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宋炮灰逆袭录 - xp1024.com
《大宋炮灰逆袭录》


一 逃命

浑身一点儿力气象被抽干了一样,身上像是裹了一层铁皮,连小指都不愿意动一动。嗅到的都是浓浓的血腥味,不用想也知道那是自己的血,也许还有身旁两个工人的。头疼得很,这很奇怪,难道人死掉了还能感到头疼吗?

刘志伟认为自己应该已经被炸碎了,那一反应釜硝基化合物应该有一百多公斤吧,爆炸威力绝对应该超过一颗155mm炮弹。他最后的意识是看到沉重的搅拌机击穿了车间上方十多厘米厚的水泥屋顶。被这样的爆炸波及不粉碎才怪。

可是随着听力的恢复,不远处竟然传来了奇怪的声音,有奇怪的说话声,有马匹的嘶叫声还有呻吟声以及其他一些声音。他还感受到了风,还感到有些冷。

难道我没死?刘志伟用尽全身的力气把眼睛睁开一条缝,看到的景象却把他彻底吓到了。

夕阳如血,一面染血的军旗垂在他的脸旁,军旗下全是死人或者将死的人和马。人们都穿着古代的盔甲,其中大多是束发,穿着红色的军衣,军衣不知是本来的颜色还是被血染红的。少数人则是奇怪的发式,穿着杂色军衣。这是一个古战场!

上大学时刘志伟的舍友就喜欢把解剖室的标本带回宿舍研究,因此他对尸体并不害怕,他更奇怪“我怎么会在这里?”

他只是扭头打量一下自己伸出去的手臂,竟然也穿着铠甲。

“这是怎么回事?”随着力气逐渐回到身体中,这具身体记忆也进入了他的脑中。他连忙搜索最近的信息,却只有一场残酷的大战,一员大将不断的向这具身体的主人发号施令,而这具身体的主人就骑着马不断在战阵中穿行传递命令。直到敌人越来越近,这身体的主人只得随着一支部队向敌人发动冲锋。当一柄铁骨多带着风声砸来,记忆便戛然而止。

顺着自己伸出的手臂看到一个黑瘦的中年番人龇牙咧嘴的以一种奇怪的姿势仰面躺在一个敌人武士的身上,脸被刀锋带走了半边,但是他的弓还紧紧攥在手里,死不瞑目。

从马夫身上看过去,几个身穿破旧皮袍一脸肮脏的人出现了。他们手里拿着弯刀,所到之处,呻吟声都突然停止了。他们不断的弯下腰弄什么东西,然后用刀切割什么东西,当他们再次站起身来的时候刘志伟看到他们手里提了几颗人头。

是汉人的人头!那几人把人头上的发髻打开,把头发挽在一起打了节然后打了一声口哨。有几匹马跑了过来,他们就把人头挂在马脖子上,把从尸体上剥下的铠甲放在马背上,然后继续割人头、剥铠甲。

眼看再有十步那两人就要走到刘志伟跟前了,到时候钢刀肯定要割开这具身体的脖子。无论刘志伟是怎么来到这具身体里的,他都不想让人割了脑袋,他必须自救!

那两个人在大声与别人说笑着,说明周围还有他们的人。情况不明刘志伟不敢乱动,依然仰面躺着,悄悄缩回手来摸摸身上是否有武器。

腰刀只剩皮鞘了,弓也不知丢到哪里去了,箭囊里还有十几支箭,解腕尖刀还在,这就好。他轻轻从箭囊中抽出一支箭握在手里,另一只手反握匕首,眯起眼保持一个适合攻击的姿势把身体放松下来等待敌人过来。

再细细体会一下身上的感觉。身上有几好几处伤口很疼,但是都集中在躯干上,不会影响行动。这就够了。

老马夫的头被砍掉了,然后滴血的弯刀出现在了眼前,一只破破烂烂的皮靴踢了刘志伟两下,刘志伟放松的身体看上去象个死人一样。弯刀的主人于是把刀插在地上弯下腰来摘刘志伟的头盔,刘志伟突然睁开了眼睛。那人的眼睛正好和刘志伟对视,猛然一惊,连忙就要后退拔刀,可是刘志伟已经放开了右手的尖刀搂住了他的脖子,左手的箭深深插入那人的脖子。

那人瞪大了眼睛张着嘴抖动了两下就没有了力气,刘志伟一把推开他从地上捡起一把看着很沉重的大刀爬起来。

没想到,身上的铁甲真沉啊!刘志伟差点儿没爬起来。

周围的敌人都在忙着剥衣甲,割人头,竟然都没有看到他。刘志文提着刀不疾不徐向马匹走去,远处一个敌人正好抬起头来看到刘志伟才突然惊叫起来。在刘志伟前进的方向上一个正在剥铠甲的敌人连忙抬起头来,刘志伟快速向前踏上一步,厚重的大刀从下向上撩出,一股血箭随着人头直接飞上了天。

另一个敌人大概是惊呆了还没举起了刀,刘志伟向那边横跨一大步一拧身,大刀借势从空中斜劈而下,刀锋切豆腐一样把那人左肩到右腰切开一道大口子。

扫清了道路,三步并作两步刘志伟冲向那几匹高大的战马。一个敌人看出他的意图连忙呼哨一声,马匹受惊就要跑开,刘志伟扔了大刀抓住几条缰绳,然后翻身上马提缰,两脚一磕马腹,那马立刻跑了起来。

转身把马上驼的铠甲推到地上,马已经跑了起来。坐在马上四下一看,远远近近都是尸体和敌人,只是敌人都在干着同样的活计,一时都没有反应过来,就这么眼看着刘志伟跑向河谷中的大道。

刘志伟记得战斗开始前他们在向东突围,现在看来自己一个人向东也许不是个好选择。他略一辨方向就向西跑了下去。前面有敌人跳上了马,刘志伟从马上摘下敌人的弓,想也不想搭箭就射。十几步的距离,瞎子都射失不了。连着射翻四五个人,他总算冲出重围。

但是后面有鸣镝射来,擦着头皮飞过去,突然他感到背上重重一击,一阵钻心的疼痛让他差点儿掉下马去。他连忙夹紧马腹伏鞍而逃,一路上把其他马上驼的铠甲也推下去。但是很快不但后面的敌人追了上来,路旁也不断有人向刘志伟射箭,刘志伟只能一边飞跑一边不断向三面的敌人还击。战场在一个河谷之中,只有一条路,根本就不能拐弯儿,前面却出现了一小队步兵。

他们听到鸣镝的声音都已经转过身来,横列在道路上弯弓搭箭。现在前有堵截后有追兵要活命只能冲过去,刘志伟咬咬牙拉过一匹最高大的战马,在奔跑中跳到那匹马背上在其他几匹马后臀上猛抽几鞭子。

二 前生今世

几匹空马被刘志伟用力抽了几鞭子都发了狂,嘶鸣着向前冲去。发了狂的马匹根本无人能挡,除非用弓箭干掉它们。但这些马都是敌人的,他们看来没能下定杀马的决心,射来的箭都从刘志伟头上飞了过去。刘志伟就藏在马群中冲过了已经被冲散的步兵阵列。

前面突然开阔起来,刘志伟竟然冲出了河谷。一群群穿着皮袍赶着牛车马车的少数民族奇怪地看着眼前追逐的马群,都没有反应过来,刘志伟驱赶着马群向着人群冲过去,吓得人群慌忙躲避。因为前边有人,后面的追兵害怕误伤自己人,连忙停止射箭。刘志伟抓住机会反身连续两箭射死两人,追兵连忙把马速降下来。刘志伟这才转过身催马从一众目瞪口呆的敌人中间传过去,贴着山向北边跑去。在他的记忆里那边应该有一个军寨可以提供保护。

大概是因为天黑的缘故,刘志伟甩开了追兵。正在他松了一口气的时候突然胯下的大黑马脚下一软,一头栽在地上。刘志伟习惯性的甩脱马镫,手护头落地后一个前滚翻,直接撞在一棵树上,如果不是戴着头盔只怕直接就会晕过去。

晃晃二次受伤的脑袋刘志伟赶忙爬起来看看大黑马口吐白沫爬不起来了。哦,这是跑死的节奏么?

完了,没有马了。刘志伟赶忙摸到摔出去的弓和马身上的箭袋,马匹身上还挂了一支长枪和两个袋子,都拿了然后摸过一条小河上了山。晚上走路不保险啊,现在山上躲一夜吧。

晚上有骑兵来过河边,但是没有搜山又离开了。刘志伟也不敢睡,只能找个背风的地方眯一会儿。

抱着弓箭窝在枯草丛里他才来的及回想今天的事情。他的记忆是在那次爆炸时中断的,在此之前他只是个技术人员而已,虽然为了对孩子进行“素质”培养,他曾经咬牙花钱陪孩子一起学过射箭和骑马,可是要想在飞驰的马上射中目标或者在马匹飞跑中从一匹马上轻松的跳到另一匹马上都是不可能的。

今天怎么这么神勇呢?难道真是求生的欲望太强大?

显然不是,这骑马射箭的本事应该是他现在这具身体的主人所拥有的。这具主人叫李不弃,还要过两个月才到十五,但是已经膀大腰圆,而且弓马娴熟。没办法,谁让他老爹是大宋禁军呢?

大宋禁军选兵要求很苛刻的,不但步兵入门标准就要能开一担五斗的强弓,而且对身高颜值方面都有要求,因此能在大宋当禁军马军的肯定高大威武,基因那是差不了的。

本来禁军老爹在的时候一人的薪水能养活一家人,老娘再作些刺绣拿去卖,家里的日子还算不错,还能供丛不弃读书。可是大宋和西夏开战了,老爹所属的部队被派往鄜延路,在战斗中伤了腿和脸。

大宋禁军对颜值要求很高的,于是老爹被从禁军踢出来了。大宋对伤退官兵的抚恤就是笑话,逼得一些还能动弹的不得不去做贼。家里没了生活来源,老爹只得让李不弃的二哥顶替自己的位置。

没想到啊,二哥也被派往西北前线,一年前阵亡了,李不弃的大哥早夭,现在家里就剩下李不弃一个孩人。大宋对军人的抚恤也就是那么回事儿吧,经过几道手,雁过拔毛后到了手里就没多少了,指望那点儿抚恤过日子是没活路了。可禁军老爹因为过去有个算命的给李不弃算得是文曲星的命,瘸着腿给人家扛活也要供李不弃考出进士来。

李不弃倒也是个孝顺的,看不得父母受苦,就想找点儿事作挣点钱。他从小就只会两样事,骑马射箭和读书。现在没了读书的经济来源,他一狠心求了同学冒充十七岁投军到环庆路副都部署任福帐下一个幕僚手下作个书办,想着找个机会立功边塞拿笔赏钱然后再回去读书。因为他极力表现自己,两个月前一个偶然的机会任福见他弓马娴熟又通算术和文墨,便把他留在身边,并许诺若是他做得好以后便让他作机宜文字。

此后他随任福参加了两次战斗,这次却在好水川中了埋伏,万余大军陷入西夏人的重围。他随任福左冲右突,不断被派往各个方向传令,最后往一支部队传令时那支部队被敌人包围,他只得随这支部队一同突围。经过激战,这支部队全军覆没,而他也在战斗中受伤落马。

大概是西夏精锐歼灭了那里的宋军之后就向其他有战斗的地方靠拢了,只留下少数辅兵打扫战场,因此刘志伟才能完好的冲出来。

显然这具身体原来的主人李不弃已经为大宋捐躯了,现在占据这身体的是从21世纪来的刘志伟。但是既然刘志伟不知道怎么来到了这个世界上,肯定一时也没法回到原来那个世界——就算回去了看到的也只是被炸成了一摊碎肉——因此刘志伟只能留在这个疯狂的世界上活下去,这就要借助李不弃这个名字,毕竟好歹有个身份。

现在李不弃或者说刘志伟要作的就是逃到北面的得胜寨,如果那里没有给西夏人攻陷的话还可以给他提供庇护。

西夏人的马包里有一点儿肉干和饼,还有一点儿酸不拉几的劣酒,李不弃狼吞虎咽地吃了个干净。身上有了点儿热量,他才把身上的铠甲小心的脱下来,这东西太重,穿着爬山会累死。

头盔上有个凹坑,估计就是这一下子夺走了真正的李不弃的性命。身上好几处伤口,幸好都不深。看看背后的甲叶被鸣镝破开,箭头穿进来至少有两厘米,幸亏春天穿得还很厚,估计背上的伤口不大。

这个时代也没有碘酒消毒啥的,更没有破伤风疫苗,可不要感染了才好。

用两个马包好歹凑合裹住身子在寒风中哆嗦了一夜,等太阳出来后活动了一下身子辨明方向继续向北。

都说十七八岁力不全,昨天开弓射出几十支箭,还挥舞大刀冲锋,今天这具身体只是上下酸痛,还没给累瘫,不能不说是异数。穿越到这么一具强壮的身体上也算是不幸中的万幸了。

三 要被砍头

依仗着穿越前大学军训学习的技能,刘志伟,嗯,不,是李不弃手提着弓箭在山间穿行。上午在一条山溪中他用箭射到四条一尺多长的鱼,就这么生吃了两条,那狼吞虎咽的劲头儿已经和贝爷有一拼。

山下有西夏人的军队一股股过去,还有夜不收出没,但是幸好没有人搜山。晚上他又生吃了两条鱼,在山上眯了一会儿。再一个上午他终于看到了得胜寨。

显然西夏人曾经包围了这里,但是大宋的军旗还高高飘扬在城墙上。此时寨墙外已经没有一个活人,宋军只是紧闭寨门,也没派人出来查看。得胜寨周围一里地内的树木被清理得一干二净,空地上一片死寂,这种寂静显然隐藏着危险。但是明知前面有危险李不弃也要闯过去。

这是一个宋人的躯体,不可能达到贝爷那样的健壮程度。他已经在战场上厮杀了一天,走了五六十里的山路,已经疲惫不堪了。而且他已经在荒山上冻了两个晚上,丝绵和绸缎制成的衣服不够保暖,再在城外等下去会冻死的。要想活下去只能置死地而后生了。

李不弃绕着得胜寨走了半圈,没有看到西夏骑兵也找到了最佳路线。然后他抽出两支箭用牙咬住,又抽出几支箭拿在手里,另一只手拿好弓,然后从树丛中跳出来用猫着腰向寨墙跑过去。

果不出所料,就在他跑出一百多米时,寨墙上报警的梆子已经敲响,从不远处的树林里冲出两匹战马向他飞快的追过来。

马蹄声咚咚地敲打地面,丛不弃根本不回头,因为对马非常熟悉他可以依靠耳朵判断敌人的距离同时注意保持相对于敌人的横向跑动。一支雕翎箭嗖的一声从李不弃身边掠过。李不弃继续跑,当第二支雕翎箭插在他脚前,他猛地止步转身,半跪在地上,手里的箭洒在地上手中只留下一支箭。

弯弓搭箭,箭尖的寒芒笼罩了已经把箭搭在弓上的西夏人。距离只有不到二十步,丛李不弃能清楚地看到西夏人因为惊恐瞪大的眼睛。他一松手,那个西夏人两手一张扔了弓箭,但是身体并没有立刻摔下马,马匹继续冲向李不弃。

李不弃连忙向右翻滚,马蹄从他头盔边上踏了过去。他翻身而起,再次弯弓搭箭。

另一个西夏人已经感到威胁,把身子伏在马上。李不弃直接一箭射在马尾下。那是马最敏感的地方,西夏人的马一下子滚倒在地上把骑手摔了出去。李不弃跳起来三两步冲过去,不等西夏人恢复神智,抡起大拳头来冲着他太阳穴就是轻轻一拳。然后扛起西夏人放在因为主人摔下马停下来的西夏马上,自己也跳上去,打马如飞直奔得胜寨外的壕沟边。

从刚才两个西夏人冲出来的地方再次飞奔出几匹马来。但宅墙上的宋军已经探头喊到:“你是什么人?从哪里来?”

李不弃大喊:“俺是任福将军帐下机宜文字李不弃,刚从好水川逃出来。你们快让我进寨!”为了让城上宋军动作快些他不得不自抬身价。

当兵的却喊:“这事儿我等作不得主,要等寨主来!”

鸟!等寨主来了我就让西夏人剁碎了!

不过好在西夏人一靠过来寨墙上强弓硬弩就招呼过去,西夏人也不敢靠近,也不敢停下奔驰,怕成为靶子,因此只能来回跑圈子用箭射李不弃。李不弃把马挡在前面,而且马上还搭着一个西夏人呢,把他遮得严严实实。李不弃对寨墙上的宋兵大喊:“那还不叫你们寨主来?”

“已经叫去了!”

李不弃已经转过身子,从马头那边露出一点身子,弯弓搭箭,射中一匹马。这些西夏人都是夜不收,不着铠甲,只有弓箭和一把弯刀,马也不披甲,因此中箭之后就受重伤摔倒,把马上的骑手摔在地上。

一连两个西夏人被射翻后,其他西夏人怕再折损人手,把摔在地上的骑手拉到马上跑到远处去了。西夏人跑远了才从寨墙上探出个脑袋来再次问李不弃是什么人,从何而来。李不弃连忙把自己身份和如何逃脱的说了一边。那人问:“任都(部)署现在如何你可知道?”

刘志伟作为伪军迷知道任福在好水川一战中阵亡,但是李不弃现在却不应该知道,因此他只说:“俺与任都署离散了,不知都署下落。但夏贼包围我军,激战竟日,只怕凶多吉少!”

那个脑袋缩回去,不一会儿两条绳子从寨墙上丢下来,一个军卒喊:“你过来吧,把那个夏贼也绑到绳子上。”

上了寨墙,又验了腰牌,李不弃被带到寨内休息。吃了点儿东西,处理了伤口,身子一捱到床,他两眼一闭就睡了过去。等感到有人叫他,他一睁眼,见一个宋军正在推他。

见他醒了,那士兵说:“兄弟你可算醒了,夏贼已经退了。刚得到的命令,韩经略正要在镇戎军整顿人马呢,你速速去镇戎军归队吧。”

现在这具身体主要是体现刘志伟的意识,他犯了半天迷糊才想明白前因后果,傻乎乎地问:“现在什么时候了?怎么夏贼退的这么快?”

那士兵却咋舌道“你已经睡了三天啦!夏贼早就退了。快去吃点儿东西,这两天收拢的从好水川跑出来的人都要走呢。”

呃,这样啊?

脚下发软地出了门,从大锅里弄了些吃的。围着大锅的四五个衣衫不整的士兵,有的还受了伤,一看就是败兵。他们见李不弃来了都很默默的给他让出位置,突然一个士兵咦了一声问:“你可是给任将军传令的那个?”

李不弃问:“你认得我?”

“你不是给任将军传令来的么?刚传完令夏贼就把咱们围住了,你还随俺们指(挥)使冲锋来着。你的箭法真好。俺听寨里人说有人逃到寨墙下还射杀数个夏贼,原来是你阿!可俺看见你给夏贼一棒打下马来了。你怎么逃出来的?”

李不弃苦笑着指指额头上的大包,简单说了说自己的经历把几个人听得啧啧感叹。李不弃问那个认得自己的兵:“你怎么逃出来的?”

他叹了口气:“俺和一帮兄弟给夏贼捉了,俺瞅个空子藏在山里才跑到这里来。”

吃完饭,得胜寨派人护送李不弃他们这些人前往镇戎军。走了三天时间到达镇戎军,大营外专设一营地收容溃散的士兵。士兵们就在营门处向书办报告自己的阶级、职务和所属部队然后由营内士兵引领入营暂时休息。现在的归队士兵已经不多,但营门两侧挤满了寻找自己家人的士兵家属眼巴巴的希望逃回来的人中有自己的亲人。

李不弃也排在队伍中走到门前,把自己的腰牌递给书办,报了名。就看书办愣了一下,然后把李不弃的腰牌交给一个士兵指了指身后一座屋子。士兵跑进去不一会儿一个穿长衫的文士便快步抢出来喊到:“把临阵脱逃的李不弃拿下!就地正法!”

四 诬陷

弄错了吧?李不弃一愣的功夫四个粗壮的军兵就向他冲了过来。他连忙喊:“你们弄错了!俺是从夏贼中杀出来的!”

这时候那个认出他的王四郎也喊到:“错了,错了!这个兄弟是俺亲眼见得杀了好多夏贼被夏贼打下马的,怎会是临阵脱逃?”

李不弃身手灵活的往人们背后躲,这里排队的士兵都是被打散的,都怕被安个临阵脱逃的罪名,因此下意识的哄乱起来。那些正在寻找亲人的家属们很多也抱不平:“怎么能乱杀人呢?总得给人说理的机会吧?”

四个士兵根本不管人们的反应,冲过来捉住李不弃把他拖到营门外按着他跪下。哄乱引来了附近很多士兵和军官过来看发生了什么事情。那个瘦的像猴子的文士见这么多人,用折扇敲了敲手掌,像往常一样咳了一声然后高声说:“圣人说不可不教而诛,本官便向你们说明白再明正典刑!”

他折扇一指李不弃:“任都署亲自冲阵,身边随员尽皆战没,为何只有这个李不弃活着回来了?定是他临阵脱逃才能苟且偷生!这样的人岂能不杀?”

这是什么逻辑?李不弃忙叫:“俺身上受了不下十处伤,大都在前胸和肩上,怎么能说俺是临阵脱逃?”

文士嘿嘿一笑:“不要以为我不知道你们这些贼配军最会自伤!”

这一句话可是犯了众怒,家属们喝骂的声音比士兵们还大。李不弃只好扯着嗓子喊:“有人给俺作证,俺是任将军派出去传令的。”

王四郎连忙喊:“俺作证!他是到俺们那里传令,结果让夏贼给围住了,脱身不得。他可是杀了不少夏贼。”

那文士又是充满嘲弄的一笑:“他离开任都署就是临阵脱逃,传令不过是借口罢了!”他用折扇点着营门外的人们:“我都说清楚了!临阵脱逃罪无可赦,现在行刑!枭首示众!”

这里面有事儿!这个家伙太霸道了,绝对不正常!

福至心灵,李不弃突然想起文士说任福身边随员全部战死了——那么有可能了解中埋伏的前因后果的可能就剩下自己了吧?!

身后的士兵把刀都举起来了,李不弃突然猛的一个”武松脱铐“用力挣脱了摁着他的两个军卒大喊起来:“这是杀人灭口!这是杀人灭口!他要把战败的罪名栽在任将军他们身上!现在只有俺在任将军身边听过他下令,俺一死,他怎么说都成了!这是杀人灭口阿!”

这个时代的人哪有什么见识,无论是士兵还是家属听到李不弃的话都面面相觑作声不得,就连抓李不弃的四个士兵也迟疑了一下。那文士已经变了脸色,心里暗叫失算,早知道一个年轻轻的小子这么心思灵透刚才就不该废话,一刀杀了就完了,现在就算把人杀了也留下了后遗症。这件事情办成这样大官人不怪罪才怪。

他恶向胆边生,扯着嗓子尖叫起来:“一个贼配军也敢胡言乱语!,抓住他!立刻一刀砍了!”

这种事情只怕闹不大,李不弃见众人给吓住了继续喊道:“这是杀人灭口!大家今日既然在此地见到此事,就别想活了!今天砍了俺,明天他把大家伙儿往夏贼的圈套里一送,死光了才算彻底灭口呢!”

从李不弃的记忆中刘志伟知道韩琦手下的文官对士兵乃至军官说杀就杀,随便找点儿小错就是,所以当兵的难免人心惶惶,只要稍微一蛊惑立刻就会有效果。果然李不弃这么一喊,营门外的家属和营门内的士兵看向那文士。

那文士自从随韩琦来到时陕西之后对士兵和下级军官说杀谁就杀谁,还从来没有杀个人这么麻烦的。而且李不弃已经成功的在士兵们心中造成了恐慌,他感觉到士兵们看向自己的眼神很是不善。

若是平时也就罢了,就算当兵的闹起来,按一个哗变的罪名砍了就是。可是好水川刚刚战败,六千多将士阵亡,还有数千下落不明,这时候若是再发生哗变那韩大官人可就罪责难逃了。而且这些当兵的给韩大官人压迫得狠了,已经出现不稳的迹象。

战后韩琦帅大军返回,阵亡将士的父兄妻子几千人,号泣于马首前,持故衣纸钱招魂而哭。能拦住韩大官人讨要自己的丈夫儿郎就很说明问题。幸亏当时韩大官人见机得快,也驻马掩泣,唬住那些人才没有当场闹起来。但是干柴仍在,只要一点儿火星可能就不可收拾了。

想到此处他冷汗一下子冒出来,急的大喊:“竖子妖言惑众,扰乱军心!还不快把他拿下!把嘴堵了,枭首示众!”

这时却传来一声大喝:“慢着!谁让你们杀人的?”

随着喊声一条大汉分开人群走了出来,李不弃抬头一看这人认得,正是钤辖朱观。此次好水川之战前,朱观是和任福合兵一处的,原来朱观活着回来了。

朱观带着一队士兵从人群中挤进来拿眼一扫,然后向那文士行礼说:“原来是冯机宜,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文士正是韩琦身边的机宜文字冯虚,见是朱观也只好还礼说:“我奉命在此收容失散的人马,却遇到一个自称是任将军身边机宜文字的。任将军在敌阵中杀得几进几出,身边人皆追随左右战没,为何只有这一人独自生还?而且我军驱走夏贼时他并不在任将军身旁。那么只有一种可能他必定是临阵脱逃的。为严肃军纪,我只好下令将他斩首示众,没想到他为活命竟然蛊惑军心。这等奸猾之徒不杀不足以严军纪。此事朱钤辖就不要管了。”

李不弃听这文士一口咬定自己是临阵脱逃,立刻把胸前的衣服一把扯开三两把把包着伤口的布条扯下来:“什么临阵脱逃?你看看俺身上的伤!都在前边!有这样临阵脱逃的吗!?”

“哼!你个贼配军最是奸诈,伪造伤口还不容易?”冯虚心里一急脱口而出又一个“贼配军”。正所谓当着和尚不说秃子,这里的士兵都在贼配军之列,若是以前别人骂他们“贼配军”也就忍了,可是刚刚由于文官们瞎指挥葬送了一万多人,这个时候骂他们不是拱火吗?

看到朱观的眼睛里都要喷出火来的样子冯虚才想起了失言,正在想词,那边李不弃却喊道:“俺是读书人!”

“什么?你是读书人?”冯虚和朱观都惊问。

李不弃大声说:“俺本来是在任将军幕中作书办的,后来任将军见俺弓马娴熟便让俺跟在他身边传令,许了俺立些功劳便让俺作机宜文字。此事任将军幕中很多人都知道!你们看,俺可没有刺字!”

宋朝的禁军额角上要刺字的,李不弃的额角却一片黑黝黝的光洁,根本就没有刺过字。冯虚暗暗咬牙,立即改口:“就算你不是配军,可是你蛊惑军心不杀你岂能服众?”

五 韩琦的尴尬

李不弃大笑起来“你还知道军心?俺杀了七八个夏贼历尽千辛万苦才逃回来,你一句不问便要杀俺,连一句话都不问。这么多袍泽看着,你怎么不怕寒了军心?

你既然是读书人,应该明白事理,却做出这么荒唐的事情,这里面岂能没有阴谋?昌黎先生说不平则鸣!俺这人直,只能想到什么说什么了。难道军中不让人说实话?”

“你……”冯虚被噎得一时没想出词儿来。

朱观冷冷地对冯虚说:“冯机宜,现在大败之后军心浮动,此时还是不要随便杀人吧!”

冯虚不满地斜了朱观一眼:“这竖子污蔑大帅,煽惑军心,必须治罪!”

朱观仍然冷冷说道:“他好像提大帅吧?既然如此我派人把他看押起来就是。他既然是任将军身边的人,而且并非士卒,交有司论罪便是。现在这么多人看着,时间长了难免出乱子。这个时候还望冯机宜谨慎!”

说最后一句话时朱观的语气加重了不少,隐隐带出一丝杀气。冯虚前几天刚刚见识了几千士兵家属拦路的场面,那些妇女老人目光中的恨意让他这样以文人自居在武人面前跋扈惯了的人也心内惴惴,因此气势比平日已经弱了不少。现在听出朱观语气中的怒意他心内暗惊,当即决定“君子不立危墙之下”,回头再收拾那个李不弃。

决定之后冯虚说:“既然如此,你便把他好生看管着,待我禀报大帅之后再做处置。”

朱观也不搭话,只是一拱手便让士兵押着李不弃去了他的营地。冯虚看着朱观的背影心里纳闷儿:“这个朱观平日胆子不大,怎么今天管起闲事来了?不行,必须要赶紧禀报韩大官人。”

当他紧忙去向韩琦报告此事后,经略安抚副使韩琦一如既往地看不出喜怒只是点点头:“知道了。此事却是你办岔了,若是传开来,那些被打散的将士只怕不敢回营呢。引起军心浮动就不好了。”

冯虚躬身受教后说:“可是那个叫李不弃就是一条疯狗,为了活命乱咬人呢。不把他杀了还不知他还会胡说什么。”

韩琦只说:“此事我知道了。乱我军心自然是不能轻轻饶过的,本官自有计较。你这几日日夜操劳想来也累了,便先歇息几日吧。”

看着冯虚落寞的背影韩琦不由摇摇头,心里彻底放弃了冯虚。

这个冯虚就是看不清局势呢。原来他韩琦能随便寻个由头就杀几个士卒甚至军官那是有陕西经略安抚副使的权威压着。但是怨气已经积聚起来了,现在一场大败,让怨气超过了对权威的畏惧。这个时候冯虚再狐假虎威随便杀人说不定真会激得那些丘八哗变。那样事情就更大了。

而且连朱观一个小小的钤辖也敢对冯虚硬气起来,说明朱观已经作了最坏的打算。按照大宋的惯例,任福和几百战死的军官不能被追究责任,可是一场大败总要有责任人,以大宋文官的尿性几乎十成十的要把责任推到唯一活着回来的朱观头上,还有可能把任福大军一路经过的据点的主官都捎带上。

一旦背了这么大一个黑锅,必然是砍头、传首边塞,妻女入教坊司,没有第二种可能。所以朱观这是下了鱼死网破的决心。

也许原本朱观他们还会心存侥幸,但是冯虚亟不可待地当众杀那个李不弃却一定吓坏了那些人。此刻他们大概不会心存侥幸了吧?这就麻烦了。

当然以陕西经略安抚副使的权利硬是给朱观栽个罪名杀掉也不是不行。只是有李不弃这么一闹,一是难以预料会不会引发军队的动荡,二是他韩琦的名声可就臭了,他丢不起这个人。因此现在不能杀朱观,还要告诉这些将领自己不会让他们背黑锅,这样才能把事态平息下去。

因此那个李不弃现在也不能杀。但是对李不弃也不能不罚,否则军法无法维护,他这个经略安抚副使的面子也荡然无存。所以必须施以肉刑,但还不能让朱观他们以为自己要借机弄死李不弃。所以现在只得留着这个隐患。而且这事儿不能拖,拖得时间长了容易生变。

拿定了主意,韩琦喊个下属进来,让他告知朱观,立刻升帐审问李不弃扰乱军营之事。

这边李不弃被带回军营关进一间屋子,外面围了十几个士兵。整个过程中朱观都没和他说一句话。但很快就有个满脸胡茬的粗壮军汉开门进来:“兄弟你这次可闹大发了,韩经略要亲自提审你呢。走吧。”

在屋子里大约一小时的时间刘志伟已经把事情的前后经过梳理了一遍。从李不弃记忆中提取的信息来看他这次很可能赌对了。但是这样自己虽然躲过刚才的一刀,但是却直接得罪了韩琦——无论那个冯虚是自己私下行事还是听命于上面的人,这个锅都要韩琦来背。

韩琦一向治军严苛,绝不会饶了李不弃,光是煽惑军心一条罪名就够砍李不弃八会了。

不过韩琦既然以文人自居就有文人的软肋。他可能也要顾及名声。而且大宋优待读书人,只要一口咬定自己是读书人,韩琦就没法象杀士兵一样砍了自己。

刘志伟在李不弃的躯壳里连声叹气:这悲催的穿越啊,什么也别说了,先把这一关闯过去再说吧。

走在路上,李观骑马走在前头,板着脸什么表情都没有,连一眼都没有看李不弃,遇到同僚也只是略一点头,用眼神交流一下。但是显然他的同僚们都知道了李不弃的存在,和李观打过招呼之后都拿眼睛在李不弃身上瞟几眼然后就立刻转过头去作出什么也没有发生的样子。

那个大胡子士兵却悄悄凑近李不弃低声说:“知道见了经略相公怎么说吗?”

刘志伟虽然已经有了打算但还是摇摇头,大胡子又悄声说:“别的直说就是,但问到中埋伏的前后事情你只说记不得了,反正你让夏贼打了头,相公也为难不得你。只要你一口咬定,就有人保你不死。不然你就等着被砍脑袋吧。”

说着他还故意拿眼扫了走在前面的几位武将一眼。如果是原来的李不弃也许不明白他的意思,但是换做刘志伟就不可能会错意。穿越前在公司里管技术没少遇到这种破事,一个项目做成了头头们要争功,项目失败了头头们要诿过,在向大太君报告之前都要有一个勾兑的过程,你一口把话说死了,人家怎么勾兑呢?

因此李不弃毫不犹豫地点点头:“晓得了。”

大胡子还不放心,再次叮嘱一句:“记住咬死了。不然没法救你。”

六 怼韩琦

李不弃被带到大帐,抬头一看见居中帅案后面端坐帅哥一枚,正所谓“美须髯,骨骼清耸,眉目森秀”,这就是陕西经略安抚副使韩琦韩稚圭了。在帅案下首却还立着一个更大的帅哥,身长足有一米八,但是容貌却堪称俊美,李不弃立刻就想到这应该就是军汉们的偶像——“面涅将军”狄青了。想来应该是另一个陕西经略安抚副使范仲淹派狄青前来增援韩琦。

韩琦见李不弃被押上来便问:“下面那个可是那个在军营中大闹的人?报上名来!”

现在还是置死地而后生,李不弃立刻抗声道:“俺是任福将军帐下书办李不弃。俺却没有作什么在营中大闹的事,这罪名却栽不到俺头上。”

韩琦脸上看不出喜怒,只是说:“你在军营内以不实之词煽惑军心,引得士卒骚动,怎么不是大闹军营?”

李不弃大声说:“俺那是在营门外!俺连一步都没能踏入军营就有人阴谋要杀俺,俺只得揭破阴谋,不知却哪来在营中大闹一说?”

这个时代的文人读书必定要死抠字眼,但是处理实事却习惯于只听大概,因此韩琦在冯虚禀报时并没有在意事情发生在营门内还是营门外。此时他没想到却遇到一个跟自己死抠字眼的,只得沉声说:“你身在军伍就该知道出了营门军法依然管得了你!”

李不弃一梗脖子:“俺自然知道。只是经略既然是读圣贤书的,自当知道士可杀不可辱。俺也是读书人,就是死也不能让虚妄的罪名按在俺头上!”

文人大都喜欢用语言表现自己的智力水平比别人高,特别是韩琦这种弱冠就考中榜眼,一路仕途坦荡的文人更应该有这种喜好。李不弃不知道韩琦到底有没有这个毛病,但是他只能冒险一试把这场审讯从引上歧路,从杀不杀他引到给他定的罪名是否正确,这又牵扯到天理人情一大堆问题。只要韩琦不小心陷进来那就是一团乱麻,根本扯不清。然后就看韩琦的人品到底渣到什么程度了,只要他还想维护名声,李不弃就有活下来的希望。

谁想到韩琦的反应比李不弃的预计还好,他直接冷哼了一声:“大言不惭!还敢自称读书人?你可有功名在身?”

李不弃却说:“经抚这么说就不对了。张良、诸葛孔明都没有都没有功名,谁敢说他们不是读书人?”

韩琦被气乐了:“你也敢比张良、诸葛孔明?你可有张良定国安邦的计谋?你可能作出《隆中对》,《出师表》?”

“不知经抚以为张良在为汉高祖谋划之前,诸葛孔明在作《隆中对》之前是不是读书人?”

韩琦心里一惊又瞥了一眼阶下武将们关注的神色:“大意了,被他占住了读书人的名分。这小子恁的油滑,此事过后定然不能留他在军中。不过现在让他占了读书人的名分倒也是个台阶。”

韩琦心里已有计较但是戏还是要演下去,他于是不在此事上纠缠:“就算你是读书人,那么更应该知道不得妄言,乱我军心更是死罪!”

李不弃大声说:“俺在好水川奋力杀敌被创十余处,又给夏贼铁骨朵打在头上,若不是头盔坚固只怕就死在那里。待俺拼死杀了数个夏贼逃出来,却有个读书人非要杀俺!俺把伤口给他看了,也有人给俺证明俺非临阵脱逃他都不听!读过圣贤书的人自当明事理,自然知道不可草菅人命!俺不知俺有什么特别之处让他这么想杀俺,因此只能认定此人有什么阴谋。俺既然想到就要揭露他,让上官不受他蒙蔽!怎可说是煽惑军心?”

李不弃用话挤兑韩琦后朱观出列拱手道:“大帅,末将已经查明这厮确实身被十余处新创,大都在前胸腰腹。有从夏贼那里逃回的土兵作证他确实在为任将军传令之时被夏贼隔断。此后他也奋勇杀贼,后被夏贼打下马去不知所踪。”

此时又有一个膀大腰圆的将领站出来:“大帅,我营中士兵已经传说这厮的事情,人心浮动,请大帅尽早定夺。”

韩琦不置可否,只是问李不弃:“你既说那冯虚要栽赃任将军,那么此次战斗可有什么蹊跷之处?”

李不弃摇摇头:“俺给夏贼的铁骨朵打在头上,很多事情记不得了,只记得传令后被围的事。有没有蹊跷之处俺一时说不上。”

韩琦一拍桌子:“既然没有蹊跷之处你怎敢就认定那冯虚要栽赃?这不是讹言乱我军心是什么?”

但是随后他话锋一转:“只是此事却是冯虚有错在先。念你与夏贼奋勇拼杀有些功劳,又读过圣贤书,非是奸猾的配军,便饶你一命。只是死罪饶过获罪不免,拖下去打二十军棍!”

说完后韩琦看到一众武将都面无表情看着他,便继续说道:“打完后就在朱钤辖营中养伤。养好伤后便赶出军营!”

二十军棍也足以把人打死。但是李不弃估计这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所以他虽然大喊“冤枉”,但还是被几个如狼似虎的军汉拖了下去。军汉们把他摁在地上拔了裤子抡起枪杆就打,李不弃一边大叫一边不断挣扎。幸好军卒们没有往死里打,但是二十军棍打完,李不弃也只剩下半条命,整个臀部血肉模糊。

那边朱观吩咐人抬了李不弃回营,大胡子在李不弃耳边小声说:“兄弟,你这条命暂时保住了。”

朱观把李不弃安置在一间独立的营房,四周都是他的亲兵守着,还派来军医给李不弃治伤。军医检查了伤势,说没有伤到筋骨,只要将养十天半个月就能下地了。

李不弃央求军医要些药材。那军医很惊讶李不弃竟然通医术,便给他留了一些伤药。李不弃等屋里没人时就自己治伤,没有锅熬药就用嘴嚼了药材敷在伤口上,忍着疼痛给自己按摩。虽然他在挨打时不断腾挪卸掉了一些打击的力道,伤的没有看起来重,但是韩琦要把他赶出军营,那时候可能还有一关呢,一点儿不能掉以轻心啊。

七 扮猪吃虎

在床上爬了半个多月后,突然那个大胡子林大郎讪讪地说:“兄弟,不好意思,你得走了。”

扭头看看屋里面没人他小声说:“韩经略的奏折已经递到东京,官家的旨意也到了。韩大官人落了职,改为知秦州呢。”

明白了,既然皇帝已经认可了战斗经过,那么以后韩琦就不能再进行更改,朱观他们已经熬过这一关,李不弃就失去了利用价值。朱观就不可能再为了李不弃得罪韩琦。

李不弃艰难地从床上爬起来说:“谢谢哥哥这些日子的照应了。那小弟就告辞了。”

林大郎帮李不弃收拾好简单的私人物品,叹了口气:“唉!一入军伍这命就不是自己的了。兄弟好生小心吧。”

当走到门边时他从怀里摸出几十个铜钱来塞在李不弃手里又小声说:“你现在身无分文,出门只怕走不得多远。正有一个杂剧班子被派到这里劳军,正要往环庆路去,俺和老板说你一副说书的好本事,他便答应载你一段。有人作伴也好走一些。这些钱你拿着,作盘费吧。”

这些天李不弃可一点儿没浪费时间,经常给这些士兵讲古。这个时代对这些军汉来说就没什么娱乐活动,他们听李不弃讲古已经到了痴迷的程度,林大郎每天有家都不回了,就为了多听一会儿故事。

人心都是肉长的,十几天相处下来这些军汉已经把李不弃当做了兄弟。现在看到林大郎扶着一瘸一拐的李不弃出来,也你五文,我十文给李不弃凑了些盘缠,还一直把李不弃送到杂剧班子那里。

这个杂剧班子可是不小,有二十多人,有他们作伴就要安全一些。杂剧班老板面试了一下李不弃,李不弃有刘志伟穿越前十几年听评书的经验,说起《荆轲刺秦王》来也是跌宕起伏引得众演员不住的叫好。于是老板便欣然同意与李不弃同行。第二天离开镇戎军时还让李不弃挤上了唯二的牛车,让他免了跋涉之苦。

在环庆路几处演出了二十多场,李不弃说的书都是最受欢迎的,算了吃穿用度还赚了七百多文钱。于是在庆州时李不弃便辞了戏班准备回汴梁。

此时李不弃腿上的伤还是没有好利索,走路还是一瘸一拐,因此在街上向人打听了瓦市子的去处,想在那里寻个防身兼作拐杖的家伙。

哨棒能看上眼的也要五六十文,这对现在囊中羞涩的李不弃来说也是一笔不小的钱财。正好他路过一个卖竹子的铺子,见一段砍下来的竹稍正好合手便要买下。这竹稍有一握粗细,接近一人高,竹节甚多,平日都是作为下脚料的,因此铺子主人也不耐烦讨价还价又见李不弃一瘸一拐的样子,挥挥手便让李不弃拿走了。

李不弃又在街上买了几个大饼和炊饼裹在包裹里,第二天一早他便背着包袱,拄着竹棍一步一挪往京兆府(今西安)方向走去。

出城门的时候他悄悄回头一看,果然看到三条拄着朴刀和哨棒的大汉在不远处站着。这三个人从镇戎军到庆州一路上不断出现,傻子也知道是干什么的。三人没有发现李不弃注意他们,狠狠地看了李不弃一眼就超过他走到前边去了。

这个时代人口真的很少。李不弃走的是大道,可特么也没几个人,他又故意慢慢行走,一会儿工夫官道上除了他就看不到了人影。

这时候就担心那仨人不动手,他们不动手李不弃还要继续时刻提防着他们,这滋味可不好受。幸好走了大约十多里地之后在一处小河边,林子里突然转出那三个汉子。

为首的一个哈哈一笑说:“你走的太慢了,让爷爷们好等!”

李不弃故意装糊涂:“在下认得诸位兄台么?”

“你不认识我们,也不必认识我们。你只要记住要报冤仇不要找我们,只找雇我们的人便是。”

李不弃装作害怕的样子连连后退:“你们要杀我么?为什么?”

三个人哈哈笑着踏步上来:“你也不用问了。以你的聪明自然应该明白为什么。听说你也是在夏贼中杀个几进几出的人物,怎得恁的怕死?痛快些让爷爷们回去交差!”

话音未落,为首的大汉举起朴刀兜头劈来。李不弃脚步踉跄向后躲闪,用竹棍去格挡朴刀。朴刀倒是给斜着拨开了,但是锋利的刀刃直接把竹稍的尖端斜斜劈断。李不弃趁大汉来不及收刀,脚下不退反进,握着竹竿两臂一合力,就是一个标准的突刺动作,尖锐的尖端一下子戳中大汉的咽喉。巨大的力量直接击碎了大汉的喉咙,竹竿插进了脖子。大汉完全没想到刚才还一瘸一拐的猎物能用一根竹竿作出如此凌厉的反击,瞪圆了眼睛表示难以置信,一脸古怪地倒下去。

这是兔子急了也咬人?剩下的两个大汉难以相信刚才还看起来毫无反抗力的猎物突然露出獠牙,拿着哨棒的汉子怪叫一声挥动哨棒露头盖顶斜着砸下来。李不弃,不,应该说是李不弃和刘志伟两人的合体双手划动握住竹竿中部稍微一下蹲,用了太极鞭杆的招数竹竿一段轻轻一挑哨棒,同时垫步近身,竹竿另一端从下向上反撩一下子打在那汉子两腿之间。

那汉子都没有叫出来,就翻着白眼软倒在地上。剩下那个拿朴刀的汉子已经从另一侧逼上来,舞动朴刀斜劈下来,李不弃连忙双手在竹竿上划动变成持枪姿势,力由脚下生,腰一拧,用了大枪的“拿”字诀,把竹竿搭上刀背顺势一压,朴刀便失去力量。李不弃顺势进步又是一个突刺,那汉子虽然连忙躲闪但还是给竹稍在脸上划了一下,脸侧登时鲜血淋漓。

一招的手李不弃不敢停顿,挺竹棍乘胜追击,着着不离那人脸颊。那人连忙向后跳开,但是见李不弃如影随形追上来,只得再次合身扑上,一刀对着李不弃劈过来。却见李不弃举着竹竿正对着刀刃捅来,他心里一喜——竹竿可没有刀锋利,要不怎么有势如破竹之说呢——立即手上用力劈向竹竿,只觉刀刃吃到竹竿里去,顺着竹子的纹理毫不费力一直劈了下去。

他心里大喜,正要加把力气把竹竿整个劈开连李不弃的手也砍断时,突然手上劲道一松,一股劈空了的感觉,他下意识的一收力量才猛然醒悟:坏事了!

八 合体的好处

俗话说“月棍年刀,一辈子的枪”,说的是想要使好了大枪要练一辈子。刘志伟从上大学时跟着老师学的大枪,以后工作了没有时间练,但还是只练“拦、拿、扎”三字诀。练了二十多年也算功底扎实。

但是练武光是基本功扎实只能说是练了功夫和身体,不没有人经常“喂招”对练一样不能上阵厮杀。刘志伟就从没有和人对练过。但是李不弃却是禁军家庭,从小耳濡目染而且从不缺少对练的对象,因此临场经验非常丰富。穿越过来一个月,刘志伟已经基本吸收了李不弃的记忆和技能,现在是刘志伟和李不弃的功夫加上李不弃的经验形成了完美的结合才让刘志伟有了以一对三的胆量。

刘志伟上大学时练过太极和形意拳,讲究听劲和滚转。当朴刀一砍进竹子,他便稍稍一撤劲儿造成对手落空的感觉,同时肘腕用力,让竹竿滚转起来。密实的竹节夹住了朴刀,横向滚动,那汉子完全没有想到突然出现一股横力,朴刀差点儿脱手。他连忙用力握住朴刀,却被这股力量带得一个趔趄,这就是四两拨千斤的妙用。

不等他站稳,李不弃已经一个滑步靠近那汉子,稍一抬脚斜蹬便踹在那汉子膝盖侧面。这里正是关节最脆弱的地方,咔嚓一声膝盖就折了。

李不弃一脚踢开朴刀,踏住那人的胸膛问:“说!谁派你们来杀我的?”

那汉子倒也光棍,抱着膝盖也不叫疼,咬着牙说:“是冯虚那厮!要不是他说你被打得狠了,走路都还不利索,我们兄弟怎么掉以轻心着了你的道儿?”

看到那汉子拿眼睛瞟向自己身后,他突然把竹尖插汉子的喉咙,然后向侧面滑步转身,一把朴刀带着沉重的破风之声从他身边掠过。他以腰带臂,以手成锤平抡过去,嘭得一声砸在那人脖子上,那人倒在地上抖动几下就彻底安静了。

原来是被击中胯间的汉子。感谢李不弃十几年来培养起来的敏锐感觉,刘志伟这一拳铁定打断了他的脖子。

方寸之地躺了三具尸体,血腥味儿冲鼻子。刘志伟在穿越前从没想到过自己会杀人,原来杀人就是这样的感觉啊。幸亏李不弃已经习惯了血腥味儿,他才没有吐出来。

得罪了韩琦可不是闹着玩儿的,很容易给扣上个罪名作掉。所以现在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报官是万万不能的。赶忙把三具尸体拖到河边树丛,那里已经堆了几块绑了麻绳的大石头,显然是给李不弃准备的。但是现在他已经用不上了,把石头绑在三具尸体上推下河。当然在此之前把尸体上用得到的东西都翻了出来。

把血迹也用土盖上,痕迹掩盖好李不弃才检点从三个人身上搜出来的东西。竟然有两贯多钱,就全部收入自己空空荡荡的包袱。三人身上竟然还有不少银子,可大宋的银子不能流通,只有官宦人家才能用,所以这就是招祸的东西,直接扔到河里去。

一切以小心为上,就连那根竹竿也在河水里洗去血迹用朴刀劈成数条随水流走。用朴刀又砍了一根看来很结实的树枝作杆棒,然后把兵器和带记号字迹的东西全都扔掉。

大宋还真特么荒凉,李不弃杀了人,清理完首尾的过程中大道上竟然没有出现一个人。现在刘志伟明白《水浒》里为什么有那么多剪径劫道的了,孙二娘又为什么能在十字坡弄死那么多人而不被发现。这实在是个适合杀人越货的好时代。

再看看打斗的痕迹基本被消灭,李不弃便用杆棒挑了包袱搭在肩上大步流星往前面可以打尖的客栈赶。为了以防万一,他必须要那个客栈能够证明他仍然是一步一挪慢慢走到那里的,这样才能说明路上没有耽搁,就算这里的官府发现死了人也不会怀疑在他头上。

远远看到前边的野店,他又把包袱背到身上,拄着杆棒恢复了一瘸一拐的样子,慢慢走过去以一种很难受的姿势坐下来要了些吃食。那店家便好奇地问他为何这般模样,他便把自己的事情说了一遍,引来店家一阵唏嘘,想来店家应该能记住他一段时间。

一路上倒是没再有追兵杀来,李不弃就这么慢慢挪到京兆府才开始加快行程,等他回到汴梁已经是六月天气。

李不弃,不,是刘志伟差点儿落泪了——总算看到个像样点儿的城市了,之前见到的京兆府和洛阳除了占地大些,也就是后世小县城的样子。总算看到稠密的人烟了,总算看到鳞次栉比的店铺了,这才有点儿人气儿啊。

新郑门旁边围了一大群人,一定是看热闹的,好熟悉的感觉啊。穿越前最讨厌人多的刘志伟就是为了找找在人群中挤油油的感觉兴高采烈地挤了进去。

人圈中央地上放着一副担架,上面躺着一个双目微闭的男人。从蜡黄的面容、干得暴皮的嘴唇和潮红的双颧看出来这人正在发烧。他下身盖着一片已经看不出本色的麻布看不见腿上的伤,但是从那里传来一股腐臭味儿,引得一群苍蝇在那里打转。一男一女两个小孩儿跪在担架旁不断驱赶着苍蝇。

担架钱还跪着一个面色苍白的妇女,面前摊着一块写了字的麻布。麻布上面写着担架上的人是卫州捕快,在缉拿强盗时受了伤一直治不好,所以到汴梁求医,请过往行人中有医术的伸手相救。字倒是银钩铁画很有些风骨,但是有些丑。

又有新挤进来的人又走过去掀开麻布,李不弃也过去伸头看了一眼,见伤口很长、很深而且非常靠近腹部,以这个时代的手术技术也无法截肢。伤口已经发黑了,还在流脓,连带整条大腿都肿了起来。这应该是伤口太大,由于感染长时间无法愈合造成的,只是这个人身体底子好,才扛到现在。

看到这样的伤口刘志伟就下决心尽快把医用酒精弄出来,以后万一受了伤还可以消消毒。

正在赶苍蝇的小男孩儿也就三四岁的样子,见人们打量伤口便抬起头来看。小孩儿瘦的光剩下双大眼睛了,眼睛里充满了希望。但是随着那人摇摇头叹息一声把麻布盖回去,大眼睛中的光芒立刻暗淡了下去。

唉,心太柔软,看不得小孩子这么可怜。刘志伟蹲下来看了看那男人的情况,还好,心跳还很有些力气,看样子还能撑几天,不过日子也不多了。再仔细看看伤口,伤口太大,在没有麻醉,没有消毒,伤员又身体虚弱的情况下动伤口只会加速伤员死亡。

这时候七八岁模样的小女孩儿见刘志伟看得如此仔细,充满希望地问:“大叔,我爹爹还有救么?”

九 蛆虫疗法

嘎?难道俺就这么老相?

刘志伟虽然知道李不弃长得黑点儿、胖点儿、寒碜点儿,但是也没想到会被小孩儿认作大叔。这太打击人了。

不过现在不是在意这个的时候。刘志伟在母亲去世以后才完全明白父母对于一个家庭是何等的重要,看着两个小可怜他决定能帮一把就帮一把吧。

于是他对小女孩儿点点头:“也许吧。”

然后他走到那妇女面前。既然被认作大叔那就认了吧:“这位打扫婶,俺问一句话。”

妇女抬起头:“壮士请说。”

“不知大嫂以为他若是一直这样还能活多久?”

一听这话妇女便变了脸色,围观的人们也起哄起来。有人就叫道:“兀那汉子,你莫非看上人家小娘子了?”

刘志伟面不改色继续说:“我倒是有个偏方,只是有些古怪。因此用不用全在大嫂。这大嫂愿听,我就说出来,若不愿听就罢了。”

那妇女眼中升起了希望的火焰:“奴家也知道若是无人能治怕是撑不了几天了。求壮士若有能治这伤的法子便说出来,无论结果如何,都是对我家大恩。”

刘志伟说:“既然大嫂明白就好说了。说句不好听的话,现在是死马当活马医,什么法子都要试试。我有一个法子,只是听人说过的,有几分成算俺心里也没数。但是若没有别的法子你不妨试试。”

那妇女忙说:“壮士请讲。”

“其实很简单,这伤口不愈合是因为有腐肉。只要不赶苍蝇,让苍蝇落在伤口上生蛆,让蛆吃掉腐肉就好。等蛆把腐肉吃干净后再把蛆清洗掉,让伤口长好就是。只是他现在身体依然虚弱,能不能捱到那时就不好说了。”

回头再看在场的人一个个目瞪口呆,那妇女半天才问:“壮士说得可是真的?”

刘志伟说:“自然是真的。但是此事还看运气,一个是他能不能捱过去,一个是苍蝇本来身上就带脏东西,不要让伤口更……化脓才好。”他顿了一下才找了个词代替“感染”。

“这算什么法子?”“那么腌臜的东西怎么能治病?”“也说不定呢,蝙蝠屎都能入药,蛆为何不可?”“可是哪个大夫说过用蛆治病的?”……

人群里窃窃私语,妇女也是一脸的惊疑,却扭头看向一个人。刘志伟扭头看过去见是一个破落秀才。那秀才本也被刘志伟说的法子雷得里嫩外焦,见妇女看过去却突然跳起来对那妇女说:“就是这法子了。想来就是这法子了。你可还记得俺跟你说你家男人有蛆虫啮身之象?现在这位兄弟说的这法子正合卦象啊。”

呃,这是闹得哪一出啊?怎么还蹦出个算卦的来?

却看那妇人连忙向那秀才道谢,又转过来说:“壮士既然懂这法子就请赶紧救救他吧。”

刘志伟只能苦笑说:“当下最要紧的是寻个正经医生,用药维持住他的生气,这样他才能撑到腐肉去除的时候。”

这时候一个闲汉就喊起来:“便到福田院去。那里有太医经常巡诊的,见到这等古怪的治病法子定会收留下来。在那里治就是了。”

这下一帮闲人七手八脚就把伤员抬到了朝廷收养孤寡残弱的福田院。那里果然有医官院办的惠民门诊,坐诊的医官听说要用蛆虫治伤气得直蹦高,可他也拿这种伤口没辙只能同意让李不弃试一下。

现在刘志伟就用李不弃的身份让医官开了补益和退热的方子给伤员灌下去,把伤口上盖的布揭开,让苍蝇落在上面产卵。做完这些后天色已经不早。李不弃对那妇人说:“大嫂,人事已尽,现在就听天命了。俺现在要回家,等明日俺再来看他。”

因为有这么个蹊跷的治伤法子,医官让福田院收拾了一间屋子让这家人住进去,倒也不怕风吹雨淋。妇人千恩万谢把李不弃送出门。李不弃一抬头见那个落魄书生却早已等在门口。门外仍有很多看热闹的闲汉,但是这个秀才轻轻巧巧就挤到了李不弃身边。

他一口陕西腔,拱手道:“这位小哥儿请留步,俺看你骨骼清奇天赋异禀……”

这词儿听着耳熟,刘志伟忙打断他的话问:“秀才公想说什么?收我为徒就免了。”

秀才一愣笑道:“俺看你不似常人,便掐指一算,得到的卦象甚是古怪。因此便想和小哥儿聊一聊。天色不早,看小哥儿还没吃饭吧?不如一起我请客,在那边喝两碗酒如何?”

李不弃也确实饿了,再加上没剩几个铜钱,有人请吃饭实在太好了。于是他跟着秀才来到路边一处脚店。秀才要了两个菜和一坛酒,刘志伟却对这个时代的酒不感兴趣,只要了碗汤饼,也就是面条。

这秀才倒是一点儿没有读书人的文雅,用坛子在大碗里倒了两碗酒喝下去等李不弃吃了半碗汤饼才说:“小哥儿可是从陕西边军里给赶出来的?”

一听这话李不弃立刻戒备起来问:“你如何知道的?”

秀才说:“我会算卦,一切都在卦里了。今日那妇人在城门外等到你给他男人治伤就是我帮他算的。”

这么神奇?打死刘志伟都不信。

秀才却说:“你既是在边军里混过,可听说过连广智?”

在李不弃的记忆里有这么个名字。是干什么的呢?仔细检阅一下李不弃的记忆刘志伟知道了连广智是个效用士,在陕西泾原、渭州一带边军中有些名声,都说他能掐会算。只是这人李不弃没见过,他到陕西的时候连广智已经离开军队了。

秀才见李不弃想起来的样子便说:“俺就是连广智。这会你信了俺会算卦了吧?”

见李不弃默认了,他接着说:“此处还要请教小哥儿,俺见你骨骼清奇天赋异禀,便算了一卦,没想到这一卦甚是古怪。从卦象上看你不是一个人,而是两个人。这怎么可能呢?不知小哥儿最近可遇到过什么奇事?小哥儿便告诉俺,也好让俺免了疑惑。”

刘志伟感到冷汗一下子湿透了后背——这都能算出来?太神了吧?可也不像是胡诌啊。

于是借着李不弃的嘴,刘志伟把李不弃如何在好水川和镇戎军死里逃生的事情说了一遍。连广智听完紧锁眉头,不断掐着手指嘴里还念念有词,半天才摇头说:“难道是因为小哥儿死里逃生才出现这等古怪的卦象?能从韩扒皮手中逃得活命也算两世为人了,也许便是如此才算出你有两条性命?”

看来连广智开始大开脑洞了,不过显然脑洞开得还不够大。刘志伟却忙点头:“想来便是如此。”然后他赶紧转移话题:“俺听一个老马夫说哥哥不是原在军中作效用士么?怎得突然便离了军伍?”

效用士是自备武器马匹投军的,类似志愿兵。

连广智喝了口酒叹了口气说:“你也吃过韩琦的苦,俺也不瞒你。俺本来想投军赚个出身的,可是谁想见那些文官实在太是愚蠢,要打胜仗却难。后来韩琦到任,俺一算若是不赶紧离了那里只怕便随着任福抛尸荒野了。大丈夫不怕死,却怕死不得其所啊。”

“这是怎么说的?”

一口气抽干酒,连广智说:“你自然知道韩琦向官家献攻西夏之策,可是你未必知他那攻夏的策略就如做梦做出来的一般,连如何进军,打哪里都不知道。且他三两日便置酒高会,根本就不做进攻的准备。若是官家真用了他的攻策,几十万大军走出三百里不断粮就拿俺头去。而且韩琦是个专杀武人的。

“韩琦那厮到任后凡是他认为品行恶劣的将士便毫不留情地诛杀,对以死攻战者则予以重赏。要命的是韩琦不知兵机又自以为是,还杀武人如屠狗,那些临敌知进退的可是给他用畏敌不前的罪名杀了不少,只有任福这等鲁莽之辈才是他眼中的好人。

任福遇到元昊这样狡诈诡诈异常的对手,我大军不败才怪!可俺还不敢说,韩琦那厮好杀人,若是让韩琦知道了,定要把俺按个蛊惑军心的罪名枭首示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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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 文官的黑历史

从李不弃的经历来看连广智说得倒是却是不错。他给连广智满上一碗酒说:“不过韩琦对好水川那次判断倒是不差。听说好水川前韩琦对任福面授机宜,要任福可战则战,不可战则据险设伏,截敌归路,并再三叮嘱:“苟违节度,虽有功,亦斩。”任福如果不是鲁莽自作主张也不会败得这么惨。”

连广智笑道:“好一个自作主张,你算说到点子上了。韩琦那厮外表看着大度,其实最善秋后算账。从东京城传闻的经过来看,任福先在张家堡小胜,此时前面只有几千敌军,追是不追?不追难免战后被按一个纵敌的罪名。韩琦在军中多安插亲信,都是些只知纸上谈兵的。任福若不追击最后又没中埋伏,定然被他们告到韩琦那里,任福便有口也说不清。

韩琦那厮是个大权总揽的,惯于一言就决人生死,谁敢擅做主张?他自己却又不随军指挥,任福也难,中了埋伏少不得获罪,不中埋伏放走了贼军回来也难免获罪。你若是任福该如何作?”

李不弃的年龄小,涉世不深,以前对这种事情并不用心了解。经连广智这一解说刘志伟才恍然大悟。

穿越前他不是没碰到过这种领导。他们给下级的指示和他们心里的想法根本是两回事,只是不愿承担责任罢了。下属如果真的按照他的指示去作了,只要没达到领导的预期效果肯定是不能正确理解指示精神,不能随机应变;但为了达到领导要求不按指示做事出了问题,那就是下属犯了错误不干领导的事。总之事情没办好是做事的人水平不行,领导总是正确的。

还有就是领导从来都是说得头头是道,但是从来不亲自动手做事,而别人做的事情他从来不认可。对这种领导来说对错就全凭一张嘴,下面的人难呐。

连广智见李不弃恍然大悟的样子笑道:“小哥儿你这次离了边镇在我看来却是因祸得福。再待下去定然白白死在那里。你可知韩琦一开始向官家献攻策时说夏贼倾国之兵只有四五万,可此次好水川败了,就说夏贼用了十万大军。他连夏贼到底有多少兵都不知道怎么打仗?”

“这样啊?可能是为了让官家以为他败得应当吧?”

连广智笑道:“小哥儿你还真是君子。那俺再告诉你一件事。你可知道韩琦要用攻策,小范老子(范仲淹)要用守策,朝廷为何迟迟不能定论?”

李不弃问:“为何?”

“因为经略安抚陕西的夏竦夏相公到任后只是呼朋引伴吟诗作赋,竟然把夏贼的情报和我军的部署都弄丢了。这样既没法攻也没法守。而夏相公的应对更是绝了。你猜如何?他于是也不声张,对攻守两策皆不定论,只是拖延。偷情报的只能是夏贼。你想夏贼已知我底细,我们这边却对夏贼一无所知而且还不能动弹,那不是送死是什么?”

刘志伟被惊呆了,吸了口冷气说:“不能吧?”

连广智看来是要打算彻底纠正李不弃的三观,小声说:“你知道俺在军中有些名声,部署、矜辖一级的军官也有些认得的,你说俺的消息真不真?那夏相公本来把那些情报,舆图都锁在一个柜子里的,突然有一天柜子不翼而飞了,你说是怎么回事?”

这样啊?李不弃倒是听说过韩琦到西北上任后有一天夜晚在官衙秉烛读书,突然屋子里来了个持刀的不速之客并自称是西夏派来的刺客。传说是韩琦不动声色,依然读书,那刺客因为韩琦相貌伟岸没敢乱动,自己悄悄退走了。

这故事有些匪夷所思甚至细思极恐,但是也反应出西夏奸细的猖獗。因此说夏竦收藏情报的柜子被盗走绝非危言耸听,但是夏竦隐瞒消息却让人毛骨悚然。这是拿大宋的江山开玩笑,拿几十万军队当炮灰啊。

李不弃这下理解了连广智的选择,便问道:“原来如此,怪不得哥哥便回家了。只是哥哥为何又来到这汴梁?”

连广智郁闷地摇头:“因为哥哥我生错地方了。当初俺考上秀才之后才发觉陕西每一科就考不上几个进士,好多人都是连着考上几十年,然后等着混个特奏名的出身。俺家里没有那么多闲钱,才想投军搏个出身。可是在军中俺才看明白那些文官根本就是把武人当做猪狗一样,在军伍里打混就是不死在沙场之上也得让那些文官寻个错处砍了。因此做官只能作文官。

可是陕西本就文风不胜,又没有什么名师大儒。俺只好来这汴梁游学,指望着在文字上长进一些能考个功名出来,也不枉了俺十年寒窗。”

这个有想法还能坐起而行的人啊,而且他还懂算卦,又在军队里混过,与李不弃也算是战友,倒是可以结交一下。见连广智的秀才长衫上缝着补丁,刘志伟就代李不弃做主了,问连广智:“哥哥来汴梁多久了?可有下处?”

连广智说:“俺也是才到汴梁两个月。因俺贯会打卦算命,因此借住在保康门内四圣观。”

李不弃说:“俺本是东京人士,家就住在安肃门内大街西边的弩手巷。哥哥若是在四圣观住的不如意,不如搬到俺家去,虽然偏僻了些,好歹自由些。”

连广智说:“那就谢谢兄弟了。”

此时天色已经擦黑,于是连广智会了帐,两人在大街上依依惜别,李不弃就迈开大步奔着安肃门内大街这边来了。

当刘志伟站在安肃门大街上看到弩手巷的巷口时不由得一阵踌躇。从今天以后他就要彻底成为李不弃了吧?不知道自己是否能自然地面对李不弃的家人。

正在他头疼的时候,巷口几个捉迷藏的小孩儿从黑暗中跑出来,打头的一个一头撞在他怀里。他忙扶住那孩子,说:“小心了。”

那个孩子站稳了借着大街上的灯火看清了李不弃的面貌问:“是黑三郎哥哥么?”

这就遇到熟人了?“正是我。”

得到肯定的回答小孩儿一转身跑到巷子里,一边跑一边喊:“黑三郎回来了!黑三郎哥哥回来了!”

注:宋代科举制度规定:考进士多次不中者,另造册上奏,经许可附试,特赐本科出身,叫“特奏名”,与“正奏名”相区别。

十一 逼债

小孩子这么一喊,顷刻间从巷子里涌出一大群人来,看到李不弃第一句话都是:“真是黑三郎回来了啊?”“黑三郎可回来了,快回家看看吧。”

家里怎么了?李不弃一边和大家打招呼一边走进巷子,来到自家的门前。李不弃的父母已经相互搀扶着出了门,看到他李不弃的老妈张着双手扑上来:“儿啊!你可回来啦!你怎么能这么傻啊…………”

李不弃正要享受一下家庭的温暖,突然间老妈停住了,原地转圈像是在找东西。有人问:“嫂嫂,你找什么呢?”

接过李不弃的老妈忽然看到李不弃手里的杆棒一个箭步冲上来抢过去抡圆了照着李不弃兜头打来:“我打你个不听话的,打你个不懂事的……”

虽然力气不大,但是棍子轮在身上也生疼啊。李不弃用胳膊护着脑袋连忙躲闪:“不要打了,不要打了!”

邻居们也劝,老爸也上来把老妈拉住,老妈这才扔了杆棒抱着李不弃大哭起来:“你可吓死爹娘了啊!”

众人好一顿解劝才劝住老妈,李不弃谢过众人搀扶着爹娘回了家。进了院子老妈已经没有了半点儿怒气,反而连连问李不弃吃了吗,可累着了?在两人的追问下李不弃只得简单说了说在陕西的遭遇,当然死里逃生那一段就略过去了,没必要让两个老人担心。

看看这个家徒有四壁的样子他也不好意思张嘴说要洗澡,其实他身上早就招虱子了。李不弃也许不在乎,但是对刘志伟来说这种感觉真的很难受。两位兴奋的老人非要烧了蒿草熏了蚊子才去休息了,他才走进李不弃的屋子在床上坐下来。

屋里陈设很简单,两张板凳架起来一张宽大的木板床靠在对着门的墙边,从宽度上看这应该是个双人床。靠窗的地方放了一张小桌子和一张凳子,桌上放着一个砚台和一个吊着几支毛笔的笔架,桌旁是一个放了些书和一卷纸的书架。这就是全部的东西了。

虽然简陋,但好歹是个遮风避雨的地方,而且周围住的都是知根知底的邻居,总算可以睡个安稳觉了。李不弃蹬掉脚上的破麻鞋,翻身躺倒床上心想歇两天就开始挣钱吧。作为一个从一千年后穿越来的人在大宋如果不能躺着挣钱那不如找块豆腐撞死算了。

总算睡觉时不需要保持一只眼睛睁着以防万一,这一觉睡得实在香甜。但是一场好梦给院子里的嚷嚷声给搅了。他迷糊糊地爬起来看看太阳已经快到中天了,院子里四个汉子正在对李不弃的父母大叫大嚷:“当时见你们可怜,不能见死不救才借给你钱,现在病好了难道就不想还了?你四处打听打听,我这利息却是东京城里最低的,你们还嫌高?这真是好心没好报!所以说好人做不得!多说无益,白纸黑字的契在这里,若是两天后你们还不出钱来,就拿这院子抵债吧!”

李不弃的老爹李雷怒道:“可是有人跟俺说了,当时是你不让别人借给俺家钱,就是想谋夺俺家这院子。”

牛儿却得意洋洋:“是又如何?谁让你非要借钱呢?你不看大夫,不抓药不就没事了?现在契约在这里,便是见官,你拿不出钱来这院子便是俺的了。看谁能帮你说话?”

李雷气得咬牙却无可奈何,李不弃的老娘气得大声咒骂牛二不得好死。牛二却笑嘻嘻地说:“放心,俺可死不了。你没听说好人不长命祸害活千年么?哈哈!”

李不弃的记忆里有这个人,却是街上放债的牛二。难道家里借了他的债?

李不弃穿好衣服从屋里出来问:“怎么回事?”

牛儿看到李不弃愣了一下然后嘻笑道:“原来你家三郎回来了。听人说他去边军挣功劳了,想来定是带了钱回来的。正好,便还了我钱,我便不动你家院子。你可倒是拿钱来呀!”

李不弃瞥了牛二一眼冷冷地问:“欠你多少钱?”

李不弃已经是经历过死里逃生的人,又杀过不少人,这一瞥眼神中便带出了凌厉的杀气。牛二这种市面上混的人对此感觉最敏锐,猛然感到心里一寒。但是想想自己手里有白纸黑字的契约,面前这小子才不过十四五岁,他也不能对自己怎么样,于是胆气又壮起来,摇头晃脑地说:“十贯钱!这可是宽限了好几次了,这次说什么也不能再拖。”

李不弃说:“好,还你十贯钱就是。”

牛二心里惊讶:不是说这小子昨夜里回来时身上根本就没钱么,难道看走眼了?

他忙一伸手:“拿钱!”

李不弃依然冷冷地说:“不是还有两天吗?两天后还你十贯钱。现在,滚!”

“你说什么?”牛二就要撒泼,可是一对上李不弃阴冷的目光立刻心里发虚。“好,你别嘴硬!两天天后若是见不到钱,俺就只得把你们请出去!俺就不信你一个贼配军能拿出十贯钱来,别是去偷去抢吧?”

李不弃一翻白眼:“俺怎么弄钱关你鸟事!还不快滚!”

有本事就是好,有足够的底气装逼。牛二走后李不弃这才问李雷:“爹爹,咱家怎么借了这么多钱?”

牛二见李不弃拳头攥起来了,心里不由一寒。既然撂下了狠话,牛二忙带着三个打手晃着膀子走了。

李雷直叹气,斜对门的衣大娘探进头来道:“哪里有这么多?都是利滚利滚起来的。你一声不吭就跑了,虽然后来小胖子带了信来,可你娘着急上火就病倒了。你爹为给你娘治病便借了一贯钱。”

还真特么黑啊!顾不得掰扯这事儿,李不弃忙问老娘:“娘的病怎么样了?”

“本就快好了。一见你回来就什么病都没有了。”

仔细看看老娘的脸色好像问题不大,又问了老爹才放下心来。现在就得考虑赚钱的问题了,原本很从容的计划只能提前。李不弃转身回屋取出自己过去的衣服看看竟然小了不少,穿出去不合适,只好还穿着这身脏呼呼的行头,然后卷了几张宣纸出来又拿了块书架上的木板,又从厨房寻了一块凉的炊饼和几块冬天烧剩下的木炭跟老爹老娘说:“大人,儿子现在就挣钱去。你们在家放心等着就是。”

老娘心疼儿子,忙拉住他:“哎呀,三天你到哪里挣这么多钱去?大不了咱不要这院子了。”

李不弃安慰老娘说:“娘放心就是。孩儿现在学了本事,赚十贯钱也不是什么难事。娘在家等着就是。”

十二 画像

出了门才想起来还要先去福田院看看,在路边买了两个热炊饼一边啃一边来到福田院。此时已经有一大群医官闻风赶来,好多人都指责李不弃弄这莫名其妙的法子要害死那人。

法子好不好只能看疗效,李不弃也不和他们废话,只一句就怼回去了:“你们有法子救活他吗?你们有法子就用你们的法子治。”

这下都不吭声了。李不弃先看看病人因为灌了医官的药气色好了许多;再细细地看了看伤口,里面已经有细小的白点在蠕动,这是蝇卵已经孵化。嘱咐不要再让苍蝇接近了,毕竟苍蝇身上带着那么多细菌。

出了福田院连广智已经在门口等着了:“兄弟怎得来得这么晚。那人怎么样了?”

李不弃说:“遇到上门讨债的,因此晚了些。现在伤口已经生蛆,只这两三天就能看出结果来,不过这也是听天由命的事,若是那人能扛住也就活了,若是扛不住自然万事皆休。”

连广智却说:“我算了那人最后必定是活的。”

李不弃说:“那就借你吉言。不然我也是心内惴惴。”

连广智又问:“那讨债的可是逼得紧,哥哥我这里还有些许银钱,不如你便拿去先用。”

李不弃忙说:“谢谢哥哥了。只是老子娘欠了人家十贯钱呢。”

连广智倒抽一口冷气:“这么多?可有期限?”

“三日。三日内我必得筹够十贯钱。不然俺家的院子就归别人了。”

连广智好奇地问:“三日筹十贯钱?除非你能借到。”

李不弃却说:“不瞒哥哥说,小弟跟人学了一门手艺,三天筹十贯钱也非难事,只是须得寻一处热闹所在摆个摊子。”

连广智笑道:“那就大相国寺!俺平日里在那里有一个位置。兄弟就到那里去,也让俺见识一下兄弟的手艺。”

李不弃点头答应,连广智从附近茶馆中取了一个小幡,一个马扎和一个小布包,藩上写着“铁口直断,每日三卦”八个字,正和昨日那妇女放在地上的白布上字迹是一样的。看来这就是他的行头了。

大宋的出家人很会做买卖,大相国寺拿出很大一块儿地方来作为市场供人们交易,坐地收钱。大相国寺又是皇家寺院,所以这就是没本儿的买卖,怪不得这里的僧人一个个都肥头大耳的。

连广智来到大相国寺外,这里已经人满为患,他却径直走到一个书摊旁边,书摊的伙计显然和连广智很熟悉,立刻唱了个诺,把自家的摊子稍微收敛一下给连广智让出块地方。连广智又对另一边卖文房四宝的摊主说了几句,人家也让出三尺多宽,于是连广智指了指那块空场说:“就这里了。不要嫌小,这里有个地方就不错了。”

李不弃哪敢嫌弃,谢了两边的人便在连广智旁边坐下。连广智把卦摊摆上后问:“兄弟你那是什么手艺?总好让人知道才有人上门。”

李不弃打开一张宣纸,上面写着“画像两贯,不像分文不取”。连广智倒吸一口冷气:“没想到兄弟这字如此飘逸。要三贯画个像,兄弟这画技只怕也不俗。”

李不弃在宣纸上写的字是标准的瘦金体,自然是让人眼前一亮。李不弃笑道:“哥哥莫要不信,兄弟的画法只怕哥哥从没见过,那相是可以传给儿孙的。左右现在无事,我便给哥哥画个相,你看我要两贯钱值不值。”

这下连两边铺子的老板伙计都吸引过来,都要看看两贯钱一副的画像是什么样子。在两个人用浆糊把李不弃的字找了面墙贴在上面之后李不弃就裁了块宣纸铺在木板上用木炭开始画起来。

穿越前小时候刘志伟就喜欢画画,可是没有老师教啊,后来上学、工作忙忙碌碌,画画儿的事就撂下了。后来有了孩子,孩子也有些美术天分,刘志伟就给孩子报了特长班,为了培养孩子的兴趣他每周陪着孩子一起画,几年下来也算是高手了——当然是业余水平的。

可是宋代人根本就没见过素描画法,连透视都不懂呢,李不弃在大宋就是第一人啊。一副相卖两贯贵吗?

什么事儿都不缺围观的。随着李不弃勾出连广智侧脸的轮廓,打出明暗调子,人们不住啧啧称奇:“跟真人一个样子唉。”“你看那眼神。真是画得活了。”“这副相两贯钱值了,留给儿孙作个念想正好。”

连广智动作也甚是麻利,李不弃给他画像的时候他已经给三个人算了命,赚了将近一贯钱。画完之后李不弃把像放在连广智面前,还有好事儿的人从临近的铺子里拿了一面铜镜给连广智看,连广智也是直吸冷气:“兄弟是国手啊。两贯钱画一幅相太便宜了。要不咱去鸡儿巷,给那里的当红小姐画像只怕一幅能拿五贯呢。”

大宋时青楼中的姑娘就开始称小姐了,鸡儿巷正是个烟花柳巷。那种地方就是销金窟,不缺有钱人,若是连广智有办法把他带去十贯钱绝对就是小意思了。他正在犹豫,这时一个肥头大耳穿了一身绫罗绸缎耳边带了一朵大花的青年人抢先说道:“画像的那厮你先等等,你既然把大伙儿都引了来怎能说走就走?先给俺画一幅相。”

这位虽然说不太讲理可好歹是第一个顾客不是?李不弃忙说:“这位官人你可看清了,要两贯钱画一幅这样的相。”

那人很傲气的用一柄收拢的折扇指指自己说:“想来你不常来这大相国寺所以不知道俺。你只要打听打听,俺家的质库在汴梁是数一数二的,就在左近。两贯钱实在不值一提。”

旁边有帮闲喊道:“尤公子谁不认得?怎会在乎这等小钱?”

好,就喜欢汴梁城富人多!李不弃问清了尤公子是要正面相,便从书铺借了个凳子让他坐好,自己铺开纸就画。刘志伟很有职业道德,这次画得更加仔细,足足画了一个小时。这张相再次引起了惊叹:“这比照镜子还真呢!”“可不,这小哥儿的本事也是天下一绝了。”

可是李不弃把画好的相给尤公子看时,尤公子一开始面带喜色,突然之间却皱起了眉头:“你这画得是谁啊?怎么不象我?”

十三 值钱的贼样子

李不弃疑惑地看了一眼那张像,虽然不敢说完美,但是放在大宋肯定不会有比这张像更真实的反应这位的面貌的画像了,而且也没有画错的地方。他疑惑地说:“这正是画的你的面貌,你说哪里不合适我给你改改。”

没想到尤公子却跳了起来:“根本就画的不是我能如何改?不要欺我不懂得画画。”

嗯?这是砸场子吗?李不弃想起这个尤公子要自己画像时包括书铺伙计在内很多围观的人脸色古怪而且悄悄往后躲的样子不由皱起了眉头。

连广智已经看不下去了,上前一步说:“朋友,这明明是画的你,怎么能说是画的别人?大家说是不是啊?”

应者寥寥啊,大多数人就连书铺和伙计和卖文房四宝的老板都不敢做声。看来这个姓尤的不是善茬。

姓尤的一梗脖子:“我自己都看不出画的是我,你怎么看出来的?”他问身旁的帮闲:“你们看像不像啊?”

十几个伴当、帮闲都摇头:“一点儿也不像。你待怎样?”而且挤到连广智身边故意露出一身肌肉,一副挑衅的模样。

姓尤的一脸坏笑:“就是嘛!小子,你这本事还不到家,就不要出来现眼了。不过本公子乐善好施,看你这措大模样也可怜,便给你五文钱买了你这画吧。王二,给他五文钱。”

一个伴当从褡裢里摸出五文钱故意还数了数,然后向着李不弃扔过来。看来事情已经很明显了,这人就是搅事的。心念急转之下李不弃已经想好把这家伙当个垫脚石。于是他一动不动任由铜钱落在地上。

姓尤阴了脸说:“怎么嫌五文钱少?”

李不弃摇摇头:“在下已经写明,画得不像分文不取。在下只问公子认为在下画得当真不像?”

尤公子哈哈一笑:“当然不像,根本就不是我!”

李不弃对已经要动手的连广智摆摆手,又问了一句:“公子认为真的画得不是你?”

“当然不是!”

李不弃拱手道:“原来如此,那是在下学艺不精,在下赔罪了。”

直起身来李不弃就把画像卷起来,那尤公子却伸出手来:“拿来!”

李不弃故作不解:“什么?”

“画像啊。”

李不弃这次是故作惊讶:“公子要这画像做什么?这画的又不是你。”

尤公子本想白得一副画像才矢口否认李不弃画的好,本意是自己不买那画像对李不弃就没了用,自己一伸手这穷小子便要送上来。谁想李不弃却不给。但是这难不倒他,他眼珠一转说:“对了,你既然承认学艺不精,害得我在此枯坐了这么长时间就必得给我赔偿。”

这下连广智差点儿立刻就要发作,李不弃却用眼神止住他,不动声色问道:“不知公子要什么赔偿?”

尤公子伸出一根手指头:“一贯钱!我也不讹你,我这么多人在这大日头地下晒了这么长时间,总得赏他们些茶水钱。”

这话一出口围观的人群一阵骚动,李不弃却仍然低垂着眼帘扭头问连广智:“哥哥那里可有一贯钱?先借给小弟。”

连广智已经看出些门道,立刻拿过褡裢取出钱来。好险,正好一千零一文,李不弃数了七百文问:“这样可行了?”

尤公子本想李不弃穿着一身麻布衣服身无分文的样子必定舍不得一贯钱就会把画像给他,没想到李不弃竟然借了一贯钱给他,不由得气恼,但是刚说的话又不好反悔,只得怪叫道:“俺说的是一贯足,岂能一贯省就算了?”

宋朝铜钱贵重,因此一般说一贯钱就是一贯省,只有七百文铜钱,一贯足却是一千文铜钱,差了三百文。这下人们的议论声更大了。但是李不弃仍然面不改色的又数出三百文放在地上:“这样可够了?”

尤公子已经确定李不弃就是个死心眼,但也无可奈何,总不能光天化日在大相国寺抢东西吧?他爹后台虽硬,可是大相国寺的秃驴也不是好惹的,让他爹知道他在大相国寺闹事也少不得一顿打。现在已经有巡视的僧人被引来了,因此他把折扇一摆,一个伴当立刻上来拿钱。李不弃却伸手挡住了那伴当:“等等。这一贯钱对在下也不是小数目,你收了钱总要有个说法。”

尤公子一瞪眼:“你要什么说法?”

李不弃说:“怎么也要立个字据,说明从此两不相干。”

尤公子说:“那你可快着,本公子等不得。”

李不弃走到连广智的卦摊前提起笔来写了两份字据,然后当中宣读,只说尤公子认为李不弃画的像跟自己一点儿不像,完全是另一个人,李不弃以一贯钱赔偿尤公子耽误的功夫,从此两不相干。

对此尤公子没有异议,于是两人签字画押摁手印并请了大相国寺巡视的僧人作见证。僧人不愿得罪尤公子,也希望尽快平息此事便也签字画押摁了手印。

尤公子的伴当拿了钱,连广智低声问:“兄弟,你要怎样?”

李不弃微微一笑说:“哥哥等着看好戏吧。”

转身过去他又拿起笔来在那画像上写了三个字,大声对连广智说:“正好俺这里缺个让人一看便知的广告,就用他了。”他把那画像展开对围观的人群展示一圈问:“大家看怎么样?”

人群中认字的人看了画像之后先是惊讶然后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不认字的连忙问:“那上边写得什么?”待听认字的人解释了,他们也跟着大笑起来。李不弃又继续大声说:“等哪天挂得坏了,俺就回家擦屁股了!”

这下众人更是忍不住的笑。书铺的伙计却忙悄悄说:“小哥儿,你惹祸事了。那尤公子的爹可是东京城质库的行首,便是在开封府也横行的。你惹了他,必然不会善了。”

李不弃却不以为意——韩琦要想弄死一个无名小卒易如反掌,但是要弄死一个有些名声的人就未必那么容易了。今天闹出这事儿来,东京城立刻就会传开,这绝对是给自己造势的好机会啊。至于质库行首比起韩琦来算什么?

尤公子刚走出没几步,猛然听到背后人们哄堂大笑,下意识回头,见有人正扭头看他们,当发现他看过去时又都连忙把头转向别处去。他心里疑惑,就让个伴当回去看看,转眼间伴当如疯狗一样跑回来:“不好了。那厮在公子你的画像上写了贼样子三个大字,要挂在墙上招摇呢!”

“什么?贼样子?”尤公子立马就跳起来:“拿我当贼样子?好大胆!”

从小到大还没人敢如此戏弄他,他立马转身杀了回来大叫:“兀那汉子,你怎么敢拿俺的画像当贼样子?你不打听打听俺是谁,是不是不想活了?”

李不弃仍旧不愠不火,手里拿着尤公子刚刚签字的字据:“尤公子说笑了,俺怎么敢拿尤公子的画像当贼样子呢?你刚刚说那画的不是你啊!尤公子不会这么健忘吧?”

“你……”尤公子给噎的一时没词儿了。

见几个秃驴也是一脸好笑,尤公子就知道今天栽了。他倒也光棍:“这画我买了。”

李不弃却摇头:“不卖,这是俺少有的得意之作哦。”

“两贯,不,三贯钱!”

李不弃又是摇头:“不卖。俺还想让世人都看看贼是什么样子呢。”

尤公子一口老血差点儿喷出来:“你不要欺人太甚!你可知道俺是谁?”

李不弃哼道:“在下什么时候欺你了?这是俺的画,关你鸟事,难道你还能明抢吗?我管你是谁?”

几个僧人眼看不好,一个年纪大些的连忙上来劝道:“小施主,与人方便自己方便,就把这画卖给尤施主吧。”

李不弃躬身受教,然后转向尤公子:“看在尤公子诚心要这幅画的份儿上,就给你个优惠价,拿十二贯足来,画你拿走。”

十四 有工作了

不但尤公子差点儿一口血喷出来,所有人的脸都抽成了包子。李不弃却淡淡地说:“这可是最优惠的良心价。言不二价,童叟无欺。”

“好小子,你,你……”这次尤公子不敢乱说了,你了半天没有说出话来。他一个伴当连忙陪着笑脸凑过来:“小哥儿,这价码有点儿太离谱了吧?又不是吴道子的画儿。你再让让。”

李不弃煞有介事道:“这固然不是什么名画,但奈何是在下最得意的一副画,实在难以割舍啊。”

“刚才你还说要拿他擦屁股。”

“这幅画是在下的,怎么喜爱这幅画是在下的事,碍着别人什么事了?”

“……”

李不弃继续说:“这画对在下意义非同一般,只是因为看尤公子是真识货的才忍痛割爱。若是尤公子认为不值这个价钱,在下还是拿它去擦屁股吧。”

一想到自己的画像给人拿去擦屁股尤公子就是一阵恶寒。他不缺钱,只是从来只有他欺负别人,却没有人这么欺负他的。眼角余光瞟见相国寺主事的和尚都出现了,今日这事儿来硬的只怕不成。于是他一咬牙:“十二贯足,我买了!”

李不弃哈哈一笑:“好,去拿钱吧。咱们再签个约书,一手交钱,一手交画。”

尤公子铁青着脸让伴当去拿钱——十一贯钱啊,接近八十多斤的重量,需要雇车运来。这边李不弃和尤公子签了文书,等钱运到后钱货两讫。尤公子咬着牙恨恨地走了,一群免费看了半天热闹的人才逐渐散去。但是在走之前有好多人告诉李不弃这姓尤的是东京城一霸,提醒他小心被报复。

一个大和尚走到李不弃面前:“这位小施主,无智这厢有礼了。”话虽如此说,但是和尚腆着个肚子一点儿没有行礼的意思。

但是李不弃还是赶紧行礼:“原来是无智大师,小子有礼了。”

无智脸上挂着和蔼的微笑:“小施主这画只怕比吴道子还高明些,不知有没有兴趣帮敝寺作些画来。敝寺正在修缮,壁画都要重新画的,象小施主这样的国手,敝寺愿意一月开……六贯钱的工钱,若是能入住持大师的法眼,工钱还可以加。不知小施主意下如何?实不相瞒,敝寺的壁画好多都是翰林画院的国手画的呢,小施主在敝寺作画还有机会和这些翰林画院的国手切磋啊。”

虽然一个月六贯钱的工钱李不弃并不看在眼里,但是大相国寺可是皇家寺院,在这里搞出些名堂很容易名满京城。而且能接近陪皇帝玩儿的人也不错嘛。说不定能让皇帝知道自己呢,那样韩琦再想为难自己成本可就成倍的拉高了。

因此李不弃立即便答应下来。无智很热心,还专门告诉李不弃那些钱可以先存在庙里。

李不弃正发愁怎么把钱运回去,这下就先存在庙里了。

大宋的佛门也真是奇葩,在大相国寺里就有专门卖烧猪肉的“烧朱院”,烧得猪肉还远近闻名。现在有钱了,李不弃就在“烧朱院”买了大块儿的猪肉带回家去。出了相国寺的门,李不弃对连广智说:“哥哥若是不嫌弃不如就搬到我家来住吧,还方便些。”

连广智倒也痛快:“好,那么哥哥今日回去收拾一下,明日就搬过去。”然后他小声说:“姓尤的人在盯着咱们,要不要打他们一顿?”

李不弃也发现了那些人,不过现在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他也小声说:“过会儿分开走,甩掉他们就是。”

两人分开后李不弃便穿街走巷哪里人多往哪里挤,天又有些黑了,一会儿工夫就甩开了尤公子的人,路上还又买了些酒和签菜。待回到家中把买的肉和菜往桌上一放,跟爹娘说卖画赚了十贯钱,而且相国寺的和尚还让自己去作画,两人都不相信:“儿啊,这是你挣的?”

李不弃嘻嘻一笑:“儿子这半年多来跟异人学了几门手艺,以后就让儿子来养大人就是,咱家再也不过苦日子了。”

“我的儿啊……”老娘太激动已经泣不成声了。老爹还好一点儿,只说:“好,好,这就好。”

安慰好两位老人,李不弃说:“俺先去洗个澡,回来再吃饭。”

老娘连忙拿出一套衣衫说:“这些都给你改好了,洗了澡把身上的换下来。对了小胖他们都来找过你,见你不在都是晚上再来呢。”

小胖是李不弃的死党,听说李不弃回来不来找他才怪。李不弃答应一声拿着衣服出了门,直奔巷尾的澡堂子。一路上和邻居打着招呼,快要走到澡堂门口就看到三个半大小子在巷口的大树下踢球。三人看到李不弃都欢呼了一声抱着球跑过来:“黑三郎,你可回来了。”

李不弃略一辨认就想起来这是他从小儿玩儿大的三个兄弟:秋生、毛小乙和蔡林。于是他忙迎上去拉着三人说:“回来了,回来了。”

毛小乙心有余悸说:“黑三郎以后可不能这样了,你不知道你爹娘急成什么样了。还有小胖子,给他爹揍得三天没下来床呢。”

李不弃只能听着,秋生说:“这些先不说了,没看黑三郎要去洗澡么?等晚上到他家去再说。”

从镇戎军回来这一路上刘志伟时刻小心提防有人追杀,恨不得睡觉都要保持一只眼睛睁着,还没来得及仔细想其他的事情。现在总算回了“家”,身边都是“熟悉”的人,周围是“熟悉”的环境,刘志伟总算感觉安全了一些。当细细洗干净身上的污垢躺在澡桶里享受难得的轻松时刘志伟的脑子飞快的转动着筹划下一步怎么走。

对韩琦来说李不弃是个小人物,好水川的事情应该已经有了定论,李不弃最多会让韩琦难堪,但是根本不可能实际威胁到韩琦,因此韩琦未必就一定要从肉体上毁灭李不弃。但是每个大领导手下总会有想领导所想,急领导所急的人,他们恐怕比韩琦还要急着干掉李不弃。所以李不弃回到汴梁但是危险并没有过去。

因此尽快搞出点儿名声来,让韩琦投鼠忌器是非常必要的。用蛆虫治伤,画素描应该很快就让李不弃在汴梁小有知名度,但这还不够,需要考个功名出来。大宋不是优待读书人么?混进士大夫的队伍应该能让韩琦更难下手一些吧。

但是无论是名声还是功名都是挡明枪的,一般来说暗箭更难防一些。对付暗箭除了谨慎最有效的是有庞大的人脉,这正是李不弃最缺乏的。李家就是普通的禁军家庭,在大宋这样的家庭基本就是最底层了,根本就不可能认识什么有用的人。

那就只好自己培养人脉了,就从身边的人开始吧。禁军的子弟因为有相同的出身,相同的社会地位,又是聚落而居,所以心还是比较齐的,用好了就是一笔巨大的财富。至于要培养起上流社会的人脉,那是需要钱的。那么李不弃眼下最紧要的两件事就明确了,一个是闯出名声,另一个就是赚钱。

在大宋赚钱?呵呵,对于刘志伟来说应该很容易吧?

十五 旧友

洗完澡回到家还没等吃晚饭门口就涌进来一帮小子们,打头儿的是一个黑铁塔一样的汉子,比李不弃还高半头,一副大嗓门:“哎呀,黑三郎,你可想死哥哥了!”

这是李不弃他们玩伴儿中年龄最大的一个,杨四郎。因为天生好力气,大家都服他,因此是这帮孩子的头儿。

李不弃忙和大家见礼,从杨四郎身后转出一个穿着长衫的小胖子,眼圈儿发红:“黑三郎,你可回来了。若是你死在陕西,俺爹还不把俺打死?”

这正是李不弃的死党吕小胖,当初李不弃就是托他求的小胖子一个亲戚。因此李不弃赶紧赔罪。这时杨四郎却说:“做什么女儿状,俺就说黑三郎去陕西定能混出名堂来。你看昨日牛二才来讨债,今日黑三郎就卖了酒肉,这必是作战有功得了赏赐了。”

李雷却知道杨四郎打得什么主意,倒了一大碗酒给他:“你直说要喝酒就是,浑说什么?”

瘦削的小个子蔡林却说:“你只浑说,昨日黑三郎回家时还两手空空的,哪里带的银钱?想必是遇到贵人了。”

七八个人你一言我一语问李不弃的经历,李不弃只好把自己的遭遇简单说了一下,只略去了得罪韩琦那一段,把几个人听得直吸冷气。杨四郎已经喝完了一碗酒,又涎着脸把最后一点儿酒倒进自己碗里,一边喝一边问:“那你走这一趟陕西岂不是赔大发了?牛二的债怎么办?”

李不弃却笑道:“钱是一文没有拿到,还差点儿死在那里。可是俺运气好,在那里时巧遇了一个云游四方的异人,教了俺些本事。今日俺已经得了十贯钱,牛二的债还他便是。”

杨四郎忙问:“什么本事,一天能得十贯钱?”

李不弃就把今天在大相国寺发生的事情说了一遍,杨四郎却一拍大腿:“哎呀兄弟啊,今日在大相国寺戏弄尤文才的竟是你?这可是祸事了啊。你每日在家中读书大概不知道这尤文才是怎么回事,俺们常在瓦子里混的却知道尤文才他爹可是东京城质库的行首。开质库的背后哪个没有大官人作后台?他仗着家里的势力弄死了几条人命都没事,惹了他的人却家破人亡。你不该惹他啊。”

“喔,这厮这般厉害?”

“是啊。他最爱拿人取乐,谁要是不从他就用手段让那人没有好下场。连秀才他都害过好几个,把人家浑家抢了去就为了看人家难过呢。他结交的都是勋贵家的子弟,连开封府也是出入自如。所以兄弟,你不如带着大伯和婶子拿了十贯钱找个地方避避风头吧。”

听他这么一说,连李家的大人也紧张起来,李不弃却摆摆手:“我打算明年考秀才,此时怎能离开东京?他要害我总要找个由头。我小心些不让他得逞就是。”

杨四郎说:“好!若是你能东华门唱名,咱们兄弟也能有个依靠,不用让人踩在泥里。有什么事你只招呼一声。你这些日子不要出门,只谨守门户,万不可让那厮打探到。”

李不弃却说:“大相国寺的无智和尚还让我去给寺里作画呢。”

吕小胖眼睛一亮:“大相国寺的和尚只怕连尤文才的爹也不敢得罪,你不如就住进庙里,那厮总不敢到相国寺闹事。”

李不弃说:“此事我自有主张。还有一件事,这次不止跟那异人学了画画儿的本事,我想开个铺子赚些钱,你们可愿意帮我?”

众人除了吕小胖略有家财外都是寒家子,忙问:“是什么买卖?”

李不弃说:“我还没想好,要先看看干什么合适。另外总要先挣些本钱来。”

忽然他看到站在后边的齐芳,便问:“齐大郎,你爹爹还在豆腐坊帮作么?可学会作豆腐了?”大宋不管是禁军厢军常不按时发饷,发饷也经常用实物“折支”,军官又克扣士兵军饷,文官们则对此不闻不问,因此士兵大多有副业补贴家用,不然很多人就过不下去。这齐芳的爹就在家豆腐坊帮佣。

齐芳笑道:“俺爹在那里作了五六年了,怎么不会作豆腐?”

李不弃说:“让你爹爹打听一下,多少钱能把那豆腐坊盘下来。等我这里有了钱,咱们就先作豆腐。蚂蚱腿虽小,也是肉啊。”

“你说的是真的?”齐芳一脸不敢相信。其他几人也张大了嘴看看李不弃又看看李家的大人。李雷咳了一声说:“嗯,三郎……”

李不弃霸气地摆摆手:“爹爹不要说了。我自有分寸。豆腐坊又花不了几个钱。儿子长大了,以后儿子养着大人就是。这些事大人就不要操心了。”

这是夺权啊!李雷一时瞠目结舌。晚上李不弃睡觉前先练了一会儿大杆子,练完了擦汗的时候听到父母屋里轻声的叹息:“唉,铁不锤不成钢,孩子经了变故长大了。”

躺在床上李不弃是一边设想该如何对付尤文才一边进入梦乡的。但其实尤文才一时半会儿却不敢对他下手了。在李不弃洗澡回来之前,尤文才的爹就专门派心腹回来警告他不许动李不弃,因为大相国寺那边已经打了招呼了。大相国寺是东京城最大的放贷者,那样的势力谁也不敢不给面子。

尤文才这个恨啊,把屋子里的杯盏都给摔了,连价值千金来自大食的琉璃盏也给砸了。最后仍然没有想出办法报复,他只能对跟丢了李不弃和连广智的几个伴当和帮闲吼道:“你们给我盯住那个李不弃,还有那个算命的。有什么事情都报给我!大相国寺能护了他一时,却不能护他一世!只要他还在开封城,我就让他死无葬身之地!”

第二天早上李不弃便早早起身读了一会儿书吃了饭还是先去福田院,看那伤口上的蛆已经在啃食腐肉,而伤员的低烧也轻了些,便确定他十有八九能够活下去。告诉一脸黑线的太医有事可以到大相国寺找自己便和连广智一同来到相国寺。

无智已经等得不耐烦了,见到李不弃就问:“怎么才来?”

李不弃告诉他说自己在福田院还救治了个伤员。无智也是惊呆了:“你还会医术?”

“只是听人说过一个偏方罢了。而且我也很想知道这个偏方管不管用。”

无智把李不弃带到一处偏殿,那里正有几个画工在壁上作故事画。无智拿了画稿指着墙壁说:“你先来画个罗汉,就画画成了我请住持来看看。”

李不弃打量了一下画稿说:“我还是画个飞天出来请大师品鉴吧。”

十六 梦中情人

笑话,穷形尽相的罗汉,端庄的菩萨哪有柔媚的飞天吸引人啊?要想在汴梁城一炮走红当然要画飞天!

在无智同意后李不弃就用木炭在白墙上轻轻打出线条,再用墨笔勾勒。画壁画比画板报还难,到夕阳西下时他才勾出完整的轮廓,画出了眉眼。

李不弃站在远处看看自己的作品不禁摇摇头:唉,手生了,画得一般。

但是这个时代的人物绘画普遍掌握不准比例,李不弃严格按照黄金分割塑造的人物就显得鹤立鸡群了。无智一脚门里一脚门外就如被施了定身术一样不动了,半天才大叫起来:“快,快去请法难大师来!”

小沙弥飞跑去了,一会儿工夫一群白胡子老和尚疾步跑来,涌进大门,又立刻全都愣在了门口。一片静寂,李不弃竟然听到有两个和尚的呼吸逐渐粗重起来。为首的老和尚也察觉到了,忙高宣佛号:“阿弥陀佛,罪过罪过。”

这一生佛号惊醒了陷入痴呆的和尚们,一个和尚说:“主持师兄,这飞天便如真人一般,画得实在是好,只是太过柔媚,在这佛门清静之地却似乎不妥。”

无智听了一脸紧张地看着主持的脸色,法难却是一笑:“佛说,色即是空,空即是色。师弟,你着相了。我倒是觉得这位小施主必能画出菩萨的大庄严相。想来蔽寺又要多一处胜地了。”

说完他向李不弃微微一躬:“小施主,有劳了。”

李不弃连忙拱手说:“请住持放心,小子一定尽力而为。”

法难点点头带着一众老和尚施施然去了,无智忍不住面露喜色。昨天李不弃一走他就禀报了住持,信誓旦旦自己发现了个奇才,要趁着这奇才的身价还没有抬起来给本寺打造一处圣地,让相国寺的香火更加旺盛。住持这才同意跟尤家打招呼,不让尤家动李不弃。

现在看来李不弃作的比自己想象的还好。若是所有的飞天都画成这样,来进香的善男们还不把这里的门挤破了?这下自己可是给寺里立了大功,说不得职位可以升一升。

因此他笑得象弥勒佛一样对李不弃说:“既然主持认可了,你就先画飞天。好好做,工钱不会少你的。”

“是。”李不弃又指了指几个一脸郁闷的画工说:“那就请他们几位为我打下手如何?”

李不弃现在做事是小心谨慎,能不得罪人就不得罪人。自己在这里作画,也不能让人家没了饭碗。而且李不弃对这个时代的颜料也不是太熟悉,需要有人帮助配色。

几个画工本以为李不弃的画技出神入化,必定要防着他们偷学,没想到李不弃反而让他们打下手,倒是喜出望外,都向李不弃道谢。无智当然不会把这点儿小事放在心上,他还要赶紧把大相国寺有奇画的消息散布出去,引得人们来看呢。

出了大相国寺找到连广智,连广智用下巴颏示意说:“姓尤的人一直在那边窥视呢。”

这个年代的跟踪技术实在太小儿科了,两人背了连广智的行李围着大相国寺绕了个圈子就把跟踪的人甩掉了。一路走回家去,向父母介绍了连广智,连广智就在李家住了下来。

次日早上等牛二上门,李不弃直接把大相国寺存钱的单据往牛二眼前一放,牛二一声怪叫:“原来在大相国寺戏弄尤公子的人是你!你等着家破人亡吧!”

李不弃只说了一句:“把借据留下,滚!”

然后他和连广智两人结伴出门,到福田院后看到伤口上的蛆已经把腐肉吃完了,露出了鲜红的好肉,伤员也基本退了热。李不弃支使福田院哦差役烧了热水,要来细盐配了生理盐水又要了针线放在热水里煮。

一帮医官们伸着头看李不弃在热水里洗干净手,用盐水把伤口上的蛆洗掉,用热水煮过的麻布蘸着盐水清理完伤口然后把伤口用针线缝起来。然后李不弃还用黄连水把伤口周围擦拭一遍。

“这也能行?”一位姓吕的医正把胡子都揪下来好几根:“为什么要把伤口缝上?”

“让肉接触才好长在一起呀。等伤口两边长在一起再把缝伤口的线取出来。伤口要长好大约要七天吧。”

吕医正已经不像前天那么反对李不弃的治疗方法了,晃着脑袋说:“老夫拭目以待。若这法子能行,不知道能救活多少人。”

“好,这些日子主要就是将养了,我两日来看他一次。有什么事到大相国寺找我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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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志伟的老爷是个画匠,是解放前在天津学过徒的,虽然去世得早,但是留下了好多画谱。小时候刘志伟住在乡下姥姥家的时候娱乐少,就喜欢比着画谱画画,画谱上的神佛形象都画得熟了。后来上小学的时候他也没少在上课的时候偷偷比着《西游记》小人书画人物,因此画菩萨也会轻车熟路。

用了五天时间李不弃画完了一面墙,上色的工作就交给几个画工作了。无智也把大相国寺有奇画的消息散布出去了,再加上李不弃戏弄尤文才的事情也传开了,引得很多人来观看李不弃作画。一般人你还进不来,都让和尚拦住了,只有那些有钱有势的无智才让人带进大殿。

李不弃的画在这个时代无疑是独一无二的,有好几个有钱人当即请李不弃到家里去画像。前景不错啊,李不弃正站在梯子上哼着歌画一个罗汉,忽然听到一个欢快的女声叫到:“呀!小娘子,你看这飞天的神仙跟真的一样啊!”

声音很大,李不弃吓了一跳,下意识回头看了一眼,看到大殿门口一帮子老妈子簇拥着两个戴着幕篱的女孩儿。一个女孩儿把幕篱上的沙罗掀到了帽子上,伸手指着墙上的飞天在大叫,另一个女孩儿也把帽檐上的轻纱掀向两侧。

刘志伟如五雷轰顶一般呆住了。那粉白带点儿婴儿肥的脸蛋儿,乌黑的眼睛,挺拔小巧的鼻子和丰润的嘴唇,不正是那个高中时坐在自己后位儿的女孩儿吗?

一点儿都不差,就是她!难道她也穿越了?

那时候刘志伟和女孩儿很要好,如果下定决心十有八九能把女孩儿追到手。可是上大学之后他放弃了,因为他刚上大学父母就都下岗了,还有一个妹妹在读书。谈恋爱也需要钱,他却忙着糊口,而校花从来不缺人追。

时光如水,一去不回。刘志伟每次打开毕业照看到那个微笑的妹子的时候都会莫名的心痛。

感谢苍天、感谢大地,这是给了我又一次机会吗?

