能限购两瓶,最重要的是这两瓶香水只对今天赴约的千金贵妇们出售,错过今天,明天就没有了。

众人商议之后,孟芸娘同意赊购,今天没带钱,又想多要两瓶的,给她留下一个名字和住址,就可以把两瓶香水拿走。

最终,这些家里并不太缺钱的千金贵妇们,没有人能忍受得住香水的诱惑,每个人都多要了两瓶。

由于香水的种类很多,香味各不相同,有人财大气粗,想每种都买一瓶,孟芸娘没有同意。

她告诉她们,她不是卖香水的,想要更多香水,可以去大瓦子御街上的一家名叫“香满京华”的店铺购买,里面除了种类齐全的香水,还有很多其他东西,比如香精、**等跟香水不同的东西。

拿到香水的千金贵妇们,迫不及待的就想回去试试香水,已经无心聊天约会。

于是这一场收获满满的约会,在满足与遗憾中很快结束。

众人出府之后,各奔东西,以最快的速度回家,因为香水对她们的诱惑实在太大。

这些贵妇都是三十四岁了,已经不再年轻,在这莺歌燕舞的临安城里,她们的夫君很少有人会守着她们,毕竟临安城的夜晚有那么多乐趣,有那么多年轻美丽的女子在等待他们,他们怎么还会在家陪着眼角已经有鱼尾纹的老妻。

正因为这些千金贵妇在家无人陪,她们才会有这么多闲心,这么多空闲的时间,四处串门,结交同是失意的姐妹,互相诉诉苦,打打气。

毕竟日子还是要过的,她们的夫君纵使每天在外边花天酒地,那些年轻女子再能讨他欢心,她们也不会太担心,因为她们是正妻,只要她们还在,再能讨人欢心、再妖媚的女子也别想带到家里来,她们作为正妻,只需要调整好情绪,不被气死,家里始终有她们的位置,有位置就有机会。

这香水就是她们等到的机会!

龚夫人告诉她们了,之所以她最近气色变好了,就是因为她用了香水以后,她夫君这几天把她宠的就跟当年新婚之时一样,一放衙回家,就迫不及待的黏上她,不精疲力尽不罢休,这两天都在给他熬大补汤了。

龚夫人的这番现身说法,一众千金贵妇全都听在心里了,顿时激动莫名。

她们已经旱了多年了,她们的夫君纵使回家,也很少去她们房里休息,好不容易兴致来了,不是找小妾,就是找通房丫头解决,根本就轮不到她们这群黄脸婆。

香水能给龚夫人带来幸福,带来机会,重新抓住她的男人,那么她们一定也可以!

趁着香水还没在那群年轻妩媚不要脸的女子间传播,她们必须抓住这个机会,重新将她们的男人拴在自己房里,就跟当初新婚之喜那段时间一样,让他每天都离不开自己!

众人早早回去准备,用香水精心布置了罗网,等待放衙的目标出来。

这一夜,没有在外留宿的目标,一进家门一步步就陷入早已布置好的罗网,几番激烈的争斗之后,直到目标们精疲力尽,再也使不出半点力气,倒头睡去,方才罢休。

然而,她们在酣畅淋漓的满足中,却激动的难以入睡。

经过实战之后,她们终于相信龚夫人的话了,香水这东西简直就是神药,一用上,就把多年不碰她们身子的男人重新吸在身边,那种欢快之感,新婚与之相比,犹嫌不及!

吃到甜头的千金贵妇们,第二天齐刷刷犹如还愿一般,来到龚府,将前一天欠下的一百贯钱如数付清,因为心里兴奋,她们相互之间禁不住悄悄打探对方昨晚的情况,个个都是大同小异,不是新婚,胜似新婚。

个别例外的,是因为她们的男人昨晚根本就没回家,纵使有手段也无处施展,但看到大多数姐妹们收获满满,她们自然也是信心倍增。她们相信只要她们男人回来,一定逃不出她们的手掌心。

这些得到香水的千金贵妇们,第二个晚上又如愿以偿,那种身体和心理的满足,让她们觉得自己年轻了十岁不止。

连续几天欢愉之后,贵妇们精神焕发,光彩照人。

与此同时,龚府内院,龚夫人和孟芸娘开始了第二轮推广了。

有了第一次的经验,有了更多的例证,这次二十余名千金贵妇参与的推广更加成功,没用半个时辰,她们便带着神奇的香水迅速离开了龚府。

第二天就像之前那批贵妇一样,还愿一般前来付款,有些人甚至多付了一倍的钱,到了这个年纪,她们不缺钱,却的是陪伴,谁让她们得到陪伴,她们就心甘情愿的掏钱。

钱算什么呢?她们的有是钱,百十贯钱就能买回陪伴,这多么划算!

两批推广结束之后,孟芸娘用来推广的香水也用完了,剩下的都是她大姐的,她也不好拿来用,毕竟她姐的幸福生活要靠香水,谁拿她的香水,她估计会跟谁拼命。

自从她姐姐用过香水之后,孟芸娘觉得她姐姐对她越来越亲热,也越来越好了,好吃的好喝全都给她,把宠得就像个没长大的孩子一样。

随着两批千金贵妇得到香水离开,拉回了久不碰她们的男人,她们各自的姐妹问讯而来,不管认不认识,纷纷前来龚府拜访,要见龚夫人,更要见孟芸娘!

孟芸娘的名头,似乎在一夜之间传遍临安各家内院闺房。

然而,络绎不绝的拜访者,个个都是失望而归,她们都没能拿到传说中的能唤回她们男人的神药,不过也不是空手而归,至少她们得到一个可以获得她们想要的神药的地址,大瓦子,御街旁。

“香满京华”,伊人之香!

第一个到此地的女子,三十余岁,带着丫鬟,悄悄站在门前,看着匾额和招牌上的字,心中狂跳不止,里面就有她想要的神药吗?

犹豫许久,在看到店里最后一个男性顾客离开后,她带着丫鬟快步走进店内。

“这位娘子,请你想要点什么?我们这里有各种香水香料,不管想要什么味的,店里都有。可以来这边看看。”

这么多天了,终于有女性顾客进店,几个伙计一见,顿时心潮澎湃,激动不已,呼啦一下子围上去,嘴皮子利索的那个当先开口,其他人只能稍稍退后。

伙计们的热情,把那女子和丫鬟都吓了一跳,还以为进了黑店。

抬眼一见伙计都看着她们笑,女子和丫鬟双双红了脸。

“这位娘子,你是来选购香水的吗?香水在这边,种类齐全,自愿选购。如果有什么不清楚,又想知道的,直接问小的就是了。”

嘴皮子最利索的伙计,话说完一伸手,就把仍然在原地发愣的女子和丫鬟指引到了店铺左边货架旁。

女子尴尬之下,进退两难,进又不好意思,退出去又不甘心,内心激烈纠结权衡后,最终下了决心。

只见那女子避开伙计们灼热的目光,赶紧收敛心神,顺着指引朝一旁的货架走去,丫鬟回过神来以后,赶紧跟上。

女子在货架旁,目光在货架上游荡,却什么也没能看进去,心烦意乱,心神荡漾。

“这位娘子,你看这都是我们从距离大宋十分遥远的西洋带回来的稀有香水,味道特别好,最合适女子使用。你可以自由挑选,慢慢挑,不急。”

那伙计说完,便朝一边退去,把空间和思考的时间,留给选货的女子。

女子几番努力之后,终于将激荡的心神稳住,这才看到货架上摆满的小瓶子,每隔一段都有一个小木牌,上面有名称和价钱。

名称如,夏日牡丹、午夜幽兰、清泉白莲、乌木沉香、青藤玫瑰、幽闭庭院、碧珀凝香等等,各种各样的香水名称,每隔一段就在货架上出现。

而价钱却几乎都一样,除了少数是一百二十贯和九十贯,其余瓶子装的全部都是一百贯。

至于木盒装的价钱各不相同,有高有低,相差极大,低的六十贯、七十贯,价高的,能达到五百贯,简直令人咋舌!

女子在货架旁边轻轻走动了几步,便没再继续走动。

她今天要买的是瓶子装的如同神药般的香水,其他的她并没有意向。

然而,货架上五花八门、稀奇古怪的名称,看得她眼花缭乱,根本不知道哪一种才是她们传说中的那种带有神奇药力的香水,一时间头昏脑涨,不知该如何选择。

想问一问吧,店里全是男伙计,怎么可能问的出口。

必须赶紧选好,买了出去,这里不能再停留,不然她得晕厥的在这里。

有此暗示,内心激烈挣扎后,女子迅速依据名称喜好,伸手在午夜幽兰和幽闭庭院两个位置各取了一个小瓶子。

“两瓶香水,二百二十贯,请到这边来付款!”

之前那个伙计适时出现,指引女子前去柜台付款。

第567章 生意火爆

女子低眼看着身前三尺之外的地面,在丫鬟陪同下,来到柜台前。

“恭喜这位娘子,你是本店第一个选购香水的顾客,根据本店规定,这两瓶香水免费送给你使用!”

女子听到柜台前账房的话,心里一惊,免费?正在掏钱的她,顿时有些不知所措。

几息沉默之后,女子开口问道:“那我可以再拿两瓶吗?”

“再拿的话,其余的就要付钱了。”柜台后的账房提醒道。

女子听到这话,转身走回货架,迅速从上面取下两个小瓶子,而后返回柜台。

“清泉白莲一百贯,碧珀凝香一百贯,一共需要付款两百贯。”

女子掏出早已准备好的银钞放在柜台,不等账房点算,转身快步离开店铺,出门就汇入人流之中,消失不见。

“他娘的,终于开张了!”

伙计和账房在女子离开后,他们马上叫出声,以发泄的方式开始庆祝。

开门营业十天了,终于卖出去了第一批香水,如何让他们不兴奋?

杨丛义明确告诉过他们,不要着急,只要足够热情,有第一个顾客就会有第二个,有第二个就有第三个,东西肯定可以卖出去,前提是要有足够的耐心。

就在第一名选购香水的顾客离开半个时辰之后,第二个选购香水的顾客出现了。

那也是一名三十多岁的女子,由丫鬟陪同,二人也是十分矜持,进店之后一句话都没说,在伙计的指引下,很快来到货架,经过一番短暂的纠结之后,迅速拿了四个不同种类的香水,径直出了店门,钱款则是让陪同的丫鬟直接放在柜台上,一两银子不多,一两银子不少,显然钱款是早就点好的。

伙计们很是激动,要是个个进店选购的顾客都这么干脆,就没他们什么事了,他们可以站在一旁尽情的休息。

在那之后不久,第三名选购香水的顾客进店,稍一指引,直接来到货架,没有多少犹豫,拿了三瓶香水就走,钱款同样是由陪同来的丫鬟放在柜台,自始至终,她们没说一句话。

伙计们兴奋之余,根本就对她们说不话不在意,只要她们肯买东西就行。

果然如杨丛义所言,有了第一个购买的顾客就有第二个,有第二个就有第三个,之后每隔一段时间就是女子进店,只要进店必定会买两瓶以上的香水,最多的一个女子一次卖了五瓶。

当天晚上,关门打烊时,账房统计了销售数字,全天共卖出香水四十二瓶,收获满满。

从第二天清晨,大瓦子,御街旁,“香满京华”店铺还没开门营业,门前便有三三两两的女子各成一团,站在一起低声密聊。

“你听说了吗?宋夫人昨天来买了两瓶,还免费送了两瓶,什么好事都让她碰上了!”

“人家是第一个来买的,肯定会有优惠。我说了我们昨天来,你怕这怕那的,硬是不来,今天我不拉着你,你肯定又不来,等买不到的时候,你就后悔去吧!”

“我这不是来了吗?哎,刘大人昨晚没回去?”

“他回去了我能这么早出来?你家的呢?”

“也一样,一天到晚的,也不知道在哪个骚狐狸精那儿鬼混!”

“别那么大怨气,只要狐狸精进不了家门,总有机会把他拉回来。那么多人都成了,我们肯定也行,等拿到神药,只要他回来,就能把他留住。”

“说的也是。我怎么就没齐夫人那么好的运气,要是早一天去龚府,早点见到孟芸娘,说不定我早就成了。前天那死鬼回去了,可他连我的门都没进,最后找的还是那死丫头。”

“你就少点怨气吧,熊夫人。至少他还回你房里休息,我家那死鬼连房门都不进。别那么多担心,也别多那么多怨气,拿到香水,都会好转的。”

“说的也是,等拿到了,我倒要试试看,是不是那么神奇,要真是啊,我一定会给他们送一份厚礼!到时候我们还一起来?”

“你有钱,我手上可不富裕,要来你还是自己来吧。”

“让你陪我来,又没说让你也送礼。再说了,你手头富裕不富裕我不知道啊,你就是抠!”

“我一大家子人,吃喝拉撒,每天要花多少钱,不抠能行吗?”

“好了好了,不说了,那边来人了,好像要开门了。”

随着几个伙计径直来到“香满京华”店铺门前,三三两两的六七人这才各自闭上嘴巴,在门前装作若无其事,只是站在繁忙的街边歇歇脚的样子。

店门打开,伙计还没将招牌放到门外,几名女子便闪身进了店里,

“诸位娘子,选购香水请到这边。”一名空闲的伙计赶紧上前接待。

可那些女子早就打听清楚了,哪里还需要他指引,进门就直奔摆满香水的货架而去。

那伙计可不曾见过这么多女子一起出现,心里多少有些紧张,便朝一边退去,跟之前一样,随她们自己选购。

店外的其他几名女子,也很快进店来到货架前。

她们看着货架上各种不同名称种类的香水,拿起又放下,一会儿觉得这个好,一会儿觉得那个好,犹豫不定。

可供选择的香水太多,她们似乎都有选择困难症,于是很快就有女子忍不住开始小声嘀咕。

“我看这个‘午夜幽兰’不错,意境很好,要不我们用这个?”

“要我看,还是‘幽闭庭院’吧,这个意境也好。”

“这个‘碧珀凝香’也不错啊,听着就感觉很好。”

“‘夏日牡丹’也好,牡丹花多好看。”

“看,这个‘清泉白莲’也好。”

“那这个‘幽谷百合’呢,好像也不错。”

“完了完了,这些我都好喜欢,早晨出来没带多少钱,你带了多少?能不能借我点?”

“我就带了几百两,也没多带。大不了先少买一点,下次再来买。这么大个店,他们又不会卖一天就跑了。”

“可这些我都喜欢,现在都想要,手里的钱就这么多,怎么选啊!要不你帮我选,先选五瓶!”

“我怎么给你选,连我自己都拿不定主意。你自己用,还是你自己来吧!”

跟前一天那些安安静静选货,拿了香水迅速离开的女子不同,今天这些女子一开始选货,就在货架旁议论。

初时声音很低很小,渐渐的音量就高了,又过没多时,便没人再刻意压抑控制自己的声音,就跟在自家后院一样,随意说话,随心议论。

伙计们插不上口,未经招呼,也不好随意上前,毕竟男女还是有区别的,他们不得不注意。

就在那些女子在货架旁纠结,犹豫不定时,又陆陆续续有好几拨女子来到店里。

十几个女子聚集在同一个位置,不算多大的店内顿时就显得有些拥挤,再加上她们三三两两的议论,店内气氛跟往日相比便大大不同了,之前是冷清,现在是热闹、火爆!

眼见不时的有女子进店,却没人付款,也没人出去,伙计和账房慢慢就有些着急了。

只进不出,这可不行啊,人一多,出了乱子,麻烦就大了。

“诸位娘子,如果选好了,就请过来付款,后面人多,不要影响了其他人。”年轻的账房高声提醒。

这声男子催促声将沉浸在自己世界里,把这儿当成自家后院的女子们惊醒,这时她们才意识到这里是店铺,不是聊天的地方。

于是很快就有女子拿着经过艰难抉择,选好的香水,来到柜台,付款走人。

第一批进店的女子,除了个别还在纠结,其他人不多时就已经付款,拿着香水离开。

随着进店、出店的女子越来越多,街上人来人往的行人也被吸引了目光,几乎每一个从“香满京华”店前走过的人都会扭头看上好几眼。

至于行人是被进进出出、风韵犹存的女子所吸引,还是对店里的“伊人之香”好奇,就不太清楚了,至少在这一刻,他们在不经意间已经记住了临安还有这么一个地方,有伊人之香,有众多来往的女子。

“香满京华”的生意从第二天开始迅速爆发,随着时间的推移,慕名前来的女子越来越多,生意也越来越火爆。

从进店购买香水的女子年龄来看,初时进店的几乎都是三十四岁的女子,当然偶尔也有二十多岁的。十多天后,就不再有年龄的区别,上至五十来岁的,下至花季少女,什么年龄段的顾客都有。

当然进店的顾客除了女子还有男人,因为总有些脸皮较厚的男子会在店中女子很多时,也要挤进店来,东西又不买,跟伙计问东问西,眼睛却在那些女子身上,瞄来瞄去。

杨丛义得知这个情况之后,为避免出现麻烦,便决定店铺一天十二个时辰全部对外开放,白天只对女子开放,晚上才对男子开放,将顾客分流,店里的伙计、账房也分成两班轮换。

营业时间挂在店外之后,便很少再有男子在白天进入店内,即使有些大字不识的,伙计也会马上站出来,跟他们说明愿因,请他们出去。

第568章 升官太快

由于购买香水的基本都是女子,使用的也是她们,因此店铺白天和晚上的生意就成了两个极端,白天能卖出几百瓶,晚上则很难卖出去。

一是晚上出来的女子很少,二是进店的男子不多,即使进店也只是看看,总之是看得多,买的少。

面对这种情况,杨丛义并不担心,也不在意,因为香水的目标人群就是女子,抓住她们就够了,虽然偶尔会有男子买香水送给心仪的女子,但毕竟是少数。

况且他也不想大宋男子沉迷于温柔乡中,整日围在女子身旁,多了脂粉气,少了进取拼搏的勇气。

因为回到临安这些天,他零零散散听到一些关于北方的消息,有人说北方在大肆集结军队,积极备战,但也有人说那都是谣言,北方现在风平浪静。

各路消息虚虚实实,没人能分辨的清,除了朝中有人讨论,整个临安城一片祥和,歌舞升平,随着回易船队回来,繁华热闹,更胜往日。

但杨丛义知道,完颜亮一定会南下,说不定金国已经做好了准备。

然而,他只是一个回易使,职责就是为朝廷赚钱,除此之外,没有更多的职责,也没有更多的权力,没事时只能呆在角落里,根本不可能有机会参与朝廷军政大事,甚至连议论的机会都没有。

即使他从底层发出声音,不可能被高高在上,高不可攀的朝臣听到。

他要做的,就是等待机会,等待一个一鸣惊人的机会!

在此之前,他不能犯错,不能被罢官,否则以他如此低微的官职,不可能再被朝廷提拔、看上。

现在临安不惊慌,至少说明完颜亮的军队还没有南下,那他就还有很多准备时间,等这次回易彻底结束,他就有时间好好准备,万一金人南下,精武军被征调,那么他的机会可能就来了。

“香满京华”的香水,半个月时间卖出去了数万瓶,临安城内,千金贵妇之间传的几乎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几乎每天都会有人排队抢购。

不到一个月时间,香水几乎攻占高门大户、官宦之家的后院、闺房,成为重塑良好夫妻关系的秘药和利器,将在外面夜夜笙歌的男人们引回家中,他们也重新认识了成亲多年、风韵更胜从前的夫人,得到了从外面那些逢场作戏、不走心的年轻女子那里得不到的欢愉和乐趣。

香水在临安成了最受女子欢迎的东西,姐妹相见,必定是离不开的话题。

头脑精明,反应快的商贾,马上就开始打听香水的来历。

他们能找到的源头自然只有“香满京华”,在店内值守的伙计、账房毫不隐瞒,直接告诉他们,香水来自回易船队,就在明州港口。

秘药一般的香水来自回易船队的消息渐渐在商贾之间传开,这东西能赚大钱,作为商贾怎么可能放过?

有些在船队采购过西洋货的商贾,当初并没有在选货区看上那些气味奇怪的东西,如今知道它们在临安火爆销售,后悔不已。

那些人连回易处都没去,马不停蹄、争先恐后赶往明州,希望上天能眷顾他们,再给他们一次机会!

随着大部分货物交割完毕,渐渐冷清的明州回易营地,在慕名前来采购香水、香精等女子青睐的香料商贾陆续赶来之后,再次热闹起来。

上天给不给商贾们赚钱的机会不知道,但陆游给了他们机会,香水香料想采购多少,便给他们多少,只要他们有足够多的钱财。

陆游已经得到杨丛义从临安传来的消息,香水等女子使用的香料推广顺利,香水之名短时间内在全城传开,临时销售点异常火爆,带去临安的那批香料已经售出将近一半,鉴于此,给商贾的香水、香料采购价建议整体提高五成。

为什么临时提价,陆游没有追问,也没有深究,原先的采购价是根据既定的利润测定。

回易处要付给商贾的货款是一笔不小的数目,以船队现有的货物数量,如果按原先设定的采购价来出售,最终获得的钱款比回易处要还的货款数目多不了多少。

如果把给商贾的采购价整体提高五成,那么回易处将会有一大笔利润,这笔钱怎么处理,陆游还没有心思考虑,因为前来采购香水的商贾实在是太多了,他忙不过来。

不过幸好,在这些商贾到来之前,陆游已经安排人将香水等香料的售价做了调整,之前这些东西不被看好,也没有多少人留意香水的售价。

香水对商贾来说是全新的货物,种类又多,价格又贵,签订交易契约的时间就花费的更多,往往半个时辰还不能成交一单,因为那些东西,挑的他们眼花缭乱,没有人能很快拿定主意,说要什么不要什么。

不过,由于香水在临安城里内院深闺之中名气太甚,商贾们也不敢有太多犹豫时间,毕竟时间就是金钱,慢一步,赚钱的机会可能就溜走了。

不到十天时间,六船货**一空。

距离临安较远的商贾,消息不够灵通,等来到回易处,只能感慨,晚来一步,因为回易船队已经对外宣布,本次出海带回来的货物全部售完,没有任何剩余货物!

几天之后,货物交割完毕,几十艘空船组成的船队开赴昌国,在宣威军旧地休整,等待命令。

陆游则从陆路返回临安回易处,路经山阴时回家小住几日,自不必说。

八月中,回易处将督造回易时所欠的物资欠款如数付清,本次回易随着最后一笔钱款给付,宣告结束。

八月底,在船队回到泉州两个月多后,外国使团到达临安一个多月后,回易处正式书面向朝廷复命半个月后,朝廷的嘉奖送达回易处。

杨丛义、陆游、沈缙回易有功,与西洋各国互通物产有无之时,不忘宣导大宋威严,更使西洋法提拉国远垮重洋,不远万里遣使来贺,功勋斐然。

特此加官回易使杨丛义为武显大夫,督领回易处,兼任西作坊使,赐钱塘县内三进府邸一座。

拔擢陆游、沈缙为朝散郎,升任回易副使,赐百金。

护卫回易的一众精武军将校各有升官和赏赐。

随同嘉奖而来的还有朝廷的回易命令,命回易继续进行,并且要求明年船队出海规模要达到百艘,上缴利润六千万贯!

得到拔擢升官的陆游十分高兴。

“杨兄,回易结束,又嘉奖升官,今晚是不是该去庆祝一番,放松放松?”

“不了,莺歌燕舞的,我可没什么兴趣。”

而杨丛义看起来却并不是很兴奋,脸上甚至还有忧虑。

陆游很快就发现了他的异样,于是问道:“杨兄好像不是很高兴,升官赐宅,是多大的荣耀,放在旁人身上,恨不得马上宴请宾客,广告四方,杨兄却是为何如此?”

杨丛义沉默良久。

而后问了一个问题:“陆兄,你觉得你的官职升的快不快?”

陆游顿时沉默下来,脸上兴奋的神色也很快消失不见。

“你可知道绍兴二十四年四百多个进士,官职最高的人现在所任何职?”杨丛义静静的看着对方。

陆游默然不语。

“状元张孝祥,任秘书郎,正八品。其余多数人不是在等待派官,就是在地方州县担任县丞、主簿,还有州府学堂文教之职。可张孝祥的秘书郎之职不久前被罢掉了,你可知为何?”杨丛义神情肃然。

陆游回到临安不久,他哪里会知道这些事情,是以无言以对,只能听对方说下去。

只听杨丛义说道:“陆兄应该认识张孝祥吧?他比你我小上七八岁,二十四年跟陆兄考的是同一科,那年一同参考的还有秦桧的孙子,中了状元之后,朝廷给他授了官职,他做的第一件事便是上书朝廷,为岳飞鸣冤,因为此事得罪了秦桧,之后在朝堂上面对秦桧党羽曹泳的主动提亲,闭口不答,直接得罪了秦桧等人,颇受牵连。秦桧死后,他才在朝中站稳脚,几年之内升为秘书郎,升迁速度不可谓不快。但就在不久前,因战和之争,他被恩师汤思退亲自罢黜,逐出临安。若他没有被罢黜,他平步青云升上来的官职,跟陆兄也无法相比,你们两人差距如此之大,难道就是因为张孝祥出生微寒,而陆兄是书香门第吗?”

陆游越听,脸上越挂不住,因为不知道对方为何忽然对他发难。

短暂的沉默之后,杨丛义接道:“有一个词叫做‘捧杀’,不知陆兄听过没有。意思就是要想把一个十分优秀的人压下去,一个最好的办法就是把他无限捧高,能捧多高捧多高,捧到让所有人都能看到他,吸引住所有人的目光,将他的一切都置于众人视线之内。而后,他一旦出现任何一点小错,都可以像捧高他一样,无限放大,最终让他骤然坠落,死无葬身之地,再也不能翻身。张孝祥是不是被捧起来吸引众人目光的,我不知道,但在回易处的你我,包括沈兄,绝对是,毫无疑问!”

第569章 惊人的消息

“回易处又赚钱,升官又快,这等肥差谁会不羡慕?出海一趟,上缴利润几千万贯,在旁人看来,即使我们手指缝里夹一点,也有几百万贯,没人不会眼红。如果还没觉察,你看看朝廷下达的回易任务,商船百艘,利润六千万贯。显然朝中有些人以为回易很简单,赚钱很容易,以为回易船队赚取的利润远远多于上缴的利润。殊不知,船队出去的次数越多,督造回易的成本越高,换回来的海外货物也越少,最终能赚回来的利润越少。这次的嘉奖、拔擢和任务,很可能就是一副枷锁,稍有不慎,便要丢官罢职!”

杨丛义看着沉默的陆游,继续说道:“在临安城里,谁都可以花天酒地,夜夜笙歌,唯独我们不行,如果不夹起尾巴,也许马上就会有灾难降临。你说朝廷赏赐我一座府邸是何用意?朝中那些位高权重的朝臣,有多少人在临安有自己的府邸,有多少人有资格被赏赐府邸?放眼望去,根本找不到几个。我杨丛义何德何能,朝廷赏赐我一座临安府邸?我敢大摇大摆的进去住吗?”

听到这里,陆游终于明白了杨丛义的意思。

“杨兄教训的是,是我过于轻佻了,从现在开始,一定注意!”陆游抬手认错,十分认真。

杨丛义道:“陆兄知道就好,眼下是非常时期,据我所知,朝廷正因为金人是否在准备南下,是战是和,激烈争斗。我是武学出身,在军中时间也不短,陆兄和沈兄这些年也都在军中,跟军队接触颇多,不瞒陆兄,当年选将营之事,我三人已经得罪了主和派,但由于我们常年在外,没有出现在他们的视线里,所以我们才安稳至今。今日高升之后,如果不保持低调,麻烦很快就会来了。”

“我知道了,明天我就离开临安,暂回山阴休养,避一避风头。”陆游如是说道。

杨丛义点头道:“如此也好,等我安排好回易处之事,把府邸还给朝廷,也会找个理由暂离临安,避开风头。”

说完之后,忽然又道:“对了,有件事不妨提前跟你透露,沈兄这两年负责北方回易,得到了一些不同寻常的消息,金国朝廷上下正在加紧征招马匹,在往燕京和汴京一带汇集,再加上朝廷的战和之议,我推测金国很可能会在明年夏秋挥军南下,如果明年没有,最迟后年秋天一定南下,如果没有意外,大宋守不住长江一线,所以如果可能的话,你们最好搬家,不要留在山阴,可以去鹜州、衢州一带暂住,等以后击退金人,再回山阴不迟。”

“金人南下?杨兄有几分把握?”陆游心下一惊,明显有些慌张。

“十分太满,至少九分吧。在我看来,完颜亮必定南下,毫无疑问。当初他将金国都城从遥远寒冷的上京迁到燕京,我就猜到他有意南下,听说他得位不正,如果不发动一场大战,不把反对他的人清洗干净,不从大宋捞取一点好处,赢取军心民心,他心里不会踏实,时时刻刻都会担心堤防那些反对他的人,与其这样,不如一劳永逸。大宋现在军力薄弱,二十年前能在淮河一线跟禁军拼的旗鼓相当的几大屯驻军,如今已经分崩离析,没有战斗力,金军一旦南下,两天之内就能跨过淮河,来到长江边,到时候敢留下来抵抗的军队不会多,有一战之力的会更少,预计金军兵临长江一个月之后就能收集好船只,直接渡江,最终的结果应该是金军劫掠江南,将最富庶的江南地区劫掠一空,他们的最终目标肯定是攻破临安,绍兴、明州一带自然不会放过,再往南都是山地,他们的脚步也就仅限与此了,原因有四,一是行军不便,二是没有多少劫掠价值,三是战线太长,后勤补给会有问题,四是到了这个时候,大宋各地的勤王之师会陆续赶来临安附近,如果两军纠缠在江南,荆湖一带的水军沿江而下,截断长江,那么金军就回不了江北,之前的战果就会付诸东流。所以,金军南下之后,一定会攻下临安,劫掠江南,而后趁各地的勤王之师没到之前回到长江北岸,后面会如何,就看朝廷想怎么办了,你我目前能做的就是先顾好家人,避一避,躲一躲,将来的事将来再说。”

杨丛义这番分析推演,已经存在于脑海中很多年了,只是在对陆游说的时候,更改了一些情况,他没有充分考虑大宋军队可能在长江一线的抵抗。

然而,陆游将他的分析推演全部听了进去,顿时就有些心神激荡,眉头几乎快要皱成一团。

“金人南下,难道要重现当年的靖康之难?大宋就没有办法吗?杨兄能想到结果,难道就不能想些办法,阻止金人南下?”想了好一会儿,陆游抬眼看着杨丛义,眼中有些许期盼。

杨丛义摇头,继而叹息道:“大宋错过机会了,阻止金人南下的最好机会是在二十年前,当年军中几大将帅手握精锐之师,人人都能独挡一方,抵挡金人,多次将战线从长江一线推至淮河北岸,甚至还攻到蔡州、许都附近。如果那个时候朝中上下一心,未尝不能将战线压至汴京一线,收复汴京也不是不可能。可惜啊,那个好机会永远丢失了,面对金人,大宋的防线只能在长江南岸,长江以北淮河以南的土地说是大宋的,其实金人想拿就拿,根本不费力气。如今,大宋二十年没打仗,军中没有新人,当年的那些将帅几乎都凋零了,还活着的都已经六七十岁了,哪儿还能打得了仗,几支实力强大的屯驻军经过二十年闲置,根本没有战斗力,剩下也多是老弱病残,要兵没兵,要将没将,拿什么抵挡金人?”

“难道真的没有一点办法?”陆游还在追问,他不信这么繁华的大宋,这么多人,就不能阻止金人南下,大宋已经经历过屈辱的靖康之乱,怎么还能任由金人南下劫掠!

杨丛义沉默良久,而后回道:“不让金人南下劫掠的唯一途径,就是把他们挡在长江以北,而守住长江就是唯一的机会,只要他们不能渡江,三两个月后可能就会因为后勤问题退走,但不能排除他们为了南侵准备了足够多的粮草。但不论如何,只要守住长江,江南就能保住。”

“怎么守?”陆游似乎看到了一点曙光,于是马上追问。

“击败金人的水军,烧毁他们的船只,长江宽广,没有足够多的船只,他们不可能渡江。但有一个问题,长江实在太长,只要他们完全占据江北,就可以从任何一个地方渡江,如果朝野上下不能齐心,还是挡不住,只要一听说金人渡江了,估计长江沿线的军队都会跑,最终结果还是一样。除非我们有强大的、水上经验丰富的水军,能够控制住绵长的长江防线,将一切可能的渡江敌军统统摧毁!除此之外,没有任何办法能阻止金人渡江南下。”

杨丛义说完这番话,便不再多言。

该说的其实他都已经说了,从陆游的表现来看,有些话他听进去了,至于他会怎么做,他也猜不到。

“好了,先不要想那么多,今天跟你透露的这些,其实也都是我分析和猜测,也不一定准确。至于要不要搬家,避一避,全看你们自己。回易处的事,我们再合计合计,等处理完了,我们尽快离开临安暂且避避风头。”

杨丛义主动将今天的谈话结束,这些话估计以后也不会再跟陆游提起。

“杨兄说的对,我们还是先顾好回易处,金人南下,我们人微言轻,还真没什么办法。”陆游点头,嘴里这么说,脸上的神情却丝毫没有放松。

数天后,杨丛义上书朝廷,请求朝廷将赏赐给他的三进府邸改成学堂,教授耕种、桑植、纺织、制瓷、冶炼、锻造、水利、工具制造等促进农业和工商发展的技能技巧,此等学堂可称为“技学”,若此学办成,定能为大宋培养多种多样的实践人才,创造看得见的价值,为大宋繁荣发展发挥重要作用。

隔天,陆游离开了临安回易处,声称常年在海上飘荡,身体出现了一些不好的状况,眼下回易处无事,请求暂回山阴老家休养几个月,等身体好一些,明年春天再回回易处督造回易,杨丛义作为他的上官,同意他的休养请求。

三天后,朝廷一纸嘉奖送达回易处,对杨丛义主动献出府邸营建官学,表示称道和嘉奖,念他一片赤诚忠心,朝廷接受他献出的府邸,至于是否用来营建官学,则需要详细商讨论证,最后赐钱百金。

与此同时,朝廷广发诏令,号召群臣以杨丛义为楷模,不论何时,都要心系百姓,对朝廷要实心用事,赤胆忠心!

第570章 共谋大事

又过了几天,杨丛义向朝廷上书,临安回易处年内暂且无要事,而护卫军已回流求驻训,他作为统制,不能久离,希望前往流求督促护卫军恢复训练,为明年护卫回易做好准备。

五天后,朝廷同意了他的请求。

“香满京华”完成使命后,店铺很快转租,没再继续租赁,那些伙计和账房回到回易处,恢复了精武军身份,此后的一段时间,他们就要留在回易处,直到杨丛义、陆游或沈缙回来。

朝廷赏赐给杨丛义的府邸,他从始至终,都没去看过,更没去找过。

在朝廷同意他离开临安,前往流求统领回易护卫军驻训之后,他便带着孟芸娘乘坐神舟离开临安。

数日后,神舟出现明州昌国县沿岸。

宣威军旧地驻有五六艘空着的海船,神舟到来后,稍作准备,它们便护卫着神舟离岸,向远海飘去。

大半个月后,神舟带领的船队出现在回易处在北方的基地,钦岛附近。

在钦岛,杨丛义受到热烈欢迎。

三年不见,钦岛基地已经建设的颇有规模,房屋一栋接一栋,据说房间总数已达两百多间,最多能容纳三千人居住,在岛上还有数个仓库,堆放着采购来的粮食。

钦岛在孙平维护下,这两年又从登州吸引来不少百姓,加上从其他几个岛屿汇聚过来的,已经有六七百人,这些人如今全部编进了大宋回易护卫军,归护卫军部将孙平统领,归回易处北方基地节制,而北方基地在沈缙亲自控制之下,除非他不在北方,否则很少假手他人。

杨丛义作为回易处最高长官,到达钦岛基地后,很快在孙平陪同下代表朝廷巡视慰问全岛百姓,而后又将其他三个岛屿一一巡视一遍,了解各自的建设和发展情况。

巡视之后发现,钦岛基地群,除了钦岛主导住人较多,其他几个岛屿现在很少住人,钦岛旁边的那个小岛叫小钦岛,现在建成了牧场,主要喂养从辽东换来的牛犊,而靠北边的两个大岛,一个叫南马岛,一个叫北马岛,顾名思义,这两个岛屿主要用来放养马群,如果从辽东换来的马匹不能及时运回南方,就要暂时放养的在岛上。

这三个岛上都建有棚圈,夏天遮凉,冬天防寒,岛上也留的有护卫军看守,喂料、上水,也防止外人接近、登岛。

当然这些岛屿距离登州、辽阳都有数百里,几乎不可能有渔民能把小船划到这里来,除非他在上海迷失了方向,何况附近海域经常还有护卫军驾船巡逻,发现陌生船只靠近,他们自会赶过去驱离。

钦岛基地群的建设情况,大大出乎杨丛义的预料,根据目前的情况来看,完全可以长期驻留,再稍加建设一番,就能成为一个真正的基地。

不过岛屿还是有限制,比如淡水有限,比如粮食不能自产,不然从登州招募数千青壮过来,练成一军,钦岛基地就能更加稳固,一旦将来金军南下,说不定还能发挥点作用,给金军制造点麻烦。

但岛屿所限,也只能想想罢了。

听孙平说,先行北上的沈缙已带领几十艘大船组成的船队北上辽东,跟金人做交易去了,已经去了快一个月,估计再有半个月船队就会回来。

杨丛义在钦岛没有久留,既然金人已经在准备南下,他们准备到了什么程度,他得亲自去看一看,这也是他没有先回流求,而是直接来到北方的原因。

几天后,杨丛义带着神舟和六艘海船从钦岛出发,直接渡海,北上辰州。

要想了解到最真实的情况,就得深入敌境,这次杨丛义准备亲自去一趟辽阳府。

数天后,船队到达辰州附近,顺利找到正在这里交易的回易船队。

此时船队交易已经接近结束,从泉州、明州带来的几十艘空船装满从辽阳、渤海地区换来的牛马,预计再有五天,船队就会离开辰州,南下钦岛。

杨丛义与沈缙见面后,简单了解了船队交易之事,对具体交易便没再多问,转而聊起辽阳府。

“沈兄,这两年你可亲自去过辽阳府?”

“这倒没有。我官职虽低,却也是朝廷命官,在回易处任职,若是在辽阳府被人识破身份,会很麻烦,不怕杨兄笑话,我连辰州城都没有进去过,每次有豪门大户或是大点的商贾想要接触面谈,我都是邀请他们来船上,几乎从不离岸。”

沈缙颇为稳重,不是一个冒失的人,杨丛义让他主持北方回易,便是看中了这点。

“忘了告诉沈兄,如今你可不是小官了。不久前朝廷因你回易有功,已经拔擢你为朝散郎,由回易参军升任回易副使,官居从七品!”

杨丛义说着,从怀中取出一纸官凭和任职文书,递到他手中。

沈缙脸上一喜,将信将疑的将官凭和任职文书接在手中,迅速看过之后,马上起身向杨丛义躬身行礼,口中道:“多谢杨兄提拔、栽培!杨兄之恩遇,沈缙没齿难忘!”

杨丛义赶紧起身将对方扶住,而后笑道:“沈兄严重了,这些年你为回易船队四处奔走,三次回易成功哪次没有你的功劳。只是以前你没有功名在身,朝廷也不好赏赐,既然上次授了官,这次再奏请拔擢,不过是顺理成章,举手之劳。以后回易处要立更大的功勋,我们还得同心协力!”

“是!不论何时,沈缙都会追随杨兄,共谋大事!”沈缙抬手,再行一礼。

“好,我们共谋大事!”杨丛义伸出双手,扶住了对方的肩膀。

二人重新落座后,杨丛义笑道:“既然沈兄说到共谋大事,不知沈兄所说的大事是何事?”

“杨兄是武学出身,虽然这些年一直在回易,没在军中任职,接触军队的时间不多,可我能看出来,杨兄对军队特别关心,不管是对精武军还是护卫军训练、屯驻都有诸多安排,又从西洋和北方换来成千上万匹骏马,在流求开辟马场,又建立‘造院’,研究军事相关技术,培养人才,最终目的应该是要提高精武军和护卫军战力,跟当年在选将营亲自训练、锤炼几十支军队的目的一样,都是为了建立一支实力强大的军队。之前我还不是很理解,为何要在流求建立那么大的军营,开垦那么多农田,开辟那么大的马场,在北方这几年,我渐渐明白了杨兄的想法,这也是我的想法!”

沈缙把话说到这儿就停了下来,没有再继续说下去。

杨丛义只是笑笑,没有搭话。

“收复中原,这些年几乎没多少人提了,但这么想的人还有很多,当年在太学求学,有这个想法的不在少数,可我们都是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也只能想一想,或是喊几句,根本没人能付诸行动。而杨兄不同,从那年在太学与杨兄辩议开始,我就知道杨兄崇尚强盛的汉唐,肯定也想让大宋在东方恢复汉唐曾经的荣光,不久之后,我受邀加入回易处,一起去淮西募兵,组建宣威军,筹建宣威军那段时间,杨兄在宣威军中倾注了多少心血,我很清楚,那时杨兄就想将宣威军建成一支能战敢战的强军,后来事实证明,宣威军确实能战敢战。及至后来组建选将营选将,也是花了无数心血,想培养一批优秀将校,将来在宋金之战中派上用场,虽然后来虎头蛇尾,但我想经过那次选将的人都学到了一些东西,将来上了战场肯定会有用处。现在精武军、回易护卫军,都在依照杨兄的计划训练,练陆战、练水战,不管是南洋还是西洋,不会有人动回易船队,那么训练他们的目的就只有对付金人,意在北方!可以说,这些年不管杨兄在做什么,想的做的都是在为北上中原、抵抗金人。现在能将收复中原付诸行动,并为此积极的准备的人,除了杨兄,我找不出其他人。”

“沈兄错了,收复中原是大宋百姓和君臣的事,除了我,还有很多人在准备,或在苦学知识,或在刻苦训练,只是他们不说,我们不知道罢了。就像沈兄,如果你不说,谁知道你也在准备北上,以图收复中原呢!”杨丛义笑道,听沈缙这么说,他很高兴,至少他真正理解他了,他也是志同道合的人。

“或许杨兄说的对,但就目前看来,真正付诸行动的还是少数。”沈缙脸上没有笑容,更多的是忧虑。

“杨兄,既然话都说到这里了,不知你对收复中原有什么设想?可否跟我透露?”见对方不言,沈缙问道。

杨丛义稍稍犹豫了一下,而后笑道:“其实也没有特别的设想,只是数十年前我就猜想宋金终究会撕毁和议,而撕毁时间很可能就是在和议签订后二十年左右,之前就一直在想,若金人南下,大宋军队在长江以北无法抵挡,只能据长江天险,跟金人对峙,伺机破敌退敌。”

第571章 辽阳府

“现在金人果然有异动,很可能会在一年之内南侵。如果他们到达长江,擅长水上行军的精武军、护卫军定能在长江上发挥出应有的战力,将金军拦着江北。而与此同时,我们可以在北方金国后院给他们找些麻烦,切断后勤运输通道,或是挑拨生乱,只要在长江北岸的金军最终在内外压力下撤退,大宋军队乘胜追击必能有所收获,斩杀敌军,收复失地都是可能的,若精武军和护卫军在宋金之战中立下功勋,我们就能在大宋军中占有一席之地,也许就有北上收复故土的机会。随着收复的土地增多,朝中‘战、和’两派的实力对比肯定会发生变化,我想最终‘战’派会占据上风,等朝廷上下统一想法,北复中原就是时间问题。”

“而我这次北上,就是为一年或是两年后的宋金之战准备。听说金国皇帝完颜亮弑杀成性,大杀宗室,乱杀大臣,肯定得罪了不少人,这次来就打算去辽阳府看看,能不能找到一个可以给完颜亮制造麻烦的人,如果能找到,金军就不可能在长江边逗留太长时间,要么进,要么退,仓促之间肯定会出错,不论结果如何,对大宋来说都不可能更差,或许还能创造机会。”

“杨兄的意思是做两手准备,精武军、护卫军要在长江抵御金人渡江,同时我们还要利用对完颜亮不满的人,在金人南下时给完颜亮找麻烦,而给他找麻烦的方式最有效的就是起义或是反叛,是吗?”

沈缙很快想明白了杨丛义的意思,宋军正面是无法抗衡金人的,这也许是一个有效的策略。

“对,就是这个意思,唯有这样,我们才有胜算。我们既然志在恢复中原,那么什么手段都应该用上,在北方经营这么长时间,我们是有优势的,如果不用上,就对不起大宋朝廷和百姓,一旦金人攻破长江防线,我们就是大宋的罪人,沈兄以为呢?”

忠义孝悌对所有人来说都是非常重要的东西,不论敌我,挑拨反叛或是起义,即便对方是敌国,要让这个时候的读书人接受也太难了,何况沈缙还是朝廷命官,杨丛义不得不向他解释,因为这件事他也得参与。

沈缙认真思索了一会儿,方才点头道:“我认同杨兄的想法,若金人大军南下,以大宋目前的情况确实难以抵挡,让他们内乱应该是唯一能让他们退兵的办法!”

“好,既然沈兄也这么想,那我们分头准备吧,我亲自去一趟辽阳府,你把船队带回钦岛之后,可以派人去益都府打探一下,将那里的权贵都打听清楚,看能不能找到可以策反的人。”

既然他接受了这个策略,杨丛义立马开始分配任务,毕竟时间不多了。

“杨兄放心,必要的话,我亲自去一趟。”沈缙点头接令。

“这倒不必。目前来说,你最重要的任务是带着船队尽快回到流求,督促精武军、护卫军严加训练。若想在宋金之战中有所作为,海战要精通,骑射也要开始练,一年之内我们要让精武军全员学会骑射,让护卫军学会骑马!”

“我明白了!”沈缙应道。

两人在这一番深谈之后,基本确定了回易处、回易船队和回易护卫军在今后一段时间内的主要任务,一切都要为宋金之战做准备。

在辰州停留两天,了解一些情况基本情况后,杨丛义便在回易船队在辽阳府留守人员陪同下,向辽阳府赶去。

辽阳府,乃是金国六京中的东京驻地,地处燕京与上京之间,占据两京之间交通要道,地理位置十分重要,历来都由金国皇室宗亲亲自担任留守,兼任本府尹及本路兵马都总管,权力很重,是一方帅臣。

而此时的东京留守正是金国开国皇帝完颜打骨打的孙子、金国现任皇帝完颜亮的从弟完颜雍。

由于完颜亮得皇位不正,宗室子孙的权力又重,为维护统治,他大杀宗室子孙,其中金太宗子孙被杀害七十余人,太宗后代灭绝。出于同样的目的,久握重兵在外的宿将老臣完颜撒离喝也被杀。

此后,完颜亮又借故把宗室完颜宗本、完颜宗美、完颜宗懿、完颜秉德等人尽行诛杀,又将完颜宗翰子孙三十余人、斜也子孙百余人、谋里也子孙二十余人等众多宗室大臣满门除绝。

完颜雍父亲完颜宗尧早逝,幼年时,他便远离了上京,随母亲在辽阳居住,过着较为清苦的日子,虽是皇家宗室,但手中并无多少权力,因此没有在完颜亮第一批灭除名单中。

及至后来,他又表现的十分恭顺,没有半分违逆的意思,就连完颜亮贪图他妻子美貌,要将他的妻子召去燕京陪侍,他也没有反抗,很顺从的将妻子送走,从那以后,完颜亮对他的戒心就弱了几分,甚至将他调回自小长大的辽阳担任东京留守。

杨丛义随精武军探子,也是就是回易处辽阳留守人员赶赴辽阳途中,他们便将这两年打探到的一些情况,原原本本的告诉他。

探子还告诉他,完颜雍虽是东京留守,任本路兵马都总管,但在这里并不能一手遮天,因为还有一个从燕京派来的副留守高存福,完颜雍的一切行动都在他监视之下。是以完颜雍很少出门,除了去每月去寺院看他母亲一次,其他时候都是深居浅出,辽阳府的实际权力其实是在副留守高存福手中。

听闻完颜雍去寺院探母后,杨丛义马上对完颜雍母亲的来历提起了兴趣。

据他所知,北方草原的女人在丧夫之后,基本都会再嫁给同宗人,要么嫁给丈夫的兄弟,丧夫之后留在寺院是很难想象的。

果然,探子随即告诉他,完颜雍的母亲姓李,是汉人,出自渤海大族,自小读书,聪明能干,完颜雍便是她抚养长大。金人丈夫死后,妻子应当嫁与宗族人的落后习俗,李氏不愿接受,于是便在寺院出家为尼。

那么既然李氏是渤海大族,即使完颜雍在辽阳府深居浅出,也不能说他在辽阳没有实际权力,反倒是看起来掌握实权的副留守高存福很可能并不能有效控制东京,或许他才是真正被本地氏族架空的人。

数天后,杨丛义来到辽阳府。

已经转寒的辽阳街头,人迹稀少,一行人没有去探子在辽阳经营的据点,而是住进了城里最好的客栈。

船队这些年,基本就是在跟辽阳府本地大户和商贾在交易,船队派驻辽阳的驻守人员这些年也打通了不少关系,跟那些大户和商贾都能说的上话,见到他们更是不成问题。

于是杨丛义便让驻守人员向本地大户和商贾放出消息,告诉他们船队大掌柜亲自来辽阳府了,要跟他们谈些生意,如有意向,可以来客栈相商,十天后大掌柜就会离开辽阳,机不可失,失不再来!

驻守人员,一一登门拜访,告知船队大掌柜来到辽阳府的消息。

数天后,商贾、大户陆续登门,来跟船队掌柜谈生意。

几天时间,杨丛义见了不少人,他们不约而同了提出了两个问题。

一是船队的交易太有时限性,几乎每次都在九、十月份,其他时间想交易也找不到船队,缺货也没地方补充,交易的时间也短,根本没法一次性聚拢足够的牛马换到足够多的货物,希望船队每年多来几次。

二是船队的货物太贵,东西虽然珍惜难得,可牛马是吃草长大的,要成年就得两三年时间,同样难得,希望可以适当降低售价,如果能降价,他们就能拿出更多牛马来交易。

对于这两个问题,杨丛义没有马上给出确定的回复,只是告诉他们密州距离辽阳府是在太远,每年只能趁夏季风快结束的时候才能北上,而后就要在一两个月内趁北风返回,陆路几千里,根本走不通,不过既然大家都提到这个问题,而他就是想来谈大生意的,会认真考虑,三天后给大家一个确定的答复。

三天后,十多个商贾和本地大户来到客栈,他们想听听船队掌柜给他们的答复。

“杨掌柜,大伙儿的想法都告诉你了,不知道你的货能不能降价,最重要的是,你的船队能不能每年多来几趟,哪怕两趟也行。”

一番寒暄客套之后,有大户直奔主题。

杨丛义笑道:“我这次来辽阳府就是为了巩固、扩大和大家的生意联系,不然我也不会从密州来到这么冷的地方。大家上次说的两个问题,我有认真考虑,但要解决还是有些麻烦。”

稍稍停顿之后,他抬手制止了众人的发问,笑道:“大家不要着急,听我慢慢说。关于货物价格的问题其实好说,适当降低一些也不是不能考虑。但另外一个问题就麻烦了,密州距离辽阳府海路数千里,陆路更是难以通行。”

第572章 中间人

“船队每年北上一次就很不容易,多来几次是不可能的,没有风,我们根本过不来。大家希望船队多来几次,其实就是希望随时可以得到你们想要的货物,要解决这个问题,我倒是有些方法,能不能实现就要靠大家了。”

众人一听,顿时大喜。

当即就有多人迫不及待的追问:“有什么好办法,还请杨掌柜明言,只要有货有办法,我们一定好好配合!”

杨丛义犹豫了一会儿,而后才在众人殷切的目光注视下说道:“我从南方拿货也是三四年才能拿到一次,每年过来交易的货物都是从密州运来的,如果把一部分货物放在辽阳府,那么一年到头,大家随时都可以拿到想要的货物,只是要把货物放在这儿并不容易。大家都是生意人,做生意最重要的是安全,没有安全保障,什么都做不成。不瞒大家,我之前的生意其实是在密州东边的倭国,自从被他们抢了一次商船之后,我就再也不去那个地方,即使那边很多商贾多次派人送信过来,说他们已经出钱剿灭了那帮强盗,可我已经失去了对他们的信任。这两年船队在辰州、辽阳府交易很顺利,没人捣乱,更没人打劫船队,所以我这次才会亲自来到来到辽阳府,就是来跟大家商谈大生意。但是要建立信任,把货物留在辽阳府,却不是那么容易,将心比心,你们以为呢?”

众人听说杨丛义有意将货物放在辽阳府,以便随时跟他们交易,顿时欣喜不已。

“杨掌柜,虽然我们认识不久,可我们跟你的船队已经做了三年生意,我们品行怎么样,你还不清楚吗?”

“是啊,我们都是很规矩的生意,不然也没法在辽阳府立足,杨掌柜你就放心吧,把货物放在这儿很安全,根本就不用担心,谁要是敢不守规矩,不用杨掌柜说话,我们马上就能灭了他!大家说是不是!”

“对!杨掌柜放心,谁敢动你的货,就是跟我们过不去,得罪了我们,在这辽阳府他就别想呆下去!”

“如果杨掌柜还是不放心,可以把货都放在我的马场,我有三千人,个个都是好手,保护货物安全根本不成问题!”

“这么说的话,我马场还有四千人呢,哪个不是精通骑射的好手!还有几个子侄在军中任职,都是带兵的,杨掌柜的货放我这儿才最安全!”

眼见大家开始争执,杨丛义马上打断他们:“好了,请听我一言。大家的好意,杨某心领了。不是我不信任大家,但是把货物存放在任何一个人家里都不在我考虑范围内,既然是做生意,当然是要有自己的仓库,如果可以,货物放在辽阳城中最合适。不过要把货物放在城里,我又不放心,毕竟这城里最有权力的人应该不在你们之中吧!没有他的保证和保护,我的货物放在这儿,可能随时都会消失,到时候我的损失大,我想大家的损失也不会小,不知道大家有没有办法?”

众人一听这话,心里顿时凉了半截。

“杨掌柜,你想怎么样,不妨直说,我们能想办法会尽量想办法。”

片刻之后,有大户打破沉默。

“不知道你们是否认识辽阳府留守,能不能跟他搭上关系,如果引荐我能见到留守大人,跟他攀上关系,我在辽阳城里的生意得到他亲自认可,那我就能放心将货物送到这儿来,随时可以跟你们交易!”杨丛义神情也凝重起来。

“这不好办啊!”

“辽阳留守官职虽大,还是皇室宗亲,但他在辽阳却没有多少实权,而副留守虽然有权力,可他不知道会在辽阳呆多久,也许用不了一年半载就会调走,找他们有用吗?”

“副留守自然不行,他是燕京来的人,说走就会走。留守完颜大人在辽阳府内虽没有多大实权,但在辽阳还是说的上话的,况且这辽阳地区也不全是留守府说了算,要推行什么政令也得大家配合不是?刘掌柜,听说你跟李家关系不错,能不能通过李家认识一下完颜大人?”

“非得完颜大人点头不成吗?”

“留守府毕竟是官府,即使没有多少权力,他代表的也是朝廷,况且完颜大人还是皇室宗亲,在这辽阳府谁都会给他些面子。杨掌柜要是能跟完颜大人搭上关系,事情不就好办多了?”

“那行吧,我马上去李家拜访一下。”

“杨掌柜,如果能搭上完颜大人的关系,还希望你能兑现承诺,把你的商铺开到辽阳府来,或是在这儿留下仓库!”

杨丛义这才笑道:“当然,如果能见到完颜大人,得到完颜大人首肯,杨某一定会在辽阳开商铺。我就等你们的好消息了!”

“好,若有消息,我马上通知杨掌柜。”

一番商讨之后,众人又出了些主意,方才满怀期待的告辞离开。

数天后,刘掌柜亲自来到杨丛义下榻的客栈,带来了好消息。

他告诉杨丛义,经过他百般努力,付出了很大的代价,几经周折才见到辽阳留守完颜雍的舅舅李石,对方跟完颜雍的关系比较近,已经同意安排一个见面的机会,但在此之前他要先见杨丛义一面。

杨丛义没有多少犹豫,当即点头同意,既然是完颜雍的母亲李氏自出渤海大族,他的舅舅李石在李家的地位肯定也是不一般的,只要能跟他搭上关系,见到完颜雍自然不是问题。

两天后,辽阳城内一家普通酒馆,在刘掌柜引荐下,杨丛义见到了李石。

李石已经五十多岁,头发有些斑白,藏在帽中,下颚发白的胡须,打理的十分整齐,看得出来,他是一个讲究人,更是一个读书人。

刘掌柜引荐两人认识之后,很快离去,将他们两人留在包房内。

“李先生,在下是一个生意人,这次专门从密州过来,是想在辽阳扩大生意,想必刘掌柜已经跟你说过了,我也就不再多说了。至于为什么想见留守大人,其实是出于安全考虑,我的货都是从很远很远的南方来的,货很珍贵,来一趟也不容易,我三四年才能拿货一次,而到辽阳来是一年一次,供不应求,如果我的商铺在辽阳府得不到留守大人照顾,估计很难存活下去。听说李先生跟留守大人的关系很好,那我就不拐弯抹角了,我在辽阳府的商铺分给留守大人几成利润,才能得到大人照顾?”

利益永远是拉近关系最有用的利器,杨丛义直奔主题,直接就要许诺利益,若对方接受,他们马上就能建立较为亲密的关系,随后就有可能形成利益同盟。

李石盯着杨丛义静静看了几息,而后忽然问道:“周大人最近还好吧?”

“周大人?不知李先生所说的周大人是何人?”杨丛义心下微微一惊,对方嘴里冒出来一个周大人是什么意思?立即开始盘算起来。

“密州知州周逸,我跟他算是好友,有段时间没联系了。”李石淡淡的说道,目光却还是在杨丛义脸上。

杨丛义可没有去过密州,之前说自己来自密州而不是登州,就是因为密州距离辽阳更远,如今对方问起密州的情况,他哪里会知道。

回望对方的眼睛,电光火石之间,他猛然醒悟,马上回道:“在下久居密州,却未曾听说有一个叫周逸的周大人担任密州知州。李先生是不是记错了?”

听到这话,李石神色微变,继而惊奇的问道:“是吗?那可能是我记错了。他不在密州,难道是在登州?”

杨丛义马上摇头道:“不,在下也时常会去登州做生意,难免会跟官府打交道,据我所知,近些年登州也没有一任名叫周逸的知州。”

听对方如此回答,李石微微一愣,而后尴尬的轻笑道:“老糊涂了,我真是老糊涂了,算了不管他了。方才你说你的货是从南方来的?具体来自哪里,可方便告知李某?”

见对方对他的警惕降低了几分,杨丛义心下一轻,马上回道:“不瞒李先生,我的这些货其实来自大宋,一路从泉州运来的,付出了很大的代价,非常不容易,当然利润也不低,这些货在宋国都价比黄金,更不用说运来辽阳了。做生意最重要的是大家一起赚钱,若能得到留守大人庇护,在辽阳开一家商铺,专门卖从宋国运来的稀有货物,肯定能赚取不少利润。李先生不妨开个价,有钱我们一起赚!”

李石却笑道:“杨掌柜,李某不是留守大人,我怎么能做的了留守大人的主,要我开价却是难为我了。”

“李先生,你是留守大人长辈,大人公务繁忙,这等小事自然你出面代他处理才最为合适。不论是在密州、登州还是大宋,很多事其实也都是长辈子侄代为接洽,钱我不会少他们一分,若是赚取的利润超过预期,我也不会吝啬,多给李先生一份也不是问题。”杨丛义笑道。

第573章 要铁不要钱

“哦,李某冒昧问一声,杨掌柜船队的一年能赚取多少利润?”李石脸上带着淡淡的笑容。

“不瞒李先生,船队只是我整个生意的一部分,每年都会来辰州、辽阳一次,以货易货,而后运回登州、密州或是宋国售卖,能赚到的利润不会少于五十万两白银。”谈起利润,杨丛义说的十分随意。

“杨掌柜还真是了不得,宋国的货能送到辽阳来,辽阳的货能运到宋国去,这种本事可是少见,李某佩服!”李石忽然将脸上的笑容收敛起来,神色一正。

“哪里哪里,不过是下的本钱大,送得礼多,分的利多,一起赚钱,一起做生意。等聚在一起的人多了,这生意就不再是我一个人的生意,也是大家的生意,不论官场怎么变,都会有我一条商路,毕竟赚的钱也是大家一起分,若是商路断了,我赚不到钱,大家也就分不到利润。生意成与不成,很多时候其实也就是一句话的事,一句话就能赚到大把的钱,谁不愿意成人之美呢?”杨丛义侃侃而谈,脸上神色越来越轻松。

“杨掌柜舍得散财,难怪你的货物能通行南北。你想在辽阳府做生意,于我而言,我自然是欢迎的。可你也知道留守大人是皇室宗亲,根本就不缺那几万两黄金白银,分利润,于留守大人而言并没有吸引力。”李石说着说着音量开始降低。

杨丛义神色微变,随即低声问道:“但不知大人需要什么?杨某尽力给大人找来就是。”

李石盯着杨丛义,沉默了片刻,方才低声道:“辽阳府是金国东京,在金国的地位非同一般,因为它承担了一项重要差事,那就是铸钱,每年要为朝廷铸造几十万枚钱币,而辽阳本身并不产铁,这几年朝廷要求的铸钱数目一再增加,逼的百姓把铁锅都熔了,更别说割草切肉的刀具,本地百姓都快活不下去了,留守大人为此颇为头疼。若是你能为留守大人解决这个难题,别说在辽阳府开一个商铺,就是十个也没有问题,而你赚到的钱也不会要你一分!”

“铸钱?”杨丛义大惊,赶紧摇头道:“李先生,私铸钱币是重罪,我虽是商人,唯利是图,但这触犯律法的事可从来不敢做,连想都不敢想!”

“杨掌柜想岔了,我怎么会让你私铸钱币。也怪我方才没说清楚,我是想说铸钱需要铁,而辽阳不怎么产铁,以前铸钱的目数不大,勉勉强强也能完成差事,这两年朝廷要辽阳府铸造的钱币翻了好几倍,没有铁,实在没法完成朝廷交代的铸钱任务。因此,我是想让杨掌柜帮忙解决铸钱的铁的问题,若是每年能给辽阳府运来十万斤铁,就能帮留守大人解决最麻烦的问题,在这儿开商铺完全不成问题,甚至还能跟你一起做生意,你的船队不是在这儿换牛马吗?牛马这种吃草长出来的东西,我们多的是,只要能为留守大人分忧,每年可以给你一大批,换钱之后五五分成都没问题!”李石唯恐对方拒绝,赶紧解释拉拢。

“哦,原来是需要铸钱的铁,不是要我亲自铸钱啊!这我就放心了。”

杨丛义轻轻呼了一口气,而后仍然十分为难的说道:“铁自古以来就是朝廷专营,想要私下弄到铁很不容易,一旦被抓到现行,也是要入罪的。杨某跟各地官府的关系虽然还不错,但要弄到铁,恐怕也不容易,况且是十万斤这么大的数目。不过,既然李先生开口了,铸钱的铁我会尽力弄到,但十万斤太多了,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办到,若是减半,说不定我还能试一试。”

“杨掌柜说的不错,铁确实不是很容易就能弄到的东西,不然也不会让留守大人头疼不已。这样吧,我也不说十万斤了,每年六万斤如何?”李石稍稍犹豫了一下,便同意缩减铁的数目,但他仍然希望能多要一些。

“李先生,五万斤确实已经是极限了,再多的话,光我上下打点的钱恐怕就要比在辽阳府开商铺能赚到的钱还要多出好几倍,我是做生意的,这种明显太亏本的买卖,很难长久。”杨丛义语气坚定,坚持减半。

铁是很重要的国家资源,大宋虽然不是很缺,但也绝对不会富裕,不然也不会有‘家中藏钱两万贯,一年不交易便没收’的规定,所以能少送一点,尽量就不要多送,不然到最后,对方的胃口大了,恐怕难以收拾。

“好吧,那就五万斤。只要你能把铁运到辽阳来,你的商铺在辽阳就没人敢动,与此同时,我们也会给你一批牛马,让你运到南方去售卖,所得五五分成。要是没问题,两天之后,我带你去见留守大人,将此事定下来。如果见过留守大人之后,你不能遵守承诺,那你的船队以后就别想来辽阳了!”李石没有太多犹豫,马上点头,同时还不忘警告杨丛义。

“李先生放心,俗话说的好,事无信不成,商无信不兴,我是生意人,历来最重诺言和诚信,一旦许诺,不论如何都会遵守诺言。今年没时间准备了,船队也只能南下,不能北上,明年六月之前,一定会把五万斤铁送来辽阳。”

“六月太晚了,最迟四月!”李石此话说的似乎没有商量的余地。

“那行,我尽量在南风一起的时候就把货送来,船队受天气影响很大,如果晚上十天半个月,李先生不会怪罪吧?”

“天气如何确实无法掌握,最迟四月中旬,绝对不能再晚了!”

“多谢宽限!”

“两天后,巳时,你去静宁寺找我,我带你面见留守大人,经大人首肯之后,把此事确定下来。”

“多谢李先生,后天我一定准时到达!”

议定正事,留了信物,二人没有过多停留,很快离开那个酒馆。

杨丛义从李石的诉求中隐隐约约猜到一些东西,他要铁很可能不是为了铸钱,而是为打造兵器,但也不能排除铸钱的可能,完颜亮不会轻易放过同宗人,不然也不会大老远从燕京派一个副留守过来钳制完颜雍,故意给他找麻烦也说不定。

完颜亮南下,辽阳后院必须起事,不然大宋军队根本挡不住。

据杨丛义所知,在历史上,完颜亮南下之时,大军刚到长江边,还没来得及渡江,便接到辽阳留守篡位的消息,因此才会急中出乱,致使南侵江南之事功败垂成,被叛军杀死在长江边。

但在此时的历史进程中,有些事不知是否会有变动,若完颜雍未在辽阳起事,或是起事太早被完颜亮所灭,又或是起事时间晚了一两个月,完颜亮渡过长江,那么结果便会改变,江南必定挡不住完颜亮的铁骑大军,临安沦陷,大宋与灭亡并无区别。

所以,要想完颜亮兵至长江边,但又不至于攻破长江天险,身在辽阳的完颜雍就必须在完颜亮到达汴京,带领大军动身进逼淮河之时起事登基,时机要把握的十分精准才行。

而完颜雍是不是会篡位登基,杨丛义目前并不清楚,李石只是在要铁,纵使给他十万斤铁,也打造不了多少弓箭、兵器和甲胄,装备不起来多少军队,这点军队别说起事去燕京夺取皇位,能不能从辽阳到达燕京都成问题,实力对比悬殊,他们自己肯定清楚,凭他们自己起事,那就是作死,何况辽阳府的权力还在副留守手里。

所以,完颜雍到底会不会篡位还真不好说,也许得给他们一些暗示,或是逼一逼他们。

能给完颜雍威胁的,除了完颜亮,别无他人,而能让他害怕的,除了死,估计也没有其他事,辽阳副留守高存福来自燕京,必然是受完颜亮指使,来此的目的说起来是监视完颜雍,也许最终目的就是抓一抓他的把柄,而后将他置于死地。

那么多高存福对完颜雍来说就是完颜亮的耳目和爪牙,若高存福显露出要弄死完颜雍的意思,完颜雍应当不会坐以待毙,也许就可以利用高存福来逼一逼他,在他心里种下叛逆的种子。

打定主意,杨丛义便亲自吩咐在辽阳多年的精武军探子,让他们收买一些人接近辽阳副留守高存福,最好能打进他家里去,盯住他,打探有关他的一切消息!

两天后,杨丛义如约来到辽阳城东的静宁寺。

这个占地不知多大的寺院,正门被一对卫兵守住,三丈之内,无人靠近,当然除了杨丛义,周围一里都看不到其他人影。

递上信物,说明事由,确认杨丛义身上没带武器之后,两名卫兵将他带进庵内一间偏僻、安静的房间。

早已等在房内的李石,赶紧招呼他坐下,告诉他留守大人见完母亲,就会来这里与他见面,请他耐心等待片刻。

在等待完颜雍期间,杨丛义尝试从侧面向李石了解副留守高存福与完颜雍的关系。

第574章 破解之道

面对李石的疑问,杨丛义告诉他,听说高存福在辽阳的实际权力比较大,整个辽阳府好像都是在他控制下,若是生意没有他参与,不知道他会不会捣乱,因此才会想打听打听,安安心。

李石告诉他,生意问题完全不用担心,只要遵守承诺,他的商铺保证不会有任何问题,高存福虽是辽阳副留守,官职很高,但辽阳的实际权力却不在官府手里,而是在五大渤海大族手中,如果他不守规矩,他在辽阳什么事都办不成,因此根本不用担心高存福会不会捣乱,况且渤海五大族大多数是支持留守大人的。

李石没有正面回答高存福与完颜雍的关系,但通过他的话,杨丛义知道,这两人应该是井水不犯河水,交集不多,关系说不上好,但也说不上太差,这跟他之前的猜测没有多少偏差。

高存福虽是燕京来的人,受完颜亮信任,但完颜雍却是金太祖的亲孙子,即使是来监视他的,也不敢有太出格的动作,不然想给他安上一个罪名还是很容易的,除非他得到完颜亮的明确命令,要他除掉完颜雍,否则他肯定会给自己留一条后路,若要留后路就不可能太过得罪金太祖的亲孙子,完颜亮可以杀皇室宗室子孙,但旁人不行,能做副留守,他就肯定明白这个道理。

能不能在高存福身上找到想要的把柄,或是打算谋害完颜雍的证据,杨丛义并不是太担心,有些时候有没有证据根本不重要,只要他们相信他们正在被谋害就行。

完颜亮已经杀了那么多人,按理说,没有道理会放过有资格争夺皇位的完颜雍,别人会这么想,完颜雍自己肯定也会这么想,不然他作为金太祖的亲孙子,就不会深居简出,低调至极。

“有人将要被谋害完颜大人”这个消息不管谁听到,惊讶之余,都会觉得理所应当,包括完颜雍自己。

所以,当杨丛义终于在一个没有窗户的房间里见到完颜雍,忽然告诉他这个消息时,他没有多少惊慌的神情,反而很淡定,就像他不是完颜雍一样。

“杨掌柜,你怎么能在留守大人面前胡言乱语!”房间里的第三人李石听到这句话,脸色大变,当即责问,与其严厉。

“留守大人、李先生,在下方才所言并非空穴来风。这个消息是从高存福家里的下人嘴里听来的,除此之外,还听说高存福害怕被皇室报复,并不打算动用蛮力,他想抓完颜大人的把柄,如此才好名正言顺的帮燕京除掉大人。我今天是来见大人是为了最终确定我们之间的交易,可若是大人被高存福谋害,我们这桩交易如何进行下去?”杨丛义不急不躁,马上辩解。

听到这话,李石脸上神色又是一变,而后问道:“你想如何?”

“当然是想跟完颜大人建立稳固而长久的关系,如此才有钱赚,才能合作双赢。”杨丛义回答的较为隐晦。

“杨掌柜,高存福来辽阳不怀好意,我们一早就知道。我是想问你,可有破解之道?”李石看了一眼不发一言的完颜雍,而后紧盯杨丛义,想知道他的回复。

杨丛义一再犹豫,欲言又止。

“杨掌柜有话,不妨直说,这里除了我们三人,没有其他外人。”李石催促。

听到这话,杨丛义似乎是下了决心,道声好,而后道:“都知道,这些年很多皇室宗亲已经被谋害了,估计到最后谁也逃脱不了,而在此之前,幸存的人无不提心吊胆,不知道何时厄运会降临。说句大逆不道的话,同是太祖的子孙,他能做得皇帝,完颜大人也行。再说,与其等待厄运降临,不如主动出击,消除厄运!”

说到这里,李石没有接话,完颜雍也没有开口。

杨丛义见二人脸上神情没有多少变化,于是接道:“据我所知,燕京已经在准备打仗,准备明年千里南下,攻打宋国,到时候双方一场旷日持久的大战肯定避免不了,若那时完颜大人趁机在辽阳起事,直接登基,进可去燕京夺取整个金国的权力,退可扼守辽阳,退守上京,不论如何,都比现在的处境要好。我做生意,南来北望到处走,这些年去了不少地方,以我了解的官员舆论来说,绝大部分人对燕京现在的皇帝很不满意,说他荒淫好色,弑杀成性,不忠不孝,无情无义。若是完颜大人能抓住大军南下功宋,燕京空虚之机,在辽阳登基,而后登高一呼,天下官吏、百姓必然拍手响应!”

李石看了看完颜雍,二人还是没有说话。

杨丛义又道:“如果完颜大人觉得辽阳的实力过于单薄,我在登州、益都府等地也认识不少人,他们对燕京颇为不满,我可以作为中间人,私下跟他们联络,待到大军南下功宋之时,他们就可以带兵来辽阳,到时候完颜大人带领几万精锐,指日便可到达燕京,控制整个金国。”

说完,见二人还是不语,杨丛义叹息一声道:“若完颜大人无意,就当我没说过吧,若是日后官府追查铸钱之铁的来源,请不要透露我的信息,毕竟我只是一个生意人。五万斤铁,明年四月中旬之前一定送来辽阳,铁送到,我的商铺也要同时在辽阳设立。这样可好?”

二人依然没有言语。

“完颜大人、李先生,如果没有其他事,我先告辞,早日回去筹集你们需要的东西。”杨丛义起身准备离开。

“杨掌柜且慢!”李石终于开口了。

只听他道:“李某不明白,你鼓动留守大人趁机起事,对你有何好处?”

杨丛义站在原地,淡定的回道:“自然有大好处。整个辽阳地区地域广大,不知几千里,此地几乎没有南方货物,若是得到完颜大人得势,允许我在辽阳地区多开几家店铺,那利润将难以估量。我是商人,看的是长远利益,今天我帮助完颜大人,明天完颜大人得势,由大人庇护,我的生意必然能蒸蒸日上。若是今天我跟大人合作,明天大人就失了势,那我的损失就太大了。完颜大人现在身处险境,风险很大,如今合作,我的风险也很大,而主动出击,化险为夷,才是逃离险境的最好办法,甚至还能将险境变成优势。这就是我建议完颜大人趁大军南下,燕京空虚,在辽阳起事的原因。成则两利,败则两伤,一旦我们合作,我们就是一条船上的人,我还能帮完颜大人找来一批支持大人的人!而我的最终诉求也只是生意,赚钱而已。”

“留守大人是皇室子孙,即使遭遇不公,也绝对不会反叛朝廷!杨掌柜,李某给你一个忠告,想赚钱就好好做生意,只有管住自己的嘴和手,才能赚钱、保命、享福!明白了吗?”李石冷冷的看着杨丛义,语气严厉。

“杨某明白。大人要的东西,明天四月一定准时送到。告辞!”杨丛义抬手辞行。

李石起身,打开暗门,将杨丛义送出密室。

出了密室不多远,二人抬手道别后,杨丛义在护卫带领下,很快离开静宁寺。

李石回到密室,在完颜雍身旁坐定。

“舅父,此人是何来历?”完颜雍终于开口。

“密州的商人,走南闯北,做些货物倒卖生意,把宋国的货运到金国,再把金国的货运到密州、登州或宋国,舍得花钱,打通了不少官府的关系,据他所说,很多州府大员都参与了他的生意,官员为他提供庇护,他分给官员利润。”李石回道。

“他说的话有几分可信?会不会是高存福派来的人?”完颜雍很是怀疑。

“不会,据我所知,他的船队三年前就已经来辰州交易了,每年只在九、十月来一次,天一冷就走了,绝不留在辽阳一带过冬,而高存福去年才来辽阳,船队也只是在辰州海边,连辰州城都不进,高存福跟他们没有交集,不会是他的人。另外,这个杨掌柜也是第一次到辽阳府来,来这儿的初衷就是想扩大生意,在这儿开始店铺的想法也是本地商贾和大户的主意,只不过他跟各地官府打交道太多,每到一地已经习惯了寻求当地官府庇护,在辽阳做生意,要找的当然只能是你。”

“舅父,你相信他方才所言吗?天下官吏、百姓真能响应?”

“我不怀疑。完颜亮荒淫无耻,不忠不孝,弑杀成性,你看看这些年来,他杀了多少宗亲,凡是对他稍有威胁,全部杀害,就连他不喜欢的,反对他的人,也会找理由杀掉,今年他已经杀了很多大臣,那些大臣都是反对他带兵南下侵宋的,如今的燕京,已经被他杀的没人敢说话。这些年,完颜亮得罪了太多人,上京宗庙被毁,宗室跟是对他恨之入骨,又滥杀大臣,更是招人怨恨,放眼整个金国,他的仇人无数。你只需要早做准备,等待时机,一旦完颜亮离开燕京南下,你在辽阳振臂一呼,天下必然云集响应!”

第575章 准备打仗

“我还是担心,完颜亮并不好对付,反对他的人都被他杀了,剩下的胆小如鼠,即使完颜亮离开燕京,他们也不敢背叛,到时候我们在辽阳恐怕都无法立足。是不是再考虑考虑?”

“完颜亮会给你时间考虑吗?一个商人都能看出来大军南下功宋是最好的起事时机,完颜亮那么聪明的人会不知道?去年他让高存福来辽阳是为了什么,不就是担心在他率军南下之时,后院起火吗?如今他想率大军南下功宋,需要宗室支持,不然高存福不会来辽阳这久都没动静,他想要的是抓到你实质性的把柄,除掉你,即使抓不到,也会死死盯住你。但盯住你的时间不会太久,一旦他在南方战局不顺,必然会第一时间杀了你,消除祸患,而后再从容跟宋国交战,直至他得到想要的东西。我跟你说过很多次了,不要对完颜亮抱有任何幻想,也不要怕他,他得罪过的人实在太多了,只要你处理得当,那些人都会变成你最坚定的拥护者,之前他们之所以不敢反抗,是因为没有一个敢带他们反抗的人,如果到时候你振臂一呼,他们马上就会转过头来帮你跟完颜亮拼命!别说拿下燕京,就是拿下整个金国,也用不了几个月时间,等几个月后完颜亮从南边回来,他就会发现他已经成了孤家寡人,而想要他偿命的人却数不胜数,他逃命都来不及,还敢回来跟你争吗?”

“那我们现在该如何?”

“深居简出,稳住高存福,暗中准备,等待完颜亮率大军南下,便是起事之时!”

“舅父,我们能招到多少军队?能拿下高存福吗?”

“不用担心,征招两三万人不成问题,高存福手里虽然有军队,但只要有你在,他们不可能为高存福拼命。你在家呆着不要露面,这些事我会帮你做好。”

“麻烦舅父了。”

“一家人不说两家话,我就一个妹妹,你出了事,她也不会好过,我也不会好过,共进共退,才能摆脱危难。”

“是,我在家等舅父的消息。”

寺院密室内的谈话结束了,杨丛义自然不可能知道他们谈了什么,但从之前他们的反应知道,李石和完颜雍必定考虑过起事造反的可能,不然不会那么平静,只是他们还不敢相信他罢了。

相信不相信,杨丛义并不在意,他只是想知道完颜雍有没有造反的想法,如果之前没有,那么从今天开始,他就应该会考虑了,如果有,他的想法应该会更加坚定。

果然,回到客栈不到半天,李石便找上门来,除了生意没有多说其他的,却给了杨丛义一件信物,告诉他这是留守大人家传之物,轻易不会离身,以后不论有何事,都可以拿着信物来找留守大人。

李石虽然没有明说,但一件信物便将他们绑在一起,无疑是给了杨丛义一个不小的承诺,同时也预示着他们接受了他的建议,赋予了他帮忙联络支持者的权力。

确认杨丛义明白他的来意之后,李石匆匆离开。

一天后,杨丛义召集辽阳府跟船队有过交易的商贾和大户,告诉他们一个好消息,从明年四月份起,他的商铺会在辽阳府建立,一年交易几次都可以。

众人听后很是高兴,当即与杨丛义约定,明年来的第一批货,一定要给他们,而他们也会拿出最好的东西来交换。

只要是公平交易,杨丛义自然应允。

又在辽阳府停留几天后,杨丛义在一个商贾陪同下,带着一批牛马赶回辰州。

交易早已结束,大半个月前,沈缙就带着大部分海船离开,岸边只剩五艘船,包括那艘巨大的神舟。

跟那送行的商贾道别后,杨丛义率领船队离岸,顺风入海,数天后返回钦岛基地。

北方之事,沈缙已经做好安排,杨丛义没有插手,休整三天后,船队离开钦岛,顺风南下。

南下途中,在明州稍作停留,杨丛义亲自去了一趟明州造船厂,下造船订单一百艘,其中海船六十,战船四十。

腊月中旬,船队回到泉州,杨丛义送孟芸娘回到家中住了不到三天,便又匆匆离开,随船队去了流求。

在离开之前同样去了泉州造船厂,造船订单最低百艘,不设上限,越多越好,海船战船各半。

流求营地,六千精武军已经在分批操练水战、军阵和骑射,各项训练,热火朝天,而两千多护卫军在农闲之时,也开始了军事训练,操弄海船,操练军阵,学习骑马,放下镰刀锄头,每一项也都有模有样。

杨丛义在见全军将校之前,先去看了营地附近上万亩肥沃的营田和流求南部面积达十几万亩的马场。

三年来,船队每年都在北方换取大量马匹,经过几年繁衍,面积广阔的马场如今已有大小马匹上万匹,其中成年马八千余匹,成马中的公马有将近六千匹,母马数量不多,马群繁衍全靠她们,是以特别金贵,很少会被装上马鞍。

六千匹公马中,除去品质优良的种马外,绝大多数都被配上了马鞍,供精武军和护卫军平常练习骑乘,沈缙从北方回到流求之后,其中三千匹好马进了精武军军营,转身就变成了专用的军马。

整个马场上万匹马,能上战场的只有五千余匹,数目还是太少,但目前也没有更好的办法,只能好好维护马场,以期能尽快繁衍出更多更好的战马来。

以马场现在的规模来看,一年增加两千匹小马驹不成问题,三五年后,马匹数量翻一倍,也很容易。马匹基数越大,母马越多,马匹增加的速度也会越快,流求地域广阔,草木丰茂,养个五六万匹,上十万匹马,根本不成问题。

只是宋金之战焦灼多久,有没有那么多时间,却是问题。

杨丛义在马场呆了两天,他发现护卫军们虽然很爱护马匹,但不论怎么看,都不像是牧马人,他们没有骑马的习惯,也不喜欢马匹四处奔跑,偌大的一个马场,硬生生被分了上百块区域,像养羊一样来养马匹,这种模式养出来的马能不能奔跑,能不能作战,他很怀疑。

但他在整个流求也找不到会养马的人,就是回泉州也不一定能找到,整个大宋就没有几个能养马的马场,最近的还在荆湖一带,与流求隔了几千里。

对于马场的现状,他也没有好办法,索性就暂且不管,因为眼下还有更重要的事情。

在精武军议事厅内,杨丛义以统制之名召集众将议事,精武军从正将、副将、准备将到部将,三十七名将校全部出席,一眼望去,颇振士气。

“你们的气色都不错嘛,看来已经完全适应了流求营地的驻训生活。你们中绝大多数都不是本地人,如今都在这儿娶妻生子了,不知你们还能不能打仗,还想不想建功立业。”杨丛义看着三十多名将校,开门见山,高声询问。

“想!”

“时刻准备打仗!”

“想啊,做梦都想打仗!”

“大人,哪里有仗打,我们都快憋疯了!”

一听询问,众将马上七嘴八舌,莫名的开始兴奋。

将校中大部分都是宣威军旧人,少部分不太认识,有些面生,整之军队已经七八年没打仗,他们还有没有一战之力,杨丛义不太清楚,当年能打李越,这么多年过去了,能不能跟金人较量,他是没有信心的。

“看大家士气高昂,我很高兴。不久前,我亲自去了一趟北方,听说了一个消息,大宋与金国之间的和议即将破裂,这对有些人来说是好消息,对另外一些人来说是坏消息,那对我们来说是好消息还是坏消息?”杨丛义高声询问,扫视众人。

一众将校猛然听到这个消息,无不被惊在当地,一时之间,议事厅内寂静无声。

“这么说,大宋要跟金国开战,北伐中原?”薛望惊声询问。

“北伐?不会吧,我们都没什么军队了,拿什么北伐。”有当即将校反驳。

“大人,难道真如你所料,宋金和议二十年便要再次开战?大宋是无力北伐的,难道是金国想南下不成?”姚昶高声问道。

“金国皇帝完颜亮准备南下,入侵江南,已经准备多年了。七八月间,我在临安时,朝廷便因完颜亮准备南下的消息是真是假、与金国是战是和吵的不可开交,战和两派朝臣争锋相对,多人被去职罢免。临安的事情忙完,我便亲自去了一趟北方,发现金人确实是在准备南侵,已经准备一两年多了,金国朝廷有一条政令,要求各地官府向每家每户至少征调一牛一马,而后集中送往燕京或汴京,除此之外大批粮食也已经运往汴京,各地军丁也都陆续开始聚集,所有的消息都直指一件事,金人将要马上南下侵宋!很可能在明年开春解冻之后,金国大军就会开始行动。”

第576章 水战训练

“金人真要南下?朝廷打算怎么办?在哪儿抗击金人?”马上就有将校询问。

“金人要南下,这是千真万确的事情。朝廷打算怎么办,我还真不知道,也许他们现在还在争论,不能确定金人是不是真敢撕毁议和契约。”杨丛义说的颇为无奈。

“那帮酸文人,误国误民,都这个时候了,派人去北方看一看,不就知道金人是不是在准备南侵?坐在临安呈口舌之利,能争出什么结果来!”

潘诚愤愤不平,众人应和,表示认同。

“抱怨的话就不要说了,打不打,什么时候打,我们不能决定,但若是朝廷想通了,一旦下令抗击,我们能不能打,怎么打,才是我们该考虑的问题。”杨丛义马上制止纷乱的议论,议事厅重归平静。

等厅内安静下来,杨丛义接道:“据我所知,为这次南下完颜亮做了很多准备,所以他绝不是简简单单的打个谷草,掳掠一番就回去,他的目标很可能是渡过长江,攻破临安,南下整个江南,灭亡大宋,所以他不会贸然行动。据我分析,春夏之际,金**队会陆续从金国各地汇集到汴京附近,等到秋收之后,新收的粮草送到汴京大营,便是完颜亮率军南下,攻打大宋之时。所以真正的开战时间应该在九、十月份,以此推算,我们只有大半年备战时间。”

“大人,真能轮到我们上战场吗?朝廷怕是把我们都忘了吧!”有将校询问。

“抵抗金人入侵大宋,不光是朝廷的事,也是我们所有大宋子民、所有大宋军人的事,朝廷可能会忘了我们,但我们能忘了我们的国家,我们自己的父母兄弟姐妹亲人吗?一旦金人南下,所过之处,必定是生灵涂炭,哀鸿遍野,而我们的亲人,哪一个不是在江北,我们的家人能任由他们欺负吗?不能!只要我们还活着,就绝对不能!一旦金人南下入侵,即使朝廷想不起来我们,我们也要北上抗击金人。天下兴亡,匹夫有责,故土家园,我们守护!”杨丛义高声答复那名将校的疑问。

而后继续说道:“金人肯定会南下,我们作为军人,从北方来的军人,必须做好抗击的准备。长江以北,没有天险可守,必定会被金人占据,而后金人要想渡过长江就没有那么容易,长江十分宽阔,金军很难渡江,而我们多次护卫远洋船队出海,常年在水上行军,驾船渡海颇为熟悉,在长江上,我们绝对有优势,到时候我们乘船北上,进入长江,金人想渡江,就得看我们答应不答应。宋金大军一旦在隔长江形成对峙,两军胜败,就在我们手中,这是一场天大的功勋,一旦我们阻挡住金人,不让他们渡过长江,用不了几个月,他们就得灰溜溜的逃回北方去,我们再登岸,随后掩杀,又是一场功勋!多年来,我知道大家都渴望打仗,渴望在战场上建功立业,现在机会来了,能不能把握的住,就看你们自己!有没有信心?”

“有!”

三十几名将校异口同声,声音从胸腔中迸发而出,语音在厅中回荡。

“好,时间不多了,大家一定要按训练计划,抓紧训练,海战、军阵、骑射、行军,一样都不能落下,六个月内必须训练完成!苏仲、姚昶、潘诚,你们三人各领四指挥分头训练,表现优异者奖励,拖沓怠慢者,军法处置!薛望、罗聪,你二人随我去淮西募兵。其余人在流求好好训练,不得随意离开!”

“是!”

众将应声。

强化训练动员结束,一众将校随即离去。

杨丛义留下苏仲、姚昶、潘诚三人,单独跟他们交代一些训练之事,当年在广南,他们虽然一起打了好几场仗,但毕竟过去多年了,对手也从李越人变成更为强悍的金人,他不得不对训练进行多方考虑。

水战很少短兵相接,基本都是在十几仗、甚至是百丈之外解决敌人,而解决敌人的办法就是利用船上的投石机,投掷火球,烧毁敌船,当年宣威军是专门训练过的,他们投掷还不是火球,而是震天雷,攻击的对象也是李越人,近十年来,他们虽然也还在训练水战,但更多的却是操弄船只,而不是想着如何最有效率的击毁敌船。

如果精武军要想在长江上完全挡住金军,水战必须格外精通,如何远距离有效击毁敌船就是他们水战的训练重点。具体如何练,杨丛义是有一些想法的,所以他才留下他们三人,仔细跟他们交流、探讨,以期找到最合适、迅速的训练方法。

投石机投掷石弹涉及到力学问题,杨丛义自然没法跟他们讲这些内容,只能从石弹重量、抛射角度、张力大小和石弹落点的关系,跟他们进行最通俗的讨论,最后让他们明白,投石机投弹是否准确是有规律可循的,并不是靠运气。

至于如何找到这个规律,杨丛义告诉他们,只能通过在陆地上进行标准试验,测出相同的投石机在不同抛射角度、不同重量的石弹和不同的张力下,有效投掷距离是多少。

等一一测算清楚,制定出标准,投掷训练便有了可以遵循的规律,任何一个人按照标准来,都可以指哪打哪儿,提高投石机命中率。

苏仲等人听后似懂非懂,经过一番更为详细的解释和探讨之后,最终才将如何训练将士有效使用投石机搞清楚,并达成共识。

末了,杨丛义还提醒他们,如果期间遇到什么难以解决或是想不明白的问题,不妨去“造院”问问,那里有很多技艺精湛的工匠,会帮他们解决问题。

至于军阵、骑射训练,杨丛义并没有特别的建议,毕竟最重要的一战还是在水上,有机会上岸追击敌军最好,没有机会也不能强求,再说了,仅凭两条腿,他们怎么可能追得上骑马撤退的敌军?能在长江挡住敌军就够了,其他的还容不得他多想。

精武军中之事安排完毕,杨丛义去了一趟“造院”。

三年前交给“工所”的四项任务,如今都有一些进展。

透明的镜片烧制出来了,虽然还不是特别透明,但隔着镜片也能看清一些特定的事物,随着法提拉玻璃工匠的到来,正在迅速改进,也许用不了多久,就能烧制出真正透明的镜片来。

泥灰烧制进展迅速,从开始试验研究,到成功让沙子塑形,用了不到半年时间,当然最开始的泥灰塑形效果并不好,用锤子能轻松敲碎。但经过工匠们三年来不但改进,如今烧制出来的泥灰塑形的沙子,已经很难敲碎,缺点是塑形过程太长,最短需要三天时间才能成功塑形,未塑形成功之前都是软的,所以还得继续改进。

火枪铸造也有长足的进步,在用竹筒试验无数次之后,工匠们最终换上了铁筒,虽然用不了几次,铁筒就会被**炸裂,但有效射击距离已经达到二十多丈远。

期间为了进一步提高射击距离,工匠们将铁筒加粗加长,以便能装更多**,随着铁筒加粗,装的**越来越多,射击距离也越来越远,最远距离居然达到一百多丈远,然而当他们增加**,准备再进一步时,铁筒在大量**作用下被炸的四分五裂,其中一名工匠当场死亡,多人受伤,于是沈缙便下令终止了大火枪研究实验。

有工匠因为研究火枪而牺牲,杨丛义虽然心疼,但还是为他们取得的成就欣喜,这是工匠用牺牲换来的成就,就此封存或搁置太过可惜,于是在他的过问下,对大火枪,也就是火炮的研究实验得以重启,并把他放在了比研制火枪更重要的位置。

当然对于火炮研制,杨丛义也从他的角度,提出了一些建议,供沈缙和工匠们参考研究。

海船推进器的研制进度很慢,因为这是一个很复杂的东西,能不能用要先制造出来才知道,而在制造出来之前得先把它设计出来,一旦出现错误就得重来,设计麻烦,制造起来更是麻烦,沈缙带领工匠们用了三年时间,最终制造出来的一个推进器只能推动两丈余长的小船缓慢航行,速度比用船桨划的还慢。

沈缙虽然对此并不满意,但杨丛义看到实物之后却是非常高兴。

他告诉沈缙,在他看来,他们制造出来的推进器,绝对是一个非常了不起的东西,今天能比划桨慢,也许明天就能比风帆还快,随着不但改进,十丈、二十丈的大船都有可能轻松推动。

而后便跟工匠一起,仔细梳理了设计初衷和原理,指出了问题,探讨出了解决方案,也提出了改进建议。当然研制推进器,最重要的还是要他们自己去摸索,他能帮上忙的地方有限,况且他也没有那么多时间。

第577章 临安如旧

数天后,杨丛义带着罗聪、薛望等三队人马离开流求,催马向淮西赶去。

在离开流求之前,他让沈缙派人去一趟广州造船厂,尽量让他们多造些海船,明年船队出海要用,一旦金人南下,运兵北上需要很多船,都得提前做好准备。

募兵队伍骑着优良的北方战马,一路急行,一个月时间,行军四千余里,终于在元宵节前后赶到安庆军。

而后三人分头行动,罗聪去庐州,薛望去黄州,杨丛义则留在安庆。

杨丛义多次来淮西招募,除了知军之外,其他官吏对他都颇为熟悉,加之他出手大方,各地官府积极协助,衙役又是四处张贴招募告示,又是带领精武军士兵下到各个乡镇,是以招募准备工作进行的十分顺利。

按照杨丛义的部署,一队人马五十人,刚好是五火,每一火各去一县,负责一县具体招募事务。

薛望、罗聪的招募方法也与杨丛义基本相同,这是他们在路上就已经讨论过的、最为迅速便捷的招募方式。

二月底,各路人马在怀宁县汇集,招募效果颇为显著,总数超过五千人。

而后所有人在长江边登上安庆官府帮忙征招的江船,顺江直下。

不到十天时间便出了长江口,而后换乘陆游提前准备好的二十几艘海船,顺风南下,直去流求。

三月下旬,新招募的五千余人到达流求,在新建立的营地上开始为期六个月的集训。

这支新军由罗聪和薛望率领,按照计划,集训三个月后,全军进行一次考核,其中两千人会被选入精武军,其他人则补入回易护卫军,之后训练便会分开进行。

新军训练正式开始,很快步入正轨。

在营地巡视一番,见精武军、护卫军和新军训练生活都很顺利后,杨丛义便与沈缙一起离开了流求,他们还有一件很重要的事情要做。

去年答应完颜雍的五万斤铁,得送去辽阳了。

此事,杨丛义一早就跟沈缙说过,铁的来源不是问题,泉州还大宋数一数二的外贸大港,朝廷虽然禁止私自将铁器和钱币外运,但每年外运的不再少数,更何况他们主持回易处,想弄到铁,其实很容易。

问题是谁将五万斤铁送到辽阳去,是杨丛义还是沈缙?

完颜雍的事情颇为复杂,他会不会起事,何事起事,关系到大宋军队能不能抵御完颜亮大军渡江的问题,若他适时起事,完颜亮必乱,若不能起事,大宋就危险了。

杨丛义见过完颜雍,由他提前北上促使完颜雍在合适的时间起事最好,然而若金人南下,他必须要在流求待命,这场战斗他不能不参与。虽然从理论上来说,完颜雍起事的时间应该要比金军到达长江北岸的时间早,但谁又能保证,完颜亮不会提前南侵?

两地相隔千里,根本就分身乏术,若去辽阳就顾不上长江。

“杨兄,北方之事还是我去办吧,我会协助完颜雍在金军南下之时起事,策应长江防御。”沈缙知道杨丛义的难处,可他没见过完颜雍,能不能完成任务,他是没有信心的。

“也好,先前我已经跟完颜雍和他的舅舅李石见过面,虽然他们当着我的面拒绝起事造反,但我知道在刀悬于顶时,他们肯定会考虑起事登基的提议。我已经给他们放过一些假消息,说副留守高存福正在密谋除掉完颜雍,为完颜亮分忧,你到辽阳之后,可以继续拿高存福做文章,给完颜雍和李石施加压力,但不要出示证据。等到确认完颜亮撕毁和议契约,开始入侵大宋之后,可以直接将高存福要杀完颜雍的人证送给他们,逼迫他们叛乱起事。若是他们信心不足,不妨先在登州、益都府一带散布消息,就说辽阳留守完颜雍已经在辽阳起事,招天下忠义之士另立朝廷,完颜亮不得人心,有心者必会去辽阳响应,到时候完颜雍不反也得反。这些事都要把握好时机,不可过早,也不能过晚。”杨丛义将他的想法跟沈缙说了一遍。

“好,我会注意。”

教人谋反,读书人一般是很难接受的,甚至连想不敢想。但此事关系到大宋生死存亡,沈缙不得不接受这个想法,只有金国内乱了,大宋才能挡住金国入侵。

在泉州准备数天后,随着北风减弱,南风出现,沈缙带着信物、十多艘海船和数百人从泉州离港北上,将五万斤铁送往辽阳府。

离开之前,沈缙再次给家里去了一封信,让他们七月之前务必要举家到泉州相聚,父母妻儿是否听劝,他就不知了。

杨丛义回家小住几日后,亲自去船厂过问了造船进度,回易船队是造船大户,他们的订单船厂不敢马虎,一直在加班加点赶工,造好一艘就交割一艘,全部送回流求,整个进度,他还算满意。

而后,他又带领两队人马赶到明州,一是察看船厂造船进度,二是修整昌国宣威军旧地,几个月后,这里会成为他们新的营地。

在明州耽搁了一段时间,数天后,五月初,杨丛义带着一队精武军回到临安回易处。

留在临安回易处的陆游十分忙碌,一天天不停的接洽豪商大户,签订契约,采购货物,从三月中旬开始,一个半月时间,达成的采购意向已经有八百多万贯,这还不算几大官窑和荆湖、江南数家规模庞大的织锦院。据他自己估计,五月下旬,采购就会结束。

采购督造之事,杨丛义不用参与,之前要招募各种工匠人手,如今出海的所需人才流求都有,当然除了郎中之外。

所以回易督造,已经不像之前那么费事费力。甚至以后,回易处办事处直接设立在泉州港口就行,各地商贾将货运到港口,再签订采购契约,也不是不可能,毕竟跑来跑去,耽误很多时间。

这个想法,杨丛义之前就跟陆游商讨过,但目前来说还不好推行,因为他们不知道,朝廷会不会突然中止回易。

回到临安之后,具体的采购事宜,杨丛义没有参与,他先是向朝廷上书,将回易护卫队人员替换组建、货物采购和船队打造情进度等回易督造之事上报,听候朝廷进一步指示。

而后去枢密院协调申请回易护卫队出海调令。

回易护卫队是回易处下属护卫力量,严格来说算不得军队,其实可以不必申请调令,所以这份调令在枢密院看来就是可有可无的东西,给不给都无所谓,既然回易处想要,他们也不会说不给。

杨丛义很快拿到回易护卫队允许调离流求驻训营地的调令,随后便拿着调令来到军器所,领取军备军械物资,装备规模是五千人打三场仗,申请领取的数量与之前相比没有太大出入,只是军械军资种类稍有变化,震天雷等**武器稍微多了一些,但这并不影响军器所内侍签押。

数天后,根据军器所签押,杨丛义带着一队军士来到左武备库,将五千人打三场仗所需的军械军备一一领取,运往钱塘江边装船,沿江运往明州昌国县宣威军旧地。

随着时间来到五月中旬,临安城内繁华如故,白天街市上人如潮涌,夜晚整个临安也是灯火通明,西湖内外,处处都能听见莺歌燕舞,茶馆酒楼,从清晨到日暮,随时都有无数闲客进出,丝毫感受不到半点战争来临的气氛。

大宋朝堂上每天战和两派争论不休,而下了朝堂,放了衙,听曲喝酒、欣赏歌舞才是他们的生活,战与和便跟他们无关了。

朝堂之外,连庙堂之上的高官都不再讨论宋金国家大事,普通百姓更不会关心,享乐才是他们追求。

况且在临安人看来,金人在千里之外,根本不用担心他们,他们已经三十多年没有渡过长江,纵使战争再起,战火也只会在长江以北,跟临安几乎没有什么关系。

因此,即使偶尔有人谈论起朝堂上的战和纷争,也很快被其他更轻松欢乐的话题掩下去,战和是朝廷的事、官家的事,他们只需要享受生活,不用出钱,更不用出力。

很关心金国消息的杨丛义,在军资军备离开临安之后,抽空去拜访了之前殿前司兵案的同僚孙淼。

数十年不见,当年他们之间的那些微不足道的误会早已烟消云散。

孙淼如今在兵案已经是仅次于兵案大人的存在,若是运气够好,他还能再进一步,但据他所说,他的机会不大了,盯着那个职位的人很多。

并且更让人心凉的是,现在的殿前司都指挥使已经不是杨国公,而是马军司都指挥使赵密。他为了控制殿前司,迫不及待的将旧部从马军司调入殿前司,很多重要岗位被替换,其中差事磨堪案已经被完全替换。

听到这些,两人双双叹息。

孙淼对现在的杨丛义羡慕不已,说他独领回易处,虽然权力不大,却是要钱有钱,风光无限,还受到朝廷通令嘉奖,前程已经不可限量。

第578章 金使挑衅

杨丛义对此报以苦笑,摇头不语,他的难处,对方又怎么会知道。

问及殿前司和朝廷对金人的态度,孙淼告诉他,朝廷上下对战和之争还没有结果,不过名帅刘锜已经重掌军权,任镇江府都统制,太平州、扬州也禁军驻守,从总体上来说,朝廷对金人还是有所防备。与此同时,朝廷也派遣使者北上,确认两国和议盟约,能不打仗,两国永远较好,自然最好。

杨丛义对此颇为无语,都到这个时候了,还在想着和议,完颜亮会同意和议吗?

在与孙淼的闲聊中,他还得到一个消息,听回来的使者说,金国有迁都汴京的意思,具体时间未定。就是这个原因,致使从北边如雪片般飞来的金人正在汴京整军备武的消息不被朝廷重视,在他们看来,金国要迁都汴京,在汴京聚拢军队是很自然的事情,根本不用太担心。

杨丛义离开临安大半年,没想到时至今日,朝廷还在幻想两国和平,金国迁都汴京不就是为了更方便南下攻打临安吗?

他不相信朝中那么多人看不出来金国的野心,但到目前为止,朝廷仍然没有积极备战,只是象征性的在长江沿岸布置一点兵力,其中必定是有某种不可抗拒的原因,具体是什么,他不想探究。

见过孙淼之后,杨丛义又跟其他官员喝过酒,而临安城里关于金国的信息多以传说为主,探听不到多少确定的消息,于是他便回到回易处,协助陆游做些回易采购之事。

朝廷最近也没有什么大动作,上下似乎都在准备庆贺天申节,临安城里的节日氛围随着天申节邻近,也越发浓郁。

天申节,也就就是皇帝赵构的生辰,金国每年都会遣使庆祝,今年也不例外。

在天申节临近之时,金国使者高景山带着使团一行人抵达临安城,朝廷以上宾之礼待之,安排在行馆住下,只待天申节当天,在文武百官面前,当面向大宋皇帝称贺道喜。

两天后,绍兴三十一年五月二十一,天申节当日,高景山在接伴使陪同下,带着贺表进入皇宫。

大庆殿。

赵构高坐殿中御榻之上,文武百官分列左右。

百官先行齐声道贺之后,便都转眼看着站在殿中手持贺表的金使高景山。

然而那高景山却站在原地,一动不动,神情倨傲,看不出半点要行礼道贺的意思。

左相陈康伯目不斜视,冷声道:“金使不远千里来临安,向大宋皇帝道贺,如今却不发一言,是水土不服,还是身体抱恙,有难言之瘾?若是身体不适,尽快让医官给你诊治,如此才能平安返回北方去。”

赵构坐在御榻之上,脸色平静如常,没有什么期待。

只见高景山听到陈康伯的话之后,转头看了他一眼,接着就将手里的贺表拿起,口中高声道:“宋王赵构,下殿接旨!”

满朝文武一听这话,大惊失色,当即便有人出言呵斥对方无礼。

金使高景山拿着贺表,却是不为所动,用嘲弄般眼神看看满朝义愤填膺的文武大臣。

赵构脸上的脸色微微起了变化,多少年都没人直呼他的姓名了,更不要说在文武百官面前公开呼喝,此事真是闻所未闻!

正当左相陈康伯要上前怒骂对方时,一旁站立的右相朱倬抢先,上前一步。

只听他高声道:“金使送来的贺表国书,历来都是宰辅代为接受,金使如不愿亲口道贺,把贺表给我便是。”说完将双手抬起,掌心向上,向对方身前伸去,想要从对方手中接过贺表。

-谁知那金使高景山却手里的贺表一收,十分狂妄的笑道:“这是我大金皇帝给宋侄赵构的东西,你有何资格代为接受?你想做宋王不成?”

“你”一句话便将右相朱倬羞辱的说不出话来。

从两国议和盟约来说,宋金两国皇帝确实是叔侄关系,不光朱倬无法反驳,满朝文武也无人能反驳。

“宋金两国自二十年前签订盟约,二十年来一直和平相处,相安无事,金使送来的贺表国书,历来都是朝臣代为接受,大宋的皇帝与金国皇帝一样,国书贺表怎会亲自接受,请金使不要在这个喜庆的日子打破常规,让两国关系蒙上阴霾!”

朱倬说完,再次恭恭敬敬的将双手抬起来,行国礼,准备接受对方的贺表。

“哈哈哈”高景山听到这话哈哈大笑,丝毫不忌讳大宋满朝文武愤恨的目光,随后笑道:“既然你想替宋王接圣喻,那就接了去吧!”

说完将贺表放在对方手中。

然而,当朱倬刚刚把贺表接在手里,还没上呈赵构,便听高景山高声笑道:“忘了告诉你,这不是大金皇帝给宋王的生辰贺表,却胜似贺表,其中有一件喜事,不妨告诉你们,大家一起高兴高兴,这件喜事便是天水郡公赵桓死了。不妨告诉你们,他五年在燕京赛马球时,不慎落于马下,被乱马踩死,等驱散马群,他已被踩成肉泥,当日境况真是惨不忍睹,闻者伤心,见者落泪。不过,这对于你们宋国来说,可是个好消息啊!”

不等高景山把话说完,满朝文武,包括皇帝,全都脸色大变,咬牙切齿,怒目圆睁,恨不得将咬死当场。

但文武百官都是知礼懂礼之人,朝堂之上即使再相互怨恨,也不可能出手动粗,加之钦宗赵桓是前朝皇帝,他们根本不可能在赵构面前向赵桓表忠心,是以他们只是怒目以视,却无人开口替赵桓鸣冤叫屈。

高景山转头扫视大宋群臣一圈后,挑衅似的再次问道:“怎么?天水郡公赵桓被马踩成烂泥,对你们来说不是好消息,不是喜事?”

陈康伯憋得满脸通红,正要开口,却被朱倬以眼神制止。

几息之后,只听赵构有几分悲切的问道:“既然我兄意外身死,金国可否将他的尸骨送还?”

高景山想了一想,认真的回道:“恐怕送不到临安来了,我们都忘了把埋在那个小水沟了,这么多年过去了,哪里还找得到。”

说完又是一声叹息:“唉,当年真是惨啊,连骨头都踩碎了!”

众人看着恶毒挑衅的金使,个个都快要憋炸了,在赵构面前,却无法开口发泄。

文武百官无语,渐渐的面沉如水,赵构脸色难看,在御榻之上似乎坐立不安。

朝堂上安静了不到几息时间,高景山忽然又高声笑道:“除了这件喜事之外,还有一件天大的喜事,对我大金国来说是喜事,你们宋国来说也是喜事,今年九月我们将要迁都汴京!”

此言一出,无疑是一个更大的晴天霹雳,朝堂之上的百官顿时脸色大变,议论纷起,乱作一团。

赵构在这一惊之下,也不由自主的动了下身子,脸色更加难看。

百官们早就听说过金国要迁都,可之前都是听人传说,如今听到金使亲口出来,其震惊程度,可想而知,因为汴京距离临安实在太近!

“咳!咳!”高景山干咳两声,将百官的议论之声压了下去,而后笑道:“我大金国今年九月迁都汴京是大喜事,在八月二十五日之前,你们得派人到汴京迎接我大金国皇帝,为庆贺大金国迁都,你们至少得派四名官员前往汴京听候圣喻,四人中必须要有一名宰相,一名太尉,一名宋王亲近内侍,还有一名熟悉江淮地区山川地理的官员。”

“金国迁都,大宋自会派人前去庆贺,但宰相、太尉没有同去的道理!”朱倬恢复冷静,冷声回道。

谁知高景山却笑道:“大金皇帝让你们派宰相、太尉同去汴京迎候,自然有迎候的道理。不妨先给你们透露一点关于圣喻的消息,我大金皇帝圣喻,长江、汉水历来属中原,有中原王朝统治,如今我大金国统治中原腹地,乃中原正统,而长江、汉水却还在宋廷手中,着实不和情理,金国迁都汴京之后,金宋两国该以长江为界,江南归你们,江北归大金,中原的土地必须统一。”

这个消息犹如一颗炸雷,在朝堂上轰然炸响!

文武百官一时之间目瞪口呆,这个震惊朝堂的消息,瞬间让他们失了言语。

高景山环视殿上众人,而后高声再道:“顺便提醒你们一句,若是八月底,大金皇帝到汴京之前,宋国迎贺的四名官员没有如期到达汴京,又或是没有及时交割江北之地,庆贺大金迁都汴京,九月初,我大金皇帝将亲率百万大军,南下江南狩猎!”

一个又一个炸雷,将众人击的目眩头晕,等明白对方的目的之后,心下顿时惊恐不已。

“天申节贺完,我们在汴京等你们的消息。诸位,好自为之!”

高景山说完,不再理会大宋朝堂上沉默的文武官员和皇帝,转身扬长而去。

径直出了皇宫,当天高景山就带着金国使团,离开了临安,迅速北返。

第579章 战和逃

好好的一个天申节,被前来祝贺的金使高景山无端破坏。

满朝文武和皇帝此时是生气?愤怒?还是恐惧?

似乎都有。

在高景山走后不久,大宋朝堂上随即爆发了激烈的争论。

左相陈康伯率先发声,只听他高声向赵构奏道:“皇上,金人狂妄,目中无人,强要土地,着实可恨,我们应当立即发兵备战,严防淮河一线,若金人厚脸来犯,定要迎头痛击,给他们一个教训!”

同知枢密院事周麟之马上回道:“皇上,不可与金人开战!金人兵强马壮,而我们在长江以北没有多少兵马,无力抗衡,两淮地区满打满算,兵力不足五万,荆襄一带也只有四五万兵力,就川陕吴璘部兵马稍多,能与金人抗衡。如果我们跟金人开战,两淮地区用不了一个月就会被金人占据,等他们兵临长江,这天险也守不了多久,现在决不能与金人开战。宋金和平二十年,如今金使挑衅,必有因由,我们应当立即遣使北上,消除与金国之间的误会,和议盟约不能破!”

陈康伯一听这话,立即暴怒:“因由?误会?有什么误会?周大人没听明白那金人方才所说的话吗?九月之前,要我们向金人交割长江以北的土地,不给他们土地就要来抢了!人家明明白白的就是要大片土地,这就是因由,不管你愿不愿意都要给,不给他们就要来抢。像金人这般无礼无耻的强盗,必须打回去!”

周麟之反驳道:“左相,我们手里哪有军队,拿什么跟金人打?一旦打起来,淮河守不住,长江也守不住,恐怕连临安都会没了,不跟金人和谈能行吗?他们狮子大开口要长江以北的土地,我们就要全给他们吗?这只是他们的要价,双方坐下来好好谈一谈,给他们几州几县,或许就消除误会,不用动刀兵了,毕竟刀兵一起对两国都没好处,他们应当懂得这个道理。”

满朝文武大臣,在他二人交锋之时,也是议论纷纷,各有所思。

周麟之话音刚落,一御医忽然接道:“皇上,臣以为周大人所言有理,我们打是打不过的,之前打了二十多年,大宋被打的破破烂烂,百姓流离失所,田地荒芜,最终还是以和谈结束几十年的战争。所以这次我们应该吸取教训,不要打,直接派人去和谈,在和谈之前把前线的武将都杀掉,兵士都遣散,告诉金国我们没有军队,两国就不用打仗了,不打仗就只能和谈。只要有足够的诚意,就像二十年前一样,和谈一定能成功!两国之间肯定能继续和平相处!”

“无耻之尤!”

一听这话,陈康伯肺都快气炸了,眼中冒火,当即怒骂那御医。

朝中诸武将瞬间脸色铁青,不由得握紧了拳头,对那御医投去了凌厉愤恨的目光。

那御医一经喝骂,随即感受到了压力,当即把头低了下去,不敢再抬头。

“左相以为,我们应当如何备战?”右相朱倬感受到了朝堂上气氛的诡异,金使刚来挑衅,就有人建议杀武将,真是愚蠢之极,若是这等言论传到江北,那就是逼着将士逃跑或叛逃。

陈康伯将目光从那御医身上收回,转向朱倬,高声回道:“金人要在九月迁都汴京,索要江北土地,他们当然知道我们不会给,这一战不可避免。从以往经历来看,金人此次南下必是多路并进,至少有四路,西边一路牵制川陕西北军,中路从蔡州入荆湖,东路直下两淮,海上也会有水军,沿海南下。所以我们的防守抗击,也应当兵分四路,西路让吴璘督军出四川,坚守和尚原,阻止金人南下四川,并分一部兵力进驻襄阳,协防荆湖,不让金人中路军南下汉水和长江,而金人的东路军必然是最为强大的,但东路战线较广,金人可能会从淮东、淮西两线分进,我们在两淮地区兵力不少,坚城数座,只要长江以南的数十万精锐渡江北上支援,在淮河一线或是长江北岸的和州、扬州坚守,此战胜负当是五五之数,一旦形成拉锯战,金人迟早会退回淮河以北!而海路上的金人根本不用担心,只要明州水军扼守杭州湾,或是沿海北上阻击,金人就不可能登岸,即使侥幸登岸,水军的数量也极为有限,不足为虑!”

话音刚落,内侍省都知张去为却说道:“左相应该知道金人为此战准备了多久吧,从第一次在朝堂上听到关于金人在备战的消息,距今已经三年多了,加上之前时不时得到的零星消息,我们可以推算,金人为此战至少准备了三年之久,而我们现在连是战是和都还没有定数,这一战能打得赢吗?”

不等有人答话,张去为接着说道:“左相方才说的应对金人四路大军的排兵布阵方法是二十多年前的办法,那时能与金人互有胜负,是因为我们在荆湖、两淮有三路强大的屯驻军和兵强马壮的西北军,有正当壮年、英勇无畏的名帅名将无数,如今屯驻军全是老弱病残,二十年疏于训练,而名帅名将更是凋零不见,张俊不在了,刘光世不在了,岳飞死了,吴阶死了,韩世忠不知所踪,如今只剩一个年迈多病的刘錡,同安郡王杨存中刚刚被罢免,如今赋闲在家,年纪不轻了,也难上马再战,整个大宋能找出来几个还能打仗的?西北军吴璘算一个,刘錡算一个,除了他们还有谁能统领大军?殿前司都指挥使?步军司都指挥使?马军司都指挥使?即使他们能去统兵打仗,临安谁来守,皇上的安危就不管了吗?”

张去为说完,当即向赵构奏道:“皇上,臣以为目前求和时机不成熟,与金国仓促开战,也不可能打得赢,临安距离长江太近了,一旦金人渡过长江,临安无险可守,结局不会比靖康之乱好,我们应该马上迁都,迁到南边去,福建的福州、泉州,或是往西,迁进川蜀,总之我们要迁到金人骑兵去了不的地方,待朝廷稳固之后,召集天下兵马全力与金人对抗,在战争中锤炼军队,总有一天能把金人赶回长江以北、淮河以北,等金人退走,我们再迁回临安不迟!”

话音一落,礼部侍郎马上接话:“臣附议!张都知所言有理,金人早有准备,而我们毫无准备,没有粮草,没有兵力,此时开战根本不足以跟金人对抗,我们以退为进,徐徐图之,金人千里南下,长途跋涉,必不能久战,我们避其锋芒,用不了多久,他们自己就会退回淮河以北。我们马上迁都,离开临安南下,才是最稳妥的做法!为大宋江山计,望皇上尽快拿定主意,早日离开临安,暂避祸患!”

赵构在御榻之上,早已汗透衣背,惊恐无状,心里乱成一团,群臣在争论什么,他根本就没有听清。

但“早日离开临安,暂避祸患”这十个字他却是听的清清楚楚,于是清了下发干的嗓子。

听到这个声音后,议论纷纷的朝堂马上安静下来,他们都把眼睛望向了御榻之上的皇帝赵构,看他对今日之事有何说法。

“诸位爱卿都是大宋栋梁,此次金人势大,来着不善,为免重蹈覆辙,还是与朕一起暂离临安,避上一避,如何?”

赵构声音不高,一句话说完,便望向殿下众臣,似乎是在征求他们的意见。

一听这话,内侍省都知、礼部侍郎等一众朝臣当即抬手高呼道:“皇上圣明!”

而左相、右相和其他一些朝臣却是站立不动。

等他们高呼完毕,脸色铁青的陈康伯当即出列,高声反驳:“皇上,金人还不见踪影,两军尚未交战,便要向南迁都,我们置江淮千万百姓于何地?置江淮数十万将士于何地?若皇上和文武百官都走了,江淮还守不守,这仗还打不打了?是不是要将长江以北,或是江南的土地全都拱手让人?若是如此,何必迁都,直接依金人所言,将长江以北的土地全部割他们便是,如此岂不是简单?可这是祖宗留给我们的土地,为此我们流了千万人的血,磊尽白骨,还是把黄河丢了,把汴京丢了,征战几十年,洒了无数的鲜血,才把淮河以南的土地守住,现在我们能把淮河、长江拱手送给他们吗?别说拿着一张嘴一张纸来要土地,就是把刀架在我们脖子上,也决不能给他们!我们还有四个月准备时间,如果金人南下,这一仗必须要打!不论江北战况如何,皇上一定要留在临安,你们也一样,谁都不能走,谁要想走,就把官服留下!”

未等陈康伯退回,侍御史陈俊卿迅速出列,抬手道:“臣附议!金人野心勃勃,迁都汴京之后,南下入侵不可避免,一味逃避不是办法,必须奋起抗争!”

第580章 争执不休

稍作停顿,转眼看了左右百官,随后接道:“眼下军中无帅,臣以为可以启用张浚,若军中有张浚、刘錡、吴璘三位老帅坐镇,未尝不能跟金人一战。但军中多年无备,士气低落,若听到皇上和文武百官有迁都逃避之意,此战便必败无疑!是以,臣建议杀弄权害政的内侍省都知张去为,传喻三军,激励士气!”

张去为一听这话,瞬间脸色大变,汗如雨下,命悬于刃,当即出言辩驳:“靖康之乱才过去多少年,你们全都忘了吗?当日的景况何等惨烈,你们敢去想吗?现在能不能打得过金人,你们不清楚?都知道君子不立危墙之下,何况是皇上!你们想重蹈靖康之乱吗?有朝廷才能抵抗,没有朝廷,大宋就完了,这个道理你们不明白?”

“强词夺理!”

陈康伯怒道:“宋金和议二十年,金人如今要撕毁盟约,南下入侵,挑起战乱,人神共愤!如此大逆不道,不得民心之举,大宋百姓若是听闻,必然放下农具,拿起武器北上抵抗,京西、河北的忠义之士闻讯,定然会群起而攻之,金人与天下为敌,最终必败无疑!何况还有长江天险和几十万大宋精锐将士,金人军容再强,我们即使不能在扼守淮河,还不能扼守长江吗?只要守住长江,金人能变成鸟飞过江来,还是能变成鱼,从宽广、波涛汹涌的江里游过来?”

短暂停顿,而后接道:“三十年前,我们丢了黄河和汴京,已经愧对祖先,今天我们若是再丢掉长江,丢掉江南,我们还能到哪里去?入海岛,还是下南洋?这一次我们有进无退,决不能退缩半步!三十年前,我们一路被金人从汴京追到海上,流离失所,四处漂泊,身边只有数万残兵,但最后我们还是在临安站住了脚跟,天下云集响应,一支支大军在荆襄、两淮之地建立,京西、山东、河北的忠义之士前仆后继来附,不但把金人赶回长江以北、淮河以北,甚至还收复了很多旧地。你们说,现在我大宋不比三十年南渡之初强吗?那时能赶走强大的金人,难道现在不能?我以为,只要皇上和朝廷坚定抗击决心,这种决心传到江北、淮北将士心里,传进天下百姓心里,广大将士对敌之时自然士气倍增,有一分力能使出两分力,百姓也会积极响应,自建抗金力量,与入侵的金人展开斗争。我以为,此战初时可能于大宋不利,但只要大宋朝廷坚定抗击决心,与全体军民上下一心,奋勇抗击,此战便有胜无败!”

话语刚落,大学士宋苞出列,高声奏道:“左相所言有理,臣附议!”

只听宋苞道:“三十年前,朝廷仓皇南渡之时,一无所有,风雨飘摇之际,我们还能击败强大的金人,靠的就是朝廷上下与天下万民一心,将士个个都心里憋着一口气,要跟金人抗争到底,虽然没饭吃,依然士气高昂,百姓也群起响应,支援朝廷,支援军队。二十年和平,大宋如今粮仓殷实,武备充足,金人却要撕毁盟约,挑起战争,他们既失道,又失民心,得道多助,失道寡助,我们何以不能取胜?如左相所言,只要皇上与朝廷文武百官坚定抗金决心,此战必胜!”

说完他看了某些官员几眼,接着又道:“除了让前线将士明白皇上和朝廷上下抗金的决心,稳定军心民心之外,还应该想办法提振军队士气。我有两个提议,供诸位同僚商议。第一个提议,追究秦桧的责任,当初是他力主议和,裁撤军队,杀害忠臣良将,向金国表忠心,之后他执政十几年,不修边防,不修武备,朝廷调拨的军费也被他和他的党羽一再克扣,致使军心一再衰弱,无人愿意从军,军中无人可用。我建议将秦桧的尸骨挖出来,鞭尸千下,传示全军,以此宣泄将士们这些年积累的怨气!”

此议出口,朝堂之上顿时就有低声私语之声,众人心里有杆秤,有赞成,当然就有反对,但一时之间也没人敢公然提出异议。毕竟秦桧的儿子秦熺不久之前被剥脱了爵位,正有人在清算秦桧余党,此时出头就是自找麻烦。

见无人反驳,宋苞继续说道:“第二个提议,事关岳飞。岳飞十几年间建立战功无数,从一名庶卒成长为最年轻有为的大军统帅,多次帅军北上收复失地,功勋卓著,在民间声望极高,连金兵统帅完颜兀术都害怕他,但当年秦桧力主议和,以‘莫须有’的罪名害死岳飞,极大的打击了军队士气,很多将士不是卸甲归田,就是遁逃山野,致使荆、襄、鄂数十万精锐屯驻军在岳飞死后不到两年便土崩瓦解。时至今日,岳飞在大宋军民心中依然是抗击金人的大英雄,军民之中的声望不减当年,他的领军精神也不曾因为他身死而消散。因此,我提议恢复岳飞官爵与名誉,并传谕两淮、两浙、荆、襄、鄂军队和百姓,以此激励军民,鼓舞士气,以精忠报国之志,抗击金人入侵!”

此议一出,朝堂之上又是一片私论之声,嗡嗡不绝,却无人出列言事,既不附议,也不反对。

久未发声的右相朱倬忽然说道:“宋大人所言有理,但眼下事务繁多,你这提议我们容后再议吧。不管是战是和,还是暂避,都不是马上就能拿定主意的,当务之急,我们还是议一议先帝如何安排,该以何等礼制安葬?庙号、谥号怎么定?这都是问题。古来,死者为大,今日先解决这些问题吧。”

陈康伯却道:“右相,金国南下在即,战争将起,此乃危机时刻,当以备战为首,先帝尸骨尚不知在何处,如何安葬?待我们打败金人,再向金人讨回先帝尸骨,好生安葬不迟。当务之急应是解决如何对抗金人的问题,不然等金人南下江南,谁来为我们收尸?”

兵部侍郎出列,抬手道:“臣附议!先帝安葬之事,缓一缓不迟,如何备战才是首要问题。臣建议,立即下昭,广招福建、江西等州府禁军和州县弓手,由枢密院测试之后,马上送往镇江府、建康府、扬州或是淮河前线的城池,补充兵力,以备金人来犯!”

未等他退回班列,户部侍郎出列上前,抬手道:“皇上,金人猖狂,狼子野心,早已磨刀霍霍,留给我们的时间不多了,应当早备边事。臣提议,早日将府库粮草,运往淮河、长江沿岸军事重镇,据城坚守,与敌久战!与此同时,可在淮东、淮西、浙西广征民粮,聚于庐州、和州、泰州、盱眙、扬州等地,其他地方坚壁清野,纵使金人渡过淮河,也绝不能让他们就近补充粮草!”

户部侍郎语毕,工部侍郎上前奏道:“皇上,近二十年来,军器所每年都制造了很多兵甲武器,但使用的很少,如今左武备库和右武备库军械器具堆积如上,足以支持我们跟金人大战一场,我们应当趁金人还没南下,赶紧将军械物资运往军事重镇,以备战事不利时据城坚守,或是与敌形成拉锯战,伺机反击!而军器所即刻起,要广招工匠,抓紧制造兵甲军械,运往前线,之前的拨款预算就有所不足,得马上给军器所另拨一笔钱款。”

话音刚落,御史中丞出列,奏道:“皇上,此时备战固然重要,但也不能放弃和谈的希望。依金使所言,金国九月左右迁都汴京,在此之前我们还是盟约之国,依礼要派遣使臣前去汴京迎候金国皇帝,顺便弄清楚他们的真实意图。目前来说,我们可以备战,但不是唯一选择,若是金人让步,维持和平依然还有希望。当下我们应该选定出使金国之人,此番任重,需得去重臣。”

金人南侵意图明显,赵构哪有不明白的道理,他本想先行撤离临安,却被陈康伯和主战派所阻,个个都在言战,但仗就那么好打吗?

本在心烦意乱之时,听御史中丞说出使金国之事,当即醒悟过来,只要双方稍作让步,维持和平应该还是有希望的。

于是当即说道:“金国迁都,确实要去祝贺,那么谁愿意出使金国?”

陈康伯一听这话,马上出列,高声道:“皇上,汴京是我大宋旧地,如何就能让金人定为国都?金人野心勃勃,夺去中原多少土地,如今还想要长江、汉水的土地,我们不但不能去庆贺,还要致书金国,反对、谴责他们无端迁都汴京,破坏两国和平,挑起战争。访问使,我们可以派,但迎贺使,绝对不能派。在大宋的国都上建造他们的国都,简直是欺人太甚!以臣所见,朝廷上下当以备战为主,只有挡住金人,才有其他可能。”

第581章 提前南侵

“朕今日倦了,诸事改日再议。都散了吧!”

此时的赵构疲态尽显,精气神全无。

陈康伯见皇帝已经无心议事,便只能作罢。

众臣恭送皇帝离殿而去。

随着赵构离开,大殿里马上爆发出了更激烈的争论,一时之间人声鼎沸,文武百官分成战、和、逃三派激战不休。纵使有些说不上话的,也没有随着赵构离开而退朝,他们站在一边静静的围观。

朝堂上激烈纷乱的争论持续了大约一刻钟,在内侍前来传皇帝谕,命他们散去,各归部、司之后,文武百官这才离开大庆殿,朝宫外走去。

但在出宫的路上,百官隐约形成了三大阵营,各聚一处,依然在高声议论,主战派声势浩大,逃派其次,主和派人数最好,还有一些摇摆不定,没有主意的,要么默默的跟在他们后面,要么脚步匆匆的离开。

纵使一路出了和宁门,百官就战、和、逃的议论仍然没有停止,打破了以往出皇宫不议事的惯例,因为金使高景山的话给了他们极大的刺激,使他们遇到了二十年来最大的危机。

主战派以左相陈康伯、右相朱倬为首,召集兵部、户部、工部、吏部郎官去三省议事,积极备战,防御金人南侵。

主和派、逃派也各有支持者,各去司衙,聚众议事,商讨办法。

一天后,金使高景山在贺天申节上说的话,迅速在临安城内传开。

接着,谣言四起,说金人百万大军正在汴京集结,大宋军队无法抵抗,皇上和文武百官已经决定要迁往福州。

没过多久,又有人得到可靠消息,说皇上和百官要迁往衢州。

不消半天,又有人说在礼部任职的亲戚正在收拾家财,准备跟皇上一起迁往蜀中。

皇帝和百官要逃离临安的谣言就像一个落入平静湖面的巨大石头,瞬间将临安城繁华、祥和的景象打破,一时之间人心惶惶,很多人开始考虑逃离临安。

留在回易处等待消息的杨丛义,自然也听到了这些消息。

朝廷得到金人准备南侵的最确切的消息,应当不会在战与和之间摇摆不定了吧!

大敌当前,任何一支可用的军队都会出现在朝廷视野之内,精武军也不会例外,他现在要等的就是朝廷的诏令,而后率军北上,伺机立功。

结束回易货物采购,准备离开临安的陆游,听到了金使高景山在朝堂上猖狂无礼的言论,以及文武百官对此事的议论和态度,愤慨之下邀杨丛义一起向朝廷上书,坚决反对割让长江、汉水的土地,建议朝廷在军事重地囤积粮草军需,积极备战,给南侵的敌人迎头一击,同时提出,皇上和文武百官留在临安对稳定军心和民心至关重要,绝对不能南迁、或西迁,否则军心一散,前线必乱,此战必败!

杨丛义与陆游共同署名,没有再另行上书。

他知道,这几天飞进三省和皇宫的奏疏肯定堆积成山,这些奏疏不是建议备战出战,就是建议迁都暂避,或是遣使割地谈判,此时不管有多好的对敌之策,都会埋没在成堆的奏疏中,各派想要的想知道的只是他们有多少支持者。

再说,杨丛义在军中资历不深,不是专职的统军将官,又没打过什么仗,他一个回易使的军事建议,哪里会有人听。

目前来说,他要做的就是静静的等待消息,获得征召之后,在战场上证明自己,而后他的地位才会稳固,才能有更进一步的机会。

他、陆游、沈缙,他们三人的官职地位,得来的实在太容易,在绝大多数人看来,他们不就是出了几趟海,给皇帝带回来金银财宝,给豪商勋贵带回来稀有珍贵之物,为权贵捞好处,才获得提拔和官职,这其中肯定有见不得人的交易。

特别是杨丛义,仗没打过几场,短短十年时间,就升任诸司正使中的西作坊使,官居武显大夫,同级别的诸司正使哪个不是为官几十年,苦苦熬上来的,如何让人不嫉妒?

正因为感觉到了旁人的嫉妒,杨丛义在临安时就特别低调,几乎不参加任何应酬,就连升官,也不宴请任何人,更不会去酒楼、勾栏之地庆贺。被别人记恨,还不知道低调做官做人,那就距离走霉运不远了,他懂得这个道理,因为他想走的更远。

在临安城纷繁的争论声中,没人听到杨丛义的声音,他在静静的等一个机会。

随着雪花般的奏疏飞进皇宫,经过激烈角逐后,战、和、逃三派很快分出了胜负,主战派以很大的优势压制了主和派和逃亡派,朝堂在很短的时间内就被以左相陈康伯为首的主战派占据,二十年来主战派第一次在朝堂上完全占据上风。

数天后,朝廷下令,挑选两浙、江东、福建各州禁军一半的弓弩手,送往枢密院测试。

一天后,左相陈康伯、右相朱倬召集同安郡王杨存中、三衙帅赵密和同枢密院事周麟之等在都堂商议起兵之事。

同一天,下诏将金使高景山的话传达给各路统制、帅守、监司,让他们随机应变,不要丧失有利作战时机。

同样是在这一天,朝廷为先帝赵桓发丧,特令服斩衰三年。

第二天,下诏以吴璘为四川宣抚使,命制置使王刚同处理军务。

第三天,命主官马军司成闵帅兵三万人防守鄂州。

又数天后,命两浙、江、湖、福建各州征集禁军弓弩手,送往明州、平江府、江州、池州、太平州、荆南府,补充前线军队。

六月初,得知金使在临安大放厥词的刘錡给朝廷上书,请求立即率军渡江,朝廷应允,诏令开拔,三千骑兵驻守扬州。

十天后,朝廷诏令,任镇江府都统制刘錡为淮南、江东江西、浙西制置使。

五天后,朝廷又派步军司都统制戚方统帅江上诸军的策应军马,听从刘錡指挥。

同一天,晓谕吴拱严守襄阳,如果情况危急,可以命令鄂州一带的田师中和成闵部队,前去支援。

数天后,又诏令,允许淮南各州迁移治所,坚壁清野。

宋金两国盟约还未正式撕毁,金国迁都,皇帝完颜亮南下,朝廷不得不遣使迎贺,商议之后,认为派遣四月份刚刚出使过金国的同枢密院事周麟之较为合适。

谁知周麟之却拒绝再次出使,于是不得不命令枢密院都丞旨徐嚞代他前往汴京迎贺金国皇帝。

七月初,命两浙、江东沿海各州防备敌军来袭,同时诏各路帅臣检阅士兵和弓手。

数天后,拒绝出使金国,迎贺金国皇帝的同枢密院事周麟之被贬为分司闲职,迁往筠州居住。

中旬,代周麟之出使金国的枢密院都承旨徐嚞返回临安,带回了令赵构和满朝文武震惊的消息。

原来他一路北上,刚刚到达盱眙县就被在那儿等待的金国迎送使拦住,向他传达了金国皇帝的谕旨,要他即刻返回临安,要朝廷重新派遣宰相和太尉前去。另外,对方还告诉他,金国皇帝早在六月已经到达汴京,若再拖延不去,将亲率百万大军,南下狩猎!

这个消息对赵构和满朝文武来说无疑的晴天霹雳!

五月份金使高景山不是说他们的皇帝八月底,或九月初才会到汴京吗?怎么会提前两三个月就到了?

朝廷下达的备战命令,送达边境不久,粮草物资刚刚开始筹集,更别说运往江北军事重镇,也就是说整个战备几乎还没有实质性推进。

得知这个消息的第一时间,主战派、主和派全都乱了阵脚!

就在其他两派慌神之际,逃亡派趁机崛起,在朝堂上的声势越来越大,竟然迅速占了上风。

他们鼓动皇上趁金人尚未南下,赶紧退避福州,若等他们渡过淮河长江,则避之不及,恐怕将要重蹈靖康之乱的覆辙!

赵构惊惧之间,抗金之心动摇,经逃亡派大臣稍一劝说,便同意离开临安暂避,并命陈康伯、朱倬等早做准备。

陈康伯很快镇定下来,言辞拒绝执行逃离临安的命令,当即舌战逃亡派,陈述逃离临安对大宋的利害。

他告诉赵构和众臣,朝廷逃离临安,皇帝和一些官员虽得暂且偷生,但放弃江淮、江南、荆襄、荆湖军民,必定会失去民心,一旦金人南下,大宋军队和百姓,人人都会像皇上和文武百官一样向南逃亡,到时候金人从淮河到长江,再渡江到临安,定然是如入无人之境,毫不费力就能将江北、江南大片土地全部占据,一旦丢掉江南富庶之地,即使一时逃得性命,大宋最终必然难逃灭亡之命运!

陈康伯极力劝说赵构留在临安,不然不论能否抵挡金人南下,都将无颜面对列祖列宗。

与此同时,他提议将主张逃亡的官员全部免职,逐出临安,永不录用。

随着陈康伯一番激烈的言论,主战派官员很快又在朝堂占据绝对上风。

第582章 密令

在左相陈康伯、右相朱倬、同安郡王杨存中等主战派文武重臣将朝堂言论掌控之后,主和派和逃亡派很快偃旗息鼓,逐渐不再发声。

赵构也在陈康伯和杨存中轮番劝说中,打消了离开临安避难的心思,应主战派请求,最终答应留在临安,稳定军心民心。

朝廷在短暂的惊慌之后,很快稳定下来,急忙将金国皇帝完颜亮已在六月到达汴京的消息送往江淮各地,命江淮诸军伺机而动,可趁金军未到,占据有利地形,积极组织防御,不可错过有利时机。

江南筹集粮草军需的速度骤然加快,大举征调浙东、浙西各州县民夫,迅速将筹集到的军需送往建康府、镇江府、和州和扬州等军事重镇囤积。

朝廷整个抗击金人的思路是以淮河沿线的寿春、庐州、盱眙、淮阴为防御第一线,集中原有兵力,以有利地形,据城与敌人周旋,阻击拖延敌人南下的速度,能防多久便防多久,尽量为长江北岸的和州、扬州,布置第二条防线争取时间,第三条防线则在长江南岸,正面以建康府和镇江府为中心,东面以平江府为中心,屯驻重兵,拱卫临安。

其实朝廷的整个防御重点还是东路的长江沿岸,至于淮河一线,在朝廷看来是必定会丢失的,从布置排兵布阵来说,淮河一带可以丢失,而长江北岸的和州、扬州,若是不能防守,也很大可能会被放弃,最终的防御重点是在镇江府、建康府和平江府,依据宽广汹涌的长江天险,将敌人拦在长江以北。

但整个防御思路,除左相陈康伯、右相朱倬、同安郡王杨存中、三衙帅赵密和皇帝赵构之外,再无他人知晓,因为朝廷给江淮诸军下达的命令是渡江防守,将南侵的金人挡在淮河以北,决不允许他们肆虐江南!

命令如雪花般送往镇江府、建康府、太平州、池州、蕲州、鄂州等地,命各地驻军渡江北上和州、庐州、寿春、盱眙、淮阴、襄阳、信阳,务必将金人拦在淮河一线。

与此同时,驻守长江的大宋水师一部三千余人,在典海使李宝率领下出海北上,奉命在东海县一带,拦截从海路南下的金兵。

七月底,间谍来报,金人果然兵分四路,西路十万大军攻川陕,中路二十万大军从邓州、唐州攻信阳、襄阳,东路六十万大军在金国皇帝完颜亮亲自统帅下已经离开汴京,到达应天府,海路有水军十万余人,从密州南下,直奔临安,总兵力达百万!

这个消息再次震动朝堂,主和派、逃亡派大臣又有了抬头的迹象,幸好左相陈康伯、同安郡王杨存中力主抗金,一文一武率领主战派大臣稳住朝堂,使既定的抗金计划得以继续施行。

朝局稍稳之后,一道道催促镇江、建康、扬州、和州、庐州、盱眙、淮阴、平江、寿春、信阳、襄阳等地各军积极备战的命令向江北飞去。

金国再没有派遣使者来临安,临安也没有重新派遣使者北上,各地备战,如火如荼。

回易处,陆游早已去了泉州,等待与商贾交割货物。

而杨丛义则一直在临安等待征召的消息。

大宋朝廷积极备战,大批军队调往江北,粮草军需也一批批从临安府附近的粮仓和武备库运往镇江、建康。

负责军械武器制造的东西作坊,迎来了二十年来最忙碌的时刻,兵匠官吏不分昼夜,在作坊内赶工。

作为西作坊使,杨丛义虽然不用去作坊任职,主事之人是西作坊副使,但他还是可以去看看的,不能指挥,也能给些指导意见,毕竟他也不是对制造全然不懂的挂名西作坊使。

当年他倡导的流水线制造方法,已经全无踪影,兵匠们还是按照固有的方法在制造,速度和效率自然不高。

面对军器所给他们压下来的巨大的制造任务,西作坊的一众官吏和主事们心慌不已,一旦完不成制造任务,影响到前线抗击金人的战局,所有人都要治罪!

杨丛义得知情况后,马上跟主管西作坊的副使沟通,告诉他,要想完成军器所下达的制造任务,必须改变制造流程和方法。

那副使对制造并不精通,也是才调来不久的一名将校,除了年龄,不论从官阶还是官职来说,都不可能跟杨丛义相比,面对巨大的制造压力,他没有拒绝的道理,何况对方还是他的顶头上司。

绝大多数情况下,像杨丛义这种西作坊使类的诸司正使是不会出现在下属面前的,更别说亲来指导工作。

诸司正官是身份地位的象征,少有会负责具体事务的,除非有特旨,或是愿意多管闲事,否则只需要在家领取俸禄就行,不会有任何人说,朝廷也不会追究任何责任,因为正官不管事是传统和惯例。

而杨丛义是例外。

跟副使沟通完毕后,副使将所有主事全部找来议事。

杨丛义九年前在西作坊担任过副使,很多主事都还认得那个当年经常出现在制造一线的杨大人,所以当他重提流水制造流程和方法,一众主事马上就想起从前,那种方法确实迅捷有效。

毫无争议,整个西作坊很快达成共识,一众官吏、主事当天就开始筹备,细分工艺流程,细分制造班组,调整全部制造流程。

第二天开始,新的制造流程投入使用。

三天后,西作坊整个制造流程步入正轨,速度明显加快,杨丛义功成身退,继续回到回易处等待消息。

然而,一直等到八月初,杨丛义仍然没有等到枢密院或是殿前司的任何命令,直到他向朝廷上书回报回易督造进度之后,等到了内侍传来的一道口头密令。

八月初七,一名内侍来到回易处,向杨丛义传达密令:如无特命,回易船队腊月之前不得离开泉州!

一听到这道密令,杨丛义马上就明白之前的逃亡传言并非空穴来风,赵构真在做逃亡福州,甚至是更远的海上的准备,否则何须下达这样一个密令,于是他随即提出一个请求。

杨丛义告诉内侍,他听说金人准备大举南侵,江淮等地都在积极备战,长江一线的水军也在日夜训练,而回易船队有一支从禁军改编过来,常年穿行于海上的护卫军,他们在海上行军作战如履平地,眼下全国上下都在备战,准备抵御金人南侵,而回易船队出海时间不定,希望能将护卫军调入明州或是长江,为抗击金人尽一份力!

内侍只是来传达密令的,对于杨丛义的请求,他不能做主,也不敢随意同意或是拒绝,答应会回禀。

三日之后,一道来自枢密院的调令送达回易处,命回易护卫军一个月内调防明州,协助浙东水军扼守杭州湾海道,拱卫临安府!

接到命令之后,杨丛义当天便策马离开临安,直奔泉州而去。

八月下旬,回到泉州,将朝廷对回易船队的命令传达给回易副使陆游,同时将枢密院要调遣回易护卫军北上明州,协防海道的命令也一同告知,让他安心在泉州督造回易,筹备物资,等待进一步命令。

而后,杨丛义回到家中,跟顾清尘、孟芸娘道别,告诉他们,金人已经从汴京南下了,他要率领回易护卫军北上明州,协助明州水军在海上抗击金人。

远洋回易并不比在海上打仗安全,这些年来杨丛义一直四处奔波,历尽危险无数,顾清尘司空见惯,并没有多少担心,只是告诉他,如果可以,时常给家里送些消息回来。

而孟芸娘对他的担心和不舍要更多一些,在她看来打仗跟出海相比,危险大了太多。但一旦金人南下,来到江南,所有人都会遭殃,即使她们远在泉州,也不一定会幸免,她是知书达理之人,又南来北往去过很多地方,见过很多人,经历过很多事,自然明白这个道理。

顾清尘和孟芸娘没有哭闹,也没有明确支持杨丛义北上,临行前只是告诉他要注意安全,家里的事不用担心,她们自己会照顾好。

已经七岁的儿子站在院门口,直到杨丛义离开,他才抬头问道:“娘,爹这次去哪儿?还是出海吗?”

顾清尘回道:“不,这次是要去打仗了。”

“打仗?”七岁的小孩还不懂什么叫打仗,眼里尽是迷茫。

“在我们大宋北边有一个坏人,无缘无故要来我们这儿抢东西,为了我们的东西不被抢,你爹带人去北边跟他们打架去了,要是没打赢,坏人就要来抢我们东西,如果打赢了,坏人就会被赶走。”孟芸娘跟他解释道。

“三娘,爹能打赢吗?”充满好奇的小孩再问。

“你爹可厉害了,肯定能打赢!”孟芸娘笑道。

“等我长大了,也要去打坏人。”小孩一脸认真。

“要想打得赢坏人,你就要好好练武,好好读书。从今天开始,每天练剑两个时辰,跟你三娘读书三个时辰。完不成,不准出去玩!”

顾清尘将院门关上,看着七岁的孩子,语气严厉。

第587章 帅营议事

看魏俊那模样,跟他一道驻守瓜洲,必是死路一条!

驻守瓜洲渡的步军司禁军只有两支,除了魏俊,就剩王方。

魏俊如此,估计王方也好不到哪里去。

眼见敌军逼近,已经进入扬州境内,若还跟他们一起,那就是自寻死路,杨丛义不得不与他们划清界限,另谋出路。

但能谋求的出路只有两条,一是调离瓜洲渡,不在此地协防,二是敌人攻到江边,登船入江,临阵脱逃。

可一旦逃离阵地,即使能逃得性命,朝廷也一定会追究,轻则免职编管,重则直接死罪,这对杨丛义和整个精武军来说绝对不是备选方案,因为他们是来谋求战功的,而不是来求罪的。

心事重重的杨丛义刚刚回到营中,还没来得及召集众将商议对策,便接到两淮、浙西制置使刘琦的聚将令,急召各军统制官去十里外的瓜洲镇帅营议事。

瓜洲镇大营,此时混乱不堪,除了中军营帐搭起来一部分,其他各军如无头苍蝇一般,似乎在建营与不建营之间摇摆不定。

眼见如此态势,杨丛义顿觉不妙。

难道老帅刘琦出了问题?

不然绝对不会是这种混乱状况。

大军撤退变成这种模样,乃必败之象!

军情紧急,不容得他多看多想,跟着传兵令的脚步,很快走进一处较大的宅院,来到一个大厅门前。

传令兵先杨丛义一步来到门口,高声通报道:“精武军,杨统制到!”

听到通报声,厅内只有寥寥数人扭头看了门口一眼,随即便转过头去,大多数人则根本不关注又来了什么人。

杨丛义扫视厅内众将一眼,只见厅内已经聚集了十几人,但个个士气低落,意志消沉,除少数几人还在低声说话外,多数人坐在那里,不发一言,他心下不由得一凉。

眼见如此,杨丛义默然走进大厅,坐在了靠近门口的角落里,冷眼看看厅内沉默无言的人。

大厅正中的两个座位还空着,那应该是刘帅和副帅的位置,各军统制没到齐,他们应该不会提前出来。

随后的一刻钟,又陆续来了五个统制,其中就有一身酒气的魏俊。

又过了一会儿,就在三个统制官走进大厅之后不久,一名全身披挂的老将出现在厅中。

那老将军身材高大,不过脸上气色很差,步伐缓慢,还不时的咳嗽。

“大帅!”

众将听到咳嗽声,纷纷起身,朝那老者抱拳行礼,杨丛义自然也不敢落后。

此人正是与岳飞、韩世忠、张俊、刘光世齐名的大宋统帅,刘锜!

在他脸上勉强挤出笑容,向左右示意。

在他艰难走向大厅正中的座位期间,在他身旁跟着的一名四十多岁的将军,几次伸手想要扶他一把,都被他抬手挡开。

刘锜在那将军搀扶下,在左边的椅子落座之后,轻轻抬手,示意众将坐下。

待众人落座后,刘锜似乎用了很大的力气,才说道:“老夫无能,让众将跟着我受累了,是在是抱歉!”

厅内十分安静,二十余人无一人开口,全都静静的看着眼前这个重病缠身的老将军。

刘锜歇了一会儿,又道:“此番仓促北上抗击金人,失败也在情理之中,但让敌人在不到两个月时间就打到扬州来,却着实出乎我的预料。此番战败,原因很多,我自会向朝廷禀明,自请罪责。至于你们,只要守住扬州和瓜洲镇一个月,给朝廷在镇江、建康布防争取一些时间,就不会有罪责。”

“刘帅,此番战败与我们何干?你又有何罪责?还不是因为那王权迟滞不前,迟迟不去寿春、安丰,让敌人不费丝毫力气就渡过淮河。而他倒好,磨磨蹭蹭一日行军十里,等走到庐州,屁股还没坐热,听说敌人渡过淮河,转身就跑,一日百里,比兔子跑的都快,拱手把淮西中心庐州让给敌人。都以为他一路逃到昭关,会就地组织防守,抵挡一下敌人,可谁能想到他听闻敌人占据庐州之后,连夜弃守昭关,逃奔和州。和州是何地?十里之外就是长江,十二里外就是江南!谁能想到,囤积了那么多粮草物资、地位那么重要的和州,在他听说敌人追到昭关之后,竟然毫不犹豫的就把和州丢掉,坐船逃回建康了!这谁能想到?他手里有六万大军,不管是在寿春还是庐州,或是和州,只要他想守,守住两三个月有困难吗?和州一丢,敌人长驱直入,直接就抄了真州、扬州的后路,我们在盱眙、淮阴跟敌人拼死血战又有什么用?要不是我们及时撤退,等敌人南北夹击,我们就要白白丢掉性命,全军覆没!不管谁评理,王权对这场惨败必须负责!”刘锜话音刚落,便有统制官立即反驳。

那统制官刚说完,又有人应和道:“刘帅抱病,还亲自北上坐镇淮阴,与敌人在淮河以北战斗,他王权倒好,从和州到庐州,两百来里,他走了一个月,敌人的面都没见到,就闻风而逃,十天之内连丢庐州、昭关与和州,直接渡江跑回建康,打仗没见他快走一步,逃跑的却比谁都快,他有什么资格做副帅!仗打成这样,王权罪责难逃,要是朝廷不治他的罪,这仗谁愿意打谁打,反正老子不打了!大家说是不是这个理?”

“必须严惩王权,给冤死的兄弟一个交代!”

“严惩王权!”

“严惩王权!”

“严惩王权!”

刹那间,大厅之内群情激昂,他们把一肚子的怨气和委屈,全部倾泻在东路军副帅王权身上。

“大家静一静,听我说!”

混乱之中,刘锜的话根本没人听到,但冷静看待这一切的杨丛义,看到了他张开的嘴,和眼中的悲愤与焦急。

“肃静!听主帅说话!”

陪刘锜来到大厅的那个将军站起身来,高声向众人喝道。

一喝过后,大厅之内很快安静下来。

只听刘锜又道:“王权的罪责,朝廷自会追究,但事已至此,多说无益。我们还是齐心协力,先把扬州保住,守住瓜洲渡,别让敌人轻易渡江,为南岸布防争取时间!”

稍稍歇了一口气后,对陪他进来的那名将军道:“刘汜,你把军情详细跟大家说说。”

“是!”

刘汜起身抱拳领命,而后转身面向众将高声道:“最新军情,敌人西路军由金主完颜亮亲自率领,兵力不下五十万,前部已经进入和州城,正在搜集、建造船只,准备渡江南下,后续大部队也到了含山县附近,预计五天之内就会全部到达长江岸边。而不久前在真州打败邵宏渊的那支敌军,已经跟从盱眙南下的敌军合兵一处,暂且在扬州城北二十里外的刘集镇休整,预计很快就会对扬州城发动攻势。从淮阴追击而来的敌军,距离扬州城也不远了,昨天晚上已经到达扬州城东北三十里外的邵伯镇,正在搜集船只,准备渡河,预计明天中午就会赶到扬州城外。敌人在刘集镇和邵伯镇的兵力加在一起有三万人,但其中只有一万余人是真正的精锐,其他的不足为惧。而我们在扬州城内有两万兵力,城外驻守有三万兵力,如果敌人没有援军,挡住这两拨敌人的攻势,还是绰绰有余的。扬州城内粮草充足,守住扬州城,就能守住渡口,他们远道而来,不能久战,所以大家还是要有信心,不要被敌人的假象吓倒!这就是我所掌握的最新敌情。”

“敌人五十万大军已到和州,距离扬州也不远,就我们这六七万兵力,能守得住扬州城吗?即使能守住扬州城,瓜洲渡无险可守,敌人直取渡口,我们怎么应对?”

刘汜刚刚说完,马上就有统制官质疑。

刘汜正待反驳,只听一声轻咳,他赶紧退到一旁坐下。

刘錡道:“之前我已经说过,淮西失守,淮东便无法久战,扬州城和瓜洲渡口迟早也会丢,但什么时候丢,对南岸布防尤为重要。若今天就丢掉扬州城和瓜洲渡口,被敌人占据,南岸没有时间调集兵力,布置防御,长江天险便形同虚设,敌军就会长驱直入,直奔临安。所以在撤离到南岸之前,我们要在扬州城下和瓜洲渡口与敌力战,尽量为朝廷在南岸布防争取时间。即使是死战,我们至少也要为南岸争取半个月时间!”

心里各有盘算的一众将领,听到这话之后,喜忧参半。

喜得是,从刘錡的话里,他们听出若是南岸布防成功,他们就能提前撤离,但若是敌人大举来犯,他们怕是都要死在长江边了。

“我们接下来的部署以协防扬州城为主,其次是防备从真州方向插过来的敌军。刘汜,你来公布各军如何部署。”

刘錡说完这些话,气色又差了几分。

“报!扬州紧急军情!”

刘汜起身,刚把一卷纸展开,还没等他开口,一声急报,就把他的话压了回去。

第586章 协防瓜洲渡

话说就在杨丛义率领三千精武军进驻明州之后,尚不到半个月,再次接到调令,命令他即刻由长江入镇江,协防瓜州渡。

精武军当即离开杭州湾,北上长江入海口,经由江阴,逆水行船到达镇江对面的瓜州渡口,而此时已经是十月中旬。

驻守瓜州渡口的有两支步军司禁军,统制分别为魏俊、王方,战时归属两淮、浙西制置使刘錡节制,来到此地协防的精武军也不例外。

然而,杨丛义自从离开临安之后,便很少再能听到关于宋金之战的消息,如今来到瓜州更是两眼一抹黑。

于是在精武军到达瓜州渡口附近之后,马上派人与岸上的驻守禁军联系,打探宋金战况,并积极寻找上级。

与此同时,还向附近的真州、扬州方向派出探子,打探前线消息。

几个时辰之后,去步军司军营打探消息的军士回报:前线战况不利,淮西的寿春、庐州等地已经失守,西路军退守和州,东路军有刘帅统领进驻淮阴,几次派兵渡河作战,也是有去无回,淮阴恐怕也守不住,盱眙守军也没能抵挡住金人的猛烈攻势,不久之前已经陷入敌手。

军士带回来的还有步军司统制官魏俊的建议,建议精武军在渡口左边,靠近扬州方向扎营,三军分左中右,成品字形布阵,加强渡口防守。

按照魏俊的建议部署,杨丛义据左,直面扬州,王方居右,直面真州,而他自己则在最靠近渡口的方向,被左右两军拱卫在最中间,并且是靠后的位置。

杨丛义铺开地图,稍一端详,就明白了对方的意图,但并没有点破,也没有拒绝,依言在渡口左边三里之外扎营,两千五百人登岸驻守,五百人留在战船上待命。

从军士带回来的战报信息来看,金军不管是从淮西方向,还是从淮东方向,要到长江一线,至少还得半个月时间,有这些时间,精武军完全有时间熟悉长江附近的水域情况,以便在不久之后的,长江水战中立于不败之地。

谁知一天后,探子却带来了令人震惊的消息!

真州方向的探子回报,前天步军司统制邵宏渊率军在胥浦桥迎战从盱眙进犯的敌军,一触即溃,真州已经失守,但敌军没有进入真州城,而是向东直扑扬州。

扬州方向回来的探子回报,四天前淮东大军已经放弃江阴,全部退守扬州和泰州,昨天听闻真州失守,刚到扬州,还没来得及休整的淮东大军,如今已离开扬州,傍晚就会来到瓜州。

这两个消息一前一后,惊得杨丛义目瞪口呆,心神震荡!

真州距离瓜州不过五十里,一马平川,无险可守,快马加鞭,一个时辰就能兵临瓜州,而扬州城距离瓜州渡更近,估计连四十里都不到,整个渡口,危如累卵!

而奉命驻守在此地的步军司统制官魏俊和王方两支禁军,居然没有派人去打探最新消息,若敌军突然到来,惊慌之间,他们无法力战,必然抢船退走,到时候精武军必然受累,别说建功,能保命就是天大的运气。

不过,探子随后汇报的一个消息,才让杨丛义稍稍心安。

探子告诉他,刘錡统帅有十万精锐大军,而从淮阴和盱眙追来的敌军都还是前部,人数加起来不足两万人。

十万对两万,自然没有畏惧的道理,何况统军之人还是大宋当世名将!

但步军司统制魏俊和王方消极防守的行为还是让杨丛义十分痛恨,若不是他派出探子,此时他还以为真州、淮阴都还在大宋军队手中,他们的军情信息整整滞后了五天不止,跟他们一起打仗,不是要被坑死?

可朝廷给他下达的命令确实是协防瓜州,他能拒绝执行吗?

当然不能。

心里窝火的杨丛义召集全军正将、副将、部将、准备将,把最新军情告知他们,让他们立即分批熟悉附近水域,做好在江中对抗敌军的准备。

随后离营,来到中军防守营地。

“左军精武军统制杨将军前来商讨军情,速去通禀!”来到步军司中军营寨前,随行亲兵上前说明来历。

“精武军?哪里来的?我怎么没听说过?”营门守卫看着杨丛义等人,并没回营通报的意思。

“让你去通禀就去通禀,哪儿那么多废话!耽误了军情,你担得起吗?”守卫的态度,让亲兵极为恼火。

“你们才到这儿几天,就敢妄谈军情?没有魏将军的命令,谁也不准入营!你们哪儿来的回哪儿去,打仗可不是闹着玩的。”守卫一脸嫌弃。

显然他们已经听说了精武军的来历,再他们看来精武军不过是回易处的船队护卫军而已,连朝廷的正规军编制都没有,拉过来,也不过是凑数的。

“瞎了你的狗眼”亲兵正待怒骂中军守卫,却被杨丛义上前拦住。

只听杨丛义道:“四天前淮阴已经沦陷,你们知道吗?前天,西边五十里外的真州已经失陷,你们知道吗?淮东大军已在刘帅统领下离开扬州,来到瓜州,你们知道吗?”

听到这些消息,中军守卫顿时呆立原地,瞬间失语。

“还不去通报!”

亲兵大喝一声,将守卫从震惊中惊醒。

十多名守卫恍然回过神来,其中两名急忙转身朝营内跑去。

不到一盏茶的功夫,杨丛义被带进营中,来到中军营帐。

“魏将军还有闲心喝酒?”杨丛义一进帐中,便闻到浓烈的酒味,脸上神色不由的一变。

“精武军杨将军是吧?有失远迎,恕罪恕罪!”中军统制魏俊摇摇晃晃起身,抬手行礼。

“正是精武军统制杨丛义,见过魏将军。”杨丛义抬手,随意行了一礼

“杨将军远来是客,坐坐坐。”魏俊招呼杨丛义坐下,而后又道:“军中没有好酒好菜,只能以水酒相待了。来,我们喝一杯!”

杨丛义没有接对方递过来的酒杯,正声道:“魏将军,你可知现在敌军来袭,大战在即,你怎么还有闲心喝酒,何况如今还是在前线军营!”

魏俊抬起有些朦胧的双眼,笑道:“前线?这瓜州离前线还有几百里,长江边上哪儿算得上的前线。要说前线,该是盱眙和淮阴,刘錡的大军就在淮阴,他们那儿才是前线,打仗轮不上我们的,杨将军不用害怕,跟着我,一定护你周全!”

杨丛义看着对方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不由的心头火起,高声问道:“魏将军可知真州在何方?扬州又在何处?”

魏俊将手里的那杯酒喝进肚里,而后一脸认真的回道:“杨将军这些难不住我,真州在西边,五六十里外,由邵宏渊邵将军率军镇守,扬州在北边,四十里外,由刘錡刘帅亲自统领的三万大军驻守,真州、扬州在,我们在江边大可安枕无忧!”

杨丛义冷笑道:“如果告诉将军几个消息,恐怕将军就不能安枕了。真州邵宏渊部已经在胥浦桥战败,真州沦陷,淮东大军也已经放弃淮阴,敌军随后紧逼到高邮,用不了几天就会直逼扬州,另外打败邵宏渊的那路敌军已经进入扬州境内,刘錡刘帅今天统领大军离开扬州,赶来瓜州,不出意外,傍晚就会来到瓜州。魏将军还认为前线在盱眙和淮阴吗?”

“什么?”魏俊朦胧的双眼猛然睁开,一惊之下,手中的酒杯也掉到地上。

“魏将军,此事千真万确。之前我派人来贵军询问军情,本以为我们还有很多准备时间,能在长江积极布防,不想魏将军给我的军情却滞后至少五天时间!五天时间,能发生多少事?五天,敌军能从盱眙、淮阴直驱扬州,到那时我就是砧板上的鱼肉!大敌当前,魏将军居然还能在营中醉酒,置数千将士的性命于不顾。防务如此懈怠,若是击败邵宏渊的敌军直扑瓜州而来,我昨天来这儿就是给数千将士收尸了!”

杨丛义越说越气愤,大宋禁军如此,哪有不败的道理!

“杨将军,我先不说你所说的这些军情是不是真的,即使你所说的军情都是真的,可你一个没打过仗的回易护卫军统领,有什么资格指责侍卫亲军步军司禁军?何况你只是来协防的,这瓜州阵地如何布防,还不论到你护卫军来说三倒四!”魏俊脸色一变,当即依仗步军司禁军统制的身份开始反击。

“魏将军既然如此看待精武军,那我们还是别在同一个地方布防了!我自会向刘帅申诉,协防他处!”杨丛义一进营帐,对方就给了他极坏的印象,如今又贬低精武军,他哪里还会忍得住。

“爱去哪儿去哪儿,你们那点人,不稀罕!来人,送客!”魏俊满嘴酒气,高声呼喝。

杨丛义随即起身,稍一抱拳,便大步离开。

刚出魏俊的营帐,便听到身后帐内“哐啷”一声,应当是他砸烂了酒坛。

第588章 对敌之策

“是何军情?”刘汜看了刘錡一眼,而后急问跑进大厅的探子。

“一个时辰前,城北的敌军突然南下,以骑兵冲阵,城北守军应变不及,四散而逃!北门和西门已经被敌军重兵围堵!”探子满头大汗,急忙回报。

此话一出,众将哗然,刚刚还在说协防扬州城,转眼守军大败,两门被敌军围困?

听到这个消息,刘汜脸色难看,转眼见刘錡神色如常,急速跳动的心,稍稍安稳了一些。

“城里情况如何?”

探子回道:“发现敌军来袭,两军在城北交战之后,原本大开的南门都已经关闭,任何人都不能进出了,溃败的守军一部向东撤离,另外一部已经在赶来瓜洲渡的路上。”

得知扬州城无事,刘汜心里又安定了一些。

只听他高声向一众私语的将领喊道:“大家不必如此担心,扬州城高墙厚,内有两万守军,数十万百姓,还有淮东安抚使亲自坐镇,固若金汤,区区两万敌军,给他们三个月时间,也不可能攻下扬州城!待明日我们整顿兵马,一举赶走城外敌军,扬州城就还在我们手中!”

“三万守军,说败就败了,我们就是去五万人又能怎么样?敌人四条腿,我们两条腿,他们打不赢还能跑,我们拿什么追?难道我们还要分一部分兵力驻守扬州城下不成?那不是跟那三万人一样的下场?要我说,既然扬州城有淮东安抚使亲自坐镇,城里也有十几万军民,粮草物资充足,他们自己守住就行了,而我们就全力守住瓜洲渡口,难道敌人两三万人,还敢来抢渡口不成?”

一名统制官并不认同刘汜对军事行动的建议,于是毫不客气的反驳回去,完全不顾他与刘錡的关系。

对他们这帮提刀吃饭的人来说,战争的死亡威胁面前,关乎生死存亡之际,任你有多硬的关系,在他们眼中都一文不值。

刘汜被呛的说不出话来。

刘錡却道:“陈敏所言有理。扬州城外的守军既然已经溃败,四门全部关闭,城内有那么多军民、粮食、物资,还有安抚使刘泽亲自在城中坐镇,就凭他们自己,支撑几个月,断然不会有任何问题。我们在瓜洲布防,拿不下扬州,他们也不敢贸然冲阵。”

“报!扬州紧急军情!”

刘錡话音未落,门外便是一声高喊,一名探子冲进议事厅。

不等有人问话,那探子汗如雨下,抬手急道:“禀大帅,安抚使刘泽率军撤往泰州,扬州城失守!”

“什么?”刘錡一惊之下,直接就从椅子上战了起来,他不敢相信这是真的。

“到底如何,仔细说清楚!”

刘汜眼见刘錡摇摇晃晃,马上就要摔倒,赶紧上前,将对方扶住,而后慢慢落座。

探子忙道:“先前城外守军溃败之后,原本四个城门都已经关闭,可就在围困北门和西门的敌军眼见扬州城高墙厚,难以攻破,撤退五里之后,东门忽然打开,一支军队护卫一辆华丽的马车从城里出来,仓皇向东撤离。跟军队一起撤走的还有一众官吏、豪绅和大批百姓。军队刚刚撤出城,就被敌军留在城外的哨探发现,不到半个时辰,敌军数千骑兵便赶到东门,直接冲进没人防守的扬州城。如今城里具体情形如何,还不知道。”

刘錡听完探子诉说的细情,忽然开始剧烈的咳嗽,咳的说不出一句话来。

眼见如此,刘汜急道:“大家都先散了,各军赶紧就地扎营防守,以防敌袭!”

众将见主帅都被扬州连番巨变,气的说不出话来,他们哪敢继续坐在这儿等死,扎营布防,保住自己的性命才最要紧。

二十多名统制官,片刻之间,匆匆离去。

杨丛义也随大流,迅速离开,催马赶回渡口左岸营中。

当天便将扬州已经失守的最新军情通报全军将校,要各指挥尽快熟悉附近上下游十里之内的长江水道,做好与敌军在水上作战的准备。

与此同时,下令将在岸上的军营向扬州方向推进三里,在营内设置诸多行军障碍,做好与敌军在营内作战的准备,为不得已时,大部队撤回江中,留下足够的空间和时间。

敌军近在眼前,撤到瓜洲镇的刘錡大军,立即行动起来,昼夜不停,用了两天时间,以瓜洲镇为中心建造起一个巨大的防御大营,营内有足足五万大军。

这座大营立在那里,没有三四倍的兵力,很难在短时间内攻破。

在渡口正北方,面朝扬州城方向的大营一立起来,驻守渡口的三支守军就有了一道坚固的屏障,大营不破,他们就不会见到敌军。

然而,杨丛义却深知危险所在。

那大营看似巨大、坚固,就如同他们口中固若金汤的扬州城,可扬州城顷刻就破,敌人不费吹灰之力就拿了下来,这座用两天两夜建起来的大营真能挡住敌军?

若刘錡年轻二十岁,尚有可能,但如今他却是重病缠身,一旦他的身体状况出现意外,以诸将目前的状态,大营必乱,到时各军争相南渡,大营不攻自破。

除了刘錡出现意外,还有一种可能,若是朝廷得知扬州失守,为保存军力,很可能会将大军调回南岸防守,刘錡一走,瓜洲大营便不可守。

那么刘錡走不走,就决定了瓜洲大营能不能守。

若是扬州还在大宋手中,刘錡无论如何都会坚守瓜洲,但以目前的情况推测,他必然是会走的,纵使他不想走,朝廷也绝对不会眼睁睁看着他将五万大军葬送,毕竟南岸能调集的军队都调到江北来了,短时间内根本建不起来防守的军队,就是马上从其他方征调也来不及,所以瓜洲大营的军队就是布防南岸的主要力量。

细细推想之后,杨丛义对看似坚固的瓜洲大营提不起半点信心。

若是再恶意猜想,刘錡短时间内修建起巨大的瓜洲大营,恐怕就是为了吓唬敌军,让他们不敢轻易前来攻击,从而为大军顺利退回江南争取时间。

杨丛义正在营中比照地图,仔细推演敌我进退得失,寻找建功契机,忽然探子回来汇报敌情。

探子报,经抵近探查,扬州附近的敌军已经合兵一处,他们的哨探多次出城来瓜洲大营附近刺探军情,从城里城外的动静来看,他们很可能在两日之内尝试攻营。

西路军占据和州,准备渡江,东路军果然也等不及了,且看刘錡怎么破敌吧!

作为一个声名显赫的名帅老将,不打一个胜仗,他不可能灰溜溜离开瓜洲大营。

从瓜洲大营到扬州城一马平川,敌人拥有优势骑兵,这种地形最适合他们骑兵冲阵,这一仗要怎么打?

杨丛义手里的地图并不详细,看不出来对他们有利的地形,难道这一仗要依靠坚固的大营,打成攻防战?

就在他苦思冥想之时,瓜洲大营的传令兵前来传令,命各军统制速去帅营议事!

帅营议事厅内,二十多个统制基本到齐。

在杨丛义、魏俊、王方三人到达不久之后,刘錡在刘汜陪同下走进议事厅。

“大帅!”

众将起身问礼。

刘錡轻轻抬了抬手,没有言语,他的气色较之前几天又差了一些,若再这么下去,恐怕很难熬过这个冬天了。

随着刘錡到来,乱哄哄的议事厅,很快安静下来。

众人坐定后,只听站在刘錡身旁的刘汜道:“不久前接到消息,真州方向出现一支数万人的敌军,他们已经占据真州城。半个时辰前,又接到消息,占据扬州城的敌军准备出城攻击瓜洲大营,众将可有对策?”

听到这个消息,众将一时无言,纷纷沉默不语。

敌军两路夹击,这能有什么对策?

厅内沉默了一段时间之后,方才有人硬着头皮说道:“我们应该坚守大营,只要我们坚守不出,守上半个月,还是没问题的。”

“对啊,守营吧,我们不出营门,他们就进不来。”

“守营就行了。”

一有人开口,众人纷纷附和。

敌人准备两路夹击,除了守,就只有撤,前些天刘錡才说要坚守,众将把撤退逃跑的王权批判一番,此时当然不会有人跳出来说要撤退,那不是把脸伸过去让人打吗?

不但被打脸,还要背负骂名,最后还得治罪。

能做到一军统制的,都是聪明人,谁都明白这个道理。

但在众人纷纷附和要坚守大营的声浪中,也有两个不和谐的声音。

“我们应当出营作战,灭一灭敌人的威风!”

“主动出击,积极防御!”

两个突兀的声音一出现,就把众人的目光吸引了过去。

一个是镇敌军统制陈敏,另外一个却是几乎无人认识。

“镇敌军陈统制主张出营作战,正面对抗。另外一位主张主动出击,积极防御的统制,恕我眼拙,可否通报来历?”刘汜高声询问。

“末将精武军统制,杨丛义!”

第589章 请缨出战

“好。不必多礼,坐下议事。”刘汜点头示意。

而后说道:“方才大家的对策有三个,一是坚守大营不出,避而不战,二是出营摆开阵势,与敌人正面对抗,三是寻找有利时机,主动出击。三个对策各有优劣,若单独采用任何一个对策,则大营不能长久。但若是三个对策相结合,共同施行,当有奇效!”

稍稍停顿,看了看厅内众将,刘汜接着说道:“不妨告诉诸位将军,你们方才所说的三个应对之策,正是大帅筹划多时的对敌之策!”

众将似乎早已知道一般,他们没有多少表示,就连脸上的神色都没有多少变化。

刘錡不言。

刘汜又道:“扬州城内的三万敌军不会尽数出来,他们要留下大部分兵力,防备我们夺取扬州城,据可靠线报,出城的敌军数量预计在五六千人,但如果探知我们的动向,会不会增兵,目前还不能确定。但能确定的是,敌军两天之内必定会前来尝试闯营!刚刚说了,敌军来袭,三条对策要同时施行,守营、营外布阵御敌、主动出击,缺一不可。诸位,根据大帅的意思,这次不点将,谁出击,谁布阵,各自请缨吧!”

厅内众将一听此话,纷纷垂眉低眼,几乎无人正视刘錡、刘汜。

显然谁都不愿意离开大营,在外面布阵,更不愿意冒险主动出击。

议事厅里静的似乎能听到呼吸声,除了沉默还是沉默,没人出声,更没人站起来。

刘锜脸上的气色更差了,时不时的咳嗽两声,让厅内显得更加安静。

“大敌当前,无人请缨吗?”

半盏茶的时间过去了,依然无人开口,无人起身,刘锜很失望,刘汜看在眼里,忍不住提醒。

在座二十多个统制官,还是紧闭嘴巴,一言不发。

杨丛义内心深处此时正在经历剧烈挣扎!

请缨出击,是一个摆脱协防瓜洲渡口,避免被其他军队坑死的有效途径,但精武军没有跟金人交战的经验,若是不敌,吃一场败仗是小,就怕会全军覆没。

而从刘锜这次部署来看,他是想要一场完胜,以此震慑敌军,避免敌军频繁骚扰。

因此主动出击的军队只有两个结局,要么打败敌人,要么全军覆没。如果战败逃跑,即使回来了,也逃不脱阵前一刀,用砍下的逃兵头颅,激励全军士气的下场!

任何一支军队一旦请缨,那就意味着只有两个结局,要么战胜敌军,要么被敌军或是自己人杀死,除此之外,没有其他结局。

精武军北上是来求功,而不是来送死,如果不抓住这个机会,在刘锜面前表明价值,那么精武军最后的命运就是战死渡口,或是逃回长江,一旦临阵逃跑,官职仕途肯定不会再有,这绝对不是他们的想要的。

显然请缨出战,是摆脱眼下困局的一个难得的机会。

但主动出击,全军覆没的风险,代价实在太大,又让他难以决断。

从流求调防明州,又从明州调防扬州瓜洲渡,一个多月来,精武军因为不再是朝廷正规军编制,备受歧视。

在明州,军事会议从来没让精武军参加过,临安和北方的消息,也从不跟他们通报,他们虽有几十艘全新的战船,但却没有出海的机会,只能在港口打杂,为浙东水军做些后勤补给类的杂事,如同民夫,连厢军都不如。

好不容易来到瓜洲渡,却是跟魏俊、王方等人协防渡口,前线打仗立功,肯定与他们无关,可一旦前线失利,大军要撤退,他们必然是最后一批撤离的,敌军不来进攻,上级会让他们主动撤离吗?显然不会。若敌军快马来攻,他们来得及走了吗?自然也不能。

如果精武军不能摆脱目前的处境,别说立功,能不能保命都是问题。

精武军有五六十艘战船,虽然杨丛义已经在为安全撤离做准备,可大军一旦开始撤离,要渡过长江,谁都离开不船,到时候毫无地位的精武军很可能保不住自己的战船,那么当敌军压来,他们要么战死,要么跳江。

目前看来,要想摆脱困境,只能放手一搏,除此之外,都是死路。

在极短的时间里,杨丛义的大脑飞速转动,将利弊与困境,一遍遍迅速推演,最终下定决心。

只见杨丛义从容的从角落里站起身来,在对面和身旁几个统制官的注视下,在刘汜、刘锜投来的目光中,高声喊道:“精武军,请缨出击!”

一声高亢的话语,惊动沉寂的帅营议事厅,一众统制官纷纷朝声音传来的方向投去惊奇的目光,想要看看到底是谁胆子这么大,敢带着手下的兄弟送死。

然而,绝大多数人对站在角落里的统制官,并无印象,仿佛从没见过一样。精武军之名,更是几乎没有人听过说。

所以他们回头,也不过只看了一眼,看个热闹而已。

恐怕在他们眼里,杨丛义此时站起来,不过是为了戴罪立功,或是求死搏名!

“好!精武军请缨出战,若此战得胜,当记首功!”

刘汜望着杨丛义,高声许诺,而后又看看其他人,再次问道:“还有哪支军队愿与精武军一道出战,抵御敌军?”

话音刚落,便有一人腾然起身,朗声答道:“扬武军,请缨出战!”

听的此话,杨丛义心下一惊。

扬武军?是当年选将营组建的那支禁军吗?

他向那统制官望去,却只看到了背影,并不知道那人是否是选将营旧人。

刘汜脸上紧绷的神情再次放松了几分,看了一眼坐着的刘錡,见他目光中有了别样的神采,于是马上向那站起来的统制官道:“好!扬武军愿与精武军一道出战,共御敌军。还有哪支军队愿一同出战?”

“镇敌军愿与精武军、扬武军一同出战!”

刘汜话音刚落,镇敌军统制陈敏随即起身请缨。

“好!”刘汜脸色转喜。

有三支军队请缨出击,那么在瓜洲大营之外击败敌军的希望就很大,此战的战略目的便能达到。

刘汜示意陈敏坐下之后,第四次发问:“还有军队愿意随他们一起出战吗?”

议事厅内再次陷入沉寂,众将低眉,久久无声。

“既然如此,今天就先议到这里,诸位各军回营,听候大帅军令!”

刘汜低声与刘錡沟通过后,当即宣布议事结束。

众人如释重负,起身离开之际,只听刘汜高声喊道:“精武军、扬武军、镇敌军统制,留下议事!”

顷刻间,议事厅里就只剩刘錡、刘汜、杨丛义、陈敏和扬武军统制官,一共五人。

“三位,上前议事吧,大帅身体抱恙,不能大声说话。”

众人离开后,刘汜方才召集三位统制官上前。

杨丛义三人快步来到刘錡身前五尺之外站定,抱拳道:“末将见过大帅!”

刘錡气色很差的脸上,挤出了一些笑容,用嘶哑的喉咙,动情的说道:“看到你们,老夫很欣慰!大宋危难之际,还有敢战之人!若此战得胜,老夫必向朝廷举荐,让你们在军中担当重任!”

“多谢大帅!”杨丛义三人齐声称谢。

“你们先各自介绍一下来历和兵力,稍候一起商讨御敌之策。”刘錡眼中方才出现的激动之情,逐渐掩去,取而代之的是冷静。

站在中间的陈敏先道:“末将镇敌军统制陈敏。镇敌军之前属步军司统管,一直驻扎在溧阳县,渡江之后随大帅去过淮阴,如今有五个指挥两千人。”

等陈敏说完,杨丛义马上道:“末将精武军统制杨丛义。精武军之前归属殿前司,七年前划归回易处,驻地泉州。现有兵力六指挥,共三千人。”

杨丛义说完,第三人接道:“末将扬武军统领袁华。扬武军属殿前司统辖,驻守真州,先前与敌军交战失利,军队打散,统制邵宏渊退回江南,目前军中只剩四指挥,一千五百余人。”

“三军六千五百人,跟敌军先头部队相比,不会落于下风。”刘錡点头,对三军现有的兵力还算满意。

“拿地图来。”

一声令下,刘汜赶紧搬过来一张小桌子,随即将一张扬州地图在桌上展开。

刘錡伸手指着地图说道:“这是瓜洲镇,这是扬州城,城里的敌军要来攻打瓜洲镇,只能走这一条大路,我们要在这条必经之路上击退敌军。你们看,这条路长达六七十里,在路两边有不少村庄,现在村子都是空的,可以埋伏和很多人,你们提前埋伏在这里,等敌军经过之后,直接截住他们后路,从后面发起攻击。敌军知道我们在瓜洲大营有五六万大军,一旦发现后路被截断,他们不敢继续向前,只能掉头逃跑。敌军一旦回头逃跑,你们不用跟他们拼死纠缠,稍作纠缠后,可以放他们逃回扬州。你们记住,此战的首要目的就是要把前来闯营的敌军先头部队吓退,只要任务完成,就给你们记头功!”

第590章 伏军皂角林

顷刻间,刘錡就把此战说的清楚明白。

敌军先头部队要尝试闯营,大宋军队就要摆出一副,一切都在他们掌握之中的架势,胆敢来犯,就会被截断后路,让他们不敢轻易再来瓜洲附近骚扰试探。

刘錡说完,杨丛义等人看着地图没有言语。

这跟他们之前想象中的主动出击偏差很大,他们原本是要杀敌的,刘錡却只是让他们在敌后骚扰,打乱敌军尝试闯营的计划,两者区别很大。

见三人不语,刘錡道:“你们有何想法?”

陈敏抬手道:“大帅,如果不正面斩杀来犯敌军,即使把他们吓走,用不了多久,他们还会来。还有,如果敌军在村庄附近中了埋伏,那么以后他们每到一地,都可能放火焚毁村庄,等敌军退走,百姓回到旧地,将无安身之处。末将建议大帅选用其他计划,重创来犯敌军!”

“精武军、扬武军是何想法?”刘錡对陈敏的话,不置可否,转而询问另外两人。

杨丛义这才抬手道:“大帅,末将以为陈统制所言有理,我们应当依据有利地形,在敌军来犯之时,重创敌军,让他们再也不敢轻易靠近瓜洲大营。甚至可以将战线向扬州城方向推进,摆出要夺回扬州城的架势,迫使敌军不敢出城!”

袁华随后也抬手道:“末将赞同陈统制和杨大人的提议,即使有去无回,也要拼死一战!”

听到这话,刘錡稍稍激动起来,不由得点头道:“好!好!好!老夫果然没有看错你们!”

说着再次伸手一指地图,说道:“此地距离瓜洲大营三十多里,是一大片树林,从瓜洲到扬州城的这条大路刚好穿过这片树林,敌军来闯营,必经此地。你们三军六千五百人,如果全部埋伏在林中肯定不行,林子不够大,又时落叶之时,藏不了那么多人,要想击败敌军,你们必须分成前、中、后三军,协同作战。前军埋伏在树林南边,等敌军前队走出树林,立即将前队包围,挡住敌军去路,迫使他们原路返回。中军埋伏在树林里,等前军发起进攻之后,马上对敌军展开致命攻击,以大量杀伤敌军为主。后军埋伏在树林北边,不要走出树林,等中军与敌交战,敌军开始撤退之时,封住敌军退路,将敌军以树林为界限,截成两半,务必要让敌军前部不能退出树林,后部不能进入树林支援。此战目标,要将进入树林的敌军全部斩杀!你们可有信心?”

“有!”

杨丛义、陈敏、袁华异口同声。

这才是他们想要的主动出击,积极防御!

“接下来,是我给你们分派任务,还是你们自行决定?”

刘錡对眼前三人很是满意,因为他从他们的眼睛里看到了年轻将领该有的斗志与勇气。

陈敏道:“镇敌军擅长阵地作战,请为前军,正面抵挡来犯敌军!”

一见如此,杨丛义答道:“精武军擅长山地行军作战,请为中军!”

袁华接道:“扬武军以防守为主,担当后军,义不容辞!”

“好!既然你们三军各有所长,本帅便依了你们。”

说完,刘錡神色忽然一正,随即下令:“镇敌军、精武军、扬武军听令,敌军前部不久将要进攻瓜洲大营,特此组建破敌军,以镇敌军陈敏为前军统制、精武军杨丛义为中军统制、扬武军袁华为后军统制,在皂角林布阵,击退敌军!”

“末将接令!”

杨丛义、陈敏、袁华异口同声,抱拳接令。

“你们速去准备,务必在明日午时之前,布好阵势!如果需要军需支援,向刘汜领取。去吧,本帅等你们得胜归来的消息!”

“是!多谢大帅!”

三人接令之后,快步离开议事厅。

一出议事厅,三人便不约而同的停了下来。

只见袁华抱拳行礼道:“末将袁华,见过杨大人!”

杨丛义抱拳道:“袁将军不必多礼。不曾想到,在这儿还能见到故人。”

袁华道:“说来惭愧,原本我们是在真州驻守,结果一战失利,扬武军就散了,大部分跑回长江南边去了,我不甘心,就带着剩下的人来扬州追击敌军,伺机再跟他们打上一场,不想却刚好遇上大军撤退,就跟着他们一起来瓜洲了。杨大人,你不是一直在泉州吗?什么时候也到扬州来了?”

“这个说来话长,简单说,就是枢密院一纸调令的事。”杨丛义不愿多说。

“杨大人,苏仲、潘诚他们几个还在精武军里吗?有没有一起来扬州?”袁华又问。

“原来杨统制、袁统制是故人,不过眼下我们应该先找个地方商议如何破敌吧?”站在一旁的陈敏,马上将二人的叙旧之举打断。

“陈统制恕罪,我遇到往日上级,一时激动,差点忘了大事,还请多多担待!”袁华连忙向对方赔罪。

杨丛义也抬手道:“故人多年不见,请陈统制多包涵!”

陈敏抬手道:“无妨,故人相见,可以理解。”

说完就接道:“二位看,我们该去何处商议具体破敌之策?”

杨丛义马上回道:“我以为我们应当先去大帅所说的皂角林,实地查探一番,而后再商讨具体的破敌之策,免得临时变动,破坏原定部署。”

袁华随即应和道:“杨大人所言有理,我们还是去皂角林看看,而后再商议三军如何部署。”

陈敏也觉得二人有理,无法反驳,便道:“好,那我们先去皂角林。”

说完,三人一同出营,翻身上马,急往皂角林而去。

皂角林不算特别大,纵贯树林的道路不到五里,而林子的东西宽度却超过十里,地势平坦,不是地形复杂的山地,要想在林中埋伏,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好在,林子里树林丛生,长的还算茂密,不过大部分树木已经落叶,只有相对低矮的灌木杂木,还顶着浓密的绿叶。

站在路中,向林子里望去,五丈之外的视线全被林木遮挡,进了林子,更是什么都看不清。

杨丛义、陈敏、袁华三人从南到北,将纵贯皂角林的大路仔细探查了一遍,而后共同确定三军埋伏地点。

返回营中之后,三人又针对具体作战细节和各军进攻时机,商讨了半个时辰,诸事确定下来,又约定四更天一同出发,五更天进皂角林布阵,方才各自回营,召集将士宣布作战命令。

回到营中,杨丛义第一时间召集各指挥将校,向他们宣布作战命令。

一听说有仗可打,众将别提有多兴奋,当即纷纷询问此战详情,在哪儿打,怎么打,跟谁一起打等,各种问题瞬间将杨丛义淹没。

面对苏仲、潘诚等人高亢的战斗热情,杨丛义一一向他们说明。

当听说袁华已经是扬武军统领,苏仲、潘诚两人明显有些诧异,甚至还有几分失落之情。

杨丛义敏锐的觉察出宣威军旧将的情绪波动,马上告诉他们,只要这一仗打赢,用不了多久,他们也能升统领,甚至是一军统制!

还告诉他们,宋金两国的战争不是一朝一夕就能结束的,眼光要放长远,只要敢战、能战、善战,就有很多立功升官的机会,只要跟着他一路向前,不掉队,人人都能出人头地!

一听说立功升官机会众多,苏仲、潘诚等将校的士气很快被点燃。

为明日顺利在林中布阵,杨丛义在当天傍晚之前,亲自带领各指挥正将或副将再次实地探查皂角林,将各指挥将士大致埋伏区域,一一确定。

回到营中之后,下令全军火头军马上开始赶制三天干粮,为在林中埋伏做好准备。

与此同时,杨丛义与一众将校根据实地探查结果,开始商讨具体作战细节,推演每一种可能遇到的情形,并一一制定备选方案。

不久,精武军全军下上都接到了四更离营,前出作战的命令。

是夜,精武军营地灯火通明,从统制、将校到普通士兵,都在为即将到来的战斗做最后准备。

他们擦亮刀枪,检查弓弩,领取箭支,一人五壶。

当夜几乎无人入眠,直到四更天,绝大多数人还睁着眼睛,不知是因为激动,还是为接下来的战斗担心。

经过好似一年那么长时间的等待,四更天,最安静、黑暗的时刻终于到来了。

杨丛义一声令下,苏仲率领的精武军第一指挥迅速离营,背着干粮、水壶、弓弩、箭支和刀枪,静悄悄朝北边行军。

紧接着,各指挥间隔半里,依次离营。

不消两刻钟,全军近三千人,除了留守营地的一队兵士外,全部带着补给和装备,凭借两条腿,离开营地,前往既定阵地,皂角林。

一个时辰之后,精武军在扬武军之后,顺利进入皂角林。

随后,在夜色中,各指挥将校带领属下将士摸黑走进昏暗的密林,在提前定好的方位,各自寻找合适的位置,隐匿身形。

等到太阳升起,皂角林一如往常,静谧无声。

第591章 夜袭敌军

埋伏在皂角林的三军各自向外围和扬州方向派出了探子,在确定敌军没有离开扬州城,皂角林附近没有敌军哨探后,各军各指挥各队马上开始进行局部调整,选择视野跟开阔,更为合适的藏身地点。

及至午时,三军已在皂角林完全隐匿身形,若不深入林中查探,便不可能发现林中有人。

而躲藏在林中的三军将士,却有很多人能直接看到穿林而过的大路,从他们埋伏的位置张弓搭箭,要想射中路上的目标也很容易。

三军已张开罗网,只待敌军前来,落入网中。

从中午到日暮,除了少数行人路过,皂角林中未见大军,派出去的探子,也没带回敌军出城来袭的消息。

天色将晚,瞪大眼睛戒备了一天的六千五百余人,在枯枝落叶中,就地休整。随着夜幕降临,除了岗哨,将士们或坐或卧,相继入眠。

四更天。

弦月升起,月明星稀,点点余晖洒进密林,装点了将士们的美梦。

“呖呖呖”

忽然一阵清脆的鸟叫声,出现在皂角林中。

几息之后,附近又传来相同的鸟叫声。

敌袭!

警觉的将士被这鸟叫声瞬间从睡梦中惊醒!

与此同时,同样的鸟叫声迅速向更远处传播开去。

从第一声鸟叫开始,不到半刻钟,皂角林从北到南,鸟叫声传遍。

根据三军约定,这声鸟叫声起,便表明敌军来袭。

率先醒来的将士,很快将附近仍在熟睡的同伴叫醒。

在初时短暂的慌乱过后,三军将士很快镇定下来,迅速进入预定的战斗岗位。

昏暗中,众将士怀着紧张而激动的心情等待敌军出现,进入他们的埋伏圈中,而后各展所能,灭杀敌人。

由于皂角林地势平坦,视野较为开阔,一旦埋伏下来,如果起身,很容易被人发现,所以埋伏下来之后,全军便不能再随便行动,因此作战计划也基本确定,不再临时更改、调整,他们要做的只是等待敌军到来。

半个时辰之后,又一阵急促的鸟叫声从北边传来。

敌军出现了!

埋伏在林中的三军将士马上明白,战斗要开始了!

一刻钟后,一支举着火把的骑兵策马进入皂角林,六马并行,在昏暗的密林中,速度虽有所减缓,但也在奔跑之中,比两条腿快了数倍。

从他们的行动速度来看,似乎是想赶时间偷袭瓜洲大营。

皂角林距离大营只有二十里,以敌军骑兵行军速度,不消半个时辰就能赶到,而那时刚好是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他们如果得手,闯入大营,后果将不堪设想。

所幸精武军、扬武军、镇敌军已经提前在皂角林埋伏。

看着敌军策马奔腾,向南而去,埋伏在道路两旁的精武军将士压制住躁动的心情,搭箭对准十几丈外奔跑的敌军,只等一声令下,羽箭便会脱手而出!

敌军一直在奔涌向南,时间一息一息流逝,在焦急的等待中,似乎过了很久,将士们依然没有接到攻击的命令。

精武军六指挥兵力,均匀埋伏在纵贯皂角林的四里大路两旁树林中,他们是灭杀敌军的主力。

此刻包括杨丛义在内的各指挥主将、副将全都紧紧的盯着不远处不停跑过的敌兵,于此同时,高度注意南边可能传来的声音。

根据战前约定,必须等陈敏的镇敌军将敌军先头部队拦住,挡住他们的去路,把他们拦着林中,不能寸进,精武军才能发起进攻,等战斗信息传到皂角林北边,敌军想要撤退之时,扬武军再及时出手,截断敌军退路,让林中的敌军不能退,林外的敌军不能进,而后三军合击,将皂角林内的敌军全部歼灭。

在焦急等待许久之后,南边隐隐约约传来惨叫声。

就在惨叫声传来的一瞬间,距离镇敌军埋伏之地最近的苏仲营,在苏仲一箭射出之后,随着一声鸣叫的号令,埋伏在两旁的将士张弓放箭。

利箭从昏暗的树林中飞出,如同长了眼睛一般,直接钻进火把照耀的下的敌军身体!

恍然不知发生何事的敌军士兵,没有丝毫防备,中箭之后,手一松,腿一软,瞬间从奔跑的马上摔倒在地,随即被后边跟上来的战马踩踏过去,当即身死。

刹那间,埋伏在树林深处的精武军将士朝火光映照处,射出三箭,成片的敌军落马坠地。

命大躲过前三轮箭雨的敌军士兵,发现被攻击,当即一收缰绳,勒马奔跑的战马,取下弓箭就准备还击。

可在火光下,根本看不清昏暗的密林,就在他们张弓搭箭不知要往哪里射击时,他们就成了静止不动的箭靶,眨眼间便中箭坠地。

五轮箭雨过后,侥幸未死的敌军翻身下马,藏在了战马底下,惊慌之余,四下一看,周围已经没几个还活着的同伴,而利箭还在不停的从头顶飞过。

乱箭飞舞,战马中箭,吃痛之下,撩蹄子飞奔,侥幸未死的敌军,还没来得及庆幸,就命丧马蹄之下。

林中战斗,随着精武军第一指挥三轮箭雨过后,迅速朝紧挨着他们北边埋伏的第二指挥传去。

又几轮箭雨,惨叫声起,挨着第二指挥埋伏的第三指挥紧接着向敌军发起攻击,箭雨朝路中火光照亮处倾泻而下,三轮箭雨,完好无损者无几,再几轮箭雨之后,幸存者寥寥,在死亡的威胁面前,完全丧失了反击的勇气和能力。

敌人的惨叫,如同战斗命令一般,像烽火一样,迅速向北边埋伏的其他将士传去。

第四指挥、第五指挥相继投入战斗,五轮利箭倾泻而下,火光中,十分显眼、毫无心理准备的敌军,顷刻间就所剩不下几人,有的躲进了暗处,有的躲进了战马之间的空隙,只求留得一命而已。

亲自率领第六指挥,埋伏在精武军与扬武军之间的杨丛义,在敌军到来前半个时辰传下军令,第六指挥没接到他下达的攻击命令之前,不得随意发起攻击!

这个命令是临时更改的,因为敌军想趁夜袭击瓜洲大营,对提前埋伏在皂角林的三军来说,绝对是轻松灭敌的天赐良机,在黑暗中,不管有多少敌军进入皂角林,绝对都是有来无回。

因此,杨丛义临时调整部署,在南边传来惨叫之后,没有立即下令发动攻击,而是按兵不动,放敌军上前救援,只要敌军不退,想上多少都随意。

果然,当前方的惨叫声传到时,敌军稍稍犹豫了一会儿,前进的速度稍缓,不过随后快马加鞭,继续朝前边冲去。

但是,不过多时,奔跑的战马便被前军所挡,渐渐停了下来,后军挤前军,不得寸进。

前军遇袭,损失惨重的消息,很快传到后军。

眼见后军停在原地,不进也不退,似乎是在等待命令,杨丛义便也没有急于下令攻击,他倒想看看,敌军明知中埋伏,如何决断。

然而,不过片刻,敌军之中呼喝声起,便见他们忽然开始向北方调转马头,意欲离开密林。

由于马匹之间,前后左右都相距太近,想要调转战马方向十分艰难,瞬时之间,路中的敌军士兵就乱成一团。

杨丛义哪里容得眼前的敌军逃跑,当即张弓搭箭,一箭射中一个正提缰绳调转战马的敌兵胸腹。

不等那敌兵喊叫出声,杨丛义身边想起一声清亮的鸣叫。

随着那声鸣叫传开,箭雨便朝马背上的敌军呼啸而至!

嗖!嗖!嗖!

敌军举着火把,为利箭指明了攻击目标,他们根本无法躲闪,更无法抵挡从黑暗中飞过来的利箭,等他们看到的时候箭头已在身前三尺之内。

十多丈外,每人三箭过后,还能安然坐在马背上的敌兵不足一半。

等到他们反应过来,正要举弓反击,第四轮箭雨就迎面扑到!

马背上的少数幸存者,瞬息之间张弓搭箭,可还没没等他们发现目标,第五轮箭雨又来了!

第五轮利箭刚刚射出,第六轮箭又拿在手上。

七轮箭雨过后,马背上再无敌兵身影。

但精武军并没有大意到马上上前打扫战场,因为他们知道,敌军还有幸存者,在第一轮第二轮箭雨过后,已经有机警的敌兵迅速跳下了战马,躲在马腹下,或是已经爬进了路边林中,由于他们在被攻击之前已知道有前军中埋伏,所以多少会有些准备,一见身边有人中箭,有些人必定第一时间逃命。

精武军按兵不动,在马背上没有敌军之后,他们绝大多数人放下了手里的弓弩,拿起了刀枪,马上做好准备,与敌军展开近距离战斗。

精武军将士均匀分布在大陆两旁的密林中,每名将士与左右同伴相距不会超过六尺,还不到一枪的距离,幸存的敌兵钻进密林,要想从他们身旁逃跑并不容易,更何况他们躲在暗处,贸然闯入密林的敌兵很难发现他们,一旦闯进来,等待他们的也只有死亡而已。

此时,对双方来说最好的选择,便是等待天亮。

第592章 大胜忧心

在黎明前的黑暗中,双方静静悄悄,谁也没有发出声音,闹出动静。

接近路中的树林里偶尔发出持续不断的惨叫声,那时幸存的敌兵想要趁黑摸进树林,想逃过一命,却中了精武军士兵设下的陷阱。

黑暗中,几处惨叫发生之后,再也没有新的陷阱被触发,躲过先前箭雨攻击的敌兵再也不敢再黑暗中轻举妄动。

在等待中,黎明来临,林中渐渐有了些许光明。

但精武军依然按兵不动,太阳不升起,林中不透亮,他们不会轻易走出埋伏之地。

又经过漫长而煎熬的等待过后,林中洒下阳光,四周透亮,目之所及,一览无余。

一声令下,一声号响,精武军将士手拿弓弩刀枪,从埋伏之地起身,一步步朝敌军残存的路中逼近。

逼近途中顺手就将落进陷阱,只剩几口气的敌兵结果掉,而躲在林中妄图逃过一命,又不愿意放下武器投降的人,也合围之下,马上就丢了性命。

等精武军从两旁的树林搜索至路中,最后的战斗开始了,对手只是少数最先躲起来的敌兵。

面对数倍于他们的精武军合围,除了被杀死,只有投降一条路走。

战斗很快结束,少数顽固敌兵被当场射杀,其余的,全部放下武器,从战马掩护下的路中来到林边投降精武军。

投降的敌兵中有金人,也有很多汉人。

当杨丛义找来汉人俘虏询问此次领兵偷袭瓜洲大营的敌军统兵官是谁,有没有进入皂角林时,为了抢功,当即就有俘虏禀报,统兵官是高景山,就在投降的敌兵中!

高景山是何人,其他人不知道,杨丛义可是一清二楚,他早在临安听过金使高景山狂妄挑衅之语,不想他又是统兵偷袭瓜洲大营之人!

得知这个消息,杨丛义当即带上见过高景山面目的俘虏,去看守投降敌兵之处寻找高景山,将他揪出来,严密看管,免得他隐匿身份,伺机逃脱。

来到俘虏集中处,汉人俘虏伸手一指几十个俘虏中一个普通士兵打扮的中年士兵,口中叫道:“大人,他就是高景山!”

杨丛义抬眼望去,只见那人头发散乱,胡子也割掉了一半,身上穿着汉人士兵穿的粗布衣,脸上也满是灰泥,猛一看,与投降的汉人俘虏并无两样,但若仔细看,还是能发现些许端倪。

“高景山,不久前你在临安挑衅大宋君臣百姓,如今还敢领兵来犯瓜洲大营,看来你是不知道大宋军民早已对你恨之入骨。来人,将高景山拿下,即刻送回瓜洲大营!”

杨丛义一声令下,围在四周的精武军将士立马举枪上前,就要解下战马缰绳,将他捆绑起来。

谁知那高景山见被识破身份,吼叫一声,纵身朝杨丛义扑来,瞬息之间,就到五尺之外。

并且不知何时,被缴获武器的高景山,手里又多了一把半尺长的匕首,寒光闪闪,他手持匕首直朝杨丛义刺来。

围在俘虏四周的将士,都是手持刀枪,距离俘虏也有一丈来远,面对突然出现的情况,还没来得及反应,高景山已经到杨丛义身前。

只见杨丛义不慌不忙,手中长枪一探,一枪便刺中高景山大腿,对方当即扑到在地。

身旁的精武军瞬间反应过来,举着刀枪一拥而上,不等杨丛义下令制止,那高景山便命丧乱刀乱之下。

杨丛义暗道一声可惜,若是能抓个活口回去,说不定就是一件大功。

确认高景山身死之后,吩咐将士解开他穿着的粗布衣一看,见里面穿着的都是精美的绸缎,虽然精武军里,包括杨丛义本人都未见过高景山本人,但就凭这身华贵的绸缎衣裳,他就不是普通人。

为了不放过任何一个可能的敌军将官,杨丛义下令立即寻找绳索,将俘虏全部捆绑起来,彻底搜身,并一一查清他们的身份,重点清查里面的将官,包括已经命丧利箭之下的死人。

一个时辰之后,扬武军、精武军、镇敌军打扫完战场,各自留下哨探后,带着四百多个俘虏、活着的战马、高景山的尸身和其他已经死亡的敌方将官尸首,走出了血腥弥漫的皂角林。

不到午时,三军带着巨大的战果回到瓜洲大营,早已接到战报的刘錡,率领一众统制官在大营门口亲自迎接“破敌军”。

“精武军、扬武军、镇敌军此番在皂角林歼灭敌军五千四百六十八人,俘虏敌军四百五十三人,击杀统兵官高景山等敌军将官二十九人,缴获战马三千六百九十八匹,其他兵器物资无数!此番大胜敌军,颇长我宋军士气,当传令全军,通令嘉奖!本帅即刻向朝廷上报战果,为精武军、扬武军、镇敌军争取奖赏和功勋!希望各军将士以破敌三军为楷模,敢于战斗、勇于战斗、善于战斗,争取将敌军挡在扬州城下,让他们不得寸进!”

刘錡站在众统制官中间,嘶哑着喉咙,说完这番话后,再也说不出更多的话来,开始不停的咳嗽。

杨丛义、陈敏、袁华三人当即抬手抱拳,齐声道谢:“多谢大帅!”

刘錡病重,已经无力多言,接下来,便是刘汜代替他主持交割俘虏、缴获战马、物资等一应事务。

此番在皂角林大破敌军偷袭,自然要庆祝一番,分享战斗经历经验。

安置好三军,傍晚在帅营议事厅内,二十多名统制官和刘錡、刘汜一起,听杨丛义、陈敏、袁华讲解皂角林战斗经过。

听过之后,他们发现这场战斗平淡无奇,说是歼灭俘获敌军将近六千人,但根本不像他们想象中的那么激烈与惨烈,心里不由得开始不服气。

在他们看来,这场所谓的大胜完全是因为敌人愚蠢的在夜间穿过黑暗的皂角林,结果就被杨丛义等人躲在暗处偷袭了,若是正面对抗,或是敌军不那么愚蠢,不在夜间通过树林,他们绝对不会赢的这么轻松,甚至根本就不可能赢!

当刘汜代表刘錡,赞扬杨丛义、陈敏等人英勇无畏,临战机变,当为众军楷模之时,不服气的嘲弄声便在议事厅内出现了。

“躲在暗处偷袭,偶尔赢一场算什么,真有本事的话,应该是把扬州城夺下来,如此这般正面力抗敌军获胜,才能说的上提振士气,壮我大宋军威!”

“这话说的在理,林子里埋伏成得了一次,成不了第二次,这就是偶然嘛,完全没有借鉴意义!”

“黄统制说的对,这次敌军在皂角林吃亏,就是因为他们太蠢了,夜间穿林,乃行军大忌,连这点兵法都不懂,哪里像是打仗的,完全就是胡闹。我看死在皂角林里的那几千人,很可能就是随军民夫,扬州城里的金人让他们出来试探瓜洲大营的,要不然怎么会那么愚蠢,一头钻进漆黑的林子里,明知被埋伏了,还不知道往后撤,就那么小个林子,居然也能死五六千人,真是奇闻!太蠢了!他们肯定是一群没拿过刀枪的民夫!”

“皂角林里的敌人确实跟我们在盱眙、淮阴遇到的大不相同,五六千人居然毫无反抗,乖乖被歼灭,从这点看来,他们确实不像敌人的正规军队,或许是从盱眙、淮阴、扬州抓来的普通百姓,给他们在前边探路的?也许里面就有很多大宋百姓!”

“对对对,我觉得这个推测有道理,这五六千人应该就是他们抓来的普通百姓,很可能就是扬州城里的百姓。扬州城离皂角林近,城里百姓那么多,都要吃饭,敌人三万余人,远道而来,口粮有限,于是就把城里百姓驱赶出城。同时为了给我们制造麻烦,就把他们组织起来,冲击瓜洲大营,不想却被埋伏在皂角林的三支大军当成敌人,全给杀死了。所以皂角林里的这场战斗,是功还是过,恐怕还得仔细斟酌!”

议事厅里的风向迅速起了变化,从诵功变成了有问罪意味的讨论,杨丛义、陈敏、袁华脸色难看,义愤填膺,想要跟他们斗嘴,又不知从何处开口,况且一旦开口争斗,就变成炫耀功勋了,在老油条面前,他们讨不到不好处。

“住口!”因一场大胜,气色稍好的刘錡见众统制官实在不像话,不得不开口制止。

“敌军俘虏四百多人就在营里关着,你们不会去打听求证?真要觉得敌人愚蠢,好打,你们也去打一场试试?”

刘錡话音刚落,便有两个探子冲进议事厅禀报:“禀大帅,有军情!”

“说!”

“真州敌军出城十里,听说扬州敌军在皂角林战败,退回真州城,闭门不出!”

“扬州城四门紧闭,只有北门偶有哨探进出!”

听闻军情之后,刘錡挥手,哨探退出议事厅。

随后宣布命令:“朝廷有令,和州、扬州失守,江北已无险可守,特命江北大军撤回镇江组织防御,依仗长江天险,在江南阻击敌军!”

第593章 请命调防

众将惊讶之余,刘錡又道:“瓜洲附近现有六万大军,依朝廷命令,留下两万人坚守瓜洲大营,守住瓜洲渡,防止敌军从此地渡江南下,其余军队撤回镇江。”

刘錡说完,扫视议事厅内众统制官一眼,接道:“方才说敌军愚蠢,皂角林之胜算不得战功的,你们留守瓜洲大营,击败来犯敌军,获取战功吧!中军统制刘汜,你也带领你的五千军队留守大营!”

此话一出,众将默然。

方才出言讽刺、挤兑杨丛义、陈敏、袁华三人最狠的几个统制官,当即呆若木鸡,脸色惨白。

“破敌军暂以陈敏为副都统制,统帅精武、扬武、镇敌三军,随大军返回镇江,沿长江组织防御。”

刘錡话音刚落,杨丛义忽然起身,引得众人转头侧目。

刘錡马上问道:“杨丛义,你有不同想法?”

只见杨丛义抱拳道:“末将武学出生,在军中资历不深,虽侥幸胜一仗,也不敢与诸位统制比肩,他们尚且留在江北阻击敌军,末将但无离开的道理!如今扬州城虽然落入敌军手中,但城内敌军却只剩两万余人,经过皂角林之败,短时间内,他们定然不敢出城来犯。依末将来看,倒是西边的和州更加危险,那里聚集的敌军恐怕已经有几十万,等他们造好船只,马上就会渡江,若是他们顺利渡过长江,把和州对面的建康夺走,那么几十万敌军便会一马平川,直奔临安!末将请缨,去最危险的建康一带抵御敌军,阻止敌军渡江!”

话音未落,厅内便有嗤之以鼻之声响起。

“我说杨统制,你莫不是以为在皂角林占了敌军便宜,就以为金人都那么好打吧!和州可是有三四十万敌军,而西路王权带回建康的军队怕是两万人都不到,你这两三千人过去,不是送死吗?我劝你还是听大帅安排,回镇江等朝廷的奖赏,免得奖赏都没拿到,先送了性命,那可就划不来了!”

听说杨丛义是从武学出来的,马上就有统制官开始阴阳怪气,揶揄起来。

“既然知道是侥幸获胜,就不要去逞强了。王权虽然是草包,可他以前也是冲锋陷阵的人,手下各军也都是精锐禁军,能把他们一路从庐州赶回建康,敌军绝对不是徒有虚名!我可听说,金主完颜亮亲自统帅的大军可都是金国最精锐的部队,前军二十万,中军三十万,后军十五万,一路从寿春打到和州,也只用了一个多月时间,你在军中多久,就想去跟几十万大军对抗?听大帅的,回镇江去待着去吧!”随即有人附和,揶揄。

杨丛义发现这两个人就是之前挤兑他们,被刘錡责令留守瓜洲大营的人,虽然心里有气,却没有中他们的圈套,坚持道:“请大帅准许,让末将带领精武军开赴和州、建康一带,阻击敌军渡江,不然江南危险!”

“杨丛义,你如何以为,带精武军去建康便能阻击敌军?”刘錡看着一再请缨的杨丛义,忽然起了些许好奇之心。

只听杨丛义道:“回禀大帅,精武军在调防瓜洲之前,一直在泉州,多次护送船队漂洋过海,将士善于操船,在水中穿行自如,精武军若能及时赶到建康一带,或许还能利用擅长水战的优势,在江中与敌军周旋。以末将猜想,大宋军队从和州撤回建康之前,一定把和州一带的船只尽数焚毁或是带回长江对岸,即使敌军在短时间内搜集、建造船只,想把三十四万人渡过长江,也不是十天半个月就能行的,况且他们一时之间也不能建造出大船,若只用小船渡江,只需用大船将他们撞翻在江中,便会船毁人亡,敌军只要一个月不能渡江,朝廷就能及时调兵建康,组织长江防御,伺机反攻!这次精武军从泉州调防北上,便带来了几十艘战船,若是停在和州、建康之间,与敌周旋,敌军纵使有百万,也很难渡江!敌军已到和州半月之久,若不及时救援,恐怕建康难以保全!请大帅允许末将率领精武军调防建康,阻击敌军渡江!”

刘錡一听解释,稍作考虑,便道:“建康局势确实要比镇江更加危急,既然精武军精通水战,本帅便准你所请,速率精武军去建康,协助建康守军阻止敌军渡江!”

“是!末将接令!请大帅放心,精武军上下,宁死不辱使命!”

杨丛义抱拳,高声应是,声震议事厅。

刘錡暗自点头,而后又道:“敌军势大,精武军一支,势单力孤,有谁愿意随精武军同去建康,抵御和州敌军?”

此问一出,议事厅内默然,众人不语。

在瓜洲,他们坚守不出,就能防住扬州城里两万余敌军,回镇江就不用直面敌军,但若去建康,他们面对的将会是几十万敌军精锐,建康区区几万人,一旦敌军成功渡江,他们顷刻间就会被敌军铁蹄踩成烂泥,这种明显是去送死的事,没人愿意去。

“末将愿往!”

沉默之间,只见袁华站了起来,向刘錡抱拳道:“末将袁华,愿领扬武军随精武军一道同去建康,抵御敌军,请大帅恩准!”

“好,本帅准你所请!”刘錡几乎未作考虑,马上又道:“命精武军、扬武军合兵一处,组成西路援军,由精武军统制杨丛义权西路援军都统领,即刻驰援建康,组织长江防线,抵御敌军渡江!”

“是!谨遵大帅之命!”

杨丛义、袁华抱拳接令。

等他二人落座之后,刘錡再道:“本帅接诏命要回镇江组建长江防御,留守瓜洲大营各军,以都统领李横权瓜洲都统制,率领各军防守瓜洲大营,守住渡口,为镇江防线建成,争取一个月时间!”

“是。”

奉命要留下的各军统制官即使百般不愿意,也不敢抗命,否则当即就会被军法处置,即使有背景,也抵不过一刀砍头的命运。

议事完毕,各军统制官各怀心事,很快散去。

出了议事厅,袁华便问道:“杨大人,我们何时出发去建康?”

“明天午时之前,去的晚了,怕是白跑一趟。”杨丛义回道。

“大人真去建康抵御几十万大军?”袁华靠近,轻声低问。

杨丛义扭头看了袁华一眼,片刻之后,冷声道:“若是扬武军不想杀敌立功,你就不必跟我去建康,还是随大帅回镇江的好。”

袁华脸上顿现尴尬之色,忙道:“大人误会了,末将不过是随口一问,大人去建康杀敌,末将甘愿追随,绝无二心!”

杨丛义盯着他看了片刻,而后道:“但愿事实如你所言!”

袁华抬手抱拳道:“大人放心,末将马上回营安排,明天午时之前一定做好准备,绝不耽搁行军!”

“你们可有船只?”杨丛义忽问。

“没有。”

“明天巳时之前,来瓜洲渡口左营,乘精武军船只入江。”

“是,多谢杨大人!”

瓜洲各军休息一晚之后,第二天便开始筹备渡江。

精武军要沿长江西进,刘錡带着大军要渡江返回镇江。

由于刘錡身染重病,一直没有好转,第二天一早他带着亲军,从瓜洲渡口乘船,当先返回镇江,其余部队随后。

数百艘船离岸,进入长江,朝对面的镇江而去,全部船只一次只能运送五六千人,剩下的大军只能在渡口等候,等候一个时辰之后,船只返回瓜洲渡,将他们一批批接回江南。

精武军好好休息了半天外加一晚,精气神恢复不少。

刚刚吃过早饭,调防建康的军令便传遍全军,将士虽然感觉这次调防的有些仓促,却也无人发问,这么多年,他们走南闯北,早就习惯了四海为家,调防何处对他们来说都一样。

这个调防军令对普通士兵来说一样,但对全军将校来说便不一样了,因为他们知道的信息比普通士兵要多,他们自然知道现在建康是什么情况。

但危险越大,意味着立功的机会越多,升官的机会越多,他们不会错过这个机会,以前不会,现在更不会,因为独领一军的袁华出现了!

苏仲、潘诚、薛望等人与袁华,都是出自宣威军,他们是一样的起点,短短几年不见,官职地位便已经不同,这是他们所不能容忍的,而追赶上去的办法,唯有打仗立功一条路,除此之外,别无他途,他们渴望战争,更渴望杀敌立功。

所以当杨丛义告诉他们,他向大帅请缨,让精武军调防建康,去和州抵御敌军之后,众人没有丝毫害怕,反而有几丝兴奋。

因为金国国主完颜亮在那里,若是有机会生擒完颜亮,这等功勋将无人能及!

巳时,袁华带着一千五百余扬武军来到江边。

一个时辰之后,精武军、扬武军四千五百余人,分乘六十余艘战船、车船离开瓜洲渡口,沿长江,逆水而上,支援建康。

第594章 巡视建康

建康,一个月前还是繁华无比的沿江大城,每到夜晚街市上也是灯火通明,虽比不上临安,但堪比平江府,其繁华程度在整个大宋排名前五不成问题。

然而,此时却是一片衰败的景象,街市无人,商铺关门,只有一伙伙三五成群的军丁在街上闲逛。

他们看到无人看守的商铺,敞开的大门,便会直接入内,纵使上了锁的门,也会以刀剑劈开,进去搜寻一番,看看还有没有值钱的物件留下,若是没有,便要打杂一番,发泄胸中闷气。

一伙伙军丁在街市上来回闲逛,前人搜刮过的商铺、民居,后人抱着侥幸,以为他们没有搜刮干净,再进去搜寻,等到什么都没搜到,免不了又是一番打砸,再次对器具门窗进行破坏。

建康虽然还没有失守,但已经与失守一般无二,完全失去控制,就连守城的军丁都没有多少个。

府衙内,建康知府正在交代亲眷下人收拾东西,准备随时撤离。

在鸡飞狗跳之际,忽有衙役来报,同知枢密院事叶义问及中书舍人虞允文已经进城,直往府衙来了!

建康知府一听此言,惊慌之下,头晕目眩,一口气提不上来,差点摔倒在地,多亏衙役眼疾手快,上前几步将他扶住,安置在椅子上,缓了好久,才慢慢缓过神来。

“你刚才说何人快到府衙来了?”知府喘着气急问。

那衙役道:“对方说他们是从临安来的,一个是同知枢密院事叶义问,一个是中书舍人虞允文。”

“原来不是金人打进城了啊!你刚才不说清楚!慌里慌张的叫什么大事不好!成何体统!”回过神来的知府大人,马上训起那衙役来。

衙役一脸委屈,只能赶紧低头认错,心里却是暗骂不已,自己胆小如鼠,一听进城,就觉得是金人打进来了,能怪得了别人?

“来人!更衣!”知府大人大喊一声。

府衙门口,知府大人一身红衣,下阶等候。

片刻,两辆马车在一队禁军护卫下来到建康府衙门前停下。

未见帘子掀开,知府大人便赶紧上前几步,抬手隔帘行礼问好:“叶大人百忙之中,巡视建康府,下官有失远迎,恕罪恕罪!”

帘子掀开,马车内走出一人,六十岁上下,身着紫衣,要挂金鱼袋,面色红润,此人便是同知枢密院事叶义问。

只见他下了马上站稳之后,方才回道:“当此乱世,敌军近在眼前,方知府坚守建康,何罪之有,理当嘉奖才是。”

“叶大人过奖了,下官实不敢当!”方知府恐慌,赶紧推辞。

片刻之后,中书舍人虞允文也下了马车,来到叶义问身旁。

方知府赶紧抬手行礼:“见过虞大人,有失远迎,多多担待!”

身着红衣的虞允文抬手回礼:“方知府多礼了。”

“两位大人,远道而来,一路劳顿,先进衙内客房歇息片刻,稍后下官召集上下官吏设宴,为叶大人、虞大人接风洗尘!”方知府笑着。

“不了,这次来建康,身负皇命,还是先谈正事。”叶义问说完,便朝府衙内走去。

方知府一惊,只能连道两声好,赶紧上前陪同引路。

府内客厅,上完香茶之后,稍作寒暄,下人尽数退去。

“本官此次离京来建康,督视江淮兵马,听闻和州已失,便先来建康了解金人和江防之事,方知府久在此地,应当十分了解,介绍一二吧!”

叶义问说完,端起茶杯。

方知府赶紧将手里的茶杯放下,片刻之间组织了一下语言,回道:“金人五十余万大军早在半个月前已经占领和州,听说后续还有几十万人,正从淮河、庐州一带赶来,总兵力不下百万!他们到和州以后,就开始四处搜集船只,搜不到就自己造,听说已经造了几百艘船,等金主完颜亮从庐州来到和州,就要开始渡江,不过听说他才到庐州没几天,就算要到和州,也是半个月以后。关于江防之事,下官不懂兵,没法插手,爱莫能助。不过王权从和州带回来将近两万人,如今都驻防在建康府和太平州附近,应当没有问题!”

叶义问品了一口茶,便将茶杯放下,而后道:“长江宽广,水流湍急,金人要想渡江也不太容易,不过若真有百万金军,他们在和州大量造船,我们还是不好抵挡,江防还是要重视。驻守建康府的军队现在是谁在统管?”

方知府想了想,回道:“之前是建康都统制王权,他从和州撤回来之后,没在建康呆多久,就被召回临安了,现在没人管。”

“没人管?金人在江北陈兵几十万,建康守军无人统管?”叶义问差点惊掉下巴,旁边一言未发的虞允文也惊得眉头紧蹙。

方知府忙道:“不瞒大人,其实是有统管的,在王权被调走的时候,朝廷已经下令,由李显忠任建康都统制,统管建康诸军,防止金军渡江,让建康府保障后勤。不过王权接到调令的当天就走了,而李显忠又一直没到,所以现在守军才无人统管。”

“简直是胡闹!本官定要罢了这王权的官!”叶义问,十分气愤。

皇上让他督视江淮,他刚出临安,就听闻庐州丢失,还没到建康,和州又丢失,金国大军进驻和州,已经准备渡江,刚到建康附近,又听闻扬州也被金人夺去,也就是说,他还没到长江边,长江以北已经尽在金人手中,他督视江淮,瞬间变成督视长江了,搞得不好,一旦金人渡江,他不是死,就要莫名其妙的顶罪,这让他如何接受的了?

如今听闻金人重兵压境的建康,江防重地,各军竟然是一盘散沙,无人统领,这让他一个堂堂同知枢密院事,如何不恼火,如何不生气?

“大人,当务之急,我们该去巡视江防,勉励诸军加强江防才是!”虞允文见叶义问神色不对,当即提议。

一经提醒,叶义问当即醒悟,忙道:“对,虞参谋所言甚是,我们该督视江防,组织防御!”

说完,马上问道:“方知府,建康江防宽广,何处是防守重地?”

方知府哪里知道,只能如实回道:“下官不懂兵事,不知该防何地。”

虞允文追问道:“敌军在何处造船,要从何处渡江,你可知道?”

方知府一听此问,随即说道:“这个下官倒是知道,从江南到淮西重地庐州,经太平州与和州路途最近,所以在和州、太平州江边各有渡口,而渡口就在长江最窄处,金人大半个月来一直在和州渡口附近造船,要渡江肯定也是先到太平州。不过建康对面也有几万金军驻守,好像也在搜集船只,他们也很有可能渡江过来。”

“如此看来,太平州、建康府的江防都不能丢,相比来看,几十万敌军驻守的和州对面太平州更为紧急,和州是他们渡江首选之地,不然也不会在和州大举屯兵,建造船只。叶大人,为江防计,为大宋计,我们应该即刻赶往太平州,督察江防情况!”虞允文分析道。

叶义问回道:“虞参谋所言有理,太平州、建康都是江防重地,任何一个地方失守,金人就会渡江。当下时局危难,本官既想去镇江、又想去太平州,又要兼顾建康,实在分身乏术。太平州之前是由步军司禁军驻守,理当无事,这样吧,你代表朝廷去太平州犒赏驻军,要他们打起十二分精神,务必替朝廷守好太平州!”

虞允文见叶义问这么安排,他不好反驳,无话可说,但心里还是很爽快的。

太平州,敌军渡江首选之地,叶义问作为督视江淮兵马的同知枢密院事不亲自去,却让他一个不懂半点军事的参谋去,是怎么说的出口的?

叶义问毕竟是上官,他既然已经开口,虞允文也只能无奈领命:“是,大人,下官即刻赶往太平州!”说完就要起身。

“虞大人,等下官为两位大人接风洗尘,在府上歇息两天,再去太平州不迟,金主完颜亮到达和州之后才会渡江,现在还早着呢!”方知府赶紧挽留。

“几十万敌军,兵临长江,顷刻就会渡江南下,一旦渡江,太平州将不再太平,建康府也不再健康,江北淮河已经全部丢失,眼下大宋正是危难之际,哪有那么多时间歇息。叶大人,方知府,下官先行一步,改日再聚!”

虞允文说完起身,向叶义问行礼。

“也好,虞参谋早去早回,若太平州江防无事,速回建康便是。”叶义问点头应允。

“叶大人保重,下官告辞!”

虞允文说完,转身出厅,来不及洗洗风尘,便大步离去。

“大人,上房已经备好,先去歇息片刻,等为大人接风洗尘之后,再召集建康诸军统制官议事不迟!”方知府笑道。

“嗯,也好。你派人通知各军统制官,明日上午来府衙议事。”叶义问点头。

“大人放心,一定办妥!”

第595章 几无江防

隔日上午,建康六军统制官来到府衙议事。

叶义问介绍过自己身份之后,当即问道:“听说金人在江北驻军三万人,你等可以办法退敌?”

众将默然,不敢言语,甚至连头都不敢抬起来。

叶义问见此问是难为他们了,若是那么好退敌,宋军又怎么会被逼的丢掉江北之地。

于是马上又问道:“江北的金人准备渡江而来,你等有何拒敌良策,如何守住江防?”

众将依然沉默不语。

“你们是如何布置江防的?”叶义问追问。

众将嘴巴紧闭,不发出任何一点声音。

“你等有谁打过仗?有谁跟金人交过手?”叶义问再问。

众将如同哑巴一般,就是不开口,也不抬头。

“你,打过仗没有?”好脾气的叶义问也急了,当即伸手一指,离他最近的一个统制官。

“回大人,末将没打过仗,不久前只跟王权王副帅去过一趟庐州,还没打仗就回来了。”那统制官没敢抬眼看人。

叶义问指向另一人,再问:“你打过仗吗?”

那人赶紧回道:“没有,末将还没打过仗。”

“你呢?”叶义问再指一人。

“我也没打过。”

将六人一一问过之后,叶义问快疯了,居然没有一个人打过仗,更别说打金人。

此时他想骂人,这些统兵的统制官到底是怎么任命,怎么提拔起来的?此事必要追究!

但眼下的江防怎么办?

王权一路撤退,一纸调令,他直接被跑回临安去了,接替他的李显忠却迟迟不到,这可如何是好?

若是江北的金人知道建康江防是这般模样,恐怕早就冲过来了,无论如何,在李显忠来到建康之前必须得建立江防!

“你们听着,江北的敌人要渡江而来,必定是要乘船的,下船就要经过江滩。我们命令你们马上在江滩上建立防线,挖半尺深的壕沟,栽上荆棘,修建篱笆一样的栅栏,将渡江而来的金人拦在江滩,或是拦着船上!”

与沉默的六军统制一起,思索了好一会儿,叶义问提出了自己的江防设想。

众将听的直发愣,一时之间也无人敢反驳。

“你们要是没有其他想法,就依本官所言,赶紧去江滩建立防线吧!”叶义问大手一挥,颇有气势。

直到此时,终于有一个统制官忍不住了,小心翼翼的问道:“大人,江滩上半尺深的壕沟,一个浪打来,挖的沟就推平了,半尺深不行吧?”

叶义问略微有些意外,问道:“是吗?半尺深不够的话,那就就挖一尺深,要是一尺也不够,就挖一尺半吧,多挖一点应当也可以。”

话音落下,没过多一会儿,又有一统制官小心说道:“大人,江滩上栽荆棘、插篱笆,好像挡不住敌人,江滩上的沙土太软了,敌人一挥刀枪,甚至踢两脚,篱笆就会倒了,很难挡住敌人。”

叶义问一惊,当即问道:“啊,是吗?荆棘篱笆也敢用脚踢?金人这么野蛮?”

众将顿时无语,有些人甚至忍不住低头发笑。

提出问题的统制官连忙回道:“是,敌人如果不野蛮,也不会跑上千里路来抢我们东西!”

“对对对,你说的有理,金人确实是野蛮之辈。”叶义问点头,而后皱起了眉头,问道:“既然不能在江滩上建荆棘篱笆,那我们该如何建立江防?”

一众统制官都没打过仗,更没跟金人交过手,守城倒是略懂一二,但是如何建立江防他们哪里会知道?

漫长的沉默之后,叶义问忽然道:“这样,从今天起,各军轮流在江边巡逻,不论白天黑夜,一刻也不能停,一旦发现金人渡江,马上将他们击杀在江岸,决不能让他们进城!明白了吗?”

众将一听这话,心里凉了一半,现在已经是冬月,江边风大天冷,白天还好,忍一忍还能熬过去,晚上怎么办?怕不是几天下来,敌人还没杀过来,他们倒先全部倒下了。

但这话,他们又不敢说出口,毕竟巡逻本身确实是一个可以执行江防对策。

六人领命,很快走出府衙大门。

一离开府衙,想起之前叶义问的江防之计,他们马上就忍不住大笑起来。

“江滩挖半尺深栽篱笆,亏他想的出来,还大学士,读书都傻了吧!”

“金人那么野蛮吗?”

“篱笆也敢用脚踢?”

众人学着叶义问的语气,把他的话一一重述出来,听着复述,他们止不住的狂笑,笑的眼泪就都掉了下来。

他们边笑边走,笑完回营,去执行叶义问的江防部署。

太平州,此地江防比建康好不了多少。

虞允文来的第一天简直快要被气死,城里几乎没有普通百姓,全是散乱的士兵,不是走街串巷,挨家挨户的找东西,便是躲在民房里、军营里喝酒睡觉,晒太阳,除此之外,没见有人干正事。

问太平州统管官是谁,问一个不知道,问一个不知道,好像从来就没有统兵管一说。

问他们属于那支军队,他们统制在哪里,一连问几个,都说跟大部队走散了,他们也不知道上官在哪里。

问他们从哪里来,有的说从庐州,有的说从含山,有说从和州,还有的说从池州,哪来的都有。

至于怎么来到太平州的,都说是一路从江北跟着大部队一起撤回来的,回到太平州以后,大部队有编制,就有去处,他们跟自己的部队走散了,没去处,只能留在这儿,没人管,也没饭吃。

带着四名近卫,花了大半天时间,虞允文最终才搞清楚太平州的状况,简直怒不可遏!

原来,太平州知州在和州丢失以后,就带着家眷跑回徽州老家去了,而后州府一众官吏见知州都跑了,觉得太平州肯定守不住,便瓜分了府库里的东西各自跑路。

等于说,整个太平州,大半个月来,一直处于无人看守的状态。

而无处可去的乱兵们,都在城里窝着,四处找吃的,还是吃了上顿没下顿,江防是半点都没有,若敌军直接渡江进攻,可以毫不费力,轻轻松松就把太平州拿下来!

得知这些情况之后,虞允文当即立断,做了两件事。

第一件是在城里四处宣扬,他是皇帝亲自派来犒赏三军的,手里有钱也有粮,只要众人出城到江边驻防,马上就把吃不完的粮食送来!

第二件是跟人说他手里有权,只要杀敌有功,挡住敌军渡江的,就地升官奖赏,杀一个敌军赏钱十贯,杀三个升队将,赏钱三十贯,杀五个升部将,赏钱五十贯,杀十个升正将,赏钱一百贯,杀敌十人以上的,升统领,赏钱三百贯!

在城内四处宣传的同时,虞允文马上派亲卫赶回建康,向叶义问禀名太平州的实际情况,并让他赶紧调集粮食,迅速送来太平州,江北的敌人蠢蠢欲动,迟则生变!

当天傍晚,城内散乱的敌军,有一千余人在粮食、钱财和升官的诱惑下聚集起来,拿着各自的武器走出城门,来到七八里外的长江边。

按照虞允文的命令,全军分成左、中、右三军,各选一名队将临时提拔为各军指挥,中军五百人,正面布防于太平渡口,左军三百人埋伏在渡口左边,右军三百人埋伏在渡口右边。

根据他的部署,若敌军登岸,中军抵挡不住,可且战且退,而后左军、右军齐出,三面合围!

虞允文的设想很好,但手持武器立在江岸临时聚集起来的士兵们都知道,这样是打不赢对面几十万敌军的,就算敌军挨个过来排队让他们杀,他们就是累死也杀不完,更别说敌人懂得反抗,还比他们强。

但虞允文是皇帝亲自派来慰问三军的人,是皇帝面前的红人,他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都能站在江边抵御敌人,他们这帮烂命一条,饭都没得吃的粗人为什么不能?

说白了,留在江岸的这一千多个将士,都是对生命放弃了希望,可又想在临死前做点什么的人。

正巧这时虞允文来了,代表皇帝,为他们指明了一个目标。

所以,他们即使饿着肚子,也心甘情愿的来到江边,实现他们作为士兵的最后价值,死在战场上!

一夜天明,太阳升起。

江边的晨雾刚破,江中还是雾气濛濛,站在岸边,连江中的岛屿都看不清。

第一次在江边过夜,看到这种情形,虞允文心中莫名的一阵紧张。

“传令下去,提高戒备,晨雾浓重,以防敌军趁雾前来偷袭!”

虞允文的命令很快传遍三军,各自提高戒备,他们期待着,但又害怕敌军突然从迷雾中冲上岸来。

随着太阳不断升高,江中迷雾一点点散去,快到巳时,迷雾彻底消失。

江中岛屿很是清晰,一览无余,三四里外的对岸,隐隐约约,也能看清江岸。

“敌军渡江了!”

不知是谁一声大喊,将欣赏江景虞允文打断,抬眼远望,只见对岸江面出现了一片小黑点。

定睛一看,正是几十艘正在渡江的船!

第596章 敌军渡江

“敌军渡江了!”

最先发现的士兵,几声喊叫之后,驻守渡口的士兵几乎全都注意到江中的那片黑点,敌船。

几十艘敌船,少说也有数千人,就江边这一千人,能抵挡的住吗?

虞允文心里没底。

但不论能不能挡住敌军渡江,他们必须抵挡,不然太平州必失。太平州丢失,敌人几十万大军定然顺利渡江,而后长驱直入,肆虐江南。

何况敌人这次并不是简简单单的抢粮草,而是要夺取大宋的土地,说是江北,如果能渡江到江南,他们绝对不会退回去。

大宋丢掉江南富庶之地,那还是大宋吗?

丢掉江南,大宋就亡了!

站在江边,看着长江中越来越大的黑点,虞允文没有选择,这一仗不得不打,也必须要打!

“大宋将士们!敌人就像豺狼,现在豺狼已经来了,让我们拿起刀枪,保卫家园,保卫亲人,把他们赶回去!”虞允文走到中军身前。

将士们饿着肚子,拿着武器,望着江中的黑点。

“你们今天能来到这里抵御敌人,就是大宋的忠臣良将,就是大宋的英雄!我虞某代表皇上来到这儿,就是跟英雄们共进退,共御敌军,共守太平州!虞某昨天说的话,绝对说话算话,只要此战得胜,能挡住敌军,人人论功行赏,金钱官职,样样都有!现在你可能是一个普通士兵,也许等这一仗打完,你就是队将、部将、主将,甚至是统领!将士们,准备战斗!”

听完虞允文这番话,将士们热血沸腾,寒冷僵硬的身体,似乎瞬间活络起来,全身充满力量!

敌军擅射,他们不能暴露在渡口硬拼,得把渡江敌军放上岸来,短兵相接,力战取胜,不能让敌军发挥他们的射箭的本事,不然几轮箭雨,江边就没人了。

于是在虞允文指挥下,中军五百人分成三队,隐藏在渡口周边的树林和草丛中,刀枪兵在前,弓手在后。

而后虞允文又用红、白、黑三旗,与左、中、右三军约定好攻击顺序,看到红旗,左军出击,看到白旗,中军出击,看到黑旗,右军出击!

约定之后,虞允文登上距离太平渡口五六十丈远的一个小山之上,居高临下,纵观全局。

敌军的船虽然渡江很慢,但距离太平渡口还是越来越近。

站在山顶的虞允文思绪万千,好好的一个大宋江山,如何就这么轻易的断送了,若是平常稍稍备一备边防、江防,也不至于是如今这幅模样。

还有,边防不备,与守臣闻风而逃这种风气不无关系,若太平州知州不跑,留在此地的将士有饭吃,由官府出面,定能组织起一支三四千人的大军,若是敌军分批渡江,他们抵挡十天半个月,应该也不是太大的问题。

但现在想什么都晚了!

大宋啊,今日要亡了吗?

不知有多少人,要给你陪葬!

江风吹过,虞允文感觉到了寒冷,望着滔滔流逝的长江水,内心深处无限伤感。

四川,回不去了,今日就在这太平州安详吧!

小半个时辰之后,第一艘装满敌兵的敌船在渡口靠岸,几十人摇摇晃晃迅速下船,将渡口占据,其他敌船随后,相继靠岸。

渡口聚集了几百敌兵,江中还有几十艘装满敌军的敌船,虞允文拿着旗子,心里发慌。

十几船敌军下船之后,见渡口无人防守,稍整队形,便沿着渡口大路迅速前进,想得到占领城池的首功。

等敌军到达中军埋伏之地,时机已到,虞允文便将白旗一举,大幅摇动,命中军发起进攻!

埋伏在渡口的中军指挥,在敌军登岸之后,一直在盯着山头的旗帜,等待命令,此时见敌军从眼前经过,正在考虑要不要发动攻击,忽见上头白旗晃动,当即大叫一声:“杀!”

命令一下,早已张弓的弓手立即放出一轮利箭,几丈距离,敌兵应声中箭。

弓手在极短的时间内拉弓射出三箭,命中敌兵不在少数。

但第一批渡江的敌兵都是特意挑选的精锐,面对袭击的反应速度之快,令人咋舌!

在第一轮利箭来袭的慌张过后,马上取弓搭箭,与埋伏弓手的第三轮利箭形成了对射的局面。

眼见如此,中军临时指挥当机立断,大喊一声:“冲啊!”

在草丛树林中埋伏多时的士兵,听得命令,当即举刀提枪冲了出去。

由于他们的埋伏之地距离敌军很近,一出树林草丛,瞬间便冲进正在张弓回击的敌军阵营,挥舞刀枪,顷刻间与敌军战成一团。

面对突然的袭击,手持弓箭的敌兵哪里对手,很快倒下一片。

但精锐就是精锐,面对埋伏,虽然有些惊慌,却没有后退半步,很快弃弓抽刀,开始反击。

并且很快他们就发现,对手人数有限,顶多百人而已,根本不足为惧。

真刀真枪的血腥战斗在山下展开,敌我双方的士兵不断倒下,片刻之间就伤亡数几十人。

见中军与敌军混战,尚能抵挡,虞允文将目光投向渡口敌船,发现又有数百人登岸,并迅速向几十丈外发生战斗的阵地冲去,而敌船还在不停的靠岸。

若敌军后续支援不停的加入混战,而中军得不到支援,便会处于劣势,等士气低落,就再也挡不住敌军。

红旗一展,下令左军出击,加入战斗!

等待多时的左军,一见山顶出现红旗,一声令下,全军三百余人瞬间从渡口左侧冲出,迎上前来支援的敌军,混战一团。

两团战阵,相互拉扯,敌我之间谁也没能占据绝对上风,呈现势均力敌之势。

虞允文将目光从战团移开,再次转向渡口,见满载敌军的船只仍在不断的停船靠岸,除此之外,放下敌军的空船并没有就地丢弃,而是调转船头,划回对岸,似乎是要回去运送更多敌军过来。

发现这等情况,虞允文所惊非小。

若说现在岸上的敌军还能抵挡,那等对岸的援军再到,就再难抵抗了!

随着渡口登岸的敌兵不断加入战斗,左军渐渐难以抵挡。

山头黑旗一展,右军三百人嚎叫着冲出树林,冲进战团。

随着右军加入,敌军迅速被压制,形势大为好转!

虞允文站在山顶,密切关注山下的战场形势,他很快发现,中军似乎有些抵挡不住的迹象,他们边打边退,不到一刻钟,敌军就将阵地朝城池所在方向推进了十几丈远。

中军被突破,抵挡不住,左军、右军更难抵挡!

眼见如此,虞允文当即决定回城,无论如何都得拼一拼,绝对不能让敌军冲进城内。

虞允文在禁军护卫下,策马回城。

一进城门,见到流浪的士兵便高呼:“敌人渡江了!赶快去杀敌啊!”

士兵们默然以对。

反正就要饿死了,有人便仗着胆子回道:“大人,这儿的官老爷早都跑了,这地儿守不了,迟早得丢。小人劝你早点回家去吧,留条命在,总比死在这儿强。”

“知道这儿守不住,你们为何不走?”虞允文马上反问。

“我们贱民一条,死在哪儿不是死,不想跑了,死在太平城挺好,但愿下辈子投个好胎,太平无事吧!”那士兵回道。

“既然在哪儿都是死,为何不与城外的敌兵拼死一搏?”敌军渡江,虞允文虽然急却也没有办法,城内士兵已无斗志,只能说服一个是一个。

“一看大人就没打过仗,我只是个小卒,明知必死,出城累死累活,还不够敌人一刀,何必在临死前还要受罪?今天小人就仗着胆子教教大人,其实打仗啊,最重要的是要有最勇猛的人带头冲锋陷阵,其他人后边跟着补一补刀就行,冲乱了敌阵,等敌人慌了,我们这些小卒子才有机可趁,仗才能打得赢。要是打起仗来都在跑,凭什么打得赢?”

见虞允文跟他聊起来,那士兵的胆子越发大了,口气也越来越不客气。

虞允文此时无心在意这些细节,听士兵这么一说,联想到刚才在山顶上观察的实际战局,顿时觉得他说的很有道理,没人带头冲锋,必然会有人往后退,一人退,其他人也会跟着退,退着退着,就会变成逃,仗当然打不赢。

一念及此,马上问道:“现在这太平城里可有能冲锋打仗之人?”

那士兵道:“有啊,怎么会没有!”

“他在哪儿?姓什么?是何官职?”虞允文顿时一喜,急忙追问。

“估计在城东睡觉吧,离这儿不算远。那人姓马,是个部将,听说从昭关撤退的时候跟追兵大战了一场,结果大部队先跑了,他跟大部队失散了。”士兵回道。

“好好好!快带我去找他!”虞允文一听这话,当即大喜。

那士兵也无二话,急忙在前边带路。

不多时,虞允文跟着那士兵,来到一座散兵聚集的残破的院内,见一人躺卧在一堆稻草之上,面朝太阳。

“大人,就是他了。”

第597章 散兵难挡

“马将军,敌人都已经打过长江了,你还有闲心在这儿晒太阳!”虞允文上前喝问。

那人听到声音,转过头来,睁眼看了身着红色官衣的虞允文一眼,口中道:“敌人过江跟我有什么关系。”

说完闭眼,转头,继续晒太阳,没有半点起身见礼的意思。

“你是军人,大宋江山要你们来守护,敌人已经来了,将军再不出城杀敌,太平城就要丢了!”虞允文急道。

“大宋江山是你们官老爷的,跟我们这些粗人有什么关系,你们愿意丢就丢吧,我不在乎。况且这太平城,官老爷早就不要了,敌人想来就来,拦他们做什么。”那人闭眼回道。

这是一个能打仗的人才,当此危难之时,虞允文不会轻易放弃。

于是马上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只听他道:“大宋江山怎么会是那些懦弱的败类的,它是我们所有人生活的地方!我们的妻子儿女,兄弟姐妹,不都生活在这片土地上吗?若让敌人纵马进城,肆虐江南,我们家里的老弱妇孺怎么办?任由敌人欺凌吗?将军此时不奋起,难道要坐看他们被欺凌?我们拼命活着,不就是为了我们的亲人!”

那人一听这话,立马翻身而起,朝虞允文抱拳行礼道:“大人所言有理,小人错了!”

虞允文当即回道:“马将军明理,正是大宋不可多得的将才!本官代表朝廷,任命你为太平统领,即刻领兵出城抗敌!”

“得令!”

马统领接令之后,马上俯身从稻草堆中捡起两柄大斧头。

而后举斧高呼:“兄弟们,跟我出城杀敌!”

喊罢,提着两柄大斧头就朝院外冲去。

院内闲坐躺倒的散兵,一经招呼,纷纷拿起身边的武器,跟着他的脚步,冲了出去。

马统领提着大斧头,在出城路上一路高呼:“敌人来了,随我出城杀敌!”

饿的没有多少力气的散兵,一见有人举着兵器扬言出城杀敌,纷纷看热闹一般跟了上去。

等到了城门外,在马统领身后,已经跟了好几百人。

出城不到三里,就见几百个宋军败退而回,敌军则紧追不舍。

马统领见此,大吼一声,轮着两柄大斧头就冲进了敌阵,大斧头上下左右翻飞,瞬间就有五六人丧命。

敌军一路缠斗追击好几里,纵使是精锐,也已经体力不支,一见狠人出现,闯入阵中,难以抵挡,纷纷止住追击的脚步。

马统领以一人之力,瞬间就将阵线稳住了!

“冲啊!”

“杀啊!”

在喊叫声中,跟随马统领出城的几百人立刻冲上来,举起刀枪,与追击的敌军战成一团。

战斗多时,体力不济的敌军哪里挡得住这三四百人猛烈的攻击,不但留下尸体,节节败退。

眼见战局形势逆转,被追击败退的渡口宋军反身投入战斗。

兵力、体力都已经不占优势的敌军,不知道对方还有多少援军,于是迅速朝渡口方向退去。

宋军得势,哪里会让他们轻易溜走,趁此机会穷追猛打。

不消小半个时辰,便追到距离渡口不到一里之地,跟难以支撑的渡口左、右军合兵一处,与数千敌军,陷入混战之中。

整个阵线,维持在渡口附近,双方你来我往,纠缠不休。

又在城里召集一些援军之后,虞允文再次回到渡口附近的山头上观战。

很快他就发现,虽然宋军在人数上占据一定的优势,但在战斗中却没有优势,甚至在双方的混战拉扯中,还处于劣势。

一想到宋军将士是饿着在打仗,瞬间就明白问题所在了,他们打不赢,是因为体力跟不上,先前从城里一路打到渡口附近,已经把他们仅有的一点体力,消耗殆尽。

渡口已经没有敌船,岸上的敌军也没有援兵,双方现在就是死命在撑,谁先累倒,谁就输了。

拼到最后,拼的是毅力!

没有援兵,不论谁输谁赢都有可能。

然而,当虞允文将目光重新投到江面,脸色瞬间就变了,因为江中出现了密密麻麻的黑点,仔细一看,那是不下数百条船!

敌人的援兵到了,或者应该是说敌人真正的渡江部队来了!

先前渡江的一千多人,不过是敌人抢占渡口的先头部队而已,现在来的才是渡江主力。

太平渡口没有援军,能出城的,已经都出来了,还在城里的都是打死也不会出城的人,建康会不会派兵来支援,虞允文不知道,况且两地相隔百里,就算有援军,也是三四天以后的事情,到那时太平州已经落入敌手。

看着渐渐出现败势的宋军,又看看江中迅速靠近的敌方援军,虞允文绝望了。

“大人,我们送你回建康吧,太平守不住了!”禁军护卫居高临下,早已看清了局势,用不了两刻钟,等敌方增援船只出现在宋军视野之内,就是败退逃跑之时。

虞允文没有说话,他拼了命的想要赢下这场战斗,可太平州这条船早已烂的满是窟窿,甚至连堵窟窿的东西找不到。

敌人主力要渡江了,大宋就要这么亡了吗?

事已至此,走与不走其实已经没有关系,今天从太平渡口离开,明天就能在敌人的铁蹄下活下来吗?

虞允文不觉得他能活下来,纵使今天留得一命,他日也不过是苟且偷生,与其如此,还不如就跟那士兵说的一样,就死在太平,为太平、为大宋殉葬吧!

但愿来世,能有真太平!

虞允文望着迅速逼近,已经很清晰的敌方船只,忽然决绝的说道:“我不走了,你们回建康转告叶大人一声,今日我虞允文要在太平渡口与将士们一起为太平殉葬,并请叶大人转告朝廷,不必为我收尸,我将化为泥土,永守太平!”

“大人!何必如此?”禁军护卫急道。

“不必劝我,你们走吧,让叶大人早做准备,不要轻易丢掉建康!”虞允文态度坚定。

“大人,再不走就来不及了!敌船离江岸只有十多丈远了!”禁军护卫急的要哭了,他们奉命护卫朝廷大员,若是朝廷大员死了,他们反而活着跑回去了,这算什么?降罪是轻的,也许直接就处死。

“建康还没丢,守住建康,大宋还有一战之力,你们速去传递消息,不要管我。去!”虞允文怒道,说完丢给他们一件随身信物。

文官迂腐,三名禁军眼见如此,不敢再劝,也只能接过信物。

“大人保重!”

三人抱拳,深施一礼,匆匆下山而去。

虞允文望着越来越近的敌方船只,再看看节节败退的宋军,江风吹过,无限悲凉。

他伸手整理好自己的官衣腰带,又将官帽戴正,即使死也要堂堂正正,体体面面。

当敌方第一艘船靠岸,几十个敌军爬下船,嘴里大叫着朝战斗的敌方跑去,敌我双方混战的战团形势瞬间发生逆转。

没有援兵,饥肠辘辘,疲惫不堪的宋军绝望了,纵使想跑,也没有多余的力气,战斗到现在,意识模糊,全凭本能而已。

听到敌军增援到来,他们自知逃也逃不了,只能一死而已。

“兄弟们,此战不能胜,我们即使要战死在这里,也要拉敌人垫背,绝不能窝囊的回去!杀!”

马统领浑身浴血,双手轮着的大斧头,有些绵软无力了,攻击格挡的速度越来越慢,他也顶不了多久。

从出城至今,杀了多少敌人,他已经记不清,现在脑子里唯一的念头就是多杀一个。

跟着他一起出城的兄弟,没剩下多少人,他们长时间战斗,如今连挥刀舞枪的力气都没有,开口说话,更是提不起半点力气,况且紧闭口齿,只为保住最后一口气,这口一泄,他们很可能当即就会倒地不起。

是什么支撑他们疲惫不堪的身体战斗到这个时候,他们没时间想,也想不清楚,有的只是砍死敌军的本能。

敌军援兵一到,他们的最后时刻就算到来,但战斗到这等地步,跑是不可能跑的,因为他们已经没有力气和精力思考,所有行为全凭刀枪带动。

敌方数百援兵很快冲到战团附近,加入混乱不堪的战团。

由于敌方的先头部队经过长时间的战斗,精力消耗过大,头脑也已经不听使唤,全凭手里的刀做主,不管是谁靠近,他们的刀都会招架过去。

增援而来的数百敌军,急切之间并不能穿过战局外围,深入战团中心,一边堤防宋军毫无轨迹可寻,胡乱进攻的刀枪,一边还要堤防被自己人误伤。

当先赶到的数百援军,并没有马上取得优势战果,但站在山顶的虞允文看得清楚,依然在顽强抵抗的宋军支撑不了多久,不会超过一盏茶的功夫。

与此同时满载敌军的船只正在一艘接一艘的靠岸。

今日太平渡口丢失,大宋要亡啊!

虞允文无可奈何,泪流不止。

忽然,他的眼角余光中出现挂着杏黄旗的船只,惊讶之间,定睛一看,见它们逆流而上,正朝敌船直扑而去!

当即转头向山下大喊:“大宋援兵到了!”

第598章 援军天降

山下与敌军苦战的宋军将士有没有听到他的喊声,虞允文不知道,竭力喊过几声之后,他的注意力便被江中逆流来的大船所吸引。

只见前面十几艘大船迅速冲进敌船之中,直接用巨大的船身撞击敌军船只,被撞的船只,瞬间倾覆,顷刻间十多艘敌船损坏翻沉,几百敌兵落入滚滚长江中。

敌军上百条船组成的渡江阵形在极短的时间内,被从中间切成两半,前队不能退,只能拼命划船想要尽快靠岸,后队被拦,不能前进,只在江中打转。

而就在敌军前队十几条船只拼命想要靠岸时,随后跟上的挂着杏黄旗的几艘大船,当先接近了江岸,直接横冲过去,挡在江岸与敌船之间,打碎敌船靠岸的企图。

随后,挂着杏黄旗的大船左右穿行,很快将敌军前队十几条船彻底包围起来,不让前进,也不给他们退路。

合围之后,弓弩齐上,居高临下,射而杀之。

包围之中,敌船上无遮无挡的几百敌兵很快被射杀于船中,或是跳船入水,淹死在江中。

在同一时间,更多悬挂杏黄旗的大船逆流而来,冲入江中进退两难的上百条敌船之中,横冲直撞,无阻无挡,敌船在大船面前实在太小,根本无力还击,在滚滚长江中也经不起大船一撞,不是被撞偏方向,就是左右晃动之间,直接翻沉。

不到一盏茶的时间,数百条敌船声势浩大的渡江之行被强行中断,前队被灭,中部在江中打转,进退两难,等待他们的不论早晚,也都是覆灭的结果,后队见宋军大船出现,渡江被阻,而他们又不可能招架的住,便想调转船头,逃回对岸。

随着更多悬挂杏黄旗大船逆流而上,江中的敌船被分割成五六块,丝毫不给他们联合反击或是逃跑的机会,一边用船冲撞,一边用弓弩压制、杀敌。

敌船左摇右晃,即使敌兵想反抗,他们也没有第二双手来抓弓箭,因为害怕落水,他们的手都紧紧的抓在船上。

所以,江中被大船包围的敌军,没有丝毫反抗,要么想办法逃走,要么被射杀在船中。

可一旦被包围,逃走就变成了不可能的选项,船只颠簸之后,他们手里握着的已经不是木浆了,因此等待他们的只有死亡。

后队几十条船见前边的船只丝毫不能抵抗,纷纷掉头逃跑。

然而,惊慌之间,并不是很熟悉水性的敌兵,纵使拼命划桨,哪里能轻松将船掉过头来,于是整个后队一片混乱,有的船只在江中打转,有的掉头向东,有的向西,有的向南,有的向北,彼此冲撞,不能进也不能退,焦急之下,相互之间破口大骂,场面更乱。

不过多时,江中被包围的敌兵被几十艘悬挂杏黄旗的大船全部消灭,而后他们迅速调转船头,冲向还在混乱之中,相互碰撞的敌船后队之中。

顷刻间,撕破敌阵,近十条敌船,船毁人亡。

同样的,横冲直撞,分割包围,在极短的时间内,又将几十条船围住,只有排在阵型最后的十多条船,见势不对,调转船头,拼命划桨,这才勉强逃出了大船的包围圈。

被分割包围的敌船敌军,逃不过覆灭的结果,在一边倒的强势压制下,不消一盏茶的功夫,全部报销在滚滚长江中。

破损的船只慢慢沉江,仍在江中飘荡的敌船上也没有一个活人。

悬挂杏黄旗的大船迅速掉转船头,驶向太平渡口江岸。

眼见江中一场大战,数百条敌船覆灭,虞允文站在江风拂动的山头,激动万分,大宋有救了!

等他转眼向山下望去,却见跟敌军混战数个时辰的宋军已经抵挡不住,又节节败退一里有余,他们组成的防线,很快就要被攻破,于是当即下山,朝渡口跑去。

在混乱战团中,身疲力竭的宋军仍在坚持,虽然不时有人倒下,但没人想主动后退。

“兄弟们,大宋援军到了,顶住!都给老子顶住!”马统领脸上是血,身上是血,手上也是血,有别人的,也有他自己的。

这一仗,他必须赢下来,因为几百里外就是他的家,家没了,他即使活着,也没有任何意义。

宋军将士挥刀的速度慢了下来,敌军也是一样,躲是不可能躲的过去,因为都已经没有躲闪的力气,我挨一刀,你也要挨一刀,谁也占不到便宜。

这种拼命的战斗还能持续多久,双方谁也不知道。

宋军知道援军来了,怀抱希望,等待救援,敌军也发现后军无法登岸,支援断绝,他们就是孤军,逃是逃不了,唯有死战而已。

于是双方在距离渡口不到两里的地方,拼死力战,不是杀死对方,就是被对方杀死,还能坚持多久,谁也不知道。

虞允文一口气从山头跑到江滩渡口,正好一艘悬挂杏黄旗的大船靠岸。

当即大声喊道:“你们是建康来的援军吗?两里外有数千敌军,守军快抵挡不住了!”

他的话音刚落,船头甲板上一将军抬手道:“我们是从镇江来的!”

那将军随后大手一挥道:“兄弟们,登岸,消灭来犯敌军!”

说完,当先跑下甲板,来不及细看一眼岸边的红衣官员,便沿渡口大路跑步前进,船上的士兵紧跟在后,几十人第一时间赶去支援。

与此同时,第二艘大船在旁边靠岸,船桥刚刚放下,将士们便急冲下船,循着前队的身影,直奔战场而去。

不多时,七八艘船靠岸,他们没有浪费时间跟岸边的红衣官员寒暄,几乎全都是以最快的速度奔赴两里外的战场。

“杀!”

“杀!”

“杀!”

随着高亢,直破云霄的喊杀声在混乱的战团外响起,乱战中的敌我双方更加慌乱,谁的援军?身在混战中心的人都有疑问。

但很快,双方都发现来的是宋军。

“兄弟们,援军到了!杀!”

瞬间,敌军就陷入大宋将士,前后包夹之中,等待他们的只有灭亡的命运。

生龙活虎的大宋援军不断加入战团,疲惫不堪的敌军哪里是对手,一个照面就躺倒在地,战场形势很快逆转。

一刻钟后,整个战场完全被援军掌控,等待敌军的只有覆灭的命运。

太平渡口,虞允文尴尬的在岸边站立了将近两刻钟后,终于等来了愿意跟他说话的人。

“末将精武军统制兼权镇江西路援军都统领杨丛义,见过大人!”来到虞允文身前见礼的,正是江中激战过后的精武军杨丛义。

虞允文难掩劫后余生的喜悦之情,连忙上前一步,双手扶住抱拳行礼的杨丛义,激动的说道:“你们来的太及时了!若是再晚半个时辰,或是一刻钟,太平渡口、太平州就失守了,后果将不堪设想!你们方才在江中歼灭敌军上百条船只,几千人,我在上山看的一清二楚,你们是大宋的功臣,没有你们,今日太平州就丢了!真是太及时了,太及时了!我代大宋朝廷、百姓感谢你们!”

说着说着,竟然湿润了眼角。

杨丛义忙推辞道:“大人不必如此,身为军人,保家卫国本是职责所在。只可惜,我们紧赶慢赶,还是晚来一步,让敌军上了岸!”

“不晚不晚,渡江的敌军只有一千多人,他们还没能冲进太平城,将军率领援军来的正当时!”虞允文急忙宽慰。

“大人,太平州有多少守军?怎么让一千多敌军上了岸?”杨丛义听得惊诧不已。

虞允文摇头叹息道:“城里都是从庐州、和州撤下来的散兵,既没粮食,又没人统领,乱成一团。我也是昨天中午刚到太平城,眼见情势危机,就临时拉了一支散兵来渡口布防,不想今日一早,敌人就渡江了。如今想想都怕,若是渡口无人防守,那一千多敌军直接就杀进太平城了,这渡口也要丢。将军问太平有多少守军,我只能说有散兵三四千人,而愿意出城打仗的,只有一千多人,这就是目前太平的全部兵力了。如今,你们来了,我就放心了!”

“大人能及时在江边设防,抵挡敌军,末将佩服!若是没有大人在,渡口被敌军占据,我们即使赶来了,也只能在江中打转,等找到合适的渡口,敌人的大军也登岸了,我们这几千人也挡不住敌方大军。城中无可用之兵,也是难为大人了!”

杨丛义不知道说什么好,完颜亮在和州屯兵几十万,对面的太平州居然连一支完整的守军都没有,哪有不败的道理,若是追根究底,还是朝中那帮极力打压军队和武将的主和投降派弄出来的问题,但此时此刻,不是跟红衣官员揪扯原因,寻找问题的时候。

“先不说这些了,对面敌人陈兵几十万,准备多时,今日渡江遇阻,定然不会善罢甘休,杨将军可有办法退敌?”

虽然眼下暂且把敌人第一次渡江挡住,但太平州的危机仍然还在,虞允文不敢有半点轻心。

第599章 初次聚首

“不瞒大人,我们西路援军也只有四千五百余人,驻守太平城远远不够。但我们可以分成两军,一军驻守渡口江滩,一军在江中与敌船纠缠,打乱敌方渡江计划,如此还能拖延几天。不过,若是敌军分散渡江,就凭我们五六十艘船根本顾不过来。所以最好的办法莫过于将敌方船只全部烧毁、击沉,让他们无法渡江,唯有如此,才能守住太平州!”杨丛义将早已设想过的破敌方案直言相告。

能在此时坚守太平渡口的官员,绝对不可能是投降派,要想取胜,精武军的一切行动必须得到朝廷的支持,若是被掣肘,那他们什么都做不成。

“将军所言不错,有没有其他援军能赶来太平州,我不知道,即使有援军,也不会太多,一味防守,确实不如烧毁敌船来的彻底。杨将军可有把握去对岸烧毁他们的船只?”虞允文连忙追问。

“末将刚到太平州,对面的具体情况尚不清楚,需得侦查、了解敌情之后,才能知道有几分把握。”杨丛义如实回道。

虞允文正待说些什么,却见苏仲满头大汗,匆匆跑来回报战果,只听他道:“大人,登岸的敌军已经被全部歼灭,没有一个人逃脱。此战共歼灭敌军一千六百二十八人,其中本地守军杀敌七百三十余人,至于伤亡,还在统计!”

杨丛义高声道:“好。我们此番赶来还算及时,不过我们也只是挡住了敌军第一次渡江攻击,不可大意。协助本地守军打扫完战场之后,马上在附近扎营,驻守太平渡口!”

“是,大人!”苏仲领命而去。

“杨将军手下都是精锐,果然不负精武之名!”虞允文奉承道。

“大人过奖了!”杨丛义赶紧推辞。

而后问道:“还不大人贵姓,在何处任职?如何就来到这无人防守的太平州?”

虞允文道:“本官虞允文,先前在临安任中书舍人,上月随同知枢密院事叶义问叶大人离开临安,督视江淮兵马,任职军事参谋,前天到建康,听说敌军在太平州对岸造船,准备渡江,我便过来例行巡视一番,不想整个太平州半个月来一直无人主事,无人防守。我身居军事参谋之职,奉朝廷之命慰问前线,面对这等情形,纵使不懂军事,也不能不尽职。幸好杨将军带着大军及时赶来支援,不然我跟守军都会死,而太平州也保不住,太平州不保,整个江南就危险了。”

“原来是虞大人,久仰久仰!”听闻对方的名字,杨丛义心下一惊。

这个名字他是听过的,历史上虞允文以文官之身,指挥大宋守军,在采石矶大败金国大军,粉碎了百万金军渡过长江的企图,从那之后声名鹊起,随后担负重任,主持整个西北方向的北伐事宜,而采石矶之战也让他在历史上留下了辉煌的一笔。

虞允文听杨丛义这么一说,当下有些疑惑的问道:“杨将军此话何意?我与将军似乎并无交集。”

杨丛义答道:“末将之前在一直在临安任职,如今虽然领军在外,却还是朝廷的回易正使,近两年在临安时间不短,自然听过虞大人之名。”

“哦,难怪杨将军的名字听来有些耳熟,原来是在回易处任职。杨将军文武全才,真乃大宋之幸!”虞允文恍然大悟,回易处之名,这些年他可不止一次听到过,之前通令嘉奖杨丛义,号召天下官员以他为楷模的嘉奖文书还是他亲自起草的,一经提醒,自然就想起来了。

杨丛义谦虚道:“虞大人过奖了,末将不敢当!”

“杨将军过谦了。将军今日之功,我即刻上报朝廷,传令全军,以振士气!”想起方才的战斗,虞允文依然十分激动。

“虞大人,末将以为,报功之事不急,当务之急是将太平城里的散兵收拢起来,一部分守城,其他人全部出城,与我们一道在江边建立防线,以防敌军偷渡偷袭!”

既然虞允文是有皇命在身的军事参谋,不久前又亲自组织了江防战斗,为了取得更大的战果,杨丛义马上提出整军建议,几十万敌军,只靠精武军、扬武军,远远不够,他们需要帮手。

听到此话,虞允文冷静下来,稍作考虑便道:“杨将军所言有理,确定应该先整军,不能因一场胜利便得意忘形。虞某不懂军事,整军之事,恐怕还要麻烦杨将军了。”

“末将遵命!”杨丛义抱拳接令。

“杨将军领军远道而来,有何需要,只管提出来,虞某定会尽力支援协调。”来了能统军、懂军事的人,虞允文顿时感觉身上的压力轻了许多。

“粮草,我们一路从泉州过来,随船携带的粮草早已消耗一空,之前在扬州附近的瓜洲镇有一些补充,路上也消耗了不少,如今只有五天口粮,还望虞大人给我们提供足够的粮草!”杨丛义也不客气,马上将就忧心的粮草问题提了出来。

由于扬州突然丢失,城里的无数粮草都成了敌人的补给,精武军离开瓜洲渡时,只领取到了十五天的粮食,如今所剩不多了。

“好,虞某即刻派人回建康调集粮草!还有其他吗?”虞允文当即答应下来,其实昨天他就已经派人回建康征调粮草。

杨丛义稍稍一想,又道:“如果可能的话,希望虞大人能协调官府,发动附近的百姓,让他们参与江防,昼夜巡查上下二十里江滩,发现敌军动向,马上向我们汇报,以防敌军小队从别处偷渡,惊扰后方,扰乱军心!”

“这件事确实重要,虞某也可以协调。还有问题吗?”虞允文稍作考虑,最终还是应了下来。

“暂时没有其他需要。”

“好,那整军和江防之事,就交给杨将军了!”

“末将遵命!”

随后二人分离,虞允文赶回太平城,重建本地官府,重整城内秩序,杨丛义则迅速开始整军。

时间紧迫,将众将召集至江边,当即分派任务。

命苏仲、潘诚各带精武军一千人,迅速在渡口左右就地扎营,与扬武军一道,在一个时辰之内建立沿江防线。

命薛望即刻带领十艘车船、战船去在江中巡视,一旦发现不明身份的船只企图渡江,立即拦截,发现敌船,则直接击沉,半个时辰之内在江中建立第一道防线,严防敌军偷渡,若条件允许,也可抵近敌营察看,最好能找到敌方水军所在。

随后,杨丛义赶到先前战场所在地,战场尚未打扫完毕。

一队精武军正与本地守军一道,清理尸体,收拾残局。

看着疲惫不堪,几乎抬不起手臂,迈不开退的士兵,杨丛义马上找到这批守军的主官,虞允文提拔起来的马统领,告诉他,精武军可以给他们提供一天口粮,让将士们马上就地休整。

船上的粮食搬到岸上,埋锅造饭。

拼死奋战数个时辰,粒米未进的本地守军当先吃到了香碰碰的白米饭,几碗饭下肚,精气神立马恢复。

此时杨丛义再次找到马统领,让他马上回城将城内散兵拉出城来,一同巩固长江防御。

几个时辰之后,一支两千多人的乱军在马统领带领下来到江边渡口,精武军毫不吝啬的分给了他们一天的口粮,瞬间就稳住了乱兵的心。

在兵荒马乱的时候,有一口饭吃,就是最幸福的事,谁给饭吃,就给谁卖命,在乱兵看来,天经地义。

所以在吃饱之后,他们很快归入马统领麾下,分成三部,协助精武军、扬武军沿江建立防御。

至此,在精武军、扬武军来到太平州数个时辰之内,以太平渡为依托,援军、守军七千余人共同建立了两道防御阵线,太平州这才有了江防。

夕阳西下之时,薛望在江中巡视的战船回到渡口营地,汇报说江中一切如常,没有发现敌军船只企图渡江,也曾尝试抵近观察,由于对此地水域不熟悉,但暂且未能如愿。

一夜无事。

第二天一早,薛望带领战船继续入江巡防,并带上数名熟悉此地环境的本地守军随行,以便抵近侦查敌方水军营地。

而驻守江滩的近七千将士也没有闲着,除了正常的巡防之外,他们开始在敌船可能会靠岸的地方修建防御工事,占据优势地形,以弓弩压制可能会登岸的敌军。

当天正午,虞允文来到渡口营地,给杨丛义带来了好休息。

听闻太平州未丢,从建康调运的大批粮草已经上路,明天就能运抵渡口大营。

同时也带来了一个坏消息,同知枢密院事叶义问,昨天听闻敌军从太平州渡江,攻占渡口之后,已经离开建康,去往镇江,而建康知府的亲眷也已送走,知府本人随时准备离开,因此如今建康府也几乎处于无人主事的状态,这批粮草送到之后,也许就没有下一批粮草。

第600章 退敌之策

虞允文告知杨丛义这个消息时,脸上的神情是极度失望的,前线在拼命,后方却在想着逃离,这仗怎么打?

杨丛义也是眉头紧皱,不过他早就猜到了,大宋面前的情况就是这样,这是常态,并不意外。还没打仗时,临安那批主和逃亡派不就已经开始鼓动赵构逃跑了吗?如今打起仗来,像虞允文这样的,不跑倒是奇怪了。

出言宽慰几句之后,杨丛义马上将江中、江边布防情况向虞允文做了一番较为详细的介绍。

杨丛义告诉他,如果敌军坚持从太平渡登陆,即使没有援军,精武军、扬武军和本地守军也能坚持十天左右,敌军的损失会很大,他们也不会占到太多便宜,但若是敌军分出一支部队从上游的无为、芜湖等地渡江,包抄太平渡,如果没有其他军队前来支援,太平渡则不可守。

只凭七千余人抵挡几十万敌军,根本不可能,必须要有足够强大的援兵,不能让敌军抄了太平渡的后路,不然此地难守。

可虞允文只是一个军事参谋,哪里能调来援兵?

距离太平州最近的建康府,虽然有几支军队,但建康对面也有敌军虎视眈眈,根本调不开。距此不远的无为军在江北,如今是何情形,无人知晓,再远一些的池州虽有驻军,但他们也要建立江防,没有不会有多余兵力可调。

也就是说,杨丛义需要援兵的要求,不可能得到满足。

没有援兵,一味防守无论如何都守不住,“主动出击,以攻代守”便成了守住太平渡的唯一办法。

于是,虞允文便以督视江淮兵马军事参谋之职下令,命精武军统制杨丛义督领太平州境内全军,五日之内对敌军发动进攻,若日后朝廷追究,一切后果,由他承担!

杨丛义得令,即刻召集众将议事,分派任务,开始准备渡江作战,主动出击。

从附近找到更多的百姓作为向导之后,六十艘战船轮番进入长江,抵近和州,熟悉附近水域。

随着大批战船出现在对岸敌军视野之中,敌军很快警觉起来,派出大量船只上前合围,他们知道自身船小,不能力抗的弱点,便尽量不与大宋战船接近,距离三四十丈远便停船,张弓射击。

敌军驾船的本事不行,但射箭的本事却远超宋军,他们箭能射到宋军战船,宋军却射不到他们,等宋军战船想要靠近他们,他们则直接驾船后退,双方拉扯之间,宋军战船并不能占到便宜。

在熟悉水域的接触中,精武军虽然没有讨到便宜,却也估摸清楚了敌方水军所在地,和州城外的一条河流入江处,敌军船只应当都停泊在那条河流里。

得知这个消息之后,杨丛义即刻命探子乘夜从上游悄悄渡江,打探具体情况。

两天后,探子回来汇报说,敌军船只果然全部停在汇入长江的那条河流北岸,沿河岸排列的密密麻麻,大小船只不下五百艘。而距离河岸不远,便是敌军营地,他们整个军营,沿河流修建,从河口往西,绵延五十余里,初步估算,敌军人数不下五十万人。

得知确切消息的杨丛义心下震惊不已,完颜亮能下如此大的本钱,统帅五十万大军南下,看来他真是打算一举灭亡大宋,把江南之地据为己有。

不知沈缙在辽阳策动的叛乱如何了,若是不能成功,就凭现在镇江、建康、太平一带不足十万的兵力,根本不可能挡得完颜亮,千里长江,不论怎么防,都不可能防的住。

不论辽阳如何了,必须要将完颜亮拦着江北,一旦放他南下,大宋就完了,杨丛义虽然不是很喜欢大宋,但也绝不愿意看到大宋亡于草原人之手!

获知敌军详情,马上召集精武军、扬武军和太平守军将领商议渡江作战之事。

“和州敌军目前的情形,你们都知道了,大家一起商议一下,如何渡江,销毁敌军船只。”杨丛义将一份地图放置在桌上。

“大人,我们的战船都是尖底海船,吃水较深,在海里江里虽然平稳,能抗风浪,但长江有些地方水浅,很容易搁浅。我们能在江中作战,但去不了敌方船只所在的河口,更不能进入那条河流,想要毁掉敌船恐怕很难。”苏仲说的还算比较委婉。

潘诚直接说道:“敌军五十万人,他们的军营都在船只停靠的河流旁边,一旦发现其他船只靠近,他们马上就会警觉,我们的船根本不可能到达河口,就算我们在别处登岸,也到不了河流附近,估计我们连敌方的船都看不到。”

杨丛义敲敲桌子上的地图道:“找你们来,是探讨如何销毁敌船,阻击敌军渡江,不是让你们来说敌军有多少厉害。他们有多厉害,我不知道?困难虽然多,难道就找不出击败他们的办法吗?那河流我们进不去,他们也出不来?”

众将你看我,我看你,一时之间,无人言语。

“既然我们的优势是在海中、江中水战,如今兵力处于劣势,就不能主动放弃我们的优势。登陆对岸,或是换小船进入对方占据的河流,都不是最好的选择。我们应该想办法,将敌人从河里引出来,聚而歼之!”

稍稍停顿了一下,杨丛义接道:“我们着急,敌人比我们更急,他们五十万人扎营和州,每天要消耗多少粮草,既然他们已经尝试过渡江,虽然失败了,但不可能就此放弃,定然还要渡江,既然不能阻止他们渡江,就让他们按照我们的意图渡江。经过之前那一战,有一件事敌人一定会明白,如果不能毁掉我们的战船,他们就不可能安然渡江。既然如此,我们就把一部分战船送到他们面前,引诱他们出来摧毁。只要他们的船只从河里出来,那就别想再回去!”

说着,一指地图道:“你们看这里,这是一个夹在和州与太平州之间的荒岛,南北长度将近十里,距离东西江岸都超过一里,如果我们把一部分战船藏在这个岛屿最南端,等到敌方船只驶出河口,我们就从岛屿背后绕过来,顺流直下,把他们的后路截住,进入江中的敌方船只就只能任由我们摆布。你们觉得如何?或者还有没有更好的办法?”

众将看着地图默默思索。

不久之后,忽有一副将道:“大人,既然我们的战船进不去这条河流,又不想让敌军渡江,那我们为什么不把这条河给他堵上?让他们一条船都出不来,他们纵使有百万大军,又怎么能过江?”

杨丛义心下一动,当即点头道:“这个想法不错,但长江滚滚流动,战船要想长时间留在河口,难度很大,很难白天黑夜都在哪儿停着。不过也不是不能想办法,只是这么一来,这条河流恐怕就废了。”

看了众将一眼,而后继续说道:“这条河流宽度不超过二十丈,水深不过一丈,如果在河口沉下两条大船,就能将它与长江连接通道切断,河里的船就别想出来,除非他们能到水里把沉船拆碎。大家都知道,在水里不管有多大的力气,都很难使出来,短时间内拆船,根本就不可能。另外,他们能拆船,我们也能沉船,他们拆的再快,也不会有我们沉的快。就算两艘船他们两天内拆完,第三天我们再去沉两艘,又要耽误他们两天时间,敌军五十万大军南下,是想一鼓作气占领江南的,不会跟我们在这儿耗时间,我们堵他们几次以后,情急之下,他们必然要全力渡江,而此时,我们就可以利用水战优势,在江中与敌人渡江水军作战,击毁他们的船只,只要尽毁敌船,敌人纵使有五十万大军,也只能望江兴叹!”

“大人,末将明白了,我们现在敌方占据的河口沉船,假装要将河道堵住,阻止他们的船只进入长江,堵上几次以后,敌人肯定会着急,自乱阵脚,全力渡江。所以等于说,我们在河口沉船,就是逼迫他们尽快渡江,到那个时候才是我们全军出动,歼灭他们的最佳时机?”薛望带人在江中巡视了好几天,对水战也多有思考,此时他确实听明白了。

“不错,就是这样。我们的作战计划要稍作修改,挑选两艘战船装上沙子、石头,提前做好沉船准备,跟在埋伏于岛屿最南端的战船后面,等前边的战船挡住出战的敌船退路之后,两艘准备沉河的战船迅速占据河口位置,将船沉在河中,堵住敌船进出通道,其他部署不变。大家以为如何?”杨丛义整理作战思路之后,扫视众人。

苏仲有些疑惑的问道:“我们的战船数量有限,一次就沉两艘,是不是代价太大了。要是沉个十次八次,敌人都不出来,等我们把船都沉没了,敌人再渡江,我们又怎么抵挡?”

第601章 战前检验

“用两艘船堵敌人五十万大军两天,你们觉得谁吃亏,谁赚?再说,我们大宋缺这几艘船吗?太平渡没有船,建康那边却多的是。敌人远道而来,他们要的是速战速决,若是我们能用几十艘船,硬生生拖住他们一个月两个月,不是很划算吗?不要担心他们不出来,应该担心他们倾巢而出怎么办,几百条船一齐出来,我们能不能全部将他们消灭在长江里。”

杨丛义马上解答了苏仲的疑问,同时也提出了他们应该思考的问题。

“还有什么问题吗?”

见众将不答,杨丛义说道:“如果没有问题,接下来我们划分作战任务。第一个任务,十艘战船去敌方河口外的江中挑衅,引诱敌船进入江中。第二个任务,十五艘战船埋伏于岛屿南端,等敌船入江之后,绕过岛屿,顺流直下,截住敌船退路。第三个任务,十五艘战船埋伏于岛屿北端,伺机支援,以防敌船顺江直下,突破前方战船包围圈。第四个任务,准备两艘满载泥沙、石头的战船,也埋伏在岛屿南端,等前边的十五搜战船拦住入江敌船退路,伺机在河口寻找适当位置沉船,带上一艘车船随行,及时接回沉船上的将士,江水湍急,水性再好,也不要让他们入水。剩余下的战船在渡口待命,随时支援。以个人所长,自己领取作战任务。”

“我来诱敌吧,这几天跟他们打过一些交道,对那边的水域也比较熟悉。”薛望第一个领取任务。

苏仲马上道:“那我领第二个任务,打埋伏!”

潘诚随后接道:“我领第三个!”

但第四个任务,却迟迟无人领取。

“最后一个任务至关重要,谁去?”杨丛义颇感意外,这个任务似乎并不难。

“大人,我们的战船都很坚固,在风大浪里撞上礁石都不会沉,长江里又没礁石,全是泥沙,我们的战船可没法沉,要想沉在河口,又不被敌人弄散,更困难。”忽有一副将回道。

杨丛义稍一思考,发现沉船确实没那么简单,弄沉一艘船可能不难,但要在流动的江水中,在指定地点沉船,那就很麻烦。

“此事虽难,但也不是不能完成。况且我刚才也说了,此事至关重要,若不能沉船,阻挡河道,即便引诱几十上百条船出来也没用,这场战斗的主动权还在敌方手中。沉船是此战的关键,谁能办成此事,此战我给他记头功!”

杨丛义话音方落,那副将马上抱拳道:“末将愿往!”

“好,分头准备,明天午时出击!”

“是,大人!”

众将领命,迅速回营准备。

此战难度最大的敌方有两个,一是引诱敌船出河入江,二是在河口适当位置沉船。

至于如何引诱敌船,杨丛义倒是不担心,薛望肯定会有办法,但沉船之事,他却放心不下,所以那领命沉船的副将被单独留了下来。

二人就如何在河口位置准确沉船,商讨了好久,但不论怎么做,都不能确定可以及时在需要的位置沉船,不得已,他们不得不亲自试验,先在江中沉一艘战船试试看。

由于精武军的所有战船都是海船,舱底都有水密舱,一方面储存淡水,另一方面防止触礁,沉船。现如今,要想把战船沉江,就得先破坏掉水密舱。

于是在选定试验船后,他们先将舱底其中一个水密舱内的淡水清理干净,而后用斧凿在船舱底部凿出一个碗口大的洞,等江水涌进水密舱后,水密舱盖立即被封死。

随后,杨丛义亲自带着那副将和二十余名士兵,将战船驶进江中,试验定点沉船。

由于水密舱密封隔板钉死,战船在江中停留半个时辰,依然没有多少渗水的迹象,即使继续在水中十天半个月,战船也不会有太大问题。

眼见如此,杨丛义下令打开凿穿船底的那个水密舱密封隔板。

当密封隔板打开,冰冷的江水瞬间涌入舱底!

江水入舱速度之快,出乎意料,众人匆忙出舱,跑上了甲板,在一旁救援的车船马上靠近,准备救援。

但杨丛义等人没有第一时间离开,他们全都站在甲板上,想亲眼看看,战船到底如何沉江。

谁知,这一等就是一个时辰。

随着江水即将漫上甲板,战船下沉之势越来越慢,到最后战船已经不再下沉,随长江水流朝下游漂去。

实验只能到此为止了,众人一一转移至并行接应的车船之上。

付出一艘战船的代价,杨丛义等人亲眼见证了精准沉船的难度,同时也发现不少预料不足的问题。

他们的战船很大,只有一个碗口大的孔洞,沉船速度过于缓慢,若是战船占据河口之后,不能在两刻钟内将船沉底,江水流动,最后沉没的位置必然不是理想中的位置。

商议之后,决定从两方面入手,一方面要在水密舱底多凿几个洞,战船水密舱共有十二个,选择其中五六个凿洞,船舱进水速度一定会大幅提高。另一方面,要在舱底、舱中装载砂石,加大战船自身重量,一是加快它的沉默速度,二是避免它被水流带走,或是沉没后被敌方强行拖出河道。

方案确定之后,即刻开始清理战船,装载砂石,进入紧张而忙碌的备战之中。

当天傍晚,虞允文来到江边,送来了第一批粮食,只有一千担,只够渡口七八千人吃上三四天。

但虞允文告诉杨丛义,其实建康府存放的粮草、物资很丰富,只是眼下人心惶惶,百姓逃亡,守军又不能离开,匆忙之间,征召不到民夫,有再多的粮食也不能很快运来,等精武军挡住敌军,太平、建康稍稍稳定下来,他征召到足够的民力,粮食物资就能源源不断的从建康运到太平,保证全军供给。

粮食物资问题,杨丛义并不是很担心,建康府是临江大城,绝对是富庶之地,加上朝廷一开始就想在长江建立防线,依靠天险抵御敌军,所以临江州府的物资储备必然很充足。

虞允文是什么人,杨丛义很清楚,即使史书记载有误,就凭他独自一人在千钧一发之际,及时组织起临江防御,及时将敌军先头部队拦在城外,拖延了敌军进攻太平州的进程,就能获得他的绝对信任,所以虞允文的后勤补给问题,杨丛义很放心。

不久之前确定的渡江作战计划,杨丛义没有多少保留,一五一十的告知虞允文。

不论他是否懂军事,在太平州官员全部逃跑的情况下,来自临安的虞允文就是本地军政首脑,自然而然的要主掌太平州军政大权,杨丛义作为统兵官,来到太平州支援,顺理成章的要受虞允文节制,因此一切军事部署和行动,理论上都需要他授权或是亲自下令。

对大宋朝廷来说,一切不受文官控制的军权都是危险的,哪怕是在大敌压境之时。

如今五十万敌军就在长江对面虎视眈眈,若是此战精武军败了,自然无人追究,但若是敌军败走,必然举国震动,大宋朝廷上下的目光都会集中到太平州来,不管杨丛义和精武军有任何瑕疵都会被有心人记录下来,一旦危机过去,朝堂上主和派抬头,内斗开始,他们就是斗争的牺牲品。

所以,杨丛义不想给任何人留下把柄,他的一切军事行动必须要得到代表朝廷主掌本地军政大权的虞允文首肯。

虞允文虽然并不懂军事,但这些天他也就如何防御、如何退敌,思考过很长时间,夜夜不能成眠,所以一听杨丛义的作战计划,当即表示认同,主动出击,打乱敌方渡江计划,逼迫他们匆匆渡江,或许就能趁乱取胜,一举消灭敌方渡江主力,拖延他们南下时间,为各地部署江防争取更过时间。

于是,虞允文下令由太平州都统领杨丛义统御精武军、扬武军、太平本地守军以及前来太平渡支援的百姓,阻挡敌军渡江,伺机击败敌方水军!

得到授命,杨丛义打消了最后的顾虑。

第二天,日当正午。

薛望当先率领十艘战船离岸,进入长江,逆流而上,绕过江中岛屿,直扑和州敌军大营方向而去。

接着苏仲率领战船离岸,从岛屿与江岸之间逆流而上,去往江中岛屿最南端。

“马统领、袁统领,太平渡暂且交给你们,对面是五十万敌军,以防他们从上游偷渡,绕后袭扰,一定要时刻提防,不可掉以轻心!如果真有敌军袭扰,不要自乱阵脚,长江宽广,敌军难以渡江,袭扰人数绝对不会超过一千人,守住太平渡阵地,灭掉他们就是!”

这次主动出击,杨丛义要亲自去前线指挥,在登船之前,太平渡江防也得做好安排。

“大人,若真有敌军袭扰,他们不来渡口,而去攻打太平城,我们怎么办?”二人接令之后,袁华问道。

第602章 挑战

杨丛义略作考虑,回道:“太平渡口不丢,敌方大军便不能渡江,防线就不会失守,守住太平渡高于一切目标!太平城有守军,虞大人自会组织军队守住城池,不用我们担心。若虞大人亲自派人求援,你们可派遣五百人回援,战斗结束,马上回到渡口。另外,你们二人不论何时,都不得离开太平渡口,在我没有回来之前,每隔半个时辰,你们必须巡视江防,不得随意中断!”

“是,大人!”袁华毫不犹豫的接令。

马统领似乎心里有些想法,有些犹豫。

“对面五十万敌军,随时都会渡江南下,太平、建康的官员百姓闻风而动,不知道跑了多少,人心惶惶,我们的将士也一样,没多少人认为我们能打赢这一仗,在他们看来,现在虽然能守住,但失败还是迟早的。在这种情况下,任何风吹草动,都可能会引起炸营溃逃,我不在营里,若你们也不出现,一旦出现意外,后果不堪设想!因此,你们在太平渡的任务,也非常重要,万万不可轻心!”杨丛义耐着性子向他们解释。

“是,末将明白!”马统领抱拳应是。

“好,太平渡就交给你们了。”

杨丛义说完,转身就就上了船桥,几步登上战船甲板。

一声令下,战船离岸,跟在前船之后,朝岛屿南端逆流而去。

一个多时辰之后,到达岛屿南端的十几艘战船列好阵型,一一在岸边抛锚,等待前方传来消息。

战船抛锚埋伏的岛屿南端,距离敌军船只所在的河口,直线距离不超过三里,若顺流直下,顷刻间就能出现在敌军所在的河口。

哨探登上岛屿,占据高地,隔江远望敌军河口,监视敌船动向。

话说薛望率领十艘战船到达敌军大营外的江面,在距离江岸六七十丈远的地方抛锚停船。

大宋战船这几天多次在江面出现,由于双方距离较远,不在弓箭的有效射击范围之内,又没有抵近进攻的迹象,是以双方一直相安无事,互不搭理。

看到大宋战船再次出现在江面,江岸巡守的金军岗哨马上向禀报军情。

上级军官匆忙来到江边看了一眼,便嗤之以鼻的回去了。

只留下几句话,区区十艘船,一人一泡尿,都得给他们冲翻了,以后没有四五十艘船,就不要理会。

岗哨自己一想,也觉得有理,他们有百万大军,宋国十艘船不过千人而已,就是让他们上岸,他们也绝对不敢上岸,根本就没有必要担心江面上有没有船,有多少船,莫说十艘,就是五十艘、一百搜,又能怎么样?能抵得过百万大军吗?显然是抵不过的。

要是能抵得过,大金队也不会一路顺利南下,没有遇到丝毫阻力,所以江面出现的宋船、宋军不值得一看,反正用不了几天,等大军渡江,都是案板上的鱼肉。

岗哨此时看着离江岸几十丈外的战船,好似外人看戏一般,连连打哈欠。

就在他哈欠连天之时,从江中飘来的几句话,如同炸雷一样钻进了他的耳朵:“完颜亮弑君篡位,淫女,残忍好杀,荒淫无道,无情无义,不忠不孝,逆臣昏君,苍天难容,人神共愤!”

“完颜亮弑君篡位,淫女,残忍好杀,荒淫无道,无情无义,不忠不孝,逆臣昏君,苍天难容,人神共愤!”

“完颜亮弑君篡位,淫女”

那岗哨还没回过神来,江中喊叫声一遍遍传来,比之前更清晰,更整齐。

岗哨脸色大变,急问另一人道:“怎么办?要不要去禀报?”

“报什么,你不怕死啊!”另一岗哨低声回道。

“难道就任由他们乱喊乱叫?”岗哨问道。

“那能怎么办,我们能去把他们嘴堵上?再说了,既然敢做还怕人说不成!”另一人一脸无所谓。

“难道传言都是真的?”岗哨在江面持续不断的喊声掩护下,小声问道。

“这又不是秘密,谁不知道。”那岗哨看了对方一眼,有些不屑的回道。

“弑君篡位也是真的?”

“真的,是被他亲手所杀。”

“那淫女呢?也是真的?”

“当然啊,不然他后宫哪里来的上千美女,不都是杀了宗亲大臣,从他们家里抢来的吗?被他杀的皇家宗室和大臣家里年纪大的和长的不好看的女眷,当场就杀了,年轻的又好看的,全都赦免了,还给她们安排了住处,然后一一召进宫里,供其享乐!”

“真的吗?我长这么大连女人都没碰过,他有那么多美女?”

“人家是皇帝,你是啥人,能比得上的吗?”

“真能享受啊,要是哪一天我也能有个漂亮的女人就好了!”

“做梦去吧,不死在这儿就不错了,还想女人!”

“听说皇帝这次南下,随营带了好多美女,你消息灵通,可知道他带了哪些美女?”

“不是我吹牛,要说关于皇帝的消息,我还真比你们灵通不少,不怕告诉你,我一个族兄就在硬军!”

“硬军啊,厉害厉害。那他到底带了多少美女南下?”

“跟你说太多,你也不知道,就告诉你其中一个吧。这个妃子叫完颜重节,很年轻,现在只有十六七岁,非常非常美丽,第一次进宫就被皇帝看上了,直接就被留在后宫,安置在一座独立的宫殿中,日夜临幸。最有意思的是她进宫的过程,其实这个妃子当时进宫是去看她望她亲生母亲的。”

“啊,去看她母亲?那她母亲是?”

“不错,她母亲也在后宫,也是皇帝宠爱的妃子,只不过是皇帝从宗亲大臣家里抢进宫的,所以这个叫完颜重节的妃子不是皇帝的亲生女儿。话说当年,完颜重节只有十四五岁,一次进宫去找她母亲,却不想刚好被皇帝撞见,你是不知道,这个年纪的完颜重节有多漂亮,皇帝只看了一眼就被吸引住了,于是皇帝当即就在后宫办了一场十分香艳的宴会,所有妃子都参加了,而进宫看望母亲的完颜重节也不例外,当然那时候她还不是妃子,只能在一旁观看,但那么香艳的宴会,肯定会引得她芳心大动,难以入眠,所以当晚皇帝进入她借宿的房间,她没有抗拒,直接就了好事,然后就被皇帝藏了起来。她母亲也非常漂亮,原本皇帝是很宠爱她母亲的,自从有了她以后,皇帝就冷落了她母亲,加上她又长时间不去看望她母亲,结果就让她母亲知道了她在跟她母亲争宠的事,从此后宫里,母女两人反目成仇,明争暗斗,闹得不可开交,最后闹得实在不像话,皇帝嫌烦了,就把她母亲杀了,最终年轻美貌的她,得到皇帝独宠,年纪轻轻就得到昭妃位,如今也才不过十七八岁,依然还是后宫中最年轻的妃子。这次皇帝下江南,随营带的六位妃子,便以完颜重节为首,连行军打仗都带在身边,是真正的独宠,可见她有多漂亮!”

“我的天啊,真有这漂亮吗?要是能看一眼,死也值了!”

“你还别说,很多人侍卫,就是因为看了皇帝的妃子一眼,直接就被杀了。皇宫和御营都有规定,妃子出没的地方,侍卫都必须回避或是低头,任何人胆敢抬头看,当即就会被处死。同样的,如果妃子看了哪个侍卫一眼,妃子和侍卫都要被处死。要是光线不好,或夜晚,侍卫和妃子突然撞见,谁先开口说话,谁免罪,后开口的直接处死。所以,你还是不要妄想了,就是你真愿意死,也不一定能见到这个重节昭妃一面,她可一直都在皇帝身边。”

“要是哪一天,我能走近她身边该多好啊!”

“真到那一天,你的命就该没了!”

“宋人还在喊呢,真不去禀报?”

“禀报个屁,江边又没建墙,都不是聋子,还用我们去禀报?要是上边真敢禀报,皇帝肯定早就知道了。”

“行,那我们兄弟就不多管闲事了,只要不是几十艘登岸,随他们去。”

“完颜亮弑君篡位,淫女,残忍好杀,荒淫无道,无情无义,不忠不孝,逆臣昏君,苍天难容,人神共愤”

高亢整齐的喊叫声从江面传到江岸,又飘进军营。

军中将士聚集,人数众多,久驻无事,无聊之间,一听这喊话,顿时来了精神,经军中汉兵一番解释,很快便流言四起,议论纷纷。

各军主将得知这个情况急忙派人查看,是谁在大喊大叫散布流言。

他们很快得到消息,说是江中有宋人驾船在江面乱喊,扰乱军心。

突发这种意外情况,主将们也不知如何应变,那些乱喊的话语明显是诋毁皇帝,对皇帝大大的不利,可兵士们的耳朵都长在他们自己脑袋上,根本不可能禁止他们听,若放任这种情况继续下去,军心必乱。

临江驻守的主将们急忙去找前军统领,向他禀报江面敌情。

第603章 应变

前军统领得知此等情况,左右为难,无奈之下,急忙去见兵部尚书兼兵马都统领完颜元宜,向他禀明军情。

完颜元宜在军帐中正与美女作乐,忽闻此事,心下大惊,忙将一众女子支开。

“江中宋军有多少船、多少人?”

“十多艘船,但他们的船大,人数估计有一两千人。”

“没有靠近江岸的迹象?”

“没有,他们就是在江上大喊大叫,已经喊了半个时辰,还没停下来的意思,弄得临江驻守的几支军队议论纷纷,军心思变!大人快想想办法吧,再这么下去,军队都要乱了!”

“我能有什么办法,之前提议迅速渡江,可上面说要选定吉日,错过最佳渡江时间,结果五千精锐全部断送在对岸和江里。本来败就败了,一场小败而已,无伤大雅,大不了再组织渡江就是,可你看杀了多少人,那些好不容易从江里逃回来的将士最后一个活着的都没有,全都被杀了。如今我也不知道皇上是怎么想的,整日都在营中跟那些妃子饮酒作乐,何时渡江,没有一个准信。”

“那怎么办?要是军队乱了,上面追究下来,我们怕是人头不保!”

“没那么严重,宋人骂几句比起北方传来的消息,根本算不得什么。”

“大人,北方又有什么消息传过来?”

“这个消息现在还是机密,我告诉你,是信任你,你可不要往外传!”

“大人放心,你还信不过末将吗?末将绝不是那种乱说话的人!”

“嗯,我知道,不过是再提醒你一下,因为这个消息非同一般。就在之前的渡江前夕,北方传来消息,十月初五,东京留守完颜雍在辽阳称帝,改国号为大定!”

“什么!辽阳有人称帝?那我们怎么办?不打回去?”

“打什么打,辽阳才多大个地方,能折腾起多大风浪,等渡过长江,拿下宋国,再回去收拾完颜雍不迟。这是皇上的原话,他听到完颜雍称帝的消息没有多愤怒,只是很生气,因为‘大定’这个年号是他准备在灭了宋国之后要用的年号,不想却被完颜雍抢先一步。”

“大人,北方有人称帝,这仗还能打吗?”

“打也不是不能打,准备了四五年,连国都都迁到汴京了,说不打就不打,那怎么可能。完颜雍只是小角色,只要拿下宋国,转头就能把他灭了。不过在渡江之前,你要保存实力,不可事事争先,等过了长江,就要奋勇争先,攻城略地。眼下各军按兵不动,皇上又整日整夜与美人、妃子作乐,情势十分微妙,所以不论宋人在江中如何折腾,都随他们去,你约束好部下,不要让他们出头,更不要急着表忠心,此时轻动,是福是祸,难以预料!”

“是,末将明白!”

“不妨把宋人在江中乱喊的话放出去,看看其他人的动静。”

“是,大人。”

“再提醒你一次,北方传来的消息,不要外泄,不然我也保不住你!”

“大人放心,末将明白!”

半个时辰之后,宋军在江中扰乱军心的话语传到中军都总管耳中。

中军都总管马上召集手下猛安以及各军主将议事。

“你们说,怎么对付嚣张嘴硬的宋人?”

“他们就十艘船,直接出去灭了他们!”

“马上打过江去,直奔临安,抓了他们皇帝的妃子献给皇上,让他们当众观看宋国妃子伺候我们大金皇帝,看他们还嘴硬!”

“对,打过去,最好能把他们全部活捉,让他们做牛做马,等羞辱够了,再杀了不迟!”

“不对,我们应该杀过去,把他们男人全杀了,女人全留下,兄弟们一路南下,不能离营,都快憋坏了,还有好多大金儿郎连女人都没碰过,等渡江下了江南,让他们放开手脚,尝尝鲜!”

“各位,你们喊打喊杀,皇上同意现在马上出兵渡江吗?皇上不同意,你们说的再有劲,有啥用?”

“是啊,能不能打,啥时候打,得等皇上下令。再说我们是中军,要打仗也应该先是前军上,哪里轮得到我们。”

“千把人骂阵,也要去打扰皇上?你不知道皇上心情不好,这个时候正忙吗?要是想死,就去禀报皇上!”

“都别吵了,江上的宋军必须马上赶走!前军不动,我自会向皇上禀报,治他们放任宋军,扰乱军心之罪。不过这等军情,确实没有必要现在向皇上禀报,等赶走或是消灭了江上的宋军,再向皇上禀报不迟。传令下去,命水军出击,半个时辰之内,务必赶走宋军!”

中军都总高管拍板,众将便不再争论,该传令准备的准备,无关之人则继续回营休息,等待其他命令。

薛望带人在江中喊了一个多时辰,虽然是轮番上阵喊叫,可时间一长,嗓子也受不了。

一开始十船一起喊,到后来五船一起,两班轮换,再到后来,只能三班轮换,他们第一次感觉到,喊话居然比打仗更累人,如果有选择,他们宁愿去打仗,也不会在这里费口舌。

“将军,我们要喊到啥时候,对面的都是缩头乌龟,喊这么久,他们都不出来,我们不会要喊一下午吧!”薛望身旁的一个部将问道。

“急什么,我就不信他们能坐得住。敌人太多了,好几十万人,消息一层一层传进城里,就要大半个时辰,等命令下来,又是半个时辰,等他们做好准备,从河里出来,还要半个月时辰,一来而去,不得需要两个时辰?耐心点,打仗急不得。”

薛望早年是上过战场的人,也跟金人交过手,金人来去如风,讲求的就是速度,一旦拖住他们,就能打乱他们的阵脚,就有机可趁。

“让兄弟们打起精神来,不要泄气了,此战成败就靠我们,引诱不出敌军,这一场仗就打不起来,我们这一番折腾就算是白折腾了。”薛望抬眼望着远处的敌方军营,没发现任何动静,心里多多少少还是有些着急。

“是,我明白!”部将领命而去。

薛望在南洋待了十多年,任职南洋总管府总管,吃得好喝的好,要什么有什么,但在无人的夜里,他总会睡不着,时常想起大宋,想起故乡,想起当初的战场,纠结了很久,他才义无反顾的要求回到军中,他想回到大宋,回到战场,战场才是他驰骋的地方。

回到大宋一年,宋金之战就爆发了,这对薛望来说绝对是好消息,这是属于他的战场。

与袁华、苏仲、潘诚、罗聪、姚昶几人相比,薛望在南洋耽搁了太多时间,广南之战他没能参与,没能得到朝廷封赏,真要从官职和军中资历来说,他现在跟其他几人差的太多。

所以北上第一战,皂角林之战,他身先士卒,斩获颇多,若论个人功勋,他应当是排在前列。

这次来太平州支援,在江中与敌船作战,他带领的战船也是冲锋在前,来回穿梭,围追堵截,击毁撞沉敌船十几条,杀敌近千,细论功勋,也是数一数二的。

也正是因为他带领的战船在江中表现突出,这几天杨丛义才让他带领战船在江中巡航,建立第一条防线。

既然杨丛义信任,给他机会领兵,他就不能不尽心尽力,拼尽全力,所以不论这次任务多难,他都要完成任务,引诱出敌船。

又是小半个时辰过后,江岸和远处的河口依然没有动静。

轮番进行的叫骂依旧在继续,但敌军没有给他任何回应,是以薛望不太清楚效果如何,如今已经快两个时辰了,要是敌人还没反应,今天这番口舌就白费了。

望着不远处安静的敌营,薛望心里没底。

“将军,你看!敌船出来了!”

忽然部将一声兴奋的呼喊,瞬间将薛望的视线从江岸拉向三四外的河口方向。

他定睛一看,只见几个小点已经出现在江中,不多时又出现几个,果然是敌方船只离开他们停泊的河流,进入长江了!

“兄弟们,声音再大点!”兴奋之余,薛望高声下令。

命令随即通过旗语传至周边战船,得到命令的大宋将士,扯开喉咙,齐声高喊,声传数里。

“完颜亮弑君篡位,淫女,残忍好杀,荒淫无道,无情无义,不忠不孝,逆臣昏君,苍天难容,人神共愤”

薛望时刻注意着对岸敌军营地和远方上游河口方向,随时提防对岸军营会有远距离攻击武器,配合顺流而下的敌船,给他们以重创。

眼见上游黑压压一片敌船顺流而下,快速接近,薛望当即下令起锚,命令所有战船远离江岸,退回江心,避免敌军远程攻击,腹背受敌。

就在敌船距离大宋战船只有一里多远的时候,十艘战船全部回到水流湍急的江心,迎着敌船,逆流而上。

“出击!直取敌方河口!”

得知大批敌船离开河口,早已埋伏在岛屿南端的船队,当即下令起锚围堵。

第604章 战败之怒

埋伏在岛屿后方的十几艘战船一一起锚离岸,不用多时便绕到岛屿西边,顺流直下,直奔两三里外仍有船只入江的河口。

进入长江的敌船,一路向下,绝大不部分船只不曾发现在他们后面出现大宋战船,少量刚刚划出河口,还没来得及进入江中的几条敌船,虽然发现了大宋战船迅速靠近,可他们并没有退回河中的意思,反而加快速度朝江中划去。

不到一炷香时间,大宋战船破浪而来,将几条还没来得及入江,也没来得及退回河中的敌船撞翻,直接占据了河口地带。

而还在河口内的敌船见河口外全是大宋战船,当即掉头就往岸边划去,而后匆忙靠岸,争先恐后的回到陆地上。

占据河口的大宋战船并无进入内河的打算,只见前边十艘大船在河口附近航向一转,便朝江中漂去,直追远处的敌船。

随后的几艘战船则在河口附近打转,不逼近也不远离,将内河与长江隔离,纵使敌船敢出来,也不可能越过他们,进入江中。

就在十艘战船回到江心,几艘战船在河口打转之时,又两艘战船从上游全速冲向河口,前船冲向河岸,船头触底搁浅,瞬间停止航行,后船未曾减速,紧跟上去,可以想象,船头刹那间撞上前船船尾,只听一声巨响,停在河口,难以动弹。

两艘大宋战船,一艘搁浅河岸,一艘撞船,直接把岸上正惊慌失措的敌军看呆了。

宋军的损失,就是他们的胜利!眼看宋军眨眼间损失两艘大船,马上就有人高呼起来。

但在失去行动能力的两艘大宋战船上,此刻全体将士正在争分夺秒!

“沉船!”

随着一声令下,手拿工具将士们,同时行动,将提前凿穿水密舱舱底的密封隔板撬开。

六股江水汹涌而入,将士们把腿就跑,迅速离开舱底,穿过堆满砂石的船舱,爬上甲板。

随着战船明显开始下沉,将士们马上通过迅速靠近的车船架设过来的木板,登上接应的车船。

从撞船到将士们全部撤离,前后不超过半柱香时间,不等驻守在河口附近敌军营地内的敌人来到河岸,沉船上的将士们,便在车船接应下,离开破船和河岸,退到距离河口十多丈远的江中,与在此等待掩护的战船汇合。

眼见河口内两艘战船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急速下沉,杨丛义悬着的心,渐渐放松。

原本他还想在河口亲眼看看沉船将河口堵住的最终情形,可随着大量敌军在河岸聚集,战船只能选择退回江中百丈,以免出现意外。

从之前的沉船姿态来看,两艘战船相连,直接将内河与长江在河口处斜着截断,若沉船顺利,河口水深不超过两丈,必能将敌船进出通道截住,把敌船困在河中,使之不能进入长江。

河岸敌军张弓搭箭,箭如飞蝗而来,但受距离所限,纷纷坠入长江,只有少数抵近战船,也是强弩之末,不能造成多少威胁。

战船上的大宋将士,看着敌军气急败坏,徒劳射箭,心里别提有多爽快。

约一刻钟后,从江中望去,河口处的那两艘战船已经不再下沉,除了船顶,隐约可见甲板也还露在水面之上。

眼见如此,杨丛义一声令下,战船顺流而下,直扑四五里外的江中战场。

敌军为了驱赶十艘大宋战船,出动百条船只,想用群狼战术取得想要的战果,但他们显然高估了他们自己水军的实力。

原本就水性不足的敌兵,再乘坐不甚平稳的江船,加上大宋高大的战船在其中穿梭,横冲直撞,兴风作浪,他们哪里还有半点战力,不能想着逃跑就不错了。

即使还有一些敌军有心与大宋战船对抗,但他们的船只与大宋战船相比实在太小,也经不起一撞,毫无还手之力。

在起初的对抗中,薛望率领的十艘战船被急速追来的百十条敌船包围,以弓弩攻击,给他们造成了一定的麻烦,但随着薛望指挥战船脱离纠缠,顺流直下,很快就将敌船的包围圈冲散。

随后,数十艘战船就在江中左突右撞,将追击的敌船撞的人仰船翻,阵型大乱,迅速将主动权抓在手中,敌船尽成鱼肉。

等敌船发现他们自己和大宋战船已经远离营地,想要返回之时,在他们后面忽然又冲来数十艘大宋战船,从江岸到江中,形成包围之势。

此时敌船纵使想撤回江岸也不可能了,等待他们的只有灭亡。

等杨丛义见证沉船之后,赶到江中战场,战斗或者说虐杀,已经接近尾声,整个江面只剩数十条敌船犹在做徒劳的挣扎。

江中行动不便,无法接受俘虏,所以最后的敌军,最后的命运,也难逃一死,要么主动跳江,要么船只被撞翻,跌入长江,除此之外,没有第三条路。

毫无意外,江中的战斗很快结束,敌军全军覆没,精武军战船无一损伤,只有三名士兵被流矢所伤,但也没有伤及性命。

此战可以说是大获全胜,不仅完成了河口沉船的既定目的,还损毁敌船数百条,杀伤敌兵三四千人。

当晚回到太平渡,杨丛义即刻派人去太平城向虞允文汇报战果。

当此大宋军队全线溃败,退守江南,士气低落之时,急需一场胜利,提振全军士气!

得知战果的虞允文,马上将这场击毁百条敌船的胜利通告全城,并告诉他们,太平渡一定能守住,太平城也一定不会丢,再次要求城内衙门和守军各司其职,不得擅离职守!

与此同时,虞允文以军事参谋之职,连向建康、临安、镇江急送战情文书,告知援军精武军、扬武军、太平守军与敌军连战两场,大败敌方水军,击毁敌船一百七十余艘,已稳住太平州江防之事,请建康、镇江两地以太平州为例,调集水军,早备江防!

就在杨丛义连夜召集众将筹划推演如何一举消灭金人水军船只之时,和州城内的金主完颜亮正在大发雷霆。

“是谁擅作主张,下令水军渡江?”

行营内一众高官沉默,无人敢言语。

片刻之后,中军都总管顶不住压力,不得不站出来,回道:“皇上,是臣下令水军渡江。”

“拖出去,鞭挞二十!”

完颜亮神情严肃,把手一挥,便有卫士上前。

“皇上,苏大人下令水军渡江也是有原因的,今天宋军在江中以言语挑衅两个多时辰,他们说的话不堪入耳,如果不及时制止,恐怕军心动摇。请皇上饶恕苏大人!”随即便有一大臣上前求情。

“拖出去,一并鞭挞二十!”完颜亮丝毫不听,直接下令鞭挞求情之人,而后扫视众人,沉声道:“再有求情者,同罪!”

众人低头,沉默无语。

两人被卫士拖了出去,在行营外施了鞭刑。

“再说一次,谁若再自做主张,就不是鞭挞二十这么简单了,敢有违令自决者,杀!”完颜亮虎视众人。

“是,皇上!臣等不敢!”众人齐声应是。

“短短几天时间,水军船只便折损两成,如何渡江?两天之内,再造三百条船,三天之后,一举渡江!”完颜亮声音高亢。

谁知他话音刚落,便有人道:“皇上,完颜雍在辽阳叛乱,而宋国又有长江天险,一时之间难以拿下,不若早日北还平息叛乱,等灭了完颜雍,平息了后方,再转头攻灭宋国不迟,若回去的晚了,完颜雍难免会成心腹大患!请皇上三思!”

“皇上,臣也提议罢兵北归,先灭完颜雍,再行南下。臣担心滞留江南过久,燕京会落入完颜雍之手,等他坐大,再想平息就难了!”

“自古有云,内政不稳,不兴兵事。完颜雍早不叛乱晚不叛乱,就等皇上亲征宋国之时叛乱,显然他预谋已久,所图非小,如不早日扑灭,必成祸患!皇上,长江短时间内难以横渡,且江南广袤,何时能征战到头?我们若是在南方耽搁时间过长,完颜雍在北方站稳了脚跟,麻烦就大了。请皇上三思!”

一连三个大臣出来劝说完颜亮早日罢兵,先回去平息了完颜雍,再行南下之事。

两次渡江失败,已经让他们有些心灰意冷,大宋军队虽然不行,但有长江天险在,即使金队多达五十万,过不了江,就拿宋国一点办法都没有,再打下去,占不到半点好处。

完颜亮又如何不知眼前的处境,但他准备了多少年,费了多大的力气,甚至不惜将金国都城从白山黑水间的上京迁到燕京,又从燕京迁到汴京,就是为了拿下江南,饮马钱塘!

百万军队,四路南下,耗费多少民力财力,若不能渡过长江,哪里有脸回去?他完颜亮是一国之君,当此之时,面子绝对不能丢!

“完颜雍优柔寡断,不足为患!我有大军百万,翻手之间就能灭掉宋国,何惧之有?罢兵之事休得再提!三日后渡江!”

完颜亮厉声驳回,不容置疑。

第605章 分兵备战

一天后,前往敌军营地附近巡查、监视的大宋战船回报,敌军正在加紧清理河口沉船,一天之内应当就能清出河道。

得知消息,杨丛义决定马上派出战船,赶在敌军将河道疏通之前再次将河道堵上。

当晚,连夜做好准备。

第二天一早,两艘战船外加一艘负责接应的车船离岸,沿江逆流而上,到达之前埋伏的岛屿最南端。

三艘船稍作停留,登岛观察,见敌军所在的河口并无异样,于是绕过岛屿,顺流而下,直奔河口而去。

两艘战船一前一后,急速冲进河口,在岸边岗哨惊愕的目光中,将尚未清理完毕的河道再次占据。

片刻之后,还没等两岸敌兵做出反应,负责接应的车船已经靠近待沉的战船,将从船舱冲出来的士兵接了多去,船头一转,就往江中漂去。

不过多时,车船便顺流而下,消失在从军营赶来岸边的敌军眼里。

“怎么回事?”闻讯赶来的敌军将官怒吼。

“刚才宋人驾着三艘船从上面下来,也不知道是咋回事,直接冲进河里,两艘撞破了,不能动,另外一艘转头跑了。”岗哨赶紧回道。

“又是来骚扰的?”将官自语,无人回答。

看着两艘拦住河道的战船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下沉,那将官心中一动,马上下令登船察看。

“将军,船都漏水了,有啥好看的?”被命令的士兵看着已经下沉大半的战船,有几分犹豫。

“让你去就去!”将官眉头一皱。

士兵不敢再犹豫,走进河里,手脚并用,爬上即将沉默的战场甲板。

“去船舱你看看!”河岸上的将军指挥道。

那士兵应了一声,小心翼翼的朝船舱方向走去。

少息,回到甲板喊道:“将军,船舱里都是水,快淹完了。”

“船舱里有啥东西?”

“好像有不少石头。”

将官一听这话,心里顿时慌了,上面命令他,一天之内必须把这河道清空,这怎么可能?

宋人在河口沉船肯定是有预谋的,他们就是想把河道堵住!

经过短暂的思索之后,那将军马上下令:“传令下去,全部下水,今天太阳落山之前,必须把这几艘沉船拖走!”

“将军,这么冷的天,在水里可不好受啊!”有士兵道。

“在水里不好受,挨鞭子就好受了?下水!敢有抗命者,杀!”将官一脸肃杀之气。

眼见如此,士兵不敢再说什么。

一声招呼,围在岸边的士兵便纷纷丢掉手里的武器,慢悠悠朝河中走去。

长江水凉风寒,对他们来说,这是注定艰难的一天。

将官见士兵入水忙活起来,急忙回营向上级禀报突发军情,希望能将清理河道的期限宽限两天,不然就是把他杀了,一天之内也不可能把沉船清走。

上级得知消息,也不敢擅自做主,再次向上呈报。

结果一个时辰之后,收到回复,大军渡江时间已定,不容更改,河道必须在规定时间之内清理完毕,若耽误大军渡江,谁都难逃一死!

接到回复,面如死灰。

他们还能怎么办?皇帝已经定下渡江吉日,谁敢提议更改,除非不要命了。

“再给你三千人,若是河道不能如期清理干净,你的命,我的命,恐怕都保不住!”

“末将明白!”那将官无奈,只能接令。

既然军令无法更改,他也只能往河里堆人了!

就在金人拼命堆人,清理河道沉船的时候,太平渡的宋军也没有闲着。

虞允文稳住太平州局势之后,州县官府逐渐恢复了正常运行了,民心也稳了几分,那些摇摆不定,想逃难又舍不得离开故土家园的百姓,更倾向于留下来,再看看局势发展,一旦太平渡守不住,他们还是要走。

但在太平渡没有丢失之前,他们还是希望能帮上忙,出一份力,尽一份心。

于是在朝廷大员虞允文号召下,从各州县赶来支援的乡绅百姓聚于太平渡江岸,有钱有粮的乡绅,为大宋将士带来了慰问粮食和猪羊,什么都没有的普通百姓,则带来了他们一身力气和工具,临江渔民、商贾则带来了他们的船只。

支援人数,一天之内达到四千多人,各路乡绅捐献的粮草总计五千多担,各地汇集而来的大小船只一百余艘。

面对前来增援的普通百姓,杨丛义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感动。

对面有五十万敌军,太平渡总兵力不足八千人,当此危难之时,朝廷的援军迟迟不见踪影,而不顾危险赶来增援的却是需要他们保护的普通百姓,说起来,多少有些讽刺与无奈。

百姓的热情,远超杨丛义想象,但他下令将一百余艘船编成太平忠义水军之后,附近闻讯赶来的船只迅速增加,不到一天时间,增至三百余艘。

由于人少船多,精武军、扬武军又不擅小船作战,于是那些赶来增援,修筑江防工事的青壮民力,根据自愿原则就被编入忠义水军,按船只大小适当分配,而后又一一为他们分发了弓弩刀枪等武器,好让他们在敌军来袭时,有还手之力。

根据江对面的探子回报,敌军正在加紧搜集建造船只,预计敌方船只总数已过千,从敌方最近军队调遣动向来看,他们马上就会渡江。

完颜亮统帅五十万大军,在和州准备这么久,不可能不渡江,即使渡江时机不成熟,也会搏一搏,拖得越久,对他们越是不利。

宋军能派哨探去对岸,他们也会派人来太平渡,完颜亮一定知道,太平渡宋军如今只有几十艘船,几十艘船即使再大再厉害,也不可能将整条长江拦的严丝合缝,所以下次渡江,他们的船只定然倾巢而出,以渡江为目的,而不是在江中与大宋战船纠缠。

十几年前,杨丛义跟完颜亮接触的时间不算短,他不是没脑子的人,一旦得知太平渡防守兵力情况,必然会有这种应对措施。

若是放在没有百姓前来支援之前,完颜亮拉长渡江战线,大举渡江,杨丛义对守住太平渡没有任何信心,因为他的船就那么几十艘,千条敌船四散渡江,他们能挡住几艘?

但现在情况稍有不同,有三百余艘商船、货船、渔船增援,他们便是有效的拒敌之力,没有人能比他们更熟悉长江,没有人能比他们在江里更自在更稳当,三百艘船足以将千条敌船的渡江阵型冲散,江里阵型一散,再想聚拢,便不可能了。

忠义水军汇聚到太平渡之后,便在杨丛义的指挥下,分成三军,一军在五艘战船带领下逆流而上,埋伏在二十里之外的当涂县,一军在五艘战船带领下顺江而下,埋伏在慈湖河附近,另外一军则与精武军、扬武军一道,共守太平渡。

太平渡各军各船积极备战之时,派去对岸的探子接连不断送回军情,其中一条军情十分明确:金人将在冬月初九申时三刻,祭祀渡江!

得知消息的杨丛义,马上召集众将议事,安排作战任务。

“确切消息,明天一早,敌军将大举渡江,届时他们的船只将会铺满整个江面。我们的作战计划不变,兵分四路,当涂、岛屿南端、北端和慈湖河,主战场还是在太平渡与敌营之间的岛屿周围。苏仲、薛望你们各带十艘战船、三十艘忠义船,申时之前埋伏于岛屿南端。潘诚与我各带十艘战船、四十艘忠义船在岛屿北端截击敌船。袁华带领扬武军和剩余战船、忠义船在太平渡随时支援,若有敌船突破江中防线,务必将他们击毁在江中,尽量不要让他们登岸。马洪带领太平守军严守江防,有任何漏网敌船靠岸,立即斩杀登岸敌军,不得让他们越过江防!明天这一仗,关乎太平渡,关乎太平州,也关乎整个江南大宋,我们只能胜,不能败!若有人私自撤退,绝不容情!对明天作战安排,大家可有疑问?”

杨丛义说完,扫视营中诸将。

“杨大人,为啥不让我跟敌人正面作战?”马洪对这种安排似乎不是很满意。

“马统领稍安勿躁,在江中作战跟在陆地上大有不同,在江里基本没有正面作战的机会,十几丈外用弓弩杀伤敌兵,近距离则直接用船撞,将士们手里的刀枪用不上,等我们击败敌方水军,渡江作战之时,绝对让马统领做前锋!”杨丛义解释道。

“好,末将提前谢过大人!真到那时,大人可别忘了今天的承诺。”马洪抱拳。

杨丛义轻轻点头,而后再问:“还有什么疑问?”如果没有,就各去准备。

“大人,如果明天在江里挡不住敌军怎么办?”有副将问道。

“挡不住也要挡,这是大宋生死存亡的一战,即使全军覆没,也不能让敌军渡江!我再强调一次,任何船只不得逃离战场,擅自逃离者,杀!”杨丛义神情严肃。

“若是我们在江中全军覆没,太平江防之事就有马洪负责,务必将敌军挡在江岸,守住太平渡!”

“是,大人!”

众将齐声应是。

第606章 全速攻击

身在太平城内的虞允文当天便得知最新军情和杨丛义的最终作战计划,于是马上传令加大动员各州县力量,往太平渡聚集,同时亲自派人赶往建康,征调援军前来支援,为江防做最坏的打算。

第二天凌晨,四更天。

太平渡营地燃起篝火,一堆堆篝火照亮黑暗中的江滩,却驱不散江中浓雾,冲不破朦胧的江面。

穿戴衣甲,生火做饭,沿江五里,紧张有序,热火朝天。

一个时辰之后,一声令下,战船离岸。

一艘艘战船、忠义水军船冒着浓雾驶进长江。

黎明拂晓,江中浓雾缭绕,太平渡江边只剩四艘战船和二十余艘忠义民船。

五千守军望着迷雾浓重的江面,个个提心吊胆,他们不知道下一刻从迷雾中出现的究竟会是大宋战船,还是敌军渡江船只,五十万敌军,他们只有五千人,能抵挡?

马洪、袁华站在江岸,对望一眼,沉默不语,若敌军渡江,他们就是最后一道防线,谁会走,谁会留,没人清楚。

随着太阳升起,江中迷雾渐渐飘散,江面变的清晰起来,一眼望去,没能看见江中有任何船只,除了岛屿、流动的江水,空无一物。

江中浓雾消散,视野宽广起来,跨过三四里宽的江面,隐隐看到对岸,但除了昏黄一片,什么也看不见。

但能看清宽广的江面,确定江中没有敌船,此时还没有敌船出现,就说明前方战事较为顺利,敌人没有突破精武军第一道防线。

提心吊胆在江边戒备多时的将士们,心中稍安。

而与太平渡不同的是,此时在距离敌方营地一里多、河口两三里远的江面,双方战船形成对峙之势,大战一触即发,江中氛围空前紧张。

上游精武军以苏仲为首,率领二十艘战船,带领一百艘忠义民船,在敌军船只聚集列阵的上游江面两里处列阵,战船一字排开,横亘在前,百艘忠义民船在后,严阵以待。

下游精武军二十艘战船有杨丛义亲自率领,在距离敌军船只三里外的江面横列阵型,一支在前,一支在后,相隔十几丈远,穿插分布在一里多宽的长江江面,百艘忠义民船密集排列在后,分三层将一里多宽的长江拦住。

金人船只一艘接一艘划出河口,进入江中列阵,远远望去,密密麻麻,不知道有多少只,而他们船队还在不停的壮大。

明知精武军已经在上下游列阵拦截,金人却没有丝毫犹豫,大有倾巢而出之势。

不论是对精武军,还是对金人渡江水军来说,这都是一场大决战,胜则生,败则死!

敌方船只还在增加,船队规模还在扩大。

对方的作战意图和方法很明显,就是要用类似大队骑兵冲阵的办法,用庞大的船队冲破上下游只有几十艘精武军战船组成的防线。

在宽广的江面,数量有限的精武军战船绝对挡不出千艘船只冲击,即便能拦住数百艘船,其余的几百艘船只也就能冲过防线,渡过长江,一旦有数万人登岸,夺取渡口,易如反掌!

这是完颜亮和他的渡江前军都总管对此次渡江作战做出的计划和预想,江对面有多少宋军,他们早就打探清楚,所以对此战,他们信心十足,失败不在他们考虑范围内。

唯一让他们忧心是这次渡江要付出多少船只的代价,毕竟目前对他们来说,人不是最重要的,最紧缺的是船,没有船,纵使有再多的将士,也过不了长江,他们对船只的在意超过士兵,他们不缺人。

杨丛义、潘诚清楚对方的作战意图,苏仲、薛望也很清楚。

所以他们的对策也很简单,排兵布阵,据守长江,按兵不动!

太阳在升高,时间在流逝,金人的船队规模还在不停的增加。

今天渡江必是倾力一击,金人上下,从皇帝到士兵都这么想,江中列阵待敌的大宋将士也这么想,金人能活着跑出长江,他们就胜了,他们出不去,大宋将士就胜了,所以这是一场实力悬殊的攻防战。

对于这场战斗,杨丛义从来没想过要把战场放在太平渡口,打一开始,他心中为这场水战预设的战场就在敌军营门口。

在他看来,与其放敌人出去,再拼命追赶拦截,不如就跟他们在营门口死磕,让敌方观战的将帅士兵也看看,他们要付出多大的代价,才能冲破第一道防线。

而冲破第一道防线并不等于他们就能渡过长江,因为后面还有第二道防线,在江岸甚至还有第三道、第四道防线,侥幸冲破第一道、第二道防线的船只还敢去闯第三道、第四道防线?

没人愿意轻易赴死、送死,他们的家园没有受到威胁,他们的亲人没有遭受劫难,他们没有赴死的理由,打不过大不了下次再来,他们是强盗,他们自己知道。

有谁见过强盗明知对方刀枪相待早有准备,明知会死,还要冲进别人家抢东西的?如果真有,那这就不是强盗,这是实在活不下去了,不抢马上就要死,但金人不是这种强盗。

所以杨丛义的策略很简单,他就是要在敌方军营外面,以优势战船与敌方船只正面对战,让江岸上的将帅士兵亲眼看看,他们自己的军队是如何在水中挣扎,如何丢掉性命!

因为杨丛义清楚,这样做可以引发的是恐惧,而不是仇恨和愤怒,愿因是金人上下没人不知道,这是他们自己撕毁二十和议,单方面挑起的南侵战争,只是为了满足某些人的一己私欲。

亲眼看见无数船只翻沉在长江里,对长江的恐惧只会进一步加深,下次再有人要渡江,那就要考虑是不是让他们送死,可能很快就会产生抵触情绪,甚至会有人出来抗命,再想让普通士兵渡江送死,就不可能了!

杨丛义想通过这一仗,解决完颜亮渡江问题,让他们不敢再轻言渡江。从目前情形来说,如果让他渡过长江,就凭大宋现在的军力,不消三日,金人就会直扑临安,一路上不会遭遇任何抵抗,江南顷刻就丢,丢掉江南富庶之地,大宋也就亡了,这是他绝对不想看到的结果,毕竟他现在是宋人。

日上三竿,敌方船只终于集结完毕。

随着敌营方向传来幽远嘹亮的号角,敌方船队开始行动。

只见他们列着整齐的队形,以河口为中线,兵分两路,一路逆流而上,一路顺流而下,千艘船浩浩荡荡,密密麻麻,铺满一里多宽、三里多长的江面!

“投石机准备,最远距离!”

听到敌方号角,看到敌船出动,分处上下游指挥作战的杨丛义和苏仲,几乎同一时间下达命令。

传令兵迅速向旗手传达命令,主舰上的旗手立即举起旗帜,向两旁战船传递将令,接到将令的战船又马上向临近的战船传递。

不多时,杨丛义、苏仲的将令传遍严阵以待多时的精武军每一艘战船,早已调整好方位的投石机,在极短的时间内调到同一个抛射角度,最大射程可达三里。

与此同时,战船甲板上燃起了一个大号的油灯。

杨丛义站在主舰甲板,见敌船迅速接近,敌我双方的距离已不足两里,不消两刻钟,双方船只就会相撞,但敌船后队此时仍在射程之外,最佳射击时机还没到来。

焦急、紧张又有几分兴奋的将士们站在堆满浸了桐油的石弹的投石机旁,早已做好投弹准备,眼看敌船越来越近,迟迟等不来攻击命令,急得他们不时往杨丛义所在位置投去询问的目光。

两里一里半一里!

“全速攻击!”

眼见敌船几乎全部进入射程,杨丛义高声下令。

“准备!”

投石机旁的将校令旗一举,早已准备多时的两个士兵各持铁钩,勾住浸了桐油的石弹在灯上点燃之后,立即放进准备好的投弹框。

“放!”

将校令旗一挥,燃烧着火焰的石弹冲天而起,飞越江面,直扑敌军后阵。

主舰带火的石弹飞出,其余十九战船如同看到命令一般,瞬息之后,十九个燃烧的石弹腾空而起,直入敌船!

片刻之后,三里外的江面有些船只冒起了黑烟。

“准备!”

“放!”

“准备!”

“放!”

随着一声声急促的命令,一颗接一颗冒着火焰的石弹接连飞入敌阵,有些落入江水,有些正中敌船。

石弹不是石弹,其实是烧造的陶罐,它他里面装着一种从地下流出来,可以燃烧的黑油。

燃烧的石弹从天而降,砸中敌船,陶罐破裂,黑油流淌,遇火即燃,火焰漫延,敌船瞬间陷入火海,士兵身上着火,惨叫奔走,船只马上失去控制,随波逐流。

在精武军战船短时间内各射出二十颗燃烧的石弹之后,敌船后队一片火海,几乎没有一条船逃过铺天盖地、无差别攻击。

“中距离准备!”

眼见敌船失去退路,杨丛义马上再下一令。

第607章 水战

将令传出,传令兵即刻向旗手传令,通知周边战船调整射击距离。

投石机旁的将校令旗一举:“调整距离,中距准备!”

四名士兵即刻上前调整投石机姿态,片刻之后,调整完毕。

“准备!”

“放!”

令旗一挥,燃烧的石弹带着火光划过江面,落进敌方扑面而来的船队之中。

此时敌方先头船队距离大宋战船的距离已经只有百丈,正在拼命加速冲来!

“放!”

“放!”

随着接连不断的将令,一排排火球腾空,飞越江面,落进两里外的敌方船队之中,瞬间无数船只着火,大火熊熊,惊恐惨叫之声,两里之外的大宋将士都能听的清晰。

战船甲板上堆放的数百颗石弹,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减少,一组士兵射出十颗石弹,便马上换人,士兵体力充沛,射击速度也越来越快,二十艘船齐射,远远望去,火球成片降落。

敌军中队很快变成一片火海,中弹的船只中,绝大多数人匆忙避走,跑到暂时没有起火的地方躲避,极少数人镇定下来,找到取水的工具,却也没法将燃烧的黑油火扑灭,不过多时,黑油引燃整个木船,船上的人无人能够幸免。

侥幸没中弹的船只,看着黑烟根本不敢靠近救援,更怕被燃烧中船只引燃,小心翼翼规避前行,或是逆流退走,退到没有浓烟、没有火光的安全江面。

随着火球不停落下,敌船中队阵型大乱,要么着火随流,要么逃窜躲避,与后队一样,乱成一片。

下游精武军战船一批批远距、中距火弹,几乎完全摧毁了迎面冲来的敌军船队后军和中军,上游战场同样战果不俗。

在逆流而上的敌军船队距离严阵待命的精武军战船只有一里之时,苏仲马上令下“远距离攻击”,每船十颗火弹,便将敌军后队搅乱,火光一起,哭嚎之间,后队阵型大乱。

随后一声令下,各船调整投石机角度,改变攻击距离,展开最近距离攻击。

燃烧的火弹瞬间飞越江面,直扑一里外的敌方船队,瞬间引燃数艘前队敌船,不等周围船只做出调整改变,第二批燃烧的飞弹再次从天而降,更多船只被飞弹引燃。

燃烧的船只马上失去控制,随流水方向,往后漂去,直接撞上躲避不及的后方敌船,阵型立乱。

五批燃烧的飞弹落下,仍然还在拼命划动前冲的前队敌船,屈指可数。

等第十批飞弹飞出,敌船前队陷入滚滚浓烟和火海之中,双方船队之间的距离不再缩短。

眼见如此,苏仲马上下令,再次调整投弹角度,改变射程,全力进行“中距离”攻击。

将令一出,战船统一行动,燃烧的飞弹直扑尚未着火的敌军船队中段,顿时数船着火,失控漂流。

几轮飞弹落下,中军也陷入火海之中,几十条船燃烧冒烟。

至此,敌军船队阵型全乱,几百条燃烧的、没燃烧的船只挤做一团,前进不得,后退不能,除了转向往两边江岸逃跑躲避,只能任由从天而降的飞弹攻击。

每艘战船配备的五十颗黑油弹,不过多时便射击一空,只剩下五十颗沉重的实心石弹。

四五十斤重的实心石弹,有效射击距离不超过五十丈,从战船上发射,难以攻击一两里外的敌船。

而几百艘敌船中,真正被飞弹击中燃烧的,不过只有百艘而已,剩下的虽然不成阵型,但船只无损,一旦顺利撤走,改日还能发动渡江攻击。

根据预备方案,苏仲下令战船向敌军靠近至四十丈距离,而后展开攻击。

令出即行,二十艘战船顺流而下,追赶正在顺水漂流的敌船。

不过多时,距离拉近至四十丈左右,二十颗石弹便从战船上飞出,灰色的石弹腾空而起,飞过几十丈距离,落入敌船阵营。

沉重的石弹从天而降,稍小的船只被砸中,直接砸穿舱板,江水汹涌而已,封堵不住,大些从船只,一砸之下,也是船只破损,巨大的冲击力,引的船只左右颠簸不定,站立不稳的士兵直接落水。

一拨接一拨石弹如冰雹一般落下,落入江中,溅起水浪,轰隆巨响,砸中船只,轻则损伤,重则砸穿。

眼见如此,敌军知道人力无法抵挡,再不逃跑,就只能命丧江中,于是各船各施手段,拼命逃窜,有船挡路毫不犹豫的撞击过去,夺命逃亡!

随着更多的石弹落下,每一声轰隆巨响,都如同耳边炸雷,让江中搏命逃亡的士兵恐惧不已,人人都在祈祷,天上来的东西千万不要落到自己头上。

上游敌军船队在石弹攻击下,正在溃散,混乱之中,各自逃命。

下游敌军船队的境遇比上游稍好,他们在承受完上千颗冒火的飞弹攻击之后,在即将近冲到精武军阵线之前,完好无损的前队数百条船同样遭受到不同于冒火的飞弹攻击,沉重的石弹从天而降落在船边的江中,轰隆之中,引发巨大的水浪,或是直接落到船上,在巨大的冲击力下,顿时人仰马翻,船损人亡。

眼见石弹扑面而来,敌船前队依然在维持阵型,拼命划桨,想以最快的速度拉近双方距离,进入石弹攻击死角,而后从间隔十多丈远的战船空隙间冲破防线!

敌军的意图,杨丛义哪里会不知晓,他一面下令全速攻击,一面传令战船缓缓后退,尽量延缓双方距离拉近的时间,争取能将剩余的全部石弹倾倒在敌船头上。

随着一颗颗石弹飞出,落进拼命追赶的敌方船队,双方的距离也在渐渐拉近,从四十丈到三十丈距离,每艘船只发射了五六颗石弹。

又五六颗石弹投射之后,双方最近的距离已经在二十丈左右。

这个距离已经是弓弩的有效射程,但敌军的绝大部分精力不是用在划船上,便是用在稳定自己身形上,手里抓的不是木浆,就是船舷,哪有闲心拿刀枪弓箭!哪里有机会反击!

敌军前锋部队,拼命划船,所求不过是冲破防线,以求能如战前设想一般登陆作战。

精武军战船缓缓后退,石弹仍在不停的从船上飞出,落进江中,或砸上追随的敌船。

与此同时,船上的将士拿起了弓弩,张弓搭箭,利箭离弦,直取十几丈外的敌军先锋部队。

不受石弹攻击的敌军前锋,面对突如其来的弓箭攻击,毫无防备的他们,只能以肉身迎接第一轮箭雨,等第二轮箭雨临头,不划船的士兵及时举起挡箭牌,挡住了大部分羽箭。

冲锋在前的几十艘敌船,不在石弹攻击范围内,又有挡箭牌挡住箭雨,获得些许安全感的他们,划起船来更加拼命,双方距离进一步拉进至十丈之内。

至此,飞出的石弹已经无法攻击到有生敌船,拼命上前的船只,已经进入攻击死角,而从冒火的飞弹和沉重的石弹中侥幸逃脱的船只,根本不敢再上前,惊恐中,手忙脚乱的穿梭在燃烧的船只空隙间,拼命想要逃回营地。

“停止石弹攻击!霹雳弹准备!”

杨丛义望着举着挡箭牌迅速靠近的几十艘敌船,神情肃然。

将令传开,投石机很快停下来。

箭雨中,取而代之的是一筐筐霹雳弹搬上了甲板,一艘战船,十名投掷兵,十名辅助兵,他们很快做好准备,就等敌军靠近三丈之内。

“自主进攻!”

紧接着,杨丛义再下一令。

将令传出,二十艘战船随即开始调整各自姿态,有的后退,有的前进,有的左转,有的右转,很快将原有阵型打散,各去寻找攻击目标。

一番航向调整之后,双方距离迅速接近,不多时,便只有三四丈距离。

就在前锋敌船准备从前边战船身侧穿过,突破防线之际,他们迎来了最后的呼吸时间。

瞬息之间,敌船进入投掷距离,点燃引线的霹雳弹从战船甲板上飞出,跟从船上射出的利箭一起落向敌船。

落进船中的霹雳弹,片刻之后,轰然炸响,狭小的氛围内,无人能够幸免,鬼哭狼嚎之间,挡箭牌、木浆统统丢了手,只想去抚慰自己身上的伤口。

此时利箭趁隙而入,两轮箭雨下去,尚未毙命的敌人还有少数,但他们即使躲在角落里,又哪能躲得过霹雳弹的爆炸攻击,再一轮箭雨下去,生者寥寥无几。

满怀幻想的敌军前锋部队几十条船,转瞬之间,灭了大半,只剩十几条船还没受到致命打击,穿行在战船空隙间。

灭掉眼前的目标之后,几艘战船立即调整航向,追击敌船,接近之后,霹雳弹、弓弩齐上,瞬息之间,灭掉一船敌军。

战船背后还有百艘忠义民船,勉强冲破精武军防线的数十艘敌船,还没来得及庆幸,就被包围,覆没于乱兵之中。

“前进!清扫战场!”

一声令下,二十艘战船打头,百艘忠义民船随后,浩浩荡荡,逆流而上,追击、清缴四散逃离和还在江中打转的敌船。

上游精武军,也在执行同样的军令,战船在前,忠义民船在后,直冲混乱的敌军战场。

第608章 一战之胜

着火、破损漏水的敌船失去操控,船上的敌兵要么跳江,要么还趴在原地等死,他们已经没有任何战斗力,清扫战场的战船和忠义民船根本不去理会他们,径直追击完好无损,正在逃跑的敌船,那些船才是他们要消灭的首要目标。

在他们看来,只要船逃回去,敌人就有可能再次组织大军渡江,他们的危险就不解除。

对于追击在江中四处逃窜的敌船,忠义民船远比精武军战船要积极,他们船小,掉头转向都十分方便,行船速度也比战船快上很多,清扫开始,几十艘战船便很快被甩到后面。

这里是忠义军民世世代代生活的地方,敌人不被赶走,不被消灭,他们始终要生活在对方的威胁下,活在敌人的阴影里,随时都会被杀死被奴役,或者背井离乡,他们绝不允许,哪怕是死,也要抵抗到底!

士气高昂的忠义军驾着商船、渔船、货船拼命追赶他们搜寻到的目标,一旦追上,先用弓弩射击,而后迫近敌船进行撞击,一旦敌船开始颠簸摇晃,船上的敌兵失去平衡就如同醉酒一样,越想站稳船就越晃,脚下不稳,要么直接落水,要么以身迎箭。

五六里的水上战场,几百艘船在浓烟火焰中放手追击拼命逃窜的敌船,如同猎手在追击受伤逃窜的野兔,上游下游船队形成合围之势,一路向敌方河口方向推进,民船在前,战船在后,蔚为壮观。

这场捕猎,持续了小半个时辰,直到上下游船队相遇会师,将江中尚未着火、尚未沉没的敌船清剿一空,侥幸逃走的敌船只在少数。

敌军千船渡江,不到两个时辰,几乎全军覆灭,逃回河内的船只不过百艘,还几乎都是容易掉头转向的小船,再也难堪大用。

战船清剿完毕,精武军战船带领士气高昂的忠义民船在敌方河口外列阵,大小两百多艘船只,铺满两里江面。

“完颜亮弑君篡位,不忠不孝,逆臣昏君,苍天难容,人神共愤!”

列好的阵型里,忽然有船只高声喊出口号,一遍接一遍,众人惊诧。

片刻过后,几乎所有船只跟随,几千人齐声高喊:“完颜亮弑君篡位,不忠不孝,逆臣昏君,苍天难容,人神共愤!”

一连三声,声浪一浪高过一浪,如排山倒海一般,涌向半里之外的敌军营地,汹涌数里,驻守江岸两里之内的数十万敌军听的异常清晰。

齐声浩荡,四下皆惊。

江岸敌军提兵戒备,以防宋军登岸,营地内的大部分将士,则呆立原地,谁也不敢轻动,谁也不敢开口,就连一众将官都统,也是脸色铁青。

示威之后,精武军没有在汹涌高亢的民意鼓动下登陆作战,乘胜杀敌,而是转头离开,留下五艘战船监视敌军,其余战船顺流而下,返回太平渡。

近两百艘忠义民船即使再多,也终究是民船,失去精武军战船的掩护,谁也不敢轻易靠近江岸。

绝大部分忠义民船跟着精武军战船离开了河口江面,只有少数几艘船还留在留下巡航的战船身旁作伴。

长江中的火光烟雾还没有完全消散,那些着火的船只还在自然燃烧,如果没人管,它们还会烧下去,一直到熄灭,或是沉没。

战船、民船穿过江面随处可见的报废敌船,小半个时辰后,安然返回太平渡。

胜利的消息很快在太平渡五六千守军中传遍,一直传到正严加戒备的太平城里。

忐忑不定,坐镇太平城的虞允文得知消息,第一时间赶到太平渡军营,向杨丛义、向精武军、忠义军道喜、道谢,并询问战斗结果和经过。

杨丛义告诉他,一切都按战前计划进行,南北合击,将数千艘敌船拦截在五六里长的一段江面,战斗开始到结束,没有一艘敌船越过南北防线,至水战结束,安然逃回河口内的敌船不超过一百艘,还都是容易掉头逃跑的小船,此一战击毁敌船无算,歼灭敌军无算。今日一战过后,敌军一个月内绝无再次渡江之力!

听到杨丛义这句话,虞允文兴奋的跳起来,三次询问敌军是否真的失去渡江之力,得到的都是十分肯定的答复。

确定敌军无法渡江,虞允文的脸上第一次露出笑意。

他当即当众宣布,代表朝廷犒赏全军,除论功行赏之外,参与战斗的将士、忠义军每人赏赐铜钱一千枚,坚守太平渡的将士、忠义军每人赏赐铜钱五百枚!

两个时辰之后,大箱大箱的铜钱运抵太平渡军营。

赏赐忠义军的铜钱当场发放,马洪统领的太平守军的铜钱也当场发放,赏赐精武军、扬武军的铜钱则被帅营扣留,一个铜钱都没有发放。

营里很快传出闲言碎语。

杨丛义很快召集全军准备将以上的将官、将校,高声训道:“这只是一场不大的胜利,不要洋洋得意、沾沾自喜,对面和州还有近五十万敌军,虎视眈眈,随时都可能渡江,如果他们从别处过来,还拦得住吗?江北是大宋的土地,百姓世世代代在那里繁衍生息,如今被霸占了,我们能把他们赶走吗?如果不能,凭什么得到朝廷的赏赐!战争才刚刚开始,远远没到请赏的时候,一旦丢掉戒心,失败马上随之而来!敌军不退出大宋土地,战争不止!精武军、扬武军不得以个人名义领取任何赏赐,朝廷这次给我们的奖赏,我会记录在册,但这些钱现在谁都不能动,战争有很多意外,一旦后勤供给出现问题,这笔钱就是我们保命的粮饷!至于属于将士们的奖赏,等战争结束,我保证如数发放,不会漏掉任何一个人!现在,马上回营向将士们说明利害,核对在营将士名册,好好休息,准备下一场战斗!”

“是!大人!”

众将没有太多犹豫,起身接令。

他们身在前线,如今正在打仗,如何随身带上几百数千枚铜钱?

朝廷的赏赐是好心,但对他们来说,此时远远不到赏赐的时候,因为他们是精武军、扬武军,是绝对的主力部队,敌人不退,他们就要一仗接一仗的打下去。

虞允文想趁着一场巨大的胜利,通过赏赐全军激励士气,唤起更多军民的斗志,共同加入到太平江防中来,从赏赐结果来看,当然是好的。

特别是忠义军几千人,领取到赏赐之后,别提有多高兴,他们送钱回家的同时,将这场酣畅淋漓的胜利四下宣扬,人人都以参与了这场水战、亲手击杀敌军、撞毁敌船为荣,若不是时间不允许,要急着赶回太平渡,他们几乎就要在家摆宴席庆祝!

一传十,十传百,这场在采石岛附近的胜利,在百姓口舌之间,很快传向四面八方,传向周边州府、县,甚至是乡间。

这个与之前传来的大宋军队从淮河一路败逃到长江的消息大不相同,极大的提振了军民的士气,坚定了他们准备抵抗敌人入侵的决心,增强了百姓抗击敌人的信心。

消息传到之处,各地纷纷组织民壮,带着自制武器北上太平、建康投军,强化江防,抵御敌军。

精武军、扬武军赏赐风波当晚便平息下来,入梦休养,准备下一场更加困难的战斗。

杨丛义就着烛光,写完战情总结汇报,命人急送虞允文,在汇报总结中,他还推测了敌军下一步可能的动向。

太平渡江岸,很多人一夜无眠。

第二天一早,虞允文亲自赶至江边营地。

“杨将军,你说敌人会放弃经营一个多月的和州,转道扬州,可有合理的因由?”虞允文直奔主题。

“敌人在和州四处搜集船只,一个多月以来的准备几乎全部覆灭江中,即使再给他们一个月,他们也找不到多少可用的船只,靠两三百艘小船渡江,即使我们不拦,五十万大军也要大半个月时间,所以从和州渡江已经不可能了。如今敌军有两条路,一条向西,一条向东,淮西一部分江北土地还在大宋手中,向西就要跟无为、安庆一带的大宋守军交战,费时费力,能不能找到合适的渡江之地很难讲,而往东一马平川,江北之地尽在敌军手中,富庶的真州、扬州一带,能为敌军提供一定的补给,最重要的是扬州附近就是南来北往最大最繁华的渡口,瓜洲渡。要想渡江,那里绝对是除太平渡之外的不二之选!在已经不可能从和州渡江的情况下,敌军要么立即撤并北返,要么东下扬州。”

杨丛义给了虞允文一个解释,至于对方信不信,他不能强求左右。

虞允文没有提出反驳的意见,敌军船只几乎全毁,短时间肯定不可能再搜集到上千艘船,那么留在和州不能渡江,就没有任何意义,而去扬州还可能找到渡江机会。

不再有疑问的虞允文,马上回城手书两封信,连同战报一起,分送镇江和皇帝行营,请求朝廷和镇江,早备江防。

第609章 回援镇江

隔天,江中巡视的精武军回报,敌军有异动,似乎是在撤营,不知要去何地。

这个消息对杨丛义来说,丝毫不意外,太平州渡江失败,完颜亮肯定是要东下扬州,另寻他途渡江,不可能就这么带领五十万大军灰溜溜回去。

消息并不确切,便命江中巡守将士,再探再报。

与此同时,杨丛义马上派人将消息送进太平城,向虞允文证实他之前的推断。

一连三天,江中巡视的精武军哨探带回来的军情越来越清晰,敌军大部队正昼夜不停的离开和州营地,沿江东进,已经动身的敌军可能超过二十万人,靠近江岸,就能看到正在撤离和州的大队敌军。

为进一步确认消息准确性,探子进了混乱中的敌军大营,以及和州城。

一天后,带回来了准确无误的消息,敌军确实是在迅速撤离和州,从探听来的行军指令来看,目的地正是扬州!

敌军大部队离开,杨丛义也第一次离开太平渡军营,亲自进了太平城,将确切的敌军消息,送给虞允文。

“杨将军,敌军大部撤离和州,你认为我们接下来该怎么做?是渡江收复和州,还是就地继续防守?”虞允文问道。

“大人,敌军五十万人,即使要去扬州,他们也不会丢掉和州,留下两三万兵力驻守,还是没问题的,以我们目前的兵力要渡江收复和州,必然是无功而返,甚至还可能遭遇大败,能把太平渡守住,就已经是胜利。”杨丛义回道。

“杨将军意思是我们按兵不动,继续驻守太平渡?”虞允文有些失望。

“敌人已经不能从和州渡江,太平渡的防守压力会减小,可敌军大举东进,从和州到扬州有百里江防,没有多少地方能跟太平一样。敌军离开和州,也许就可以从任何一个地方渡江。若想阻止敌军渡江,我们必须兵分两路,一路继续守好太平渡,一路沿江东进,时刻监视敌军!精武军、扬武军有跟敌军作战的经验,又都是从镇江奉命来支援的,现在敌军东进扬州,我们也该赶回镇江巩固江防,阻止敌军从镇江渡江!”杨丛义很快说出心中所想。

“随行东进?”虞允文微微一愣,随即点头道:“对,我们应该马上去镇江,敌军去扬州,我们就该去镇江!”

说完马上招来禁军近卫问道:“李显忠现在何处?”

近卫回道:“午时来报,李将军已到当涂县城南,正在渡河,预计傍晚就能进城。”

“再去催一催,太阳落山之前必须赶到!”虞允文道。

近卫应承一声,迅速出城传令。

“杨将军,你速去准备,等交接太平防务之后,我跟你们一同去镇江。”

“末将遵命!”杨丛义抬手接令。

回到太平渡军营,深入和州的探子再次送回来消息,敌方幸存船只尽数销毁,完颜亮和随军诸多大臣,在亲军护卫下已经离开和州城。

营中聚将,召集精武军、扬武军诸多将校议事。

杨丛义先分析完当前对敌形势,告诉大家和州虽然不会再有大战事,但战争远远没有结束,敌军东进,离临安更近的镇江一带将会是战斗更惨烈战场。另外,敌军虽然占据扬州、真州,但镇江有刘锜坐镇,江防应当要比太平一带强,即便如此,双方军力差距仍然很是悬殊,如今太平州无事,精武军、扬武军在此已无用武之地,要想守卫家园,驱逐敌人,建立功勋,就该即刻赶回镇江,再与敌军力战!

不久前的那场大胜,众将信心倍增,敌军不擅水战,他们有信心在长江里再一次击败敌军,因此对于杨丛义回援镇江的提议,没有人不赞同。

但随后有人对回到镇江之后能不能有机会出战,有没有自主性提出疑问。

当初在瓜洲渡协防,精武军在各路禁军、屯驻军眼中算什么,有没有地位,他们一清二楚,固有印象不是一仗就能扭转的,如今再回去,恐怕又要陷入之前那种尴尬境地。

对于这个问题,杨丛义也是有些忧虑的,但好在虞允文同行。

在太平渡双方配合还算默契,后勤物资供给和民壮征召都很及时,守住了太平渡,还迫使敌军战役战场,将给虞允文带来无法估量的名望。到了镇江以后,以他军事参谋的身份,肯定会替精武军说上几句话,让他们有一展所长的战场,以此进一步向其他人证明他的能力与眼光。

对于将校的疑问,杨丛义没有解释太多,只告诉了他们两个消息。

一是池州都统制李显忠即将到任,太阳落山前就会进入太平城,接任太平州都统制之职,接管太平州防务,整个太平地区的军队都会归他统辖,如果继续留在太平渡,精武军、扬武军的地位也不会好到哪里去,很可能会被调离太平渡,驻防到偏远之地去,想建功立业,恐怕难有机会。

另一个消息是朝廷大员虞允文将他们一起离开太平州,回援镇江府。

两个消息一放出来,疑虑消失,不论怎么看,回援镇江都比继续留在太平渡要好,当然前提是他们想打仗,想建立功勋!

思想统一,全军马上着手准备回援镇江之事,各船补充物资,补充清水,就等一声令下,马上撤离。

当晚,李显忠赶到太平城,面见虞允文。

第二天上午,杨丛义、马洪进城,在虞允文主持下,交割太平州防务,将太平渡和州县兵权交到李显忠手中。

当天中午,精武军、扬武军拔营,分两批,前后相隔半个时辰,离开太平渡,顺江而下,直奔镇江。

战船沿江而下,一路监视,未见敌军有在半途驻军渡江的意图。

数天后,精武军船队到达镇江附近,而敌军大部队也到了真州、扬州境内。

登陆镇江后,精武军、扬武军自行在江岸找了一片空地扎营驻守。

杨丛义则随同虞允文进城面见刘锜和叶义问。

谁知刚进镇江府,他们便听到一个让人惊怒不已的消息。

统帅刘锜重病不起,无力处理军务,朝廷让二十年前的老帅张浚接替他统帅镇江府,可大半个月过去了,至今还没有张浚的消息,也就是说,这半个月来,镇江府也处于无人统帅的境地!

虞允文的愤怒可想而知。

“叶大人,朝廷让我们督视江淮兵马,如今江北的城池已经全部丢失,敌军大兵压境,先是建康府、太平州没有统帅,没有江防,不想镇江府也是一样!在和州的五十万敌军已经全部东进,直奔扬州,先头部队都进扬州城了,镇江准备如何防御?”

“什么?金人来扬州了?”叶义问大惊,一脸的不可置信。

“是,都来扬州了,整整五十万!前后绵延几十里,大部分都到了真州,用不了几日,都会赶到扬州!”虞允文脸色难看,根本不给上司好脸。

“金人当真来了?如今刘锜重病不起,张浚刚刚从老家动身,半个月走了不到五十里,还不知道何时才能赶到镇江府,我们该如何是好?金人一到,镇江就守不住了。”叶义问惊恐不已。

“镇江军务如今是谁负责?”虞允文强压心中怒火,眉毛拧成疙瘩,对这个上司非常的不满意。

对于这个问题,叶义问没能立即回答,想了一会儿,才回道:“刘锜重病不起后,向我推荐了张浚,朝廷马上下令重新启用张浚统帅镇江府全军,没想到扬州城里的金人突然袭击瓜洲镇大营,镇江都统领李横率先逃走,镇江中军统制刘汜不敌,匆忙之间也弃营而逃,致使瓜州渡守军来不及做任何准备,在金人铁骑下几乎全军覆没,瓜洲渡落入金人手中,江北全丢。李横、刘汜擅自逃离瓜州大营,已被送往行营治罪,目前镇江各军在自行组织防御。”

“统帅卧病不起,新帅迟迟不到,副帅待罪,中军主将待罪,镇江守军一盘散沙,各自为营?叶大人,你掌枢密院,又身负朝廷重任,在镇江就不能负起责任吗?若是敌军突然渡江,我们怎么抵挡?”

说了半天,偌大的镇江府居然连一个主持军务的人都没有,他一个堂堂枢密院主官到底是如何督视江防的?虞允文再也忍不住心里的愤怒,不顾官职高低,直言质问。

叶义问被问的脸上青一块白一块,脸面挂不住,沉声道:“打仗是武将士兵之事,本官一介文官,如何插手军务?守不住城池,临阵逃跑的,都是武将,关本官何事!朝廷养着他们,本官还要替他们打仗不成?”

“叶大人,你职责在身,又身负皇命,如今还身在镇江,此地乱成这样,你虽然不会打仗,但找出几个主持军务之人难吗?敌人不在江对岸吗?”

说着说着,虞允文想起当初敌军要从太平渡渡江,而叶义问听闻敌军渡江登岸的消息,闻风而逃,直奔镇江,越想越生气,越想越愤怒。

第610章 托付镇江

“虞大人,你是在教本官吗?”叶义问被训斥,面子已经挂不住了。

“叶大人,镇江乱成这样,不是你的负责?”虞允文争锋相对。

“侥幸胜一场,就狂妄至此?有本事你也把镇江守住!”叶义问腾然起身,甩手以背示之。

“虞某虽不才,危机关头,却也不会闻风而逃,置拼命的将士性命于不顾!虞某没在危难之时离开太平,也不会此时离开镇江府,不管能不能守住镇江,虞某都会与镇江共存亡!若叶大人不理军务,不如早会临安享福,何必在这儿担惊受怕!”虞允文毫不畏惧,并没有随之起身。

“虞允文,你欺人太甚!”叶义问转身怒斥,怒不可遏。

“叶大人身在镇江,或许朝廷还以为你在此地主持江防,颇有建树,却不知你没有负起半点责任,与其如此误导皇上和朝廷,还不如早些离开的好,也免得敌军渡江,朝廷追究你的责任!”虞允文丝毫不给上司留颜面。

在他看来,若镇江守不住,大宋亡了,谁也没脸活下去,上司的颜面又算得了什么?

“好!好!好!有本事你就守住镇江!”叶义问被呛的无话可说,转身离去。

虞允文见对方离开,不为所动,但心里的怒气、怨气却是稍稍消了一些。

等情绪逐渐平静下来之后,虞允文才将杨丛义叫进来,将镇江之事大致跟他说了一番,随后问他江防该如何布置。

瓜州失守,在意料之中,但镇江无人主持军务,倒让杨丛义感觉很意外,虽说刘锜重病,可也不至于连安排接手军务之人都办不到,或许其中另有隐情。

但这话也不好跟虞允文细说,于是便建议他先去探望一下刘锜,打探一下具体情况。江防之事,刘锜之前应该有所布置,如今张浚不到,得向他打探才是,毕竟他是大宋现存的功勋卓著的名帅,在军中声望无人能及,镇江各军,除他之外,恐怕没人能有效统领。

之前在瓜洲镇议事,各军统制官的面目、秉性,杨丛义可是见识过的,中军统制刘汜是刘锜的亲侄子,当着刘锜的面,他们都敢挑刘汜的刺,不给他面子,何况是在背地。

虞允文对军中之事了解不深,但也知道老帅对稳固军心的重要性,张浚迟迟不到,镇江江防如何,怎么布置,目前来看,也只能去问刘锜。

刘锜重病在身,但他却没有离开镇江府,当初金人南下,情势危机,为稳定军心,甚至将跟他一起来镇江的妻、子接到江北,一生征战,就是死也想死在离战场最近的地方。

虞允文带着杨丛义来到刘锜府上拜谒,通报过后,刘锜的儿子亲自出来将他二人迎了进去。

杨丛义在病床前看到了面色蜡黄、气息微弱的刘锜,全白的头发胡须有些凌乱,似乎没有打理。

听说有人来看他,便挣扎着要坐起身来。

虞允文赶紧上前,正要将他扶住,让他继续好好休息,却见刘锜轻轻摆了摆手,制止了他。

最终刘锜在儿子的帮助下,坐起身来,靠在床上。

“虞大人见谅。”刘锜靠着床,有些费力的轻轻说出一句话来。

虞允文道:“大帅该好好养病才是,近些时日,身体怎么样了?我们还等着你带领我们打败敌人,把他们赶回去!”

刘锜轻轻摇头,而后抬起手来,抓住虞允文的手,使了好大的劲才说道:“病情不必问。朝廷养兵三十年,一事无成,而大功反由你这位儒生建立,我们这些武人惭愧难当啊!如今你来了,镇江就安全了!”

虞允文握紧对方的手,赶紧推辞道:“大帅过誉了,太平州之战若不是大帅及时派精兵强将支援,允文怕是早已变成太平渡口的一堆泥土,守住太平渡,允文或许有些许功劳,但若没有大帅派去的援军,仅凭允文一腔热血也挡不住渡江敌军。至于摧毁敌方水军千艘船只,使他们失去渡江能力,这全是大帅派遣的援军的功劳,允文只是筹备后勤,不敢窃取!儒生偶尔上一次前线还行,但要最终打败敌人、赶走敌人,还得靠英勇无畏的将士和精明的统帅!”

刘锜道:“你不必过谦,也不要往老朽脸上贴金,没有你在太平及时组建江防,带领军民抗击敌军,太平、建康都要丢了,镇江也守不住。太平一战,功勋卓著,满朝文武,有谁能及?”

“大帅过奖了,允文真的承受不起。太平之战的功劳,我可不敢独占啊!杨将军,你跟大帅说说战斗实情。”虞允文回头看了一眼,站在一旁的杨丛义。

杨丛义赶紧上前两步,抱拳下拜道:“末将精武军统制权西路援军都统领杨丛义,拜见大帅!”

“好,起来。看来老夫眼光还不算太差,能协助虞大人击败渡江敌军,守住太平州,也算是大功一件。‘权’字就去掉吧,望你再接再厉,勇战敌军!”

刘錡喘着气,慢慢的,用了好大的力气才把想说的话说完,看着杨丛义的眼神,也满是赞扬、欣慰和期许。

“是,末将谨遵大帅之命,誓与敌军斗争到底,不复故土,绝不罢休!”杨丛义心中一动,当即接令,并在这位功勋卓著的老人面前立下誓言。

“好!不复故土,决不罢休!老夫老了,也许等不到那一天了,你们一定能行!”刘錡听到这话,忽然激动起来,脸上泛起了些许血色,说罢就咳嗽起来。

“大帅别太激动,等养好了病,才好带我们击败敌人,渡江北上,收复失地。”虞允文面上尽量露出笑意。

歇了好一会儿,刘錡才道:“老朽不成了,以后的战场是你们年轻人的,我老了,不能再拖累你们了。”

虞允文听了这话,脸色微微一变,但随即恢复正常,而后道:“大帅为大宋征战几十年,所立功勋数不胜数,更让敌人闻风丧胆,听说金主南侵,分派作战任务,西路、中路和海路都有人领命,唯独东路无人敢领,就是因为他们知道江淮地区是大帅驻守,最后金主不得不亲率东路大军。大帅威名远波,即使不上战场,就坐镇在此地,敌人也不敢轻易进犯镇江府!”

“不成了。”刘錡轻轻摇头,而后道:“老朽老了,早先我向朝廷推荐张浚来镇江主持防务,可他迟迟不到,想来也是年事已高,精力不济了。听说敌军大举东来,已到真州附近,可老朽如今连床都下不了,镇江这危局,就只能先交给你这一介儒生了,老朽愧疚啊!”

虞允文忙道:“大帅不可,允文何德何能,能授镇江之事,这局势还得大帅主持才行啊!”

刘錡摇头:“老朽的身体已经不成了,渡江北上之后,一直在苦苦支撑,如今真是撑不住了,大限将至,撑不过这个冬天了。虽然不能继续为大宋征战,但不论镇江战事如何,我绝不会离开镇江,我的妻儿也不会,就是死,我们也要死在这里!”

刘錡的儿子默然无语,脸上神情没有太多变化,显然这话他已经听他父亲说过,甚至不止一次。

“大帅,别这么说,好好养病,一定能好起来的,将士们都盼着你能带领他们打败敌人,收复失地!”虞允文紧紧的抓着刘錡的双手,诚挚无比。

“刘淮,把东西取来。”刘錡看了一眼,站在一边的儿子。

儿子应了一声,从床边被褥遮掩处取出一个小匣子,双手捧着,递了过去。

刘錡接在手里,而后将小匣子放在虞允文手中,看着他道:“我已经不能下地,不知还能撑过几日,张浚又迟迟不见踪影,军中不可一日无主,从今日起,你暂任镇江都督府参赞官,暂领镇江军民,主持江防,抵御敌军。这帅印暂且由你保管,等张浚到镇江接任,或是朝廷另派其他人前来接任,你再交出帅印。”

听得此话,虞允文大惊,急忙就要将手里的匣子推开,可刘錡虽老,又重病在身,但一身精骨还在,他一介儒生,哪里推脱的开,只能忙道:“大帅万万不可,允文一介儒生,哪里担得起这等重任!还请大帅收回成命!”

刘錡忽然放了手,沉默良久才道:“局势这般不堪,满朝文武如今还有几人敢想打败敌军,敢想又敢到前线来的,除了你,还有何人?哪一个不是在想着逃跑,在准备逃跑?镇江府衙官吏还有一半吗?眼下这等局势,除了你,大宋恐怕没人敢抗,也没人能抗得起。你想眼睁睁看着镇江毁灭在敌人铁骑之下,还是率领军民,奋起抗击?”

虞允文心下一震,赶紧将小匣子拿在手中,双手捧起,恭恭敬敬的向刘錡行礼道:“允文遵命!誓与镇江共存亡!”

“好!镇江之事,从今日起,全权交给你。如何布防,如何御敌,我先前也有考虑。刘淮,把那几卷文书地图交给虞大人。”刘錡脸上忽有几分轻松之意。

第611章 驳斥

接了帅印,虞允文感觉肩上的担子重愈千斤,从此镇江的命运就在他手中,一切责任就得他来担负!

幸好重病不起的刘锜给他留下了一些对敌之策,他也不是毫无头绪,只要督促各军各营落实到位,镇江的局势到不至于马上就不可收拾,撑过十天半个月,等张浚来接任,局势应当就会好转一些。

虞允文对镇江府各军全无了解,基本都不认识,虽然这些天跟杨丛义讨教了一些,但对军中之事和江防也还是一知半解,并不是特别清晰。

所以巡视各军各营、督查江防之时,虞允文便让杨丛义同行,遇有不解之处也好随时询问,见到江防不备,不按帅府要求布置江防的,也能及时指出来,命令各军马上调整,杨丛义俨然成了随行参谋。

实地巡视完镇江五十里江防,他们越发觉得形势严峻。

扬州的敌军与和州不同,由于当初和州宋军是提前撤离,他们有时间带走重要物资,比如船只,但扬州、瓜洲渡都是突然丢失,渡口江岸有数百艘运兵大船,如今全在敌人手中,有了大船就有渡江本钱,瓜洲渡丢失以来,敌军已经多次试图渡江,与大宋水军在江中作战,双方你来我往,各有损伤。

但随着时间推移,从真州、扬州聚集到瓜洲渡附近的船只越来越多,大小船只不下千艘,其中大船占据多数。

有足够的船只,敌军就有渡江能力,而这种渡江能力远远不是之前在和州可比的,也许这就是敌军在和州受挫之后,毫不犹豫的毁掉剩余船只,调转马头赶来扬州的原因。

据了解,镇江守军已经与扬州敌军在江中交锋五次,虽然损失不小,但好在当初刘锜在镇江提前有安排,将江淮地区的水军绝大部分部署在长江,两万水军,两百多艘战船,目前看来还能暂且守住江中防线。

前四次江中水战,都是刘锜亲自坐镇江边,宋军临战协调较好,及时出战应对,虽有战船损伤,敌军却未能接近江岸。

就在几天前敌军第五次渡江,刘锜病情加重,不能下床,战场无人协调指挥,江防水军各自为战,一战下来损失战船数十艘,若不是敌军准备不足,就已经成功渡江。

如今完颜亮统帅大军来扬州,兵多将广,船只数千,一旦大举渡江,镇江水军必然无法抵抗。

实地调研完毕,虞允文随即将原有兵力部署进行调整,将杨丛义统领的精武军、扬武军调到直面瓜洲渡的镇江渡口驻守,把镇江江防最重要的地方交给杨丛义。

与此同时,将渡口左右驻守的两支水军也划归杨丛义统领,跟精武军、扬武军一起组成镇江御敌前军,由他任前军都统领,统一指挥,部署迎敌。

“杨将军,第一道江防就交给你了,只要能阻止敌军渡江,你的后勤供应,我亲自负责!”虞允文神情肃然的看着杨丛义。

“虞大人放心,末将在,江防就在!”杨丛义抱拳接令。

太平一战,虞允文对他已经有很大的信任,现在他又是虞允文眼前唯一可用之人,只要镇江无事,这份信任将会进一步加深。大宋军人历来被朝廷猜忌、限制,很难取得文官信任,一旦取得了信任,身在军中或前线,就会少很多危险。所以,好不容易获得的机会,他自然要好好把握住,也要给虞允文一些信心。

“好,按你的对策放心去做。关于之前所说的战船和水军,我尽量协调,多调集一些过来。”虞允文轻轻点头,心里巨大的压力似乎减轻了几分,但接下来的第二道、第三道防线也要尽快进行调整,挑选出可担重任之人,做好岸上拒敌的准备。

“多谢大人!”杨丛义抬手道谢。

多些水军,守住镇江的把握就会多几分,至少水军一多,敌军要想顺利渡江,就没那么容易了,三两百艘战船足以截断长江,即使水军战船全毁,敌军船只也讨不到好去,没有足够多的大船,大军想要渡过两三里宽的长江,简直是痴心妄想。

虞允文很快离开精武军营,杨丛义则马上传令,召集各军正将及以上的将官议事。

“危难当头,闲话我就不多说了,只有一个问题,敌人重兵集结扬州,随时会发起全面渡江战役,你们心里是怎么想的?实话实说,不要有所顾忌。”

杨丛义坐在营帐正中,几十个将官、统制官分坐两侧。

话音刚落,有一人道:“还能怎么想,打得赢就打,打不赢就先撤,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嗯,也只能这样了。大帅一病不起,敌军又大举来犯,只靠我们这点兵力,守是守不住的。”

“听说敌军有五十万,五十万啊,镇江才有多少人?禁军、屯驻军、厢军加一起都没有十万人,拿什么挡?早做准备吧!”

“庐州、和州、真州、扬州,屯了那么多粮草军资,他们都拱手让人,一路逃回江南,凭什么让我们在这儿拼命!大家说这公平吗?”

原先驻守渡口的两支水军将官个个怪话不断,几乎无人说要与敌军死战,死保镇江,不是撤,就是准备撤,看起来似乎根本没有多少斗志。

杨丛义端坐在那里,听他们随意发表意见,脸上神情没有多少变化,不驳斥,也不应承。

而精武军众将却坐不住了,他们是要来打仗立功的,况且刚刚经历了一场大胜,士气正旺,哪里容易逃跑之论。

当即就将官反驳:“养兵千日用兵一时,平常我们吃的是朝廷俸禄,是百姓种出来的粮食,如今敌人都打进家里来了,不想着赶走敌人,却想着怎么逃跑,怎么保命,你们看看身上穿的衣甲,不觉得脸红吗?”

“敌军来犯,就该奋起反击,哪儿来的给他赶回哪儿去!作为军人,天天想着逃跑,算怎么回事?俸禄不是白吃了?”

“敌军虽是号称五十万,只要他们过不了江,那就是零,你们怕什么?一帮草原来的、没见过大江大河的蛮兵,全是旱鸭子,上了船就晕头转向,我们精通水战的水军,在水里他们能打得过我们?打不过我们,他们凭什么渡江?只要过不了江,别说五十万,就是一百万人也是摆设,吓唬吓唬胆小鬼罢了!”

“你们都是跟敌人在江里交过手的人,他们在水里是何模样,你们不知道?他们两艘船能打得过我们一艘船吗?在江里作战,我们占据地利人和,只要敢打,绝对不会输!”

以苏仲、潘诚为首的精武军一众将官,与争锋相对的反驳,弄得另外两军将官脸色难看,下不来台。

于是便有人怒道:“你们跟金人打过仗吗?坐着说话不腰疼!金人那么好打的话,他们能一个月就把淮东淮西全占了?刘大帅能从淮阴一路退回镇江来?你们难道比刘大帅还能打,还厉害?有本事就去找金人打打看,也给我们做个榜样!”

久不说话的袁华马上驳斥道:“这话就说错了,敌人一个月占领江北两淮地区,可跟他们能不能打没关系。原本大帅跟王权兵分两路,大帅领军北上盱眙、淮阴,正面抵挡敌军,派王权领兵西进,支援寿春,阻止敌军渡过淮河,敌人东路军在盱眙、淮阴被大帅拦住,不能寸进,不得不派大军转向淮西,进攻寿春,可王权行动迟缓,迟迟不能到达寿春,致使兵力薄弱的寿春被敌军占领,而慢慢悠悠到达庐州的王权,听说敌军占领寿春之后,居然带着数十万大军连夜从庐州逃跑,一路逃回和州,不久又逃回建康,敌军兵不血刃占领整个淮西,大帅在盱眙、淮阴打的再好,后方全丢了,还能继续打下去吗?若是王权不抗命,及时领军赶到寿春,说不定敌军现在还被挡在淮河以北,江北丢失全是因为王权不听大帅命令,领十万大军逃跑所致,跟大帅有何关系?跟敌人能不能打有何关系?”

潘诚则道:“敌人能不能打,我不知道,反正我们在瓜州皂角林一战就斩杀敌军五千多人,俘虏四五百人,还斩杀了他们的统兵万户高景山,而我们除了几个轻伤之外,没有战死任何一个士兵!敌人真的厉害?”

苏仲马上道:“你们知道为什么原本聚集在和州的五十万敌军会来扬州吗?我不说,你们肯定不知道。他们来扬州其实只有一个原因,因为他们在和州吃了败仗,前后准备了一个多月发动的渡江战役失败了,水军船只几乎全部被毁灭,在和州他们即使有五十人,败了一场之后,一两个月内不可能再渡江了。不怕告诉你们,让他们吃这场败仗的人,正是我们!”

两人说完这话,营内马上安静下来,众人心态各异,气氛变的既尴尬又诡异。

第612章 请缨挑战

皂角林之战,战果巨大,特别是杀死了曾经在临安狂妄挑衅的统军高景山,令那一战声名远波,不光镇江人人皆知,甚至很快就传到临安了,特别是高景山的头颅被送回临安之时,皂角林之胜,传遍朝廷。

至于和州之战,他们也才刚刚听到一些风声,听说是敌军在和州大败,损失惨重,不得已转战扬州。

不想这两场战役对方居然都有参与,这可能吗?

他们心里有所怀疑,但却都闭上了嘴。

杨丛义见时机已到,随即说道:“敌军在陆地上正面作战厉不厉害,我不知道,但他们在水里确实不如我们大宋水军。太平一战,敌军千艘船只尽毁,而我们只损失了几艘民船。只要敌军不上岸,在水里他们不会有胜算,但前提是我们要敢于作战!长江宽广,如果在水里跟他们交战,他们在岸上的几十万敌军都是摆设,不可能帮的上忙,灭了他们的水军和船只,他们游不过长江,镇江就能保住。”

说到这里,杨丛义稍稍停顿了一会儿,而后接道:“可有一个问题,敌人在江对岸搜集了一千多艘船,而我们在镇江的战船不足三百艘,如果他们突然在几十里的长江分散渡江,匆忙之间,我们不可能一一拦下他们,敌军必然能渡江登岸。为避免这种情况发生,我们只有一种办法,那就是把敌人发动渡江战役的主动权掌握在我们自己手里,他们何时能渡江我们说了算,而要达到这种效果,我们必须主动出击,去找他们作战,而不是被动防御,等他们来攻击!”

“我们在太平能击败敌军,在镇江一样可以,敌军虽然势大,但我们也要有信心,不然镇江就没法守,再往后也没地方可退了。当此危难之时,正是建功立业的好时机,平常我们可能根本就等不来建功的机会,如今敌人大军压境,大宋上下的目光都在这里,那么多队伍后退,但我们只要坚守不退,不管谁都会高看我们一眼,机会和名声都是我们的!只要敌人败退淮河以北,此战得胜,我们的功勋、前程,一样都不会少!”杨丛义说完扫视众人。

这一番功名利诱,对出身普通或是胸有斗志的将官是有用的,只要能收拢他们的心,能与精武军、扬武军同进共退,防守镇江,杨丛义就有信心。

众将不言,但每个人的眼睛都明亮起来。

是啊,镇江如今是最危险的地方,朝廷上下全都盯着这里,有的是希望镇江能守住,有的是看镇江何时丢失,他们好及时逃离避险避难,但不论如何,镇江的关注度绝对足够,谁能出头打一场得胜,谁就能得到难以想象的名声,有了名声,何愁没有机会?

“大人,你说让我们怎么做吧,这仗怎么打,我们听大人安排!”随后便有将官因压抑不住内心的激动,开口回应。

“是啊,怎么打,照直跟我们说就是了,前边几仗打的憋屈死了,再不打场胜仗,我怕兄弟都要跑了!”一人开口,马上就有人应和。

“敌人再多都不怕,就怕打一仗输一仗,前几仗兄弟们拼死拼活,结果一仗都没赢,兄弟们士气低落,吃肉都打不起精神。只要大人能带我们打胜仗,指哪儿打哪儿,绝不含糊!”

一众将官的热情被引燃了,因为他们渴望胜利,只有胜利才能凝聚人心,才能建立功名。

杨丛义没有马上回应,而是看了看尚未言语的两支水军统制,问道:“不知周统制、宋统制意下如何?”

宋统制、王统制先后抬手回道:“愿听杨统领调遣!”

“好,既然如此,你们两军从明天开始各派五艘战船入江巡航,监视对岸敌军动向,另外明日一早各派二十艘战船过来,与精武军、扬武军一道渡江挑战敌营!”杨丛义当即下令。

“是。”宋、周二统制应承。

“明日挑战敌营,极为重要,但名额有限,谁出战谁守营,你们自行决定,我不参与。今日议事到此为止,各去准备!”

“是!”

众将起身,纷纷离去。

不过多时,营内只剩苏仲、潘诚、薛望、袁华等人。

“明日一战关乎镇江江防成败,只能胜不能和,更不能败!明天要打一场歼灭战,会有多次穿插转向,所以要求将士对战船操控要极为熟练,不能出任何差错,否则就达不成既定作战目标。明天精武军出动二十艘战船,一人统领十艘,你们谁去?”杨丛义没有细说具体作战计划,只说了大概。

“我去!”

“我去!”

“我去!”

众人异口同声。

“都别跟我争,这些年每次出海,我都战船上,在水里跑了不知道多少万里,明天的出战名额,我要一个!”见竞争激烈,苏仲当即跳了出来。

“苏老二,你出海,我就没出海?你在船上,我就没在船上?这个名额,我也要一个!”潘诚见势头不对,赶紧靠上苏仲,眼前这些人,就他二人在海上的时间最长,他们是有优势的。

薛望见争抢的厉害,也不甘示弱,马上叫道:“我在南洋,天天在海上,时间不比你们短。况且进入长江水域以来,一直是我带领兄弟们打头阵,在江里巡航也是我们,要说对长江水情的了解,我可比你们都强。不说太平巡航,就说当初协防瓜洲渡,你们谁有我带兄弟们在江里训练的多?明天挑战敌营的名额必须有我一个!”

袁华道:“我就不跟你们争了,手下的兄弟除了宣威军老兵,其他的也不太会操船,短时间内也学不会,如果船上人手不够,我倒愿意带兄弟们上船帮忙。”

“你们先别争了,听我一句。薛望对长江水域比较熟悉,明天他要带战船出战,另外一个名额苏仲、潘诚谁去都能胜任,这样吧,你们投币决定,谁赢谁去,输的人另有任务。”杨丛义见他们这么争下去,必然争不出结果,不过是耽误时间而已。

如此安排,众人没有异议,苏仲、潘诚马上投币定输赢。

结果潘诚的运气要比苏仲好上一点,获得了明天参与挑战敌营的资格。

随后杨丛义给不能出战的袁华、苏仲安排守住和巡航监视任务,守护营地。

众将各去准备,杨丛义则独自一人继续斟酌推演作战计划,没让任何人参与,因为他不清楚镇江有多少敌人派来的奸细。敌人占领扬州的时间不短了,要想渡江,必然要派人过来了解江防部署情况,军中管理并不严明,有奸细存在,也十分正常。

但明日一战,关于两军士气,胜的一方必然士气高涨,而败的一方则很可能丧失再次渡江的勇气,最终会输掉整场战争,是以他不得不慎重,就连虞允文都没有告知。

翌日,天有阴云,江面有淡淡水雾,视线比往常差了几分。

六十艘战船停靠在江边营地,临出发前半个时辰,杨丛义才向请缨出战的四名主将详细讲解作战方案,如何穿插,如何布阵,如何进攻,四人都复述的清清楚楚,并在脑中将战场勾勒出来,形成完整的画面,才把他们放回去。

又半个时辰之后,六十一艘战船一一离岸,驶进长江,列队布阵。

在距离江岸一里左右,演练一个时辰,而后只见旗舰上红色令旗一挥,薛望率领的十艘战船当先向几里外的瓜州渡下游附近斜插而去,黄色令旗一挥,潘诚率领的十艘战船朝瓜洲渡上游方向斜插过去。

江中剩下的四十一艘战船,以杨丛义所在的旗舰为中心,顺着长江流水,面朝江北排成一个一字,长达一里有余。为了能让缺乏默契的水军战船看到旗舰的身影,旗舰前出十丈,独立在船队之外。

薛望带领十艘战船快速朝瓜洲渡方向驶去,两里一里

瓜洲渡敌军的反应速度超过薛望的预期,不等他的战船靠近一里之内,敌船便群起离岸,前来截击,足有二三十艘船,根本不给大宋战船靠近瓜洲渡的机会。

一见敌方大批船只迎面而来,薛望一声令下,战船随即转向朝东边撤离。

追击距离不到一里的敌船哪里会放过这十多艘胆敢上门挑衅的宋船,宋军的作战能力他们一清二楚,如果追上,这又将是一件大功,于是二三十艘敌船全速在后面追赶。

薛望率领十艘战船与后面追击而来的敌船始终保持一里左右的距离,朝长江下游跑了五六里远,而后船队忽然向右一转,逆流而上,与敌船擦肩而过,最近距离只有几十丈远。

忽见宋船转向,在后面拼命追击的敌船急忙跟着转向。

但他们的操船能力怎么能跟精武军相比,原本追击之时就不成队形,此时见目标掉头,二三十艘船便纷纷掉头追赶,先前追击在前的,落到最后,跑的最慢的,反而忽然之间成了领头船,中间掉头不顺利的船只还要争抢,匆忙之间,很是混乱。

第613章 合围歼敌

由于大宋战船掉头逆行,航行速度减缓,虽然随后追赶的敌船出现混乱,但双方的距离却是拉近不少。

不过幸好长江够宽广,双方横向距离也有数百丈,想要追上,也不是那么简单。

薛望带领战船逆行而上,敌船紧追不舍。

与此同时,潘诚带领十艘战船从瓜洲渡附近引出三四十艘敌船之后,逆流而上。

带着几十艘敌船逆行五里,而后忽然掉头,顺水而下,与敌方追击船队擦身而过。

敌船眼见目标掉头,他们怎么可能放弃?纷纷停船掉头追赶。

同样的问题,他们对船只并不熟练,掉头转向颇费时间,眼睁睁看着目标从身前几十仗外溜走,懊悔愤怒也毫无用处,将官骂的再厉害,士兵们也不可能马上把船头掉过来。

最终双方的距离拉到一里开外,总算又重新咬住,没有再拉的更开。

潘诚率领十艘战船顺江而下,到了瓜州渡外之后,航向一变,先朝镇江方向航行,过了江心,航向一转,顺流而下,行不过一里,方向再变,转头就朝江对岸的瓜洲渡而去。

随后追击的敌船,经历几次转向之后,早已头晕眼花,在宽广的长江里不辨东西,全无阵型,只凭感觉,拼命追赶前方不远处逃跑的宋军。

就在潘诚带领十艘战船转向瓜洲渡方向直行之时,薛望带着战船逆行来到瓜洲渡与镇江之间的江心附近,刚好看到追击潘诚的几十艘敌船正在掉头转向、

眼见如此,薛望令旗一展,战船全速航行,在前方敌船来不及反应时,很快从那几十艘敌船尾部绕了过去,等有些敌船反应过来,想要转头追击,双方之间的距离已经拉开上百丈。

在绕过追击潘诚的敌船之后,薛望带着战船方向一转,也朝瓜洲渡而去,十艘战船以纵队形式,排成一列。

不过多时,等前方战船快要接近瓜洲渡,它的方向又是一变,顺江而下,往东直行。

行不到一里,便与潘诚率领的战船相遇,他们也在接近江岸之后转了向,只不过他们是逆流而上。

双方相遇之后,所有战船就地转向,面朝镇江背对瓜洲渡,形成一个弧形船阵,而后迅速朝江心推进。

追击潘诚的地方船队几经转向之后,在江心不辨方向,原本要追击前方潘诚带领的战船,可薛望带着战船忽然出现,由于距离更近,敌船哪里管得了这么多,赶紧转向追击,可他们操船的技巧确实不行,耽搁了宝贵时间,还没等他们转过方向,便跟追击薛望十几里的那几十艘船绞在一起,搅成一团。

两队追击大宋战船的敌船首次在江心相遇,原本一队向东,一队向西,就已经够乱,却见他们追击的目标又再次转向,于是东西向追击航行的七八十艘船纷纷跟随转向,想要继续追击。

原本就相互有碰撞的几十艘船,一经转向,更加混乱,左碰右撞,纠缠不清,许多船只在江中打转,前进不得,后退不能,根本不能行动。

就在薛望、潘诚带着战船,以弧形形成半包围之势,逼近江心时,整个敌方追击船队七八十艘船,却在江心处乱成一团,相互之间叫骂不断,除了外围几艘船,谁也不能从一团乱麻中脱身。

薛望、潘诚带领的二十艘战船很快靠近江心敌船一里左右,而后各自停船,不再继续前进。

眼见阵势已成,绝大部分敌船困在江心不得动弹,薛望、潘诚当即下令,展开攻击。

“飞弹准备,近距离攻击!”

一声令下,大油灯燃起,两名士兵各持铁钩,勾住一个飞弹在油灯上引燃,而后放进投掷筐。

“放!”

令旗一挥,燃着火焰的飞弹划破长空,越过江面,落入还在一片混乱中的敌船之中。

随着两个着火的飞弹落下,马上就有十几个飞弹从战船上飞起,直奔敌船而去。

刹那间,混乱的敌船之中升腾起火光浓烟,惊恐的惨叫声,划破喧嚣的江面。

绞在一起,几乎没有空隙的敌船哪里经受的住连续不断的火油弹攻击,几轮飞弹之后,哭叫震天,场面更加混乱,困在外围、尚未遭受飞弹攻击的敌船,拼命划船转向,逃离飞弹密集下落的区域。

二十艘战船,以半包围之势,不停的朝江中敌船聚集处投掷燃烧的飞弹,尽情攻击。

与此同时,在镇江江边一字排开,等待多时的四十一艘战船,在见到江中现出火光的第一时间,带杨丛义所在的旗舰带领下,迅速朝江中靠近。

不消一刻钟,他们就出现在敌船后面,相距不超过一里。

稍微调整阵型之后,中间十艘战船减速,处在东西两边的战船加速前出,与薛望、潘诚率领的二十艘战船汇合,形成合围之势,将来不及逃离的绝大部分敌船彻底包围起来。

等合围形成,包围圈内乱成一团、左突右突仍然不得动弹的敌船,再无逃跑的可能。

随着形成包围圈的六十余艘战船开始向敌船靠近合拢,飞弹攻击暂且停止,以免引燃一团乱麻中的外围敌船,继而燃烧的敌船失去控制撞向大宋战船。

包围圈迅速收缩,每艘战船之间的距离不超过十丈远,即使有敌船拼命从混乱的敌船纠缠中脱出身来,也难以冲破大宋战船包围,等待他们的结果与燃烧中的船只并没有太大不同。

水泄不通的合围最终形成,中心敌船与大宋战船之间的距离不足一里,外围不甘心的敌船惊恐之下,展开疯狂攻击,甚至是直接碰撞,以期能冲开一个缺口。

但困兽之斗,注定不会有好结果。

拼命靠近,想要冲破包围圈、尚未着火的敌船,马上遭遇到他们难以想象的攻击。

如冰雹一般从天而降的霹雳弹,在敌船之中轰然炸响。

每一艘靠近三丈之内的敌船,在一瞬间就承受了十几颗霹雳弹的攻击,在甲板、船顶引弓反击的敌军,刹那间负伤倒地,几乎全部失去反抗能力。

再一轮霹雳弹下去,绝大多数敌人即使没死,也是奄奄一息,又两轮箭雨,负伤敌兵,全部毙命,企图突破包围的敌船失去了反击能力,等待他们的就是宰割而已。

包围圈各战船对敌船的攻击手段几乎没有差别,先弓弩压制,敌船接近之后投掷霹雳弹,而后再弓弩清场,妄想逃跑的敌船,没有一艘能逃出包围圈。

有了失去反击能力的敌船在大宋战船与江心战船之间形成的隔离带,薛望、潘诚所带领的战船上再次飞出燃烧的飞弹,直扑仍然被困在江心,进退不得的敌船。

敌军从没想过他们会在宽广的长江中被包围,更没想过宋军能击败他们,可如今将死的他们,除了恐惧,根本来不及悔恨。

单方面的压制攻击,在薛望、潘诚带领的大宋战船又各自投掷五颗火油弹之后终于结束,江心处一片火海,已经看不到完好无损的船只,在火光与浓烟之中,只有撕心裂肺和凄惨的哭喊,以及“噗通噗通”的落水之声。

不等瓜洲渡方向的敌船赶过来救援,一场完美的歼灭战结束了。

薛望、潘诚领船断后,其他战船拖拽上尚未损毁的船只很快朝镇江方向退去,远远赶来支援的敌船,望着火光浓烟,不敢往江心靠近。

未多久,大宋战船在薛望、潘诚掩护下,退回镇江沿岸。

随战船拖拽回来的十几艘敌船里尚有不少失去反抗能力的敌兵,依然活着的他们,自然就成了俘虏。

得胜归来的六十一艘战船将士,士气高昂,兴奋无比。

特别是之前驻守镇江渡口的两支水军,这一场胜利酣畅淋漓,敌方没有丝毫还手之力,得胜归来的他们,嘶吼连连,忍不住向江岸驻守的其他军队炫耀。

这种胜利,他们之前从未见过,来到镇江这么久,也从来都不敢想,没想到今天轻轻松松就取得一场大胜。

此次战果很快在镇江全军中传播开来,各军听来难以置信。

得知传言的虞允文急忙从城中来到精武军营地求证,因为那传言令人难以置信。

“杨将军,今日上午一战果真击沉敌方大船六十八艘,俘获十六艘?你们未伤一船?”虞允文兴奋之余,还有几丝怀疑,因为在此之前,他没有听到任何风声。

杨丛义点头,而后有些歉意的说道:“事前没有透露作战计划,还请虞大人不要怪罪。”

“好好好!能击败敌军就行,跟不跟我透露有什么关系,你就是跟我说了,我也不懂。只要打赢了,战果是真的就够了!抓获的俘虏在哪里?”确认战果之后,虞允文其他事并不在意。

“四百七十七个俘虏都关在营里,其中有三个千户。末将派人把他们送回城里?”

“好,都送回城里,等我见过大帅以后,将其中的将官送去行营,给你们报功!”

刚刚接手镇江防务,就取得这样巨大的战果,虞允文非常高兴,比杨丛义本人都高兴。

第614章 行营议事

江中一战,杨丛义等镇守镇江渡口的几路军队声名大振,一时间在镇江传的几乎无人不知。

这么长时间以来,除了皂角林之战,撤回江南以来,这是镇江守军取得的第一场大胜。

为激励获胜将士,帅府派人送来二十头大肥猪,让精武军、扬武军和另外两路水军大吃一顿,以振士气。

在镇江守军杀猪庆祝胜利之时,设在秀州的大宋行营和瓜洲镇龟山寺金国行营,全都迎来了最为激烈的争论。

一个月前赵构在陈康伯等主战派坚持下,为了提振大宋军民抵抗金人南侵的士气,不得不离开临安,御驾亲征。

可离开临安以来,走一天停三天,一个多月过去了,才走了不到两百里,到了秀州,便找了各种理由拖延,再也不向前多走一步,陈康伯等人也拿赵构毫无办法,只能陪他耗在秀州。

在主战派看来,只要赵构离开临安,做出御驾亲征的姿态,不管他能不能到前线,都是胜利,如今即使呆在秀州不想走,只要不被逃亡派撺掇着从海上逃走,他们也能接受。

秀州行营,大宋君臣例行议事。

面对满堂文武大臣,陈康伯率先对叶义问发难,只听他沉声责问道:“叶大人,一个多月前朝廷让你督视江淮兵马,抵御敌军,结果和州、真州、扬州全都丢了,如今敌人一个没退,你却安然无恙回到行营,是何道理?”

叶义问经此一问,脸色不虞,沉默片刻,回道:“金人势大,在江北陈兵百万,我们的军队都不知道在何处,难道要我这一把老骨头上阵对敌吗?我不像陈相这般有本事,不回行营,怎么让皇上和诸位同僚知道前线真实的军情,怎么调兵遣将组织防御?”

“哦,这么说叶大人了解前线真实军情,那就请叶大人跟皇上和诸位同僚都说说,你了解到底是何等真实的军情?”陈康伯朝殿正中端坐的赵构抬了一下手,然后又看看群臣。

众人身在秀州,远离前线,所知消息都来自每日战报,信息十分有限,这次能不能挡住金人,还能拖延几日,谁都不知道,一听这话,全都望向刚刚从前线回来的叶义问。

轻咳了一声,整理了一下思路,只听叶义问道:“叶某先前奉命离开临安督视江淮,听说金人大军在淮西,便急匆匆往和州赶去,谁知还没赶到建康府,就听说和州丢了,等到了建康,金人已经在和州扎营,驻军六十万,搜集建造了成百上千艘船,准备大举渡江,而建康府、太平州守军却是一盘散沙,有江无防,连主帅都没有,要不是叶某及时赶到,命令守军沿江建立防御阵地,敌军好不费力就会渡过长江。在建立建康、太平江防的同时,叶某派人紧急传令,催促池州都统制李显忠尽快赶到建康府接管防御,金人第一次渡江失败,说明我们的江防是有效的。建康、太平江防已经建立,叶某听说扬州、瓜洲渡丢失,镇江危急,便迅速赶往镇江,督促刘锜建立江防,谁知刘锜重病不起,已无力处理军务。幸好江对岸金兵不多,只有六七万人,虽然前后多次尝试渡江,但规模都不大,被镇江水军击退。几天后,聚集扬州的金兵越来越多,很快超过十万人,从各地搜集了上千艘大船,随时准备大举渡江,刘锜卧病不起,张浚迟迟不到,而整个镇江的守军总共不到八万人。就在几天前,原本驻扎和州的六十万金国大军忽然来到扬州附近,镇江形势顿时变的危急万分!如今扬州附近总共有七八十万金军,庐州、和州、盱眙、淮阴方向还有大批军队正在南下,不久之后,扬州一带的金军将会达到百万之巨,一个小小的镇江,不足十万兵力,统帅卧病,如何抵挡?叶某不回来向皇上禀明前方实情,就是误国误民,这个罪责,叶某担不起!”

“百万金军?”一听此话,满朝文武,顿时哗然,议论纷纷。

听到百万大军,陈康伯脸色也是微微一变,心下惊疑不定,但他很快就镇定下来。

只见他上前一步,高声斥道:“危言耸听!金国一共才多少军队,扬州哪里就有百万敌军?据我所知,他们当初从汴京兵分三路南下时,号称百万,西路军十万,中路十万,东路军又分成两路,一路攻寿春,一路攻盱眙、淮阴,东路军占领了两淮之地那么多城池,各地义军蜂拥而起,他们不留下军队驻守城池,等着被江北的大宋军民夺回城池,切断后路吗?即使他们在汴京时真有百万军队,西路、中路分兵二十万,寿春临淮河,乃军事重地,不说十万,他们至少要留下五万精锐驻守,而庐州是淮西中心,驻军也不会少于五万,和州临江,又是军事重地,驻军五万不算多,盱眙、淮阴有多重要,谁都知道,这两个地方驻军十万都不多,不然一旦丢失,他们粮草就运不过来,另外再算上负责粮草运输的几万军队,如此算下来,扬州附近的敌军至多四十万,就这还不算他们号称的百万大军有夸大之嫌!叶大人,你自持从前线回来,欺皇上和文武百官消息不通,肆意夸大敌军实力,在朝廷上下制造恐慌,到底是何居心?”

不等叶义问反驳,陈康伯从衣袖中取出一份战报,高高举起,高声向赵构和满朝文武大臣道:“半个时辰前接到镇江快马军报,镇江水军主动攻击瓜洲渡,击毁敌船六十八艘,俘获敌船十六艘,俘虏千户等将官在内的敌军四百七十七人,歼灭敌军人数无法统计,保守估计不少于四千人,而我大宋水军参战的六十一艘战船无一损伤!还有,这一战之后,瓜洲渡千艘敌船再也不敢轻易离岸进入长江!”

说完,陈康伯将战报呈上。

赵构方才被叶义问的“百万大军”所惊,心下正颤抖不已,不知是不是该乘船入海,听陈康伯驳斥之后,忽又说镇江水军大败敌军,一时之间,真假难分,主意难定。

“果真胜了?”赵构这些天被各地频频传来的军报吓的够呛,心里虚的厉害,说话都没了往日的底气。

近侍将战报从密封桶内取出,递给赵构。

赵构展开战报快速扫视完毕,脸上不由得露出了一丝笑意,而后又仔仔细细再看一遍,确认战报与陈康伯所说并无二致,当下便高声说道:“虞允文不错,一个从没上过战场的文官,能指挥守军连得两场大胜,从太平渡打到瓜洲渡,真是令人刮目相看,比那些只知道逃跑的武将可强多了!”

“什么?又是虞大人?”

朝上文武大臣一听,顿时惊讶不已,议论再起。

文官听得兴奋,而朝上站立的武将武臣,却感觉面上无光,有些抬不起头来,可谁让他们的同僚贪生怕死,一路逃跑呢?

敌军入侵,作为武将不能领兵打败敌人,反而致使大片土地和众多城池丢失,不怪他们还能怪谁?

杨存中是目前朝中资历最老的武人了,年初被罢了殿前司都指挥使之职,赋闲在家,两个月前金人渡过淮河南下,他又被召回朝中,担任御营宿卫使,统帅五万禁军精锐,护卫皇宫和行营。

眼见一众朝臣都在议论赞扬虞允文,杨存中心里十分不好受,当即跨出一步,抬手道:“皇上,敌军陈兵瓜洲渡,显然是真要从镇江渡江南下,一场击毁百艘船的胜利不足以让敌军放弃渡江,镇江的局势依然危险万分!刘锜重病,不能处理军务,张浚接令后却迟迟不见踪影,单凭一个虞允文和不足十万守军,恐怕难以阻止敌军大举渡江。臣请命即刻领兵赶往镇江,巩固江防,守住镇江!”

杨存中一请命,朝中大臣的议论马上停了下来,注意力转到他身上。

赵构拿着战报,看着杨存中,心里颇感为难。

有人愿意请命抗敌自然是好事,但现在金人势大,长江能不能阻挡住金人南下还不好说,估计十有是挡不住的,到时候一旦要撤离,必然是慌乱不堪,而御营的安全除了杨存中,他现在谁都不信任。况且陈康伯等主战派还不一定同意撤到海上,若是他们执意不让撤离,他还能指挥杨存中带着御营宿卫军跟他一起走,若是杨存中不在御营,一旦金人渡江,可没人能保护他提前撤离了!

陈康伯见赵构不言语,马上说道:“我看可以!此时镇江刘锜卧病,张浚不知道在何处,各军无人统领,虞允文虽能指挥水军得胜一场,可他指挥的军队也是从太平渡带到镇江来的援军,但镇江近十万军队,短时内他根本不可能指挥的动。而郡王早年驰骋战场,在跟金人十几年的战争中,立下赫赫战功,声名远扬,又掌管殿前司诸军多年,军中颇具威望,此时去镇江,正是最为合适的人选,我赞同郡王领兵去镇江!”

第615章 秘密禁令

听陈康伯这么一说,主战派大臣纷纷站出来,表示支持。

殿前司都指挥使赵密也进言说:“皇上,郡王不辞辛劳,有心为国征战,臣敬佩不已。如今金人在两淮地区的军队齐聚瓜洲渡附近,镇江异常危急,一旦镇江失守,金人渡过长江,对大宋将大大不利,既然郡王请命北上,镇守镇江,朝廷上下应当全力支持才是。”

眼见众臣无不赞同杨存中领兵北上,赵构也不好将心里的盘算当众说出来,本想拖延一二,以拖字诀将此事拖过去,不想杨存中接下来的话,让他不得不同意他领兵北上。

只听杨存中高声道:“皇上,臣早年跟金人大战十几年,从来都没怕过,现在虽然老了,可臣还想回到战场,作为一个士兵、将军,面对入侵的敌人,如果不能亲手将他们打败,把他们赶出去,臣夜不能寐!作为一个老将,臣更想去的是杀敌的战场,即使战死,臣也无怨无悔!臣请命领兵北上,若镇江不保,臣绝不苟活偷生!请皇上恩准!”

事已至此,赵构哪里还能找到理由不同意,只能应道:“爱卿请命抗金,我很欣慰。既然如此,我便同意你领兵北上。金人势大,你也要注意安全,若事不可为,不必白白送了性命,回来我们从长计议便是。”

“皇上圣明!多谢皇上恩准,臣必定不负所托,坚守镇江,与敌军力战到底!”杨存中谢恩领命。

而后赵构又道:“陈相,征召的军队有多少已经赶来行营附近?”

陈康伯回道:“福建等地征召选拔的第一批军士已经到达秀州,安置在十里外,共有两万人,两浙地区征召的第一批军队之前都送往镇江府、平江府,第二批正在抓紧征召,估计要十天左右才能送来行营,江东、京西、荆湖地区征召的军队已就近送往前线。目前能调动北上的军队,除了御营禁军,就只有十里外的两万人。”

“陈相以为该派多少军队去镇江?”赵构再问。

陈康伯道:“镇江局势危急,只派两万人恐怕不够,臣以为可从御营禁军中抽调一万人,随郡王北上镇江,如此守住镇江的把握才能大上几分。”

不等赵构说话,杨存中忙道:“不,御营禁军是保护皇上和文武百官的,肩负保卫行营的职责,绝对不能轻动!我先领两万新军去镇江,若兵力不足,陈相再征调其他军队北上就是了,御营禁军绝对不能动!”

赵密也站出来应和道:“郡王说的对,任何军队都能北上,御营禁军绝不能调动!”

陈康伯眼见如此,便没有多说什么,他说一支调御营禁军北上,也是觉得只有两万新军是在拿不出手,于是便说道:“郡王征战经历丰厚,既然觉得领两万军队北上可以应付,那就先领两万北上,我再加紧征召军队送往镇江就是了。”

赵构微微点头道:“好,那就先领两万军队去镇江,以后再补充兵力。爱卿领兵去镇江,御营宿卫使之职,何人可接任?”

杨存中抬手道:“臣推荐由殿前司都指挥使赵大人接任。”

赵构不置可否,转而问陈康伯:“陈相以为何人可接任?”

陈康伯道:“赵大人掌管步军司、马军司多年,如今又掌殿前司,尽职尽责,忠心耿耿,可接任御营宿卫使之职。”

赵构思索片刻,而后下了决心,只听他说道:“金人大军聚集太平渡,渡江在即,镇江各军无人统领,局势危急,命同安郡王杨存中即刻领兵两万北上镇江,主持镇江府军务。”

“臣遵命!”

杨存中领命。

“另,杨存中担任的御营宿卫使之职,从今日起由赵密接任。”赵构再下一命。

“臣遵命!”

赵密赶紧上前,领命谢恩,如此一来,他的权势又要大上几分了,心里别提有多高兴。

“诸位爱卿,还有何事要议?”赵构问道。

“叶义问奉命督视江淮兵马,却不能实地了解军情,只听道听途说,便危言耸听,误导皇上,误导文武百官和天下百姓,从建康到镇江,也能真正负起督视江防的责任,臣请罢免叶义问枢密院之职,另择贤能!”赵构话音刚落,陈康伯就站了出来。

陈康伯一开口,主战派大臣马上附和,恳请赵构罢免叶义问。

见无人替叶义问说话,他督视江淮期间的表现又比副手虞允文差的太远,赵构虽然想继续把他留在朝中,但也不好此时名目张胆的袒护,引众臣非议。

眼见如此,赵构只能同意:“知枢密院事叶义问督视江淮军事不利,立即撤职,回家待命。”

叶义问脸色铁青,皇上已经下令,再不甘心,也只能认命,还得上前道一声“臣谢恩”。

当此之时,枢密院不可无人执掌,谁领枢密院事,又是好一番争论。

最终陈康伯说服一众文官,让杨存中接掌枢密院,好让他在镇江放开手脚,自主决定进退和附近兵力调遣部署,全力阻止金人从瓜洲渡江。

同时拔擢虞允文签书枢密院事,在镇江协助杨存中统帅各军,巩固江防。

此事议完,另起一议,有人建议皇上和文武大臣继续北上,他们的行进速度太慢,在秀州停留的时间也够久了,建议马上拔营,迅速赶往平江府。

可惜此议刚刚有人提起,便让赵构以“忽觉身体不适,改日再议”为由打断,而后在近侍搀扶下,很快离去。

皇上都走了,还议什么?

赵构的意思很明显,金人大兵压境,随时可能会渡过长江,此时北上,不是刚好一头撞在金人的刀口上?

在确认绝对安全之前,他就是不想北上,秀州距离杭州湾只有五六十里,一旦长江有变,他能很快撤到海上,比从临安撤离更方便。

在确保安全之前,行营设在秀州,这是赵构同意御驾亲征的条件,而答应这个条件的两个人正是朝中最坚定的主战派陈康伯和杨存中,这是他们君臣三人之间的秘密,谁都不能打破,陈康伯、杨存中不能逼赵构亲临前线,赵构不能私自跑回临安或是跑到海上。

所以在主战派大臣鼓动皇上继续北上之时,陈康伯和杨存中都没有表态,更不会像其他议题一样力争。

秀州行营议事结束,瓜洲镇议事却远远没有结束的时候,因为完颜亮发怒了。

龟山寺,金主完颜亮行营。

“诸多借口,临阵脱逃者,纵使能找出一个百个理由,也不可能免死!传令,全部杀了!有谁再敢给他们求情,一同治罪!”完颜亮对众臣怒目而视,显然他此时很是生气,怒气难消。

“完颜元宜,你准备的如何了?何时能渡江?”完颜亮盯着堂下一人,高声问道。

完颜元宜心下一惊,该来的还是来了,只能硬着头皮回道:“皇上,我们刚从和州来瓜洲渡不久,将士们还没能适应,还需要准备几天。”

“还要准备多久?都到这儿五天了,还没准备好?到底是没准备好,还是你胆小如鼠,不敢渡江?”恼怒之下,完颜亮丝毫不给对方颜面。

完颜元宜脸色瞬间变的尴尬又难看,承认胆小,那他今天就别想活着离开行营,于是只能回道:“皇上,确实没有准备好。将士们在和州上的都是容易操控的小船,十人就能操控,瓜洲渡这边都是大船,没有二十人动不了,人一多就更乱,短时间内很难掌控。臣已经下令让他们日夜在船上训练,吃喝拉撒都不得下船,再有五天时间,将士们一定能学会操控大船。”

“五天太多了。三天,我给你三天时间,要是还准备不好,提头来见!”完颜亮脸色阴沉,两道目光像能杀人。

完颜元宜知道完颜亮的脾气,不敢讨价还价,赶紧接令:“是,臣遵命!”

“还有,即日起,军中禁止议论逆臣完颜雍,一经发现,不论何人,立斩不赦!这条禁令,今晚之前务必传令全军,若传达不通畅,一样治罪!”完颜亮望着众臣,忽然下了一条禁令。

这条禁令还是颇为意外的,在随军大臣和各路将帅看来,完颜亮对完颜雍造反之事并不太担心,因为刚刚他还为有人提议赶紧回辽阳灭掉完颜雍而生气,他以为完颜雍在辽阳那是小打小闹,不值一提,等拿下江南,挥手之间就能灭了他,根本不用多费任何心思,还告诫大家,眼前最重要的事是渡过长江,那下富庶的苏州、杭州。

既然皇上下了禁令,众臣和将帅不敢多问,赶紧齐声接令。

随后完颜亮又道:“我们大金国发迹于白山黑水,灭了辽国,拿下燕京,攻破汴京,拿下中原地区,历经几代人,我们学习汉文,引用汉制汉典,如今迁都汴京,拿下江淮,中原之地尽入大金手中,我们才是中原正统!即日起,所有占领的和将要占领的区域都是大金国土地,士兵攻占城池后,不得破坏骚扰当地百姓,对待他们要像对待自己的亲人,如若违令,杀!”

第616章 破局

秀州行营,在宰相陈康伯主持下,抛开皇帝赵构,一众朝臣议事,研讨现今的局势,以及如何抗击金人,反败为胜。

兵部侍郎分析总结道:“从这几个月来的战报来看,西路川陕一带无须忧虑,吴麟甚至还派人收复了凤翔府、京兆府、华州等地,如今相持不下,金军已经没有进攻能力,只能防御。中路襄阳、枣阳、信阳一线,我军跟金军互有胜负,如今也是相持不下的局势,金军兵力有限,很难夺取汉水。总之,西路和中路,我们能与金人相持,如果金人不增加兵力,战局不会有太大变化。东路敌军五六十万,远超西路和中路兵力之和,显然一开始金人就把攻击主方向定在两淮地区,中西两路不过是策应,我们一开始把主要防御方向放在两淮和荆襄,兵力较为分散,两相对比,我们在荆襄的兵力较为充足,驻军和援军总数达十五万,而淮东淮西驻军和渡江北上的援军总数不足二十万。”

户部侍郎道:“金人主攻方向在荆襄还是两淮,一开始我们谁也不知道。兵力部署较为平均,粮草筹集运输也较为平均,只能两路同等重视。既然现在已经知道金人主攻方向不在荆襄,把军队调回建康、镇江如何?”

兵部侍郎道:“金人大举陈兵瓜洲渡,远水不救近火,荆襄、鄂州一带的军队距离建康、镇江数千里,回援的兵马多,速度必然慢,如果乘船而下,回援的兵马就不会太多,兵力不够来了又如何?”

陈康伯道:“那该如何破局?”

兵部侍郎回道:“金人千里南下,后勤供给撑不了太久,只要我们能依靠长江再拖住他们一个月,粮草补给困难,肯定要退兵。我们在镇江有数十万兵力,守住江防的机会很大,但短期内想渡江反攻,收复扬州、和州等地不太可能,镇江方向的任务只有一个,那就是死守江防,决不能让金人渡江。襄阳、枣阳、信阳等地的兵力与金人相当,如果让驻守鄂州的五万大军北上支援,我们在中路的兵力就会优于金人,以优势兵力夺取邓州、蔡州,而后经信阳一路向东,直取寿春,一旦夺回寿春,在整个淮西地区的金人断了退路肯定会向东逃,夺回淮西,淮东金军不会无动于衷,到那时他们就要考虑,如果大宋军队从寿春一带沿淮河东进,占据主要渡口,在淮东的几十万金人夹在淮河长江之间,就没有退路,要想不被困,他们会在寿春、庐州被夺回之后,马上带兵撤回淮河以北!”

“张大人的意思是,我们现在应该马上传令成闵,让他率领驻守鄂州的军队北上信阳,而后向东夺取寿春、庐州?他只有五万兵力,能击败驻守寿春、庐州的金人吗?还有,如果成闵从鄂州北上进攻寿春失败,或是走漏风声,让襄阳、枣阳一带的金人得知消息,他们趁机增加兵力攻破枣阳、襄阳,夺取汉水,沿汉水南下长江怎么办?鄂州守军扼守长江、汉水,一旦丢水,金人在北方的物资粮草就能经汉水,源源不断的运抵长江,金人就不会有后勤补给之忧,他们就能牢牢占据江北,一旦形成这种局面,且不说我们能不能收回两淮的土地,就连江南也守不住。成闵在鄂州的五万军队绝对不能调走!”工部侍郎坚决反对冒进。

兵部侍郎则道:“如果不调集荆襄、鄂州一带的兵力给淮西金军施加压力,淮西淮东的金人没有后顾之忧,就会肆无忌惮,想何时发起渡江就何时发起,镇江、建康不足十万兵力,能守到几时?何况大宋军队一个月内从淮河败退到长江以南,士气全无,逃兵溃散无数,原本江淮有将近二十万大军,现在连一半都不到了。建康半个月之久没有主帅,不久之前,池州的李显忠才赶过去临时接任,再看镇江帅府,刘锜重病,半个月来无力处理军务,若不是同安郡王请缨,镇江军务谁来主持?中路、西路兵力如果不回援,即使我们能守住长江,两淮地区也会长期被金人占据。”

陈康伯道:“张侍郎思虑长远,若要收复江北失地,的确要从襄阳、枣阳、信阳以及淮西发力,二十多年前金人几次南侵,最终都是先从襄阳、信阳发起反攻,淮西配合,牵动淮东战局,而后才将入侵的金人赶回淮河以北。可眼下金人陈兵江北,随时都会渡江南下,说反击收复失地,为时尚早,当务之急是稳住东线战局,不要进一步恶化,先稳住才能谈反攻。从各路军报、战报来看,金人渡江地点已经完全从和州转移到扬州,而泰州还在我们手里,浙东还没丢,还有除了扬州之外,暂时不用担心金人从其他地方渡江,目前看来金人目的很明确,他们就是要从镇江渡江南下。金人这次南侵是否能抢到他们想要的结果,就看能不能攻占镇江,攻占镇江,则江南唾手可得,拿不下镇江,他们要么退兵,要么坚守扬州等待机会,继续向东夺取浙东,而后伺机渡江的可能不大,他们不会不知道泰州以东的长江江面有多宽,不能从镇江渡江,越往下游越不可能。总而言之,朝廷上下当务之急是调集兵力,全力协防镇江,阻止金人渡江,等把战局稳定下来,在考虑其他。”

“陈相,我们还有多少兵力可以调往镇江?”忽有一个三十余岁的青年人发问。

陈康伯道:“建王,实话说吧,目前真没有多少兵力可调了,御营禁军五万不能动,秀州一万驻军也不能动,平江府三万守军是预防金人渡江南下的最后屏障,更不能轻易调动,现在只能从各州各府征募士兵,或是从南方州府征召州府兵。”

此建王便是数年前鹜州选将营统帅普安郡王赵瑗,一年前被选为皇子,改名赵玮,进封建王。

赵玮微皱的眉头皱的更厉害了,如此看来,即使杨存中领两万新军北上,镇江恐怕也是守不住的。

“没有更多兵力支援,镇江守得住吗?”赵玮终究是忍不住,问出了心里的疑问。

陈康伯没有正面回答,而是回道:“镇江现在有近十万守军,杨郡王再带去两万,镇江就有十二万兵力,防守天险长江,跟守一般城池不同,即使对方兵力再多,也不可能同时进入长江,没有那么多船,能一次装几十万人,杨郡王身经百战,跟金人打过十几年的仗,他肯定会有办法的,建王就放心吧,不会有事!”

一听这话,赵玮心里咯噔一声。

早不立皇子,晚不立皇子,偏偏在一年前听到金人准备大肆南侵后,选立他为皇子,难道三十多年前的那一幕要重演?

赵玮努力克制自己不要往那方面想,但就是克制不住。

皇上抗金的意志并不强烈,甚至根本就没有,如果不是陈康伯等主战派大臣相逼,皇上可能根本不会离开临安,甚至会迁往福州、泉州,现在皇上依然这么想,不然不会将行营设在秀州十天之久,还没有动身北上的迹象。

如果金人攻破镇江,皇上是一国之主,满朝文武都不会同意将皇上至于险地,一定会马上撤离,去到绝对安全的地方,但大宋土地不会突然之间全部被金人占据,各州各府的军民也会开始抵抗,为激励军民抗击金人的士气,收拢民心,朝廷必定会在外面留下一个代表皇上、代表朝廷的尊贵之人,而皇子就是最为合适的人选。

真到必要的时候,皇上带着一帮大臣离开,皇子赵玮只能留下,带领军民,抗击金人,最终的结局,要么被金人抓住或杀死,要么金人退走,他继续做皇子,但金人几十万大军南下,如果他留下,继续做皇子机会十分渺茫,很可能很快就死了。

这些天赵玮提心吊胆,他将自己即将面临的命运想了一遍又一遍,每天都是祈祷镇江传来捷报,因为他很清楚,一旦镇江丢失,金人大举渡江南下,皇上能带着一众大臣远远的逃走,但他肯定要被留下,鼓舞军民继续抵抗金人,他的结局就是一个死字。

想要不死,镇江就必须守住,金人不渡江,皇上不会带着一众大臣走,他就能继续做皇子。

镇江的局势关乎他大宋的安危,也关乎赵玮的生死,他对这一点很清楚。

“陈相,听说镇江各军无人统领,士气低落,全无斗志,如果朝廷派人去镇江慰问一番,会不会有所好转?”赵玮看着陈康伯,提出一个建议。

陈康伯思索片刻,而后回道:“应当有用。只是眼下局势微妙,事务纷繁复杂,我们要坐镇中枢,不能轻易离开行营,不知建王可有合适人选?”

赵玮马上问道:“陈相觉得我如何?”

第617章 冷水惊梦

此话一出,众人皆惊。

陈康伯忙道:“不可。建王身为皇子,身份何等尊贵,怎可去镇江前线,万万不可!”

赵玮回道:“皇上都已经御驾亲征,我又何惧危险?身为皇室宗亲,当此危难之际,若不所有作为,不为皇上、朝廷分忧,怎能心安?我意已决,还请陈相和诸位大人不要阻拦,就让我代皇上先去前线探探路,了解最真实的军情战况,好让诸位大人做出最正确的决策!”

陈康伯本来还想阻止,毕竟皇子身份尊贵,但考虑到皇上选立皇子的深意,一旦出现巨大变故,就需要皇子抗局势,若他在行营,很多事就不好操持,如果到时候皇上心一软,要把皇子一起带走,那大宋天下真就没救了。与其让皇子跟在皇上身边倒真不如送他去镇江,刚好杨存中要领兵北上,他掌兵多年,保护皇子周全应当不会任何问题。

一念及此,陈康伯马上抬手,深施一礼:“建王有此尽孝尽忠之心,老臣佩服之至!建王请放心,老臣会说服皇上,让建王同去镇江!”

其他人一听这话,惊讶不已,片刻之后,纷纷向赵玮行礼。

“诸位大人不必如此,身为宗室,当此之时,略尽绵力而已。”赵玮赶紧回礼。

议事完毕,当天陈康伯就去面见赵构,当赵构说起赵玮请命代他亲自去镇江慰问军民之时,陈康伯明确表达了赞同的意思。

原本还有些犹豫的赵构,听了陈康伯的建议,最终下定决心,同意赵玮北上镇江。

隔天,传出诏命,任皇子赵玮为江淮巡慰使,先一步赶往镇江,慰问坚守镇江府的军民。

同一天,杨存中率领新军临行前,陈康伯代表朝廷,亲自赶来为将士壮行。

“郡王,大宋安危、建王安危就交给你了,如果战事不利,务必保证建王安全,切记!切记啊!”陈康伯语重心长的将赵玮托付。

杨存中抱拳回道:“陈相放心,就算我这条老命丢了,建王也绝不会有事!”

陈康伯道:“朝中无可用之将了,郡王也不能白白送命,如果事不可为,撤回来,我们再从长计议就是了。”

杨存中道:“但愿能守住镇江吧!走了,皇上的安危就交给你了!”

“保重!”

陈康伯望着杨存中带着两万新军离开,北上镇江,他心里实在没底。

虽然他是朝中最坚定的主战派,但能不能守住长江,他真的没有多少信心,毕竟这次金人南下可是准备了好几年,为了南侵甚至就连国都都迁到离大宋更近的汴京。

但愿他们能守住镇江,不然金人三两日内就能来到临安城下,一旦江南丢失,任谁也无力回天,到那时大宋就真要亡了。

望着他们远去的背影,年过六十的陈康伯只能默默为北方的将士祈祷。

镇江,精武军营地,聚将议事。

“这几天对面敌军天天都在江里训练,能不能找个机会再打他们一次?”潘诚问道。

“那帮龟孙子,胆小如鼠,自从被我们打了一次,一再江里看到我们掉头就跑,再骂他们都不出来,根本就没法打,都不知道他们要憋到什么时候。”薛望笑骂道。

“从和州到瓜洲渡,连败两次,损失惨重,他们人再多又如何?不是我吹,在水里他们根本就不是我们的对手,出来一次打一次,打到他们不敢出来为止!还想训练?还想渡江?做梦去吧,不进江里喂鱼就不错了。”苏仲如今对敌军不屑一顾。

“瞎吹什么,你们以为赢了两场就天下无敌了?有本事你们打到对面去?”杨丛义当即训斥。这种赢了两场就自以为是,飘飘然不知道自己几斤几两,以后难免会吃大亏,敌人可不是傻瓜,不会第二次上当。

众人闭嘴,鸦雀无声。

“薛望,今天对面可有异动?”训斥完毕,杨丛义问起敌军详情,对面四十五万大军,千艘大船,威胁是实实在在的,敌军不退,他不敢有半点掉以轻心。

薛望回道:“没有异动,跟前几天一样,不少船都在距离江岸不足十丈远的水上训练,训练内容好像还是调头、转向等操控船只的基本技能,没有特别的动向。”

“每天有多少船在训练?”杨丛义并不感觉意外,连吃两次亏,他们没道理不好好练练操控船只的能力。

“估计上百艘,沿江好几里都是他们的船。”薛望回想了一下。

“你们好好听听,好好看看,敌军在做什么?他们在训练!等他们千艘船,数万人都学会操控船只,适应了长江,你们还能在长江里拦住对方?一两场胜利就得意自满,敌人可还抢占了我们整个江淮,随时准备过江抢占江南!你们一个个告诉我,这些天有谁在长江里训练时间超过三个时辰?”杨丛义寒着脸,扫视众人。

众将沉默不语,不敢直视杨丛义的眼睛。

自从五天前,他们大胜一场之后,就成了整个镇江府的英雄,州府官吏、乡绅大户、普通百姓轮番前来慰问,送来大批肥猪肥羊、鸡鸭鱼肉等好吃好喝的物资,那生活简直比过年吃的还好。

不光口腹之欲得到满足,经前来慰问之人一番吹捧之后,个个都觉得自己立下了旷世奇功,是了不得的大英雄,飘飘然,眼高于顶,连其他禁军都不看在眼里。

这些天喝饱喝足之后,不是跟人炫耀,就是相互吹牛,就像对岸敌军已经被他们全都打跑了一样。

杨丛义很看不惯他们这种行径,但镇江各军好长时间没有胜过一场,士气十分低沉,需要他们用战果、用他们轻松获胜的事迹来激发全军信心与斗志,可这种情形绝对不能持续的太久,时间一长,他们很可能会在各种赞美声中迷失方向,最终要吞下难以承受的恶果。

来到瓜洲渡的完颜亮很快会被叛军杀死,他的命运杨丛义是知道的,但在他死之前,必然是要尝试渡江的,若让他们渡江成功,也许结局或者历史就会变的不一样了,谁会知道呢?

杨丛义知道完颜亮会死,敌军会撤退,可他敢让大宋守军放弃江防,都回营睡大觉吗?他不敢,他承担不了敌人渡江成功的结局。

如果敌军在杀死完颜亮之前刚好渡江成功,那他们还会杀死完颜亮吗?显然不会,完全没理由。

敌军反叛,杀死完颜亮的唯一理由就是他太过残暴,嗜杀成性,且以身家性命威胁属下将帅必须限期渡江,如果不能在期限内渡江成功,就要杀人,这段历史,杨丛义是有印象的。

那么现在就不能排除敌军在完颜亮逼迫下突然尝试渡江,若妄自尊大,不做准备,敌船突袭而来,江防必失。一旦丢掉江防,大批敌军趁机过江,镇江必然混乱,七八万人有多少会留下来抵挡敌军?

如果敌军登陆成功,先不说他们能不能夺下镇江,至少主持渡江的敌军将帅不会被完颜亮治罪杀头,没有性命之忧,他们就没有造反的理由,完颜亮不死,四五十万敌军也不会退,那么大宋就要亡了。

亡宋,杨丛义绝对不想看到,击败敌军,将他们赶回淮北,他也不太敢想,毕竟对方是四五十万大军,而他能指挥的军队只有六七千人。

现在最好的结果就是守住长江,等敌军反叛,杀死完颜亮,等敌方大军混乱撤退之时,他趁机率军渡江,尾随追击,杀敌立功。

总之,在完颜亮死之前,在敌军撤退之前,他不敢有任何疏忽。这些天一直派薛望去江中抵近监视敌方动向,其目的就是要看看他们是否有撤离的迹象,结果却发现他们一直在训练,时刻都在准备渡江。

如此看来,他们如果不再渡江失败一次,不被完颜亮以杀头威胁一番,是不会被逼反叛的,看他们大下功夫,训练操控船只的劲头,近期必定要再次尝试渡江。

而这一次,大军水军必须胜,还不能是惨胜,必须是大胜,要彻底击溃敌军渡江的信心。如此一来,等完颜亮拿性命威胁他们限期渡江的时候,他们才能铤而走险,杀掉完颜亮。

所以接下来,精武军、扬武军,还有虞允文调遣给他的两支水军,必须马上开始准备迎接一场恶仗,而如果想获胜,镇江其他水军也必须以高昂的士气投入战斗。

因为要准备迎接战斗,杨丛义不得不狠狠的给飘飘然的苏仲、潘诚等人脸上泼冷水,让他们重新正视自己,以及对面强大的敌人,让他们明白,即使取得一场小胜利,巨大的威胁依然还在。

面对杨丛义泼来的冷水,众将瞬间清醒过来,无不后背发凉。

“大人,末将知错了!”苏仲当先起身认错。

“大人,末将马上带手下的兄弟入江训练!”潘诚随后。

“大人教训的对,末将马上传令,任何人不得接受外来物资,禁止闲杂人等入营!”袁华立即反思。

第618章 三战一身

一众将官的思想、心态很快纠正过来。

因为他们都是想赢而怕输的人,赢一场固然可以吹几天,可一旦失败,即使不丢命,往日的赞扬和恭维也会变成刺骨的刀枪,刺的他们浑身滴血,压得他们抬不起头来,臊的他们不敢在人前露脸。

得意时有多少赞美,失意时就有多少挖苦。

在苏仲、潘诚等人带领下,众将一一表态反思。

见众人认错态度很好,杨丛义便不再多言,马上安排训练任务。

“即日起,所有战船全部进入长江训练,上下二十里水域状况,每一艘船都必须清楚。十艘战船为一个作战单位,每天巡航两个时辰,操练阵型三个时辰。这是阵图,我就不细讲了,你们拿回去自己看,如果看不懂,就找能看懂的人。”

杨丛义说完,就让一旁的亲兵将阵图一一分发给众人。

“巡航期间,一旦发现敌方有异动,马上派人回来。”

“是,大人!”众将领命而去。

杨丛义如今有些头疼,敌军从和州到扬州,连败两场之后,吸取了教训,越来越谨慎,别说再赢一场,就算想跟他们近距离接触一次都办不到。

而虞允文今天却在跟他说,皇上和朝廷非常关注镇江,上次一场大胜,朝廷大加赞赏,马上就会派重臣亲临镇江嘉奖犒赏,在朝廷派的人到镇江之前,最好能再打一次胜仗,用胜利迎接重臣,再次激励全军士气,坚定朝廷继续抗金的信心!

在眼前这个危难的局势下,抗金信心固然非常重要,虞允文的想法虽然很好,但要取得一场胜利,谈何容易?敌人不出来,他们不可能打到对岸去,敌人也不傻,即使知道宋军无力打过对岸,他们也在江岸布置了防御,就是防那万一。

敌人已经吸取了冒进的教训,接下来一旦再次行动,必定是雷霆万钧,千船齐动,不会再给他们像前两次那么好的攻击机会。

杨丛义没有给虞允文明确答复,没有告诉他一定能再取得一场大胜,只是告诉他,一旦敌军渡江进攻,他必定会全力以赴,尽力抗击,至于能不能再胜,不是他们能单方面决定的。

胜了两场,虞允文显然也有些膨胀了,可能在他眼里敌军都是任人宰杀的草包猪羊,之前那些带兵逃跑的将军都是被敌军人多势众的虚影吓倒,自乱阵脚,弃城而逃,只要敢打,敌人一定不是对手,甚至他们能打一场赢一场,也许他已经在想何时指挥军队过江,彻底赶走敌军,收复江北土地了。

敌人并不那么好打,二十多年前岳飞、韩世忠、刘光世、刘锜等名将在世,敌军也一路从淮河以北打到长江,而后通过拉锯战、持久战,才一一收复失地,将敌人赶回淮河以北,但也仅限于此了,战线再往北推进十里百里都难如登天,那么多名将在世,战争尚且那么艰难,几次被敌人打到长江边,可见敌人战斗力之强悍,如今宋军荒废二十年,那些曾经的名将除了卧病不起的刘锜,全都凋零了,要兵没兵,要将没将,就连像样的战马都没有多少,整个镇江府,马军不足万人,绝大部分都是步兵,况且整个东线战场一个会打仗的统帅都没有,拿什么跟四五十万敌军对抗?

这些话,杨丛义不好跟虞允文明说,说了怕他会误会,以为他胆小畏战,也许失败过一次之后,他才能知道对方的厉害,这是眼高手低的文人通病,可能在他们眼里,打仗就像下棋一样。

瓜洲渡。

自从大军从和州赶来瓜洲渡附近之后,之前几乎从不在长江里乱晃的大宋水军开始从早到晚在江里训练巡航,放眼望去,眼里每时每刻都是挂着杏黄旗的战船影子,瓜洲渡的金军别提有多难受,之前这片江面是他们的地盘,现在几十万大军来了,江面反倒被宋军占了,这让他们怎么能接受?

对于为何整个局面会迅速变换,最先夺下扬州、拿下瓜洲镇、瓜洲渡的金军先头部队不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没人知道,也没人跟他们解释。

数天前他们眼见一向胆小的宋军突然越过江心来挑衅,他们哪里会放过这个剿灭对方的绝佳机会,当即派几十大艘追上去,想把对方数十艘船一口吃掉,最终却反被对方吃的渣的不剩,而他们只能站在岸边眼睁睁的看着,看着往日的兄弟们被火烧,听着往日的兄弟们惨叫。

这一场大败,谁都没有想到,原本他们还想组织兵力渡江给惨死的兄弟们报仇,狠狠的教训宋军一次,正当他们要行动时,谁知却被上官叫停,并下了严令没有命令,任何船只不得离岸一里!

他们不理解,非常不理解,可没人告诉他们原因。

直到几天前,才传来一个小道消息,说是大军之所以从和州赶来扬州,是因为他们在和州准备了一个多月,搜集来的一千多艘船,渡江时被一战击溃,绝大部分船只损毁江中,只有不足百艘小船逃了回去,完全丧失渡江能力。而和州来的上官那天刚好在江边看到江中战况,发现宋军这场战斗的方式跟在和州几乎一模一样,便猜测是太平州一带的宋军也赶来了镇江,很可能就是同一支宋军,由于担心如果再战,恐怕还会重蹈覆辙,无端损毁宝贵的船只,于是紧急叫停金军的报复性渡江行动。

而今天,他们获知了那支军队最确切的信息。

从探子从镇江探知的消息来看,那支宋军的主力叫精武军,还有一部叫扬武军,他们原先驻守在瓜洲渡,宋军大部队撤离瓜洲渡大营,他们也随之撤离,但他们没去镇江,而是逆流而上去了建康府太平州一带,作为援军,协助守军防守长江,结果先是破坏了先头部队已经登岸的第一次渡江,迫使金军重新准备,后来在金军第二次大举渡江时,更是一战将近千艘船摧毁,等和州大军来扬州,精武军、扬武军尾随而来,并马上挑衅,发起了之前那场惨烈的战斗。从现有信息来看,这支宋军的水战能力十分强悍,但之前却未曾听闻过,就连率领这支军队的统帅的名字,他们之前都没有听过,但今天起,他们不会再忘记这个名字,杨丛义!

不久之后,有进一步的小道消息传来,有军中老将怀疑这个杨丛义并不是无名之辈,二十多年前在川陕一带,就有一个名叫杨丛义的宋军将官,作战异常骁勇,又善用计谋,金军在跟他的战斗中胜少败多,几十年的战斗经历,让他对金军非常了解,很可能现在这支精武军就是他在统领,不然绝对不会这么难对付。

对于这个消息,很快就传来了质疑的声音,因为杨丛义驻守川陕几十年,况且他这二十多年来一直帅军驻守在仙人关,完全没道理会千里奔袭,来到扬州附近,并且从年龄来推算,他应当已经年近七十,而传闻中的精武军、扬武军统兵官杨丛义年龄不超过四十,如果传闻无误,这两人很可能就是只是同名同姓而已。

随着关于精武军、扬武军和统兵官杨丛义的消息传开,没多久,又有一个消息传来,说是当初从扬州突袭瓜洲大营的先头部队也是被精武军、扬武军在半路击败的,那一仗是他们南下以来第一场惨败,一战损失六千人,就连统兵万户高景山也死在那场战斗中。

这个消息无疑就像一记闷棍打在最先攻占扬州、瓜洲渡的金军将士头顶,让他们头晕目眩,难受之极。

在同一支军队手下,连吃两场败仗,这让谁能接受?

而最让人不能接受的是,东路军南下以来遭遇的三场惨败居然都是拜同一支宋军所赐,普通士兵不能接受,高级将官、甚至是将帅也不能接受,不到一个月时间,从扬州打到和州,又从和州打到镇江,每一仗都有他们,还都打胜了,难道他们是天兵天将不成?

普通士兵在传言中议论时,确切的消息已经送到身在龟山寺行营的完颜亮手中。

接到消息,他连玩女人的兴致都没有了,就连他最宠爱的郕国夫人完颜重节,都被他轰回后营。因为他心里有一种很不好的预感,预感这个杨丛义会成为二十多年前的宋国名将岳飞,他够年轻,就像当年的岳飞一样,他够神,也像当年的岳飞一样。

如果杨丛义真的跟岳飞一样,那么这次南下,很可能就会失败,这是完颜亮所不能接受,毕竟他们准备了这么多年,把都城一路从几千里外遥远的会宁迁到汴京,杀了那么多反对南下的人,如果无功而返,那些曾经反对他的人,估计会在阴曹地府里嘲笑他,笑掉大牙。

“三天之内,我要知道这个杨丛义的所有信息!”

完颜亮将手里的资料看了一遍又一遍,却见其中语焉不详,除了三场战斗,根本没有更多信息。

推荐都市大神老施新书:



第619章 详细信息

两天后,更为详细的资料送到完颜亮手上。

匆忙之间得到的资料显示,杨丛义不是军人,他之前一直在临安为官,任回易处正使,负责海外贸易,而他率领的这支军队也不是什么禁军正规军,只是保护海外回易船队的护卫队,由于常年穿行在海上,个个都精通水性,似乎有翻江倒海之能,不论多大多小的船只,在他们手里就能任由他们摆弄,也许是因为经常在海上遇到打劫的海盗,他们的水战能力十分突出,实战经验很丰富,比正规水军还要厉害。

臣下交给完颜亮的资料有结论,杨丛义并不是战神,甚至也并不是军人,他手里只不过是有一支精通水性、精通水战的护卫队而已,人数也只有三千人,并且这几次战斗也不是他策划指挥的,皂角林之战是刘锜亲自策划安排的,太平州水战是一个名叫虞允文的都督府参赞策划的,只有数天前这场水战是他自己策划指挥,因此杨丛义不足为虑,他的人不多,他也不是征战疆场的军人。

完颜亮看着手里的资料,脸色阴沉如水。

他想要的信息,臣下递上来的资料里面少之又少,杨丛义的出生、经历、家世、年龄、籍贯等,一样都没有,甚至连他是如何来到镇江、扬州的都没有,这样的资料怎能让他满意?

愤怒之下,负责此事的官员直接就地罢免,而后另指一人,命他三日必须搜集到他想要的信息,如若不然,提头来见!

被指的官员如何敢推脱,只能接令,可他心里是不太服气的。

在他看来,这个杨丛义并不是名人,不是身经百战的将军,也不是宋国朝中大臣,只不过刚好参与了三场战斗,就让完颜亮忧心忡忡,疑神疑鬼,想来完颜亮应该是对渡过长江没有信心了,因此才借机寻找借口,找出一个强大的如同鬼神一般的对手,而后顺理成章的打消渡江的念头,就此罢兵休战,不然怎么说服带来的几十万大军北返?

他虽然觉得完颜亮就是这么想的,但命令却不得不去执行,既然猜中了心意,那就一定要给完颜亮和金国几十万大军找出一个可怕的对手来,给他们一个退兵的理由。

完颜雍在辽阳政变,完颜亮嘴里说着不在意,可他却禁止任何人议论完颜雍,说明他心里是害怕的,害怕完颜雍在后方夺取了他的皇位,和州渡江失败后,信心大失,也许那时就有退意,只不过是不甘心而已。如今来到扬州,又目睹一场惨败,或许已经决定要退兵北返,先收拾掉完颜雍,稳固后方再说,而杨丛义的出现就是一个最好的退兵理由,一个鬼神一样的对手,怎么赢?当然不能硬拼,不然不是拿普通将士的性命不当命吗?

完颜亮要找一个合适的、又能体现出他仁义的退兵理由,那么制造一个鬼神一般不可战胜的对手,是可以说得过去的。

推测清楚完颜亮的心意,被迫受命搜集杨丛义信息的大臣心里有数了,给完颜亮的信息不能太假,当然也不可能全真,要在事实的基础上进行一番改编才成,而要从敌对的宋国得到杨丛义的信息并不容易,不过只要有黄金,一切都不成问题。

首先他拿出二百两黄金找到一个头脑灵活的汉人低级军官,让他以平民身份,混入悄悄渡江的百姓中,进入镇江城,而后用黄金收买能接近杨丛义的人,从其口中探知关于杨丛义的消息,或伺机潜入精武军军营,亲自探知所需消息。

由于此行危险,因此承诺那汉人军官,如果能按要求得到关于杨丛义真实可靠的信息,事成之后,奖励黄金五百两!

这是一笔数额巨大,令人难以想象的巨额奖励,任何人都会为之心动,那名军官毫不犹豫,当即就应了下来,即刻乔装打扮,悄悄渡过长江。

两天后,那名奉命刺探杨丛义消息的军官不负所托,带回了一份十分完整的信息,从杨丛义第一次出现在太湖县一直到如今督促练兵,事无巨细,足有万言之多。

如此详尽的资料,那大臣也是惊讶不已,生怕是那军官胡编乱造,误导了他,而被完颜亮治罪,于是便对那军官严刑拷打,施以酷刑,逼问他刺探杨丛义情报的详细经过。

据那军官所说,他入城以后收买了一个给精武军送鸡鸭鱼肉的百姓,然后随那个百姓一起进了军营,跟精武军火头军相处了两三个时辰,利用帮他们做饭的时间,问到了想要的消息,那些火头军的来历也并不普通,他们跟随杨丛义已经有十几年,从他们嘴里得到的信息绝对真实。

经过反复拷打,最终那搜集杨丛义信息的大臣负责确认了情报来源的真实性,那军官直接被灭口了事。

而后,那大臣便对获得的信息进行修改润色,尽力把杨丛义的能力往鬼神方面去靠。

一天后,完颜亮拿到一份详实的关于杨丛义的情报,那大臣为了让完颜亮相信他的情报真实性,将获得情报的详细过程完整叙述。

拿着厚厚的一沓资料,完颜亮很满意,心下暗想,看来不逼一逼这帮老家伙,永远不知道他们的能力。

屏退众人,只留下他最宠爱的郕国夫人完颜重节,而后在她的协助下,开始仔细查看手里关于杨丛义的信息。

“美人,这纸上的字太多了,看着眼花,你帮我看看,遇到有意思的内容说给我听。”完颜亮随便翻看了几下手里的资料,便递给依偎在他身边的年轻女子。

“是,皇上。”郕国夫人完颜重节伸手将资料接在手中,稍稍看了一眼便道:“皇上,奴家对汉文还不是特别精通,不知道能不能都认全呢!”

“无妨,认不得就指给我看。”说完,完颜亮就斜躺在榻上,南方的冬天实在是冷,寒冷入骨。

听完颜亮这么一说,完颜重节心下稍安,马上从第一页开始,认认真真的看起来。

看了片刻就说道:“皇上,这个叫杨丛义的人真有意思,这里说他出生的时候,忽然天降一道白光打中他们家房顶,那道白光把房顶打了一个大洞,洞下床上的孩童却安然无恙,还说他自小就跟其他人不一样,其他的孩子见到狗和野兽就怕,而狗和野兽却怕他。真是奇怪,野兽怎么会怕小孩呢?”

“无稽之谈。还有什么?”完颜亮不为所动,这等事不过好事之人胡乱编造而已。

重节继续细看片刻,而后又道:“他十岁的时候,突然一场大火,父母亲人都死了,只有他活了下来,他成了孤儿,从那以后就在山里跟虎豹野兽一起生活,在山里不用他自己动手,那些被他驯服的虎豹就把野鸡野兔、甚至是野猪抓来给他吃。山里呆了十年,等到他二十一岁的时候才厌烦了山里的生活,告别陪他多年的虎豹,离开了大山。人真能跟野兽生活十年吗?”

“也许有吧,大千世界,无奇不有。”完颜亮微微闭眼,伸手抚着对方柔软的腰肢。

重节拿起那一页纸,仔细看过,而后道:“这人从山里出来以后,没走多远就卷进一个杀害十多人的抢劫杀人案,被太湖县官当成凶手关进死牢,在中秋节前要被处斩前三天,一个叫张知远的提刑官突然来太湖县巡查,结果发现案子有冤屈,重查凶案,抓住真正的凶手,还了他清白,作为补偿,县官让无家可归的他在官府做捕快。运气真好,要是那提刑官晚去两天,他不就死了?”说着将看完的那张纸放下。

“有些事不是仅凭运气就行的。”完颜亮手上慢慢摸索着,闭眼回道。

“天啊,这也太神奇了,还是人吗?”重节看着手里写满字的纸惊呼,而后自觉失态,赶紧说道:“他在太湖县当捕快没几个月,也就是当年冬天,原本关押在怀宁监牢的犯人趁大雪天大批越狱逃跑,逃跑的犯人里就有他被冤枉的那件抢劫凶杀案的二十多个死刑犯,于是太湖知县陈如是派他去其中一个犯人老家察看,结果他走了五天刚到那儿,就被埋伏的凶手拦腰砍伤,后背的伤口深两寸、宽五寸,血流如注,但还是拼死将凶手击杀。最神奇的是,他受了这么重的伤,居然只用了三天伤口就愈合,五天就结痂。皇上,这不是真的吧?”

“绝不可能,夸大其词而已。”完颜亮随意回道。

重节放下这页纸,继续看下去。

片刻之后说道:“越狱的死刑犯逃进大山,他带领太湖县捕快跟其他几个县几百捕快一起进山追捕逃犯,两个多月后,除了他带领的太湖县捕快安然从山里出来,其他各县的几乎全都死在山里,从山里出来的时候,他们还抓回来一个土匪头目,但却没抓到逃犯。”

第620章 经历(一)

“等他带人回到太湖县,刚好知县陈如是升官了,调到怀宁任安庆军知军,就把他带去怀宁,继续担任捕快。由于越狱逃犯实在太多,上官让他们限期三个月抓回所有逃犯,不然就要治罪,于是陈如是就派他统领五县捕快随同当地五百驻军再次进山。三个月后,他亲自带着将近四十个越狱的逃犯从山里出来,避免了当地驻军动用武力攻山。追回逃犯,立了大功,知军陈如是很高兴,刚好朝廷要重建武学,让各州各府推荐一个学员,于是就推荐他去临安考武学。这个当官的还挺有良心的啊!”重节将看完的纸放下。

“他果然不是一个不懂军事的人。”完颜亮睁开了眼睛,

重节接续看下去,没过多时就说道:“他到临安错过了报名时间,不过最终还是破格录取,之后在武学勤学苦练,几乎从不休息,连放假都不出去玩,简直是拼命在学,原本三年的学习内容,不到一年半就学完了,公试成绩是最优等,直接被授予官职,几天后朝廷就让他与另一个武学生共同督造回易,带领船队出海赚钱,在督造回易时,另一个叫汤鷽的官员负责采购货物,他负责建造海船和战船,又力主组建一支专门护卫回易船队的军队,名叫宣威军,有宣扬宋国威严的意思,而这支军队几乎是他亲手组建,就连一部分士兵都是他亲自招募挑选,总共四千五百人,同时他也参与了这支新军的训练,很多训练内容都是按他的要求执行,虽然他在军中没有职务,但可以说这支宣威军就是他的军队。”

“宣威军。”完颜亮随之复述了一句,不知是何意思。

重节没有多问,赶紧看接下来的内容,而后说道:“绍兴十八年腊月,回易船队出海,朝廷任命他为回易参军,兼任宣威军监军,负责保护回易船队。一个月后,船队到李越国附近,回易正使戴聪要分兵出使李越国,他带领一千宣威军奉命随行保护,谁知正使到达李越国,进城之后却被无端围困,得到求援信号,他马上率领停留在近海的一千宣威军杀上岸,不到一个刻钟攻破对方城池,救出正使,等他们撤回海上,对方派船队追击,结果被他们全部烧毁击沉,为查清缘由,他们抓来当地留守,而后得知李越国都有大人物传令扣留宋国使节,并且已经派了一支六千人的军队赶来,正使很生气,命他查清幕后黑手,正使则在一部分宣威军护送下乘船先离开,去追赶船队。他为查清黑手,率领不足一千宣威军登岸,埋伏在李越国六千军队赶来的路上,一举将对方击败,杀死四千余人,俘虏两千人,生擒统兵官,而后占据城池,宣布为宋国领土,旧官愿意归附的官升一级,不愿归附就杀头,俘虏也是一样的,结果一千多俘虏加入宣威军,不久之后查明幕后黑手是李越国小王子,意图挑起战争,乱中取利,他当即命令李越国将小王子交出来,带回宋国治罪,不然将宣战,攻占李越国都。几天后,李越国将小王子送到宣威军中,他们才从李越国撤离。这个人好凶!”

“的确有些打仗的本事。”完颜亮的手停了下来,暂时失去了抚弄重节柔软腰肢的兴趣。

重节继续看下去,片刻之后又说道:“由于人数太多,船只不够,他亲自带领大部分军队从陆路南下,其他人乘船离开。当他带着近两千宣威军到达李越国与占城国边境,由于这两个国家一直在打仗,他带着的军队被看作是李越军队假扮,不让他们通过边境城池,还把他们当做敌人。好在有乘船先一步到达占城国都的人协助,占城国派了一个姓章的谋士亲自到达边境,协助宣威军通过边境,但那章姓谋士见到他之后却提出了一个条件,让他用宣威军吸引住占城边境各城驻守的六万精锐部队三天,令他们不得动弹,事成之后才让宣威军通行,于是他便说动李越国边境部队两万人与他一起佯装攻取占城国边境,斗智斗勇三天,占城国边境六万精锐全部被吸引到一座小城,国都附近空虚,占城国权臣发动政变,夺取了政权,边境精锐军统帅被杀,姓章的谋士兑现承诺,带领宣威军通过边境,到达占城国都跟船队会合。”

“有机变之能。”完颜亮脸上有一丝不太自然的神情,转瞬即逝。

重节没有对这段情节多说什么,马上看后面的内容。

不多时又道:“从占城国离开后,他带领船队在三佛齐国追上回易大部队,但在那儿船队遇到烦,向西走的海路被一股大势力用几百艘船截断,回易船队不能通行,他直接带领战船偷袭对方港口,击毁所有船只,对方愤怒之下,派遣五万军队直扑回易船队登岸休整的营地,得知消息后,他力排众议,联合三佛齐国王室三千军队,利用有利地形设下埋伏,引诱对方引入一个山谷,一战将对方五万人全部消灭,无一活口,而后乘胜率军直奔对方老巢,彻底摧毁对方的势力,回易船队西行的海路打通。这也太残忍了,五万人啊!”

“有意思。”完颜亮紧了紧身上的纯色貂裘。

说完,重节马上开始看后面的内容,过了一忽儿说道:“回易船队往西走的路上,在海上遇到狂风暴雨,他跟汤鷽一起落海,三个月后,他们两人驾着一艘海船在天竺追上了回易船队。落海三个月,还能活吗?他还是人吗?”

完颜亮微微一愣,问道:“没说怎么上岸,怎么弄来的船吗?”

“没有,什么都没说,只说遇到大风落海,三个月后,两人驾着海船重新追上回易船队,落海之后的事没写。”重节将这段内容拿近完颜亮眼前。

完颜亮扫了一眼,发现确实没写,心下不由得一动,随后平静的说道:“继续。”

重节继续往后看,看了几页后说道:“这几张上的内容没有什么特别,都是说的回易船队在天竺和塞尔柱国回易交换货物的事,特别记述的有一件事,是他在塞尔柱国与那个国家的顶级武士比试武艺,取得胜利。”

完颜亮没有什么表示,重节继续往后看,又看了几页,而后道:“出海两年,回易船队安全回到宋国,而他却被看管在临安居住一个多月,之后升了他的官,正式任命他为宣威军监军。在到宣威军驻地昌国半个月后,接到朝廷命令,让他们调防钦州,说是李越国小王子在随船队到广州后被李越国派人劫走,回到国内就发动了入侵战争,很快就占领了宋国南边不少领土,逼近钦州。由于宋队绝大部分都在北方,军队到南边要两三个月,而宣威军走水路很快,朝廷就先调他们去钦州支援。大半个月后,宣威军赶到钦州,在钦州知府指命令下,他们驻防在一百多里外、早就跑的没人的安远县,进驻县城之后,他跟宣威军统制官赵安意见不同,赵安要坚守县城,他认为应该在县城外阻击敌人,两人争执不下,四千宣威军一分为二,各带两千,赵安守城,他带人出城迎敌。”

“主动出击,我喜欢。”完颜亮听到这里,如此自语道。

重节看过一张之后,马上说道:“出城以后,不到两天就探知到一支三千人的敌军正迅速向安远靠近,他便带领两千宣威军在敌军前进的必经河流对岸设伏,不到半个时辰,就将三千敌军全部消灭,无一活口。几天后,他们探知到第二支进入钦州的敌军,人数有六七千人,为了打败这支敌军,他找到一条河流,在敌军可能渡河的渡口五里外的上游拦河修坝,一边发动当地百姓帮忙赶工,一边派出两支小部队去骚扰敌军,拖延敌方行军速度。几天后,水坝修成,开始蓄水,刚好天降大雨,河流涨水,等敌军到达渡口附近准备渡河却找不到船只,于是敌军就在河滩附近扎营,搜集船只,当晚子时他下令掘开水坝,大水汹涌而下,第二天,渡口敌军不见踪影,只在河流下游发现无数尸体,六七千敌军一夜死绝。什么人啊,这也太狠了。”

“战争就是这么残酷,要么生,要么死,早就是注定的。”完颜亮眼角微跳。

重节继续看下去,而后又道:“消灭入侵钦州的两路敌军之后,他并没有带领军队退回安远,而是带领军队继续向北征战,因为李越数十万主力部队正在北边扶绥集结,准备进攻百里外的广南八州首府邕州,邕州丢失,广南全境都要丢。于是他在钦州与李越国边境留下少量军队驻守,而后带领剩下的一千五百多人北上,探知在一个叫做宁明的地方,正有四千余敌军驻守。”

第621章 经历(二)

“宁明距离李越边境不足百里,是敌军通过水路给前线十万军队运送粮草的地方,打探清楚几十里外被敌军占领的边境重镇凭祥敌军部署情况之后,他带领一千五百宣威军悄悄渡河,乘夜抵达宁明城外渡口边囤积粮草的营地,悄悄将营地拿下,神不知鬼不觉的尽斩敌军,之后令宣威军在宁明城到渡口营地的道路两边埋伏,又在营地内制造遭遇敌袭的动静,引诱城内敌军支援,一个时辰之内消灭敌军三千余人,直到对方经闭城门不出为止,最后宣威军防火焚烧敌方为前线十万大军准备的一个月粮草,烧不着的稻米全部倒进河中,一担都没给对方留。这不是糟蹋粮食吗?”重节说完叹息道。

“这是战争,带不走,就该毁掉。”完颜亮再次紧了紧身上的貂裘。

重节看了一些文字,马上又说道:“他们烧毁对方粮食后退回钦州,没过多久,枢密院来了一个何大人,交给宣威军一项任务,让他们一个月内去李越国把逃跑的小王子抓回来,他接受了这个任务,派了一支小队从海路进入李越国都升龙城,半个月后,李越小王子被抓回海上,带回钦州,而后派人送回临安复命。胆子也太大了吧!”

“非常之人,当然要有非同一般的胆识。”完颜亮如此说着,眉梢却是直跳。

“李越十万大军还在向邕州推近,当地守军节节败退,为赶走入侵敌军,年底之前结束战争,枢密院何大人命他统帅全部宣威军与从北方赶来的殿前司游奕军一道,从钦州边境地区北上,夺取边境重镇凭祥,切断敌军唯一的粮道和退路,迫使十万敌军退回李越境内。随后他便带领三千五百宣威军打头阵北上凭祥附近,可游奕军数万人迟迟不到,仅凭三千五百人难以攻占坚固的凭祥城,于是他们选择攻占李越边境重镇凉山城,凉山城在李越境内,十分安全,守军只有三千老弱,他带宣威军翻山越岭,悄悄出现在凉山城下,引诱一队敌兵出城,拿下之后命人换上对方的衣甲混进城内,等到半夜,里应外合,顺利拿下了凉山城。而后迅速派遣两支军队出城,一支向北去凭祥方向,夺取被敌军占领的镇南关,一支往南直接拿下从凉山通往李越内陆的一座天险关隘,换了衣甲将李越内陆到凉山的唯一通道占据,而后通过这个关隘前后诱杀了八批从李越内陆运送军粮到凉山的军队,并夺取了大量的粮食,等李越人发现之后,他们将通道彻底堵死。去北边夺取镇南关的部队在顺利南下镇南关后,后背露给占据凭祥的敌军,无法长久防守,于是主动向南撤离,但在路上设了埋伏,一举杀敌一千余人,凭祥敌军实力大损,殿前司游奕军一万余精锐趁机出兵,敌军不敢抵挡,弃城难逃,准备逃回内地,但被宣威军处处设伏,几路夹击,最终全军覆没,没有一人逃离。”重节说完,感觉有些累了。

但扭头看了一眼兴致勃勃的完颜亮,只能重新打起精神,再看一会儿,继续说道:“此后宣威军占据的凉山城十分安稳,南边有天险关隘,北边有殿前司游奕军占领的凭祥,但他没有让宣威军闲下来,拿出粮食在凉山城内大肆招募青壮加入守城军队,十天之内招募到五千人,抽调宣威军将校和老兵率领他们进行训练,而后打开敌军在凉山囤积的军备库,将武器发放给训练过的守城军,与宣威军一道守护城池。十天之后,扶绥附近断粮的十万李越大军不得不后撤,游奕军见状逃离凭祥,退回钦州境内,李越军队占据宁明、凭祥和镇南关,准备夺回凉山,打通粮道之后继续东进邕州,他们派遣大军乘夜围攻凉山城。他指挥宣威军和守城军从城内封死四门,据城防守,并且将城上一切灯火全都熄灭,等敌军来到护城河下后以弓弩攻击,黑暗中八千人轮番上阵,一轮轮箭雨之后,无数敌人倒在抵近城墙下的乱箭之中,由于城上没有灯火,敌军后方负责指挥的将帅以为凉山城里防抗并不激烈,于是黑夜中一直命令军队冲锋,半个时辰之后,死在城下的敌军已经垒的有一人来高,而后面搞不清楚状况的敌军依然在士气高昂的向城下冲锋,等利箭临头,最终有人明白他们面临境况之后,拼命开始喊叫后退,对推挤他们向前的人挥刀相向,夺路向后逃,没过多长时间,这种情况在整个战线上蔓延,被挤向城下的敌军纷纷挥刀开路,向后撤退,后面的敌军以为前方败退,当即转身,夺命而逃,不过多时,在城上利箭追击下,敌军全阵线向后溃逃。等到天亮,城外伏尸数万,四门都被尸体包围,难以进出。”

“这李越人也够愚蠢,哪有这般夜间攻城。”完颜亮斥骂一声。

重节稍稍休息了一会儿,缓了口气,而后才又继续看下去,说下去:“正当他为凉山城被死尸包围,全城人吃水问题担心时,李越大军开始渡河撤退,几天后,从镇南关方向传来消息,凭祥、镇南关的敌军已经全部撤回,这个两个地方也被赶来的游奕军重新占据,等宣威军将凉山城交割给随后来到凭祥附近的广南守军后,他们这才得知一个消息,当晚那一战,李越大军统帅当场身死,副帅重伤,奄奄一息,全军断粮,凉山又夺不回,只能迅速退回内地,至此广南战争结束,他带领宣威军于第二年春回到昌国驻地。”

“他的运气确实不错。”完颜亮不得不承认,一战就让对方正副统帅毙命,确实需要运气。

“他回到昌国后不久,就接到朝廷调令,进京到殿前司任职,在兵案担任秘书。同年秋受命组织选将营,从殿前司统管的四十余支禁军中挑选优秀将校,由朝廷提拔重用,选将营建立以后,组织四十多支禁军代表,两万余将士,奔波忙碌了将近一年,第二年忽生变故,朝廷下令将参加选将营的四十余支殿前司禁军全部撤销遣散,以身在选将营内的两万多名将士重新组建三支禁军,扬武军二十指挥,奋武军二十指挥,两军各一万人,最后以四指挥宣威军两千人为班底组建精武军,没多久他被调离殿前司,去了西作坊担任副使,又没过几个月,他被调出临安,去地方兴化军任通判,这一任一做就是两年多,没有什么特别。绍兴二十四年冬,他又被一纸调令调回临安,重新主持督造回易,在回易船队护卫选择上,他选择了精武军,并把驻训地点定在泉州流求,但当时的精武军统制不愿到南方去,称病没有同行,所以精武军在流求的一切训练事宜,都是他自己做主。绍兴二十五年冬,朝廷任命他为回易正使,带领船队出海回易,一路上没什么特别之处,两年后回到宋国,值得一提的是,一直跟他配合督造回易的汤鷽在船队即将回到泉州前落海身亡。”重节吐了一口气,将看过的资料放在一边。

“精武军出现了,通过三年时间,应该已经掌握在他手中。”完颜亮眉头一跳。

重节接着看下去,而后说道:“这次回易成功之后,朝廷决定回易继续,并将回易处设为常设机构,他为回易使。绍兴二十八年,回易船队在流求建了回易基地,开荒种田建马场,同年冬船队再次出海,这次他们没有去天竺和塞尔柱,而是去了更远的法提拉国,一路上平安无事。两年后,也就是去年夏秋之际,船队顺利回到宋国。他在临安呆了几个月,回到流求之后就吩咐精武军好好训练,加紧备战,或许有机会北上建功立业。原本今年冬天回易船队要继续出海,货物都已经采购好了,可就在八月中,他接到朝廷调令,将精武军调往明州一带协助御前水军,协防杭州湾。九月底再次接到调令,精武军船队调防扬州,协防瓜洲渡,到瓜洲渡后,原本无事,听说扬州失陷,金军准备攻打瓜洲大营,他请缨出战,御敌于大营之外,后刘锜命精武军、扬武军、镇敌军埋伏在皂角林,击败了想趁夜袭击瓜洲大营的扬州先锋军,杀死统兵官高景山。这一战获胜之后,刘锜马上命令大军撤回镇江,只留少量部队坚守瓜洲大营和瓜洲渡,他则请缨带领精武军去最危险的建康一带,刘锜没有拒绝,并让扬武军一道随行。”

“和州的事不用讲,告诉我,作战计划是谁的主意?”完颜亮稍稍有些烦躁。

重节赶紧将已经不多的内容看完,而后回道:“杨丛义的主意,是他亲自布置。”

“瓜洲渡的这一场,也是他的主意吧。”完颜亮问道。

“嗯,是他。”重节点头。

第622章 江防分歧

很显然,这是一个很强大,却没有任何名气和名望的对手,因为在至此之前,他的领兵经历都在遥远的南方,甚至是无人知晓的海外,还是在十年之前。

完颜亮听罢完颜重节给他的重点复述,心里已经对这个并未谋面的杨丛义有了一个基本的判断,对方绝对是一个英勇的、能冲锋陷阵的将才,又是一个精通兵法,还能灵活运用的帅才,并且对方参与指挥的所有战役全都胜了,几乎都是以少胜多的大胜,这绝对是一个可怕的对手,或许真能比肩岳飞和梁王宗弼。

宋国总能在面临灭国之危时,出现一个冠绝当世的名将,力挽狂澜,这难道是命吗?

我完颜亮绝不信命,若是信命,十几年前就死了,哪来的如今大金皇帝!

完颜亮在心底怒吼,既然率大军来了,不管能不能灭掉宋国,一定要再次踏上长江对岸的土地!

“可有对杨丛义家室亲眷的信息?”完颜亮说着,一把将重节报到怀中,双手摸进衣下。

重节扭动着腰身,重新拿起那些纸张,不多时便道“他在第一次出海回来之后成的亲,他夫人生世不明,传言说是当年他在天柱山追捕逃犯时认识的一个道人,知道什么时候还俗了,成了他夫人。四五年前他又娶了第二个夫人,是一个官宦千金,精通书画,还跟回易船队一起出过海,虽然已经二十五六岁了,但长的很好看。除此之外,在流求还有一个杨四娘,跟他的关系似乎非同一般,据传言,不是小妾就是小夫人,她年纪三十多了,不过她是一个能文能武的巾帼英雄,帮精武军做了不少事,还多人军官都是她帮忙给娶的夫人,广受将士赞扬。他还有一个儿子大夫人所生,现在应该有四五岁。”

“还有其他的吗?”完颜亮的手越来越躁动。

“没了,关于他亲眷的信息很少,他自己没有父母,大夫人也没有娘家人,二夫人只有一个赋闲在家多年的爹,杨四娘似乎也是孤身一人,他们一家人没有多少亲眷,跟外界没有太多联系。”说话间,重节丢掉了手里纸张,转身朝完颜亮迎合过去。

完颜亮身上的压力猛增,心里十分的躁动,迫切需要发泄一番,才能让自己冷静下来。

三下五去二扯掉了重节身上披着的貂裘和衣物,将她狠狠的压在身下,尽情发泄心中的情绪。

约一刻钟后,完颜亮起身披好貂裘,把貂裘遮身的重节搂在怀中,高声向外喊道“来人!”

少时,一名侍从低首垂目入内,听候皇上的命令。

“传令下去,命完颜元宜带二百艘船分散渡江,能抵达对岸,又能安然返回的,每艘船赏赐黄金百两!”

完颜亮一声令下,侍从接令而去。

杨丛义即使再会打仗,有将帅之才,归他指挥的军队只有几千人,他能拦住几十里的长江?

从杨丛义的详细作战经历中,完颜亮发现他很擅长打有准备的仗,几乎所有战场都是他能提前熟悉和掌握的,就在刚刚他想到了破解之法,既然他擅长在熟悉的战场打有准备的仗,如果突然在他不熟悉的战场逼迫他出战呢?会不会有奇效?作为从没失败过的统兵官,他会如何决断?

常胜将军,最怕的是失败,只要失败一次,就有第二次,并且失败之后打击的不光是自己军队的信心,还有其他军队的信心,一旦丢了士气和斗志,什么仗都不可能打的赢。

完颜亮发泄情绪之时,想到的破解之法,是不是有用,他要马上试一试。

怀里的重节如同一只小猫一样,柔软温情,双眼灵动,脉脉含情,瞬间又燃起了完颜亮的。

不好的情绪已经宣泄,扯开貂裘,尽情享受重节的温暖与温柔。

完颜元宜接到完颜亮的渡江命令,心里叫苦不迭。

数天前,完颜亮让他限期三天准备好渡江,后来又收回命令,看来皇上也知道短时间内渡江不可能,心里已经接受了他要求先好好训练士兵,而后再伺机渡江的建议。

可为何仅仅几天时间,皇上的心思又变了?

难道真是如传言那般,皇上是被宋国刘贵妃的姿色所吸引,贪念她的绝世姿色,等不急了要赶紧过江,攻下临安,将宋国皇宫里美丽的刘贵妃据为己有,一逞私欲吗?

完颜元宜很是怀疑,因为他不止一次听人说起过,皇上对宋国皇宫里的那个刘贵妃甚是思念仰慕,曾经多次向人提起,甚至还承诺重金让人去找她的画像,并且连把她抢到手以后马上册封为贵妃的事都提上了日程,听说前两天还吩咐随营大臣,让他们去扬州城里寻找最好的床,最柔软的被褥,据说是为了不让刘贵妃觉得皇上怠慢了她,惹她生气。

可皇上已经下达了渡江命令,他做为臣下,还能抗命不成?

训练计划被打乱,要想成功渡江南下,恐怕还得往后再拖一拖了,不知道辽阳的完颜雍会给皇上多少时间。

眼下来看,该执行的命令还是要执行,因为性命是自己的,如果丢了,别人可不会心疼。

“传令下去,一个时辰之后,每艘船相隔十丈距离,分头渡江!能到对岸,又能安然无恙回来的,每艘船奖励黄金十两!”完颜元宜向传令兵下令,他是不会亲自渡江的,连江边都不想去。

将令很快传到江边,人人都对渡江心生恐惧,但十两黄金的诱惑又摆在那里,即使没有黄金,命令一下,他们就得渡江,何况现在还有黄金十两,再怕也得渡江。

渡江部队马上行动起来,检查船只,检查兵器,有些甚至入水先适应起来。

对岸,镇江。

“大人,敌军有异动!”

杨丛义正陪虞允文在江岸巡视,忽听士兵急速来报。

“有何异动?”

“敌军几百艘船同时离岸,有的逆流而上,有的顺江向下,目前还不知意图!”士兵回道。

“再探再报!”

士兵接令而去,杨丛义陷入沉思之中。

“杨将军,敌人这是要做什么,要渡江还是转移渡江地点?”虞允文望望江面,问的很随意,并不是特别担心。

杨丛义锁着眉头回道“还不清楚。敌军控制的并不只有一个瓜洲渡,向上真州有渡口,向下安丰镇也有渡口,如果敌军真要从三个渡口同时渡江,三地相隔近两百里,敌军几十万大军可以分兵三处,骑兵行动迅速,我们恐怕不行,一旦兵力分散,敌军再从一个渡口猛攻,我们不能及时调兵支援,只要一个地方守不住,江防就会丢失。现在敌方的意图还不明显,如果只是尝试渡江,那倒还好,如果是要分兵另外两个渡口,麻烦就大了。”

“杨将军以为我们现在应当如何应对?”虞允文看到杨丛义十分忧虑的神情,马上也变得有些担心了。行营派来的身份尊贵的人马上就会到镇江,如果此时江防出了问题,他这一个多月以来的努力就要化为流水。

杨丛义想了一想,说道“目前敌情不明,不易轻动。如果敌军真的将船只分到三个渡口,拉长战线,分头渡江,我们也只能被迫分兵应对,这种情况是最糟糕的,希望不是。如果敌军现在出动几百艘船只是尝试渡江,以我们水军的能力,也不可能在十几、甚至是几十里的江段中拦住他们,我的建议是所有水军不出动,命令沿江驻守的步兵在所属江岸设伏,放那些准备分散渡江的敌军登陆江滩,而后一举将上岸的敌军歼灭!”

“放他们上岸?”虞允文大惊道“要是他们攻破江防怎么办?”

杨丛义无奈的说道“如果八万人在江岸设伏还挡不住三两千敌兵,那镇江就不用守了,朝廷养他们,可不是让他们吃干饭,看热闹的。”

“不行,绝对不能防敌军登岸!”虞允文大摇其头,坚决予以拒绝。

“虞大人,目前来看,这是最合适的办法,敌人只有几百艘船,还是打算分散渡江,我们完全可以利用步兵优势兵力,将敌军放进来消灭,一能调动全军防守的积极性,二能通过杀敌提振镇江守军士气,三能给敌军造成渡江登陆恐惧,一举多得,有何不好?”杨丛义解释道。

谁知虞允文还是摇头,十分坚决的再次说道“敌军绝对不能渡江,哪怕是一船一兵都不行!必须要把他们挡在江中,连江岸都不能让他们靠近!”

杨丛义无语了,有些说不出话来,他很想问问对方,敌军是归他指挥吗?说不让敌军靠近江岸,敌军就会乖乖听命?还是大宋水军天下无敌,以一当十、以一当百?

这些话他问不出口,只能咽回肚子里,憋在心里。

“虞大人,如果敌军几百艘船分散渡江,就凭我们两百多艘战船拦不过来,也拦不住,最后他们难免会出现在江岸。”杨丛义无力的解释。



第623章 赤阵御敌

“你们六十艘战船能包围敌方八十多艘船,两百艘还拦不住他们几百艘船?必须拦住!行营派来的江淮巡慰使明天就到镇江,此时绝对不能出错!”虞允文依然坚持。

“大人”

“不用再说了。全部水军去江中防御,不得放任何敌船登岸,不然军法治罪!”

杨丛义的话还没说完,便被虞允文打断。

“是,大人。”见对方不听,杨丛义也只能接令。

“你率领你的部队,负责渡口左右五里江段,其他各军,我自会派人传令,让他们全力拒敌。镇江渡口最为重要,绝对不能让敌军靠近,千万不能大意,知道吗?”虞允文也知道杨丛义并没有调动全部水军的权力,马上做出进一步解释,并一再叮嘱。

“是,大人。”杨丛义抬手抱拳,面色平静。

拒敌船于江中,精武军自然能办到,只是如此以来,跟他想要的结果相去甚远,若敌船从其他江段突破,又全身而退,那后果将很快显现,可能不是现在的镇江守军能应对的,可虞允文固执己见,他也没有办法。

其实虞允文的想法,杨丛义也理解,眼见朝廷派遣的江淮巡慰使就要来了,很可能就是因为他们之前打了一场胜仗,拒敌于江岸防线之外,所以才派人来慰问、犒赏,让将士们再接再厉,守住镇江。如果今天放敌军登岸,那么前期积累的拒敌于江岸防线之外的功勋和美名就没有了,对于一个混迹官场多年的人来说,这意味着什么?意味着给看不惯他的对手留下攻击的口实和把柄,仕途也许就会就此断送。

正因为杨丛义理解,所以他不再坚持,先挡住可能即将到来的敌方渡江船只再说,也许等明天江淮巡慰使来了,情况就有好转。

虞允文很快离开,去传令沿江布防的其他水军,入江拦截即将渡江而来的敌方船只。

杨丛义则在渡口精武军营中继续等待最新敌情,虞允文命他入江拦截,但具体如何拦截,还是由他做主,他得根据不同的渡江敌情,运用不同的拦截方式。

不多时,江中巡视战船送回最新敌情:敌军两三百艘船准备渡江,以瓜洲渡为中心,战线长达十几里。

得知确切敌情,杨丛义连忙派人将敌情报送虞允文,于此同时在渡口升起一面赤色大旗。

正在江中带队训练、熟悉长江水域的苏仲、潘诚、薛望、袁华等精武军、扬武军将官和水军将官,看到渡口高高升起赤旗之后,马上下令停止训练,按既定的预备方案结成赤阵。

不多时,全体精武军、扬武军和两支水军战船在江中列成两个一字长蛇阵,每阵长三里,前阵在江心,后阵在距离江岸百丈之外,两阵相距一里有余。

两阵列成,排在前阵阵首的苏仲令旗一展,率领前阵逆流而上,排在后阵阵首的潘诚令旗一展,率领后阵顺流而下。

各行三里之后,掉头转向,后阵进入江心位置,逆流而上,前阵来到江岸附近,顺流而下。

少时,前阵变后阵,后阵变前阵。

船行不止,往复不息。

这是杨丛义想了好久才想出来的阵型,前后两阵配合娴熟,可以坚固的战船船身形成一道不可逾越防线,甚至直接冲撞拦截敌船,也可以前阵开个口子,放敌船进入两阵之间,而后形成前后包夹合围之势,将进入的敌船灭于两阵之中。

这个阵型,最近他们操练过几次,虽然在配合上还不是特别娴熟,但此时布阵也是迫不得己,希望能通过此阵将敌船阻挡在江岸之外。

杨丛义站在江岸高处,远望江中运行不息的赤阵,对此战结果他并不是很担心。

若是敌方集中几百艘船密集渡江,那么此阵显然就不太合适。

但如果敌方真是以分散的船只进行渡江,那么此阵刚好就是它的克星,敌船没有多大可能通过运行不息的两阵,要么被挡住,要么被毁灭,全看两阵将士的心情。

就在两阵运行几轮之后,在镇江渡口左右更远处江岸驻守的水军战船也迅速离开岸边,进入长江之中,有的直往江心而去,有的则在距离江岸不远处左摇右晃,不进不退。

不论如何,整个镇江防线在获得敌军可能渡江的消息之后,很快进入防御状态,前出江中等待敌军。

半个时辰之后,率领五艘战船在瓜洲渡敌营外抵近巡视的薛望,带领船队迅速返回江心附近,向列阵运行的精武军、扬武军和水军打出旗语:“敌军来袭!”

而后薛望领船越绕过两阵,沿路不停的敌军来袭的消息告知遇到战船。

等他们回到江岸附近,将最新最详细的军情汇报给杨丛义,敌军船只已经进入长江,每船横向相隔十几丈远,以十分分散的阵型,朝江心疾驰而来。

杨丛义在江岸高处,江中大部分军情都能看个大概,只是离江中距离太远,视线就十分模糊,不能亲自指挥赤阵,他也并不是很担心,因为薛望送回来的军情很确定,敌船为防再次遭遇飞弹攻击,确实是用分散阵型冲锋。

只要赤阵运行得当,分散渡江的敌船没有太大机会跨过江心船墙,当然也不能排除例外,因为这个阵型是全新阵型,操练的不多,更没有用过。如果出现意外,敌船还是有可能从空隙里抵近江岸。

为确保万无一失,镇江渡口还在岸边的几艘战船,全部驶离江岸,在后阵船队与江岸之间待命,随时准备将漏网之鱼拦住,这些补漏战船有薛望带领。

两刻钟后,远远望去,敌船以横排阵型抵近江心。

眼见敌船袭来,前阵战船没有丝毫停留的意思,继续逆行不息。

船上士兵全部弓弩准备,有船进入四五十丈战射程之内,便立即以利箭射击,他们没有固定目标,哪艘船离的近,他们的弓弩利箭便射向谁。

宋军战船有弓弩,金军也有,双方之间互相射击,相互压制,但仅凭利箭,压制效果有限,双方船只之间的距离仍然在慢慢缩近。

金军并不求能击杀对方,他们只想穿过江面,横渡长江,所以即使利箭如雨而下,只要船只不受损,他们断然没有后退的道理,毕竟十两黄金对他们来不是小数目。

可他们对大宋水军心存恐惧,并不敢贸然靠近,于是双方船只相距二十余丈距离,形成了微妙的对峙局面。

前阵战船上的将士,依然在射击,但并不奢望能用弓箭击退敌军。敌军船只很分散,用飞弹显然太浪费,况且在逆行中,很难击中敌船,所以最有效的攻击武器就是霹雳弹,这得等敌船靠近三丈之内才行。

双方以弓弩相互试探许久之后,终于有一艘敌船耐不住寂寞,或是被十两黄金悬赏所诱惑,率先打破对峙状态,突然加速朝前阵逆行的战船驶来,直冲两船之间的空隙。

前阵战船见有敌船靠近,距离敌船直线距离最近的战船并没有减速停止,而是继续逆流向前,在它后面的那艘战船则加快了速度,并且航向也稍稍一变,让出前阵船队主航道,朝后阵方向偏出十丈距离。

前阵队形不变,其他战船继续逆水而行,出阵的战船则紧盯冲阵而来的敌船,适时调整速度与航向,始终处在那艘敌船正前方。

随着一艘战船离开前阵,而阵中战船几乎匀速航行,因此两船之间的空隙扩大,加速而来的敌船将顺利通过那个空隙,冲破前阵防线。

然而,当那艘敌船刚刚穿过匀速运行的前阵,它的前路便被离阵而出的一艘战船挡住,那艘战船始终处在他的正前方,只要冲过去,两船肯定撞上。

但大宋战船数量有限,敌船体量也不小,根本不会采用两败俱伤的方法取胜。

出战的大宋战船在前,航速一减,航向稍变,很快就与敌船并行,相距三四丈距离。

“霹雳弹,攻击!”

船上队将一声令下,在弓弩利箭掩护下,数十颗霹雳弹从战船上飞出,眨眼之间落进敌船之中。

“轰隆隆”一串巨大的爆炸声过后,惨叫声瞬间就从敌船上四下传开。

“霹雳弹,攻击!”

队将又一声令下,数十颗霹雳弹再次落进敌船之中,爆炸之后,惨叫之声更甚。

两轮霹雳弹落下,敌船航速很快慢了下来,就像失去了掌控。

眼见敌船减速,队将马上命令战船进一步靠近。

等相距不足两丈之时,一颗黑油弹飞过江面,砸在敌船甲板,顿时四分五裂,流出来的黑油,马上被霹雳弹留下的火苗引燃。

又一颗黑油弹落上敌船甲板后,队将一声令下,战船迅速远离,回到前阵方向,不再理会冒着火光和浓烟的敌船,以及惨烈的疼叫哭喊。

等战船重新汇入前阵队形,敌船也在敌军受伤无助的惨叫声中,随波逐流而去,只留下不断向上升腾的黑烟。

外围敌船一见如此景象,再无船敢轻动。

第624章 升职受命

在运行不息的赤阵面前,任何一艘敌船靠近,在它的前面都必然会有一艘战船,一旦两船接近,敌船必败无疑。

赤阵几十丈外的敌船,全都望着远处升腾的黑烟,那艘战船结局如何,他们完全能够想象,黄金重要还是命重要,这个问题马上出现在每一个人心里。

毫无疑问,命比黄金重要,这次挣不到黄金,下次再挣也行,但命只有一条,今天丢了,明天绝对不会再活过来。

很快,他们做出了选择。

赤阵外的近百艘敌船纷纷后退。

三十丈四十丈五十丈六十丈

赤阵守护的江中防线,安全了。

但赤阵并没有停止运行,前阵依然逆水而行,后阵顺江而下,直行六里,转向掉头,六里江段,被守护的固若金汤,没有任何敌船胆敢靠近。

七八十丈外,敌船按兵不动。

至此,这个江段的渡江敌军宣告渡江失败。

但其他江段的战斗却十分激烈、惨烈,许多战船为挡住冲来的敌船,迎船相撞,两败俱伤,也有敌船幸运的冲破了一次次拦截,靠近江岸。

杨丛义站在镇江渡口高处,见赤阵完全将敌船拦在江心之外,便不再继续关注。

煞费苦心想出来的阵型,对敌之时果然是有用的,但也不是无法破解,没有死穴,敌人现在想不到,不代表他们回去之后想不到,也许这种阵型只能促效这一次。

要想挡住敌军下次进攻,看来得赶紧改进这个阵型,让苏仲、潘诚他们抓紧训练,不然再让他们坚守江中防线,就是强人所难,将他们至于险地。

杨丛义望了望其他江段的战船,只见各处战场混乱,大宋战船与敌船纠缠不清,胜负难分。

稍稍看了一会儿,便回到营中,细想赤阵变招、变阵之法,以应付之后可能面临的被动局面。

镇江各江段经过近一个时辰的缠斗之后,敌船能退走的退走,没有退走的几乎都是跟大宋战船同归于尽,沉入江底。

傍晚,今日战报传递各军知悉。

战报说,敌军此次三百余艘船只突然渡江袭来,经过镇江守军英勇抗击,击毁敌船一十三艘,最终拒三百余敌船于江岸之外,成功守住了江防,粉碎敌军此次渡江企图!

这份从帅府传出来的战报,当晚就送达镇江各军。

又一场胜利,各军士气为之一振。

但据杨丛义亲眼所见,还是有敌船靠近了江岸,只是无法登陆,不得不退走而已,所以这份通传全军的战报,只是报喜不报忧,并不是真实战况的反应。

就在镇江守军大肆宣扬此战胜利之时,对面的瓜洲渡也在奖励今天参与渡江的将士,用的是真金白银。

当完颜元宜亲自向完颜亮汇报此次渡江的结果之后,完颜亮大喜,当即命令近卫抬出黄金,作为额外奖励,还拿出了一箱白银。

因为完颜元宜告诉他,此次渡江共二百五十艘船,损失六艘,其余船只与宋军战船在江中交战数个时辰,没有太大损伤,明天还能再战。这次尝试分散渡江,有六十七艘船成功冲破宋军拦截,抵达对岸,除一艘搁浅外,另外六十六艘船全部返回渡口,还击毁对方十二艘船,可见皇上提出的分散渡江方法有效可行。

随后完颜元宜就把完颜亮提出的分散渡江方法大吹特吹一番,听的完颜亮十分高兴,毫不吝啬的赏赐黄金给成功渡江的勇士,赏赐白银给安然返回的将士。

赏赐完毕,完颜亮大手一挥,当即下令,明日出动三百艘船,继续分散渡江,以战代练!

完颜元宜欣然领命,带着赏赐的黄金和白银离开龟山寺行营。

通过今日渡江一战,完颜元宜也对分散渡江的想法有了不少信心,若是早这样渡江,当初在和州就不会败的那么惨,甚至早就渡过长江,打到临安了。

完颜元宜回到军营,将九成黄金收了起来,其余的兑换成铜钱,按承诺分给各船将士作为奖励。

这次渡江虽然达到了目的,但还是暴露出不少问题,根据一些渡江将官的反馈,他便开始筹划明天要怎么渡江的问题。

思考、斟酌很久之后,得出一个结论,分散渡江的方法得适当改进。

分散不是全散,应该是三船一团,或是五船一团,发起渡江之时,船队在整个江段分成数百个小队,渡江之时就能大幅降低宋军用飞弹攻击的损失,同时小队之内统一指挥,就能用精悍的狼群战术围杀落单的宋军船只,这样一来,明天渡江必然能取得不敢想象的战果!

第二天清晨,完颜元宜便早早的召集将官,重新布置修改后的渡江战术,并下令将要渡江的船只必须在两个时辰内分队完毕,并演练队形,正午,准时开始渡江。

在镇江,经历昨天一场缠斗之后,与步兵不同,各路水军的士气稍稍有些低沉,因为昨天那场战斗他们自己并不觉得自己获胜了,要说原因,一是没有取得想要的战果,二是敌军船只靠岸了,虽然距离岸边只有一两丈敌船自己退走,但敌军突破了他们在长江里的防线。

精武军、扬武军和两支协防水军,之前已经大胜过一场,至于昨天的战斗,只是一开始的时候紧张,没过多久就如同平常训练一般,没有什么难度,因为最终敌船全部退走,他们没有取得更大的战果,心里不是很高兴。

但不高兴是不高兴,训练、备战、巡视,一样还要进行,在清晨,入江训练之前,杨丛义找来一众将官,把赤阵一些可以操作的变阵方式方法告诉他们,让他们马上开始训练,以应付敌军可能的渡江战术调整和变动。

就在精武军、扬武军和协防水军入江训练之后不久,帅府一个命令传到精武军营,让杨丛义马上进城。

接到命令,杨丛义并不感觉奇怪,立即动身入城。

昨天虞允文就说过,行营来的江淮巡慰使今天就到镇江,此时传令,应该是巡慰使到了,传令召见镇江各军统制官。

进了帅府之后,杨丛义被卫兵带进一间不大的厅堂,厅内空无一人,他正待发问,那卫兵却让他安心等候。

少时,门口传来脚步声,杨丛义扭头一看,却见门口出现三个人,一个虞允文,另外两个也不是陌生人。

杨丛义心下一惊,急忙上前见礼,口中躬身道:“末将杨丛义,见过郡王殿下!见过杨国公!”

谁知话音刚落,便听虞允文纠正道:“杨将军错了,这是建王殿下,这是同安郡王!”

杨丛义一听此话,急忙再行一遍礼:“末将见过建王殿下,见过杨郡王!末将久不在临安,孤陋寡闻,还望赎罪!”

“将军就该盯着战场,其余的事不过问最好,何罪之有。”

来人正是杨存中和皇子赵玮,而赵玮正是选为皇子改名之前的普安郡王赵瑗。

“多谢郡王!”杨丛义礼毕,正身。

赵玮、杨存中、虞允文先后在厅内坐下,杨丛义一人站在厅中。

“杨丛义,听说皂角林、太平渡、瓜洲渡三场大胜都是你亲自参与、力主促成?”坐定之后,杨存中问道。

“末将不敢居功!皂角林之战其实是刘大帅提前策划,末将恰逢其会,参与其中而已。至于驰援建康、太平,确实是末将的注意,当时从瓜洲大营撤离时,听说敌军在和州聚兵五十万,心想建康比较危险,便请命领兵去支援,不想刚好赶上敌军在太平渡渡江,打退渡江敌军之后,整个太平州守军实力不足以抵挡敌军进攻,末将就跟虞大人商量,用计将敌军船只全部击毁在江里,使敌军失去渡江能力。至于瓜洲渡这一场,是末将看到镇江局势危险,临时起意,想给敌军一个下马威,打消他们随随便便就渡江的念头,也是想通过一次胜利,提振镇江守军的士气,共守镇江不失。”杨丛义简单解释一番,表明自己的心迹的同时,并没有刻意吹嘘自己。

杨存中笑道:“杨丛义,十年不见,你还是这么谦虚谨慎。很好,看来当初我看没有看错你。”

“多谢郡王栽培!”杨丛义抬手道谢。

“敌军陈兵瓜洲,镇江局势关于大宋安危,而刘大帅卧病不起,朝廷命我北上,主持镇江府防务。今日召你来,一是多年不见,特意叫你来见一见,二是给你更重的职责。杨丛义听令!”杨存中无心叙旧,直奔正事。

“末将在!”杨丛义抬手待命。

“即日起,任你为镇江前军都统制,统领前军各部两万人,坚守镇江第一道防线!”

“末将接令,誓守镇江防线不失!”

“你之前所领各军,归入镇江前军,仍然归你统领。”

“是!”

杨存中说完,赵玮接道:“本王这次受命担任江淮巡慰使,就是来慰问坚守镇江前线的将士,特别是敢打仗、能打仗的将士!”

第625章 拒敌之策

稍稍一顿,赵玮看着杨丛义,继续说道:“杨统制不畏强敌,先在扬州大败进犯瓜洲大营的敌军先锋部队,击杀狂妄之徒高景山,后又请缨西进五十万敌军驻守的和州附近,解救太平州于危难,于敌营外歼灭敌军渡江部队,使之不得不放弃和州,转道扬州。前不久又在敌军大军驻守的瓜洲渡外,围歼敌方近八十艘大船,给整个镇江府沿线守军极大振奋,甚至整个江南军民听闻我军镇江大胜之后,军心民心渐稳。杨统制带领军队,几番征战,力拼强敌,大获全胜,功勋卓著,敢战、能战之名,深入军心民心,真乃抗金英雄!特此赏钱十万,良田十顷!所领将校官士卒,除以功勋厚赏之外,每人额外奖赏五倍响钱!敌军未退,望杨统制继续领军,再立新功!”

“末将代一众将官士卒多谢建王殿下和朝廷恩赏!”杨丛义抱拳向赵玮行礼,而后却道:“我等身为大宋军人,平日吃朝廷响钱、百姓禄米,就该护卫大宋万里国土不被敌人践踏,护卫大宋百姓安居不被敌人侵扰,护卫大宋朝廷尊严不被敌人侵犯。如今敌人占据大宋江淮土地,江北陈兵几十万,大军威胁江南,敌军未退,我等无颜领受朝廷恩赏!敌军侵占江北千里土地,无数百姓流离失所,奔逃江南,无栖身之所,无御寒之衣,无下锅之米,饥寒交迫,末将请命将恩赏之钱财用于赈济江北来的逃难百姓,令他们在镇江附近就地安置,拿出钱粮在逃难百姓之中招募青壮勇士,编入镇江军中,与镇江守军一道镇守江防,待时机到来,渡江击败敌军、亲自收复家园故土!望建王殿下恩准!”

赵玮听闻此请,心中甚是感动,但也大感意外,是以没有马上应允,也没有反对,转而看了一眼杨存中,想先听听他的建议,再做定夺。

杨存中瞬间领会了赵玮的意思,随即笑道:“杨丛义,你有此心固然很好,但赈济逃难百姓是朝廷和官府的事,你该以建王殿下和朝廷恩赏之机,集中精力提振全军士气,而后击败敌军,再立新功!建王殿下和朝廷给你们的恩赏颇多,如果身在前线,随身携带不方便,由建王殿下暂且记下,待赶走进犯敌军,再领赏不迟。”

赵玮一听此话,当即明白杨存中的心意,于是回道:“杨统制,你为国为民的心意,本王明白,也很感动,可这赏赐是朝廷赏给勇于抵御敌军的有功将官士卒的,本王不能随意收回,也不能挪作他用。若前线作战,不方便领取赏赐,本王暂且记下就是,待敌军退走,局势稳定,再一并领取不迟。”

“是,末将代将士们叩谢建王殿下和朝廷恩赏!一定再接再厉,再立新功,不将敌军赶出淮北,誓不罢休!”杨丛义抱拳谢恩领命。

赵玮点头,连道三声好,而后道:“本王就留在镇江前线,看你们击败敌军,收复江北!至于你方才所说赈济从江北逃难而来的百姓,并从中招募勇士,此事你不用担心,由虞大人负责便是,你安心领兵御敌!”

“是,末将遵命!”杨丛义接令。

“臣遵命!”虞允文起身领命。

待赵玮说完恩赏之事,杨存中道:“杨丛义,你领兵三战,御敌有功,功勋不小,但也得戒骄戒躁,当以巩固为主,万不可轻敌冒进。如今局势微妙,任何一场失败,对大宋来说都可能是灭顶之灾!”

“是,末将明白。末将一定小心谨慎,未得命令,绝不冒进,请郡王放心!”杨丛义虚心领命。

随后,杨存中接道:“传令下去,精武军、扬武军各将校全部官升三级,待局势稳定再论功定职!”

“是,多谢郡王!”杨丛义再谢。

“好了,赏也赏了,该说江防正事了。你驻守镇江渡口,处在江防第一线,所知军情应当最为准确,如今敌军情势如何,有何动向?何时渡江?”杨存中问道。

杨丛义马上回道:“敌军自从在瓜洲渡口吃亏之后,这些天一直在距离江岸十丈之内进行操控船只的训练,从早到晚没有停息过,就在昨天,敌军忽然派遣近三百艘船渡江,给镇江守军造成了一定压力,不过从他们突过大宋水军防线,接近江岸之后又退走的行为来看,昨天突然渡江应当是敌方在尝试新的渡江方法。还有,据末将观察,敌军在江中操控船只的能力有较大提升。以瓜洲渡敌军最近的动向来看,敌军很可能即将发起大规模渡江,时间就在三五天之内。如果所料不错,昨天敌军尝试新方法渡江,突破大宋水军江中防线,今明两天应当还会继续尝试,在正式发起渡江之前,确保渡江方法有效。所以,目前镇江江防形势仍然十分危险。”

“如果敌军发起大规模渡江,以镇江水军的兵力和能力,能否挡住?”杨存中眉头微皱。

“不能。镇江水军战船数量不及敌方船只三成,如果敌军船只以分散的形式,从几十里长的江段一同渡江,镇江水军没有三头六臂,根本挡不过来。”杨丛义毫不掩饰的回道。

“你也跟敌军交手多次了,依你看,该如何破局?”

杨存中的眉头皱的更厉害,赵玮听闻此话,也眉头紧锁。

杨丛义答道:“回郡王,敌军二三十年前多次兵临长江,但渡过长江的次数只有一次,最后还灰溜溜的逃了回去,甚至多次兵败长江,损失惨重。所以,其实敌军对长江心怀恐惧,轻易不敢渡江,这也是敌军先头部队到达和州半个多月,面对无人防守的太平渡也不敢贸然渡江的原因。恐惧长江,这就是敌军的弱点,只要让他们在渡江时不停的失败、惨败,最终他们会失去渡江的勇气和信心。当五十万大军失去勇气和信心,等待他们的要么是骚乱、溃败,要么是从容退兵。据末将所知,金主自大且残暴,此次为侵略大宋,甚至不惜将国都一路从金国龙兴之地会宁迁到燕京,又燕京迁到汴京,入侵准备时间,旷日持久,付出诸多心血,杀害无数反对南下的大臣,若他亲率五十大军还不能渡江,那他也不会安然退回去,也就是说,如果不能渡江,敌军五十万大军会溃败!”

敌军五十万大军在就长江对面,随时准备渡江,杨丛义却说敌军渡江不成就会溃败,不但赵玮不信,就连身经百战的杨存中也不敢相信,更别说虞允文了。

震惊之余,三人互望,满眼疑虑。

片刻之后,杨存中打破沉,说道:“杨丛义,敌军势大,万不可轻心!”

“是,末将明白,每战从不敢有轻视之心!”杨丛义恭声回道。

“听你方才所说,要想阻止敌军渡江,就要让他们不敢轻易渡江,如果敌军大规模,该如何抵挡?”稍稍想了一下,杨存中继而问道。

“末将方才说过,敌军昨天尝试过新的渡江方法,由于敌军害怕长江,所以在他们不能确保新方法真的有效之前不会大规模渡江。也就是说,在最终渡江之前,他们一定还会再次尝试,确保分散渡江的方法确实有效,而我们只要抓住这次机会,给尝试渡江的敌军以重创,那么敌军大规模渡江的时间就必须延后,再找到新的渡江方法之前,不会大规模渡江。而想要重创渡江敌军,仅仅依靠镇江水军不行,昨天已经试过了,水军战船挡不住他们,末将建议,若敌军再次在十几里、几十里的江段尝试分散渡江,我们就撤掉江中防线,把渡江敌军放到江岸来,如果他们胆敢登岸,就把他们彻底消灭在岸上!镇江八万守军只要部署妥当,完全可以一举将尝试登岸的敌军消灭,经此一败,敌军必然对分散渡江的方法失去信心,更会加深渡江恐惧,镇江局势当能稳定!”杨丛义细细解释破敌之法,要想让他们同意敌军登岸,绝不容易,虞允文昨天就曾明确反对。

果然,此策出口入耳,杨存中沉默了,赵玮更是闭口不言。

片刻之后,虞允文开口道:“杨将军,昨日我就跟你说过,无论如何都不能放敌军渡江登岸,怎么今日你又提起?建王殿下身份何等尊贵,若让敌军登岸,出了意外,你我担当的起吗?纵使登岸敌军没能冲破江岸防御,但敌军总归是渡江登岸了。建王殿下和郡王刚来镇江,一旦敌军登岸的消息传扬出去,朝廷上下和大宋军民如何看待前来慰问的建王殿下和前来住持军务的郡王?我还是那句话,绝不同意冒险,能防住就把敌军挡在江中,实在防不住,也要拒敌于江岸之外!”

“这是最有效的拒敌方法。”杨丛义道。

“不用考虑本王,该怎么打就怎么打。”赵玮忽道。

第626章 脑中浮图

杨存中听到这话,目光闪动,微微一惊。

虞允文也是吃惊不小,当即说道:“建王殿下,万万不可!殿下的安危关乎大宋命运和天下安稳,绝不能冒险!”

赵玮道:“本王代皇上和朝廷巡慰镇江前线,若是害怕冒险,也就不来了,况且如今身在镇江就不是冒险了吗?如果能阻止敌军渡江,再冒一些风险又算得了什么。郡王在此,虞大人不必担心本王安危。”

言罢,转头问道:“郡王以为杨统制拒敌之策如何?”

杨存中又想了一想,这才道:“杨丛义放渡江敌军登岸,聚而歼之之法,确实出人意料,若能将渡江敌军全部灭杀于江岸,会给敌军极大震撼。此外若能阻止敌军船只逃走,或是直接击毁,敌军就会少了一批渡江船只,渡江实力也会有一定损伤。从御敌角度来说,确实可行,不过放敌人登岸的影响确实过大,如果有谣言传开,传到临安或是行营,被小人所趁,恐怕对建王殿下和老臣都会不利。”

赵玮沉思片刻,而后说道:“莫说身为皇子,就算只是皇室宗亲,当此危难之时,也没有惜生自保的道理,若镇江守不住,江南守不住,百姓遭殃受苦,本王要这名声何用?无需考虑本王,只需御敌就是了!”

“是,老臣领命。”杨存中起身,向赵玮行了一礼,以示敬重。

而后高声道:“杨丛义听令!”

“末将在!”

“命你继续打探敌情,一有异动,即刻来报!”

“是,末将领命!”

“另,命你带领前军两万人和精武、扬武两军,在江岸布放,一旦敌军渡江登岸,务必将他们消灭于江岸!”

“是,末将领命!”

“你可需要什么支援?”

“敌军分散渡江,我们在江岸的防线将长达几十里,前军两万人恐怕不能顾忌不过来,请郡王调集中军前出,于镇江渡口上下各十里处,向东西两个方向沿江岸布防,能布多远就布多远,以防渡江敌军从远处渡江登岸!”

“好,本帅自会应对。”

“江防形势瞬息万变,末将即刻回江边布防!”杨丛义告退。

“慢。”杨存中说着拿出一物,递给杨丛义,口中说道:“这是中军将令,你且收好,调兵遣将就靠它了,千万别丢了!”

杨丛义上前几步,伸出双手接在手中,而后高声道:“是,郡王!末将一定好生保管!”

“杨统制,本王就在城里等你的好消息了。”赵玮忽然笑道。

“请建王殿下放心,若敌军敢来,末将定叫他们有来无回!”杨丛义抬眼望向赵玮,从他脸上淡淡的笑容和坚定的目光中,看到了他抵御敌军的决心。

就在这一瞬间,杨丛义的大脑中忽然跳出一些奇怪的东西,汹涌而来,杂乱无序,一时之间,看不清,理不顺。

疑惑之余,正待他想努力理顺之时,忽被杨存中打断思绪:“时间紧迫,速去布防准备!”

“是!”杨丛义抱拳接令。

而后头昏脑胀的出了议事厅,快步朝帅府外走去。

出得帅府大门,随行等来,在门外等候的卫兵,一见杨丛义脸色难看,十分怪异,以为他生了病,忙问道:“大人,你没事吧?”

杨丛义摇摇混沉的脑袋,随口回道:“没事,回营!”

接过战马缰绳,翻身上马,往江边营地疾驰而去,而他的脑中还是混乱不堪,成零散状态,根本无法集中思维想任何事情,连为何会突然这样,都无法集中精力去想。

一路疾驰回到镇江渡口营地,杨丛义快步走进营帐,下令任何人不得进帐打扰!

坐在营帐中的杨丛义,抬手揉着隐隐作痛的太阳穴,心里不住的犯疑问,难道忽然生病了不成?但也仅仅能提出疑问,却无法深入推想下去。

烦躁不堪的杨丛义,深呼吸几口,捏诀盘坐于地,默默行功,放空一切思绪,努力让自己静下来,不再拘束脑内出现的乱七八糟的东西,任由它们四下奔涌!

入定之后,耳聪目明,而后以外人视角内视自身,隐约发现脑中奔涌的片段是大江大河、密林山川、越岭小道、驿路阔道,是飞禽走兽,是良田屋舍,是城池,是乡村,是街市,是旷野,是一个个听过,或没听过的地名,是一串串令人眼花缭乱的数字

杨丛义不知道忽然出现在自己脑中的各种碎片和片段到底是什么,但他可以肯定,这些熟悉而陌生的东西中,有些他知道,但绝大多数他绝对未曾见过,是在白日做梦吗?

忽然脑中出现的那些杂七杂八的东西开始慢慢的自己理顺汇合!

不久之后,现出了轮廓。

地图?

让杨丛义十分震惊的是,在他脑中出现的居然是一份已经现出大致轮廓,并渐渐成形的地图!

这一奇特现象,让他震惊不已。

他虽然有一份地图,无人之时,也时常翻看,但熟悉程度绝对不可能达到将各种细小的知识点在脑中完全拼出来,拼成一幅详细而完整的地图。

脑中拼图仍在继续,一点点从屋舍到街道,从街道到坊,从坊到区,从区向四周蔓延至全城,越过四周城墙,延伸至城外的护城河。

等四周护城河全部拼成,城上缓缓浮现出二字“开封”!

而后整个地图继续向东南西北扩散,速度越来越快。

郑州卫州许州归德河南潞州大名东平济南沂州海州泗州颍州蔡州唐州邓州华州平阳邢州恩州益都密州大同燕京平州平凉凤翔兴州利州达州江陵鄂州蕲州江州徽州杭州台州温州建州

越过山川河流、荒野丛林、良田道路,一座又一座城池拼凑而成,显现出属于它的名字。

整个过程持续了许久,也许是一个时辰,也许是一天,也许是一年。

杨丛义亲眼看着一张巨大而详细的地图在在自己脑海中铺开,往四面八方无限延伸,北方越过了草原,南方越过了大海,东边越过了高丽、倭国,西边越过了西夏、吐蕃,而拼凑还在继续。

从已经拼好的部分来看,这绝对是一份以大宋为中心的地图,因为整个拼凑是从开封城开始,并且属于大宋的土地都是明亮的背景色,而河间、真定、兰州以北,西宁、珉州、雅州、榆林以西,以及高丽、倭国、南海等地的地图则都是灰暗的背景。

这是一份北宋地图?

杨丛义震惊之极!

脑海中为什么会有北宋地图?即使在后世,印象中也从来没见过这么详细的北宋地图,他们是从哪里来的?

就在杨丛义看着明亮区域的地图,心下特特不定,惊讶不已之时,整个地图拼凑完成,随即在脑中响起一个声音!

“星球地图系统觉醒,是否启动?”

杨丛义被整个突如其来的声音惊醒,猛然间睁开眼睛,发现眼前营帐内的陈设并无任何变化,随着他睁开眼睛,脑中的一切都消失无踪。

刚刚发生了什么?难道是在做梦吗?

杨丛义抬头揉了揉微微作疼的太阳穴,却发现自己早已大汗淋漓。

刚才打坐入定之时,在脑中出现的地图是什么?真是北宋地图?

随着疑问一起,杨丛义的脑中迅速闪出了那份地图,跟入定时那份一模一样的地图!

怎么会这样?

清晰的地图映在脑中,就跟出现在杨丛义眼前一样,唯一不同的是脑中除了地图,没有任何声音传出。

这忽然出现的地图,让杨丛义心里凌乱不已,额头冒汗,不知如何是好,是自己出了问题,还是这个世界出了问题?来到这个时代十几年来,他的身体和大脑从未出现过任何问题,今天脑海中为什么会莫名其妙的出现这么详细的地图?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寒冷的冬天里,杨丛义汗如雨下,湿透了衣背。

突然出现的地图,让他有了大多的疑问。

一时之间,脑子根本就不够用。

他很快将脑中出现的地图驱散,想要追寻一个脑中忽然出现奇怪地图的原因。

这意外到底来自哪里?