下面扶梯子的大叔大声吼起来:“小哥儿!哎呀,哎呀!”

李不弃忙低头,原来手里的笔掉了,在大叔脸上画了一道。李不弃说了声“对不住”又抬头看向门口的女孩儿。

叫声惊动了门口的人们,女孩儿向这边看过来,正好和李不弃的目光对上。感觉到李不弃目光的热烈,女孩儿脸上一红,立刻把幕篱上的纱合上,扭头走出殿外,一边走一边说:“目灼灼似贼!”另一个女孩儿嗤地笑出来。

“他不认得我了?对了,我是在李不弃的身体里啊!”刘志伟想起来了,忙喊:“哎!赵敏等等,我是刘志伟啊!”

就看到那女孩儿脚下一个踉跄却走得更快了。

十七 翰林画师

女孩儿听到刘志伟的喊声反倒走得更快了,如风摆柳一般飘出了门。刘志伟还待再喊,扶梯子的大叔提醒他:“你为何不追上去?”

呃,对啊!刘志伟一拧腰从梯子上跳到地上冲出门口,和一个正要迈过门槛儿的人正撞了个满怀。那人向后就倒,幸亏他身后好几个人连忙扶住才没摔一跤。李不弃忙说:“对不住。”

无智从人群后面闪出来:“哎呀,小哥儿怎的如此冒失。这几位都是翰林画院的国手。”他指着被李不弃撞倒那人介绍:“这位是崔翰林,最擅长人物壁画,听说你画得壁画好,特地来看呢。这位是……”

刘志伟心里着急,急急向众人行了个礼:“诸位先殿里请。小子现在有急事,一会儿回来再向诸位请教。”

说完又拱拱手便向那一行人刚才走的方向追过去,可是前边正是岔路,今天人又多,竟然看不到他们去哪边了。正好又有个画工迎面过来拿着一包颜料给李不弃看:“小哥儿,你看这是最上等的藤黄,用这个配色应该能让你满意了。”

真不会看眼色啊!李不弃连忙问:“可看到两个带幕篱的小娘子?”

画工咧开嘴乐了,指着他来的方向说:“刚才正有两个小娘子过去。”

太好了!李不弃拔腿就跑过去。嗯?不是这两个!

于是再向另一个方向跑,不知道人到哪儿去了,竟然没找到。大相国寺实际并非一座庙,院落甚多,李不弃像没头苍蝇一样找了半天才垂头丧气回到画壁画的地方。

一群人正在品评李不弃的画呢,见他回来都呵呵笑起来。无智埋怨道:“让这么多翰林等你,实在是太失礼了。”

那个崔白却一脸八卦道:“没什么。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嘛!可追上了?”

李不弃郁闷地摇摇头:“错过了。”

一个翰林说:“这等一见钟情若是没个结果岂不可惜?你还不求无智大师指点迷津?”

“大师认得那小娘子?求大师告诉我她是谁!”李不弃忙看向无智。

无智却摇摇头:“贫僧劝李小哥儿还是不要惦记那赵家小娘子了。”

“为何?难道她已经成亲了?”李不弃打定主意,既然自己拥有超越这个时代的见识和本领,金钱和地位就都不是问题,只要那女孩儿还没成亲,就是抢也要抢过来。

“赵家小娘子原来是订了娃娃亲的,只是去年那男孩儿病死了。本来赵家小娘子便可以再嫁,但小娘子非要为他未婚的夫婿守孝一年,因此要等到中秋之前才能除服,所以赵家小娘子算是还未婚配。不过这都不重要,重要的是赵大官人曾经作过户部员外郎,家长不但有良田千顷,而且还有绸缎买卖,家财万贯,而且小娘子的哥哥也考中了进士,已经做了官。这样的家世……”

后面的话无智没有说出来但是刘志伟两世为人怎么不明白,不就是门不当户不对,家世差得太远吗?这有什么?刘志伟穿越到大宋就是个奇迹,肯定也要在大宋创造奇迹!刘志伟在意的是那女孩儿果真姓赵,连忙问:“大师可能告诉我她的闺名?家在何处?”

“小哥儿糊涂了,小娘子的闺名不是随便告诉人的,我这出家人如何知道。他家就在城南龙津桥旁,你到那里一打听便知。”

李不弃这次是真心实意的感谢无智:“多谢大师。”

看热闹的翰林画师们都是摇头——这还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这么大的身世差距都不死心,这事儿也只有年轻人能作得出来。崔白笑道:“小哥儿,你就不问问那小娘子年方几何,有是什么样的人物?”

李不弃呵呵笑道:“小子自然还要再想办法了解一下赵家小娘子的为人。但只要合了俺的心意,俺就定要娶到,差个几岁又有什么?”

有人就夸道:“好!有志气!”

但李不弃还是问:“大师,不知那小娘子年岁几何?”

“呵呵。赵家小娘子应该是十六了,却比你大些。据说她也是通诗书,功诗词,不比文士差些。她常来庙里上香,我观小娘子确实文采非同寻常呢。赵家小娘子赵员外只有这一个女儿,自然视为掌上明珠呢。”无智说道这里笑笑:“若是小哥儿有意,可以在中秋时去提亲,那时赵员外也当急着招女婿呢。”

无智心想,若是你真能把赵小娘子娶回家,那绝对是轰动京城的一大佳话,这里的壁画就更有传奇色彩了,那些痴男怨女还不都得来烧香?我大相国寺正可以趁机大赚一笔,哦不,是弘扬佛法。

这有什么,没有压力就没有动力。还有一个月,刘志伟相信到时候李不弃已经名满京城了,一定会有向赵家提亲的资本。他再次诚心诚意的说:“谢谢大师指点。”

无智把手虚虚伸向翰林画师那边说:“好了小哥儿,赵家小娘子的事情还要等到中秋时,这几位施主都是翰林画院的画师,可是专门来看你画的。”

李不弃连忙再次行礼。崔白指着壁上一副还没有完成的菩萨画像问:“这也是小哥画的?”

李不弃点头称是,崔白感叹道:“那飞天能画得美而不妖已是难得,这幅菩萨却是宝相庄严,更是出众。我不及也。唯一欠缺者似乎笔法还有些生疏,想来是画的时间短。不知小哥儿是跟从哪位名师学的这种画法?”

这是真行家,一眼就能看出问题所在。李不弃不敢随便糊弄行家,幸好他已经编出一套说辞:“今年小子从陕西回来之时路上遇到一位老者自称游离天竺、大食等地方回,这画法是他自创的。他说我投他缘法,便把这画法传给了我。小子以前没学过画,笔力自然差些。”

画师们眼珠子掉了一地:“你是说你只学了不到一年的画?这怎么可能?纵使崔大家说你笔法生疏,可没有个十年八年也练不出来。”

“那老者说俺天资聪慧呢。”刘志伟吹了一句,根本不担心李不弃会脸红,这张脸太黑了,根本就看不出红来。

但是显然崔白是个相信神童的人,竟然没有怀疑,而是点点头问:“请问小哥儿,不知那老先生现在何处?”

“这个小子却不知道。他说还要继续四处云游,兴之所至,他也不知自己会去哪里。”

“哦?却是神仙样的人呀!”崔白感一句,然后对李不弃郑重一揖:“既然那老先生不见踪影,那么在下只得拜小哥儿为师,不知小哥儿可否接纳?”

这话一出,不但李不弃愣了,连无智也愣了。李不弃忙说:“这如何使得?”

“如何使不得?小哥儿这画法古今未有,我自然是想学的,如何能不拜小哥儿为师?”

李不弃忙也还了一揖:“说实话,这画法小子也不敢说参透,如何敢称师呢?若是先生有意,我们便一起切磋就是。只是这师是不敢称的,先生可不要折杀小子。”

无智的心里已经乐开了花:无论崔白是不是拜了师,这段佳话都成了,真是给这间殿宇增光添彩啊。崔白画鹅、蝉、雀堪称三绝,画山水人物也极其精妙,在文士中备受推崇,一幅画要卖几十贯钱呢。那些文士们听说崔白要拜师,还不得来这里看看是什么样的画法让崔白如此推崇么?让李不弃来画壁画真是捡到宝了!

十八 动手挣钱

这几天姓尤的手下不再出现了,李不弃直接从大相国寺回了家。快到家的时候巷子里正有人在大哭大叫的,李不弃问站在街上叹气的徐婶:“这是谁家?出了什么事?”

徐婶一脸戚戚:“是你马大哥家。你马大哥也在陕西战死了,他家大嫂带着孩子回来上有老下有小过不下去了,要把大姐儿典给人呢。可是那人又老又是酒鬼,大姐儿死活不愿意。唉,好好一个闺女糟蹋了。”

刘志伟在李不弃的记忆中翻找一下想起了马家大嫂是个很干练的人,都是街坊,能帮一把就帮一把吧,而且正好给自己赚钱。他顺口问了一句:“马家大姐儿也有十三了吧?我记得她手挺巧的。”

徐婶儿眼睛一亮:“可不,婆惜手可是巧着呢,人也勤快,长得也不差,你收到屋里她一定能好好孝顺你爹娘……”

李不弃只好呵呵干笑两声落荒而逃。心说俺长得像趁人之危的人么?徐婶儿还在李不弃身后不断的八卦。

李不弃赶紧回家见老娘正在院里织布便问:“爹呢?”

老娘见儿子回来忙起身从水桶里舀了一瓢凉水给李不弃解渴,然后说:“你爹要出去找个活计挣些嚼谷呢。”

李不弃给呛了一下“不是说儿子养你们么?爹爹出去能干什么?”

老娘锤了儿子一拳:“你那日自作主张,一句也不问他,他觉得自己没用呢。不用管那老货。”

“娘啊,刚才我回来时听马家的大姐儿要典卖给人家,正在哭呢。我想帮帮他家,你去跟他家说一声,典卖大姐儿的事先等两天。”

老娘长叹了一口气“军汉人家这是常事。你是个心好的,只是救急不救穷啊。”

李不弃却说:“娘放心,儿子有数。这两天我给他家找个事情作。俺记得他家大姐儿的绣活儿很好,也可以作呢。只要有钱挣,就能活下去,再过两年给大姐儿找个好人家,岂不是比现在匆匆典卖了强?”

老娘将信将疑:“真能帮他家找到活计?”

李不弃自信地点头:“当然。”老娘说声好又拿了些钱就出了门。家里就只有李不弃自己,他忙走到院子里的水井前俯下身子,认真端详起水中的倒影来。

唉,李不弃这具皮囊有点儿对不起观众啊。首先是生得黑,这一倒映基本看不出人影来,其次是虚肿滥胖的一张大脸。本来李不弃的五官长得并不愁,还是挺直的高鼻梁,可全让这张胖脸全给毁了,眼睛都挤得一点点,再加上生了不少的青春疙瘩豆儿,这幅尊容实在难得女孩子青睐啊。

穿越以来第一次刘志伟有些嫌弃李不弃这张脸了。

院门一响连广智夹着几本书走了进来,看到李不弃趴在井上专心致志往井里看忙过来问:“怎么了?”

李不弃文件他满嘴的酒气就问:“没什么,看看井是不是该淘了。哥哥这是去文会了?”

连广智呵呵笑起来:“今日可是去着了,结识了个家中藏书甚多的,这不借了几本书回来,我得赶紧抄下来。”

李不弃也从井台上站起来准备干活儿了——颜值只是实力的一部分,既然颜值上不占优势那就在别的方面多努力吧。

走到齐芳家向齐家大叔问了豆腐坊的事情,豆腐坊因为门脸临街地段又好,要盘下来需要十二贯钱呢。不过现在这点儿钱对李不弃来说就是小钱,他告诉齐大叔,立刻和豆腐坊老板商议转让事宜,自己马上弄钱,争取这几天就把豆腐坊拿过来。

齐大叔问:“这成么?不用和你家大人商议商议?”

李不弃说:“这事儿大叔就不用操心了,我回去跟大人说。你只管把豆腐坊盘下来,以后这豆腐坊也有你家的份子。



出了门再去谢勇家,他家已经不当禁军了,现在是打铁的工匠。李不弃画了一张图纸给谢勇,让谢勇他爹把东西打造出来。谢勇的爹拿了图纸一看就“咦”了一声:“小子,你这图画得怪。不过倒是看得明了。”

明了就成,那么多废话干什么?

掌灯时分在龙津桥赵家大宅里那个刘志伟的梦中情人脸上依然带着薄怒问一个二十七八岁的年轻人:“二哥,那登徒子的底细可查清了?”

年轻人正是赵员外的二哥赵成蹊,他侧立在赵员外面前回答道:“已经查清了。那小子就是一个贼配军,家住北城弩手巷,相国寺雇了他画壁画的。相国寺的和尚说前几日戏弄了尤文才,讹了尤文才十几贯钱的就是他,可见此人也是个奸诈之徒。”

女孩儿忙提醒他:“二哥,那你可查明他是怎么知道我的闺名的?”

“这却有些奇怪了。他前几天才从陕西回来,不可能见过妹妹。也可能是此前听到的。既然他当众宣扬妹妹闺名,损了妹妹清誉,我想法子收拾他一顿就是。”

女孩儿一跺脚:“现在还没搞清楚呢,不可乱来。他喊我名字的时候并没有多少外人听到,若是你闹将起来可就满城风雨了。”

赵成蹊看向赵员外,赵员外这才开口:“敏儿说的是呢。你不闹别人还不知,一闹别人全知道了,以后让你妹妹怎么出门?”

“难道就这么忍了这口气?那厮不过是个贼配军,竟敢叫我妹妹的名字,这如何能忍?”

女孩儿问:“你不是也说尤文才不是好人嘛,那登徒子除了此事还有什么劣迹?”

“呃,这好像到没有。对了,听说福田院那个用蛆治病的就是这小子呢。啧啧,天底下哪有用蛆治病的?一听就知道这小子不是什么好东西。”

果然这下把女孩儿恶心到了,脸色都变了:“原来是他啊。”

“哦?原来是他?”赵员外说:“那就更不能随便动他。这用蛆治伤的事情在东京都传遍了,听说那人还真给治好了,那小子也算有些名声了。你大哥虽然是在外地当官,可是若给御史按上一个纵容家人行凶的罪名也不好,因此暂时不要动他,多多留意就是。还有家里的人要小心查问,看看是谁走漏了你妹妹的闺名。左右不过那么几个人,若是查实了一定严惩不贷。”

女孩儿回到自己的绣楼想了半天还是疑惑的问丫鬟杏儿:“杏儿,你可记得以前遇到过那登徒子吗?”

杏儿连连摇头:“没有啊,小娘子。吴妈妈他们也都说以前没见过呢。”

女孩儿犹豫着说:“那么也许是误会吧?也许是他见过一个和我同名又生得很象的人呢。”

杏儿吐了一下舌头:“那也太巧了吧?”

十九 尤公子的谋算

用了一晚上说服了老爹老娘,第二天李不弃又和无智说了自己要用钱的事儿,一直忙到下午才来到福田院。今天是预定给伤员拆线的日子,院里院外都是等着看热闹的人,连小贩们都发现了商机向这里聚集。当李不弃检查了伤口确认伤口已经长合在一起,并且应该没有化脓,就把缝合的丝线剪断,用尖锐的竹镊子把线抽出来后又用黄连水把伤口擦拭一遍。

因为缝合的针数太多,只得分两次拆线,折腾了一个时辰。那个伤员倒也硬气,整个过程中疼得满头大汗但是一声都没有叫疼。

两个小孩儿见爹爹满头大汗,一左一右给爹爹打扇子,真是好孩子。李不弃一人给了一个大桃子作奖赏。

现在翰林医官们都已经服了,再也不质疑李不弃,而是询问病人如何护理。李不弃看那伤员身体还是很弱,便说应该让他再好好将养一段时间,不然可能前功尽弃。医官们自然不会随便丢掉这么好的一个标本,表示让他们一家子继续住在福田院,花销都算惠民药局的,等病人能走了再让他们回乡。

了结了一桩心事,隔了一夜李不弃提着一大包东西去了相国寺就从相国寺用大车拖回家三十贯钱。这个消息牛二立刻就报告了尤文才。

自从牛二得知在大相国寺戏耍尤文才的就是李不弃后就认为这是个讨好尤大公子的好机会,立刻就跑去求见尤文才。他是弩手巷一带的地头蛇,对李家的底细甚是熟悉,把李不弃的过往细细的给尤文才讲了,尤文才于是就把每次总被李不弃甩掉的手下撤回来,改让牛二监视李不弃。牛二为了向尤大公子表忠心,自然一有风吹草动就立刻要让尤公子知道。

“什么?李不弃从大相国寺贷了三十贯钱?他要做什么?”尤文才一边逗弄着笼中的画眉一边问。

牛二点头哈腰的说:“好像是要开豆腐坊呢。正在商量着盘下个店来。”

尤文才一下子来了兴趣:“开豆腐坊?你盯紧他,等他豆腐坊开了张就给他搅黄了,让他血本无归。让他知道得罪了我就别想在东京城立足!”

“公子放心,俺一定把他盯死。”牛二答应后又禀报另一件事:“还有啊,李不弃昨日还卖了好多布匹和绸缎,丝线和麻,也不知是做什么用的。”

“嗯,那你就多盯着他,看他到底做什么。”尤文才已经不在意这事了,他现在满心想着如何把李不弃的豆腐坊搞垮,让李不弃还不上大相国寺的高利贷,让他家破人亡,那时让李不弃乖乖儿的跪在自己脚下哀求自己。

呵呵,真是不知死活。若是他光是给人画画儿本公子不能直接动手也难奈何他,可是只要是他做买卖本公子只要稍稍动动小手指就能让他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齐大叔那边已经和豆腐房的主人谈妥了价钱,七月初一李不弃到开封府衙门办妥了文书豆腐坊就换了主人。

豆腐坊东西都是现成的,完全能够正常运转,但是李不弃还是写了一份因装修停业的通告贴了出去。

贴通告的齐芳回到屋里说:“牛二的人还在那里张望呢,真恼人。要不然还是叫上杨四郎把他们赚到暗处打他们一顿。”

李不弃说:“你又不能杀了他们,不能解决问题。所以要有点耐心,看看他们到底想做什么。你我依照计策行事就是,想来他们也忍不了几天,到时让他们再翻不过身来就是。”

按照李不弃的设计齐叔和齐芳又拉来大郎跑前跑后作牌匾,买土坯砖头。李不弃每天只去大相国寺半天,把画好的画稿与崔白仔细研讨,把重要的比例和透视关系给他讲清楚,然后往墙壁上画的事就由崔白完成了。

学画第一步都是需要临摹的,崔白需要在临摹中熟悉比例和透视关系的运用,而且他笔力强劲,在墙壁上作出的画其实比刘志伟这个在大学之后就多年没有画过板报的人要强得多。无智对此也是乐见其成的,因此对李不弃要求上半天工完全没有异议。

剩下的半天时间李不弃就会在豆腐坊教齐大叔和齐芳两人作豆腐。等齐大叔尝了李不弃作的豆腐后终于下决心去贿赂他的上司退出禁军,专门作豆腐生意。

七月初五,豆腐坊正式开张。齐大叔雇了一个鼓乐班子,吹吹打打好不热闹,引得过路的人都来看。这时齐芳把蒙在门口招子上的红绸揭开,众人都是一声喝彩,只见上面写着一副对联却是“豆含乾坤广,腐孕香气长”。然后齐芳又揭开一个窗口两侧对联的蒙绸,众人都愣住了,因为对联上写的是“长长长长长长长,长长长长长长长”,便有人大喊:“小哥儿,你这是卖得什么东西啊?”

齐芳笑道:“诸位猜猜,若是谁第一个猜中了奉送两斤。若是这幅对子谁第一个读得对了便奉送五斤。”

这一下人们来了兴趣便纷纷猜测起来,但都没有猜中。齐芳也不着急,就笑眯眯等着。不过豆腐坊能干什么也并不难猜,一顿饭功夫街上篾匠家的儿子突然大叫:“你这上面写了这么多长字,莫非是说得豆芽?”

来帮忙的杨四郎等人抢先笑起来:“就是豆芽!就是豆芽。”这下大家才恍然大悟,不过还是看着对联上成串的“长”字发蒙,没法通顺地读下来。

齐芳见时候不早也不能等了,便说:“给位父老,若谁能把这对联读通顺便来告诉俺,俺自有五斤豆芽奉送。现在俺要开业了。”

那牌匾上的红绸一落下来众人不由再次轰然叫好,只见匾上三个大字:“白玉庄”。

齐芳等大伙儿叫好声过,又再大声喊道:“各位父老听真了!俺家秘制豆腐与市面上的豆腐都不同,更是软糯爽滑,最适合烧菜,今日开业酬宾,不但豆腐半价,还可免费品尝本店豆腐作的菜,可以先尝后买!”

这种开业促销在大宋可算稀奇,宋人又好热闹,都挤上前来看个究竟。还是杨四郎他们几个人勉强维持住了秩序,两个人从后边抬出个装满炖豆腐的大瓮,放在柜台上,切成小块儿的豆腐用竹签插了交给顾客试吃。

用石膏点的豆腐比卤水点的豆腐更加爽滑,口感差别很大,尤其李不弃再用肉汤和青菜一炖入味更是美味,很多人当即就赞不绝口。早上做好的豆腐一上午工夫就卖光了。

李不弃和小伙伴们庆贺开业成功且不说。只说牛二让手下人买了一块豆腐直接去找尤文才。

一块光洁如玉的豆腐摆在桌上,尤文才有折扇捅了捅:“这豆腐真与市面上的不同?”

牛二忙说:“真的不一样,比别的豆腐可是软多了,也滑爽。那个贼配军确实有秘法。公子,咱们怎么办?”

尤文才眼珠一转计上心来:“他的依仗不过就是这秘法。他既然是秘法肯定不能让别人知道,我却正好从这秘法上下手,让他就算保住性命,这秘法他也保不住。你们赶紧去寻个得急病要死的人来,若是要死的不好找找个得急病刚死的也成。就说那人是吃了他家豆腐才病的,只要进了衙门本公子就扒下他皮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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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 折辱

开业两天,每天豆腐都早早卖完,还要给大相国寺送好多豆腐,店里只有齐大叔和齐芳根本忙不过来,于是秋生、毛小乙和蔡林等人现在都在豆腐坊帮忙。

刘志伟上大学时曾经有一个暑假都在豆腐房打工,点豆腐也很有心得,指挥这帮小伙伴又是得心应手,眼看铜钱哗哗地进账。可是初八这天刚开门不久,突然街上一阵乱喊,牛二等人引着一群开封府差役径直奔豆腐房而来,到门口便喊:“谁是管事的?出来!”

齐大叔忙出来看时却是开封府的公差便打躬问道:“罗端公,不知哪阵风把你吹来了?”

姓罗的公差不耐烦地一摆手“少废话。你是掌柜?你家老板呢?”

齐大叔说“东家在大相国寺画壁画,想来此时应该在那里。不知出了什么事?”

牛二抢先说:“他家东主俺认得,现在应该就在大相国寺躲着。”

公差拿出一张牌票一晃,故意对着在场的人喊“有苦主告你家的豆腐吃死了人呢。现在苦主就在开封府,俺奉命拘了你等前去过堂,你们都跟我走一趟!”

说完二话不说一众公差们就一拥而上不但拿人,还封了铺子,连钱箱子也不放过直接抱了走。齐大叔吓得两腿发软,喃喃自语:“祸事了,祸事了。”

齐芳被锁链套着脖子走在他爹身边,悄声说:“爹爹放心,黑三郎早有安排,你就把心放到肚里。”

齐大叔正要问有什么安排,身后一个白役踹了齐芳一脚:“不得私自串供!”齐芳狠狠瞪了那白役一眼,不言声了。

一大队公差拘了一大群人,再加上一大群人尾随看热闹,街市上的人们就全惊动了,到了大相国寺时已经成了浩浩荡荡的庞大队伍。在大相国寺公差不敢放肆,姓罗的公差自己进去向管事的僧人交涉要带走李不弃。

无智听到消息忙先跑到李不弃作画的地方:“小哥儿,怎么会这样啊?你那豆腐怎么会吃死人?”

李不弃气定神闲放下画笔:“这五六日了,寺里可有因为这豆腐吃坏人的?大师说那点儿石膏能不能吃坏人?”

无智摇摇头:“这却没有。”

李不弃伸出两个指头:“小子想此事原因可能有二。一是碰巧死了人,家人为了讹一笔钱所以诬告到开封府。二则是以诬告逼小子说出秘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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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智一听李不弃的第二个推测立刻恶向胆边生:“贫僧也是这样想。小哥儿放心,我这就让无识师兄派人去开封府,把诬告之人治罪!”

李不弃却摇头道:“不问青红皂白就治人家罪难免让不明真相的人说大相国寺仗势欺人。而且不说明白以后白玉豆腐就没人敢买了。所以此事不可急躁,只要寺里派个能说上话的管事去开封府作个证就行了。诬告的事还是要当堂说清楚才好。”

无智一听也是这么个理,于是点头道:“既如此你先去开封府,寺里的人随后就到。”

崔白倒是够义气:“小友,我陪你去开封府吧。那里并非什么好去处,我还多少有些面子。”

李不弃谢过他的好意说:“崔大家放心,小子能够应付的来,不会吃亏的。”

李不弃随小沙弥走出庙门,罗公差验明正身立刻一抖锁链套在李不弃头上,又踹了一脚:“好你个贼配军,害死人命还不赶紧随我去开封府?”

公差踹一脚也就罢了,走在路上牛二还凑过来走几步就踹李不弃一脚骂一句贼配军,公差们也不制止,跟着一起踹李不弃。李不弃本想只拿牛二一人立威的,现在下定决心要把这些开封府的公差一勺烩了。

在姓罗的公差又骂他“贼配军”的时候他突然停下,气沉丹田纵声说:“这位端公,俺只是在禁军作过书办,俺家也只是禁军,并非配军,更非贼!诬良为贼可是要受罚的!”

宋朝士兵脸上要刺字,但是和刺配的囚犯还是不一样的。而且开封城驻了大量禁军和厢军,他们虽然地位低下但是也不是随便能惹的,因此只有文官才敢以“贼配军”当面折辱军人,普通人却不敢当面如此称呼,就如白牡丹只敢称狄青为“斑儿”不敢称“配军”一样。

这次姓罗的公差收了尤文才的钱要他折辱李不弃,有尤文才撑腰他有些有恃无恐了,又认为李不弃已经是死人了,听李不弃教训自己当即大骂道:“你个杀才竟敢教训爷爷?好铁不打钉,好男不当兵。军营之中除了贼配军难道还有好人不成?”

李不弃沉声问:“你是说军伍中都不是好人了?你可有胆在开封府大堂上说?”

罗公差象看死人一样看向李不弃:到大堂上几板子就能打死你,还有你说话的份儿?他趾高气扬地喊道:“到了大堂上俺也敢说军伍中都是贼配军!”

李不弃冷笑道:“你到时敢承认就好!”

围观的人们都笑嘻嘻地看着李不弃被骂作“贼配军”,显然他们都习以为常了。这让刘志伟想起在日俄战争前俄国士兵被象对待牲口一样对待,走路都不能走人行道,结果就是战斗民族拼刺刀居然打不过日本人,最终结果就是俄国在日俄战争中战败。历史是不是很相像?

一个国家如果视自己的军人为贼,那这个国家怎么会有国防?光防着被当做贼的军队都来不及,哪有精力去防范外敌?这大概就是宋朝虚弱的原因吧?但是既然刘志伟来到这个世界上,这种情况就必须改变!

一路来到开封府,李不弃已经看到了得意洋洋的尤文才,尤文才旁边则站着点头哈腰如哈巴狗一般的牛二。尤文才倒是只远远看着,但是那眼神,那傲气就能说明一切。李不弃看到大相国寺负责跑开封府办理文书的管事正在开封府门口翘首以待呢,这就没什么问题了。

开封府每天案子不少,而且开封府尹大多是朝中高官兼职,今天的案子根本就麻烦不到开封府尹,只是由推官审判。开封府杨推官听说人犯带到,便命令升堂,先问了原被告姓名,待李不弃报名时杨推官愣了一下。

前几天收到在陕西作幕僚的同窗冯虚的书信让他留意一个叫李不弃的小子,他当时还很为难,因为他这么一个高高在上的开封府推官怎么可能与一个禁军军汉有所交集呢,等李不弃犯案子撞在自己手上的机会太小了。没想到这才几天就有个白玉庄豆腐坊的东主李不弃被告到大堂上,这也太巧了吧?

这让他心里一喜——韩稚圭可是士林中呼声很高的人物啊,若是卖他个人情将来必有好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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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一 李不弃告状

杨推官心里有了计较便一拍惊堂木:“李不弃,你可是白玉庄豆腐坊的东主?”

“唉,为什么非要问清这个问题呢?为什么连个装逼的机会都不给呢?”李不弃心里腹诽着回答道:“现在还不是。”

有胥吏早就禀告李不弃是豆腐坊的东主,因为前几日买下豆腐坊才刚刚立下契约,很多人都记得。因此杨推官满心等待李不弃回答一声“是”就往下问,没想到李不弃却说“现在还不是”,让杨推官心中大怒,认定是李不弃在戏弄他。于是杨推官沉声道:“是就是,不是就不是,什么叫现在还不是?”

李不弃沉静地看着杨推官的眼睛:“因为俺和大相国寺签了契约,五年之后这铺子才是俺的。现在这铺子却是大相国寺的本钱!”

“大相国寺?哎呀,大意了。”杨推官冷汗不由自主掉了下来,拿眼瞪了一眼侍立一旁目瞪口呆的胥吏。他这个开封府推官要挑战大相国寺可是不自量力。

李不弃说:“正是。俺与大相国寺签了文书,由相国寺的管事到开封府办了存档,此事可以问相国寺的管事,他就在外面。”

面对大相国寺杨推官不敢托大,忙命令传证人。大相国寺的管事上堂来证明李不弃确实和大相国寺签了合约,以秘方入股,大相国寺则出本钱占大股,待经营五年后李不弃才能自动完全拥有豆腐坊。这主事是常年跑开封府的,上下都认得,自然做不了假。杨推官再一次狠狠瞪了一眼那个跟自己关说的胥吏。

说完股份的事那主事又大声说道:“官人,李小哥儿作的豆腐我大相国寺上下诸位师傅吃了几日未见一人有什么异样,便是在下也吃了几会并无不妥。还请官人明察!若是官人审案要这制豆腐的秘方,还请看在敝寺的面子上不要外泄。”

这下堂上堂下一片大哗。原本是高李不弃的,现在成了告相国寺,老百姓都在猜测堂上的官儿该怎么审,只有尤文才脸色铁青,牛二等人如死了老子娘一样,心说这李不弃实在奸诈,有秘方不自己赚钱干什么和相国寺合股啊?

李不弃却心里得意:没想到吧,老子可不傻!

有个秘方又怎么样?给人巧取豪夺去的多了。宋朝官吏弄一次课配或者和买就能让没后台的商人倾家荡产,再说还有牛二这种地痞流氓整天盯梢,不找个强硬的后台谁敢做买卖?

杨推官也是心里郁闷——你把秘方告诉我,万一过几天秘方泄露了大相国寺还不得怀疑上我,这个锅不能背。于是他装模作样说:“好,你们且在一旁站下。”然后他转向原告这边:“妇人许氏,你且说一遍你家男人是如何吃了豆腐就死掉的?”

没想到那妇人已经哆嗦的说不出话来,杨推官只得再次提高声音询问:“许氏!你说一遍你家男人是如何吃了豆腐死掉的!”

妇人吓坏了:“俺不告了,俺不告了!”

已经感到其中有猫腻的杨推官却不好顺水推舟,只得说:“许氏,此案牵扯人命却不是你想不告就不告的。”

李不弃见妇人只拿眼看牛二。便大声提醒道:“大官人,既然这妇人吓坏了说不得话,那么便让证人来说不是一样吗?”

杨推官只好说道:“原告证人,你们来说苦主的男人是如何死的。”

牛二清楚大相国寺是皇家寺院,东京城最大的放贷者,质库行首对上大相国寺也不够看。牛二心里打定主意赶紧从这件事脱身,眼珠一转:“我等与许氏本事邻居,只听她说她男人吃了白玉庄的豆腐就不成了便帮他抬了尸首来开封府告官,多的事实在不知。”

没想到这下把那妇人彻底吓到了,她大叫道:“你怎么能不知呢?不是你让俺告官的吗?还说你都打点好了,不用俺开口,怎得现在又不知了呢?”

牛二忙说:“休要浑说,俺们只是看你可怜,帮你一把,怎会知你家中事?”

一边说着他一边使眼色。可是那妇人是个胆小的,记得喊道:“你这是坑奴家啊,让奴家怎么办?”

这边闹起来杨推官却心下窃喜,这样就不用让相国寺拿出秘方核查有没有可能致人死命了。他一拍惊堂木:“许氏!到底是怎么回事,你老实说来!否则本官只得治你个诬告之罪!”

妇人连忙叫喊起来:“大官人,不关奴家的事!是俺家男人生病借了他的钱,现在利息已经滚到五贯,实在还不起。昨日他来俺家说让俺打官司,衙门里他都打点好了,俺不用说话。事后他就免了俺家的债,还给俺烧埋银子,不然就逼俺还债呢。俺实在是给逼得没有办法啊。”

这下堂外听审的百姓轰的一下子乱起来,都指点着牛二:“原来是这厮!”“原来是诬告!”

杨推官佯作大怒,猛拍一下惊堂木:“好你个无赖,竟然唆使别人诬告!说!为何诬告李不弃!”

牛二见到了这个地步,再难抵赖,他倒也光棍,一咬牙跪下:“俺看那豆腐坊赚得钱多,气不过,却不知是相国寺的本钱,所以才起了诬告的心思。”

牛二的意思就是把事情揽在自己身上,就算定了罪,只要尤文才说句话自己过几天就活蹦乱跳的从开封府出去了。牛二几个手下都是多年的混混儿,明白大哥什么心思,便也按照牛二说的进行了供述。果然杨推官立刻宣布本案事实已经清楚,当堂宣判牛二等人当堂重打五十大板,刺配沧州,诬告的许氏枷号示众十日。李不弃等人则当堂释放。

相国寺的管事向杨推官要求赔补铺子里的损失,杨推官命令让牛二出钱赔偿。

牛二他们几个就被拖到堂前当众打板子,虽然听得打屁股的声音噼啪直响,挨打的一个个杀猪般的嚎叫,但是李不弃也知道象牛二这种高经常进出开封府的滚刀肉都有相熟的公差,十有八九一顿板子下来看着血肉模糊,实际上一两天就能跑能跳的。不过李不弃现在却不屑于在诬告这件事上做文章弄死牛二了。

等看完了打屁股,围观的百姓便兴趣索然,准备离去了。杨推官也拿起惊堂木一拍:“退堂。”

这时李不弃向脸色全黑了的尤文才冷冷一笑突然走到大堂中央气沉丹田大声喊道:“慢!草民李不弃要告牛二以及那位姓罗的公差公然煽惑人心,毁谤先帝!请官人做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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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二 不许叫“贼配军”

煽惑人心、毁谤先帝,这两条可都是大罪。若是坐实了,最少也是砍头。

开封府大堂拢音效果本来就好,李不弃气沉丹田一声吼出来震得堂内嗡嗡有声,堂外正准备散去的老百姓不少都听到了,立刻又转身回来。这可是少见的大戏啊,怎么能不看?

杨推官也和大堂内众人一样被龙吟一样的声音骇得愣在当场三秒钟才回过神来,下意识的问:“哪个煽惑人心毁谤先帝了?”

李不弃一指牛二和姓罗的公差:“就是他们两个!”

杨推官问:“他们作了什么?”

“牛二辱骂小子是贼配军,一干公差不但不为小子正名,这姓罗的差人更说军营之中就没有好人!这不是煽惑人心,毁谤先帝是什么?”

杨推官心里直接就斯巴达了,在文官心里当兵的不就是贼配军吗,这还有什么可怀疑的吗?就算你李不弃不是贼配军,用得着这么耸人听闻吗?哼,这是你自找的,不借这个机会打死你我不姓杨!

杨推官板着脸问道:“你欺我无知么?市井之中多有骂贼配军的,骂你一句就是蛊惑人心了?”

李不弃却说:“重要的不是用这话骂小子,而是以贼配军指称军士,更说军营之中没有好人!官人可想过,天子之兵乃是王师!若天下人都以为大宋军营之中皆是贼,那么大宋王师岂不是成了贼军?待有人作乱,天子派军征伐,贼人岂不是可以以据贼为借口对抗天兵?指兵为贼,给贼人制造借口,不是蛊惑人心是什么?”

“先帝怜惜百姓,定下每逢灾荒便在灾荒之地募兵的制度。若如他们所说军营之内皆是贼,那么先帝不是逼良为贼吗?善政被污为恶政,这不是毁谤先帝是什么?”

“若是无知百姓私下说说也就罢了。可是开封府公差手持开封府牌票当众宣扬军士皆是贼是不是要让百姓都以为朝廷,至少是开封府认为我大宋军队就是贼军了?若开封府不是这么认为的,便请杨推官严惩妖言惑众之人以澄清事实。若开封府就是认为我大宋军队就是贼军,为了大宋的江山社稷,小子便去敲登闻鼓了!”

罗公差一听李不弃把这么大的帽子扣在他头上一下子就慌了神儿,这罪名可是够杀头的。他连忙大喊:“杨推官,他胡说!我等只是骂他几句而已。现在谁不骂军汉为贼配军?他不过是危言耸听。”

李不弃冷笑:“别人骂得你骂不得。你给开封府做事,是开封府的脸面。你出去说话人家会以为是开封府的大官人让你说的啊。”

李不弃把开封府都给扯进来了杨推官不由得小脸煞白。这两顶帽子不可谓不大,哪一顶他都顶不起来,李不弃说的道理他好像也不好反驳。儒生最讲名正言顺,从这方面来说使用贼军的只能是贼,那么皇帝岂不是贼了?还有,东京城十几二十万禁军和厢军还是有的,若他承认军营里全是贼激起兵变怎么办?

可若判罗公差和牛二说错了,那可是违背了整个文官集团的利益,文官们用了七八十年的时间才让人彻底接受了武人都是贼的观念,让武人驯服。他若是罚了这两人就事实上为武人正了名,有了这个判例以后谁还敢随便骂武人为贼配军?文官们惧怕武人手中的刀,他们压制武人的方法就是让武人自惭形秽完全不敢生出反抗的念头,因此不断的骂“贼配军”也是压制武人的手段之一。他一个小小的推官怎么敢废掉这个压迫武人的重要手段?

虽然天很热但是杨推官脸很白,心里不断的叹息今天怎么摊上这么个倒霉事。他决定采取拖延战术:“此事与诬告一事无关,你且写了状纸上来,本官自会受理。”

李不弃不为所动:“此事是与诬告一事无关,但既然这么多人都听到了,若官人不即刻拨乱反正,只怕被有心人把蛊惑人心的话传开去,至人心纷乱。既然此事开封府不能决,那小子只好去敲登闻鼓了。”

杨推官汗出如雨,眼珠转了半天说:“煽惑人心,毁谤先帝皆是大罪,须得详细审理才可决断。不如这样,这案子我接了,先把涉案两人收监,你且回去等消息如何?本官一定秉公直断。”

李不弃知道再逼杨推官只怕适得其反,便躬身道:“如此小子便回去等消息,随叫随到。”

直起身来李不弃又看向已经咬牙切齿的尤文才给了一个灿烂的笑容。这下牛二恐怕就不是发配那么简单了,牵扯到两条大罪一番审理下来至少要在大牢里蹲几个月,这可是比发配还麻烦的事。那个姓罗的公差既然为了尤文才的事进了大牢只怕尤文才也不得不打点一番,这铜钱可就是花钱如流水了。

虽然这并不能让尤文才伤筋动骨,不过先恶心他一下也不错。

案子今天就审到这里了,意犹未尽的人们这才意兴阑珊的慢慢散去,还互相提醒着:“以后这‘贼配军’是不能乱叫了。小心以后给人告到衙门。”

李不弃被锁到衙门的事情已经惊动了老爹老娘,两个人、连广智和好多街坊都在外面等着呢。见李不弃出来两人便迎上来:“儿啊,没事吧?”

李不弃说:“哪有什么事。牛二倒是可能要把牢底坐穿了。爹娘把心放在心里,以后咱家就要过好日子了。”

齐大叔激动地拉着老爹的手说:“读书好啊,读书好啊。以后咱这铺子赚了钱一定要供三郎考个功名出来。俺给人骂了二十多年的贼配军,头一次看见骂咱的人关进大牢了。解气!还是读书人威风啊。”

几个小伙伴也都表决心“对!以后咱们拼命赚钱,定要让三郎东华门唱名,有个替咱们说话的咱们才不被人欺负。”

话说整个弩手巷那天和过年一样的欢乐,开封城好多人也怀着各种心思等着看热闹,可是权开封府发遣贾昌朝可就发愁了。能混到学士的人脑子都不是一般的好使,他当然明白这个案子的棘手之处。

“贼配军”是多年来文官们刻意给无人贴上的标签,言必称“贼”也是打压武人的有效手段之一。问题是这事儿能做不能说,一旦闹起来确实麻烦。这次李不弃讲的是堂堂正论,作为大宋官员肯定不能承认大宋官军是贼军,那样皇帝就不能答应。可是若是把那两个给关进班房的人定罪,就等于揭去了武人头上“贼”的标签,得罪了文官,这事儿他是不能做的。

若是别的官员一定会为此事很伤脑筋,但是贾朝昌这么聪明的人怎么会没有办法呢?他连眼睛也没有抬就说道:“此案还是需要慎重,依本官看还需仔细审理,集思广益,需要稳妥,所以不要急,慢慢来。”

说完他就端起茶盏,杨推官只好告辞出来心中却不住的腹诽贾朝昌的滑头。

大宋开封府尹是个很奇特的职位,这么多年来就很少有人能干满一年。现在贾朝昌已经干了好几个月,说不定那天就改任别职了,自然也就不用管这案子,可是他这个推官却不能轻易的离任,还不知道要被这案子这么多久。李不弃可是告那俩人诽谤先帝啊,这可是大罪,根本没法模糊过去。

如果不是在大庭广众之下这位杨推官就已经开始揪头发了。

二十三 画像能赚大钱

自从那天从开封府回来之后走在路上总有认识不认识的人跟李不弃打招呼。那些男人都有一个共同的特点就是脸上或额头上有“金印”。这是大宋军人的标志,因为刺配的犯人脸上也有金印,而且宋朝有以罪犯充军的惯例,因此久而久之不管是文人还是老百姓经常把军人也称为“贼配军”。

老娘和马大嫂已经作出了第三版的布娃娃。李不弃看看认为像那么个样子了,可以按照这样子大量制造,便让娘和马大嫂从禁军的遗属中以互助会的名义找几个可靠的妇女开始先做起来——一些绸缎、麻布、丝线和麻加一点儿人工值不了多少钱。而且李不弃交代她们让一些人专缝内胆,一些人专做外皮以加快制作速度。

大宋版的布娃娃当然不可能和20世纪后期的一样用塑胶弄出个娃娃头来,只能用大宋最普通的材料。布娃娃的外皮是绸的,用丝线绣的五官,用帛和纱做得衣服,用黑丝线做的头发。内胆是用麻布缝制的,里面塞上布头和蒸煮过再晾干的细麻,一个柔软还带点儿弹性的布娃娃就做好了。

看着马大嫂的小女儿抱着第一版的那个布娃娃一刻也不放下的样子就知道小女孩儿肯定喜欢这东西。雨果老先生诚不我欺也。他在《悲惨世界》里说女孩儿从出生就需要一个布娃娃,直到他有了自己的第一个孩子。东京城不缺有钱人,这东西肯定会大卖。

小伙伴们全心全意的投入豆腐坊的工作中,烧石炭的炉子也代替了烧柴草的炉子,燃料费用立刻就降了下来。所有人都知道豆腐坊是大相国寺的本钱,没有那个不长眼的来捣乱,因此豆腐坊有齐大叔家照看就好,也不用李不弃操心。

现在刘志伟拿出李不弃从军前写的诗文,看没两眼就扔在桌上。实在是不堪入目啊。刘志伟好歹有个教语文的妈,一眼就能看出李不弃也是个没什么灵气的。

去拜会一下李不弃的老师和同学?还是算了,老师自己都没考上举人,同学中绝大多数是小门小户,读书的目的就是学会写字和简单算术将来好记账,李不弃在其中已经算是出类拔萃了,至少四书五经都背得熟了。

这就是寒门的孩子啊。没有见识,没有好老师引路,无法和高水平的同龄人切磋,甚至书都没有几本,这样的条件下能出头的都是天纵之才。但是显然李不弃不是这样的天才,这样的孩子在大宋靠读书也许永远出不了头。可现在换成了刘志伟就不一样了,刘志伟不但有李不弃的好身体和勤奋,还有先进的学习方法和将会拥有的大量财富,这样所有的短板大都补齐了,不过找个靠谱的老师还是需要的。可是放眼望去东京城号称大儒的人不少,但都不认识,也不知道谁靠谱些。

不管怎么说先要作出一副好学的样子,每天去大相国寺的时候都夹一卷书,不时拿起来看一眼,让人看到次子是个好学的。等名声传出去了,找老师也容易些。

不过李不弃现在最主要的任务还是赚钱,豆腐坊刚刚开张赚钱太慢,制作布娃娃又要投入,都需要钱啊。于是李不弃在无智来视察工作时把无智叫到一边说:“大师,小子刚才看到有一七十岁老翁布施了不少钱财。”

“是啊,这施主是虔诚向佛的,每年都会布施呢。”

“小子以为若是使这些虔诚向佛之人能有所福报必然吸引更多人追随佛法呀。”

“本寺会为各位施主在佛前诵经添香。”

“大师你看,这壁画上会画很多菩萨的侍者以及故事人物,小子以为这些人物完全可以画成那些最虔诚的人,让他们随菩萨享受香火。这种果报可是看得见的。”

无智在大相国寺这么多年,这方面的心思可是灵透着呢,听了李不弃的建议再看看菩萨身边空缺的位置,脑海中已经回响起铜钱的叮当声。他的嘴角立刻就翘了起来:“李小哥儿这建议真是太好了,此乃大善之举,贫僧立刻就去请示主持大师,主持必要感谢小哥儿的。”

李不弃却说:“小子在寺里只是个做工的,主持感谢于我何益?大师不用替我。”

无智喜出望外啊,这么大的一个功劳竟然砸在自己头上了,幸福来得太突然了吧?

凑过来的崔白经常出入公侯之家,自然知道越是有钱人越是惧怕死亡,也就越是想寻求心灵寄托,让他们得知自己的形象可以伴随在菩萨身边,他们会疯狂,会为了争取一个位置毫不吝啬成千上万贯的银钱,相国寺的壁画会成为吸金的机器。但这是赤裸裸的敛财,似乎和劝人向佛扯不上太大关系。作为画师他自然立刻明白了李不弃的心思,因此崔白一脸便秘的问:“这合适吗?”

李不弃一本正经地说:“教我绘画的老人曾经游历敦煌,见石窟的壁画中多有供养人的形象陪侍菩萨身边,并且还会注上名字。这供养人就是出资开凿石窟之人。因此以施舍之人形象入壁画是早就有的,小子不过拾人牙慧而已。”

无智这下笑的连眼睛都不见了,连说:“既然如此,那此事便定能行得。我立刻去请主持示下。”

李不弃拉住他说:“大师别忙。小子提醒一句,这最佳的位置一定要留给那些最诚心的施主,不过这诚心可不是光用铜钱衡量的啊。”

无智连连点头:“这是自然,这是自然。”

无智走后崔白问:“小友,你可知道相国寺若用了你这法子能收入多少钱财?”

李不弃也不遮掩:“自然知道,一定很多。正是因为人们会争相给相国寺送钱,小子才可趁机赚些钱财。”

崔白没想到李不弃这么直白,叹了口气:“小友你还年轻,但是应该知道以铜臭玷污佛门圣地是要遭报应的。君子爱财取之有道,其实老夫已与他们几个商量好了,要荐你入翰林画院。只要入了画院,你便吃穿不愁,何苦用这法子敛财?”

李不弃忙向崔白一揖到地:“小子谢过大家了。只是小子需要钱却不是为了自己。小子出身禁军之家,见不少人家男人战死沙场,妻儿啼饥号寒,老人无人奉养,便想帮这些人做些买卖,好让他们自食其力,但是需要一笔钱先投进去。用富家之财解贫家之困,想来菩萨也会原谅的吧。”

李不弃半真半假一通胡诌崔白竟然相信了,联袂对李不弃施了一礼:“没想到小友小小年纪竟有这等胸怀,刚才我却是错怪你了。”

二十四 钱多人傻

大相国寺要把一个虔诚向佛的施主的形象由那个最善画人像的李不弃画在壁画上陪侍在菩萨身旁。这个消息一传出来整个东京城都疯狂了,大相国寺几位说得上话的和尚的门槛儿都快让人踢断了。

在正在绘制壁画的大殿里经常会有这样的对话:“施主请这边来。这是翰林画院的崔大家。这就是李不弃,他画得人物便如见了真人一般,想来施主应该听说了。”

“是啊,是啊。”

“不弃啊,这位施主是极孝的,想让他礼佛数十载的母亲陪侍菩萨身边,你看可有好的位置?”

李不弃此时就会随便指个位置。这时那个钱多人傻的主儿肯定会嫌弃那位置不好,要靠近菩萨的。这时候和尚就会说:“不瞒施主说,此处却是留给最虔诚也是最有福相的有缘之人的,这个……”

“大师,我愿再施舍五百贯,求大师让我老母在此处侍奉菩萨。”

“这个么……,这真不是钱的问题呀。”

“俺再施舍两千贯。”

“唉,看在施主这份孝心上,俺便求一下方丈,请他点头。”

和尚带着送钱的傻货往外走,李不弃却突然喊道:“等等,还没请问恁家老人高寿啊?”

“嗯,六十有八了。”

“哦,高寿啊。只是这却有些难办,总不好在菩萨身边画一个老人吧。”

“呃,这可如何是好?”

和尚在这时就会故作惊讶指着壁画上的人像问:“那位施主不是也六十了,你不是一样画得一点儿都看不出老?”

李不弃这时就开始抱怨:“你可知这一个像费了我多少心血?先要把他现在样子画下来,然后再琢磨他年轻的样子,最后还要变成故事中的形象,哪是那么容易的?”

几千贯都掏出来了,还在乎小钱么?送钱的傻货拉着李不弃:“小哥儿只要能把我家母亲画好,我绝不吝花销。来人,先给小哥儿送十贯钱来。”

李不弃还在为难:“可是画在这么显眼的位置那实在是太费斟酌。”

和尚此时代为缓颊:“小哥儿啊,这位石大官人最是豪爽的,只要让石大官人满意,大官人从不吝惜破费的。”

这一笔买卖李不弃从相国寺那里拿一个提成,再从客户那里拿一笔赏钱,至少入账三五十贯。崔白看得直摇头:“小友啊,你不作商人可惜了。”

李不弃笑道:“大家可不能把这话对别人说去。小子是好人,这出售壁画上位置的功劳都让给无智大师了,大家可不要让小子一片苦心白费。”

崔白用笔点着李不弃说:“你呀,你呀,怎么说你呢?”

龙津桥赵家大宅绣楼上杏儿向自家小娘子报告市面上的最新消息:“娘子啊,那个登徒子现在每天到处去给人画像呢,听说画一幅像要一二十贯呢。看来这登徒子还真有些手段。”

赵家小娘子赵敏从书上抬起头来说:“他既然能轻而易举把诬陷他的人和折辱他的公差轻而易举置于死地,自然是有些手段的。”

杏儿奇道:“那公差连板子都没有打,登徒子怎么可能置他于死地?”

“你呀,动动脑子。那样的罪名不是一天两天就能审完的,关在大牢里也许几个月,也许几年下来不家破人亡才怪,这可比打一顿板子狠多了。”

杏儿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赵敏说:“骂他一句贼配军就要弄死人家,可见那厮是个狠毒的,以后却要小心避开他。”

正说着,楼下的老妈子禀报:“小娘子,有卖玩意儿的人进来了,可要看一看?”

这时候大户人家的女人不能随便抛头露面,因此便有很多带着货物走家串门兜售商品的商人,若是女人在主人允许的情况下可以进入内宅,并不稀奇。因此赵敏也没在意,问:“是卖什么的?”

“是卖玩偶的,端的好看呢。小娘子下来看看吧。”

能让奶娘这么大呼小叫的肯定是稀罕东西,赵敏怀着好奇心下了楼梯,一下子就给吸引住了。一个女人带着两个小姑娘把白麻布铺在地上,麻布上摆满了好大个的玩偶,都做成胖乎乎的婴孩儿模样,大大的眼睛,笑眯眯的,穿着鲜艳的衣服。一个小姑娘把一个大个儿的布偶抱在怀里,像抱了个婴儿一样轻轻摇晃着哼着歌儿,让女孩儿们看一眼就想自己也抱上一个。

女孩儿就没有不喜欢娃娃的,特别是没有太多出门机会的女孩儿。杏儿高兴地惊叫一声抱起一个大个儿的布娃娃还捏了捏然后抱给赵敏说:“真好玩儿。娘子啊……”

赵敏也觉得这布娃娃很好玩儿,便问:“这玩偶多少钱一个?”

那女人有些紧张,磕磕巴巴说:“一,一贯钱三十文。”

“这么贵啊?”不但赵敏,杏儿和奶妈都吃了一惊。

那个大点儿的女孩儿却是嘴皮子凌厉:“这位姐姐,这个价钱可不贵呢,俺今天已经卖出五个去了。恁看这外面是绸的,衣服是纱的,眼睛鼻子嘴都是精工细绣的。里面还有个新麻布做得内胆,内胆里填的都是新布头和蒸煮过的细麻,俺家东西肯定干净。若是外面脏了,只要把针脚拆开拿出内胆,只洗外面这一层即可,多方便?”

“不是俺夸口,这个别人家做出来定是没有这么好看的。恁看看市面上谁会如此裁剪?俺这是给大相国寺里画壁画的李三郎精心画出的图样,别人哪能做得这么好看?”

李三郎?杏儿和奶娘都是一惊,悄悄看向自家小娘子。赵敏却不动声色:“就是那个尤其善画人物的李三郎?”

“正是呢,现在满东京城哪个不知李三郎的?”女孩儿骄傲地说。

赵敏脸上露出亲切的笑容:“听说李三郎画一幅像最少要两贯钱呢。小妹妹,你如何能让李三郎给你画图样的啊……”

等卖布娃娃的母女三人走了,赵敏收敛了笑容对一个丫头说:“让于管事打听一下,这卖布偶的女人说得可是真话。”

丫头去了之后杏儿说:“小娘子,不会是那登徒子……”

赵敏“不知道。他做事倒也出人意表,不过不知道他是否做给我看的。以后对此人还需小心。”

杏儿失落地念叨了一句:“那些布娃娃真的很好可爱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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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五 奸计

马大嫂从今天卖了布娃娃回来兴冲冲的直接进了李家,见另外两个上街卖布娃娃的妇人已经在院里报账了。李不弃见她回来便问:“马大嫂,今天可顺利?”

“顺利,顺利,这一天就卖出了十一个呢。不敢想这东西这么赚钱。”

李不弃让马大嫂到记账的连广智那里去会账,却叫住了小姑娘婆惜:“婆惜啊,今天你们在龙津桥的时候有没有去一个宅院很大的姓赵的人家啊?他家门前左边有一棵大槐树的。”

“有啊,那家有个小娘子可漂亮了。”

“哦?你见到那家的小娘子了?那你有没有告诉她这布娃娃都是哥哥我画的样子啊。”

“当然说了。那小娘子问得俺好仔细呢。”

“哦?都问了什么啊?你仔细跟哥哥说说?”

“嗯?那小娘子是这么说的……”

“赵家小娘子一个布娃娃都没买?”

“嗯,本来问了那么多话,俺以为她总要买一个,谁知最后一个都没买。哥哥问得这般仔细难道是看上赵家小娘子了?”

“小孩子不要浑说。这事不要对别人说。去玩儿吧。”

看着马大嫂说拿了钱给婆惜姊妹俩买好吃的呢,婆惜见马大嫂已经分了钱连忙拉着妹妹蹦蹦跳跳跟着走了。连广智笑呵呵地问:“既然你对赵家小娘子有意,为何不借着那大嫂去赵家的时候跟小娘子说开?非要弄得这么鬼祟做什么?”

“我是个很认真的人,可不能光看一眼相貌就把人娶回家,总要看看她是什么样人。万一看错了,娶回家不是糟心么?”

李不弃看看天色说:“天色不早了,快换上你最好的衣服,我们去找个老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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尤公子最近很烦。牛二和姓罗的公差为了他进了班房他少不得花钱打点不能让两人在里面吃苦,不然把他抖搂出来那乐子可就大了。本来他以为像以往一样上下打点一下,开封府随便判个充军,两人走个过场就能回开封,等皇帝哪天一颁布大赦令,两人就可以堂而皇之的在大街上行走,该干什么干什么。可是没想到这次开封府一点儿动静都没有,也不知道要拖到那一天。

最头疼的就是不清不楚在大牢里蹲着,两个人在牢里蹲一天,尤文才就要花钱打点一天,也不知道哪一天是个头儿。万幸的是这次的事儿牛二一个人扛了下来,尤文才的老爹不知道这事儿是儿子挑起来的。但是谁也不知道拖上几个月牛二和罗公差会不会咬上他尤文才。

尤文才心里窝火就要找个地方发泄,这几天便总是在青楼鬼混。这日他听说玉香楼有个当红的姑娘不错,天将黑时便带着一帮帮闲逛了过去。还没走到玉香楼门口就看到楼下围着一大群人,帮闲忙帮他分开人群,走进去一看见一个被揍得血肉模糊的中年人身上的绫罗绸缎撕扯得象抹布一样,躺在地上光剩了哼哼了。几个伴当模样的人和玉香楼的龟公从玉香楼里抬出一张软榻,把那人抬到榻上,往街上的医馆去了。

没有热闹看了,围着的人群这才散去,尤文才这才迈步进了玉香楼正好看到老鸨子看着楼上叹气呢。老鸨子见到尤文才立刻满脸堆笑:“尤公子你可好久没来了,咱这里新来了几个姑娘,都是最对公子口味的。快请进……”

尤文才用折扇指了指门外:“刚才那是怎么回事儿?”

“哎呀,还不是高衙内闹得么。这不高衙内喜欢我们家翠玉呢,每次来必要翠玉立刻侍奉的,因此便不许翠玉见别的客人。可是你是高衙内好友,自是知道高衙内相好的多,常常三五日不来一趟。有的客人倾慕翠玉很久了,每日等着见翠玉呢,我想着让翠玉歌舞一曲也没什么,这样便了了客人的心愿,让那客人安心还乡,不要耽误了人家的事情。”

“谁知才刚唱了一曲,高衙内就到了,二话不说把那客人打得半死,连奴家也吃了挂落呢。”

就是个简单的争风吃醋啊,没什么意思。而且这高衙内正是他的嫖友,太熟悉了,以高衙内的风格看到有人在用自己看上的女人不动手才怪。

这个高衙内却不是高俅的儿子,而是大宋开国武烈王高琼的孙子高遵裕。这家伙就是个霸王似的人物,又以同龄勋贵子弟的领袖和东京城风月班头自居,青楼里争风吃醋大打出手的事十回有六回有他。因此高衙内动手打人这都不是新闻,只不过每次打得人不一样罢了。

高家虽然现在已经没有高官但是却大量把持着禁军众多的位置,还有良田万顷,在东京城又有大量的铺面,仍是东京了不得的势力。尤文才的爹虽说号称质库行首,但其实却是为高家打点生意,因此尤文才自然要巴结高士恭,少不得充作高士恭的小弟。

既然大哥在这里小弟自然是要拜见的。尤文才用扇子往楼上一指:“既然高衙内在,你便先引俺去拜见。”

老鸨子连忙请尤文才上楼,连连说:“尤公子和高衙内是好朋友,还请尤公子在高衙内面前给奴家美言几句。”

走到翠玉房间的门口,就看到高衙内随身带着的四个伴当一动不动戳在门口。往日尤文才并不注意高衙内这四个伴当,今天因为看到楼下那人的惨象心有所感便扫了一眼。只见这四人都如铁塔一般,端的威武雄壮,其中还有两个身上刺满了花绣,一身皮肉油光锃亮,一看就是瓦子里的枪棒手出身。

以往尤文才也曾见过这四个伴当殴打与高衙内争风吃醋的嫖客,知道他们都是习惯把人往死里打的,高衙内不喊停绝不罢手。

突然之间尤文才脑子里灵光一现:若是让李不弃碰上高衙内该如何?只怕有好戏看了吧?若是李不弃高衙内知道跟自己抢女人的是一个禁军出身的穷小子那还不往死里打?自己再托人从旁边撺掇几句,说不定就能当场把李不弃打死。打人的是高衙内,他凶名在外,绝对不会有人想到自己头上。

我真是太有才了!尤文才不由嘴角向上翘,用扇子重重敲了一下自己的手心,就差给自己叫声好了。

守门的四个伴当很纳闷这位尤公子为什么上下打量自己四人时会显出一副色迷迷的嘴脸,难道这位尤公子最近改了口味喜欢男人了?心里一阵恶寒,为首的一个连忙对门内说道:“衙内,尤公子来了,是否请他进来?”

门内传来一个公鸭嗓子:“是老尤吗?让他进来!”

二十六 学问换学问

李不弃说带连广智去找老师,两人出了门,走在大街上连广智问李不弃要找到老师是谁。李不弃说:“翰林学士丁度,丁公雅。”

“原来是他啊。丁学士可是大学问家,你怎么认得的丁学士的?”

丁度大中祥符四年(1011年),考中“服勤词学科”榜眼,授大理寺评事后来直集贤院,当今皇帝继位初年,为翰林学士知制诰。景祐四年(1037年),他奉诏与李淑等刊修《韵略》,后来书成改称《礼部韵略》。这书相当于大宋官修的字典,是科考必学的,因此他在读书人中的名声不小。

不过李不弃跟丁度从没有过交集,他决定找丁度当老师只是因为在豪门中画像时听人说起了丁度,又想起《武经总要》就是这人编的,历史上有些名声。他又听人说丁度是个埋头做学问的,对投机钻营没啥兴趣,猜想此人应该不容易受韩琦影响,于是才决定向丁度求学。

当然这种大学问家对弟子的选择有很多要求,象李不弃这种禁军家庭出身、连广智这种缺乏天赋的人未必能如丁度的法眼,不过刘志伟却有很大的把握让丁度教自己,而且还不用拜师,只要用自己的学问换丁度的学问就好。

李不弃对连广智说:“我并不认识丁学士,也没有人推荐。因此想让丁学士收下我俩还需如此如此……”

最后他说:“我已经以你的名义往丁府递了帖子,你可不要演砸了。”

连广智不以为然:“拜个师都这么大费周章,你的心思太多了。”

不多些心思不行啊,和未来的宰相不对付,弄不好就会死得很难看。

来到丁府门前,连广智通了名姓,门子已经得丁度吩咐立刻把两人带到客厅中奉茶,丁度的儿子丁讽出来作陪。丁讽也是精通诗文的,见连广智是个秀才便和连广智攀谈起诗文来,但是谈了几句就兴趣全无,转而和李不弃聊起绘画来。李不弃暗中叹了一口气:看来连广智的水平也堪忧啊。

不多时丁度从里面出来,两人行礼后丁度便先看向李不弃:“这可是如今名满京城的黑三郎?你那个‘长长长长长长长,长长长长长长长’可是路人皆知了。还有都说你画的人物能从纸上走出来呢,连陛下都听说了你的名字。老夫正待休沐时前往大相国寺一睹你的大作,也看看能画出那等奇画的是个什么样人,不想竟在家中与你见面,倒让老夫先偿所愿。”

李不弃躬身道:“学士不必听外面众人瞎说。小子只不过是得一个云游的老者传授画术画出来的人物逼真一些罢了。”

丁度呵呵一笑,然后问连广智:“你说有一门学问关系到陕西学子的前途,不知是什么学问。若是老夫能够帮的忙老夫一定帮。”

连广智忙欠了身子说:“禀学士,便是训诂之学。当今天子取士考校诗赋,便免不了用韵,可我陕西人说话与官话大相径庭,这韵往往不准,每科都有因失了韵而名落孙山的。便如学生,自小在边僻之地,缺少名师大儒教导,待到京城之后才知自己用的韵是不准的。”

丁度说:“那么我便送你一套《礼部韵略》,你亲加研习,必能有所进益。”

连广智说:“学生也曾仔细研读过这《礼部韵略》,只是《韵略》中注音除用直音法皆用反切法,用一个字的声和一个字的韵拼合成第三个字的音。可学生本就读不准前两个字的声韵,便是拿了书也读不准他要学的字啊。”

丁讽一挑眉毛:“自古至今就是如此注音的。你既然来到京城,用心学习官话就是,一年半载便就能读对了。”

连广智说:“只是学生为家乡众多学子忧心。并非每个人都游行到京城游学,很多人是考完之后才发觉自己的韵一直就是错的。”

丁度叹了一口气说:“老夫也知道,这也是一难,有些地方连塾师都读不准韵,学生怎么可能读准?这事儿老夫也没有想出好办法来。”

连广智立刻说:“学生正是觉得此事甚难,前几日听说李家兄弟有个办法才不禁欣喜若狂。只是学生以为这法子还要高明之人完善,因此才冒昧求见学士请学士完善这法子造福天下学子。”

丁度和丁讽都看向李不弃“是什么法子?”

李不弃说“传我画法的那个老人游历西方是看到那里的大秦人、大食人使用的文字只表示发音,所有的文字都是以不到三十个字母中的几个排列组合而成。这不到三十个字母代表了他们语言中的所有发音,只要会读这些字母他们每个词都能读出来。所以老爷爷想既然我大宋的字也能分为声、韵两部分,能不能把我大宋官话中的所有声韵都用类似的法子表示,这样只要蒙童学会五六十个符号便可以读所有的字了。”

丁讽说“天下的字那么多,怎么可能用五六十个符号便能表示?”

李不弃从怀里掏出几张纸:“这是那老人琢磨的用大秦人的字母表示我汉字读音的法子,小子又自己揣摩增加了一些。学士看看是否可行?”

宋人的发音与现代汉语差别很大,但是用拼音简单变化还是能套进去,何况还有广东话和福建话作参考呢,刘志伟在那两个省转让项目的时候待得时间不短,见识过那里的拼音。

李不弃就用以关东拼音为主把大宋的读音套进去给丁度演示出来。丁度是训诂学家,立刻就明白这法子的优越性:“这个好,这个好。只要几十个字母和声调甚是简单,让各县学官把这些练熟再交给学生,学生便可免受失韵之苦了。”

他又叫来个仆人吩咐道:“速去李端明(李淑)府上请他过来。就说老夫有大事相商!”

半夜时分李不弃和连广智才被丁度用骡车送回了弩手巷。在巷口下车后连广智问:“你怎么一句也没提求学的事?”

李不弃笑道:“来日方长嘛。丁学士不是让我连常常去他家探讨拼音之法么?去了以后难道不可以趁机讨教些学问?对了,你那些文会还是少去些吧,水平太凹,用处不大,还是多向丁学士这样的大学问家讨教一下。便是那个丁讽学问也比你交游的那些穷酸强。还有啊,现在兄弟有钱了,你就不要再去算命了,全心读书就是,将来考个进士出来,兄弟还要靠你提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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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七 不打不相识

纳尼?画副小像就给四十贯?这特么太合算了。

大宋真是不缺有钱人啊,看到个女妓一见倾心于是在回乡之前非要给这女妓画一幅肖像带走,而且非要李不弃画的,一出手就是四十贯啊。有这钱你干嘛不给那女妓赎身,直接把人带走不就得了?唉,有钱人的心思不是两世穷鬼可以猜测的。

介绍这笔业务的人有点儿奇葩,竟然是大相国寺管厨房的无悲大和尚。大宋的和尚真是幸福,寺庙放高利贷、开店铺、收田租都不用交税,和尚可以娶妻生子还和青楼有联系,真是也没谁了。

这单业务不接还不行。看无悲的意思他和玉香楼的关系还很深,不接这一单就把他得罪了。豆腐坊往大相国寺送豆腐拿钱可是要经过他的手,李不弃还不能把他惹翻了。

好在画个普通的像用不了多长时间,李不弃把作画的工具用布一包就跟着玉香楼的帮作来到京城的著名烟花之地鸡儿巷。两世为人头一次进青楼,多么令人向往的人生经历啊。

可惜还没到中午时分,鸡儿巷的姐儿们大都还没起床呢,有那么一两个在楼上倚窗梳妆的姐儿见穿着麻布衣服的李不弃傻呵呵地抬头四下打量,那神情一看就是个雏儿,都是探出头来和李不弃调笑。“黑炭头,看看姐姐漂亮么?上来帮姐姐搓搓背。”“黑小子,上来呀,姐姐口上的胭脂给你吃。嘻嘻。”

俺不就是长得黑点儿吗?用得着一口一个“黑小子”,一口一个“黑炭头”么?再说你们这身装扮比日本男女搏击片差远了,俺还真不稀罕。

两世为人的他还是不习惯这种**,撇撇嘴低下头。头顶上传来一阵娇笑:“傻小子害羞了呢!”

玉香楼的老鸨子在门口看见李不弃忙让人去知会翠玉赶紧准备。尤公子说他一个外地的朋友看上了翠玉,尤公子便告诉那人翠玉是高衙内看上的,可那人也是痴心,非要在回乡时带走翠玉的一副像,还点名要大相国寺的李不弃画的,为此愿意出四十贯呢。这钱虽然和玉香楼没有啥关系,但是这事儿传出去翠玉可就更红了,玉香楼的名声会更响,老鸨子自然是一万了乐意,因此托了相国寺的无悲和尚请动了李不弃。

只是让李不弃给翠玉画像必须瞅着高衙内不在的时候。千万不能让高衙内碰上了,自从上次和章得象相公家的衙内争风吃醋之后,只要是看到有男人在翠玉房里就打人家一顿,已经在玉香楼闹了两回了。幸好今天高衙内的一班朋友邀他在得胜楼吃酒,想来不到掌灯是不会过来了。不过高衙内最近神出鬼没,也要提防着些,因此还是让那个黑小子赶紧画完赶紧离开为妙。

一张软榻摆在窗侧,让明亮的阳光直射在榻前。李不弃选好了角度,摆好了画画儿的工具,便让翠玉侧身坐在榻上摆了一个最能表现她的清丽的姿态。

李不弃边画边感叹好奇这个时代的人这么喜欢萝莉。这个女人才十四五岁年纪,后世也就是初中生的年纪,还很青涩,相貌也并不见得有多出众,只是胜在清新。这样的小萝莉就有人愿意出四十贯钱只要她一副画像,李不弃都不知道大宋的有钱人的审美观实在是不可理解。

画小美眉就是比画老头老太太感觉好啊。忍住快要喷出来的鼻血,端正态度,李不弃精心勾勒出少女的轮廓,正在画面部的时候,突然听到门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门一开,老鸨子急火火冲进来:“哎呀李小哥儿,快躲躲,你快躲躲。”

李不弃忙问:“怎么了?”

老鸨子脸都白了“高衙内来了!高衙内来了啊!快躲一下吧。”

李不弃虽然不知道高衙内是个什么鸟,但是想来不是什么好人,因此虽然觉得画个像还要躲藏很可笑但还是赶忙收拾画具。

翠玉听说高衙内来了也急起来:“不是说高衙内今天中午吃酒去么?怎的此时来了?”

老鸨子也是跌脚:“谁知道呢?尤公子明明说高衙内今天上午不回来的,谁知会这样?”

尤公子?李不弃心中一突,问道:“可是家里开质库的尤公子?”

老鸨子看李不弃把东西收拾好了忙拉着他往外走,随口回答:“正是呢。”

谁知还没走出门就听见门外有人怪叫:“你在这里杵着作什么?还不让开?”

老鸨子叫一声哭,回头就在屋里打量像是要找个地方把李不弃藏起来。没等她找到地方,门已经被一脚踹开,门外站着一个衣着华丽耳边插着一朵大红花的少年。少年怪叫一声:“好啊,这里边还真藏了一个!来啊,给我打!”

立刻从少年身后就窜出两个彪形大汉开,闯进门来直奔离不弃扑来。

老鸨子忙喊:“不要误会,他……”

话没说完,老鸨子已经给当先的大汉一巴掌拨拉到一边。那大汉一拳带着风声就朝李不弃胸膛打来。

李不弃不退反进,右手把对方的拳头向外一引,左脚进步靠住大汉右腿内侧向外一顶,同时用侧背向大汉一撞,大汉就直接飞了出去,砸倒了花架撞在墙上。

屋内狭窄,两个大汉无法同时扑上,后面的那个没看清情况前边的人已经给打倒了。他不由愣了一下然后就是一个单风灌耳,李不弃又是右手把对方拳头引过脑后,同时身子下沉向前进步。一个“雀地龙”使出来,那个大汉直接从李不弃肩上飞了过去,正压在老鸨子身上,造成一阵惨呼。

那个少年在两个大汉扑向李不弃后就要进门,没想到两个大汉转眼之间就给李不弃干净利落地打倒,他正一脚门里一脚门外,把另外两个伴当堵在了门外没法冲进来。

这下尴尬了,他看到李不弃脸上嘲弄的笑容一咬牙举起拳头就向李不弃冲来。

还有点儿胆色嘛。李不弃待拳来把他拳头向下一压,然后另一只手在他腋下一抄斜斜用力,同时前进半步锁住少年的前脚,少年哎呀一声躺在了门前。李不弃揪着他的领子u、挥拳向他面门打去。那少年吓得把眼一闭“哎呀”一声。

但是李不弃这一拳并没有打下去而是停在距离少年鼻尖不到一寸的地方,然后说:“朋友,你这是让人算计了吧?”

PS:不好意思,上午误操作,本章没有发出,现在补发。

二十八 熊孩子

李不弃听老鸨子口口声声称呼这少年为衙内就没有一拳打下去。不过是小孩子争风吃醋的把戏,李不弃才不愿不明不白把人得罪死,而且这件事里面似乎还有尤文才的影子,他不能不慎重。

那少年见李不弃拳头没有打下来,强自镇定问道:“怎么说?”

李不弃却问:“你看在下可比你长得漂亮?”

少年的相貌多半遗传自他母亲,鼻直口方面白如玉,一向对自己的相貌很自负。再看看李不弃五官倒是生得不错,可是让一张大胖脸全给糟蹋了,而且生得黑,完全和他自己不在一个等级上嘛。他很实诚地摇了摇头。

李不弃又问:“你看在下可象个有钱的?”

少年看看李不弃一身麻衣,虽然是细麻布的但还是麻衣啊。东京城有钱人哪个不穿绫罗绸缎呢,因此他又摇了摇头。李不弃放开了他的领子说:“看看,在下长得不如你漂亮,也没什么钱,你说这位姑娘图我什么?”

“……”少年没有说话却把眼睛向下瞟去。我去!这孩子年岁不大但看来是老死机了。但是李不弃不给他继续胡思乱想的机会:“告诉你,是尤公子请我来给这位姑娘画像的,出了四十贯呢。”

果然少年立刻变了脸色,抬手制止了门外两个大汉的动作,问李不弃:“你说是谁让你来的?”

李不弃说:“刚才这位妈妈说是尤公子要我来给这位姑娘画像的。所以我问你是不是让人给算计了。”

少年翻身爬起来走到趴在地上的老鸨子面前弯腰问:“说,是谁让这人来的?”

老鸨子吓坏了,不过嘴皮子还利索:“是衙内的朋友尤公子啊。他说他有个朋友想要翠玉一副画像,还特意要这个小哥儿画的。奴家寻思着一副画像也不妨事,这才答应下来的。”

如果是李不弃刚才说自己被人算计了,或者李不弃给少年的伴当打倒了,少年根本就不会多想,但是李不弃直接问他是不是给算计了却立刻让他想起今天这事儿的可疑来——怎么今天哪里都有尤文才的事儿呢?少年直起身子来脸上已经布满阴云冷笑道:“四十贯就为一副画像?哼哼!”就算刚才给打倒他的脸色也没有如此难看。

他招手叫进来一个年纪比较大的伴当说:“去,把今天的事儿原原本本跟尤文才的老子学说一遍。”

那伴当躬身领命下楼去了,被李不弃打倒的两个伴当这才哼哼唧唧爬起来:“衙内,衙内……”

这位高衙内却把眼一瞪:“真是没用的东西,还在这里丢人现眼么?”两个人忙灰溜溜的溜出了屋门。

这时高衙内才看向李不弃,突然像是发现新大陆一样:“嗯?是你啊!你叫李不弃吧?俺去大相国寺看过你画的飞天,好多人看得流口水呢。”

李不弃这个汗啊:哦?我画得有那么诱惑吗?我感觉已经很端庄了啊?

“前几天你才去俺家画过像,俺看了一眼,确实逼真。没想到你不光画儿画得好,还有这么俊的功夫。想俺也是打遍半个东京城,竟然在你面前连一招都走不了,你这武艺是从哪里学的,怎的如此厉害。”

就你那三脚猫的功夫也打遍半个东京城?是人家让着你呢。

李不弃没有点破,只是说:“武艺原是一样的,只是俺在战阵上厮杀过,多了些杀气罢了。”

高衙内立刻来了兴趣:“你还上过战阵?不是说你才十五还是十六?怎会就经过战阵,不是唬俺的吧?”

李不弃笑道:“在下怎敢唬衙内呢。俺今年二月间本来随在任福将军身边传令,在好水川中了夏贼的埋伏,俺拼死杀了十几个夏贼才杀出来的。此事很多人都知道,却不是说谎。”

高衙内大惊:“任福一军尽没,你却能从夏贼重围中杀出来,这武艺端的强悍。如此说来俺输得不冤。”

在门口的两个刚才没动手的伴当听了也是心里暗自庆幸刚才没有和李不弃放对。高衙内又好奇地问道:“你既有如此武艺,不留在军前效力也好搏个出身却为何回到东京厮混?”

李不弃于是又把自己的事情简断节说了一遍,没想到高衙内立刻大怒道:“大宋的事情都给这些大头巾弄坏了,还真是气杀个人!可笑他们还大言不惭无所不能。”

看他咬牙切齿的样子,没想到还是个愤青啊。李不弃笑问:“是啊,在下也以为他们就凭一张嘴。”

“对,对。就是一张嘴,不过他们这张嘴可是厉害得很。你不错,以后在东京城我罩着你。有什么事你报我的名字就是。”

这是收小弟的节奏啊。不过多个朋友多条路,李不弃拱手说:“谢衙内了。只是还不知衙内高姓大名。”

“我叫高遵裕,祖上是武烈王。你只要提我的名字,东京城没有不知道的。我家兄弟多,在京城没有摆不平的事情。



李不弃出身禁军家庭,也耳闻过大宋武烈王的故事。武烈王就是开国大将高琼,曾多次随太祖太宗东征西讨。景德元年辽兵北犯,真宗皇帝犹豫不能决定是北上抗战还是南下逃跑,正是高琼帮助寇准说服真宗御驾亲征才挡住辽兵有了“澶渊之盟”。

李不弃连忙再次施礼:“原来是武烈王之后,失敬,失敬。在下小时候可是常听武烈王的故事的,时常对武烈王丰功伟绩心向往之。”

老鸨子见气氛融洽了,不禁咂舌,暗自佩服李不弃刚才还和高衙内拳脚相加,欢颜就能和这个一言不合就开打的霸王言谈甚欢。她瞅个空子说:“高衙内,这位小哥,你们不如坐下说。奴家让人上茶来。”

于是两人落座,李不弃问:“那么衙内,我这副像还画不画了?”

高衙内说:“我看看你画的。”

李不弃把画稿打开递过去,高衙内看了一眼就叫到:“怎的能不画?这跟真人一般,不画完岂不可惜。”然后他又冷笑起来:“你放心,你把画画完,给我就是。四十贯定不会短你的,这尤文才还真舍得下本钱!”

说完他突然涎着脸:“对了,这几日我带你见几个人,教教他们画人物。不知你有没有画过春宫?你若画春宫必定有人抢着买。”

噗!李不弃一口茶水喷在地上。这些勋贵们整天脑子里都在琢磨什么呀,俺是正经搞艺术滴!

尤文才设计把高遵裕弄到玉香楼就进了斜对面的茶馆儿,在能清楚看到玉香楼大门的窗户前坐下来等着看好戏。刚才已经有他的人跑来禀报里面已经动手,他急等着看李不弃怎么给从大门扔出来呢,等了半天却毫无动静。他不得不再派人到玉香楼看看情况,可是那人回来说听说高衙内的两个伴当给人打了,高衙内却和那人谈笑风生起来。

这真是邪了!高衙内什么时候转了性子?尤文才在纳闷儿的同时又出了一身冷汗——万一两边一聊,想到这件事都是他的安排怎么办?

如今之事也只有先看看了,尤文才坐立不安地通过窗子盯着玉香楼的大门。也不知过了多长时间,在楼下的小厮突然带了他爹的常随和两个保镖上来。长随沉声对他说:“公子今天的事作得差了,大官人很生气。而且高家衙内已经明白了,大官人不得不赔罪。公子,得罪了!”

尤文才从来没有经过这种场面,还待要问他爹到底想怎样,两个保镖已经一左一右把他架起来就这么下了楼往玉香楼门口一扔,说一声“得罪了”,然后拳头大脚丫子一齐往他身上招呼。尤文才从小到大都没有挨过打,疼得杀猪似的嚎叫,引得过往行人和玉香楼的嫖客纷纷过来围观。

好多人都认得尤公子,都知道他也是京城一霸,见他给打得满地乱爬都是好笑,纷纷猜测:“这是和哪家勋贵争风吃醋呢给打成这样了?”“肯定是惹了了不得的人物,不然谁敢动他啊。”

尤文才嚎叫的都快喊不出声了,高遵裕才从二楼露出头来:“行了行了,扰人清静,都不得好好说个话。”

尤文才老爹的长随连忙止住保镖对楼上说:“衙内,我家公子不该起了戏弄衙内的心思,因此我家官人定要教训于他,让他长了记性……”

高遵裕不等他说完就挥挥手:“行了,我知道了。不过他要出四十贯请李兄画的像可不能不付钱啊。”世家子弟还是很知道分寸的,绝不会为了一件小事就撕破脸,这事儿就此揭过了。长随长舒一口气,连忙谢了高衙内。

四十贯钱又到账了,李不弃笑着向尤公子拱了拱手说道“承惠,承惠”。尤公子看着李不弃一张胖脸上满是嘲讽的笑容不由急怒攻心,眼前一黑昏了过去。

二十九 泡妞神技(一)

大宋皇帝赵祯这一年过得很郁闷。二月时宋军在好水川战败,损兵万余,忙着追究责任调兵填补漏洞就忙活了几个月;在五月时他的长子又夭折了,再加上大宋每年、每个季节基本都会有受灾的地方,赵祯总是在提心吊胆的忙碌中度过,因此玩儿心淡了不少。现在眼看就中秋了,赵祯自觉对西夏的军事部署总算让人放心了,丧子的郁闷也淡去了很多,看到明丽的秋色他又拿起了画笔。

独乐乐不如众乐乐。画完一副满意的作品怎能不和人分享?赵祯传了翰林画院的人来一起品评他的《秋色图》,也看看众人的新作,画师们来到之后赵祯发现一个问题:“怎的崔待诏又没在?可是病了?”

“禀陛下,崔待诏好着呢。他现在正在大相国寺跟着画壁画的画工学画呢。”

赵祯有些惊讶:“崔待诏学无止境令人钦佩。只是他的画已入化境,能向一个画工学什么?”

“陛下不知,那画工年仅十五六岁,画法却是前所未有,绘出的景象栩栩如生,尤其是人物便如真人一般。不但崔待诏,我等也常去大相国寺观摩切磋呢。”

赵祯更是惊讶了:“十五六岁就有这等本事?”

“是。他说在陕西时得异人传授的画法。不知陛下最近有没有吃过一种口感非常滑爽的豆腐,也是那小画工做出来的呢。”

赵祯前几天还真吃过这样的豆腐,当时还赞不绝口,因此便来了兴趣,又问:“可有他的画儿?”

一个画师连忙抱过几个卷轴:“这一副是他画的人物,还有我等描摹的飞天。”

打开一副赵祯就吸一口冷气:“果然是栩栩如生。这是如何做到的?”

“他说是运用比例和明暗关系,我等正在试着用这种方法作画但一时还不得其门而入。因此我等想荐他如画院。”

皇帝就是霸气,想谁是谁:“这样的国手如何能不入画院呢。这几日带他来让朕见见。”

老太监陈琳小声提醒:“陛下,这入画院之前历来还需皇城司打探一下那人底细的。”

赵祯说:“无妨,只是先见一见。”

于是中秋节前一天李不弃就被带进大内。特么的坑爹啊,皇帝要见他还要在屋里干等一阵,而李不弃则按照“礼仪规定”在殿门外面伸胳膊蹬腿的表演一阵舞蹈以表示自己将要见到皇帝的喜悦心情。据说所有大臣见皇帝之前都要来这么一出,这不是吃饱了撑得吗?

李不弃从殿外卫士的眼神中就能知道自己的舞姿一定不怎么样,再想想那些七老八十的老头子的舞姿能看吗?也不知道这些卫士一天天是怎么忍下来的。

李不弃一边手舞足蹈一边在心里骂制定礼仪的人搞出这么个东西就是王八屁股长疮——烂规定。

一番周折之后李不弃总算被领进门见到了皇帝。刘志伟自然不会像大宋的臣民那么敬畏皇帝这种动物,不同的心态使李不弃可以平静地观察这位皇帝。

赵祯不愧仁宗的庙号,真的很和蔼,一点儿架子都没有,在与李不弃谈了一阵绘画之后便让李不弃给他讲解比例和明暗关系。赵祯的绘画水平也很高,这样两人就有了众多的共同语言,李不弃在赵祯那里待了一个下午才给放出来。

从殿内出来,李不弃连忙深呼吸几口气——大殿内燃烧的熏香太浓了,再待下去会变成熏肉的。虽然大宋这个时代的蚊子实在是多,可把香料当柴火烧也不好啊。

从赵祯的表示来看他是想让李不弃进翰林院的,看来抱上皇帝大腿是没问题了。明天就是中秋节,京城的百姓无论贫富都会出门观灯,李不弃还要趁机推动解决人生大事呢,便急忙回家去准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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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月十五天还没黑呢,一辆马车就停在了弩手巷口,一个健仆走进巷子敲开李家的门见开门的正是李不弃便拱手说:“李小哥儿,我家衙内派我来接你。再晚了街上人就太多不好走了。”

李不弃已经准备停当,今天穿了一身新作的细麻布衣服,头上戴着崭新的交角纀头,浑身上下收拾得利落。他对屋里喊一声:“走了!”

连广智和一帮李不弃的小伙伴小心的从屋里抱了东西出来跟着李不弃来到门外,其中连广智抱了一副很长的卷轴更是小心翼翼,众人又小心地把东西放进车里才让李不弃和连广智上车坐好,其他人跟在车后。健仆一挥马鞭车子出了巷子直奔龙津桥。

龙津桥北大街边一家酒楼二楼上临窗的位置高遵裕正和几个年纪相仿的本家的兄弟、子侄翘首以待,年纪最小的高世亮问:“九叔,你说那个李不弃真的能作出什么轰动东京的事情来?可别误了咱们观看美人。我就不信他作出的事能是故事里没有的。”

高遵裕用扇子轻轻敲了一下高世亮的头说:“我看李不弃不是个轻易说大话的,就算做不出什么惊世骇俗的事来看一场热闹也好。你要是急就先走,只是看到美女可就没法让李不弃画下来了。”

这时一个高家兄弟用扇子指着街上:“来了,来了。”

不一会儿,李不弃带着一个秀才上楼来,和众人见礼。高家兄弟子侄还真多,怪不得在京城势力大,光看人数就是人多势众。见礼完毕高遵裕问:“兄弟能揭晓谜底了吧?我可是把这春风楼最好的地方给你占下来了,那边楼上也预备下了鼓乐班子,不过哥哥说句实话,你和赵家门不当户不对,哥哥实在想不出你如何打动赵家小娘子。”

李不弃笑道:“就是因为门第相差太大小弟才不得不弄得轰轰烈烈一些。既然哥哥想不出来那就再等一会儿。现在说破了哪还有惊喜?”

一个高家子弟问道:“你能确定那小娘子一定会从这春风楼下过吗可不要白准备了。”

李不弃说:“我让人打听了,他家每年都是先去大相国寺进香然后放水灯的,天一黑必定从这楼下过。”

“那好,我等就拭目以待。来,先安坐喝杯茶。”

三十 泡妞神技(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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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渐渐黑下来,街上已经成了灯的河流。不但街边铺户的屋檐下都挂了各色各样的彩灯,游人们手中也提着各色灯笼,从楼上放眼远望,整个东京城都被灯光照亮,亭台楼阁都镀上了金边显得愈加辉煌。

高家子弟们看着街上不断走过的小娘子们已经有点儿坐不住了,好在没过多久楼下就跑上来一个胖胖的少年走到李不弃身边身边说:“赵家人出门了。”

李不弃连忙站起来整了整身上衣衫,高家子弟们都笑嘻嘻地说:“快去快去,我等在此为兄弟助威。兄弟可莫要让我等失望。”

高遵裕则大喊店家,把栏杆上的灯挪向两侧,空出两米多长的一段距离。

李不弃向大家团团一揖,然后看向连广智。连广智已经抱起那卷轴和吕小胖来到栏杆边,见李不弃看过来便说:“兄弟放心,哥哥绝不会这时候出差错。”

李不弃缓步下楼,在楼门口杨四郎把一块糕饼吞下肚去晃了晃手里的火折子:“兄弟快去,这里都准备好了。”

李不弃点点头走到街边站定,不论人如何拥挤动也不动。不过十几息功夫,毛小乙又带着一个小伙伴跑了过来,见到李不弃用手一指身后不远处几辆车说:“那就是赵家的车辆,可看仔细了。”

李不弃只说:“看到了。”然后毛小乙就按照说好的跑去帮杨四郎他们了。

有人比李不弃还急,春风楼上好几个变声期的公鸭嗓子向着他喊:“人家过来了,你还不上去?”“快些啊!”

刘志伟在穿越之前不是不想浪漫,可是没有那个条件。他一直认为缺乏条件的浪漫就只剩下了浪,因此他的生活一直是平平淡淡不起波澜。现在既然有了条件为什么不尝试一下呢?李不弃深吸一口气镇定了一下有些紧张的心情,等赵家当先的车辆走过春风楼大门再深吸一口气幻想自己的脸皮加厚一寸才疾步走到路中央拦住赵家的驴车。

他向一个健仆拱手:“请问这可是龙津桥赵员外家的车?”

“正是。”

“请问赵家小娘子可在车上?”

这话问得无礼,那健仆皱了眉头问:“你要作什么?”

赵敏正坐在第二辆车上和母亲、二嫂一边聊天一边隔着车帘观看路边的彩灯,车子却突然停了下来,前面还隐约传来一片嘈杂声。赵夫人问:“这是怎得了?”

跟在车旁的杏儿探进头来:“小娘子,是那个登徒子啊!他拦住了车,说要见小娘子呢。二公子让他走开,可他就是纠缠不休呢。”

赵夫人和赵敏的二嫂都皱眉道:“这个无耻之徒要作什么?”

赵敏凑到车窗上一看前面的理论登时就把路上观灯的行人吸引过来,短短一会儿功夫就把自家车队围作一团。她也不禁心里恼怒起来:这登徒子这么作好像我和他有什么瓜葛,岂不是要坏我名声,真是无赖。

可是她知道人聚得越多,事情就闹得越大,事情就传得越广。见人越聚越多,她只得吩咐杏儿:“去问问那登徒子要如何?”

二嫂忙说:“小姑不可。你是大家闺秀,岂能和军汉答话?”

赵敏却说:“只怕那个贼配军便是要借着人多大作宣扬呢,若是拖得久了只怕更是称了他意。便问问他要作什么,拒绝就是。”

杏儿来到前边问:“我家小娘子问你有什么事?”

虽然杏儿还是带着墓篱,可李不弃听声音基本可以确定这就是随赵家小娘子去大相国寺的丫鬟,于是向杏儿拱手,然后大声说:“在下在大相国寺有幸一见小娘子芳颜,至今魂牵梦绕不能忘怀,特地作了一副画送给小娘子,恳请小娘子笑纳。”

李不弃发声时气沉丹田,竟然压下街上人们的喧嚣,后面车上的赵敏也听到了。等杏儿回来她说:“去告诉他,萍水相逢不敢受馈赠。另外告诉他,请他自重。”

杏儿也是个机灵的,立刻返回去对大声对李不弃说:“我家小娘子说与君萍水相逢,不敢受馈赠,请君自重让开道路!”

李不弃早就料到是这种回答,也不着急,只是再次大声说:“小娘子既然如此说在下也不敢勉强,只是请小娘子看一看也好。这幅画倾注了在下一月的心血,若不能与画中人物共赏实在是终生之憾。”

早有人认出李不弃就是大相国寺画壁画的那个传奇的小画工,而且每年中秋节大户人家小娘子出来观灯也是少年郎追求他们的不多机会之一,每年都有佳话传出来,因此人们对李不弃的行为并不反感,相反还有点儿小小的期待。就有那好事的人喊道:“赵家小娘子,你就答应了吧!让我等也跟着一饱眼福!”“是啊!这小哥儿的画可是千金难求呢!”

李不弃暗暗松了口气,和自己的预想差不多,下面最精彩的部分就可以从容揭晓了。故意不看那个对自己怒目而视的青年,等到小丫鬟再次回来果然是说:“小娘子说难为你一片苦心,她便看一看那画。”

李不弃再次对小丫鬟拱手一揖说:“请小娘子往右手边春风楼上看就是!”

看着小丫鬟走回第二辆车前说了两句话,李不弃打开手中折扇向春风楼上一招,立刻从栏杆上便垂下一副大画儿,几乎就在画儿完全打开的时候春风楼下火光闪动,却是杨四郎他们看到画儿打开,立刻点燃了烟花。立刻有人惊叫起来:“喔!灯山啊!”

闪烁的焰火映得画面金光闪闪,同时街对面一声鼓响,接着琵琶,筝儿响了起来奏出煌煌之乐,立时让人们鸦雀无声。只见画面上鲜花铺地,就连天空中也飘落着花雨,就在花团锦簇中一个少女微笑着轻轻掀开幕篱,露出半幅绝美的面容。如果是一个现代人看了也会发出一声感叹——好唯美啊——就更不要说大宋的土包子了,从来就没有见过,直接就陷入痴呆状态了。

有站得靠春风楼门口近的人看到画上还有字,连忙念出来:“美人一笑,万朵花开。好!”

一下子街上的人们轰然叫好,李不弃看不到就连赵敏的二嫂也扒着车窗看得痴了,只恨车窗太小,她还要让小姑子看得清楚。赵敏心中又是惊喜又有些恼怒,说不出是什么滋味,为了掩饰自己的情绪波动他连忙掩饰道:“哼!粗白不文!”

其实李不弃不是不可以再仔细琢磨出几句更文雅的词句,但是他觉得那东西根本不重要。女人就是感性动物,要的就是那一霎那气氛的感染。他今天弄得这事虽然肤浅,但是李不弃不相信大宋的土包子会对他的这种表白有太多的抵抗力,看看街上人们如痴如狂的表情就知道这一点了。

这样就行了,不需要弄得太复杂,总要给后来者留条活路。相信自己已经给赵敏留下极深刻的印象,他的目的就达到了。只是门第还是太悬殊了,事情还不能急。

三十一 文武之争

赵敏最终还是没有收下李不弃的画。李不弃也没说二话,在烟花燃完之后就退到路边,那个气鼓鼓的青年,也就是赵敏的二哥才气鼓鼓地带着车队过去。

回到春风楼上一帮姓高的公子哥都大呼过瘾,也有后悔失策的,刚才那一幕若是在街对面看才更是精彩。高遵裕看他家兄弟子侄还是一副意犹未尽的样子连忙催促:“快!时候不早了,我等也赶紧去大相国寺观看小娘,完了还要回家赏月呢,不能耽误了。”

高家的人轰然叫好,便拉着李不弃、连广智一同下楼。街上人多,也不坐车骑马了,前边有毫奴开路,一行人浩浩荡荡杀奔大相国寺而来。远远的高遵裕就指着一座酒楼说:“那个地方看小娘儿最好,我已经着人先去占了坐头,想来他们已经等得急了,我们快去!”

可是刚走到楼下就看到楼下围了一群人,还不时传来叫好声。挤到楼下抬头一看,楼上好像两伙儿人正在争执。今天楼上挂的灯特别多,因此楼上的情形看得一清二楚,两伙儿人一伙儿都是青衫士子,另一伙儿却是杂色打扮。李不弃在楼下就听见一个青衫士子高声喊道:“说什么好男儿,难道你不知东华门唱名的才是好男儿么?你说在此赏月?你一个武夫知道什么赏月?可能作出诗来?我看你就是在此看人家漂亮小娘子罢了,实在是辜负了这大好的良辰美景。”

楼下围观的多有穿着青衫的读书人,楼上一句“东华门唱名才是好男儿”之后下面一阵叫好。楼上刚才说话的士子于是得意洋洋向楼下拱手致谢。

另一个士子用手指拨弄着折扇哈哈笑道:“既然一个地方我们都想要,我看不如作个赌赛。便以明月作诗,看谁作的诗好这一处地方就归谁,如何?”然后他转向楼下大声说:“也请大家作个见证如何?”

这话一出,另一群人立刻明显的气馁了,竟无一人应声。可是士子们还是不依不饶:“不就是作诗嘛,这有何难?这花好月圆之际,总不好赤膊相扑吧?哈哈!”

李不弃看到高遵裕的眼睛瞪圆了,再看拳头都攥起来了。就听高遵裕低声吼道:“石老三跟他们一群穷酸罗嗦什么,打他们一顿看他们还敢啰嗦。”

说完高遵裕就要带人往楼上冲,李不弃连忙一把拉住他,说:“稍安勿躁。这都是什么人?”

高遵裕指着和青衫士子争位置的那伙儿人说:“那都是咱们将门的兄弟。那些穷酸却是文官家里的,仗着会写几首酸诗处处要压俺们一头。这些穷酸练的就是耍嘴皮子的本事,和他们说不得理,用拳头说话就是!”

李不弃听说自从韩琦说“东华门唱名方为好男儿”之后这句话便流传天下,成了文官打击武人的又一名言。一提起来这话来就让天下文人在心里称赞韩琦的霸气啊,因此若是能挑出这句话的错处也是间接打击韩琦。不过挑这句话的错处的不能是他李不弃,不然来自文官集团的报复是他这个小人物承担不起的。不过高遵裕倒是个合适的人选,他是勋贵,脑袋足够大,又是遭受文官直接打击的受害者,他进行反击文官们既说不成什么来也无可奈何。

于是李不弃一笑说:“道理还是要讲的。你先跟我说说那些穷酸都是什么人,平日最得意的是什么,我帮你想个办法。”

高遵裕其实心里也不愿意动拳头,只是现在文贵武贱的观念已经深入人心,每次遇到文武之争似乎道理都在穷酸那边,一说比试就是文人拿手的吟诗作赋,而将门又为了避嫌并不鼓励自家子弟学文谋求官职,高遵裕自然每每遭到吊打。在经过无数次徒劳的抗争之后高遵裕对讲道理和比文已经彻底绝望了,正因为绝望又惧怕时间一长自己也相信武人就是低贱的,他才选择用拳头说话。因为只有这样他才能向自己证明自己并不比那些穷酸差,至少自己还有拳头。

不过他其实心里基本可以确定自己这是徒劳的反抗,总有一天自己也会屈服,因此他才把自己装扮成一个行事乖张的公子哥,以此掩饰自己心中的绝望。

强烈的好胜心让他一听李不弃有办法立刻就停住脚:“你看那个叫得最响的姓王,祖上南唐的官员,我大宋灭南唐后才归我大宋。这家伙最得意的就是他祖上归宋后受到太祖重用,参与制定了我大宋的礼仪。你说一个南唐降官的后人就是因为会写几首歪诗就视我等如无物,真是气煞个人。”

这家伙祖上参与制定了大宋礼仪?还是个南唐投降过来的大臣?真的么是无巧不成书,李不弃刚刚还想扁制定礼仪的人一顿呢,现在扁他后人一顿也不错啊。

李不弃说:“别急,你告诉我其他几个是什么人,祖上可以做官的?我给你想个办法,让他们死得很难看。”

高遵裕身边几人虽然第一次听到“死的很难看”这句话,但是这话的意思不难理解。他们也很是不忿那些文官家的子弟在他们面前总是高人一等的德行,看到李不弃这么胸有成竹连忙把几个士子的底细给李不弃说了个七七八八。李不弃就已经有了主意,凑到高遵裕耳边轻声吩咐一阵。

高遵裕脸上的表情极端精彩,用扇子猛地一敲手心:“好,你这一招真是狠,这话一说出定然要了王六半条命,看他还敢嚣张。俺这就上去一雪前耻。”

说完他扇子一挥伴当们立刻在人群中分开一条道路,高遵裕像个螃蟹一样横行着就上了二楼。那里勋贵们子弟已经明显落于下风,那个姓王的士子用扇子指着他们得意的叫嚷着:“比试又不敢,算什么好男儿?这大好光景自然是好男儿才得享用,若是不敢比试那就赶紧退下,罗嗦什么?”

突然他感到身后一惊,还没等他回头看发生了什么状况就觉得有人用扇子敲了敲他的肩膀,然后一个声音冷冷说道:“王六,你真是好大胆子。佩服啊佩服!你心系南唐也没什么,难得的是你敢在大庭广众之下说出来。这份儿勇气实在是我辈自叹不如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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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二 谁才是好男儿

打人不打脸,揭人不揭短。俺家是作过南唐的官,可这么多年了还拿出来说事儿,这特么谁啊?对了,这声音很熟啊。

王六一回头正看到一张英俊的脸微笑着对着他,脸上的几个小雀斑因为兴奋都加深了颜色。他不由得一哆嗦——坏了,是高老五,这家伙又要动手了!

他下意识的往后退了一步,但是高遵裕却没有象往常一样挥拳打人,而是笑呵呵地说:“嗯,你刚才说了半天自己心系南唐,诋毁君上都面不改色,还害怕人说破么?”

心系南唐这个罪名可是不小,王六虽然年纪小却知道轻重,他连忙大喝道:“高遵裕,我怎么心系南唐了?你血口喷人!”

高遵裕还是笑呵呵的,但是却提高了声音:“刚才是你说的‘东华门唱名方为好男儿’吧?”

王六说:“是我说的。”

“这还不是心系南唐?我记得大宋天兵过江时南唐还在进行科考吧?是啊,南唐有多少好男儿啊?可是带领大宋天兵平灭南唐的济阳郡王(曹彬)没有东华门唱过名,当时我大宋重臣也没有东华门唱名的吧?按你的说法他们都不是好男儿。好男儿却给不是好男儿的人做了俘虏,你是不是怨气很大啊?还有我大宋太祖太宗也没有东华门唱名,按你的说法怎么说?”

一下子楼上楼下鸦雀无声,谁也没想到高遵裕会把太祖太宗搬出来。这俩人肯定是没有考过科举的,赵匡胤恐怕是考也考不上,但是谁敢说这俩人不是好男儿?不想活了吗?这么说来高遵裕完全占着理,那一句“东华门唱名方为好男儿”确实是把两人排除在外了。

王六被问得瞠目结舌又不甘被大帽子扣在头上,脑子急速转了半天总算憋出一句:“吴王(南唐后主李煜)也没有东华门唱名。”

高遵裕其实也是头脑灵活善于辩论的,以前总是落败主要还是因为道理不在他这一边,现在得到了李不弃的点拨他立刻反击道:“原来如此,怪不得刚才王兄说会做诗的才是好男儿。不知道王兄认为李煜的诗词如何?在我大宋能不能考个前三名?”

王六已经是满头大汗了。李煜的诗词那是有名的,若他说李煜诗词不行他的人品必定会受到质疑,若他承认李煜诗词水平高,那就会成为他贬低太祖太宗的证据。

王六没了计较,一句话也说不出来,高遵裕则是穷追猛打一步步向他逼近:“你倒是说啊!刚才不是挺能说的吗?”

王六一步步的后退,直到后腰碰在栏杆上再不能后退半步。他家祖上是南唐降官若是给人把心系南唐的罪名坐实了可就完了,可他现在又想不出词来反驳,竟发起抖来。

高遵裕是世家子弟,从小见到的勾心斗角多了,很明白适可而止的道理,因此虽然心下大快但是也不再去逼迫王六,而是转过身来对着其他几个文官子弟怒斥道:“我倒要问问你等,我祖上冀国公自大宋肇建便举家来投,若按他说的却不算好男儿;我等祖上随太祖太宗东征西讨,血洒山河才收拾了这金瓯一片,按他的说法也不算好男儿;他祖上直到我大宋天兵降临才迫不得已归顺的反倒是好男儿?你们还跟着叫好,这不是数典忘祖么?书都读到狗肚子去了?”

李不弃在楼下暗自赞叹:不愧是世家子,都不简单啊,高遵裕这几句话就把对整个文官集团的不满弱化为将门对翘尾巴的南唐降臣的不满,让文官们有苦说不出。世家子都不能小看啊!

楼上的文官子弟已经彻底溃败了,狼狈不堪地跑下楼。楼下围观的人们从来没想到平日里一个个从容不迫的翩翩佳公子会有这么灰头土脸的时候,不少人忍不住笑起来,而将门子弟们更是凭栏大笑不已。这可是他们对上文官子弟们凭口舌取得的不多的胜利。而高遵裕更是给他们捧到了天上,高遵裕竟然也面不改色接受他们的恭维,根本就不提李不弃对他的点拨。看来世家子弟对争功诿过的本事都是从小纯熟在胸的。

不过高遵裕为了中秋节晚上的事情也付出了一定的代价。他爹高继宣在外任职不在家,家里的长辈对他施行了家法,第二天还押着他到王家赔罪,这姿态放得很低了,可是王家根本就不敢表示不满,反而把王六也揍了一顿关在家里读书。当然高遵裕也给禁足了,关在家里读书,不过据他侄子高士亮说高遵裕一点儿也没有痛改前非的觉悟,反而跟高士亮说等放出来后一定多和李不弃交往,把那些穷酸彻底治服帖了。

幸好高遵裕给关了起来,一时不会再来烦李不弃画春宫。要是京城人都知道李不弃是画春宫的,那就没什么希望娶到赵家小娘子了。

中秋节一过,李不弃就让老爹老娘请媒婆说媒。老娘赶紧问是哪家小娘子,一打听直接吓到了:“儿啊。人家能看上咱们家吗?”

“娘,不试试怎么知道?你就请媒婆去说和说和,看看人家的态度。”

对于这门亲事媒婆也是十分的不看好,但是架不住李不弃出的钱多这才心里七上八下的去了赵家。果不其然,媒婆就让人家骂了出来。

连广智拿着一卷李不弃新给他买的往届科考题从屋里蹦出来拉着李不弃:“人家小娘子家拒绝了,你还有什么主意?是不是要罢手?”

李不弃小声说:“谁说要罢手了,我只是要先等等看。”

“万一赵家小娘子被许配人家了呢?”