他想起当年在雷电之中从山边小道跌落,掉进山谷之中,恍惚间似乎见到一道白的闪电击中自己,可后来从大叔口中打听到,他除了摔伤、擦伤,身上并无其他伤口,这个问题他想了一年也没想明白的原因,后来便不了了之,既来之则安之,如今想来,那道白色的闪电是有问题,但是什么问题,他还是像不明白。

在仔细回想这些年所经历的一些不正常的事情时,其中当年跟四娘一起逃离那座海岛,就显得颇为怪异,非常不和常理。

记得逃离海岛之后,他极力想淡忘那个梦境,从不提起,从不去想。

但现在一想,那个梦境却忽然又清晰起来,连细节都没有任何缺失。

那梦境指引他离开流落的海岛,而后一直往南在海湾找到那艘装有补给的海船。

那日出现在脑海中的梦境与现在出现的地图究竟有什么关联?

第627章 敌军异动

毫无头绪的杨丛义,深呼吸几次,极力让自己平静下来。

梦境虽然玄妙,可那毕竟是做梦,但如今的地图却是硬生生挤进脑袋里,都是突如其来,两者却有很大不同。

可不论怎么说,两者之间必然有关联。

要想弄清楚这个问题,也许还得从方才脑海中那个清晰而突兀的声音查起。

杨丛义一想方才那份地图,它便浮现在脑中,可那个声音却不见踪迹。

然而,但当他闭上眼睛,集中精力调出地图之后,那个声音忽然再次响了起来:“星球地图系统觉醒,是否启动?”

杨丛义已经有了心里准备,不像第一次听到时那般震惊,他没有睁开眼睛,也没有想是否回复的问题。

“星球地图系统觉醒,是否启动?”片刻之后,那个声音再次提问。

他没有理会,将精力集中于脑中地图上的一座城市,开封。

随着注意力的集中,地图上的开封城逐渐扩大,从一点变成一座可以看见轮廓的城池,但也仅限于轮廓,看不清护城河、看不清街道,更看不清城内屋舍,一切都是模糊的,更当初地图拼成时那种细节清晰的模样不可同日而语,其中的差距就像一个近视一千度的人,戴了近视眼镜和没带眼镜的差别。

当他进一步集中精力,想看个清楚之时,脑中那个几次响起的声音再次响起:“星球地图系统尚未启动,不能访问。”

虽有准备,杨丛义还是吃了一惊,脑子里的这个东西,知道他在想什么!

一惊之下,他瞬间睁开眼睛,营帐内的事物入眼,脑子里的一切都消失不见了,包括那份地图和那个声音。

它能知道他在想什么,它到底是什么东西?

杨丛义不敢深想,也想不清楚,或许还是跟当初那个梦境有莫大的关系,但现在不是探究这个问题的时候。

他深呼吸几口,平静下来,驱散脑内杂乱的东西,开始考虑破敌之事。

“来人!”

杨丛义一声招呼,营帐外的近卫迅速入帐。

不等他下令,那近卫马上禀报:“大人,江中来报,敌军又在渡口准备,预计今天还会渡江!”

“什么时候的事?”敌军要尝试渡江,杨丛义并不感觉意外,但还是随口一问。

“一个时辰之前。”近卫回道。

一个时辰?

“我回来多久了?”杨丛义大感意外,虽然方才打坐入定,不知过去多少时间,但想来也不会太久,一个时辰超过了他的预期。

“大人回营两个时辰了,现在已经过了午时。”

近卫看着杨丛义,满脸疑惑,难道大人在帐中睡觉不成?敌人都要渡江了,大人还能安睡,当真与众不同!

“午时已过?”杨丛义腾然起身,急忙快步跑出营帐。

天空中的太阳确实已经稍稍偏西了,此时应当已经是未时。

“可以最新军情?”杨丛义急忙发问。

“一个时辰前江中传来消息,说敌军准备渡江,此后就没有新消息传来。”近卫赶紧回道。

没有道理,若是一个时辰前敌军就准备渡江,那么现在敌船应当已经出动,不可能没有消息,要么薛望出现意外,要么敌军渡江计划有变动。

一念及此,杨丛义带上近卫直奔渡口高处,抬眼远望。

只见精武军、扬武军和两支协防水军战船已经在江中布下赤阵,一前一后,一逆一顺,往复运行。

而更远处,却不见有敌方船只靠近。

正觉奇怪间,一艘车船横穿赤阵中心,向渡口驶来,正是回来禀报最新军情的船只。

杨丛义带着近卫马上下了高处,来到渡口等待车船靠岸。

“大人,敌军船只全部退回江岸,放弃渡江!”车船上跳下一名队将,径直上前禀报。

“怎么回事,说清楚。”杨丛义眉头微皱,顿感意外。

那名队将回道:“半个时辰前,几百艘敌船原本已经离岸,排成队形准备渡江,谁知他们刚刚离岸不到百丈,忽然之间又全部退了回去,似乎已经放弃渡江。具体情况,还在探查,不久之后就会有消息带回来。”

“好,去吧。”杨丛义挥了挥手,转身望向宽广的江面,赤阵依然在运行。

那名队将随即登船,指挥士兵驾着车船迅速驶回江中,继续去打探消息。

在江岸观望小半个时辰之后,江中巡视瓜洲渡敌营的战船再次送回军情:敌军今天确实已经放弃渡江,所有敌船都已回到瓜洲渡,只在江边训练。

薛望探知的军情虽然如此,但杨丛义不敢大意。敌军也不是不会使用计谋的粗人莽夫,如果他们大张旗鼓准备渡江,而后故意放弃,就是等镇江水军掉以轻心之后,再突然渡江,匆忙之间,镇江水军能挡得住吗?

赤阵没有撤销,一直在运行之中,一是监视,一是预防,还有部分威慑敌军的意味。

如果敌军真想突然袭击,他们想要来到镇江渡口,就先得突破赤阵防御,昨天他们见识过赤阵的威力,如果不怕船毁人亡,倒可以试试。

太阳西斜,天色渐晚,用不了多久,天就会黑了,敌船即使想突然袭击,也不可能选在傍晚。

别看长江宽广,一旦夜幕降临,船在江中不辨远近,不辨方向,很容易发生碰撞,到时候别说渡江,能不能顺利靠岸,能不能掉头回去都是问题。如果夜晚在江心发生碰撞的船只太多,它们很可能就要被困在江心,随波逐流,若等天亮,早已不知漂流了多少里,搁浅在何处。

渡口旗帜招展,江中运行的赤阵很快撤销,一一返回江岸。

当晚,杨丛义以前军都统制之名,召集前军各军统制官于精武军营议事。

“诸位,先自我介绍一下,我就是精武军统制杨丛义,今天上午领命受前军都统制之职,负责布置镇江第一道防务!”杨丛义说着将杨存中交给他的将令一举,以示令出有凭。

一众统制官原本多多少少有些不服气,因为杨丛义的年龄和军中资历都跟他们没法比,虽然侥幸赢了几场,但又能怎么样,他能击败对面五六十万敌军吗?

此时一见将令,急忙起身,不得不抬手抱拳称道:“末将见过都统制大人!”

“诸位请坐!”杨丛义抬手示意,而后道:“今天上午,原殿前司都指挥使、御营宿卫使、同安郡王杨存中杨大人,受皇上和朝廷差遣,临危受命来镇江主持防务,抵御金人。由于敌军压境,随时都有可能渡江,江防之事离不开诸位,所以郡王就没有召集诸位去帅府议事,由我代郡王向诸位传达郡王的命令。郡王的命令只有一个,不惜代价,阻止敌军渡江!”

“杨大人,阻止敌军渡江,由你们水军就够了,用不上我们吧?”有统制官问道,听那语气颇有揶揄之意。

杨丛义听在耳中,并没有立即反驳,而是说道:“敌军五十万,就在长江对面,距离我们只有四五里距离,若不是这条长江,喝杯茶的时间,敌人催马就能赶到我们跟前,而镇江距离临安也只有不到三百里,一旦敌军渡过长江,一天一夜就能催马杀到临安城下,镇江有多少守军,对面有多少敌军,我不说,诸位也都知道。在悬殊的实力面前,如果谁以为只凭自己就能挡住敌军,甚至击败敌军,那就是痴人说梦,异想天开!水军先前获得的一场小胜,那不过是欺负敌军不识水性,打了他们一个措手不及,如今敌军天天在江边练兵,再想在江中战胜他们,越来越不可能。诸位估计也听说,就在昨天,敌军忽然以船只分散渡江之计,从十几里长的江段直扑过来,虽然水军竭力拦截,但仍然有很多敌船接近了我们驻防的江岸。诸位想一想,如果昨天不是只有两三百艘敌船,而是上千艘船,镇江江防如今还在吗?”

一番话说完,营内寂静无声。

“镇江防御绝对不只是水军的事,水军只是整个镇江防御的第一道防线,防线在江中,一旦江中守不住,江岸的第二道防线就必须守住。如果诸位率军驻守的江岸防线也丢了,敌军必将大举渡江而来,五十万敌军登陆镇江,镇江还守得住吗?镇江守不住,临安还能守吗?我们拿的是朝廷的响钱,吃的是百姓的禄米,当此之时,除了拼尽全力守住镇江防线,别无他途!有些将士的家在江北,已经被敌军占据,有些将士的家在江南,一旦镇江丢掉,也难逃厄运,要夺回家园,守护故土,就不能有任何私心!我希望从此时起,诸位不要再有置身事外之心,敌军来犯,我没有选择,你们没有选择,我们的父母亲眷更没有选择!我们只有拿起武器,殊死抗击到底!如果不能齐心协力守住镇江,那么赶走敌人,夺回家园,就是妄想!”

杨丛义说完,扫视一众统制官,见他们脸上神色有些许变化。

第628章 重布江防

随后高声道:“经郡王应允,敌军下次来犯之时,水军撤出第一道防线,诸位率领步军驻守的江岸,将变成第一道防线,直面敌军,建功立业,就在此时!”

此言一出,在场的各军统制官大惊,包括苏仲、潘诚、袁华等人。

“杨大人,这是为何?水军布防的第一道防线不是没问题吗?为何要撤销?”有统制官当即发问。

杨丛义回道:“我刚说了,是在下次敌军进犯时,水军撤出江中防线,是撤出,不是永久撤销。昨天那一战,诸位都知道,整个镇江江防光靠水军是不行的,如果敌军下次渡江还像昨天一样,那么出动水军就完全没有意义,既然挡不住敌方战船,那就索性撤掉江中防线,让敌军摸不清我们的动向,兵者诡道,到时候敌军是进还是退,这个难题就抛给他们,如果他们退走,自然好说,如果选安继续渡江前进,那就让他们有来无回!”

“杨大人,能不能给大家说清楚,到底是什么意思?”众人听的一头雾水,不知道杨丛义究竟想做什么,如何就能让敌军有来无回?

“我的意思是,如果敌军下次还是分散渡江,我们在江中就不做任何阻拦,如果他们胆子够大、够贪婪,就放他们登岸,而我们则在江岸组织防御反击,一举将登岸敌军歼灭!”杨丛义直接将真正的计划告诉众人。

但马上引起了众人的质疑,有人当即问道:“杨大人,这么做太冒险了,如果敌军登岸攻破了我们的防线,那镇江不就完了?”

“是啊,我们就这点人,如果敌军渡江了,我们就是个个都战死在江滩上,也挡不住敌军,我不同意放敌军登岸,决不能让他们靠近江岸!”

“镇江百姓都看着我们呢,怎么能让敌军登岸?坚决拒敌于江岸之外,不能让敌军登岸,一旦出现意外,让敌军冲进城里,我们就都完了,纵使不杀头,也得撤职治罪!”

众将炸了锅,七嘴八舌,全是反对之声,没人同意放敌军登岸之举,甚至都觉得杨丛义精神有问题。

等众将说的差不多了,杨丛义高声道:“此计是郡王应允的,郡王都不怕,你们怕什么?敌军在正式大规模渡江之前,必然还会尝试一次,而我们就是要利用这次机会,以退为进,给敌军以重创,让他们以后也不敢轻易渡江。只要我们冒一点风险,让敌军在下次渡江之时全军覆没,半个月、甚至是一个月内,他们绝对不敢再渡江,拖延的时日一长,敌军必会退走,到那时诸位都是镇守镇江的有功之臣!”

众将一听此话,马上有人动摇,但也有人随即提出疑问:“杨大人,说的容易,敌军可不是草包,我们如何让敌军全军覆没?就凭我们这点人手?”

“我们怕敌军怕的是什么?不就是怕他们来去如风的骑兵吗?骑兵与步兵相交,自然处于上风,如果敌军下了战马跟我们交战,诸位说说,谁的胜算更大?”杨丛义立马反击。

沉默片刻之后,有统制官说道:“敌军也就是强在战马,下了马,他们怎么可能是我们的对手!”

其他人没有表示反对,普遍认为大宋步军强于下了战马了敌军,因为这根本就是公认的事实。

杨丛义道:“既然敌军下了战马不是我们的对手,那我们还怕什么?敌军渡江还能把战马一起运过来不成?船只空间有限,装一匹马,就要少装四五个人,既然是抢占渡口江滩,又不是冲锋陷阵,敌军自然知道人比战马有用。况且战马在江滩上很难奔跑,跑不起来,就是攻击的靶子,所以第一批渡江敌军不会携带战马。没有战马的敌军,一旦登岸,就是砧板上的鱼肉,要让他们全军覆没,还不容易吗?我想诸位有的是方法。”

众人陷入思索之中,无人再言语,似乎都在想灭敌之策。

片刻之后,杨丛义问道:“好了,诸位还有什么疑问?”

扫视一圈,见众将之中,无人提问,便接道:“既然没有疑问,各军今晚子时之前就调整防线!这是各军布防地图,所有驻防位置已经重新调整部署。具体如何布防,我不参与,但只有三个要求,一是各军防线之间的空隙不能超过三十丈,二是各军负责的防区宽度只能大,不能小,三是整个防线昼夜都要有人值守,不得大意!”

众统制官一拥而上,急忙上前查看杨丛义展开的江防地图,寻找自己所在的位置,以及左右都是哪支军队。

各军在地图上的驻防位置标记十分简单,以镇江渡口为中心,各军依次向左右排列,兵多将广的部队驻守区域便大一些,比如一千人的部队,沿江驻守区域便只有一里,三千人的部队,驻守区域则是三里,以此类推,前军两万余人加上精武军、扬武军和两支协防水军,整个沿江驻守区域绵延二十多里,将近三十里。

当然,为防意外发生,精武军、扬武军和两支协防水军的防御阵地并没有太过展开,以提防敌军忽然改变渡江方式,再次集中渡江,冲击同一个防御阵地。

众统制官很快搞清楚各自军队要驻守的区域,迫不及待的就要回去布置阵地。

“诸位,敌军近期一定会再次尝试分散渡江,所以务必记住,今晚子时之前,必须调整完毕!能不能一举将渡江敌军全部歼灭于江岸,就看诸位了,我等你们的好消息!速去准备吧!”杨丛义高声下令。

“是,末将遵命!”众将起身抱拳接令。

众人匆匆离开,各去准备。

杨丛义抬手揉揉隐隐发发胀的太阳穴,正准备休息片刻,却听卫兵禀报:“大人,袁统领、苏将军、潘将军、薛将军到!”

“让他们进来。”杨丛义继续揉着穴位,使自己稍稍好受一些。

“大人,是不是要分派我们作战任务?”一进营帐,苏仲便问。

杨丛义抬眼看了看袁华、苏仲、潘诚、薛望四人,而后道:“今天我去帅府见了新来的主持镇江防务的同安郡王杨大人,郡王高度赞扬了我们在皂角林、太平州和瓜洲渡打的三场胜仗,朝廷向来是有功就奖,但由于现在局势微妙,功勋还不能及时认定,因此只能先官升三级,等局势稳定,再论功定职。”

“官升三级?那我升三级是什么官?”苏仲喜不自胜。

其他人听到这个消息也是满面笑容,虽然早在意料之中,如今听来还是十分高兴。

杨丛义想了想,然后说道:“你原本是修武郎,升三级应该是武义郎,有战功,以后升的会更快。潘诚也一样是武义郎。”

说完看了薛望一眼,道:“薛望,你在南洋时间长,这些年没有多少战功,你的官职低一些,升三级后,是忠训郎。”

“袁华,你原先是什么官职我不知道,从今天起你就是扬武军统制,独领一军!”

“多谢大人!”袁华抱拳称谢。

而后,杨丛义又道:“苏仲、潘诚听令!”

“末将在!”二人身形一振,抱拳待命。

“即日起,苏仲、潘诚同为精武军统领,各领一千人!”

“末将遵命!”苏仲、潘诚当即接令,十分兴奋。

他二人虽然原本也是各领一千人,但没有统领之名,全靠在精武军中多年积累下来的威望,如今升任统领,指挥军队则名正言顺,等再立一些功勋,也许很快就能升任统制,真正有机会独领一军。

他们的年纪不小了,再升不上去,以后就没太多机会了,如何让他们不高兴?

“传令精武军、扬武军,此前三战皆胜,大振我军士气,两军将校,全部各升三级,待局势稳定,再论功行赏,封管授职!”

“末将遵命!”

四人齐声应是,兴奋不已,有了这等好事,终于能给手下的一众兄弟有个交代了。

升官之事说完,杨丛义马上安排起江防之事。

“刚才你们也听到了,最近敌军若再次分散渡江,江防重任便交给前军其他部队,一旦敌军登岸,就交给他们。可若是出现意外情况,敌军突然改变渡江方式,再次大规模集中渡江,那你们就要负责将敌军灭于江中,决不能让他们靠岸,不然后果不堪设想!”

杨丛义忽然严肃起来,因为这也不是不可能,若敌军知道镇江防线进行调整,他们也随之变动的话,如果精武军、扬武军和协防水军不做应变准备,必然拦不住集中渡江的敌军。

“是,末将明白!”四人应答。

“薛望,这几天你还是带战船巡航,不光白天要巡,晚上也要巡,以防敌军冒险乘夜偷袭,扰乱军心。”

“是,大人!”薛望接令。

“苏仲、潘诚、袁华,你们暂且留在江岸,没有薛望的准确消息,不要带船入江,准备给敌军演一场空城计。”

“是,大人!”

苏仲等三人应是。

第629章 系统启动

最后一缕霞光沉入西边的高山之下,天渐渐暗了。

镇江渡口沿岸各军开始紧张调动,重新部署,一堆堆篝火映照下,全是奔跑的身影,多日不曾动弹的他们,今晚失去了安稳睡觉的机会。

精武军、扬武军也在短暂的欢庆之后,重新部署兵力,加强了江岸防御,出去打探敌情的战船,则在夜色掩护下,离开江岸,驶往长江对面。

杨丛义带着卫兵,在冰冷的江风中,沿江巡视了将近两个时辰,将前军各军驻地巡视一遍,亲自确认他们按照要求重新部署之后,方才回到营中休息。

等处理完一些杂事,躺下之时,已经是三更天。

谁知他刚一闭眼,脑中便浮现出那份地图,随之而来的,还有那个已经多次响起的声音:“星球地图系统觉醒,是否启动?”

杨丛义急忙把眼一睁,脑中的地图消失不见,那声音也不再出现。

但当他闭上眼睛的时候,那地图又迅速在他脑中显现,随后那声音也再次响起。

闭眼睁眼,多次之后,杨丛义无可奈何的发现,只要他一旦闭眼,地图会出现,那个声音也会出现,并且那声音每隔一会儿就会响起,异常的清晰,让他根本就无法入睡。

那个声音问的问题,杨丛义不敢轻易判定是回答“是”还是“否”,因为信息不对称,对此产生的后果,他无法估计。

但如果不解决这个问题,恐怕他就没有睡觉的可能。

于是当那个声音再次响起之后,杨丛义尝试着用意识与它沟通:“你是谁?怎么会出现在我的脑海里?”

对方没有回答,而是重复问道:“星球地图系统觉醒,是否启动?”

“除了这句话,你还能说其他的吗?”

“星球地图系统觉醒,是否启动?”

“你到底是什么?想做什么?”

“星球地图系统觉醒,是否启动?”

“你个复读机!”

“星球地图系统觉醒,是否启动?”

“傻瓜笨蛋,连个问题都不会回答!”

“你是傻瓜笨蛋。星球地图系统觉醒,是否启动?”

“”

杨丛义真正的惊了,对方真是可以对话的,并且能明白他的意思!

“启动地图有什么用?”

“星球地图系统觉醒,是否启动?”

“蠢猪回答我。”

“你是蠢猪。星球地图系统觉醒,是否启动?”

“你是哪里来的?”

“星球地图系统觉醒,是否启动?”

“服了你了!启动的话,是不是就能回答我的问题?”

“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星球地图系统觉醒,是否启动?”

“好,你可要说话算话!”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星球地图系统觉醒,是否启动?”

“既然如此,那就启动!”

“星球地图系统启动,宋政和二年。”

“政和二年?北宋?”

“初始启动时间,宋政和二年。”

“你先告诉我,你是个什么东西?”

“我不是东西,我是星球地图系统。”

“你有什么用?”

“提供一切你想要的地图信息。”

“你确定是一切?政和二年距离现在已经四五十年了,你就是个过期地图,没用了!”

“请选择地图年份!”

“还能选年份?”

杨丛义凝神一看,见脑中那地图年份确实有“宋政和二年”五个字,于是当即说道:“往后五十年看看。”

“宋绍兴三十二年。”

随着那声音响起,杨丛义脑中的地图迅速变幻,整个地图中的明亮区域瞬间少了很大一部分,淮河以北的区域变成了灰色,只剩淮河以南还是明亮的背景色,而地图上的年份变成了“宋绍兴三十二年”。

震惊之余,杨丛义马上问道:“这地图可以随意选择年份吗?”

“仅限三次,已经选过一次,还能选择两次,选择权用完,地图年份将无法更改。”

“那算了。问你个问题,你为什么会出现在我脑袋里?”

“不知道,我一直与你同在。”

“为什么之前不出现,现在却突然出现?”

“觉醒失效,备用方法启动。”

“什么是备用方法?”

“皇帝,见到当世皇帝,星球地图系统便能觉醒。”

“建王殿下是皇帝?”

“不知道。”

“如果真是遇到皇帝才能觉醒,建王并不是皇帝,今天也没可能见到皇帝,皇帝还没来镇江。”

“不知道。”

“算了。你告诉我,如果刚才我选择不启动,会怎么样?”

“会一直问你,直到你启动或是死亡为止。”

“还真是流氓啊!你埋伏在脑海中的目的是什么?”

“给你提供所需地图信息,完成任务。”

“任务?我有什么任务?”杨丛义心中一惊,一种不好的预感涌上心头。

“宋辽合并,夺取燕京。”

“什么?宋辽?燕京?”杨丛义一惊之下睁开了眼睛。

在睁开眼睛的一瞬间,脑内地图消失,那个声音也不见踪影。

杨丛义捋了捋思绪,宋辽之争早就结束了,合并什么?还夺取燕京,如今的燕京早已是归金国统治。

因为充满好奇,杨丛义重新闭上眼睛。

那个声音很快响起:“请告诉我,你现在所处的时代。”

“宋绍兴三十一年冬。”

“你的任务是帮助宋合并辽,夺回燕京。现在燕京属于金,并不属于宋,你的任务没有完成,无法取得最终成果。你的任务不变,还是帮助宋夺回燕京,一旦夺回,便完成任务,将取得最终成果。”

“最终成果是什么?”

“无可奉告。”

“我记得在启动之前,你可是说过什么‘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我不知。”

“你真不知道?”

“我真不知道。”

“再问你一个问题,我从八百多年之后回到宋朝不是意外,是不是?”

“我不明白你的问题。”

“我从八百多年之后的时代来到这个时代,是有预谋的,对吗?”

“无可奉告。”

“你是不知道还是不想兑现诺言?”

“不知道。我只是辅助地图,你的问题超出了我的认知范围。”

“那我再问你,你对完成任务的最终成果了解多少?”

“无可奉告。”

“”

“那你都知道什么?”

“星球地图系统所知的一切。”

“说白了你仅仅就是一张地图?”

“是,我就是地图。”

“那我用不上你,消失吧,我要休息了。”

“不可能,你要完成任务,一定需要我。”

“完成什么任务?我不需要完成任何任务!”

“不,你需要完成任务,需要取得最终成果。”

“那你告诉我最终成果到底是什么?”

“无可奉告。”

“我不会去完成一个莫名其妙的任务,取得一个什么都不知道的成果。消失,我要睡觉了。”

“不,你要完成任务,你要取得最终成果。”

“告诉我,怎么才能让你消失?”

“进入休眠状态即可。”

“好。进入休眠状况!”

“请确认,是否进入休眠状态?”

“是,进入!”

“星球地图系统正在进入休眠状态,如需重新唤醒,请大喊三声‘我需要你’。”

杨丛义脑中的地图很快消息不见,那个声音也消失不见,但他却彻底没了睡意。

他从当初跌落山崖开始回忆,把所有感觉奇怪的事情全都细想了一遍,除了现在脑中出现的这个地图系统,最让他感到奇怪和害怕的便是当初落海流落海岛,而后在梦境指引下成功回到大陆,并见到一艘物资齐全、崭新的大宋海船,那个梦境出现的实在太奇怪!

为什么那个梦境会像向导一般,指引他登上海岸,而后一路向南,甚至连需要经过几个河口,几道海湾都一清二楚,最让他不可理解的是,梦境中停留了一艘大船的海湾中,刚好就有一艘一模一样的海船,并且那艘海船是一艘新船,像是刚刚造好,停在那里的一样。

还有,他在那艘船上发现了一些不属于这个时代的东西,当时以为是有其他人也从某个时代来到这里,显然当时的猜测有问题,那艘船根本就是为他而来,不然如何解释那个梦境?

他们流落海岛两三个月,就在他们以为永远也回不了大宋的时候,那个指引他找到海船的梦境突然出现,是不是意味着有人知道他落难,所以派去了一艘能横渡海洋的大船,并将一个寻找到海船的梦境塞进他的大脑?

任何人都绝不可能预先知道他会落海,所以只能说明那个帮他的人在用一种特别的方法观察他,虽然不是时时观察,但绝对是有关注的,并且还具备植入梦境的能力,这是一种什么能力?显然与预先植入地图系统不一样。

地图系统提到任务和成果,难道这就是背后之人监视他,帮他脱难的目的吗?就是为了让他去完成任务?

如果真是这样,他来到宋朝,就不是意外,而是有人蓄谋已久的结果,并且还是在他一无所知的情况下进行的。

当杨丛义想回望过往的时候,忽然发现他的前世记忆模糊了。

第630章 紧急敌情

这一惊非同小可,杨丛义腾然起身。

前世之事虽然很多年都不再回望,但绝不可能模糊的什么都记不起来。

如今的杨丛义对于前世的记忆,除了跌落山崖那一刻还有些印象,在那之前的都已经模糊不清,像是隔着一层迷雾,怎么也想不起来,之前有过什么经历。

如果他的梦境都能被干预,那么他的前世记忆呢,当然也有可能被人干预!

虽然前世记忆模糊不清,完全记不起经历了什么特殊和意外的事情,但毫无疑问,这一切都是有预谋的!

那么他究竟在其中扮演什么角色?

是自愿参与,还是被胁迫?

缺失了前世记忆,杨丛义找不到答案。

如果想找到答案,也许就得去完成任务,但这个任务有意义吗?

如果真去完成这个任务,对整个既有历史,会造成什么样的影响?

他如今的生活还算不错,并且十几年来已经逐渐适应了这里的生活,似乎没有去完成任务,追寻答案的必要。

可如今地图系统启动,背后操控之人既然在观察他,那么对方一定会知道,既然对方有能力将梦境植入他的大脑,并且不知不觉间将他的前世记忆封印,就一定有能力影响他现在的生活。

所以,要想现在的生活不被打扰,他就只有一条路可走,要么选择死亡,要么选择完成任务。

死亡是不可能的,他有家室,有亲人,虽然聚少离多,但感情深厚,绝不可能轻易弃她们而去,那么为了清尘、芸娘、四娘、思远和晴儿,他就有只有一个选择,完成任务,结束任务!

不管他在前世是自愿参与,还是被胁迫,只要完成任务,那么一切应当都会终结,如果在执行任务途中死去,那也算是一个交代,对他来说,一切也会终结。

杨丛义从最初的焦躁中安静下来,内心渐渐平静。

如果要去完成任务,就得夺取燕京,要夺取燕京,就得灭掉金国,或是将金人赶回辽阳,赶回白山黑水!

但这个任务真的可能完成吗?

如果历史记录没有错误,完颜亮将被叛军杀死在瓜洲渡,而金国将很快被完颜雍彻底收于囊中,在完颜雍这个称后世为“小尧舜”的金主治理下,金国国力达到鼎盛,南宋虽然也有宋孝宗这样的中兴之主,却无法击败完颜雍稳固统治下的金国,无法收复失去的淮河以北广大的土地。

从既有历史来看,夺取燕京是一各根本无法完成的任务,除非金国不是历史上的金国,南宋不是历史上的南宋。

若一切顺利,完颜雍此刻已经在辽阳称帝,正在等待完颜亮死于南侵途中的消息,在得到消息之后迅速进入燕京,夺取金国权柄。

但如果完颜亮不死,完颜雍又会如何?

是西进燕京,直接夺取权柄,还是以白山黑水为依托,偏居辽阳,与完颜亮展开金国权柄的争夺?

如果完颜亮真的不死,他们两人大展拳脚,在北方争夺皇位,那么南宋是不是就有了乱中取利的机会?

完颜亮不能死!

杨丛义越想越心动,这也许就是破开死局,唯一一个能夺取燕京的机会!

正在思量间,忽听帐外来报:“大人,紧急军情!”

“进来!”杨丛义忙将思绪拉回,翻身坐起。

卫兵进帐急忙禀道:“大人,江中来报,瓜洲渡敌营忽然灯火通明,船只也有异动,很可能要乘夜渡江!”

“当真?”杨丛义心下一惊,敌军这胆子也太大了,大宋水军尚且不敢夜里在长江行船,他们凭什么敢渡江?

“薛将军亲自派人送回来的消息,说是抵近瓜洲渡不足一里,近距离探查到的,准确无误!薛将军如今带领其他船只还在江里监视。”卫兵回道。

杨丛义脑筋急转,仔细思量敌军乘船夜袭的可能性。

下午敌军忽然取消渡江,莫非就是疑兵之计,想让大宋守军放松警惕,从而为夜袭创造机会?

但夜间行船,有来无回,他们为什么要来这一出?

难道就是要拼死一搏,撕开镇江防线,打乱整个镇江的江防部署吗?

还是妄图直接夺取镇江渡口和江岸,为天亮之后大举渡江做准备?

不论敌军夜袭的目的是什么,只要能突然袭击毫无防备的镇江守军,夜间情况不明,守军在睡梦中被惊醒,惊恐之下,有极大的可能直接往南边撤退逃离,等到天亮,弄清敌情,敌军可能已经有好几万人成功渡江,只要敌军占据江岸和渡口,敌军将源源不断渡江而来,镇江必失!

“传令!敌军马上乘夜渡江,前军全部进入战备状态!”

杨丛义一声令下,传令兵迅速接令离去。

“传令!通知中军,敌军即将夜袭江岸,让他们也进入戒备状态,以防敌军乘夜逃窜进中军营地,引发混乱!”

传令兵接令出营,翻身上马,朝中军营地而去。

“叫苏仲、潘诚过来!”杨丛义再下一令。

约一刻钟后,苏仲、潘诚匆匆赶来,似乎还未睡醒。

“薛望从江中送回敌情,瓜洲渡忽然灯火通明,船只异动,极有可能乘夜渡江袭营,一旦袭营成功,天亮之后,便会大举渡江!袭营的敌军船只有来无回,所以船不会太多,多则一百艘,敌军不缺人,每艘船必定会装满敌军。敌船要夜袭必然不敢燃灯照明,你们可各领十艘战船,趁夜入江,混入敌阵,或是伺机接近,击毁敌船,尽量将夜袭敌军灭于江中。若江中视线不清,不辨敌我,则不要轻动,以免误伤。”情势危机,杨丛义说明情况之后,直接部署。

苏仲、潘诚二人迷迷瞪瞪,尚未完全清醒,听到这话当场惊住。

“敌军要夜间渡江?”苏仲、潘诚顿时清醒过来,几乎同时脱口而出。

“没错,确实要渡江夜袭。如果听明白了,就赶紧去准备,没听明白,我再说一遍?”杨丛义说道。

“明白明白!”

苏仲、潘诚接令而去。

杨丛义随后离营,赶至扬武军营地,正好见到袁华匆匆走出营帐。

“袁统制,刚刚得到消息,敌军将要乘夜渡江袭营,苏仲、潘诚另有重任,精武军营地守军暂归你统领,渡口营地防御,就交给你了,务必将敌军灭于江岸,千万不可出错!”杨丛义直接下令。

“是,末将遵命!”袁华抱拳接令。

“好,速去准备!”

快速在营中巡视一圈,见将士们很快从睡梦中被动员起来之后,杨丛义催马回到自己营帐内。

原本他还想亲自去全军各部督查备战情况,但由于是夜间,一旦他离开营帐,若有紧急情况发生,要他决断,找不到他耽搁了战机,那就得不偿失了。

“来人!”

“大人!”卫兵入帐。

“带人去巡查前军各部,看他们备战情况如何,打探清楚,速速回报!”

“是,大人!”

卫兵接令而去,带上将营内数十名卫兵迅速离营,去各部防区查看备战情形。

就在镇江前军第一道防线各军将士从睡梦中被叫醒,投入备战之时,镇江帅府也被惊醒。

杨存中、赵玮、虞允文聚于一室。

“建王殿下,敌军突然夜袭,事出反常,恐怕殿下巡慰镇江的消息已经被敌军所知,为殿下安全,为大宋安危,臣提议殿下暂离镇江!”虞允文请命。

赵玮道:“不必,镇江有十万守军,况且前军杨统制已经提前侦知敌军动向,定然已经有所布置,不足为惧。再说,敌军尚未登岸,更未入城,本王便避走,成何体统?镇江军民得知,必然大损士气,得不偿失。郡王以为如何?”

杨存中道:“殿下,老臣以为虞大人所虑也不无道理。若敌军真是为殿下而来,攻击镇江前军阵地怕是幌子,若以精锐部队从偏僻处登岸,直扑镇江城,与城内奸细里应外合,将给镇江城防造成混乱,夜间城中一乱,便不好控制,怕对殿下不利。老臣建议殿下离开帅府,出城暂避。”

赵玮见杨存中也如此说,心下不由得有些退缩之意,毕竟他是老帅,经历战阵无数,哪里最危险,他自然能看的清楚。

但当此敌军渡江之时,要离开帅府,离开镇江城暂避,作为太祖子孙,赵玮做不到!

“离开帅府也行,但本王要自寻去处!”赵玮目光坚毅。

“殿下想去哪里?”杨存中心下一惊,他受命要护卫皇子安全,既然答应,就决不能食言。

“去前军营地,跟前军一起,共御敌军!”赵玮看着杨存中眼睛回道。

果真如此!

杨存中心下暗叹一声。

见赵玮心意已决,不可更改,便只能同意:“好,殿下去前军也好,前军有杨丛义在,我派禁军送殿下出城!”

“殿下,郡王,此举危险,万万不可!”虞允文一听这话,急忙阻拦。

“我意已决,不必多说。”赵玮制止虞允文,而后问道:“郡王,何时可以离开?”

“殿下稍候,老臣马上安排。”说完,杨存中朝屋外招呼一声。

第631章 临战将令

“准备如何了?几时可以渡江?”

瓜洲渡龟山寺,完颜亮行营内如同渡口一般,灯火通明,只是此处却十分安静。

“回皇上,一切全都准备妥当,半个时辰之后,即可渡江!”

完颜元宜赶紧抬手,恭声回复。

“好。这次不光要渡江,还要把他们的皇子抓过来。告诉勇士们,若抓到宋国皇子,赏黄金万两!攻下镇江,最先登岸的一万勇士,每人奖励白银十两!”完颜亮大手一挥,万分豪气,似乎宋国皇子和镇江全都唾手可得。

“臣,遵命!”不管完颜元宜此时心里怎么想,这种时候他必须领命。

如果抓不到怎么办?这种问题不是他该问的,他也绝对不会问。

“去吧,朕在此等你们的消息。”

“是,臣告退!”完颜元宜领命,迅速退出行营,朝瓜洲渡而去。

臣下退走之后,完颜亮伸手揽住身边美女的腰身,上下抚摸起来。

“美人,你说明日一早,朕会到对面的镇江城吗?”

“皇上一定行!宋国哪是皇上的敌手,见到皇上来了,早就吓跑了不知道多少人。”美人经不住挑拨,很快瘫倒在对方怀里。

“嗯,美人说对了,你可比那帮自命不凡的老家伙有见识。”完颜亮笑道。

“臣妾可不敢跟他们比,臣妾只想好好服侍皇上,伺候皇室。”美人似乎已经浑身无力,整个柔软的身子都瘫的如同一捧水。

“还是你懂事。”完颜亮紧了紧抚着美人细腰的手,看着对方笑道:“服侍朕一个人可不够,听说宋国的刘贵妃美的像天女下凡一般,娇嫩尊贵,她马上就是朕的了,可朕还在率军打仗,条件艰苦,让她跟着朕四处奔走,必会怠慢了她,不让她跟着,朕又放心不下,怕她受欺负,此次随朕南下的美人里就属你最乖巧懂事,等刘贵妃来了,你可要好好服侍她,就像全心全意待朕一般,不能让她受半点委屈,可不要让朕失望,知道吗?”

那美人微微一愣,脸上现出些微失落,但口中还是回道:“是,皇上,臣妾一定会像待主子一般,伺候好刘贵妃。”

“还是我的美人最懂我心意!”提起刘贵妃,完颜亮心理身体瞬间升起,抬手扯掉美人身上披着的貂裘,露出薄薄的浅色贴身内衣。

美人娇羞一声,埋头俯身过去。

完颜亮翻身而起,瞬间将只剩贴身内衣的美人置于身下。

寒冬时节,龟山寺行营内,很快响起阵阵春意盎然之声。

隐隐春语,使众多随营美人于睡梦中惊醒,细听之后,顿时醋意大发,嫉妒不已,她们在寒夜里独守空房,却有旁人作乐寻欢,毫无顾忌,让她们在孤独的寒夜里如何入睡,让她们如何不嫉恨?

然而对方是皇上,是她们的主子,纵使心里不爽,也只能暗骂挑逗皇上的某些骚狐狸精,心下暗自发誓,若能得到临幸的机会,定然也要叫皇上趴在自己身上一刻也不得起身,同时叫也要叫的最大声,倒要某些骚狐狸好好听一听,也让她们尝尝在深夜独守空房时的挠心滋味!

行营里的美人在被窝里勾心斗角,各自盘算怎么给对方好看,而渡口准备渡江的将士也是各有想法,并不像完颜元宜想象中的那样士气高昂。

“皇上有令,最先渡江登上对面江岸的一万人,每人奖赏白银十两!能冲进城池的,另有重赏!”临渡江前,完颜元宜召集千户、万户等先锋将领,宣布完颜亮的大手笔奖励,鼓舞士气。

所谓重赏之下必有勇夫,对普通士兵来说,十两白银足以让人忘掉身死,慷慨赴命。

完颜亮重赏勇士的承诺,很快传遍渡江先锋军。

如果说之前普通将士还有害怕逃避的想法,在听到这个承诺之后,心里的想法就只有一个,那就是如论如何也要冲过长江对岸,在黑夜掩护中活下来!

“皇上有令,抓到宋国皇子,赏黄金万两!这个肥差交给你,可不要让我失望,让皇上失望!”完颜元宜看着营帐内的一名万户,神情肃然。

“是,末将遵命!多谢大人美意!”那万户十分兴奋。

若能抓获宋国皇子,这等功勋足以让他名震天下,在军中的声望肯定能再进几步,到时候统领数十万军队,也不是不可能!

“先锋军两千精锐,全部归你统领,时机一到,即刻渡江,到时自有人接应。丑话说在前面,皇上虽然承诺了万两黄金的奖赏,但这万两黄金是奖赏抓到宋国皇子的金国勇士,假如你们抓不到,不但黄金没有,恐怕你们的脑袋也难保。明白吗?”抓获宋国皇子对完颜亮有多重要,完颜元宜十分清楚。

“末将明白!请大人放心,只要能进城,一定手到擒来!”万户唯恐完颜元宜更改将令,急忙承诺。

“好,我就在瓜洲渡等你的好消息!”后面的一句‘若事不成,不必回来见我’,完颜元宜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末将遵命!”

先锋万户接令后,很快离开营帐,回去准备渡江入城,捉拿宋国皇子之事。

完颜元宜走出营帐,远远一望,见瓜洲渡口的渡江船只全部准备妥当。

于是当即下令:“传令下去,一刻钟后,一百艘船,统一渡江!渡江之后,务必抢占江岸和渡口,没有拿下江岸和渡口之前,禁止向镇江城方向推进!违令者,杀!”

传令兵翻身上马,四散而走,令传东西。

镇江渡口,精武军营地。

篝火像往常一样,不多不少,能将营地照的清晰,但又不是通明如昼,若不抵近察看,基本看不出与平常有多少变化。

多了一队近卫的营帐前,杨丛义独自在帐内一遍遍推演前军各军部署,反复思索整个部署是否还有明显漏洞,是否会被敌军所趁。

沿镇江渡口上下二十里,每一处都有将士驻守,如果按他的要求部署得当,早做准备,这次敌军夜袭应当能够挡住。

可当他将目光往更远处移动之后,心下顿时一惊。

镇江渡口下游四十里便是京杭大运河与长江连通之处,若敌军分兵,在黑夜掩护下沿运河南下,很快就能直达丹阳县,突然出现在镇江后方,丹阳若丢失,镇江必乱!

丹阳县距离镇江治所丹徒县仅仅只有五十里,那里是镇江真正的心腹重地,从两浙、福建、江西等地运来的粮草辎重,绝大部分都存放在丹阳,还有很多镇江府官属亲眷也在那里,敌军占领扬州将近一个月,不会不知道镇江各军部署和粮草辎重所在地。

丹阳虽重,但整个镇江府兵力有限,绝大部分都部署在沿江十里之内,死守江防,确保镇江不失,而丹阳距离长江七八十里,除了沿江的三道防线外,无险可守,一旦江防丢失,镇江必失,丹阳自然也保不住,所以没有部署重兵在丹阳浪费兵力,只留下了一支老弱残兵维持治安而已。

如果敌军,乘夜派遣一支奇兵偷袭丹阳,不需要多少人手,必定很快就能夺下丹阳。

丹阳失守,粮草辎重丢失,后路被断,镇江前线十万军队军心必乱,一旦溃逃,对岸敌军趁机渡江,定能轻轻松松占据镇江,那么大宋就完了!

“来人!速速进城通禀大帅,敌军很可能沿运河南下,袭击丹阳,请大帅马上派兵封锁运河!”窥见其中利害,杨丛义急忙下令,将他的猜想通报帅营内的杨存中。

“是!”一卫兵入帐接令,跑步出营。

杨丛义激荡的心绪尚未平静,忽听帐外通禀:“大人,帅府来人!”

“请进来!”说着起身往营帐门口迎去。

“末将见过杨大人!”两个禁军将校入内,其中一人抱拳行礼,另外一人则站在一旁,没有任何动作。

“可是郡王派你们来的?郡王可有新的命令?”杨丛义见他们的衣甲明显是驻守临安城的宿卫禁军衣甲,整个镇江,除了杨存中带有这样的禁军护卫外,别无他人。

“是,郡王听闻敌军将要夜袭渡口,让末将带三百禁军前来支援,保护大人安全!”那将校抱拳回禀。

“郡王有心了,不过帅府安全更重要,你带人回城吧,替我谢过郡王!并转告郡王,敌军很有可能夜袭运河,经运河南下攻占丹阳,请郡王速速派兵,封锁运河!”杨丛义当即拒绝。

专门派三百禁军来保护他的安全,完全没有必要,说出去也不好听,若真要他们保护,他置精武军、前军两万人于何地?

“杨大人,郡王不止派了我们,还有一位随军参谋,赵大人!”那将校忽然闪身,将他身旁的那名身穿宿卫禁军衣甲的将校显了出来。

杨丛义微微一愣,转眼一看,脸色顿时一变,急忙抬手,正要行礼,却被对方拦住。

“杨大人,阵前不必拘礼。我是随军参谋,你是前军都统制,按职务行事。”建王赵玮如是道。

第632章 必胜信念

“赵大人请坐!”听闻此言,没有坚持,杨丛义闪身让座。

建王赵玮以随军参谋之职,随即落座,没有推脱,那同来的宿卫禁军将校则陪侍一旁,寸步不离。

“来人!传令下去,未经允许,任何人不得靠近五丈之内!”杨丛义立即唤来近卫,吩咐加强营内守卫。

宿卫将校带来的三百人也同时部署于内营之中,共同承担都统制营帐防务。

赵玮入营不多时,去前军各军驻地巡查部署的卫兵回营复命。

“大人,前军各部已按要求全部进入战斗阵地!”

“好。命各部自寻战机,若敌军渡江登岸,务必将他们全部消灭,不得放任何一个敌人穿越阵地!”

“是,大人!”卫兵接令离去。

听得汇报,杨丛义心下大定,若前军都按要求埋伏于江岸,必能打敌军一个出其不意。

“报!紧急军情!”

赵玮正待与杨丛义聊些军务,忽听帐外禀报,只得将到嘴边的话咽回去。

卫兵快步入帐内,迅速禀道:“大人,薛将军派人送回最新消息,敌军已经离岸出动,上百艘船从十几里宽的江段分散渡江,最快半个时辰就能过江登岸。由于江中视线不清,不能发现敌军渡江主攻江段,他们还在江中抵近观察!”

“好。苏仲、潘诚在江中如何了?”杨丛义急问。

“苏将军、潘将军已经带船队趁夜进入江心埋伏。”

“传令渡口左右各军,除必要位置,熄灭多余篝火,两刻钟内,全部进入战斗状态,务必将登岸敌军消灭!”

杨丛义将令一下,卫兵迅速接令离去。

营帐内终于安静下来。

“杨大人,敌军夜袭,声势浩大,你自去前线指挥御敌,不必管我。”赵玮坐在帐中,看着卫兵不停的进帐汇报军情,他很快感受到了前线异常紧张备战的情绪,虽然极力克制,他言语之间还是透露出紧张与担心。

杨丛义却笑道:“殿下不必担心,敌军夜袭,四下漆黑,纵使我亲自去第一线,也难辨敌情,甚至会影响各军部署和指挥。早在子时之前,前军各部按要求重新布防之后,我就已经将接敌作战的权力下放至各部。各部所领将士,只有他们自己最为熟悉,与敌作战也有自己擅长的战法,一旦敌军夜间袭来,他们自行决定如何灭敌,要比我统一指挥更有效。其实各军如何作战,早已部署完毕,我出不出营都一样,敌军都不可能得逞,殿下放心吧!”

这一番胸有成竹的话语和自信满满的笑容,让赵玮心头的压力减轻了不少。

“杨大人平常作战也是这般?还是今日情形特殊,才会放开手脚?”未免尴尬,赵玮继而问道。

“条件允许,我都会亲临前线指挥,及时了解最新战况,以便在发现更好的战机时,及时作出调整。但与敌作战,其实很忌讳临阵更改将令,处理不好,就会造成信息接收错误,造成混乱,贻误战机。当熟悉手下将士作战能力之后,临战之前制定作战计划时便跟他们讲解清楚,让他们理解面临的情况和战场,在既定的作战计划之外再制定几个预备计划,供他们临战选择,如果战场走向完全可控,我就不会亲临战场。有时候坐镇中军,统筹全局,更为重要,就比如此时,夜间视线不清,一旦我离开中军营帐,若有军情出现,需要我决断,一时找不到我,也许就会累及整个战场。”杨丛义放松心情,细细跟赵玮解释。

“郡王也是这样。接到你的消息之后,他也没有离开帅府,而是坚持在帅营指挥。”赵玮的脸色渐渐变了好一些,忐忑不定的心情也稍稍平复了几分。

“杨大人,你说实话,镇江能守多久?”赵玮沉默片刻,盯着杨丛义的眼睛,问出了盘桓在心底的最想问的问题。

杨丛义毫无犹豫的回道:“永远!敌军永远不可能攻破长江防线,更不可能渡过长江!”

“当真?”赵玮闻听此话,精神顿时为之一振!

他的语气之中,有几分惊异,又有几分怀疑,双眼紧盯杨丛义不放,内心深处很想确认这句话是真的,而不是哄他的话语!

不光是赵玮,就连护在他身旁,寸步不离的那名宿卫军将校也一惊,显然他并不相信守军能永远守住镇江,不管怎么看,镇江都迟早会丢。

杨丛义笑道:“自然当真!我跟敌军先后交手三次,次次都歼灭既定的敌军目标。第一场在皂角林,当时瓜洲大营数十万大军,听说扬州敌军将要闯营,无人敢出战,都想躲在大营里,我请缨出战,于大营之外打敌军一个措手不及,结果证明,我的作战思路与刘锜大帅不谋而合,于是我带领精武军三千人与扬武军、镇敌军一道,共六千余人埋伏在瓜洲大营和扬州之间的皂角林,敌军先头部队也是想趁夜袭营,结果他们一头撞进我们的埋伏之中,一战将来袭敌军几乎全部歼灭,迫使扬州敌军五日不敢出城,而后瓜洲大营数十万军队才从容撤回镇江布置江防。大军撤离之时,我没有随大军撤回镇江,而是请命率领精武军和扬武军支援建康和太平州,因为我知道,那边的防守压力要比镇江大无数倍。

结果就在我们紧赶慢赶,赶到太平渡时,刚好赶上敌军渡江,一千多敌军先锋已经登岸夺下太平渡,江中船只密密麻麻渡江而来,如果我们晚到半个时辰,敌方大军就成功渡江了,所幸的是我们及时赶到,把江中敌船击毁驱散,后又等岸,与守军前后夹击,将向太平城方向杀去的敌军歼灭。由于太平渡守军数量有限,一旦敌军大规模渡江,根本无力防守,于是我便设计逼迫敌军在我们预定的时间和战场大举渡江,而后利用大宋战船和精武军熟悉水战的优势,将近千艘敌船击毁在敌营前。

那一战之凄惨,不远处的四五十万敌军纵使没有亲眼看到,也绝对从其他人口中听闻过,所以敌方大军在和州一战,失去渡江能力转移到瓜洲渡后,变的十分谨慎,见到大宋战船出现,便不敢离岸应战。当然,在和州大军尚未到瓜洲渡之前,我带领精武军在江中又设计围歼七八十艘敌船。两场水战大宋全胜,敌军听闻渡江便个个胆寒,白天已经不敢渡江了,只能趁夜里看不到大宋战船,才敢出来试试,但夜里出来就能占到便宜吗?我敢断言,敌军今晚一败之后,绝对不敢再渡江,少则三日,多则五日,必定引军北返!”

赵玮听完,久久不语。

杨丛义所参与、指挥的这三场胜仗是实实在在的,但要说凭两场水战就将四五十万敌军吓退,这绝不可能,不止他不信,任何人都不可能相信。

“殿下似乎不信敌军会退走?”杨丛义笑道。

赵玮想了想,没有直接回答,而是说道:“如今大宋军中无能征善战之将帅,刘锜重病在身,张浚迟迟不见踪影,郡王近二十年都在临安,作为将帅,统军作战能力与刘锜、张浚有差距,如今年过六十还来镇江主持军务,也是朝廷实在无人可用。你说大宋军中无帅,帐下无兵,敌人大军来犯,会放过这个良机?不怕告诉杨大人,其实朝廷早已做好守不住镇江的准备。”

“既然殿下和朝廷都以为大宋军队抵不过敌军,守不住镇江,殿下为何要来镇江?”杨丛义反问,面带笑意。

赵玮瞬间直起脊背,朗声道:“我是太祖子孙,大宋江山已经丢掉一半,我不能坐视敌军再将另外一半抢走,若江山不保,我还有何面目苟活于世!我来此,不过是想陪大宋江山和万千子民走最后一程罢了,宁愿赴死,也绝不逃窜!”

闻此言,杨丛义豁然起身,向赵玮深深行了一礼。

而后道:“殿下心系江山社稷与万千子民,末将万分钦佩!既然殿下有心与大宋江山同在,末将今日在此发誓,今生不复中原,不复故土,不收燕云,决不罢休!而收复中原的第一步就在今晚,就在镇江江岸!”

此话入耳,铿锵有力,赵玮一时之间,愣在当场。

敌军大兵压境,杨丛义却在想收复中原、收复燕云,这是何等的自信,又是何等的狂妄!

大宋立国两百年,历皇帝十位,费无数钱粮,断送无数将士性命,都没能收回燕云,甚至连汴京都被金人抢去,淮河以北的土地尽数丢失,他怎么就敢想收复燕云?

“杨大人此话当真?”赵玮微微有些心颤,问出七字。

“不复燕云,枉为大宋男儿!成与不成,明早即有结果,殿下安心见证就是!”杨丛义豪气干云。

赵玮眼见杨丛义如此信心满满,心下的疑虑顿时又去几分。

“好!杨大人,本王就陪你见证,若敌军果真退走,本王必倾尽全力,助你收复燕云!”说着腾然起身。

第633章 取信建王

“不,是末将助殿下收复燕云,完成太祖遗愿!”杨丛义正声纠正,抱拳躬身。

“好好好!我们一起收复燕云!”赵玮抬手扶住了杨丛义的双肩。

“多谢殿下!末将纵使粉身碎骨,也要陪殿下收复燕云,助殿下完成百年遗愿,拿下这丰功伟绩,名垂千古!”

“好!我大宋若多几个像杨大人这般的忠臣良将,何至于收不回燕云、丢掉汴京!”赵玮看着满是真诚,句句言语发自肺腑的杨丛义,一时之间,感慨万分。

“殿下不必灰心,忠臣良将自古不缺,他们缺的是机会。身在朝中的我就不说了,据我所知,有两人当值一提,其中一人乃是绍兴二十四年状元张孝祥,他出生贫苦,但才华卓绝,个性坚毅,不畏权势朋党,心系社稷,数年前因得罪秦桧党羽被罢黜,殿下在临安对他当有印象。”杨丛义随即推举志同道合之人选。

“状元之才,此人我的确听说过,但不曾谋面。杨大人如何会认识他?”赵玮回道。

“不瞒殿下,我并不认识他,也并未谋面,只是在临安时听说过他的事迹。听说他高中状元,入朝为官,在朝堂上直接无视秦桧党羽户部侍郎曹泳的提亲,当时秦桧势力之大,天下谁人不知,他敢旗帜鲜明的拒绝同流合污,就值得天下有志之士敬佩,我也是在他被罢官之后,才听说了他的事迹,觉得这样一个才华卓绝,出生贫苦,品德高洁的人,若为大事,绝对值得重用。”杨丛义回道。

“好,我记住他了。还有一个是谁?”赵玮追问。

“另一个北边的义军。之前听闻淮河以北的百姓听说金主举兵南下入侵大宋之后,纷纷聚兵起义,反对几人欺压,反对金人南下,甚至已经有不少义军发展到几百上千上万人,攻打州县城池,抓获金人官吏。不久前,听说一路义军派人去临安请求归附册封,不知可有此事?”

“确有此事。那支起义军规模很大,听说人数达三万余人,声势浩大,攻占了一州治所,与数万敌军相持不下。那支义军首领好像是叫耿京,来人是一个年轻人,年纪很小,在义军中任掌书记。朝廷已经同意任耿京天平军节度使,知东平府兼节制京东、河北路忠义兵马,命他们继续收复失地。杨大人所说的另一人是耿京?”赵玮道。

“不,耿京聚众几万人,虽是义军,但远离临安,远离大宋,他的兵马粮草都不受朝廷节制,朝廷下达的命令他也难以执行。我所说的另一人,是他的义军掌书记辛弃疾,此人也是读书人,年纪不大,但胆识卓绝,若为朝廷所用,日后必能成为收复燕云的得力干将!”杨丛义再荐一人。

“辛弃疾,好,我记住他了,等回到临安,想办法召他南下。”赵玮轻轻点头道。

杨丛义斟酌一了一番,而后还是说道:“依我看,殿下不必去召,也许他很快就会南下。义军没有统一而强有力的组织,没有朝廷引导支持,时间一长就会溃散,我想不用半年,辛弃疾应该就会南下投奔朝廷。”

“报!苏将军、潘将军已经在江中与敌交战!”

“报!敌船已过江心,即将抵达江岸!”

营帐外忽传奏报,将杨丛义和赵玮之间的对话打断。

原本情绪逐渐平静,已经将注意力转开的赵玮被敌情所扰,顿时又有些紧张。

“传令各军各部,按既定作战计划行事,带敌军登岸之后,狠狠给敌军一击!”

“是!”

“传令袁华,尽量别放敌军在渡口登岸,能消灭在江中就消灭的江中,不必追求尽歼敌军!”

“是!”

杨丛义沉着淡定,连下两条将令,以平复赵玮的心绪。

要想成事,收复燕京,没有皇帝全力支持,根本不可能完成,他必须趁这个难得的机会取信赵玮,以便日后能掌大权,办大事。

自古以来,能成大事的名臣名将,哪一个没有皇帝的支持?

杨丛义势单力孤,没有宗族、没有朋党,再没有皇帝的信任和强有力的支持,他即使累死,也不可能收复燕京。

营帐内紧张的情绪稍稍疏缓了一些,但还不足以让赵玮彻底放松心情,杨丛义知道,大敌当前,除非金人退走,否则赵玮的担心永远不可能去除,更别说此时敌军正在渡江偷袭。

“殿下,夜深了,要不就在营帐内将就着歇息一会儿?”杨丛义笑道。自从赵玮来到他的大营,他脸上便时常挂着笑容,如果只从他的神色来看,绝对没人觉得他是身在御敌第一线。

“不用,我还没有睡意。”赵玮语气虽然轻松了一些,但眉宇间那丝忧虑却瞒不了任何人。

随后忽道:“杨大人,要不我们一起出营去看看?”

不等杨丛义说话,陪侍身旁寸步不离的宿卫军将校急道:“殿下万万不可!郡王有令,让末将在精武军营内保护殿下安全,敌军不退,不得离营!”

杨丛义也觉得不妥,忙道:“殿下,营外黑灯瞎火的,我们出去恐怕连埋伏的宋军都看不到,更别说暗中渡江的敌军了。再说,外面风大,江边风寒,殿下身份尊贵,着凉就麻烦了,我们还是在营里等消息吧。”

“好吧,就依你们。”赵玮只得放弃。

稍后又道:“杨大人可会下棋?我们对弈一盘如何?”

杨丛义笑道:“不会,从前学过,可惜没学会,这些年四处奔波,就没那么多时间学了。殿下要不看看书吧?”

“哦,杨大人领军打仗还没有时间看书?都是什么书?”提前书,赵玮马上来了兴趣,毕竟这些年来,他最擅长的还是读书。

杨丛义答道:“都是兵法书籍,《孙子兵法》、《吴子兵法》、《六韬》、《司马法》、《三略》、《尉缭子》、《李卫公问对》等。行军打仗不懂兵法,只靠勇武和运气远远不够,我之前在武学读书,跟武学教授学过两年,这些年主持回易,有些生疏了,这次领军北上就把兵书重新找出来,一有时间就跟军中将官们一起学习。”

说完起身拿过几部兵法书籍来,放在赵玮面前。

赵玮拿起放在最上面的《孙子兵法》,翻开第一页。

只听杨丛义道:“孙子曰:兵者,国之大事,死生之地,存亡之道,不可不察也。兵家至圣孙武,在《始计篇》里开宗明义,第一句话就说用兵之道对整个国家的重要性,于眼下的大宋来说尤其重要,所以在这个时候学兵法,那些将官对用兵打仗才能有更深的体会,才能真正从理论到实践中学到真东西。”

赵玮看着兵书,没有回应,显然是被兵书内容所吸引。

“其实这部《孙子兵法》应该是将帅和朝中重臣学习的书籍,只可惜,朝中重臣多不屑于看这类打打杀杀的兵书,更喜欢诗词文章。若朝中人人都能看几本兵书,稍稍重视一下军备和防务,敌人也不至于一个月时间就将长江以北的土地尽数占领。纵使敌军三五日内退走,江北的土地,他们恐怕也不会拱手相让,最终还是要靠武力去夺回,但以大宋现在的军事实力,要想尽数夺回江北土地,也不是三五个月就能成的。假如朝中主战派意志不坚定,或是失了势,这江北的土地很可能就会以议和之名,被那些投降派割给敌人,以换取与敌人停战的机会。”杨丛义似乎是自说自话,实则有妄议朝政之嫌。

不过赵玮是主战派,杨丛义所言正合他意,一听此言,便把手里的《孙子兵法》放下,沉默片刻,而后说道:“朝中历来如此,主战主和此消彼长,总体上来看,主和派实力更为强大,主战派也就只能在大军压境,大宋最危险的时候稍稍占些上风,一旦危险解除,主和派马上就跳出来将主战派完全排挤开,大宋这么多年来在战场上取得国多少次胜利,可谈判之时从来就没有胜过一次,就跟前线一直在打败仗一样。”说完忍不住叹息。

杨丛义道:“如果这次敌军退走,主战派又跳出来主持大局,继续求和议和,殿下以为该如何?”

赵玮摇头,他哪有什么办法,他只是一个皇子而已。

“有两句话,希望殿下记住,第一句:以斗争求和平,则和平存,以妥协求和平,则和平亡!第二句:战场上得不到的,谈判桌上也永远不可能得到!只要是涉及敌国的大事,用这两句话去靠,就能找到最合适的应对办法。”杨丛义用十分慎重的语气说出这两句经后世无数次验证过的至理名言。

“好,我记下了,一旦敌军退走,我必会继续支持主战派收复江北的土地,到时候定会让你带兵冲锋陷阵,一展夙愿!”赵玮郑重承诺。

“报!前军各部已与敌军交战!”

说话间,卫兵在帐外急禀最新军情。

第634章 尽在掌握

“战况如何?”杨丛义不急不缓的询问。

“登岸的敌军不少,上岸就往营里冲,有些还准备防火,弓弩压制之后,已经开始短兵相接。夜间视线不清,不知江里是否还有后续敌船援军。”卫兵回禀。

“继续打探,一有最新战况,迅速报来。”

卫兵接令退走,继续收集战情信息。

中军营帐距离各军营地并不是太远,但在营帐内听不到任何刀兵相交之声。

“杨大人,你要不要出去看看?”赵玮默默拿起那册《孙子兵法》。

“出去也无用,两军已经交战,天又太黑,很难辨别敌情,瞎指挥只会扰乱己方战场,对作战取胜没有帮助。我与殿下还是在营中静待结果吧!”杨丛义笑道,顺便又给对方宽宽心。

“也好。”赵玮说着翻开《孙子兵法》第一篇,认认真真看起来。

杨丛义也不再说话,随手拿起另外一册兵书《三略》,认真翻阅。

营帐中安静下来。

约一刻钟后,营外隐约传来刀兵相交之声。

少息,卫兵来禀:“报!七八艘敌船在渡口登岸,精武军、扬武军将士正与敌军激烈交战!”

“继续打探!”

杨丛义挥挥手,卫兵退走。

“无妨,渡口三千精锐,敌军七八艘船顶多七八百人而已,冲不破江岸防线。”杨丛义微微一笑,告诉赵玮不必担心。

二人继续看书,耳边隐约的刀兵之声似乎逐渐减弱。

不过多时,卫兵再来通禀:“报!右路登岸敌军已被各部拦住,无人突破各军驻地!”

“好!”

卫兵退去,杨丛义面对笑意,与赵玮对视一眼,而后继续看书。

片刻之后,又有卫兵禀报:“报!左路敌军已被挡在既定阵地,正在歼灭敌军!”

“好!去吧!”

听闻渡口左右两路前军都将渡江敌军拦住,杨丛义悬着的心顿时放了下来,心情放松不少,抬眼一看赵玮,只见他眉宇之间的忧虑之色也淡了几分。

“报!突破江岸防线的敌军已被全部赶回江岸,正在追击歼灭!”

“报!右路残敌已逃回江岸,各部正在追击清剿!”

“报!左路敌军大部被歼灭,部分敌军逃回船上,各部正在追击剿灭!”

各部战况一如预期,杨丛义心下大定,放下手里的兵书,不由得笑道:“殿下,看来此战我们要胜了。”

赵玮的眉头也舒展开来:“这不都在杨大人预料之中吗?”

“虽有预料,但夜间视线不清,还是有可能发生意外的。不过如今看来,前军各部执行命令没有打折扣,等此战结束,得好好奖励一番。”杨丛义笑道。

“我是巡慰使,奖励之事我来考虑!”听闻此战即将得胜,赵玮顿时轻松不少,言语之间也多了几分神气。

“好,那我就代前军将士多谢殿下!”杨丛义抬手。

“之前你说如果此战得胜,敌军三五日内必会北撤,可有依据?”

说实话,之前赵玮并不能相信拥兵四五十万的敌军会自己撤退,现在亲眼所见杨丛义没有离营半步,夜袭敌军却被纷纷败退,对他的信心顿时大增,于是便开始真正考虑退敌之事。

“可靠依据说不上,不过是根据敌军三场失败来推测而已。和州战败,敌军损失几乎全部船只,失去渡江能力。瓜洲渡之败,击毁了他们集中战船围攻大宋战船而后渡江的信心,从此不敢集中渡江。今日之败,击碎敌军分散渡江的企图。三败已经将敌军渡江的信心全部击毁,若不能从瓜洲渡江,再往东去江面更为宽广,敌军更无法渡江,何况泰州等淮东地区还在我们手里。金主完颜亮准备多年,聚兵百万,兵分四路,若不能渡江,必然不会甘心,但他带来的将军士兵不是不会思考的木头,渡江意味着死,那么他们会愿意一批批赴死吗?听说完颜亮为了率军南下,杀了很多反对的将帅和大臣,也杀了大批皇室宗亲,树敌无数,若他带来的将士不愿渡江赴死,以他的性子,必会杀人,但即使杀再多的人,敌军也都知道,他们不可能成功渡江,所以几十万敌军为了保命,说不得就会采取极端手段,极有可能以炸营胁迫金主退兵。所以敌军撤退是必然,至于时间是三天还是五天,其实并不重要。”杨丛义仔细解释道。

赵玮听在耳中,不由的轻轻点头:“金主的名声确实不好,喜怒无常又蛮横,有滥杀之名,若将帅阵前不从命,确实有可能降罪甚至处死。如此看来,敌军若不敢渡江,营地会很快撤退。”

杨丛义微笑不语,如果无人干预,完颜亮近期就会被叛军杀死,到时敌军自会求和退走,但完颜亮被杀对他收复燕京不利,还得想办法救他一命才行。

“杨大人,从你第一次领兵到瓜洲渡开始,是不是就已经想好了退敌之策?”赵玮忽然盯着杨丛义问道。

杨丛义微微一愣,急忙摇头道:“殿下高看我了,我是人,不是鬼神。初来瓜洲渡时我只是一支护卫军统制,手里只有三千人,及至离开瓜洲渡支援建康,所领将士也不到五千人。军中无威望,又无名望,就凭几千人,如何就敢言退敌?不过是被形势所迫而已,若真有那等看穿一切的能力,又何至于被敌军占据整个江北。”

稍作停顿,接着说道:“要说之前没有想法也不全对,在两场水战大获全胜,敌船缩在瓜洲渡不敢进入长江后,那时就知道敌军怕了,我心里隐约就有一些退敌想法。在敌军突然分散渡江后,我就猜到他们急了,那时就想,如果能再灭渡江敌军一次,敌军就必退无疑。所以郡王让我统领前军两万将士后,就连夜部署,不给敌军任何渡江的机会,甚至想放他们登岸,而后一举歼灭,彻底摧毁敌军渡江信心。只是没想到他们会夜袭,稍稍有些出乎意料之外,不过前军各部在子时之前已经提前部署好,是以我并不担心。”

“原来如此。”赵玮似乎略有失望。

“报!左路敌军已被全部歼灭,正在清扫战场,清查战果!”

“报!渡口敌军全部歼灭,敌船全部缴获!”

“报!右路敌军大部被歼灭,少数敌军趁夜逃上小岛,视线不明不好追击,小岛周围驻军已经加强防守!”

“报!苏将军、潘将军带领船队从江中归来,战船无太大损伤!”

“薛将军派人回报,瓜洲渡敌军暂无动向,没有新船出动!”

接二连三的好消息传来,杨丛义、赵玮脸上掩不住喜色。

“敌军夜袭结束了,此战我军完胜。殿下可以安心去歇息了!”杨丛义笑道。

“好,折腾了半宿,确实有些困了。”赵玮打个哈欠。

“来人!带赵大人去歇息。”

杨丛义一声令下,卫兵进帐,将赵玮引去不远处的营帐。

待赵玮和帐外的宿卫禁军离开后,杨丛义当即招来卫兵:“速去渡口向薛望传令,命他派人进入瓜洲渡打探敌情,若敌军有异动,即刻回报!”

卫兵领命而去。

不久之后,各军送来初步统计战果,共歼灭敌军八千六百七十一人,击毁船只三十一艘,缴获船只七十二艘,更详细的战果,则要等到天亮之后。

就在镇江前军打扫战场、统计战果之时,镇江城内却还在骚乱之中。

城内四处起火,一支敌军从东门长驱直入,在城内横冲直撞,无人可挡。

帅府提前调遣布置的守军在敌军骑兵冲击下,简直不堪一击,阵型完全被冲散,等敌军越过防线,他们只能在将官声嘶力竭的喊叫声中,跟在马蹄后面追赶。

可他们的两条腿,哪里有四条腿跑的快?

敌军骑兵冲破第一道防线之后,一鼓作气直奔城北帅府方向而去。

“大帅,敌军突然从东门入城,已经冲破三道防线,直扑帅府!”禁军将校快步来报。

“不必惊慌,在帅府前的街道放置拒马桩,召集弓弩手,准备以弓箭覆盖敌军!”杨存中不慌不忙,镇江城内守军战力虽然不高,守城还是没有太大问题。

“敌军势不可挡,冲破第四道防线,距离帅府不足百丈距离!”

“敌军已进入帅府前街道!”

“敌军冲散拒马桩,据帅府二十丈!”

“弓手逃散,敌军攻进帅府!”

“宿卫禁军出击!剿灭来犯之敌!”

等敌军攻入帅府,杨存中一声令下,帅府内外宿卫军尽出,与催马入府寸步难行,不得不翻身下马的敌军战作一团,顿时刀兵相交,火花四射,杀声震天!

约两刻钟后,刀兵之声渐弱,杀声消失。

“大帅,来犯敌军已尽数歼灭,无一逃脱!”一将校浑身浴血,不知是自己的,还是别人的。

“可留有活口?”杨存中十分淡定,但脸色却并不是很好。

“俘虏十余人。是否马上审问?”将校问道。

“审!马上审!”杨存中面色不虞,火光一照,只见满脸杀气。

第635章 另有说辞

黎明过后,东方海面露出霞光,天亮了。

卯时,战场清扫完毕,前军众将集中议事。

杨丛义当先汇报战果:“昨晚一战在岸上消灭敌军九千七百三十七人,俘虏一百七十六人,缴获敌船七十九艘,江中击毁敌船三十一艘,敌军落水溺亡无算,无一名敌军突破前军防线,战果不凡,全赖诸位临阵指挥得当。此战战果已报至帅府,待局势稍稳,再论功欣赏。”

大致战果,一众统制官都清楚,反正都把自己阵前的敌军全部消灭了,但听到昨晚一战灭敌近万人,还是十分兴奋,毕竟跟敌人从淮河打到长江,还从来没有打过这么大的胜仗。

见众人神采飞扬,有飘飘然之势,杨丛义又道:“昨晚一战,极有可能只是敌军大举渡江前的一次预演,我们赢了,是赢在我们有准备,而敌军没准备,如果敌军不是趁夜渡江,而是白天强行渡江,我们还能赢得如此轻松吗?这个问题,诸位要好好想一想,我们赢在哪儿,敌军败在哪儿!”

“还有,我们只是小胜一场,几十万敌军还在对岸虎视眈眈,随时都有可能渡江,镇守镇江不能只靠水军,也不可能只靠水军,诸位不要麻痹大意,以为在你们前面有水军战船,就可以放心睡大觉,敌人是会绕过江中防线,直接攻击江岸防线,甚至是后方城池的。刚刚得到消息,就在昨晚敌军偷袭渡口和江岸前军营地的同时,有一支精锐骑兵在奸细配合下攻进了镇江城,闯进了帅府!”

杨丛义此言一出,营内哗然,顿时议论纷纷,坐立不安起来。

他马上接道:“不过好消息是那支敌军被全部剿灭在帅府内,留下了活口,找出了一些埋伏在城里的奸细,今天午时将在城门口将一众奸细斩首示众。告诉你们这些,只是让你们知道,镇江有奸细,恐怕还不少,有些金人,有些是被收买的宋人,他们可都盼着我们打败仗,甚至还会给敌人通风报信,带路引道。如今我们兵力虽然处于弱势,但依靠天险长江,只要日夜戒备,敌人也不可能轻易渡过长江。所以,从今天起,各军内部分三班轮换,一班值守、一班训练、一班休息,所有将士务必全部调动起来,军官士卒,一视同仁!”

众统制官应是领命。

“水军战船从昨晚开始,一直在江中巡视瓜洲渡,从敌军动向来看,三五天内敌军必有大动作,望诸位做好准备,必要时予敌致命一击!”

杨丛义稍稍一顿,又道:“好了,诸位回去,加强训练和守备。另外,午时之前城内会有一批慰问物资送达前军各部,注意接收,不得克扣。”

“是!”

众将喜笑颜开,走出议事营帐。

这一场胜仗让他们扬眉吐气,不光拿到了战功,现在还有慰问物资,以后还会有赏赐,中军、后军、左军、右军就躲在后面后悔去吧!

巳时,日上三竿。

薛望派人回报:“蠢蠢欲动的瓜洲渡敌船已经全部靠岸,暂时看不出有渡江动向。另外,探子已经顺利进入瓜洲渡,暂无敌军消息传来。”

镇江渡口外,十多艘大宋战船在江心靠近江北一侧上下巡航,时刻监视对岸敌军,一旦发现有可疑船只出现在江中,不论大小,立即靠过去盘问,看是敌军奸细,还是普通百姓。

长江其他江段是否有闲杂船只渡江,里面是否混有敌军奸细,精武军不知,但镇江渡口十里江段,绝不允许有任何船只长驱直入,哪怕它只是一条只能乘坐三五人的小船。

苏仲、潘诚清晨接到命令:任何出现在视野内,想要在镇江渡口停靠的船只都必须彻底排查,发现来历不明的,立即拿下,奸细则就地斩杀!

至于为何会突然有这道命令,据他们猜想,杨大人很可能是被镇江城内协助敌军进攻帅府的奸细吓到,担心镇江渡口也被敌军渗透。

精武军营内,杨丛义向赵玮汇报了最准确的战果,顺便也通报了最新军情。

“殿下,瓜洲渡敌军暂无动向,估计已经在讨论退兵之事,但不排除在退兵之前,再组织一次亡命渡江冲锋,成继续渡江南下,不成则大军撤离。如果敌军真要亡命,拼死一搏,镇江可能面临较大危险,第一道防线有可能不保,建议殿下先回帅府,渡口不是殿下久居之地。”杨丛义力劝建王回城。

赵玮则道:“杨大人,你昨晚不是还说敌军经此一败就不敢再渡江吗?”

杨丛义道:“金主完颜亮得位不正,在金国又得罪了无数人,若他此番南下,始终过不了长江,就这么回去他不会甘心,更重要的是他将没脸见那些反对他南下,而被他治罪或处死的人,他在金国的声望将会大大降低,各地起义和反叛势力定会如雨后春笋一般趁机崛起。他是一个心狠手辣,而又刚愎自用之人,瓜洲渡有千艘大船,要人有人,要船有船,他不可能因为将士害怕,就同意他们放弃渡江,定会逼迫臣下博一次。在他看来,如果成功渡江,自然最好,如果渡江不成,千艘大船全毁,那他就能将渡江不利的责任推给臣子,杀人平息怨言,而后领兵北返。如此一来,他南下失败的责任就可以归咎为将帅指挥作战不力,而不是他南下侵宋的决策有问题。以金主完颜亮大杀皇室宗亲和跟他持不同意见的大臣来看,他更在意自己的面子,而是不是臣下的生死,所以,瓜洲渡敌军极有可能在完颜亮亲自命令下,发动一次死亡渡江冲击,敌军虽然会失败,但镇江渡口第一道防线很大可能不保。请殿下先回城中暂避!”

赵玮见杨丛义脸上没有了昨晚的笑容,取而代之是淡淡的忧虑,当下不再坚持,只听他道:“好,杨大人,我就在镇江城里等你的好消息,等敌军退走,再亲自为你庆功!”

“多谢殿下!”杨丛义抬手躬身。

赵玮很快在宿卫禁军护卫下离开前军营地,返回镇江城中。

敌军经此一败,完颜亮到底会如何?是继续渡江,还是引兵退走?

杨丛义并没有把他的全部推断告诉赵玮,因为有一个消息大宋上下此时还无从得知,那就是身在辽阳的东京留守完颜雍反叛称帝,如果加上这个消息,完颜亮还有没有胆量让千艘船将士渡江送死,就要打上一个大大的问好。

完颜雍反叛称帝的消息,其他人不知道,杨丛义也没有接到沈缙送来的消息,但最先接到消息的必定是完颜亮无疑。

根据早先计划,沈缙要在九月底、十月初,完颜亮率军兵临淮河之际,彻底撕毁宋金和议之时,策动辽阳的完颜雍举旗称帝,李石和完颜雍绝对不会放过完颜亮率大军南下侵宋,后方空虚的机会。

所以,完颜雍最迟在十月中旬就应该已经反叛称帝,从辽阳到燕京,再从燕京到汴京,从汴京到和州、扬州,距离不超过五千里,快马疾驰一个月,此时消息必然已经送到完颜亮手中。

得知完颜雍反叛称帝的消息后,完颜亮已经骑虎难下,不渡过长江捞点面子,他根本没脸回去,不管遇到多大的困难,他别无选择,只有渡江。只有用渡过长江天险这个战果,才能镇住军中、朝中仍然不同意南下,但又没表现出来的人,否则那些人很有可能转身去拥戴同是完颜阿骨打孙子的完颜雍。

赵玮、杨存中等人不知道完颜雍已经称帝,他们可能不会想到金军将士会临阵反叛,击杀完颜亮,但杨丛义知道金军会在瓜洲渡行营杀死完颜亮,而后北返向完颜雍投诚邀功。

因此,瓜洲渡的金军将士不可能送死渡江,他们也许已经在谋划如何杀了完颜亮,而完颜亮或许还在盘算着渡江之后找什么理由引兵北返,剿灭完颜雍。

如果是在几天前,杨丛义会坐看瓜洲渡敌军临阵反叛,杀死完颜亮,引兵北返,但现在情况已经起了变化,他要收复燕京,否则睡不安寝,还有可能连累家人。

燕京如今在金国腹地,要收复燕京就要打败金国,一并收复燕京以南的所有土地,一个政权统一的金国,整体实力比大宋还强,根本没有击败他们的可能,只有金国开始内斗内乱,无暇南顾,大宋才有从南到北,逐步收复旧地的机会。

若要金国内乱,完颜亮和完颜雍两个金国皇帝必须在金国并存,一南一北相互敌视对峙,相互攻伐不断,消耗国力。

总之,若要成事,完颜亮就不能死,他活着,才能牵制完颜雍,削弱国力,大宋才有收复燕京的机会。

赵玮在营里,杨丛义哪里去不能去,支走赵玮,就是不想让这个秘密被人知晓,毕竟要救敌国皇帝,实在过于骇人听闻!

第636章 密谋夺命

瓜洲渡,前军营地,某一座戒备森严的营帐内,金国兵部尚书兼兵马都统领兼浙西道都统制完颜元宜聚将议事。

“完颜亮的命令你们都收到了吧?”完颜元宜扫视帐内众人。

“听说了,三天内必须渡江,若渡江不得,尽行处斩随军大臣和统兵官。”武胜军都总管徒单守素声音低沉的回道。

“你们怎么看?三天内能渡过长江吗?”完颜元宜问道。

“能渡江我们还用从和州跑到瓜洲渡来?这一个月三场水战,我们死了多少人?比拿下两淮地区死的人都多,还是毫无还手之力的那种。我不说,你们也都知道,长江是过不了,扬州边的泰州至海州一带都还在宋人手里,襄阳、信阳也久攻不下,听说宋人反扑的很厉害,唐州已经被宋人夺去,只要他们沿淮河东进,淮河就会落入宋人手中,如果我们撤退不及,前有淮河阻挡,后有追兵,我们很快就会被宋人抓住。”说到这里,猛安唐括乌野停了下来,细看帐内众人脸上神色。

见众人都看着他,沉默不语,脸上一副想听他接着说下去的样子,于是唐括乌野压低声音道:“听说新天子在辽阳即位,不如我们共行大事,然后率军返回北方去。”嘴里说着,立掌如刀,轻轻比划了一下。

众人脸色未变,依然没有言语。

“如何?你们还有其他想法不成?还是想留这儿送死?”见其他不语,唐括乌野脸色微变。

完颜元宜看看沉默的众人,而后道:“等等王祥,他来了再议论此事吧,已经让人去叫他了。”

武胜军都总管徒单守素附和道:“想要成事,只靠尚书大人的神武军、我的武胜军还不够,骁骑军离行营最近,纵使不能全部掌握在我们手中,也不能在我们对面捣乱。骁骑军指挥使大磐虽然并不是完颜亮心腹,可他素来胆小,要他参与此事,恐怕不行,如此一来,副使王祥就尤为重要,他不来,此事便成不了。”

“好吧,那就等等他。”唐括乌野说道。

“尚书大人,如果要做大事,我们怎么说服手下的将士?完颜亮素有威名,要让将士心甘情愿的参与,恐怕并不容易。”谋克温都长寿问道。

完颜元宜道:“这有何难,直接把完颜亮的命令告诉将士们,就说皇上命令他们丢掉马匹,明天一早上船渡江。如今谁不知道渡江就是找死,有去无回?人都是惜命的,不管是当官的,还是普通士卒和百姓,都有一大家子人要养活,怎么选,他们很清楚。”

“父亲,你找我?”正说话间,一人忽然闯进帐内。

“你们这是?”来人一见帐内人不少,顿时有几分警觉。

完颜元宜看了来人一眼,道:“坐,有事跟你说。”

来人不是旁人,正是骁骑军副都指挥使,王祥。

“完颜亮下令,三天之内必须渡江,渡江不成便要杀掉统兵官和随军大臣,此事你听说了吧?”完颜元宜问道。

“嗯,听说了。”王祥点头,脸色不是很好。

“你有什么想法?”完颜元宜看着儿子。

王祥被看的有些不自在,转头看看其他人,却见其他人也都在看着他,顿时有种不太好的预感,于是回道:“做臣子的,哪有什么想法。父亲要是有想法,直接跟儿子说就是了。”

完颜元宜盯着儿子,片刻之后,缓缓的说道:“杀了他,引军北上,投奔新皇!”

王祥大惊,看着父亲,满脸惊愕,久久说不出话来。

父亲是兵部尚书,虽然实权不多,但现在统领神武军,又兼领新设立的浙西道都统制,不久之前才加官银青光禄大夫,仕途正盛,为何要冒险呢?

王祥很不理解他这个父亲,以他这么重的职位,完全没必要去投奔辽阳的完颜雍。

完颜元宜见儿子脸上是这等神情,当即说道:“你可知道,三天之内要总领渡江之人是谁?是我!这长江能不能渡,谁都清楚,这分明就是要我们死啊!我们没有选择!你是我儿子,你说怎么办?是向完颜亮告密,还是跟我们一起办大事?”

王祥陷入了艰难的挣扎之中,皇上信任他,才让他担任骁骑军副都指挥使,领军住在距离行营不远的地方,担任部分行营防务,可这边是亲生父亲,生他养他教他,又不能眼睁睁看着父亲丢命,最近皇上已经杀了很多人,谁求情都没用,何况他在皇上面前也说不上什么话。

帐内寂静无声,众人都在等王祥的答复。

经历漫长的等待之后,他们见王祥闭上眼睛,轻声道:“父亲,你们想做什么就去做吧,犯上的事,儿子做不出来,我只能保证不让骁骑军出动,剩下的,你们看着办。”

“好,有你这句话就行了,骁骑军真想来,我还不放心。”见儿子是这个意思,完颜元宜脸色顿时稍好了一些。

“纵使骁骑军不动,护卫行营的硬军怎么办?他们有五千人,个个都能以一敌百,我们要冲上龟山寺也不容易,如果不能在短时间内拿下行营,等完颜亮心腹引兵来救,此事便不能成。”武胜军都总管徒单守素心有疑虑。

“我会想办法调开硬军,接管行营防务。”完颜元宜环顾一周,再道:“此事宜早不宜迟,明天黎明,行营卫兵换防之时,一同起兵,如何?”

“好!我们听尚书大人的!”

唐括乌野、徒单守素等人纷纷应和。

定下起事时间,在完颜元宜的主持下,众人继续商讨起事具体细节。

大半个时辰之后,龟山寺行营。

“阿古耐,何事?”正在营内泼墨挥毫的完颜亮忽见硬军统领不宣进殿,顿时有些不喜。

阿古耐忙道:“皇上,手下兄弟们自从追随皇上一路南下,这么长时间以来,仗没打过,战功也没立过,个个士气低落,长此以往,臣担心将士们会出问题。听说扬州东边的泰州还在宋人手中,当初扬州官吏从扬州逃往泰州时,带走了不少金银财宝,最近我们在瓜洲渡闲着也是闲着,能不能带兄弟们去泰州捞些好处?兄弟们一路跟着皇上,什么仗都打不了,眼看着其他人领功受奖,眼红的厉害!”

听闻此话,完颜亮慢慢放下了手里的毛笔。

略微思索了一下,觉得对方说的也是实情,若是日日夜夜跟着他的、金国最精锐的硬军都捞不到半点好处,让其他军队怎么看,怎么想?

于是便问道:“泰州离龟山寺有多远?”

阿古耐脸上一喜,忙道:“不远,也就百里路程,快马来去一天就够了,再加上攻打城池,搬运金银财宝,也用不了两天,若今天午时出发,明天傍晚就能回龟山寺!”

“好,那你们去吧。记住不可胡乱烧杀,泰州以后也会是我们的土地,那里的百姓也是我们的百姓。”这几日也用不到硬军,就让他们出去捞点好处,也省得自己出钱打赏,再说路程也不远,用不了多长时间,完颜亮稍一考虑便同意了对方的请求。

“臣代硬军全体将士敬谢皇恩!”阿古耐大喜,当即恭恭敬敬施了一礼。

“去吧,早去早回,只取泰州就行了,不可贪多恋战。”完颜亮说完,重新拿起毛笔,侍立一旁的美人赶紧给他磨墨。

“臣遵命!”

阿古耐大喜离去。

完颜亮提笔愣了一会儿,似乎在想些什么。

旁边的美人轻声问道:“皇上,怎么了?”

“没事,自从离开燕京南下以来,硬军从不离左右,忽然离开,多少有些不安罢了。”完颜亮说完,落笔挥毫。

“有百万大军护卫皇上,他们离开一天两天不算什么事,臣妾觉得,应该是他们一直陪在皇上身边,忽然要离开一会儿,皇上舍不得吧。”美人轻笑道。

“嗯,重节所言有理,就像你,要是哪天你不陪在我身边,我也会不适。”完颜亮说着,笑看身边年轻美貌的女子一眼。

“臣妾永远不会离开皇上,纵使哪天皇上不喜欢臣妾了,臣妾就是死,也不会离开皇上!”完颜重节一脸严谨。

“重节说的哪里话,你可是我的心肝宝贝,怎么会不喜欢你,别听人乱说,胡思乱想。”完颜亮说着,放下手中笔,伸手将美人揽进怀里。

“皇上,你要是有了刘贵妃,真的还会要臣妾吗?”完颜重节眼角湿润,看着完颜亮的双眼,一片赤诚。

“一个刘贵妃而已,看把你们急的,宋国还有好多贵妃,要是我全部带回宫,你们还活不活了?宫里的女人还少吗?多几个又如何?”

提起刘贵妃,完颜亮心底的又起,伸手入重节貂裘衣内,握住两团,使劲揉捏。

吃疼之下,重节一声惊叫,而后身体一软,完全瘫倒在对方怀中。

貂裘离身,龟山寺行营内,春光春语,白日宣淫。

第637章 故人相见

“传令各军,加强戒备防守,以防敌军再次来袭!”

暖日偏西,镇江渡口,精武军营地,杨丛义身着便装,下令之后,随即离营。

进入瓜洲渡敌营的探子送回消息,敌军已经下了严令,三天之内必会渡江!

得知这个消息之后,杨丛义便判定完颜亮两日内将死,临阵反叛之事久拖不决,必会泄露消息,若敌方军队统领将官决议反叛,宜早不宜迟。

他记得完颜亮是在夜里被叛军所杀,也许就在今晚。

完颜亮不能死,能救他,或者说能通知他提早防备的,只有杨丛义。

但杨丛义身为镇江前军都统制,怎么能跟敌国皇帝接触?一旦尝试接触,不是被金人所杀,就是要被宋人所杀,为今之计,只有悄悄渡江,私下接触。

但如今两岸剑拔弩张,各自提防,任何一艘小船都不可能自由渡江,要想神不知鬼不觉的过江,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情。

想来想去,也只有编造一个亲自过江侦查敌情的理由,勉强也算说得过去。

但要说服苏仲、潘诚等人同意他亲自渡江,却并不容易,杨丛义费了好一番口舌,众人才勉强同意,但条件是要从军中挑六名好手随他同行,保护他的安危。

杨丛义现在的身份已经不是一军统制,而是统领两万余人的前军都统制,整个镇江第一道江防都由他负责,责任重大,任何闪失,都可能对前军士气造成打击,从而影响整个战局。

他们的理由很充分,拒绝不得,虽然明知会对他的行动有不小的影响,也只得答应。

身着便装、装扮成普通商贾的杨丛义,在六名士兵装扮的随从陪护下,乘小船离开镇江渡口,顺流而下十几里,而后渡江,从一个荒草掩映的河岸登上江北的土地。

到达江北之后,杨丛义命两名士兵往东,去泰州方向打探敌情,又命两名士兵向北,去扬州方向侦查,他自己则带着两个士兵悄悄向西,赶往瓜洲方向。

太阳西沉后,很快夜幕降临,天上出现星星点点几颗微不可见的稀星。

完颜亮来到行营外,站在龟山之上,极目向南方望去。

南方一片黑暗,极远处隐隐约约有几点亮光,不知是江边篝火,还是城中灯火,灰蒙蒙,不见任何颜色。

但完颜亮望着南方却是怔怔出神,眼睛深处满是炽热。

那里有苏杭,有西湖,有钱塘,那是他一生的渴望,此生若不能渡江南下,不能拥有烟雨江南、如梦似幻的水乡,即使在北方称王,又有什么意义?

可一向胆小如鼠的完颜雍竟然敢在他率军南下之时于辽阳反叛,仅凭他自己根本不可能做到,必然是燕京那些身怀异心的家伙在挑拨唆使,甚至是支持,早知如此,当初就不该心存善意,放完颜雍一马,更不该放任那些自以为是的老家伙,就该把他们斩杀干净!

如今说什么都晚了,也不知道燕京有多少人投靠了完颜雍。

等这次回去,一定要把那些不听话、唱反调的家伙全部斩杀干净,好好给他们一个教训!

渴望、后悔、愤恨等,极其复杂的情绪交织在一起,完颜亮脸上的神色愈发阴沉。

侍立在不远处的一名硬军校尉,感觉到四溢的杀气,即使亲近如他,也不敢在此时靠近如此安静的皇帝。

行营外传来的消息,已经有一阵子,而他知道,如果谁在此时惹皇帝不高兴,谁的脑袋就保不住,不管是随军大臣还是普通士兵,丝毫不会求情和辩解的余地。

由于见证太多莫名其妙就掉脑袋的事,校尉就变的十分谨慎,不管行营外传来多么紧急的消息,只要皇帝身上有杀气,他就绝对不会上前禀报,找刀砍自己的脖子。

不知多久过去,夜有些深了,江风也愈加寒冷,夹带着湿气,直往貂裘里钻,在高处久久站立的完颜亮感觉到了一丝寒意。

再望一眼江南的点点星火,完颜亮转身回营。

那硬军校尉见皇帝回转,身上的杀气也消失不见,于是赶紧上前禀道:“皇上,方才营外传来消息,说是抓到一个宋人奸细,但那奸细却说他是皇上的故人,早年还救过皇上性命。他们拿不定注意,特来禀报,请皇上定夺!”

“宋人奸细?”完颜亮随口反问一句。

“是。听说他鬼鬼祟祟接近驻军营地,被发现之后先说自己是商人,有一笔大生意要跟皇上做,后来又说他早年救过皇上,跟皇上私交甚好,还跟皇上朝夕相处一两个月。抓到他的将士,本想将他就地处死,又担心皇上责罚,不敢擅自做主,特请皇上定夺!”硬军将校回道。

“既然是奸细,杀了便是,何必来问朕。若此等小事都要朕定夺,那要他们还有何用?”完颜亮冷声道。

早年跟他有接触的汉人太多了,当初在燕京做留守,与他相交的哪一个不是汉人,这些年他们可没少求官找事,稍不如意,便阴阳怪气,逢人便说往事,话里话外都是他薄情寡义,狠下心来杀了一些,打着他的名义争名谋利、惹事生非、玷污他名声的所谓故人才渐渐少了。

这些年,还敢以他故人身份自居的人是越来越少,敢借他的威望谋私利的人,更是见不到。

现在对于所谓故人,完颜亮基本都懒得考虑,也不想过问,能杀了最好都杀了,最好不要让他知道,免得还污了他的名声。

一个皇帝,孤家寡人,连亲人都没有,哪里来的故人?

“是!”硬军将校领命,转身离开。

片刻之后,完颜亮忽然回头道:“等等,他是宋人?”

那将校闻言,急忙回身道:“是,据说是宋人,乘船从江南来的。”

“要是宋人,就带过来看看,亲自问问江南情势也好。”完颜亮淡淡的说道。

“是,皇上!”硬军将校告退离去。

江风中,完颜亮慢慢踱回营内。

半个时辰之后,一个衣着普通的宋人被硬军卫兵带进营内,送到完颜亮面前。

他抬眼看着眼前这个宋人,有一瞬间觉得似曾相识,但又想不起哪里见过,索性不去想,他就站在自己面前,何必再费心思,如果没有什么价值,等会儿杀了就是。

于是笑道:“你可知道,你为何能活着见到朕?”

宋人不卑不亢的回道:“因为我接下来要跟你谈的生意,对你来说只赚不赔,而且还是大赚特赚,一旦错过这个机会,连后悔的余地都没。”

“哦,是什么生意,朕还会后悔?你不妨去打听打听,朕跟谁做过生意?”完颜亮听笑了,笑的很开心。很久没人跟他这么说话了,还真是怀念很早很早的从前。

“十几年前,我救过你一次,今天来这儿,同样是要送你一份大礼。”宋人脸上同样露出了笑容。

完颜亮亲耳听闻此话,心中生出一种异样的感觉,继而笑道:“那是不是还有交换条件?要钱还是要官?”

宋人摇头:“我什么都不要,只要你安安稳稳的回到北方去。”

“回到北方?你开什么玩笑!朕百万大军,你嘴一张,我们就回去?朕知道你是宋人,不过只要你回答朕几个问题,答应替朕带几句话给宋国皇帝,朕便饶你一命。”完颜亮收起了脸上的笑容,脸色变冷。

宋人却面带笑意,依然淡定,只听他忽然吟诗一首道:“试忆当年路迢迢,君心望断钱塘潮,称意需得无所惧,帝乡可攀亦有期。挥手击退障眼雾,兵戈摇曳荆棘除,南望西湖柳尾堤,渡江过河如平地!”

一听这诗,完颜亮脸色忽变,盯着对方的目光也顿时凌厉起来。

“你是谁?从哪里听的这几句诗?”完颜亮惊问,这首诗他早已销毁,整个金国绝对无人见过、无人知晓,他一个宋人又是如何知道的?

宋人道:“这是我写给你的诗,如何不知道?”

“你是?”完颜亮一惊,差点站起来,他终于认出这个似曾相识的宋人了!

“不错,正是我,杨老五。”

站在完颜亮身前的不是旁人,正是从镇江渡江来江北侦查敌情的杨丛义。

“来人,朕要跟故人叙旧,没有朕的口谕,任何人不得进殿打扰!”得知杨丛义身份,完颜亮当即下令,严禁无关人等靠近,有些困扰他多年的问题,是时候寻个答案了。

殿内众人退走,只剩完颜亮和杨丛义。

“如今朕该如何称呼你?没有当年的你,也就不会有现在的朕。多年前,朕多次派人南下临安,打探你的消息,却是一无所获,为何今日会主动找来此地?”完颜亮心里有很多疑问。

“我还是杨老五,而你已经贵为金国皇帝,以你皇帝之尊,叫我杨老五就成。”杨丛义笑道。

而后又道:“当年你富贵,我贫苦,我自然不会去找你,不然不是要被你看不起?不过今日,形势已经大大不同,如果我不来,我还会活的好好的,而你会死。”

第638章 高官相许

“朕会死?”完颜亮眼角微微收缩,心下稍稍有些不喜。

“不妨告诉你,我从特殊途径得到一个消息,最早今晚,最迟明晚,将有叛军要杀你,而后引兵北返,去拥立旁人!”杨丛义收起了脸上笑容,神情变的严肃起来。

“叛军要杀朕?何人?”完颜亮大惊。

“是谁我不知道,但他们今明两天肯定会动手。”杨丛义哪里知道谁是叛将,又是谁杀的完颜亮。

“说不出是谁,你让朕如何相信你?”完颜亮脸色一沉。

“帝王事,自古以来都是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你若不信,就在营里待着,亲眼看看到底是谁要来杀你?”杨丛义也不啰嗦,谁都怕死,皇帝更怕,弑君上位的完颜亮更甚,由不得他不信。

此话一出,完颜亮心头一颤,脑中马上开始搜寻到底谁会反叛、造反,想要取他性命。

可片刻之后,完颜亮就绝望的发现,他身边根本就没有绝对可信之人,就连原本绝对信任的硬军统领阿古耐也大有可疑,不然他何故今天带兵离开?来扬州这么长时间,早不去晚不去,偏偏今天带了五千硬军中的四千五百将士去泰州,现如今整个龟山寺行营就只剩不足五百硬军,一旦有事,这点兵力有何用?莫不是阿古耐和那些一直嚷着要撤兵北归的人合谋,想杀了他,向完颜雍邀功,投靠完颜雍?

完颜亮越想越胆战心惊,越想越觉得他身边全是叛将,没有一个可信之人,瞬息之间,冷汗浸透衣背。

当初他是如何跟那些大臣合谋,杀了完颜亶,夺取皇位的,虽然十几年过去了,他依然记忆犹新,如果现在瓜洲大营里真有人想要杀他,必会聚众合谋,而他根本没有反抗的余地,因为连他唯一可以绝对信赖的硬军都被阿古耐带走,现今的龟山寺就是一个无人防守的空壳子,那些叛军随时都可以来要了他的命!

怎么办?逃,还是反抗?

完颜亮的脑袋里已经容不下其他事,全在想如何保命的问题。

杨丛义眼见完颜亮满头大汗,眼神飘忽不定,神采尽失,当即说道:“你是金国皇帝,叛军想要杀你,哪有那么容易。今天来告诉你这个消息,就是要再救你一命,两条路,一是先下手为强,把可能反叛的人召来营里,审问之后,直接斩杀,传示全军,震慑左右摇摆之人,二是先撤离此地暂避,而后召集忠臣良将灭杀阴谋反叛之人。这两条路哪条更好,我不知道,因为我只是个商人,并不了解你们君臣将帅之事,具体怎么做,你看着办吧,我也只能帮你到这里了。”

完颜亮没有言语,因为他实在不知道谁才是忠臣,如果连阿古耐都不是忠臣,还有谁是忠臣?还有谁能信的过?

他想不到,一个都想不到!

自从和州渡江失败后,随军大臣里多数劝他领兵北返,为此他狠狠的惩治了几个人,如今倒是没人劝他北返了,可一旦问起渡江之计,个个都沉默不语,就像全是哑巴一样,摆明了还是想回去,这些随军大臣里,或许有忠臣,但却没人能值得他付与绝对的信任。

而那些将帅,几战失利之后,全部畏缩不前,谁都不愿意领兵渡江,最后不得不让兵部尚书完颜元宜亲自统筹渡江之事,虽然他也不是很情愿,但好在他能执行命令,组织渡江之事,其他人,有一个算一个,不管怎么看,似乎都有叛逆之心。

想着想着,完颜亮心中一动,或许完颜元宜值得信任。

完颜元宜南下之初只是统领神武军一军,但他在攻打寿春、庐州、昭关、和州之时,奋勇当先,率军一路击败多支顽强抵抗的宋军,在和州争夺战中,更是一战击杀宋军一万余人,也因此破格将他拔擢为新设立的浙西道都统制,统管长江以北的淮东、淮西大片土地、几十个城池,来到瓜洲渡之后,更是将渡江之事全权托付给他,由他一人总领渡江之事,位高权重。

他的一切都是完颜亮给的,官职、军权都是,他温和沉稳,不急不躁,在朝中多年,往日表现一直都极好,所以在来到瓜洲后,行营附近驻守的近卫军也都交给他指挥统领,以他现有的权势,完全没必要向完颜雍献媚,况且完颜雍也给不了他现有的一切。

如此看来,完颜元宜应当没有反叛的可能。

完颜亮在初始的惊恐过后,慢慢冷静下来,虽然找不到可以绝对信任的人,但他开始仔细推想谁会反叛,谁不会反叛,筛选出一些不会反叛的人,而后把他们召集起来,便能成为他清除反叛势力的刀。

沉默许久之后,杨丛义有些沉不住气了,只听他道:“不管你想没想好,能帮你的,我已经帮你了。一开始就说了,我这次来是做生意的,你活着,我的生意就能成,你死了,我的生意将继续不死不活。但我能帮你的,也就仅限于告诉你这个消息。”

完颜亮正在苦苦思索推测,默默排查可疑之人和应当不会反叛之人,根本无暇理会杨丛义。

眼见对方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杨丛义知道完颜亮上心了。

作为一个弑君上位的人,做了几十年皇帝,如果提前得知有人将要反叛的消息,他还不能击碎反叛阴谋的话,那他这个皇帝做的就太失败了,即使勉强活着回去,也不是完颜雍的对手,于杨丛义的大事而言,也不会有多大帮助。

既然目的已经达到,杨丛义可不想坐在这里见证金国皇帝和大臣、将帅内斗,一不小心波及到他,想安然回去,恐怕就难了。

“你慢慢考虑吧,我就先回去了。如果你活了下来,以后金国和宋朝之间的货物贸易,我希望我能得到三成!告辞!”

杨丛义说完,转身离去。

“杨兄留步!”身后的完颜亮脱口而出。

“你是皇上,我只是一个小生意人,还是叫我杨老五吧,‘杨兄’二字还请收回,我承受不起。”杨丛义留步转身。

完颜亮却道:“杨兄说的哪里话,十几年前,我落难之时,是杨兄拼命救我,大恩未报,又以藏头诗指点我登上皇位,当时你我兄弟相称,如今我虽是金国皇帝,可我们的兄弟情义半分未变,若是如今我直呼你的大名,那我岂不真成了无情无义之人!你说是吧,杨兄!”

“你这么一说,我倒不好反驳。不过我只是一个小民,哪能跟你兄弟相称,让人听到,还不得杀了我?”杨丛义推辞道。

“杨兄两次救我,就是我的恩人、贵人,有我在,谁敢杀你!”完颜亮说完从腰间取下一条玉带,起身下殿,亲自送到杨丛义面前。

“这条玉带杨兄收好,见玉带如见我,看谁敢对你不利。”

“这不太好吧,我一个小民带着这么贵重的物件,若是被人看到,肯定会以为来路不正,不是偷的就盗,恐怕最后还是免不了一死。”杨丛义推辞不受。

“杨兄原来是担心身份地位。我是皇帝,你是我兄弟,你当然不能是平民,这样吧,我封你为金紫光禄大夫,授户部尚书之职,掌管我大金户部,如何?”完颜亮豪气封官,再次将手里的玉带推送过去。

“不可不可,万万不可,我只是一个小民,村乡里正都没做过,怎么能掌户部?你还是不要开玩笑了!”杨丛义摇头,将玉带推走。

“我是大金皇帝,从我嘴里说出来的话,怎么能是玩笑?就这么定了,自今日起,大金国封杨老五为金紫光禄大夫,授户部尚书之职,掌管大金户部,以后户部事务除了我,不需要听任何的建议,更不用听其他的吩咐,户部完全由你主掌!这条玉带就赐给你了,杨尚书!”完颜亮十分认真,说完再次将玉带递过去。

“事不过三,我若再不收下就是无礼了。”杨丛义推辞不过,双手接过尚有体温的玉带,而后又道:“玉带我收了,至于户部官职我真不能胜任,平常也就做些生意,经手的钱最多也不过几十万贯,哪里能掌管金国户部?再说我是宋人,一直都是宋人,全家都在江南,我孤孤单单一个人去北方做什么?”

“杨兄就不要推辞了,你能做几十万贯的生意,手底下的人也不会少,掌管户部就是掌管那些小官吏,跟你自己做生意管人是一样的,没有多大区别,户部尚书的位置,非你莫属,就这么定了,再要推辞,我不就不认你这个兄弟!”完颜亮语气十分坚定。

“那行吧,我试试。不过丑话说在前边,要是做不好,不能胜任,别怪我撂挑子走人。”杨丛义推脱不掉,只能接下。

“好,你我兄弟一起共谋大事,我绝对不会亏待你。要是思念亲人,我派人去江南把人接过来,跟你团聚,如果嫌麻烦,金国美女遍地,我赐你十个八个,夜夜做新郎都成!”

第639章 攻下行营

“多谢皇上好意,这些事以后再说,还是先看看怎么阻止反叛,如果皇上丢了命,我这个户部尚书在他们眼里也就是顺手一刀的事情。”

杨丛义赶紧摆手,他可没打算真去金国当官,完颜亮的话他也能不全信。

“杨兄说的是,还是先挫败反叛要紧。不知杨兄可有什么想法?”完颜亮邀请对方坐下。

二人先后落座,杨丛义想了一想,问道:“皇上可有能绝对信任、亲自掌握的近卫军?在这等微妙的形势下,一旦有人起兵反叛,可能绝大多数军队会选择原地观望,等到发现哪边占据绝对上风,他们就会加入哪边,所以皇上手里要有足以碾压反叛势力的军队!”

“不瞒杨兄,我的亲卫硬军是大金最精锐的军队,可如今不在营里,今日午时才离营去了泰州,最早明日傍晚才能回来。除了硬军,我没有亲自掌控过其他军队,包括附近的亲卫军。现如今我是真正的孤家寡人了,该如何是好?”完颜亮叹息。

“亲卫硬军?既然是亲卫军队,为何要去泰州,而不是在行营护卫?”杨丛义问道。

“硬军统领阿古耐说是要带硬军去拿下泰州,为将士捞些好处。”

“既然是行营护卫,忽然离开必有原因。或许硬军去攻打泰州也是听人唆使,那么唆使他的人必是想要阴谋反叛之人,他们害怕亲卫硬军,所以才会唆使他们去泰州捞好处,行营防御力量薄弱之后,他们才有机会杀过来。如果找不到其他军队保护行营,我建议马上离开,去泰州找亲卫硬军,查明谁在阴谋反叛,而后引兵回营,捉拿逆臣问罪。”

“去找硬军?他们能听别人唆使突然离开行营,为逆臣叛将制造机会,难道不会参与谋逆?此时去找他们不是自投罗网?”

“不,如果硬军参与谋逆,他们又何必在谋逆当头引兵去泰州,直接在行营一举拿下皇上,取了首功不好吗?为何要将首功拱手让人?硬军离开只有一个解释,那就是被人以利益引诱蒙蔽,故意将他们调离行营而已。眼下既然没有其他军队可以信任,找硬军绝对是最好的选择。”

“你说的也有道理,只是我还是有些担心。”

“你能亲自指挥硬军,还担心什么?夜已经很深了,也许谋逆之人马上就会发动叛乱,再不离开,等叛军冲过来,包围行营,想走恐怕就来不及了!事不宜迟,早做决断吧!”

谁是忠臣,谁是逆臣,很难确定,目前看来,除了去找硬军,确实没有其他更稳妥的办法,完颜亮内心经过激烈的挣扎之后,最终点头。

而后两人乔装打扮,扮成硬军校尉和内侍,以“奉命去泰州传令”为由离开龟山寺行营,乘夜策马,直奔泰州。

是夜,黎明时分,兵部尚书兼神武军都总管完颜元宜、武胜军都总管徒单守素,猛安唐括乌野,谋克斡卢保、娄薛、温都长寿等人率兵三万余人攻入龟山寺行营。

叛军入行营,见人就杀,从卫兵到内侍,统统不留活口,不消一刻钟,行营再无反抗之人。

“大人,完颜亮就躲在里面!”猛安唐括乌野伸手一指五丈外的一处屋舍。

“杀!”完颜元宜好不犹豫,当即下令。

“那他的妃子怎么办?也杀了?”唐括乌野眼珠子一转,不怀好意。

“女人就别杀了,免得落人口实。”

“好,正合我意。”唐括乌野笑道。

“奉劝你一句,别打她们的主意,想女人哪儿都有,她们毕竟是妃子,事成之后要送回北方,听新皇发落。”完颜元宜冷声警告。

“好吧。”唐括乌野无奈叹息。

完颜亮那么多漂亮的妃子,要是能一亲芳泽,睡上一个两个,就是死也值了,太庭广众之下不好得手,返回北方长路漫漫,总会有机会。

唐括乌野想到此处,心里好受了不少,当即大吼一声:“杀!乱臣贼子完颜亮让我们送死,我们也不能让他活!杀了他,我带你们去辽阳投奔新皇帝!杀!”

喊完催马向前,不等他靠近那座屋舍,黑压压的箭雨先一步落了下去。

几轮箭雨之后,徒单守素喊停。

完颜亮所在的屋舍,再没有半点动静。

“搜!把完颜亮拖出来!”唐括乌野一声令下,上百名士兵持刀冲了进去。

片刻之后,一将校出来低声禀报:“将军,里面没找到,只有内侍和侍女!”

“什么?再找!就这么大个地方,能跑到哪里去,挖地三尺,也要找到他!”唐括乌野大惊。

一刻钟后,消息传来,还是没能找完颜亮,他消失了。

唐括乌野忙去找完颜元宜等人商量对策。

不久之后,龟山寺行营在晨曦中开始猛烈燃烧,火焰、浓烟,五里之外都能看得清晰。

与此同时,一个消息,传遍全军:“荒淫无道、一意孤行的完颜亮已经死于大火,兵部尚书完颜元宜兼代左领军副大都督的职权,待整军之后,即刻率领大军北返,投奔新皇完颜雍!”

太阳升起之前,尚书右丞李通、浙西道副统制郭安国、监军徒单永年、近侍局使梁糵、近侍局副使大庆山等完颜亮心腹之臣,被全部逮捕,而后杀害。

五十万大军陷入群龙无首的慌乱之中,一时之间,谣言满天,完颜元宜、王祥、徒单守素等人压力大增,为平息谣言,统一各军想法,不停的召集统兵官谈话议事。

然而,五十万大军,心思各异,谁会甘愿成为完颜元宜等人向新皇请功的筹码?

就在瓜洲大营乱做一团的时候,杨丛义和完颜亮一路疾驰,终于到达泰州城外。

泰州城已经被攻破,或者说是已经被金军接管,因为除了被杀死的百姓外,很少见到战死的大宋士兵,守军大概率是闻风而逃了。

二人催马通过无人防守的西城门,进入泰州城内。

城内随处可见大宋百姓的尸体,和纵马持刀的金军,街上所有门户全部大开,显然已经遭遇粗暴的洗劫。

杨丛义的脸色阴沉如水,完颜亮也好不到哪里去。

纵马拦住一群刚从一个大院出来、怀里鼓囊囊的金军,完颜亮沉声道:“阿古耐在何处?叫他来见朕!”

那些金军见拦路之人言语无礼,正要回击,忽有人跪倒在地,口中高呼道:“小人拜见皇上!”

其他禁军一惊,仔细一看眼前之人,当即脸色大变,纷纷跪地高呼:“小人拜见皇上!”

“起来!传令下去,全军城西集合!”完颜亮马鞭一挥,气势如虹。

这群硬军士兵应声而动,一些人留下扈从完颜亮,另有一些人赶紧分头去找上官和阿古耐。

不多时,一将带人疾驰而来,在完颜亮身前三丈之外翻身下马,而后弃马来到一丈之外,跪地行礼:“臣阿古耐,参见皇上!”

完颜亮盯着跪在身前的阿古耐,沉声问道:“阿古耐,是谁让你来攻打泰州的?”

阿古耐一愣:“昨天臣已经向皇上禀明,皇上同意了,臣才带兄弟们来的。”

“朕是问你,谁告诉你泰州有金银财宝,让你来攻打泰州!”完颜亮脸色阴沉。

“是兵部尚书完颜大人,昨天上午他跟臣说,泰州离扬州太近,还在宋人手中,恐怕对大军渡江不利,他原本打算派人功下泰州,但想到硬军兄弟跟皇上南下一路辛苦,却没能立功,也没得到多少赏赐,便想把这个难得的机会让给硬军,让我们也来捞点好处,臣听了他的建议,觉得硬军一直在行营无事,也不是不能跑一趟,就禀明皇上了。”阿古耐恭声回道。

“完颜元宜!”完颜亮双眼猛然一缩,没想到居然是他!

“皇上怎么会来泰州?”阿古耐再一看完颜亮身穿的校尉衣甲,心下一惊。

“阿古耐,你马上整顿硬军,随朕回扬州!去吧,给你半个时辰!”完颜亮并没有回答,而是直接下令。

“臣,遵命!”阿古耐领命,起身后马上连下几道命令,召集全军立即集合。

半个时辰后,完颜亮在阿古耐陪同下,率领四千五百名硬军将士策马向西,一路疾驰,赶回扬州方向。

可就在大部队赶到距离扬州三十里的江都县时,前方哨探传回消息:“瓜洲大军反叛,攻下龟山寺行营,整个行营付之一炬,完颜元宜代左领军副大都督之职,统领全军,准备返回北方,投奔完颜雍!”

听闻此等消息,阿古耐大惊,当即下马跪地,磕头如捣葱,请命发誓要带硬军回瓜洲大营捉拿完颜元宜等乱臣贼子和叛逆,请皇上发落治罪!

然而,完颜亮听从了杨丛义的建议,并没有命令阿古耐领兵去瓜洲大营,而是一同率军西进扬州,先悄悄进入扬州城,控制了扬州再做他论。

一个时辰之后,硬军进入扬州城,接管整个扬州,而后召集守军统兵官面圣。

第640章 擒拿叛逆

扬州城内的统兵官和官吏见到完颜亮,顿时惊的跪地叩头,纷纷陈诉反叛之事跟他们没有半点关系,他们也是午时左右才得到瓜洲有变的消息!

此时的完颜亮听了杨丛义的建议,没有大开杀戒,而是让他们继续呆在城里,继续驻防,不得离城。

不久之后,几十骑硬军离城,带着完颜亮的亲笔诏令前往瓜洲大营,召集各军统兵官来扬州城面圣。

晚上的扬州城内外灯火通明,城上篝火熊熊,城下各军火把,形成一道道火龙。

城内临时行营,众将诚惶诚恐,参见大金皇帝!

完颜亮高坐殿中,一一扫视殿下跪着的统兵将领。

难熬的片刻沉默之后,方才高声道:“不管你们之中是否有人参与了谋逆,今晚能来到扬州城,朕便赦免你们的罪责!起来吧!”

“谢皇上不杀之恩,从今往后,臣必定一心一意追随皇上,粉身碎骨,肝脑涂地!”众将一听可免罪责,当即跪谢皇恩,并各表忠心。

“那么谁能告诉朕,谋逆之人到底有哪些人?”完颜亮虎目一瞪。

当即有人禀报道:“皇上,臣听说是兵部尚书完颜元宜、武胜军都总管徒单守素和猛安唐括乌野等人,他们于今早黎明时分,率领五六万人攻进了龟山寺行营。幸好皇上不在行营,不然不堪设想!”

“哦,除了他们还有何人?”完颜亮再问。

“应该还有完颜元宜的儿子王祥,听说完颜元宜带叛军攻打行营时,骁骑军都指挥使大磐曾领兵去救援,却被王祥劝阻,说是皇上已经没了,来不及了,于是他停止了救援行动。”有将领赶紧回道。

“骁骑军大磐?他人呢?有没有来?”完颜亮心中一暖,龟山寺行营出事,还是有人愿意去救他的,他并不是孤家寡人。

殿下几十个统领,无人回答,众人转头四望,不见他的踪影。

完颜亮心下一颤,他是没接到诏令,还是不想来面圣?或是另有其他原因?

当此之时,应当尽快平息叛乱才是当务之急,谁比谁更忠诚,眼下来看并不重要,只要能平叛,那就是可用之人。

“好了,那就是说此次发动叛乱,企图杀朕的叛逆是完颜元宜、徒单守素、唐括乌野和王祥等人。既然叛逆都已经明确了,谁愿意替朕去把他们抓来治罪?”完颜亮凌厉的目光,扫过殿下众人。

“臣愿去拿下叛逆!”

众将几乎同时请命,谁也不甘落后,谁也不敢落后,如果惹的皇帝不高兴,说不定马上就会是杀头之祸临身。

“好,你们一起去!记住,朕要活人,不要死人!”完颜亮可不信,参与叛逆的只有完颜元宜、王祥等三五个人,如果他们三五万人都能攻下行营,那四五十万军队都是摆设不成?

“臣遵命!”

众将齐声领命。

“去!明日午时之前,朕要看到叛逆跪在朕面前!”完颜亮怒目圆睁。

众将领命离去,走出殿门,冷风一吹,方才知道自己早已汗透衣背,不由得个个暗呼庆幸,而后话不多说,即刻出城,趁夜领兵赶回瓜洲大营。

瓜洲渡大营,某一片营区,此时也在一片紧张惶恐之中。

“大人,完颜亮真的还活着,真的在扬州城?”有统领将领询问。

“都是谣言,作恶多端的完颜亮今天早晨就已经死在龟山寺里,哪里还能出现在扬州城?不是宋人故布疑阵,就是军中某些完颜亮的死忠借他的名义收拢军队,而后回汴京拥立完颜亮的儿子完颜光英,如果真被某些人得逞,他们在汴京一带拦住我们去路,那就凶多吉少了!当此之时绝对要冷静,我们杀了完颜亮,跟他的死忠和完颜光英就是仇敌,如果他们得势,死的肯定是我们。既然杀了完颜亮,决定回辽阳投奔新皇完颜雍,就没有反悔的余地!你们想想,以完颜亮的性子,仅仅只是意见不同,他就杀了多少大臣,更何况是攻打他的行营?有其父必有其子,完颜亮残暴至极,他儿子又能好到哪里去?所以我奉劝诸位,赶紧打消侥幸念头,对我们来说,现在只有一条路,率军回北方,投奔完颜雍,如果顺道能杀了完颜光英当然最好,投奔完颜雍时便又多了一份礼物!”完颜元宜制止谣言,解除疑惑,胁迫众人一条道走到黑。

唐括乌野应和道:“大都督说的是,我们已经杀了完颜亮,再想回头绝无可能!现在传来的都是谣言,就是为了动摇军心,制造恐慌。一部分人要死跟着完颜亮,想为他殉葬,我们成全他们就是了,等天亮就是挨个收拾他们。等我们再回汴京杀了他儿子,筹备一份大礼送给辽阳的新皇帝,我们谁不能官升几级?人人都有机会升官加爵,何必为薄情寡义的完颜亮殉葬送死!”

徒单守素也道:“对,当务之急,我们应该马上平息谣言,统一全军北返。而想要平息谣言,只靠一张嘴是不够的,完颜亮的死忠必须杀了,他们现在就在扬州城里,我提议,马上派大军包围扬州城,把他们一网打尽!而后我们再安安心心率军北返,不然一路上,他们今天闹一出,明天闹一出,估计还没回到燕京,几十万大军就散了,到时候我们拿什么去面见新皇帝?”

“万一完颜亮真在扬州城,我们怎么办?听说几十个统兵官都带人去扬州了,应该不会有假吧?”领有人问道。

现在犹豫不定的人,都是没有直接参与谋反,进攻龟山寺行营的人,他们此时正摇摆不定。虽说他们没有直接参与谋反,但龟山寺被攻击时,他们并没有任何救援的意思,也正因为如此,他们才进了完颜元宜等人的阵营。

只是此时,他们还有一些侥幸心理,希望完颜亮还活着,希望什么都没有发生,因为他们没有参与谋反,也什么都没做。

“完颜亮已经死了,都烧成灰了!退一万步,就算杀在行营里的不是他,你以为你现在去找他,他就不会杀你了吗?龟山寺行营被攻击时,你在哪里?你敢告诉他,你在暗中观察,按兵不动吗?你敢说去你救援过吗?如果他活着,你绝对会死!你应该庆幸,我们杀了他!”唐括乌野高声威胁道。

“那聚集在扬州城的几十支军队怎么办?估计他们超过十万人,真要替完颜亮报仇,还真是不小的麻烦。”另有将领问道。

“怕什么,他们只有区区十万人,而我们却有三四十万人,军队数量是他们的三四倍,他们凭什么跟我们斗?明天一早,我们一起去扬州城,看他们是想活,还是想死。想活着就赶紧灰溜溜逃回汴京,去找完颜光英,不过最终也难逃一死,要是敢我们刀枪相向,明天就是他们的死期!明天我还会给他们一次机会,想死还是想活,再给他们一次选择。扬州城里那些人,他们的军队人数比我们少了太多,战斗力也没我们高,所以根本不用担心。”完颜元宜进一步蛊惑人心。

“大人,瓜洲大营里好像还有不少人闭营不出,既没去扬州,也没加入我们,这一部分也有十几万人,他们是不是隐患?要不要先拉拢他们,或是先拿下几个,杀鸡儆猴?”又有将领提出问题。

“这的确是个问题。他们对完颜亮死活的不关心,对辽阳的新皇帝似乎也不太上心,不知道他们心里是不是另有拥立的人选。如今这十几万人在瓜洲渡大营按兵不动,对我们来说不是好消息,如果他们在我们去攻打扬州时,抄了我们的后路,那我们可就危险了!”徒单守素表示认同。

完颜元宜沉默片刻,而后道:“这些人我去找他们聊聊,不管他们是什么想法,都跟完颜亮那些追随者不是一路人,是可以争取的。目前我们还没返回北方,汴京的完颜光英和追随完颜亮那些人,对我们都有威胁,跟他们是有可能合作的。以我的判断,他们应当最多还是跟之前一样在边上看戏,不会现在就介入我们跟扬州城那些人的争斗。”

“大人说的有理,他们躲在营里,现在情势并不明朗,怎么会跑出来惹事,还是把注意力放在扬州城,怎么解决了他们,好安心回北方去。”唐括乌野应和道。

众人正商讨间,忽有卫兵进来禀报:“大人,扬州城方向出现大批军队,气势汹汹,正朝大营而来!”

“扬州城的人主动来进攻了?”有将领大惊。

“慌什么,他们一共就十万人,能来多少?”完颜元宜不愧是重臣,此时依然淡定。

等他环视众将后,高声下令:“诸位,敌人来袭,此战绝对不能输!你们马上回去整顿军队,我们在大营外与敌决战,一战定胜负!”

“好,一战定胜负!”唐括乌野打头,众将纷纷响应。

夜中,瓜洲大营外,一场混战很快展开。

第641章 撤离扬州

双方十几万大军在瓜洲渡与扬州城之间激战一夜,势均力敌。

待到天亮之后,完颜亮在扬州城再次发出诏令,召瓜洲将士共击叛逆!

瓜洲大营内按兵不动的二十余万军队,接到诏令,询问过硬军随传令兵和随行的扬州城守军后,很快判断出完颜亮还活着,就在扬州城,于是一众将领纷纷起兵响应。

随着瓜洲大营二十余万大军加入双方混战,完颜元宜等人率领的叛军在前后夹击之下,开始节节败退,向西撤离。

巳时,混战结束,伤亡无数。

扬州行营内,完颜亮很不高兴。

方才来报,最大的叛逆完颜元宜没有抓到,他带着五万大军向西逃跑,唐括乌野死于乱军之中,徒单守素不知所踪,最大的几个叛逆主谋都没有抓到,只抓到几个追随他们反叛的统兵官。

完颜亮当即下令追杀完颜元宜、徒单守素,不管他们逃到哪里,必须抓到,枭首示众!

不久之后,俘获的叛逆统兵官送进扬州城,他们跪在完颜亮面前叩头乞命,额头都磕破了,完颜亮冷眼观看,没有半点心软。

几句话问明一起行叛逆之事的都有哪些人之后,当即下令将叛逆斩首。

而后又下一令,叛军中的校尉军官及以上全部斩杀,普通士兵可免一死。

午时左右,详细的战报送回行营:“昨晚至今日巳时,在瓜洲大营外共击杀叛逆三万四千六百八十三人,其中统兵官八人,校尉军官及以上两百七十四人,俘获两万一千三百余人!”

完颜亮面沉如水,这一场叛乱,使大军损失惨重,元气大伤,更是军心彻底动摇,瓜洲大营乱成一锅粥,他的行营是迁不回瓜洲了。

“皇上,贵妃们已经带回扬州城,是否马上送来行营?”侍卫进殿禀报。

完颜亮眉头跳动,随即问道:“是在哪里找到的?”

“完颜元宜中军大营,完颜元宜逃跑时没有带走她们。”

“除了她们,还有什么人留下?”完颜亮心头一颤。

“没有了,行营内其他人都死了,跟完颜元宜不和的随军大臣也都被杀害。”

“不用带她们进行营,找个地方处置!”完颜亮冷声道。

“皇上,她们是贵妃”侍卫一惊。

“听不懂吗?”完颜亮双眼一瞪。

“遵命!”侍卫惊出一身冷汗,急忙接令退走。

“皇上,在城内处置并不妥当,传出去有损皇上名声,当此之时更该谨慎。”见殿内无人,杨丛义出言提醒。

“哦,那你以为该如何?”平息叛逆的完颜亮,心情并没有好上一分。

“自然是送出城外,找个无人之处,悄悄处理掉。”杨丛义小心回道。

“也对,那你去办吧,做干净些。”完颜亮微微点头。

“是,皇上。”杨丛义领命告退。

走出殿门不远,追上那侍卫,出言叫住。

“尚书大人,何事?”

“皇上把处置贵妃之事交给我了,她们现在何处?”杨丛义问道。

“就在城东。”

“走,带我过去。”

催马而走,不到一刻钟,杨丛义随那侍卫来到城东一个有卫兵戒备的庭院。

“她们有几人?”

“五人。”

“找一些平民衣裳,再找两辆马车过来。”进庭院之后,杨丛义低声吩咐。

侍卫应声而去。

扬州城外,两辆马车向东疾驰,两骑一前一后陪在马车左右。

奔跑间,前车传出一个声音:“杨大人,我们这是要去哪儿?皇上不是在扬州吗,为什么不送我们去见皇上?”

“发生叛逆之事,扬州城也不稳,皇上为你们安危考虑,决定先送你们回汴京。”杨丛义回道。

“杨大人,能不能跟皇上说一声,我们哪里都不想去,就想跟着皇上。”车内女子说道。

“这是皇上亲自下的命令。”

杨丛义此话一出,车内马上安静了。

小半个时辰之后,奔跑的马车在一处四下无人的荒野停下。

“大人,这里合适吗?”侍卫低声询问。

杨丛义四下望了望,见不远处荒草及腰,于是便道:“这个地方也行,一会儿直接丢进那边的草丛。”

说完转头看了一眼马车夫,低声道:“几个若女子好弄,先把他们处理掉。”

“是。”侍卫毫不迟疑,领命而去。

很快将两个车夫引进荒草之中,片刻之后,那侍卫提着血淋淋的刀走出荒草丛。

等侍卫走近,杨丛义向他使了个眼色,命他赶紧将她们了结了,好回去复命。

侍卫领命,抬腿就朝后面一辆马车走去。

就在他与杨丛义擦身而过之后,杨丛义转身上步,袖中匕首一挥,从后面割了他的喉。

“抱歉,有些秘密,谁都不能知道。”杨丛义看着紧捂喉咙,满脸痛苦,说出不话的来侍卫,轻声说道。

被割喉的侍卫倒地,很快断气。

杨丛义捡起侍卫的刀,而后将他拖进了不远处的荒草丛中。

回到马车前,杨丛义用刀挑开了门帘:“下车。”

“怎么了,杨大人?”车内衣着普通的三个年轻女子,看着血淋漓的刀,满脸惊愕,不由自主的往车内躲去,其中一个胆子稍大的女子壮着胆子战战兢兢的出声询问。

“出了点事,赶紧下车!”杨丛义道。

三名女子不敢再问,畏畏缩缩下了马车。

而后杨丛义提刀来到一丈外的另外一辆马车前,一挑门帘道:“出了点事,下车。”

少时,五名女子发现地上的大片血迹,惊恐的聚在一起,双腿打颤,动弹不得。

“大人,放过我吧!求求你,行行好,放过我,以后我给你当牛做马都行!”其中一女子跪倒在地,吓得眼泪滚滚而下。

其他女子也纷纷瘫倒在地,开始求饶,乞求放过她们。

“是谁要杀你们,你们知道吗?”杨丛义眼见几个柔弱的女子这般模样,心下顿时一软,本想杀了她们,却有些犹豫起来。

“不是大人吗?”一女子抬头问道,小心翼翼。

“不,当然不是我。你们想想,如果完颜亮真想送你们回汴京,不会多派些人护送吗?你们被叛逆俘虏过,他是大金皇帝,怎么会要被逆臣沾染过的人,哪怕你们干干净净,一旦回去也免不了流言蜚语,毁的可是他的名声。他是皇帝,又不缺女人,还要你们何用?”杨丛义看着五个柔弱的女子,心里有一丝怜悯,手里的刀实在有点下不去。

“我们清清白白,他们连一个手指头都没有碰过我们,冤枉啊,求大人给我们做主!”女子一听此话,赶紧纷纷辩白,力证他们的清白。

“没用,那些叛逆死的死,跑的跑,要是抓不到,他们对外放出一些你们的消息,完颜亮的脸往哪儿搁?对他来说,你们还是死了的好。”杨丛义说完抬起了手里的刀。

五名女子一见带血的刀扬起,脸色大变,纷纷跪地哭泣道:“求大人放我们一命,我们愿意做牛做马,服侍大人!求求大人,放过我们吧,以后让我们做什么都行!求求大人”

杨丛义看着跪地哭泣的五个柔弱女子,紧了紧手里的刀,几番尝试后,心下不由的叹息,最终还是下不去手。

“好吧,扬州城你们回不去了,回去也是死,跟我走,我给你们一个活命的机会。”杨丛义收起了手里的刀。

“谢谢大人!谢谢大人!我们从今以后就是大人的人,当牛做马,服侍大人!”一听有活命的机会,五名女子纷纷叩谢,承诺攀附,托付性命。

“赶紧上车跟我走。”杨丛义挥舞马鞭,将一辆马车驱赶走,转身来到另外一辆马车旁。

五名女子闻言,马上拖着瘫软的腿,匆忙上马车,挤在一个车厢内。

马鞭一挥儿,催马而走,杨丛义驾着马车继续往东去。

大半个时辰后,马车来到京杭大运河边,此处有金军驻守。

杨丛义向守军表明户部尚书身份,要来一艘船,而后带着五个女子登船,沿运河南下。

一个时辰后,船只通过运河到达长江边。

“大人,我们不能往前了,宋人的战船太厉害,一旦进入长江就危险了。”见船上的大人没有新的命令,小队长开口提醒。

“瓜洲大营发生的大事,你听说了吧?”杨丛义问道。

“听说了。”小队长小心回答。

“大军马上就会北撤,本官要到长江对岸,去探探宋廷口风,而后再商讨重新议和。停战议和,此乃大事,宋人不会对我们不利,放心,不会有生命危险,赶紧渡江!”杨丛义解释道。

“是,大人!”小队长一听将要北撤,顿时喜上眉梢。

片刻之后,船只加快速度,朝江中行去。

不多时,船只还没到江心,便被一艘大宋战船盯上,径直靠了过来。

船上的金军士兵十分紧张,顿时就放慢了速度,不敢继续向前。

一刻钟后,悬挂杏黄旗的大宋战船出现在十丈之外。

原本小心戒备,随时准备发动攻击的大宋战船士兵,忽见对面船上举起一块白布,只听一声令下,纷纷放下手里的弓弩。

第642章 攻城掠地

绍兴三十一年,冬月二十七日,秀州行营接到战报镇江守军击败敌军夜袭,杀敌万余,缴获敌船八十余艘,击毁敌船二十余艘。

行营内,大宋君臣,坚守镇江的信心倍增。

二十八日,泰州战报送达行营二十六日敌军进犯泰州,攻破泰州城,大肆劫掠,百姓死伤无数!

大宋君臣惶恐,逃亡派抬头,皇帝赵构准备随时撤离。

二十九日,镇江战报送达行营瓜洲渡敌军与扬州敌军内斗,敌军大部撤离瓜洲,进驻扬州附近!

行营上下大喜,急令杨存中、虞允文查明敌军详情!

腊月初一,接镇江急报敌方大军撤离扬州,北返金国!

腊月初二,再接镇江急报杨存中、虞允文亲自渡江探明敌情,除扬州城还有近万敌军外,瓜洲渡附近,已无敌军!

得知此消息,行营上下震动,赵构当即下令加快行军,五日之内赶往镇江府!

同时下令,建康府、镇江府守军渡江反击,收复失地!

腊月初六,镇江中军四万将士在都统制邵宏渊率领下率先出动,从瓜洲、真州渡江,合围扬州城,敌军弃城而去。

中军立功心切,紧追不舍,追至天长县附近,遭遇五万敌军埋伏,奋战一天,损失万余人,退回扬州城休整。

与此同时,建康都统制李显忠奉命率军从太平渡、建宁渡江北上,两线并进,一举收复和州、滁州,而后继续向北,先后收复含山县、昭关,而后于柘皋合兵一处,直逼庐州。

镇江中军向北追击敌军失败后,休整一天,与后军两万人一同渡河向东,收复泰州、高邮、兴化,而后合攻宝应。

在镇江中军、后军渡江完毕后,镇江前军两万余人在杨丛义率领下由真州渡江,带十日口粮,昼夜行军,直奔淮河渡口,盱眙县。

最终于腊月初七傍晚在盱眙县南边的古桑追上等待渡河的敌军,于当晚子时对敌军起攻击,战至天明,将尚未来得及渡过淮河的近两万敌军剿灭于淮河边。

全军休整半天,从战利品中补充口粮、分配战马后,随即渡河追击,三天之内收复洪泗县、泗县和灵璧,斩杀敌军万余,缴获战马五六千匹,吸收义军四千余人。

而后全军直逼宿州,当地义军协助下,不到半天时间攻下宿州城,杀敌六千余人,敌军士气衰弱,仓皇逃亡归德府。

拿下宿州后,杨丛义力排众议,放弃继续乘胜向北追击,而是选择当先巩固既得城池,分兵东、西两路,收复周边地区。

其中由苏仲权西路军都统领,率一万人向南攻取蒙城、应台两地,切断淮西敌军退路,与淮西可能追击的宋军形成南北夹击之势,彻底剿灭庐州、寿春一带的敌军。

东路军由潘诚权都统领,率一万人向东攻取宿迁,与镇江前军、中军前后夹击可能逃窜的敌军。

其余近两万人,在宿州休整,一边招募新兵,一边加强防御工事。

两天后再度分兵一万,由袁华权都统领、薛望权副都统领,引兵渡河北上,夺取符离、临涣和永城,并伺机夺取临涣东边县镇,稳固宿州防御。

腊月十五,薛望攻取永城,进逼亳州,袁华攻取临涣,后又夺取蕲县,进逼徐州。

腊月十八,西路军送回消息,他们及时赶到应台截断经寿春北撤的敌军,与建康李显忠部,前后夹击,歼灭三万敌军,而后趁胜夺取颍州,正向西进,准备夺取陈州。

腊月二十,东路送回消息,他们已经夺取宿迁,在泗阳县,与镇江中军、后军前后夹击,剿灭敌军两万余人,正与中军汇合,北上攻取徐州。

得知东路军消息之后,杨丛义命薛望分兵驻守临涣,命袁华率军五千向东靠近徐州,配合东路军和镇江中军攻取徐州。

短短几天内,宿州便招募新军五六千人,一部派往永城、临涣加强防御,一部在宿州训练,协防宿州城。

由于几度分兵,杨丛义亲自统帅的宿州守军已无多少老兵,大部分都是一路吸收进来的义军和招募的新军,组织涣散,战斗力堪忧,若敌军来犯,恐怕抵挡不了多久,是以忧心忡忡,各路捷报频传,也不能打消他的顾虑。

无老兵可用,只能命新军和义军加强训练,并亲自上城巡守,加强城防管理。

除此之外,急切期待东路、西路军取得战果之后,分兵回援,巩固现有城池。

为此,杨丛义向东路军和西路军各下命令。

命东路军夺取徐州之后,不得继续北上,若镇江中军北上,东路军则留守徐州,若中军留守徐州,东路军则退回宿州。

命西路军夺取陈州之后,别再盲目西进,东归和宿州、永城驻军,东西夹击,攻取亳州。

腊月二十五,东路军传来捷报,已与镇江中军一道夺取徐州,中军趁胜北上,他们已在徐州驻扎,巩固防御。

腊月二十六,袁华率领军队返回临涣,宿州北部的防御力量得到加强。

腊月二十七,西路军传回捷报,已与淮西李显忠部夺取陈州和郾城,正率兵向东。

得知西路军消息,杨丛义令袁华接管永城防务,命薛望率领永城、宿州八千军队西进,与苏仲东西合攻亳州城。

腊月二十八,东路军传来消息,镇江中军北进受阻,正退回徐州城,待中军退回之后,东路军即刻返回宿州。

腊月三十,东路军全军退回宿州,当天就奉命往西,与薛望合兵,从东面攻取亳州。

同一天,西路军拿下鹿邑县的消息送回宿州,短暂休整之后,继续向东。

正月初三,苏仲、潘诚、薛望,三军三万五千余人汇合于亳州城下,准备次日攻城。

当天夜里,城内义士擒获亳州留守完颜守能,亳州不攻自破,降军一万一千余人,其中九千汉军改旗易帜,归顺宋军,另外两千余人收缴武器、衣甲,看管在军营。

占据亳州之后,杨丛义严令,除探子之外,任何部队不得渡河进攻归德府,以稳固防御为主,带后方补给送到,补充兵力之后,再图北进。

同时命令潘诚率军退回宿州,主持宿州防御。

至此,苏仲为正、薛望为副的亳州守军达三万余人,杨丛义为正、潘诚为副的宿州守军达两万五千余人,袁华负责的永城、临涣等地军力也达到七千余人,杨丛义统帅的六万余人,完全将亳州、宿州地区控制,只待恢复城内正常管治,防御工事稳固之后,后勤物资运到,便能谋划夺取归德府,进一步收复北方失地。

镇江府行营。

各路军队,一个接一个捷报送抵镇江府行营,赵构、陈康伯、杨存中等大宋君臣十分振奋,一时之间,主战派在朝会上无限风光,在主和派和逃亡派面前趾高气扬。

但与此同时,也出现了不和谐的声音,比如趁胜求和。

这等论调一出便遭到陈康伯的强烈抨击,但却得到赵构的默许。

在长江边站了一下午,望着滔滔长江水,赵构思绪万千。

当年他便是从此处渡江南下,一路被金人追到海上,后来好不容易才在杭州稳定下来,重建朝廷,三十多年来,这还是第一次回到镇江,回到长江边。不过不同的是,第一次来长江是被金人一路追着往南跑,而这次却是从南往北,看着金人仓皇北逃,与往日惶恐不可终日相比,心情大大不同。

能得一胜,取得这么大的战果,已经很不容易了,就到此为止吧!

第二天朝会,陈康伯再次向赵构和群臣汇报战果捷报,只听他用振奋人心的声音道“最新战报汇总,从东往西来看,典海使李宝与义军卫胜夺取海州、东海县,与镇江后军几度进逼临沂,镇江中军夺取徐州,并在尝试继续向北攻击,镇江前军攻占宿迁、宿州、亳州、陈州,淮西军攻占陈州、郾城,信阳军攻占蔡州,襄阳诸军攻占唐州、邓州,从目前来看,各军战果显著,不光收回江北土地,甚至收复淮河以北上百里土地、数十个州府,这是一场大胜!敌军正在溃败,此时正是挥军北上,收复中原的大好时机!”

杨存中道“陈相,不可轻敌,敌军这次败退,只是忽然内乱,他们的主力军队并没有多少损失,如果冒进,遭遇失败,敌军再度南下,顷刻之间又会杀到长江边。这次能反击成功,收复数十州土地,实在是侥幸,我们并没做好大举北进的准备,我以为当以巩固现有战果为要务,带准备充分,再北上不迟。”

虞允文道“郡王所言有理,在敌军撤退前,不论是镇江守军还是建康守军,都在全力坚守长江防线,没有一支军队做好了渡江收复失地的准备,各军匆匆北上,取得这等战果,已实属难得,万万不可再冒进!否则功亏一篑,岂不可惜?”



第643章 战和不一

陈康伯道“既然敌军内乱,大举撤退,为何不能乘胜追击?至于粮草补给,即刻往江北淮河调集就是,各军前进速度还能比粮草运输速度快吗?”

“话不能这么说,兵法有云,兵马未动,粮草先行,没有粮草,能得一时之胜,但不能长久,如今各军取得的战果就已经是意料之外的,他们在一路收复几十座城池,兵力都在最前线,就不可能分多少兵力防守高邮盱眙泗州安丰寿春颍州等地,其中的一些县城很可能一兵一卒都没留,跟若要他们强行北上,一旦某一路进攻失利,被敌人反扑,一路撤退,其他各军也受影响,极有可能所有的战果很快丢失,这种情况二十多年前就发生过不止一次,该吸取教训才是。”杨存中极力反驳,不同意继续冒进。

陈康伯道“此时敌军内部不和,无暇顾及,正是北上收复失地的天赐良机,若不抓住机会,以后怕是永远都不会再有这么好的机会!若不迅速北上,一旦敌人解决了内部矛盾,或是分出兵力来,再想夺一城就难了。现在夺城容易,就该多夺城,等我们准备好,敌人也准备好了,到时三五万人恐怕都夺不下一座城,不若尽力夺城,实在夺不了,再防守不成!”

眼见主战派两大重臣因进攻还是固守争执不下,主和派趁机起哄,开始纷纷支持杨存中,话里化外还夹带私货,主张得了便宜就收手,早日跟金人议和。

一场朝会争执下来,赵构心里很快有了答案。

当天便宣布任杨存中为江淮荆襄路宣抚使,虞允文为副,共同主持军政大事。

但这项任命却被给事中金安节中书舍人刘珙驳回。

最终,赵构退而求其次,改命杨存中筹划两淮事务。

隔天,奖赏精武军在太平渡瓜洲渡之战功,杨丛义苏仲潘诚薛望袁华等一众将官各有升官和赏赐,只是他们无一人在场。

正月初九,宿州亳州等地详细战报送至建康府行营,杨丛义苏仲潘诚袁华薛望等人再得封赏。

任杨丛义为宿州都统制亳州宿州防御使,任苏仲为亳州左军都统制,任薛望为亳州右军都统制,任潘诚为宿州中军都统制,任袁华为宿州前军都统制,其余将官以军功,各有封赏。

正月十二,淮西战报,金人反扑,攻陷陈州郾城,忠义将领刘泰战死。

正月十四,宿州战报,金人进犯永城临涣,被击退。

正月十五,蔡州战报,金人进犯蔡州,击退敌军。

正月十六,淮西战报,信阳军蔡州守军夺回郾城,亳州守军西进,击败敌军,夺回陈州。

正月十七,徐州战报,金人进犯贾汪,守军不敌,撤回徐州。

正月十八,建康都统制李显忠率军从淮西返回建康,金人再度进犯郾城,守军战败,郾城丢失。

正月十九,金人进犯唐州,守军力战不敌,唐州丢失。

正月二十,金人进犯邓州,守军不敌,邓州落入金人手中。

正月二十一,金人大举再犯蔡州,赵撙率军力战,打退敌军。

正月二十二,金人再犯陈州,苏仲力战,击退敌军。

正月二十三,金人犯亳州,敌军败,无功而返。

正月二十四,金人再犯蔡州,赵撙再次击退进犯敌军。

正月二十五,金人大举进犯永城,守军不敌,守城丢失。

正月二十六,宿州前军都统制袁华,击败敌军,率军收复永城,

正月二十七,临沂金军大举进犯海州,被李宝击退。

正月二十八,金人再犯陈州,苏仲再次打败敌军,守住陈州。

同日,金人进犯亳州,亳州右军击退敌军。

正月二十九日,金国使者抵达扬州,前来商讨宋金重新议和之事。

同日,襄阳诸军夺取邓州。

正月三十日,襄阳诸军夺取唐州。

当日,大宋君臣在建康就战和之事,争论两三个时辰,陈康伯张浚为首的主战派完胜。

二月初一,任命虞允文为兵部尚书川陕宣谕使,筹划招募士兵购买军马之事,与吴琳共同议事。

二月初三,金人再犯亳州,兵败退走。

二月初六,金人犯汝州,守军击退敌军。

二月初八,金国使者问战和之意,大宋君臣意见不一,陈康伯等人主战,要求驱逐金国使者,请赵构移驾扬州,以示决心。

二月初九,赵构离开前线建康,带领朝臣返回临安。

二月十一,刘于镇江吐血数升而亡。

二月十二,金国使者渡江,来到镇江府。

二月十四,奖赏收复蔡州的功勋,赵撙等将官,各有升官。

二月十六,金人再犯蔡州,赵撙打败敌军。

二月十八,金人继续犯蔡州,赵撙再败敌军。

二月十九,赵构陈康伯等人返回临安。

二月二十,金人犯陈州,被苏仲击退。

二月二十一,金人犯亳州,被薛望击退。

二月二十二,金人犯徐州,被邵宏渊击退。

同日,金人犯海州,被李宝忠义将领卫胜击退。

二月二十三,金人犯汝州永城,被守军击退。

二月二十四,金人犯临涣亳州陈州,未得战果退走。

二月二十五日,金国使者抵达临安,递交国书,称金宋乃叔侄之国,不能逞一时之气,连累百姓受苦,若宋军退回淮河以南,仍以二十年前划分的边界为限,大金愿与宋廷重续和议,继续维护两国和平稳定。

陈康伯为首的主战派大臣怒斥金使,金国撕毁和议在先,入侵大宋在后,使大宋两淮遭遇无端战火,责任在金国,既然战争已经挑起,绝无停战的道理!

主和派建议见好就收,既然金国有示好议和之意,就该早日议和,还天下百姓一个太平,况且若不议和,金人今日来攻,明日来攻,要死多少人,费多少粮食和民力?正是春耕农忙之时,大量征调民力,田地荒芜,粮食减产,饥荒一起,到时候还不知道有多少事端,当以稳定为要务!

二月二十七日,朝廷命各军以防御为主,若无机会,不得轻易出击。

二月二十八日,朝廷派遣使者携国书北上,探听虚实。

从三月初八开始,东起海州徐州,西至唐州邓州汝州,金人未再南下侵犯,宋军亦不再北上出击,两军之间保持默契,未再继续征战,持续将近三个多月的攻防战停了下来,海州徐州宿州亳州辰州蔡州唐州邓州汝州等宋金相接之地进入和平休整期。

前线无战事,远在临安的大宋朝堂上,大宋君臣为战和,以及立即北上收复更多旧地,还是步步为营先稳长江防御,各方意见不一,主战派与主和派对战,主战派内部也有巨大分歧,每日争执不下,一吵就是好几个时辰,始终不能解决问题。

好在前线需要的粮草军资没有耽误,源源不断的运到江北,运至淮河沿线,而后各军自己搬运,前线暂时稳定下来,不再有大的战事。

四月中旬,朝廷派往徐州宿州亳州陈州等地的州府官陆续到位,各州开始逐渐恢复正常运行。

宿州招募的大量新军和义军经过几个月强度并不算大的攻防战,很快变成了老兵,拥有六万多兵力的杨丛义一时之间成为前线兵力最多的都统制。

在从盱眙追上撤退的金军开始,杨丛义率领的军队一路急行军,处处料敌先机,围追堵截撤退不及的金军,取得的战果很大,战利品更是数不胜数,粮草军械不必说,光是战马骡马就有三四万匹。

正因为获得的战利品足够多,才能迅速招募数万新军和义军,使原本只有两万四五千人的镇江前军变成拥有六万多兵力的宿州大军。

自金人停止进攻之后,在杨丛义主导下,宿州亳州陈州守军开始整顿军队,新军义军得到系统训练,打散之后编入正轨军,同时年纪超过四十岁的普通士兵被劝离军队。

整顿训练一个月后,整支军队的面貌焕然一新。

而后,杨丛义将帅府驻地从宿州迁到亳州,下令从各军中抽调精壮力量,重组精武军,其中从苏仲所守的陈州抽调一千人,从潘诚所在的宿州抽调两千人,从袁华所在的临涣抽调一千人,薛望所在的亳州抽调一千人,编制共为五千人。

重新组建的精武军,一人一马,在亳州城外单独设立营区,挑选亳州城内的金人降兵中擅长骑战的士兵为教头,教授骑射之能。

这支新组的精武军暂且由杨丛义亲自统领,所以他每天都有两三个时辰在训练场上,十里外的亳州城帅府倒很少回去。

一日,日落之后,训练了一天的士兵回营休息,杨丛义纵马兜风,忽见一骑驰骋在前,士兵马背上对着空气挥舞长枪,顿时感觉有异,出言叫住。



第644章 选将建军

“怎么不回去休息?”

杨丛义追上去一看,见对方是一个低级军官,二十多岁的年纪。

“我不累,还能再练一个时辰。”那军官勒马提枪回道。

“你叫什么?”杨丛义心下一动,这么刻苦努力的倒是不多见。

“小人张暮林。”

张暮林?似乎在那儿听过?

一听这个名字,杨丛义心底忽然生出一种异样,好像很熟悉,但又很缥缈,想摸又摸不着。

“你是哪里人?”

“太湖县人。”

“太湖?”杨丛义一惊,那个地方他可熟悉,当年跑遍了那里的山山水水。

“大人也知道太湖县?”

“我在太湖县生活过将近一年时间,怎么会不知道。”杨丛义抖一抖缰绳,身下的战马慢步而行。

“大人之前在太湖做官吗?”张暮林轻抖缰绳跟上,落后半个马身。

“不是做官,衙门打杂。”想起从前,杨丛义不由的笑道。

片刻之后又问:“你家在太湖县哪里?”

“我家离县城很远,大人应该没听过,莲花村。”张暮林回道。

“莲花村?我去过那个地方,有个大雪天去那儿执行任务,结果受了伤,在那儿待了半个月。如今想来也有十五六年了。”杨丛义不胜唏嘘。

时光匆匆,似乎只是一转眼,就过去了十五六年,他也从当初那个倔强热血的小青年变成了如今即将进入不惑之年的中年。

“大人十几年前去过莲花村?”张暮林惊问。

“是啊,那时候去追查一个逃犯的线索,不想却被贼人所伤。那时候你应该还是一个孩童,如今能在军中相遇,也算是缘分了。”太湖县也算是故乡了,在那里他认识了不少人,再见故乡人,心下大慰,杨丛义轻笑。

张暮林若有所思,片刻之后,忽然问道:“大人在莲花村受的伤是在背上吗?”

杨丛义豁然转头,盯着眼前人认真看了两眼,说道:“对,确实是在后背,看来我们之前应该在莲花村见过。”

“大人是在山上受的伤,砍伤大人那个匪徒被大人一枪刺杀了,还缴获了一把很沉的大刀。”张暮林看着杨丛义慢慢说道,眼中有几分炽热。

“你就是当年那个叫张暮林的小孩?”杨丛义甚是惊喜。

“是我,大人跟那时候相比,好像有些不一样了。”一被认出来,张暮林顿时有些拘谨。

“哈哈哈,是不一样了,十几年了,老了啊!倒是你,长大了。”杨丛义哈哈笑道,还真是熟人,当年被贼人所伤,要不是他在一旁协助,也许他当时就死在贼人手里了。

“不不不,大人不老,还年轻!”见会错了意,张暮林忙分辩道。

“你是怎么到这儿来的?”

“去年敌人入侵淮西,烧杀抢掠,安庆驻军还没见到敌人来就跑了,当地百姓就自发组织了一队人马,我听到消息我投奔了他们,在桐城、庐江、舒城跟敌人打过几仗,死了不少人。去年腊月,敌人忽然撤退,我们就一路追赶,从庐州追到寿春,又追过淮河到凤台,追到颍州的时候,我们几路义军跟官军一起攻破颍州后,听说官军还要继续北上夺陈州,就一齐投了官军,跟了苏将军,再后来夺了陈州、郾城和亳州,一直都跟着苏将军部队,不久前通过选拔来到精武军营地,没想到能在这儿见到大人。”张暮林有些激动。

“难得!你这些功勋都是跟着苏仲得来的?”杨丛义看着他的衣甲,能从普通士兵升到队将,绝对不容易。

“也不全是,在义军里,我已经带领百十人了,到了苏将军那里,几仗下来,也立了一些战功。”说起战功,张暮林颇为自豪,不由自主的舞动了一下手中的长枪。

杨丛义拿眼一扫,惊道:“你这是一杆铁枪?”

张暮林回道:“这是我师父给我的。大人当年离开莲花村不久,我就在邻村拜了一个师父,跟他老人家学了十五年武艺,去年投义军的时候,师父就把这杆枪传给我了,听说他老人家当年就是用这杆枪杀了几百个敌人。”说着看了铁枪一眼,情义满满。

“不错,我记得你箭法很好,没想到十几年不见,你还学了枪法。有这一身武艺,在精武军迟早有出头之日。”虽是故人,杨丛义并没有马上提拔他的意思,有多少斤两,还是看看再说,以后有的是机会。

“大人放心,不管多难打的仗,我都不会当逃兵,不会给太湖人丢脸!”张暮林正声回道。

“好,记住你说的话,临阵退缩者,我的军法也不容私情!”

“我记住了。”

“你来精武军也有些日子了,我们以涡河为界,看看你的骑术学到什么程度。”

“好。”

“驾!”

“驾!”

两骑一前一后,在落霞余晖中,疾驰而去!

一刻钟后,两骑前后相距不过一丈,几乎同时来到一条河流边上。

缰绳一勒,两骑停住。

“不错,看来这些天你学的很快。”杨丛义笑道。

“大人过奖了,我只是多花了一些时间在练。”

“好,好好干,趁着年轻就该好好拼一拼!”

休息片刻,调转马头,二人一前一后,再直奔回营。

见到张暮林是意外之喜,当年的小孩子如今已经是一身武艺、杀敌立功的战士,从此以后,在精武军里也能找到能好好聊天说话的人了。

这些天,杨丛义以宿州都统制之身统领精武军,整个精武军里的普通战士倒是个个都不错,只是有一个问题,那就是军官奇缺,别说正将了,就连副将都没有一个,能找出来的职位最高的居然只是部将,而数量稀少到个位数,由于职位相差很大,地位悬殊,根本没有共同语言,只能听他的命令,一到议事之时,谁都不说话,他就跟孤家寡人一样,别提有多别扭!

平常在营里行走,不管是军官还是普通士兵,个个都对他恭恭敬敬,休息之时见将士们聊的正欢,只要他一靠近,马上他们就没了声音,搞得杨丛义很难受,好像被孤立了一般。

从前他领军可不是这样,将士们也不会故意回避,闲暇之时,还能时常跟普通士兵聊上几句。

可能是官职忽然高了起来,而他熟悉的精武军将士又都分散于六万大军之中,眼里能见到的全是陌生人,而他对于这些士兵来说又是高高在上的大人,根本不敢轻易靠近。

如今遇到张暮林,杨丛义的心情顿时好了不少,每天训练完,还能在校场上跟他较量一番。

第一次在校场上比试武艺,就吸引了不少将士的目光。

一场枪法较量下来,不管二人谁留了手,在围观的将士看来,二人就是不分胜负,当然不排除有武艺更高的人能看出其中的猫腻。

普通将士跟都统制大人的较量,在一夜之间,传遍精武军营,一时之间,杨丛义、张暮林成了众人闲暇时谈论的话题。

众人的话题不离张暮林与都统制大人的关系、二人谁的武艺更胜一筹,以及还有谁能打得他们。

第二天日落之后,二人又在校场比试较量,吸引来的将士将校场围了个水泄不通。

二人你来我往,较量数百招,势均力敌,不分胜负。

这一场过后,杨丛义当场宣布:如果谁能击败张暮林,或是跟他打成平手,普通士兵授队将之职,队将授准备将,准备将授部将,部将授副将!

此令一出,报名者达百人之数。

此后半个月,每天一到傍晚日落,校场四周便被训练了一天,似乎仍然不知疲倦的将士们团团围住,因为他们都想知道,今天又有谁能升官授职。

每天傍晚战五场,杨丛义亲任评判,所有较量都点到为止,不得伤人。

半个月下来,杨丛义方知军中真是卧虎藏龙,其中有三人武艺明显高于张暮林,只是好像顾忌对方的面子,或是他的身份,有所保留,未尽全力,还有十六人的武艺跟张暮林不相上下,三十招内不分伯仲,依照承诺,这些人统统就地封官授职。

随后,杨丛义又向全军宣布一个消息:今后精武军将不定时举行各类比试较技,表现突出者,都有机会升官授职!

此消息一出,一时之间,全军将士士气大增,个个都想得到这来之不易的升职机会。

重组的精武军原本缺少军官将校,杨丛义也不知道谁有才能,谁能胜任,经过半个月比试选将之后,很快就将军中将士武力摸清,让他们露了脸,增加了他们的名气,也拉近了他们跟他之间的距离,最重要的是储备了近二十名军官,也许不久的将来,他们都会成为军中骨干。

在全军大力训练骑战期间,杨丛义利用傍晚休息时间,又接连举办了几场比试挑选,内容涵盖兵法、谋略、潜伏刺探、文化水平、识马驯养等方面,又选出十几人来。

而后根据他们不同的能力,分别授予官职。

如此,新组建的精武军才堪堪建成。

第645章 时机

新组建的精武军建成之后,每天傍晚结束军事训练,杨丛义便召集准备将及以上的将官,将他们集中起来,亲自教授兵法、剖析经典战例、进行战略战争推演,在他们的思维中注入兵法意识。

在新军训练的同时,派往北方的探子,接连送回了金军的消息,据从不同地区、渠道探知,以及探子亲眼所见的敌情来看,完颜亮已经把防御重心北迁至汴京、兴仁府、济州、临沂一线,部署有将近二十万大军,整个南部区域,除归德府驻有五万大军,像许州、汝州、徐州附近,分别都只有数万兵力驻守,金军整个兵力部署重心重新北移至黄河附近,不但如此,还有大批金军继续向北推进。

虽然没有完颜亮与完颜雍在北方交战的消息传来,但杨丛义知道,双方绝对不会和平相处,金国也不会一分为二,一旦完颜亮与大宋达成和解,重签和议,那么他很可能将大军全部调回北方,一举灭掉完颜雍。

不过从现有信息来看,完颜亮还算沉得住气,从长江北撤之后没有立即率大军返回燕京,而是在汝州、陈州、亳州、徐州一带连番派兵攻击,兵力不多,不求战果,只是要给宋军压力,以为他在准备全力反击,让大宋朝廷误判,从结果来看,完颜亮得逞了,朝廷果然下令固守,不得轻易出击。

杨丛义虽然看穿了完颜亮的把戏,但他并没有揭穿,因为他也需要准备时间,冒进不是他的本意。

朝廷承受不起任何进攻失利,一旦进攻失败,主和派马上就会跳出来夺取朝堂上的权力,那么宋军将不可能再组织起任何进攻。

朝廷派遣北上的议和使者已经过杨丛义的防区,一旦双方达成和解,完颜亮将会调集大军北上,先灭完颜雍,而后再图南下之事。

从探知的消息来看,在辽阳登基称帝的完颜雍并没有将国都迁往燕京,那里还是完颜亮控制的地盘,从两人控制区域来看,不管是人口还是资源,完颜雍都要比完颜亮差一大截,若双方开战,完颜雍必定不是对手,除非他能拿下燕京。

这也是杨丛义忧虑所在,一旦完颜雍撑不住,被完颜亮一举拿下,即使他在宿州一带做好准备,只凭他的六万多兵力根本不可能拿下汴京,甚至可能会被完颜亮用几十万大军重新逼回长江一线,收复燕京将遥遥无期。

能北复中原,夺回燕京的唯一机会,便是完颜亮与完颜雍势均力敌,在北方争斗不止,无暇南顾,如此宋军才能很快收复汴京,再汴京为根基,招兵买马,屯粮练兵,在完颜亮、完颜雍兵力折损严重之时,伺机北上,一举攻取燕京。

而要完颜雍的势力与完颜亮相当,完颜雍必须占据燕京,如此他才有一战之力。

可完颜雍会怎么做,身在亳州的杨丛义无法干预,只能期待从扬州逃离北上的完颜元宜能带一支强大的兵力投靠完颜雍,让他有势力有野心染指燕京。

沈缙一直在北方,原本他应该最了解北方形势,无奈路途遥远,陆上又通行不便,根本不能取得联系,也不能及时传递消息,如此就会贻误很多战机。

朝廷与完颜亮的议和十有能成,宋金之间短时间内恐怕不会再有大规模战争,若准备妥当,却不利用完颜亮与完颜雍决战之时主动出击,夺取汴京,那绝对是不可挽回的错误。

杨丛义推演过多遍,即使完颜雍的实力不足与完颜亮抗衡,可他们最终是要寻找一个机会进行决战,完颜亮知道宋军会给他威胁,必会全力一击,以图速战速决,若宋军合理利用他们决战的时间点,看准完颜亮不能回军救援汴京,几路大军同时北上,便有机会夺取汴京。

可他们决战的地点必定是在燕京附近,甚至是辽阳,而决战时间却无从知晓,要是探子悄悄送信,一来一回怕是就要一两个月时间,有这个时间完颜亮的大军早就南归汴京附近了,所以打通一条通信渠道尤为重要,只要各种战报十日之内能送回亳州、宿州、徐州,宋军就有机会把握住战机,夺取汴京。

多次推演之后,杨丛义头脑中出现一个大胆的想法,那就是拿下济州、临沂、泰安、济南和益都府,夺取整个山东半岛,若在夺取归德府,便能使之与徐州、宿州、亳州、陈州连成一片,极大压缩完颜亮的空间,还能使南方与北方的通信变得通畅,及时掌握辽阳和燕京动向,进攻或是防御,都能及时做出调整部署。

可要实现这个想法,靠海州、徐州、宿州宋军根本不可能,这些地方的军队没有朝廷的命令不可能调动,况且也只能策应。想来想去,要想夺益都府、济南、泰安,只能靠义军,但山东半岛的义军没有那个能力,也没有那个野心,还有最重要的一点,他们没有理由听杨丛义指挥。

这是他便想到了远在流求的精武军和护卫军,如今能调动的应该有七八千人,如果他们悄悄北上登州或密州,以义军的身份和名义攻城夺地,朝廷不知情,不会引起完颜亮对宋军的猜疑,甚至在与完颜雍交战时,不会分心去关注山东义军,如此,只要义军能在山东站住脚跟,多打几场胜仗,归附者定然不在少数,在完颜亮大意之时,迅速拿下益都、济南、泰安也不是不可能。

沈缙在北方时日不短,如果有他配合,义军的后勤供应也不会有太大问题,到时候要人有人,要粮有粮,义军定能游刃有余。

又细细盘算几天后,杨丛义写了四封信,派遣亲卫南下泉州、流求,分别送给沈缙、陆游、姚昶和杨四娘,让他们尽快筹备义军北上和回易之事。

而他则在亳州、宿州、陈州为全军补充更换军械衣甲,加紧练兵,准备随时发起归德府战役,先一步夺取归德,将战线往北推进,以便将来随时策应山东义军,拿下济宁。

时间飞逝,很快进入绍兴三十二年五月。

出使金国的使者从汴京平安回到临安,带回来的消息给予主战派极大振奋。

使者在朝堂上告诉皇帝和朝中大臣,他带着国书到达汴京之后,金人对国书中的兄弟之国称谓不认同,要求他回临安修改国书,将金宋两国关系改为叔侄之国,才会接受国书,另外宋军强行占领的淮河以北的土地必须归还,每年要给的岁币也不能减少,总之就是国书要全面修改,但他坚持不改一字,金人便将他关进了牢中半个多月,用尽了威逼利诱的手段,他都没有屈服,最后金人实在没办法,就把他送了回来。

几十年来,金人何时对宋朝使者客气过,出使金国的使者哪次去金国不是做好了死的准备?如果不顺着金人,让他们感觉稍有不如意便会被关进牢里,一关就是一年、两年、三年,受尽屈辱,甚至最后死在金人牢里。可这次金人面对宋朝主战派起草的国书,居然只是关了使者半个月,没敢打,也没敢羞辱,只是恐吓利诱,这说明什么?

使者得意的跟大宋君臣聊他在金国的那段经历,满满都是自豪之情。

主战派当即奏请马上出击,夺取更多旧地!

陈康伯道:“我早就说过,金人已经害怕我们了,他们一路从扬州逃回汴京,只用了半个多月时间,而他们从汴京南下长江却用了两个多月,逃回去的时候,他们根本就无心抵抗!要是早听我的,趁胜追击,也许我们已经收复汴京了!不过现在也不迟,我建议马上下令全军全力出击,收复北方土地,拿回汴京,恢复中原!”

御史中丞道:“臣附议!金人既然害怕我们,我们就不能错失大好机会,应当马上命令各路军队齐头并进,共取汴京!”

“臣附议!”

“臣附议!”

主战派附和着众,纷纷请命马上进攻。

但也有不同的声音,建议先做好准备,等粮草军械运往淮河沿线,囤积到足够发动大战的数量,长江防御也进一步稳固之后,再与襄阳一带的吴拱、川陕一带的吴璘一同向北方发起攻击,一举拿下汴京。若匆匆北上,一旦功败垂成,必会对大宋不利,甚至会丢失现在拥有的淮北的土地。

主和派则认为,金人正是因为撤退很快,没有拖泥带水,军队损失不大,并没有多少削弱,大宋军队既然已经取得不错的战果,夺回大量土地,就该见好就收,马上做出一定让步,与金国签订和议,比如岁币跟往常一样不变,土地可以酌情归还他们一部分,至于是叔侄之国,还是兄弟之国,以后再协商就是,当务之急是赶紧签订和议,拿到已经占领的一些土地!

眼看大臣们争吵不休,赵构一言不发,心不在焉。

第646章 新皇登基

数天后,赵构召建王赵玮入德寿宫。

见礼之后,赵玮在一旁落座,而后恭声问道:“父皇身体好些了吗?

“嗯,太医来看过,没有大碍,多休息就好了。”赵构看着对方回道。

“无碍就好,大宋离不开父皇,父皇可要保重身体,有什么不适,可要及时召太医。儿臣会时常进宫来看望父皇。”赵玮很是恭敬。

“玮儿,你最近在忙些什么?”赵构却忽然问道。

“最近一直在府里看书习字,也没有特别忙碌。”赵玮小心回道。

“最近朝中吵的很厉害,看你不发一言,应该也有想法,跟我说说,你怎么看?”赵构问道。

“诸位臣公不论怎么吵,都是为了大宋好,他们吵的越厉害,说明他们越赤诚,如果都和和气气,漠不关心,那才是问题。”赵玮稍稍想了一下,慢慢回道。

“嗯,很好。”赵构满意的点点头,而后又问道:“那你对战、和之事怎么看?”

赵玮直言道:“儿臣以为此时确实是天赐良机,金人内乱,从长江一路败逃北归,无暇南顾,正是我们大举北上,收复故土之时!之前金人举兵百万,尚且不能攻破长江防线,早已没了士气,又一路败逃,士气必然更加消沉,而我们的军队正气势如虹,两相比较来看,大宋明显占据优势。如果不能把握住这次机会,恐怕以后再难收复故土。儿臣建议对北用兵,暂时不要想议和之事,等夺回汴京、黄河,再依据形势决定是战是和,单就目前情形来说,当战不当和。”

赵构听完此话,沉默片刻,而后问道:“玮儿,你进宫多少年了?”

赵玮回道:“儿臣六岁时第一次进宫,今天三十六,进宫三十年了。”

“是啊,三十年了,时间过的可真快,你长大了,而我却老了。”赵构叹息道。

“父皇还年轻,儿臣也还小。”赵玮小心回道。

“不用安慰我,我自己我知道,你不小,而我真是老了,这大宋江山终究是要靠你的。”赵构说这句话时,目光停留在赵玮脸上。

“父皇千万别这么说,大宋江山除了父皇,谁能挑的起来?”赵玮恐慌万分,急忙推谢。

“行了,我倦了,你先回去吧。”赵构言罢,摆了摆手。

“是,父皇好好歇息,保重身体,儿臣告退!”赵玮起身,缓缓退出德寿宫。

赵构望着空殿,沉默良久,而后一声叹息。

数天后,五月二十八日,赵构颁布诏书,宣告天下:立皇子赵玮为皇太子,改名赵昚!

皇太子虽然选定,但朝中并没有因此停止争吵,每天依然对战和以及怎么战的问题,争吵不休,却始终拿不出注意。

又过数天,赵构再次在德寿宫召见赵昚。

两人叙说几句之后,赵构声言这几十年为大宋江山操碎了心,如今实在是倦了,随后表明了禅让之意,要将皇位禅让给皇太子。

赵昚闻言伏地痛哭,坚决请辞!声言大宋江山几十年前,风雨飘摇之际,是父皇于危难之中重建了朝廷,如今大宋并不安稳,天下黎明百姓离不开父皇,大宋江山离不开父皇,请父皇万万不可再提禅让之事!

谁知赵构却是心意已决,话已出口,没有反悔的余地,他也不愿反口,直言禅让之事他已经想了很久,刚好遇到金人南下,就耽搁了下来,如今金人退走,朝政安稳,正是最合适的时候!

赵昚痛哭,坚决推辞不受,请皇上收回成命!

当晚,赵昚留宿德寿宫。

第二天,赵构口诏陈康伯等宰辅之臣入宫,说明了他禅让皇位给皇太子赵昚的决定。

要不要禅让,这是皇帝家室,陈康伯等人没有请皇上收回成命,只是跪拜领命。

当天,颁布禅让诏书,由皇太子赵昚继承皇位,赵构改称太上皇,皇后吴氏改称太上皇后。

在诏书颁行的同一天,赵构搬出德寿宫,离开住了三十多年的皇宫。

当时天降大雨,赵昚痛哭流涕,亲自为赵构牵引马车,离开皇宫。

得知消息,赶来皇宫附近的满朝文武于东华门外列队送行,马车到处,百官跪拜!

赵构的马车方出东华门,离开皇宫不过数丈,赵构便令赵昚回宫去,皇宫不可一日无主,剩下的路,他自己走!

赵昚于雨中伏地跪拜,痛哭流涕。

赵构的马车仪仗渐渐远去,消失于御街之上,隐于烟雨之中。

当天赵构搬进新的宫殿,改称德寿宫,宫中亭台楼阁,花鸟鱼虫,一应俱全,比皇宫中更宽敞、宁静,从此开始了长达二十五年的逍遥生活。

在烟雨中送走太上皇之后,陈康伯为首的文武百官扶起全身湿透、几乎全无力气的赵昚,拥簇他从东华门进入皇宫。

内侍省赶紧为赵昚梳洗更衣,文武群臣则准备迎接新皇登基。

一个时辰之后,赵昚被内侍省都知和一众内侍半推半拉的带进大庆殿,推至宝座之前。

赵昚此时仍然痛哭不已,双眼红肿,站在御座旁边,丝毫没有坐下的意思。

文武百官等着叩见新皇,而赵昚辞坐,坚持要等太上皇回来,一时之间,内侍省都知也手足无措。

陈康伯、朱倬等文武百官在殿下,一连请坐七次,赵昚才在内侍省内侍的推拉下半坐上御座。

殿下等待许久的文武群臣当即跪拜,三呼万岁,拜见大宋开朝以来第十一位皇帝,朝廷南渡以来的第二位皇帝。

至此,赵昚登上皇位,开始了他励精图治的一生。

赵昚登基之后,朝堂上文武群臣关于是战是和的激烈争论很快消失,变成了一个声音,最终归结于四个字,恢复中原!

绍兴三十二年七月,就在赵昚登基为帝的第二个月,去年临危受命主持镇江防务却迟迟不见人影,最后在金人撤退之后才姗姗来迟,而后闲居建康达半年之久的主战派老臣张浚被诏入朝中,共商恢复河山的大计。

在征召张浚入朝之前,朝中为推谁为帅,主持北伐大计商讨许久,放眼望去大宋军中曾经名满天下的将帅已经几乎没有了,去年统兵御敌的老帅刘锜,已经于去年腊月病死镇江,唯一只剩的一个老帅就是张浚,可他已经闲居二十年,未理朝政,更未参与军务。

但主战派在朝中找来找去,除了张浚还真找不出更合适的人,虽然他年纪大了,已经六十五岁,但他曾经作为将帅统兵数十万,与金人交战多年,跟岳飞、韩世忠、刘锜、刘光世等名帅齐名,在大宋朝堂和军中威望甚重。

况且张浚还做过多年宰相,军务、政务全都十分熟悉,北伐之事太过复杂,牵一发而动全身,非常需要懂军懂政的人,所以商量来商量去,还是由他来主持北伐最为合适。

在张浚被调入朝中担任知枢密院事,他与激进的主战派宰相陈康伯马上结成了牢不可破的同盟,二人的目标只有一个,马上北伐!立即北伐!

然而,朝中还是有不同的声音,而这声音同样来自主战派,只是他们相对保守,这其中以杨存中和新皇赵昚的老师史浩为首。

他们二人,一人是太上皇赵构的心腹,一人是在赵昚登上皇位过程中立过大功的老师,他们所说的话,赵昚不得不重视。

以统帅殿前司多年的郡王杨存中和新皇的老师、参知政事史浩为首的主战派保守派,认为此时北伐太过仓促,整个大宋不论是君臣官吏,还是军队百姓,都没有做好准备,贸然北伐,定然会吃亏,建议先稳后方,再图北进。

具体思路是,先在长江一线建立稳固的防御,不论将来北伐结果如何,确保江南不失,江南安全,后方稳固,朝廷和百姓才能全力支持北伐,而后稳步向北推进,待时机合适,便可收复中原!

依据他们的设想,在北伐之前,最好准备五年时间,最少也要三年。

三年时间,陈康伯不能接受,张浚更不能接受。

于是掌握军政大权的二人在赵昚默许下,开始征调兵马、筹集粮草,积极筹备北伐。

在朝中明里暗里都在准备北伐之时,赵昚接受了史浩的建议,以太上皇的名义下诏,为岳飞平反冤狱,追复岳飞原官,以礼改葬西湖栖霞岭,赦还其被流放的家属,访求后人,特与录用,以此提士气,振军心,慰万民!

同年十月,朝廷又颁发正式文告,宣布追复岳飞“少保、武胜定节度使、武昌郡开国公、食邑六千一百户、食实封二千六百户”的待遇,荆襄、淮西百姓闻言,奔走相庆。

除此之外,新皇赵昚逐渐开始为其他被贬谪和罢免的主战派大臣平反复官,其中就包括绍兴二十四年状元张孝祥。

主战派纷纷得到重用,朝中有张浚、陈康伯、杨存中、史浩等人,前线亳州、宿州则有张孝祥和南渡归附的辛弃疾等人。

从朝内到朝外,从临安到边境,全在积极备战,新皇登基之后,整个大宋气象,为之一新!

第647章 谋划益都

山东道,益都府。

益都府留守完颜呼贺烦躁不堪,益都府辖境内到处都在动乱,少则百十人,多则数千人,四处劫掠,没有一处安稳,而朝廷却下令从益都府抽调三万兵力北上,一起剿灭完颜雍。

去年大军南下攻打宋国,就已经从益都府抽调了将近五万亲壮和兵力,连今年春耕都受了很大影响,以致秋收减产严重,朝廷却不顾民情,继续加征赋税,弄得百姓怨声载道,一人高呼反征税,百人千人响应,如今不光征不到税,还得花费粮饷调兵平乱,如何让人不头痛?

益都府都乱成这样了,朝廷还在三番两次下令抽调三万亲壮和兵力,半个月内必须送往济南府,到哪儿去找人?去抓那些叛乱的百姓充数吗?

“大人,乱民攻陷了莱阳,抢夺了县城,杀了官吏,正往登州聚集!”属官禀报。

“什么?他们多少人?怎么敢攻打县城?”留守完颜呼贺大惊,攻打县城可不是小事,那他们就不是乱民了,而是叛军!

“据说有五六百人。”属官回道。

“五六百人怎么就夺了县城?县城没有驻防吗?”完颜呼贺气急败坏。

“县里就只有一两百人,就这点人还有一半调转刀口加入了乱民中,就是他们开的城,杀的官吏,抢的粮仓。”属官很是无奈。

完颜呼贺沉默了,朝廷这么搞下去,地方不乱了才怪,可他人微言轻,纵使上书也没人听,弄不好还得治罪,可听说已经杀了不少不听朝廷命令的地方官,他还想多活两年。

“大人,我们要不要派兵先剿灭了乱民,等稳定下来再将兵力派往济南府?”属官问道。

“时间来不及吧?”完颜呼贺内心很矛盾。

“肯定是来不及了,朝廷要益都府调兵力民壮三万,我们满打满算一半人都不够,反正已经来不及了,不如先出兵剿灭登州乱民,到时候朝廷追究下来,我们也好有个说辞,总不能说我们平乱也有错吧!”属官分析道。

完颜呼贺一想,觉得有理,如今直接把兵力调往济南肯定是不够的,如果拉去平乱,耽误了时间,损失了兵力,跟朝廷也说的过去,纵使追究,也不会丢官罢职,顶多降几级,以后有机会还能升上来。

一念及此,完颜呼贺当即拍板道:“好,我们兵分两路,派一万人去济南府,派两千人去登州平乱,对外宣称一万五千大军平乱!”

“是。”属官认同,不过随后却有几分忧虑的说道:“大人,如果派两千人去登州,益都府可就不剩多少人了,万一密州方向那一两千乱军跑过来,我们就危险了。”

“密州、益都府隔了四五百里,哪能这么容易过来,他们一路不吃不喝?终究是乱民而已,有口吃的,他们就不会乱跑了,密州粮仓里的粮食可不少,够他们吃个一年半载的。再说了,没人管他们,他们自己会回去中粮的。就算真有人过来,也不会有几千人,了不得能有三五百人就不错了,这点人拿益都府可没半点办法。”

提起乱民,完颜呼贺并不是太在意,若不是朝廷调兵命令太急,他何至于放任乱民不管,早就派兵全部就地剿灭了。

“是下官多虑了。”嘴上这么说,属官心里的疑虑并没有消失。

乱民能纠集五六百人夺莱阳,为何不能聚集起来攻益都府?谁都知道,益都府是山东东路首府,聚集的粮食和财富不少,乱民有什么理由不来抢?城高墙厚?

没有翻越不了的高城,也没有砸不破的厚墙!

罗聪就是这么想的。

八千人、百艘船齐聚大钦岛,只待一声令下,便要展露锋芒!

沈缙、罗聪、姚昶三人聚于一室,共商大事。

只听沈缙道:“根据杨大人的战略意图,我们必须利用好山东东路兵力空虚的几个月时间,迅速将整个山东东路拿下,而后再伺机拿下济南府、东平府,待时机合适,再与宿州大军南北合击,夺取济州,将亳州、宿州与益都、登州连成一片,最后一路由东往西,一路由南往北,从两个方向共击汴京,收复中原。但现在的问题是,我们只有八千人,登州、密州等地的义军虽然声势不小,但一盘散沙,难成大器,我之前已经去密州联络过。”

提起义军,沈缙讲述道:“去年金国水军在陈家岛覆灭之后,留下了大量物资,大宋水军船知有限只拿了一点,剩下的都留给了各路义军,但无一例外,他们抢的都是粮食,对军械军资视而不见,当时我带的船队不大,也只装了十多船,本来跟他们商量,让他们帮忙看管几天,我回来找船队将东西运走,可他们一叶障目,只顾自己的蝇头小利,抢了粮食就跑,而大宋水军势单力孤,不敢冒进,也不敢在陈家岛久留,最后那些拿不走的物资被一把火烧了,听说大火烧了四天四夜。如果把那些物资都搬回大钦岛,足以建起装备精良的五万大军,如今想起来就来气。所以,义军就不要指望了,除非能把他们彻底拉进我们的队伍,寄托于他们的配合,不是长久之计,恐怕还是破坏我们的大计。”

姚昶想了想道:“那行,我听沈大人的,攻打益都府还是由我们精武军自己来,就不通知其他各路义军了。”

“就该这样,我们八千训练有素的精武军,不至于拿不下一座空城,何况城内还有人协助。”姚昶改口,罗聪很是兴奋。

“精武军的名字不要用,我们是义军,不是大宋正轨军,如果传到临安或是金人耳中,都不好解释,恐怕会给杨大人带来不必要的麻烦,我们在山东的行动也会受到诸多限制,一旦被金人认为是大宋正轨军,他们很可能会调集重兵率先剿灭我们。”一听说精武军的名字,沈缙赶紧提醒。

他派出的探子可不知一次探听到金人自己对从长江撤兵北归的原因分析,其中出现频率最高的就是杨大人率领的精武军,金人三场水战失败,全是拜精武军所赐,这也直接导致了渡江失败,继而成为金人全军北撤的诱因,如今精武军在金人嘴里如同神军,谈之色变。

杨丛义率领的精武军与金人大战于长江之时,姚昶、罗聪还远在流求,通信不便,是以并没有听说太多关于精武军的消息。

但他们听沈缙这么一说,也觉得有理,杨丛义在信中也提过,让他们北上之后不能以大宋军队自居,最好以义军身份活动,既能争取到一些大宋朝廷的物资支援,又不至于引起金人警觉。

三人简单一商量,就把钦岛全军改成了山东忠义军,这个名字很宽泛,在山东的所有义军都能叫这个名字,他们现在想要的不是统治山东,而是趁乱夺取山东,山东越乱,就对他们越有利。

随后三人又对如何夺取益都府进行详细讨论,制定全盘计划,力图速战速决,一举成功。

对于如何作战,沈缙没有太多发言权,因为是文官,虽然主持北方回易基地事务,统领北方护卫军,但并没有太多领兵的经验,更没有打仗经历,此时他只能做后勤。杨丛义在给他的信中也是这么交代的,有后勤才有进攻,这是杨丛义始终在强调的一句话,他记在心里。

“我已经派两百人引导各路义军拿下了莱阳,如今他们正在往登州靠近,与此同时,还派遣了数十人在各地传扬登州城防薄弱,而城内粮食财宝很多的消息,号召各路义军共赴登州,破城取粮,共渡饥荒。如果一切顺利,十天之后,登州城下将会聚集好几千人,就凭登州那点兵力,根本坚持不了多久,益都府如果还想要登州必定要派兵救援,那么益都府就会变成空城,我们直接乘船从益都府城北登岸,不用半天时间就能一举拿下。如果益都府不救援登州,等登州城破之后,我们再引导各路义军直奔益都府,等他们乱战之后,我们突然从城北杀出,一样可以迅速拿下益都府。”姚昶指着地图说道。

“山东唯一一支有战斗力的军队在临沂,正跟驻守海州的宋军对峙,目前整个山东兵力空虚,拿下益都府并不难,拿下之后怎么保证还能掌控在我们手里才是问题。八千人,能守几座城?还有如果不能恢复秩序,任由各路义军肆虐,我们拿下整个山东也没有意义,顶多只能是把金人官吏赶走,一个完全乱掉的山东,并不能为恢复中原、夺回汴京,提供多少帮助。我以为,在夺取城池之后,应该马上吸收能吸收的义军,壮大我们的队伍,与此同时,沈大人着手恢复城市秩序,尽快恢复官府统治。”罗聪将话题转移,他并不是担心夺不下城池的问题。

“统治问题我来考虑。”沈缙接口。

第648章 义军战略

“至于吸收义军,你们考虑清楚,此地义军鱼龙混杂,不少都是打着义军的名号,行些损人肥私之事。”沈缙对本地义军并无好感。

见二人对此有所怀疑,于是又道:“告诉你们一件事吧,就发生在几个月前的海州。去年金人南下之时,山东各地义军蜂起,其中有一支义军势力强大,首领叫耿京,在金人南下两淮地区之后,迅速壮大,发展至数十万人,就连大名府附近的义军都请求受其节制,由于人数实在太多,他就自称天平军节度使,节制山东、河北诸路义军,一时声势浩大,给金人很大威胁,但最终却迅速烟消云散。原因只有一个,他领导的义军中有人为蝇头小利,甘愿被金人收卖,结果他就在海州被叛徒张安国杀害,数十万义军顷刻间溃散,五六万人摇身一变归附了金人,也致使海州落入金人之手,后来大宋军队北上,杀了叛徒,才又将海州夺回。所以吸收义军一定要慎重,否则不但不能成事,还会招致失败,耿京事件就是教训。”

姚昶、罗聪听的大为吃惊,十万义军的首领能被叛徒杀害,近半义军归附金人?看来要成大事,还真不能依靠本地义军。

“姚兄,拿下益都府之后,吸收义军之事还是你来负责吧,你招募过新军,比我有经验。”罗聪退却了。

“也好,义军中也不全是叛徒,按募军标准择优挑选,而后打散加入我们的军队,再加以训练,应当就能解决问题。”姚昶点头。

“招募义军,虽然不需要发放响钱,但需要供给粮食,而钦岛存放的粮食只够一万人吃半年左右,如果招募的义军太多,恐怕坚持不了太久。益都府粮食有不少,若我们能单独拿下来益都,把粮食掌握在我们自己手里,就能解决部分粮草问题,不过如果到时候各路义军齐聚益都府要求分粮食,那么问题就麻烦了,分给他们,我们的粮草就会不足,不分给他们,同是义军,得给他们有个合理交代,不然他们就会硬抢,一旦跟他们斗起来,我们就会腹背受敌。”一想到一盘散沙的义军,沈缙就深感忧虑。

姚昶、罗聪二人心下一沉,这还真是个大问题,若精武军以义军身份征战,那打下城池,得到粮草财产,其他义军必然觊觎,在义军看来,他们又不是官军,从谁手里抢东西都是抢,没有不抢精武军的道理。

“所谓义军,估计不少都是为了糊口而已。不如这样吧,等拿下益都,城防加固也需要人手,愿意留下帮忙的给饭吃,不愿帮忙,又想分粮要钱的,那就不客气了,直接驱逐出去,要是敢闹事,那就灭了他们!”罗聪打破沉默。

“这也是一个办法,招募一部分义军加入我们山东义军,再招收一批义军缴了武器,留下来修筑工事,剩下的估计也不会太多,就是真想动手,他们也得掂量掂量自己有几斤几两。”姚昶点头道。

“剩下的那些人我再想办法安置一批,要是还有闹事的,就随你们处置了。”沈缙想了想如此说道。

“好,那义军的问题就算解决了。我们再看看拿下益都之后怎么办,是先夺密州,还是先拿临沂?我建议先取密州,临沂兵马太多,并不好取,一旦进攻失利,会挫伤士气,打不了胜仗,义军也会逃跑。先取密州,继续招募义军,等势力壮大之后,再一举拿下临沂。你们以为如何?”罗聪问道。

“益都府距离临沂很远,距离密州也不近,从密州到临沂的路程比到益都更远,如果我们先到密州,再去临沂,路途实在过于遥远,长途跋涉,疲惫之师,于战不利。我以为我们应该在益都做好准备之后,直接悄悄南下,从背后对临沂发起进攻,得手的机会将会比拿下密州再去临沂要大。”姚昶提出了不同的看法。

“姚兄的意思是先取临沂再取密州?如果是这样,转去密州之后,临沂怎么办?是我们分兵自己防守,还是交给海州宋军?”

“我们兵力有限,不可能既守益都又守临沂,还有密州、登州。临沂完全可以丢给海州宋军,临沂三面环水,易守难攻,我想他们防守应当没有问题,至于密州、登州,只需少量兵力驻守就好,如果兵力不够,也可以不派兵驻守。我们的重点是在益都,一方面要防备金人反攻山东,另一方面还要伺机夺取济南府,等拿下济南,重兵驻守,金人就不敢轻易进犯山东,等再配合杨大人收回济州,恢复中原的初步战略就能达成。所以夺取临沂不是目的,击垮、消灭临沂守军才是目的,这支金军被消灭,我们在益都才能全力准战,伺机拿下济南府!”

“我虽不懂军事,但杨大人的战略确实是要夺取济南、济州,打通山东到宿州、亳州的通道,方便两地沟通联系,并对汴京形成南、北、东三面夹击之势,最终助大宋主力部队恢复中原。所以,我赞同不把兵力分散在临沂、密州等地,拿下临沂之后可以移交给海州宋军,至于密州、登州,我想办法请几个赋闲在家的官员来,让他们恢复官府治理,基本的城防也可以交给他们。我们把精力放在益都、济南,全力配合杨大人恢复中原的战略。”

“好,那我们在山东的整个战略就这么来吧,拿下益都之后,确保城防无忧,而后南下直取临沂,再回头夺取济南府,等到合适的时机,再配合宿州大军拿下济州!”

三人很快就精武军在山东的整个战略达成共识,目标也清清楚楚,但接下来的细节,还得一一确认,比如既然是义军,就没有所谓的大人或将军,在称谓上就得尽量向义军靠齐,至少前期要这样,以免引起不必要的麻烦。

就称谓问题,姚昶、罗聪共推沈缙为大哥,以义军首领相称,但他这个大哥比较特殊,尽量不插手军事,姚、罗二人按年纪大小,分为二哥、三弟。

诸多细节一一确定之后,该向全军公布的,三人在几天之内,陆陆续续召集各级将校军官宣布命令和决定,称谓、编制也都做了更改,并下达严令,未得朝廷重新任命之前,任何人不得以军官自居。

五天后,益都、登州等地的探子送来消息,益都府派遣三千军队,号称一万五千人,赶赴登州平乱,另有一万军队从益都出发,向西开进,应该要在济南跟其他军队汇合之后,北上真定府。

而在不久之前,聚集登州的各路义军已经达到五六千人,全部聚集在登州城附近,只待更多义军到来之后,一起攻城。

登州城守军不足千人,听闻义军蜂拥而至之后,早已关闭城门,只许出,不准进,而允许出去的也只有人,带不走粮食,更带不走金银财宝,一旦被守城官兵发现,直接抢夺了财宝,再把人丢出城去,城里粮食有限,无用之人越少,闭城之后,能坚持的时间就更久。

各路义军能不能拿下登州,身在钦岛的数万义军根本不关心,能拿下更好,拿不下来也没关系,他们能吸引益都府守军出城救援就够了。

又过了两天,益都援军到达掖县,距离登州城已不足两百里,此时聚集登州的各路义军已达万人。

益都三千援军听闻登州被上万义军围困之后,当即在金岭镇附近驻扎,派出探子去登州方向打探实情,一连三天,援军停滞不前。

得知消息之后,以免有变,援军退回益都,姚昶、罗聪当即决定全军出击,尽快夺取益都。

绍兴三十二年九月十二,山东义军近万人乘百艘大船从钦岛出发,一路直奔西南方向的小清河与弥河之间,由此处登岸。

而后在向导带领下,昼伏夜出,疾行两夜,赶到距离益都城不足二十里的堂子村附近。

大军在堂子村附近潜伏休整,由两百精武军老兵组成的先头部队,在白天跟随普通百姓顺利从城门进入几乎没有设防的益都城。

当晚天黑之后,近万大军出发,于三更天来到益都城下,聚于防守力量最薄弱的北门和西门附近,只待城门打开,吊桥放下,便一举冲进城内。

白天混进城内的两百先头部队兵分两路,一路潜伏于西门,一路潜伏于北门,于黎明之前骤然发动攻击,不声不响便将沉睡中、毫无防备的十几个城门守军灭杀,迅速打开城门,放下护城河上的吊桥。

北门、西门外的姚昶、罗聪,一见吊桥放下,当即下令全军禁声入城。

悄悄入城的山东义军,兵分六路,一路奔城东夺东门,一路奔城南夺南门,一路接管西门,一路接管北门,一路包围驻军军营,最后一路包围留守府邸。

黎明前,就在绝大多数人还在沉睡时,益都府已悄然变了天。

第649章 好汉饶命

两刻钟内,东南西北四门被拿下,不费吹灰之力,全部占据。

不到半个时辰,被包围在军营内的守军全成了俘虏,共两千余人,除了数百女真人外,其余全是汉军。

留守府被包围之后,府内一众官吏未能逃脱,从上到下全被抓获。

太阳升起之时,益都城完全落入山东义军手中,全城封闭,任何人不得进出,城内也暂时戒严,不得随意上街,士绅百姓只要闭门不出,就不会有危险,义军不会私闯民宅。

在留守府内,完颜呼贺等人被带进了议事大厅,不过他往日的座椅,此时已被义军首领占据。

沈缙坐在大厅正中,姚昶、罗聪分坐左右,全都身着便装。

“你可知我们是谁?”拿下益都府的罗聪看着完颜呼贺,当先发话。

一众被俘官吏惊恐无状,完颜呼贺急忙求饶:“好汉饶命,我在益都这几年可没干伤天害理的事,求好汉绕我性命,金银财宝全都可以奉上!”

完颜呼贺一跪,其余被俘的官吏无不下跪求饶,但求活一命。

“好笑!抓了你,你们的金银财宝还能长脚跑了不成?搜一搜不就出来了。既然你们知道我们是谁,那就不废话了,不过还是要让你们死的明白。”

罗聪稍稍停顿了一下,而后接道:“这些年你们横征暴敛,助纣为虐,逼的百姓卖儿卖女,妻离子散,如今整个山东十室九空,田地荒芜,饥荒不断,罪大恶极,罪不可赦!我们山东义军,今天便要替天行道,送你们下阴曹地府,如果阎王问起,你们自可告诉阎王,是谁送你们上的路!”

“冤枉啊!好汉饶命!好汉饶命!好汉饶命”

一听此话,被俘官吏顿时高呼冤枉,磕头求饶,吓得眼泪鼻涕齐流。

“是不是冤枉,你们心里有数,在这儿哭喊、磕头都没用,今天我们山东义军就是要替天行道,杀狗官,不纳粮!”罗聪继续恐吓。

“好汉饶命!我在益都为官多年,可没做坏事,绕我一命,我一定能帮好汉做些好事!请好汉高抬贵手,绕我一家老小性命!日后必有厚报!”完颜呼贺再叩首。

“留你性命有什么用,多一张嘴浪费粮食?我们山东义军可没那么多粮给你们吃,还是替天行道,杀了了事。”罗聪似乎不为所动。

“好汉饶命!只要能绕我一命,我可以送你们上万担粮食!”提起粮食,恐慌中的完颜呼贺忽然灵机一动,乱军之所以成为乱军,就是因为他们缺吃少穿,饿了饭,这才揭竿而起,说是替天行道,不过就是为了吃饭而已,如果以粮食交换,也许就能活一命。

“益都城里的粮食都是我们山东义军的,何须你来送?我不想跟你废话了,到此为止吧!来人,把他们拖到府门外斩首!”罗聪不屑。

“慢!不妨听听他要说什么。”久不言语的沈缙忽然开口喝止。

“大哥,跟这帮狗官还有什么好说的,让他们死个明白也就是了。”罗聪不耐烦道。

“三弟,你急什么,益都城都拿下了,多听他们说两句,又不会掉块肉。要是他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再杀也不迟,不就晚个一时半刻,又有什么关系。”沈缙训道。

“好好好,你是大哥你说了算。”罗聪不耐烦的往椅背上靠去。

“三弟,你怎么跟大哥说话!注意你的态度。”未曾言语的姚昶忽然开口提醒。

“大哥,我错了!”罗聪闻言,极不情愿的起身赔礼。

“没事,有不同意见就说出来,不藏在心里最好。”沈缙不咸不淡的回道。

跪在地上的完颜呼贺将这一切都看在眼中,不由得心思颤动。

“狗官,该你说了,要是说不出个所以然,没有一万担粮食,老子马上亲手杀了你!”罗聪狠声威胁道。

“好好好,好汉莫急,听我慢慢说。”完颜呼贺抬起头来,看看罗聪,又看看姚昶,最后将目光停留在一脸平和的沈缙身上。

“别他娘的磨蹭,有话快说,有屁快放!”罗聪一脸不爽的呵斥。

“好,我这就说。各位好汉,你们可知道整个山东东路,除了益都府,如今哪里粮食最多?”完颜呼贺问道。

“让你说还给你脸了?”罗聪暴怒。

完颜呼贺一见对方发怒,生怕他冲动之下直接就砍了自己,于是赶紧说道:“整个山东东路粮食最多的地方自然是益都府,原本存粮超过三万担,只是不久之前才送了两万担去济南,如今城内存粮不足一万担。而山东东路除了益都府外,粮食最多的州府就是临沂。自去年八月开始,临沂多次遭受宋军侵扰,为抵御宋军入侵山东,朝廷在临沂部署了三万精锐大军,而那里的粮草也储备充足,三万人马吃三四个月,还不成问题。如果诸位好汉绕我一家老小性命,送我们出城,我可以让临沂守军送一万担粮食给诸位好汉!”

“狗官,你想耍我们不成?临沂粮食再多,那也是守军的军粮,他凭什么送给我们?”罗聪怒道,起身就要上手,却被姚昶咳嗽一声拦住。

“好汉有所不知,临沂统兵官是我侄子,他最听我话了,只要我派人送封信过去,我保证他会送一万担粮食出城!”完颜呼贺赶紧解释。

“你被我们俘虏了,他还会拿粮食来救你?他那三万人不吃饭了?”罗聪显然不信。

“好汉不知,我这个侄子从小就没了爹,是我一手把他养大,他绝对不会见死不救!请诸位好汉一定要相信我,一个月内,肯定能把粮食送到诸位好汉手里!”完颜呼贺立马进一步解释,力求让众人相信,临沂一定会拿出粮食救他性命。

“大哥,你怎么看?”姚昶听完,转头问道。

“不妨给他个机会。”沈缙淡淡的回道。

“好,你也是做大官的人,我就暂时相信你一次,要是发现你捣鬼,老子马上杀了你!”罗聪盯着对方,恶狠狠的警告。

“好汉放心,只要饶我一家老小性命,粮食一个月内肯定能送到!”完颜呼贺赶紧保证。

“来人!先把这狗官和他的亲眷都关进牢里看好!”

罗聪一声令下,进来四名义军,将完颜呼贺驾了出去。

“大人,你也救我们一命吧!大人!大人”留守府一众属官见完颜呼贺留得一命,当即呼喊跪求,把他当成救命稻草。

然而完颜呼贺堪堪保得一命,哪里顾得上他们,对于属官的求救之语,根本不敢有任何回应,他装作没有听到,跟着几名义军迅速离开大厅。

“好汉饶命!好汉饶命啊!饶命”

一众属官见完颜呼贺丝毫不理会他们,顿时转头向罗聪、姚昶、沈缙等人磕头求饶,脑袋撞的咚咚响。

“你们也能像那狗官一样弄来粮草?”罗聪忽然笑道。

“这”一众属官顿时无语。

“好汉饶命,我也能弄来粮食!”忽有一官叩首,高声喊道。

“你能弄来?你到哪儿弄?不会也是临沂吧?”罗聪笑问。

“不不不,不是临沂,就在益都城!”那属官未敢抬头,赶紧答复。

“说说,你怎么弄来粮食,能弄来多少?”罗聪收敛起了脸上的笑容。

“我知道益都城里哪些大户富户家里有粮,他们有多少我也大致能猜到,据我估算,他们的存粮也不下万担,除了放在城里的,他们还有不少粮食存放在城南的云门山里。只要好汉能饶我全家一命,我愿意带好汉们挨家挨户把他们的粮食搜出来,保证不会漏掉一担粮食!”那属官一五一十,不敢保留,赶紧答复。

“抢富户大户?你们粮仓里的粮食都是这么抢来的吗?”罗聪没发话,沈缙却是脸色一沉。

那属官察言观色,一见情况似乎不太对,赶紧否认:“不不不,粮仓里的粮食是收税收来的,不是抢的。”

“不是抢的?睁眼说瞎话!不是抢的,我们能好好的地不种,跑到益都城里来?”罗聪脸色一寒,杀气顿生。

“好汉,这可不关我的事啊,税不是我要收的,是朝廷连番催促,一天能接到好几道催粮的命令,收不到税轻则罢官,重则杀头,我们也是没办法啊!”那属官慌忙解释。

“那也就是说你只顾应承完颜亮那个暴君昏君,不顾百姓死活了?”罗聪阴阴的说道。

“好汉饶命!早知如此,我就是辞官也不会干这种事!”那属官赶紧求饶。

“各地义军因你横征暴敛而起,你就该承担责任!乡绅富户的粮食也不用你带我们去收。来人,把他拖出去!”

“好汉饶命!饶命啊!”那属官哭喊求饶。

“慢。既然山东义军因他而起,可以先把他留下,到时候各路义军来了,公审之后,也能给大家一个交代。”沈缙忽然开口道。

“我赞同,山东义军蜂起,如果就这么悄悄把人杀了,确实不妥。”姚昶附和。

第650章 给条活路

“行,既然大哥、二哥开口,那就先留他一命。来人,先把他跟他的亲眷都先关起来,好生看管。”罗聪无奈,只能将杀机按下。

“好汉饶命!好汉饶命啊!”那属官喊叫着,被几名义军拖出了大厅。

而后,罗聪冷冷扫了一眼身下的数十名属官,那些属官感觉到杀气,当即求饶不止。

“你们这些人,生的是汉人面孔,却跟北方蛮夷沆瀣一气,残害汉人百姓,不杀你们不足以平民愤!”罗聪杀机又起。

“好汉饶命啊!好汉留我们一条小命,小的一定将功折罪!饶命啊!”

“好汉饶命!别杀小的,小的对你们来说肯定也有用!”

“好汉,我们也有用!我们也有用啊!”

一众属官好像突然抓到什么救命稻草一般,纷纷声言自己有用,留下他们对义军有好处,似乎这样就能保住一条命。

“你们有用?都说说有什么用?是巧取豪夺?还是逼良为娼?”罗聪怒道。

一众属官顿时不敢再言语。

“你们扪心自问,当官这些年都做了什么?到底该不该死?”罗聪脸色阴沉。

扫视众人一眼,个个低头不语,也不敢再求饶。

“既然都不说话,那就是认罪了。来人,把他们拖出府门外,全杀了!”罗聪大手一挥。

“慢。三弟不用这么着急杀人,杀了也没太多好处。”姚昶忽然劝阻。

“怎么?意思是今天我一个人都杀不了了?”罗聪看起来似乎不是很高兴。

“三弟不要这么暴力,杀人并不能解决所有问题。”沈缙也再次开口。

伏地的一众属官原本心如死灰,一听另外两位头领的话,顿时觉得又有了一线生机。

罗聪撇了撇嘴,挥了挥手,将走进大厅准备押人出去处斩的义军制止住,而后便闭嘴不言了。

片刻沉默之后,只听沈缙道:“你们也是汉人,能在金朝当官,也算是汉人中的佼佼者,但你们却助纣为虐,帮北方蛮夷压榨残害汉人百姓,现在请你们扪心自问,对得起先贤圣人吗?对得起列祖列宗吗?”

“我们被北方蛮夷压迫残害,我还能理所当然的奋起反抗,哪怕丢掉性命。但你们也是汉人,怎么忍心向自己人下手?山东落入蛮夷手里,也不过三十多年而已,难道你们都变成蛮夷金人了吗?他们让你们干什么你们就干什么?”

“请你们扪心自问,这么多年来,有没有做过一件对本地百姓有利的事情。如果有,就抬起头来!”沈缙的语气愈发严厉。

众属官摄于大首领威严,瑟瑟发抖,谁也不敢轻易抬头,只把头深深的低在地上。

“没有吗?这么多年你们竟然连一件好事都没做过,做的全是恶事吗?如若你们做不了好事,那留下你们确实无用!”沈缙厉声喝问。

“不,小人早年也做过好事。”生死关头,忽有一人抬头急忙辩解。

“哦,你做过什么好事?”

“回大首领,小人早年曾主持过益都府附近几条河流清淤工程、水患治理和农田水利,惠及良田万亩,这应该算是好事吧?”那属官小心翼翼的问道。

“嗯,算得好事。再让你主持翻新农田水利,你还能做的好吗?”沈缙点头之后问道。

“能!一定能!小人纵使粉身碎骨,也会把水利之事办好!”那属官一听这话,欣喜不已,马上磕头致谢,他知道他这条命保住了!

“好,起来说话。”

“多谢大首领,多谢诸位好汉,既然给小人这个机会,小人一定不会让各位好汉失望,好好治理水患,修好水利,惠及普通百姓!”说完向沈缙叩头,而后用双臂撑起早已酸软无力的双腿,方才慢慢起身。

“还有谁做过好事?”沈缙再问。

“首领,小人做过!”

“小人做过!”

“小人也做好!”

一见有同僚过关,不但保得一命,甚至有可能跟对方一起共事,一众官员纷纷争取机会。

“你们都做过什么好事,一个一个说!”沈缙一言将厅内的纷乱止住。

“首领,小人之前做刑狱官,多次为百姓主持公道,也曾惩恶扬善,抓过不少坏人,杀过不少恶人,维持了公理和法纪!”有官员如是道。

“刑狱官,既然做过好事,就给你一个机会。若以后发现你继续为非作歹,不为百姓主持正义,不为百姓做主,饶你不得!起来吧!”沈缙发话。

“多谢大首领!多谢诸位好汉!小人以后一定绝不再徇私,一心只为百姓做主,否则绝不劳诸位好汉动手!”那官吏叩谢之后,颤颤巍巍起身,心下别提有多庆幸。

“首领,小人以前在文登做过五年县令,五年内几千户百姓安居乐业,风评极好,小人调走的时候,当地乡绅百姓夹道送行。”那官吏话音刚落,便另有官吏马上自夸功绩。

“夹道送行?没有强迫乡绅百姓?”沈缙似乎不信。

“没有!绝对没有!百姓全都是自发自愿的,当时小人十分感动,原本不想走的,无奈任期到了,不得不离开。”那官吏马上解释。

“好,暂且信了你。不过山东义军里,也不是没有文登人,若调查之后,结果跟你所说出入较大,我看你还怎么说。起来吧!”沈缙虽然不信,但也没有时间在此时深究他的真伪。

“多谢大首领!多谢诸位好汉!小人以后定然好好做人,与人为善!”叩谢之后,缓缓起身,跟其他人站在一旁,心下暗自庆幸不已。

“首领,小人曾在莱州做过教谕,培养过不少学子,还有人中过进士”

剩下的官吏见有三人言明往日功绩,不但被免除一死,还让他们站了起来,似乎不光如此,恐怕还会给他们机会证明自己,于是纷纷挖空心思,回想往日还能说得过去的为官事迹,说给义军大首领听。

沈缙听着他们各自讲述,偶尔会质疑两句,但没有将他们一棒子打死,最终全都默认了他们的功绩。

眼见一众汉人官吏全部从跪着磕头求饶,变成站立听训状态,留守府大厅里的气氛也渐渐轻松了一些。

众人虽然都站起来了,但心里依然很忐忑,如今逃过一命,可他们并不知道将要面临的是什么。

“几十年前,北方金人南下肆虐,抢占了中原,抢占了山东,此地从那时起就落入蛮夷手中,蛮夷之人,只知道烧杀劫掠、横征暴敛。北方金人统治的几十年来,山东百姓的日子愈发艰难,饿饭成了正常的事情,有哪家哪户忽然能吃饱饭,倒成了稀奇古怪之事,百姓受尽磨难,吃尽苦头!今天,我们山东义军、山东百姓聚到一起,攻取益都府,就是要将北方蛮夷彻底赶出山东,让我们山东老百姓过上我们想过的日子,吃得饱饭,不受欺负!”

沈缙说到此处,忽然停了下来,目光一一扫过眼前站立的数十名汉人官吏,而后接道:“诸位,实话跟你们说,留下你们的性命,是希望你们用有用之身,为山东百姓造福谋利!我们山东义军多数是老百姓,读过书的人寥寥无几,我们知道我们想要过什么样的日子,但我们在整个山东也只占少数而已,还有很多兄弟姐妹浑浑噩噩,不知道怎么生活,也不知道要什么,既然我们拿下了益都府,他们以后的生活我们就要管,要给他们好日子,可我们也只有大体上的想法,怎么去实现,还得靠你们这些山东父母官,你们做的好了,百姓就有好日子,你们做不好,即便我们不杀你们,其他老百姓也饶不了你们!”

“不知首领想让我们做什么?”众官吏一听这话,顿时惊讶不已,当即有人忍不住发问。

“很简单,各司其职,还做你们熟悉的,擅长的事情,而最重要的是要尽快恢复整个山东的秩序,让百姓有田可耕,有地可种,有粮可吃。你们有什么想法?”沈缙问众人。

此话一出,众官吏有人喜上眉梢,有人面现忧虑,有人神色如常。

“首领,山东已经全乱了,想要恢复安宁,没有一年半载,恐怕很难,就这还得动用武力。”有官吏很忧虑。

“动用武力不妥,我们是山东义军,也是百姓,他们愿意听我们的,我们就管他们,不愿意听,就随他们去,但他们不能来骚扰我们。至于凭什么要让他们听我们的,只有两条,一我们借粮给他们渡饥荒,二少收税或者不收税。只要做到这两点,我想没有多少百姓还会继续闹下去,毕竟我们折腾这么久,拼死拼活的不就是为了吃口饱饭。你们以为如何?”沈缙问道。

“借粮给他们?哪有多余的粮食借给他们?他们要是不还怎么办?”马上有人提出异议。

“之前不是说了吗,临沂有粮,乡绅大户也有粮。临沂的粮,可以去抢,但乡绅大户的粮只能去征,或者是借,不能抢,从这两个地方,弄个几万担粮,不难吧?”

第651章 一衙两府

“如果粮草不够,我们招兵买马,再去济南看看!”沈缙此话说的十分霸气。

众官吏听在耳中惊讶不已,心下暗自嘀咕,他们还想建立政权,争霸天下不成?

“我们先恢复益都城内的秩序,周边区地,待城防巩固之后,再逐步平定,你们要发挥你们的作用。丑话说在前面,把你们留下,如果不能发挥应有的作用,或者捣乱的话,我们山东义军绝对不会客气!”沈缙正声道。

“不敢,请首领和各位好汉放心,我们一定好好做事,尽快恢复平静,让百姓们都过上安稳的日子。”

“是是是,我们一定好好干,绝不偷奸耍滑,相互推诿,首领就放一百个心吧!”

其中一官吏代表其他人发言,众人附和。

“好,我可以相信你们一次,如果结果证明,你们不值得义军相信,百姓自会处置你们!”沈缙二次警告。

“不敢不敢,我们一定会谨慎处事,不辜负首领和各位好汉的信任!”

一众官吏,激动不已,赶紧纷纷表明心迹。

如今他们不光从鬼门关回来了,还能重新执掌原有的权力,心情自然很难平复。

“从今天起,我们山东义军接管山东权力,我自任山东节度使,二弟任左府都统制,三弟任右府都统制,可自行招兵买马,壮大我们的势力!但有一条要切记,所有百姓和义军都是我们的兄弟姐妹,不得强迫他们加入义军,更不能抢百姓乡绅的粮食,左府、右府的粮饷供给,由节度使衙门解决。”

说完,沈缙转头看着一众官吏,又道:“你们依旧各司其职,归属节度使衙门和左府、右府管辖,但直接对节度使衙门负责,左右府给你们下达的命令,必须第一时间转报节度使衙门,不得擅自做主!”

“是,谨遵节度使大人吩咐!”

一众官吏领命称是。

“忘了介绍,我姓沈,单名一个复字,左府都统制姓姚名仲,右府都统制姓罗名原。”沈缙随后介绍三人名姓。

“沈大人!姚大人!罗大人!”

众官吏一一向沈缙三人见礼。

“二弟、三弟,左府、右府你们自行组建,益都城防暂时由右府负责,左府驻守其他需要驻守的城池,在没有更多需要驻守的城池之前,两府兵力全都暂驻益都城。节度使衙门一般情况下,不会插手军务,义军招募、训练、统管,左右府自行负责,如需对外用兵,也可自行决定,但需要向节度使衙门提前报备,若对外用兵动用兵力超过两千人,则由节度使衙门会同左府、右府共同商议决定。你们可有异议?”沈缙很快划分职权,界定权限。

罗聪、姚昶略感意外,节度使衙门、左府、右府这等安排,沈大人可没有提前跟他们透露过哪怕一丁点信息,之前一直以为是共同入住留守府,山东义军之事也是三人要共同商议决定,不想结果却是要三人分立,各自统管一个衙门。

当着一众官吏的面,二人不好当面质疑,只能抬手称是,接受任命。

“好,既然二弟、三弟没有异议,那你们就赶紧组建两府,接管益都城防和军营,处理俘虏问题。”

“嗯,那么我们先去忙了。”

罗聪、姚昶二人起身,抬手告辞。

等走出留守府大门,太阳已经升的很高了。

罗聪、姚昶似有默契一般,一出大门不远,就不约而同的停下脚步。

“三弟有话要说?”姚昶转头问道。

“二哥是不是也有话要说?”罗聪同问。

“那行,我来说吧。你对大哥忽然做出这个安排,是怎么想的?”姚昶并没有说,而是忍不住发问。

“我不太清楚这是他自己的想法,还是有人授意。按说这种事情应该跟我们提前商议,刚刚突然抛出来,可让我有点措手不及,不得不有一些想法。”罗聪心下是有一些不满的。

“那你怎么想?”姚昶很认真。

“终究是文官,在临安太久了,沾染了一些什么习气吧,不把武将压住,他们心里就不舒服。或许他是得了临安某些人的指点,不然也不会无缘无故来这么一手。”罗聪直言不讳。

“确实有些奇怪。我们是一同北上的,按理说任节度使,还是两府都统制,都该提前跟我们商议,至少该通个气,如此贸然,不合情理。才刚刚拿下益都府不到一个时辰,就来这么一出,不像是他的性子。”姚昶表示认同。

“你也觉得他是听了其他人的指点或是命令?那会是谁呢?”

“会不会是杨大人?”细想片刻后,姚昶忽道。

“不会吧,杨大人如今统兵在北方,打了那么多胜仗,他肯定知道文官插手军务对打仗有多大的影响。我不觉得杨大人会给他下这样的命令或指示,况且杨大人也是武人出生,我们跟他十几年了,还不了解我们吗?要让他来牵制我们?”罗聪表示怀疑,不太相信沈缙来的这一出是杨丛义授意。

“如果不是杨大人,那就只能是临安某些人的意思了,或许他已经得到授意,不然也不会直接自任节度使,他是命官,未得授命,他应该不敢胡来。”姚昶也有些疑惑,但马上就有了新的怀疑目标。

“你说会不会是陆游的意思?他在临安待的时间比谁都长,但这次他并没有北上,而是让他继续组织回易,北上得功勋的机会可比回易更大,一旦恢复中原,必将青史留名。他出生名门,如今家世衰落,要想重新恢复往日荣光,参与北方恢复大业是一个最快的途径,并且恢复中原本身远比回易更有吸引力。”

“完全有可能。陆游在临安的时间很久,肯定结交了不少朝中重臣,跟他们学到不少东西,朝中文官对付武将那一套,他肯定也学会了,或许分置节度使衙门和左右两府,就是为了方便他在合适的时机通过节度使衙门,插手北方军务。”罗聪表示认同。

“不过,事已至此,我们怎么想都没用了,还能反对不成?如果不能同心协力拿下山东、济南,协助大人取济州,这恢复之功,怕是谁都拿不到。以我看,只要他们不是太过分,都可以协调忍让一二。”姚昶想了想,颇有些无奈。

“也只能如此了。”罗聪叹息。

“我们只要没有大分歧,整支军队就还在我们手里,纵使他们想拖后腿,也不一定能拖得住。一旦有事,我们两兄弟可要同心协力,别被人分而化之!”姚昶语重心长的说道。

“懂,放心吧!”罗聪微微一笑。

“好了,你是右府都统制,益都城防就交给你了,我去接管兵营,看看有多少可用之人,到时候一人一半,如何?”

“行,那就劳烦二哥了。”

姚昶、罗聪二人很快分别,一个去接管兵营,一个去接管城防。

益都城兵营,所有被俘虏士兵都被缴了械,集中看管,其中绝大多数人甚至连外衣都没来得及穿,就在梦中做了俘虏。

几十个军官先被挑出来,聚于一室,姚昶亲自训话。

“我们是什么人,我想你们应该已经知道了。留你们到现在,没有其他原因,就是想给你们一个机会。此城已经被山东义军拿下,不久之后,整个山东都会是重新回到义军和百姓手中,你们曾经是北方蛮夷的军队,他们供你们吃穿,给你们发粮饷,如果现在你们有谁还想继续吃北方蛮夷的粮饷,那就是我们山东义军的敌人,对待敌人我们不会客气。现在,我给你们一个选择的机会,是加入义军,跟我们一起抗击北方蛮夷,还是彻底放下武器,回家种地。”

沈缙看着一众衣衫不整的军官,神情十分严肃。

被俘虏的军官们还在发懵中,他们根本不曾想到乱军会突然出现在城里,将他们从睡梦中俘虏。能

跟着金人吃军饷自然最好,但如今益都城被占据,他们成了俘虏,留守府肯定也没了,即使想继续吃金人粮饷,也没了门路,除非到北方去打仗,可一旦去北方,注定有去无回,小命肯定会丢在那里。

如今给了两条路,回家种地是不可能的,当初就是因为没地可种,才投了军,混口饭吃,那么能选的就只剩下加入义军了。

加入义军有饭吃,有钱拿吗?

这个问题在他们心里翻滚,但无人敢问出口。

“怎么选?给你们一刻钟考虑。”

姚昶知道他们在想什么,从军不外乎两个原因,一是建功立业,出人头地,二是混个温饱,有口饭吃。这些人从军不会是为了建功立业,若真有此心,也不至于做了俘虏。

“如果你们愿意加入山东义军,吃饱饭还是没问题的,但要想升官发财就得拼本事,就得拼命!有一点你们要清楚,你们是俘虏,不是降将,以前北方蛮夷给你们的官职就不要再想了,真有本事,在义军里同样有机会!”

第652章 联合豪绅

两个时辰之后,被俘虏的汉人军官和士兵绝大多数选择加入义军,成为山东义军的一份子,剩下的则脱下战衣战甲,成为平民百姓,暂且留在城里修筑城防,一旦城门开启,他们将回到家乡,自谋生路。

午时,城内结束军管戒严,街上巡逻的义军将士大半撤回军营,只在重要街道部署一队士兵,以防城内地痞流氓趁机捣乱,打砸抢烧,扰乱城内秩序,东西南北四门,各部署一个指挥兵力,城上城下不停的巡视,一旦发现不轨之徒想要出城,直接抓获审问。

由于益都府节度使衙门吸收了原益都留守衙门的汉人官吏,他们对城内各种情况都较为熟悉,节度使衙门一连发布数道命令之后,城内秩序很快恢复。

当天中午,由本地官吏出面邀请,沈缙数年来通过北方回易发展的内线配合,将益都城内有头有脸的豪绅大户几乎全都请进了节度使衙门,几十人聚于一堂,共商大事。

一番寒暄之后,沈缙开门见山,金人南侵不成,从长江仓惶败退回黄河一带,如今更是为北方新皇之事所累,直言从目前的形势看,完颜亮将要集中精力在真定府、河间府一带跟辽阳新朝廷大战一场,山东之事,根本无暇顾及,而此时正是脱离金人统治之良机,但要想真正成事,一要安抚山东其他各州县,二要拿下临沂和山东西路的济南府,整个山东东路安全稳固之后,率整个山东归附宋朝,必能立下千古奇功,青史留名!

众人惶惶,不知沈缙何意之时,沈缙告诉他们,山东义军看中了他们在山东的声望和财力,希望能拉他们进入义军之中,共襄大事。

当然,沈缙也许诺了他们好处,愿意加入义军,能为义军提供钱粮的,等平定整个山东之后,根据资助义军钱粮多少授予州县除主官以外的任意一个官职,任期五年,若所任得当,两年内不出纰漏,还可以升官。

官之一字,是无数人、无数家族毕生追求,在权与钱之间,若只能二选一,毫无例外,几乎所有人都会选择权力,而放弃金钱,毕竟有权就有机会得钱,有钱却不一定能得权,反而会招致杀身之祸。

聚集节度使衙门的豪绅大户,并不都是因为他们想来,而是益都城的天变了,既然新的掌权者主动邀他们上门,若不给面子,等待他们的就只有屠刀了,活了这么多年,经历了一轮轮战乱,谁都清楚不合作的代价到底有多大,所以当看到留守府官吏都亲自出动,来邀请他们之时,他们根本就没有拒绝的余地,此时也是一样。

沈缙承诺的官职,若是和平时期,或许有用,但此时各路义军蜂起,得个官职还敢去上任不成?恐怕还没到目的地,就被匪徒乱民杀死在半途。

即便官职对他们无用,此时他们一个个也不得不选择加入,能在几十年的战乱与乱世中活到现在,都懂一句话,识时务者为俊杰!

况且山东义军还是讲理的,并没有野蛮的杀人抢夺,若他们真要杀人,抢夺他们所有粮食财富,他们也没有多少还手的余地,几十个看家护院的家丁,如何能跟数万义军斗?真要斗,恐怕最后连骨头碴都不剩。

一说希望数万义军能得到大家相助,豪绅大户纷纷慷慨解囊,有人献钱,有人献粮,有人献布,种类不同,多少不等。

沈缙见众豪绅大户如此配合,当即大赞他们深明大义,表示接到捐献之后,马上授予官职。

留众人一同吃了一餐粗茶淡饭,才放他们离去。

当天,一众豪绅大户便按捐献约定,将钱粮物资送至节度使衙门。

钱粮交割之后,衙门随即将空着姓名的官凭一一送至众人府中,告诉他们,确定官职人选之后,将姓名报至节度使衙门备案即可,至于何时上任,全凭自愿。

第二天上午,节度使衙门便收到众多报备,与此同时又有豪绅大户找上沈缙,表示愿意捐献更多钱粮,为山东义军尽快平息山东民乱、维护益都府安全多尽一份力。

对于此事,沈缙自然没有拒绝的道理。

待他们再次送来钱粮之后,一张新的官凭送至他们手中。

沈缙用钱粮捐献和官职馈赠,将益都城内的众多豪绅大户绑在山东义军身上,只要益都城不丢,吃穿问题,他们应当能解决一部分。

豪绅大户归附之后,城内秩序很快恢复,除了东南西北四门依然关闭,与往日并没有太大不同。

拿下益都府数天后,城外的探子送来消息:救援登州的益都府援军未进登州,便原路返回了,具体原因尚不清楚,此时距离益都已不足百里,两天之内,应当就能返回益都。

得知这个消息,节度使衙门、左府、右府会同议事,就如何处理这支援军发生了不小的争执。

右府都统制罗聪提议主动出击,在城外歼灭这支援军,一是能大展山东义军声威,威名传开之后对各路义军前来投奔有极大好处,到时候自有人为山东义军宣扬,而不用他们派人出去自吹自擂,二是城内义军中接收的俘虏已经有两千余人,若再将这支援军放回城内,到时候不管是杀,还是劝降,最终会埋下隐患,不如在野外直接歼灭来的干净!

左府都统制姚昶不同意在城外与敌军交战,目前义军中真正打过仗的只占少数,绝大部分都是之前在淮西招募的护卫军,他们从未打过仗,一旦在城外失利,大军溃散,将是灭顶之灾,为安全起见,建议将援军引进城里来,聚而围之,而后劝降,若愿意投降一切好说,若拒绝投降,坚持做北方蛮夷的走狗,直接杀了就是,杀鸡儆猴,也能以此告诫城内这些俘虏。

二人各持己见,谁也不能说服谁。

最终沈缙发言,他选择站在姚昶这边,义军将士中打过仗的只占少数,贸然出城一旦失利,确实对义军大大不利。还有,山东义军拿下益都府的消息还没有向往扩散,因为身在城内的义军还没有做好出城作战的准备,若消息走漏,传到临沂或是济南,都对眼下的山东义军不利。

又一番争执之后,罗聪放弃原本的坚持,转而同意姚昶的御敌之策,争执方才结束。

随后就如何部署迎敌,姚昶、罗聪细商许久。

那支援军此时应当还不知道益都城已经易主,若他们回到城下,发现四门紧闭,必然起疑,故而必须找一个理由,让他们相信关闭城门绝对合理,除此之外,还要将他们引到一个特定的城门,才能提前布置兵力,聚而围之。

商议许久都不得其法,没有绝对完美,能让援军完全相信,乖乖走进陷阱办法。

最后,久坐不语的沈缙忽道,为何不能说益都城曾遭遇义军偷袭,故而不得不封闭四门,以防他们再次来袭?利用敌袭这个借口,还能轻松将援军引至想让走的那个城门,相信他们即使心里不高兴,也不会不从指定的城门入城。

罗聪、姚昶二人一听此议,恍然而悟,兵法有云,虚而实之,实而虚之,他们怎么就没想到!

三人稍一商议,认为此议可行,只要守城义军全部换上原先益都城守军的衣甲兵器,再有一两名官员出面,敌袭之事,援军将不得不信,必然会按照义军要求,乖乖进入埋伏之中。

商议完毕,三人马上分头行动,沈缙找信得过的归附官吏,罗聪、姚昶则赶紧失地观察四门附近的地形,研究兵力部署和陷阱埋伏的设计。

第二天开始,两千守城义军全都换上了原先禁军的衣甲和武器,另有六千义军将士则在西门附近排兵部署,将百丈之内的居民全都迁走,而后以西城门为参照,布置三层环形防御阵地,欲将援军全部圈在城西。

两天后,探子来报,三千援军赶回益都城附近。

当天傍晚,太阳落山之后,援军赶至东门外,见城门紧闭,当即开始叫门。

“怎么回事?为什么不开门?”

“你们去登州平乱回来了?平的如何?杀了多少乱民?”

“你管老子杀了多少!赶紧开门,让我们城下过夜不成?”

“不好意思,留守府有令,太阳落山之后,东西南北四门全都不得开启!想进城,怎么不早点回来?我看你们大气都不喘,这一路走的很逍遥啊,既然不着急回城,明早西城门开了,再进城吧!”

“放你娘的屁!赶紧给老子们开门,让老子们在城下坐一夜不成?”

“留守府有令,这东城门你们就被别想进了,要进就去西门,你们再骂也没用,该在城下挨冻就得挨冻!”

“无缘无故的,为什么关闭城门?”

“这就要问你们了,你们不是很牛吗,争着要去登州平乱吗?你们乱没平到,倒让乱军乱民倒跑到益都城下来了,关闭城门,也都是拜你们所赐!老老实实在城下等天亮!”

第653章 夺城

前有守军阻挠,后有官吏现身作证,还带来了留守大人的口令:为防有乱军潜入城内,任何人不得例外,天亮之后,西门入城,!

傍晚回到益都城下的三千援军坡口大骂,甚至言语威胁守军,但最终还是未能入城。

是夜,城内四门戒严,城上城下巡视不断,胆敢有身份不明的人靠近城墙城门,直接拿下,但有反抗,格杀勿论。

黎明,义军五千将士埋伏于城内西门附近,部署完毕。

城外,三千援军没有扎营,就在西城门外,荒地之中,或坐或卧,九月初秋,正是蚊虫乱窜之时,但旷野露天,根本睡不好觉。

天明,一缕霞光从从东方升起,照亮整个天空,在一声喊叫声中,众人陆续睁开疲惫而朦胧的眼睛。

只见城门已经打开,吊桥也慢慢放下。

“回城了!”

统兵官一声令下,众人拖着疲惫的身体,半睁着眼睛,纷纷朝城门走去。

与此同时,北门南门外各有千名义军,从南北急往城西包抄而去。

西门外,几百援军刚刚入城,绝大部分还在慢慢悠悠往城门聚集。

就在这时,两支义军忽然出现在援军身后,杀声四起,朝援军冲去。

疲惫不堪,精神涣散的援军士兵,一听喊杀声,又见义军潮水般从两个方向直冲过来,顿时惊醒,慌忙迈开步子朝城下急奔,城门就在眼前,没有丝毫回身抵抗的意思。

不知身后有多少义军,慌乱中的援军士兵喊叫着,推搡着,争先恐后,夺门而入!

他们心里只有一个念头,进城就安全了!

城门大开,两千多恐慌的援军士兵蜂拥而入,顷刻之间就从城外,通过吊桥进入城内。

当最后一名士兵入城之后,义军逼近护城河之前,吊桥拉起,城门关闭。

回到城内大口喘气、大呼庆幸的援军将士刚刚放松下来,忽然又听杀声又起。

杀声出自城内!

三千余援军将士大惊失色,眼看不远处冲来无数义军,截住他们的去路,将他们团团围住,顿时不知所措。

回头一看,城门守军也对他们刀兵相向,手里的刀枪、弓弩全都对准了他们。

不知道发生了何事的援军将士,惊呆在当地!

城外有义军紧逼,城内有义军埋伏,连守城军队都把兵刃对准了他们,慌乱不成任何阵型的援军哪里还有反抗的余地?

不等统兵官下令,疲惫、紧张受了惊吓的士兵纷纷丢掉手里的兵器。

他们都是识时务,又惜命的人,一人丢下武器,马上就有人效仿,十人、百人、千人

哐哐当当,转瞬之间,近三千人把手里的兵器丢了一地。

而那统兵官在他发现全军陷入包围之后,马上判断出益都城出事了,还是里应外合那种,于是他没有丝毫反抗,更没有下令反击,只是拿着兵器站在原地。

不费一兵一卒,三千援军被拿下了,大出罗聪、姚昶预料之外。

原本他们还想打一仗,让义军见见血,经历一下真正的战场,不想却是这种结局,罗聪忍不住叹息。

“二哥,这么下去,一仗不打,兄弟们可成不了战士,以后打不了硬仗,可是要吃亏的。”

“那有什么办法,他们都放下武器甘愿做俘虏了,还能怎么样?以后再找机会吧。”姚昶也有些无奈。

“现在怎么办?”

“挑选挑选,左府右府各一半,剩下你都拉去修城。”

姚昶、罗聪三言两语便决定了三千人的命运。

两个时辰之后,两千五百余人加入义军,剩下几百人选择脱下军人衣甲,成为普通百姓。

吸收两批益都军队之后,八千山东义军的规模达到一万两千余人,大军在城内整顿后,即刻展开训练,为下一步军事行动做准备。

山东义军拿下益都城数十天后,派往济南方向的探子送回消息,济南对益都之事至今还不知情,另外从各地汇聚于济南府的近十万军队,稍作整顿后,已经陆续拔营,向北方开进。

得知这一情况,节度使衙门当即召集左右府商议下一步行动。

“济南、益都分属山东西路和山东东路,如今山东西路各路义军闹的也很厉害,纵使他们知道益都丢失,也不会有精力主动帮忙平定山东东路的各路义军。依我的判断,只要我们现在不去招惹济南府,他们也不会多管闲事,费钱费粮,派兵来攻打益都。济南府大军北上,我认为现在正是夺取临沂的最好时机!”沈缙道。

“打临沂我没意见,只是现在的情况跟之前预想不同,并没有其他义军来益都跟我们汇合,那么能出动的兵力就不足万人,一万人去打城高墙厚、三万兵力驻守的临沂,实话实说,我并没有任何信心。”姚昶有几分忧虑。

“二哥说的对,如今我们的兵力确实薄弱,以万人新军攻打临沂,我看也够呛。既然济南府不会派兵攻打益都,我们就还有时间准备,以我看,还是尽快开城招兵买马,至少等兵力达到三万,才好去攻临沂。”罗聪也不同意此时出击。

“兵力确实是问题,但时机难得,如果拖下去,一旦金人在北方结束争斗,军队南下,我们再想拿下临沂、济南就难了。若是因为错失了时机,破坏整个恢复大计,我们来山东就没有任何意义。一个月内必须拿下临沂,年前必须拿下济南府,而后协助宿州、亳州、徐州夺取济州,配合恢复战略,此事之前就已经说过,没有商量的余地,难道你们都忘了吗?”沈缙有些焦虑。

“战略我们自然知道,可现在手里没兵,我们能怎么办?拿一万人去跟三万人硬拼?人拼完了,别说战略,我们在山东也完了!”罗聪反驳。

“兵力不足,我给你们钱粮,你们自己去招募就是,想招多少就招多少,三万、五万、十万,只要你们能统管的过来,钱粮我负责供给。还有,攻打临沂,我可以把益都府原留守完颜呼贺给你,他的生杀大权由你做主,临沂守军统领是他的亲侄子,带着他攻打临沂,定会事半功倍。”沈缙最终还是将不想说的话说了出来,顺便把一部分权力交出。

罗聪、姚昶听了此话,心下顿时一松。

“行,既然大哥给了钱粮承诺,那我们就放开手脚,招兵买马,大干一场!不论如何,一定在一个月内,拿下临沂!”姚昶当即转了态度。

“我负责守城,不能去攻城略地,但以益都城为根基,招兵买马还是能做到的,既钱粮承诺,济南府又无威胁,招个几万兵马应该也不成问题,等拿下临沂,整合山东各州义军,我们再合力取济南!”罗聪的态度也很快转变。

“好,既然都没有异议,就这么定了,一个月内取临沂,钱粮我供给,兵马自募。”沈缙神色平静。

“三弟,益都城暂无威胁,我去取临沂,你应该要支援几千兵力吧?不然那就凭我五千兵力,招募太多义军,怕是会被旁人吃了。”

“哪有那么容易,义军有多少钱粮,一盘散沙,还能吃了你?”

“话可不能这么说,没有足够的兵力,怎么镇得住他们。不说三千,你至少得借我两千兵力,不然临沂之行,恐怕会无功而返,影响了整个恢复大局,怕是谁也担待不起。”

“行,既然二哥把话说到这个地步,再不借也说不过去,就借两千五百兵力给你,益都城基本防御还是要的,被敌军偷袭就不好了。”

“多谢,等拿下临沂就还你。”

“二弟,你打算何时出发?”

“三天,准备三天就能离城南下。”

“好,需要多少钱粮节度使衙门给你提供,我会派人随军,解决部分粮草问题。”

议事结束后,三人各自离去,马上投入南下夺取临沂的准备之中。

绍兴三十二年十月初二,姚昶率山东义军八千人从益都城出发,向东经昌乐到潍州,而后转道南下,进入密州境内安丘,继而折向西南,进入莒县境内。

由于山东义军八千人,声势浩大,加上他们沿路对外宣称临沂积粮甚多,一路上陆陆续续有几十路义军小队加入山东义军,少则几十人,多则数百人。

在义军到达密州境内是,山东义军的规模已经达到万人,等到安丘,又有四五千人加入。在南下莒县途中,姚昶有意放慢了行军速度,密州境内各路义军闻讯而来,短短数十天,便有十多路义军,数万人赶来,表示愿意加入山东义军,共谋大事。

十月十八日,山东义军到达莒县,规模达到三万余人,大军开至莒县城下,县令托印献城!

义军在城内城外休整三天,姚昶将县印归还县令,莒县归附山东义军。

十月二十一日,大军出发向西,赶往沂南,此时义军规模达到四万人,听闻后续还有多路义军从密州各地慕名汇聚而来。

第654章 劝降临沂

十月二十三日,山东义军四万五千余人渡沂河到达沂南城下,县令携家眷弃城难逃,各路义军首领八十六人,随山东义军左府都统制姚昶进入县城。

在县衙内,众首领商议决定,沂南城内粮仓里的三千多担粮食,不论先来还是后到,按义军人数多寡均分。同时议定一条禁令,既然是义军就不能行打家劫舍之举,也不得私闯民宅,若有违背,逐出山东义军!

分到粮食之后,义军终于饱餐一顿。

沂南距离临沂已不足百里,顺沂河南下,两天时间就能到临沂城下。

但姚昶仍觉得义军规模不够大,恐怕难以拿下临沂,于是决定在沂南停留两天,等待沂南西部和北部山区盘踞的几路义军出山加入山东义军。

沂南被山东义军攻占的消息,很快四下传开。

两天内,不光西部山区里的义军,就连北边沂水县的几路义军也闻讯而来,提请参加山东义军,共取临沂。

山东义军开拔前,规模达到六万,大小首领二百多人。

姚昶以山东义军左府都统制之名,召集各路首领,排定行军秩序之后,六万多义军浩浩荡荡从沂南出发,顺着沂河南下临沂。

由于义军除了基本的武器之外,没有任何辎重,加上迫不及待想要攻下临沂,故而行军速度奇快,十月二十五日早晨从沂南出发,二十六日中午便到达临沂城下。

提前获知消息的临沂城门紧闭,吊桥升起,整个临沂城封闭。

临沂城高,义军不得入城,便以六万兵力,将东南西北四门围困。

城内守军闭门不出,义军无攻城器具,更无攻城之能,望城叫骂兴叹,拿城池毫无办法。

眼见攻城不成,于是姚昶再次以山东义军左府都统制之名聚各路首领议事,商议如何夺取临沂。

一众首领并无攻城经验,更无攻城能力,虽有武艺高强的能人异士声言能翻越城墙进入城内,但人数太少,不足以协助义军拿下临沂城。

就在众人一筹莫展,万般无奈之下,姚昶告诉众人,他手里有一个大人物,是临沂统兵官的亲叔叔,并且还是金国益都府留守,如果各路义军实在没有办法,他便以此人为质,逼迫对方退出临沂城,不过,如果事成,临沂城内的一半粮食和财富归山东义军左府处置。

身处这等困境,若拿不下临沂,他们什么都得不到,众首领一听此话,马上就城内粮食财富问题,达成一致,对姚昶要取城内一半粮食和财富,表示同意。

财富分配问题确定,姚昶马上着手安排,以人质完颜呼贺换取临沂守军撤兵。

当晚,姚昶将完颜呼贺带至营中,将此事直言不讳的告诉他:“如今我们山东义军六万余人来到临沂城下,要做什么,你应该清楚。留你一命至今,能不能活命,就全看你自己了。给你侄子写封信,如果他愿意献城,你就能活命。只要他率军出城投降,我可以保证让你跟他离开临沂,但如果他不顾你的性命,那我们山东义军留你也就没用了。具体怎么办,给你办个时辰想清楚,然后给我答复。”

“不用半个时辰,好汉,请给我纸笔,我这就给他写信!”完颜呼贺迫不及待,跟义军离开益都这么久,早就想到会有这一出,早已考虑的清清楚楚。

姚昶稍稍有些意外,警告道:“如果你敢使诈,给你侄子暗通消息,破坏义军夺取临沂,你身在益都府的家眷谁也不敢保证能保全。”

“好汉放心,当初留我一条命,我就已经想好怎么报答。临沂城不过是一座迟早都会丢的城而已,我和侄儿不至于为它丢命。若我侄儿献城,好汉可要遵守诺言,放我们回去,还有的亲眷!”完颜呼贺看的很淡。

“只要明天一天之内,山东义军顺利接收临沂城,我保证放你回去。至于益都府的亲眷,我可无法做主,那是山东节度使衙门在官,不过如果此次顺利,我可以帮你说说好话,尽快让大哥放你的亲眷回去团聚。”姚昶稍稍感觉有些意外,这益都府留守倒是看得很开。

“好汉若能帮忙,使我亲眷团聚,必有厚报!”完颜呼贺随即许诺。

“以后的事,以后再说,先把临沂之事办好,才有命想后事。”

片刻之后,笔墨纸砚拿到。

“你想怎么给你侄子写信?”还没有动笔之前,姚昶问道。

“先叙亲情,再叙养育之恩,而后论取舍之道,最后告诉他如何撤兵献城。”完颜呼贺显然想的很清楚,也许已经提前设想过义军要让他劝降临沂,不然他不会如此干脆,如此淡定。

“哦,你想让他如何撤兵献城?”姚昶微微一愣,他还没告诉他具体怎么做,难道他已经想清楚?

完颜呼贺闻言回道:“临沂城内有三万余守军,如果全部出城投降,一旦山东义军控制不住,出现变故,可能会累及我亲眷性命,故而我打算让我侄儿将军队带走,往西行,把临沂城完整的献给山东义军。”

“你考虑的倒很周全,不过这等事不需要你担心,城内三万人他最多只能带走一万,剩下两万人必须出城投降!”姚昶说的斩钉截铁,没有商量的余地。

将来他们还要打济南、济州,怎么可能让他们将三万兵力全都带走,当然将三万兵力全部留下隐患确实很大,如果只是两万,六万义军还是有把握能把他们控制住。

“如果将来临沂降军出了问题,好汉可不要为难我的亲眷。”完颜呼贺没有讨价还价,但他想要一个承诺。

“好,以后降军出事,不会怪到你头上。赶紧写信吧。”姚昶没有犹豫。

对于降军,他并不是太担心,两万人而已,大不了吸收一部分,解散一部分,并不是很难解决的问题,只要不被金人带走,成为日后阻挡他妈攻取济南、济州的敌人就行。

当晚,完颜呼贺将劝降书写好,交给姚昶验看。

姚昶仔仔细细看过几遍,又找随军官吏验看,确认没有夹带暗语之后,这才将书信收起。

第二天一早,完颜呼贺的劝降书被强弓送上临沂城头。

临沂城上,发现书信的士兵急忙将书信之事上报。

两刻钟后,信封上写着“完颜希正亲启”六字的劝降书送至临沂统兵官完颜希正手中。

看完手中书信,完颜希正脸色铁青。

片刻之后,劝降书信被撕毁,随即下令召集众将议事。

不多时,数十名统兵官聚于一处。

“一个多月前益都府丢失,被山东各州聚集的乱民占据,听闻登州、莱州、潍州、密州正有大批乱民围攻,益都府一丢,过不了多久,各州各县都将沦陷,到时候整个山东将只剩下临沂。如今临沂粮草不多了,前有宋军,后有乱民,没有益都府供给粮草,没有其他各州互为支援,临沂守不到年底。现在城外六万乱民围城,用不了几天,海州、郯城的宋军也会闻讯而动,到时他们双方一旦合力攻城,临沂马上就会丢失,而我们则会被困死在城里。”完颜希正面色沉重。

“那我们该怎么办?趁宋军未到,突围?”有统兵官问道。

“如果不想一起葬送在临沂,我只能突围。我们可以向西突围,先到平邑,而后投奔济州,保全了我们自己,日后才有本钱夺回临沂。”完颜希正答道。

“四门被乱民围的水泄不通,我们怎么突围?出城不是正好合了他们的意?”有统兵官提出异议。

“突围也要讲方法,如果要从西门突围,首先应该集中兵力攻击北门和南门外的敌军,东门也要佯装出击,独留西门按兵不动,以此吸引西门外的敌军分兵支援北门和南门,等西门外敌军分散之后,我们再集中精锐兵力,一举冲破西门外敌军防御阵地,这叫声东击西。城外都是乱民,他们一旦分兵离开阵地,必然无法回援,我们以精锐兵力突围并不困难。”完颜希正解释道。

“据我观察,四门外各有敌军不下两万人,若我们从南北两门同时出击,兵力分散,根本不能对敌军造成多少威胁,他们未必会从西门分兵,我们未必就能从西门顺利突围。”有统兵官声明疑惑。

“所以,我打算南北两门各以一万兵力冲阵,敌军只是乱民,并不会有太多战斗力,万人出城,全力一击,他们未必顶得住。只是这么一来,这两万人能有多少还能活下来,就很难说了。”完颜希正叹息。

“打仗哪有不死人的。”众将对此并没有太多异议,必要的时候做出牺牲,实属正常。

“既然没有异议,半个时辰之后,南北两门出城破敌,一个时辰之后,我们从西门突围!”完颜希正下令。

“遵命!”

厅内数十名统兵官起身应是,而后转身离开,各去准备。

第655章 取临沂

与此同时,城外义军营地,姚昶也召集各门首领议事,重新部署兵力。

东门兵力有所减弱,各调两千人往南门和北门,西门原有兵力部署不变,同时提醒众首领,临沂城内守军虽然只有三万,但都是精锐,一旦冲出城来,将对义军造成极大冲击,一定要提高警惕,万万不可疏忽大意。

简单调整部署后,众首领散去。

姚昶将他原本驻守东门的山东义军中四千人,分调南门和北门,如此一来,南北两门的防守兵力分别达到一万八千人左右,而东门兵力则在一万人左右,西门部署兵力一万五千人。

如果完颜呼贺的侄子真按他书信中所说,率军一万从西门突围,其余守军从南北两门出城,那么南、北、西门将有战斗发生,也许不会太激烈,但足以对义军造成冲击。

而这种冲击,姚昶是乐意看到的,义军这么多,是该通过一场真实的战斗来挑一挑、淘一淘,不敢打仗的,害怕战争的,就该回家种田,留下的才能共襄大事。

午时,紧闭的临沂南北大门几乎同时打开,巨大的吊桥轰然落地,一声号角响起,无数守军从城门涌出,直向城外的义军阵地冲去!

“兄弟们,杀啊!杀进城里,什么都有!”

早就在提防的各路义军一见守军出城,顿时一举手中武器,在首领喊叫声中,撒腿就朝守军冲过去。

片刻之后,守军、义军跨越百十丈距离,短兵相接,一场万人混战就此展开!

守军悍勇,义军拼命,正面冲撞,各不相让!

临沂南北两门外,仅仅只有数里宽的空地上,双方四五万人混战一团。

一时间,杀声震天,血肉横飞!

战场之中,弱小者顷刻丧命,勇悍者四下无敌,没人敢靠近。

狭小的战场,谁都没有退路,这是一场注定淘汰弱者的屠戮场。

就在南北两门义军与冲出城外的敌军混战时,东门和西门却依然紧闭,没有丝毫开城同击的意思。

姚昶在东门外义军营地,派出的探子在临沂城外围收集战场信息,通过不断送回的简短战报,他发现城内守军似乎是要拼命冲破南北义军防御,并不像完颜呼贺信中所说的那样出城做戏,稍稍攻击一番就投降义军。

那么问题究竟出在哪里?

姚昶还没能想通到底是谁出了问题,是完颜呼贺还是他的侄子?

此时他没有时间再去找完颜呼贺,战端一起,即使把他拉出来,也解决不了问题。

若南北阵线被临沂守军冲破,缺乏统一训练、统一指挥的义军必定溃散,拿下临沂就将成为一句空话。

于是马上传令调遣西门外义军,各调两千人,分别支援南门和北门战场,加强南北防御。

战斗进行半个时辰,南北战场上,双方缠斗,难解难分。

就在姚昶以为临沂守军要继续加强南北攻击之时,忽听探子来报:西门大开,出现大股敌军,正猛烈冲阵!

听到这个消息,姚昶并未惊慌,反而心下稍定,同时把完颜呼贺的侄子完颜希正记在了心里。

西门敌军出城冲阵,南北两门外的战场早已难解难分,根本无暇顾及,是以并没受到任何影响。

一刻钟后,盯防西门战场的探子回报:西城敌军已冲破义军围困,向西突围而去,足有数万人,多数有战马,速度极快,无法追赶!

片刻,西门外的探子再次来报:城西义军已入城,攻陷西城门!

又过一刻钟,南门北门来报,敌军节节败退,正向城内退去。

得知消息,姚昶立即翻身上马,赶到南门战场附近,命手下数百近卫亲兵齐声高呼:“临沂统兵官完颜希正,已从西门逃走,西城门已破,速速投降,可免一死!”

“完颜希正已从西门逃走,西城门已破,速速投降,可免一死!”

一连呼喊数十声,迅速向战场深处传开。

义军听到这个消息自然士气倍增,而临沂守军则瞬间被击垮了斗志,本就处于下风,如今更是难以抵挡义军攻击,一时间死伤无数。

眼看城头出现义军,西城门失守为真,南门外的守军回城无望,纷纷丢下手里的武器投降。

而城北的战斗依然在继续,直到城上出现义军,他们从背后杀入敌阵,战场才出现一边倒的形势。如此,进退不能,陷入绝境的临沂守军这才不得不丢弃武器,原地投降。

城内无处可逃的州府官吏,多数被冲进城内的义军杀死,只剩少数几人躲藏起来,躲过一劫。

随着统兵官完颜希正逃走,近万守军投降,包括知州在内的多数官府官吏被杀,临沂城很快落入义军手中。

各路义军打扫战场,控制四门,除义军外,任何人不得出入城门,临沂城在一片混乱中被义军接手。

傍晚,各路义军将战果汇总:此战共杀敌九千七百余人,俘虏一万两千二百多人,缴获粮草物资三万六千八百二十余担,铜钱十八箱,金银珠宝七箱,武器军备无算,布匹物资少量。

临沂刚刚被拿下,当晚各路义军首领便齐聚山东义军营地所在的州府衙门,要求姚昶兑现承诺,分配粮食和钱物。

义军很乱,人数也多,姚昶不愿多惹麻烦,当即按战前所言,将一半粮食和钱物分给没有加入山东义军的各路义军首领,再让他们自己给手下兄弟分配。

钱粮分配完毕之后,少量义军开始撤离,但绝大多数滞留临沂不走,由于无人管控,义军散乱无军纪,城内大户、普通百姓被各路义军抢夺一空,为了保命,大量百姓开始逃离。

破坏城池,不是姚昶的本意。

然而近六万义军,归他直接统领的不过两万而已,他跟滞留城内的其他义军首领说过此事,但多数人不以为意。

眼看临沂城百姓近半出城逃命,姚昶不得不聚众议事,宣布决定。

“临沂我们已经拿下,下一步要怎么办?你们有什么看法?”

“姚头领,不如我们去攻打济州如何?听说那里囤积的粮食、金银财宝更多!”

“打密州吧,密州好打,城里也有不少粮食!”

“我觉得应该北上打潍州,潍州也有粮食!”

“就潍州、密州那点粮食,够多少人吃?我们可是有六万人。要打就打大城,最近的就是济州。”

“济州还是太远了,我觉得应该南下打海州,不到两百里路,三两天就能到。”

“海州打多长时间的仗了,哪还有东西?再说那又不是金狗占据的城池,怎么打?”

“都别吵了,要打你们打,我山东义军不打了,三天后,我将率领山东义军返回益都城。至于临沂,你们看看已经被我们抢的乱成了什么样?没钱没粮,也没人,过不了十天半个月就的喝西北风。我提议,将临沂交给海州宋军,义军各回各地。不管你们怎么想,三天后山东义军都会撤离临沂。如果有谁想跟我们走,我欢迎。”

姚昶这一番话出口,便将士气高昂的各路义军首领震住。

“姚头领,我们各路义军六万多人,士气正旺,就这么散伙不合适吧?该趁胜追击,再拿几座城池才是!”有义军首领马上提出异议。

“拿城池?我们拿城池的目的是什么?就是为了抢夺粮食和钱财物资吗?如果是这样,我们跟压榨我们的金狗又有什么区别!对得起义军这个‘义’字吗?如果大家之前没想过,现在,就在这里,请各位好好想清楚,你们率领义军到底是什么目的!”

姚昶连番质问一众首领,厅内顿时鸦雀无声。

片刻之后,姚昶又道:“如果想不清楚,我给你们几个建议,如果是想趁乱起事,自立为王,那就自己拉人去攻打城池,给人许愿封官,如果是因为遭受金狗压迫,要想反抗,不想再被压榨压迫,那么现在你们的目的已经快达到,整个山东已没有多少金狗,如果你们是想带兄弟们混口饭吃,过安安稳稳的日子,现在拿到了粮食钱财,就可以回去了,不必再跟着义军,如果你们胸有大志,想反金归宋,那就跟我们到益都去,平定整个山东,归附宋朝!”

“你们自己想要什么,你们手下的兄弟想要什么,想清楚。如果想加入山东义军,共谋大事,跟我说,我会安排挑选,一旦加入山东义军,将士们就会有粮饷,由山东节度使衙门供给,虽然不多,吃饱饭还是没问题。”

姚昶说完,静静扫视厅内一众义军首领。

只见义军首领脸上神色各异,似乎都被姚昶方才的话影响,开始认真思考他们自己的去向。

“好了,今天就先这样吧,想回家的,马上就可以离开,想继续攻打城池的,只要打得下来,直管去打,想加入山东义军的,考虑清楚之后,再来找我。”

姚昶说完,便径直离开议事厅,留下一众沉思的义军首领。

第656章 谋取密州

山东义军围攻临沂之时,消息四散而走。

在攻取临沂三天后,海州方向一支宋军到达沂河东岸。

姚昶在选拔吸收各路义军之后,山东义军的规模达到四万余人,稍作整顿,在宋军出现在河东当天,尚未跟对方接触,便率领四万山东义军离开临沂,赶往沂南。

留在临沂的各路义军,以及降军,不足两万人,他们如何自处,如何跟宋军相处,已经不关姚昶的事情。

根据之前商定的战略,拿下临沂之后,整个山东东路基本与山东西路隔绝,除非金人重新夺取临沂或益都府,否则他们的触角很难再染指山东东路七州土地,也就是说只要治理得当,整个山东东路将成为山东义军的大后方。

但在有效治理之前,首先还得拿下密州、潍州、莱州、登州等州府治地,平定各路义军。

在离开益都府南下临沂之前,姚昶跟罗聪、沈缙共商过拿下临沂之后的军事计划,当时决定先回益都练兵整顿,其他各州徐徐图之,不宜贸然行动,与各路义军为敌。

不过在拿下临沂,吸收各路强力义军,兵力达到四万只有,姚昶的想法已经改变。

山东义军到达沂南后,稍做休整,而后改变原先确定的从沂水县北上临朐,直接回到益都府的计划,全军折向东边,进入密州境内。

十日后,四万山东义军经莒县、五莲到达密州治所诸城县。

去年完颜亮率百万大军大举南侵之时,除了西路、中路、东路三路大军外,还有一路大军从海上直趋临安,这路水军由金国工部尚书苏保衡为都统制,筹备地就是在密州,不过水军刚刚筹备完成,正要离港入海,不想却被大宋浙西副总管兼海船副提督李宝率三千水军于陈家岛偷袭,结果金国水军七万人全军覆灭,战船绝大部分被毁,粮食、武器、盔甲等甚多军资辎重被缴获,可惜东西太多无法搬运,又怕被密州城内的金军抢回去,是以一把大火烧毁,烧了四天四夜,大火方才熄灭。

这件事沈缙之前跟他们讲过,当时还以此攻击过密州附近各路义军,说他们不值得合作。

陈家岛一战,金国水军虽然损失惨重,海港内的粮草辎重几乎全部损毁,但在密州治所诸城县,却还有五六千军队,囤积的粮草辎重也不在少数。

山东义军南下时,兵力不足,也怕耽搁时间,就没有靠近诸城县,此时返回,兵力充足,没有不取的道理。

进入诸城县当天,山东义军早早埋锅造饭,扎营休整。

一夜休整后,第二天清晨,天蒙蒙亮,大军便动身出发,直奔密州城。

当天下午,四万大军忽然出现在城下,一举将密州城团团围住。

山东义军虽然出现的突然,但受各路义军袭扰多时的密州城极为谨慎,远远看到大队身份不明的人马,便马上将城门关闭。

是以,山东义军虽将密州城包围,却也不能马上入城。

见城上戒备森严,若要强攻,就得马上建造攻城云梯等攻城器具,要准备好,少说也得五天时间,于是姚昶聚将议事,想听听众人的建议。

“密州城就在眼前,城里粮草、武器、盔甲无数,能不能拿到手,就看我们的本事了。我们记得你们有不少是本地人,可有办法拿下密州?”姚昶坐在正中,目光一一从众将脸上扫过。

“我有一个想法,不知当说不当说。”忽有一人道。

“李统制有话尽管说,没有当说不当说一说。”姚昶转眼一看,见是李铁枪,义军中难得的悍勇之辈,在临沂之战中,只身杀敌数百人,无人敢靠近。

“密州城虽高,但我所知,守军并没有多少,原本应该有五六千人,自从去年水军全军覆没之后,城内守军陆陆续续有人出城逃跑,如今能有四千人就不错了。按我的想法,直接强攻,我们四万人,他们根本不可能抵挡,用不了一个时辰,就能把密州城拿下。如果姚大人信的过我,我这就领兵攻城!”李铁枪高声道。

“既然是强攻,姚大人,我也请令攻城!”李铁枪话音刚落,便有另一个义军将领争抢请缨。

“强攻不是首选,如果能兵不血刃拿了密州城最好,实在拿不下来,再考虑强攻。两位统制就不要争了,我们先考虑其他办法。”说实话,姚昶此时并不希望强攻密州城,一旦强攻,阵型必乱,秩序必失,等攻下密州城,义军冲进城中,便无法管控,烧杀抢掠,恐怕也无法及时制止,如果是这样,即使拿下密州城,也没法尽快恢复统治。

“姚大人,如果不打,那就只能等他们出城投降,但城内粮草充足,他们熬得起,我们四万多人可等不起,兄弟们都要吃饭呢!”有义军将领提出异议。

“是啊,城里就那点人,不用一个时辰,我们就能把密州城拿下,如果现在动兵,今晚就能在城里过夜。”有义军将领附和。

“我们已经拿下益都府和临沂,整个山东东路都是囊中之物,最终都属于我们,如果有其他更好的办法取密州,为何要将密州砸烂?”一见众将都想强攻,姚昶随即跟他们讲起道理来。

义军将领都是义军出身,现在还只顾破坏,而不懂建设与维护,为恢复大计,稳定山东,有些道理,他们必须要懂。

先不说恢复大计,只说自己的东西要不要爱护,只此一句,便被众将听进了心里。

益都府、临沂,一南一北,进入山东东路的两条通道全被山东义军拿下,金人无法在染指,那么其他各州各县确实已经是山东义军囊中之物,只要拿下来就是他们的东西,此时再出手砸烂,确实没有多少好处。

如此浅显易懂的道理,众人很快就想明白,随即将强攻密州的想法放弃。

那么不强攻,怎么才能夺取密州城?

一时间,众人几乎全都在想这一个问题。

片刻之后,忽有人道:“我之前在城里认识一些人,其中也有在衙门做事的,不知道能不能用得上他们?”

“你在密州衙门有人?是做什么的?”姚昶马上追问。

“捕头。早年跟他关系很不错,只是多年没有联系,不过一个捕头又能有多大用处。”那人摇摇头,另想他人。

“话不能这么说,若捕头有威望,一城之内数百差役都会归他统领,不管换多少官员,只要不出意外,一州一县的捕役都不会变,只要捕役不变,一城秩序他们就能轻松维护。也许一个捕头对拿下城池没有帮助,但拿下城池之后,却少不了他们的帮助。”姚昶心下一喜,当年杨大人就起自捕快,谁说捕头无用。

而后又道:“这样吧,你马上想办法给你在城里的故人送个消息,看看能不能探到城里的详情。”

“好,我马上去办。”义军将领接令。

“密州不能强攻,但我们可以做出强攻之势,以此威逼城内守军和官吏,如果他们主动献城自然好说,假如真的想不出好办法,最后也不得不强攻。登城云梯等攻城器具,还是先做,用不用得上,以后再说。诸位以为如何?”

姚昶说完,众人无异议。

“大家也都想想,若是城里有熟人,不妨射书入城,联系联系。”

密州城下议事,很快结束,一众义军将领各回各营。

义军中擅长木工的士兵,马上行动起来,寻找树木,制造云梯。

当天傍晚,好几封书信以强弓射入城中,有义军将领的,也有普通士兵的,当然也有姚昶亲书,写明让密州知州亲启的一封信。

夜幕降临,密州城内城外灯火通明。

当晚,射进城内的几封信,几乎都送至知州衙门,送到密州知州手中。

知州刘戈召集一众属官在衙门议事,商量如何自处,如何退敌。

“大人,下官听说日暮时分,城外有飞书入城,不知书里写了什么?”有官吏询问。

刘戈道:“还能有什么,不外乎是告诉本官益都府早已丢失,不久前临沂也被攻占,金人已经无法进入山东。本官才不相信,益都府乃是山东东路首府,朝廷怎么会放任不管,听说济南府兵力充足,也许不日就能收复益都,平定临沂。”

“大人,苏尚书去年兵败密州,断送山东七万人,山东没兵了。几个月前听闻朝廷大军也已经北上真定府、河间府,准备跟辽阳的完颜雍一战,济南能有多少兵力?即使有,他们也不敢调走,宋朝军队就在宿州、徐州、海州,威胁济州、济南府,如果轻动,山东西路就危险了,没有朝廷的命令,济南府守军会吃力不讨好,到山东东路来收复失地?下官可听说,连完颜呼贺都被俘虏了,如今还关在益都城里,真想动益都城,他们就要杀人了。完颜呼贺身份特殊,旁人不清楚,大人应该清楚吧?”

那官吏显然不认同刘戈所言。

第657章 献城

此言一出,刘戈顿时哑然。

“益都丢失就算是疏于防范,被偷袭,可临沂有三万大军,为何守了不到两天就丢了?大人有没有想过这个问题?”那官吏追问。

刘戈无言以对,默然无语。

“山东百姓痛恨金人已久,这三年朝廷又三番两次增加税收,月月催逼,不光大肆搜刮粮食,还不停的抽调民力,各州各县壮劳力都被抽调一空,田地荒芜,粮食减产严重,连年饥荒,莫说百姓要反,就是做官当差的,谁又能受得了?诸位大人不妨看看,自去年以来,哪州哪县没有百姓造反?百姓一造反,仅有的劳力也全都不种田了,四处抢粮度日,今年吃完了存粮,明年怎么办?易子而食吗?山东乱了,金人还能回到北方去,我们在山东土生土长,能去哪儿?也跟着金人跑到北方?”

那官吏看看沉默的众人,而后继续道:“金人治下的山东没救了,他们在北方火拼,任何一方不被彻底打败,斩草除根,他们就没那么多精力管山东,而我们最好祈祷他们的战争永远不要结束,永远不要夺取益都,再进入山东,不然我们还得挖空心思给他们搜刮粮食。大家想想,这两个月来是不是安稳了很多,还有人来催人催粮吗?没有了吧?”

“胡大人,你到底想说什么?”有官吏见他迟迟不说重点,忍不住发问。

“我想什么,大家不知道?”胡姓官吏看看众人。

“胡大人,要说你就说完,都说了这么多了,就别藏着掖着了。”另有官吏马上催问,显然在座的都不想打头,都不想把话说的太明白。

“好,既然诸位大人脸面金贵,都觉得说不出口,那就胡某来说好了。”胡姓官吏一拍茶几,很是无奈的下定决心。

而后正声道:“山东义军连下益都、临沂,聚众五六万人,组织严密,如今来到密州城下,如果强攻,密州根本守不住,况且我们守城池也没有意义,拼光了人,也守不住。既然他们有意不动刀兵,给密州机会,我们不妨主动献城,或许还能谈谈条件,不至于城破,血流成河,累及无辜百姓。诸位大人应该也是这么想的吧!”

马上有人干咳一声,而后道:“山东义军势大,没有援军,硬守密州城,确实不智。献城也不失为一个办法,只是不知道他们秉性如何,如果残忍好杀,我们献城就是把脖子伸到他们刀下,得有人先出城探探才是!”

“对对对,先探探他们的想法和底细,不然我们心里可没底。”另有官吏附和。

“献就献了,还要探什么底?如果他们想杀你,探完底后,就能逃过一劫不成?要献城就干干脆脆献城,别弄来弄去,反倒引人怀疑。胡某提议,有刘知州带领我们一起出城,献上密州城,大庭广众之下,他们绝对不会乱杀无辜,不然他们再想取其他城池就不会这么轻松,不战至一兵一卒,别想拿下城池!”胡姓官吏很是反感,但是力劝不要拖泥带水。

“什么?要刘某出城?要是他们杀我,你能负责吗?”刘戈大惊。

“刘知州,他们真要杀你,不出城就能逃脱性命?不能吧。出城带头献城,才是真正的保命之举,躲在城里只会送命。”胡姓官吏道。

刘戈一听这话,觉得有些道理,随后问道:“如果我们一起出城,他们全把我们杀了怎么办?”

“杀了就杀了,能怎么办?刚才不是说了,留在也是等死,不如主动出城。杀请降献城的官吏,如何他们真有这么蠢,哪里能夺得了益都和临沂?刘知州就放心吧,九成九死不了。”胡姓官吏再次劝导。

“九成九?那不是还有一丝可能被他们杀了?”刘戈惊问。

胡姓官吏差点被这个问题气笑了,吐了一口浊气才道:“要是真有这一丝可能,那就是老天爷不让我们活了,那就是他们忽然之间发疯了,除此之外,这一丝可能不会发生!”

“好好好。各位怎么想?要不要随刘某出城?”刘戈终于稍稍安心。

“出城啊,肯定出城,大家都出城,就我留在城里不出去,那不是找死!”

“下官愿随大人出城。”

“下官听大人吩咐。”

“大人说献城,下官没有异议。”

一众官吏,纷纷附和,一同将献城之事确定下来。

而后,又议定献城吉时,将时间定在第二天申时两刻。

等将献城细节一一议定,天色已近三更。

当夜,义军营地也收到城内送出的消息,义军将士在密州城内的熟人,纷纷表示愿意归附,如有需要,可以作为内应,待义军攻城之时,他们可以暗中协助,具体怎么做,听义军安排指示。

得此消息,姚昶等义军将领对不动刀兵拿下密州,又多了几分把握,多了一些信心。

虽说如此,但各营防御还是没有丝毫放松,毕竟城里还有几千守军,若疏忽大意,被他们趁夜偷袭,脸就丢大了。

城外篝火密集,御寒照明,驱赶蚊虫,火光下营帐一座座,值守的义军士兵站立如松。

城上灯火通明,守城将士在城上来回巡视,瞪大眼睛、竖起耳朵,不放过城下任何动静。

城内城外彼此戒备,谁都不敢疏忽,唯恐于夜间丢掉性命。

所幸,一夜无事,天色渐明。

东方霞光映红半边天空,城头上射下一封书信,上书“义军首领亲启”。

一刻钟后,这封书信送至姚昶手中。

书信看完,立即召集全部义军将领一刻钟内前来议事。

几十个义军将领聚于一处,姚昶手举书信,昂声道:“兵不血刃,密州知州半个时辰之后将率密州官吏献城!”

“这可太好了!”

“会不会有诈?”

一听到这个消息,有人兴奋,有人起疑,场面一时之间,有些混乱。

“有诈?就凭他几千人也敢使诈?怕是不知道死字是怎么写的吧!”当即有人反驳。

“也对,敢使诈就是找死。不过也不能不堤防,真有丧心病狂之徒,也说不准。”

“我们四万多人,他们几千人,哪轮的到他们使诈?敢使诈把密州踏平!”

“好了,都别胡思乱想,哪有什么使诈不使诈的。既然他们射书,告诉我们半个时辰之后献城,为表诚意,也为了让城里官吏放心,义军全军退后两里,我们只带一军在城门百丈之外,接受对方献城!献城之后如何,待见面之后再谈。大家赶紧回去准备吧,时间不多了。”高兴之余,姚昶没有太多废话,直接令下。

“姚大人,我领一军护卫,以防不测吧!”李铁枪请命。

“好,那就李统制领军随行,其他各军,退后两里待命。”姚昶点头同意。

“遵命。”

众将迅速散去。

不多时,围在密州城下的四万义军大部分开始后撤,只有一军留在原地未动。

又没过多久,那支义军开始行动,前移至正门之前,百丈之外,领兵将领正是李铁枪。

太阳慢慢升高,霞光向大地。

军中阵前,姚昶、李铁枪与山东节度使衙门随行官吏,三人并排站立,姚昶居中。

时间一到,只见城门缓缓打开,一队士兵出城,而后吊桥轰然坠地。

稍后,远远便见一行人身着官服,慢慢从城门内出来,通过吊桥踏上护城河外的土地。

而后,一行人便在一队士兵的护送下,缓缓朝百丈之外,严阵以待的几千大军走去,步伐异常缓慢。

约一刻钟之后,以刘戈为首的密州官吏十几人,在士兵护卫下,来到义军五丈之外。

随后兵士停步,密州官吏手捧官印继续向前,战战兢兢慢行。

待相距三丈左右之时,姚昶抬步向前迎去,李铁枪、节度使衙门官吏随即跟上。

“罪人刘戈,代密州上下向山东义军献城,密州从此,归附山东义军!希望姚首领,不计前嫌,接受密州!”刘戈手捧密州官印,高举过顶。

“罪人请命归附山东义军!”一众官吏躬身行礼。

“刘大人请起!诸位大人不必如此!”姚昶上前,伸出双手扶住刘戈,将他扶起。

刘戈拒不起身,双手依然高举,口中道:“请首领接印!”

“何须如此!刘大人还请收回官印!”姚昶将官印推回,推辞不受。

“此官印便是密州十万百姓,请首领收下官印!”刘戈坚持交印,其他官吏也未起身。

“姚某何德何能,敢受此官印?刘大人,勿需如此,勿需如此!”姚昶继续推辞。

“首领不受官印,便是不愿接受密州十万百姓。请首领接印!”刘戈再请。

“刘大人把话说到这等地步,我若再不接,便要得罪密州百姓了!好,我接!”姚昶无奈,这才伸手将官印接了过来。

“多谢首领成全,密州从此时起,归附山东义军!”刘戈铆足了劲,高声呼道,声传数丈之外。

“多谢首领!”其他官吏随后齐声道谢。

“诸位大人,无需多礼,该是姚某要谢诸位大人才是。诸位大人请受姚某一礼!”

姚昶说完,手托官印,向一众密州官吏,行了一礼。

第658章 兵发淄州

“首领不可!”刘戈急忙拦住。

“密州不动刀兵,滴血不流,百姓平安无事,诸位大人功不可没。密州归附山东义军是好事,但姚某是粗人,并不懂治理州府,这官印刘大人先收着,各位的官职不变,密州仍归你们治理,相信不久之后,节度使衙门就会有正式任命。”

姚昶说完将官印交还刘戈,继而对所有官吏道:“在此,我还有一个好消息要告诉你们,归附山东义军的州县,可以免税三年,希望大家尽快将这个消息在全州传开,以稳定民心,尽快恢复农桑和贸易!”

“多谢首领!密州百姓若是得知这个消息,定能马上稳定!”刘戈等人一听这话,个个惊讶不已,这还是义军吗?他们难道想干大事?

“好,此事就交给你们了。还有什么要求不妨提出来,能做到的,我可以马上做主。”姚昶望了一眼仍在戒备的城头。

“首领,其实我们只有两个请求,一义军进城不要乱杀无辜,抢夺百姓财物,二密州可以保留军队。”刘戈看着姚昶,小心翼翼的说道。

姚昶想了想,而后回道:“义军自然不会乱杀无辜,也不会抢夺财物,此事你们无需担心。但保留军队值得商榷,既然密州归附山东义军,密州的城防就该义军来管,城里这支军队必须加入山东义军,或者原地解散,我自会派遣一支军队留在这里维护密州安全。”

“也好,有军队留下保护密州安全就好。”刘戈见没有商量的余地,于是干脆放弃。

“先让守军出城,马上换防,如果还有其他事,我们进城再说,如何?”姚昶笑道。

“好好好,一切听首领安排。”刘戈应道,随后转身传令:“告诉何将军,让他马上率军出城!”

一刻钟后,密州守军空手出城,在城外空地上列队,等待义军整编接收。

随后一支义军入城,接管密州城防务。

至此,密州正式归附山东义军,被和平接收。

为不影响城内正常生活秩序,接管密州后,只有三千义军留在城内,其余军队全在城外扎营,密州一切如旧,普通百姓甚至感觉不到归附前后有多少变化,因为他们的生命和财产未受任何威胁。

但心思细腻的人还是感觉到了一些细微的变化,虽然一时之间说不清,其中的变化却是能体察出来。

姚昶跟刘戈等一众官吏在城内商谈一个多时辰,就密州治理、民生恢复、义军粮草补给和装备补充达成了共识。

城内官仓里的粮食和府库里的钱银分一半给义军带走,剩下的作为密州官府和军队的日常开销,至于库房中堆积的、为去年水路大军南下临安时准备的近三万套盔甲和无数武器军械,则全部运至城外,装备山东义军,剩余的送回益都府。

原密州守军接受整编,全体加入山东义军,驻入义军营地。

休整两天后,四万大军从密州出发,北上安丘。

后经安丘,抵达潍州。

大军刚到潍州,还未抵达潍州城下,潍州知州便带着一众官吏出城五里,迎接山东义军入城。

细问才知,他们已经提前得知临沂、密州发生的一切,便效仿密州,主动归附。

潍州官印姚昶没有收,仍由他们自己掌管,一众官员的官职也一个没动,只把守城军队换成了义军,而后带着敬献给山东义军的粮草和金银钱财,向西返回益都。

在返回益都的路上,又陆续有多路义军前来投靠。

虽然姚昶刻意控制义军招募,等他们十一月二十九日回到益都城下时,山东义军的规模已经达到五万余人。

五万人不可能全部入城,城里无法安置。

沈缙、姚昶、罗聪商议之后决定,立即拿下一百多里外的淄州,作为义军左府驻地,分三万兵力驻守,其余的暂时安置在益都,由右府统领。

节度使军令一下,五万军队即刻向西,开赴百里之外的淄州。

淄州地处益都府与济南府之间,但距离益都府稍近,归属山东东路,由益都府统辖,自益都被山东义军占领之后,淄州便归附了济南府,但济南府却并未派兵增援防守。

第三天上午,姚昶率领的五万义军先头部队抵达淄州城外。

淄州提前得知消息,仅有的东西两座城门同时关闭,城上如临大敌。

当天,五万义军大部赶到淄州,在东西两门一里之外扎营休整,将淄州围困。

与此同时,义军派出探子赶往济南府方向,监视打探敌情,若济南有大批援军出动,他们就得及时作出战略调整。

罗聪派人探查淄州城多时,城内也有潜伏进去的探子,早已查明,城内只有三千守军,但他们较为谨慎,进城出城的百姓都会遭受严格搜查,另外一旦发现城外出现规模较大的人群,人数达到百人左右,便马上关闭城门。并且一天内开启城门的总时间不会超过一个时辰,每天最早巳时两刻开启城门,最晚申时三刻关闭城门,再此时间范围之外,基本不会打开城门。

淄州城池并不算高大,守军也不多,若要强攻,五万人一天之内还是可以攻得下来,只是强攻的代价不会小,姚昶打心里是不愿意强攻破城的,毕竟一旦强攻,双方的损失都会很大。

目前这些义军除了在临沂城下跟临沂守军硬拼了一场,至今再也没打过其他仗,从沂南开始,一直到淄州城下,再没发生过真正的战斗,若要他们攻城,没有丝毫经验的义军,不知会打成什么样,损失多少人。

星夜,姚昶独自在营中呆坐很久,他为义军的前途和命运担心,这几万人都是他亲自拉进义军的,包括从流求带来的八千人。

义军在山东的任务非常很重,不光要平定山东,更重要的是要拿下济南府,可济南府南靠山地丘陵,北边西边临黄河,地理位置十分重要,金人要北上剿灭辽阳的完颜雍,不会不囤积重兵防守,到时候要想拿下,必定要强攻,五万没有大战经验的义军能强攻济南府吗?

显然这是不可能的,强攻一座高城,要付出的代价很承重,临时拼凑起来的义军承担不起,也许一战失利,义军便会各自离散。

但济南府不能不取!

济南府不取,山东便无法与亳州、宿州、徐州顺利连通,就无法从东面、北面与宋军合击汴京,夺回中原,他们将影响整个恢复中原大计,那名垂千古、流芳百世的机会便会白白流逝。

姚昶仰望夜空,满天星辰,犹如一颗颗眼睛。

古往今来的名将,也许都在天上,正用他们明亮的眼睛看着淄州城下的人。

中原不恢复,他们死后有何面目去见开辟中原盛世的无数先人?

许久之后,姚昶最终做出了决定。

天明,姚昶召集众将,宣布命令:“今日午时,强攻淄州城!”

众将无人心存侥幸,昨天一到淄州城下,便知此城难以劝降,最终肯定只有强攻。

“谁愿打头阵?”

“我打头阵!”

“我打头阵!”

“我打头阵!”

众人争执,都想取攻城第一功!

“好!既然都想打头阵,那就一军攻半个时辰,轮番攻城!”姚昶当即拿定主意,以此练兵。

众将不懂,为何只攻半个时辰?不能一直进攻,直到攻下城池为止?

有人发问之后,姚昶跟他们解释:“淄州城只有东西两门,城门宽不过两丈,我们五万人,淄州守军三千人,虽然对方军队不多,但据城而守,比仰头攻城要容易的多,也省力的多,攻城半个时辰,将士们的体力消耗将非常大,如果不及时撤退,恐怕会伤亡惨重。既然我们在兵力上有优势,如果二十军轮番攻城,每支军队进攻半个时辰,我们能一天到晚不停的进攻,而将士们也会有充足的时间休息,恢复体力。而对方人少,只能全力应战,不眠不休,用不了两天,必然奔溃,到时候淄州城就是我们的!”

如此一解释,众将恍然大悟。

原来轮番攻城的目的不是直接夺取城池,而是要利用兵力优势,拖垮淄州城内的守军,迫使他们投降或是献城,或者等对方精疲力尽之时,一举登城!

众将明白攻城意图之后,当即排定攻城先后顺序,而后速去准备攻城器具。

就在全军准备攻城之时,派向济南府方向的探子送回消息:敌军没有任何动向,一切如常。

得知这个消息,姚昶彻底放下心来,若济南府不派大军救援,他根本不必担心。

巳时,山东义军以强弓向城书,书内只有二十四字:午时之前,守军出城,可免一死,午时攻城,百姓袖手,可免一死!

淄州城内终究全是汉人,既然他们再想攀附金人,若是不给他们一个活命的机会,义军之中,谁的心里都过意不去,特别是城里还有平民百姓。

第659章 攻取城池

午时,一声号角响起,攻城开始。

五十丈外,强弓压制,攻城义军头顶木板,手挽云梯,迅速向城门下逼近。

城上守军先以乱箭射击,意图阻止义军前进,但羽箭被木板盾牌所挡,并不能凑效,无法有效阻止攻城义军逼近城下。

而城上守军显然并没有多少战斗经验,对义军战斗力估算也有失误,不少士兵被义军流矢所伤之后,开才是寻找掩体盾牌遮挡流矢,慌乱之间,对城下义军的压制力度降低。

不到一刻钟,两三千攻城义军,缓缓推进至淄州城下,来到护城河边。

淄州地处益都府和济南府之间,依山临水,从所处地理位置来看,并不是很重要,故而城池不大,护城河也不宽,不足三丈。

几十个云梯落地,直架护城河两岸,三三两两云梯相聚,而后丈长的木板横置于平铺的云梯之上,不消多时,城门左右六座铺着木板的窄桥架好。

护城河,通行无碍,攻城义军踏桥而过,很快来到城墙之下,数十人合力,立起一个登城云梯。

未过片刻,城下数十个云梯搭上两丈来高的城头。

然而就在此时,城上滚石檑木倾泻而下,由于躲避不及,一时之间,死伤几十人,攻城义军未等登上云梯便被逼退数丈,暂离城墙根。

双方相持许久,始终未能登梯攀城。

未几,后方鸣金收兵,第一批攻城义军迅速撤退,退回护城河对岸,回营休整。

第一批攻城义军刚刚回营,义军中马上响起进攻号角。

号角声中,第二批攻城义军,同样头顶木板,手挽云梯,小心翼翼朝护城河逼去。

一刻钟后,云梯直架护城河两岸,四五个聚拢一处,攻城义军在相互掩护之下,迅速铺设丈长的木板,不多时,护城河上又搭成数座简易木桥。

冒着城上箭雨,义军将士托举登城云梯踏桥而过,每个云梯十几人合力,迅速将云梯架上城墙,准备登城攻击,夺取城池。

这时,城上再次落下滚石檑木,阻挡义军将士攀登云梯。

义军将士一上云梯,城上便落下滚石檑木,义军马上跳下云梯后退,等城上止歇,便再次靠近登城云梯,尝试登城,而城上相迎的又是滚石檑木,不得已再下梯躲避。

双方在城下相持不下,城下仰攻,使不上力气,而城上的滚石檑木,也伤不了登城意愿并不强烈的义军将士,相互拉扯之间,义军付出了十多个士兵死伤,城上则消耗了大量守城物资。

半个时辰一到,后方鸣金收兵,攻城义军从容退走。

前军刚回营中,进攻号角又响,一支义军携带攻城器械,再次出现在淄州城池与山东义军大营之间,缓缓朝护城河逼去。

而后云梯架桥,木板铺路,渡过护城河,登城云梯立起,搭上城头。

攻城义军在城下,再次与城上守军展开拉锯战,以速度和机警,消耗城上的守城物资,还有他们的精力、体力。

时间一到,鸣金收兵,攻城义军撤退。

进攻号角再起,下一支义军又出现在阵前,带攻城器械往城下逼去。

如此六次进攻之后,城西百丈长的护城河消失,全部被木板覆盖,义军将士来去,如履平地。

城墙下立的满是云梯,一头搭在城头上,一头埋在护城河边,足有两三百个。

而这些三丈来长的登城云梯是由山东义军节度使沈缙亲自设计督造,行军是分拆成数段,临战时合并,其中还有不少小机关,既能防止城上守军抽梯上城,将登城云梯收走,又能避免城上将云梯掀翻。

总之,一旦登城云梯立起来,搭上城头,城上守军便拿云梯没有任何办法,只能等待对手从云梯上登城,发动攻击,而他们只能被动防守。

从第七批开始,进攻西城门的义军不再携带攻城器械,只带上木板盾牌,而后开始尝试登城击敌。

而与此同时,城东义军也发动攻城之战,开始走城西义军方才的旧路,前六支攻城义军架桥铺路,搭建登城云梯,顺便尝试登城,吸引守军火力,消耗他们的守城物资,等木桥全部架好,登城云梯搭好,第七批义军开始发动进攻。

等城东第七批义军开始发动攻击时,已经是夜半三更。

城东城西,城上城下,灯火通明。

城上全力防守,不敢休息,城下义军早已排定攻击顺序,每支要进攻的军队,提前一个时辰进入前沿阵地等待,其他的则可以暂时在营中休整,而刚刚从城下撤回营中的军队就能休息好几个时辰。

姚昶从第一支攻城义军出场开始,就一直在前线观察战况,眼见护城河消失,登城云梯挂满城墙,他便知道,如果不计代价,半个时辰,义军足以拿下淄州城。

但在他看来,拿下城池并不是很着急的事情,五万义军想拿淄州,随时都可以拿下,而义军积累攻城经验、临战经验的机会却不多,如果没有攻城经验,以后想取济南府怕是要付出惨重的代价,所以眼下的淄州城,正是练兵的大好时机。

姚昶希望每一支义军都能有上场攻城的机会,最好不止一次,多攻一次,就多一次经验,等下次再攻城,遇到同样的情况便不会怕,也不会慌,对没打过仗的义军成长,十分有利,也许攻城三天,多次在险境中游走,能完好无损的退下来,他们就能变成临战不慌的老兵,将来才能大用。

一夜攻城,并无多少战果,没有义军登上城头,而城下却多了很多滚石檑木。

如今再有义军攻城,攀爬云梯,城上鲜有滚石和木头,攻击手段除了弓箭,便只有砖石,一夜下来,城上守军疲惫不堪。

东西两门,攻城之战不息。

当云霞洒向城头,西门外又一支义军在进攻号角声中出动,手持刀枪弓弩和盾牌,向城下冲去。

这支军队与其他军队不同,他们从几百个云梯上同时攀登,前后相继,大有一举登城,拿下城头之势。

眼看几百义军士兵沿云梯攀爬向上,城上守军手里除了弓箭、长枪和一些碎小的砖石,再无其他守城物资可以有效阻止义军登城,顿时惊恐,不知所措,只能拼命拉弓射击。

可那些羽箭几乎全都射在攀爬向上的义军将士举在头顶上的盾牌和木板之上,根本难以杀伤登梯而上的义军。

他们想推翻云梯,可云梯有特殊设计,也难以撼动,眼看义军离城头越来越近,他们知道等待他们的马上就是近身肉搏,而后就是城破!

攀爬向上的打头义军士兵,邻近城头五尺,在刀枪攻击范围之外,猛然抬手,三支弩箭瞬间飞上城头,直取眼前守军性命,而后急上几步,挥刀将旁边守军士兵慌忙刺来的长枪和砍来的刀剑挡住,趁机再上几步,一举登上城头!

两三百个云梯,几乎在同一时间,数百人冲上城头,瞬间将守军阵型打乱,与城上守军战城一团。

失去弓箭压制的义军将士纷纷爬上城头,加入混战。

城下义军一见有人登上城头,当即争先恐后爬上云梯,朝城上涌去。

随着几百个义军将士登城,在城上与守军近身搏杀,守军彻底失去对城下的压制。

姚昶眼见如此,不由得叹息一声,终究还是没能让全军轮上两轮攻城,若是不这么早登城,全军将积累多少战斗经验,可惜啊,义军将士得功心切了。

事已至此,已经不能鸣金收兵,让登上城头的将士再爬下来,只能发动全面攻击。

“命,全力攻城,拿下淄州城!”

姚昶一声令下,嘹亮的进攻号角声响起,早在阵前等待的三支义军,六七千人马上动身,迅速朝城下冲去。

随着登上城头的义军将士越来越多,战斗了一夜,疲惫不堪的守军节节败退,留下众多尸体后,从城上退进城里。

不多时,城门被义军占据。

一部分士兵打开城门,放下吊桥,接管城门,与此同时,大部分义军将士朝撤退的守军追去。

西城门打开,吊桥放下,早已等在城门外的六七千义军将士蜂拥而入,朝城内杀去。

早前姚昶便已下令,若守军不投降,破城之后不收俘虏,而手无寸铁的平民百姓可免一死。

于是冲进淄州城内的义军将士对四处逃窜的守军紧追不舍,誓要将他们全部消灭。

而守军对城内十分熟悉,跑着跑着就从义军视线中消失,而后趁义军不注意,又突然杀出,打的追击的义军将士措手不及。

淄州守军利用熟悉环境的优势,与义军将士展开巷战,义军虽多,却也有些被动,短时间内的伤亡比攻城还大。

但既然入城,又是一场不消灭对手,就不能止歇的战斗,义军兵力有巨大优势,没有不继续追击道理。

西门城破,东门也很快被拿下,东西两门,数万义军,齐头并进。

一个时辰后,守军被全部剿灭。

第660章 随军军属

淄州一众官吏,愿意归附山东义军的,仍任原职,不愿归附的则直接押送回益都府,交由节度使衙门处置。

除守军、官吏外,夺取淄州城后,义军没有为难其他人,包括城内居民、商户和进城避难的百姓,他们基本未受骚扰,生命财产更是没有遭受任何损失。

姚昶知道,一个稳定的城池对义军战略大计来说有多重要,淄州距离济南府不算远,有城池就商贾,有商贾就有情报和各种物资,没有这两样东西就不可能拿下济南府。

五万义军,拿下淄州之后,其中两万调回益都府,归属山东义军右府,驻益都府,其余三万人驻淄州,归山东义军左府。

由于原淄州知州和一些属官被押送益都府,州府之事无人管理,姚昶便暂代知州职权,州衙得以勉强运转。

州衙恢复,姚昶发布第一条政令:淄州归属山东义军,即日起,百姓、商贾,免三年赋税。

免税的消息很快传遍全城。

原本城破之时,人人惶惶,民心不稳,此消息一出,百姓、商贾大喜过望,纷纷找上州衙询问消息是否属实,热情之高,难以想象。

在姚昶亲自出面,确认消息为真后,淄州民心迅速稳定。

除此之外,州衙还承诺,如果商贾和百姓有存粮,州衙以市价采购。

同时对外大肆宣扬,只要愿意归附淄州的,不论是州县还是村镇,所有政策统统一视同仁!

这个消息对周边州县的影响有多大,短时间内并看不清,但时间一长,有了事实的基础,周边还在承受繁重税赋的商贾和百姓,必定慕名归附,到时候淄州城定会进一步壮大。

姚昶设想过周边州县、百姓归附的情景,心里是有些犹豫的。

济南府之所以此时依然按兵不动,那时山东义军攻打淄州并没有影响他们的利益,淄州本来就不归他们统辖,强行救援,耗费的都是自己的兵力和金钱粮草,一旦周边州县争相归附淄州,属于济南府管辖的几个县距离淄州并不远,如果他们也因为税收归附,或是起兵闹事,济南府不会坐视不管,那么很可能会主动攻打淄州,而淄州城小墙低,纵使有几万人也抵挡不住攻城之势。

不过,随后姚昶还是想到了一些办法,要想在济南府进攻下,保住淄州城,就不能让敌军轻易来到城下,到不了城下,敌军便无法攻城,淄州就能成为攻打济南府的前沿阵地。

加高加固淄州城墙,没有那么多砖石,姚昶便打算拿护城河做文章。

于是州衙和左府很快下令,拓宽护城河,由原本三丈宽,拓展为十丈宽,深度定为三丈,建成之后将城西的河流引入护城河内。

此时正是农闲之时,州衙以管饭为名招募百姓进城,参与修建淄州城,响应者众,一天之内便有数百人前来登记姓名。

随后,全部义军投入护城河开挖之中,普通百姓也参与其中。

在义军拿下淄州,如火如荼的扩建护城河之时,节度使衙门给左府送来了一批粮草和金银铜钱,同时重新派遣了一名属官,入住州衙,专门协助左府管理三万义军的后勤供应。

忙的焦头烂额的姚昶终于可以将粮草后勤等一应杂事丢开,专心管理军务,誓将淄州建成敌军不可染指之地,将左府三万多义军练成能攻城掠地的精锐之师。

在山东义军攻陷淄州之后,整个山东逐渐稳定下来。

密州、潍州、莱州,兵不血刃归附山东义军,效果显著,原本还在独自抵抗各路义军围攻的登州,在得知整个山东大部分地区落入益都府的山东义军手里后,很快对外宣布,登州自愿归附山东义军,接受山东义军节度使衙门统治!

围困登州许久,结果什么都没得到的各路义军大失所望,疯狂攻击登州城,奈何登州城高,没有统一领导的各路义军虽有四五千人,却拿登州城毫无办法。

狂攻两天后,多数义军原路撤退,返回自己熟悉的土地,只有将近两千义军还徘徊在登州附近,还想伺机进入登州城,抢些钱粮渡过这个冬天。

然而,他们的愿望很快变成奢望,驻扎益都府的山东义军派遣两千精锐进入登州城,接管了登州防务,原守军则全体加入山东义军,调往益都府驻训。

与此同时,他们还得到一个消息,加入山东义军不但有饭吃,还有响钱拿,于是各路义军心思萌动,纷纷前往益都府,请求加入山东义军。

在山东义军接管登州防务之后,整个山东东路几乎全部落入沈缙、姚昶、罗聪手中,随着免税三年的承诺在各州各县传开,山东东路逐渐稳定下来,不成气候的义军数量也开始减少。

山东各州县都在向着和平稳定的方向迅速迈进,而北方和南方的情形则与山东大大不同。

南方长江一线到淮河一线,再到徐州、宿州、亳州、陈州、蔡州、襄阳、信阳、邓州、唐州、汝州等地都在大肆积蓄粮草、武器、盔甲,从东倒西,所有人都在为一场大战做准备,只待时机来临,或是朝廷一声令下,几十万大军便要全线向北推进。

不说别处,就说亳州、宿州、陈州,在积蓄粮草,加强训练备战的同时,还分批给各军各部将士放了两个月假,鼓励提倡将士们将家人带来军中,带来前线。

将家眷带来亳州、宿州、陈州的,每个普通将士可得五亩荒芜的土地,重新开垦出来,便是自己的田地,前三年可免税。

此令一出,家在长江以北的将士,纷纷将家眷带来军中,宿州、亳州、陈州修建多个军属营区。

只要军属安心住下,荒芜的土地得到开垦,各地驻军的粮食就不必一定要从江南运来,在本地就能得到补给,只要给钱采购,军属的粮食就是行军打仗最可靠的保障,必要的时候,还能组织军属帮忙运输。

通过大半年筹备,亳州、宿州、陈州等地的军属达到二十万之众,虽然宿州大军的粮食并不充足,但每天减少一半口粮,再加上军属用将士响钱购买的粮食,还是可以渡过这个冬天,甚至能坚持到来年春天。

粮食问题,虽然是朝廷的事,是宿州知州的事,但张孝祥只在临安做过官,仅有的人脉关系也都在江南,要让他在淮河以北弄粮食,确实有些难为他了,所以杨丛义并没催逼,而是想办法,自己解决问题。

当初主持回易处,他也认识不少商贾,虽然淮河以北的没有,但江淮地区的商贾却不少,通过他们或许就能弄到粮食。

可问题是江淮被完颜亮肆虐了一番,如今已不知那些商贾身在何处,更不知道能去哪儿找到他们。

就在杨丛义为明年春天的粮食问题一筹莫展之时,一个故人找上门来,还是一个商人,那边是太湖县的郭青。

多年不联系的郭青,如何会找到亳州来?

这还得从杨丛义领军以三场水战,击退完颜亮五十万大军说起。

当初完颜亮匆忙退兵之后,天下震动,因为没几个人知道发生了何事,故而三场水战全胜,后又一举歼灭趁夜渡江偷袭镇江大营的敌军的杨丛义,就成了最耀眼的大宋英雄,他的名声随着完颜亮大军退走,迅速在江南传开,其击败敌军的故事,传得妇孺皆知。

远离战场的郭青,也是在那时得知了杨丛义率军败敌的消息。

他是商人,当初他赚到第一笔钱就跟杨丛义有很大关系,及至后来多次参与回易督造,提供后勤物资采购和补给,又大大赚了几笔。

再后来,又利用在兴化军出钱兴建的海港码头和仓库,去高丽、倭国做了几单海外贸易,而后他的财富才大幅增加。

可以说,郭青有今天,跟杨丛义有莫大的关系,毕竟回易处正使,认识的都是豪商巨富,那些大商贾能跟他合作,看的就是回易处正使的面子,虽然杨丛义并不知情。

如今做为在淮西颇有一些名气的商贾,当郭青听闻杨丛义几战击败金人,迫使他们仓惶撤兵之后,马上决定赶紧找到杨丛义,有这样的大宋英雄为依仗,他以后的生意必然能更进一步。

及至后来听闻大宋军队渡江,星夜追击敌军,一日百里,没几天就追到淮河以北,甚至迅速攻占了几座大城,并牢牢的守住了敌军反扑,郭青马上就嗅到了商机。

于是在打听到亳州、宿州一带正是杨丛义统兵驻守以后,马上带领他的商队,带着大批药材前来军中慰问。

杨丛义正要找商人帮忙解决二十万军属的口粮问题,刚好郭青找上门来,当听说他现在富甲一方,身资颇重之后,当即提出让他帮忙粮食问题。

能跟杨丛义这种大军都统制合作,是求之不得的事情,何况还有往日交情,郭青自然满口答应。

第661章 等待机会

朝中主战派多次传令,要徐州、宿州、亳州、蔡州、邓州等地驻军做好征讨金国的准备,待待时机一到,便要挥军北上,收复中原。

杨丛义深知,主战派大臣不是说说而已,新皇赵昚肯定是会支持他们,但具体何时北伐,估计还要一段时间。

据他所知,朝廷对北伐之事,意见不一,争论不休。

主和派自不必说,坚决反对北伐,甚至还力主朝廷将淮河以北的土地还给金国,宋军撤回淮河以南,以此重新与金国签订和议盟约。

而主战派中的激进派与保守派也是争斗不休。

以张浚、陈康伯为的激进派想马上北伐,年内就北伐,一举收复中原,奈何粮草、武器、兵力等都不能准备到位。

北伐所需的东西,以前囤积在江北的被金人劫掠,仅剩的一些被淮北宋军消耗一空,粮草、物资、兵力都必须从江南征集。

而在江南征集兵力粮草,光征集就要半年时间,再运到淮河、淮北,又需要几个月时间。

所以,即使竭尽全力筹备,大军北伐的时间也不可能早过明年四五月,若再遇到变故,拖到月,也有可能。

即便是全力筹备,大宋上下竭尽全力支援北伐,从江南各州各府抽调兵力、粮食、军资,能不能北伐成功,也是未知之数。

因为大宋上下都没有做好北伐的准备,毕竟大半年前还在准备西逃或南迁。

主战派中的保守派,以杨存中和皇帝的老师史浩为首,他们正是看清楚了大宋并未准备好北伐,从朝廷到平民百姓都没有统一的北伐想法,不光思想上没有统一,就连兵力、军械、粮草等也没有准备,如果就这么匆忙北伐,结果可想而知。

保守派主战不主和,但他们以为现在并不是北伐的最佳时期,至少要准备三年,用三年时间募军练兵,囤积粮食,制造盔甲和武器,而后再行北伐才可能有些机会。

杨存中掌管殿前司禁军二十多年,他最清楚大宋禁军究竟怎么样,到底能不能打仗,就因为他担心,所以多次托人传令给杨丛义,让他抓紧练兵,千万不要盲目攻城掠地。

他还告诉杨丛义,皇帝嘴上不说,但私下支持张浚、陈康伯,估计他们很快就会提出北伐,如果到时候北伐失利,宿州、亳州无论如何,一定要守住,不然以后再也不会有北伐的机会。

杨丛义身在亳州,朝廷的争斗他插不上嘴,也没有议论的权力,作为宿州都统制,他要做的就是守住城池,抓紧练兵,做好恢复中原的准备,朝廷一旦下令,他将挥军北进。

朝廷是什么模样,他已经比较清楚,一旦进攻失利,反对北伐的声音必然瞬间将主战派压下去,皇帝迫于压力,很快就会放弃北伐,选择和平与安稳。

所以,将来的北伐,别人可以失败,杨丛义不能。

北伐只靠朝廷,根本不可能,要想成功,那也是痴人说梦,因为主和派的实力太过强大,他们后面还有一个太上皇赵构,北伐失败一次,就绝不会再有第二次机会。

正因为如此,他才一面督促宿州、亳州、陈州强化练兵,一面让将士们从老家带来二十万军属。

这二十万军属随军种田,种出来的粮食,宿州大军可以收购,这就是最稳定的粮源,即便朝廷的粮草运不到前线,宿州大军也不慌。

此外,他将二十万军属带来,也是想激烈将士们勇往直前,一旦遇到强敌困难,他们就得想一想,背后就是手无寸铁的老弱妇孺,后退一步,他们就危险一分,若挡不住敌人,老弱妇孺都会成为敌人刀下的亡魂。

杨丛义想以此,将七万军队打造成只进不退的大宋强军,一直到夺取燕京为止。

汴京他已经不看在眼里了,即使徐州、蔡州、邓州方向北进失利,宿州大军也能拿下归德府,直达汴京城下。

从流求北上山东的精武军和护卫军,已经在拿下益都府和沂州临沂,金军将很难进入山东,只要他们再拿下济南、泰安,以大军占据济南,真定、河间、燕京一带的金军拿不下济南,便不敢南下救援汴京。

杨丛义得知他们顺利夺取益都府和临沂之后,对于夺取汴京,他已经没有太多担心,只有一个顾虑,那就是朝廷会不会因为一场微小的失利,就彻底让主战派失势,使北伐成为不可提之事。

如今完颜亮与完颜雍在燕京一带对峙,随时都可能展开大战,只是完颜亮还是对宋军有所顾忌,即使他再狂妄自大,也不敢南北同时开战,一旦他们在北方率先开打,大宋得知消息之后,肯定会发动进攻。

但可惜的是,除了杨丛义、沈缙等人,朝中根本没人知道金国北方到底发生了什么,至今都以为金国北方只是发生了如同各路忠义军那样小打小闹的动乱而已,殊不知,金国已然有两个朝廷,一个辽阳,一个在汴京,当然汴京这个朝廷随完颜亮而动,完颜亮在那儿,朝廷就在哪儿。

如果朝中有人知道辽阳完颜雍自立为帝,拥兵十万,占据燕京与完颜亮四十万大军对峙,激进派肯定马上下令淮河以北的宋军全力北伐,夺取汴京。

幸好他们不知道,杨丛义也不想告诉他们,因为他得等机会,等完颜亮与完颜雍开打之后的机会。

另外也是担心会被朝廷所猜忌,一旦山东之事暴露,总会有人找出私自调兵这条罪名,他们才不管回易护卫军到底算不算军队,如果这条罪名扣到头上,不死也得脱层皮。

其实不用杨存中提醒,杨丛义也知道此时北伐绝对不是明智之举,完颜亮不蠢,既然他想北上剿灭完颜雍,就不会不考虑汴京一带的稳固问题。

若是完颜雍剿灭不了,宋军又攻入汴京,最危险的恐怕就是完颜亮,所以他在汴京周围肯定部署有一支强军,一旦宋军有进犯汴京的意图,必然会给宋军狠狠一击,迫使宋军后退。

大宋朝廷南迁之后,多次北伐失利,纵使前期顺利,结果却无一不是遭遇一场失利之后,朝廷立场转变,主和派抬头,导致功亏一篑,大宋军队拼死拼活,最后还是回到原地。

跟大宋打过几十年交道,金人当然明白宋朝廷这种胆小怕事的秉性,他们是害怕失败,第一次失败丢了汴京,第二次再败,可能就要丢掉临安。

完颜亮要想全力跟完颜雍斗一场,就必须先将宋朝廷打怕,哪怕只是让他们吃一场败仗,只要大败一场,宋廷就不敢再轻动,而他就可以全力剿灭完颜雍。

所以完颜亮至今迟迟没对完颜雍动手,也许就是在等宋廷主动北伐,对金军发起攻击,他好找机会给宋军狠狠一击,彻底熄灭宋军北伐的妄想,再依靠主和派的手将主战派全都赶出朝廷,南边无事,他才能安心调兵北上,剿灭完颜雍。

杨丛义对完颜亮在真定府、河间府聚兵不动,是很怀疑的,完颜亮一天不对完颜雍动手,完颜雍的实力便会一天天增强,各州各府各势力看到完颜雍无事,肯定会主动投诚、归附,这对完颜亮很不利。

他相信完颜亮肯定明白,只是担心会被南北夹击,不得不等待机会罢了。

整个金国和大宋,现在最想赶紧开战的肯定就是张浚、陈康伯和大宋皇帝赵昚、金国皇帝完颜亮等人。

其他人则都是在被动等待,或是站在场外看戏。

完颜亮一定在汴京一带留有一支强军,这是毫无疑问的,首次北伐失利也是完全可能的,杨丛义根本不怀疑,所以他就必须取得一场胜利,给大宋朝廷信心,不然以后将彻底失去北复中原的机会,更不要说燕京。

今年停战以来的个月,杨丛义除了亲自全程督促新组建的精武军训练,每隔一个月都要跑一趟宿州、亳州、陈州和永城、临涣等地,亲自督察各军训练和伙食供应。

严禁各级将官克扣士兵粮饷,一经发现,追回被克扣的粮饷,就地免职。

同时下令,严禁军中赌博酗酒,一经发现,军官降职,士兵鞭刑。

要想打胜仗,没有严明的军纪根本就是妄想,仅凭一时意气,即便能侥幸胜上几场,最终可能一仗就败了回去,还会丢掉性命。

还好,驻守陈州的左军都统制苏仲,驻守亳州的中军都统制薛望,驻守宿州的右军都统制潘诚和驻守临涣的前军都统制袁华,他们四人都是当初的宣威军旧人,杨丛义带他们多次打胜仗取战功,在他们心里素有威信,所以他下达的军令,各军都不打折扣的坚决执行。

他们都知道,杨丛义辛苦练兵,目的只有一个,那就是恢复中原,青史留名,而他们将是恢复中原的主力,如果青史上有杨丛义的名字,也必然会有他们的名字。

青史留名的诱惑,足以让他们全力以赴。

第662章 帮扶信任

苏仲、潘诚、薛望、袁华等一众将官练兵下功夫,将士听指挥,能吃苦,得益于充足粮草供给。

原本宿州都统制统辖的近七万兵力,粮草供给都是朝廷负责,奈何每月消耗的粮食实在太多,从江南运过来,路途遥远,路上损耗严重,还不一定供得上开销。

于是在供给六个月粮食之后,朝廷便只能给现钱,由各军自行采购粮食,同时将征购粮食的任务压到驻军所在州府。

宿州、亳州、陈州一带的粮食早在去年完颜亮率军南下时搜刮一空,民间已经很难买到粮食。

作为忽然被启用,直接从老家到宿州来任知州的张孝祥,面对粮草问题,他是很头疼的。

州府县虽然已经恢复秩序,百姓回到旧地安居,但他们也缺少粮食,也许明年春天就会发生饥荒。

杨丛义的七万大军需要粮食,宿州十几万百姓也缺少粮食,这是一个大难题。

好在杨丛义给他介绍了一个商贾,告诉他只要有钱,就可以通过贸易途径,从其他地区购买粮食。

张孝祥手里是有钱的,也是朝廷为安抚宿州等地的百姓专门拨付的一笔钱款,有十几万贯,有商贾他就能解决最棘手的粮食问题。

虽然他考中状元之后,一直在临安任职,没有治理过地方,但他本身就起自底层,对普通百姓非常了解,只要没有天灾兵祸,没有苛捐杂税,百姓就很快恢复生产,过好自己的日子。

所以,在他看来,治理地方就四个字“无为而治”,只要管好属官,不让他们胡作非为,一州一府之地就能自然恢复,用不了多久就能昌盛,但前提是,百姓遭遇不可抗的灾祸时,官府能提供一些必要的帮助和庇护,助他们渡过难关,不然州府必乱。

在有商贾帮他解决粮食问题之后,张孝祥轻松了。

闲下来的张孝祥并没有坐在城内的州府衙门跟文人墨客吟诗作对、舞文弄墨,而是走上街头,走出城门,走进夜旷,走进百姓破旧的院子,走进军属营地。

在城外他看到了更多为生活奔走,不知疲倦的百姓,他知道,只要百姓在,宿州在明年春耕秋收之后一定可以繁盛。

他的信心来自于宿州近八万随军家属,八万人能开垦很多良田,杨丛义承诺给每个带来家属的将士五亩土地,张孝祥命令州府官吏调查统计之后,将数额提高到十亩,并且在上报朝廷同意之后,所有新开垦的土地,免除三年赋税,田地所得,全归军属自己。

与此同时,他还跟杨丛义协商,打算将军中一些不能作战的驮马买过来,借给百姓开垦荒芜的土地。

但军中的驮马杨丛义是打算分给随军家属的,张孝祥自然不能强求,也不会强求,因为他买驮马劳力本来主要就是想借给随军家属,如今军中直接分配,倒给他省了不少事情。

宿州的张孝祥如此,亳州任职的辛弃疾也为民生忙碌。

辛弃疾本在山东义军首领耿京手下任掌书记,代替那支实力强大的义军去了一趟临安,请求归附宋朝,在得命封官,回山东后,方才听闻首领耿京被叛徒张安国所害,数十万义军也分崩离析。

愤怒至极的他,亲率五十骑直奔五万余人的敌军大营,一举将张安国抓获,并带领了一支几千人的义军南渡,归顺了宋朝,而叛徒张安国在临安游街示众之后被斩首,报了耿京和义军的仇。

辛弃疾因抗金归附有功,被朝廷授予官职,江阴签判。

后来新皇赵昚登基,主战派积极筹备北伐,辛弃疾由于是从北方南渡之人,对北方较为熟悉,于是任职江阴知县不足半年的他,被调往亳州任职,负责筹集粮草、军需。

辛弃疾初来亳州很不适应,他并不想筹集粮草军需做后勤,他的理想是领兵打仗,亲手将金人赶出中原、赶出山东。

但在杨丛义听闻他来到亳州,跟他见了一面之后,告诉他没有粮草军需,任何军队都不能打胜仗,更不可能恢复中原,赶走金人,粮草军需甚至比将士还重要,将士拼完了,只要有粮草军需,很快又能拉起一支队伍,但要是没有粮草,再强大的军队也会消散无踪。

二十岁出头的辛弃疾把杨丛义的话听了进去,因为他听说过杨丛义的事迹,早就他把当成了英雄偶像,所以英雄的话自然要听,不光要听,还要坚定的执行。

在数十万义军中,担任掌书记的辛弃疾本就是负责军需粮草后勤的人,现在负责对接亳州驻军的军需粮草,自然不会有太大的问题。

况且辛弃疾本身家就在北方,在金人统治区,父祖都曾在金人朝廷为官,人脉关系还比较深厚,他自己年少游历时,也多有结交文人义士,也拥有一些自己的特殊关系。

是以,他虽然身在亳州,但仍然能从北方弄到粮草,当然这些粮草也是拿真金白银换来的。

同样负责后勤军需,其他官吏就不可能从北方金人统治区弄到哪怕一担粮食,辛弃疾的能力可见一般,当初朝廷把他派来亳州,决对是深思熟虑后的一步好棋。

杨丛义不知道,朝廷派遣辛弃疾和张孝祥来亳州、宿州是不是跟他之前在镇江向当时还是建王的新皇有关,如果这两个人的任命是皇帝亲自授意,那就说明皇帝对他给予了足够的信任。

因为不管是张孝祥还是辛弃疾,都是杨丛义在镇江时亲自向当初还不是皇帝的建王举荐的北伐人才,北伐要成功就需要重用年轻人,北伐是持久战,短则五年,长则十年,甚至要几十年,仅仅依靠朝中张浚、陈康伯、杨存中等一众老臣,北伐一旦不能一举成功,后面将再无能主持北伐之人。

皇帝能同意派遣三十余岁的张孝祥和二十余岁的辛弃疾来亳州、宿州,为宿州大军筹备后勤,稳定州府县民心,就说明他已经做了后手准备,如果张浚、陈康伯不能北伐成功,那么将来能主持北伐大局的人就在这两个年轻人中,也许他们的后半生都将在北伐和筹备北伐中度过。

对于朝廷的这种部署,杨丛义是赞同的,任何事仅凭老臣都不可能长久,因为他们总有病死或老死的那一天,如果他们在北伐途中离世,就像在抵御金人南侵的紧要关头病重的刘錡一样,一旦没了他们,军中、朝中都很难找出一个能代替他主持大局的人,任何军事行动,都只能以失败告终。

而锻炼年轻人,起用年轻人,就可以避免精力不济、体力不济的问题,一件事可以专心做十年、几十年,只要不出意外,就不会中断。

杨丛义虽没有回临安,但他也知道,如今朝中能说上话的基本都是年近六十,或是已经六十以上的老人,并且全是前朝老臣,这帮老臣都有自己的想法,一旦得势就会推行自己的方略,一旦病退、逝世导致失势,正在施行的方略就会马上被推翻,如此政令就不能长久,信息不通畅,经常变更政令,最后的结果是政令只在朝廷、都城颁行,而地方则根本不会重视,也不会施行,因为他们知道,任何政令都是一阵风。

没有青年人能说上话的朝廷是不能长久的,显然新皇赵昚意识到了这个问题,也许在他登临皇帝位的第一天,看到眼前几乎全是花白头发和胡须的老年人,心里就已经生出了锻炼培养年轻官员的想法。

新皇赵昚能认识的年轻官员很有限,他贵为王子、皇子,能跟他接触的、说得上话的,几乎都是朝中重臣,而朝中重臣就不可能有跟他年龄相仿的青年人,所以年龄跟他相仿,又多次接触的杨丛义,就成了能跟他说的上话的人,虽然自镇江之后,杨丛义再没见过他。

杨丛义在镇江几次打败敌军,还有他对金人的推论和判断,几乎都准确无误,可以说聚兵瓜洲五十万的金人之所以退走,很大可能就是因为杨丛义,甚至有可能在新皇赵昚眼里,金人大军退走就是杨丛义凭借一军之力促成,因为他对金人的推断实在太准确。

新皇赵昚登基时,杨丛义身在亳州,不能离开,并且他也没有接到朝廷要他班师,或是交出兵权的命令,是以没能回到临安。

虽然,赵昚登基之后也没有私下给杨丛义传过话,但把张孝祥、辛弃疾这两个他亲自推荐过的人调来亳州、宿州,就能说明赵昚对他的信任。

而信任的基础,必定是杨丛义与辛弃疾、张孝祥都没有私情。

由于他们两人没有给他带来任何话,杨丛义不敢猜测赵昚的心思,只是尽可能将筹集军需粮草的权力移交给他们两个人,也给予他们完全的信任。

但也不是完全放手,做甩手掌柜,必要的时候,还是给他们一些帮助,解决一些他们不能解决的难题。

第663章 北方对峙

南边的宋军、宋廷都在练兵、筹粮,时刻准备北伐,一举夺回汴京、中原。

北方此时也是剑拔弩张。

完颜亮在真定府屯兵二十万,在河间府屯兵十万。

完颜雍趁乱取燕京之后,将绝大部分兵力集中在燕京,总兵力达十万,企图在燕京城下阻挡完颜亮东进辽阳。

燕京归附新皇完颜雍后,金国北京也归附完颜雍,为防完颜亮北归,兵进辽阳,完颜雍将兵力集中在燕京,若想攻打辽阳,不取燕京,完颜亮的大军补给线就不能畅通,一旦失利,极有可能有去无回。

而燕京是辽金都城,完颜亮还曾下令扩建,城高墙固,纵使以几倍兵力全力攻城,也不可能在短时间内攻下燕京。

是以,完颜亮虽然占据兵力优势,但并不敢贸然进攻,不然将难以避免南北两线作战。

以完颜亮目前南丢淮河以北数十州肥沃的土地,北丢东京、北京广袤的草原,势力大损的近况,他根本没有任何信心能同时打赢两场仗。

北方是完颜亮的根基,如果只能打赢一场,那么灭掉完颜雍就是首先,在他看来,只要金国内部重新统一起来,日后再南下夺回被宋人抢占的土地,根本就不算大问题。

此时的完颜亮早已没有了当初站在长江岸边的豪气,完颜元宜的背叛,燕京的背叛,北京的背叛,不光带走了他数十万军队,还将无数粮草、武器、盔甲,以及数不清的牛马、子民,全部送给了完颜雍,这些背叛对他的打击很大,大的他开始完全不相信任何人。

陈兵河间府、真定府已经大半年了,他连一次尝试进攻燕京的行动都没有,只是把燕京以南的几个州府重新纳入统治。

但他在那里也没有驻守多少兵力,因为那些地方的百姓战争嗅觉灵敏,早就逃的十室九空,即使收归统治,也没有多大用处,那些地方不过是广袤的战场而已,并不能为他提供税赋。

如今的情况是,完颜亮将大军部署在距离燕京两百多里远的河间府和距离燕京将近四百里远的真定府,而真定府距离汴京也只有六百里,不管南下或是北上,都是一马平川,而他却不敢轻易北进,也不敢回兵南下。

全力攻打燕京,则汴京会丢,南下夺回失地,则河间府、真定府会丢。真定府一丢,完颜雍的兵力就能从真定府向西进入太原府,太原府丢失,完颜雍东西两路并进南下,他将再无翻身之日。

完颜亮能做的就只有等待机会,因为目前看来,对他威胁最大的是取得燕京、北京和东京辽阳的完颜雍,至于宋朝,要他们敢北进夺地,只要找准机会,给他们狠狠一击,他们自己便会踌躇不前,甚至主动求和,到那时他就能集中精力对付完颜雍。

所以他陈兵二十万在真定府,一直按兵不动,就是在等待一个机会,也是想利用这个时间筹备更多粮草物资。毕竟南下之时,百万大军将两三年的积蓄几乎全部消耗一空,如今在真定府也只能维持,若想兵进燕京,至少得准备三个月粮草,不然肯定无功而返。

完颜亮在等待机会,完颜雍又何尝不是?

完颜雍自一年多前从辽阳起事之后,一改之前完颜亶和完颜亮滥杀宗室贵族反对派的做法。

在辽阳一登基称帝,就表示要维护宗室贵族,对完颜亮手下的高官采取宽容大度的政策,只要愿意归附,既往不咎。

同时下诏,历数完颜亮杀皇太后、金太宗及宗翰、宗弼子孙,毁上京等几十条罪过,把他贬为炀王。

然后给完颜亶除掉东昏王的称号,恢复名誉,加谥号为熙宗,改葬于思陵。

又修复被完颜亮毁掉的会宁府宫殿,恢复上京称号。

还多次下诏令,对那些被无辜杀戮大臣的家属中沦为奴仆的,恢复他们的身份,对那些大臣的遗骨,派人到各处去访求,得到以后,由官府收葬。

那些被完颜亮无故削职、降职的官员,给予改正,量才录用。

完颜雍的这些措施都起了安抚、笼络女真宗室贵族的作用。

与此同时,对于原来反对过他而又有才能的人,完颜雍不忌前怨,仍然重用。

比如完颜亮时的尚书左丞、右领军大都督纥石烈志宁,很有才干,在听说完颜雍在辽阳称帝的第一时间,曾与将领白彦敬等准备去辽阳攻打完颜雍。

完颜雍即位后,派使者去燕京争取他们归附,纥石烈志宁不但不肯归顺,还先后杀死使者九人。

在完颜雍用武力征服纥石烈志宁之后,不但没有加罪于他,还委以重任。

完颜亮时任东京路转运使的张玄素,也很有才能,他曾在完颜亮面前告过完颜雍的状,完颜雍即位后,张玄素去见他,完颜雍对过去的事“一概不问”,反而任命他为户部尚书。

完颜亮时曾任宰相和南京留守的张浩,是金代几朝老臣,完颜雍称帝后,拜他为太师,尚书令,封南阳郡王,让他入朝可以不拜,还给他在大殿的东边专门设了座位,对他十分尊敬。

完颜雍这些不忌前怨的任人政策,使得燕京、北京、上京、东京一带的女真贵族和完颜亮手下的官员,纷纷前来投奔,登基不到一年,在他统治下的北方政局很快就稳定下来。

除此之外,由于完颜亮南侵,从北方草原各民族部落强征士兵、牛羊、马匹,激得北方草原叛乱四起,完颜雍夺了燕京、北京、上京、东京,这些地方自然归他统治,北方草原起义叛乱严重威胁他对金国北方的统治。

尤其是契丹人移剌窝斡领导的牧民大起义,对完颜雍的统治威胁最为严重。

所以完颜雍登基称帝以后,立即采用招抚和镇压两手,来对付起义军。

完颜雍先派移剌扎八去招降起义军,结果扎八见窝斡义军势盛,而完颜雍蜗居辽阳,完颜亮还在南方与宋军激斗,于是他反而参加了窝斡的起义军。

金国正隆六年底,也就是宋绍兴三十一年底,宋金两军在长江对峙之后,完颜亮率军仓惶撤退时,窝斡称帝,完颜雍匆忙派兵去镇压,但匆匆派去的军队都被窝斡起义军打得大败而归。

金国正隆七年正月,宋绍兴三十二年春,完颜雍派右副元帅完颜谋衍等统兵前去镇压,并对归降者许以优厚条件,还在起义军中大搞策反活动,以此孤立窝斡一人。

双方在北方草原上前前后后、来来回回一直打到秋天,最终窝斡被人出卖,捕至辽阳处死,窝斡起义失败,一部分起义军投奔了南宋,另外一部分归附了完颜雍。

完颜雍对起义首领的镇压十分残酷,不仅把窝斡枭首于市,而且把他的手足砍下来,分悬于各个京府,然后又派人前去招抚奚、契丹各族。

为了防止契丹人反抗,完颜雍把参加起义的契丹人分别编入女真的猛安谋克各部,使之杂处。

这样,完颜雍统治下的金国北方暂时取得了相对稳定的局面。

朝局政局和敌方民间都相对稳定后,身在辽阳的完颜雍信心大增,见完颜亮的大军被宋军拖在南方,便下令将各京府大军调往燕京,意图夺取燕京以南的肥沃土地。

在完颜亮刚刚北归汴京,还没将大军调回北方之前,完颜雍的军队趁河间府兵力空虚,从燕京直扑河间府,一举占据大片土地。

但当他们想继续南下,夺取真定府时,完颜亮的大军及时赶到,一战便将完颜雍的一万先头部队击溃,见完颜亮的大军陆续北上,他们自知不敌,便直接放弃了已经夺取的河间府、霸州、涿州等地,迅速返回燕京。

随着完颜亮大军源源不断北上,在真定府聚兵二十万,完颜雍驻守在燕京的军队再也不敢轻易南下,更不敢主动出击。

完颜雍以及他的大臣、将帅都明白,以目前的兵力,他们根本不可能是完颜亮的对手。

当初完颜亮南下攻宋之时,将金国可调用的几乎所有兵力全部带走,而整个金国的精锐军队更是一支都不曾留下来,要不然完颜雍面对窝斡起义作乱,花了大半年时间,最终还是靠叛徒出卖,抓了窝斡,才将那场起义平定。

完颜雍手里的军队战斗力完全不可能跟完颜亮的相比,若是拉开阵仗对战,完颜雍必败无疑,所以他才让燕京的军队不得随意出击,以防御燕京为主。

在他看来,只要燕京不丢,完颜亮的军队再强,也不可能越过燕京攻打辽阳,更不可能攻打北京、上京。

此时的完颜雍如同完颜亮和宋军一样,也是一边练兵,一边筹集粮草军需,一边等待机会。

完颜雍在等宋军北上与完颜亮开战,完颜亮再等宋军出动,给他们迎头一击,而后引诱燕京守军出城,一举歼灭他们,杨丛义则在等完颜雍、完颜亮在北方展开激战。

第664章 谋取济南府

宋朝、完颜亮、完颜雍各在准备,都在等待机会。

时间迅速流逝。

转眼间来到第二年春天,积雪融化,大地回春。

几个月没有太大战事动乱,整个山东东路已恢复平静,去年活跃在山东的十几万义军,其中近半归附了山东义军,节度使衙门免税政令传开后,剩余大多数义军就地解散,回到了家乡,只剩少数占山为王,但已经不成气候。

益都府、淄州的护城河都有所拓宽,达到七八丈,城防得到加固,另外山东义军规模也有所扩张,两城驻军各有四万有余,兵力之强盛,令金人不敢轻易派兵。

济南府有兵三万,曾派小股军队出现在淄州境内,但未近城下三十里,便又自行退走,从此不见他们再来淄州,但他们却在淄州西边八十里外的章丘县留下了五千守军,监视淄州义军动向,堤防他们突然对济南府发起攻击。

而整个山东义军经过几个月强化训练,加上换装的武器、盔甲,义军战斗力明显提升。

姚昶、罗聪的东西两府训练义军将士,为夺取济南府准备,而沈缙也没有闲着,去年以来,整个山东义军中就属他压力最大、最忙碌,因为他肩负的是整个义军和部分百姓的吃饭问题。

山东东路早已是一片糜烂,田地荒芜,百姓的存粮绝大多数被完颜亮南下之时,搜刮一空,去年闹了一年起义,到处都是义军,根本没多少人安心种粮,可以说整个山东就没有多少粮食。

在战乱之时,粮食比黄金白银更有用,所以在各地豪绅大户捐赠过一批粮食之后,之后再捐的就是金银铜钱了,而沈缙不缺钱,他手里就有数百万贯,他缺的只是粮食而已。

拿下淄州之后,沈缙去过一趟辽阳,一是想打探一下辽阳的情况,二是想弄些牛羊,辽阳的情况他打探到一些,但牛羊没有,全被控制了,因为北方也缺粮。

粮食没弄到,沈缙却跟辽阳皇帝完颜雍见了一面。

当了皇帝的完颜雍已与往日不同,昔日那点情谊,在他眼里已经淡忘,沈缙清晰的感觉到了,是以与他说话也格外小心,有问必答,有求必应。

完颜雍问南方情况,沈缙告诉他宋朝老皇帝退位,新皇登基了,如今还没有听说有什么大动作,不过听说宋朝朝廷里的主战派正在备战,可能要行北伐之事,夺回他们的汴京和黄河流域。

这些消息跟他派人探听来的差别不大,又问起完颜亮统治区的乱军问题,沈缙告诉他,常去的山东登州、密州、益都府等地,已经全被义军占据,声势浩大,估计用不了多久,还有可能进攻济南府,因为义军缺吃少穿,战斗力不是很高,能不能攻占济南府还是问题,如果出现变故,义军四散,也是很有可能的。

又告诉完颜雍,他这次来辽阳,其实就是受山东义军所托,看看皇上能不能接济一些粮草物资,助义军渡过难关,一旦义军渡过难关,必定拿下济南府,协助皇上打败完颜亮!

一听沈缙的这重身份,完颜雍顿时来了兴趣,急忙询问山东义军详情,谁领导的?有多少人?军备如何?战力如何?

沈缙告诉完颜雍,山东义军有两个首领,一个叫罗聪,一个叫姚昶,各有义军四万人,但他们的武器装备不怎么样,战斗力较低,参加义军也都是为了混口饭吃,所以人虽多,要是没有粮草武器,也难成大事,故而这次北上辽阳就是来寻求帮助。

听说山东义军有将近十万之众,完颜雍顿时大喜,如果能把这股力量用上,对完颜亮在真定府、河间府的军队形成南北夹击之势,他在燕京的军队未尝没有胜算。

于是马上许诺,只要山东义军能配合燕京军队发动对完颜亮军队的进攻,山东义军的粮草军需他可以提供一部分,待彻底击败完颜亮之后,如果山东义军愿意,就可以归附他,以后的粮草他全部供应,会给山东义军封官加爵自然也是少不了的。

但这种许诺不是沈缙想要的,他告诉完颜雍,山东义军现在近十万人,不光缺少粮食,还缺武器盔甲。原本他们兵力是济南府守军的三倍,他们奔想攻打济南府,可义军奇缺武器盔甲,战斗力不足,一直难以施行。

如果义军有足够的武器盔甲,他们一定可以在三个月内,夺取济南府,而后进驻济南,南可以威胁大名府、汴京,北可以威胁真定府。

粮食要不到,沈缙很想从完颜雍手里要一批盔甲、武器。

山东义军近十万人,虽然陆续从山东各州各府的武备库中缴获了不少武器盔甲,又将之前从密州水军战利品中运走的大批武备物资从钦岛运到益都府,但能装备的义军总数也不足五万,身下将近一半义军,顶多有一件武器,身上穿的还都是自己的衣裳,没有盔甲的义军,他们对节度使衙门意见不小,怀疑他们区别对待各路义军。

沈缙是很担心义军内部爆发矛盾的,若是济南府没有拿下,义军就因为内部矛盾分崩离析,那他们这半年的努力与付出可就白费了。

所以军需盔甲问题,不论到何时,都是要为义军解决的。

最终,沈缙从完颜雍那里要到了五千套盔甲,而他需要兑现的承诺是,山东义军要在三个月内夺取济南府。同样的,如果夺取济南府的目标达成,完颜雍再给山东义军五千套盔甲,并且还会给他们提供一些牛羊。

沈缙带着五千套盔甲回到了益都府,但粮食问题从北方是不能解决了,于是他开始向南方打主意。

海州以南的淮东沿海地区,没有遭受金人袭扰,天下太平二十年,积累了不少财富,粮食自然也不在少数。

沈缙手里有大把的钱,又长期从事回易,跟山东一带的商贾很熟,与淮东一带商贾也有些接触,所以他便找了几个益都城里的大商贾,给钱让他们从淮东采购粮食,多多益善。

只要有东西,只要要钱,想要多少都能买的来,况且粮食在没有遭受任何袭扰的淮东沿海地区并不缺,他们缺的是钱,因为他们虽然粮食很多,但朝廷并不允许他们私自往北方贩卖。

可如今是天下正乱的时候,很多官吏都已经逃走,或是不怎么管事了,最重要的是,战线已经从楚州往北推移至海州、沂州,边防驻地也随之转移,而官府治理却没有及时跟上来,是以百姓想卖多少粮食无人过问,也不会有人询问。

到处都是驻军,到处都在采购粮食,谁出的价钱合理,粮食就卖给谁,这是百姓和乡绅大户的自由。

沈缙拿着大把的钱财,几个月时间,从淮东、浙东采购了四十多万担粮食,用大海船一一运钦岛和益都府,而后分送淄州,供给义军,另有一部分借给各州各府,让官府借给百姓,帮他们渡过春荒,等夏粮或秋粮收获以后,再还不迟。

用巨额钱财解决了粮食问题,整个山东义军士气旺盛,连训练都更卖力了。

其实在乱世,只要能吃的饱,卖命根本不是问题。

所以近十万山东义军,在训练了几个月后,很快把济南府当成了下一个要攻取的目标。

益都府,节度使衙门,左府、右府共同议事。

“留给我们的时间不多,再不拿下济南府,恐怕就不能配合杨大人的战略,要坏了恢复大事。二弟、三弟,你们看何时可以攻取济南府?”沈缙很是焦急,粮草军械都比较充足,义军休整了好几个月,该动一动了。

罗聪道:“济南府并不太好打,淄州北边一百里就是滨州,还在金人手里,驻军一万有余,若是我们全军出去去打济南,一旦攻城不利,在济南城下跟守军相持,滨州敌军可能会趁机捣乱,在打济南之前,这个问题要先解决。”

姚昶摇头道:“滨州虽有一万驻军,但都是临时拼凑起来的普通百姓,并没有多少战斗力,况且他们还缺吃少穿,呆在城里还行,一旦放他们出城,一万军队可能一天之内就会一哄而散,所以滨州不足为惧,不用管他们。真正的问题是,济南府的三万守军和城里近六万百姓。”

“济南城人多,确实是个麻烦,一旦攻城紧急,兵力有损失,他们随时可以从百姓中征调抽取,相当于城里有七八万守军,即使我们倾巢而出,也很难攻下城池。”罗聪点头。

“那你们的意思是济南不打了?”沈缙眉头微皱。

“打是要打,但不能硬攻。我们不妨从济南府各县开始,先取章丘,再取历城,争取把守军引到济南城外,在城外歼灭他们,使济南城为一座空城,而后便唾手可得。”

“引守军到城外很难,我以为我们取了章丘之后,应该从章丘南下,直取泰安,而后配合徐州、宿州军队,夺取济州。只要拿了济州,山东与淮北也能连成一片。”

第665章 进军济南府

“济南不取了?从益都府到济州、淮北,中间有群山相阻隔,路途不便,不管是递送消息,还是调集兵力都十分不便。”

“济南并不好取,何必死磕?取了济州不是也一样,只要能协助大军恢复中原不就行了?”

“不一样!如果不能将济南府拿下,山东义军就跟宿州大军之间就被隔开,不可能经由济南府,从北边给金军压力,不能从北边配合恢复中原大计。还有,如果我们分兵泰安之后,再兵进济州,山路难行,不能及时回淄州、益都,济南或是其他金军趁机进攻山东,我们就危险了。”

“不要争了,按之前既定方略,取济南府,筑城待命!”沈缙制止二人继续争论。

“济南怎么打?城高墙固,硬拼是要死人的?”

“打仗能不死人吗?刚到山东之时,我们已经确定了方略,济南府必取!取了济南才能配合恢复中原大计,此事不容商量,即使淄州、益都府全都保不住,济南府也一定要拿下!”沈缙态度坚决,没有任何商量的余地。

“那我们要死很多人。”罗聪回道。

姚昶也表示认同

“死再多人,也要拿下济南府。恢复中原,不死人不流血怎么可能?我们有十万人,不比济南城三万守军和六万百姓厉害?况且那六万百姓多是老弱妇孺,他们想拿起刀枪,能拿起刀枪吗?”

沈缙看着罗聪、姚昶二人,沉声道:“我们付出这么大代价,筹集这么多粮草、武器、军备,不是让他们吃白饭的,一个月内必须攻取济南府。攻城器具,已经制造好了,只要敢打,十万人拿下济南府根本不是问题。”

“如果我们攻济南城,周围的金军来救援怎么办?一旦被前后夹击,我们必败无疑。”

“据我所知,济南府周围两百里只有西边的大名府驻军较多,历来是兵家必争之地,附近的恩州、滨州并没有多少可用的兵力,南边的泰安距离济南虽近,但兵力也只有两三千人。我们只要速度够快,在他们从真定府调兵之前一举夺了济南,金人只能乖乖退走,他们要堤防燕京方向的叛乱和淮北的宋军,不可能跟我们在济南城下相持,一旦进攻不利,马上就会放弃。”沈缙打消他们的顾虑。

罗聪、姚昶二人不再反驳。

“如果没有异议,十天之内动身,淄州、益都府各留五千守军,其他的军队,你们可以全部带走。记住,我们的目标只有一个,夺取济南府,协助实现恢复中原大计!”沈缙再次强调。

“你们回去看看,还需要什么,直接报过来,我尽快筹备。”

“是。”

罗聪、姚昶二人应承。

随后二人离开节度使衙门,回左右府,共议具体攻城之计。

山东义军右府。

“我们这大哥是不是魔怔了?现在让我们直接打济南城,不死伤几万人,怎么可能拿的下来?即使真死几万人,也一不定拿的下来。你我好不容易聚拢十万兵力,怕是这么一打,死的死,跑的跑,最后剩不下多少人了。”

“我隐约猜到了他的意思,去年他来这么一出,将整个义军置于节度使衙门之下,恐怕就是为今天准备的。我们的兵力太多了,十万人,徐州、宿州、亳州、陈州驻军加起来恐怕都没十万人,我们拥兵十万,朝廷不会高兴。”

“那我们现在怎么办?”

“能怎么办?除了他谁能让我们十万军队有饭吃?现在啊,除了朝廷还真没人能养得起山东这十万军队,金人不行,我们自己也不行,只要朝廷了。他是朝廷命官,代表的是朝廷,又跟魔怔了一样要恢复中原,青史留名,我们能不听他的吗?”

“青史留名固然没错,但不是靠几万人、十几万人的血,来给他留名。不过话又说回来,没有朝廷的粮草,我们这十万义军还真维持不下去。他要打,那就打吧,人都打没了,再让朝廷掏钱征募,到时候着急的是他,不是我们。”

“行,那就听他的,十天之后,我们各带四万兵力去打济南城。”

“具体怎么打,我们还是合计合计,这些兄弟都是我们一个一个招募来的,死了可惜。”

“我也是这么想的,能不死那么多人最好。不管将来如何,我们有这八万兵力,谁也不敢小瞧了我们,也许在这天下将乱之时,靠他们,我们还能掌握自己的命运!”

南金正隆八年,北金大定三年,宋隆兴元年,三月初五,八万山东义军从益都府、淄州出动,向西进发,益都府、淄州封闭城门。

三月初七,从淄州出发的五千先头部队来到章丘县城外,城内守军闭门不出。

三月初十,三万大军围困章丘城,劝降一个时辰,守军不为所动,大军攻城,两刻钟后城破,城内鸡犬未留。

当天一万军队从章丘南下,翻山越岭,偷袭泰安。

其余七万大军继续向西推进。

三月十一,山东义军五千先头部队到达济南城西五十里外的历城县,未及围城,城内官吏守军逃散,百姓奔走,历城不攻自破。

三月十二,义军先头部队抵近济南城下五里,济南城东西南北全部封闭,吊桥升起,任何人不能进出。

三月十六,陆续赶来济南城下的七万山东义军将济南四门封堵,七万大军一分为四,各在城门两里之外扎营驻守。

全军在城外休整三天后,全新的攻城器具在阵前一一组装完毕,在高大的攻城云梯和巨大的投石机面前,三丈高墙,不足为惧!

攻城之前,义军向城书劝降:“攻城前三天,每天午时之前半个时辰,是城内军民出城逃命时间,午时一到,攻城继续。三天之后,不接受任何人逃命乞降!”

劝降一天后,三月二十日,午时一到,义军阵前的投石机率先攻城。

数百斤重的石弹从阵前投石机上飞出,呼啸着,飞向前边的三丈高墙,有些飞进高墙之内,有些落在护城河里,有些砰然砸在厚厚的城墙上,崩裂大块的石头,同时也将城墙砸出坑来。

投石机攻城两刻钟,四门阵前先后响起号角,义军攻城部队举着盾牌,抬着登城云梯朝城吓稳步推进。

正式攻城开始了!

随着义军带着攻城器具来到城下,距离护城河不到三十丈距离之后,城上守军张弓搭箭,一轮轮箭雨疯狂射击,企图阻挡义军进一步靠近。

而义军头顶盾牌或木板,根本不惧城上如雨滴般落下的利箭,听着利箭击中盾牌和木板的声音,攻城士兵们莫名还有几分兴奋。

义军很快靠近护城河边,而这次他们遇到的不再是淄州城外那样的两三丈宽的护城河,而是五六丈宽的护城河,只有三丈多长的云梯,不能再飞架护城河两岸。

各门外攻城义军被拦在护城河边,不得寸进。

在城下僵持半个时辰之后,鸣金收兵,义军留下一些尸体,退回阵中。

山东义军第一次进攻济南府宣告失败。

当天下午,各军将帅聚集,商议攻城之策。

同一天,从章丘南下,翻越山岭的一万义军,在攻取莱芜之后,迅速西进,趁泰安守军不备,一举攻破泰安城,夺取粮草辎重无数。

取泰安后,分五千兵力继续夺取周边县城,搜集粮草物资,其余兵力驻守泰安城。

泰安五千义军先后攻占肥城、平阴两县,而后一部南下骚扰东平,一部骚扰泗水,以牵制济州大军北上济南府。

围困济南城的七万义军首次进攻失利之后,调整进攻策略,誓将护城河填平,而后再破城。

策略议定,各军开始四下收集锄头器具,砍树、运石。

义军之中绝大多数都是种地的百姓,使用锄头农具,比拿刀枪武器舒服,他们很快发挥出了他们独特的能力。

石头、木头、装满泥土的麻袋,在义军掩护下,纷纷丢进护城河里。

三天之后,东西南北四门外,各有一段数二十余丈宽的护城河被填平。

义军休整一天,向城书喊话:“明天午时开始,山东义军将大举攻城,在攻城之前,人人都可以从南门出城逃命,到时若拒不出城,城破之时,城内所有人,一律按金狗处置!”

当晚,城南有百姓趁夜从城上索降,出城逃命,被城上守军发现,射杀在城下,射杀总数超百人,只有十几人逃脱城上箭雨,越过义军阵地,向南部山区逃命。

第二日,午时一到,义军先用投石机攻击一刻钟,投石机方停,四门义军几乎同时发动攻城之战。

每门阵前各有一军率先出动,他们携带攻城器具,在盾牌掩护下,迅速抵近城下,第一个登城云梯很快立起、加固。

半个时辰之后,几十个登城云梯架在济南高墙之上。

鸣金,完成攻城第一阶段任务的先头部队,留下一些尸体后,迅速从城下撤离。

第666章 兵败城下

前军退回,后面等待的第二支义军携带登城云梯,马上做好进逼城下的准备。

只听一声号角响起,等待多时的义军迅速向前逼去。

城上的箭雨虽然对义军没有多大杀伤力,但也延缓了他们进攻的速度。

一刻钟后,数千义军抵达城下,短时间内,纷纷将登城云梯架好,又进行加固。

在架登城云梯期间,盾牌、木板护持不到,数百士兵被射杀在城下。

未及登梯攀城,鸣金之声又起,架梯子部队撤离。

片刻之后,又一支架梯部队来到城下,在付出数百条人命后,云梯架起、加固。

三个时辰后,及至傍晚,四门外共有五六百架云梯建成,一头埋在护城河岸边,一头搭在城头上,攻城器具,布置完成。

当晚,城上城下,灯火通明,四门同时发起了第一轮攻城之战。

数千义军一手拿武器,一手举盾牌,顶着箭雨登上云梯,竭力向城上登去。

可刚刚爬上一丈多高,城上圆木、乱石蜂拥而下。

正想登城的义军将士虽有准备,却也被砸了个措手不及,纷纷从云梯被砸落到地上。

黑暗之中,躲避不及的士兵,当场被砸死于城下。

圆木、乱石纷纷落下,受伤未死者,不断哀嚎,其余士兵哪敢再上,很快退至护城河边。

城墙下,一片黑暗之中,忽然一阵火箭落下,将城下躲避的义军照的清晰可见。

城上守军见他们不再攀爬云梯,当即停止圆木、乱石攻击,只以火箭射击、压制,不让他们爬上云梯。

不过多时,鸣金收兵,义军留下数百伤亡的将士,退回营中。

前军方一退回,进攻号角声又起,下一支义军再次举着盾牌向城下出击。

两刻钟之后,到了城下的义军将士挡住从城上设下来的羽箭,举盾攀云梯而上。

登高不到两丈,城上再次圆木、乱石齐下,士兵在云梯之上,根本无法躲闪,也不可能阻挡,惨叫声中纷纷坠地。

黑暗中,不知道有多少人受伤,又有多少人死亡。

登城不成,这支义军也踌躇不前,躲在护城河岸。

不多时,鸣金收兵,留下数百同伴,义军退回营中。

眼见夜间攻城伤亡惨重,却没有半分战果,甚至连一个敌兵都不能杀死,姚昶、罗聪下令停止进攻,待天明再战。

城内城外堆堆篝火,映红天空。

山东义军、济南守军各自堤防,唯恐对方偷袭。

但一个攻一个守,显然兵力处于弱势地位的济南守军更要劳神费力,深夜也不敢休息,

第二天一早,天刚刚放亮,义军便埋锅造饭。

待吃饱了肚子,东边天空现出霞光。

一刻钟之后,东西南北四门外,每门之前同时出动三支军队,一同攻城。

都统制大人已经下了命令,三天之内必须拿下济南城!

各军统制官没有反驳的余地,要么攻城,南下济南,要么离开山东义军。

进攻号角响起,三支军队近万人,举着盾牌,潮水般朝城下冲去。

不多时,先头部队便到了城下,他们只听身后喊杀声震天,一时热血上涌,士气无比旺盛。

身后数万兄弟,给了他们无穷的勇气。

先到城下的士兵,顶着盾牌,拿着武器,迅速登上云梯,快速向城上爬去,身后的士兵随后跟上云梯。

城上守军先是用弓弩射击,阻挡义军攻城,眼见弓弩不顶用,对方从云梯上迅速向上接近,他们马上换圆木、乱石,一股脑往城下丢去。

守军丢下圆木、乱石,云梯上的许多义军将士瞬间被击中,跌落下去,生死不知。

义军杀声震天,士气高昂,云梯一空,旁边的士兵马上攀梯而上,身后的士兵随后紧紧跟随。

见义军不退,守军再抬圆木、乱石,朝城下云梯砸去。

由于云梯是在太多,登梯义军前赴后继。

城上守军眼见弓弩压制效果不大,纷纷加入圆木、乱石大军,居高临下,扔起圆木乱石。

登梯士兵,一批又一批被从云梯上砸落地面,城下许多士兵也伤亡于乱石圆木之下。

虽有伤亡,但数万大军齐压向城下,前边的将士根本没有回头或退后的机会,退不了半步,也回不了头,只能被裹挟着,推搡着向前,一直到云梯之下。

到了云梯下,便只有一条路走,攀上去,登上城池,结束战争!

然而很多人等不来战争结束,便倒在登城的途中。

义军在城下被圆木、乱石杀伤严重。

但与此同时,城上大部分守军放弃了弓弩压制,一见如此,城下距离护城河十几丈远的义军放下盾牌,举起弓弩便向城上射击。

城上正在全力抬木头、抱石头的守军士兵,被飘忽而至的利箭穿透身体,瞬间就有百十人伤于乱箭之下,同时怀里的圆木、乱石落地,不是砸伤自己,便是砸伤了别人。

城下几轮利箭射上城,正全力阻挡攀登云梯的义军,措手不及的守军伤亡几百人,守军不得不分出一部分人,继续进行远程弓箭压制。

城上乱的那一瞬,云梯上的士兵不再感觉到城上的危险和压力,纷纷加快迅速,全力攀登,都想第一个登上济南城,夺取第一厚重的功勋。

就在那被城下义军弓箭压制的极短时间内,几十名义军将士手脚并用,冲上了城头,跳入敌群,左右冲杀!

城下义军一见有人登城,信心大增,纷纷朝云梯涌去,都想藉由云梯登上济南城,也夺点功勋。

然而就在,第一批义军将士登上城头与守军拼死厮杀,城下义军不顾一切,甚至丢掉手里的盾牌,全力往城上强冲时,城上落下了让他们终生难忘的东西。

只见,一桶桶桐油从城上倾泻下来,有的滚烫,有的常温。

滚烫的桐油泼洒而下,城下的士兵顿时哭爹喊娘,丢掉盾牌,丢掉武器,痛得转身就逃,痛的撕心裂肺!

虽然城上的滚油并不多,但随着一桶桶桐油倾倒在城下,城上亮出了火把。

火把落地,地上的桐油瞬间燃烧起来,红彤彤的火苗超过三尺,瞬间就将拥挤的义军衣服引燃。

火光与黑烟中,着火的义军将士哭喊着,再也顾不得攻城,丢下武器、盾牌,转身就要朝护城河对岸逃去。

怎奈攻城义军实在太多,后军还在往前挤,城下着火的士兵哪能退后半步。

城下燃烧,城上还在火上浇油,一桶桶桐油倒下来,火苗迅速蔓延。

加之义军士兵挤在一起,身上着火的士兵紧张害怕之时,想要寻求其他人的帮助,便朝他人身边靠去,身上无法扑灭的火,很快又将周围原本没着火的人引燃。

城下的大火迅速蔓延。

待义军后方两里外的军阵里发现异样,鸣金收兵,时间已经过去了一刻钟。

义军在鸣金之声中匆忙撤走,城下大火中仍然有人没有毙命,还在哀嚎,但没人能救他们性命,他们也只能保证自己逃命而已。

义军从城下撤退了。

率先攻上城头的最勇敢的义军将士,没有后援,被十倍百倍于他们的守军围攻致死,并且死后被守军从城上,丢进了城下还在燃烧的火堆之中。

城下的大火持续燃烧了数个时辰,依然浓烟滚滚。

东西南北四门一战损失兵力一万余人,五六百个登城云梯几乎被大火烧毁殆尽。

经此一场攻城惨败,退回营内的义军将士,士气极度衰落,与此同时还有数千人伤势严重,在营中哀嚎不断,进一步打击义军士气。

安抚过军中将士之后,姚昶、罗聪于营中相会,脸色黑如锅底。

这一仗为什么会打成这样?

他们明明已经做了准备,为什么还会遭遇惨败?

两人想不通,山东其他城池,几乎都是一攻即下,为何这济南城这么难打,一战就折损义军一万余人?

他们之前也想象过济南城难打,可万万没想到会是这般难打,难打的使他们丧失继续攻城的信心。

不过随后他们就明白了,济南城也许从去年益都府被义军占据之后,就开始准备对付山东义军,不然他们哪来的那么多圆木、乱石和桐油。

济南守军应该已经做好了充足的准备,囤积物资,据城坚守。

如果是这样,纵使再多一倍义军,也攻不下济南城。

况且现在攻城器械几乎全被烧毁在城下,仅凭人力,怎么可能爬上两三丈高的城墙,怎么可能攻取济南城?

难道要带着耻辱,无功而返了吗?

姚昶、罗聪陷入了两难之中。

进,以目前的情况,云梯尽毁,根本无法攻城,而想撞破城门也不可能,因为济南守军已经从城里用土堆把城门彻底封死,就是他们自己想出来,也不是那么容易,这种做法就跟当初宣威军在凉山城抵御数十万李越打军时一样,从里面封死城门,据城死守,外面的人要想进城,除了爬城而上,别无门路,所以攻城不可能了。

退,带着失败回去,不甘心,很不甘心!

第667章 破城之计

打,一定要打!

带着八万人出来,不可能就这么回去。

但怎么打,是个问题。

二人一筹莫展,济南守军已经将城门彻底封死,不把守军全灭了,他们根本不可能进得了济南城。

还是前期缺乏足够准备,若是在拿下益都府之后,迅速派遣成百上千人装作百姓进入济南城,也许战况就不是现在这种结果。

可事实已经如此,该怎么打这一场,成了压在姚昶、罗聪二人心头的大石。

二人最终还是没有商议出什么好结果来,但也有了一些思路。

于是左府、右府合力召集众统制官商议破城之事。

一场惨败,让众统制官士气低落,已经完全没有了之前的豪气。

“一场小小失败,就把你们击溃了吗?拿下济南,我们都有饭吃,拿不下济南,全都得饿肚子。不光饿肚子,拿不下济南,等金狗派兵南下,我们都得死。那时被金狗逼死、杀死,跟现在拼命搏一次,拿下济南城,获得生机,哪种选择更好?”姚昶高声责问。

众将无言,他们可没打过这么惨烈的仗。

“这一仗无论如何都要打赢!必须拿下济南城!谁有异议?”姚昶随后扫视众将。

营内沉默片刻,随后有人仗着胆子问道:“大人,我们根本没法攻城啊,他们有桐油,兄弟们一到城下,他们就倒油放火,我们怎么靠近?还有,我们的攻城云梯都烧掉了,即使城上没桐油了,我们也上不了城墙。”

此论一出,见姚昶、罗聪二人无言,众将随即开始应,交头接耳议论。

“都静一静!”罗聪开口。

营内很快安静下来,众将把目光集中到左右府都统制大人身上。

只听罗聪道:“拿下济南城不一定非要强攻,强攻不成,我们也不会要兄弟们再拿命去拼。现在我们有一个办法,大家一起讨论讨论。既然难以攻城,我不妨主动撤退,以退为进,引诱城内守军出城,而后将他们歼灭,等城内兵力薄弱之时,再一举拿下济南城!”

“以退为进?他们又不傻,怎么会出来。”有人小声说道。

“我们有六万人,完全可以攻击周边州县,除了济南城,方圆两百里之内,谁是我们的敌手?攻占了那些地方,济南城里的金狗会无动于衷吗?对一些稍大的城池,我们可以围而不打,让他们去请援兵,若济南城派兵来救,我们则可以把援军歼灭,若济南城不救,就可以争取被我们围困的城池归附山东义军。等济南城周边所有城池全部归附山东义军,济南就是一座孤城。”

罗聪稍作停顿,而后继续道:“一座孤城,即使他们储备的粮草再多,够十万人吃多久?外无粮草援兵,他们最终都要开城,到那时,济南就是我们的!”

“大人,他们在城里存的粮食不少,我们不退,他们不会出来的,他们把城门都封死了,就是要跟我们耗,我们在城外,他们在城里,我们怎么耗得赢?”马上有人质疑。

“是啊,要是我们在这儿耽搁太长时间,城打不下来,其他地方再派兵过来打我们,怎么办?听说金狗在几百里外的真定府有二三十万大军!”

“对,我也听说了。我们要么赶紧拿下济南城,要么退回去,好好守城,拖得越久对我们越不利。”

“他们封了城门,躲在城里不出来,我们攻城云梯也没了,再拖下去,也赢不了。”

一时之间,议论纷纷。

无外乎是,赢不了,打不下来,不如赶紧撤退。

“我刚才说了,济南城必须拿下!”姚昶声调升高,锐利的目光扫过众人。

而后又道:“既然大家都觉得拖下去对我们不利,那我还有一个办法破城,挖地道入城!”

“挖地道?”众人大惊。

“护城河那么深,水又那么多,怎么挖地道?地道不塌,也得被淹死。”稍一思索,马上有人提出异议。

“先不说怎么挖的问题,我只问你们,挖地道能不能进城?怎么挖,我们后面再想办法,再详细商议。”不等众人议论,姚昶随即出言制止。

“挖地道能攻进济南城吗?”众人不言,姚昶再问。

话音落下,一张济南城详细地图展示在众人眼前。

“我们有济南城地图在手,只要地道能通进城里,我们的人就能进城,到时候内外夹击,济南城必破!”说话间,姚昶举起了手里的地图。

只要地道能挖通,自然能入城,对此众人没有异议。

但如何挖通地道却是问题。

护城河两三丈深,四五丈宽,河里全是水,挖多深才不会塌陷漏水,没人知道。

挖的深了,耗费时日,也不好运土。

挖的浅了,一旦挖通护城河,不但要死人,费心费力挖的地道也毁了。

人人都知道地道挖好就能潜进济南城,可怎么挖,却是个令人头痛的问题。

对于怎么挖地道,营内很多人说不出好办法,只能沉默不语,听其他几个脑子灵活的人在那里讨论。

不多时,就商讨出一些眉目。

随后议事结束,除了少数几人,其他人先行回营,稳定将士情绪,等待命令。

留下的几名统制官与姚昶、罗聪一起再议挖地道之事。

在确定了几个方向之后,他们详细商讨每种方案的实施难度和可行性。

经过两个多时辰的商讨和推测论证,最终确定了一种较好施行的挖地道方案,可以完美避免渗水、漏水和塌陷等问题。

第二日,城南城东城西调整兵力部署,各调两军赶往城北,在距离城墙大约一里处扎寨安营,准备长期与济南城守军对峙。

大营扎好之后,义军再次发动攻击,一支支队伍冒着箭雨,带着盾牌木板冲至护城河边。

但他们进攻的脚步也仅限于此了。

前面的护城河宽四五丈,而他们所在位置,又距离之前填平的护城河通道数百丈远,况且那通道之前的城墙下全是尸体,根本无法靠近。

护城河挡路,义军若想继续攻城,就必须另通过河之路。

义军顶着盾牌在护城河边把两三丈长的圆木三三两两拼接在一起,长度达到七八丈。

而后众多义军将士合力将拼接好的圆木推入护城河,前端虽不能架上护城河对岸,但离河岸的距离也不算太高,不足一丈。

接连几根圆木推到河对岸之后,并排在一起的几根圆木上已经能过人。

于是义军将士在继续推圆木过河的同时,有些将士举着盾牌,踏圆木渡过四五丈宽的护城河。

过河之后,义军士兵相互托举,先将数人推上护城河岸,再将绑住圆木前端的绳子丢上去。

在又一批义军士兵踏圆木过河,爬上护城河岸之后,一声吆喝,上下合力,两岸合力,一根圆木迅速被拉起来,架上护城河岸。

城上的守军一开始还射箭压制,阻止城下义军的行动,但不多时,他们停止了攻击。

因为用弓箭压制就是浪费,没有攻城云梯了,即使把桥架到城下,他们也不可能爬得上两三丈高的城。

不久之前的一场添油火攻,让守军信心大增,在他们看来,只要城内桐油充足,不管城外有多少人攻城,都不可能爬上城头来。

如今,城上的守军看着城下的义军拼死拼活,没人不认为他们是在白费力气。

到城下,并没有什么用,能上城才是本事,等义军上城还早着呢,守军根本不担心。

城上的箭雨攻击停止了,而城下的义军却还不敢放下盾牌,以防对方忽然射击。

没有城上弓箭压制,拖拽圆木架桥的速度不断加快。

半天时间,二十根圆木架在护城河两岸。

一天时间,架好了五十根。

两天时间,百根圆木飞架护城河,并在一起的宽度达到二十丈。

而后在圆木之上横铺木板,仅用一天时间,就将桥上铺满木板。

与此同时,义军在河岸取来泥土,在桥上铺了五六存厚的一层,以防城上守军以火攻桥。

护城河上的桥架好,几天之内,义军又运来无数木头,从营窄旁一直堆到桥头。

随后,义军将士就在营寨与济南城之间无遮无挡、平缓的空地上,在济南城守军视线之内,毫不隐藏的制造攻城器械,数百人同时动工。

从此之后,一连半个月,制造攻城器械的场地上,从早到晚,不分昼夜,斧凿嘈杂之声传遍城上城上、营内营外。

义军不顾一切加紧赶工,赶制攻城器械。

济南城上的守军看到城外义军不分昼夜的势头,多多少少有些担心,但一看到城墙下烧黑的尸体、烧毁的云梯,这点担心很快抛出九霄云外。

在守军看来,即使义军建好云梯,又能如何,不过是再烧一次罢了,对他们来说只是费些桐油而已。

山东义军,东南西北四营,除了北边大营外,其他三营也在营外建造攻城器械,只是不似北营那么拼命,他们白天建造,晚上休息。

第668章 密道已通

宋隆兴元年,南金正隆八年,北金大定三年,四月十六日,济南城北,山东义军大营。

“大人,密道已经挖进城内,从密道长度来算,直通城内一处宅院,正好在其中一间房屋底下。请问大人,何时可以挖通最后一丈土?”一个满身泥土的统制官站在姚昶身前,兴奋的神情掩去了身上的疲惫。

“好!密道坚固吗?”姚昶闻言起身,掩不住的激动。

“密道七尺高六尺宽,末将亲自走了一遍,一直从城下走到密道尽头,顶上没有落土,十分坚固!”那统制官回道。

“好!拿下济南城后,给你部记一大功,人人有赏!”一听密道无误,姚昶兴奋之余,当即许诺奖励。

“末将代兄弟们多谢大人!”那统制官抱拳行礼。

“最后一丈路不要直接往上挖,想办法斜着挖,方便大军潜入。”姚昶忽然想起一事,专门交代。

“末将明白!”那统制官应是之后,马上又问:“那兄弟们什么时候挖通最后一段?”

“暂时不要挖,等我的命令。”

“是。”

负责挖地道的统制官接令离去。

姚昶马上传令,让罗聪过来议事,共商攻城大计。

罗聪一到,姚昶便将密道挖通的好消息告知于他。

对于何时发动进攻,二人想法不谋而合,宜早不宜迟。

稍一商议,便共同决定晚上二更发动攻击,东南西北四门,同时攻城!

随后,左府、右府同时传令:今晚攻城!

日暮时分,姚昶找来李铁枪、王大锤、朱一刀三名义军头领,安排攻城任务。

“今晚攻城,想必你们已经知道了,但你们今晚另有任务,不参与城外攻击,你们三人要带领手下兄弟从密道潜进城内,这次能不能一举拿下济南城,就看你了!”姚昶开门见山,直接安排任务。

而后接道:“你们三人在义军中势力靠前,这是公认的事实,你们手下的兄弟也都能拼命,密道窄小,时间有限,顶多只能有你们三军八千余人能进城,进城之后,能不能牵制城内守军,形成内外合击之势,全看你们了。若攻下济南城,给你们记首功!”

“是,保证完成任务,拿下济南城!”

“大人放心,兄弟们一定冲在最前面!”

“是,兄弟们的命是山东义军给的,就算拼了这条,也要把这座城夺下来!”

李铁枪、王大锤、朱一刀纷纷接令表态。

“城里密道出口有我们义军的人接应,但也要小心。这是济南城地图,做了标记的地方就是密道出口所在位置,入城之后先不要贸然攻击,等聚兵一千,或是聚齐一军之后,再将军队开出院子。前军若没被敌军发现识破,暂时不要进攻,等后边两军入城,三军同时猛攻北城!”姚昶拿出地图,进一步作出部署。

“大人,出口的院子有多大,能聚多少人?”李铁枪提问。

“从地图上看,不算太大,顶多是个三进的院子,十几间房,能聚千人左右。所以入城之后,一定要小心,特别是从院子里面出去的时候,千万注意守住院门,不要让敌军发现端倪,更不要让他们靠近院子!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只能聚千人,那我们一千人聚齐,不就要走出院子?被敌军发现怎么办?”

“不用担心,我们的衣甲武器跟城内守军并无不同,即使碰到,他们也很难分辨出你们是义军还是自己人。另外,一旦东南西北同时攻城,城内军队调动频繁,很难有人会注意到你们是哪支军队,毕竟城里有三万守军,不可能有人全都认识,何况还是在黑灯瞎火的晚上。”姚昶为三人宽心。

“明白。”

“你们三军谁为前,谁为中,谁为后?”

“我做先锋!”李铁枪请缨。

“那我为中军。”王大锤抬手到。

“既然两位在前,朱某就殿后好了。”朱一刀抬手接令。

“好,那就这么定了,李统制在前,入城之后迅速在出口和院门处建立防御,保证密道畅通。王统制居中,朱统制殿后。如果一切顺利,全都入城之后,密道也不要暴露,后续会有其他部队入城。”姚昶再次补充,对于这次攻城,他极为重视,容不得半分闪失。

“末将明白!”李铁枪抱拳领命。

“好,速去准备,二更左右入城!”姚昶下令。

“是!”

李铁枪、王大锤、朱一刀抱拳领命,迅速回营准备。

天黑之后,挖通密道最后一段的命令传到护城河中,正在木桥下等待着的义军将士耳中。

手提锄头、铁锹、土筐的义军将士迅速钻进密道之中,在昏暗的火光中,快速朝城内密道尽头跑去。

“从这儿挖一个向上的斜道,不要太陡。”

一到密道尽头,头目一声令下,士兵马上开始挖土、装土、运土。

运出密道的土直接倒在木桥下的护城河中,由于倾倒的泥土太多,桥下的护城河已经被填平十多丈宽,填出了一条土路。

土路之上尺高,就是百十根圆木搭成的木桥。

二更,明月高悬。

义军大营中一声号响,一支军队忽然从打开的营门中冲出,他们举着盾牌、托着云梯,嘴里高喊着“杀”,朝护城河边慢慢前进。

月光映照下,山东义军在东南西北四个方向,几乎同时向济南城发动声势浩大的进攻。

城上守军一见这阵势,心里莫名激动,又到打胜仗,得赏赐的时候了!

不等上级下令,个个张弓搭箭,准备进攻,一时之间竟然忘了要向帅府通报军情。

“大家小心戒备,不要大意,这帮乱民准备大半个月,手里应该还有东西。”一个头目盯着城下,望着列阵向前,慢慢朝护城河前推进的义军,心中莫名一颤,今晚的进攻恐怕不同一般。

但与之前的进攻有什么不同,他一时之间又说不出来。

“不怕,只要他们敢来城下,几桶桐油下去,还不是都要死在火里,乱民就是乱民,没啥好怕的。”旁边另有头目笑道,看着城下义军的阵势,没有半分紧张。

“还是小心些吧,我总觉得这次进攻不同寻常,太急了,又太慢了,具体有什么问题,我说不出来。”那头目盯着城下,脑筋急转。

“哪有什么问题,自己以为建好了攻城云梯,就想来攻城,真有这么容易得手,上次就不会死上万人了。一帮乱民而已,没什么好担心,等着他们渡河到城下来吧。”另一头目笑道。

“但愿吧。”望着城下的义军阵型,那头目脸上越发忧虑。

一刻钟后,城上喧嚣起来。

“让一让,桐油来了,小心小心,五尺之内,火把不要靠近!”

义军攻城之际,一桶桶桐油再次上城。

见守城利器到了,城上的守军无不兴奋,看来今晚又是一场大敌乱民之战!

谁知,城下义军慢慢推进至距离护城河二十余丈远的时候,忽然停步不前。

片刻之后,黑暗中,利箭如雨般飞上城头,瞬间就有不少守军伤于乱箭之下。

“注意保护桐油!以防他们用火箭攻击!”慌乱之中,城上不知是谁喊了一声。

话音方落,只见城下黑暗中飞起一片火光,直向城上飞来。

“火箭!保护桐油!”一头目大喊。

与此同时,急忙从士兵手中夺过盾牌挡在装有桐油的木桶之前。

火箭倾泻而下,射中躲避不及的士兵,射中盾牌,却也被挡在木桶之外。

“保护桐油!保护桐油!”得知义军攻城,守将从城下赶来,一见城上火光,当即大声嘶吼。

“反击!射死他们!”守将躲在几个盾牌之后,看了一眼城下的情况,立即下令反击。

守军将士得令,在盾牌掩护下,马上张弓搭箭还击。

城上城下开始了以弓弩为主的相互压制,四方的情况大致相同,几乎全是相隔几十丈远的弓弩对射,多数乱箭被盾牌所挡,也有少数钻进了士兵身体。

在东南西北四门左右,城上城下紧张对射之时,山东义军北营,三支军队,两人一排,排好了行军队形。

所有将士的脖子上,都缠了一圈白纱布。

“大人,密道已经挖通,城内已有人接应!”负责挖密道的统制官满头大汗,跑步过来通报喜讯。

“好!入城!”姚昶当即下令。

“遵命!”李铁枪抱拳接令。

随后快步走向队伍最前列,举手一挥:“出发!”

令出,李铁枪一马当先,带着手下的兄弟迅速动身,从十几丈外堆成小山的木头之后,步入土坑之中。

土坑一丈多宽,将近一丈深,坑下平坦,坑顶上全是横向堆积的圆木,相当于整个坑道被圆木遮顶。

李铁枪带着手下的兄弟在昏暗的火光中快速奔跑,一直跑到地势宽阔的护城河中,而后一眼便看见了前面一个有火光的洞口。

李铁枪二话不说,直接朝那入城洞口奔去,身后的将士拿着武器,紧紧跟上。

第669章 攻取济南城

入城密道变低了,变窄了,只够两人低头并行。

密道之内土腥味重,空气也不流通,再有火把燃烧,很是气闷难受。

李铁枪提枪在前,在昏暗的密道中奔行一百多丈之后,密道忽然转弯,由一个斜坡向上。

根据之前的描述,李铁枪知道已到密道尽头。

于是提着铁枪,小心翼翼朝密道口跑去。

片刻之后,来到洞口之前,外有微弱的火光。

身后将士都在急奔而来,容不得李铁枪犹豫,只见他举着铁枪,以铁枪护体,足下用力,几步跳出洞外。

“李将军!”

李铁枪一出洞口,不及细看,便被洞口五尺之外一个队将叫破身份。

“城内情况怎么样?”李铁枪的眼睛很快适应了院内的光亮,看清了院内义军的身份,他们正是满身泥土挖地道的那批人。

“一切正常。这个院子离主街几十丈远,比较偏僻,无人注意。”那队将回道。

“好。内应在何处?”李铁枪见眼前人不多,忙再问。

“他们都在前院设防。”队将答道。

说话间,已有十几人从地道进入院中,后续源源不断。

“带路,去前院!”

李铁枪令下,那队将马上在前,先行一步,带着众人在昏暗的灯光中向前院跑去。

一到前院门前,李铁枪马上派人出院外探路戒备,不得让任何人靠近这个院子。

半个时辰后,有千人从密道进入院内,不大的院子,很快就无立足之地。

眼见如此,李铁枪迅速率领千名义军入城,在主街附近的昏暗小巷潜伏,等待更多义军入城相聚。

城内大街上的奔跑声、呼喊声,喧嚣嘈杂,引得潜伏于暗处的义军将士,热血沸腾。

子时,近四千义军入城。

潜伏于暗处的义军尚未暴露。

李铁枪、王大锤商议之后,决定义军暂时按兵不动,待更多人入城,再一举攻杀城北守军。

四更,城上城下,守军与山东义军仍然在对射进攻,只是强度已经大大降低,一是疲惫,二是痛惜箭矢。

可就在这时,北门外的义军忽然听到城上响起刀兵相交之声。

随着刀兵之声响起,城上的弓弩箭矢瞬间减弱。

片刻之后,后方传来军令:“全力攻城,夺取济南城!”

一声号响,义军将士举着盾牌,以最快的速度攀云梯而上。

就在方才,五六千义军将士来到城北,守军还没搞清楚状况,以为是来增援或是换防的,谁知与他们穿着同样衣甲的义军突然对他们发起攻击。

被袭击的守军愕然,不知道发生了何事,未曾反抗便死伤几百人。

等他们想要抵抗之时,却难以辨别敌我,根本不知道手里的刀枪该面向何人。

片刻之间,城上近两千人死伤过半,哪里还顾得上城下的乱民。

城下义军接到攻城命令,第一批死士迅速经由云梯登城。

上城探头一看,城上一片混乱,当即手搭城墙,跳上城头举刀便将城墙边的守军砍翻在地,护住登城云梯。

“快!”

第一批登上城头的义军死士向云梯上的义军招呼过后,迅速杀入乱阵之中。

城上更乱了。

随着城外义军将士源源不断,迅速从云梯翻进城上,很快与从密道进城的义军将士,对仅剩不多的城北守军形成前后合击。

不消一刻钟,两千守军还没弄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便全部丧命。

“大家跟我来!”

昏暗中,李铁枪高喊一声。

随后将见大批义军将士从城北往城南奔去。

但他们并没有直奔城南,到了中心街道之后,义军先是将通往城东、城西、城南的街道封锁,而后几千义军直奔州府衙门,如今济南城的帅府。

“你们不去守城,来这儿做什么!”

帅府门前值守的一队卫兵小头目一见军队直冲帅府,顿时感觉有大事发生,可惜他话刚出口,便把一枪结果了性命。

其余卫兵大惊之下,未及逃跑,就扑街丧命。

“杀!一个不留!”

李铁枪一举手中铁枪,一声令下,当先朝帅府内冲去。

府内守军面对突如其来的攻击,根本没有做好反击的准备,毫无抵抗之力。

听到动静,从府内各处赶来的守军,未到近前,还不知道发生何事,便死在冲进府内四处寻人的义军刀枪之下。

深夜中,一场杀戮开始了,没有哭喊,只有流血。

几刻钟之后,府内除义军外再也找不到活人,济南守军帅府被山东义军占据。

城内中心街道忽然出现的五六千军队引起了一些守军的注意,但城内三万军队,夜间谁能辨别出谁来,一句“上级命令”就将一些守军的质疑顶回去。

山东义军在攻取帅府之时,城内中心区域交通枢纽被完全切断,东城、西城、南城、北城完全失去联系。

由于义军攻取城北速度较快,又在第一时间占据街道中心,使信息流通不畅,城东、城西、城南守军暂时并不知道城内出现变故,还在与城外的义军以弓弩对射。

但大批军队冲进帅府,随着而来的杀戮之声,终究是隐瞒不过去的,毕竟帅府不是一般地方,除了守卫,周围还有其他人盯着,义军杀守卫入帅府,他们就知道城内出现叛乱了。

叛乱的军队是哪些人?他们无从知晓。

半个时辰之后,济南城内有军队叛乱夺权的消息在几个军营传开。

城内乱糟糟一片,中心街道被近万军队强行封堵,各种消息谣言乱飞。

得到消息的几个最高统兵官谁也不敢在夜间走出府门,生怕被其他人埋伏,到时候不光兵权不保,性命也得丢,于是下令死守军营,又命亲卫队严守府门,天亮之前,不得让任何人入府。

帅府被义军占据,最高统兵官不知城内详情,不敢贸然出门,也不敢夜里调兵,被其他人所趁。

除了北门外,另外三城听说城内有叛乱,不知是否会牵连到他们,顿时惶恐不安,士气骤降。

济南城中心区域和城北被山东义军控制,城头、密道源源不断的兵力进入济南城。

到五更天,入城义军已达一万五千余人,北营将士只剩两军还在等待入城,

城内拿下,姚昶当即传令,要求东营、西营速派一万人来北城,由此入城,一举将城内守军歼灭!

黎明之前的一刻,聚集在城中心的一万多义军兵分三路,直奔南城、东城、西城。

虽然三城守军已知道城内有叛军,但当义军出现在他们前面,自以为跟对方无冤无仇的他们不敢贸然向对方发起攻击。

而山东义军则毫不顾忌,简单聊过几句,马上发动攻击。

昏暗中,短兵相接,三场混战同时开演。

义军知道自己的对手是谁,而惊慌之下,济南守军两眼一抹黑,只能是谁打他们,他们就打谁,如果没人打他们,就只能站在原地戒备,对他们造成的精神压力有多大可想而知。

城外义军听到城上刀兵相接之声,又见弓弩减弱,马上便明白有其他义军攻上了城头,于是纷纷将登城云梯搬至城下,立在满是腐烂尸体的护城河岸。

当云梯搭上城头,义军将士争抢着爬上云梯,以最快的速度朝城上爬去。

一个、两个、三个、四个十个、二十个

义军将士借由云梯爬上城头,加入乱战之中,与城内义军将士合击守军,战场形势更加混乱。

当天空露出光亮,东南西北四座城门全都掌握在山东义军手中,城上守军全部被剿灭,但义军将士也付出了不小的代价。

城上守军被灭,东营、西营、南营近三万义军将士蜂拥而至,纷纷通过云梯爬上两三丈高的济南城。

当第一缕霞光从东边的天空放出光芒,聚集城内的近三万义军,分兵直击城内守军军营。

城内乱了好几个时辰,至天亮,各营守军已经有了一些准备。

见义军靠近军营,根本不给谈判的机会,直接展开攻击,心里还糊涂着的守军当即反击,一场更大的混战开始了。

这一战从霞光升起的清晨,一直打到烈日悬空的正午。

从军营内厮杀到街道上,又从街道上厮杀到小巷中,再从小巷厮杀到城门附近。

东西南北四座城门早前就已经被守军从内部用土堆封死,短时间内根本无法打开城门。

城内四处都是山东义军,战到最后,济南城守军终于知道他们的对手是谁了,不是叛军,是城外的乱民!

但等他们终于知道的时候已经太晚,所有守军已被分割包围蚕食,根本无法再聚在一起,组织起像样的反击,并且他们根本就找不到上级,找不到将军,更别说统帅。

守军在城内乱窜,做最后的殊死搏斗,有人想冲进民宅躲避,有人想要冲上城头越城而去,可最终都逃不过一死。

太阳偏西,一场恶战终于结束,城内再无一个活着的济南城守军。

而精疲力尽的山东义军,来不及打扫战场,便躺在死人堆里休息。

济南城,拿下了!

第670章 宣战北伐

宋隆兴元年,南金正隆八年,北金大定三年,四月二十三日,济南城内外清理完毕。

此一战,济南城守军全灭,山东义军死伤近六千人。

以一万五千人的代价,山东义军用一个半月时间拿下济南城。

五万五千人正使入驻济南之后,以山东义军名义通告周边州县县衙和百姓:归附山东义军,三年免赋!

几天后,原属济南府管辖的剩余县镇望而归附。

四月二十五日,益都府节度使衙门派遣官吏入驻济南城,接管济南府政务,命各路义军收缩战线,将主要兵力集中于济南城、益都城,以防金军反扑。

不过令山东义军较为奇怪的是,七万义军围攻济南城一个多月,愣是没见金军前来救援,直至城破,都没在黄河以南看到金军的影子。

拿下济南,山东义军在北边的任务基本已经完成,剩下的就是守住城池,等待宋军命令,而后配合宋军收复济州、兴仁府,威胁黄河以北的开州。

在没有宋军北伐消息之前,山东义军不宜再轻动。

节度使衙门令左府率六万人驻守济南、泰安,右府驻守益都、淄州、潍州。

山东节度使沈缙得知义军攻陷济南城经过,了解到城防、护城河损毁严重之后,亲自设计了城防图,与此同时还派遣了数十名流求来的工匠,带着一批建城物资。

十多天后的四月底,三十多艘大海船在莱州湾靠岸,船上装满了从流求送来的大批粮食,山东义军和百姓面临的粮荒,为之一缓。

这批粮食一到,分批送往各州各府,除了补充守军粮饷,还有一部分用来外借,借给家里没粮下锅的百姓,粮食到手,整个免税的山东彻底安稳下来,百姓安定,农业生产迅速恢复。

就在山东义军拿下济南府半个月之后,五月初二,宋朝对南金下达战书。

战书言:中原乃大宋故土,金无端夺占三十六年,暴虐不仁,中原之地屡遭盘剥,百姓流离失所,无不望归大宋。后,宋金盟约,二十余年无战事,金又撕毁盟约,统兵百万南侵,祸害天下苍生,使长江淮河生灵涂炭,十室九空,所做作为,天人共愤。今,大宋发兵五十万,北还中原,讨伐不仁!

战书发出的同时,皇帝赵昚在张浚、陈康伯等激进主战派大臣支持下,不顾杨存中、史浩等群臣反对,绕过三省和枢密院,直接向张浚和诸将下达北伐诏令。

宋隆兴元年,南金正隆八年,北金大定三年,五月初五,大宋老相老将张浚接到诏令之后,于扬州调江淮军八万,号称二十万,直上徐州。

五月十五,张浚亲率大军至徐州。

召诸将议事之后,命李显忠领兵三万取兰陵县,命邵宏渊领兵三万取藤县。

而名义上拥兵四万,驻守宿州、亳州、陈州的杨丛义未得张浚调令。

只在李显忠、邵宏渊两路大军从徐州北上十天后,接到北伐统帅张浚的一个口头命令:严守宿州,不得让金人南下,断徐州后路!

至此,张浚完全把杨存中的殿前司旧将、异军突起的宋军新人杨丛义排除在他主导的北伐之外。

杨丛义自接到沈缙送来的八万山东义军攻济南府的消息之后,就一直在筹备挥军北上,直取济州之事,如今终于等到朝廷下诏北伐,他有七万军队,却被排除在北伐之外,这是何等郁闷!

不过杨丛义很快就平静下来,张浚、李显忠、邵宏渊等人虽有八万大军,但若想攻占中原,根本不可能,从徐州到济州,再从济州到兴仁府,而后再到汴京,没有二十万精兵,不可能打到汴京,要想北伐成功,他的宿州大军必然会被调动。

就让他们先取济州吧!

等他们从济州西进,攻打兴仁府时,肯定要调宿州大军北上,牵制归德府金军,要是胜上一两场,他的机会或许就来了。

随后杨丛义向苏仲、潘诚、袁华、薛望下令,命他们积极备战,做好随时北上的准备。

五月二十日,李显忠率部抵达兰陵县城下,休整两天之后,对县城展开猛攻,城内一万余金军殊死抵抗。

五月二十五日,兰陵县守军损兵折将,援军迟迟不到,出城投降。

自淮北失陷于金人之手三十五年来,大宋军队首次收复兰陵。

战报送至徐州,张浚大喜,北伐第一仗旗开得胜,是个好兆头,于是以八百里急递,星夜将兰陵战报送回临安。

而邵宏渊率领的另外一路大军,在五月二十四日抵达藤县之后,很快展开猛攻,但收效甚微。

大军猛攻三天不但没能攻陷藤县,反而损失惨重,伤亡三四千人。

五月三十日,李显忠率军从兰陵北上,见邵宏渊部迟迟攻藤县不下,于是派遣兰陵降兵前去劝降,藤县守将放弃抵抗,藤县重归大宋手中。

而后两军同在藤县境内休整,等待后勤补给。

攻取藤县之后,李显忠建议趁胜取济州,邵宏渊以将士疲惫,需要继续休整为由,按兵不动。

实则是邵宏渊以藤县战功不出于己为耻,对李显忠心怀怨恨。

李显忠无奈,只能独自率部北上攻打济州。

苦战五日,城将破,邵宏渊率部姗姗来迟,投入战斗。

一刻钟之后,济州守军败退,突围而去。

六月初十,济州重归大宋。

战报经徐州星夜送回临安,大宋君臣得知消息,大受鼓舞。

由于李显忠在夺取兰陵、藤县、济州之时,功勋卓著,皇帝赵昚升任李显忠为淮北、京东、河北招抚使,以邵宏渊为副,命他二人继续收复失地。

然而就在李显忠筹划继续北进之际,邵宏渊以其资历不低于李显忠,而耻居于李之下,并且明确向北伐统帅张浚表示拒绝接受李显忠节制!

张浚以北伐大计考虑,迁就了邵宏渊的要求,让他独领一军,不受李显忠节制。

但随后在济州府库赏赐的问题上,李显忠与邵宏渊产生纠纷。

连打胜仗的两路北伐军队,粮草物资充足,都是吃饱拿足的骄兵悍将,一经有心人挑唆,立刻人心浮动,俱为利益分配相争。

与此同时,金将纥石志宁从兴仁府率先头部队万余人来攻济州,李显忠率军于嘉祥将其击败。

一天后,金军主力五万余人赶到,李显忠率部与金军激战嘉祥附近。

李显忠部与金军苦战,邵宏渊因为心怀怨恨,于济州城内按兵不动。

对于李显忠连番派人让他率军出战,共击金军的请求,邵宏渊拒不理会,还口出风凉话:“这大热的天,摇着扇子还嫌不凉快,何况在大日头下披甲苦战!”

风言风语传出,济州城内的宋军当即人心溃散,原本心怀斗志的一众将领,心气泄地。

信使带回消息,李显忠大怒,却无济于事。

金军势大,李显忠独军难支,无奈之下,不得不撤回济州城。

当夜,邵宏渊部中军统制周宏私下密聚诸将。

“从徐州北上一来,我们虽然连胜几场,但现在邵宏渊躲在城里乘凉,根本无心再战,而李显忠一心立功,要继续北进,想拿兄弟的性命换取功勋,如今两个主将不和,北伐必然会败,此时金军又大举来攻,如果不及早撤离,我们的性命都会丢在这里!”周宏鼓噪道。

“周统制这话不错,这邵宏渊历来如此,一到打仗的时候拖后腿。记得当初镇守真州,他每日醉酒,根本不管军务,等到金军来犯,他才醉醺醺的聚将,领兵接敌。结果可想而知,刚跟敌军打个照面,他就坠于马下,幸亏兄弟们拼死抵抗,才将他从乱军中救出来,此事一出,全军士气当即涣散,各自逃命,哪里还顾得上阻击敌军。”一统制叹道。

“原来当初真州那么快就丢了,累得刘帅下令让我们匆忙撤退,就是因为邵宏渊醉酒误事?”另一统制惊问。

“他娘的,你们不知道,当初我们在淮阴跟金军大战几场,杀的难解难分,先是忽然听说淮西丢了,金人长驱直入庐州,逼近和州,刘帅不得不让我们撤退。当时准备退守扬州,在扬州跟金人死战,谁知还没进扬州,就听说真州丢了,急的我们匆忙退守瓜洲,在瓜洲建造大营,镇守瓜洲渡口。就是因为真州失守,我们的大军没进扬州城,扬州城守军一见金人先头部队来攻,直接弃城逃跑了。原来这一切的罪魁祸首,就是邵宏渊!亏他娘的还有脸拿走一半府库战利品,恶心!”另外一个统制官顿时破口大骂。

“好了,既然大家都知道邵宏渊的为人了,就不要再犹豫了吧,等金军来攻济州城,他肯定第一个逃跑,要我们给他殿后保命,与其如此,不如先走一步!”周宏继续鼓噪。

“临战丢弃主将逃跑,就算活下来,也是要杀头的。就这么先跑,我们怕是一个都活不了。”一统制官犹豫道。

第671章 溃逃

“金军不是已经到济州城附近了吗?待到午夜时分,我们就扬言金军来攻。到时候大家一起走,我就不信邵宏渊不走,只要他跑,朝廷要治罪也是先治他的罪,哪里轮得到我们。”周宏再次鼓噪。

此话一出,众人顿时觉得有理。

以邵宏渊的性子,再加上跟李显忠不和,两人又同处一城,况且这金军也是李显忠引来的,只要听说金人来攻,他肯定是要跑。

他逃跑一定不会通知属下一起逃跑,必然是要先逃,留下军队替他抵挡金人,与其如此,确实不如先走一步,到时候他以为手下将士都在城里抵挡金人,自然不会想到他们早已第一时间出城,他不知道,朝廷又怎么会追究?

“行,那我就听周统制的,今晚一起走!”

“好,一起走!”

“我可不愿死在这儿,我也走!”

“我也走!”

二十多个统制官很快达成共识。

最后商定,子时三刻,准时在南门附近汇合。

当晚,是时,二十余名统制官各带亲卫聚于南门。

负责镇守济州南门的统制官命令守军打开城门,放下吊桥。

“金军杀过来了,快跑啊!”

“金军来了,快跑啊!”

“金人来了,快跑啊!”

南门昏暗中,不知是谁,一嗓子喊过,随后多人放开嗓子应和。

喊完之后,一众统制官在亲卫掩护下,策马出城,直奔南边而去。

城内宋军深夜熟睡之际,忽听金人杀来,害有人呼喊逃命,哪里会多想,翻身坐起,拔腿就往城门跑,连武器都弃之不顾。

“金人杀来了,跑啊!”

“快跑啊!”

热心的士兵们边跑边高声呼喊,提醒还在熟睡的人赶紧起来逃命。

片刻之间,济州城南就乱了,昏暗中无数人空着手直奔城门,想要夺门而去。

然而城门就那么宽,由于逃命的人太多,推搡争抢,城门为之不畅。

在不停的呼喊、提醒下,几万人几乎同时从睡梦中醒来,这其中也包括右路军都统制邵宏渊。

他从喧嚣吵闹声中醒来,由于好梦被搅,怒问:“何事喧嚣?”

亲卫校尉急忙答道:“大人,金人杀来了!”

“什么!这么快就来了?快召集众将迎敌!”一听金人杀来,邵宏渊昏昏沉沉的脑袋顿时清醒过来。

“营里都乱套了,找不到人了!赶紧走吧,大人!”亲卫校尉急道。

“吩咐下去,把东西都给我带上!”

邵宏渊在亲卫帮助下,很快将盔甲穿戴好,迅速出营,走时不忘营内堆内的个人战利品。

“大人,来不及了,金人马快,带上东西我们就跑不了!”亲卫校尉急道。

“那就只带这五个箱子,千万别我弄丢了!”邵宏渊很是不舍,但还是很快选了五个大木箱,其他的只能忍痛放弃。

亲卫校尉无奈,只得应是。

片刻之后,邵宏渊在亲卫护卫下策马直奔南城门。

昏暗中,南城门数万人拥挤在一处,争相逃命,都想先一步逃出城去,在数万人面前不足两丈宽的大门显得十分狭窄。

就这不足两丈宽的大门,不知什么原因,其中半边还给关上了,由于所有人都在往外挤,被关上的这半边门顶的死死的,不论后面的人如何喊叫开门,大门附近的人只差几步就能出城,全都在争抢,根本无人理会,就算有个别人听到了呼喊,也无能为力,因为一个人的力量不可能敌的过一心逃命的数百人、数千人。

邵宏渊在亲卫队护卫下快马来到南城门,一见城门堵的全是要出城的人,顿时心慌不已。

“都统制大人到!闪开!闪开!”亲卫催马于乱军中高声呼喊。

此时乱军都想着逃命,谁还会理会什么大人不大人,是以根本无人让路,全都在拼命往前挤。

“都统制大人在此!闪开!闪开!闪开”亲卫仍在焦急的大声呼喊。

乱军之中依然无人理会,他们心里只有一个想法,逃出城!

“闪开!闪开!闪开”焦急无比的数名亲卫出手了,他们的马鞭奋力朝背对他们往前挤的乱军劈头盖脸抽去。

正在拥挤的乱军士兵,忽然被人从背后猛抽,吃痛之下,顿时大怒。

一回头,就见马鞭再次抽到,想也不想,抬手就将马鞭抓在手里,使劲一拉,就把对方的马鞭夺了多来。

“找死!”亲卫马鞭被夺,当即拔刀在手,举刀直劈下去。

士兵出营匆忙,急着逃命,根本就没有来得及取武器,手中只有刚刚夺来的马鞭,哪里挡得住对方的一刀!

献血飞溅,那夺了马鞭的士兵,惨叫一声,瘫倒在地。

“闪开!都统制大人在此,再不闪开这就是下场!”那亲卫骑在马上,昏暗中举着沾血的刀嘶吼。

“杀了人!”

“金军奸细进城了!”

“金军杀进城了!”

“金军进城了!”

挣挤着逃命之时,不知谁沾染了鲜血,紧张之下当即大喊,其他不明所以的人为了逼迫前边的人赶紧出城,好给他们让开一条路,马上附和高呼。

南门附近的场面,因为亲卫杀了一个士兵,一时间更加混乱。

与此同时,邵宏渊身后的街道上越来多的人从梦中醒来,朝城门方向蜂拥过来。

“杀开一条路,让大人先走!”邵宏渊的亲卫校尉眼见身后的人越来越多,正在迅速靠近,若不能马上出城,他们肯定要被困在城里,紧张之下,向手下亲卫下达了疯狂的命令。

亲卫眼里只有邵宏渊,谁威胁到他们的主人,谁就得死。

于是一场杀戮在城门前的混乱与喧嚣中开始了。

亲卫冲锋在前,手中长刀不择目标,直接斩向身前背对他们的任何一个人。

他们一边挥刀乱砍,一边高喊:“闪开!闪开!都统制大人在此!”

片刻之间,亲卫身前躺倒数十人。

一心逃命的士兵,听到身后惨叫和呼喊,心下极为震动。

回头一看,见邵宏渊的亲卫正在挥刀乱杀,顿时心悸。

他们如今吃手空拳,若不把城门让开,不等金人杀到,他们马上就会死在自己人手中。

于是机警的士兵匆忙之间,拼命向左右挤去,避开邵宏渊亲卫正前方向。

但由于城门前拥挤的人实在太多,短时间内根本不可能让开多少。

邵宏渊的亲卫见路不够宽,况且前方还有人挡路,故而他们没有丝毫手软,也没有留对方一命的意思,时间就是生命,早一刻出城就多一些活命的机会,他们的刀,刀刀致命。

眼见邵宏渊的亲卫为了抢到逃命之路,疯狂杀人,争抢的士兵们,迅速清醒过来,他们的只有肉脖子,哪里争的过对方的钢刀?

不到一刻钟,疯狂的亲卫队在万人争抢出城的南城门为邵宏渊杀开了一条血路。

而后,邵宏渊在亲卫队护送下,催马出城,急往南方逃去。

南城几万士兵,眼见都统制邵宏渊不惜从宋军里杀开一条血路逃跑,可见金人来势凶猛,根本不可能有半点抵抗的能力。

于是,在邵宏渊离城之后,几万为了活命的士兵再次想先恐后,争相逃命,拥挤向关上了半边大门的南城门。

就在南城混乱之际,邵宏渊带兵逃跑的消息传到北城,同时宋军从南城撤退的消息也送到数里外扎营的金军手里。

得知消息的李显忠愤怒至极,当即带领军队来城南弹压逃兵。

可城南聚集两三万人,他们亲眼看着他们的主将不惜杀自己人跑路,如今又见左路大军主将到来,以为城北已被敌军攻破,李显忠也要从城南逃走,是以根本无人听李显忠等人呼喊,闷头往城门口挤。

李显忠看着身前直至南城门数百丈距离内,全是黑压压的人群,他的人根本上不去,前边也没人听他们的呼喊,无可奈何之下,顿时气急败坏,当即大骂邵宏渊无耻。

刚刚骂完,就听属下来报:“金人逼近,快马攻来,先头部队距离城北已不到一里!”

无奈之下,李显忠只得恨声叹息:“邵宏渊误国啊!”

“走!回城北御敌!”

令出,李显忠调转马头,带着亲卫往城北而去。

一路上,他亲眼看到无数士兵还在往城门急奔,却已不想再劝说,或是命令他们回去。

逃跑的士兵,士气已经涣散,纵使逼他们回去,也是送死。

李显忠带着自己的部队回到城北,没有据城死守,而是下令打开城门,出城迎敌。

敌军五万人若倾力攻来,以济州城眼下的混乱情况,必然不可守,但在也不能让他们轻易围困济州城,不然几万军队全都得葬送在济州。

李显忠火速带领军队出城,在城北不到一里处,与金军先头部队相遇。

两军来不及布阵,当即在昏暗的月光下展开激战,混战一团。

金军先头部队不到三千人,与李显忠所部交战不到一刻钟,便发现宋军源源不断的从城里出来,由左右两侧直扑过来,意图将他们包围,顿时心惊不已。

第672章 精武军出动

是夜,李显忠率部众与匆忙赶来济州城北的金军激战一个时辰,杀敌两千余。

之后金军主力赶到,人多势众,宋军不敌,选择退回济州城。

敌军得知宋军撤退,方才连夜追赶,如今被阻城北,不知对方是阴谋诡计,还是真在撤退,一时间之间难以定夺,不敢猛烈攻城,更不敢分兵去城南追击。

在金军看来,如今的宋军分成了两部分,一部分在城里坚守,一部分南撤,如果他们分兵去追正在撤退的宋军,那支宋军忽然回头,与济州城内的宋军形成前后夹击,或是在撤退的路上设置陷阱埋伏,那么深夜贸然追赶,必败无疑。

追至济州城下的金军,未敢在继续靠近,更没有贸然攻城。

金军主将以为,不管宋军是真撤退,还是阴谋,只要他们撤出济州城,等到天亮,再想回城就不可能了,到时候城内宋军力孤,除了弃城而去也不会有其他办法,如此一来,他就能轻轻松松夺回济州城。

于是下达将令:全军天亮之前不得主动攻击,小心戒备,以防宋军偷袭!

月光下,远远望去,济州城上人影绰绰。

两个多时辰后,黑暗散去,黎明到来。

抵近城下探查的士兵飞马回报:“大人,城上都是假人!”

“什么?再探再报!”金军主将一惊。

“大人,宋人肯定是怕了我们,逃了!我们马上追击,兴许还能半路追上他们。”有将领提议赶紧去追宋军。

“不能贪功,我们兵力有限,后无援军,粮草补给也是问题,若追击途中遇伏,麻烦就大了。拿下济州城,能守住就是胜利。”金军主将不为所动。

一众将领见此,只能恨声叹息。

片刻之后,前去探查的士兵飞马回报:“济州城已经是一座空城,城里没有宋军,他们撤退匆忙,许多粮草辎重还在城里!”

“大人,追吧!”一听回报,有将领再次请命追击。

金军主将主意已定,没有理会追击的请求,反而下令:“全军进驻济州城!”

一刻钟后,济州城重新回到金军手中。

金军主将即刻派出小股骑兵向宋军撤退方向追去,探查敌情。

半日后,骑兵回报:“宋军一路难逃,路上丢弃粮草辎重无数!”

傍晚,骑兵回报:“宋军过藤县不入,直奔徐州而去!藤县守军也撤退,藤县已重归大金!”

得知此等消息,金军主将顿时有些懊恼。

早知宋军溃逃,就该趁胜追击,现在再想追已经晚了,徐州城可不比济州,宋军已经占了一年多,五万人去打徐州肯定要吃亏。

如此一想,只得作罢。

好在他们已经夺回济州,挫败了宋军北伐的势头。

于是金军主将,当晚便派人飞马回汴京,将击退北犯宋军,夺回济州、藤县的消息送回朝廷。

话说从济州城一路溃逃的宋军,路上不吃不喝,日夜兼程,一日逃窜两百里,从济州城逃到藤县,又逃到兰陵县境内,路上没有任何停留,直到第三日逃回徐州城。

这一路溃逃从济州城开始,数万士兵互相拥挤踩踏夺路,死伤近万人,难逃徐州的路上更不知道有多少人因为抢渡河流,被推入水中淹死。

济州治所为任城,此次溃败史称“任城之溃”。

五月十五由李显忠、邵宏渊分兵两路北上的六万宋军,等六月二十二回到徐州城,只有三万余残兵,死伤溃散近半。

徐州城内,残余的北伐将士以及守军,士气衰落,再无半点斗志。

愤怒之极的李显忠在北伐主帅张浚面前历数邵宏渊罪状八条,提议将邵宏渊在北伐众将面前以军法斩首示众,以谢北伐战死的无数将士!

张浚闭营独坐数个时辰。

而后令李显忠接管徐州防御,率军两万在此阻击金军,以防金军再入江淮。

他自己则在两天后,带着邵宏渊退回淮河以南的盱眙驻守。

张浚在新皇赵昚大力支持下主持的北伐,不足两个月,即以他率军退回盱眙,宣告失败。

北伐失败的消息传回临安,朝野震动。

主和派势力再次抬头,以杨存中、史浩为首的主战保守派,也对陈康伯、张浚大肆批判,指责他们不顾群臣劝阻,在尚未准备完全之际便匆忙北伐,不但将无数粮草辎重葬送敌手,还损失三万大宋将士,若敌军南下,恐怕徐州也要丢。

六月二十六日,赵昚下令降张浚为江淮宣抚使,督视两淮防线,阻止金人南下。

同时降邵宏渊为武义大夫,军中职务未变。

“任城之溃”其则不在李显忠,故其官职、军职未有变动,为嘉奖其忠勇,赐钱万贯,以激励徐州守军士气。

就在大宋君臣为是战是和再起激烈争论之时,身在亳州的杨丛义开始了他的冒险一击。

六月二十三日,杨丛义命三千精武军一人双马北渡涡河,向东到永城县,而后从丰县和砀山县之间北上司马镇,绕过成武县,奇袭兴仁府。

整个行军路线由西向东,看似支援徐州、兰陵,实则绕过归德府,直击北边的兴仁府。

六月二十五日,三千精武军在向导指引下,一路疾驰至成武县北边二十里外的南鲁集。

此地距离兴仁府所在的定陶县已不足八十里,快马加鞭,一个半时辰便能到达兴仁府城下。

“张指挥,你率一营三百人北上巨野,不要入城,只在周围拦截济州与兴仁府之间的传令兵,保证两地之间半个月之内不得互通任何军情!”精武军统领陈冲在南鲁集,聚将分派任务。

“得令!”张暮林抱拳领命。

“韩指挥,你率二营三营六百人北上,先取鄄城县,拿下之后,不要过多停留,迅速向东进军,取郓城县。待拿下郓城之后,可以亮明宋军身份,召集城内百姓建立城防,而后守城待命。期间若有强敌攻城,实在抵挡不住,可与敌军周旋,不必力拼,拖到七月初十左右,大军便会赶去支援。”陈冲继续部署。

“得令!”韩松抱拳接令。

“其余各营分兵两路,一路由我率领从兴仁府东门入城,夺东门和北门,另一路由王皓率领从南门入城,夺取南门和西门。夺四门之后,潜伏在城内的宋军会配合我们拿下州府衙门。夺下兴仁府,坚持到七月初十左右,大军北上巨野,我们的任务就算完成。明白了吗?”陈冲迅速按照杨丛义的规划,对各营做好安排部署。

“明白!”王皓等一众将校指挥齐声应是。

“好,再休整半个时辰,各营分头行动!”

陈冲一声令下,众将应声散去。

半个时辰之后,三千换装金军衣甲的精武军策马而去,分头行动。

当天午时之后,烈日骄阳之下,精武军赶到兴仁府。

而后,趁城防松懈,陈冲率一千余精武军将士由兴仁府东城门入城,片刻之间将城门附近几十名金军守军斩杀,夺取东城门,而后分一营将士直奔北城,顷刻夺下北城门。

与此同时,王皓率一千精武军将士由南门入城,迅速夺取南城门和西城门。

夺取四门之后,吊桥拉起,城门关闭,城内城外消息断绝。

而后王皓率军直奔军营,将营门挡住,稳住营内守军,等待陈冲的消息。

陈冲则率军冲进兴仁留守府,一举将兴仁府留守徐童抓获。

“你们是谁的兵?想造反吗?”徐童怒斥眼前的金军。

“我们是谁不重要,只想问徐大人,你是汉人还是蛮夷金人?”陈冲不苟言笑。

“徐某虽是汉人,如今身在金国,也是金国官吏,你们受谁指使,如此胆大妄为?难道不怕朝廷砍你们脑袋吗?”徐童毫无俱意。

“徐大人知道自己是汉人就好,我们也是汉人。自从中原沦陷于蛮夷金人之手,百姓受尽盘剥、屈辱和杀戮,我们在金人面前,当真是猪狗不如,这样的日子,徐大人身居高位想必没有亲身经历过,不过应该也见过汉人百姓凄惨的模样,不知徐大人对此作何感想?”话说到这里,陈冲双眼微微泛红。

徐童沉默了。

“如今金人擅自撕毁和议,横征暴敛,挥军南下,再次侵扰江淮百姓,已失天下民心!徐大人张开眼睛看看,山东、河北、淮北哪里不是民怨四起,哪里不是抗击金人残暴统治的义军?我们都是汉人,整个兴仁府也没有多少真正的金人,如果徐大人想做回真正的汉人,你就来领导我们起义,汉人必须要汉人统治!北方蛮夷,必须赶回北方去!”陈冲双眼泛红,神情激动。

他盯着徐童看了一会儿,见徐童面现犹豫之色,马上又道:“如果你担心家人亲眷,我们可以马上派人把他们接来兴仁府汇合。”

说完,稍稍停顿后,威胁道:“如果徐大人执谜不悟,一心想做金人的走狗,置汉人百姓性命于不顾,那我们只能自己起事。不过要是这样,留徐大人在世上也就没什么用了。”

第673章 大军北进

“起义之后如何?如何保证我们不被金人镇压?”

沉默许久的徐童终于再次开口,身上已无之前的一身胆气。

“徐大人不用太担心,我们已经跟山东义军取得联系,也跟宿州、亳州宋军联系,南面和东面有他们策应,只要他们有所动作,金人就不敢调集大军来打兴仁府。”听对方这么一问,陈冲马上透露了一些信息,但有所保留。

“驻守兴仁府的五万大军十天前才将进犯济州的六万宋军打败,他们要是回来,我们还哪有命在?”徐童疑虑之下又问。

“宋军虽从济州败退,但未伤筋骨,他们是主动撤退,大军回撤徐州城,随时都能再次北上,留在济州的金军短时间内根本不可能回来。”陈冲随即为其解惑。

“要是他们以后从济州回来,我们又如何?”徐童再问。

“没有以后,十天半月之后,身在济州的金军就没了。到时候徐大人携完整的兴仁府投宋,这可是一件天大的功勋,升官加爵,高官厚禄,荣耀加身,可比大人在金国虽有留守之名,却无留守之实要好的多!”陈冲没有明言,并以名利相诱惑。

“半个月后济州的金军为何会没了,将军能否说的明白些?”徐童追问,似乎他很怕济州的那支军队。

陈冲摇头道:“现在还不是告诉徐大人的时候,如果大人振臂起义,半个月后,自然见分晓。要是到时候济州金军不灭,在下献上这颗头颅,让大人送到金人手中邀功,再继续做你的金人便是。”

“不敢不敢,将军此话严重了!”徐童急忙摆手。

“徐大人做个选择吧,城内还有不少汉人士兵等着你救命。”话说到这里,陈冲已不愿再多说。

徐童又思虑片刻,再问道:“将军真能把徐某的妻儿接来兴仁府?”

陈冲点头道:“只要徐大人一句话,在下马上派人去接。”

“好,徐某跟将军起义!将军有何吩咐,徐某照办就是。”斟酌权衡许久,徐童终于下定决心。

“两件事,一是即刻传令,向全城百姓宣告起义!二是与在下同去军营招降城内汉人守军!”陈冲当即宣布两件事。

徐童稍稍犹豫了一下,最终点头道:“行,徐某马上去办。”

“那就有劳徐大人了。此两件事办成,徐大人就是兴仁府真正的留守大人,日后到了大宋朝堂之上,忘大人莫忘今日之恩情!”陈冲抱拳朝对方行一礼。

“但有来日,徐某怎敢忘记今日之恩遇!”徐童慌忙辞礼。

眼下是乱世,乱世是兵和武人说了算,不是读书人和文官,况且徐童也不信起义之后,他就能成为兴仁府真正的留守,还是小心些的好。

留守衙门守卫换成了精武军,在他们的监视协助下,徐童召集兴仁府属官,当众宣布起义,与金国朝廷断绝关系,而后由吏员衙役向全城百姓广泛宣告。

城内军营里的近两千守军在徐童到来,宣布兴仁府起义后,有人不服也不理解,颇费一番一口舌,还是没能将一个将领说服。

精武军并没有那么多耐心,在城门稳固,城内没有其他反抗势力之后,一千五百余将士全部汇集到军营附近,那个铁了心要见金军统帅的将领被精武军将士射杀当场,其他人顿时不敢动弹。

随后徐童代表兴仁府义军劝降守军近两千人,归属陈冲统领。

当晚,降军反叛,意图夺城,阴谋败露,牵头起事的降军将领被精武军当众处斩,首级传示降军,警告众人:“还想跟着金人做狗的,这就是下场!”

经此一事,降军内的几个统兵官全被处死,普通士兵很快被收复。

与此同时,起义后的徐童会同精武军统领陈冲发布招募动员,广招义士加入义军,抗击金人,坚守兴仁府,共谋大事。

就在精武军悄然北上两天后,苏仲从陈州率军八千北攻太康,薛望从亳州率军八千北攻下邑,从东西两个方向牵制归德府守军。

六月二十七日,精武军顺利夺取兴仁府的消息送回宿州。

六月二十八日,杨丛义亲率从陈州、亳州调集的各一万军队,会同宿州、临涣等地军队,共计五万人,经临涣北上丰县。

同一天,杨丛义派信使入徐州,请李显忠出兵兰陵,牵制藤县金军。

六月三十日,宿州大军到达丰县城下,丰县县令率属官吏员开城归降。

七月初二,袁华率前军一万人兵不血刃,占据金乡。

七月初三,杨丛义亲率大军入驻金乡,同一天袁华分兵五千取成武,余部转道向西,直奔兴仁府。

七月初四,袁华率军五千入驻兴仁府。

七月初五,杨丛义率四万大军直取巨野,一战而下。

七月初六,成武宋军分兵两千攻单县,一战而下,单县县官率众归附。

同一天,潘诚率军两万从巨野往东,夺取嘉祥,占据济州与兴仁府之间唯一的路桥通道。

七月初八,杨丛义分兵四千,北上鄄城县、郓城县,迅速剿灭先前从巨野、嘉祥反攻两县的数千金军,将两地完全占据,留下少量守军后,大部宋军撤回巨野。

同一天,归德府派兵五千攻成武,未得战果。

七月初九,归德府派兵五千攻单县,激战数个时辰,败退而归。

同日,聚兵滕县,准备攻取兰陵,继而直扑徐州的济州大军得知嘉祥被宋军占据,后路被抄,放弃攻兰陵,匆忙回军,但又不舍藤县、济州,于是分兵驻守。

七月十二,济州金军发兵两万横渡大野泽,与嘉祥宋军激战数个时辰,宋军慌不择路,向北边梁山方向败退,金军没有贸然追击。

夺回嘉祥的金军听闻巨野也被宋军占据,略作休整后,旋即挥军向西,直奔巨野,意图一举打通济州与兴仁府之间的退路。

当天傍晚,济州金军前军统兵官纥石志宁率军一万五千人抵达巨野城下。

见守城宋军不多,金军未及休整,纥石志宁便下令对巨野发起猛攻,意图在天黑之前拿下巨野。

不想宋军在高墙之上,以强弓劲弩,殊死抵抗,金军强攻一个时辰,损兵折将,未能破城。

金军将士从济州一路急行军,未及休整,又连番战斗,十分疲惫,于是天黑之后便在城下扎营休整,准备养精蓄锐,第二天一早破城,夺回巨野。

谁知就在当夜,子时左右,巨野城东门忽然大开,数万宋军冲出城门,冲入百丈外的金军营地。

由于宋军忽然出城,攻入营地,疲惫不堪正在熟睡的金军士兵措手不及,很多前营士兵刚刚睁开眼睛,还没拿到兵器便被刺杀于当地。

金军前营一刻钟不到便彻底沦陷,毁于宋军之手。

中军大营内,得知宋军出城偷袭,统兵官纥石志宁很快由惊转喜,迅速下令:“全军反击,夺取巨野!”

纥石志宁率领的这支军队是从北方调来专门驻守兴仁府,拱卫汴京的精锐强军,是以虽然遭受半夜偷袭,但中军、后军并未受到侵袭,将令很快得以执行。

只见这支金军见前军营地沦陷之后,马上中军变前军,后军变中军,摆出攻击阵型,迎面向直冲过来的宋军掩杀过去。

双方随即在营地之中展开了一场势均力敌的混战。

原本这支拥有战马的精锐金军势力要强于宋军,但在夜半,又在自己的营地内匆忙应战,障碍物颇多,根本无法发挥骑战优势,反而因为帐篷燃烧刺激了战马行动,使金军将士大受拖累。

金军在自己的营地内与巨野宋军激战两刻钟之后,忽听南面有进攻号角响起,一支宋军忽然从南面出现,从侧翼加入混战。

“将军,南面出现一支敌军,人数不下万人!”宋军从南面加入战场的消息很快送至中军营帐。

“将军,此地恐怕有埋伏,我们还是先撤推,暂避一时,等弄清情况,明日再攻!”一将官听闻此军情,马上向纥石志宁建议后退暂避。

“城内宋军不多,傍晚攻城,他们尚显兵力不足,哪有万人从南面来袭?不过是趁夜,虚张声势罢了,没什么可担心。本来还想明日攻城,既然他们要出城送死,那就成全他们好了。”纥石志宁不为所动,十分镇定。

“大人,巨野情况不明,不可不防,宋军势众,还是暂避为好。”那将官再次建议后退。

“此地距离宋军驻守的宿州、徐州至少五百里,他们一向胆小谨慎,敢调宿州、徐州大部分兵力深入巨野?况且他们也不可能短时间内调集几万兵力北上,北上偷袭嘉祥、巨野这一招,不过是冒险为徐州解围,想迫使济州军队退出济州而已,嘉祥宋军一击便逃,可见他们的用心,巨野也不会例外,只是依据坚城拖延时日而已,此番出城正合我意!”纥石志宁不急不躁,耐心解释。

“传令,全军出击,一举歼灭来犯宋军!”纥石志宁高声下令,意气风发。

第674章 四面合围

金军得令后匆忙改变阵型,又向南迎战来袭宋军。

月光下,烟火间,宋金士兵短兵相接,双方交织在一起,一场混战、恶战,打得难解难分。

又激战几刻钟,双方在金军营地内相持不下,谁都无法取得明显优势。

就当纥石志宁要亲自上前线督战之时,忽听士兵来报:“大人,后方出现一支身份不明的军队,正向我们快速逼来,已不足一里,估计不下万人!”

“哪里来的万人?再探再报!”纥石志宁心下一惊,脸上却没有表现出来。

这支军队会是谁?济州援军吗?应该不可能,他们刚出济州没多久,也没请求支援,济州没道理会再派一支援军过来。

“令后军准备迎敌!”稍做思索,纥石志宁当即下令后军戒备。

令出不过片刻,又有士兵来报:“大人,后方来的是宋军!人数过万!”

“令后军迎战!临阵脱逃者,斩!”

“是!”

宋军三面夹击,纥石志宁脸色大变,但他并没有太过惊慌。

他率领的这支军队是拱卫汴京的精锐,若不是趁夜入营偷袭,让他们施展不开,宋军根本不可能是他们的敌手,只要坚持到天亮,待大军重整队形,宋军必然一击而溃。

不久,烟火中,昏暗的月光下,匆忙之间还没来得及调整好队形的金军后营将士,便与后方袭来冲进营区的宋军将士短兵相接,生死搏杀。

一时间血肉横飞,无时无刻不有宋金士兵扑地丧命。

宋金两军三面激战约半个时辰之后,纥石志宁越发心惊,根据前线战情汇报,他发现眼前这支宋军并不同于一般宋军,他们之顽强超乎想象。

不但如此,夜色昏暗,虽不清楚宋军具体数量,但从前线反馈来看,绝不会少于两万人。

宋军两万人就能跟他的精锐之师势均力敌,甚至在夜晚还能占据优势,足以说明,这支宋军不一般,可能并不是单纯北上巨野、嘉祥迫使济州金军后撤,策应徐州宋军守住徐州,也许他们有其他目的或是野心。

就在纥石志宁思索宋军先前示弱,埋伏在巨野的目的之时,忽然又有战报。

“大人,北边发现敌军,正向我们杀来!”

“多少人?”纥石志宁一听这个消息,心下顿时有些惊慌。

“不清楚,黑压压一片,估计有几千人。”

“传令下去,坚守大营,等天亮,宋军自会败退!”

纥石志宁一声令下,传令兵速去传达命令。

宋金两军又在城外激战半个时辰,死伤无数。

“大人,北边和东边的宋军越来越多,我们好像已经被重重围困!”

正在思考对策的纥石志宁被不断从前线传回来的消息搅的心神不稳,心下犹豫不定,在继续坚守营地和马上退走之间,难以做出决断。

因为他根本不相信宋军能有兵力将他一万五千精锐团团围住,宿州离巨野四五百里,宋军短时间内不可能神不知鬼不觉的聚集几万大军北上,兵力不够,怎么可能围困他们?

也许就是因为兵力不够围困他的一万五千人精锐,所以宋军才会故意示弱,而后趁夜间视线模糊之时,制造大军合围的假象,诓骗他们后退,再从济州调集更多兵力,为防守徐州减轻压力。

当然,另一种可能就是宿州宋军放弃了宿州防卫,全军日夜兼程,北上巨野、嘉祥,冒险一搏,可即便如此,对方能调动的兵力也不会太多,多则三万而已。

三万兵力比他的精锐部队多一倍,若在白天,他一点都不担心,也许不消一个时辰就能把宋军杀的溃不成军,但现在是夜晚,又是匆忙应战,骑兵优势无法发挥,才会陷入包围之中。

不论如何,此时撤退都不是明智之举,夜晚匆忙撤退,丢弃的东西太多,况且陷入包围之中,一旦选择撤退,若宋军追的猛,撤退再无章法,必然会变成溃败,就跟之前的济州宋军一样,后果无法想象。

多番思虑之后,纥石志宁不顾众将突围撤退的建议,下令全军坚守,等待天明,敢有私自脱逃者,杀!

这支金军不愧是拱卫汴京的精锐部队,主将一声令下,纵使身处包围之中,也没有哪支队伍私自突围脱逃,全都遵从将令,一边苦战,一边收缩防御,阻止宋军攻入中军营地中心。

双方苦战至四更天,宋军不能再继续向前,金军也无法将宋军杀退,在围与被围之间,形成攻守平衡之势。

又战半个时辰,西面和南面的宋军随着一声号响,渐渐脱离战斗,迅速向后退出百丈,金军不明所以,担心有诈,未敢追击。

但在片刻之后,金军便绝望的发现,不追击宋军绝对是个错误,可为时已晚,已经没有后悔药可吃。

就在西面和南面宋军后退不久,无数利箭从西、南两面窜入金营。

昏暗之中,根本无从防御,转瞬之间就数千人中箭倒地,或是跌落马下。

这支金军近万人是骑兵,步兵数量较少,拥有的盾牌本就不多,一场混战下来,所剩无几,营地之内,无遮无挡,无法防御宋军的弓弩。

但这支金军毕竟是精锐之师,片刻之后马上张弓搭箭,展开反击。

宋金两军西、南两面以弓弩对射,东、北两面还在短兵相接,拼死力战。

如果此刻是白天,金军定然不会呆在原地与宋军对射,在夜间他们不可能知道,他们射出的箭矢根本不能飞到宋军头顶,而宋军凭借神臂弓和强弩远超金军弓箭的射程,每一轮箭雨下去,就有成百上千金军中箭,虽不能立即致死,却足以让他们失去战斗能力。

金军眼见无法抵挡宋军弓弩,节节后退,拉远双方之间的距离。

天色昏暗,西面和南面的宋军已经退出混战,由于不知金营内情,数十轮箭雨之后,他们也不敢贸然向前推进。

又张弓数次,弓弩兵停止射击。

随后,月光下,只见弓弩兵左右闪开,匍匐于地。

在弓弩箭阵之后,出现了数十五具巨大的床弩,每具床弩边操控士兵多达数十人。

很快,鸡蛋粗、一丈多长的装上弩床。

一声令下,迅疾从宋军阵营中电射而出,飞越百丈距离,直奔拥挤列阵的金营。

粗大的,从昏暗的夜色中,犹如幽灵一般,朝金军士兵急窜而进,瞬间穿透数个金兵身体,余势不减,继续向远处飞去。

最终在穿透数十个金军士兵的身体之后,再无力飞越,钉在一个士兵身体之内。

被刺穿的人,不论从何处穿透,即使还有几口气在,显然已经没有活命的可能。

昏暗中,不及反应,一支瞬间夺取十几条金军性命。

与此同时,西、南两面几十支如死神般飞入金营,速度之快,无法躲闪,力量之强,无法抵挡,眨眼之间,几百人金兵命丧之下。

这支金军从未与宋军打过这等硬仗,这等武器更是从未见过,况且在夜色昏暗之中,除了中枪金兵身旁的士兵,其他人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还在结阵防御。

宋军弩床旁的士兵在第一支射出后,马上合力转动绞轴,拉动绞索,张开弓弦,挂上牵引钩。

鸡蛋粗的再次装上弩床。

随后一声令下,发射手击发板机,随着弓弦回弹,离床而出,飞入夜空,直奔敌营。

几十支力有万钧的再入金兵阵营,一举击杀几百敌兵。

数轮飞入金营,金兵无力抵挡,更无法反击,只能拼命张弓射击。

然而弓张的再开,即使射程增加几丈距离,射出的箭矢也根本无法飞越两军之间近百丈距离,落进宋军之中。

宋军神臂弓和强弩专为抵抗北方辽人、金人而制造,两百年来,数次改进,早已在无数次守城之战中检验过,以远超金人弓箭的射程,多次击败敌军。

北方军队强的是骑兵机动冲阵,来去如风,一旦展开对峙,或据城而守,宋军依靠神臂弓和强弩占据绝对优势,若辽人或金人冲城冲阵强攻,必定要付出较大的代价,还不一定能成功。

此时也是一样,一旦拉开距离对峙,金军不占优势,何况还是夜中匆忙之间被围困。

金军无法抵挡应付的,暗夜中不停的飞入金营,金兵一串串倒下丧命,根本没法应对。

西、南两面的战况送回中军大营,纥石志宁大惊,头疼不已。

若是夜里冲阵,战线拉长,他们兵力比宋军少,很可能被宋军分割包围,到时候各部不能相顾,纵使坚持到天亮,由于相互之间不能策应,全军得不到统一指挥,各打各的,恐怕也无力组织反击。

但若不向西、南两面冲阵,拉近距离混战,不知宋军的还要神不知鬼不觉的夺取多少条金军将士的性命。

纥石志宁又处于两难之境。

宋军能在趁夜偷袭之时布置弩阵,可见确实有备而来,他们到底有何目的?

第675章 歼灭金军

占据嘉祥的宋军跟他们接触不到半个时辰就向北逃跑,此时想来疑点重重。

嘉祥城虽不高,以宋军兵力来看,守上几个时辰还是没多大问题的,他们匆忙撤退,并没有损失多少兵力。

如今北面和东面出现的宋军比西面、南面晚了不少时间,极有可能就是从嘉祥北撤的那支宋军。

从结果来看,他们从嘉祥北撤,很可能便是引诱金军西进巨野,而后再尾随金军,与巨野宋军对金军形成合围。

如果真是这样,那么金军目前的处境便十分危险了。

首先是嘉祥宋军使诈,示弱在先,让金军放松警惕,大胆西进,而后又是巨野城内的宋军示弱,只派少量兵力在城上苦苦支撑,以示兵力薄弱,再次让城下的金军失掉该有的戒心。

等金军放松警惕,没有戒心之后,先是城里埋伏的大量宋军趁夜出城偷袭金营,而后西、南两面合围,短兵相接,随后东面、北面相继出现宋军,最终对金军形成合围之势。

如果这一切都是真的,合围金军就是一场精心策划的阴谋!

一想到这里,纥石志宁顿时冷汗直流。

“令!全军向南突围!”纥石志宁迅速将这场战斗从前到后捋清楚,马上就明白了宋军的意图,当即下令突围。

“大人,为何向南突围?北方兵力薄弱,我们应该向北突围。”令出,便有参军提出异议。

“以后再跟你们解释,执行军令!”纥石志宁的命令不容质疑。

将令传出,全军迅速向南集结。

匆忙间,数千骑兵短时间内在拥挤的营中列好队形,一声令下,直扑南面宋军而去。

暗夜下,火光间,南面列阵的宋军见金军想要突围,当即弩箭齐射,铺满两军之间,百丈距离。

数千骑兵尚未提速狂奔,便有数百骑命丧之下。

等骑兵奔出几十丈远,迎接他们的是铺天盖地的箭矢,瞬间又有一片金兵中箭,跌落马下,命丧随后赶到的骑兵铁蹄之下。

短时间内,宋军弓弩手几番张弓搭箭,辅以凌厉无比的,数千骑兵未近二十丈内,便折损大半。

剩下的几百金军骑兵英勇无畏,继续前冲,但在数万人的阵前,他们纵使射出几箭,也改变不了乱箭临身的下场。

最终,只有最后一名骑兵冲至宋军弓弩兵箭阵三丈之内,不等他张弓将箭羽射出,便被百支乱箭穿身,死于马背之上,战马中箭受惊转身,那士兵从马背跌落,被战马拖走。

“大人,南面有箭阵、弩阵,激战许久,将士们伤亡惨重,无法突围!”

听士兵匆忙来报军情,纥石志宁大惊。

原本他还想从南面突围之后,配合归德府守军,截断这支宋军南归的退路,将他们彻底困死在巨野、嘉祥,难道他的想法要落空?

南面无法突围,向西突围进城更不可能,向北突围,北边五十里外就有县城,但几乎没有守军,恐怕已经落入宋军之手,即便能突围成功,也讨不到便宜,如果向围,那就只能回嘉祥,或是直接渡过大野泽,退回济州城。

“令!全军向围!返回嘉祥!”

纥石志宁令出,迅速传至各将耳中。

几刻钟后,西面、南面、北面的金军慢慢向东边撤退。

与此同时,东面的宋军压力骤然增大,面对一浪接一浪的金军冲击,宋军将士顿感力不从心。

就在这时,正面抵御的宋军接到命令:“放开通道,让敌军撤退!”

一声刺耳的号响,东面从正面抵抗的宋军迅速向南北后撤,四面合围的包围圈,放开了一个五六丈宽的缺口。

负责冲阵开路的金军大喜,匆忙沿着包围圈缺口向东逃离。

金军一见缺口,顾不得再做抵抗,蜂拥向缺口,突围而去。

短时内,就有两三千人逃出包围圈,后续仍有源源不断的金兵朝包围圈缺口汇聚。

“将军有令,马上堵住缺口!”传令兵朝包围圈缺口附近宋将传令。

接令后,只听一声进攻号角响起,缺口南北两侧的宋军迅速向缺口推进。

金军要冲破包围圈,扩大缺口,宋军要堵上缺口,形成完整的包围圈。

一时之间,一场更加激烈的搏杀再次上演,

一心逃命的金军战斗意志已失,随后宋军重新向缺口推进,留给金兵逃命的缺口越来越小。

约一刻钟后,东面金军逃脱包围的缺口被堵上,金军被重新拦着包围圈内,与宋军苦苦拼杀,就为了再次争到逃出包围圈的机会。

纥石志宁在中军大营中听闻冲开不久的宋军包围圈缺口被宋军重新堵上,当即下令:“令!不惜代价,打开缺口!”

金军将令传出,很快到达前线,金军再次组织起猛烈攻击,企图打开缺口,冲出宋军包围。

几刻钟后,宋军抵挡不住,一声号响,不得不再次后撤,放开一个五六丈宽的缺口。

金军随即蜂拥而出,向东逃窜而去。

消息传至金军中军大营,参军、亲卫马上劝说纥石志宁赶紧先走。

纥石志宁几番推辞,终是执拗不过,在亲卫拥簇下,从金军闪开的通道抵达东面缺口处,而后裹挟在匆忙遁逃的金兵之中,冲破包围圈缺口。

就在他逃出包围圈不久,只听一声令下,缺口南北两侧的宋军再次向缺口压去,拼死力战之后,很快又将无心恋战的金兵击退。

缺口再次堵上,包围圈又一次形成。

“将军有令,全军进攻,剿灭敌军!”

军令一出,宋军将士急速收缩包围圈,向金军杀去。

如果是白天,就能看到东南西北四面合围的宋军步步紧逼,包围圈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缩小,将几千金军压缩在不大的一片区域内。

昏暗中,经过激烈的搏杀,半个时辰之后,包围圈内的敌军已经只剩下千余人。

未免出现不必要的伤亡和误伤,宋军再次后撤三十丈,停止进攻,等天亮,再一举将包围圈内的金军彻底剿灭。

就在宋军后撤之时,第一批逃出包围圈的金军,一口气逃出二十里后,精疲力竭之时,被一支宋军埋伏,遭遇灭顶之灾,一到半个时辰,便全军覆灭,无一逃脱。

之后不久,在同一个位置,纥石志宁率领的第二批冲出包围圈的金军同样遭遇宋军埋伏。

双方激战至东方发白,纥石志宁负伤,只率百十人突围而去。

对他来说,这是一场前所未有的惨败。

天明,巨野城下的宋军对包围圈的内金军发动了最后的合围攻击。

金军突围无望,早已失去斗志,拼死抵抗两刻钟左右,战死几百人后,剩余的金兵刺死了督战统兵官,向宋军投降。

太阳升起,降兵受缚,巨野城下的这一场惨烈的战斗宣告结束。

正午,战场清扫结束。

巨野城内,宋军诸将聚众庆贺此仗胜利。

“此战杀敌一万四千三百六十三人,俘虏六百五十二人,只有金军主将和数百金兵逃脱,几乎将这支金军全部歼灭。此战能有如此巨大的战果,离不开将士们的拼死奋战!这场胜利属于你们!”杨丛义当众公布战果。

众将早知战果巨大,当从杨丛义口中听闻一战杀敌近一万五千人,还是激动莫名。

要知道,他们面对的这支金军绝对不是先前占据宿州、亳州等地的那些军心涣散的金军,而是一支绝对强大的金军,能将这样的一支金军几乎全部歼灭,在此战之前,他们根本无法想象。

“此战能胜,是大人部署指挥得当,若没有大人连番部署,此战恐怕还不能胜的这般容易。”有统制官满怀敬意的朝杨丛义笑道。

“李统制这话说的不对,要是没有大人亲自部署指挥,这一仗能不能胜都还两说,这支金军有多顽强多拼命,你我可都是亲身接触过的。要我说,此战能胜,首推大人之功!”马上有统制官附和,为杨丛义争功。

“好了,该是你们的功勋就是你们的功勋,我不会少你们任何人一笔。”说完,杨丛义脸上神色忽然变得颜色起来。

而后又道:“这一仗从结果来看,我们虽然胜了,杀敌很多,可我们的损失也不小,一战伤亡将近五千人!一场精心策划布置的包围陷阱,为什么会有这么大伤亡?你们每个人都该反思,好好想一想,问题到底出在哪里,哪些伤亡原本是可以避免的,哪些是不可避免的。打仗要勇敢,要敢于拼命,但不是要将士们白白送命。我们此番北上,全部兵力只有五万人,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我们也不会有援军,每一个士兵对我们来说都很重要,经不起多大的损失。”

“我们希望从这一战之后,不要有人为了抢功,再让将士们白白送命。如果再让我发现为了争抢功勋,让将士无谓送命,必将严惩。我们的志向是恢复中原,你们要记住,只要一直往前,攻城略地,保证你们有拿不完的功勋多!”

第676章 聚将议事

杨丛义将话说完,原本兴高采烈的一众将领顿时神色黯然,不敢再多言。

原本应该是一场完胜,最后却因为有些将领想抢功,导致无谓牺牲,白白送了一些将士的性命,一场胜利并不能掩盖这些失误。

“大人,我们接下来如何?”眼看现场的气氛有些僵住,潘诚作为老资历,赶紧想办法转移话题。

杨丛义看了潘诚一眼,片刻后回道:“我们身在巨野,北方是黄河,不能冒进,兴仁府西边就是汴京,也不能轻易靠近,南边是金人重兵驻守的归德府,东面济州还有三四万金军。可以说,这一战之后,我们已经暴露在金人眼中,金人肯定也能猜到宿州已无多少兵力。如果我们不能有所作为,将济州金军剿灭,再牵制住归德府金军,我们将四面受敌,不出一个月必然溃败。”

稍稍停顿,扫视众人,而后接道:“我们的破解之道有三招,一是派一军驻守嘉祥,阻止济州金军西进,将他们挡在大野泽以东,迫使他们北上泰安、济南,或是就留在济州城内,当然如果他们不能渡过大野泽向西回到巨野、兴仁府,最终粮草断绝之后,他们还是会北上泰安或济南府,驻守嘉祥,要打的是一场硬仗。二是守住兴仁府,此地是汴京东边的门户,兴仁府失守,金军必定倾力来攻,但我们只要牢牢占据兴仁府,便能威胁汴京,南边归德府驻守的重兵便不敢轻动。三是派兵夺取归德府周边县城,断绝归德府与北边、东边金军联系的途径,同时给归德府驻军压力,让他们不敢轻易派兵袭扰宿州,断我们后路。”

“大人,我们兵力有限,若兵分多路,恐怕不利于防守。”潘诚心有疑虑。

杨丛义道:“派往嘉祥的守军在剿灭济州金军之后,等徐州守军北上,就可以回援兴仁府。而后,我们与亳州、宿州南北夹击,合攻归德府,拿下之后,宿州驻军移驻归德府,与兴仁府一南一北,相互策应,汴京守军便不敢倾力攻击任何一府,最终能形成对峙之势,待朝廷派来援军,便大事可期!”

“大人,济州金军三四万人,我们只能在嘉祥阻击,阻止他们西进,哪里有能力将他们歼灭?即使他们北撤泰安、济南府,绕道之后,很快就会南下攻击巨野、兴仁府,到时候,恐怕我们只能跟对方纠缠,而无力南下威胁归德府。”潘诚从杨丛义的话里听出破绽,犹豫再三,终究还是当众提了出来。

众将一听,顿时觉得是这个道理,济州可还有三四万金军,即使他们不能从嘉祥西进,北上泰安、济南府,绕道之后一样能南下巨野、兴仁府。

只听杨丛义解释道:“黄河夏汛已经来临,济州金军一旦北上,势必会被黄河所挡,等两个月的夏汛消失,马上又会有秋汛,只要济州金军北上,三个月内,别想安然回到兴仁府。有三个月时间,我们足以拿下归德府,到时候朝廷派遣的援军也早就到了,还担心他们做什么。”

“如果济州金军北上之后,不渡黄河,而从黄河南岸折向西来,那可怎么办?”一统制官马上也提出自己的看法。

杨丛义摇头道:“没有这个可能。黄河数年前已经改道,经梁山县向东流入大野泽,由大野泽入徐州,再经宿迁入淮河,继而东进大海。济州金军一旦离开济州北上,即使经济南渡过济水,而后西进,三个月内,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再回到巨野或兴仁府来。只要守住嘉祥,封锁大野泽,济州金军只有放弃城池北上,到那时等嘉祥守军回援,兴仁府、宿州都不会有危险。”

“大人,既然迫使济州金军北上至关重要,驻守嘉祥,当仁不让!”潘诚起身请缨。

“你去也好。给你一万五千兵力驻守嘉祥,务必将济州金军挡在大野泽以东,等夏汛增强,黄河涨水,金军便不能西渡,那时你可率军回撤兴仁府。”杨丛义心中镇守嘉祥的人选正是潘诚,是以根本不犹豫。

“明白!”潘诚接令。

“其余人马即刻西进兴仁府休整,三日之后,再派任务!”

“是,大人!”

杨丛义是宿州大军统帅,又对战场情况了如指掌,对于他的安排,一众统制官,自然不会有太多异议。

对他们来说听指挥,能打胜仗,能得奖赏和功勋就行,参议军事,并不是太感兴趣。

聚集在巨野的大军迅速行动,潘诚率领一万五千人东进,再次占领嘉祥,截住济州金军退往巨野、兴仁府的唯一陆路通道,而剩余的两万多兵力,一天后赶到兴仁府。

当天下午,兴仁府留守徐童,亲率留守府一众官吏出东门三里迎接宋军宿州都统制杨丛义入城。

见面之后,徐童当即呈上兴仁府留守大印,以示归附宋廷。

杨丛义将大印接到手中,而后原封不动,交还徐童,并告诉他,兴仁府既然完好无损重归大宋,这留守自然还是徐童来做最为合适。

徐童随即向南,行拜礼,高呼万岁。

宿州大军当天入城。

其实在今天前,袁华率军入城之后,徐童就已经表示过要将留守府大印上交的意思,袁华虽然是前军都统制,却也不敢擅自做主,于是便告诉徐童,等宿州都统制杨大人来了再议。

眼见兴仁府义军,包括陈冲、王皓等人,全都投靠了袁华为首的宋军,徐童对宋军并不了解,着实忐忑不安了好几天。

直到见到杨丛义,上交留守印,后又重得大印,徐童才稍稍心安。

当晚聚将议事,徐童代表留守府出席。

“袁华,你把兴仁府周边目前金军兵力部署情况跟大家介绍一下。”杨丛义居于正中,徐童、袁华一左一右,众将分列左右。

只听袁华道:“七月初四入驻兴仁府之后,我派人四下探查,基本将金人在兴仁府和汴京周围的兵力部署情况摸清楚。兴仁府宣布起义后,西边的济阳县驻军增至两万,其中五千金军东出,驻守在百里外的南彰镇,西北方向的东明县几天之内,驻军增至一万人,南边的曹县原本驻军两千,兴仁府起义,驻军增至五千,我们率军北上之后,兵力已经增至两万人,但我怀疑金军是虚张声势,曹县不可能有那么多驻军。总体上来说,兴仁府周边的金军并不是很多,特别是大人亲率大军入驻兴仁府之后,我们在这儿的兵力达到三万五千多人,据城坚守,没有三倍兵力,不可能攻破城池!”

“好,兴仁府周边,金军兵力部署情况,大家也都清楚了,在我们大军尚未入城之前,汴京方向只把这里当成了一般起义,并没有特别重视,是以至今还没有派遣大军前来平叛。但在我们入驻之后,情况很快就会发生变化,汴京方向可能将要派遣大军前来,不是一万两万,而是五万、十万,甚至有可能是二十万,到时候我们面对的将是一场苦战。”

杨丛义说完,稍稍整理了一下思路,而后又道:“不过我听说金国北方有更大的叛乱,燕京以北都被反叛势力占据,完颜亮的大部分兵力都被北方叛军所牵制,一时之间,也调不出多少兵力应对其他的小叛乱。是这样吗,徐大人?”

商讨军务,徐童原本以为没他什么事,一听点名,赶紧回道:“确实是这样。辽阳留守完颜雍于正隆六年十月,也就是绍兴三十一年,完颜亮率大军南侵,北方兵力空虚之际,在辽阳公开起事,宣布登基称帝。由于完颜雍也是金太祖完颜阿骨打的亲孙子,几个月内,北方各州各府和草原一众大小部落纷纷归附完颜雍,他的势力大增,拥兵二十多万,一举占领燕京,意图南下河间府和真定府,完颜亮从长江退兵后,聚兵三十万北上真定、河间府。之前汴京周边的兵力应该不足二十万,一年多来,强征壮丁多次,补充兵力,如今总兵力也不会超过三十万。”

“三十万兵力,有很多地方要驻守,济州、兴仁府、归德府、陈州、郾城、许州、裕州、汝州、郑州,兴仁府五万大军先前驰援济州,他们回不来了,归德府五万大军不敢轻动,这两府就去了十万兵力,其他各州除郑州外,都与大宋接壤,不可能不派大军驻守,各地驻军也不能轻动,所以短时间内,完颜亮调集不了多少兵力前来围攻兴仁府,除非他在北方击败了辽阳完颜雍的叛乱。”

杨丛义给了众将一番压力之后,马上又拉徐童为众将减压,让他们时刻保持警惕,又不至于被困难吓倒,被压力压垮。

“徐大人,城内府库有多少粮草?百姓是否有余粮,能否买到?”杨丛义忽然转头又问。

“城内原本存粮五万担,百姓存粮也有一些,用钱买,应当不成问题。”徐童稍稍有些犹豫。

第677章 应对之法

后又补充道:“今年夏粮收获以后,金国朝廷下令强征了一次,普通百姓家里基本没有余粮,大户或许有余粮。”

“那就想办法采购一些,目前形势复杂,我们在兴仁府要做好长期坚守的准备。”杨丛义看着徐童,接道:“大军粮草筹集采购,就由徐大人负责,可好?”

“这”徐童一惊,不知如何作答,应下的话,难以完成,不应也觉得不妥。

“徐大人放心,不会让你自掏腰包,也不会让你垫付,更不会赊购,采购粮草的钱,自有朝廷支付。”杨丛义笑道。

“大人既有如此安排,老朽遵命!”听说朝廷出钱,徐童心下一松。

“好,城里既有充足粮草,可告诉将士们,让大家安心在兴仁府驻守。至于归德府金军,南有亳州、宿州、徐州驻军牵制,北有我们驻守,量他们不敢轻易南下。不过为给亳州、宿州守军减轻压力,我们不能被动防守,得主动出击,给归德府金军压力。从明天起,我们要持续不断攻击曹县,若对方坚守不出,便由轻骑绕道袭扰宁陵或虞城,甚至可以切断归德府与曹县之间的联系。完颜亮调不出更多兵力,我们就该利用好这个机会。”杨丛义说完,望向厅内一众统制官。

许多将官的家属都在亳州、宿州军属大营,他们匆忙北上战斗,如今形势不是太好,还不具备将军属带来兴仁府的条件,两地相隔五六百里,一旦归德府金军南下,军属如果来不及进城躲避,将会遭遇巨大的灾害,即使进城了,他们好不容易置办的器具和修建的房屋就失去保护,损失也会很重。

听杨丛义这么一说,众将心里的压力减轻不少。

随后,杨丛义将袭扰部队和守城部队安排部署完毕。

若三个月内,朝廷不派援军北上宿州、亳州,他们能做的就只有坚守兴仁府,至于归德府,以他们现在的兵力,即使金军不增兵,也不足以夺取。

宋军入驻兴仁府后,开始广招青壮、义士,扩充兵力,加固城防,为长期坚守做准备。

七月十四,济州城。

由于纥石志宁在巨野大败于宋军之手,葬送一万五千精锐,济州金军势力大损,已不足以分兵济州、滕县和兰陵,不得不下令全线退守济州城。

嘉祥有宋军两万人,巨野有宋军两万多人,济州只剩三万多兵力,已经无力西归巨野、兴仁府,济州金军可走的路不多了。

帅营议事厅内,金军将帅神情凝重。

“败就败了,再追究也无济于事。大家还是说说,眼下我们该如何?是北上、东进,还是固守待援?”济州金军主帅制止相互指责与争论。

一众将领统兵官顿时闭嘴不言,似赌气一般。

眼见如此,金军主帅不得不点名,只听他道:“纥石志宁,你跟嘉祥、巨野这支宋军交过手,你有什么看法?”

纥石志宁吃了败仗,还是几乎全军覆没,是以士气十分低落,先前被其他将领各种奚落,根本不敢过多反驳,如今主帅问话,却是不得不回答。

无奈之下,只能开口回道:“这支北上的宋军所图非小,末将怀疑他们才是宋军真正的北伐军队。先前从滕县攻济州,进犯嘉祥的那支宋军,很可能是佯攻部队,就是为了把我们引出兴仁府,为巨野这支宋军制造攻取兴仁府的机会。若末将猜的不错,此刻他们应该已经攻占兴仁府!”

金军主帅听得这话,顿时一惊,忍不住惊问道:“宋军如此大胆,敢孤军攻汴京?”

“不,那还不至于,他们只不过是为了夺取兴仁府,而后徐徐图之。可能他们已经探知汴京附近没有太多驻军,才敢绕过归德府北上巨野、兴仁府,而归德府驻军有限,不一定能截断北上的宋军与淮北的联系。末将建议弃守济州,大军南下徐州,绕城而过,奔袭宿州,而后与归德府驻军合力攻取宿州、亳州,彻底截断北上宋军与淮北的联系,将他们困死在巨野和兴仁府。”纥石志宁随即提出自己的想法。

但马上就有人出言讥讽:“绕徐州,奔袭宿州、亳州?亏你想的出来。你是想让我们都变成败军之将吧!”

“不会打仗就别乱说话,败了一万五千人还不够?”

一时之间,不少人又将矛头对准纥石志宁。

“都别吵了!你们会打仗,说说我们接下来怎么办?”众人一吵,金军主帅更加烦躁。

此问一出,众人顿时又不言语。

“完颜希正你说,我们该北上、南下,还是东进?”金军主帅看着死气沉沉的一众统兵官,气不打一处来,却又无可奈何。

“大人,现在整个山东全是乱民,他们抢占了沂州、密州、莱州、潍州、登州、益都、淄州、泰安和济南,原本末将率军驻守临沂,不想山东之乱旷日持久,人数之多也超乎想象,其中一股乱民趁皇上率军南下,短短两个月时间聚众十万,末将奉命绞杀,成效甚微,后来用重金买通其中一个小首领,将乱民大首领杀死,十万乱民才四散瓦解。不想,不到半年时间,益都府又突然冒出一股叛军乱民,不到两个月时间聚兵七八万,占了益都府,又占淄州、潍州、密州,围了临沂,断了临沂跟益都府的联系,末将不得不弃城向西突围。可以说,现在整个山东除了沂州和海州有宋军驻守,其余全在乱民手中。如果我们东进,只能从曲阜、平邑攻临沂,先跟宋军作战,拿下临沂之后,再入密州跟乱民作战,那里一没粮草补给,二没兵力补充,用不了几个月,我们就会困死在山东。”完颜希正回道。

“若真是这样,那确实不宜东进,那么北上如何?”金军主帅问道。

“泰安、济南虽也落在乱民手中,但乱民在泰安并没有多少兵力,如果我们不入济南城,完全可以经东平县北上平阴,从平阴渡过济水,而后南下阳谷县,渡河与其他军队合力夺回巨野、兴仁府。”完颜希正说出自己的想法。

“绕这么大一圈,等绕回来,天上该下雪了吧!”完颜希正话音方落,便有统兵官提出异议。

此语一出,满厅哄堂大笑。

“败军之将,还是别乱出主意了。大帅,你拿主意吧,是守是走,我们听你的!”

不少统兵官非常看不起败在宋军之手的将领,当然更看不起被乱民打败的人,听这两种败将出主意,让他们难以接受,甚至觉得耳污。

“今日先议到这里,摸清各方情况之后再议!散了吧!”金军主帅十分头疼,是驻是走,还真拿不定注意。

众将依言散去。

两天后,七月十六日,泰安方向的金军探子送回最新消息:泰安乱民增兵一万,兵力达到两万余人,另有两万人从济南方南下,已在肥城县驻扎!

山东乱民已将金军北上泰安、济南的通道堵住,得知此等消息,济州金军再不敢犹豫,当即做出北撤的决定。

七月十八日,金军弃守济州城,三万六千余人带上全部粮草辎重北上汶阳县。

七月二十一日,金军经汶阳到达大野泽边的东平县,全军休整。

准备休整一天后,直接北上平阴,渡济水而去,不跟山东乱民有任何接触。

然而,当天晚上金军主帅便收到前方探报:平阴县已被近万乱民占据,济水上的几座桥也被拆毁!

平阴县被山东乱民占据,济水桥梁被毁,金军经平阴北上的计划已被打乱,当晚立即聚将议事,商讨应对之法。

是打是避,诸将经过近半个时辰的激烈争论,最终金军主帅一锤定音:“横渡大野泽,进驻梁山,攻取巨野!”

令出,全军立即开始搜集船只,准备渡大野泽而过。

大野泽是一片茫茫大的水域,南起徐州城北,北至东平湖,中间过济州,黄河改道之后,济水、黄河流经其中,水域面积极大。

当年梁山水寇作乱,朝廷一时难以剿灭,便是被号称“八百里梁山泊”的大野泽所阻。

不过大野泽并不是一片荒芜之地,由于连通济水、淮河,商船能从徐州经大野泽入济水,一路直通济南,甚至能到海边,可以说大野泽是济水和淮河水运的中转之地。

东平县正处于大野岸,地理位置特殊,水运也较为发达,商贾商船自然不在少数。

金军一旦开始搜集船只,几天之内便将停靠在东平的商船搜集一空,大野泽内航行的商船也不能幸免,就连稍大一些,能乘坐十几人的客船也被强行征用。

一时之间,大野泽内商运断绝,民间很难再找到较大的船只。

金军在东平县大肆征用船只的消息,很快被驻守在肥城县的山东义军获悉。

原本准备在此地阻击金军的义军,马上调整部署,目标直指大野泽。

第678章 夺取归德府

宋隆兴元年七月十九日,就在临安君臣为战、和争论近一月,准备重新启用主和派,派遣使者北上沟通金国,筹划议和之时,宿州大军夺取兴仁府的消息传回临安城。

一时间朝野震动,君臣震惊。

主战派陈康伯、杨存中、史浩等人,因此一胜,迅速反扑,一天之内重新夺回朝堂主导权。

原本主和派极力推荐的汤思退,皇帝赵昚已经有意召他回临安为相,主持议和之事,被这个忽然传来的消息压了下去。

赵昚心里再起犹豫。

跟金人打,真的能胜吗?

但不打,他绝对不甘心。

太祖留下的江山,如今只有半壁,皇位重回太祖一脉不易,若不能有所作为,有何颜面入太庙,拜谒太祖!

赵昚心里对金人有一百个不服,但朝中主和派势力实在是太过强大,满朝文武,除了少数几个人,没有几个真正想跟金人打仗,就是嘴里嚷嚷着要跟北伐中原,收复旧地的人,又有几个不是为了名和利?

登基一年,他就已经将朝中文武大臣的真面目看清楚,但为了朝廷稳定,巩固皇位,他不得不一再妥协。

原本他对张浚北伐给予厚望,甚至不惜得罪众多大臣,绕过三省六部和枢密院直接下达北伐诏令,可张浚回复他的却是一场溃败,准备了一年多的北伐,不到两个月就宣告失败。

北伐失败的这将近一个月,主和派连番弹劾主战派张浚、陈康伯、杨存中、史浩等人,表面是弹劾他们,实则是在指责赵昚不该下诏北伐,这些天他承受了巨大的压力,以至于,不得不向主和派妥协,准备将他讨厌的汤思退召回朝中。

但就在这个对赵昚来说,无比黑暗的时刻,远在千里之外的杨丛义用一场深入敌后的胜利,响应了他的北伐之策,挽回了他因支持张浚北伐丢掉的颜面。

因为主战派大臣和赵昚收到杨丛义送来的战报之后,很快就发现,北伐并没有失败,形势甚至远超预期的好。

杨丛义率领的宿州大军一面在亳州牵制了归德府守军,一面北上夺取兴仁府,又在巨野剿灭支援济州的一万五千金军精锐,将济州金军阻挡在大野泽以西,与徐州李显忠部将济州金军困住,若海州、沂州宋军、忠义军北上,三面合击,济州金军必定败落,济州唾手可得,到那时,济水以南的土地上再也没有金军,而后宋军由东向西,由南向北,由西向东,三面合围,汴京必能恢复!

赵昚当晚召陈康伯、杨存中、史浩等人入宫,商讨继续北伐之事。

细商至深夜,一直到四更天方才结束。

第二天,赵昚连下六道诏令。

一诏浙东、浙西、淮东、淮西各州各府筹集粮草军资北运徐州、宿州、亳州、陈州等地。

二诏河北、京东招讨使李显忠统御海州、沂州、徐州兵马,配合杨丛义的宿州大军夺取济州,而后坚守济州。

三诏张浚巩固江淮防线,抽调三万兵力,半个月内北上宿州,配合亳州、宿州守军夺取归德府。

四诏升任杨丛义为京南、京北招讨使,节制淮北、京南、京北宋军和各路忠义军,坚守兴仁府,夺取归德府,另诸军有战功者,各有升官、赏赐。

五诏虞允文督视襄阳、信阳、蔡州、邓州、唐州诸军,伺机北上,收复更多旧地,与杨丛义所部,对汴京形成东西夹击之势。

六诏京南京北降官降吏,既往之罪不究,仍任原职,若有意向,也可提请来江南为官。

诏令即出,朝中气象大变,主和派再次偃旗息鼓,蛰伏起来,等待北伐失利,他们再趁势而起。

朝堂虽为主战派主导,但各州各府地方主官却大都是几十年来主和派陆陆续续安插的人,临安发出的诏令能不能得到及时、不打折扣的执行,其实是未知之数。

主和派占据朝堂几十年,他们的门生故吏遍天下,主战派仅仅只在临安朝堂有声音,出了皇宫,别说天下,就算在临安城里,也没有几个官吏会在放衙之后,与同僚、故友相聚时谈论北方战事,毕竟临安离北方千里之遥,几十年不见战火,在江南美景之中享受太久,况且北方跟他们已经没有太大关系,恢复不恢复,无关紧要,只要金人不南下长江就好。

北伐军队夺取兴仁府的消息,刚刚传到临安时,是不少人茶余饭后的谈资,仅仅几天之后,北伐之事便在临安消于无形,似乎再也无人谈起,歌舞游船、品茗饮酒,临安百姓和官吏的生活继续,没因北伐有多少变化。

北伐胜利与江南百姓和官吏,没有关系,他们生活不会变坏,也不会变好,故而他们的态度与金人南下淮河、长江时大大不同。

金人南下,会抢他们的财物,烧他们的房子,毁他们的田地,杀害他们的亲人,若宋金和平,他们都不会丢,也不会增加额外负担,但北伐会增加他们的负担,如果一直胜利,仗就一直要打下去,他们会交更过的税,如果北伐失败,金人可能会打过来,也可能就此签订和议盟约。

所以对江南百姓没有好处的北伐,得不到江南百姓的支持,之前筹备一年的招兵募军,在江南各地极少有人响应,能招募到新军的地方只有两淮而已。

然而对杨丛义来说,江南出不出人,他并不是太关心,只要他们出钱粮物资就行,打仗自有江淮各军冲锋陷阵,收复中原,也得靠他们。

七月二十五日,朝廷的升官赏赐诏令送达兴仁府。

徐童被正式封为天章阁待制,任京北路宣抚使,兼任兴仁府知府,领周边已经归降或被宋军占据的单县、成武、巨野、嘉祥、鄄城、郓城等州县,各州县官员各有升任封赏。

袁华、潘诚、陈冲等一众将官各有赏赐。

当晚诸将与全军将士共贺,以振士气。

四天后的七月二十九日,潘诚从梁山传来消息,从东平县横渡大野泽的金军在大野泽中遭遇忠义军,满载士兵的船只被凿穿,落水溺亡者,不计其数,只剩少数船只北逃,不知所踪。

八月初一,潘诚再次送来消息,济州金军只有不到三千人渡过大野泽,从梁山北边的银山附近,狼狈渡济水而去。

得知这个消息,杨丛义心下大定。

济州这支三万多人的金军大半折损于大野泽中,余部北逃,济水以南、兴仁府以东已经没有金军,宿州、兴仁府、徐州、济州、沂州、济南、泰安等地,终于彻底连成一片。

若完颜亮不能剿灭辽阳的完颜雍,召集大军南下,以他目前部署在汴京周边的兵力,恐怕再难进入济州、徐州。

等宋军收复济州、归德府,经营一两年,局势稳固,完颜亮即使灭了完颜雍率军南下,也无济于事,大宋要恢复中原,指日可待!

同一天,济州传来消息,李显忠领军一万进驻济州城,并派遣参军手持东京、河北招抚使手令,北上东平县,接触山东义军,希望说服义军前来济州,投奔宋军,共抗金人。

残余金军北渡,李显忠领军入驻济州,潘诚在嘉祥、梁山便无必要驻守大军。

于是杨丛义下令将他的一万六千兵力调回兴仁府附近,梁山、嘉祥、郓城各驻两营兵力,敌方金军从北方南下袭扰。

潘诚率军来到兴仁府后,加上招募的行军和各地前来投奔的义士,宋军在兴仁府的兵力很快达到六万余人。

八月初七,袁华奉命率军三万围攻曹县,驻守曹县的金军避不出战。

八月初八,归德府派兵一万驰援曹县,被宋军击败,退回归德府。

八月初九,陈州苏仲率军攻取归德府柘城县的消息传到兴仁府。

八月初十,亳州薛望率军攻取归德府下邑县的消息传至兴仁府。

八月十一,杨丛义命袁华分兵两万绕曹县而过,直逼归德府,命薛望率军进逼虞城,命陈冲率三千精武军奔袭民权、宁陵,截断汴京方向与归德府的联系,直接打通柘城苏仲与曹县袁华之间的联系,共击宁陵。

八月十三,陈冲率军奔袭民权,守军闭城不出,没有强攻,转而奔袭宁陵,宁陵封闭城门,宋军未得战果,游奕于归德府与宁陵之间,截断两地之间的消息。

八月十四,陈冲入柘城,面见陈州都统制苏仲,请他分兵北上,攻取宁陵,对归德府形成四面合围之势。

八月十五,苏仲分兵一万北上宁陵。

同一天,袁华率军两万抵达宁陵城下。

八月十六,柘城一万宋军在宁陵城下与袁华军汇合。

当晚子时,宁陵守军忽然弃城西逃,陈冲领精武军随后追杀二十里,杀敌千余,宋军收复宁陵。

八月十七,闻知宁陵丢失,当晚归德府留守率两万五千金军连夜由城北出城,从曹县与宁陵之间,撤往民权。

八月十八,薛望破虞城,领军直入归德城,宋军收复归德府。

第679章 闭营拒入

宋隆兴元年,八月二十二,北伐军收复归德府的消息送达临安,朝廷为之沸腾。

主战派纷纷提议趁胜追击,一举收复汴京!

就连杨存中、史浩等主战保守派也被北伐军此番胜利所裹挟,放弃了之前“积蓄实力、徐徐图之”的坚守。

年轻气盛、登基只有一年的赵昚,急需胜利来积累声望,稳固他在朝臣心中的地位,也想迅速向天下人证明他是一位有为的皇帝。

北伐军连取兴仁府、济州、归德府,对汴京已形成东、南合围之势,赵昚信心大增。

朝中主战派大臣和皇帝迅速达成共识:北伐军趁胜追击、年内收复汴京!

诏令隔天从临安发出,八百里急递,直奔盱眙、宿州、归德府、兴仁府,令全军北上,直扑汴京。

令到盱眙,张浚提江淮三万兵力随即从盱眙北上,经宿州,进入归德府境内。

入城当天,张浚以北伐军统帅名义聚将议事,诸军都统制、副都统制及统制官入营见礼,纷纷声言,受其节制。

聚权之后,陈州、亳州、宿州守军大部抽调入归德府,张浚手中兵力达十二万之巨,若加上兴仁府宋军,总兵力达十六万。

手握重兵的张浚随即开始筹划恢复汴京之事,但他自始至终没有召见身在兴仁府的杨丛义,也未向他下达过任何军令、口令,好似兴仁府根本就不存在一支四万宋军。

就在归德府紧急筹备,准备收复更多旧地之时,兴仁府只是练兵,却不见有多少大动静,各县也都是以防御为主,不再主动出击,骚扰金军。

九月初五,张浚与襄阳虞允文、吴拱相约,两军一东一西两路北伐,分兵合击,共取汴京。

九月二十三,江淮第一批粮草辎重运抵归德府。

九月二十五,张浚坐镇归德府,令陈州都统制苏仲领兵两万、宿州都统制薛望领兵两万、步军司都指挥使成闵领兵四万,共八万兵力合攻三万金军驻守的睢县。

金军弃城逃走,睢县一战而下。

九月二十九日,苏仲、薛望、成闵,奉命再攻陈岗。

十月初二,宋军未到陈岗城下,金军便弃城退走。

不到十天时间,北伐大军连下两县,距离汴京已不足两百里,眼见马上就能直逼汴京城下,张浚意气风发。

十月初三,张浚下令成闵、薛望、苏仲领兵追击,趁胜夺杞县。

十月初五,八万北伐大军在成闵、苏仲等人率领下追至杞县,与从归德府、曹县、宁陵、睢县、陈岗等地一路撤退至此的六万金军,在城东十里隔河对峙。

眼见金军扎好大营,已提前做好准备,成闵不敢贸然进攻,令全军与金军相距三里,隔河扎营,苏仲、薛望建议后撤五里,无奈二人军中资历与成闵差距巨大,他们的提议被无视。

八万宋军匆忙扎营,河对面的金军闭营不出,未敢派兵骚扰。

双方兵力相差不大,谁都知道,己方不可能一战而胜,纵使胜也是惨胜,若败必定是惨败,是以都不敢轻动。

隔河对峙五天之后,张浚从归德府发书催战,令成闵、苏仲、薛望等人两天之内务必击败金军,夺取杞县。

然而,杞县是汴京东南方向最后一道门户,金人聚六万兵力驻守,哪是那么容易就能攻取的?

但军令已下,成闵、苏仲、薛望等人不得不从。

十月十二日,成闵令苏仲、薛望率本部人马率先渡河,向敌营发起冲击。

苏仲、薛望资历浅薄,不敢不从,明知此战可能不胜,依然各率本部两万人马,渡河攻向敌营。

金军拒不出战,据营而守,苏仲、薛望几番冲营不下,将士死伤惨重,不得不退回大营休整。

谁知就在苏仲、薛望后退之时,金军大队人马忽然从营内冲出,以数千重骑兵冲阵。

正在撤退的宋军本就士气有些消沉,听闻身后战马嘶鸣,金军杀出大营,根本无心抵抗,直接就往河对岸的宋军大营撤去。

宋军撒腿猛跑,直冲大营,身后金军猛追,特别是那数千重骑兵,士兵和战马俱是身披铁甲,根本无人敢挡锋芒。

而那数千重骑兵随宋军过河之后,并没有采取穿插分割之术,冲散宋军阵势,而是驱马向前,从撤退的宋军之中冲出一条道来,直奔宋军大营!

由于金军这数千重骑兵身下皆是上品战马,撤退的宋军将士仅凭两条腿,根本跑不赢,不多时,便被他们冲到前面。

于是便有了一个奇怪的画面:金军重骑兵冲锋在前,宋军将士狼狈追击在后,而在四万宋军后面还有无数金军尾随,骑兵、步兵相间,阵型丝毫不乱!

撤退的宋军在跟策马驰骋的金军重骑兵争抢时间,几乎每个人都知道,一旦数千重骑兵甩开他们百丈距离,有时间完成转身,重新排兵布阵,他们将很难冲破前面的铜墙铁壁,回到大营之中。

此时撤退的宋军阵型虽然没有大乱,但再想指挥已经不可能了,因为他们距离大营已不足一里,顷刻之间就能回到营内,金军胆子再大也不敢强行冲营,此番趁宋军撤退出营,应该只是想找些场子回去,激励一下士气,毕竟宋军大营也不是说闯就能闯的。

苏仲、薛望眼见金军重骑兵冲到宋军阵前,似是引导宋军撤退,他们并不担心,虽不知道这支重骑兵有何意图,但只要他们再前冲百丈还不向南或向北撤走,必会陷于四万宋军和大营之间,逃不出全军覆没的下场。

但在片刻之后,苏仲、薛望便迎来了他们人生中至黑至暗的时刻。

金军重骑兵距离宋军大营百丈之时,宋军大营关闭了营门!

随后,重骑兵调转马头,重新布阵,分成几十个小队,向撤退而来的宋军冲杀去。

宋军将士眼看大营就在百丈之外,哪里有心与金军作战,纷纷避开重骑兵冲阵路线,拼命向大营跑去,完全顾不得身边的同伴,哪管他们是被金军砍死,还是被重甲战马撞死、踩死,此刻他们只想回到大营之内,回去就安全了。

撤退的宋军阵营,很快被金军重骑兵分开几十道口子,原有的阵型不复存在,毕竟大营就在几十丈外,一股脑冲回营内就行了,敌军在追,难道还要列队回营不成?

撤退的宋军几乎没有抵抗,付出数千伤亡的代价,避开重骑兵冲击后,很快回到大营门前。

然而,等待他们的却是紧闭的营门,不管宋军如何叫门,营内宋军拒不理会。

营门前撤退回来的宋军越来越多,瞬间就聚集数千人,而营门不开,将他们完全挡在门外。

“开门!”

“开门!”

“开门!”

撤退回来的宋军将士眼见营门不开,马上高声怒吼,高叫开门。

可营内没有任何回应,营门紧闭纹丝不动。

“金人追来了,为何不开营门?”一名将校举枪嘶吼。

“大人有令,击退敌军,方可打开营门!”质问之后,营内传出了回应。

营门前聚集的将士此刻根本不想战斗,只想回到营内,听到这话传来,当即怒不可遏,或以手中兵器砍击营门,或徒手攀爬营寨,准备翻越。

“大人有令,速速退敌!敢有击毁营寨者,以逃兵论,立杀无赦!”

营内宋军发现营门被攻击,当即高声警告,数十人异口同声的呼喊,在嘈杂的营寨前,传出十几丈远。

撤至营门前的宋军将士哪里会听,攀爬营寨,攻击营门不止,口中高呼“开门”,声震十丈。

宋军在营门内外形成对峙,而两里外,金军严阵步步紧逼过来,重骑兵分成几十个小队肆意冲阵,营外四万大军渐渐开始混乱起来。

“大人,营门关闭,无法入城!”

身在军中的苏仲听得这个消息,顿时脸色大变。

“为何不开营门?”

“营内喊话,让我们退敌,敌不退,营门不开!”

“混账!”

苏仲怒不可遏,此等情况,如何退敌!

“速去喊话,让他们速开城门!否则后果自负!”

将校得令而去。

片刻之间,营外更加混乱,全军毫无斗志,没人敢回身挡金军重骑兵锋芒,他们一靠近,宋军全在躲避,躲避不及的当场殒命。

眼见撤退阵型全乱,苏仲气急败坏。

可大营就在眼前,将士们的士气已经完全丧失,即使下令回身战斗,恐怕也无人遵从。

急切间,苏仲不得不做其他打算。

正当他脑筋急转时,那将校忽回报:“大人,营内传话,成闵大人有令,为全军安全计,敌军退走,方可打开营门!”

苏仲听到此话,愤怒的说不出话来。

“大人,营门不开,金军大部队马上追过来,怎么办?”

苏仲忽然转头向北方望去,瞬息之后,下定决心。

“令!全军北撤,退回陈岗!”

令出,传令兵速去传令。

“另,知会薛大人,让他一同北撤!”

“是!”

片刻之后,大营外的宋军见回营无望,开始仓惶北撤。

第680章 北上兴仁府

宋军士气已失,不多时,本就没有阵型可言的撤退便成了溃逃。

金军重骑兵随后追击掩杀。

约一刻钟后,列阵推进的金军大部队骤然加速,直追向北溃逃的宋军。

而宋军大营,营门紧闭,始终没有开启。

直至金军向北追击远离营寨十里之后,宋军忽然大开营门,全军杀向金军大营。

十月十四日,归德府北伐帅府。

“大人,这就是成闵和苏仲、薛望来书。”帅府参谋一一读完后,将几封书信交给年迈的张浚过目。

张浚一言不发,接过书信快速看完,脸上神色不知是惊是怒。

“你觉得他们三人谁说了真话,谁说了假话?”末了,张浚忽然问参谋。

“我以为他们三人都说了真话,同时也都说了假话。”参谋毫不犹豫的回道。

“说说。”张浚看了对方一眼,不知心里在想些什么。

参谋马上说道:“成闵说苏仲、薛望部不听指挥,畏敌怯战,擅自撤兵北逃,致使北伐大军久攻金军大营不下,损失惨重,就连大营也险些被金军偷袭丢失。我以为这其中有疑点,苏仲、薛望部何时北撤,成闵大军何时攻打敌营,他在书中并未说明,是先攻后撤,还是先撤后攻?若是共同进攻敌营之时,苏仲、薛望擅自撤兵北逃,便须治罪苏、薛二人。若是苏、薛二人率军进攻,不敌金军,擅自北撤,致使成闵独自面对金军,此时成闵仍可据营而守,贸然出战并不明智,有贪功之嫌,三人皆要问罪。若苏、薛二人率军进攻,遇金军不敌,求援而不得,又不能回营,不得不北撤,则成闵有罪。”

听了这话,张浚没有言语。

参谋稍稍停了一下,而后接道:“苏仲、薛望二人来信说,他们奉命率部渡河进攻敌营,久攻不下,损失惨重,将士疲敝,便准备退回大营,休整之后再战,可当大军退至营寨大门前,成闵拒不开门,反而令他们打退两里之外尾随而来的数万金军,方可开门,放他们入营,当时营外将士士气已失,若不休整,无力再战,为避免营外大军被金军灭于宋军大营门前,他二人不得不率军北撤,先去陈岗休整,不想金军紧追不舍,追击二十里,顺利撤至陈岗的宋军将士不足两万人。苏、薛二人认为他们之所以惨败,责任全在成闵,一是见死不救,反而关闭营门,断绝宋军退路,二是敌军从营门前尾随追击之时,成闵没有率军出营追击敌军,而是在半个时辰之后,率军出营进攻敌营,贪功置苏、薛四万大军于不顾。”

“三人所言真真假假,若不去军中查证,难辨真伪。不过从结果看,大人把攻取杞县的指挥权交给成闵,一战损兵两万五千余人,这个责任当有他来负。但眼下正是北伐关键时刻,成闵乃军中宿将,资历深厚,不宜问责,以免损伤北伐大军士气。苏、薛两军也得安抚,毕竟此战他们损失过于惨重,很可能失去作战能力。”

参谋分析完毕,便看着张浚,不知他如何决定。

“苏、薛二人确要安抚,但现在该考虑的是成闵部,他手里还有四万将士,攻取杞县还得靠他。马上传令给成闵,若无合适机会,暂时不用急着出击,等待吴拱率襄阳、邓州、唐州、蔡州等地的军队军北上,取了许州之后,往汴京方向靠近,而后东西夹击,汴京外围州县定能一战而下!”张浚沉默许久,最终决定以北伐大局为重。

“是,大人。不过苏、薛二人如何安抚?”参谋也知道成闵、苏仲、薛望三人之间不和,但成闵在军中的资历和地位不是其他两人可比的,北伐还得靠他。

“你亲自去一趟,给他们多送些粮草物资,好言安抚一番。若他们识大体,明大局,恢复中原之功他们还可沾染一二,如若不然,就调回后方守城去!”

此事是非曲直,张浚已经不想追究,苏、薛二人的部队损失过半,已无用处,而成闵还有四万人,还可称北伐主力,孰轻孰重,心里早有一杆秤。

“是,大人。”参谋接令。

陈岗,宋军营地。

一败之后,将士士气衰落之极。

苏仲、薛望两军合与一处,召集一众将领议事,商讨全军之后何去何从。

“废话我也不多说了,摆在我们眼前的有三条路,今天把大家聚在一起,就是想听听大家的意见。一原地待命,二返回归德府,三北上兴仁府,大家怎么想的,都说说。”新败之后,苏仲沉稳了很多。

众将默然,一场大败,损兵折将,没人能缓的过来。

苏仲抬眼扫视众将,而后提高音量问道:“打仗就是要死人的,你们不知道?输了,以后打回来就是,你们一句话都没有,是什么意思?”

又沉默片刻之后,一将忽然开口道:“大人,这一仗我们太伤了,哪个将士心里没想法?本来该打胜仗,被那成闵坑成这样,如果不给将士们讨一个说法,这仗打不下去!”

“是啊,将士们如今士气全失,别说打仗,连吃饭的心情都没有,做好的一顿饭,还剩一大半,这么下去,将士们马上就会逃散。必须得找张大帅,让他给我们个说法!”

“说的是,一定要给说法!”

几名将官起声应和。

“要什么说法?败了就败了,都想想你们自己,这一场惨败跟你们自己无关吗?”苏仲随即反驳,制止住骚动。

“如果当初不是只顾着屁股对着敌人跑,何至于撤退二十里,就损失近万人?已经发生的事,今天就不说了。想要说法,得打赢几场仗,证明自己,然后才会有说法,不然军中这碗饭也不要吃了!”提起这场惨败,苏仲气就不打一处来。

但他很快冷静下来,现在再论对错,并没有意义,之后如何,才是当务之急。

“三条路,都说说,你们怎么选?”苏仲不想继续纠结不可挽回的失败。

“不管你们怎么想,我是不想回归德府了,在归德府一没地位,二没粮草,我不想跟他们一起打。”马上又将官开口。

“我也不回归德府,不想听他们指挥,看看他们的样子,装备倒是好,就是不像打仗的。他们打他们的,我们打我们的。”随即又有其他将官发言。

“对,不能回归德府,他们名不符实,可能根本就不会打仗,跟着他们,我们还会再败。我建议北上兴仁府,去找杨大人,现在我只信杨大人!你们呢?”有将官转头四顾,高声言道。

“我同意,我们就去找杨大人!杨大人率军北上一连拿下兴仁府周边数十个县,还将济州五万敌军打败,协助徐州宋军收复济州等四五个县,何曾打过败仗!反倒是张浚帅兵北伐,先从是在济州大败而回,损兵三万,不得不回撤盱眙,要不是杨大人率军北上,夺取兴仁府,击败济州五万金军,张浚哪还有机会再次率军北上?可他倒好,一掌兵权,就胡乱指挥,或许他就是因为我们是杨大人的部属,才让成闵乱来,让我们损兵折将,我绝不跟他打仗!”马上又将官应和,恼骚满腹。

“多余的话不要说,三条路选好就行!”苏仲出言提醒。

“那就没什么说的,北上兴仁府,去找杨大人!”

“找杨大人!”

“对,我们去找杨大人!”

一众将官原本都统属于宿州大军,本来是要拿下归德府之后,与兴仁府合兵一处,共谋汴京,不想朝廷让张浚重新北上,又全权领了北伐之事,而接连拿下兴仁府、归德府的宿州大军,名义上都归北伐统帅府统辖,张浚一到归德府,他们就不得不听话,交出城防,帅兵出城。

随着张浚来到归德府,拿下归德府的苏仲、薛望就变成了外人,连重要的军事会议都只是列席,而无权发言,更不可能提出任何建议,将士们流血牺牲唤来的果实被张浚和带来的一众将领夺取了。

不知出于何等原因,身在兴仁府的杨丛义却没有得到张浚任何将令,既没让他出战,也没让他坚守,总之没有任何命令。相应的,张浚来到归德府之后,北上归德府的粮草物资和军资军械也没有半点北运兴仁府。

苏仲、薛望不知张浚和朝廷对杨丛义是什么意思,他们虽说近两年有不少战功,官职也升迁的较快,但比起军中资历,根本无法跟张浚带来的一众将领相比,自然小心翼翼,不敢忤逆。

可如今,由于张浚以及张浚手下人使坏,致使陈州、亳州军损失惨重,这种事不能忍,若继续跟他们一起走下去,迟早全军都被他们玩死。

经此一事,苏仲、薛望和一众将官都明白了,张浚和一众所谓的老将名将完全就是出于嫉妒,才让他们有今日之惨败。

“好,全军即刻北上兴仁府,去跟杨大人会合!”苏仲拍案定夺。

第681章 交底

十月二十日,兴仁府。

帅府议事厅内,杨丛义、袁华、潘诚、苏仲、薛望等人齐聚一堂,共商大事。

“大人,这次在杞县我们本来不会败,损兵近万,责任着实在成闵!”苏仲辩解。

“过去了,就不要再提,追究谁的责任并无意义。记得多年前我就跟你们说过,打仗要跟靠得住的人、能共进共退的人一起打,不然失败在所难免。其实你们本不该败的那么惨,如果不是一心想要跑回大营寻求庇护,而是反身直面敌军,这一场胜败难料,即使不能胜,也可以从容退走。说到底,还是平常的训练疏忽了。都反思反思自己的原因,一味找别人的问题,目前来说并没有意义。明白吗?”杨丛义制止了对方的牢骚之语。

“是,大人。”苏仲心气已失。

“说说接下来的打算。”杨丛义的目光一一从四人身上扫过,而后道:“山东义军传来消息,完颜亮和辽阳的完颜雍正在河间府一带打的难解难分,一连打了多场,互有胜负,但从目前形势看,完颜亮的军队要比完颜雍强上几分,完颜雍要想趁火打劫,趁大宋北伐之际从北向南夺取河间府、真定府,应该没有太大的机会,估计最终还是要退回燕京,形成对峙。”

“不过,如果大宋攻打汴京太急的话,完颜亮很有可能退守真定府,放弃河间府,收缩战线,北方以防御为主,而后调集大军南下,先将大宋北伐军击败,图谋议和。说实话,大宋现在准备不足,一无北伐实力,二无北伐的民间基础,长江以南根本没有多少北伐意愿,江淮地区倒是有北伐意愿,可惜金军南下肆虐几个月,弄得百姓逃散,田地荒芜,人口只有过去的十之四五,需要时间休养生息。如果两淮地区民生不恢复,大宋不可能北伐成功。”杨丛义神情严肃。

“大人的意思是,这次北伐没有夺取汴京的希望?”薛望惊问。

“没有。三年之内,大宋都不可能北伐成功。”杨丛义给了肯定的答复。

“完颜亮在北方跟完颜雍大战,汴京兵力空虚,为何会没有希望?”不光薛望不认同杨丛义的说法,就连袁华、苏仲等人都有疑问。

北伐不成的话,他们之前可从未听杨丛义说过,现在忽然说起,他们怎能接受?

“我方才说了,一是大宋准备不足,几十年来不管是朝廷还是民间,从上到下都没有准备过北伐,先不说民间怎么想,就说军中,一直以来想的最多的就是不要让金人渡过长江,军队训练也都以防御为主,冲锋打仗的阵势有几支军队练过?这样的军队是没法进攻的。你们都见过正轨禁军,他们打的怎么样,都清楚吧,就那样未经专门训练的军队怎么收复中原?仅凭人多就行吗?就算行,如今朝廷又能调集多少军队?十万、二十万,还是三十万?一无足够兵力,二无粮草军资,这是此时大举北伐不能成功的一个原因。”

杨丛义稍稍停顿,接道:“另一个原因就在汴京地理位置,往北是富庶的平原,物产丰富,能为汴京提供源源不断的粮草,往西是郑州、洛阳,是汴京西门,不拿下这两个地方,别想取汴京,而要拿下洛阳,就得考虑西边的函谷关,函谷关易守难攻,从那儿东出容易,想要西进,汴京、郑州、洛阳全都得当先拿下。如此就有一个问题,想取汴京得先取函谷关,想取函谷关就得先拿汴京,这是一个死结,除非川陕与两淮共同出兵,让金人东西不能相顾,否则绝无可能。另外,汴京城墙有多高,有多厚,你们有谁见过?想当年金军二十万围汴京九月,城内守军不过五万,他们也没能攻下来。宋军如今去攻汴京城也是一样,纵使能有三十万大军围上几个月,也不可能轻易破城。”

“我说的够明白了吧,此时大举北伐不可能成功,只能步步为赢,徐徐图之。”杨丛义看着众人,今日方才跟他们交底。

众人沉默了,细细一想,确实如此,根本就不可能北伐成功,能夺取兴仁府、归德府就已经是意外之喜,再想贪图更多土地功勋,等待他们就是失败,重新退回江淮。

“既然大人早已知道不可能北伐成功,为何还要带我们北上?”袁华心里的疑问很多,而这一个排在第一位。

“原因很简单,不能让朝廷跟金人议和。一旦开始议和,大宋便再也没有北伐的机会,因为临安可能就此失去北伐的意愿,皇帝失望,主和派必然乘势而起,过去二十多年大宋是何模样,你们应该清楚。如今新皇有恢复中原之意,我们无论如何都该给他希望,况且朝廷也该到换一换风气的时候了,主和派绝不能再把持朝政。要想主战派在朝堂上站得稳,我们在前线必须要能打胜仗,这就是我为何会在徐州北伐失败后,匆忙引兵北上兴仁府的原因。”如今众人心有疑问,杨丛义也不想再隐瞒,要成就大事,就得跟周围的说些心里话,分享一些秘密,前线涉政,就是危险的秘密。

众人一听,心下大惊。

前线军将牵涉朝政历来都是大忌,现在杨丛义直接说给他们听,他们便有同谋之嫌,一旦主和派当政,此事被挖出来,他们谁都跑不了。

此时说出,如此以来,他们与杨丛义结结实实的就是一条船上的人,谁也脱不了干系。

“都不必担心,北伐是朝廷大事,只要我们在前线打胜仗,便只有功劳,没有罪过!”杨丛义见众人似乎被吓到,赶紧给他们宽心。

“可如今北伐注定失败,我们何去何从?”袁华脸色有些难看起来。

“归德府北伐军可以失败,但我们不能。只要守住兴仁府,一有机会便北上攻取州县,给朝廷以希望,北伐就能继续。这次北伐最好的结果是攻破汴京城外的防御圈,抵近汴京城下,但也仅限于此,最坏的结果是张浚率领的北伐军被金军击败,退回陈州、亳州、宿州,但只要兴仁府不丢,朝廷那些主战派大臣就不会同意议和,因为收复中原的希望还在。”

杨丛义的目光再次从众人脸上一一扫过,而后说道:“所以,我们接下来的任务便是好好练兵,加固城防,做好坚守兴仁府的准备!”

“若金军击败张浚的部队,以大军围困兴仁府,我们能坚持多久?”杨丛义忽然告诉他们北伐不能成功,众将心里都有疑问,同时也有些许失落。

“最多坚持三个月,金军就得撤退。”杨丛义胸有成竹。

但苏仲、潘诚等人似乎不是太相信,从他们眼神中可以看出来,他们希望得到进一步解释。

只听杨丛义道:“不妨告诉你们,我们在北方并不是一支孤军,即使归德府重新被金军占据,我们也有回缓的余地,嘉祥以东是济州,济州东边是忠义军占领的山东,整个山东东路南到沂州,北至济南府,西至东平,都在忠义军手里,我已跟山东忠义军取得联系,必要的时候,他们会出兵策应。我想,一旦金军敢将大部兵力南调,忠义军便会率军西进,直击大名府等汴京与真定府之间的重要州府,迫使完颜亮率军北归。”

“山东忠义军?没有统一训练指挥的农民军,能攻城掠地?”苏仲首先表示怀疑。

“不能攻城,他们是怎么拿下整个山东东路的?不要怀疑他们的实力。济州三万多金军覆灭大野泽,就是山东忠义军的手笔。我听说义军之中,能人异士不再少数,未加训练就能攻城掠地,若稍加训练,直接攻取金国重要州府也不成问题。”杨丛义举例释疑。

不等众人再就义军之事发问,杨丛义又道:“据我所知,山东忠义军其实跟辽阳的完颜雍也有一定关系,虽然不是附属关系,但至少他们之间有合作,不然只凭忠义军自己,他们养不起十多万人。所以,只要完颜亮敢把金军主力南调汴京附近,忠义军和完颜雍的燕京金军必定不会错过南北合击的机会,到时候完颜亮的大军还得乖乖的调回真定府去。我们在兴仁府有八万兵力,只要不贸然出击,自保无虞。”

此为宽心之语,但众人的关注点却在山东忠义军跟辽阳完颜雍的关系上,听闻这个消息,心下又是一颤。

杨丛义时刻关注他们的颜色,岂有不明他们心中所虑之理。

于是马上又道:“不必担心,山东忠义军没有自立之意,辽阳完颜雍也没有跟大宋朝廷取得联系,更没有得到朝廷承认,即使大宋朝廷知道辽阳完颜雍,也只会把他当成金国内乱的一股势力,跟各路义军并无多大区别,他们之间有联系,与我们跟山东忠义军有联系,并不会有什么影响,毕竟朝廷的对手是完颜亮,不是完颜雍。”

第682章 交心之语

“还有,如今金国内乱,正是我们大宋收复故土,驱逐北方蛮夷的最好机会,如果不能把握,等完颜亮平定内乱,或是辽阳的完颜雍打败完颜亮,统一金国,我们就再也没有机会。不说功勋和青史留名,为了大宋百姓和我们自己家人安居,也必须打赢金人,哪怕我们要丢掉性命,何况作为军人,不就是保家卫国,付出和牺牲在所难免,把我们自己的利益置之度外,方能全力以赴!”

杨丛义想了想,还是应该给他们讲些大道理,打一打鸡血,纠正已经存在于他们心中的个人利益问题,一旦军队开始关注个人利益,想打胜仗就难了。

众人听完这话,顿时不语。

他们心里想什么,杨丛义很清楚,毕竟在一起共事十几年,看着他们一步步成长起来,从带领指挥几百人,到如今率领指挥几万人,手中的权力变多了,获得的利益大了,很容易就会忘记初衷。

当年招募这些人组建宣威军,除了建功立业,出人头地,更重要的是要维护大宋,保护大宋百姓,收复中原也是理想之一。

眼前这几人当初可不是普通百姓,他们要么本就是禁军一员,要么曾经在北方跟金人打过仗,因为新军非同一般的招募标准和理念,他们才走到一起,拼了这么多年,方有今日的成就。

只是多年过去,每个人的身份已经大有变化,都统帅万人,杨丛义便很难再像之前一样跟他们谈心、交心,至于他们的理想,更是无人再提起。

“这么多年来,不管其他军队如何逍遥,我们一直在努力训练军队,为了什么?记得当年在鹜州选将营时,我跟你们说过,所有的准备都是为了对抗金人。只是当初没有说的太清楚,只跟大家说宋金和议十年内必会撕毁,并没有跟大家说,随之而来的会是什么,是大宋灭亡,还是迎来北伐中原,恢复旧地的机会。那时我也不知,只是隐约觉得一旦和议破灭,或许会有机会终于中原。作为一个大宋人,能在有生之年,迎来一个恢复中原的机会,该是多么难得!若能参与其中,一旦成功,该是多大的荣耀!为了这份荣耀,即使拼上性命,也是值得的!”

杨丛义看着眼前四人。

片刻后,接道:“我不图虚名,也不求高官厚禄,心中所想,便是以毕生之力,恢复中原。十几年前如此,现在依然如此!”

“眼前这个恢复中原的机会,如果不能拼尽全力去抓住,等金国内乱平息,大宋将永远失去机会,也许在不远的将来,大宋便会灭亡,不是灭于金人之手,便是灭于北方的其他异族之手,就跟辽灭于金,汴京灭于金一样,大宋会迎来灭亡之日。当此之时,我们只有奋起一搏,才有机会扭转乾坤。若前线将官心存私利,大宋必灭无疑!”

众人相顾,默然无语。

“大人,能不能北伐中原,应该是临安做主,我们哪里能左右得了他们。说句不好听的,要是我们打的正欢,临安却要议和,要我们退兵,我们也不能不退兵吧?”潘诚忽然发声。

“真到那时,再想办法就是。但我们现在身在前线,绝不能给他们找到议和的借口,而北伐失利就是主和派上位的最好借口,所以无论如何,为北伐大局计,北伐大军绝不能全线失败!归德府,我们管不了,不去管他们便是,兴仁府必须守住,必要的时候,我们还要冒险北上,夺取一些州县,给临安送去一些喜讯,涨一涨士气,配合主战派在朝中稳固他们的主导地位。只要主战派不因北伐不利而失势,临安便没有理由退兵议和。”杨丛义详细解释。

杨丛义的想法明显是想左右朝局,这跟武人不得干政的传统背道而驰,众人听在耳中,多多少少都有些担心,一旦事发,他们都会受到牵连,但现在他们是同一条船上的人,真要出事,谁也逃脱不得。

“我们在兴仁府这么做,是有很大风险,但为了大宋恢复中原,为了驱逐蛮夷,还百姓一个太平天下,不再遭受劫掠,担惊受怕,冒些风险,甚至是丢掉性命,在所不惜!我希望你们也是一样。如果没有这个觉悟,可以南下归德府,那里有的是只为谋求私利之人,在那里凭你们怎么折腾,吃多少败仗,都跟我没有关系。”话既然说到这里,杨丛义也不再有太多顾忌。

“誓死追随大人!”

苏仲、薛望等人一听这话,脸上当即变色,急忙起身表明态度。

“追随我没用,要追随的是‘恢复中原’这杆大旗。打仗难免有意外,也许某一天我死了,谁能担当恢复中原的重任,谁能扛起这杆大旗,你们便要追随谁。如今,纵观整个大宋军队,除了我们这一支,心怀恢复中原大志的人,寥寥无几,无不是为了功名利禄,大家要相信,我们就是恢复中原的绝对主力。要是有一天,我不在了,或是离开军队,你们要想一想自己的亲人,想一想大宋普通百姓,恢复中原之志,便不会忘记。当然,这都是假设,我一定会竭尽全力跟大家一起恢复中原!”杨丛义抬手,示意众人落座。

众人相顾,落座无言,不知该说些什么。

每个人都觉得今天的杨大人与以往有些不同,但具体哪里不同,却又说不上来,只是觉得稍稍有些奇怪。

“好了,话已经说了很多。接下来,该做些安排了。兴仁府周边的形势,想必你们都清楚,东面、南面都是宋军驻守,没有危险,北边黄河、济水以南的镇县也都在我们手中,但济水以北,不受我们控制,金人也有不少驻军,西面百里外,金人驻军五万,一是防我们西攻汴京,二是伺机夺取兴仁府,所以今后很长一段时间,我们的主要对手便是百里外的那五万驻军,他们动,我们便动,他们不动,我们也不动,跟他们对峙起来,积蓄实力。苏仲率军去嘉祥,薛望率军去梁山,潘诚率军去郓城,袁华驻守兴仁府,各军好好训练,静心等待时机。”

“是!”

众人接令。

“兵力可以自行招募补充,但有一条,绝对不能强征壮丁,破坏农桑事!我们在北方的粮草,若从南方运来,多有不便,若有意外,只要本地田地不荒芜,我们便能采购到粮草,应付意外。明白吗?”

“明白。”

对于杨丛义的补充之语,他们哪有不明白的道理,去年把近二十万军属带来宿州、亳州、陈州,就是为了恢复当地农桑,为军队提供粮草补充。

临安太远,江南太远,运量路上出现意外,大军若断了粮草,必生祸乱,很早之前,他们就懂这个道理。

“各军到了驻地之后,专心驻守训练,尽量不要干预当地官府治理。还有,你们的粮草由兴仁府供给,不要私下征购粮草,更不能有强抢之举,不论以前如何,现在都是大宋百姓。”杨丛义听闻归德府宋军有强征百姓存粮之举,生怕苏仲、薛望也学了去,丢掉了军纪和规矩,故此特意点出。

“是!”

苏仲、薛望感受到杨丛义扫过他二人脸上的目光,当即抬手应命。

潘诚、袁华也随之抬手应声。

随后,众人又就具体的军中训练,如何应对金人重甲骑兵,商议许久,共商解决办法。

一议半天,方才散去。

第二日,苏仲、潘诚、薛望率军离开兴仁府,进驻东面和北面重要县区。

其实嘉祥本不需要太多人驻守,但杨丛义担心李显忠部会被张浚召去归德府,一旦北方金人得知消息,派遣一支军队从东平县或是平阴县南下偷袭,牵制宋军北伐,嘉祥驻军便能以最快速度拿下偷袭金军,或是截断他们北归的退路,将他们困死在南方,或是将他们逼往山东。

就北伐来说,杨丛义现在只能相信自己,特别是张浚第一次北伐,在济州遭遇惨败之后,他已经不再相信张浚等人,加上这次苏仲、薛望在杞县又遭遇成闵算计,损兵折将,他更不可能再信任归德府的那帮人,他们或为私利,或为名声,大宋的利益在他们眼中并不是排在第一位。

杨丛义甚至怀疑,苏仲、薛望军队在杞县被坑,不仅仅是成闵一人所为,或许张浚也在其中扮演了不光彩的角色。

他的怀疑是有根据的,五月第一次北伐,他便被张浚排除在北伐军之外,成为边缘人,不想两将不和,北伐军在济州遭遇惨败,大军退回徐州城。

而后,杨丛义冒险,以一己之力北上,挽回北伐败局,取得巨大的战果,才让北伐得以继续。

但此举,毫无疑问会极大的损伤张浚的自尊心,他作为一个现在大宋军中资历无人能出其右的老帅,竟然比不上一个并无多少资历、异军突起的后辈,这让他怎么能接受?

不灭一灭杨丛义的风头,他怎么指挥北伐军队?

第683章 难题

十月二十五,襄阳城。

“大人,许州来信。”

虞允文放下手中的账簿,接过官吏递来的书信。

亲自拆开,看过之后,久久不语。

“大人,可是许州发生了大事?”

“催要粮草,调遣兵力。”虞允文眉头紧蹙。

“又要粮草?上个月不是才调集八万担粮草北上吗?两年来,邓州、唐州一直在打仗,没有一个月停止,田地荒芜,军粮都是襄阳在支撑,上个月城内粮仓就已经空了。”官吏一惊。

“还能从大户手里采购多少?半个月内能不能凑齐五万担?”虞允文抬头问道。

“不瞒大人,打仗几年,襄阳普通百姓自己的粮食都不够吃,大户也不会有多少存粮,若出高价,或许能采购一两万担,再多就不可能了。要是时间充裕,去江陵一带应当能凑齐五万担。”官吏十分为难。

“那就这么办吧,分头行动,襄阳采购到的粮食赶紧送往许州,从江陵采购的粮食也直接往许州送,能送多少就送多少,这一仗估计还要打很久,不能让前线将士断了粮草。”虞允文颇有些无奈。

“是赊欠,还是付现钱?”

“打仗怎么能赊欠。付现!”

“账上可没有多少钱了。”

“钱的问题我来解决,粮食问题你负责。”

“是,大人。”

“民夫预计还能征调多少?”

“能征调的都已经征调了,从户籍来看,最多还能征调一万余人,超过这个数额,百姓就会弃田逃难了,这几年本来田地荒芜的就厉害,若是百姓不堪重负,逃难成风,襄阳恐怕也无人种田了,不是要逃亡江陵,就是要逃亡深山老林。”

“那就再征一万人,送往许州。”

“是,大人。”

官吏得令离开,虞允文眉头未有半分舒展。

朝廷此时北伐绝不是最好的时机,朝廷从上到下,都没有做好准备,要钱没钱,要粮没粮,要人没人,现有军队就连防御金人南侵都很勉强,哪里有余力北伐?

去年虞允文奉命来襄阳与吴拱一起主持北伐之事,来到襄阳了解一个月后,便认为两年之内不具备北伐条件,继续深入了解一个月,又认为三年之内不能北伐,三个月后,更是觉得要想北伐取得战果,至少要准备五年时间。

对军中和地方了解的越深,虞允文对北伐越没有信心。

朝中只想北伐,却不做多少准备,况且还有很多人从中掣肘,朝廷不能一心,地方上更是没有北伐意愿,谁都知道,一旦打仗,官府受累,百姓受苦。

总之,从朝堂到民间,绝大多数人没有北伐意愿,上下都无多少实际准备,所谓北伐,只是新皇和激进主战派一厢情愿罢了。

五月听闻新皇赵昚绕过三省和枢密院直接向前线将帅下达北伐诏令,虞允文很不赞同,因为那时根本不具备北伐条件,于是他当即就向新皇上书,请求延缓北伐,声言至少要延缓三年,给荆襄、江淮军民充足的准备时间,而后再行北伐,方能成功。

可皇帝并没有听从他的建议,他的上书也石沉大海,北伐之举无人能阻止。

好在那时朝廷的北伐只有徐州一路大军,并没有要求襄阳、蔡州、颍州一同出兵,他与吴拱便多了一些准备时间,好应对金人的报复。

但当他在襄阳听闻张浚主持的北伐节节胜利,短时间内夺取济州,正在兴仁府进发之时,心里开始怀疑自己的判断,因为这跟他的预想完全不同,在他看来,从徐州北上,根本不可能夺取济州,更不可能北伐成功,可北伐军夺取济州的事实,让他心里开始矛盾,他想不通。

然而,仅仅在几天之后,北伐军溃败,北伐失败的消息便传到襄阳城来,当时虞允文的心情十分复杂。

他当然不想朝廷好不容易提起勇气,冲破重重阻力举行的北伐以失败告终,但此次仓促北伐,惨败的结果正如他所预料,如果朝廷因为此次失败,而开始听从他的建议,精心筹备五年,他自然欣慰。

但朝廷再次无视了他的建议,因为北伐失败,朝堂上的主战派忽然被主和派取代,‘议和’顺其自然就成了朝廷接下来的议题。

朝廷一旦决定跟金人议和,筹备北伐将再无可能,好不容易收复的城池土地要还给金国,边军也会同时裁撤,这是虞允文不能接受的!

就在临安争论不休时,焦急无奈的他,当时就找吴拱商议,可不可以从邓州发动北伐,夺取许州,让朝中主战派,重新掌握临安的权力。

不过吴拱未得朝廷命令,并不敢贸然行动,最终只是朝邓州、唐州方向增加兵力,以防金人重兵迫和。

那时的虞允文是绝望的,他想北伐,他想恢复中原,张浚惨败,主和派掌权,他梦想的一切,归于泡影。

他自太平渡之战,声名鹊起,而后很快出掌军事重镇的军政大权,地位与以往,不可同日耳语,地位不同了,所思所想也不同以往。

如果朝廷不北伐,继续议和,他从军中得到的名声,很快就会成为他仕途上永远摆脱不掉的拖累,更别想出任宰相。

但好在,没过多久,亳州方向就传来了好消息,杨丛义率军北上,夺取了兴仁府!

拿下兴仁府,大宋这盘北伐大棋便活了,只要兴仁府不丢,主和派便无法掌控临安朝堂,北伐便能持续下去。

得知消息的虞允文激动了好半天,对杨丛义越发敬佩,当时就给他写了一封长信,主要是告诉杨丛义,无论如何,都不能再丢掉兴仁府,兴仁府在,大宋的北伐就永远不会停止,除非中原恢复!

而后,他便与吴拱谋划,紧急筹备北伐之事,以便从西边策应杨丛义,免得兴仁府再度丢失。

如他推想的一样,在杨丛义拿下兴仁府之后不久,临安朝堂再度被主战派夺回,北伐得以继续。

当他随后听闻,杨丛义和他的部属又接连夺取归德府和下辖所有县镇,并将济州金军赶出济州,又被山东忠义军所灭,济水以南再无大股金军后,顿时就被大好的北伐形势所鼓舞。

东边,杨丛义率领的北伐大军从归德府、兴仁府两面合围汴京,只要朝廷大军一到,弹指之间,便能清除汴京外围县镇。

西边,只要邓州、唐州、蔡州全军北上,夺取许州,而后一路向东北方向杀去,用不了多时,两军便能在汴京城下会合,恢复汴京可期!

虞允文被此等美好的推想所激励,当即说服吴拱,筹备北伐之事,骤然提速。

结果不等张浚重掌主持北伐大权,向他发来约书,共谋汴京,便已经提前数十日,支持吴拱率军出邓州、唐州,一战夺取裕州,再战取郾城,而后直奔许州城。

等张浚到归德府,发来约书,吴拱已经将许州城周围的县镇拿下,兵临城下。

不多久,吴拱便攻克了许州城,而后大军在许州休整,待后勤补给跟上,便可向汴京方向推进。

但就在吴拱拿下许州城之后才发现,附近金军全都后撤至尉氏,聚兵五万之众,修建营寨,闭营不出。

吴拱率领的宋军兵力不足五万,不可能弃许州城不顾,去到百里之外跟以逸待劳的金军硬拼,无奈之下,吴拱只得向北进攻,夺取周边一些城镇。

在后方襄阳,得知前线消息的虞允文,知只凭吴拱一军,不可能击败驻守尉氏的五万金军,估计要长久对峙,静待时机,于是马上让吴拱派兵驻守许州南边州县,巩固既得土地,与此同时,派兵东进,将战线与归德府连成一体。

吴拱虽然接受了虞允文的建议,归德府北伐军也向西推进,收复了不少土地,但两军主力却始终不能会合,原因便是金人在汴京南边一字排开的三个县,杞县、咸平、尉氏,各有四到五万大军驻守,不论攻击何处,都会有两县之兵共同反击。

如此以来,北伐东西两军便与金人形成对峙,等后方更多兵力到来,方能发起进攻,而不至于在兵力处于弱势的情况下落败,使北伐成果功亏一篑。

前线大军对峙,这便苦了后方筹集粮草之人。

在襄阳,宋金两军连战两年,田地大部分荒芜,百姓逃离也不在少数,粮草根本不足以支撑一场旷日持久的大战,所以前线久战,后方便招架不住。

现在,吴拱再次从许州城发来催要粮草的文书,虞允文哪有不皱眉、头疼的道理。

可要想北伐成功,前线将士流血拼命,不让他们吃饱肚子,怎么可能!

襄阳没粮,也没钱,但这些问题,他都要一肩扛起来。

“大人,鸿运钱庄主事到!”吏员传信。

“带主事进来叙话。”

片刻之后,鸿运钱庄襄阳主事进得会客厅中。

“鸿运钱庄襄阳主事周阁,见过虞大人!”主事见官行礼。

“本官今天找你来,是想跟你借些军费,可有?”虞允文直奔主题。

第684章 北金出击

北金,辽阳。

身在辽阳的完颜雍采取一系列宽和的政策稳定后方,恢复生产,积蓄势力,而在前方则是处处给完颜亮压力。

燕京地理位置特殊,自从归附完颜雍后,完颜亮再想派兵直接北上草原便没有可能了,向东经渤海湾沿海通道直奔辽阳也不具备可行性,不拿下燕京,城内的守军随时可以切断完颜亮大军粮道和退后,将他们困死在狭长的海岸,甚至会被赶进海里。

正因为占据地理优势,完颜雍稍稍壮大一些势力之后,便马上尝试采取攻势,将驻守北京临潢府,震慑草原部落的兵力大部南调至燕京,南方一线军力大增,有了主动出击,与完颜亮正面对抗的资本。

于是在七月,听闻宋廷发兵八万,发动北伐战争,进攻济州之后,身在辽阳,得知确切消息的完颜雍当即决定向完颜亮发动进攻,并许以三千匹战马重酬,要沈缙的山东义军进攻德州和滨州,从东面牵制完颜亮军队。

八月十二日,燕京留守兼右副元帅完颜谋衍亲率六万军队南下,直取霸州。

八月十四日,完颜谋衍的先头部队在固安县击败数千南金守军,而后趁胜追击至霸州。

八月十八日,完颜谋衍率大军抵达霸州城下,一万南金守军闭门不出。

围城之后,没有立即强攻城池,完颜谋衍派随行参军为劝降使,入城劝降,守军不为所动,杀劝降使,表明态度,并弃尸城外,誓与叛逆不两立。

完颜谋衍怒,当即下令攻城。

三万金军全力攻城,从正午攻至黄昏,付出巨大代价之后,攻破霸州城。

城内一万守军全被斩杀,无一逃脱,就连城内百姓,也有半数死于乱军之中,城内死尸太多,完颜谋衍未率大军入城。

金军离城,霸州城内百姓无法生存,尽数逃离,霸州一战,沦为空城,彻底被的死尸占据。

八月二十二日,北金大军抵达归信县,当地县令早在得知霸州失守之时,便已携家眷逃离,县城百姓逃遁十之七八。

完颜谋衍率军入城休整。

八月二十三日,保州、河间府各出兵四万,分东西两路,共击归信。

完颜谋衍侦知敌情,知保州军势弱,于是率大军弃归信,埋伏大军于容城。

八月二十六日,保州金军途径容城,狂妄自大,一时不查,陷入完颜谋衍包围之中,双方大战三个时辰,直至夜幕降临,方才收兵。

此一战,保州金军损失兵力进半,当晚便逃回保州城。

西路军惨败,而东路河间府金军尚不知情。

完颜谋衍当晚便派遣近万骑兵部队从容城南下,直扑高阳,另派三千骑兵连夜返回归信,由归信南下,直奔河间府。

八月二十七日清晨,高阳县城刚刚打开城门,一支金军骑兵部队冲入城内,灭杀城内守军、县官,封锁县城。

一天后,完颜谋衍率军赶到高阳县城。

同一天,从归信南下的三千骑兵部队在任丘北部遭遇河间府北上的四万大军,稍一接触,便向北逃遁,而对方骑兵部队紧追不舍,一路追出两百余里,直至霸州附近,方才摆脱追击。

八月二十九日,完颜谋衍部侦知河间府守军只有不到一万人,其余大军还在向归信进发,准备与保州军共击归信。

未免守军发觉前方有异,退回河间,当天下午,完颜谋衍下令兵进河间城,趁守军未归,发动奇袭。

八月三十日上午,完颜谋衍亲率大军赶至河间城下,将四门围困。

劝降半个时辰,城上守军不予理会,于是当即下令攻城。

从上午进攻至正午,双方各有损失。

休战一个时辰之后,完颜谋衍下令继续攻城。

并扬言,若在日落之前,河间城内守军还不开城归顺大定皇帝,便是不死不休的仇敌,破城之时,与霸州一样,鸡犬不留!

城内守军不理,北金军队猛攻两个时辰,战死数千人。

眼见城外金军攻城不止,四门皆被封死,一个报信之人都出不去,面对疯狂攻击,河间城能守多久,谁的心里都没有底。

太阳渐渐偏西,正当完颜谋衍下令继续猛攻之时,却见城上忽然举旗。

紧接着,城上喊话:守将已被杀死!

完颜谋衍得知此等消息,急令暂停攻击。

片刻之后,城上丢下一颗头颅。

燕京距离河间府并不算太远,此地有多少驻军,有哪些统兵官,一清二楚。

头颅送至完颜谋衍眼前,确认身份,随即下令停止攻击,退后半里,令城内守军出城归降。

日暮时分,残余守军携留守府一众官员出城归降。

守军虽降,不过留守府一众官员并无几人愿意投降辽阳完颜雍,不但不愿投降,甚至当着完颜谋衍的面大骂完颜雍是致乱祸首、乱臣贼子,就是死也不会投降完颜雍!

完颜谋衍不是心慈之辈,当即将不愿归降之人斩杀于阵前,以震慑归降将士之心。

杀完人后,大军顺利入城,接管河间府防御。

两日后,完颜谋衍偷袭河间府得手的消息传到真定府,传至从河间府北上讨伐完颜谋衍的金军耳中,真定府当即责令保州军驰援河间府,又令河间府守军速归,夺回城池!