此时李不弃很向往《水浒》英雄的壮举“赵家小娘子被许配谁我想办法作了他就是,难道俺没杀过人么?”

以刘志伟的知识水平在大宋杀个人不能说易如反掌但是做到让人查不出来还是可以的,他有这个自信。

早就看出连广智也不是什么好人。他哈哈大笑几声,然后低声说:“兄弟若有用到哥哥的地方只管说。哥哥我不止会弯弓驰马,这鸡鸣狗盗也来得呢。这段时间不做,手痒得很呢。”

“我就知道你不是个好东西。你算卦得的钱根本就不够你花销的,那时我就琢磨你哪来的钱财。”

“你翻过我的行李?”

“你不也翻过我的房间?”

“嗯?俺作的这么隐秘你竟然发现了?”

两个人都不是什么好人,心照不宣地嘿嘿奸笑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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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三 韩琦出手了

李不弃现在家里小院儿里已经放了几百贯钱,吃穿是不愁了。而且布娃娃的销量不断扩大,虽然价格在下降但是总利润一直在攀升。不仅如此,布娃娃的产业已经由马大嫂和老娘牵头吸收了一百多户禁军遗属就业,解决了百余户人家的吃饭问题,这事让李不弃在禁军中更是名声鹊起。

这个名声是可以利用一下了。李不弃决定开个脚店,就是只卖饭菜的饭店,不能自己酿酒的那种。开饭店不但可以养活一批人,而且是个很好的消息来源,本钱也不需要太大。最重要的一点是刘志伟穿越前也是个喜欢吃的,自己会做菜,虽然做菜的水平一般,但是放到大宋可就是顶级厨师了。就看他哪次在豆腐店教毛小乙作个菜都能把那几个人吃撑了就知道开饭馆绝对不会缺顾客。这种技能不利用一下岂不是浪费了?

京城禁军厢军和家属加起来好几十万人呢,李不弃把自己的主意和老爹一说,老爹找了几个人一合计就推荐了一个姓秦的大叔。他虽然在禁军中挂着名但是禁军已经有十几年没给他发过饷了,他一开始在别人的酒楼帮佣,经过十几年竟然混到了一家正店仅次于掌柜的管事。东京百万人口,正店只有七十二家,能在正店作高级管事的人物本事应该差不了。更难得的是这位秦大叔为人正派还乐善好施,经常周济一些过不下去的军汉人家,很有些名声。

于是约了秦大叔在豆腐坊见面,摆了一桌子酒。什么木须肉、糟溜鱼片、熘肝尖、蒜爆羊肉上了一桌子,秦大叔立刻就跪了,再喝了两碗酒不禁涕泪横流,说咱一个军汉总算熬出头了,不把咱们这酒楼办成东京第一家就不姓秦。

李不弃把自己的打算给他细细一说秦大叔更是惊讶地说不出话来,半天才说了一句:“这是天大的善事啊,这事儿俺干了!”第二天一早秦大叔就辞了工,连在酒楼当厨子的儿子也叫了回来全心全意操办新的酒楼。

在东京城只要有钱想找个地方作脚店还是很容易的,秦大叔在这一行里摸爬滚打了这么多年,对行情一清二楚,官私两面都熟悉,拿了钱就去盘下一处生意清淡的脚店。禁军厢军中多有给上司吃了空额另谋生路的,在脚店茶楼跑堂的不在少数,在禁军厢军中这么一串联酒楼脚店需要的人手就都召集齐了。

按照李不弃的想法,这处脚店除了为保证尽快开张用一些熟练的伙计外,能用非熟练人员的地方都从那些生活困难的禁军和厢军家庭招人,男女都要。这件事就由毛大伯和老爹他们操办了。

找地方找人的事情都不用李不弃操心,李不弃就是每天教小秦和另外两个小伙伴儿做菜。杨四郎一边煮着肉一边问李不弃:“俺这手煮肉的功夫成了吧?你说脚店早上也要卖吃食,让俺去操刀吧?”

操刀卖肉能拿到更多的工钱,而且只有早上和晚上忙碌,下午还有闲暇让杨四郎再去瓦子里下场子相扑一把再赚些铜钱,杨四郎觉得这样几年下来就能给妹妹攒够嫁妆了,因此他很渴望得到这个机会。

李不弃不紧不慢从砂锅里捞出几块肉来放到案板上,蔡林立刻拿了几根香菜放上挥刀细细剁了,然后把几个面饼剖开把肉加进去,大宋版的肉夹馍就做好了。李不弃拿起一个咬了一口,满嘴流油啊,他说:“嗯,不错,又长进了,可以当街卖了。”

然后他才对杨四郎说:“哥哥的事俺想过了,这卖早点的事情对你是大材小用了。”说着他看看门外,吕小胖立刻站在门口望风。

原来他们这群人打架、闯祸是以杨四郎为首的,只是这几个月来李不弃已经成了公认的首领,大家都觉得理所当然。所以李不弃这么一说杨四郎问:“那你让俺干什么?”

李不弃说:“哥哥过了年就是十七了吧?兄弟想托人让你到开封府当差。”

“喔?这是为什么?”

“哥哥看那些大酒楼、大铺户在开封府等地都有眼线,一个是有什么风吹草动才能先知道,另一个是好办事。别看咱们现在还只是有一家豆腐坊,一家脚店,再作些玩意儿,可是以后定要作大了的,怎么能没有眼线?可是有些眼线儿能用钱买到,有些要紧的消息却不是用钱能买到的,非要有得力的人在那里不成。兄弟知道哥哥虽然看上去粗豪,其实是个心细的。再者哥哥在三瓦两舍认得的人又多,在咱们兄弟之中做这个是最合适的。”

吕小胖插上一句:“你看这两天尤文才的人又在左近出没,我等却没有办法。若是有个兄弟在开封府当差,还不轻易就打发了他们?”

尤大公子自从那天在玉香楼钱给揍了一顿后据说给他老爹关在家里不让出门,因此他手下的人也不再来探头探脑,可是这几天周围又出现了一些不明身份的人,众人就以为是尤公子又死灰复燃了。

等杨四郎消化一下自己话里的信息李不弃又说“哥哥其实不用担心钱。咱们这些买卖都给诸位兄弟算了股份的,只要买卖赚钱就有兄弟们的一份,来日方长,不必着急一两天的。”

杨四郎被李不弃说破了心思,不由黑脸一红,忙说:“好,既然黑三郎安排,俺就去开封府给兄弟们打听消息了。”

秋生给李不弃撩拨得心里痒痒,问道:“黑三郎,你想咱们能赚多少钱?”

李不弃呵呵一笑:“说一年几百万贯怕吓到你们,咱就先说一年赚个几万贯吧。”

“几万贯?”几个小伙伴都是吸气,秋生就问:“那咱们能作什么才能一年赚几万贯?”

李不弃咬了一口肉夹馍说:“暂时还不能说。不过只要你们相信俺,过几年就能看到了。”

正说着,齐叔从前边屋子里探出头来喊:“黑三郎!相国寺的师傅来找你呢?”

李不弃忙到前边去,见是一个小沙弥。小沙弥说:“崔施主让俺来找你,让你赶紧去寺里呢。”

李不弃以为是哪里画不下去了,连忙跟着小沙弥去相国寺找到崔白。崔白黑着脸把他拉到没人的地方告诉他进翰林画院的事情黄了。

这让李不弃有些意外,他忙问:“为什么?”

“听皇城司那边说是陕西前几日来了一份行文,说是你在好水川之战时曾下落不明,怀疑你是夏贼故意纵还替夏贼刺探信息的,要皇城司对你多加监视。”

李不弃立刻就判断这是韩琦出手了。从常理推断韩琦绝不会允许一个明了战败好水川始末又非体制内的人时常伴随在皇帝周围。不过李不弃并不怎么生气,刘志伟二十年的工作经历中已经不止一次碰到这种情况了,早就心平气和了。若是在穿越前刘志伟遇到这种事也就只能跳槽了,可是现在是在大宋,李不弃心里冷笑:你韩琦要想阻止我抱皇帝的大腿还要多活一千年才行。

崔白这时问道:“我只问你一句话,你是否夏贼故意纵还的?”

李不弃冷笑道:“大家当听说过西汉李陵的故事吧?看来大宋也不缺公孙敖这样的人物。大家若是还不信,就往这里看。”

说着李不弃解开衣服露出了一身伤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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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四 李不弃通夏贼

冯虚轻轻走到被贬为知州的韩琦桌案前,深深一躬,轻声说到:“知州,下官有事禀报。”

冯虚现在真的很心虚,李不弃那件事他办砸了,派去追杀李不弃的三个人也如人间蒸发杳无音讯,最终李不弃不但平安回到了东京城,还闯出好大名头。冯虚能感到韩琦对自己愈发冷淡了。他一直在想办法再次引起韩琦的重视,因此一直紧盯着李不弃。这次终于作出了一点儿成效那就必须让韩大官人知道,这样才能让韩大官人再次重视自己。

韩琦从信件上微微抬起头问:“有什么事?”

“禀知州,下官前几日向京里发了一份公文提及李不弃可能是夏贼为了打探我大宋内情用苦肉计故意放回来的,请枢密院对此人严加监视。谁想那李不弃在汴梁凭借画技竟然得了官家青眼,要把他引入翰林画院。幸而公文及时到达,皇城司发觉李不弃奸谋才没让李不弃混到官家身边。”

韩琦淡淡地说:“嗯,这事你作得不错。李不弃未必没有通夏贼的嫌疑,确实不适合让他接近官家。”

冯虚受到了鼓励心中一喜,继续说:“李不弃这等奸人在天子脚下游走终是心腹大患。下官以为这李不弃蓄意接近官家必有奸谋,为了官家的安全不如由州衙出一封公文,请开封府将他拿下,严加审问,”

韩琦却说:“汴梁若闹出夏贼间谍之事,只怕会京师震动,引人物议。因此还需有确凿证据才好行文有司拿人,否则还需要慎重。”

冯虚自认为领会了韩琦的意思,低头领命道:“是,下官定会找到李不弃通夏贼的证据。”

冯虚退出去的时候感到韩琦的目光一直在他身上,这让他不禁暗暗心喜,以为这次办的事情能够未雨绸缪让韩琦再次重视起他来,却没想到韩琦完全不是这个意思。

朝中有人好做官,这个道理古今皆同。在外做官要想在每次朝堂变化的时候都能正确站队,把握住合适的机会都要朝中有人随时通风报信。这不高遵裕在中秋夜斥责一帮文官子弟的事立刻就有好几个人派快马通报了韩琦。

文官们对韩琦在狄青为部下求情时说的那一句“东华门唱名方为好男儿”总是津津乐道的,现在有人说这句话不正确自然激起了文官们的同仇敌忾。只是高遵裕一个小毛孩子把太祖太宗搬了出来,此后高家又把姿态放得很低,表示这就是小孩子意气之争,弄得文官们也说不出啥来。而且高遵裕的对手选得太好了,你若是跳出来指责高遵裕说不定就会给扣上一顶“同情南唐”的帽子。

因此这事儿过后就没人再提了,文官们也在尽量淡化此事的影响。但是这不等于他们会咽下这颗苦果,要知道这句话是文官几十年不懈打压武人才得到的成果。而且文武斗争的思想已经深入他们骨髓,因此他们的信中虽然没明说,但是都向韩琦暗示这可能是武人的反扑,必须予以回击。

本来韩琦通过自己的信息渠道已经知道李不弃现在在汴梁已经闯出了不小的名声,用蛆虫治病、大相国寺画壁画、开封府告状这些事让官家都知道了李不弃的名字,这让他有些后悔当时没看出李不弃有这么大能耐,若是当时就看出来了他一定会把李不弃留在自己控制之下。但他也不相信李不弃会对他产生威胁,就算李不弃能够时常见到皇帝又怎么样?

李不弃连个功名都没有,议论朝政那是文官的权利,李不弃根本就无缘置喙,若他敢随便说话自然有文官御史喷死他。因此即使李不弃闯出些名声但韩琦还是不太放在心上。当然能阻止李不弃靠近皇帝更好,这样就什么后患都没有了。

至于干掉李不弃还不能刻意去做,毕竟李不弃有些名声了,做得不好难免惹上是非。但是既然文官们需要一个反击武人的机会,把李不弃送上去也不错。冯虚说李不弃出身禁军士兵家庭,平日交往的都是禁军子弟,若是定下李不弃通敌,就能株连一片,虽然不能直接打击勋贵将门,但也可以震慑一下这些武人,不要让他们翘尾巴。

当然栽赃这事儿毕竟对名声不好,因此他既不会反对但也不会表示支持,就由着冯虚去办吧。出了事情那是冯虚对李不弃怀恨在心自己作的,与他韩琦无关。这样的小人哪里都有,大家都会理解。但如果这点儿事都办不好,那这个冯虚也就太不堪大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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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祯在中秋时画了两副画,今日有了闲暇便叫来翰林画院一般人共同鉴赏,这时他又想起了李不弃来,便问:“对了,那个李不弃可入了画院?”

今天崔白也在,立刻回答:“禀陛下,提举皇城司甘提举以为李不弃有通夏贼之嫌,不让他入画院。”

“通夏贼?这是怎么回事?”赵祯说:“把甘昭吉叫来,朕要问一问。”

一会儿工夫甘昭吉一路小跑就来到赵祯面前,赵祯问了李不弃的事,甘昭吉忙答道:“陛下,是这么回事。李不弃父兄皆是禁军,皇城司要查这李不弃的家世便到枢密院查问,得知从陕西来了一份给枢密院的公文说是这个李不弃可能是夏贼故意纵归来打探我大宋内情的,因此为了陛下安危不敢让李不弃陪伴陛下身旁。”

赵祯对这样的事毫无概念,一听有陕西的公文立刻皱眉道:“既如此可把李不弃拿问了?”

甘昭吉说:“这还没有。公文只说有此怀疑,并未说有真凭实据,因此枢密院只是派了人盯住李不弃,看他作什么。近日李不弃常出入丁学士府上,枢密院怀疑李不弃可能觊觎丁学士编著的《武经总要》。”

《武经总要》是大宋为提高军队战斗力和将领指挥能力官修的一部兵书,其中涉及大宋现行的军士理论和最新的军事技术,说是国之重器也不为过。因此赵祯听了甘昭吉的话大惊:“丁学士可知道此事?”

甘昭吉说:“枢密院也是刚刚怀疑的,丁学士应该还不知道。”

“速请丁学士来。”

甘昭吉领命去了,众画师连忙告退,只有崔白却在此对赵祯行礼道:“请陛下赎罪,臣有一句话不说如鲠在喉。”

赵祯说:“恕你无罪,有什么话你说就是。”

崔白说:“臣以为李不弃未必就是夏贼纵归的。”

“为什么?”

“李不弃去年不过十四,又无阶级,夏贼为何只纵他一人回来却不是别人?臣看了李不弃身上的伤口。其全身被创十八处,其中十七处皆在胸腹两肩及腿上,只有一处在后背。按照常理这必是与夏贼正面搏杀才受伤在这些地方。如此勇士怎么可能投降夏贼呢?臣不知现在有证据说明李不弃勾通夏贼,但请陛下不要忘了故汉李陵之事,汉武帝因公孙敖毫无根据的一句话杀了李陵全家铸成大错啊。”

三十五 李不弃不会通夏贼

按照规制翰林画师这种伎术官是不能议论与朝政有关的事情的,如李不弃是否夏贼奸细这件事崔白就不应该发表意见,但是赵祯很宽容的只是点点头,温和地说:“此事朕会斟酌的,你先退下吧。”

画师们后一会儿丁度才到,在丁度行礼之后赵祯便问:“听说李不弃经常出入学士府上。现在有陕西的行文说李不弃可能是夏贼的奸细,你可知道?”

丁度愣了一下,但是很快就回过神儿来,坚决地说:“陛下,臣不知说李不弃是夏贼奸细有何证据,但以臣所见李不弃断不会和夏贼有染,反而必欲除夏贼而后快。”

赵祯见丁度如此肯定,便问:“学士怎知李不弃不是夏贼奸细?”

丁度说:“李不弃与一个陕西的士子寻到臣家里本来是为了音韵之学,但是得知臣正在编修《武经总要》之后便献了两样东西,臣近日与有司反复研讨,认为这两样东西都可大大提高我大宋的战力,正是克制夏贼的法宝。若李不弃是夏贼奸细,怎么会献上这样的东西呢?”

赵祯立刻来了兴趣:“这是哪两样东西?”

丁度说:“其一为劲弩。以铁为筋,以铁为蹬,臣以为力量更强,射程更远,可穿重甲,正是对付夏贼铁鹞子的利器。其二是铁钉马掌,用一块铁条弯曲,用铁钉钉在马蹄上。我大宋虽然也知保护马掌的法子,但却没有如此简便易用,这样可以减少马蹄磨损,我大宋一匹马可作两匹甚或三匹马用。臣等估算,若用这马掌,一年可省买马的费用至少五六十万贯。而且我大宋因为马少不敌夏贼辽国,若一匹马作两三匹马用,则战力与夏贼辽国相差不远矣。”

赵祯对劲弩还没有太多感觉,可是一听采用马掌一年能给大宋节省百万贯就激动了。在他的印象里大宋现在就是缺钱,为了打西夏连国库都掏空了,宰相们现在天天想着从皇帝的内库里掏钱,可内库也见底了,若是每年能省五六十万贯那么财政压力可就减轻了很多。他兴奋地问:“真有这么厉害?”

丁度说:“臣不敢妄言。臣还没有听说夏贼有这样的东西,就算有也不会为了派一个细作就把这些东西让我大宋学来。李不弃既然献上这两样东西,怎么会是夏贼奸细呢?应该说他恨夏贼不灭才对啊。不知说李不弃是夏贼奸细可有什么证据?”

赵祯看向甘召吉,甘召吉忙说:“那行文上只说任福身边之人尽没,只李不弃一人逃出来,此事甚是可疑,因此怀疑夏贼故意将李不弃纵还刺探我大宋虚实。”

丁度的胡子都快给吹起来了:“那就是莫须有了?臣曾观李不弃一身伤痕累累,除一处在后背皆在前面,可见其是奋勇拼杀,不避矢石。此勇士也。陛下当记得李陵故事,公孙敖讹言李陵事匈奴汉武帝于是杀李陵全家,李陵再无归汉之心。若李不弃这样的勇士给当成夏贼奸细,以后谁还敢冲锋陷阵?请陛下明断!”

丁度曾给赵祯讲书,虽然基本都是讲的儒家典籍,但是汉武帝也会作为好大喜功,穷兵黩武的反面教材也会经常被提及,因此赵祯自然了解李陵的故事。

汉将军李陵在投降匈奴后一开始汉武帝并没有杀李陵的家人,但是公孙敖出塞击匈奴无功,回师后为推卸责任说李陵教匈奴人作战才让他无功而返,盛怒的汉武帝便族诛李家。这一直被当做汉武帝残暴的证据,赵祯怎么可能不知道呢?

赵祯对丁度很尊重,当面称呼丁度总是称“学士”而不呼其姓名,因此丁度说李不弃不是西夏的间谍赵祯还是愿意相信的。更重要的是让李不弃把马掌搞成一年就能省五六十万贯,劲弩搞成了就有了打赢西夏的依仗。什么事都要放到把这两样东西搞成以后再说。

赵祯对甘召吉说:“看来说李不弃是夏贼奸细必然是错了。此事你要再小心查访,万不可冤枉了他。”然后他问丁度:“学士,不知这劲弩和马掌什么时候能造出来?”

丁度说:“臣本想近日就让李不弃到南作坊把这马掌先做出来,待做成了就献给陛下。劲弩的弩弓要做成却少不得数月,因此还要陛下耐心等待。”

赵祯说:“好,军情紧急,此事越快越好。”

正说着太监急火火送来一份军报,赵祯打开一看脸色就阴沉下来。军报说近日元昊寇金明砦,破宁远砦,砦主王世亶、兵马监押王显战死。

唉!又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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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李不弃去丁度家学作诗的时候给丁度带了一篮子肉夹馍和老北京鸡肉卷。丁度说了今天的事情。虽然李不弃是早作了准备的但事到临头还是忍不住抹了一把冷汗。辛亏早搭上丁度这条线,有个人给自己说话,要不然都没地方说理去。幸好,现在再诬陷李不弃是西夏故意放回来的皇帝未必会相信了,但是不知道韩琦那边以后还会搞出什么幺蛾子,还是需要小心在意才行。

这次的事儿也让李不弃再次认识到了人脉是多么重要,朝中有人给你说话才能防住暗箭啊。以后还要注意多多培养能给自己说话的人,不论是在朝堂的还是在民间的。不过培养这样的力量还需要时间,眼下只能自己博取名声了。

“学士,小子现在有钱了,便想办一座学校。”

丁度除了做学问,其他的事情也不会什么,因此对办教育是最热心的,立刻问:“你要办什么样的学校?”

“小子想收一些贫困军汉家庭的孩子就学,不求他们能考取功名,只求让他们学得读书写字便能接受教化,将来不再粗鄙,成为对我大宋有用的人就成。”

“哦,军汉家的孩子啊?”丁度多少有些失望,但是一想李不弃也是军汉家的孩子也就理解了。无论如何多接受些教化总是好的。

李不弃说:“小子年纪小,不知道该如何作,不知学士有什么要教我的?”

“这个么……”老先生被戳中了兴奋点,略一思索便滔滔不绝起来。李不弃在旁边作兴奋地洗耳恭听状,其实根本就没往心里去,他不过就是希望丁老先生什么时候把自己办学的事传到赵祯耳朵里去,加深赵祯的印象而已。至于办学方法嘛,刘志伟上了十六年学,母亲又是教师,早就有了自己的想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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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六 苹果和玫瑰

眼看就快九月了,天气凉了下来。住在福田院的伤员一家要赶在天冷之前回卫州,在他们启程那天李不弃和连广智专程去给他们送行。

伤员虽然还是拄着拐杖,但是伤口已经基本长好,两个小孩儿脸上也有了些血色。送佛送到西,李不弃又送了两贯钱,还送给小女孩儿一个大个儿的布娃娃。小女孩儿把布娃娃紧紧抱在怀里皱着小鼻子给了李不弃一个甜甜的微笑,坐上驴车还一个劲儿对着李不弃挥手。

送走了这一家子李不弃就去南作坊报到,路上遇到三三两两看榜回来的秀才,有的意气风发有的垂头丧气。明年春天有一场科考,现在就开始府试了,这样偏远地区的举人才能赶在院试开考前赶到京城。李不弃看着连广智不断打量这些秀才便问:“你打算什么时候回去考举人?”

连广智有些苦涩的一笑:“等下一科吧。这一科就算考上举人,到了院试也是陪别人考试。”说完他又自我安慰地嘿嘿一笑:“说实话,我是真舍不得兄弟家的饭食呢。”

李不弃忙给他打预防针:“平时不许去店里蹭吃喝?那是要赚钱的。”

连广智故作恼怒:“你看我象那么厚脸皮的人么?”

李不弃也不给他面子“我看象。”

又走了几步,连广智拉了拉李不弃的衣服:“今天竟然没有人跟着你了,真是稀奇。”

正好对面走过来几个高鼻深目的大胡子,从服饰上就能看出是正宗的阿拉伯人,李不弃连忙走上去行了一个礼:“你好,不知你们可会说宋话?”

一个通译模样的宋人先前一步问:“你有什么事?”

李不弃说:“你是通译?不知这几位是从哪里来的?是从海上来,还是从陆路来我大宋的?”

通译说:“这些客人都是从大食来的胡商,在广州上岸,自然是从海上来的。”

李不弃心中一动便问:“那么你问一下这几位胡商,愿不愿作笔生意?”

通译却说:“这几位胡商因为流连我大宋繁华已经耽搁了时间,现在要即刻启程回广州赶着信风出海呢。他们从大食带来的货物都换成了我大宋的货物,因此有什么生意却要下次再作了。”

李不弃说:“我不向他们卖货,却要让他们帮我在海外寻找些东西。你问问他们若是去过大马士革和巴格达,那么生意还有得作。”

李不弃虽然不知道在这个时代大马士革和巴格达该怎么翻译,但是几个胡商听到这两个发音立刻看过来并询问通译李不弃在说什么。通译与几人嘀咕几句便转过头来说:“他们说你既然知道大马士革和巴格达那么可以与你作生意,不知你要找什么东西?”

李不弃指了指路边的茶舍说:“我们到里边借支笔,我把那东西画出来。”

几个人进了茶舍找了张桌子坐下,李不弃让茶博士拿来纸笔画了两副图画交给阿拉伯人,他们看了一眼就立刻点头。很快通过通译商定阿拉伯人给李不弃找来苹果和大马士革玫瑰,李不弃付他们八百贯钱。李不弃现在也有点儿小名声了,通译得知自己对面的就是李不弃便向胡商说李不弃的信用是有保证的,双方当即签订了约书,连广智不禁咂舌:“为了苹果和那种花你就付五百贯钱,这到底是什么东西?”

李不弃说:“你当是知道我大宋的苹果只能观赏不堪入口了。可是那个叫我画的老者说在大食以西之地的苹果却非常甘美,并且耐久储。存放得法可以吃一冬天呢。若是我大宋能引种西方的苹果,便多了一门吃食,你想我们若是这种苹果若是只我家有,五百贯还赚不回来吗?”

他心里得意啊。穿越前偶然看给孩子订的杂志上说古代中国栽培的苹果非常酸涩,根本没法吃,后来的苹果都是从欧洲引种的。而引种之初一个苹果可以卖到一贯钱呢,五百贯钱不过就是五百个苹果而已。

其实海外还有很多好东西需要引种呢,比如甘蓝、洋葱、柠檬之类,只是现在一下子让胡商去找这么多东西胡商说不定会怀疑自己是否在消遣他们。下一步还需要再找几个大宋的海商出海寻宝呢。

连广智又问:“那花是什么?”

李不弃说:“就是玫瑰。不过生在一个叫大马士革地方的玫瑰尤其的芳香,把这个品种引种进来我有大用。”

“哦,那么为兄拭目以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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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古代中国早就有了蹄铁,但当时还不是用铁钉钉在马蹄上,安装非常麻烦,也容易损坏,因此使用受到很大的限制。若是能用铁钉固定马掌就可以使铁质马掌得到广泛的使用,因此朝廷上下非常重视。今天不但丁度来了,主管作坊的三司派人来了,枢密院和群牧司都派人来了,都不会放过这个功劳。

马蹄铁和铁钉是很简单的东西,几个铁匠叮叮当当一阵子就打造了出来。关键是在大宋还没有谁干过钉马掌这件事。幸好刘志伟小时候在姥姥家的时候还是生产队呢,生产队的牲口棚离姥姥家不远,里面养了马、牛、驴之类的大牲口,刘志伟可没少跑去玩儿,也见过几次钉马掌。

干了这么多年技术工作,他就没有什么不敢试探的。牵过匹马来拴在木桩上,后腿更是用绳子固定在结实的木桩上。削蹄甲是好马夫必备的本领,待一个马夫抱起蹄子来拿刀把马蹄修整平整,李不弃就指挥马夫把马掌钉到马蹄上,最后还亲自检查了一下是否结实。

等四个蹄铁都钉好,便把马放开,让马儿消除一下紧张情绪。从马的步态来看,钉上马掌也没有什么不舒服,于是马夫们给马披上铁甲,固定好马鞍,让一个全副披挂的骑兵骑上去围着校场跑圈。

就这么连着跑了三天,枢密院、群牧司和三司一起向赵祯报告马蹄铁成功了,对马蹄铁的功效更是吹得天花乱坠。于是赵祯一高兴就赏了李不弃三万钱。

三万钱!听着很多,其实才三十贯足。李不弃在大相国寺画一幅画像都比这挣得多。为了这三十贯钱李不弃还必须要为大宋教出一批会钉马掌的铁匠和马夫来,把京城禁军的马匹全部打上马掌——在大宋发明真是太不值钱了。不过以后谁再说李不弃是西夏奸细,枢密院、群牧司和三司恐怕都不会答应。

三十七 装聋作哑

京城二十几万匹战马和驽马都打马掌也很是耗时费力的事,若是组织不好非出问题不可。但是被委派来管这事的枢密副使任布老先生的作为真是让李不弃吃了一惊。

任布老先生就根本没到现场露面,只派了支马房一个五十多岁的令史主持此事,而那个小官只是把二百来个工匠和马夫扔给李不弃,然后让三衙把马匹立刻分批拉过来打马掌,而且规定每天必须给一千匹马打马掌。一千匹马就是四千个马蹄铁,让一帮生手一天上四千个马蹄铁这不是开玩笑吗?

“这位官人,这么多工匠和马夫小子一时没法教会,不如慢慢来,小子先带出几个熟手,然后再让他们每人教几个徒弟,如此依次类推,想来有一个月所有人就都学会了。那时候再大批上马掌如何?”李不弃毕恭毕敬地对那个八品小官说。

那令史看都没看李不弃:“这马掌虽小却关系到军国大事,谁有耐心等上一个月?你不要以为你献上这钉马掌的法子就了不得了,本官看了,也不过是一根铁条弄弯了,用几个钉子钉上而已。这么简单的事情你说与他们,若是他们不会做本官自然会治他们的罪。本官还有那么多事,这点儿小事难道还要本官操心?”

李不弃也是无语了,穿越前没有少遇到这样的领导。这些领导从来不亲自动手干活儿,不知道具体工作的麻烦,所以在他们眼里什么工作都很简单。他们以为只要他一发号施令下面的人就应该什么都能干好,如果干不好那一定是一线工作人员的问题,一点儿小事都办不好。

当然也有一些人未必不知道具体工作的麻烦,但是不把这些工作说的简单些不能体现他水平高,又或者你一线工作重要了就不能显现领导工作的重要性,因此在他们嘴里一线工作总是简单的。

估计这位令史是真的不懂行吧。李不弃只好耐心解释:“官人,这马匹的蹄甲实际只有薄薄一层,若是钉子长了刺到肉里,或者钉子钉歪了弄裂了蹄甲,那么这匹马可能就废了。因此必得让他们学好了手艺才能给马掌蹄。”

令史慢条斯理地用手梳理着自己一丝不乱的花白胡须:“不就是要小心些嘛。谁把马弄坏了就让他们赔补,看他们敢不小心。休要啰嗦,本官还有很多公事呢。”

李不弃也是醉了——自己怎么就碰到这么一个当惯了领导的人物呢?看着那令史不耐烦地斜着眼睛看自己的样子李不弃只好吓唬那小官一下:“官人,小子也是为官人考虑。我大宋缺马,若是弄坏的马匹多了,纵使能赔补了钱财也没处买马去,若是上官追究下来只怕于官人不利。”

这下令史反应倒快,把眼一瞪:“你敢威胁本官?”

李不弃连说“不敢”,但是眼睛却毫不畏惧地与那令史对视着:“小子只是为官人着想罢了。”

笑话,我李不弃又不归你管,上边还有端明殿学士罩着呢,就威胁你又如何?

令史大概没想到李不弃这么强硬,最终只得同意了李不弃的法子,但是却要求必须在一个半月只能把在册的军马全部打上马掌,否则就治李不弃一个故意迁延的罪名。这就是故意穿小鞋了,不过李不弃才不怕,咱上面有人怕什么?

虽然如此,但是活儿还是快些干完为好。贼咬一口入木三分,皇帝赵祯就是个在深宫长大的富二代,啥也不懂,真要是有人在这事儿上说李不弃坏话,解释起来还要费不少口舌。因此李不弃除了让一开始跟着自己学了打马掌的几个人分别带徒弟,自己也亲自上阵带了几个人传帮带,此外他还精心组织工匠,有人专门下料,有人专门打制铁条,有人专门打制铁钉,就是希望能把工作作得快些。

只是很快李不弃就发现自己多虑了,军马的实际数目根本就没有那么多!京城禁军厢军在册的军马二三十万匹,可是真正拉来打马掌的连一半都不到,而且其中还有一部分老得快走不动了只是在账册上占个名额,根本就没有钉马掌的价值。

那些军官们给出缺少马匹的理由各种各样,大多数不是被骑着出差了,就是轮换到牧监饲养去了。这还是不错的,总算找个理由,更有些直接通过高家、石家、潘家这些勋贵找到李不弃,就一句话——那些马根本就不存在,李不弃只要不声张就没人会在意。

李不弃发现还真是没人在意。工匠和马夫们乐得清闲还能超额完成每天的任务;管事的小吏们收到了军官们的贿赂,并且拨下来打制马蹄铁的铁一定会剩下很多,都会落入他们的腰包;官员们很乐意看到在皇帝那里挂了号的一件大事提前完成,这便是大功一件,考绩必定是优等,还没人来烦他。这还真是皆大欢喜啊。

问题这么严重的公司怎么能不倒闭,这样的国家怎么可能不灭亡?可李不弃不是真的的职场小白,知道在这种情况下若是把真相爆出来那就是全民公敌啊,不脱一层皮才怪。

因此他立刻表态,俺就是个干活儿的,来多少马就钉多少马掌,至于数数的事儿那是枢密院的职责,不要找俺,因此贿赂也不用送给俺。

李不弃也清闲了,每天到了工坊就喝着小吏们的茶背一会儿书,累了就转一圈检查一下各人的工作质量,午后就和一群小吏侃大山,下午早早回家吃饭,每天打了多少马掌一概不知。

这下除了那个令史对李不弃的顶撞还耿耿于怀不时横挑鼻子竖挑眼,上上下下都说李不弃是个大好青年,就是胆子小点儿。勋贵们对李不弃也很满意,缺少军马的缘由也不瞒他,告诉他不过就是吃空饷,这事儿是公开的秘密,那笔贿赂不拿白不拿。

他们哪知道李不弃的想法啊。李不弃若是不想当官这笔钱拿了也就拿了,可是李不弃现在有机会接近皇帝,那就必须当官,必须改变大宋。这事儿就算是仅仅为了穿越前的父母也要做。

以后当官这些烂事说不定就会给人翻出来当把柄进行攻击。这种事后世见得多了,李不弃自然是小心翼翼。

特么的这下面就是个大染缸,在里面混久了就不得不留下把柄,甚至会让人捏造把柄。李不弃理解了为什么宋,明两个王朝中后期的宰相多是没有底层工作经历的。只有漂在上面身上才干净,因此要想以后不被韩琦一伙人整更是不能留下太多把柄,还是赶紧在皇帝身边弄个位置才好。可是赵祯现在需要什么呢?

三十八 女孩儿心思

一辆马车在“五味坊”街对面停下,挂在车窗上的帘子掀开去,赵敏隔着窗纱打量对面的脚店。从外面看这处脚店和别家没什么不同,但是还没到正经吃饭的时间已经顾客盈门,甚至还有在门口吃着茶等座位的,其中不乏一身绫罗的。有新来的客人在门口驻足,就会有两个十三四的女孩儿迎上去问:“客官可是要吃饭?真是不巧,这边已经等了十多位了。什么?恁也要等?那好,这个号码麻烦恁拿着,一会儿俺会按号叫人。恁先请这边歇着。”

杏儿问:“这就是那个登徒子开的脚店?怎么这么热闹?”

赶车的大叔在车床边小声禀报:“这五味坊开张三天就这样了,都说这店里的饭菜滋味不同别家。更稀罕的是炒菜甚多。”

炒菜这个时候刚刚出现,即使在汴梁会炒菜的厨师也不多,更不要提菜品丰富了。但是按照这位大叔的说法,五味坊一下子就推出了二十多道炒菜,自然吸引人们趋之若鹜。这在外边等坐的还是能看得见的顾客,还有些顾客会把席面摆在正店里却派人来五味坊买菜送过去。

“这五味坊一个多月来不但每日从上午到不得晚间便食材告罄,就是早上作的早点生意也是了不得呢,每天都是把东西卖没了还有人没买上。有人为了吃他家的肉夹馍早早就来等着。小娘子你是没见,五更一开门,六个肉案子一字摆开,厨娘都是小跑着来回送饼,还有卖煎包、羊汤和粥的,周围的人都围着争买,可是红火呢。这一天下来也不知有多少进项。”

杏儿惊讶了:“那这李不弃不就成了财主了?他还有个豆腐坊,又卖布娃娃,给人画像又得那么多钱,呀,很快就家财万贯了呀。”

赵敏随口说道:“这李不弃确实不同常人。听说他还献了个给马穿上铁鞋的法子,得了官家的赏赐呢。”

然后她对赶车的大叔说了一声:“我们走吧。”

杏儿看看赶车的大叔在前边牵着马,有点儿紧张地问:“娘子啊,你不会是喜欢上那个小子了吧?”

“怎么会呢?”

“娘子啊,以前你都是叫他登徒子的,最近你开始叫他李不弃了啊。”

赵敏连忙说:“怎么可能?只是既然知道了他的名字,叫名字更方便些。”

“喔。”杏儿比较娇憨,也就放了心。娘子嫁给谁,她可能要跟过去当通房丫头的,她也想家里男主人是个玉面郎君,可不能是李不弃那个黑胖子。

见杏儿又看向车外,赵敏才悄悄放松下来,但是心里却起了小小的波澜。杏儿刚才那一问才让她察觉自己对那个登徒子的态度确实有了些变化。

中秋节晚上的经历太震撼了,由不得她不常常想起,只要想起那音乐响起的一瞬间就不能不想起那个一脸郑重的黑胖子。刚才她才发觉这个黑胖子竟然不知不觉已经在自己心中占据了一个小小的位置。

不过这个时代大家闺秀的梦中情人自然是风流倜傥温文儒雅将来能东华门唱名的白面书生,赵敏也不能例外。

李不弃虽然真的很回讨女孩儿欢心,但是他就是一个黑胖子,诗也不会作一首,就写了一堆“长”字,更重要的是连个秀才的功名都没有,怎么能作心高气傲的大家闺秀的良配呢。

赵敏毫不犹豫地再次在心里把李不弃拉黑。

骡车停在大相国寺门口。每年赵敏生日的时候,赵敏都要来大相国寺烧香。她母亲在生她时落下了病,她每年都要给母亲祈福。这一点无智和尚是清楚的,因此他已经嘱咐了知客僧赵家小娘子来烧香时一定要通报他一声。

八月十五春风楼前那件事可是轰动了京城的,这让无智和尚更生出些希望来——若是能把这庄婚事撮合成了,那么大相国寺可就真的要再添一处圣地了。他都想好了,到时候就把李不弃和赵敏第一次相见的地方立一块石碑,刻上三个大字“姻缘殿”。那时那些痴男怨女们还不都得来烧柱香?

无智也知道李不弃长得丑点儿,家庭情况差点儿,人家赵家小娘子肯定看不上李不弃,可是他在这个位置上见得人和事多了,深知世事无常,万一这事儿真成了呢?谋事在人成事在天,反正是不费什么,为什么不试一试呢?

因此当赵敏和杏儿上了香后无智大和尚就笑眯眯地出现在她们面前,双掌合十:“呵呵,小娘子又来烧香了?”

赵敏连忙行礼,无智煞有介事地说:“听说上次小娘子来进香时被人冲撞了,真是罪过。为表歉意,今日贫僧便亲自陪小娘子游览一番,便再不怕人冲撞了。如今敝寺却是添了一个好去处,小娘子来了不可不看。”

赵敏忙说:“怎敢劳动大师?奴家惶恐。”

“反正贫僧闲来无事,正好尽些地主之谊。小娘子请这边走。”

无智二话不说就前边引路,赵敏不好不给面子只好在后面跟随,不多时便到了上次遇到李不弃的那座大殿。只是上次修缮没有完成,正门没开,这次却是从正门进的。

无智装作什么也不知道抬手指着墙上的壁画:“小娘子请看,这飞天如今可是大大有名,就连洛阳都有人专门来临摹呢。都说来大相国寺不可不看这飞天。”

杏儿已经反应过来:“呀,娘子……”

赵敏不愿杏儿说破连忙抬手制止了她,说:“庄严之地不可大声喧哗。这画确实不同凡响。”

无智见赵敏没有说破便趁机喋喋不休:“那是当然。翰林画院的崔大家看了后都要拜画这画的李不弃为师呢。官家还把李不弃叫进大内去呢。小娘子不知,这李不弃不但画儿画的好,而且就是个博学的,天南地北的事情就没有他不知道的。他说一个云游四方的博学老人看他非是凡人,就把自家学问倾囊相授呢。这不见到官家他就献了个给马打蹄掌的法子,弄的枢密院和三司都争功劳呢……”

无智啰啰嗦嗦把李不弃夸的天花乱坠,跟着赵敏的婆子们想笑又不敢笑,赵敏走也不是留也不是,好容易无智说得累了才告声罪落荒而逃。

三十九 勋贵的打算

高遵裕见李不弃在聘请京城年轻的穷秀才做老师就问他为什么要办学校,李不弃问:“你是想听高尚的,还是不那么高尚的?”

“那就先说高尚的。”

“我大宋以仁孝立国,八十年来仍有不受教化者,实在令人痛心。兴教化乃我读书人分内之事,责无旁贷,自当有钱出钱有力出力,我既然薄有家资,便当……”

高士亮打断李不弃的话头:“好了好了。哥哥再说说不那么高尚的。”

李不弃哼了一声:“我住在弩手巷,一时半会儿是搬不走的。看看那地方有几个富的?我家存着那么多铜钱人家都看着能不眼红?不患寡而患不均啊!不拿出点儿钱来做些善事,指不定哪天就让人一刀砍了。”

高遵裕想了想说:“有道理,没想到你竟想得如此长远。”

李不弃却在心里吐槽:倒霉的封建社会,想做点儿好事还要自污。

路过大相国寺后门的时候高遵裕又想起中秋节晚上那一出来,就问:“那赵家小娘子可让你得手了?”

李不弃说:“哪有那么容易。这些日来好些人都给赵家提亲呢,幸好一直还没定下人家。”

高士亮忙说:“还是石老七的计策好,待那小娘子出门便让石老七他们假装调戏于她,然后你再英雄救美,让那小娘子心许于你……”

“扯淡!万一弄假成真,我浑家给调戏了我岂不是吃亏?”李不弃头摇得像拨浪鼓坚决拒绝了这个馊主意。实际上是李不弃打听到赵家小娘子甚是聪慧,出了那样的事未必不会怀疑是做的局。那样可就得不偿失了。

晚上高遵裕把和李不弃见面的情况一五一十禀报给几位叔伯,说完后他二伯就挥手让他退下了。高琼的四儿子问现在年纪最大的二哥:“二哥真的想好了定要把那李不弃安插到官家身边?真的值得么?”

高继忠用力点点头:“这不光是我的意思,王家也是这个意思。”

高继伦吃惊了:“王家也是这个意思?”

高继忠说:“正是。”

“这是为何?哥哥我就不明白了,为何一个军汉家出身的小子,既没有做官也无甚军功,只是会画画儿,为何会入了你和王家的眼?”

老三高继和叹了口气:“知道为何你这官位总是上不来,便是因为你太粗疏了。若只是李不弃能从文官手里死里逃生还可说是运气,可他回到汴梁半年来做得这些事一件件都是奇思妙想,这样的人岂能久居人下?若是放他在官家身边假以时日必然不可小觑。何况他差点儿死在文官手里,连着两次让文人吃了暗亏,由此看来他和文官必定不对付,在官家身边或可成为我将门的助力。”

高继伦还在迷糊:“我将门安享富贵,为何要他助力?”

高继和看向高继忠,高继忠叹了口气说:“我将门是武人,如今越来越为文官所不容。若不是官家需要将门掌管禁军,还不知会如何。近来越来越多文官们倡言变法,吕相虽然拼命支撑只怕也挡不下了。左右藏库都空了,曾经东征西讨的大宋禁军连小小的夏贼也打不过,要出大事了,不变法也不行了。

可是文官那德行有什么事总栽在武人身上,谁知道他们要怎么变法?是不是要先拿将门开刀?所以官家身边一定要有我们的人,有时候说上一句话也是好的。”

咳了两声喝了口茶润了嗓子高继忠郑重地说:“老四啊,我和你三哥年岁大了,来日无多。当年父亲去世时你还年轻,因此有些话没有交代给你,今日我就替父亲给你交代清楚吧。以后六郎、七郎、八郎他们回来我也会说与他们。”

高继伦忙问:“不知父亲当年交代了什么?”

“父亲说我将门敛财不过是自污的手段,要想富贵长久还要靠沙场征战得来。看那南唐李煜富贵如何?一朝落入他人之手一切皆成云烟,只能垂泪对宫娥呀。”

“原来如此。怪不得大哥要我家不得荒疏武事。”

“可是家里孩子总有贤与不肖之分,再者年轻人不知道轻重,这话竟不敢对他们说去,怕惹祸。这些孩子便以为我们将门本来就该这样的,再下去些年,也就都废了,都养成猪了。再者那些文官把‘文贵武贱’喊得山响,又都是不能做事的,我高家儿郎让他们指挥着上了沙场也是送死的命。

那李不弃既然能让人不敢骂‘贼配军’,不敢说‘东华门唱名方为好男儿’,他把‘文贵武贱’扳过来才好,我高家也能出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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进了腊月衙门都准备封印过节,赵祯就是有再多的不如意也不由得松懈下来。这时候曹皇后偶然说起勋贵家多请李不弃作画的,提出也想请李不弃画一幅像。

这几天有几家勋贵来求赵祯的画,皇后再这样一说赵祯就想起了李不弃。

皇帝把提举皇城司的甘召吉叫来问:“可查清了李不弃是否夏贼奸细?”

甘昭吉忙说:“官家,李不弃自从回到京城来往的人皆是有根底的,唯一来往密切的一个陕西人还是在军中作过效用的,因此似乎不像与夏贼有什么牵连。他教着工匠们给战马钉马掌也作得甚好,小的听说现在都夸那马掌比以前用的保护马蹄的法子好呢。若他是夏贼奸细,这法子似乎不应当献出来。”

看着赵祯点头甘昭吉又说:“还有,小的听京中传言,前些日子镇戎军那边军士差点儿骚乱起来,就是因为有人要想把好水川逃回来的兵士当做夏贼奸细屈打成招,从好水川逃回来的兵士也有几百上千,因此惹了众怒。此事是否与李不弃的事儿有些关联小的就不清楚了。”

赵祯记得前些天的奏报中提到镇戎军差点儿发生哗变之事,为此他还很是担心了一阵,没想到还有这么一层内幕。既然那一战能逃回来的士兵也有几百,那么李不弃能逃回来也就不是什么奇怪的事,估计是有人大惊小怪了。老师们一向教导赵祯做人要厚道,他觉得不应该寒了将士的心,因此他说:“那就传召下去,不要再追究逃回来的将士。这个李不弃就让他入翰林画院。他的画技确实是前所未见,正好可以切磋一二。”

PS:李不弃接近了皇帝,进入战位,正式开启对文官集团的打脸之路。后面的故事会更精彩,恳请大家继续支持。

四十 皇帝需要运动

幸福来得很突然,翰林院派了个人来叫李不弃去画院报道,李不弃就稀里糊涂正式成了画院的一员。这事儿连崔白都纳闷儿,怎么此前一点儿消息都没有事情就突然出现转折了呢?他不由得问了一句:“不弃啊,你是走了门路的吧?”

李不弃一脸茫然:“没有啊?小子哪有什么门路?”

“喔,那定是你献的给马钉掌的法子让官家不再疑心你了。”崔白自行脑补之后又提醒李不弃:“一会儿见了官家要谨守礼仪。你现在入了画院不同上次见官家之时,若是犯了风仪的错处会受罚的。”

李不弃连忙躬身受教,但是当给皇帝进一步讲解比例关系的时候他还是按照预定的计划不断的向赵祯脸上瞟。

赵祯真的是个很随和的人,虽然觉察到李不弃的反常但依然不动声色,仍是谈笑风生。最后崔白都看不下去了,见踩李不弃的脚没有用处,直接用手去拉李不弃的衣角提醒他不得放肆。

李不弃都作得这么明显了赵祯不得不问:“不齐啊,你总看朕脸上作什么?难道要给朕画像?”

李不弃连忙作出尴尬的样子:“陛下请恕罪。小子在民间听了一些事,所以忍不住想看看陛下的面色。”

“喔?是什么事?”

“小子听人说陛下子嗣不昌,宫里生的多是公主,皇子却少,如此下去恐不利于社稷。”

赵祯纵然涵养好,但是子嗣问题一直是他心里的痛。眼见着他已经三十岁,却只生了一个儿子,还死掉了,公主也生过几个,却成活率也很低。对他来说孩子的事实在是个难题。虽然现在还有几个嫔妃怀孕,可以以往的经验来看,生公主的可能性明显高于生皇子的可能性,生了也未必能活下来。因此子嗣的事就是龙之逆鳞,他脸色还是一下子就冷了下来:“是这样么?这倒也不都是讹传。”

这下太监和画师们都变了脸色,低头老实站着一声也不敢吭,就连崔白也只能心里着急,一句话也不敢说。但富贵险中求,李不弃却神色如常,一副傻呵呵的表情:“陛下,小子自从上次看了御容之后回去细想,怀疑陛下子嗣不昌的原因可能有一部分原因和陛下身体有关。”

男人都怕别人说自己不行,赵祯连忙撇清“朕身体很好,并无疾患。”

“翰林医官皆是国手,有他们在陛下自然不会有疾患。只是没有疾患却未必就是身体好,更未必就是适合生孩子。若是陛下不介意,可否让小子给陛下把脉?”

“你还会把脉?”

“小子跟人学了一点儿粗浅的切脉功夫,诊病是不成的,但印证一下小子的判断还是可以的。”

想想李不弃用蛆虫治好了太医们都束手无策的伤口,治好了那个濒死的人,不但一众画师们,就是黄帝心里也疑惑起来:“这李不弃难道还长于医道?”

这么想着赵祯的怒气稍微消解了一些就要答应,跟随赵祯的老太监陈琳却说:“天子的脉案一向是保密的,岂可随便让外人给陛下诊脉?”

子嗣的事已经给赵祯造成了极大的心理负担,他也想早日解决这个问题,因此他想了想说:“既如此,除了李不弃外其他人先退下吧。让太医们来。”

画师们带着一肚子的疑惑退了出去,时刻值班的太医紧急被宣召了来,赵祯便问:“李不弃,你说要给朕把脉印证你的判断。却不知你现在有什么判断?”

李不弃说:“小子看陛下面色猜想是陛下气血不旺,所以耽误了子嗣。”

一个太医听了黑着脸说:“若是陛下气血出现虚象,我等自然会以药石调理。现在陛下气血调和,并无不妥。”

李不弃向这位太医笑笑说:“小子刚才对陛下说相信有诸位国手在侧,陛下定然不会有疾患。气是否虚大多是相对血来说,血是否虚大多是相对气来说,因此气血调和也有不同。气旺血旺也是调和,气弱血弱也可调和。但是对求子来说却是气旺血旺的调和为好。”

现在他开始胡扯了:“人得子皆是无中生有,自然要得阳气生发才行,气血旺盛则为阳,气血弱则为阴,自然是气血旺盛更容易生出孩子。医书中也说气血弱者便少子。而且男孩儿为阳,女孩儿为阴,要想得男,更要气血强些才好。”

听着好有道理的样子。赵祯不由看向也是一脸懵圈的太医,年纪稍大的那个太医不得不站出来:“臣以为他这么说也有些道理。”

生个男孩儿继承大统对大宋,对赵祯实在太重要了。赵祯不再犹豫:“如此你便给朕把脉,看看真是是阳的调和,还是阴的调和。”

太医也是满心好奇,连忙把脉枕放在桌上,待赵祯把手腕放上,李不弃便上前来伸出三根指头轻轻搭上寸关尺脉,静静体会片刻,还稍稍用力按了按。看到李不弃三个指头丝毫不差地找到寸关尺,三位都微微点头——这个小子是懂行的,不像是装出来的。

李不弃穿越前上大学时学的是制药,但是也跟着中医系同学学过把脉,那水平诊病不够,但是初步判断身体强弱还是可以的。把手从赵祯的手腕上拿开后他退开两步躬身说:“陛下,小子已经确定,陛下气血虽然调和,但气血却在中人之下。因此小子以为陛下子嗣艰难便是因此。”

赵祯便问:“那么你可有什么方子让朕气血强壮起来?”

李不弃说:“小子不会开方子,但是也可以想些别的办法。若是陛下不介意,小子想先请陛下跟着小子作几个动作让小子看看。”

赵祯好奇的问:“什么动作,可很难?”

“不难。陛下跟我作就是。来,先这样抬起腿……”

几个动作作下来李不弃就完全确定了这位皇帝是个极度缺乏锻炼的人,其实这一点在这次进宫之前他就猜到了,让皇帝跟着作动作只是故弄玄虚。记得穿越前在小说里见到地主家的少爷从小就戴上红帽头,穿上长袍马褂,那么作为天下第一大地主的皇帝更是应该端庄严肃给天下人作表率了,跑啊、跳啊什么的这样轻佻的动作肯定是不能有的。赵祯十二岁就登基了,他的老师都是大儒啊,怎么会让赵祯象一个小孩子一样正常生活呢?估计赵祯都已经忘了跑和跳是怎么回事了吧?

在皇帝和赵祯狐疑哦目光中李不弃说:“陛下,小子已经知道陛下为何气血偏弱了。只是药石却无法强化陛下气血。陛下要作的只是多运动。”

四十一 如何挑郎君

皇宫里的消息总是传得飞快,画师们出宫没一会儿工夫三省六部枢密院将作监等等这些地方就有人传言开李不弃的事情,都说李不弃说皇帝子嗣艰难可能是皇帝的问题。这岂不是揭龙之逆鳞?人们都等着看李不弃如何收场呢,可是李不弃却在众人惊讶的目光中施施然走出皇宫,就像什么事都没有发生一样。

不但李不弃,就是三个御医也对画师们退出之后发生的事情守口如瓶,这事儿也没人敢公开问,于是各种猜测满天飞,好多人差点儿憋出内伤。幸好很快又有消息传出来,李不弃出宫前陪官家蹴鞠了,而且官家蹴鞠了一刻钟。

官家以前是不蹴鞠的,倒是时常看看蹴鞠,今天怎么亲自下场了?

接下来几天的事情就更让人惊讶了,每天下午李不弃都会进大内去陪官家蹴鞠,这是何等荣宠啊?一时间正义之士如御史们纷纷递上本章要求皇帝自重,勿以嬉戏荒废国事。只是这些本章全都留中了,连个回声都没有。这下反倒激起了人们更大的好奇心,都在探究李不弃是如何迷惑官家的。

当然其中相当一部分人是希望能够挤到官家面前取代李不弃,因此李不弃军人的身份又被拿出来说事儿,有人就指责李不弃想当弄臣,引着皇帝不务正业。一时间李不弃的名字竟有被冠上奸臣名号的趋势。

过年之前正是富贵人家互送年礼借以沟通感情的时候,一时间各种猜测甚嚣尘上,但不可否认的是李不弃一下子成了东京城上流社会话题中的传奇。

赵敏也与往年一样前去拜望自己的闺中好友。她今年已经十七了,若不是原来订婚的那人死了,她现在应该已经出嫁。那些她的闺中密友都已经嫁作人妇,见到她自然少不了一番唏嘘。过来人看事情的角度自然与小姑娘不同,见她还没有订婚自然少不得对她传授了一些经验,帮她出谋划策,这可是真让赵敏长了不少见识。

从小的梦想就是嫁个风流倜傥的玉面郎君啊,可是听听闺蜜们的抱怨这个梦想似乎不太靠谱。有几个闺蜜如愿以偿嫁了风流倜傥的玉面郎君,可是成亲才几天新鲜劲儿一过他家官人就流连烟花柳巷,经常以交游为名几天不回家。就算回了家,家里还有好几个通房丫头在那儿摆着呢,那叫一个小意伺候。闺蜜争不过人家,只能当花瓶。更要命的是有个传说闺蜜的官人是个好男风的,对老婆从来就爱答不理。

这些事情以前父兄们都不说给他们这些小娘子,现在出嫁了才知道世界并不是那么美好。

说起来满满都是泪,谁让大宋对男人就是如此宽容呢。因此闺蜜都对李不弃对赵敏的表白羡慕不已。李不弃现在在京城也算名人,能赚钱,还天天陪皇帝踢球,这样的人才上哪儿找去。什么?丑点儿,穷点儿?丑点儿,穷点儿不会家里放着几个通房丫头,外面还有好几个相好的。

这么一说实在是让赵敏心中生出了一些恐惧。万一所嫁非人,那一辈子的幸福可就完了。这时候她倒是在心中暗暗感谢起那个和他订了婚又死掉的人来,正因为他死了才给了赵敏自己选择的机会。

眼看要不了几天就过年了,奶娘来说老爷叫她过去呢。来到暖阁见父亲和二哥都在,她先福了一福便立在旁边。赵员外清清嗓子说:“大姐儿,你已经十七了,这婚事再拖不得。这几个月上门提亲的也有三十多家,你到底看上哪家总要定下。若是你自己没有主意,那只好为父说哪个便是哪个,你可不要怨为父。”

赵员外小时候给赵敏定亲时就知道那男孩儿身体瘦弱,只是当时那家对赵家助力很大,不能舍了这一奥援才定下这门婚事。去年那男孩儿果然死了,赵员外从心里觉得对不起女儿,便有心让女儿自己选个称心的郎君,可是女儿迟迟不拿主意这事儿不能总拖着。这个时代家里有个十七八的女儿没嫁出去可是个很愁人的事儿。

赵敏也知道此事不能拖了,不然父亲真的会给她指定一门婚事。所以虽然脸上发烫,但她还是按照自己的想法说:“父亲,对那些人女儿都未曾见过,知道的也都是道听途说做不得真。因此女儿想亲眼见见这些人。”

虽然程朱理学还未兴起,大宋总体风气尚称开放,但是女孩儿家一个一个亲自相亲还是太惊世骇俗了。赵敏的二哥立刻就跳起来:“这怎么成?”

“小妹见院中红梅开得正艳,不如就把这些人请来游宴一番,席间可以吟诗作赋也好品评一番,正可看看他们的才学。”

在大宋富人家有女儿也会请年轻人到家里赏花饮酒借以挑选女婿,倒不是什么奇事。赵员外点头道:“这样也好,眼见为实,道听途说总是不让人安心。以我女儿的才学,必不会让人蒙混过去。”

赵敏说:“还有一样,这游宴之事要按我的安排。”

赵员外说:“这个也依你。那就定在三日后。明道,就以你的名义给各家下帖子。”

赵明道连忙答应,赵敏又提了一句:“那个李不弃也一并请了吧。”

赵明道立刻斯巴达了:“请那个军汉作甚?”

“二哥不必着急,小妹就是让他看看来我家求亲的都是何等样人,让他知难而退不要再纠缠了。”

这倒是能讲得通,赵明道不再反对,于是李不弃也得到了一张请帖。

“儿啊!这是赵家小娘子看上你了?”老娘的眼睛都瞪圆了,一脸欣喜若狂。李不弃连忙给老娘打预防针:“人家可能只是让咱看看人家的家世,让咱知道配不上人家而已。”

看着老娘一脸失望李不弃连忙又安慰老娘:“不过你儿子现在都入了翰林院了,也未必就不能把那小娘子娶过来,这次去还是要好好打扮一下。”

“是呢,是呢。给你作了好几件绸缎的衣服你只是不穿,到那天就穿了去给赵家小娘子看看。”老娘立刻就要去找衣服,李不弃连忙拦住。那绸缎衣服配上一张大黑脸要多难看有多难看,还是细麻布的吧,那套新作的就好。

好不容易把老娘支走,李不弃立刻去了豆腐坊对正在磨豆子的杨四郎说:“去打听一下龙津桥赵家院子里都有些什么,三天以后我要作诗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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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二 把我当炮灰就错了

到了龙津桥李不弃并没有直接去赵家,而是在远处一座茶坊坐下来喝了一碗茶养精蓄锐准备战斗。他认为这特么不是鸿门宴,就是让自己给那些公子哥当陪衬作炮灰的,问题是若想让他当炮灰那可是打错了主意,他打定主意今天晚上要闹个惊天动地。

就坐了一会儿工夫已经有几辆马车停在赵家门口,李不弃这才付了茶钱缓步走到赵家门前递上请帖。李不弃的名声对赵家下人来说早就如雷贯耳了,如今一见连忙往里面让。

李不弃走到门口时正有一辆马车停在门口,下来一个穿着罗衫,大冬天还摇着折扇装逼的年轻公子。在仆人上前递请帖时,那公子便看向一身麻布衣服的李不弃,待看到李不弃递上了与他得到的请帖一样的帖子时不由吃惊不小。李不弃进去后他忙问门口的仆人这人是谁,仆人告诉他这是李不弃,这公子先是一愣然后恍然大悟的晒然一笑,便心中自认明白了赵家的用意。

李不弃被引到赵家花园中边走便打量花园中的景物,果然与杨四郎打探来的情况别无二致。那引路的小厮见李不弃打量那雪下露出半边的沙红色岩石便解说道:“公子真是好眼力,那块好大的太湖石通体红色最是难得,正是我家员外最爱称之为红岩。偏巧其上生了一株红梅,开放之时与这红岩相映成趣,正是不可多得的景致。”

呵呵,这样就一个字都不用改了。李不弃满意地点点头。

走入园中花厅,见上头明烛高照如白昼一般,地下铺陈着七八个坐头,大部分都坐了人,大多是华服少年,有的高谈阔论,有的顾盼神飞,少数是长胡子的学究,正在与主人谈笑风生。在花厅靠里的位置是一处纱幕,众少年的目光不时会瞟向那里,赵家小娘子一会儿必然就在那里了。

在一群身穿稠衫、罗衫的公子堆里李不弃一身麻衣就是异类,因此他一被领进来立刻让所有人停下谈话看向他。李不弃和今天名义上的主人赵明道见礼的时候那些人都在窃窃私语问这是谁。李不弃近来也常游走于贵人家,就有认得他的,给人说这是李不弃,于是李不弃听到了一阵嗤笑声。

李不弃知道这是耻笑他不自量力,这是意料之中的事情,李不弃面不改色地与众人见礼,从容坐在最边上一席。一席两人,那一席上本来坐着一个少年,见李不弃坐过来就起身抖抖衣服去了别的席上,李不弃倒是乐得松宽。

李不弃刚坐下就从外面又走进一个少年来,他进来之后先向李不弃这边瞟了一眼,然后才与众人见礼。待赵明道介绍到李不弃时这章姓公子作出一个夸张的惊讶表情:“不知这位可是从好水川死里逃生的那位?”

李不弃说:“应该是吧。不知章兄有何见教?”这就要来找茬儿了?太心急了吧?

章公子惊讶的表情更盛:“这请帖上写明了今日是赏梅花的。难道你一个军汉竟也懂赏花,竟然也来搀和这风雅之事?”

李不弃语气平静“这个在下还是懂一点儿的,便是作一幅画也不是难事。”

章公子摇晃着扇子:“画匠哪能登大雅之堂?赏花赋诗才有雅趣,这里皆是高雅之士,若是不会吟诗作赋在此反而搅扰了大家的雅兴。”

李不弃没有如章公子预料的一样面红耳赤而是很诚恳地说“吟诗作赋在下正在学,但是在下可以评判诗词优劣。”

章公子直接斯巴达了:“什么?大言不惭!你都不会作,怎能评判?”

李不弃一副看白痴的表情:“公子难道没听说过白乐天每作诗必然读与村野之人听,他们能听出好来才是真的好。难道白乐天错了?”

章公子一口老血差点儿喷出来——白乐天有“诗魔”和“诗王”之称,他是不敢臧否的——急切之间他竟一时找不到话来怼回去。这时一个细眉细眼的公子看不下去了。他和章公子是一个诗社的朋友,虽然今日是对手,但是面对一个武夫还是同仇敌忾的。于是他走过来拉住章公子说:“哎,章兄,何必跟一个武夫生气呢。”

然后他转向李不弃说:“我这里倒有一个疑惑想要请教。”

李不弃说:“你说。”

“听说你勇力过人,杀人无算,这样才能从好水川逃回来。既如此,你为何不留在军中效力,跑回汴梁装什么斯文?”

李不弃沉痛地叹了口气:“沙场相争勇力、智力缺一不可。俺就是能耐不够,在军中混不下去了才不得已回来读书考个功名。”

这些自命风流的公子哥最喜卖弄言辞,立刻就听出不对来,他立即怒道:“什么?你是敢说我读书人竟不如军汉?”

李不弃翻了个白眼:“我说了吗?我只是说我自己的实际遭遇,请按我话的本意理解。”

对于最喜欢联想的文人来说那句话怎么都特么的像是话里有话啊,可是你还不能说李不弃说的不对,人家实际情况就是如此嘛。这位公子也是给噎得说不出话来,只得说了一句“不和武夫一般见识”,然后拉了章公子去了他那一席。

沙障后的杏儿噗嗤一声笑出来:“小娘子,这登徒子可真坏,贬了别人还让人没话说。而且他脸皮好厚呢,人家说他,他一点儿都不恼。”

赵敏说:“别人对他这样他都能不动声色,这份沉稳倒是难得的。看来这登徒子绝非浪得虚名,以前还是小看了他。”

这时花厅里的气氛有些诡异。经过章公子这么一闹,那十个给选来相亲的少年认为自己看明白了形势——赵家让李不弃来肯定不是看上了李不弃,而是让李不弃看看向赵家求亲的都是什么样的人,乖乖儿的知难而退,因此这章公子出言企图折辱李不弃时赵明道并没有立刻出言阻止。

这章公子一开始知机得早,想要通过把李不弃赶出去卖弄一下本领,给赵家留个好印象,可是没想到竟让那军汉给羞辱了。这个机会倒是留给他们这些人了。章公子和那个于公子在这军汉身上吃了瘪,若是谁能把他折服这加分可是更多呢。

不贬损人怎么能现出自己的才学来?他们现在需要一个对手呢。可是大家都是有钱有势有才学的,结下仇以后就不好相见了。这李不弃却正好是个合适的对手,虽然他每天陪皇帝踢球,那也不过是个弄臣,在儒士看来和皇帝养的狗没啥两样,不会有太大的威胁。

只是这军汉刚刚明说了不会作诗,也不多说话不给人抓话把儿的机会,脸皮又厚如城墙,对自己的军汉身份根本不以为耻,他们一时也想不出什么新花样来,无法下嘴。今天是相亲,他们总不能作得太难看,这尺度不好把握,只能干瞪眼,花厅里竟然有些冷场。赵明道一看气氛不对,连忙吩咐“赏花!开宴!”

四十三 不按套路出牌

让所有受邀的人没想到的是赵明道一宣布开宴竟进来一群花枝招展的女妓,除了调弦弄箫的几个外都纷纷来到客人身边坐下。年轻的公子们一下子手足无措——这特么是相亲么,身边放个女人让自己怎么处理?因此立刻就有表示敬谢不敏的。但是赵明道说的好,这是过一会儿伺候大家作诗助兴的,大家万不可推辞。这样大家才扭扭捏捏让女妓坐在身边。

让赵敏吃惊的是在一片推让中李不弃那边的女妓倒已经先坐下了。

李不弃本来就是自己坐一桌,女妓过来后他站起来伸出一只手作了个“请”的手势,让女妓落座。两人还攀谈几句,然后李不弃便任由女妓斟酒布菜,一点儿也不矫情。这让赵敏和杏儿都不禁多看那边几眼,杏儿又轻声说:“呀,这真是个登徒子,一点儿都不避讳呢。”

赵敏的二嫂却小声说:“你这就说错了。那个李不弃顾盼自如,看着就是个心无杂念的。”赵敏看过去见李不弃果然是专心吃喝,一点儿也不在乎身旁的女人,看着确实像个真正的柳下惠。这让赵敏不由得多看了李不弃几眼。

其实她太高看李不弃了,只是李不弃穿越前见惯了日本化妆术画出来的***、小泽玛利亚等等这些人,已经免疫了。李不弃也对赵家又高看一眼——能弄一群女妓来帮助相亲也是惊世骇俗了,赵家还真是不一般。就冲着这个,赵家小娘子一定要娶回家去。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正戏开始了,自然是作诗。都是先把诗作出来,然后由身边的女妓念出来再由几位长胡子的名士进行品评,讲韵脚如何,用了什么典;若是好的还要由女妓按照词牌唱出来。李不弃桌上宽松,直接给摆上了笔墨。那女妓素手把磨细细研了,李不弃却不动笔。女妓见别桌都热闹只有这边冷清便问:“公子为何不动笔,别人都作了好几首了呢。”

李不弃耸耸肩:“刚学作诗,又没有急智做不出来啊。”

一位姓任的公子听到了便走过来笑道:“哎呦对不住,我等品评诗文竟然忘了李兄实在不该。李兄既然是能品评诗文的便请品评一下刚才的诗文,让我等也领教一下李兄评判诗文的功夫。”

这样送上门来的就得来一个灭一个!李不弃笑道:“不知任兄刚才作的哪首诗,看来实在是没有什么出彩的,都没记住。”

他这么一说就有人拿过了任公子写的诗,李不弃身边的女妓便读出来。李不弃笑道:“就这么一首小诗,你竟然用了三个典故。抛去这些典故,还剩什么?难道你只会拾别人牙慧?竟不会自己用自己的话描写这雪景?任兄啊,你就是一个蹩脚的泥瓦匠,把别人烧好的砖砌成墙,还砌的实在不怎么好看呢。”

任公子差点儿给憋出内伤。他之所以把自己的诗让李不弃品评就是因为一首诗里就用了三个典故。按他的设想,你评诗就得说到典故吧,这时候他就可以借机考问李不弃的学问,他就有本事从三个典故扯出三百个典故,只要那个李不弃说不上来就能得出李不弃什么都不懂得结论。这也算是套路了,可是没想到李不弃根本就不按套路出牌,直接就一句话——你丫的写的就是狗屎,这下准备的后招根本就没法使出来。

此时欧阳修虽然已经提倡复古文风,但这些年轻士子们作文写诗还是喜欢多用典故,因为只有这样才能显得有学问,逼格高。李不弃说用典是堆砌可是惹了众怒,一个头戴束发金冠的士子用扇子点着李不弃问:“你说用典是堆砌,是不是根本就不知道这典从何出啊?不会评诗才把别人都贬得一钱不值。”其他的士子也纷纷附和。

这就是开启了群殴模式了。反正大部分诗文你说好也有道理,说不好也有道理,好与不好就看谁人多声音大了。李不弃眼看气氛也调动起来了便不再和他们游戏,叹了一口气:“唉!诗不是这么作的。也罢,就教教你们吧。只是诗是没有的,歌倒有一曲,便唱出来,说不得也是前无古人,无论如何也要传唱百十年。”

章公子已经凑过来:“好大的口气,竟然敢说前无古人?”

李不弃笑道:“这有什么稀奇么?须知江山代有才人出,各领风骚数百年。”

这一句“江山代有才人出,各领风骚数百年”一说出来登时花厅内便是一静,尤其是那些女妓的眼睛都是一亮——好霸气的诗啊。

计划中的装逼时刻到了!李不弃从座位上站起来一挥袖子:“鼓来!”

刚才一句诗让女妓们都很期待李不弃会唱出什么样前无古人的歌,有人连忙捧了鼓来。李不弃瞥了一眼却说:“太小,此乃闺房游戏之物,我唱的歌却要大鼓方好。”

幸好赵家是有鼓乐的,赵明道便命人去取,同时换上笑脸问李不弃:“小哥儿,不知刚才那句诗是谁作的?”

这句诗是清朝的,现在可没地方查去。李不弃大言不惭:“哦,这是前几天听人唱晏大官人的新词时偶然想到的。”

据李不弃所知晏殊可是以后宰相,而且他的女婿富弼以后也当过宰相,拍拍晏殊的马屁准没错。

章公子恼怒道:“你刚才还说不会作诗。”

李不弃立刻怼回去“有公子这么自吹自擂的么?若是我得一残句就算会作诗,那么公子刚才就作了两首岂不是可以比肩李杜的大诗人了?”

纱幕后面杏儿已经快笑得直不起腰了:“小娘子,这李不弃的嘴是真的不饶人呢。”

赵敏正要说话,大鼓已经取来,赵敏说:“且听他唱什么?”

只见李不弃走到大鼓旁边遗憾地摇了摇头:“还是太小,这样唱不出气势。罢了,就将就着吧!”

说着他拿起鼓槌先是轻轻一敲,然后一阵春雷般的鼓声绵绵不断震人心魄。李不弃气沉丹田高声唱到:“红岩上红梅开,千里冰霜脚下踩。三九严寒何所惧,一片丹心向阳开。红梅花儿开,朵朵放光彩,昂首怒放花万朵香飘云天外。唤醒百花齐开放,高歌欢庆新春来………”

四十四 星爷语录无敌

春雷般的鼓声衬托着高亢雄浑的曲调振聋发聩,花厅内外所有人都如被定身一样静静聆听。一曲唱完李不弃把鼓槌猛敲两下人们还没醒过神来,他一看这气氛正合适啊,于是把鼓槌一扔直接走到纱幔前一拱手。

纱幔后的女人们都被《红梅赞》震撼了,还没有反应过来李不弃就走过来。赵敏等人不知道李不弃要作什么正在慌张,却听李不弃说:“赵家小娘子若在请听在下说一句话。在下听说百年才能休得同船渡,千年修的共枕眠,既然在这茫茫人世中我一眼就能认出了你,不知是前世多少年的缘分才修成的。

我不知前世为什么离开你,是因为我没有珍惜那份缘分还是无奈的原因。但是我知道这一世我会牵着你的手不再离开你直到永远,如果非要加上一个期限,那一定是一万年!”

星爷这句话太经典了,头一次听太震撼了。看看当年那么多女孩子去看《大话西游》就知道这句话对文艺女青年有多大的杀伤力。打听到的消息说赵敏也是女文青,李不弃就不相信她能无动于衷,因此说完后他就一直保持着躬身拱手的姿势等待里面的回应。大概是这“一万年”比刚才的《红梅赞》还要震撼,又或是李不弃大胆的表白已经把士子们雷得外焦里嫩,谁也没有出声都瞪大了眼睛等待纱幔后的回应,就连赵明道都没有阻拦。

终于纱幔后传来一个有些颤抖的女声:“君如此痴情,奴家不胜惶恐。只是请君说实话是如何得知奴家贱名的?”

李不弃心里大喜:不但名字,这声音都和校花一样啊。他立刻回答:“我李不弃对天发誓,是在梦里知道小娘子芳名的。”

赵敏沉默了片刻,小声说道:“如此看来奴家与君的缘分果然不浅,君若是能考个功名出来,奴家便等君四年。”

赵明道连忙大喊一声:“妹妹不可!”四年后赵敏都二十一了,在这个时代就是彻头彻尾的老姑娘。

李不弃却心里大喜:四年后赵敏二十一,自己才十九二十岁,正是结婚的大好年龄啊。他立刻躬身道:“请小娘子放心,我李不弃绝不会负了你。”

纱幕后女声再次响起:“哥哥不必说了,小妹心意已决。”

李不弃从赵家出来这嘴就没合拢过,回家的路上对着天上连连作揖——感谢星爷教我这句话啊,这是大杀器吔,所向无敌!至于考功名的事儿李不弃还真是不担心。你别看大宋好几千万人,可是真正能和李不弃竞争的人真的不多。

读书很容易,要不说穷文富武呢,可是要想读出名堂来花销真的不比练武少,这个看看后世补习班的收费就知道了。首先你得有个聪明的脑袋;其次要有一副好身体,免得读书把自己累死,这在大宋可不是什么稀奇事;再次你得有钱买得起书,请得起老师,能够出去交游切磋学问;此外一个好老师是必要的,正确的学习方法是必要的,甚至一手好字都是必要的。可是大宋有多少人全部具备这些条件呢?李不弃估计一科中能有一千人就不错了。

别的先不说,在大宋这个时代普通人要想找本字帖练字都很难办到。谁家要是有本字帖那都是当宝贝一样供着,轻易不会拿出来。

可是李不弃不缺钱,有端明殿学士作老师,翰林院里有一大群陪着皇帝吟诗作赋的文人可以切磋请教,好身体也有了,至于脑子和学习方法那是经过沙场考验的,当年高考时他病得眼睛快看不见了还考上了一本,这就是实力。除了对上五百年一遇的天才,李不弃的条件对普通宋人完全是碾压。所以这个老婆基本算是骗到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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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不弃又一次引爆了大宋汴梁的论坛,不断有人问他“江山代有才人出,各领风骚数百年”的前两句是什么。两天后陪着赵祯踢球的时候皇帝也问了这个问题,李不弃说:“臣这几天总算把前两句续上了,陛下帮着看看可还成?”

“李杜诗篇万口传,至今已觉不新鲜。

江山代有才人出,各领风骚数百年。”

皇帝的思维就是奇葩,立刻叫好:“好,这诗正写出我大宋文风鼎盛啊。你既然做得这等好诗,为何以前从来不见你作诗呢?”

“臣刚刚才学的写诗,不堪入目。这诗不过是灵光一现,可遇不可求。那些不堪入目的诗就不拿出来污人耳目了。”

“那《红梅赞》也是灵光一现了?都说你这歌子能比得上晏同叔的词呢。”

“臣岂敢和晏学士相比。晏学士就是江河,什么时候打水都有。臣就是下雨,不知道什么时候来一阵子,不知道一阵子下多少。”

李不弃这个比喻把皇帝逗得大笑起来,更是勉励李不弃好好读书,下一科东华门唱名,还进一步表示若是李不弃能写出更多的精彩诗句,他也可以赐李不弃一个同进士出身。不知道这样赵家小妞认不认啊,穿越前为了教孩子古诗他可以也背了不少诗的,这样可是省了好多功夫。

前几次给皇后画像的时候皇后都不怎么说话的,现在皇后也主动问起了李不弃和赵家小娘子的事情。女人都是感性动物,一说起“百年修得同船渡,千年修的共枕眠”,还有那句“一万年”就感动的要哭,还夸李不弃就是痴情种子。

总算跟皇后娘娘搭上话了,李不弃当然不能放过这个和皇后套近乎的好机会。一边画着画一边跟皇后聊天:“殿下,臣看大内的屋舍都已经陈旧了,应当翻修了。皇宫是我大宋的脸面,太陈旧了可不好。”

皇后心里一阵暖流涌上来——真是个好孩子,知道顾忌皇家的脸面,可是那些大臣们整天就会喊让皇帝节省用度,这差别咋就这么大呢?但是皇后还是要注意河蟹,只能说:“你说的也是,这上一次翻修还是先帝时。只是如今正征讨夏贼,又年年有遭灾的地方,国用艰难,这翻新只好往后拖一拖了。”

李不弃说:“听说辽人年年都派使臣来,让辽人看到我大宋皇宫陈旧只怕会小觑了我大宋。既然国用艰难,臣有一个赚钱的法子,便献给陛下。”

曹皇后笑起来了:“国家用钱可不是几百几千贯,动辄百万贯。一点儿小钱是没用的。”

李不弃却说:“臣估算这法子若是用好了一年赚个百万贯倒也不是问题。”

“这么多?这是什么法子?”

四十五 可爱的大宋

转眼进入庆历二年,现在李不弃每天屁股都除了吊着高遵裕那一帮子已经把李不弃崇拜得五体投地的勋贵衙内,还吊着一位大帅哥——曹国舅。曹佾,曹国舅是多金老帅哥,自然不会和一帮熊孩子一样是为了跟李不弃讨教泡妞神技,他跟着李不弃的目的是炼丹修仙。

李不弃那天跟曹皇后说了用大宋市面上卖的黄不拉几的糖霜制白色砂糖和冰糖的法子后要求把作为下脚料的糖蜜交给他。曹皇后顺口问了一句糖蜜的用处,李不弃就老实说是造酒精的。

不好跟宋人解释什么是酒精,只好说就是酒的精华。没想到这消息传到曹佾耳朵里就了不得了,这位好修道求仙的国舅爷不知怎么就认为用酒的精华可以洗去炼丹的材料中的杂质,可以提高炼丹的成功率。于是曹佾就来找李不弃,天天催着李不弃赶紧把酒精造出来好给道士们炼丹。

虽然曹国舅的目的有些偏差,但不可否认的是炼丹术和点金术催生了最初的化学研究,因此李不弃对国舅他们的炼丹大业还是支持的。而且很多事情有曹国舅他们帮忙立刻容易了很多,比如说李不弃现在有了造酒的执照,就是曹国舅直接向皇帝讨要的;李不弃说要收集各地不同的酒曲,国舅爷就联络勋贵们去寻找;李不弃说研究造酒需要一处比较大的地方,曹国舅就把城南玉津园边上五十亩地划给了李不弃,说是只要酒精造出来,这地就归李不弃了。

五十亩地也就是二百多贯钱,但难得的是汴梁周围的土地有钱也买不到,有了这五十亩地,李不弃就可以就近种植从海外弄回来的作物了。

过完年李不弃用了一个月时间教会了皇家工坊的工匠们如何把糖霜脱色重结晶,经过两次结晶剩下的糖蜜便无法在从中得到砂糖,李不弃就把这些糖蜜运到五味坊的后院隔壁的院子里,在那里分别稀释成不同浓度的糖水,加入酒曲封到坛子里。

穿越前他所在的单位有搞发酵的科室,而且小时候他家离酒精厂的酒糟池直线距离不超过一公里,被酒糟的气味熏陶了十几年,搞个简单的发酵还是没有问题的。他也知道用糖水发酵酒精浓度太低,蒸馏起来不但费事而且浪费太多,真正要大量制造酒精还是要靠粮食固体发酵。

问题是进行固体发酵用的酒曲是大曲,大宋这个时候还没有,只能自己培养。于是李不弃把五味坊的隔壁院落也买了下来,,弄了好多坛坛罐罐摆在里边筛选菌种。

李不弃在作这些事情的同时也在研究大宋。现在已经不用担心韩琦能够轻松致他于死地了,老婆也有着落了,李不弃觉得自己既然穿越到这个时代又接近了皇帝就可以考虑一下如何能让大宋挺过游牧民族的入侵,让华夏文明安然地在这块土地上延续下去。不然不是白来一趟吗。

他下能接触到升斗小民,上能接触到帝国的皇帝和顶级勋贵,看到了很多常人难以看到的事,听到了很多以前不知道的秘闻,发现大宋除了骨头软以外,与明清比起来真的有很多可爱的地方。

至少称呼大宋的官员不必称“大人”,那是称呼自己父母的称呼;大臣虽然需要叩拜皇帝,但是也可以喷皇帝一脸吐沫星子,皇帝还不能急;大宋的阶级等级相比明清不是那么森严;大宋的法律对人是很看重的,不允许奴隶的存在,就算是卖身为奴的人也是有期限的,佃农和仆人对主家的经济依附强于人身依附。

从这些方面来说大宋是中华文化稳定发展的一个高峰,笼罩在小民头上的贵族阶层彻底消失,华夏文化促成了人们空前的平等,这种平等又推动了科学技术的空前繁荣。而自从蒙古人打进中原之后中华文化就走回头路了。

看看后来的明朝,在蒙古人蹂躏过的焦土上,一个缺乏文化熏陶的草莽汉子建立的国家中,贵族和奴隶再次出现,小民要称官员为父母,农民对地主的人身依附被不断加强,中国社会甚至倒退到唐朝中期以前的水平。辫子王朝就更不用提了,那简直就是差点儿毁灭华夏文化最后一点儿火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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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让大宋能够继续平稳发展下去,估计这地球上也就没白皮猪什么事儿了,李不弃穿越前的父母也就不用受那么多苦,李不弃当年也不用花那么多功夫学英语了。就算是为了让子孙后代不用头疼学英语,李不弃觉得自己也必须有所行动。

按照李不弃的理解,大宋是一个封建国家,跟一个公司的构架很像,皇帝就是董事长,下面的勋贵和宰执们可以看做执行董事和经理人。一个公司要改革阻力最小的方法肯定是从上到下的改革,若是能够说服董事长、董事和经理形成合力,那么这个公司的改革就有很大机会成功。

不过公司改革就没有容易的,李不弃在这方面就是个悲观主义者。看看大宋文官们干嘛嘛不行,下面乱了套的样子就知道这个公司的官僚主义有多严重。就算是董事长和董事们一条心地挑战整个公司的官僚也很困难,所以李不弃决不会傻乎乎立刻跳出来采取行动,一定会谋定而后动。

他知道明年也就是庆历三年会拉开一场改革的序幕,虽然李不弃在经过职场的磋磨后看这次改革必定是失败的,但是这并不妨碍他可以通过近距离观察这次改革研究大宋内部的各种力量,找出一个办法来。办法总比困难多,温柔的不行就用暴力的。

李不弃不是一个习惯把所有期望放在别人身上的人,也是个行动派,当他需要采取行动的时候一定会以亲自参与进去,当然那个时候他必须要一个合适的身份和强大的力量。

离“靖康之耻”应该还有几十年吧,时间还富裕,他现在要做的就是通过科举混进官场寻找同盟,干掉潜在的敌人,这样当他动手时才能一切水到渠成。

于是李不弃给自己作了一个五年计划,争取在五年内挣个几百万贯的家产,通过科举,有个一官半职,建立一支自己能控制的军队。在大宋这样的目标不算高吧。

四十六 培训同盟军

“你们几位辛苦一下,这几天查一查史书上那些欲加之罪何患无辞的典故,讲这篇《小羊与狼》的时候也给孩子们讲一讲。还是提醒大家一句,一定要用白话。小孩子么,现在最重要的是培养读书的兴趣,等他们有了兴趣就会自己去读书。那样的话说不定将来这些孩子里会出几个秀才和举人呢。”

“踏青的时候到了,我要随官家去金明池,这几日不在家,如何安排课程你们几个斟酌着办。”

现在弩手巷的义学有了七十多个学生,不算连广智和李不弃总共六位老师,这六位老师无一例外都是家住京城的年轻穷秀才。大宋的教育方式与后世有很大的不同,李不弃强令必须按照自己那一套来,必须讲自己编的课本,为了保证老师们严格执行不走样,讲每一课前他都亲自主持一次备课。

一开始六位老师还有异议,与李不弃理论过一番,可是被李不弃一顿敲打都服帖了。李不弃这里的待遇可是没的说,一个月两贯钱的薪水和一贯钱的读书补助,每天还管一顿早饭一顿中饭,年底还会有膏火费,这对于家境贫寒的年轻秀才来说已经是很好的收入。

但是对这些穷秀才来说这还不是最看重的。他们最看重的是李不弃搞了一个图书馆,分批购买书籍放在图书馆里,老师们可以借阅。这个年代对贫穷读书人来说什么最难得?就是书啊!国子监印刷质量上乘的书至少一贯钱一本,质量较差的福建版也便宜的有限。可是此时都是雕版印刷,字那么大,一本书就印不了多少字,所以象《春秋》之类字数多的书都是论部,那下加了注释的经书更是大部头,一部书没有十几贯几十贯根本拿不下来。这不是一般家庭能承受的,所以穷秀才们的一个必备技能就是抄书。

现在各种注解版本的经史子集直接从图书馆借来看就可以了,可是节省了他们的大把时间。不过李不弃也给他们布置了抄书的任务,抄的书都是从丁度、李淑这样的藏书大家和勋贵那里借来的孤本善本。一帮穷秀才过去根本就没机会见到这样的书。而且他们抄好的书都是存放在图书馆中,他们可以自由借阅,这可是比自己抄书自己看效率高了很多。

就冲着这里能看到这么多书,就算李不弃不给工钱这几个人也不会离开。离开了李不弃这里他们到哪儿找这么好的治学条件去?所以受点儿委屈算什么,自然是李不弃说什么就是什么,哪怕李不弃让他们给学生讲的东西与圣人之言不太一样也得忍着。

李不弃心里也是暗乐,有钱真是好啊——一间小小的图书馆就把六个福有才华年轻秀才的心给牢牢拴住了!只要他们按照李不弃变得课本教,按照李不弃的方案去查文献备课,那么在日复一日的教课过程中他们的三观就会受到潜移默化的改变。

李不弃不求他们的世界观与自己完全一样,只要不同于普通的大宋文人就行。当他们通过科举做官之后他们就会痛苦的发现自己是异类,只能选择被同化或者抗争。无论他们如何选择,他们的三观都不可能与普通宋人完全一致,都有可能成为李不弃的同盟军。

当年西方列强拼命在中国传教,拿出钱来在中国办学校就是打得这个主意,李不弃不过是拾人家牙慧。但是凯申公崛起于黄埔,太祖说“教育群众”和英美能够深入渗透那么多国家都说明控制头脑的威力是多么巨大。要想改变大宋就不能一个人战斗,办教育虽然见效果慢一些,但是当时间一到李不弃就会拥有成千上万的同盟了。

看看时间不早了,赶紧进宫去陪皇帝了。

赵祯这身体实在是虚弱的厉害,最初踢几下就额头见汗,第二天还会腰酸背疼,但是经过这两个多月坚持下来,现在已经能踢个二三十分钟不停,也不腰酸背疼了。提举御药院的张茂则悄悄告诉李不弃皇帝每天晚上在御花园快走一阵之后不但神清气爽,在床上忙活的时间也延长了,因此皇帝很满意呢,让李不弃好生陪着皇帝。

可是那帮勋贵们也告诉李不弃,文官们因为皇帝每日必然踢球已经再次提高了反对调门,连外地官员也加入进来,甚至有人说皇帝因嬉戏荒废了政事,会引起上天降下灾祸。看这样子李不弃一个人顶不住这么大的压力,所以李不弃向赵祯建议,既然文官们是反对皇帝嬉戏,不如皇帝就习练太祖长拳吧。

太祖长拳据说是赵匡胤所创,已经有了内家拳的影子,对锻炼身体是很不错的。练自家祖宗创的拳总没有错吧。

宫里自有武太监教授皇帝练拳,可是赵祯还是要求李不弃在他练拳时待在身边。因为李不弃从一开始让他踢球时就通过观察他是否出汗,脉搏是否跳动太快合理控制他的运动量,让他既能强健身体,又能避免出现腰酸背疼的情况。因此皇帝现在已经对李不弃有了依赖心理。

今天到了球场上皇帝还没来,李不弃看到教皇帝练拳的入内都知张用和正站在一棵树后对着一棵刚开的月季发呆,便上前打招呼:“啊,张都知早来了?在赏花么?”

张用和嘿嘿一笑说:“现在哪有心思赏花啊。我正为差事发愁呢。”

李不弃随口问:“官家还曾夸张都知办事干练呢,什么差事能难住恁啊?”

张用和看李不弃和勋贵们走得近,知道他必然消息灵通,就说:“李待诏肯定是听说了自正月以来辽人便集大军于边境,似乎要有异动。官家正月里就遣人往河北募兵呢,如今已经募兵数万。可是光有兵没有将不行啊,这不官家屡次问起武臣谁可为将。估摸着过几天就会让我等推举武臣才堪为将者。兵事是国之大事,不可不慎重。”

李不弃抱住皇帝大腿是作长期投资的打算,陪赵祯踢球的这几个月从来不多说一句话,也不多问一句话。见张用和说起政事便只说“张都知才堪大任,必定能替陛下选出良将。”

张用和临时起意忽然笑道:“听说孙待诏弓马娴熟,还上过阵杀过夏贼,若是有意不如咱举荐你到河北走一遭,也搏个出身,到时参加锁厅试,比府试考举人可容易许多。”

李不弃不知张用和用意吓了一跳,连忙说:“万万不可!”

张用和见李不弃反应这么强烈忙问:“你难道害怕去河北?”

李不弃连忙解释:“去河北是不怕的。小子认为辽人根本就是虚张声势而已,河北十有八九打不起来。只是小子却不愿给不懂得打仗的人指挥,只怕给折磨死。”

现在去混军队太危险了,谁知道韩琦有什么关系,到时候只要一封书信随便哪个官就能要了自己脑袋。

李不弃话音未落,树后传来赵祯的声音:“为什么河北打不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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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七 辽人是狼

刚才李不弃一着急,说“万万不可”的时候声音有些大。正走过来的赵祯便抬手止住了陈琳高喊“陛下驾到”的动作,站下后听到李不弃说辽人是虚张声势才开口发问。

张用和和李不弃等人连忙向皇帝行礼,赵祯又问李不弃:“你怎么断定辽人在河北集结大军是虚张声势?”

这倒是个难得的向皇帝展示能力的机会,而且李不弃记得从澶渊之盟到宋仁宗去世辽宋就没有打过仗,于是他自信地清清嗓子说:“陛下,臣以为辽人是强盗,是豺狼。危险大过好处的事情他们是不会做的。

臣听人说辽国内部分为许多部族,比较大的部族除了契丹,还有渤海、女真、阻卜等,辽皇率领大军一年之内在国内不断巡行就是为了震慑契丹之外的部族。这就像是唐之藩镇,若是朝廷大军能够震慑藩镇,则藩镇就为皇帝所用;若朝廷大军不足以震慑藩镇,则藩镇必然作乱。此事前唐殷鉴不远。

辽国皇帝若是不想国内大乱,就不能让自己掌握的军队受到大的损失。景德元年一战已经让辽人明白我大宋虽然攻取幽燕有困难,但是守住河北绝无问题,只要我大宋做好准备,辽国皇帝怎么敢拿他的精锐白白损耗?

臣听一个云游老人说,辽国每年都会杀死一些女真人以防女真人人数多起来作乱,又向阻卜征收大量牛羊。这是血海深仇。一旦辽国皇帝手中的精锐打没了,女真、阻卜这些部族都会反过来杀契丹人。辽人不会不知道这一点。

而且夏贼也是一个不容忽视的存在。夏贼也是强盗,因此小子猜想若是我大宋和辽国打起来,夏贼必然会进攻最容易进攻的一方,这样对夏贼更省力一些,而我大宋在陕西已经深沟高垒了。小子都能想到,辽国那么多人不会想不到,不提防夏贼才怪。

因此臣推测辽人在河北那边集结大军一个是见朝廷数败于夏贼想称称我大宋的斤两,另外一个就是想趁机讹诈些钱财而已。”

赵祯本来只是随口一问,没想到李不弃口若悬河说了这么多,不禁对李不弃刮目相看,又问道:“那么你说朝廷应该如何应对此事?”

李不弃说:“臣以为为免后患,必须对辽国示以强硬。”

赵祯问:“你说为免后患,不知是什么后患?”

“此乃街上混混儿的惯技,只要一次敲诈得手,就知道那人是可以敲诈的,以后必然还会敲诈他去。”

“哦,这样啊?”赵祯又问:“可是若对辽国强硬,反而引起大战怎么办?”

李不弃没有直接回答这个问题,而是说“陛下请先听臣说说狼是如何捕猎的。”

“哦?你说。”

“云游老人说北方胡虏虽然鄙陋但是却非常好学。只是他们学得并非圣贤之言,而是从野兽身上学得生存的本事。因此要了解胡虏不可不知这一条。无论是契丹还是更早时候的突厥、匈奴都崇拜鹰和狼。鹰且不去说它,只说这狼是那里常见的猛兽,又极聪明,胡人见得多了便常学习狼捕猎的方法。

狼的猎物中有马和牛。这些大个头的猎物虽然没有猛兽那样的爪牙但也不是毫无还手之力。经常有狼被牛羊的角抵死抵伤,被马踢断了肋骨或腿脚。狼只要受伤就难逃一死,因此狼在捕猎时从来不会一下子就扑上去,而是要先在猎物周围查看一段时间,看看猎物是不是强壮。如果猎物强壮有可能给狼造成伤害,狼就不会立刻捕杀这些猎物。但是如果觉察猎物老迈或者虚弱,它们就会毫不犹豫的扑上去把猎物咬死。”

包括赵祯在内的听众们都倒吸一口冷气:“狼有这么聪明?”

“是的。那边的牧羊人可以看看羊群后面有没有狼群跟随就能知道自己的羊群有没有生病。因为狼群会跟在羊群后边嗅羊群的分辨就知道羊群里有没有病羊。若是有得病的羊,狼群就会一直跟随,等着吃病羊。如果没有得病的羊,狼群就会离开,却不会进攻强壮的羊群。”

赵祯问:“若是没有生病的猎物,狼群又很饿呢?”

“这时候狼群常常也不是直接扑杀会伤害它们的猎物,而是不断在猎物周围兜圈子,不断恐吓猎物,让猎物惶惶不可终日,不得不不停地跑动。狼群就跟着猎物直到什么时候猎物惊慌失措,筋疲力尽才会扑上去撕咬。这时候猎物已经没有力气给狼造成伤害了。”

张用和听到这里说:“官家,若李待诏说得不差,那么辽人打仗的法子当真是和狼学的!”

赵祯忙问:“这是怎么说?”

张用和说:“俺听跟辽人交过手的老将说过,只要我大宋这边列成坚阵,辽军一般会避而不战,便是就此退走也不以为耻。但若是我军未及列阵正是脆弱之时,辽人便会蜂拥而至。这避强凌弱还真是和狼一样。”

赵祯想起他看到的奏书中也有这种说法便点头道:“还真是如此。”然后他又转向李不弃问:“那你说该如何对辽人强硬?”

为了显示博学李不弃没有直接回答而是说:“陛下可曾留意了鸡和狗相斗之前都会把脖颈上的毛竖起来?有的狗还会大声吠叫?”

斗鸡走狗是大宋普遍的娱乐活动,皇宫还有专门养斗狗的官呢,赵祯也是个常看斗狗的,自然知道。在他点头之后李不弃继续说:“这其实是让自己看起来更大一些,希望吓退对手。至于吠叫也是让对手知道自己很强壮,同时借机展示自己的尖牙,告诉对手它有造成对手伤害的能力。此乃以强硬对强硬,不战而屈人之兵的手段。”

赵祯认为自己懂了李不弃的意思:“你是说现在辽人虚张声势,我大宋也以虚张声势应对。是不是这样?”

李不弃说:“人总比禽兽聪明,完全虚张声势容易给人看破。若是两国对峙拖得长了,突然耗费钱粮,于我大宋不利。因此臣以为我大宋要作的不是虚张声势,而是展示死战的决心!这样辽人才会担心两败俱伤,后患无穷。”

赵祯问:“那如何展示死战的决心?”

四十八 封你文官

李不弃脑子灵光一现想起了朱棣这个大牛人,脱口而出:“向辽人宣誓我大宋死战决心最有效的莫过于表示‘天子守国门’的决心。”

赵祯一双眼睛盯着李不弃:“你是说御驾亲征?”

李不弃总觉得最近高遵裕特么的故意给自己灌输朝堂上的故事,所以他很清楚寇准把真宗皇帝弄到河北去御驾亲征一回结果就给贬到雷州那个鸟不拉屎的地方去了。他李不弃现在是要保存自己,发展自己,根本就没想过冒险鼓动皇帝再搞一次御驾亲征:“臣不是要陛下亲征河北,这次形势不至于如此危急。臣以为除了集结大军于河北作出决一死战的准备,还可以在河北选一大州建造行宫,甚至定为北都,就可以宣誓天子将亲守河北。辽人知道了必定知晓我大宋固守河北的决心。”

赵祯想了想说:“嗯,这个法子不错,亏得你想出来。”

随后他又问:“刚才你说不愿给不会打仗的人指挥。难道你对边军将帅就这样不看好?”

李不弃说:“河北的情形臣不知晓,但是在陕西时真是让瞎指挥的将帅吓怕了。”

赵祯很理解地点点头:“你是说任福吧?任福就是为人太轻率,所以才中了埋伏,失陷了那么多人进去。”

从赵祯的语气中李不弃听出了赵祯的不满,显然是好水川失败的锅已经全由任福这个死人背了。不过现在李不弃要给任福正名,不然皇帝根本不知道文官的愚蠢,韩琦也会按照原来的轨迹爬上宰相的位置。就算光是因为私人恩怨李不弃也不能让这家伙当上宰相。

他立刻跪在地上对赵祯说:“陛下,按理说臣不应该议论国家重臣,但是既然臣亲自经历好水川之战就不能不对陛下说个明白。把好水川战败的责任都推到任福将军一个人头上实在是冤枉了任将军。”

赵祯挥手让无关人员退下并且警告:“今天的事不许传出去。”

等人退下赵祯说:“你大概不知道在任福出征前韩稚圭曾有手令与他,令任福可战则战,不可战则据险设伏,截敌归路,并严令‘苟违节度,虽有功,亦斩。’只是任福贪功心切才中了埋伏。”

李不弃却说:“臣在陕西时也是以为中伏皆是任将军大意,可是回到东京后却听说此前韩经略曾向陛下上进攻夏贼之策,其中言及夏贼倾国之兵不过四五万,而好水川之战后又言好水川一战夏贼动用十万大军。不知可有此事?”

这下倒把赵祯问住了。从小赵祯受的教育就是皇帝只要选贤任能就好,具体事情由文官们去做就好,因此他这个皇帝习惯性地不去注意奏折中的具体数字,皇帝嘛,知道个大概就好。

在争论对夏贼采取攻策还是守策时因为争论时间长,他隐约记得韩琦的奏疏中是说夏贼有四五万兵力。但好水川之败的奏疏送来时他光顾了生气着急了,根本就没注意上面提到夏贼出动多少兵力,完全没有印象。

赵祯只好看向张用和,张用和连忙说:“小的记得确有此事。韩知州是先说夏贼约略四五万,后说有十万之众。”

李不弃从一帮衙内口中确认此事后就注意到这个bug,也许韩琦说西夏出动了十万人只是减轻他战败的责任,但却留下了一个显而易见的把柄,被揪出来也怨不得别人。

李不弃说:“好水川之战时任将军麾下万余人能与十万夏贼激战竟日,可见我大宋将士战力之强。若是夏贼果如韩经略所说倾国之兵只有五万,还要防着别处我大宋官军和镇守州府,能集于好水川的绝不可能达到三万,那么任将军纵使中伏坚持到援军到达也很容易,自然是可以战的。

所以臣以为好水川之败主要还是败在缘边帅臣根本就不清楚夏贼的情况,这样打仗就如盲人骑瞎马,半夜临深渊,就没有不败的道理。”

赵祯点头:“如此说来确实是韩稚圭孟浪了。可是我大宋承平已久,缺乏知兵之人,要选出个能统军的人实在不是易事。”说这话时他想起刚才李不弃对辽国一番议论很有见地,不禁问道:“你既然是在军中待过的,可知什么人才堪将帅?”

李不弃现在并不准备推荐狄青,推荐狄青却又不能罩着他反倒对狄青没有什么好处。他眼珠一转计上心来:“陛下既然问了,臣就出个主意让陛下能试出来谁的才能足以担当他的官职。”

“哦?你说。”

“陛下只要下旨令缘边将帅在规定时间里写明夏贼有多少兵力,都分布在哪里。能写出来的,写的详细的,与事实相符的说明此人不但用心收集夏贼情报,而且有手段弄到情报,这样打起仗来便有的放矢,不会给夏贼赚了去。相反则是根本不用心或者没有手段的。连夏贼有多少,在哪里都不知道,打起仗来必定要败,这样的人还是赶紧撤换为好,免得丧师辱国。”

赵祯连连点头:“有道理。只是规定多少时间为好呢?”

李不弃竖起一根手指:“一刻钟,最多一个时辰就够了。若是这位官人平日将敌军的情况了若指掌自然能写出来,若是毫无了解遇事现去查问,临到有敌情之时不出昏招才怪。而且此事须得陛下令走马承受去做,才可防止作假。”

走马承受是皇帝派到各地监督官员的太监,自成系统,只向皇帝负责。只有动用走马承受才能保证考察结果的准确性。

赵祯正在为这些缘边帅臣屡战屡败头疼,也不知道该用什么法子弄清这些帅臣到底会不会打仗,李不弃的建议让他眼前一亮:“这个法子不错,至少能看出谁用心。”

又想起刚才李不弃对辽国的分析很有见地,他也是急于搜罗知兵事的人才,便说:“李不弃,我看你于兵事上有些才能,便该为国家分忧,不如便作个官吧。”

李不弃忙说:“陛下,臣是不敢作武官的。”

赵祯一愣便想起来李不弃差点儿给文官杀了的事,便也理解了。想了想他说:“你也算是读书人,又献了制白糖的法子出来可以算是纳粟捐官了。如此便封你个文官也无不可。”

皇帝正要下旨,张用和却不住的使眼色说:“官家,小的以为此事最好还是跟吕相公招呼一声。”

皇帝知道张用和有话说,只得说:“好,等练完拳就请吕相公和丁学士来。”

四十九 作文官,有打脸的机会了

赵祯看到张用和的眼神就知道他有话要私下里说,只好说:“也罢,等学完拳便让吕相公来。”

赵祯现在着急寻找知兵的人才,只要听说是有这样的人就急着任用。正月里枢密使杜衍推荐了京兆府一个叫雷简夫的布衣,赵祯立即召见与之议论边事,见其甚是雄辩就下旨让中书依照宋真宗启用大儒种放的故事给此人授官,想着按照种放的例子怎么也要授个知州。但是吕夷简认为“士大夫有口才者,未必能成事也,请姑试之。”就把此人封了个校書郎打发到秦州去作观察判官了。

现在赵祯好不容易又在身边发现一个知兵的,本想赶紧封个官留在身边使用,反正李不弃的年龄在这里,封不得大官,所以特别不想让吕夷简相公插手的。所以等李不弃走了赵祯便问张用和:“你为何定要知会吕相公?”

张用和说:“官家,现在宫外听说官家在练拳,好多人都说是李不弃蛊惑官家沉迷武事,说李不弃是奸贼呢。这时候官家再下旨封他官,只怕旨意下到中枢会给封驳回来。因此小的以为还是先知会一声吕相公好。”

见赵祯面有难色,张用和又出主意:“李不弃献了这制白糖的法子可以算纳粟,又献了钉马掌和造劲弩的法子都是有功,再者他又是读书人,那手《读诗有感》也得了文名,无论跟谁说去封他个文官都不为过。”

赵祯只好点头:“好吧,既如此便请吕相公和丁学士来。”

赵祯把李不弃今天对辽人的分析和考察边帅的法子对吕夷简和丁度说了,又说要封李不弃的官。丁度自然高兴,毕竟李不弃也算他学生。而且和李不弃相处这段时间听到这孩子经常有忧国忧民之语,他认为李不弃也是个有道德的读书人。

吕夷简听了则心思急转。对于这次辽国大兵压境,其实朝廷已经通过细作了解到一些内幕,他也判断辽国的目的就是讹诈。而对这种讹诈最好的应对方式就是强硬,否则后患无穷。因此他现在也在不断给皇帝吹风采取强硬态度。

但是他家世代高官,是熟知真宗皇帝当年是如何软弱,南方籍的文官是如何鼓动皇帝逃往南方的。他很清楚自从太宗之后老赵家的人都是稀泥软蛋,他也清楚朝堂上有许许多多畏辽人如虎的大臣,赵祯又是耳根特别软的,要说服皇帝对辽国强硬真的很困难。这时候在皇帝身边有一个主张强硬的人时不时吹吹风是再好不过了。

而且吕相公现在也难。现在国库空了,军队屡战屡败,吏治败坏,朝堂上有一批人把造成这些问题的罪责全都归到他身上,要他下台的呼声越来越高。可吕相爷也是心里苦,好些问题是几位皇帝和垂帘听政的太后造成的好吧,你们不敢挑皇帝的错,找我麻烦做什么?