九月初五,河间府守军匆忙返回河间城下,完颜谋衍率军出战,一战击败回援的疲敝之师,斩杀五千余人,河间守军退回章丘休整。

九月初九,保州军收复高阳后,姗姗来迟,三万大军在河间城外五里之外扎营,完颜谋衍闭城不出。

九月十二日,保州军、河间守军相约,攻击河间城,完颜谋衍下令巩固城防。

九月十五日,两军六万余人聚于河间城下,二话不说,便对河间城展开猛烈进攻。

双方激战数个时辰,各有损伤,而后收兵休整。

第二日,双方再次激战于城下,完颜谋衍守城不出,未得战果。

第三日再战,各有损伤,保州军、河间守军未能攻上城池。

第四日又战,同样没有结果。

双方连战十日,将士疲惫不堪,为防发生意外,不得不暂时停战休整。

十月初一,真定府援军三万抵达河间城外,南金军队数量开始占据绝对优势,于是马上发起车轮战,各军轮番上阵,攻击河间城。

完颜谋衍当即改变策略,在保证城池安全的情况下,迅速推行轮战,让大部分军队保持足够体力和精力,以防城外金军忽然全军压上,一举破城。

数日后,城外攻城金军果然乘夜发动猛烈攻击,全军压上,力图一战破城。

完颜谋衍亲自上城指挥督战,激战半夜,方才挫败对方的强大攻势。

经此一场恶战,双方各自损兵达五六千人。

此战过后,城外南金军依然每日攻城,但实际明显缩短,每次只攻打不到半个时辰,就如同例行公事一般,而四门围困,却没有丝毫放松。

完颜谋衍知道对方的意图,对方不外乎是想切断他们的粮草补给。

不过此举多余了,完颜谋衍从燕京领兵出发,就没有想过要从后方运送粮草,他的策略是抢夺对方城池中的粮草补给军队,若不能破大城,便破些小城,尽量给完颜亮制造些恐慌和压力,若能破大城,夺得粮食之后,能驻守则驻守,不能驻守则毁城离去。

他有五万军队,单单纯骑兵部队就有两万人,急行军时,来去如风,在野旷之中,对方想要留他,没有数倍兵力,没有提前布置,根本不可能。

他的骑兵都是收复自北方草原各部落的勇士,纵使对方兵力再多,谁又能包围得了他们?

大城都有大量粮草储存,霸州粮草够五万人吃半个月,河间府的粮草更多,五万人吃上三个月根本不是问题。

但拿下河间府的那一天,完颜谋衍便知道河间府不是久留之地,等粮食吃完,他们就得突围北归,若发生意外,粮食不够,城内的百姓便只能驱赶出城,反正大军离开时,不可能带着百姓,这民心不归他收复,他想要的只是城池和土地。

完颜亮与完颜雍的大军在河间府形成对峙,与此同时,双方各有数千骑兵在四处游走,伺机攻城掠地,劫掠名义上归附对方的县镇。

一时之间,河间府以北,燕京以南的广大区域,没有一处是安全的,没人知道他们何时会被对方的骑兵劫掠,整日提心吊胆。

无数百姓在听闻周边城镇出现劫掠骑兵后,弃地而逃,纷纷向东,逃至乱军很少出现的沿海地带,而后一路南逃。

北方百姓逃至滨州,听闻此地宣扬,良田复耕,两年免赋,开垦荒地,三年免赋,纷纷求证真伪。

当地官府施粥,接济逃难百姓,而后承诺,愿在此地定居者,官府低息借粮渡灾,免费赠送农具。

逃难百姓闻知,无不叩头谢恩。

半个月内,登记借粮定居的难民达三千余户。

而后由州府分至各县,划地而居。

第685章 完颜亮的困境

汴京,南金国都,臣民惶惶可不可终日。

两年前,南下侵宋,受挫与长江北岸之后,完颜亮便困于北方完颜雍和南方宋国南北夹击之局,任何一方率先发动攻势,另一方必定随后展开攻击,使他南北不能相顾。

对完颜亮来说,南方虽好,但北方才是他的根基,他自小生活在白山黑水之间,成年后曾在燕京做过几年留守,登基后没几年,便又迁都燕京,因此燕京、北方是他不可割舍的地方,是他的故乡,更是他统治最为稳固的地方,而南方是他梦想要征服的地方,现在征服不了,晚几年再征服也是一样。

若北方彻底丢失,被完颜雍收拢过去,时间一长,再想夺回就难了。

大部分朝臣来自北方,当初从燕京迁都来汴京,许多人明面上不敢反对,但却没有几人把亲眷带来汴京,一是对南侵没有信心,二是对迁都能否成功持观望态度,成则接亲眷来汴京,不成,就避免让亲眷来回扯腾,其三是最重要的原因,一旦亲眷搬离北方,他们的房屋、土地和其他资产必定会大幅缩水。

如今燕京归附完颜雍,汴京城里来自北方的朝臣十分担心他们在北方的亲眷,由于局势混乱,两地联系中断,之前有人私自跑回燕京,再没回汴京,完颜亮一怒之下将私自跟燕京联系的朝臣尽数杀掉,自此再也没人敢派人回燕京寻找亲眷。

但他们对亲人的关心和思念并不会因为完颜亮的杀戮减轻或消失,既然不能私下联系北方,于是他们便不约而同的建议打回北方去,夺回燕京!

正值多事之秋,打仗、筹集粮草军需、处理政事都需要人手,把人杀完了,便没人办事。

于是完颜亮听从太子完颜光英的建议,便不再随意斩杀大臣,并与朝臣共商夺回燕京,剿灭辽阳完颜雍!

南北两线作战,两边都想顾及,必输无疑,大臣知道,完颜亮也明白。

两年前,刚刚从扬州撤兵回汴京的时候,完颜亮还有雄心先以频繁的攻击,镇住宋国,保持边境局势稳定,而后迅速率大军北上,剿灭完颜雍。但在大军尚未动身之际,燕京便已归附了完颜雍,北方形势瞬间大变,等于说之前的上京会宁府和燕京,两个金国都城都在完颜雍手中,对方势力大增,再想剿灭,就不是一两个月,一场战争可行的。

在那之后,完颜亮对眼前的形势便有了清醒的认识,完颜雍定要先灭掉,只有夺回北方,军队才能有战马补充,军中才能招募到能打仗的女真勇士和草原各部战士,不然等完颜雍继续坐大,彻底统一北方,他夹在完颜雍和宋国之间,必会灭亡。

对完颜亮来说,宋国的威胁远远没有完颜雍的威胁大。

宋国兵力薄弱,绝大部分军队不堪一击,即使宋人召集几十万军队北上,也不可能轻易攻破汴京城外的防线,更不可能攻破汴京,何况他们只要一战失利,必会踌躇不前,朝局便会乱,根本不足为虑。

即使宋人侥幸来到汴京附近,也没有能力攻下汴京城,再退一步,就算宋人有能力攻城,他们也有时间撤离汴京,撤往北方去,反正只要缓过劲来,随时就能再拿回汴京。

所以,一年多来,完颜亮把军力重心一直放在北方真定府和河间府,聚拢兵力,伺机夺回燕京,而南方则是以城池防御为主,只要宋军不动,他们便不会主动出击,挑起战争。

只是辽阳叛逆完颜雍十分狡猾,调集北方兵马,派重兵驻守燕京,据城死守,极少出城,除非攻城,不然很难灭掉他的军队,燕京城里的军队不灭掉,便不敢挥军东进辽阳,于是便只能两相对峙,僵持下来。

完颜亮也明白,僵持对完颜雍更有利,但他没有什么好办法,因为真定府、河间府的军队并不足以一举攻下燕京城,一旦进攻失利,将士损失过大,军队溃散,完颜雍趁机南下,局势对他将更加不利。

所以,即便是僵局,也只能先僵持下去。

唯一可能的变数,便是与宋国议和,两国暂且罢兵,他方才能在保住汴京的情况下,将所有兵力调往真定府、河间府,收复燕京,而后东进辽阳,剿灭完颜雍。

不过,据完颜亮在临安收买的内应所报,宋国朝堂上的主战派主张北伐中原,收复汴京,并一直在积极准备北伐之事,短期内和议是不可能了。

随后,完颜亮便想出一计,既然宋国要北伐,便让他们北伐,只要宋军北伐失利,就能以战促和,一旦主战派在宋廷重新掌握权柄,两国不但能罢兵言和,甚至还能收回被宋军占据的城池土地。

就在完颜亮示意臣子,暗中联络宋国主战派,筹划两国议和之事时,宋国皇帝下诏,发动了北伐战争。

听闻宋军聚兵八万从徐州北上,兵峰直指济州,完颜亮大喜。

宋军知道拿不下重兵驻守的归德府,便想从兵力薄弱的济州入手,而后挥军西进。

完颜亮猜到张浚的意图之后,马上命令一部分兵力从济州城撤出,撤向北边一些城镇,引诱宋军夺取济州城,并以此为据点,继续攻城略地。

等宋军真的夺取济州城,北伐军队主力入城,后方的军资军械送到,而后转向汴京方向进攻之后,完颜亮马上命令早已提前部署在兴仁府的精锐大军全出,准备一举将宋军击退,挫败宋军北伐企图。

几天后,从济州传来的战报,果然如完颜亮设想,金军以极小的代价,先将宋军从嘉祥赶回济州城,随后又趁夜一战攻下济州城,杀敌上万,将宋军赶回徐州城,缴获全部粮草辎重。

得知宋国北伐军败退之后,完颜亮即刻授意朝臣准备跟宋国重提议和之事,与此同时,派人联系宋国内应,让他们尽快夺取朝堂权柄。

一旦宋国主战派重掌权柄,便可让济州、归德府、许州、汝州守军全线出击,重兵迫和,有主战派做内应,两国议和,不出三两个月便成。

就在完颜亮听闻宋廷下令宋军北伐主帅张浚退兵盱眙,筹备江淮防御,宋国主和派重掌朝堂,他志得意满,加紧筹划金宋议和,认为被宋军占据的海州、沂州、徐州、宿州、亳州、陈州、蔡州、颍州、唐州、邓州等地,能很快被宋国拱手送回之时,一个不太好的消息传回汴京。

距离汴京只有两百多里的兴仁府趁驻军东进济州,兵力空虚,忽然宣布叛乱,不再听令金国朝廷!

这是一个危险的消息,兴仁府距离汴京城太近,若是叛乱蔓延,汴京城也会人心不稳,毕竟迁都汴京也就两年而已,民心并不稳定。

于是,完颜亮一边命令封锁兴仁府至汴京城的大小道路,封锁消息,一边派驻守在兰阳县的军队镇压兴仁府叛军。

不想兴仁府叛军夺城之后,大肆宣扬归顺者免除三年税赋,短时间内响应、投奔者众,不到十天时间,便有数万人加入乱军。

加之,城内百姓也有四五万人,有百姓相助,兰阳军队几番进攻不利,未能顺利镇压叛乱,没能在最短时间内夺回兴仁府。

等完颜亮准备下令济州金军回援,一起镇压叛乱,夺回兴仁府时,却听闻一个足以让他睡不着觉的消息。

四五万宋军忽然出现在嘉祥、巨野,回援兴仁府的一万五千精锐金军,在巨野城下遭遇埋伏宋军围攻,几乎全军覆没,只有数百人逃回济州城!

五万宋军入兴仁府,这个消息出乎所有人意料之外,归德府未丢,有五万大军驻守,济州也有五万军队,他们是从哪里来到巨野、嘉祥的?难道是从天上不成?

完颜亮的疑惑很快从归德府的战报中得到解决。

归德府战报中说,宿州、亳州、陈州驻守的宋军忽然对下邑、柘城发动进攻,进攻非常猛烈,不似小打小闹,好像是要继续北伐,攻陷归德府!

看到归德府战报,完颜亮便明白巨野、嘉祥的宋军来自何处,必是一直驻守在宿州、亳州的杨丛义大军无疑,他们肯定是骗过归德府守军,从边缘之地,孤军北上,奇袭巨野、嘉祥。

再联想到兴仁府叛军,完颜亮顿时想通了他们为何在此时叛乱,定然与杨丛义有关,孤军北上,若无城可驻,便是找死,但如果提前拿下兴仁府,据城坚守,便自保无虞。

想通兴仁府叛乱与杨丛义悄悄率军北上的关系,完颜亮当即命令兰阳守军据城坚守,未得命令,不得出城进攻!

同时给济州金军下令,让他们尽量避开杨丛义的大军,不要硬碰硬,保存军力,静待命令!

不过可惜的是,完颜亮的命令还未传达至济州城,济州守军便已经全军北上,被姚昶率领的山东忠义军灭于大野泽之上。

杨丛义大军入驻兴仁府后,马上分兵南下进攻归德府,这在完颜亮意料之中。

第686章 急功近利

随着江淮一带的宋军持续北上,归德府纵使有五万兵力也顶不住围攻,为保存军力,完颜亮下令金军向汴京方向撤退,收缩防线,便能集中兵力。

最终金军在距离汴京几十里外的兰阳、通许县、杞县、尉氏县一线,部署成了能相互支援、策应的坚固防线。

防线建成,宋军的进攻势头便被阻。

张浚、成闵部被阻于杞县,吴拱部被阻于尉氏县,杨丛义部被阻于兰阳县,宋军虽有十五万大军压境,但要想攻陷汴京,目前来说基本不可能。

以完颜亮和一众朝臣、将帅的判断,即使宋军全军压上,能将金军从汴京外围几十里逼退至汴京附近都不可能,更别说围困汴京。

完颜亮和一些将帅虽对宋军北伐保持乐观,但朝臣们的心思却都在北方,南边不是久居之地,何况宋朝还换了年轻气盛的新皇。

宋太祖之后,新皇登基,势必要有一番作为,才能告慰先祖,并向天下臣民证明他的确配得上皇位。

正因为看清了宋朝的朝局,完颜亮的朝臣明知目前宋军并不能把汴京如何,但还是十分担心,因为汴京从此之后,不会再安宁,不如早些回北方去。

但完颜亮不开口,没人敢提议将都城迁离汴京。

于是汴京便在人心浮动中,迎来了大雪纷飞的冬季。

张浚、吴拱率领的大宋北伐军在汴京外围杞县、尉氏、通许等地,与驻守大军的金军陷入对峙僵局,宋军不敢轻动,金军也没有冒险出击的意愿,这一僵,便不知要僵到何时。

完颜亮和汴京朝臣已经得知完颜雍的军队被限制在河间府,不得轻动。

自两年前起,三方对峙一年多,宋国和完颜雍先后发起的攻击,在四个多月后,随着完颜亮收缩战线退守,三方再次陷入僵局之中。

对哪方势力有利,暂且不说,反正对张浚为首的大宋主战派来说,他们等不起,因为他们的年龄在那里摆着,若北伐军不能一鼓作气取得战果,他们就很难看到恢复中原的那一天,不能恢复中原,他们便很难在青史上留下姓名。

张浚不能等,陈康伯不能等,他们年过六旬,精力不济,自己也知道恐怕时日无多。

腊八过后,连晴多日,积雪融化。

张浚得临安书信催问北伐形势,信中直言,应当在年前取得更大的战果,为皇上贺喜,给隆兴元年一个美好的结局。

其实张浚自己也十分着急,但无奈连续几场大雪,打乱了作战计划,大宋军队没法主动出击。

现在天晴,冰雪融化,正是出征之时。

腊月十二,张浚与吴拱相约,让对方出三万人,他出五万人,于腊月十八两军共击通许。

腊月十五,张浚得吴拱回复,同意率军绕道共击通许。

腊月十八,吴拱、成闵两军会合于通许城外,金军闭城不敢出,宋军休整准备两日。

两天后,腊月二十日,吴拱令所部攻西门,成闵令所部攻东门。

激战两个时辰,未能破城,宋军损失惨重,鸣金收兵。

当晚,金军派出小股部队出城,夜袭宋军营地,虽被击退,宋军将士未得安心休整。

第二日,两军再战,攻击之势更猛。

城内城外士兵激战数个时辰,西城门破,吴拱军攻入城内数次,均被金军击退。

与此同时,成闵部攻城不利,伤亡惨重,攻势减弱,未能给金军城防足够压力。

两军战至日暮,各自收兵。

金军连夜休整西城门,重建城防。

是夜,金军再次夜袭宋军营地,将士未袭扰所搅,一夜无眠。

第三日再战,宋军攻势已有所减弱,交战一天,未得战果。

同一天,尉氏、杞县各派数万金军驰援,于十里外驻军策应。

侦知金军来援的消息,宋军底层士兵马上人心浮动,加之连日来没能得到休整,又喝风受冻,士气更加低沉,无再战之心。

当晚,天气忽变,北风呼啸数个时辰之后,天降鹅毛大雪。

这次攻击通许,本就是速战,全军没有携带更多粮草,最多有五天攻城时间,三天不能攻下城池,就该考虑退路。

如今忽然天降大雪,一旦大雪封路,宋军在城下必定进退两难,后方补给也很难跟上。

又听闻攻城不利,将士军心已失,经一众统制官鼓噪之后,成闵当即决定连夜退兵。

未等退兵消息传开,成闵便带着亲卫部队在中军护卫下,率先离营而去。

听闻中军护送主将撤退,各部将士当即拔营追随,全速向杞县方向的大营退走,风雪黑夜中,完全顾不得相互掩护,更别说阵型。

城内金军侦知宋军撤退,当即派兵趁夜追击,随后掩杀。

在宋军营地十里外策应的金军得知宋军连夜撤退,也迅速拦截追击。

风雪中,宋军无心抵抗,只想跟着主将逃命。

于是一场追击战在通许以东广阔的土地上展开,在单方面的攻击下,无数奔命不及的宋军士兵,命丧金军刀枪之下。

追击战中,身负铁甲的步兵根本跑得过身垮战马的轻骑兵,这是一场单方面的杀戮。

而在城西则是另一番光景。

吴拱听闻成闵忽然率军撤离,当即下令前军前出一里布下防御大阵。

黑暗中,城内金军不知城西宋军营地内情,派出数千骑兵探营,很快被宋军包围,只有数百骑趁夜逃回城内。

而后,吴拱下令趁胜攻城,前军将士再次扑向已经修复的西城门,城内金军匆忙调兵防守,险些被宋军攻破城门。

就在前军攻城之时,吴拱下令所部后军变前军,连夜后撤五里,中军原地布阵待命。

待后军撤出五里,即刻传令攻城的前军部队撤退。

城内金军眼见攻城宋军匆匆撤退,城西主将马上明白宋军攻城是假,掩护大部队连夜撤退是真,于是当即打开城门,率军随后追击。

但让他们没想到的是,刚刚追出不到三里,堪堪追上撤退的宋军,不想左右忽然冲出无数宋军将他们包围。

风雪黑暗中,敌情不明,匆忙之间,金军主将以为中了宋军诱敌之计,为城池安全,马上又下令退兵回城。

可风雪夜晚,视线模糊,又是满怀信心的追击,现在突遇宋军埋伏,早无阵型可言,军令也根本传不出多远,出城追击的金军马上陷入混乱之中,一部在拼命与宋军作战,一部匆忙撤退,还有一部分不知发生何事,原地打转,等待军令。

最终,经过将近半个时辰的激战过后,尚未来得及逃出包围圈的金军被歼灭,黑夜中,不知战果几何。

灭掉追击的金军之后,中军马上全军撤退。

没多久,便追上在五里之外布阵等待的后军。

而后,中军依吴拱所命,像前军一样,继续向后撤退五里,留下后军在后掩护撤退。

原本从尉氏赶来,在吴拱部营地十里之外驻军策应的金军,探知宋军忽然撤退,打算趁乱进攻,却又不敢大举进攻,便派出千人试探,不想在黑暗中稍一接触,便被宋军击败,只有数百人逃回,于是这支不足万人的金军部队匆忙北撤五里,避开宋军撤退线路,以防被宋军包围。

逃回通许城里的金军,刚刚返回城内,便听随后赶回来的探子回报,宋军已经大举撤退,金军主将顿时懊悔不已。

此战过后,西城门被攻破,一定会被追责,想到此番追击又失利,城西金军主将越想越害怕,越想越生气。

片刻之后,打定注意,必须趁宋军匆忙撤退之时,拿到足以抵罪的战功,不然等待他的恐怕不仅仅是降职、去职,现在是非常时期,一旦局势缓和,开始追责,他不但官职不保,很可能还会治罪。

主意已定,未及通报通许大军主将,城西守将当即便率所部万余人再从西门出城,直追撤退的宋军而去。

风愈狂,雪愈大,通许县东西两个方向的宋军和金军面临正好相反的处境。

成闵带着亲卫军在两万中军护卫下,冒雪一路疾奔杞县东面的大营,而在他们身后是金军三千轻骑,金军顶风冒雪追击,所到之处,只需在昏暗中寻找目标,挥刀向正在地上奔跑的宋军砍去。

轻骑紧追不舍,宋军只顾逃命,将军骑马逃,士兵只能凭借两条腿,有的马的指挥将官全都逃跑在前,后军根本无人指挥,只能闷头随大流往前拼命跑。

随着风雪越来越大,视线越来越不清晰,成闵部被落在后面的几万士兵,被金军轻骑兵一冲,很快分散成几部分,风雪中很难睁开眼睛,根本分不清方向,只能凭感觉逃命。

可宋军士兵能不能逃脱一命,一看自己,二看金军,三看天命,但最终靠的还是自己。

通许县西边的宋金两军,命运不同。

从城西追出,追了撤退宋军将近一个时辰的金军,终于追到了宋军,但等待他们的却是似乎无穷无尽的伏兵。

第687章 别无选择

腊月二十六日,北伐军围攻汴京外围县镇无果的消息传回临安城。

除夕已近,北伐无果的消息并没有在临安城内普通百姓间引发多少讨论,但在朝堂上却起了激烈的争论。

北伐久久无功,主和派马上找到了借口,立即上书,提议见好就收,应与金国议和,能维护既得成果更好,如果不能,可以把兴仁府、徐州、济州、归德府还给金国,以此换取两国和平。

主和派依据有二,一是金国内部虽然有叛乱,但都是小疾,很快就会被平定,一旦金军重新调回南方,报复大宋,恐怕不但宿州、亳州不保,恐怕想将两国边界继续维持在淮河都不可能,到时候金军饮马长江,大宋危矣!

其二,便是天下百姓并无北伐中原之意,此等大事要消耗军力、人力、物力不计其数,想当初大宋为收复燕云十六州,前后经略百年,尚不能成功,如今若无百姓支持,仅凭朝臣一时意气,匆忙北伐,更不可能成功!

不但如此,主和派还威胁主战派和皇帝,若不马上停止北伐,推行轻税薄赋的国策,恢复江淮农业生产,甚至有可能将大宋重新推入万劫不复的境地!

可近两年是主战派掌握朝堂话语权,皇帝赵昚一心想要尽快成大事,建功业,搏名声,加上他原本就跟对主和派不对付,此时北伐军节节胜利,兵锋直指汴京,哪里会将主和派的话放在眼里。

对赵昚而言,此时能让他听进去的话,除了主战派朝臣说的,就剩太上皇赵构了。

但此时的赵构眼见北伐形势良好,也不愿多言,毕竟赵昚这个皇帝是他亲自培养,并挑选出来的,该有的声望就得给他,更何况他还是个表里如一的大孝子,所以赵构也不会拆台,让朝廷退兵。

赵昚此时不听主和派意见,但却不能不听主战派意见,然而主战派意见并不统一。

半年前,随着杨丛义忽然兵进兴仁府,改变北伐局势,主战派中的激进派和保守派暂时搁置争议,全力支持北伐。

可在进入十月之后,北伐军再无任何战果,消耗粮草无数、辎重无数,却吃了两场败仗,损兵近四万人。

九月底时,归德府张浚手中有兵力近十二万人,几乎将江淮地区的绝大部分兵力调集一空,兵强马壮,却没有取得更多更大的战果,反而损兵好几万人。

于是朝中激进派和保守派再起争执。

保守派主张固守兴仁府、归德府、许州、济州,三五年后,等将这些土地、城池和百姓彻底收复,民心稳定,生产恢复,再集中兵力,一举收复汴京、洛阳,甚至可以趁胜渡过黄河,收复北方更多土地。

而激进派则主张趁金国内乱未平,一举夺回北方旧地,若等金国平息内乱,金人调集大军南下,大宋将错过这个千载难逢的北伐良机,如果不能抓住个机会,恢复中原,必会被唾骂千秋万世!

相反,若是北伐功成,定能再入史册,流传千古,永远被后人铭记!

赵昚登基不久,又力图革新,需要北伐来凝聚臣民之心,史浩和杨存中等保守派主张的筹备三五年,再行北伐事,赵昚并不认同。

陈康伯等力主一两年内,一举收复中原,正合赵昚心意。

于是,在张浚北伐不利,损兵折将,面临主和派弹劾之时,赵昚明里暗里还是大力支持张浚,想要保住他北伐统帅的地位,因为放眼整个大宋江淮地区,有资历有能力聚兵十几万,统兵北伐的将帅,除了张浚,已无其他人。

西北的吴璘虽然也是与岳飞、韩世忠、张浚同期将帅,但他也年迈,况且他要在西北川陕地区抵御西夏国和金人,根本不可能调他来江淮地区。

整个大宋唯二的老资历将帅,目前能在江淮主持北伐之事的,便只有张浚一人。

若他不在军中,剩下的李显忠、成闵、吴拱等人,谁能担当北伐统帅?谁能服他们统辖?

吴拱早年一直在川陕,跟随他叔叔吴璘作战,虽然战功无数,但调住襄阳没多少年头,他与江淮地区的军将并无接触,也没在江淮地区与金人打过仗,目前来说,并不具备全权主持协调北伐之事资历和能力。

而成闵一直统帅步军司,久居临安,资历虽有,但不近边事,最近两年虽在鄂州、信阳等地与金军交战,但战果平平,终归是能力有限,以他统帅北伐大军,不说其他人,吴拱、李显忠就会不服,难免会重蹈“任城之溃”的覆辙。

再说李显忠,他虽然在与金人作战中战功赫赫,军中名声和资历都有,领兵打仗也勇猛,但他缺乏协调各军的能力,有与邵宏渊不和,导致的“任城之溃”在前,朝廷也不敢把北伐大事,全权交付在他手中。

最好还有一个军中新秀,奇兵独取兴仁府,领兵屡立功勋的杨丛义,他领兵打仗的战功实在耀眼,所以才能入眼,但他在军中的资历实在是太浅,虽是武学出身,可在金人南侵之前,他一直在主持远洋回易,几乎没有从军经历,领兵打仗的经历更少,甚至在此之前从未与金人交过手。北伐军中,任何一个主将在军中的资历都远超于杨丛义,就算不谈资历,单说领兵能力,他也只是统御四五万人而已,统兵时间还不足两年,北伐重任谁敢交在他手中?

江淮之地,除了他们四人,根本挑不出有可能接替张浚统帅北伐大军,主持北伐大局的人。

所以,不论张浚现在有没有功果,他在北大宋伐大事中的位置都无人可以取代!

主和派知道这一点,为了阻止北伐,夺回他们把持朝堂近二十年的权力,便疯狂弹劾张浚,企图将他从北伐统帅的位置上拉下来,在他们看来,甚至是主战派和皇帝看来,只要张浚离开北伐大军,北伐之事必定不能成。

主战派内的激进派和保守派在维护张浚这一点上,立场一致,要从江淮地区北伐,没有张浚,基本不可能成事,他就是大宋军中唯一一面还能竖起来的旗帜,他一旦倒下,北伐大军必定士气全无,谁也不可能收拾北伐残局,杨存中不行,赵密更不行。

主和派接连不断的弹劾,被主战派朝臣顶住,赵昚也就无需亲自下场,正面跟主和派纠缠。

所以久无战果,甚至损兵折将的张浚,并没有被朝廷责罚,连一句问责的话都没有,只是询问边事,询问何时能夺回汴京城。

除此之外,一批批粮草、军资,从江南运过江北,而后征调大批民夫再往淮河运去,运至盱眙、宿州,直上归德府。

赵昚和朝廷对张浚的支持,几乎没有犹豫,当然北伐之事,也全都压在他一人身上,这是何等压力,张浚也心知肚明。

前次从徐州北伐失利,杨丛义异军北上兴仁府,扭转败局,这件功勋在朝廷看来,有张浚一份,不论他有没有参与指挥,北伐军获得的战功,都跟张浚有关系,所以他才能很快从盱眙赶到归德府,继续主持北伐,所统帅的兵力甚至更胜从前。

但张浚也知道,一旦北伐彻底失败,他不光要名誉扫地,大宋军中也不可能再呆下去,更不可能返回朝堂,大宋朝野都不会有他的安身之地。

明知可能有这种结局,张浚还是没有退缩之意,毕竟他也知道,除了他,如今的大宋已经无人能统帅几十万大军,行北伐之事,不论是出于私心还是公心,既然被朝廷冷落二十年后重新启用,他就要实现他的价值,做成他想做成的事。

在张浚看来,与其默默无闻,老死乡间,倒不如轰轰烈烈的来一场,北伐成功,青史留名,纵使不成,他搭上的也不过是残躯老命,没有半点可惜。

就因为有此信念,当张浚听闻成闵兵败通许,损兵三万有余,茫茫大雪中,他也没有离开归德府,南归临安请罪的打算。

张浚已经打定主意,不论北伐之战打成什么样,只要朝廷不下令让他交接兵权离开淮北,他绝对不会主动请辞,誓要坚持到最后一刻,或是北伐胜利。

风雪一起,年前已经无法再组织进攻,加之成闵部新败,士气衰落,留在杞县与金军近距离对峙,并不安全。

张浚原本有意将成闵部调回睢县,或是直接调回归德府休整,等军队士气恢复,再行北伐之事。

不过由于成闵连续几次在率军撤退之时被金军追击,损兵折将,接到张浚的命令之后,他并没有撤军回睢县,而是给张浚送去一封书信。

信中说,大军新败,士气低沉,一旦撤军,稍有不慎,将士恐有溃逃之虑,不如继续驻守大营,静待士气恢复。

张浚也怕将士溃逃,致北伐失败,便准了成闵所请。

如此以来,就苦了归德府的百姓,寒风呼啸、茫茫大雪中,他们还得给驻守前线的军队运送粮草。

第688章 溃兵夺粮

亳州,从北边溃逃而来的士兵,冰天雪地里,满城都是。

亳州知州很是头疼,这些溃兵人数近万,不能驱赶,也没法去安抚,每日还得按时给他们口粮,不然就会自己去抢,侵扰百姓。

“大人,出事了!出大事了!”

知州正在头疼溃兵粮草供给问题和城内稳定,忽听属下官吏匆匆来报,顿时惊掉了手中捧着的书册。

“出了何事?”知州心头一动,将手放在书案上,强装镇定。

“兵痞围了粮仓,要抢粮!”官吏十分焦急,一路跑来,话说完,大口喘气。

“抢粮?不是派的有兵在粮草驻守吗?”知州脸色大变,一旦粮仓被抢,便预示着那帮溃兵要造反了,亳州必定大乱,这个责任他可担不起。

“就我们派的那不到两百个士兵,哪里是成千上万溃兵的对手,根本挡不住。大人快想想办法吧,不然亳州城就万劫不复了!”官吏催逼。

闻听此言,知州腾然起身,立刻问道:“章统制在何处?马上让他带人镇压,绝不能让溃兵夺了粮仓!”

“一旦派兵去镇压,一场混战在所难免,亳州城就毁了。况且他只有三千多人,就是去了恐怕也抵不过近万人。”官吏听说要镇压,马上反对。

“不镇压,难道任由他们抢了粮仓?”

“不能动兵,打起来就收不住了!大人还是亲自去安抚吧,或许他们见到大人在,就不敢再造次!”

“本官近日身体不适,受不得风寒。辛弃疾不是在军中待过,跟军武之人和义军走的近吗,传我的命令,让他即刻去安抚溃兵,事不成,重重治罪!”

“这行,下官这就去找辛大人。”

“大人,不好了,溃兵杀了粮仓卫兵,冲进了粮仓了!”

“什么?速去找章统制、辛弃疾,务必镇住溃兵,夺回粮仓!”

“快去快去!”

知州大人迅速让进来通报的官吏去传令,解决溃兵抢夺粮仓的问题。

等人走后,他开始在房内低头踱步,来来去去几趟之后,似乎下定了决心,匆忙朝内院走去。

年轻的辛弃疾正在官署翻看核对账目。

担负为前线北伐大军筹措粮草的重任,让他几个月来,都睡不好一个安稳觉,入冬之后,粮草运输又成问题,归德府连番下书催要粮草,更让他忧心忡忡。

正忙时,忽听门外有人与值守衙役说话,听声音、语气似乎颇为着急。

辛弃疾马上放下账册和手里的笔,高声道:“何事?进来细说。”

话音刚落,便有一吏员快步进来,匆匆行一礼,而后急道:“辛大人,城里溃兵围攻粮仓,知州大人让辛大人马上去处理。”

闻听此事,辛弃疾大惊,急忙起身,焦急的问道:“多少人?为何围攻粮仓?”

“城里几乎所有溃兵都围过去了,原因不明。”

城里最近涌进来近万溃兵,没吃没喝,又茫茫大雪封路,他们不愿离开,亳州城粮食需求一时暴增,粮仓顿时捉襟见肘,如果好生分配,撑个十天半个月不成问题,但若是粮仓被抢,失去秩序,亳州便要乱成一锅粥,到时候别说为前线筹集粮草,就连能不能保住亳州城都是未知之数。

溃兵一旦爆发,会做出什么事来,谁都不敢想象。

“备马。”

辛弃疾瞬间明白溃兵包围粮仓的严重性,当即放下账册,快步朝官署外走去。

同时口中道:“告诉知州大人,请章统制马上带兵来粮仓,维持秩序。”

“已经有人去传令了。”

出了官署,辛弃疾翻身上马,催马朝城北粮仓而去。

亳州城北,距离粮仓大门百丈之内全是溃兵,摩肩接踵,推挤着往粮仓方向涌去,有人没有盔甲,有人没有武器,更有人盔甲武器俱无。

溃兵前挤后拥,推推搡搡,他们的目标是粮仓里的粮食,有粮就能在冰天雪地里活下去。

饿得前心贴后背,又冷又饿的他们,眼里只有粮食,谁敢挡他们的路,就是想要他们的命,谁敢要他们的命,他们就要跟谁拼命,包括身边根本就不认识的其他溃兵。

向前行走间,一人毫无防备的被人从后面狠狠推了一把,差点摔倒在地,幸好他还有些力气,反应较快,一把抓住前人的手臂,方才没有摔倒,不然一旦倒地,再也不会有机会爬起来,马上就会被后面挤上来的人踩死当场。

生死惊魂之间,逃过一劫之后,那溃兵愤然转身,一拳直向正后方溃兵的脸面砸去。

身后那溃兵,只顾往前挤,哪里会想到有人要转身攻击他,当即被一拳砸中面门,眼冒金星,鼻骨断裂,鼻中顿时血流如注。

疼痛瞬间传递到脑中,被打的溃兵定睛一看眼前人,马上挥拳回击。

饿了几天,两人本就没有多少力气,口中喊叫着,全力几拳挥出之后,马上力气用尽,撕打纠缠在一起。

二人一撕打,前后左右,互相推搡,喧嚣中原本缓慢向前的队伍顿时一乱,他们阻了其他溃兵抢粮的路。

人群中顷刻而起的叫骂之声顿时,刹那间将厮打的两个溃兵对骂喊叫声压了下去。

溃兵队伍中的小小争斗,并不能影响整个队伍向粮仓前进的脚步。

不多时,争斗的两人便被溃兵队伍冲散,不知散于何处。

队伍后方,慢来一步的溃兵拼命往前挤,而在整个队伍最前方,粮仓门口的溃兵,则蜂拥挤向门口,纷纷往门内挤去。

进了粮仓的溃兵,顾不得欢叫,撒腿飞奔向堆有粮食的库房。

抵近库房一看,门上都有铁锁,徒手根本不可能打开。

“赶紧给老子开门!”

溃兵伸手一指躲在门边的卫兵,厉声呵斥。

“我没钥匙。你们别过来!”卫兵持枪护住自己,与溃兵保持六尺距离。

“给老子钥匙,就留你一命,没钥匙,那就去死!”溃兵说话间,拔出了手里的佩刀,虽然他身上无甲,但显然不是普通士兵。

“钥匙在守仓吏手里,我没钥匙,你们别逼我,再逼我,临死也要拉几个垫背!不怕死的,只管过来,你们打过仗,我在军帐中也有十六颗敌头!”

卫兵说话间,将手里的长枪往身前一挺,朝对方逼去。

持刀溃兵一见对方一副要拼命的架势,当即挥手,让其他溃兵退后。

他们就是为了活下去才从北边一路跑回亳州,现在也是为了吃口饱饭活下去,才来粮仓抢粮食,堆有粮食的库房就在眼前,何必对拼,丢掉性命。

“既然你也上过战场,那就井水不犯河水,今天我们是为了吃口饱饭才到这儿来,我们不为难你,你不要挡我们的路。”持刀溃兵退后一步,将刀收回。

“守仓吏在那儿?”溃兵高声询问。

“是不是刚才门口挡路那个家伙?”有溃兵道。

“好像是吧,好像听他说了那么一句,说他是亳州守仓吏。”另有溃兵补充道。

“人呢?找来。”持刀溃兵回头下令。

“方才打晕了丢在一边,不知道还活着没。”

“出不去,都是人,挤出去就进不来了。”

持刀溃兵回头一看,门口处全是蜂拥而进的人,想出去确实不容易。

“把门拆了!”

持刀溃兵一声令下,拥有武器的溃兵立马上前,对着木门就是一顿劈砍扎戳。

不多时,库房大门残破,被一脚踹倒在地。

“兄弟们,搬粮了!”

库房打开,溃兵蜂拥而入。

片刻之后,扛着粮食的溃兵从库房出来,直奔粮仓门口。

然而,近万溃兵正拼命往粮仓内拥来,看到有人已经拿到粮食,更加拼命往里挤,带着粮食的溃兵根本无路出去,不但不能出去,反倒被向内拥挤的溃兵挤的寸步难行,往后倒退。

拿到粮食的人要出去,拼命往里挤的人,看到有人拿到粮食,挤的更加拼命。

随着进来的人越来越多,不多时,带着粮食的人连库房门口都出不去。

粮仓外的溃兵队伍,仍然在缓慢的朝粮仓方向一寸一寸的移动。

忽然,从他们身后传来一个声音:“亳州督粮使辛大人到!闪开!”

溃兵们一听有朝廷命官到来,顿时一惊,下意识的就要朝两边散开。

可就在这时,人群里传出一个声音:“不能让!再不反抗我们就要饿死了!”

一听此话,溃兵们顿时站稳脚跟,连头都不回,对方才的喊话,置若罔闻。

“退回城南,你们仍然是溃兵,但溃兵也是大宋朝廷的兵!是朝廷的兵,朝廷就不会让你们饿死!我是亳州督粮使辛弃疾,我向你们保证,只要退回城南,一日少了两餐,你们只管来取我性命!”辛弃疾驻马,高声向仍在向前拥挤的溃兵喊道。

此话一出,马上就有溃兵回头。

辛弃疾马上又道:“如果你们继续向前,抢了粮仓,那你们就不是大宋溃兵,而是大宋叛兵!做了大宋叛兵,不但你们要死,还会累及家人,抢粮仓值得吗?”

第689章 知州跑了

“官府答应给我们的粮,三天了都没见到!你现在说话是代表你自己,还是官府?”

“官府说了话都不算,我们凭什么相信你这个青衣小官!”

“兄弟们,别听他的,粮仓就在几十丈外,既然不给,那我们就自己拿!”

“对,自己拿!”

“我们是大宋的兵,兵都饿肚子没饭吃,还打什么鸟仗,还守什么城!给谁守城啊?拿了粮食回老家去!”

“说的对,吃饱了回家!这他娘的憋屈仗,谁爱打谁打!”

辛弃疾话音方落,溃兵群中爆发出了激烈的质疑之声。

一经鼓噪,有一些原本稍稍停了一下,已经开始犹豫的溃兵重新向前挤去,望向了远处的粮仓。

辛弃疾眉头紧锁,连忙转头问身旁的吏员“知州大人承诺给他们的粮食,真的没有发放给他们?”

“据小的所知,这几天确实没往城南溃兵营送粮。”吏员赶紧回复。

“既然知州大人已经承诺,谁在从中作梗,为何没有发放给他们?”辛弃疾有几分焦急,也有几分怒气。

“这个小的就不知道了。”吏员赶紧摇头。

辛弃疾看着吏员脸上的神色变化,片刻之后说道“既是知州大人做出的承诺,还是让知州大人亲自来见他们,谁他们一个说法,方能安抚住他们。我在这儿盯着,你马上回州衙告知知州大人,情况万分危急,请他务必亲临!”

“听说知州大人这几日身体不适,受不得半点风寒。”吏员有些底气不足的回道。

“一人身体不适,能有千人万人身家性命重要?孰轻孰重,知州大人当能分得清楚。速去!”辛弃疾眉头皱的更紧,左右两眉都快要接在一起。

吏员无奈,只能叹了口气,接令而去。

“大家都听我说!辛某已经派人去州衙请知州大人过来,之前答应给你们的粮食,今天一定能兑现!你们是为大宋流血流汗的将士,朝廷和官府绝对不会亏待你们,等知州大人一到,马上就给你们发粮!”

辛弃疾跟在溃兵身后,再次声嘶力竭的向溃兵队伍喊话。

“现在你们要做的,是停下来,调头回城南兵营!只要你们回兵营,不再靠近粮仓,以后你们在亳州城里的吃喝,官府替你们解决!”

辛弃疾喊的够大声,但溃兵被方才一番鼓噪,哪里还会听他一个青衣小官的话。

溃兵心里都明白,身着红衣的知州大人说话都不算话,青衣小官话说的再好听有什么用?不过是想骗他们回去等死而已。

是以,溃兵们根本不会听辛弃疾喊了什么,完全把他的话当做耳旁风。

“大家听我说,别再继续往前走了,再往前就是大宋叛兵!你们都想一想,为了一顿饭,就要成为叛兵,把之前在大宋军中的战功弃之不顾吗?你们拼命抗击金人,本该是大宋英雄,为了一顿饭,沦为大宋叛兵和罪人,值得吗?不想你们自己,也不想想你们的亲人吗?”

辛弃疾继续劝说溃兵停止向粮仓前进,力竭声嘶。

“我们不是叛兵!只是要找一口吃的,既然你们不给,我们自己来取。都是大宋百姓辛辛苦苦种出来的粮食,给谁吃,不给谁吃,凭什么你们说了算?我们辛辛苦苦打仗,三天不给饭吃,不自己来拿,要让我们饿死吗?”

“饭不给我们吃,还说我们为大宋流血流汗的人是叛兵,我看你们当官的才是大宋叛逆,不给我们饭吃,就是为了逼死我们当兵的,你们才好带功投奔金人吧!”

溃兵之中马上有人反驳质疑,甚至提出了匪夷所思的疑问,听的辛弃疾心中大惊,心颤不已,心下一乱,一时之间不知如何反驳。

“一定会有饭吃,我辛某向你们保证,要是你们没饭吃,辛某就绝食!跟大家住在一起!辛某是督粮使,请大家相信我,只要你们马上回到城南兵营,一个时辰之内就把粮食给你们送到兵营!”

辛弃疾仍然没有放弃,溃兵太多,一旦抢了粮仓变成叛兵,亳州就没了,亳州一乱,归德府,北伐之事,便起了大大的变数,这后果谁都承受不起。

“没有粮食,说再多我们也不信。我们相信你们一次,马上就要饿死了,催了一次又一次,还是没有粮食,粮仓就在这儿,今天我们就是要自己取!”

溃兵根本不听,他们一路从通许县附近,冒着寒风大雪,忍饥挨饿,跑了几百里路才来到亳州城,除了一开始的稀粥供应,官府承诺的粮食根本就没见到,现在要让他们如何再信青衣小官的承诺?

饥饿多天的溃兵们,此时眼里除了粮食,其他的什么都不重要,也什么都不怕,哪怕是死,也要吃饱了再死,做个饱死鬼。

所以,不论辛弃疾怎么劝,溃兵队伍仍然在向前缓缓推进,人潮向粮仓所在方向拥挤。

不知过了多久,还在跟着溃兵队伍苦苦劝说的辛弃疾,忽闻身后传来兵将奔跑之声,想来是章统制带兵来协助了,心下不喜反忧。

等他回头一望,身后街上赶来的果然就是亳州城守军,领头统兵之人正是章统制。

不等辛弃疾调转马头,催马上前说话,便听章统制高声下令“封锁这条街道!驱散百姓!一刻钟内不回家的,视同叛军!”

守军将士得令,迅速将溃兵所在的大街以拒马桩封锁,封锁处,距离溃兵队伍尾部不过十丈距离。

片刻之后,大街封锁完成,街道被堵死。

在拒马桩后是手握长枪的士兵,是张弓搭箭的弓弩手,显然他们做好了武力镇压溃兵的准备。

辛弃疾眼见如此,马上调转马头,催马向守军走去。

“章统制,你这是做什么?他们是大宋将士,不是敌人,要是出现误伤,双方混战起来,亳州就要乱了!”辛弃疾催马来到拒马桩前,翻身下马。

“辛大人,听闻城南溃兵营里的溃兵杀伤守卫,强抢粮仓,形同叛逆,我接知州大人令,带兵前来镇压叛乱。大人还是让一让,免得误伤了大人。”

章统制说完,马上挥手下令“给辛大人让路!”

谁知辛弃疾却不为所动,站在原地道“粮仓里的粮食,本来大部分就是给北伐军准备的,他们从北边溃散回来,可他们依然是北伐军,本就该拿出粮食,送往城南军营。可中途出了些差错,他们已经断粮三天,现在他们自己来取些粮食,也无可厚非,怎么就成了叛逆?都是大宋军人,你能忍心为了点粮食,两军刀兵相见?”

“辛大人,我接的是知州大人命令,要我带兵来镇压抢夺粮仓的叛军。大人不认为这些抢粮仓的溃兵是叛军,自可去找知州大人。我们依令行事,请大人不要干涉我们的行动!”章统制不为所动。

说话间,士兵已经将几个拒马桩搬开,清出了一条路。

辛弃疾没有离开的意思,只听他道“辛某并不想干涉章统制,可他们也是为大宋流血流汗的将士,不久前还在北边跟金人打仗,好不容易回到亳州,连饱饭都吃不上一顿,就被当成了叛军,章统制设身处地的想一想,如果你们是这些溃兵,当作何感受?”

“我跟我的兄弟们绝对不会逃跑,也不可能变成溃兵,请辛大人不要拿他们跟我们相比,打起仗来,只想保命逃跑的人不配。”章统制当即反驳,不接受辛弃疾不恰当的类比。

“仗打的怎么样,辛某无权过问。辛某只知道此时往粮仓去的这些人,不久前还在跟金人激战,他们中有很多人死在战场上,能回来的只是一部分,不管是战死的,还是回来的,在辛某看来,都是英勇的大宋将士!今日,不管是谁要以叛军来对待他们,辛某都不认同。”辛弃疾神情坚毅,眼神坚定,脚下也站的很稳,没有半点要离开的意思。

“辛大人,向我们下令的是知州大人,你不认同他们是叛军,完全可以去找知州大人,说服他,给我们再下一道命令就是,现在我们要执行命令,大人还是离开吧,一会儿误伤了大人可就不好了。”

章统制抬手示意,手下将士马上让开一条路。

“辛某受命处理此事,已经派人去请知州大人亲临此地,在知州大人来之前,即使要执行命令,也请耐心等待,若是知州大人改变主意,而章统制却跟他们起了冲突,要知道,一旦动手,恐怕难以收拾。”辛弃疾打定主意,知州大人没来之前,他绝对不能离开。

“辛大人,一旦粮仓被抢,亳州城马上就乱,你能保证这些叛军抢了粮食不会制造更大的事端?纵容他们,只会给亳州招惹麻烦,到最后,恐怕我们都得搭进去。镇压叛军不是儿戏,还请大人赶紧让路,莫要让失态失去控制!”

章统制话音刚落,守军身后忽有人喊道“我有要事通报辛大人!”

少息,只见一吏员来到辛弃疾身前,悄声耳语。

而后,辛弃疾顿时脸色大变。

“何事?”章统制马上询问。

“知州大人,跑了。”辛弃疾轻声回道。

第690章 溃兵回营

“跑了?”章统制满脸疑惑。

辛弃疾无言,示意吏员亲自告诉对方。

只听那吏员低声道:“知州派人向辛大人和章统制传令后不久,就带着家眷,乘坐马车从城东匆匆出城了,官印、官服和乌纱留在州衙内。”

“为何要走?”章统制不明白,亳州城发生这种事,作为知州怎么能跑?

“不知道。”吏员回复。

“州衙如今何人主事?”

“没人主事。听说知州跑了,不少官员也都跟着跑了,我来的时候,还看到有马车往城东跑,亳州城现在恐怕只有辛大人了。”

章统制一听这话,顿时愤怒不已,心中暗骂逃跑的官吏,就是因为他们顿不顿就逃跑,动摇军心,才连累军队一再吃败仗。

可事已至此,他们该怎么办?

是继续执行命令,还是赶紧退出亳州城?

“章统制,知州大人已弃城,可这亳州城还是大宋的城池,你、我还是大宋的官员,如果你不走,那就留下来,我们一起收拾乱局。这么多年,北伐军好不容易北上归德府、兴仁府,决不能因亳州变乱,让北伐成果功亏一篑。你觉得如何?”

辛弃疾上前一步,压低声音,知州逃跑,不值得宣扬,也不能肆意宣扬,亳州城的军心、民心必须要稳住,而首当其冲的就是要稳住这近万溃兵。

章统制是从镇江边一路打到亳州城来的,这么多年来,深知大宋得一场胜利不容易,回到北方更不容易。

思虑片刻,轻轻点头。

“章某愿听辛大人安排!”

“好。马上传令,关闭城门,不论何人,不得进出。还有,城内全部戒严,任何人不得随意走动。”辛弃疾马上下令,先断绝百姓跟风逃跑之路,将他们留在城里,留在家里,避免更大的恐慌产生。

“章统制,留一队人马在此,听我指挥,其他人你带走,城防和治安就交给你。”

“好。”

章统制接令,而后马上下令:“一营、二营留下,听辛大人命令行事,其他人跟我走!”

命令一下,章统制带着军队迅速离开,去维护城内治安,加强城防。

“大人,你有什么吩咐,我们遵照执行。”

溃兵拥挤的大街上,两名将校上前向辛弃疾见礼。

“撤掉弓弩手,让开一条路,没有我的命令,不得攻击溃兵!”辛弃疾当即下令。

“是,谨遵大人之命!”

得令,将校马上转身命令弓弩手收起弓弩。

见守军依令执行,辛弃疾随即翻身上马,朝溃兵人群追去。

瞬息之间,辛弃疾再次赶上溃兵。

“大家听好,我是亳州督粮使辛弃疾,我已经受亳州府衙命,全权负责城南军营粮草供给!你们在亳州城内的吃饭穿衣等一应问题,全都由我来解决!我在此保证,一个时辰之内,你们都能吃上热腾腾的饱饭!”

辛弃疾话音一落,缓慢移动的人群中,马上有人道:“你说的好听,你怎么保证?州衙之前的保证呢?都是放屁不成!”

“我是亳州督粮使,为北伐大军筹集粮草是我的本职事,你们也是北伐大军的一部分,来到亳州,理应向你们供给粮草,之前我忙于筹集粮草,此事便由州衙其他官员代理,不想中途出了差错。作为亳州督粮使,从今天起,我将亲自为你们供给粮草,保障你们在亳州城内的吃喝驻卧!”辛弃疾解释一番,继续保证,力图让溃兵们相信他。

“你拿什么保证你能给我们粮食?我们要吃饭!我们要吃饭!我们现在就要吃饭!”

“我们要吃饭,我们要粮食,粮食就在前面的粮仓里,既然是给我们的,自己去拿!”

“对,自己去拿!”

溃兵们一哄而起,不再跟辛弃疾争,也不跟他讨论,他们要的是实实在在的粮食,而不是承诺和保证,他们饿着肚子,谁都明白现在只有粮食能填饱他们的肚子,空话虚言,承诺保证,统统没用。

“好!你们自己来拿粮食,我同意!可你们看看,你们人人都来拿粮食,这么长时间了,你们往前走了多远?此地距离粮仓还有百丈距离,照这个速度,没用三五个时辰,你们去得了粮仓吗?即使到了粮仓,你们还能拿出粮食来吗?”

辛弃疾喊完,稍作停顿,马上又道:“还有,你们来这么久了,最前面的人早就进粮仓了吧,你们看到有人出来了吗?整条路已经被你们完全堵死了,他们即使拿到粮食也出不来。这么僵持下去,最前面的人就是拿到粮食吃不进肚子,他们出不来,你们就进不去,进不去就见不到粮食,最终大家都要饿死在粮仓门前的这条大街上!这就是你们想要的结果吗?”

此话一经喊出,缓缓移动的拥挤溃兵人群里顿时一静。

这个问题随即钻进每一个饿着肚子的溃兵心里,他们来粮仓抢粮食,是为了活着,而不是为了抱着粮食死,更不是要死在抢粮食的路上,他们只想吃饱肚子,活下去而已。

“大家都听我指挥,现在马上退回军营,一个时辰之内,大家都能吃上热饭!要是在这儿挤下去,大家都得看着粮食,活活饿死!”辛弃疾一见溃兵们将他的话听进心里,马上趁热打铁。

“大人真能让我们吃上饭?”人群中有溃兵发问。

“当然!我是亳州督粮使,办的就是为北伐大军筹集粮草的差事,这亳州城里,除了我,还有谁能为全军供给粮草?我能为五六万大军供给粮草,你们才多少人,让你们吃饱肚子,完全不是问题!大家都听我的,赶紧回军营生火准备,半个时辰之内,保证有米下锅!”辛弃疾面对众人,高声做出承诺。

见溃兵中有人犹豫,有人心动,辛弃疾也十分着急,若这样都说不动他们,那麻烦就大了。

眼见情况微妙,辛弃疾马上又喊道:“早一刻回去,就早一刻吃上热饭!多拖一时半刻,就要多饿一段时间,要是都拖着不回去生火准备,谁都吃不上热饭了!想吃热饭的,赶紧回去生火,好等米下锅啊!”

溃兵群里,窃窃私语,拿不定主意。

回去生火,真有米下锅?

在这儿挤着,真能拿到粮食,吃上饭?

一时之间,摇摆不定,谁也拿不定主意。

“赶紧回去生火吧,要是半个时辰之内,没米下锅,你们就是来拆了粮仓,我也不会阻拦!”关键时刻,辛弃疾再许下一个令人难以置信的承诺。

“我们来的晚,挤在这儿也拿不到粮食,与其饿着肚子,不如回去生火等米下锅。我再相信大人一次,要是还吃不饱肚子,我可不敢保证,会做出啥事来!兄弟们,走,回去生火!”

一个低级军官模样的溃兵招呼一声,溃兵队伍最后边,便有几十人转身,跟他离开溃兵大部队。

“你们放心,我辛弃疾说话算话,说了给你们米下锅,你们就一定会有米下锅!赶紧回去生火吧!”辛弃疾紧绷的神经,忽然一轻。

“但愿大人能做的了主!”那低级军官仔仔细细看了几眼马背上身着青衣的辛弃疾,将他年轻的样貌记在心里。

“传令,放他们放行!”辛弃疾转头向身后的吏员下令。

很快,第一支溃兵小部队离开了粮仓外的大街,朝城南军营而去。

有了成功的经验,辛弃疾马上开始一点点说服更多的溃兵。

在一个时辰内吃到热饭和挤在大街上忍饥挨饿之间,越来越多的溃兵选择了回营生火,等米下锅。

毕竟前边拼命挤着要进粮仓抢粮的人实在太多,溃兵们见缝插针,将整个大街堵的严严实实,后面的人空着手,拼命挤都前进不了一步,里面的人扛着粮食想出来,根本就不可能。

是干耗着,不知到何时,还是一个时辰内吃饭热饭,只要是稍微有些脑子的人,都知道如何选择。

随着辛弃疾的喉咙越发嘶哑,离开的溃兵也越来越多。

一开始一次离开几十个,到后来一次离开数百个,再后来,溃兵们口口相传,自发开始争论讨论,慢慢的都明白挤在大街上等待抢粮,根本行不通,倒不如再相信亳州督粮使辛弃疾一次。

几刻钟后,大部分溃兵原路返回城南军营,大街上等待的溃兵,队尾到粮仓门口只有不到五丈距离,溃兵数量只剩数千人。

但因为他们距离粮仓很近,自以为很快就能拿到粮食,所以选择离开的人相应就少了很多。

辛弃疾颇费一番口舌,才又推进三丈距离。

粮仓门口的溃兵已经不是很多了,但粮仓里面有多少人,却很难说,因为直到此时,还没人能从里面带着粮食出来。

辛弃疾叫来一营全副武装的守军,加上一番口舌,粮仓门口拼命往里挤的溃兵终于退后,门外空了出来。

门外一空,内外势力失衡,门内的溃兵抗着粮食汹涌而出。

“放下粮食!亳州守军帮你们送粮去军营!敢有反抗者,格杀勿论!”

第691章 知州之职

在明晃晃的刀枪前,在辛弃疾的严令下,扛着粮食出来的溃兵,不得不将粮食放下。

因为溃兵们发现,街上已经没几个同伴,并且他们很多人连武器都丢了,如今手无寸铁,不可能跟全副武装的守军硬拼。

冲出粮仓门口的溃兵,面对守军,只能一一将粮食放下,毕竟他们来抢粮食,也只是为了活下去,要是饭都都吃进肚子里就死了,那就是饿死鬼。

“其他人都已经回城南军营生火烧水,等米下锅,你们也赶紧回去生火,粮米随后由守军送到!”辛弃疾喉咙嘶哑的说不清楚话,吏员代为传达。

事已至此,仅剩不多的溃兵也没有太多讨价还价的余地,若要追究,抢粮仓的罪过,足以要了他们的命。

如今放他们回军营,就不可能再追究,他们哪里还敢逗留,匆匆掩面而走。

“送粮!”辛弃疾嘶哑着喉咙,向守军将士下达命令。

“送这些粮食?”将校指着地上的粮食问道。

“这些能马上下锅吗?能下锅就搬,不能就到粮库去找。马上送过去。”辛弃疾回道。

“是。”

将校得令,马上指挥手下士兵,一部分翻看地上的粮食,一部分进粮仓。

不多时,守军将士便扛着粮袋向城南而去,辛弃疾走在送粮的队伍前列。

城南军营外,期盼已久的溃兵,见劝说他们回来的督粮使辛弃疾亲自带来送粮队伍,顿时蜂拥而去,每个人都想早点拿到粮食。

但不等他们近身,便被制止。

随行吏员告诉他们,粮食按营房发放,全都回营等待,不得争抢!

送粮守军手里是有武器的,溃兵见粮食已经送到,又有言在先,便不敢伸手来抢。

很快,守军送粮队入营,将四百多担精粮按营房分配给近万溃兵。

粮食入锅,不少溃兵前来,向督粮使辛弃疾谢恩。

辛弃疾告诉他们,之后半个月的军粮,傍晚之前就会送到军营,在此之前,不得再随意出营。

溃兵纷纷应命。

溃兵已被安抚回军营,他们擅闯粮仓,杀害粮仓守卫的罪责要不要追究,这是一个棘手的问题。

粮仓卫兵数十人被杀死,多人被打伤,不能不给他们一个交代。

知州和其他官员逃离亳州城,城内如今不知还有几个朝廷官员,如果没有其他人,亳州城的责任就落在他身上,无论如何都要扛起来,不然他本就特殊的身份,可能会更加特殊。

眼下亳州城,最重要的是彻底安抚住这近万溃兵,安抚城中百姓,至于追究擅闯粮仓的责任,只能往后推一推。

只要承诺的粮食送到军营,溃兵应当不会再闹事,那么安抚城中百姓便是当务之急。

辛弃疾离开城南军营,很快来到州衙。

经询问得知,州衙内从江南派来的官员,随着知州离开,几乎全跑了,除了辛弃疾。

剩下的官吏都是亳州旧有官吏,从当初归附大宋开始,一直就留在亳州,这里就是他们的家,即使亳州大乱,多数人也无处可去,只有少数老家在亳州以南的,可以离城南归,若往北去,那就是嫌命长。

在亳州没有彻底大乱之前,没人愿意抛家舍业,离开亳州城。

五六个大小官员聚在州衙内,乱成一团,无人能够主事。

一见辛弃疾来到州衙,他们马上共同推荐,由辛弃疾出面主持亳州大局。

辛弃疾与知州一样,是大宋朝廷从临安派来的官员,身份地位不是本地官员可比。

况且亳州大事,除了朝廷派来的官员,本地官员谁敢出头独揽大权,弄的不好便有自立于朝廷之外,或是叛宋之嫌,这个罪名,没人能承担,所以这个风险也没人敢冒。

他们早已听说亳州督粮使在处理溃兵之事,因此便都聚在州衙,等着辛弃疾到来。

辛弃疾官职虽不高,但督粮使职责却是沉重无比,如今朝廷正在北伐,他在亳州的地位和职权,不是一般官员可比,纵使官职比他高上几级的,也不敢对他指手画脚、颐指气使,毕竟督粮使身上担负的是为北伐大军筹集粮草的大事!

正是鉴于辛弃疾的身份和地位,本地官吏没有任何分歧,一致请他出面担起亳州大事。

辛弃疾见州衙官员尚多,并没有跟着知州全部逃走,有些官员的官职比他还高,本想推辞不就,可众人一再坚持,硬是将知州官印塞到他手中。

亳州城民心已经混乱,容不得多拖延。

推辞不掉,辛弃疾只得声言临时受命。

只见他手托官印,向东南方向拜谢行礼后,在众人见证下,接下亳州权力,暂代知州之职。

辛弃疾随后召集州衙所有官吏,统一口径,将关于知州和其他官员逃离亳州城之事,说成他们得朝廷紧急调令,去其他地方任职,由于走的太过匆忙,方才引起不必要的恐慌。

不管信不信,州衙内外都暂且接受了这个说法。

口径统一之后,衙役上街,配合城防守军巡逻,待取消戒严之后,他们将负责向关心亳州城的百姓解释城内到底发生了何事。

后听闻城东有上百百姓聚集在城门附近,跟守军僵持不下,要求出城,辛弃疾又亲自赶往城东。

来到城东,只见男女老幼数百百姓,带着简单的行李,或马车,或驴车,正与守军对峙,群情激昂,口口声声要出城。

见辛弃疾策马来到城门附近,章统制忙上前说明缘由。

据章统制所言,这些百姓都是听说金人即将袭击亳州,又听说知州大人和州衙官员都已经提前逃出亳州城,他们便要出城逃难。

“乡亲们,大宋军队已经将汴京周边州县全部收复,到处都有我们大宋驻军,金人不可能穿州越县,来袭击亳州,大家不要听信谣言。还有,知州大人离开亳州是接到朝廷紧急调令,必须即刻赶回临安,并没有其他原因,大家不要多想。我是亳州督粮使辛弃疾,同样来自临安,现在已经暂代知州之职。城内无事,大家赶紧回家吧!”

辛弃疾下马,来到人群之前,操着嘶哑的喉咙,向众人做出解释。

但要求出城的百姓,显然并不相信。

马上有人提出疑问:“大人,金人是不是要来袭击,朝廷有没有调令,小人不知道,小人就不说了,城里那么多溃兵疯了一样往粮仓方向跑,喊着要去粮仓搬粮,却是小人亲眼所见。说是搬粮,其实就是抢粮食,他们饿的都要抢粮仓,接下来肯定要抢城里的平民百姓,我们小老百姓怎么跟他们斗,到时候死都不知道死!还请大人网开一面,放小人们出城逃命吧!”

那人说完,当即带头跪倒在地。

其他人马上有样学样,纷纷向辛弃疾下跪叩头,请求放他们出城,声泪俱下,可怜至极。

“乡亲们,我告诉你们一个好消息,赶去粮仓的溃兵已经全部回到城南军营,如今正在生火煮饭。我是亳州督粮使,本就是为北伐大军筹集粮草的人,怎么会让他们因为没饭吃,而骚然城中百姓?方才他们去粮仓取粮,也只是之前出了些意外,没有及时把军粮送到军营而已。乡亲们想想,他们进城以来,何时抢过城中百姓?他们是大宋北伐军,亳州城也有朝廷官员治理,乡亲们的安全,自有官府和大宋军队守护!”辛弃疾忍受着喉咙的疼痛,继续向百姓解释。

“他们真回军营了吗?不会是欺骗我们吧?”一听解释,百姓将信将疑。

“真或不真,你们回去一看便知。还有一句话,我想告诉你们,不管亳州城发生何等变故,我辛弃疾都绝对不会弃百姓而去,这一点请大家放心!”

“大人说的这么真诚,要是小人们再不相信,小人就不是人了。走,我们回去看看,回家去!”跪地的人群中,一个老人说完此话,当即站起身来,而后深施一礼。

“都回去吧,城内无事。要是真有事,我一定会让乡亲们先撤出城,绝对不会先走。”眼见百姓纷纷起身,辛弃疾心下一轻。

“多谢大人!”

一众百姓道谢,而后转身朝城内走去。

“章统制,溃兵回营,城内无事了,城门可以打开,进出之人加强盘查就是。今日溃兵劫粮仓,恐怕有人鼓噪唆使,不排除有金人的间谍混入溃兵之中。从今日起,不论进城出城,严加盘查,若发现可疑之人,送衙门审问。”

“好。”

章统制应声答道,而后犹有些不可置信的问道:“辛大人果真暂代知州之职?”

辛弃疾点头道:“州衙官员空缺严重,城内情况复杂,辛某得诸位同僚共同推荐,朝廷派来新任知州之前,暂代知州之职,全权负责亳州政务。”

说完,停顿片刻,而后接道:“如今大军都在北边,亳州城防,章统制费心了。”

“大人放心,有我们在,亳州城防,万无一失!”章统制恭敬行礼。

第692章 金军来袭

溃兵归营,城内治安便已无事,于是随即下令解除戒严令,恢复城内正常秩序。

辛弃疾回到州衙,便亲自过问供给城南溃兵口粮之事。

当天傍晚,溃兵半月口粮便由州衙送到军营之中。

当然粮食也不是白送,要在亳州吃饱饭,是有条件的。

溃兵近万,无人统领,混乱不堪,整个溃兵队伍的将官中,没有统制官,只有六名营指挥,他们能聚拢起来的属于他们自己的士兵,总共不到两千人,其余的全是找不到上级的乱兵。

辛弃疾亲自召见六名营指挥,让他们以营为单位,各自收拢三营士兵,三天之内收拢完成,并能恢复训练者,授统领之职。

刚刚吃饱饭的六名营指挥大喜,不想这次溃败却是因祸得福,若能得统领之职,可比他们如丧家之犬一般返回杞县或归德府强上百倍。

而且,即使他们能返回,也不一定有好过果子吃,更别说升职。

得权亳州知州事辛弃疾承诺,众将校当晚便展开工作,拉拢早已找不到上官的散乱溃兵入营入伙。

有粮有承诺,城南军营里的近万溃兵很快被安抚下来,不到两天时间便以队为基础单位,整合成满编十八营。

一旦有了粮食,吃饱了饭,展开基本训练,之前要死不活的溃兵,便成了有血有肉的宋军。

三天后,辛弃疾来到城南军营,当众授职,共授统领六名,营指挥十八名。

同时宣布,组建亳州军,军营内的士兵皆可就地加入亳州军,不愿加入的,可以返回归德府或杞县大营,寻找旧部。

在哪儿不是吃饭,在哪儿不是打仗,打了败仗,溃散而来,哪里还有脸回杞县大营和归德府?要是被上官治个临阵脱逃之罪,吃饭的家伙都得丢。

几乎没有多少犹豫,从上到下所有将士,全部同意加入亳州军。

亳州军组建,辛弃疾并没有给他们任何作战任务,只是让他们加紧训练,以待来年开春,上阵立功。

北边很缺军队,归德府、杞县有数十万大军,可兴仁府几面受敌,军队数量有限,从后方补给更是困难。

辛弃疾当初来亳州,就是得时任宿州都统制杨丛义相助,才很快适应亳州事务,更是在短短一年多时间里接连得到提拔,直至升任亳州督粮使,实权之重,能在州府之中排上前五,而他今年也才二十三岁而已。

六月,朝廷下令北伐时,宿州都统制杨丛义亲自找到辛弃疾,告诉他,不论北伐形势是好是坏,汴京没有恢复之前,他务必要留在亳州,若亳州失守,宋军必定会退守淮河,以后北伐之路将漫漫无期。

当时辛弃疾并不清楚杨丛义跟他说这些有何用意,如今知州及一众官员因听闻溃兵抢粮仓便仓惶逃离亳州城,他方才明白杨丛义的意思。

此事发生之后,在辛弃疾看来,杨丛义应该早就猜到知州府有些主官是靠不住的,都是为一己私利的贪生怕死之辈。

现在北伐并不顺利,杞县进攻无进展,兴仁府驻军也不能收复更多失地,宋金之间基本是僵持住了,以后要拼的就是兵力和粮草辎重等后勤供应。

所以,辛弃疾在接下亳州官印的拿一刻,忽然感觉到了肩上如山岳般沉重的压力,同时也激发出了他内心深处无穷的斗志。

从那天开始,他一日只休息三两个时辰,把所有时间都投入到粮草筹集、士兵训练招募之中,除了必须要他处理的政务公文外,他每天坐在衙门里的时间不超过一个时辰。

腊月二十九正午,鹿邑守军急来亳州求援:城西十里外发现大队金军骑兵,人数超过五千人,直奔鹿邑,请求亳州军队即刻支援!

听闻消息,辛弃疾当即召集亳州守军,商议支援鹿邑之事。

然而在州衙内,辛弃疾与一众官员和章统制就是否支援鹿邑产生了严重的分歧。

章统制以城内守军不足五千,兵力有限为由,并不建议支援鹿邑,并提出,金人冰天雪地里奔袭两三百里,绝不仅仅是为了袭击一个无足轻重的鹿邑,金人的目标很可能是袭击亳州城!

此论一出,不少官员附和,建议亳州按兵不动,守军以亳州为重,并说鹿邑可以丢,即使金人丢了,也守不住,但亳州不一样,绝对不能丢。

辛弃疾反驳,鹿邑有四五万大宋百姓,若不派兵支援,他们孤立无援,一旦城破,必定会被金人屠戮,若眼见百姓身处危险之中而不救助,跟亲手杀害鹿邑百姓何异?

况且在鹿邑东南二十里,亳州城西南二十里,便是军属营地,营内几乎全是老弱妇孺,没有多少自保之力,若放任金人长驱直入,即使保住了亳州城,军属营内七万军属怎么办?难道能将他们一天之内全部迁来亳州城吗?

若亳州连军属营地都护不住,让前线的北伐将士如何安心收复旧地?

辛弃疾的话起了一些作用,章统制动摇了,可他手里只有五千守军,不可能冒险全部派去支援鹿邑,但若派去的人少,又救援不了鹿邑。

其他官吏的亲属家产俱在亳州城,对他们而言,亳州城绝对比鹿邑重要,为了他们自己的安全,为了亳州安全,他们极力劝阻辛弃疾分兵鹿邑。

有官员提出了一直压在辛弃疾心头的问题,若金人的真正目的是奇袭亳州城,分兵以后亳州丢失,归德府、兴仁府粮道将被切断,消息传开,北伐大军几天之内就得撤退,到时候北伐失败,这个责任谁能负得起?

杨丛义当初找他单独谈话,就是让他无论如何也要守在亳州,守住亳州,绝不能让金人再占据亳州,不然北伐必败。

亳州城不能丢,百姓也必须要救,处在两难之境的辛弃疾,再众人劝说之中,迟迟下不了决心。

守亳州,鹿邑四万百姓和军属营地七万军属便只能自求多福,可他们是手无寸铁的百姓,如何能从凶残的金人手中逃脱性命?即使能逃脱性命,他们多年积攒下来的财富也将全部丢失,这与杀了他们又有什么区别?

若任由金人在亳州境内肆虐,兵灾一起,流民遍地,亳州便不再是能为归德府、兴仁府提供粮草物资的后方基地,亳州的存在又有什么意义?

可若是不全力守亳州城,一旦金人袭来,亳州城丢失,他如何跟杨丛义交代,如何跟几十万北伐大军交代,如何跟朝廷交代?

“章统制,你镇守亳州城!无论城外发生何事,你都不可以离城,务必要保住亳州城!亳州在,北伐才能成功!”

“是!”章统制见对方被说服,当即应命。

而后只见辛弃疾起身,大步朝门外走去。

“辛大人要去何处?”

章统制猛然想起城南那近万溃兵,心中一颤,马上起身发问。

“支援鹿邑!”辛弃疾吐出四字。

“大人,不可冒险,亳州城离不开你!”

“只要能守住亳州城,辛某便无足轻重。诸位,亳州之事,拜托了!”

辛弃疾说完,大步流星而去,只留一众目瞪口呆的官吏在屋内。

“他这是要干嘛?出城送死?”

“辛大人有大志,我不如。”

“各位大人,章某先走一步。”

章统制说完匆匆离去。

城南军营内,辛弃疾召集六名新近提拔的亳州军统领,向他们通报金人袭击亳州之事,而后下达阻击命令。

“各位,金人长途奔袭两三百里,所图甚大,我们不能坐以待毙。之前你们在通许丢掉的面子和尊严,现在有这个讨回来的机会,你们说,去还是不去?”

“去!为什么不去!之前几仗打的憋屈,不找金人实实在在干一仗,我是没脸回前线,更没脸回家。他们敢来,我们就敢打!”

“大人,我们六个也没个主,也没有独自领过兵,守城估计还行,要是出城阻击,恐怕力不从心。”

“金人此时应该在西边四十里外的鹿邑,也许已经在攻打鹿邑县城,那里有四五万百姓,我们必须去救他们,而亳州城也不能不守,所以亳州守军要留在亳州,章统制也不能离开,救援鹿邑,阻击敌军,只能靠我们了。我先前在山东忠义军中待过一段时间,对军中事也有些了解,我跟你们一起去。”

“大人,这恐怕不妥吧!你怎么能离开亳州城!打仗是我们的事,吃着朝廷给的粮食,就应该我们去拼命。”

“不必争,新军刚刚组建,军心尚且不稳,此时让你们出城阻击金人,我不放心,将士心里也会犯嘀咕,甚至可能会有其他想法,我同去,应当能消除部分顾虑。”时间紧迫,辛弃疾马上制止争论。

而后接道:“鹿邑危急,时不我待。亳州军半个时辰之内,全军出动。出城之后,兵分左、中、右三路,每路军之间相距三里,齐头并进,必须以最快时间支援鹿邑,阻击敌军!”

第693章 来敌覆灭

当天下午,亳州军出动,一路急行军。

天黑后不久,赶至鹿邑城东。

可惜他们晚来一步,城内火光四起,鹿邑城破。

辛弃疾派人入城,侦知金人尚在城中之后,当即下令全军在夜色掩护下,从早已被毁掉的东西两门悄悄入城。

城内金军长途奔袭两三百里,兵力薄弱的鹿邑是他们攻击的第一个目标,也是他们提前选好的消息之所,因为此地距离亳州城不远,但也绝对不算近,骑兵一个时辰能赶过去,但步兵三个时辰都不一定能来支援,更不用说在冰天雪地里行军。

顺利攻破鹿邑的金军,准备在城里好好休息一晚,等恢复了精力体力,再办真正的大事。

然而,事情并不如他们想象的那般顺利,他们刚刚破城,热饭都没来得及吃上,便听闻城东传来喊杀之声。

亳州军乘夜入城了。

一场混战随即在昏暗摇曳的火光中拉开序幕。

辛弃疾跨马挥刀,仿佛回到了两年多前的山东义军之中。

那时候几乎每隔几天都要跟金人作战,虽然时时面临生死,但却是他感觉最快乐的时光,因为他们抗击的金人!

可惜后来出现变故,义军解散,他南渡来大宋,从此再也没能拿起他的剑,拿起他的刀,朝廷赏给他的官职全部都跟带兵打仗无关,而他心心念念就只有打仗而已。

这次金人袭击鹿邑、亳州,正是天赐良机,是他一展所望的机会,他怎么会错过?

守亳州,有章统制和那些本地官吏在就够了,何况城里还有那么多百姓,那么多粮草军械,以及坚固的高城。

所以他将所有亳州军全部带了出来,他要在城外阻击敌军,亳州已经回到宋人手中,不再是金人可以肆虐的地方,敢来侵犯,便要让他们吃些苦头。

一万宋军对五千金军,不是一万义军对五千金军,义军跟宋军不论从装备还是军事训练,都没有可比性,所以辛弃疾才敢带着刚刚组建没几天的亳州军,趁夜杀进金人藏身的鹿邑城。

昏暗火光照耀下的街道,短兵相接的混战之中,辛弃疾胯下的战马已经难以转身,他只能一往无前的冲锋,所到之处,手起刀落,左一刀右一刀,冲过来的数个敌兵倒于血泊之中。

他的英勇引起了金兵的注意,顿时便有数个金兵围了上来,奔跑中的战马已经无法止步,而他也无所畏惧,因为只有敌人才能激起他内心深处无穷的斗志。

随着近万亳州军从东西两门涌入城内,一场更为激烈的巷战在小小的鹿邑城内上演。

这群从北边溃逃回来的宋兵,一旦正面面对不能冲锋的金人骑兵,他们的胆气与热血一同上涌,步战巷战是他们的强项,面对金兵,毫无畏惧。

这是一场有进无退的死战,对由溃兵组建的亳州军是这样,对前来偷袭的金军轻骑兵也是这样,亳州军要的是找回他们丢掉的尊严,金军要的是夺取扭转整个战局的一个支点。

双方尚未接触之前,都没想过要把这个小小的鹿邑变成一个修罗场,而当两军在城内相遇,便注定是一场不死不休的战斗,没有妥协,没有投降,哪一方死绝,战斗方能结束。

两个时辰之后,城内只剩下零星的战斗。

三个时辰之后,城内已无刀兵之声,战斗彻底结束。

“有多少敌人逃脱?”辛弃疾浑身浴血,寒夜中,身上的血已经快要结冰。

“大约三五百人。”一统领回道。

“清扫战场,查清楚,到底是三百人还是五百人,如果放任他们在亳州流窜,百姓过不好年。”辛弃疾些微有些不满。

城内两门,已经全部守住,金人还明显处于弱势,如何就让他们逃了三五百人?

“是,大人。末将已经让兄弟们抓紧清扫战场,天太黑,还要一段时间。”那统领回复。

“逃跑的敌军,我要知道他们的去向。谁能出城追击?”三五百敌军流窜,辛弃疾很不放心,不将境内敌军全部剿灭,他坐着都不能安身。

众统领相顾,谁也不敢去接这个烫手的山芋。

小股敌军趁夜逃跑,慌不择路,谁知道他们会跑去哪里,一旦去追击,追上了免不了一场恶战,追不到,白受几天苦不说,说不定还得受罚。

辛弃疾见众将不答,随即道:“谁能剿灭逃跑的那支敌军,或是将他们赶出大宋境内,授统制之职!”

所谓重赏之下,必有勇夫。

统制之职的诱惑实在是太大了,统制便意味着自己能独领一军,战时有了独立的作战指挥权力,这对打胜仗有多么重要,在场之人,无人不知。

能打胜仗,才能有更多的战功,有了足够多的战功,才有可能更进一步,光宗耀祖。

六人争抢,都想得到追击敌军的机会。

但机会只有一个,不是谁想去就能去的。

追击敌军,一是要勇敢,二是要善于观察心细,三是要能动脑筋。

两刻钟之后,辛弃疾亲自确定了追击敌军的人选,并立下军令状,若不能完成任务,以鹿邑之战的功劳相抵。

那统领当即立下军令状,带领属于他的三营将士连夜追出鹿邑县城。

鹿邑城内战场清扫,一个多时辰之后,也就是在天亮后,终于结束。

此战共斩杀敌军四千六百三十七人,缴获战马三千八百六十余匹,宋军伤亡两千三百五十七人。

这一战,战果丰硕,但亳州军伤亡也十分惨重,两千多人的伤亡,足以伤筋骨。

确认周边百里之内,没有其他大队金兵来袭之后,留下一支军队接管鹿邑,休整城池,其他人则在清扫掩埋完尸体后,在城内待命三天,等待去追击逃跑的那支小股金军的消息。

若有确切消息,他们将领兵支援追击,若无消息,他们将很快返回亳州城。

两天后,消息传来,那支逃跑的金军慌不择路,迷失方向,在洗劫了数个村庄抢夺粮食后,一直逃到了郸城附近,最终在郸城西北方向被奉命追击的亳州军追上,双方展开一战激战,杀死敌军二百五十多人,其余敌军再次逃脱。

追击的亳州军在郸城补充口粮后,继续追击敌军。

得知这个消息,辛弃疾方才放下心中忧虑,只要亳州军能跟上对方的脚步,死死的咬住他们,总有一天能将他们彻底消灭干净。

第二天,亳州军回到亳州城。

辛弃疾受到城中官员和百姓的热烈欢迎,因为他的名声在几天前已在亳州城内传开,有这样一个能文能武的父母官坐镇亳州城,绝对是亳州百姓之幸。

百姓们无不认为,只要新任知州大人身在亳州,不论前方战事如何,亳州定能无虞。

面对一众官员和百姓士绅的赞誉,取得胜利的辛弃疾本人更是欢欣鼓舞,信心大增,一时之间热血沸腾,暗暗发誓,此生无论如何,绝不做一个寂寂无名的书生!要做就做顶天立地的英雄!

五日之后,奉命追击逃跑的小股敌军的亳州军带着敌军主将头颅,回到亳州复命:金军在淮阳附近被全部歼灭,共四百七十余人,无一逃脱!

得此消息,辛弃疾终于彻底放下心来,当即飞马向临安报功。

鹿邑之战以后,辛弃疾在亳州城里处理政务的时间越来越少了,除了筹集粮草,他把大量时间和精力花在训练亳州军上,他的将军梦,英雄梦已经在心里升起,根本束缚不住,他想带兵上北伐前线,与敌军正面厮杀,而不是躲在亳州城,做一个不能拿刀的督粮使。

他要去前线,他想去前线,可亳州迟迟不见有官员来接任知州之职,更没人来接任督粮使之职,无人接任,他根本不可能离开。

于是从隆兴二年开始,辛弃疾便开始了他的上书之路,向张浚上书,向李显忠上书,向吴拱上书,向杨丛义上书,同时也向临安朝廷上书,上书枢密院,上书皇帝,论兵事武备,论恢复中原、北伐大计,论金国、大宋军力和国力强弱,论宋金交战时机,论金国各地镇压不绝的义军,更论金国北方草原心怀异心的各部。

但整整五年过去,辛弃疾从鹿邑之战之后,再也没有得到一个领兵出战的机会,可他的官职却一直在升,从亳州督粮使升任颍州知州,一年多后又调任抚州知州,随后便在江西打转,甚至都没能到过长江以北。

他的满腔热血和斗志一点点在处理不完的公文中消磨,渐渐变得如同一口古井,只有偶尔听到北方传来的北伐消息,他才会在夜深人静时,取出早已蒙尘的宝剑,一遍又一遍的擦拭。

重上战场,再去北方的机会,会来吗?

辛弃疾不知道,但只要北方还有消息,他就愿意等。

他相信,总会有一天,他会重新跨上战马,纵情与敌军厮杀,恢复真定,恢复河间,恢复云中,恢复燕京!

第694章 老帅凋落

隆兴二年,南金正隆九年,正月初七,通许、杞县金军合力偷袭亳州不成,损失五千精锐轻骑兵后,在大雪尚未融化之时,忽然对杞县外的宋军大营发动攻击。

宋军有备,连续进攻半日,未得战果,傍晚时分,金军撤兵退走。

宋军主将成闵,先前几番在撤退之时损兵折将,此时见金军攻城不利,准备撤退,当即决定待金军撤退之时,出城追击,找回颜面,博取战功。

是时,金军撤退半里,宋军忽然打开营门,挥军向金军杀去。

不想金军并未向之前的宋军一样,闷头逃往己方大营,反而回身与宋军展开激战。

随着混战的展开,原本就不愿在冷天中出战的宋军将士越发士气衰落,从追击变为且战且退。

混战中,不知是谁大喊一声“撤”,宋军将士虽未听闻鸣金收兵之声,此字一出,便如同一道命令,迅速在战场中传开。

宋军撤退了,近万宋军很快退往大营门口,拥挤成一团,拼命往大营内挤去,完全顾不上不远处冲杀过来的金军。

最终,只顾逃命,不知抵抗的宋兵被围在大营门前厮杀。

大营内眼见情势不对,想要关闭大门,可在蜂拥而来的大宋将士不断冲击下,根本不可能将大门关闭。

当最后营门关上,营外战死的大宋将士已达到四五千人,而此时营外仍然有近千宋军。

回不了营的将士再一次被大营抛弃,他们想要突围,但为时已晚,数千人如何在数万人围堵下突围?

城外数千大宋将士望着近在咫尺的大营,在怨念中被金军一一杀死,他们临死前的喊叫声,穿透营门,传入大营之内。

营内将士,闻言无不悲痛心寒,全军士气,一时之间,低落到尘埃之中,全无半点士气。

金军得了便宜,又见宋军大营坚固,便撤军退走。

当晚,夜深人静,一支宋军从无人值岗的后营悄然离营,向睢县方向退走。

就在那支宋军离营不久,陆陆续续又有几支军队离营而去。

在一个时辰之后,成闵听闻有士兵逃跑,急忙聚将了解详情时,方才发现军中的统制官已经消失了十之六七,不知去处。

眼见如此,成闵脸色大变,当即下令全军撤退,撤回归德府!

宋军抛弃了一切粮草辎重,只穿着身上的盔甲,拿着手里的武器,除此之外,别无他物。

两个时辰之后,宋军大营成了一座空营,营内留下的是来不及带走,也来不及销毁的粮草辎重。

第二天正午,当金军探子抵近侦查,发现宋军营内悄无声息,也没人影走动之后,仗着胆子翻入营内,方知宋军大营已经是一座彻底的空营,营内四五万宋军俱已消失无踪。

探子将消息带回,金军将帅起初不信,以为是宋军设下的计谋,待派出骑兵仔细搜寻周边二十里,仔细查看营内一应事物之后,方才确信宋军确实已经撤离,撤回归德府。

但为防宋军营内有什么不干净的东西,金军将粮草、辎重等一应有用之物全部搬走之后,一把大火,将大营彻底烧毁。

自此,杞县境内再无宋军。

成闵先在进攻通许之时失利,损兵折将,此时又退回归德府,这给了张浚极大的打击。

当初他在徐州指挥北伐,因邵宏渊与李显忠不和,致使北伐大军兵败济州城,导致北伐失败,退守盱眙,此后北伐迎来转机,接连收复多个城镇,不想成闵却是不堪大用之辈,不但在杞县未得寸功,还屡屡失败,短短四五个月时间,便损兵四五万人。

张浚是大宋现存唯一的老帅,皇帝、朝中上下以及大宋军中无不对他寄予厚望,全都指望他能统领大军,一举北伐成功,收复中原旧地,可如今怕是不能了。

张浚的身份地位摆在那里,他曾经是宰相,后又作为统兵将帅参与抗击金人,一生辉煌,虽然因主战与秦桧势成水火,不得赵构喜欢,赋闲在家二十年,可他那些辉煌的过往,注定了他是一个骄傲的人,能失败一次、两次,但绝不能有第三次。

兵败济州,朝堂上对他的弹劾之声,被主战派和皇帝赵昚联手压了下去,这件事他是知道的,后来皇帝和主战派再次让他统领北伐大军北上归德府,期间遭遇多少反对弹劾,张浚虽然并不是十分清楚,但也不是毫无耳闻。

第一次杞县溃退,损兵两万,朝中主和派便有弹劾张浚的声音,主战派依然将那些言论压制下去,通许之败,再损兵三万,朝中弹劾之声更甚,陈康伯都给他送来亲笔书信,让他务必小心,即使不胜,也绝不能再败,可见临安形势有多么危急。

这次成闵损兵,匆匆逃回归德府,之前收复的城镇又全部落入金人之手,若这个消息传回临安,不光是张浚,连主战派诸位大臣恐怕都要面临狂风骤雨般的弹劾攻击。

原本以为,能在暮年率军北伐成功,恢复中原,以青史留名,现在想来确实是功名蒙心,急功近利了!

张浚独坐帅府内院两日,想明白了很多事情。

这个时代已经不是他的时代,大宋早已没有那么多能征善战的将军,也没有那么多悍不畏死的士兵,更没有多少一心支持北伐的臣民。

如今朝廷富裕了,而整个大宋却没了进取之心,朝中主战的,除了几个五六十岁的老家伙和新皇帝,根本就看不到年富力强的面孔,还有某些看似支持主战派的青壮官员,实则是投机取巧之辈,哪派强势,就倒向哪派而已,主战还是主和,其实他们根本就不关心,他们心里想的只是如何攀附上重臣,好平步青云,至于北伐还是不北伐,他们毫不在意。

张浚看清了,北伐注定不能成功,新皇帝也只是一时气血之勇,等朝中主战的老臣一退,主和派三言两语,就能马上消磨完他的所有斗志,更重要的是,目前看来,北伐并不是大宋朝野上下的共同目标,只是几个六十多岁的老家伙和新皇帝的梦想而已。

没有持久的新鲜血液支持,北伐谈何容易。纵使此时金国内乱又如何?大宋内部就一片祥和吗?

大宋内部从来都不是祥和的,主和派对主战派的压制和拖累从来就没有停止过,前方仗打得好还是打的不好,主和派都会想到攻击的办法,哪怕出卖大宋的利益,只要让他们用嘴与金人谈判,夺得朝中权力,他们什么都做的出来,谁让太祖欺负柴家孤儿寡母,得位不正!

经过几天静想,张浚已经明白了,大宋北伐不可能成功,因为要北伐成功就得要强大的军队,就得要战功赫赫、能统帅全军的将帅,但绝大的矛盾在于,皇帝和朝臣根本不会允许这样的人存在,如果有人有这个苗头,他们会第一时间扼杀,如果没能第一时间扼杀,也会马上想办法铲除,绝不会给他统帅全军的机会。

想清楚一切的张浚,决定放弃了,大宋的灭亡从太祖以武将之身欺负柴家孤儿寡母,黄袍加身时就已经注定了,几百年来,他们没有一天不害怕武将,在他们看来,能打仗的、会动脑筋的武将统统不能重用,蠢笨的、不会打仗的武将,才是他们想要的良臣。

临到老了,张浚才明白过来,他这一生的抗争毫无意义,一时之间,尽不知是为了谁,皇帝?百姓?还是自己?

他淡然了。

战报如实飞马送回临安。

在接下来的几天里,张浚接连写了好几封信,一封给徐州李显忠,一封给襄阳吴拱,一封给新皇赵昚,一封给陈康伯,一封给兴仁府杨丛义。

而后他便等待朝廷的命令。

隆兴二年,正月二十二,临安诏令传至归德府,归德府北伐军交由京东、河北路招讨使、北伐右路军统领李显忠统领,令张浚回临安担任枢密使之职,成闵签书枢密院事,一个月内,赴临安任职。

该来的,终归是来了。

可张浚已经不想再掺和,于是当即向朝廷上书,请辞枢密使之职,直言年老体衰,身体不适,难堪大任,要回老家养老养病。

二月初十,连番催促之后,李显忠才很不情愿的从徐州赶来归德府,接管归德府八万兵力,接掌帅府。

李显忠聚将仪式上,北伐军原统帅张浚没有出现,主将成闵也没有出现,他们已经先后离开。

看着眼前的一众统制官双眼无神,李显忠根本不知道他将面临的是一帮什么样的人。

成闵一路赶回临安,欣然赴任,他终于再次回到临安了,当晚便包下了豪华的酒楼,宴请诸位新旧同僚。

张浚年事已高,一路走走停停,刚到盱眙,便接到朝廷的回复,他请辞之事,朝廷不接受。

但张浚心意已绝,不管朝廷是否接受,他都不会再回临安,于是再次上书请辞。

待到他来到扬州时,朝廷的回复又到。

朝廷同意他请辞枢密院事,改为出叛福州,张浚依然请辞不受。

五月初,张浚病逝。

朝廷赠其太保,后加赠太师,五年后,获赐谥号献忠。

第695章 合围汴京

隆兴二年二月初,兴仁府发兵两万北上澶州,激战一天,金军败走,夺两县,金军据澶州坚守,宋军随即向东行,过范县、阳谷二县,直攻博州。

得山东义军相助,薛望率领的兴仁府北伐军,历时一天,攻破博州城。

兴仁府北伐军与山东义军在济水以北连成一体。

消息传回临安,一扫北伐军杞县新败之阴霾,主战派在朝中的阵脚稍加稳固。

三月十六,临安诏令杨丛义任京东、京北、山东、河北招讨使,兼北伐右军统领,大军移驻济州。

五月初五,朝廷同时给北伐右军杨丛义、中军李显忠、左军吴拱下令,全线推进,全力北伐,收复中原旧地。

五月二十五,李显忠亲率十万大军,由归德府率先出击,一举攻破金军杞县防御大营,残余金军撤往汴京,而后转攻通许,激战两天,败通许金军,摧毁通许县城。

五月二十九日,吴拱从许州发兵五万攻尉氏县,激战一天,城未破,金军不退,相持多天后,李显忠派兵增援,两军合力破城,杀敌三万余。

至六月初七,汴京以南的三座拱卫大营尉氏、通许、杞县全被摧毁,汴京南部、东部守军全部收缩至汴京周围十里之内,将兵力进一步集中。

六月初十,李显忠命兴仁府守军一部入驻兰阳,压缩金军活动空间。

从六月十五开始,宋军北伐左军弃守许州、北伐中军弃守归德府,调集全部兵力,共计十五万大军北上,与金军对峙于祥符县。

六月二十一,金军集合二十万兵力,与宋军战于祥符。

双方激战一天,金军大败,逃回汴京城,宋军亦伤亡惨重,知汴京城高墙厚,未敢贸然追击。

六月二十三,李显忠在汴京东南二十里设置北伐大军东营,同一天,吴拱在汴京西南二十里设置北伐大军西营,东西两营相距三十里,将金军封锁在汴京城内,使之不得随意出城,更不能南下侵扰各地城池百姓。

北伐军兵临汴京城下的消息传回临安,皇帝赵昚和主战派大臣,无不欢欣鼓舞,就连临安百姓也开始议论北伐事。

靖康耻将近四十年来,这可是宋军第一次距离汴京如此之近。

李显忠、吴拱的名声在大宋军中一时无二,风光无限,只待再进一步,收复汴京,便能青史留名,名垂千古。

见金军一败再败,北伐军兵临汴京城下,不少主和派大臣都纷纷转变立场,开始支持北伐,甚至有不少人自请外放,去归德府、兴仁府、许州等地任职,好为北伐中原,收复汴京出些力气。

由于朝堂形势大变,汴京城外的东、西两营得令,不得贸然出击,更不可毁坏汴京城。

李显忠、吴拱,趁此机会按兵不动,好生休整,只待时机成熟,再一举攻下汴京城。

就在李、吴二人合兵向汴京推进之时,身在济州的杨丛义也没闲着。

在移驻济州半个月后,杨丛义派遣属官给山东义军送去招抚文书。

半个月后,山东义军首领沈复带整个山东户籍名册来投,表示愿意归附。

五月初,杨丛义招抚山东义军成功的消息送回临安,大白得到整个山东东路,赵昚一时之间,意气风发。

当听闻山东义军首领沈复是一介书生,早年曾在江南求学,后经商,逢金人南侵,便散尽家财,招募义军,奋起反抗金人,念其忠义,赵昚力排众议,当即赐沈复进士出身,带礼部员外郎职,封为山东东路安抚使,知益都府。

名册所载山东各州各县官吏,全部正名,由吏部造册,俱为大宋官吏。

同时诏令,山东东路各州各府,减免赋税三年,不征徭役。

五月底,诏令传至山东益都府,沈缙以沈复之身接受朝廷册封,山东八州二府正式归附大宋。

六月初八,山东义军改组为大宋北伐军东路军,左军统领姚昶,右军统领罗聪,受山东安抚使沈复节制,协同北伐右军统领杨丛义展开北伐,收复大宋旧地。

六月二十三,两军合兵十万,轻松攻陷德州。

七月初一,两军合攻贝州,杀敌五千,俘虏两万。

七月初六,北伐右军、东路军聚兵十五万,围攻大名府,激战三天,宋军损失惨重,城破,不收俘虏。

取大名府后,十万大军驻守,休整十日,而后分兵四处围杀金军。

绞杀两个月,方圆百里内,再不见金军踪影。

与此同时,北伐东路军一支趁乱悄然从邯郸县向西进入太行山区。

取大名府后,北伐大军并未再继续向北方进攻,转而开始经营已经占据的城池和土地。

而此时,整个金国已经被杨丛义率领的北伐军占据的德州、贝州、博州、大名府拦腰斩为南北两半,完颜亮大军屯聚的真定府与国都汴京之间的联系已经不太通畅,两地之间运送粮草物资更不可能。

完颜亮的战略计划彻底被杨丛义从东面兵出大名府打乱,南北兵力调动出现大问题,就连他们想离开汴京,返回真定府都成了问题,因为宋军在大名府驻有十万大军。

不过好在,宋军占领大名府后并没有南下合围汴京,大名府以南,汴京以北的大片土地仍在完颜亮手中。

进入八月之后,天气越发炎热,各路北伐军与金军进入全面对峙之中,双方不再有主动进攻。

九月初,百艘巨大的海船进入莱州湾,六十余万担粮食送至益都府,沈缙告诉众人,这批粮食是从江南、岭南采购而来,当然多数是南迁至福建、岭南一带的南渡大族捐献。

这批数量巨大的粮食,随即分批送往济南府,随后再送大名府。

运输问题,沈缙这些年来已经解决了,他制造了一种四轮转向马车,根据载重不同,马车底架有木质,有铁质,木制四轮马车,一车载重量可达千斤,而铁质结构马车的车轮更多,载重量最多能达五千斤,可惜的是没有四匹高头大马合力根本拉不动,并且也不能持久,走不了几里,马就会累的撩蹄子,所以载重工具目前来说,还是只能以载重千斤的四轮马车为主。

在平原地形,道路平坦,若有一车双马,有多余的马匹可换,载重马车行一日百里,根本不是问题。

所以从莱州湾卸下来的粮食很快便运到益都府内,巨大的粮仓之中,而后又通过车队分送济南府,继而转送大名府。

沈缙这几年在益都府并没有闲着,虽然极少处理政务,但他把很多时间都用在研究制造各类工具上,当初在流求创建的“造所”在益都府建了分部,杨丛义当年让他解决的四个问题,通过这些年的钻研、实验有了巨大的进展。

为海船研制的动力装置,虽然还不能驱动两千料大海船,但若用在铁质马车上,马车满载以后奔跑的速度将不会比木制马车慢,可惜问题是如果将给海船使用的动力装置用在马车上,那么那样的马车将比现有的马车大上许多倍,使用起来也很是繁复,目前看来还不具备可行性。

除此之外,突火枪和水泥研制进展颇为顺利,突火枪的射程已经能达两百步以上,准度也能与弩箭媲美,不过可惜的是,铁质突火枪不能持久,激发十次左右必定爆裂,相交于昂贵的制造成本,和复杂繁琐的制造工艺,突火枪也并无大规模制造的意义,还不如多制弓弩。

最有用的当属水泥了,益都府、济南府城防的修筑和加固,都在大量使用水泥,这东西比起糯米粥便宜,关键是烧制材料好取。

经水泥修造加固的济南府城墙和益都府城墙厚度达两丈,高达三丈有余,而加固建造过程只用了短短三四个月,这在以往,根本无法想象。

还有玻璃镜片的研制,也取得了长足的进展,清晰度、平滑度相交之前,高出了很多倍。

四月份沈缙在济州同杨丛义会面之时,谈及“造所”之事,杨丛义给了他不少研究方向和建议,如今他已经指导“造所”工匠开始研制。

与军队接触的多了,沈缙越来越感觉到杨丛义当初筹建“造所”并不是为了更好的回易,终极目的恐怕是为军队增加战力。

在山东两年多,沈缙也明白了最开始他们在钦岛建立回易基地的目的,其实不是为了回易,深究到底,恐怕也是了今日之宋金大变局。

留在山东时间长了,他也渐渐体会到占据山东对北伐大计的决定性作用,此地沿海偏僻,土地也不似江淮、汴京、大名府一带平坦肥沃,不是兵家必争之地,地势也十分有利,只要控制济南府和滨州、沂州,任何势力都很难长驱直入,很适合休养生息。

如今的山东,经过两年免税休养,早先破坏的农业生产已经恢复,百姓安居,政局稳定,商旅也很快恢复,只要有钱,就能买到很多东西。

一个稳定的山东,对北伐大计,有着非同一般的意义。

<sript>haptererror;</sript>

第696章 金人求和

沈缙对北伐成功很有信心,因为他知道杨丛义为此事暗中准备了多久,也许从参加远洋回易时就已经开始了,也许更早。

两年来,虽然碍于两地交通不便,加上担心引起不必要的麻烦,二人并没有太多书信交流,但能看出来,他的每一步都是深思熟虑的,甚至已经想好了后路,或者有提前部署。

比如说分北伐东路军一支西入太行山区,虽然不知道他们背负着何等任务,但定然也是为了早日北伐成功。

从目前来看,北伐形势一片大好,沈缙感觉他在山东的任务已经快要完成了,也许用不了多久就能以沈缙的身份重新回到南方去。

唯一让他感觉有些棘手就是辽阳的完颜雍,起事之前和起事之后,这个人给他的感觉大为不同,以前定然是藏拙了,短短不到三年时间,燕京以北的广大地区,就完全被完颜雍控制,势力与日俱增,多跟完颜亮对峙一天,势力便增加一分。

今年以来,完颜雍居然还想从沈缙手中购买海船,招募水手,显然他已经不满足于偏居辽阳,妄想跨越渤海湾,直接到达山东,夺取山东义军的土地,而后南北夹击,彻底打败完颜亮,继承所有金国土地。

沈缙看穿了完颜雍的把戏,彼此身份不同,原本就已经很少去辽阳做生意,此后也不打算去,为防完颜雍派人渡海来到钦岛基地,钦岛附近的大型海船也尽数调来莱州湾,派兵看管,只放少数小船在那儿,互通消息。

完颜雍是一个变数,北伐成功之后,大宋能不能守住北伐成果,目前看来并不好说,若他最终夺得金国天下,在北方经营十年,重聚大军南下,汴京得而复失,也不是不可能。

不知道杨丛义是否考虑到了这一点?

对此,沈缙是没有信心的。

但也许是他多虑了。

十月中旬,在宋金两军对峙三个多月之后,杨丛义在大名府采取了行动。

五千精武军组成的精锐骑兵,昼夜在往来大道小道上巡查驰骋,搜捕逃过关卡检查的漏网之鱼。

汴京与真定府之间的通信联系渐渐被封锁,两地之间的信息流通越来越少,之前能十天互通一次信息,渐渐的变成半个月、一个月,甚至超过一个月得不到对方的消息。

身处如今的乱局之中,完颜亮得到真定府的消息,如何能够安心?

夜深人静时,忍不住会想,真定府周边近二十万大军,是不是已经投靠了完颜雍?

每每想到此处便直冒冷汗,也就在这个时候他开始忍不住问自己,当初执意南下江南是不是错了?

或者如果不调集全部兵力南下,或是先杀掉完颜雍,是不是都不会处于现在这种两面受敌的尴尬境地?

可惜,世间没有后悔药,不可能再来一次。

如今杨丛义那个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煞星,屯驻大军于大名府,北上会合真定府的路被阻断。

若执意从大名府北上,定然要被南北两路宋军夹击,想从三十万宋军包围中全身而退,根本不可能,一场恶战下来,不知还能剩下多少人。

如果跟宋军拼个两败俱伤,到头来就便宜了完颜雍那小子,这绝对不行,完颜雍必须剿灭!

处处争胜,处处败,退一步,也许真能逆转乾坤。

夜深人静,完颜亮静下心来,仔细琢磨朝臣的建议。

杨丛义像一个楔子一样,横插在汴京与真定府之间,使得汴京、真定府不能相顾,两地都处于两军夹击的危险境地,想保两地,则两地俱失,如果主动放弃汴京,保存实力,跳出包围,转道太原府或大同府,形势便大大不同,随后调集主力从大同府东进,燕京顿时就会处于大同府和真定府南北夹击之中,燕京唾手可得,燕京到手,辽阳完颜雍则必死无疑。

只是汴京如今是国都,如若放弃,对臣民士气打击甚重,不知会引起何种不良反应,真定府一带的将士如果听信谣言,被完颜雍所哄骗,损失就太大了,一旦真定府和二十万军队落入完颜雍手中,他与完颜雍的实力便会失衡,他将处于弱势,这个风险他不得不考虑。

可转念一想,即使实力失衡也比他马上就败落要强,何况那也只是可能。

来来回回想了很多之后,完颜亮最终下定决心,决定冒险一试。

十月中旬,召集数名心腹大臣议事,说了一番当下面临的复杂局势,随后提出迁都西京大同府之意,征求他们的建议,并让他们商议具体细节等事。

远离是非之地,本就是一众朝臣的心意,听闻皇帝有迁都西京之意,自然是无不赞同。

而后,他们就迁都之事秘议数天。

十月下旬,完颜亮遣使至宋军北伐大营,传达议和之意,开口便提归还汴京,但具体条件得宋国派遣宰相亲来汴京,才能严明!

归还汴京!

这无疑是一个天大的好消息,临安一再要求不得贸然进攻汴京,损毁汴京城,北伐大军几个月来根本不敢进攻,其实即使进攻,他们也没有绝对的把握能攻下汴京的高墙厚城。

如今金人愿意主动归还汴京,那还等什么?

金人要以“归还汴京”为条件议和的消息以最快速度,飞马传向临安。

四天后,消息进入临安城,朝堂一时之间为之沸腾。

但很快便有质疑之声,认为这是金人的缓兵之计,以议和相拖延,等待更多援兵从北方进入汴京,建议不要理会,不要中金人圈套,应该马上诏令北伐军收复汴京,不然等金人召集到足够的兵力,再想收回汴京,将会付出更大代价。

与之对应的,很多人以为金人处于南北夹击的困境之中,此时议和乃是常情,金人以归还汴京为议和条件,这在以前根本不敢想象,如今他们既然提出来,定然已经陷入困境,议和当为真,如若不同意议和,恐怕金人会玉石俱焚,彻底毁掉汴京城。

另有人以为,金人言明要宰相亲自去商议,说明金人十分着急,以期尽快达成和议,而不是议和使臣来来回回,始终拿不定主意,这也从侧面说明,此次议和当为真。

虽然绝大部分人不怀疑议和为真,但主战派并不同意此时议和,如若现在议和,那么北伐成功、恢复中原的功勋将大打折扣,两年北伐成果将沦为议和陪衬,这是主战派万万不能接受的。

可如果要以武力夺取汴京,不知要等到何时,更不知道夺回来的汴京城会变成何种面目。

赵昚等不了。

赵构听闻金人要归还汴京,更是第一时间召赵昚过去,让他马上派人去汴京议和,务必确保汴京城安全,只要汴京城无碍,给金人一些钱财也无碍。

朝廷的文武百官就议和之事展开连续三天大朝议,最终将意见统一即刻派人北上,与金人议和!

但接下来在人选问题上,再次陷入巨大的分歧,主和派力荐汤思退,主战派力荐陈康伯,双方力争不退。

若议和能成,必将青史留名,谁也不愿后退半步。

眼见双方意见分歧越来越大,大到即将不可收拾的地步,朝堂上忽然传出一个建议大宋皇帝御驾亲征,主持和议!

这下主和派和主战派顿时傻眼了,谁能反对?

当年的“檀渊之盟”不就是真宗御驾亲征,方才达成吗?

况且此时北伐接近尾声,金人被迫以归还汴京议和,御驾亲征根本不会有任何危险。

再说收复汴京,功勋滔天,难道不该皇帝亲临,顺便慰问参与北伐的将士?

一时之间无人发声,赵昚听闻这个建议,顿时也有几分心动。

文武百官个个心思聪慧,一见如此,哪还有不明白的道理,当即便有人奏请皇帝御驾亲征!

一人开口,文武百官纷纷附和,就连汤思退和陈康伯也只能应和。

但随后又有朝臣建议,收复汴京这等大事,皇帝应该带上文武百官同行,若议和顺利,顺便可在汴京祭天,告慰先祖!

此议一出,满朝文武,无不应和!

经过几天激烈的争吵过后,结局皆大欢喜,皇帝御驾亲征,文武百官同行,共赴北方,行议和之事。

隆兴二年,冬月初八,皇帝赵昚,带领文武百官,离开临安,御驾亲征,护卫禁军加上随行人员,人数超过五万人,浩浩荡荡经镇江府渡江北上。

沿途军民听闻皇帝御驾亲征的消息,无不欢欣鼓舞,沿途官员更是争相拜谒。

说是御驾亲征,其实与巡视四方无异,官员和百姓感觉不到半点亲征的紧张气氛。

站在长江边,望着滚滚长江水,赵昚感慨万千,眼中隐隐有些湿润。

三年前,第一次来长江边,他是抱着必死之心来的,而现在他是皇帝,北伐也即将成功!

赵昚带着文武百官渡过长江,意气风发的踏上北行之路。

但他做梦也想不到,此生再也没能回到江南。

第697章 三个条件

赵昚率文武百官,日行五十里,于隆兴二年,冬月二十九,抵达归德府。

金国皇帝完颜亮早早派出心腹宰相在此等候,只待大宋皇帝一行人一到,便立即进行和议谈判。

腊月初三,赵昚同文武百官在行营召见金国宰相。

金国宰相面见大宋皇帝,未再要求大宋皇帝以臣子之礼接受金国国书,大宋百官心头大震。

原本汤思退已经做好了,代皇帝接受国书的准备,不想金国宰相根本不提这茬,直接由内侍接了国书,转交皇帝赵昚。

正当众人惊诧之时,只听金国宰相道“宋国皇帝陛下亲临议和,我大金皇帝深感其诚,特令甘某面见宋国皇帝陛下,全权代理此次议和之事。金国的条件很简单,只要宋军后退百里,汴京便割让给你们。”

“笑话。汴京本就是我大宋土地,何来割让一说?交还,原封不动的交还!”不等旁人开口,陈康伯当即出声,纠正对方的不适言论。

“大金国已拥有汴京土地三十多年,绍兴十一年的金宋和议上也写的清清楚楚,淮河以北都是我大金国土地,汴京临黄河,更不必说。汴京如今是大金国土地,现在双方议和,割让给宋国,难道不对?”金国宰相反驳。

“绍兴和议?三年前你们撕毁和议之时,宋金之间便已没有和议之说,更无疆域国界一说,北至真定府、河间府、太原府,西至兰州、临洮府,都属于大宋土地!占据大宋土地三十多年,此时该是归还大宋土地,退出中原之时,没有任何条件可讲。”

陈康伯言罢,马上又接道“归还大宋土地,你们的皇帝、官员可以回到北方去,但不得带走任何属于大宋的东西,不能带走财富,也不能带走我们的百姓,更不能带走军队。如果不答应,就此灭掉你们,也绝对不是难事!”

“岂有此理!若你说的话代表宋国,那就没有好谈的,等着玉石俱焚吧!”金国宰相闻言顿怒。

“议和就好好谈嘛,何必动气。我们不远千里而来,其中的诚意,宰相大人心里清楚。如今大宋几十万大军兵临汴京城下,金国只归还一座汴京城,说不过去,郑州、洛阳都得归还,如此才算有诚意,不然我们千里跑一趟,又是何苦?”汤思退马上出来打圆场。

“大人说的是,此次议和,甘某本就是带着诚意来的,奈何陈大人张口便要我大金国大半国土,这怎么可能?郑州和洛阳只能给一座城,汴京离郑州近,若宋军后退百里,把郑州也给你们,并无不可,这点事,甘某还是可以做主的!”金国宰相朝汤思退略一拱手。

汤思退连忙回礼,而后道“汴京是我大宋故都,对我大宋而言十分重要,容不得有丝毫损伤,若金国能保证汴京城无损,议和就能继续往下谈。若是心存毁城恶意,两国和议怕是要成空了。你要知道,损毁的汴京城,对我们来说,并没有多大意义,大人可明白?”

此言一出,金国宰相微微一愣,而后笑道“皇帝陛下派甘某来议和,本就是带着巨大的诚意,但如果宋国有人从中作梗,不愿达成和议,大金国不介意摧毁汴京城,一座城而已,对我们来说并无任何意义。”

大宋文武百官闻言,无不脸色大变,对方以摧毁汴京城相威胁,顿时无人敢言语。

殿内沉默片刻之后,陈康伯道“据陈某所知,汴京城早在靖康之乱时被焚毁大半,几十年来多次战乱,又毁掉不少,加之黄河泛滥,汴京城早已不是四十年前繁华的汴京城,对我们来说,她只是难以割舍的记忆。真把汴京城收回,大宋一样回把她全部摧毁,不会留下半点金人的痕迹。以毁城相要挟,陈某看你是打错了算盘。陈某就一句话,金人南下燕京之前,属于大宋的土地必须全部归还,否则战场上见!”

众人闻言,又是一惊,就连一直不语的赵昚都有些动容。

“陈相,这话就不对了,我们不远千里而来,不就是为了早日达成和议,收回汴京故土。要是议和不成,继续打下去,空耗国力不说,收回汴京,不知还要拖延多少年头。能和谈解决的问题,何必再诉诸武力?诸位说是不是?”汤思退再次接过话头。

除了少数几个主战派官员,其余文武百官马上纷纷应和。

就是因为要议和,他们才冒险来归德府前线,若是还要打,他们才不想来,大好议和势头若是被顽固的主战派搅和了,他们大老远跑一趟,可就得不偿失了。

“诸位爱卿不必为此起争执,议和肯定是要议和。金国提议和条件,要宋军后退百里,我大宋也有议和条件。除了要重新划分两国疆界之外,还有两个条件。其一,大宋不再向金称臣,宋金两国可约为兄弟之国。其二,取消所有岁币。你回去告诉金国皇帝,若同意,再来谈疆界划分之事,若不同意,也不必议和了。”久不言语的赵昚忽然发声。

此言一出,四下皆惊。

这突然多出来的两个条件,金人怎么可能接受?

但皇帝金口一开,哪里还有回还的余地。

金国宰相半晌无语,大宋文武百官也不知该赞同还是反对。

赵昚提出的两个条件,应当提前跟一些心腹重臣商议过,不然不会在此时突然提出。

以汤思退为首的主和派心念一动,便把矛头对准了陈康伯、史浩等人,除了他们不会有人鼓动皇帝提出这种明显阻碍议和的条件。

在主和派看来,赵昚提出的条件,金国根本不可能答应。

可赵昚态度十分强硬,而金国宰相却没有立即拒绝,其中情况之复杂,汤思退等人一时还摸不清楚,未敢贸然围攻陈康伯、史浩等人。

“金使若觉得为难,不妨回去准备,汴京、洛阳,我大宋将士自己去取,只不过到时候贵国会付出何等代价,就不是此时可以预知的了。”赵昚语气平和,似乎胸有成竹。

殿内静默片刻之后,只听金国宰相道“贵国所提议和条件着实苛刻,甘某虽主议和事,却也不能做主,需回京面见大金皇帝陛下,之后是战是和,当有大金皇帝陛下做主。”

稍稍一顿,而后又道“至于重新划分疆域国界一事,不妨一并提出,甘某好带回去,一并斟酌。”

赵昚看了看殿中的文武百官,随后说道“不说真定府、河间府,也不说太原府,大名府、黄河以南必须归还大宋,具体细节,等下次来了再说。若一个月内,未能达成议和,以后休提议和之事。”

“甘某明白。一定把贵国所提条件回报我大金皇帝,请大金皇帝陛下圣裁!告辞!”

金国宰相转身,大步流星而去,急匆匆出殿,赶回汴京。

而殿内,就在金国宰相离开之后,马上掀起了激烈的争论。

以汤思退为首的主和派攻击陈康伯、史浩等人无议和诚意,鼓动皇帝提出那么苛刻的条件,完全就是在破坏议和,此次大张旗鼓北上议和,若议和不成,未能收回汴京,朝廷的脸面都得掉光,于是先后有人建议取消陈康伯、史浩等人参与议和的资格。

甚至提出,议和就应该有主和派来全权处置,陈康伯、史浩等人只会鼓动动用武力,对议和没有半分好处,应该让他们马上返回临安去,免得留在归德府破坏议和。

但陈康伯、史浩等反驳,并据理力争,告诉汤思退为首的主和派,此次来议和,并不仅仅是来议和而已,况且议和的目的是要拿到足够多的好处,而不是为了议和而议和,若是那样,议和就没有任何意义。

同时告诉他们,议和仅仅是夺回大宋失去的东西的一种方式,这种方式也只是少些牺牲,缩短些时间,但若同金人议和得不到大宋想要的东西,就必须通过战争来夺取,而不是委曲求全,与金人达成议和。

双方争论不休,相互指责。

皆是因为双方的出发点和立场的别差实在是太大,根本就说不到一起去。

在金人没有发出议和信号之前,主战派是可以完全压制主和派的,如今来到归德府,主和派却反而隐隐居于上风,这不是年轻的赵昚想要的。

如今,赵昚的梦想很大,除了汴京,他还想要做成太祖、太宗等数十代以来,都未能完成的伟业,收复燕云十六州!

这个梦想实在太大,他从来没敢跟任何大臣提起,甚至就连他的老师史浩,也都没有透露一星半点,唯恐让人觉得他疯了。

现今的大宋已经收复的土地,三十多年来,从未有过,济水以南,黄河以南,马上就能全部回归大宋。

收复真定府、河间府,甚至是燕京,都只是时间问题,他才登基三年,还年轻,完全等得起!

所以,意气风发的赵昚,根本不会被主和派牵着走。

第698章 宋金议和

腊月初五,赵昚与陈康伯、史浩等主战派重臣一起召见了从汴京城外东、西大营赶来拜谒皇帝的李显忠和吴拱,会面超过半个时辰。

至于他们谈了什么,没人透露,也无人知晓。

当天,李显忠和吴拱便快马返回北伐大营。

同一天,驻守大名府的杨丛义派遣北伐军大军五万,攻澶州。

腊月初六,北伐军攻克澶州,金军败退黄河北岸的封丘。

腊月初七,北伐军出动七万人,趁胜从北向南,全线推进。

不日,连下淇县、长桓、延津等地,将黄河以北的金军尽数逼退至黄河岸边,聚于汴京北边四十里外的章丘,随时准备将残余的近五万金军,一举歼灭在黄河北岸。

腊月初十,金国宰相再以议和使臣身份赶到归德府,与大宋皇帝议和。

入殿之后,金国宰相当即再次表明议和诚意,并告诉大宋君臣,经大金国皇帝陛下慎重考虑,准宋国皇帝陛下所请,议和之后,金宋两国约为兄弟之国,岁币亦可不再敬献,重新划分疆域国界,理所应当,但不能以大名府为界,当以黄河为界,洛阳以东、黄河以南归宋国,议和之后,黄河以北的宋军当退回南岸,不得再犯河北。

汤思退等大宋百官听闻金国答应赵昚先前提出的条件,甚是惊讶,心底连道不可能,金人何时变得胆小怕事,如此懦弱,如此好说话?难道他们真的已经没有能力打到淮河长江了吗?

面对这种情况,主和派不敢相信。

若金人真答应了除开疆界外,那两条先前根本不可能、也不会考虑的条件,那么宋金两国的议和便成了一大半,剩下就是疆界而已,只要各自妥协让步,很快就能达成共识,完成和议。

赵昚见金人答应取消岁币,取消大宋向金称臣的条件,顿时大喜,当即吩咐陈康伯、史浩等人与金国宰相共议疆域划分,以及如何接收汴京之事。

议和谈判,历来就是讨价还价,臣子在一起扯皮就行,赵昚作为皇帝,细节问题,他自然不能参与讨论,否则金口一开,不论是要多了,还是要少了,对议和没有好处,如果反悔或反复,也有损皇帝威信。

但臣子就不存在这样的顾虑,哪怕互相指着鼻子对骂,也没有关系。

所以陈康伯、史浩等七八人,此时正与金国宰相一行人吵得不可开交,脸红脖子粗,就差翻脸动手,也还是憋在同一间屋子里,没有一个人负气离开议和谈判之地。

经过两天激烈的争吵商讨,最终两国臣子将宋金两国的疆域界限重新划定东以滨州为界,西以大名府邯郸县为界,两点连线之南,函谷关以东,归大宋,其他土地仍以先前的界限不变。

宋金两国疆域划定,报经皇帝赵昚同意之后,立即开始商讨交割汴京、郑州、洛阳之事。

大事已定,具体交割便都是小事。

不消半日,金国使团便与陈康伯、史浩、汤思退等人议定交割汴京之事此时起,黄河以北的宋军不得向章丘等地金军发动攻击,不得阻止金军渡过黄河南下,腊月十八之前,宋军东、西大营撤退百里,东营退至杞县,西营退至通许,腊月二十五日之前,黄河以北的宋军不得南下,汴京以南的宋军不得北上,七天之后,宋军方可接收汴京、郑州以及洛阳等地。

同时商定,在腊月十八至腊月二十五日之间,金国撤出汴京、郑州、洛阳之时,宋国可派遣使臣和少量军队亲临监督,确保金国不会带走当地百姓,毁坏城池。

诸事议定,奏报赵昚同意,当即起草宋金两国议和文书。

腊月十四日,金国宰相与陈康伯在行营殿中,在大宋文武百官面前签定议和文书,各自盖上印信,议和文书,各存一份。

至此,宋金两国在半个月内,匆匆达成和议,大宋收复大片土地,金国君臣在大军包围之中,得以从容撤往关中。

腊月十五,两国达成议和的消息,由陈康伯亲自送达北伐大营,同时传令东营李显忠三日内退至杞县驻守,西营吴拱三日内退至通许驻守,而后是进是退,依朝廷命令行事。

腊月十六,陈康伯作为监察使,率领五千精锐北伐军进入汴京城内。

这也是三十六年来,大宋军队再次回到汴京城内,看着城内似曾相识,却又跟记忆不甚相同的街景,陈康伯忍不住眼角湿润。

当晚,作为监察使的陈康伯得到隆重宴请,金国皇帝完颜亮亲自出席。

在席宴上,完颜亮对宋金国事一概不问,只提了一个姓名,询问他的来历。

这个姓名便是杨丛义!

陈康伯对杨丛义本人并无多少了解,他在大宋军中仿佛是突然出现的一般,但要是仔细找一找,问一问,还是能在临安找到他的一些传说和踪迹。

十六年前,一篇《远洋回易富国论》改变了他的命运,让他从一个武学生直接进入仕途,走上回易之路,避免了在临安城禁军中值岗守卫,虚度一生。

那篇辩论文章,陈康伯之前看过,文采虽然一般,但眼界之广,所学之杂,还是让人惊讶。

至于之后督造回易船队,率领船队远渡重洋,其中细节多不可考,但从听闻的几件大事中可知,他在武学里学到的东西,确实都用在了实处,并没有因为忙于回易,武学所学忘记,也许从那时起,就该有人注意到他有领兵打仗的天赋。

完颜亮一问起杨丛义,陈康伯立即陷入沉思之中,能让金国皇帝惦记,必定有特别之处。

片刻之后,陈康伯心下不由得一震。

杨存中!

听闻杨丛义第一次从海外回易回到大宋之后,率领回易护卫军在广南打过一仗,功勋卓著,但具体过程如何,枢密院里并无详细记录,而后他就被时任殿前司都指挥使的杨存中调入殿前司核心衙门,兵案衙门,又是巡查各地禁军,又是校阅、选将,无不是在培养、磨炼杨丛义。

但在之后的几年里,杨丛义忽然默默无闻,在临安几乎听不到他的消息,也找不到他的踪迹,直到太平渡之役,他的名字才跟虞允文一起传进临安,那之后便一发不可收拾,似乎每一场胜仗都跟他有关系。

这样一个背靠杨存中,连金国皇帝都忌惮的武将,对大宋是祸是福?

他远离临安,两次无声无息扭转北伐战局,此次金人能主动议和,交还大片土地,跟他忽然从济州横插大名府,截断真定府与汴京之间的大通道有莫大的关系,这个举动出乎所有人意料之外,他的所做所为完全超过了枢密院的部署安排。

并且他这一支北伐军的行动速度,也大幅快于粮草补给速度,以朝廷给他补给的粮草情况来看,换了任何一个将领,也不敢率军直插大名府,因为粮食补给不够,一旦被金军南北夹击,必败无疑,而他却带领北伐军牢牢占据大名府,甚至还有余力派兵南下压迫黄河以北的金军,迫使金人同意迅速议和。

当日陈康伯跟皇帝一起召见李显忠、吴拱时,的确跟他们二人说过,要他们动一动兵马,给金国皇帝压力,逼迫他早日答应议和条件,却从没指望过远在四五百里外的杨丛义,也没给他下达过任何指令,只愿他能坚守大名府就好。

不想最先行动的却是大名府的北伐军,一路南下几百里,连克州县,将金军残兵逼退至黄河北岸的章丘城,却又围而不攻。

杨丛义这一番匪夷所思的行动,就跟与远在归德府的大宋君臣有过面对面的详细策划一般,但陈康伯知道,不论是皇帝还是任何人,都不可能给几百里外的杨丛义下达任何命令。

除非,这一切都是提前策划好的,也许早在文武百官刚从临安出发,杨丛义就已经跟某些人策划好了这些行动,不然大名府的北伐军不可能在议和刚刚开始的时候便挥军南下,兵锋直指汴京,逼迫金国皇帝答应议和条件,而那对章丘残兵围而不攻之举,实在是神来之笔。

陈康伯脑筋急转,迅速思索一番之后,不得不怀疑杨丛义应该是跟朝中某些大臣关系密切,是他们共同策划了这一切。

那么朝中有谁跟杨丛义有关联,跟他关系密切?

杨存中吗?

此次他留在临安,并没有一起来归德府,临安距离大名府上千里,不可能及时互通信息。

如果不是杨存中,跟随皇帝一起来到归德府的文武百官中,还有谁跟杨丛义关系密切,能给他递消息?

陈康伯排查同来的文武百官,发现其中好像并没有人跟杨丛义有交集,或是藏的太深,太过隐蔽!

面对金国皇帝完颜亮的询问,陈康伯思索过后,只能回道,杨丛义不过是一个普通的统兵将军而已,并没有特别的身份和来历。

此话说完,完颜亮命人将一沓文案资料放在陈康伯面前,而后说了一句话杨丛义,不简单!

第699章 惊天消息

腊月十八,金人确认北伐军东、西两座全部后撤百里,撤至杞县、通许之后,随即开始准备撤离。

腊月十九,数十万金军分为前、中、后三军,先后撤出汴京,金国皇帝完颜亮与文武大臣随大军撤离,往西边郑州方向而去。

在他们后面是数不清的车队,装着无数粮草辎重和箱子,箱子里面是什么,无从知晓。

车队之后是随同逃离的金国人,男女老幼,人数多达万人,他们带着无数家财离开,马车装的满满当当,地上留下深深车辙。

这些人不是汉人,依据之前的约定,大宋监察使陈康伯没有阻止。

腊月二十一下午,汴京城里最后一支金军撤出城外,向西赶去,陈康伯率军接管汴京,占据各处要地。

当天夜里,金人尽数撤走的消息传至杞县、通许,李显忠、吴拱各带两万精兵连夜动身,赶往汴京。

第二日巳时,李显忠、吴拱先后赶到汴京城下,每人派遣一万军队入城,听从陈康伯调遣,其余军队在城外待命。

经过北伐军三日一寸一寸反复搜查,陈康伯确认金人并没有在汴京城做手脚,城内安全可控之后,方才派人回报归德府。

腊月二十七日,赵昚同文武百官一道赶来汴京。

在汴京城外,筑起高台,赵昚和文武百官举行了隆重的仪式,告慰先祖。

而后大宋君臣从东门进入汴京城,城内张灯结彩,一片欢庆。

来到行宫,坐上金主完颜亮几天还坐过的宝座,赵昚心内激动不已,当即宣布,大赦天下!

百官赐钱十万、绢百匹!

淮河以北的百姓,三年免赋!

北伐将士论功重赏,将士死伤者,抚恤翻倍!

赵昚一时之间,意气风发。

收回汴京,重回旧地,群臣也大受鼓舞。

但很快,大宋将士们流血牺牲,拼死拼活才得来的北伐胜利,便转为对赵昚个人的溢美。

文武百官纷纷上表,盛赞新皇赵昚,雄才大略,英明神武,知人善任,不愧是太祖血脉!

赵昚听得很是欢喜,不由的有些飘飘然。

腊月二十九,已快到新年交替之际,赶回临安过年,已经不可能了,于是便有朝臣建议,在汴京欢庆新年!

不等议定此事,忽然有人提议,何不在汴京重建都城,临安临安,终究不是长居久安之地,既然已经夺回汴京,就该将都城迁回汴京。

此议一出,君臣陷入沉默之中。

但迁都还是不迁都,这个问题已经在每个人心里扎根。

百官见赵昚不语,便无人敢再提。

迁都历来是大事,何况汴京曾被金人占据三十多年,如今刚刚收回,民心尚且薄弱,贸然建都并不适合。

并且函谷关以西还是在金人手中,若他们再次毁约,东出函谷关,则汴京危矣。

还有,大宋都城临安是太上皇赵构亲建,如今他精神尚佳,身体还好的很,若迁都汴京,要不要将他一起带过来?他愿意来吗?

汴京虽有繁华美好的梦境,但也有一场永生永世难以忘记的噩梦,回来很可能只是徒增伤悲而已。

此后,迁都汴京之事,无人再提。

君臣连日在已经繁华不再的汴京城流连,大街小巷,无处不去,似乎在找寻记忆中一些美好的东西。

与此同时,吴拱的北伐军进驻洛阳,堵住金人从函谷关东出的通道,李显忠分兵驻守郑州、兴仁府、归德府和汴京,杨丛义的北伐军退回大名府。

隆兴二年最后一天,大宋北伐军无战。

隆兴三年,正月初十,赵昚带着文武百官离开汴京,东行至兴仁府,慰问归附的官吏百姓,大加赏赐。

正月十七,赵昚带着百官从兴仁府北上,渡过黄河,准备前往大名府慰问北伐将士。

结果行至澶州附近,大宋君臣听闻一个惊天消息。

正月十二,太上皇赵构出德寿宫,在大庆殿召见留守临安的各部各衙官员议事!

这个消息犹如一个晴天霹雳,在赵昚、陈康伯、史浩等君臣及文武百官心里炸响,众人顿时惊慌失措。

大宋要乱了!

要变天了!

这是每一个人心底的声音。

但谁也不知道临安到底发生了什么,前来送消息的人不是传令兵,更不是官员,只是一个朝臣家里的下人。

消息是真是假,无从辨别。

慰问队伍当即停止前进,调头返回兴仁府。

与此同时,派人飞马回临安探查消息。

赵昚和百官在恐慌不安中,渡过了八天。

正月二十五,确切消息送回兴仁府:太上皇赵构于正月十二开始,一连五天于大庆殿召集留守临安各部官员议事,并于选德殿、崇政殿召老臣议事!

消息确切,太上皇这个是要干什么?

赵构要做什么,呼之欲出,赵昚和百官心里都非常清楚,只是他们不明白赵构为什么要这么做。

若真如众人心中所想,如此以来,赵构置皇帝赵昚于何地,置文武百官于何地?

兴仁府远离临安千里,那里到底发生了何事,众人根本不清楚,临安未曾派遣任何官员来行营,也未有朝廷的任何书信。

在兴仁府空耗下去,根本不是办法,但皇帝赵昚和太上皇赵构的事,是皇家自己的家事,谁无法掺和。

但此时刚刚跟金国议和,若传出大宋内部出现巨大的变故,恐怕金国转眼就会撕毁和议,重启兵戈。

皇家家事,亦是国事!

陈康伯身为宰相,历两朝,力主抗金北伐,大宋方得有今日之成果,他哪里忍心大好局势,就此葬送。

群臣私下议论纷纷,臣心已然不稳,若再继续这么拖下去,好不容易拼来的成果转眼就会付诸东流。

沉默多天之后,陈康伯主动求见赵昚,提议召集文武百官议事,不议他事,就议太上皇入主大庆殿之事!

几天不见,赵昚精气神全失,脸上无光,眼中无神,往日的朝气,不复存在。

听闻陈康伯提议,赵昚沉默良久,而后道:“父皇事,不可妄议。”

只此一言,便把陈康伯顶的半晌无言。

“皇上,请听老臣一言,此乃天下事,当由天下人共议!”

陈康伯眼中悲痛之极,几天时间,仿佛老了几岁。

这些年,在朝堂日日跟主和派争执,打口水仗,好像永远也不会疲惫,但现在他感觉累了。

“不,父皇之事不能议。自古以来,只有父议子,哪有子议父。你回去吧。”

赵昚虽然想不明白,为何会突然发生这种事,但礼法告诉他,不能以子议父,免得落人口实,况且临安发生了什么,至今也没一个人来说清楚。

陈康伯退了下去。

大宋如今面临的局势要求他这个宰相,必须要做点什么。

兴仁府、临安互不通消息,互不派人通气,绝对不能再观望持续下去,不然大宋必将四分五裂。

北伐虽然成功了,但北伐三大将李显忠、吴拱、杨丛义此时都手握重兵,这些事大宋在江淮、荆襄一带的几乎所有兵力,再加上他们三人距离赵昚所在的兴仁府都非常近,一旦有人在此时起了异心,大宋就全完了!

李显忠一生忠勇,当不会有二心,但他是前朝旧将,如今是忠于临安太上皇,还是忠于皇帝赵昚,恐怕只有他自己清楚。

吴拱之前一直在西北,最近几年才调住襄阳,同样是前朝旧将,但远离临安,应该只是忠于朝廷,当不会选边站,况且他的叔父还在西北,也不会允许他轻易选边,所以吴拱极大可能会按兵不动,等待分出正统,才听朝廷号令。

杨丛义身份成谜,背景神秘,从回易处正使任上领兵入驻瓜洲渡,本就可疑,再加上他有殿前司任职的背景,主持过大校阅和选将之事,当时声势浩大,恐怕就是在为扬名造势做准备,可惜因当时秦桧为首的势力太过强大,功亏一篑,不得不到东南沿海小地方去躲避。

陈康伯看了完颜亮收集的关于杨丛义的大量资料,虽然搞清楚了杨丛义在朝中的靠山极有可能就是杨存中,但他还有疑问,仅凭杨存中,根本不可能支撑他走到现在,身后定然另有他人援手。

有没有他人援手先不说,就凭杨丛义与杨存中的关系,手握大军的杨丛义首先就得提防,因为杨存中这次并没有跟来汴京,而他是太上皇的绝对心腹,这次太上皇重新入主大庆殿,恐怕跟他脱不开关系,那么杨丛义手里的兵对赵昚来说,就十分危险了!

但若此时贸然夺取李显忠、杨丛义手里的兵权,军队立马就会大乱,金人若得知消息,则大宋危矣!

为今之计,恐怕只有赶紧挑明赵昚与太上皇赵构之间的微妙关系。

当天,陈康伯以宰相的名义召集文武百官议事,主题只有一个,是回临安,还是留在兴仁府!

结果很明显,去留各半。

想留下的大半是赵昚这两年重新启用的、先前被秦桧等人打压下去的人,还有这两年提拔重用的人。

而要回临安的,几乎全是主和派,不受赵昚待见的人。

正月二十八,陈康伯率领一众要回临安的官员离开兴仁府,返回临安。

他作为大宋宰相,事关大宋命运,事关天下人的事,他必须要做!

<sript>;</sript>

第700章 帝师自决

陈康伯率一众文武官员离开当天,史浩入行营面圣,请赵昚考虑迁都汴京之事!

与此同时,建议赵昚马上下诏,诏手握军权的李显忠、吴拱、杨丛义带兵前来兴仁府护驾,以此探知三人心意。

赵昚沉默良久,而后驳回所请,言道尚不知临安发生何事,不宜轻动,况且太上皇是他的父亲,若真要重回皇宫主政,他作为儿子,理应马上退位,如此方为孝!

史浩再请!

赵昚依旧驳回,并声言以后不再见任何朝臣!

史浩无奈,愤而退出行营。

赵昚不争,一心想做孝子,而留在兴仁府的一众文武官员,却不愿沦为弃子和庶人,于是便在史浩召集下,开始密谋大事。

身在大名府的杨丛义忽闻临安出现如此变故,震惊不已,第一时间便派人南下打探。

数十天后,得知确切消息,顿时愤恨不已。

太上皇赵构重登大庆殿,也就意味着他不愿再做太上皇了,他想重新做皇帝。

而现今大宋皇帝赵昚远是赵构养子,国无二主,有这层关系在,赵昚无论愿不愿意都不可能再回临安,除非赵构驾崩,或是他主动退位。

赵构不知何时才能驾崩,短时间内是等不到的。

赵昚退位,这也没有太大的可能,即使他心甘情愿退位,留在行营内的一众文武朝臣也绝对不会同意。况且赵昚在长江以北收拢了太多民心,收复汴京之举,足以让他立足黄淮,因此苟安江南的赵构很难取代他在北方百姓士绅心中的位置。

但如此以来,大宋必然要出现两个皇帝、两个朝廷,这样一来,大宋天下就乱了,搞不好就是一场南北混战,即使不动刀兵,整个大宋也会元气大伤,即便完颜亮、完颜雍不趁机南下,仅仅只是内部混乱,就足以摧毁大宋,杨丛义收复燕京的计划,恐怕要就此终止。

北伐燕云之事,杨丛义已经在暗中准备,按他的计划,如若一切顺利,短则五年,长则十年,燕云便能顺利收复,如今被突然出现的临安变故打断,让他如何不恼怒、愤恨?

可赵构已经重临大庆殿,意图已经很明显,赵昚登基不到三年,朝中大臣多数还是前朝旧臣,他根本无力阻止,也不可能回临安与他的养父争夺皇位,大宋分裂已是定局,至于如何分,此时还没人看得清。

杨丛义目前手握数十万大军,在北方与金人对峙,虽不在朝中,但他的任何一个动作,都会影响到大宋朝局。

这几年,他带兵在前线,一心只为恢复中原,久离临安,对朝局本就了解不多,如今局势微妙,于是便按兵不动,先行窥探一番,再做定夺。

出此变故之后,收复燕京依然是杨丛义的目标,谁能保他不丢兵权,谁能助他收复燕京,那他就支持谁,而此时,他只想旁观,也只能旁观。

二月初五,中书舍人何烁忽然前来大名府,声言代表朝廷和皇帝慰问北伐右路军。而私下里,他却将临安发生的变故悄悄说于杨丛义听,以探听其立场和看法。

闻听变故,杨丛义当即表示十分震惊,而后回复何烁,他如今统兵在外,职责便是护卫大宋,收复更多失地,如今真定府、河间府还有几十万金军磨刀霍霍,宋金随时都可能再次爆发大战,身为统兵官,朝中事他无权置喙,也无暇分心,若朝廷有诏令,他便依令办事。

何烁几次逼问杨丛义立场,想知道他真正支持谁,杨丛义始终没有给出明确答复,只说听从诏令。

一天后,中书舍人何烁匆匆离开大名府。

“他想要什么?可有要求?”听闻回复,史浩眉头紧锁。

“他什么要求都没提。”何烁轻轻摇头。

“不,他肯定有所求,只是较为隐晦,我们暂未想到罢了。你再好好想想。”

史浩显然不信,如今朝廷出现巨大变故,谁手里有兵,谁就能占据优势,杨丛义手握十几万大军,他自然知道自己的分量,若说无所求,谁都不会相信。

“人生在世,所求者不外乎名和利。如今他手握大军,缺的是权,一旦有权,便可名利双收,莫非他想参与朝政?”何烁一惊。

“他可有提过此事?”史浩心中一紧。

“倒没有明说,但言语之间,或有此意。其中有一言,我记得清楚,他说朝中事他无权置喙,若朝廷有令,他便依令行事。不过令从何出,依谁的令,他并未言明。”

何烁仔细回想当日与杨丛义的几番交谈,力图挖出他真实的立场和意图。

此言入耳,史浩暗惊。

当此之时,杨丛义以手中大军为资本,确实可以呼风唤雨,北上投金,大宋便有灭国之危,而效忠临安,兴仁府以东几十个州府便归了临安统治,赵昚在淮河以北便无立足之地,若向赵昚效忠,至少可与临安隔长江或淮河而治,不管是有意还是无意,占据黄河以北和山东、河北的杨丛义,在当今局势下,都具有举足轻重的地位,谁也不敢轻视,甚至还能左右天下格局!

史浩心里极为矛盾,赵昚若想在北方立足,必须要有一支强大的军队作为支撑,否则即便临安不发兵威逼,单单是金人,就足以让他走投无路,可是一旦拉拢杨丛义,让他支持赵昚,那么付出的代价将是巨大的,历来边关武将入朝掌权,祸患无穷,况且眼下乃非常时期,入朝之后,也不可能罢免他的军权,如此以来,众人头上悬的就不止一把刀了!

要保赵昚皇位,大宋难免分裂,重陷战火之中,还有武将乱政之患,改朝换代之忧,但若不保赵昚皇位,那么他们一众留在兴仁府的文武大臣,又将何去何从?此时回临安,免不了致仕归田的命运,留下的这么多人,谁甘心?

还有,赵昚自暴自弃的态度,也让史浩和一众大臣有力都无处使。

即便如此,史浩等人也绝不甘心就此返回临安去!

他们如今是赵昚的臣子,不是太上皇赵构的臣子!重用他们的皇帝也是赵昚,而不是赵构!

不论陈康伯回临安能争得何种结果,留在兴仁府的文武大臣都不能坐以待毙,赵昚遭受打击,自暴自弃,他们作为臣子却不能放弃!

一天后,史浩再次入行营被拒,赵昚不但不见,还传出话来,自此以后,谁也不见,有事自决!

对于这个学生在此时的表现,史浩失望至极,但却无可奈何。

可越是如此,史浩想要证明自己,维护赵昚皇位的心也越发坚毅。

作为帝师,他怎么能允许别人轻易剥夺他学生的皇位,即便对方是他学生的养父也不行!

经历了漫长的思虑,史浩最终决定冒险一搏,赵昚的皇位必须保住!

如今赵昚谁也不见,留守兴仁府的一众大臣便以史浩为主心骨,史浩想做什么,几乎无人反对,因为只有赵昚继续当皇帝,他们才能保住既有的名和利,他们的诉求与史浩所为一致。

稍稍安置了兴仁府事务之后,史浩轻车简从,直奔大名府。

汴京李显忠和洛阳吴拱,几十年前就有声名,算是前朝老将,与临安有很深的关系,此时不可能争取过来,是以,史浩根本没有考虑他们两人,只把重心放在大名府的杨丛义身上。

二月十一,史浩马不停蹄,赶至大名府。

听闻皇帝的老师史浩不避风尘亲自赶来,杨丛义出城相迎。

“末将杨丛义,见过史相!”

城外,杨丛义率领大名府一众统制将校,给予史浩极大的礼遇。

“杨将军快快请起!”

史浩上前几步,伸出双手扶住杨丛义,同样给了对方极大的面子。

若在以往或是其他情况下,想要一个使相主动上前伸手相扶,根本就是不可能的,可如今就在众人眼前上演了。

“杨将军,这次赶走金人,收复汴京,让大宋得以重临中原,北伐右路军居功至伟!原本皇上要亲来大名府慰问犒赏全体右路军,无奈半路出了一些小小变故,皇上和一众文武大臣返回兴仁府处置,一时走不开,便派我来大名府慰问,顺便核实北伐将士功勋,好论功行赏,以激励我大宋将士,继续保家卫国,抵御敌人!”

史浩当着前来迎候的大名府一众统制将校,高声说明来意。

“末将代右路军拜谢皇恩!”杨丛义当即向南方恭恭敬敬施了一礼。

而后说道:“末将等听闻皇上御驾亲征,驾临汴京、兴仁府,早就想拜见皇上,无奈没有接到诏令,北边真定府又有几十万金军虎视眈眈,末将等不能轻动。正月听闻皇上要来大名府,末将等欢喜不已,不想却是空欢喜一场。不过,既然史相亲来,也是无差,末将等欢迎之至!城内已备好酒菜,为史相接风洗尘,请史相入城!”

杨丛义言罢,众统制官将校当即向两侧退开,让出一条通往城门的路来。

“杨将军请!”

史浩说罢,抬步向前,在杨丛义陪同下,往城内而去。

第701章 两帝共存

二月下旬,一支大宋军队自北向南渡过黄河,于二十五日抵达兴仁府辖下东明县境内,安营扎寨。

二十七日,诸军统制赴行营,拜见皇帝赵昚。

三月初六,一个消息飞马传回临安,朝野震动。

消息中说,北伐右路军统帅杨丛义忽然亲率十万大军进驻兴仁府,携五十员战将赴行营,拜见赵昚,君臣相聚三个时辰,期间密议天下局势,当天多数战将返回驻地,而统帅杨丛义则始终在行营内,截至消息传出,仍未曾离开。

大宋天下经不起折腾啊!

得知这个消息的陈康伯急的差点昏死过去,好一番调理,才缓过气来,当天便面见杨存中、汤思退等人继续商议如何平息乱局。

及至深夜,还是不能达成一致意见,争论不休。

汤思退认为天无二日,国无二主,太上皇重临朝堂,那么大宋就只能有一个皇帝,不在临安,不在中枢,自然不能是皇帝,坚决拥护赵构重登帝位,力主下诏废除赵昚,贬为庶人。

杨存中原本也支持汤思退,一国不能有二主,靖康之乱后,是太上皇赵构于大宋风雨飘摇之际,重建了临安朝廷,护住了大宋半壁江山,至今已有三十多年,论功勋资历,赵昚都无法跟赵构相比,即使是在赵昚当皇帝之后收复了失地,收复了汴京。

但如今杨丛义从大名府率军南下兴仁府,声援赵昚,让杨存中有了顾虑。

杨丛义的东路军有多少兵马,杨存中虽没有确切的数字,但从杨丛义控制的黄河以北包括整个山东在内的地盘来说,军队数量不会少于十五万人,甚至可能会达到二十万人。

手里拥有如此数量的军队,杨丛义的决定足以影响天下大局。

按兵不动许久,如今忽然率军进驻兴仁府,那么很显然,杨丛义要公然支持赵昚。

赵昚登基年头不长,羽翼未丰,除了恩师史浩,整个临安并没有几个心腹大臣,况且朝中那些老臣跟赵构的时间远超过跟他,若无军队支持,想要废除他,也就是一道诏令的事情。

可现在赵昚有手握重兵的杨丛义支持,想要废除他,就没有那么容易了,搞不好就是天下大乱,若给北方的金国喘息之机,大宋恐怕就要亡在杨存中前头!

所以,此时的杨存中开始考虑陈康伯的建议,两帝共存,设南廷北廷,划江而治!

太上皇赵构趁皇帝御驾亲征在外,重临朝堂,便已注定大宋天下不可能再平静,宰相陈康伯匆匆返回临安就是想从中寻找稳定天下的万分之一的可能。

可翻遍史书也未曾见到过统一的国家同一时间有两个皇帝共同执政,更别说有两个朝廷。

但若不让天下百姓承认两个大宋皇帝同时存在,废除任意一个皇帝,天下立马便会纷争四起,刚刚北伐成功,收复汴京等北方失地的大宋便会重蹈靖康之乱的覆辙,到时候丢掉的就不仅仅只是汴京,而是整个大宋!

陈康伯作为大宋宰相,他决不允许这一切发生。

酝酿许久之后,“两帝共存,分设南廷北廷,划江而治”的构想在他心中渐渐形成。

不过如何让赵构、朝臣和百姓接受这个构想,却是一个大问题,毕竟这等事,在几千年的历史上并未出现过,南北分治之后,如何消除巨大的隐患,以防南北相互攻歼,并没有合适的解决办法。

但对陈康伯来说,解决眼前两帝共存的问题远比如何消除隐患要重要的多,若两帝无法共存,大宋马上就会爆发战乱,若解决了共存的问题,双方就有时间坐下来,慢慢商议如何避免攻歼。

可惜的是,陈康伯的构想一开始便遭到汤思退为首的前朝老臣的猛烈批判,说他是要分裂大宋,居心叵测,纷纷上书,要求罢免陈康伯宰相之职。

赵构是绝对的聪明人,因为北伐,几支大军都驻守在北方,李显忠、吴拱、杨丛义,三人手握三十多万军队,如今大军在外,局势未明,而赵昚稳居兴仁府,拥护他的也有不少老臣,他们的门生故旧遍布天下,很多都在地方为官,握有实权,一场成功的北伐,让赵昚的名望如日中天,临安虽在赵构手中,却不敢轻易动他。

陈康伯作为宰相,主战派首脑,几年来一直在主持北伐,居中协调,与支持北伐的赵昚几乎捆绑在一起,一荣俱荣,北伐成功,他的名望在一众朝臣之中,无人能及,况且他从兴仁府率一众朝臣返回临安,思虑的是天下,同时也代表赵昚回临安寻求一个说法。

赵构虽胆小,但并不愚蠢,他不能罢免陈康伯,也不会罢免陈康伯。

如今赵构跟赵昚基本失去面对面沟通的可能,陈康伯可能是他和赵昚唯一共同信任的人,一旦罢免了陈康伯,他跟赵昚失去联系,后果不堪设想。

天下大乱,便扰了他安享晚年,这并不是赵构所求。

于是汤思退等人请求罢免陈康伯宰相之职的奏折,被赵构统统驳回。

等北伐右路军统帅杨丛义率军入驻兴仁府,拱卫行营的消息传回临安,朝中大臣原本纠缠不休,难以决断的事,很快明晰起来。

十五万北伐右路大军支持赵昚,就代表黄河以北、山东东路、山东西路、河北等地全部站在赵昚一边,不但如此,在赵昚登基之后,北伐大军收复的淮河以北地区,就民心所向来说,必然也必然支持皇帝赵昚,而不是几十年来弃他们于不顾的赵构。

在朝中明眼人看来,杨丛义从大名府率军拱卫赵昚行营,便预示着赵昚至少得到了淮河以北广大地区的支持,即使临安能够控制北伐中军李显忠和左军吴拱,一旦临安昭告天下,与赵昚决裂,李显忠和吴拱便无法在汴京、洛阳继续呆下去,吴拱可能会退回襄阳,而李显忠则只能退回淮西。

由于局势已经渐渐明朗,再言废除赵昚皇帝之位,只能让大宋陷入极度危险之中,所以陈康伯的两帝共存构想开始成为仅有的几个解决问题的选项之一,包括陈康伯、汤思退、杨存中在内的十数名大宋重臣进入最后探讨之中,时间不等人,他们必须马上拿出一个可行的方略,破解大宋眼前的困境。

勤政殿内,太上皇赵构召见汤思退、陈康伯等人一众重臣,商议国事、家事。

商议不多时,汤思退便与陈康伯当着赵构和其他重臣的面争执起来,惊动了殿外待命的内侍。

“两帝共存,一南一北,设南廷北廷,共同执政,只是解决当前困局,乃权宜之计,怎可永久推行?十年、二十年尚可,若两帝共存三十年、五十年,则天下必乱!临安虽设朝廷三十余年,但无天险可守,又地处东南沿海,处在大宋疆域边缘,不比中原之地,故只可为陪都。如今已经收复汴京,就当以汴京为重,在汴京设北廷,以安抚北方民心,汴京为大宋立国旧都,如今回到大宋,乃大宋都城不二之选!我以为,当以汴京为正,临安为副!”

陈康伯据理力争,面红耳赤。

汤思退马上高声反驳道:“若两帝共存只是权宜之计,大宋天下还是不能避免纷争战乱,终究是要动武的,两帝共存,天下不是更乱?我以为,要么彻底划江而治,南廷不管北廷,北廷也不要管南廷,南宋北宋共存于世,要么就只有一个皇帝一个朝廷!”

显然,汤思退并不同意将汴京设为都城,让临安为副,在他看来,要么地位相等,要么全归临安,绝不允许汴京压在临安头上。

“诸位爱卿不要动怒,都是为了大宋好,消消气,心平气和,方能解决问题。”赵构一看两人吵的不像样,赶紧出来打圆场。

谁知陈康伯一见赵构发声,马上将矛头直指赵构,高声道:“皇上,大宋自高祖、太宗立国,传承至今已有两百年,期间战乱不休,历经坎坷,如今刚刚收复旧地,告慰先祖不久,便出了这等难题,陷大宋于困境之中,若不能妥善解决,灭国便在旦夕之间!”

“皇上,老臣只想问一句,临安会不会另立储君?”陈康伯双眼直视赵构,跟汤思退争论下去没意义,今日必须得到赵构的明确答复。

陈康伯此问一出,其他大臣顿时屏气凝神,好几双眼睛齐刷刷看向赵构。

忽然搞出这一出复辟,给大添祸乱,原本就理亏的赵构,顿时如坐针毡,眼神躲闪,不敢正面迎视陈康伯等人。

勤政殿内一时寂静,重臣都在等赵构的一个答复。

“咳咳储君从来都只有一个,他如今已经是皇帝,我只想安享晚年,不会再立储君。”在众人目光逼迫之下,赵构最终给了答复。

“好。老臣代万千百姓叩谢皇恩!”

陈康伯起身便要跪谢,被赵构抬手拦住:“陈爱卿不必如此。”

“皇上,临安不再另立储君,也就是说皇上驾崩之后,临安朝廷不再有皇帝,可是如此?”陈康伯落座之后马上确认。

第702章 商议方略

“爱卿说的是,若汴京也设为都城,我之后,临安便不再有皇帝。”赵构坦然答复。

“史官请如实记录。”陈康伯道。

“大人放心,职责所在,断不会出错。”一旁记述的史官平声应道。

“皇上金口玉言,既然这么说了,老臣也就放心了。”陈康伯的心绪渐渐平复。

而后陈康伯看向汤思退等人说道“大宋分设南廷和北廷,立南都北都,皇上在朝,则两都地位平等,机构设置相同,不缺不少,两廷分管江北和江南,若皇上驾崩,南廷是否裁撤,那时再议,可能到那一天我们都不在了,此事便留给后人处置,如何?”

“两廷机构设置相同,军队财赋如何分配?”赵构的意思已经很明白,陈康伯也让步,汤思退便不再争执两地高低。

“江南少战乱,百姓安居乐业百年,财赋富足,江北几十年来战乱不断,这几年北伐下来,江北之地千疮百孔,田地荒芜,民生糜烂,五年之内收不上多少财赋。如今要在汴京设北都,而汴京被金人占据三十多年,损毁严重,百废待兴,都需要钱,现今的江北根本拿不出钱,所以建都之需,得有临安出钱。另外,此后五年,江南财赋每年分五成给汴京,五年之后江北之地可渐渐恢复元气,但要当地财赋维持朝廷运转也很勉强,故十年之内,江南财赋每年分三成给汴京,十年之后,两廷稳固,到时再议便是。”

陈康伯说完之后,看向杨存中,军队的事还是由他来说较为合适。

只听杨存中道“若设南北两廷,财政分离,军队自然也要分离。因北伐之事,如今绝大多数兵力都在淮河以北,而敌国也在北方,南北两廷财赋可以分,但兵力并不合适平分。江南除暴民外,没有敌国袭扰,有十万军队也就够了,北伐军中李显忠部调回建康,其余军队仍然驻守北方,以防金人乘机南下,再侵江北。至于川蜀,以我之见,还是归汴京为好,吴如今还在跟金人对峙,随时都有可能再次爆发大战,若川蜀归汴京统辖,川蜀与大名府、济南府便可协同形动,共御金人。若川蜀归临安,一旦金人袭扰,南廷北廷不能及时协调互援,等金人攻破川蜀,沿长江直下,攻入大宋腹地,后果不堪设想!总之,我的意思是对外战事,不论是金国还是西夏,都交给北廷,南廷不插手北方战事,打不打得赢,打得如何,南廷都不过问,以后也别向南廷借兵。”

“川蜀吴部那么大一支军队归北廷,财赋怎么办?如今北伐军几十万人吃饭都成问题,再加上川蜀近十万军队,根本无法供养,除非川蜀之地的财赋也归北廷,不然北廷拿什么养军队?”陈康伯立即发问。

“长江以北的土地已经不少了,还要川蜀可就说不过去了。川蜀必须归临安统辖,如若不然每年财赋各分五成,吴部军队全归北廷供养。”汤思退立即表明态度。

川蜀乃天府之国,历来都是财赋重地,怎能不争。

“若是这样,川蜀就仍归临安统辖,吴部也归临安,北廷统辖区域西以江陵府、南以长江为界,江北之地归汴京,其余大宋土地都归临安,如何?”陈康伯索性谈起辖区划分,定下辖区,其他事项他们自会斟酌。

“咳,川蜀山高路远,离临安千里迢迢,来去一趟多耗时日,往来极不便利,若金人攻川蜀,临安难以照应,不如就以国公所言,川蜀归北廷。诸位爱卿都是大宋忠臣、良臣,争来争去,都是为了大宋好,可现在时局不稳,久拖不决,于朝廷、百姓无益,多从大局着想,请勿在细枝末节上纠缠。我倦了,诸位爱卿先议着,议出结果再报吧。”

赵构说完,不等臣下多言,便在一名内侍陪同下离座而去。

待赵构走后,陈康伯道“议吧,今日不议出结果来,谁也别想离宫。”

“咳,汤相,皇上的意思很明白了,川蜀之地,山高水远,临安还是不要继续统辖为好,划给汴京才是上上之策,到时候北廷面对金国、西夏,对敌战事他们承担,而临安只需平定一些暴民叛乱,便可安枕无忧,何乐而不为?”

“是啊,我们从北方颠沛流离来到江南,不就是因为不想打仗,也不愿打仗,既然已经决定要分家了,留着川蜀做什么,那边又是西夏,又是金国,战乱不休,就是个烦。如今好战的都在北方,川蜀就交给他们,让他们跟金国、西夏继续打好了,我们就在江南过我们的安稳日子,好好养老,安享晚年。”

“诸位所言有理,我们奔忙了一辈子,不就是求个荣华富贵,儿女满堂,子孙环绕,安享晚年嘛,如今老都老了,还争什么?好好维护好我们的一亩三分地就行了,外面的事让年轻人去办吧。”

“只要有皇上在,江南就还是安稳的,临安也是安稳的,要不要川蜀,要不要军队,其实都不重要,诸位大人觉得呢?”

“话是这么说,要是万一出点什么事,怎么办?”

“能有什么事?大宋的天下两百年了,靖康之乱都挺过来了,还能有什么事?”

“那我就实话说了,要是汴京恢复元气之后要吞并临安,我们该何以自处?”

“想远了,汴京要恢复元气至少需要十年时间,有十年时间北方的金国也恢复元气了,汴京想南下,不考虑背后虎视眈眈的金国吗?若汴京真的动了吞并临安的想法,那大宋的江山也就到头了,这个骂名和罪责没人敢承担。我想两廷分立之后,江北江南还是能和平共处的,可能会有勾心斗角之举,但两廷直接发生战争的可能不存在。你们要想想,北廷的门生故旧有多少在江南,临安又有多少亲属子弟在北边,江南江北纠缠不清,盘根错节,谁想发动战争,谁就得被生吞活剥!”

“也是,再怎么样有矛盾,南北双方也不至于发生战争。两廷能存在多少年,还不是要看我们?若是将来撤销临安朝廷对大宋无益,何必要撤销?我们还是议定两帝共存、两廷分治的具体方略吧,皇上在等消息,兴仁府也在等消息,都在看着我们呢!”

众大臣在赵构离开后,各抒己见,议论纷纷,但对于制造这个困局的始作俑者赵构,没人敢多说一句他的不是。

“陈相,你代表的是兴仁府,你先说说兴仁府的具体想法吧,我们大家一起听听,如何?”众人停止议论后,汤思退说道。

“我不是代表哪一个人,哪一方,我一切出发点都是为了整个大宋!”陈康伯语气不善,他很不喜欢汤思退的论调。

“好,我也不说陈相你代表谁,就说说你的要求,我们大家议一议。”赵构明确了态度,汤思退也不便再纠缠,只要他的利益不受损,什么条件他都能接受。

陈康伯转头,目光从在场的所有大臣脸上扫过,而后说道“方才皇上在时我已经说的清楚,南廷北廷可以共存,江南江北可以分治,但临安不得另立储君,也就是说以后临安可以继续设立朝廷,作为江南的留守朝廷,三省六部二十四司都可以存在,负责治理江南八路数百军、州,但临安不能再有皇帝,皇上驾崩之后,南廷必须效忠北廷的皇帝,大宋最终只能有一个皇帝,此事皇上方才已经当众应下。除此之外,我没有其他要求,剩下该怎么议大家就怎么议。”

“就算储君之事不提了,陈相就没有其他要求了?两廷统治辖区、军队、财赋、官吏调配、百姓迁徙等等,问题很多,陈相不提要求,我们大家怎么议?”

汤思退一副准备好了讨价还价的神情,让陈康伯很是不爽。

“那是你们的事了,我今天来就是确定两帝共存、南北分治的构想,既然诸位对这个构想没有异议,已经同意在汴京另立北廷,我此行的目的便已达成,剩下事是大家的事,不是我一个人的事,你们其他人也说说吧,达成一致,才能形成最终方略,都不要藏着掖着,有什么说什么。”陈康伯将问题抛了出去,他不想跟众人对立,也没必要跟他们对立,解决困局才是当务之急。

一言之后,众人不言,勤政殿内一时安静下来。

片刻之后,杨存中道“好,那我再说说我的想法。北廷面对金国威胁,北边的军队必须归北廷统辖,吴拱部、杨丛义部留在北边,川蜀吴部要同时面临金国和西夏威胁,北廷迟早是要攻入函谷关,收复京兆府、平凉府,重新打通川陕与中原的联系,所以吴部最好也归属北廷,北廷只有统一指挥调配所有军队,才能彻底收复失地。至于北伐中军李显忠部,江南如今兵力空虚,还需要他回来震慑宵小,平定乱匪暴民。诸位以为如何?”



第703章 颁行天下

“国公久掌军事,所言在理,也是从大局考虑,思虑深远,我没有异议。”

“我也没异议。”

“同意国公所言。”

“好,既然诸位都无异议,南北两廷关于军事之事,就按国公所言,江北兵力除李显忠部,其余军队仍驻原地。军资军械补给,还有粮饷问题,南北两廷自己解决,如何?”

“两廷分立,这些以后自然是各自解决,没有异议。”

“财赋如何划分?”

“江北多年战乱,田地荒芜,这几年是收不上来多少财赋的。就按陈相之前所言,五年之内,江南每年财赋的五成给北廷,五成临安留用,五年之后再五年,江南财赋三成给北廷,临安留用七成,十年之后如何,到时候再议。”

“若临安不用供养那么多军队,五成财赋倒是够用。”

“谁说不是,江南少战事,田地肥美,民间富足,人口也远超江北,不养太多军队,确实花不了多少钱。这么分配财赋我觉得没问题,要是不给北廷财赋,逼得他们连军队都养不起,以后会发生什么变故,可就难说,江南想安稳怕是做梦了。”

“要是没有异议,十年之内江南财赋的分配问题就这么定了。”

“我还有一个问题,江南财赋是分配了,临安府库和内库呢,是分还是不分,分的话怎么分?”

“不分是不可能的,北廷如今一无所有,要在汴京建都,设立朝廷,所需财力物力都是极大的数字,临安不可能不出钱。皇上历来节俭,分的太多肯定不行,我提议四六分,汴京四,临安六,毕竟这些钱都是皇上积攒下来的,北伐几年已经花了不少,府库快空了,内库估计也不富裕。”

“汴京百废待兴,还有几十万军队要养,数百万遭受战乱的百姓要安抚,需要很多钱,分四成怎么够,我以为临安四成,汴京六成,如此才较为合适。”

“我奉劝大家别在钱上跟皇上揪扯,既然临安、汴京地位平等,临安府库、内库的钱财就五五分吧,陈相以为如何?”

“北边虽然一无所有,但只要安定下来,开荒种地,吃饭应该不是太大问题,但短期内没有临安给的一笔钱财,北边撑不下去。五成财赋,省吃俭用,当能渡过难关。”

“行,临安府库和内库积蓄便跟汴京五五分,作建立朝廷之用。”

“辖区划分之前已经有过讨论,论过川蜀归属,陈相也提过江南八路百州归临安统辖的问题,要不就这样,长江以南的两浙东路、两浙西路、江南东路、江南西路、福建路、荆湖南路、广南东路、广南西路归临安统辖,长江以北的土地,包括成都府路、利州路、潼川府路、夔州路,都归汴京统辖。不知诸位有何看法?”

“成都府路、利州路、潼川府路、夔州路,临安鞭长莫及,划给汴京统辖,也并无不可。”

“汤相以为是否可行?”

“治国理政、财赋多寡,不在辖区大小,临安领江南八路之地也够了,我没有异议。陈相怎么看?”

“汴京朝廷尚未建立,诸事繁杂,连北伐收复的失地都尚未安抚,此时根本无心治理多余的土地,汴京距离成都府、利州、潼川府、夔州等地也是远隔千山万水,汴京没有那么多精力,我看这几个地方还是暂归临安统辖为好。”

“不可。吴璘部已经确定归汴京统辖,他在这些地方都有驻军,怎可两廷共治?吴璘手握重兵,若政令不一,必出祸乱!我以为川蜀之地索性都划归汴京,方才是上策。”

“不错,川蜀之地决不能两廷共治,那里山高路远,交通不便,消息闭塞,一旦两廷对那里的控制稍有混乱和放松,后果不堪设想,还是归汴京的好。川蜀无战乱,每年还是能收不少财赋的,能稍稍补贴一下汴京,又有什么不好?”

“李尚书所言极是。汴京百废待兴,正是缺钱的时候,川蜀之地一年的财赋,养二十万军队还是没有太大问题的,只要派遣得力的官员过去,川蜀治理就不会有太大问题,陈相无需如此顾虑。”

“既然诸位都这么想,我附议。”

“好了,最主要的军队、财赋、辖区划分问题都已确定,那我们赶紧议定诸事细节,拿出具体方略吧!”

“陈相,两帝共存、南北分治,是你的构想,诸多细节,应当已经有过思虑,索性就提出来,我们大家议一议,没有问题就定下来,有异议,我们再议便是。”

“好,那我就说说。关于南北官吏调任管理的问题,我以为临安和汴京可保持沟通,可以主动从对方那里调人,也可以主动向对方推荐官吏,但对方用不用,或同不同意放人,由各方自己决定。如果官吏自己想前往江南或江北任职,若对方同意接收,则不得阻拦。还有关于恩科取士的问题,江南学子可以去汴京参加科举,江北学子也可来临安参加科举,双方不得设置障碍,允许学子自由选择。还有商贾,我以为”

陈康伯对“两帝共存、南北分治”的构想下了不少心思,有此产生的各种问题,他也基本都想到一些解决办法,其宗旨就一个:尽量做到不影响民生,不影响天下安定,朝廷层面上江南、江北可以分治,但要做到在普通百姓看来,大宋仍然是一个大宋,于他们而言一个朝廷还是两个朝廷,并无不同!

汤思退、杨存中等一众重臣在勤政殿里商议了整整一天,直到二更天,才算拿出了较为具体的方略,呈给赵构过目。

仔细看完他们方略,赵构并没有发表任何意见,便让众人先回家休息,明日再议。

三日之后,陈康伯会同三名老臣离开临安,一路北上兴仁府。

三月十八,陈康伯一行抵达兴仁府,留守兴仁府的史浩等一众大臣出城迎候,当晚史浩代表赵昚,举办宴席,为临安来使接风洗尘。

“皇上,这就是老臣在临安会同一众重臣议定的方略,太上皇已经过目。”

陈康伯说完将方略呈上,由内侍转交赵昚。

“好好好,陈相辛苦了。赐座!”赵昚说着将方略展开。

其实在此之前,史浩已经将方略大致内容告知赵昚,此时他也只是例行公事一般,匆匆看过,这个方略是临安议定的,不论满不满意,他都只能接受,好在最终结果并不如预期那般糟糕,甚至比他早前的预期要更好。

“皇上,如果对这份方略没有异议,南北分治之事就这么定下,用印之后,南北各持一份,此后诸事便以方略所约而行。”陈康伯见赵昚看完,将方略收起,不等他开口,便马上出言提醒。

显然,他也不觉得赵昚对这份方略有什么异议,毕竟这是他们数十人花了两天时间商定的,重要事项,重要细节都再三推敲,力求赵构接受的同时,赵昚也要能接受,对于这一点,他们一众老臣还是有把握的。

果然,只听赵昚道:“陈相思虑周全,我对这份方略很满意,并无异议,只是如何执行,还要请教陈相。”

陈康伯回道:“皇上对方略满意就好,至于如何执行,老臣会跟史相商议,确定之后再跟皇上禀明。”

“嗯,也好,此事你们做主即可。”赵昚微微点头。

此前的赵昚可以说是一无所有,方略中的一切都是陈康伯和史浩为他争来的,不相信他们,还能相信谁?

随后陈康伯又呈上一份文书,口中道:“皇上,这是老臣在临安与一众重臣议定的一份草诏,太上皇也已经过目,请皇上过目。若没有问题,请皇上三日之内,颁行天下!”

“史相可曾过目?”赵昚看完手里的草诏,抬眼看向史浩。

只听史浩道:“老臣看过。”

“有何想法?”临安出现变故之后,赵昚便对恩师十分依赖,此时他的意见比任何人都重要。

“老臣以为,这份诏书并无不妥,陈相和临安重臣老臣谋国,思虑深远。不过,若再加上几句话,似乎更为妥当,也更为合理,天下万民也容易接受。”史浩答道。

“好,草拟诏书之事就交给史相和陈相,三日之内,颁行天下吧!”赵昚将手里的文书放下,顿时又意气风发起来。

“是,皇上,老臣领命。”

史浩、陈康伯同时领命。

四月初八,武安县。

太行山下人烟稀少的小城,城内常住百姓不过两三千人,仅有的几个商铺也无人光顾,整个街市上往来的行人不过二十人,要多冷清便有多冷清。

不过这也没办法,谁让这些年一直打仗,赋税一再加征,青壮一再抽调,此处的百姓离山近,实在无法忍受便都逃了,以致如今的武安县,死气沉沉。

但就在这一天,一对大宋精骑从东门而入,在街上贴了三张告示,给这个行将死亡的小城带来了重新复苏的种子。

“这上面写的啥?”

“不知道啊,有谁识字?”

“王掌柜或许认得,他可是去过大名府的人。”

“赶紧叫他来,看看告示上写的啥,是去是留,我们也好早做准备!”

第704章 太行山寨

“来了来了!”

“王掌柜,你见过大世面,你给看看这上面写的啥?”

“哪个贴的?贴的时候没给大伙儿说说?”

“是两个骑快马的军士,贴完就走了,我们也没敢问啊!”

“先看看吧,是好事还是坏事?”

“好事!是好事!”

“啥好事?你别一个人高兴,跟我们大伙儿说说啊!”

“告示上说啊,要大赦天下,从今年起,继续免赋税三年啊!”

“免赋税?不是一直都是免赋税的吗?之前还说可能免五年,这次怎么是三年了?”

“之前都是嘴上说说,啥时候见过公文告示,这张告示上可是有朝廷大印和州府大印的,这就说明啊,免赋税三年是真的了!”

“那这确实是大好事啊!”

“我怎么觉得有些不靠谱,说免就免,还免三年,不交赋税,那些当官的不吃饭,喝西北风啊?”

“是啊,之前又不是没有过,说是减免税赋,最后却是变着法的一征再征,都不知道翻了多少倍,我觉得免三年不太可信。”

“这有啥不信的,白纸黑字虽不认识,这上面的几个大印总认识吧,难道还有人会伪造不成?”

“不是,为啥要大赦天下?没道理啊!”

“这上面说是要迁都汴京。”

“迁都汴京?这么说来,朝廷不是不管我们了?”

“好事!迁到汴京,我们就有机会去都城看看了!”

“做梦吧你,武安离汴京上千里远,怎么去?”

“不对吧,迁都可是要花大钱的,何况是从南边迁到汴京,朝廷不是应该加收税赋吗?”

“是啊,之前金国两次迁都,可都是加征了好几倍的税赋,大宋朝廷真的富的流油不成?那以后是不是都不用交税赋了?”

“这告示上不止说迁都的事,还说了其他事。”

“王掌柜,上面写了啥,你倒是一次说清楚啊,这不是耽误事儿!”

“那你来给大伙儿说说上面写了啥?”

“别别别,我大字不识一箩筐,王掌柜你请!你请!”

“告示上还说了,大宋收复北方故土之后啊,地域实在太过辽阔,都城设在临安,就管不到北方,都城设在汴京,又管不到南方,所以就设两个都城,一个在汴京,一个在临安。皇上自然是要迁回旧都汴京,临安不能没人居中调停,所以当今皇上再三恳求之后,闲居德寿宫的太上皇再理临安朝政。”

“两个都城?啥意思啊?”

“太上皇理政?退位之后,重新当皇帝?”

“这么说大赦天下是因为太上皇重新登上皇帝宝座,所以才会免赋税三年?”

“那大宋现在是两个皇帝吗?南边一个,北边一个?”

“你管他几个皇帝,跟小老百姓有啥关系,只要真是免了我们的三年赋税就行。”

“这话就不对了,几个皇帝跟我们还真有关系,要是两个皇帝闹矛盾,他们打起来,我们还有安身日子过吗?”

“告示上不是说了,是当今皇帝再三恳求,太上皇才重理临安朝政,又不是抢皇位,没你想的那些大戏。”

“两个皇帝,真的不会打起来?”

“要打早打了,告示都贴出了,还打啥!”

“那就是说,免税赋三年是确定无疑的事了?”

“大印不都在上面,应该是确定无疑的,改天我到大名府去探探消息。”

“大名府那么远,一来一去要好多天,现在兵荒马乱的路上也不安稳,王掌柜可要注意安全啊!”

“不如去县衙问问?”

“还是算了吧,贴告示的军士骑着马直来直去,根本就没到过县衙,他们估计还不知道这告示的事儿,问他们也是白问。”

“行了行了,都回去把这好消息传开,让大伙儿都知道,免得县衙欺我们不知道,又胡来。”

武安县西北百里外的太行山中,有一个规模颇大的山寨。

当年靖康之乱,北方沦陷之后,由河北等地的义军所建,初时聚拢兵力达五万之众,待北方彻底陷入金国手中,大宋撤往淮河以南,义军见迎宋军无望,加之金军封锁追缴,义军人心离散,最终只有三千余人留了下来。

经过几十年繁衍,人口渐渐增加到六七千人。

前几年,金国撕毁议和盟约,发动南侵战争,宋金两国战乱又起,朝廷横征暴敛,山外的百姓不堪重负,纷纷逃进山里投奔,几年下来,山寨人数急剧攀升,如今已有三万余人。

山寨人多,意味着势众,与其他山寨相比就有更多话语权,同时也增加了对抗官府的能力。

以前人少的时候山寨每年要向官府缴纳一定的赋税,如此这般,官府才不会进山找他们的麻烦,他们出山进城,官府也不会刁难。

如今山寨规模宏大,区区一个县衙官府,拥兵不过数千,根本不是山寨的对手,也不敢再轻易进山,所以之前要交的赋税也就不交了,而山寨的人进城,官府也只能当做没看见。

可随着越来越多的百姓从东边山外来投奔,山寨的压力也越来越大,原本土地就有限,能耕种的土地更是有限,哪里能养得了这么多人?

山寨“义”字当头,但又不能不收留这些进山逃难的百姓,此事着实令寨主头疼,以至于连觉都睡不好。

这日,寨主正在思索安置新寨民的对策,忽听属下来报,去山外探听消息的人回来了,于是赶紧叫来问话。

“山外可有消息?”

“山外最近消息很多,也很杂乱”

“先捡重要的说。”

“大宋朝廷要迁都了,迁都到汴京。据说大宋皇帝已经到汴京了,迁都的消息,确定无疑!”

“迁都,意料之中的事,从宋金重新议和,金国撤离汴京,我就猜到大宋肯定是要将国都迁回汴京。”老寨主神情淡然,不以为然。

“还有一个消息,大宋朝廷确实要迁都汴京,但同时保留临安,说是大宋地域广阔,只有一个都城,不足治理整个大宋。另外,之前退位的太上皇赵构已经重新在临安理政,并大赦天下,免赋税三年。”

“赵构理政?他这是重新当皇帝?新皇帝在哪儿?”听闻这个消息,寨主顿时大惊。

“据说新皇帝就在汴京,他在汴京主理北方朝政。”

“这算什么?分家?还是赵构把新皇帝赶了出来?”寨主义愤填膺,心中不平。

“不清楚,据说是新皇帝再三恳求,赵构才出来重理朝政。”

“鬼话!赵构这是理亏,才想用大赦天下,免三年赋税,来挽回民心,这点伎俩,谁看不透?”显然寨主对赵构成见颇深。

“还有什么消息?”

“大名府与真定府一线,宋金两军如今剑拔弩张,既有可能再次爆发大战。”

“这是预料之中的事,大宋北伐之战远远没有结束,大名府只是前哨,真定府要夺回,燕京也要拿下,太原府、云中也是一样。”说起此事,寨主略显激动的心情渐渐平复了一些。

“还有,大名府宋军几支精锐调往汴京方向了,真打起来,宋军恐怕会吃亏。”

“大名府精锐调往汴京,那就证明了我的判断,赵构做事果然不地道,这其中怕是隐情颇多。”寨主不由得拍了下茶几。

而后又问道:“山外饥荒严重吗?”

“那倒还好,官府有粮赈济,虽说吃不饱,也不至于饿死多少人。多方打探下来,宋军所到之处,全部免除税赋,无主的荒田荒地可以随意开垦,这倒不是虚言。同时还有消息说,从今以后,不管是谁家的田,只要超过十亩,连续三年不种,官府便要收缴,分给无田的百姓耕种。”

“好好好,新皇帝还是比赵构会体恤穷苦百姓,只要老百姓有地种,就有饭吃,有饭吃,这天下就安定了,民生也就恢复了,用不了几年,金人就得乖乖的滚回北方的深山老林去。”寨主心下大慰。

片刻之后又道:“还有什么消息?有江南的消息吗?”

“黄河以南还没去过,那边暂时没啥消息。”

“好了,继续派人盯着,有什么消息,赶紧报来。”

“是,寨主。”

属下离开后,寨主起身踱步,心有所虑。

思虑片刻后,忽然向一旁的侍从吩咐道:“去请宋教头来一趟,就说我有事与他商谈。”

半个时辰之后,一个年约五十左右的壮年男子走进客厅大门。

寨主起身相迎,笑道:“宋教头,近来可好啊?”

宋教头笑道:“多谢寨主款待,山里好吃好喝,宋某都不想走了!”

“哈哈哈,宋教头满意就行。坐,这是新采的茶,尝尝!”

二人左右落座,捧杯品茶。

“嗯,不错!这太行山里的茶,也不比大别山里的差啊!”

“是嘛,大别山里的茶,老夫可从来没喝过,若有机会定要去尝一尝!”

“什么机会不机会的,寨主想喝大别山里的茶,随时都可以去啊,只要寨主愿意下山,快马十天就到。”

“听你这么一说,老夫倒真想亲自去尝尝了。”

“寨主此话当真?”宋教头捧着茶杯的手微微一顿,脸上的神情忽然严肃起来。

“有个消息,不知教头是否知道?”

“哦,什么消息?”

第705章 任命文书

“赵构重理临安朝政,新皇迁都汴京!”

“猜到了。早前就听闻小道消息,说赵构趁着新皇御驾亲征离开临安,私下召见留在临安的老臣议事。说到底,他还是舍不得皇位。”

稍一停顿,接道:“不过舍不得又如何,北伐之后,天下民心已变,江北的豪杰义士不会再听赵构号令,江北民心是新皇的,赵构抢不去!”

“宋教头从山外来,消息还是灵通啊!早知如此,老夫还把你留在山里做什么。”寨主摇头叹息一声。

“陈将军,还是出山吧,如今新皇已经脱离了赵构的掣肘,天下已变,大有作为!”

“将军二字还是不要提了,老夫已经跨不上马,提不起枪了,冲锋陷阵,只能在梦里了。”寨主面现惭愧之色。

“不过,新皇确实有雄心,有气魄,老夫年岁虽高,纵使粉身碎骨,能为大宋尽一份心力,也是心甘情愿!”寨主抬眼越过大门,望向远方,一瞬间,思绪回到几十年前,心里的念头愈发炽热,信念也愈发坚定。

“好!我就知道将军会答应。”宋教头笑道

话音刚落,他便小心翼翼地从怀里取出一纸文书递给寨主。

寨主没有丝毫犹豫,伸手接下,随口问道:“这是何物?”

“寨主一看便知。”宋教头面带笑意,并不多言。

寨主随即打开文书细看。

看完之后,脸色大变,诚惶诚恐,当即起身向南方遥拜谢恩。

“陈将军,我的使命已经完成,就不在山上逗留了。”宋教头说完便起身,准备离开。

“教头请留步。”寨主回过神来,连忙挽留。

宋教头停步转身,只见寨主神情激动的说道:“老夫没想到一把年纪了,还能得朝廷重用,将潞州这么重要的地方交给我来看护。说实话,这辽州都统制、潞州副都统制之职,我是真不敢接。不过,既然朝廷看得上我,就是粉身碎骨,豁出命去,我也一定会把大宋的潞州守住,金人若想通过辽州、潞州威胁汴京,除非从我的尸体上踏过去!”

“将军几十年来一直驻守辽州、潞州,虽不吃朝廷的俸禄,但做的都是朝廷该做的事情,几十年来,将军的功勋,朝廷都记着,这辽州都统制、潞州副都统制之职,将军该得。不过有句话,思来想去,觉得还是告诉将军为好。”宋教头嘴上这么说,实际上却还是在犹豫。

“教头有话请直说,不必有顾虑。”一听还有话要交代,陈寨主激动的心绪渐渐平复。

思虑片刻,只听宋教头道:“进山之前,我见过杨帅一面,他告诉我,若要收复关中之地、河东之地,必须要从辽州、潞州同时发兵,先取太原府,而后由北向南,俯冲而下,方可成大事。杨帅的意思是辽州和潞州不仅仅要守住,最重要的是要做好随时攻取太原府的准备。将军身上的担子重啊!”

“攻取太原府?何时发兵?”陈寨主顿时心惊。

“不知道,杨帅没有说的太明白,如今正在忙迁都,又要堤防真定府方向的金军,暂时应该不会发动大战,估计会休养几年。”

陈寨主一听这话,顿时松了一口气,轻声道:“如此便好,如此便好。”

“将军早做准备吧,太原府能不能拿下,河东之地能不能夺回,就看将军了!”

“请教头转告杨帅,我一定尽力而为,必助朝廷夺回河东,不死不休!”陈寨主当即许下诺言。

“好,我一定带到。”宋教头说完,就准备转身离开。

“教头稍后。我还是写两封信,劳烦教头带出去交给杨帅和朝廷吧!”陈寨主再次叫住对方。

宋教头任务完成,原本急着下山复命,寨主此言一出,他便只能落座等待了。

两个时辰之后,宋教头与陈寨主在山寨大门前分别,带着两封书信匆匆离开山寨,下山而去。

“去找老三、老四、老五,就说来议事!”

宋教头离开之后,陈寨主随即下令召集山寨首领,共议大事。

三位首领聚齐后,密室之内,陈寨主道:“你们都是跟我多年的老兄弟了,同过患难,共过生死,有事我不也瞒你们,但我接下来要说的话,要做的事,必须保密,时机不到,未经允许,除我们兄弟四人外,不能让任何人知晓!”

“晓得,大哥你就说吧,我们是啥人,你还不知道吗?”

“大哥放心,该保密的,半个字都不会透露!”

“我们知道轻重。”

陈寨主点头,而后神情肃然的说道:“前不久,朝廷派了使者,带了任命文书,任我为辽州都统制兼潞州副都统制。”

一听此话,三兄弟顿时炸开了锅。

“啥?都统制?凭啥啊?”

“平白无故的给这么大官,别是圈套!”

“这就是说说,大哥可别当真了!”

陈寨主静静的看看三位兄弟,而后拿出朝廷的任命文书,向他们抵了过去。

“你们都看看。”

一见有文书,三人顿时闭嘴,其中一人伸手就把文书抢了过来,其他两人赶紧起身挤过去。

看完之后,密室之内彻底安静下来。

看着陈寨主将任命文书收起,看面上神情,三人似乎还是不敢相信。

“大哥,朝廷为啥要任你为辽州都统制?还兼任潞州副都统制。我们又没帮朝廷打仗,凭啥啊?”

“这还不明白,辽州如今在谁手上?在金人手里!任命文书落的什么款?落的是大宋朝廷的款!说白了,就是要让大哥去夺下辽州。”

“宋廷这算盘打的好啊,自己不出钱、不出力,就想让我们拼死拼活的夺了土地送过去,天下哪有这样的好事!”

“你们啊,有时间也听听山外的消息,别整日闭目塞听,只顾着跟其他山寨斗来斗去。”陈寨主眉头微皱。

“山外能有啥消息,跟我们又有啥关系?”

“不就是宋金之间在打仗吗?能打到山里来?”

“停!安静听我说。宋金两国在去年底就已经议和,金国皇帝完颜亮从汴京经洛阳撤往关中,如今恐怕已经回到金国西京大同府。函谷关以东,大名府、济南府以南,已经没有金军。另外,前些年下诏退位的赵构,已经在临安重新理政,就是说,他重新掌权了。同时,大宋新皇迁都汴京,另立朝廷,摆脱了赵构对他的控制,如今他手握近四十万军队,目标直指真定府、燕京、关中、河东,新皇的雄心壮志直追太祖,他是要夺回燕云十六州的!而辽州、潞州正好就在真定府与河东之间,距离太原府也很近,地理位置十分重要,北上可直取太原府,切断西京大同府与河东之地的联系,同时能困死关中、河东,东进则可直捣真定府后方,中断真定府与大同府、河东之地的关系,所以要收复旧地,辽州、潞州大宋必取!潞州之地,大宋已经派兵收复大半,而辽州如今还在金人控制之中,宋廷北迁,机会难得,正是兄弟们大展宏图之时!”

陈寨主说着说着,再次激动热血起来,意气风发,仿佛重新变回那个策马扬鞭、立志报效国家的青少年。

三人听完这番话,头脑一时之间有些混乱,有太多的信息他们需要重新梳理。

片刻之后,有人问道:“大哥,金人就这么跑了?他们就没在汴京打一仗?”

“拿什么打?大宋北伐军严密控制济南府与大名府一线,真定府与汴京之间消息断绝,更别说粮草军械补给。大宋在大名府聚兵超过十五万,在汴京外围也有接近十五万兵力,金国兵力分散,关中要守,真定府要守,汴京也要守,但他根本没有那么多兵力,他们在整个汴京周围不超过十五万兵力,汴京外围又几乎全部被宋军收复,汴京金军补给断绝,即使想打,也支持不了多久,以完整的汴京城换取他们安然离开,不管是对宋廷还是完颜亮来说,都是可以接受的,议和是最好的选择。能用议和的方式收回汴京,又何必冒险。”陈寨主解释道。

“宋朝真想收复燕云?不是空口说说?”

“新皇与赵构不同,新皇是太祖子孙,赵构退位,他登基之后就力主北伐,几年下来收复了多少土地?迄今为止,函谷关以东、大名府、济南府以南全都已经收复。收回汴京之后,马上迁都汴京,意图很明显,新皇就是要收复关中、河东和燕云,不然又何必把国都迁回汴京,毕竟驻守关中的金军距离汴京并不算远,出关之后,一两天就能到达汴京城下,只有收复关中、河东,汴京城才安全。依我看,少则三年,多则五年,大宋必然会夺回关中、河东,十年内必夺燕云!”陈寨主对新皇信心十足。

“大哥,大宋夺关中、河东,收复燕云,跟我们有啥关系?难道还想让我们去给他们夺不成?潞州、辽州情况可比山外复杂,凭啥让我们拼命,就凭这一张破纸?”

“你错了。大宋如今看似没有收复辽州、潞州,这张任命文书看起来是废纸,但只要我们从金人手中夺回辽州,这份任命文书就是真的!”

第706章 皇帝没钱

“还有,拿着这份文书,我们可以去山外拿到急需的东西,包括弓弩和兵器。有了这些东西,夺取区区一个辽州,又算得了什么?”

“山里山寨这么多,文书不会只有这一份吧?”

“应当不会再有多的,给我送这份的文书的人,是当年岳元帅的亲信,如今在大宋一支特殊军队中任教头,同时也在潞州有兼职。”

“原来是这样。”

“潞州不是在义军手里,他是军中教头,怎么在义军里任职?”

“你们有所不知,控制潞州的义军其实早就已经是大宋正规军编制,只是碍于宋金议和盟约,他们才继续以义军的面目示人。所以在宋金没有正式撕毁和议盟约之前,我手里的这份任命文书是不能公开的,辽州都统制的身份也不能宣扬,若是金国听闻流言,向宋朝求证,朝廷不会向金人承认我辽州都统制身份。也就是说,我们只能以义军的身份夺取辽州。”

“大哥,先让我们静静,事儿有点多。”

约一刻钟后,密室之内话语声再起。

“夺取辽州,协助朝廷收复太原、河东、关中、真定、燕京之后,我等便能功成名就,光宗耀祖,上对得起天,下对得起地,也为子孙后代某一个光明正大的出路!”陈寨主道。

“大哥,你就说我们接下来怎么做吧!”

“挑选各山各寨青壮,以预防官兵进山为由,先把他们集中操练起来,待农闲之时,率众下山,一举占据辽山县。辽州山高路远,辽山失守,等金人得到消息,估计也是三五个月以后了,若是派兵增援,恐怕就得一年往上了,完颜亮如今自顾不暇,极大可能不会管,潞州比辽州富庶,大半个潞州丢了快一年,也没见有金军从太原府来支援。不必担心,大胆的做。等拿下辽山县,大旗一竖,辽州其他地方必会望风归附,到时候拿到朝廷支援的军备,组建一支强军,应该不成问题。再之后,我们在辽州一边练兵,一边等待朝廷命令,只要夺取太原府,这一份功勋足够我们光宗耀祖!”

“辽山兵力空虚,打辽山倒是不难,但打下来之后,我们都驻守在城里,兄弟们吃饭问题怎么办?打下来站不住,这不是白费力气。”

“是啊,青壮年下山,种地的劳力可就少了,粮食就会变少,仅凭山寨这些地可供养不起兄弟们。”

“要不我们打下辽山之后,把那些富户、大户的地抢过来,这样兄弟们一边驻守,一边种地,也能有口饭吃。”

“不可。那些大户多数都是世世代代居住在那儿的汉人,我们是义军,又有官身,怎么能做这种事。大宋如今有一个杨元帅,他的军队每到一个地方,不管是普通百姓,还是乡绅大户,几乎没有逃跑的,甚至还主动送钱送粮,前去慰问军队,他的一些做法,值得我们借鉴。”

“还有这等事?他是怎么做的?”

“这你们就别管了。现在分一下工,老三、老五负责练兵,攻取辽山县城,老四留守山寨,负责山寨稳定,督促安排种粮收粮,我解决下山之后钱粮、衣甲兵器等物资供应。听明白了吗?”陈寨主安排完毕,随即询问确认。

“知道了。”

三人同时答复。

“今天我们说的这些事,时机未到,不要明示,也不要走漏攻取辽山县的风声。从今以后,我们的对外身份就是义军,未经我的允许,不得向任何人透露,已得到朝廷任命的消息!”

“大哥,我们知道哪些该说哪些不该说。”

陈寨主唯恐消息泄露,引起不必要的麻烦,再三要求保密,兄弟们自然应允。

四个月后。

清晨,一支义军出现在辽山县城外,趁着开城赶集,人流涌动,忽然冲入人群,将十多名守城官兵杀死,一举夺下城门。

半个时辰之后,义军攻陷辽州州衙,知州死于混战之中,多数官吏做了俘虏,辽山县城落入义军手中。

当天,义军发出告示,愿意一起反抗残暴贪婪的金国,都是兄弟,不反金国的,都是敌人!

与此同时,义军在辽山竖起义军大旗,广招辽州义士,共谋大事。

辽山县落入义军之手两个月后,随着义军向辽州其他县镇逼近,和顺、榆社、武乡等地在起义义士相助下,先后推翻金国统制,归附义军。

及至十一月,辽州全部落入义军手中,少量金国死忠分子分头逃窜,一部分北上太原,一部分南下潞州,准备借道潞州西入平阳府。

至此,太原府以南、平阳府以东、孟州以北、大名府以西的太行山南部区域,这块宋金议和之时划归金国的土地,几乎全部落入大宋义军手中,为宋军收复全部河东之地,提前扫清了障碍,铺好了路。

十二月,潞州、辽州全部落入太行山义军之手的详细情报送回汴京,送达枢密院副使杨丛义手中。

快速看完后,杨丛义将情报放下,提笔在巨幅地图上圈定了北方草原进入中原的重要门户,雁门关。

刚刚迁都汴京,百废待兴,处处都要花钱,朝廷虽然还没有实力在短时间内再次发动北伐战争,收复关中、河东、河西等地,但这些地方迟早是要收回来的,只有收回河东、关中,才能提兵北上,攻取燕京。

皇帝给了他足够的权力,只是如今朝廷要钱没钱,要粮没粮,急需恢复元气,不宜发动任何一场战争。

杨丛义现在能做的,就只有提前做好北伐的规划和计划,尽可能做好能做的一切准备。

因为他知道,皇帝很着急,大宋将士们同样很着急,急着发动北伐,一统天下。

之前他也很着急,急着立功,急着收复失地,但自从身居枢密院副使之位后,他才渐渐发现,北伐之战还真急不得,若是准备不足,匆忙发动北伐,一旦失利,失败的不仅仅是一场战争,甚至有可能失掉整个大宋的国运。

因为北伐之战,只能一举成功,没有来第二次的机会,朝廷不会给,百姓也不会给。

大宋开国百年,已经一再证明此事,第一次不成功,之后的北伐只能越来越差,不会越来越好。

故而,若再次发动北伐,就必须准备充足,只能成,不能败!

身居要职,位高权重,一举一动都将影响天下局势、大宋国运,他不能不慎。

迁都汴京之后,半年来,他从未离开过汴京,但天下的形势,他并没有一天停止关注,因为不管如何,他的目标终究是要住赵昚统一天下,夺取燕云,天下局势有任何变化,他都想第一时间掌握。

一年前,他率领北伐右路军攻占大名府之后,便派人跑了一趟淮西天柱山,找到了当年颇有渊源的宋头领,请他出山相助。结果宋头领不仅自己来了,还带来了数百人,全是天柱山里的好手。

宋头领带人一到大名府,杨丛义与他叙谈几天后,便另外挑选调派了一百人,交予宋头领,将刺探金国情报之事全权交于他手。

在那半年之后,在宋头领亲自部署下,他的情报网基本铺至真定府、河间府、燕京、太原府、平阳府、京兆府等关中、河东、燕云等地,并且还在迅速完善,谍报人员也在不停的补充,杨丛义身在大名府,就已经能得到关中、河东、燕云的确切消息。

情报网发展的虽快,但杨丛义并不满足于现状,将来要收复河东、关中、燕云,需要更多更及时更准确的情报,道听途说的小道消息,滞后的或是鸡毛蒜皮的消息,并不足以让宋军占据真正的情报优势。

渗透、打入金国内部,或是直接策反身居重要职位的官员,是宋头领率领下的情报网,接下来必须去做的事情。

而不管是渗透还是策反,都不是只凭借空口白牙就能成事的,既需要人,也需要真金白银。

多数人,活一世,不为名,便为利。

想让人给你办事,真金白银,永远是最实在、最直接、最有效率的!

可问题来了,如今南北分治,长江以北遭受战乱之苦,正在免征赋税,汴京国库里只有临安调拨过来的那笔财产。

现在的国库如同一个封闭的小池塘,只出不进,如无水之源。而汴京处处都要用钱,各部各司一个铜钱恨不得掰成两半花,即便如此,坚持不了太久,又哪里有多余的钱给杨丛义铺设情报网,策反渗透金国重要职位官员?

年中,赵昚单独召见杨丛义时,他曾经试探着提了提建立情报网,搜集金国情报,为北伐提前准备之事。

但当赵昚得知此事需要很大一笔钱后,便让杨丛义先将此事放一放,待国库不是那么紧张的时候再办。

初时,杨丛义还以为是赵昚节俭惯了,舍不得花钱,直到他在汴京任职几个月后,仍然没有领到他的官服,才明白,朝廷是真的穷。

并且迁都之后,其他大小官员,上至宰相,下至各司吏员,也仍然穿着旧官服,有些洗的发白,有些甚至打上了补丁,就连赵昚自己也没有缝制多余的衣裳,翻来覆去,就那么三两套。

至此,杨丛义知道,建立情报网等朝廷拨款是不可能了,他得自己想办法筹款。

第707章 陆游北上

之前朝会上,各部各司都叫苦叫穷,没钱什么事情都办不成,严重影响朝廷的声誉和信誉。

于是赵昚向群臣问策,如今国库空虚,江北又免赋税,如何丰盈国库?

有说取消免税的,有说再次削减开支的,还有说向豪商巨富开刀的,林林总总十多个建议,但却都被其他人驳回。

身居枢密副使之位的杨丛义主管军事,朝会上不涉及军事问题,本不方便开口发表意见,却被赵昚点名,听他有何想法。

杨丛义思虑再三,方才回道,江南富庶,物资充足,很大原因是江南少战事,局势稳定,利于商贾往来,互通有无,各类物资汇聚,各类人才汇集,才有江南之繁盛,而江北征战多年,商贾绝迹,无商贾则无钱财、无物资、无人才、无人气,汴京城内想买一件东西,其难度远超江南,汴京如此,更不用说其他城镇。农耕已经在迅速恢复,江北粮食产量应当不会有太大问题,接下来就该恢复工、商,让钱财从江南流动到江北来,民间有钱,朝廷才会有钱,江北就犹如一个湖泊,不管是朝廷还是百姓,都在这个湖里吃水,有水流进湖里,湖里有水,大家才有水吃。

仅仅只是一恢复工、商的想法,便遭到朝臣反对。

有朝臣反驳,农耕自古以来就关乎天下稳定,朝政成败,若是发展工、商,势必会减少农耕人口,如此以来,粮食产量就会降低,一旦出现饥荒,以如今的朝政,肯定无力赈济,势必天下大乱,这个责任谁能承担?朝廷当以大局为重,绝不能为蝇头小利所蒙蔽!

此论一出,群臣无人敢反驳,虽然人人都爱钱,但要让他们去从事工、商活动,却不会有人愿意。

然而,国库空虚的问题却还是不能解决。

赵昚对群臣是不满意的,他需要钱,他需要很多钱,没有钱如何去实现他的雄心壮志?

所以,他不顾群臣反对,再次向杨丛义询问详细方略,如何恢复工、商,让江南的钱财流到江北?

皇帝当朝问策,杨丛义没有不明言的道理。

他告诉赵昚,首先在重要城市以减免税赋吸引商贾前来经商,二为商贾行商提供通关便利,三建立市舶司,引导商贾进行海外贸易,同时也可以给他们一些优惠和便利,当然朝廷也可以组建海外回易船队,船队所得,直接归入国库。

群臣对回易船队多多少少都有所耳闻,西洋奇珍、宝货香料,或多或少都见过,不少人甚至亲自用过,听闻太上皇当年就是通过几次大规模回易,方才在内库积累了巨额财富。

几年北伐战争其实都是靠内库支撑,方才收复诸多失地。

即便如此,南北分治,分割财产时,汴京还从临安内库分得一笔巨款,不然也不可能在一清二白的汴京迅速重建朝廷。

群臣在临安过惯了好日子,汴京这几个月的苦日子真是让他们有苦说不出,关键在汴京这等地方,就是手里有真金白银,也不一定能买到东西。

恢复商业,其实是势在必行的,只不过满朝文武,无人敢提。

赵昚为何要问策杨丛义?

其实朝中很多人都知道,杨丛义早年在武学求学之时就已经发表过《回易富国论》,之后更是直接被朝廷授官,负责督造回易,此后十多年,大部分时间都在负责回易,而他能有如今的权势和地位,也基本是得益于回易。

汴京朝廷如今度日艰难,穷得叮当响,再无人站出来解决问题,一旦出现意外事件,后果难以想象。

杨丛义是懂赵昚的,只是如今他是手握几十万大军的武将,又有枢密副使的官职在身,按规矩是不能议政的。

可朝廷艰难到如此地步,他再不开口,北伐大业永远别想完成了。

所以赵昚问策之后,杨丛义冒着将来极有可能被参的风险,还是说了不该由他这个职位和身份的人不该说的话。

当赵昚询问,具体该如何做,有谁来做较为合适时,杨丛义也没有推脱。

他告诉赵昚,最合适的人选自然是陆游,不过他如今在江南为官,具体在何处,不得而知。

赵昚听后,微微点头。

陆游其人,赵昚是知道的,也是见过的。

早年在鹜州选将营,他做为选将营主帅,在选将营内见过负责粮草筹集的选将参军陆游,此后也曾听过陆游的名字。

说陆游主管回易处,带船队出海一趟,回来向内库上缴了不少财富,不过当时内库还掌握在太上皇手中,赵昚与回易处未有接触。

陆游负责回易处多年,定然结识了不少豪商大贾,对回易之事也很是熟悉,确实是合适人选。

况且如今杨丛义统管军队,身居枢密副使之位,主持枢密院一应事务,脱不开身,根本不可能让他来主持组建市舶司或是回易处,把他排除在外,那就只能是陆游。

随后,赵昚不顾个别老臣的反对,下令筹建市舶司和回易处,同时命人南下寻找陆游,尽快将他带回汴京,委以重任。

两个月后,陆游只身从江南来到汴京,受到赵昚隆重召见。

在陆游觐见之后,第二天果然被委以重任,他以户部侍郎的身份外任海州知州,主持海州市舶司组建,同时兼任朝廷特设机构回易处正使之职,具体负责回易处一应事务。

不久之后,汴京朝廷下诏,颁布了《商贾律》,以律法形式,降低朝廷向商贾征收的税率,并对征收对象和税率也做了较为明确的规定。

其宗旨便是抓大放小,鼓励民间经商,鼓励钱币、物资流通,吸引各方商贾向汴京、郑州、大名府、济南府、归德府、兴仁府、徐州、襄阳、海州、扬州、庐州等大城集中,在大城经营。

南下的商贾不可能在短时间内回流,城市的生气也只能慢慢恢复。

但朝廷国库空虚,不能等太久,江北免税之下,充实国库的重任几乎全压在陆游身上,朝廷上下也都看着他。

赵昚也给陆游下了命令,三年之内,市舶司、回易处务必要向朝廷上缴一万万贯钱。

与此同时,他也给了陆游承诺,若遇困难或阻扰,可越过帅司、户部上官、宰相,直接向他反馈。

来到汴京不久的陆游,从皇帝赵昚那里真切感受到了汴京朝廷急切的需要钱的困境,同时赵昚给他的承诺和信任,也让他压力倍增。

离开汴京赶赴海州赴任前,陆游单独与杨丛义会面道别。

两人自绍兴三十一在临安分别后,便无机会再见面,转眼间,已经过去四年。

叙旧一番,聊起正事,杨丛义从陆游口中得知流求如今一切安好,并无多少变故,三年前出海的人手,多数还是从流求调集,今年他从临安回易处调离,放任地方,对回易之事极少过问,不过对泉州、流求还是颇为关注。

其实近几年,杨丛义的大军和山东沈缙跟陆游、流求多有接触,北伐军和当年山东义军所需的很多粮草、物资和钱财等,都是从经由陆游,从流求和南洋转运过来,所以杨丛义虽然身在北方,但跟流求还是保持着一定的联系。

流求作为回易基地,当初在那儿集中了数万人,修建了大片营地,四年前完颜亮南下,杨丛义先是从流求带领三千精武军北上,协防长江防线,第二年率军驻守宿州时,又命沈缙、罗聪、姚昶等率领几千人北上山东,后来又陆续从流求调人入山东、兴仁府、大名府,如今流求营地人手估计已不足四千人。

流求营地人数虽然减少,但在南部建立的马场,却迅速发展壮大,几年下来,马场规模一再扩大,拥有的大小马匹已不下四万之数。

大宋虽夺回北方大片领土,但想建立马场却并不容易,因为最好的马场早年早已丢失,靖康之乱后,关中马场也沦入金人之手,整个大宋除了江汉平原还有一个养马场,其他地方已经找不到成规模的养马地,因为在南方能养马的地方,同样适合开垦种田,由于人口南移,开垦的土地越来越多,仅有的马场也在渐渐缩小,马匹自然更少。

流求马场虽有不少马匹,但南方养出来的马匹不如北方草原马,更不用说跟北方战马比,也是这个原因,杨丛义一直没有从流求大规模调用马匹。

不过,那些马虽然不合适用来组建骑兵,长途奔袭,但作为驮马还是绰绰有余,如今北方休养生息、恢复农耕、恢复商贸,正需要大量驮马运力,是时候把它们调来北方了,如果售卖,还能换一笔钱财。

随后,两人谈及市舶司和回易处之事,杨丛义便提出将流求马场的马匹运到北方来,既能为北方补充驮马运力,又能换一笔钱,作为回易起始资金。

有此相助,陆游自然欢喜。

之后,两人又围绕市舶司和回易处商谈许久,杨丛义给了陆游不少建议。

其中之一,便建议陆游先组建一支小一些的船队去一趟高丽和倭国,先弄一些钱回来,有了充足的资金,再拉拢豪商大贾一起组建远洋商队下南洋、西洋,带他们出海一趟,以后他们能自己出海回易了,市舶司就可以坐收商税。

第708章 招贤之策

两天后,陆游带着数人离开汴京,赶往海州赴任,筹建海州市舶司和回易处。

朝廷有了赚钱的门路,也开始逐步实施,但要收到钱,恐怕也要一年以后,朝廷缺钱,依然是刻不容缓的大问题。

为解决短期内用钱的问题,赵昚和群臣想了很多办法,但吵来吵去,都没有来钱最快、对朝廷和百姓危害最小的办法,仅有的两个办法也没有达成共识。

一个卖官,一个卖爵。

这两个办法来钱最快、最直接,但对朝廷和百姓伤害很大,并且遗祸无穷。

但在朝廷国库空虚、急需钱财的时候,这两个办法又是最吸引人的,只是这个口子,谁也不敢拍板开,毕竟买卖官爵将来是要背负骂名的。

赵昚最为皇帝,自然不能直接参与具体事务,并且为国库筹钱筹粮也是执宰们要操心的事。

于是陈康伯和史浩等人商议,认为眼下汴京度日艰难,若是熬不过前两年,大宋的气数恐怕不会长久,所以不论如何,一定要把前两年熬过去,只要能为国库筹到钱,又何惧骂名!

最终陈康伯主动揽过买卖官爵之事,赵昚没有拒绝。

五日后,朝廷颁布招贤诏书,说朝廷北迁汴京以来,深感人才稀少,加之北伐多年,宋金两国征战不休,逃难之人数不胜数,州府、县衙官职也多有空缺,地方治理混乱,为尽快平靖地方,让百姓安居乐业,朝廷急需治理人才,特此允许各地乡贤参与地方官府治理,自即日起,三个月内,各地乡贤可来汴京招贤馆自荐,朝廷择优授予官职爵位,共建大宋盛世。

能称为乡贤的,在地方上都是有钱又有势的大家族头面人物,都是见过世面的聪明人,朝廷招贤诏书一下,他们几乎都明白了朝廷的意图。

有钱不算什么,有势也算不得什么,在当地有钱有势也只能局限于当地而已,如果能以乡贤之身谋得一官半职,就算进了官场,进了士大夫阶层,不管能不能更进一步,子孙后辈,以此为起点,种种好处将受用不尽!

半个月后,朝廷招贤的消息很快在江北各州各府传开,各地有头有脸有钱有势的人物开始蠢蠢欲动,自荐招贤便不需看别人脸色,地方官府也不能阻拦,人人都有机会进汴京招贤馆,但官职爵位数量肯定是有限的,此事自然是宜早不宜迟。

于是各州各府自认为乡贤的人争先恐后朝汴京赶去,只为尽早争得一个官职或爵位。

各地乡贤到了汴京招贤馆,便按要求填报自荐材料,籍贯、年龄、家世、乡贤事迹、官场关系、田产等全都要填报。

填报之后,招贤馆官吏便告诉他们,招贤馆会等三个月自荐结束之后,公布各地自荐名单,然后在一个月内遴选完毕,授予官职或爵位,所以接下来的三个月,乡贤们可以留在汴京等消息,也可以先回老家去,但招贤馆建议他们留在汴京,因为不定时会有消息放出,如果错过了,可没后悔药吃。

从各地赶来汴京的乡贤都是脑子灵活的聪明人,能留在汴京,就有机会结识汴京官员,即使在招贤馆得不到官职或爵位,也是不会亏的。

所以,来到汴京的乡贤们,几乎没人走,除了个别人要赶回老家处理家事,绝大部分都留在了汴京。

这些人在地方上都是有钱有势的,如今来到汴京,天子脚下,虽说权势几乎没有了,但他们手里的钱还是实实在在的,一文一银都没少。

随着成百上千身怀巨款的乡贤陆续来到汴京,鸿宾楼的生意很快好起来了。

鸿宾楼在临安也是最好的酒楼,在临安只对官职达到五品以上的客人开放,但在汴京的鸿宾楼略有不同,因为汴京的官员都很节俭,朝廷连薪俸都很难足额发放,连皇帝都只有几套换洗衣裳,哪个官员又敢常去消费最昂贵的鸿宾楼?

鸿宾楼投入巨资,在汴京亏本经营三个月后,迎来了转机。

这批没有官职爵位在身的乡贤身上是有钱的,所以原本看重客人身份的鸿宾楼降低了门槛,只要有钱便都可以进入,毕竟赚钱是鸿宾楼的主要业务。

在乡贤出现在汴京一个月后,赵昚翻看过内侍省递呈的账册,眉宇之间的阴霾终于消散了一些。

金国虽祸乱多年,民间还是积攒了不少财富,依靠这些财富,朝廷北迁汴京的第一个年头,终于能熬过去了!

随后,赵昚下令内侍省,将他们筹措来的钱财划拨五成给户部,其余的归入内库,以后也照此执行。

户部拿到钱后,各部各司很快找上门来,在陈康伯、史浩主持下,瞬间瓜分一空。

因为这笔钱,在京官员,终于腊月年底之前领取到了一套新的官服。

户部依靠内侍省一个月一次的拨款,慢慢清还各部各司的欠账,六部二十四司逐渐开始正常运转。

乡贤们在汴京玩的很高兴,每天都能结识天南海北的新朋友,谁也不知道他们以后会不会在官场上有交集,是以几乎全都是和和气气,能不得罪人就不得罪人,能搞好关系就绝不会错失机会,酒宴茶会、夜游听曲,是新老朋友聚会的必备项目。

乡贤们留在汴京等消息、经营关系,而他们的钱,源源不断的流进鸿宾楼,流进客栈,流进茶楼、酒楼,流进勾栏瓦舍,留在了汴京。

因为有这群消费群体存在,汴京周边人口迅速开始向汴京城回流,特别是各类大小商贾。

乡贤中有不少本身除了经营田产之外,还经营各种其他产业的人,严格来说,他们很多人本身就是商贾。

商贾之间自然会生意可谈,有生意可做,在普通商贾看来,乡贤们掌握的人脉资源是无法估量的,能跟一个地方的乡贤搞好关系,到时候去那个地方经商,定然能得到不少助力。

所以在汴京很快形成了相互追逐的局面,普通商贾追逐各地乡贤,想跟他们套近乎、搭关系,而乡贤们则忙着结识在京官员,寻找靠山,寻求照顾。

在无数人热情追逐之下,各类人才开始聚集,凋零的北都汴京渐渐活络起来,逐步向着欣欣向荣的局面前进。

招贤诏令下达三个月后,招贤馆当即闭馆,停止接收乡贤自荐材料。

闭馆三日之后,招贤馆重开,各州各府各县自荐名单统一在馆内张榜公示,同时公布的还有各地官职空缺数量和具体官职。

与此同时,招贤馆宣布,自次日巳时三刻开始,各州乡贤以州为单位,在既定时间在招贤馆指定房间做自荐陈述,过时不候。

次日巳时,颍州近二十名乡贤在招贤馆遴选阁前等候,排在他们后面的是宿州乡贤,再之后的是黄州乡贤,紧接着是江陵府乡贤,他们后面还有好几波人,每州乡贤进入遴选阁的时间只有一个时辰,只会断不会长。

巳时三刻一到,把守遴选阁的值班守卫打开大门。

门前官吏手持名册,唱州名之后,一一点名核对自荐乡贤,确认无误后,籍贯为同一州府的乡贤进入遴选阁中。

遴选阁内,除了主持此事的宰相陈康伯外,还有吏部、礼部、户部员外郎陪同,共同参与遴选。

陈康伯先代表朝廷和招贤馆,将朝廷北迁汴京之后百废待兴的处境和难处说与众人听,表达了朝廷为减轻百姓负担,使天下尽快安定,而宣布免除三年赋税的苦衷,并告诉他们,如今朝廷新迁,较为困难,身在招贤馆的诸位乡贤,对稳定地方有至关重要的作用,本次朝廷下令招贤,就是希望各地乡贤都能积极响应号召,参与地方治理,与汴京朝廷共度时艰。

见众人明白他的意思之后,陈康伯马上宣布开始自荐陈述。

乡贤都是人精,哪里听不出来宰相的意思。

其实在初来招贤馆填报自荐材料后,乡贤们基本都明白朝廷的意思了,朝廷不就是缺钱嘛,对他们来说用钱换官,这可是百年难遇的好事,这种机会一旦错过就很难再有。

大宋历来都是科举取士,想做官要么去好好读书考进士,要么父辈是高官,得朝廷恩荫,除此之外就只有从军一途,用命搏出一个官职来。

如今朝廷困难,急需钱财,他们能拿钱财换一个官职和爵位,这可是几生几世修来的机会,试问谁不愿意?

于是,在陈康伯话音刚落之时,马上便有一乡贤抢先上前一步,从人群中走了出来,直言他家有良田千顷、桑田千亩、纺织作坊三个、染坊两座、绸缎庄两个,所产丝绸布匹远销建康、扬州,每年收获的粮食也有不少,平日在乡里都是善待百姓,从不仗势欺压,遇荒年都会降低田租,甚至免息借粮,接济同乡灾民,如今朝廷北迁,愿捐献良田五百顷、纺织作坊两个、染坊一座、绸缎庄一个,以示庆贺!

谁知,户部官员却道,捐献是好事,但捐献这些产业,朝廷是没法接收的,总不能派人去颍州专门经营这些产业吧!

那乡贤脑子一转,马上回道,他的意思是将这些产业每年所出,悉数捐献给朝廷!

第709章 谨言慎行

那人随即又补充道,他要捐献的这些纺织作坊、染坊、绸缎庄每年能赚取钱财不少于五万贯,五百顷良田每年收取的田租也是一个巨大的数字,今年所出,可以马上捐献给朝廷,以后每年照例捐献!

前一个乡贤表态完,不等各部官员说话,另有一人马上站出来,表示他也要捐献,他直接捐献粮食五千担、金三百两、银一万两!

话音刚落,不等他展开解释陈述,随即又有人挤上前来,说要向朝廷捐献粮食一万担、铜钱十万贯!

话没说完,马上又有其他人出来抢话,要求捐献。

乡贤们要求捐献的数字越说越大,各部官员听来都难辨真假,不知他们是真能捐献这么多,还是在众人面前吹牛,争个颜面。

眼见众人争得不可开交,户部官员看了看宰相陈康伯,向他征求意见,见陈康伯微微点头,户部官员马上制止众人,而后说道,诸位乡贤一片赤诚之心,朝廷都看在眼里,但颍州空缺官职数量有限,不可能人人都得到官职,但为了不辜负乡贤们参与地方治理的热情,会在官职之外,另授开国男爵位三个,朝廷会凭诸位乡贤对朝廷的贡献大小和个人德行,授予官职、爵位!

此话一出,颍州乡贤心如明镜,这是要拼捐献财力了啊!

大宋爵位是终身制,除皇室宗亲和极少数开国功臣外不能世袭,虽无实际用处,确实身份地位的象征,正常情况下只能是侍从官以上,即待制以上官员才能封爵,如六部尚书、六部侍郎、翰林学士、给事中等。

如今捐献就能得爵位,简直是百年未有的好事,甚至比授予具体官职还要少见、难得。

但对普通乡贤来说,具体的官职比爵位更实惠,更能获得实际好处,有机会当然是优先考虑争一争官职,实在不行,再求爵位。

颍州乡贤们很快在陈康伯和吏部、户部、礼部官员面前、在遴选阁内展开一场激烈的比拼财力的斗争!

经过激烈的竞争,颍州六个空缺的州、县官职基本确认人选,三个开国男爵的爵位也大致确定下来。

招贤馆随即做出承诺,乡贤承诺的捐献交接完毕,朝廷便正式授予官职和爵位,若三个月内,未如实捐献,便不再授予官职和爵位。

为安抚其他一无所得的乡贤,陈康伯代表朝廷给他们承诺,若是他们在地方一贯表现良好,朝廷会从其他方面给予特殊关照,希望他们再接再厉,继续为当地稳定和繁荣发挥他们的作用!

颍州遴选结束,宿州乡贤进入遴选阁,进行下一轮官职和爵位的争夺。

朝廷用钱,时间紧迫,招贤馆内遴选阁不敢懈怠,一天遴选六州府,期间除了喝水、方便,没有时间休息。

不到一个月时间,所有自荐乡贤的州府全部遴选完毕。

招贤馆粗略一算,若乡贤们承诺的捐献如实送达,户部所得将是一个巨大的数字,凭借这笔钱,朝廷只要不是大手大脚花钱,足以撑两年!

招贤馆将成果上呈皇帝,赵昚看过之后,心下一轻。

有这些钱,汴京又能撑几年了,等熬过免赋税的三年,百姓安居,民间富足之后,国库便会逐渐丰盈起来,到时候再行北伐之举,收复关中、河东、燕云十六州,甚至收复西夏之地,一统天下!

招贤馆将各地空缺官职和爵位售卖之后,马上又开始针对售卖出去的官职,制定考核措施,监督买官的官员在地方上的言行,避免他们做太过分的事情,伤害民心,破坏稳定。

就在官职、爵位正式授予半个月之后,新的地方官吏考核制度也迅速下发至州府。

新考核制度规定,地方官吏每年底考核一次,分“优、良、中、差”四个级别,评价为“优”可考虑拔擢使用,评价为“良、中”则,官职保留,继续留任,评价为“差”,则直接就地免官,回家待选。

这个新的官吏考核制度是在原有制度上做出了修改,其目的便是尽快筛选掉不合格的官吏,其中便包括通过捐献买官的,当然更重要的是合理的方法尽快剔除掉淮河以北曾经是金国官吏的不合格官员,用新的官员将朝廷各项政策落实到地方,彻底统一这几年收复的失地。

朝中各项政务,逐渐有序展开,汴京对北方州府的影响力也迅速扩散,北方百姓渐渐感受到了大宋重返北方的事实。

一切都在慢慢向着好的方向发展,但除了军队。

宋金和议,加上南北分治,使大宋军队失去了继续北进的机会,随着迁都汴京,大名府一线精锐部队不得不南下,拱卫汴京,如此一来,大名府兵力不足,就只能据守。

逆水行舟,不进则退。

大宋军队不再进击,驻守真定府的金军便开始南下蚕食,半年时间,蚕食三县之地,而大名府宋军恐金军引诱偷袭,不敢轻动,也不敢分兵驻守北方小县,只能眼睁睁看着原本是大宋控制的土地,重新回到金人手中。

杨丛义身为枢密院副使,主持枢密院具体事务,眼见国土被金人蚕食,他也是有心无力,刚刚迁都,汴京朝廷太穷了,根本支撑不了任何一场,五万人以上的战争,于是他只能命大名府都统制苏仲驻守重点州县,以防北方金人突然突破大名府防线,南下袭扰汴京。

眼下的汴京绝对经不起任何一场战争的冲击,哪怕敌人没到汴京城下,即使只到黄河边上,汴京百姓和官吏也会选择逃离,只要逃了,十年之内觉不会再回来,汴京也别想重新繁荣。汴京不繁荣,想再次北伐,夺取燕京更不可能。

杨丛义如今身在汴京城内,官居枢密院副使之职,没有特殊情况发生,根本不会有离开汴京的机会,因为北方几十万军队都跟他有关系,即使赵昚再信任他,朝中那帮老臣也还是表示怀疑。

犹记得,当初赵昚力排众议,想让官居枢密院副使的杨丛义继续以北伐军统帅的身份统领大名府、济南府二十余万大军时,遭到众臣当廷反对,赵昚为杨丛义辩解,称他是北伐大功臣、大宋大忠臣,掌握军队绝对没有问题,绝对不会对朝廷和大宋不利。

结果却有老臣当着皇帝赵昚、杨丛义和文武百官的面直言,太祖当年也是大周忠臣!

此言一出,不光赵昚不好再说话,文武百官也无人敢言语。

原本还想亲自控制军队,好为日后北伐提前准备的杨丛义听闻此言,不得不马上请辞枢密副使和北伐军统帅之职。

不过,幸好执宰史浩及时站出来制止那些朝臣胡言乱语,加上赵昚经过短暂的思虑缓过神来,严厉驳斥了出言不逊的朝臣,当廷拒绝了杨丛义的请辞。

而后各退一步,只让杨丛义以枢密院副使之职兼任大名府防线统帅,部署军队,堤防真定府金军。

经此一事,杨丛义在朝中就越发小心,除了事关防务和军事,朝中所有议题,统统不发表任何意见,若是赵昚发问,实在不好拒绝,才会多说几句。

他虽有进士出身,可他毕竟出自武学,这些年又一直统领军队,身上早已打上了深深的武将烙印,在朝臣眼里他不是进士,不是文人,就是武将,是武将就有反叛,当逆臣的可能,就应该被死死的盯住,牢牢的钳制住。

整个枢密院里也没有几个人是军伍出身,绝大多数还是文人,所以杨丛义在汴京的大半年其实很孤单,没有什么朋友,更别说交心。

如果要他选择,他心里更愿意回到大名府,回到前线去统领军队。

然而,他也明白,如果要想再次发动北伐,收复北方土地,夺取燕京,他就必须留在汴京,留在枢密院,毕竟在枢密院他有机会调动大宋全部军队,指挥整个大宋的军队,打赢这场北伐战争!

打赢一场需要举国之力的战争,仅凭一个边军统帅远远不够,因为边军统帅虽然是统帅,却没有参与大战略的机会和权力,而要打赢这场战争,必须要有谋划全局的能力,制定战略并监督实施的权力。

所以,他必须留在汴京,接受文臣的监督和钳制。

要得到一些东西,就必须失去一些东西,杨丛义自然明白这个道理。

来日方长,只要能发动北伐,赢得北伐战争,一时的失意,又算得了什么!

放衙之后,杨丛义直接离开枢密院官署,回到皇帝赐给他的府邸。

“夫君,看你这么高兴,是有喜事吗?”孟芸娘亲自帮杨丛义脱下外袍。

“一天天的,哪有那么多喜事,难事倒是不少。”杨丛义说着在宽大的椅子上坐下,有些疲乏的靠在椅背之上。

孟芸娘放好外袍,回到杨丛义身旁,抬手给他揉肩按摩,口中道:“我这儿倒有一件好事,夫君要不要听?”

“你爹同意来汴京了?”杨丛义闭眼,随口问道。

“哪有,他说汴京太干了,冬天又冷,还是喜欢在江南。”孟芸娘略微有些失落。

“那有什么好事。”

“重节妹妹来汴京了。”

第710章 家事国事

“在大名府好好的,来汴京做什么?不是跟你们说了,不要跟苏仲、潘诚、罗聪、姚昶他们私下接触,汴京城里不知道有多少人盯着我们,就等我们出错,抓我们把柄。”

一听到这个名字,杨丛义不由得心下一惊。

汴京朝堂比边疆危险太多了,稍不注意,就会麻烦上身,纵然不会万劫不复,也足够他脱层皮的。

“她亲自登门,我们总不能把她拒之门外吧,再说她还怀着身孕呢!”被说一顿,孟芸娘觉得委屈。

“有身孕了?看来大名府局势还不是太紧张嘛。不过大名府毕竟离前线近,苏仲让她来汴京也是对的。这次见了就见了,以后还是少见为好。以后再有我以前的下属登门拜访,就别让他们进门了,让他们去枢密院找我,我在枢密院有的是时间接待他们。”

“好,我知道了,一会儿我跟姐姐说一声。”孟芸娘心有不悦,却也只能如此应道。

在孟芸娘看来,夫君自从到枢密院任职以后,开始变得有些不近人情了,以前关系很好的老部下说不见就不见,再不像从前那样平易近人,难道是官做大了,所以变了?

“老爷、二夫人,可以开饭了。”正在按摩间,忽有侍女来报。

“知道了,去请夫人过来。”孟芸娘抬头吩咐道。

侍女离去之后,听她说道“夫君,走吧,吃饭去了。今天专门吩咐下人去买了一只鸡熬汤,冬天了,补补身子。”

“汴京如今物资匮乏,我看就是有钱也不一定买的到。是不是有人送来的?”杨丛义马上警觉起来。

“哪有,真想送礼,谁会小气到只送一只鸡。”孟芸娘随即否认。

“鸡鸭在汴京很是稀缺,平常人家就是拿着百贯千贯钱也买不到。锅里熬的这只鸡,多少钱买的?”杨丛义转头看着孟芸娘,脸上神情有几分凝重。

“这么看着我是什么意思!又不是我去买的,我哪儿知道。”被夫君这么一看,孟芸娘有几分恼怒。

“家里事我不过问,你们眼睛要放亮一些,品行不好的下人,不要拉不下颜面让他们留在府里,一旦发现了马上赶出去。”杨丛义说完站起身子。

“行,我知道了,明儿我跟姐姐商量商量。”孟芸娘心下一沉,顿时也对府里的下人有了几分怀疑。

用餐完毕,杨丛义叫住清尘、芸娘和莲儿,聊聊家事。

“前几年我一直在北方领兵,对你们疏于照顾,今年终于在汴京安定了,本想接你们过来一家团聚,好好过日子,不想重任在身,不得轻松,让你们受累了。”杨丛义有些愧疚。

“夫君在汴京任职,不似在边关,若我们不在身边,成何体统。”顾清尘淡淡的回道。

“夫人说的是,要是我们还住在泉州,肯定有其他人赶着来替我们照顾老爷,到时候家里可热闹了。”莲儿忽然来了这么一句,有些阴阳怪气的意味。

“这说的什么话,我是那样的人吗?”杨丛义先是看了一眼莲儿,又看看清尘和芸娘,见她们脸上神色并无太大变化。

提起这事,众人无言。

沉默片刻之后,杨丛义打破尴尬,说道“儿年纪也不小了,别让她整天闲着,芸娘有时间可以教她读书,清尘可以教她习武,学的好不好先不说,强身健体总是好的。”

“女儿家舞刀弄剑的不好吧,让她跟夫人学学琴棋书画倒是个好主意。”儿是莲儿的孩子,其他人很少管教,不学点东西,确实不太像话。

“行,明儿让儿来找我,反正我闲着也是闲着。”孟芸娘很自然的就应下了,成亲十年了,她一直没有生过孩子,来汴京半年一直在努力,也不见半点成效,她也放弃了。

“儿快被惯坏了,再不让她吃点苦,以后有你受的。”顾清尘看了莲儿一眼,显然她对莲儿的教育方式不是很满意。

“儿还不到十岁,没那么严重,以后用点心,好好管教就是了。思远怎么样了?”杨丛义赶紧把儿的教育问题揭过去,引走话题。

“放心吧,我爹给他找了个不错的书院,里面同龄人多,听我爹说,他还算听话,没惹什么事。”孟芸娘随即答道。

“不惹事就行,放在书院估计也惹不出多大的麻烦。”杨丛义点头道。

“思远能进太学吗?要不过两年把他送进太学吧。”顾清尘忽然如此问道。

“汴京太学三年内还建不起来,临安太学我不建议把他送过去。临安是温柔乡,享受、攀比之风盛行,没有顽强的毅力和坚定的信念,很快就会迷失在临安。还是让他留在书院吧,书院远离红尘喧嚣,环境简单,诱惑也少。”杨丛义直接否掉了顾清尘的建议,她向让儿子离她近一些,但这么做有害无利。

“姐姐就放心吧,思远自小习武,身强体壮,脑子又灵活,只有他欺负别人,没有别人欺负他的份,何况还有我爹照应,不会让他受委屈的。”孟芸娘看着顾清尘,笑着宽慰道。

“思远从来没有一个人在外面过,一下子离我们这么远,我心里总觉得不踏实。”想起儿子,顾清尘忧心忡忡。

“他也十几岁了,没什么好担心的,再说了,他在书院读书能出什么事。”

杨丛义说完看看三人,然后又说道“年关将近了,家里的门看紧些,别什么人都往家里放,特别是那些走关系,小心中了心怀不轨的人的陷阱。还有,出门在外尽量低调一些,别跟那些人攀比,比来比去的,除了自己受气,引其他人妒忌,没什么意义。”

“知道了,我们会注意。”顾清尘淡淡的应道。

孟芸娘和莲儿微微点头,算是应了下来。

说起来,顾清尘、孟芸娘她们已经算是非常低调了。

她们是当朝二品大员的夫人,地位尊崇,连皇后都时常召她们进宫,可她们上街的时候乘坐的还是很朴素的单驾马车,更没有像其他高官家眷一样,顿是出行便是家丁几十人随行,她们的车驾出行,除了马车夫,便只有两个侍女随从,在整个汴京都是很寒酸的。

不过既然夫君这么说了,她们也只能记在心里,毕竟她们也知道夫君看起来位高权重,但在朝中却是处处受制,并不如意。

皇帝虽然不止一次当众表达了对杨丛义的信任,但满朝文官依旧像堤防家贼一样,时时刻刻都在防着他,皇帝担心杨丛义会被朝中压抑的氛围逼的离开汴京,不得不用其他办法宽他的心。

其中让皇后隔三差五召见顾清尘、孟芸娘进宫聊天说话、赏花喝茶,便有几层意思,一是宽杨丛义和她家人的心,让他们知道,皇帝始终信任他,二是告诉朝中其他官员,皇帝对杨丛义的态度,第三是爱屋及屋,对杨丛义家人以示恩宠。

所以,杨丛义在汴京的难处,顾清尘、孟芸娘都懂,她们不会任性,不会主动给家里找麻烦,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这个道理她们自然明白,特别是顾清尘。

杨丛义离家北上这几年,顾清尘又开始修道,渐渐的又回到清心寡欲的状态。

而孟芸娘则不同,她本身就是官宦千金,自小娇生惯养,有些习气很难改掉,虽然随杨丛义出了一趟海,也吃过一些苦,但她从骨子里就不是一个能吃苦的人,也不是愿意吃苦的人,有条件享受,绝对是要享受的。

之前在泉州,天高皇帝远,并且几乎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北方,先是抗击金人南侵,后来又是连续几年北伐战争,她们在泉州的生活很少有外人关注,不管多么铺张奢侈,都不会有人在意,也没人追问花的钱是哪里来的,小小一个泉州,也没人敢追问。

但在汴京不同,天子脚下,高官遍地,身居高位的人,上下左右有无数人盯着,杨丛义手握重兵,盯着他的人就更多了,他的家眷自然也在无数人的视野之中。

杨丛义之前在回易处任职多年,出海几趟,积攒了巨额财富,虽然多数都掌管在流求杨四娘手中,但交给顾清尘和孟芸娘的财富也不在少数。

这次她们来汴京,随身携带的银钞就价值数百万贯,在国库空虚急缺钱财的汴京,绝对不是一个小数目。

汴京如今虽然物资匮乏,但只要舍得花钱,她们还是能买到所有想要的东西。

只是那样以来,她们的身家家财也就暴露了。

通过正常途径,杨丛义绝对积攒不下数百万贯财富,那么他的财富来源便是大问题,况且还是在汴京国库如此空虚的时候爆出这个问题。

如此一来,汴京全城的焦点,估计就要定在他身上,怎么解释都不会有用。

所以杨丛义不得不一再提醒她们要行事低调再低调,绝不能为了出风头,跟其他人争高下,露了自己的底。

他不担心顾清尘、莲儿,只担心孟芸娘,因为她的出身就摆在那里,官宦千金,有身份,就好面子,随时随地都可能跟其他高官家眷和贵妇比拼,这种习惯很难改掉,唯有让她少出门,或是每次出门都有顾清尘随行。

杨丛义一早就跟她们开诚布公的谈过这个问题,但还是不得不时常提醒,免得她们放松警惕。

她们不惹事,他就能在汴京坚持下去。



第711章 临潢府之争

大雪之中,迎来新年。

朝廷下达的新年第一道诏书,便是将年号改为“北定”。

同一时间,赵构在临安将年号改为“寿康”,完颜亮在大同府将年号改为“大兴”。

随着年号更改,天下大势风云变幻也在酝酿之中。

由于金国一分为二,两个朝廷,一个在东京辽阳府,一个在西京大同府,不能统一,两廷共存,于是朝野称身在大同府的完颜亮朝廷为西金,称身在辽阳府的完颜雍朝廷为东金。

大宋汴京与临安没有发生明面上的对峙和战争,所以大宋在别国和普通百姓看来,还是保持了基本的统一。

之前的一系列变故,让完颜亮的西金和大宋北廷汴京都元气大伤,失去了继续征战的能力。

于是从北定元年开始,汴京与完颜亮的西金之间达成了一定的默契,在川陕、函谷关内外、河北、山东等地,两军对峙的地方都保持了微妙的平衡,不主动挑起矛盾,即使偶有摩擦,也很快通过对话平息。

与此同时,也在北定元年,汴京朝廷与东金完颜雍取得了官方联系,互派使者渡海。

汴京承诺在东金与西金之间保持中立,交换条件是东金每年送给汴京一千匹上等马,完颜雍想趁完颜亮势弱,在北方一举灭掉他,担心大宋会倾向完颜亮,给完颜亮提供帮助,于是只好同意汴京的建议,北定元年五月,两国大宋与东金正式确立了友好关系。

同年六月,汴京以同样的条件,与西金完颜亮签定了中立协议。

八月,完颜亮集结包括蒙古草原西部诸多部落兵力在内的西金军队,共计十万余人,奔袭千里,先夺庆州,后与完颜雍会战于北京临潢府。

双方大战十余天,各有胜负,死伤无数。

最终,完颜亮付出极大的代价,一举将完颜雍赶出临潢府,夺回北京,临潢府以西纳入完颜亮统治之下。

临潢府会战中,蒙古诸部每战必冲锋在前,各部死伤惨重,会战之后,各部均折损过半,会战结束便以无力再战,又需补充战马休养为借口,撤回草原深处,驻守临潢府的便只有完颜亮的部队。

草原诸部落一撤走,完颜亮在临潢府虽然还有六七万大军,却不敢再马上发动大战,一是大战过后军队需要休整,二是夺回的近千里土地需要巩固统治。

于是完颜亮与完颜雍在临潢府大战过后,均进入休整期,同时马不停蹄地筹备下一场战争。

十一月,败退至中京大定府的完颜雍,经过几个月休整后,军队士气渐渐缓过来。

冬月中,在一场大雪过后,完颜雍忽然率军从大定府和燕京两路出击,东路攻临潢府,西路攻奉圣州。

完颜亮估算失误,以为完颜雍来年春天来临之前无力再发动战争,大雪之中毫无防备,待完颜雍大军出现,只能匆忙应战。

双方与临潢府南边的永州大战三天,完颜亮损兵折将,败退回临潢府。

完颜雍率军紧追不舍,于临潢府南部追上完颜亮后军,两军交战不到半天,后军两万人全军覆没,不是战死,便是投降做了完颜雍的俘虏。

完颜亮得知后军覆灭,匆忙退出临潢府,引四万余残兵向西北方向的庆州逃去。

兵不血刃夺回临潢府,又得知完颜亮仓惶逃窜,完颜雍顿时大喜,认为彻底剿灭完颜亮的时机已经到来,于是当即下令全军趁胜追击。

同时下令,活捉完颜亮者赏千金,手刃完颜亮者赏百金!

但由于是大雪天,行军困难,完颜雍的八万大军绵延几百里,先锋部队追至庆州城下,后军才刚刚出城几十里。

先锋部队大雪中长途奔袭,体力消耗严重,刚到城下,不等展开进攻,便被以逸待劳的庆州守军杀了个屁滚尿流,等几个时辰后,后续军队赶到,先锋军一千人,损失殆尽。

五天后,就在完颜雍的前军和中军近五万人将庆州城团团围困,准备生擒活捉完颜亮时,完颜雍接到了后军惨败的消息。

原来在一天前,完颜雍的后军在行军途中夜宿时遭到完颜亮大军突然袭击,全军上下猝不及防,近三万军队几乎全军覆没,押运的随军粮草物资也全被完颜亮夺去。

并且,完颜亮在偷袭完颜雍后军成功之后,已经再次南下临潢府!

听闻这个消息,完颜雍气急败坏,当场昏厥过去。

一个时辰之后,完颜雍下令屠尽庆州城。

一日后,庆州城内房屋被烧毁,城墙被推掉,庆州城被完颜雍彻底摧毁。

临潢府后路被抄,全军士气低落,预计再夺临潢府无望,完颜雍不得不率军向东,绕过临潢府,意图返回大定府,整军再战。

然而,取得优势的完颜亮却并不给他这个机会,派遣数支精锐骑兵,沿途四处袭扰,使得完颜雍大军士气一再衰落,军心逐渐涣散,逃亡士兵不断出现,几人、十几人、几十人、上百人,逃跑士兵的规模迅速扩大。

原本完颜雍只想安然返回大定府,休整之后再做打算,但在冰天雪地里,在这种形势下,等回到大定府,还能不能有一半军队都是未知之数。

无奈之下,完颜雍不得不组织反击,以提振士气。

经过两天引诱筹备,完颜雍部终于在永州东面百里外找到一个机会,将完颜亮的两支精锐骑兵团团围住,封死对方逃跑的任何可能,将他们变成落入陷阱中的猎物,而后命令各部对轮番上阵厮杀,玩弄对方,提振各军各部军心士气。

调戏、玩弄整整一天之后,陷入围困之中的完颜亮骑兵部队被斩杀殆尽,随着最后一支羽箭射出,奉命前来袭扰的两支精锐骑兵部队全军覆没。

经此一战,完颜雍的军队士气大盛,各部将领纷纷请命,誓要夺回永州,夺回临潢府!

见全军一改先前的低迷之气,忽然变得极为旺盛,完颜雍顿时大喜。

他明白,军队能不能打胜仗,不是在于能不能休息好,能不能吃得饱,关键在于有没有士气,没有进击的士气,士兵即使吃的再好,穿的再暖,也是一触即溃,只要士气旺盛,哪怕缺吃少喝,一样能打胜仗!

于是完颜雍马上调整策略,命全军转向西进军,全线攻击永州城!

一天之后,完颜雍回到永州城内。

而完颜亮则将全部兵力收缩至临潢府。

激战数场之后,两军依托临潢府和永州城,再次形成对峙。

经过几个月大战后,完颜雍和完颜亮各自都吃过亏,再也不敢妄想一举消灭对方,最终从心里承认,消灭对方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也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

就在完颜雍和完颜亮在临潢府、永州对峙之时,悄悄西出燕京,攻击奉圣州的一支军队行动顺利,一举将奉圣州拿下,而后趁大雪封山,消息递送不便,直出奉圣州,攻上了蒙古草原,再兵力空虚的大同府与临潢府之间纵横驰骋,烧杀抢掠,将沿途遇到的归附完颜亮的大小部落统统烧杀一遍。

一个月后,消息传到大同府和临潢府,等他们派出军队迎战驱逐时,对方已不知所踪,消失于茫茫草原之中,不知是从奉圣州退回燕京了,还是去了北方草原更深处。

从腊月底,一直到来年二月,完颜雍与完颜亮一直据城对峙,谁也不愿轻易退走。

在完颜雍看来,若让完颜亮彻底占据临潢府和永州,接下来他就会图谋大定府,一旦大定府也守不住,只要完颜亮大军南下,马上就能将辽阳府与燕京之间的通道切断,届时燕京将不战而降,辽阳府则会直接面临对方的攻击,由于无险可守,他就只能退回白山黑水之间,一旦退回去,便很难有机会再打出来,也就是说,退回去就算宣告了他的失败。

所以,永州、临潢府绝对不可以被完颜亮牢牢的占据,即使现在临潢府在对方手中,只要还没有形成稳固的统治,便无法为对方所用,他就还有夺回临潢府的机会。

完颜亮跟完颜雍想的一样。

要取城高墙厚的燕京,拿军队硬拼是不行的,即使拼死几万人,也不一定能夺下燕京,但如果绕道夺下临潢府、大定府,将燕京一带与辽阳府的通道切断,整个真定府、河间府以北,包括燕京城在内便会不动刀兵,主动归附。

所以完颜亮才会放弃从距离燕京不足两百里的奉圣州进攻燕京,不远千里绕道草原,夺取临潢府。

如今已经占据临潢府,断然没有放弃的道理。

临潢府、大定府事关西金、东金国运,事关完颜亮、完颜雍谁是正统,而他们的命运也与此地捆绑在一起,进则生,退则死!

是以,双方各自据守,谁也不愿后退半步,谁也不敢放松警惕。

经过数次激战,双方各自损失兵力三四万人之后,没有绝对的致胜把握,谁都不敢再次轻易出击,生怕给了对方机会,而后悔莫及。

然而,完颜亮四万大军驻守临潢府,粮草全都要从大同府补充,完颜雍大军驻守永州,近五万大军的粮草也要从辽阳府补充,仅仅只是粮草补充一事,就让两国精疲力尽。

第712章 谁都没亏

双方大军在临潢府、永州一带对峙几个月下来,消耗粮草、物资无数,谁也没能占得便宜。

随着冰雪消融,草原泛绿,两军之中的青壮都需要返回各地放牧或是耕种,不然到了秋冬就只能饿饭。

完颜雍和完颜亮都在等对方顶不住压力撤军,或是主动出击拼一次,他们也都知道对方等不起。

可是,他们一直从三月等到四月,发现对方都没有退兵的意思,也没有主动出击的打算。

接着又从四月等到五月,眼看已到五月中旬,对方还是没有退兵,或是拼死一搏的意思,于是各自都有些着急了。

他们都知道,再这么拖下去,今年冬天就很难熬过去了。

就在双方都即将失去耐心,坚持不下去的时候,完颜亮收到了大同府传来的消息,蒙古诸部再次叛乱了,叛军人数达三万之众!

对完颜亮来说这绝对是一个坏消息,因为它出现的是如此不合时宜。

蒙古草原各部叛乱,后方出了乱子,坚守临潢府便危险至极。

数天后,完颜亮派出一支骑兵佯攻永州,其余大部队则乘夜向西退走,撤入草原之中。

完颜雍被完颜亮佯攻所骗,准备据城坚守,后来得知被骗虽然恼怒,但不费吹灰之力夺回临潢府,还是非常高兴。

于是双方历时一年的战争,最终还是回到起点,临潢府周边广大的区域再次回到东金控制之中,东金跟西部蒙古草原各部的联系也重新恢复。

一个月后,完颜雍方才得知蒙古草原各部发生了很大的叛乱,如今完颜亮大军正在北边草原全力平叛,无力东进,于是完颜雍马上决定将东金的势力进一步向西扩张。

与此同时,他派人深入蒙古草原各部,联系反对完颜亮的叛军,许诺好处,拉拢他们归附东金辽阳府,对于拉拢不了的部落,则会送给他们一些武器,支持他们与完颜亮死拼到底,进一步消耗完颜亮的实力。

由于蒙古草原这次叛乱本就范围很广,规模很大,再加上完颜雍掺和其中,添柴浇油,完颜亮的平叛之路十分艰难。

好在完颜亮与西夏国的关系还算稳固,关键时刻得到了西夏的支持,这场平叛之路,最终在当年冬月结束。

完颜亮志在燕京、辽阳府,在拿下这些地方之前,决不允许蒙古草原起火,烧了他的大同府,所以对待这次叛乱下手颇重,惩治手段也异常残忍。

领导部落叛乱的首领直接处死,头颅腌制之后,传示各部,而参与叛乱的整个部落,五岁以上的男丁全部杀头,五岁以下的孩子和妇女充作奴隶,赏赐或是卖给给归附完颜亮的其他部落。

这此平叛与以往金国对叛乱的部落,十岁以上男丁杀头的政策大大不同,因为在完颜亮看来,十岁的孩子已经有了记忆,记住了杀戮,就会有仇恨,而五岁的孩童则不会有。

于是在半年之间,蒙古草原上诸多大小部落之中,有十几个部落几乎被全族屠灭。

不少草原部落为了避免灭族,不得不在冰天雪地之中,冒着刺骨寒冷往更偏远的西部荒漠迁徙,或者去往更寒冷荒凉的北方。

但在他们迁徙的路上同样面临重重困难和危险,因迁徙而死亡的族众多达五六成,损失同样惨重,但至少他们保住了自己的族群。

经此一事之后,整个蒙古草原上的人口减少大半。

平叛结束之后,完颜亮细算平叛得失,居然发现平叛半年下来大赚,其中收拢的草原各部兵力达到五万余人,全是各个部落能征善战的勇士,从叛乱各部收缴的战马多达十万余匹,牛羊无算,金银珠宝也数不胜数,不光他富裕了,参与平叛的军队上至将军下至士卒,半年下来个个怀里都是鼓蓬蓬的。

所以从结果来看,这半年说是平叛,其实就是把草原大半部落彻底搜刮了一遍,将他们积累几代、十几代的财富搜刮一空。

这一场平叛下来,原本财政捉襟见肘的完颜亮变得富裕起来了。

当年底,他便以盟国身份向大宋购买粮食,是付金银还是用马匹抵,全由汴京朝廷做主。

汴京正在困难时期,北方农耕也在迅速恢复,朝廷乐意做这一笔稳赚不赔的生意。

于是汴京朝廷便以六贯每担的价钱,将府库粮仓里的粮食卖给西金,然后再用两贯每担的价钱从民间收购粮食,大大的赚了一笔。

原本大宋朝廷是严禁向金国出售粮食的,可汴京朝廷实在太困难了,急需钱财渡过难关。

当然这种粮食买卖只能朝廷出面来做,交易地点也只有洛阳西边的函谷关,除此之外,一经发现有人私自将粮食卖给金国,就会以死罪论处。

不过豪门大户有的是关系和手段,偷偷摸摸的也能卖些粮食到金国,数量不是太多也就是了。

北定二年这个冬天,缺少粮食的西金、东金在汴京支持下度过了饥荒,同样的,汴京朝廷也在完颜亮和完颜雍给付的金银和四千余优良马匹中度过了难关。

算下来,唯一受害的就是蒙古草原那些挑起叛乱的部落,因为他们的牺牲,西金、东金和大宋,全都平安的进入了北定三年。

北定三年春,完颜亮和完颜雍都无意马上发动剿灭对方战争,粮食和牛羊有多珍贵,他们深刻的体会到了,春天和夏天都不是发动战争的好时机,耽误了农耕和放牧,等冬天来临,战争便注定要失败,所以无论如何,他们都不会在春夏发动战争,再急迫,他们也得等到秋天到来。

两金无战事,汴京自然也不会在此时发动战争,原因有三,一是穷,二是穷,三还是穷。

虽然三年免赋税的承诺已经结束,但从开始收取赋税,到赋税入库,还得半年时间,并且在收取的过程中,就有很大一部分赋税就地被支取,最终能上缴国库,进入汴京的只是很小的一部分,所以即使今年开始恢复收取赋税,朝廷依然可能入不敷出,因为迁都不久,需要用钱的地方实在是太多了。

前两年,江北各地官府一人当成两人用,处处都缺人,汴京也不敢开恩科,就是因为没钱。组织一次科举考试,需要花费的人力物力财力,绝不是小数目,入不敷出的汴京朝廷承办不起。

但从北定三年起,朝廷恢复赋税收取,便有了稳定的财源,科举考试关乎大宋未来,便不得不开始筹备,这也是汴京几年要做的第一件大事。

二月初,皇帝下诏汴京开科举取士。

随后礼部颁发文书,传令各地,命各州、府、军于同年四月二十五日举行州试,取前五名,于同年九月十五赴汴京,参加礼部举行的省试。

礼部下发的文书中并未规定江南各州府学子是否可参加汴京礼部试,但碍于两廷隔江分治,汴京礼部的科考文书并未发往江南。

不过,比较巧合的是,临安今年也是科举之年,礼部省试是在二月,殿试预计会在三月举行,放榜时间一般在四月中旬以前,临安落榜的考生是有机会参加汴京科举的,只不过要看江南各地州府是否会如期举行州试。

江南州府如何,汴京无权过问,但汴京给江南江北学子同等的机会。

二月中旬,江北各州各府接到礼部要求组织州试的文书之后,知州、知府马上开始筹备州试事宜。

淮河以南,一直都未曾中断科举,而淮河以北之前在金国治下,科举不常定,官府也不太重视教育,如今要组织州试便困难重重。

首先,北方州府主官不少都还是金国留下来的官员,已经多年没有举办过州试,极度缺乏经验。

其次,淮河以北地区,在金国治下三十几年文教不兴,真正的读书人已经不多见学子较少。

还有,按照惯例,在举行州试之前,州府治下的各县要先进行初步选拔,剔除掉学业不精的假读书人,可各县知县县令都是在金国治下成长起来的,他们又能有多少学问?能选出什么样的读书人?

所以,淮河以北各州各府的问题远比淮河以南复杂,并且找不到合适的解决办法,如果汴京有人也好说,可汴京太缺人了,不似临安,单单太学就有学子两千,更不必说各州各府几乎都有书院,还有州学学馆。

县里靠不住,各州各府只能自己把关,虽然各州府只有五个名额能进省试,但州府担心选上去的学子给本州丢脸,于是给各县参加州试的名额多达五十人,只能多不能少,就是担心学问好的学子被遗漏在地方。

除此之外,甚至还有州府规定,若有学子发现参加州试的学子名单中没有自己的名字,可以直接到州衙报名,不须县里的审批。

这是几十年来,淮河以北,首次在汴京举办科举,谁敢不重视?

若是最终张榜,本州推荐上去的学子榜上有名,好处是显而易见的。

四月初五之前,各县基本将推荐参加州试的名单上报完毕,等待州府确认。

四月初十前后,各州陆续将州试名单发向各县,张榜公示。

四月二十日开始,各县学子考生陆陆续续赶往州府,准备考试。

第713章 州试

四月二十五日清晨,各州府考院前挤满了等待入场的考生,高矮胖瘦,长弱老幼,不一而足。

人群中年纪大的,已经是须发皆白,年纪小的,仅仅只是十多岁的孩童。

不论长幼,但所有考生脸上,无一例外的都是激动热切的神情,恨不得马上冲进考院大门。

他们几十年才等来的一次科举,这绝对是一次翻身的良机,人人都不愿意错过这次机会,今年错过了,再等下次就不知道是何时。

申时一刻,考院前一声钟响,守卫禁军打开考院大门,官吏宣布考生进场。

州试终于开始了!