赶他下台的那些人是把范仲淹,韩琦等人作为领袖的,李不弃和韩琦应该是对头,将来李不弃要自保必须依靠他吕夷简。

这样看来将来李不弃十有八九会成为他吕夷简的人,那还等什么呢?吕相公略一躬身说:“现在国家正是用人之际,李不弃既然通兵事自然可用。只是那制白糖的法子是李不弃直接献给宫里的,并非给了三司,却不能算是纳粟。不过他献钉马掌和制劲弩的法子却是实在的功劳,因此臣以为封李不弃官并无不可。若是有丁学士举荐便更好了。”

赵祯问:“那么封他个什么官职呢?他年纪还小,出外似乎不合适。”

皇帝把调子定了,要把李不弃留在身边。这点儿要求正中吕夷简下怀,他顺水推舟:“臣以为可以授他宣议郎,任将作监丞。”

吕夷简为了让李不弃将来能和韩琦打擂台,特地给了他一把从八品的宣议郎,而且将作监丞一般是授予新科进士的官制,这就让李不弃有了与进士同样的起点。

赵祯本来以为吕相公会比较难说话,没想到吕夷简这么好说话而且还给了这么高一个官职,立时就说:“好,那就如此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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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不弃现在是京城的名人,所以丁度上奏本保荐李不弃,吕相公授意给李不弃授官的事立刻就在京城文武官员和读书人中传开了。有羡慕的,有嫉妒的,人们便纷纷打听为何皇帝突然想起给李不弃授官来。

明面上的理由自然是李不弃有两个功劳,皇帝又认为李不弃才堪重任,可也有消息灵通的人说当日李不弃与皇帝屏开众人私下奏对,然后皇帝便令人往陕西传旨去。于是李不弃的任命就和陕西的战事联系了起来。

别人议论纷纷,李不弃才不管这些,他正忙着给一众衙内布置任务:“我在陛下身边,以后便少不得你们在陛下面前露面的机会。只是我也不能打自己的脸,给陛下引荐些蠢材去,自然要看看你们的本事。若是一点儿小事都做不好,还是哪儿凉快哪儿待着去。现在我要你们盯住赵家,一定要搞清他家哪天去金明池。这事儿谁能办?”

石老七忙说:“哥哥此事交给我,这事我是必然办好的。”

“好,那就你办了。只是万万不可唐突了人家,明白吗?”

“哥哥放心,小弟定然不会唐突了嫂嫂。”

这帮勋贵子弟也是闲得蛋疼,都要看李不弃再出什么泡妞儿秘技,只要李不弃一说要趁赵家去金明池赏玩的机会与赵家小娘子相会,这帮勋贵都疯狗一样跑来凑热闹,不用他们都不成。

这些勋贵子弟实在太闲了啊,而且他们很有钱,李不弃已经在考虑给他们找点儿有益于大宋,有益于人民的事情作。

金明池又称西池、教池,位于东京顺天门外,本是宋太宗教习水军的地方,后来便作为皇家园林。春三月,在皇帝游玩之后便开放任由百姓游赏,于是这里便成为东京百姓春天踏青的重要去处。

每年踏青之时,东京人无论贫富倾城出动,金明池游人如织。池上又有龙舟争标和水戏,引得人们竞相观赏。赵家每年三月也必往金明池游玩儿。到了三月初四,一行车辆便奔金明池来,众人刚刚在金明池门口下了车,突然前面行人向两边分开,只见一群锦衣少年分开人群,燕别翅排开拦住了去路,中央走出一个黑脸少年躬身一礼:“在下李不弃这厢有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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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 美女面前装13

赵明道对妹妹给了李不弃承诺很是不满,恨李不弃耽误自己妹妹的青春,用手戟指问:“你来作什么?”

李不弃正待说话,一个十八九岁的锦衣公子分开燕别翅排开的一群少年走出来拱手哈哈笑道:“子明兄,别来无恙。”

赵明道一看这人眼熟,仔细想了想却是秦王王审琦的玄孙王师震,以前打过交道的,于是连忙还礼:“原来是仲卿兄。”

王师震笑道:“子明兄啊,你想来是没听说大相国寺的秃驴前日弄了块碑刻了‘姻缘殿’三个字竖在这不弃兄弟与令妹初次相会的大殿前。不弃兄弟对令妹的情谊尽人皆知,看望一下令妹不是应该的么?”

赵明道已经听说了“姻缘殿”的事情,现在又被人提起来差点儿吐血,他指着李不弃说:“都是这厮惹出来的事情。”

王师震说:“这是一桩好姻缘啊。你看这李不弃能文能武,哪一点儿也不差嘛。”

被王师震这么一搅,赵明道也发不出火来,反而是来金明池游玩儿的百姓已经里三层外三层围定了等着看热闹。赵员外一看不是个头儿,虽然他也不满意这门亲事但是事已至此,在家里吵了几次后发现女儿心意已决,为了女儿的幸福也只能静观其变了。幸好这李不弃还是个上进的,据传说陛下要封这小子宣议郎呢,十五岁的八品官啊,谁知道将来会有什么样的成就。

虽然女孩儿在婚前与男方见面会惹人笑话,但是赵家早已经成了笑话,也不在乎再见一次面。看到人越来越多,赵员外喊道:“明道,便让你妹妹与李不弃说上几句话吧。”

爹发话了,赵明道在不愿意也不能反驳,只得退到一边。赵员外叫过女儿说:“你去听听他说什么便即回来,我们在宝金楼等你。”

带着幕篱的赵敏羞答答地点头答应,然后带着杏儿和几个老妈子向李不弃这边走来。李不弃连忙再施一礼:“小娘子请这边走。水边风景正好,我们边走边聊。”李不弃身后的衙内们立刻指挥仆人分开人群清出一条道路,很有黑涩会大哥出行的派头。

赵敏更加不好意思:“不知你要与我说什么?”

李不弃一边走一边说:“我派人送去的冰糖和砂糖小娘子可尝过了?感觉如何?”

“甚好。母亲也很是喜欢呢。”

李不弃嘿嘿笑道:“只是现在产量不高,宫里和各家勋戚才刚刚分过来。等以后产量大些我再送些去。”

赵敏也没有客气:“那就谢谢了。”

见李不弃不说话了,赵敏还有些失望,这时候不是应该谈论风景作首诗什么的吗?说实在的,她可是很期待。那天晚上李不弃的诗、歌和话都太震撼了,都成了京城的传奇呢,今天这样春和景明的时候不是更应该作诗吗?

谁知李不弃却从怀里掏出一本书来:“听说小娘子才学出众。我现在办了一个义学,自己编了本课本,其中有些故事是我自己写的,还请小娘子帮着斧正一下。另外最后几个小故事是刚写出来的,便给娘子解闷儿吧。”

“喔,办义学啊?还写了课本?”赵敏从杏儿手里接过书。

李不弃立刻接茬说:“是啊,现在有六个老师,和七十个小孩子。有了经验还要扩大,还要收些女孩儿教导。小娘子若是有闲的时候可以去看看,给些指点。”

这让赵敏很是惊讶:“奴家不懂这些,怎敢说指点。只是还收女孩儿啊?”

“当然了。孩子最初的老师就是父母啊。从孟母三迁就看出有一个有见识的母亲才能教育出一个好孩子。为了教育出更多栋梁之才自然要先教导出有见识的母亲了。”

这个理论真让赵敏大开眼界了,她心念一转问道:“这办义学需要很多钱吧。”

终于有装13的机会了,特别是在美女面前装13啊,穿越前辛辛苦苦挣那么点儿银子根本就不敢装啊。李不弃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钱是什么?只有花出去换回自己需要的东西,换回快乐那才叫钱,不花出去那叫钱么。赚了钱自然要花。千金散去还复来就是说的我这样的人。”

赵敏都忍不住被他吹的大气逗乐了。

李不弃指了指身后一群熊孩子说:“看这些人没少在吃喝嫖赌上花钱,我只是把钱花在给家人留一份善缘上不比他们强?”

一帮熊孩子听李不弃这样说他们都大声抗议。李不弃说:“放心,到了你们喜欢的女子面前,你们也可以这样说俺,俺绝不还嘴。”熊孩子们都大声叫好,逗得赵敏捂着嘴直笑。

本来气氛不错却听到一声大叫:“呵!这不是各领风骚数百年么?”

听着声音像是要挑衅啊,这特么谁啊?谁特么这么不长眼破坏气氛?

李不弃抬头一看,原来是赏梅那天晚上请他评判诗词的任公子,此时正和一群青衫士子施施然走来。

任公子说话的时候意识到自己是咬牙切齿的,但他觉得自己本就应该如此愤怒。

那天相亲时被李不弃雷得外焦里嫩,迷糊糊的就离开了,可是后来他们这些人就成了被嘲笑的对象。

这些文人啊,总是表面上你好我好大家好,实际上都是自命风流的人物,骨子里谁也不服气谁,得个机会就要踩别人两脚。

你任公子不是自负才思敏捷么?那军汉作出半句诗来你不是应该立刻作上十首诗压住他么?怎么就能让人家小娘子选了个武夫不选你呢?什么?李不弃会说?你可是饱读诗书啊,不是应该比个武夫更会说么?

任公子自幼有神童之名,备受呵护,祖上是后唐宰相,爷爷是当今枢密副使任布,心高气傲惯了,哪里受得了这个,心里就把李不弃恨上了。今日他见到李不弃,而身边又有连日来说风凉话的朋友,便起了再和李不弃一较高下的心思。

任公子也是衙内,对李不弃身后一群勋贵根本不在乎,走上前来也不施礼直接发出挑战:“李不弃,那日你说不会作诗,却又作得诗出来,那诗必是枪手作的。”

李不弃这时候才懒得理会他,只是翻了个白眼:“你能找出那个枪手来我就承认那事不是我做的行了吧?”

赵敏看到任公子连忙向另一个方向走,李不弃连忙追上去。任公子没见过赵敏,赵敏又戴着幕篱,他便以为李不弃又在追别的女人,便大喊道:“好你个李不弃,才骗赵家小娘子说什么携手一万年,立刻又追逐别的女人,真小人也!”

李不弃回头大喝一声:“关你鸟事!”

一帮熊孩子都没想到李不弃能在女孩子面前就爆粗口,都哈哈大笑,对着任公子大喊:“对!关你鸟事!”

任公子是文明人,身边又围着一群自命斯文的同伴,无论如何不能泼妇骂街一样骂回去,再加上被无视的羞辱感,只气得脸如猪肝,用扇子指点着李不弃的背影:“你,你等着!我一定把那个枪手找出来!”

五十一 挖个大坑等人跳

待把赵敏送到仙桥上的宝金楼目送赵家离去后,高遵裕就跳起来搓火:“哥哥,那些穷酸好了伤疤忘了疼,进来又嚣张起来。那个姓任的冲撞了赵家小娘子,咱们是不是拿那个姓任的立立威?”

李不弃问:“你想怎么样?难打要打他一顿?”

高遵裕嘿嘿笑道:“哥哥再想个法子,挫折一下他们的威风便好。”

“你说的那些穷酸还是那些文官家的子弟?”

“是啊,是啊。虽然他们近来言语谨慎了许多,但是开口就是文贵武贱是祖制,实在让人着恼。”

李不弃最近一直在思考大宋的问题,一听“祖制”这个词突然脑中灵光一现:“你让我想想。”

高遵裕连忙摆手示意几个正在评论人家小娘子的兄弟收声,生怕打搅了李不弃。李不弃考虑了大约三分钟才转过身来说:“这里太嘈杂,我们到僻静地方再说。”

衙内们见李不弃如此郑重,那必然是有什么详细谋划,连忙上了土山,在高坡上寻了个人少的地方。李不弃让衙内们的伴当在围在外围,才对衙内们说:“既然那些穷酸不接受教训,咱们就给他来个狠的,让他们知道饭可以乱吃,话不能乱说。而且要让他们记一辈子。”

衙内们眼都亮了,纷纷说:“哥哥(兄弟)快说!”

李不弃却问:“只是这事儿能不能成,一是看你们能不能保密,在发动之前不漏一点儿口风;二是看你们吃不吃得苦,忍不忍得气。”

“能行。”“这有什么?”“哥哥快说!”

李不弃却问:“你们中哪个不会骑马射箭?”

立刻有人抗议:“俺们皆是将门,怎能不会骑马射箭?”

李不弃却笑道:“不要以为我不知道,你们一个个身娇肉贵,就算会骑马射箭也未必精通。若这两样不行,到时却要吃亏。因此给你们两月时间把这两样练好。”

这个要求没有多少人反对。他们本就是将门,学好骑马射箭那是本分。李不弃又说:“这两个月还要学习礼、乐,注意,是朝廷大典上正式的礼制和雅乐,不是勾栏里的小调!”

这下连高遵裕都苦了脸:“学那些磋磨人的东西作什么?俺一碰那些东西就瞌睡。”

李不弃却不容置疑地说:“必须要学,能学多少学多少。还有,这两个月请先生教你们《九章算术》,必须学会!”

这帮衙内们一阵哀嚎,连连抗议:“学那个做什么,难道要算账?”

李不弃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人说‘人前要显功,背后下苦工’,你们都不想下功夫活该让人压制。你们不学好这些难道要和人家比诗词歌赋么?只要把这几样学好,两个月后俺就带着你们把那些穷酸杀他个落花流水,说不定还让他家大人把他们屁股打烂!”

“真的么?”这帮人也有股狠劲儿:“既然如此俺们便学了!整死那帮穷酸!”

李不弃说:“当然若是你们能学得快一些,咱们就提早和他们决战!”

高遵裕大喊一声“好”,然后问:“那么第二件事呢?”

李不弃说:“第二件事,你们和他们见面后无论他们说你们什么,你们就只说他们不是君子,不屑与他们辩论,还要让他们咬死祖制。其他都不要说,就是把他们的火气勾起来。这个没有问题吧?”

这个对从小就斗心眼的衙内们自然没有一点儿难度。潘家老五抓耳挠腮地问:“哥哥先透个底,到底要怎样杀那些穷酸个落花流水?”

李不弃笑道:“人多嘴杂。天机不可泄露!对了,我可是要考校你们功课的。你们那几样本事学不好,后事休提!”

“可两月时间太长了些!”

李不弃笑道:“要想坑人总要先挖好坑吧?挖坑不要时间?等咱们挖好了坑,看着他们自己往里跳,多好?”

高遵裕大喝一声:“都听黑三郎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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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祯给李不弃的印象就是一个字“怂”。有吕夷简这个相公不断的进言,还有得到吕夷简暗中支持的李不弃天天在身边敲边鼓,就算这样一旦看到哪个大臣的奏书中说担心在河北采取强硬姿态这位皇帝还是忧心忡忡。

虽然赵祯还是下诏殿前指挥使、两省都知举武臣才堪为将者,又派了枢密使杜衍为正,丁度为副宣抚河北,又命令前线将领务必对辽人采取强硬姿态不要让辽人窥破虚实,作出了一些准备打仗的强硬姿态,可是在把大名府建成北都的事情上皇帝还是犹豫不决。

真是闹心啊。李不弃只好抄了蒲松龄老先生的名篇《狼三则》献给赵祯,,希望对皇帝有所触动。果然,赵祯在读了这故事之后对李不弃说:“朕读你写的故事有所得。朕今日就下旨让杜枢密在大名府筹建行宫。”

李不弃长舒一口气,心里暗自得意,心想皇帝看到蒲松龄老先生写的屠夫扔骨头喂狼仍然跑不掉,最后还是不得不干掉狼的故事总算有点儿感触了。可是皇帝又悄悄说了一句话让李不弃的得意荡然无存。

“没想到啊!知保州王果竟然买到了辽人的底细,刚刚送回京师。原来辽人果然是要以索要土地为名进行讹诈,集结在边境上的大军主要还是虚张声势的。你的分析一点儿没错啊,呵呵。”

原来是知道没有危险才下了决心啊!李不弃在心里对这位大怂皇帝彻底鄙视了。但是还要表现自己的忠君爱国:“陛下,这事儿陛下不应该说给臣。臣也请陛下不要让太多人知道。”

“哦?为什么?这是大好事啊?”赵祯很是不解。

你不是已经宣扬的人尽皆知了吧?李不弃这个汗啊,忙说:“陛下,臣看史书两国相争,谁掌握对方的秘密谁就占有优势。比如我们现在知道辽人的阴谋就可以对症下药,而辽人不知道我已洞悉其阴谋必定以为我们的准备都是本来如此的,必然对我大宋更加敬畏。可是一旦揭破,秘密也就不成为秘密了,辽人受挫也不会有敬畏。”

“此外一旦让辽人知道我们已经知道其底细,便有两个坏处。一是万一辽人因为谋泄恼羞成怒假戏真做,事态就不好控制了。二是若是缘边将帅听到消息懈怠了,万一为辽人所乘麻烦可就大了。”

“是这么个理!”赵祯急的跌脚:“快让去告诉甘昭吉,让皇城司看看都有谁知道了这个消息,警告他们不可走漏了风声。”

五十二 打仗是万万不行的

当天赵祯便下旨建设北都,可是没想到就因为诏书中有一句“为天下苍生计,朕当天子守国门”,诏书竟然被封驳了。

封驳的原因很搞笑,御史们一天上了好几十本章说“千金之子坐不垂堂”,指责皇帝靠辽国太近是逞匹夫之勇,拿国家社稷开玩笑。李不弃恶意的猜想只怕是这些文官门上生怕要跟着皇帝到离辽国更近的地方去,担心自己的安全呢,所以连皇帝装个逼都不允许。大宋的文官真是比皇帝还怂啊,怪不得大宋软蛋,以后改大怂算了。

皇帝虚心纳谏的,见诏书引起这么大反应就把“天子守国门”这一句去掉了,可还是有人不断上本请求把向皇帝建议这样作的人治罪,还有干脆点名要流放李不弃的。李不弃只觉得好笑,但是这事儿从文官的角度来看却是个很严肃的文武地位问题。

几位相爷和枢密使一级的大佬和少数较低级的官员是知道了辽人确实是虚张声势,皇帝这时候说“天子守国门”就是装下逼而已。可是李不弃要求皇帝封锁消息,因此大部分官员还不知道这事儿,真以为皇帝如今迷恋武事要上前线。

文人爱联想啊!在他们看来,若是皇帝心里真的产生了天子守国门的念头将来可是对文官们在朝堂上压倒性的地位可是大大的不利呢。

本来文官们以为饱读诗书了就没有不懂的事情,打仗那也应该是小菜一碟,可是现实立刻就教他们做人,看看陕西的几位帅臣就让人心里拔凉拔凉的。夏竦且不去说他,除了皇帝人人都知道这就是个混子;可范仲淹、韩琦、庞籍等人都是有知兵之名的,凑在一起也不能建功,反而韩琦给好水川之败弄得灰头土脸。这几个人都不成,正途考出来的进士里面谁敢说能领军和辽人厮杀?

若是皇帝真的去了大名,就必须确保对辽作战万无一失,那个文官敢接这活儿?可是文官不敢接,那就只能用武将了。那么武人的地位必然会得到提升,这才是最可虑的。

在这方面当今这位皇帝可是有前科。景祐元年,赵祯就任命了将门出身的王德用为知枢密院事,打破了宋初以后枢密院向来为文官把持的规则。这对文官来说是可忍孰不可忍,于是立刻动手把王德用赶出京城。

当年他们把王德用赶下台可是费了不少脑筋。王德用的父亲王超出身真宗潜邸,也是混朝堂的老油条,王德用得了自家真传行事谨慎,根本就没有什么把柄可抓。最后文官们竟然说王德用相貌奇伟,不是作为大臣的相貌,孔子四十五代孙,御史孔道辅跳出来要求罢免王德用,群臣都跟着支持,赵祯无奈只好让王德用出京。

敢动文官的奶酪那是一定要付出代价的,不杀鸡儆猴以后恐怕还会再出现李德用、赵德用。王德用被调到地方还不算完,文官们把他不断调来调去,有时一年调两个地方,就想折腾死他。可是文官们低估了王德用的韧劲儿。王德用两代混朝堂,这种事见多了,心态好,再加上身体好,竟然挺过来了。

现在王德用可正在河北知澶州呢,皇帝真去了河北肯定会想起这位前知枢密院事来。

决不能给武人翻身的机会!我们文人不会打仗,武人会打仗,那就绝不能打仗,这样武人再有本事也白搭。于是一个两个官员都激烈反对在河北建北都。若不是吕夷简控制着一批官员支持皇帝,只怕这事儿要黄。

几位相爷也都不想背上割地赔款的骂名,在这件事上一致支持皇帝——没危险为何不装逼?

皇帝有相公们支持文官们不能把皇帝怎么样,但是可以给武人立榜样!要想找茬就不会缺少机会。文官们正在琢磨怎么如何挑武人的错处,河北边境上发生的一件事就正好让他们利用上了。

就在辽国使臣进京的两天前,河北一道公文送到了枢密院,很快两位值班的枢密院副承旨就把公文送到了留守枢密院的任布老先生案头。

任老先生打开看了一眼连忙细看,却是前几日有辽国侦骑入境窥伺,保州一个叫武英的都监率一指挥骑兵驱逐辽人并追至边界斩杀十余人而回。辽国小股侦骑入境,或是小股辽人越境抢劫的事从来就没有断过,而且在辽人大兵压境之时就更不稀罕,因此不是什么大事。

任老先生一时没想明白枢密使正在河北,河北这种小事只要告诉自己一声,知道即可,为何两人郑重其事的把公文拿来给自己看。他捋着胡子说:“喔,斩首级数颗也算小胜,只是追至边界却有不妥,万一越界惹怒辽人引发大战怎么办?此事不赏不罚就是了。”

余承旨却说:“副枢说得是。只是若是平时这样处置也就罢了,可下官觉得此时如此处置却值得商榷。”

任布没说话,示意他往下说,余承旨说:“先帝下诏贼来则战,贼去不追,这些年都是如此。可是官家刚刚说要天子守国门,这些武夫便追击辽人到边界上,想是看到天子有意兵事便起了幸进之心,好战贪功。长此以往,只怕会为图功劳故意挑起战事。下官以为此风不可长,当严责之。副枢也当告诫官家引以为戒。”

任布有些为难了。从文官的角度来看自然是能引起战争的因素一点儿都不能有,但是任布是知道内情的,辽人就是虚张声势,而且皇帝说了虽然知道了辽人的底细但是决不允许携带,否则要是辽人假戏真做可没处哭去。他是在边镇待过的,知道让辽人窥探了虚实的严重后果。若是真的处罚了那个都监,以后辽人再来犯境都不敢迎战,让辽人在看破大宋的底细那他这个枢密副使少不得要吃挂落。

而且文书上说了,这个武都监只是追到边界上,并没说越界的事儿,因此严格来说并不算违规。因此任副枢只好采取拖延战术:“只是大战在即,随意处罚有功之人容易动摇军心。可再发公文询问此次交战有无越界。若是越界了自当定罪。”

另一个承旨却说:“副枢,此事不可耽搁了。听说那些勋贵子弟这些日子都在校场上走马射箭,还说若辽人要战,他们便都投军请战呢。只怕官家给他们裹挟了去。其用心险恶啊。”

李不弃给赵祯出的一条计策就是等辽国使臣提出无理要求时让勋贵子弟上演一出请战大戏,让辽国使臣看看大宋根本不怕战争,灭了辽人气焰。这个计策任布是知道的。至于近些日子勋贵子弟们突然热衷于习武了,也许是为了把戏作得更真一点儿吧,毕竟谁也不敢说东京城里就没有辽人奸细。

但这事儿赵祯一概嘱咐不许外传,任布只好说:“此事有官家,有诸位相公们。你们就不要操这个心了。”

好说歹说让两位承旨退下,任布以为这事儿就这样了,可其实两位承旨心里都不服气。都知道任布就是个不管事的,连任布的儿子都说老头子是个没用的,两人以为老头子又缩头了。可是对两个期望出头的年轻人来说,这个出名的机会决不能放过。

五十三 圣母御史

两位枢密院承旨的品级还不够上朝,但他们是文官,在朝堂上从来不缺少同盟。第二天上朝时御史孙甫瞪着因为熬夜想措辞,写本章通红的眼睛跳出来后站在朝堂顶级位置的几位大佬们都用怜悯的目光看着他,而赵祯也是一脸便秘。但是这根本就不影响孙御史慷慨陈词。

御史就是喷人的,喷的人品级越高说明水平越高,能喷皇帝以后就有的吹了。而且这次是众望所归啊,皇帝沉迷武事胆子大了,辽国大军打来竟然还要去河北,让我们这些文人怎么办?你冲上去了,我们这些整日里言必称忠孝的文人怎么办?是上啊还是不上啊?这不是让我们作难吗?一帮人早就想跟皇帝好好说道说道了。

孙御史不是一个人战斗,而是替上万的文官说话,自然是言辞激烈。“……陛下不守祖训,好武恶文,又好大喜功,则边臣必希图幸进,以战斗为功,便无战事,也会寻衅。自澶渊之盟以来,宋辽和平已近四十载矣,两国相安,黎民免受兵戈之苦。一朝以陛下喜好致两国相攻,人民涂炭,此非圣君所为。”

“近日臣闻勋贵之家多厉兵秣马,小民终日惶惶……”

吕夷简眼看孙御史身后一帮言官们已经跃跃欲试了,为了不闹得不可收拾只得赶紧打断孙甫的话:“孙御史,你先等等。”然后他转向任布,问:“任副枢,孙御史说的战斗之事是怎么回事?”

任布忙出班把公文上写的说明了。吕夷简心里立刻轻松了很多——听任布的意思没有越境,没有越境就好办。他再次转向孙甫一句话就把方向引回事情的本质上:“既然是辽人越境窥伺,自然不能任由辽人来去自如。现在辽人大军云集,我方也要备战,自然要防着辽人窥伺。先帝说贼去勿追,却没有说可以纵贼来去自如。既然未越界,那也不是什么大事。”

谁知这孙甫却是个呆子,或者说装呆子,他立刻抗声道:“我大宋以信义立国,以堂堂之阵拒敌,还怕辽人窥伺么?只有阴谋诡计才要防人窥探,边将故意小题大做,乃是希图功劳。防辽人窥伺不过是借口罢了……”

这次皇帝还真是在搞阴谋,心里哭笑不得,但是面上还要努力保持着平静。好不容易等一帮御史喷累了才落荒而逃。

孙御史也很满足,今天没想到把几位相公和皇帝都喷的下不来台,实在太出彩了,以致同僚没有不向他祝贺的。虽然他心里隐约感到这事儿有点儿不对劲儿——宰执大臣怎么都和皇帝穿一条裤子了——可是这点儿疑虑马上就被沾沾自喜盖了过去。

御史台几个跟孙甫要好的御史也心里乐滋滋的,早得了孙甫的招呼,今天一起把宰执连同皇帝喷了个体无完肤,多少御史可望不可即的战绩啊。这怎么能不庆祝呢,晚上一定要一起搓一顿,就五味坊了。

等下午散值之后几位御史有说有笑刚出了御史台,路边走过来一个人施礼道:“请问哪位是孙之翰御史?”

众人停步向那人看去,是个穿着青袍的年轻小官。有个认得的便叫出来:“你是李不弃?”

“正是”李不弃彬彬有礼的回答。

哈哈!可算逮到你了!据说就是你小子引诱官家踢球还学什么拳脚,哥几个上了多少奏本要把你赶走,可官家就是不听啊。今天让我们遇到了就替官家教你做人。

正在散值的官吏们就看到一幅奇景,五个御史围着一个八品或九品的年轻小官儿在喷,都是惊讶。不是说御史都是以喷大官儿为荣么?怎么跟一个芝麻小官干上了?

于是散值的官吏们都不走了,又围了一圈看热闹。有人认出被喷的小官儿正是京城的传奇李不弃,那这热闹就更要看了。

让所有人奇怪的是李不弃在五位御史的围攻下面不改色,也不还嘴,只是笑吟吟的站着,这是来找喷的吗?

入内都知张惟吉在散朝之后就把今天的事情跟李不弃说了,当李不弃听到孙甫说防止辽人窥伺是小题大作时就火儿了。特么的连保密都不让还打个鸟啊,打起来就是败。这是拿当兵的当炮灰,怪不得大宋打仗总是输。是可忍孰不可忍,不行,必须要找那个孙甫说道说道。

等到五位御史总算是喷累了,李不弃毫无烟火气的再次问道:“请问哪位是孙御史?”

孙甫问:“你待如何?”

李不弃问:“听说今天孙御史在上朝时说我大宋不怕辽人窥伺,防范辽人侦骑乃是小题大做。不知这话有没有。”

孙甫说:“便是如此说的。”

好,没冤枉你。李不弃仍然恭谨地说:“孙御史可知作战讲究知己知彼。若是让辽人看了我大军布防的内情去,辽人便是知彼,作战时便可批亢捣虚。朝廷大军便是获胜也不知要多伤亡多少呢,难道伤亡了将士孙御史就不心疼么?便如孙御史家宅,总要建一堵墙,装上门,岂可随便让别人窥测?想来若是有人窥探,孙御史必定也会把那人赶出去吧?”

在明知自己作的有点儿不地道的情况下给一个十五六的小子当街教训,这让已经胡子一大把的孙御史心情立刻就坏透了。可是话已经说出去,若是让一个小孩子给驳倒了那可是大笑话了。再说与堂堂御史若是不能一锤定音,跟一个小孩儿当街辩论半天,传出去对名声对名声不好。因此孙御史立刻祭出文人必杀技——装圣母!

“我大宋讲仁义,对番邦当然应该示之以坦诚。辽国常以沿边疏浚水泽、增益兵戍之故诘我,如今让他探查一番见我大宋并无威胁辽国之意自然没了开战的借口,便可免于战事。若是什么都藏着掖着如何取信辽国?”

李不弃一口老血差点儿喷出来——知道大宋的官员脑残,却没想到碰到一个脑残的,这是怎么当上的官啊?可是看看围观的官吏们都频频点头,就知道这家伙说的竟然是现在正理。

孙甫仰头四十五度向天:“老夫坦荡对人,无事不可对人言,无事不可给人看,进门便是客,怎能随便赶人家出去?”

李不弃一口老血差点儿没能忍住——这话不管你信不信反正我是不信,这样的话还能堂而皇之说出来要多厚的脸皮啊。

可是李不弃不信架不住有人信啊,或者说装着信。另外四位御史都向孙甫拱手道:“之翰兄真君子也。坦荡无私,岂在乎他人窥探?”

围观的官吏们也都拱手:“孙御史的坦荡真是令人敬佩。”

李不弃咬着牙问:“孙御史这话可说的是真的?”

孙甫用眼角瞟了一下李不弃只嗤笑了一下就恢复了装逼的姿势,那意思看来就是“不是真的你又能奈我何?”反而是另一个御史说道:“君子的节操,岂是你这种武夫懂得的?”

五十四 装逼的代价

穿越前的刘志伟遇到这种圣母婊是一点儿办法都没有,可现在他是李不弃啊!抱上了皇帝大腿,又有一帮勋贵小弟有得是办法教这种圣母婊做人。

心念急转,他一躬到底:“原来孙御史真是君子,小子确是有眼无珠了。多有得罪,小子在此赔罪了。”

见李不弃服了软,孙甫却来了劲儿,口沫横飞的在此教训起李不弃来。就是一句话,你李不弃就是个武夫,靠幸进接近皇帝就要懂得做人,不然御史会分分钟教李不弃做人。

李不弃既然心里有了主意便依然恭恭敬敬听着。幸好刚才几个御史已经说得累了,又急着去庆功,估摸只说了十几分钟就走了。

李不弃也笑笑走上御街。那些看热闹的官吏还没有散去,对着李不弃指指点点,说李不弃也没什么本事,对上御史还是给骂的狗血喷头啊。

李不弃却在嘲笑声中不紧不慢地走着,直到遇到一个闲汉,从怀里掏了十几个大钱给他,让他到高府去叫高遵裕带上小弟们到前面的茶馆找他。

李不弃在茶馆才喝了两碗茶高遵裕就骑着匹马跑来了,跳下马就问:“哥哥,有什么乐子了?我怎么没看见?”

李不弃说:“乐子不在这里,还要去找。你们立刻派人去把御史孙甫的家找到。”

高遵裕一听是要和御史过不去立刻就软了:“哥哥,这御史可是惹不得的。这是怎么了?”

李不弃把今天的事情说了一遍,几个年龄大些的勋贵子弟也说:“这行军打仗最忌讳让人看了去。让孙甫这一闹,以后谁还敢拦截辽人探马?这仗是没法打了。只是御史身份尊贵,若是对他下手官家不会愿意,那些穷酸文官也不会罢休。”

李不弃说:“你们怕就躲在后边,我是不能忍的。打一次败仗就是尸山血海,你们没见过,我却是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知道有多惨。为了不让我汉家儿郎白白给人割了首级去,我也要让那些说话不经过脑子的人知道话不能乱说。”

高遵裕提心吊胆地问:“哥哥要怎么做?”

李不弃说:“让你们的人一个是把孙甫家住哪儿找出来,一个是找到孙甫去了哪里,我刚才听他们说是要去吃酒。你们就不要露面了,只挑些可靠的伴当换上不要让人认出身份的衣服跟着我到孙甫家围观去。”

“围观?”这个词新鲜。

李不弃说:“对,就是围观。既然那个孙甫说了他无事不可对人言,无事不可让人看,那我就带人到他家去围观。看看他是不是真的不怕人窥伺。”

“可是他若真的不怕呢?”

“若是有人成年累月在你家墙上探头探脑,一个月你忍得,难道一年你也忍得吗?我倒要看看他孙甫能撑多久。就算他孙甫不怕,别的官也怕了,只要以后那些文官不敢不顾别人死活乱说话就好。以后你们好多人都要领军的,若是任由这些文官胡说八道,那你们就等着作炮灰吧。”

“炮灰?什么是炮灰?”

呃,这次词现在还不应该出现啊。李不弃脑子急转之后说“就让让敌人的石砲砸得灰飞烟灭,简称炮灰。”这时候石砲还是有的,而且元昊手下有支部队装备了便携式“旋风砲”,因此这么说也能说得通。

这么说来李不弃都是给他们这些人打算呢,勋贵子弟们哄然叫好:“哥哥放心,你说怎么干就怎么干!”

孙甫和四位同僚喝得微醺,突然外面跑进一个人来,定睛一看却是自家应门的苍头,忙问:“你怎么来了?”

苍头急得大声说:“官人,你真在这里呀!快回家看看吧,好多人扒着墙头往家里看呢。家里人都吓坏了。”

孙甫竟然一时没听明白:“扒着咱家墙头往家里看?”

“是啊,官人。好多人呢。”

“岂有此理!为何不赶他们走?”

苍头喘了两口气说:“有个叫李不弃的年轻官人说官人说是无事不可对人言,无事不可让人看,是真君子,所以特地来看看官人是怎样的真君子。若是赶他走,那么官人就是说一套做一套,是伪君子。因此少爷也无可奈何只得派俺来寻官人呢。”

御史小伙伴们已经给雷得外焦里嫩了,这李不弃真是完全不讲规矩啊。孙甫心里更是后悔不迭:李不弃特么一个才十五六的武夫,刚进官场几天,哪懂什么规矩啊,我跟他装什么逼啊?

这酒是喝不下去了,五个御史赶忙会了帐一起往孙甫家去。今天这事儿要是处理不好,那整个御史台的威风可就完了,这不光是孙甫一人的事情,其他四人既然遇到就不能后退。

在路上雇了一辆车急急走着,那苍头还唠唠叨叨介绍事情始末:“半个多时辰前那个李不弃带着一群人来敲门,说是要到家里看看。问他要作什么,他说官人说了官人是真君子,咱家可以随便看。俺听这话奇怪,便叫了公子出来,公子和李不弃说了两句便怒了,让关上门不让李不弃进来。谁知那些人就搬了梯子爬到咱家墙上……”

大宋散衙甚早,等几个人心急火燎地到了孙甫家所在的巷子时天色才刚微黑。只见巷子内外都是挤满了看热闹的人群,其中还有开封府的衙役和军巡铺的兵丁在维持秩序。苍头大喊:“孙大官人来了,让开!让开!”

人们一听正主来了便让开一条路,五个御史走进巷子,见孙家大门紧闭,在门两边竖着两架梯子,上边正站着两个人向院子里张望,还有一个人骑在墙头上。孙甫气得跺脚:“岂有此理,岂有此理!”

王御史拉了拉他衣角说:“孙兄不可动怒,还是按照刚才商量的由我等来对付这竖子。”

这就是人多势众的好处,一个人把话说死不好改口了,就由别的人在上。理全是他们的,谁也没有错误。

王御史见李不弃也走了过来便走上前去冷着脸问:“李不弃,你这是做什么?”

李不弃笑道:“孙御史说他无事不可对人言,无事不可让人看,小子折服得紧,立刻便寻了来瞻仰一下真君子的居所。这应该是一心向道吧?孙御史是真君子,想来必然不会见怪的吧?”说着他还向孙甫那边拱拱手。

王御史说:“你既然是怀着学习之心,那就应该依礼行事,求得主人同意才行啊?”

李不弃说:“是啊,我一开始是求见了,可是他家人不让我进啊?”

“你到人家家里总要等人家方便的时候!”

“你这就说得不对了吧?辽人越境侦探我大宋军情,杀人放火孙御史都不觉得有什么。俺又不杀人放火,到他家看看为何还要挑时间?难道说辽人是跟孙御史说好,挑了时间来的?”

勋贵子弟挑出来的伴当都是些伶牙俐齿的,刚才就在看热闹的人群中把事情的原委散布开来。老百姓的感情很朴素,自然害怕宋军战败,再稍一引导,心便是向着李不弃这边的。现在听了李不弃的调侃围观的人都哈哈大笑起来。

五十五 手眼通天的好处

感受到了笑声中满满的恶意,另一位御史立即接上话:“可是你们这样爬墙岂不是惊扰了孙御史的家眷和高堂?”

李不弃呵呵笑起来:“你这话又说得不对了。难道孙御史不知道‘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的道理么?若是孙御史会担心自己家人受惊扰又怎会不担心那些烧杀抢掠的辽人惊扰了河北百姓呢?辽人若是窥破了我大宋机密,战事一起便是尸山血海,那些枉死的百姓和士兵难道没有父母妻子和儿女么?”

东京城人口中和禁军、厢军有瓜葛的人很多,李不弃为军士出头立刻引起一阵叫好。几个御史都是脸色铁青,本以为用“人之常情”就一定能把李不弃压下去,没想到李不弃根本就不理会,这也太不讲规矩了。可是孙御史已经把话说了出去,把柄就攥在人家手里,这还发飙不得,否则孙甫言行不一伪君子的评语可就坐实了,再也没有当御史的资格。若是一个御史让个十五岁的弄臣给搬倒了,御史台的脸面可就没有地方放了。

若是在朝堂上,与孙甫站在同一条战壕里的人多,就算讲歪理也能凭着人多势众让李不弃没法还口。可特么现在不是在朝堂上,围观的都是些一点儿大局观都没有的老百姓,节奏在李不弃那边,这样可怎么压服李不弃呢?

正在御史们大眼瞪小眼的时候,李不弃却说了:“今天天色不早了,想来孙御史的家眷和高堂也要休息,现在再到孙御史家学习作君子确实不太好。如此我们今日便告辞了。”

包括孙甫在内五个御史都松了一口气——只要你一走我们就商量对策,实在不行明天在朝堂上闹出来自然能得到大把的同盟军支持,凭着人多势众就能逼着皇帝处置这个李不弃。

可是李不弃临走说了一句话让五位御史又吐出一口老血:“想来今日孙御史还没告诉家人君子应该是什么样的,所以闹了些误会。待明日小子再来就应该能进门了吧?”

孙甫心里一紧——明天还来?

李不弃却又对着围观的人群说:“现在见到一位真君子实在不易。既然孙御史是真君子,尔等若是也想做君子不可随便放弃向真君子学习的机会。俗话说言传身教,光听孙御史说什么是得不到真传的,还要时时到他家去看看孙御史的行动,这样将来才能成为真正的君子啊。”

众人见他说得有趣,也来凑趣,都轰然答应,李不弃这才向四下一抱拳带着一群人去了。

本来李不弃就是东京城的传奇,这次又闹得如此出格,当晚这件事就以各种版本传遍了。勋贵武将们都在弹冠相庆文官吃瘪的同时满心忐忑等着看事情的进一步发展,得知此事的文官们则大为震惊,各自盘算这事情到底意味着什么。

第二天早朝刚一开始御史们就跳出来弹劾李不弃对御史的监察工作心存不满,夜间入户威胁孙御史,用心险恶,为正纲纪应交有司议处,予以严惩。赵祯从谏如流,不过没把李不弃交给大理寺或者刑部,而是直接下旨说李不弃年少跳脱缺乏稳重,罚俸半年,禁足在家里读书。

这处理也太轻了把?就是李不弃卖豆腐的白玉庄因为豆制品品种多,半年的出息都比李不弃的俸禄多,他哪里在乎半年的俸禄啊。禁足都不是对正经官员的处罚,谁听说过一个官员犯了错给禁足在家里继续当官的?

御史们当然不同意,便要撒泼打滚跪着不起来,赵祯却温和地说:“此事只怕你们没把事情原委搞清楚。朕听说昨日他孙御史当着李不弃说他‘无事不可对人言,无事不可让人看’,当时有人还夸他是真君子来着,因此李不弃才到孙御史家看看真君子是什么样的。

李不弃此次虽说行事轻狂了些,可毕竟也是一心为了向君子学习。你们非要处罚李不弃做什么?若是处罚了李不弃,那些不知道的人还不要说孙御史是说一套做一套,是伪君子么?你看,孙御史都没有说什么,哪里轮到你们出头?”

御史们不禁大眼瞪小眼——早上基本是一开宫门就上朝,难道这么短的时间皇帝就得知事情经过了?这下趁皇帝和相公们还不清楚细节把李不弃的罪名坐实的法子是没用了。

吕夷简趁着御史们不说话说道:“若是你们不清楚事情经过,可以问问孙御史。孙御史又没有请假,你们却来高李不弃岂不是名不正言不顺?”

这下众人没话说了。有苦说不出啊,孙甫就不能告李不弃,不然名声就完了。

吕夷简最后哼了一声:“辽国使臣就要到了。应付辽国是现在头等大事,你们还有心情用这种鸡毛蒜皮的小事麻烦陛下。若是与你们一样不清楚事情原委,你们便问了孙御史给他们解释,不要哄闹起来误了大事!”

皇帝和宰相在这件事上态度一致,副相章得象看了看皇帝和宰相便抱着手不说话,参知政事王举正一看这里面可能有事,也不做声了。御史们见无机可乘只得退下。别的文官见最能喷的御史们都灰头土脸了,自己掂量掂量后还是先不跟风了。毕竟喷一个才十五岁的从八品小官儿就算赢了都有失身份。

其实吕夷简心里也纳闷儿,昨晚发生的事情自己这个在宫外的都还不知道详细情况皇帝怎么就一清二楚了呢?昨晚李不弃不可能分身进宫告状啊。

吕夷简家世代为官,他又多年为相,自然有宫里的门路,很快就打听到原来昨晚天黑前高家有人给皇后送了东西——曹皇后的姐姐就嫁到了高家——随后曹皇后就见了皇帝,然后皇帝就把甘召吉召了去。显然这是高家走了曹皇后的门路把事情捅到了赵祯那里。这说明李不弃竟然已经手眼通天了,这么说起来那些御史败得一点儿都不冤。

吕夷简的家世决定了他不是迂腐之人,因此他倒是乐意让御史言官们这时候遭一下挫折。他也很讨厌不做事只会说大话的人,可是如今的御史越来越只会喷人不懂做事了。现在要全力应付辽国的讹诈,估计破财免灾是必然的了,可能少破点儿财那就是他宰相的功劳。为此他和李不弃配合默契鼓动皇帝对辽人强硬,并且采用了李不弃出的计策。只是这里面有不少暗中的安排,万一给这些没脑子只会喷的御史给戳穿了可就要丢人现眼了。从心底里他对李不弃点了一万个赞——闹得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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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六 奉天承运

李不弃已经把如何通过脉搏等体征变化控制皇帝运动量的方法教会了太医,因此把李不弃禁足对赵祯的健身大业并没有什么影响。

李不弃被禁足在家里别人却可以来看他,对他的那些计划也没有什么影响。这不每天时常有人到孙御史家敲门请求进去看看真君子的生活是什么样的,更有甚者直接爬到墙外的树上往院子里张望。一向门前比较清冷的孙御史家竟然有了门庭若市的趋势。

不过对于李不弃来说孙御史已经是死老虎了,随着“真相”越传越广,孙御史最终将成为大家的笑料。李不弃现在关注的是辽国使臣,幸好从不断穿回来的情报看事情的发展基本是按照李不弃编排的剧本走的。

三月十七日,辽国使臣到达汴梁,赵祯遣人在十里长亭迎接。负责宣旨的张惟吉在打开诏书以后使劲儿清了清嗓子,然后气沉丹田大声读到:“奉天承运皇帝!诏曰……”读到这里他故意停下来扫了一眼,满意地看到无论是大宋的大臣还是辽国使臣都一脸震惊。

哈哈!太提气了!奉天承运啊,这是说我大宋才是奉正朔的朝廷。你辽国不是总想和我大宋争正统么?现在就明明白白告诉你不要想了,我大宋才是奉天承运的正统啊。

他在心里又给李不弃点了几十个赞:你说李不弃怎么就能想出这么滂沱大气的言辞来,怎么那些饱读诗书的翰林学士都想不出来呢?

他心里又给孙甫御史默哀:就冲李不弃献了这“奉天承运”四个字而且直接就不要功劳,官家也会回护李不弃,孙御史这个亏是吃定了。当年那些御史不要脸把王德勇赶出京城,官家心里可是一直不舒服呢,这次也算官家赢了一会。

待众人最初的惊愕过去,张惟吉才再次大声宣读旨意:“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在陪着皇帝接见辽国使臣前吕夷简拍马屁说:“官家在圣旨上加上奉天承运四字真是太恰当了。不知官家是怎么想到的,我等就从未想到过。”

赵祯脸上微微一红,但是心里连忙安慰自己:李不弃说得对,这都是为了让朕更有雄霸之气,折服辽人,为了社稷和黎民着想说一次谎也不算什么。他连忙咳了一声掩饰一下然后说:“也没什么。只是契丹一直宣称是奉唐之正朔。朕觉得应该明白告诉天下人大宋才是正朔,是奉天承运的,并非蛮夷可比。”

“陛下睿智,我等不及!”章得象也一个马匹挥了过去。赵祯感到自己似乎比刚才适应了一些,这次竟没有脸红。

虽然一到汴梁就给一句“奉天承运皇帝”给震得有点儿晕乎,可是该办的事还是要办。辽国正使肖英和副使刘六符递交了国书,提出要大宋归还晋阳及瓦桥以南十县土地。

这些土地是当年周世宗柴荣打下来的,是大宋从后周继承的,当然不能还给辽国。结果消息传出后第二天东京城的百姓就看到街上一群群顶盔掼甲骑着战马挎着弓刀武士出现在街头。

卖炊饼的老张问卖浆水的老郑“这是怎么啦?要打仗了吗?”

“你还不知道?听说辽国要我大宋割地呢,听说勋贵家的子弟昨晚上聚在一起说不能把祖辈打下来的土地让给辽人,要和辽人决一死战呢。这不是到宣德门前请命去么。”

“咦?勋贵的事情你怎么知道得这么清楚?”

“这不刚才有个买洗脸水的客人说的。你看他们去的方向可不是大内么……”

“是呢。那个骑黑马的好像是潘家的衙内吧?”

“好像是。哎,那个好像是杨家的……”

于是早朝的时候宣德门外便跪了一群大大小小的勋贵子弟,皇帝亲自出面抚慰,勋贵子弟则递上求战书,表示愿为国家肝脑涂地也不能丢失祖宗的土地。皇帝则表示绝不屈服辽国压力,上演了一场决心抗战的大戏。按照剧本辽国使臣“正好”被带领经过御街看到了这一幕,当时辽国使臣的脸色阴沉地能滴出水来,尤其是肖英的脸上充满了忧虑。

从辽国使团上下脸上的愁云来看这出戏演得很成功,唯一不和谐的声音还是文官们发出的。当那些勋贵子弟们聚集到宣德门后几位御史就抢先跳出来要皇帝治这些勋贵的罪,说他们想胁迫皇帝对辽开战以谋求军功。还好,在这件事上皇帝、宰相和参知政事态度一致——勋贵们保家卫国的决心必须肯定,国家打仗还要靠他们。

下面的戏怎么演下去就不是李不弃能说上话的了。和辽国使臣谈判的都是文官,何况吕夷简相公肯定要亲自指挥,一个十五岁的小子对文官指手画脚绝对是找不自在。

皇帝说要李不弃禁足,李不弃也不能不给面子。曹国舅见李不弃给禁足了便每天泡在弩手巷,非要李不弃先把酒精造出来。李不弃也发觉若是再不把酒蒸出来,就让连广智、杨四郎他们给偷喝光了。

第一批用糖蜜兑成的糖水在发酵一个多月后已经没有一点儿甜味儿了,反而酒香已经非常浓烈。李不弃把浓度低的那些酒装进定制的橡木桶中放入五味坊的库房里储存。二十坛子浓度接近三十度的就搬到白玉庄豆腐坊的后院里。

李不弃必须要给赵祯面子,不能让人看到离开弩手巷,但是曹国舅的马车没有人敢随便查看,坐着曹家的马车悄悄去豆腐坊就不怕让人知道了。

曹国舅眼巴巴的看着李不弃把一根下端坠了铜块的竹签插到酒里,在竹签上作一个记号然后把酒倒进蒸锅。二十多度的酒精浓度还是太低,蒸起来不但费火还需要很小心,不然蒸出来的酒浓度提高不了多少。

李不弃小心的用小火加热,一天一夜才蒸出两坛子酒。现在就不怕人偷喝了,宋人还是喜欢低度酒,对太浓烈的酒没有什么兴趣。

李不弃再次把竹签插到酒里做了记号,然后把两坛子酒倒进小蒸锅慢慢蒸馏。就这样蒸馏几次,最后只剩下小半坛子。曹国舅心惊胆战地看着李不弃把这些酒倒进一个铜桶里,在水里冰着,然后把生石灰加进去。在冒了一阵子泡之后,李不弃把剩余的酒液过滤装进一个很小的蒸锅,然后把蒸出的酒接入两个小瓷瓶里。这就是纯酒精了。

五十七 女扮男装

“这就是酒精了?”曹国舅闻了闻瓷瓶里的液体,酒香味儿反而不如原来浓了。

李不弃问:“你说的那玫瑰油呢?”

曹国舅忙让人拿来一个小木箱子,打开后小心翼翼从里面拿出个琉璃瓶子,递给李不弃说:“这就是了。从天方商人那里买的。”

李不弃打开琉璃瓶子闻了一下果然是浓郁的玫瑰香味。他在一个专门烧制的小小白瓷缸子里倒了一些酒精,然后滴了一点儿玫瑰油进去,稍微一晃玫瑰油就被酒精很好的溶解了。“看,玫瑰油不能很好的溶于水,但是酒精能够溶解。把溶解了玫瑰油的酒精擦在身上,酒精很容易散发掉,就只剩下玫瑰油均匀的留在皮肤上了。”

曹国舅试了一下,果然不像玫瑰油那样会弄得手上油腻,这东西一定要先给自家姐姐用,说不定能博得皇帝欢心呢。这下他彻底相信了酒精的神奇,既然酒精能够溶解玫瑰的精华,那说肯定也能溶解别的东西的精华呢。

接着他看到李不弃把一些酒精倒到一个又高又细的瓷桶中,把一个底下坠着小铜块的竹签放进去,在上面做了记号。然后李不弃竟然很败家的往这些酒精里倒水,而且每倒一盅就把掺了水的酒精再倒回瓷桶中插入竹签在竹签上作标记。

曹国舅心疼啊:“你这是做什么?二十坛烈酒就蒸出这么一点儿东西,你怎么还能糟蹋?”

李不弃却笑起来:“磨刀不误砍柴工。有了这个表尺,以后再蒸酒精就容易多了。”

虽然大宋或者说世界上第一支酒精计做好了,但是李不弃很不满意。竹子会随着天气变化吸潮或者干燥,造成测量不准确,而且竹子的性质还是不够稳定,还是用玻璃做酒精计最好。用惯了玻璃仪器的他一贯认为没有玻璃的出现,很多科学发现都不可能诞生,因此需要尽快把玻璃搞出来。

李不弃拿起装玫瑰油的琉璃瓶子仔细看了看,玻璃带着绿油油的颜色,并且色彩并不均匀,透明度也有问题,虽然和穿越前用的化学玻璃一比就是垃圾,但好歹也是透明的,那么第一步目标就是要造出这样的玻璃了。

曹国舅小心的亲自抱着装酒精的瓶子乐颠颠的走了,催着李不弃赶紧酿酒造出更多的酒精来。而且曹国舅保证,城里折腾不开,就在城外那五十亩地上建酒坊,钱都不用李不弃操心,好几个勋贵还有道观都会争着出钱,实际上就是想趁机占个股份,将来好抢先拿到酒精。

这是好事儿啊,用别人的钱办自己的事儿是再好不过了。那五十亩地李不弃去看过一趟,就画了个规划图让曹国舅先操持着。

选育曲种的事儿也有惊喜,用从山西弄来的酒曲发酵的一份粮食样品有了很不错的变化,希望能培育出可用的大曲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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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员外回到家就把女儿叫到书房来,面色凝重:“大姐儿啊,那个李不弃闹的事已经打听清楚了。倒是也不是像你哥哥说的李不弃完全是无理取闹,那个御史不该拿着军国大事作儿戏,只为自己赚名声算是有错在先。可是他毕竟是御史,便是说错了自有官家和相公们处置他,李不弃这么为难言官定是要把所有官都得罪了。

再者朝堂上自有规矩,讲究君子动口不动手。有什么不认同的自可辩论,只有你能引经据典把别人驳倒自然认你是英雄。可是李不弃这次却坏了规矩,朝堂诸公定然容他不得。唉,少年轻狂啊!从这事上看,此非稳重之人,绝非托付终身的良配啊。”

赵明道见父亲也这么说,连忙帮腔:“就是如此!小妹,你看这李不弃行事如此乖张,再等他三年还不知是什么情形,你的大好青春可不能坏在他的身上。反正也没有婚约,还不趁此机会做个了断。”

赵敏却说:“奴家看了李不弃编的课本,应该是个严谨之人,不像是个乖张的。他既然如此行事,只怕是有什么隐情。”

赵员外说:“不管他有什么隐情,他都把所有的官得罪了。有他在,以后谁还敢随便说话?只怕以后朝堂便容不得他,你若嫁给他只能跟着受苦。还有就是科举,他也未必能考过的。”

赵敏毕竟年轻,忙问:“难道国家伦才大事有人也敢徇私?”

赵员外轻哼一声:“倒不见得徇私,但若是主考都有志一同找他麻烦,那就不好说了。”其实赵员外在官场上混了十多年,可是明白科举也不是不能上下其手的。

赵敏低下头轻轻地说:“可是女儿给了他承诺,整个东京城都知道了,现在反悔,让人怎么看女儿?”

赵明道急道:“现在又有风声说李不弃那首‘各领风骚数百年’和那《红梅赞》都是抄的,所以说眼下才是个机会,他做事如此有悖常理,谁也不会说他好。这样的人如何能托付终身,说出来别人也说不得什么。”

赵敏好半天才对赵员外说:“此事让女儿再想想。”

赵员外知道女儿是个有主意的,强令她和李不弃一刀两断只怕会引起反弹,便叹了口气让赵敏去了。赵明道则赶紧回房叫自己浑家再去劝劝妹妹,万万不可错过了机会。

赵明道的老婆带着贴身丫鬟来到赵敏的绣楼,却见关着门,敲了门过了会儿才有老妈子神色慌张的开了门。她一边进门一边问:“青天白日的关门做什么?”眼睛却瞥见杏儿在楼梯上探头探脑,看见他立刻把头缩了回去。

她情知有事,当下便转身说:“看来我来得不是时候,过一会儿再来吧。”

却听楼上赵敏的声音说:“二嫂请上来吧。”

上楼后她不由好奇地扫了一眼,就看到桌上放着个扇套还有一块佩玉,都是男人用的东西。仔细一看都是簇新的,便调侃道:“吆,这是要送情郎礼物呢?”

赵敏两腮飞红,忙辩解:“这是小妹闲来无事想伴个男装看看。”

赵敏二嫂想起前些日子赵敏要了两套他哥不穿的旧衣服去就猜到个大概。他本是与赵家旧交的商人家的女儿,因此对这事儿并不觉得稀奇,何况出嫁前她也不是没干过这事儿,于是便笑道:“哼,是想女扮男装去看情郎吧?那就办起来给我看看。汴梁城里女扮男装出去玩耍的多着呢,我在娘家时也这么干过,我帮你收拾收拾,看看可有破绽。”

五十八 参观义学

“嗯,衣服甚是合体。真是一个翩翩佳公子。”赵敏装扮起来后二嫂不由得夸赞道。“只是太俊美了些,就是洗了脂粉让人一看也知道是女子装扮的。不过这也没什么,只要有人在左右保护你周全便是。”

赵敏说“我让陈叔跟我去呢,黑牛哥哥也跟着。”

陈叔是赵家的护院,也是赵敏奶娘的男人,黑牛是他们家老大,也是一身勇力。有这俩人保护二嫂也放了心,但还是嘱咐:“可不敢去人少的地方。对了,你倒是要去哪个地方?不是听说李不弃给官家禁足在家里?”

赵敏脸上又浮现了红晕:“李不弃说他在弩手巷办了义学呢,我甚是好奇,便过去看一眼就回来。”

“哦,那就去吧。只是等我走了你再出去。不然若是让你哥知道了,难免吃你的挂落。”

在深宅大院里的生活真的很枯燥啊,赵敏的二嫂满怀窥破秘密的兴奋走了。等小姑子回来她还要赶紧过来打听一下经过,多好的谈资啊。

赵敏悄悄从后门出去钻进陈叔赶的车里,一路到了弩手巷。弩手巷不宽,车一进去就会堵住大半条街,太扎眼了,陈叔只好把车停在巷口对面一棵大槐树下。

赵敏探头一看见巷口的水井边坐着十几个妇女和小姑娘都在忙着作针线,一帮小孩子则在周围游戏追逐。几个小孩子相互拍手地游戏吸引了他,只听孩子们一边拍手一边唱到:“你拍一,我拍一,一个小孩儿喂小鸡;你拍二,我拍二,两个小孩儿编小辫儿……”

这是学数数呢,这儿歌倒是新鲜。

赵敏和杏儿在陈叔的搀扶下下了车,那些作针线的女人们便看过来,见是一个唇红齿白的公子带着一个俊俏的小厮,那些小姑娘先是看得直了眼睛红了脸,见两人向这边走来便连忙低下头却用眼睛不断瞟向两人。

几个年纪大的见姑娘们这般情形都笑起来:“你们仔细看看那就是两个女扮男装的,有什么好羞的。定然是大户人家的小娘子,生的这般俊俏,就算穿了男装也掩不住。”

“大户人家的小娘子?听说黑三郎没过门的媳妇儿就是大户人家的小娘子,不会就是……”

“不会不会,大户人家小娘子私会情郎传出去会让人耻笑的。”

“别管会不会,先去给三郎说一声,让他来看看不就知道了。”

赵敏还不知道自己已经暴露了,不过也没敢想妇女们问路,而是问一个小孩儿:“小哥儿,听说这巷子里有个义学,你可知在哪里?”

小孩儿伸手一指:“一处就在巷口王老鳖家,另一处在那头院里有棵枣树的蒋老爹家。”

赵敏谢了小孩儿便往巷子里走,一个女人喊住要跟在赵敏后头往巷子里跑的小孩子们,让他们不要捣乱,然后小声喊她闺女道:“惜奴啊,惜奴,别发愣了,快去告诉黑三郎有两个女扮男装的小娘子进了巷子。”

“哎!知道了。”那女孩儿答应一声放下针线飞快跑进了巷子。

虽然这一届科举考试还没有放榜,但是已经有好多文章通过文会流了出来。李不弃正在和连广智研究连广智刚刚抄来的文章,一个女孩儿气喘吁吁的咣当推开院门就跑了进来:“黑三郎哥哥,巷子里来了两个穿着男人衣服的小娘子正在看义学呢,俺娘让你看看是不是赵家小娘子。”

这下连在家清点布偶的老娘和马大嫂都跑了出来:“什么样的小娘子啊?”

“好漂亮的小娘子呢!快去看看不就知道了。”

连广智竖起手指一阵掐算,哈哈大笑,拍着李不弃的肩膀说:“兄弟,就是你家娘子来了,还不快去迎接?”

老娘对连广智最是信服,一下子着了忙:“哎呀,这可如何是好。人家闺女来了看看咱们这破家心还不得凉半截?早就让你把家里翻新一下,你就是不听……”

李不弃连忙拦住老娘:“人家是大户人家的小娘子,还没过门呢怎么能到咱家来?想来是对我办的义学好奇,过来看看。我去迎接一下就好,就不往家来了。”

说完他拿起装逼的道具——折扇,然后施施然出了门,按照惜奴的指点往巷子东头的义学走来。果然快到巷口时就看到两个女扮男装的女孩儿正在王老鳖的门外听里面的读书声呢。呵呵,太满足了,第一次看到这个赵敏的全脸,竟然和穿越前的校花完全一样啊!

李不弃和边走边回头的李大哥打了个招呼,赵敏和杏儿就看见了他,慌得正不知如何是好,李不弃已经走过去施礼:“赵兄,幸会幸会。光临蔽处不胜荣幸。怎么不提前知会一声,也好让我尽地主之谊。”

赵敏已经羞红了脸:“奴……,我是好奇兄台说的义学,所以临时起意过来见识一下。”

李不弃用扇子作出个“请”的手势,说:“那就请里面看看?”

赵敏有些犹豫:“啊,李兄,听说官家把你禁足了。你这样出来被人知道了可不好。”

李不弃呵呵一笑:“我又没出这弩手巷。整个弩手巷都是我的家啊。小时候跑累了,随便在谁家找口吃的往床上一滚就睡觉,哪个不是当我是自家人。我只要不出这巷子就是官家责问起来我也有理。”

见赵敏一脸不认同,李不弃又说:“赵兄放心,你看到巷口那些做针线的没有?有个风吹草动她们立刻就会告诉我的。”

赵敏这下明白了李不弃过来根本就不是巧遇,而是有人报信了。见李不弃仍在让,她只得迈步进了院子。

院子里有三个屋子正在上课,一个屋正在背论语,一个屋正在写字,还有一个屋正在教算术。杏儿还扒着窗口往屋里看了一眼,回头问道:“这些学生用得是什么笔?”

李不弃往里面看了看说:“铅笔。”

“铅笔?”赵敏不禁问道,从来没听说过这种笔啊。

李不弃解释道:“就是用墨和胶泥混在一起做成长条,夹在两块木板之间,这样写字不用研磨,想什么时候写就什么时候写,很方便。为了做铅笔我还专门搞了一个木匠作坊,一会儿可以看一看。”

“又搞了个木匠作坊?”赵敏真的惊讶了,这李不弃做生意的本事也太强悍了。

屋里的老师从敞开的门里看到李不弃便走了出来,李不弃忙说:“我带朋友来看看,你们继续上课。”

赵敏见年轻的先生嘴角挂着“原来如此”的微笑心里发虚,连忙从院子里退了出来。李不弃用扇子指了巷子另一头说:“我带赵兄到那边看看。”

一边走李不弃一边说:“赵兄,你还是得多点儿阳刚之气才好,不然走到哪里人家都会以为你家是把你当做女孩儿养的呢。”

赵敏脸一下子就红了——这是说我穿了男装根本就掩不住身份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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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九 大不了当勋贵

赵敏为了掩饰尴尬连忙找个话题:“兄台,我看那三个先生都很年轻呢。”

“是啊。都是年轻的穷秀才。这义学用的是我编的课本,年纪大的先生未必肯按照我的课本教。这几个都是家贫的,我给他们薪水他们才能把学业继续下去。再者他们与我年龄相仿,便容易志趣相投,在一起也好切磋诗文,这样才能保得我三年以后东华门唱名。”

赵敏一时竟呆住了:这李不弃真是好盘算。

经过一个紧闭的大门时听到院里正在敲敲打打。李不弃敲了敲门,里面有人问:“是谁?”

李不弃喊:“黑三郎。”

“是三郎啊!”有人打开门看到李不弃身后的三个人楞了一下。李不弃说:“我带朋友来看看。”

开门的人让开后李不弃带赵敏走进去,赵敏见院子里七八个人正在忙着拼装家具,刷漆晾干。院里漆味儿有点儿刺鼻,但是几张拼装好的椅子却吸引了他的注意力。“这椅子为何形状如此奇怪?”

李不弃用手一推椅背儿,椅子便自己摇起来。“这叫摇椅。人躺在上面轻轻一摇,就向小时候躺在摇篮里一样,相信能够赚点儿钱。你坐上去试试?”

赵敏一看那椅子坐上后是接近卧姿的,连忙摇头。杏儿却在那边惊叫一声:“呀,这是什么?好漂亮。”

赵敏连忙看过去,见是一个画成小马样子的家具,底部形状与摇椅一样。

李不弃说:“这是摇马,给小孩子玩儿的。”然后他从一个木匠耳朵上拿下一支原始的铅笔递过去:“这就是铅笔了。”

那个木匠还自以为伶俐地解说:“小娘子,这铅笔可好用了,不用蘸墨汁,夹在耳朵上,随时可用呢。”

这下赵敏又闹了个大红脸退了出来,待看过李不弃的图书馆后不由问道:“听兄台说起每件事都是深思熟虑的,可是为何在孙御史的那件事上如此鲁莽。道不同可以辩论,我是实在想不出兄台怎么能到人家去爬墙头,实在是有失体统啊。”

李不弃却正色道:“辩论自然可以,只是不知道会辩到什么时候去。辽人大军压境,有些事情等不得,总要尽快分出个对错来。东京城里的人坐而论道可以不着急,可是河北百姓、那些将与辽人交战的将士等不得。”

“李兄胸怀实在让人钦佩。只是有人说你破坏了官场的规矩,以后对你做官不利。”

李不弃哈哈大笑:“做官要以天下为己任,总要做事,哪能怕得罪人?有本事的人都是别人求他做官。实在不行,大不了我以后混成勋贵就是了。”

“哦,李兄真的是……”赵敏已经给李不弃的王八之气震惊得说不出话来。

赵敏问出了想问的问题,不敢多待,就要回去。李不弃和他往回走时指着自家大门说:“那就是我家。不过想来三年后应该搬到新宅子去了。赵兄在此等一下,我有样东西送你。”

赵敏心里一慌:“什么呀?”

李不弃说:“稍等就知道了。”然后他紧走几步进了门,一会儿拿出个小瓷瓶出来:“这是玫瑰油做得香水。只要在身上撒一点儿就会留下玫瑰的香味儿。可能现在只有皇后和曹国舅那里还有一点儿。”

“呀,这么贵重的东西啊!”杏儿先惊叫起来了。

赵敏忙说:“如此贵重的东西我怎么能收呢?”

李不弃却说:“这东西我留着也没用啊。家里没人用,也无人可送。所以赵兄不必客气。”

赵敏只好说:“那我就却之不恭了。”

走之前赵敏又说:“听说现在有人传说你写的师都是抄人家的。那人已经找到了呢。”

李不弃也知道这事儿越传约厉害,但他自信的笑笑:“人家这个时候把话传开就是看我没法出面辩解。不过不要紧,让谣言多传一阵,我再打他们的脸!”

虽然这次装男人很失败,但是感觉还是很新奇。回到家中赵敏先潜回屋去换了衣服然后让杏儿叫了二嫂来把香水给她看。试用了一下二嫂就两眼发光:“有这个本事就算不当官有什么打紧?就算不当官也是陶朱公,至少家财万贯啊!这样的人又对你如此痴情,怎么能不嫁。可不要像你哥哥,就是块木头……”

虽然赵敏心里早就有了决断,但是二嫂的话还是多少帮他坚定了决心。当赵员外再一次提起李不弃的事情,赵敏很坚定地回答:“爹爹,女儿以为从李不弃写得那些故事来看他不是个轻狂之人,这件事上也许他是有所打算的。因此女儿以为还是等等看。”

赵明道急了:“他自然是有打算的。只是朝堂上那么多人都不做声,偏偏他一个八品小官出什么头?不按规矩来,以后谁能容得下他?”

赵敏说:“听说他是个会做生意的,听说又于勋贵交往密切。便是做不了官,做个陶朱公应该也是可以的。”

赵员外见女儿已经下了决心,只能连连叹气。赵敏出去后赵明道说:“爹爹,此事不能由着小妹,否则我家就成了笑话了。”

赵员外更是叹气:“唉,咱们家已经成了笑话了倒不在乎这一出了。现在李不弃说得那缘分已经成了你妹妹的心病,若是非让他拒绝了李不弃只怕这个心结就解不开。真是孽障啊。先再看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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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是李家欢喜赵家愁。以前弩手巷的人们只知道黑三郎看上的小娘子美若天仙,现在见了真人都很认同,都向李不弃的老娘道喜呢。老娘对未来的儿媳妇也极为满意,或者说喜出望外,整天都乐得合不拢嘴,竟然开始督促起李不弃的功课来,要李不弃三年后一定要把赵家小娘子娶进门。

反正李不弃给禁足了,老师丁度也去了河北,他正好猫在家里钻研丁度教的作文本领。不过皇帝并没有忘记他,派了殿前司的人悄悄把他接进宫里,一个是看看皇帝半个多月健身的成效,另一个是帮皇帝看看西北将帅们对敌情的判断。

其实把各个人写的敌情放到一块儿比较一下,相互印证一下就高下立判了。对敌情了解最详细的就属种世衡和狄青了,范仲淹算是合格,韩琦能够诌几句,不是太靠谱,而经略安抚使夏悚和知渭州的王沿显然是两眼一抹黑。总体情况看武将对敌情的了解普遍强于文官,文官中倒是有个原州知州叫景泰的对敌情了解的详细程度还在范仲淹之上,这倒是个意外。

赵祯问李不弃:“不弃,你看这里面哪些人不适合为帅啊?”

六十 如何打消皇帝的疑心

其实对谁不适合作统帅这个问题皇帝心里应该已经有了判断,李不弃回答不回答都是一样。从李不弃这个角度来说还是不回答的为好。

李不弃若是说韩琦和王沿就是垃圾,必须要撤换,那么皇帝真的会撤换他们吗?撤了他们又能换上谁呢?总不能换上狄青和种世衡吧,那样的话一直高喊以文御武是祖制的文官还不得翻了天?

没用的话李不弃还是少说为妙。刚怼了御史,现在还是要保持低调避避风头,也在皇帝面前保持一个不乱说话的印象。于是打定主意的李不弃说:“陛下,小子年纪还小呢,不敢乱说。”

赵祯很满意,就没有再提这茬儿,而是说:“你出的那计策已经见工了。辽国的正使肖英本来就不希望两国之间交恶,富彦国与之在河北接洽时他便说这次的事都是那刘六符撺掇辽皇的。这次肖英见我大宋上下一心,众志成城要与辽国死战,很是担心,已经写信告诉辽皇事不可为。这正是你说的示之死战则其不敢战。这次你立了大功。”

皇帝真是大嘴,这么机密的事情都对一个八品小官说,真是不知道保密是怎么回事。

李不弃心里腹诽表面上却连忙谦虚:“臣就是一点儿小聪明而已。亏得从陕西回来路上那老人给小子讲了好多故事,小子才能知道蛮夷的性格,出了个主意。想来这是天佑我大宋呢。”

赵祯也很认同地说:“如此说来确实是天助我大宋。只是你对待孙御史这件事作的孟浪了,以后不可如此。你年岁虽小,但既然作了官,就要稳重,要按照规矩来做事。你惹了这事,此时不便放你出来,免得节外生枝。等辽国使臣离开京城后便会免你禁足。”

李不弃连忙谢了皇帝,然后说:“这几日臣在家中除了读书没有什么事情,便弄了两样玩意儿,今日带来,一样献给陛下,一样献给福康帝姬。”

赵祯忙问:“是什么?”

陈琳立刻让人把摇椅和摇马搬进崇政殿,赵祯看了很喜欢,直夸李不弃心灵手巧。但是很快他话锋一转问道:“这些东西也是禁军厢军出身的木匠作的?听说你的铺子一向爱用军汉家里的人?”

李不弃心说:这事儿终于来了。

他很痛快地承认了。皇帝看似随意地问:“你那几个铺子已经收了那么多军汉遗属,给的工钱又高,你那个义学也都是你出的钱,现在京城里都传你仗义疏财呢。”

自从赵匡胤黄袍加身靠兵变当上皇帝后,大宋皇帝就都有严重的疑心病,看谁都像是要谋夺他家江山的人,特别对军队更是警惕。皇城司的一个主要职责就是监视军队。李不弃因为帮助了很多禁军、厢军的家庭在军队中有了些名声,自然会引起皇帝的警惕。所以这个事儿还是早日说清楚了好。

李不弃说:“臣没有那么高尚,只是与孟子说的‘君子远庖厨’一样的道理罢了。”

赵祯糊涂了,问道:“这和‘君子远庖厨’有什么关系?”

李不弃说:“孟子说‘君子远庖厨’是因为‘君子之于禽兽也,见其生,不忍见其死;闻其声,不忍食其肉。’臣虽非君子但同其感,日日亲眼见到周围有人啼饥号寒自然不免心有戚戚,便如日日处在庖厨之中。既然臣有了些钱财不帮一把那些受苦的人心里总是过不去呢。至于臣帮助的多是军汉家庭这是没办法的事,谁让臣就是出身这样的家庭呢,比起士农工商来,军汉对臣来说自然是最亲的。人总应该先帮最亲的人吧?”

有道理!赵祯想想有犯了罪的亲近大臣在自己面前痛哭流涕自己都能从轻发落,向自己哭诉官位太低自己也会提高他们的官职,若是李不弃天天看到有人在面前啼饥号寒的不心里难受才怪,帮一把确实是人之常情。

若是御使弹劾别的什么人在收买禁军的人心,他赵祯说不定就先把人剁了再说,可是一个只有十五岁的孩子你说他有谋反的计划皇帝都不能说服自己。现在李不弃坦然的解释合情合理,都没有挑毛病的理由。

而且从李不弃过往的行动来看也确实是个很大方很有爱心的人呀,否则不可能随随便便就把制白糖的法子献给皇后。那句“奉天承运皇帝”就这么悄悄的送给他赵祯了,这事儿吝啬的人做不出来,因此赵祯原本在心里的一点儿不快也就烟消云散了。

从皇宫里出来李不弃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真特么伴君如伴虎啊,总算过了这一关。当然若是他知道两年后皇帝是如何怀疑富弼的,他此时可就没有这么自信了。所以说年纪小也是优势啊,如果不是年纪小,李不弃真的不会这么容易就过关。

给皇帝送了礼就不用怕被人挑理,摇椅和摇马这两样新奇玩意儿便闪亮发布。汴梁城最不缺的就是有钱人,特别是那些有钱惯坏了的小祖宗,见到摇马那是哭着喊着的要,可是摇马现在产量有限,于是价钱翻了两倍还是有价无市。

大宋这边要与辽国誓死一战的气势让怂恿辽皇讹诈大宋的刘六符都感到亚历山大,因此刚进五月辽国使团就带着会谈结果回去向辽皇复命。大宋这边派了富弼去辽国谈判。使团一走,皇帝就下令放了李不弃出来。

孙御史这一个多月给折磨得已经不成了,为了避免天天给人窥视连着搬了两次家。可是架不住勋贵和禁军在京城势力大,每次刚搬完家就有人找上门来。皇帝见闹得不像话了,便打发孙御史到地方上任官,现在顶着个“真君子”诨号的孙御史这才脱离了苦海。

李不弃被放出来先去了玉津园旁的庄子视察。在这五十亩地上已经按照李不弃画的图纸建起了一座小小的酒坊,剩下的地也没闲着,除了依然种着庄稼的,还种了很多玫瑰、月季和蔷薇;单独划出来的果园整理了土地,准备秋天种上砧木;在这块地的两个角上还各建了个猪圈。以后这里将是李不弃的新根据地了。

穿越前就想有一块自己的地种点儿东西,谁想到愿望实现了,可是这块地是在一千年前?

六十一 不会六艺怎称君子

李不弃给放出来,高遵裕他们已经等不及了。“哥哥,现在俺们可是弓马娴熟,《九章算术》学了小半,礼仪和大乐也都学了不少,咱们该教训那些穷酸了吧?”

李不弃问:“那些穷酸们还口不离祖制二字么?”

“是啊!俺们现在挑动得他们最爱用祖制压俺们了。”

李不弃说:“好!既然你们认为可以了那咱们就干。让那些穷酸知道知道祖制的厉害。”

“哥哥说说怎么干。兄弟们也好心里有数。”

李不弃说:“你们去激他们也你们赌赛一场,分出谁是君子,这个应该不难吧?具体的当如此……”

高遵裕笑得下巴都快掉到地上了:“哥哥这计策端的高明,这就是以子之矛攻子之盾啊,不知道这下那些穷酸怎么说祖制。激他们赌赛的事就交给我们作,哥哥就等好消息就是了。”

四天后,虽然五月的天气已经甚是炎热,但是早上辰时刚过四门学门前就挤满了读书人。四门学是收官员子弟学习的国立学校,本来就有大量读书人,再加上勋贵子弟已经把要在四门学门前决出文武谁是君子的消息散播出去,引来大批的京城读书人都来助威,好大一个广场上竟然挤得水泄不通。

今日任公子和章公子竟然都在,任公子看到李不弃果然出现在勋贵子弟的人群中不禁一笑,叫过一个伴当对他吩咐几句,那伴当连忙往四门学后面去叫人。

李不弃看看已经日上三竿,再等下去天就热了,就让高遵裕按照安排前去惹战。高遵裕走出人群大声对对面的文官子弟们喊道:“时候不早了,你们准备好比试没有?”

文人这边刚刚推举出来号称京城名士的崔贤亮和张镇为首领,于是两人迈着四方步也走出人群,说:“对上不学无术之人哪用得着准备?你们便放马过来,要比诗文还是要比学问我们都奉陪!而且我等请得国子监教授作评判,定当让你们心服口服。”

高遵裕见这些文人们果然以为还是玩儿口头上的东西不禁哈哈大笑:“好,那我们便按照《周礼》君子六艺,礼乐射御书数各进行比试如何?”

这话一喊出来,立刻广场上就是一静。虽然说《周礼》中确实是说六艺是培养“君子”也就是贵族的基本技能,可是这年头哪儿还有特么真正的贵族?这六艺现在真没有几个人能玩儿得转,因此实际上是否通这六艺早就不是评判君子的标准了,谁会想到今天勋贵们竟然要比六艺?

崔贤亮和张镇也是大眼瞪小眼。本来以文人的傲气,若是他们略微会这六艺肯定二话不说就上了,可特么悲催的是有几项真的不会啊。

书这一项是文人本行,但是勋贵之家也不是全不读书的,写一笔好字还是必须的,因此文人在书这一项上未必就能压倒勋贵。

大宋的文人现在还没有完全堕落到手无缚鸡之力的地步,很多人倒是能开得硬弓,步射的水平也不低,因此射这一项上倒是也未必怕了勋贵们。

在这“数”上也可以比一比,虽然算术现在已经不被正统读书人重视,但是这么多人总有几个钻研数术的。可是说起其他三项上满满都是泪啊。

先说这礼乐,平民家庭,比如说张镇和崔贤亮哪见过这东西啊,甚至不作高官一辈子都见不到国家祭祀和大乐用的乐器是什么样子的。但是勋贵们是要参加国家大型礼仪的,至少见过,这怎么比。

再说这“御”。且不说大多普通出身的文人士子家里根本没有车辆,就算是有车辆他们也不会去赶车。那是下人作的事情,文人一般是不会去作的。而且这“御”不是光会驾车就完了,还有名目,分别是鸣和鸾、逐水曲、过君表、舞交衢、逐禽左,具体怎么作连国子监的学究们都在争论,谁也搞不清具体情况。再者大宋缺马,就是骑马奔驰都有好多人不会呢。

高遵裕见两人都不说话,嘴一下就咧到了耳根:“《周礼》可是规定君子必备这六种技艺,难道你们这些自认君子的人竟然不会?那就请两位退下,让那些自认是君子的来。”

这下文人们一阵骚动,就连几位国子监教谕也是一脸便秘的模样。礼乐两件事因为太复杂,现在都交给专门的礼官和乐官了,就连他们这些国子监教谕也是一知半解。他们也不知道这些勋贵子弟到底对这礼乐搞懂了多少,不知底细也不敢随便说话。可是总有人看不过眼,一个秀才便跳了出来。

“这六艺虽然是先王之道,可是现在礼乐皆交与礼官、乐官,我等平民百姓哪里得见?人皆知我大宋缺马,便是这御术也是富贵人家才能习学。汝等非要比这六艺岂不是欺我等家贫吗?”

他这么一说立刻引起了那些贫寒士子的共鸣,很多人便喊起来:“对!他们就是家里有钱欺我等家贫罢了!”“有钱就是君子吗?”

寒门士子这一喊,那些官宦人家的士子也跟着起哄。反正他们人多,靠声音大也能压制住勋贵子弟。

若是以往高遵裕也就怯了,可是今天他却成竹在胸,只是笑嘻嘻看着文人们起哄,直到他们声音稍微小一些才又大声喊道:“你们这么乱哄哄,真是乌合之众!连个出来说话的人都推举不出,这般做事也敢自认君子?真是笑话!”

这时候崔贤亮和张镇经过与人商讨再次走出来说:“休要胡说!我两个便是大家推举出来的!我们这些人都是贫寒之家出身,比不得你们家财万贯,你却要比礼乐也不过是仗势欺人的把戏。谁能说家贫便不能是君子?”

高遵裕却说:“可君子六艺出于《周礼》,夫子说‘郁郁乎文哉吾从周’,那么这君子六艺对儒士便是祖制。难道说两位不是学的儒学,还是说不要祖制?”

儒生就讲究“名正言顺”,若是承认自己不是学的儒学或者是不要祖制,那么前程就完了。这两顶大帽子谁都顶不起来,两位士子一下子又给问得张口结舌。

文人都是觉得自己才是最厉害的,见崔贤亮和张镇想不出词儿来便极度不满,立刻站出来喊道:“君子当有高尚的道德,具体的技艺都是次要的!”

高遵裕说:“夫子说圣王以礼乐教化臣下,不知礼乐之人敢说自己受过教化?若是这样的人是君子的话岂非笑话!圣人教诲,儒门祖制难道不要了?”

今天高遵裕可算出彩了,任你有什么理由,他就一口咬定君子六艺乃是祖制,不容更改,让一帮文人们无处下口,就连国子监教谕都不敢轻易发话。几十年里只要有机会他就要提一提当年舌战群儒的光彩历史,对他来说这比以后的累累战功还值得炫耀。

当然文人们绝不会轻易认输只咬定勋贵们欺负穷人不松口,这样辩论下去也辩不出结果来,眼看已经快到中午,双方都给晒得打蔫,国子监教谕们连忙出来宣布为了大家的健康暂时休战。

文人终究人多势众,想让他们认输实在太难了。但是反过来说文人们不能取得压倒性优势就是输了。以后武人可以以不通六艺否认文人是君子,把双方拉平到同一高度。另外以文人的尿性,估计他们给拱起火来是不会罢休的,指不定就有那激进的整出什么幺蛾子来,李不弃就等着有人掉进坑里。

既然已经达到了预期的效果,此李不弃也召回了口干舌燥的高遵裕准备撤兵。但这时突然任公子从对面人群中走出来:“李不弃!趁着今天京城文士荟萃此地,便把你文抄公的事说个明白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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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十二 任尔东西南北风

对于任公子的挑衅李不弃也不恼怒,止住了就要叫骂的小弟们徐徐到广场中央问道:“那位是任公子吧?你说我是文抄公,不知我是抄了什么?你可有证据?”

这下本来准备散去的士子们都立刻停下了脚步。这些人早就风闻写那首“各领风骚数百年”的人根本就不是李不弃,最近京城出现了一个自称写了这首诗和《红梅颂》的人,只是诗词这东西又不记名不挂失,只凭空口白牙没有旁证也不好下结论。这已经成了一桩文坛公案,既然有人当面质疑李不弃那这个热闹不能不看。

任公子见大家都提起了精神也提高了嗓音:“当日你说那‘各领风骚数百年’是你作出来的我便疑惑一个武夫怎么能作出如此有文采的诗。果不其然,前些日子便见到一个人说那诗是他作的。此人也是读书几十年,写的诗也够编一本集子,说诗是他作的还让人相信些。”

说到这里任公子停下来,得意洋洋地等着李不弃发作,却看到李不弃嘴角嗤得一笑:“你说‘各领风骚数百年’啊?那人说诗是他写的那就随他说去吧。但愿他能写出更精彩的诗来。”

说完李不弃转身就要走。这下不但任公子傻眼伸着脖子等着看热闹的士子们也是差点儿蹶倒。按照他们的想法李不弃应该辩解,应该气急败坏,可是怎么就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呢?无法理解啊。

李不弃都走出七八步了,任公子不甘心地咳了一声:“只是他自己说诗是他作的也未必作数,今日在下正好看到他,便把他叫了来,你们当面对质一下,也好了了如今这桩公案。”

李不弃早就从已经混进开封府当公差的杨四郎那里得知了有人在市井中说那几首诗都是抄的他的,杨四郎甚至派人跟踪那人见其与任公子过从甚密,这样李不弃就猜出可能是任公子作的手脚。既然任公子想看他笑话,他就根本不给任公子看笑话的机会。

他不慌不忙转过身来随意点点头:“既然如此就有劳任兄了。”

任公子心里憋着一口气憋得难受,只得对身后喊了一声:“詹兄!正主儿在这里呢,你还不出来?”

所有人都向他身后看去,只见从人群里又走出一个穿着秀才服饰的白发老者来:“詹林在此。多谢任公子给老夫一个讨回公道的机会。”

这姓詹的快走几步来到任公子身旁,指着李不弃说:“李不弃!老夫以为你是个正人君子,才把最得意的诗给你看,你怎么可以拿我的诗去骗人家女孩儿……”

李不弃立刻打断了他:“你说你会写诗?”

姓詹的给问得一愣,这个节奏似乎有点儿出乎意料啊,任公子他们不是估计李不弃一定会先表示不认识自己的吗?但是李不弃的问题又不能不回答,他只好说:“自然会写诗!”

李不弃立刻说:“那把你最得意的诗都念出来,让大伙儿评判一下你能不能写出‘各领风骚数百年’这样的诗句来!”

任公子心里冷笑:这姓詹的虽然在诗文上水平一般,但是架不住好几个人给他凑了十几首诗,你李不弃想从文采上否定人家还是洗洗睡吧。

果然姓詹的秀才也是冷笑一声说:“那你听好了!”然后他便把“自己作的诗”一首首念出来,总共念了十多首才停下。姓詹的每念一首,任公子就带头大声叫好,可是却听李不弃笑道:“就这些?没有了?”

“老夫最得意的便是这些了,其他的不登大雅之堂,不提也罢。”

李不弃却不罢休,而是又问了一次:“还是都背出来吧!免得以后别人有了好诗你又说是你写的。”

姓詹的佯作怒容:“那诗本来就是我写的,你不可血口喷人!”

李不弃却面不改色的笑吟吟地盯着他说:“你最得意的诗就这些了?真的没有漏下一首两首?”

姓詹的被李不弃盯得非常不自在,只得以怒容掩饰:“我自己写的诗自己知道,怎么会漏了?”

李不弃呵呵一笑,很拉风地把手里的折扇唰的一甩打开在姓詹的面前扇了两下说:“那么这首诗就不是你作的了?”

然后李不弃又转向任公子:“那么还烦劳任兄再去找找这首诗又是什么人写出来的!”

任公子和姓詹的凝目向扇面上看去,见上面写着四句诗。还没等他们看清,一个勋贵子弟从李不弃身后跳出来一把抢了扇子去把上面的诗句读了出来:“咬定青山不放松,立根原在破岩中。千磨万击还坚劲,任尔东西南北风!好诗!”

勋贵子弟们立刻哄然叫好,在场的士子们都看向愣在当地的任公子和姓詹的秀才。两人一时一个脸色铁青,一个脸色苍白,那模样够十五个人看半个月了。

李不弃却也不多说,只是冲着任公子一抱拳:“这首诗可听清了?那就感谢任兄时刻记挂在下。还请任兄尽快找出这首诗的作者,到时候别忘了告知在下。在下还有事,先走一步了。”

说完他一挥手,喊了一声“走了!”勋贵子弟们簇拥着李不弃分开人群大笑着去了,只留下咬牙切齿的任公子和呆若木鸡的詹秀才被一众士子们嘲笑。

任公子这个恨啊。按照文人的心思他以为李不弃得知给扣上了文抄公的帽子又无法出面辩解肯定是要晒出自己写的其他诗文以证清白,这样可以让他看看李不弃的诗文到底是什么水平。若是李不弃水平确实高,那么就暗中恶心一下李不弃就是了;若是李不弃除了那两首之外其他诗文都不能入眼,那么就是晒出来也没有卵用,反而更坐实了文抄公的名声。

可是李不弃的反应实在有点儿奇怪,根本就没有反应。任公子百思不得其解,只能认为是李不弃只是偶然得了两首诗,也不排除就是抄来的,根本没有写出更多好诗的实力,因此他才放心大胆的雇了个秀才来冒充写诗的人,还为了和李不弃当面对质制定了很多对策。

可是今天什么对策也没有用上,人家只是又拿出一首诗,可特么这首诗的意境非常契合眼下李不弃的处境。有了这首诗谁还敢质疑李不弃没有写先前两首诗的实力?

看着众士子对着这边指指点点,任公子的脸火辣辣的,像是给板子打了一样。可是这能怨谁呢?

六十三 萝莉控皇帝

“娘子啊,李不弃又写新诗了呢。”杏儿拿着陈家大郎抄来的诗跑上绣楼轻声说:“外面都传开了呢。”

赵敏也不做声,伸手接过纸打开后念出声来:“咬定青山不放松,立根原在破岩中。千磨万击还坚劲,任尔东西南北风!”

念完一遍不禁又念了一遍才给出评语:“他这是写自己呢,好高傲的风骨。这诗与那《红梅赞》难分仲伯,想来京城又要传唱了。”

杏儿看着娘子眸子亮晶晶的充满了骄傲,心里最后一点儿希望也破灭了,只能嘟囔一句:“为什么李不弃就不能长得英俊一点儿呢?”

赵祯也看了李不弃写在扇面上的诗大加赞赏,对扇子另一面画的那丛生长在乱石中的竹子也很感兴趣。这幅画李不弃就是临摹的郑板桥,用的是写意手法。这个时代写意的手法才刚刚萌芽,因此赵祯感到新奇是很正常的。看到新鲜的画法皇帝给勾起了兴趣,要李不弃给他的妃子看完病之后再来和他探讨绘画技法。

李不弃很不愿意接这个看病的差事,特么的就是给太医院背锅啊。太医都找不到病因,李不弃一个中药系毕业的二把刀怎么能看好呢?可是不来不成啊,皇帝都发话了,不装装样子怕皇帝不高兴。

和勋贵们混久了就了解到赵祯的很多黑历史。一开始给后妃们画像的时候李不弃还奇怪赵祯萝莉控的病症为什么如此严重,了解了这些黑历史之后才知道事出有因啊。

赵祯十二岁就登基当皇帝了,但是在太后刘娥死之前一直生活在太后的阴影里,估计是心理阴影太大,造成赵祯对所有身上带有刘太后的特点——健壮、有控制欲、有才能的女人都抱有深深的戒心。因此无论是赵祯的第一任皇后——将门出身的郭皇后,还是现任将门出身的曹皇后都不能得他的喜欢。

很自然的,赵祯喜欢的女人即使年龄上已经不是萝莉也必须是那种弱风拂柳、小鸟依人的类型。不过这也决定了赵祯喜欢的女人都是那种身体偏弱的类型。皇帝本身就身体弱,他又喜欢身体弱的女人,那么缺少后代就是很自然的事情了。

不过今天让李不弃来看病的这位嫔妃倒是特例,看着身体很是健康。只是她时不时就头疼,因此总是表现出一种娇弱的姿态,也许这是赵祯能够接纳她的原因。

在听了太医讲的症状之后李不弃又问了崔美人几句话,便只安慰崔美人要保持心情愉悦,要适量运动。

待崔美人回去休息,曹皇后问:“李不弃,崔美人的头疼要不要紧?”

李不弃忙躬身答:“臣不好说,应该不太要紧。”说话的时候他两眼乱飘,皇后立刻会意对屋里的人说:“除了太医,你们先都下去吧。”

等所有人退下,曹皇后才问:“可是崔美人身上有什么不妥?”

李不弃说:“此事臣也不敢断言。但是有一种可能崔美人脑子里的一根血管长得与常人不同。正是因为这个不同才引起崔美人时时头疼。现在崔美人有喜,身体有了些变化,因此头疼的次数就多了。这个不同是从出生就有的,因此用什么药都是无用。”

这下留下来的三位太医明显地松了一口气。他们可是用了不少药都不能缓解崔美人的头疼,这让他们亚历山大啊。

“血管是什么?”曹皇后忙问。

李不弃撸起袖子给曹皇后看他手臂上的静脉:“人的血都是在管子里流动的,这管子臣便叫做血管。血管遍布人身上,脑子里也有。想来崔美人脑子里一根血管有一处异样,造成血容易瘀滞,故而头疼。”

曹皇后惊讶了:“你能看到人脑子里?”

“不能。这也是听人说的,崔美人的情形则是臣推测。”

“那可有什么危险?”

“听说有这病的人有的平安终生,有的不知什么时候那处异常的情况会崩开,危及性命。各人不同,无法预料。”

“这样啊?”曹皇后深吸了一口气,问:“如何避免那处异常崩开?”

血压的事儿跟这个时代的人说不明白,李不弃只能说:“不要剧烈运动,不要生气、着急,饮食要清淡。”

这事儿曹皇后可不敢做主。崔美人怀着孩子呢,万一出个差池,弄不好皇帝就怀疑到她头上——她能感到皇帝总是有意无意的提防她。于是她连忙说:“如此你要向陛下详细禀报此事。”

那是一定的,李不弃回头就向赵祯一五一十的禀报了自己的判断。赵祯也觉得匪夷所思,但是显然他不能理解问题的严重性,问了对孩子没有影响就把话题转到了画画上。

李不弃估计这位皇帝虽然不动声色,但是可能内心在怀疑是不是李不弃找不出病因在危言耸听。

从大内出来,李不弃到将作监露了一面就转到皇宫东面的瓦市子。这里卖什么的都有,李不弃没事的时候就会来转一转,看看有什么新鲜玩意儿,借以了解大宋的技术水平。

兜兜转转,路过一个卖铜器的摊子是正好听到摊主正在向顾客推荐他的铜鼓:“恁看这盖子和这口契合得多严实,看这盖子多圆。这都是俺家密法打磨的,别家没有这么圆,这么光滑的。”

李不弃一般是不注意这样的铜器铺子的,因为用处不大,但是既然这人夸自家有密法就不能不看看了。

随便拿起一个铜壶打开盖子仔细一看,果然圆的出奇啊,很大宋常见的三扁四不圆的东西完全是两道局。

这种圆和能工巧匠用手工做出来的圆是不一样的,只能是机器做出来的。真是久违了的感觉啊。

李不弃于是对摊主招招手,四十来岁的摊主忙跑过来:“客官恁看中了哪个?俺这里的货都是最上乘的,任挑任选,包你满意。”

李不弃看看周围没人便小说:“你这些货都不值什么。我想问你那密法是你想出来的还是别人想出来的。你告诉我,我让你赚大钱。”

那摊主愣了一下,然后笑道:“客官是寻我开心吧?”

李不弃一本正经说:“我叫李不弃。我知道你那密法大概就是把一个杆子固定在架子上,把磨石装在个杆子头上,摇动杆子让磨石打磨铜器。不过我对你这法子不感兴趣,我感兴趣的是谁想出了这法子。”

看着那摊主张大了嘴,一幅见鬼的模样,李不弃就知道自己猜对了。“告诉我谁想出的这法子,我能让他发财,你也少不了好处。”

在再三确认了李不弃的身份后,摊主最终决定带李不弃回家见他爹。一进他家院子,李不弃就看到一个少年和一个老人正在操作一台机器打磨铜器。而这台机器虽然及其简陋,但是绝对特么算是一台车床。

PS:埋个伏笔,大宋的未来就靠那个崔美人了。

六十四 大宋的车床

车床啊,听起来很高大上,但其实最基本的要素在穿越者理解就是用来加工工件的一个架子,有固定机构和动作机构就OK了。

院子里这台木质的机器虽然笨重,虽然简陋,但是完全符合穿越者对车床的认知,不由得让李不弃内牛满面——原来大宋就有车床了啊!

这个车床对李不弃来说真的很重要,比如说现在制造需求量越来越大的铅笔就需要把铅芯磨圆,在木头上钻孔,有了车床制造效率就提高了很多。

好吧,实际上以李不弃的水平制造一台原始车床还是没啥问题的,但是既然这个时代有人在没有参照的情况下自己造出了车床那说明这个人是很有想法的。把这个人收到自己手下让他去持续改进车床,再带出更多有想法的人来,其意义比一台车床可要大很多。

因此李不弃更关注这台车床是谁造的,这人也许将是自己手下第一个有些用处的研究人员。结果不出所料,在这个盛行秘方的时代,这台车床就是这家几代人设计制造并改进的。

根据梁家老爷子的说法,他祖上时就弄出来一个类似的东西,只是后来兵荒马乱遗失了,后来他爷爷定居汴梁,不但传下了铜匠的手艺,而且凭着记忆再次制造出了一个简单的装置。到了梁家老爷子的时候因为他还多少会些木匠,就把这东西改进成这个样子了。

当李不弃提出购买车床的设计并高薪聘请梁老爷子进行改进使其能够制造更多的东西时,梁家喜出望外。这个年代可没有专利保护一说,自家的这机器给人窥破了秘密别人仿造出来你一点儿办法都没有。可是李不弃不但出钱购买设计,还一年花三十贯钱聘请梁老爷子,说好干成一件事还有奖金,这条件也太优厚了。

殊不知李不弃也是千金买马骨。劳动人民的智慧是无穷的,你都不知道大宋的民间藏了多少好东西,若是想自己去发掘那效率就太低了,还是让人自己送上来更好一些。

当然李不弃肯定要让梁老爷子当好榜样也要给他点儿助力。梁家的车床太原始了,首先固定工件就是个麻烦事,若是用丝杠就好了。穿越者记得丝杠这东西好像是从西方传进来的,那么应该到西方找找,看能不能找到作丝杠的匠人。西亚和欧洲还是有好东西的,水泥这东西也是搞工程不可缺少的,也要想法子弄来。

李不弃现在肯定不可能亲自去航海,要从海外弄回这些东西来还要靠海商。于是李不弃又问了让高遵裕他们寻找的海商找到了没有。事实证明就没有这些勋贵们办不了的事情,他们已经联络了几家海商前来汴梁,这几日就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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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月二十四赵祯要检阅藩兵,这也是向辽人示威的计划中的一个环节。赵祯因为李不弃是亲自上过战场的,所以叫了李不弃随驾弓箭院。

所谓藩兵就是西北沿边的番人组成的部队,因此骑射功夫自然是比大宋内地禁军优秀许多,再加上枢密副使任布老先生极言藩兵强悍,把皇帝也看得不断的叫好。但是皇帝不是光来看热闹的,因为心里有事叫完好后又不禁叹道:“什么时候我大宋禁军骑射本事也能练得如这藩兵一样才好。”

这下没人吱声了,大臣们心里都清楚以禁军的现状皇帝的要求根本不可能达到。但是这话不能如实说,否则牵扯的问题就多了,盖子就揭开了。

武将平时就不被允许讨论政事,即使是军事也是皇帝明确问了他们才敢回答,因此这时候倒是顺理成章把嘴一闭默然不语。任布这个枢密副使只得说道:“陛下,此事却难。实在是我大宋缺马啊,没有马就没法让兵士练习骑射。”

这个理由太高明了,不过不知道这位老先生怎么能面不改色说出来的,若是按照账册上的马匹,禁军的战马是很充足的。李不弃不由得看向皇帝——只要皇帝知道账册上有多少战马就得骂任布胡说八道。

可是皇帝听了任布的回答只是叹了口气,没说什么。看来皇帝是真不知道自己有多少家底。但是皇帝正好看见李不弃在看向他,便问:“李不弃,你可有什么要说的?”

哦?皇帝会错意了啊。不过为了大宋早日具备与游牧民族对抗的能力,李不弃还是走出来说:“陛下,臣以为我大宋既然缺马,那向番人买马就是了。”

枢密院就主管马政,任布对买马的情况很熟悉。他说:“谁不会知买马?自五代乱世,汉唐牧马地皆沦于外邦,我大宋辽国后朝廷是常年买马的。只是辽国不许市马,契丹马亦骨骼粗劣不堪用的。现在西贼更不会卖马给我大宋,能市马之处唯有青塘,却哪里找那么多马去?而且一匹战马三五十贯钱,哪里找那么多钱去。”

看来这时候茶马交易还没有兴起啊。李不弃嘴角微微一翘:“陛下,副枢,其实要市马就可以着落在这些番兵身上。”

任布嗤笑道:“就算把这些番人的马都买下,也不过五七百匹,管什么用?”

李不弃说:“小子说着落到这些人身上却不是现在见效。若是按小子的法子,也许十年后,青塘、银夏的番人会争相市马。”

“快说是什么法子?”赵祯急不可耐地问。

李不弃说:“臣在陕西时知道吐蕃、青塘、银夏、西域以及辽地的人多食肉、奶,少有菜蔬。其饮食油腻甚大,一是引起肠胃不好,二是不易排便,又易致内热郁积致病。我大宋的茶正好攻肉食之膻腻,涤通宵之昏寐,其实正是那里的番人急需的。只要番人知道了喝茶对他们有好处,他们就会像要吃盐一样离不开茶。只有我大宋才出产茶,他们要买茶只有向我大宋买。若那时我大宋只要他们拿马匹来换,他们能不听从吗?”

赵祯和吕夷简等人交换了一下眼色。吕夷简说:“竟还有此事?只是真的能让番人离不开茶吗?”

六十五 茶马交易

从表情上看这些大臣们都是不信的。这些人里很有几位是嗜茶的,品茶是多么风雅的一件事啊,不敢想象浑身油腻,一股膻味儿的番人喝茶是什么样子。

李不弃笑道:“不知诸位官人若是十天不喝茶会不会难过?所以一旦习惯喝茶是很难戒掉的,何况喝茶确实可以消除番人很多病痛。

臣听说习惯其实也很容易养成,比如养一头猪,若是每次喂食前敲一敲食槽,十几二十天后只要一敲食槽猪就会跑来,不管食槽里有没有食。所以只要让番人知道喝茶对他们好,用不了多长时间番人就会自己养成喝茶的习惯。”

把喂猪和喝茶联系到一起让赵祯在内的所有人脸都抽成了包子。几个武将都深深的低着头,硬是憋着不笑出来。

任布问:“既然习惯如此容易养成,为什么还需要十年时间?”

“一是习惯的时间越久越不容易改掉。二是一开始定是只有很少的人喝茶,要等喝茶的习惯传播开去需要时间,小子估算大约需要十年。”

赵祯说:“十年朕等得。再者若是能用茶换马,而不费银钱是再好不过。”

参知政事王举正就问:“你要先让这些番兵习惯喝茶?”

“是。臣请陛下派医官为这些番兵检查身体,推荐他们喝茶。臣也可以试着弄一种番人喜欢的吃食,让番人更喜欢茶叶。待这些番人离京之时,请陛下再赐他们些茶叶。他们既是番人,必然与其他番人交往。他们习惯了喝茶,喝茶的好处就会由他们流传到其他番人那里了。”

吕夷简说:“陛下,臣以为此事可以一试。”王举正说:“此事不费什么,臣附议。”任布也说:“臣附议。”

李不弃又说:“小子以为此事非一蹴而就,需要数年时间才能奏效,还需专设一人提举,使一以贯之,方才容易见效。”

赵祯看向吕夷简,吕夷简便对赵祯说:“臣以为此事先不着急,暂时便由李不弃勾当此事,待见到成效再设专人提举不迟。”

赵祯说:“那便如此吧。”然后他转向内侍都知王守忠:“你帮着李不弃把让藩兵习惯喝茶的事做好。”

王守忠连忙躬身答应了,赵祯起驾回宫时他便凑过来问:“将丞,不知这藩兵的事你要怎么作?”

呵呵,不就是推销保健品么?当年上大学时他也是上街发过广告的。李不弃立刻列出一个工作计划表,让王守忠按照上面的要求安排下去。李不弃只有两件事要亲自作,一件是对将要派去给藩兵检查身体的太医培训推销技能,另一个就是煮奶茶了。

把十几个嘴比较巧的太医集中起来,李不弃给他们主要讲了向藩兵推销茶叶对于国家的意义,讲了能成功把茶叶推销给番人就是他们太医的功劳,等太医们眼睛放光了就打发他们去给番人查病。为了自己的光辉形象,推销手法那是一点儿都不敢讲的。若是让太医们知道了李不弃一肚子那种货色,他以后说不定就得背个黑心商人的骂名呢。

然后用王守忠找来的牛奶、酥油熬了奶茶教人学会熬奶茶和酥油茶,然后去熬给藩兵喝。

茶真的是好东西啊,要不后世西藏、蒙古同胞都每天必喝呢。李不弃推广喝茶效果比他想象的要好,在藩兵离开汴梁时很多藩兵卖掉了多余的马匹换成了茶叶和其他商品。

一直关注此事的赵祯见李不弃立刻就用茶叶换到了马,很是高兴,便正式任命李不弃勾当茶马公事,这成为了李不弃第一个差遣。不过这是后话,在教会王守忠手下的人熬奶茶之后李不弃就全力准备和海商见面的事情。

这次会面便定在了五味坊,秦叔专门留出了一个单间。京城的曹、高、石、王、潘几家勋贵子弟都听说了此事,这天都早早来到五味坊想看看李不弃到底想要从海外弄回什么来。曹佾到了之后就说:“你也保密了这么多日子,今天这谜底揭开,便让大伙儿先看看如何?”

人家跑了腿总要有些报酬,李不弃让吕小胖抱出来一堆画卷,逐一在众人面前打开。

“这是丝瓜,生在南海之地,嫩时做菜,等老了时里面便成了筋络,用来刷洗最好。”

“这东西叫花椰菜,是一种菜蔬,生在大秦之地。”

“这东西叫甘蓝,生在大秦之地。”

“这东西叫番红花,是一种药材,花粉可作香料。生在天方以西。”

“这东西叫豌豆,生在身毒秦和大秦以东之地,也是可以做菜吃的。”

“这东西叫洋葱,大概生在大食附近。用来配炖肉和煮鱼最好。”

“这东西好像叫蔓越莓,大概生在大秦以西,非常可口。”

“这东西叫薰衣草,生在一个叫法兰克的地方,用来熏衣服甚好。”

“这东西叫蓖麻,生在身毒。种子榨油可用来膏车,也可作灯油。最妙的是不用好地就可以长,”

曹佾他们直咂舌:“天下之大不可想象,竟然还有这么多有用的东西?”

李不弃趁机给他们科普:“其实有用的东西多得是,就算是我大宋的羁縻州也有好多好东西,只是运不出来,用不上。若是能运出来,换成千上万贯的铜钱易如反掌。怎么样?你们要不要入一股?这些东西可是很赚钱的。”

曹佾能做的了主,最先相应:“就冲你做什么生意都赚钱,这股是不能不入的。不知是什么章程?”

正说着,

正说着曹家找来的海商到了五味坊被领了进来。年龄大的叫杨万里,年轻的叫杨百顺,却是叔侄俩。

看两人都是面色黝黑发红,一副饱经风浪的样子,李不弃便问:“不知两位是哪里人?出海从哪里起航?”

杨万里说:“我们便是明州人,本港便在明州。”

哦,宁波啊。“你们都去过哪些地方?”

“西洋诸国大都去过。都是等信风大起便乘风往西天诸国(印尼、印度、巴基斯坦等国)、大食和天方(阿拉伯国家),老夫还曾去过一次慢巴萨。”

慢着!慢巴萨?这名字有点儿耳熟。是不是蒙巴萨?这家伙竟然去过非洲?好像是肯尼亚吧?

六十六 海外有宝贝

曹佾见李不弃发愣忙问:“不弃听说过慢巴萨?”

李不弃不置可否:“那个云游老人好像说起过。”然后他问杨万里:“慢巴萨可是在天方南面?是不是有很多昆仑奴?”

杨万里连连点头:“不错。正是天方南面。慢巴萨确实尽是昆仑奴,浑身只有眼白和牙齿是白的。”

李不弃忙问:“不知可有人去过更南的地方?”

杨万里说:“听说泉州有人去得更靠南些。”

“那么有没有人进入过红海?”

“红海?”叔侄对视一眼两人摇摇头。杨万里说:“却没有听说过红海。天方等地近岸处海盗不少,因此有些狭窄之处我们都不进去。”

已经很不错了。李不弃一回头,吕小胖很有眼色地把卷成一卷的图抱过来。李不弃从里面挑出丝瓜、番红花、蓖麻、洋葱、豌豆、甘蓝和花椰菜的图。叔侄两人接过来细看,杨百顺突然惊叫道:“这好像是三叔你在家里种的那东西。”

众人忙凑过去一看却是丝瓜。杨万里看了李不弃写在图上的说明不住点头:“不错,那东西嫩时确实可以作些汤羹,只是待到成熟便能剥出丝网样的东西,用来刷洗正合用。当时老夫便是看中这一点儿才带了种子回来。”

没想到啊,中国已经有丝瓜了,得来全不费工夫。李不弃还没开口,曹佾就说:“那你看什么时候能送些种子过来?”

杨万里现在求着这位国舅爷卖给他白糖呢,忙满口答应下来这才去看别的图样。结果又是一声惊叫:“这东西俺见过,好像是在故临!记得那种子就是这般的花纹,因为好看俺才记得。”

哦,是蓖麻呀。见过就好办了。

随后看下去,杨家叔侄又确定了曾经见过豌豆。

这些东西的种子都是耐储存的,他们表示杨家是明州数得着的海商,一定会把这些东西都找到带回来。随后李不弃让铺陈酒宴,招待杨家叔侄,席间细细的打听了他们往中东和非洲作生意的情况。

有些情况出乎穿越者的意料。原来这个时代大宋的船舶是最好的,就是阿拉伯人也大都是乘坐大宋的船只往来贸易。这下李不弃便动了心思——大宋能不能垄断海上贸易航线呢?眼下看来是不行,因为阿拉伯海被阿拉伯人严密控制着。阿拉伯人都是受他们的哈里发支持的,不以国家的力量发动战争根本就不可能在那里夺取立足之地。

杨家叔侄现在发现李不弃竟然是个连曹国舅都言听计从的大人物。在得知制白糖的法子就是李不弃搞出来的就对李不弃更加尊重了。在听说李不弃还曾经上过战场时杨万里为了联络感情把随身佩戴的一把缅刀送给了李不弃。

缅刀啊!梁羽生小说里多次出现的名刀。不过这刀完全不同于大宋常见的刀剑,在锋利的同时竟能做到柔能绕指。这让见惯了兵器的勋贵们都不由得啧啧赞叹。

作为一个非主流兵器爱好者李不弃想起印缅地区特别流行这种刚中带柔的兵器。这特么都是因为人家的铁矿好啊。

记得曾经在网上看过一个帖子,说是造物主似乎跟中国开了个玩笑。地球上高品位的铁矿石带一路转过来到了中国家门口突然转了向,只在海南岛冒了一下头,然后就奔着印度缅甸的方向去了。因此中原地区的铁矿石品味都很差,这也阻碍了中国冶炼和制钢技术的发展。

既然知道哪里有好钢,那就买呗。反正大宋每年出口大量瓷器和丝绸,换回一堆奢侈品来对社会发展也没有什么鸟用,不如换回些好钢来可以造弹簧,可以造枪炮。

于是李不弃又给了杨家一个新的任务,让他们路过印度和缅甸地区——现在叫注辇国时一定收集钢铁,回来后李不弃全部收购。当然杨家必须要保证每一批钢铁都要记录清楚产地。

自从李不弃造出酒精来之后曹国舅已经对李不弃深信不疑了,只要是李不弃要的东西他就一定背书,嘱咐杨家叔侄一定要把此事办好。

杨家叔侄走后下午来的是个阿拉伯人叫赛义夫,是一点儿汉语都不懂,所以只能通过那个来自广州的通译进行交流。不过看来赛义夫是个很精明的商人,从曹佾等人对待李不弃的态度上就看出李不弃才是正主儿。当李不弃问他都去过哪些地方时他立刻口若悬河说起来。

古今地名不一样是个大问题,但是架不住李不弃穿越前那几年中东地区比较乱,地名天天听就比较熟悉,再多问几句就知道赛义夫主要在巴格达一带活动,但是也去过安娜托利亚及以西的地区。

李不弃便问:“你和西方的异教徒打过交道吗?”

赛义夫连连点头:“当然。我卖给他们丝绸和瓷器。他们给我金币。”

“好吧,看来你可以胜任我要交付给你的任务。”说完李不弃向甘昭吉点点头。李不弃便命吕小胖拿过画着薰衣草和丝杠的图画给赛义夫看。

薰衣草赛义夫没见过可以理解。李不弃在纸上画出地中海的轮廓,标出当时西班牙的名称安达卢西亚,告诉赛义夫薰衣草就生长在安达卢西亚以北的平原上。赛义夫很惊讶李不弃竟然知道地中海西面的事情,他告诉李不弃自己听说安达卢西亚现在在绿教徒手里,只要时间宽裕一些一定会找到的。

赛义夫指着丝杠的图画说这东西在靠西的地方经常能见到,应该很容易找到。但是李不弃让他找到会作这个的工匠就有些为难了。不过只要钱够了,一切都不是问题。

为了获取制造丝杠的技术李不弃是毫不吝啬的,因为这东西用处实在太大了。因此他开出了八千贯的高价,把曹国舅都吓坏了。

“这东西值这么多钱吗?”

李不弃只回了一个字:“值!”

“可你有八千贯么?”

“他把人弄来也要几年以后,那时候若是我还没有八千贯的话就可以找块豆腐撞死去了。”

既然李不弃这么有信心,曹国舅也就不说什么了。

水泥这东西就简单多了。阿拉伯人也用水泥,而且他们有会烧水泥和使用水泥的工匠。赛义夫拍着胸脯保证只要出的价码够高,他就有办法弄几个工匠来。

“既然如此,这事儿就交给他了。”李不弃对那个通译交代:“但是还要告诉他。如果他不用心,耽误了我的时间,以后大宋将没有他做生意的机会。”

刚说完话,就听见街上一阵打乱:“着火啦!快救火啊!”

六十七 做什么都有危险

听说失火了,店里的人都跑到街上观看,见是临近的街上冒出了火头,报警的锣声也锵锵地响起来。

夏天本就天干物燥,汴梁的建筑又多是木质结构,一旦起火很容易引起延烧。正是因为大城市放火的压力,汴梁城大街上每隔一段距离就会设置一个巡火铺,每铺内有五名厢军,并备有一应救火用具,若是发生小火,则巡火铺就能应付。若是燃起大火,那么时刻待命的厢军携带救火器材赶来。

今天这把火就不小,足足烧了半个多小时才被扑灭,延烧了十多间房子。李不弃不禁摇头:“这救火的速度太慢了。”

曹佾却说:“这已经算是救得快了。火烧得这么大,人不能近前,只能用唧筒浇水,哪能快了?”

唧筒啊!就是毛竹作的大水枪。这东西李不弃路过巡火铺的时候见过。这水枪灭火效率确实是低,正好下一步要投资赚钱,吸引这些勋贵投资,那么是不是应该搞出个水龙出来再显示一下实力呢?

穿越前在博物馆就见过水龙的实物,又有一帮无孔不入的勋贵们帮忙这事儿不要太简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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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祯对京城放火的事情也一直很上心,因此听李不弃说他要制造一种可以连续喷水的水枪后便说要看看。于是七月初一,早上的阳光带着猛烈的热度亮晃晃洒在大宋皇城之上,本来人们小心翼翼地把自己藏在建筑物的阴影里,谁也不愿意直面那一份温暖。可是现在在垂拱殿前的广场上,一群禁军士兵却汗流浃背地担着水桶跑到广场中央,把水倒到两个巨大的水缸里,然后再转身跑回水井那边打水。

八条大汉赤裸着上身奋力推动两架水龙的杠杆,水龙把水缸里的水直喷到六丈高的空中。两条水柱在空中撞到一起,水花四溅,清凉的水雾随着微风飘向垂拱殿屋檐下翘首观望的大宋君臣。

“彩虹啊!出彩虹了!”

李不弃嘴角往上勾起,这倒是意外之喜。

可此时却冒出一个不和谐的声音:“陛下,请即刻速速停了水龙,虹现宫中乃是凶兆啊!”

这谁啊?李不弃看过去,好像是那天在御史孙甫家门口打过交道的御史啊。

见包括皇帝在内所有人都看向自己,王御史出班躬身道:“臣提请陛下立即停了这水龙以防不利于我大宋社稷。”

这么严重?赵祯命停了水龙问王御史:“王卿,彩虹现于宫中怎么会是凶兆呢?”

为了报“真君子”的一箭之仇,御史台最近可是紧盯着李不弃的一举一动的,所以水龙接连几次喷水造出彩虹的事瞒不过御史台。他们想到此事可以利用后作了好多功课找到彩虹不祥的证据。王御史有十足的把握一旦这些证据都摆出来同仇敌忾的文臣们一起帮腔,皇帝十有八九会彻底恶了李不弃。

现在赵祯问起来王御史眼中冒着兴奋的光,中气十足回答道:“《诗经》有云:蝃蝀在东,莫之敢指。《史记》载荆轲刺秦王,有白虹贯日。《汉书.五行志》认为虹对诸侯不利,且预示后妃干政和战事。《淮南子》更是将虹与彗星并列为凶兆。《燕王旦传》记载有虹落于宫中吸水,把井水全部吸干。现在这彩虹出现于宫中还离陛下如此之近,臣以为将不利于陛下和社稷!”

吕夷简很讨厌这种怪力乱神的言论,再者李不弃是他同意封官的,若是被降罪肯定会有人借机弹劾他。于是他笑道:“雨后往往有彩虹出现,若是如你所说,那么岂不是国无宁日了?”

王御史再次躬身,大声道:“陛下,臣以为现在辽国大军压境,而李不弃却时时弄出彩虹,正应了《汉书》记载彩虹预兆大战将生,乃不详之兆。”

那天也在场的另一个御史立刻站出来说:“虹之妖异古书所载,岂能是无稽之谈?且以往所见彩虹皆远在天上,哪有这样落入宫中的?眼前的事岂不是与《汉书》相合?臣以为李不弃在宫中弄出这虹来,是存心对我大宋不利。”

好大的帽子啊,这是给孙甫报仇呢。看来这朝堂真不是好混的,作什么事都可能有危险啊。

正在李不弃脑子急转时吕夷简问:“李不弃,这天现彩虹是怎么回事?”

李不弃忙走上前去:“陛下,相公,这一个月来试制水龙,彩虹出现了没有十次也有八次。若说喷点儿水就能对诸侯不利,或者引发战争,臣是不信的。”

赵祯忙问:“你是说彩虹时时出现?”

“是的,陛下。当阳光强烈之时,若是另水龙喷出的水柱猛烈相撞,常常便在半空中出现彩虹。臣以为这彩虹不过是些水雾而已。”

两个穿绿袍的官员几乎一起跳出来一脸怒容大叫道:“小儿信口雌黄!虹乃阴阳之气不调之象,怎么可能是水雾?!”

曹佾见势不妙立刻大声问李不弃:“对啊,你说这彩虹怎么会和水雾有关系?”

朝中有人就是好啊!李不弃对曹佾适时的捧哏报以微笑,然后说:“一开始小子也奇怪,为何总是两个水龙喷出的水柱相撞时才容易出现彩虹?为何只有阳光炽烈之时才容易出现彩虹?为何都是雨后又出现太阳时才出现彩虹?”

赵祯问:“你可想明白了这是为何?”

李不弃一本正经地说:“陛下可仔细看过阳光照射的水珠?”

赵祯瞥了一眼太监张惟吉,张惟吉悄悄摇了摇头。他再看向站在另一边的太监陈琳,陈琳只是皱着眉头。他再看向陪侍在旁的公卿大臣们,一个个也是紧锁眉头,看来是都没有干过这么闲得蛋疼的事情。他只好说:“阳光下的水珠会如何?”

“在合适的方向上会显出七彩光芒!”

所有人都是吸了一口冷气,几个御史也愣了一下,但立刻就喊起来:“信口雌黄,哪有这等事情?”

李不弃却不理他们,继续说:“小子以为正是阳光照射天上的水珠才会出现彩虹啊。”

这下所有人都是一副不相信的样子。王御史更是表现出一副好笑的样子:“实在说得好笑话。彩虹是在天上,难道水生了翅膀会飞上天去?便是不知,也不能编瞎话啊。”

PS:年底年初各种总结、评比、计划没完没了。碰壁每一章节发布前都是再检查修改一遍的,这几天比较忙,所以发布时间可能有拖延,但是每天会保持两更。

六十八 彩虹的成因

这倒是个给大宋君臣作科普的好机会啊,不如趁机引发一下他们探索自然的兴趣,总比让他们整天钻到书堆里学那些陈芝麻烂谷子强。

面对王御史的指责李不弃只是嘿嘿一笑,然后问他:“你说水不会飞到天上。那么雨是不是水?雨是不是从天上掉下来的?”

“雨乃神主之!”

嘎?你太强大了,把神仙抬出来我都没法和你辩了。总不能让我宣布自己是无神论者吧?那还不得让“天”的儿子给剁了?不行啊,还是以后代人的思维想当然了。

李不弃立刻改变方向:“那么不知孔明灯是怎么飞上天的?也是神仙托上天的么?”

这次轮到王御史一时语塞了。李不弃抢在他开口前,直接对赵祯说:“既然孔明灯都能飞上天,那么被喷上天的水在天上飘一会儿又有什么稀奇?刚才水龙喷水之后有水汽随风吹来想来陛下觉察到了。”

刚才赵祯确实感到威风带来的清凉,便点头说是。李不弃说:“臣猜想是两条水柱碰撞便散出许多极小以致人看不清的水珠来在空中漂浮着,被阳光一照现出七彩光芒才形成了这虹啊。一旦有水雾,阳光再合适,必有彩虹出现,所以臣以为不可以虹说吉凶。”

王御史见赵祯微微点头忙说:“陛下,阳光照射水雾成虹不过是李不弃的猜测而已,无法考证。虹乃阴阳二气所化,预兆吉凶,却是古书所载,难道会有错?陛下不可轻信李不弃。”

没想到这时候曹佾突然跳出来补了一刀:“臣突然记起张志和在《玄真子》中记载背日喷乎水,成虹霓之状。李不弃所说彩虹成因正于此相合。”

一帮勋贵中不少人闲得蛋疼就好这些奇闻异事。他这么一说,很多人好像也想起来,立刻就有人说:“对,正是呢。”

王御史却急道:“便是背日喷乎水,成虹霓之状,那也是阴气与日光阳气作用化虹,必不是水滴。”

李不弃却笑道:“陛下,水滴和虹的关联确实是臣猜想的。至于对不对臣也想验证,因此便想了个法子。”

赵祯忙问:“什么法子?”

李不弃却问:“有一种无色透明的水晶陛下可能弄到?”

赵祯还没说话张惟吉已经接过话:“陛下富有四海,区区水晶何足挂齿?后宫里用这样水晶作的玩意儿也有不少,难道你没见过?”

李不弃说:“那些东西都是巧匠所制,美轮美奂,毁了可惜。”

赵祯说:“若要未经琢磨的让人寻去便是。”

曹佾也来凑热闹:“水晶并非稀罕之物,便是你说的那种,只怕奉宸库中也能找出不少。你只需对陛下说要作什么。”

李不弃说:“臣请陛下让能工巧匠把这些水晶按照臣说的形状琢磨出来,然后放在阳光之下看能不能焕出七彩。若是能现七彩之色,那么水滴便也可以。彩虹便十有八九是水滴因阳光照耀现出来的。”

不过是几块品相好的水晶而已,赵祯也想知道水滴在阳光下现出的七彩光芒是什么样子。他立刻让有司配合李不弃把此事搞定。

接下来关注的焦点终于回到了两架水龙上。没说的,能把水连续喷到五丈的高度绝对是救火的利器,要先给大内置备,然后是开封府,再推广到各路。整个大宋下来总要几千架水龙吧,绝对是个大买卖。可是大买卖不是一般人能做的,现在李不弃虽然抱上了皇帝的大腿,可是根基太浅,现在就弄个日进斗金的买卖在手里估计就要出事了。没看到弄出个彩虹都有人跳出来说这是凶兆,若是背后有高官和勋贵撮弄,还不知有多少人要寻李不弃的错处。李不弃知道哪儿都不缺希望踩着别人上进的人。

现在大方的扔出一些好处去增加皇帝的好感,吸引勋贵和高官们来互动培植根基才是第一要务,于是这水龙就算是献给皇帝了。

将作监就是给皇帝服务的。皇帝一声令下工匠们便日夜开工只用了三天时间就按照李不弃要求的形状打磨好了几块无色水晶送入宫中。

大早上赵祯匆匆结束了早朝,让把不重要的事都往后推就走出垂拱殿,陈琳忙让小太监托着个托盘跟着。

从垂拱殿出来的时候赵祯抬头看了看天,白花花的阳光晃人眼睛,他鼻子一痒打了个喷嚏。陈琳忙问:“官家可是着凉了?”

赵祯摆摆手:“只是被日光晃了眼睛。没事。”

昨晚后半夜下了一场雨,此时太阳火辣辣地晒着潮湿的地面水汽蒸腾,让人感觉像蒸笼一样。以往赵祯这时候总是躲在放了冰的屋子里,但是现在却快步走到御苑,就在大太阳地里站住了,指着一根树枝说:“陈琳,你看这个地方没有遮挡,就这里吧。”

陈琳忙躬身答应,把小太监手里托盘上绢帛掀开露出几块晶莹剔透的水晶。他拿起一块水滴形状的,把顶端穿的绳子挂在树枝上然后退到一边。赵祯亟不可待凑过来围着那水晶转了两圈皱着眉说:“你们也来看看,怎的没有看见七彩光芒?”

陈琳和几个太监都围过来左看右看,突然叫王中正的太监惊叫一声:“哎呀,官家,你从这边看,好像有七彩……呃,好像是五彩光芒哦。”

“哪里哪里?”赵祯连忙转过去,王中正便只给他看。赵祯瞪着眼睛看过去,果然能看到彩色的光芒,只是到底有几色就分辨不清楚了。他忙喊陈琳他们:“你们也来看看,这是几色?”

端着托盘的小太监见人们都转到对面去了,就把伸长的脖子缩了回来,一低头,吓得差点儿把托盘扔了。“官家,官家!快看,这里,这里……”

他话都说不成个儿了,陈琳恼怒小太监的失态,皱着眉头过来看了一眼却也叫到:“官家,快来看。”

赵祯忙走过来看了一眼直接呆住了。阳光照在托盘中放的几块形状稍有差异的水晶在阳光照射下都在垫在托盘上的白绸上投下了彩色的光,只是有三彩、有五彩、有七彩。

这,这怎么可能?赵祯吸了口冷气,问陈琳:“这些物件都是将作监那里做出来的?”

陈琳自然知道赵祯为什么这么问,立刻回答:“千真万确。李不弃只是画了图形,并没有亲自动手,这些都是将作监的匠人做的,水晶也是奉宸库取出来的。”

赵祯抿着他的小胡子:“这样看来真的是水雾经阳光照耀便现出彩虹了?”

陈琳牙疼一样吸着起:“现在小的真是想不出别的缘故了。”

这下子京城又有了新的话题——原来彩虹真的是空中的水滴造成的啊。

六十九 金钱和科学

“娘子啊,这是李不弃让人送来的水晶,说是能幻出七彩光芒呢。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咱们快看看吧?”杏儿抱着一个小小的锦盒跑上绣楼两眼放光的小声说道。

现在汴梁城大街小巷人们都在谈论阳光照射在水滴上能显出彩色光芒的事情,有钱人家都在托门路找水晶给自家也弄个水晶球、三角锥啥的,以后若是家里不放个这东西出门都不好意思和人家打招呼。这下不但将作监,就连京城的首饰铺子都忙不过来了。

就在这一场狂欢一样的气氛中,御史台的小黑屋,哦,不,是公廨里却气氛沉闷,一群御史们正在咬牙切齿。

“水晶能幻出七彩光芒却不能说水珠也能幻出七彩光芒来,水晶不是水!这李不弃是故意混淆视听!”王御史气不过啊。

先前弹劾李不弃在禁军中收买人心,就这么个必杀的罪名竟然没伤到李不弃一根汗毛;后来说李不弃把灾像引入宫中,十有八九应该引起皇帝的反感,可特么又成就了李不弃的名声,这是为什么?哥不服啊!

“王兄还是不要说这话吧。现在坊市之间有人说看到过挂在草上的露珠显出七彩呢。辩论这个是不会有结果的,一点都损伤不得李不弃。”

“可就算是水珠能幻出七彩,李不弃说天上的虹是日光照耀水汽也讲不通!虹是不动的,可水怎么会一直漂在天上不动?水一定是要落下来的,为何却没有见虹落下来?”

这话没人接茬,虽然以一众御史的认识水平也同意王御史的说法,可是以前谁知道水晶和水珠在阳光照射下会幻出七彩呢?现在在有心人的推动下,在民间的传说中御史已经成了愚蠢的反面人物,若是再和李不弃进行一场胜负难料的辩论还不知会有什么结果。

御史要必须喷大官、喷皇帝,才能获得荣耀。虽然喷李不弃一个八品小官是报仇,可就算把李不弃喷倒了能带来荣耀么?喷不好反倒可能自毁形象啊。有了这个计较众人都不做声了,只有那天第一个跳出来的王御史犹自愤愤不平。

门外小吏打起门帘,新任御史中丞王拱辰走了进来:“你们都在这里啊?这是在讨论什么?”

“啊,中丞。我们正在议论彩虹到底是不是如李不弃所说真是水雾被日光照耀才出现的。”

王拱辰一皱眉头:“可有结果了?”

“还没有。”

王拱辰恨铁不成钢地说:“如今国库空虚,对夏贼接连败北,各处灾异迭起,国朝弄到这种模样,我等我等言官为陛下拾遗补缺定要严查朝中有无大奸操弄权术,任用私人,败坏朝政。大奸一去,拨乱反正,纵有跳梁小丑能为害几何?尔等不除大奸大恶,反在这小事上纠缠岂不是辜负了陛下的信任?”

王拱臣虽然话说得隐晦,但是都知道他说的大奸指的是吕夷简。

大宋这些年天灾人祸加上战争,早把国初那点儿积蓄折腾光了,国库里早就饿死老鼠了。再加上对西夏屡战屡败,民间盗匪越来越多,这让一些有想法的人,比如范仲淹、欧阳修等人看到了大宋的危急,发出了改革的呼声,并且有改革要求的人越来越多。可吕夷简是求稳的,要求改革的人自然视吕夷简为敌人。

吕夷简自从赵祯继位刘太后垂帘听政即任参知政事,此后任参知政事和宰相十年,此后又两次为相,在朝中势力根深蒂固。其党羽把朝中重要位置占了大半,这就让非吕夷简系的官员晋升之路狭窄了很多。是可忍孰不可忍啊!为了自己的未来非吕系的官员也要搬掉这块升迁路上的绊脚石,所以私下里提起朝中大奸自然是指吕夷简。

因此与公与私都要把吕夷简扳倒啊,在这方面王拱臣和这些御史们是方向一致的,因此才心里恼怒他们不争气——跟一个八品小官置什么气啊,能扳倒吕夷简才是名利双收呢。

不过他的话也提醒了御史们。对啊,皇帝想用枢密使杜衍推荐的雷简夫被吕夷简给驳了,吕夷简却没反对皇帝封李不弃的官,这说明李不弃是吕夷简的人哪。把吕夷简扳倒了在扳倒李不弃不就容易了嘛!

想通了这一点,御史们不禁对这位新上任的中丞心里佩服,那就向这个方向努力吧。

现在李不弃也是有下属的人了,虽然只有两个小吏,而且公廨是设在将总监,但好歹算是有点儿官的样子了。

下午时分一个公吏进来提醒李不弃时间快到了,已经给李不弃雇了车。李不弃也不用向谁请假,直接出了门奔白矾楼去。

今天是曹国舅请客,说是有个朋友得了件宝贝,要让李不弃看看,而且把会面的地方安排在白矾楼。以往曹佾就算请客也是很低调找个清雅的地方,今天这场面有点儿铺张啊,事情有点反常。

李不弃在白矾楼门口下了车都抬头往樊楼上看了一眼忍不住就乐了。只见不止一个窗口的帘子被打上去,曹佾和好几个穿着华丽的人正拿着唧筒对着太阳喷水呢——这是想制造彩虹啊。

这就对了嘛!你们这些勋贵和富人吃得撑到了或者闲得蛋疼的时候就研究研究科学嘛,不要总想着声色犬马、欺男霸女,太没品位了。

李不弃认为要搞科学必须三个条件。第一要有科学的追求,第二要有科学的方法,第三就是要有钱。

如果砸中牛顿同学的苹果是砸在一个饥饿的流浪汉头上,流浪汉首先想到的一定是把苹果吃掉而不是苹果为什么会落下来。翻翻科技史就会看到稍微抽象一点儿的科学定理基本都是那些衣食无忧的人发现的,而穷人或者科学家在贫穷时总是在向实用性技术方面努力。只有衣食无忧、财务自由的人才更有精力去胡思乱想啊。

无论是到各地旅行考察还是作实验都需要花钱,从古至今科学就是用钱堆出来的。

爱迪生能有那么多发明也是因为他发明的“普通印刷机”为他带来第一桶金四万美元的收益,此后他的发明又源源不断为他提供金钱。所以大宋的富人,由其是这些家里金山银海却闲得蛋疼的勋贵们才是李不弃目前最看重的科研后备军。

勋贵不是要面子吗?以前见面也就只能比比谁纳的妾漂亮,谁又作了哪个姐儿的入幕之宾,俗不俗?以后可以比比谁又有什么发明,岂不是更有面子?

七十 让人飞起来

正想着,曹佾他们看到了李不弃,便向他挥手。李不弃连忙上楼,由小厮领到雅间,见今天到的都是年纪二十到三十岁的勋贵子弟,二十岁以下的一个不见。此外还有一个留着短髭的文士从来没见过。

曹佾便给李不弃介绍,这是王克臣——开国大将王审琦的曾孙——从寿州通判任上回来还没有安排新的官职。

王克臣啊!李不弃听勋贵子弟们说起过王克臣在景祐年间中了进士,是将门中不多见的能文能武之人。

王克臣笑道:“还未回京城便听说你许多故事,没想到这么快就见面了,这岂不是有缘?便到里面坐,正好我兄弟新得了一件宝物却有些疑惑,听曹兄说你连海外的事都知道,看看你是否可以给我们解说解说。”

当然不能立刻就把宝物拿出来,那多没气氛啊。所以酒宴先铺陈上来,不过已经有人按捺不住了:“李不弃,刚才我们还在争论这七彩之色却是哪里来的,是日光有七色还是水有七色?你说这七彩是如何来得。”

哦,你能思考这个问题很好,我看好你呦!只是这个答案我不会告诉你,至少不会现在告诉你。

知道水珠能幻出七彩还能说是我看到过,可是知道阳光是由七种颜色的光组成,这就是异类了吧?什么都知道会不会给扣上“智多近妖”的帽子?大宋可是对借天文推测祸福的书都是封杀的,若是出现一个什么都知道的人皇帝会睡不好觉。

这个问题就留给你们闲得蛋疼的时候去思考吧,谁能找到答案我有奖励。

李不弃无奈的摇摇头:“我也很奇怪这件事,但是到现在还没想明白。”

果然,大家都认为李不弃的回答很正常,于是继续喝酒、吃菜、说些奇闻异事。酒过三巡曹佾的哥哥曹傅便嚷道:“王六郎,你钓大伙儿胃口半天了,是什么宝物该拿出来了吧?不弃也在这里,不是说要让他给你解惑么?”

王克臣连忙告罪,然后吩咐伴当把宝物取来。一个伴当从屋角抱了一个一尺多高的箱子过来,另有伴当扛了一个衣架放在屋子中央。王克臣亲自打开箱子,里面却是一领铁甲。伴当把胸甲、掩膊、甲裙等部分分别挂在衣架上,乌沉沉的样子,也看不出什么稀奇。王克臣却炫耀地说:“看谁认得这宝物?”

立刻便有两人叫起来:“王六郎你搞什么鬼?不过是一领铠甲,咱们将门谁家库房没有几领?”

王克臣却道:“你们不要小看了这甲。这甲却是从一个夏贼军官身上剥下来的。据说那夏贼给强弩攒射了十几箭,可是没有一箭能射穿此甲,只是把那夏贼的马给射死了。那夏贼倒也凶悍,便持刀搏战,这甲却是刀枪不入的。最后用铁锏才把那夏贼砸死。”

他这么一说李不弃也注意到铠甲上布满了刀砍、枪刺的痕迹,在胸前还有两处明显重击的伤痕,甲叶都打得变形了,可见打击力量之大。

曹傅却问:“是不是离得太远了,那弩箭才射不穿的?”

王克臣说:“送我甲的那人曾命人在三十步上用强弩射了两箭,确实未曾穿透。那人祖上出自我家护卫,断不会说谎。”

此话一出众人都是咂舌,有人便说:“夏贼兵甲如此精良,怪不得王师数败于夏贼。”

立刻有人反驳:“三川口和好水川之败皆因中了埋伏,都是那些大头巾瞎指挥累死三军,并非兵甲不如夏贼。”

王克臣是文官,要保持立场,忙说:“三川口之败确是范伯纯(范雍)中了元昊的奸计,好水川之败却是任福骄傲轻敌怨不到韩稚圭头上。韩稚圭已手令任防御(任福)徐徐而进,不可冒进,而任防御不听才中了埋伏。”

他堂兄王克绪冷笑:“六哥儿中了进士,作了文官,说话也不同了。呵呵。”

见气氛有些尴尬,曹佾忙引开话头,把李不弃拉到那盔甲前问:“不弃可能认出这是什么甲?”

听他这么一说众人停了争执都看过来,李不弃听王克臣把这甲夸得这么厉害也仔细看那甲叶子。仔细一看就发现每片甲叶上方都有一个小小的突起,他立刻眼前一亮。曹佾见他这个模样忙问:“你可认得此甲?”

穿越前李不弃家里有一本《元刊梦溪笔谈》,沈括在其中就记录了这甲的来历。李不弃说:“在陕西时听一个老马夫说陇右附近产一种瘊子甲,大概就是这东西了。你看每片甲叶上都有突起,便如瘊子一样。”

王克臣先笑起来:“确实是瘊子甲。却不知你可知道这瘊子甲是如何打造的?他们得了这瘊子甲让人仿造打制,样子是一样的,却防不住强弩。”

李不弃抚摸着因为上了漆显得光滑的甲片说:“听人说,这应该是用一种冷锻之法打造出来的。”

“冷锻?这是什么法子?”

也让这些勋贵们为大宋的工业做一下贡献吧。李不弃解释说:“一般锻打铁器都是把铁块儿烧红然后锻打。冷锻就是不把铁块儿烧红就锻打,因此更加费力,但是打制的甲叶想来是更坚硬的。”

“原来如此。”

曹佾说:“那便让工匠按不弃说的法子打造。将来将士们若是上阵厮杀穿一身这样的铠甲便不怕夏贼了。”

李不弃说:“只怕没有这么简单。据说要用冷锻之法必须河州的精铁,中原的铁是不行的,几锤下去就会开裂。铁性不同啊。”

“竟还有这种说道?”众人都是抽了一口冷气。

一个人便叹到:“可惜!河州被夏贼占着,这种好铁肯定不会卖给我大宋。”

李不弃说:“除此之外海外的一些铁也可以,比如说日本。”

这下提醒了众人,曹佾以手加额:“对啊。看那日本刀何等锋利,坚能穿盾。果然是好铁。”

李不弃问:“那么可能买到日本产的铁?”

曹傅说:“偶然会有日本船往明州通商,也有倭铁出售。”

李不弃更进一步引诱说:“这样啊?听人说这倭铁用处可多着呢。若是能用它作出钢丝,然后弄出样东西来,可以让人飞上天呢。”

“什么?飞上天?”一帮勋贵们一下子就激动起来:“怎么做?”“难道是白日飞升?”

李不弃给他们解释:“是作出一种像鸟翅膀的东西,让人像鸟一样飞起来。”

七十一 文官的心理

李不弃这一句话引爆了气氛,这些闲得蛋疼的勋贵围着李不弃问如何能让人飞起来。李不弃于是画了个滑翔翼的图形,说有个游方老人曾经在西方见有人用这东西飞离过地面,但是因为那个滑翔翼承力不够,折断了。

就是稍微飞离地面也是好的啊。这些勋贵们闲的蛋疼又不缺钱,自己觉得搞个结实的出来不就是了么?于是几个人立刻表示尽快找来倭铁,再找能工巧匠,打造出李不弃要的东西,只要李不弃能把滑翔翼做出来。

呵呵!制造一个滑翔翼可是系统工程。虽然没有铝,但是要有钢管作骨架吧?要有钢丝把各部分拉紧吧?要有金属连接件吧?要有足够结实的丝绸作翼面吧?对了,还需要有轴承!这东西一旦做出来也是技术一大进步啊。

这些东西慢慢弄吧。等这些东西都能弄出来,大宋的科技水平必然会上一个台阶。

王克臣也是满脑子如何让人飞起来,直到李不弃告辞的时候才想起忘了今天安排的初衷,要说的话一句都没说啊。不过不要紧,在分别时王克臣说:“今日本来还想和不弃探讨诗文的,听你说起那飞翼竟全给忘了。如此明日我便单独请你,你可不要推辞。”

李不弃忙说:“官人要与我谈论诗文正是求之不得,如此明日我在五味坊请官人如何?”

王克臣也没推辞:“好。回京后吃过两会五味坊的菜蔬,回味无穷啊。”

于是第二日李不弃便在五味坊中与王克臣相对而坐,凑热闹的曹佾打横相陪。李不弃把自己的习作捡了几首感觉好些的拿出来请两人品评。

曹佾看了只说:“这文字上么还需雕琢一下。”

王克臣看了李不弃的诗也一脸便秘的样子:“不弃这诗,咳咳,还真是直白。不过该有的韵律倒都有了。听说你才跟丁学士学了数月,能作出这样诗来也是难得了。假以时日,必有大成。”

谈论诗文只是个引子,他话锋一转,进入正题:“我听了你那首《竹石》和《红梅赞》,只觉有一股刚强之气在里头。这两首都是托物言志的吧?”

见李不弃不否认,他继续说:“你我一见如故,我比你虚长几岁,有些做官的经验便说与你吧。你才具非凡,切不可为了与些庸俗之人怄气误了自身啊。”

要尽快改变这个时代李不弃就会说些“出格”的话,做些“出格”的事,为了尽量减少皇帝的疑心李不弃现在刻意以刚烈、冲动的形象示人。这个形象还要继续保持下去,所以李不弃作出似懂非懂地样子:“喔。”

王克臣见李不弃显然没有往心里去,这也和先前的预计相同,于是继续说:“譬如那个叫孙甫的御史,你不该到他家去爬墙头。这让别人看你轻佻,便没有升官的机会了。”

李不弃装作不服气:“可那个御史怎么能拿河北数以万计的将士和百姓性命开玩笑?小子忍不下这口气。”

王克臣心里苦笑,只得把话挑明一些:“这几年做官有个心得。做官的人里从来不缺好大言,希图幸进之人。你把孙御史赶走了,明日还会有张御史、王御史,难道你再一个个赶走他们?那你就不用干别的了,也不用升官了。”

李不弃依然傻乎乎的表情:“我朝士大夫可都是读书人,学的道德文章,不会有那么多不肖之徒吧?”

王克臣呵呵一笑:“大部分士大夫自然都是道德高尚之人,只是也总有那么一些对他们来说和荣华富贵相比脸皮实在算不得什么。

本朝富与贵、钱与权常不在一个人身上。士大夫出身穷措大的不少,其衣食皆仰赖朝廷。又是官多,差遣少,其一旦夺官,不过又一匹夫尔。多少人为官三十年而无寸土归耕,老而衣食不足,因此上便有一些人不择手段地想作高官,作有油水的官。想保住官位,为求官无所不用其极。故作大言,揣摩圣意,希图幸进这还是最常见的。你难道一个个和他们斗去?”

这又是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吧。马老诚不我欺也。

李不弃还会装作不信嘀咕道:“官人危言耸听了吧?都是读的圣贤书,当懂得不为五斗米折腰的道理。”

咳,曹佾还真以为李不弃图样图森破,苦笑道:“向文简(向敏中)和张文定(张齐贤)的事你们打听打听吧。两个宰相都能闹出这种事来,你以为那些小臣比他们如何?”当然还有更恶劣的曹佾没说出来。

李不弃不知道这个典故啊,连忙求解说。曹佾简略讲了一下这段故事,只说真宗时东京城有个富有的寡妇要改嫁,向敏中和张齐贤两位宰相争着娶这个寡妇闹出了一场风波,最后官司都打到了朝堂上真宗把两位宰相都赶出了京城。

把两个宰相都赶出了京城啊,这事儿指定小不了。李不弃恶意的揣测其中的情节不知多狗血,说不定还有点儿少儿不宜,只是曹佾身份敏感不敢说得太详细就是。不过这事儿肯定知道的人不少,随便再找个人打听就是。

王克臣见话已经说到这份儿上了,又说:“还有,不弃要记着,这朝堂上和你过不去的未必有仇,所以有一些不要太在意。官场上从来不缺希图幸进之人,官位低时,没有名声时还没有人看得上你,若是官位高,名声大便会有多少人惦记着拿你扬名。你名声越响,就越多人盯着你指望拿你作伐,只要有一点儿错处落在他们眼中,他们就要动拿你作垫脚石的心思。因此不弃做事之前还要三思,要懂得和光同尘的道理。”

最后他看到李不弃一脸懵逼的表情担心把李不弃吓到了又加上一句:“不过你们也不需过于担心,陛下和一众宰执都是一时之选,魑魅伎俩也难蒙蔽圣听。只要你自己小心着,便不需有什么怕的。”

李不弃在心里暗暗撇嘴:这不就是说“要相信领导”吗,穿越前我也常跟手下说这话,可是连我自己都不信。

王克臣和曹佾今天给自己说得如此明白,这是天大的人情啊。虽然李不弃不明白这两个人精对自己这么有情义,但还是避席起来一揖到地:“官人能这样教导小子,小子不胜感激。”

丁度老头儿能在自己面前说出这样的话来便是把自己当子侄看待了。这个情李不弃领了。

七十二 又打输了

曹佾和王克臣并辔而行,王克臣问曹佾:“景休,你觉得我们对李不弃说得那话,有用吗?”

曹佾很认真地摇摇头:“我看未必有用,早就看出李不弃是个心里有主意的,不是一两句话就能说服的。”

李不弃跟皇帝说宫里的嫔妃们也要锻炼,只有强壮的母亲才能生出强壮的孩子,因此皇帝这几个月在皇后那里留宿的日子明显多起来。李不弃还给了皇后一大财源,让皇后能在皇帝手头紧不得不打算减少给臣下的赏赐时能拿出钱来保住皇帝的颜面,这都让曹佾认可了李不弃作为皇后强援的角色。

因此对曹家来说能保住李不弃就一定要保,有李不弃在皇帝身边可以帮皇后说好话啊。所以虽然已经知道这些话说了没用,但是曹佾还不能不说。

看到王克臣微微皱了眉头,曹佾连忙安慰他:“子难不必担心。李不弃是个知道轻重的,什么话到了他那里就到了头,从没见他传出去过。子难不用担心李不弃会说出去。”

“呵呵。”王克臣虚应着,心里却不禁又埋怨起自家爷爷来。

他家几个爷爷辈儿的老人看好李不弃将来可能成为将门重要盟友的潜质,才让他来给李不弃讲讲应该如何混官场的,否则面对一个出身大头兵家庭的小子他最多也就谈谈天气说说风月。

事实证明大头兵家庭出身的小子素质就是不高啊。若是面对那些将门家庭的孩子,他根本就不必把话说得这么明白,只用春秋笔法就行了。就冲这一点王克臣其实一点儿都不看好李不弃在官场中的前程。

幸好,老爷子交代的任务总算完成了,话也说得如此直白,李不弃能领悟多少就看他自己了,没有他王克臣什么事情了。

被“人能飞上天”刺激起来的勋贵们上蹿下跳的寻找好铁,好工匠打造李不弃需要的东西,不可避免的把消息散布开来,于是连赵祯都知道这事儿了。为此赵祯专门把李不弃叫过去问:“人真能飞上天?”

“那个游方老人是这样说的。只是造那飞天的器具需要的都是不易得到的材料,不是太容易。”

“嗯。是不是要像鸟一样扇动翅膀飞起来?”

“那是不可能的。陛下可以找只鸡来看看,鸡胸脯上的肉有多厚实。鸟只有靠非常强大的肌肉才能带动翅膀扇动,人的肌肉根本没有这么大的力量。但是陛下应该看到鸟飞行的时候有时是不扇动翅膀的,那飞行的器具就是模仿此时鸟的样子。”

“啊,这样啊?”赵祯显出一副“没听懂但是好像很强大”的样子,说:“如此你便去做。将作监的能工巧匠你只管指使,若有什么需要的跟我说,奉宸库里有的拿来用就是。”

奉宸库是专门给皇家收集珍宝的地方,李不弃可用不到那些东西。李不弃需要的上等的钢铁,是钢丝,是钢管,是最具有工业暴力美的东西,这些东西现在在大宋还找不到。

几家顶级勋贵都派人到明州收集倭铁去了,还有的派人往西北收集河州出产的铁看看能不能用。这些前期工作李不弃就不插手了,这几个月就猫在城外的酒坊里摆弄酒曲。从现在的情况来看似乎有一份儿样品可以称为大曲了,能够把固体粮食转化为酒,虽然产量还不高,但是慢慢驯化相信会有好的结果。

蒸出来那点儿酒精大部分都让曹佾他们给抢走了,不卖不行啊,这酒精都值等重的黄金了。有了钱李不弃又在勋贵们的帮助下城里买了块地,准备盖个院子先。

到了十月李不弃忙着改进发酵和蒸馏酒精的技术便连续几天住在了城外,这天皇帝身边的太监王中正却骑着马一路冲进酒坊:“官家急召,要你立刻进宫。”

李不弃骑上王中正带来的马一边走一边问:“什么事这么着急?”

王中正鬼鬼祟祟凑到李不弃耳边说:“夏贼大举进犯,泾原路兵马大败,折了上万人,招讨副使葛怀敏等没于军中,夏贼长驱直入渭州大肆劫掠。现在大臣们多上书要官家许了夏贼求和之事以求罢兵,官家不能决定,想问问你呢。”

此时辽国已经表示接受增加十万岁币的条件,不再索要土地。因此赵祯曾数次夸奖李不弃懂军事,看来一有事就想起李不弃来了。这倒是好事。

李不弃又问王中正:“官家不好决定,难道相公们不帮着官家出主意么?”

王中正见其他几个太监都只远远的跟着才叹了口气说:“若说是对辽国再增加些岁币也是有先例的。可是夏贼不是辽国,这一笔是要记在当今官家头上的,与相公们却没有什么干碍。”

哦,原来如此。战败议和定然要付岁币的。给辽国岁币是真宗开的头儿,所以增加十万岁币赵祯心理压力也不大。但是再送给西夏岁币,他赵祯可就是始作俑者了,再无借口。所以赵祯也怕背这个骂名啊。

李不弃知道明年就是庆历三年,范仲淹和韩琦都应该回京了,那么说这次战败之后宋夏应该是议和成功了。根据从网上看来的历史,李不弃估计再打下去也没有什么希望,这次就不改变历史了。只是既然知道了赵祯的心思倒是可以借机在赵祯的心里种下一颗种子为以后作准备。

吕夷简散朝之后回到中书省伺候他的公吏立刻向他报告:“相公,李不弃到了。已经进宫了。”

吕夷简立刻吩咐:“速请章相公和晏参政来。”

不多时章得象和新任的参知政事晏殊被请到吕夷简的值房,吕夷简说:“西夏请和之事陛下还是举棋不定。我等该说的话翻来覆去说了多次了,陛下想来也听腻了,因此想听听李不弃有没有过人的见解,毕竟上次李不弃对辽人的判断还是很准确的。

李不弃曾和夏贼交过手,知道夏贼底细。我等对西夏的了解也都是来自公文,那些都是公文千篇一律,因此老夫觉得我们不妨也去听一听李不弃说些什么,也涨涨见识。”

七十三 西夏是贼

虽然吕夷简说的是去长见识,但章得象和晏殊都明白是怎么回事。

上次任福大军被夏贼歼灭之后元昊便派使臣来请和——其实谁都清楚实际是逼大宋签订城下之盟——皇帝和大多数大臣那时还不甘心再向比辽国弱小得多的西夏支付岁币,因此这事儿就拖下来了。几个相公虽然都希望早些结束战争,但是当时大气候如此,谁也不敢明确态度。

但是战争又打了一年多,不但国库早就空了,被辽国敲诈一回,而且又是一场大败,原先那些高调主战的人被打断了脊梁骨也怂了,现在的风向是都在高喊要求尽快与西夏停战,与民休息呢。因此接受西夏的条件已经是人心所向,唯一的问题就是皇帝不愿意背这个骂名。

如果是以往,几个相公取得一致,御史言官们也因为接二连三的军事失败不敢随便出声,皇帝肯定会对相公们言听计从的。但是这次皇帝却坚持非要听一听李不弃的意见,这不由让相公们担心起来——谁知道这孩子会说什么,万一让皇帝再改了主意可就麻烦了。因此吕夷简叫大家来其实是要去看着皇帝和李不弃,万一李不弃捅出什么篓子来可以赶紧补救。

三人心意相通,二话不说就递牌子请见。三位重臣一起觐见赵祯都不好不让他们进来,于是李不弃刚向赵祯行了礼三位相公就进了崇政殿。

赵祯见三位相公都到了,话题再尴尬也要开始,于是他说:“李不弃,这次我大宋免于与辽国交兵还有你一份功劳。富彦国出使辽国后直夸你对辽国的分析确实切中要害。但当今我大宋的外患不但有辽国,还有西贼。你可知刚刚我大宋对夏贼又败了一场,折损大军近万。”

赵祯脸红了一下咳嗽了一声继续说:“自宝元二年以来我大宋对夏贼屡战屡败,而今国用不敷,辽人又虎视眈眈,相公们以为继续伐夏难以为继。朕不能决。不知你对此事怎么看?”

李不弃早已胸有成竹,在几双眼睛的注视下躬身道:“此乃国家大事,臣官职卑微,并不了解具体情况,因此不敢乱说。”

吕夷简他们则在心里暗暗松了一口气。但是赵祯却很坚决地说:“你只管说,说错了朕也恕你无罪。”

于是李不弃后面的话又让三位相公的心提了起来。

“小子以为既然眼下事多掣肘,难竟伐夏之功,便与之议和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可以作为缓兵之计嘛。只要争取时间做好准备将来再打回去就是了。

当年汉高祖挫于匈奴不得不采取和亲政策,四代人励精图治而北逐匈奴;唐太宗是雄主,亦有渭水之盟,然后休养生息国力大盛乃灭突厥。这都是人所共知的故事。只是若陛下和相公们与夏贼停战,一定要学汉家皇帝和唐太宗,时刻不要忘记励精图治终有一日扫灭夏贼才好。否则与夏贼停战有百害而无一利。”

赵祯立刻问道:“为何不扫灭夏贼会百害而无一利呢?”

李不弃说:“夏贼本来是我大宋治下之臣民,而今却割据我大宋土地,因此是贼。小子说得不错吧?”

这是共识啊,不然怎么东京城里一提起元昊就称夏贼呢。

看到赵祯和三位相公都点头后李不弃才说:“若此贼不死,反而活得滋润,那便给天下之人树了一个坏的榜样,只怕还有那不自量力的心怀叵测之人打起学夏贼的主意。小子在从陕西回东京的路上可是听人说有那不法之人曾说‘要得官,杀人放火受招安。’元昊不杀,有这种心思的贼人只怕就更多了。”

赵祯听了李不弃的话目光一下子变得凌厉起来,看向三位相公:“杀人放火受招安?可是确有此事?”

李不弃心里为元昊默哀三分钟。有了这句话相信赵祯不管现在是否会同意议和,他都会一直惦记着元昊的,一定会必除西夏而后快。

小时候看连环画就知道狄青大概是北宋最后一个名将,结果还给文官们害死了。赵祯时刻不忘西夏的话应该以后会护着狄青吧?也许能让狄青发挥更大的作用呢?

吕夷简暗中跌脚啊。以吕夷简对赵祯的了解,他知道李不弃这最后几句话太有杀伤力了。赵家皇帝担心什么?最担心的就是再出现一个黄袍加身推翻赵家的人,因此不但对武将严防死守,其实对文官也是小心提防的。可是现在李不弃告诉皇帝你不把元昊干掉就会有越来越多的人学元昊割你的地盘儿,最后你的国家一样完蛋,你说皇帝会是什么样的想法?再说什么“荒僻之地,劳师远征于国无益”就可笑了。在皇帝心里那肯定是不灭元昊誓不罢休的节奏。

可是打仗需要充足的钱粮、需要强大的军队。因为国库空虚,军队无能,皇帝已经有换人、变法的心思了,若是吕夷简他们这些人给不了皇帝这两样东西,这不是更加坚定皇帝换人进行变法的决心吗?这对他吕夷简来说是比大宋和西夏是否议和还要严重的问题。所以不得不出手了,决不能让皇帝保持战心。

可还没等吕夷简开口章得象先发话了:“这是若许其议和,再出兵征伐,出尔反尔非仁君之所为也。”

李不弃躬身道:“夏贼蛮夷也,狼子野心,贪得无厌。相公以为夏贼会谨守盟约么?夏贼一定会首先违反盟约的。这一点看看辽国就能知道。”

章得象又说:“若议和成功夏人则与天下万民一般都是大宋子民。纵有些许小错,以陛下的仁德也不能轻易大动干戈。”

这是什么理论?李不弃直接惊呆了,咽了口吐沫他仍然恭恭敬敬地说:“原来如此,那也好办。既然是大宋子民那自然应该一视同仁,有罪就该罚。陛下可以不追究夏贼,但那些家人被夏贼杀害的百姓是否可以追究夏贼的罪责,朝廷总该还死难百姓一个公道。”

章得象被噎了一下,饶是涵养深厚也是满脸通红。吕夷简赶忙接上,但是有了李不弃的那几句话他只好退而求其次了:“陛下,臣以为李不弃说的也有道理。”

“只是范希文、韩稚圭皆当朝首屈一指知兵之臣,刘平、任福、葛怀敏皆一时之选,他们所率皆禁军劲旅,仍然不能战胜夏贼,臣不知还有谁能战胜夏贼。以此观之,中国之人素来筋骨不够强健,不利战斗,计谋诡诈也不如蛮夷,守则有余,深入边僻之地则有死无生。还请陛下以苍生为念啊。”

PS:感谢耶叔华给予了这么高的评价,碰壁一定尽心尽力不辜负大家的期望。

七十四 软骨头的原因

赵祯刚被李不弃拱起来的火儿给吕夷简这兜头一盆冷水直接浇灭了——是啊,你就是再有想法可你的民族不行有什么办法?吕相公说得不错啊,已经损失了十几万军队,几番大败,仍然奈何不得夏贼,那肯定是汉人不会打仗啊。作为一个深宫中长大,只读儒家经典的人他实在想不出还有别的解释。

李不弃也给吕夷简雷到了——终于明白了,原来大宋的软骨病是这么来的,原来是文官们甩锅的结果啊!

这锅甩的太特么干脆利索了,不服不行啊。

打不赢不是因为我们指挥的文臣无能,完全是因为汉人根本不能战斗,是人种不行。既然人种不行,那么打败仗是必然的,换谁带兵都一样,怎么带兵都一样,文臣懂不懂打仗没关系,一样可以领兵,反正最终结果是确定的。这论调怎么有些似曾相识的感觉呢?

这特么根本就是拿前线的将士当炮灰啊!更重要的是任由这种说法流毒,那么汉人的自信就完了,一个民族没了自信就会变成软骨头的!

大臣张方平、丁度、宋祁等很多人的奏折中都曾提到中原人打不过蛮夷,这在朝堂上已经近似于共识,因此吕夷简说的理所当然。

但是赵祯还年轻,还想有所作为,因此他实在是不甘心这么窝囊。所以当赵祯看到李不弃因为走神而一副惊悚的表情时突然想到这孩子每每能让人眼前一亮,说不定有什么新奇的见解么。他招招手把李不弃叫到面前问:“你既和蛮夷交过手,那你来说说我大宋能不能战胜蛮夷?”

李不弃决不愿看到大宋的皇帝变成软骨头,所以明知可能会得罪三位相公他还是说道:“臣却以为我汉家儿郎才是这天下最强的战士。汉家儿郎组成的军队才是最强的大军。想当年汉家铁骑纵横漠北,远逐匈奴于万里之外;大唐军旗插遍西域,使万邦来朝。更不要说黄帝之时,华夏地只九州,现在大宋却有多少州郡?这些土地是哪里来的?不都是我中国之人与蛮夷殊死拼杀得来的?

说中国之人筋骨不强,不利战斗,小子却不知是从何说起。难道汉唐之时我中国之人就强,到了我宋人就弱了?还是说我宋人不是中国之人?”

“臣当日被围好水川,疲惫不堪,无食果腹的我军面对占据有利地形的数倍敌军还厮杀竟日,夏贼也是死伤累累,怎么能说我汉家儿郎不能战斗?”

章得象问:“那你说为何我朝大军连战皆北?”

李不弃说:“此事乃朝堂上诸公应该研究的事情,臣不敢妄加评论。”

赵祯却目光灼灼盯着李不弃:“朕也是奇怪为何就打不赢小小的夏贼。你只管说,说错了朕也不怪你。”

李不弃看了三位相公一眼,见章得象的脸色阴沉地像阴天一样,吕夷简绷着脸看不出什么,只有晏殊最放松,抱着手等着听李不弃的下文。看来这次是把几位相公得罪定了,只是这个事情上李不弃不准备退让,要给皇帝树立点儿信心啊,不然以后大宋就彻底废了。

但是一些涉及皇权的问题以他现在的地位还不能评论。将领的指挥水平已经说过,也不必再提。他举起一只手把手指一个个蜷起默数了一下,同时想清楚哪些话现在还不能说,然后说:“陛下,小子以为我大宋打了三年还没有灭掉元昊并非夏贼强,而是我方犯了五个错误被元昊利用了。”

赵祯忙问:“快说说看。”然后他看向负责记录的太监:“把李不弃说的记好了。”

李不弃说:“其一是我大宋轻视元昊。”

“夏贼僻居西北,与我大宋相比乃弹丸之地,大概一开始在陛下和相公们看来其不过是疥癣之疾,因此便轻视了。我大宋又要应付辽国,当然不可能以举国之力攻打夏贼。因此我大宋虽大,但一开始用于攻夏的力量给却不够致使元昊坐大。汴梁距离西北前线千里之遥,传送一次文书十天半月也是正常,有什么事变故等陛下和相公们作出决定早已时过境迁,所以为元昊所乘。”

赵祯点头认可李不弃说得有理。李不弃说:“第二,就是臣道听途说了。小子以为我大宋言兵之人太多,但作决定太慢,决策迟缓。听说曾经韩经略主攻,范经略主守,朝廷不能决,因此商议数月,便有了好水川之败。小子推测正是朝堂上的争论才让元昊下定决心。也正是因为朝堂上争论数月才让元昊有时间从容准备,设伏好水川。”

章得象哼了一声:“真是奇谈。我大宋朝堂上的争论怎么可能让元昊下进攻我大宋的决心呢?这两事能扯在一起么?”

“当然能。”李不弃斩钉截铁:“若是章相公是元昊的话,难道不担心一旦我大宋决定进攻,大军入境,所到之处玉石俱焚么?若是我大宋决定用防守之策,则深沟高垒夏贼再难劫掠,互市又早已断绝了,夏贼缺衣少食如何生存?因此元昊只要不想坐以待毙就必定要想办法打乱我方的部署。”

“范经略是用守策的,应该早就严加防范了。小子却知道夏贼那边派往我大宋的间谍甚多,元昊定是早就用间知悉了内情,知道在范经略那边讨不得好。那么他能打主意的自然是要用攻策却没有做好防范准备的韩经略那边。”

章得象又哼了一声:“你这都是猜测!”

李不弃说:“臣自然是猜测。可是看看史书,临机不决,谋泄受害的事例可太多了。臣也不过是拾前人牙慧。这种事既然连臣一个十几岁的人都能想到,元昊自然也能想到。臣听说元昊手下的谋主是我大宋的落第举子,定然比臣读书多,想不到才怪。”

晏殊不紧不慢地开口说:“戎事乃国之大事,怎可不慎重?集思广益,详加推敲也是应有之义。”

李不弃说“相公可见过两人打架,动起手来都是快的打倒慢的,哪有时间等你慢慢去想如何出拳?正所谓侵略如火,那边已经火上房了,这里若是慢慢商量如何救火,等商量出法子来,火也就不用救了。”

“那么说当时不论是守策还是攻策随便用哪个都好了?”晏殊笑道。

呵呵,这是挖坑呢。无论说哪个好,都会受到你们攻击,这辩论的方向就偏了。这法子你以为我看不出来?

PS:不好意思,年底会多,开了一天的会,今天发的这两章时间有点拖后,请大家包涵。

七十五 祖制也可以改

呵呵,宰相就是厉害,张嘴就给人挖坑啊,也不觉得给一个小孩子挖坑是不是失了身份。这个坑李不弃是不能跳的,他不理会攻策守策,只说:“集思广益、详加研讨当然需要,只是此时应该先深沟高垒、坚壁清野先使自己立于不败之地,同时侦骑四出,间谍渗透以窥伺西贼动向,不然什么讨论方略也不过是盲人骑瞎马半夜临深渊而已。”

赵祯见李不弃和宰相斗起嘴来忙岔开话题:“李不弃你以为是攻策好,还是守策好?”

李不弃说:“小子以为无论是韩经略的攻策还是范经略守策都不可行。但是暂时范经略的守策是最何时宜的。”

赵祯倒吸一口冷气:“两策都不可行?这是为何?是不是还是因为情报?”

“不止是因为情报。原因还有小子要说的第三,我大宋平时不修武备,将帅乃至士兵有许多是不称职的,因此无论是采取什么策略都会一败涂地。”

章得象再次瞪起眼来:“如你这一说,西北那一群将帅都是废物了?”

李不弃忙说:“相公话不能这么说。小子是说自澶渊之盟以来,我大宋从未有大战,国家承平日久,无论将帅还是士兵都不懂战争了。选帅的标准又有偏颇,将帅临敌犯了太多不该犯的错误。”

“胡说,西北将帅不是通兵书的就是将门出身,怎么会不通战事?”章相公已经出离愤怒了。

李不弃却不慌不忙:“将门出身和通兵书未必就懂战争。那赵括是马服君的儿子,谈论战事能让赵王看重,必然也是知兵之人,可是却闹出个纸上谈兵的故事为后人笑,为何?”

赵祯却是暗暗点头。自从宋夏战争开始以来,文官们不断上《平戎册》、《备边要览》一类的文字,每个都说得头头是道,每个必说“选将”的重要性,可是谁特么也说不清楚该怎么选将。赵祯一提起这事儿来就郁闷——刘平、任福、石元孙这些人在他看来都是良将啊,韩琦、王沿说起军事来也头头是道,怎么就都是银样镴枪头呢?

只听李不弃说:“便如一个人每天只看别人写字,却不让他亲自动手写,相公认为他能写好字吗?”

吕夷简和晏殊都摇摇头,这是很明白的事情,谁也不能胡说。李不弃接着说:“臣看无论是学拳脚还是枪棒都要下场对打才能成为好手。为什么?因为只有实操才能明白招式的如何运用,才能知道遇到了情况如何应对,更重要的是磨练心性。不亲自下场和人比划一下,谁能称得上会武艺的?”

赵祯听明白了,心里却更是烦恼:“如此说来我大宋承平几十年,岂不是选不出能征善战的将帅了?”

李不弃说:“臣看史书中总是乱世多良将,并非乱世才有良将,而是承平时这些人的才能无法表现出来所以不被看到而已。所谓千里马常有,伯乐不常有。只要还要打仗,良将就会崭露头角。只要用心去找,一定能找到。”

赵祯松了一口气问:“那你说如何选将帅?”

“便如科举一般,考试啊。谁胜出就是谁。”

吕夷简给气乐了:“你说只读书未必会打仗,现在却要以考试选将帅,这不是自相矛盾嘛。”

李不弃笑道:“选文状元要在礼部,选将帅却要在战场。科举是看谁在科场上作出的文章好,选将帅就看谁能在战场上战胜敌人,战胜敌人就是将帅的试题,他们能作好自然是合格的将帅。”

赵祯点头:“这么是将帅要从那些经历过战斗的人中选了?”

“是的。”

章得象哼了一句:“武人粗鄙,岂可托付大事?”

孙渔便问:“那相公说该如何选将帅?不让能打赢的当将帅,难道让一群总给敌人送功劳的人作将帅么?”

有三川口失礼的范庸,好水川失利的韩琦和刚刚在定川寨又葬送了几千人马的渭州知州王沿的例子在那里,章得象都不好说用文人了,因此他只能再次哼了一声不做声了。

李不弃继续说:“第四,小子以为朝廷不能鼓舞兵士求战之心,士卒战意远远比不上夏贼。”

章得象说:“中国之人谦恭退让,蛮夷凶恶。论起战意,中原之兵如何比得上蛮夷?这却不是能鼓动起来的。”

李不弃正容说:“相公,臣以为不是这样的。汉李陵五千步兵被匈奴数万大军包围还能一个打好几个,直到戟断弓折才投降,能说汉家儿郎战意不如胡儿吗?其实是夏贼劫掠得手则一家免于冻饿而死,因此必然戮力向前,以性命搏富贵;现在我中原之兵却无此忧虑,自然惜身。”

赵祯说:“可是朕给的军功赏赐何等丰厚,这都换不来将士拼死作战吗?”

李不弃说:“再多的赏赐也比不上性命重要啊。”

章得象冷笑道:“你只说赏赐再多也不比性命,却不知军法森严。”

李不弃立刻说:“若是人同此心则法不责众。能在战场上杀一千、一万的士兵吗?那不用西贼打,军队自己就垮了啊。”

赵祯的脸黑得象锅底:“这么说就没有办法了?”

“当然有。臣以为汉唐铁骑能追亡逐北因为都是用识忠义的良家子。只要人人心怀忠义,虽水火刀斧不避,这就是圣人为何重视教化原因。蛮夷只为了家人的生存而战终究是利益的考量,遇到意志比他强的拼死相搏这劫掠就会得不偿失,他们必然会逃走。”

顺手给了儒家一顶高帽,安慰一下三位脸色难看的相公,三位相公还不能反驳——教化是儒家的御用工具,谁敢质疑教化的力量,那不是打自己脸嘛。所以这次三位相公都没有反驳,只是吕夷简说:“收民间强横入军中使什五相制乃太祖成法。”

又是该死的“祖制”!

李不弃觉得历史真的很奇妙,哪朝哪代的“祖制”基本最后都成了藏污纳垢的地方,真正的好东西反倒都很快就被丢掉了。中国多少事就坏在这“祖制”上。

若是以前因为牵扯到皇帝的小心眼儿李不弃会绕着“祖制”走。可是今天他手上却有些东西,让他做出一副呆萌模样:“相公难道没有听说近来京城士子中的议论?祖宗成法也是可以改的嘛!”

七十六 挖个大坑坑宰相

李不弃一说出祖宗成法也可以改,三位相公几乎一齐怒容满面:“胡说!不遵祖制,这天下岂不是就乱了?如此悖逆之言你也敢说出来!”

李不弃仍然一副萌萌哒的样子:“这不是臣的见解啊,如今士林皆是如此议论呢。都好几个月了,难道相公和参政没听说?”

晏殊便问:“什么人说可以不遵祖制了?我为什么不知道?”

李不弃说:“近几个月来,京城士子议论汹汹,有说《周礼》已不可行的,有说孔夫子的教诲已经过时的。他们还作了很多文章阐述此事,都是好文章啊。臣因为正学作文,收集了不少,读了之后觉得有理。夫子乃儒家开山鼻祖,《周礼》也是必须遵守的祖制,既然这个都能改,还有什么不能改的?”

“对了。好几位国子监教谕也作了文章呢。可见祖制不为凭,这是人心所向啊!”

虽然李不弃的理由有些牵强,但是还是能拉上关系的。因此吕夷简和章得象就怒了:“什么人这么大胆?竟然诋毁《周礼》,和孔夫子?回头当好好责问东京的学正,问他是如何教导的学生。”

否定《周礼》和孔夫子这可是掘儒家的根啊,是可忍孰不可忍?也难怪两位老先生恼火。

李不弃却说:“两位相公不要动怒,这些文章说的真是很有道理啊。为此下官还收集了不少,有些就放在臣的值房里。相公为何不看看就下结论呢?”

赵祯也是好奇:“那就让人取来,朕也看看。”

于是叫过一个小太监来,李不弃告诉他去找自己手下的两个公吏索要文稿,那小太监一路小跑着去了。

吕夷简和章得象两人年纪大了,近来又在权术上操心多些,对一些市井消息关注的少,还弄不清情况,但是晏殊时常和京城文人饮酒赋诗消息要灵通很多,在吕夷简和章得象发怒的时候就想起是怎么回事了。

听说一帮勋贵子弟因为与文人士子为了争论谁是君子在四门学门前赌斗,结果勋贵子弟提出以“君子六艺”作为评判君子的标准,这就是明着欺负寒门士子呢,士子们当然不答应,因此争吵起来。当然最终没有争出结果,可这个结果对文人士子来说是不可接受的。在他们看来,他们人数是碾压级别的优势啊,而且一向掌握着话语权,在这种情况下还没有争出结果就是输了,于是心里不平衡就写文章开喷。

特别是勋贵子弟们一副“祖制在手我怕谁”的面目更是激怒了士子们,越来越多的人加入了喷的行列,其中难免有些人就喷的比较激烈。都是自视甚高的人啊,决不能容忍被一帮武夫看扁了,说些出格的话也是难免。

这事儿若是不拿到皇帝面前来说也没什么,大宋一向不以言论降罪,而且这事儿就是一帮小孩子斗气。可是今天一旦和眼前正在讨论的问题纠缠在一起就没有那么简单了。一边是孔夫子和《周礼》被质疑,一方面是大宋的祖制不能质疑,这个矛盾不好调和啊。

因此晏殊就想连忙岔开话题,可是李不弃已经成功引起了皇帝的注意。见事情已经无可挽回,晏殊只好继续默然不语。

在小太监去取文稿的时候赵祯问:“还有第五个原因,你且说来。”

李不弃说:“最后才是教习和管理不得法。士兵能不能打,不光看筋骨强弱,还需要教以纪律,然后培养勇气磨炼心性,然后锻炼体魄教以技术和策略。只有有纪律、有勇气、心性沉稳、体魄好、技术精的战士才能如汉唐之时纵横塞北,让蛮夷辟易。”

章得象又适时的捧哏了:“谈何容易!你这也不过是纸上谈兵。”

李不弃说:“下官自然也是纸上谈兵,但是下官好歹在军营中待过,见识过战阵是怎么回事,还从人那里听了很多当年唐军故事,总比从没有见识过实际军事的人靠谱一些。”

章得象被噎得一翻白眼。不过李不弃说自己有实际经验这一点儿他还真没法反驳。

赵祯见李不弃和宰相呛岔儿连忙把话岔过去,说了个自以为好笑的笑话:“勇气、心性、体魄、技术都好的人却到哪里选去,只怕不亚于选进士了。”

李不弃说:“体魄可以练出来,技术可以教会,勇气和心性其实大部分人的天性,只是没有被适当的法子发掘出来。便如和氏璧,不经琢磨就不过是一块石头而已。臣以为夫子正是懂得这一点才重视教化。”

章得象的侄子一直看不顺眼李不弃,可是在章得象面前给李不弃上了不少眼药,因此章相公一直非常担心李不弃在皇帝面前晃悠引得皇帝学坏。因此李不弃话音一落,他就说:“既然人人不缺勇气和心性,那么不如你去教习禁军,看看能练出什么样的兵来。”

章相公好歹当过县令,知道作实事不易。而且他也知道那些禁军都是大爷级别的,稍有不顺心就会闹事。所以章相公才让李不弃去用他那一套理论训练禁军,那样稍微不慎禁军就会闹起来,到时候安抚军队是必须的,李不弃又和御史关系恶劣,肯定要把李不弃当替罪羊抛出去,李不弃就算完了。

李不弃不是职场小白,给人推到坑里的次数多了经验也算丰富,当然能看得清形式。他却不慌不忙地说:“把人心底的勇气和心性发掘出来的事情,却要在人年轻时作才好,最好是十八岁以前未受恶习沾染之人。一旦人年纪大了,这些勇气和心性便消磨掉了,已经无法发掘。”

章得象语气里带着不屑:“既然是天性怎么可能消磨掉呢?”

李不弃说:“相公这就是少见多怪了,天性自然是可以消磨掉的。譬如猫有捕鼠的天性,可是有些富贵人家养的猫因为不需捕鼠裹腹连这个天性都丧失了。臣把这个现象叫做用进废退。”

赵祯一听来了兴趣:“还有不会捕鼠的猫?”

吕夷简、章得象和晏殊则连连摇头:“哪有此事。猫怎么可能不会捕鼠?”

李不弃说:“自然有了。若是不信可以做一下实验,找几只猫来试试。”

“好啊,好啊!”赵祯两眼放光,一副立刻就要看到结果的表情。

七十七 你们自己喷去

按照赵祯的意思立刻就要找几只猫试试,可是李不弃告诉他总要先捉些老鼠,这就要一两天时间,赵祯这才把实验的时间定在四天后,让李不弃先带人捉来老鼠备用。

这时候小太监也把李不弃值房里的文稿抱了来。吕夷简他们本来以为有个四五份也就差不多了,没想到好多啊,需要三个小太监才能抱来。

自从李不弃他们在四门学门外与文人士子交锋之后,那些文人可是写了不少文章,而且写了文章生怕勋贵子弟和李不弃看不见,都不用抄录,直接抄好了送来,完全是一副“用文采碾压你”的姿态。李不弃都不用安排人去抄写,就积攒了这么多文章。呵呵,没想到这么快就派上用场了,所以说机会都是给有心人准备的。

那些文人士子说祖制不好使了,相公们说必须遵守祖制,虽然两边说的不完全是一回事,但是只要相公们表态维护祖制李不弃就有把握在民间把水搅浑。

有几个文人不觉得自己才智高人一等的?一旦见到自己意见不被接受肯定立马开喷,谁让大宋对文人特别宽容,不会因言获罪呢?不知道文人士子和宰相互喷是个什么情形?文人之间互喷一定很好看,关键是他们一互喷立刻就能彰显“祖制”的缺陷。

若是相公们在此事上模棱两可就更好了,那么铁板一块的“祖制”就会出现些许裂痕,李不弃就有机会挖墙脚了。虽然“祖制”是一座大山,但是俗话怎么说来着,“只要锄头挥的好,没有墙角挖不倒。”李不弃有得是时间啊。

三位宰执一看抱来了这么多文稿就有点儿头大——你李不弃也太好学了吧?

赵祯先拿起一篇文章,扫了一眼便说:“原来是任副枢的孙子写的啊?这个要看看。”

其实重点李不弃都画好了,就是说情况不一样了,祖制不好使了那一段。

三位宰执也各拿起一份看起来,章得象一看手里这篇文章的作者差点儿把鼻子气歪了,竟然就是他侄子。他不由得瞥了一眼李不弃,见李不弃仍然是一副人畜无害的表情不由在心里大骂起来。

正在章相公进退维谷的时候吕夷简已经下了结论:“都是一派胡言!这些人应该申斥!应该问问学正究竟是如何教出这等狂妄之徒!”

赵祯问:“吕相公以为不妥么?”

“臣以为质疑先王教化之法,质疑圣人择人之法,此为狂妄。”

章相公赶紧把手里侄子的文章攥成一团:“臣也以为写这些文章的人甚是狂妄,必须申斥。”两害相权取其轻,章相公可是顾不得侄子的面子了。

两位相公意见一致,赵祯眼中隐隐透出一丝失望:“哦,既然如此,那就有劳两位相公办好此事。只是年轻人容易思虑不周,给他们说明缘由就是了。”

晏殊没有说话,反而一直仔细的观察着皇帝的表情。皇帝眼中那一丝一闪而过的失望没有逃过他的眼睛,晏殊再次确定皇帝已经有了改革的意思。

现在不改革也不行了,光是一个财政压力就难以解决,继续向民间搜刮会出事的,皇帝显然也感觉到了这一点。因此他心里认为吕夷简和章得象不过是在螳臂当车。

他心里有些暗暗庆幸。吕夷简和章得象反对改革,那么必然会被意欲改革的皇帝拿掉。现在辽国那边快消停了,宋夏也要议和,皇帝就不必像战时那样必须保持朝堂的稳定,应该很快就会有动作。吕夷简和章得象被拿掉,按照排序就是他这个参政上位的时候了。

两位相公要申斥写这些文章的人,那些文人士子肯定是不服的,两位相公如何避免被文人士子的口水淹死是个技术含量很高的活儿啊。幸亏李不弃把这些文章这个时候抛出来啊,这事儿可以让吕、章两人头疼,若是晚几个月只怕就是他这个新任宰相头疼的事情了。

想到这里他不禁看向李不弃,心里已经有了决断:“以前这样的东西是无论如何到不了皇帝眼前的。这个李不弃生出多少事来,不能让他留在皇帝身边了。”

吕夷简和章得象回到宰相的值房才发起愁来。两位宰相年纪都大了,在朝堂上混的久了,经常给人弹劾成筛子,对什么“君子”的名头已经不大看重,不可避免的在面子问题上不太敏感。可是问清了事情的来龙去脉才发现这事儿真的不太好处理。

对读书人来说面子太重要了,你不给他们面子,他们就不给你面子,真要是一道申斥的公文发下去,那就有笔墨官司可打了。不过事情到这个地步也不能反悔了,若是承认祖制可变,万一皇帝顺势发动改革怎么办?

就在两个宰相绞尽脑汁琢磨如何既维护祖制又安抚文人士子的时候,晏殊看似随意说了一句:“李不弃倒是个有想法的,若不是年纪小,倒也可以做些事情。”

两位宰相交换了一下眼神:“对啊!无论如何先把李不弃从皇帝身边踢开。有了一份正式差事,李不弃就不能随便在皇帝眼前晃悠,便是皇帝想起来的时候召他去也不是那么方便了。不然还不知道他又搞什么事。”

章得象说:“朝廷军队对蛮夷屡战屡败,现在最需要一支强军。既然李不弃有练兵的法子那就让他去试试。”

晏殊提醒说:“可是他说现在的军兵已经无法训练啊。”

吕夷简不愧姜是老的辣,一皱眉头就计上心来:“他只说要良家子,而且年岁不能大。近年不是又招募了不少厢军么?刚招募的想来还没有沾染什么恶习,挑那年龄合乎他要求的,编成一指挥,给个校阅厢军的番号,先让他训着去。为了我大宋强军之事,我等都要有些担待。我等三人便联名荐了李不弃先练出一指挥的兵来看看如何?”

晏殊说:“我三人联名举荐,便是他年纪小也不会有人说什么了。”

章得象也立刻说:“好,老夫附议。”

自从九月份赵祯为了显示战争的决心,罢免了枢密院一众主官,任命吕夷简兼判枢密院事,章得象兼枢密使,晏殊加平章事,后来吕夷简又改兼枢密使。因此这三位现在就是枢密院的大佬,他们的决定皇帝都难驳回,因此李不弃的去处算是基本定下了。

七十八 不会捕鼠的猫

为了让皇帝和大臣们理解“用进废退”地道理,李不弃连酒精也不蒸了,立马让将作监的工匠按照他画的图打造了捕鼠的笼子放到东京城的粮仓里,一夜之间就捉了十几只大小老鼠。

老鼠容易捉,但是选择那些猫参与实验却要非一番心思。幸好翰林院里就有兽医,平日就是给皇宫和高官显贵之家的宠物看病的。李不弃也算在翰林院混个脸熟,找到兽医请了一顿酒就摸清了猫的情况。

四天时间,足够这条新闻传遍京城,宋人最喜赌博,盘口早早就开了出来,因此人们对李不弃的实验更加关注,连李不弃打造的鼠笼样式和捉了多少老鼠都打听的一清二楚。只是用谁家的猫作实验则一直没有消息,弄得一些人上蹿下跳的打听。

四天后实验就在大内斗狗场按时开始,高官勋贵们早就把这里挤得水泄不通。曹佾在实验前找到李不弃问:“你说的可有把握?我可是押你赢的,还连我娘子的雪狮子猫都随你用了。若是那雪狮子今天吞一只老鼠,我那娘子只怕要和我别扭半年。”

这时候赵祯来了,又是山呼万岁,又是手舞足蹈一番,然后陈琳宣布实验开始。

场地按照李不弃的建议进行了改造,原本斗狗场的栅栏里面用木板打进土中成为木墙围成圆形。每一块木板不但光滑而且都向场地内倾斜,以防老鼠跑出来。

一个小太监提了一个鼠笼过来,打开活门把一只尺多长的肥大老鼠倒进场地内。然后一个太监抱了一只肥大的狸猫过来,拖着长音高声唱到:“西京左藏库使石孝孙府,花狸猫一只。”

然后他把猫举过头顶展示一圈弯腰把猫放在场地内。立刻围在内圈的赵祯等人都欠起身子往场地内看去,外圈的人们也都踮起脚尖伸长了脖子。

那只狸猫来到新的环境,又见到这么多陌生人有些害怕,只是警惕地打量周围,对老鼠却连看也不看,任由老鼠拼命往木墙上窜企图逃离猫的威胁。

立刻有个太监提醒皇帝猫的胆子小,皇帝才招呼大家坐回位子让猫放松了些。可是这只猫对老鼠一点不感兴趣,等了半天也没有动静。所有人都等的不耐烦了,只好换了曹家的雪狮子上来。

这雪狮子倒是还活泼些,看到老鼠觉得是个玩物,立刻跑了过去,吓得老鼠绕着圈子的跑。一开始雪狮子在后面撵,可跑了几圈都没追上,估计是累了于是就地趴下来不追了。这个结局真是让人有点哭笑不得。

于是又换了只猫,这只猫更懒。一放到地上就懒洋洋地趴在那里晒太阳,完全不理会已经跑不动只能缩在木墙下瑟瑟发抖的老鼠,李不弃只好让把猫抱出来。

太监正要去抱猫,突然有人喊:“老鼠死了!”

老鼠确实肚皮朝上正在蹬腿呢。赵祯忙问李不弃:“这猫又没伤到老鼠,老鼠怎么死了?”

李不弃说:“想来是老鼠被猫吓得时间太长,吓破胆了。”

“原来如此!”章得象突然喊道:“原来是这猫知道只要它在此一卧就能吓死老鼠,故而不多费力气的!真是只聪慧的畜生。”

李不弃差点蹶倒:“老爷爷我太佩服你的想象力了。你脑洞真不是一般的大啊!”

跟这种人李不弃都不屑讲理,直接请出第四只猫。这只猫倒是对老鼠表现出了兴趣,在场地中追逐老鼠。问题是这只猫显然以前没捉过老鼠,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老鼠捉住。

第五只猫却是章相公府上一只名贵的波斯猫,谁也没想到这只波斯猫一出场就给大家带来了惊喜。

这次场地里放了一只个子不大的老鼠,见到波斯猫吓得连动都不会动了,可是波斯猫的反应更出人意料。只见波斯猫看了一眼老鼠立刻缩到了木墙边上也开始发抖。这让所有人都瞪大了眼,章相公觉得大丢面子,不由伸长了脖子看过去。那猫认出了主人,喵喵叫了两声,结果大概是把老鼠吓懵了,突然在场地中没头没脑地乱窜起来。立刻波斯猫被吓得转过身子用爪子抓墙想要爬出去,可这时老鼠竟然直奔波斯猫冲过来。突然之间只听波斯猫一声惨叫,爆发出一声惨绝人寰的嚎叫,猛然发力经一窜两尺多高,从场地里跳了出来。

章相公的大脸正挡在猫逃跑的路线上,波斯猫本能地在章相公脸上蹬了一下直接从人们头上蹿了过去。可怜章相公的脸上登时被挠出四道血口子。章相公也受到惊吓,连忙躲闪,一屁股坐在地上。而且他用力过猛不但甩脱了纀头,还把腰闪了,只得狼狈地被两个太监扶下去休息。一时在场众人都感到好笑又不敢笑出声,一个个被憋出了内伤。

赵祯满脸惊讶地侧过脸悄声问太监张惟吉:“那真的是只猫?”

张惟吉忍着笑点头如捣蒜:“官家,小的怎么敢糊弄官家。那确实是章相公家的猫啊,还是小的让人从章相公家抱来的。”

“喔,朕想这次真的知道畏敌如虎是什么样子了。大概就是这样吧?”赵祯若有所思。

接下来又有五只从富贵人家弄来的猫依次登场,只有两只猫将老鼠当做玩物笨拙地发起攻击,其余三只不是对老鼠视之不见就是吓得远离老鼠,但也没有章相公家的波斯猫那么夸张。

“富贵猫”展示完毕后,李不弃让放出普通人养的猫,其中两只还是宫里太监为了捕鼠而饲养的猫,结果一连五只都是干净利落地干掉老鼠。

赵祯看了看天色说:“朕看事情已经很清楚了,诸位卿家你们以为如何?”

是个正常人都能看出娇生惯养的猫不是不会捕鼠就是捕鼠的技能明显比需要经常捕鼠裹腹的猫差得太远,因此谁也没有异议。赵祯说:“李不弃说得果然有理。有些猫的天性确实是退化了,有其名而无其实。这大概就是用进废退吧。今日朕有所得。诸卿也应谨思之。”

这时候吕夷简从众大臣中走出来说:“陛下。既然李不弃所说确实有道理,他对练兵也有想法,臣以为不如给他些让你让他训练,看看能否练出一支强军。若是成了,也可作个借鉴。”

脸上抹着药膏的章相公也由太监搀扶着说:“臣也以为应该让李不弃试一下。”

七十九 老臣的忧虑

赵祯现在因为边患日思夜想能有一支强军,也是病急乱投医了,其实那天李不弃发表一通议论之后他是很希望让李不弃去练兵的。但是李不弃断然拒绝了,宰相们又不同意李不弃的法子,他也不知道该如何使用皇帝的权威推行此事,因此只得丢开手。但其实他心里还是很希望李不弃能创造奇迹的。

今天三位宰执居然意见一致联名推举李不弃练兵,实在是让他大喜过望,心里对吕夷简和章得象的观感立马改善了不少——两位老臣还不是完全拒绝变化的嘛!

三位宰执连如何满足李不弃的要求都想好了,这就更让赵祯感动了——看看,宰执们还是能做事,会做事的。

人家把前期工作都做好了,李不弃都没法拒绝。

但是李不弃混职场这么多年,早已经学会了以最暗黑的心理揣测领导的决定,因此为了防止被坑的太惨,他提出这一指挥厢军的军官和士兵都要按照他的标准筛选,通不过的他坚决不要。

不过是一个指挥的校阅厢军,这点儿人马真的没人看在眼里。既然如此,皇帝和宰执们就爽快地答应下来。

然后李不弃又提了一个要求。既然这是一支作实验的新军,肯定会有诸多不同,因此李不弃请将新军单列出来派一名中官作监军,这样有什么事可以直接向皇帝请示。

三位宰执当然不能答应这个条件。让李不弃去练兵就是为了隔绝李不弃和皇帝的联系,你直接通过中官和皇帝联系,那三位宰执的谋划不就白费了吗?

吕夷简说:“此事不合规矩。凡厢军当受枢密院管辖,便是不校阅的厢军也当归三司管理,岂能有事就直接向陛下禀报?若是都如此,那岂不是乱了套?”

章得象也说:“此事万万不可!”

这个要求确实不合军制,赵祯又看向李不弃。李不弃说:“臣要将这一指挥人马单列出来是因为臣的训练法子与现有禁军、厢军差异太大,完全无法通融。而且领军的法子,和教化战士的法子都与以往不同,很多事情需要陛下首。若是每次都通过枢密院一层层报上去徒费时日,这兵是练不成的。”

章得象立刻反驳道:“你难道是欺我等没有读过兵书么?这练兵的法子万变不离其宗,你那法子怎会与现在练兵之法无法通融呢?”

李不弃也不争辩,只说:“若是相公不信,下官便先把想法写出来,相公看看和现在的法子能否通融。”

赵祯就是个习惯看奏章的,既然这事儿无法决断,他就习惯性的说:“好,既然如此便先把这法子写出来,朕也看看到底有多大不同。”

于是皇帝摆驾回宫,勋贵大臣们也各自去算赌赛输赢。这次章相公输了一百贯钱还是小事,但是给自家的猫挠了一爪子,又跌了个屁股墩却成了人们津津乐道的笑料。

晚上高遵裕就跑来对李不弃说:“幸亏今天哥哥没有接这个差事,不然可就让人坑了。哥哥定要记住,切不可以文改武,若想再改回去就难了。你看那种世衡,是大儒种放的侄子,本可以靠着恩荫作个文官,结果给弄成了军官,现在还不是任人磋磨?哥哥可一定要咬死此事。”

李不弃却有另外的想法。如果能够建立一支让皇帝感到安心,有有强大战斗力的部队忽悠忽悠皇帝,也算是挖“祖制”的墙角吧。

因此李不弃直接把蒸酒精的事情扔给了毛小乙等人,自己专心致志的编写建军纲要。反正现在酒精的消费者不是勋贵就是道士,有得是钱,酒精的价格比等重的白银还贵,糟蹋点儿没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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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看就快三更时分吕夷简才送走最后一位访客,习惯性地他走到花园的梧桐树下。今天却眼看要下雨,很是阴冷,他儿子吕公绰忙把一件裘皮披在他身上说:“大人,天凉了,还是回屋吧。”。

吕夷简却觉得比起朝堂上那些争吵和勾心斗角,这里才更加让人感到宁静,所以没有吱声。

吕公绰犹豫了半天才小声问道:“大人荐李不弃练兵为何给出如此优厚的条件?竟不顾定制了。”

吕夷简看看仆人们怕打搅了他都在远处,根本不可能听到他们说的话才问:“你以为呢?”

这就是考校了。吕公绰迟疑了一下问:“可是那李不弃真有练兵的本事?”

吕夷简摇摇头:“最重要的是不能让李不弃留在陛下身边。”

“这是为何?”

“过去官家身边都是文士,不管私下里如何争斗,但是在陛下面前什么该让官家知道,什么不能让官家知道还是有规矩的。可看看李不弃的行事,和文士根本不是一条心。有他在官家跟前便多生出许多是非来。这次京城士林议论《周礼》的事就是他挑起来的,他又拿到官家面前作为依据要改祖制,谁知道这是不是他有意为之?你看这事儿不是那么容易平息的。”

“而且他懂得很多东西朝堂上所有人都不懂!以往朝堂争执不过引经据典,道理都是出自古书,谁都明白,官家也明白。别人会说什么,该如何反驳都是再清楚不过的。可是李不弃说的那些谁能反驳?你都不明白,如何反驳?靠杜撰么?”

“李不弃说的可都是能验证的。官家说喂猪时每次敲敲食槽,半月时分就算不喂食,只要敲一下食槽猪也会照样跑过来。以前谁在意过?这次他又让官家看到猫的天性果然会消磨掉,以后官家会越来越信他。”

吕夷简说到这里向四周扫了一眼,见仆人都在远处才说:“更让人忧虑的是现在官家越来越信任李不弃,经常召李不弃问询,而李不弃对政事也总是会有一番见解,这就不好了。假以时日,弄不好官家会以为李不弃就是他的东方朔。”

吕夷简哼了一声更深入地提点道:“官家还年轻,未必不想学汉武帝,因此对现状不满也是正常。但官家生于深宫,长于妇人之手,只听儒生讲些大道理,只看到古代明君传诵千古,却从未处理过细务,哪里知道做事的不易?再加上现在朝堂上下多有叫嚷改革的,官家只以为只要一改革就万事大吉了,让官家知道的事情越多,改革的心思就越急迫,弄不好要出大乱子。”

八十九 就怕流氓有文化

张镇用扇子一点李不弃:“你不要强词夺理,汉武帝打匈奴和孝道有什么关系?”李不弃呵呵一笑:“看来阁下也是个绣花枕头一包草啊。孝惠四年冒顿单于遣使以书遗吕后说‘孤偾之君,……愿游中国。陛下独立,孤偾独居。两主不乐,无以自虞,愿以所有,易其所无。’吕后以为奇耻大辱,欲兴兵伐匈奴。但大臣以为当时打不过匈奴,极力劝阻,吕后只好委曲求全,以公主和亲。”

“这就好比有人用轻佻的言辞轻薄你家祖母,你会怎样?难道你不该让那轻薄你祖母的人付出代价吗?还是说你应该甘之如饴?”

“你来告诉我,为了报复祖上被羞辱的仇恨,汉武帝是不是应该尽诛匈奴而后快?”

八十 帝国危机的原因

说到这里吕夷简叹了口气才继续往下说:“现在人多论改革,似乎君王下一道命令罢免几个宰执,换上几个人就改了,却不知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而且有些东西也并非臣下能够改的。远的且不说,只说澶渊之盟是先帝的心病,此后便大肆市恩。以前哪个皇帝敢说永不加赋?可先帝就敢,全不管国家有事当如何筹措钱粮。对小民都如此,对勋贵大臣更是自然施恩更滥,有罪的都赦免了,贪墨的装作看不见,不过就是为了堵住人的嘴。”

“接下来是章献太后(刘娥)垂帘听政。现在都说章献太后有吕武之才,无吕武之恶,可是她垂帘之时多少人以吕武比之。章献太后为了安抚人心也要大肆市恩,有些人明知不是什么好东西却动不得,还要拉拢。否则有范希文他们一挑头闹事这些人就会借机生事,章献太后有吕武之才就是他们最好的借口。为父虽是宰相,每行事却有诸多顾忌,一旦大动手脚,只怕朝堂上就先乱起来。”

“自先帝大肆市恩至今已近四十年,朝堂内外早已视国家恩养为理所当然。改革却要断他们的富贵,他们会甘心?动了他们不知要出多大乱子。现在国库空虚,又有辽人和夏贼虎视眈眈,若是出了乱子如何收拾?”

吕公绰从没有听父亲褒贬过皇帝不由听得呆了,半天才问:“那父亲的意思是……”

“当今最稳妥的法子就是镇之以静,然后徐徐图之。最怕的却是官家不知轻重,被人蛊惑起来便大动干戈。范希文、韩稚圭他们从没有断了上书,只是他们要说些什么为父也都能猜到,所以就算他们位高权重为父也不担心。唯有李不弃会说什么,怎么说为父却心中无数,偏官家却越来越信任李不弃说的。为父担心的是不知李不弃说出什么话,一旦官家的雄心鼓动起来,那大宋可就从此多事了。”

“喔,这样啊?儿子明白了。”

吕夷简看看天色不早便回屋歇息了,明天还要上朝,宰相需要押班,礼仪一点儿疏忽不得,也是很耗费精力的事情。吕公绰把父亲送回屋却坐在回廊中发愣。

父亲说“远的且不说”,只说了近的真宗,刘娥市恩弄乱了朝纲。远的可是有太祖夺了老上司家的天下,太宗又有“斧声烛影”之事,还有两次伐辽大败,太祖太宗为堵住天下人之口要如何市恩?细思极恐啊。百年市恩,习惯根深蒂固,谁能改得了?

想到这里,他的心头不由得笼罩了一层寒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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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进入十一月,李不弃还在忙着他的鸿篇巨著,还可以看看京城士子骂宰相的文章。宰执们则忙着讨论与西夏议和的条件,而且年底事多,有祭天之类的大典要操办,一时也顾不上他。反倒是李不弃把士子们的文章拿给皇帝看的事已经传开了,现在士林之中都在骂他不学无术,不敢辩论,只能借着皇帝和宰执来压制别人呢。因此对李不弃的口诛笔伐上升到了一个新的高度。

对此李不弃都懒得理会,甚至都减少了出门。他不出声,那些士子找不到李不弃作对手,为了面子就只好继续和宰执打笔仗,热闹不断啊。

李不弃不出门曹佾等一帮勋贵们却整日往李不弃这里跑。他们已经弄到了不少倭铁,找了将作监的能工巧匠打造钢丝。这在大宋这个时代可是高技术,本来李不弃估计一时半会儿不会有大的进展,谁想到工匠们竟然真的拉制出了一根两米多长的钢丝——从韧性、弹性、强度这些方面来说,这东西真的能算是钢丝了。

真心佩服这个时代的工匠啊。把这些工匠用好了绝对是挖到富矿一样。

虽然这一段钢丝价格不菲,但是只要解决了有没有的问题,再继续研究就能把成本降下来。就让那些勋贵们掏这个钱吧。

钢管也造出了一节。是把钢块儿锤成钢板然后卷在铁棒上捶打,一直到钢板的边缘几乎融合在一起为止,也不知用了多少人工。

任何一种新东西刚刚被制造出来的时候必然是昂贵的,只能成为有钱人的玩具。但是只要事实证明这东西有用,自然会有人琢磨如何大量制造,成本也会逐步下降。

现在看来情况不错,只抛出一个不知能不能飞起来的滑翔翼,李不弃就得到了制造钢丝和钢管儿的技术和工匠,最重要的的是没有花李不弃一文钱。

但是光有钢丝和钢管还不够,李不弃还需要轴承。为了让轴承尽快做出来,他画了一个草图,其他的工作相信这帮闲得蛋疼的勋贵们自然会完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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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至皇帝完成祭天仪式,据说差点儿冻病了,等进了腊月身体稍好,他又把李不弃召了去。

“李不弃,朝廷已经决定由招讨使庞醇之与元昊和谈。这是与元昊议和的条件,你看看可妥当?”

李不弃接过奏章一看,见与自己听说的差不多,是大宋每年要给西夏银五万两、绢十万匹、茶两万斤,各种节日还要赐西夏银绢,尤其是还要再赐茶一万斤。一年就要给西夏三万斤茶啊,那西夏那边的人还需要再向大宋买茶吗?

元昊甚至可以用这些茶去拉拢别的部族,那茶马交易还怎么玩儿?

若是皇帝不问就罢了,既然皇帝问了李不弃立刻大声说道:“陛下,这个条件是要毁了我大宋啊,断不可以这个条件订约!”

赵祯见李不弃反应如此强烈忙问:“有什么不妥?”

李不弃不但觉得给西夏人的茶太多了,连银绢他也觉得给多了。但是他也知道三年三次大败已经把大宋君臣的精气神全给打没了,朝中现在几乎众口一词要破财免灾,因此想要完全推翻这个条件是不可能的。

因此李不弃只紧抓着茶叶这一项:“陛下,小子以为许给元昊的茶叶太多了。元昊要求这么多茶叶正说明茶叶对他们的重要性。番人没有银钱可以以物易物,没有绢帛可以穿兽皮麻布,但是没有茶叶却无法用其他东西代替,只能用我大宋指定的东西与大宋交换。

如果不给元昊茶叶我们可以用茶叶换番人的马匹;给元昊三万斤茶,元昊却可以用这没有本钱的茶叶去收买我大宋边界上的其他部族与我为敌,至少不卖给我大宋马匹。没有马匹就无法组织骑兵作战。这一得一失之间便是生死存亡的差别。”

赵祯从案上翻出基本奏折看了一眼说:“你说的也有理。只是养马花费太大,劳民伤财而效果不彰,诸卿皆以为不妥。若与元昊息兵,则没有必要再养那么多马。”

战马就是古代的坦克装甲车啊,在辽、夏给大宋这么大的压力而大宋又屡战屡败的情况下竟然有人嫌战马太多?李不弃惊呆了:“陛下,小子不知道这是什么道理。”

赵祯用手指敲了敲几本奏书:“你看看这些卿家都是这样说的。”

八十一 茶马司

陈琳把几本奏章递给李不弃,李不弃略略一看就出离愤怒了。

知谏院的张方平说:“缘边骑兵,计畜一骑,可以赡卒五人。西戎出善马,地形险隘,我骑诚不得与较走集也。多留马军,既不足用,徒索刍粟。”又说“边城一马之给,当步卒三人,既多羸驽,不任驰敌,平时虚糜刍粟,动辄兼人赍送。若今后所发缘边屯驻马军,约度足以巡逻外,稍用步人替还,宽减调度,此其略也。”

因为使用骑兵的方法错误和管理不善就解散骑兵,李不弃还没见过如此的傻瓜。

知陈州的宋祁建议“损马而益步”,就是减少骑兵增加补兵。而理由竟是“臣料朝廷与虏相攻,必不深入穷追,殴而去之,及境则止。然则不待马而步可用矣。”

这就是彻底不准备和西夏打了,是要大宋摆出一副专门被动挨打的样子啊。没想到竟有这么蠢的人。

还有一个认为“契丹、西北,马所生,而民习骑战,此天地之产也”,而大宋“利强弩”,因此“舍我之长技,勉强所不能,以敌其天产,未闻可以胜人也”,他认为宋人运用弓箭是扬长避短,而不主张学习和训练骑射技术。

赵祯见李不弃看得差不多了说道:“朕也记得茶马交易之事,因此想减少给赐给夏人的茶叶。只是诸卿皆以为养马也于我战力无异,不如早日息兵与民休息。”

看来皇帝还是有想法的,这就好。李不弃想了想说道:“陛下可知,若是大宋没有骑兵,就像是一个人只能挨打不能还手。夏贼兵微将寡,小子估计无论是三川口还是好水川,元昊都是调集倾国之兵。他之所以敢这么做,就是因为不用担心我大宋军队进攻其他的地方。若是当时有一支强大的骑兵,元昊必定要分兵防备,绝对无法集齐兵力进攻我大宋。请陛下深思。”

赵祯虽然不懂军事,但是却知道既然祖宗重视骑兵,又设牧监养马肯定是有道理的,所以也想不给西夏茶叶,以茶马交易换回些马来充实骑兵。可是大臣们急于停战,恨不能立刻答应了西夏人的条件,因此纷纷上书说战马是拖累。这种论调听得多了,赵祯耳朵软的毛病又犯了。

但是幸好现在身边不是有个李不弃嘛,而且是主张茶马交易的,因此皇帝才把李不弃召来。

见李不弃态度坚决,赵祯心中的天平又向李不弃这边倾斜回来:“是这样的吗?”

李不弃接着说:“几位官人只看到养一匹马的费用可以养几个步兵,可是却不知道一个骑兵的作用有时几个步兵也比不上。而且马匹不需要拿军饷,死了也不用抚恤。死一匹马不会对士气有太大的影响,可是死两个步兵他们的同伴就会惊恐。这些官人们都没有想过啊。”

“这倒也是。只是不给夏贼茶叶,就怕战火不断啊。唉,现在国库空虚,人民困苦,若再有大战,朝廷实在难以支撑。”

看着这位优柔寡断的皇帝李不弃也是无语了。

感觉基本无法阻止这个和谈条件的通过李不弃只能退而求其次“陛下,臣倒有一个建议。既然元昊需要茶叶,那这次就给他。因为臣估计番人喝茶的人会越来越多,以后可能夏贼还要再买茶。

只要番人买茶,朝廷总可以进行茶马交易。只是要作茶马交易就必须由朝廷控制茶叶的流通,确保没有不肖之徒为图利把茶叶私自贩卖给元昊。因此小子建议陛下设立一个提举司——茶马司,专管茶叶往辽、夏、吐蕃等地贩卖之事。这个提举司既然在边境行事正可以打探内外消息,也正可以作为陛下的耳目。”

明朝才有专门稽查茶叶贸易兼职搜集地方情报的“茶司”,但是在李不弃看来大宋更需要这样一个机构搜集信息,不然所有人对边境的情况两眼一抹黑,说什么全凭一张嘴,一切决策都是瞎鼓捣。

赵祯其实一直对宫外的世界很好奇,从来不拒绝多个了解信息的渠道,特别是“内外消息”肯定包括边将的情况,有利于监视带兵的将领啊。于是皇帝抚掌说:“这个法子好。走马承受只是监察官员,对下面的事情和夏贼的事情却无力知悉,若是有个这样的茶马司倒是方便了许多。”

说到这里赵祯想起了什么,眼珠转了转问:“你那练兵方略写得如何了?”

李不弃说:“已经基本完成,但臣还想再润色润色。”

赵祯却说:“先拿来给朕看。若是你说得可行,那一指挥人马正可以放在茶司下面。如此委一中官提举不为过,朕便可以亲自过问了。”

这皇帝还有点儿小聪明啊。李不弃忙说:“是,臣把稿子誊抄了就送来。”

“不,让王中正跟你取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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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祯拿到李不弃写的方略立刻就给吸引住了。从各地选良家子打散后编入部伍,那么就难以地域为纽带鼓动造反了啊。

每一拨兵士服役四年,每支部队每年有四分之一士兵退役,四分之一新兵补充进来。并且李不弃的远期规划是新兵先在新兵营训练一年然后再补入部队,这样士兵与军官接触时间短,军官就更难带着一群籍贯不同又不熟悉的士兵造反了。在皇帝看来这就是改头换面的“更戍法”啊。

这个法子比更戍法还好啊,每年有四分之一的十将退役,这是连小军头都换掉一批,这支部队就更没法抱团造反了。

李不弃还要在军营中每一至两千人设一个教谕,由文官来担任。这个教谕的职责就是以忠君爱国教化军士。

文人们一直标榜自己受过教化,懂得道理,所以可靠。那么让良家子学些忠君爱国的道理肯定也不容易造反了吧!还有让文人进入军营就相当于在军队中安插了皇帝的耳目啊。皇帝觉得李不弃这个设计甚好。

皇帝认为从经济上来说组建一直这样的军队也很划算。征发的士兵除了管饭,军饷很低,作为补偿只需要在这四年服役期中给士兵的家庭免除一人的劳役,士兵退役后八年内免服劳役。士兵死亡抚恤也不高,只需要再免除士兵家庭十六年劳役而已。

这特么太省钱了。皇帝不禁怦然心动。

注:更戍法是北宋以禁军分驻京师与外郡,内外轮换,定期回驻京师,故称更戍法,但将领不随之调动,使“兵无常帅,帅无常师”,以保证不会再出现宋太祖黄袍加身的事情。

八十二 剖腹产

都快过年了,皇帝还在宰执们就设立茶马司的事情讨价还价。这事儿吧,成了固然好,不成对李不弃也没有什么损失。于是李不弃还是安心的在城外的庄子里蒸他的酒精。

蒸出来的酒精有一小部分兑上一点儿曹家的玫瑰油,或者用来提取各种梅花的香精做成香水供应曹家的铺子。因为量少,这东西基本上就是有价无市的状态。每次出货都是一个人小心翼翼捧着小木箱走,不多久就几辆牛车拖着成车的铜钱回来。

不过香水这东西就是奢侈品,根本用不了多少酒精。李不弃把大部分酒精兑成75%的浓度,分装在小瓷瓶里向太医院和惠民和药局推销。一开始医官们对这东西还将信将疑,但是刚过了年不到一岁的皇子又一次高烧不退,却让酒精扬了名。

这个体弱的婴儿从入冬以来就不断生病,过年前后病情不断加重,太医们用了各种药物和针法都没能阻止病情的发展。李不弃给叫进大内的时候已经高烧得角弓反张,李不弃教给太医用温水擦身降温的法子也不管用了。

小孩儿出现角弓反张的情况极度危险,太医实在没法了皇帝才把李不弃叫进大内,看看李不弃是不是还有什么回天之术。

其实李不弃对这个一生下来就体弱多病的婴儿很不看好,但是现在也只能死马当活马医。没有布洛芬、没有扑热息痛,也就管不了那么多了,让人剥来柳树皮熬了汤给婴儿灌下去。

什么酒精中毒也顾不得,只好拿了点儿酒精兑稀了给婴儿擦身子。酒精就是比水效力高,擦了一阵子,婴儿身上的温度总算稍微降下来些。但是看样子,酒精擦身子肯定不能解决根本问题。

但是赵祯见到李不弃还真有办法,为了保住眼下唯一的儿子,他让李不弃在太医值班的地方随时待命。李不弃说了用酒精擦身的法子降温对婴儿不能多用也白搭,看来皇帝就把李不弃当救命稻草了。

一般来说体弱的病人会在后半夜病情加剧,为了不至于太疲惫,李不弃到了太医的值房就赶紧睡觉。感觉才睡了不大一会儿,就有人来叫李不弃——皇子的体温又升上来了。

医生真不好作啊。李不弃连忙爬起来,一看天色才刚黑。又是一阵忙乱再次把那婴儿的体温暂时控制住,但是李不弃能明显感到这个孩子越来越虚弱,如果太医的药不管用,真的撑不了几天了。

因此李不弃得先给皇帝打预防针啊,于是拉着太医去见皇帝,让皇帝明白皇子的情况极度危险,自己已经没有办法了。

才刚刚大体说了一下情况的严重性,突然一个太监一溜小跑就冲进了门。陈琳两眼一立就要发作,那个太监却已经抢先喊道:“陛下,陛下,皇后娘娘让我来请李官人赶紧过去。崔美人正在临盆,突然见人事不省,太医们……”

天哪!这帮太医怎么什么锅都往我身上扣啊,我又不是产科医生!

这位崔美人就是那个时常头疼的嫔妃。李不弃过去一看就知道脑溢血了,这一定是开骨缝的时候用力过猛脑子中的血管畸形爆裂。李不弃不会产科更不会脑外科,何况就算是懂脑外科在现有条件下也处理不了。

曹皇后早就端坐在产房外面,有她镇场子虽然宫女太监们都紧张异常但是一个个悄无声息,手脚麻利的各子作自己的事情。哪里声音大一点儿,只要她一个眼神,那边的人就噤若寒蝉,反倒是赵祯一副六神无主的样子。这时候李不弃才领略到母仪天下的风采,不过这样的威仪正是皇帝不喜欢的。

“李不弃,你说说崔美人这是怎么了?”曹皇后的声音里不带一点儿感情色彩。

李不弃躬身答道:“臣以为崔美人脑子里那个平日里造成头疼的地方在用力的时候破裂了,血淤积在脑中,因此才会昏迷不醒。”

赵祯忙问:“可有把握救醒她?”