激动的考生带着笔墨,列队通过简单检查,走进考院大门。

待数百考生全部入院后,又等到申时三刻,官吏一声令下,考院值守禁军关闭大门。

考院内,考生分区按编号落座后,便各自开始滴水研磨。

与此同时,州府主官一声令下,场内吏员开始分发试题和答卷。

而后,州府主官便亲赴各个考区宣布考场规矩。

申时四刻一到,考院内钟声一响,州试开始。

各州府州试题目基本都是州府主官自己所出,极少数是让州府之中学问较高的官吏代为出题,但不论是谁出题,理论上在考试之前都是保密的。

但由于这次州试礼部只给各州府五个推荐名额,所以考题难度不宜太简单,当然也不能太难,能主掌州府的人都是脑袋灵活的人,只要想认真选拔,出的考题就能选出前五名来。

州试从申时四刻开始,至酉时四刻结束,一份试题,整整五个时辰。

州试原本不止一天,不止一科,考虑到北方文教偏废日久,各州府又多年未组织州试,缺乏经验,所以礼部下达的州试要求便没有那么严格、繁琐,反正省试是要严筛一遍的。

州试结束五天后,州府公布本次州试前五名名次。

就在各州州试张榜当天,之前从汴京赶赴各州负责督查州试的禁军小队出现在州府主官面前。

他们向当地知州或知府出示了礼部和枢密院共同签发的调阅令,要将州试前五名考生的答卷调往汴京留存,同时还要考生当面核对笔迹,并在考卷上留下考生左右两手大拇指指印。

看着禁军小队突然出示的调阅令,有些知州、知府略有疑问,有些直接吩咐属下官员马上遵照执行,有些则犹犹豫豫,还有些甚至质疑禁军的身份和调阅令的真实性,一幕幕几乎同时在数百州府发生。

为防州府不配合,调阅令上有约定,限时三日,三日内调不出答卷,或核对不了考生信息,取消该考生省试资格,该州名额也不再增补,至于对省试名额不足的各州如何处罚,科举结束之后,朝廷自会公布。

此次礼部主导下发调阅令,便是防止由于匆忙举办科举,州试、省试不能有效管控,让心术不正之人钻了空子,折了朝廷的颜面。

这次举办科举,皇帝赵昚极为重视,因为这是迁都以来第一次举行科举,也是中断近四十年后,汴京开科举,所以特令宰相史浩亲自主持此事。

科考舞弊,历来都很难根除,更不用说在几十年没有科举,又疏于管理的江北。

史浩在跟赵昚表达了州试、省试极有可能存在舞弊的可能性,按目前朝廷对地方的治理情况又难以管控的现实之后,赵昚想起了杨丛义跟他提过的情报网和秘谍,于是便提议史浩去问问杨丛义的建议,看他有没有合适的解决办法。

史浩带着死马当活马医的心态去了一趟枢密院,向杨丛义说明来意。

原本杨丛义直接回复没有办法,但在史浩说明是皇帝建议他来求个办法,让他如论如何帮个忙之后,杨丛义这才好好考虑,并跟史浩一起研究探讨了州试、省试考生人选的问题。

最终他们商讨出了一个还算行的通的办法,在呈报皇帝同意之后,派遣大宋最为特殊的精武军代替吏员,携带调阅令分赴江北各州各府。

之所以选定精武军,首先因为它是一支组建超过七年的骑兵部队,且战功卓著。

其次是因为精武军全军,从上到下所有人都识图识字,拿着地图绝对不会跑错路。

其三,也是最关键的原因,精武军的纪律绝对严明。

这支精武军当初是跟杨丛义一起从大名府赶到兴仁府的,听说了这支精武军的功勋事迹后,就被赵昚收为天子禁军,随后在杨丛义的提议下,就一直驻守在兴仁府和汴京之间的兰阳县,拱卫京师。

常驻兰阳县后,精武军的规模也从原先的五千人,每年慢慢扩增到如今的八千人。

为执行这次州试督查任务,精武军整整调拨了五千余人,但他们没有赶去汴京听令,而是主持此次科举的宰相史浩带着调阅令亲自到了兰阳县精武军驻地,而杨丛义为避嫌,没有离京同行。

此次州试督查任务要点,先有史浩详细向精武军统制讲明,而后由精武军将官、校官依次向下传达,直至接受任务的每一名普通士兵,最后史浩随即挑选士兵进行考查,确保执行任务的每一个人都了解任务内容和要点。

史浩留下调阅令后,便离开了精武军驻地,哪一队禁军去往何处他并不知道,也不必参与,根据精武军统制的说法,临离开前,所有禁军,包括他自己都不知道哪些人会去哪里,因为最终执行任务的时候,数百张调阅令随机分发。

该怎么做,调阅令上写的清清楚楚。

而眼前的禁军小队,又代表着皇帝和朝廷的威严。

不管是愿意,还是不愿意,知州、知府们都没有选择,也没有拒绝的权力。

交出州试前五名考生考卷,找来五名考生当场留下笔迹,并在考卷和笔迹上留下双手大拇指指印,随后考生脱掉鞋袜,由督查禁军亲自为每位考生测量身高,并记录下体貌特征,再有考生与禁军小队长共同签名按上大拇指指印。

此过程走完,考生资料收集完毕,督查便算结束。

各个禁军小队拿到完整考生资料的当天,便各催快马,向兰阳县精武军驻地赶去。

各州府推荐参加省试的考生资料要一直保留在精武军驻地,直到省试结束,阅卷完毕,才会来将考生资料调走。

科举是举国大事,事关天下学子民心,又是汴京四十年来首次开科举,朝廷不得不慎之又慎。

八月开始,各地学子陆续赶赴汴京,为省试做准备。

由于有不少江南学子赴汴京,请求参加本次科举,而他们又没有籍贯所在地官府的推荐文书,于是礼部便向江南传递消息,汴京将于八月中旬,专门针对江南学子举办一场州试,州试通过之后,将有资格参加省试。

八月十七,中秋节刚过,礼部便在考院为江南学子举行了一场州试,参与人数多达百人。

五日之后州试结果公布,前三十名考生获得汴京省试资格。

州试榜上有名者在汴京住下,等待省试,无名者多数打道回府,返回江南,当然也有些考生留在汴京,就是想第一时间知道汴京科举考试的重点和难度,好为下次科举提前准备。

不论是江南还是江北,从未到过汴京的考生、学子,几乎都对汴京充满了好奇,这是故都也是新都,闲来无事,三五成群,总能在城内找到谈资和乐趣。

到了九月,汴京城内的学子、考生越来越多。

据礼部预估,已经远远超过获得参加省试资格的总数,这就表明,江北的学子对此次科举十分关心,即使不能参加省试,也要来感受一下科举之年的氛围,向往文教之心与江南相比也不弱。

学子们对科举的热情,足以说明他们对汴京朝廷的信心,特别是还有数百江南学子不远千里北上,这些都极大的鼓舞了皇帝赵昚。

于是在省试尚未开始之前,史浩等人正为省试忙碌之时,赵昚还专门召见礼部主要官员商议筹建汴京太学之事,不过最终被史浩以时机尚不成熟为由,委婉驳回。

赵昚拥有超越大宋数代前任皇帝的雄心壮志,所以他不光要得普通百姓之心,更要得天下学子士子之心,因为他们才是汴京朝廷的未来,今日有学子支持汴京,他日就有更多心向汴京的官吏,江南终究是要事实上统一,归于同一个皇帝。

九月十五,省试如期在礼部贡院举行,当天卯时三刻开始查验核对考生身份,礼部考院外,人头涌动,拥挤不堪,幸好礼部早有预料,调集了一支禁军维持现场秩序。

申时三刻,考生入场结束,贡院大门关闭,铁锁封门。

申时四刻,一声钟响,省试正式开始。

此次汴京省试不因仓促和准备不足而比临安简化流程、降低难度,整个省试跟临安一样,锁院之后,所有考生每天考一场,连考三场

所以省试比之前的州试难度成倍增加,考试科目和内容也增加不少,考试时间也更长。

第714章 选才

科举是关乎朝廷信誉、民心和天下稳定的一等大事。

为了防止考生和考官联合舞弊,省试每考完一场,收缴答卷时,考生均需在姓名下方指定区域留下双手大拇指指印,考生答卷收齐之后,由借调的禁军士兵统一糊名。

除此之外,在考试结束之后,考官也不会马上开始阅卷,因为为防止考官认得考生笔迹而舞弊,所有糊名考卷都会重新编号,而后有其他人在贡院内将编号后的考卷誊录一遍,而阅卷考官能见到的便只有誊录过后的考卷。

同时,为防止阅卷考官因为个人偏好不同,对考卷评价影响过大,每一份考卷都会有多名阅卷考官共同评阅。

整个阅卷过程分为初阅、复阅两个阶段,初阅阶段会将多名阅卷考官都评价为“劣”的考卷淘汰掉,在“劣”、“优”评价意见不合考卷和评价为“中”、“优”的考卷都会进入复阅阶段。

进入复阅阶段的考卷,为避免阅卷考官受考卷初阅评价影响,会再次誊抄一遍,誊抄过后的考卷依然会有编号,用来证明考卷所属的编号还是会糊上。

但为避免阅卷中考卷丢失,每张誊抄后的考卷在显著位置都有顺序编号,阅卷前有五百份,阅卷完毕,也必须是五百份,一份不能多,一份不能少,如果出现意外,没有查清之前,谁都不能洗脱嫌疑,没有主考官允许,谁也不能离开贡院。

所以省试之后阅卷阶段之谨慎、复杂,并不比后世高考阅卷差多少。

复阅结束后,按考试科目每场各取前两百名考卷,而后拆封初阅、复阅考卷进行一一核对,若两次评阅差距过大,则由主考官挑选考官再次评阅,直到达成一致意见,各科前三名由主考官亲自复阅,若对既定评阅有异议,则组织三名以上考官再次评议,直到意见一致。

初阅、复阅结果确定之后,拆去誊抄卷糊名,然后将同一考生不同科目的三张或两张答卷成绩相加,初步排定名次,总成绩前三名再次由主考官组织五位以上考官复阅。

待考生成绩确定,名次排定,依次拆封考生原卷,将同一考生的原卷与复阅誊抄卷一一核对,若原卷与复阅誊抄卷一字不差,则该考生省试成绩最终确定。

待所有考生原卷核对完毕之后,封存在兰阳县精武军驻地的各州府考生资料统一送到礼部贡院,两相核对。

省试考生原卷与从州府收集的州试答卷上均有两枚指印,仔细比对过指印之后,再比对省试、州试答卷笔迹,两者无出入,则考生身份无误。

如果同一州府、同一姓名的考生指印不同,或是州试、省试答卷笔迹不同,则请专人再次鉴定,确认两者确实不同,该考生成绩封存,暂时从省试成绩中剔除,随后立即派人找到该考生本人进行核实。

若考生身份核对无误,则该考生省试成绩便最终确定。

省试考试结束之后,整个评阅和考生身份核对用了整整一个月时间。

考生的省试最终成绩和名次确定后,由礼部上报尚书省,尚书省与皇帝看过省试成绩和名次,验看过前三名考生的原卷,确认成绩和名次排列无误后,由礼部放榜,公示通过省试,进入殿试的贡生名单。

礼部贡院放榜当日,考生、学子和普通百姓将贡院外围了个水泄不通,争相往榜前靠近。

本次确定的殿试人数与贡院放榜人数相同,都是一百八十人。

年初筹备科举时,原本预计的殿试人数为一百人,省试之后发现,本次省试考生成绩比年初预料的要好,加上汴京四十年未开科举,于是尚书省、执宰和皇帝商议之后,将殿试人数增加为一百八十人。

六百多考生参加省试,近两百人通过省试,进入殿试,如此高的通过率让未曾参加今年科举的学子们后悔不已,与此同时,不少落榜考生大受打击。

当然本次省试也出了一些问题,比如替考,州试、省试身份不符的问题存在,查出来了企图蒙混过关的有二十余起,考场夹带、抄袭舞弊的,也有三十多起,无一例外,全部都被取消了资格,取消了成绩。

通过这次省试,朝廷发现,江南、江北考生成绩差距很大,特别是淮河以北与江南的差距大的离谱。

江南学子中通过礼部州试的五十名考生,全部通过省试,进入殿试,而淮河以北几百名考生中,只有三十一人通过省试。

这些年来,淮河以北广大地区,文教之衰败,让人触目惊心,不忍直视。

赵昚恨不得马上下令恢复汴京太学,恢复各州府官学,无奈朝廷缺钱,还不富裕,根本无力复兴文教。

贡院放榜半个月后,冬月初一,两百名考生进入讲武殿,由皇帝赵昚亲自主持殿试。

殿试之后的答卷同样糊名、誊抄阅卷。

十天后,殿试阅卷结束,考生成绩确认,名次基本排定。

不过前十名的名次还要皇帝亲自确定。

五天后,皇帝召见礼部推荐的前十名考生入殿问策。

又三天,最终殿试名次确定。

冬月二十四,东华门外放榜。

同时下诏,特此礼部奏名举人王桐以下一百八十人进士及第、进士出身、同进士出身。

放榜当日,汴京城内锣鼓喧天,茶楼酒肆预定一空,亲友同学相互道喜,榜上有名者,从此便有机会走上仕途,更有机会位列执宰,如此喜事,他们自然要庆祝。

考生庆祝、新科进士庆祝,汴京朝廷也在庆祝。

赵昚当朝大肆嘉奖成功主持此次科举的礼部官员和宰相史浩,一次科举便为朝廷选拔出了一百八十名人才,有他们加入,何愁大宋不能复兴!

说到兴起时,赵昚当场宣布明年再开一次科举,再为朝廷挑选一批人才!

史浩和礼部官员听闻此话,忽然感觉头一沉。

举办一次科举耗费的人力财力物力是巨大的,今年这次科举前前后后忙了近一年,不知从各部各司借调了多少人手,欠下了多少人情,要不是此次科举是宰相史浩亲自主持,他能从中协调,礼部上下官员就是全都累死,都办不成这次科举。

以目前朝廷的情况,每年来一次,有些困难,也不太合适。

史浩作为宰相,又是赵昚信赖的老师,自然不能让此事成为定局,于是他马上委婉的提出了异议。

他说通过今年这次科举,发现考生的质量还不是太高,每年考一次发现不了多少合格的人才,与其每年耗费财力,不如隔年举行一次,也让江北学子有时间专心读书,追求学问。要是每年考一次,学子一年到头都在赶考路上,就没有时间好好读书,不管多考几次,学问都很难有进步。

赵昚稍稍一想,发现老师说的话有道理,淮河以北文教衰落,若是本就不多的学子们每年都在忙于奔波考试,确实没有太多时间安静的坐下来学习,若学业没有进步,考再多次,也考不中进士,长此以往,对朝廷选材并无好处。

于是赵昚便收回成命,说宰相思虑深远,何时再次举行科举,到时再议。

几天后,吏部组织本次考中进士的一百八十人参加为期半个月的集体学习,学习完毕将要一一授官,大部分会派往地方为官,在地方上进行培养。

根据朝廷的规划,这批新科进士,年内将会取代掉很大一部分州县主官,在金国统治下做过官的官员,将会陆陆续续被淘汰,从淮河以南北上的官员和新科进士,会逐步取代他们的位置。

当然这些针对前朝旧官的规划只有皇帝、执宰、尚书省主官和吏部尚书、侍郎等人知道,其他人则无从得知。

就在汴京在忙着省试、殿试选拔治理地方的年轻人才时,北方的西金、东金在入秋之后再次动起刀兵。

只不过这次战争是由完颜雍率先挑起发动。

去年五月完颜雍趁完颜亮忙于平定蒙古草原诸部叛乱之时,一路从临潢府、庆州向西蚕食推进,半年下来向西蚕食几百里,并且趁完颜亮无暇分心之时,进一步巩固了与北方草原各部的关系。

今年以来,完颜雍继续向西渗透,并且计划再次从奉圣州出兵,绕道草原,直捣大同府!

不过他的意图被完颜亮识破,但他并没有就此退缩,反而投入更多兵力,从南北两路同时出兵,直取大同府。

完颜亮兵力虽多,但主力四处分散,一部分驻在真定府、河间府,一部分驻在太原府、平阳府,一部分驻在关中,这三地与大同府之间不是有群山险道相隔,便是有大河深谷阻拦,短时间内根本无法支援。

而完颜雍的部队在草原上一路驰骋,不消十天时间就已抵近大同府三百里之内,若无阻拦,三两天内便能直趋大同府。

心高气傲的完颜亮自然不会轻易让完颜雍打到自己城门下,于是亲自统领大同府周边八万大军北上迎击完颜雍。

与此同时,命真定府、河间府金军进攻燕京,伺机夺取平州或奉圣州,逼使燕京守军回援燕京。



第715章 对耗国力

完颜亮与完颜雍在南北两个方向开战,持续一月有余。

在宽广的北方草原,两军你来我往,优势便打,劣势就跑,不是追不上,便是堵不住,双方始终没能抓住机会给予对方致命性一击。

这种奔袭追逐,让双方将士都疲惫不堪,吃不好睡不好,随着风雪到来,军心逐渐不稳。

但此战完颜雍是进攻方,占据一些优势,作战之地是在完颜亮控制区域,追逐行军途中,遇到大小部落,直接便抢了,补充行军粮草,甚至顺手便将对方灭掉,铲除投靠完颜亮的部落,便可以此警告其他部落,进一步打击完颜亮的支持势力。

随着战争的持续,完颜亮的势力范围不断受到破坏,日子不好过。

而与此同时,完颜雍也不是那么好过,毕竟双方交战接触的地点是在完颜亮的地盘上,完颜亮的粮食物资可以从两三百里外的大同府补充,而完颜雍则要从千里之外的辽阳府补充。

因此时间一长,双方便势均力敌,谁也占不到好处。

而完颜雍妄图以主力拖住完颜亮,分兵一支与燕京出奉圣州的军队一起攻打大同府的图谋,也被坐镇大同府的西金太子完颜光英轻易粉碎。

原来他从大军中分出来的那支军队还没跟燕京军队汇合,便在距离大同府一百多里外的兴和遇伏击,全军覆灭,而从奉圣州西进的燕京军队,打算翻越天镇北边的山峦奇袭大同府,不想却在天镇以北山区中了埋伏,败退而走,退回奉圣州。

就在双方围绕大同府展开纠缠之时,驻守真定府与河间府的西金守军骤然向燕京发动了进攻,出兵十万,声势浩大,十天之内连下数个州县,直逼燕京外围的涿州、固安等地。

先前辽阳府和燕京判断,由大宋济南府和大名府在南边牵制,完颜亮部署在真定府、河间府的兵力绝对不敢大规模调动,于是在完颜雍发动千里西征时,驻守燕京的兵力便被抽调了将近三分之一。

再加上要分兵出奉圣州袭击大同府,此时燕京周边驻守兵力不及顶峰时一半。

真定府、河间府西金驻军不顾一切北击燕京,大大出乎燕京留守预料,等对方连下数城,攻至涿州、固安,燕京不得不下令放弃暂且放弃外围,收兵固守燕京。

不论如何,燕京留守始终相信自己的判断,真定府、河间府金军逞强北上,即使夺取除燕京以外的所有州县,他们也守不住,用不了一个月就会退回去真定府、河间府,因为南边的宋人在大名府、济南府屯兵二十万并不只是为了防御金兵南下。

从目前来看,占据燕京、真定府、河间府、大名府、济南府等地三方,都处在一个死局之中,三五年内,小争不断,但要发动大战,灭掉任何一方,都不现实,所以燕京留守眼见西京攻城掠地直逼燕京城下,他也并不着急。

燕京城高墙厚,物资充足,仅凭城内储备,守半年没有任何问题,而真定府、河间府金军纵使来到城下,也只能撤退,想围城,除非他们活够了,想死在燕京城下。

燕京留守下令,外围兵力全部收缩至燕京城内,城外不留一兵一卒!

三天后,真定府金军先头部队追至燕京城下,于三里之外驻足,未再抵近。

又两天后,燕京城下聚集的军队多达五万。

次日,先锋军便向燕京展开进攻,激战数个时辰,留下几百尸体,偃旗息鼓,败退回营。

此后,城下金军一连多天,都未再攻城。

五天后,燕京留守得平州急报:平州遭遇三万金军围攻,最多只能坚持十日,请燕京派兵给予援手!

平州告急,得到急报的燕京留守完颜呼贺却不为所动,将急报丢入火盆焚毁。

虽然平州地理位置十分重要,是联通燕京与辽阳府的便捷通道,他并不担心平州是否会被攻陷,因为他知道处在燕京与辽阳府之间的平州,即使被敌方攻陷,在三面夹击之下,他们也不可能在平州站得住脚跟,打下来也会撤走,不管是攻打还是坚守,都是空耗粮饷和兵力而已。

六天之后,平州方向消息传来:平州留守战死,三千余残兵投降,平州城破,被西金占领。

得知消息,完颜呼贺心有触动。

不久之后,燕京留守府下令:全军坚守燕京城,没有命令,任何人不得出城迎战,违令者斩!

又过数天,狂风呼啸,阴沉沉的天空忽降漫天大雪。

围在燕京城下的西金军队多年无战事,在军营住惯了,此时难避风雪,多有退走之意。

次日,城下西金军队开始撤离。

燕京守将见机会难得,请求出兵追击,收复失地,被留守完颜呼贺驳回。

完颜呼贺告诉诸将,大雪漫天,不宜出兵,待风雪停息之后,派出探子侦查清楚敌情,再出兵不迟!

谁知这场大风雪断断续续持续了将近一个月,方才停歇。

由于风雪持续时间太长,真定府、河间府先前出兵攻占的城池,因为运输补给困难,最终不得不将新近占领的地盘放弃,各军退回原有驻地。

至此,除平州之外,西金、东金在燕京、河间府、真定府方向,再次回到原点。

在燕京留守完颜呼贺看来,用不了多久,平州也会归于原点,河间府金兵也将迅速南撤。

然而,半个月之后,完颜呼贺发现自己误判了,攻占平州的金军不但没有退走,反而继续向东进攻来州,大有直捣辽阳府之意。

在探明那支金军有两万余人之后,完颜呼贺当即下令,出兵三万,夺回平州,将贪心不足的河间府金军堵在平州以东,并与来州守军一起将他们歼灭。

五日之后,燕京守军夺回平州。

又五天,燕京守军与来州守军相约,一东一西共击北犯的西金军。

西金军补给短缺,一战不敌,进退无路,只能向北部山区退走。

对方逃进山里之后,来州、燕京金军撤退,退守来州、平州,不再理会冰天雪地里的河间府金军,因为等待他们的只能是投降或灭亡,除此之外没有第三条路。

腊月初,完颜雍撤兵,退回临潢府,完颜亮率军回到大同府。

北定三年秋冬,完颜雍率先发动攻势的兼并战争,最终跟完颜亮以平局结束,双方除了消耗大量兵力、国力,谁也没能得到好处。

不过,完颜雍通过这场兼并战争,再次将他的影响力传到西部草原,向草原上的部落证明,他完颜雍有足够的实力与完颜亮一争长短,也有足够的实力代表整个金国朝廷。

完颜亮去年才将北部草原整合起来,完颜雍用一场长达两个多月的战争,便再次动摇了各部落的立场,让完颜亮做了无用功。

但回到临潢府的完颜雍没有高兴太久,被便气得几乎昏厥,因为在他兵力稀少、疏于防范的大后方出现了一支敌军,半个月来已经攻占摧毁了五六座城池,积蓄的粮草物资全被抢掠、焚毁,而今却去向不明!

腹地岂容对方肆意妄为。

完颜雍当即下令,十天之内务必将对方消灭,一个不留!

于是北金在追逐腹地敌军中度过了北定三年腊月,迎来了北定四年初春。

深入北定腹地的那支河间府金军,在肆意破坏几个月后,主力部队最终陷入东金军队包围之中,双方一场大战下来,河间府金军主力全军覆灭,剩余一千多人,消失无踪。

那支消失的军队,有人说他们逃进了白山黑水间的莽莽群山,有人说他们一路向北逃进了人烟稀少的北部草原,最终他们消失了,谁也不知道他们的去向。

进入三四月,一切又归于原状,东金、西金暂且罢兵,双方都在克制,谁也不敢在此时挑起战争,因为他们打不起了。

去年的寒冬大雪,北方牲畜冻死无数,春天一到,草原各部便开始闹饥荒,部落之间发生过多次灭族战争,就是为了抢夺对方的牛羊,顺便抓些俘虏跟产粮区的有钱人换粮。

东金的农耕区主要在燕京一带,但去年秋冬真定府、河间府金军北上,破坏严重,再加上地处两军之间,百姓南逃者众,十室九空,田地荒芜严重,所产粮食也只能够燕京驻军食用,根本没有多少余粮供给辽阳府,东金大部分人口还是靠牧猎为生。

而西金农耕地区不少,真定府、河间府农耕区域很大,但战争频发,当地百姓也是多数南逃,去往济水、黄河以南,或是向西进入太行山中,留在本地的也不足原先的四五成,产粮有限。

隶属西金的关中、河东平静多年,战事不多,对农耕破坏较小,但金人统治以来,水利荒废严重,产粮也没有太多富裕,加上关中京兆府、河东平阳府距离大同府十分遥远,路途运输不便,南粮北运,路上消耗极大,十分困难。

天灾让完颜亮和完颜雍冷静了下来,如何渡过难关,平复草原之乱,才是当务之急。

两人不约而同的想到了汴京,目前情况下,出兵硬抢粮食不在他们的考虑之中,唯一有效、快捷的方式获得粮食,便是用钱买,或是交换。

第716章 五龙观

多年无战事,驻军垦荒,百姓休养,大宋民间积蓄了不少粮食,而府库也开始有余粮。

北方的西金和东金遭受白灾闹饥荒,都向汴京购粮,汴京没有拒绝。

现在是积蓄国力的时候,盟约还在生效,拒绝卖粮不合时宜,对汴京也无好处,当然在对方困难时期,汴京也不会做一个单纯的好人,便把粮价稍稍提高了三成。

通过这场交易,汴京又赚了一笔钱,购进了几千匹马。

随着汴京渡过了迁都前几年的难关,府库开始有余粮,户部和内库开始有金钱结余,朝堂上有人开始重提收复关中、河东,收复真定府、河间府。

手里有了几个钱的皇帝赵昚也热切起来,几次召杨丛义等人议论兵事,问何时可以北伐,收复北方故土。

一开始,杨丛义不说话,点名之后,便答时机尚不成熟,匆忙北伐于大宋不利,至少还得五年时间准备,如若不然,必败无疑!

几次议事之后,赵昚便不再问杨丛义意见,再后来也不再召见。

杨丛义在朝堂上成了摆设,他不主动言事,赵昚也不主动问他,两人之间的关系逐渐变冷。

善于察言观色的文臣言官不等提醒,马上会意,纷纷上书弹劾杨丛义。

弹劾理由从杨府日常生活铺张浪费,不遵从皇帝提倡的节俭之风这等小事,到杨丛义与边关统兵守将互动频繁、与地方帅司私交甚密等事关天下稳定的大事,捕风捉影,不尽不实。

面对诸多弹劾,杨丛义没有自辩,除了宰相史浩,更是无人替他说哪怕是一句话。

原本还想留在朝中参与天下大局,好为日后北伐再做准备,眼见满朝文武和赵昚的态度,杨丛义无话可说。

隔日,向皇帝上了一道奏疏,以旧疾复发,需要离京去山中休养为由,请辞枢密院副使之职。

赵昚没有驳回,只是让内侍传话,不得远离汴京,并传话道,离京时会派皇家禁卫护送随行,沿途保护他的安危。

五月二十六日,皇帝赵昚下诏,御史中丞周振签书枢密院事兼权参知政事。

同一天,杨丛义携家眷在五十名皇宫宿卫军护送下离开汴京,一路南下。

六月初十行至许州,遇城不入,也无州府官员出城迎候。

六月二十八日,杨丛义一行路过汝州叶县,城内停留两日,未见当地官员。

七月十九日,一行人在禁卫护送下到达邓州,同样未见任何官员,也没多做停留,次日便继续朝西南方向而去。

五日之后,一行人入均州。

七月二十九日,杨丛义等人到达武当县。

在城内停留五日,置办了些香火物资,杨丛义一行人便徒步向武当山进发,寻找二十多年前曾在太湖县大牢救过他性命的老道长。

武当山内观祠不少,但要找到那老道长所在的观祠并不容易,况且他当年也并未说他所在的观祠叫什么,此时在深山之中,又如何寻找?

好在那老道长的道号,杨丛义还能想起来。

于是进山之后,每入一个观祠山门,添了香火,便向其中的道人打听观祠中是否有一个道号为清木的道人。

一连大半个月,走过四五个观祠,也没找到清木道人,更是连听都没听过。

八月二十七日,杨丛义一行人来到南岩之后,在此小住三天。

南岩,相传唐朝时,八仙之一的吕洞宾就曾在此修炼,千百年来香火鼎盛,同在此处修炼者多达三百余人。

由于此处人多,杨丛义终于从一个老道长口中得知清木道长修炼之地,五龙观。

离开南岩之后,杨丛义一行人翻山越岭,向西而去,直往五龙观。

两天之后,他们终于赶到五龙观。

“五龙观”三字悬在简陋的山门之上,两根立柱,一个匾额,也不久远。

一行人进了山门,只见大片废墟之上有十几间新建的房屋,年头也只有二三十年的样子,远远比不了南岩。

从道观规模看,此地香火不旺,修炼的道人估计也不会有多少。

进了院中许久,才见有一十多岁的小道童出现在道观中。

那道童显然没有见过这么多人同时进山上香,见到杨丛义等人,顿时有些紧张,怯生生上前道:“施主是来上香吗?在那儿。”

道童说完抬手指了指旁边一间不大的屋子,而他的眼睛却始终盯在杨丛义等人身上。

“是,我们是来上香,也想找一个老道长。”杨丛义看着小道童,微微笑道。

听到这个回答,道童微微松了一口气,而后回道:“施主要找哪个师父?”

“多年之前,我跟清木道长有一段缘,多方打听,听说道长在五龙观修炼,特来求见。”杨丛义虔诚回答。

“清木师祖?”道童凝神一想,回道:“他不在观里。”

“不在观里,那在哪里?”杨丛义眉头微蹙。

“不知道,已经好几年没见过清木师祖了。”道童恭声回道。

“五龙观里怎么看不到其他道长?”小道童所知有限,问他不如问其他道人,杨丛义转念一想,便不再向道童追问清木老道长。

“师父和师兄们都在地里干活。”道童回道。

得此回答,杨丛义便不再多问。

在山中修炼的观祠道人自给自足,一般都是要种地养活自己的,当然香火特别旺盛,就有大量施主供奉,另外要是有朝廷封赐的田地,观祠可以租给附近百姓耕种,向观祠交租即可,凭借田租地租,道观也能养活自己。

当然,道观大部分在深山之中,多处在偏僻之地,并不像寺庙多在闹市或大城周边,所以绝大部分道观香火并不旺盛,道人想要安心修炼,每天就必须花时间种地种田,同时这也是修炼的一部分。

五龙观处于一片废墟之中,一路走来,也不见其他香客,这里的道人想要存活,就不得不花时间种地种田。

杨丛义让道童自去忙去,他们在观中走走,再上香。

道童行礼后,很快离开。

孟芸娘等人看着眼前的道观,叹息不已。

这五龙观是太寒酸了,进入武当山以来就没遇到过比五龙观更破的道观了,完全就是建立在废墟之上的,也不知道以前此地是什么所在,到处都是残垣断壁和破碎瓦砾。

“夫君,你在太湖县遇到的老道长真是五龙观里的?”孟芸娘不太相信,这么残破寒酸的道观,怎么会有那种修为高深的道长。

“应该不会有错。至于这些年发生了什么变故,不太好说。你们看,这道观原本应该占地广阔,只是被毁坏了,这些新建的房屋也就二三十年而已。”杨丛义与她们慢慢走了一圈,发现五龙观废墟占地面积很广,从废墟可见,之前的规模有多么宏大。

“大山里能发生什么变故,不会是走水了吧。这些房屋都是木头的,稍不注意就烧了。”孟芸娘说着望了一眼上香的木屋。

顾清尘一直没有说话,她自幼随师父在山中修炼,师父死后她找到临安,便跟了杨丛义,这些年夫妻二人聚少离多,她便又开始清修。

自从进入武当山以来,每看到一个道观,她都倍感亲切,似乎这里才是她该来的地方。

然而,她是杨丛义的夫人,是一家之主,还有一个尚未成年的儿子,再次出家来山里安心修炼是不可能的。

况且她也知道,夫君这次来山里,恐怕也待不了太久,不然皇帝也不会派人形影不离的跟在他们左右。

所以她能做的就是多给一些香火钱,特别是那些较小的道观,多给一些香火钱,也许道人们就能活的稍稍轻松一些。

在观内转了一圈后,众人先后去上了香,而后便在香堂等待道长回观,打探清木道长的消息。

小半个时辰后,三个道人回到观中。

他们径直来到香堂,行礼过后,其中年纪较大的道长问道:“敢问施主怎么称呼,找清木师伯何事?”

“我姓杨,不瞒道长,二十多年前我在太湖县落难,有幸得清木道长援手,方才逃过一劫,留得性命。当日有诺言,日后必来山门焚香道谢,无奈当时匆忙,只听道长说在武当山修炼,不知具体所在,此后又一直奔忙,拖不得身,直到今时今日,方才找到清木道长清修福地。这次来拜山,就是想见清木道长一面,顺便向他请教一些事情。”杨丛义很快道明来意。

“原来是这样。不过杨施主来的不巧,清木师伯一个月前下山云游了,此时不在观内,也不知道何时才会回来。”问明来意,为首的道长随即回复。

“那还真是不巧,我也是一个月前才到的武当。”杨丛义叹息道:“若这次不能相见,恐怕今生再见无缘了。清木道长云游,一般多久回山?”

“短则三五个月,长的时候三两年,最长的也有五六年,云游在外,说不准的。”道长回道。

“左右无事,我们能在山上等清道长回山吗?”杨丛义忽问。

道长一听此话,颇为为难,细想片刻还是回道:“杨施主还请见谅,五龙观地方并不宽敞,三五个香客留宿一晚尚可,杨施主人多,又有女眷随行,恐怕不好在在此留宿。”

第717章 山中故人

杨丛义笑道:“道长多虑了,我们不会在观中打扰道长清修。”

而后转头看看孟芸娘、顾清尘等人,又对道长道:“我们此番不远千里而来,除了拜山谢恩,也打算在山里住上一段时间,劳烦道长帮我们在附近挑选一个清修福地,结庐建屋之事,我们可以自己动手。”

话音落下,孟芸娘的随行丫头向那道长递上了一个颇为沉重的包裹。

“施主这是何意?”那道长面有难色,并未接下。

“一点香火钱。”杨丛义道:“这五龙观以往应当十分鼎盛,我们添点香火钱,愿这五龙观重现往日盛景!”

“不必了。广厦千间终有烟消云散的时候,往日之景,不复也罢,草屋石室,也能修炼。”说这话的时候,道长脸上显出一丝痛苦之色,随即消散,归于平静。

“我们这香火钱是拜山谢恩的,拜山的可以不收,谢恩的香火钱,道长也能替清木道长做主?”杨丛义眼见对方似乎无意重修五龙观,但这香火钱他们得收下。

“师伯云游,贫道做得了主。”道长回答的很坚定。

“行,香火钱不收就不收吧,我们想在山上小住一段时间,道长可否为我们挑一处福地?”对方不收钱,那只能想其他办法了。

“五龙峰地势清幽,景色秀丽,处处都是福地,施主想在山上小住,只要不是毁山放火,哪里都可去得。”道长如此回道,似乎不愿与对方有太多交集,也不愿纠缠。

“既然如此,我们就不扰道长清修了,告辞。”杨丛义说完转身就走,朝观外而去。

“施主慢走。”道长单掌作礼。

孟芸娘等人心有疑惑,但此时此地却是不方便询问,随即跟了上去。

等到出了五龙观,走不出半里,孟芸娘便忍不住开口了。

“夫君,我们不远千里,跋山涉水,翻山越岭,好不容易才找到这儿,就这么走?”

“不走。这武当山里环境清幽,远离红尘俗世,正是清修的好地方。五龙观里,我们不能住,这山里不是随处都能安身。”杨丛义微微笑道。

“夫君,我们真要在这山里住?这儿可什么都没有!”显然孟芸娘并不喜欢在山里,官宦千金的出身,哪里受得了在荒山野外长时间露宿。

“要是什么都有,那还怎么清修。我们从汴京来这儿,不就是为了清净清净。”

一听这话,孟芸娘虽然心里不是很愿意,却也不再说什么。

“史校尉,劳烦你在附近给我们建三间草屋,我们要在此地清修长住。”杨丛义抬眼远望,发现此地视野开阔,藏风向阳,环境确实不错,便有意在此地住下。

“是,大人,两日之内,一定建好。”身着便衣的禁卫首领抱拳接令。

杨丛义虽然辞了枢密院副使的职务,可他开府义同三司的官位还在,郡公的爵位还在,俸禄及待遇自然保留,何况说不定哪天又马上官复原职。

所以这些随行禁卫只能服从命令,并不会忤逆。

当然,杨丛义也不会让他们做什么过分的事情,毕竟他们是皇帝的宿卫军。

在野外宿营两日后,杨丛义等人第三天便住进了禁卫军为他们新建的房屋,他们夫妇三人一人一间。

除此之外,禁卫军还在附近另修两间小屋,用来生火做饭,堆放物资。

而禁卫军自己,则在一里之外开建他们自己的宿营地,杨丛义不离开,他们就得在山上陪着,直到有新命令传来。

他们一行人在山上住下了。

半个月之后,一个道人忽然前来杨丛义清修之地拜访,那道人一见面便道破了他的身份。

“杨大人,一别多年,别来无恙!”

杨丛义定睛一看,来人似乎颇为熟悉,片刻之后马上想起此人来,当即笑道:“张道长,十几年不见,你也没什么变化嘛。”

来人不是旁人,正是曾经随杨丛义出过海,又随他赴广南抗击李越的张柳道长。

“当年广南一别,就再无道长的消息,这些年可好?”此地得见故人,杨丛义十分高兴。

“挺好的。当年从广南回到临安之后,得了些赏赐,便赶着回山了。后来又下山云游过两次,也去过临安,却是无缘再见杨大人。大人这些年可好?”五寸黑须的张柳在杨丛义面前也很是兴奋。

“还好,还是跟之前一样,终日奔忙,危险不少经历,大难不曾有过,也算平安吧。”杨丛义说完,马上问道:“道长在哪家观祠?如何得知我在此地?”

张柳笑答:“五龙观。”

“哈哈哈我早该想到了。”杨丛义笑道:“早知我进山了,道长是今日才闲下来吗?”

“是啊,也是今日方才有空闲,观里出家人不少,除了修炼也是要吃饭的,都得种地,昨天才忙完。”

“前几天出去,见山坳处有一大片地,是你们在种?”

“不全是。前几年山下打仗,有不少人进山躲避,来到观里,五龙观要养活的人多了,就多开垦了一些地,这几年不打仗了,天下太平,很多人又下山了,之前开垦的地也不好就此荒废,谁知道什么再打仗呢。现在这些地,多数都给留在山里的百姓了,我们二三十人一年也吃不了多少粮,种不了那么多地。”张柳解释道。

“如此说来,五龙观里的废墟是战火所致,不是普通走水?”杨丛义心里马上就有了疑问。

“都是战火所致。小时候,五龙观里殿、堂、亭、室很多,光房屋就两百多间,三四十年前,金人南下之后战火不断,邓州、均州战火弥漫十几年,五龙观在这期间多次遭遇战火,修建的赶不上损毁的,最终都成了废墟,只剩最近十多年修建的这些房屋了。”说到此处,张柳神情有些落寞。

“那还真是可惜了。”

战火确实会摧毁很多东西,但有些仗不说你说不打就可以不打的,也不是你不想发动就可以不发动的,天下大势滚滚而动,所有人都只能被裹挟着前行,杨丛义也不能例外。

“现在金人被赶回北方,邓州、均州再无金人,天下天平了,是时候重修五龙观了。”杨丛义说道。

“哪有那般容易。自唐代贞观年间,均州守姚简奉旨上山祷雨应验,之后姚简便奉皇帝旨意,在五龙峰建‘五龙祠’。后来在本朝真宗年间,真宗皇帝又赐下‘五龙灵应之观’之名。如此这般历经几百年,才逐渐鼎盛。几番战火几乎全毁,如今想重建谈何容易。几十年来,观中多历战乱,一无积财,二无香火,难啊!再说,修好之后,战火一起,还不是付之一炬,又何必浪费钱财人力,不修也罢。”张柳摇头。

“话不能这么说。战乱再频繁,也终有结束的时候。如今金人北迁,天下太平,正该是大兴土木、重建五龙观时。”杨丛义劝道。

“金人并没有被彻底赶走,即使金人被赶走,战火就会永远消失吗?不见得。再说即使有心重修,五龙观清修道人,又哪有那许多财力,不是徒增烦心事。”张柳道长不为所动。

“好了,先不说重修的事了,真要重修也不是三五个月、三五年的事。如果需要,我会尽力相助。”杨丛义也不再劝说,毕竟在山中重修宫观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多谢大人。”张柳行礼道谢。

“你能找到这儿来,想必是知道我原本要找清木道长吧?”杨丛义抬手请茶,而后微微一笑问道。

“听孙师兄说了。不过大人来得晚了些,师伯早前就下山云游了,听说可能会南下衡山,顺道还要去龙虎山会友,此时恐怕早已经过了长江,等师伯回来估计也是两三年后了。要是有缘,找到更合适的福地洞天,估计也就不会再回五龙观。所以,大人如果忙的话,还是不要在山上等了。”张柳将清木道长的去向稍作解释,便转而劝说杨丛义下山。

“那还真是可惜了,要是路上不耽误,早上山一个月就好了。”杨丛义叹息一声。

修道之人随遇而安。

当年在天柱山里遇到顾清尘和她的师父郑道长,她们也是离山云游,甚至都不准备再回天柱山,想来行事一贯随心所欲的清木道长也是一样,这次错过,以后怕是再难见到了。

也许就是天意吧,不该弄清楚的事,终究还是无缘弄清楚。

“之前我在五龙观也跟道长说了,这次上山除了找清木道长之外,也想在山上清修一段时间。以后得空,多多走动吧,说不定哪天忽然就找不见我了。”杨丛义微微笑道。

“一直没问,大人这次是从哪儿来?”张柳没有接话,反而道出疑问。

“汴京。”

张柳看着对方,脸上神色一动,轻问道:“汴京情势不太平吧。”

杨丛义笑道:“大宋经过几年休养,百姓安居,朝局稳定。北方的金国又内乱,汴京能有什么大事,太平无事。”

“哦,没事就好。”张柳随口回道。

“老爷,饭好了。”二人叙谈间,下人在门前禀道。

“道长,一起吃顿斋饭吧。”

“这怎么好”

“有什么好不好的,我们认识又不是一天两天了。”

第718章 老道警告

几天后,杨丛义、顾清尘夫妇决定在五龙观废墟上捐建庙宇一座,由张柳代为传达给他的住持师兄孙道长。

又过几天,张柳传话说孙道长基本同意了他们的捐建,同时提出一个要求,捐建可以,观里的出家人都要参与建造。

杨丛义和顾清尘的本意只是捐香火钱,现钱不要,就只好捐建庙宇,既然五龙观同意,还要参与,那最好不过,这样一来,具体怎么建,就可以由五龙观做主,而他不用操心,只需要付钱。

可如今五龙观香火不旺,人脉资源十分有限,要在交通不便的大山中重建庙宇,单单有钱还不够,还得找到人、买得到材料才成,这些任务自然就是杨丛义的。

虽然他已经辞官,手中无权,但官位、爵位还在,远离汴京的地方官员还是要给他面子,因为他人虽不在汴京,官场上的关系还是在的。

禁卫军统领拿着杨丛义的书信下山,先去均州衙门,再去武当县。

只要有人出钱,不让当地官员出血,甚至还能让他们从中捞到一些好处,他们还是愿意多做一些事的,毕竟庙宇修好,他们的名字也有可能永远留在庙宇上。

这次捐建五龙观从北定四年十月底开始,一直持续到北定五年四月。

真正开始动工之后,杨丛义便很少参与过问了,甚至连拿钱付款这等事都交给坐不住的孟芸娘,他跟顾清尘似乎真正融入到大山之中,开始了他们的清修生活。

他们每日打坐、冥想、练功,研修道家典籍,超然物外,乐在其中。

与此同时汴京发生了什么,杨丛义不知道,此时也不想关心,反正有什么重要事情,皇帝会派人来通知他的,不告诉他,就说明还没有大事发生。

腊月,大雪封山,山道难以通行,五龙观重建暂停了一个月。

在这大雪封山的一个多月里,杨丛义、顾清尘、孟芸娘夫妇几人终于有机会一起游览了雪山盛景。

许多年了,三人一起出行游玩的机会并不多,甚至可以说是寥寥无几,更不要半个月、几个月。

之前是天南海北,各据一方,后来是杨丛义身居高位,根本离不开汴京,孟芸娘跟船队出过海,自小跟她爹也去过不少地方,眼界开阔,小小的汴京,早就待腻了。

所以这次千里远行,其实是孟芸娘的意愿,当然也有杨丛义的意思,顾清尘也是同意的。

只是孟芸娘没有想到,大山里想象中很美,身在其中太久,便也觉得乏味。

但好在,他们都在山里,时不时的夫君还能与她同游,也让她找到了不少乐趣。

不过在山里见多了农户家的孩童,看到别人一家老小其乐融融,孟芸娘想要孩子的心,再次萌动。

他们成亲十几年了,也没能怀上孩子,她也怪不了夫君,怪也只能怪自己不争气,她爹也跟她说过很多次,没有儿子将来是要受苦的,她自己也看过不少郎中,吃过不少偏方,但都没有用,后来也就放弃了。

她已经三十多岁了,如果这几年还不能有孩子,以后恐怕就再也不可能有孩子,毕竟年龄在这儿放着,过了三十以后,年龄越大,生孩子越难,也越危险,这个事实她很清楚。

所以孟芸娘含蓄的向杨丛义提出想要孩子的想法之后,杨丛义当然要用心配合,因为她是名正言顺的夫人,没个孩子确实面上无光。

可是即使杨丛义努力播种,一个月、两个月、三个月过去了,孟芸娘的身子还是没有什么反应。

问题自然不会出在杨丛义身上,他们一家人是有共识的。

好在杨家已经有了一儿一女,不然孟芸娘真要担心杨丛义休妻另娶的事了。

北定五年三月,五龙峰上春意盎然。

五龙观往日的名气还在。

随着五龙观重修的消息传的越来越广,方圆几百里内的香客纷纷赶来上香捐献、拜神许愿。

自正月之后,每天上山的香客便有几十人,进入三月后,天气更好一些,香客就更多了。

山上热闹起来了,五龙观似乎也恢复了往日的生气,于是闲不住的孟芸娘便隔三差五的混入上山香客之中,与女香客结伴同行,聊聊天,说说话,寻些乐子。

有一天,她随一个看起来跟她年龄相仿的女香客上山之后,偶然问起对方上山要许什么愿,对方却告诉她,这次是来还愿的。

细问之下,孟芸娘才知道上上个月这女香客就已经来过,是来许愿求子的,而这次来居然是还愿的!

孟芸娘不信,吃药都不行,求神拜神就行?这根本不可能!

可随后那个女香客的话,就让孟芸娘有些心动了。

那香客告诉她,上香许愿求子时,有个老道长被她的虔诚打动,就给她号了脉,又给她用银针刺了几个穴位,结果她回去之后不久就怀上了孩子,可灵验了!

孟芸娘也看过不少郎中,甚至还请太医院的御医给看过,全都没用,难道道医真的有用?

顾姐姐自小修道,不知道她知不知道。

如果她知道,这些年为什么不肯帮她?

孟芸娘的心里有了一丝裂痕,她开始怀疑自打第一次见面就堤防她的顾清尘。

离开五龙观,孟芸娘直接回去找了夫君,将路上遇到还愿女香客的事说给他听,想听听她的意见。

道医厉害,杨丛义自然是知道的,要不然回易船队第一次出海他也不会找那么多道长随行,至于能不能解决不孕不育的难题,他还真不知道。

所以杨丛义只能告诉她,这个问题不管在哪儿都是难题,不然也不会要靠求神拜神来解决,道医这种事说不准,太医院的御医都没办法,他们也够呛,也许那个女香客怀上孩子是运气好呢。

然而,求子心切的孟芸娘却不想放弃这个有可能的机会,便让杨丛义亲自问问张道长,看看五龙观是不是有这样一个老道长。

面对孟芸娘的软磨硬泡,杨丛义无法拒绝。

过了几日,张柳道长来访,杨丛义便问了香客拜神求子又还愿之事。

张柳思虑再三,告诉他,五龙观确实有这样一个精通医术的老道长,只是常年住在后山,嫌五龙观吵,很少到观里来,要去找他,或是请他下山很难。

杨丛义跟张柳道长的关系不一般,请老道长下山能有多难?

对方是旧识,跟清木道长又有非同一般的关系,这次又捐献一座宫殿,杨丛义的请求,张柳难以拒绝。

不过他告诉杨丛义,他愿意去请老道长帮忙,但能不能请到,他不能保证,因为成不成要看机缘。

孟芸娘得知消息,满怀期待的等了半个月,却没等来她想要的消息。

后来有一天,张柳忽然来找杨丛义,说老道长让他上山去见他一面,具体什么事,他也不知道。

见个老道长能有多大的事,杨丛义没有犹豫。

孟芸娘得知后,以为是她求子的事终于有眉目了,老道长愿意出手了,便叮嘱夫君,不管老道长有什么要求、条件、捐献多少宫观屋舍,统统答应,只要能如愿得子就行。

看着杨丛义应下,孟芸娘很开心,笑的很灿烂,犹如阳春三月明媚的阳光。

沿着不是路的路,花了大半天时间,杨丛义跟着张柳道长来到后山一处山崖石室。

在石室外等了一会儿,杨丛义便见进去通报的张柳出来之后,径直离去。

“杨施主请进。”石室内传来一个清澈的声音,没有半点苍老的意味。

杨丛义依言走进石室,便看到一个须发皆已花白、面色红润的道长,盘坐在一个不知是什么草织成的蒲团之上,闭眼打坐。

“小子见过老道长!”杨丛义抬手,躬身行礼。

“杨施主位高权重,贫道受不起。请坐。”老道长依然没有睁开眼睛。

杨丛义转眼一看,只见地上只有一个蒲团,并无椅子凳子,便依言在老道长旁边的蒲团上盘腿坐下。

不等杨丛义开口说话,只听老道长道“二十年前清木师弟在淮西太湖县与施主见过一面,师弟跟施主说过什么,恐怕施主早就忘了吧。”

听闻此话,杨丛义细一回想,他们在牢中说过什么,确实都忘的差不多了。

“师弟从前跟施主说的话,施主还记得多少,贫道不想再过问。今日叫施主来,同样有一句话告诉施主,有多大的功业,就有多少亡魂,时日一到,难抵亡魂索命!”

老道长语落,杨丛义忽觉心下猛一阵颤动,顿时心慌意乱。

“不过施主也不必太过担心,当年清木师弟救过你一命,贫道也不会让施主无端送命。功业大成之后,马上来山中出家!记住贫道这句话,可保施主无忧!否则,神仙难救!”

杨丛义还在意乱中,只听道长已经下了逐客令“三日后,让你夫人在观中等候,贫道自会为她诊治。去吧。”

“多谢道长!”

杨丛义起身,抬手行礼后,匆忙离开老道长修行的石室。

刚出石室,抬眼便望见了翻滚的云海和无边的景色,顿觉心旷神怡,焦躁不安,一扫而空。



第719章 复官北返

这些年确实死了不少人。

从第一次出海再到北伐,至今死在他面前的人已经太多了。

但打仗哪有不死人的,不是自己死,便是别人死,就看怎么死。

老道长说到山里出家能保他一命,杨丛义是相信的,只要他彻底放弃手中的权力,赵昚不至于会杀他,大宋历来没有这样的传统,刚好他又不贪恋权力。

可若是让他真的在山里出家,一时之间还是很难接受的,因为他不是真正的修道之人,不像他们一样,可以在山里待十几年、几十年、甚至是一辈子。

下山途中,杨丛义很快将老道长的话置之脑后,因为对于权力和性命之间的关系,他早有觉悟,纵使老道长不说,在夺取燕京后,他也会放弃全部权力。

但在此之前,他还不能。

三天后,孟芸娘在顾清尘和丫鬟的陪同下去了一趟五龙观,见到了老道长。

号脉诊断、银针刺穴、运气伐髓。

不消小半个时辰,便诊治完毕。

临走前,老道长还传授了一套简单的养身功法,并告诉孟芸娘、顾清尘二人,只要时常练习,便能气血通畅。

五月的一天早晨,孟芸娘忽感心慌意乱,恶心反胃,初时并未在意。

此后一连几天都有这等症状,她才惊觉可能是自己的身子有了变化。

但她没有将此事告诉任何人,包括杨丛义和顾清尘,并悄悄让丫鬟下山去城里请最好的郎中。

后经重金请来的郎中诊断,孟芸娘确实已有一个多月的身孕。

直到此时,她才将好消息告诉杨丛义。

得知喜讯,杨丛义很快做出决定,下山回城!

他们捐建的宫观还有半个月就能彻底完工,原本已经答应要出席完工庆典,因此不得不推辞。

好在张柳和他的师兄孙道长也都是通情达理的人,听说此等喜事之后,便没有再强求。

五月中旬,杨丛义一行离开居住了大半年的五龙峰。

带着孕妇,路上走走停停,用了十多天时间才走出武当山,等来到县城,已经是五月底。

由于孕期前几个月,孕妇受不得颠簸,再加上孟芸娘最近脾气也大有变化,为避免麻烦,方便照顾,杨丛义与顾清尘商议之后,便在县里买了一个院子暂时住了下来,并找了七八个下人,照顾她们的生活。

半个月后,一行身份特殊的人进入武当县,径直来到杨丛义的院门前。

来人是皇后身边的一名内侍,带着不少珍贵的养身补品,一同前来的还有一名太医院御医。

听他们表明来意,杨丛义没有表现出任何意外,更没有拒绝,当即向北方遥拜致谢。

离开汴京时,赵昚派一队皇宫宿卫禁军护送,杨丛义便知道是什么意思,他的一切行动都是光明磊落的,没有什么见不得人,所以不管宿卫军是三日一报,还是一日一报,他都不用有丝毫担心。

就连花费巨款捐建五龙观宫观,杨丛义也不想隐瞒,虽然这笔花销远远超过他这几年的实得俸禄,他也并不太在意皇帝的想法和别人的弹劾。

要说一个像他这样地位的高官,拿不出十万贯钱来,谁都不会相信。

因为谁都知道,官做到一定位置,官位本身的俸禄在官员所得中微不足道。比如一个官员一年俸禄五万贯,那他整年所得超过二十万、三十万、五十万、甚至是百万贯都不足为奇。

所以区区十万贯,纵使远超俸禄所得,也根本入不了汴京朝官的眼。

当然,言官们还是可以拿这个问题来做些文章的。

去年不就有人弹劾杨府铺张浪费,但汴京城里的那些高官,又有几个比杨府更收敛?

据杨丛义所知,有些高官府邸里光购买的丫鬟丫头就几十上百个,更不用说娶了一个又一个小妾,那么多人要吃饭要住所,每日花销何止杨府百倍?

但这些问题,他没法跟穷得叮当响的赵昚说,因为说了也只是徒增烦恼而已,他解决不了,赵昚也解决不了,否则甚至还有可能造成汴京朝廷再次分裂。

要夺回燕京,没有一个相对稳定的朝廷,没有文官支持,是绝对不可能的,杨丛义要妥协,赵昚是皇帝,更要妥协。

所以,在均州普通百姓看来大手笔捐建宫观的杨丛义,在汴京官员和皇帝看来,根本算不了什么事,因为十万贯钱对他们来说真的不多。

心底无愧,杨丛义心安理得的收下了皇后送来的补品,也接受了皇帝派来的御医。

皇帝为什么如此关心一个辞官在野的人,又是送珍贵补品,又是送人,均州地方官员可能不懂,但汴京朝堂里那些善于察言观色的老油子却是一看便知。

他们知道,杨丛义该回汴京了。

于是很快,一封封弹劾签书枢密院事兼参知政事周振擅自挑起宋金两国争端、制造边关危机、企图毁坏两国友好盟约的奏疏呈上了赵昚的御案。

七月二十四日,皇帝下诏将周振革职。

八月初八,皇帝下诏让杨丛义官复枢密院副使之职,即刻回汴京赴任。

等诏书传到均州武当县已经是八月十二,中秋将至。

一家人还带着怀有身孕四个月的孕妇,不可能说走就走,也不可能在路上过节,更不可能杨丛义一人先走。

八月二十日,处理完杂事,准备妥当之后,杨丛义一行这才启程北返。

因为有孕妇随行,这一路走走停停,一直到十一月中旬,方才返回汴京。

回到汴京休息三天,杨丛义这才去枢密院了解了一些北方详情。

一年时间,北方形势已然大变。

去年九月,大宋军队在周振力主之下,突然从济南府、益都府陆、海两路同时发兵,一路直逼河间府,一路直扑平州、来州。

真定府不明所以,恐宋军与完颜雍合谋围攻河间府、真定府,分兵两地难以防守,便主动放弃河间府,将几乎全部兵力收缩至真定府附近。

如此,从济南府北上的大宋军队兵不血刃便取了河间府。

与此同时,海路也颇为顺利。

他们突然出现在平州与来州之间,驻守两地的金军一边以为是宋军已经从燕京方向杀来,一边以为是宋军从辽阳府杀来,匆忙之间都以为此地不可守,一路西逃燕京,一路东逃锦州。

由海路北上的宋军也几乎是毫不费力便取了平州、来州两地,将燕京与辽阳府之间的便捷通道切断。

若取得了这些战果见好便收,那么显然大宋就赚了。

然而,贪心不是人人都能遏制住的。

夺取河间府的宋军贪图滔天军功,妄图一举夺取燕京,贸然北上。

于十月攻至燕京外围固安,驻守燕京的东金军派出骑兵袭扰,迟滞大宋军队前行,而后两军便在此地展开了数次小规模激战,各有胜负。

时间一拖便到了十一月。

几乎在同一时间,夺取平州、来州的宋军也不甘寂寞,再次分兵,一路向西进攻,一路向东进攻,企图扩大战果。

但东面的锦州城得到示警,守军翻倍,分兵之后的宋军,短时间内难以攻克。

而西面无大城,若要取得更大战果就只能去攻燕京外围州县,但燕京在那些地方多有驻军,得知宋军进犯的消息,早已封闭城门,从海路北上的宋军兵力有限,一时之间也难以攻城。

于是平州、来州宋军与金军僵持不下,无法取得更大战果。

就在宋军同时向西金、东金开战大半个月后,身在大同府的完颜亮没有派兵支援真定府,反而趁完颜雍的军队被牵制在燕京、锦州一带,迅速发兵东进,一举夺取北京临潢府和中京大定府,兵峰直指锦州,威胁辽阳府。

一旦锦州丢失,被宋军和完颜亮包围的燕京地区也绝对守不住。

完颜雍身处危局之中,不得不调集大军支援锦州,同时命燕京留守放弃外围州县,收缩军队,坚守燕京城!

进入十一月,宋军终于抵达燕京城下,但望着高城厚墙,无计可施,只能去收复周边无人驻守的州县。

而在锦州方向,宋军、西金军、东金军谁也不敢轻动,宋军怕西金军队占便宜,西金军队担心宋军占便宜,谁也不想率先向东金军队发起攻击,宋军、西金军队不攻击,东金军也不出城主动进攻,于是三军便在锦州僵持了起来。

不久,十一下旬一场大雪,将僵局打破。

由海路北上的宋军先前携带的粮草将要耗完,北风强劲也无法从南边补充,面对困局,拿不下锦州便只能退走,但就这么退走,谁都不甘心,于是便率先发动进攻。

结果就跟他们自己预料的一样,西金军队并没有马上跟进,合力攻城,而是眼睁睁看着他们攻城失败退走。

当然,看热闹想占便宜的西金军也没占到便宜,在独攻锦州损兵折将后,也退回到大定府。

从锦州城下退回的宋军抵不住北方的严寒,再加上粮草将尽,又得不到补给,西金、东金军队又对平州、来州虎视眈眈,这两个地方都无法驻守,无奈之下只能趁船南归益都府。

而燕京城外的宋军就没有这么好的运气了,一场大雪,补给中断,将士又不耐严寒,只能徒步南撤到河间府,一路上冻死冻伤成百上千,远超刀兵伤亡之数。



第720章 大局已变

得而复失。

出动数十万兵力,两路出击,耗费大量财力民力,最终宋军只得到了河间府,以及周边几个靠近大宋边境的县城。

而在战争前期吃了亏的西金,收缩防御战线之后,趁着宋军北上攻击东金,集中兵力主动出击,奔袭临潢府、大定府,一举夺得东金大片土地,几乎将燕京地区与辽阳府之间的联系彻底切断。

因此这一战收获最大的反而是先吃了亏的完颜亮的西金。

而大宋贸然发兵,同时攻打西金河间府、东金平州、来州失了道义,看似来势汹汹,也收复了一些土地,实则让大宋与西金、东金的关系变得极为被动。

此战中,吃了大亏的当然是近些年实力愈加膨胀,在三国关系中原本占据极大优势的东金。

东金领土原本不与大宋接壤,两国没有直接冲突,在跟西金完颜亮的争斗中可以放开手脚,完全不用担心后方或其他地方受攻击,而西金与大宋接壤的边界实在太广,每次跟东金开战都要堤防大宋,所以每次完颜雍与完颜亮开战,完颜雍最终都会占据优势。

但这次宋军突然北上偷袭之后,完颜雍猛然发现,他的优势已经荡然无存,东金也在宋军攻击范围之内了,从此以后,他不能再拿全部实力去跟完颜亮斗,还得分兵堤防大宋。

由于西金势力从河间府撤出,兵力往西收缩,原本大宋与东金之间的屏障消失,两国领土开始接壤,三国之间的形势骤然大变。

原本因为大宋跟东金之间少有直接冲突,汴京能在西京、东金之间做和事佬进行周旋,顺便还能捞到不少好处。如今西金趁势后退,让大宋与东金直接接壤,使得三国在真定府、河间府、燕京之间形成相互牵制的胶着之势,牵一发动全身,谁也不敢轻动。

北方局势的变化,对大宋收复燕京来说忽然变的极为不利。

在局势未变之前,若大宋北伐,可以集中兵力直攻真定府,与此同时,完颜亮还要分兵驻守河间府,堤防完颜雍从燕京方向南下趁火打劫,完颜亮在真定府的兵力再多,也不可能抵得过两国从南北两地同时夹击,所以一旦准备充分开战,真定府必定可以夺下,而河间府成为西金飞地,除了投降或归附,别无他途。而后,大宋重整旗鼓,大军北上,便可直取燕京。

可如今因完颜亮撤出河间府,让大宋提前介入与东金的领土纠纷,大宋军队便不能全力攻真定府,也不敢全力进攻燕京,而燕京也不敢派兵南下攻击真定府,原本在先前的局势中,两面受敌、岌岌可危的真定府,以一招以退为进,便马上转危为安,立于不败之地。

不止如此,一旦完颜亮在真定府的压力消失,他便可以在大同府集中主要精力经营北方,由北向南、由西向东压缩完颜雍的生存空间,逐步将东金的土地夺回去,使金国北方重新统一。

金国统一,内战消失,国力必然大幅提升,到时候大宋别说收复燕京,恐怕连河间府都不一定能保得住,甚至连靖康之乱的威胁都要再次笼罩在汴京头上。

汴京朝堂上思虑深远的人已经觉察到了北方局势变化可能带来的危险,但绝大多数短视之人还在为收复河间府大肆庆祝吹嘘。

三月初,完颜亮曾派使臣到汴京问大宋擅自毁约、攻伐盟国之责,要求大宋赔偿损失,赔偿金额为白银二十万两、锦缎十万匹、粮食一百万担,但绝口不提让大宋归还河间府。

朝中一些大臣听闻西金提出的条件还暗自窃喜,在他们看来汴京虽然不宽裕,这些赔偿还是可以拿出来的,便有心跟西金使臣谈一谈,只要对方的赔偿要求降低一些,就准备接受。

不过他们没有如意,最终史浩背负巨大的压力,据理力争,提出了另外的解决方案,才将西金使臣驳回。

史浩的方案便是大宋将河间府归还西金,而对之前一战给河间府百姓造成的损失,大宋愿意不限量开放粮食买卖,粮价比以往降低三成!

北方缺粮,每到冬季总会出现粮荒,特别是在出现白灾之后的来年春天,总会有成百上千的牧民饿死,以致草原各部劫掠战乱。

如果能从大宋买到足够多的粮食,完颜亮就能把更多精力放在对付完颜雍身上,所以西金使臣拿到大宋宰相的方案之后直接返回大同府,因为这个方案值得考虑。

然而在西金使臣四月离开汴京之后,一直到七月,史浩也没有等来西金的回复,甚至连赔偿都没再提,更没有向汴京索取河间府土地,就像宋军夺取河间府的事情从来就没有发生,又像河间府本来就归属大宋。

完颜亮对河间府不问不要不取,汴京已经嘉奖过收复失地的将士,也不可能下令让驻守河间府的军队撤回大宋,所以大宋对河间府形成了事实上的占领,并且没有任何一国对此有异议和疑问。

但随之而来的便是北方局势的彻底变动,西金活了,大宋僵住了,东金被动了。

正因为三国形势大变,让大宋陷入僵局,使收复燕云变得更为艰难,所以主导同时对西金、东金开战的签书枢密院事兼参知政事周振被赵昚罢免了官职。

如今北方的形势已然如此,直取燕京已经不可能了。

不过,好在杨丛义当初率领北伐军攻下大名府之后,就做了一些夺取燕京的准备,这些年进展还比较顺利。

既然不能取巧夺回燕京,那就只能一仗一仗硬拼。

隔天,杨丛义应召,入皇宫面圣。

“臣见过皇帝!”杨丛义进殿躬身行礼。

“休养了一年,身体好些了吗?”赵昚坐在御案前,见杨丛义进来,放下手中的朱笔,笑着问道,就像询问关系亲密的朋友。

“臣已经好多了,多谢皇上关心。”杨丛义恭声回道。

“坐。”赵昚微笑。

“谢皇上。”杨丛义行礼后,慢慢落座。

“跟我说说,这次出去可有什么特别的见闻。”

“百姓安居,田地有人耕种,南下北上,一路上未曾遇到什么特别的事。见闻就更没有了,臣沿途很少接触外人,主要是在山里养身。”杨丛义回答的较为谨慎。

地方上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还是少说为妙,说了又解决不了多大的问题,不过是徒增烦恼而已。

“前些年荒芜的田地都有百姓耕种?”赵昚有些不太相信,宋金两国打了多年,百姓南迁的很多,不知有多少良田因无人耕种撂荒,才多少年,真就全种起来了?

“其他地方不知道,臣所到之处,几乎没有荒田。”杨丛义回答的很真诚。

“好好好,只要百姓有田种,就不至于饿饭。”赵昚很是高兴,看来户部并没有多少虚言。

但赵昚不知道的是,那些开垦出来的良田到底有多少是普通百姓自己的,又有多少是官宦之家和豪门大户。

当年北伐军一路北上,收复旧地之后,为了尽快稳定占据的土地和百姓,直接就把无人认领和耕种的大部分荒地分给了当地百姓开垦、耕种。

但在之后,天下逐步稳定,金人被赶出汴京,赶回北方后,当年那些分给普通百姓、还没有地契的土地,慢慢的都被那些有权有势的大户和官宦乡绅,用不知道从哪里弄来的地契收了回去。

也就是说,普通百姓把撂荒的土地开垦出来,养熟以后,几乎全被别人拿着地契夺了去,那些地契有官府站台,普通百姓根本没有办法。

这些事,杨丛义也是近些年才知道。

当年那些地还是他做主分给当地百姓的,当初是为了尽快让百姓恢复农桑,军队好从市面上采购军粮,可等天下稳定,他从地方进入汴京,地方上的事他便再也不能插手,他的那些应急政策自然很快被废。

土地兼并是很难解决的问题,杨丛义虽然同情普通百姓,但却无法帮他们做多少事情,只能给尽量给他们一个太平的天下,不让他们死于战乱之中,毕竟在这个时代,能活着就是一种幸运。

“北边战事,你听说了吧。”赵昚脸上的笑容渐渐敛去,眉间满是心事。

“臣这两天在枢密院看过详细资料,基本都清楚了。”原来皇帝最在意的还是北伐、一统天下,杨丛义心里有底了。

赵昚微微点头,双眼盯着杨丛义问道:“那你怎么看。”

“既然东面已经陷进河间府、真定府和燕京三方掣肘的死局,东面就暂且放弃好了。如果换个角度来看,对我们来说未尝不是好事,燕京虽然不能一举夺回,但至少大名府、济南府是绝对安全了,那我们就可以把主要精力转移到其他地方,以迂回包抄之法,一样能收复燕云。只是这样一来,就需要更多兵力和财力,也需要更多的官吏和地方治理人才。”杨丛义回答的十分淡定,对于北伐,他绝对不会乱了方寸。

“哦,如何迂回?”赵昚急问。

“先取河东,收复太原、平阳两府,将切断大同府与关中的联系,再取关中如探囊取物。而后以太原府为根基,聚大军直取大同府。夺取大同,等站稳脚跟,我军便可自西向东包围燕京,真定府也将不战自溃。”

第721章 皇帝承诺

“多久?”

“五年。”

“等不了五年!”

“臣是说五年之内拿下燕京。”

“好,我就给你五年时间。若五年之内拿下燕云,我便依祖训封你为王!”赵昚看着对方,眼神异常坚定。

“封王就不必了。”

杨丛义推辞道:“皇上还记得当年在镇江渡口,臣跟皇上说过什么吗?”

赵昚思绪翻动,但没有回答。

杨丛义正道:“当年在长江边驻防,对岸就是重兵集结准备渡江的完颜亮,那时臣告诉皇上,臣这一生的梦想就是北复中原、夺取燕云!而皇上说,只要渡过劫难,不论如何都会尽力助臣实现梦想!臣此生的梦想一直没变,所以臣不需要功勋,也不要封赏,如今能有机会去实现这个梦想,臣就很高兴很知足。”

赵昚想起了长江的那段往事。

片刻之后,还是说道:“我支持你收复燕云、统一天下,那是我应该做的事。你若能收复燕云,不管是我还是朝廷,都该给你封赏,都该给你庆功!收复燕云封王的祖训世人皆知,不要王位,你想要什么?”

面对赵昚的疑问,杨丛义忽然轻松下来,笑道:“臣若能顺利收复燕云,只想离开汴京,无拘无束,带着家人游遍大宋山山水水,等老了,走不动了,便选一座山,老死山中。这便是臣的心愿,也是臣最想要的!”

“若你真能收复燕云,而我什么都不给你,还将你赶出汴京,天下人会怎么看我?你还是实际点,不要说梦话了。”赵昚根本不信他的所谓心愿,退一步说,就是信,也不可能答应他的要求。

杨丛义轻轻叹了口气,而后颇有些无奈的说道:“皇上,说实话,臣不喜欢汴京,更不喜欢临安,说白了就是不喜欢待在朝堂上,不喜欢听他们吵,也不想跟他们争。若臣真能收复燕云,皇上想怎么封就怎么封,但臣希望给臣一个闲职,如果到时候还要让臣在朝堂上受罪,那只能辞官,遁入山川之中了。”

赵昚听着,看着他没有说话。

“不过,这一切都还为时过早,能不能顺利收复燕云都还是两说。”杨丛义将话题一转,欲言又止。

“哦,有何困难?”

“打仗要大量军需粮草,这些年国库并不丰盈,粮草没有积蓄多少,军械更没有制造,这只是一方面。”杨丛义稍稍停顿了一下。

而后郑重的说道:“最麻烦的是,朝中如今支持北伐的人不多了,几年不打仗,就已经开始享受太平生活了。除此之外,臣更担心皇上北伐的意志被朝臣动摇,若臣在外统兵,而朝中满是流言和猜忌,北伐便不可能成功。臣想直捣黄龙,收复燕云,但不想重蹈岳飞覆辙,做那无用之功!”

赵昚沉默了。

先前他用周振向河间府发动进攻,就受到了朝中巨大的阻力,结果北伐成效并不好,北方形势变得复杂了,朝中反对、弹劾之声更盛,他想保周振都保不住,不得已才匆匆将周振罢免,召回杨丛义。

汴京已经快跟临安一样了,奢靡享受之风日盛,谁还顾念北方的故土,谁还记得百年前的祖训?

当年他从临安带出来的主战派大臣,五六年太平日子过下来,便失去了往日的进取之气,个个位高权重,却只顾享受,不想承担半点责任,不愿做半点实事,得过且过,推诿扯皮。

但这初定不久的汴京又离不开他们,因为地方主官多数是他们的人,没有他们在朝中坐着,维系中央和地方的关系,汴京将很快失去对地方的控制,这种结果,如今的汴京承担不起。

燕云无论如何必须收复!

不论朝中有多少反对的声音,有多大的压力,统一不了燕云,没有绝高的声望,将来如何完好无损的收服江南百州民心。

赵昚早已下定决心,杨丛义此话一出,让他的北伐之心更加坚定。

“你放心,有我在,一定保你在外安然统兵,直到收复燕云!”赵昚看着杨丛义,给了他想要的承诺。

而后接道:“你我相识十几年了,当年在鹜州选将营,我便知道你我志向相同,都想收复北方故土。这么多年,不管期间发生过什么,我都没有怀疑过你收复北方的初心。只要我在,绝不允许有人让你步岳飞后尘!”

“多谢皇上,臣记住了!”面对皇帝承诺,杨丛义没有多说什么。

“还有何要求,只要我能做到,你只管提。”既然已经决定将北伐大业全权交给杨丛义,赵昚便不再有任何顾忌,只想给他提供一切便利。

“北伐只靠将军冲锋不行,必须要有懂地方懂朝堂的文官随行,因为很多事离不开他们。”杨丛义回道。

“你就直说吧,你想要谁,想让他们去往何地?”一旦做出决定,赵昚便不再拖泥带水。

皇帝这么一问,杨丛义便不再藏着掖着,只听他说道:“那臣就斗胆直言了。虞允文要主川陕,夺河东、关中,没有他配合不行。沈缙要主山东,北伐物资很多要从山东进入,也只有山东能提供。张孝祥要主大名府,北伐军所需的军需粮草他要就地筹备,负责所有物资后勤供应。辛弃疾要主潞州、辽州,夺取太原府的前沿阵地,需要他去经营。有他们全力协助配合,取河东、关中不会有多大问题,取燕云也有更大的把握。他们几个都是积极的主战派,以前跟臣也认识,有他们配合,臣信任他们!”

赵昚听完并没有立即给出答复。

想了一会儿之后,方才回道:“虞允文虽然经营过川蜀,可他如今年事已高,还愿不愿意去川蜀主政,尚未可知。沈缙可以调回山东,张孝祥也可以外派大名府。但辛弃疾应该还在江南吧,没听说他来过汴京,既然你点名要他,我会派人把他找来。”

“臣跟虞大人还有些交情,臣可以自己去请他入川。至于辛弃疾,他确实还在江南,也不知道如今在何地任职,他官职不高,找他就不劳烦皇上了,臣请人去找就好。只是到时候,如果朝中有人不待见他,还请皇上无论如何都要将他保住,因为也许将来收复北方之后,他还能在稳定北方、稳定民心方面发挥不可估量的作用。”

“好,辛弃疾我会替大宋保住。至于虞允文入川蜀,你还是不要参与了,我亲自跟他说。如何?”

“多谢皇上!”

“还有要求吗?”

“回易船队臣可能还要借用一部分,到时候还请皇上不要多心。”

“只要账目清楚,你只管调用。”

“是,多谢皇上!”

杨丛义初回汴京的这次进宫面圣,耗时三个时辰,谈国事谈家事,甚至还陪皇帝逛了逛御花园,留在宫中与皇帝一起用了御膳。

几天后,赵昚接连下达几道诏令,全是十分重要的人事调整。

首先是户部郎中张孝祥以户部侍郎外任大名府知府兼京北路安抚使,十日之内赶往大名府赴任,原大名府知府调回汴京待命。

接着礼部侍郎沈缙外任益都府知府兼山东路安抚使,十日之内往山东赴任,原益都府知府回汴京待命。

然后便是如今已年届六十官、居兵部尚书的虞允文,依皇帝诏,他将在一个月内启程,赶赴川蜀,任川陕经略使兼制置使。

三人的先后任命在朝中掀起轩然大波。

朝中原先的主战派,随着宋金议和,多数转为了主和派,而皇帝这次下诏外放地方的几个朝臣都是当年在抗击金国南侵和北伐之战中立下偌大功勋的人。

虞允文不必说,当年在太平渡一战,让他一个文弱书生,名震天下,从此由文入武,几经辗转做到了兵部尚书的高位,参知政事,位同执宰。如今把他调任川陕,让他独揽军政大权,所谓何事,众人心里疑窦丛生。

沈缙虽无虞允文那般大的名气,也无虞允文那样的进士及第出身,但他在北伐中以回易处副使之身北上山东,以一己之力收拢山东数十万义军,从金人手中夺取整个山东,并迅速安抚山东九个州府数百万百姓,后又协助北伐军夺取大名府等地,配合京北大名府,截断真定府、河间府与汴京完颜亮之间的联系,直接促成宋金议和,完颜亮撤出汴京。

在朝廷不清楚山东情形的情况下,他以山东节度使之名统管山东三年有余,声望极高,自成一方势力。

当初就是担心山东出现不可控的局面,才以礼部侍郎之职将他调来汴京,如今又将他放归山东,绝非好事。

在朝臣看来,虽然沈缙在临安任回易处副使之时就已经有进士出身,但他隐瞒身份,擅自北上山东,招揽数十万义军攻城掠地,又任职三年节度使,便已不是纯粹的文官,为山东太平,天下稳定,必须要加以提防和钳制。

这次皇帝忽然下诏,又将沈缙放回山东,怎能不让朝臣议论?

至于张孝祥,虽然年纪不大,但由于他是绍兴二十四年科举第一名,状元及第,名气不低,原本他在仕途上不是很顺利,可由于他在北伐期间治理地方州县政绩突出,从此青云直上,特别是迁都汴京,入了朝堂,更是接连升官。

第722章 硬化官道

皇帝诏令,再加上资历深厚的宰相史浩背书支持,言官朝臣再反对也无济于事。

虽热不能更改诏令,但言官们的奏折还是如同雪片一般飞至赵案头,北伐大事他不能广为宣扬,自然不能解释,令他十分头疼。

为掩护杨丛义筹备北伐,无奈之下,赵只能让史浩发动惩治贪赃枉法的行动,给言官们找些事做,转移他们的视线。

没想到这场皇帝和宰相亲自发起的反贪腐行动,前前后后持续了两年,殃及江北绝大多数州县,下至县令,上至六部侍郎,期间不知多少官员被牵连贬官、罢免。

在这场声势浩大、绵延两年之久的反贪行动中,当年在宰相陈康伯主持,通过捐献获得官职、爵位的乡贤,多数都被罢免了官职,削掉了爵位,就连已经过世多年的陈康伯都被言官们拉了出来,逝者不究,但他在朝中为官的儿子却被贬去了蜀中偏远之地,这辈子恐怕都不会有机会再入朝堂。

除了那些捐献的乡贤外,曾在金国统治时期在金国做过官的官员,很大一部分也遭受牵连,绝大部分都被直接罢免,即使表现正常的官员也被降职贬官,只有少量政绩突出、官声不错的官员得以留任和升迁。

这场反贪行动使江北各州县出现了大量官职空缺,无官补任,汴京便向江南放出风声,有功名在身的天下人才皆可入汴京求官。

此消息一出,三两个月内便传遍江南。

江南地界,成百上千通过科考之后,身负功名,却只能在家待选的人,和没有门路升迁的低级官员,纷纷北上求官。

甚至连临安城内的太学生和江南各地书院的学子,都纷纷北上,临安已老迈腐朽,年轻的学子根本没有多少机会,既然汴京需要大量人才,必定是要开科举的,到时候他们就能像汴京第一次科举那般,力压江北学子,一步登天!

两年中,几乎每天都有官员被贬被罢免,前边的空缺职位还没选出合适的人选,又有职位空缺,请求派官。

为选官挑选人才,吏部、礼部忙的焦头烂额,连两部侍郎都换了几个,都是因为忙中出错,被言官揪住不放,不得已辞官,或是直接被罢免。

选人充官,忙碌的吏部和礼部被御史台的言官们盯得很紧,主掌国库和天下赋税的户部也被御史台盯着,刑部、工部更不用说,言官们根本不会放过,唯独极为低调、几乎没什么事做的兵部,难以引起御史台注意。

反贪两年,是御史台言官们最辉煌的两年。

这两年里,只要被他们盯上的官员,几乎就不可能逃脱贬官和罢官的下场。

提起御史台,从汴京到地方,大小官员闻之色变,特别是那些上了年纪,官场关系复杂的地方官员,他们根本就不知道什么时候会被谁牵扯出来。

当然这场反贪行动,除了风光无限的御史台言官们喜欢,汴京城内聚集的成百上千的学子、以及等待派官的年轻士子们也十分喜欢。通过反贪,官职不高的言官们获得了无与伦比的成就感,而学子、士子则拥有了迅速进入仕途的机会。

这场为转移视线而发动的轰轰烈烈的反贪,直至北定八年五月,大宋与金国完全撕破脸,撕毁和议盟约,朝中言官们的视线转向边关,才渐渐结束。

在汴京反贪开始后不久,河间府与真定府、燕京的关系忽然变得紧张,为防西金、东金联合,南下夺取河间府,入侵大宋,枢密院副使杨丛义便请缨赶赴山东济南府,亲自主持前线防务。

河间府局势紧张,朝中无人不知,之前周振也因为此事被罢免了官职,是以杨丛义请命赴前线,朝中没有太多反对声音,他得以成行。

北定六年四月,二夫人孟芸娘产子两个月后,杨丛义只身离开了汴京,没有带任何家眷,当然像他这种手握重兵的人,家眷也不可能离开汴京,除非交出手中的权力。

离开汴京之后,杨丛义直接赶往济南府,而后就在此地驻扎,整军备武,大有增兵河间府,强夺燕京、真定府之势。

期间更是多次北上河间府巡视边防事务,每次都要求守将勤练边军,修整城池,以防真定府、燕京金军忽然袭击,并不止一次警告边军守将,若河间府任何州县有失,军法处置!

几次巡视之后,河间府驻军开始每日不间断的操练,每支军队都被调动起来,战备级别骤然提高。

由于河间府的宋军忽然提高了战备级别,日日练兵,真定府和燕京便坐不住了,先后开始加强整军备武,提防宋军忽然发动战争。

准备战争就需要大量财力民力,更进加强军备,本就财赋不足的真定府和燕京更加穷困,只能向当地百姓、乡绅加征赋税,强征徭役。

如此一来,真定府和燕京地区的百姓负担加重,再加上他们感觉到大战将近,便纷纷开始逃离居住了几辈子的土地,但他们能逃的地方不多,往北天气寒冷,不适合耕种,往西是高大的山脉,没有土地可耕种,唯一的选择就只有南下了。

于是真定府、燕京地区的百姓开始冒死向南逃难,他们一路从燕京外围逃到河间府,得到赈济之后,又觉得河间府不安全,便又从河间府逃至沧州,到了沧州又认为南边的滨州更安全,最终他们在各地官府救济下,一路逃到山东境内,方才逐渐稳定下来。

而从真定府南逃至大名府的百姓,并没有全部留在大名府,不少人直接渡过黄河,来到黄河南边的兴仁府境内。

北方局势持续紧张,真定府、燕京地区百姓纷纷逃离,河间府也没有好到哪里去,即使官府一再安抚,随着紧张的局势持续,多数百姓为了活命还是先后迁至济水以南的山东各州府。

这么一来,河间府便有了大量无人耕种的土地,当地驻军即使屯田,也种不了那么多地,几个月后,那些良田便成了荒地。

与此同时,随着无数北方流民迁入,山东境内已经没有太多土地供他们开垦耕种,如何安排安置他们,不引起动乱,便成了问题。

好在益都府知府兼山东安抚使沈缙以前曾统管山东多年,各州府主官虽对他了解不多,但山东各州本地官吏和乡绅百姓却知道他的大名,感念他的功德。

当年山东之乱,便是在他带领下迅速平定,无数流离失所的百姓得以安居,三年免赋,让他们渡过难关,活了下来,并积累了一些粮食和资产,而后朝廷又继续免赋三年,前后六年,山东才渐渐富庶起来。

所以这批南下的流民,沈缙出面,稍一号召,很快都得到安置。

这些人一部分租种了田地,继续种地,一部分进了工厂作坊,还有一部分入行漕运和陆运,只要勤劳,吃饱饭没有问题。

眼见山东境内百姓大幅增多,民力充足,经过筹划,沈缙联合益都府、济南府、潍州、密州等地豪绅巨贾,修建连接密州、潍州、莱州、滨州、益都府、济南府等山东重要城市的水泥道路。

经过多年试验研究,当年他从流求带来益都府的造院人才,已经研发出更好用的水泥,筑城修路,绰绰有余。

当年济南府城池的重修加固便用了大量水泥,使工程进度大幅缩短,工期减少不少,准备反扑的金军发现济南府城墙比之前高了一丈,自知无论如何也难以攻破,便直接放弃了山东。

现今的水泥比当年那些又有进步,既然各州各府每年在修路上耗费不知多少民力财力,那为何不拓宽官道,在上面铺上水泥?

水泥坚固,如此一来,就不需要每年重修,一劳永逸。

加上密州、莱州临海,航运逐渐发达,货物转运需求大,再加上济南府临济水,而济水又连通黄河、运河、淮河,沟通长江,漕运也很发达,物资丰富,但济南府与益都府等山东其他州府没有河流相连,只有陆路官道相通,物资转运困难。

所以修筑坚固的官道对山东各州府豪绅巨贾还说十分必要,但要让他们自己修建,那是不可能的,因为修筑官道只有官府才有权力。

于是在沈缙找到他们共商修筑硬化路面之事时,他们表现出了很大的兴趣。

但接下来,到商议各出多少钱财时,便出现了分歧。

有人建议按各自财产多少摊派,资产多的多出钱,资产少的少出钱,有人建议各修一段,还有人建议两州之间的官道有当地商贾自己组织修建,比如莱州到潍州的官道硬化,就有这两州乡绅商贾出钱修建,不管花费多少,他们自行负担,当然还有人建议,所有商贾平均分担修路的钱。

众人争执不下,出钱修路,各有想法。

最终有商贾提出另外一个办法,两州之间的官道两州自己修,修好之后,外地商贾和没有出钱修路的商贾想要运货路径这条官道,就得按路程缴纳一定数量的过路费,每年收取的过路费一部分用来维修道路,一部分按出资多少,返回出钱修路的商贾。



第723章 河间马场

商贾是逐利的,他们的财富也都是辛苦积攒下来的。

硬化官道收费的提议,很快获得众人的一致认同。

但这项政策能持续多久,一众豪商还是心有疑虑,毕竟硬化的官道还是官道,所有权还是官府手中,怎么收过路钱,收多少过路钱都只能是官府来收,商贾没有权力私设路障,便不能保证能一直收下去,在收取过路费的利益上,他们的利益便不能保障。

对于这种顾忌,沈缙也只能给他们承诺,承诺他们一旦官道硬化完成,出钱多的商贾可以派人参与收取过路费。

然后又告诉他们,硬化官道的主要目的是方便车马往来、货物运输,货物运输速度加快,运输成本降低,可比收取路费能获得更大利益。

两个月后,在造院技术人员支持下,益都府、济南府、潍州、莱州、密州等地陆续有商贾投资建成了水泥生产作坊,并逐渐开始水泥生产。

与此同时各地官府在安抚使要求下,开始拓宽连接各州府的主要官道,统一扩宽至三丈宽,征地所需钱财,或土地置换,朝廷负担一部分,其余部分各地官府自行承担。

拓宽官道的钱说是要地方官府承担,但最终还是摊派到当地百姓和乡绅商贾身上,好在免赋六年,民间已不似金国统治时期那么困难,所以并未引起太大的麻烦。

当然,在扩宽官道和硬化路面期间,山东各州府也有大量官员因为贪腐和收受贿赂,在朝廷强力反腐的大环境下,丢掉了官职。

但这些并没有影响山东官道修筑,随着一批批渴望建功立业、做出政绩来的年轻官员到来,官道拓展和路面硬化甚至开始迅速推进。

由于此事是由安抚使大人亲自主导,新上任的各地官员无不想在沈大人面前表现,于是一个个年轻有为的官员很快出现在沈缙视野之中,并很快升迁,得到了重用。

各州府分段修筑硬化,同时开展,速度自然是空前的快。

再加上山东境内的官道绝大多数原本就很平缓,很少穿越山丘山峦,所以不论是拓宽还是硬化,难度都不大,唯一耽误硬化进度的便是水泥产量。

虽然为加速官道硬化,一开始各州府就建了水泥生产作坊,但水泥产量还是远远跟不上硬化速度和需求。

为此,各作坊不得不迅速招募人手,加以培养,扩大作坊规模,加大产量。

各作坊人力需求增加,先前从北方逃难来的百姓便有了更多谋生的地方。

整个山东在忙碌将近一年之后,拓展为三丈宽的主要官道,其中一丈五尺宽终于全部用水泥硬化完毕。

光滑平整的官道,一眼望去格外舒服,就像一抹淡墨色横亘在一副田园画作之中。

在平整硬化的官道上,拉车的马匹省了不少力气,奔跑起来的速度比在泥路和石板路上更快,也更加平稳,几乎感觉不到颠簸。

每一段官道硬化完毕,安抚使司便进行最终的验收检查和试运行,问题大的地方便要重新修补。

在一半官道硬化完毕之后,安抚使司安排了一项测试,让两辆马车同时从密州出发,一辆走硬化过后的半边官道,另一辆走尚未硬化的半边官道,测试硬化完的官道相比旧有官道,到底有多少优势。

这项测试从密州开始,经莱州至潍州,再从潍州到益都府,而后又过淄州,最终达到济南府,几乎穿越了山东大部分地区。

最终这项测试给了所有人一个大大的惊喜。

两辆马车跑完全程,走硬化官道的马车用了十一天,换了两根车轴,而走泥土和石板官道的马车马不停蹄的赶路,足足用了四十八天,换了十二根车轴和七个车轮!

硬化官道在马车运输上的巨大优势马上展现出来,很快传遍整个山东。

由于这项测试结果惊人,剩下的半边官道很快启动,进入加速硬化之中。

道路修好,货物运输加速,整个山东各地之间的联系便更加紧密,从南方走海路运至密州,再转运益都府的货物,大大节省了运输难度,缩减了时间,从济南府运至益都府、莱州出海的货物,有了硬化官道,也更加便利。

除了硬化官道,造院还适时推出了铁质基座的四轮马车,马匹只需在前拉车而不需负重,整个马车的运力增加了两倍不止。

有好路,又有改良过的大运力马车,山东境内的大小商贾们的眼界也更宽了,心思也更多了。

以往从南方进货,只能走海路,要么走密州,要么走莱州,不论走哪儿,船一靠岸,路上运输就是个烦,如今路上运输问题解决了,他们便将视线望向了南方千里之外物资繁盛的江南。

就在沈缙主持山东主要官道进行平整硬化之时,杨丛义在河间府也有大动作。

河间府地势平坦,但由于百姓害怕战争波及,大部分向南逃离,田地很快荒芜,杨丛义便想起了回易处早年在流求建立的马场,是时候把他们迁来北方了。

多年来,杨丛义、沈缙、陆游等人,以及精武军大部队陆续北上之后,回易处在流求的势力减弱了不少,整个军营已经不足两千人,而马场里的马匹陆游出售过一批之后,只剩一万余匹,马场里的士兵养马十几年,养马经验也都较为丰富,无马可养,实在是浪费。

于是杨丛义很快派人去海州找到陆游,让他派人南下流求,想办法将马场人马运至滨州,至于流求营地是否还需要留人,根据回易处需要,他自己决定。

当年九月,百艘大船满载人马,从南方来到滨州,在滨州登陆,经过五天休整后,一千多养马士兵驱赶着大小一万多匹马北上河间府。

十月,河间府辖下十七县的其中十二县都被圈定为河间军马场,仍然在十二县内生活的大多数百姓统一南迁至南边靠近滨州的县区居住,土地有当地官府分配。

近万匹马洒在占地达十二县之广的土地上,就像一把沙子洒进了湖里。

看着方圆五百里的巨大马场和稀少的马匹,杨丛义很快向河间军马场下达了命令,要他们不计代价增加马匹数量,质量优劣暂且不提。

与此同时,杨丛义通过特殊途径,从北方弄来近百匹优良的公马和母马,放在军马场内,用以改良产自南方的马种。

要统一北方,没有优良马匹根本不行。

当年在淮河流域追击金军,获得的十几万匹马,近十年来死了不少,剩下的也几乎全都老了,它们中的大部分在以后统一北方的战争中发挥不了用处,所以建立一个巨大的军马场,势在必行。

大宋几十年来没有合适的马场,没有优良的战马,通过购买马匹根本无法建立一支规模足够的骑兵部队,一旦需要攻陷大同府,夺回云州,面对金国草原骑兵,宋军只能眼睁睁看着对方,攻守都不能自主,又如何能取得想要的战果?

如果靠近草原的大同府不能收复,不能守住,纵使夺回太原府和河东,也迟早会丢。

并且如果一旦金国主力部队不在大同府与宋军决战,而是逃进草原,那么宋军占据大同府也毫无意义,他们不断的骚扰,就足以拖垮大同守军。

因此要想取得对金国的彻底胜利,就必须具备歼灭金国主力部队的能力,要具备这个能力,首先就得有追上他们的能力,那么优良的战马就必不可少。

在杨丛义看来,宋军即使在三五年内收复关中、河东,夺回大同府、燕京,也无法彻底击溃完颜亮和完颜雍,因为他们在大同府、燕京、辽阳府呆不住,他们还可以跑进草原深处,跑回白山黑水之间的会宁府,等恢复实力,又会提兵南下入侵。

所以即便大宋收复燕云之后,跟北方金国之间的战争依然不会结束,两国或者是三国之间仍然是一个长期战斗的过程,并且只要大宋没有一支强大的骑兵部队,就会永远处于被动防守的境地,永远无法深入草原和白山黑水之间去找金军主力作战,金国主力骑兵部队不灭,大宋跟他们之间的战争永远不会结束。

杨丛义以整军备武刺激真定府、燕京跟进,制造边境紧张,吓走本就不多的河间府百姓,获得大片荒芜的平原土地,又花费大力气将流求马场连人带马迁来河间府,建立河间军马场,所求不过是为十年后的大宋建立一支可用的骑兵部队打下基础。

而他在河间府圈地建立一个巨大军马场的行动,也被大同府的完颜亮和辽阳府的完颜雍看在眼中,对此他们嗤之以鼻,因为他们清楚养马绝对不是三五年就能成的事情。

在他们看来,杨丛义妄图以河间府养马,而后组建骑兵攻击真定府和燕京,简直就是痴人说梦。

原以为杨丛义入主济南府、河间府大举练兵,整军备武,是打算很快发动战争,再夺真定府、燕京,如今看来没有马,他也难为无米之炊。

据完颜亮和完颜雍了解,杨丛义历来都是打有准备的战争。

所以当得知杨丛义在河间府建立军马场养马后,他们便知道宋金之间五年之内很难再掀起大战了。

第724章 故人西进

北定六年八月,杨丛义在济南府迎来了一个多年不曾再见的故人,辛弃疾。

“自亳州一别,好多年没有你的消息,这些年可好?”杨丛义面上带着笑容,十分和蔼的问道。

“有劳大人挂念,下官还好,并无大碍。”初入府中的辛弃疾稍稍有些拘谨。

“据我所知你就是济南府人,如今返回故乡,感觉如何?”见对方不愿多说,杨丛义便换了话题。

“下官当年离开济南时,济南乌烟瘴气,民不聊生,处处破败不堪,如今回来,已经气象大变,百姓安居乐业,市井都是一片繁荣的景象,比江南不少城镇都强。”说起此事,辛弃疾回答的很是真诚,眼里满是欣慰赞许。

“济南是大宋旧地,收复之后,朝廷在这儿可没少下力气。既然回来,有时间就出去走走,说不定还能找到旧识故人。”

“旧识故人怕是不多见了,不是死于战乱,便是远迁他乡,况且物是人非,今昔有别,不寻也罢。”辛弃疾不愿再提往事,也不想回望过去,毕竟从前的那段生活并不幸福。

“也是,故人难寻,不寻也罢。”杨丛义点头,而后又道:“我想知道,当年亳州一别后,你是在继续为官呢,还是困于山野?”

辛弃疾恭声答道:“下官这些年一直辗转江南于各地为官,若不是大人派人去江南寻下官,下官说不定还要困居江南山水间,每日闲散无事,空耗时日。”

“哈哈哈我知你素有大志,特命人去将寻你,来北方建功立业。”杨丛义哈哈笑道。

“恕下官冒昧,不知大人让下官来,到底有何安排?”

“看来你在江南确实要被闲的发疯了。北方有变,寻你来自然有大事交代。”杨丛义说着稍稍一顿,而后道:“你的家人可安排妥当?”

“妻儿尚在江南。”辛弃疾不知对方为何有此一问,但还是恭声回复。

“不妥,接来汴京吧,朝廷也好有个照应。”

杨丛义还是没有马上说明原因,辛弃疾虽有疑惑,也没有询问,只是回道:“我会去一封书信,让她们母子来汴京。”

“江南距离汴京十分遥远,我派人去接,免得路上出什么意外,接到汴京以后,我来安排。”

“多谢大人。”辛弃疾没有异议,抬手道谢。

两人喝了几口茶,随后杨丛义问道:“若大宋要再次发动北伐,你以为先取何处?”

忽听此问,辛弃疾一惊,沉思片刻之后,方才回道:“此等大事,本不该由下官来说,既然大人问了下官,下官刚好对北方之事有所了解,便斗胆陈说一二。”

杨丛义表示赞许,但没有言语。

只听辛弃疾道:“少年时,下官曾仗剑周游河北多地,从而得知大名府、济南府以北,直至燕京地区,一马平川,是广阔的平原。在此等开阔地带利于骑兵驰骋冲锋,所以在黄河、济水以北与金人作战,拥有大队骑兵的金人永远占据优势,确实战马的宋军处处被动。现今大宋虽拥有大名府,又攻占了河间府,但并没有跟真定府的金军正面决战过,应当也不具备跟他们正面作战的能力。下官以为从济南府、河间府、大名府直接向北进攻,并不可取,即使能夺取几城几地,只要真定府的金军主力不灭,夺取再多的城池也守不住,因为他们的骑兵随时可以长途奔袭,攻击宋军粮草补给部队,粮道一断,先头部队便寸步难行。故而,下官建议大人不要把宋军主力集中在济南府、河间府,由此发动北伐,很可能是空耗国力。”

杨丛义微微点头,没有出言打断。

“下官以为,要取真定府、燕京,必须先取潞州、辽州。据下官所知,真定府、燕京以西,不到五十里便是山地。金国骑兵在山地难以展开攻势,而宋军多步兵,可以穿行山林。若宋军夺取潞州、辽州,而后大军利用山林掩护,悄无声息的出现在真定府或是燕京城下,金军骑兵快速机动奔袭的优势便无法发挥,只能跟我们在城下对峙硬拼,而后等大名府、济南府、河间府援军抵达,金军若不投降,就只能困死城中。当然夺取滁州、辽州之后,也不一定马上就进攻真定府和燕京,西边的太原府、平阳府同样也值得优先进攻。这两府雄踞关中与大同府之间,只要将这两府拿下,关中数十万金军必定会被困死,除了投降,或是借道西夏北逃,别无他路可走,如此便能轻取关中数路之地。当然,夺取太原府、关中之后,也可图谋大同府,切断大同府与真定府之间的联系,迫使金军投降,或是北上燕京,到时候真定府就能不战而下,最后整合兵力直逼燕京,取回燕京就只是时间问题!”

辛弃疾滔滔不绝的说完之后,看到杨丛义的脸上的神情,方知自己有些自大失言,但话已经说了出去,再也不可能收回,便只能懊恼不已。

谁知就他暗自自责之时,却听杨丛义赞许般的笑道:“不错,我果然没有看错你,你是将帅之才,就不该埋没在江南山水之间。”

说完见辛弃疾满脸迷惑,马上又道:“我派人找你北上便是有重任交给你,不想你我心中所想,竟然不谋而合。若想北伐成功,一统天下,必先取关中。而要取关中,就要先取河东。潞州、辽州是取河东必经之地,在对河东发起进攻前,潞州、辽州必须完全控制在我们手中。”

见辛弃疾神色一变,激动起来,似有有所悟,杨丛义马上笑道:“不错,便是让你西入太行山,统御潞州、辽州!”

一听此话,辛弃疾顿时激动万分,但片刻之后,忽然冷静下来,而后忧心的说道:“下官并无多少领兵经验,也从来没有同时统御过两州之地,潞州、辽州又不在大宋手中,下官担心有负大人期望!”

“你曾是义军,也带过兵,与金人打过仗,如何就没有经验了。不怕告诉你,潞州、辽州虽不是大宋土地,但也不是金国控制的土地,多年前就已经落入山东义军和太行山义军手中,潞州、辽州都是我们的人。原本取河东、关中我要亲赴前线指挥作战,无奈河间府之事,令北方局势大变,我要留在此处牵制真定府和燕京,如此一来,就需要一个得力干将西进,夺取河东。我觉得你是最合适的人选,你怎么看?”

杨丛义说完,静静的看着坐在对面的辛弃疾,等待他的答复。

“恢复大宋河山,一雪靖康耻,是下官毕生心愿!下官愿往!”辛弃疾忽然起身,望着杨丛义的眼神非常坚定,神情肃穆。

“好!年轻人就该有意气风发的志向。从今日起,河东就交给你了!”

杨丛义说完,从案头拿出一个卷轴,走近辛弃疾,递到他手中。

“这是潞州、辽州、太原府、平阳府、大同府、奉圣州等地的详细地图,山川地势,河流走向,道路宽窄,城池大小高低,人口多寡,驻军几何等,几乎所有需要的信息,图中都已经标注清楚。有这份地图,再加上我们这几年在潞州、辽州的部署,我想你两年之内拿下太原府、平阳府应该不成问题。”

杨丛义将捆绑包裹着的卷轴内容做了大致的说明,至于具体内容如何,还要对方自己去看图研究。

在陌生的土地上,一份详细的地图又多么重要,领兵打过仗的人都很清楚。

辛弃疾看着手中的卷轴,听着杨丛义的介绍,内心深处激动万分,原来朝廷这些年表面上什么都没有做,暗中一直在准备北伐,一统河山,并且杨大人也不仅仅是说说而已,他真的有准备!

“大人请放心,我辛弃疾对天立誓,若两年之内不能夺取河东,此生永不回汴京!”伴随着灼热的目光,誓言在厅内回荡。

“好。”杨丛义抬手拍拍对方的肩膀,正声道:“河东就交给你了。等夺取河东,协助川陕军队拿下关中,你我便东西两路,合攻燕京!到时候我在燕京城中为你庆功!”

“下官期盼那天早日到来!”辛弃疾越发激动,马上问道:“下官何时出发?”

“不急这一两天,关于潞州、辽州和河东,我还有些事要跟你细说。你一路北上,远道而来,着实辛苦,也该休息几天。”杨丛义轻轻笑道。

“下官没事,一点都不觉得苦,时间紧迫,耽搁不得!”辛弃疾急道。

“好了,再急也不急这两天,还有很多事要跟你细细商谈。先吃饭吧。”眼看时间不早了,杨丛义估计辛弃疾之前肯定是满腹疑问,急匆匆赶来的,说不定还饿着肚子。

听杨丛义这么一说,辛弃疾慢慢冷静下来。

是啊,收复河东这么大的事,哪能不思虑周全,杨大人一直在筹备此事,他思虑的肯定比自己更多更周全,掌握的消息也是自己难以知晓的,确实该多花些时间向大人请教,磨刀不误砍柴工,这个浅显易懂的道理,自己怎么就忘了。

想到这里,辛弃疾马上回道:“是,下官听大人安排便是。”

第725章 银子烫手

辛弃疾在济南府度过中秋佳节之后,于北定六年八月十七日,带着数百人渡过济水,往西而去。

同一天,杨丛义在济南府又迎来了另外一个十年未见的故人。

这天上午,杨丛义刚刚送走辛弃疾一行人,返回济南府中,便听值班校尉禀报说,府前有一人口称是大人昔年同僚故人,听闻大人在北方发达了,特来打个秋风。

杨丛义听闻禀报一时之间有些疑惑,既然是十年未见的昔日同僚,那就应该是江南故人了,可他仍在江南又有交情的同僚屈指可数,没有道理此时渡江北上,跑到济南府来。

稍稍一想,也理不出什么头绪,想不到会是谁。

但来人既然说是昔日同僚,若是见都不见,那就太不近人情了。

不久,故人入府,杨丛义远远望见来人是一个面上无须的青年,好似三十余岁的模样,顿时心下嘀咕,他何时还有年龄比辛弃疾还小的故人同僚了?

但随着对方走近,渐渐看清面容,杨丛义顿时呆在原地。

“杨大人,多年不见,近来可好?”来人笑颜如花,如春风拂面,而那一双明亮的眼睛里,却泛出点点泪花,令人格外心疼。

“四汤兄,别来无恙?”如梦初醒的杨丛义马上近前几步,嘴里说着话,脸上却挤不出半点笑容。

因为他心里有愧,愧的他不敢直视对方泛着泪花的眼睛,更不敢看对方已经不再年轻的容颜。

“多谢杨兄挂念,这些年我还好,你呢?”来人眼中的泪水再也擒不住,瞬间从眼眶滚出,顺着笑颜滑落下来,落在脚下的青石板上。

“那就好。”杨丛义喉咙发涩,说话都有些不利索。

“远道而来,杨兄不请我坐坐?”来人抬手用极快的速度抹去了脸上的泪水,依然笑容满面。

“哦,坐,坐下说。”杨丛义一经提醒,赶紧让座。

“多谢杨兄。”来人抬手道谢,当即落座。

而杨丛义则上前几步来到门口,抬手将房门掩上,而后才回身在来人身旁坐下。

“四娘,这些年让你受苦了。”杨丛义看着对方带笑的脸,脸上僵硬的做不出任何表情,因为他心里的无限愧疚让他乱了方寸。

“我还好,就是听不到你消息的日子,很难熬。”来人脸上的笑容消失了,委屈的泪水开始泛滥,如江河决堤一般,顺着脸颊滚滚而下。

来人不是别人,正是十年不见的杨四娘,也就是之前同窗同僚的汤鷽。

看着杨四娘收敛起了笑容,苦的像个泪人,杨丛义本能的抓住了她的手,将她拉近。

杨四娘委屈的流着泪,顺势伏在了杨丛义的肩头。

无言,任由积攒十年的委屈化作泪水,洒落对方肩头,淌进对方心间。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等所有委屈倾泻一空,泪水流完,才重新开始用语言交谈。

“这些年很少给你写信,也没去看你,让你受委屈了。”

“我知道你要做大事,一直都知道。北方有多乱有多忙,虽在流求,我还是能打探到一些北方的消息,这也怪不得你。”

“也就前几年比较乱比较忙,其实近两年没什么大事,我该早些派人接你来北方的。”

“接我来,你汴京的两个夫人怎么办?”

“这么多年了,早就看开了,多一个人一起生活,其实也挺好。”

“你说的轻巧,你敢把我带回汴京吗?”

“我有什么不敢的!”

“你敢我也不会跟你回汴京,我还怕在那儿遇到熟人呢!”

“”

“听说你们在汴京穷的连鸡鸭鱼肉都吃不起,是真的吗?”

“不至于,我这么大个官,想什么山珍海味,还不是马上就有人送,不过是拿人手短,吃人嘴软,不想欠下人情罢了。”

“那我这份人情你要不要欠?”

“这是多少钱?”

“三千万两,经营流求、南洋这么多年,就剩这些钱了,这次北上全带来了。”

“这么大一笔财富,这份人情该欠!”

“我就知道你在北方要用钱,那这钱就交你手里了,以后我就不操心了。”

“这钱还是你拿着,我是需要钱,朝廷也需要钱,但这笔钱太多了,拿在我手里朝廷不放心,可能还会招惹麻烦。”

“钱都拿来了,那你说怎么办,丢了?”

“你先拿着,待我想想,反正这钱不能我来花。”

“这是我们的钱,你不花,难道要让我花?”

“你还别说,这确实是一个办法。”

“别给我找事,好不容易聚在一起,你又想把我支开是不是?”

“怎么会,你这次来了,我就不会再让你走了。”

当天,二人在屋内细聊很久,没有近卫靠近那间屋子。

自那天后,杨丛义身边便多了一名女子,府中后院一般人再不允许进去。

北伐需要很多钱,朝廷要建太学、武学,也需要很多钱,但朝廷没有多少钱,户部的钱杨丛义拿不到,北伐所需只能依靠赵昚的内库,但内库的钱有很用处,朝廷各部各司都在盯着,都想伸手从内库要一笔,所以能给杨丛义用的钱也不多,远远不及北伐所需。

汴京朝廷没有钱,但民间有钱,官吏乡绅家里也有钱,可朝廷拿不到他们手里的钱,纵使官吏被罢官,查无实据,朝廷也不能没收他们的财产。

朝廷为钱发愁,杨丛义此时也为钱发愁,朝廷愁没钱,而他手里的钱太多了。

三千万两,超过汴京国库去年一整年的财赋收入,数额实在过于巨大了,即使跟皇帝的关系再好,把这么多钱拿在手里,他也觉得不踏实。

该怎么合情合理的花出去,是他要考虑的问题。

潞州、辽州备战,制造兵器铠甲,筹集粮草,要花不少钱,可以给辛弃疾三百万两。

大名府西临河东,北接真定府,属于边境地区,时时刻刻都要备战,汴京提供不了多少军需物资,全靠大名府自筹,即使张孝祥过去,也筹不到多少钱,可以给他五百万两,扩建作坊,购买粮草。

山东益都府,北伐前沿,不管是大名府还是潞州、河间府,宋军所需的物资大部分要从益都府走,这里也是整个北方地区经营最久的,如今这里有丰富的劳力,唯独缺钱,可以给沈缙五百万两。

宋教头经营的谍报系统遍及西金、东金,线上人员多达数千,也要需要很大一笔钱,如今又在筹划北伐的关键时期,更需要花大钱,给他五百万两也不算多。

真把这一千八百万两送出去,还剩一千二百万两,就算他留下二百万两私用,还有一千万两,依然是一个巨大的数字,他并不是一个富豪,也无意给子女留下太多资产。

花了吧,全部花出去好了。

修路、开矿、开书院,总能把一千万两败完。

从九月开始,杨四娘在杨丛义授意下扮做江南商贾,要投资修建两条硬化官道,一条从河间府直通济南府,一条从济南府直通大名府,当然这两条路除了她投资,三地商贾乡绅也有投入。

与此同时,她在河间府、大名府同时投资开矿,采挖石炭,当然开矿具体事务她并不参与,只是出钱就行。

最后,她又去益都府,在益都城外,以之前的造院为班底,投资兴办了一家占地数千亩的书院,她也只需要出钱,剩下的自有沈缙帮她去办。

一番折腾下来,杨四娘从流求带来的三千万两银子只剩下三百万两,就这杨丛义还嫌钱多,觉得拿在手里烫手,让她匿名向朝廷捐献了两百万两。

钱花完了,杨丛义还不放心,又给皇帝写了一封密信,将这笔钱的来龙去脉跟赵昚说了个清楚,因为他知道,不管说不说赵昚最终都会察觉,与其到时候难堪,影响君臣关系,最终影响了北伐大事,不如主动说个清楚。

三千万两没有乱花,没有用来享受,全部用在筹备北伐和修路造福、改善民生上,杨丛义问心无愧,赵昚应当也不会计较。

汴京城,皇宫内。

赵昚一遍又一遍看着杨丛义派人送来的密信,他怎么也想不通,有三千万两白银,为什么要急不可耐的花出去,为什么不像其他人一样,将聚敛的财富留给子孙后代,保子孙富贵?

难道杨丛义真的不贪念权势,也不贪念富贵?

那他这一生奔波究竟是为了什么?

为了声望、名望?还是有更大的图谋?

赵昚想不通,这让他心底生出丝丝不安。

随之而来的疑问就是,杨丛义到底还隐藏着多少不为人知的财富?

“把刘溪叫来。”

赵昚一声吩咐,殿内服侍的内侍赶紧出去传令。

不多久,入内内侍省都都知刘溪入殿侍奉,其余内侍离殿回避。

“你实话告诉我,回易船队百艘大船去一趟南洋、西洋,能获利多少?”赵昚紧紧的盯着站在眼前的刘溪。

刘溪顿时一阵紧张,但见皇上颜色并无不对,不是生气而是忧虑,于是很快镇定下来,赶紧回道:“据臣所知,百艘大船满载货物出海一趟,在江南可获利不低于五千万贯,而在江北满打满算不会超过三千万贯,江南比江北富有,西洋异域货物在江南更好出售,价钱也更高。”

第726章 赵昚疑虑

“三千万,这是回易处上下官员拿了以后剩下的钱吧,算上他们分的,出海一次能赚多少?”

赵昚对官员贪墨的手段多少还是知道一些的,御史台言官们天天说的不就是这些吗?

“皇上,这个臣就不太清楚了。不过臣估计他们拿的钱应该有四五百万,都是有账目的,拿不了太多。”

“我看不止吧,没有一千万也有八百万!明知道朝廷到处需要钱,还在上下齐手,能捞一点就捞一点,他们多捞一点,国库里的钱就少一点,完全不体量朝廷的难处!对他们还是太放纵了。”

刘溪心里暗惊,难道皇上要对回易处下手了?

“皇上,其实他们也不容易,出海一趟就是两年,远渡重洋,有时候一连几个月都要生活在船上,在海上吃不好睡不好,还经常遭遇大风大浪,运气不好,命就没了。还有,在海上闷热湿气重,容易生病,一旦得病就很难好,病个十天半个月就死了,人一死,船上放不住,也不敢放在船上,怕生瘟疫,直接就丢进海里,最终落个尸骨无存。出海的人都不容易,个个都是九死一生,但为了给朝廷赚钱,他们不可能只去一次,回易处的官员要安抚出海归来的人,并希望他们下次还能出去,最好的安抚就是给钱。百艘大船,随行人员一般不会少于五六千人,这么多人要发响钱,要给奖赏,死在海上的还要抚恤,得花一大笔钱。如果回易处把出售异域货物换来的钱一分不少的交到内库,回易处马上就会解散,跑的一个人都不剩,下次出海恐怕连水手都找不到。”

入内内侍省都都知刘溪,不知道出于何种目的,马上开始为回易处说情诉苦,说的就像他也随同出海了一般。

果然,他话音刚落,赵昚便问道:“刘溪,回易处有你什么人?”

只听刘溪马上双膝下跪,伏地叩首道:“回皇上,臣一母同胞的弟弟在军中,他被选调进回易护卫军,跟船队一起出了趟海。船队回来以后,他来过一趟汴京,臣跟他见过一面,详细问过他回易船队的事。”

“你的胞弟?”赵昚眉头微皱。

“是,比臣小十多岁,臣入宫之后他才出生,也近些年才相认。”刘溪当即回答,没有丝毫犹豫。

“他在军中任何职?”

“只是一个指挥。”

“嗯,那就让他盯着回易船队,以后大事小事都记在心里。”

“是,臣代胞弟谢皇上隆恩!”

“这次回易处上下分了多少钱,我暂不追究。但下次再分钱,必须要有账目,分多少都要记录在案,有据可查,别给人留下捕风捉影的机会。”

“是,皇上。臣会把原话传给回易处。”

“起来吧。陆游独掌回易处、市舶司,为朝廷聚揽钱财,着实辛苦,有什么话我亲自跟他说,传话就不必了,你只要放些风声出去就行。”

“臣明白了。”

“船队今年还会出海吧,你有什么消息?”

“臣听说今年有不少商贾自购海船,准备带着自己的货,跟着回易处的船队出海,回易处跟这些商贾的要价不低,据说签了契约,其中约定,商贾的船回来以后要把一半利润交给回易处,若是途中不幸遭遇海难,损失由商贾们自己承担。条件虽然苛刻,但回易处愿意带商贾们的海船出海,为他们引路,还负责保护他们的安全,因为名额有限,商贾们挣抢的很厉害,这次能跟着出海的基本都是在朝中有背景的。”

“带商贾的船出海,汴京这些人连海外的辛苦钱也要赚吗?”赵昚面上露出一丝不悦。

“在临安时,有些人就眼红回易船队,是太上皇严令禁止无关官员和商贾参与回易处事务,他们才一直没能插手,现在朝廷缺钱,急需赚钱,就让他们的商船也参与进来了,反正多带一些船,也费不了太多事。其实从大宋到南洋诸国的海路不少海商已经知道了,就只有去西洋的海路还独独掌握在回易处手里。”

“他们迟早也会知道去西洋的海路,是吗?”

“从绍兴十八年,回易船队第一次出海至今,已经有很多人去过南洋、西洋了,有心人已经通过那些去过西洋的人得到了海图,只不过还不够详细。加上路途太远,远离大宋,船队不管是海上,还是在西洋诸国,凭商贾自己都不能保证货物和生命安全,所以才一直没人敢从南洋往西走。这些年去过西洋的人有那么多,商贾们真愿意下功夫,肯花钱,他们还是能找到几百个人,让他们冒险去一趟西洋,也不是不可能。”

“距离回易船队第一次出海已经二十多年了,想知道的,确实也不可能瞒的住,回易处怎么做,我不过问,只要能源源不断的赚回钱来就行。”赵昚微微叹息一声,转而问道:“刘溪,据你所知,汴京城里最有钱的人,能拿出多少钱来?”

“汴京城里最有钱的自然是皇上,天下都是皇上的,天下的钱自然也是皇上的。”刘溪不知皇上为何会忽有此问,无奈之下,只能马上含糊一句。

“府库里的钱是天下的,我让你说的是民间商贾和官员乡绅,你在汴京城里消息不少,不会不知道吧。”

“是,臣确实对汴京城有些了解,但对那些高官大户也没有刻意去接近过。但关于他们拥有的财富,臣倒是略有耳闻。臣听说有一次汴京城里来了一个貌若天仙的歌姬,不少达官显贵都想一亲芳泽,据为己有,于是现场上百人竞价,从十万一路竞价到百万,仍有数十人争相叫价,后来升至二百五十万,仍然有三人相争,最后忽然有人叫价四百万,其他人这才放弃争斗。那个歌姬买过去,也不过是一个小妾,但有人能出四百万买一个小妾,就说明他的家产可能有十倍、几十倍。”

“汴京真有这么富有的人?”赵昚瞳孔一缩,表示怀疑。

“天下默默无闻的富人很多,有些人看似拿不出多少钱来,但其实他们的田产多的数都数不清,有的甚至能占据大半个县。钱花了就没了,但他们拥有的田产能一代一代传下去,即使千百年后改朝换代,该是他们的田,还是他们的田。在黄河两岸,这样的拥有千顷良田的大户数都数不清,有的是官宦之家,有的是乡绅巨富,他们的财富连户部都统计不清楚。真正的有钱人,不在汴京城里,都在地方藏着,他们手里的田产地契,才是真正的财富。”

听了刘溪的这番话,赵昚沉默了。

是啊,手里有钱又算得了什么,内库每年收那么多钱,还不是很快就花完了,只有每年春天都能从地下长出庄稼的土地才是真正的财富,拥有千顷良田的人才是真正的巨富。

天下的土地有多少是掌握在那些人手中,他们手中的土地又有多少是交田税的?

皇帝虽说是拥有天下,但真正拥有的属于自己的土地,又有几亩呢?

赵昚没有土地,杨丛义应该也没有吧。

杨丛义早年主掌回易处,基本都在海上,纵使手里有钱,也没时间没机会购置大片土地,更何况他的家眷以前在泉州,那边全是山,根本就没有多少良田,想买也不可能买不到几亩地。

率军北上长江、淮河、黄河以后,忙于战事,也不可能有没闲心置办田产,到了汴京,有那么多人盯着他,就更没机会了。

赵昚仔细想了想,认为杨丛义除了夹带私船,借助回易船队赚了些钱,并无可能置办田产。

没有田产就是无源之水,手里再多钱,花出去了也就没了,杨丛义虽然曾经拥有钱财三千万,但他可能并不是真正的富有,因为那些钱几乎都花出去了。

虽然是这么想,但赵昚还是有些担心,毕竟杨丛义手中的权势太重了,能调动的兵马也太多,要是他再有数不清的田产,不管他愿不愿意,日后都有可能被裹挟着,变成大宋之患。

“刘溪,你知道这天下哪里的稻米和面粉最好吗?”

赵昚忽然冒出这个问题,听的刘溪一时之间摸不着头脑,只能如实回道:“臣没有听说过。”

“其实我也不知道,大宋天下这么大,南方北方气候大不相同,种出来的粮食自然是不一样的,不同的土地种出来的庄稼,肯定也不相同。”赵昚自语道。

“是,皇上说的对,不是有句叫橘生淮南则为橘,橘生淮北则为枳,说的应该就是这个意思。”刘溪马上附和。

“我想知道这天下哪里的粮食比较好吃,给你半个月时间,你去好好查查。”

“皇上,天下这么大,让臣上哪儿去查啊?”刘溪顿时一惊,难道皇上不待见他了?想让他离开汴京?

“汴京是大宋国都,这天下所有的好东西,最终都要汇集到汴京来。而在汴京能有资格享用天下好东西的人,除了朝中的高官大员,便是豪门巨富。弄清楚他们每日吃的粮食来自哪里,不就什么都明白了。”

“是,臣愚笨,臣明白了,臣马上去办。”

“去吧,探清楚了速速来报。”

第727章 训将练兵

半个月后,赵昚看着入内内侍省刘溪送来的各部各司高官家中所用粮食产地资料,心情有些复杂。

有些高官府上永远只吃同一个地方种出来的粮食,有些官员所吃粮食遍及各地,还有些高官竟然要吃南洋买来的粮食,当然也有官员府上的粮食说不清产地。

“江陵府玉沙县,这个地方的米很好吗?为何只吃这个县产的米?”赵昚随口问道。

刘溪答道:“玉沙县的米确实很好,又香又软,宫里的贡米就有产自玉沙县的。”

“汉中的呢?”

“汉中也算贡米产地,前几年也送过一批,那里产的米味道也很好。”刘溪再次回道。

“李尚书府上吃的米来自广南、福建、江西、荆湖、两浙、淮西、京南京北几十个州县,难道这些地方都有贡米?”赵昚语气稍稍有些不善。

刘溪忙道:“回皇上,这倒不是。据说李尚书有个习惯,每年他都要亲自尝一尝自家地里种出来的粮,听说李尚书能从这些粮食的颗粒、色泽和煮熟之后的味道分辨出来,这些粮食的产地当年是风调雨顺还是受了灾。”

“哦李尚书还有这等本事?早知道他有这等本事就该让他继续主掌户部。”

赵昚看似平淡的一句话,刘溪从中听出了别样的意味,李尚书怕是要致仕了。

“杨府的‘不详’是怎么回事,没去查吗?”赵昚继续翻看。

“杨府也去查了,只是杨府吃的米面查不到固定产地。”刘溪马上解释道:“杨府吃的粮食都是从汴京城里的粮铺买的,虽然都是从那三五家粮铺买,可那几家粮铺的粮都是从其他粮商手里购买,而各大粮商又是从全国各地买粮,各地粮食混在一起,根本就分不清产地。臣也让人去仔细查过,查到粮商那里,也没人能说清他们粮食的具体产地。”

“杨府就吃不起玉沙县、汉中等地的贡米?”赵昚心有疑问。

“杨府人不多,杨大人也不在汴京,倒没有太多讲究。不过杨府还是买过几十斤贡米的,说是专门用来熬粥,据说杨府新添的二公子缺奶吃,府里又不愿意找奶娘喂养,就只能天天熬粥。”刘溪继续解释。

听到这个消息,赵昚默然。

片刻之后,吩咐道:“跟皇后说,让她挑些补品,寻个时间送去杨府。”

“是,皇上。”

隔日。

早朝之上,赵昚将入内内侍省刘溪上报的高官府邸所用粮食产地当朝公布。

随后抛出一个议题,天下何处出产的稻米最好吃。

此议一出,众臣初时不明所以,但不久之后,心思敏捷的御史台言官便抓住了议题背后的东西,土地!

于是就在部分大臣还在发表高论,言说哪里的稻米香,哪里的五谷饱满,哪里有什么美味的特产之时,言官们忽然就将议题转移到了土地上。

两淮、京南、京北土地被大肆兼并的问题,随之浮出水面,言官们借着粮食的议题火力全开,捕风捉影,肆意攻击各部各司和地方官员通过不光彩的手段,巧取豪夺普通百姓辛苦开垦出来的荒地。

朝堂之上,官员们争锋相对,顿时炸开了锅。

一个何处粮食好吃的议题,为御史台言官们的反腐事业再加一把火。

这把火半个月之内就从汴京向全国各地烧去,牵连人数之广,难以算计,被查出来的之前伪造田宅地契从百姓手中夺得的土地,几乎全被朝廷收缴,重新还给当年开垦出那些土地的百姓。

当然,朝廷为稳定官员情绪,也做出了一些让步,被查出来,愿意交还土地的,便没有治罪,主动退还土地的官员也只是降职调任。

这场粮食产地问题引发的反腐风暴为整个反腐增添了一股强劲的动力。

而引起这场风暴的初时起因早就不重要了,因为通过持续不断的高强度的反腐,赵昚也终于确认杨丛义除了有些现钱,真的没有什么拿得出手的资产。

经过一通全面的大张旗鼓的反腐调查,赵昚知道杨丛义确实是一个与众不同的奇人,他与朝中所有大臣都不一样,没有田产,没有家产,也没有三五房小妾,更没有养上几十上百个仆人,来自高丽、倭国的婢女更是不曾见过,他那么拼命,得到这么高的官位,又不求身后富贵,又不求今生享受,到底是什么在支撑他?难道真的仅仅是为了实现早年的志向?

当年陈康伯从完颜亮那里带回来的关于杨丛义的一叠资料,赵昚这些年看了不下百遍,无人之时,又一次次回想早些年与他有过的几次接触的细节画面,以及早年他们之间的沟通谈话,可看的越勤,想的越多,赵昚便越觉得看不清楚他。

他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到底有多大的本事,赵昚也无法估计。

但赵昚很清楚,如果当初没有杨丛义提兵十万从大名府南下兴仁府支持他,他不可能进得了汴京,更不可能统治江北数百州土地,稳坐皇帝宝座。

汴京附近的三支北伐大军,唯独杨丛义明确的支持他继续当皇帝,后来更是将亲自训练出来的最精锐的骑兵部队完全交到殿前司手中,让他初来汴京时,手中便握有一支完全可控的强大军队,凭借这支由皇帝亲自控制的精锐部队,他才迅速在汴京站稳脚跟。

可以说,在那种情况下,换了其他统兵大将,没有任何人会心甘情愿的将培养多年的精锐部队完全上交到根基不稳的皇帝手中,但杨丛义就这么做了。

没有杨丛义就没有如今的汴京,也没有赵昚的皇位,赵昚自己非常清楚。

可即便如此,赵昚还是忍不住想要看清杨丛义的内心,因为他始终觉得杨丛义绝不简单。

赵昚的看法跟金国皇帝完颜亮一致,一切他们看不透的东西,对他们来说都是危险的,他们都在一起观察研究杨丛义。

当然,他们是没有机会在一起探讨了,也不可能互通书信。

对于杨丛义,赵昚离他这么近都觉得看不清,更何况是根本没有见过几面的完颜亮,他就更加看不清。

其实杨丛义并没有多复杂,绝大部分关于他的信息,他根本就没有刻意隐藏,只是在意他的人不信罢了。

赵昚对杨丛义的怀疑减轻了,但疑惑却更深了。

同样,在距离汴京城几百里外的济南府也有一群看不懂杨丛义的人,面对杨丛义,他们心里同样满是疑问。

“大人,朝廷不允许我们开战,又让我们当着真定府、燕京金军的面练兵挑衅,朝廷到底是怎么想的?”

“天天练,练了好几天月了,又不让我们打,兄弟们每天都在问什么时候打,我都不知道怎么跟他们说。”

“金军占的那些小县小城,里面也就两营人马,千把人驻守,只要朝廷同意我出兵,保证不要半天就能拿下!”

“是啊,就那样的小城,给我半个月时间,我能拿下五六个。朝廷到底什么时候才让我们打,兄弟们都等不急了。”

各军统制官齐聚帅府,对杨丛义这几个月来下达的命令意见很大,因为他们左右为难,根本搞不清楚朝廷和帅府的意图,所以趁着好不容易等来的集中议事的机会,纷纷问了出来,都想求一个答案。

然而,杨丛义并不想透露自己的真实意图,因为时机未到。

要想北伐一举成功,必须先取河东,而要顺利夺取河东,济南府、河间府方向必须给金国压力,不说给多大的军事压力,至少要分散他们的精力,把他们的注意力牢牢吸引在河间府,如此一来,辛弃疾才能在河东大胆施为。

所以杨丛义并没有向他们解释过多,只是告诉他们要遵照执行,理解要好好执行,不理解也要好好执行,这是朝廷的要求,也是帅府的要求,同时也是他个人的要求!

听杨丛义这么一说,一众统制官还能说什么?

再加上济南府都统制罗聪、河间府都统制姚昶在一旁附和,众统制官更没话好说。

一个小小的统制官能得到的信息很有限,因此也不能要求他们看得太宽太远,对他们来说,现在只需要依令行事,并不需要他们具备过多的自主性。

这次聚将议事也没有太重要的事情,只是让各军统制官一起来帅府聚一聚。

想打胜仗将帅之间就得相互熟悉,只有熟悉了,才能建立互信的关系,在战场上互不信任,想打胜仗那是不可能的。

杨丛义离开边境多年,边军将官这些年也换了不少,当年熟悉了的一些人,有些已不在军中,还有一些调往别处驻防去了。

还有,他原本就对大部出自山东义军的济南府、河间府军队不熟悉,长久以来又没有特别关注,对这些将官就更不熟悉了。

这次他要在济南府、河间府停留很长一段时间,这里短期内侍三方对峙的局面,可能有小摩擦,但不可能发生大战,他要借这个机会尽快熟悉诸将,基本摸清他们的底细。

第一次聚将议事,众人称述了各军日常训练内容和成果,而后杨丛义又让大家各抒己见,就如何对金军进行有针对性的训练发表意见。

从结果来看,第一次聚将议事的目标,基本达成。

第728章 应对之策

在杨丛义的规划中,像这样的聚将议事每隔两个月都要举办一次。

如今济南府、河间府的这些统制官几乎都没有经过正规的军事培训,他必须利用暂时没有大战的时间,将他们集中起来,好好给他们上上军事课程。

这些统制官以前绝大多数都是从义士豪侠或者山寨头目,根本没有机会也没有条件学习军事理论,武经七书等经典军事著作也极少有人能看懂,对他们进行培训,势在必行。

在军中这么多年来跟将士们接触下来,杨丛义发现要想尽快提升部队战斗力,光训练军阵、强化体能不行,最重要的是要唤醒他们的思考能力,统一他们的思维,尤其是作战思维,只有对同一场战争,所有人都明白他们不同的分工,最终指向的是同一个战争或战略目标,才能调动他们全部的军事能力,短时间内提高战斗力,否则他们东打一下,西打一下,不过是胡乱消耗兵力财力而已。

杨丛义教他们学习武学理论、分析战例,不是要让他们一个个都变成军事统帅,而是让他们明白每一场战争的具体战略,从而达到在战场上失去统帅指挥的情况下,也能随机应变,协助其他部队,或利用一切可以利用的东西,努力去达成预定的战争战略目标。

辛弃疾若是成功了,他的河东军不可能调出太行山以东的平原,因为将来大同府、太原府需要他们镇守,抵御北方草原势力的侵袭。

而驻守济南府、河间府、大名府的二十多万军队是大宋能调动的几乎全部作战部队,将来要收复燕京、驱逐金国势力,还是要靠他们,所以从现在起杨丛义必须得好好培养他们,不论他们出身如何,对如今的大宋来说,他们就是大宋军中绝对的主力。

当年南北分治,李显忠将整个大宋出身最正、装备最好的十万禁军全部带去江南了,驻守在建康和镇江,并且当时驻守在鄂州的侍卫亲军马军司五万精锐禁军也去了江南,一时之间,整个江北除了杨丛义整合而来的二十万大军和吴拱的七万军队,就没有其他拿得出手的军队。

在那种窘境下,函谷关以西、大名府以北还有几十万金军虎视眈眈,而刚刚迁都汴京的朝廷不可能没有军队拱卫,最终只能让吴拱分兵驻守洛阳、汝州和襄阳一线,杨丛义收缩兵力驻守大名府、济南府,从大名府军中抽调五万精锐驻守汴京外围,划归殿前司和枢密院直接统率,拱卫汴京。

迁都之后的这些年虽然每年都会招募一些军队,可朝廷实在太穷困,光养二十多万大军都很困难,哪里还有余力招募过多军队,所以五六年下来,新招募的军队也不过两三万人,多数还补充进了殿前司统管的禁军之中,北伐军几乎没有新兵补充。

北伐军这些不但没有新兵补充,老兵还大量流失。

要不是杨丛义这次从汴京出来,亲自深入前线部队,他还不知道各军缺额空编那么严重,一连走了好几个军的驻地,细细一查,几乎缺额、空编都在三成以上。

了解了这个情况,他才明白之前十万北伐军北上燕京、莱州,为何最终会无功而返。

前几年朝廷国库空虚,军队穷,将士们饿肚子,要自谋生路,离开军营重新务农,杨丛义可以理解,可如今朝廷财政已经渐渐变好,各军粮饷也是按编制拨发,空编还这么严重,他便不理解了!

于是在第一次聚将议事时他便提出了这个空编缺额的问题,严令各军半年之内必须召回老兵或是招募新兵补充缺额,一再告诉他们打仗是要靠人的,以空编去打仗那是害人害己害朝廷,并且警告各军统制官,若是半年之后再查,还有虚报编制的情况,直接降职调任!

军队吃空饷的问题,杨丛义当年在临安殿前司就参与核查过,只不过那时核查的是身处后方的殿前司禁军,真正打起仗来,也很难用到他们,加上天下太平,所以朝廷对那些军队吃空饷基本是不管不问,但最后还是因为权力斗争,将那几十支吃空饷的禁军全给撤销了编制。

如今北伐军的情况跟那时有区别,前些年朝廷空难,每次都不能足额拨发粮饷,饿肚子的将士离开军队,自己去耕田种地养活自己,也可以理解,所以杨丛义才给了各军半年宽限时间。

就在杨丛义积极整军时,拿到钱的沈缙和张孝祥也开始在各地大建武器制造作坊,大肆招募训练兵器制造工匠。

每人五百万两白银,足够他们招募很多工匠,采购很多物料,制造数不清的兵器装备。

在两地筹建扩建更大的军备作坊时,益都府造院培养多年的各类大师巨匠终于派上了用场,他们被官府授以官职公职深度参与作坊筹建,当然后期真正开始制造兵器装备时,他们也将发挥至关重要的作用。

杨丛义是枢密院副使,他的命令也要求自然代表枢密院和朝廷,所以他拨款要求大名府和山东筹建作坊、制造兵器军备,他们不会拒绝,也不可能拒绝,谁都知道一旦再次北伐成功,他们的不但官位亨通,甚至还能青史留名,能为北伐军筹备后勤供应,参与北伐,但凡主战的有志之士,谁不愿意?

所以从北定六年下半年开始,京北、山东两地,以大名府、益都府为中心,在萧瑟秋风中,处处都生机盎然,城内城外热火朝天。

连通这个山东主要州县的官道在扩建在硬化路面,济南府通往河间府、大名府的官道也在筹备硬化拓展,各类作坊在加班加点,赶工生产、扩建,不少富余的民力参与其中,他们吃饱了饭,也为各地发展做出了贡献。

山东硬化官道测试结果大大刺激了周边州府,原本还对硬化官道持观望态度的大名府巨贾乡绅纷纷托人求见安抚使大人张孝祥,请他效仿山东也对大名府主要州县官道路面进行硬化,所需材料和人工费用,他们可以出!

当时正值杨丛义拿着巨额钱财无处花销,便让杨四娘去了一趟大名府,具体商议修路事宜。

最终,大名府的商贾代表大名府,杨四娘代表济南府商贾,双方共同出钱修通济南府直通大名府的官道,商贾出钱,官府负责修建。

十一月初六,经过一个多月筹备之后,济南府通往大名府的官道扩展硬化工程,分为六段,同时开工。

与此同时,杨四娘拿着大笔现钱联合本地商贾,在济南府投资新建数个规模颇大的水泥制造作坊,为硬化官道保障水泥生产。

三个月后,山东境内的主要官道硬化完毕之后,济南府通往河间府的硬化官道开工修建,这条路没有商机可图,因此是有两个神秘商贾投资捐建。

又过了半年,河间府通往大名府的硬化官道也开始修建,这次同样是有两个神秘商贾捐建。

随着硬化官道出现,陆路运输得到空前发展,各地商贾开始组建自己的车队,要运货便需要载重量大又稳定的四轮马车,而这种马车只有一个地方出产,山东益都府平易车马场。

这个车马场自然也是杨四娘召集其他商贾一起投资筹建,她只要出钱出技术,其他事务有共同投资人和官府帮忙,至于能不能赚钱,她根本不担心,因为她做的一切都是依照杨丛义的意思,杨丛义不想手里有那么多钱,想全部花出去,顺便做些实事,她自然不会反驳拒绝。

如今早已不是朝廷命官,也不是汤家背负使命的儿子,她北上济南府,只想轻轻松松的活着,钱对她来说并不重要,只要有陪伴就够了。

连续在多地投资各类作坊,捐建几条官道硬化之后,杨四娘手里还有很多钱,于是在杨丛义的建议下,她又开始出钱投资采矿,石炭、铁矿、铜矿不挑不选,能投资就投资,至于赚不赚钱,这不是她要考量的。

就在河间府开始修建硬化官道的同时,她投资的几个石炭开采场也在河间府开工了,根据杨丛义的设想,这些开采出来的石炭除了供应河间府、济南府驻军,还可以通过海路运往江南换粮。

河间府、大名府、真定府、河东等地,哪里有石炭、哪里有铁矿,杨丛义手里有地图,他是很清楚的,只是哪些现在能开采,哪些能用,他不能确定。

经过千年发展,到了大宋,炼铁炼钢技术已经发展的很好了,所以大宋相比周边国家来说,并不缺少铁器,甚至还能用来出口,大宋的钢铁数量是能满足需求的,但这种东西还是多多益善的好。

宋军与金军相比,短板就在战马,战马的问题不解决就永远会处于下风。

但杨丛义没有那么多时间,所以就必须通过其他方式弥补短板。

修路开矿、建造各类作坊,便是他应对困局的招数。

至于这个招数能不能奏效,还需要时间来验证,他筹划多年,对此很有信心。

第729章 投军之路

日月轮换,光阴流转。

转眼间,时间来到北定八年。

乍暖还寒的一场春雨过后,太行山中渐渐转暖,枯草泛绿,万物复苏。

十几匹快马从丈宽的土路上飞驰而过,扬起一阵尘土。

正在路边十多丈远的田地里劳作的老农,听闻马踏而过传来的声响,迅速抬头直身,盯着不远处的十几匹快马,直到对方转个弯消失在视野中。

他们这个小地方很少会见到马匹,更别说刚刚过去的那种高头大马,这种景象已经很多年未曾见过了。

老农盯着骑着高头大马的人消失的地方,陷入沉思之中。

“爹,你看啥呢?”旁边的年轻人见老农还在出神,忍不住出声发问。

老农没有回话。

过了一会儿,才忽然说道:“要打仗了,准备准备,马上进山避一避。”

儿子不解,面现疑惑:“打仗?我们这儿连当兵的都看不到,会在这儿打仗?”

老农解释道:“我们这儿虽然不打仗,可哪次北边南边打仗,军队不从我们这儿走。哪次军队从这儿走,能有我们的好?你娘当年就是这么没了的”

说着老农沉默了,儿子也低下了头。

片刻之后,老农又说道:“走吧,今年这地种了也是白种,早点进山吧。”

老农说完收起锄头,向田边走去。

而在他的身后,忽然传来儿子的声音,那个声音让他浑身一抖。

“爹,我想去投军。”

说出这句话的儿子,看着地上的青苗,没有抬头。

“你跟老二进山吧,他年纪比我小,攒点钱、攒点粮,过几年就能给他娶个婆娘了。”

儿子说完提着锄头赶上了老农,走到了前头。

老农抬头望着远处的山头,久久没有说话。

许久之后,他才默默的扛起锄头沿着脚下的小路往前走去,前边的儿子早已消失不见。

几天后,古树挺立的村口,一高一矮两人相对而立。

“哥,你能不去吗?”个子稍矮的少年问道。

“咱家都留在这儿是没指望了,该要有人走出山外闯一闯。爹年纪大了,再过几年估计都种不动地了,你在家里好好照顾爹,以后娶个婆娘,给咱家留个后。要是我混出个名堂,就会回来找你和爹,要是回不来,就当我死了。”个子高些的年轻人平静的回道。

“不去不行吗?在山里我们也饿不死!”弟弟继续劝道,眼里有了泪珠。

“这不是会不会饿死的问题,你年纪还小,有些事等你长大些,你就明白了。好好照顾爹,我走了。”年轻人抬手拍拍弟弟的肩膀,而后甩手将小包裹挂上肩头。

“我不明白你可以跟我说啊,你不说咋明白?”弟弟大声喊道,泪水多眶而出,滚滚而下。

“记住,爹不容易,照顾好爹。”

年轻人说完,提着一棍结实的木棍转身向村外走去,任由弟弟在身后哭泣,始终没有回头。

这一去生死难知,也许永远也不可能回到这个生养了他二十多年的地方。

但即使是死了以后,魂都找不到回来的路,他也要义无反顾的走出去,去参军,因为这是他该做的事,也是唯一能改变他的命运和他们家现状的机会。

一路上,饿了吃干粮、野菜野草,渴了喝溪水,穿过一个个小村小镇,一路走一路问,一个多月后终于进了一座有围墙的大城,和顺城。

进城之后,青年四处跟人打听,询问可以去哪里参军。

然而城里并没有人知道何处募兵,不过有人给了他一个建议,让他去衙门问问。

对普通百姓而言,衙门并不是一个好地方,若无必须又不得已的情况,无人会轻易踏上衙门前的台阶,因为在百姓们看来,只要普通人走进衙门,他不是坏人,就是准备害人,好人是不会往衙门前凑的。

青年几经问路,提着木棍、背着包裹来到和顺县衙前停住。

门前两个衙役正闲着无事,忽见一人手提一根结实的木棍来到衙门前,一惊之下不由之主的抬手握住了手中的刀把。

“干啥的,没事儿别瞎看!”其中一衙役仗着手里有刀,立即出声训斥。

青年赶紧问道:“两位大哥,我想参军,在城里问了好多人,也没人知道。两位大哥消息多,知道能去哪儿投军吗?”

“投军?”

“你来晚了。募军部队走了大半年了,早就不招人了。”

青年得知这个消息,顿时难掩脸上的失望之情。

走了这么远这么久,就这么回去不成?

因为不甘,因为想改变现状和命运,才千辛万苦走到这里,如果就这么回去,即使不被赶出村子,一家人恐怕再也没脸在村子里待下去。

募军结束了,他该何去何从?

“回去吧,别在这儿站着了。”一衙役冲青年挥了挥手。

青年失神一般站在原地,好似没有听到对方吩咐。

“走了,别给我在衙门前碍眼啊,不然我们可动手了!”另一衙役见青年不为所动,也不理会他们,顿时就有些恼了。

衙役的声调一高,马上将青年从失神中惊醒,但他好像并没有听到他们之说了什么,只听他随即问道:“两位大哥,你们知道能去哪儿找到军队吗?”

“不知道。赶紧走,想去哪儿去哪儿,不要站在这儿!”一衙役再次提醒。

“大哥,我走了一个多月的路才到这儿来,求你们给小的指条路!”青年抬手行礼,并没有马上离开的意思。

“不是跟你说募军部队走了半年了,你还在这儿磨蹭啥!哪来的回哪儿去!赶紧走!”另一衙役一扬手里的佩刀,高声训斥。

“大哥,小的好不容易才从老家走来这儿,求求你们帮帮我!”青年再次抬手行礼央求。

“都跟你说了不知道,还在这儿磨蹭,再在衙门前无辜逗留,我们可要动手了!”衙役说完扬了扬手,脚下却没有半点移动。

“废啥话,赶紧滚一边去!”另一衙役一边怒斥,一边抬起抽出半截的佩刀威胁。

“两位大哥,求求你们了,小的真的走投无路了!”青年继续向两人央求。

“给脸不要脸,滚!”衙役怒斥。

“大哥,求求你们了!”青年看着仍然在苦苦央求,就差没有噗通一声跪在地上了。

“既然想在衙门在闹事,就别怪我们动粗了!”

说完两衙役不由自主的对视了一眼,而后又望向青年手中握着的那根看起来十分结实的六尺长棍,紧了紧手里的佩刀,脚下却是没敢轻动。

眼前的青年身体并不单薄,能孤身一人走一个多月来到和顺城投军,必然是有些本事的,再看他手中那根木棍,虽然只有鸡蛋粗细,但看样子重量不轻,要是挨上一棍子,不是断胳膊就是断腿。

两个衙役手里所有佩刀,可谁也不敢轻易上前一步。

虽然不敢上前,但他们嘴上功夫却不若,只听他们高声训斥道:“衙门不是你投军的地方,赶紧滚!不要惹事啊,要是冲撞了大人,抓你上堂治罪!”

青年不为所动,站在衙前不走,仍向二人哀求:“大哥,求你们了,小的不想惹事,就想投军,求你们了!”

“走,赶紧走,不然把你抓进牢里,你可哪儿都别想去了!”见青年不惧恐吓,衙役的语气软了不少。

“吵啥?你们在衙门前吵啥?”

衙门里忽然走出来一个官吏,看了三人一眼,便询问衙役。

两衙役一听声音,连忙转身行礼,其中一人回道:“大人,这人无缘无故跑到衙门口来闹,说了几遍也不走。”

“啥事问清楚了吗?是不是有冤屈?有冤屈到堂上说,大人正闲着呢。”官吏边问边训,显然对他们不是很满意。

这帮衙门里的老油子,用也不是,不用也不是,要是天天误事,迟早还是要给他们换了。

但官吏眼前并无心揪他们的问题,等以后有空了再慢慢收拾他们。

衙役连忙回道:“问了,他说要来投军。我们这儿是衙门,投啥军啊,再说募兵部队早就不募兵。我们跟他说了,让他回去,他赖在衙门口,怎么说都不走。”

官吏听完,转眼仔细打量了门前的青年一番,而后冲他问道:“你叫啥名字?”

青年见到官吏,一时有些紧张,便静静的站着没敢出声,此时听到对方问话,赶紧抱拳回话:“回大人,小人姓孙,家里排行老大,村里人都叫小人孙大郎。”

“孙大郎,你有啥本事就想要投军?”官吏看着青年问道。

孙大郎回道:“小人也没啥本事,会打猎,有一身力气,能抗两百斤的东西走两里地不休息。”

“只有一身力气可投不了军,投军是要打仗的,打仗凭的可不是力气。”官吏说完,稍稍一顿。

而后马上又道:“不过你想要投军,也不是没有机会,本官正好要领队给一处关隘守军送军粮,你可以跟本官走,要是路上卖力,把军粮按期送到,本官帮你说说,让你投军。”

“小人愿意!多谢大人!多谢大人!”

孙大郎一听要给守军送粮,有机会投军,顿时转悲为喜,哪有不同意的道理。

五日之后,一支长约半里的运粮队从和顺出发,向北边行去。

第730章 整编入军

半个月后,和顺运粮队抵达县城东北方向一处关隘,军粮如期送达。

这个关隘不大,驻军仅有一百来人。

“周大人,以后就暂时不用送军粮过来了。”关隘守将在交接账册上按过手印后,如此说道。

“军队有调动?”负责军粮运送的和顺县周大人试探着询问。

“军队调动的事,大人还是不要打听不要过问的好。”关隘守将没有透露的意思。

见守将口风很紧,周大人赶紧道:“高将军见谅,我也是随口一问。既然交接完毕,我们就先回去了。”

“慢着。”

“高将军还有何事吩咐?”

“我们需要人手,能不能给我留三十个人在这儿?”关隘守将高将军忽然问道。

周大人闻听此话,面显为难之色,口中道:“高将军,此时正值春耕农忙,这些几乎都是主要劳力,留下三十个可能就影响三十户家庭,把人留下,我回去可不好跟县大人交代。”

“赶走了金人,所有人都能安心种地,不然种出来再多的粮食还不是被金人抢去,这个道理大人应该明白,其他人应该也明白。”高将军回道。

“话虽是这么说,要是他们不愿意,我也不能强迫他们留下,不然就是给高将军找麻烦了。”周大人似乎并不愿意留下他带来的人。

“愿不愿意确实要看他们自己。我也不要多少人,三十个就够了。大人要是为难,我亲自去问他们。”

“这样最好不过。”周大人其实也很难拒绝,和顺募军多次,青壮年所剩无几,但要打仗,又不能没有人,上面没有来强征就已经够可以的了。

和顺运粮队数百人集中在关隘前,周大人先跟大家说了几句,将了一番众人也听不太懂的大道理。

而后关隘守将高将军高声道:“留在军中,不管老天爷长不长眼,庄稼能不能丰收,都有军粮可吃,并且我能保证,有我一口吃的,就肯定有你们一口!只要跟着我,不但有饭,以后还有军饷拿,甚至还能有官做!愿意留下来的,就到我这边来!”

运粮队种的孙大郎一听这话,想也不想,马上抬腿走出队伍,毫不犹豫的向高将军方向走去。

孙大郎走出队伍,其他人几乎都还在犹豫。

这几年虽然乱,但明显要比金国统治的时候好多了,至少很少有军队和官府来抢他们的粮,可这种情况能持续多久谁也不能保证,并且谁都知道军中这碗饭不好吃,搞不好就要丢命,但如果运气好,他们这些最底层的人就有机会当官吃上皇粮,这种诱惑稍有野心的人都很难抵挡。

片刻犹豫之后,陆续有人从运粮队种走出来,来到孙大郎身旁。

随着越来越多的人走过来,不多时,孙大郎身旁就聚拢了好几十人。

一刻钟考虑结束,见运粮队中再没人过来,高将军宣布选人结束。

周大人随即带着和顺运粮队离开关隘,回返和顺城。

而孙大郎等四十多个选择留下来的人,在经过五天基本训练之后,很快分散编入关隘守军之中。

十日之后,全部守军撤离关隘,向北方赶去。

孙大郎等才加入军中不久的新兵随军而动,他们没有兵器,要做的就是带上所有粮食和暂时用不上的军备,他们在队伍中的作用与驮马、毛驴相似。

连续行军六天,队伍到达一个城池,进城休整两天,而后全部编入一支规模更大的队伍。

三天之后,近五百人的队伍离开那座城池,继续往北方行军。

行军近十天,五百人的队伍到达一座更大的城池,平定州。

在城外十里换装后入城,进驻军营休整。

数天后,五百人被整编进更大的队伍。

又过了五天,三千人的部队从平定城出发,沿绵河西进至寿阳县。

在寿阳县,忽然出现的这支规模颇大的部队,受到当地县官质疑,拒绝向他们提供粮草补给,但当统兵官拿出令信与调兵文书之后,寿阳县官这才将城中粮库仅有的粮食送往军中。

接收粮食当天,部队便以要马上驰援太原府为由离开寿阳,继续西进。

六月初九,部队到达阳曲县东五十里外一个叫凌井的地方,得令在此驻扎休整。

部队行军近千里来到此地到底所为何事,除了统兵官和几位主要将校,无人得知,也不允许打听。

在此驻扎九天之后,三千人的部队终于再次行动起来,翻山越岭,进入阳曲。

部队在进入阳曲后,径直行军到一个叫做大泉沟的地方,而后便在那里驻扎下来,既没有南下阳曲县城,也没有北上忻州,许多将士迷惑不解,却不敢询问,只能等待统兵官王桐的军令。

部队在大泉沟驻扎四天,阳曲县得知消息派人前来打探,直接被驱离,没有给对方任何解释。

数天后,探子来报,忻州方向发现一支军队,全军规模约有五千人,距离大泉沟只有三十里多里。

军中将士闻听这个消息顿时有些紧张,他们虽然到目前为止并不知道来这儿具体做什么,但几乎所有人都能猜到这次肯定是要真刀真枪的打仗了。

军帐中,九个将校加上统兵官王桐,聚于一处议事。

“忻州军已经出动,半日就能到。按照先前的既定计划,我们只要跟着他们一起进城就行。”王桐说着扫视众人一眼,又道:“现在情况有变,只跟着他们还不行,还要加入他们的队伍。大家怎么看?”

众将一听此话,脸上神态各异。

“为啥要加入他们的队伍?我们可是独立的军队,凭啥加入他们?”马上有将校问道。

一有人发问,随即便有人附和。

“其中原因上面没有细说,只要我们明白一点,加入他们,统一指挥,对各方都有好处。我们远道而来,这一仗必须速战速决,一旦出现其他变故,我们这几千人可就回不去了。”统兵官王桐也不知具体缘由,但他知道轻重。

众将不言,有人话到嘴边,预言又止。

“手下兄弟们最近都在问,我们走这么久,到底是要干啥,我都不知道怎么跟他们说。我想问问,我们到底要干啥?”终有将校问出困扰他们很久的疑惑。

随即,众将校的眼睛齐刷刷的看向王桐。

王桐没有马上给他们答复,思虑片刻后说道:“这次行动目的还需要暂时保密,现在还不宜透露。等有了确凿的命令,我会马上告诉你们。在这之前,管好自己的兵,耐心等待我的命令。”

听到这话,众将难掩失望之情。

“之前就跟你们说过,如果此战能成,日后荣华富贵少不了你们的!安心等待命令就是了,走了这么远,还在乎这一两天?”王桐说完再次扫视一众将校。

“是,将军!”

有人称是,有人应和。

“好了,王珙留下,其他人回去整顿军队,等待命令。”

众将得令,随即起身离开军帐。

“忻州军马上就过来了,你带几个人去接触接触,看看情况。”王桐吩咐道。

“是,将军!”年轻的将校抱拳接令。

“路上小心些,这里不是平定州,别人的地盘,我们势单力孤,尽量不要跟他们起冲突。”王桐不放心似的叮嘱。

“我知道了,我会小心。”王珙答道。

“你们兄弟几个就数你最为机警,爹才把你留在身边。你过去之后,要是发现情况不对,就赶紧回来,不要多说,也不要逗留。当然,也可能是爹多心,不过谨慎一些终归是好的。”王桐上前拍拍儿子的手臂。

“爹就放心吧,儿子会小心的。”王珙毫不担心。

“那行,我等你消息。”

王珙转身离开军帐而去。

大泉沟二十里外,一支军容还算齐整的大军正缓步而来,多是步兵,骑兵很少,行军速度并不快。

正行军中,都统领扎力哈忽然得到消息,说前方有一小将奉命求见,扎力哈随即下令全军就地休整半个月时辰。

不久,小将近前。

不等扎力哈开口,小将便自报来历:“末将王珙,奉平定州统兵官王桐之令,来此拜见都统领大人。”

“平定州离这儿可不近,大老远来这儿有何目的?”扎力哈随即询问。

“听闻太原府兵乱,平定州也想出力建功,无奈势力单薄,怕是太原府瞧不上平定州那点人,都统领人多势众,特来拜见,希望能都统领大人吃肉的时候,我们也能跟着喝点汤。”王珙十分恭敬的回道。

扎力哈听后哈哈笑道:“你们大老远过来就为喝点汤?不会吧。”

王珙回道:“都统领大人知道,太原城可不是一般小城,我们自己去怕是连城门都摸不到,更别说进城,如果连城都进不了,哪还有资格喝汤。我们就是想投靠都统领大人,依靠大人得到一个喝汤的资格,同时有我们加入,为大人摇旗呐喊,大人能吃的肉就更多了。”

“哦,有点意思。”扎力哈笑了,而后问道:“你们有多少人?手里的家伙齐全吗?”

王珙道:“不多不少,正好三千人。平定州离真定府不算远,用的都是那边过来的衣甲武器,我们肯定不会给都统领大人丢人!”

“如果真是这样,只喝汤就太委屈你们了,只要真心实意跟着我,有我一口肉,也不会少了你们的。”

“多谢都统领大人!”

第731章 占据城池

隔日正午,王桐的平定军编入扎力哈忻州军中。

当天大军南下,路径阳曲县,顺利穿过阳曲关时,发现关中守军只有寥寥数百人。

此关地处太原府与忻州之间,距离太原城只有四十里,平常便控制在太原府手中,大军想从忻州进入太原府,南下平阳府和关中,必经阳曲关。

正因为此关重要,扎力哈领军过关时,便以增援关隘守备为由,好心分兵五百人,留守阳曲关,以免被贼人所乘,堵住他们北归忻州的路。

阳曲关小小的守将根本没有实力也不敢拒绝,只得同意扎力哈分兵驻守,但他还有一两百人,扎力哈留下了五百人,对方人多便能反客为主,此关毫无疑问将落入忻州手中,可他地位不高,没有反对申辩的权力。

扎力哈忻州大军行军过关之后,不急不忙的缓缓往太原府方向赶去。

四十里的路程整整走了一天半,于当日下午太阳将要落山的时候,才堪堪赶到太原城北,在城外三里之地被太原府留守派人拦下。

扎力哈骑在高头大马上,看着对方一行人,脸上神色十分不爽。

“我们好心从忻州各地调兵来驰援太原府,助你们平乱,把我拦在此地是何意思?”扎力哈毫不客气的当先发难。

为首者答道:“大人来路辛苦,本该在城里为大人接风洗尘,无奈连日来因为民乱,城中忙的天昏地暗,加上不久前才得知大人过关的消息,尚未来得及准备,加上现在天色已晚,进城颇为麻烦,还请大人在此地扎营,明日午时,准时迎候大人进城,为大人接风。”

扎力哈脸上一黑,沉声道:“你也知道天色已晚,却还在这里耽搁行军时间。此地已经可以看到太原城头,却让我的将士在野外露宿,这个季节夜晚蚊虫毒蚁何其多,从忻州过来的路上就已经让全军将士吃尽了苦头,不少人还因此生了重病,减员数百人,好心来支援你们,却让我们露宿荒野,是何居心?”

为首者脸色同是一变,冷声回道:“大半个月前,留守大人便多次派人向忻州求援,你们磨磨蹭蹭,十天前才决定派兵,忻州到太原城不过一百多里路程,你们走了多少天?莫不是想隔岸观火,眼睁睁看着太原府陷落?待民乱平定,定要忻州给个说法!”

“说法,你们要什么说法,太原府的民乱是你们的民乱,是你们太原留守府治理有问题,关我们忻州何事!我们如今都已经自筹粮草领兵来了,你们还想如何?”扎力哈怒道。

见对方无言,扎力哈接道:“现在就一句话,今晚我们要在城里过夜,让不让进城吧,如果不让进城,我们现在就回忻州,太原府的民乱,你们自己平定!”

片刻沉默之后,为首者回道:“城可以进,但有个条件大人必须遵守。”

“说!”

“城里休整一天,后天必须南下太谷、祁县,三天之内与太原大军汇合,速平民乱。”

“只要你们太原府提供粮草,自然不会耽误行军日期。至于能不能平得了民乱,那要看你们太原府的军队还有几分战力,若是你们耍滑不出力,让我们的将士流血死拼,何时能平民乱,那就谁也说不准了。”扎力哈脸上神色一缓。

为首之人脸色微变,太原府守军的现状居然被对方看透了,可事实如此,留守大人都没办法,他又能如何,于是回道:“你们在太原府消耗的粮草,自然由太原府供给,希望大人遵守约定,后天一早领兵南下,早日与太原守军会合。”

“粮草充足,我们自然会遵守约定。”扎力哈脸上露出淡淡的笑意。

为首之人将对方的神情变化看在眼中,但也毫不办法,谁让他们自己不能尽快平息民乱,请旁人来支援,总要付出一些代价。

“好,一言为定。大人随我进城!”

扎力哈一声令下,忻州大军马上行动起来,继续向几里外的太原城行军。

当晚,忻州军一万两千多人顺利进入太原城中,大部分将士住进了太原守军的军营,另有一部分则安置在各处民居之中。

第二天,扎力哈去了一趟留守府,见过留守大人,顺便跟他了解各地暴民详情,普通将士则在城中自由活动,休整放松。

当晚,二更时分,扎力哈召集全军将校议事,下达一条密令:三更准时行动,夺取太原城!

三更夜深人静时,太原城内忽然开始骚乱。

不久之后,撕心裂肺的惨叫声便在城内各处响起。

普通百姓不知发生了何事,即使听到动静也不敢出门察看,更不敢开门,索性装睡,等待一切自然平息。

骚乱持续小半个时辰之后,城内渐渐归于平静。

太原留守府,灯火通明。

扎力哈坐在府中大厅,看着眼前被捆绑起来的十多个人,面带笑意,好似在看战利品。

“扎力哈!你这是什么意思,你要叛乱吗?”其中一个老者脸色发青,挣扎着怒斥扎力哈。

“完颜洪狩,是不是叛乱,我不会告诉你,让你活着来到我面前,只是让你知道我的原名不叫扎力哈,我姓夏,叫夏成杰,祖籍大名府临漳县。”

“你是汉人?”太原留守完颜洪狩大惊。

夏成杰说完便不再理会对方,挥手向厅中士兵吩咐道:“拖出去,全都杀了,割下脑袋,腌制起来。”

士兵得令随即将厅中所有被绑的人拖出厅外,完全不理会对方是辱骂、求饶还是单纯的喊叫。

片刻之后,将校进来禀报:“已经全部斩首!”

“好,把他们的脑袋保存好。”夏成杰淡淡的回道。

不多时,各军陆续派人来留守府禀报,已经拿下各自目标。

得到各军禀报,知道他们已经完全占据太原城,夏成杰这才伸了个懒腰。

随后传令各军,今晚严守岗位,不得擅离,没有命令不得放任何人出城。

第二日天明,太阳升起,除了城内防御守备明显增强,普通百姓并未感受中城中有太大不同,只是城门紧闭,他们不能随意出城了,但对绝大多数人来说,能不能出城跟他们的生活暂时并没有太大关系。

城中有特殊关系和消息灵通的人,终于在一天之后得知留守府已经换了人,如今主掌太原城的是前天从忻州来的人。

但留守府换人,与一般人还是没有太大关系,反正他们以前也跟留守府扯不上多少关系,其实换不换人,换什么人,他们并不是很关心,只要还能让他们活着,不杀他们,不抢他们就行。

夏成杰是打算常驻太原城的,因此严禁将士在城中劫掠,甚至都不允许他们擅闯民居,这条军令早在动手拿下太原城之前就已经传遍全军。

占据太原城几天之后,从外面看,太原城除了城门紧闭,一切如旧。

十日后,太谷县。

金军营中,主将脸色阴沉。

“回去催粮的人呢!还没消息吗?”

“前后派了三批回太原,至今没有消息,也没见他们回来,不知道发生了何事。”身旁参军将校回道。

“再派人回去,拿不到粮草不要回来!”

“是,马上再派人回去。”

“不,你亲自跑一趟,问问他们到底还想不想剿灭民乱,要是不想,我马上领兵回去,要是想就赶紧把军粮送过来!”

“是,将军。”

“报!营外抓到一个乱民首领,他说有要事与将军商谈!”刚刚派人去太原府催粮,还没休息一会儿,主将便被传令兵所惊。

“乱民首领?他们有多少人?”

“就一个人,说是专程从太谷县赶来,与将军商议要事。”

“我跟乱民有什么好商议的,问明身份,查清来历,绑起来看好。”主将并不想跟乱民谈判,他想要的只是军功而已。

“是。”

“慢着,把他带过来。”主将稍稍一想,还是觉得见一面的好,说不定就能从对方嘴里掏出一些关于乱民来历的消息来。

不多时,一个被反缚双手的中年人被金军士兵待至主将帐中。

“听说你要见我,还要与我商议要事,你一个乱民,有何资格与我议事。”主将笑道。

谁知那人听过此话,却反笑道:“有没有资格,等我告诉将军两个消息,将军便知道了。”

“哦,这么神奇吗?那我可要洗耳恭听了。”主将大笑,好似听到了很好笑的笑话,

那人微笑着,等对方笑声停止,方才徐徐说道:“第一个消息,三天前,介休守军全军覆没,介休已落入我们手中,太原府、平阳府道路断绝。”

主将听闻此话,脸色微微一变,笑容敛去。

那人稍稍一顿,继续说道:“第二消息,十天前,太原城守军全军覆没,留守府一众官员被斩首,太原城、阳曲关被我军占领,太原府与忻州道路、消息断绝。”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听到第二个消息,主将脸色大变,腾然起身。

“可不可能,将军派人回去看看不就清楚了。不过要是将军有心的话,应该注意到太原留守府已经好多天没有派人来过了吧。”那人十分平静的回道。

主将闻听此话,颓然坐下,仿佛瞬间被抽取去了全部力气。

第732章 三选一

“你们到底是什么人?”

半晌之后,缓过神来的主将抬头询问。

“我们是汉人。这个地方我们曾经生活了几千年,几十年前被金人占领,今天我们不过是拿回来而已。”那人昂头回答。

“你们不是普通乱民?”主将惊问。

“当然不是。若是普通人,我们能那么轻松夺下太谷、祁县两县,还能坚守两个月之久?实话告诉你吧,我们大宋北伐军,此来太原府,便是要收复河东!看你也是汉人出身,现在给你一个机会,若是率全军向大宋北伐军投降,你的官位可以保留,军队也可以留下一半,拿下河东之后,你是继续留在河东,还是去大名府、真定府建功立业,可以自决。”

来人一气道明来历,开出条件,主将顿时意乱心慌,久久说不出话来。

片刻之后,回过神来,连忙起身,亲自给那人解开绳索。

“大人,能不能容我考虑考虑?”

主将心慌,一时之间拿不定主意,也不能确定来者说的话到底有几分可信。

但有两点似乎不是虚言,一是占据祁县、太谷两地的人肯定不是普通乱民,不然他也不会聚兵两万,两个月都打不下来。

二是太原府出了问题,按照以往,完颜洪狩每过三天必会派人来催问平乱情况,现在过了八天还没派人来,肯定出了很大变故。

还有,他派回去催粮的人,时至今日,粮没催来,连人都不见了,同样值得怀疑。

现在疑问很多,这些消息是不是真的,他需要时间确认,确认之后才好做出不至于后悔的决定。

“时间有限,你想考虑多久?”来人没有直接拒绝。

“五天,给我五天时间,五天时间一到,肯定给大人一个答复。”

“五天太长了,最多给你三天时间。三天一到,若是还不主动投降,北伐大军一到,你就再也没有机会了。”来人回道。

“三天时间太短了,能不能再多一天?”

“不能,一个时辰都不能。三天后,午时三刻,来太谷城下投降,如果到时候见不到人,今天的承诺就当没有存在过。”来人严词拒绝。

眼见如此,主将只得接受三天时限,等探明消息,再做决定。

“来人,送这位大人出营。”

“我在太谷城中等你的好消息,若考虑清楚了,派人送信给我,我姓李,可以叫我李参军。”

“好,考虑清楚便去找李参军。”

送走李参军,主将立即召亲信进帐。

“速速派人去一趟介休,看是否有异常,有没有受到攻击,探明消息马上回来禀报。另外再派人回一趟太原府,不要轻易进城,探探城内近期是否有异常。”

主将吩咐完毕,亲信马上接令,挑选精干士兵,立即执行军令。

在焦虑中等待两天后,主将等来了太原府方向的消息。

此时才得知,自十多天前开始,太原府城门忽然全部关闭,但想进城的人依然可以进城,但城内几乎再也见不到人出来,显然城内发生了很大的变故,具体是什么变故,城外那些普通百姓没人能说的清楚。

太原城无故封闭,看来确实如那李参军多说,是出了大变故,很可能是落入大宋军队手中,但他们既然拿下了太原城,为何要封闭城门,封锁消息?

主将心有疑惑,也很矛盾。

这两天他一直在想该怎么办的问题,率领全军投降是一件很丢面子的事情,可能以后也很难抬头做人,更不要说官位和前途,除非迫不得已,否则他不会考虑。

但如果太原城真被宋军占领,他又不想投降,那就只有南下平阳府一条路好走,因为躲在太原府地界,不管是哪座县城,终究都要被围困,向西翻越不了连绵不绝的群山,即使进了山里,没有粮草,最终也会饿死,所以不想投降,就只能南下一条路。

自古以来,太原府和平阳府之间,不管是南下还是北上,都只能走汾河河谷这一条路,河谷最窄处不足三十丈,极为险要,而介休正好就在汾河河谷入口,牢牢占据太原府与平阳府之间的唯一通道,南下必经此地。

可是那李参军又说介休被他们占领,想南下便难了。

虽然暂时还不知道真假,不过仔细想来多半是真的,不然他们以三四千兵力据守祁县、太谷两个月,将太原府各地几乎所有驻军吸引过来还不跑,那就太蠢了,显然他们是另有所图。

从结果看来,他们以祁县、太谷两地为饵,将整个太原府近两万驻军吸引过来,便是为夺取太原城和介休争取时间、创造机会。

为平定祁县、太谷乱民,留守府在太原城只留了不足两千守军,各地驻军也抽调一空,对方如果一开始针对的就是太原城和介休两地,这两个地方根本守不住,特别是介休,被抽调的只剩区区三百人,拿什么守?

主将越想越觉得失败,跟他们前前后后打了两个月,竟然丝毫没有觉察到他们的企图,祁县、太谷两地就像鱼饵,牢牢的钓住了太原府几乎所有守军,吸引了从上到下所有人的注意力。

现在他手里虽然有两万军队,但有多少战斗力,他非常清楚,因为这支从各地汇集而来的军队中真正有战斗力的也就三四千人而已,其他的都是来凑数的。

而这三四千有战斗力的军队,也不过是打过两次规模不大的乱民,战斗力有限,不然也不会两个月还夺不下祁县、太谷。

虽然眼前的形势已经对他非常不利,但还是对介休保留了一丝希望,万一介休没有丢,或是对方派去的守军不多,他就还有希望借道南下平阳府。

在得到确切的消息之前他还不能轻举妄动,一旦率军南下,对方必定认为他是要逃跑,如果他们在介休驻有重兵,那他就没有活路了,在投降活着和死亡面前,他内心深处还是希望能活着。

又一个难熬的夜晚过去,主将彻夜未眠,一直在等介休的消息。

日上三竿,一骑飞马入营。

“介休城门紧闭,城上守军众多,看样子不下两千人,并且穿的还是我们的衣甲!”

听到亲信的回报,主将最后的一丝希望也破灭了。

城上守军虽然是金军衣甲,可他对整个太原府兵力多寡清清楚楚,根本不可能再有两千军队去守一个在他们之前看来并不需要派重兵看守的介休,那这城上出现的两千金军毫无疑问,肯定是宋军伪装的,用来迷惑周边城池和平阳府。

主将沉默许久,前前后后又思虑了小半个时辰,终于拿定了主意,活着终究比死了好。

“半个时辰后,召所有将校来军帐议事。”

“是。”

亲信领命而去。

半个时辰后,一番布置完毕,各军将校陆续来到军帐之前。

“今次议事,所有人不得携带兵器入帐,随身武器放在军帐外,议事结束自行取回!”

军帐前,卫兵连喊几声,提醒所有前来议事之人。

诸军将校虽然觉得奇怪,但也容不得他们多想,并且入军帐议事,带着武器确实没什么必要,于是纷纷将随身武器放置在卫兵指定的区域。

军帐内,等所有该来的人全部到齐,主将随即开门见山,说明本次议事内容。

“刚刚得到确切消息,太原城丢了,介休也丢了,全部都被宋军伪装的乱民占领,都有重兵把守。所以现在留给我们的只有两条路,一是分散向西突围,翻越山岭,沿黄河北上草原,去往大同府,二是投降宋军,继续从军或者留下衣甲武器,回家种地。要怎么选,大家自己拿主意!”

这番话一出,军帐内顿时炸开锅。

“怎么可能!那些乱民都被我们包围在祁县和太谷县,他们就没有多少人,都不敢出来,怎么去打太原城?”

“太原城可有两千守军,城高墙厚,给他们三万人打三个月也打不下来,怎么可能丢?”

“太原都能丢,守军都是吃干饭吗?我不信!”

“这哪里来的消息,不是跟我们开玩笑吧?”

“到底是咋回事?”

“那帮乱民能打太原?说破天我也不信!”

“是不是被人骗了,太原怎么可能丢?乱民都在这儿,太原哪有乱民!”

一时间,诸军将校的质问和议论,充斥整个军帐。

“静一静!”

一声令下,军帐内渐渐安静下来,但他们的脸上、眼睛里依然充满了怀疑,怀疑消息的准确性。

“这些消息的准确性,你们不需要怀疑,都是我三天前亲自派人去查证的。”主将说完,迅速扫视一圈,制止他们继续议论。

而后又道:“现在,我们有两条路,要么西撤,借道北上大同府,但这很可能是一条不归路,没到黄河就饿死在了山中,要么向宋军投降,继续从军或回家种地。要怎么选,大家想清楚。”

“我们就不能集中兵力夺回太原城,或者夺回介休吗?不管夺回哪一个地方,都不用西撤,也不用投降!”

“是啊,为啥不打,要跑要投降呢?”

“好,那就加一个选择,打、西撤、投降宋军,三选一!我们时间不多,大家想清楚。”主将妥协了。

第733章 艰难选择

三个选择,是打,是撤,还是投降,全部摆在众人面前。

作为主将,他对这些人并没有绝对的统制权和指挥权。

他能完全真正统领的就一万多人,剩下的都是从各地临时抽调的,都是当地的老油子,打仗不会,偷奸耍滑倒是一套套的,不然也不会两万人两个月时间拿不下三四千人分兵驻守的两座小城。

既然现在意见不能统一,那就把所有选择都摆在他们面前,看看他们到底怎么选择。

然而,真到选择的时候,众将一时之间搞不清状况,脑袋还有些发懵,谁也不敢轻易说打还是跑,还是投降。

见众人不知作何选择,主将起身道:“这样吧,我先亮明我的态度,不管是往南打,还是往北打,路都是不通的,往西撤,很可能也会死在路上,我还有一家老小要养活,就不跟你们一起闹了,我放弃统兵权,向宋军投降。想跟我走的,就一起走,不想走的,继续留在军帐议事,但愿你们能议出更好的出路。”

主将说完,扫视众将一圈,便抬腿朝军帐外走去。

主将都选择投降,那还打啥,再打不就是嫌命长?

“将军,我们跟你走,你去哪儿,我们就去哪儿!”

一人开口,军帐中十多个将校先后起身,跟着主将的脚步,朝军帐外走去。

帐内剩余十多人面面相觑,三个选择盘绕心头,匆忙之间还是拿不定主意。

“怎么办?打还是撤?”

“怎么打?太原城那么高,我们拿啥打?我准备回汶水。”

“怎么不能打?太原城不能打,我们还不能绕城而过,北上忻州吗?到时候朝廷派了兵,再从忻州打回来有啥不行?”

“还别说,这还真是个办法,我们有马,想撤他们不可能追的上我们,用不了三天,就能跑到忻州。”

“我家眷都在平遥,去忻州不管他们这怎么行,我打算回平遥。”

“你们都回去有啥用,你们那个小地方,他们能放过你们?我看我们还有千人,只要合兵一处,齐心北上忻州,谁也拦不住我们!等朝廷派了援兵,我们再夺回太原,到时候功名利禄全都有,还怕没有女人吗?夜夜做新郎都没问题!大家说是不是?”

“也是啊,我们还有这么多人,集中起来,一心往北跑,确实没人追的上我们,保住手里兵马,到哪都有饭吃,何必投降做阶下囚,何况我们又不是没有机会再打回太原府。”

“那行,我跟你们北上忻州。”

“我还是觉得不好,军中这碗饭我不想再吃了,我交出军权,回家种地。走了,愿你们好运。”

“滚吧,没出息样,活该你升不了官。”

“怎么样,留下的都是要北上忻州吧?没有意见的话,我们现在最好马上推举出来一位主将,统一指挥全军,乱糟糟一团,可是没法北上的。大家觉得怎么样?”

“冯将军说的有理,我觉得冯将军就适合当这个主将,带领我们北上忻州,大家说好不好?”

“哎,别别别,我只是提议,我资历还不够老,怎么能当全军主将,指挥大家呢,不合适不合适。”

“这有什么不合适,主将之位有才者居之,冯将军足智多谋,我看最合适不过。”

“哎,不不不,冯某以为何将军比较合适,在军中时间长,资历深,也能服众,何将军才是主将合适人选。”

“冯将军,你就别推辞了,主意是你提的,你给大家指明了这条路,自然是要跟着你走,这个主将之位非你莫属!”

“不合适不合适,冯某只是说了几句话而已,何德何能担当主将之责,指挥诸位将军呢,这主将之位我担不起。大家看毛将军怎么样,兵马多,年纪也比我们长,带领我们最合适了。”

“我那些兵都是充数的,做不得数。再说我也只是比大家虚长几岁,有几分领兵本领,我自己还是很明白的,冯将军就不要硬撵我上架了。这主将之位,还是得你来做,你就别推辞了。”

“不行不行,有几位老大哥在,你们不做,我怎么敢做啊。”

军帐内诸将拿定主意,集体决定北上忻州之后,急忙开始推举统兵主将,众人推来推去,个个谦虚,都推辞不受,一时之间定不下人选。

主将人选确定不下来,军帐内你来我往的推荐就停不下来,不多时就变成互相之间的吹捧。

就在军帐内诸将相互吹捧的正高兴时,军帐外却是另一番光景。

主将带着十几个将校站在距离军帐三四丈远的地方,静静的听着军帐内的高谈阔论和吹捧。

听了片刻,主将朝守在军帐外的卫兵统兵挥了下手。

统领得令,抽刀带领几十人,鱼贯冲进军帐之中。

少息之后,军帐内便传出惨叫、呼喊和怒喝声,各种声音夹杂期间,比之不久前的吹捧更嘈杂、挠心。

然而,不消片刻,军帐中便再无声响传出。

卫兵统领带着浴血的卫兵走出军帐,上前向主将复命:“一个不留,全部处死了。”

“好。传令全军,即刻出发前往太谷城下!”主将转身向选择跟随他的一众将校下令。

“是,将军!”

众将脸色难看,暗自庆幸刚刚早些走出了军帐,没他们呆在一起,不然现在也跟他们一样身首异处,躺在军帐之中了。

大军即刻出发,除了人、马和基本的武器,他们没有携带任何辎重,全部离开了军营,没有留下任何人。

午时不到,大军便赶到太谷城下。

主将派人赤手空拳上前喊话通报,要见李参军。

一刻钟后,李参军出现在城头。

“李参军,我们依约前来,如果我们放下武器,能不能保证不伤兄弟们性命?”主将在城下高声询问,身后就是将近两万大军。

普通士兵听到这话,顿时面面相觑,议论纷纷,但他们的声音主将听不到,太谷城上的人更听不到。

“我可以保他们性命无忧。有句话,你转告他们,愿意跟随大宋军队吃军粮、挣军功的,就留在城下,等待整编,不想继续当兵的,脱下衣甲,放下武器,留下战马,可以自行离去!”李参军在站在城头,居高临下,朗声回话。

城下部分士兵,甚至都已经听清城上的回话。

“好,愿李参军说话能算话!”主将催马转身,朝自己的军队走去。

而后便立即向全军下达传令:太原城已经被宋军攻占,为保大家性命,全军向宋军投降,愿意继续当兵吃皇粮的,留在军中不动,想回家的,留下战马和衣甲武器,自行离开!

对所有普通士兵来说,这个消息实在是太震撼,这个选择也很难。

对方不是乱民吗,怎么打了两个月变成宋军了,太原城都被攻占了?这个消息很难让人接受。

至于投降不投降的问题,不是普通士兵该考虑的,他们从军就是为了吃饭,就是为了活着而已,谁给饭吃,就给谁卖命。

但现在投降宋军,对方会不会杀了他们进行报复,这就很难说了,毕竟他们打了两个月,死伤也是不少的,这种仇恨怎么消解?

留下可以继续吃皇粮,不担心天灾饿饭,但有可能受欺负,还有可能保不住自己的性命。

而脱下衣甲,放下武器,回乡种田,从此以后就吃不上皇粮,能不能吃上饭就得靠天了,命虽然能保住,但可能经常要应付天灾和饥荒,终日忙碌就为一碗饭,而且一辈子都不可能改变。

这是一个十分艰难的选择。

但城下的所有人今天都必须做出选择一个明确的选择,是留下,还是离去,只有两条路,没有第三条路。

想选第三条路的人,已经死在了军营,只是普通士兵还不清楚而已,现在他们已经没有更多选择。

两万人,心思不同,终究有取有舍,有聚有散。

经过一段时间的思索和讨论之后,不少士兵开始脱下衣甲,放下武器,走出队伍,朝着自己家的方向走去。

一旦有人离开,马上就有更多人受到他们的影响,跟着放下武器,留下衣甲马匹,选择离开军队,回归家庭。

但更多的人还在原地思索斟酌,因为这确实是一个十分艰难的选择,选择不同,今后命运便有可能大不相同,不能不纠结,不能不慎重。

李参军一直站在城头,望着远处依然站着和离开士兵,恍惚间,思绪回到了千里外的山东,那年见多了这样的情景。

“李参军,这样行不行,这留下的人太多了吧,就我们这两三千人,要压住他们,难度不小啊!”李参军身旁一个壮汉望着城下,有几分担心。

李参军道:“他们有战斗力的不超过五千人,其他的连我们招募的新兵都不如,我们是什么战斗力,他们是什么战斗,陈将军应该很清楚啊,只要约束好手下兄弟,不激化矛盾,就不会有太大问题。”

稍稍一顿,接道:“何况我们的大军很快就要进入太原府,到时候这几千上万人,也翻不起大浪。他们都是世代生活在这片土地上的汉人,只要诚心诚意整编他们,跟我们一样吃一样住,很快就能跟我们一条心,用不了多久,就会变成我们的战斗力。”

“但愿吧。”

第734章 副帅释疑

小半个时辰过去,城下近半将士脱下衣甲,留下马匹和武器,离开队伍,剩下万人左右。

抉择过后,留下的便是要加入宋军的将士。

而后,主将携四名亲信入城,向李参军、陈将军呈上兵符将印,正式归降太谷城宋军。

主将入城,甘做表率,属下将士自然没有太多逆反情绪,毕竟他们都是为了吃饭,为了活命。

整个受降过程十分顺利。

归降的普通士兵打乱既有编制,重新整编,一部分充进了宋军编制,一部分仍由归降的将校统领。

至于他们留在营中的粮草物资,则全部搬进太谷城中,全部物资整合之后,宋军便具备了北上太原城的势力。

但要不要北上,何时北上,他们还得等待上级的命令。

在此之前,他们能做的除了留在太谷、祁县练兵,便是派遣以营为单位的部队,将太原府南部其他州县全部占据。

先前为剿灭太谷、祁县乱民,各州县原本就不多的兵力几乎全部被调集过来,此时各地基本没有多少兵力,可以说它们都是空城。

大军派出几天后,各地陆续传回捷报。

兵锋所至,不费吹灰之力,各州县便先后宣布归附大宋,重新投入大宋治下,尊宋廷诏令,守大宋法度。

归附的各州县官吏官职不变,待遇不变,而粮仓县库暂归宋军看管,以防粮草物资流失。

北定八年七月二十七日,太谷县宋军接到军令,要求他们五天之内北上,与刚刚进入太原府境内的宋军北伐主力汇合,接管太原城。

七月二十九日,太谷、祁县等地留下三千军队,由李参军统领,其余兵力在陈将军带领下,北上与北伐军主力会合。

八月初三,陈将军率领整编后的近八千军队,在太原城南边五十里处与北伐军主力相遇。

当晚,全军在太原城四十里外扎营。

隔日,全军五万余人分前、中、后三军,直上太原城。

八月初四,北伐军前军入城,从夏成杰手中接管太原城,中军、后军在城北扎营休整。

当天晚上,各军统制官、主将于城内帅营议事。

“诸位,此次北伐河东,殊为不易,好在太原府、忻州有朝廷暗中布置的兵马相助,我们北伐大军才能兵不血刃,顺利来到太原城。但拿下太原城只是第一步,接下来我们要收复整个河东,并协助川蜀大军收复关中,而后策应朝廷收复燕京。任重道远,望诸位再接再厉,再立新功,报效朝廷!”

“辛大人,恕末将冒犯,从潞州、辽州入太原府,道路曲折,行军尚且困难,更不用说粮草物资供给,正因为如此,我们未能调集更多兵力来太原府。而以这点兵力便要收复北边的忻州,南边的平阳府,还要南下关中,东出燕京,实在不切实际,非我等能力所及,末将以为应当稳扎稳打,先据守太原府,待更多兵力和粮草物资到达,再集中兵力南下或北上,不宜四面出击。”

辛弃疾话音刚落,便有统制官提出异议,与会的其他统制官似乎也各有心思。

“辛副帅,末将也以为我们该在太原府休整一段时间,待后续粮草运来,再行北上或南下较为合适。若是我们在河东根基未稳,贸然北上或南下,被平阳府或忻州过来的金军抄了后路,我们数年准备便要功亏一篑。末将觉得,我们应该分兵据守太原城和介休,至少要等三个月以后,再发动攻势较为合适。”

不等辛弃疾回应,马上另有统制官附议。

“诸位是从哪里听来的消息,说我们要马上发动进攻?”辛弃疾望着帅营中一众不是很服气的统制官,高声询问。

众统制官几乎都是从基层摸爬滚打过来的人,面对空降而来的年纪轻轻的副帅,他们心里是很不服气的。

辛弃疾的疑问一经问出,马上便有统制官开口回道:“这谁不知道,薛帅之前就跟我们提过进攻河东的计划,拿下太原城后,十天之内便要收复忻州,一个月内收复平阳府,不然等大同府反应过来,派遣大军入河东,北伐计划便会被打乱,到时候我们就会被金军南北夹击,北伐势必难成,我们只能在拿下太原城后,速战速决!”

“既然薛帅之前跟诸位说过收复河东要速战速决,那么诸位为何又建议据守,等三个月后再进攻?”

辛弃疾知道他们心中不服,但北伐当以大局为重,公然撕裂、对立,绝对不是好事,在真正发动攻势前,有些话还是要说明,心结还是要解开,只有如此,各军才不会相互掣肘。

此问一出,众统制官面面相觑,无人答话,毕竟有些话还真不好说出口。

“你们不说,我便替你们说了。在你们看来,收复河东的计划原先是薛帅制定的,你们在潞州、辽州也筹备多年,所以这场收复河东的功勋就该薛帅和你们独享,而我这个一无资历、二无军功的江南官吏,根本没有资格在收复河东之战中插一脚,更没有资格担任副帅之职。所以,这场功勋你们宁愿不取,也不想让我参与,是这样吗?”辛弃疾说完,抬眼扫视一众统制官,将他们脸上神情看在眼中。

被辛弃疾说破心事,统制官们面上稍稍有些发热,是以无人言语。

“绍兴十年,我出生在济南府历城县,都知道那个地方归金人统治。绍兴三十一年,金人百万大军南侵,我在山东带领两千人参加了义军,聚兵十万与金人激战半年,前后跟他们打了数百仗,后来义军粮草出了问题,我便提议义军归附大宋,从那以后我便渡过长江做了大宋的官员。归附后,宋军筹备北伐,我便在亳州任职督粮使,专为北伐军筹集粮草军需。今天跟诸位说这些,就是想让诸位知道,我并不是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也不是迂腐胆小、不知兵事、拖累前线将士的文官,诸位的功勋、薛帅的功勋,我不会分半点,更不会阻止你们立功。”

辛弃疾说到这里稍稍停顿了一下,看到众人脸上神色变化,而后又说道:“另外,我还要告诉诸位一点,收复河东的整个计划,是我跟薛帅具体商议确定,是南下还是北上,早有计划,我们也各有分工,所以大战略大方向,诸位不用担心,各军只需要按计划据守和进攻即可。诸位可还有疑问?”

从基层摸爬滚打起来的统制官们对薛帅和身边的袍泽很熟悉,对突然出现在潞州、辽州的辛弃疾没有半分了解,军中没有他的传说,汴京也没有他的名字。

对于他的突然出现,统制官们更倾向于把他当成朝廷派来的监军,而他们对监军的印象很差,除了捣乱,对打仗并没有多少好处,甚至还会拖累全军。

如今辛弃疾忽然向众人道明他的来历和经历,众人无不惊讶。

他们从来没听任何人说过辛弃疾的来历,即使去打听,可能除了薛帅也无人知道他的来历,甚至薛帅都不一定知道的那么清楚。

现在听辛弃疾亲口说了来历和经历,众将心里的不服气和担心稍稍消解了一些,至少他们已经知道这个辛副帅并不是全无军中经历,想来应该也不会胡乱下令,至于是不是来抢功劳的,他们暂时还不能确定。

众将一时之间,无人言语。

“既然没有疑问,那我们接下来商议一下攻取忻州之事。”辛弃疾说完,转眼看着夏成杰,而后问道:“夏将军,忻州的情况你最熟悉,你以为我们该如何攻取忻州?”

坐在众将之中的夏成杰忙道:“回大帅,末将先前从忻州领军来太原府,已经将忻州大部分驻军带走,现在整个忻州并无多少军队。但忻州距离大同府近,太原府出了事,大同府一早就得到消息,恐怕现在大同府已经在调集兵力,准备进入忻州,南下太原府。金军精锐几乎都在大同府附近,这些年一直在北方跟完颜雍打仗,作战经验十分丰富,如果他们入关来到忻州,我七万多人短时间内,恐怕很难夺取忻州。”

“夏将军不必如此顾忌,以我看,如果大同府金军精锐入关,不肖多,只要来三万精兵,我们恐怕就很难进入忻州,如果来四万,我们就得退出太原府。听说这些年完颜亮在北方蒙古草原各部收拢了好几万精锐骑兵,他们打起仗来,来去如风,有利便打,不利便走,几乎没有吃过亏。”

辛弃疾此言一出,众将不由得担忧起来。

他们虽然一直在打仗,这些年却从来没有跟金国精锐骑兵交过手,不知道对方实力究竟如何,但他们没人不知道金国重装骑兵的厉害。

“金国骑兵虽然厉害,但毕竟数量有限,他们还要在北方堤防完颜雍,即使会派来忻州,也不会太多,更不会拖延太久,大家不必担心。还有,大同府金军想入关也并没有那么容易,如果一切顺利,雁门关此时应该已经在宋军手中!”

辛弃疾此言一出,众将惊讶不已。

第735章 请缨雁门关

“朝廷早在七八年前,就已经在为收复河东做准备,除潞州、辽州之外,太原府、忻州、平阳府,乃至整个关中都有朝廷提前部署。若非如此,我们在这里也不可能见到夏将军,也不可能这么轻松便进入太原城。”

辛弃疾说完这番话,脸上的神情忽然变的严肃起来。

而后又道:“不过朝廷虽然一早就做了准备,但由于前些年国力有限,所做部署也并不充分,要想一举收复河东,有些仗我们还是要打,不能有丝毫大意,丝毫放松,否则朝廷数年艰辛努力都会付诸东流。”

“从眼瞎整个北伐局面和已经掌握的消息来看,太原府正在我们控制下,三两个月就能逐步稳定,但大同府反应也很迅速,金国关外精锐部队很可能会入关支援,重新将太原府夺回去,最低目标也会将忻州守住,让我们无法驻守雁门关。对我们来说,如果雁门关不掌握在我们手中,那么关外金军骑兵随时都可能经由雁门关入忻州、太原府,我们补给有限,兵力也有限,很难守得住。所以若想彻底收复河东,雁门关必须固若金汤,不能放任何金兵入关!”

“雁门关就是一座大院的门,只要能把门守住,无论我们何时收复忻州,何时收复平阳府,早十天半个月,还是晚十天半个月,都不会有太大关系。一句话,雁门关十分重要,相当于一座大城的唯一一个城门,只要守住,就能把金人挡在关外。守住雁门关对收复河东、关中,甚至是夺取燕京,都十分重要。虽然现在忻州还不在我们手中,但我们必须马上派一支军队去支援或是夺取雁门关!”

辛弃疾很快就话题转移,用雁门关吸引了几乎所有人的注意力。

“夏将军,你去过雁门关吗?”听闻雁门关之名,马上便有统制官询问夏成杰。

夏成杰道:“夏某早年领兵去过大同府一趟,走过一次雁门关。忻州与大同府之间有群山相隔,两地之间只有一条通道,那条通道在两山夹谷之地,绵延百里,雁门关便处在靠近忻州一侧,但也在山中几十里之处。雁门关坐落于大通道中间,将整个大通道南北隔绝,不管是南来还是北往,必经此关。此关平常驻军在千人左右,以前都是由女真精锐驻守,这些年金军兵力减弱,加上北方草原连年征战,驻守雁门关的守军便替换成了大同府普通军队。但雁门关这些年一直都在大同府控制之中,离忻州虽近,却不归忻州统管,纵使驻军轮换,也轮不到忻州军,更不会让任何一个汉人兵将入驻其中。在夏某看来,雁门关易守难攻,只要粮草军备充足,三千将士足以挡住十万大军!”

“三千挡十万?不是开玩笑吧?这怎么可能!”

众将顿时议论纷纷,打过这么多年仗,显然他们并不相信,三千人能抵挡的住十万人的进攻,在他们看来,雁门关恐有夸大之嫌。

“诸位应当知道,两百年前,我们想去塞外,收复云中,而契丹人想入关内,于是大宋将士与契丹人在北方前后打了几十年,而发生大战的位置,就在雁门关附近的雁门山中。在那之后的一百多年里,宋辽之间虽然没有再发生大战,但雁门关一直都在大宋手中,也从未停止修建。据探知的消息得知,金人占据雁门关后虽然没有再继续扩建,但也没有毁坏,之前的大多数建筑都保留了下来,至少仍然能驻军两万。雁门关其实就是一个巨大的战场,以前是,现在也是,除非收复云中,将草原人赶回草原深处,否则它永远都是必须驻守的关隘,也是永远的战场。”

辛弃疾说着环视众人道:“今天将大家召集在一起,便是商议有谁领兵出征雁门关,为北伐大军守住河东北方门户。”

“不知道雁门关离太原城多远?”

“应该有五百里左右。”夏成杰答道。

“长途跋涉五百里,忻州还不在我们控制之中,孤军深入,似乎并不明智。”有统制官分析道。

“方才夏将军不是说了吗,忻州几乎没有多少兵力驻守,大军北上用不了多少时间就能将忻州收复,关键是不要让关外金人从雁门关进入忻州支援。”马上有统制官反驳,附和辛弃疾。

“说的简单,没有后勤支援,那你领兵去雁门关?”随即便有统制官发表不同意见。

辛弃疾眼看情况不对,恐有议偏的危险,马上说道:“支援雁门关是既定战略,不需要大家商议支援还是不支援,现在我们需要确定谁去支援。不愿去雁门关的,不必发言!”

此话一出,持有异议的统制官便只能闭了嘴,听其他人发表意见。

“副帅,末将愿去雁门关!”

“我去,只要我在,雁门关绝对不会丢!”

“末将愿往,给末将三千人,必叫金人不敢叩关!”

“你们就吹吧,才打过几场大仗,就敢吹牛了?镇守雁门关,非我莫属!”

“袁大人,你就别跟我们争了吧,小小一个雁门关,哪里轮得到大人出面!大人的战场在整个河东,可不应该只在一个雁门关啊!”

“王统制说的对,大人还是稳坐中军大帐,居中策应为好,雁门关何须大人亲自出马。”

“你们这话就错了,没听副帅说吗,雁门关可不仅仅只是一座关隘,那是一座门户,金人入关,我们出塞,都必经此处,它是大宋在北方的门户,也是金国在南方的门户。雁门关在,河东就在,关中就在,中原后方便可稳固,大名府、济南府驻军就能全力应付真定府、燕京之敌,这个位置可是非同一般啊!”

“袁大人此言极是,不愧是征战多年的老将,眼光就是老到。要收复河东、关中,包括燕京、云中,确实都离不开雁门关,雁门关不在我们手中,想北伐成功,无异于痴人说梦。控制住雁门关,忻州、太原府、平阳府,包括整个河东、关中,都不可能再有金人援兵,没有援兵,河东、关中的金军除了投降和向西夏国逃窜,别无他途。所以在整个战略上,雁门关的地位极为重要。既然袁大人愿去镇守雁门关,其他人就不要争了。”辛弃疾如是说道。

“副帅,袁大人是堂堂的北伐中军都统制,让大人去守雁门关是不是大材小用了?应该让大人带领我们攻城略地才是啊!”

辛弃疾的话音刚落,便有统制官提出异议。

谁知不等辛弃疾开口,身为北伐中军都统制的袁华便说道:“忻州无重兵,不会有大战,现阶段最重要的战场在南方,薛帅此刻正在亲自驻守介休,平阳府才是真正的大战场,你们要想立功,该去找薛帅会和才是。”

“薛帅在介休?”

众将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大军从潞州出发时,薛帅没有随大军行动,他们原以为是朝廷对薛帅有所忌惮,才没有让他领军出征,不想他却是去驻守介休去了。

“此事原本应该保密,不过既然我们已经进入太原城,收复了整个太原府,告诉大家也并无不可。薛帅亲自守介休是既定策略,待我们收复太原府、忻州之后,大军便会南下,由薛帅统领直下平阳府。介休的地理位置十分重要,一旦出现意外,便要承受来自太原府和平阳府两面夹击,为避免意外,多几分胜算,薛帅不得不亲自出马。”辛弃疾出言解释。

“原来如此,难怪这么久都没有薛帅的消息。”

“既然忻州没有多少金军驻守,我们何不现在就南下介休?”

“是啊,也许薛帅正等我们南下,我们何必在这儿耽误时间。副帅,我们还是兵分几路,赶紧南下吧!”

“时机不到。北伐大军若想收复河东必须先北后南,大军北上,先取忻州,而后南下攻取平阳府,收复之后的河东之地才会迅速稳固,此事不需商议!”资历尚浅的辛弃疾再次制止众将偏离议题的议论。

辛弃疾作为副帅,是直接从汴京来的,他代表的是朝廷,众将虽然心里多少有些不服,想给他出些难题,但却不敢行公然对抗之事,毕竟他代表的是中央权威。

众将无言,辛弃疾赶紧接道:“今天主要商议镇守雁门关人选,袁大人既然请缨前往,也确实是最合适的人选,那么雁门关便交给袁大人镇守!袁大人,三天之内,你率中军五千人驰援雁门关,无论如何,至少坚守一个月,援军和补给需要这一个月时间。”

“是。大人放心,有我在,雁门关不会丢!”袁华起身接令。

“那就有劳袁大人了。”见对方坐下,辛弃疾转而又道:“这次从潞州入太原府,一路上耽搁了不少时间,接下来就要辛苦各位了。众将听令,三日后,全军北上,兵发忻州!”

“是!”

众将起身接令。

全军七万人,在太原城内外修整三天,而后除了一支守城部队,其余兵马拔营北上,经阳曲关进入忻州境内。

袁华所领中军五千人,每遇城池,便绕城而过,在向导带领下,直奔雁门关。

其他军队则在辛弃疾率领下,直接兵临城下,除了忻州城,其他小城纷纷望风归附。

第736章 进军忻州

忻州城是一座古城,也是一座大城,数千年来,一直是中原政权对抗北方政权和游牧部族的前站,同样也是北方最主要的战场的。

千年来,忻州城不断修整,城高墙厚,易守难攻。

当年金军夺取忻州也是取巧,宋军联盟功辽,趁着辽军逃窜,宋军主力都在川陕和河北,轻轻松松就将忻州占了去,后来不等宋军接管忻州,金军便发动了南侵,宋军所有兵力和精力都在消耗在河北一带,及至靖康之乱,河东再也无暇顾及。

几十年来,宋军丢掉的忻州城,在金军手里并无大用,也不受重视。

宋军撤往淮河以南后,前几十年连黄河都没能渡过,更不要说威胁河东。等金人撤出汴京之后,潞州、辽州又不在宋军手中,加上太原府、平阳府与汴京、大名府之间有太行山脉相隔,大军难以通行,再有金国再太原府、忻州、平阳府驻军八万有余,根本不惧宋军进攻。

况且宋军就算发动向关中、河东的进攻,由于北有太行山脉所阻,进攻路线只能向西走函谷关,但入关之后,不论向北进攻平阳府,还是向西进攻华州京兆府,都会遭遇另一个方向的金军袭击,并且在他们看来,单单一个函谷关就能挡住宋军十万。

也就是说,以宋军的兵力,根本不足以攻取函谷关,也就不可能入关攻关中、河东。

由于太原府、忻州与平阳府、函谷关相比,是绝对的后方地区,即使是在宋金交战之时,也不会有太多驻军,更不要说在宋金议和之后,所以金国在河东的八万驻军,大部分都部署在了平阳府,主力临近黄河,协防函谷关,扼守宋军有可能的北上通道。

数年来,经过不断渗透侦查,大宋枢密院才最终确定了以义军名义从潞州、辽州向太原府发动进攻,截断金军南来北往的大通道,将大同府精锐挡在雁门关以北,将平阳府金军主力挡在太原府介休以南,堵住南北两端,宋军才能迅速在空虚的河东建立优势,而后集中主力南下平阳府。

幸而大宋军队这几年在济南府、河间府大练兵,动作频频,声势浩大,潞州、辽州在义军身份掩护之下,才得以暗中做好夺取河东的准备。

以有心对无心,加上暗中准备,提前部署,北伐军才会以义军之身进入太原府,迅速拿下太谷、杞县,吸引住太原府几乎全部兵力,而后出其不意,占据关口介休,加上暗中投靠的忻州内应夏成杰,北伐军才兵不血刃拿下太原城。

从整个河东战略部署和准备来看,夺取雁门关,并守住雁门关也不会有多少问题,毕竟忻州几乎无兵驻守。

夏成杰以忻州援军身份占据太原城之后,便以平乱为由,几乎封闭了太原城,就连阳曲关也一并封闭,忻州人能南下,但不能北上,外地人可入太原城,但许进不许出,消息封锁了很多天。

是以,在袁华率领的五千宋军经过阳曲,北上忻州之后,忻州留守还恍然未觉,并对属下的汇报持怀疑态度,直到宋军大部队抵达忻州城下,忻州留守才匆忙下令守城待援。

忻州城内有多少守军,夏成杰很清楚,辛弃疾也一清二楚,但强攻忻州城并不明智。

依照辛弃疾的命令,三万大军在忻州城外两里扎营,封锁四门,其他部队则以军为单位,分赴各地,收复忻州境内所有州县,同时向百姓宣告大宋重回忻州!

忻州沦陷金国之手四十多年,两代人与大宋断绝关系,如今大宋北归,大军兵锋所至,便是要让他们知道,大宋回来了!

收复民心是彻底收复河东必不可少的一部分,辛弃疾出自义军,南北辗转,走过千里万里,自然明白这个道理,况且在整个收复河东的计划中,他要留在忻州、太原府,主要筹备粮草物资以及镇守和支援,因此民心向背,对稳定河东尤为重要。

普通百姓不愿意经历战火,但他们又希望看到欺压他们的坏人受到惩罚,其实这在某种程度是一种悖论。

但辛弃疾希望能做到,因为他知道最残酷的压榨是在最底层,所以要派遣大军去扫荡州县,杀一批贪官酷吏,借以笼络民心,而对忻州城这样的大城,则不能轻易动武,大城意味着丰富的关系网和云集的资源,要以稳定为首,能不杀人死人,就尽量不伤人命。

辛弃疾的策略很清楚,攻打小城,围困大城,等到将忻州境内所有小城全部拿下,忻州城就是一座巨大的孤城,等待他们的除了玉石俱焚,便只有开城投降一条路,除此之外,别无他途。

围困忻州城的前几天,辛弃疾没有派人向城内喊话,也没有派人去尝试沟通,他知道此时刚刚围城不久,城内官员和守军还对大同府方向抱有希望,觉得大同府会派人来救援他们,这时候去劝降是没有用处的,不必费那力气。

于是驻扎城外的北伐大军根本不理会两里之外的城池和城上严阵以待的守军,就像在自己的军营一般,在荒野上每日出操训练,甚至故意行军至忻州城上守军能看到的地方,在对方目之所及的情况下,列阵操练。

半个月之后,派出去收复州县的军队除了驻守当地的小股部队,其余大部陆续回到忻州城外军营中,围城宋军多达五万。

辛弃疾等宋军将领望着古城,每日操练,按兵不动。

城内的忻州留守坐不住了,一再派人趁着夜晚出城打探消息,然而出去的多,回来的少,但回来的人无一例外,带回来的都是令人忧心和绝望的消息。

忻州境内的州县半个月内全部归于宋军,在各地做官为恶的草原人、女真人几乎都被宋军捕杀,地方统治权暂时落入宋军之手,可以说忻州全境除忻州外,全部被宋军完全控制。

城内派出去的探子没能抵达雁门关,但探子还是探到了一些消息。

“大人,我们派出去的探子绝大多数都没能回来,估计他们已经死了。现在到处都是宋军,再派探子出去除了让他们送死,没有意义。从得到的消息来看,忻州可能不会有援军了,雁门关早已经落入宋军手中,他们在那儿的守军估计有七八千人,大同府即使派出援兵,也很难冲破雁门关。”

留守府内,聚集数名属官,有人陈述事实,有人沉默不言。

留守大人完颜禄,脸色很不好看。

“大同府到忻州,自古以来就只能走雁门关,现在雁门关失守,落入宋军手中,再想夺回来就难了。原本从忻州进攻雁门关较为容易,可我们如今被困在城里,自身难保,根本帮不上关外大军的忙。雁门关不夺回来,关外纵使有五万、十万大军来援,也帮不上忻州半点忙。大人,我们赶紧另谋出路吧,援军应该等不来了。”

“我看城外宋军不下八万,但他们自始至终都按兵不动,只是练兵,并不攻城,不知道他们是何意思。”

“我看他们这是要困死我们,知道我们等不来援兵,想兵不血刃夺了忻州城。这个城,我们在这儿住了快一辈子了,能给他们吗?我就是拼了这条命,我就是死,也绝不会让他们进城!”

“话不能这么吧,活着总比死了好。城外可是有八万宋军,我们手里能守城的兵只有两千三百多人,加上临时拉过来的百姓,也不过三万人,他们真要打,我们守不住。”

“你怎么长他人志气,灭我们威风!宋人想进城,除非从我尸体上踩过来!”

“威风,我们哪儿还有威风,你没见城外八万人天天练兵吗,现在耍威风的是他们,可不是我们了,先活着吧,活着才是最重要的。留守大人,你说呢?”

忻州留守完颜禄耳中听着几个属官的话,心里一团乱麻。

他早年在上京会宁府不受待见,才外放外地为官,从东京辽阳府贬到北京临潢府,之后又迁到益都府,随后再到西京大同府,最后又被支到寂寂无名的忻州,原本就想在这里安度晚年了,不想到了这里还不得安宁。

难道这偌大的天下就没有安身之地吗?

完颜禄扪心自问,他也没做过坏事错事,为何命运对他如此不公?作为金太祖的孙子,从不贪恋权势,如今连安享晚年都不行吗?

“留守大人,你倒是说句话啊,我们怎么办?城里可有四五万人呢!”

“你们想如何就如何吧,以前我不能替你们做主,现在也做不了你们的主。”完颜禄如是回道。

“大人,你是皇族,又是留守,我们怎么能做的了忻州的主?大人想如何,我们遵命就是!”

忻州没有出路,所有人都知道最后的归宿,但那句话没有人敢说的出口。

完颜禄是皇族,又是留守,平常虽然不管事,但现在除了他,忻州城内没人敢做主。

关于出路,完颜禄已经想了很多天,忻州丢失,即使他活着回到大同府,等待他的也不会是多好的结局,况且这么多年过去,他早就不适应北方草原的生活,回到草原没有意义。

“开城乞降吧。”

完颜禄做出了一生中,自认为最慎重最重要的决定。



第737章 南下平阳府

未伤一兵一卒,辛弃疾收复了忻州城。

留守完颜禄完全放弃他在忻州城的权力,全家从留守府搬出,搬至一处别院居住,为免忻州城内汉人百姓和将士骚扰,他门前的守卫都是辛弃疾亲自安排的帅营亲兵。

忻州城里许多百姓原本就是草原人,几十年来他们已经习惯了在城池内居住,草原上的生活习惯也就早丢弃,从日常生活、饮食起居来看,他们与汉人无异,可以说通过三四十年的杂居,他们基本上已经汉化,很难再回到逐草而居、住帐篷、吃膻羊肉的草原。

由于城内有太多汉化的草原人,想要忻州安稳,这些人就不能不管不顾,不说把他们保护起来,至少不能杀他们,不能打他们,给予他们和汉人百姓平等的待遇,对稳定忻州至关重要,因为整个忻州汉化的草原人实在太多了。

接管忻州之后,城防士兵和城内巡逻士兵,全部换成了从潞州、辽州过来的宋军,他们军纪较为严明,能严格执行帅营的命令,也就是辛弃疾的命令。

进入忻州城三天之内,暂任河东安抚使兼任太原知府、忻州知州的辛弃疾,连发数道政令、军令,稳定民心。

当然对百姓来说,最实际的还是免除赋税,因此按照北伐惯例,已经收复的忻州、太原府百姓免除三年赋税。

随着稳定民心的军令、政令传播开来,传至各地县镇,提心吊胆的百姓终于稍稍放了心。

对大部分普通百姓来说,是不管是金人统治还是汉人统治,他们都要交税,都要承受盘剥,只是轻与重,多与少的区别,所以谁执政,谁当他们的父母官,谁做他们的皇帝,他们无法做主,也很少关心,对他们来说,只要能让他们有饭吃,能活下去,就是好官,就是好皇帝。

显然对忻州百姓来说,一来就赶走金人统治者,杀掉欺压盘剥的他们人的宋军是好人,给他们减免三年赋税的安抚使是好官,远在汴京的赵姓皇帝也是好皇帝。

在古代,收税是地方官府一年中最重要的事,也是最耗费精力的事,如今免除百姓三年赋税,地方官府基本就无事可做,剩下的最重要的事情就只剩维稳,而打击那些想趁乱劫掠的土匪草寇,每县留下三队人马就够了。

地方官府的主官基本上也由当地驻军的准备将或部将兼任,过渡时期,军政一体。

忻州很快稳定下来,辛弃疾拿着大量的现钱开始从各地征购牛羊和粮食,筹集粮草军需,部分留下城内,部分送往袁华所在的雁门关。

据信使来报,雁门关附近战事激烈,金人初时以一万军队强攻雁门关,连攻一个月也没能攻进关内,后又来了两万援军,开始日夜轮流攻诚,十天下来,双方都疲惫不堪。

宋军据雄关,居高临下,易守难攻,金军长途跋涉,山路难行,又没有多少攻城器械,急切之间,根本就拿雁门关没有办法,一次次攻城,无果而终,只留下无数的尸体。

不过守城宋军,前前后后也因各种原因损失了五六百人,加上天气转冷,很多将士已经开始不适应。

气候是一个大问题,据辛弃疾所知,北方草原兵每到冬天就会穿上羊皮袄,不但保暖还在一定程度上防弓箭射击,而宋军没有穿羊皮的习惯,并且大宋也没有那么多羊可杀,即使有羊可杀,羊皮还有许多更重要的用途,轮不到将士穿到身上。

至今很多身在忻州城内的将士还穿着单衣布衣,一早一晚值岗巡逻,都有些承受不住,更别说在雁门山里的将士,那里只会更冷。

一旦寒冬到来,别说打仗,恐怕单单一个冻伤,就足以摧垮整支军队。

这是辛弃疾的疏忽,他猛然开始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若金人等到严冬到来,很快就会攻下雁门关,长驱直入,到时候忻州、太原府根本守不住,筹划数年的北伐大业将功亏一篑!

急切思索之后,他很快想起济南府宋军曾经在冬天冒雪进攻过燕京、平州、来州和锦州,他们是如何避免从没去过北方的将士冻伤?

这个问题,没人能回答他。

于是辛弃疾马上手书一封书信,派人快马送往济南府,请教将士北方御寒作战之事。

时光飞逝,忻州、太原府很快平定。

九月初一,忻州城留下五千宋军,其余部队经过长时间的休整训练适应之后,以征购、受赠来的马匹为代步工具,很快开始向南方转移。

几天之内,除各地守军外,其余北伐军全部撤出忻州,经太原城,南下介休,同北伐西路军统帅薛望会合,这其中就包括夏成杰部在内的忻州和太原降军。

大军南下之后,留给辛弃疾的任务便只有居中筹备粮草军需和镇守忻州、太原府。

忻州有擅长守城关的老将袁华镇守在雁门关,只要雁门关不丢,关外金军即使翻越连绵山脉而来,也不会有太多兵力,也不会有攻城器械,攻不破忻州城、太原城,进来只会是送死,所以辛弃疾并不担心守城问题。

现在最让他忧心的便只有粮草筹集和将士如何过冬问题,只要这两个问题解决了,忻州、太原府、平阳府就能牢牢的控制住。

但这两个问题都不是那么好解决。

虽然大名府筹集了很多粮食,要想从潞州、辽州运来太原府,需要消耗大量民力,好在此时已经秋收,各地有许多民力可以召集,实在不行,也可以出些钱,让商贾参与粮草运输,据说效果不错,他们运送粮草的效率比军队自己征召民力运送高很多。

大名府到太原府路途遥远,北伐军的粮草运输问题说不得要让商贾参与了,这些钱朝廷应该出的起。

慎重考虑之后,辛弃疾派人迅速赶回大名府,协调粮草运输问题。

另一方面,北伐军在忻州、太原府大肆征收粮草,地主、大户家的存粮余粮几乎被强制征购一空。

但在强制征购的同时,安抚司也给了他们征购收据,并承诺他们,一旦中原的粮食运至河东,他们便可凭借手中的征购收据以同样的价格购买同等数量的粮食。

因为这条政策的存在,地主、大户虽然不是很情愿在战乱之时出售粮食,但还是没有多少保留的将他们的粮食从粮仓里搬了出来。

在潞州、辽州、大名府的粮草尚未大批量运到太原府之前,太原府、忻州本地征购的粮草解决了北伐大军的燃眉之急。

太原府,介休。

就在粮草物资运到介休之后,薛望随即率领五万北伐军开关南下,沿汾河直扑霍邑。

北伐大军至,霍邑几千守军望风而逃,大军紧随其后,奋力追击。

不日,大军便沿汾河赶至洪洞县。

洪洞县距离平阳府不过五十里,地处汾河河谷河口,地势平坦,土地肥沃,几十年来未经战火,人口众多,一个县便顶太原、忻州数县。

大宋北伐军攻占太原府、忻州的消息,即便介休封锁,最终还是传到了平阳府。

平阳府金军曾经组织过对太原府的进攻,无奈介休在宋军手中,有重兵驻守,几次三番,难以攻破,便放弃了北上的打算,他们认为大同府不会坐视太原府丢失,定会从关外调集精兵强将入关,重新夺回太原府,打通整个河东通道,于是便将北上支援的主力调回平阳府附近。

在他们看来,只要坚守平阳府,等待大同府派遣援军入关,到时候南北夹击太原府,宋军将避无可避。

所以,洪洞县便是金军防守平阳府的第一条防线。

大宋北伐军直奔洪洞县,探知一万金军收缩于城内,便逼近城外三里,安营扎寨,组装攻城器械。

洪洞县虽是大县,但却不是久战之地,城不高,墙也不厚,易攻难守。

但由于平阳城还需要时间调集军队,部署防御,便不得不派遣守军在洪洞县迟滞大宋北伐军。

五天后,待北伐军休整准备完毕,日上三竿之时,薛望一声令下,大军四面齐攻洪洞县城。

半个时辰之后,北伐军攻破南城门,将士冲进城内,展开巷战。

南城门丢失,东、西、北门守军闻讯,斗志立失,听闻东门攻城宋军不多,便打开东门,蜂拥而出,向东逃窜。

守城金军逃离,洪洞县城顷刻落入北伐宋军之手。

而从攻城力量薄弱的东门向东逃窜的六七千金军并没能安然逃脱,就在他们亡命奔逃十余里之后,便陷入北伐军提前布置的包围圈中,全军覆没。

洪洞县一战而下,城内囤积的粮草物资,自然落入北伐军手中。

守军全军覆没的消息当天便传回平阳府,留守府上下大惊。

平阳府四十多年没打过仗了,守军从统兵将领到普通士兵,几乎都没有实战经历,四十多年来,宋军从来就没有进入过平阳府,守军没有打仗的机会,和平消磨他们的战斗力和作战的勇气。

不等留守府令下,平阳府附近四万金军全线收缩进平阳城。

一场大战即将爆发,周边百姓四散而逃,逃往东西两面的大山之中。



第738章 招降平阳

夺下洪洞县城之后,大宋北伐军并没有一鼓作气进攻平阳城,而是原地休整。

数天后,见平阳城金军坚守城池不出,南方黄河沿岸也无援军北上的迹象,大宋北伐军主力方才离开洪洞县,向五十里外的平阳城逼近。

金军严阵以待,大宋北伐军并不打算立即发动强攻。

于是,宋军与金军相隔五里,隔城对峙。

由于北伐军兵力有限,双方兵力旗鼓相当,并不具备围城的条件,薛望也没打算将金军全部困在城里,所以只在平阳城北门和西门方向立下营寨,部署大军,放空东门和南门方向,给足对方逃跑的机会。

打了多年的仗,薛望跟着杨丛义也学到不少兵法和谋略,如何对付平阳府金军,早在介休时,他就已经思虑周全。

河东金军如今战斗力低下,双方同样是四万大军,如果摆开阵势,金军绝对占不到任何便宜,如今他们所凭借的就只有一座城池,而薛望很有信心攻陷平阳城。

但强攻无论有多顺利,都会损兵折将,这是他不愿意看到的,毕竟整个北伐西路大军就这么多兵力,等收复了河东,他们还有更重要的任务,还需要更多人,为强攻高城损失老兵,绝对得不偿失。

洪洞县城不高,城墙也不厚,攻城器械到位,大军攻城并没有多大阻力,再加上北伐大军初到平阳府,势必要给金军一个下马威,所以强攻城池、彻底消灭守军就十分必要。

有洪洞县立威一战,必定可令各州各县守军胆寒,到时候大军所至,金军不战而降,兵不血刃,便能收服更多降军,等真正兵强马壮之时,收复云中之功亦可争取。

进入平阳府后,薛望的眼界已经不在平阳府一地,关中是川蜀西北军的功名场,河东是北伐西路军的,但这点功勋不足以让他封爵封王、青史留名,夺取金国西京大同府,抓到金国皇帝完颜亮,才能让他名震天下,光宗耀祖。

所以对平阳城内的金军,薛望从始至终都没想过要围困他们、歼灭他们,他要的是夺取平阳府,收复整个河东,而不是消灭多少敌人。

在要地还是要人这个问题上,薛望也跟杨丛义学了很多,打仗能用巧劲,何必凭蛮力。

但薛望也不奢望平阳城内的金军会因为洪洞县失守就乖乖南撤,该打的仗也是要打的,不然四万人哪来的功勋?

于是在对峙十天,确认黄河沿岸无大军北上支援平阳城之后,薛望便下令各军派遣一营或两营兵力去攻占周边县城。

各军出发前,薛望下达北伐军令,若各县开城投降,则不得随意杀人,入城之后控制府库、官府,不得劫掠百姓,若有县城拒不投降,攻取城池之后,同样不得杀害、劫掠平民百姓,违令者,军法处置!

各部以马匹代步,直奔帅营分配好的目标县城。

与此同时,为防平阳城内金军出城截击攻取县城的小股宋军,北门、西门方向的大宋北伐军主力分兵部署东门、南门附近,用以牵制城内守军。

宋军主力一动,平阳守军果然紧闭四门,就连每天偶尔开启一时半刻的东门和南门,也不敢再开启,好似害怕宋军趁机攻城。

五天后,平阳府大部分县城落入宋军手中,只有两个临近黄河的关口驻军较多,暂时难以攻克,不过随着援军到达,夺取除平阳城之外的整个河东都只是时间问题。

果然,又过四天,好消息传至北伐军帅营,黄河以东的县城、关口全部收复!

数天后,各地详细战报送回帅营,薛望心下大定。

随后便让参军起草招降书,以强弩送入平阳城内。

不多时,招降书便随着强弩,一封封飞进城内。

初时,留守府还能下令收集烧毁城外飞进来的一切带有文字的东西,禁止任何人私自保留传播招降书内容,没过几个时辰,便勾起了很多人的好奇心,想一看究竟。

白天,留守府的命令还没人敢公然违抗,等到夜晚,随强弩随机飞进城内的招降书便有许多被私下藏匿,不少人都想知道宋军送来的招降书到底说了什么,跟他们自己有多大关系。

军中识字的很少,招降书上的内容绝大多数基层守城将士看不明白,藏在手里也是无用。

但好在他们中有人认识一些读书识字的店铺掌柜、账房和读书人。

经过请教,终于有人弄清楚了城外送来的招降书内容。

其实招降书的内容很简单,书中写道“河东土地百姓,本属大宋,被金强占至今,实乃大宋君臣百姓心头之痛,几十年来夜不安寝食不知味,举国上下四千万人,誓将故土收复!数月前大宋北伐西路军由潞州入河东,先取太原府,再取忻州,如今已将平阳城外所有河东之地收复,平阳城已是孤城,陷入大宋军民重重包围之中!北方雁门关,有大宋北伐军重兵驻守,金军连攻三月不得寸功,已然放弃救援河东。与此同时,大宋川蜀十万大军北上,攻取关中,京兆府、凤翔府等地自顾不暇,艰难求存而不得,亦不可能救援平阳城!而今,你等唯有一条出路,开城投降,迎大宋重归平阳城,方可寻得一线生机,保得富贵与性命。三日之内出城,将帅官职保留,校官升三级,尉官升两级,普通士兵可自决去留。若拒不出城,三日之后,大军攻城,城破之日,不收降将,不纳降官!”

随着越来越多的招降书飞进城内,随着招降书的内容在军中迅速传开,留守府已经没有办法收缴销毁所有招降书,到最后只能无奈放弃。

一天后,招降书内容传遍全城,全城百姓、守军将士思绪涌动。

两三个月了,北方不见大同府援军,南边不见关中援军,忻州、太原府早已落入宋军之后,这些情况城内守军、百姓都清楚,至于平阳府各县守不守得住,他们更清楚,金军主力都在平阳城里,地方小县怎么守?

毫无疑问,宋军没有欺骗他们,平阳城此刻确实是一座孤城,还是无人救援的孤城。

是继续坚守,还是马上出城投降,二选一的问题,迅速摆在每一个人平阳城守军面前,也包括城内有头有脸的大户。

投降会如何,不投降又会如何,通过之前的洪洞县宋金之战,他们都有清晰的判断。

所有人都很清楚,金国在平阳府大势已去,自从八年前金国皇帝完颜亮带着满朝文武和数十万精锐部队经平阳府北上太原府出关,回到大同府起,金国就注定要退出中原、关中、河东,明眼人早就看清现状,早已暗中跟大宋故旧取得联系。

随着平阳城内军民思绪激烈涌动,早先布置的暗棋也开始发挥作用,他们在军中在民间发起串联,策划夺门出城。

短短一天时间,暗中串联的人数不下万人。

整队整营整军心思摇摆不定,坚守平阳城之心早已动摇,因为都知道,坚守除了送命,毫无意义,何况城内军民绝大多数还是汉人宋人,当此之时又何必给遥远的已经管不上他们的大同府金人送命。

不但基层士兵心思不定,就连高层将官也是心念急转,他们想的不是降或守,而是降或逃,坚守平阳城已经不在他们的考虑之中。

投降大宋,他们并不能保证宋廷能遵守承诺,保留他们的官职,给予他们应有的待遇,不能保证宋廷不会说一套做一套,先骗他们投降,而后再动手杀掉他们,所以对招降书中的话,高官们并不完全相信。

而要想从平阳城突围,逃去关中,或是逃往北方,也不会有太好的结局,若逃往关中,在宋军三面夹击之下,最终也难逃厄运,若翻山越岭向北逃遁,没有粮草补给,那就带不了多少人,手里没兵,即使到了北方,皇帝不追究怪罪,也不会有多高的地位,败军之将,更不可能再受到重用。

对多数人来说,不管是投降宋军,还是逃遁,都不是最好的选择,但此时此刻,大军围城,东西南北无援军,由不得他们。

就在将官们左右斟酌,难以取舍之时,底层士兵和低级军官已经做出了选择。

大宋北伐军将招降书送进平阳城的第二个夜晚,子时刚过,平阳城东门守军忽然被数千金军包围,双方迅速形成对峙。

“平阳已经是孤城,外面到处都是宋军,没有援军了,兄弟们从军就是为了活命,现在我们要出城,谁拦我们,谁就是我们敌人!让开!”

“让开!”

“让开!”

一人开口,众人附和,声势不小。

但城门守军职责所在,留守府不下令,他们怎么敢打开城门?

双方从相隔三丈距离,越逼越近,随时都可能动手,爆发冲突。

但随着后续士兵迅速赶来东门附近,加入想要出城的队伍之中,城门守军开始退缩,因为他们知道挡不住汹涌的民意,何况城门守军里的将士也是军心浮动。

见有机可乘,冲击城门的士兵稍一发狠,守军便放弃了城门。

平阳城东门打开了。



第739章 合围关中

凤翔府。

大战过后,满目疮痍,遍地尸体,孤零零的战马,荒野徘徊,不愿离去。

一场恶战得胜的宋军来不及休整庆祝,新的军令再次下达。

军营内,众将齐聚,左军都统制姚仲宣布进军命令。

“金军主力经此一败,已军心势气!大帅有令,左军向西进攻,乘胜追击,一个月之内夺取临洮府,以防西夏夺城。吴挺,率你部明日先行,十天之内,务必夺取秦州,打通西进道路!”

“得令!”吴璘之子左军副都统制吴挺,起身接令。

“杨宋,你率后军五千人,驻守凤翔府,确保粮道通畅,必要时西进支援!”姚仲继续下令。

“得令!”后军统制杨宋起身接令。

“其余将官听令!各部休整两日,两日之后携带粮草军资,全军西进!”姚仲再下一令。

“得令!”众将官起身,异口同声。

左军聚将,布置任务,中军也没有闲着。

中军将营内,同样是将官齐聚。

只听中军都统制明复道“凤翔府之战,金军损兵数万,四散而逃,一路向西逃往秦州、临洮府,一路向北逃往平凉、原州,还有一路向东逃回京兆府。方才去帅府见过大帅,议定不能给他们喘息的时间,应乘胜追击,我们中军向北追击,将金军残兵赶出平凉府,赶出原州,收复旧地!寒冬马上就要来了,我们时间不多,全军休整两日之后立即北上,争取一个月之内收复原州、平凉府!金人必败,西夏肯定会趁火打劫,如果我们不抓紧时间,拖延一时半刻,原州、平凉府等地就有可能被西夏人抢先一步夺去,到时候麻烦就大了。所以追击金军残兵的紧迫性,大家一定要明白,回去之后,各部自行召集军中骨干做好追击歼敌动员。”

“得令!”众将意气风发,齐声接令。

“凤翔之战,我军虽然大胜,但伤亡也不小,此次追击敌军,是成是败,关键在于追击速度,为避免伤兵拖延行军,行动不便的伤兵全部留在凤翔府,各部要严查,不得弄虚作假,你们告诉他们,留在凤翔府的伤兵,由帅府统一安排,不必担心。”

中军营内聚将,右军也在部署军事行动。

“关中金军主力已经逃回京兆府,足足三万人,如果放他们北上平阳府或是东出函谷关,我们就无法向朝廷交代。大帅有令,右军两万人即刻东进,直取京兆府,将金军困在关中!”

“将军,京兆府那么大的地盘,我们就两万人要困住三万人,太难了吧?”

“此事不必担心,京兆府各州各县几乎没有金人驻军,京兆府金军为保活命已经抱成一团,一定会坚守大城。放眼整个关中,京兆府金军已成孤军,绝对不敢随意突围。只要我们拖住他们十天半个月,襄阳、南阳方向的大军就能出现在京兆府,据报他们已经动身十多天了,正在翻山越岭。除南阳、襄阳援军外,东边洛阳和平阳府都会派出军队扼守黄河渡口,斩断金军逃跑的幻想。因此,我们两万人只需要堵住金军西进和北逃之路,他们就是我们嘴里的肉!”

“将军,襄阳、南阳有多少援军?平阳府都夺下来了吗?”

“襄阳、南阳大军有吴拱亲自率领,兵力不少于两万,都是作战经验十分丰富的精锐。平阳府应该已经拿了下,据报半个多月前他们已经用四万大军围困平阳城,平阳府辖下其余州县全部收复,金军守军困居在一座没有援军的孤城坚持不了几天。退一步说,就算平阳城还没攻克,平阳金军自身难保,也根本不可能支援京兆府。可以说,如今不管是京兆府还是平阳府,都是我们的肉,只要我们速度够快,等拿下京兆府,而后东进或北上都能再立新功!”

“将军,我们马上出发吧,说不定半路上还能追上逃跑的金军!”

“好。众将听令!一个时辰之后,大军开拔,目标京兆府!”右军都统制高声下令。

“得令!”右军众将齐声接令。

秦岭东部余脉,群山之中,有一古县,名曰卢氏。

卢氏县建县历史悠久,始建于西汉元鼎四年,数千年来未曾更名,更未撤销过建制,北临黄河,东接洛阳,西依商州,南通南阳,距离四地都只有百里距离,地理位置十分独特,交通也较为便利,是由南面进入函谷关的必经之路。

靖康之乱以来,此地便归金人占据,之前南阳都在金人手中,卢氏县便不被重视,自宋金于汴京议和之后,此地便变得重要起来,金军随后派遣重兵驻守,日夜堤防宋军从南阳北上,攻入函谷关。

然而,金军有准备,宋军也有筹谋。

中原多忠义之士,他们不从金人压迫统治,几十年来,有无数人向西进入秦岭群山之中,占山为王,落草为寇,每到宋金大战,他们便以义军身份攻击骚扰金军,为宋军正面战场提供情报和物资帮助。

金人退出汴京后,按地界划分,秦岭群山之中的虢州、商州,仍归金国,卢氏县归虢州管辖,自然还是金国的土地,虽然有部分百姓、义士悄悄出山,逃至南阳、洛阳,但绝大部分拖家带口,难以迁徙,最终还是留在原地。

汴京想要收复所有故土,收复燕云十六州,想借道卢氏县进入函谷关,自然不会放着秦岭群山之中的无数忠义之士不用。

这么多年来,朝廷一直跟他们有所接触,粮食、武器都有所供给,只待时机一到,便把他们收编过来,编入朝廷大军。

成为宋军正式编制,吃皇粮做大官,这也是山中义士的心愿,毕竟报效朝廷只凭一腔热血不行,老婆孩子还是要养的,高官厚禄,也是他们所求。

所以在北定八年七月,大宋与金国彻底决裂,撕毁八年前签订的和议盟约之后,秦岭之中,卢氏县附近各山头义士很快组成一支五千余人的义军,三天之内,便攻陷了卢氏县城。

在之后的一个多月里,又多次打败从虢州赶过来支援的金军,死死守住了虢州进入卢氏县的通道。

功夫不负有心人,经过艰苦卓绝的战斗,他们终于等来了大宋出兵虢州的消息。

八月下旬,南阳宋军先头部队三千人抵达卢氏县,并带来了朝廷的封赏诏书,卢氏县义军编入大宋正轨军,换上宋军衣甲,主要首领封官为将,继续领兵,宋军接管卢氏县城。

九月中旬,南阳、襄阳两万大军在都统制吴拱率领下进入秦岭山中,下旬赶至卢氏县。

帅府之内,众将经过短暂商讨,吴拱拍板定音“分兵商州太拖时间,粮草运输不便,寒冬一到,大雪封山,便无法及时赶到京兆府。我们应当立即北上攻下虢州,夺下函谷关,而后会同洛阳驻军一部,西进华州,彻底粉碎关中金军东逃平阳府的企图,若时间允许,还能会同各路大军将金军彻底围困在京兆府!各部听令,即刻准备,明日申时三刻准时出发,北上虢州,攻克函谷关!”

“得令!”众将齐声接令。

隔天,天朗气清,两万大军从卢氏县出发,分前、中、后三军,携带必要的口粮,进入秦岭余脉山中,北进虢州。

北上虢州一条路,一路上,金军沿途设置阻击阵地,但由于兵力悬殊,双方稍一接触,金军便弃阵而逃,甚至有些守军直接逃散山中,或是投了宋军。

虢州金军里的宋人、汉人实在不少,统兵官又专门让汉人士兵进山驻守,吃不饱不说,还要受蚊虫叮咬,这种明显的区别对待,早就让混饭吃的底层士兵心中不满。

卢氏县被义军攻下之后,有些金军中汉人、宋人便悄悄来到卢氏县,投了义军。

如今大宋大军北上,沿路守军自然全无斗志,纷纷弃守奔逃,或降了宋军。

四天之后,前军走出秦岭山脉,抵达虢州城南二十里处,与守在此处的几千金军形成对峙。

金军不敢主动出击,宋军可半点不惧,当天夜间,义军中的义士打头,宋军精锐在后,向金军营寨发起进攻。

守军与宋军前军兵力虽然相当,也各有作战准备,但两军士气相差悬殊,激战不到半个时辰,金军便弃营而走,逃往虢州城。

是夜,夜色昏暗,为防金军撤退半路设伏,宋军未曾趁胜追击。

第二日,中军、后军相继赶到,前军方才继续向前探路。

不日,吴拱便率领南阳、襄阳两万余将士赶至虢州城下,休整准备两日,随即发动攻城之战。

虢州金军久在关中,几十年来没有多少征战经验,加上士气不高,底气不足,虽占据城池,却也根本无法抵挡宋军精锐进攻。

三日后,虢州城破,金军一支数千人西逃华州,虢州被吴拱收复。

宋军进入虢州城,函谷关不战而下,关外洛阳守军一部入关中,接管函谷关、虢州城。

至此,汴京西部屏障归于大宋朝廷之手,再无金军出关威胁汴京之忧。

吴拱部休整两日,补充粮草物资,而后迅速西进华州。

十月开始,宋军三面合围关中,关中金军大势去矣。



第740章 宋夏无备

北定八年十月十四,随着越来越的士兵偷跑出城,士气日渐衰落,京兆府三万金军在被包围近一个月之后,出城投降,宋军入城,收复关中。

至此,耗时不过一个月时间,川蜀宋军和南阳、襄阳吴拱部便合力收复之前四十多年也没能收复的凤翔府、京兆府、华州、商州、虢州等地,将关中肥沃之地尽数收回大宋囊中。

但收复了这些地方,不意味着彻底赶走了盘踞在川陕的金国势力,因为除了京兆府、凤翔府、华州、虢州,渭水以北还有很多土地仍然控制在金人手中。

鄜州、耀州、庆阳府、延安府等地,宋军都还无暇顾及,盘踞在这些地方的金军可沿黄河北上,也有可能得到北方金军支援,要想彻底控制关中,熄灭金军反扑的念头,必须马上北上将他们歼灭或驱离。

京兆府,宋军大营内,川蜀宋军元帅虞允文和南阳、襄阳都统制吴拱,会同川蜀右军都统制、副都统制等主要将官,商议军事。

商议多时,虞允文与吴拱逐渐达成共识,两军分头并进,共取陕北旧地,川蜀右军向西攻取庆阳府,吴拱率南阳、襄阳部向北,由耀州北上,攻取鄜州、延安府。

十月二十日,整顿军队,接收补充粮草物资之后,两军分头离开京兆府,共同向陕北进发,收复大宋旧地。

而虞允文则以大帅之名、副相的身份居京兆府,协调蜀中、汴京关系,筹集粮草物资,为左、中、右三路川蜀大军和吴拱部操持后勤供应,并暂时兼任关中安抚使,抚慰关中几十个州县百姓。

关中金军溃败速度之快,让西夏国措手不及。

前些年,金国皇帝完颜亮南侵失利,从汴京撤离,迁都大同府,让同是附属国的西夏君臣看到了摆脱金国的机会。

于是西夏便趁完颜亮迁都,东面受金国内乱和大宋牵制之时,仓促对金国控制的兰州、延安府、庆阳府等地动兵,趁火打劫,抢夺金国土地,结果由于准备并不充分,等关中金军反应过来,派兵支援之后,西夏军很快被击退。

西夏这次趁火打劫,不但没有捞到多少好处,反倒引起完颜亮的极度不满,甚至威胁要对西夏用兵,西夏皇帝李仁孝不得不马上派遣特使携带重礼赶赴大同府,完颜亮方才消了怒气,夏金两国得以继续保持和平。

自那一场边境摩擦失利之后,西夏君臣方才冷静下来,他们这时才明白金国虽然从淮河、黄河北撤,丢掉中原大片土地,但金国核心土地并未丢失,国力并没有太大削弱,并且金国北撤,不但势力没多少削弱,国都还离西夏更近了,一旦金国不高兴,西夏危险便与日俱增。

于是从那之后,西夏便恢复了安稳,一心发展自己,不再敢打金国的主意。

并且西夏皇帝李仁孝此人素来喜文不喜武,加上任内权相任得敬掌西夏军政大权,专权跋扈,还胁迫李仁孝分一半西夏国土归其统治,企图分裂西夏,后来虽然被李仁孝用计处死,但从那之后,李仁孝便对武官更加不信任,朝廷政策也多借鉴大宋,越来越重文轻武,导致军备开始废弛,西夏战斗力迅速减弱。

西夏武官在兴庆府失了权势,军备废弛,加上文官掣肘,军队就连平定内部叛乱都开始费力,更别说对外用兵。

所以在大宋北定八年夏秋之际,骤然发动北伐,攻占关中,向夏金边境所在的临洮府、兰州等地继续进军时,西夏居然没有任何准备。

直到金国残兵逃进西夏国境内,又过数月之后,身在兴庆府的李仁孝君臣才得知金国和大宋交战的消息,而此时已近是冬月,西夏国冰天雪地,根本没有条件趁宋金战乱占两国的便宜。

后来又听闻宋军相继攻占临洮府、兰州、原州、平凉府、庆阳府、延安府等地,兵锋直逼夏金边境,更是没有半点再趁乱争夺金国土地的意思,并且还担心宋军继续北上,攻打西夏,于是兴庆府只能下令边境守军戒备,并匆忙将各地驻军调往夏州、卓啰和南军司等地,增强边境防御。

其实西夏国君臣的反应速度已经算是够快的了,大宋自靖康之乱南迁之后,丢掉了关中,国土便不再与西夏接壤,两国关系中断四十余年,但对川蜀军队来说,跟西夏国征战百年的前尘往事,历历在目,之前两军之间有金军阻隔,如今关中收复,金人被消灭赶走,西夏军、宋军再次相见,旧恨自然要平,况且宋军大胜金军,势气正旺,向西夏军队磨刀霍霍,也是军之常情。

战场上打疯了,一心只想要军功,憋了许多年的川蜀军打完金军尚不过瘾,便想连西夏一起打了,收复失地,开疆拓土,要功有功,要名有名,若是能一口气打到兴庆府,必将青史留名!

但西夏兴庆府李仁孝君臣的反应,加上虞允文在关中筹集运送粮草物资的艰难,和北方严寒的气候,让兵临宋夏边境的宋军冷静下来,止住了继续向北进军的步伐。

随着寒冬到来,宋夏两军在边境驻扎下来,双方相隔十里,谁也不敢发动攻势。

宋夏两国联系中断四十多年,如今随着宋军重返临洮、兰州,两国边界又要重新划分,不然接下来两国之间的大战将不可避免。

很明显,西夏国在这场斗争中不占优势,加上皇帝李仁孝素来不喜武将,又忌惮权臣,更不愿轻易动刀兵,所以很快兴庆府便向汴京派出特使,希望恢复两国几十年前的友好关系,重新划定两国边疆界域。

李仁孝之所以急于想跟大宋重新划定界域,而不是为他的宗主国金国张目,是因为他知道金国丢掉关中,必然再难南下,金国实力可能真的受损严重,既然金国回不来,就应当早日与大宋共享和平。

其实他急派特使赶往汴京还有其他深意。

一是借此机会试探金国态度,想看金国在跟大宋作战之时,还有没有余力对西夏国用兵,如果确定金国无力对西夏用兵,那么则可乘机解除与金国的宗主国关系,两国平等相交,不必再看金国脸色,不必年年再给金国上贡。

二是取得宋夏两国和平,使得川陕无战事,西夏不动刀兵,而大宋则可集中国力在东面继续对金国用兵,牵扯住金国,进一步削弱金国实力。

甚至还有幻想,若金国实力大减,女真族撤回遥远的东方发源地,而大宋没有马场,缺乏战马,无力顾及关外茫茫草原,那么关外原属辽国后属金国广阔无边的土地,西夏将毫不费力的收入囊中,假以时日,或许西夏或许还能取代曾经的辽国和金国地位。

西夏兴庆府君臣脑子转的很快,盘算的也很好,但能不能实现,一靠谋划,二靠实力,很明显,匆忙之间,这二者他们都不具备,只能寄托于汴京不了解西夏,又正与金国交战,无暇顾及。

汴京此时确实无暇顾及西夏及其他周边小国,他们的精力和视线全都被关中、陕北、河东、大名府、济南府、河间府等地,牢牢的吸引住了。

北伐!

收复关中、河东、河北,告慰靖康之乱死难的无数英灵,告慰无数背井离乡、被迫南迁的百姓,夺取云中、燕京,告慰太祖太宗,告慰两百年来无数为此牺牲苦战的将士,告慰历代为此奋斗不息的君臣!

北伐是汴京的一切,也是江南无数百姓和忠义士难以磨灭的情节。

关中、河东已经收复,几十个州府县没有官吏接管,真定府、燕京、云中方向正在备战,北方急缺文臣武将,到处都需要人才,到处都是机会,江南士子浪子忠臣义士,个个蠢蠢欲动,都想北上发挥余热,泼洒他们的满腔热血。

但他们缺少推荐的机会,也还有顾虑,因为汴京始终未曾向天下颁发招贤令。

大宋崇尚提携,而不是自荐,多数人是等待提携派官,而不是自荐求官,这便是大宋文人,他们有他们的坚守和尊严。

江南在等待,关中、河东、陕北也在等待。

虞允文已经六十多岁了,关中、陕北、川蜀军政大事全是他一肩挑起,忙的根本没有时间休息,再这么忙下去,估计很快就会累死,关中、川蜀、陕北急需得力帮手。

而河东三府,平阳、太原、忻州,同样需要大量人手。

辛弃疾能力虽强,但毕竟年纪尚轻,为官经验并不是丰富,再加上北伐西路军远离中原汴京,事务繁忙,他根本没有时间,也没有精力跟归降的前朝旧臣旧吏斗智纠缠,而要稳定河东几十个州县又少不了他们。

因此辛弃疾一再派人赶赴汴京,请求朝廷速派能臣干将入河东。

而汴京赵昚、史浩等君臣,随着各路大军频频传来捷报,先是兴奋庆贺,吐气扬眉,而后就很快发现,伴随越来越多的州府土地被收复,粮草物资和人力需求也越来越大,转眼间便满是忧愁。

因为汴京无人可用,粮草物资储备亦不充足。



第741章 宰相荐官

汴京城,大庆殿,满朝文武,沉默无声,眉眼低垂。

赵昚高坐在大殿宝座上,脸上神情紧绷。

来来回回扫视殿中众臣之后,再次发问:“有哪位爱卿愿去太原府,出任河东安抚使?”

殿中依然无人言语。

半晌之后,年近六十的史浩站了出来,只听他道:“皇上,河东北抵云中,东临幽燕,西连黄河,南通关中,对大宋来说,地位十分重要,河东失则大宋危,如今刚刚收复,民心未稳,确实该派重臣入河东抚慰万千百姓。辛弃疾尚且年轻,能管军中事,却南顾河东官吏百姓,长此以往,不管不顾,对朝廷绝非好事。臣自请入河东,为皇上分忧,为大宋靖边抚民。”

史浩此言一出,殿上众臣纷纷抬眼偷瞧史浩与赵昚。

只见赵昚脸色一缓,而后说道:“史相为大宋分忧,忠心可鉴,但正值北伐关键时期,多事之秋,汴京离不开你,你得居汴京协调统管三省六部,河东不需要你去,还是另遣重臣吧。”

史浩听闻此话,也不再坚持,随即回道:“皇上,既然诸位臣公不愿自荐,臣想推荐几个人选,供皇上参考挑选。”

“史相要推荐何人?”赵昚脸上神色再次一缓。

史浩转头看了一眼殿上诸多同僚,只听他说道:“翰林学士莫济老臣持重,入朝多年,不论是在地方为官,还是在汴京,都十分清廉,堪为百官楷模,臣举荐莫济出任太原知府兼河东路宣抚使。同时举荐海州通判朱熹入河东,知平阳府,举荐北定三年进士、归德府司事杨简入河东,知忻州事。”

赵昚听闻此言,微微皱眉,不由得问道:“史浩何故举荐莫爱卿和朱熹,据我所知,他们素来与你不和,朱熹公然诋毁你,前几天莫爱卿不是还上了弹劾你的奏折,史相这是以德报怨吗?”

殿中站着的翰林学士莫济闻听此言,脸色大变,而史浩面色不改,恭声回道:“臣不知有怨,若以怨而德报之,是有心也。况且当今天下尚不安定,边疆新复,急需能臣干吏,臣忝为大宋宰相,不敢以私害公。”

赵昚静静的看了史浩一会儿,而后抬眼望向人群中的莫济,问道:“莫爱卿,史相举荐你入河东,任封疆大吏,爱卿作何感想?”

翰林学士莫济急忙出列,抬手行礼道:“回皇上,边疆未靖,臣才疏学浅,恐难以胜任!”

“若莫爱卿不能胜任,爱卿可否为大宋举荐一位可胜任之人?”赵昚不喜欢这个回答。

各路北伐军接连收复众多旧地,正需要干臣去接管安抚,而朝中重臣却都一个个躲在汴京不想动,紧盯着宰相的位置,又生怕别人抢了他们现在的位置,着实让赵昚恼怒。

若不是现在急需干臣,赵昚恨不得直接让他们致仕,回家养老去。

“这皇上恕罪,臣无合适人选可举荐!”莫济无言,心下虚的厉害。

“既然莫爱卿无人举荐,那爱卿便去河东,代朝廷安抚河东臣民。”河东关中急需官吏充任,赵昚不愿再跟他们扯皮推诿拖延。

莫济思虑片刻,见史浩和皇上似乎心意已决,只能抬手行礼道:“臣遵旨。”

虽然莫济对未知的河东边疆怀有一丝恐惧,心中甚是不安,但最终还是接受了皇帝的安排。

“好,河东就交给莫爱卿了。至于朱熹、杨简,不必再问他们意见,即刻草拟诏书,拔擢他们入河东,与莫爱卿共理边疆,抚慰百姓。”河东人选确定,赵昚的心情终于好了一些。

但接下来还有更重要更麻烦的关中、陕北和川蜀,这些地方地域广阔,山峦纵横,形势复杂,更令人忧心。

“据报,虞卿在京兆府整日忙的昏天黑地,顾不上吃饭,顾不上休息,川陕几十个州府要他统辖,关中、陕北四路大军数十万将士粮草物资供给也需要他一肩承担,关中、陕北刚刚收复,急需稳定民心,供给粮草稳定军心,哪位爱卿愿去川蜀、关中协助虞卿?”赵昚目视群臣。

殿中文武大臣默然无语。

只要留在汴京,留在朝廷,留在皇帝身边,留在皇帝眼前,便有成相的机会。

关中虽然距离汴京不远,但一旦离开汴京,再想回来就不那么容易了,也许过不了几年就会被朝廷忘记,远离权力中心,便是远离了相位。

站立在朝堂之上的朱紫大员,谁不想为相呢?

“皇上,臣再举荐两人。”

前线拼死拼活,付出了多大的代价,才将金人赶走,收复被金人占据四十多年的大宋旧地,而满朝文武同僚死守汴京的态度让人颇为失望,史浩身为宰相,这个时候不得不站出来,不然当真是累死边关忠臣将士,朝廷上下几十年的努力付诸东流。

“史相要荐何人?”赵昚脸色再次转阴,收复失地,这是多大的功绩、多好的事情,而眼前这些国之重臣,好似都恨不得将收复的土地再丢出去,就像跟河东、关中、陕北之地有仇一般。

史浩道:“臣举荐秘书少监周必大知京兆府,兼权庆原路、京兆府路、熙秦路经略使。荐礼部员外郎范成大知兴元府,兼权利州路经略使。他二人均在地方、京城为官近二十年,熟知地方事务,亦对各部各司有所接触,年富力强,正可助虞相平定川陕。”

听史浩说完,赵昚抬眼朝群臣之中望去,百官之中并没看清史浩所举荐之人立在何处,便道:“周必大、范成大何在?”

话音方落,两名红衣官员出列,先后应答:“臣在。”

赵昚见二人须发皆黑,确实年富力强,随即问道:“史相举荐你们入川陕,你们自己作何感想?”

二人稍稍一顿,片刻思虑,周必大回道:“臣虽为官二十载,往来奔走,各地政绩乏善可陈,能得史相举荐出知京兆府,臣诚惶诚恐。关中、陕北刚刚收复,百废待兴,民心军心均需安抚,金人遗毒也急需排清,当遣国之重臣。与众多同僚相比,臣官职低微,资历不深,不敢忝居京兆府,更不敢领三路经略使之职。”

赵昚眉头微动。

殿内片刻沉默,而后赵昚说道:“能为朝廷平定四方,方为国之干臣、国之栋梁。史相举荐你,是辱没了你吗?”

周必大听赵昚语气不善,急忙抬手行礼道:“皇上,臣不是这个意思,臣只是担心难担重任,辜负皇上和史相所托!”

“虞相尚在关中,川陕不平,即使我下诏令,他也不会回汴京,有虞相在,何须你一人独担重任!”赵昚此话语气颇重。

听闻此话,周必大忙道:“臣领命!”