李不弃苦着脸:“从崔美人的情况看来基本没有可能。万一人能够自己醒来,也有很大可能四肢无法运动,不能言语。”

曹皇后问:“你说万一?就是说基本不可能醒来了?”

“确实是一万人里也许能有那么一个两个。”

曹皇后又问:“那么孩子能生下来吗?”

崔美人都没有反应了,怎么生孩子啊?李不弃说“看样子是不成。而且时间再长些,孩子就保不住了。”

曹皇后的声音有些冷:“你可有办法保住孩子?”

这一句话问出来赵祯的眼睛立刻一亮,目光灼灼地盯着李不弃问:“是啊,你可有办法保住孩子?”

哦,这很让人为难啊,从伦理学角度上是个很大的难题。正在李不弃纠结的时候一个宫女急火火从里屋跑出来:“崔美人没有呼吸了。”

完了,血液压迫脑干了,在没有呼吸机的年代人是没救了。孩子毕竟也是一条命,李不弃一咬牙说:“既然如此,那只能把孩子剖出来了。”

曹皇后看向赵祯,赵祯愣了一下也是一咬牙:“只要把孩子接生下来,你就是大功一件。”

李不弃强调:“这样要剖开崔美人的肚子把孩子拿出来,但孩子是个什么情形小子不敢说。而且此事传出去是否会影响陛下圣德?”

这个时候讲究多着呢,万一以后议论纷纷的时候皇帝后悔了怎么办?

赵祯一下子也愣住了。曹皇后却冷冷说道:“关系到天家子嗣的大事,谁敢乱说?”

她的目光所到之处,宫女太监一个个尽量把身体缩小,恨不得成为透明人。

赵祯说:“嗯,皇后说得对。李不弃,你办好这件事,朕不吝赏赐。便是事有不谐,朕也不会怪你。”

皇帝既然下定决心李不弃也没法再说什么了。赶紧命令找刀子,拿蜡烛。在这些东西就位之前因为怕胎儿缺氧李不弃就动上手了,就用接生用的剪刀掰开一片作手术。一刀下去李不弃自己先肝儿颤,这可是他头一次在人身上下刀,也不知道能不能成。

八十三 设立茶马司

穿越前解剖过的最大动物是狗,这做手术手下没有数啊。李不弃努力回忆着解剖课上讲的知识,隔着一层麻布切开皮肤和皮下脂肪,强忍着血腥味儿再小心翼翼的切开一层层的组织。被派来举蜡烛照明的宫女一下子就晕倒好几个,就连负责接生的宫女也受不了了。

幸好李不弃上学时对动手的课程特别有天赋,很快就找到了子宫,在上面轻轻划一刀,羊水流出,胎儿暴露出来。示意接生的老宫女把孩子取出来,宫女瞪着惊恐的双眼直摇头。没办法,李不弃亲自取出胎儿,递到宫女手里。这时候宫女显出了职业素质,在孩子的屁股上拍了一巴掌,孩子哇的一声哭了出来。很有力气吆!

剪掉脐带,宫女就把孩子抱走了。这边李不弃还要收拾首尾,逼着接生的宫女把切开的腹部缝起来。就这么个活儿等到干完已经晕了三个人,举蜡烛的宫女更是换了一遍,不是晕倒就是吐得一塌糊涂。

不行,如果在大宋传说一个人面不改色的切开人体取出胎儿是不是很耸人听闻了?这个人很容易被传说成妖魔一样的存在啊。以李不弃对大宋的了解觉得这事儿后患太大,要避免后患只能用苦肉计了。

打定主意之后李不弃在还没有缝完切口的时候突然软软的一头栽倒,引得宫女们一阵惊呼,只得进来几个太监把李不弃抬了出去送到赵祯和皇后那里。皇后立刻让太医看看李不弃出了什么状况。

已经陷入大脑当机状态的太医这才想起自己的职责,上前搭了一下脉搏就说:“陛下,皇后娘娘,他脉象平稳,应该是无碍的。这来是昏过去了。想来定是剖腹取子给他压力太大,事情做完气一泄就晕过去了。”

曹皇后说:“真是难为这孩子了。你们把他好好照看着,万不可出了差池。”

于是李不弃被抬回翰林医官院值夜的值房。为了把戏作得象一些,李不弃假装醒来时又悄悄抠了嗓子眼,把胆汁都吐出来了。

不过看来冒点儿险还是物有所值的,早上张惟吉等人先后来看望李不弃说他剖出来的竟然是个将近六斤重的胖小子。这个体重还算正常,应该比较好养活吧?

赵祯的嫔妃里还有四个怀孕的,希望他能有一两个儿子长大成人,那样奇葩的宋徽宗就不会有上位的机会,历史肯定就要改变了。

不出所料的是就在第二天那个病重的婴儿,赵祯的第二个儿子夭折了。

宫外除了极少数人外都对赵祯第三位皇子的诞生反应平淡,情绪稳定。因为皇帝和皇后下了严厉的封口令,因此剖腹产的事情并没有立刻传出去,人们都以为崔美人是产后大出血去世的。这个时代妇女生孩子就是过鬼门关,死个人太正常了,根本就不会引起怀疑。

虽然有心人会觉察宫里的气氛有些诡异,但都以为是崔美人和二皇子接连去世造成的。于是李不弃也就悄悄的溜出宫来,并没有引起多少注意。

入内都知张惟吉隐晦地告诉李不弃,剖腹取子这件事太骇人听闻,传出去对皇家的名声可能造成不可预知的影响,因此皇帝只能把此事瞒下,李不弃也就不能因此得到赏赐。

李不弃从勋贵那里得知皇帝总体上是一个好人,如果觉得亏欠了谁总会想法子补偿。因此李不弃不急着要好处,就当是储蓄了。

可是谁让宋夏两国的和谈已经达成了协议了呢?正月里元昊自称夏国,派人来向朝廷“纳款”,算是表面上臣服于大宋。说是西夏“纳款”,其实是大宋送给西夏十几万银绢和两万斤茶啊。

不得不说西夏比起辽国底蕴还是差了很多,还是有一种暴发户的感觉。辽国使者就算是来敲诈见到赵祯也要对大宋的帝王表现出最起码的谦恭。但是派到东京的西夏使者觉得西夏打赢了,自然应该扬眉吐气,因此其实是抱着示威的心态,在礼节上完全是敷衍。

结果看到趾高气扬的西夏使者赵祯就不淡定了,又想起了李不弃说的那句“要得官,杀人放火受招安”。西夏使者退下后赵祯回到日常办公的崇政殿立刻招来三位宰执:“朕观夏国使者殊少恭敬啊。这让朕担心元昊是否真的会遵守盟约。还有朕听说夏国使者到京后便招摇过市,引人侧目,只怕真有那不法之人心里想学那元昊,如此奈何?”

自从伐夏以来,为了筹集军费,对民间的搜刮进一步加重,民间盗匪越来越多,难保没有闹大的,因此赵祯说的这事儿三位宰执可不敢打包票。

但是章得象还是安慰皇帝:“只要陛下效仿尧舜选贤任能,刷新政治,与民休息,则天下太平。纵有一两个跳梁小丑也不过是疥癣之疾,只要指派一路兵马便可荡平。”

如果说没有李元昊这个打了大宋脸的存在,赵祯一定认为章得象说的就是真理——他从小就是受的这种教育啊——可是现在他却再也听不进去章得象的喜歌儿。

特么的,一开始你们也说夏贼不过是疥癣之疾,可是现在元昊割地称王了,大宋还得给人家钱帛和茶叶。将来再有几个疥癣之疾,大宋的土地就给割零散了,老子死后怎么有脸见祖宗啊?

虽然心里不以为然但是赵祯早就历练得喜怒不形于色,他只是点点头接着说道:“只是对元昊还是不可不防。朕观祖宗设禁军之时,马军不少,必有其缘故。因此这马还是要的。”

吕夷简听赵祯这样说头大了一圈:皇帝把祖制都抬出来了,那些说要裁撤的骑兵的奏折都白上了。

吕夷简立刻明白皇帝十有八九还是为了茶马司的事儿。但是这次他已经不准备再反对了——给西夏的茶叶已经定下来不可能反悔,这时候再设立茶马司也不会影响议和。而且暂时不会有大战,皇帝可以腾出手来换宰相了,这个时候最好不要和皇帝对着干。

他拿定了主意,在皇帝再次提出茶马司的时候立即表示一切听从皇帝安排。

他这一带头,章得象和晏殊都不反对,这事儿就定下来了。只是立刻宰执和皇帝又出现了分歧。宰执们要把茶马司放在西北,保举李不弃到陕西的茶马司中任职;皇帝则不想放李不弃离京。皇帝想万一他唯一的宝贝儿子有什么不测,说不定还要靠李不弃呢。

最终在宰执们的坚持下茶马司还是设在了陕西,不过皇帝也坚持了他的底线把李不弃留在了京城,只是李不弃现在的差遣没了,又成了只有官衔待遇没有实际职务的“闲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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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十四 我要地盘

特么的吕相公在成功地把茶马司的事从李不弃手里拿走以后就出现了轻微的中风症状,并且在殿上失仪,就回家休养了。夺走李不弃的差事成了吕相公最后一个施政成果。

李不弃正在家里备考秀才呢,对丢了差遣根本就不在乎。多年职场经验告诉他,只要抱住了老板的大腿,就算没有成绩也不怕;反而是自己整治御史孙甫那次还不知得罪了多少人,现在肯定很多人盯着自己,多做多错,还不如什么都不做,别人反而抓不住把柄。

可是皇帝却不放过李不弃。

赵祯看到李不弃会用奇特的办法救人,会作细嫩的豆腐,会制白糖,会造酒精,会作水龙,能想出彩虹的成因,懂得军事,似乎没有什么是李不弃不会的。

这位皇帝从小受到的教育就是帝王有什么需要,只要任用一个能人去做事就好。在他看来李不弃似乎就是这个能满足他需要的能人。

而且赵祯确实从小就没有作过一件具体的事情,根本就不知道作实事有多少困难,因此在他的心里认为只要他让李不弃去训练军队,很快就能得到一支既不会造反又战斗力强大的军队,因此想让李不弃炼出一支强军的想法已经成了皇帝的执念。

在他三番五次说起这事儿之后他身边的人便都知道皇帝的心思。于是入内都知张永和就给赵祯出了个主意。赵祯觉得很不错,只是要想把这个主意变为现实,可能需要李不弃辞官,或者至少改任武官。

皇帝虽然觉得这样很对不起李不弃,但是建立一支强军的念头在心里头已经长成了参天大树,不看到结果他寝食难安。于是赵祯便示意张永和来找李不弃。

张永和来到弩手巷李不弃家落座之后先打个哈哈:“李监丞现在也是日进斗金之人,这院子却局促了些,不和你的身份了。”

李不弃也不瞒他:“正是要再寻一处地方,或是买下宅子,或是自家建一处大些的宅子。”

张永和立刻说:“听说大内店宅务手里有几处不错的地方,不如你和官家说说,赏给你一处便是。”

李不弃忙说:“听说三司又在向官家提白糖专卖了。三司这是穷疯了啊,志在必得。没了白糖的利润宫里用度又要紧张,此时我怎么好意思向官家张口。”

提起这事儿张永和也是一肚子不满。三司那边见皇后卖白糖赚得钵满瓢溢,再看看见底的国库那叫一个眼红,联合了三位宰执向皇帝施压,要把白糖的买卖拿到手里。虽然现在皇帝还在抵抗,但是以皇帝的一贯表现来看,很快就会屈服。一旦白糖买卖归了三司,那么张永和他们这些本来也能多少分一杯羹的太监就失去了一大进项。

张永和心里虽然不满,但是大宋太监的升迁掌握在文官手里,太监又不受文官待见,因此根本不敢表现出对文官的不满。听李不弃这样说他连忙岔开话头:“官家就喜欢你是个时刻为官家考虑的,当着我就夸过你好几次呢。现在却有一件难事,我才自作主张和你商量一下。”

见李不弃作出洗耳倾听的样子,张永和说:“你写的那练兵方略官家看了以后大为赞赏。只是宰执和枢密院众口一词的反对,官家也不好独断专行。可是官家一直念叨着这事儿。我看官家心里急,膳食都减了,这才私下里来和监丞商量一下如何把这事做成,不要让官家总是挂念。”

张永和虽然说是自己来的,但是李不弃当然不会相信这个说辞。私下练兵一定会给扣个意图谋反的帽子,张永和不得到皇帝的首肯才不敢来呢。

既然皇帝想走非正常程序办这件事情,那么李不弃肯定不能名正言顺的担任相应的官职,这是要李不弃作出牺牲啊。其实李不弃真的对这芝麻绿豆的小官看不上眼,张永和这么一说他就打定主意可以用看不上眼的官职换取些实际利益,比如说一个发展工业的地方——这不仅决定了以后李不弃的钱袋子有多大,还决定了李不弃将来在朝堂上的力量。

在开封周围甚至说从洛阳一直到海边,大片的土地被不同的田主分割的支离破碎,而且其中相当一部分人是极有势力的,李不弃想要弄到一块成片的土地需要费九牛二虎之力。至于开封城外那五十亩地,一个是相对李不弃的计划来说微不足道,另一个是另有用处的。

于是李不弃开始唱高调:“做臣子的就该急官家所急,只要都知有办法,小子一定按照都知的意思办。”

“监丞果然爽快。我是这样想的,宫中在开封周围的产业不少,也役使几千厢军。这些厢军三司从来不过问,枢密院和三司都管不着。若是从中拿出一指挥来由监丞按照你那法子训练也甚是容易。只是这样子会委屈了监丞,这是官家私产,若是让监丞以文官身份为官家打理私产,只怕言官会说闲话。”

李不弃说:“这倒没什么。我三年以后必定是要靠科举的,到那时再做官也不迟。不过……”

张永和忙问:“不过什么?”

李不弃想了想说:“我这练兵不能光在校场和军营之中,还必须经常把兵拉出去历练,因此需要一个很大的地方。另一个是容易走漏风声。”

“喔,需要多大的地方?”

李不弃说:“越大越好,或者地广人稀。不然破坏了民田又要让言官跳脚了。”

张永和想了想为难地说:“这样开封边上是没有地方了。”

李不弃接着说:“其实我可以想这样。寻一处比较地广人稀的地方听我的法子经营,对外只说是官家的产业,那一指挥厢军就是护着产业的。如此几年以后官家不但可以得了一支强军,还能有不少进项。”

张永和眼睛一亮:“真能有进项?那可太好了。”

李不弃笑起来:“张都知不会以为我只会制白糖和造酒精、香水吧?我还有好多法子赚钱呢,只是需要一处足够大的地方进行实验。不说别的,那酒精就有诸般用处,现在造酒精的法子已经研究得差不多了,正要扩大规模,不寻个更大的地方怎么行?对了,张都知要不要入个股?”

张永和的眼睛都笑得眯起来:“那感情好。监丞想要多大地方?除了大小以外还有什么要求?”

李不弃说:“地方自然是越大越好,此外最好是靠近比较大的河流,能有码头是最好的。”

张永和又想了想后笑起来:“别说,还真有这么一处地方。如今西北息兵,好多人上书请陛下裁撤淳泽监呢。淳泽监那地方够大了吧?而且靠近黄河,又有惠民河,运粮河穿过。若是你还觉得不够,可以再从牛羊司要些地方来,谅他们不敢不给。”

淳泽监啊?那地方几乎相当于中牟县的大小,足够了。

八十五 选军头

大宋自立国以来失去了汉唐牧马之地,只好在内地设立牧监饲养战马。淳泽监就是最接近开封的一个,距离开封只有四十里。

但大宋马政也是个笑话。比如这淳泽监,据李不弃所知每年扔进个上百万贯去能产出百十匹战马来就已经是谢天谢地了。当时战马的市价也不过就是三十到五十贯啊,这样惨烈的投入产出比只能说这淳泽监完全是个赔钱货。

经过了钉马掌那一次事情李不弃就知道宋朝马政是多么失败。穿越前还笑话王安石让推行“保马法”——让民户养马只能养出驽马,王安石完全是不懂行啊——可是现在李不弃明白了,是王安石太清楚宋朝的马政已经烂透了,只能彻底放弃原来的那套马政,连挽救的心思都不敢有。

正是因为看到设立牧监养马完全是个无底洞,所以很多大臣上书要求废弃牧监——宁可不要马了,至少能省点儿钱。按照以往的经验,淳泽监有很大可能被裁撤,那么空出来的土地就会找人购买。可是淳泽监的土地多年用来放牧,算是荒地,价格肯定便宜还不一定有多少人愿意要,因此只要皇帝想要,十有八九能得手。

李不弃和张永和用了大约一个时辰商定了些细节,李不弃还作了一个简略的发展方案,让张永和两眼冒着小星星。不过李不弃坚决要求淳泽监凡是和经营有关的事情都得听他李不弃的,这一点张永和不敢做主,便回大内请示赵祯去了。

好大一块地方啊!而且原来是牧监!太好了。

等他回家时,从鸡儿巷心满意足回来的连广智出现在院子里,李不弃立刻把他叫进自己屋里:“你既然在陕西军中认识很多人,能不能弄到种马?对了,再找几个养马、驯马的高手?”

连广智说:“此事倒也不难,缘边番人其实是有好马的,我也认得几个善养马的。只是你要种马做什么?难道你要养马?可是你能在哪里养马?”

李不弃说:“地方自然有,你到时只要给我把马和人弄来就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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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实证明朝堂上下对于淳泽监这样只见投入不见产出的财政黑洞是及其厌恶的,皇帝在接到又一本请求裁撤淳泽监的奏本后顺势把这事儿拿出来和章得象,晏殊两人商议,宰执们就没有反对的。只是当皇帝提出淳泽监的土地由自家包圆了,宰执们才以皇帝不能与民争利为理由反对。

可是当皇帝说李不弃要块儿地方实验从海外弄回来的东西,因此他要在淳泽监原有的土地上设立一个试验场,并且这片土地会按市价付钱时,宰执们立刻就妥协了。

淳泽监距离开封四十多里,是一天的路程。李不弃要是待在那里总比整天在开封城里碍人眼强。不过宰执们心照不宣,还是适时提出来试验场是皇家的,不是国家的,皇帝不能公器私用役使文官。因此李不弃必须转武官,决不能以文官身份去给皇家干活儿,祖制就是这样,不能违背。

结果皇帝稍微讨价还价就同意了让李不弃放弃文官身份,这样双方皆大欢喜,淳泽监成为皇家试验场的事就这么定下来了。而李不弃将以翰林身份提点皇家试验场。

皇帝和宰执取得一致,事情就好办了。过了几天就有人在朝会上提出裁撤淳泽监的动议,宰执表示支持,皇帝点头,下令把牧监里的马匹转移,土地交三司发卖。三司还没有动作,张永和就去三司表示所有土地皇家都买下来。

三司就是直接向皇帝负责的,皇帝要这块土地而且还是用钱买你说三司能不同意吗?于是淳泽监的土地就落在了皇帝手里。而李不弃这边已经带着人去了淳泽监,用了三天时间对土地作了规划,在一些地方作了标识。

然后李不弃除了让连广智给陕西那边写信让人帮忙找几个善养马的人来就继续专心备考了,而他的计划自然有人完成。

背靠皇家就是好啊。张永和调了两个指挥的厢军准备材料、平整土地,等天一转暖就修建营房、工坊、猪圈和牲口棚。提举玉津园、金明池的官员除了要为皇家试验场准备花木种苗,还要搜集草棉和苜蓿的种子。赵祯派驻缘边的走马承受和其他差事的太监则负责给李不弃搜集种马和毛驴。

让李不弃训练的一指挥厢军也开始挑选人员,但对人员的初选李不弃是绝对不会插手的。要说大宋皇帝最怕什么,大概就得说是怕军官带着士兵造反了。这个没办法,有宋太祖黄袍加身的例子在啊。李不弃亲自挑选人员只会让皇帝产生怀疑,因此李不弃只提要求,从哪里选人就是张永和的事情了。

但是李不弃不可能自己一个人训练五百人,必须要有助手。所以他对张永说要先找三十个厢军的都头、什将进行训练,等士兵到位后这些人就可以作为李不弃的助手。

“这个容易。”张永和觉得这事儿很简单。

但是李不弃却叮嘱道:“你多找几个。我要从中遴选的。”

张永和笑道:“知道你挑剔,我给你弄六十个人来。”

对外的说法是要编一指挥的厢军保护皇家试验场,张永和就把六十条彪形大汉拉到了弓箭院的校场里。李不弃和新选的跟班陶林穿着士兵的军衣,给每人发了一块用墨笔写了号码的白布,用针别在后背上,然后请他们站好队。

都知道掌管这支新编厢军的是大名鼎鼎的李不弃,都知道李不弃仗义疏财的名声,这些人都想着到李不弃手下混,所以都想抢到排头的位置好让李不弃一眼就看中。不出李不弃所料就出现了推搡和叫骂的现象,六十个人好半天才把队排好,队伍也站的歪歪斜斜。

等队伍终于站好,李不弃直接把刚才推搡叫骂的人拽出来告诉他们可以走人了。李不弃需要的是一支纪律严明的队伍,绝不允许军官是土匪、地痞一样的人物。

当然李不弃不否认第一波被刷掉的这些人中可能有李云龙似的人物,但是现在他还不需要这种人。

接着又拽出来几个眼神飘忽,贼头贼脑的,剩下的人在李不弃再次命令站队的时候终于站整齐了。这次可是快多了,李不弃很满意。

现在正好还剩四十八个人,李不弃把这些人随机分成八组,让每个组在没有梯子的情况下自己想办法让所有人爬到弓箭院的墙上,看哪个组爬得快。

在这些人想办法爬墙的时候李不弃就在旁边看着,那些不想出力的,或者不愿与人合作的,或者太过愚笨的又被剔除了十一个。

张永和算是开了眼:“李待诏,你这挑人的法子可真是奇特啊。这是什么法子你给我说说?”

李不弃说:“这么高的墙只有大家齐心协力才能让所有人都爬上去。军阵之中最需要的是团结,不能和大家同心协力的人在军阵之中会拖累死别人。”

“哦?李不弃真是有心了。”赵祯听了张永和的禀报很是欣慰——李不弃选人都有这么多妙法,一定能训练出一支强军吧?

这么想着他又想到要往这支厢军中安插几个人。在皇帝的心目中亲戚才是最可靠的,而李不弃和赵家非亲非故,因此应该安排几个亲戚把李不弃练兵的本事学来,这样大宋的江山就稳固了。

八十六 当秀才了

当李不弃走进县试的考场时就感受到了满满的恶意。按例进考场钱考生都要搜身,对李不弃搜身的时候县学教谕直接站在了负责搜身的差役的身后,亲自盯着差役把李不弃从上到下仔仔细细搜了一遍。这还不算,李不弃答题的时候这位监考的教谕更是直接站在了李不弃面前,直接盯住李不弃。

这是故意施加心理压力吗?李不弃心里暗笑:“咱也是久经考验的人了,高考的时候不比这个恐怖?还怕你这点儿小伎俩?”

为了不让这位县学教谕担心他的行为给李不弃心理压力,李不弃还数次抬起头来对他微笑一下。当然这种微笑在这位教谕看来完全就是挑衅。

李不弃恭恭敬敬把自己的卷子交给开封知县时,这位蒋知县立刻迫不及待的把卷子从头到尾看了一遍。

没有发现错误?那就再仔细看一遍!

把前面默写经义的题目一字一句地看了三遍,这位三十多岁的知县才不得不死心,实在是李不弃的默写经义题就没啥错误。他不禁瞥了一眼站在李不弃侧后方的县学教谕。教谕见知县看过来,连忙无奈地悄悄摇摇头,表示没有抓住李不弃的作弊行为。

按照常理这时候知县应该先判了李不弃默写经义的题目对错然后再看后面的诗赋。可是知县根本没有动笔,直接去看诗赋。

李不弃让人不敢再骂武人“贼配军”,让人不敢再说“东华门唱名方为好男儿”,教御史孙甫做人,因为他在皇帝面前一句话搞得士林和宰执打笔仗对骂,这些明显和文官作对的事儿实在太招人恨了。因此自从李不弃报名参加县试之后,蒋知县的同僚、朋友、同乡、同年、上司便在不同场合要求蒋知县一定不能让李不弃考中秀才,不然蒋知县就是士林罪人。蒋知县压力大啊。

李不弃一直文名不显,作了几首诗还被人传说是枪手作的。现在更有传说李不弃每与人辩论总是胡搅蛮缠却不引经据典,其实是不学无术,肚子里没货。按照蒋知县的想法,这次把默写经义的题目弄得难一些,随便寻几个错处就把李不弃黜落了。可是看来传言不可信啊,李不弃的经义题没有什么问题。若是勉强挑错的话很容易给人抓住把柄,那么只能从后面的诗文上找毛病。若是诗文不行,那么再挑出几个经义上的错误也就不显眼了。

可是蒋知县又失望了。李不弃的诗文果然直白,但是用韵合乎规制,没有错处可挑。诗也作得切题而且中规中矩,甚至立意比绝大部分考生高了一筹,这样的诗文要是被判不过无论如何也说不过去。强行把卷子黜落了,那是引火烧身啊。

李不弃是谁啊,不但常在皇帝跟前行走,而且老师是翰林学士承旨丁度。

知县听说丁学士从宣抚河北回京后为了李不弃整治御史孙甫的事情把李不弃叫去声色俱厉地训了一顿,但是此后还是继续教导李不弃,说明两人仍然保持了师生情谊。若是他处断明显不公,皇帝也许没法直接难为他这个小官,但是丁度一定会弹劾他,那些和李不弃走得近的勋贵也不会放过他。

别偷鸡不成蚀把米!蒋知县打定主意只能放李不弃过关了,若是想阻止李不弃东华门唱名不是还有乡试和院试吗?那些主考官脑袋可是比自己大,让他们想办法去吧。

但是蒋知县知道一旦自己点了李不弃的秀才肯定要承受来自士林很大的压力,于是他招招手把县学教谕召过来:“子敬,你也来看看这卷子可有不妥?”

这位孔教谕可是在自己面前几次三番地说李不弃是不学无术之徒,是要极力阻止李不弃靠上秀才的。你孔教谕若是能从卷子上找出错误来最好,若是你也找不出错处来那就不要怨我了,这个黑锅我不背。

其实这位孔教谕一直盯着李不弃看,早就把李不弃答的题看了两遍,也是没有找出错处,现在见知县把自己也叫上背锅很是不情愿。但官大一级压死人,他也是无可奈何,只得装模作样看了一遍卷子后说:“县尊,下官以为此卷中格。”

蒋知县也是装模作样点点头,然后在卷子上画了几个圈,然后说了几句勉励的场面话就放了李不弃离开。

看到蒋知县和县学教谕无可奈何的样子李不弃就想笑。让考过高考的人用一年多时间背点儿经义不要太简单,何况还有这具躯壳的前主人打下的基础呢。

至于作诗么,咱更是有基础啊。小学的时候开运动会,老师要求向广播站投稿的时候咱就写过“春风吹,彩旗飘,运动场上逞英豪”这样的名句啊。现在有了名师指点,又潜心研究往年科考的卷子,那水平提高的也是一日千里。不过就是另一种形式的作文罢了,哥当年可是曾经每天一篇日记,每周至少一篇作文,早就写吐过了。现在写不出流传千年的来,写个不至于让人骂的还成吧。所以这大宋的考试只靠默写和诗赋不要太简单。

走出考场,看到已经出了考场的考生们悄悄对自己指指点点,李不弃不禁哈哈大笑几声带着等候多时的陶林大步离开了县衙,直接去了弓箭院的校场。

刚到弓箭院,一个二十多岁,中等个头很敦实的年轻人就让正在训练的队伍稍息,对在一旁观看的一个老人告声罪然后迎了上来,先问道:“不弃,考得如何?”

这位就是赵祯派来领军的人,阁门邸侯,他的表弟李璋。

赵祯是李宸妃所生,但是出生后就被皇后刘娥保养,直到刘娥去世,他才知道自己亲生母亲是谁,也才知道自己有个舅舅李用和。此后赵祯在几年间把他这个舅舅从提点京仓草场的小官提拔成了掌管禁军三个最高长官之一——侍卫亲军步军副都指挥使,可谓一步登天。而赵祯的表弟李璋也以恩应入室深受皇帝信任,升迁极快。

这次赵祯把他这个表弟派来领军很是出乎人们意料,也显示了他对李不弃的期望之大。

见李璋问,李不弃忙说:“已经过了。”

李璋笑道:“恭喜,恭喜。就知道你能成。”然后他把头偏向那群观看训练的人说:“保静军王节度来看练兵,你快去拜见吧。”

王节度?李不弃一时没反应过来,想了想才想起看到邸报上保静军节度使应该是王德用。

王德用啊,在狄青之前也是武人的一个传奇啊!

八十七 三个勋贵

王德用父亲王超出身宋太宗藩邸,被提拔为大将,王德用不到二十岁就作为先锋随父出兵与元昊他爷爷李继乾作战。此战宋军在敌前撤军时,需要通过狭窄的关隘,王德用自请断后,沉着冷静的保持撤军的节奏使李继乾无机可乘。

此战后,王德用虽然除了捕盗再没有什么拿得出手的战绩,但是却被赵祯看重委任为知枢密院事,打破了宋初之后文官把持枢密院的局面。因此文官们不甘心武人染指权利,实在抓不住王德用的把柄,只好说王德用长了一副帝王的相貌,靠着众口一词施压皇帝把王德用赶到地方上。

这还不算完,文官们把王德用不断在各个地方调来调去,有时还没到任所就一纸调令把他调到其他地方,就是想让他在路上奔波耗死他。

所以说不要以为文官不杀人,只是他们杀人不见血而已。李不弃以前还有些纳闷史书上说狄青被贬到地方后为什么会“忧惧而死”,在得知了王德用的经历后才明白了那些文官绝对不会放过狄青的,看来狄青心眼儿太实在,最终让人家给折腾死了。

看来弄死狄青的手段实在不足为外人道,干这事的人自己都不好意思作为功绩宣扬,只好以春秋笔法一笔带过,只要通过这一句“忧惧而死”,让后人知道动了文官权利蛋糕的武人不会有好下场就好。

但是眼前这位王德用老爷子显然是官场老油条,让文官们这么折腾现在活蹦乱跳的。这应该就是家学渊源的问题了,人家爹可是出身宋太宗藩邸,什么事儿没见过啊。相比之下狄青一个草根真的是实在人。

既然王德用在没有什么拿得出手的军功的情况下被皇帝任命为知枢密院事,这说明皇帝一定非常信任他,现在他跑来看自己练兵那肯定是得到了皇帝的授意。

得到王德用的认可才能得到皇帝的认可啊,李不弃不敢怠慢连忙过去,以后辈礼节见礼过后便恭谨地说:“早听说节度威名,今日相见三生有幸。小子练兵的法子都是纸上谈兵,心中时常惴惴,老爷子久经战阵,还望不吝提点小子一二。”

李不弃的恭谨让王德用很受用,不由捋着紫红脸膛下花白的胡须微笑起来:“李待诏年纪轻轻不但诗文传天下,而且洞悉兵机,却还能如此谦逊真是难得。老夫上阵那也是几十年前的事了,如今垂垂老矣,不复当年之勇,指点的话是不敢说的。不过老夫练兵也有四十年,这练兵上还可以与待诏切磋一二。”

“我看待诏这训练军士站立行走的法子甚是奇特,不但要步伐一致,连姿势也不同常法,不知可有什么说法?”

李不弃是按照后世的军姿训练挑选出来的二十多人的,这军姿自然和这个时代所有军队都不同。他说:“这个确实是有说法的。这站立行走姿势练成的之后,他们以后便再不会与普通百姓一样,这便时刻提醒他们是战士而非百姓。再者,看到周围千百人整齐划一的动作与自己一样,他们就会把自己作为这个集体中的一员,视其他人为可以依靠的兄弟,进则同进,退则同退。这是发自自心的,有时比军纪约束还要管用。”

王德用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你就是为了要这不同于军纪的约束,所以才只要年少良家子?”

“就是这样。节度果然一眼就能看出来,小子是班门弄斧了。”李不弃立刻一个马屁挥过去。

王德用呵呵一笑:“只是老夫虚长几十岁而已。若待诏这法子成了,练出来的兵确实会比招募的兵能打,可是每个兵只服役四年,只怕四年时间他们还没有精熟兵器使用和军阵中如何行动,难以上阵啊。那禁军中可多有行伍十年以上的老兵,上得阵去也未见得就会厮杀。”

李不弃正色道:“小子爹爹也曾是禁军,因此小子从小便知禁军是如何训练的。或三日一操,或五日一训,一年下来其实并无多少训练的时间。行伍十年的老兵其实一年之中从不训练的也大有人在。可是小子练兵的法子却是要日日训练的,按照小子的计划,最多三年时间,补入军中的人便要精通使用兵器的法子和阵法。第四年上阵是绝无问题的。”

“喔,此事老夫拭目以待。若真能如此,那么确是为朝廷省了很多钱粮。”看来王德用对李不弃的自信有些不以为然,但是最后还是提醒李不弃:“那你就安心先练出一支能上战阵的强兵出来看看。你这法子与祖制不合,若是不能成功难免落人口实,一个好为大言的评语是跑不掉的。到时陛下虽能回护你,只是你以后可能就做不得文官了。”

李不弃忙躬身道:“是,小子一定用心。”

然后王德用又指着两个十八九岁的年轻人说道:“这是我家孙子昭明和没于定川寨的葛太尉的孙子盛文。昭明也随我在军中历练过几年也算有些经验,盛文有志为葛太尉报仇。若是你不担心别人学了你练兵的法子,便让他们两个帮你练兵吧。”

葛太尉就是去年在定川寨战死的葛怀敏。李不弃这才想起听说王德用的妹妹嫁给了葛怀敏。

这位王老爷子应该是回京述职的,肯定先见过赵祯了,那么他一下子塞进两个人来肯定是赵祯的意思。这人不收不行啊,不收的话说不定皇帝会睡不着觉。于是李不弃忙笑道:“小子若真能练出强兵,还希望有人来学练兵的法子呢。把我大宋的军队都练成强兵才好。不过只要在这军中必是要吃苦的,带兵的人要以身作则,更要吃得苦。”

王德用立刻对两个后辈说:“让他们吃些苦才好!不然还以为他们祖上都是轻易就混到这般地位的。来,还不过来拜见待诏!”

两个青年忙要过来行礼,李不弃忙避开说:“节度不可,这是要折煞小子啊。”

王德用说:“军中你是主事的。他们俩虽然比你大些,但却是你的下属,必须要有上下尊卑,否则这兵就没法带了。”

硬是逼着李不弃受了两个人的礼,王德用又勉励李不弃几句才离开了校场。

特么的这兵是没法练了,现在已经安插进来三个勋贵了,往后还不知道有什么事儿呢。

烦归烦,但是为了练出一支强军给皇帝看看,眼前这三位勋贵不能不好好应付。

和这仨人拉近关系最快的办法是什么?自然是喝酒啊!李不弃当了秀才,今天应该庆祝庆祝,无论哪个时代最好的庆祝方式显然是大家同去喝酒。李不弃宣布自己做东,让几天来被操得欲仙欲死都头和十将们也同去,可劲儿造。队列里立刻传来一阵欢呼。

PS:不好意思,刚刚开完会,晚了一点。

八十八 汉武帝是孝子

这个时间五味坊两家连锁店都是不敢去的,人太多,根本没有座儿,只能在左近的庆和楼了。李不弃立刻指了一个十将让他去定坐头。

葛盛文因为身上还给爷爷带着孝,不方便被人看见出入酒肆,所以独自走了。李不弃拉着李璋和王昭明,被二十多个军汉簇拥着,一起就往庆和楼这边来。等到了庆和楼时掌柜的已经带着几个小二亲自迎出来把李不弃往里面让:“听说李待诏今日点了秀才,恭喜待诏了。俺已经给待诏安排下最好的坐处,快里面请!”

五味坊的老板李不弃来庆和楼宴客啊,这消息传出去那等于是给庆和楼作广告呢,掌柜的怎么能不小心伺候?掌柜的为了做广告,说话都是大嗓门,生怕在座的客人听不到,这一下子便惊动了二楼上一桌客人。

这一桌正在庆祝同窗三人成为秀才,几个师兄朋友除了祝贺之外不免问起李不弃考秀才的事情。这件事在开封城里也传遍了,在座的正有在四门学前给李不弃说得哑口无言的崔贤亮和张镇,他们自然关心李不弃的情况。一个今天刚中了秀才的年轻人知道这两位和李不弃有过节便用扇子指着李不弃说:“这害群之马竟然也成了秀才,实在是我们今年这一科的耻辱。也不知知县受了他什么好处。”

刚说到这里就听见下面在大声恭贺“李待诏”考中秀才,崔贤亮和张镇走到雅间门口挑起帘子,一眼便看到李不弃在一群军汉的簇拥下走进楼内。“是李不弃!刚刚混了个秀才便和些武夫鬼混,真是自甘堕落。”

这俩人对李不弃的怨念可是不小。那天在四门学前没有能折服李不弃让两人深感有失京城名士的身份,为了找回面子,此后最积极写文章论证《周礼》不足为凭的人中就有他们俩,而且为了尽显名士风采,两人可谓言辞激烈,而李不弃给宰执们看的文稿之中就有两人写的好几篇。

因此在此后朝廷对这些文章的批驳中两人的文章也成了批驳的重点。论起打笔仗,他们和一群翰林学士相比可是差得太远,这让他们感到了深深的挫折感。而此时三位宰执为了缓和与士子们的矛盾,也把此事的前因后果散布开来。这些士子们才知道自己是给李不弃摆了一道。

这事儿李不弃用的是阳谋,这件事谁也挑不出错处,要错也是士子们轻狂,指摘圣人和《周礼》在先。因此士子们只能认栽,不过心里可是把李不弃恨到了骨头,时刻想着找几乎报复。

但李不弃就是个小官,现在连品级都没有了,你都没法弹劾;而且李不弃其实很少说话,也没有什么诗文流出来让文人士子指摘,想要咬人也无处下嘴啊。所以这些文人士子们只能在嘴上讨些便宜,在相互之间把李不弃称为“害群之马”、“匹夫”,或者编一些李不弃的段子。

秉承“李不弃做什么都是错的”这条宗旨,张镇嗤得一声冷笑:“这李不弃和军汉混在一处,难道要学飞将军李广?”

一个新晋的秀才却笑道:“张兄不可如此说。本朝若是出个李广,那么官家不就是汉武帝了?”

张镇本就是随口一说,并没有想那么远,但是被人一提醒立刻眼睛一亮,便向崔贤亮看去,只见崔贤亮也是一脸欣喜看过来。两人在此事上心有灵犀,都不用说话,只是点一点头,便挑帘走到走廊上向下楼下拱手:“李待诏,听说你总算可称读书人了,恭喜了!”

这下李璋等人都变了脸色看向楼上。

李不弃抬头一看,这两位秀才有些眼熟,那肯定是有过节的,于是也不计较,只向他们拱手。张镇接着说:“李待诏,在下有一事不明想请教一下。”

“请说。”

“听说李待诏有志混迹军伍,今日看来果然传言不虚。那么在下就不明白了,待诏还考秀才做什么?”

李不弃呵呵一笑看了一眼自己的手下们说:“要做好什么事都先要读书明理。若是在下以后真要带兵,那就更要好好读书。不读书是带不好兵的。”

崔贤亮立刻接过话头:“吆,看来李待诏志向不小啊,这是要作名将呢。只是不知待诏最看重古代哪位名将啊?”

“俺最崇拜大汉冠军侯!”

李不弃的回答让张镇和崔贤亮都心里狂喜——这特么都不用怎么兜圈子就让李不弃说出崇拜霍去病的话来,这下报仇是妥妥儿的了。

崔贤亮看到楼上楼下很多人都探头张望,忙压制住心里的狂喜意把脸色一变:“待诏此话甚是不妥。那汉武帝却是昏君,待诏要作关内侯,难道是要当今官家作汉武帝么?”

此时跟在张镇和崔贤亮身后的几个秀才立刻喊道:“是啊,李不弃,你难道要让官家穷兵黩武,为祸大宋么?”“唉,竖子!若官家听他的,就要国无宁日了!”

穿越过来才知道原来在大宋这个时代汉武帝和唐太宗在儒生们口中都不是什么好人。由其是汉武帝,什么好大喜功、穷兵黩武、暴虐无比之类的罪名可是一大串,儒生们认为西汉的灭亡就是因为汉武帝为攻打匈奴透支了国力。所以后世把开疆拓土作为汉武帝的主要功绩,可是在大宋那可是汉武帝一大罪状啊。

大宋儒生崇拜的是尧舜禹对内无为而治,对外持干戚舞、不战而屈人之兵。因此皇帝为了不被喷都不敢说自己想学汉武帝和唐太宗。谁若是说要让皇帝学汉武帝,那不被文臣喷死才怪。

按照李不弃的理解,儒生们的逻辑就是我不能打,那么能打的都是错误的,都是有罪的。绝对是神逻辑。

因此李不弃就没听说过哪个大宋的将帅敢说想作冠军侯,扬威异域的。但是李不弃既然敢说自己崇拜霍去病就不怕给人抓把柄。

他依然保持着微笑缓步上楼,一边走一边问:“不知两位为何说汉武帝是昏君?”

崔贤亮说:“别的不说,汉武帝好大喜功,屡征匈奴,搞得民不聊生,不是昏君难道是明君?”

李不弃见已经有很多人站起来看热闹故意用惊讶的语调问:“这位兄台想来是没有读过《史记》和《汉书》吧?”

能考中秀才的人怎么可能没读过这两本书呢,于是不出意外崔贤亮果然答道:“这两部书怎会没有读过?”

李不弃此时已经走到二楼平视一群士子,呵呵两声然胡说:“兄台既然读过《史记》和《汉书》,就该知道汉武帝北逐匈奴是为了孝。本朝以孝立国,汉武的孝行正应该得到褒扬,你却是非不分,真不知你怎么靠上秀才的。”说到这里李不弃还夸张地摇了摇头。

这下不但一帮士子,就连看热闹的人都懵圈了——汉武帝打匈奴怎么就成了孝行了呢?

八十九 就怕武夫有文化

张镇用扇子一点李不弃:“你不要强词夺理,汉武帝打匈奴和孝道有什么关系?”

李不弃呵呵一笑:“看来阁下也是个绣花枕头一包草啊。汉高祖白登山之围就不说了。孝惠四年冒顿单于遣使以书遗吕后说‘陛下独立,孤偾独居。两主不乐,无以自虞,愿以所有,易其所无。’吕后以为奇耻大辱,欲兴兵伐匈奴。但大臣以为当时大汉打不过匈奴,极力劝阻,吕后只好委曲求全,以公主和亲。”

“这就好比有人用轻佻的言辞轻辱你家祖母,你会怎样?难道你不该让那轻薄你祖母的人付出代价吗?还是说你应该甘之如饴?”

“你来告诉我,为了报复祖上被羞辱的仇恨,汉武帝是不是应该尽诛匈奴而后快?难道这应该被指责吗?”

一群士子们这下是大眼瞪小眼。他们还年轻,从七八岁开蒙后就忙着读书,经历的事情少啊。《史记》和《汉书》他们不是没读过,但是先生从来没把汉武帝兴兵讨伐匈奴和洗雪祖宗耻辱联系起来,他们真的是从没有想到过两者的联系。

他们正不知如何回答之时,李不弃却转向正在看热闹的人们大声问道:“如果汉武帝不把匈奴彻底打败,我倒要说他不是个孝子!根本没有资格当皇帝!你们说对不对?”

在庆和楼喝酒的有不少文士,这些人一时都陷入了纠结之中,但是其余的人却被鼓动起来:“对!李待诏说得对!”“汉武帝是个有种的!”“这才是为人子的模样!”

崔贤亮见这种情形知道在汉武帝是不是应该打匈奴的问题上已经没法和李不弃辩论了,人家占住了道义的制高点啊,但是这么认输实在太丢面子了,他眼珠一转大声说:“可是此乃汉武一家一姓之仇。调天下百万之兵,千万之民,只为一家复仇,此乃不仁!”

李不弃夸张地歪着头看了他一眼怒道:“你难道没听说过‘主辱臣死’这句话吗?国君都被侮辱了,为人臣子的还有脸活下去吗?这是恬不知耻啊。看来你连忠君、廉耻都不知道,圣贤书都被你读到狗肚子里去了!”

崔贤亮和张镇没想到李不弃会直接骂他们是狗,登时大怒:“李不弃,你不要欺人太甚!”

李不弃却大笑道:“欺人太甚?你们口口声声说汉武帝是昏君,我还要问问你们知不知道是汉武帝‘罢黜百家独尊儒术’?‘罢黜百家独尊儒术’的汉武帝是昏君啊,我不知道你想告诉别人什么?”

这一句话让一众士子的冷汗都下来了。是啊,汉武帝采用了董仲舒的建议“罢黜百家独尊儒术”,你说汉武帝是昏君,是不是说昏君才会独尊儒术?还是说董仲舒辅佐了个昏君?还是说儒术就是给昏君当遮羞布的?

按照这个线往下延伸下去推而广之,细思极恐啊!特么的儒家这么清纯无邪的存在居然是通过和一个昏君合作上位的,这特么的就是否定儒家的合法地位啊!

现在一帮人可是陷入两难,你是承认自己错了面子是丢定了,若是不承认自己错了,那李不弃随便三言两语就可以让自己哑口无言,这面子还是丢定了。

唉,都是些十六七岁的中二熊孩子,说不过一跺脚留下一句“李不弃,你等着”然后就在众人的哄笑声中走了。

李不弃只是摇头:图样图森破啊,和我斗你们还太嫩。

这下没人打搅,喝了个痛快,把王昭明喝得舌头都大了,李不弃只好让几个人和王昭明的伴当一起把他送到王家的宅子去。

王家家教一向甚严,王德用的四子王咸英听说儿子喝得大醉忙过来看,见儿子吐得满屋子酒气不禁恼怒地连连训斥。正在这时丫鬟禀报老爷子来了,王咸英忙出来迎接。王德用摆摆手便进了屋,让伺候的人先退下后问:“盛文,怎得喝得这么多?你应付那些军汉不是游刃有余的吗?”

王盛文挣扎着下床见礼被王德用拦住了,便躺在床上说:“爷爷,今日孙儿高兴。”

“哦?有什么高兴事?”

“爷爷知道孙儿从小最羡慕的便是冠军侯,可是爷爷总不让孙儿在人前说出来。孙儿知道爷爷是担心对孙儿的前途不好。可是今日便有人堂堂正正地说他要作冠军侯。那些大头巾想要找茬,结果被骂得哑口无言。真是痛快啊!”

“这是谁?”

“就是李不弃……”

王德用听着孙子断断续续的讲述后脸色很精彩竟然长着嘴半天没说话,连捋胡子的手也停在那里半天没动弹。好一会儿他才摇摇头说:“这李不弃的脑袋怎么长的?竟然能想出这么一套说辞。由此看来此子确实不一般,难怪官家会看重他。”

“其实他只要真能让那些大头巾以后不敢随便作践武人,我大宋的军队便有几分把握再现太祖时的大梁精兵。如此你便好好跟着他学,便是他练兵的法子不成,你只要能把他说话的本事学得几分也够你终身受用的了。”

快要走出房门时王德用又停住了脚步:“盛文,你没有当众说你羡慕冠军侯吧?”

王盛文忙说:“孙儿虽然喝得多些,但是心里明白,这话断然不敢当众说的。”

王德用这才放心地走了出去。

在庆和楼的一场辩论有那么多人围观自然又在汴梁城风一样的传播开。别的不说,一些当时在庆和楼吃酒的客人在辩论结束后,因为有了可以卖弄的资本便匆匆结了帐四处去寻朋友显摆去了。多好的谈资啊,过了夜就不新鲜了。

于是晏相公当天晚上就听到了禀报,上朝的路上晏相公一直在推算这件事可能带来的后果。在别人看来这不过是几个年轻士子之间赌气辩论而已,但是宦海沉浮四十年的宰相却看到了深层的危机。

晏相公以神童入仕做官近四十年,没少和政敌斗过嘴,打过笔仗,因此他很清楚其实儒学的历史有很多矛盾的地方,只是全部是儒生的文官们在皇帝面前会自觉的隐藏这些矛盾,让皇帝以为儒学的教义是唯一的,就是他们口中所讲的那些东西。

就比如说这汉武帝,在儒生口中就是穷兵黩武,祸国殃民的大昏君。儒生们此时会自动忽略是汉武帝定下“独尊儒术”的政策,是儒生们的大恩人。因此终年处在深宫中被儒生包围的皇帝从来没有对汉武帝的评价产生过怀疑。但是现在李不弃把包围皇帝的帷幕掀开了一条缝儿,可能会诱使皇帝从这条缝里看到一个不一样的世界。

别的先不说。既然汉武帝可以为了孝道要征讨匈奴,那么赵官家祖籍可是涿州,岂不是更要夺回燕云十六州祖宗埋骨之地?丢了祖宗留下来的银夏之地是不是更应该夺回来?赵官家可是以仁孝治天下的,既然牵扯到孝,这事儿就含糊不过去了,就要准备打仗,就要提拔武人领兵。这是要造文人的反啊。

晏相公心里一万只羊驼滚滚奔腾,千言万语化作一句话,这真是天不怕地不怕,就怕武夫有文化啊。

不过现在晏相公没有时间整治李不弃,因为吕夷简的身体状况越来越差,朝中那些观望风色的人马上就会发动弹劾吕夷简的风潮,这才是现在最需要关注的。现在他更担心那些自命不凡的士子们又会写些东西,在群情激昂之下还不知道会写出什么来。汉武帝毕竟是皇帝,赵官家也是皇帝,皇帝都有共同的需要,万一谁再写出些大逆不道的文字被李不弃捅到赵官家眼前,那么数代文官在皇帝面前塑造的儒生光辉的形象可就要被毁了。唉,真是不省心啊。

九十 三十六计走为上

其实晏相公想多了,李不弃当时真的没想这么多。现在李不弃自知已经够光芒四射了,因此他已经准备暂时把自己隐藏一段时间。

纵横大宋政坛数十年的吕夷简相公据说身体状况在不断恶化,那些一直希望扳倒吕相公的人已经开始蠢蠢欲动,李不弃都能感到一场风暴马上要来了。

现在已经是庆历三年了,宋夏边界暂时也不会有大战了,如果历史不改变的话,范仲淹和韩琦、庞籍等人应该很快就会被召回东京,为那场著名的“庆历改革”也将拉开序幕。李不弃认为无论是从后世看到的文字记载还是穿越到大宋来后看到的实际情况来看“庆历改革”根本就没有成功的理由啊。

凡是改革其实也和战争一样,都需要坚强的领导,坚强的队伍作为胜利的保证。可是你看发动改革的赵祯是坚强的领导吗?他的庙号是“仁”,李不弃认为只有一个优柔寡断,不敢触犯强势者利益的帝王才会被按上个“仁”字。可改革不就是把一部分强势者的利益重新分配嘛。

再看范仲淹、欧阳修这些人就是一帮秀才啊,正所谓“秀才造反十年不成”。指望一帮秀才能改革成功?还是洗洗睡吧,不让人杀得人头滚滚就不错了。

穿越前看史书的时候其实挺佩服范仲淹、欧阳修等人的胆大——你连自己的基本队伍都没有,就凭几张嘴就想改革?不让人玩儿死才怪。后来的拗相公王安石突击提拔了那么多人为什么?不就是为了打造自己的基本队伍嘛!

李不弃其实很希望“庆历改革”能够成功,但是为了一次注定失败的改革拉仇恨就不值得了。

现在赵祯有什么事儿总喜欢问李不弃一句,将来十有八九会让李不弃给变法出主意。那可就尴尬了。出个主意吧,肯定会招人恨。不出主意吧,皇帝可能有想法。所以李不弃现在打定主意“三十六计走为上”,先躲了再说。

于是在晏相公琢磨怎么把李不弃的破坏性降到最低的时候,李不弃正在催促张永和把挑选的厢军尽快给他送来。

张永和办事还是很得力的。第一批就送来三百多人,经过遴选基本合格。两天后,又是三百多人送到,也是基本合格。

可是一指挥只有五百人的编制,六百多人超编了啊。不过这事儿对别的军官是件头疼的事儿,对李不弃却不算什么。淳泽监那么大的地方,需要很多人啊。于是李不弃以将来训练会淘汰一批人需要替补为由,把所有合格儿的人都留了下来,在一指挥厢军之外又设了一都的替补。幸亏先对军官进行了训练,这些人可以帮李不弃把人拢起来,不然乱糟糟一团还真是没法带。

按照皇帝的意思,身上挂着个三班借职品级的王昭明和葛盛文分任正副指挥使,下头的军头则要自己任命了。

经过几十天的严格训练,李不弃对二十多个军官人选也有了一定了解,便指定了六个代理都头和六个代理副都头,其他人则任十将。

现在都四月了,天气正合适行军,任命完军官后李不弃就命令休整一天,隔日开拔去淳泽监。然后李不弃又找上张永和:“都知啊,你答应给我找的教谕呢?”

张永和有点儿不好意思:“哎呀,李待诏,实不相瞒,真的是没有人愿意去教这些军汉啊。我正在找呢,你再等两天。要不,你要是有合适的人也成啊。”

呵呵,这大宋的文贵武贱的观念已经深入人心了,一说让文官改武职基本就没有乐意的,让秀才到军营里,还是李不弃掌管的军营里去教军汉识字更是没人去啊。

不过这样更好,李不弃可以自己找人了。回头他就找到连广智:“你有没有文采好又愿意来京城游学的同窗?”

“有啊!一定有!”

“那好,赶紧写信。我需要两个人在军营作教谕,路费和薪水都是官家出。”

连广智忙问:“为何不让我去?”

李不弃小声道:“这薪水是官家出的,安排关系太近的人不好。”

“哦,原来如此。好,我这就写信。那养马的人已经找了六家,还有那种马,便让他们一起过来正好有个照应。”

在动身去淳泽监之前李不弃又把一群小伙伴们召集起来嘱咐道:“这次我带毛小乙去淳泽监,其他人还是留在京城。现在咱们各处产业都运转正常,你们便看好家就是。一定要记住,穷人乍富最容易招人记恨,你们一定要保持低调。”

齐芳说:“三郎放心,咱们省得了。绝不会给你丢脸。”

李不弃忙说:“这不是我的脸面的事。而是我得罪的人也不少,难免没有人想报复。你们一定小心在意。若是有人找茬,不妨退一步,就让占了股份的勋贵或者大相国寺出面应付。钱少赚两个不打紧,来日方长,重要的是不要出了纰漏,让人赚了去。”

李不弃结交的一帮兄弟都是和他性子差不多,很是谨慎的,都连声答应了。然后李不弃留下了总账房吕小胖子和管着打听消息的杨四郎:“小胖,四郎,你们两个是咱们这些兄弟中最稳妥的人。我离开时京城有什么风吹草动立刻让人告诉我。若有急事,可以先和连大哥商议,他也是见过世面的人,甚是有主见。”

两人答应了,李不弃又对吕小胖单独交代:“城外庄子一切按照计划来。酒精作坊搬走之后就把作坊平了,免得让人看出端倪。那些帮咱们种草棉的花匠一定要好生优待,要让咱们的人把他们种草棉的本事全都学来。”

杨四郎不禁问道:“三郎,这草棉真能赚大钱么?俺可是听说这棉花虽好,可是要想摘弄清楚却难得很。”

李不弃笑道:“放心吧。明年冬天就见分晓了。”

和小伙伴们交代完事情再回头安抚老爹老娘。俩人真的不理解李不弃为什么非要去淳泽监练兵啊。按照两人的想法,现在钱也有了,产业也有了,本来官也有了,还跑到外面去做什么啊?好好读书,过两年考个功名出来就好。

老娘本来要跟着去淳泽监照顾李不弃的,被李不弃给劝住了。老娘现在和马大嫂统领二三百的妇女,赚钱多少不说,可是长气势啊,要说离开,心里真的放不下。

只是儿子等儿子要出门时当妈的又不忍心了:“儿啊,咱家现在什么也不缺,守着家好好过日子多好?”

李不弃只好打趣道:“娘啊,你还缺个诰命,儿子要给你挣个诰命回来啊。”

九十一 表字中正

开拔前一天下午李不弃进宫向皇帝辞行。皇帝再次表达了自己对李不弃的殷切希望,并且表示为了不让人掣肘,淳泽监由李不弃全权负责,宫里只派了几个管事和账房。皇帝说着说着话锋一转问道:“你考中了秀才,也该取个表字了。不知你可想好了?”

赵祯满怀希望地看着李不弃,这个时候作臣子的不是应该立刻欢呼雀跃地求皇帝给取个表字吗?皇帝给取的表字啊,将来说出去也荣耀啊。

可是李不弃一点儿都不解风情,立刻答道:“臣已经给自己取了表字,乃中正二字。”

“哦?中正?得中,得正,甚好!望你以后时刻记得行中踏正。”赵祯虽然欲望没有得到满足,但还是真心觉得李不弃这个表字取得不错,不忘夸奖一番。

从崇政殿出来张永和不由替李不弃惋惜道:“待诏这表字是刚取的吧?其实让官家给你取个表字岂不是更好?”

李不弃呵呵一笑:“小子认为人之行事,中正最是难得。取这二字就是为了时刻告诫自己。小子这个念头已经存在多年,不敢欺瞒官家。”

张永和也不由得折服:“待诏真直爽人,令人佩服。”

李不弃嘴里说着“哪里,哪里”,心里却说:“哥只是可惜这么好的两个字让人给糟蹋了而已。”

做酒精的作坊也要一同搬迁到淳泽监去,几个勋贵股东为了怕蒸酒精的秘密被人看到,愣是打造了好多大木箱把蒸酒的器具全都装进箱子才放上马车。十几辆马车啊,装得满满当当,幸亏有六百多小兵可以使唤,在毛小乙的指挥下装车的速度很快。

装完车后,军头们把士兵整好队,排成四路纵队跟着马车浩浩荡荡向西出发,李不弃骑在曹国舅送的枣红马上走在最前面。一帮勋贵在十里长亭挥手相别,不忘了嘱咐一句:“无事便回汴梁来,那几样东西都快成了,还等着你早日作出那飞翼来呢。”

在大路边上,一辆碧油车的窗帘被挑起一道缝,赵敏和杏儿通过这道缝向大路上张望。

“娘子啊,他在那边呢。”杏儿看到了马上的李不弃,忙指给赵敏看。

赵敏连忙看过去,见今天的李不弃不但是鲜衣怒马,而且很装逼的披了一件大红的斗篷,挎了一口宝剑。高大的枣红马奔跑起来,衣袂飞扬,剑鞘敲击马镫叮咚作响,李不弃在马上顾盼神飞,自有一番威武气势,引得路上过往车辆中的妇女都掀开车帘看过来,只是一看到那张黑脸,都一下子撂下窗帘。

赵敏看到神采飞扬的骑士,不禁念出了李不弃给他的信中写的一句话“好男儿当千里觅封侯,何惧匹马戍凉州!”

突然晴空中打了一个惊天动地的旱天雷,吓得李不弃差点儿从马上栽下来。他听到随着滚滚雷声在云端有人悲愤地大喝一声:“竖子!抄老夫的诗就罢了,还不好好抄!”

哦!是辛大侠怒不可遏了。李不弃连忙落荒而逃。

辛大侠应该理解,李不弃装逼可不是为了自己,而是有着崇高的目的——特么的要改变武夫的粗鄙形象就要从我做起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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队伍迤逦而行,中午便在路上打尖,天黑前赶到淳泽监。

应该说太监们办事很多时候还是靠谱的。到达淳泽监时李不弃看到在原来管理淳泽监的官衙旁边已经建起了成排的营房,人到了就可以入住。

都头们把队伍带到官衙旁的校场上,李不弃正要过去,葛盛文骑着马跑过来告诉他属官们正在官衙门口等着迎接李不弃。李不弃只好先来到官衙门口,见几个太监和武官正等在那里。李不弃连忙下马,一个身材高大的太监从人群中走出来拱手说:“在下是管勾试验场机宜文字徐忠,见过提举。”

李不弃连忙与徐忠见礼。然后徐忠身后一个胖得象土拨鼠一样的中年军官闪出来,一脸谄笑:“下官厢军指使姚福见过李提举,见过李管勾(李璋是管勾试验场公事)。久闻提举和管勾大名,只是一直无缘拜见。今日一见,果然传言不虚……”

真是一张好嘴,李不弃还没说话,徐忠的马屁已经滚滚而来。李不弃不得不打断他:“姚指使,时候不早了,有些话可以以后再叙话,现在还要尽快把人都安顿下,你看……”

姚福连连点头:“是,是,见了提举一高兴,把正事给忘了。”然后他扭头对身后几个人盛气凌人地喝道:“还不快来见过提举和管勾?”

他身后五个人连忙躬身行礼。姚福转过脸来又换上了那副谄媚的表情说:“这便是俺手下的军头。”

这家伙变脸变得够快的,李不弃看向徐忠,见徐忠也是一脸不以为然。见李不弃看过来徐忠问道:“天色不早,提举走了一天路想来也乏了。在下与姚指使略备薄酒为提举及各位官人接风。明日我们再交接诸般事宜如何?”

李不弃却说:“一共四十里路,也没什么。我带来好几百新兵,不能失了约束。还是先把他们安顿下,其他事情再说。”

徐忠说:“提举说得是,在下这就帮提举安顿他们去。”

姚福却说:“提举恁的小心。俺看你带来的兵年纪都不大,让老兵吓唬他们一番就老实了,断不会闹出乱子。不如提举与诸位官人便先进去吃酒,外面的事就交给俺。”

姚福手下四个都头立刻跃跃欲试,似乎李不弃一点头他们立刻就会行动。李不弃却注意到一个五短身材满脸虬髯的都头却躲在后边不言不语,而一直以来这个人也与其他四人很少有眼神交集。而且这个都头身上穿着麻衣,还打着几个补丁,和另外四人也不一样。这个人有点儿意思啊。

一边观察着李不弃却说:“人是我带来的,不看着他们安顿好实在难以放心啊。酒还是回头再吃。”

徐忠见李不弃坚决,李璋也没有异议,便说:“如此在下便陪提举和管勾同去安顿士卒。”

姚福也立刻喊道:“郑和!你快去带咱们的人帮着安顿,万不可出什么纰漏!”

“郑和?”李不弃连忙扭头看过去,见那个五短身材的都头沉声答应一声便快步往校场那边去了。

原来是重名啊。

李不弃和李璋在众人簇拥下来到校场上,王昭明和葛盛文已经指挥军头们整好了队伍。徐忠不愧是张永和亲自挑选的人,很是干练,很快就指挥手下的四个管事帮着分配好宿舍。

各队被军头带到宿舍中,郑和也带人架起大锅帮着火头军把米面和菜肉扔进大锅里熬煮成糊糊样的东西,每个士兵再发个饼,士兵们就蹲在校场上吃起来。饭菜的香味儿引来了一群衣不蔽体的厢军儿女站在远处张望,一个个蓬头垢面脸带菜色,看着就让人心疼。

这时李不弃一间一间走进士兵的宿舍,看看土墙垒得解释,作房梁的木料足够粗壮,房顶的草也盖得厚实,不禁点点头,心里对徐忠和姚福的办事能力点了个赞。

特地看了看门窗,木料拼接得整齐严密,都是很好的木匠手艺,看来这群厢军中有能人啊,将来要好好利用起来。

九十二 收拾人心(一)

清晨鸡叫两遍,李不弃立刻从床上跳起来,在小床上睡的陶林连忙起来用火折子点亮油灯。李不弃把昨晚叠好放在床尾的衣服套在身上,系上腰带,陶林把宝剑挂在李不弃的腰带上。李不弃出了官衙,看到值夜的两个军头已经等在门口。

李不弃只一点头,说:“开始吧。以后到了时辰就吹哨,不必等我。”

长了一副精干模样的都头晁宝柱拱手答道:“得令!”

随后另一个军头把已经拿在手中的铜哨子放在嘴边便吹起来。随着尖利的哨音在营房中四下碰撞,营房中立刻就热闹起来。随着鼓声响起,李不弃举起一只手,每一通鼓声后就曲起一根手指。当曲下第一根手指后王昭明就出现在他身后;到三通鼓响起时,李璋带着随从从官衙里跑出来。三通鼓止歇的时候才有一个都在校场上站好歪七扭八的队列;五通鼓停止的时候最后一个都也整好队伍,而葛盛文这时候才一路小跑出现在校场上,还因为天黑差点儿摔了一跤,引得新兵们一阵哄笑。

这就看出差距来了。王昭明看来确实是跟着王德用在军伍中打混的时间不短,已经适应了军旅生活。李璋年幼时李用和还在过穷日子,而且李璋作了閣门邸侯是要当差的,因此纪律性也算可以。葛盛文就是个娇生惯养的公子哥了,需要好好操练啊。

见队伍到齐,李不弃站在校场边上的土台上,大声命令:“第一都,第一个整队完毕,提出表彰!第四都,最后一个带到,罚,围着校场跑三圈!”

新兵们缺乏纪律,有的嬉笑起来,有的则惊叫起来,队列中一阵骚动。军头们立刻弹压才让新兵们安静下来。

当第四都去跑圈的时候李不弃继续说道:“现在我宣布出操的纪律,你们听好了!你们大多也是从厢军中选出来的,应该知道规矩!以后早上三通鼓之内必须整队集合完毕,三通鼓不到的全队受罚!今天是第一天,只有到得最晚的一都受罚,以后所有到的晚的都先给我绕着校场跑十圈!”

充作军法官的李璋连忙记下这条军律来。

“我叫李不弃!你们可能已经听说过我的名字!”

“从今天开始,就要开始练兵了!首先你们我希望你们明白,这支队伍与你们待过的厢军完全不一样!这里的军头不会克扣你们的军饷,不会把你们作为给他们赚钱的工具!你们会吃得饱,穿得暖!而且我保证你们的碗里天天都会有肉!如果有谁敢克扣你们的钱粮,你们可以直接找我!这里唯一的要求就是要听从指挥,努力训练,练好杀敌的本领,在需要之时保卫我大宋江山!”

“三年之后,你们将成为天底下最强悍的战士!再给你们配上最强大的兵刃,就算是辽人和西夏人你们也能轻易的杀死他们。你应该渴望遇到辽人和西夏人,那样会让你们建立功勋,说不定还能搏个出身!若是没有战事,你们还能在这里学习识字,算术,工匠技艺,让你们在退役之后可以养家糊口!”

这话又引起一阵骚动——士兵们不敢相信还有这等好事。

李不弃没有理会队伍中的嗡嗡声,而是提高了声音:“在大宋没有哪一支厢军有这么好的条件!所以我希望把你们全都打造成符合我要求的战士。如果有人不遵守纪律,不好好训练,那我就会淘汰他!从哪儿来的回哪儿去!”

看看天光渐亮,李不弃结束了讲话:“好了!现在各都带走操练!”

士兵们听到李不弃的讲话都不自觉的打起精神来。他们都是从厢军中遴选出来的,自然知道普通厢军是个什么样子。几年不发饷是常态,指望朝廷发的军粮能吃个七分饱已经是军头有良心了,还要给人呼来喝去的做工,那简直就不是人过的日子。

这支厢军绝对是异类。吃饭都是新米好面可劲儿造,每天还至少有一顿肉汤,不怕你吃的多,就怕你不吃。这样的厢军谁见过?

虽然现在还没发过饷,但是李不弃既然保证不可口军饷,绝大多数人都会相信这个保证。因为李不弃的名声很响啊,那些来自京畿路、河北路和京东西两路选拔的人中有不少人已经听说过李不弃的大名,知道李不弃也是军人家庭出身,在发达之后为京城的禁军厢军办了不少好事。这是自己人啊。

把二十来个军头扔在六百多人中就像是撒芝麻盐一样,根本就看不见人。李不弃只好亲自下场给第一都作示范,李璋他们三个勋贵见李不弃已经亲自下场也只得有样学样的跟着站军姿。

训练了大约一个小时,火头军把早饭做好了,李不弃才命令停止训练吃早饭。

虽然已经不是第一天给他们讲纪律,但这些新兵还是带着大宋厢军的习气,一看到开饭就不由自主地往上拥,生怕被人挤在后边吃不上饭。一帮军头们只得来回巡视,看谁想不守规矩就拿脚踹,这才保持了排队打饭的秩序。看到军头们嗓子都有些哑了,李不弃只好也带着李璋他们留下来维持秩序。

这时候姚福晃了过来,一脸讨好地对李璋说:“管勾,恁对这些腌臜泼财太客气了,派几个人拿着棒子往旁边一站不怕他们不守规矩。时候不早了,诸位官人还是赶紧用早饭吧。”

李璋就是个不得罪人的,只是一笑,李不弃见守着这么多士兵立刻把眼一瞪:“这么说姚指使管军很有办法了?回头我倒要看看指使的带出来的兵是什么样子的。”

姚福听李不弃话锋不对连忙缩头,心里暗骂:“你明明是个臭军汉家出身的小子,当个芝麻绿豆小官就不知道姓什么了。学什么文官的做派?”

等士兵们打完饭,李不弃他们才回到官衙匆匆吃了早饭。徐忠便问:“提举,恁看什么时候看看账册?”

时不我待啊,李不弃表示立刻就办理交接。徐忠立刻把管事和账房们叫来给李不弃报账。

从账面上看淳泽监留下了大量的马料、粮草啊,可是李不弃知道,这些东西都是群牧司硬要留下的,这里面猫腻肯定很多。他止住正在报账的账房:“这账上的东西你们可亲自检点过?”

账房忙点头。李不弃问:“那你告诉我,这里面真正能用的有多少?”

这下几个账房都不言语了,徐忠连忙示意账房们先退下。李不弃止住他们,说:“有什么话便大家一起说清楚,省得以后麻烦。管勾有什么话直说就是。”

徐忠只得苦笑一下说:“提举,这些东西都是我看着交接的。实不相瞒,这还是我和淳泽监那些人讨价还价一个月才交接完的,只是这些粮草能用的只怕依然只有一半。”

李璋直接吓得跳了起来:“啊?一半就是好几千贯,这么大的亏空如何向官家交代?”

徐忠说:“李管勾,我实言相告,群牧司是有恃无恐。那群牧司中管事的大都是恩荫的勋戚,官家也不能拿他们怎么样的。若是管勾不替我们担待些,我们就只能上吊了。”

李璋的脸黑得象锅底,却不好说什么。他知道当初李不弃的一个要求群牧司把淳泽监除了土地和房屋其他的一概处理干净,但是群牧司硬说物资数量巨大,挪动不易,而且一些在群牧司任职的勋贵走了宫里的门路,皇帝便耳根一软,让李不弃把这些物资都接收过来。现在看来李不弃是早有先见之明。

李不弃现在充好人说:“官家的决定咱们只能听着。但是这里边还有好几家的股份,这个亏不能让大家白吃。回头你们带人把这些东西都弄清楚,到底有多少可用的,到底亏了多少必须要有个数目。弄清了数目,就没有你们的事情了。”

这下以徐忠为首的接收人员们长舒一口气,连声答应了。

李不弃又用手指点了点账本说:“以后不要再记这流水账了。回头让酒坊的毛小乙教你们一种新的记账方法,以后这里都用那种记账的法子。”

物资的事先放下,再看账册上已经有了二十三匹种马,由淳泽监留下的牧子放养。此外淳泽监留下了一百二十七户牧子,再加上后来调来的一指挥厢军,基本上就是皇家试验场的全部人员了。

李不弃让除了徐忠之外的管事和账房退下后问徐忠:“你看那姚指使如何?”

九十三 收拾人心(二)

徐忠想了想说:“这姚指使虽然好逢迎些,但是办事也算尽心尽力。这么多房屋,多亏姚指使催逼赶工才得修好的。”

李不弃说:“只是我看姚指使对他手下的厢军有些刻薄。”

徐忠不以为然:“天下厢军大多如此。姚指使只是脾气大些。”

李不弃对此没说什么,而是问:“姚指使有什么事似乎总是安排给那个叫郑和的都头?”

徐忠说:“是呢。提举好眼力,一来就看出来了。这个郑和在这一指挥中似乎深孚人望,而且也是个有办法的,因此姚指使有什么事情都是吩咐他作。”

李不弃点点头站起来说:“那你们随我去看看厢军的情况。以后干活儿还主要靠他们呢。”

在路上李不弃问:“机宜以前是什么差事?”

徐忠说:“下官以前在店宅务勾当。”

“喔,那么机宜应该很有经验了。不知机宜认为如何让试验场中的这些人给官家赚更多的钱?”

徐忠略微一想,便说:“自然是严加管束,不让他们偷懒。”

李不弃摇头:“我们只几个人,哪里能看住几百人?就算你看住十个,百个,其他几百人趁着你看不见的时候偷懒怎么办?再说他们人多,只要一人想出一个办法,累死人也对付不了啊。”

徐忠问:“那么提举可有办法?”

李不弃说:“最好的法子就是让干活儿的人感到努力干活对他们自己有好处。这样他们就会把活计当作自己的事情,就不会偷懒了。”

“那如何让他们把分派给他们的活计当自己的事情作呢?”

李不弃指着那些正在搬蒸酒工具的厢军说“一定要让他们作这活计能得到实实在在的好处。打个比方,官家吃肉,也得让他们喝些汤。”

徐忠是管过人的,不是不明白这个道理,不就是利益均沾嘛,只是从没有人像李不弃一样说得这般明白。听这么一句话,徐忠就明白了,但是他却有些不以为然:“提举说得有道理,只是这些厢军懒惰惯了,只有把铜钱放在他们眼前,他们才会稍微勤快一点儿。”

李不弃穿越前当过小头头,自认对这些人的心理还算有了解。他信心满满地说:“看到钱知道勤快些就说明他们还是希望过上好日子的。只是他们需要一个明确的前景,如果努力了却可能没有回报,他们自然会得过且过。当年商鞅变法之前就在城门外立一根木头,有人扛到另一个城门立刻赏了一笔钱,就是让百姓相信他说话算数。我说话是算数的,但我们几个不可能亲自给这些人一个个儿的发钱粮。就算我给这些厢军承诺他们多劳多得,他们也要担心钱粮到不了他们手里。”

徐忠问:“提举是说姚指使?”

李不弃说:“在我们和这些厢军之间需要一个他们信得过的沟通渠道啊。”

徐忠想了想说:“提举说得是。下官听说厢军换个指挥就是一句话的事儿。而且这支厢军就是为大内奔走的,只要张都知点头就成。只是提举准备让谁来管这支厢军?”

有这一句话姚福的去向就决定了,李不弃说:“这支厢军好几百人,总有一两个他们信得过又能干事的,便让他们自己选出一个来。”

徐忠惊得长大了嘴巴:“提举这法子真是新奇。可是若让他们自己选出首领来,若是闹事却不好弹压。”

李不弃冷哼一声:“若是给了他们过好日子的机会还要闹事那就怪不得别人去。厢军也有军规!再说那边有六百多新兵,训练几日弹压二三百厢军还是不成问题的。”

说着他看向王昭明和葛盛文,三人连忙表决心:“提举放心,我等一定加紧训练,绝不会误事。”

徐忠见李不弃果然如张永和所说是个杀伐决断的主儿,也就不再说什么。反正张永和交代了,只要李不弃不闹出什么出格儿的事儿来就不要干涉李不弃,再说他也想把试验场搞好,那对他来说也是一桩大功劳。因此徐忠便不再说话。

厢军都是带家属的,现在男人们都往新建的酒坊去干活儿了,他们居住的地方只留下了些老幼妇孺,见到李不弃他们走来都惊恐地躲进了低矮的土坯房里,在门口留下了一堆堆还没有择完的野菜,只有几个老汉垂手弓身站在屋檐下,紧张地看着一群贵人走过来。

李不弃走到一户人家门口看了一眼篮子里的野菜便叫过一个老汉:“老人家,这几个月的钱粮可领了?”

老人连忙点头哈腰地回答:“都领了,都领了。”

李不弃又问:“可是足额领的?”

这一问老人便脸上发苦,只是看徐忠在场,却不敢说。徐忠何等精明的人,立刻就看出不对,连忙撇清:“你们厢军的钱粮都是姚指使派人领来发放的,与我无关。你只管大胆地说。这是李提举,若是你有什么委屈只管说出来,李提举自会给你做主。”

李不弃又说:“你们以后都要听我安排做工。俗话说皇帝还不差饿兵,我自然要清楚你们是否吃饱,能干多少活儿。”

李不弃把自己完全放在地主、资本家的位置上,老人反倒相信了,有些担心又有些期盼地说:“俺们每月也就只能领到两成吧。这还是郑都头给大伙儿争的。求官人给姚指使说说,再给俺们多发两成吧。”

“郑都头?郑和吗?”

“正是。”

“我看姚指使很是器重郑都头,有什么事情都安排他作啊。”

说到郑和,老汉立刻话就多起来:“郑都头干活儿可是把好手,也知道体恤人。有他带领大伙儿,同样的活计作起来省工省力,俺们还比别的指挥作的好些。”

张永和曾向李不弃保证一定给试验场调干活儿最好的厢军,看来这一指挥能被选上是因为里面有能人啊。

李不弃又向老汉询问了这支厢军的实际人数和其他一些情况就离开了,绕了个圈子走到新的酒精作坊。现在厢军们已经把马车上的东西全都搬下来,正在毛小乙的指挥下垒灶,打扫。

姚指挥使大概是为了显示自己对工作上心,亲自带领几个都头在作坊里督工。而他们督工的方法就是拎着皮鞭和木棍不断的吆喝,看谁不顺眼就抽上两下,以李不弃看来他们几个就是在添乱。

郑和呢?没看见郑和。走到院子后面的空场才看到郑和在指挥一些人摊晒粮食和洗刷器具。不同于其他几个军头,郑和也不怎么喊叫,只是分派任务,然后检查执行情况,见到活儿干的有缺漏的地方就提示两句。而那些厢军们也甚是听他的话。

这下李不弃放心了。这些厢军有人管了。

九十四 收拾人心(三)

回到官衙,李不弃问李璋和徐忠:“我已经下决心罢免姚福和他手下四个都头的官职,你们可有异议?”

李璋说:“官家已经允你在这里便宜行事,此事自是提举定夺。罢免个厢军指挥使也不是大事。”

徐忠也没有意见。李不弃的意思已经很明白了,既然有人领着厢军干活儿,对他来说谁当这指挥使都一样。提拔个能干活儿的人上来反倒更容易作出成绩。

见两人都不反对,李不弃说:“那好,明日早饭后在校场点集淳泽监所有厢军和牧子,我有话要说。”

当天下午李不弃又拉着李璋和徐忠骑着马在淳泽监的范围内巡视一番,心里不由得意。

淳泽监多好的地方啊,北靠黄河,还有惠民河、金水河等河流穿过,虽然今年天旱,但是水仍然不少。虽然放眼望去一片荒凉,还有大量的斥卤和水塘,但是只要好好整治一下都是好地啊。这不在河边已经有一些地方被牧子们开垦出来种上了粮食和蔬菜,长势还是不错的。

碰到了放马和正在种植苜蓿的牧子李不弃便下马和他们聊几句,除了了解淳泽监的第一手情报还告诉他们明天就给他们安排活计,只要他们好好干,一定让他们衣食无忧,最后还去了牧子们的村子里看了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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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不弃来到淳泽监的第三天早饭后,三声号角响过,一指挥的新军和一百多替补就在校场上列队完毕,姚福也和几个都头挥舞着皮鞭棍棒把他们手下的厢军赶到校场上,乱糟糟地站在新军旁边;已经被集中到官衙五里地处居住的牧子们也在一个被选作村长的老牧子带领下进了校场。

李不弃了解到因为群牧司突然退场,这些牧子们在失了管束的同时也非常茫然。周围有虎视眈眈的土匪和时刻巴望侵占淳泽监土地的豪强,他们要保护自己,便自己选了个村长出来。这样的村长肯定是比较有威信的,倒是省了李不弃再给他们安排个领头人。所以今天需要解决的就是姚福手下的厢军的问题了。

等人到齐后,李不弃站到点将台上:“今天把大家全都召集起来是要给大家讲讲以后各个人都要作什么。大家也好有个数。”

“自从前几年讨伐夏贼以来,连年用兵,国库空虚,官家以天下为重,内库里的钱都拨给朝廷打饥荒了,我可以告诉你们现在内库也空了!官家手头儿这么紧的时候为什么还要搞这么个试验场呢?因为这淳泽监实验场要实验一些利国利民的东西。若是这些东西实验成了,会让老百姓人人都富起来!”

李璋和徐忠他们几个都不由得看向李不弃,心说你把官家说得这么高尚脸红不红啊?不过他们只能感叹李不弃脸太黑,根本看不出其他颜色来。

其实李不弃可以负责任的告诉他们,哥的脸真没红,穿越前当小头头的时候,高调唱多了,已经历练出来了。没办法啊,就算大家都不信,有些话也要这么说,不然士气都没了,还能干什么事情啊?

李不弃接着说:“官家是个仁慈的人,就算是自己苦一些也不愿苦了子民。我来这里之前官家还叮嘱我不可亏待了试验场做工的人。只是现在官家确实没钱,也不能给大家多发些钱粮。但是官家允诺,在试验场做工的,在试验场赚钱后可以像雇工一样拿工钱,而且是多劳多得!”

这下姚福和几个都头都眼中闪起了绿光——厢军拿工钱可太好了,他们可就有了雁过拔毛的机会了。

“但是拿工钱要有个章程!以后种地的,出一天工,算一个工分,等到年底看看赚了多少钱,然后按照工分算钱。养牲口的,养出一匹合格的牲口有一笔钱。做工的按照日子算钱。此外,我还给你们找了些副业。这两天就会送些猪仔和鸡鸭过来,你们养大了我便回购,断然少不了你们的钱粮。你们只要好好干,明年这个时候若是你们不能吃饱穿暖可以当面啐我!”

这话说得斩钉截铁,不由得厢军和牧子们不信,立刻校场上响起一阵嗡嗡声。校场边上看热闹的女人们也发出一阵惊呼。

李不弃把话锋一转:“但是要想过好日子也必须要有条件,那就是听话、用心干活儿,还有不该让外人知道的事情不能往外说!丑化说在前头,我这里不养废人,那些不想出力的,不起好作用的,还是赶紧离开。不然将来赶你离开的时候只怕不好看。”

说到这里,李不弃突然再次提高声音:“姚指挥使?”

姚福正在做着发财美梦,李不弃这一声喊竟然没听到,直到一个都头又喊了一声他才连忙回声:“下官在!”

李不弃说:“姚指使,你和你那几个都头,除了郑和,今天就都回京去吧!这里用不到你们了!”

姚福一时没反应过来,顿了几秒钟才问:“提举让我等回京做什么?”

李不弃说:“你归哪个衙门管,就去哪个衙门。这个指挥使的位置我另有安排!”

姚福一听急了:“提举说笑吧?俺这官职是朝廷封的,怎能凭提举一句话就夺了?”

李不弃说:“此事我自会知会张永和都知。若姚指使不服,那咱们就查一查你在你手下的厢军身上克扣了多少钱粮?”

在大宋禁军和厢军中军官克扣钱粮是人所共知的潜规则,正所谓法不责众,而且李不弃不是文官,不可能象韩琦杀焦用一样一句话就把人杀了。因此姚福并不是很怕李不弃,便大叫道:“那些钱粮却不是俺克扣的,明明是有司就给了这么多,总不能让俺自己赔补吧?”

文官给军士发饷时,小吏也会以各种名目或多或少克扣,这也不是新鲜事,姚福便要借此推卸责任。反正官吏那边也不会承认,这就是一笔扯不清的糊涂账,姚福满以为可以堵住李不弃的嘴。谁知李不弃却冷笑一声:“你既然知道钱粮被克扣了,那为何不上告?你不上告,那我只好认为钱粮都是你克扣的!”

姚福又是大叫:“有司从来如此,谁敢上告?”

李不弃怒喝道:“你既然作了这官,就要对手下人负责!就算你没有贪墨半分,但是你贪恋这官职不敢据理力争,害得手下人食不果腹,还有什么可说的?不过我给你个机会,只要你拿出证据说是谁贪墨了钱粮,我便陪你把官司打到官家面前也要把钱粮追回来。”

你当官就得负责任啊。这特么是大道理,你说破大天也反驳不了。虽然姚福认为李不弃是蛮不讲理,但是也不敢反驳。乖乖,说出谁克扣了厢军的钱粮,他姚福以后还混不混了?

正在姚福无言以对之际,李不弃喊道:“葛盛文!你带人把姚指使护送出淳泽监!”

葛盛文把手一挥,一个都头便叫了十几个兵向姚福围拢过来。这些兵在别处作厢军时都饱受克扣之苦,看向姚福等人的目光都是不善。姚福在军营中打混多年,一看这个情形便直接认怂,对几个都头说:“我们走!”说话时还不忘恶狠狠的瞪了郑和一眼。他心里已经酌定是郑和对李不弃说了什么。

看到姚福被李不弃三言两语直接夺了指挥使,校场中的厢军和牧子们心里都生起了些许希望——这个年轻的提举与众不同啊,说不定能让大家过得好些吧?

九十五 车床的使用

拿姚福立威之后校场上的厢军和牧子们明显打起了精神。李不弃趁机宣布了一些规章制度,然后让原来姚福手下的役使厢军自己选出一个指挥使和三个都头。果然不出所料,选出的指挥使正是郑和。

心里暗暗自傲一把——这个眼力还行吧。

让新军开始训练,役使厢军和牧子各自去干活儿,李不弃把郑和和牧子们的老村长谭保四叫进官衙开会。

谭保四也是个有点儿能耐的人。昨天李不弃和他一聊就发现这老头子头脑很清明,一百多户牧子每个家里有几口人,有多少劳力,都擅长做什么,哪个勤快哪个懒都能都是张口就来。虽然还不知道他说的是不是实情,但是光这一份精明当个村长就没问题。

现在李不弃又问了郑和的情况。原来郑和本是河南府的农人,十年前家乡遭了旱灾没了活路,见朝廷募兵便投入厢军。在厢军中他跟个老木匠学了一手木匠活儿,边干边摸索,对盖房,挖沟、筑路这样的活计都有了自己的心得。因为每次派他干活儿都完成得很快,他又在厢军中有了威信,姚福之前的一任指挥使见用他干活儿省心,便把他提拔为都头。

后来姚福上任,也是有什么事就扔给郑和,自己专门琢磨着如何在手下厢军身上落些钱粮,如何巴结上司。因为什么事都要郑和去作,郑和也就有了与姚福讨价还价的本钱,可以为厢军们争些钱粮。

听完郑和的自我介绍李不弃点点头说:“你们两个既然是被人信任的,那么以后就是我的左膀右臂了。只是有一点你们要记好,我不想看到你们利用我的信任作威作福。我会经常向你们手下的人了解情况,若是发现你们也和那姚福一样,我一定严惩不饶。”

两人连称不敢,李不弃又说:“这又是厢军,又是牧子的人手不好调配,以后便不能再分彼此。我想这样,郑和为正,谭老爹为副,你们手下的人今后便合作一处,反正你们的钱粮以后都出在试验场。”

见两人没有异议,李不弃又说:“在做事情上你们也有分工。郑和既然精通木匠和营造,以后就主要跟着管在作坊做工的人,谭老爹养马几十年,那就主要放牧和种田。回头郑和先选出五十个手巧的,最好会些木匠的准备入工场学徒,再选三十个壮劳力进酒坊做工。对了还需要几十个手巧的女人打丝线和作针线活儿。谭老爹也选二十个最善养马的专门养马、驴。再者看看你们的人有没有什么特别本事的,比如说会种树的,会养猪养鸡的,善织布的。女人有本事的也给我查清楚。其他的人,壮劳力暂时跟着谭老爹继续种树种草,平整田地。”

“这几日就有许多猪羊鸡鸭运来,你们给每家分几只,先挑那勤快的给……”

啰啰嗦嗦说了半天,李不弃问:“你们都记住了吗?”

郑和和谭保四都说记住了。李不弃怕俩人糊弄,便让两人复述一遍他讲的事情,结果俩人都掰着手指头一条条说得清清楚楚。对此李不弃倒也不是很惊讶,因为早就知道高手在民间啊。穿越前手下有个班长,据说上过一年小学,只会写自己的名字,但是他在月底把这个月每年的产量多少,有无异常说得清清楚楚。这种脑子不服不行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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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批来的是本来做铜器的梁家老小两人以及来自将作监的十几个匠人,十几辆大车又拉来了好多木箱。这次木箱里装的都是新造的车床和将作监打造的各种刀具和钻头。还有一辆大车上装的一麻袋一麻袋的都是猪鬃。

现在的车床很简单,个头都不大,直接墩在粗壮的木架上用榫铆固定后就能用了。所以三天之后,竹木作坊就开了工。而最初的产品就两样,是牙刷和鞋底。

对,你没看错,就是牙刷和鞋底。

据说在唐朝的时候中国人就开始使用牙刷了,叫刷牙子。先进吧?到了大宋这时候牙刷已经相当普及,李不弃就有一把牙刷,并且他看到三个勋贵和徐忠都有自己的牙刷。

只是这个时代李不弃能看得上眼的牙刷都特么的死贵,杂货铺卖的牙刷又太粗糙,不好使。造成这个问题的原因还是出在牙刷的材质和制造工艺上。

这个时代牙刷的刷毛居然是用马尾制作的。可是大宋本来马就少,马尾还是制造兵器铠甲的原料,你说这材料能不贵吗?

再说制造工艺。牙刷柄上需要钻几排孔洞,若用手工钻眼儿就算是能工巧匠也未必每次都能钻得整齐,钻歪了,钻斜了那是常有的事儿。而且牙刷柄的抛光打磨也需要耗费很多人工。所以小小的牙刷耗费的功夫并不少,不卖的贵,工匠就饿死了。

现在有了车床就不一样了,经过一帮大宋顶级能工巧匠几个月的反复改进,配合将作监铸造的钻头和刀具,钻眼和修形的速度大大加快。李不弃又贡献了个曲轴的设计,现在一个人用脚踏作动力,原来将作监的工匠作一个牙刷柄的时间如同小工也可以做出十多把来。

至于刷毛,当然就用猪鬃代替了。东京城作为一座百万人的城市,每天需要消耗大量的活猪,以前猪鬃大都浪费了,杨四郎去收购猪鬃几乎就是白捡。

这作牙刷的法子在东京城外的作坊里已经试验成功,自然有将作监来的工匠指导挑选出的工人们用碱水处理猪鬃,用车床制造牙刷柄。一大群女人则会把处理好的猪鬃分成一束束,装在牙刷柄的孔洞里,用丝线固定。

这下又解决了大量妇女的就业问题。

另一些来自将作监的工匠则开始教新工人们作木鞋底。就是把坚木锯成一块块,然后在车窗上用刀具削成脚的形状,再在底面边缘开出槽,沿着浅槽钻上二三十个眼,最后再用刀具把底部加工出几个齿。

宋人除了穿布鞋,皮靴,麻鞋,草鞋外还穿木屐和木底鞋。尤其是雨雪天气有条件的人出门都会穿一双木底鞋以防弄湿鞋袜。官员们也会穿戏剧里“朝靴”一样的木底鞋。所以,木底鞋其实也不少见。

只是这木鞋底虽然耐磨,但是做起来却也及费人工。因为要作一双好木鞋底就不是个木匠活儿,而是需要雕刻匠来操作。

现在虽然最后还是需要手工修整和打磨一下,但是大部分工作都是在车床上完成了,成本自然降低了很多。

李不弃先选择这两个项目并不是因为它们能赚多少钱,而是因为出货量肯定大。有了足够的需求,就要生产更多的车床,需要更多的刀具和钻头。等一段时间以后,大宋制造工具的水平一定会上一个台阶。

不说别的,李不弃非常惊讶将作监的工匠们竟然按照他画的图把螺栓和简单的麻花钻做出来了。虽然现在还是接近工艺品的状态,但毕竟是做出来了。制造不断改进制造工艺,相信很快就能实用化。李不弃都在后悔让海商去找制造丝杠的人,早知道大宋的工匠能做出来自己做不就完了嘛!

九十六 皇帝的小心眼儿

李璋回京城给他爹过生日,一进城先奔大内求见皇帝。宫门上早得了吩咐,李璋什么时候到,皇帝什么时候见他,所以李璋很快被领进崇政殿。

行礼之后赵祯端详了一下李璋问:“这才去了淳泽监一个多月吧?怎么这般黑了?”

李璋说:“这一个多月除去七天外日日在校场上摸爬滚打,给日头晒着自然黑了。”

赵祯感叹道:“看来这练兵真的不易。果然不是一句话就能成的。你看这一个月来兵练得如何了?”

“大有长进,或可说一日千里。在弓箭院时只有二十几人,还看不出什么,现在却是几百人坐卧行走都是一个模样,便如入值的禁军一般整齐。”

“喔?这样啊?李不弃真是用心了。”

李璋却说:“李不弃却说还达不到他的要求,至少还需两三个月才能练到令行禁止,虽万众如一人的程度。那时就可以操练兵器和阵法。”

赵祯突然问道:“听说李不弃才练兵几日,便在军中有很高的威望了?”

李璋略微一愣,但是表面上却没有现出来。作为皇亲国戚,虽然底蕴差了些,但皇帝的心思还是能摸到一些的。大宋官家最担心的就是哪个军官在军中有威信,将来会带着士兵造反。毕竟宋太祖就是这么登上帝位的。因此为什么皇帝和文官对军官克扣士兵粮饷,无偿役使士兵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就是为了离间兵将的关系,让军官无法团结士兵嘛。

皇帝和文官为了防范武将甚至不惜毁掉军队,可见处心积虑。一旦李不弃给扣上个在军中收买人心的帽子,那就彻底不可翻身了。

如果是别人,李璋未必会为他分辩。但是自从和李不弃接触以来,李不弃对他的思想渗透起了作用,他认为李不弃的做法有道理,因此他便不由得维护起李不弃来。

“其实臣以为说是李不弃有威望,不如说李不弃行事公正,说的话有理,大家都不得不听他的。比如说每天李不弃都会操练军姿时给军士们讲古。他先讲五胡乱华之时胡人如何残害汉人的,如何以我汉人为食,他告诉军士们宁为盛世犬不为离乱人。他又讲唐末五代十国如何混乱,攻杀不听,告诉军士不论哪国胜,哪国败,都是汉人败了,因为死的都是汉家儿郎。然后他告诉军士是太祖皇帝收拾金瓯,终结乱世,才有了如今的太平生活,若百姓不想再经历‘人不如犬’的乱世,不让自家爹娘儿女任人宰割就须得保卫大宋,保卫官家。”

赵祯两眼发亮:“哦?他是这样说的?”

李璋说:“臣怎么敢欺瞒官家呢?多少军士都听着呢。而且他要求臣和王昭明、葛盛文都要和士兵亲近。他说只有和军士亲近了,俺们给军士讲的道理军士才能听进去。对了,李不弃找的先生还没到,他让俺们三个先教军士们识字,在识字的过程中还要讲古,他说只有通过讲古才能让军士们真正明白忠义。”

赵祯点头:“嗯,这法子他在练兵策里写过,我也认为是不错的。”

李璋想了想决定还是把最劲爆的信息告诉赵祯:“葛盛文一开始还对李不弃的法子很不认同,但是李不弃说将来若是俺们统军上阵,就必须和军士搞好关系。说起来骇人听闻,他说有些军官在阵上其实是给背后射来的箭射死的。”

赵祯没听明白:“是自己人失手?”

“不,是故意的。是为了报平日的冤仇。本来我和葛盛文还不信,可王昭明说就有军官在操演时给有仇恨的士兵射死的,李不弃说得不假。”

赵祯的嘴里能塞进去个鸡蛋:“还有这等事?”

“李不弃说古书里就记载了有一个车夫因为没有分到羊腿怀恨在心,在作战时故意驾着载有主帅的战车冲进敌方的军阵之中,致使己方大败的事。”

李璋这么一说,赵祯立刻想起书里还真有这么一条。当时老师还以此为例讲要对臣下公平,看来此事古今皆同啊。

李璋是赵祯的表弟,自然不会害赵祯,因此李璋的话赵祯还是能听进去的。听李璋这么一说,李不弃做的事理由都很充分啊,也很正当,而且时刻不忘肯定他们赵家当皇帝的合理性,他实在没有什么可抱怨的。

赵祯于是勉励了李璋一番,又特别叮嘱:“你定要好好跟着李不弃学会练兵的法子。将来我也好提拔于你。”

其实现在皇帝真的很忙。三月吕相公最终认清形势自己上表请辞了,四月吕夷简罢议军国大事,皇帝认为改革路上的一块大石头被搬走了,可以动手实施改革。

赵祯先是任命晏殊代理宰相职权,到四月又以韩琦、范仲淹为枢密副使,晋升富弼为资政殿学士,欧阳修等一干鼓吹改革的人也被提拔上来。一系列人事调整就够皇帝费心了,哪有功夫关心一支小小的厢军啊。

可是今年春夏不雨,多地大旱,尤其是京东路沂州在接连几年的蝗灾之后,又遭百年大旱,饿死很多人。但沂州官府依旧催收赋税。饥民忍无可忍,冲进官府抢夺粮食。宋仁宗急令巡检使朱进带领“捉贼虎翼卒”前往镇压。但虎翼卒大多出身贫民和流民,平日里饷钱常被军官克扣又要在皮鞭、棍棒催赶下的急行军,便在军卒王伦的领导下扯起反旗。

这事儿本来和李不弃没啥关系,但是架不住有心人在皇帝吓破胆的时候下蛆啊。幸亏李璋的回护,才没让皇帝对李不弃生出不好的念头。

现在不但皇帝心中对李不弃的一丝疑虑消散得差不多了,甚至心中对向自己打小报告的人有了一些不满——特么的,你们光说军官和士兵关系密切有造反的可能,却从不告诉我大宋的军队会因此打败仗。士兵把军官都干掉了,还打个毛啊!

另外皇帝心里也产生了怀疑,是不是这次虎翼卒造反也是因为平日受苛待的缘故啊?

因此皇帝就把李不弃这事儿彻底放下了。他不相信有自己表弟和两个勋贵看着,李不弃还能把一支厢军拉出来造反。所以练兵的事儿就丢个几个半大孩子们去弄吧,他这个皇帝还有很多事儿要操心呢。

PS:有书友说猪脚应该当自己当皇帝,有人认为猪脚太苦逼,在下面会专门有一章作个交代,现在还要保持一点儿悬念。

九十七 架秧子

树欲静而风不止啊。特么的哥只是想推广一下大宋的车床居然被人告了。牙刷和木鞋底才刚刚上市不到一个月时间三司居然把状告到皇帝面前,说皇帝与民争利,让京城作牙刷和木鞋底的人失业了,这速度也太快了吧?什么时候三司的官员这么关心起民生来了?

皇帝一开始没当回事,可是没想到事情愈演愈烈,言官们也纷纷加入弹劾皇帝的行列,皇帝没想到这么一件小事竟然引起这么大的震动,再想到失了业的工匠衣食无着也甚是同情,便让身边太监来问李不弃是否能停了制造牙刷和木鞋底。

李不弃对这位耳根软到家的皇帝也是实在没有办法了,只得亲自回东京向皇帝陈述一番用机器制造产品的重要性,皇帝终于打消了关闭作坊的念头。但是皇帝还是很担心:“只是诸卿都以为不可断了那些工匠的活路,这可如何是好?”

李不弃笑道:“听说上书的人很多啊,这就好办了。陛下只需如此说就是……”

赵祯的脸色很精彩,陈琳一脸憋不住尿的表情,就连忍耐功力深厚的张永和也给自己的口水呛到了。赵祯还是犹豫:“朕这么说不太好吧?要不然,明日朕把上书的人召到崇政殿来,你把这法子提出来?”

李不弃就不怕和文官打口水仗,立刻答应下来。于是消息灵通的言官、谏官们都满心期待啊,早就听说李不弃是个难剃的头,现在总算有机会剃剃这个头了。

于是六月初九这天晏殊相公在垂拱殿请示了皇帝之后召谏院右正言余靖,侍御史鱼周询,御史陈尔升、三司判官董方去垂拱殿奏对。这阵容很强大啊,参加朝会的官员们都翘首期盼,觉得这会应该能把李不弃好好教训一番了吧?

众臣鱼贯进入垂拱殿后,赵祯说:“近日来诸卿连番上本议及试验场作坊产的刷牙子和木鞋底低价发卖,造成京城工匠失业之事,朕心甚忧,因此专门把提举试验场的李不弃叫来询问。李不弃的说法又与诸卿不同,朕不能决,因此今日把李不弃找来让他和诸卿商议,看看能不能找出个两全其美的法子。来呀,宣李不弃上殿。”

侍御史鱼周询脾气比较急,立刻毫不留情说道:“陛下的子民嗷嗷待哺,皆是陛下与民争利造成的,只要陛下不言利,关了试验场,便解决此事,哪里还用商议?”

李不弃走上殿来正好听到鱼周询的话,但他还是先对赵祯行礼后才转向鱼周询:“这位官人说得好没道理。把试验场关了,在作坊里做工的人又会失业,他们啼饥号寒难道就不要管了?”

鱼周询哼了一声:“不是说他们都是厢军嘛,自有国家供养支使,便是不在作坊做工,也可以去作别的。”

李不弃便说:“现在让厢军在作坊中做工,能自食其力之后就可以名正言顺的裁撤了。我听说朝堂上诸公皆言我大宋冗兵误国,为什么不用这法子减少冗兵呢?”

鱼周询教训道:“你这想法倒是不错,可是总不能夺了别人的衣食。”

李不弃说:“官人这话就不对了。官人当知道牙疼不是病,疼起来却要命的话。刷牙可以护齿,但是因为刷牙子卖得贵,只有有钱人家才能买得起。木鞋底也是,只有富贵人家才用得起,雨雪天气那些小民穿的麻鞋却是防不得水的,多少人因为被雨雪泡了脚生病的。”

“官人只看到刷牙子和木鞋底卖得便宜使匠人失业,为何却看不到让多少原来用不起这两样的东西的人能够用上这两样东西了?多少人能够因为用上这两样东西免于牙疼,免于生病?为何不说这两样东西卖的便宜是造福天下百姓?”

……

鱼周询也没词儿了。给赵祯叫来的几个大臣不由得大眼瞪小眼。三司户部判官董方见要冷场连忙说:“不管如何,让京城百多户匠人失业总是有损官家圣德。”

李不弃说:“那些匠人可以做些别的东西啊。难道就非要做这刷牙子和鞋底不成?”

“那些匠人都是世代作这个的,让他们做别的他们也未必会。”

李不弃说:“原来如此。既然这位各位官人如此体恤百姓,那么我倒有一个办法。既然那些工匠作的东西只有富裕之家才能买得起,朝廷可以下旨令官宦之家皆从那些匠人处购买这两样东西,其他人家自便便是。这样那些工匠不会失业,也使普通小民以后能用上这两样东西,免于病痛,无论是工匠还是小民都会感怀陛下的恩德。这样岂不是两全其美?”

这下董方的嘴都差点儿气歪了,他在三司混可不是不识实务的学究,心说你骗小孩子呢?他怒道:“岂有此理,这样还有谁去卖那贵的东西?”

李不弃却说:“这位官人可不要看低了我大宋的士大夫,急人之难那是君子必备的操守啊。难道官人这样心怀百姓的士大夫也会在乎多花几个钱吗?”

董方也给噎住了。他当然不能承认自己不是君子,更不能说士大夫们的操守绝对没有李不弃说得那么高,那就违反政治正确了。此刻他心里有一千只羊驼滚滚飞奔。

这下麻烦大了,这事儿不过是度支使家铺子中的货卖不出去了,让他出头放一炮,可没想到李不弃出了这么个馊主意,这不是让他拉仇恨嘛。可是李不弃说的占了道义的制高点,他竟然一时无法反驳。

还是余靖站出来说:“既然是造福天下的事,那么何不把作这东西的法子公布出来,让百姓都会作。君子不言利,陛下弄这些东西总有与民争利之嫌。”

李不弃作极度惊讶状:“这位官人,你说事就是了,为何要辱骂这位三司的官人呢?”

余靖一愣:“我何时辱骂他了?”

李不弃说:“三司为国家打点财计,自然要锱铢必较,怎能不言利呢?想来三司的诸位官人也是科考进士的,难道为国家打点财计就不是君子了吗?这位官人说的好没道理。”

赵祯脸都抽成包子了——这李不弃是在架秧子吗?可是忠厚老实的皇帝看李不弃一脸真诚的义愤填膺的样子不像那样的人啊。

董方心里这次是一万只羊驼滚滚跑过,可是这话头儿他还不能不接。三司官员在文官体系中一直地位尴尬,就是因为工作性质让他们锱铢必较,有悖于士大夫“君子不言利”的口头禅。而且三司事务繁杂,因此真正有背景有门路的官员都会避开在三司任职,只剩下些没门路或者不受待见的苦逼。

现在有人当着他的面说“君子不言利”若是往常他可以装作没听见,但是李不弃把话头挑起来了他就不得不辩一辩,不然以后真让人说三司中没有君子,那三司的同僚还不得鄙视他?他可就不好混了。

于是他转向余靖:“正言这话确实不妥当。若是君子都不言利,那么朝廷拿什么来供养这么多军队?便是正言的俸禄也没有着落。因此这利还是要言的……”

方向跑偏了吧?皇帝和晏相公、章相公目瞪口呆地看着最先为了工匠失业上书的董方和李不弃结成同盟与三位言官就“君子不言利”是否正确争论起来,也是醉了。

晏相公只好打圆场,真的拟了一道旨意命令官宦人家需要购买城内工匠制造的牙刷和木鞋底。这道旨意一出来,群臣也是厥倒。

九十八 飞上天空

李不弃这次既然回了东京就准备趁此机会把一些事做完然后无牵无挂再回淳泽监去。

首先南作坊终于把神臂弓试制出来。按照李不弃说的,以山桑木为身,檀木为弰,铁为蹬子枪头,铜为马面牙发,麻绳扎丝为弦,弓身长四尺五寸。弓力分三等,分别是一百四十斤、一百一十斤和八十五斤。

箭为木羽箭长约八寸,箭簇开四尖,箭簇后连接箭杆的铁管仅长分许,插入箭杆时内用漆胶粘连,外用竹丝夹缚,这样一旦箭簇射出,落地就会折断,不经修整不能再用,敌人就不能直接把箭射回来。

李不弃在弓箭院参加测试时在二百四十步的距离上,箭簇射入榆木半杆,可见劲力之强。在一百步距离上可以穿重甲。

北作坊的工匠用倭铁打造出了两领瘊子甲,用大宋制式弓弩无法穿透,但是用神臂弓可以在五十步以内射穿。

这穿甲威力直接把丁度都惊呆了,立刻就进宫向皇帝报喜。皇帝下令立刻大量生产神臂弓,发放给缘边的禁军使用,同时严令神臂弓的制造方法必须保密,禁军使用神臂弓决不许遗失。

当然皇帝又象征性地赏了李不弃几个钱。李不弃趁机向皇帝建议,在和日本通商的明州设立市舶司,专门统一收购倭铁,有多少买多少,用于打造高档兵器和铠甲。

现在在皇帝看来李不弃就是这方面的专家啊,自然是言听计从,特地下旨收购的倭铁全部送交将作监统一管理。

从皇帝那里出来,李不弃就给高遵裕一帮人拉到了城外的庄子里。在那里制造飞翼的材料都已经准备好了,工匠们也按照李不弃教的法子装配,调试了好几回。但是到底能不能用还要等李不弃决定。

这些勋贵急啊,都想早日看到人飞上天呢。

李不弃也是服了,就这么个在他看来要什么没什么的时代,将作监的工匠竟然用手工制造出了可用的螺丝。

那些钢管已经经过工匠们多次的调试。李不弃把它们插进连接件,用螺丝固定住,组成了核心的框架。然后在连接件里固定马槊坚韧的槊杆当做两翼,再用钢丝拉紧。

勋贵们竟然专门用巨大的木料搭起一个架子,让李不弃可以把两个飞翼的骨架吊在粗壮的横梁上。然后就不断地往上压沙包,直到一百五十斤的重量。看看骨架基本没有变形,马槊杆还能撑得住,这样支撑一个人的重量是没有什么问题了。

然后把专门织造的厚绸子固定在飞翼骨架上,再次吊起来压沙包,直到一百五十斤,看看三层厚绸缎叠合的翼面没有撕裂,这样应该可以飞一下试试了吧?

现在将作监作的轴承已经没什么问题了,虽然耐久性还不太好,但是用来作实验足够了。

六月二十一日天气晴朗,艳阳高照。原本在这么个炎热的日子里人们都会找凉快地方待着,可是今天开封有头有脸的人家却都坐着车赶到开封城外在大太阳底下、大道两旁,汗流浃背地翘首仰望。

谁让今天是飞翼试飞的日子呢,虽然有很多人嘴上不以为然,但是鉴于李不弃从不说瞎话的良好信誉其实心里还是很盼望看看人是怎么飞上天的。就连赵祯也派了入内都知李舜举前来观看。

大部分人就这么等啊等,从早上等到中午可什么也没看到,时间一长都给太阳晒得蔫儿了。而足够尊贵或者出了钱有资格近距离围观的勋贵们此时却在跺脚,嚎叫,咒骂曹国舅的家将,但同时也被刚才的情景激动坏了。

任谁第一次飞起来也害怕。这个瘦小的家将在飞翼从被马拉着飞奔的三轮车上飞起来时竟然把李不弃交代的要领全忘了,只顾大喊大叫,结果飞翼才刚飞起三米多高,便拐了弯一头撞进了路旁大柳树的树冠里。

虽然这次不算成功,但是那个家将毕竟是当着所有人的面飞起来了,是真的飞起来了,这让所有人的情绪彻底高涨起来。

既然飞翼撞坏了,那就把备用的组装起来。因为着急,平日身娇肉贵的高官显贵们也顾不得躲在车里抱着冰盆避暑了,都眼巴巴地等着。这不直接就有两个晒得中暑了。

幸亏李不弃有给爹娘准备的藿香正气水,赶紧拿出来给他们灌下去,再喝点盐水。

这点小插曲并没有影响尊贵们的热情,走人就问曹国舅:“景休,你的人行不行啊?要不用我家的人吧。这可是只剩一个飞翼了啊。”

有了前车之鉴,曹国舅对自家家将的表现也没有太大的信心,但是事关家族的面子,他只能信誓旦旦地保证:“放心吧,另一个是最可靠的,绝对不会再出意外。”

幸好那个被选中的家将并没有打退堂鼓,让曹家人多少保住了些面子。但是回头曹国舅还是看准李不弃喝水的时候悄悄说:“中正,你再给我那家将作一遍演示吧。”

李不弃也担心那个家将把最后一个飞翼弄坏,便答应下来。

飞翼组装好后,被架到特制的三轮车上,三轮车的所有轮子都装了轴承,保证三轮车在马匹的拖动下跑得飞快。

四匹骏马也准备完毕,随时可以起跑。李不弃拉着那家将来到飞翼前,给他解说刚才那个家将为甚么会突然飞偏方向。为了说得更清楚一些,李不弃还专门钻到飞翼下示范动作。最后说:“等我一下令,跑”

谁知“跑”字刚一出口,一个马上的骑手立刻一挥鞭子便催马飞奔起来,另一个骑手也忙扬鞭打马,结果四匹骏马就拖着三轮车滚滚向前。李不弃还没等叫停就只觉得忽悠一下飞了起来。

其实哥是要说“等我一下令,跑,你就要把我好方向”的,前边的哥们怎么就听错了呢?

特么的也不知道这土办法制造的飞翼是不是靠谱,所以本来他根本就没想过亲自上天,好不容易穿越一次摔死可不合算啊。需要赶紧降落啊。

可正在李不弃想办法降落的时候,突然一阵风却把他吹向了高处,这下更多的人看到了,一片惊呼声,又引得更多的人从树下,车里跑出来观看。

杏儿跳着脚喊:“娘子,飞起来了,飞起来了,真的是人飞起来了!”

赵敏用手掀开幕篱惊叹道:“那是谁啊?飞得好高啊?”

李不弃却没看到赵敏,他在忙着找降落的地方,还好,看到不远处有一大片麦田,就那里了。

李不弃穿越前只在海滩上玩儿过一次滑翔翼,完全是菜鸟,只能凭感觉操纵飞翼逐渐下降,谁知又是一阵风把他吹向了别的方向。好在前面出现了一个大湖,一瞬间李不弃不由得庆幸自己会游泳。

九十九 开封府的暗桩

李不弃终于降落在了水里,被金明池的人给捞了起来,但是飞翼沉在了水中。不过曹佾等勋贵们就在李舜举的带领下马上就骑着马冲进金明池,命令提举金明池的人立刻把飞翼给捞上来。

好了,哥是第一个飞上天的人了,这下装逼的资本足够了,现在该装怂了,不能让赵官家这样有望向迫害狂的皇帝觉得他手下的臣子是个胆大包天的主儿,那样太危险。

李不弃表示受了惊,看,脸都吓白了。虽需要回家吞两包定惊散,躺在床上发发汗。然李不弃的脸怎么也看不出白色来,但是大家一致同意,曹佾硬是把李不弃塞进他的大马车把李不弃送回家。一路上老娘吓得直流泪,李不弃还不敢说自己是装的。

装病总要装得像一些,李不弃便闭门谢客,就连高遵裕原来在李不弃家常来常往的主儿也只是匆匆说两句话就给请出去,不过各种补品已经堆满了厢房。看不上眼,就连皇帝赏赐的补品也没有海参,没有鲍鱼,没有鱼翅,没有燕窝,连最起码的人参都没有,看来李不弃要改善大宋的生活品质还有很多工作要做。

唯一让李不弃满意的是赵家小娘子第一次写了一封信,表达了关切之意,虽然只有几句话吧,可毕竟是第一次啊,总是个良好的开端。上高中时传小纸条不也就是一两句话嘛。

但是什么时候都不缺煞风景的人,李不弃正对着赵家小娘子的信傻笑的时候化身作门房的连广智在门外轻声说:“小胖子来了。”

李不弃忙收起信说:“让他进来吧。”

吕小胖今天的穿着比较低调,一顶凉帽遮住了半张脸。他进屋之后把帽子摘下来使劲儿扇了扇风,又接过李不弃递过来的酸梅汤灌了一碗才说:“杨四哥已经查清楚了,京城里有作木鞋底的铺子最大的一家是三司度支使家的本钱。”

李不弃点点头:“应该就是这个原因三司的人才会发难了。”

吕小胖又喝了一碗酸梅汤说:“杨四哥说这种事儿还真不好打听。那些当官的开铺子都是通过拐弯儿抹角的人,自己并不出面,要搞清楚真是要花一番功夫。”

李不弃说:“告诉杨四哥,这种事他平日里就要多打听着,不一定什么时候就有用。”

吕小胖说:“杨四哥让我告诉你,要往开封府再放几个暗桩才好。杨四哥和咱们是从小儿玩儿大的,这一条瞒不得有心人。已经有人试探杨四哥和你的关系了。”

李不弃忙打起精神,吕小胖继续说:“幸好咱们有准备。杨四哥就按咱们咱们定好的,只说原本他是咱们这些人的头儿,可是你从陕西回来后硬要压他一头,两边便生疏了。这种事也是常有,咱们这些人咬死了,谁也难找漏洞。杨四哥成亲你也没送贺礼,由不得别人不信。”

“不过杨四哥还是让你再安排几个和咱们关系不密切的人到开封府作暗桩。再者他手里需要有个来钱的买卖,否则整日大手大脚却没有能拿得出手的进项容易让人生疑。”

李不弃猛地一拍额头:怎么把这事儿给忘了?杨四郎一个穷军汉家的孩子,以前靠在瓦子里相扑赚些嚼谷,进了开封府作个小公差就能大手大脚的花钱请客吃酒打点关系了?脑子正常的人都不会相信啊。

他赶忙问:“杨四哥可想好了作什么买卖?”

吕小胖说:“杨四哥说不如便开个杂货铺,越是杂货铺越是和三教九流的人接触,也能得着些消息。至于本钱只说是原来在豆腐坊里的股份转让给他人得了一笔钱。”

李不弃也听说过洗钱的手法,于是点头:“这样也好,反正以后咱们的买卖经常要采买,有时便从那铺子里进货,让铺子看着兴旺些,别人便不知到底有多少流水。”

想起自己将来也需要通过商业渠道收集信息,李不弃对吕小胖说:“城外的庄子暂时没有什么大事,你便再寻觅人手开个药铺吧。”

吕小胖问:“开药铺的人手却不是太好寻觅,为何专门要开药铺呢?”

李不弃说:“大多数货物贩运得远了就难赚钱,只有这药材只要有人要用,便是在天涯海角运来他也不嫌贵。”

当然有些事李不弃对小伙伴也不能说,只能说:“我赚钱不靠巧取豪夺,不靠坑蒙拐骗,靠得是知道哪里有有用的东西,把它们变废为宝。这样便需要有人四处去收集消息,打探情报。另外咱们的医用酒精,还有我准备作的几种成药正好有个地方售卖。”

“哦,明白了。只是这开药铺需要懂得药性和医理的人,须得仔细寻找。我现在就知道有一个在崇明门外大街蔡家生药铺作采办的,先问问他。”

李不弃说:“我在翰林医官院和惠民和药局倒是认识几个人,想来他们会卖我几分面子。到时请他们去帮衬一下,不过就是多开支一些。”

外面连广智的吟哦之声停了下来,屋里两人也停了谈话。老娘端着一碗鸡汤走进来,横了小胖子一眼:“小胖啊,今天又什么事啊?”

老娘很不喜欢这时候有人来打搅李不弃修养,所以这一眼不由得漏出些许的寒芒。李不弃忙说:“娘,是我把他叫来的。光在屋里窝着,找个人说说话也好解闷。”

老娘瞪了李不弃一眼:“受了惊吓又落了水还不好好歇着,混弄什么?万一落下什么病根可就后悔莫及了。你还没成亲呢,也得为人家赵小娘子着想。闷了就好好读书,赶紧考个进士出来,别辜负了人家小娘子。”

一看老娘又打开了话匣子李不弃连忙投降:“好的,娘你放心,儿子一定抓紧读书。”

幸好连广智在外面适时的打岔:“婶儿啊,中午吃甚唻?”

老娘心地善良啊,见连广智饿了就去给连广智拿饭菜,虽然嘴上骂道:“你个只会吃饭不会作诗的东西,就知道吃,吃,吃!今天吃鸡!”

连广智哀嚎道:“今天又吃鸡啊?”

没办法,连着几天熬鸡汤了,对于李家这么节约的人家来说,剩下的鸡断不会扔掉,于是老李和连广智便天天有了吃鸡的福利。

大夏天的喝鸡汤啊!李不弃看看都头疼,不过这不是吕小胖在眼前嘛,就有人替他挡灾了。

虽然吕小胖早已经是食肉动物了,可是看到鸡汤还是两眼放光。李不弃只是用眼神儿一示意,小胖端起鸡汤来就一饮而尽,然后意犹未尽地说:“从小儿就喜欢喝婶子炖的鸡汤啊,这味道……”

李不弃用手指捅了捅小胖圆滚滚的肚皮说:“你还是要少吃肉,多活动,太胖了也不好。”

小胖抹了抹嘴却说:“还有件事,杨四哥让我告诉你。你听了可别生气。”

一百 成了八卦主角

“不要生气?”李不弃想不出有什么事情会让小胖这么担心,就说:“你说就是。”

小胖说:“有说书的在编排你和赵家小娘子的事。嗯,说得很难听。”

哦?穿越以后我居然也成为狗血八卦的主角了?李不弃直接给雷得有点儿发懵。“究竟是怎么回事?你仔细说说。”

原来杨四郎最近听到坊间开始流传李不弃和赵家小娘子的所谓“风流韵事”便亲自访查,发现有人故意编排李不弃的故事,说李不弃早就与赵家小娘子勾搭成奸,只是为了名正言顺才演了一出相亲的戏,把好多文人士子都给耍了。现在竟然有胆儿大的说书先生把这个再经过加工在瓦子和酒楼茶肆中说唱。杨四郎气不过,找人把两个说书的打了一顿,但是狗血情节已经传开了。

“杨四哥还在暗地探查到底是什么人造出这谣来。目前还只能查到可能是从京城的一些士子那里流传出来的,要想查清却难。”吕小胖最后说。

李不弃一点儿都不看好这些士子们的节操。不是说本来是好人的陈世美就因为得罪了几个文人就给编排成杀妻灭子的恶棍千年不能翻身么,史书中颠倒黑白的事情随处可见,这种造谣污蔑人的手段他们最拿手了。在数次在李不弃手里吃瘪之后他们不把这造谣的手段使出来反而奇怪了。

不过从穿越前的经验来看这种手段确实是成本低,要消除影响却困难,首先就是不好查啊,就算后世侦察手段那么先进的时候都让人头疼。所以最好的应对方式是尽量转移视线,同时针锋相对的弄几部戏出来,压过谣言的风头。说书这个舆论阵地李不弃早就想占领了,只是一直没有腾出手来,这次也算是个契机,那便开始吧。

想好之后李不弃对吕小胖说:“让杨四哥不要再查了,他能查到谣言和京城的士子有关就已经很好。另外一定告诉他,打人的事不要再作了,那不是他的活计。以后他只管打探消息,其他的事儿除了我让他作的都不要管。”

“可这事儿不让杨四哥查那让谁查?”

李不弃说:“不要查了。我自有办法。过上三日,你找几个可靠的说书先生来。我写几个故事让他们说去,一定能把谣言压下去!”

这事容易。军汉家里也多有在瓦子里谋生的,要找几个说书先生不要太简单。于是三天后,李不弃被老娘放出来第一天,就在五味坊的雅间中,两个说书人就被领到李不弃面前。

吕小胖给李不弃介绍:“这位是孙承宗,这位是王艺。说来家里本来都是禁军,不是外人。”

孙承宗忙说:“俺家大人是虎翼水军,王艺家大人是飞捷卫的。”

李不弃说:“那么确是都是自家人。那么俺就不兜圈子了。俺听说进来有些关于俺的谣言,无端的坏了俺和赵家小娘子的名声,很是可恶。”

孙承宗忙说:“此事俺们也听说了,也有说书的拿来招揽听众呢。可官人替俺们这些军汉人家洗刷了名声,俺们却不敢为了几个钱败坏官人。”

王艺也忙点头:“正是如此。若是官人有意查访谣言的出处,俺也可为官人奔走一番。”

李不弃大度的一挥手:“其实是谁造谣俺也大概能猜到,查访的事就不劳二位费心了。这次只是写了几个故事,请二位来看看可否入眼?”

“官人的本事谁人不知?只要是官人写的,必定是好的。”

李不弃不理会两人的马屁,把一摞文稿推到两人面前:“看过再说。”

两个说书先生一看就拔不出眼来了,吕小胖见两人眼睛瞪得象铜铃一样也忙凑过来看,也是看得眼都不眨。

这个时代虽然有说书,但是水平实在太凹了,除了木莲救母一类的劝善故事就是类似《水浒》的“英雄”故事。那内容就没法听,基本就是“英雄”把那家男人一刀杀了,把人家女人如何如何;再不就是夺了人家产业从此花天酒地逛窑子如何如何,太低级趣味了。

李不弃写的拉面版《白蛇传》和《聂小倩》就是这个时代难以企及的高峰啊,他们不看傻了才怪。穿越就是好啊,只要把肚子里现成的东西改改时间、地点、人物,随便写点儿什么都够人顶礼膜拜的了,可比在某点上绞尽脑汁的码字有成就感。

好半天功夫三个人才失魂落魄的从文稿上抬起头来,吕小胖难以置信地问:“哥哥,这是你写的?”

“嗯哼!”李不弃从鼻子里发出一个声音表示认可。王艺说:“这,这故事若是说出来,只怕汴梁人就没有听别的故事的了。”

李不弃说:“既然如此,那么这两个故事就算是给你们的酬劳了,只是在说这两个故事之前,你们需要把这几个故事先说一说。”

李不弃又推过去一摞文稿。三人忙拿起来看,都是些小故事,有的讲几个屡试不第的文人找做官的同乡求官被拒怀恨在心,就编故事诋毁人家;有的写秀才求亲不成觉得落了面子,就造谣坏人家女孩儿的名声;还有的写造谣嫁祸别人的案子的。

这几个故事也是根据狗血剧和《故事会》里的故事改编的,虽然这些故事和《白蛇传》《聂小倩》比起来甚是浅白,但是比起此时流行的故事来,水平还是要高出一大截儿。

王艺首先明白过来:“官人不但好文采,还好手段啊。这些故事一传开,听故事的人十九就想到针对官人的那谣言上,那谣言也就破了。”

孙承宗也明白过来,连忙说:“官人放心,有那两个故事打底,只怕全东京的人都要来听故事,后面这些故事也很快就能传开,必然让那谣言再也没人相信。”

“既然两位都是明白人那就做吧。事成之后,俺还有重谢。”李不弃又许了一份好处让两个说书人心花怒放。

这下可赚大发了啊,有这两个故事在说,他们眼看就要成为东京说书界的巨擎了!幸福来得太突然,不过幸好宋人还是很有职业道德的,没有被巨大的幸福感砸晕,当即就在雅间里和李不弃讨论如何说得精彩,表示当晚就开始向针对李不弃的谣言开战。

一百零一 发展试验场(一)

据说有两位翩翩佳公子在听了《白蛇传》前讲秀才求婚不成心中记恨便造谣坏人家名声的垫场故事时拂袖而去了。你说这人怎么就一点儿都不知道矜持呢?

本来李不弃还想等两天看看《白蛇传》和《聂小倩》推出后的反响,但是既然效果已经显现出来李不弃就不能再浪费时间了。毕竟时间宝贵啊,好不容易穿越一次,特么的别人都忙着开后宫,可他却为了大宋的未来忙着练兵一分钟都不敢浪费,想想自己的作为,李不弃都被自己感动了。

走之前还是要感谢一下皇帝的关怀地。毕竟如果没有皇帝的关心,哪能那么容易给淳泽监那个鸟不拉屎的地方配上一个医生和两个兽医,还有一大群将作监的工匠啊。

见到赵祯表示了感激之情之后,赵祯亟不可待地问:“嗯,中正啊,飞到天上到底是什么感觉啊?”

“冷。”

“什么?冷?”

“是啊,臣觉得风很冷。”

“哦,大概是因为高吧。还有什么体会?”

“臣当时光顾了害怕,都忘了。”

……

赵祯和陈琳的脸都抽成包子了。半天赵祯才说:“一直以为你是天不怕地不怕的,没想到你也有害怕的时候。”

李不弃说:“臣也是凡夫俗子,怎么能不知道害怕呢?”

“不是你自己要飞上天的么?”

“陛下,这事儿有点儿误会。当时臣正在给曹国舅的家将作示范,本想说‘等我喊跑’就让他抓好飞翼的横梁,可谁知管马的人听到那一声‘跑’就催马跑开了,臣便飞了起来。”

陈琳使劲儿憋住笑,赵祯一副哭笑不得的样子,都不知道该说什么了,憋了半天才憋出一句:“呵呵,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呵呵。”

辞别赵祯后李不弃就带着一群医生、工匠和禁军教头回到了淳泽监。一回来就看到少了葛盛文。

葛盛文病了,是累病的。这位从小娇生惯养的公子哥哪儿遭过这样的罪啊,天天在大太阳底下晒着,经常一下子在校场上待两个时辰。一开始他是咬牙忍着,时间长了体力逐渐透支,现在又是最热的时候,他就支撑不住了,一个感冒就把他给撂倒了。

家里有钱就是好啊。葛盛文的伴当赶回东京向家里禀报,连夜带回来好几个医生。有这样的条件,葛盛文的病情自然被控制住了,但是需要修养一段时间。

李不弃连忙去探望,见葛盛文确实是瘦了很多,连忙问:“子青兄,感觉如何?咱们这里穷乡僻壤,不利于养病,你是否回东京修养一段时间?”

李不弃以为给葛盛文一个台阶下,这种公子哥肯定就顺势回去养病了。没想到葛盛文很坚定:“不用了,不过是小病,在此将养几日就可以了。”

看葛盛文不像是虚情假意,李不弃便也不多劝,毕竟男人要有担当,这点儿困难就打退堂鼓那就废了。

葛盛文和王昭明这三个月来的表现倒是让李不弃对勋贵子弟的观感大有改善。想来各家勋贵人丁兴旺,总有几个出类拔萃的,这次王德用把这俩人塞过来,肯定也是精挑细选的,所以这两个人好好培养一下可能还是有点儿用处的。

李不弃拍拍葛盛文的肩膀鼓励他说:“那子青兄好好休养几日,等身体大好了咱们再一起练兵。子青兄有这般坚持,将来定有大成就。”

第二天检阅队列,新兵们总算能够达到大学生军训一个月的样子了。没办法,基础太差,能练到这样已经不错了。光练队列实在太枯燥,还是要给他们增加些新的内容。而且时不我待,必须立刻进行拳脚和搏斗训练。

拳脚自有禁军教头教授,李不弃只需要在每天早操和晚操时继续指导军姿和队列,反倒不用把全部时间花费在校场上。

安排好训练,李不弃把徐忠、谭保四和郑和叫来开碰头会。

徐忠报告从缘边又送来了十几匹种马,而且陕西送来了三十头关中驴,德州送来二十头德州驴,从东阿送来二十头小黑驴,从河北送来五十匹驽马供试验场使用。

谭保四赶紧报告说李不弃要求的围栏都已经建好,公马和母马以及所有的驴全部用围栏分开喂养。

用这些驴马选育良种这个事需要李不弃亲自指导,暂时不提,只问一个月来钱粮物料消耗。这就是当年跟领导学的经验,抓住财权,任谁都翻不起浪花来。

确认钱粮无误,李不弃开始问起自己离开这个月有什么问题。

“没有问题!”谭保四和郑和异口同声说。“前些天下了雨,旱情缓解了。大家吃得饱,干劲十足,有差事的拼命干活,都想着年底多分点;没差事的从早到晚忙着给分给他们的猪和鸡找食吃。砖瓦窑也出产正常。”

看来,你只要给了这些人希望,他们就会努力干活,谁让中国人天生勤劳呢。

既然试验场运行正常,那李不弃就可以抽出时间干点儿别的。李不弃拿出一张草图向三个人讲解如何用水车从黄河取水,再用渴乌把水抽过大堤流入大堤另一面的沟渠的办法。

郑和说:“这造水车没有问题,俺们以前也造过。只是这渴乌俺以前只见过一次,未必能造好。”

“这个你只管放心,我带来的这些工匠中就有会造渴乌的。”

谭保四高兴坏了:“太好了,明年再旱,就不用偷偷摸摸从惠民河取水了。提心吊胆的。”

惠民河是用来航运的,为了保证水深,越是在干旱的年景官府越会控制两岸百姓取水浇田。所以干旱时还是从黄河取水更加稳妥。但是黄河有大堤,要取水就必须让水能翻越堤坝。这年头可没有水泵,但是李不弃发现这个年代的人们竟然会用渴乌让水通过高地。

所谓渴乌就是虹吸管,这年头一般是用粗毛竹打通竹节制作的,所以制造并不困难,难的是第一次如何把水引过管道。为此李不弃这次回东京专门求教过将作监的工匠,谁知这对人家来说都不是事儿,人家已经作的很熟练了。所以有些事情还是交给专业人士比较好。

把工程的事情安排完,李不弃让郑和和谭保四确定十个人往金水河去挖河沙,再选十个细心的人去新建的作坊听用。李不弃强调进这个作坊的十个人必须要是最可靠的,因为这个作坊将制造玻璃。

一百零二 发展试验场(二)

三司终于把制白糖的法子从皇后手里拿走了,赵祯少了这么大一个进项手头立刻发紧,连年节和祭祀时该发给官员贵戚以及京营禁军的赏赐都难筹措。这时候再给皇帝找个来钱的法子那就是雪中送炭啊。

不过白糖的销量逐渐扩大,要想立刻找到一个有同等级利润的产业其实并不容易。但是幸好李不弃知道将作监里其实是有不少制造玻璃——大宋叫琉璃的匠人的。

其实中国人在先秦就烧造出了玻璃,只不过长期以来中国流行的是以含铅化合物为主要原料的玻璃,称为琉璃,而把从西方得来的硅酸盐玻璃称为玻璃。以含铅化合物为主要原料烧制玻璃的优点是只需要较低的温度,但是得到的玻璃透明度差。因此在中国,琉璃主要是模仿玉器作为装饰。

作玻璃工可是学化学的人必备的技能,当年也学了不少关于玻璃的知识。李不弃认为其实在大宋要想做好玻璃只需要几个配方和一个合适的玻璃窑炉。只要烧出了液态玻璃就随那些工匠怎么弄了,他们已经摆弄琉璃几十年,什么造型,退火之类的技艺精湛着呢。

作硅酸盐玻璃不就是需要更高的温度嘛,弄个化铜炉温度总够了吧?这次来的工匠里就有铜匠,按照李不弃的要求弄了一个小的化铜炉。

不过原料也很关键。李不弃亲自指挥浮选最纯净的河沙,还架起大瓮把天然碱重结晶得到纯净的碳酸钠。然后李不弃指挥在化铜炉里按照比例装入河沙、碳酸钠、石灰、萤石、纯净的硝石和砒霜然后就点火鼓风,在工匠们的惊叹声中,这些混合的固体逐渐熔融成粘稠半透明的液态。

李不弃命令玻璃工匠的头头儿:“现在使劲儿搅拌,直到透明,看不出明显的气泡为止。”

李不弃现在被工匠们封为天人,他的命令被不折不扣的执行,工匠们轮换着搅拌玻璃。随着不断搅拌和温度进一步上升,炉中的玻璃液逐渐变成透明,肉眼也看不到明显的气泡。下面就不是李不弃可以教工匠的了,他们熟练的取出一些玻璃做成各种形状,然后放入退火窑退火。

第一炉玻璃制成了一个鱼缸、两个观音瓶和一个托盘。等这四样东西冷却下来,将人们把它们托在手上传看发出啧啧的赞叹声:“真透明啊!”“比大食来的玻璃还好。”“颜色好浅。”“你们说这件东西能卖什么价?”“开什么玩笑?这是无价之宝啊!”

这就无价之宝了,呵呵。李不弃潇洒地挥挥手:“怎么把这样的玻璃做好,怎么作的便宜就看你们的了。我希望很快这样的东西就能走进寻常百姓家。”

做完了一件大事李不弃又叫来两位兽医:“安排给你们的事怎么样了?”

两位兽医连忙回答:“按照提举吩咐,我俩从二百二十七头仔猪中挑选出了三十五头头小,肉厚又特别健壮的作为种猪,并且都已经造册。”

“好,那我们开始吧。记住,我给你们演示几遍,然后看着你们作几遍,剩下的猪你们自己处理。等你们手熟了,还要带徒弟。你们一定要好好学。”李不弃交代道。两个兽医唯唯连声。

大宋的家猪还保留了太多的野猪基因,基本都是瘦肉型的猪,可这个年代缺的就是油脂,所以李不弃只好亲自动手改良猪种。他的计划是先选出更接近家猪的种猪进行繁育,在收集不同地区的优良猪种进行杂交,争取五十年内就培育出约克夏、大白猪这样的优质品种。只有吃肉才有战斗力啊,没有好猪种怎么让战士天天有肉吃?

那些不被作为种猪的也不能浪费,就阉割了吧。穿越前见农村养猪都是阉割了的,很多人在集市上买了小猪就在路边阉掉。那时候可见过不少阉猪的。

把专门打造的手术器具放在医用酒精中浸泡,同时用酒精把猪身上准备手术的部位擦洗干净,然后实施手术,再用医用酒精泡过的丝线把伤口缝合起来。就这么简单,一天功夫两位兽医就干得很熟练了。三个人一天就阉了二十多头猪。

在这个时代因为猪肉有一股比较大的腥臊味道所以被视为贱肉。阉过的猪不但猪肉少了一些腥臊,并且因为猪贪吃贪睡不愿活动,最容易长膘,肉中肥油比较多。再加上旁边就是酒精作坊,产出了那么多酒糟总要消耗,喂猪正好,相信明年这个时候就可以吃上喷香的猪肉了。

七月流火八月授衣,天气转凉的时候东京城已经刮起了一股玻璃热。市场上了一批晶莹剔透的精美玻璃器皿让人们陷入了疯狂,虽然玻璃铺子的伙计一再说明以后玻璃会很便宜但还是有人在扑买的时候一掷千贯买了一个玻璃鱼缸,说是要回家藏好了传给后代子孙。

皇帝和几家知道内情的勋贵那是偷着乐啊,不过就是一些沙子和碱烧出来的东西就能换回小山一样的铜钱啊,这赚钱的速度谁想过?现在李不弃在他们眼里就是摇钱树啊。

正是因此,在试验场李不弃说什么就是什么,没有人敢哔哔。所以李不弃让工匠们建造更大的玻璃窑,但是只保持玻璃器皿低速生产的命令也得到了忠实的执行。大量的玻璃被做成小块儿的平板供应皇宫装窗户,至于什么鱼缸、花瓶、碗碟之类,卖多贵都成。卖得贵才能让李不弃有足够的利润支撑去开发新的配方,完善工艺。

这些事情主要是工匠们去作,李不弃在天气凉下来时便把关注的重点转移到马和驴良种的选育上。

现在试验场拥有了七十多匹种马,种类有青唐马、河西马和契丹马。养老了马的谭保四说青唐马善跑山地,不善跑平地;河西马高大但是耐力差;契丹马善走但是个头儿小,负重能力差。这三种马中尤其是契丹马都是走私得来,因此质量比较差。因此谭保四其实是很不赞成李不弃用契丹马与河西马和青唐马杂交的。

但是所谓契丹马就是蒙古马啊,不但耐力强而且耐粗料,当年蒙古大军大范围的机动就靠他呢。

西方国家地域狭小,更是被一个个领主分得支离破碎,西方的战马主要是在狭小的领地中作战,对远距离机动能力要求不高,对后勤依赖严重的缺点也不易暴露出来。因此西方的战马就是向着个大,力量大的方向发展,在长途耐力和环境适应性方面则出现了严重的短板。

但是中国军队的作战特点就是需要大范围机动,因此战马必须耐力强,必须尽量降低对后勤的依赖。因此蒙古马是最好的杂交母本。

淳泽监留下的这些牧子在配马、配驴方面可比李不弃经验丰富。李不弃只要告诉他们把哪些马相互交配就好了。专业的人作专业的事,就是省心啊。

一百零三 武器选择

八月,从东京传来的邸报说皇帝已经任命范仲淹参知政事,富弼为枢密副使,这是马上要改革的节奏啊。这个时候李不弃需要给自己找点儿事作,这样不回东京就有了借口。

因为京城内外都知道试验场出产价值千金的玻璃,已经有人开始在试验场周围窥探,李不弃让李璋向皇帝申请给新军发放武器,对试验场周围进行巡逻。皇帝当然希望保住玻璃的秘密,立刻同意李不弃的要求。

在新军使用什么样的武器的问题上李不弃很费了一番脑子。大宋的兵器各色各样,光是制式的刀就有八种之多,枪的种类更多,还有斧、叉、棍、骨朵等等,要想把这么多种兵器整合到一支作战队伍中显然是不现实的。

于是李不弃把李璋、王昭明、葛盛文,一干来自东京的禁军教头叫到一起开会,为了增加个有实战经验的人还把连广智叫了来。

大家一致同意的是弓弩是必须要配的,这是大宋军队的标配,是缺马的大宋军队对抗北方游牧骑兵的依仗,所以这个不用商量,这是在比例方面有些争执。禁军的教头们希望依照禁军的比例给八成的士兵装备弓弩,可是连广智认为这个比例太高,一旦敌人靠近后己方能够肉搏的人太少。这是有血的教训的。因为大宋军队中的弓弩手不习刀枪,根本没有肉搏的能力。

但是李不弃计划的是弓弩手也要有一定的肉搏能力,肉搏为主的士兵也可以装备弩进行一轮射击。所以这个比例就定在了六成。但是弓手不好培养啊,所以只得暂定五十人,其余全是弩手。

在肉搏兵器的选择上争论就多了,实在是因为选择太多。最后李不弃还是选择支持连广智,因为连广智和西夏人作战的经验较多。以后宋军也是和来自北方的游牧民族作战更多一些。

这个时代西夏鉄鹞子和辽国精锐宫帐军都是身披重甲,刀砍不透,枪刺难入,所以要想打死披着重甲的武士必须选用重型武器。这就是为什么宋辽金的军队偏爱铁锏、铁鞭、骨朵、狼牙棒这一类依靠杠杆力击打的兵器。

李不弃想起曾看到金兀术曾说宋军最让他头疼的两样兵器,一个是神臂弓,一个就是大斧。所以李不弃拍板新军的主战兵器就以斧为主,以骨朵为辅。弓弩手皆配柄长二尺五的战斧,刀斧手用长斧。

此外枪也是不能少的,在询问了禁军教头之后,李不弃决定采用长短两种枪,长枪长约五米五,短枪长约三米二,李不弃要求这种枪头要专门打造成破甲锥形。

一个教头提出,若是有可能去南方作战,最好还要习练标枪。南方气候潮湿,弓弩受潮不但力量大打折扣而且极易损坏,因此标枪是不可缺少的远程杀伤武器。

这个提醒好!李不弃记得以后还有个著名的侬智高造反事件,那么说不定南方是要走一遭的。于是标枪也被列入装备和训练计划。

考虑到这支新军最初未必就会上战场,可能会参加捕盗的行动,盗匪可是没有铠甲的,举着大斧过去就有些笑话了,因此李不弃决定短刀作为自卫兵器所有人都必须精通。

这样新军的武器就这样定下来,一指挥五百人,有一百名长枪手,五十名刀斧手,五十名盾牌手,其余都是弓弩手。

李不弃规定所有长枪手必须精通长短两种枪、短刀、标枪用法;盾牌手必须精通短枪、战斧、短刀、标枪和盾牌用法;弩手需要掌握的本领最多,除了射弩,各种长短兵器都要会一些。弓手和刀斧手相对专业一些,弓手只需要精通使用战弓和短刀,刀斧手只需要精通长短斧和短刀。

从身体素质来说弓手和刀斧手都有特殊要求。弓手对臂力要求非常高,刀斧手需要身披重甲的同时能挥动大斧,对体能要求是最高的。再加上长枪手、盾牌手和弩手各有要求,所有原来的各都需要打散重新编组。

光这事儿就用了三天。在禁军教头们选出各兵种的人来后,新军重新编组。第一都是长枪手,都头晁宝柱;二都是刀斧手和盾牌手,都头严胜虎;三至五都都是弓弩手,都头分别是王村、周兴和周大梁。此外还有一个替补的都,都头钱新。

各都分配完毕,下发兵器,各自教习器械。并且士兵有了兵器就分配巡逻任务,每天由一都负责巡逻。李不弃也开始训练他们如何对口令、如何交叉巡逻,如何设置明暗哨和游动哨。

到了九月份,连广智联系的同窗和养马的人带着十七匹种马也到了淳泽监。这些养马的人很有意思,有两户是缘边的番人,还有三个老兵,一看就是厮杀过的。连广智给李不弃介绍,其中一个叫徐三的残废老兵竟然是数次死里逃生的夜不收,本事不小只是一直好酒,婆娘都跟人跑了。他连个孩子也没有,只是收养了个也不知是番是汉的男孩儿作养子。

这徐三不但有一身调教马匹的本事,而且有追踪的绝技,正是因为他这两样本事才能数次识破埋伏逃得性命。不过徐三本事不小,脾气却也臭,对看不上的人爱答不理,就算是见了都监也是如此,因此爹不疼,娘不爱。连广智在军中时因为看这个马夫可怜,给他几次酒喝,所以才有了交情。

呵呵,爱喝酒啊?这事儿好办。李不弃让人把在橡木桶里存了一年的二十度朗姆酒拿来,徐三立刻就表示只要天天有酒喝,打死他也不离开。

连广智的两个同窗一看就和他一个风格,尤其是那个叫孙永,孙旭九,大手大脚粗脖子,满脸刚硬的大胡子,大嗓门吼得震天响,身后还背了一口沉重的铁剑——不是文士装逼的那种剑,而是真的能上阵争锋的铁剑——若不是穿了一身秀才袍服,绝对会以为这不是个军汉就是个杀猪的。不过军营里就是需要这样的人啊,弄一个整天伤风悲秋的来李不弃都不知道该怎么安排。

陕西人就是实在。这俩秀才对李不弃的教学课本不但没有指摘反而大加赞赏,这下李不弃就不用亲自教战士识字了,可以教一些更专业的课程。

李不弃刚安顿好这些人,皇帝又紧急召唤,李不弃只好跨上枣红马一溜烟跑回汴梁。

一百零四 初见范仲淹

皇帝就是个土鳖!不就是装了几扇玻璃窗户嘛,还是以冰裂纹拼接的那种,就忍不住要显摆显摆。为了显摆玻璃灯罩,还特意在崇政殿的偏殿赐宴勋贵大臣。

李不弃因为是作出玻璃的人,因此才能跻身一群身穿紫袍、红袍的大叔之列,也有幸见到了大宋的良心——大文豪范仲淹,还有范仲淹的那位著名的大嘴猪队友——大文豪欧阳修。

唉,文人凑在一起就要装高雅,毫无悬念的又要作诗。而且李不弃作为透明玻璃的发明人那是注定跑不掉的,谁让他现在有秀才的头衔了呢。

不就是作诗嘛!反正李不弃脸皮厚,做不出好诗来还做不出差的来嘛,只要韵脚不出错误,作得不通就承认才情不够嘛,反正李不弃又不想作文豪。

虽然李不弃不想作文豪,架不住这次所有人都关注他。刚做完诗,皇帝就让人读出来,章得象率先大摇其头:“不好,不好,做得粗率。”

晏殊,杜衍等人也是不以为然直摇头。没想到范仲淹老先生却说:“那一句‘烈火之中出春水,最喜骄阳透清波’还是有些可取之处的,不是会作玻璃的人恐怕难得写出这样的句子来。若是再斟酌一下就好了。”

欧阳修接着说:“是啊,我也以为这一句虽然文字少一点磨练但也有些文采。”

皇帝也附和道:“是啊,这一句却是别人难写出来的。”

皇帝这么一说,大臣们也不好再说什么。

李不弃忙起身谢过范仲淹和欧阳修夸奖。联想到范仲淹在陕西能够重用狄青等武将,打下了后来西军的底子,不由对老先生多了几分好感。

皇帝趁机说:“不弃小小年纪却为朕操劳甚多,朕每每想起耽误了他读书就心中不安。只是有些事别人却替不得他。范卿,欧阳卿家,你们都是文章大家,以后也要多多点播不弃。”

范仲淹和欧阳修连忙说:“臣谨遵圣意。”

皇帝立马对李不弃说:“不弃,难得两位卿家愿意教导你。还不谢过范卿和欧阳卿家?”

李不弃连忙向范仲淹和欧阳修行礼,配合上演了一出君臣相得的活剧。

皇帝肯定是好心,但是办了坏事啊。李不弃只能心里苦笑。

大概是皇帝看到李不弃和文臣之间闹的水火不容,想要通过这件事让双方冰释前嫌,可是道不同不相为谋,皇帝的心思肯定白费了。

再者等庆历改革失败后,改革派的人都会被赶出京城,到时候本来就看李不弃不顺眼的人肯定借机发难,可千万不要小看他们普遍联系的本事。

不过皇帝的面子不能驳,现在只能先这么着了,以后见机而作吧。

李不弃心里其实还有个疑问:皇帝当着这么多人给他找老师,丁度的面子往哪儿搁啊。但是立刻他就知道自己想多了。

散席时丁度老先生拉着李不弃走到范仲淹和欧阳修面前:“希文,永叔,中正之智不可测也,非老夫这等浅薄之人可以为师。因此老夫数次恳请陛下再为这小友觅一名师,不可耽误了他,既然陛下把他托付给你们,老夫就放心了。”

李不弃忙说:“学士的学问小子还没学得一分,为何学士不愿意教我了?”

丁度却把眼一瞪:“要说作文写诗你还差得远。可是要说这做人做事的道理,老夫是真的辩不过你。这一点老夫有自知之明!希文乃是当世大儒,比老夫强得多矣。”

不得不承认这个时代真正的儒者操守确实高尚,感到这学生自己教不了就光明正大请别人教,一点儿也不藏着掖着。可是丁老先生希望范仲淹和欧阳修能改变李不弃的三观可就小看李不弃了。

随丁度往外走时,皇帝身边的王中正又一路小跑了过来,告诉李不弃明日皇帝要召见他。

皇帝召见不能怠慢,第二天李不弃早早进宫候着。皇帝处理完政事就叫来李不弃,但是开口之前脸却微微一红:“不弃啊,眼看又到年节了,总要诸多赏赐。只是现在内库空虚,朕有意把试验场出产的玻璃器赏赐大臣,你那里能不能多生产一些啊?”

喔,原来是皇帝又缺钱了。有难处,找不弃。这是个好习惯。

但是李不弃还是说:“臣只能尽力而为。”

赵祯说:“难道不能多修几座窑炉吗?若是缺钱,可以再找几家凑些银钱,只要分他们些股份就是了。”

呵呵!这似乎是有人看着玻璃窑的利润眼红了,想分肥的节奏啊。几家顶级勋贵都在试验场有股份,不会这么着急,其他能和皇帝说上话的十有八九是皇亲国戚。

这些人能量也不小,李不弃当然不能直接拒绝得罪了他们,只是说:“陛下,这不是钱不钱的事。多修了玻璃窑总要更多的工匠干活儿。人多了不容易控制,就容易走漏风声。现在这制玻璃的法子其实很简单,说破了就不值钱,天下那么多作琉璃的工匠都会做了,玻璃就不值钱了,我们到哪里挣钱去?”

“尤其是传到海商手里,传到辽国,那么我们就没法向海商和辽人卖高价了。所以臣以为暂时还应该以保密为先,待这些匠人把造玻璃的法子完善了,不是一两句话就能泄露的,那时再多建窑炉,多用工匠。便是走漏些消息,别人也做不出与试验场一样的精品来。这样才能保证试验场的利润。”

“喔,还有这么多说道。”听李不弃这么一说皇帝也担心走漏风声没了利润,尤其是让海商和辽国得了制玻璃的法子去更是不可接受。这制玻璃的法子可是上天对大宋的恩赐啊。于是他说:“那还是如你的安排吧。”

今天皇帝兴致很高,站起身来走到李不弃面前说:“好在想来也不过就苦这一两年了,过几年左右藏库都充实起来便好了。”

按照穿越前陪领导聊天的经验,这是等着李不弃问原因呢。李不弃只好装作很感兴趣的样子问:“臣听说国用不敷已有数年,可是陛下有什么新的法子?”

赵祯拍了拍案上的一本书札说:“前几日范希文在天章阁奏对之时向朕上了《陈十事疏》,提出‘明黜陟、抑侥幸、精贡举、择官长、均公田、厚农桑、修武备、减徭役、覃恩信、重命令’十条主张。朕认为若是采纳这些主张,相信要不了几年国库就能重新充盈起来。”

一百零五 对皇帝说真话

唉,还是躲不过这事儿啊。而且看来皇帝是有心显摆,竟然拿起那本札子给李不弃看。

其实李不弃已经听说京城传言自从皇帝和范仲淹在天章阁奏对之后,皇帝就拿了范仲淹的“条陈十策”向重臣征求意见,也算是吹风,所以其实京城里这“十策”的内容已经传开了。而且欧阳修、王拱辰等大小官员也纷纷就此上书言事,京城中已经一副革新山雨欲来的样子了。

虽然已经大体知道范仲淹的条陈内容,但是李不弃还是接过札子装模作样的仔细读起来。果然那“十策”的内容和李不弃后世了解的差不多,因为只是初步建议所以比较简略,并没有具体实行措施,所以一会儿就看完了。

见李不弃抬起头来,赵祯笑着说:“厚农桑增加赋税,明黜陟、抑侥幸等措施减少冗官可以节约钱粮。择长官、精贡举、减徭役、重命令、推恩信使百姓乐业。朕以为这十条切中要害,不弃,你看如何?”

看着皇帝一副“夸我啊,快夸我啊”的表情,李不弃的脸都快抽成了包子了,只好期期艾艾地说:“臣以为还是应该加一条,扶植工商,这样可以在税收上开源,于增强国力多有裨益。”

皇帝便不在意地说:“嗯,这条也可以加进去。朕正召诸卿上书言事,你也可以写个条陈上来。嗯,只要这些都实行起来,不出几年大宋就能国富民强了吧?”

李不弃念头急转后决定还是向皇帝说实话吧。反正已经躲不开了,能在皇帝面前落个料事如神的印象,再顺便给一些人上上眼药也不错,说不定还有意外之喜呢。

他拿定主意后便说:“陛下,不是臣搅扰陛下的兴致,只是依臣看,若是这十条一起施行,可能难以成功,而且可能造成朝堂上下大的动荡。”

“嗯?”赵祯捋胡子的手停在半空,问:“为何?”

李不弃开玩笑说:“臣说的一些话若是传出去只怕要给弹劾成筛子了。”

赵祯笑道:“好,那就当是聊家常,不要这么多人伺候了。”

陈琳忙让一众小太监退出去,赵祯才说:“好了,现在可以说了吧?”

李不弃这才说:“陛下看这‘明黜陟、抑侥幸、精贡举、择官长、均公田’,若是施行下去的话无论是士大夫还是勋贵都没有以前活得自在,这便得罪了所有士大夫和勋贵。这‘重命令’一条要严格遵守朝廷号令,更让很多人失了上下其手的空间,自然会引得他们反对。这减徭役和推恩信又断了地方官和胥吏们中饱私囊的路子。陛下算算,朝廷上下还有多少人不被波及。”

“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善财难舍,此乃人之常情,臣能料定这十条一旦实行下去必然物议汹汹,对范参政肯定也是交相弹劾。而罪名嘛,臣都替他们想好了,就是‘朋党’。”

赵祯便问:“为什么是朋党?”

李不弃说:“若是同时施行这十条,涉及天下数万官员和胥吏,亿万百姓,事物何其繁杂?一两个人是成不了事的,若是用不肖之徒说不定还会坏事,所以必然要引志同道合之士以为臂助。再者既然要择官长,必然要罢免无能不肖之官,任命称职之人。只是到底什么样的人能胜任那官职,一向是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这些都会给那些反对的人捕风捉影的口实。”

“而且范参政道德高尚,臣实在想不出他有什么把柄可抓。因此结党虽然难以查得实据,却是攻击反参政最有杀伤力的罪名。当然若想再离间范参政和陛下的关系,还可以再给范参政扣上个谋反的帽子。”

赵祯完全不相信,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我大宋朝堂上皆知书达理之辈,怎会如你说得这般不堪?便是有一两个宵小之徒,朕也不是糊涂的,怎会给他们离间了去。朕看来就这么糊涂么?”

李不弃说:“臣和陛下看朝堂诸公的角度不一样。这就好比是在一座楼上,陛下坐在最高处,中间是朝堂诸公,最下层是臣这样的人。陛下是从上向下看,看到的都是诸公的脸;臣是从下往上看,看到的都是诸公的屁股。看到的位置不一样,所以臣没有陛下这么乐观。”

“臣这是肺腑之言,所以不敢让太多人听见。若是传出去,臣就没法过了。”

李不弃这个比喻让赵祯觉得很新奇。他在书案前踱了几圈才停下来:“朕知道不弃你当年在文士手中差点儿丢了性命,但是不可如此偏激。你给自己取字‘中正’,朕就觉得甚好,望你时刻不忘中正平和。现在满朝上下虽不能说没有几个小人,但是大多还是正人君子。若都如你所说搞这等阴谋诡计,那么我大宋百年养士岂不是成了笑话?”

李不弃面不改色:“臣也希望自己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也希望国富民强。所以臣才斗胆说了心里话,希望给陛下提个醒。但臣年轻,缺乏阅历,若是说错了话还望陛下恕罪。”

赵祯点头:“你这番话别人只怕是说不出来的,足见你忠心可嘉。只是你还年轻,不可总把人往坏处想。看来你还要多读圣贤之书,体会先圣与人为善之道啊。”

皇帝这是不高兴了啊。正好哈,咱躲到淳泽监读书去。李不弃忙躬身道:“臣谨记陛下教诲,一定多读书,仔细体会圣人教诲。”

皇帝的兴致明显受到了打击,已经没有了谈兴,淡淡地说:“好,那你就去吧。”最后还不错,他又嘱咐了一句:“记得多向范参政和欧阳永叔请教。有他们点拨与你,不是你自己读书可比的。”

“是。臣记得了。”

奉旨拜两个大文豪作老师啊,这个便宜不能不占。李不弃回去就捡了自己练习的诗文比较得意,又没有什么禁忌的先让人投到参政府和欧阳修府上。看看时间还早,两人都应该还没散值就先去看看吕小胖新整的药材铺子。刚和坐堂的太医聊了两句高遵裕就追来了:“哥哥回来也不打声招呼。兄弟定了坐头给哥哥洗尘。时候不早了,咱们快去,不要让他们等久了。”

李不弃笑道“你这般着急,似乎不是要给我洗尘吧?”

高遵裕也笑起来:“其实是他们要哥哥想个办法让我等也上天飞一趟。现在是各家都有人上去飞过了,可我们几个家里却不让呢,总说怕掉下来。”

李不弃一边随他出门一边说:“都摔伤多少人了,石家那个远房可是掉下来摔死了,你们还敢飞?再说天这么冷了,飞上去会冻坏了。”

“唉,你没看到飞过一次的多能说嘴。俺们不服啊!”

这些公子哥都是家里的宝贝,李不弃可不打算惹麻烦,但是联络一下感情还是需要的。于是随高遵裕骑了马往酒楼走,在路上高遵裕的随人都远远缒在后边,高遵裕凑过来问:“听说官家让哥哥随范参政学文?”

一百零六 范文豪的神逻辑

“呵呵,这事儿传得这么快?”李不弃不禁笑起来。

高遵裕说:“好多人嫉妒你的圣眷呢。”他倒也不绕圈子:“而且范大参风头一时无两,怎么可能不引人注目呢?”

李不弃虽然知道“庆历改革”最后一定失败但还是希望这些将门们少捣乱,不为别的,让那些文官更充分的表演,让皇帝认清他们的真面目不好吗?

于是李不弃接着高遵裕的话头儿说下去:“呵呵,官家今天还给我看了范大参写的条陈。虽然我认为这些事同时施行起来甚是困难,但我还是向官家建议再加上‘重工商’一条。嗯,官家对范大参可是寄予厚望的。”

高遵裕敏锐地抓住了李不弃话中的含义说:“原来哥哥也不太认同范大参啊。不瞒哥哥说。现在范大参的条陈已经传开了。欧阳永叔、蔡君谟、王君贶等人都不断上书呢。”

高遵裕还是年轻,关切之情在脸上带了出来。李不弃笑道:“兄弟关心此事吗?这对兄弟这样的人家可是好事啊?”

高遵裕完全没料到李不弃会这么说,忙问:“说是要施行新的恩荫之法,以后每家荫不了几个人了。对我们将门怎么是好事呢?”

“你是当局者迷啊!”李不弃呵呵笑道:“其实你们将门吧,对这事儿最应该乐见其成。你们将门都是至少几十年的底蕴了,比起那些措大来更是有钱,要学文能找最好的老师,要学武从小就耳濡目染,而且可以随便进军营历练。只要你们这些人愿意,文武全才不成问题吧?这样好的条件谁能比的了?我都羡慕你们。若是不靠恩荫,也不会缺了你们官作。特别是现在这种时候,重文轻武,没人愿意从军,官家不靠你们带兵靠谁带兵?”

“再者你们将门一家生孩子才有多少人等着恩荫?一个宰执、转运使在位几年便有二三十个子侄受恩荫,他们可是过几年就换人的,再过得几年,这官员里头出自你们将门的还能占几成?反而是恩荫少了,你们将门占得比例还能大些。你说对将门是不是好事?”

高遵裕给忽悠地有些发晕,迟疑地说:“哥哥说得也是。只是我将门家中也总有资质平常的,不靠恩荫只怕每个官作。”

咳!这还真是想一点儿好处都不能丢。李不弃说:“好吧,你若这么说我只能告诉你这事儿你不用急。那些文官比你还急呢。要是我是将门,我就什么也不作。若是将门先跳出去反对,其实就是给别人当枪使,回头那些文官还要把阻碍革新的罪名栽到将门头上。”

“哥哥是说将门如果不动,那些文官也会跳出来?”

“兄弟没听说过有这么一句话吗?千里做官只为财啊,其实还要加上封妻荫子。你们将门就算没有了恩荫,没有了一些上不得台面的进项,可是哪个没有万贯家财,良田千顷?可那些措大没了这些还剩什么?他们不急才怪。只是他们一般会让别人冲在前边,他们躲在后边罢了。若是没有人冲在前边,他们就不得不赤膊上阵。兄弟不信就等着看。”

“有理!听哥哥这么一说,我真是茅塞顿开。”

李不弃却一脸疑惑地问:“我说什么了?我什么也没说啊。是兄弟听岔了吧?”

高遵裕立刻明白李不弃在别人面前是不会承认说过这话的,便立刻岔开了话题。

第二天下午拜访了欧阳修,晚间拜访了范大参。不得不说大文豪就是大文豪,人家改过的作文就是上了一个档次,这个不服不行。

然后李不弃又把自己写的建议朝廷扶植工商的札子拿出来:“参政帮小子看看这奏本可有什么不妥之处?小子第一次上奏本,生怕会出纰漏。”

范仲淹拿过札子一目十行就看完了,然后点点头:“你这奏本倒是写得条理清楚,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出自积年老吏之手。只是语句太繁复了,失了凝练,却少了文采。以后写奏折也不需如此多的数字,那是给亲事官看的,官家和相公们只需要看你这建议有没有道理。”

“呃?可是参政,小子以为有些事情的道理就藏在这数字里面。若是没有数字,便不能让看这札子的人切身体会到小子的建议是否有道理。”李不弃心里对范大文豪这话可是实在不以为然。大宋的官好当啊,每天真正干活儿的时间其实真心不多少,要不晏相公还有时间写新词呢。既然这么有闲工夫就不能多研究几个数字吗?

范大文豪很耐心地说:“官家和宰执每日需要批阅那么多札子,若是都如你这般事无巨细,便是这些札子也看不完。况且官家和相公们皆是一时之选,自会判断你的建言是否有可取之处。”

哦?这是啥意思?是说相公们都是天才,什么都明白?还是说相公们不需要别人指手画脚?您既然把话说到这个程度了,俺还有什么可说的?

范大文豪见李不弃不言语了继续说到:“你这札子对扶植工商的益处确实写得很明白,可是你想过没有,商人要将本求利,必然低买高卖,锱铢必较,却与圣人教诲不合。若是朝廷扶植工商,必然教得世人多用奸计,坏了风气。再者商人逐利,他们贩运绸帛珍玩,必然引得世风奢侈。想尧舜之世,百姓鸡犬相闻老死不相往来,便无商贾相通也能安居乐业,其人心淳朴更不是当世可比。所以只要朝廷扶植农桑,使百姓能丰衣足食,便无商贾也不过少些税收罢了。”

“工业确实不可或缺,但若是太大也不好。工匠多了,种田的人就少了。工匠又不生产粮食,需要人供养,便会使种田的人衣食不足。而且工匠多了必然需要商人把他们的出产卖出去,又需要许多商人。不知这些你可想过?”

欧卖糕的,爱服了右。李不弃知道大宋的皇帝和官员只是把工商业看做赚钱的工具,但是对工商,尤其是商人甚是鄙视,但是从没有想过这种鄙视链竟然有这么强大的逻辑支撑。

好半天他才从目瞪口呆的状态中恢复过来,对范大文豪说:“参政可曾想过若是一个农夫需要一个犁头,难道要他能自己跑到几百里之外购买吗?就算这个农夫真能这么干,他作这些事的时候谁去耕种?对了,他家需要把鸡和猪卖掉换些钱财来买药给家人治病怎么办?这些事不都需要是通过商人吗?”

谁知范大文豪已经胸有成竹了:“其实这些事官府也可以作的。”

一百零七 一本奏章

这真的是时代的局限性,没想到范大文豪这么聪明的人居然能想出这么个法子,怪不得以后王安石会信心满满地全面插手工商。

对这种时代局限性吐槽没用,李不弃只能尝试说服范大文豪,而且还不能引经据典。引经据典他可说不过大文豪,而且范大文豪可是纯儒,不认儒家以外的理论,而儒家是把商人鄙视到死的。

于是李不弃只能尝试用事实说服范大文豪:“参政可曾想过,若是由官府来发售货物,不知道要增加多少官和胥吏,百姓能供养得了么?”

“嗯,也多用不了多少官,只要世风淳朴,百姓不追求奢侈,总不过就是盐铁茶酒那几样东西,大多是朝廷专卖的。”看来范大文豪真的是对这个问题深思熟虑过。

李不弃见用普通百姓的生活打动不了范大文豪,只好从文豪的切身利益下手:“那么若是一个士子感觉自己用一种特殊的笔,特殊的墨,特殊的纸写文章特别顺手,参政能让他在官府买到吗?”

文人用特殊的执掌笔墨那能叫奢侈吗?那叫个性啊!文人不都追求个性嘛。果然范大文豪沉吟了一下:“这个却难。”但是接着他话锋一转:“不过这样挑剔的人又能有几个?”

好吧,李不弃只好再换个角度来说:“参政可曾想过,若是家家户户老死不相往来,出产的东西只要够自家衣食便好,出产多了便是无用。这样百姓就没有欲望再生产更多的东西,有余力的人便把力气白白浪费了。”

“若是发展工商,互通有无,便让百姓看到多出产些东西便能多换回对自家有用的东西,日子能过得好些,他们自然会想法子多多生产。这样百姓多余的力气不会白白浪费,大宋的钱粮也能增加更快啊。”

范大文豪却说:“只要朝廷重农桑也能有同样的效果。还能避免百姓与商人交易锱铢必较,坏了风气。”

哦,我承认被你打败了。李不弃抱着他的奏章落荒而逃。不过这次被雷得发懵也不是没有收获,回到家之后他就把原来的奏章扔进废纸堆里重新写了一份。

在这份奏章里他就不唱什么“通有无,富百姓”的高调了,只论证两点,一点是扶植工商可以提供更多商品诱使百姓多多生产,另一点就是朝廷可以多收商税。

有这么多年的工作经验他知道公司老板和掌柜的考虑问题的角度经常是不一样的,“大宋公司”肯定也存在这个问题。

宰执相当于掌柜的,干得不好可以过几年换一个,换下来的人可以到地方去当长官,所以其实赚钱的压力并不大。但是皇帝这个当老板的不一样啊,时刻担心发不了工资造成公司倒闭,又要担心没钱雇保镖保护自己安全,其实在皇帝心里面对财政压力更是担心。

而且凭着李不弃在皇帝心目中的地位,李不弃有三分把握把“扶植工商”这一条塞进这次革新中去。不过这事儿成了最好,不成也没有什么损失,因此上了奏章之后他就赶紧躲回淳泽监去了。他要在远离政治漩涡的地方静观事态发展。

但是他的这份奏章引起的震动比他预想的要大得多。在奏章递上去之后很快内容就被有心人流传出来,于是在京城的文人士子圈子里形成了一阵批李不弃的风潮,都说李不弃满身铜臭气。这个倒是在李不弃意料之内,他觉得自己不被批就是怪事了。

但是接下来的事情却出现了他未曾料到的发展。

华灯初上,五味坊周围停满了车辆。布商崔旺喜的车只能远远停下,大腹便便的崔旺喜在伴当的搀扶下困难地从车上下来,慢慢走进五味坊连锁三店的大门。

虽然大冷的天但是一身的赘肉让他才走了几步路就出了一头油汗,因此刚进门就取了一方手帕擦汗。突然,身后有人叫道:“这不是崔大官人嘛。今天有什么事儿让恁出门啊?”

回头一看,却是熟人绸缎庄郑老板,崔旺喜连忙转身拱手:“原来是郑兄。今日无事,邀了好友小酌一杯。郑兄你也认识的,若是方便不如也过去吃几杯酒。”

郑老板知道这崔旺喜因为一身肥肉,走几步路就喘所以几年来除非有大事很少出门,因此心里正在好奇今天是为了什么事让这个大胖子出现在五味坊。见崔旺喜似乎是诚心相邀,他便顺水推舟答应下来,便随了崔旺喜进了雅间。雅间里的人忙起身相迎,郑老板立刻认出这还真是熟人,贩卖绸缎的山西人文老板。

今天文老板特别热情,嘴都咧到耳根子去了,忙着把两人让进来。坐定之后布上酒菜,郑老板好奇地问道:“文兄,可是有什么好事?”

崔旺喜却问:“郑兄先别问。老文,那奏章你可买到了?”

文老板从怀里掏出一本札子笑道:“这奏章的抄本可卖疯了。我花了两贯足才从人手里买到的。”

郑老板忙问:“这是谁的奏章?”

“李不弃的啊!郑兄还没听说?”

郑老板知道文老板有亲戚在做官,曾任殿中侍御史,因此郑老板在官面上有人脉,消息甚是灵通,忙说:“我的消息哪有你灵通?这奏章说了什么,值得你花了两贯足?”

文老板把札子打开推到两人面前说:“你们自己看。”

郑老板忙和崔旺喜看过去,只看了几行眼睛就瞪大了,禁不住屏住呼吸一直看到末尾。崔旺喜原本已经从文老板那里听说了奏折内容,大体看完便问又返回去看中间字句的郑老板说:“郑兄,你看这奏章值不值两贯足?”

郑老板这才回过神来,连说:“值,真的值!郑兄这可是从大相国寺那里买的?”

郑老板却笑道:“好多人都争着买这个呢,只怕大相国寺那里未必能买得到呢,我这是托了人才买到的呢。郑兄,我劝你还是借了店家纸笔,自己抄下来吧。回去给儿孙讲讲,也让他们抬头做人。”

“是啊,是啊。”正老板答应着回头叫小二哥借纸笔。文老板给三人满上酒说:“今日合该庆贺一番。以前人都说商贾不事生产,以盘剥欺诈获利,我等商人便是浑身绫罗也是给人看不起的。”

“今日总算有人给我等商贾说句公道话。若无我等商贾,不知多少有用的东西都糟蹋掉了,不知有多少人为了一件小东西跑断腿。我等商贾赚的钱其实是把没有价值的东西变成有价值的东西,替人跑腿的辛苦钱。以后谁还能说我们是蠹虫?”

崔旺喜说:“是呢。俺白手起家三十余年才侥幸挣下这家业,历尽多少辛苦,经过多少艰险只有自己知道。可是却总受人轻贱却是为何?就是没有明白这道理。今日之后总算可以扬眉吐气了!来来,干了这一碗……”

一百零八 傲娇的滕子京

李不弃听说自己一本奏章居然有洛阳纸贵之势也是大呼出乎意料。不过想想也不奇怪,购买抄本的都是商人,不缺钱啊。吕小胖还说自从奏章流传出来后,三家五味坊连锁店更是一座难求。这倒是让李不弃看到了一股可以借助的力量。

人的经济地位和社会地位总要匹配。如果一群人很有钱但是社会地位却很低,那么他必然会感到痛苦,而且他们还有钱搞事,这就是一股巨大的破坏力量啊。

大宋对百姓的划分是“士农工商”,商人是最末等。而且自古以来,商人就被视为不事生产的社会蠹虫,遭到社会的鄙夷。因此在大宋,一个单纯的商人就是官吏和民间强横眼中的肥肉。为了自保,大量的商人们不得不谋求成为官员或者勋贵们的附庸,拿出大笔的钱财破财免灾。面对这种情况,相信只要是正常人心里都不会平衡,必然会有改变现状的需求,这个需求一旦爆发出来就会显现巨大的力量。

不过眼下李不弃还不想进一步激发这股力量,因为他现在还没有控制这股力量的能力。他现在要做好的是眼前的事情。

天气冷了,汴梁城外庄子种的二十多亩棉花已经采收,棉桃运到了淳泽监试验场。李不弃就指导木匠们作了个最原始的那种轧花机。

带孩子旅游的时候到各地必去的景点就是博物馆,不止一次看到过各地的轧花机。虽然具体结构记不清楚了,但是远离还记得,无非就是两个锟相对转动把棉籽轧出来嘛。先做出一个勉强能把棉籽脱除干净的,剩下的就交给木匠们去琢磨了。

唉,没人会弹棉花,只好自己干了。弄了个竹弓,梆梆的弹了一天,弹了两斤棉花,让厢军家的女人们给缝了个绸面的棉袄,穿上后内牛满面——穿越过来第一次穿上棉袄了啊!

要不说自己动手丰衣足食呢,古人诚不我欺也!

烧了那么多玻璃,烧了那么多砖,产生了那么多煤渣,都堆出了一座小山了。流着鼻涕的孩子觉着稀罕,没事儿就跑到上面去打滚。风一吹更是飞得到处都是。

咱是一个注意环保的人,煤渣也不能浪费。干草都收好之后闲下来的男人抽出二十几个来,买来石灰和煤渣拌起来铺煤渣地面。先要把大校场都铺成煤渣地面的,省得一下雨就全是泥影响了出操。

这禁军教头也不给力啊。我的兵是要训练两年就要能上阵厮杀的,可是你们一套枪法教了一个月还没教完,看这样子没有半年战士也练不熟。战士们还要学使用刀斧、骨朵、标枪,还要学习阵法,这要学多长时间啊?

不行,不能学这么多没用的。李不弃把教头们集中起来开会,告诉他们不要教的太多,管用的三五招让战士练熟就行了。反正战士们作战肯定是结阵的,单打独斗的机会很少,不用练到大侠的级别。比如这枪法,李不弃要求就练“中平枪”的“拦拿扎”三式和突刺。

为了加快部队的训练,李不弃一头扎进了训练中。在皇帝看来李不弃是全心铺在训练上,确实没有时间经常回汴梁来。其实李不弃是竖着耳朵听风声,结果可是让李不弃看了几场大戏。

第一出是关于滕子京的,就是那个庆历四年春谪守巴陵郡的滕子京。

在九月时陕西四路都部署郑戬爆出滕子京泾州知州时贪污挪用公款,御史中丞王拱辰派御史梁坚前往调查。很快梁坚报告滕子京有挪用贪污公款十六万贯用来放高利贷,贱买百姓牲畜,把本该发给军士的奖赏赏给艺人的三条罪状。

范仲淹对滕子京很了解,在皇帝面前替滕子京辩解。梁坚说本该发给军士的奖赏赏给艺人的事发生在一次庆功宴上,那次确实赏赐了艺人一些钱财,但是绝大多数的钱都通过射箭等游戏发放给军士了,范仲淹和韩琦当时都在场,也没有反对。

滕子京贱买百姓牲畜的事是因为大战之后百姓因为他保全城池和百姓非常感激,因此在为举办庆功宴购买牛驴时表示不收钱,但是最后滕子京还是给了钱的,绝不是滕子京强买。

至于说那十六万贯钱财就属于潜规则了。十六万贯可是一万五千驻守宋军的军费,要是让滕子京给弄没了那些丘八还不造反?

事实是大宋开支军费浩大,拨下来的军费不敷使用,因此官员们京城会拿挪用公款放高利贷以求补充军费。这是缘边将帅们都心知肚明的事情,所谓法不责众。

若是以前有范仲淹证明,再加上韩琦也是当事人,估计这事儿就过去了。可是范大文豪不是已经上了改革十条了嘛,滕子京又和范仲淹相交莫逆,有人要借打击滕子京干掉范仲淹啊。因此皇帝受到的压力也很大,不能简单的息事宁人,于是便又派了个太常博士、三司代理户部判官燕度去复查。这绝对是个昏招。

皇帝不知道,可是李不弃从一帮勋贵子弟当笑话说的事情中得知欧阳修因为修弹劾太常博士、监察御史马瑞和太常礼院水火不容。欧阳修、范仲淹和滕子京都是改革派啊,燕度绝对是抱着找茬的心思去陕西的。

好吧,这都不是重点。重点是滕子京应该也知道燕度是来找茬的,他竟然一把火把那些作为证据的账本给烧了!这可真让李不弃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李不弃知道大宋地方官贪污挪用在官场上都是潜规则。这从大宋的祝融特别青睐官衙就可以看出来,经常有官衙着火把账本和仓库烧得一干二净的事儿。这都见怪不怪了。

但这不是重点,重点的是你滕子京在那个梁坚来调查的时候已经把那些账本给人家看了,还怕再让人查一遍吗?现在为什么就烧了呢?

听说滕子京给出的公开理由是知道燕度要找茬,担心株连无辜,因此把记载被宴请、安抚者信息的账册都烧掉了。但流传更广的是滕子京觉得自己为国家操劳反而不受信任桑心了,他要发泄一下自己的不满。

你当自己是巨婴啊?放在后世你这么干不但要给公司开除,而且说不定要蹲班房的。

这还真是文人的傲娇啊!通过这场闹剧,李不弃对大宋的文人的德行有了新的了解。但是这出闹剧绝对后没有后面一出戏给李不弃的震撼大,可以说完全改变了李不弃对大宋的认识。

一百零九 商人送礼

眼看就要过年了,这是新军成立后的第一个春节,李不弃要留下来在淳泽监过年和新军战士还有试验场的人增进感情,这样才能把新军和试验场更牢固的抓在手里。可是还不能给皇帝一种和士兵打成一片的印象。所以皇帝要李不弃参加元夕的酒宴,李不弃只好亲自回京一趟提前给皇帝拜年,同时向皇帝说明自己留在军营中的用意。再者李不弃也有一件事想着当面问一下范大文豪。

因为这件事让李不弃对这位范大文豪越来越看不懂了。

和李不弃的预想一样,赵祯果然对他不回家过年而是留在军营感到很好奇。李不弃是这样解释的:“陛下,淳泽监那里没有茶楼酒肆,没有瓦子,连人都很少,若是普通禁军只怕早就在那里待不住了。这六百多血气方刚的汉子身边没有家人,也没有什么娱乐,陛下知道这半年多来他们没有闹事吗?”

李不弃这么一说赵祯也好奇起来:“这是为何啊?”

李不弃说:“是因为每日繁重的训练耗尽了他们的精力,他们没有时间也没有心思想别的。但是过年时无论是从人情还是道理来说都应该放他们几天的假,这时他们便有时间想那些平日里没有时间想的事情了。这时候最容易出事啊。”

赵祯最头疼的就是兵变,立刻说:“原来如此。那么你是要留在那里进行弹压?”

李不弃说:“弹压不是解决之道,最好还是给他们找些事作。让他们联络感情也好。”

他还特意对赵祯说:“其实臣头一次管军,总有想不到的地方,因此臣让李阁门和王、葛两位指挥都留下,若是有什么意外也好商量一下。”

喔,四个人都留下啊。那么有三个是皇帝安插的人,皇帝就放心了。还把李不弃重重夸奖了一番,把年节的赏赐提前发给李不弃。

今年因为有玻璃作坊的利润支撑,皇帝这个年还不算太难过,一下子就赏了李不弃十匹蜀锦。

从大内出来时间还早,范仲淹应该还在中枢办公,李不弃便赶回家安排给相熟的各家送礼的事情,各处买卖发放年节的份例也要他过目。这些事吕小胖都已经拟了单子,李不弃只是稍作调整,给各处的骨干人员又加了一些,给义学几位先生的膏火也添了些,尤其是一帮兄弟和几处产业的掌柜的待遇都要他亲自核准。

正在和吕小胖商议这事的时候,给家里看门的冯大进来报告说有人来送礼,拿过拜帖一看是个叫崔旺喜的。这人李不弃不认识,吕小胖倒是有些印象,好像是有名的布商,只是从没有打过交道。

现在李不弃一个没有品级的小官人家能上门送礼而且礼品丰厚,你也不能表现得太倨傲,立刻命令请进来奉茶。这就看出院子小的问题来了,没有多余的地方招待客人,只好请到堂屋来。人一进来李不弃就是一惊——这特么就是一座肉山啊,进门时连阳光都遮住了。

这个大胖子在仆人的搀扶下在向李不弃行礼,可是看这位的大肚皮实在让他弯不下腰来,李不弃连忙请他坐下。

“在下崔旺喜,是个布匹商人,久闻官人大名,不揣冒昧,搅扰了官人,还望官人恕罪。”大胖子欠着身子说道。

李不弃说:“我不过是个小官,阁下不必如此客气。只是我与阁下初次见面,阁下送我这般贵重的礼品,实在让我……”

李不弃还没说完,崔旺喜就抢先说:“官人虽然不认得在下,在下却真的是久仰官人大名了,而且官人有大恩于我,送这点儿薄礼不过是聊表心意而已。”

“我于阁下有恩?这是从何说起啊?”李不弃糊涂了。

“官人不是上了一份《请扶植工商疏》吗?这就是有大恩于我这样的商人了。”胖子一脸真诚地说。

“可是那份奏书没什么用处啊。据说已经给否了。”

“官人的建言虽然最终不被采用,但是对我等商人却如久旱甘霖啊。官人可知道我等商人在历朝历代都是给人看不起的,都是当做国朝的的蠹虫。便如在下这样的,只有自己知道这份家业是吃了多少哭,甚至九死一生才挣下的。可是在外人看来却是俺既然有这家业就必定是靠着巧取豪夺的手段,俺是有口难辩啊。连家里孩子都被同窗看不起呢。”

“官人不知,为了此事俺心里苦啊。俺这人从小受苦,饿怕了,有了钱就最爱吃喝,心中苦闷时也便大吃一顿,一来二去,俺就成了这般模样。可官人的奏书中把商人钱的来路说清了,俺们都觉得如醍醐灌顶一般。俺这心里也舒服了,也愿意理事了,便吃得少些。自从读了官人的奏书,俺这肥肉已经少了三十斤呢。官人可不是有恩于俺?”

呃,我的奏书还能帮人减肥?李不弃也是无语了。

崔旺喜接着说:“官人真是大智慧的人啊。我等商贾中也不少人才,却从来没有人能把这个道理说清楚。若不是听官人说了,我们还不知要被蒙在鼓里多少年。”

李不弃只好说道:“我上那奏书却是为了国富民强,若是你们觉得对你有好处也是无意之举,阁下不必感谢我。”

崔旺喜却说:“官人真是磊落之人。只是官人不会是嫌弃俺这白身商贾的身份才不愿收俺礼吧?”

“哪里哪里。只是无功不受禄。”李不弃忙撇清。

一番推辞之后李不弃表示可以收下几样礼品,但是贵重的还是让崔旺喜带回去。崔旺喜是个会看眼色的人,便也不坚持。却说道:“官人,俺有一事不明,不知可否请教官人?”

“请说。”

“嗯。俺听说官人在城外的庄子今年种了好多草棉,不知是作什么用的?”

“这人嗅觉好灵敏啊。”李不弃不由得高看了这个胖子一眼。这个胖子既然是卖布的,那么卖棉花也是对路。皇家的店铺管事不是太监就是一些恩荫的小官,关系错综复杂,大量的利润都在他们上下其手的过程中流失了。因此其实李不弃一直在考虑分散货物的销售渠道。更重要的一点,建立自己的销售网络也是一个积攒人脉的过程。

于是李不弃也不打算瞒崔旺喜:“阁下是有心人。我准备让天下人都用草棉的棉花作冬衣。”

崔旺喜来之前想过各种可能,但是没想到李不弃这么大口气。他忙说:“这草棉作冬衣却是有些难处。一个是去除棉籽太费人工,再一个未必有丝绵保暖。因此虽然也有用草棉作冬衣的,但用的人并不多,作冬衣的还是丝绵为主,也有用木棉的,却是少见草棉。”

这时候李不弃就显出霸气来了:“你说的这些我都知道,只是我有法子解决这两个难处。”

崔旺喜的眼珠一下子就活泛开了。李不弃接着说:“这推广草棉的事情是一条赚钱的路子,却也是关系到天下百姓穿衣的大事。我有心多找一些有本事,有实力的人来作的。不瞒你说,明年后年,这草棉就该赚钱了。”

一百一十 和范文豪的对话

李不弃的名声在商人眼里那就是金字招牌啊,没看见李不弃干什么都赚钱嘛。听李不弃这么一说崔旺喜立刻心思就活泛起来,忙向李不弃介绍自己是如何从一家小布店的学徒做到店铺开到大江南北的大老板的。

从崔旺喜的介绍来看这人还真是差不多白手起家,靠着聪明的头脑和几次成功的投机在三十年中赚到了万贯家财。这样的人肯定是有一定能力的。

但是崔旺喜介绍自己时一个信息引起了李不弃的注意:“你老家是扬州人?”

“正是。”

“那你现在还经常和老家通信吗?”

“这个自然。俺们商贾必得耳目灵通,老家的信自然不能断了。却不知官人有什么事情?”

“你可听说了高邮晁仲约的事情?”

“这事儿啊,俺知道。高邮离扬州不远,此事底细在那边来信时还曾说到。”

李不弃便说:“那你说来听听。”

前不久有强盗张海率众要从高邮经过,高邮知军晁仲约得到消息后认为高邮城残破,又没有什么可以抵御盗匪的部队,这个仗没法打,于是晓谕城中百姓,让富商大贾拿出金银布帛和牛羊美酒,摆在城外,犒劳强盗。张海兵不血刃拿了东西,果真没有为难百姓就绕城而去。

消息传到京城朝廷中文武都十分生气,赵祯宗更是大怒。富弼主张诛杀晁仲约,但范仲淹说:“郡县兵械足以战守,遇贼不御,而反赂之,法在必诛;今高邮无兵与械,且小民之情,醵出财物而免于杀掠,必喜。戮之,非法意也。”仁宗皇帝听后,也觉得在理,把晁仲约贬去兴州作太守。

这事儿让李不弃毛骨悚然,他似乎看到了几十年后金兵围汴梁时大宋君臣给金兵送酒送肉送女人的那一幕。以前读历史的时候还奇怪大宋的君臣为什么能有脸作这种事,现在才知道在几十年前士大夫们的脊梁就断了。

但是崔旺喜显然不认为在这事儿上晁仲约有什么不对。按照他的说法高邮城垣破败,并且暗示因为地方官知道官家的忌讳不敢练兵,也不敢置备军械,地方上根本就没有能抵御盗匪的能力。厢军只要风闻强盗便会一哄而散,所以让高邮把盗匪张海挡在城外是根本不可能的事。一旦盗匪打进城去可就不知道要死多少人,破多少财,还不如给盗匪一点儿好处让盗匪自行退去。

李不弃知道崔旺喜说的是实情,也知道他暗示的“官家的忌讳”是什么。赵官家就怕下头的人造反,所以地方官为了不惹麻烦几乎不整修城垣,更不敢休整战具操练士卒,生怕给政敌和希望邀宠的人诬陷为“意图谋反”。这也是大宋的潜规则,从这方面来说晁仲约可以说确实是为高邮的百姓办了好事,但是造成的影响实在太坏。

李不弃再次印证消息的真实性之后对崔旺喜说:“崔老板可曾想过,这次高邮是遇到了个好强盗,稍微拿了些东西就退走了。万一哪天来了个贪得无厌的强盗该怎么办?”

“这……”

李不弃最后对崔旺喜说:“好吧,不谈这些事了。崔老板家中可有地?”

崔旺喜说:“那是自然的,在下有两个庄子呢。”

“那好,你若是相信我明年便种些草棉吧。我可以派人教你种草棉,你帮我推广,便少不得你的钱赚。”

“多谢官人信任。”崔旺喜一咬牙:“如此俺就跟着官人发财。”

“好,详细的事情咱们以后谈。我还要去拜望范参政。”

“啊,那就先不打扰官人了。”

崔旺喜走后,吕小胖问:“那草棉的生意真要带上他?”

李不弃说:“天下的钱是赚不完的。他是布商,可以带着我们尽快熟悉这一行。便分他些利润又如何?何况草棉的买卖实在太大,不是一两个人能吃得下的。”

看看天色不早了,真的要去范大文豪那里了,李不弃便带了陶林往参政府。

范仲淹对李不弃还是很看重的,没让他等多久就让人把他领到客厅。

“啊,参政。”李不弃先是恭恭敬敬行了礼然后说:“小子有一事不太明白,想请教参政。”

“不知何事竟连中正这样的聪明的人也不明白?”

“啊,就是高邮晁仲约的事。小子实在不明白为何此事处理如此荒唐?”

“此事我已经说得明白,高邮城残破又没有可以御敌的力量,晁仲约使百姓免于刀兵,不应该追究。”

李不弃说:“但这样做于法不合。”

范大文豪微微皱眉“虽不合法,但是合乎人情。你可知法意无外乎天理人情也。”

李不弃却说:“可是朝廷让晁仲约做官,用民脂民膏供养他,不是让他拿着百姓的财产去贿赂贼寇,而是让他抵御贼寇的。若是此事之中无人承担罪责,那么以后只怕百姓就不会相信官府能保护他们了。”

范大文豪反问道:“你也要杀晁仲约?可是国朝不杀士大夫,此圣德事,奈何欲轻坏之?”

“小子没说一定要杀晁仲约。”

“那你认为当如何?”

李不弃说:“小子以为应该查清晁仲约在此之前有没有向上司请求过整修城池和加强防护城池的力量。若是他请示过,那么责任不在他,现在的处分勉强可以,反要追究上司责任。但若是他上任后什么都没做过,那么当治他失职之罪。”

范大文豪看了李不弃半天才字斟句酌说到:“地方上有些事却不是你想得那样。”

李不弃与范仲淹对视着:“小子只知道他做了这官,享用着民脂民膏就应该负起自己的责任。若是觉得他负不起这个责任,就不要做官。”

范仲淹又看了李不弃一会儿才摇摇头叹息一声说:“果然如丁学士所说,你太犀利了。老夫不得不送你一句经验之谈,刚则易折!这句话你要谨记,等你作到参政就知道有些事切不可意气用事。其他道理只怕我也教不了你什么。很多道理只能你自己去逐渐体会,能体会多少就看你的造化了。老夫只能说你天资聪慧,若是潜心作学问,几十年后未必不能自成一家。”

这是要把李不弃扫地出门了?这好像不是圣人的做派啊?李不弃一脑门的官司回到了淳泽监,因为苦闷经常在房顶上蹲着,直到有一天顿悟。

一百一十一 顿悟了

过年了,淳泽监充满了喜庆的气氛。虽然郑和管辖的厢军和淳泽监的牧子们年底只分到了微薄的红利,但是没有人抱怨。大家都明白这才是第一年,整个试验场其实还没有太多的产出。但是提举官人许诺了,以后一年会比一年好。

其实这个前景大家都是能看到的,现在家家圈里有猪,有鸡鸭,饲养的马驴也多有怀胎的,这都是钱啊。提举官人说话是算数的,不怕将来分不到红利。

年底时分提举官人帮着组织起来的合作社给大家买来了各种日用品,都比从商贩手里买的便宜很多呢。提举官人又买回了几十头大肥猪给大家改善生活,还帮大家组织而且每天安排几辆马车送新军战士去汴梁耍,其他人也可以搭车,好多人一辈子头一次看到了东京城是什么模样。厢军和淳泽监的牧子大部分人一辈子也没有过这么幸福的日子。

李璋对李不弃真是佩服地五体投地了。他爹可是长官禁军的三衙长官之一,他虽然年纪小还只是当侍从官,但是无论是从老爹那里还是从日常交往的勋贵子弟那里都得知了军汉是多么难管。

年节赏赐少了要闹事,管束严了要闹事,在穷乡僻壤驻扎时间长了要闹事,甚至没有酒喝都要闹事。偏偏李不弃对这支驻扎在荒郊野外的新军管束特别严,就算是过年也只给假四天外出假,让士兵轮流跟着马车往汴梁城去耍,大部分士兵都要留在军营里。而且过年前根本就没有发放赏赐,这要是别的禁军和校阅厢军,早就闹起来了。

因此李璋其实是时刻准备着出事的,可是他发现自己白担心了,还是李不弃的主意多啊。

从小年一放假,李不弃就没让士兵们闲着,天天都热热闹闹有事作。光是各都、各班之技能比赛、拔河比赛、传口令比赛之类的比赛就让士兵们玩儿得不亦乐乎。虽然优胜者的奖品都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架不住士兵们高兴啊。

而且李不弃太能创造了,什么背人跑,背对背运球跑之类的项目都被他创造了出来,让校场上从早到晚笑声不断。但是最让士兵们喜欢的还是李不弃创造的一种球戏。这种球戏是双方各七个人组成队伍对抗,按照李不弃制定的规则把一个球推进到对方半场的底线为胜。

这个游戏不但需要七人密切配合与对手斗智斗勇,而且比大宋流行的蹴鞠更有对抗性,深受这些血气方刚的小伙子的喜欢。虽然他们还玩儿得很粗糙,但是在李不弃的鼓动下还是搞了一场各都之间的联赛,不但所有新军士兵都围着看,连厢军和牧子们也都跑来围观,为了每一次成功欢呼,为每一次失败惋惜。那气氛就是东京瓦子里的女相扑表演也比不上。

这些都是白天的活动。李不弃又从东京找来了三个说书先生,晚上就在校场上燃起篝火,大家围坐在篝火周围听说书先生们说书,三国故事的风头竟然被《白蛇传》和《聂小倩》给盖过了。

但是让人没有想到的,最受欢迎的竟然是孙永,孙旭九。见说书先生们说得热闹,他也来了兴致,铁板铜琶一口秦腔给大家唱起了汉唐英雄的故事。虽然他这口陕西话大多数人听不明白,可是那高亢激烈的秦腔却是让所有人欲罢不能,每天晚上不听上一段就不成。

按照李不弃年前的命令,正月十五后又开始训练,没有人有怨言,相反经过二十多天的休整,士兵们精神饱满,效率比年前还要高些。为此,李璋在回汴梁时再次在皇帝表哥面前把李不弃夸奖了一通。而皇帝也很满意,既没有向皇帝要钱,也没有自己撒钱收买人心就能让六百多军汉情绪稳定,这样的人才不多见啊。

不过皇帝也担心地问李璋:“告诉不弃,革新之事已经开始施行,很快就可见成效。朕的内库应该很快就能再次充盈,让他不必为了弄钱发愁。总在房顶上待着可不好,万一摔下来可不是耍的。”

范大神对晁仲约那件事的态度实在是打击了李不弃的三观,李不弃需要找个没人的地方想想清楚。大宋没有天台,李不弃就只能上屋顶了,尤其是月光明亮的晚上想事情最好。于是淳泽监就多了一个景致,每到月明之夜,李提举就会蹲在官衙顶上看月亮。

一开始无论是三个勋贵还是站岗的新军都吓了一跳,后来看李提举确实只是蹲在房顶上想事情,不往下跳,也没有其他非常的举动也就见怪不怪了。而且李不弃说是自己在谋划怎么给皇帝赚钱,不但让李璋非常感动,也让试验场所有人都充满了希望——提举大人承诺了,在皇帝吃肉的时候大家可以跟着喝口汤啊。

初春时节本来在房顶上蹲一会儿能冻死个人,可是现在李不弃贴身穿上棉袄,外面再裹一件给哨兵穿的那种内面带羊毛的羊皮大衣,把兜帽往头上一扣,一点儿都不觉得冷。这也算是检验一下防寒装备吧。

天已经彻底黑下来,小风呼呼地吹着,但是校场上点了几堆篝火,在篝火周围仍然有不少官兵在自发的训练。自从李璋从汴梁回来说皇帝要在今年三月初一校阅新军时这帮家伙就这样了,都想在皇帝面前给新军挣面子呢。

看着这些努力训练的宋人,李不弃不禁感叹:多好的战士啊,不缺勇气,不缺荣誉感,不缺坚韧和毅力,不缺精明,这是天底下最好的战士,难怪软弱的南宋可以抵抗蒙古那么长时间,难怪汉唐可以横扫西域。

很奇怪啊,中国拥有这么好的战士,为什么自从宋以后再也没有重现汉唐雄风呢?当然这个原因可以归到封建统治的腐败头上,但是汉唐的封建统治难道不腐败吗?为什么汉唐就打得游牧民族满地找牙,而自宋以后除了朱棣算是雄起一把,其余时间汉人都被游牧民族压着打?

一千年的时间啊,中华基本没有雄起过,这一定是体制问题。

在职场打混多年他明白了一个道理:个人的力量很渺小,组织很重要。一个好的组织不但可以让每个成员发挥最大能力而且可以取得一加一大于二的效果,一个坏的组织会让人有劲儿也使不出来。

而大宋的文人儒士显然正在把大宋这个组织搞坏。他们渴望的是让老百姓以家庭为单位“鸡犬相闻老死不相往来”,他们渴望的是“垂拱而治”,就是把老百姓弄成一盘散沙然后放任自流。这样只会读书不会做事的文人儒士们确实清闲了,可是种花家自此以后空有庞大的人口,碾压地球上其他文明的文化和技术,却就是无法向外输出这种力量。尤其是在遇到最需要组织能力的战争这种输出力量的形态时,肯定是越来越力不从心。

所以自宋之后种花家的开疆拓土就基本停止了,但是人越来越多,人又这么聪明,巨大的能量总需要有地方释放啊。既然向外无法释放,那就只能在内部消耗了,所以人们释放自己能量的方向只能是内斗。

想通这一点,李不弃突然见顿悟了。以前苦苦思索的一些问题似乎都找到了答案。

一百一十二 目标星辰大海

李不弃一直在思索为什么自宋以后不但汉族在军事上衰落了,而且在经济、文化上都开始失去了领先的优势。这到底是为什么?

这事儿以前李不弃也思索了很久没有答案,但是想起了和范大神一番谈话,想起了大宋文官做得那些事,说的那些话突然顿悟了。特么的原来毛病就出在这帮文人儒士身上啊!就是这帮人彻底把中华给玩儿坏了!

汉唐和宋的最大区别是什么?李不弃感觉就是儒生为主的文人集团彻底占据了统治地位。

文人集团具有统治性优势了,躺着都能过好日子,还需要为了和其他集团争夺领导权不断推出最优秀的人物,吸纳新鲜血液,适应社会发展吗?还需要不断清除内部的污秽保证先进性吗?还需要拼死拼活去做事表现自己的能力吗?

没有压力就没有动力,这种事傻子才去做。相反他们在肆无忌惮地傲娇,怠工,贪污,搜刮百姓。

当然文人集团也看到这个集团掌权完全来自于偶然性,来自于出了一个脑残的宋太宗,所以他们的地位其实非常不稳固,因此他们无所不用其极的保卫自己的统治地位。为了达到这个目的他们不惜把皇帝培养成猪一样的存在,还时刻惦记着把天下所有人也都教育成猪。他们让无论皇帝还是百姓都相信了“大宋不杀士大夫”,但其实无论是宋太祖还是宋太宗都是杀过贪污的文官的。

这个手段李不弃不得不佩服,仅仅是不到八十年的历史啊,李不弃随手翻一翻当朝的各种记载就可以找出一大堆的大宋皇帝杀贪官的事例,可是这帮文人竟然凭借着红口白牙就把历史颠覆了。至今“大宋不杀士大夫”已经成了政治正确,无人能够挑战。

实在太可怕了。在宋太宗的纵容下,仅仅几十年的时间,文人集团就给全天下的人洗了脑,把文人集团打造成一个超然的存在,法律对于他们完全不适用。就连范大神这样才智一流的人物也对此没有任何违和感。

但是更可怕的是文人的追求还不止于此。在不久之后,他们终于通过程家兄弟打造出了终极武器“儒教”,把孔夫子打造成一尊与天地道德分庭抗礼的神,自此他们便成为了神的代言人,彻底获得了神职人员的身份。

只有他们才能解释神的旨意,皇帝只有获得他们的认可才能获得“神的认可”,才能具有统治的合法性。这下连皇权在很多时候都无法与他们抗衡。

至于他们怎么扼杀了中华积极向上的文化,请看中世纪的欧洲。

一下子李不弃认为自己彻底明白了中华衰落的原因,于是校场上一大堆人惊讶的看到李不弃在房顶上哈哈大笑起来。

好在李不弃不是什么狂放的人,笑了一会儿赶紧从房顶上下来,免得让人以为他精神出了问题。但是回到屋子里他还是继续想他的心事。

穿越到这个时代他能够阻止悲剧重演吗?李不弃认为很困难。文人集团的势力已经成型了,现在只差最后一步就彻底控制了社会的方方面面,而李不弃目前为止还找不到一支可靠的同盟军。要想凭借他一个人的力量挑战整个文人儒生集团,即使他是穿越者也绝无可能。

但是也不是没有希望。毕竟现在文人集团还差了最后一步,还没有彻底稳固儒教的国教地位深入民心,还是有可能打断这一进程的。

只是以前李不弃幻靠不断的打脸把文官士大夫们打醒的想法太可笑了,沉浸在沾沾自喜和自恋中的士大夫们需要更加刻骨铭心的刺痛才能改弦更张。李不弃决定采取更加铁血的手段。

如果自己作皇帝强行变法呢?

这个想法只是略一闪现就被他掐死在萌芽状态。因为李不弃的目标是带领中华走向星辰大海,而不只是固守一个大宋。但是要走向星辰大海需要一个基石,而这个基石必须是,也只有大宋。因此大宋不能乱!

每换一家皇帝必然出现社会动荡,这个没有疑问。除非李不弃能象宋太祖那样控制大宋的军队。可要做到这一点也许需要几十年时间。

就算是象宋太祖一样兵不血刃换一个皇帝,在大多数情况下,为了避免动荡,新的皇帝就要向大宋举足轻重的文人儒生妥协,那还不是和不换皇帝一样嘛。若是新皇帝不妥协,那就要斗争,直到分出个胜负,也许十年,也许二十年。

那种情况下儒生文人会四处拆台,皇帝要把几乎全部精力放在维稳上,在斗出胜负之前恐怕新皇帝什么都干不了。可李不弃能在这个时代活多少年?这个真的不好说。

所以李不弃打定主意继续混在大宋,利用大宋的资源作自己的事情。处在这个位置上李不弃可以随时拆台,而把维稳的任务丢给文人儒生,岂不快哉?等到李不弃在引导宋人走向星辰大海的过程中积蓄了足够的力量然后再回头来解决大宋的问题也不错啊。

打定了主意,李不弃终于可以安然入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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阳春三月,大宋皇帝照例游幸金明池。按照皇帝的吩咐,新军也将在金明池接受皇帝的校阅。对这事儿三个勋贵比李不弃还上心,早早就给新军弄来了崭新的军衣铠甲和武器把士兵们打扮得漂漂亮亮。这些面子上的功夫都不用李不弃操心,他只要抓好训练就成了。

三月初一,新军在汴梁一亮相就彻底震撼了皇帝和一班大臣们。

本来新军以方队站在护卫皇帝的诸班值后面,并不起眼,但是在枢密使韩琦一声号令,随着传令官把命令传下去,鼓声响起,众大臣只见在诸班值后面一支队伍立刻行动起来,从静止很快变为跑步走的状态。就算是诸班值在跑步的状态下也难免出现散乱,但是这五百人喊着号子如一块门板一样平推到了校阅台右侧。

在王昭明一声号令后,五百双脚在同一时间突然停住,闷雷一样的脚步声戛然而止,五百条汉子如森林一样矗立在校场上,不但不摇不动,而且横成行竖成列,根本都不用再调整间距。

不但皇帝和文武大臣们看得目瞪口呆,就连心高气傲的诸班值也看傻了眼:这、这还是人吗?

接下来进行分列式,李不弃加的比如披枪等花哨动作再次让所有人看得大呼过瘾。赵祯立刻就要赏赐,只有韩琦冷着脸说道:“陛下,这支军看来不错,只是要上阵杀敌光靠走得整齐确是不行的,还要看武艺如何。不如就让他们操练兵器看看如何?”

赵祯也想看看自己这支新军怎么样,便同意了,韩琦立刻传令下去让新军逐项操练军械和阵法。结果让原本兴趣盎然的皇帝没想到的是,下面的演练突然变得索然无味。

首先上来的是长枪手,就是一百人排成三排前进几步然后突刺,后退几步然后突刺,根本没有象检阅禁军一样把长枪盘弄得象风车一样,没有看头啊。

接下来是盾牌手和刀斧手出场,也是前进几步,劈,后退几步,劈,完全没有观赏性嘛。

再然后是弓弩手出场,就是射箭嘛,完全没有什么稀奇。

但是皇帝还是很敬业的脸上挂着微笑,连说:“好,好。”

正在皇帝打算结束这乏味的表演时,突然枢密副使富弼突然道:“陛下,那些弩手似乎有些古怪。”

一百一十三 杀人犯

赵祯正觉得乏味,听富弼这话忙问:“有什么古怪?”

富弼说:“臣在陕西时曾校阅军士,便是精锐禁军射弩也没有这般快的。实在是古怪。臣请下场看个究竟。”

富弼这么一说,韩琦也附和:“臣也觉得奇怪,请与彦国同去。”

皇帝见两个枢密使都这么说便命停了演练,富、韩二位于是从点将台上下来走到校场中。其实事情很简单,富弼一眼就看出来了,在每个弩手的铠甲外面都多了两条连在腰带上的皮带,在皮带上挂着一个铁钩。从铁钩的长短和形制可以判断弩手可以用铁钩代替双手拉开弩弦挂在牙发上,这样节省了手部的力量,让腰腹力得到更充分的利用,弩弓上弦的速度自然快了很多。

看到这么个简单的装置就让弩箭发射的间隔缩短了一成以上,富弼不禁点头赞许。与富弼不同,韩琦只是点点头就走回了点将台。

皇帝看到富弼满面春风忙问:“富卿,可是有什么收获?”

富弼说:“臣不知是谁,只用两个皮带和一只铁钩就将弩箭发射的速度提高了很多。若是这法子推广开来,我大宋弩阵面对鞑虏箭如雨发,必然势不可挡。”

“喔?这么厉害?”赵祯很高兴。

韩琦立刻躬身道:“是啊,陛下,臣也这么认为。我大宋对付辽、夏的骑兵,所恃者唯有弓弩,若是这东西能早装备我大宋精锐,夏贼骑兵岂有猖狂之理?不知多少仗都能打赢。”

富弼听了这话不由看了韩琦一眼。心说这法子十九是李不弃想出来的,韩稚圭这话说得巧妙,皇帝不懂军事定会以为有了这快速上弦的法子就战无不胜了,若是李不弃没有十足的证据说明这法子是新近想出来的,那么李不弃就要背一个坐视宋军失利的黑锅。而且皇帝如果不明着问李不弃,李不弃还没有机会解释,韩稚圭真是好算计。

果然富弼看到皇帝面色略略变了变,就知道韩琦这一句话可把李不弃坑进去了。不过他听说李不弃专好和文人作对,也没有为了李不弃得罪韩琦的心思,便闭了嘴也不说破。

那边新军操演完毕,王昭明和葛盛文来到点将台下听令。赵祯赞许几句,赐了新军“振武”的番号。这下新军算是有了正式编制。

然后皇帝问:“朕看那开弩弓的法子甚好,这是谁想出来的?”

王昭明立刻答道:“这法子是大伙儿一起想出来的。提举试验场李提举认为原来给弩弓上弦的法子太耗气力,速度也慢,肯定有更好的法子,便让禁军教头,工匠,战士以及我等一起想法子。有养马的伤残老兵说见人用铁钩绑在腰带上开弩,于是李提举和工匠们以及禁军教头便改进那法子便成了这般模样。”

“喔,原来如此。”皇帝点点头又问:“那么这个法子可否在军中推广?”

“此法刚刚进行实验,若陛下认为可以推行,臣自然遵旨。”

皇帝心里急啊,立刻说:“好,那就尽快在军中推行吧。”

富弼和韩琦躬身答应:“臣遵旨!”

皇帝又对李不弃和三个勋贵以及振武军上下各有赏赐便和大臣们往金明池中游宴。李不弃让部队带回驻地,自己要回家看看。忙了三个月,连家里盖新宅子的事儿都没顾上。

新宅子在内城郑门外距离瑶华宫不远,是从官府店宅务手里买得地,有一亩多地,足够建一处大宅子,为此吕丰吕小胖专门请了京城有名的营造匠人给设计。

要建这么大一处宅子可是要不少钱,若是城外的工程也开建那么李不弃的流动资金就告急了。于是李不弃和爹娘一商量就先建一半吧,两个老人还发愁家里人口少,宅子大了太冷清呢,因此他们还劝李不弃买两个丫头在身边伺候。

爹娘还没人服侍,李不弃要是弄几个丫头在身边还不得授人以柄啊?不过弄两个小萝莉在放在身边养成也是不错的主意啊。封建社会就这点可爱。所以让吕丰先捡着可靠的人买两个伺候老爹老妈吧,然后李不弃就可以名正言顺地养萝莉了。

现在李不弃也是大忙人。和一帮勋贵子弟们喝酒喝到半夜回到家里还有人等着呢。

这是个二十来岁长手长脚的壮实军汉,黝黑浑圆的脸膛,睡不醒似的眼睛,大嘴岔,厚嘴唇,一幅还算忠厚略显蠢笨的模样。

李雷介绍:“这是郭都头,当年俺在军中时多蒙郭都头照看。今日郭都头遇了难处,你若是有办法就帮一帮郭都头。”

郭都头拱手道:“此事确实有些难处,本不敢让李大官人为难。只是久闻李大官人是个仗义的,又最有办法,为我等军汉解了许多烦难,俺这才厚颜前来。”

呵呵,俺已经升级到李大官人了吗?李不弃给人一定大帽子扣在头上只得说:“既然都头对我家有恩,只要能办到的事俺自然会竭尽所能。这李大官人却不要叫了,只叫俺中正吧。却不知都头有何为难的事?”

郭都头叹了一口气说:“李大官人,俺此来只为俺结义哥哥的性命。俺那哥哥叫做周青,原来在禁军作牌军,只是后来恶了长官被赶到一支从禁军降级的厢军之中。三年前这支厢军被派去剿灭巨盗曹黑头,那督促捕盗的官是个什么也不懂的,不但没有捕得盗匪,却中了埋伏折损兵士甚多,且给盗匪杀到城中。那官觉得失了脸面便迁怒于众军,指军中有与盗贼通消息的,把指使和几个都头都关在监里折磨死了好几个人。只是因为军士几欲哗变,俺那哥哥才逃得性命,但是也给打得半死发配沧州。”

“去年俺哥哥遇到大赦从沧州回来,前几日在街上遇到那来京守阙的官,一时言语不和,愤怒之下推了他一把。谁知那人给酒色掏空了身子,这一推他正摔在石头上碰死了。开封府判了俺哥哥一个衔恨报复杀人的罪名,要秋后问斩呢。若是李大官人有法子,还请救救俺那哥哥。大恩大德没齿难忘啊。”

喔,杀人啊?还是杀了个守阙的官员。还是军汉杀了昔日有仇的上司。这事儿上文官们会同仇敌忾啊。先不说李不弃是否准备帮郭都头,真要是插手这事儿就是挑战整个文官集团啊。

不过李不弃决定还是问一问,因为既然以后要用激烈的手段对付文官集团的话必须有自己隐秘的力量作为后手,一个和文官结了死仇而且敢于报复的人是个不错的选择。

略微想了想后李不弃问:“那个周青当时为何恶了上司?”

“实不相瞒,只因新来的上司贪墨军饷太过贪婪,军士多有怨言,因此俺哥哥酒后骂了几句,给人告到上司那里。”

“嗯。那么周青有什么出众的本事吗?”

一百一十四 黑手伸向皇城司

郭都头一时不明白李不弃的意思,没有回答。李不弃便解释道:“郭都头应该明白,一个受过处分的军汉杀了昔日有仇的上司,这事儿是当官的都容不下。那些官还要拿他作样子呢。所以要想求情留他一条性命根本不可能。因此这事儿只能从别处下手,还要看看有没有合适的机会。我只能说谋事在人成事在天。”

郭都头也是明白这个道理的,不然他不会不等到刑部复合开封府对周青的判决就慌忙来找李不弃想办法。他想了想说:“俺这哥哥一身好武艺,一口大刀使起来十几个人近不得身。更兼得他一身好水性,风里浪里都去得?”

“嗯?难道他原本是水军?”

“他并非水军。只是他少时家里是黄河上的船户。后来只因遭了变故才投到禁军里头。”

船户出身啊!这倒是个意外之喜,不过李不弃需要一个能出海的人,不知道这个周青敢不敢出海。若是他敢出海,那么有个计划倒是可以提前实施。所以李不弃决定见这个周青一面。

李不弃又问了郭都头那个周青现在关在开封县大牢里,只说此事他会尽力而为。郭都头也是知道此事很难,李不弃又不是什么大官,能给他这么个承诺已经很不容易了,于是便千恩万谢的告辞了。

第二天李不弃就让吕丰打探周青的身世,又托了高遵裕打听周青是为了什么事被发配的,只是要把事情都打探清楚还需要一段时间,倒是杨四郎那边先打探清楚了周青打死人的前因后果。

原来周青从沧州回到汴梁才不过几日,正在托人补入军中,一时没有生计,他就跟了别人担水卖浆。也是太巧了,那天他推车正在街上行走,挡了两个人的路,偏巧其中一个正是把他发配的官员。那官员偏巧又认出了他,恨他坏了自己前程又喝多了便当街大骂起来,言语之中辱及周青先人,周青非常愤怒就推了那那人一把。也是周青力气太大,事情太巧,那人一头撞在路边的拴马桩上一下就撞死了。

当街打死人后周青就给巡街的公差拘到了开封县大堂。本来是吵嚷中的意外,而且死的那人言语之中辱及周青先人,周青不至于判死罪。但是当死的那人的伴当指称数年前周青给那官以鼓惑士兵的罪名发配沧州之后,开封县就判了报复杀人,把周青打入死牢。

这事儿看来姓郭的都头没有骗李不弃,不过李不弃还是按部就班的调查周青的过往。毕竟费好大劲儿救出个人来,李不弃希望这人能够有可以使用的价值。而且暂时还没有可以让周青免死的机会,这样的机会不好找啊。

在返回淳泽监之前李不弃照例递牌子进宫问问皇帝有没有什么话要嘱咐。没有什么意外,这次又给皇帝叫到了崇政殿。皇帝在照例询问了李不弃的练兵计划之后突然问:“不弃啊,现在朝堂上下都说你这兵练得好,确是练出一支强军来。因此都说横行汴梁周围的几股巨盗只有振武军才能剿灭。你看此事如何啊?”