“范成大,你呢?”见周必大领命,赵昚当即转问另一人。

“臣领命!”范成大抬手行礼,没有多言。

“好。擢令秘书少监周必大知京兆府,兼权庆原路、京兆府路、熙秦路经略使,擢令礼部员外郎范成大知兴元府,兼权利州路经略使,协助虞允文共理川陕军政,代朝廷抚慰军心、民心、降将、降臣!三日之内离京赴任!”见二人领命,赵昚当即下达诏令。

“臣遵旨!”

周必大、范成大同声领命,而后退回队列中。

赵昚思虑片刻,又道:“至于河东、川陕各州府县所缺官员,你们赴任之后,统计清楚再上报吏部,朝廷再另行派遣。”

“臣遵旨!”

莫济、周必大、范成大三人出列应声。

河东、川陕主官人员确定下来,赵昚微微松了一口气,而后问道:“关于川陕、河东军需粮草筹集运输之事,诸位爱卿有何建议。”

提起粮草,户部侍郎不得不硬着头皮出列道:“皇上,朝廷北迁只有八年,三年之前,国库才开始有些余存,而汴京百废待兴,处处都要用钱,各部各司月月来报账要钱,户部恨不得能有一棵摇钱树,再把一个铜钱掰成两个、四个用。几个月前,河东、川蜀骤然发动北伐,与金国交战,我们根本没有多少准备,也从没想过这一仗会是如此大的规模。这几个月粮草物资,耗费巨大,国库上个月就空了,汴京各部各司几百个官员这个月的俸禄都发不下去,更不用说过冬补助。国库没钱了,各地今年的赋税也都催收完毕,户部实在是想不到办法。”

兵部侍郎接道:“东西作坊日夜赶工,制造刀枪弓弩盔甲等军械军需,最近制好的一批,五天前已经运往京兆府。但现在东西作坊兵匠虽有,各类物料缺空了,没有钱采买物料,他们制造不出东西,边关将士催的再急,我们也拿不出军械来。”

提起此事,户部、兵部便开始诉苦,赵昚有些心虚,心中虽然不快,却也不好发火。

川蜀、河东夏秋之际,骤然发动北伐,是赵昚绕过三省六部,甚至连史浩都一起隐瞒了,单独下达给兴元府虞允文和济南府杨丛义的诏令,是以各部各司根本就没有准备,等他们知道的时候,北伐军已经占据河东,宋金盟约破裂,不可收拾。

赵昚理亏在先,因此便不好责备户部、兵部没有筹备粮草军需。

第742章 内库余钱

况且,这几个月户部、兵部已经算是尽力了,给虞允文、辛弃疾送去了不少粮草军需,赵昚也没有理由怪罪他们。

但兵部、户部把主意打到赵昚头上,还是让赵昚心里很不舒服。

什么这个月百官俸禄发不下去,过冬补贴也没着落,东西作坊没有物料,制造不了军械军需等,很明显他们盯着的是赵昚的皇家内库。

通过回易处,内库这些年确实积攒了一些财富,引得各部眼馋不已,北伐之战一起,便有人拐弯抹角要打内库的主意。

现在河东、关中、陕北急需粮草、军需,户部、兵部当众哭穷诉苦,宰相史浩也不出声言语,显然在这件事上,他也站在户部、兵部那头。

赵昚心中暗叹一声,他省吃俭用,好不容易积攒下来的钱,这次不得不拿些出来了。

“刘溪,内库还有多少钱,能不能划拨一些给户部征购粮草,让兵部采买物料?”沉默片刻之后,赵昚发问。

入内内侍省都都知刘溪急忙出列,抬手回道:“回禀圣上,内库这些年每年都划拨好几笔钱财给户部,宫里每年开销也很大,这些年各部各司开销很多都是从内库拨付,如今内库也没存下多少钱。好好拾掇拾掇,应该能有八百万贯。”

此话一出,殿内众臣明显不太相信,瞧向刘溪的眼神都充满了怀疑。

“八百万贯,应该能渡过今年这个难关。这样吧,拨四百万贯给户部,让他征购粮草,运往河东、关中,京城官员俸禄、补贴也从这四百万里支取。另外再拨两百万贯给兵部,用来采买物料制造军械军备和招募新兵、训练军队。”这么大笔钱拨出去,赵昚心里很是不舍,眉头不由自主的跳动。

谁知他话音刚落,没等户部、兵部说话,便听工部侍郎出列道:“皇上,黄河今秋差点溃堤,一旦溃堤后果不堪设想,急需疏浚河道,加固河堤,不然等到黄河结冰,便难以破冰动工,待明年春天解冻,春汛来临,黄河沿岸几十个州府危矣!臣请皇上拨款,工部才好组织人手防治黄河水患。”

工部侍郎说完,礼部侍郎马上出列道:“皇上,如今关中、河东俱已收复,上百州县都需要官吏,而今汴京虽开了科举,但文教不兴,人才凋敝,每科所取尚不足填补现有空缺,更难说外遣河东、关中。臣再请马上重建太学,培养人才!”

两人禀完,赵昚脸色瞬间难看起来。

一个个都在等着他内库的钱呢!

“史相,依你看重建太学和黄河水患该怎么处理?”赵昚没有回复礼部、工部所请,转而将问题抛给宰相史浩。

史浩缓步出列,等在殿中站定,心中已有定计。

只听他道:“皇上,此时正值宋金交战,大宋刚刚占据一些优势,我们急需集中精力对付金人,不宜分心,更不能将有限的财力分散在其他事项中。重建太学是一件举国大事,牵涉面极广,不宜操之过急,待天下平定,再重建不迟。至于北方人才短缺,不妨再下一次招贤令,江南人才众多,可以想办法招募一些过来,暂且充用。”

说完礼部重建太学的问题,史浩稍稍停顿了一下,而后又道:“工部所说黄河水患防治,拖延不得,年内必须动工。但现在朝廷拿不出钱来,就只能想其他办法。据臣所知,民间这些年出现了不少富商大户,可以想想办法,让他们捐献一些钱财出来,用以防治黄河水患。”

听了史浩的建议,赵昚不由得点头道:“不错,江南多人才,礼部可重开招贤馆,广招天下人才为汴京所用。”

朝廷没钱,礼部侍郎也没有办法,只能接受宰相和皇帝建议。

“让商贾捐钱防治黄河水患,此事也可考虑,不失为一个权宜之计。”赵昚心有顾虑,并没有完全同意。

“皇上,此事不妥。”赵昚话音刚落,便有官吏迅速出列反驳。

赵昚定睛一看,见对方是御史台言官。

御史台言官站定之后,当即说道:“黄河水患动辄牵连黄河两岸几十个州府,牵扯面极广,防治黄河水患是朝廷大事,理当朝廷出钱,由工部统一规划实施。若让各地商贾捐钱,哪些商贾要捐,哪些不捐?是强制还是自愿?若朝廷将捐献款项摊派到每一个州府,各州各府为完成任务,难免会强制捐献,到最后真正捐献的恐怕不是大商贾,而是平民百姓!这种事太多了,远的不说,就说徽宗年间的花石纲,那可都是各地自愿捐献,结果如何?百姓苦不堪言,民乱四起,流毒上百州县,持续二十余年,几乎毁掉大宋根基。北方刚刚平定不久,百姓还需要休养生息,不宜大动干戈。臣以为,捐献防治黄河水患不可取,也万不可推行!”

这番话说完,大庆殿上空气都为之一滞。

黄河水患必须要防治,不然一旦溃堤,影响的就是上百个州县百姓,朝廷国力空虚,到时候根本无力赈济,最终会发生何等大乱,没人敢想。

工部需要钱,而户部无钱拨款,皇帝的内库积蓄给户部、兵部一分,支援河东、关中、陕北之后,也所剩无几,皇宫要花钱,还要留下一些以备不时之需,都盯着皇帝的内库怎么能行?

史浩很快轻轻干咳一声,而后说道:“捐修黄河堤坝的钱,自然不能分派到地方,得朝廷牵头统筹。工部先核算出此次修整黄河堤坝、疏通河道大约需要多少民力,多少物料钱财,之后再由朝廷统一下文,号召官绅、商贾捐献钱财物资,由户部接受捐献,账目由工部监督编制,户部统一管理,专款专用,如此便可不扰普通百姓。”

众臣不言,御史台言官也不再反驳,大庆殿内很是安静。

“如果没有异议,便照此办理。工部务必在明年春汛之前将黄河堤坝加固完毕。”赵昚拍板定音,最近朝中事太多,他可没闲心跟他们进行无休止的议论、扯皮。

“皇上,礼部重设招贤馆,广招天下英才,要耗费不少人力财力。如今河东、关中急需人才,礼部手头拮据,匆忙之间恐怕很难办好。”赵昚话音方落,众臣退后朝班之中,他正想宣布散朝,不想礼部侍郎再次站了出来。

毫无疑问,礼部还是盯着他的钱呢。

赵昚无奈,既然开了口子,内库的钱就只能散出去。

“刘溪,再想想办法,从内库拨五十万贯给礼部作重设招贤馆之用。”

入内内侍省刘溪出列领命,转眼间内库好不容易积攒的钱就被各部给分了,心虽不甘,也不能不从。

“今日还有何事要议?”

殿内无人回话。

今日早朝,皇帝吃了大亏,谁也不想再站出来触霉头,不是今日必奏之事,便不想多事。

见无人说话,赵昚当即起身。

“今日早朝结束,诸位散了吧!”内侍见皇上要走,随即高声向文武百官宣布散朝。

散朝之后,入内内侍省刘溪被叫进勤政殿。

散朝多时,赵昚犹然心中不平。

满朝公卿,谁没有万贯家财,一年、两年、三五年没有俸禄,他们也能活的好好的,正值北伐关键之时,一个月发不了俸禄还要当朝议论,这不是有钱没钱的问题,是他们不支持北伐的问题,这如何不让赵昚生气。

还有,他们每天山珍海味,欢宴不休,朝廷这么困难,也不说捐献一些物资和钱,就只知道盯着内库这点钱,等内库钱花完了,看他们还有何打算。

“刘溪,内库到底还有多少钱?”见刘溪进殿,赵昚迫不及待的发问。

赵昚虽然节俭,皇宫后院也很节俭,每月花钱不是太多,但手里没钱,让他心里没底,特别是现在朝廷真的有太多地方需要用钱,每每想来就让他感觉心里发慌。

“内库每个月都有近一百万贯收入,刨去每月各宫各殿开销,也能攒下五十万贯左右,再加上回易处上缴的钱财,内库现在积钱三千万贯左右。除了现钱,还有一批暂时用不上的珠宝玉石,需要的话也能拿出去换钱,也能换四五百万贯。”刘溪恭声禀报。

赵昚听到刘溪的答复,心下稍安。

三千万贯钱,虽然不是很多,必要的时候也还能派上用场。

看来北伐靠国库是真不行了,最终北伐所需还是得靠内库供给,如今看来当初杨丛义的判断是对的。

只有内库足够大,大宋才有可能北伐,要是没有内库积蓄,刚刚收复的河东、关中有没有底气守住,还真是难说,就更不用说收复燕云,统一关外、河西。

“船队应该快回来了吧。”内库的钱还远远不够支撑赵昚的抱负,杨丛义给他画的蓝图很大,他需要钱,需要人,需要粮食,而现在最缺的就是钱,能最快最容易得到的也是钱,对于钱,他更关心。

“回易处从去年开始尝试每年冬天都派出船队下南洋、西洋,去年南下的船队,如果没有意外,明年六七月份就能回来。”刘溪回道。

第743章 御寒之难

“好,三年出海一趟实在太慢了,能年年都出海自然最好。我听说杨丛义当年主掌回易处时,在南洋、西洋留下了不少人,建了好几个据点。”赵昚似乎漫不经心的说道。

刘溪听到这话,心里不由的一跳,脑筋急转之后说道:“对,听说杨大人当年第一次督造船队下南洋的时候,就在占城、三佛齐国、天竺等地留了一些人,本来是为船队原路返回时节省补给时间准备的,不知道什么原因,那次船队返回大宋时并没把那些人一起带回来。后来每次大宋回易船队南下,那些留在南洋的人都为船队提供了很多帮助,时间一长就形成了比较稳定的据点。二十多年来,回易处又陆续扩展了几个据点,如今南洋、西洋各地据点不下八个,船队在每个地方停留的时间大大缩短,能到的地方也更多了。”

听了刘溪的回答,赵昚没有说话,也不知道心里在想些什么。

“下次船队再出海,你派个信得过的人跟着,亲自去看看,不一定要参与船队回易,但要知道船队每到一地,具体是如何交易,沿途如何补给。”

刘溪赶紧应是。

“杨府最近有没有特别的事情。”

“杨府大公子月初来汴京了,不过听说前几天又南下了。”

“为何此时来汴京,又为何匆匆离开?”

“臣不知道。据说杨府大公子自出生起,就一直生活在泉州,前些年杨府家眷来汴京,他独自一人留在南方书院求学。这次他忽然来汴京,确实不太清楚原因,不过他离开汴京的原因,臣倒是略有耳闻。据说是不太满意杨夫人给他定下的亲事,就负气出走了。”

“负气出走?纲常礼法都不顾?”

“杨大人不在汴京,杨公子多年独自在南方求学,从没来过汴京,多年没在一起生活,跟杨府关系疏远,也在情理之中。”

“那孩子多大了?”

“十岁吧。”

“这个年纪,不听话,闹情绪也正常。他离家出走,杨府有何反应?”

“一如既往,没啥动静。”

“这倒有意思了。给皇后传个话,有时间的话,邀杨府家眷进宫叙一叙,多关心关心。”

“臣遵旨。”

“回易船队今年回不来,钱还是大问题。刘溪,你抓点紧,入冬了,用钱的地方多,朝廷用钱都得靠你。”

“是,臣明白。”

不多时,刘溪退下,赵昚开始批阅御案上堆积如山的奏折。

北迁汴京这些年,赵昚虽然每天很累很辛苦,但好在他的任何决定都不再受太上皇赵构影响,不用再考虑他的想法、看法和建议,内心很放松。

并且在史浩、杨丛义、陈康伯等人的全力支持下,初定汴京,他就真正掌握了大宋江山的权力,如今陈康伯虽然不在了,但内有史浩,外有杨丛义、虞允文,江北汴京的局势越发稳固,朝廷在北方也越来越得民心,等彻底收复河东、关中、陕北,他在民间的声望将更上一层楼,到时候谁也不能撼动他的皇位。

这些年朝廷虽然处境艰难,但赵昚心中充满了希望,他相信他能做一个好皇帝,他能做到太祖太宗都未曾做到的事情,因为他有一帮忠臣良将,真心实意的为他着想,为大宋江山百姓着想!

关中、河东,还从没去过边疆,赵昚真想去看看此时的边疆是何模样。

河东,忻州,雁门山。

茫茫白雪淹没了雁门关,营房、校场、哨岗、城墙等,所有暴露在天空之下的一切事物,都被一尺多厚的大雪覆盖。

这是今年雁门关的第一场雪,据说还比以往来的要晚一些,即便如此,从中原来的北伐军将士也不感谢老天爷,因为雁门关的寒冷,纵使他们是不怕死的热血汉子,也顶不住。

雁门关外的敌军已经穿上了皮袄,而关城上的大宋北伐军依然穿着布衣裳,一阵风来,刺骨寒意便从身上盔甲各处缝隙钻进身体,而一直暴露在外的手、脸,出走营房一时半刻就会麻木。

辛弃疾在忻州、太原府费了极大的力气,也只收集到一千多套御寒皮袄,送到雁门关也只能给站岗放哨的将士替换使用,风雪一来,其他将士根本无法御寒,只能躲在军营,以免被大面积冻伤。

即便有了一些皮袄,值岗将士的手脚头脸依然顾不住,入冬以来,大半都冻伤了手脚,回营用碳火一烤,奇痒难耐,别说有多难受。

因为寒冬,雁门关北伐军基本失去持久作战能力,就连值岗放哨都是艰难维持。

好在关外敌军在入冬之后,不知出于什么原因,逐渐减弱了对雁门关的攻势,兵力也将近有一半撤走。如此,北伐军才能以地利高城优势,守住关隘,至今未丢。

不过,如果敌军再次组织三万大军昼夜不停、连续进攻,以现在这种北伐军战斗力削弱十分严重的情况,雁门关必定受不住。

雁门关能不能守住,关系到整个河东,甚至是关中。

守住雁门关的重要性,关上的北伐军将士从上到下无人不懂,可如今军备物资供应不足,难以支撑他们在北方严寒中作战,这对将士们的士气打击很大。

随着深冬到来,身着秋装的北伐军将士,更难抵御寒冷。

都统制袁华深知越冬衣装对镇守雁门关的重要性,已经数次派人回太原府向帅府催要军备,可每次得到的答复都是越冬军备已经在路上,马上就到。

半个月了,说好马上就到,到今天依然没到,甚至都还没到太原府,这让袁华非常担心。

如果越冬军备能赶紧送到,他就有信心守住雁门关,还能降低将士伤亡人数。

如果送不到,或是没有,即使将士们这次拼死守住关口,下一场大雪降临,关上将士即便拼个全军覆没,也不一定能守得住了。

各军将官每天几次催问保暖军备何时能到,袁华给不了任何确定的答复,只能告诉他们,朝廷已经筹备好,正在往雁门关运送。

次次如此,时间一长,将官们便要闹脾气,毕竟挨冻的都是跟自己一起出生入死多年的兄弟,得给他们一个确定的答复。

每到这个时候,袁华只能劝慰他们,让他们相信杨大人和副帅,以前每次打仗作战,不管补给多么艰难,杨大人何时让大家断粮挨饿,这次也是一样。

既然朝廷筹备多年方才发动北伐,应当早就考虑到了北方寒冷气候对将士们作战镇守不利的问题,只是从中原入河东道路崎岖难行,粮草运输困难,先顾了几万将士们肚子吃饭问题,保暖就只能先往后放一放,告诉他们再坚持坚持,相信防寒冬装马上就会送到。

北伐将官很多都是从当年由长江北上淮河、黄河的大军中提拔起来的,几乎都在杨丛义统帅下打过仗,在后勤补给问题上,他们经历颇多,还是很清楚的。

当年他们还是普通士兵的时候,将官有吃的,他们就有吃的,即使在最艰难的时候,忍饥挨饿的时间也不多,所以他们还是相信杨丛义的,虽然他们再也没有机会见到他本人。

可将士们的御寒问题不解决,袁华始终悬着心。

一有时间,他便会不由自主的走到雁门关城南,望向那条通往忻州方向河谷通道,每次都希望能看到满载货物驮马队入山,然而视野里白茫茫一片,什么也没有。

今天,傍晚,天色已经昏暗,袁华再次走出营房,先在城北四下巡视了一番,而后便又走向城南。

城南,那条通往雁门山外的古道被厚厚的白雪完全覆盖,茫茫然,什么也不能看见。

今天依然是没有消息的一天,袁华不由的暗叹。

抬眼在昏昏夜色中远望南方群山,他心生悲凉。

明天还得面对将官们的责问,还得耐心跟他们解释,抚慰他们的情绪,谁让他是都统制,是他们的上官,谁让他们镇守的是至关重要的雁门关!

上了年纪,身体大不如前,城上站了片刻,便觉寒气入体,有些承受不住,便转身朝城北走去。

他是雁门关统帅,别人可以倒下,但他不能,因为雁门关实在太重。

就在他刚刚离开十多丈距离,耳中隐隐约约似乎听到安静的城关附近传来叫关的声音,顿时停下脚步,转头朝关门方向望去。

细细一听,发现确实有叫关的声音。

不等袁华发话,一名亲卫会意,立马快步朝关门附近跑去。

片刻之后,近卫飞步赶来汇报:“大人,好消息!太原府来人,冬装到了!”

袁华一听此话,顿时难掩心中喜悦之情,只是脸已冻的麻木,只能看到他放光的双目。

等不及对方来禀报了,袁华迫不及待的快步朝关门走去。

关门内,两人四马,马背上驮着包裹,两匹马多,另外两匹马少。

不等询问,一校尉军官马上禀报,两万套冬装已经运抵太原府,帅府正在组织往雁门关运送,他们先到一步,送来五十套冬装样品,稳定军心。

禀报间,袁华便发现此校尉军官身上衣着明显与他们不同,浑身上下整整粗了一大圈,脖子、双手也被其他东西完全包裹住。

看着对方鼻尖冒汗,不由得感叹,这身装备才叫御寒啊!

第744章 林中遇袭

当晚城关上值岗的将士便换上了太原府提前送来的冬装。

换上冬装的将士在寒风中昂头挺胸,腰杆笔直,再也不惧寒风,浑身火热,后背隐隐都有汗珠。

往常值岗半个时辰就得冻僵,不得不轮换,现在值岗一个时辰,也无半点寒意入体。

冬装的到来让整个雁门关将官和士兵士气大增,特别是了解到这批冬装的防寒能力之后,守住关隘的信心顿时大增。

听说六千套冬装已经在送来的路上,四五天之后就能送到,将士们兴奋的难以入睡,无不想早日穿上御寒冬装。

第二天,雁门关派出一队精兵回忻州相迎。

说是相迎,更多的是想确保冬装安全,毕竟雁门关能阻挡住金国大军入关,但阻止不了小股敌人从关外翻山越岭入河东,杀人放火搞破坏,送来雁门关的冬装不容有失,亲自派精锐去接应较为妥当。

崞县北,茫茫雪地里驮马队在一队大宋将士护送下,缓缓向北行进,艰难跋涉,他们正是给雁门关将士运送物资的部队。

从太原城离开后,他们马不停蹄,半日不敢停歇,一心只想早日将军备送至雁门关,因为副帅下达了严令,五日之内必须送到。

连日来,这支部队在雪中行军,体力精力消耗极大,但也只有在驮马都累的走不动的时候,他们才敢临时歇息。

这支部队的主将是一名统领,由于打仗作风硬朗,较为熟悉忻州情况,所以才被副帅辛弃疾点带队护送这批重要物资。

身下的战马大口喘气,统领环首四顾,整个队伍中的驮马步履缓慢,有气无力。

“将军,歇歇吧,人走不动了,马也快倒下了。”身旁一名副将哈着气提议。

统领抬眼四下望了望,四周白茫茫一片,视野开阔,方圆数里之内根本藏不住敌人。

“风大,到前边那片林子看看,在那儿休息一个时辰,烧些热水,让大家都暖暖身子。”

“是,将军。”

统领说完,副将一招手,便带了六骑朝前边的树林方向赶去,他要亲自去探探虚实,查看林子里或是附近是否有潜伏进来的敌军。

运输队伍仍然在缓缓向前移动,不管是驮马、战马,还是押运将士和平民,都有精疲力尽之感。

两刻中后,副将查探完前方的树林回来禀报说前方无敌情。

统领随即一声令下,队伍在前边树林里休息一个时辰。

能休息一会儿,对普通士兵和平民来说就是好事,这几天他们可是吃了大亏,冻的不行,又吃不上热饭。

队伍很快进入树林,驮马背上的物资被一一取了下来,将士、平民要休息,驮马也要休息。

物资放好,马匹拴好,有人去找枯枝枯木生火,有人架灶支锅,有人喂马,有人取雪,当然也有一部分人直接找好地方,坐下休息,等待烧好的热水。

不多时,一堆堆篝火在林中燃起,烧水烤火,两不耽搁。

雪在迅速烧热的铁锅中融化,化成有些浑浊的水,锅中冒出腾腾热气。

水烧开,众人轮流灌满随身竹筒,而后就着热水,啃着硬邦邦的干粮,行军在外,也只能如此,征战多年的将士们早已习惯,平民有的吃就行,也不会有多少挑剔。

就在众人享受着难得的轻松与温暖之时,忽然有人高喊一声“敌人!敌人来了!”

毫无准备的众人顿时大惊,纷纷起身。

统领闻言腾然起身,转身四顾,很快就发现林外北边有一队身份不明的人马正迅速朝他们所在的方向冲来,奔跑的马匹,扬起片片白雪,而马背上的人全都举着明晃晃的刀枪武器,看那一身装扮绝不是宋人。

“敌军来袭,全军备战!守住树林,保护物资!”瞬息之间,统领大喝一声。

将令一下,将士们丢下手里的干粮热水,拿起身旁的武器,迅速在林中结阵。

片刻,以火为单位,将士们在林中结成阵势,将物资和平民挡在军队身后,准备迎战敌人。

不多时,林外不明身份的马队便冲至林边三十丈之内,他们的身份便一目了然,关外异族!

“放箭!”

既然是敌人,无需多言,迎接他们的是劈头盖脸的利箭。

然而对方策马而来,速度极快,三轮箭过,他们付出几十人落马的代价便冲进林内,与大宋将士短兵相接。

瞬间,生死力战,血肉横飞,白雪之上留下殷殷热血。

林外还有多少敌人,大宋将士并不知晓,将令一下,他们便只知道拼死力战,不死不休。

在他们身后的平民何曾亲身经历血肉纷飞的大战,血腥气一起,便恶心欲呕,加上心里害怕,那里还敢停留,纷纷趁乱朝树林深处逃去。

将士们此时只顾拼杀眼前的敌人,哪里还顾得上身后的平民,转瞬间,上百平民几乎尽数逃的不见踪影。

树林外的敌人似乎源源不断,不管倒下多少,面前总有敌人前仆后继的往上拥。

因为是押运物资,这次带出来的兵力并不多,若双方死拼对耗,他们绝对不占优势。

激战几刻钟后,随着越来越的将士倒下,先前匆忙结下的阵势逐渐崩乱,敌人突破前方防线,冲进阵线里面。

防线一破,将士们只能依靠小阵各自为战,再难结成统一的战线,身后堆放的物资便暴露在敌人眼前。

“将军!敌人太多了,怎么办?撤吧,不然我们也要交代在这儿!”副将眼见士兵一个个倒下,敌人突破防线,看着物资暴露在敌人眼前,焦急万分。

“不能撤!这批物资是从几千里外的济南府运来的,即使我们死在这儿,这些东西也不能丢!传令下去,谁再言退,杀!”

统领说完,提枪上前,一枪将一挥刀敌兵刺穿,加入已经开始混乱的战团。

将令已下,副将还能说什么。

“传令,死战!”

副将说完,也迅速提枪冲进敌军之中,连挑两人落马,枪影翻飞,大杀特杀。

将令传开,大宋将士便愈加英勇,悍不畏死。

因为他们知道,今天可能很难活下来了,但能在死前杀一个敌人就不亏,多杀一个就赚了!

这支大宋将士拼死力战,从没想过要去求援,不是他们不想,而是没有必要。

此地距离最近的崞县有五十余里,雪地里马跑的再快,也要三个时辰才能赶过去,等援兵赶来,也是一天以后的事情,如今与敌人短兵相接,混战一团,根本不可能坚持一天,除非敌人自己退走。

然而敌人怎么会轻易退走,他们好不容易才来到关内,就是来搞破坏的,趁着大雪封路,粮道是他们的首选袭击目标。

在他们看来,只要切断宋军粮道,或是骚扰宋军运粮,得不到粮草补给,各处要塞的宋军便无法继续坚守,随着更寒冷的严冬到来,他们只能乖乖撤退,到时候金军就能轻易夺下北方各处关隘、要塞。

这是他们第二次袭击运粮队,并且专门选在他们之前没有出现过,距离前后城池驻军都有五六十里远,宋军难以支援的地方。

这支宋军运输队他们前后盯了两天,等的就是今天这个机会,不管运输队会不会在这里休息,他们都要拦下这批物资,并且也能拦得下来,因为他们集合的兵力超过运输队,个个都是关外精锐勇士,以一当十!

运输队不会有援军,他们完全有信心有能力,将对方连人带物资全部吃下,连渣都不给宋军剩,是以他们的进攻并不算迅猛,毕竟孤军入关,要保存兵力,少一人就损一分实力。

树林内的宋军没有援军,有重要物资在身后,他们只能拼命力战,能多杀一个敌人便要多杀一个敌人,誓死都要护住远道而来送往边关的物资。

而林外的敌人虽然源源不断在往树林里冲,但他们事实上并不着急,他们完全有时间以更小的代价消灭这支运粮队,所以他们选择了轮战,轮番进入树林厮杀,而不是一股脑全冲进去,只要能保证林子里的宋军歇不下来、跑不了,这场胜利最终便属于他们。

半个时辰过去,树林里惨烈的战斗依然在继续。

如果一切按敌人谋划预想发展,宋军运输队要灭,宋军的物资也会变成他们的物资。

然而,事实上,任何事都有变数。

将近一个时辰过去之后,敌人最不愿意看到的变数出现了。

东边雁门县方向一支军队出现在他们视野里!

那支军队人数不是很多,但看到他们之后,便加快速度,催马直冲过来,好似他们身后有万马千军,气势惊人!

敌人一见变数出现,立马命令树林外的人马调整方向,摆开阵势,准备迎战,探探对方的虚实,毕竟在这支运输队面前,他们已经有了不小的损失,轻易撤退,自然不行!

不多时,那支数百人的宋军骑兵部队便来到四五十丈开外,冲击速度丝毫不减,一往无前。

就在骑兵队全力向敌阵冲击途中,只听队伍中传来一声高喝“速去报将军,前方三里发现小股敌人!”

命令传出,当即有一宋兵从骑兵队中脱离,掉转马头向雁门县方向疾驰而去。



第745章 金军疑惑

“撤!马上撤退!”

敌将听得懂汉话,不然也不会率孤军翻越群山峻岭入关中,宋军骑兵队里的军令清清楚楚的传到他耳中,脑筋急转之下,瞬息之间便做出决定。

命令一下,敌将便毫不犹豫,调转马头就走,当先向北边撤去。

其余敌人原本还想大战一场,转眼便见统兵官撤走,随之军令入耳,他们自然不会抗命,纷纷拨转马头,追着统兵官撤走。

等宋军骑兵队冲至敌军阵前,看到的只有对方大部队背影,几十丈的距离拍马难及,只能张弓搭箭,看看能不能射杀几人。

他们并不擅长骑射,一轮箭下去,射中敌兵者寥寥无几。

树林外的敌军大部队率先撤了,树林里还在轮战的敌军却没来得及接到任何撤退命令,仍然在树林里与宋军运输队厮杀不休。

就在他们正杀的起劲时,忽听身后传来宋军喊“杀”声,很多人还没等搞清状况便被前后夹击,死于乱军之中。

树林里的敌军只有两三百人,随着支援而来的宋军骑兵队冲入林内,很快便由优势地位转为绝对劣势,恐慌、疑惑迅速蔓延,战斗力大大衰减。

而运输队见林外突然出现大宋援军,经过长时间战斗,早已精疲力竭的将士们忽然焕发出强烈的斗志,对敌人展开了猛烈的反击。

一正一反,一增一减,敌人很快溃败。

敌人见面分外眼红,大宋将士又怎么会放走区区数百溃败的敌人!

一场追杀围杀在林内迅速展开。

两刻中后,战斗结束,除了少数敌兵凭借超强的个人能力和运气逃走,其余敌兵全被斩杀在树林之内。

这场战斗得胜侥幸,两军相会,简述身份来历之后,便不顾将士疲劳伤痛,马上将物资架上马背,朝雁门县方向继续前进。

三里之外并没有大宋军队,这数百援军便是从雁门关出发,特地前来接应运送冬装的队伍。

冬装对雁门关将士坚守关隘实在太过重要,方才情急之下,只能用身后有大军吓唬敌人,未曾想到敌人果然上当,但敌人也许很快就会反应过来,因此他们不得不迅速出发,马不停蹄的朝雁门县前进。

这一走,从白天到黑夜,运输队没有半刻停歇,就连驮马要吃的豆豉草料,也是边走边喂。

提心吊胆,一夜行军,终于在天明时分,物资运输队在雁门关骑兵小队护卫下抵达雁门县城下,直到这时,所有人才松了一口气。

其实幸好他们选择连夜行军,不然就难逃敌军追击。

当时敌军统兵官情急之下来不及细想,便下令撤退,一口气撤退二十多里。

等他冷静下来细细一想,便发现其中的蹊跷,当即又率部队返回追击,追回双方交战的树林一看,发现宋军连战死的士兵都没收敛,当下更加确信自己被欺骗。

于是迅速率领部队往雁门县方向追击,势要将宋军运输队和骑兵队消灭。

在他们追出二十多里后,天便黑了,抬眼远望不过三两丈远的视线,由于担心被宋军埋伏,只能原路撤退。

其实当时敌军只要再追五里,便能追上宋军运输队,也亏得他们害怕中埋伏选择撤退,不然等待他们的真就是宋军的埋伏陷阱。

两天后,从太原府送来的冬装及少量其他物资,经由雁门县短暂停留,顺利送达雁门关。

当天,雁门关全军将士便穿上了从济南府送来的厚厚的棉衣。

第二天便无惧寒风,在校场上拉开操练。

全军底气十足的呼喝,声穿数里,落入关外金军耳中,金军不由得的心下起疑。

宋军因为抵不住寒冷,每日操练中断了半个多月,为何此时大雪尚未融化,就能顶着寒风连续操练一两个时辰?莫不是在施疑兵之计,有什么阴谋?

金军很快派出探子,登上雁门关左右两侧的高山,从高处远望关隘内的校场,看他们到底是虚张声势,还是真在操练。

结果那些探子费尽力气爬上高山,冒着寒风在山上望了半天,只看到模糊的看到城关上确实有数不清的宋军在操练,一个半时辰左右,便会换一拨人操练。

消息带回金军大营,金军统帅不解,宋兵不怕冷了?能连续操练一个半时辰?

寒风积雪中,北方的金军将士身着暖和的皮袄都不能坚持训练一个时辰,南方没经历过严寒的宋军怎么可能抵得住寒冷,肯定是宋军使用了什么诡计,探子没有看清。

于是金军统帅命令属下继续探查,查明宋军在搞什么阴谋为止。

然而一连几天,经受寒冷摧残,冒雪爬上高山探子,带回去的都是一样的消息,宋军确实是在实打实的操练,校场上的人影虽然模糊,但做不得假。

即便如此,金军统帅依然不愿相信,始终怀疑属下并未探查清楚。

因为宋军不可能比金军勇士更耐寒冷,何况半个月前他们就是因为抵不住寒冷才停止每日操练。

难道宋军识破了金军打算在下一个更寒冷的日子发动攻击的计谋,方才强行重启每日操练,训练士兵耐寒能力?

金军统帅越想越觉得这种可能性最大,因为宋军里面聪明人不少,要识破金军计谋并不算太难。

但寒冷不是靠短期训练,身体就能适应的,不然人在冬天又何需穿皮袄,人人训练耐寒能力不就行了。

金军统帅知道,宋军强行重启操练,训练士兵耐寒能力,并不会有任何效果,只能让士兵进一步冻伤,等天气越加严寒,冻伤的人得不到治疗都会在这个寒冬死去。

如果宋军真是如此作为,那么等到更冷的寒冬到来,金军夺取雁门关将不费吹灰之力!

为了验证自己的猜想,金军统帅再次派遣探子上山观察打探。

雁门关对面雪山上,金军探子冻的手脚麻木,瑟瑟发抖,鼻涕直流,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清楚。

但统帅有令,他们只能冒着呼啸的寒风蹲在雪地之中,远远眺望雁门关校场,看对方操练,听对方呼喝震山。

“我我我们回回回回去吧太太太太太冷冷冷冷了。”其中一金人探子结结巴巴的说道。

“不不不不行太太太太太早早早了回回回回回去要要要受受受罚。”另一探子同样口吃不清,结结巴巴、哆哆嗦嗦的回道。

“我我我我受受受受不了了了了了快快快快冻冻冻冻冻死死死死死了。”对方搓着僵硬的手,费了好大的力气才将他的意思表达清楚。

“我我我我也也也也冷可可可这这这这这样不不不不不不行得得得得想想想办办法不不不不然然然明明明天天还还还要要要要来。”探子费了老大的劲儿,方才表明了他心中的顾虑。

一连探查了好几天了,上官还不满意,还以为他们没有查探清楚,今天没探查到新东西,就这么回去,明天肯定还要爬到山上来吹风受冻,昨天遭的罪,今天遭的罪,明天还得继续遭。

“那那那那怎怎怎怎怎么办?”这确实是一个大问题,他们探知的情报不是上官想要的,统帅不满意,他们就要无休止的受罪。

“我我我有有有个想想想想法。”

“说说说说说说。”

随后那探子费了九牛二虎之力,花了好长时间方才将心里的想法表达了出来。

原来他知道上官和统帅不相信宋兵能在寒风里坚持操练一个半时辰,不信宋兵比金兵还能挨冻,于是便想把情报重新编一下,就说他们经过几天仔细观察,发现宋兵并不是同一拨士兵连续操练一个半时辰,而是在一个半时辰内悄悄换了五六拨人,也就是说宋军校场上每隔一段时间就在悄悄换人,一个半时辰集中休整一次。

如果这个情报为真,那就说明宋军是在故弄玄虚,虚张声势,误导金军,同时说明宋军士兵确实不耐严寒,只是装作耐寒而已。

这不是正和上官、统帅心意,又解了他们心里的疑惑吗?

统帅的疑惑解除,他们探知敌情又立了功,不用再上山受冻不说,甚至还能得到统帅封赏。

两个探子结巴着,费了很大劲儿将编造的探明的敌情梳理一番,觉得没有漏洞,方才决定马上下山,回营向统帅禀报最新发现的敌情。

编造敌情要是被发现怎么办?

二人早已想清楚,若是真被发现,可以用距离远,视野模糊,可能当时没看清楚,来搪塞过去。

如果真要追查,也很难查证他们是否编了假话,因为雁门关附近山头很多,高低远近不同,视野便有不同。

其实他们给统帅探查到了解开疑惑的合情合理的敌情,统帅又何需再让其他人去查证,如果不是这样,还能是宋军得鬼神相助不成?

宋军当然不可能有鬼神相助,探子带回来的敌情,完美解答了金军统帅的疑问。

金军统帅心下大定,宋军弄这些虚头巴脑的有啥用,不耐严寒就是不耐严寒,不可能骗得了人。

不过,宋军这么轮换操练,日久天长,会不会真的提高宋兵耐寒能力?

心里疑问一起,两个立了功的探子马上又有了新任务。

金军统帅让他们从明天起,盯着宋军,看看他们是不是一直都是操练一个半时辰,士兵悄悄轮换五六次!

千算万算,两个倒霉的探子还是出了纰漏,终究难逃在雪山上挨冻的结局。



第746章 灵丘雁门

雁门关外金军裁撤兵力的动作和忻州出现的小股金军,让河东帅府警觉起来。

北伐军绝大部分都没在北方驻留过,更没经历过北方寒冬,根本难以适应严寒。

随着天气越发寒冷,连基本的每日操练都已经中断,在这种情况下,即使雁门关能守住,金军也可能翻山越岭,或从其他小道,一批批进入河东。

金军聚少成多,趁北伐军冬天难以动弹支援,杀人放火,大肆破坏,河东将会面临前所未有的混乱和灾难。

若河东不稳,北伐军想出关取云中就是妄想,更别说向东给真定府和燕京威压。

如今潜进忻州的金军粮草补给困难,只能靠劫掠,所有人数有限,不超千人,可若是他们从雁门关抽调兵力,转而借道其他地方,进入忻州,麻烦就大了,除了几座大城,其他小城小县都会重新陷入金人之手。

辛弃疾与北返太原府的薛望商议河东局势,认为最有可能被金人趁大雪封山之机突破的地方是灵丘。

辛弃疾认为,若金军从广灵借道灵丘,而后西进河东,避开北伐军严防死守雁门关,那么他们成功的机会将会非常大。

以河东目前的局势,小股金军尚可应付,若是超过万人进入河东,忻州、太原必乱成一团,所以断绝金人从忻州东面进入忻州的念想至关重要,只要熬过这个寒冬,待到暖春到来,北伐军不惧任何金军。

来河东之前,杨丛义给过辛弃疾一份河东和关外地图,河东关于金国的谍报也多数交在他的手中,所以对局势和敌情的判断,辛弃疾作为副帅比薛望还要清晰准确。

薛望从军多年,有些情况他多少还是了解的,大宋朝廷不论怎么变,放给武将的权力再多,始终都不会放松对武将的全部控制,至少军需粮草、后勤供应和驻地政务,都还基本要掌握在文臣手中。

即使是杨丛义如日中天的时候,军政大权一人独揽,一般也是不出半个月,很快就会将政务和后勤供应之权交给文臣文吏督办,武将只有守规矩,才能有机会统兵打仗,不然丢掉的不仅仅是权力。

薛望跟随杨丛义二十多年,耳濡目染,这些道理他是明白的。

对于年轻的副帅辛弃疾,薛望极少反对他的建议,因为他知道辛弃疾是受杨丛义和朝廷之命来的河东,况且辛弃疾本身并不是毛头小子、无能之辈。

先前攻占太原、忻州、平阳府的整个战略是辛弃疾和他一起谋划,那时薛望就已经看出辛弃疾有打仗的才能,还有聪明的头脑,更有一腔热血和北复燕云的抱负。

既然杨丛义和朝廷给辛弃疾机会,薛望自然不会反对。

至少从目前河东的结果来看,杨丛义和朝廷看对了辛弃疾,他确实有非凡的治军、统军能力和谋划能力。

辛弃疾很快说服薛望派遣三千精锐由忻州东面进山,偷袭灵丘。

半个月后,偷袭灵丘的北伐军传回消息,他们经由小路翻越高山,突然出现在灵丘城附近,在内应配合下,一举攻占灵丘城,一千多金人守军无一逃脱!

消息传回,太原府立刻再次发兵三千人,携带大批粮草物资,经忻州、雁门县、繁峙县东进灵丘县。

与大军同时东进灵丘的,还有辛弃疾亲自挑选的数名官吏。

在北伐军统帅府看来,既然金人有可能经灵丘进攻关内河东,北伐军为何不能以灵丘为跳板进攻关外云中?

如果时机到来,北伐军兵分两路,从雁门、灵丘一东一西同时进攻云中,夺取云中的机会当能增加不少,因此派人经营灵丘便十分重要。

广灵至灵丘有高山相阻隔,平常无雪无雨,走一趟尚需三四天,如今大雪封山,来去一趟更加不易,更别说通行大军。

是以,北伐军在内应协助下偷袭灵丘成功之后,驻守广灵金军短时间内并无反应,只有少量探子在灵丘附近出没。

有了御寒冬装的北伐军已经在广灵、灵丘之间的必经路段驻守,加上五千人驻守灵丘城,金军若想夺回灵丘,只能等到冰雪融化之后,也就是说得等到明年春暖,三月左右。

雁门关宋军每天都在操练,热火朝天,关外金军按兵不动,依然在等更冷的天气。

金军常年生活在寒冷的北方,将士们耐寒的优势自然要利用,如果一切真如预想,那么平时难以攻取的雁门关,随着严冬到来,他们将轻而易举的夺下来。

然而,金军统帅并不知道雁门关上发生了什么,坚持认为宋军一次操练一个半时辰是虚张声势,却不知道宋军将士是在练习和适应身着厚厚的冬装行军作战。

于是在一个多月后的北定八年腊月二十三,一场寒风呼啸的暴雪中,关外金军忽然大举进攻雁门。

寒风中操练了一个月,信心大增的宋军自然不惧,当即引兵出关,在关门前两里之地,与金军展开激战。

两军两个月不战,此时再战,双方势气高昂,风雪中径直冲击对方阵营,大有一往无前之势,一时间鲜血伴随白色的雪花四处飞散。

宋军身着棉衣棉裤棉鞋,口鼻脖颈有棉巾遮挡,双手上还有毛皮棉布缝制的手套,简直算是全副武装,不但御寒,还能在一定程度上起到防御刀枪利箭的作用。

而金军除了身上的皮袄和头上的帽子,再无其他东西御寒。

打仗不光靠腿,站得稳,更要靠手,抓得住刀枪兵器。

两相对比,金军明显处于劣势。

战场上,也正是如此。

初时,凭着一腔热血,宋金两军还能打个旗鼓相当。

两刻钟过后,金军士兵的手便开始僵硬,不听使唤。

而宋军将士则感觉热火朝天,越战越暖和,越战越顺畅。

一个时辰之后,身在后方的金军统帅终于发现战况并不如他战前那般预料,等他派人上前查明宋军衣着不同,方才惊觉可能判断失误,于是匆忙下令撤退。

而此时,又过去了将近一个时辰。

金军撤退,袁华随即下令收兵,清扫战场,带回战死和受伤的大宋将士,没有选择贸然追击。

此一仗,双方仅仅交战两个多时辰,宋军战果颇丰,杀敌近五千人,自己伤亡六百余人,算是大胜。

其实,宋军本可据城而守,只是弓箭储备不多了,大雪封山,太原府也难以运输补给,他们不得不省着用,以备敌军下次偷袭。

当然,还有一个原因,那就是袁华想让将士们通过一场酣畅淋漓的胜利,来恢复和增强信心。

从结果来看,凭借济南府不远千里送来的冬装和一个多月的适应练习,都统制袁华做到了,雁门关守军将士们也做到了。

通过这一场面对面的激战,大宋将士士气大增,而金军损兵折将,士气丧失到极点不说,他们对己方统帅的信心和信任也大打折扣。

雁门关,这个寒冬无忧了!

雁门关守住,金人便无法大规模进入忻州,金人无法夺回灵丘,也不能从广灵经灵丘进入忻州。

这个两个地方控制在大宋手中,金人不光无法从关外进入关内,并且他们与真定府金军的联系也被灵丘切断。

真定府与大同府之间原本可以经广灵、灵丘、涞源进行联系,如今广灵、涞源之间的灵丘在大宋北伐军手中,灵丘丢失,真定府与大同府很快便失去了联系。

金人在夺回灵丘之前,要恢复大同府与真定府之间的联系,就只能另辟通道,但在大雪封山的严冬,需要多少时间根本无法预料。

失去河东三府之后,在北定八年冬天,大同府的西金朝廷也失去了同真定府的联系。

也就是说,原本近年来在大宋、西金、东金三国对峙期间,西金渐渐好转的局势,突然从北定八年夏秋开始急转直下,在冬天到来之时,短短几个月时间,西金便失去了整个河东、关中、陕北几十个州府的土地和百姓,还有近二十万军队。

北定八年冬天,三国势力发生了巨大的变化。

西金势力金一步下降,除了失去联系的真定府,在中原几乎再无立足之地。

大宋通过北伐,收复河东、关中、陕北,不光势力大增,军民士气也十分高涨,民间呼吁收复真定府、统一燕云的声浪一浪高过一浪。

东金跟大宋在河间府虽有对峙,但没有再次发生直接冲突,在燕京的实力隐隐有慢慢恢复之势。

现如今三国实力强弱已经开始显现,接连收复旧地的大宋位居第一,占据燕京、辽阳、上京等地东金,在西金丢掉河东、关中、陕北之地后,呈后来居上之势,当居第二,接连失地的西金,虽然还有大同府、真定府、临潢府、大定府以及草原蒙古诸部,但军心大失,士气大损,只能排第三名。

在这个失去河东、关中几十个州府的冬天,西金大同府发生了一件大事。

皇帝完颜亮因失去太多城池土地,怒火难熄,最终中风,数天后,不治而逝。

这个通过弑君登基,三次迁都,聚百万大军南侵大宋,做了二十四年金国皇帝的完颜亮驾崩了,他因执念,毁灭了金国,也毁灭了自己。

完颜亮驾崩当天,二十三岁的太子完颜光英在大同府登基,继任西金皇位。



第747章 议和待机

两个月后,完颜亮驾崩的消息先后传到汴京、辽阳。

东金完颜雍随即从调集五万大军,进攻大定府。

由于新皇登基,军心混乱,西金守军不敢迎战,全军退守临潢府,集合四万大军,与完颜雍的军队形成对峙之势。

双方近十万大军相距不远,只等任何一方一声令下,一场大战,一触即发!

先前完颜亮因丢失河东、关中,一怒之下杀了一大批军政大臣,致使朝中局势动荡,西金完颜光英刚刚继位不久,虽然他为人仁义多礼,但短时间内还是难以稳固朝局。

再加上完颜亮不在了,早些年受他迫害的重臣亲族和草原各部开始蠢蠢欲动,因此驻守在大同府周边的兵力,完颜光英根本不敢轻易调动,不然他前脚调兵支援临潢府、大定府,后脚就有人敢聚兵攻击大同府。

年轻的完颜光英现在需要的时间,他需要时间来稳定朝局,收拢和安抚被他父亲完颜亮败掉的军心、民心。

然而,三国对弈,已至中局,完颜雍不会给他机会,赵也不会给他机会。

北定九年二月二十四,完颜雍亲至大定府,准备都师御驾亲征临潢府。

三月十五,完颜雍亲率七万大军从大定府出发,准备一举夺下四五百里外的临潢府。

而与此同时,在千里外的汴京也正在筹备发动新的攻势。

皇宫,勤政殿,一君一臣一内侍。

“与完颜光英议和?我大宋兵马出关就能直逼大同府,收复云中,为何要跟他议和?我们胜了还要议和,是何道理?”赵不明白,意气风发的他当即反问。

杨丛义不疾不徐的说道“皇上,关外与中原不同,地广人稀,各地也少有平坦的官道相通,行军和粮草军需补给都是很大的问题,西金新皇虽然登基不久,但关外大军还在,如果我们贸然出关,不能一战消灭西金大军主力,出关作战就没有意义,即使我们攻占了朔州、大同府,没有粮草补给,也只能放弃,退回关内。没有足够多的战马,没有一支强大的骑兵,我们即便占尽优势,在关外也站不住。议和,看似是给西金时间,其实也是给我们留下足够的准备时间。现在我们在河间府有马场,接下来还可以在河东、关中、陕北营建马场,不用等多久,十年之后,大宋就能有足够多的战马,训练出一支精锐骑兵。在关外草原上,一支三万人的精锐骑兵,就能纵横驰骋,无惧任何对手。等时机到来,步、骑相和,莫说云中,就是蒙古草原深处,甚至是云中之北几千里外的漠北,也可去得。”

道理和大宋缺马的现状,赵都懂,但他还是不甘心,为何三个月就能收复河东、关中、陕北,就不能一鼓作气收复云中?

“我们就不能集中兵力一战消灭西金军队吗?”

听到此问,杨丛义有些无语,但也只能再次解释“皇上,西金女真和草原诸部跟我们不一样,他们不是农耕文化,不会一辈子、好几代人都固定生活在一个地方,一旦遇到难以对抗的灾害和危难,便会赶着牛羊,驼上全部家当,迁徙到一个安全的地方。如果我们集中兵力出关进攻大同府,从雁门关到大同府大军要走十天左右,有这十天时间,西金君臣百姓能带上全部家当迁徙千里,除了一座空城,我们什么都得不到,一旦我们选择在大同府常驻,西金骑兵则可以随心所欲的劫掠我们从忻州到大同府的粮道,骑兵在广阔无垠的草原上来去如风,没有跟他们一样优良的战马,根本不可能缠住他们,也就不能给他们以重创,大宋将士便只能任由他们宰割,我们供给大同府的粮草军需,统统都会落入西金手中,除非每次向大同府运送粮草军需,我们都派出几万大军护送。”

听了这话,赵有些泄气,敌人有马,又舍得土地,还真拿他们没有多少办法,难道云中就这么放弃吗?

“西金动荡,这么好的机会,不夺回云中,太可惜了!”

“云中跑不了,迟早都是我们的,皇上只需要耐心等待十年,建马场,练骑兵,只要大宋有一支强大的骑兵,未尝不能重获汉武之功!其实除了云中,我们现在还有很多事情可做。”

“哦,能得哪些好处?”

杨丛义道“先与西金完颜光英议和,在河东罢兵,既能减轻我们的边关压力,休养民生,又能让西金集中精力和兵力对付东面的完颜雍,让他们在北方重启战火,消耗兵力民力。如今西金实力削弱,政局不稳,应付完颜雍较为吃力,我们得帮他一把。”

“帮西金?如何帮?”赵眉头一跳。

“据报,辽阳府调动五万大军向西进发,正准备攻取几年前被西金抢去的大定府和临潢府。若完颜雍夺回大定府、临潢府,东金势力必然大增,西金则会进一步削弱。他们二者任何一方过于强大,对大宋来说都不是好事,只有他们旗鼓相当,能斗的难分高下,大宋稳坐钓鱼台,才有利可图。所以,我们应该马上组织兵力,对东金控制下的燕京地区和平州发动攻势,用以牵制东金,若是顺利,还能收复河间府以北的土地。这个时候,真定府不会轻举妄动,一旦我们对燕京、平州方向用兵,辽阳府便不敢全力进攻大定府、临潢府。只要临潢府不丢,西金就能跟东金形成对峙、拉锯之势,到最后不管是西金还是东金,他们的命运都要控制在大宋手里。”

“小打小闹,何时是头啊!既然要动兵,不若西金、东金一起打,既攻燕京、平州,也攻真定府。趁西金无力南顾,一举收复真定府不行吗?”

朝廷半年时间收复河东、关中、陕北几十州府,让赵变得信心十足,甚至可以说是好大喜功。

其实赵登基为帝以来,已经收复了靖康之乱以后被金国占据的绝大部分土地,其武功在之前的所有大宋皇帝中已经可以名列前三。

可是,若趁此机会将真定府一举收复,那么就可以说,他在登基短短十多年时间里便收复了四十多年前被金人抢占的所有大宋土地,完全拥有太祖太宗朝以来拥有过的全部土地,此功足以追上太祖太宗,他足可称为大宋中兴之君,青史之上必可留名,供后世追思!

如今距离收复所有失地的全功,只剩最后一个真定府,赵如何不急?

杨丛义哪里不知赵的心思,但他明白此时绝对不是收复真定府的最佳时机。

于是便劝慰解释道“之前收复河东、关中之所以能一战而胜,没有拖泥带水,那是因为朝廷做了充足的准备,先取了太原、忻州,截断了金军从关外支援和从关内逃跑的通道,使河东、关中金军上天无路,入地无门,打不过,逃不脱,才能将他们尽数消灭、收复,河东、关中才能迅速稳定。而真定府不同,那里的金军至少有三个选择,一可以顽抗,被我们消灭或投降,二可以弃城北上,翻山越岭,回到北方草原,三可以投奔东金,使真定府、燕京连成一片。如果在没有控制燕京地区之前强攻真定府,逼的真定府金军无法继续留在真定府,这三个选择中,他们最有可能的选择不会是向大宋投降,若要选择背叛西金,他们当然会选择投奔东金完颜雍。一旦真定府金军同燕京金军河流,完颜雍将实力大增,以后想收复燕京便比登天还难,所以我们一定不要刺激逼迫真定府金军,就让他们留在真定府。等我们先控制了燕京,切断他们北逃之路,真定府金军便只有投降我们一条路,到时候不费一兵一卒,真定府便能归复大宋。”

赵虽不甘心,却也明白这是最好办法。

朝廷没钱发动任何一场战争,要对外用兵,都得内库拨款,但眼下内库也并不宽裕,何况满朝公卿都在盯着他和他的内库,再想绕过三省直接向前线将帅下令发动战争,恐怕他的老师史浩都得辞职不干了。

当年在临安,他第一次发动北伐便是绕过了三省,去年突然对河东、关中发动北伐,他再一次绕过了三省,前后两次绕过宰相史浩,悄悄向前线统帅下令,弄得朝中一帮老臣焦头烂额,最后都是史浩左支右拙,收拾烂摊子背锅。

所谓可一可二不可三,他作为皇帝,还是能掂量的起轻重,现在的朝堂绝对不能没有史浩居中调停。

“那还要多久才能收复真定府?”作为一个一心中兴大宋的皇帝,赵不得不让步。

杨丛义回道“不会太久,只要河东、关中、陕北稳定,朝廷上下做好准备,三年之内,必取燕京,到时候不但燕京能取,辽阳府也可取,真定府自己就会归复。”

“我记得你之前可不是这么说的,怎么又往后拖三年?”听说三年便能取燕京、真定府,又加上东金国都辽阳府,赵心下一轻。

“时局有些变动,多花几年时间,才能不伤国力,以后才有能力征战北方草原。”杨丛义不急不躁,好似一切都成竹在胸。



第748章 家事

“任何一场伟业,都不可能一世建成,秦国一统战国纷乱的天下,整整用了六代人的时间,皇上也不能太着急,急则生乱,急则生变。”

杨丛义见赵似乎不悦,继续劝慰开解。

“从绍兴三十一年金国南侵开始,到如今才过去十三年,这十三年里前后打了五年仗,真正休养生息的时间只有八年。汴京控制的江北地区屡经战火,本就人烟稀少,田地荒芜,难与江南相比。皇上应该知道,靖康之乱以后,大宋在江南用了将近三十年时间,才慢慢恢复元气,才有跟金国开战的国力。现如今,我们在江北,犹如白手起家,短短八年收复众多失地,足以告慰太祖太宗。若急于收复真定府,也不是不行,但付出的代价,皇上、朝廷和百姓恐怕都难以接受。”

国库空虚,边关所需都是内库所出,赵自然知道以目前的国力要想发动大战,非得把内库掏空不可。

他省吃俭用,又要求后宫同样缩减用度,是为了什么?不就是为了积攒一些钱财,以备不时之需吗?

若一场大战掏空了内库,户部又没钱拨发军饷、俸禄,军将大臣恐怕都得往江南跑,他这个皇帝也就做到头了。

“如何收复真定府、燕京就按你说的办。准备何时出兵平州、燕京,需要多少兵力、多少钱?”赵思虑片刻,考虑到现实问题,最终还是按下了心里的躁动。

杨丛义回道“东金与西金争夺大定府、临潢府,西金势弱,这两个地方他们各取其一即可,西金夺了大定府就不能再夺临潢府。如今东金势大,西金想要守住临潢府很难,我们需要出兵牵制东金,不能让他们全力进攻临潢府,我们至少要出动三万兵力才能给东金压力。东金不会放弃临潢府,这一场估计会持续很久,如果不算军械军备,三万人打这一场,五百万贯钱应该够。”

“五百万!这可不是一个小数目,黄河河堤都还没修完,就花这么多钱去帮西金,史相不会同意。”赵一听最终数目,直接愣住了,顿时便想反悔。

杨丛义忙道“皇上,与西金议和之事,臣会亲自跟史相细商,为大宋百年、千年大计,史相当能明白这么做的重要意义,并且议和之事还得史相亲自操持。至于五百万贯军需,臣也知道朝廷困难,自然会省着点用,预算五百万,将士们少吃点少喝点少用点,给皇上省下一两百万,应该也是可以的。”

“省就不必了,省了钱吃了败仗,钱不就白花了。我只有一个要求,既然要出兵,就不能空着手回来,五百万贯三万人,至少要占个三五城吧!”

说出去的话,赵也不好反悔,只能提要求,不然白白花了钱,好处没捞到,那帮朝臣不得天天拿这个说事。

“三万人不多,臣尽量吧,不说五城,一定拿下三城,给皇上和朝廷一个交代。”杨丛义当即应下。

“好了,今天公事就先说到这儿。我问你点私事,你如实回答。”赵忽然神色一正。

一见对方如此,杨丛义随即坐正,恭声道“皇上请问,臣定然不会保留。”

“你儿子的亲事定下了吗?”赵忽问。

不想赵有此一问,杨丛义微微一愣,随即答道“犬子心性顽劣,尚未确定下来。”

“既然尚未定下,要不我给他说一门亲事。听皇后说秘阁修撰、扬州知州赵师夔生有一女,年方十五,生的乖巧水灵,知书达礼,尚未婚配,不若我请皇后做媒,成两家好事如何?”赵随即道明心意。

杨丛义一听此话,顿时生疑,虽不知赵师夔是何人,但他的女儿能入宫见到皇后,身份定然不同寻常,因为赵氏宗亲虽有很多,能入宫面圣的,却并不多见。

“不知这赵师夔是何来历?犬子顽劣,臣不敢高攀,若是得罪了人,臣可就难在朝中立足了。”杨丛义不好贸然拒绝,但也不能一口应下。

“他是秀王长孙,龙图阁学士赵伯圭的长子。”

“犬子顽劣,臣不敢高攀!”赵话音刚落,杨丛义当即谢绝。

这赵伯圭不是旁人,乃是皇帝赵的同母兄长,赵年幼时过继给没有子嗣的赵构,进了皇宫,两人就断了往来,直到赵登基,他逝世多年的生父赵子被追封为秀王,两人才又有了联系,赵为君,赵伯圭为臣。

原本赵伯圭是恩荫得官,一直在秀州,临安生乱,朝廷北迁汴京之后,他也响应号召带着家人北上汴京为官,成了汴京朝廷的坚定支持者。

以此算下来,赵想配给杨丛义儿子的赵师夔的女儿其实是他的侄孙女。

赵早年在临安出生的两个女儿早逝,汴京纳妃后,出生的几个女儿都还年幼,也没有成年的孙女,不然也不会给侄孙女说亲。

见杨丛义谢绝,赵心有所失。

杨丛义急忙解释道“臣久在军伍之中,算是一个粗人,家里也无多少书香气,赵大人是龙图阁学士,地位尊崇,犬子实在配不上赵大人的孙女。犬子无才无德,为免生事端,臣更愿意让他娶普通百姓家的女子。”

“那真是可惜了。既然你这么坚持,那就算了。”见杨丛义态度似乎很坚决,赵只好作罢。

“多谢皇上。”杨丛义起身道谢。

“不说你儿子的婚配之事了。听说你在济南府还有一位相好的女子,随你多年了吧,准备何时给她个名份,搬进杨府去住?”赵说这话时语态轻松,似乎真是关心对方的家事。

杨丛义听到此话,心下却是一惊,当即回道“她确实随臣多年了,早在临安就已经相识。这些年照顾臣的饮食起居,着实辛苦,臣也早想让她来汴京享福,可她一直推脱,臣也就没有强求。既然皇上亲自关心,臣回去之后,马上将她接来汴京!”

“不宜操之过急,她不愿来汴京,应该是担心进了杨府受排挤吧。安排妥当,给了名份,再让她入府吧。”

“皇上说的对,是臣考虑不周。”

“这样吧,她这些年不为名不为利,把你照顾的很好,帮了你很多忙,也算是帮了大宋朝廷的忙,待朝廷赐个爵位给她,再把她迎进府中,如何?”

“多谢皇上!”杨丛义起身,恭声称谢。

君臣之间果然还是没有绝对的信任,杨丛义手中掌有大宋军权,而济南杨四娘手里有掌有太多产业和钱财,有兵有钱,不管是不是忠臣良将,都是潜在的逆臣!

杨丛义从没奢望赵会绝对信任他,给他绝对不受控制的权力,只是没想到连他身边没有名份的杨四娘都不放心,都要把她弄到汴京。

生为人臣,杨丛义没有拒绝的余地,也没有拒绝的理由。

“皇上,她一介女流平白无故赏赐爵位并不合适,幸好她经营有道,手里有些产业,不若等她全部献给朝廷之后,再赏赐她不迟。”

说到底还是钱的问题,杨丛义不贪权、不贪钱,他想要的只是安心做事而已,既然赵不放心,把钱上缴朝廷也就是了。

“这都是她的私产,不合适吧。”赵面有危难之意。

杨丛义道“她手里的各类作坊、车马行、矿场都不怎么赚钱,这些产业都是与备战北伐有关,她一介女流整天跟这些事打交道并不合适,臣也跟她说过多次,可她总是不放心,怕做的不好,连累大宋军队打败仗。奔波劳累半生,她也不年轻了,是时候清静清静,好好享福了。”

“北伐备战相关产业?既然对北伐很重要,突然捐献会不会对北伐备战有影响?”赵随即问道。

“没关系,这些产业运行都比较正常,平常她也不必亲自参与,朝廷只需要派遣合适的官吏一一接管就是了。最好朝廷能单独设立一司进行管理,军队需要什么,需要多少,也可协调,以后哪些能向民间出售,哪些严禁外流,兵部、枢密院也可参与决定。”

“好,既然这么重要,朝廷自然要重视。”赵不再推辞。

二人又闲聊片刻,杨丛义便告退离开勤政殿。

“召史相入宫。”杨丛义离开后,赵小坐片刻,忽向内侍下令。

“需要跟史相说什么吗?”内侍应后,小心问道。

“商议与西夏盟约,与西金议和,还有北伐东金之事,别的不要多言。”赵稍稍思虑了一下,如此吩咐道。

内侍很快离殿,带人出宫去宣宰相史浩入宫面圣。

史浩做了十年宰相,虽然很多时候他的想法、政见与赵不和,但作为老师和宰相,他是合格的,并且兢兢业业,有些别人不敢说的话他敢说,别人不敢做的事他敢做,能稳定纷乱的朝局,也能激起一汪死水,可以说,若是朝中没有史浩,汴京绝对不会有今日的景象。

如今朝政困难,河东、关中、陕北都尚未稳定,黄河河堤也未修整完全,再想为敌国西金发动战争,耗费那么多人力财力,必须要征得宰相史浩同意。

为将来能一统天下,成不世之功业,赵不得不慎重。



第749章 家事国事

赵昚心里怎么想,杨丛义很清楚,但有些事他改变不了,也不愿去尝试抗争。

他手里的权势太重,稍有私心,朝廷和百姓就会面临灭顶之灾,这是他不想看到的。

回汴京很久了,完颜雍想取大定府、临潢府,他必须亲自到济南府、河间府坐镇,给完颜雍一些压力。

但在离开汴京之前,家里的事,他也不能说是全然不顾。

厅内,杨丛义与两位夫人相对而坐,一言不发,气氛沉闷,显然他们之间发生了一些不愉快的事情。

又过多时,杨丛义开口打破沉默“我的意见还是不要强行给思远定婚事,他不愿回来,也不用强求,爱去哪儿都随他去,只要不给家里惹事就行。也不要去找他,想回来的时候,他自然就回来了。”

“你就这么由着他性子来,到最后他不回这个家了,看你怎么办!”顾清尘面沉入水。

“姐姐,不会的,思远都是快二十岁的人了,过不了几年,肯定会回来的,难道还能不要这个家了不成。”孟芸娘在一旁打圆场。

“芸娘,要说这事也怪你。要是当初我们来汴京,把思远一起带上,让他留在我们身边,而不是丢在福建,也不至于会变成这样。”顾清尘马上将矛头转向孟芸娘。

“姐姐,这怎么能怪我呢。当初可是说好的,北方形势不稳,让思远留在福建好好读书求学,你也是同意的啊,又不是我拿的主意。”孟芸娘一脸委屈。

“不是你一直跟我说福建有多少书院,有多少大儒,有多少好先生,让思远留在福建读书有多好,我会同意?”顾清尘当即反驳,满腔怒气。

“好了,别吵了,一家人吵什么,传出去让人笑话。”杨丛义赶紧出来打圆场。

顾清尘、孟芸娘不再言语。

最近因为杨思远,二人已经争吵过多次,顾清尘一直将儿子叛逆不听话归结于当初听了孟芸娘的话将他一个人留在福建所致。

而孟芸娘显然不愿担责,也不会把责任推到她爹头上,毕竟她爹年纪大了,不可能陪杨思远上学。

“男子汉,大丈夫,就该到外边闯荡,吃些苦头,又不是女子,整日把他栓在家里做什么。你想想你自己,就因为自小随师父上山,吃了苦,得到磨炼,才能早早的扛起这个家,我们能陪思远一辈子吗?不让他吃些苦头能行吗?”杨丛义举例劝慰。

顾清尘不言,想起过去,无限感叹,觉得夫君所言有些道理,但她忽然记起一件旧事,不由得悲从中来。

随后便问道“夫君,当日师父在华州遇害,你说要为师父报仇,如今那金贼是死是活?”

“那人倒是没死。大军围困京兆府的时候,他投降了,现在是大宋朝廷的官,还在京兆府任职。”杨丛义没有隐瞒,几年前他就派人查清了当年害死郑道长的贼首,收复关中时,他还特意让明复留意,别让那贼人逃脱。

“还在当官?”顾清尘惊问?

“为稳住降军降官,稳定地方,朝廷历来对他们都是优待的,我没能亲自去关中,这事确实怪我。”杨丛义作为统帅,作为朝廷重臣,自然不好私自下令斩杀降官,况且主持关中局势的还是带相位的虞允文,他怎么好命人杀人。

“师父不能白死!二十多年了,要给师父一个交代!”顾清尘语气坚定,双眼盯着杨丛义,想要一个答复。

“朝廷已经有定论,降官一律优待,也重新给了他们官职,他现在是大宋命官,不能杀,过去这么多年了,算了吧。”杨丛义是大宋重臣,报私仇,杀官员,历来都是禁忌,他不可能触犯,更不会同意家里人犯错。

两人对望片刻,稍后便将目光移到了一旁,谁也没有说话。

感觉到气氛异常,孟芸娘赶紧出来打圆场“夫君,姐姐,这事儿得慎重。仇不能不报,但对方是朝廷命官,也不能随便动手。夫君,你看能不能想个办法,他是降官降将,总会犯错,找个理由,让朝廷把他杀了,这仇报了,我们也不也惹事犯错。”

杨丛义听后点头道“也只能这样了,我想办法吧,这事儿你们就别操心了。”

而顾清尘什么话也没有说。

见顾清尘没有意见,杨丛义随后又道“关于倩儿的亲事,我的建议是在六品以下的官员子孙中挑选,六品以上的不要考虑。我这次离京可能要一年半载之后才能回来,定下来之后,给我个消息就行。”

“行,我跟姐姐会好好挑选的,夫君就放心吧。”顾清尘还是没有开口,孟芸娘忙将话接了过去。

“那行,就这样吧。”杨丛义说完便起身离开,朝他的书房走去。

顾清尘、孟芸娘二话不说,各自离开,回去自己的院子。

杨丛义不善处理家务,仅仅只有两个夫人,便让他难以自处。家务事既然理不清,索性就不管了,眼不见为净,偌大一座府邸,两房各过各的,也没有什么不可以,反正迟早也是要分开住的。

数天后,杨丛义离开汴京,迅速赶往济南府。

就在他离开五天后,顾清尘不顾孟芸娘劝阻,独自离家出走。

顾清尘离开汴京之后一路向西,经河南府至洛阳,而后进入关中。

一个月后,顾清尘回到汴京家中。

不多久,关中便有消息传至汴京,说是京兆府一名重要官员暴死家中,头颅不翼而飞,官府在现场没有发现太多线索,但从有限的线索可以推断那官员是死于仇杀。

据说被杀的官员是一名金国降官,一时间众多降官人心惶惶,关中其他降官受此影响,纷纷闭门不出,亦不敢走动。

半个月后,迫于压力,有数名降官从家中逃走,离开关中,不知所踪。

降官逃走的消息送回汴京,朝廷迫于压力,命京兆府知府周必大彻查,以安抚关中、河东、汴京等地降官之心。

然而,前前后后查了三个月,也没有一个结果,最终变成了一个悬案。

所幸那件案子之后,各地加强了对官员的保护,关中未再发生降官被杀之事,悬案造成的不良影响才渐渐消退。

就在关中、汴京为被京兆府杀官案吸引了注意力之时,济南府、河间府驻军再次有了新动作。

三月初五,两万驻军在杨丛义亲自率领下从济南府出发北上,由于每队将士都有两辆大马车相助,他们的盔甲武器不需要自己背负,在平顺的官道上行军速度增加不少,急行军三天后,大军便赶至河间府。

这次事出突然,大军不得不先行一步,而朝廷的粮草物资预计要滞后一月有余,所以面对西金军队只能牵制,不能大举进攻。

大军到河间府之后,立即摆开阵势,兵分五路,做出袭击燕京、平州一带县城的架势。

三月十二日,各路军队距离各自目标十里,而后驻足不前,没有贸然发动攻击。

三月十四日,各军依照计划兵临城下,先劝降目标县城,见对方不为所动,随后便发动浩大的攻势。

东金在燕京地区兵力只有七八万,留下驻守燕京城的兵力后,真正驻守在真定府、河间府前线的兵力便十分有限了。

加上这几年驻守真定府的西金军队始终处于劣势,只顾防守,而不敢向北发动任何攻击,而大宋在河间府的驻军虽然隔三差五的出动拉练,操练起来也是声势浩大,但都是只打雷不下雨,自三年前攻过燕京、平州之后,就再没向东金任何城池发动过攻击。

由此,辽阳府判断燕京地区三方势力交织,短期内难有战事。

燕京南边前线防守压力减小,而东金、西金在大定府、临潢府剑拔弩张,完颜雍无时不想把完颜亮趁机抢去的大定府和临潢府抢回手里,因此他暗中将燕京地区的兵力悄悄抽调往平州、莱州、锦州等地,为待机夺取大定府、临潢府提前做好准备。

果然,去年夏秋之际听闻大宋与完颜亮在河东生了嫌隙,完颜雍便心思萌动,但考虑到完颜亮的军队还能强大,便没有贸然出动大军夺大定府。

不想,几个月后又听闻完颜亮丢掉了整个河东和关中、陕北,完颜雍顿时觉得最佳时机来临,于是马上开始筹备粮草,准备趁机发动反攻,给实力削弱的完颜亮致命一击。

但让完颜雍没有想到的是,完颜亮居然一怒之下,直接就气了死,而后毛头小子完颜光英接位,短期内难以把控大同府权力,正是反攻良机。

于是尚未准备充分的完颜雍便调集大军,匆忙发动对大定府的进攻。

他的军队一出动,西金守军便闻风而逃,直接撤离大定府,逃往临潢府,这给了完颜雍极大的信心,当即决定御驾亲征。

大定府轻松拿下,临潢府自然也不在话下,甚至大军千里直驱大同府,也不是不可能!

他的死对头完颜亮一死,整个西金还有谁是他的对手?

只要放出消息,得贼子完颜光英首级者,官升三级、封万户,恐怕大同府马上就乱!

完颜雍坐在御辇里,随大军北上临潢府,心里在谋划如何迅速拿下大同府,对未来充满了信心。



第750章 攻击临潢

然而,就在完颜雍刚出大定府两百里,还未到达临潢府时,他便接到平州方向送来的消息。

宋军突然大军出动,直逼霸州、静海、北辰、宁河等地,恐要大举进攻!

听到这个消息,完颜雍心里顿时咯噔一声,不由得开始咒骂宋人无耻,就会搞这些无耻偷袭!

事已至此,过过嘴硬,骂完还得解决问题,是进攻直取临潢府,还是退守大定府,支援平州、燕京,这是一个两难的问题。

完颜雍兵力有限,燕京、平州不能丢,临潢府也必须取,完颜亮去世,若不抓住机会夺回临潢府,等大同府有人稳定局势后,派兵支援临潢府,再想取不知要付出多大的代价。

召集将帅,几经商讨考虑之后,他们判断宋军不会大举进攻燕京,因为他们几个月前才在河东、关中、陕北用兵,西边尚未稳定,不可能把大军调回济南府、河间府,此次北上燕京、平州外围地区,应当只是虚张声势,不会出动太多军队,纵使真要攻打平州、燕京,他们也不可能打的下来,只需收缩战线,驻守重点州县,暂时不必分兵支援。

加上平州送来的消息还不够多,他们知道宋军北上,还不确定是虚张声势,还是真有进攻意图。

几经斟酌之后,最终完颜雍决定暂不支援平州,命平州方向留意宋军动向,若宋军攻势迅猛,则全线退守平州城固守,待大军支援。

与此同时,下令全军加速行军,速夺临潢府。

三月十八日,完颜雍率军到达临潢府城外二十里,扎营休整,准备第二天攻城。

当天晚上,完颜雍先是收到平州送来的军情,说宋军兵分五路猛烈攻城,难以抵挡,请求速派援军!

此时正值夺取临潢府的关键时刻,完颜雍哪里肯抽兵南返,回去支援平州,当即给平州、燕京留守下令,命他们无论如何,死守城池,坚守一个月,援军必到,宋军必退!

坐在大营里的完颜雍稍稍有些担心,他虽然没有跟宋军接触过,但却知道他们绝对不是好对付的,并且个个都善于把握时机。

近两年主掌山东、河北的是杨丛义和沈缙,完颜雍认识这个两个人十几年了,当年他们冒充商贾经海路北上辽阳府,以寻求经商庇护为由,挑拨他举旗造完颜亮的反,几年后他搞清杨丛义和沈缙的来历之后,方知当年他们帮助他造反并不仅仅是为了经商赚钱,而是带着大宋朝廷的任务,便对他们怀恨在心。

但恨归恨,杨丛义和沈缙的确帮了完颜雍不少帮,至少当年他能在辽阳府顺利登基,便离不开沈缙的帮助,是沈缙帮他拉拢了两万完颜亮的军队,又将那两万人用船在十天之内运到辰州,是他们最终促成了他在辽阳府顺利登基。

而杨丛义信守承诺,也给他运来了五万吨铁,让他短时间内便装备了一支属于他自己的心腹强军,迅速稳定了上京和北方草原,震慑住了其他蠢蠢欲动的势力,燕京、平州、莱州、锦州归附,半年之内便将大定府、临潢府以东牢牢的控制在手中。

可以说,杨丛义和沈缙这两个宋人,对他完颜雍的帮助绝对不小,没有他们的帮助,他不可能那么顺利登基,更不可能从完颜亮手里抢占那么多土地。

甚至可以说,若是没有杨丛义和沈缙将完颜亮跟他的精锐主力困在汴京地区,让他带着军队跑回燕京,完颜雍可能连辽阳府都不一定守得住。

因此,从某种程度上说,杨丛义、沈缙绝对是完颜雍的大恩人。

但如今身份变异,两国关系对立,贸易也有断绝之势,恩人自然要变成仇敌。

完颜雍清楚他所面对的杨丛义和沈缙的能力,知道他们时隔三年之后再次向来州、燕京动兵,所图非小,心里根本不敢有丝毫大意,但临潢府就在眼前,如若此时不取,恐怕就要横生变数,毕竟他曾听闻完颜光英并不是无能之辈。

就在平州送来的宋军消息当天夜里,完颜雍睡梦中被杀伐之声惊醒。

以为是做梦,醒来之后耳边确切听闻远处有刀兵磕碰、将士受伤惨叫之声,帐外军情不明,完颜雍急招禁卫查问。

不多时,禁卫统领回报,是临潢府小股守军偷营,趁外围军队夜间不备,突入营中,现在敌军已经被包围,用不了多少时间,就能将敌军全部消灭。

听闻此报,完颜雍才放下心来,但他好梦被惊醒,已经难以入睡,况且他久居皇宫,历来睡的都是安稳觉,在刀兵之声哪里睡得着。

静坐两刻钟之后,远处的刀兵之声渐绝,惨叫声也渐渐停歇。

未过多久,完颜雍耳边便清净了,困意随之涌上眉目,随即告诉禁卫统领,今晚军情,明日一早奏报,而后继续入睡。

五十岁了,完颜雍也上了年纪,特别是做了皇帝这十几年,老的很快,须发皆已灰白,精力也不如以往旺盛,时时感觉劳累困顿,力不从心,

在得知比他只大一岁的完颜亮病逝之后,完颜雍越发顾惜自己的性命,不敢大怒,不敢大喜,也不敢大悲,因为他的太子还不满二十岁,若他跟完颜亮一样突然病逝,东金马上就会陷入内乱之中,子孙后代将遭遇灭顶之灾。

所以,完颜雍时刻提醒自己一定要保持淡定,心态要平静,心情也不能大起大落,有什么消息不要急报,更不要打扰他正常的休息。

完颜亮死后,完颜雍开始养生了,因为他知道,西金没了完颜亮根本不可能是他的对手,他迟早会灭了西金,重新将大金国统一起来。

完颜雍养生,进入睡梦,全军将士却因一场规模不大的袭营,再无机会入眠。

因为皇帝完颜雍御驾亲征,此刻就是营中,谁敢大意,谁就是活得不耐烦了!

第二日天明,被临潢府敌军袭营的外围左军统兵官被罚俸一年,鞭笞二十下,并传令全军,再有营区防线被突破,统兵官以下将官,杀无赦!

处理完昨夜袭营之事,完颜雍亲自下令前军一万人率先出发,进攻临潢城。

巳时三刻,前军一万大军准时出发,中军、左军、右军随后,齐头并进,赶往临潢城。

午时,完颜雍率领大军抵达临潢城下,派人上前招降,却被城上守军乱箭射回。

半个时辰之后,攻城准备妥当,完颜雍也失去了招降的耐心,当即下令攻城。

完颜雍的大军滔滔如水,从三里之外,直奔临潢城下,齐攻南城门。

一声令下,大军展开弓弩压制,漫天箭雨覆盖城门附近半里之地,为攻城器械抵达城下争取时机。

而城上守军不甘示弱,随即以强弓硬弩展开反击。

一时间,漫天飞羽,密密麻麻,遮蔽了天空。

惊慌之下,来不及逃走的鸟雀,正欲展翅逃离是非之地,瞬间被数支利箭穿身撕碎,血肉飘洒,成了这场战争第一个牺牲品。

双方利箭齐射,你来我往,虽然两军相距甚远,但总有神射手,异于常人,不多时双方便开始出现伤亡。

兵力旗鼓相当时,攻城的一方总是吃亏的,完颜雍早有准备,加上宋军正在攻击平州、燕京外围城池,他没有多少时间跟临潢城守军往下耗。

试探性进攻一刻钟之后,一声令下,前军一万人盯着临潢城上的箭雨,边张弓还击,边带着攻城器具直扑城下,准备强行登城、破门!

一旦攻城军队开始不计代价,便意味着他们已经下定决心,不夺城池决不罢休。

镇守临潢府的都都统制是完颜亮的心腹,完颜亮虽死,可完颜光英还在,他也不可能就此放弃临潢府,返回大同府,或是投靠完颜雍。

不但不能退,还要通过这一仗奠定他在大同府的地位,力争成为新皇完颜光英的心腹之臣,掌握更大的权力,掌控更多的军队!

无论如何,这一仗都必须赢,击败完颜雍,他马上就能在大同府位极人臣,若时机来临,说不定也能过一把皇帝的瘾。

“还击!节约用箭,放近之后还击,让这些乱臣贼子,统统死在我们脚下!”临潢府都都统制在卫兵盾牌保护下,不顾危险,亲临城头督战。

城下不顾代价前进,城上留有后手还击。

完颜雍的军队抵近城下三十丈之后,头顶密集的箭雨,伤亡骤然加大,然而后方的统兵将领凛然不惧,因为他知道这是攻城的必然代价,皇帝完颜雍不会怪罪他。

等终有攻城士兵将云梯搭上城头,距离城墙百丈之内已经倒下不少士兵,不下千人。

但这区区千人与几万人相比,并不算什么,跟夺下临潢城相比,更算不得什么。

皇帝完颜雍的意思很清楚,不计代价,也要夺下这座大城,战死百人千人,完全可以接受。

于是,临潢城守军将士居高临下,在紧张害怕中以弓弩展开杀戮,随着时间推移,渐渐的忘掉了惧怕,手中的弓弩逐渐得心应手,看着一个个敌人倒在自己的利箭之下,心中慢慢生出了兴奋之感。

这一刻,因为随心所欲的杀戮,临潢城守军开始享受战争。



第751章 罢兵回撤

一天鏖战,损失四五千人。

完颜雍的军队数次冲进临潢城,又数次留下无数尸体,被赶出城池,几起几落,大军士气受损。

但数次攻破临潢城,也给了完颜雍莫大的信心,让他知道眼前这座城池不是不能攻占的,只需要再多花一点时间,下次攻进城池,一定可以在里面站稳脚跟!

完颜雍亲自召集各军统兵将帅,肯定这天的成绩,总结不足,并提出明天的要求,告诉他们明天要继续加强进攻,争取一举夺下城池。

南城门已经被攻破,城墙也有了缺口,统兵官们也是信心十足,当然这其中除了损失最大的前军都统制。

经过一晚上休整,临潢城守军虽然已经将南城门和城墙缺口修复,第二天完颜雍大军还是再次对南城门展开疯狂的进攻。

城上守军照旧,居高临下,弓箭压制,肆意收割攻城士兵性命。

半个时辰之后,城门再次被攻破,城门附近的城墙缺口再次被打开,完颜雍的军队再次攻进城内。

与此同时,城上守军则开始有序撤退,退回内城,占据地利,继续反击。

内城与外城之间有一道一丈多高的墙相隔,两城相聚不过三四十丈距离,进入城内的攻城士兵正好完全在守城金军的弓弩射击范围之内。

攻城器械和云梯都还在城外,一时之间难以从拥挤的城门和城墙缺口送进城内,这道一丈多高的墙,便成了许多攻城士兵的生命终点线。

几刻钟过后,成百上千急匆匆冲进城内的士兵倒在城内,入城之后,毫无还手之力的东金士兵很快又被赶出城去。

一拨攻势被打退,双方要收拾阵型,重整军队而后再攻。

守军趁着短暂的休整时间,迅速将破损的城墙城门再次用木头、砖石堵上。

与此同时,将内城所有箭支一一收集起来,完好无损的继续使用,箭杆断裂或是损坏的,送回内城修复,或重换箭杆,临潢府远离大同府,每一分战争物资都弥足珍贵。

完颜雍吸取昨天的教训,没有给城内守军太多休息时间,几刻钟后下令左军展开攻击,让右军继续休整。

随即,一场攻防战再次展开。

跟之前一样,完颜雍的军队很快攻进城内,但不多时,留下数百伤亡士兵,又被赶了出来。

这一轮攻势,前后不超过一个时辰,两军进退自如,渐入佳境。

随着完颜雍的军队几乎全都靠近过临潢城之后,他们渐渐开始熟悉守军的套路,进攻策略也开始改变。

第二天再次无功而返之后,完颜雍忍不住了,少有的大发雷霆。

从第三天开始,完颜雍的军队开始调整进攻策略,不再一门心思往城里冲,而是将主要精力放在拆毁外城墙上。

从破损的城墙缺口开始,东金军队着力将缺口向左右两边扩展,从一丈扩展到两丈,又从两丈扩展到三丈。

第三天这个攻防战中,东金军队即使冲进城门和城墙缺口,也不再靠近内城那道一丈多高的墙,傍晚来临,南城墙的缺口已经有四丈多宽。

夜晚,不可能继续攻城,完颜雍下令收兵。

也是从这天晚上开始,完颜雍的军队将帅们定下了策略,先拆掉临潢城外城,再拆掉内城,彻底破坏掉守军的优势,逼迫对方正面迎战!

临潢城守军确实遇到了麻烦。

按照临潢府都都统制的计划,两军兵力相当,他们据城而守占尽优势,利用内、外城两条防线,有效抵挡完颜雍一两个月不成问题,还能给对方造成巨大的杀伤。

这几天的事实证明,这个策略确实很有效,他们以极小的代价让对方伤亡近万人,若继续下去,完颜雍久攻不下,必然引兵退回大定府。

但如今对方忽然改变进攻策略,不再盯着内城,而是着力于拆毁外城。

外城墙厚,内城墙很薄,一旦外城墙消失,内城墙一冲即破,如果最终展开巷战,不敢是赢是输,他们都很难在临潢城继续呆下去,除了逃走,别无他途。

无奈之下,临潢城守军不得不冒险,紧急改变策略,以应对敌方的拆城策略。

第四天,就在完颜雍的军队再次击退城上守军,占据城门和城墙缺口之后,组织兵力全力拆毁城墙之时,城内守军将士手持刀枪骤然冲出内城,与正在拆毁城墙的东金士兵短兵相接,展开肉搏。

近战肉搏,将完颜雍部全力拆毁城墙的策略破坏,他们不得不拿起刀枪对抗。

可战不多时,守军便且战且退,退往城内。

两军战至眼红,一见一方后退,哪里有不追的道理。

完颜雍部追入城内,再次遭遇城内守军占据地利的西面伏击,为避免伤亡过大,无奈之下,只能退出城外,再寻时机攻城。

这一天,因为短兵相接,拼的是硬实力,临潢城守军伤亡超过了之前数天之和,达到千人之数。

也是从这一天开始,双方开始在拆城和以短兵相接破坏拆城之间来回拉扯,在城墙缺口和城门附近留下了数不清的尸体。

那些尸体,初时还能清理,后来多的清理不过来,接连不停的战斗,双方都得不到有效休整,精力不济,根本没有多余的精力和体力,处理战死的士兵。

临潢城守军的强韧超出了完颜雍的预计,经历七天激战之后,速战速决的设想落空了,他开始变得焦急。

平州多次送来军情,说宋军已经占领五座城池,据可靠消息,宋军正在集结兵力,准备夺取平州城,截断辽阳府与燕京之间的联系,除此之外,真定府金军也蠢蠢欲动,有北上涿州的意图,再次请求派遣援军,支援燕京、平州!

又战两天,损兵数千之后,将士俱已疲惫不堪,听各军将帅一番商议之后,完颜雍攻取临潢城的意志开始动摇。

前后九天,已经损兵折将一万五千余人,虽然攻破了临潢城南城门,将城墙拆出了一个五六丈宽的缺口,也给对方造成了近万伤亡,但距离攻取临潢城还有不小的差距,再打下去,即使最终拿下临潢城,手里的军队也会基本拼个精光,得不偿失。

与平州相比,临潢城跑不了,以后可以再取,而平州一旦丢失,让宋军在河间府与平州之间连成一片,再加上宋军强大的水军,莱州也保不住,辽阳府到燕京最便捷的沿海通道被截断,两地之间再要联系就要绕道数千里,翻山越岭,对保有燕京大大不利。

全军停止进攻,原地休整两天之后,完颜雍最终决定暂且放弃攻取临潢城,退守大定府。

诏令下达,各军迅速撤离。

临潢城守军担心对方布下埋伏陷阱,未敢出城追击。

五天后,完颜雍率军退回大定府,当天又接到平州方向送来的求援书,顾不上将士疲劳和士气低沉,当即派遣一万军队赶赴平州。

而完颜雍在大定府停留三天后,随即带领御营禁卫军五千人,东返辽阳府。

河间,元帅府,议事大厅。

“不错,各军都按计划迅速控制住了收复的城池,完成了既定目标。但接下来,诸位就要收收手了,后勤物资供给困难,不宜贸然出击,兵力也不能继续分散。当然,如果你们能不抢不掠,自己解决粮草补给问题,再去攻占城池,我也不会反对。但有一点要提前告诉你们,完颜雍北上临潢府的大军可能会在近期南下,极有可能进入平州地区,一旦你们被围,想要突围,恐怕困难重重。”杨丛义看着厅内各都统制、副都统制以及个别统制官,先鼓励,后警告,以免他们膨胀起来吃大亏。

“大人,薛望不到半年时间,取了整个河东,我们也有数十万大军,什么时候才能夺了真定府和燕京?再拖下去,我就打不动了。”说话的人是河间府都统制罗聪。

当年聚拢山东义军西进大名府,助北伐军夺取汴京之后,他便带领整编之后的义军回到益都府,三年之前领兵北上河间府,驻守第一线。

“不急,做好准备,也许机会马上来。薛望夺取的河东,关乎汴京安危,朝廷准备了数十年才能一举成功,收复燕京、真定府也是一样,要先有准备,而后才能有胜仗。”在众人面前,杨丛义没有明言何时对燕京动手。

“大人,我们都等不及了,像这次这种小打小闹,其实很没意思,就我们收复的这些小县城,要啥没啥,人口也只有几千人,平常我们都看不上,要不是大人下令夺城,我们都懒得动手。”一副都统制也随后开口。

杨丛义脸色一寒,盯着那副都统制,直盯得对方心里发毛,微微低下头去,口中道:“大人见谅,末将错了!”

“我跟你们说过多少次,打仗不是儿戏,也绝不仅仅是为了夺一城一地。每一场仗要不要打,你们可能无法决定,朝廷决定打,敌方决定打,你们便要考虑怎么打,同时弄清楚为什么要打。这场仗为什么要打,你们不清楚吗?”杨丛义目光扫过众将,沉声发问。

第752章 北伐大计

“我们知道,就是随口说说,大人不要介意。”见杨丛义似乎动怒,罗聪急忙出声打圆场。

罗聪自当年组建宣威军以来,前后跟随杨丛义二十余年,他的话在杨丛义面前还是有几分分量的。

杨丛义看了罗聪一眼,而后说道:“作为大宋将官,在大战略上要服从朝廷安排,此事不容质疑,要么执行,要么交出手里的军队,这话跟你们说过多少次,都当耳旁风了不成。有些话,说者无意,听者有心,这个道理你们不懂?”

“作为将官,到了你们这个位置,更要明白祸从口出的道理。我希望从今天起,你们都管好自己的嘴,最重要的是要从心里服从朝廷定下来的战略,而不是由着自己的想法信口胡说,更不能胡来。”

杨丛义见众将脸上都有愧色,神色不由得一缓。

随后接道:“朝廷的大战略,之前在济南府,我已经跟你们或多或少说过一些,你们之中有些人肯定已经猜到朝廷的意图,但今天在这里,我还是跟你们大致说说,我希望跟你们说过之后,不要再质疑朝廷的战略。”

众将不言,但却都把头抬了起来,摆出一副认真聆听的模样来。

“八年前,朝廷迁都汴京时,汴京西边五百里便是函谷关。函谷关内京兆府、凤翔府、平阳府等地,金国驻军十几万人,平阳府北边的太原府、忻州也有四五万大军,更北边的雁门关外更是有十几万金军精锐,我们虽然收复了汴京、洛阳、大名府和山东等地,一旦宋金发生冲突或是自己发生意外,金国大军三日之内便能从函谷关直驱汴京城下,汴京面临着实实在在的威胁,于是在八年之前朝廷暗中定下了收复河东、关中的计划。”

“参与这个计划的有数万山东义军,也有驻守大名府的大宋北伐军,更有太行山中潞州、辽州本地义军,经过近七年筹备,北伐军从潞州、辽州先以义军身份进入太原府,吸引驻守太原的金军前去围剿,而后有暗中拉拢的忻州军占据太原城,北伐军兵不血刃,收复太原府,与此同时,利用拉拢收买的雁门关守军夺了雁门关,切断关内关外联系,等大军开进雁门关,彻底将关外关内的大通道堵死,整个河东、关中、陕北便跟大同府失去了联系,而后聚集在太原府的北伐军南下平阳府,川蜀军由兴元府北上凤翔府,襄阳、南阳驻军北上绕行函谷关,三路齐攻,方才将无路可逃的平阳府、京兆府金军消灭,迅速收复河东、关中,解除了悬在汴京头顶的一把刀。你们只看到薛望、明复等人短短几个月便立下大功,却不知道这八年他们暗中做了多少准备。河东、关中已经收复,朝廷的战略自然就无需在保密,但关于燕京、真定府,还不能乱说。”

杨丛义说完,稍稍顿了顿,见众将一副求知的神情,便道:“我今日所说,都是机密,因为收复燕京、真定府需要你们,才跟你们提前透露。记住,今日所言,不得外传!”

“是!”众将齐声答复。

“要取燕京,必取平州。要守平州,必取莱州。坚守莱州,则必取辽阳府。取辽阳府,离不开大宋水军。大宋船队早年常走的辰州已有重兵驻守,所以水军只能走登州对面的苏州登陆,沿海直逼辽阳府。这么多地方要打,我们先打哪里,需要多少军队,要准备多少物资?这不是一两年时间就能准备好的。好在朝廷已经在准备,三年前我从汴京来到济南府,便是在筹备此事,你们个个练兵,其实早已参与其中。至于将来,你们各自担负什么职责,那就要看你们自己,谁的部队战斗力强,谁担重任,若是打不了仗,不好意思,那就给其他人打下手,运运军粮物资,担任粮道、城池守卫吧!”

众将一听这话,顿时大惊。

原来朝廷早已在筹备北伐燕京,甚至还想打东京国都辽阳府的主意!

而有些人则是一副果不其然的神色,在他们看来堂堂枢密院副使,不在汴京待着,跑到济南府一住就是三年,肯定是要搞大动作,而不是如传言所说,仅仅只是给西金、东金压力,打消他们对河间府的痴心妄想。

猜中朝廷的部署,自然是眉飞色舞,恨不得马上站起来向其他人炫耀,但能猜到朝廷战略部署的人,就不是四肢发达、头脑简单的人,所以也就不会跳起来多说什么。

“大人,我们具体怎么打,什么时候打?”震惊之余,忽有人发问。

“何时打,要看朝廷何时准备充分,至少得积蓄二十万大军一年的粮草,得有十万大军打十场大仗的军资军械储备,除此之外,还要具备一个月内,将所需粮草军需运抵前线的能力。所以何时打,不是我们能决定的事,我们能决定的是能打的时候怎么打。怎么打的问题,我有些想法,先跟你们说说,你们有时间也可以多想想具体怎么打这个问题。首先要取燕京,就不能强攻燕京,强攻下来的燕京对大宋并无多少用处,最好还是采取收复汴京时的策略,截断他们的补给线,断绝他们与外界的联系,让他们主动归附或是让出城池。而要做到这一点,就必须牢牢占据平州,并利用莱州开阔地带的优势,将辽阳府方向的援军吸引在莱州,而后从苏州出奇兵,直奔辽阳府,一举打乱东金部署。此战要成,除了各部完成相应任务,还要相互配合,在正确的时间,出现在需要的地点,整个军事执行层面,要比收复河东、关中更为连贯精密!”

“原来是这样。”

“这么看来,短期内应该打不起来了,我们这个月的粮草,朝廷还没送来,要积攒够二十万大军一年用的粮草,不知道要何年何月了。”

“大人既然已经亲自来督办,就说明不远了,你们都担心什么?还怕没仗打不成?”

“不是怕没仗打,是怕等打起来的时候,我都已经爬不上战马了。”

“真要不能打,大人今天跟我们说这么多做什么。都别瞎操心了,有时间还是想想真要打,该怎么打,怎么守,模拟模拟,推演推演。”

“大人,那这么看的话,将来打莱州才是最硬的仗,打辽阳府才是就险的仗啊!”

“不错。莱州会是将来与金人作战的最大战场,莱州城外地势宽广,可以摆开阵势,可以最大限度将金人放进来,只要到了莱州,打不下莱州,他们兵力再多也不敢西进平州,莱州会是最困难的战场。而奇袭辽阳府,从苏州北上,道路不通,困难重重,还要经过辰州境内,危险大增,到了辽阳府便是深入敌境,稍有不慎,便陷入死地,确实是最危险战场。”杨丛义点头道。

“我们现在应该怎么做?”有统制官问道。

“练兵,练兵,再练兵,然后便是等待朝廷下达命令!”杨丛义答道。

“既然以后也是要夺平州的,我们能不能现在就集中兵力,先夺了平州,省得以后麻烦。”

“时机不到。朝廷准备不充分,我们即使拿下平州,以目前情况来看,我们也守不住,没有必要浪费兵力。现在要做的就是把已经占据的五座城占住,不说全部占住,至少要占住三座城池。这些小城虽然没有多少百姓,也不是什么战略要地,但收复了就是给朝廷一个交代,同时也可以将金国势力从这些地方驱逐出去,进一步压缩他们的活动空间,将我们的防线向北推移,之后我们在河间府做什么,他们就很难再探知。”杨丛义解释道。

“确实,现在还没必要去攻打平州,不然就要跟上次一样吃大亏,不如等准备充分,一战乾坤!”

“好了,今天该说的,不该说的,我都跟大家说了,什么能说,什么不能说,希望你们能记住,这关乎朝廷收复燕京大事,半点不得马虎!”

“是!”

“据我推测,完颜雍很快就会派遣援军支援平州,你们好好约束部下,不得贪功,贸然攻城,一旦敌方骑兵追出城来,再想脱身就难了。如果部下不懂,就告诉他们,这次率军北上就是演习,为将来收复燕京提前预演,所以并不需要取得多大的战果,最主要是练兵。”杨丛义再次交代道。

“是!末将明白!”

“还有,济南府送来的新式军械军备,你们自己先挑选一两支部队试用,哪些地方好用,对打仗提高战斗力有好处,哪些地方不好用,想怎么改,都研究研究,把意见收集起来,好让济南府调整更改。但有一点要记住,这是新式军备,任何一件都不得外流,即使损坏,也不能丢弃,必须放入军备库!”

“是!”

“再提醒你们一次,有突发军情,不能自决的,速报,不得耽误!情势危机,来不及禀报的,你们可临机决断,事后通禀详情。”

“是!”

本次议事结束,众将起身纷纷离去,而罗聪正要离开,却被杨丛义叫住。

第753章 三难

待其他将官全部离开,杨丛义方才将罗聪引至一旁。

“大人还有何事交代?”罗聪见对方不言,便试探性询问。

“对于真定府和燕京,皇上很着急,急于收复全部旧地。皇上此前有绕过三省,直接向前线统兵将帅下达诏令的先例,我虽跟皇上详述过收复真定府、燕京不能操之过急,但皇上有可能意念一起,克制不住,会再次下达诏令。方才我也跟你们说了,目前时机确实不成熟,不宜大动干戈,如果皇上真的绕过三省和枢密院,直接向你下达攻击命令,你必须第一时间向我通禀!”杨丛义盯着对方的眼睛,当面说出这番话语。

罗聪顿时一惊,脸色瞬间连变,惊问道“皇上怎么可能绕过朝廷和大人,对我下达这等命令?应该不会吧,离了大人,这仗怎么打?”

杨丛义马上摆手制止道“话不能这么说。朝廷离了我,也还是那个朝廷,前线没了我,一样也可以打仗,我没有那么重要。皇上心中有宏图大志,真定府、燕京、大同府、辽阳府,全都会取,并且希望越快越好。而我和朝廷那帮老臣没人愿意冒险,毕竟短短十年能取得如此战果已经很不容易,先守成,而后徐徐图之,方为上策,一旦冒险失败,失掉了锐气,再想北上便遥遥无期了。”

“一定要记住,我们要成的是千古大业,而不是眼前的微末小功。只要按照朝廷既定战略走,真定府、燕京唾手可得,之后我们的军队便要马上开赴北方草原,彻底断绝游牧蛮人南下劫掠的可能,建立比肩汉唐的大功业!与北方大功业相比,真定府算得了什么,就连燕京也要变成后方基地。”

“你在前线统兵,对危机的辨识能力要强,目光更要看的长远一些。一千多年前的匈奴,五六百年前的突厥,两百多年前的契丹,几十年前的女真,现在的蒙古诸部,他们统统都是来自中原北方,一旦他们在北方统一,形成气候,马上就会南下劫掠,这是任何人都改变不了的本性,因为北方寒冷,吃的东西少,他们要活命,要生存,就必须南下抢东西。我们老百姓辛辛苦苦种出来的粮食,用辛劳的双手创造出来的东西,凭什么就要给他们抢走,如果想要,可以交换嘛。要想让他们心甘情愿的等价交换,就必须要有能够征服他们的武力,否则一切都是空谈。”

“我们拼死拼活的打仗,是为了什么?不就是为了还天下一个太平吗?让百姓能安居乐业吗?进入草原,解决了北方问题,才能一劳永逸。心里的格局一定要大,目光一定要看的长远。这是枢密院秘谍司派人深入北方得来的地图,你看看,北方的土地有多么宽广,比之南洋、西洋,也不遑多让!”

杨丛义说着,拿出一张绘制较为粗略的地图递给罗聪。

地图上,燕京以北四五千里,都在地图之中,虽然并不详细,但图中还是标注了不少草原部落的聚居地。

从地图上可以看到,北方三千里内都有人生活居住,光是标注下来的部落就有大小数百个,大的部落有好几万人,小的也有数百人,分散在广阔无边的草原之中。

并且从图中可以看出,其中的每一个部落,距离燕京都不近,少则五六百里,多则三四千里。

看着看着,罗聪马上就想到一个问题,马匹和粮草军需运输。

北方草原无路,又处处是路,有了马匹便能进退自如,没有马匹,则追不上,跑不掉,粮草物资也没法补给。

随即罗聪便想到了三年前夺取河间府之后,朝廷马上就在河间府建立规模庞大的马场之事,原来真是早有准备,尚未收复真定府、燕京,便已在培育马匹,筹备北上草原,朝廷当真是思虑远大!

据他所知,如今不过两年多时间,河间府数个马场已经拥有大小四五万马匹,照这个速度培育下去,不出五年,培育出五万匹可用的战马应该不成问题。

五万匹战马,足以组建三万精锐骑兵,有三万骑兵,当可驰骋草原,横行无阻,这一天他等得到!

罗聪看着手中的北方地图,内心很是激动。

不过杨丛义给他看地图的目的并不是让他畅想驰骋北方草原,是为了给他一个较为远大的目标,以免他为眼前的微末功勋所诱,坏了朝廷的战略大局。

于是很快提醒道“北上草原之事,你可提前训练准备,但前提是我们能顺利收复燕京、平州、莱州等地,要不伤元气的收复这些地方,就必须等待时机,绝对不能贪功冒进!”

“大人,我明白,我一定会尽心准备,朝廷没有准备充分之前,没有朝廷的命令,不会贸然动手!”罗聪收起地图,做出承诺。

“好,记住你今天说的话。你主掌河间府兵权,手握五万大军,责任重大,万不可轻心。”杨丛义微微点头,神情慎重。

“大人放心,朝廷既然把河间府交给我,把五万大军交给我,我一定不负朝廷所托,不负大人所托!”罗聪抬手行礼,再次承诺。

“那就这样吧,等完颜雍派遣援军到平州,我便要返回济南府,到时候河间府和五万大军便全权交给你负责,不要让皇上失望,也不要让朝廷为难。”

“是!我记住了。”

罗聪抬手再行一礼,而后告辞离去。

厅内只剩杨丛义一人,马上陷入沉思之中。

大宋如今的周边形势并不如预想的那般好,甚至稍有不慎,便会堕入深渊。

首先完颜雍除了在大定府、辽阳府有几万驻军,其余军队都在锦州、莱州、平州、燕京地区,大约有二十万人,想要吃下他们,并不容易,反之他们若想倾力南下,则完全有能力一举占领河间府,兵临山东济南府、益都府,若是应对不当,整个山东都会落入完颜雍手中,关于如何夺得山东,完颜雍不会没有考虑过。

而对于山东之忧,杨丛义的应对策略是组建一支强大的水军,常年徘徊在莱州湾和渤海南部,偶尔会派几艘战船出现在辽东湾近海,露露脸,以能迅速机动到达辰州、辽阳府的水军牵制完颜雍,让他不敢贸然聚兵南下山东。

但若完颜雍凭着不要辽阳府决心冒险一搏,水军就不一定能牵制得住完颜雍,这种可能存在的危险不能排除。

其次便是真定府金军,他们拥有六七万兵力,多数还是马军,装备也比较精良,关键他们距离大名府很近,一旦突破大名府,两天之内就能兵临汴京,现在也不能排除真定府统帅发疯,拼死南下,来个鱼死网破,求一个千古留名。

朝廷虽然在大名府部署了整整十万大军,预防真定府金军忽然南下,但大名府、真定府周边是广阔的平原,再多的军队也拦不住所有道路,即使路被拦住,全员都有马匹的金军也能从荒野和农田中穿越南下,没有高山大河,什么都阻挡不了南下的骑兵,所以汴京这些年一直都面临着实实在在的威胁。

杨丛义应对真定府金军的策略便是尽量不去撩拨他们,尽量减少跟他们的直接冲突,外松内紧,采取全面防御,禁止大名府的人进入真定府,减少双方的沟通联系,严格控制他们获得信息的途径,让真定府金军始终对大名府以南地区没有清晰的判断,不敢轻举妄动。

不到最后关头,不被逼的活不下去,没有人愿意敞开后背,拼死反击。

杨丛义不逼真定府,也没有必要强逼一头凶兽亡命反扑,只需要慢慢耗下去,消磨掉它的斗志,拖垮它的身体,让它变成一副皮包骨头,断绝它的后路,再给它一些食物和好处,它自然就有可能归附。

但若是朝廷一意孤行,强行要聚兵进攻真定府,七万金军南下,定会糜烂大名府、兴仁府、开封府、归德府等地,大宋没有与之对等的骑兵部队,对方七万人南下肆虐一番,纵马驰骋,根本难以形成有效阻击,很可能他们在肆虐一番之后,还能调转马头,向北方扬长而去,投入燕京完颜雍的怀抱。

如果真是这样,大宋纵使得了真定府,也是得不偿失,并且还大大强化了完颜雍的实力,再想收复燕京便不知道要等到何年何月。

除此之外,还有西边的西夏。

宋夏两国在西边相互征战几十年,耗费无数国力,如今关中、陕北收复,宋夏两国领土重新接壤,摩擦定然难以避免,一旦两国开战,关中、河东都要被西夏所牵制,将无余力应对大同府、真定府和燕京,收复燕京之路,将会变得漫漫无期。

虽然西夏皇帝李仁孝去年冬天第一时间派遣特使来汴京修复两国关系,愿意和平共处,签订和议盟约,但两国宿怨纠缠百年,不是说想和平就能和平的,谁也不能保证边关不出变故,不将两国拖入战争之中。

这便是汴京面临的三难,任意一个发作,千古大业便成梦幻泡影。



第754章 御驾亲征

时光飞逝,岁月如梭。

转眼间,三年过去,杨丛义担心的三难都没有发生。

河东、关中经过三年休养生息,已经恢复了元气,在地广人稀之地建立的四大马场也步入正轨,每个马场都有大小马匹近万之数,假以时日,大宋缺马的困难处境将在一定程度上得到缓解。

三年时间,旱涝灾害虽然每年发生,但好在整个大宋并没有发生全国性的天灾,没有消耗太多国力,由于开垦出来的良田越来越多,产量也越来越稳定,民间、各地粮仓都积蓄了不少粮食。

汴京作为政治、经济中心,经过十几年发展,人口早已超过百万,天南海北商贾云集,各类常见不常见的人才也汇聚汴京,伴随无数人才、商贾到来,各类物资、手艺也应有尽有,只有想不到的,没有找不到的。

随着商贾往来于汴京和其他各座城池,钱币、物资流通极大,整个北方生机勃勃,充满朝气。

经济繁荣,天下安定,朝廷税收自然年年稳步增加,三年下来,户部竟然还有了数百万的税收结余。

而陆游主掌的回易处、市舶司,三年来也向户部和内库上缴了巨量财富。

内库有钱之后,皇帝赵昚自然不再吝啬钱财,每年专门拨付兵部三百万贯钱,年年扩大东、西作坊的规模,不停的生产盔甲武器。

赵昚除了拨款给汴京东、西作坊,还向大名府和济南府、益都府作坊拨款,专门用来生产军队所需军备。

除了军备生产之外,心焦不已的赵昚大把撒钱,在开封府、大名府、济南府、兴仁府、益都府、归德府、扬州等大城,水陆交通便利之地,修建大型粮仓,大举采购民间粮草,全部囤积起来,以备北伐之需。

三年时间,杨丛义和史浩顶住上下压力,朝廷没有干大事,太学没有建立,武学更没有建立,几乎将全部心思都放在稳定中央和地方治理,积蓄国力。

短短三年时间,成效显著,虽不完全具备开启一场大战的能力,但此时的大宋已经不再害怕战争,因为国库有结余,俸禄、粮饷都没问题。

能解决、保证官员的待遇问题,绝大多数官员自然就不会反对朝廷对外用兵,于是收复真定府和燕云十六州,便提上了日程。

北定十二年四月,关中驻军明复一部三万人奉命调往黄河岸边的兴仁府。

五月,淮西、荆湖北路三万驻军奉命调往归德府。

六月,扬州、浙东调集两万驻军前往济州。

与此同时,无数装满粮草的商船沿长江南下,目的只有一个,趁着北方高价收购粮草,大赚一笔。

八月开始,一艘艘巨大的海船在莱州湾靠岸,而后无数粮食被运进附近重兵看守的规模庞大的粮仓。

从第一艘装满粮草的海船在莱州湾靠岸,此后三个月,进港海船不歇,川蜀、荆湖北路、荆湖南路、江南西路、江南东路、淮西、淮东、浙东、浙西等地的粮食,源源不断的运抵山东。

除此之外,通过海路运抵山东的粮食还有来自南洋的,南海都护府、南洋都护府,这些年采购、换购了不少粮食,南洋高温潮湿不好保存,其中多数都运抵流求,存放在流求留守营地,这次也一并运来山东。

海路运输繁忙,陆路运输也是一样。

由于山东境内以及济南府至大名府的硬化官道良好效应,大名府、开封府、兴仁府、归德府、宿州、亳州、颍州、庐州、滁州、扬州等地的主要官道,在官商共同努力下,短短六七年内,几乎全部硬化完毕,从此不论晴雨,大小车辆通行无阻。

大规模硬化的官道,催生载重量更大更坚固的马车,益都府、济南府车马工坊由于是官营背景,所以他们能得到更多钢铁,车马也日益坚固,跑上五六千里不坏,也是很平常的事。

江北的道路、车马运输优势不小,因此江北远离长江水路的运输任务基本都交给了陆路运输,从南向北,官道上车如长龙,昼夜不息,目的地大名府、济南府、河间府。

在粮草物资纷纷北上之时,汴京城里也展开了最后的争论,因为直到此时,朝廷里还有反对发动战争的声音,这是赵昚难以忍受的!

任何一件好事或恶事,都不可能有百分百的人支持,杨丛义懂,史浩也懂,唯独赵昚想不通,收复真定府,统一燕云十六州,这等千古大业,为什么会有人反对,有人不支持,今天再给他们最后一次机会讲道理!

大庆殿,满朝文武整整齐齐站在殿中,赵昚一人高坐于殿上。

“史相,派往辽阳府,递交国书的人选定下了吗?”赵昚发问。

史浩闪身出列,禀道:“定下了。臣在一群江南学子中选定了两人,他二人能言善辩,陈词慷慨,能当此任。臣已着户部、礼部发放选任官凭,三日之内,便能启程,赶赴辽阳府。”

“为何是从江南学子中挑选,堂堂一个朝廷,文武官员成千上万,难道就找不出合适的人吗?”赵昚当即发问,目光满殿游离。

“百官虽多,可都有职责在身,臣也是不得已而为之。”史浩面色平静。

“我看是在汴京好日子过多了,每日歌舞宴饮,享受惯了,受不得北方苦寒,更贪生怕死,才都不愿当这个使臣吧!”赵昚一语点破,毫不留情。

殿中文武大臣,有人目视前方,不为赵昚此语所动,有人目光躲避,不敢直视,更有人眼观鼻,鼻观心,似乎皇上的揶揄之词与他们无关。

文武百官无言,史浩亦是无言。

“国之大事,要靠无官无职的学子来办,你们就心安理得的留在汴京吧!”赵昚见殿中众臣的模样,心里不由的生出怒气。

千古大业,他们都不上心,留他们在汴京何用?

这一刻,赵昚恨不得全让他们致仕,回家养老去。

最终,理智还是占了上风,压住了他心中的怒气。

待心情平复,赵昚忽然提高音调,宣布了一个令满朝文武震惊的消息:“收复燕京乃千古大事,我要御驾亲征,与我大宋将士共进退!”

此语一出,满朝皆惊,就连杨丛义和史浩也有些发懵。

御驾亲征?

此事赵昚可从来没有跟他们提起过,之前就北伐商讨过不知多少次,都没有一丝一毫透露过要随大军御驾亲征,现在当着满朝文武宣布这个消息,他到底要做什么?

杨丛义和史浩对望一眼,史浩朝他微微摇头。

不知史浩是说他不知,还是不同意皇帝御驾亲征,更或者是不让杨丛义发表意见。

赵昚突如其来的这么一下子,打乱了杨丛义之前部署。

他很想反对,但当着满朝文武的面,他做不出这等事,也说不出口,毕竟他的权势太大了,公然反对皇帝,必然朝野震动,马上天下大乱也说不定,他不得不慎重。

“皇上,迁都汴京不过十几年,之前的教训历历在目,汴京稳定高于一切,万不可离京啊!”观文殿大学士参知政事莫济迅速出列反对赵昚御驾亲征。

此言一出,满朝文武皆惊,就连赵昚也脸色一变。

当年赵昚就是因为御驾亲征,从临安北上归德府与完颜亮议和,而后巡视汴京、兴仁府等地,在北方耽搁了一段时间,太上皇赵构才在临安重临大庆殿,让他回不了临安,差点丢掉皇位,这是赵昚心头之痛!

如今此事被莫济当众提及,虽未明说,可满朝文武多数都是亲历者,谁人不知?

莫济此语顿时便让赵昚有些下不来台,御驾亲征确实危险重重,前方战败,皇帝性命危险,纵使前方不败,后方生乱,皇位也危险。

前有完颜亮亲率百万大军南下侵宋,完颜雍在后方辽阳府称帝,夺了金国都城燕京,完颜亮不得不跑去大同府。

后有北伐之时赵昚御驾亲征,亲历临安之变,不是陈康伯、史浩、杨丛义等一众主战派支持,他早就丢了皇位,哪里还有如今的汴京之盛!

虽然事实如此,但当众手戳赵昚的痛处,还是让赵昚非常难受,可他一时之间也没法反驳,别提心里有多难受。

“莫相此言差矣!”

就在众臣被赵昚和莫济前后两语惊的脑袋转不过弯来的时候,忽有一声惊喝从殿中响起。

众人回望,却见一个一身红色官衣的中年人抬步出列,仔细一看,正是几个月前才刚刚调来汴京任职左司郎中的辛弃疾。

众人皆知,辛弃疾早年在江南任职,后来无缘无故出现在河东,任北伐军副帅,还兼任了一段时间的河东安抚使,他的任职未经各部各司签押,所以这段经历不被朝廷认可,只追任了他一个忻州知州之职。

后来,鉴于辛弃疾协助北伐军收复并安抚河东,功劳甚大,皇帝钦命,特此朝奉郎,至此才得了汴京真正的官职,不然他在河东辛苦几年都算打白工。

莫济入河东,出知太原府后,辛弃疾在河东的权力受到限制,差事多数集中在筹集军需和后勤物资供给运输上,在仕途发展上便受到了一定的压制,以至于数年下来,再无摆得上台面的政绩。

第755章 驳斥腐臣

莫济因治理河东有功,调回汴京任参知政事,北伐军在河东也暂且无大事,辛弃疾同样在之后调来汴京。

辛弃疾官职虽然不高,但左司郎中手中握的都是实打实的权力,这也是赵昚对他的补偿和奖励。

众人素知辛弃疾与莫济不睦,正惊讶中,辛弃疾在殿中站定,只听他说道“莫相此言着实无理,若说皇上御驾亲征有步临安后尘之忧,那么下官斗胆请问莫相,此时殿上文武百官之中,哪些是逆臣,哪些有二心?”

此语一出,众人噤若寒蝉,谁也不敢开口,却看莫济要如何驳斥。

莫济闻听此言却是一呆,辛弃疾此问真是有杀人之嫌,眼见皇帝正盯着他,众臣都看着他,心下大惊,急于辩解,匆忙之间回道“皇上,朝中是否有逆臣,老臣不知,但人心隔肚皮,不得不防,不得不慎重!御驾亲征之事不可取,老臣请皇上收回成命!”

赵昚闭口不言,并没有接话的意思。

所以不等皇帝开口,辛弃疾却道“莫相,既知皇上方才所言已是成命,此时莫相当众让皇上收回成命,是何居心?若收回成命,皇上威严何在?”

此语一激,莫济顿时语塞,不知如何反驳。

“收复真定府,统一燕云,乃千古大业,皇上亲赴前线鼓舞士气,我大宋将士蒙受感召,必能奋勇向前,以一当十,一举将金人赶出燕京!至于莫相担忧汴京安危,完全没有必要,淮河以北尽复于皇上之手,民心所向,天下稳定,百姓安居,谁也不可能撼动汴京。若再留下当朝重臣,协助太子留守汴京,更无任何忧虑。故此,臣赞同皇上御驾亲征,早日收复燕云!”

辛弃疾立于大殿之上,慷慨陈词,余音回荡。

赵昚眼中露出赞许之意,看来把辛弃疾从几千里外的忻州调来汴京还是有用的,至少他这气势和这一番言语就把这些老臣顶的没话说了。

以前这些老臣仗着资历老,反对这个,反对那个,很多时候弄得赵昚都下不来台,心里有气也没办法,谁让大宋历来都是皇帝与士大夫共天下呢,想压住这帮老臣是不可能的,但如今给他们找个对手,稍微转移一下他们的视线,还是可行的。

百官之中不少人虽然认为御驾亲征过于儿戏,但见莫济无言,便谁也不敢随意开口。

赵昚见群臣不语,似是默认赞同他御驾亲征,于是轻咳一声,而后说道“辛弃疾,话不要乱说,这大殿之上的,都是我大宋栋梁,都是大宋忠臣,谁都不是逆臣!”

“皇上恕罪,臣失言了。”辛弃疾抬手致歉,随后迅速退回班列之中。

赵昚接着说道“诸位爱卿,不论身居何职,在这朝堂之上,不论说了什么话,都是为了大宋强大稳定,都是不可多得的忠臣,说的对或是不对,我都不会追究。但有一点,诸位爱卿要清楚,统一燕云,乃是太祖太宗两百年前立下的宏愿,历朝历代都在为此奋斗,我们也不能例外!如今金国式微,机会难得,正是大宋达成百年宏愿、统一燕云之时!”

“皇上,古语有言,人无信不立,国无信则衰,这十多年我们与西金、东金多次盟约,又多次挑起纷争,实乃不祥,老臣以为不宜再继续动刀兵。真定府以前是大宋土地,好好跟西金商谈,让他们换回来就是了,至于燕京,那个地方我们从来就没有拥有过,如今是东金占有,我们花些钱从他们手里赎买过来也不是不可。天下初定,百姓还需休养,老臣以为能不动刀兵,还是不动刀兵的好。”赵昚话音刚落,忽有一白须老臣缓步出列。

赵昚脸上神色微变,他最头疼的就是这等资历深厚的老臣,门生故旧遍布天下,说不得,动不得,可他们又时常会提出一些让人难以接受的奇谈怪论。

“章大人此言差矣!人无信不立,下官深表认同。但把国无信则衰套用在现如今的大宋头上,下官以为非常不妥。”

此语一出,众人一惊,又不由得回头去看到底是谁敢反对章大学士。

走出班列者不是别人,还是一身红衣的辛弃疾。

只见辛弃疾站定之后,继续说道“古语有言,仓廪实则知礼节,衣食足则知荣辱。但在仓廪未实,衣食未足之前,大家该怎么做呢?为了生存,为了活着,茹毛饮血,也在所不惜!我们刚刚收复河东、关中,真定府还在金人手里,燕云十六州更是被金人牢牢占据,这些地方本来都应该是大宋的土地。真定府原本就是我们的,被金人强占五十年,至于燕云十六州,当初宋金盟约,约定共灭辽国之后,燕云十六州归大宋,是金国不守信用抢占燕云,而后更是背弃宋金盟约南下攻打大宋,以至有靖康之耻,大宋不但丢了汴京,更是丢掉淮河以北近半国土。”

辛弃疾说着转身四顾,面向其他朝臣道“金人起自蛮族,本就无信义可言,大宋却要跟他们谈论信义,无异于对牛弹琴,其结果天下人都看到了,我们付出了极其惨痛的代价,难道章大人还想让大宋再经历一次靖康之乱吗?下官以为,既然金人本就无信义,更不必跟他们讲信义,攻灭他们,维护大宋朝廷和百姓利益,才是我等当为之事,而不是用信义自缚手脚,任金人宰割,让天下耻笑!”

此论一出,大殿之上顿时便有私语议论纷纷,很多人开始追思五十年前的那场灾难,更有人说起曾经担任使臣出使金国的不堪经历,忍不住叹息。

“浅薄!泱泱华夏,堂堂大宋,礼仪之国,名传四海万邦,若今日自毁信义,他日何以服四方列国!人如国,国如人,人皆无信则国无信,国无信则人无信,君臣百姓,上下一体,君无信则臣无信,臣无信则民无信,若大宋自毁信义,与蛮夷何异?”章大学士怒而发声,斥责反驳。

“章大人此论有自欺欺人、以偏概全之嫌。”前排忽有一人闪身出列。

众人看清之后,心下再惊,不由得犯嘀咕,文武双方终于要正面相碰了吗?

出列者不是别人,正是当朝武人领袖,大宋枢密使杨丛义。

只听杨丛义道“章大人说大宋名传四海万邦,所谓万邦到底有几个?在我看来不外乎是金、夏、辽、吐蕃、大理、李越、占城、真腊、三佛齐、倭国、高丽,这十个国家距离大宋都不算太远,可他们之中有哪个国家是从心里佩服大宋的?金、夏、辽、吐蕃、大理、李越,这六国与大宋土地接壤,除大理、吐蕃外,其余四国都在强抢大宋子民和土地。而其他几国与大宋远隔重洋,有没有抢夺大宋土地之心并不好说,但从五十年前,靖康之乱后,各国派遣使者到大宋来的次数、使臣级别,以及带来的礼物多寡优劣,可以看出他们对大宋失去了原本的敬重!”

“大宋周边小国尚且不敬,屡次与大宋挑起战争,更别说通过回易船队往来,才耳闻大宋之名的西洋诸国,他们想要的只是大宋出产的丝绸、茶叶、瓷器,并不是敬重与归附,如果有一天他们强大了,有能力远渡重洋来到大宋,他们同样会像北方蛮人一样用武力来抢大宋的东西,而不是花真金白银来买,更不会有信义之说,等价交换。诸位以为,每次回易船队出海,带五六千将士,带能打三场大仗的军械武器为何?说白了,不就是怕被抢吗?”

杨丛义讲道理摆事实说到这里,而后回首环顾满朝文武大臣,口中道“没有足够的能力保护自己,便没有资格讲信义,除非做好洗干净脖子,任人宰杀的准备,单独一个人是这样,一个国家同样是这样。作为一个圣人,自己可以为信义甘愿赴死,但没有资格要求普罗大众跟他一起死。”

“还有,一个是否讲信义,作出决定之后关乎的只是他自己,他或者是为了自己利益,或者是相关者的利益,并不会影响普罗大众、天下万民的生存。而作为一个国家,朝廷任何一个决策,关乎的都是千千万万人的利益与生存,所以朝廷的决策是十分复杂的,牵扯的利益更是很难理清,单单以是否讲信义来判定决策是否高明,并不妥当,也十分荒唐!”

杨丛义说完,章大学士正想反驳,辛弃疾忙道“下官附议!大宋如今连真定府都未收复,燕云十六州也未统一,便空谈信义,实在不是合适时机。待大宋一统天下,四夷万邦臣服之后,再论信义,以信义约束万邦才是正理。”

“臣附议。”

辛弃疾话音刚落,史浩便跨步出列,当众表明立场。

北伐之事,准备多年,如今箭在弦上,已到不得不发之时,他作为宰相,居中统筹,费尽心力,哪有半途而废之理。

况且统一燕云这等千古大业,必能留名青史,以传后世。

章大学士先后被辛弃疾、杨丛义驳斥,又见史浩也站到了对立面,一气之下,直接离殿而去。



第756章 使臣挑衅

文武群臣见史浩、杨丛义都跟皇帝站在一起,连年近八十的章大学士都被排挤离殿,一时之间更无人敢多言。

史浩虽然站在皇帝和杨丛义这边,但并不意味着他同意赵昚御驾亲征,毕竟离开汴京确实有一定风险。

但当着满朝文武的面,史浩不好驳了皇帝的颜面,也不可能在朝堂上与皇帝唱反调,作为宰相,怎么处理跟皇帝的关系,他很清楚,也很熟练。

在其他大臣看来,皇帝在朝堂上说的,或者是宰相在朝堂上说的,必然都是皇帝和宰相提前商议过的,不可能信口胡说。

所以纵使赵昚突然说出令人惊讶的话,但在看到史浩的表态后,众人也就不再多想,反正这等大事在能在朝堂说,就说明已经是确定了的事,谁敢跳出来反对,肯定是要被驳斥回去的,莫济、章大学士已经做了榜样,谁还敢多言?

“既然诸位爱卿无异议,御驾亲征之事就这么定下。”

赵昚说完,看了看史浩,而后接道:“统一燕云乃千古大业,牵连甚广,不是一朝一夕可成的功业,汴京需要重臣留守,居中统筹各地粮草物资、兵力、民力。史相,你可愿留在汴京,担负大任?”

皇帝御驾亲征,除了三省六部各司必要官员,朝中多数大臣都是要随行的,这么多人离开京城,未免后方出现变故,一般都会留下心腹重臣看守京城。

史浩是赵昚的老师,两人关系极好,赵昚登基之后,也一直深得他的信任和重用,特别是十多年前临安之变,史浩硬是抗住了局势,迁都汴京,保住了赵昚的皇位,从那之后史浩的宰相之位便无人能够撼动。

所以,赵昚随北伐大军御驾亲征,史浩理所当然是留在汴京城的最好人选,除了他之外,赵昚也无法完全信任其他人。

史浩之前听赵昚说要御驾亲征的时候,他就已经在思考对策。

通过这些年相处,他知道赵昚渐渐变了,已经不是那个他可以轻易劝得动的学生,心性越来越坚定,一旦做出决定,很少有改变的时候,也正因为如此,大宋才在短短十年之内收复了河东、关中、陕北大片土地,随着赵昚越来越成熟自主,他已不需要为这个学生提心吊胆,操太多心。

所以,既然赵昚当着前朝文武面突然宣布要御驾亲征,史浩虽惊也只有认同,并赶紧思虑补救措施,如何能让皇帝顺利随大军出征,又能维持天下稳定。

思来想去,史浩也只能决定留在汴京,替他这个学生看住汴京,看住朝廷。

赵昚的想法与史浩的决定不谋而合,于是史浩当即出列应道:“老臣领命,定会帮皇上看好汴京,统筹各部和地方官府,保证北伐大军后勤及军需供给!”

“有劳史相了。”赵昚看着史浩,微微点头。

待史浩退回队列之后,赵昚抬眼望众臣,声调一扬道:“此次御驾亲征,汴京各部各司文武官员,除必要值守人员,身体无大恙的六品以上官员,统统随大军行动。各部各司十日之内拟定留守汴京和随军官员,半个月后随北伐大军出征!”

“遵旨!”

皇帝已然下令百官随行,虽然不少人不愿离京受苦,可也只能随大众接旨。

散朝之后,群臣离殿。

史浩、杨丛义滞留在最后。

“相爷,皇上御驾亲征之事,可曾提前与你商议?”杨丛义心有所虑。

“杨公多心了,若是老朽提前知道皇上想御驾亲征,必会阻止。收复故土虽然重要,但对目前的大宋来说,稳定发展才是重中之重,等国力强大了,何时不能收复燕云。皇上还是太心急了。”史浩说着看了杨丛义一眼,目光中似有深意。

“相爷不要多心,我也只是随口一问。皇上突然要御驾亲征,就把枢密院之前的既定部署打乱,如今不得不重新调整,加上百官随行,诸事不便,北伐之事恐生变故,相爷在汴京可得保证前方军需啊!”

杨丛义说完,随即轻轻一笑道:“其实我也觉得此时还不是统一燕云最佳时机,若再有两年准备时间,必能十拿九稳。可皇上等得着急了,我也劝不住。”

“此次倾尽国力,发动北伐,杨公有几成把握?”御驾亲征,事关皇上,史浩满脸忧虑。

听到这个问题,杨丛义没有立即回答。

思虑片刻之后,方才回道:“如果真定府不出意外,有八成把握年内夺取燕京、平州等地。要是真定府七万金军投奔燕京,年内拿下燕京的把握便要降低三分。当然,如果汴京能持续供给粮草军需至明年八月,纵使真定府金军投奔燕京,大宋拿下燕京地区也不成问题。”

“素知杨公行军打仗都是谋定而后动,既然这么说,此次当是有把握取燕京,即使取不了,也不至于伤了大宋的元气,或置皇上与文武百官于险地。”史浩听后微微点头。

“相爷放心,皇上和百官随行,我自然不会大意,更不会让皇上和百官涉险。”杨丛义当即做出保证。

史浩、杨丛义二人一文一武,一内一外,十余年来主掌大宋江北朝野局势,虽不是一路人,出身悬殊,倒也配合默契,没有多少相互拆台挖坑之举。

此次举国北伐,掏空国力,不论成败都关乎大宋未来,二人更是不敢有丝毫马虎。

三日之后,杨丛义、史浩与几位参知政事一同被召进皇宫面圣,商讨北伐筹备及留守汴京之事。

五日之后,赵昚授枢密使杨丛义北伐兵马大元帅印,统帅大宋三十万大军,北伐东金!

北定十二年八月二十七日,北伐大元帅杨丛义于兴仁府誓师出征,亲率提前聚集兴仁府的五万大军北上济南府。

与此同时,出征帅令飞马传向归德府、济州、徐州、亳州、临沂等地,命各部十月初十之前务必赶到河间府。

大军北上,距离汴京较近的真定府当先得知消息,五天之内便调整防御部署,将驻守保州的两万精锐尽数调往真定府南方大名府一线,进一步强化真定府防御,至于北边,已无暇顾及,只要真定府不丢,保州迟早还是能夺回。

保州金军调动,十天之后燕京也探明消息。

就在燕京留守得到大宋将大举北伐的消息当天,大宋从汴京出发前往辽阳府的使臣进入辽阳城。

年轻的大宋使臣一行人进入辽阳城行馆当天受到热情接待,约定三日之后,当朝递交国书。

三日后,大宋使臣手捧国书入朝。

在大殿之上,递上国书之后,当着东金满朝文武大臣和金主完颜雍的面,厉声斥责金国五十年前背信弃义,抢占本该归属大宋的燕云十六州,而后更是利欲熏心,不顾宋金盟约南下侵略大宋,致使长江以北生灵涂炭,更是无耻的劫掠汴京,不光将大宋百年积蓄财富搜刮一空,更是连大宋皇室宗亲也不放过,劫掠皇室亲眷三千余人,让他们在北方受尽,此仇虽已过去五十年,但大宋君臣百姓不敢忘记。如今大宋劫后重生,重归汴京,为当年被劫掠的皇室大臣讨还公道,更要取回属于大宋的土地!

东金君臣一听这话,满朝皆惊。

这完全超出了他们的预计,之前那么多次使臣往来,从来没人提过当年南侵汴京、劫掠皇族之事,为何今日提起?

就在完颜雍和他的臣子处在震惊之中时,大宋使臣再发惊人言论。

年轻的大宋使臣完全无惧自己身处金国都城辽阳城,站在满是金人的金国辽阳皇城朝堂之上,当众宣布五个要求。

第一,大宋如今重归汴京,金国之前抢占的大宋土地必须归还,包括但不限于燕京、平州,金军一个月内必须要撤走!

第二,金国五十年前从汴京城劫掠的金银珠宝等钱财,三年之内要全部归还!

第三,金国五十年前劫掠皇室宗亲和大臣造成的伤害,也必须补偿、赔付!

第四,要归还的财产数量和需要补偿、赔付的金额,一个月内派遣不低于副相级别的重臣去汴京与大宋朝廷核算!

第五,若遵从大宋朝廷要求,宋金两国继续友好相处,若不遵从,大宋五十万大军北上之日,便是金国覆灭之时!

五个要求一经提出,完颜雍君臣顿时哗然,大殿之上议论纷纷,无不言大宋这使臣得了失心疯。

有人议论责骂,有人气极,冲上前来就欲打人。

东金皇帝完颜雍也被气的脸色铁青,但理智未失。

他手里的国书尚未展开,不知面前使臣所言是使臣自己失心妄言,还是宋廷的本意,于是忙将朝臣喝住。

等他展开国书一看,顿时气的七窍生烟。

国书所载与使臣口述并无多少区别,一是要地,二是要钱,最后也是用战争威胁,一个月无答复,便要发兵,自取燕京!

完颜雍气极,一怒之下将国书掷于殿下。

大宋使臣当即警告质问,国书乃朝廷颜面,掷大宋国书于地下,是不是要毁约,破坏宋金关系?

金主怒。

金国臣子多言大宋使臣无礼挑衅,应斩杀立威!

大宋使臣狂笑无惧,口中道,大宋已聚兵五十万,若使团稍有差池,一个月之内,兵临燕京!

第757章 进军平州

东金占据的地域虽广,但真正较为富饶、人口较多的地方就只有燕京地区和辽阳府,金国发源地上京会宁府因完颜亮迁都燕京之后派人彻底焚毁,哪里的多数人口被强制迁移,所以占据东金大部分土地的上京地区其实并不富饶,不能为辽阳府提供多少支撑。

因此,燕京地区在整个东金的地位十分重要,任何人都不敢轻言放弃燕京,交还给宋廷更不可能。

但金国自完颜亮南侵失败开始,实力减弱严重,再一分为二,双方在北方投入大量兵力物力,争斗十几年,国力衰弱更为严重。

如今西金、东金纵使联合,也不会对大宋造成致命威胁,若是单单一个东金,就算拼尽国力也不一定能攻下山东,就更不消说攻打汴京。

国力不如大宋,又跟西金在临潢府纠缠不休,此时哪敢得罪大宋,即使大宋使臣挑衅,东金文武大臣鼓动杀了他们,完颜雍也不敢下令杀人。

使臣虽无礼,国书内容虽过分,但宋廷要的无非是利益,既然是利益,那就有得谈,如果杀了人,便再无退路。

宋廷如今实力强大,能用霹雳手段夺了完颜亮的河东、关中等地几十个州府,灭了他近二十万军队,若要全力对付东金,攻打燕京地区,辽阳府也无力组织反击。

既然打不赢,便不能撕破脸,更不能杀人,否则将来就没有任何回旋的余地。

完颜雍压制住了自己的愤怒,克制住了内心的冲动,没有当众责难大宋使臣,更将使臣下狱。

大宋使臣被送回行馆,整个使团也被严密看管起来,暂时不得离开辽阳城。

与此同时,辽阳府派人快马飞奔燕京,求证宋廷动向是否真如使臣所言,并令燕京留守加强防御,以防宋军突然袭击。

然而,完颜雍的诏令刚刚发出辽阳城,大宋北伐军便已经开始行动。

北定十二年九月十二日,驻守河间府的五万大军兵分三路,忽然同时行动,绕过大小城池,兵锋直指平州城。

九月十六日,河间前军一万将士抵达平州城南二十里,布阵扎营。

平州金军得报,已知宋军此行敌意明显,在探明大宋前军兵力不多后,便想趁大宋后军未到先行出击,摧毁大宋军队部署,于是第二天一早便匆忙率全城三万驻军中的两万五千人直闯宋军营地。

但宋军对此早有准备,提前占据有利地形,据守营地布阵,以强弓硬弩阻击敌军,三次击退敌军大规模冲营,直到太阳西斜,始终将敌方拒于百丈之外,不能靠近。

平州金军几乎倾巢出动,袭营无功,又恐河间府其他军队支援过来,当天下午便匆匆撤退,返回平州城。

当晚,平州留守飞书递燕京,请求支援,与此同时,飞书急递辽阳府,向皇帝完颜雍禀明平州、河间府敌情。

九月十八日,北伐前军元帅、河间府都统制罗聪亲率中军两万将士在平州城南二十里与前军合兵一处。

九月十九日下午,后军两万将士也抵达平州城外二十里,与前军、中军会合。

九月二十日上午巳时,前军元帅罗聪一声令下,五万大军随即拔营,朝北边二十里外的平州城赶去。

五万装备齐整的大军在一望无际的荒野之上,迈着雄健沉稳的步伐匀速前进,不急不躁,不怯不畏,每一脚下去,都仿佛要踩碎脚下的大地,阵型浩荡,无所畏惧,那气势,似要撕碎面前遇到的一切敌人。

未时,宋军抵达平州城外三里,越过荒草,眼前的城池清晰可见。

平州金军之前倾力一击,寸功未建,此时大宋五万大军赶到,更不敢轻易出击,于是封闭城门,全军上城,严阵以待,准备据城坚守,等待燕京早日派军来援。

当晚,大宋北伐军于城外扎营,分兵封堵西、南两门。

九月二十一日午时,宋军一边准备强攻平州城,一边射书入城劝降。

劝降书只有寥寥数字献城活命,对抗屠尽!

宋军给平州金军的考虑时间只有十二个时辰,十二个时辰之后,便要准时攻城!

南门、西门外密密麻麻的宋军不是在排兵布阵,便是在准备攻城器械,似乎并寄希望于金军出城投降。

于是压力便来到驻守在平州城上的金军身上,此时他们有三个选择一是打开西、南城门,投降宋军,二是打开东、北城门,撤往莱州或燕京,三是待明日与城外宋军死战,等燕京驻军来援。

平州驻军虽然多数也是汉人,但他们从来都不是宋人,对大宋并没有感情,金人没来之前,他们是辽人,金人来了之后他们就成了金人,所以他们从统兵官到普通士兵,都没有在战前投降的可能。

至于开门撤退,这也不是最好的选择,毕竟宋军虽然势大,他们占据城池,并不是没有一战的能力,若一仗未打便提前撤退,不管到哪儿,上官和朝廷追究下来,谁都没有好果子吃。

后退一步,即使要撤,那也是坚守城池数天之后的事情,因为打过了,不敌,而后才突破包围,安然撤退,如此这般才能给上官和朝廷一个合理的交代。

所以,平州守军认为面对宋军,真正好的选择只有一个,那就是先做抵抗,而后从容撤退至莱州或燕京,之后朝廷组织兵力,再行东西夹攻,收复平州城!

罗聪也知道劝降平州守军无用,大军离开河间府之前,他就已经做好强攻平州,为北伐大军扫清障碍的思想准备,之所以要给平州金军十二个时辰考虑时间,不过是为了给大宋将士多一天准备时间。

除此之外,还有另一个目的,那便是等待益都军夺取石河关隘的消息。

原来罗聪率领河间府大军北上之前,已经与益都军通过消息,双方约定前后出兵,河间府攻平州城,益都府经水路直取平州、莱州之间的石河关隘。

为了不让燕京、平州金军向东逃回辽阳府,两军约定,先攻石河关隘,截断金军退路,而后再攻平州城。

益都军虽然出发时间比罗聪部晚,但此时走水路,顺风顺水,风帆一张,速度却比大军步行快了不少,按理来说,他们应当已经登岸,甚至已拿下石河关隘。

夜深,罗聪坐在帅营之中,根本无心睡眠,一是为明日攻城操心,二是要等益都军在石河关隘的消息,此次以举国之力北伐,能不能成功,平州城至关重要。

平州城拿下,则北伐大军立刻就能切断辽阳府与燕京之间最便捷的联系,到时候大军占据的平州城就像一个楔子,深深的楔进金人腰眼之中,若想救援燕京,金人必须夺回平州城,如果金人调集大军攻平州,其他地方必然空虚,北伐军便可趁机四面出击,则北伐必胜。

朝廷和杨丛义将攻克平州城这等重任交给罗聪,便是对罗聪的器重与信任,他不得不小心谨慎,如履薄冰。

“大帅!石河急报,我军已夺取关隘,正向莱州方向追击!”

子时将近,帐外卫兵一声急报,罗聪心头顿时一轻。

石河关隘一取,大军在东面便无忧虑。

于是当即下令“传令前军,丑时准时攻城!”

“是!”

传令兵带着信符迅速离开帅帐,前往前军营地传达攻城命令。

石河关隘既然已经拿下,前军攻城准备也做好,便可趁夜发动一次攻击,此战不求战果,罗聪只想检验自己的军队,顺便看看金军有多少斗志。

元帅令传至前军,前军都统制立即召集主要将官,宣布攻城命令。

丑时,一声号响,划破夜空,宋军前营大门忽然打开,四条火龙鱼贯而出,直奔三里外的平州城。

平州城上日夜值守的金军很快便发现了宋军大营的异常,不多时便发现宋军直奔城池而来,当即奔走相告“宋军攻城了!宋军攻城了!宋军攻城了”

城墙上金军士兵的喊叫声,刺破平州城暴风雨前的最后一个安静的夜晚。

暴风雨提前六个时辰来临了!

但很多人并没有做好马上迎接暴风雨的准备。

然而暴风雨何时来临,不凭人意,更会等人做好从心里到物资装备的一切防御准备,就是那么突然,那么随意。

宋军如风而来,在百丈之外留步。

昏暗的夜色中,火光摇曳,他们稍作准备之后,只听一声令下,强弩破空而出的呼啸声从阵前传出,顿时震的人心头一紧。

宋军弩床之强,早已在宋辽、宋夏、宋金之战中闻名,粗如鸡蛋,射程挤远,中枪者立时毙命,纵使伤不及要害,只要穿枪而过,但无活命之理。

一排弩床长枪齐射,瞬息而至,轻易便将不远处城墙上、篝火边的金军士兵射穿,长枪飞往城内更远处。

长枪飞过,金人士兵当即摔倒丧命,有人脑袋被长枪穿了一个大洞,有人被扯掉了半个脑袋,有人被长枪射中脖子,整个脑袋滚落在地,更多的人被穿胸而过,身上破了个巨大的血窟窿。

火光照耀下,运气不佳、死无全尸的士兵惨状瞬间惊呆了附近的士兵,很多人顿时把脑袋一缩,躲在了墙垛之下。

但很快,胆小的士兵们便尝到了上官手中马鞭的火辣滋味。

而后一个个战战兢兢,再次从墙垛上探出头来,畏畏缩缩朝百丈之外的宋军望去。

他们尚未看清宋军行动,恍惚中便见一些似有似无的黑点,直奔面门而来!



第758章 石弹攻城

篝火摇曳下,血光四溅,惊呼惨叫,心惊胆战。

几轮强弩长枪射击过后,城上士兵看着地上同伴的惨状,吓得不敢露头,纵使鞭子加身,也很多人也不为所动。

直到将官拔刀一连斩杀三人,守军士兵才再次从墙垛后露头,密切监视城外宋军动向。

反观宋军,弩床长枪立威之后,一声号响阵型前移。

盾牌在前,弓弩在后,推进至城下五十仗左右。

而后弓弩一张,箭如飞蝗般朝城上飞去。

金军一见宋军靠近弓箭射程之内,当即张弓反击。

于是在深夜中,城下城上宋金两军以弓弩对射拉开了平州之战的序幕。

宋军攻城的消息很快在平州城内传开,从丑时开始平州军民无眠。

而宋军参与攻城的部队只有三千人,但在昏暗的夜色中,金军并不能看清百丈之外荒野中的情形,不知道后面还有多少宋军。

三千人接近城池发动进攻,剩余四万多人,除了必要的值守哨岗外,都还能正常休息,三里外的攻城之战并不激烈,影响不到营内将士。

等第二日天明,吃饱喝足,精神饱满的宋军将士以整齐的队形抵达城下百丈之外,安放攻城器械,准备发动进攻之时,城上熬了一夜的金军双眼通红,精神萎靡。

巳时,一切攻击器械准备完毕。

“城上金贼听着!我们元帅给了你们十二个时辰考虑投降,可你等没有丝毫表示,既然如此,我们决定提前攻城!”

城下喊话,城上没有任何回应。

“不过,上天有好生之德,大宋北伐军又是义军,现在再给你们两刻钟时间考虑,时限一到,若还不出城投降,破城之时,不收降兵!”

话音落下,不多时,城上也传来喊话声。

“十几年来,我们与你们和平相处,从没想过攻打你们,也没抢占你们的土地,可你们一而再、再而三挑起战争,抢占我们的城池土地,如今大举进犯,包围平州城,明目张胆以大军威胁,还敢说你们是义军,真是厚颜无耻!”

“你们今日无端犯境,我们必会禀报辽阳府,向汴京朝廷讨个说法!”

“讨什么说法!五十年前,你们背信弃义,攻陷汴京城,劫掠大宋两任皇帝及无数宗室大臣,甚至将汴京百年积蓄清扫一空。五十年了,这个说法还没向你们讨,你们倒向问我们讨说法,你们才是厚颜无耻!”

双方喊话之人你来我往,相隔几十丈远开始文斗。

大约一刻钟之后,文斗中的城下宋军校尉忽然高喊道:“还有一刻钟,若再不投降,后悔莫及!我奉劝你们别心存侥幸,实话告诉你们,石河关隘已经被我大宋北伐军攻克,此时另外一支大军正向莱州进攻,投降是你们最好的出路!如若不然,城破之时,鸡犬不留!”

城上金军听到此话明显一惊,霎时无声。

片刻之后,城上才回道:“大言不惭!石河关隘岂是那么好攻打的,不怕告诉你们,昨天平州城还跟他们通过消息。你们妄想以此谣言扰乱军心,不可能得逞!平州是大金国的平州,五十年前也是辽国的平州,是我们大金从辽人手里抢来的,从来就不是你们的地方,你们如今以兵威恐吓,威胁我大金军民出城投降,实在是痴心妄想!有胆子你们就来攻城,我大金勇士将用钢刀告诉你们,什么叫勇气、什么叫正义!”

“冥顽不灵!既然如此,无需多言,等到你们后悔之时,便知是假是真!”宋军将校喊完,在左右盾牌保护下,迅速朝阵前退去。

一刻钟之后,中军阵中,北伐前军元帅罗聪一声令下:“投石阵!准备攻击!”

身旁的传令兵迅速向一旁旗手传达军令:“投石机阵,攻击准备!”

旗手接令,迅速高高举起手中红色旗帜,冲高空方向连划三个大圈,停顿片刻之后,接着又划三个圈。

前军阵中投石机方阵主将看到中军指挥旗帜,当即下令:“全体听令,石弹上机,准备攻击!”

将令下达,五十张已提前调整好投掷距离和方位的投石机迅速进入随时击发状态,每张投石机旁有两名士兵合力将石弹放入投掷篓中。

见全军准备完毕,投石机阵主将随即扭头盯着后方中军指挥旗帜方向,等待攻击命令,同时令道:“回报指挥部,投石机阵准备完毕,随时可发动攻击!”

令下,传令兵迅速将将令传达至军中旗手耳中。

军中旗手得令,马上以旗语手册要求,挥舞手中旗帜,将消息送回中军指挥部。

中军旗手得到消息,忙向传令道:“投石机阵准备完毕,随时可发动攻击!”

少息之后,消息通过传令兵送到元帅罗聪处。

罗聪抬起手中一杆竹筒状的器具,将其中一端对准自己的一只眼睛,另外一端冲向大军前阵和平州城门。

他手中拿着的不是他物,乃是宜都造院特意制造出来的远视之物,用上此物,只要天气好,数里之外都能看的清清楚楚,对观察敌情和己方军阵执行军令不足等方面很有帮助。

不多时,罗聪一声令下:“投石阵,进攻!”

攻击命令通过传令兵、旗手,迅速传达至投石机阵。

少时,罗聪便在望远镜中看到几十颗石弹腾空而起,几乎并成一排,飞向一里之外的平州城。

几息之后,石弹砸入平州城上,顿时石弹崩裂,城墙凹陷,城垛倒塌,金军士兵向后倒去

看着石弹落下,而后方才听到石弹破空撞墙之声,在中军听来声音虽不大,但沉闷之声,震撼人心,若在前军阵前,感受更深。

第一轮石弹过后,用不多时,第二轮石弹再次几乎同时从阵中飞起,直奔平州城而去。

眨眼之间,城裂墙蹦。

紧接着第三轮石弹离营,第四轮石弹离营,第五轮石弹离营。

连续五轮石弹冲击平州南城门之后,城上金军将士无法抵挡,纷纷向两旁或下城躲避,城门楼也被石弹砸塌大半,城墙坑坑洼洼,墙垛出现大片缺口。

五轮石弹攻击过后,整个投石机阵忽然停了下来。

就在平州城内金军以为石弹攻击结束的时候,来势凶猛的石弹直接飞跃城墙,轰然坠入城内。

石弹从天而降,当头砸进金军阵中,顿时死伤一片,不幸中弹者不是变成肉泥,便是缺胳膊断腿摔倒在地,惨叫之声瘆人心脾。

未遭石弹攻击的金军阵营顿时大乱,无数人转身朝后跑去。

就在城内聚集的金军大乱之时,石弹再次从天而降,运气不佳的将士直接丧命,暂时未断气的人,也救不回来,撑不了多少时间。

接连几轮石弹攻击之后,城内金军早无阵型可言,距离城墙近的人发觉城墙下不会遭受攻击,蜂拥而去,后边的人被落下的石弹所阻,只能拥挤着,迅速朝内城跑去。

然而,慌乱之间,金军士兵跑的虽快,缺也比不过能凌空飞跃的石弹,短时间内,几百人毙命,死状凄惨无比。

四轮石弹过后,大宋投石机军阵再次调整了每张投石机的射击角度和拉力。

五十颗石弹飞跃城墙,飞入城内更远的地方,再次带来杀伤,掀起慌乱。

大宋北伐军中军阵中,元帅罗聪举着望远镜看着平州城在冲天而起的石弹中墙缺楼塌,尘烟四起,城上金军纷纷躲避逃命,心下稍定。

看来这改良之后的投石机威力确实惊人,与金军在河间府纠缠这么多年,从未动用过投石机,今日突然以石弹攻城,金军果然无法抵挡。

再看这座城池的坚固程度,如果再这么继续攻击下去,用不了多久城墙可能就会被砸出缺口,整座墙倒塌也说不定。

破坏这座城池,并不是罗聪本意,他还要依靠这座城池抵御燕京金军的进攻,若平州城损毁太严重,修整起来恐怕要花更多功夫。

于是,在看到金军基本失去抵抗的士气之后,罗聪当即下令前军登城。

传令兵将进攻命令分拆,而后经由旗手迅速传达给各军。

投石机军阵得到军令之后,迅速调整抛射角度和射程,确保石弹不会落于城墙之外,或是砸中外墙,误伤攻城将士性命。

与此同时,前军之中一部接到元帅进攻命令,当即携带登城器械,在盾牌手掩护下,迅速朝平州城下运动。

城上金军早已被宋军从天而降的石弹吓破了胆,目之所及,根本无人露头,更不要说还击。

前军不受敌军攻击,进展十分顺利,不多时,便抵达护城河边。

随着一声令下,数十架云梯在护城河边直立而起,而后又迅速向护城河对岸倒去。

云梯轰然倒下,扬起尘土,完好无损。

数十架云梯飞架护城河两岸,紧接着又是十多架云梯飞架成功。

两岸连通,宋军将士迅速举着兵器盾牌通过云梯,抵达城墙之下。

首批过河的将士直奔城门而去,其余过河士兵则顶着盾牌协助对岸将士将登城云梯接送过来。

随着更多的云梯飞架在护城河上,大批攻城将士快速来到城下,六人一组将带过来的云梯迅速架起。

头顶上石弹呼啸而过,飞进城内,城上基本没有敌军敢露头袭扰,不受干扰的宋军将士很快将几十架云梯依墙立起。

云梯立好,没有任何犹豫,大宋将士便迅速手持盾牌武器攀上云梯,登城、夺城!

第759章 夺取平州

金军被从未见过的从天而降威力巨大的石弹所震撼,纷纷逃离躲避,就连大小将官都不例外,匆忙避往石弹暂且难以覆盖的区域。

而南城门附近正是石弹覆盖的第一个区域,此地此时早已无金兵,纵使还有几个活人,那也是被吓的腿软,难以动弹,摊在原地等死。

此时南城门附近还有一个地方有大量金军,那就是城下,城墙后面五丈之内,石弹难以攻击到的区域,不过这些人眼看头顶呼啸而过的威力绝伦的石弹,也不敢随意动弹,既不敢返回城上,也不敢向城北撤退,他们只能等待宋军将石弹用完。

然而,宋军又多少石弹,金军不可能知道,就是宋军内部,对绝大多数人来说也是秘密,能知晓的只是少数。

当然,宋军也不会等到石弹用完再行攻城。

所以,就在金军将官士兵躲在城下石弹难以攻击的区域,妄想等待石弹用完,他们再发动反击之时,不想等来的却是翻越城墙而来的宋军将士。

随即,一场血拼在城下展开,刀刀见血,枪枪夺命!

初时,双方在城下还能旗鼓相当,随着越来越多的宋军将士通过云梯越城墙而过加入战团,而大量金军却被石弹所阻,难以靠近南城门附近支援,战场形势迅速逆转。

不到一刻钟时间,南城门附近的金军或死或逃,宋军攻城先头部队很快将南城门控制。

城门打开,吊桥放下。

平州城,破!

身在中军阵中的罗聪,通过手中的望远镜清晰的看到了打开的城门,以及城上挥舞的红色旗帜。

“投石阵停止攻击!西营、南营全力攻城!”

军令下达,传令兵迅速将命令传达至旗手处。

片刻之后,投石阵攻击结束。

而后,南门、西门外手痒难捱,等待多时的将士,在各军统制官的号令下迅速发动攻击,对城门展开冲击。

南门无阻力,大军经由放下的吊桥迅速冲进城内,沿着主要街道向城中心蔓延过去,所见金军士兵直接斩杀,不多时便跟金军主力部队迎头相遇,一场规模宏大的混战随即在城内展开。

而西城门上的金军未受石弹攻击,在普通弓弩覆盖下损伤较小,十分顽固,西门外的大军一时难以跨过护城河,只能在盾牌手的掩护下,先将云梯横架在护城河上铺路,从攻击速度来看,比南营慢了一大截。

西营统制官心里虽急,却也没有下令将士豁出命去强攻,因为他知道平州之战的主战场并不在西营,而是在南营。

况且不管是罗帅还是杨帅,都一再强调,能用较小代价打赢的仗,就不要让将士们无故送命,保存有生力量,珍惜将士性命,部队才能有持久的战斗力。

西营没有猛烈进攻,因为他们知道南城门已经攻破,只需要吸引住城上守军,用不了多久,攻入城内的宋军就能夺下西城门,而后两军会合,彻底消灭城内金军。

在盾牌手保护下,西营先头部队将士将不少云梯飞架护城河两岸,但他们没有急着越过护城河,而是聚集在河边等待后方将令。

焦急等待多时之后,后方的弓弩箭阵消失,看到后方令旗一展,先头部队将官随即下令全体将士渡河登城!

一声令下,将士们迅速飞跃护城河,眨眼之间,云梯上墙,举着盾牌,顶着城上弓箭阻击,攀爬而上。

与此同时,杂乱声中,在云梯上攀爬的将士听到了城上传来的刀兵之声。

南营将士攻至西城门了!

西营城上金军后背遭受攻击,阻击阵型当即就乱,阻击力道大减。

城下宋军将士眨眼之间攀登上城,跳入敌军之中,长刀横扫,长枪劈刺,金军阻击阵型瞬间全乱,双方在城上混战一团。

本身战斗力就不强的平州金军,在腹背受敌,遭受合击之后,当即军心涣散,弃阵而逃。

西门打开,吊桥放下。

“冲!”

西营主将一声令下,亲自带领手下近两万余将士由西门杀进平州城内。

一个时辰之后,战斗结束。

除近万金军残兵从北门逃跑之外,其余全被留在了平州城内。

两个时辰之后,战场初步清理结束,此战消灭金军一万三千余人,俘虏金军两万四千多人。

一战俘虏这么多人,是杀是放,罗聪作为前军元帅并不能当机立断,也没有兑现战前承诺,破城之时,鸡犬不留。

屠城,不是宋军所为,毕竟大军北伐可不是来劫掠的,而是要统一这片地区,杀人并不利于让这片区域迅速稳定。

但这两万四千多俘虏该怎么处理,却成了罗聪的一个大问题。

不能杀,罗聪也不可能拿军粮来喂养这两万多人,一时之间,他难以决断。

平州城攻克之后,北伐前军立即转为防守,一边修复、加固城池,一边清剿城内金国死忠残余,稳定平州城,为长期驻守做准备。

夺取平州城的战报送到杨丛义手中时,杨丛义刚刚率军到达济南府。

得知罗聪已经按计划夺取平州城,并且石河关隘也已落入宋军手中,杨丛义心下稍定,当即命罗聪按既定计划清扫平州周边县镇,部署哨探斥候,密切监视燕京守军动向。

与此同时,调整作战部署,下令登州水军北上莱州,协助石河宋军攻取莱州城,阻击锦州方向来援敌军。

随后杨丛义亲率五万大军,由济南府直奔河间府,一部填补罗聪部北上平州之后的防御空缺,一部直驱霸州,其余部队则在河间府待命。

九月二十五日,北伐东路军送来战报,大军顺利攻占来州城,已在全力加固来州城池和修建防御设施,并两次击退来援敌军!

九月二十九日,从济州、徐州北上的四万军队抵达河间府,稍作休整之后,十月初二出发北上平州。

十月初五,济州、徐州军接防平州城,罗聪奉命率部下四万人东进来州驻守,阻击锦州、辽阳府来援之敌。

至于先前平州一战抓获的两万四千余俘虏,除一部分留在城里充当劳力外,其余全部送至山东境内,交给沈缙处理,最终那些俘虏被各类作坊和工矿商贾以捐献的形式带走,商贾要劳力赚钱,俘虏们则要靠他们自己的双手养活自己,山东一直以来的劳力慌,得到了极大的缓解。

十月初七,从归德府出发的四万北伐军抵达河间府。

十月初十,五万大军从河间府出发,北上涿州。

十月十五,北伐军占据涿州、固安、永清等地,将燕京与真定府分割开来。

但对于没有多少兵力防守的保州,北伐军并没有派军队南下夺取,因为杨丛义战前曾有严令,禁止各军未取燕京之前主动攻击保州、真定府,以免真定府金军弃城,北上燕京。

涿州、固安、永清、平州等地失守之后,燕京金军采取之前的策略,迅速收缩战线,将外围军队几乎全部缩回燕京城周围二十里左右,对于坚守燕京城,他们很有信心。

燕京城曾经是辽国百年都城,后来又是金国都城,虽然多次经历战火,但燕京城从未真正被从外部攻破。

三丈多高的城池,两丈多厚的城墙,望而生畏,足以抵挡住任何攻击,更别说还有一条四五丈宽的环城护城河,平常手段根本难以突破。

就是凭借着高城和宽阔的护城河,当年辽国挡住了宋金大军数月围攻,后来还是因为城内人口众多,粮草断绝,才不得不突围,弃城而去。

十几年来,燕京先受真定府、保州西金军队威胁攻击,后受山东宋军袭扰,对方大军一到,皆是避而不战,收缩战线,退守燕京城外主要营寨、关隘。

燕京兵力一旦收缩,不管是真定府、保州的西金军队,还是山东大宋军队,没有二十万兵力,基本都难以从正面攻克燕京城。

是以,每当燕京军队收缩战线,对方都只能在外围劫掠一番,收兵退走。

燕京留守和统兵将帅对他们面对的宋金局势有清晰的判断,只要他们不盲目派兵四下出击,而是做好防御,不管是真定府金军,还是河间府宋军,谁都不可能攻得下燕京。退一步说,纵使宋军大举来犯,出兵二十万包围燕京,城内的粮草物资也够他们坚持六个月,而二十万宋军绝对坚持不了六个月。

所以,燕京留守和统兵将帅对燕京有极大的信心,在他们看来,只要收缩战线,燕京根本不可能丢。

正因为燕京采取了收缩战线的防御策略,各路北伐宋军除平州、来州方向有激烈的战斗之外,涿州、霸州、固安、永清等地几乎没有遇到多大的阻力。

对北伐形势,杨丛义在战前有过清晰的推测与判断,从目前结果来看,一切都十分顺利,只待来州、平州稳固,分兵西进,河东、关中大军调来河北,便可以大军围困燕京。

原本按照既定部署,取燕京以和平手段为主,强攻为辅,需要的时间自然就长,但赵要御驾亲征,此战就不能久拖不决,必须以强力手段,摧枯拉朽,速战速决。



第760章 完颜雍之虑

十月初一,宋军忽然大举进攻平州城的消息传回辽阳府,完颜雍君臣上下皆惊。

多方求证、商议之后,确认大宋是要取燕京,于是紧急召集重臣定夺决策,商讨解决办法。

十月初三,完颜雍决定从辽阳府发兵,会合锦州驻军,支援平州城,协防燕京。

初五,支援诏令下达,以兵部侍郎任元帅,以驻守辽阳府北面五十里的拱卫军为主力,准备发兵西进平州。

初六,西进平州的诏令送到拱卫军驻地,大军立即开始准备行动。

初七,来州被宋军攻陷的消息传至辽阳府,完颜雍顿觉大事不妙。

完颜雍当天便急召兵部侍郎,命大军两日之内必须行动,十日之内定要赶至来州城。

十天之内两丢两座大城,完颜雍此时方才回味过来,大宋使臣先前所言聚兵五十万似乎并不是虚言。

大宋要夺燕京的意图十分明显,之前也是先夺平州,而后夺来州,占据两城,阻止辽阳军队西进支援,企图围攻燕京,这次还是一样的老套路。

即使这样的套路完颜雍心知肚明,但国力有限,他还是无法用足够的兵力守住平州、来州两地,如今唯有寄希望于牵制住来州、平州宋军,减轻燕京地区的压力,等到严冬来临,宋军粮草不济,无功南撤。

即便完颜雍猜想宋军这次大举来犯,也不一定能攻破燕京城,但他也不敢大意,毕竟临潢府还有一支实力不弱的对手,正对大定府虎视眈眈,无时无刻不想夺回去。

十月初九,东金兵部侍郎亲率三万大军匆忙离开辽阳府,连粮草等没来得及准备,直奔锦州、来州方向而去。

十月十二,来州急报,宋军向来州城增兵四万,宋军在来州总兵力达到六万之数,请求朝廷早日派遣援军,不然宋军恐将攻击锦州城!

东金君臣得知这个消息,无不惊骇。

之前宋军北上犯境,攻打来州的军队从来没有超过五万人,如今六万宋军齐聚来州是想做什么,要攻打锦州吗?打下锦州之后呢,进攻辽阳府?

完颜雍很快想到了之前大宋使臣提到的,五十年前金军南下汴京劫掠大宋皇室宗亲大臣北上之事,说要替他们讨还公道,难道宋军此次北上是要攻打辽阳府,劫掠金国皇室宗亲不成南下,为五十年前之事复仇不成?

一想到此事,完颜雍不由得心底发寒。

当年金军攻陷汴京城,劫掠大宋皇室宗亲和大臣北返上京会宁府时,他尚且年幼,之后略大一些,他可是亲眼见过那些大宋皇室宗亲的凄惨境遇,如果他真到那种绝境,他宁可亲手杀光自己的妃子和子女,也不会让他们陷入那种境地。

如果宋军这次北上真为复仇而来,那他就不得不重新考虑应对方法,他完颜雍绝不对坐以待毙!

三天后,平州方向再次送来消息,说宋军在河间府附近聚兵十万有余,有意围攻燕京城。

得知这个消息,完颜雍心里并没有放松,也许这次有意围攻燕京只是疑兵之计,真正的目的恐怕还是想进攻辽阳府。

燕京城高墙厚,还有十多万驻军,强攻根本不可能攻的下来,站在宋军的立场,肯定不如沿平州、来州、锦州一线,自西向东攻入辽阳府来的简单,一旦辽阳府陷落,燕京便是一座孤城,等到粮草断绝,自然就能兵不血刃,不战而降。

完颜雍几番考虑,还是认为宋军此番北上的目的应该不在燕京,或者说不仅仅是燕京,辽阳府肯定也在他们的算计之中。

作为应对策略,完颜雍随即下令援军以坚守锦州城为要,伺机夺回来州城,若无合适时机,不可贸然出击。

另外,未免临潢府金军趁宋军来犯之时,袭扰大定府,命大定府收缩战线,加强防御,不得随意挑衅,轻启战端。

东金如今的国力根本支撑不了两面开战,不得不避一避,忍一忍。

不久之后,锦州又送回消息,说在平州附近发现大宋水军踪迹,恐怕大宋水军已经乘船北上,目前正在探查水军消息。

据辽阳府所知,大宋水军一直都在登州附近,极少离开登州百里,此时悄悄北上来州有何用意?

从大宋使臣言说讨还五十年前汴京城破之公道,再到平州、来州、河间府重兵聚集,又到登州水军悄然北上,东金君臣完全有理由相信宋军意在攻打东金国都辽阳城!

数天后,盖州方向送来急报一支大宋军队在盖州南方三十里处海岸出现,约有大小战船五十艘,近万人!

隔天,盖州再报宋军北上攻打盖州城,请求派遣援军!

盖州城不过是辰州东面临海的一座小城,没有任何战略价值,辖区除了近十里宽的海滩就是山地,道路通行不便,又不适合耕种和放牧,所以驻军很少。

原本只有寥寥数千人驻守,后来还是因为担心大宋水军会在沿海登陆,北上袭扰,才增加了一些兵力,可即使是这样,整个驻守兵力也才三千人左右。

三千人不可能挡得住万人进攻,完颜雍召集重臣紧急商议之后,马上下令辰州守军就近支援盖州。

然而,两天后盖州送来战报盖州失守,被宋军占据,同时辰州方向并未出兵救援。

完颜雍大怒,当即便要下令严惩辰州统兵官,却被臣下以大战在即,惩罚前线将官于战无益为由拦住,建议改为命辰州三日之内收复盖州为好。

完颜雍强忍心中怒火,接受了臣下的建议,当天下令辰州,务必于三日之内夺回盖州,否则便治其不救盖州之罪。

就在盖州、辽阳府、辰州一来二去之时,夺下盖州的大宋水军早已在日夜忙碌加固城池,修建防御工事,同时将战船携带的军械粮草物资搬进盖州城,以做长期作战之准备。

两天后,接到辽阳府诏令的辰州统兵官匆忙率领一万辰州驻军赶赴盖州城下,眼看皇帝给的时限不多了,当天便向盖州城发动进攻。

结果一个时辰下来,金军损失不小,却根本无法攻上不到两丈高的城头,不得不收兵休整,调整攻城部署。

在宋金两军于盖州交战的同时,另有一支规模不算很大的大宋水军从登州正对面的苏州沿海登陆,而后迅速将驻守在苏州城的数千金军和当地官吏消灭,控制苏州核心地区。

占据苏州的宋军随后便在半岛最窄处修建防御工事,将南北分割,以防金人南下夺回苏州城。

在拿下苏州五天后,另有一支登州船队穿过两百来里的海峡抵达苏州,将大量物资送进苏州城,同时送来的还有三百余工匠劳力,协助修建防御工事和苏州城。

登陆苏州的水军在苏州站稳脚跟之后,迅速派遣小股人马北上,与三百多里外的盖州城宋军取得联系。

至此,短短十天时间,大宋水军就在辽东半岛有了立足之地。

盖州失守,没有攻克,苏州又被宋军占据,接连传来的战报让完颜雍很是愤怒,同时他也更加确信,宋军看似重兵进攻平州、来州,聚兵十万准备攻击燕京,都是在为他们从苏州、盖州一线攻击辽阳府打掩护,攻取辽阳城才是宋军发动此次战争的真正目标!

完颜雍能从不可一世的完颜亮手中夺得金国近半江山,绝对不是庸人,也不可能是愚笨之人,他不会坐等宋军进攻辽阳府,把他赶回白山黑水之间的会宁府,他要主动出击,把命运掌控在自己手里。

既然宋军经由海路,想从苏州、盖州北上,那就把他们赶回海里去!

为迅速粉碎宋军阴谋,提振东金军民士气,完颜雍力排众议,再次御驾亲征,以兵部尚书为元帅,率领驻守辽阳府的三万人金军精锐南下辰州,准备一举夺回盖州城。

十月二十六日,完颜雍率军到达辰州,辰州统兵官匆忙从盖州前线返回辰州迎候。

然而让连攻盖州数十天、损失惨重、坚持不退的辰州统兵官没想到的是,他匆忙返回辰州等来的不是皇帝完颜雍的赞许,而是立斩无赦。

完颜雍一到辰州,便下令斩杀作战不利的统兵官,给全军立威,以此告诉他们要全力作战,胆敢有人作战不力,辰州统兵官便是榜样。

不得不说,完颜雍这一招杀鸡儆猴十分有效。

两天后,当辰州军一万五千人奉皇帝命,作为先锋军攻击盖州城时,上至将官,下至士兵,个个英勇无畏,悍不畏死,给坚守盖州城的大宋水军将士造成了不小的麻烦。

但由于大宋水军将士平日训练有素,加上据城坚守本就有不小的优势,再有装备精良,种类繁多,其中有不少是专为守城研制,所以纵使辰州军亡命反扑,前仆后继,数次攻上城头,最终还是没能在城上站稳脚跟,更别说攻下城池。

接连两天疯狂进攻,辰州军一万五千人损失近半。

而他们的皇帝似乎对他们毫不顾惜,就是要让他们送死一般,一直是他们在前边拼死作战,皇帝带着文武大臣在后边观看。

随着辰州军伤亡越来越大,皇帝初来时,将士们心中燃起的斗志迅速消失,第三天夜里便有士兵离营逃遁。



第761章 设伏盖州城

随着逃营的士兵越来越多,便有运气不好的人被发现、抓获,临阵脱逃的结局自然是吃一刀,以人头落地了事。

辰州军损伤过大,士气低沉,再加上临阵脱逃者被杀十几人,军心士气很快涣散,纵使强令攻城冲锋,他们也再也没能靠近盖州城三十丈内。

眼看着一万五千辰州军死的只剩四五千人,大半有伤在身,再无半点战斗力,兵部尚书这才下令让他们撤下战场。

辰州军这番遭遇就是在警告各路军队,不听皇帝和朝廷号令者,不管你手里有多少军队,都是这个下场!

随后,在战场外袖手旁观了几天的东金精锐登场了。

整备精良、训练有素的东金精锐不是普通军队可比的,他们凭借着精良的衣甲装备和优良的战马,仅仅一个冲锋就来到盖州城下。

纵使据守城池占有巨大优势,可一连战斗十几天,没有多少时间休整的大宋将士逐渐吃不消了,激战一个时辰之后,金军就攻上了城头。

随后双方在城头上下展开激烈争夺,金军一会儿被赶下去,没过多少时候又爬上来,再赶下去,再爬上来,如此反复,两相缠斗,血肉横飞,战况惨烈。

直到天黑,金军被五次击退之后,方才收兵退走。

宋军虽然多次击退敌军,但自己也损失惨重,就因为反复在城头上争夺,这一天的战损几乎跟前边十几天相当了,令人十分痛惜。

水军擅长的是远攻,近距离缠斗并不是他们所擅长的,以今天这支金军的战斗力来看,想坚守盖州城恐怕并不容易,要付出的代价,他们难以承受。

当晚,宋军一部分兵力和物资撤出盖州城,返回附近的水军船队,其余军队则在城内部署,做最后的抵抗。

第三天,两万余金军精锐大举来攻,企图一举拿下盖州城

宋军在城上展开猛烈反击,投石机、弓弩齐上,丝毫不再顾惜军械储备,一股脑往冲锋的敌军头上倾泻而去。

金军受到猛烈阻击,伤亡惨重,但他们毕竟是东金绝对的精锐,况且在他们后面观战的是金国皇帝以及一众文武大臣,所以他们不管愿不愿意,都必须冲锋,夺下盖州城!

在付出巨大的代价之后,金军终于再次抵达盖州城下,爬上了城头。

然而,没等他们欢呼,熊熊烈火便把他们包围,城上的大火烧了爬上城头金军士兵,也烧了带不走的弓弩和投石机。

宋军趁着城上烧起来的大火,迅速撤进了二十几丈外的内城,丢弃外城,防守内城。

城上起火,金军难以越过火墙,只能暂停攻城,等待城上大火熄灭。

几刻钟后,城上只剩黑烟,不见火苗,金军立即再次汹涌而来,这次他们顺利的攻占了无人驻守的北城头,并占领了北城门。

很快,城门打开,金军涌入城内,士气高涨的他们迅速向二十多丈外的内城展开大举攻击。

于是一场激战在内外城之间的二十多丈宽的空地上展开,两军隔墙对射,没能短兵相接。

金军要的是冲锋,一举夺下盖州城,而不是跟宋军在城内对峙。

半个时辰后,内城墙破,金军冲入内城,却发现宋军再次往城中心撤去,并且出现在他们眼前的又是一道城墙。

既然知道宋军不敌,金军没有不继续追的道理,毫不犹豫的对第二道城墙展开攻击。

小半个时辰后,第二道城墙被攻破,金军跨过城墙,发现宋军再次全身而退,逃进了第三道城墙后面,金军再次追击。

如此这般,两个时辰过后,金军一共攻破了五道内墙。

越追士气越旺,战损虽然不小,但他们活下来的人不在乎,因为他们知道这一战之后,人人都会得到封赏。

第五道内墙攻破后,第六道内墙再次出现在他们面前,不但如此,他们还看到了正在逃跑的宋军,这更加激发了他们追击的斗志。

逃跑的军队都是丧失了斗志的,不堪一击。

果然,第六道内墙用了不到两刻钟时间便被攻破,金军冲进去,便看到宋军惊慌失措的跑到不远处的另外一道墙壁之后,迅速关上了大门,跟前边几次一样,他们连弓弩武器都没来得及带走。

两个多时辰,冲进城内的金军已经超过万人,按盖州城大小和连续六道内墙之间的距离推算,第七道内墙攻破之后,他们便能看到盖州城南门。

在皇帝见证下夺取盖州城,这将是一件巨大的荣耀,所有人没有任何犹豫,疯狂冲向最后一道内墙,攻破它,将把宋军完全驱逐出盖州城!

然而,令他们没有想到的是第七道内墙比前边六道内墙都要坚固,刀砍斧劈,也只能在墙上留下白印,顶多崩掉指头大一块碎石。

那道门也是纹丝不动,砍不动,劈不动,推不动。

想要翻墙而过,却发现一丈多高的墙顶上布满了三四寸长的铁制尖刺,想要攀墙,马上就会刺穿手掌,想用手里的兵器砍掉上面的尖刺,却发现它们就像从墙里长出来的一样,坚固无比,能把它们击弯,没法把它们铲除。

于是在第七道内墙外金军遇到了难题,无法翻越,也无法击破墙壁,更无法打开那道门。

其实那道门金军也无意打开,因为前六道门他们也没能打开,之所以能来到这里,就是因为他们用蛮力攻破了两尺多厚的墙壁。

就在金军狂暴的用手中刀枪攻击眼前的第七道墙壁之时,在他们身后的第一道内墙附近,靠近外城墙的建筑物后面突然飞起数个黑色的物体,落在北城门附近。

那东西是陶罐落地便碎裂,里面黑色的汁液顿时流淌一地。

就在金军不明所以,不知发生了何事之时,更多的陶罐从天而降,落在北城各处,落在金军脚下、头顶。

不多时,这种飞落的陶罐便开始从城北迅速向城南移动,黑色的汁液在金军脚下流淌一地,附近的建筑物上也飞溅的到处都是。

金军将官马上意识到这有可能是宋军的阴谋,但没等他开口提醒众人小心,便见一个火球从天而降,落入地面,瞬间引燃地上的黑色汁液。

“撤退!有埋伏!”

一声惊呼出声,众人皆惊。

但一切都晚了,他刚刚转身,还没跑出几步,便见北门陷入火海之中,火光冲天而起,并迅速从北向南蔓延。

“快!从南门出城!”

城北的惨叫呼嚎声很快传出来,金军瞬间明白脚下的黑色汁液恐怕就是易燃之物,于是纷纷往黑色汁液未曾蔓延的地方跑去,或是往城南猛挤。

但不论他们是躲还是跑,随着火球到来,他们根本无处躲闪。

不多时,整个火势便从城北蔓延至城南,一直蔓延到第七道内墙前。

这道墙他们没能攻破,而后面的大火已经蔓延而来,并且还是全城大火,显然是宋军提前做好的布置,如今他们除了逃,别无他法。

身后是大火,眼前的墙壁不能攻破,墙顶又有铁制尖刺,可谓是上天无路,入地无门。

情急之下,一将官随手抓起身边一人丢上墙顶。

那人惊叫之下,便已被身下的尖刺刺穿,牢牢的挂着墙顶之上,那人剧烈挣扎了片刻,很快便不再动弹,显然应该是刺破了心脏,丢了性命。

有东西垫手垫脚,那将官一跃而起,抓着挂着墙上的士兵,很快翻越墙壁而去。

墙内其他人一看,急忙争先相仿。

然而位置有限,身后大火逼近,大家都要逃命,谁肯将先逃命的机会让人,于是纷纷抓着墙顶那人的裤腿,就要攀爬而上。

墙顶上的那人已死,全靠身下的尖刺将尸体挂在墙顶,尸身强度有限,哪里经得住五六个人同时拉扯,不多时便开膛破肚,面目全非的滑落下来,沿着墙壁流淌下来的还有殷殷血迹。

尸体滑落,众人目瞪口呆,正在不知该如何逃命之时,有人灵机一动,脱下自己身上的衣裳丢上墙顶。

其他人马上明白过来,纷纷效仿。

片刻之后,便有人在大火烧过来之前爬上墙顶,越墙而去。

第七道内墙前的金军士兵虽然找到了翻越高墙的办法,但火势蔓延极快,再加上紧张害怕,根本不可能一次便攀墙成功,而墙却有成百上千人等待逃命,结果可想而知。

事后统计,盖州一战,金军三万精锐损兵近半,除少数攻城时战死,绝大多数被烧死在城内。

此一战过后,这支常年驻守辽阳府、东金最为精锐的部队元气大伤,几乎无力再参加接下来的战斗。

完颜雍御驾亲征,盖州一战宋军虽然退走,避入海上,但他们并没有完全撤走,随时可能再次登陆,所以这一战算不得胜利。

盖州被毁,宋军退避,完颜雍返回辰州,以观后事。

数天之后,斥候来报,宋军果然没有退走,他们在盖州南边五十里外登陆,已经在修建营地,有可能长期驻守!

闻听这个消息,完颜雍当即下令大军再次出击。

誓要将这支宋军彻底消灭,将所有宋军赶下海去,粉碎宋军攻击辽阳府的企图!

就在完颜雍率军与大宋水军鏖战于辽东半岛之时,杨丛义已指挥大军完成对燕京的包围。



第762章 赵昚的图谋

十月二十五日,赵昚携一众大臣抵达济南府,当天四路北伐大军抵达房山、大兴、通州、顺义等地,将整个战线推进至燕京城五十里内。

十月三十日,杨丛义确认各路大军按计划部署完毕,便从河间府赶至济南府面圣,当面汇报北伐战况,分析战局。

前方战报其实一直都在向汴京和皇帝行营报送,平州、来州、涿州、雄州、霸州、香河、通州等地战况,赵昚和一众朝臣都比较清楚,正因为北伐大军占据绝对优势,他们才会提前从汴京动身,用二十天时间赶至济南府。

北伐军进展过于顺利,完全出乎战前预料,赵昚及一众大臣担心他们尚未赶至前线,北伐便已结束,于是不但加快了行军速度,还急召杨丛义回济南府迎驾面圣。

杨丛义对此早有预料。

赵昚既然决定御驾亲征,他便有意早日夺取燕京,及早结束此次北伐,但再早也不至于赶在赵昚及一众大臣未到之前就匆忙对燕京城发动进攻,因为燕京城没有那么好攻陷,不做充足的准备,不但会无功而返,甚至有可能招致大败。

粮饷物资运抵北方战场还需要时间,后续兵力还需要时间收拢,所以在赵昚急召杨丛义来济南府面圣之前,杨丛义也只是指挥各路大军向燕京城运动,进一步缩小包围圈,而无发动攻击的意图。

到达济南府后,杨丛义第一时间进入行营拜见皇帝赵昚,面呈各路北伐军进展、部署和金军动向,分析宋金两军在燕京地区交战优劣,以及北伐军目前遇到的难题。

赵昚得知北伐军还需准备半个月才能进攻燕京,心下稍定。

其实召杨丛义回济南府也无大事,不过是赵昚的一点私心作祟,杨丛义懂,其他大臣自然也懂,只是无人说破而已。

但此事却不可避免的影响到了前线将士的士气。

大战在即,主持北伐的前线大元帅却被皇帝召回,这绝对是不祥之兆,各路都统制不由的心惊,于是严令各部坚守营寨,不得轻出营门,元帅何时归来,大军何时才可行动!

杨丛义离开河间府之前对各路大军的部署,随着他离开前线回到济南府,已经悄然改变。

原本杨丛义要求他们各部相互协防策应,以防金军集中兵力偷袭,因为他们每一路兵力都不足四万人,若金军集中兵力偷袭其中一路,一旦救援不及,后果将不堪设想。

房山、大兴、通州、顺义四大营,相互之间的距离都超过五十里,金军之中马匹较多,完全有能力集中优势兵力,在其他各路来不及救援之前重创其中一路宋军,而后全身而退。

要想破解金军集中优势兵力偷袭,四路北伐大军都必须派出一部军队向前逼近,给燕京城方向压力的同时,四路北伐军也能相互之间保持联系。

可随着杨丛义离开前线,被召回济南府,各路北伐军便各怀心思,谁也不服谁。

在夺取燕京城这种巨大的功勋面前,没有人愿意沦为别人的陪衬。

谁能夺了燕京,谁就能封王拜相,这是流传近两百年的传说,如今燕京城就在五十里外,谁不心动!

杨丛义被留在了济南府,这是他始料不及的。

一天、两天、三天

赵昚没有立即启程北上河间府的意思,因为绝大多数随营大臣认为河间府离前线燕京、真定府太近,皇帝驾临河间府过于危险,他们极力反对,赵昚没有驳回,也没有坚持。

而从河间府回到济南府的杨丛义就十分尴尬了,随御营一起北上的七万军队是北伐不可或缺的一支主力,皇帝留在济南府,这支军队便不可能跟杨丛义离开。

赵昚和一众随行的文武大臣心里在想什么,杨丛义很清楚,无非就是担心他功高盖主,以为杨丛义亲自领兵收复燕京后,在朝野上下名望无人能及,也没人能压制的住他,对政权稳定和大宋江山不利。

大宋江山是怎么来的,无人不知,自“杯酒释兵权”后,历朝历代都对武人极力压制,不管是征战沙场的武将,还是统兵作战的文臣宦官,一旦掌军权时间过长,都会想尽各种办法将他们剥离军队。

远的不说,就说靖康之乱后,保下大宋半壁江山的岳飞、韩世忠、张俊、刘錡、张浚等人谁有好下场?

岳飞名望太大,桀骜不驯,被赵构、秦桧联手冤杀。

韩世忠被调回临安,收缴兵权,不得不辞官而去,消失于山水之间。文臣张俊做过宰相,领兵抗金,结果被罢官闲置二十年,大宋危难之时请他出山,而后又将他一脚踢开,病死在归乡半途。

刘錡在绍兴十一年,宋金议和之后,也被收缴兵权,闲置近二十年,完颜亮南侵之前方才让他重新复官领军,结果日夜操劳,重疾缠身,在完颜亮渡江失败,败退北归,宋金再次议和之时,却被奉命接待金国议和使的汤思退羞辱,活活气死于帅府所在地镇江府。

张浚结局虽好,被封为清河郡王,半生富贵,但他那也是在绍兴十一年宋金和议之后被收缴兵权,给予他的一些补偿,从那之后他再没碰过兵权,更没有实权,完全被圈养,之前所期盼的出将入相成为泡影,独掌兵权更是没有半点可能,可以说赵构、秦桧利用他除掉岳飞、韩世忠、刘錡等屯驻军将帅后,他完全被赶出了权力中心。

杨丛义理解赵昚和一众文臣的想法和担忧,如果可以,他当然愿意挂印而去,离开汴京这个是非之地,逍遥山水,但他有自己的苦衷,至少现在还不行,说什么都得先拿下燕京城!

此时驻守在燕京城外的四路大军中只有两路算是能让杨丛义放心的军队,或者说是他能信任的军队,另外两路极少一起共事,对他们了解也不深,离开前线太久,还真不知道他们会动什么心思。

这次北伐,杨丛义筹备多年,费了无数心血,绝不容许失败,如果败了,不但他自己要身败名裂,很多跟着他一起打拼多年的人也会被连累,甚至就连大宋的命运都要被改写。

在济南府呆了五天之后,杨丛义入行营面圣,打算辞行,先去前线将各路兵马镇住,先要保证不败,而后才能求胜,至于济南府的七万兵力,稍后北上也不是不行。

入营之后,稍稍寒暄了两句,不等杨丛义开口,赵昚便吐槽,说随行的文武大臣年纪都大了,突然离开汴京来到济南府,有诸多不适应,加上天冷了,不少人身体不适,纷纷诉苦,不愿再继续前行,希望等到天气温暖了,或是他们身体好一些,才能继续北上,大臣们都不愿意离开济南城,他虽然是皇帝也不能强迫他们,毕竟一个个都是对大宋有过巨大贡献的老臣,他正为此头痛不已。

杨丛义还未到嘴边的话被赵昚这番话压了回去,心下不由的暗自叹息。

等天气温暖,最早也得到明年二三月份,到时候黄花菜都凉了,等他们身体好那就更不可能了,一个个年纪都大了,身体只会越来越差。

他们这是摆明了不想配合杨丛义北伐,让他统一燕京,或者是不愿意让杨丛义得到这件百年未见的大功勋。

之前史浩在,他能压住这帮老臣,他与杨丛义虽然不是一路人,好歹也不会那般狭隘,在大义面前,不论如何也不会太拖杨丛义的后腿,更不会使绊子挖坑,纵使其他文臣反对声浪再大,史浩也能压得住他们,不致破坏北伐大计。

可如今史浩被赵昚留在了汴京,这帮老臣便脱离了史浩的控制,他们要想搞事,还真没人能镇的住他们。

也许,赵昚决定御驾亲征便存了削弱史浩在朝中的影响之考虑,如今来到济南府,放任这帮随营老臣赖着不走,更有利用他们牵制杨丛义之意,同时皇帝亲临前线,又能分掉杨丛义作为北伐大元帅对大军的影响力和他在军中指挥权力。

如今看来,赵昚这次御驾亲征乃是一计多用,所图甚多,怕是筹谋已久。

杨丛义很快想起离开汴京前史浩的些许异常,看他仿佛一瞬间老了十岁,恐怕他在赵昚宣布要御驾亲征那一刻起,便已知道赵昚想借此削弱他的权力和他对群臣的影响,心境落入尘埃之中了吧。

赵昚只把三省、六部、各司的空架子留在汴京,任史浩施为,要是做的好,他是宰相位高权重,自然是应该的,要是他做的不好,或是汴京、地方出现差错、变故,作为宰相和留守,弹劾他的奏疏便会漫天飞舞,到时候他的宰相之位只能让出。

史浩离开汴京,赵昚便能摆脱他的影响,挣脱他的束缚,一人控制整个朝廷。

杨丛义此时方才明白,他还是轻看了赵昚御驾亲征这个决定。

大军北伐,赵昚御驾亲征,他想要的不光是监控杨丛义,限制、分割、收缴他对军队的指挥权力,亲临前线,赢得将士军心,以统一燕京的千古功勋博取声望,赢得天下臣民之心,还要借此整顿朝廷,削弱、消除史浩等一帮力主迁都汴京的老臣权力,完全将朝廷控制在自己手中。



第763章 精武兵符

杨丛义对争权夺利并无兴趣,也不贪恋权势,离开朝堂对他来说是解脱,赵昚要收回他手中的权力,他也乐意交回去,但前提是要收复燕京。

现在对他来说,手中的权力和地位,都及不上收复燕京重要。

与赵昚闲谈了半个时辰,杨丛义将话题拉回北伐本身。

“整个北伐目前来说还比较顺利,燕京城外已经集结十二万军队,平州来州也能调集两万军队,辽阳府锦州之敌都被牵制,一时难以支援,但我们的时间也很有限,如果不能在寒冬到来之前拿下燕京,大军在燕京城外就很危险。大臣们年事已高,不宜北上河间府,济南府住宿生活条件都很好,距离真定府和燕京也比较远,很安全,都留下来是个不错的选择。还有,所有转运北上的军需粮草都要经过济南府,这里水陆交通也便利,皇上如果把行营设在济南府,居中调度,将士们在前线定无后顾之忧。”杨丛义看着赵昚,不疾不徐的说道。

赵昚却道“行营设在济南府距离前线太远,既然是御驾亲征,又何惧危险,不说到前线跟将士们并肩作战,至少也应该把行营设在河间府。众爱卿都是大宋肱股之臣,收复燕京这等丰功伟业,他们应该参与,更应该见证。还是等一等,让他们随行营北上。”

杨丛义顿了一顿,而后道“皇上,可眼下燕京局势并不算好,集结燕京的四路大军中,其中两路近十年没打过仗,还有多少战斗力,不进过一场战斗,谁也不清楚。而金军在燕京有十多万精锐,战斗力并不弱,他们战马充足,来去如风,行动迅捷,如果他们集中兵力攻击其中一路北伐军,战局恐怕马上就会对北伐军不利。”

赵昚闻听此言,稍稍有些吃惊,他对军队并不熟悉,如果连杨丛义都不不知道各路军队有多少战斗力,他更不可能清楚。这次从淮河长江一线调集了不少兵力,他们在那边确实闲置多年,如果他们的战斗力不够强,北伐结果会怎么样?

“你不是说这次准备较为充分,攻下燕京没有问题吗?”赵昚随即发问。

“之前预计能调集三十万大军参与北伐,正常来看确实不会有太大问题,可临战调整之后,现在真正能出现在燕京城外的兵力连一半都不到,敌方也有十多万军队,兵力相当,摆开阵势能打个平手,想要包围他们,几乎不可能。”杨丛义虽然不是实话实说,但也没有夸大多少事实。

“各路金军不是一打就跑,一直在败退吗,如何能跟大宋军队打成平手?”赵昚不解,先前那么多战报,一直都在说各路北伐军大胜,接连收复城池,而金军不堪一击,更有甚者,闻风而逃,为何现在到了杨丛义嘴里就完全变了样?

“那只是金人策略。十几年来,不管是面对宋军,还是面对真定府金军,他们都是采取这种收缩防御圈的做法,将外围驻军全部收缩至燕京周围二十里,外部压力太大的时候,他们甚至会将全部兵力收缩进燕京城。他们在城里储备的粮草物资足够半年之用,而不管是宋军还是真定府金军,都很难调集大军包围燕京城半年。十几年来,他们正是采取这种策略才能立于不败之地。”杨丛义解释道。

赵昚沉默了。

果然,想取燕京并不像想象中的那般容易,更不像杨丛义之前说的那样十拿九稳,难道是准备的时间还不够?

赵昚等不了。

他现在已经不算年轻,再过几年就到知天命的年纪,此次发动北伐若不能拿下燕京,之后恐怕不会有比此时更好的机会。

也许该妥协一下,操之过急便会适得其反,甚至有可能永远失去统一燕京的机会。

“多位爱卿身体不适,我不能把他们丢在济南府。你先回河间府前线主持大局,若兵力不足,御营七万军队,你可先带两万北上。”赵昚思虑多时,最终做出了这个决定。

“也只能如此了。”杨丛义没有拒绝,他今天入营要的便是这个结果。

“燕云是自太祖以来历朝历代君臣百姓之痛,两百年来大宋军队能靠近燕京的机会屈指可数,而自靖康之乱后,我们能来燕京,更是先前不可想象之事,更不敢想我们还有几乎收取燕云。之前我将统一燕京之事全权交给你,现在依然作数。太祖太宗曾经有言,谁能统一燕京,不管是不是异姓,皆可封王,此承诺依然做数!”赵昚忽然严肃起来。

“臣明白。臣自年少进入武学之日,便心存收复燕云之志,期间不管是不是身在军中,此志都未曾变更过,以前不变,现在不变,以后也不会变。此生不复燕云,臣死不瞑目!”杨丛义再次表明心志,十几年来,他已经多次在赵昚面前表明过心志,只是这一次,多了一份决绝之意。

“好。我一直相信你,相信只有你才能带领大宋将士收复燕云!”赵昚点头,说完取过一半兵符向杨丛义递过去,同时口中说道“燕京胜则天下安,精武禁军你也一并带走。”

“不可!精武禁军乃是天子私军,他们的职责是拱卫京师,保护天子。皇上御驾亲征,不可预料之事太多,精武禁军更不可离开行营!”杨丛义闻言,心中一惊,当即拒绝。

这支精武禁军虽然是以他当年在亳州选拔组建的全新精武军为班底,又在全军之中选拔武艺高超的精兵强将扩充而成,但自杨丛义将这支他亲自组建并监督训练的骑兵交给赵昚,划入殿前司统辖之后,便跟他们再无联系,这次北伐,杨丛义也没把他们列入要征调的北伐大军之中。

“济南城高墙厚,堪比汴京,就算没有御营禁军,也无敌人敢攻击济南城,何况还有其他禁军。你把他们带走,也让他们历练历练。没经历过战争的禁军,让他们拱卫京师,我也不能放心。”赵昚劝道。

杨丛义忽然心下一动,明白了赵昚的心思,当即不再推辞,将兵符接在手中,口中道“多谢皇上,有精武禁军相助,臣拿下燕京便又多了几分把握。”

“但愿他们名副其实,若是他们作战不力或在战场不听调遣,你可一视同仁,按军法处置!”赵昚又道。

“臣遵旨!”杨丛义应道。

此后二人又商谈小半个时辰,杨丛义方才告辞离开行营。

十一月初八,杨丛义率领包括精武禁军在内的三万大军,带着一批刚好运到的粮草军械离开济南城,北上河间府。

然而,就在杨丛义刚刚离开济南府百里,还尚未进入河间府境内之时,忽然接到帅府急报。

急报中说,本月初五燕京金军忽然对对驻守刺猬河的北伐军发动攻击,宋军不敌,败退三十里,退回大石河,刺猬河大营粮草辎重全部丢失!

杨丛义得知这个消息,心中顿时升起不好的预感,当即加快行军速度,丢掉粮草物资运输队伍和两万步军,独领精武禁军急速向北方奔去。

半日之后,杨丛义再接急报,败退大石河的北伐军本想夺回刺猬河大营又接一仗,结果大败,两日前已退回涿州。

十一月初十,杨丛义再接急报,驻守大兴大营的北伐军得知刺猬河大营败退涿州,他们失去左路策应,担心守金军攻击,现已放弃海子村大营,退往固安县城!

得知此消息,杨丛义大怒,但他们已经退兵,士气已失,再下令让他们夺回大营显然不可取,若再招致大败,将士溃营而去,更得不偿失。

当初四路大军分住四营,守住四个方位,对燕京形成包围之势,本就有些冒险。

基于这个考虑,四营驻地相隔并不远,急行军半日临营大军便能支援,若各营派遣小股军队前出二十里,四营之间的联系便能更加紧密,金军不管打算偷袭攻击哪一路,都有相邻一路大军可以跟金军前后脚赶到支援,两营合兵便有六七万人,而燕京绝不可能冒险派出超过一半兵力进攻宋军营地,所以只要邻营支援及时,宋军便能立于不败之地。

如今刺猬河海子村大营出现意外,显然他们并没有严格执行杨丛义当初给他们下达军令。

不过现在说什么都迟了,如何弥补才是当务之急。

整个北伐战场如何演变,杨丛义这些年推演过很多遍,眼前这种情况在推演中有很大概率会发生,自然有应对之法。

所以他很快向涿州固安两路北伐军下令,命他们无论如何固守城池,没有新命令之前,不得出城迎战,更不得出城主动进攻,万事以守城为要,若再失城,定斩不饶!

与此同时,派人急往燕京城东面的通运大营和东北方的潮白河大营传令,令两营务必相互支援,不得后撤,更不可放弃大营,援军三日内必到!

十一月十一日,杨丛义率领精武禁军过河间府不入,直奔霸州方向。

十二日午时左右,精武禁军追随杨丛义赶至霸州城北五十里外的固安县城。



第764章 刘汜辩解

固安县城,城门紧闭,草木皆兵。

一见大军靠近,当即纷纷登城戒备。

眼见城上如此阵势,杨丛义带着近卫军和精武禁军在城下一里之外驻足。

不用吩咐,近卫军一校尉随即带两名下属上前叫门。

“北伐大元帅杨帅在此,速速开门!”近卫军校尉高声喝道。

城上将士听到这话,并没有马上依令开城,城上一守将回问道“可有凭证?”

“杨帅本人在此,还要何凭证!速速开门,耽误要事,拿你是问!”校尉面无好色,胸无好气。

“都统制大人有令,无确凿凭证,任何人不得入城!不管你们真是帅府的人,还是敌人假扮,拿来凭证再说!”城上守将不为所动。

“瞎了你们的狗眼,杨帅就在军中,你们认不出来?还要何凭证!”校尉怒气顿生,他可从未见过敢对杨帅如此无礼之人。

“我看不到,也看不清,更认不得,要进城就拿凭证来,不然就在城外呆着!若敢接近城门,视为敌寇!”城上守将也被惹怒,不但半步不退,还口出威胁之语。

“认不得便叫你们刘都统制来!”校尉怒声喝道。

杨丛义带着精武禁军一路急赶过来,必定是军情紧急,如今城门叫不开,还要杨帅等待,如何让近卫军校尉不恼火。

固安城内的宋军因胆小,一路从北边上百里外的大营撤回此地,让原本形势很好的北伐大局变成危局,近卫军校尉如何不知,是以他从心里就有些瞧不上眼前的这支军队,说话自然不会有半分客气。

此话传出,城上陷入短暂的沉默。

城上,守将身旁一名校尉低声劝慰道“大人,这支军队军容齐整,装备精良,虽然都是骑兵,但看着不像是敌军,他们可没有这样的军容。杨帅派来的传令兵前天就进了城,北方出变故,他急着赶回来也不是不可能,要不还是先禀报刘大人,让刘大人定夺。”

“敌人可狡猾的很,难保他们不会模仿我们。你看,他们身下一水的战马,大宋哪有这样的军队,八成可能就是敌军假扮。”

守将望着城外规模庞大的骑兵,眉头皱成一团,接着说道“杨帅回了济南府,听说是去迎驾,这种情况下,杨帅肯定是要陪同皇上一同北上,那速度快不起来,不说来霸州、固安,就是到河间府,至少也要到一个月以后。对城外这些人还是小心提防为好,不然出了问题,谁也担待不起。”

“大人,末将听说殿前司禁军中就有一支禁军全是骑兵,装备精良,有上万人,就驻守在汴京附近,会不会就是他们?”校尉问道。

“那支禁军我自然知道,他们是拱卫汴京的。这次皇上御驾亲征,肯定把他们也带来。但那支禁军很特别,据说是整个大宋装备最好、战斗力最强的军队,他们离开汴京,必然是担任御营守卫重任,纵使北上,也是护卫着皇上一起来,不可能撇开皇上独自北上。不光如此,时间上也说不过去,他们绝不可能此时出现在固安,那么就只有一个可能,眼前这支身着宋军衣甲的军队是敌人假扮。”

守将一番分析,那校尉也有些将信将疑,毕竟敌军已经占领了两路大军先前的营地,里面可是有不少物资的,其中就有不少衣甲,敌军身着宋军衣甲来骗取城门也不是不可能。

就在城上守将和校尉怀疑城下这支人马的来历,怀疑他们是敌军所假扮之时,忽见城外大军之中又有几骑人马上前。

随后便听城下喊道“北伐大元帅在此!让刘都统制出来说话!”

城上守将定睛一看,见几十丈外几骑人马之中有一人一身盔甲与众不同,正是元帅装扮,敌军假扮不来,心下一慌,当即吩咐属下去禀报都统制大人。

“稍等!刘大人稍后便到!”

守将心里虽然还不敢确定城外那将帅装扮之人是不是北伐大元帅本人,但却已经不敢再坚持。不过也没有下令打开城门,毕竟城外可是有万余骑兵,若判断错误,这个职责他赔上性命担不起。

既已赶至固安城下,眼见固安无事,杨丛义心下稍稍有些安慰,观城上将士也不像士气全丢的样子,那就说明他们还有救,取燕京还少不了他们。

约两刻钟后,城门打开,一将带着一众将校赶至城外,策马径直来到杨丛义身前,落马便拜“末将来迟,望大帅恕罪!”

来者不是旁人,正是这路大军都统制刘汜,他也算是将门之后,乃是刘錡的亲侄子,跟随刘錡从军伍多年,当年因瓜洲渡一役弃阵逃跑被朝廷罢黜,闲置在家,后在临安之变中投奔汴京,军中正是用人之时,便重新赏了他官职,才又重回军中。

说起来,刘汜与杨丛义早就相识,当年在瓜洲大营,杨丛义还只是一个小小的统制,二人便在议事厅中有过交流,只是世事难料,瓜洲皂角林一战后,杨丛义渐渐名动天下,而刘汜却因辜负了大军统帅刘錡的信任,弃阵脱逃,断送了大好前程。

不过这刘汜也算有些本事,在北渡长江、淮河投奔新皇赵昚之后,虽在泰州、淮阴一带领兵,远离汴京权力中心,更远离北方边境,无处立功,却能迅速站稳脚跟,接连升官,从统领升到统制,又升到副都统制,北伐前更是直接升到了都统制的高位,羡煞旁人。

这些事杨丛义也管不了,也不想管,军中、朝中情况都极为复杂,只要不逼得他太狠,他都能视为不见,在火候把握这方面,他还是很佩服史浩那帮人的,他们总是能恰到好处的提拔、安插一些人,又不至于让他太反感,而出手反击拔掉那些人。

这些年下来,淮河、长江流域,甚至是黄河以南,各地驻军中,基本都没有杨丛义的旧属了,就连山东路、京北路、河东路等地大军之中,都充进去了不少不属于杨丛义的旧属,他明白,自己大权在握,朝廷和皇帝担心害怕是难以避免的,不管他表现的多么忠心,多么与世无争,只要手里的军权还在,皇帝睡不安稳,朝臣士大夫们也不能安心。

所以这次北伐,像刘汜这等曾经有战场脱逃污点而投奔了汴京,取得朝廷信任的人,也得到了朝廷重用,他们北上就不是来打硬仗的,本身也不具备打硬仗的实力,说白了就是来分享战果,白拿北伐果实的。

原本能够北伐就是几方妥协的结果,对于各路大军将帅任命,自然也要妥协。

杨丛义盯着刘汜看了片刻,而后才道“进城再说。”

他没有给对方好脸色,但也不会再大庭广众之下训斥刘汜,毕竟刘汜也是一军都统制,面子还是要留。

“是。”刘汜起身让开通往城内的大门。

杨丛义正欲催马进城,忽然想起精武禁军,便向刘汜道“刘大人,后面这支是御前禁军,随我北上有重任,腾个地方,让他们暂且在城中安置。”

“末将明白,这就安排。”刘汜当即应下,表现的颇为顺从。

“告诉陈统制,让大军入城安顿,多日劳累,先让将士们休息。”催马前,杨丛义又向身旁的一名亲卫下令。

说完,杨丛义便带着亲卫,催马入城,刘汜翻身上马,带着他的一众将校跟随于后。

帅府之内,一间议事厅,杨丛义在主位落座,刘汜与一众下属将官陪坐左右。

几句寒暄,热茶没喝两口,杨丛义便将茶杯放下,抬眼看着刘汜,也不言语,只把刘汜看得心里直打鼓。

厅中一片寂静,气氛十分沉闷,除了杨丛义外,几乎无人敢抬眼,目光全都躲躲闪闪,想看又不敢看。

刘汜心知今天肯定是躲不过这一劫了,不给个说法,杨丛义是不会轻易放过自己,于是便起身道“杨帅,撤离海子大营确实是末将判断失误,这个责任末将承担。末将马上就向朝廷请罪,请朝廷撤去末将都统制之职!”

杨丛义眉头微皱,他没问罪,这个刘汜倒先玩起以退为进的把戏来了,谁都知道这个时候,朝廷根本来不及撤他的职,也不会撤他的职,更不可能因这件事就撤他的职,他这么说不过是想堵住自己的嘴。

但杨丛义今天偏偏就不想堵自己的嘴,于是便冷声道“判断失误?你这是判断失误吗?到底是判断失误,还是不守军令,临阵脱逃,你心里应该有数。”

刘汜脸色一变,当即辩解道“杨帅,当时得知刺猬河大营被敌军攻占,左军退守涿州后,末将判断敌军是要各个击破,若敌军以快马偷袭,抄海子大营后路,末将恐怕难以等到通运大营的支援,于是才下令放弃大营,紧急撤离。末将以为丢掉一座大营,而保住一路北伐大军,是当时最好的选择。其实末将这也是在贯彻杨帅‘不争一城一地得失,保存己方有生力量,消灭地方有生力量’的作战理念。”

“狡辩!临行前我是如何跟你交代的?要你无论如何守住大营,你听进去了吗?闻听刺猬河大营失守,便弃营而逃!‘撤退’二字,你居然说得出口!”



第765章 赶人

在一众将官面前,杨丛义没有顾惜刘汜的颜面。

他既然选择逃跑,还有脸要颜面?

“杨帅,你这么说就不公平了。刺猬河大营先跑了,一口气退后五十多里,直接跑回涿州城,失去策应,我们顿时就变成了深入的孤军,要是不及时撤退,杨帅现在看到的可能就不是在座的活生生的人了!”刘汜辩解力争,并拉上了厅内的全部将官作陪。

刘汜、杨丛义地位相差悬殊,正常情况下来说刘汜是没有资格辩解,也没有胆量辩解的,更不敢指责杨丛义,但刘汜是朝中那帮大臣举荐,赵点过头的人,是他们有意安插进北伐大军的“自己人”,职位虽不高,权势不大,却是来牵制北伐军其他将帅和杨丛义的人。

北伐燕京高于一切,纵使刘汜有特殊背景,有一帮文臣在他后面作保,杨丛义也不会将他放在眼中,济水以北由他做主,若他所作所为超出杨丛义忍耐界限,破坏北伐大局,虽不至于杀了他,把他调离前线还是能做到的。

“刺猬河大营失守之事,我自会追究。现在说的是你的问题,为何撤退?通运大营距离海子村大营也才七十里,敌军若敢来袭营,只需要一天时间,他们完全可以赶来支援。”

“末将哪知道他们会不会来支援,要是敌军果然来袭营,包抄了我们的后路,而他们又不来支援,几万兄弟的性命就要白白丢在海子村,末将这是为兄弟们负责,大营丢了可以抢回来,要是兄弟们的命丢了,那就什么都没了!”刘汜继续辩解。

“你不去救援刺猬河,便以为通运大营也不会来救援你?若是各部都如此各自为战,只考虑自己,我留你们在前线何用!跟你们说过不下三次,四营共守,其中任何一营受袭,临近的一营支援,两营合兵,六七万人,便无破营之理。我跟你说的话,你是听不懂,还是根本就不想听?”

杨丛义语气十分严厉,北伐乃举国之大事,也是他这一生必须要完成的事,不管谁破坏北伐,或是阻碍北伐,都可以看做是他的敌人,若是敌人他绝不会心慈手软。

眼前这个刘汜要是还拎不清,还不承认、反思自己的错误,杨丛义想把他踢出前线,没有可以保得住他。

刘汜见对方神情不太对劲,话说的也很重,若再继续辩解下去,也是各说各话,本不想再辩解,忽然眼角余光看到厅内尽是跟随他的将官,朝中又有不少大臣给他撑腰,胆气顿时一壮。

只见刘汜扭头,目光从厅内将官身上扫过,而后辩解道:“杨帅,末将不是不听你的部署,是我们实力有限,如果被敌人抄了后路,根本就不可能坚持一天,等不到附近援军赶来,怕是早就败了。刺猬河不就是这样吗,等末将得到消息的时候,他们就已经败退,哪里有时间支援!以末将看,兵分四路合围燕京,并不是明智之举。”

此话入耳,杨丛义眉头微动。

议事厅内一众将官闻听此话,心头也不由得一震。

刘汜不但不认错悔过,弥补错误,反倒开始指责杨丛义对北伐的战略部署,听他这个意思,若北伐胜利,则皆大欢喜,若北伐失利,无论如何杨丛义都脱不了关系,这口黑锅,别人早就准备好了,也许已经开始挖坑,就等着杨丛义往坑里跳。

杨丛义脸色一寒,瞬间释然,目光从众人面上一一扫过,而后说道:“北伐乃举国之大事,朝野上下,筹备多年,是成是败,在此一举,因此朝廷需要的是有实力的、能打仗的军队,实力不足的,哪儿来的就回哪儿去,前线物资有限,应该把有限的物资留给能打仗的军队。之前丢掉的大营必须夺回来!你们谁的军队能打仗、敢打仗或是愿意为北伐出力,现在站起来!”

刘汜脸上神色大变,心中不由得开始嘀咕,难道要让他们现在就去夺回海子大营?仅仅带来了一万援军,有用吗?这不是让兄弟们去送死吗?

“杨帅,是末将下令大军退守固安城,不关他们的事,要惩罚就惩罚我好了。现在去夺海子大营,不是让兄弟们死吗?末将坚决不同意!”不等其他人表态,都统制刘汜便第一个反对。

众将官一听这话,顿时左右为难。

刘汜作为都统制是他们的顶头上司,是进是退他们都直接听命于刘汜,而杨丛义作为北伐大元帅,且在军中威望、名望无人能及,是他们上司的上司,如今两位上司意见不和,却要他们如何选择?

众将官面临的是一个巨大的难题。

虽然他们现在职位不高,但没人不想更进一步,可选择跟谁,就是一个问题。

刘汜作为都统制,曾经给过他们承诺,只要听话,跟着他好好干,朝中便有人罩着他们,不管是在军中还是转任地方,都有很多机会高升。

刘汜之所以敢给将官这些承诺,而他们又能相信,是因为他们知道刘汜其实早就投靠文官集团了,正是在汴京文官集团的扶持下,他才能从一个临阵脱逃被罢免军职的弃将变成手握军权的正牌将军,短短几年时间便统领淮东数万驻军,官职一升再升,远远高于他在军中的职务。

刘汜没军功还能一路高升,说明他的后台很硬,他敢说这话,给手下将官承诺,就说明文官集团也给了他承诺,他推荐上去的人也能受到重用。

有捷径可走的诱惑对无甚背景,又不杨丛义嫡系的将官们来说实在太大了,几乎没有人可以拒绝。

能不用拼命就能升官,谁会愿意拿命去换军功?

况且就算活着拿到军功,还不一定会被朝廷认可,甚至还有可能被上司贪墨。

杨丛义现在让他们站出来,为的是误什么?不就是打算让他们用命去把丢掉的海子大营夺回来吗?

但他们先前丢了海子大营是过,就算现在拼了命夺回海子大营,那也是攻过相抵,如果吃了败仗夺不回来,恐怕连命都得丢。

毫无疑问,跟着刘汜走捷径是最好的选择,跟杨丛义走,那就是吃饱了撑的!

议事厅内默然,众将坐在椅子上,谁也没有起身。

杨丛义见刘汜一言便让众将左右为难,心中不由的火起,冷声道:“刘大人,我可没想让你带大宋将士冲锋陷阵。既然你想安全,那就别在前线呆着了,固安县城离燕京也就百里,还是太危险,你回济南府去吧,朝廷会给你另行安排差事。”

“你”刘汜一听这话,大惊之下,一时竟然语塞,好一会儿才直视杨丛义,高声叫道:“你撤不了职我的职!没有皇上的手谕,我哪儿都不去!”

杨丛义冷声道:“我是撤不了你的职,但把北伐兵力重新布置一番却是我的分内之事。刘汜,现在我命令你回济南府看守粮草物资,半日之内启程南下,不得在固安县城逗留,否则军法从事!”

此语一出,众人皆惊,将官们大气都不敢出。

刘汜见对方不像是戏言,顿时气急败坏,一拍桌子,抬手怒指杨丛义道:“好你个杨丛义,排挤军中非嫡系将官,培植亲信,独享北伐功勋,我定要上报朝廷,奏请皇上给我主持公道!”

“请便!”杨丛义嘴中吐出二字,便不再多言,静静的看着对方,等他继续表演。

“好!杨丛义,你等着,我这就回济南府面圣,不讨还一个公道,绝不罢休!”刘汜撂下狠话后,一甩袖子转身便走。

“好走不送!”杨丛义看着他离开,并未起身。

刘汜刚走几步,忽然停了下来,转身看看议事厅内坐着的众多将官,而后高声道:“杨丛义打心底就瞧不上我们,北伐受重用的都是他的嫡系,把我们招拢过来,就是给他们摇旗呐喊的,要是北伐成了,这滔天大功我也拿不到一星半点,他们嫡系吃肉,我们连汤都喝不到一口,甚至连味儿都不会让我们闻!既然是这样,我们还担惊受怕,冒着流血丢命的风险留在这儿做什么,我们就该低人一等吗?大家都我一起走,我们回济南府好吃好喝去!”

煽动之言一出,众将官皆有些目瞪口呆,不知何以自处。

杨丛义怒火顿生,当即喝道:“刘汜!你不要在这儿妖言惑众!”

而后高声道:“北伐不是我杨某人一个人的北伐,是天下人的北伐,是大宋君臣百姓呕心沥血、苦苦渴求、尽心竭力准备了两百年的北伐!为了能北伐成功,朝廷调集天下各方三十万兵马,遍布河东、河南、河北、关中、两淮、荆北、京南、京北、山东等地,各州各府各县不论是勋贵乡绅,还是普通百姓,为了北伐全都尽心竭力,放眼天下,哪里没有大宋热血男儿!两百年来,我们第一次这么接近夺取燕京,收复燕云,这旷世盛举没人愿意错过,没人不想尽自己一份热血心力,就连皇上都已经离开汴京到达济南府,准备亲临北伐前线!你们愿意错过吗?谁想走就跟刘汜一起走,留下来的人,我带你们冲锋陷阵,杀进燕京!”

第766章 一拍两散

杨丛义这番话一说,议事厅内众将更是不知如何是好,坐也不是站也不是,压力瞬间转移到他们的身上。

是跟顶头上司都统制刘汜走,投靠文官集团走捷径,还是留在城中,跟大宋枢密使兼北伐大元帅杨丛义一起,通过北伐战功获取功名?

不同的选择,不同的结局,不同的命运。

这个问题他们本该好好考虑,好好选择,然而,刘汜、杨丛义给他们考虑的时间并不多。

刘汜已经跟杨丛义撕破脸,站到了他的对立面,言语上的反驳已经没有意义,谁能固安城中拉走的人多,谁便是胜利者。

“你们都好好想想,投军入伍是为了什么,拼死拼活不就是为了升官发财,光宗耀祖吗?要是命都没了,一切都没意义。今天跟我刘汜走的,以后有我一口吃的,就肯定不会少了你们的,今天是兄弟,永远是兄弟!是兄弟就跟我走!”刘汜环顾一众将官,高声喊道。

是去是留,终究是要做出决定的,刘汜不会等他们太久。

很快便有将官站起身来,朝刘汜抬手道:“大人,末将追随大人!”

“好!”刘汜道一声好,走过去抬手拍了那将官肩膀。

而后环首四顾,目光从其他人脸上扫过。

万事开头难,一有人带头打破僵局,后面的跟随者马上出现,他们纷纷起身站刘汜。

不多时,议事厅内将近一半将官站起身来,表示要跟刘汜走。

而剩余的将官不知是还没考虑清楚,还是决心留在前线,他们虽坐立不安,却始终没有站起身来。

杨丛义静静的看着厅内的一切发生,他没有阻止。

该说的话,他已经说过了,北伐需要的是能打仗、敢打仗的部队,而不是贪生怕死、破坏大局之辈,不愿意的打仗,还说怪话影响军心稳定的人,与其把他们留在前线,倒不如早点把他们赶回后方去。

刘汜想带人走,正可检验军中将官立场和心性,他能带走的,必然不能为北伐所用,而留下来的,不论实力如何,至少能为北伐出一份力,原为北伐尽一份心。

另外,刘汜带人离开,破坏北伐大局,还可顺理成章的将文官集团安插进来的一些人赶出去,就连皇帝恐怕都不会站在他们那边。

不敢打仗、打不了仗的将帅扶植起来又有何用,他们配不上赵的壮志雄心,赵不会站手握重兵的杨丛义,更不会站刘汜这样投靠文官集团的将领。

“还有人要跟我走吗?机会只有一次,一旦错过,就不会再有了。”刘汜看看站起来的和没站起来的将官,挑衅似的看了回头看了杨丛义一眼。

刘汜等片刻,见无人起身,便一挥手道:“走,回济南府!”

“好走不送。”杨丛义淡淡的说了一句,内心深处甚至有了一丝轻松与兴奋。

刘汜带人大步离去,对立消失,议事厅内的气氛顿时一轻。

“既然你们肯留下来,就说明你们还是想打仗,想通过自己的努力在战场上建立功勋,出人头地,光宗耀祖,而不是靠投靠别人赏饭吃,这很好。只要你们的勇气还在,我就能带你们建功立业。取燕京不过是第一步,取整个燕云十六州也在计划中。燕云之外还有广阔无边的土地,皇上有雄图大志,大宋的疆域终将无边无际,你们将来也有独自领兵开疆拓土的机会!”

杨丛义站起身来,走进议事厅正中,有意拉近与将官之间的距离。

“现在,请你们明确告诉我,愿意不愿意随我攻克燕京城?”

杨丛义的话在议事厅中回荡,将官有些仍在纠结,有些蠢蠢欲动。

“末将愿追随大帅建功立业!”一个年轻的将官起身抬手,语气坚定。

“末将愿追随大帅建功立业!”

“末将愿追随大帅建功立业!”

一人起头,众人相随。

片刻之间,众将官纷纷表明心志,都誓言愿追随杨丛义在前线建功立业。

能有一半人留下,杨丛义心中稍感安慰,随即结束议事,命他们各自回去安抚将士,确保他们不因有军队离城而去,而影响军心士气。

待将官们领命离去,杨丛义马上派人将两道军令分送通运大营和潮白河大营,令他们务必携手,不得擅离营地。

当天下午,刘汜带领一万多人离开固安城,往永清县而去,准备借道修整之后,南下济南府,自不必再提他们。

就在他们离开之后的当天晚上,杨丛义召集固安城内,包括精武禁军在内的全部将官,于议事厅内商议反击之计,并借此统一将官们的北伐思想,稳定军心,提振士气信心。

由于刘汜带着他的心腹和追随者离开,军中主要指挥军职出现空缺,将官们满心期待杨丛义会不会突击提拔给他们升职,可杨丛义至始至终都没有提起过此事。

很明显他对这支军队在目前的情况下是否有战斗力持怀疑态度,他要亲自指挥。

果然,在当晚聚将议事结束之前,杨丛义便宣布了一个命令:此次作战,他将参加战斗,并亲自指挥,此战结束会从军中挑选合适的将官充任此军副都统制、都统领、副统领等军职,作战勇敢、灵活、眼中有大局的人,方才有提拔任命的机会!

众将官得此承诺,不由得摩拳擦掌,心底烈火顿生,同时又有些担心与忧虑,暗自琢磨,哪些人会是自己的竞争对手。

他们从南方来,这些年打仗的机会不多,纵使北上好几个月了,也没有遇到机会真正的跟敌军拼上一场,所以他们自己究竟有多少战斗力,连他们自己都不知道,更别说旁人。

也正是基于这个原因,杨丛义没有匆忙在他们之中挑选将官担当大任,须得打上一仗,经过磨练之后,才能看清哪些是可造之才,哪些是可用之将。

第二天开始,全军整顿军纪,各部就在城中有限的场地之内开始操练军阵,重塑军心。

与此同时,杨丛义亲自派遣哨探出城搜索金军和附近各路北伐军消息,并将他已来到固安县城的消息分送潜伏在燕京地区的秘谍司、通运大营和潮白河大营。

金军出动一次便击溃了大宋北伐军刺猬河大营,获得众多粮草物资,并通过这一战吓退五十多里外的海子村大营宋军,又白捡一座完整的大营和里面来不及带走的许多物资,顿时士气大增。

燕京城内,无人不知,大宋此次北伐集结了四路大军合围燕京城,四座大营从西南到东北方向以弧形设置,封锁了燕京城东面和南面的平原地带,各大营距离燕京城最远也只有五十多里,每座大营都有三四万人,若宋军再进一步进逼,金军便只能全部撤进燕京城内,如此一来,金军虽有战马,却要丧失全部作战优势。

这一次宋军北伐不同以往,他们了集结几十万兵力,一副不破燕京誓不罢休的架势,想来就让人做噩梦。

所以在北伐军攻陷平州、来州,而后四路合围燕京初期,整个燕京城内外都充斥着悲观气息,他们认为即使在宋军强大的冲击下守住燕京城,他们将要付出的代价也是难以承受的。

但一切都随着金军一次大胆的出击,击溃刺猬河大营宋军而便的不同。

刺猬河一战之后,金军认为他们找到了击破大宋北伐军合围燕京城的有效办法,那就是集中优势兵力,以骑兵快速运动的优势,攻击其中一路,成则进,不成则退!

就在他们拿下宋军刺猬河大营,将获胜的战报飞马送回燕京留守府,接着策划如何对附近的海子村大营发动攻击之时,却探查到海子村驻守的三四万宋军匆忙撤退的消息。

初时,金军统帅还以为海子村宋军撤退是宋军有意设置的陷阱,是空城计,想以此重创他们。

但他们一连探查了三天,并未发现海子村附近有宋军埋伏,正疑惑间,又得到五十里外固安方向探到的消息,这才知道海子村确实不是宋军设下的陷阱埋伏,而是宋军真的撤退,跑回了固安城。

向来谨慎的金军统帅综合几方面得到的确切消息之后,方才判定宋军放弃了海子村大营,于是随后派出两万将士将海子村完整的宋军大营据为已有,并接收了营内的全部粮草物资。

继刺猬河大营之后,金军不费吹灰之力,不费一兵一卒,便将留有大量物资的宋军第二座大营占了去。

至此,来势汹汹的四路大宋北伐军,五天之内便有两路撤退,丢弃无数粮草物资,其中一路还遭遇重创,可以说燕京南面来的宋军已然溃败。

受此鼓舞,留守府内士气大增,金军上下战意汹涌,似乎再有一击便可彻底击溃此次重兵集结而来的宋军,破灭宋军的企图,甚至还能凭借他们自己收复平州、来州,打通与锦州、辽阳府的便捷通道。

燕京城内外,从留守到吏员,从金军统帅到普通士兵,他们心中因惧怕宋军合围而步步后退产生的耻辱感,随着短时间内击退两路宋军,很快就传化成了滔滔不绝的战意,从上到下,狂热无比!

第767章 明复

金军在刺猬河大营和海子村大营站稳脚跟后,探知这两路宋军一路退回涿州不出,一路退回固安封城坚守,都没有反击夺回丢失大营的丝毫打算和准备。

于是,两个选择便摆在燕京留守和金军统帅面前。

一是继续追击两路撤退的宋军,夺回涿州、固安,将这两路宋军赶回河间府。

二是暂不理会涿州、固安败退宋军,集中优势兵力攻击东边通运大营的第三路宋军。

如果能攻占通运大营,那么最后一路宋军,燕京东北方向的潮白河大营必定不战而退,燕京之围马上就能解除,宋军发动的这场声势颇大的战争很快就会结束。

金军与宋军相比虽有骑兵运动优势,但在整个兵力多寡上并无优势,兵力过度分散,远距离去驱赶涿州、固安方向的宋军,而放任东边和东北方向宋军留在距离燕京城五十里内,并不是明智选择。

况且,既然两路宋军选择退守,说明对方已经失去北上作战的勇气,随着寒冬到来,他们再想出城,大举北上抢夺刺猬河大营、海子村大营已不可能。

如此,金军集中兵力攻击宋军通运大营或是潮白河大营,便是最优选择。

大体方向确定下来,接下来便是选择攻击哪座大营的问题。

在选择攻击目标时,从上到下已经开始狂热的金军,妄图截断宋军退路,而不至于放通运、潮白河宋军逃脱,从而最后能一举吃掉潮白河大营全部宋军,于是将接下来的攻击目标对准通运大营。

金军定下了目标,通运大营的宋军可以逃走一部分,但潮白河大营必须完整留下来,一个宋军士兵也别想逃,不光如此,平州、来州的宋军也别想轻易南下。

通过刺猬河一战和随后海子村大营宋军匆忙撤退,燕京留守府和燕京地区金军统帅基本摸清了宋军的真是战斗力,他们信心爆棚,相信金军拥有绝对的实力,不但能击败宋军发起的战争,还要通过这一仗立威,灭杀宋军十万人,彻底粉碎宋军对北方的妄想。

确定攻击方向,选定攻击目标之后,为避免夜长梦多,宋军闻风全部逃走,金军统帅下令立即对宋军通运大营展开攻击。

十一月十二日,就在杨丛义率领精武禁军抵达固安县城当天,燕京留守下令对宋军通运大营展开攻势。

十二月十三日,金军聚集五万兵力向通运大营方向扑去,企图一举攻破大营,击败宋军,当然如果有机会,金军更想全歼通运大营宋军。

驻守通运大营的宋军是关中和兴仁府之兵,都统制是在夺取关中之战中立下巨大功勋的明复。

明复起自当年杨丛义牵头组织举办的选将营。

二十年前的选将营虽然虎头蛇尾,未曾达到杨丛义和殿前司预期,但在选将营中表现突出的三个年轻将校还是上报朝廷,获得了重用,三人中其中一人便是明复。

获得朝廷封赏嘉奖之后,原本只是副将的二十五岁的明复便被拔擢为同统制,授阁门只候,成为朝廷重点关注培养的优秀后备将领。

此后几年,明复一直在振武禁军中任职,五年之后便升任统制,统管一军。

在绍兴三十一年,大宋反抗完颜亮发起的南侵之战中,明复所在的大军虽然一败再败,但他敢于战斗,善于战斗,屡次建攻。

之后大宋军队全面退守长江南岸,明复率部也随大军退回,但在防御长江之战中,几乎全部风头都被虞允文、精武军和杨丛义占了,明复的步军没有机会在长江建功。

同年腊月,完颜亮大军分裂,再无南侵之力,匆忙撤退北归,驻守在长江南岸的各路宋军渡江追击,明复也得到机会。

但他没有从扬州北上,而是借道滁州,进入淮西,一路会合各军收复庐州、寿春等地多座城池,更是与杨丛义部在淮河边南北合击逃窜的金军,大获全胜,歼敌无数,后又合取颍州、陈州、蔡州等地。

总之,在追击败退的金军之战中,明复所部大展身手,哪里有战场,哪里有金军,他便率军奔赴哪里,至于上级或友军在上报战果时是否会提及他们,也给他们争取军功,他无心顾及,他的眼里只有战斗,只有击败敌军。

绍兴三十二年春,宋金议和之后,由于明复一直在淮西、蔡州、汝州一带作战,朝廷便把他的驻地划归在了蔡州,归吴拱统辖。

后来赵构禅位,新皇赵登基发动北伐,明复便在吴拱率领下参与了北伐之战,也是多次建立功勋,官职也得到很大提升。

在临安之变中,由于吴拱选择中立,赵迁都汴京之后,便有意削弱吴拱在襄阳、南阳地区的势力,更为牵制在川蜀名望极大的吴磷,赵接受了杨丛义的建议,将明复所部调往安康郡驻守。

之后近十年,明复便在安康郡招兵练军,积蓄实力,等待朝廷下达北伐关中的诏令。

经过多年等待,明复在群山围困之中,终于等到了朝廷将要北伐的消息,与此同时送来的还有枢密副使杨丛义关于北伐安排部署的一封书信。

不久之后,明复便在川蜀统帅虞允文的指挥下,在北伐正式开始之前率军从安康郡出发,沿汉江群山之间的小路西进,抵达兴元府。

随后就在北伐关中之战中大展身手,与各军一起连夺凤翔府、耀州、京兆府等地,再获北伐功勋,授观察使之职。

关中收复之后,明复所部也分配到了不少降兵,之后他便驻守华州,训练军队,等待继续作战的机会,因为枢密使杨丛义告诉过他,收复燕云十六州的北伐之战还需要他。

果不其然,数年之后,身在华州的明复便接到朝廷的调令,命他将军队调住兴仁府。

此时朝廷虽然还没有明说要北伐燕京,但明复已经明锐的觉察到朝廷即将要开始北伐了,要想更进一步,这次北伐不能不参与,并且还要再次立下功勋。

收复燕云,这是大宋立国两百年,前后数代君臣都未能成功之事,一旦成功,必能名垂千古,名留青史,明复断然不会浪费这次机会。

所以他的军队到达兴仁府之后并没有属于训练,反而一再提高训练强度,以为明复知道,燕京地区的金军不同于关中金军,两个地方的金军战斗力也有高低之分,他们势必更难战胜。

八月底,明复率军随杨丛义北上之后,便一路北上,很快越过河间府宋军辖境,进入金军控制的燕京地区攻城略地,将平州以西、燕京城东面百里之外的金军清扫一空,让平州没了后顾之忧。

正是在明复所部的努力下,平州守军压力大减,一部分兵力便能抽出身来支援来州,先合力杀伤锦州方向来援之敌,击退敌军,加固修缮城防,而后才能抽调兵力从顺义方向围攻燕京城。

北伐战局一切都如战前推演和计划一般发展,从燕京城西南方向到南方、东方、东北方,四路大军合力推进,将整个燕京地区金军的活动范围压缩至燕京城外五十里。

原本一切顺利,等要后续五六万大军到来,二十万大军便可一口气将包围圈压缩进二十里、甚至是十里之内,到时候金军便只能困居燕京城内。

可就在各路大军苦苦等待后续军队赶到,一举夺取燕京城时,北伐大军统帅杨丛义却离开了前线帅营,被召回济南城去面圣。

好巧不巧,就在北伐统帅杨丛义离开前线帅营五天后,金军突然集中兵力对部署在燕京西南方向的宋军刺猬河大营发起进攻,短时间内击溃大营,宋军不敌,直接逃回涿州城,而临近部署的海子村大营根本来不及救援。

明复得知金军击溃刺猬河大营,便马上派人与海子村大营都统制刘汜取得联系,希望对方不要因为来不及救援刺猬河大营而有所顾虑,同时告诉刘汜,就算三营协防,一样可以困住燕京。

然而,两天后海子村大营传来的消息,让明复大失所望,因为刘汜率领大营全军提前撤离了,由于撤离的很匆忙,营内还留下了大量物资。

得知刘汜撤离,而金军尚未在海子村大营附近出现,明复本想派人追赶质问刘汜,转念一想最终还是放弃了。

为了不使北伐军损失过大,明复当即决定从通运大营派出一支军队赶往海子村大营,接管大营防御的同时,迅速将最重要的军需物资转运回通运大营。

由于刘汜率部走的太匆忙,海子村大营留下的物资实在太多,通运大营派过去的部队花了三天时间,才将其中最重要的军械物资运回,而粮草和一般军械弓弩等物,则根本没有那么多时间搬运。

即便如此,通运大营还是争分夺秒,力所能及的一点点将可用物资运出海子村大营,在他们看来,能夺回一点便是一点。

明复部之前常年驻守在安康郡,那里群山环绕,军械物资奇缺,是以任何可用的物资对他们来说都十分珍贵,能捡一点便是一点,因为他们真的是穷怕了!

第768章 隔河对峙

但任何事都是一体两面,有好,便有坏。

正是因为他们的这种贪心,或者说是节俭、维护大宋好不容易积攒起来的物资之心,让金军有了可乘之机。

在通运大营的将士忙着全力搬运物资之时,金军侦查清楚了海子村大营里的真正变故,以骑兵迅速攻占宋军大营,以至于来自通运大营的将士连放火烧毁大营的时间都没有,只能匆匆离去。

明复部下,或者说是明复本人的贪心,马上就让他知道了不该贪心时贪心的后果,因为秘谍侦查得知,金军不日将要以海子村大营和燕京城为根基,聚兵两路齐攻通运大营!

此时,是退是守的问题便摆在明复面前,大帅不在,三万多人等待他的命令。

让金军得了一座完整的海子村大营,占去了数不清的物资,便已经是错误,若再放弃通运大营,明复将再无面目去见杨丛义。

明复的选择只有一个,便是坚守大营,等待杨丛义回到前线,挽回败局!

做出决定之后,明复马上聚将,宣布坚守大营,等待援军的命令。

与此同时,派遣一名将校带着他的书信直奔北边七十多里外的潮白河大营,说明刺猬河、海子村大营失守之事,并约定无论如何,两军共守通运和潮白河大营,绝不撤退,因为北伐是成是败全在他们!

一天后,派出去的将校带回了潮白河大营回复的一封书信,表示遵从北伐大元帅之命,相互协防互助,攻破敌军!

十一月十二日夜,明复得知金军聚兵五万,即将对通运大营展开进攻,当夜便派遣信使将消息送往潮白河大营,请对方利用有利时机救援通运大营,或是出兵在一旁策应,吸引金军火力,减轻通运大营的压力。

十四日上午,从燕京城和海子村大营方向出动的两路金军在通运大营西边二十里外会合,而后齐头并进,直奔宋军大营而去。

半个时辰之后,金军前军抵达宋军通运大营西边的河流旁,一条十几丈宽的河流挡住了他们的去路。

此地离宋军大营不足一里,距离宋军非常近,抬眼远望,就连河对岸的宋军士兵都能看的清。

原本宋军架设在这条河流之上的舟桥已经拆毁,整条河流上下二十里内的所有通行桥梁全都不见了,一部分是金军当初收缩防御圈时自己拆毁,一部分是宋军这几天刚刚拆毁。

宋军大营,近在咫尺,要想渡过这条十几丈宽,但水深并不是很深的河流,却也并不是一件简单的事。

此地是金军的地盘,他们当然知道眼前的河流这个季节水流不深,只及腰而已,不需要桥也能趟过去,但此时是冬天,已经很冷,不说滴水成冰,其实也差不多了,让将士趟水过河,那就是让他们送命。

金军在燕京地区的兵力是有限的,任何兵力的损失,都将降低他们对燕京城的防御能力,所以战争来临时,他们宁愿丢弃城外的城池,也不愿意跟宋军力拼,损伤自己的兵力。

如今宋金两军被河流隔断,一攻一防,形势虽然转变,金军还是不愿让自己的兵力受到不必要的损伤,于是在河流上修建舟桥便成了他们进攻宋军大营的第一要务。

而河对岸的三万宋军并不是吃白饭的,明知金军要修建舟桥过河冲营,他们自然不会无动于衷。

于是自十一月十四日午时起,宋金双方将士便在河流两岸隔河以强弓硬弩对射,宋军要阻止金军修建舟桥,金军要抵抗宋军,掩护己方造桥,隔河争斗,十分激烈。

从白天到深夜,只要见到金军士兵下水,宋军必定从厚厚的盾牌后面以强弩硬弓射击,与此同时,金军也会以漫天箭雨覆盖河对岸的宋军阵地,以掩护下水士兵。

这样的攻击与掩护在宋军大营旁的河流上下二十里随时随地上演,当然也有少量金兵耐得住寒冷,淌水过河,奇袭宋军河岸阵地,但过河的人数毕竟有限,加上淌水之后行动能力大打折扣,并没能给宋军造成多少威胁,反而丧了性命。

几天下来,双方隔河攻防,都各有损伤,而金军想要修建的舟桥在宋军阻止下,始终没能修造好。

金军原本想的就是速战速决,拖下去于燕京不利,未免夜长梦多,这支金军部队的统帅决定派遣一直骑兵向南绕路而行,过河袭扰,为大军造桥争取机会。

因为经过几天探查,金军发现南边三十里外尚有一座桥梁连通东西两岸,并且附近只有数千宋军驻守,完全可以一举将其攻占。

十一月十八日清晨,一支五千人的骑兵部队从金军营地离营,向西奔行数里之后,避开河对岸宋军视线,而后迅速向转向,向南边那座桥梁所在的方位疾驰而去。

同一时间,宋营与金营之间的河流两岸继续展开攻防战,双方似乎毫不吝啬羽箭,一轮又一轮的对射过后,两岸空地上插满了羽箭,密密麻麻,犹如生长茂密野草。

就在宋金两军箭阵隔河对射、金军骑兵部队匆匆南下之时,在固安县城东北方向一百二十多里外的马头村南边十里,正有一支数千人的骑兵部队静静等待在这里。

这支骑兵部队装备精良,衣甲鲜亮,正是大宋精武禁军。

为首者是一名三十多岁的将领,他手握单筒望眼镜,正在望向北方,望远镜中尽是一望无际、空阔的荒野,没有人,也没有能动的活物,似乎什么都没有。

但片刻之后,一个模糊的人影便出现在他的单筒望远镜中,脸上神情不由得一动。

随着时间的推移,那人影越来越清晰,只见一人穿着一般百姓的服饰,骑在马背上向这边疾驰。

终于将来者的面目看清之后,精武禁军将领将望远镜收起。

不多时,先前望远镜中的一骑人马踏着枯草烟尘疾驰而来,在骑兵军阵将领前,翻身下马。

“统领大人,敌军正往马头村方向赶来。以敌军速度来看,两刻钟后就能到达马头村!”斥候禀道。

“预计有多少人?”对于敌军到来,精武禁军统领并不惊讶,但对方有多少人来,此刻是他最想关心的问题。

斥候马上答道:“从敌军规模来看,应当在五千人左右,不会超过六千人,也不会少于四千人。”

虽然斥候给出的敌军人数并不十分准确,但有这些信息足够了,是五千人,还是六千人,或是四千人,对精武禁军来说并无多少区别,只要不超过一万人,他就有信心可以击败马背上的金军。

“好。去通知马头村守军,让他们不要过早撤离,要等敌军出现之后,他们看到敌军,敌军也能看到他们,才能撤到河对岸去!若撤离太早,令敌军起了疑心,使伏击敌军失败,大帅会亲自治他的罪。”精武禁军统领随即吩咐道。

“得令!”一斥候装扮的传令兵接令,策马离队而去。

“报固安,就说敌军已经出动,即将进入我们的埋伏圈中。”精武禁军统领再下一令。

“得令!”另有一传令兵接令,飞马离队,朝南方奔去。

“全军准备,两刻钟后出发!”

统领一声令下,全军两千将士随即开始检查马背上的随身装备是否齐备,是否有丢失,检查他们最好的伙伴战马,看它们身上的马鞍、马蹄铁是否都在最合适的位置,最重要的是它们身上的披甲是否能完全遮住皮肉,能否在战斗中保护它们的身体。

精武禁军是大宋的重甲骑兵,之所以用重甲,倒不是作战真的需要,初时只是为了保护战马,避免有限的战马受损,后来则是为了突出精武禁军的独特与不同。

朝廷,或者说是赵,在这支精武禁军身上花了很多钱,才有如今这支全军人马俱披重甲的大宋唯一的重骑兵。

这支骑兵如此珍贵,赵一般舍不得动用,前几年北伐河东、关中之时,精武禁军便没有出动。

这次若不是赵要御驾亲征,精武禁军依然不会出动,结果赵离京,这支禁军方才跟着护驾随行。

从未出过的手神秘禁卫军,这次随杨丛义北上,终于有了大展身手的机会,打一场漂亮的胜仗,其他各军才会承认他们的实力,而不是称他们为绣花枕头。

两刻钟休整时间,转眼便过去。

精武禁军统领在亲卫协助下,翻身上马,将手中长枪舞动几圈之后,口中下令:“全军上马,准备出击!”

传令兵策马而去,迅速将军令传至全军。

不多时,全军将士尽皆披甲上马,做好出征准备。

“统领大人,全军将士准备完毕,随时可以出发!”

得此禀报,统领当即一扬手中长枪,高声道:“全军出击!目标马头村!”

一令即出,统领在左右亲卫护卫下,当先策马而出。

令出随行,全军将士按既定队列依次跟上,五人一排,排成了整齐的骑兵军阵,马踏荒草,扬起断草飞尘,向北边十里外的马头村疾驰而去。

第769章 三面埋伏

几乎同一时间,十里之外一条河流南边的马头村,正有数千宋军驻守。

在驻军不远处便是眼睛可见的,附近这条河流之上唯一的一座桥梁。

这座连通南北两岸的桥梁,正是由这支数千人的驻守来守护。

随着一骑从西边冲进马头村,驻军一阵骚动。

因为敌军来了,还是大队骑兵!

作为步兵,他们是跑不过骑兵的,如果不在敌军到来之前撤离,他们便有可能命丧马头村。

但他们接到的军令却是不能轻易行动,退与不退,何时退,都要听友军指挥,遵从友军指令,而这友军还是天子禁卫军,没有人招惹的起。

禁卫军让他们看到敌军出现在他们视野里才能撤离,而这个距离不会超过两里。

然而,两里之外虽然能看到有人靠近,却根本不可能看清来的是什么人,双方连对方是谁都看不清便撤离,如果敌军稍稍警觉一些,马上就会觉察其中有诈,到时候能不能完成任务,可就难说了。

所以为保险起见,至少需要放近敌人至一里之内,让对方能看清驻守在桥头的确实是宋军,他们也要能看清来人的确是敌军。

但数千将士的性命也不能不顾惜,敌军骑兵一旦靠近,他们根本没有逃跑的可能性。

于是在不会被觉察出有诈的情况下,驻军将拦截过往车马,以防有人冲关的拒马桩增加了三倍,并且都放在桥头附近。

如果有必要,它们都可以短时间内堆积在桥头,敌军冲过来,便可以阻挡他们一时半刻,为顺利撤退争取些许时间。

这基本上是驻军能为顺利撤退所做的不多的准备,除此之外,他们什么都不能做,毕竟他们此时仍然驻守在这里的唯一原因,便是他们都是为吸引敌军放心过河的饵。

既然是饵,鱼没上钩,自然就不能提前跑了。

“敌人来了!”

驻军将士中不知是谁忽然说了一句,众人的目光顿时齐刷刷的望向了西边荒野,同时脚下开始变换方向,朝向桥头,为尽快撤离做好准备。

“来了!”

不多时,更多人的口中说着来了,同时眼中出现了模糊的身影。

敌军的确是来了。

他们之间的距离大约是两里,快马奔行,转眼就会近身。

驻军将士随着敌军骑兵的身影在眼中越来越清晰,心中不由紧张害怕起来,怕自己会成为丢了性命的倒霉鬼。

随着敌军越来越近,守将终于看清了对方的衣着,对方也应该看清了他们的身影,顿时带头高呼道:“金军来袭!金军来袭!”

守将一喊,马上就有士兵鸣金相和,其他人配合着一般,奔走高呼:“金军来了!金军来了!”

“金军来了!跑啊!”

一人喊叫先跑,马上众人跟随,夺路上桥。

驻守马头村的宋军将士大哗,桥头肉眼可见的混乱与嘈杂喊叫,马上落入来袭的金军眼中、耳中,受此刺激,他们一扬手中马鞭,身下的马顿时加速朝马头村冲来。

驻军将士亡命般迅速撤离,前边几百人不管不顾,只顾带着弓弩兵器逃跑,跑过河对岸之后,没有跑向北边三十多里外的大营,而是折向东边。

最后一百来宋军在敌军将近之时,迅速将拒马桩丢至桥头,堆放在一起,而后在上面又丢下很多绕成一团或打结成环的绳索,临走前撬动堆积的拒马桩,使绳索攀附其上。

等敌军接近桥头五十余丈距离,守军逃跑一空,全部跑到了河对岸。

骑兵速度极快,五十丈距离片刻即到,冲在最前边的金兵士兵赶至桥头,开弓搭箭,甚至还射伤一个河对岸几十丈外,落在最后的宋军士兵。

马头村宋军营地内的宋军士兵跑的一个不剩。

而快速冲近马头村桥头的骑兵被乱七八糟堆放在一起的拒马桩所阻,不得不停下来清理杂物。

急速奔来的五千金军骑兵就这样被阻在马头村,奔跑进攻的节奏一下被打断,不说金军将士,就连他们身下的战马都觉得难受。

木质的拒马桩并不重,但上面缠的绳索攀扯不清,几十个拒马桩就像连在一起,搬一个就要搬一群。

但幸好,金军士兵随身带的有刀。

一声令下,几十个金军士兵下,提刀去清理桥头拒马桩上的绳索。

宋军的这点把戏和小聪明,并不能保住他们的性命,也阻挡不了金军多久,金军统兵官没有打算放过已经逃跑的宋军。

就在金军被阻桥头,难以迅速夺桥过河之时,马头村北边二十里外的武瞳村外,一支人马俱披铁甲的重骑兵早已摆开阵势,等待猎物自投罗网之中。

这支骑兵正是精武禁军,八千人全部埋伏在距离通运大营十五外的武瞳村,为首者正是精武禁军统制陈冲。

手举望远镜,等待消息的陈冲,很快看到南边出现一骑人影,那是精武禁军的斥候。

不多时,斥候飞马近前,翻身落马禀报道:“统制大人,敌军约五千人,已在马头村五里之外,此时应当已经过河,以敌军行进速度,两刻钟便能赶到!”

“好。再探再报!”陈冲脸上神色不变,望着南方,似是迫切等待禁军出现。

斥候得令离去。

片刻之后,又有一骑近前,翻身下马禀报道:“统制大人,统领大人已经率军抵达预定位置。统领大人命小人转告,敌军过河,定能截断敌军所有退路!”

“好。”陈冲简短的应了一声,没有多问。

张统领亲自率领两千人奉命截断敌军退路,应当不会有任何问题,陈冲相信精武将士,更相信十多年一同成长起来的战友。

“全军准备!两刻钟后,敌军来袭,到时务必全歼敌军,不可放过一人!”陈冲很快向身旁的传令兵下令。

四名传令兵接令,催马离开,迅速去传达陈冲的军令。

陈冲骑在高头大马之上,对即将到来的一战,没有半点担心,甚至还有几分期待与兴奋。

精武禁军在北伐年代,就是一支神出鬼没的奇兵强军,不知道啃下来多少硬骨头,击败多少其他军队摸都摸不到的滑头。

转属殿前司禁军,成为为数不多的拱卫汴京的禁军之后,他们有了更多的资源和更好的训练条件,训练这么多年,到底战力如何,是不是其他人口中嘲讽的绣花枕头,该通过这一战进行检验,为精武禁军正名,也为自己正名。

武瞳村东临潮白河,河流能行船,比通运大营前宋金两军争夺的河流更深更宽。

利用此有利地势,陈冲将八千精武禁军一分为二,四千人横亘与武瞳村和通运大营之间,另外四千人沿宋金两军正争夺不休的运河由北向南纵向部署,距离西边的运河三里,确保敌军无法发现精武禁军在此埋伏。

如此,只要敌军在马头村渡河北上,便会一头扎进八千精武禁军和潮白河三面罗网之中,八千重骑兵对五千金军,但无敌军脱逃之理。

相信在这一战之后,精武禁军之名定能闻名天下,广为传颂,令各路敌军闻风丧胆!

陈冲对马上到来的战斗信心十足,忍不住去想此战大获全胜之后的事情。

但他毕竟是一军统制,自制力还是很足的,很快将心思收回,目光开始关注纷纷备战的将士。

未过多久,传令兵回禀,军令已传达各部。

随后,又一斥候来报,敌军已从马头村渡河,大部敌军向北边赶来,少量敌军向东去追马头村驻军,预计一刻钟左右,敌军前部就会赶来武瞳村!

听到斥候禀报,陈冲居然松了一口气,因为敌军总算顺利从马头村渡河北上,他对此战唯一的担心消失了。

“敌军将在一刻钟后出现!全军准备迎战!”

陈冲令出,传令兵速去各部传令。

平原上地势低平,加上精武禁军阵势摆的很散,指挥旗帜在这场战斗中没有出场的机会,各部将士只要按照战前部署挥刀前进,便能收获胜利,因为绝对的实力面前,根本不需要更多的变阵。

五千金军骑兵渡河之后,催马向北边三十里外的通运大营疾驰。

这支金军统兵官下令:“此战以骚扰河边宋军为主,不必与他们纠缠。若陷入宋军包围,各部自行向南突围!”

金军此来只是骚扰,他们俱是骑兵,而据他们所知通运大营几乎没有骑兵,若是他们想跑,根本没人追得上、拦得住,此战还没开打,便已立于不败之地。

正是这个原因,金军才敢放心大胆的将五千兵力全部开到河对岸,并且未在桥头留下一兵一骑,看守退路。

马头村一千向东逃走的宋军驻军注定逃不脱四百金军精锐骑兵的追击,只要将那支宋军全部追杀干净,马头村那座桥便在他们手中,谁也争不过他们。

然而,就在金军渡河约一刻钟之后,马头村南边出现一支人马披甲的重骑兵,很快进入马头村,五骑并列迅速踏桥而过,而后不紧不慢的在河对岸一字排开列阵。

他们正是先前埋伏在南边十里外的两千精武禁军将士。

至此,一万精武禁军借用东边的潮白河,对前来袭扰的五千金军骑兵形成了严丝合缝的合围。

而等待金军的将是何种惨烈的结局。

第770章 自投罗网

一刻钟之后,金军出现在陈冲视野之中。

不过多时,精武禁军将士眼中也出现了敌军的身影。

与此同时,精武重骑兵的身影也出现在冲锋在前的金军骑兵眼中。

在双方看到彼此存在的一瞬间,根本不等任何进攻下达,两军便不由自主的向对方迎了过去。

金军轻骑兵踏草而来,身下战马四蹄腾空,如同离弦利箭,其疾如风。

精武重骑兵迈着雄健沉稳的步伐,铁蹄踏着野草之下坚实的土地,缓步向前,犹如一道铜墙铁壁,稳稳向前推进。

片刻之后,两军如洪水厚墙般相遇。

如风般迅捷、轻盈的轻骑兵撞上了铁壁铜墙般的重骑兵,迅猛前冲的势头顿时萎靡,顷刻间被人马披甲的精武禁军挡住前进之路。

两军将士刀兵相交,瞬间战成一团,顿时血雨飞溅,马伤人亡。

前部轻骑兵难以冲破精武重骑兵的数重防线,四千余紧随其后,急速狂奔的骑兵不得不勒住缰绳,于是金军顷刻间相拥在一起,队形全无,乱成一团。

前方两军交战,拼的血雨横飞。

后方金军因为事出突然,完全不知前边发生了何种变故,混乱之间,进退两难。

金军选择来袭扰通运大营,自然提前预想到可能会遭遇阻击,但他们知道宋军几乎没有骑兵,仅凭步兵根本不可能真正挡得住他们的骑兵冲击,因此他们以为不管通运大营的宋军如何设防,都不可能防得住骑兵冲锋。

在地势平坦开阔的平原地带,拥有骑兵便如同战士拥有一把利器,而没有骑兵的一方就像赤手空拳,所以金军有理由相信他们在通运大营宋军面前拥有绝对优势。

然而,很快他们便发现事情似乎并不简单,队伍前方没有丝毫动起来,继续前进的迹象。

果然,没过多久,前方便传来消息,说骑兵前部遭遇宋军骑兵,两军纠缠,前路被阻,难以突破,统兵官下令后军暂且原地待命。

就在两军最先遭遇的前部杀的人仰马翻,金军准备避过宋军锋芒折向西边运河继续向北之时,他们惊恐的发现横亘在他们眼前的宋军重甲骑兵好似无穷无尽,视野尽头依然还有对方的身影。

一旦冲锋的速度慢下来,或是停下来,轻骑兵根本不是重骑兵的对手,两军相交间,金军对宋军造成的伤害几乎可以忽略不计,而宋军将士一刀一枪,对方必是血花飞溅,不是翻身落马,便是命丧当场。

混战不多时,金军将官便发现战况于他们大大不利。

就在他刚刚下令避开正北方宋军,让部下折向西边寻找出路时,他便发现在西边视野极远处出现了一条若隐若现的黑线。

毫无疑问,那也是宋军!

“速报大人,前方有伏兵,难以通行,恐计划泄露!”金军前部将官在西边宋军出现的一瞬间便发现问题所在,瞬间判断出他们远程奔袭通运大营的计划将要落空,顿时便有后撤的打算,忙向统兵官通禀。

但在将令到来之前他们还不能就此调转马头后撤,因为他们是燕京精锐,自有他们的傲气,纵使处于极端劣势,战斗仍然要继续。

西线精武重骑兵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向来袭的金军骑兵队伍逼来,不等前军将官将消息送达统兵官所在的中军位置,统兵官本人就已经发现西侧宋军。

宋军何时竟有如此多骑兵?

统兵官心下虽惊,但他也是在战场上见过世面,拼死力战过的人,是以并不惊慌。

并且在他看来,宋军骑兵推进速度很慢,根本无法发挥骑兵作战特点和优势,由此可知正在逼近的宋军骑兵当是空有骑兵的架势,却也只是多了一匹马的步兵,战斗力不但不能提升,反倒可能因为身在马背上,连步兵应有的战斗力都不一定能发挥出来。

而此时宋金两军的距离超过一里,金军完全有时间提速冲锋,击败坐在马背上的宋军步兵完全没有任何问题。

得出此种判断之后,金军统兵官当即向停止不前的金军下令,命令他们调转马头,向西攻击逼近的宋军。

不等军令传开,当先接到攻击命令的金军便催马向西边的宋军冲去。

片刻之后,即使军令未到,但目之所及,附近金兵几乎都催动身下战马向西冲锋,其他人自然不敢怠慢,调转马头,紧随其后,迎向逼近的宋军。

凭借优良的战马,金军瞬间提速冲锋。

刹那间,原本停在原地的金军如同奔涌而下的洪流一般朝西面靠近的宋军冲去,其势之大,扬起的枯草飞尘,腾空翻滚。

反观宋军,见敌方冲来,依然不紧不慢,全军保持着既定队形,小跑着向前推进。

随着两军的距离越来越近,双方能听到彼此的喊声,看到对方手中刀枪的寒光,双方将士士气大增。

他们都是己方精锐,没有任何道理会在比他们弱的对手面前露怯,这注定是一场酣畅淋漓的大胜!

宋金双方将士此时都以为自己占优,但一场真刀真枪的战斗总会有胜败输赢。

百丈五十丈三十丈

片刻之后,相向推进的两军迅速接近。

擅射的金兵引弓搭箭,顿时蒙蒙利箭飞向宋军。

与此同时,精武禁军之中却是按兵不动,因为他们并不擅长骑射,虽无弓,但他们手中却有轻弩。

金军射出的利箭转瞬即到,落入精武禁军之中,但并不如金兵预料的那样箭到人落,宋军完好如初,依然稳稳的骑在马背之上,就连冲锋阵型都没有受到多少影响。

随着两军距离近一步拉近,金军引弓射箭,宋军举弩还击。

金兵中箭滚落马下,宋兵直面利箭,毫发无伤。

几箭过后,几十丈距离迅速拉近,两军正面轰然对撞!

冲锋在前的金兵还来不及惊讶,来不及弄明白宋军为何在箭下不伤,便死于宋军弩箭之下,或是在两军相逢之时,一照面命丧马下。

喧嚣间,正面交锋,短兵相接,刀枪如林,寒光弥漫。

刹那间,两军交错,飞刃夺命,断臂残身,血雨漫天。

一场惨烈的混战随即在荒野上展开,不管如何刀枪来往格挡,终将有人成为他们脚下野草的肥料。

两军接战不久,金军统兵官便发现眼前的宋军并不如先前预料的那般无能,他们虽然不够灵活,但身上的衣甲足以抵挡一般攻击,除了少数将士势大力沉,能对宋军造成一些伤亡,绝大多数攻击就像挠痒痒。

金军统兵官不是无能之辈,也不是狂妄之辈,所以他很快便发现此战继续打下去对他们自己绝对不利,并且从骑兵前进被阻,西边出现宋军来看,显然对方早有准备,既然现在已经处于劣势,冲不破对方围困,继续打下去便没有任何意义。

于是他很快做出撤退的决定,命令全军原路撤回!

而此时距离两军相交还不到一刻钟,作为对手的精武禁军自然不会让他们轻易逃走,一催身下战马,马上又跟金军纠缠在一起,直接粉碎了他们拨马撤离的企图,将他们的性命留在原地。

随着两军全面接触,交战时间越来越长,金军越来越绝望,因为他们的攻击对宋军不管是人还是马尽皆无效,难伤他们分毫。

绝望的气氛在金军中迅速蔓延,统兵官敏锐的觉察到将士们的士气正在迅速衰减,若再与宋军纠缠下去,估计会有近半将士难以安然撤退。

“撤!马上原路撤退!”

金军统兵官已经顾不得遇上同级别的对手要且战且退的固有部署,下令不顾一切的撤退,哪怕把后背留给对手也在所不惜。

将令下达,撤退的号角响彻战场,金军士兵迅速与宋军脱离接触,调转马头朝大部队追去,身后有多少宋军在追击,他们根本来不及顾及。

重骑兵负重太大,奔跑速度与轻骑兵难以相比,所以一旦金军开始不顾一切的撤退逃跑,精武禁军将士也只能眼睁睁看着对方远离战场,拿对方毫无办法,顶多在对方逃出弓弩射程之前,尽量射出随身携带的利箭,留下那些倒霉鬼的性命。

金军轻骑兵来去如风,来时风风火火,扬起断草飞尘,去时恍若奔命,打马如飞,脚不沾尘。

在留下近千金兵性命之后,金军顺利脱离战场,向南逃去,企图原路返回。

此时打马狂奔中的金军统兵官心里已经开始慌乱,边跑边祈祷之前分兵去追击马头村逃跑驻军的那支骑兵不要出事才好,若他们出事,那座桥重新落入宋军手中,他们便无路可走了。

然而,不等他的担心应验,更可怕的事情出现了!

就在他前面,又一支宋军骑兵横亘在荒野之上,挡住去路。

眼见对方安然不动,似乎等待多时的模样,金军统兵官的心直往下沉。

“冲!”

“冲啊!”

“冲啊!”

一声吼叫,阵阵吼叫,难掩军中弥漫的绝望气息,刚才冲不破宋军阵线,此时又如何冲破宋军防线!

片刻之后,两军相遇。

以逸待劳的精武禁军挡住了宋军第一波冲击,双方顿时陷入混战之中。

一时之间,腥风血雨再起。

第771章 歼灭骑兵

两刻钟之前,宋金两军初遇之时,精武禁军三面合围之势就已经完成,只是前来袭扰的金军过于自信,未曾派人深入探查。

此时合围已成,金军从上到下,众人皆知。

南、北、西三面被阻,便只剩下东面没发现宋军。

可他们久在燕京驻守,如何不知此地东面就是河更宽水更深的潮白河?

毫无疑问,他们已陷入绝境,进退不能,东西突围不成。

随着北边的精武禁军列队南下,西边的精武禁军列队推进,包围圈越来越小,战斗士气迅速衰减的金军,除了直面死亡或举手投降,再无出路。

这支金军有他们的傲气,可以死拼到底,但投降是绝对不可能的,统兵官不下令,他们便要战斗到底,哪怕战至最后一人。

精武禁军巴不得他们不投降,如此正可利用这一场歼灭战立威、正名!

由于两军装备悬殊,接下来便是一边倒的杀戮,金军几乎没有还手之力。

小半个时辰之后,战斗结束。

洒满鲜血的荒野上再无活着的金兵,几番搜检之后,侥幸未死、还在喘气的敌兵,被打扫战场的宋军一一结果了性命。

侥幸未死、伤势不重的战马,则被通运大营赶来打扫战场的宋军收拢带走,精武禁军看不上的东西,在他们眼里就是宝贝。

前后不到一个时辰,全歼敌军五千人,己方伤亡不到百人,精武禁军胜利的消息第一时间飞马送往通运大营和固安帅营。

而此时,通运大营对面的金军大营还在焦急的等待前去袭扰通运大营的金军消息。

舟桥部队被宋军弓弩压制,在水中难以行动,损失惨重,几次强行下水都被宋军射回河岸,河对岸的宋军阵地不乱,他们的舟桥根本就架不成。

迟迟等不来出去袭扰的金军消息,河岸舟桥部队又毫无进展,金军统帅不得不派斥候南下打探消息。

两个时辰之后,斥候带回来的消息让金军统帅不敢相信,同时又一头雾水。

因为斥候告诉他,三十里外马头村旁那座桥仍然在宋军手中,那里有宋军大部队驻守,驻军人数估计有两三千人,虽然不多,但河对岸也有驻军,那座桥并不坚固,随时可以拆毁。除此之外,跟着先前金军留下的马蹄印,发现金军确实出现在马头村附近,但那附近没有两军交战的痕迹。

马头村的桥既然还在宋军手中,两军也没有交战,那就说明金军没有按计划抢夺马头村桥梁,过河袭扰宋军通运大营。

如果他们没有按计划行事,又没有回营,此时他们又在哪里?

这是此刻萦绕在金军统帅脑海中的问题。

五千精锐骑兵,不可能无故消失,肯定还在马头村附近!

金军统帅马上下令斥候搜索马头村周边线索,找出五千骑兵消失的原因,他们是跑了,还是死了,还是擅自做主更改了攻击目标,作为统帅他必须搞清楚。

又过了两个时辰,斥候再次送回消息,说在马头村南边发现大队骑兵经过的痕迹,马蹄印清晰显示不久前有大量骑兵从南边来到马头村附近,而后又从马头村南下,不过从蹄印深浅看,他们不像是金军骑兵部队,那马蹄印比金军骑兵略深。

这个消息送到金军统帅手中,跟增加了他的疑惑,不是金军的骑兵,难道还能是宋军骑兵不成?宋军何时有骑兵了?怎么以前从未听说过?

消失的五千金军骑兵仍然没有消息,宋军有没有骑兵,金军统帅并不十分关心,相比之下他现在最关心的还是他的五千精锐骑兵到底在哪里,任何兵力损失,他都承受不起。

不管是他们临时改变了作战计划,还是怎样,他现在只希望他们没事,其他的都不重要。

就在金军统帅为消失的五千精锐骑兵伤神费心,提心吊胆之时,固安城里杨丛义亲自来到城门口迎接得胜归来的精武禁军。

“精武禁军不辱使命,全歼来犯敌军五千骑兵!”精武禁军统制陈冲一进城,便翻身下马,当着城内一众统制官的面高声向北伐大元帅杨丛义复命。

“好!宝刀出鞘果然不同凡响,可喜可贺。但对精武禁军来说,这只是开胃小菜,仅仅是第一仗,后面更有恶仗大仗,务必戒骄戒躁,再接再厉,再立新功!”杨丛义难掩脸上的喜色,却也没有过于夸赞,反而当众对他们提出要求。

在前来围观的其他各军统制官一脸羡慕之中,陈冲答道:“末将遵命!但有恶仗硬仗,精武军必冲锋在前,不辱大宋神威!”

“好,此一仗大涨士气,我会亲自为你等报功。”杨丛义笑道。

“多谢大帅!”

“此战辛苦,让将士们好好休息,养精蓄锐。”

“是!”

陈冲率大军入营休息,杨丛义则带着一众统制官来到议事厅。

议事厅内,数十人分坐两旁,杨丛义居中。

“刺猬河、海子村大营丢失,战局虽说于我军不利,但平州、来州金军无法攻破,锦州、辽阳府金军无法支援,我们在燕京地区只需对付燕京城内外十万金军即可,消灭他们,夺下燕京城,北伐之战,便算成功了一大半!”

杨丛义说完,见有统制官欲言又止,便接道:“我知道你们想说什么。燕京有十万金军,我们在燕京周围也只有十多万军队,要夺下燕京城确实很难。但现在机会来了,金军放弃防守燕京城,前出刺猬河、海子村、通运大营,兵分多路,乃取败之道,只要我们抓住机会,便可一举击败金军,攻克燕京城!”

众统制官听到这话,眼睛顿时一亮,难道真有机会反败为胜?

心中虽有疑问,不过却无人发声。

杨丛义之前每天都会召集众将官议事讲兵史兵事,统一北伐思想,提高认识,所以几天下来,对他们也算有些了解,一个个看着不说话,心里可都是有想法,不然也不会留在固安城里。

“刺猬河大营损毁严重,附近金军驻军不多,估计有五千余人,主要是为监视涿州宋军,不足为虑。海子村大营完好无损,之前你们一路撤回固安,此时还没有北上夺回大营的意思,金军舍不得将大营摧毁,还要就地驻军提房固安,同时策应东路大军进攻通运大营,据侦查得知,海子村大营现有金军一万左右,兵力并不算多。与此同时,金军聚集五万兵力攻击通运大营,不过此时他们被阻挡在运河西岸,两军对峙已有数天。算一算,燕京十万金军,已有六万五千兵力远离燕京城,城内兵力满打满算不会超过五万。如果我们能在燕京城外将这六万五千金军消灭,夺取燕京城或许根本就不需要更多兵力。”

“忘了算了,今天上午已经消灭了敌方五千精锐骑兵,此时他们只有六万人,而我们三大营加上精武禁军有整整九万人,完全可以一战击溃,甚至全歼金军!”

杨丛义意气风发,继续激励统制官们的士气,只有帮他们建立起作战信心,才能发挥出应有的战斗力,勇敢冲锋,而不是瞻前顾后,延误军情。

统制官们虽然没有说话,但从他们脸上神情可以看出,他们有战斗和斗志。

“都知道,金军六万人并没有聚集成一堆,而是分成了三路,刺猬河五千人不必去管,海子村大营一万人,单以固安城兵力便能轻松将其围歼,这里就不多说了。最后再看第三路,通运大营对面的四万五千人,这路金军并不容易一口吃掉,但也不是没有办法,前提是我们得舍弃一些东西,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而我们要套的不是一头狼,是一群狼。”

看着一众统制官聚精会神听讲的模样,杨丛义接道:“这四万五千金军如何消灭,我已经有所部署,为防泄密,被敌军侦知,我不能说的太清楚。只想告诉你们,若此计成功,便可轻取金军四万五千人!待到腊月初,我等便能站在燕京城下,看城内守军惶恐颤抖,今年这个除夕之夜,我们定能在燕京城内过!”

“大帅,末将能做什么?”统制官中终有人忍不住出声。

因为听来听去,在杨丛义的计划中,不管是消灭六万金军,还是攻克燕京城,似乎都跟他们没有太大关系。

这不是一个人想问的问题,而是在座所有统制官的问题,他们留下来是想自己建功立业的,而不是作为旁观者,看别人夺取功勋。

杨丛义回道:“你们手里共有近两万兵力,北伐大战自然用的上你们。夺取海子村大营,消灭驻守在那里的一万金军便要你们出力,而后消灭通运大营附近那四万五千金军,更离不开你们,最后攻克燕京城同样需要你们。只要敢打敢拼,你们便有大用!”

“此前撤离海子村大营的过错,自有刘汜背。此后你们只要听我号令,不打折扣,不误军情,便能建功立业!”杨丛义郑重的作出承诺。

“多谢大帅!末将谨遵大帅号令!”

众将官几乎同时起身回应。

第772章 粮草转移

数日后,通运大营。

帅营内,众将官分坐左右,明复居中,气氛略显沉闷。

“此事无须再议,依令行事便是!营内粮草物资,速速运往香河,三日内务必运完,不得有误!”明复脸色不是很好。

作为都统制,必须为北伐大局考虑,有些军事部署他此时还不能跟他们说的太明白,以免泄密,被隔河对峙的金军侦知,坏了大计。

“大人,之前不是说的好好的,我们绝对不会撤,不会后退吗?为何要把粮草物资撤回香河?敌军兵力虽然比我们多,这么多天过去了,他们还不是过不来,我们根本不用怕他们!”

“是啊,有那么怕马?金军实力也不怎么样,隔着河他们根本打不过来,就算能过来,我们一样能打败他们!大人到底在怕什么?”

“我不同意撤退,要撤你们撤,反正我不撤!”

众将官纷纷质疑撤退的决定,并表明自己的态度,议事厅内一时之间议论纷纷。

明复这么多年带兵向来宽松,作战命令下达之前,聚将议事会议上任何意见和不同的观点都可以自由表达,都可以拿到桌面上来讨论,但由此也产生了一些问题,那便是作为主将的权威会因此受损。

好在明复领兵打仗并不完全依靠权威,而是讲透作战计划,取得诸将共识。

现在这个局面也是因为他之前将为何固守通运大营说的太透,诸将也都听到心里,并照此往下传达了,此时忽然又说要将粮草物资撤离通运大营,他们自然难以接受,怎么跟手下人说?怎么让他们相信撤退也对北伐有利?

然而总体作战计划此时需要保密,还不是告诉他们的时候,如何安抚众人,便成了明复急需解决的问题。

“都静一静,听我说!”明复提高声调,压过诸将的纷纷议论之声。

等营内安静下来,明复才看着众人道:“将物资撤离通运大营不是我的决定,是上面的决定。具体有何深意,我并不清楚,但上面给了我明确的命令,三日之内必须撤离完毕,这对整个北伐之战能不能在今年除夕之前结束至关重要!你们有想法,我也有想法,但我们是军武之人,就必须服从上面的命令。你们要相信,上面对整个北伐战局的理解和了解比我们要全面,也更深。就比如说,我们只能了解到周边区域敌军和友军动向,包括潮白河大营、海子村大营,甚至是平州,可我们无法知道我们有多少兵力从登州渡海直击东金国都辽阳城,更不知道战局如何,是优是劣,但这些信息上面很清楚。”

“如果你们以为辽阳城太远,举例不太合适,那我们就以燕京城为例,北上这么久,你们派出去的哨探斥候可有进入燕京城?”

面对明复的问题,众将无人言语。

燕京城可不是那么好进的,进出检查极其严格,特别是在局势紧张,或是战争期间,没有熟人作保,根本不可能进出燕京城。

明复他们北上之时,河间府驻军罗聪部已经发动战争,攻陷平州城,并向来州进攻,所以他们的斥候探子都没能进入燕京城,就连燕京城外都没能到达。

明复见众将不语,于是便道:“我们的人无法进入燕京城,但上面早在数十年前就已在燕京城内布下眼线,上面对燕京城的了解,我们无法想象。相信他们此时做出决定,命通运大营将粮草物资撤至香河,是综合整个战局信息,深思熟虑之后的结果。我们现在只需要依令行事,限期完成粮草物资转移,其他的不要多问,问了我也不知,我也没有时间派人去探明究竟。从还是不从,你们现在都给我一个答复。”

明复说完,目光从营内诸将身上扫过,看他们是否能接受这个说法和解释,如若不能,那就只能继续费些口舌了。

幸运的是这次无人再出声,没人再表达异议,可能他们也知道上面的命令与明复的将令不同,不是他们改变的,况且他们也没有那么多时间等待或浪费。

“末将遵命!马上搜集船只,装运粮草!”片刻之后,一统制官起身表明态度。

“末将遵命!”

“末将遵命!”

一时间,营内众将官纷纷起身,表示依令行事。

“好,物资要转移,阵地也要守住!在新命令到来之前,务必不能让敌军觉察到任何端倪!”众人不再闹腾,明复心下不由的一轻,但也没有放松警惕。

众将官纷纷应是。

随后明复给各军分配任务,并就关键任务做出具体部署。

当天下午,通运大营前营将士继续与河对岸的金军进行攻防反击,经过这许多天对峙战斗,双方战线已经从原先几十丈宽,扩展到数百丈宽。

与此同时,临近潮白河的后营开始搜集船只,搬运粮草物资,装船运往几十里外的香河县城。

几乎在同一时间,距离通运大营六七十里外的潮白河大营也在调整兵力部署,蠢蠢欲动,准备渡过潮白河,向金军发起进攻,策应通运大营。

两天后,因攻不下通运大营正焦头烂额,对是进是退拿不定主意的金军统帅得到消息,说宋军潮白河大营有异动,有一支约五千人的部队渡过潮白河,向燕京城方向进发,不过考虑到五千人难以攻城,他们极有可能南下策应通运大营宋军。

听说对方只有五千人,金军统帅表示根本不足为虑,因为他知道他们此时出动,更多的是表明支援通运大营宋军的态度,而不是真心救援,否则他们派来就是一万人两万人,而不是装模作样的五千人。

因此,正忧心如何攻陷通运大营的金军统帅随即就将这条消息抛之脑后,苦思冥想破敌之计。

面前这条运河并不算宽,水也算有多深,可惜河上本就不多的桥梁宋金两军先后摧毁,弄得现在过河成了问题。其实,若不是宋军在对面阻止作梗,一天时间完全有可能搭起能供将士过河的简易舟桥,可宋军依据地利和数不清的弓弩利箭硬生生阻止他们下水大桥,有时候凭着巨大牺牲,好不容易搭到一半的舟桥还被宋军顶着箭雨下水破坏,实在让人恼火。

燕京城内多次催促,并传话过来,说若是难以攻破通运大营可以放弃,转攻潮白河大营也是一个选择。

转攻潮白河大营?疯了吧!

金军统帅忍不住想骂人。

潮白河大营在河东面,燕京城在西面,那河可比眼前这条运河宽的多,水也深的多,虽然两岸在狭窄处有桥梁相连,但一旦金军表现出攻击潮白河大营的意图,宋军完全可以在短时间内摧毁河上的桥梁,到时候一样是望着潮白河干瞪眼。

迟迟想不到合适的渡河办法,金军统帅十分烦心,连以往最喜欢吃的撒了香料的烤牛肉都觉得不香了,看着亲兵拿进来的烤肉,没有丝毫胃口。

烦闷之下,便走出帅帐透气。

出了帅帐,寒冷的空气入肺,心里的烦闷之感顿时一轻,脑袋也清醒了不少,感觉十分舒服,于是便放空心虚,由着脚下的路,漫无目的的四处走走。

这一走就不知走了多远多久,走到了哪里。

走着走着,金军统帅忽然看到前边不远处有士兵在营地内掘土,顿时感觉有些好奇、警觉。

因为营内战马较多,而战马奔走最忌讳地面高低不平和平地上突然出现的土坑,一般情况下,士兵发现老鼠或野兔在营地内打洞,都会马上填起来,以免战马误踩,伤了马蹄马腿。

而此时士兵在营地掘地,着实奇怪。

金军统帅很快走上前去,问道:“你们这是在做什么?”

几个士兵正忙着挖土,猛一抬头,发现身前站着的是统帅,顿时惊慌失措的行礼问安:“小的见过大元帅!”

行礼过后,才有一个士兵回道:“回禀大帅,小的们这是在挖井取水。”

“取水?附近不是有河吗?为何在营内挖井?不知道营内不准挖井吗?”金军统帅连发几问。

见大元帅神色不善,挖井的士兵顿时惶恐起来,一时之间,尽然说不出话来。

“说,为何在营内挖井?”金军统帅再问,目光异常凌厉。

眼见再不答话可能会惹怒大元帅,砍了他们的脑袋也说不定,于是其中一人颤抖着答道:“回禀大元帅,小的们是负责烧饭的,之前确实是在附近河里取水,可从昨天开始,河里就结冰了,取水的伤害要花不少时间敲碎冰面,结果取一桶水,过一会儿再去,河面上又结冰了,很耽误时间,小的们便想在附近挖口井,省点取水时间,尽快给兄弟们做好饭。”

“果真如此?”金军统帅听完微微一愣。

“小的绝不敢欺瞒大元帅!”

几个士兵纷纷表态,表示不敢有所欺瞒。

金军统帅略一思索,觉得他们说的也有道理,若在取水上浪费太多时间,耽误了将士开饭的时辰,势必会影响军心士气,于是便不再多言,举步离开。

谁知刚刚走出几步,几个字忽然在他脑海浮现:河里结冰!

对啊,河里结冰!

“回营!聚将议事!”金军统帅大喜,忍不住高喊一声,转身便走。

跟在他身后的亲卫虽不知发生了何事,还是急忙上前引路。

第773章 围攻海子村

“马上收兵,停止攻击!也不必再下水架桥,河边驻军后撤百丈,减少与宋军冲突,待天时到来,一举攻陷宋军大营!”

金军统帅因为激动,满面红光,双眼发亮。

帐内众将你看我,我看你,心有疑问,却没人敢言语。

“都愣着做什么,没听懂吗?”金军统帅见众将官脸上神情,心下暗自得意,面上却还在强自克制。

此话一出,再不开口怕是不行了。

于是便有将官小心问道:“大帅,等啥天时?”

“冷风。”金军统帅口中吐出两字,看着他们,不再多做解释。

看众将一脸茫然的神情便知他们还是不明白,还是没能想到击败宋军的最好办法。

金军统帅叹了口气,说道:“天冷,水面便会结冰。营外这条运河一到秋冬时节,水流便是死的,很容易结冰。河里已经开始结冰了,难道你们都没有亲自去河边察看过吗?”

这一问将众将问的纷纷垂眉低眼,避开大元帅视线。

跟对面宋军对峙多天,做的都是无用功,明知短时间内难以架桥过河,谁还会亲自上前在河岸督战?

再加上风大天寒,宋军又过不来,不会有大战,在营帐内暖和着不好吗?

是以再没有解决过河的问题之前,绝大多数将官都是无事可做的,不在营帐里取暖还能没事出去吹风不成?

金军大元帅的这个问题,没人有胆子回答,不论是否定回答还是肯定回答,接下来肯定免不了一顿臭骂。

但众人全部默契的不说话,大元帅便不能拿任何一人撒气,毕竟打仗还是要靠大家的。

果然,金军统帅只能叹息一声,目光一一从众将身上扫过,说道:“像你们这样只顾自己,将来如何担当得大任,做得元帅,指挥得大军?为将为帅者,眼界要宽,心思更要宽,多看多想,方能有主掌战局能力,而后才能大胜仗,定乾坤!”

“大帅说的对,我等一定好好改正!”

一听大元帅不追究、不责罚,众将纷纷出声恭维应和。

见众将虚心接受训示,金军统帅方才心满意足。

而后接着之前的话头说道:“运河已经结冰,但天还不够冷,冰面厚度不足一寸,难以支撑将士通行。待天再冷一些,冰厚三寸,便可在冰上来去自如!到时全军出击,攻破宋军大营轻而易举!”

“大帅,河里能结三寸厚的冰吗?以前冬天,河里都很少结冰,三寸厚还真没见过。”有将官见大帅似乎心情很好,于是赶紧问了个不痛不痒却又很关键的问题。

话音一落,其他人也纷纷表示没见过燕京地区冬天有三寸厚的冰。

金军统帅不由得再次叹息,而后轻摇头道:“让你们没事多出去走走,就是不听。这几年冬天跟以前相比越来越冷了,你们都感觉不到吗?”

众将茫然。

他们还真不知道,大元帅不说,他们还以为是自己年纪越大越怕冷了,哪里知道冬天还有每年变冷的说法。

“你们要是真不知道,找些普通士兵问问,他们肯定比你们清楚!”

“是,末将回去就找人问问。”将官们赶紧应承。

金军统帅很无奈,带着这样的后辈将官,如何能长久保住燕京,还真是个问题。

“好了,闲话不多说,你们都回去做好准备,等河面结冰三寸,就是全军出击,攻破宋军大营之时。”

“是,末将告退!”

众将起身应是,而后纷纷离营。

到了营帐外,仍有人在纠结河里结冰的问题,只听他向身旁的将官问道:“河里真能结三寸厚的冰?”

“大帅说能,应该就能吧。想那么多干啥,回去好好待着,等大帅下令就行了。”旁边的将官回道。

“说的也是,操那心干啥,我又不是大元帅。”

寒风中,众将官谈论间,迅速离开帅帐,快步走向自己的营帐。

既然暂时不打仗,那就好好休息,等待帅令。

众将离开后,略显空荡的帅帐内,金军统帅依然为自己想到的妙计暗喜。

真是天助大金,宋军这次大举北上又要徒劳无功了,真是忍不住为他们可惜啊!

“哈哈哈”想着想着,金军统帅忍不住笑出声来,倒把帐外的亲兵护卫给吓了一跳。

就在金军大营开始收兵,等待天时加持之后,一举攻陷通运大营时,宋军也开始了新的调整部署。

通运大营内的粮草物资装船,经由流动的潮白河顺流而下,直达香河县,不到三天时间,除了必须要的粮草物资,其余物资转运一空,整座通运大营只剩三万多军队。

在粮草物资转运完成之后,随着新的帅令到来,营内大军也开始重新部署。

整支大军一分为三,负责前营防御驻守的一支不动,另外两支,一支撤向东南,部署在四十多里外靠近香河县方向,一支南撤不过河,就近部署在马头村北边。

这次都统制明复下达命令之后,众将官再没有那么多疑问,因为他们已经发现了河对面金军的异常。

他们发现金军虽然收了兵,也稍稍离开了河岸,但却没有离开的打算,通过观察可以得知,金军正在准备发动一场全面攻势,规模之大,难以想象,很可能是四万余人如饿狼一般,一股脑扑上来。

通运大营距离河岸并不算远,若金军想到渡河的好办法,他们的骑兵不用一个冲锋,便能瞬间冲进营内,到时候防御阵型一乱,就很难对抗金军,金军后续部队一旦过河,整座通运大营马上便会易主。

当初将通运大营建在运河与潮白河之间,便有提防金军冒险袭营夺营的算计,若运河阻隔对金军无效了,那么通运大营便无险可守。

显然,上面应该是提前得到关于金军攻营的消息,才下令三日之内转移物资。

如今众将已然亲眼看到金军表现异常,他们自然不会再质疑都统制明复和上面的命令。

也可以说,为了获胜,他们乐意执行包括调整部队部署在内的任何命令。

寒气翻越北方高原山脉持续南下,横扫燕京、河间,天气越发寒冷,气温急速下降。

海子村大营内堤防了固安县城十多天的金军在寒风呼啸中,终于放松了警惕。

很早金军就知道,宋军不耐严寒,秋季出兵,到冬季必定会收缩战线固守,此时就算海子村是一座空营,宋军也不会来占,因为营里绝对没有城里舒服。

然而,金军这次算错了。

就在他们以为宋军会在寒风呼啸的寒冬里龟缩在固安城里不出时,他们放心大胆在营中生火取暖、睡觉躺尸时,一支宋军正在迅速向海子村大营接近。

寒风中,阴霾弥漫,视线只有几十丈远。

海子村大营附近撒出去的哨探无一逃脱性命,全部宋军悄无声息的干掉。

而营门前本就不多的值守岗哨在寒风中借口走掉了不少,仅仅只剩数十人。

北方的严寒正常人无人能够忍受,常年生活在北方的金兵也是一样。

就在岗哨们忍受着难以忍受的寒冷,手脚麻木、口不能言的焦急等待换岗换班时,突然看到营前迷雾中冲出一支骑兵。

看到骑兵出现,他们微微愣了一下神,在想他们的骑兵何时穿上了那么奇怪的衣甲,看着都不像自己人了。

等片刻之后,看到向他们冲来的骑兵手中举起弓弩对准他们,方才在惊恐中回过神来,这些骑兵根本不是自己人,而是宋军!

然而一切都晚了,不等他们张口发出声音,无数利箭呼啸而来,直接将他们射成了刺猬,而后踩着他们尚且没有完全失去知觉的身体,冲进营门。

在被射成刺猬的金军岗哨彻底闭眼死去之前,他看到几十丈外的迷雾中正有无数身着奇怪衣甲的宋军骑兵撕破迷雾向他们冲来。

随着脖子一凉,脑袋滚落,尚且没有闭上的眼睛看到不远处又出现了宋军步兵的身影,人数黑压压的,很多很多

在杨丛义亲自率领指挥下,固安县城出动一万五千步军和全部精武禁军,趁着寒风呼啸的阴霾天,一举将海子村大营包围。

而后命重骑兵冲营,直接冲乱营内金军部署,分割各个营区,使营内消息不能互通,统兵官、将官不能有效指挥,不能组织统一反击。

两支精武禁军从南北两个营门冲进营内之后,两路步军紧随其后。

海子村大营是固安步军的地盘,由他们自己亲自建成,营内的一切他们非常熟悉,哪里是营房,哪里是仓库,不需要任何搜索,仅仅依靠身体记忆,他们就能找到各自的目标,堵住敌军,展开激斗。

前后不到一刻钟时间,金军统兵官和一众将官还没弄明白到底发生了何事,来了多少宋军袭营,整个海子村大营便乱成一团,军情收集不到,命令传达不出。

随着时间的推移,金军统兵官和将官们终于明白了,这不是袭营,而是宋军在反击夺营。

可惜他们明白的太晚,等他们搞明白的时候,前营后营已经全部被拿下,只剩中军大帐这一片区域。

而在这一片区域内,还有一队队弓弩难伤的骑兵横冲直撞。

第774章 三军皆动

一个时辰之后,中军大营内最后几个仍在抵抗的金军将官和士兵被乱箭射死,海子村大营重新回到宋军手中。

此战出动两万五千人,部署周密,营内厮杀,营外围困,翻越营寨想要趁乱逃跑的金兵无一逃掉性命,全部命丧宋军弓弩、刀枪之下。

为了接下来的战斗部署考虑,宋军此战未抓俘虏,也未留活口,就连战场也只是简单的清扫一下,将金兵尸体集中丢至其中一片营区,腾出空间后,好给宋军将士暂且休整,因为接下来还有一场只能成不能败的恶仗要打。

当晚全军在营内留宿休整,第二天一早,趁着飘舞的雪花,顶着呼啸的寒风,精武重骑兵在前,固安步军在后,两万三千多人在严寒中向北进发。

在大部队周边十里之外,每隔两里都有宋军轻骑斥候,将整个部队围在其中,他们利用望远镜的优势,先一步发对敌方,一一将前进路上的金军撒播出来的岗哨和探子清扫干净。

当年紧急运往雁门关的冬装,经过多年缝制储存,如今足以供给三十万军队,这次举国北伐,这些以往极少拿出来的冬装自然要全员装备。

此时,寒风呼啸中,宋军便穿着厚厚的冬装前进,他们丝毫不觉得寒冷。

这些冬装是杨丛义发动北伐的底气,有这些装备,宋军便能在寒冬中无所畏惧,在宋金两军对峙、防守反击战中占据绝对优势。

两天之后,这支步、骑组成的北伐军在杨丛义亲自统帅下抵达预定作战区域。

此地在通运大营西南方向,距离金军大营不到二十里。

与此同时,在金军大营西北方向也有一支万人左右的宋军正在风雪中跋涉前进,距离金军大营已不足三十里。

而在通运大营内,留守兵力近一步减少,原本万人,此时已经减少至八千人左右,但隔河望去,通运大营还是严阵以待,若斥候不深入营内,根本看不出兵力调整的痕迹。

从通运大营缩减的兵力并没有撤离太远,他们转移到了南边三十里外的马头村,似乎是要加强桥梁防御等级。

同时宋军也发现了运河结冰,单人可以踏着冰面过河这等未曾预料之事。

随着运河结冰的事实被更多人知晓,并亲自下河踏冰实验之后,明复手下的将官们这才明白上面为何让他们将粮草物资和兵力纷纷撤出通运大营。

毫无疑问,金军忽然收兵不再修建舟桥,而又不退走,就是在等严冬到来,运河结冰,而后金军便能踏冰而过,如履平地。若不是通运大营提前转移,待某一天早晨金军突然如潮水般冲进大营的时候,一切都晚了。所以提前转移粮草,分散兵力的决定,就显得非常英明。

由此,将官们顿时对上面做出决策的人生出无限敬仰与信心,同时对北伐获胜的信念也更加坚定!

同一天,马头村附近驻守的一万多人再次接到命令:撤往南岸,以唯一的一座桥梁为中心,沿运河部署防御阵地!

得到命令的将官们虽然还不知道关于全局的部署,出于对上面的信任,他们还是迅速开始调动军队,部署阵地。

金军大营内,金军统帅聚将做战前动员。

“我们等待多时的天时已经到来,运河冰层已有两寸多厚,照目前结冰速度来看,明日午时之前,运河冰层一定能够达到三寸厚。届时,各军依照先前的部署,只需向前直冲宋军大营,此战便有胜无败。如果宋军跑的不够快,此战战果将超乎想象。拿下眼前的通运大营后,北边的潮白河宋军将成瓮中之鳖。我们是否能大获全胜,全看明日一战。你们可有必胜信心?”

“有!”

“有!”

“有!”

众将官齐声高呼,从他们的目光里可以看出,这不是恭维之语,而是发自内心深处,他们绝对相信此战能胜。

“好!明日之战,斩获宋军首级最多的部队,本帅会亲自为他报功,若有机会定举荐其到辽阳府任职,给他飞黄腾达的机会!”看着众将火热的目光,金军统帅随即抛出一块肥肉。

属下将官一听此话,顿时大喜,去辽阳府任职就相当于成了皇帝的亲近将领,往后前途将不可限量,这可是所有人梦寐以求的机会。

但金军统帅马上脸色一变,又道:“若是明天有人偷奸耍滑,贪生怕死,不按计划行事,本帅也绝不留情!如果明天不胜,谁将人头落地,本帅绝不含糊,也不会管你们有多深厚的家世背景!明白吗?”

大元帅可很少说这种狠话,这番话入耳,众将不由的心下一惊。

但在心惊的同时,他们还是马上给出回应:“末将明白!”

“明白就好。接下来本帅给你们分配渡河攻击顺序。”

运河表面的冰层虽厚,但也只是冰层而已,是冰层厚度就有极限,能一次承载多少将士过河就有限度,若是一不分先后,一股脑全都往冰面上冲,冰面很有可能承受不住而破裂,一条裂缝将影响一队将士通行,如果冰面裂缝过多,攻击宋营便是问题。

因此,四万大军哪支军队先过河,哪支军队随后,哪支军队殿后,必须提前安排清楚,同一片区域,同一时间,冰面上能承载多少人也需要交代清楚,而后各军才好渡过冲杀。

这些问题,金军统帅早已思虑、实验清楚,所以很快便将各军先后顺序和攻击阵型安排清楚。

“还有,战马容易踩破冰面,明日渡河进攻宋军大营之时,任何人不得骑马过河,包括你们在内,谁都不能将战马牵出大营。另外,冰面很滑,第一批次渡河部队将士必须带足干草,渡河之时铺在冰面上,以便后续各军迅速渡河支援。这来两件事,你们务必谨记,若有人不遵守将令,导致攻击不如预期,本帅必定军法处置!”主要事项安排完毕,金军统帅提出补充要求。

“是!”大战当前,众将官不敢不从,也不能不听,因为大元帅所言确实有道理。

关于明日渡河攻击宋军大营的安排部署交代完毕,将官们听明白之后,他们随即离开帅帐,各自回营召集各营军官传达大元帅的要求和命令。

这一夜,大宋各路北伐军和金军大营各军将士都在紧张、恐慌、期待等复杂的情绪中挨到了天明。

次日上午,数骑从金军大营西南二十里外的宋军临时营地出发,向北方和东南方向飞奔而去,他们带着的是北伐大元帅杨丛义的命令。

与此同时,斥候哨探继续近距离对金军大营进行观测探查,监视金军一举一动。

午时将近,宋军斥候凭借望远镜看到大队金军离营,朝运河方向前进,一斥候立即飞马回营禀报,其他斥候则继续监视金军。

两刻钟之后,杨丛义得到斥候禀报金军动向,当即下令全军准备,随时出击!

又过一刻钟,监视金军营地的斥候再次禀报说,金军大军出动,在运河沿岸部署,随时准备渡河进攻通运大营!

又一刻钟过后,金军营地附近的斥候再次禀报,金军已经在箭真掩护下,踏着运河冰面渡河,离开之前已有数千金兵攻过河岸!

金军动向每隔一刻钟便会送回大营,各军将官都在关注、打听,他们自然知道金军已经对通运大营发起进攻,于是不少将官派人到帅营询问何时发兵。

杨丛义只是下令全军准备,并未下令全军出动,因为大军出发的时机还未到,还要继续等待。

他回复各军,让他们静心等待,时机一到,各军可自由冲锋,向金军大营发起攻击,绝不约束!

半个时辰之后,金军数万士兵渡过运河,与通运大营内的宋军将士在营前激战,随着源源不断的金军过河,加入混战,宋军渐渐不支,开始节节败退。

一个时辰之后,宋军败退数里,金军攻进通运大营。

一个半时辰后,宋军残兵南逃,不见踪影,金军攻占通运大营。

“令!全军出击,目标金军大营!”

申时一刻,将令从帅营发出,一刻钟不到,便传遍全营各军。

接到命令后各军陆续出发,直奔东北方向金军营地。

精武禁军虽是重骑兵,全员拥有战马,还是比仅凭两条腿奔走的步军要快,不到一刻钟时间便冲到了步军前头。

步军此时望着扬雪远去的精武禁军真真切切的是羡慕嫉妒恨,要是他们也有一匹战马,绝不会落在禁军后面吃屁!

精武禁军远去之后,步军各军因行军快慢有别,也很快分出前后。

在骑兵面前步军行军速度赶不上,自然无话可说,可同是步军,有人跑到自己前面就很难接受了。

于是各军各部在大战之前,在荒野雪地上展开了罕见的行军大比拼,一会儿这支部队在前,一会儿又被其他部队赶超,各部之间比拼的热火朝天。

而这场比拼的目的就是为了早一步赶到战场,投入战场,抢得军功!

很快,这种比拼的势头被杨丛义发现。

他稍一思索,便立即下令停止比拼,命各军按现有顺序匀速前进,不得随意浪费体力!

第774章 三军皆动

一个时辰之后,中军大营内最后几个仍在抵抗的金军将官和士兵被乱箭射死,海子村大营重新回到宋军手中。

此战出动两万五千人,部署周密,营内厮杀,营外围困,翻越营寨想要趁乱逃跑的金兵无一逃掉性命,全部命丧宋军弓弩、刀枪之下。

为了接下来的战斗部署考虑,宋军此战未抓俘虏,也未留活口,就连战场也只是简单的清扫一下,将金兵尸体集中丢至其中一片营区,腾出空间后,好给宋军将士暂且休整,因为接下来还有一场只能成不能败的恶仗要打。

当晚全军在营内留宿休整,第二天一早,趁着飘舞的雪花,顶着呼啸的寒风,精武重骑兵在前,固安步军在后,两万三千多人在严寒中向北进发。

在大部队周边十里之外,每隔两里都有宋军轻骑斥候,将整个部队围在其中,他们利用望远镜的优势,先一步发对敌方,一一将前进路上的金军撒播出来的岗哨和探子清扫干净。

当年紧急运往雁门关的冬装,经过多年缝制储存,如今足以供给三十万军队,这次举国北伐,这些以往极少拿出来的冬装自然要全员装备。

此时,寒风呼啸中,宋军便穿着厚厚的冬装前进,他们丝毫不觉得寒冷。

这些冬装是杨丛义发动北伐的底气,有这些装备,宋军便能在寒冬中无所畏惧,在宋金两军对峙、防守反击战中占据绝对优势。

两天之后,这支步、骑组成的北伐军在杨丛义亲自统帅下抵达预定作战区域。

此地在通运大营西南方向,距离金军大营不到二十里。

与此同时,在金军大营西北方向也有一支万人左右的宋军正在风雪中跋涉前进,距离金军大营已不足三十里。

而在通运大营内,留守兵力近一步减少,原本万人,此时已经减少至八千人左右,但隔河望去,通运大营还是严阵以待,若斥候不深入营内,根本看不出兵力调整的痕迹。

从通运大营缩减的兵力并没有撤离太远,他们转移到了南边三十里外的马头村,似乎是要加强桥梁防御等级。

同时宋军也发现了运河结冰,单人可以踏着冰面过河这等未曾预料之事。

随着运河结冰的事实被更多人知晓,并亲自下河踏冰实验之后,明复手下的将官们这才明白上面为何让他们将粮草物资和兵力纷纷撤出通运大营。

毫无疑问,金军忽然收兵不再修建舟桥,而又不退走,就是在等严冬到来,运河结冰,而后金军便能踏冰而过,如履平地。若不是通运大营提前转移,待某一天早晨金军突然如潮水般冲进大营的时候,一切都晚了。所以提前转移粮草,分散兵力的决定,就显得非常英明。

由此,将官们顿时对上面做出决策的人生出无限敬仰与信心,同时对北伐获胜的信念也更加坚定!

同一天,马头村附近驻守的一万多人再次接到命令:撤往南岸,以唯一的一座桥梁为中心,沿运河部署防御阵地!

得到命令的将官们虽然还不知道关于全局的部署,出于对上面的信任,他们还是迅速开始调动军队,部署阵地。

金军大营内,金军统帅聚将做战前动员。

“我们等待多时的天时已经到来,运河冰层已有两寸多厚,照目前结冰速度来看,明日午时之前,运河冰层一定能够达到三寸厚。届时,各军依照先前的部署,只需向前直冲宋军大营,此战便有胜无败。如果宋军跑的不够快,此战战果将超乎想象。拿下眼前的通运大营后,北边的潮白河宋军将成瓮中之鳖。我们是否能大获全胜,全看明日一战。你们可有必胜信心?”

“有!”

“有!”

“有!”

众将官齐声高呼,从他们的目光里可以看出,这不是恭维之语,而是发自内心深处,他们绝对相信此战能胜。

“好!明日之战,斩获宋军首级最多的部队,本帅会亲自为他报功,若有机会定举荐其到辽阳府任职,给他飞黄腾达的机会!”看着众将火热的目光,金军统帅随即抛出一块肥肉。

属下将官一听此话,顿时大喜,去辽阳府任职就相当于成了皇帝的亲近将领,往后前途将不可限量,这可是所有人梦寐以求的机会。

但金军统帅马上脸色一变,又道:“若是明天有人偷奸耍滑,贪生怕死,不按计划行事,本帅也绝不留情!如果明天不胜,谁将人头落地,本帅绝不含糊,也不会管你们有多深厚的家世背景!明白吗?”

大元帅可很少说这种狠话,这番话入耳,众将不由的心下一惊。

但在心惊的同时,他们还是马上给出回应:“末将明白!”

“明白就好。接下来本帅给你们分配渡河攻击顺序。”

运河表面的冰层虽厚,但也只是冰层而已,是冰层厚度就有极限,能一次承载多少将士过河就有限度,若是一不分先后,一股脑全都往冰面上冲,冰面很有可能承受不住而破裂,一条裂缝将影响一队将士通行,如果冰面裂缝过多,攻击宋营便是问题。

因此,四万大军哪支军队先过河,哪支军队随后,哪支军队殿后,必须提前安排清楚,同一片区域,同一时间,冰面上能承载多少人也需要交代清楚,而后各军才好渡过冲杀。

这些问题,金军统帅早已思虑、实验清楚,所以很快便将各军先后顺序和攻击阵型安排清楚。

“还有,战马容易踩破冰面,明日渡河进攻宋军大营之时,任何人不得骑马过河,包括你们在内,谁都不能将战马牵出大营。另外,冰面很滑,第一批次渡河部队将士必须带足干草,渡河之时铺在冰面上,以便后续各军迅速渡河支援。这来两件事,你们务必谨记,若有人不遵守将令,导致攻击不如预期,本帅必定军法处置!”主要事项安排完毕,金军统帅提出补充要求。

“是!”大战当前,众将官不敢不从,也不能不听,因为大元帅所言确实有道理。

关于明日渡河攻击宋军大营的安排部署交代完毕,将官们听明白之后,他们随即离开帅帐,各自回营召集各营军官传达大元帅的要求和命令。

这一夜,大宋各路北伐军和金军大营各军将士都在紧张、恐慌、期待等复杂的情绪中挨到了天明。

次日上午,数骑从金军大营西南二十里外的宋军临时营地出发,向北方和东南方向飞奔而去,他们带着的是北伐大元帅杨丛义的命令。

与此同时,斥候哨探继续近距离对金军大营进行观测探查,监视金军一举一动。

午时将近,宋军斥候凭借望远镜看到大队金军离营,朝运河方向前进,一斥候立即飞马回营禀报,其他斥候则继续监视金军。

两刻钟之后,杨丛义得到斥候禀报金军动向,当即下令全军准备,随时出击!

又过一刻钟,监视金军营地的斥候再次禀报说,金军大军出动,在运河沿岸部署,随时准备渡河进攻通运大营!

又一刻钟过后,金军营地附近的斥候再次禀报,金军已经在箭真掩护下,踏着运河冰面渡河,离开之前已有数千金兵攻过河岸!

金军动向每隔一刻钟便会送回大营,各军将官都在关注、打听,他们自然知道金军已经对通运大营发起进攻,于是不少将官派人到帅营询问何时发兵。

杨丛义只是下令全军准备,并未下令全军出动,因为大军出发的时机还未到,还要继续等待。

他回复各军,让他们静心等待,时机一到,各军可自由冲锋,向金军大营发起攻击,绝不约束!

半个时辰之后,金军数万士兵渡过运河,与通运大营内的宋军将士在营前激战,随着源源不断的金军过河,加入混战,宋军渐渐不支,开始节节败退。

一个时辰之后,宋军败退数里,金军攻进通运大营。

一个半时辰后,宋军残兵南逃,不见踪影,金军攻占通运大营。

“令!全军出击,目标金军大营!”

申时一刻,将令从帅营发出,一刻钟不到,便传遍全营各军。

接到命令后各军陆续出发,直奔东北方向金军营地。

精武禁军虽是重骑兵,全员拥有战马,还是比仅凭两条腿奔走的步军要快,不到一刻钟时间便冲到了步军前头。

步军此时望着扬雪远去的精武禁军真真切切的是羡慕嫉妒恨,要是他们也有一匹战马,绝不会落在禁军后面吃屁!

精武禁军远去之后,步军各军因行军快慢有别,也很快分出前后。

在骑兵面前步军行军速度赶不上,自然无话可说,可同是步军,有人跑到自己前面就很难接受了。

于是各军各部在大战之前,在荒野雪地上展开了罕见的行军大比拼,一会儿这支部队在前,一会儿又被其他部队赶超,各部之间比拼的热火朝天。

而这场比拼的目的就是为了早一步赶到战场,投入战场,抢得军功!

很快,这种比拼的势头被杨丛义发现。

他稍一思索,便立即下令停止比拼,命各军按现有顺序匀速前进,不得随意浪费体力!

第775章 抄底金营

大战在即,任何耗费体力精力的比拼都是愚蠢的行为。

杨丛义的命令通过快马,很快传达至各军各部,这种无谓的行军比拼方才告一段落。

不到二十里路程,各军全速行军,一个时辰之内便赶到金军大营附近。

而此时,整座金军大营已被提前半个时辰到达的精武禁军完全占据!

大军未到,禁军便赶来向杨丛义禀报:“精武禁军已全歼金营残兵!完全控制金军大营!”

“其余金军现在何处?”杨丛义当即询问,虽然每隔一刻钟就有斥候来向他禀报金军动向,但他还是唯恐出现变数。

“禀大帅,金军已渡河抢占通运大营,主力此时仍在向南追击。”

一刻钟后,杨丛义率步军进驻精武禁军控制下的金军大营。

入营之后,得到详细战情汇报:金军全力向通运大营发起进攻后,一个半时辰之内,近四万兵力全部渡过运河,大部去追击宋军,近万人入驻通运大营,而后便在营房挣抢物资,未有其他行动。精武禁军赶到之时,整座金军大营内外只有不到三千留守兵力,被精武禁军在不到一刻钟之内,全部歼灭,无人逃脱,营内留有粮草物资足够五万人马半月之用,除此之外,金军战马全部遗留在营内,短时间内难以统计清楚!

全军将士在荒野雪地里喝风吃雪两天,终有收获!

抄了金军大营,得此战果,杨丛义难掩兴奋之情。

但片刻兴奋之后,杨丛义马上下令步军接管金军大营内外防御,派遣精武禁军一半兵力奔袭马头村,支援从通运大营撤退的宋军。

既然金军已经入瓮,就绝不能让他们轻易逃脱!

精武禁军离营南下不久,运河对岸过来一小队金兵,直入金军大营,入营之后,未听刀兵之声,便纷纷命丧弩箭之下。

在此之后,陆续又有几队金兵渡河入营,无一例外,刚刚入营便遭遇弩箭伏击,连个活口都没能留下。

小半个时辰之后,夜幕迅速降临,三丈之外,不见身影。

金军大营被从百里之外冒雪北上悄无声息全歼海子村大营金军的大宋北伐军迅速抢占,而此时五里之外的通运大营内,从上到下皆在提前庆祝胜利,尚无人知晓已方大营发生何事。

其实此事也好理解,金军之所以将大营设在通运大营对面,全力进攻之时,不惧宋军偷袭营地,只因为他们早就知晓各路宋军兵力部署的大致情况。

潮白河大营虽有三万兵力,但不敢轻易出动,纵使出动也不敢攻击金军,因为他们几乎没有骑兵,而通运大营更不必说,他们也是没有骑兵的,跑不过,便不可能打的赢,何况不管是潮白河大营还是通运大营都在金军视线之内,根本没有机会分兵袭营。

另外涿州、固安的宋军都是败军,刺猬河大营、海子村大营都在金军手中,宋军若不死心,还想北上,必定躲不开驻守在两营附近的金军监视,并且这两路败军也几乎都是步军,根本不具备北上袭营的能力,何况又是在寒冬,他们更不可能离开城池找死。

综合四路北伐大军的兵力构成和现实处境判断,他们都不具备偷袭金军大营的能力,况且攻克通运大营,击败通运这路宋军根本用不了一天时间,甚至半天时间就够了,到时候金军完全可以回军将营内物资搬至通运大营。

可以说正常情况下,宋军不会有半点机会袭击金军大营。

事实也正如金军所料,他们从午时大举渡河,很快便将宋军赶出通运大营,宋军失去对通运大营的控制,并且在金军追击下,宋军完全没有夺回大营的能力,只能且战且退,一路向南逃遁,金军不到半天时间,便完全占据宋军通运大营,并给各军分配好营区,派人回大营提前准备,以便第二天一早便将粮草物资转运至通运大营。

原本一切都如金军预料,进展顺利,可金军从始至终都没意识到杨丛义手中有一支奇兵,精武禁军!更没意识到海子村大营内的一万金军竟然会悄无声息的全军覆灭,没有一个活口逃脱。

黑夜中,通运大营内灯火通明,虽然金军没能在营内搜刮到如同海子村大营那般多的物资,但也不是毫无所获,当然最重要的是他们击败了宋军,夺取了宋军花费大力气建好的坚固大营,这就值得金军庆祝。

在他们看来,宋军此次四路大军围攻燕京,其中三路已败,剩下的一路如果不弃营逃走,也难逃被他们攻破大营的命运。

如此一来,他们便是解围燕京的大功臣,而此时距离最终的胜利已近在咫尺!

在距离金军五里之外的金军大营内,同样是处处灯火,与金军不同的是,这里没有庆祝,很是安静。

刚刚迎来潮白河一万援军,此时三万将士除了守卫营和岗哨之外,全都在营内火堆前烘烤自己几乎湿透的冬装,这是他们在北方保命的根本!

而与此同时,杨丛义与各军将官于帅帐议事,分配明日作战任务,并商讨如何尽快围歼金军,结束外围战斗,直驱燕京。

当然本次聚将议事最重要的还是部署明日战局,以防金军发现大营被偷,弃通运大营,四散逃走。

消灭金军有生力量,弱化燕京城防守能力,是杨丛义策划此次围歼战役的主要目的。

此时运河结冰,人在河上通行无阻,一旦金军发现不对,全力逃遁,仅凭一万精武禁军也杀不完他们,如果他们熬过白天,夜晚逃走,更拿他们毫无办法。

所以控制住运河,如何将金军困在运河与潮白河之间便是关键,而这也是难处所在。

眼下寒风呼啸,气温很低,纵使砸破冰面,用不了半天,冰层便会恢复如初,走上去,同样如履平地。

整条运河,北边与潮白河相连,南边通往香河,从与潮白河相连处到马头村,长约五十里,结冰之后,处处都可通行,而要想全线防御,根本不可能有那么多兵力,并且一旦兵力过于分散,金军分击其中几点,整条防线便会处处是漏洞,根本无法起到阻拦金军的作用。

针对这个难题,杨丛义在最初策划这场战役之时,便开始思考解决办法,但思来想去,所有取巧的办法都不可能百分百凑效,都有漏洞。

细究下来最可靠的,反而是堆人力,拼勇气,下死力气!

而要下死力气,无疑是一件十分艰辛的事情,但天下没有任何大业是简简单单、轻轻松松就能达成的!

各军将官们很快就防御运河部署,接受命令,达成一致。

次日卯时,距离天亮还有一个时辰,两万宋军将士便离营赶往运河边,今日他们就要凭人力斩断运河浮冰,断绝金军撤回运河西岸的退路,将金军困在运河与潮白河之间的茫茫荒野大地。

三寸厚的冰层并不容易敲碎斩断,不论是步兵还是骑兵,在厚厚的冰层面前都有几分绝望。

步兵凭借手中的刀枪,一下下砍下去、扎下去,冰层基本不为所动,甚至刀枪还会划开。

而骑兵也是一样,依靠披甲战马和将士的体重,一起站在冰上,自然有可能踩裂冰层,但冰层破裂的同时,战马难免会被浮冰所伤,骑兵没有战马那还是骑兵吗?所以面对运河浮冰,骑兵也只能下马像步兵一样,用他们手里的刀枪对抗冰层。

好在距离天亮还早,而在寒冷的夜里,运河对岸也无金军在河岸驻守,将士们有的是时间。

区区三寸厚的冰层,在无人打扰的情况下,宋军士兵利用手中的刀枪,一刻钟足以将其刺穿。

黑夜中,两万将士在几十里长的运河岸边一字排开,两两之间相距四尺远,在河边冰上疯狂挖洞。

按照要求,每人只要挖三个碗口大的洞,便算完成挖掘任务。

这个任务初时很难,但挖过一过洞之后,掌握了冰上挖洞技巧,便挖起来便省事又省力,基本不费多少力气。

天未亮,各军挖洞任务便已基本完成。

接下来,他们要做的便是保证挖好的洞不会再次冰封!

这是一个需要持久坚守的任务,凭的就是耐心,因为每隔一时半刻,将士们手里的刀枪兵刃就要伸入冰洞中搅动,将刚刚结成的薄冰搅碎,维持冰洞留存。

就在天亮之前,另外一万宋军将士带着众多简易碎冰工具抵达河岸,一根长木,一根绳索,外加一个钉入木头一端的枪尖。

冰层上洞口之间的脆弱连接,很快被合力举起或单独举起的木头击碎,冰层与河岸的联系迅速断绝。

随后便以木头为工具,以断裂的冰层为突破口,从河岸向河中,将冰层砸裂,木头一丈长,砸裂的冰层便有一丈宽。

裂冰任务比挖洞要简单,速度也更快,关键是看着厚厚的冰面碎裂,那肆意破坏的感觉,很爽很痛快。

他们一路砸下来,好像没把砸冰当作任务,而是当成了战争间隙的娱乐,他们兴致高昂,不少人争抢着,就想玩一玩。

第776章 以雪为墙

砸冰玩乐中,天渐渐放亮。

运河西岸冰层被砸烂了将近四十里,北伐将士则在河岸一字排开,站的整整齐齐,不时的用手中刀枪搅动身前的河水。

要想阻止金军逃回燕京城,砸碎运河冰层只是第一步,运河长约五十里,单靠三万将士沿河守住五十里破裂的冰层,兵力过于分散,不可能挡得住金军逃窜,所以按照杨丛义的计划,他们还要在两天之内,沿着运河建起一道墙,彻底将四万金军困在运河与潮白河之间的荒野之上。

因此,在得知五十里运河冰层已经挖开砸碎之后,杨丛义马上向各军下达新的命令:一个时辰之内,以积雪和野草为材料,在运河岸边垒起两尺厚、半人高的雪墙,再以河水浇筑,每道墙之间留下五尺空隙!

各军接到军令,马上组织驻守河岸的将士迅速行动。

大雪下了几天,地上的积雪已经两三寸厚,以雪垒墙,就跟堆个雪人一般容易。

杨丛义要求每道雪墙之间留下五尺空间,原本驻守河岸的将士两两之间的距离只有四尺,也就是说每两名战士只需要合作在两人之间垒起三尺长、两尺宽、半人高的雪墙即可。

此时刚刚天亮,运河对面的通运大营内,庆贺了大半夜的金军尚未起身。

虽然他们昨天因为天色已晚没有继续追赶宋军,没能取得更大战果,但他们却如战前预期一般将宋军赶出三十里外,赶进了茫茫荒野之中,追得宋军一路向南逃窜,根本不敢回身缠斗。

宋军跑了,这就够了。

金军原本也没想将通运大营内宋军歼灭,也只是要将宋军赶出大营,逼迫他们后退,彻底粉碎宋军合围燕京城的企图而已,能取得如期战果,金军上下都能兴奋。

夺下通运大营,预示着这场宋军发起的战争已经被他们亲手粉碎,可以说他们已经取得了这场战争的胜利!

因此,金军上下完全有理由庆祝,也完全能够庆祝!

再说宋军被赶出军营,一路难逃,士气大损,加上宋军兵力不如金军,根本不具备迅速发动反击,夺回通运大营的能力。

即便如此,金军还是在通运大营南边数十里之外布下了岗哨,以防宋军不怕死,赌上性命半夜来袭营。

金军以为他们已经胜利,在安稳、暖和的通运大营里睡个懒觉,又算得了什么?

随着天色大亮,对岸又无金军干扰,宋军将士三万人一起动手,用了不到半个时辰便将各自负责修建的雪墙堆好,并用随身携带的水筒、水袋装了河水,淋在雪墙之上。

河水渗入雪墙,很快凝结成冰。

没用多久,随着淋的河水越来越多,用河水淋过的雪墙便熠熠生光,覆上了一层光滑的冰衣。

雪墙用来做什么,初时垒雪,多数人还不是很明白,等雪墙基本建成之时,雪墙的作用便无人不知了。

雪墙除了抵御敌军,更重要的是要用来保护宋军将士性命!

而在运河冰层断裂,金军能攻击雪墙的方式方法便很有限,最常用的就是弓箭。

所以不等金军发现运河对岸变化,以弓箭攻击他们,宋军将士便以自己的弓弩检验自己修建的雪墙能否挡住利箭,保护自己不被弓箭射穿。

亲自检验之后,几乎所有将士不约而同的争相去身后荒野上揽雪,将自己的雪墙加厚加高,以提高防御能力,因为他们知道,接下来能陪伴他们,从敌军弓箭下保护他们性命的就只有身前的雪墙。

这一切,杨丛义都看在眼中,他很是欣慰,同时又有些自责。

原本按计划,加高加固雪墙会在接下来几天持续不断的进行,持续不断的改进,但杨丛义忽略了广大普通将士的自主性,将他们看成了简单执行命令的军人,忘了他们也是能够思考的人,更忘了人的本能。

看来久在高位,不与普通士兵和百姓交流,终会忽略了他们的个体存在和感受。

望着忙着加固加高加厚雪墙的大宋将士,杨丛义恍惚间想起了当年在天柱山被土匪所伤,无奈跳入滚滚洪流之后被清尘和她师父所救,在养伤期间跟郑道长的一番问答辩论。

当年他不想当草芥,也痛恨位高者将底层百姓当草芥,继而立愿要登上高位,扭转天下人的命运。

可这么多年过去了,他自己早已成了位高权重的当朝重臣,一次次发动大战,为了取得对金战争胜利,不知有多少将士命丧疆场,又有多少百姓家破人亡,而他和赵,还有朝中绝大多数大臣,看到的只有胜利,给予的也只有嘉奖、封赏与擢升,没人看到基层士兵、底层百姓是在何等艰难困苦中,挣扎求存。

他早就忘了三十年前在天柱山中立下的宏愿。

望着紧张、兴奋而忙碌的将士,杨丛义好像醒悟了,忽然从心底生出一股情绪,他想马上结束战争,因为这一刻,他比任何时候都讨厌战争。

“大帅,墙都修好了,保证连枪都捅不透!金军要是敢过来,就让他们自己看看,他们到底是怎么死的。”前军统制见杨丛义前来巡视,迅速上前禀报修墙情况。

杨丛义被前军统制官的话惊醒,看着对方脸上掩饰不住的兴奋与自信,他瞬间收拾好情绪,干脆的回道:“好,把运河守住,把雪墙守住,此战必胜!”

“是,大帅。”前军统制简单回应,而后扭头望了一眼运河对岸,说道:“对面那帮傻子还在睡,都死到临头了还不知道,这一战只要通运大营不出错,一定能把他们全部歼灭。”

“话不要说的太满,对方有四万人,可不是新兵杂兵,真把他们逼急了,说不准他们会怎么反扑。我们兵力有限,要防守五十里运河,不论白天黑夜,一刻也不能放松,这冰天雪地里,就怕将士们撑不住。发动全体将士想想办法,在能守住运河不让金军渡河的情况下,让将士们轮流回营,吃顿热饭,养足精神。”杨丛义没有对方那么兴奋,眼中反而多了一丝疑虑。

“是,末将会适时安排。”前军统制满口应下。

将士们有多辛苦,他一清二楚,因为不管是挖洞砸冰,还是堆雪筑墙,他都亲自参与了,如今他双手还是通红的,是冻的,也是热的,但这做些,他心甘情愿。

之前跟刘汜一起从海子村大营撤退的耻辱,他要通过打胜仗来洗刷,手下的兄弟们也是一样。

同时,他也明白,只有上下齐心,同甘共苦,全军将士才能拧成一股绳,此战才能取得最终胜利,将士们不是木头人,他们是知冷暖的活生生的人,他们能在河岸坚守一个时辰、两个时辰、三个时辰,甚至是四个时辰,但他们不可能在寒风飞雪中坚持三天五天,他相信没人能受得了。

所以,杨丛义给他的建议,他听进了心里,同时对杨丛义又多了一份好感和敬意,他知道他们的大帅不是拿将士们的性命不当性命的人。

“金军估计很快会发现我们,去组织防御吧,守好运河。”杨丛义说完拨转马头,带着亲卫队向北边走去。

前军统制抬手施礼后,迅速返回河岸向各营发号施令,命他们无论如何都要坚持住,守好自己的阵地,等击退敌军进攻,轮流回营休息!

大宋将士仍在强化面前的雪墙,提高防御等级不说,通运大营里的金军终于陆续从美梦中醒来,睁开眼睛看到眼前并不熟悉的营房,恍然间不知身在何处。

经过一番回想,他们才猛然明白他们已经攻下宋军大营,此时他们正身在宋军大营之内,心情不由得畅快无比,忍不住伸上几个懒腰,真是舒服至极。

“起来了!起来了!”

坐起身来的人高声招呼前后左右的睡得正香兄弟,结果他们动也不动,无人睁眼,无人起身。

见营房内无人理睬,那士兵猛然高喊一声:“宋军杀来了!”

这一声犹如催命符一般,瞬间便将几十个士兵惊醒。

话音方落,只见他们直接翻身坐起,而后睁眼环顾,脸上神情紧张无比。

“哈哈哈”就在他们茫然惊恐之中正欲下地之时,他们听到了肆无忌惮的笑声,脑袋很快清醒过来,意识到是被人耍了。

“有病!”

“无聊!别打扰老子睡觉!”

“皮痒了,找打是吧?”

被耍的那些人心里不爽,嘴里骂骂咧咧,却没一个人起身动手,因为耍他们的人已经跑到了门口,而他们却被暖和的被窝绊住了双腿。

骂完之后,纷纷躺下,继续享受胜利之后的温暖与安宁。

几乎同样的一幕在通运大营内很多营房里先后发生,舍得离开温暖的被窝和营房的人终究是少数,对绝大多数人来说,能多享受一时半刻温暖与安宁,他们绝不会选择提前结束。

巳时,整个通运大营内,除了值守部队和岗哨外,离开被窝的士兵不过千人,就连各部将官也没几个人离开他们的营房,出营巡视。

因为整个通运大营内的金军都知道,他们已经获胜,宋军已经南逃。

并且大元帅也承诺过他们,先休整两天,而后再攻潮白河宋军大营,今明两天都是他们的休息时间。

第776章 以雪为墙

砸冰玩乐中,天渐渐放亮。

运河西岸冰层被砸烂了将近四十里,北伐将士则在河岸一字排开,站的整整齐齐,不时的用手中刀枪搅动身前的河水。

要想阻止金军逃回燕京城,砸碎运河冰层只是第一步,运河长约五十里,单靠三万将士沿河守住五十里破裂的冰层,兵力过于分散,不可能挡得住金军逃窜,所以按照杨丛义的计划,他们还要在两天之内,沿着运河建起一道墙,彻底将四万金军困在运河与潮白河之间的荒野之上。

因此,在得知五十里运河冰层已经挖开砸碎之后,杨丛义马上向各军下达新的命令:一个时辰之内,以积雪和野草为材料,在运河岸边垒起两尺厚、半人高的雪墙,再以河水浇筑,每道墙之间留下五尺空隙!

各军接到军令,马上组织驻守河岸的将士迅速行动。

大雪下了几天,地上的积雪已经两三寸厚,以雪垒墙,就跟堆个雪人一般容易。

杨丛义要求每道雪墙之间留下五尺空间,原本驻守河岸的将士两两之间的距离只有四尺,也就是说每两名战士只需要合作在两人之间垒起三尺长、两尺宽、半人高的雪墙即可。

此时刚刚天亮,运河对面的通运大营内,庆贺了大半夜的金军尚未起身。

虽然他们昨天因为天色已晚没有继续追赶宋军,没能取得更大战果,但他们却如战前预期一般将宋军赶出三十里外,赶进了茫茫荒野之中,追得宋军一路向南逃窜,根本不敢回身缠斗。

宋军跑了,这就够了。

金军原本也没想将通运大营内宋军歼灭,也只是要将宋军赶出大营,逼迫他们后退,彻底粉碎宋军合围燕京城的企图而已,能取得如期战果,金军上下都能兴奋。

夺下通运大营,预示着这场宋军发起的战争已经被他们亲手粉碎,可以说他们已经取得了这场战争的胜利!

因此,金军上下完全有理由庆祝,也完全能够庆祝!

再说宋军被赶出军营,一路难逃,士气大损,加上宋军兵力不如金军,根本不具备迅速发动反击,夺回通运大营的能力。

即便如此,金军还是在通运大营南边数十里之外布下了岗哨,以防宋军不怕死,赌上性命半夜来袭营。

金军以为他们已经胜利,在安稳、暖和的通运大营里睡个懒觉,又算得了什么?

随着天色大亮,对岸又无金军干扰,宋军将士三万人一起动手,用了不到半个时辰便将各自负责修建的雪墙堆好,并用随身携带的水筒、水袋装了河水,淋在雪墙之上。

河水渗入雪墙,很快凝结成冰。

没用多久,随着淋的河水越来越多,用河水淋过的雪墙便熠熠生光,覆上了一层光滑的冰衣。

雪墙用来做什么,初时垒雪,多数人还不是很明白,等雪墙基本建成之时,雪墙的作用便无人不知了。

雪墙除了抵御敌军,更重要的是要用来保护宋军将士性命!

而在运河冰层断裂,金军能攻击雪墙的方式方法便很有限,最常用的就是弓箭。

所以不等金军发现运河对岸变化,以弓箭攻击他们,宋军将士便以自己的弓弩检验自己修建的雪墙能否挡住利箭,保护自己不被弓箭射穿。

亲自检验之后,几乎所有将士不约而同的争相去身后荒野上揽雪,将自己的雪墙加厚加高,以提高防御能力,因为他们知道,接下来能陪伴他们,从敌军弓箭下保护他们性命的就只有身前的雪墙。

这一切,杨丛义都看在眼中,他很是欣慰,同时又有些自责。

原本按计划,加高加固雪墙会在接下来几天持续不断的进行,持续不断的改进,但杨丛义忽略了广大普通将士的自主性,将他们看成了简单执行命令的军人,忘了他们也是能够思考的人,更忘了人的本能。

看来久在高位,不与普通士兵和百姓交流,终会忽略了他们的个体存在和感受。

望着忙着加固加高加厚雪墙的大宋将士,杨丛义恍惚间想起了当年在天柱山被土匪所伤,无奈跳入滚滚洪流之后被清尘和她师父所救,在养伤期间跟郑道长的一番问答辩论。

当年他不想当草芥,也痛恨位高者将底层百姓当草芥,继而立愿要登上高位,扭转天下人的命运。

可这么多年过去了,他自己早已成了位高权重的当朝重臣,一次次发动大战,为了取得对金战争胜利,不知有多少将士命丧疆场,又有多少百姓家破人亡,而他和赵,还有朝中绝大多数大臣,看到的只有胜利,给予的也只有嘉奖、封赏与擢升,没人看到基层士兵、底层百姓是在何等艰难困苦中,挣扎求存。

他早就忘了三十年前在天柱山中立下的宏愿。

望着紧张、兴奋而忙碌的将士,杨丛义好像醒悟了,忽然从心底生出一股情绪,他想马上结束战争,因为这一刻,他比任何时候都讨厌战争。

“大帅,墙都修好了,保证连枪都捅不透!金军要是敢过来,就让他们自己看看,他们到底是怎么死的。”前军统制见杨丛义前来巡视,迅速上前禀报修墙情况。

杨丛义被前军统制官的话惊醒,看着对方脸上掩饰不住的兴奋与自信,他瞬间收拾好情绪,干脆的回道:“好,把运河守住,把雪墙守住,此战必胜!”

“是,大帅。”前军统制简单回应,而后扭头望了一眼运河对岸,说道:“对面那帮傻子还在睡,都死到临头了还不知道,这一战只要通运大营不出错,一定能把他们全部歼灭。”

“话不要说的太满,对方有四万人,可不是新兵杂兵,真把他们逼急了,说不准他们会怎么反扑。我们兵力有限,要防守五十里运河,不论白天黑夜,一刻也不能放松,这冰天雪地里,就怕将士们撑不住。发动全体将士想想办法,在能守住运河不让金军渡河的情况下,让将士们轮流回营,吃顿热饭,养足精神。”杨丛义没有对方那么兴奋,眼中反而多了一丝疑虑。

“是,末将会适时安排。”前军统制满口应下。

将士们有多辛苦,他一清二楚,因为不管是挖洞砸冰,还是堆雪筑墙,他都亲自参与了,如今他双手还是通红的,是冻的,也是热的,但这做些,他心甘情愿。

之前跟刘汜一起从海子村大营撤退的耻辱,他要通过打胜仗来洗刷,手下的兄弟们也是一样。

同时,他也明白,只有上下齐心,同甘共苦,全军将士才能拧成一股绳,此战才能取得最终胜利,将士们不是木头人,他们是知冷暖的活生生的人,他们能在河岸坚守一个时辰、两个时辰、三个时辰,甚至是四个时辰,但他们不可能在寒风飞雪中坚持三天五天,他相信没人能受得了。

所以,杨丛义给他的建议,他听进了心里,同时对杨丛义又多了一份好感和敬意,他知道他们的大帅不是拿将士们的性命不当性命的人。

“金军估计很快会发现我们,去组织防御吧,守好运河。”杨丛义说完拨转马头,带着亲卫队向北边走去。

前军统制抬手施礼后,迅速返回河岸向各营发号施令,命他们无论如何都要坚持住,守好自己的阵地,等击退敌军进攻,轮流回营休息!

大宋将士仍在强化面前的雪墙,提高防御等级不说,通运大营里的金军终于陆续从美梦中醒来,睁开眼睛看到眼前并不熟悉的营房,恍然间不知身在何处。

经过一番回想,他们才猛然明白他们已经攻下宋军大营,此时他们正身在宋军大营之内,心情不由得畅快无比,忍不住伸上几个懒腰,真是舒服至极。

“起来了!起来了!”

坐起身来的人高声招呼前后左右的睡得正香兄弟,结果他们动也不动,无人睁眼,无人起身。

见营房内无人理睬,那士兵猛然高喊一声:“宋军杀来了!”

这一声犹如催命符一般,瞬间便将几十个士兵惊醒。

话音方落,只见他们直接翻身坐起,而后睁眼环顾,脸上神情紧张无比。

“哈哈哈”就在他们茫然惊恐之中正欲下地之时,他们听到了肆无忌惮的笑声,脑袋很快清醒过来,意识到是被人耍了。

“有病!”

“无聊!别打扰老子睡觉!”

“皮痒了,找打是吧?”

被耍的那些人心里不爽,嘴里骂骂咧咧,却没一个人起身动手,因为耍他们的人已经跑到了门口,而他们却被暖和的被窝绊住了双腿。

骂完之后,纷纷躺下,继续享受胜利之后的温暖与安宁。

几乎同样的一幕在通运大营内很多营房里先后发生,舍得离开温暖的被窝和营房的人终究是少数,对绝大多数人来说,能多享受一时半刻温暖与安宁,他们绝不会选择提前结束。

巳时,整个通运大营内,除了值守部队和岗哨外,离开被窝的士兵不过千人,就连各部将官也没几个人离开他们的营房,出营巡视。

因为整个通运大营内的金军都知道,他们已经获胜,宋军已经南逃。

并且大元帅也承诺过他们,先休整两天,而后再攻潮白河宋军大营,今明两天都是他们的休息时间。

第782章 粮仓惊变

河岸驻守没有放松,金军骚扰也时常出现。

在隔河对峙相互试探中,互有伤亡,金兵会潜伏在河岸附近的雪中,忍受着刺骨的寒冷,等待机会向离开冰墙庇护,来到岸边搅水、推冰的宋军将士射冷箭,宋军将士则会在对方露头的同时以弓弩反击,或是随时向对岸漫无目的的射击。

这种试探,处处上演,从白天到夜晚,初时双方伤亡不小,等等渐渐摸清对方情况,伤亡便迅速减少。

当白天过去,夜晚来临,天更冷了。

宋军将士虽然全副武装,棉衣棉裤棉靴手套,但久在风雪中,身上的热量还是一点点被带走,坚守一个时辰还能忍受,超过一个时辰就必须得活动活动,不然手脚都要冻僵。

河对面的金兵装备不及宋兵,保暖耐寒都差很远,趴在雪地中潜伏半个时辰就已经是极限,绝大多数人在雪地上趴个几刻钟就得悄悄撤退溜走,不然手脚冻僵再想行动,就很容易被宋兵发现,到时候利箭飞来,想夺都夺不开。

白天气温虽低,没有棉衣的金兵尚可忍受,一到夜晚,气温更低,加上身上热量流失严重,金兵几乎没有几人能抵近河岸埋伏,对于上级派给他们的任务,他们也只能在黑暗中敷衍了事,反正上级军官也不可能冒险亲临河岸第一线。

宋军将士驻守在河岸的目标很清楚,那就是挡住金兵,不让任何一个人从运河上逃走,所以夜晚宋军在河岸的驻军数量相比白天,并没有减少太多。

这是一场毅力与忍耐的比拼,更是装备和后勤供应能力的比拼。

第一个夜晚,金军不知道对岸宋军情况,不敢潜伏过河,更不敢硬闯,宋军则在数次轮换中平安度过一晚。

一夜无事,第二日天明,运河两岸依旧安静,特别是运河东岸,白茫茫一片,寂静无声,西岸则迎来了又一次换班,寒冷又精神萎靡的守军将士离开,吃了热饭,精神百倍的将士则接过守河岗位。

一个时辰之后,运河两岸进入对峙的第二天。

金军无法知晓宋军的意图,又不知道对岸有多少宋军,始终未敢轻动,只零星的试探,吊着宋军情绪与神经。

但在南边三十里外,宋金两军则在荒野之上相遇了,两军相遇,没有任何话好说,既然都不逃不避,最终结果就是正面迎上去。

明复的军队之前大部撤离通运大营,剩下的八千留守军在跟金军纠缠中损失不小,士气低迷。

其他军队一仗没打就撤离,虽说是奉命,心里还是憋着一股气的,毕竟金军可是抢占了他们的大营,让他们只能住在临时营地,吃不好睡不好,关键是没有面子。

当年他们在关中是何等风光,攻城略地,从无退缩之举,哪支到了北方来,硬仗没打几场,连大营都丢了,要是传开,他们的脸面肯定是要丢了。

所以,当发现一支金军冒雪南下,向他们追了过来之后,他们当即决定反击,给金军一点颜色看看,要金军知道前几天撤退并不是怕了他们。

明复没有强行劝住他们,也没有派遣太多军队,毕竟现在不是硬拼的时候,如果能用巧力取胜,又何必冒险下死力气?

这两天他正在指挥部下按杨丛义的意图重新规划阵地,利用冰雪构建防御阵地,与之配合的当然还有一个杀阵,如果金军敢闯过来,他会毫不留情的将金军灭杀在阵中,见识过精武禁军的势力之后,他信心十足。

宋金两军在荒野雪原上的近身搏斗异常激烈,也十分费力,初时双方还火气十足,一刀一枪力道十足,小半个时辰一过,全都泄了气,跑不动也打不动,就好像腿脚、双手都不是自己的。

于是双方几乎不约而同的分离,金军北上,宋军南下,很快脱离战场。

这一场仗双方都打的不甘心不满意,都觉得对方明明不比自己强,为什么打起来就占不到优势?不能迅速击败对方?

荒原上积雪很厚,近身肉搏,任何一支军队都会有失水准,战斗力都会不同程度的降低,战斗力都降低,出刀慢、行动慢,自然就伤不了人,也杀不死人。

苦战一场并未得胜归来的宋军将官觉得很没面子,在其他将官面前连话都不想说。

“不要垂头丧气,不就是没胜,反过来讲,你不也没败吗?旗鼓相当你还不满足?”明复宽慰道。

“大人,他可是吹牛一定要大胜一场的,还跟我们打赌,要是不胜,等到北伐胜利,就请我们所有人去汴京最有名的青楼,听第一名妓唱曲。这可是要好大一笔钱呢,怕是要把他积攒多年的俸禄和朝廷给他的赏钱全都掏光,就这估计还得欠债。兄弟们真是不忍心啊!”那将官嘴里说着不忍心,嘴角却是憋不住的向上翘。

“我看这打赌就是戏言,兄弟们不要当真了,换做我,我是拿不出这笔钱的。”有将官在一旁阴阳怪气的拱火。

“对,别当真,打赌而已,那么较真做什么,要花去的可都是钱呢,换谁不心疼,是吧。”另有将官附和。

一战不胜的将官听着其他人的话,脸色也是越来越难看,最终忍不住高声道:“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打赌哪有不算的道理,北伐得胜,老子就请你们去汴京青楼,费用我包!”

“你们都在闹什么?北伐是举国大事,连皇帝都御驾亲征到了济南府,是你们用来打赌的?既然有人赌胜,是不是还有人赌败啊?”明复见他们越闹越不像话,随即出言制止。

“如果打仗都拿来赌胜败,你赌这场能打赢,他赌这场会打输,会有什么后果,会不会有人为了赌局能赢,打仗故意不出力,或者是捣乱?记得我以前说过,我的军中不准赌博,你们都当耳旁风了?”明复语气严厉,赌不是一个小事情。

严肃的目光从每一个人脸上扫过,而后说道:“你们所有人罚俸一个月!从今天起,军中再有人赌博,严惩不贷!”

“大人,我们就是开个玩笑,都没当真啊!”忽然被罚俸一个月,有将官觉得非常委屈。

话音一落,随即有其他将官附和:“是啊,大人,我们就是说说而已,不当真。”

明复却道:“我不管你们有没有当真,是不是开玩笑,赌博都绝对禁止,你们作为一军统制官、将官,更应该以身作则。好了,此事不说了,我们说正事,谈战局。”

说完,将一张地图展开在案上,正是以通运大营所在为圆心方圆百里的地图,图上河流、道路、村庄、城镇全都清清楚楚。

随后明复指着地图,一边比划一边说道:“姚帅部如今在这里,再有两天,就到达预定位置。大帅亲自指挥的海子村大营余部和精武禁军一部,正沿这条运河设置防线,阻止金军西逃。而我们在马头村和通往香河方向设置的防御阵地已经完成大半,再有一天时间,就能大功告成。如果不出意外,陷入我军包围之中的四万金军将会在几天之后全军覆灭。但现在还有一个问题,也就是一个漏洞,马头村。马头村是整条运河最窄的地方,如果金军在我们部署完毕之前,猜到了我们的意图,他们必会全力进攻马头村,搏一条出路。大帅把马头村交给我们驻守,又派五千精武禁军协助,此地绝不容失!你们怎么看,如果金军全力进攻马头村,怎么守?”

论起战局、战事,将官们很快从方才被训斥不敢言语的状态中调整过来,其中一将官道:“大人,既然马头村兵力薄弱,金军有可能从这里全力进攻,我们可以把兵力部署略作调整,加强马头村防守兵力即可。”

“不对,既然金军有可能进攻马头村,从马头村渡河,就更有可能直接进攻香河,别忘了从这儿到香河可没有河流阻隔,香河县城也并不坚固。我觉得我们应该出动出击,引诱金军进入我们预先设好的阵地,只要一举击败他们,不管是马头村还是香河,都不会再受金军威胁。”马上有将官反驳,并说出自己的看法。

“金军不会全是傻子,我们的阵地那么明显的摆在那里,只要是不想死的人,都不可能闯进去。把希望全压在杀阵上并不合适,我们更应该站在金军的立场考虑,搞清楚他们可能怎么选择,而后我们再根据他们的选择做出调整,是增援马头村,还是加强杀阵,别忘了,战场应该充分考虑敌我双方。”

又一将官直接将议题拉偏,明复马上说道:“不要扯远了,整个战局已定,大局已经不需要讨论。我们要讨论的是如果金军全力进攻马头村,该怎么守,该怎么将他们全部消灭在马头村。”

“那就只能拼命或是调兵支援了,一万五千人打四万人,说实话,难度不小。”

“拼要怎么拼,支援又怎么支援,多动脑筋,多想想,真到了战场才不会慌。”明复提点道。

第782章 粮仓惊变

河岸驻守没有放松,金军骚扰也时常出现。

在隔河对峙相互试探中,互有伤亡,金兵会潜伏在河岸附近的雪中,忍受着刺骨的寒冷,等待机会向离开冰墙庇护,来到岸边搅水、推冰的宋军将士射冷箭,宋军将士则会在对方露头的同时以弓弩反击,或是随时向对岸漫无目的的射击。

这种试探,处处上演,从白天到夜晚,初时双方伤亡不小,等等渐渐摸清对方情况,伤亡便迅速减少。

当白天过去,夜晚来临,天更冷了。

宋军将士虽然全副武装,棉衣棉裤棉靴手套,但久在风雪中,身上的热量还是一点点被带走,坚守一个时辰还能忍受,超过一个时辰就必须得活动活动,不然手脚都要冻僵。

河对面的金兵装备不及宋兵,保暖耐寒都差很远,趴在雪地中潜伏半个时辰就已经是极限,绝大多数人在雪地上趴个几刻钟就得悄悄撤退溜走,不然手脚冻僵再想行动,就很容易被宋兵发现,到时候利箭飞来,想夺都夺不开。

白天气温虽低,没有棉衣的金兵尚可忍受,一到夜晚,气温更低,加上身上热量流失严重,金兵几乎没有几人能抵近河岸埋伏,对于上级派给他们的任务,他们也只能在黑暗中敷衍了事,反正上级军官也不可能冒险亲临河岸第一线。

宋军将士驻守在河岸的目标很清楚,那就是挡住金兵,不让任何一个人从运河上逃走,所以夜晚宋军在河岸的驻军数量相比白天,并没有减少太多。

这是一场毅力与忍耐的比拼,更是装备和后勤供应能力的比拼。

第一个夜晚,金军不知道对岸宋军情况,不敢潜伏过河,更不敢硬闯,宋军则在数次轮换中平安度过一晚。

一夜无事,第二日天明,运河两岸依旧安静,特别是运河东岸,白茫茫一片,寂静无声,西岸则迎来了又一次换班,寒冷又精神萎靡的守军将士离开,吃了热饭,精神百倍的将士则接过守河岗位。

一个时辰之后,运河两岸进入对峙的第二天。

金军无法知晓宋军的意图,又不知道对岸有多少宋军,始终未敢轻动,只零星的试探,吊着宋军情绪与神经。

但在南边三十里外,宋金两军则在荒野之上相遇了,两军相遇,没有任何话好说,既然都不逃不避,最终结果就是正面迎上去。

明复的军队之前大部撤离通运大营,剩下的八千留守军在跟金军纠缠中损失不小,士气低迷。

其他军队一仗没打就撤离,虽说是奉命,心里还是憋着一股气的,毕竟金军可是抢占了他们的大营,让他们只能住在临时营地,吃不好睡不好,关键是没有面子。

当年他们在关中是何等风光,攻城略地,从无退缩之举,哪支到了北方来,硬仗没打几场,连大营都丢了,要是传开,他们的脸面肯定是要丢了。

所以,当发现一支金军冒雪南下,向他们追了过来之后,他们当即决定反击,给金军一点颜色看看,要金军知道前几天撤退并不是怕了他们。

明复没有强行劝住他们,也没有派遣太多军队,毕竟现在不是硬拼的时候,如果能用巧力取胜,又何必冒险下死力气?

这两天他正在指挥部下按杨丛义的意图重新规划阵地,利用冰雪构建防御阵地,与之配合的当然还有一个杀阵,如果金军敢闯过来,他会毫不留情的将金军灭杀在阵中,见识过精武禁军的势力之后,他信心十足。

宋金两军在荒野雪原上的近身搏斗异常激烈,也十分费力,初时双方还火气十足,一刀一枪力道十足,小半个时辰一过,全都泄了气,跑不动也打不动,就好像腿脚、双手都不是自己的。

于是双方几乎不约而同的分离,金军北上,宋军南下,很快脱离战场。

这一场仗双方都打的不甘心不满意,都觉得对方明明不比自己强,为什么打起来就占不到优势?不能迅速击败对方?

荒原上积雪很厚,近身肉搏,任何一支军队都会有失水准,战斗力都会不同程度的降低,战斗力都降低,出刀慢、行动慢,自然就伤不了人,也杀不死人。

苦战一场并未得胜归来的宋军将官觉得很没面子,在其他将官面前连话都不想说。

“不要垂头丧气,不就是没胜,反过来讲,你不也没败吗?旗鼓相当你还不满足?”明复宽慰道。

“大人,他可是吹牛一定要大胜一场的,还跟我们打赌,要是不胜,等到北伐胜利,就请我们所有人去汴京最有名的青楼,听第一名妓唱曲。这可是要好大一笔钱呢,怕是要把他积攒多年的俸禄和朝廷给他的赏钱全都掏光,就这估计还得欠债。兄弟们真是不忍心啊!”那将官嘴里说着不忍心,嘴角却是憋不住的向上翘。

“我看这打赌就是戏言,兄弟们不要当真了,换做我,我是拿不出这笔钱的。”有将官在一旁阴阳怪气的拱火。

“对,别当真,打赌而已,那么较真做什么,要花去的可都是钱呢,换谁不心疼,是吧。”另有将官附和。

一战不胜的将官听着其他人的话,脸色也是越来越难看,最终忍不住高声道:“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打赌哪有不算的道理,北伐得胜,老子就请你们去汴京青楼,费用我包!”

“你们都在闹什么?北伐是举国大事,连皇帝都御驾亲征到了济南府,是你们用来打赌的?既然有人赌胜,是不是还有人赌败啊?”明复见他们越闹越不像话,随即出言制止。

“如果打仗都拿来赌胜败,你赌这场能打赢,他赌这场会打输,会有什么后果,会不会有人为了赌局能赢,打仗故意不出力,或者是捣乱?记得我以前说过,我的军中不准赌博,你们都当耳旁风了?”明复语气严厉,赌不是一个小事情。

严肃的目光从每一个人脸上扫过,而后说道:“你们所有人罚俸一个月!从今天起,军中再有人赌博,严惩不贷!”

“大人,我们就是开个玩笑,都没当真啊!”忽然被罚俸一个月,有将官觉得非常委屈。

话音一落,随即有其他将官附和:“是啊,大人,我们就是说说而已,不当真。”

明复却道:“我不管你们有没有当真,是不是开玩笑,赌博都绝对禁止,你们作为一军统制官、将官,更应该以身作则。好了,此事不说了,我们说正事,谈战局。”

说完,将一张地图展开在案上,正是以通运大营所在为圆心方圆百里的地图,图上河流、道路、村庄、城镇全都清清楚楚。

随后明复指着地图,一边比划一边说道:“姚帅部如今在这里,再有两天,就到达预定位置。大帅亲自指挥的海子村大营余部和精武禁军一部,正沿这条运河设置防线,阻止金军西逃。而我们在马头村和通往香河方向设置的防御阵地已经完成大半,再有一天时间,就能大功告成。如果不出意外,陷入我军包围之中的四万金军将会在几天之后全军覆灭。但现在还有一个问题,也就是一个漏洞,马头村。马头村是整条运河最窄的地方,如果金军在我们部署完毕之前,猜到了我们的意图,他们必会全力进攻马头村,搏一条出路。大帅把马头村交给我们驻守,又派五千精武禁军协助,此地绝不容失!你们怎么看,如果金军全力进攻马头村,怎么守?”

论起战局、战事,将官们很快从方才被训斥不敢言语的状态中调整过来,其中一将官道:“大人,既然马头村兵力薄弱,金军有可能从这里全力进攻,我们可以把兵力部署略作调整,加强马头村防守兵力即可。”

“不对,既然金军有可能进攻马头村,从马头村渡河,就更有可能直接进攻香河,别忘了从这儿到香河可没有河流阻隔,香河县城也并不坚固。我觉得我们应该出动出击,引诱金军进入我们预先设好的阵地,只要一举击败他们,不管是马头村还是香河,都不会再受金军威胁。”马上有将官反驳,并说出自己的看法。

“金军不会全是傻子,我们的阵地那么明显的摆在那里,只要是不想死的人,都不可能闯进去。把希望全压在杀阵上并不合适,我们更应该站在金军的立场考虑,搞清楚他们可能怎么选择,而后我们再根据他们的选择做出调整,是增援马头村,还是加强杀阵,别忘了,战场应该充分考虑敌我双方。”

又一将官直接将议题拉偏,明复马上说道:“不要扯远了,整个战局已定,大局已经不需要讨论。我们要讨论的是如果金军全力进攻马头村,该怎么守,该怎么将他们全部消灭在马头村。”

“那就只能拼命或是调兵支援了,一万五千人打四万人,说实话,难度不小。”

“拼要怎么拼,支援又怎么支援,多动脑筋,多想想,真到了战场才不会慌。”明复提点道。

第777章 运河冰碎

“宋军来了!宋军在对岸!宋军在对岸”

一阵由远及近惊恐突兀的喊叫,打破通运大营内的宁静。

被“宋军”二字刺激而猛然睁开睡眼的金军士兵,见营房内无人起身,便又骂骂咧咧的重新躺下去,不过经此一闹,却是再也睡不着了。

“你们说会不会真有宋军来了?”有人问道。

“来个屁,是想来送死?”

“还真想让他们回来,回来我们又能有军功了。”

“别听外边咋咋呼呼的,真要有事儿,号角早就响了。睡觉!”

“睡觉睡觉。不睡的出去喝风,别打扰我们。”

士兵们七嘴八舌议论一通后,营房内再次安静下来,而远处传来的那个惊恐、紧张的喊叫声仍然在继续。

然而没过小半个时辰,刺耳的号角声忽然在通运大营各处先后响起。

仍在营房内睡觉的金军士兵被突如其来的“紧急集合”号角惊动,他们在惊讶中,纷纷翻身而起,脑中满是疑问。

发生了什么?真有宋军来送死不成?

没人给他们解释,也没人能给他们解释。

号角声持续不断,催促所有人离开营房,整个通运大营在极短的时间内由一片安宁变的嘈杂无序,低级军官们和普通士兵一样,茫然的站在雪地之中,不知到底发生了何事。

此时金军帅帐之内,金军统帅与主要将官聚集,帐内气氛紧张而沉闷。

“大帅,我们怎么办?夺回营地还是先杀到香河?”有将官问道。

金军统帅没有回答,大批宋军出现在金军大营方向完全出乎他的预料,这是他从没有设想过会出现的情况,正常情况下没有任何人会想得到。

那么宋军是从哪里来的?潮白河大营,还是固安,又或是更南边的河间府、济南府?没人能告诉他答案。

还有,宋军是如何躲过金军撒出去的各路哨探的探查,在金军毫无防备的情况下出现在金军大营附近的?

为何金军前脚过河,攻下宋军通运大营,后脚宋军就出现在运河西岸,并且在金军毫无觉察的情况下在河岸修起了高墙?

是金军中有宋军奸细,给他们通风报信,还是整个战局都在宋军掌控之中?

金军统帅此时满脑子疑问,没人能给他答案。

昨天攻占宋军通运大营,全军庆祝胜利,一觉醒来却发现五里之外自己的大营丢失,被宋军抄了后路,一时之间,几乎没人能接受这个现实。

但事实就在眼前,不能接受也必须接受。

宋军出现在运河对岸,还沿运河修好了一道高墙,显然他们已经攻占了金军大营,留在营内的将士必定不会有好结果,但更重要的是粮草物资落入宋军手中,特别是那上万匹战马,如果不能迅速回到对岸,击败宋军,这一战他们便无法取胜。

金军统帅思绪翻滚,脑筋急转。

片刻沉思之后,只听他说道:“我们的大营肯定没了,但从宋军在河边修墙,起防御之势,而不是昨夜趁机袭营,我们就可以猜到,对方这支军队规模不会太大,其兵力应该不会超过两万人,否则他们昨夜便能趁我军不备,一举击败我们。为避免胜利果实消失,我们必须以优势兵力反攻,夺回运河,夺回大营!”

大营丢失,他们不但会没了粮草,连战马都会被宋军抢走,这种情况绝不允许发生。

一众将官没有太多想法,这种局面下无人言语,只等大元帅下令。

金军统帅扫视众将,而后下达命令:“此地背靠潮白河,背后无忧,潮白河方向兵力收回大营待命。通运大营宋军昨天虽然向南逃遁,但不能排除他们会配合运河对岸宋军发起对通运大营的反击,前军一个时辰之内南下十里布防,若真有宋军北上,务必将他们拦住。其余各部听令,三个时辰之内,向运河西岸发起进攻,夺回大营!”

“是!”

一众将官没有二话,当即接令。

“速速回去准备,半个时辰之后,全军准时发动反击!”

金军统帅一声令下,众人接令,迅速离开帅帐,各自回去召集本部将官动员准备。

在将官们离去之后,金军统帅陆续接到沿运河探查的探子报回来的消息,得知运河上下十里都还有宋军修建的高墙,不知具体延伸了多少里,由于时间有限,暂时还不能探查清楚。

金军统帅此时方知,对面这支宋军的规模可能比预期的要大,同时他们的战斗力也不容小觑,能在冰天雪地里连夜修墙,这份坚韧与勇气,就是他自己的军队也难以匹及。

毫无疑问,接下来他们将要面临一场硬仗。

半个时辰之后,金军各部在距离运河一里之遥的河岸列阵,集合完毕。

而后只听一声下令,金军各部迅速集中在一起,从将近一里长的河岸向运河冲去,企图利用宋军分散驻守运河各地的漏洞,一举冲过运河,夺回大营。

两三万金军动起来了,如同潮水一般朝运河涌去。

驻守运河岸边,以亲手筑造的雪墙为掩护的宋军早就发现了金军动向,不但先一步将距离河岸一丈之内尚未完全恢复的冰层击碎,而且早已找好了阻击金军渡河的位置。

同时,杨丛义亲自调集三千骑兵,分成三十队,埋伏在距离河岸一里之外,藏在一道雪墙后面,以手中望远镜观察金军动向和防守阵地,一旦发现哪里有金军突破运河防线,便能马上命令骑兵第一时间冲上去,将金军赶回河里去。

除了两军之间埋伏的三千骑兵外,另外两千骑兵分成了两路,沿运河部署,一路在北边十里,一路在南边十里,用以堤防金军从难以观察到的地方北上或南下,而后在某一个位置出现,集中火力攻击河岸防御阵地。

由于兵力不足,整个防线,看起来捉襟见肘,但若不想冒险硬拼,也只有采取这种办法,困死金军。

宋军要围困金军,金军自然不愿意,于是他们手拿武器冲至河边,踏上冰层,便朝对岸冲去,悍不畏死,气势如虹。

面对茫茫多冲过来的金兵,每道雪墙后面藏着的三两个宋军将士虽然颇为紧张,但还是迅速举起弓弩反击,几乎不用瞄准,便朝十几丈外射去。

运河岸边,雪墙之后,将士们射出去的利箭虽然稀稀拉拉,十分有限,但每一支箭都命中敌兵,即使没能一箭要了对方的命,也让他们退出了冲锋队伍,稍稍延缓了金军肆无忌惮的冲锋速度。

金军虽然没有战马,可他们的冲锋速度依然很快,为了夺回大营,为了赢得最终的胜利,他们似乎无所畏惧。

躲在雪墙后的宋军将士迅速射出五六支箭之后,金军便已冲过运河中线,双方之间的距离近的能看清对方的面目。

宋军将士清晰的看到金兵张着嘴、举着手中的刀枪,边跑边嚎叫,眼中冒火,面目狰狞,似乎是要将他们撕碎。

望着冲过来的密密麻麻的金兵,宋军将士不由得心悸,有种想要马上转身逃离的冲动。

反观金军,迎着几乎对他们没有造成多大杀伤的稀稀拉拉的利箭,一口气奔至运河中线,脚下没有片刻迟疑,继续向对面冲锋,此刻他们心里只有一个想法,那就是冲过河岸,打败宋军,夺回大营!

脚下的冰层依然坚固,给了金军十足的信心,昨天冰层能承载他们穿过运河东进,今天一样能承载他们西归。

放眼望去,眼前宋军千人不到,如何能挡得住他们几万人进攻?此战断然没有不成的道理!

冲锋在前的金军将士信心十足,不由得使出更多力气,加速冲锋,好赶在前边,拿下第一功。

离河岸的距离越来越近,冲锋在前的金兵越兴奋,因为他们清楚的看到不远处宋兵眼中的惊恐,对方的惊恐更刺激他们加速冲锋。

八丈七丈六丈五丈四丈三丈

距离冲上对岸只有寥寥数丈远,冲锋在前的金军无不兴奋,毫无疑问,这又是一场能轻轻松松就拿下的胜利,只要冲的够快,就能夺得更多战功!

奔跑在冰层上的金军士兵气血上涌,将全身力气都用在腿上,大步朝对岸抢去。

然而,就在他们离岸边只有不到两丈左右的距离时,抢在最前边的金兵忽然感觉身下一轻,大脑瞬间空白!

等他回过神来,自己已经身在水中,河水齐胸,不等他有任何动作,一块浮冰直接将他撞翻在水中。

在倒进河中的一瞬间,他看到周围全是落水的人,从他们脸上,他看到了像对面宋兵一样的惊恐,甚至更甚!

运河冰层破裂了!

就在金兵距离河岸仅仅不到两丈左右的时候,三寸多厚的冰层终于不堪负重破裂,而后在瞬息之间,挤满了金军的整个冰层全部碎裂,成几千金兵落入水中。

突如其来的意外带来的恐慌,一块块碎冰,拥挤的人群,河水虽不深,许多人还是在落水之后倒入河底,出于本能拼命拉扯折腾,还是迅速丢掉了性命。

因坚固的冰层毫无征兆的忽然碎裂,无数金兵落水,他们或挣扎,或发愣,或逃命,河中乱成一团。

少息之间,金军气势如虹、一往无前的气势,荡然无存。

第778章 金军无惧

河水入体,冰冷刺骨。

落水的金兵是进是退,根本来不及用大脑考虑,出于本能,他们的身体已经做出了选择,瞬间转身拼命向河岸逃去。

尚在河岸还没踏上冰层的金军看到冰层突然碎裂,无数人落入水中,顿时停下脚步,不由自主的往后退去,而他们后面的金军听到前面一片嘈杂混乱,只知道出了变故,还不知具体发生了何事,于是一退一进,岸上的金军又挤到一起,片刻之间,就已经没有阵型可言。

在忽然出现的变故面前,还是有稍微冷静一些的人,只听他们在河岸边高声大喊:“冰碎了!后退!后退!”

“冰碎了!冰碎了”

运河冰层碎了的消息瞬息之间就在刚刚还在冲锋的金军将士耳边响起,一人、十人、百人,很快身处后方指挥作战的金军将官便得知这个消息,匆忙中难下决断,急报金军统帅。

而此时运河岸边,躲在雪墙后面的宋军将士眼见冰层碎裂,无数饿狼一般冲过来的金兵掉进河里,然后转身就往回拼命逃跑,他们悬到嗓子眼的心终于落地,颤抖的双手也瞬间变得沉稳有力,一支支利箭精准的朝逃跑的金兵背心射去,这一刻,他们只想要了对方的命,以报复方才金兵给他们造成的压力和恐惧。

杨丛义和精武禁军几名将官清楚的看到了运河里发生的一切,见冰层如预期一般碎裂,金兵落水逃遁,精武禁军便知道,今天很难有他们出场的机会。

但这场运河之争还远远没有结束,五十里的运河冰层只碎裂了一里,上下游还有四十九里,金军仍然有机会从其他地方尝试过河,所以精武禁军机动支援的任务还没有结束。

眼见击碎丈许宽的冰层对阻挡金军过河确实有效,杨丛义随即命令身边的三千精武禁军又分出两支,每支一千人,一支北上,一支南下,加强运河南北巡守和防御支援能力。

与此同时派遣近卫军校官南下,巡查明复部在马头村与香河之间的防线修建进度,确认明复是否已经按照先前的部署建好防御阵地,阻断金军难逃之路。

冰层碎裂一刻钟左右,落水之后大难未死的金兵终于逃回河岸,同时也等来了金军统帅停止渡河的命令。

很快,金军便在宋军将士稀稀拉拉的利箭射击下退出河岸,撤出利箭射程之外,退回营中,从长计议。

这一波由金军主动发起的匆忙攻势,在死伤五六百人之后,草草收场。

金军退走,宋军将士纷纷放下弓弩,长出一口大气,还没等兴奋多久,一阵寒风吹来,寒气入体,他们才惊觉贴身衣裳早已湿透。

不久,坚守在河岸雪墙之后的将士便接到上级命令,每道雪墙下留两人,其他人暂回大营吃饭休整,距离大营五里之内的,一个时辰之后轮换,距离十里的,一个半时辰轮换,十里之外的,就近搭建临时营地。

从天不亮的卯时开始挖洞,一直忙到此时击退金军的近万将士,终于得到机会回营暂做休整,留下的将士则得继续忍受饥饿和寒冷。

杨丛义为北伐筹备多年,并且他很清楚,打仗其实打的就是后勤保障和供应,将士的冬装他准备的很全,冬装虽然保暖,但剧烈运动之后必然是会出汗的,若湿透衣背而又不能及时烘烤,冬装不但不能保暖,反而会吸走身体内的热量,同时还容易诱发疾病。

所以在冬装里,杨丛义还专门为每一套冬装配备了三条棉巾,并勒令将士随身携带,以备难以返回营地烘烤冬装之时,将棉巾垫在后背与贴身衣裳之间,用以保暖。

此时暂且不能回营休整的将士趁着金军退走,急忙将随身带的棉巾塞入后背。

仅仅一块棉巾并不能将全身所有被汗水浸湿的衣裳隔绝,但顾住了后背,便能解决了大半问题,棉巾入背,寒冷的感觉顿时一缓。

金军暂时退走不代表他们放弃运河和原属于他们的大营,他们必然还会谋划下一次攻击,是以河岸的宋军将士不敢怠慢,仍然不时的离开雪墙庇护,从两道墙之间的空隙来到岸边,搅碎河中快要凝结的浮冰。

宋军将长枪伸入水中搅动的动作,被匍匐前进,以白雪为掩护,潜伏至河岸附近的金兵看在眼中,趴在雪中观察许久之后,冻得瑟瑟发抖的金兵方才缓缓退走。

“什么?宋军把运河冰层都凿碎了?”

通运大营内,听了斥候的汇报,金军统帅的脸色难看至极。

“是的,大帅。小的亲眼看到宋兵每隔两刻钟左右就会用长枪或木棍在水里搅动,或推动浮冰,所以在距离运河岸边一丈左右其实没有冰层,有也只是浮冰。”斥候的脸颊冻的通红,但说话还算流利。

金军统帅默然。

“大帅,这可如何是好啊?”有将官问道。

“宋军也太狡猾了,竟然会悄悄把冰层凿碎,让我们吃了个大亏,这个仇一定要报!等我们过了河打败他们,定要把他们统统扔进河里,让他们冻成冰疙瘩!”另有将官十分不服气,脸上除了不服气,并无半点忧虑。

话音一落,随即有人附和:“就是。宋军也就会偷偷摸摸的耍点小聪明,耍些小手段,背地里来阴的,他们根本就不敢跟我们正面作战,只要让我们逮着机会,不灭了他们决不罢休!”

“他们也就这点本事了,不是我吹牛,他们在北边就打不了仗。大家想想看,七八年前他们不是也聚集十万大军,水、陆齐动,打了平州打来州,更是兵临燕京城下,最近时离燕京城门就三里,最后怎么样,还不是乖乖的滚回去,平州、来州一个没拿到,还损兵两三万人。四年前,他们同样在初春冰雪还没化的时候北犯,不过也就拿了三四个没人的小县城,连平州城都没能靠近,更别说攻击燕京城。现在也是一样,外面寒风呼啸,天上还下雪,我看他们这是拿人不当人看,虚张声势,根本不足为惧!”

“说的有理。既然他们愿意在河边吹风搅水,就让他们搅去,天只会越来越冷,搅上三天看冻不死他们!”

“我觉得这个办法不错,我们就不应该搭理他们,他们爱搅水就让他们搅去,跟天对抗,那就是死路一条。”

“你们这个想法也不对啊,既然他们是弱势,还占了我们的大营,抢了我们几万匹战马,怎么能放任他们不管?要是他们把我们几万匹战马都骑跑了怎么办?之前就是因为我们有马,他们没马,我们才能来去自如,在战场的占据优势,要是他们有了这几万匹马,形势可就不一样了。所以这马我们得抢回来,不能放任他们不管。”有人提出了不同的看法。

“大营都被他们占了大半天了,真要抢我们的马,他们早就抢走了,怎么可能还放在大营里。再说了,我们就凭两条腿能跑得过马吗?他们想跑,我们也拦不住,还是别费劲了,就让他们占点小便宜好了。还是还不足,那就只能冻死他们了。”

“有理,马他们肯定已经抢走了,现在想着去找去追没有任何意义。再说了,我们从燕京城出来,最终目的是要击败、击退宋军,解了燕京之围,既然宋军四路大军已去其三,这场胜利迟早是我们的,还计较那么多做什么。等两天,等河对岸的宋军熬不住了自然会撤兵,到时候我们再去围攻潮白河大营也不迟。”

“你这话就不对了。大家想想,宋军为何要凿碎运河冰层,这么做的目的是什么?不就是阻拦我们返回运河西岸吗?那他们为什么要在这个时候阻拦呢?我想宋军通运大营和潮白河大营之前肯定是有联系的,宋军中不少聪明人,既然知道通运大营守不住,那么肯定知道我们在拿下通运大营后一定会围攻潮白河大营,所以宋军才会提前分兵埋伏,趁我们攻打通运大营的时候抄了我们后路,凿碎运河冰层。由此可以推断,现在守在河对岸的宋军一定来自北边的潮白河大营,他们这是要把我们困在这里,好顺利撤退!”

“不错,之前就得到消息,说北边潮白河大营曾经派出五千人渡河西进,原来他们的目的是南下抄我们后路,让我们过不了河,回不了大营,为潮白河大营顺利撤退做准备。不得不说,宋军果然是狡猾至极!”

“唉,也是我们失算了,要是能在进攻通运大营前分兵去牵制住潮白河那支军队,情况可能就不一样了,我们大营不会丢,潮白河大营里的宋军也跑不了。不过我们兵力有限,分身乏术,要以四万多人对付宋军七八万人,难度实在太大了,宋军要跑,我们顾不过来也是正常的,留守府和朝廷也怪不得我们。”

“对对对,宋军要跑我们还真没办法,四万人去包围对方两座大营七八万人,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他们想跑,也只能看他们跑了。”

不得不说,直到此时,金军将官们还是普遍乐观。

第779章 将帅来历

“都闭嘴!你们笨,以为宋军也跟你们一样笨吗?知不知道宋军统帅是谁?”

金军统帅心烦意乱之下,厉声制止营中聒噪。

“这次统帅宋军北上的是宋廷枢密院枢密使杨丛义。你们知道他是谁吗?知道他打过哪些仗吗?知道常年驻守在河间府的罗聪是他的亲信吗?知道北边潮白河大营统帅姚昶是什么人吗?知道他是谁的人吗?”

金军统帅一连数问,众将顿时默不作声。

“你们不知道,你们什么都不知道!”金军统帅厉声呵斥。

深沉的目光从众人身上扫过,而后说道:“杨丛义年轻时并无多少战绩,在整个宋廷也无多少名声,但就是这样一个人,在当年完颜亮帅军南下长江时异军突起,连胜几场,先后在和州、扬州击毁完颜亮亲自统帅的渡江大军,让完颜亮渡江南下的想法彻底破灭,因为渡江失败,完颜亮暴怒杀人,导致他统帅的大军发生叛乱,最后不得不仓惶北归。杨丛义则帅军在后一路追击,从长江的扬州追到淮河以北的亳州、宿州,短短三个月时间,他便从一个小小的一军统制官升为统帅四万多人的大军都统制。两年后更是在宋廷北伐失败之际,以奇兵偷袭兴仁府,一举将完颜亮派往济州击败宋廷北伐军的五万军队歼灭,以一军之力,彻底扭转北伐战局,后又领兵北上直取大名府,切断完颜亮部署在真定府的近二十万大军与汴京之间的联系,使得宋军有机会南北夹击汴京,迫使完颜亮不得不议和,从汴京撤往西京大同府。”

“就这样,杨丛义从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小统制官,用三年时间便统帅宋廷近二十万大军,从大名府一直到济南府、益都府,乃至整个山东全是他的兵。杨丛义这些年一直在汴京城与济南府之间来回走动,就是在筹备谋取燕京,对于这样一个人亲自统帅的军队,你们敢说对岸只有五千人?只是为了阻止我们,好让潮白河大营里的军队撤退?无知!”

金军统帅说过这一番话之后,见将官们脸上的神色终于出现了一些变化,而后又说道:“潮白河大营统帅姚昶是谁,我今天也不妨跟你们说说他的来历,还有我跟他的关系。”

此话一出,众将官马上眉眼一抬,来了兴趣,不由的开始胡乱猜想大帅会跟宋军潮白河大营统帅有什么关系。

不等他们开始发挥想象力,金军统帅直接抛出秘密,只听他说道:“我不怕告诉你们,我曾经是他的手下败将。”

众将一听,顿时哗然。

金军统帅不管他们如何小声议论和他们脸上有怎样惊奇表情,接着说道:“十几年前,就在完颜亮帅军南下长江失败之后的第二年,金国各地的民乱仍然没有平息,而我当时就在上东。在完颜亮帅军南下之前,山东各地就有无数乱民,他们不是占山为王,与朝廷对抗,就是攻打县城,抢夺粮仓钱库,那两年我领兵在山东各地奔走,四处平乱。记得是在完颜亮帅军南下那年秋冬,山东民乱更甚,其中一路乱民聚众数十万,从北向南一路劫掠到海州,攻克海州城后,就在那儿住下了。由于那路乱民声势浩大,益都留守派我统兵三万,南下剿灭乱民,跟他们先后打了一个多月,后用计将那路乱民头目杀死,那头目一死,十万乱民四散逃进山里。乱民虽然散了,但他们还是乱民,还有可能聚众为乱,于是我便奉命驻守沂州,守住山口。后来不久,我就遇到了更强大的乱民,姚昶!”

提起姚昶,金军统帅心里还是难掩伤痛,要不是姚昶,他也不会是现在这个样子,大金国也不会支离破碎。

稍稍停顿,整理了一下思绪,他接着说道:“完颜亮南下失败的第二年秋冬,山东境内冒出一支乱民,趁完颜亮聚全国各地兵力于河间府、真定府,准备攻打燕京、辽阳府,山东境内兵力空虚,先是一举攻占了山东首府益都府,而后招兵买马,吸纳收拢各路乱民,短短半个月时间便聚众两三万人。随后他们以益都府为根基迅速攻占附近州县,后来更是弃登州、潍州、密州等地不顾,直接南下沂州,围攻沂州城,因为他们知道拿下沂州,就终于拿下大半个山东。他们一路南下,一路收拢各地乱民,等一个多月后来到沂州城下,姚昶率领的乱民数量已经多达七万人,而沂州驻军不到三万人。除了兵力比我多一倍,他还带来了从小将我养大的亲人长辈,所以沂州之战我败了,只带了一万多精锐撤退。后来在济州、泰安、济南府等地,又跟他率领的乱民交战多次,各有胜负,但最终山东大势已去,我只能带着部下北上。”

“关于姚昶的真实身份,我也是在多年之后才弄清楚,他根本不是山东乱民,一开始他和罗聪就是宋军,还是统领几千兵力的将官,他们是被杨丛义暗中派去山东的,就是为了配合宋军谋取汴京。姚昶和罗聪后来一直就在山东,一个驻济南府,一个驻益都府。而杨丛义把他们放在这两个地方的意图也很明显,就是要他们有朝一日北上燕京!这次他们三个人一起北上,所图甚大。如果说对岸的宋军把冰层凿碎,只是为了掩护潮白河大营顺利南撤,你们就把杨丛义和姚昶想的太简单了。”

这金军统帅不是别人,正式当年姚昶拿益都府留守完颜呼贺威胁过的沂州守将完颜希正。

完颜希正说完这番话,终于歇了口气,目光再次从众将身上扫过。

金军统帅不再说话,营内顿时安静下来,似乎人人都在思索一些问题,至于他们在想什么,他们自己不说,没人知道。

片刻沉默之后,终有将官忍不住问道:“大帅,既然宋军可能有其他意图,我们该怎么办?是想办法过河,还是暂且向南撤退?”

完颜希正没有马上给他答案,因为他也没有答案。

如果不能搞清楚宋军意图,任何行动都可能是在做无用功,除了拖累军队将士,并无任何益处。

要搞清宋军意图,那就需要时间。

杨丛义是不是已经从济南府返回河间府,有没有带来其他军队,潮白河大营有何异动,平州城有何异动,这些都要清楚,才能合理推测战局,做出最正确的判断。

之前一心想着趁天寒,运河结冰,一举攻下通运大营,而忽略了潮白河大营派兵五千渡河西进,如果当初多关注一下北边的潮白河大营,现在也就不会这么被动。

但错了就是错了,没有反悔重来的机会。

说到底这是他作为一军统帅的失误,毕竟当初可是向他禀报过潮白河大营宋军动向,他没有追问,更没有关注,才致如今这个局面。

虽然他心里也在祈祷对岸宋军斩断冰层,阻挡他们返回西岸,是为了掩护潮白河大营撤退,他这个猜想很难站得住脚。

如果潮白河大营要撤退,根本不需要冒险渡过潮白河来到西岸,更没必要半夜顶着刺骨寒风斩断冰层,修建雪墙,直接从潮白河东岸撤退不是更好?金军能过得了运河,却过不了没怎么结冰的潮白河。

退一步说,就算潮白河宋军是眼馋金军大营内的几万匹战马,那么他们完全可以破了大营,抢了战马就走,根本没必要花那时间断冰建墙,要知道运河有几十里长,纵使斩断三五里冰层,还有几十里呢,怎么可能挡得住金军过河?

除非他们动用大军将整条运河上的冰层全部斩断,才能真正阻挡金军渡河返回西岸。

可是这可能吗?

四五十里长的运河,三四寸厚的冰层,如何在短时间内全部斩断,如何又保证不会重新结冰?

就算宋军真的下大力气将四五十里冰层全部斩断,白天能靠士兵一刻不离的坚守,保证冰层不会重新结冰,那夜晚呢?难道他们可以不管白天黑夜,十二个时辰都在驻守在河边吗?

有些事是不可能的,就比如半夜,寒风飘雪中守护运河水不结冰。

面对着许许多多的可能与不可能,完颜希正大脑也是一片混乱,仅凭有限的信息,他根本理不清头绪,更不可能给全军将士指明方向。

但有一件事他知道,并一再告诫自己,这一战他们败不起,否则燕京城就是宋军嘴边的肥肉。

一众将官在等他们的大元帅给他们答案,告诉他们到底该怎么办。

而作为统兵元帅的完颜希正却不能马上给出一个确定的答案,甚至连一个不对不错的答案都很难给他们。

毕竟这是战争,不是儿戏,不做对的事,本身就是在座错事。

就在营内陷入沉默之中,难以打破僵局之时,一斥候顶着风雪入内,将众人之间的沉默打破。

“探到什么?”见斥候入营,完颜希正迅速发问。

“回禀大帅,小的向北边探了十几里,运河对岸全都有宋军驻守,沿岸都有冰墙。”斥候回道

第780章 金军计议

此话一出,众将哗然,纷纷都不能淡定,一时之间,议论又起。

完颜希正眉头一挑,目光一扫,众人这才噤声。

“北边十几里外的运河和冰墙跟营外相比可有不同?”

“回禀大帅,没有不同。墙上有厚厚一层冰,闪闪发亮,靠近河岸的冰层也是断裂的,宋军会拿兵器在水中搅动。”斥候回禀。

“可曾探到运河尽头?尽头如何?”完颜希正再问。

“其他人还在探。”

“除此之外,还探到什么?”

“北边十里之外,宋军似乎有意在河岸附近修建营地,据小的观察,宋军至少在两个地方准备。”

“还有吗?”

“小的只探到这多。”

“下去,好好盯着对岸,继续探查。”

完颜希正说完,斥候迅速离去。

北边十几里外都是如此,不用说,南边一直到马头村附近应该也是一样。

宋军搞出这么大的阵势,到底是想做什么?

“宋军斩断整条运河冰层,又在河岸修建冰墙,他们到底有何图谋?大家各抒己见。”完颜希正向众将发问。

众将一脸懵,他们哪里知道宋军的意图?他们又不是宋军。

但这话也不能这么跟大元帅说,也不能个个都像闷葫芦一样沉默。

众人沉默,营内气氛顿时尴尬起来。

片刻之后,终有人开口将这尴尬的沉默打破:“大帅,末将以为宋金有可能是想以断掉的冰层和修建在河岸的冰墙,将我们困在运河东岸,而在我们东边又是一条水深河宽的潮白河,这个地方说白了,想要回燕京的话,不走运河就只有南下先到香河,而昨天我们才将通运大营内的宋军赶到南边去,这种天气要进香河,对现在的我们来说难度太大了。因此,末将怀疑宋军在对岸断冰修建冰墙很可能是打算将我们四万大军困死在这里。”

“你这就是胡说八道了。区区一条运河,深不过胸,我们真要过河,就他们排的稀稀拉拉的那点人和一堵半人高的冰墙能困得住我们?真到了要命的时候,你还会怕河水打湿衣裳吗?”马上有将官反驳。

那将官反驳的话音刚落,又有将官接道:“不错,真到了要命的时候,别说齐胸深的水,就算是齐脖子的水,也拦不住人。还有,宋军是分散在河岸的,十丈长的河岸只有三四十个人在驻守,也就是说一里长的河岸驻守的宋军顶多只有五六百人,他们是完全分散的,如果我们集中于一点,统统趟水过河,纵使他们能从附近调集兵力,等两三里外的人调来,我们几万人早就过河了。宋军根本不可能将我们彻底困在这里,只要想走,付出一些代价,我们马上就能走。”

“说虽是这么说,真要将士们趟水过河,他们也能过得去,但过去之后怎么办?是跑还是跟宋军在河对岸开战?你知道他们除了在河岸的驻军之外,还有其他援军吗?就算没有他们没有援军,将士们趟水以后还能打仗吗?这么冷的天,淋点水就结冰,将士们从河里出来还能打仗?还能跑得了?”其他接着反驳,显然他同意第一个开口之人的意见。

“对岸有宋军,不管他们有多少人,趟水过河都不是好办法。你们刚才不是没看到,从河里上来的士兵衣裳、头发都结冰了,从河岸到营里才多远的距离?这等天气让将士们下水,那就是让他们送死。我有一个提议,天这么冷,又在下雪,我们不如就在营里按兵不动,但与此同时,排除一些小部队去河岸骚扰宋军,让他们不敢离开,不敢休息,白天骚扰,晚上也骚扰,我不信他们是铁打的、木头雕的,用不了几天,他们不是冻死就得累死。大家以为如何?”推翻其他的意见,另有将官说出自己的想法。

“这等天气坐等倒也不失为一个办法,他们白天能熬,晚上就不一定了,熬一天行,熬一夜也行,要是想熬三天三夜,恐怕都得给他们冻死。不过在营里坐等终究不能亲自掌握战局,以我看,我们不如赶紧南下,击败南撤的宋军,夺了马头村附近那座桥,然后过河北上,夺回大营!”随即有将官提出一个新的建议。

“夺桥还是算了,既然整条运河只有一座桥,宋军肯定看得很紧,现在他们又丢了通运大营,很可能害怕我们南下追击,已经将那座桥摧毁。”南下夺桥的建议很快被反驳。

“既然不能去马头村,我们能去香河吗?香河城墙不高,我们有四万军队,攻破香河还是有可能的吧。”新的建议很快提出。

“要是城里只有五六千驻军还行,现在宋军南逃,很可能有一两万人进了香河,我们什么都没有,拿什么攻城?我不认为去香河是好办法。”

“那你想怎么样?”

“我以为”

话头一起,众将马上争论不休,可谁也说服不了谁,在各说各话的争论中,初时还能紧抓议题,商讨大军该如何应对眼下的局面,但随着议论的时间越来越长,他们逐渐开始偏离完颜希正给他们议题。

“好了,安静。”完颜希正及时发声,众将这才陆续闭嘴。

“我刚才听了大家对宋军的意见和建议,目前来说,不能说谁完全正确,也不能说谁是错的,毕竟宋军来的突然,我们根本不知道他们的真实意图。这样吧,我们兵分几路,先探探消息再做决断。首先,对岸要派人袭扰,不论白天还是半夜,不能让他们有丝毫放松的机会,可以在四五十里长的运河上随意出击,不要给他们摸到规律。另外派水性好的人渡过潮白河,打探潮白河大营消息,绕回对岸打探宋军消息,同时将我们目前的处境和周边宋军情况报回燕京。还有,南边不管是香河方向,还是马头村方向,都不能放弃进攻的尝试,能把他们赶多久就赶多远,如果能夺下马头村的那座桥当然最好,要是夺不过来,也没有关系,总之不能让南边的宋军安稳。”

完颜希正将他的想法说完,众将纷纷表示认同。

目前除了四面出击,打探消息,确实也没有更好的办法。

因为在拿下通运大营之后,面对对岸忽然出现的宋军,他们突然失去了对宋军情报的获知能力,他们就像是在一个孤岛上,与世隔绝,得不到外界的任何消息,而宋军却对他们知之甚深,这是一件很令人不安的事情。

完颜希正的命令下达,通运大营内的金军很快行动起来。

一部分金军以小队形式,在对运河沿岸的宋军发起弓弩攻击,以阻止宋军来到雪墙外搅动河水,推动浮冰。

一部分经过挑选的金兵迅速往东面的潮白河赶去,他们肩负重要使命,必须凭借非凡的勇气,在寒风呼啸的严冬里赤身游过潮白河,运送战报,打探消息。

另有两支各有几千人的金军分头南下,一个要去香河方向,一个要去马头村。

金军展开行动,对岸的宋军将士不敢有丝毫懈怠,更不敢擅离雪墙岗位。

虽说不敢离岗,但通过之前冰层碎裂,数千金军落水一事,坚守在河岸边的宋军将士心里已经没有了恐惧,因为他们知道,眼前这条河足以阻挡住金军的脚步,身前这堵雪墙,保证他们免受金军弓弩袭击。

初时的对挖洞、碎冰、堆雪墙的怀疑早已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必胜的信心。

杨丛义作为统帅,在金军第一次攻击受挫之后并没有马上返回营地,而是带着近卫军一路北上,慰问看望坚守在第一线普通士兵和将官。

寒风中将士们在挨饿受冻,统帅虽不用跟他们一样,却也不能回营取暖,不顾前线士兵,毕竟这一守就不知道要多少天才会结束。

士兵和低级军官被北伐大元帅杨丛义顶风冒雪,亲自来看望他们,感动的几乎热泪盈眶,这是他们许多人这一生第一次如此近距离的接触到朝中重臣,更是第一次在一丈之内看到他们仰慕已久的英雄。

杨丛义从当年皂角林杀死高景山以及和州、瓜州渡、镇江几场水战开始,就已经名传天下,加上后来北伐,他的名声不论是在大宋朝廷还是在民间都很响亮,包括在金国也是一样。

大宋普通士兵和低级军官早就把他当成了人生目标或是偶像,今天能近距离见到心中仰慕已久的英雄,没有人不心潮涌动。

杨丛义的到来让孤零零三两个守在一道雪墙后面的士兵感受到了非同一般的激励和温情,士兵们的目光变得火热而坚定,浑身上下似乎都开始发出一种炽热的激情,好似要将寒风驱散,冰雪融化。

沿着河岸,一路巡查,时不时的向坚守在第一线的将士挥手示意,甚至还会出言关心他们饿不饿、冷不冷。

这些简单至极的小事,在普通士兵和低级军官眼中就是无以复加的关爱与激励。

这一刻,他们只想把命交给眼前的北伐大元帅杨丛义

第781章 攻防马头村

河岸驻守没有放松,金军骚扰也时常出现。

在隔河对峙相互试探中,互有伤亡,金兵会潜伏在河岸附近的雪中,忍受着刺骨的寒冷,等待机会向离开冰墙庇护,来到岸边搅水、推冰的宋军将士射冷箭,宋军将士则会在对方露头的同时以弓弩反击,或是随时向对岸漫无目的的射击。

这种试探,处处上演,从白天到夜晚,初时双方伤亡不小,等等渐渐摸清对方情况,伤亡便迅速减少。

当白天过去,夜晚来临,天更冷了。

宋军将士虽然全副武装,棉衣棉裤棉靴手套,但久在风雪中,身上的热量还是一点点被带走,坚守一个时辰还能忍受,超过一个时辰就必须得活动活动,不然手脚都要冻僵。

河对面的金兵装备不及宋兵,保暖耐寒都差很远,趴在雪地中潜伏半个时辰就已经是极限,绝大多数人在雪地上趴个几刻钟就得悄悄撤退溜走,不然手脚冻僵再想行动,就很容易被宋兵发现,到时候利箭飞来,想夺都夺不开。

白天气温虽低,没有棉衣的金兵尚可忍受,一到夜晚,气温更低,加上身上热量流失严重,金兵几乎没有几人能抵近河岸埋伏,对于上级派给他们的任务,他们也只能在黑暗中敷衍了事,反正上级军官也不可能冒险亲临河岸第一线。

宋军将士驻守在河岸的目标很清楚,那就是挡住金兵,不让任何一个人从运河上逃走,所以夜晚宋军在河岸的驻军数量相比白天,并没有减少太多。

这是一场毅力与忍耐的比拼,更是装备和后勤供应能力的比拼。

第一个夜晚,金军不知道对岸宋军情况,不敢潜伏过河,更不敢硬闯,宋军则在数次轮换中平安度过一晚。

一夜无事,第二日天明,运河两岸依旧安静,特别是运河东岸,白茫茫一片,寂静无声,西岸则迎来了又一次换班,寒冷又精神萎靡的守军将士离开,吃了热饭,精神百倍的将士则接过守河岗位。

一个时辰之后,运河两岸进入对峙的第二天。

金军无法知晓宋军的意图,又不知道对岸有多少宋军,始终未敢轻动,只零星的试探,吊着宋军情绪与神经。

但在南边三十里外,宋金两军则在荒野之上相遇了,两军相遇,没有任何话好说,既然都不逃不避,最终结果就是正面迎上去。

明复的军队之前大部撤离通运大营,剩下的八千留守军在跟金军纠缠中损失不小,士气低迷。

其他军队一仗没打就撤离,虽说是奉命,心里还是憋着一股气的,毕竟金军可是抢占了他们的大营,让他们只能住在临时营地,吃不好睡不好,关键是没有面子。

当年他们在关中是何等风光,攻城略地,从无退缩之举,哪支到了北方来,硬仗没打几场,连大营都丢了,要是传开,他们的脸面肯定是要丢了。

所以,当发现一支金军冒雪南下,向他们追了过来之后,他们当即决定反击,给金军一点颜色看看,要金军知道前几天撤退并不是怕了他们。

明复没有强行劝住他们,也没有派遣太多军队,毕竟现在不是硬拼的时候,如果能用巧力取胜,又何必冒险下死力气?

这两天他正在指挥部下按杨丛义的意图重新规划阵地,利用冰雪构建防御阵地,与之配合的当然还有一个杀阵,如果金军敢闯过来,他会毫不留情的将金军灭杀在阵中,见识过精武禁军的势力之后,他信心十足。

宋金两军在荒野雪原上的近身搏斗异常激烈,也十分费力,初时双方还火气十足,一刀一枪力道十足,小半个时辰一过,全都泄了气,跑不动也打不动,就好像腿脚、双手都不是自己的。

于是双方几乎不约而同的分离,金军北上,宋军南下,很快脱离战场。

这一场仗双方都打的不甘心不满意,都觉得对方明明不比自己强,为什么打起来就占不到优势?不能迅速击败对方?

荒原上积雪很厚,近身肉搏,任何一支军队都会有失水准,战斗力都会不同程度的降低,战斗力都降低,出刀慢、行动慢,自然就伤不了人,也杀不死人。

苦战一场并未得胜归来的宋军将官觉得很没面子,在其他将官面前连话都不想说。

“不要垂头丧气,不就是没胜,反过来讲,你不也没败吗?旗鼓相当你还不满足?”明复宽慰道。

“大人,他可是吹牛一定要大胜一场的,还跟我们打赌,要是不胜,等到北伐胜利,就请我们所有人去汴京最有名的青楼,听第一名妓唱曲。这可是要好大一笔钱呢,怕是要把他积攒多年的俸禄和朝廷给他的赏钱全都掏光,就这估计还得欠债。兄弟们真是不忍心啊!”那将官嘴里说着不忍心,嘴角却是憋不住的向上翘。

“我看这打赌就是戏言,兄弟们不要当真了,换做我,我是拿不出这笔钱的。”有将官在一旁阴阳怪气的拱火。

“对,别当真,打赌而已,那么较真做什么,要花去的可都是钱呢,换谁不心疼,是吧。”另有将官附和。

一战不胜的将官听着其他人的话,脸色也是越来越难看,最终忍不住高声道:“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打赌哪有不算的道理,北伐得胜,老子就请你们去汴京青楼,费用我包!”

“你们都在闹什么?北伐是举国大事,连皇帝都御驾亲征到了济南府,是你们用来打赌的?既然有人赌胜,是不是还有人赌败啊?”明复见他们越闹越不像话,随即出言制止。

“如果打仗都拿来赌胜败,你赌这场能打赢,他赌这场会打输,会有什么后果,会不会有人为了赌局能赢,打仗故意不出力,或者是捣乱?记得我以前说过,我的军中不准赌博,你们都当耳旁风了?”明复语气严厉,赌不是一个小事情。

严肃的目光从每一个人脸上扫过,而后说道:“你们所有人罚俸一个月!从今天起,军中再有人赌博,严惩不贷!”

“大人,我们就是开个玩笑,都没当真啊!”忽然被罚俸一个月,有将官觉得非常委屈。

话音一落,随即有其他将官附和:“是啊,大人,我们就是说说而已,不当真。”

明复却道:“我不管你们有没有当真,是不是开玩笑,赌博都绝对禁止,你们作为一军统制官、将官,更应该以身作则。好了,此事不说了,我们说正事,谈战局。”

说完,将一张地图展开在案上,正是以通运大营所在为圆心方圆百里的地图,图上河流、道路、村庄、城镇全都清清楚楚。

随后明复指着地图,一边比划一边说道:“姚帅部如今在这里,再有两天,就到达预定位置。大帅亲自指挥的海子村大营余部和精武禁军一部,正沿这条运河设置防线,阻止金军西逃。而我们在马头村和通往香河方向设置的防御阵地已经完成大半,再有一天时间,就能大功告成。如果不出意外,陷入我军包围之中的四万金军将会在几天之后全军覆灭。但现在还有一个问题,也就是一个漏洞,马头村。马头村是整条运河最窄的地方,如果金军在我们部署完毕之前,猜到了我们的意图,他们必会全力进攻马头村,搏一条出路。大帅把马头村交给我们驻守,又派五千精武禁军协助,此地绝不容失!你们怎么看,如果金军全力进攻马头村,怎么守?”

论起战局、战事,将官们很快从方才被训斥不敢言语的状态中调整过来,其中一将官道:“大人,既然马头村兵力薄弱,金军有可能从这里全力进攻,我们可以把兵力部署略作调整,加强马头村防守兵力即可。”

“不对,既然金军有可能进攻马头村,从马头村渡河,就更有可能直接进攻香河,别忘了从这儿到香河可没有河流阻隔,香河县城也并不坚固。我觉得我们应该出动出击,引诱金军进入我们预先设好的阵地,只要一举击败他们,不管是马头村还是香河,都不会再受金军威胁。”马上有将官反驳,并说出自己的看法。

“金军不会全是傻子,我们的阵地那么明显的摆在那里,只要是不想死的人,都不可能闯进去。把希望全压在杀阵上并不合适,我们更应该站在金军的立场考虑,搞清楚他们可能怎么选择,而后我们再根据他们的选择做出调整,是增援马头村,还是加强杀阵,别忘了,战场应该充分考虑敌我双方。”

又一将官直接将议题拉偏,明复马上说道:“不要扯远了,整个战局已定,大局已经不需要讨论。我们要讨论的是如果金军全力进攻马头村,该怎么守,该怎么将他们全部消灭在马头村。”

“那就只能拼命或是调兵支援了,一万五千人打四万人,说实话,难度不小。”

“拼要怎么拼,支援又怎么支援,多动脑筋,多想想,真到了战场才不会慌。”明复提点道。

第783章 分兵突围

没有粮食,这可如何是好!

运河对面被宋军占据的大营里虽有半个月粮食,河岸被宋军完全控制,要渡河,必定会付出沉重的代价,即使能冲过去,也不一定能重新夺回大营。

潮白河大营里的宋军虽然只剩一万多,但这条潮白河却是他们不可能渡过的。

附近有粮食的地方可能就只有南边的香河,香河城矮,城防也不坚固,难守易攻,纵使之前通运大营内南撤的宋军全部去了香河,也不是没有一战的可能,况且据可靠探报,他们还分兵一万余人驻守在马头村附近,从兵力多寡来说,金军占据优势,再加上为了吃上饭,将士们必定会拼命,四万人一举冲破防御,拿下香河城应当没有问题。

在完颜希正思虑间,粮仓中的麻袋几乎全被守卫戳了个遍,结果就是找不到更多粮食。

粮食已经没有了,将士们今天就得饿饭,但没有粮食这个消息还不能传出去,不然马上就得大乱。

于是完颜希正下令,未经允许,任何人不得将粮仓无粮的消息外传!

而后他赶回帅帐,立即召集各军统兵官,商议全军南下,攻击香河之事。

金军刚刚才在南边跟宋军打过一仗,并没有占到多少便宜,现在大帅说要全力进攻香河,众将自然不解。

当即就有人问,为何不能再等等,等对岸宋军在冰天雪地里熬不住了自行撤退?

还有人说,即使要全军南下突围,也应该攻打马头村方向,毕竟那里河窄,水也浅,宋军驻军也不多,并且离燕京方向更近,为何要舍近求远攻香河?

令有人补充道,就算拿下香河,马头村和对岸的宋军很快就能南下、东进,金军一样会陷入宋军围困之中,很可能遭遇更大的险境。

眼见众将不支持全军南下香河,完颜希正不得不放出消息:营里没粮了,一天余粮都没有!

众将听闻这个消息,无不大吃一惊,纷纷询问为何如此,发生了何事,猜想粮仓是不是被意外烧毁。

面对他们的疑惑,完颜希正长话短说,将粮仓内的真实情况和他对于此事的推断告诉众人。

最后又告诉大家,金军已无退路,今天必须全力对宋军发动攻击,要么冲过对岸,击败宋军抢回大营,要么全军南下抢占香河城,只要任何一战成功,将士们就还有饭吃,如果都不能成功,就只能饿死在这里!

众将终于明白了他们现在的处境,顿时陷入沉默之中。

但片刻之后,帅帐内又开始了激烈的争论,他们对是进攻对岸宋军夺回他们自己的大营,还是进攻香河城,产生了严重的分歧,所有将官分成了两派,谁也不能说服谁。

完颜希正作为大军统帅虽然有权威,但他也不能保证所有人都听他的命令。

军中关系错综复杂,这些统兵官几乎都有一定的背景,不少人是直通辽阳城的,还有一些本身就是皇室宗亲,立场不同,便有派系之分。如果这支大军五万人全都完全听他一人命令,那么这支军队他也不可能带出燕京城,正是因为他们能互相牵制,他完颜希正才能领兵出征。

现在,面对几路宋军围困,粮草又突然断绝,军中将官之间的分歧便随即出现。

完颜希正虽然在军中资历很深,跟燕京、辽阳府都有不错的关系,也能深得辽阳府信任,但毕竟能力有限,也没有名震天下的战功,最重要的是他在山东一路失败之后,为逃避责罚才投奔燕京,投奔完颜雍。

若在平常,众将肯定会给他面子,认可他的权威,但现在没了粮食,没有补给,随时都会丢掉性命的时候,他们自然更相信自己的判断。

完颜希正没能说服全部将官,也无法拿权威压住他们,更不敢以军法杀了违抗帅令之人。

于是最终全军一分为二,其中一万五千人决心攻破对岸宋军沿河防御,另外两万六千余人在统帅完颜希正率领下准备南下进攻香河。

两个时辰之后,一万五千余金军从通运大营出发,避开运河对岸宋军视线,迅速向北边行军,打算从北边某一点突然渡河,突破宋军防线。

就在那支金军离开大营之后,另外两万六千余人携带所有能随身带走的军资武器南下,直向香河方向扑去。

由于通运大营和原本的金军大营之间相距五里,运河河岸距离对方大营也有两里多远,再加上一些临时建筑物遮挡,宋军即使有望远镜,也很难发现金军刻意掩饰过的行军动向。

不过即便金军刻意掩饰,宋军还是从通运大营方向的烟雾变化发现了金军可能的动向。

随着通运大营方向的烟雾越来越稀薄,直至消失不见,宋军很快判断出金军很有可能已经撤出通运大营,要么躲在宋军看不到的地方准备突然对运河防线发动进攻,要么已经南下进攻马头村或是香河。

当杨丛义得知金军异动的消息,便知他们很可能已经发现通运大营内粮仓的秘密。

于是立即命令骑兵加强对运河沿线巡视,同时将消息送往明复处,让他做好迎敌,重申若金军南下,务必挡住他们去往香河的路,如果实在难以挡住金军冲击,也得将他们死死咬住,决不能任他们攻陷香河、逃回燕京!

金军即将对运河防线发起大规模偷袭的消息,很快传遍运河沿线五十里,传到每一个宋军将士耳朵里。

虽然他们心里担心害怕金军忽然从他们面前出现,向他们所在的阵地发起攻击,但他们推一推身前的四五尺厚、纹丝不动的冰墙,看看墙外河中尚未凝结成冰层的河水、断冰,心底顿时生出不少底气。

况且在距离他们阵地不到十里远的地方,还有一支无人可以撼动的精武重骑兵,数量虽然不多,只有一千人,但足以以一当十,并且如果有必要,另外一支驻守在十几里外的精武重骑兵也能迅速赶来支援,到时候两千骑兵追逐围杀趟水过河,又没有马匹的金军,肯定如同砍瓜切菜一般容易。

驻守在河岸冰墙后的宋军将士,看着眼前对岸白茫茫一片的荒野,虽然多少有些紧张,但一想到在他们附近还有实力强大的援军,心里顿时踏实很多。

而杨丛义为避免金军趁黑夜发动攻击,发生紧急情况部下找不到他的踪迹,他决定驻守大营,居中指挥。

是夜,金军果然从距离大营北方十五里左右发动渡河攻击。

提前从通运大营出发,埋伏在运河附近的金军等到天黑一个时辰之后,随着一声号角声响起,他们不顾一切的冲至运河岸边,而后在各级将官督战下,纷纷踏上冰层朝对面河岸冲去。

黑暗中,值守在河岸的宋军将士听到对岸传来突兀的号角声,马上便知道金军要从此地发动攻击,于是躲在冰墙后面的将士迅速起身,四五人合力将一丈外修筑的另外一道冰墙推至河岸,堵住河岸两道冰墙之间的缺口,又在冰墙根下钉进几根木桩,以防金军从外面将冰墙推动。

等他们在不到半刻钟之内做好这一切,耳朵便听到了金军靠近的声音,纷纷张弓开弩朝对岸射击。

与此同时,在附近站岗巡守的骑兵迅速将此处遭遇金军攻击的消息向距离此地最近的精武禁军通报,以便骑兵能迅速赶来支援。

反观金军,就在他们冲上冰层,刚过运河中线没过几丈远,冰层便如他们自己预料一般碎裂,黑暗中金军纷纷跌落冰水混合的运河之中。

这次金军早有心理准备,并不像之前那般慌张,落入之后他们冒着稀疏的箭矢迅速往岸边扑去。

不是他们不怕冷不怕死,而是在战前他们便得知军中已经没有粮食可吃,而在对岸他们自己的大营中,正堆放着数不清的粮食,还有他们的战马和其他物资,只要趁黑暗冲过运河,分散在运河沿岸的宋军绝对挡不住他们!

宋军驻守在河岸的兵力确实过于分散,金军几千上万人一同涌来,同一区域内的宋军将士堪堪不过百人,他们的弓弩射的再快,也无法抵挡金军拼命冲击的脚步。

不过多时,冲在队伍最前边的金军士兵便已靠岸,抵近冰墙。

运河岸边与冰墙之间的距离尚有一丈多远,而运河水面与冰墙所在的地面之间的落差也有数丈,黑暗中想要从河边的陡坡顺利爬上河岸并不简单。

但在死亡威胁面前,一道陡坡又算得了什么?

第一批金军士兵手脚并用,很快爬上河岸。

然而刚上河岸不到五尺距离,他们前进的道路便被冰墙挡住。

冰墙经过宋军将士这几天不停的加固,厚度早已达到五六尺,高度也已经高过头顶,冰墙的重量已经不是简简单单三五个人就能推动的。

再加上冰墙与河岸之间的空地十分有限,前后也只能站得下两人而已。

所以在巨大的冰墙面前,金军纵使人多也发挥不了多大的作用,他们推不动冰墙,刀砍枪戳,也是一样。

上岸的金军被冰墙完全挡住去路,一时之间无计可施。

第784章 防线坚固

当发现用上全身力气,也拿身前的冰墙毫无办法,金军士兵马上就想翻墙过去。

然而,当他们的双手搭上冰墙之后,瞬间便放弃了,因为那冰墙顶上没有棱角,实在太过光滑,根本无法着力。

后面河中金军不断涌来,身后河岸下也在不停的催促,怎么通过这道冰墙就成了急需解决的问题。

原本也不是没有办法通过这道冰墙,只需要有人趴下身子,后面的人踩上前人的肩膀,就有可能翻上冰墙,只是如果是这样,给旁人垫脚的士兵就只有死路一条,黑暗中他们一旦趴下去,就再也不可能站得起来,会很快死去,是以根本没人愿意这样牺牲自己。

爬不上去又推不动冰墙,金军便只有用手里的刀枪,一刀一刀砍,一枪一枪戳除此之外,别无他法。

随着上岸的人越来越多,翻不过冰墙的金兵纷纷加入刀砍枪戳冰墙的行列。

一时之间,不绝于耳的凿墙之声在嘈杂的冰河中响起。

河岸上空间有限,加之夜间昏暗,视野不清,拿着兵刃的金兵互相推搡掣肘,并不能形成统一的凿墙力量。

就在墙外金兵不能翻墙,疯狂挥舞手中的刀枪之时,冰墙内的宋军将士马上退后,因为当金兵不顾一切淌水过来的时候,他们守在墙下已经没有多大的用处。

一道四五尺厚的冰墙足以抵挡金兵一时半刻,墙下零散的宋军将士面对数万金兵,他们能对对方造成的杀伤极为有限,此时他们只需要护住冰墙,等到重甲骑兵赶来支援便好。

于是在他们退后之时,随便燃起了距离冰墙两丈来远的篝火。

篝火一起,顿时将冰墙附近照的一片通明,视野全在宋军将士之中,一旦有金兵越过冰墙,等待他们的必然是无情的箭矢。

宋军退后六七丈远,隐藏在黑暗中,双眼紧紧的盯着不远处的冰墙,等着敌方露头。

约一刻钟之后,在金兵疯狂的攻击下,一道冰墙砰然破碎。

摧毁冰墙的金兵顾不得脚下的碎冰,跌跌撞撞从河岸抢进荒野之上,可没等站稳脚跟,便被迎面飞来的利箭射中,当即摔倒在地。

冰墙一破,金兵纷纷挤向破开的缺口,争先恐后向墙内挤。

淌水之后,全身湿透,在冰墙之下挨了一刻钟,早已冻的浑身发抖,冰墙一开,他们只想用最快的速度冲回大营,生起篝火,除了取暖,他们没有其他诉求。

利箭纷纷射向冰墙缺口,倒霉的金兵一个个中箭摔倒在荒野上,而紧跟他们身后挤进来的人根本顾不得看他们一眼,更别说拉他们一把,为了早一步赶回大营,他们甚至踩着尚未死去的倒地金兵,从他们身上直接踏过去。

这一刻,他们什么也顾不上想,只想跑回大营。

于是一个个从缺口挤进来的士兵,迅速朝黑暗中跑去。

篝火映照下,两丈之外一片黑暗,但他们知道大营的方向。

然而,不等他们跑进黑暗之中,一支支利箭再次射进他们的身体,火光中,纷纷扑到在地。

几丈外的宋军将士此时异常紧张,手里的弓弩虽然在不停的发射,敌兵一个个倒下,心里却很是心慌,若不是附近的将校坚持没有离开,他们很可能转身便要逃。

此时他们的处境非常危险,敌军攻破了冰墙,而援军却仍然不见踪影,一旦敌军攻破更多冰墙,潮水般一涌而上,瞬间便会将脆弱的防线冲垮,踩死他们,逃进黑暗之中,冲出宋军花了大力气布下的包围圈。

就在坚守的宋军将士几乎绝望,内心深处压制不住的想要转身离开时,远处沉重的马蹄声飘进他们耳中。

援军来了!

黑暗中坚守的将士心中顿时生出无限底气,连手中张弓搭箭的速度都快了很多,在精武禁军赶到战场之前能多少几个敌兵就多杀几个,因为禁军一旦赶到,他们就得撤出战场,想杀敌也不可能了。

几个呼吸之后,只听一声号响,坚守在黑暗中的宋军将士迅速撤退,向一里之外撤去,这个战场得让给精武禁军了。

没了利箭压制,通过冰墙缺口的金兵很快多了起来,他们在火光映照下看不到宋军的身影,纵使有心跟宋军一拼,手中的兵刃也找不到对手。

何况他们此时只想突围回营,根本无心与宋军厮杀,能跑回去,留一命,便是胜利。

但随着马蹄声传来,刚刚跨过冰墙的金兵心中大惊,两条腿哪里跑得过四条腿?

不过好在宋军骑兵尚未到来,他们还有时间冲进黑暗之中,在夜色掩护下,逃得性命。

于是当先冲过冰墙缺口的金兵完全忘记了战前部署,把牵制宋军,为后续金军登岸争取时间的命令,抛之脑后,他们第一时间越过篝火,拼命跑进了黑暗中,就连手中拖累他们奔跑的的刀枪都丢在地上。

马蹄声迅速靠近,火光中,一道移动的黑墙出现在惊慌失措抢进冰墙之内的金兵视野之中。

全副武装的披甲重骑兵接替明亮晶莹的冰墙,阻挡在拼命登岸出现在冰墙之内的金兵面前,随手挥下手中的刀枪,火光中,血光飞溅。

一千骑兵到了,瞬间接管了防御战场。

好不容易凿开冰墙,从缺口挤进来的金兵,还没来得及多跑几步,便身首异处,扑倒在地。

骑兵很快将火光映照下的冰墙河岸占据,仅有的几个缺口附近骑兵更是聚集在一起,几乎是抢着击杀挤进来的金兵。

不多时,盲目往冰墙里抢的金兵便发现了墙内的血腥,于是纷纷躲在墙外,再不敢轻易越过缺口。

冰冷的运河中泡着成千上万的金兵,他们眼看不远处就是河岸,灯火通明,上岸了有篝火,便不再冷,冲过去回到大营,便有饭吃,这是他们此时的念想,谁挡他们的路,他们便要从对方身上踩过去。

“冲!”

“杀出一条血路!”

“都在河里等死吗!杀!”

身在河中的将官高声怒吼,他亲眼看着冰墙已经攻破,但前兵的士兵却畏畏缩缩不敢前进,真是恨不得冲上前去,杀了临阵畏敌的士兵,可以他无法越过拥挤而混乱的河中人墙。

“冲!临阵不前者,杀!”

将官仍然在声嘶力竭的高声怒吼,但在混乱的运河中却显得异常无力,此时根本没人听令,不在附近的士兵也听不到他的命令。

“要想活命”

将官的喊声戛然而止。

运河中的金兵乱了,为了活命,他们必须往前冲,谁挡他们的路,谁就得死,不巧的是高声呼喊的将官就在冻得意识模糊的金军士兵前边。

一顿推搡之下,许多人在水中跌倒,再也没能站起来,包括前方领兵督战的将官。

黑暗中发生的一切,无人知晓,士兵只想上岸活命。

“冲啊!”

“杀啊!”

在伴随着推搡,黑暗中响起金军士兵异口同声的呼喊,不多时,成千上万的士兵一起呼喊起来。

在暗夜中,他们感觉到了彼此的存在,在响彻夜空,声嘶力竭的呼喊中,他们心底生出了为活命为冲锋的勇气。

冰墙之外,已经登岸的士兵瞬间被身后传来的滚滚声浪激起无限勇气,同时被他们推搡着越过冰墙缺口,冲向宋军骑兵。

黑暗中被冲杀呐喊声激起勇气的金军士兵,从缺口处蜂拥而入,举着手中的刀枪,步伐僵硬的扑向火光映照中黑暗的铁墙。

一场激战,或者说是杀戮,随即在几十上百丈长的篝火映照地带展开。

在寒夜中冻了许久的金兵,手脚麻木,失去知觉,意识模糊,他们面对冬装在身、身披重甲的精武重骑兵,根本没有任何还手之力,一个照面便扑倒在地,不是命丧刀枪之下,便是死于铁蹄之下。

被激起作战勇气的金军,很快凿开更多冰墙,于是更多的士兵跨过冰墙,加入混战之中。

然而在寒风和冰水中浸泡多时,金军早已失去绝大部分战斗力,不论他们如何努力,冲的如何无所畏惧,结果也只有一个,留下一道血光,命丧当场。

当然,也有极个别的金兵运气足够好,抓住骑兵交错的空隙与其他人缠住了对方的机会,直接跑进黑暗中。

骑兵不会为了个别逃跑的人放弃整个防线,所以跑了也只能让他们跑了,毕竟他们要做的守住防线,挡住绝大多数金军,跑几个敌兵,对战局并没有影响,何况他们还不一定跑得掉。

随着步兵与骑兵混战展开,虽然精武重骑兵占据绝对优势,但无奈金军登岸的人越来越多,于是战线逐渐拉长,隐隐有失去对整个防线控制的趋势。

可就在防线快要被疯狂冲击的金军冲破之时,另一支千人骑兵赶到战场,加入混战之中。

两支骑兵会合,战场形势瞬间逆转,疯狂的金军被彻底阻挡在数道骑兵防线与冰墙河岸之间,进不得,退不得。

眼看宋军援军赶到,再无突破宋军防线的可能,继续冲杀,也只是送死而已,要想活命,金军只能往运河中退去,再次回到运河。

突破运河防线,夺回大营的妄想,在留下数千条性命之后宣告失败。

金军退回河中,宋军没有追击。

这一战胜负已分,金军再无从运河防线突围的可能。

第785章 大阵吃人

退回运河,逃回对岸的金兵,又饿又冷,士气极为低沉。

突围之败的金军混乱不堪,夜间根本找不到将帅,也找不到统兵官,于是在有人高呼回通运大营之时,无所适从的乱军随即掉头南下,也不管发令的到底是何人。

金军退走了,趁夜直奔通运大营而去。

那里虽然没有粮食,管不饱肚子,至少可以保证他们不被冻死。

而坚守在运河防线附近的宋军将士,在精武重骑兵击退企图突围的金军之后,迅速清扫战场,回归本来的岗位,连夜将毁坏的冰墙恢复。

捷报传至帅营,杨丛义终于轻松了一些。

这场战役最困难的地方便是运河,因为防线实在太长,五十里只有两万多人,兵力过于分散,而敌军又能从任何一个点发动攻击,防不胜防,防也很难防得住。

实话说,杨丛义对这场阻击战是没有多少信心的,他已经做好了将突围而来的金军阻挡在大营之外的准备,至于挡住敌军之后,敌军是趁夜逃回燕京城,还是四散逃往别处,都只能任由他们逃走,天亮之后能不能追上,就要看敌军意志力有多强。

好在这场战斗骑兵支援及时,将缺口堵上,把企图突围的敌军赶回运河对岸。

相信敌军品尝过运河中冰冷刺骨的寒冷之后,再也不敢轻言下水,再也不敢尝试第二次。

一战过后,运河防线应当再无被敌军突破之忧。

撤回运河对岸的敌军除了南下寻找出路,别无他途。

一道命令连夜从帅营发出,直飞马头村。

运河防线自击退敌军之后,一夜无事,及至天亮,再也没有发现过敌军企图渡河的意图,对岸更是见不到半个敌兵。

而在南边几十里外,一场大战即将展开。

率领两万五六千兵力南下的完颜希正没有选择在夜间发起进攻,因为他不知道宋军给他设下了什么样的陷阱,夜间盲目的进攻只会消解他们有限的兵力,只有白天才能有一战的可能。

可真正等到白天,完颜希正亲自上前看过宋军为他布下的阵势之后,顿时连半点信心都没了。

在他眼前的是高低不同的无数冰墙、雪墙,有横有纵,有直有曲,密密麻麻,一眼望过去,根本看不清到底有多少,绵延多少里。

纵使完颜希正并不精通阵法,他也能大致猜到,一旦他的军队进入阵中,很快就会被分割在阵中,逐个被杀死,也许连一个人都出不去。

这样的阵势他见所未见,更别说如何破解。

当然办法也不是没有,那就是用蛮力将眼前的冰墙、雪墙全部击碎、推倒,破坏掉宋军布下的阵势。

如果要这么做,蛮力破阵,他们还是会身在阵中,毕竟这个阵势十分庞大,根本不知宋军在何处布下更恶毒的陷阱,蛮力破阵,依然要付出难以承受的代价。

完颜希正领兵三十多年,他清楚的知道,一旦一支军队伤亡到一定程度必定会士气全无,任何军令将令都不可能听得进去,到时候手下的士兵会怎么做,不管是将帅还是统兵官,都无法掌控。

所以蛮力破阵是一个办法,却并不是一个好办法。

完颜希正亲率的两万余人僵在了明复布下的杀阵之前。

双方相距仅仅两里,一场大战一触即发,但谁也没有派兵上前叫战。

布好杀阵的明复显然不会让将士出阵挑衅,金军想拖下去,他自然愿意等,着急的是金军不是他们。

完颜希正不敢贸然派兵冲阵,只能召集各军将官商讨破阵之法。

然而,匆忙之间,众人跟本就拿不出多少办法,除了冲阵,便是避开宋军阵势,避开能去哪里?

马头村浮现在众人脑海中,那里有一座桥,此时依然没有拆毁,而宋军在那里的驻军也并不算多,在他们看来完全可以去试一试。

但这个建议很快被完颜希正否决,因为马头村并没有将士们需要的粮食,即使冲破马头村,将士们依然要饿肚子,对于全军当下的处境并无益处。

在完颜希正看来,更为关键的是,一旦他们冲破马头村宋军包围圈,军队很可能会一分几部,有些人要回燕京城,有些要去香河,还有人要去海子村大营碰碰运气,他作为统帅,此时的权威因为之前分兵已然受损,若再有统兵官要求分兵,他也无力拒绝,如果一再分兵,等待他们的只有全军覆灭一个结局。

完颜希正不想看到他亲自率领的这两万多人走向这样的结局,所以此时绝对不能再分兵。

就在他难以说服一众想要改变突围方向的将官时,留守在通运大营方向的斥候传来消息,说金军趁夜突围运河失败,已返回大营,很可能会南下寻找出路,尝试从马头村突围。

得知这个消息,完颜希正便劝说众将官等一等,不防让他们先去砰砰马头村宋军,如果他们能突破防线,大军跟上便是,如果不能突围,再闯眼前宋军布下的大阵。

手里有兵,便有权势和地位,如果有人替他们杀开一条路,谁又愿意拿自己手下的兄弟去拼。

众将官被安抚住了,回军中静等马头村消息,时刻准备着调转方向,突围马头村。

午时左右,马头村方向传来消息,从通运大营匆忙南下的金军遭遇驻守马头村的宋军阻击,双方交战不到半个时辰,金军死伤惨重,部分将士已脱离战场,向北方逃遁。

完颜希正召集众将官把马头村的消息告诉他们,让他们知道,宋军在马头村部署有重兵,妄想从那里突围也只是一厢情愿而已。

于是众将官果然不再提调转突围方向,但如何通过眼前的宋军大阵,却还是压在众人心上。

军中已经没有粮草,继续拖下去显然不是办法,眼前这个大阵到底如何,得有人去试试才行,如果这个阵势并不像外面看起来那么恐怖,他们多在这儿耽搁半个时辰,便减少一分突围的可能性。

尝试闯阵的意见得到众人一致赞同,但谁去闯阵,便成了问题。

完颜希正希望有人能主动请缨,担起这个重任,可惜在未知的危险面前,没有将官不顾惜自己的性命,不痛惜自己的部下军队,因为谁也不知道,一旦进阵,还能不能从容退出来。

无奈之下,完颜希正不得不采用抽签的办法,随机选出一名将官,带一千人闯阵,深入阵内探查,看看宋军到底是布下了何等阵势。

只有知道自己面对的是一个什么样的大阵,才有破阵的可能。

众将官和完颜希正都明白这个道理,为了顾全大局,突围成功,没人对抽签提出异议,只希望中签的千万不要是自己。

一刻钟后,抽签结果出来,一名三十多岁的将官不幸中签,众人只能祝他好运,愿他能活着回来,带回来好消息。

两刻钟之后,那将官哭丧着脸,亲自率领一千金兵离开大军,慢慢朝两里之外的宋军大阵走去。

这一千人心中绝望又忐忑,等待他们的是什么结局,其实不用想,也大致能猜到,他们中绝大多数人肯定是要死在阵中的,同时也会有一些运气极好的人能活下来,带着消息,回到军中。

此时他们无不期望,最终能活下来的人是他们自己。

然而他们要闯的是宋军精心布置的杀阵,一旦进阵,怎么可能给他们冲出大阵,或者退出大阵的机会。

半个时辰之后,捷报传回宋军大营:闯阵金军全军覆灭,抓获俘虏九人,无一人脱阵!

明复大喜,看来他们花了大力气布下的杀阵,真的是名副其实,入阵必死,不由得对杨丛义更加信服。

与此同时,金军统帅、将官仍然在军中焦急等待闯阵的将士带回好消息,无人不期盼他们能成功。

但斥候带回来的消息让他们绝望:宋军大阵中初时有战斗哀嚎声响,一段时间之后,声息皆无,也没人能从阵中走出。

毫无疑问,尝试闯阵的一千金军没有泛出多少水花,便彻底陷落在宋军大阵之中。

一时之间,绝望的气氛在众将官之中蔓延。

现在他们统统知道了,宋军布下的大阵是吃人不吐骨头的大阵,大阵摆在这里,就是让他们死啊!

完颜希正没了办法,宋军布下的冰雪大阵实在恐怖,探阵的一千人死的让他们提不起冲阵的勇气。

统帅、将官拿不出办法,闯阵失败的消息却在整个大军之中迅速传播,短短时间内,便人心惶惶,军心动摇,士气大丧。

不久前,统帅和将官还在告诉他们没有粮食只是暂时的,只要一举冲破宋军阻挡,夺下香河,吃的喝的穿的用的,要什么有什么,此时却告诉他们,前边宋军布下的大阵在吃人,正等着他们去送死,试问谁能受得了这样的打击?

普通将士们受不了,他们又冷又饿,统帅和各军将官一样受不了,因为他们想活着回到燕京,他们该享的福还没有享尽。

弥漫的不甘心与绝望,充斥金军之中。

第786章 出路

两万多人的性命此时全部悬在完颜希正一人手中,然而进退无路,上天入地无门。

为何会弄到这般田地?

轻取刺猬河、海子村大营之后,四路宋军退走两路,整个燕京城从上到下,无人不说宋军必败,再集中五万兵力一举攻下通运大营,击退宋军第三路大军根本费不了多少力气。

拿下通运大营之时,也确实跟战前预期相符,除了耽误了几天时间,的确没有损失太多兵力,当然那五千失踪的骑兵,并未计算在内。

可谁知在刚刚拿下通运大营,只过了一个晚上,整个局势便急转直下,不但大营被占,粮草战马物资丢失,四万余大军还陷入宋军包围之中,陷入绝地。

细细一想,这一切好像都是宋军早已布置好的陷阱,就是在等待或者说是引诱燕京城内的大军出城作战。

这个想法很快就在完颜希正脑中形成,刺猬河大营三万宋军一击即溃,败退涿州,闭城不出,海子村大营三万余宋军更是忽然撤退,连留在大营内的粮草物资都没运走,撤退之匆忙,事后想来真是令人生疑,宋军以两路共六万大军放弃大营南撤,引诱金军从燕京城下直奔通运大营,而后再悄悄北上,趁金军攻占通运大营之时,一举抢占金军大营。

宋军的意图非常明显,只要当初有人提出异议,金军断然不会轻易聚兵五万进攻通运大营。

因为如果宋军没有其他图谋,在刺猬河、海子村大营南撤之后,通运大营和潮白河大营没有理由继续坚守,原因只有一个,靠这两座大营里六七万兵力,根本不可能打得下燕京城,甚至能不能抵达燕京城下都是问题。

可当时众人都被胜利蒙蔽了双眼,想通过一场大战,亲自赶走通运大营之敌,然后再消灭潮白河大营,说到底还是被功名利禄蒙了心,都想趁严冬到来,抢占以为唾手可得的击退宋军的功勋。

如果当初能静下心来,大军就在燕京城下等待,等严冬到来宋军自然退走,就不会钻进宋军的陷阱,将大军至于绝境。

可惜一切都晚了,在全军攻陷宋军通运大营的那一刻,金军的结局便已经注定。

他们被宋军潮白河大营、通运大营和海子村大营近十万兵力包围,燕京城内纵使得到消息,也绝不敢再冒险发兵前来救援,因为没人知道燕京以西的群山之中隐藏有多少待命的宋军。

此时想全身而退已经不可能,运河防线,金军夜间都无法突破,白天更不可能,马头村虽有桥梁可通运河两岸,但那里也有宋军重兵把守,况且纵使从那边成功突围,又冷又饿,将士们根本跑不远,也跑不动,一样难逃性命,眼前的大阵更是吃人不吐骨头,即便全军一起冲阵,也不能保证有人能活着冲出阵外,要是冲阵成功的人少,又如何攻占香河,到头来还是一死。

完颜希正作为全军统帅,此时头大如斗,目前看来,他们根本就没有任何活路。

难道他们就要这样死在这里吗?

绝望的气氛从上到下不停的蔓延,很快蔓延至全军,每一个人都知道,他们很可能就要死在这里了,不是饿死就是冻死,或者被宋军杀死。

能找一个出路吗?

面对两万多人的生死问题,完颜希正纵使再不愿意,此时也不得不设想一种可能,投降宋军!

与其被宋军逼上绝路,将士伤亡大半再投降,不如主动请降,为全军将士谋一条生路,作为统军将帅面临这种处境,能做的也只有这些了。

他的对手是名震天下的杨丛义、姚昶、明复等人,他们的兵力也数倍于他,粮草物资充足,备战充分,宋军将士斗志昂扬、意志坚定,显然不会给他任何突围的机会。

既然确确实实是绝境,没有丝毫成功突围的可能,让全体将士送死,倒真不如投降宋军,换取两万将士活命,就在大军踌躇不前时,已经有士兵在冰天雪地里冻死,再不拿出决定,全军一乱,便号令难从。

完颜希正深思熟虑之后,马上命亲随通知各军将官前来议事。

待众将一到,他马上将全军此时面临的境地细细刨开,一点点告诉他们,全军上下已经陷入绝境,从将帅到普通士兵,都没有独自突围活命的可能。

将官们都不是傻瓜,自己面临的到底是何种处境,他们很清楚,绝境是他们统一的认识,是以当完颜希正分析之时,无人言语。

随后完颜希正告诉他们,要想活命,其实还有一个办法。

简简单单的一句话,便将所有将官的注意力和胃口全部吊了起来,毕竟他们都想活下去。

投降!

完颜希正将这两个字从嘴里吐出,现场气氛顿时变得异样起来,众将看他的眼神也起了微妙的变化。

这些将官分属不同的势力,各自也都有不同的立场,不同的心思,哪些愿意接受投降的命令,哪些不愿意,完颜希正并不是特别清楚,因为这等事,在此之前,他从未考虑过。

果然,投降二字从一军统帅嘴里说出来之后,立即在众将之间掀起了巨大的波澜,愿意投降的人沉默不语,以沉默表示认同,而不愿意投降的人,则马上旗帜鲜明的表明立场。

当然,那些跳起来表明死战到底的将官,到底是真要死战到底,还是担心投降之语是大帅故意说出来考验他们立场而说的违心之语,暂时没有人能分的清。

除了开口说话的将官自己,没人知道他们心里到底在想些什么,完颜希正自己也不知道。

反对投降的将官有六七人之多,其余的皆是沉默不语,没有明确表示反对,也没有开口表示支持。

完颜希正很快制止现场纷乱,而后十分严肃认真的告诉众人,向宋军投降是目前唯一的活路,不如有谁不想投降,可以自己走。

既然投降二字已经出口,便没有收回来的可能,于是完颜希正不顾一些将官的坚决反对,当即下令将投降宋军之命传遍全军。

多耽误一个时辰,局势便会恶化一分,完颜希正希望能迅速解决此事,让身在冰天雪地里的将士们得到安置。

至于大军会不会再次分裂,已经不是他现在要考虑的事了,有人想拼着一死留名,那是他们的事,而他只想在绝境中为想活下去的人争取一条活路。

投降的命令传令全军的同时,完颜希正派人上宋军大阵前喊话,表示只要能善待金军将士,他们愿意卸甲投降,归附宋军!

金军要投降,这个消息让明复大感意外。

对方可是有四万多人,纵使身在包围圈里,应该也是有一战之力的,还没大规模闯阵就要投降,着实让人意外。

明复没有考虑过要接受金军投降的可能,因为在既定计划中,是要用杀阵消灭大部分金军,而后再与成功突围的金军缠斗,趁他们没吃没喝,又冷又饿,将他们全部消灭。

此时听闻金军要投降,一时之间,还真拿不定主意,关键他也不能确定,这是金军的缓兵之计,还是准备诈降,继而阴他们一次。

为弄清金军真实意图,明复马上派一亲信将官前去阵前与金军接洽。

宋金两军将官在大阵之前聊了不到一刻钟,便各自离开回营。

宋军将官将一个锦盒带回大营,交给明复,说里面装着的是金军投降的诚意。

明复命人打开一看,只见里面装着的金军帅印。

一军帅印究竟有多么重要,明复很清楚,于是他当即命人带着金军统帅的帅印去见北伐大元帅杨丛义,呈报金军有意投降之事。

与此同时,明复下令全军提高警惕,加强防御,当心金军以投降为幌子,分散宋军注意力,突然发动攻击。

一个时辰之后,杨丛义得到消息,并问明金军动向之后,稍一思索,便复命明复,接受金军投降,受降地点要设在马头村。

之所以要在马头村,杨丛义其实跟明复一样,也是担心金军拿投降当幌子,行借机逃跑之实。

马头村处在杨丛义部和明复部,两军之间,一旦受降出现意外,两军支援起来也较为方便。

同时,杨丛义还考虑到了投降金军的安置问题,香河城防不足,城里从通运大营撤过去的粮草物资也多,不适合用来安置金兵,而固安城较为坚固,城池较大,距离河间府也近,以后可以将金兵分散安置在周边各县,所以距离固安较近的马头村便是受降首选。

运河防线和金军大营依然十分重要,杨丛义不敢轻易离开。

于是整个受降谈判,他便全权交给明复负责,不过为了减少受降意外,明确告诫明复,不得为难羞辱金军将帅和主要将官,要给予他们应有的礼遇,但切记不得再让他们与金兵接触。

得到回复和指示的明复当即派人再次与金军接触,商谈受降细节问题。

一个时辰之内,在明复与完颜希正授意下,两军负责谈判的将官前后商谈五次,方才最终定下受降之事。

第787章 投降

当天傍晚,依照约定,金军统帅完颜希正率十名将官进入宋军大营,以示金军投降的诚意。

其余金军则在第二天一早于马头村卸甲投降,马头村外将有滚烫的稀粥和馒头等待他们。

至于金军关心的投降之后如何处置他们,明复代表北伐大元帅杨丛义给了他们保证,只要遵守宋军指令,不逃跑不叛乱,就能保住他们性命,给他们遮风避雨,不让他们饿肚子。

当晚来到宋军大营的完颜希正等人受到明复的热情接待,用一桌丰盛的大餐为他们接风洗尘,宋军主要将官出席晚宴,相互之间打过照面。

晚宴之后,明复代表北伐军大元帅与原金军统帅晚宴希正和一众原金军将官闲聊许久,聊他们的处境,聊他们将来可能的待遇,并告诉他们大宋皇帝已然御驾亲征,取燕京势在必行,此时弃暗投明,当为俊杰,若能为大宋立功,一样有机会统兵为官,甚至还能平步青云。

完颜希正等人是降将,根本不敢奢望还能继续统兵打仗,只求能不愁吃穿,安然度过晚年。

但此时大宋正举全国之力北伐,一心只想夺取燕京,完颜希正等人作为投降的金军将领,正可利用,明复自然要尝试动员他们加入宋军,壮大北伐军的实力,一举夺下燕京。

团结一切可以团结的力量,为我所用,这是当年杨丛义告诉他的道理,并且之前杨丛义特意告诉他,要善待降将,给他们应有的礼遇,应该就有争取他们的意思在内。

明复的一番闲聊话语,虽然对完颜希正没有多大触动,但对一帮还算年轻的将官却有极大的吸引力,他们从军打仗要的便是功名利禄,只要有功名利禄,其他的一切都不重要。

年轻的将官们虽然没有明言,但明复知道他们动心了。

当天晚上,明复亲自为完颜希正等人安排了结实温暖的营房。

第二天一早,不等天亮,马头村外露天地里便支起了一排排锅灶,熬粥的熬粥,蒸馒头的蒸馒头,热火朝天的气象直把严冬里的寒气逼走三分。

天刚刚放亮,便有小队金兵靠近马头村,不过在宋军以利箭警告下,他们没敢再近一步接近。

马头村守军已经得到将在此处主持受降的消息,是以见到小股金兵接近,并没有立即以弓弩击杀对方,只是暂时驱离。

待天色大亮,明复带着一支人马会同完颜希正等将官来到马头村。

马头村守将向明复汇报,一切准备妥当之后,明复随即让完颜希正派人回去整顿军队,监督金兵卸甲,准备向宋军投降。

完颜希正没有多言,未免士兵多受苦难,马上派遣两名亲信将官通过宋军把守的桥梁,返回军中。

一个时辰之后,依照昨天的约定,第一支投降的队伍三千人,卸甲之后,赤手空拳来到马头村附近,待宋军守军抵近察看,确认金兵确实未带兵刃之后,随即放行。

第一支投降的队伍又冷又饿,哆哆嗦嗦,精气神皆无,待到靠近马头村河岸附近,对岸的米粥、馒头香味钻进鼻孔,他们顿时疯了一般朝桥上跑去,瞬间队形全无。

宋军几番呵斥喊叫也不顶用,直到他们齐刷刷的抬起了手中的刀枪、弓弩,金兵这才意识他们此时的处境,方才停下脚步。

而后,在宋军指示下,金兵依次通过窄桥,抵达运河对岸,来到马头村受降之地。

在指定的受降地,金兵见到了站在宋军将官中间的他们的将帅,但他们也只是看了一眼,注意力便全被漫天飘舞的米粥和馒头香味吸引。

明复等人也不多言,只向前来受降的金兵下达一条指令:一切行动听指挥,便能管饭、保命,若有异心异动,就地处决!

这道简单的命令下达之后,三千金兵便被带至另外一个场地,在那里为他们准备的是香喷喷的米粥和馒头,驱寒填肚子。

一刻钟之后,这三千金兵便在五百宋军步兵、一百骑兵押解下离开马头村,一路赶往固安县城。

在那三千投降的金兵离开不久,第二支金兵抵达马头村。

同样还是三千人,与第一支到达的金兵一样,在宋军监视下,赤手空拳依次通过窄桥,来到受降地,经过简单训话,又被带至用餐地,一刻钟之后在六百宋军步骑兵押解下,赶往固安县城。

一支支投降的金兵来到马头村,一刻钟之后又离开,完颜希正远远的望着他们,目光复杂,他们不知道今天是到底是救了他们,还是害了他们,将来的他们又会怎么看他完颜希正今天的决定。

其他将官原金军将官也是一样,一样只是远远望着,一样闭口不言,不过他们又跟完颜希正不一样,他们眼中还有希望,没有那么多悲凉。

整个受降过程十分顺利,一支支金兵老老实实过桥,进入受降场地,而后再去喝两碗热粥,吃一个馒头,随后就被带离马头村,南下固安城。

不到午时,八支金兵过来投降,近两万四千余人在马头村短暂停留之后又被送走。

受降仪式结束,马头村重新封锁,因为包围圈内还有一万多金军。

明复带着完颜希正等人返回宋军大营,与此同时,将受降过程和结果飞报杨丛义,并询问金军降将到底该如何处置。

在没有新命令到来之前,明复给予完颜希正等人很高的礼遇,吃喝供给比他自己都好,只是不允许他们离开营房随意走动。

杨丛义此时也在忙着,忙着派人去运河对岸的通运大营附近探听消息,察看金军动向,与此同时准备对他们展开劝降行动。

此战过后,这次北伐夺取燕京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至于之后如何夺取大同、大定、临潢、辽阳等地,彻底扫清金国对大宋的威胁,杨丛义也得考虑考虑。

北方草原不是宋军能驰骋之地,若有更多金兵投降归附,从中挑选一些可用之人组成一军,日后在草原征战,必有大用。

陷入包围的这支金军虽然算不上精锐,但他们在马背上肯定要比宋军强,杨丛义看中的便是他们的这种能力,如果他们不顽抗,他很愿意接受他们投降。

当今天下,不管是金国、西夏还是大宋,都没有萌生民族概念,只要皇帝和上官能管他们吃饱穿暖,绝大多数普通百姓才不会管谁当皇帝谁当官,普通士兵也是一样。

在唐朝,北方回鹘可以归附大唐,此时大宋只要收复燕云、辽东,女真金人一样可以归附大宋,更何况燕京地区并无多少真正的女真人,绝大多数还是汉人、辽人以及渤海人。

完颜希正率军投降宋军的消息很快传回通运大营,这支从运河突围失败,攻击马头村又吃瘪的金军顿时军心大震,上下议论纷纷。

当进一步的消息传来,听闻投降宋军的人不但有香碰碰的热粥还是白面馒头,金兵瞬间斗志全消,听着咕噜噜叫的肚子,无不口水直流。

无法突围,投降便成了唯一的出路。

金军统帅完颜希正已经带领两万多人投降,他们到底还要为什么抵抗?

通运大营内的金兵蠢蠢欲动,他们也想追随统帅的脚步投降马头村宋军,吃上热粥白面馒头,保住性命,因为毫无希望的抵抗,没有任何意义。

然而,普通金兵的投降苗头很快便被统兵官发现。

这些统兵官之前要与完颜希正分兵,便是想要带领军队返回燕京,因为他们的靠山在燕京,他们的亲属和关系也在燕京,而完颜希正不同,燕京并没有对他来说很重要的关系和人。

他们不能投降,即使面临绝境,否则他们在燕京城里的关系会断绝,城里的亲属也会马上遭遇报复,这是他们绝对不能接受的,哪怕是死,投降也不是他们的选项。

所以妄议投降的士兵和低级军官很快被抓了几个典型,公开处死,并以此告诫全军,再有私议投降的人,全部处死!

之后,通运大营陷入无尽的沉闷之中,士兵们围着火堆,偶尔以目光交流,如无必要,再不开口。

听着咕咕叫的肚子,他们只能用锅化些雪水,烧热来喝,热水下肚,依然难抵饥饿。

吃饭,填饱肚子,几乎成了通运大营里这些金军士兵的唯一念想,统帅率军投降之事让他们知道,只要敢南下马头村,就能得到吃的。

可如果只是三五个人去,不但得不得吃的,很可能还会丢掉性命。

人多好办事,想要投降宋军也是一样,没有一定的规模和数量,谁会搭理?

当晚,半夜时分,夜深人静,通运大营内忽然发生了一场骚乱,几名统兵官丧生骚乱之中。

第二天一早,仅有的两名统兵官召集全体士兵和各级军官,当众宣布一道命令:即刻卸下盔甲,放下武器,向宋军投降!

没有人反对,投降的命令迅速得到执行。

就在他们准备离开通运大营,南下马头村时,营外忽然隐约传来劝降之声。

当天上午,八千余金兵依次跨过运河冰层,投降宋军。

第788章 亲征燕京

十天之内,北伐军先后灭金军六万,重挫燕京城守军。

十一月二十七日,北伐捷报传至大宋皇帝设在济南府的行营,赵得报大喜。

二十八日,赵召集随营群臣,与一众重臣商议继续北上河间府,犒赏北伐军,鼓舞全军士气。

大宋君臣在行营内商议一个时辰,除少数大臣支持皇帝亲赴河间府外,绝大多数大臣极力反对,他们反对的理由也不外乎是皇帝的安全问题。

济南府不论是距离真定府还是辽阳府、燕京城,都足够远,一旦北伐军前线战事不利,皇帝可以马上撤离,不管是从陆路撤往南方,还是从海路南撤,都较为方便迅速,可如果皇帝以身犯险去河间府,金军以骑兵奔袭,将难以从容撤离。

除安全问题外,河间府物资也相对缺乏,特别是生活物资,与济南府相比实在太少,要保障北伐军之用,就难以保障行营和一众官员所需。要知道皇帝行营及官员随行人员总数达到一万人,就这还不算宿卫军,一旦北上河间府,后勤补给之困难将难以想象。

即便绝大多数朝臣反对赵继续北上,他依旧坚持。

因为杨丛义在捷报中告诉赵,燕京城内守军不超过六万,十日之内,大宋二十万北伐大军便能包围燕京城,腊月二十之前,必取燕京!

御驾亲征,夺取幽燕这等千古盛世,对想成为千古帝王的赵来说,是难以抗拒的诱惑。

若夺取燕京城时,他赵不在现场,不在最前线,那他此次离开汴京,御驾亲征又有何意义?

虽然此时前往河间府确实有被金军骑兵袭扰的危险,但赵有不得不去的理由。

其实那帮反对赵御驾前往河间府的老臣也知道他冒险前去的原因,他们同样也对杨丛义独掌三十万北伐军心存极大顾虑,也担心杨丛义夺取燕京,北伐成功后在大宋军中和百姓中声望太隆,再也难以压制,难以控制,但他们有更担心的事。

他们担心杨丛义指挥三十万北伐大军夺取辽国、金国曾经的都城后,他在军中的声望和威望,再也没有任何人能匹敌,如果他心存不轨,甚至可能不需要他开口,北伐军中就会有人替他披上一件特别的衣裳,这才是这帮老臣们最担心的事情。

当年太祖赵匡胤能黄袍加身,如今北伐军里尽是亲信的杨丛义又何尝不能?

可这些话,在北伐关键时期,老臣们谁也不敢当面向赵提及,因为他们不知道群臣之中有多少是杨丛义的人,如果这些话说出去,泄露风声,杨丛义即使不想反,听了这话,也极有可能不得不反,到时候这个乱局谁来收拾?

这帮老臣虽然不会打仗,可他们也知道这个时候一旦朝廷对北伐前线统帅失去信任,不管是对他们,还是对朝廷都无益。

说白了,还是整个北伐军主力之中没有多少是他们的人,这次北伐调动的军队中,绝大多数将官或多或少都跟杨丛义有关系,很多人还是他曾经的部下和心腹,双方在军中的力量极为悬殊。

其实从迁都汴京开始,文臣和皇帝对黄河以北的军队就已经失去控制,几十万大军的控制权和指挥权都在杨丛义手中,即使杨丛义曾经离开过汴京一段时间,交出了手中的兵权,可朝廷根本不能有效指挥北方的军队,一场大败,兵权便重新回到杨丛义手中。

整个大宋,最有战斗力的军队都在大名府、济南府、益都府、河间府等北方地区,而这些军队全是杨丛义在反击金主完颜亮南侵和随后的北伐大战中建立起来的,而同样在北伐大战中立下大功的李显忠和吴拱,他们率领的军队从来没有跨过黄河以北。

所以,不管是赵还是朝中的各路大臣,都知道黄河以北其实就是杨丛义的地盘,如果他不想让旁人插手,就没人能插手。

然而,杨丛义这些年来并没有太过干预朝廷对大名府、济南府、益都府、河间府等地的各级官员任职,当然皇帝和朝廷在这些地方任命重要官员时,也不会不询问他的意见,如果他对拟任职官员表现出异议,绝大多数情况下,那些官员是很难获得任职的。

这些年金军一直有威胁汴京的可能,在收复关中、河东之前,完颜亮随时可能挥军东出函谷关,驱兵汴京城下,也能够集真定府全部兵力,三日之内兵临汴京,因为汴京头上悬着的剑一直存在,所以不管是赵还是朝中各路大臣,谁也不敢向杨丛义发难,强逼他交出兵权。

直到四年前,大宋数路兵力齐出,一举收复关中、河东几十个州府的土地,将金人在关中、河东的势力全部清除,汴京城西边的威胁方才消失,加上川蜀军队完全占据关中,而川蜀大军又跟杨丛义几乎没有关系,如此一来,汴京君臣便有了在危机时刻退往关中、蜀中避难的可能,有了这条退路,于是赵和文官集团对杨丛义的忌惮便少了几分。

所以在大宋军队收复关中、河东之后,赵和文官集团便开始逐渐主掌大名府、济南府、益都府、河间府等地各级地方官府官员的任命,甚至开始往这些地方安插归附于文官集团的将官,一步步限制、掣肘杨丛义在北方的军事部署。

赵虽然默许了文官集团的这些动作,但他也很清楚,如果没有杨丛义,他想收复燕云十六州几乎不可能,想做千古一帝,利用无以复加的名望和声望收复江南半壁江山,就更加不可能,他需要一支强大的军队,他需要杨丛义凝聚军心。

赵很清楚,迁都汴京这十几年来,杨丛义对朝廷和整个天下到底有何等重要的意义,其他人可以脑袋一时不清楚,但他不能,至少现在还不到时候。

虽然绝大多数人反对赵北上河间府,但纵使可能身处险境,为了大宋江山永固,为了是成就千古一帝,他这次也必须要去!

最终,赵力排众议,决心御驾亲征河间府。

并且,赵还毫不保留的昭示群臣说,他还将亲率北伐大军夺取燕京城!

半公开的诏令很快传遍天下,不到十天时间,黄河长江两岸不论官民百姓,都知道大宋皇帝赵将要亲率北伐大军收复燕京!

皇帝一意孤行,身处济南府的一众朝臣也很难以死相逼皇帝收回成命,不得不妥协,答应同皇帝一同行动。

五天后,赵带着文武百官在宿卫禁军护卫下,一行五万余人从济南府出发,沿着宽阔平坦的官道北上河间府。

得知赵将要御驾亲征燕京城的杨丛义,深知皇帝北上的风险。

燕京城内的几万禁军虽不敢出城,但真定府六七万西金精锐却不是吃素的,若他们全军出动,仅凭大名府驻守的苏仲、潘诚两军十万人,很难调兵北上阻止西金精锐东进袭扰赵行营。

于是杨丛义不得不将在通运战役中立下大功的精武禁军派往济南府,以加强皇帝行营护卫能力。

在北伐燕京的紧要关头,赵绝对不能出事,否则这些年的努力全都要付诸东流,这等结局杨丛义难以接受。

燕京城唾手可得,如果赵北上河间府期间出现任何变故,哪怕只是被金军袭扰或围困,整个北伐大好局势都可能发生巨大的变数,他不得不重视。

只是如此一来,精武禁军调走,北伐军便少一支灵活机动的尖兵,在抵御金军可能的骑兵袭扰大军行动上便没了迅速拒敌和牵制袭扰的能力,对整个北伐军迅速合围燕京城造成了一定的不便,各路大军行军和集结时间不得不延后。

腊月初一,杨丛义没等赵北上河间府,也没有亲赴行营陪同赵北上,便亲自率领整顿后的四万大军从固安县城直驱燕京城南。

腊月初二,明复则率四万大军从香河出发,直逼燕京城东。

腊月初四,姚昶率领潮白河大营近四万人渡过潮白河,目标直指燕京城北。

与此同时,平州、来州城守军调拨三万人,在罗聪率领下支援燕京城,来州、平州整体防御则交由章岱之手。

北定十二年腊月初,大宋北伐军四路大军共十五万人,从南、东、北三面齐进,合围燕京城。

而此时燕京城内守军不过六万,完颜雍从辽阳方向派遣的三万援军则被阻于锦州城。

加上大宋水军在水军都总管柳时亲自统辖下坚守苏州城,始终没有离开辽东半岛,并隔三差五的利用密州造院制造出来的可逆风行驶的车船袭扰盖州、辰州等东金沿海各地,使得完颜雍难以继续分兵支援锦州。

不但如此,就在完颜雍亲自统兵与大宋水军战于苏州之时,一支不知从哪里来的军队忽然袭击了辽阳城,虽然最终那支来历不明的军队被赶出了辽阳城,但对辽阳城造成了巨大的混乱,使得完颜雍不得不从苏州撤兵。

第789章 合围燕京

袭击辽阳城的那支军队逃走了,不知所踪,他们未被消灭,对辽阳城的威胁便一直存在,完颜雍不敢大意。

为了确保辽阳城万无一失,完颜雍下令将辰州、盖州以及辽阳府周边兵力收拢,聚集六万大军,就为保护辽阳城。

如此一来,大宋水军便在苏州站稳了脚跟,兵锋再次推进至盖州,留守的少量金军根本无力抵挡,只能退守辰州。

于是,大宋水军便在都总管柳时亲自统领下迅速重建盖州至苏州一带的防线,并在沿海修建数个堡垒,以供水军船队临时登岸补给。

在夺回盖州之后,水军并未全力向辽阳府推进,只派出小股部队向北试探攻击,与此同时,却派出大量斥候潜伏进辽东各地,收集信息,为日后攻灭东金做准备。

柳时统领的大宋水军只是整个大宋水军的一部分,不足三万人,其中一万驻守在登州,三千驻守在密州,而大宋水军的另一外一部则在来州,为北伐军运送粮草补给,协助步军驻守来州,毕竟东金这些年也建立了一支水军,东金水军的战斗力虽然说不上有多强,拦截攻打大宋商船队还是绰绰有余的,因此要守住来州就离不开水军。

正因为水军兵力分散,柳时无法依照之前的方略率领水军直击辽阳府,于是只能更改策略,先在苏州、盖州站稳脚跟,等待有利时机。

整个北伐方略的改变和调整,其实都是因为皇帝赵要御驾亲征,如果赵在汴京城好好的坐着,等待北伐胜利的消息,柳时此时也许已经率领六万大宋水军抵达辽阳城,说不定已经攻陷完颜雍的皇宫。

因为根据先前的方略,北伐军不会攻占来州,只会坚守平州,围困燕京城,引诱辽阳府全力支援平州、燕京,很可能完颜雍再次御驾亲征锦州或是来州,柳时便可率水军轻取辽阳城,而后不管是占据辽阳城,还是兵进锦州,完颜雍都会变成丧家之犬,而他柳时则会因此立下傲立于天下的资本。

但一切都因为赵坚持御驾亲征告吹,统领水军攻占辽阳城已经不可能了,水军原本应该是北伐主角,现在却沦为了配角,纵使有些不甘心,柳时也不得不认,要怪只能怪皇帝要御驾亲征。

虽然赵御驾亲征对整个大宋北伐军造成了一定的拖累,整个军队部署因为他的到来变的保守,各路军队调动也受到一定的掣肘。

但相应的,因为赵御驾亲征,文官集团便不敢拖延后勤物资筹集、运输、供应,兵力虽然受到一定掣肘,但粮草物资供应却比预想中要及时许多。

正是因为粮草物资供应及时,杨丛义、明复、姚昶等人在通运大败金军之后,才能迅速发兵燕京城。

这次大宋举国北伐,杨丛义虽然统帅三十万大军,但粮草物资后勤供应却掌握在文官集团手中。

在粮草物资筹集上,文官集团很能发挥他们的能力,若在平常,杨丛义可能还要担心有些人故意使绊子,可这次赵御驾亲征,物资供应之事,他便丝毫都不再担心,不管需要什么,他都可以派人去向行营催要,而赵也基本照单全收,不会驳回。

当然,也有一些特别种类的军需物资是由枢密院亲自采购,比如在北方驱寒必须的生姜、葱白等物,这些东西都需要提前统一部署生产,生姜种植集中在济州,枢密院提前两年与数家豪绅签订了种植生姜的协议,而葱白不利于保存和长途运输,则则就近集中种植于河间府。

正是有了大量生姜和葱白供给各路北伐军,二十多万军队和几十万百姓才能在冰天雪地里耐住严寒,非战斗伤亡才能维持在低位数。

当时各路军队围困攻占通运大营的金军,能在滴水成冰的寒冬里日夜坚守,除了齐备的冬装外,还有那一碗碗滚烫火辣的生姜、葱白煮水,没有这些生姜水驱寒,纵使有棉衣冬装,再坚强的战士也不可能在冰天雪地里坚持数天。

北伐军有周密完善的部署,有源源不断的物资供应,而金军没有,所以金军大败被灭,北伐军大胜。

整顿进北伐军的原金军士兵一天两顿热饭,两个时辰一碗热乎乎的生姜水,不到两天时间,便忘了他们从前的身份,因为宋人能给予他们的,远比金人要多。

投降后的金兵为了吃饭,为了能在这个寒冬活下去,绝大部分人选择加入大宋北伐军,而那些基层尉官也是一样,除吃这碗饭,他们也没有其他生存能力,何况他们在见识过大宋的实力之后,哪还有心思为即将完蛋的女真官老爷卖命。

不管是普通士兵还是基层尉官,投降宋军之后,能有一个于宋军一样的立功受奖的机会,他们就已经感恩戴德,心满意足,剩下的荣华富贵,就要靠他们自己的能力去争取。

大宋北伐军统帅和各级将官给了所有人平等的机会,谁能立功受赏,谁又会受罚,全都在他们自己。

明确的目标,携胜而来、荡平天下的气势,充斥于各路北伐大军,各部争先恐后,一日行军二十里、三十里,甚至四十里,无不希望早一日抵达燕京城下。

北伐军夺取燕京城只是时间问题,并不需要冒险迅速推进,也不赶那几天时间,所以行军途中,北伐军统帅杨丛义给各军下达军令,明令一日行军三十里即可,确保军队不生乱,士兵不掉队,后勤供给跟得上。

腊月初九,姚昶部率先抵达燕京城北十里之外,就地扎营,等待统帅命令。

腊月初十中午,明复率部抵达燕京城东十里之外,就此扎营,四处探查金军消息。

腊月初十下午,杨丛义亲率四万大军抵达燕京城南。

随着北伐军三路大军推进,得知完颜希正在通运大败消息的燕京留守早已将城外所有金军全部收归城内,准备死守燕京。

所以在北伐军抵达燕京城附近后,燕京城外找不到一个金兵,抓不到一个舌头,因为金军根本没在城外留下任何一个人,他们已经做好坚守燕京城六个月的准备。

金人虽然做好了长久坚守燕京城的准备,但杨丛义却不会给他们坚守的机会,不光杨丛义不给,所有抵达燕京城下的北伐军将士都不会给,因为他们想在燕京城里过年!

腊月十一,三路大军齐抵燕京城下三里,在三座正门对面扎营,金军不想北伐军进城,北伐军也不想对方未经允许便出城。

大营扎下之后,北伐战书投进燕京城内。

杨丛义在战书中给城内金军五天时间考虑投降,并在战书中警告金军,若五天时限一到,城内官员、军队仍然选择顽抗,城破之日,绝不受降!

同时北伐军也将众多宣传文书投进城内,警告城内百姓,若有人协助金军守城,破城之日,流放边疆,也劝告百姓,若能或明或暗帮助北伐军夺取燕京城,城破之日,不论何人,均可论功行赏!

腊月十三,随着罗聪率领的第四路大军抵达燕京城西,也在三里之外扎营,十五万北伐军正式完成对燕京城四面合围。

四座大营扎好之后,杨丛义将一份图纸分送各营,命各营按图纸要求在距离燕京城门一里之外修筑长、宽百丈的五丈高台。

由于杨丛义并不要求这些高台必须是永久工事,所以允许各营以泥土、冰雪、木头为材料,快速修筑一个稳固的高台即可,难度比想象中低很多。

各营先以木头架构最底层,而后以冰雪或泥土填充,待底层稳固,再在其上架构第二层。

通过通运大营战役,几乎各营将士都已经有冰雪筑墙的经验,加之附近积雪众多,各营建造高台的速度出奇的快,高台每天长一丈,一眼望去逐渐与不远处的燕京城墙平齐。

高台尚未修筑完成,杨丛义给燕京城内一众东金留守官员和守军的五天考虑时限已近。

大宋北伐军大军压城,燕京留守和一众守军将官虽然有些担心,却并未将宋军攻城破城警告放在心上,因为他们不相信宋军可以在城下熬过这个冬天,更不要说破城。

在这十几年中,不管是真定府西金军队,还是宋军,都尝试过攻占燕京城,但没有任何一直军队能在城下坚持十日,最终都是气势汹汹的来,灰溜溜的走。

在城外,寒风呼啸,寒冷入骨,再顽强的军队都挡不住。

所以,滴水成冰的严寒是燕京留守和守军将官自认能坚守燕京城的最大依仗。

杨丛义投进城内的战书和警告,被东金留守官员当成了笑料。

于是,城外各营北伐将士在严寒中从早到晚忙碌着建造高台,城内留守府红炉熏香、靡音暖玉。

而燕京城内的普通百姓则完全置身事外,在这个寒冬,物资充足的他们宁愿闭门窝在家里,静等危机过去,等待暖春来临。

然而,燕京城破在即,覆巢之下,置身事外的豪绅百姓能保住自己的利益?

乱世之中,能保一条性命就已经殊为不易,若还有他想,那便只能是妄想。

第790章 毁灭重生

腊月十七,燕京城外东南西北,四座五丈高台建成。

燕京城墙高两丈,杨丛义下令修建的高台高五丈,从一里之外的高台向燕京城内望去,城内建筑房舍清晰可见,金军调动部署也几乎落在北伐军眼中。

杨丛义给燕京留守府和城内守军的投降考虑时限已过,对方从始至终没有表达过任何想要投降的意思,倒是几次投书城外,斥责宋军无端挑衅,妄自发兵侵犯大金,搅碎幽燕大地。

见燕京留守府丝毫不领情,冥顽不灵,杨丛义也不再投书劝导。

幽燕离开中原太久了,没有一场惊天动地的大战,不足以震慑天下,不足以抚慰民心,金人不投降,正和杨丛义之意,也如大宋皇帝赵昚之愿。

四座高台迅速建造完毕,杨丛义反而不着急了,令各营暂且休整。

两天后,一支数百人的工匠队伍在一支军队护送下,进入杨丛义帅营所在的南营,得到杨丛义亲自接见。

在会见中,北伐统帅杨丛义亲自对他们说,他们的到来将迅速勒紧悬在燕京城脖子上的绳索,他们将是攻占燕京城不可或缺的功臣。

这批工匠来自益都府,由造院亲自挑选培养,善造各类工程器械,随工匠队伍一起来的还有数十个造院教授,他们是杨丛义北伐成功,攻占燕京城的秘密武器。

在最先的北伐方略中,攻取燕京城并不需要这么多工匠,但在赵昚决定御驾亲征之后,杨丛义调整北伐方略,整个北伐作战计划变得保守,造院这才受到特别的器重。

当晚,杨丛义抽出时间与造院众教授闭门商议一个多时辰,就工程效果提出了具体的要求。

第二天一早,造院教授带着一些工匠,在杨丛义亲自安排的将官带领下一一造访,实地察看东、南、西、北四营修建完毕的高台。

实地察看过后,造院教授和一些工匠便开始研究如何实现北伐军统帅杨丛义希望达到的效果和具体的要求。

一日之后,在造院教授请求下杨丛义派遣一千精兵供他们调遣使用,关于四座高台的造次建造迅速展开。

杨丛义要达到的要求和效果说起来简单,真正要实现却很难,因为他要在十天之内将四座距离燕京城门一里远的高台统统与城墙相接,具体说来,就是他想十天之内在平地上修建一道至少高两丈、宽十丈的高墙,以便各营军队直接开进城内,而与此同时,也将燕京城四大城门从外面堵死。

这一战是歼灭战,对北伐军来说必须要用一场金军丝毫没有还手之力,也不可能逃脱的战役,来为此次举国北伐画上句号,也为将来出兵塞外扫清障碍,同时也要借此一战剪除幽燕所有心怀异念之人,为稳定北伐打下坚实的基础的。

用和平手段得到的土地总是免不了隐患,因为在腐朽的土地上,纵使花费无尽的心血,也搭建不起宏伟的建筑,远远不如用一场暴烈的战争扫平一切,将一切变成废墟,而后按自己的意图重新建造一座房屋、一座新城。

收复幽燕,远远不是终点,仅仅只是出兵塞外的前奏,十几年来杨丛义已经给赵昚灌输了很多开疆拓土的思想和意识,所以在拿下燕京城之后,这里便是一个新的起点。

作为一个新起点,以后数十年,甚至数百年的战争,都将会围绕这座城池展开,因此这座城必须稳固。

然而几百年的土地兼并,加上改朝换代,金人私掠无度,士绅趁乱上下齐手,剥削于被剥削早已达到无以复加的地步,正是这个原因,幽燕地区盗贼四起,百姓逃离,民生凋敝,杨丛义想趁此一战,打破从前和现在的既得利益者,将土地这种百姓生存必不可少的资源重新分配,一举解决幽燕数百年稳定问题。

任何一个朝代在建国之初,都会有一些老的既得利益者被清算,其他人分掉他们的资产和土地,民生因此会有上百年发展,天下因此会有上百年稳定,杨丛义管不了天下,他只能尽自己所能,制造一个重塑一地安稳的机会。

关于燕京歼灭战,杨丛义其实也有私心,赵昚和文官集团针对他的动作越来越多,也越来越直白,在北伐成功,夺取燕京之后,如果不能给赵昚和文官集团找到新目标、新问题,转移他们的注意力,不但他的日子不好过,这些年追随他的各方将帅、各军将官,甚至跟他共事多年的文官都会逐步遭到打击清算。

一旦杨丛义失势,自从宣威军组建之日起,就一直跟随他的苏仲、潘诚、姚昶、罗聪、薛望、柳时等武人将首当其冲,他们将要遭受的劫难可以想象,继而便是陆游、沈缙、张孝祥、辛弃疾等人,他们虽是文官序列,但跟杨丛义有千丝万缕的关系,不论如何也撇不清,如果他们倒了,大宋的大好局势将难以继承,甚至有可能遭遇北方草原反噬。

在这个朝代生活打拼三十年的杨丛义,已经对这个时代倾注了太多心血,他不敢想象几十年后北方草原蒙古诸部崛起,将给中原、江南带来怎么样的毁灭,如果有可能,他绝对不希望那一切发生。

而目前的事实证明,他杨丛义是有机会逆转未来的。

既然有机会阻止几十年后那场殃及整个天下的毁灭灾难,杨丛义自然不会放过这一丝可能性,虽然他自己等不到,不能亲自阻止那场灾难发生,但他可以通过燕京城之战,为后面的继任者创造一个从源头灭杀那场灾难的机会。

若完颜亮、完颜雍覆灭,金国实力衰弱对蒙古草原失去控制,而大宋对北方又鞭长莫及,或是朝廷对那些边荒之地根本就不感兴趣,用不了多久,蒙古草原必定会崛起一支强大的部族,几十年后的灾难必定会来临。

所以拿下燕京城之后,在东金、西金国力渐衰,难以管控北方草原蒙古诸部之时,大宋势力要马上向北伸展,填充金人留下的空隙,不能给草原诸部可乘之机。

大宋势力要向北伸展,杨丛义可以无权,但他必须要牢牢的站在朝中,保证继承了他的观念和意识的人还能继续掌握政权和军权,因此燕京城一战,既要立威,也要污名。

这一战,快刀斩乱麻,要杀很多人,要死很多人,既要让各路北伐军拿到该拿的功勋,又要扫清一切既得利益者,想保证不伤无辜性命,基本不可能。

而其中最难的便是通运一战,投降北伐军的近四万人,他们有些亲属家眷就在燕京城内,如何保证北伐军入城不错杀他们的亲人,如何在他们的亲人死后安抚他们,凝聚他们的人心,这是一个极为困难的问题,因为两军在城内混战,根本不可能不伤他们亲属的性命。

既然无法保证归顺将士亲属的性命,那么北伐军就不能做杀戮他们亲属的刽子手,这种事自然是金军来做,最为合适。

于是就在杨丛义下令各路大军合围燕京城时,秘谍司部署在燕京城内的秘谍眼线,便将完颜希正统帅的五万大军全部投降宋军的消息传的满城皆知,弄的人心惶惶,民怨沸腾。

后来燕京民众又得知完颜希正等人投降宋军之后不但没有放下武器,反而转身加入宋军,正随宋军迅速逼近,准备攻打燕京城。

这个消息比完颜希正等五万人投降宋军更加令人震惊和愤怒,在他们燕京人看来,完颜希正等人是保护他们的人,之前投降宋军也就算了,竟然还敢调转刀枪对准燕京,他们心中的愤怒可想而知。

百姓豪绅的愤怒需要发泄,于是在秘谍司引导挑拨下,完颜希正等降将降兵在燕京城里的亲属很快遭到辱骂、恐吓、。

初时,留守府还派人加以保护,毕竟那些投降的人之前也是他们的同僚,亲属家眷多有来往,有些关系还很近,但留守府派去的是普通士兵,基本也算是普通百姓,跟官老爷地位悬殊,所以没过多久气不过的普通士兵便对愤怒的百姓睁只眼闭只眼,甚至趁乱加入他们的行列,心甘情愿被他们裹挟。

随着第一个降将的院子被人放火烧毁,两天之内各种骚乱弥漫全城,针对降兵降将亲属的羞辱杀戮再难制止。

留守府眼看百姓怒火难熄,便不再派兵保护,只将少数关系极近极亲的人接入自己府中躲避,其他人则任由百姓发泄怒火。

在降将降兵亲属被横扫一空之后,留守府马上出来,站在百姓同样的立场上,为这场针对降将降兵亲眷的骚乱盖棺定论。

留守府公开表示,投降宋军死有余辜,他们的亲眷也不值得同情,并说以后但有投降宋军者,留守府必将他们的亲属斩首示众。

一番公开表态之后,百姓们的愤怒平息了,燕京城很快恢复平静。

燕京城平静之后第三天,三路北伐大军就基本完成合围,而降将降兵亲眷被杀戮的消息还没有传出城。

也就是说,到目前为止,满怀希望的降将降兵们还不知道他们在燕京城里的亲眷已经被百姓和留守府连手杀完。

杨丛义准备选择在合适的时机,告诉他们这个可悲的消息。



第791章 攻陷燕京

在造院教授、经验丰富的工匠、十几万后勤民夫和各军将士日夜努力下,未等赵昚赶到北伐大营,从东南西北各营延伸至燕京城四门的高墙阔路便已建城。

四条凸起于地面三丈高、三丈宽的冰雪泥土混合路长达一里,一端与五丈高、百丈宽的高台相连,一端直抵燕京城墙。

路面几乎与城墙平齐,相距不足五丈距离,一旦开始攻城,一个时辰之内路面便可与城墙相连,成千上万的北伐军将士无需破门,即可踏上城墙,攻入城内。

同时,这四条凸出于地面的阔路,就像四道高墙,将燕京城外平坦广阔的原野分成了四块,纵使城内金军改变主意,想弃城突围,也不能合兵一处。

北伐大局已定,只待赵昚赶来,一声令下,十万北伐军便可从四个方向发起总攻,夺取燕京城。

腊月二十二,紧赶慢赶,赵昚的行营终于抵达燕京城附近。

消息传来,作为北伐统帅的杨丛义当即传令各营统帅、各军都统制、副都统制等北伐军主要将领,与他一道前去行营拜见皇帝。

腊月二十三,杨丛义亲率北伐军一众高级将领来到距离燕京城二十里外的皇帝行营,向赵昚禀报北伐军备战燕京之军情。

北伐军已经合围燕京城的消息,赵昚早已知晓,如今听闻金军插翅难飞,攻陷燕京城指日可待,顿时非常高兴。

当着文武百官的面,赵昚再次重申,一旦顺利攻占燕京城,夺取幽燕之地,文臣武将论功行赏,北伐统帅杨丛义则可封王!

对于赵昚的这个承诺,杨丛义立即表示推辞,声言即使顺利攻占全部幽燕土地,也只是完成了一个臣子的任务,实现了作为大宋子民的百年梦想,功名利禄不足贵,惟愿大宋江山百姓,万世长存!

文官集团对赵昚当众做出的承诺颇为不满,当即引经据典,搬出太祖太宗及历代先祖,告诉赵昚不可轻易封王,希望他马上收回封王之语,否则将辞官还乡!

赵昚此时意气风发,能对他有所牵制的宰相老师史浩,被他留在汴京,随行的文武百官根本对他造成不了多大的威胁,甚至连压力都没有多少。

最终结果是,赵昚一语否众臣之言,包括杨丛义的推辞之言。

之前已经放话,谁取幽燕便可封王,天下皆知。因为赵昚很清楚,若皇帝说话不算,杨丛义在军中无可比拟的威望,必会掀起难以平复的波澜,所以一旦事成,王必须要封。

赵昚忌惮于杨丛义在军中的威望,也有通过在文武百官和各军高级将领面前承诺封王来赚取支持与信任的打算,想以此告诉一众高级将领,只要听朝廷的话,听他的话,便有功名利禄,便可飞黄腾达。

果然,赵昚在一众将领脸上看到了羡慕和向往的神情,只要擅加引导,相信用不了多久,他就能获得北伐将领将士真心的拥护,慢慢消除杨丛义对军队的影响。

当天,赵昚在行营赐宴,用美酒佳肴犒赏一众北伐军将领。

腊月二十四,精武禁军会同一万宿卫军禁军,护送皇帝赵昚及北伐统帅杨丛义和一众高级将领来到北伐军南大营。

赵昚进入北伐军大营,在杨丛义陪同下亲自巡视各军将士,巡查备战战备。

同时接见北伐中立下大功的中低级武官和表现突出的普通士兵,并以最快的速度通报北伐全军各营,进一步激励北伐士气。

随着皇帝御驾亲征来到北伐军大营,北伐军从上到下都知道,最后的战斗即将来临。

二十五日当晚,赵昚、杨丛义与各营统帅相聚于南大营,共同作出“二十六日正午发动总攻”的进攻命令。

二十六日上午,东南西北四营,各营统帅登上五丈高台做战前动员,发布正午发动总攻的作战命令。

也是在当天上午,杨丛义向整编之后的降军透露他们留在燕京城内的亲眷,已经被金军和愤怒的百姓全部杀害的消息。

降军将士虽然心里早有准备和预期,但亲耳听到这个消息,还是让他们遭受到巨大的打击,自责、后悔、失望、痛哭、愤怒等情绪,接憧而来,几近使人奔溃。

失控的心绪几乎不用引导,很快便转移到对燕京城内军民的仇恨上去了。

正午三刻,皇帝赵昚在北伐统帅杨丛义陪同下,登上南营高台,亲自下达发动总攻的命令“全军进攻!”

皇帝一声令下,令旗招展,军令即刻通过明确的旗语传遍东南西北四营十五万北伐大军。

各营得令,迅速发动进攻。

一队队全副武装的弓兵通过高台阔道抵达燕京城墙附近,凭借并不低于金军的地势,以强弓硬弩展开弓弩对射,力图实现对金军的压制。

与此同时,另一队周身保护严密的将士,则将提前堆放在道路两旁、装有冰雪泥土的麻袋,丢向高台下的城墙方向,迅速填补高台与城墙之间四五丈宽的沟壑。

由于早有准备,不到一个时辰,护城河阻断,沟壑填平,高台阔路与城墙连为一体。

进攻道路打通,北伐军各军将士按照既定进攻顺序,迅速通过连接燕京城墙的高台冲过去。

守在城墙上的金兵没有丝毫抵抗力,在第一波攻势下便土崩瓦解,要么丢掉了性命,要么转身逃命。

自从四路高墙修成,金军便注定了守不住燕京城。

北伐军将士顺势冲进城里。

一场规模空前的巷战开始了!

金军虽有巷战准备,无奈士气低落,反观大宋北伐军将士,个个如狼似虎,双眼冒光,似要吃人,越打越狠,越冲越猛。

金兵全线节节败退,宋军紧追不舍,贴身缠斗。

踩踏着死者伤者的身体,宋军将士源源不断冲进城里。

一开始,他们还遵守军令只杀身着金军衣甲的金兵,不杀平民百姓,可随着有些将士杀红了眼,除了身着宋军衣甲的人之外,见人就追,见人就砍,根本制止不住,混乱的巷战之中,也没有将官能够分心去专门约束。

于是在攻进燕京城不到半个时辰,原本与金军之间展开的巷战,随着战场的步步推进,很快变成了无差别的屠城,无论军民,出现在视野之内的人,一律斩杀,根本不给对方开口说话的机会。

不少自知取胜无望,只想留下一条小命的金兵,以为提前换好平民衣裳便可鱼目混珠、逃脱劫数,却没想到杀红眼的宋军根本不管他们是平民还是金兵,直接举刀相向,

十几万如狼似虎、士气如虹的大宋北伐军将士激战五六万士气全无的金兵,形势如何,不问自知。

金兵没有抵抗的士气,也根本没有抵抗的能力,只能四处逃命。

可燕京城再大,终究是有边界的,逃又能逃到哪里去?

及至傍晚,城内杀声渐歇。

杨丛义陪着赵昚站在南营外的高台之上眺望一里之外浓烟四起的燕京城,激动的心绪难以平复。

不久,前线将士来报“燕京城内绝大部分金兵已经被灭杀,不过还有少量金兵仍在潜逃,各路将士仍在捕杀之中,预计明日午时之前,可以捕杀完毕!”

“你怎么看,何时入城?”赵昚目不转睛,燕京是大宋百年梦想,今日美梦成真,一旦燕京收入大宋版图,他在历史上必定会留下“大宋一代中兴之主”的美名。

“皇上,现在还不宜入城。城内太乱了,等扫清溃散逃遁的金兵,打扫干净城池,皇上再带文武百官入城方为上策。”

杨丛义内心较为平静,筹备多年,燕京城终于是有惊无险的拿下了,半生的使命似乎也完成了,与此同时,他心里竟然有一丝失落,感觉空落落的,因为他失去了奋斗半生的目标。

“也好,那就等等吧。”赵昚的目光始终被燕京城吸引,举目远眺,吐气扬眉,因为此时他真的非常激动。

燕京城是辽国百年都城,后又是金国都城,整整两百年了,如今终于在他御驾亲征,亲自鉴证下被大宋将士攻破,要他如何不激动!

赵昚和杨丛义在高台上站了许久,进出燕京城的除了大宋北伐军将士,再没见到其他人。

“偌大一座城,没有一个俘虏吗?”赵昚相当疑惑,眉头微皱。

难道燕京城里的军民百姓甘为金国殉葬,也不想做大宋子民?

杨丛义赶紧答道“皇上,燕京城虽然不小,但北方苦寒,本就没有多少百姓,加上金国横征暴敛,连年征战,周边已经没有多少百姓。这次北伐自九月就已经开始,不愿被战火波及的百姓早已逃离,再加上燕京城物资有限,北伐大军逼近,他们自知难以长久抵挡,为了减少不必要的消耗,冬月之前就已经把大部分普通百姓赶出燕京城,让他们自生自灭了。所以城里留下来的绝大多数都是金兵,巷战战况复杂,一般不会抓俘虏。”

“原来如此。”赵昚听了解释,眉头渐渐舒展。

dasongyanwang



第792章 放权

北定十二年腊月二十九,除夕前一天,大宋北伐军终于将燕京城清理干净。

清理过后,整个燕京城里除了大宋北伐军将士,再无其他人,没有俘虏,没有平民百姓。

除夕当天,御驾亲征来到幽燕之地的大宋皇帝赵昚,带着文武百官和全体北伐军中高级将领在城外南营高台祭天,向太祖、太宗及历代先皇禀功报喜,告知先辈,大宋已经收复幽燕,三年之内还将收复云中,以完成收复燕云十六州的百年夙愿!

祭天之后,赵昚率文武百官和北伐军中高级将领从南城门,缓步进入燕京城。

当晚设宴,君臣共贺,热闹非凡。

第二日,也就是大年初一,行营朝会,赵昚当众忽然宣布封赏,封北伐统帅杨丛义为燕王,食实封幽燕两万五千户,加官太保!

赵昚此语一出,文武百官皆惊。

不等其他人反对,杨丛义第一个站出来推辞,并表示反对,坚决不受。

杨丛义推辞反对,百官马上附和,称此事尚需考虑,即使要封赏也该回到汴京之后再行封赏,此地贫瘠简陋,匆忙之下难有庄重仪式。

赵昚似乎心意已决,一一将群臣驳回,表示杨丛义功勋盖世,必须得此封赏。

杨丛义坚决推辞,甚至以辞官相威胁,情绪异常激动。

结果急火攻心,旧伤复发,当着文武百官和赵昚的面,倒在朝会之上。

杨丛义一倒,被送出去诊治,关于他的封赏争论方才降温。

杨丛义已经五十多岁,早年受伤较多,并没有完全康复,加上这几十年也没有多少时间好好休养,北伐以来喝风受冷,作息不规律,劳力费神,旧伤复发也在意料之中。

只是没人能料到,杨丛义这一病倒,半个月都没能好,随行御医日日诊治开药熬药,也无半分好转,一筹莫展。

军不可一日无帅,虽然燕京城已经夺下,幽燕地区大部分土地收复,但北伐之战并未结束,来州、锦州方向北伐军与金军仍在交战,燕京北边的群山之中、关外草原上金军仍然没有放弃救援燕京,至今还在虎视眈眈,而北伐军却无力在冰天雪地里继续向北边的群山进攻。

北伐军还有很多任务需要完成,幽燕周边的群山中还有不少州县,不把这些地方收复,掌握在大宋手中,金军便能随时从草原杀进一马平川的幽燕。

所以在杨丛义病倒半个月,仍然不见好转的情况下,赵昚决定任命殿前司都指挥使章嵩暂代北伐军大元帅之职,节制燕京地区二十万北伐大军。

正月二十日,赵昚决定改年号为北兴,诏命从燕京城行营送出,一路向南传递。

同月二十三日,暂代北伐军大元帅的殿前司都指挥使章嵩向赵昚建议,朝廷应该马上乘胜收复真定府,歼灭盘踞在真定府一带的金军。

意气风发的赵昚,接受了殿前司都指挥使章嵩的建议,命他统兵十万,一个月之内拿下真定府。

卧病中听闻这个消息的杨丛义当即让人带话给赵昚,告诉他此时不可发兵攻打真定府,当以早前定计,劝降那七万金军精锐。

然而,赵昚并没有听从杨丛义的建议,只是带话让他好好养病。

两天后,正月二十五,殿前司都指挥使章嵩亲率挑选出来的西营、南营、东营十万北伐军从燕京出发,经涿州南下真定府。

北伐大军南下之路十分顺利,二月初三,兵不血刃占据保州,此地距离真定府不足三百里,如果顺利,六天之后大军便可抵达真定府城下。

然而,就在章嵩以为金军应该躲在真定府不敢应战之时,疏忽大意的北伐大军在保州以南四十里外的阳城附近遭遇金军骑兵埋伏。

一场混战,北伐军损兵近万,最终却只能目送金军骑兵顺利撤退。

若说这一场失利,对北伐军士气伤害不算大,那么两天后在望都县再次遭遇埋伏,又损兵近万,对北伐军士气的打击就不得不重视了。

然而,章嵩却并不这么看,他认为金军之所以采取偷袭和埋伏的策略,而不是正面迎战,正是因为金军士气不高、作战信心不足,北伐军应当加快行军速度,直接进攻真定府,迫使对方正面接战。

军中高级将领纷纷提出异议,表示应该稳扎稳打,步步推进,配合大名府方向驻守的十万大宋精锐,两面夹击。

但章嵩驳回了众将领的建议,坚持速战速决,直奔真定府。

众将无奈,虽然不满,却也毫无办法,只能听令行事。

二月初八,八万余北伐军在定州以南的高蓬镇沙河附近再次遭遇金军埋伏偷袭,一场大战下来,北伐军又损兵一万有余。

当晚便有士兵逃离营地。

此后两天,士兵逃离一发不可收拾。

短短两天时间,两万多士兵无影无踪,从燕京城出发的整整十万大军,还没到真定府城下,便损失一半兵力。

仗已经没法打了,各军将官集体反对,坚决不再继续前进。

章嵩虽然是北伐军大元帅,可他只是暂代,本身在北伐军中就没多少威望可言,众将听令不过是看在北伐军大元帅这个职衔,如今接连决策指挥失误,损兵近半,将士悍然反对也是情理之中。

当兵打仗是为了吃饭升官,可不是为了送死,章嵩几天时间便葬送三万将士性命,跟着这样的统帅指挥官打仗,还不如回家种地。

北伐军将士不听令了,章嵩也毫无办法,他本想找几个典型斩首示众,以示军威,但遭到几乎所有将官反对,到最后他的命令根本传达不下去。

无奈之下,章嵩只能妥协,听从绝大多数将领的建议,率五万残军返回定州,筑城防守。

与此同时,向燕京方向递送军情,请求朝廷派兵增援。

军情送回燕京,得知不过短短十天便损兵五万,赵昚愤怒之余很快冷静下来,

章嵩虽然忠心,能守好都城,带好宿卫军,但并不是适合领兵打仗,因为他根本就不具备这种能力,也没有多少真刀真枪的打仗经历,此次失败也在情理之中。

要怪就怪赵昚自己任人唯亲,任人不明。

怎么挽回败局,才是当务之急,是继续攻打真定府,还是回军燕京,这是一个问题,该如何决策,赵昚一时之间拿不定主意。

同时他也明白,在打仗这种事上,找文官商量是没用的,他们除了添乱,并没有多大用处,因为最终要上战场的跟金军拼死搏杀的不是他们。

杨丛义一病不起,称病不出,不再理北伐军之事,赵昚对他的想法很多。

原本不想再为北伐军事征询他的意见,也不想再听从他的建议,但前方战局不顺,眼下也不知道该用何人,赵昚便不得不去看望病中的杨丛义。

到了杨丛义暂居的府中,亲自来到他的病床前,探望他的病情,赵昚跟聊了一会儿,硬是忍住没有提攻打真定府失利之事。

不想杨丛义却当先提起,说他虽然旧伤复发,卧病不起,但还是很关心真定府战局,再次建议不要动用武力,强行攻占真定府,顺便打听最近战况。

赵昚就坡下驴,告诉杨丛义,十万北伐军攻打真定府很不顺利,章嵩并没有领兵打仗的经验,也不具备野战能力,不到十天时间,接连吃败仗,十万大军死的死逃的逃,如今还剩五万军队,退守定州,筑城防守。

杨丛义沉默良久,然后说既然已经动武,就没有退兵的道理,到了定州,就守在定州,应该一步步压缩真定府金军活动空间,以打迫降,用不了一年,困居在方寸之地的六七万金军只能投降。

赵昚认同杨丛义的建议,接着说章嵩不适合统领节制北伐军,打算让他回来继续掌管殿前司、掌管宿卫军,问杨丛义何人可以接管北伐军。

说实话,这个问题杨丛义很早之前就已经考虑过,现在赵昚这么问,他倒不好匆匆作答。

考虑良久,杨丛义告诉赵昚,北伐军兵力很多,让任何一个人掌管,对朝廷来说都不合适,在军中也很难服众,建议将河间府以北的北伐军分成三部,各自负责一个战场。

南营、东营以明复为元帅,向南配合大名府对真定府作战。北营、西营一部以姚昶为元帅,对燕京西面和北面作战。西营一部、平州、来州北伐军以罗聪为元帅,对锦州、兴中府、大定府作战,如果时机合适,也可与大宋水军东西夹击辽阳府。

杨丛义将心中所想合盘托出,至于赵昚会不会同意,这就不是他考虑的问题了。

赵昚听后果然没有立刻表明立场,没有认同,也没有提出异议。

两人又聊了一会儿,之后赵昚嘱咐杨丛义好好养病,争取早日康复,方才起身离去。

当天晚上,赵昚就杨丛义给出的三个人选、三个战区思虑了好久,又找来参与过收复河东之战懂些军事的辛弃疾,就杨丛义的建议问了他的建议。

辛弃疾思虑之后表示赞同,他说杨大人所说的三个战区都十分复杂,能分开最好,如若合一,恐怕三个战场都很难兼顾,至于三个战区元帅人选,他也觉得比较合适。首先他们都是能征善战的高级将领,有独领一军打胜仗的能力。其次,他们三人在北伐之战中都立下大功,如今已经拿下燕京城,就该及时擢升重用,以免将士寒心。

两天后,赵昚颁下诏令,任命明复为燕京南部战区元帅,统帅七万大军对真定府作战,任命姚昶为燕京西部、北部战区元帅,统帅六万大军对西部、北部作战,任命罗聪为燕京东部战区元帅,统帅五万大军对东部锦州、兴中府、大定府作战。

同时下令召回章嵩,解除其北伐大元帅之职。

幽燕地区的战局,从此进入新阶段,但跟杨丛义已经没有多少直接关系。

dasongyanwang0



第793章 掌控权力

&ap;lt;!--o--&ap;t;

十天之后,幽燕地区战局好转,但杨丛义的病情一直没有起色。

三月,春暖花开,气候变暖,北部战区和东部战区北伐军将士,很快从平原进入群山之中,攻城掠地,抢占城镇,将金人由草原进入幽原的绝大多数通道切断。

而锦州的战局也趋于稳定,完颜雍无力聚兵反攻来州,罗聪也暂无精力攻克锦州城,进攻辽阳还得另做筹谋。

北面和东面战场全在掌握之中,南面战场因章嵩贸然率军突进,损兵五万,大大激起了真定府金军的士气和斗志,使宋军收复真定府平添变数。

不过好在朝廷部署多年,在大名府部署重兵,阻挡金军南下,同时又在收复的河东之地修建重重关隘,断绝真定府金军经由山区返回草原的可能。

明复统军在北,驻扎定州,苏仲统军在南,数十年驻守大名府一线,朝廷一声令下,提军北上,南北两军便可南北夹击,对真定府形成合围之势。

明复和苏仲都是久经战阵之人,他们都明白一个道理,面对凶猛的困兽绝对不能冒进,得比耐心,待对方失去耐心,露出破绽,便可一击制敌。

所以,南北两军不约而同的选择了稳扎稳打,稳步推进的策略,可以一天一打,小打不断,但绝不轻易开启大战,一是练兵,二是消磨金军的耐心,因为谁都知道,真定府金军无处可逃,拿下他们只是时间问题。

与此同时,赵昚派出使者前往真定府劝降。

如果能不战而取真定府,朝廷乐见其成,当然这也符合文官集团的利益。

所以对于劝降真定府军民,大宋文官集团格外上心,在他们看来武将们收复燕京城,已经大展风头,在朝堂上武人的势头上升很猛,若再让他们把收复真定府的功劳收入囊中,假以时日,武人便有可能在朝堂与文官分庭抗礼,这是有宋一代,绝对不能容忍的!

对文官来说,真定府必须要劝降成功,否则以皇帝赵昚必取真定府的态度,很可能会诏令大军扫平金军。

一旦大军与金军展开激战,金军必败,这是毫无疑问的,但这一战过后,又不知有多少武将收获功勋,露头擢升。

自二月底开始,文官集团便开始了劝降真定府金军的攻坚战,一个又一个大宋重臣进入真定府,向真定府留守陈明利弊,并开出优厚的条件,苦心孤诣,劝他们归顺大宋朝廷,然而却难有进展。

大宋边劝边打,时常是同一天同一个时间,这边在开战,那边在劝降,两种截然相反的态度,让金军统帅留守颇为头疼,大宋朝廷的态度也让他感觉捉摸不定,不知道哪一种才是宋廷皇帝真正的意思。

苏仲率军驻守大名府,一直对真定府持防守之势,十几天时间,没有大战,属下将官士兵寸功未建,现在终于接到诏令收复真定府,不管他原本是想迫降劝降金军,还是不接受投降,此时他没有选择的余地,因为属下跟随多年的兄弟,只想战,取战功!

明复也是一样,谁会嫌战功少呢?

受困真定府的金军没有多少选择的余地,人人都知道,突出重围返回草原或大同府没有丝毫可能,只有两条路,要么投降归顺宋朝,要么战死,忠于金国,这是一个十分艰难的选择。

绝大多数人都是惜命的,哪怕是久经沙场的战士,金国已经行将覆灭,没有多少人为选择为它尽忠。

但投降也不是随随便便就能投降的,纵使投降也要有尊严,也要让对方看得起,而不仅仅是为了乞求活命。

真定府留守和金军统帅都是风光一世的人,他们之所以此时还能安然留在真定府,那时因为他们手里有一支实力不俗的军队,而现在他们就要用他们手里的军队,向宋朝君臣证明他们的实力与能力。

于是在五月中旬,一直将主力蜷缩在真定府中心区域的金军忽然分成数支军队,四面出击,战法凶猛,大有鱼死网破的气势。

苏仲、明复其实早有准备,面对突然全面出击的金军,立即排兵布阵,正面迎击。

自五月中旬到五月底,宋金两军近二十万人在真定府周边方圆百里之内,大战十余场,战况惨烈,双方损兵折将,伏尸遍地。

六月初一,金军收兵于真定府城内,城外再无一兵。

六月初三,宋廷使臣再次入城劝降,真定府留守及金军统帅欣然同意,但提出了一个要求,必须允许他保留一万军队,因为他不想归附大宋之后,碌碌无为。

使臣代表皇帝和朝廷当即应允。

三天后,苏仲、明复与劝降谈判使臣一起举行了真定府金军受降仪式。

当天,除中高级将领外,全部金军便在宋军监视下,迁往清河县整编。

而包括真定府留守的主要官员和金军统帅在内的中高级将领则全部送往燕京行营,面见大宋皇帝。

至此,历时将近一年的北伐之战,在收复真定府之后,基本结束。

也就是说,自绍兴三十一年秋,金主完颜亮携百万大军南下,渡过淮河侵略大宋开始,大宋君臣百姓不顾艰难险阻,前后用了十五年时间,收复锦州以西,燕山、朔州、榆林以南,大宋丢失的或不曾拥有的半壁江山,使整个天下形势发生了重大转变。

随着北方土地除云中之外尽数收复,赵昚、杨丛义在百姓中的声望如日中天,酒楼茶肆,路边小摊,无不称颂当今皇帝英明神武,无不赞扬杨丛义战无不胜,如岳武穆再世!

北伐之战结束,杨丛义卧病半年没有好转,赵昚御驾亲征离开汴京也将近一年,于是在封赏诸将之后,南归便提上日程。

北兴元年整个上半年,作为枢密使的杨丛义几乎没有再亲自指挥过任何军队作战,就连调整军队部署都没再参与,他似乎从整个大宋军中消失了一样。

眼见没有杨丛义的枢密院和大宋军队运行如常,赵昚和朝廷便想彻底消解他对军队的指挥权力,所以即使北伐之战结束,三个战区的军队指挥权力也没有统一,仍然让明复、姚昶、罗聪分别掌握,相互牵制。

六月中旬,行营南归,卧病半年没有好转的杨丛义自然也不会留在燕京。

八月上旬,御驾亲征的赵昚携北伐胜利之势,返回汴京。

中秋,汴京举行盛大庆典,君民同乐,庆祝北伐胜利。

同一天,赵昚发布诏令,大赦天下,普天同庆!

杨丛义的燕王爵位没有收回,太保加官也没有收回,这是赵昚给他的封赏,也是兑现的承诺。

回到汴京,众多太医诊治,杨丛义的病情依然没有太多好转,整日卧病府中,不能上朝,也不能参与朝廷大是,更无力处理枢密院公务,为了不耽误大事,杨丛义多次上书请辞枢密使之职。

在上书九次之后,赵昚亲自来到杨府探望病情,赐下不少珍贵药材和补品,并下诏令太医好生看护,若出意外,定斩不饶,叮嘱杨丛义安心养病,不必记挂北方之事。

次日,赵昚应允燕王杨丛义辞去枢密使之职,改由山东安抚使沈缙接任。

随后数月之内,朝廷经历了一系列重大人事调整任命。

其中宰相帝师史浩致仕,回江南明州养老。

京北安抚使张孝祥入京,参知政事。

户部右侍郎辛弃疾,调任兵部左侍郎,出任幽燕安抚使兼燕山府知府,节制幽燕诸军。

户部侍郎陆游出任河东安抚使,兼任太原府知府,节制河东诸军。

庆原路、京兆府路、熙秦路经略使周必大,调任河北安抚使,兼任真定府知府。

礼部右侍郎朱熹外任山东经略使,兼任益都府知府,节制山东诸军。

河东安抚使莫济调回汴京,参知政事。

此番人事调整不光调整的是黄河以北及关中地区,就连川陕、淮南、荆襄等地也有极大变动,可说从汴京到地方几乎都牵涉其中。

经这一番调整之后,赵昚这才彻底握住了权力。

在府中休养近一年后,杨丛义的病情才渐渐好转,在这期间,皇帝赵昚亲自去他府上探望过他多次,隔三差五赏赐的珍贵药材和补品更是无数。

虽然杨丛义已经可以下床走路,但需要搀扶,行动还是很不方便。

北兴二年三月,杨丛义才勉强可以自己走动,一能走动,便马上进宫谢恩。

在宫中,杨丛义只谈病情,只谈自己,只谈卧病期间看过什么文章,看过什么书,以及感想,绝口不提政事、军事。

当赵昚主动提起北方军事部署,以及他想再次发动北伐,夺取朔州、大同府和辽阳府等地,统一天下之时,杨丛义却说,卧病一年,身体大不如前,不能再上马提枪,奔赴疆场,他的时代已经过去,剩下的战斗该交给年轻人了。

整个谈话聊天,杨丛义没对朝廷的军事部署和赵昚的想法做任何评价,也没给出任何建议。

不在其位,不谋其政。

杨丛义告诉赵昚,这一病之后,他越发感觉到生命的珍贵,在为数不多的日子里,他只想安度余生。&ap;lt;!--ovr--&ap;t;

第794章 白日飞升

像杨丛义这种在军中、民间,威望、声望极大的人,早已身不由己,想脱离权力中心,根本不可能。

纵使不去寻求权力,甚至刻意避开权力,权力的影响也会如影随形。

所以,杨丛义想安度余生并不容易,况且赵昚也不放心他呆在汴京,更不放心让他离开汴京。

病情好转,第一时间入宫面见皇帝,也没能让赵昚感觉轻松和放心,毕竟杨丛义对军队和朝廷的影响不像史浩那般温和,可以用皇帝权威迅速排除。

杨丛义、赵昚这对相识二十五年,相互配合十几年的君臣,自大宋顺利收复河东关中,化解西金从西面对汴京的威胁之后,他们之间的关系便出现了裂隙。

随着北伐大军收复幽燕、真定府,这种裂隙便进一步扩展,原因只有一个,杨丛义拥有颠覆大宋政权的能力。

相互试探一番后,杨丛义离开皇宫,回到杨府,自此闭门不出,旧日同僚属下,也一概不见。

整个北兴二年,大病初愈的杨丛义,始终没有上过一次朝堂,每日只在府中看书习字,陪着夫人和孩子。

期间,赵昚也召见过他几次,但他秉持自己的想法,不论任何军政大事,只聊看书学习心得体会。

北兴三年二月初,关中京兆府传出一个流言,说有人指证五年前在京兆府刺杀金军降将的凶手是当朝一位声望极高的重臣夫人。

此流言很快传至汴京,由于涉及当朝重臣,凶手又是其夫人,爆点满满,短短几天之内,传遍全城,从民间到官员,无不议论。

没几天,甚至还补充扩展成了多种版本的恩怨情仇,而官府并没有干预流言传播。

随着流言传开,几乎人人都在猜测,女刺客到底是谁,会是哪位高官夫人?

能成为刺客,能杀人,首先就不能是出生名门、手无缚鸡之力的大家千金,其次她还得有一身武艺。

整个汴京城里符合条件的官员夫人和小妾并不多,或者还有符合条件的人,但藏得很深。

就在众人所知的那些官员家眷中,素有女侠之名的燕王府杨夫人首当其冲,而且还是两位,都是女中豪杰,武艺高强。

因此在私下里,原本不清楚的故事主角逐渐清晰了,那就是燕王府的两位杨夫人。

原本力求低调,恨不得直接隐形的杨丛义,在听二夫人孟芸娘讲述了多个版本的女刺客故事之后,叫来大夫人顾清尘和三夫人杨四娘,告诉她们,流言之事不用放在心上,也不用担心,他会摆平。

当年刺杀金军降将是谁做的,根本不重要,但如今要借此污名燕王府,绝对不行!哪怕是试探也不行!

次日,杨丛义一改往日低调做派,乘坐华丽的车驾直入宫门,登上大庆殿,参加朝会。

燕王杨丛义参加朝会,这是第一次,众臣皆惊,私下里议论。

“如果有人认不得我,不妨站出来,让我看看。”杨丛义回头,扫视众人。

赵昚未到,众臣一听这话,顿时安静下来,不再议论。

其中一紫衣重臣笑道“燕王说哪里话,满朝文武谁不认得燕王,同僚不过是好奇燕王怎么今日有闲心来上朝了?”

“纵使大病初愈,也不能因为有点功勋,就拿着朝廷给的俸禄不上朝、不为朝廷办事,李大人以为如何?”杨丛义微笑回道。

“燕王功高盖世,可不是一点点功勋,纵使燕王休养玩乐,永不上朝,满朝同僚也不会有人有异议,燕王多虑了。”李大人答道。

杨丛义未再继续与对方理论,因为按时辰看算,赵昚该来了。

不多时,赵昚进入大庆殿,他看向杨丛义的目光里并无多少意外,显然内侍已经提前向他禀报过杨丛义入朝的消息。

“杨爱卿怎么不在府里休养,抱病来参加朝会?”落座之后,赵昚如此一问,算是表达了意外之情。

“臣的旧疾已经基本康复,无甚大碍,想着不能吃着朝廷的俸禄不为朝廷出力,所以臣就来了。”杨丛义恭声回复。

“好好好,众卿家当以杨爱卿为楷模,一心为公才是。”赵昚脸上神情不变,一句话终结杨丛义再临朝堂之事。

“诸位爱卿,今日可有要事启奏?”

朝堂上十分安静,时间似乎停滞。

片刻之后,方才有人出列奏禀道“皇上,臣听闻扬州知府陈清私自加收税赋,每年得百万之巨,却不向朝廷上交一文钱,欺上瞒下,横征暴敛,闹得扬州民怨沸腾,有商人告状都告到汴京来了。此事非同小可,臣请皇上下旨,将扬州知府陈清革职拿问,以儆效尤!”

“真有此等事?”赵昚有些心不在焉的询问。

“臣见过前来告状的商人,应当不会有假,请皇上下旨。”那朝臣答复。

“王大人,没有查清事实,没有确凿的认证物证,仅凭一个商人一面之词,和捕风捉影之事,就要皇上下旨革去一州知府之职,太过儿戏了吧!诸位同僚以为如何?”王大人话音刚落,杨丛义便紧随其后提出质疑。

此语一出,众人心里顿时一惊,不知一向不会主动表明态度,纵使发言也很谨慎的杨丛义是何意思。

“燕王此话有理,扬州乃富庶之地,为不少官员所惦记,难免有人会动歪心思。另外,扬州辖境人口百万,又是长江南北物资贸易中转之地,此地主官调整任命都应该慎重。臣以为,应该先查清楚再做决定,不宜匆忙革职。”一红衣官员出列附和。

赵昚一见如此,马上开口道“扬州非一般州府,确实要慎重。关于扬州知府陈清是否有贪赃枉法之事,户部派人去查,两个月之内复命。”

“是,皇上。”户部侍郎出列接旨。

“皇上,淮南水利设施年久失修,去年水患,致使淮南大部受灾严重,淮南多次上报,要朝廷拨款新修水利。”一事议完,又有一事。

“诸位爱卿如何看?”赵昚照旧将问题抛回去,张嘴就向朝廷要钱的事,他历来就很不喜欢。

话音一落,杨丛义马上奏道“水患受灾是难免的,但受灾严重跟天灾有多大关系需要查清,是天灾还是还没搞清楚就要钱,这钱有多少会真正用在新修水利上,就值得好好问一问。”

杨丛义再次表达政见,众人不由得面面相觑。

朝堂上为之一静,但马上有官员出列道“臣以为燕王所言有理,是天灾还是,确实应该先查清,方才可以有的放矢。”

“好,此事责令工部派员去查,查清之后再报。”赵昚马上做结。

“皇上,最近有不少地方官府上报,有很多学子希望能重建州学,私家书院的费用太高,家境一般的学子承担不起,不得不放弃求学。”又一朝臣奏报。

“朝廷府库不丰,是否要重建州学,诸位爱卿都说说吧。”赵昚的意思很明确,朝廷没钱,州学暂不考虑重建。

“皇上,臣以为州学迟早是要恢复,不但要建,并且要多建,不光要在富庶的地方建,贫穷的边荒之地更要建,关中、河东、幽燕等地更要着重建,只有通过教化,当地百姓才会心向王化,收复学子民心,才能真正收复土地。”杨丛义再一次表达政见。

连续三次表达政见,众人已经见怪不怪了。

在之后的议题中,杨丛义就每一个议题都表达了自己的意见,他就是要借此向外传达一个信息,他对朝堂的影响依然在,只要他愿意,没人能阻止他发声。

第二天开始,汴京城里关于女刺客的故事开始渐渐消失,几天后就没人再提起,就好像从来没有存在过一样。

随着杨丛义在朝堂出现,并开始发表政见,消息传开,河东、幽燕驻军士气大震,就连驻守山东的大宋水军也蠢蠢欲动,准备进攻辽东。

杨丛义公开在朝堂出现半个月后,京兆府负责追查刺杀金军降官案件的官员被入室盗窃的毛贼杀死,毛贼逃匿无踪。

几天后,藏有刺杀金军降官案件案卷的库房发生火灾,连同其他案件卷宗全部烧毁。

自此之后,杨丛义虽然没有具体差遣,但凭借燕王爵位和太保官职,朝堂之上,有事必言。

与此同时,他也没有掌握任何实权,不为杂务所累,每日朝会结束便回家看书习字、写诗作文,若有名家大儒来汴京,他也会投贴约见,论一论文章,辩一辩心学理学,日子自然是十分惬意。

杨丛义不再刻意避世,时时表现自己,又不争权夺利,赵昚的猜忌之心倒渐渐弱了几分,从而专注于兵进草原,收复云中、辽东。

时间一晃就是八年。

这八年里,大宋灭了东金,抓获了逃回会宁府的完颜雍,驱逐了西金,将西金皇帝完颜光英赶进草原深处,收复大同、朔州等云中地区,并在大同组建了一支五万人的骑兵部队。

而杨丛义在这八年里始终没有离开汴京地区,朝会参政议事,却不领任何具体和实际事务,无事之时醉心研究学问,儒学、佛学、杂学、道家典籍均有涉猎,时常与太学博士、儒学名家、高僧、高道交流,名声日显,众人渐渐忘记了他在军中的成就。

忽有一天,他向赵昚道别,说要去武当山修道还愿,如果没有特殊原因,数年之内,应该不会再回汴京。

杨丛义已经十年不曾插手军中事务,也已过花甲之年,虽然声望不减,但对军中实际影响却已经不似对朝政那般大了,并且每次在朝会上的发言,都让赵昚和朝臣苦恼不堪,因为总是会给他们找难题出难题,却从不伸手操办。

如今杨丛义要离开汴京,离开朝堂,赵昚真是大喜过望。

半个月后,杨丛义交代好家事,安排好顾清尘、孟芸娘和杨四娘,带着一个书童和十名护卫,在赵昚亲自派遣的百名禁卫护送下离开汴京,一路去往均州武当山。

上山之后,落脚于五龙祠,与道人们一同修炼,天气好时,也会在山上四处走一走,活动筋骨。

如此这般,一过就是两年。

忽有一日,两名陪同杨丛义去山上观景的护卫惊慌失措的返回五龙祠,向禁卫统领禀报说,王爷在他们眼前消失于一道白光里,就像白日飞升!

禁卫统领大惊,急忙调人去杨丛义消失之地寻找,结果找了十天,也不见他任何踪迹,拿问五龙祠道人,也没查出任何消息。

后来,他们在收拾杨丛义留下的遗物时,发现了两封信,一封指明送回王府交给大夫人,一封上呈皇帝。

汴京。

皇宫之内,赵昚看完杨丛义留给他的书信久久不语。

“皇上,他在信里说了什么?”内侍询问。

“我失去唯一的兄弟,大宋失去了一个无可比拟的忠臣。”赵昚没有直接回答,反而将信伸向灯烛,片刻便化为灰烬。

燕王府内,书房之中。

“姐姐,老爷到底哪去了?”孟芸娘泪如断线的珠串。

“四娘,你跟芸娘说吧,老爷说你知道。”顾清尘强忍眼眶中的泪花,目光复杂的看向杨四娘。

“老爷回他家乡了,那个地方不属于我们,谁也去不了。你们要是有能长久保存的东西留给老爷,好好保存着,一代代传下去,老爷看得到。”杨四娘眼泛泪光。

“四娘,杨家上下,以后就靠你了。”顾清尘将杨丛义留给她的书信递到对方手中。

“姐姐,我知道。”

(完)

dasongyanwang




免责:该文章采集于网络,相关权利归相关人所有!!!本站不承担任何责任!!
更多文章: 1024社区 xp1024.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