这是捧杀么?

李不弃出了一身冷汗,这特么谁要害我啊?

李不弃理直气壮地说:“陛下,臣以为不可。臣早先就作了练兵计划,陛下应该记得臣计划需要两年时间把兵初步练成,此时才可以进行捕盗,三年才能上阵厮杀。现在这些兵只练了一年时间,仅只学得些队形和操作军器的技法,无论是配合训练还是野外训练都没有进行。此时把他们拉去对付悍匪十九就要一败涂地。”

李不弃这么一说皇帝想起来了,在练兵之前李不弃作了一个练兵计划,对什么时候进行哪些训练都详细开列出来。嗯,好像,好像啊,上面是说了至少要两年新军才算初步练成,三年才能上阵厮杀。

皇帝记起当时还问过为什么一定要三年时间新军才能上阵,李不弃当时说是所有骨干都没有战阵的经验,但是如果这一批新军作为骨干补充新人之后只需要不到两年时间下一支新军就可以操练出来上阵厮杀了。

既然李不弃有言在先,鉴于李不弃良好的信誉皇帝就不提这事儿了:“是朕心急了。既然如此,你回去就加紧操练吧。”

李不弃练兵就是为了打仗的,在真正上阵前能够拿战斗力渣渣的盗匪练练手培养一下士气也是好的,打怪升级不还要从最渣的打起嘛。所以说李不弃其实并不排斥剿灭盗匪,只是千万不能被文官们呼来喝去,那样就是再小心也免不了掉坑里还要给人背黑锅。

所以李不弃要争取最大的主动,他说:“陛下,其实臣以为剿灭盗匪并不需要多么强的军队。其关键还是在情报上。只要能确知盗匪的行踪,只需要一班厢军就可以将其绳之以法,但若是不知道盗匪的行踪,再强的兵将也是徒耗钱粮。若陛下心忧盗匪,臣请先行打探京畿周边盗匪的行踪,待新军练成便可捕盗了。”

赵祯说:“好,朕也有此意。既然如此,你便预先准备。”

呵呵,皇帝倒是痛快,可是李不弃不敢把手伸得太长啊,不然皇帝哪天觉得不对了就要怀疑李不弃的动机。因此李不弃说:“啊,陛下,臣主要还是要多操心试验场的事情的,再搜集盗匪情报难免分心。臣以为不如让李公明(李璋)掌管此事,为了让李公明行事免于掣肘,再让他在皇城司下兼一个职司,这样就名正言顺了。”

皇帝对自家表弟是万分信任的,正想让李璋历练历练,因此对李不弃打皇城司的主意一点儿都没有反感,而是欣然应允:“此法甚好。还是你想得周全。”

出了皇宫李不弃又擦了一把额头上的冷汗——傻瓜皇帝真是不靠谱,幸亏早有准备,不然这次就让人给坑了,以后要小心在意啊。不过能够让李璋挂上皇城司却是意外之喜,将来可以应该通过李璋弄到很多情报吧。

此时李不弃还不知道其实他已经让人坑惨了,很快将出现的一大堆乱子都和文官们对他的捧杀有关。

皇帝要让自己表弟兼职作探子,谁敢不同意?那个不同意的你说你有什么想法?是不是怕皇帝多个耳目?

这种事就没有人愿意触这个霉头,对李璋的任命很快就送到了淳泽监。李璋拿着任命文书脸抽成了包子,把李不弃拉到一边问:“中正啊。这捕盗是地方上的事,这京畿捕盗大使却该作什么啊?”

李不弃早就想好了,便忽悠李璋:“这捕盗确实是地方上的事,可近来越来越多穿州跨县的巨盗地方上无能为力,若是朝廷出动大军清剿却需要详细的情报,否则必定劳师无功。哥哥现在首先要做好的就是收集京畿盗匪的讯息,对盗匪的情况了如指掌,一旦朝廷决定清剿,能立刻对盗匪找得到、认得出。”

“就这么简单?”

“呵呵,这可不简单。我列了一些需要收集信息的条目哥哥可以看一看。”

看过厚厚一摞纸上密密麻麻写的几十个条目李璋头都大了:“中正啊,这活计可是不好作啊。”

李不弃却笑道:“其实哥哥若是个有担当的还有更重要的事情作呢。若是做好了,哥哥来日的官职未必比太尉低。”

李璋便问:“什么事情?”

李不弃却卖个关子:“我先去看看棉花种的如何,晚上再给你细说。”

一百一十五 杀人了

晚上李璋一吃完饭就迫不及待拉着李不弃问作什么事能位子堪比太尉。

李不弃说:“连居正(连广智)曾听人说宝元二年陛下放宫人二百七十名,悉任所之,元昊阴以重币购得数人,于是朝廷刑赏宫闱阴事纤悉具知。”

这事儿李璋还是头一次听说,给唬得瞪大了眼。这还了得,宫闱之事让夏贼都知道了,只是多么可怕的事情啊。他忙问:“此事你可禀报过陛下?”

李不弃说:“此事未经证实,如何能随意禀报陛下。但是元昊一贯善于间谍刺探,此事只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我看这汴梁城中也未必没有元昊和辽国的坐探,你作这捕盗大使正可把这些坐探也查一下。两国战争情报为先,若是你能把敌人的间谍都捉住,把自己这边守护得铁桶一般便赢了一半,你说作这事儿是不是很重要。若是你做得好,说不定几年后就会设一个不在太尉之下的官职专门掌管清查敌人间谍,同时打探敌人的消息呢。”

“嗯,好像确实如此。“李璋先是点头,然后却又便秘一样:“只是这种事我却不会啊!”

李不弃也深以为然的点头:“要作好这事,须得找几个帮手才好。我看你可以从勋贵子弟中选几个人。对了,连居正对三教九流都熟悉,还和夏贼打过仗,不如就让他来帮你如何?”

李不弃看连广智的诗文水平也就那样了,要靠进士可能性不大,还不如孙旭九呢。虽然他一直没忍心把这个残酷的事情告诉连广智但还是果断就把连广智给卖了。

李璋也没多想,立刻同意:“我看连居正是个有能耐的。有他帮着,你再给出谋划策便没有问题了。兄弟你这么一说,这事可是大有可为,哥哥我定要做好了。”

嘎嘎!这下有自己人名正言顺的收集情报,了解朝堂动态,收集政敌的黑材料可就方便多了啊!

葛盛文正好布置完岗哨回来,听了一耳朵立刻好奇地跑过来好奇宝宝一样连问:“什么事?什么事?”

李不弃跟他约略说了刚才和李璋说的事,葛盛文立刻推荐自家兄弟跟着李璋历练,正说得热闹,突然听到远处传来“呜呜”的号角声音。

两短一长,这特么是报警的号声呢。

自从开始布哨除了演习还从来没有过吹角报警的事情发生呢,所以一下子大家都愣住了。

看到王昭明一边披挂一边从屋子里跑出来,这下四个主官都在这里了,肯定不是搞演习,那么就是真的有人示警了。三个人都怪叫一声冲回屋去,不多时又从屋里跑出来时已经披挂整齐,然后冲向校场。

十多次紧急集合起了作用,一听到报警的号角声值更的都头已经带领巡逻队赶往警报发出的方向,战士们迅速结束停当手持兵器在校场上列队。虽然仍有人不断从营房中跑出来,但是在校场上几个方阵已经基本在报数清点人数。这个反应速度还是很可观的。

这时应该是有巡逻队赶到报警的地点了,号角声已经停了下来。李璋便猜想:“难道是有人来偷造玻璃的法子?”

这里是内地,就算是盗匪见到五六百武装到牙齿的军汉也要绕着走,当初早早布置岗哨和巡逻队其实有五成的目的是防备有人窥探试验场的秘密,另外五成目的只是为了让新兵们养成习惯。所以现在李璋有这样的推测再正常不过。

但是很快值更的都头骑着一匹马急急跑来,到了近前喊道:“禀报官人,出事了。咱们一个兵给人杀了。”

“什么?一个兵给人杀了?”这下不但李不弃他们不敢相信,就连站得靠前的战士们也一阵骚动——特么的这谁啊,敢跑到军营来杀人,活腻歪了?

李不弃忙大喊一声:“肃静!”

校场上立刻安静下来,李不弃大喊一声:“各都清点人数!”

等校场上一片报数声时他问那都头:“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就在刚才,咱们的岗哨听得似乎有人叫喊便过去查看便发现有个兵给人杀死在当场。但杀人的已经不见踪影。”

一会儿功夫各都点检人数完毕,只有三都和五都缺人,立刻这两个都出了几个班长去认人。

李不弃命令:“上半夜口令同袍,回令复仇,留下第五都和后备指挥加强警戒,其他四都搜索凶手。一旦发现凶手格杀勿论。”

王昭明看看已经完全黑下来的天担心地说:“天黑了啊。”

李不弃说:“今天月光还不错。再说以后无论是剿灭匪盗还是对阵辽、夏,哪能分白天黑夜呢。把狗全都带上。对了,叫徐三来!”

陶林刚刚答应了去叫徐三,李不弃这边命令两个都向两侧搜索,一个都向凶手可能逃跑的方向平推,第四都留作机动。命令还没下达完毕,徐三就跟着陶林跑过来,身边还跟着他养的那条半大猎犬。

“提举官人叫小老儿?”

李不弃说:“有人杀了咱们一个人,决不能放他逃走。你不是有一手追踪的本事吗?我把班长训练队派给你,你一定要把那凶手给我捉住。不论死活,只要你捉住他,我请你喝好酒!”

徐三一听喝酒小眼睛就直冒精光,一边把左臂空空的袖管掖进腰带里一边说:“提举放心,有俺们几个老兄弟在,绝不会跑了贼人。那俺这就去追贼人了!”

王昭明立刻命令:“班长训练队,跟上老酒鬼!”

三十多条汉子整齐的大喊一声“得令”,然后跑步跟上徐三。

在一片口令声中,各都开始行动起来。李不弃和三个勋贵跳上马跟着值更的都头先来到发现尸体的地方。

这是一片去年刚种下的橡树林,现在已经被火把照得亮如白昼。李不弃跳下马来却没有立刻过去,等到徐三先过去查看之后然后指了个方向带着人牵着狗搜索过去他才走到尸体旁。一个班长报告:“这是我们第五都的王小乙。”

尸体浑身上下军装整齐,没有携带武器。尸体的右臂上有一条大大的伤口,而胸口上的一刀是致命伤。李不弃学过解剖,一眼就看出这一刀直接插在心脏上,一击毙命。

“杀人的绝对是老手。告诉大家小心在意。”李不弃告诉王昭明。王昭明应了一声就和葛盛文指挥各都去围捕凶手了。

李不弃在尸体旁蹲下来仔细翻看尸体的伤口。吐得一塌糊涂的李璋好容易止住吐说:“这个兵深更半夜跑到这里来做什么?”

李不弃说:“可能是他被人约出来的。”

“哦?怎么看出来的?”李璋到底是年轻人心性,好奇心强,也顾不得血腥味儿,连忙凑过来看。

李不弃指了指尸体的伤口:“从伤口来看,他和凶手站的很近,而且是面对面。幸好他练习拳脚还算勤奋,才能下意识挡住凶手的第一刀,但是凶手没有再给他机会。”

“这都能看出来?这么说他和凶手认识?”

李不弃对那个班长说:“快去问一问这王小乙近来有没有什么反常的地方。”

那班长跑步回去了,李不弃对李璋说:“现在首要的是捉住凶手。咱们只进行过一次夜间拉动,今晚还不知道要出什么乱子,我们还是帮着去指挥吧。”

一百一十六 弥勒教

半夜时分徐三带着班长训练队找到李不弃说:“提举官人,小老儿辜负了恁。那杀人的是高手,跑得实在是快,真是追不上了,只是可能射中他一箭,找到一套血衣。”

说是血衣,其实上头并没有几滴血,可见凶手杀人干净利落。衣服就是一件普通的灰色布衫,在左袖上被弩箭划开了一条口子,口子周围也有殷殷血迹,此外也没有什么特别。

人没有抓到,战士们还是缺乏夜战训练,一晚上乱哄哄还差点误伤了好几个人,大家都是垂头丧气。李不弃暂时却顾不得这些,命令各都带回,加强巡逻,自己先骑着马跑回去直接把第五都的都头叫来:“把那个王小乙所在的班带来。”

一会儿功夫,八个战士紧张地列队站在李不弃面前。李不弃问:“王小乙最近有什么反常没有?为什么他天黑之后还会到那么偏僻的地方去?你们可有知道的?”

矮个子的班长立刻回答:“报告提举官人。王小乙自从过年放假去了趟汴梁之后就整日魂不守舍的样子,这个大家都能看出来。”

“喔?怎样魂不守舍?”

“不愿意说话,经常一个人自言自语。对了,有时候还说梦话,说什么‘弥勒’之类。”看其他几个兵的表情也是深以为然。

“弥勒?”李不弃听不出个所以然。

李璋却立刻警觉:“难道是弥勒教?俺听人说过弥勒教多有在军中培植势力的。”

呃,弥勒教啊。在某点的小说里看过,没想到竟然还真有这么回事。

李不弃又问:“那么他经常晚上外出吗?”

“他晚上从来就在校场和营房待着,没有见他去偏僻地方。”

“报告!”一个兵补充道:“今天王小乙似乎尤其魂不守舍,俺见他三番五次往他出事的那个方向看。”

“报告,俺也看见了。俺还问了他一句看什么。”另一个兵忙证实。

这下李璋开窍了,问道:“今天可有什么外人来过?”

“今天有个货郎来过。”

“王小乙和那个货郎说过话吗?”

八个人互相看了看都没吱声,李不弃下令:“你们分头去问,看看有没有人见到今天王小乙有没有和外人说过话。”

“是!”八个兵领命后就各自去找人问,李不弃叫住班长:“知不知道谁和王小乙一起去的汴梁?”

班长答道:“是我们一个班一起去的。”

“那你们在汴梁是一起活动的吗?”

“不是。王小乙他爹是河清厢军,就驻扎在汴梁北面,他是去看他爹娘的。俺爹也是河清厢军,只是不与他家在一处。”

李不弃又问明王小乙他爹所在的厢军指挥番号及驻扎的大体地点,有两个兵已经飞奔回来,一个抢先说:“报告!有人见到外来的货郎跟王小乙说过话,而且王小乙当时好像受了惊吓的样子。”

另一个兵接着说:“有人说那货郎问过王小乙,他还把王小乙指给那货郎。”

李璋马后炮地叫道:“看来就是那货郎了!那货郎生得什么模样?让见过的人速速说明白,报与官府画影图形定要捉住他。”

李不弃提醒道:“公明兄,你就是捕盗大使啊。”

“呃?啊!”李璋这才想起来自己有了这么个头衔。

李不弃说:“好了,现在看来我们可以怀疑有人为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来找王小乙,为了避人耳目约他晚上到树林里见面。但是不知为了什么起了分歧,于是那人为了避免事情败露杀了王小乙。而且王小乙很可能与弥勒教有关系。至于他和弥勒教到底什么关系,到底什么人能把他晚上约出去,只能从他父母那里打听。是不是?”

李璋点头道:“中正说的有理。”

“好,那么你这捕盗大使就该发挥一下作用了。我们这就往汴梁去,必须尽快见到王小乙家人。”李不弃拉着李璋就往马匹的方向走。

李璋看看天色:“还是等天亮再走吧。用不了多长时间天就能亮了。”

李不弃翻身上马说:“你可听说过杀人灭口?那凶手可是逃了,谁知道他会作什么事?”

李璋只好也上了马学李不弃从一个兵手里拿了一支火把跟着李不弃向大路跑去。路上遇到王昭明和葛盛文带人回来,李不弃告诉他们两个多布岗哨把试验场戒严听候消息。

李不弃和李璋各带一个伴当举着火把一路沿着大路小跑,待到天色渐亮便快跑起来,大约八点刚过就看到了汴梁西面的十里亭。

李不弃对李璋说:“哥哥先去大内把昨晚的事禀报张永和,这厢军中若是出了弥勒教必然是一窝一窝的,还要准备好弹压。告诉张都知,最好调用皇城司的兵,不要闹到三衙和枢密院,那样动静太大。”

皇城司既掌管宫中宿卫又相当于皇帝的秘密警察,主管为皇帝打探消息,为皇帝办一些通过正常渠道不太好办的事,还具有维护治安和监察官员的职责。只不过因为文官坚持“士可杀不可辱”,以及大臣未定罪不应受到监视,所以皇城司主要监察的是武将。

皇城司有自己的部队,因为提举皇城司的是太监,直接受皇帝指挥,因此调动军队更方便。

李璋问:“那你呢?”

“我先去河清军那里探探风声,看着王小乙的家人不要让人灭口才好。”

李璋很担心“这样太过行险。万一那厢军里真有弥勒教众,他们若要对你不利怎么办?”

李不弃呵呵一笑:“不妨事。若是弥勒教的人有能耐的就不会在河清军待了。普通的贼人,我和陶林据应付了。哥哥只要快带人来就好。”

李璋见李不弃已经打定主意,只好说声:“多保重。”然后他就打马往汴梁飞奔而去。

李不弃招呼一声陶林,两人便转向北面绕到城北上了黄河大堤,且走且问找到了王小乙他爹当差的那一指挥的清河军。

此时厢军们像是刚刚吃完早饭,正懒洋洋地从杂乱的营地出来扛着扁担、锨镐和箩筐往河堤上走。两个军头模样的汉子手里拿着鞭子正在大声吆喝让厢军们动作快些,见到风尘仆仆的李不弃策马而来连忙转过身来问:“这位官人可有事?”

李不弃在马上拱手问:“请问两位这里可是河清军第十一指挥?”

为首的一个精瘦汉子说:“这里正是河清军第十一指挥。”

李不弃问:“俺来找个叫王四的,不知可在?”

那汉子不悦地说:“这里王四便有三个,却不知你要找哪个?”

李不弃跳下马来问:“去年家里有个叫王小乙的给挑走了的王四是哪个?”

那汉子更是不悦:“官人又是哪个?找他有何事?”

“俺是提举皇家试验场的李不弃。昨日王小乙彻夜未归,俺却来看看他是否来到此处。”李不弃撒了个谎。

那汉子先是愣了一秒,然后脸就笑成了烂橘子:“原来是李提举。在下河清军指挥使马飞,久闻大名,只是有眼不识泰山,还请勿怪。提举要找的那个王四俺知道,俺这就给提举带路。提举随俺来。”

现在李不弃也是名人了,随便一报名就能唬住一堆人。马指挥使一边连连打量李不弃一边殷勤的示意,让李不弃跟着自己来。其实也没有几步路,他就指着一个看上去五十多岁的老兵喊道:“王老四,快过来!你把你儿子藏哪儿去了?快交出来!不要让李大官人动怒!”

李不弃明显看到那老兵一阵慌乱,强自镇定之后才问:“马指使,你说得什么?俺怎么听不懂?”

李不弃拉住姓马的走上前去说:“老人家,俺叫李不弃,你儿子王小乙便在俺那里当兵。”说着话,他就注意到老兵听到自己的名字后更是慌张,他旁边几个人也不自主的互相递起了眼色。这些人身上肯定有事。

他装作什么都没发现的样子继续说道:“昨日晚间王小乙彻夜未归,我们找了他一夜都没有找到,所以我来询问一下他可能去什么地方。”

这老兵就是个没什么城府的,什么都写在脸上。在李不弃说王小乙失踪了的时候,他脸上明显的神色复杂。于是李不弃拉住他的手说:“走,咱们往那边去,你给我说说王小乙可能的去处。”

这时候李不弃注意到老兵的眼睛不断瞟向一个从后面挤过来的中年汉子,而那汉子也是皱着眉上下不断打量李不弃。

问你的儿子呢,你看别人作什么?而且你听到自家儿子失踪难道不应该着急吗?

这时那个中年汉子却说:“王小乙是大伙儿看着长大的,他的事有什么不能在这里说的?”

王四听了连连点头。李不弃眼睛向两旁一扫,觉察身后还没有人围上来便说:“听说他自从过年回家一趟后便郁郁寡欢,还经常跟人说弥勒教。你跟我说说是怎么回事?”

“啊?弥勒教?”王四的脸色一下子变成死灰模样,六神无主地看向挤到他身旁的汉子,连掩饰都忘了。

不得不说大宋的人民是淳朴的,是直爽的,王四身旁的汉子也是一脸惊疑愣了两秒钟,突然大喝一声:“兄弟们,咱们败露了!弥勒降世,还不趁此赶紧举事更待何时?先杀了李不弃妖人!”

PS:感谢源静香的打赏,今天努力三更。碰壁要求不高,各位看官能时常支持一下碰壁感激不尽。

一百一十七 莫名其妙

那汉子振臂大呼,立刻就从腰里拔出解腕尖刀。可是李不弃比他速度还快,在他招呼人的时候已经一把推开王四一个手刀劈在了他颈侧,突然性的血压降低让他软软的撞在别人身上。

这突然的变故让本来看热闹的厢军们都是一愣,然后才有人接着喊起来:“打死妖人李不弃!”四周几十个人举起了锄头铁锨。

有一句话:功夫再高也怕菜刀。别看这帮人拿的都是扁担锹镐,打死人是没问题的。所以现在李不弃立马决定:风紧扯呼!

这时候千万不能转身跑。他上身不动向后撤步,忽然有人从侧面扑过来用双臂紧紧抱住了他,他迅速下蹲同时双臂向前后方向一撑就把那两只胳膊给撑开,然后一肘捣在身后那人的膻中穴上。只听一声沉闷的吐气声,那人也软软的倒下。

李不弃立刻身体下蹲右腿向后铲出,绊住身后一个正要冲上来的人的腿,身体下沉变弓步,直接把那人挤了一个趔趄。借着这个动作,他把腰间的长刀拔了出来。

这是一把用倭铁打造的模仿横刀形制的双手刀,通长九十公分左右,刃长六十多公分。感谢大宋工匠精湛的技艺,这把刀通体笔直,刀锋在阳光下闪出凛冽的寒光。

刀一出鞘,本欲扑上来的厢军本能的一滞,李不弃趁机转身就跑。马指挥使现在也看明白了情况,原来自己手下竟然有弥勒教,而且他们要造反啊!这还了得?他大喊一声:“弥勒教造反啦!”

随着喊声他拔腿就跑,跑得比李不弃还快。他的喊声也提醒了弥勒教徒们,有人大喊:“咱们人多,冲上去打死他!杀了李不弃便升极乐世界!”

这么一喊那些厢军又举着锹镐冲过来,但是李不弃已经跑出了十几步,陶林骑着马牵着李不弃的枣红马飞奔而来,在飞奔中用手弩射中一个冲在前边的弥勒教徒。李不弃趁机跳到马上。

上了马就进退自如了。李不弃和陶林打马如飞远远的跑开,那些弥勒教徒见追不上了便只得停了脚步。大部分厢军刚才见李不弃拔刀,又有马指挥使大喊弥勒教造反,已经一哄而散,聚在一起的弥勒教徒就很显眼了。

人数不多,一共三四十个。李不弃示意陶林勒住马又往回走了几步,远远的看着他们。

有弥勒教徒见李不弃并不离开就又向前跑来,李不弃就调转马头向另一个方向再跑开几步。这下弥勒教徒见追不上只好再次停步,只能远远的大骂。

给人骂两句又不会少块肉。李不弃不急不躁就在不远处监视着这些人,他们自己却不知所措起来,一帮人吵吵嚷嚷好半天没有个主意。

过了大约一顿饭功夫,有人拿了主意,这群人便回头望营地方向走去。

想走?哪有那么容易?李不弃示意陶林跟上,两人催马缓缓逼近正在离开的人群。

见李不弃和陶林手握雪亮的刀剑逼近,那群人只好停住脚步,回过头来准备迎击李不弃。但是李不弃只是停在三十几米外,并不靠近,只是默默地与他们对峙。

半天功夫,弥勒教徒们失去了耐心,再次向李不弃奔来。三十几米的距离很近,但是人没有马跑得快,李不弃催马小跑,直到弥勒教徒们跑不动了,或者说失去了信心才再次停下来。

这么僵持了大约一个小时功夫,几进几退,弥勒教徒们有些毛了,不过他们总算想出了点子,大多数人继续与李不弃对峙,派了两个人向营地方向跑去。

李不弃用刀一指跑向营地的两人只说:“把他们圈回来。”

陶林略一点头,双脚一踹马镫,一抖缰绳,那匹黑色契丹种马就飞跑起来,从那群弥勒教徒的侧面绕过,追上落单的两人,刀光在半空画出几条弧线,那两人吓得调头一溜烟跑回人群中。

陶林的爹也是在马军中服役,他从小就学得一身好骑术和射术,果然没有让李不弃失望。

又过了不到一个时辰,难免传来雷鸣般的马蹄声。一队足有三百人的骑兵扬起滚滚烟尘飞奔而来,跑在前头的正是李璋。下面的事情就毫无悬念了,几百皇城司的精锐面对几十个只有扁担锹镐的厢军还不是手到擒来嘛。一会儿功夫几十个人就给绑的结结实实丢在李不弃面前。

李璋跑到李不弃面前问:“你们两个人怎能留住这么多人的?你使了什么法子?”

“还记得我给你们讲的骑兵对付步兵的法子吗?就是照方抓药。”李不弃赶紧解释完然后大叫:“谁那儿有吃的?饿死我了!”

从昨天晚上到现在眼看中午了就喝了几口水啊。

皇城司的人根本没想到带吃的。幸好给看押起来的马指挥使及时的出声表示自己那里有吃的。于是李璋安排皇城司的人赶紧问口供,自己跟着李不弃先去填肚子。

马指挥使的营中出了弥勒教徒,一个治军不严的罪名是脱不掉的,弄不好掉脑袋都有可能。他看到李不弃就像是抓到了救命稻草,自然是极尽所能奉承李不弃。不过李不弃才吃了几口皇城司军头的报告就让他噎住了。

军头说现在李不弃已经给弥勒教定为大妖人了,弥勒教要杀李不弃而后快呢。

呐呢?俺一向和弥勒教井水不犯河水,怎么会惹上弥勒教呢?莫名其妙啊。

军头继续报告,说那些弥勒教徒身份低,并不知道为什么弥勒教会和李不弃过不去,只知道教中的护法是这么说的。

这次来的皇城司人员主要是士兵,没有审讯的专业人员。于是李不弃只得让他们把这些弥勒教徒押回开封审讯。只是这么一闹动静太大,估计是捉不住回来清除首尾的弥勒教杀手了。

其实李不弃想多了,这个年代的人可没有看过那么多侦探剧、间谍剧,真的缺少这么细心的人。

就在李不弃从卫州门进入开封城时,一个三十多岁的刀条脸鹰钩鼻的汉子来到州西瓦子后面一个“贵客来”茶坊,走进去向茶博士点了点头就直奔后边。

出了茶坊后门在院子里转过墙角沿着夹壁墙走了十几步便转到另一个院子前,轻轻敲了敲门。门内有人卸了门栓,开了门,汉子稍一侧身便灵巧的闪进去,正看到堂屋门口站了一个胖胖的富态文士

那文士见汉子进来忙问:“冯泽,你怎么回转得这么快?”

汉子连忙紧走两步抱拳说:“参见堂主,小的这次失了风。那李不弃果然非同寻常,他竟然蛊惑得咱们的教众叛离弥勒佛祖。为防事情败露,俺只好将叛徒杀死。谁想到,李不弃确实有本事,逼得俺不敢停留。因此俺只得连夜走了回来。”

一百一十八 没安好心的谣言

文士听了鹰钩鼻的话把手一摆说:“进来说。”

鹰钩鼻冯泽跟着文士走进堂屋,见几个人正围着桌子看向他,当中坐着一个胖大和尚,他赶忙再次行礼。

那和尚问:“你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可是打听到什么消息?”

冯泽忙把昨晚上的事详细说解说:“俺扮作货郎进了淳泽监,见到了王小乙,只是当时周围人多,俺怕暴露了行藏便约他晚上在僻静处会面。初更时分,王小乙倒是来了,可是没想到他已经背叛了弥勒。”

“那李不弃蛊惑人心的本事真的很厉害。这王小乙一家本是最虔诚的信徒,可是他在淳泽监只待了一年,他便不再信弥勒拯救众生的道理,说什么用自己的双手改变命运。俺让他打探李不弃的底细,他不但不答应,还说俺再来找他他就出首。俺担心让李不弃察觉了,只得杀了他。”

“俺也是惯常出入军营的,自来便知道在没有预备之时便是精锐禁军至少也要半个时辰才能把人拉出来。俺的本事护法也知道,因此虽然杀王小乙时惊动了暗哨但俺并不担心。可谁知一眨眼的功夫便有几百军兵从淳泽监出动,俺无论如何都难以甩脱,还给一箭差点儿射死。若不是俺身上带了让狗闻不得俺踪迹的药,后来又跳进河里躲避,只怕就让他们给捉住了。俺实在想不出这些厢军为何行动这般迅速,又这般善于追踪。”

边说着,冯泽脱下外衣向听众们展示自己左臂裹住的伤口。

“由此看来这淳泽监的这一支军断不可小觑,那李不弃能掐会算的传言十九是真的。若是让李不弃带了这些兵在汴梁周边横行,只怕那些接受弥勒旨意的队伍都要受灭顶之灾。护法还是早拿主意。”

冯泽被追了半夜甚是狼狈生怕堕了自己的名声,因此不免添油加醋,把实际情况夸大一些。但是听他报告的几个人不明就里,也是因为听多了谣言就对冯泽的夸大深信不疑。

弥勒教掌管汴梁周边的堂主徐澈皱着眉头看向胖大和尚:“左护法,我就说这李不弃是个邪门的。这样能把人送上天、能让日光分出七彩的人物绝非常人,那些军汉还不知让他教得如何了得。他又是个洞明世事的,一旦皇帝让振武军四出清剿,我们好不容易拉拢来的人手不知要折损多少。左护法还要拿个主意。”

被称为左护法的和尚沉吟片刻说:“以前只听说李不弃曾在军中,想来练兵应该是有办法的。现在说李不弃洞明世事,能掐会算,能辨人善恶,那都是传言,并没有实据。我等听得些许传言就自乱阵脚实在是不合适。我看还是要先再打探清楚再说。现在就让我们的人退避三舍有些太草率了。”

左护法侧链看向一个二十岁上下的美丽女子:“既然振武军的情形难以探查,那么就换个路数。听说李不弃常与勋贵子弟搅在一起,那就有劳胡三娘多从这方面下手打听……”

门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和尚停了言语向门口看去,见从门外进来一个头陀。头陀向众人施礼后急急地说:“出事了。刚刚听得传言,皇城司从河堤上的河清军中捉了几十个本教教徒回来。我连忙遣人打探,却只探知那个李不弃叫了皇城司捉的人。”

“啊呀!”冯泽惊叫一声:“王小乙的家人正在黄河堤上的河清军中。莫不是让李不弃察觉了?”

徐澈忙问:“可是你不是说无人知道王小乙是我教中人吗?”

“是。河清军中的教徒甚是隐秘,这才一夜时间,李不弃不可能这么快就发觉。”

左护法摆手道:“不要说了,既然是皇城司去捉的人,那此事反倒容易打听清楚。”他看向徐澈,徐澈立刻领会了他的意思,点头道:“护法放心,我这就去办。”

新军的士兵都是张永和主持选出来的,军中出了弥勒教张永和脱不了干系,而且此事牵扯到皇帝的表弟,绝对瞒不了皇帝。因此张永和早早就禀报了皇帝,皇帝对此事甚是关心,下旨让李璋和李不弃一回来就来见他。

李不弃回到汴梁,皇城司自有专业人员进行审讯,李不弃就跟着张永和去见皇帝。李不弃发现皇帝对军中出了弥勒教的事情确实很担心,但是对一夜之间士兵被杀,追捕凶手一直到侦破河清军中弥勒教的过程更加好奇,要求李不弃详细给他讲了一遍。

当听说李不弃带着一个人就活捉了三十多个人,惊讶地说不出话来,看李不弃的眼神都不同了。看到皇帝就要胡思乱想了,李不弃连忙给皇帝吃定心丸儿:“臣只是使用了骑兵对付步兵最常用的战法,对付一群完全没有战阵经验的厢军简直是易如反掌。这是骑兵的机动优势使然,臣给公明讲过的。”

“哦,原来如此。”皇帝看了看李璋肯定的神色,眼神正常起来。

很快,审讯结果就出来了。原来王四一家早就信了弥勒教,但是一直隐藏得很好,再加上他家就是一群老实人,外人并不知道他是弥勒教徒。后来王小乙被选入新军,过年回来时却第一次表示对弥勒教的怀疑,结果发生争执,王小乙愤愤离去一直没有音信。

前几天河清军中的小头目带来个人,说是要找王小乙问些事情,王四就把王小乙的情况跟他说了。至于其他事情,这些弥勒教中的小人物就不知道了。只是那个弥勒教的小头目也就是最先喊着要杀李不弃的人说弥勒教得知李不弃要不利于弥勒教,因此要对付李不弃。

纳尼?我要对弥勒教不利?我都不知到弥勒教是怎么回事,怎么可能想起来对付弥勒教呢?

李不弃第一个念头就是难道有人陷害我?

不管是怎么回事,既然弥勒教要对付他,那么就要小心弥勒教对李不弃的父母亲人下手。先保护好家人最重要,李不弃请张永和跟皇帝说自己要安排一下家里的事情再回淳泽监。

李不弃就是个小小的技术官,不可能派遣一大堆人保护他家,因此皇帝也通情达理地说让李不弃安排好再回去。

在说服爹娘这段时间待在弩手巷中不要出门,给赵敏那里也送来信之后李不弃把一干小伙伴们都召集到一起给他们各自布置任务,然后又和吕丰悄悄来到大相国寺一处僻静的院落中。

杨四郎正等在那里,一见李不弃先是端详一番:“三郎近来瘦了些,倒是有些小时候的模样了。”

李不弃却顾不得这个,直接问:“哥哥可知道我为何找你?”

杨四郎呵呵道:“怎么会不知道?俺不就是打探消息的嘛。这才两天你的事便传开了,单人独骑拿下三五十条大汉,都传你是神人呢,想不知道都难。”

纳尼?都传成这样了?陶林直接就被无视了?谣言不靠谱啊。

李不弃只能苦笑:“可我到现在还不知哪里惹上了弥勒教,更不知为何弥勒教打我的主意。”

杨四郎收了笑容,正色说:“此事确实蹊跷,俺左思右想也没想出来原因。在俺看来只有一种可能。”

李不弃忙说:“什么可能?”

杨四郎说:“弥勒教常以邪法煽惑人心,可是中正你是能飞上天的人,还能看出日光分七色,现在好多人都说你是神仙下凡呢。是不是你作了什么事破了弥勒教的邪法?”

李不弃一想:也是啊,说不定自己说了什么话坏了人家的好事呢,这事儿确实难说。

杨四郎顿了一下说:“有件事俺以前以为是好事,所以没在意。现在看来却越来越蹊跷。最近坊间风传,你练的兵比禁军还要严整,再加上你有飞天遁地辩人善恶的本事,因此官家有意命你剿灭汴梁周边的匪盗呢。俺以为这是为你扬名,便没当一回事。可是近日来,越来越多的人都在等着你出兵剿匪。尤其是这两天传说你单人独骑降服了几十个弥勒教,更是很多人说你大军一出,盗匪必然绝迹呢。”

这特么谁啊,这么不安好心。

一百一十九 意外之喜

造出这种谣言的人绝对没安好心。剿匪哪是那么容易的?而且这个时代因为苛捐杂税、土地兼并,农民日子苦啊,因此产生了很多居家土匪,就是看准了就干一票,风头不对就跑回家猫着,比如说晁盖晁天王这样的。要想清剿这样的土匪绝不是单纯的哦军事问题。

可是现在造谣的人说得好像只要李不弃领兵走一遭问题就全解决了,老百姓的期望都被鼓起来了,等看到李不弃也拿盗匪没有办法的时候是希望越大失望越大。这特么是要迂回着毁李不弃的名声啊。

虽然李不弃搞一支新军可以说是动了勋贵们的奶酪,但是到目前为止还没有发现有人搞小动作。所以用屁股想想也知道是枢密院那帮不爽的文官,此前他们可是已经向皇帝建议让李不弃立刻去剿匪了。李不弃都能预想到再过几天就会有人以百姓的殷切希望为由头再次提请皇帝让李不弃去剿匪。

想整一个人就让他去做事,只要做事就会有机会挑错。这就是办公室政治的不二法门,现在有人是想用这法子整他了。

这事儿对李不弃很危险,但是其中也不是没有机会。是危险还是机会最终还是要看李不弃能不能把剿匪这件事办好。这就需要李璋协助了。

但李不弃今天和杨四郎会面的目的不是为了这个。他把自己的计划交代给了杨四郎,杨四郎觉得可行,他手里有作这事儿合适的人手,只要有钱,有七成把握能够成功。于是三人又商议了些细节便悄悄离开。

为了应付马上就要出现的危机,李不弃要先帮李璋把京畿捕盗司的的架子搭起来。在没有其他合适人手的时候,连广智是必须塞进捕盗司作为耳目的。

等连广智又醉醺醺的从青楼回来,李不弃把他拉到自己的书房里:“哥哥最近有心事?”

“嘿嘿,你看出来啦?”

“哥哥最近突然间书也不读,整日流连青楼,那必然是有心事的。只是哥哥不说,小弟也不好问。可是学业上有什么困难?”

李不弃把事情点破了,连广智索性倾诉起来:“还是兄弟知道哥哥。小时候俺师傅给俺算了一卦,说俺不是靠进士的材料。俺只是不信,再者怕了那些文官,定要和他们平起平坐,这才来到汴梁。实指望着在这文章鼎盛之地交游一番,诗文定然有所进益,说不得也能科场一搏。可是近几个月来这诗文再没有一点儿起色,还不如孙旭九那个才来几个月的。”

“俺就是个不会吟诗作赋的。这一辈子看来科场无望了。俺这心里难受啊。便是做官,将来也要看那些文官的脸色,看来为兄还是只好靠打卦算命混碗饭吃了。”

“哥哥不想做官?”

“考不得进士做官有什么用?说不定什么时候就让那些酸丁给坑了。”

李不弃发现不用安慰连广智了,他肯定心里已经有所打算了。于是他直接进入正题说:“哥哥说得是。不过哥哥也是有本事的,难道就看着这大好的江山让那些酸丁给玩儿坏了?”

“可是还能如何?”

“总要争一争。哥哥若是肯帮我,眼下就有挖那些酸丁的墙角。”

“他们势力那么大,挖些墙角又能如何?”

“呵呵,千里之堤溃于蚁穴。何况咱们又不是蚂蚁,只要做的得法,咱们愚公移山,今天挖一点,明天挖一点,用不了多少年挖掉他们的根基。到时候便是摩天大厦也只要轻轻一推便即倾倒。”

“就知道兄弟是个有大志向的。我那一卦真没算错!”连广智一拍大腿:“兄弟快说怎么作?”

李不弃把自己的计划一说,把连广智听得眉飞色舞:“兄弟好谋划!这事做起来一定很有趣,怎么能少了俺!”

有了人生目标连广智又恢复了原来的样子,早上早早起来把自己打理干净,又读了一会儿书,吃过饭就跟着李不弃去见李璋。

新衙门缺人啊,李璋又对连广智很熟悉,立刻任命他为机宜文字。

连广智在军中干过,又有李不弃交代,便帮着李璋按照李不弃拟的方案先从皇城司先借调几个人手帮着遴选人员。

让他们俩先忙着,李不弃还需要去看看那个关在开封县的周青。

现在周青的底细已经打听清楚,与郭都头说的基本相符。而且周青确是有些勇武,且在军中时还有些威信,正是可以用的人,所以李不弃才有兴趣和周青谈一谈。

开封县的死囚牢终年少见阳光,充满了恶臭。李不弃一脚跨进牢门不由得用袖子掩了鼻子。

李不弃在开封的公人里头可是恶名远播,都知道他不好惹。大牢的牢头巴结地递了两个药丸过来:“官人把这个堵在鼻子上,可以祛除秽气。”

李不弃摆摆手跟着牢子走进大牢深处,牢子打开一间牢房,把一个犯人推搡到另一间牢房里才点头哈腰说:“李大官人,这里面便是周青了。”

李不弃只点点头随手抛给牢子一枚银叶子牢子识趣地把油灯递给李不弃说:“小的在门口候着,官人问完话只叫俺一声便是。”

借着昏暗的灯光,李不弃看到墙边斜倚着一条大汉正在仰着头看自己,蓬头垢面也看不清面容。他把油灯放在灯台上蹲下来说:“我是李不弃。郭都头应该给你说过吧?”

大汉这才坐起来,但仍是一幅麻木的表情:“不知官人来此地所为何事?”

“郭都头托我救你一命。”

“多谢官人了。可是以俺这罪名,那些大头巾能放过我吗?难道官人能把俺偷放出去?”

“这个不能。因此要想别的办法,还要等机会。”

大汉终于有了些关注的样子:“不知是什么办法?”

李不弃说:“你杀了个文官,其他文官绝不会放过你。因此要想活命只能死里求生。不知你敢不敢出海去千里之外与胡人打交道?”

大汉一点儿都不迟疑:“不就是出海么,俺在沧州时便没少出海。反正都是个死,若是官人能给俺个机会,俺这条命就是官人的了。”

“你在沧州不是配军么?怎会出海?”

大汉爬起来说:“沧州好些大头巾为了多赚钱通过海路往辽国回易。他们见俺是个识水性的,便让俺在船上当个水手,也在海上跑了一年。”

回易就是军队进行的贸易。朝廷为了弥补军费不足,往往给予前线将领回易的权利,军队中还往往设有回易官。沧州地处宋辽边界,那么回易的对象肯定是辽国了。而且沧州离海近,从海上走可以直达迁州、锦州、辰州和苏州,所以从海上走私贸易也很正常。

这倒是意外之喜。但李不弃还是问:“可是我要你去的地方却是风浪莫测,到了地方遇到什么也说不准。可以说是九死一生,你可敢去?”

“不去就是个死。可是就这么为个狗官死了俺不甘心!”

李不弃站起身来说:“你既然认得清形势那么此事可以试试。只是还需要耐心等待机会。”

走到牢房门口他又问:“若是再有个官当街辱骂你家先人,你还会动手么?我要你说实话!”

“不瞒官人,就算那狗官不碰死俺也会夜里宰了他。若是再有个狗官辱及俺家先人,俺不会再当街动手了,一定等夜里再杀他,再扫清首尾。”大汉沉默了一阵才说。

李不弃点点头说:“不错。我希望你能活下来。”

出了大牢,李不弃告诉牢头:“给那个周青换一间好些的监房,不要让他吃苦。”

牢头连连答应,不光是这位爷的手段,还因为这位爷出手阔绰。

一百二十 揭露韩琦

淳泽监刚刚给杀了人,肯定人心不安定,李不弃急着回去稳定人心。待汴梁的事情安排妥当,他就准备回淳泽监去。在回去之前又照例进宫询问赵祯有没有事情交代,结果皇帝又老调重弹了。

“不弃啊。现在多有奏报京畿周围匪患严重,这几日越来越多的人上书异口同声要振武军出兵清剿贼寇呢。可见振武军深孚众望啊。朕以为不能让百姓失望,还是应该让振武军早日出征。”

这位皇帝真是耳根子软的可以,李不弃只好再次重申:“陛下,臣想起一事。振武军是陛下私军,是为了守卫试验场而设的,派去剿匪于理不合。”

“天家无私事。朕不能握着一支强军不为百姓除害啊。”

“臣上次说过振武军还没有练成。”

“可是枢密院上下皆认为振武军中士卒和军头本就是厢军选拔出来的,已经有了一战之力。而且有你这种两个人就能捕获几十个匪人的指挥,些许毛贼不足为虑。但是也有人认为新军是华而不实,反而坏了祖宗规矩,因此朕也想看看他们是否能够上阵。”

呵呵,枢密院啊?那不是韩琦现在当家嘛。他们还真是好本事,有人说新军战力强,有人说新军就是好看,成功的让赵祯也疑惑起来了。这种形势下李不弃还真不好推脱。

于是李不弃说:“臣上次说了捉贼当以情报为先。捉贼最难的不是明火执仗地捉贼,而是分辨出谁是贼,确定贼在何处,没有这些情报就无法捉贼?因此臣才建议陛下设一专职提举捕盗情报事宜。现在捕盗司还没有建立起来,臣猜想现在枢密院连贼在哪里都不知道,就要派兵捉贼,却到哪里捉贼去?”

赵祯听李不弃的口气松动了连忙说:“这个需要和枢密院商议一下。”他立刻传旨让韩琦和富弼觐见。

不多时韩琦和富弼两位枢密副使就来到崇政殿,皇帝说:“朕刚才与不弃正说派振武军剿匪之事,不弃却说不知贼在何处,出兵没有用处,不知枢密院可曾有匪寇的情报?”

韩琦立刻说:“各处匪人行踪自有当地官府掌握,只要把振武军派过去,自然能一举成擒。”

皇帝点头称是。李不弃见皇帝又给糊弄了立刻开口:“不知枢密说的各处官府掌握匪人行踪是怎么个掌握法?是知道匪人在哪个村里,还是只知道匪人在州县中出没?是摸清楚了匪人的落脚点,还是只知道匪人作案的地点?若是只知道匪人在州县出没,便是只有一县之地,少说也要数万大军才能包围得住,我振武军能战之兵只有一指挥,还要分出一部分守护试验场,却没有那么多人给你漫山遍野撵兔子去。”

“若是官府只知贼人作案的地点,等大军赶到,贼人可能已经跑到别的路去了,下官却不知此时该怎么办。”

韩琦立刻说:“贼人的行踪官府自然会探查。试验场可以另外派军守护。剿灭匪盗是解民急难的大事,李提举何故推脱如此?”

李不弃却笑道:“试验场可是有好多好东西,枢密敢保证从别处调一军过去能保证不泄露秘密吗?枢密敢保证向枢密提这个建议的人不是想窥伺试验场的秘密?枢密若是敢保证,那俺就把这试验场让别人守护就是。”

这事儿谁敢保证啊。尤其是高官,并不直接接触军队下面的具体单位,哪里知道将来被派去守试验场的是什么货色。所以没人提出这个问题,韩琦可以欺负皇帝十有八九想不到,但是李不弃把这事明确提出来,韩琦真的不敢保证。

见韩琦没说话,李不弃又说:“而且对捕盗之事下官不是推脱,而是此事不合情理。枢密大概不熟悉捕盗的事情,也不熟悉京畿地理。枢密可知京畿之地多是平地,并无山川给贼人隐藏。因此大股贼人无险可凭,都是流窜的。今日在这个州,明日便可能在那个州,发现之后若不立刻包围,第二天就不知所踪了。”

“下官请问枢密,这种情况下若是发现贼人踪迹,派人报信,振武军再奔驰数百里到达发现贼踪之处,一两天时间不算多吧?枢密有什么法子让贼人一直留在当地等振武军到达呢?这都不能说是贻误战机了,而是故意纵贼啊。是不是应该发现贼踪之后就近调集驻泊的禁军和厢军进行围剿更合适呢?”

皇帝其实不傻,只是整天关在深宫里面不通世情罢了。听李不弃讲事实摆道理,也发现了枢密院的道理不通啊。这,这似乎有点儿倾轧的意思。

但是韩琦是重臣,皇帝还要依仗他改革呢,看到韩枢密给李不弃教训地脸色铁青,连忙打圆场:“嗯,不弃说得也有道理。朕看便让枢密院再仔细探讨一下。嗯,既然如此,就这样吧。”

从崇政殿出来,给李不弃嘲讽了一番的韩琦气鼓鼓就回了值房。但是韩琦养气功夫了得,很快就平复心情总结经验。从今天的事情看出已经不能和对付普通军官一样对付李不弃了——普通军官哪有机会时不常的见皇帝啊,还能和枢密使当面辩论,只要一纸命令就可以送到战场上去当炮灰了。

不过李不弃今日对韩琦的羞辱让韩琦更坚定了干掉李不弃的念头,只要你和军队沾边,枢密使就有一万种办法干掉你;就算那个振武军不归枢密院管,枢密使也有一百种方法弄死你。

这边李不弃见皇帝不再提让振武军剿匪的事,明显的改了主意,这样振武军又赢得了一段训练时间。他心情大好,带了陶林骑上马赶回淳泽监。回到淳泽监还要试试新玩具,着急啊,等不得了。

跑出大约二十里地,路上行人稀少。李不弃见前边有个树林,就从马包里掏出一支小弩,带上扳指把弩挂上弦,正在寻路边树上的鸟儿准备试一下弩,突然听到路边树后梆梆两声弓弦响,瞥见两道寒光只奔自己飞来。

他连忙把身体一缩,蹬里藏身躲在马背后面,只听枣红马一声哀鸣猛地蹦跳起来。李不弃连忙甩开马镫,被颠落在地上。不敢怠慢啊,借着蹦跳的枣红马掩护连滚带爬滚到路边树后。见陶林已经催马向前冲去,大声喝问“什么人”,然后手中的小弩扬起,树林中传来一声惨叫。接着陶林也不停顿,打马就冲了过去,一支羽箭从树林里飞出没入陶林的斗篷。

一百二十一 厮杀

李不弃的第一个念头居然是:原来斗篷是用来防箭的。下一刻才想起来自己给人袭击了。

李不弃从树后面探出头去,立刻又有一支羽箭飞来梆的一声射进树干,这时候他也看清从十几步外的树林里跑出几个蒙了面举着朴刀的人,都朝这边跑来。

李不弃连忙从腰间的剑鞘中拔出横刀握在手中,甩脱了刀柄上装逼的装饰物,回头看看自己身后是一片农田,种了些谷物,高度刚刚没膝,跑进去就是弓箭的靶子。那么就只有决死一战了。

忽然听到大路上陶林逃离的方向又传来飞奔的马蹄声,几个冲到路中间的刀客连忙回头看向那边,之间陶林的大黑马风驰电掣一样飞跑回来,却见不到陶林的身影。

就在刀客们躲向路边的时候,突然一个身影从马背后闪出来,一个举着弓箭的人一声惊叫仰面摔倒,羽箭射到了天上。

陶林完成击杀之后跑到李不弃面前停下想让李不弃上马,但是是突然以提马缰,大黑马噌地窜了出去然后也不停留,直接从李不弃眼前冲了过去,在他身后不知道什么东西打进了树冠。一个似乎是头目的刀客指着他跑远的方向喊:“去追上,杀了他!其他人跟我杀了李不弃!”

于是三个人去追陶林,六七个人向李不弃冲过来。呵呵,追陶林的三个人不被玩儿死才怪。

眨眼之间一个满脸横肉的汉子就举着朴刀扑到了眼前,用朴刀向树后捅来。李不弃用横刀把朴刀顺势一拨,跟着进步,一脚踹在那汉子迎面骨上把他踹了一个跟头。跟在他身后的一个汉子连忙让过倒地的汉子,可李不弃已经快步扑上,双手舞动横刀在那汉子脖子上轻轻一划,鲜血便象喷泉一样喷射而出。

已经有刚才想从树的另一边绕过去包围的刀客从身后过来了。李不弃不可能像金庸大侠陛下的高手一样把周身都照顾周全,只能趁后背没人的时候先把面前的敌人逼退。

他双手舞刀横劈竖砍逼得面前两个刀客连连后退。感谢将作监的顶级工匠,他们用倭铁打造的钢刀锋利无比,在和朴刀的对刚中把对方的朴刀砍得连连卷刃。

两个连连怪叫:“他用的好刀,不是剑!快来帮忙!”

呵呵。李不弃性格适合使刀,但是谁让剑更能装逼呢。所以他让将作监工匠打造横刀的时候特意交代一定要打造得象剑一样直,而且给剑柄上装了类似剑柄的装饰,特别是弄了个看似剑鞘的刀鞘,所以不明真相的人以为李不弃就是为了装逼挂了口宝剑实在是情有可原。可是厮杀的时候还没弄清对手使得什么武器,那是要付出代价的。

李不弃呼呼两刀把两人逼退,然后猛然回身见一个蒙面人正举刀将要刺来,他以刀蔽身直冲过去,在两刀相交时向左一拨对方的刀,从蒙面人身边错身而过,身体半转画了个弧形,刀光如匹练一样划过那人脖颈,一颗人头便飞了起来。

对方还有四个人,李不弃不敢跑啊,刚才打陶林的不知道是什么暗器,万一和对方脱离开不知道会不会挨一下。于是他转身抱着刀一个突刺扑向落单的一个瘦子——从体型上看瘦子应该更容易对方一些。

果然那瘦子硬接了他一刀给震得一个趔趄。这时候大路上再次响起飞奔的马蹄声,陶林再次骑着大黑马飞奔而来,后面还跟着两个气喘吁吁的蒙面人。

奔马之势没有人敢阻挡,何况马上还伸出一柄雪亮的钢刀。聚集在大路上围着李不弃的蒙面人连忙躲开,但也有不信邪的的,一个蒙面人站在路边举着朴刀似乎要砍马腿,陶林在马上探身,手刀平掠过去,那人只好闪避,却直接给大黑马撞了出去。

李不弃当面的瘦子因为给李不弃缠住无法后退,立刻落了单。李不弃暂时没了后顾之忧,立刻一刀紧似一刀连劈几刀。他力大身沉,瘦子在力量上吃亏,给逼得连退几步。李不弃看准机会一个箭步冲上用右脚封住他前脚,又是一刀平推过去,那汉子撤脚不得,立刻向后摔倒。

机会难得,李不弃快步跟上举刀就刺,但是忽然听到身后金风破空,这一刀就来不及刺下去连忙跳开,只来得及把刀一拖。

幸亏没有贪功,李不弃感到肩膀给刀锋划开一道口子。前冲了几步他赶忙回头俯身横扫把身后的敌人逼退,然后回过身来看是一个身材魁梧的大汉,正是刚才发号施令的那个。

现在两个人是势均力敌了,大汉抡动朴刀风车般地砍过来,李不弃不敢硬挡,只得一边连连后退,一边用横刀的刀背侧向拍击打偏朴刀的刀锋。但就是如此,李不弃还是不得不实实在在硬接了大汉几刀,人能受得了,可是刀受不了了。

装逼是有代价的啊。横刀刀身狭长,就是一块铁条打造的,远不及朴刀宽厚,再加上朴刀是长柄的,抡起来可以借助杠杆力增加力量,所以对刚几次后虽然朴刀的刀锋都豁了,可横刀也刀刃残缺。要命的是朴刀刀锋后面是七八公分的铁,横刀刀锋后面只有两三公分的钢,继续对刚下去横刀随时有断掉的危险。

想起抗战的时候有中国兵用大砍刀砸断倭刀的事例李不弃不敢再硬钢,只能发挥灵活优势走八卦步在大汉再一次抡起刀时从大汉腋下钻过去。大汉身后正有个蒙面人原本给大汉遮挡了部分视线,没有想到李不弃突然出现在面前,正在手忙脚乱时李不弃一刀插在他的胸口,趁着他一滞的时候抢下了他手里的朴刀。

大汉突然发现李不弃没了踪影,气得大吼一声转过身来。但是此时他背后再次响起马蹄声,让他顾不得李不弃回过身来,看到马上的骑士一扬手,他连忙竖起朴刀横扫过去,当的一声弩箭打在刀上迸出一团火星让大汉差点儿握不住刀,吓得出了一身冷汗。

陶林见一击不中,立刻伸出手刀,那个给李不弃缠住的蒙面人给一刀枭首,喷了李不弃一身的血。

这次陶林在不远处勒住马当着蒙面人的面给小弩上弦,大汉立刻大声呼哨,剩下的几个蒙面人连忙扶着伤了眼睛的伤员逃向树林。

见蒙面人要跑,陶林立刻纵马追来。领头的大汉一回身向陶林投出什么,陶林连忙策马避开,但还是有一个打在大黑马身上,打得马惊叫一声。陶林只好远远的射了一箭,一个正跑得飞快的蒙面人痛叫一声,倒在地上滚了一下却又立即爬起来跑进树林里。

李不弃连忙喊:“逢林莫入!”

陶林这才圈马回来下马对李不弃说:“官人,刚才俺觉得还是在外围游走好,也能拖住贼人。”

李不弃知道陶林担心什么,立刻说:“你的决定很正确。不然只怕咱们两个今天就都死在这里了。”

陶林撕下一块衣襟给李不弃包扎问:“现在怎么办?”

“怎么办?”李不弃看看自己满头满脸都是血的样子一挥手说:“回汴梁。”

有人要刺杀劳资!这绝对是轰动性事件,应该可以让一些以前不好做的事情名正言顺吧?

一百二十二 美人计

李不弃被人埋伏刺杀了!

这个消息风一样传遍了开封城,绝对是爆炸性新闻。有人说李不弃缺胳膊断腿给人抬回来的,有人说李不弃毫发无伤还一个人杀了上百人,总之什么样的说法都有,这下不明真相又对真相孜孜以求的大宋吃瓜群众们又有了火爆的谈资。

真实的情况却是李不弃当天浑身血葫芦一样回到开封,无论是开封府还是皇城司全都被皇帝指挥地疯狗一般行动起来。这下李不弃遇袭的情况很快就呈现在皇帝面前。

十余名杀手带着两张猎弓在李不弃去淳泽监的必经之路上设伏,先射死了李不弃的马匹然后从树林中杀出想乱刀砍死李不弃。但是李不弃的伴当陶林非常冷静,没有立刻护卫李不弃,而是在用将作监刚刚制作的钢弩射杀一名弓手后吸引一部分杀手离开,给了李不弃反击的机会。此后两人密切合作,击杀数名杀手,其他杀手见杀不得李不弃便即逃走。

皇帝很忧心。光天化日之下,京畿之地,十几个人明火执仗伏杀朝廷官员,这简直是有恃无恐啊。李不弃的话于是又在耳边响起“臣从未曾参与过剿灭匪寇,可是突然之间京城百姓皆言臣能捕盗,此事实在莫名其妙。现在又有贼人突然刺杀与我,臣实在不能不猜想其中的关联。”

难道是枢密院?应该不会吧?他们是文官,哪来这么大的胆子?

皇帝虽然否定了自己的怀疑,但是心里难免还是有些异样。其实皇帝不但不信任武将,连文官也是不信任的,只是一向认为文官胆子小,手里又没有武装,就是凭一张嘴,好控制啊。所以稍微受一点儿心里暗示原本埋在心中的不信任感就会萌芽。

唉,杀手不是跑了就是死了,连谁要杀李不弃都不知道。嗯,这样的话李不弃想要招募些武功高强的伴当很正常啊。李不弃又不是什么国家重臣,朝廷可以派一大堆人保护他,只能靠他自己,这样他招几个好手在身边才让人放心。

对了,李不弃说这次能保得性命全赖将作监用倭铁打造的实验性钢弩。这东西比军中使用的强弩个头小,而且不需要筋角之类的材料只需要倭铁,制作方便啊。若是能得到大量倭铁,这东西将来是军中利器,还需要让将作监潜心研究。

其实不光是皇帝,这个时候满朝文武加上市井百姓对李不弃大张旗鼓招募卫队的事都认为理所应当,谁认为不应当可以让他给十几个蒙面大汉追砍试试,李不弃没有一点儿反应反倒不正常了。李不弃现在在别人眼里那也是千金之子应该坐不垂堂啊,哪有整天就带一个伴当到处乱跑的?就算是家里养三四十个身怀利刃的护院也是应该啊。

还是在“贵客来”茶坊,弥勒教堂主徐澈急匆匆回来进了后面隐秘的院子,来到堂屋见到左护法禀报说:“护法,事情出了意外。开封府那边的内线说李不弃从淳泽监招来了军卒,认出了冯泽的尸体,现在开封府和皇城司已经咬定是本教刺杀李不弃。李不弃正在大肆招募强手作伴当,只怕以后更难杀他了。”

左护法叹了口气:“嗨,打草惊蛇!不知李不弃的伴当使得是什么暗器,如此犀利。若不是这暗器,还有他的剑突然变成刀,便是他武艺高强李不弃也早就下了地狱。”

徐澈也说:“只怕以后李不弃前呼后拥,再要杀他却难。”

左护法挠挠光头又是一拍脑袋,脸上露出一丝淫笑:“为今之计,只有一种法子必然能杀了李不弃。”

徐澈忙问:“什么法子?”

“美人计!听说李不弃从没有去过青楼,身边连个丫鬟也没有,难道他真是守身如玉?我看是没有开过荤,不知道滋味儿。以胡三娘的手段对付这样的雏儿还不是手到擒来?”

“只是都说李不弃能掐会算,能辩人善恶,万一是真的,给他看破了怎么办?”徐澈却有些担忧。

左护法也不由得愣了半天,用手在脑袋上摩挲半天才说:“应该没有传说的那么神。若是真能掐会算,那天他还能中了埋伏?咱们还能在此地安安稳稳的谋划?我看他只是会些邪法罢了,不让他使出来,他便和常人无异。”

徐澈想想“呃,也是这个道理啊。既然如此便看胡三娘的手段了。若是胡三娘能再打探出来李不弃的邪法为我所用,那么说不定还能帮助我教发展教众呢。”

左护法说:“对,对,就是如此。只是李不弃甚是警觉,刚刚中了咱们的埋伏,定然更是小心,因此此事还需要好好谋划。”

徐澈却说:“这确实是个麻烦。就连他家雇下人都要知道根底的,胡三娘却难接近李不弃。”

“哼,这个不必担心。都说李不弃是个急人所难的,实在没有法子就多舍几条人命,让他英雄救美。李不弃年轻人心性,又没有走过江湖,十九便落入豰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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做戏总要做得像一些。李不弃在家休养了半个月,亲自面试了三十名护卫。他的要求非常严格,所有人都必须身世明白并且正直勇猛,又有些武艺的。

京城的人都知道跟着李不弃混有前途,所以报名当护卫的人很多,当然也是良莠不齐。得益于庞大的关系网,李不弃才能在半个月内就选出可靠可用的人来。陶林被任命为护卫头子,另一个护卫头子由打铁的谢勇担任,专门保护李不弃的爹娘和京城的产业。

这次选护卫又让人们见识到李不弃的高逼格。会读书写字的优先,不识字的薪水要差一截,而且必须承诺一年内学完李不弃办的义学一年级的课本,以后还要学二年级,三年级的课本,若是不达标就考虑辞退或者改为其他差事。当然经过学习后达标的薪水可以增长,能提前达标的还有奖励。

于是汴梁的有心人突然注意到原来李不弃的所有产业招募人手都是遵从这条规则的,象五味坊和药铺这种规模比较大的店铺都有互助组和识字班,学的就是李不弃编的课本。这下有志到李不弃的产业中发展的人都在寻找李不弃义学的课本,因为学会了就意味着李不弃再招人手的时候能拿到更高的薪水啊。

让人没有想到的是现在义学中的高年级学生竟然可以凭借抄写他们的课本挣些钱财,而“小马过河”,“小羊与狼”,“农夫与蛇”、“皇帝的新衣”等李不弃“原创”的故事也随着课本的流传迅速传播开来。

在装得差不多的时候,李不弃要再作出“忧心王事”的样子在皇帝那里再赚些加分,给前来探望的李璋说自己惦记振武军训练,要回淳泽监了。其实是在是他在家里来送礼的人太多了。尤其是很多商人听说崔旺喜成功地搭上了李不弃纷纷效仿,都想着看看能不能从李不弃这里弄点儿好处。所以送金送银送女人,就想和李不弃说两句话。

若是一个两个人李不弃欢迎,但是经常一天就接待七八个就头大了。所以李不弃准备跑回淳泽监躲两天清闲,可这个时候却来了一个令人意外的客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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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百二十三 人参神话

吕公绰走进弩手巷不由暗暗皱眉——这地方实在太憋屈了,被一大群布衣荆钗的女人和脏乎乎的孩子围观对于生长在时代簪缨之家的他来说实在是一种糟糕的感觉。但是为了吕家他却不得不压抑心中的烦恼作出平静的样子走到李不弃家门口。

吕夷简就是吕家的参天大树,他活一天,就能更好地荫蔽吕家子孙一天。在吕公绰和几个哥哥还没有完全成长起来之前这一点很重要。所有吕家上下都是有心一同的让老爷子多活两天。可是明显的今年老爷子的身体状况加速恶化,不但卧床不起,而且经常神志不清。对此太医也束手无策,但是太医们提到李不弃一贯有出人意料的法子,去问问李不弃也许能有意外之喜。

所以为了让吕夷简能多活几天,今天吕公绰必须走这一趟。而且李家的条件越差,反而对吕公绰越有好处,“孝”的好名声是坐实了。他又看到李不弃亲自站在门外迎接,心情不禁好了许多。

现在天气渐暖,李不弃就在院子里摆上桌椅请吕公绰落座,吕公绰自然先问一下李不弃的伤,为了表示善意,他还特意暗示李不弃善于剿匪的谣言很蹊跷,同时表示吕夷简系的官员没有趟这个浑水。

李不弃自然也要为表达善意问一下吕相公的病。因此就很自然的吕公绰便以孝子身份求李不弃想想法子给吕夷简续命。

“吕公绰真是好人啊!这种瞌睡送枕头的人哪里去找啊?”李不弃心里一阵狂呼。本来他还考虑救周青的事需要怎么拐弯儿抹角进行铺垫,这下好了,有了吕相公这个由头,这事儿就好办了。

当下他不动声色装作思索的样子站起来在院子里踱了两圈才说:“既然太医诊断是吕相公操劳过度,气血亏虚,那么我也没什么好办法。只是听一个游方老人说过用人参可以大补气血。他说便是失血濒死之人,用一棵人参熬了灌下去,也能把人救回来。平常人吃了人参气血旺盛,延年益寿,甚至可以返老还童,实在是仙药。若给吕相公服用人参,想来定有用处。”

大宋的文人秉承“不为良相便为良医”的传统,很多人对医术有很深的造诣。吕公绰虽然在医术方面涉猎不多,但是也不是好糊弄的。他说:“这人参么?很常用啊,似乎也没有听说有这般神奇的效用。太医也给家父用了人参,并不见太大起色。”

大宋这个时代中原的人参已经罕见,内地和北方交流还是少,李不弃估计此时后世说的那种人参还是地方用药,而宋人说的“人参”在后世却被称为党参。他不慌不忙说:“此事或许有些误会。监丞说的人参当是产自上党,那老人说的人参却产自辽东之地以及高丽,多年的人参甚至可以生出人形。传说此物最有灵性,唯有福人可得,便是在山林中看到也需先以红线拴住,否则一眨眼他便跑得无影无踪。因此这辽东生的人参与上当生的人参并非同一种东西。”

“啊,原来如此。没想到世上还有这般神奇的东西?真是仙药。”谁都知道李不弃让人到海外去寻找好多稀罕东西,吕公绰对这种事情是不敢随便质疑的。他只能无奈地说:“可是辽东现在是辽国的地方,高丽也是辽国属国,便是知道有这种仙药也无法弄到啊。”

李不弃两手一摊:“这个我是没有办法了。也许求一下陛下,看看辽国那边有没有?不过这人参据说还是在女真人的地盘生长的最好,就算是辽人手里也未必有多少。”

“啊,这样啊。那总要试一试。”吕公绰又闲扯了几句就谢过李不弃告辞了。

皇帝、勋贵们有钱有势什么都不缺,最想的是什么?当然是多活几年甚至长生不老啊,要不你看为什么勋贵们喜欢求仙炼丹,皇帝喜欢建宫观祈福呢。李不弃把人参的功效吹得神乎其神,只要吕公绰把风声放出去,肯定会有人上钩。

果然不到天黑,曹国舅就和几个热心于求道的勋贵就堵了门。曹国舅眼都瞪圆了:“吕公绰求官家允他家派人往辽国收购人参呢。世上真有这等好东西?怎得以前没听你说过?”

“呵呵,那东西生在辽国的地方嘛。得不到,说了也没用。”

“哦。这东西真能让人返老还童?”

“那个老人是这么说的,却是及其难得。因为这东西生长三年以上才堪用,生长年头越长越有效,至少要百年以上的才能令人返老还童,。他说至少老人参让人白发变黑他是见过的。他还说有些人参长了几百年变成人形最是难得,有人吃了成人形的人参长生不老的。不过这就应该是无稽之谈了。”李不弃立刻甩锅。

但是头脑里已经充斥着“返老还童”“长生不老”的曹国舅等人已经被戳中了G点,自动忽略了李不弃后半句话,只问:“这人参从辽国可能买到?”

“这个就不太清楚了。想来生长年头少的可以买到,但是生长年头长的么,呵呵,若是拿老人说得是实情,辽人定会自己留下,只怕不可能买到啊。”

这句话兜头给几个勋贵们泼了一盆冷水。是啊,辽国的贵族肯定也想长生不老,怎么可能把这种宝贝卖给你呢?听了李不弃这话他们几个现在这状态就是恨不能立刻提虎贲踏平辽国把辽东抢过来,让人漫山遍野地给他们找人参。果然是有需求才有动力啊。

一阵捶胸顿足后曹国舅问:“中正啊,你可有法子弄到这东西?”

李不弃把头摇得像拨浪鼓一样:“这个牵扯到辽国和高丽的都是大事,我怎么敢胡乱出主意啊。”

曹佾拉着李不弃进屋低声说:“官家也想要这东西呢,你好歹想想法子。”

李不弃只好装作为难的样子想了半天说:“既然是官家想要,那我便想想法子。这样,明天,明天早上我给国舅答复。”

第二天早上李不弃正在吃油条豆腐脑的时候曹国舅就急匆匆的又跑来了,坐下后张嘴便问:“中正可有法子了?”

李不弃说:“有个法子也许能行,只是需要花很多钱,而且要招募死士。”

“哦?难道是去辽国强抢?”

一向温文尔雅的曹国舅什么时候这么彪悍了?没咽下去的那口油条直接把李不弃噎住了,灌了一口水才能说出话来:“不用杀进辽国,只要有钱,再有些运气应该就成。”

“好,能用钱解决的事就不是事儿!你说,是什么法子?”

一百二十四 辽东航线

李不弃用手指蘸着水在桌子上画了一个包括渤海、黄海、朝鲜半岛和日本海的地形的简图给曹佾介绍:“买人参这事儿还是要找女真人。国舅来看,我大宋与女真虽然在陆地上有辽国阻隔,但是可以从海上绕过去。那老人说从登州出海向南可以到达高丽南端,然后延高丽海岸向东航行再折向北,便能到达女真人聚居的地方。只要能找到女真人就好办了,据说辽人为防备女真,不给他们铁器,因此只要用铁器和他们交换,想来就能换到人参。”

“只是这条航线从来没有人走过,海路千里迢迢,需要有人去探路,因此我才说需要招募死士。而且这死士不是一个两个,而是至少一船人。高丽现在附庸辽国,虽然也有船只往明州交易,但是我宋人去了他们会如何对待还不可知。走到高丽的东边便少有人烟,女真人那里又情况不明,据说还有生番和熟番之分,所以船上的人中还需有武力高强的人才能应付最坏的情况。”

“哦,这个确实有些难处。”

“还有,若是让辽国知道我大宋派船只到那个地方,只怕要引起两国纠纷。若要妥当,派去的人只能顶着海商或者海匪的名头,不可与官府有半点瓜葛。”

“喔,也是哈。这事儿确实要想周全。”

李不弃怕摆出来的困难把曹国舅吓缩了,所以又抛出一个大大的诱惑:“若是这条航道打通能和女真人进行交易,倒也是一本万利的买卖,辽东可不止有人参啊。”

“哦?那里还有什么好东西?”

“好东西多着呢。那里是极寒之地,皮毛是最好的,尤其是貂皮、狐皮更是中原的比不了的。此外还有鹿茸、东珠。对了还有一种叫雪蛤的东西,实在是补虚润肺、强身健体的滋补佳品。若是能把这些东西运回来可都是大把的铜钱,而用来和女真人交易只需要给他们些斧头、菜刀之类。”

曹佾点头道:“原来辽东竟有这么多好东西,本来我还以为那里是不毛之地。只是此事确实牵扯甚多,我还要请官家定夺。对了,若是能和女真人沟通联络,说不定还能了了官家一桩心事。”

“什么心事?”

“其实我大宋立国以来就有人提出若能让女真在北方牵制辽国,辽国便无暇南望。所以在立国之初有女真人来朝贡时太宗赏赐有加,只是后来道路为辽国所阻,再不通音讯。但是官家一直挂怀联络女真之事。若是能通过这条海上航道与女真取得联系,却是意外之喜。”

原来宋人已经知道女真的存在了啊。这倒是李不弃没有想到的。这样也好,大宋君臣越是对这条航线寄予厚望,这条航线成功的可能性就越大。

这条航线将让李不弃有机会把手伸进日本海。日本海再往东走,就是千岛群岛,继续往东就是阿留申群岛了。据说俄国人为了获得皮毛追踪海豹一直到达了阿拉斯加。插手日本海就是李不弃让宋人登上美洲大陆的第一步,只要宋人登陆美洲,再有李不弃提供些这个年代的黑科技,将来的历史还有白皮猪什么事儿吗?呵呵!

现在日本在北海道应该没有几个人吧?为了进军美洲,可以考虑把北海道吞下来。失去了北海道,看将来日本人还怎么蹦跶,呵呵!

所以虽然开辟这个绕朝鲜航线将是宋人的迈出的一小步,但却是历史改变的一大步。只要能把这条航线抓在自己手里,那么让中华统治地球就不是YY了。

下午的时候皇帝又宣召李不弃进宫,向他询问通过海路联络女真的事情。很明显,皇帝被这个念头诱惑得顾不得其他后果了,话里话外都能让李不弃感觉出来辽国让这位皇帝感到多么大的压力。

趁着这个时候就要赶紧要好处,塞私货啊。李不弃提出为了表示大宋的真诚、便于交易和提高女真人给辽国捣乱的能力,要向女真人出口包括兵器在内的铁器。这是违反大宋法律的,但是皇帝随口就答应了。

李不弃说为办成这件事需要挑选一批敢死队,条件还要求特别高,有可能需要从死囚中挑选,这个皇帝也痛快地答应了,直接叫了皇城司提举甘召吉和入内都知张永和来,让两人协助李不弃招募人手。

李不弃最后提出此事万不可让文官插手,皇帝却犹豫了。“联络女真是国家大事,总不好不让宰执知晓,将来如何定策牵制辽国还要和他们商议。”

李不弃却毫不退让:“陛下能保证宰执们守口如瓶吗?万一风声走露,让辽人知道难道辽人会坐视吗?万一辽人以此为借口再次寻衅该怎么办?”

这下皇帝也没话说。事实是朝廷每有什么事都会吵成一片,闹得沸沸扬扬,要想辽人不知道是根本不可能的。皇帝想想若是辽国再挑起事端的可能性就头大。

李不弃见皇帝不说话趁机说:“曹国舅说很多人都希望打通往辽东的航线。既然如此,可以凑些股份募人买船出海,可以不需要朝廷出半文钱。臣以为还是以海商或者海盗的身份打通航线,待时机成熟时再告知宰执,遣使与女真人结好。这样一个好处是不需要花国家的钱,另一个好处是便是辽人发觉,朝廷也可以不认账,让辽人无计可施。”

最终皇帝给李不弃说服了,把曹佾安了个提举开拓通女真海路事的差事,让小舅子去办这件事。不过曹国舅显然对海上的事情没什么了解,主意还是要李不弃拿,他就是个办事的。

真是有钱就任性,耗费这么大一件事没用两天就定下了,不得不让人惊叹这帮勋贵的财力和寻求仙药的决心。

李不弃首先交代曹佾除了重金招募愿意冒险、有经验的海员,再者到死囚牢、到牢城营中招募死囚,到海边招募敢出海拼命的强人。当然周青首先被推荐给了曹佾,至于曹佾怎么把周青弄出来李不弃就不管了,反正这帮勋贵是地头蛇有得是办法,何况现在还得了尚方宝剑。

等两天后周青被从开封县的大牢里转移出来李不弃在一处军营里和周青见了面。周青一见李不弃连忙跪倒磕头:“官人大恩大德,没齿难忘。从今后俺这条命就是官人的了。”

李不弃说:“你这条命不是我的,但是这条命现在也还不是你自己的,只有你能完成任务安全回来这条命才是你的。不过你放心,无论你能不能完成任务,你的老娘我都会善待,你的儿女我回帮你养大。”

周青便问:“不知官人让我做什么?”

李不弃就把往辽东找人参的事情说了一遍,本想现在就告诉他底细的,但是想想有些事不能说得太早,还是等出航之前再说吧。

就在准备回淳泽监的前一天连广智告诉李不弃发现了一座青楼可能和西夏有关联。

纳尼?这速度也太快了吧?捕盗司连人马还没有齐备就能发现西夏的坐探?李不弃连忙告诫连广智在汴梁开青楼的都有很大的势力,不搞到确凿证据万万不可随便下结论。

结果连广智一说详细情况李不弃觉得还这家青楼还真有可能和西夏有关。李不弃曾在对李璋和连广智作简单培训的时候让他们排查一下京城哪家能经常接触各路官员,又经常派人往西北去,又没有明确的必要性。俩人一开始也不会搞情报,就借着皇城司的门路尝试着排查,结果都没费什么力气就排查出了一家青楼。

要说这个时代情报工作的水平真的很低垃圾,也许是大宋的官僚对防谍太不敏感了,这家青楼的老板会定期派人大摇大摆往西北老家送信。最近朝堂上斗争得厉害,这位老板就三天两头派人回老家,每次回去都带厚厚的书信甚至书籍走。

而且你一家青楼整天明目张胆地搜集朝廷官员的奏章做什么,还特别对枢密院的官员搞低价促销,这样问题就大了。

如果能够顺藤摸瓜说不定能抓条大鱼,而且若是这青楼真有问题,枢密院的官员也跑不掉,呵呵。不过这事儿必须证据确凿,否则很可能给反咬一口,李不弃嘱咐连广智告诉李璋让他们不要着急,小心搜集证据,待到拿到铁证时再雷霆一击。

一百二十五 皇帝的慨叹

带着良好的心情回到淳泽监李不弃先得肯定王昭明和葛盛文两人练兵的成绩。李不弃不在的这二十多天两人不仅把淳泽监守得像铁桶一样,而且练兵从来没有松懈过,至少新军的鸳鸯阵练得有模有样了。从这一点看,这俩人确实是有两把刷子,没有白受家族熏陶。

李不弃感觉虽然自己在皇帝面前揭露枢密院一番,但是枢密院一定不会轻易轻易罢手,指不定就会找个什么借口就把新军调去打仗。因此李不弃回来之后就忙着进行各种拉练和演习,为了力求接近实战,徐三他们这几个老兵都被李不弃整天带在身边查缺补漏。

他有意让自己看起来非常忙,忙得都没时间回汴梁。因为最近朝堂上的斗争越来越激烈了,已经有人大肆攻击范仲淹、石介、欧阳修等人结党,而欧阳大文豪这个猪队友果然如历史上一样给皇帝上了一篇《朋党论》大肆叫嚣自己是君子就要结党。于是反对变法的人对范仲淹等人的攻击更加激烈起来。

好在李不弃给皇帝打了预防针,皇帝现在还在努力平衡朝堂,但是很快如历史上一样夏悚让人伪造了石介的书信,罗织范仲淹等人意欲谋反的证据。虽然皇帝还在努力压下此事,但是明显的反对改革的一派明显人多势众,皇帝支撑不了多长时间。果然到了六月,范仲淹以“防秋”为名请求宣抚陕西,河东,接着主持改革的官员纷纷被贬黜。

这几个月是朝廷上下大乱斗,再加上辽国又派兵打西夏了,估计是从皇帝到文官勋贵所有人都在忙,暂时就没有人顾得上振武军的事情。但是到了八月初,改革派富弼也出外宣抚河北,局势已经很明朗,这次改革彻底失败了。皇帝派人给外出拉练的让李不弃一道旨意,让他进宫。

李不弃说让皇帝等两天,等他把队伍带回淳泽监再说。这样等振武军带回淳泽监李不弃连夜赶到汴梁城外驿馆,第二天天一亮就进宫见皇帝。

皇帝较李不弃上次见得时候清瘦了一些,估计是思虑过度造成的。在心不在焉的听李不弃汇报了近来淳泽监的玻璃出了很多新品种,棉花长势喜人,马驴骡繁殖正常等一些情况后挥挥手让伺候的众人退下只留下陈琳、张惟吉才开口说:“不弃啊,这次朕用范卿十条主张本来信心满满,以为只要下一道旨意就能革新我大宋气象。当日你说难以成功时朕心里还怨你,谁知真的如你所料。便是他们加在范卿头上的罪名也是与你预见的不差分毫。可见朕不如你。”

如果让皇帝有这个感觉岂不是离死不远了?李不弃连忙镇静心神说:“陛下不可如此说。并非陛下不如臣,臣说过,只是陛下和臣看事情的角度不同罢了。陛下看到的是诸公的脸,臣看到的是诸公的屁股。陛下知道的事是听诸公转述的,人看事情的角度总有不同,因此转述时总有可能与事实有出入;而臣知道的事情大多是自己看到的,耳听为虚眼见为实啊。”

“臣斗胆说几句话,请陛下恕罪。昔日开国之君秉政有所建树,臣下敬服,是因为成为君王之前生活在市井之中,对世事人心皆有清晰的了解。有些学问却不是书本中能学来的。臣愿陛下能多了解一下宫外民间的事情。”

皇帝点点头:“你说的有道理。朕知道个人看同一个事情说出来必然是不一样的,但想着都是读圣贤书的人,都是才智之士,便是差也差不到哪里去,从没想过会差到这种地步。”

听到皇帝隐晦的表达自己的不满,李不弃怎么能不抓住机会给文官上眼药呢:“陛下,其实这是人之常情啊。臣听一个游方道士唱了一首歌,感受甚深。”

“喔?什么歌?”

“那道士说叫《好了歌》。是这么唱的:世人都晓神仙好,惟有功名忘不了!古今将相在何方?荒冢一堆草没了。世人都晓神仙好,只有金银忘不了!终朝只恨聚无多,及到多时眼闭了。世人都晓神仙好,只有娇妻忘不了!君生日日说恩情,君死又随人去了。世人都晓神仙好,只有儿孙忘不了!痴心父母古来多,孝顺儿孙谁见了?”

李不弃刚唱完,皇帝就拿起笔来招手:“这歌好,你再唱一遍,朕记下来。”

李不弃只好又唱了一遍,皇帝就提笔在屏风上把歌词写了下来,说:“这真是神仙作的歌啊。”

在皇帝端详屏风上的歌词时李不弃说:“臣提这歌的意思就是诸公自然都是饱学之士,道德文章也做不了假,但还是脱不了子女财帛、功名利禄的牵绊,改别人可以,一旦改到自己头上就要跳脚。朝堂上像范参政这样淡泊利禄的超脱之士太少了。”

皇帝听了连连点头:“你说得有理。像范卿这样的人实在太少了。”

李不弃却说:“臣是说像范参政这样的人在朝堂上太少了,其实这世上德才兼备之士却也有一些。若是能把他们选拔到朝堂上,陛下还是可以靠他们做一番大事业的。”

这下皇帝来了兴趣:“嗯?那么如何选拔这样的人呢?”

李不弃说:“自然是听其言观其行,试其能。让他们去做事,能不计自身荣辱把事情做成,又不借机为自己求名求利的便是陛下需要的人。臣以为天子要垂拱而治的前提是选贤任能,只要陛下真正做到选用贤能,那么陛下作什么事就容易了。”

皇帝点点头:“有理。”

这下皇帝的心情明显好了许多,便转了话题:“吕仲裕从辽国购了两棵人参回来,给吕相公服下之后吕相公的病大有起色。可见你说的那老人,他的话应该可信。只是据说辽人也以人参为宝,年份长的根本不会出现在市面上,因此要买老参还需找女真人。不知这出航的时间可不可以提前些?”

现在开辟辽东航线招募人手的工作已经完成了,谁让勋贵和皇家都有钱呢,重赏之下必有勇夫啊。但是李不弃要求作为主要战斗力的一帮死囚和配军扔到船上进行适应性训练和选拔,防止他们在海航漂上几天就半死不活。这样出航时间定在明年。

但现在皇帝已经提出来李不弃说:“臣担心现在把船开过去,辽东已经天寒地冻,人受不了,最稳妥还是明年春天出航。但是陛下若是着急,可以先让他们出海探路,待明年春天再往辽东去把握便更大一些。”

“嗯。这样也是稳妥的法子。你便与景休他们计议一下。”

李不弃不明白皇帝心中的急切啊。皇帝已经三十多岁,到现在还只有一个儿子,生的孩子还是基本都是公主。这个时代人寿命普遍短,孩子夭折也是常见,皇帝真的生怕自己哪天撒手而去,连个继承人都没有,或者说又重演垂帘听政的戏码。所以听说又能续命的仙药皇帝是绝不会放过的。

李不弃出宫之后就召集几家入股开辟辽东航线的勋贵开了一个会,告诉他们情况有变,做了些安排。然后他又和李璋见了面,就急忙回淳泽监。

现在韩琦还盘踞在枢密院,李不弃还是要尽量低调。

当李不弃带着十几个护卫前呼后拥走到距离淳泽监还有十多里路的地方,突然在前面的卫士发出一阵呐喊。李不弃忙指挥卫士向前增援,见卫士们正在追赶几个似乎是盗匪的人。

那些人见李不弃这边十几个人全都举着朴刀冲过来一哄而散,其中有几个人赶着一辆骡车往一条岔路跑去,这时从骡车里一个女人探出头来大喊:“救命啊!”

一百二十六 英雄救美

陶林让人护住李不弃,自己骑马追上去。盗匪看到陶林追上来便弃车而逃。

这些盗匪逃跑倒快,一会儿功夫就钻草棵子跑得无影无踪。陶林也不追赶,只把骡车牵了回来。

现在东京周围也不太平,路上遇到盗匪也是很常见的事情,但是有上一次被伏击的事情谁也不敢大意,围着李不弃拉开警戒圈。陶林对车里问:“这位娘子,请问出了什么事?”

车帘一挑,从车里下来一个脸色苍白的少女来,对着陶林福了一福:“多谢官人救命之恩。奴家从洛阳往东京去,路经此地,遇到一伙强人,杀了俺家老仆,要抢了奴家去。幸遇官人杀散强人,救下奴家。大恩大德,奴家无以为报。”

地上正有一具尸体,是个五十来岁的男子,应该就是少女说的老仆了。

少女说着害羞的低下头,陶林觉察了自己的失态,用力挪开目光,但还是问车里有什么人,少女又从车里招呼出一个十岁左右的女孩扶着一个老婆婆出来。陶林又往车里看看,确定没人才让李不弃过来。

李不弃安排人去官府报案才走过来问:“这位娘子,此处既出了人命自然要报与官府知道。我留几个伴当帮你作个见证。你把事情说清楚就往东京去吧。”

那女子说“谢谢官人”,然后只是垂泪。李不弃留下陶林和两个伴当回淳泽监去了。没想到第二天的时候陶林他们气鼓鼓地回来了,还带着那辆骡车。

“官人,此事太让人气恼了。那县里的公差不但不着急捉贼,反而见那小娘子拿不出常例,就为难人家。若不是我等亮明身份。俺见那一家人是无依无靠的,便,便先把他们带了回来。”

正常人对弱者有同情心是正常的,而且李不弃当初选陶林作伴当就是看中他的义气。因此也不责怪陶林,只让那一家人进来。

结果葛盛文也跟着进来了,眼睛一个劲儿往人家小娘子身上瞟。看到人家扶着老婆婆走得慢,便抢先走到李不弃跟前问:“提举,这是……”

李不弃说:“这就是昨天救的那家人。”

“喔,这小娘子可是不错。便是那小姑娘养几年也是极品货色。”

李不弃知道这帮公子哥有的十二三岁就在丫头的肚皮上长大,十四五岁就出入青楼,习惯见到漂亮女人便如蝇逐臭,所以只是白了他一眼,走出房门问:“这位娘子,你去东京什么地方,我让人送你去。”

少女低着头:“奴家没了盘缠,便是到了东京也无处可去。”

李不弃不禁皱眉:“这是怎么回事?你不是说要去东京吗?”

这么一说少女却哭起来:“奴家姓郑,本是怀州人,父母双亡,靠着一间铺子的出息与奶奶向相依为命,谁知前不久铺子一把火烧掉了,没个活路,本想到洛阳投亲,谁知秦人没有寻到。盘缠也不剩多少,俺本想往东京看看谋个生计,可是现在最后一点盘缠也给抢了,奴家也不知该去哪里了。”

她这一哭,小女孩也哭起来,老婆婆也跟着落泪。男人最怕女人哭,一帮大男人束手无策啊。

看到王昭明和葛盛文都看向自己,李不弃再看少女面如桃花,体态妖娆,这一哭更是梨花带雨,惹人怜爱,自己若不表示一下会犯众怒的。但是他还是先问:“那你可有婆家。”

少女哭的更凶了:“不瞒官人,俺本是定了亲的,可是那人和他爹去洛阳作生意两年来音讯全无。俺去洛阳便是寻他去了,可是到洛阳却寻不到他的音讯,他家现在一个人也没有。实在是逼得没法子了,不然奴家一个弱女子怎么敢千里迢迢来回奔波。俺听官人身边的大哥说这里只要能做活就有饭吃,俺家虽然都是老弱,但也能做饭、洗衣,奴家斗胆求官人收留则个。”

这下都没等李不弃发话,葛盛文就说:“嗯,是。这试验场就缺人手,也不多这几张嘴,我看便留下来吧。”

王昭明连忙附和:“是啊。这里的人都是粗手大脚的,正缺人作些精细活计。这小娘子一看就是个精细人,我看便先留下吧。以后有了更好的去除再走不迟。所谓帮人帮到底,提举你说是不是啊。”

鄙视你们。虽然老话说“当兵三年,老母猪赛貂蝉”,可是你们俩每次从汴梁回来时都脚下虚浮,不至于这么急色吧。把这么个美女留下来可别闹出什么事儿来啊。

李不弃的目光从少女身上打量到小女孩儿脸上,见小女孩儿的脸收拾的干净,头发梳得一丝不乱,眉眼之间与少女有几分相像,虽然有些苍白但确实是个美人儿胚子,怪不得王昭明和葛盛文俩人眼睛也在小女孩儿身上乱晃呢。这帮勋贵真是禽兽。

不过这个时代就是这个风气,美女就是给猪拱的。李不弃管不了这么宽,而且说得庸俗些,这郑娘子若是勾搭上了王昭明或者葛盛文,还能有个依靠,好养活她奶奶和妹妹呢。

于是李不弃说:“好吧。那你就先留下来,若是以后有个去处再走也不迟。”

郑娘子连忙道谢,剩下的事就不用李不弃管了,自有王昭明和葛盛文抢着指挥陶林他们安排这一家人的住处。

等李不弃去玻璃作坊视察用水车带动的的玻璃搅拌机回来,结果这母女三人就给安排到了官衙里头并亲自关心给他们安排活计。王昭明和葛盛文还专门给李不弃报告说原来负责打扫的厢军家的孩子粗手大脚,不堪使唤,而郑家娘子不是个适合干粗活儿的,就让郑娘子负责给他们三人打扫收拾。

李不弃提醒他们两个这里可是有很多秘密,万一放进来个探子要出事情。葛盛文抢先说:“若是探子,只派一个人来便是,不该再派两个老的和小的。而且我试探过她,应该是没有问题的。”

呵呵,也不知道他是怎么试探的,李不弃神剧看多了习惯性地存着警惕,仍然提醒葛盛文:“记着在外人面前不该说的少说,不该让外人看的不要带她去看。”

“提举放心,哥哥省得。”两人答应的倒是痛快,但是李不弃觉得他们根本就没把自己的提醒往心里去。

一百二十七 调戏美女

有美女伺候就是好啊。李不弃从练兵场回来看到床上的被褥都给叠得整整齐齐,洗好的衣服也叠好放在床边,桌椅擦拭得一尘不染。不得不说,这姊妹俩干活儿很细心。

习惯性地看了看书房门上夹的那根头发,没有掉落,李不弃才换了衣服往食堂去吃饭。

食堂里有一大一小两个美女就是养眼,看着两个美女穿花蝴蝶一样在桌案间穿梭也是一种享受。今天的早饭是馄饨,皮薄馅儿大,一口咬下去满口留香,真是好手艺。就连对饮食比较挑剔的徐忠和两个勋贵也是大加赞叹。

李不弃夸奖胖胖的厨子说:“不错,你这本事见长,工钱没白拿。”

胖厨子脸上堆着笑说:“这个俺却不敢欺瞒,这上好的馄饨还是郑家婆婆和小娘子作的,却不是俺的手艺。”

众人便笑:“怪不得!”

李不弃吃完放下碗,郑家小美女过来熟练地端起碗,还顺手从肩上取下一块麻布把桌子擦了一遍。这动作很熟练啊,以前肯定是经常帮父母作活儿的。

李不弃便站住问小女孩儿:“昨晚上那么黑,你怎么跑到那么偏僻的地方去了?”

小美女忙放下碗肃手立了才回答:“官人恕罪。俺听得他们说那边萤火虫特别多,便想捉几只玩儿,实在没有想到犯了禁,还请官人恕罪。”

大美女听见李不弃的话连忙走过来说:“官人恕罪,都是莺儿贪玩儿,奴家一定责罚她,让他长记性,不要到处乱跑。”

李不弃很宽容地说:“小孩子嘛,昨晚上想来已经吓坏了,责罚就不需要了。只是你们定要记住,这里有许多的秘密,不能让贼人偷窥了去,因此戒备森严。你们定要谨守规矩,万一被误伤了可不好。”

大小两美女连忙答应着,李不弃就站起身往食堂外走,大美女忙叫了一声“官人稍等。”

她从李不弃刚才坐的椅子上拾起一挂手串双手捧给李不弃。李不弃看似随手一抓,连人家的一只手都抓在手里,大美女立刻骚的满脸通红。

李不弃不动声色,拿了那挂无智送的手串就出了门。心里却暗自得意,调戏美女的感觉真好,美女的手柔软细滑,摸着很舒服啊。

白天一直很忙,检查了标枪训练,安排班长训练队学习马匹骑乘,又到棉作坊去看了看纺纱实验的进展,然后骑着马跑了一圈看看地里的棉花和高粱,圈里的猪,还有放牧的马匹和羊。等到天黑以后李不弃才掌了灯坐在书房里读书。

正在看前些年考试的呈文,可以听到在院子里纳凉的王昭明和葛盛文在郑家娘子面前吹牛皮。雄性一旦在漂亮的雌性面前就会荷尔蒙分泌过剩,嘴上没有把门的,不过幸好俩人都是从小在宅斗的环境长大的,都是老油条了,说话还是有数的。就算他们什么时候说得要出格了,旁边闷声不响啃甜瓜的徐忠也会及时咳嗽两声提醒他们。

现在俩人正在吹嘘自己怎么用振武军把淳泽监守得和铁桶一般。“……你不要看这淳泽监表面看来稀松的紧,连篱笆也没有,可是光步哨就放了百十人。除了你们能看到的明哨和巡逻队,还有暗中值守的暗哨和游动哨,巡逻队还带了猎犬,只要有人想潜进来立时就会给发觉。”

“这不前些日子有弥勒教贼人企图潜入,就立时被发觉了,若不是他跑得快就给拿住了。”

大美女似乎对李不弃很感兴趣:“奴家在这一路上尽听说振武军的威名了。都说振武军都会法术,只要盗匪见了就动弹不得任凭砍杀呢。”

显然两个勋贵也给这种无底线的谣言给恶心到了:“哪有此事?振武军只是训练得严格罢了。若是真象你说的那样,岂不是成了神仙?你看这里可有一个人是那样的?你听得都是谣言,是有人想陷害振武军呢。”

“嗯,陷害?”

“是啊,是有人和李提举有仇,所以想把没有练成的振武军派出去现眼。他们把振武军吹嘘的无所不能才有借口让振武军出兵啊。”

“吭吭!”徐忠又开始咳嗽了。太监急皇帝所急,要维护朝堂和睦的景象。

大美女好奇心依然浓厚:“可是都说李提举一人捉得几十个弥勒教强贼,若是不会法术,怎能一人捉住这么多贼人?”

葛盛文连忙显摆:“这个你就不知道了吧?其实也没有什么稀奇的,就是番人对付我汉家步军最常用的法子……”

两个重色轻友的家伙,生怕大美女成为李不弃的粉丝,添油加醋一同解释让美女相信李不弃就没有什么特殊的,就是比别人聪明些而已。但是李不弃没有他们俩风流倜傥啊,没有他们俩善解人意啊。

但是大美女还是很好奇:“李提举可是会把人送上天。”

“呵呵,你知道送人上天的那东西要花多少钱吗?那就是拿钱堆出来的。这法子也不是他想出来的,而是一个老人在极西之地游离时见到一个智者曾这么干过。只是极西之地的工匠没有我大宋的工匠灵巧,造的飞翼在空中折断把那人摔死了。”

“什么?你说琉璃?那也是他从那老人口里听来的。”

这俩家伙就见不得李不弃有个美女粉丝啊,口沫横飞赌咒发誓地证明李不弃就是运气好到爆棚的凡人。李不弃只得摇头,下决心以后离这俩人远一点儿。

还有啊,你们特么的聒噪了快一个时辰了,还让不让人看书了?李不弃忍无可忍使劲儿咳嗽了一声提醒这些狗男女自己的存在。

听到葛盛文的声音:“唉,你去哪儿?”

接着,李不弃的窗外就冒出了美女的脸:“官人可需要茶水?”

唉,不得不说连陶林算上,李不弃选的这些伴当就没几个会伺候人的。李不弃手边的碗里还真没有茶了。于是李不弃便点点头。一会儿工夫,大美女就像是飘进来一样出现在书房里给李不弃倒上茶。

倒完了茶大美女却不急着走,而是四下看了看说:“官人别不高兴,这书房实在是杂乱了些,要不要奴家明日打扫一下?”

李不弃说:“这屋里我不在时别人是不让进的。这个你定要记住。”

“喔,奴家知道了,是不是这屋里的东西都是有法力的啊?”

李不弃也是无语了,托着额头苦笑道:“不要听人胡说,哪有什么法力,只是好多东西将来做出来都能换成铜钱,充实我大宋的国库。有了这些东西我大宋就能千秋万代。”

大美女倒是善于顺杆儿爬,立刻问道:“官人可是看书时间长了头疼?奴家曾学了按摩的手艺,专门解人疲乏的。要不官人让奴家试试?”

穿越前活了几十年咱还没有给美女伺候的经历啊,这个机会不能放过,说不定还能吃美女的豆腐呢。李不弃也是点点头:“好,正好我觉得有些昏沉,便看看你的本事。”

大美女还真是好手段,看似柔弱无骨的双手在李不弃头上游走让李不弃倍感清爽,李不弃放松心情仔细地体会这种感觉。鼻端嗅着女孩儿身上的清香,头部轻轻往后仰过去能够碰到大美女饱胀富有弹性的胸部,美女完全没有躲避似乎还有意向前顶了顶双峰……

这真是神仙一样的生活啊!特么的,我爱这封建腐朽的生活!

一百二十八 试探

第二天早上李不弃早早起来换裤衩。这还是穿越之后第一次。李不弃都被自己深深感动了——为了种花家的未来,咱也算是鞠躬尽瘁了,连胡思乱想的时间都没有了。

可恶,科考还要两年后,还要两年才能和梦中情人滚床单啊!

葛盛文!王昭明!你们两个不用给我作出一副了然的表情,我调戏她是有正当理由的!

结果葛盛文还以一副过来人的嘴脸教训李不弃:“兄弟,这样的小娘子放在汴梁也是顶级货色,人家有意,只要你点头这事儿便成了。人家是要给老的小的找条活路,这样作也没有什么不对。你把她纳在屋里,就是给她家三口一个活路。她必会念着你的好处,对你百依百顺。你把她养在外边,哥哥我们帮你瞒着赵家小娘子就是。”

这家伙真不是什么好东西。李不弃只好不回答,可是葛盛文会错意了,继续给李不弃支招:“中正未经人事脸皮薄是不是?若是你不知道该如何作,明日我和你回一趟汴梁,我给你找个姐儿服侍你,只要一天就什么都会了。”

唉,跟这种人在一起真是没有共同语言。李不弃只好落荒而逃,但是该吃的豆腐还要继续吃,晚上读书的时候美女主动来书房时还是可以近距离欣赏一下美女的事业线,感受一下双峰的弹性,但也仅止于此了。

同时李不弃对小美女更感兴趣一些。看到小美女和一群厢军、牧子的小把戏在一起在官衙门口玩儿,李不弃招招手把他们叫过来,一人给了根路边拔的甜高粱,这个时候有一种怪蜀黍的感觉啊。

“莺儿啊,你包的馄饨真好吃。你在家是不是经常帮爹娘做事啊?”李不弃笑眯眯地拉着小美女的手问。

莺儿听李不弃夸她高兴地说“是啊,莺儿每天帮爹娘做事,娘说莺儿把作馄饨的诀窍都学到了呢。”但是话一出口,小美女似乎想起了什么,连忙闭了嘴。

但这已经够了,妹妹小小年纪手上已经有老茧了,姐姐手上虽然也有茧子但是与妹妹老茧的位置却不一样。当然这个不能说明太多问题,因为在大宋经常有父母等女儿长到一定年纪就开始学唱曲等技艺,以便将来好嫁个好人家,也就不再干杂活儿了。但是小美女收拾桌子的麻利劲儿大美女却完全比不上,难道小时候的记忆彻底退化了?

那为什么那个老婆婆总是在不经意间对大美女漏出敬畏的情绪,甚至在大美女身边时总是下意识地搂着小美女?那是一种发自内心的不安全感。

为了印证自己的猜想在月底盘存徐忠带着账房忙得四脚朝天的时候李不弃搞了一次拉练,官衙巨大的院子立刻就没有几个人影。

等带着队伍回来后大美女立刻张罗着准备洗澡水,李不弃走进洗澡的屋子帮佣的老汉就笑呵呵地退出去,可是美女却没动地方。李不弃扭头看向她,美女娇羞地问:“官人可要人搓背?”

“不要!”李不弃下意识地喊了一声。喊过以后又后悔了,这特么错过机会了啊。

不过再一想自己不是韦爵爷,可没胆子明知教主夫人来杀他还把教主夫人弄上床。

刚刚受过弥勒教莫名其妙的刺杀还风声鹤唳呢,不彻底确认大美女是无害的绝对不能弄上床。

小命要紧,自己还担负着振兴种花的任务呢。

最后美女看到李不弃没有改口的意思只好期期艾艾地说:“官人,奴家想去趟东京给奶奶和小妹采买些东西,可否预支些工钱?”

李不弃立刻爽快地答应:“好,明天我给管事的说。对了,你一个单身女子,最好和人结伴而行。”

美女怏怏地答应:“谢官人提醒,奴家记下了。”说要她才退下去。

洗完澡正遇到葛盛文,这家伙一脸好奇:“中正啊,你是不是有隐疾?”

李不弃一脚踹过去:“你才有隐疾呢。我只是不像你一样是牲口!”

回到书房仔细一看李不弃庆幸自己刚才的决定实在是太正确了。书房的门锁被打开过,有人进过书房。很多东西被挪动过,又被小心的归位,但是不能与他做的隐秘的记号重合。李不弃自从穿越到大宋以来就一直在学余则成同学,时刻防备着有人窥视他的秘密,所以在存放重要文件的地方都小心翼翼的设置一些暗记,宋人没有这方面的经验,所以很难发现。

这是以前没有出现过的事情,新来的人作案的可能性最大,而最有可能的嫌疑人无疑就是大美女了。而且她又要求去东京,这里面有没有什么联系呢?

李不弃装作若无其事的打开窗户,等待大美女的到来,继续享受让人遗精的顶级服务。但是在大美女走后他立刻把陶林叫来告诉他明天早上回东京一趟,告诉连广智让他派人手盯住大美女,看看她在东京都作了什么。

现在淳泽监每六天会有一个车队往东京去,既有运送玻璃制品和酒精的车,也有合作社采买和输送产品的车。车队会在傍晚到达汴梁城,在那里歇一天,装上原料、粮食和采买的物资再回到淳泽监。这个时候只要有空位,淳泽监的人可以搭车去汴梁,算是福利。

第二天正是车队出发的日子,大美女也穿了一身沙罗的衫裙坐在驴车上。他这一出门引得正在操场上操练的官兵们好多都走了神,引起了各都都头们一阵阵的怒喝。葛盛文担忧地对李不弃说:“这小娘子不会是到东京去找活计了吧?说是她昨天回屋后哭了半天呢,人家都投怀送抱了,你这个样子让人家怎么有脸在这里待下去?”

李不弃说:“那你不正可以趁机安慰一下她么?”

葛盛文却很高尚地说:“朋友妻不可欺。万一她还是对你有意,将来我岂不是作了恶人?俺什么样的女人没见过,也不差这一个。不过你若是真的无意,哥哥我可就下手了。”

对此李不弃只能呵呵了。

淳泽监在东京有定点的客栈,车队到了之后就歇在客栈里,很是方便。大美女洗漱后吃了点儿东西就要上街,一个同来的合作社的女人见她要出门,连忙拉住她:“哎呀,天黑了可不敢出去。晚上认不清道路万一走失了可不是耍的。听人说东京城里多有拐子,你这小娘子又这般俊俏,若是被拐子盯上就要出大事了。还是明日天光大亮俺再陪你出去采买。”

面对这位热情的大嫂,大美女也不能不听劝说,只好跟着大嫂回房歇息了。这时候客栈前堂、走廊里几个闲汉就不声不响的跺出了门,拐过一个街口在茶坊里正坐着连广智。

连广智问:“可看清人了?”

“看清了。好标致的一个小娘子,断不会认错了。”

“好,教你们的那些法子你们也用得熟了,明日还是那句话,既不能跟丢,也不能让他察觉。”

几个人连忙应声:“小的记下了。”

一百二十九 迷信害死人

第二天吃过早饭大美女就跟着合作社大嫂上了街。她对东京城比合作社大嫂还熟悉,便说了些要买的东西引着大嫂往远处走。这位大嫂也是在李不弃接收淳泽监之后才第一次进了汴梁城,以前从没来过大城市啊,到了人多的地方就晕了,一眼看不到就失了大美女的踪迹。

这下可把这位大嫂急坏了,抓狂啊。可是此时大美女却如游鱼一般穿行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之中,在和一个身穿绫罗的胖子擦身而过时,那个胖子的钱袋儿就落在了她的手中。她身后跟着的一个老捕快不由得咂舌——好手段,这原来是个女贼。

老捕快远远跟着大美女直到她进了一家卖帽子的店铺,他立刻打个暗号,一个妇女从后面疾步走过来,按照老捕快的指点走进了卖帽子的铺子。

不多时妇女就从铺子里出来,朝街对面示意一下就走开了,老捕快立时盯着铺子门口,见出来一个带着幕篱的女子,从衣服上看正是刚才进去的那个女子便一推身边一个俊秀后生。那个后生就跟上了带幕篱的女子。

大美女很是警觉,一路走来总觉得有人盯着自己,她几次回头却都看不出什么端倪。确实是有很多人在看她,但那完全是用一种好色的眼神。

唉,人长得太漂亮也有烦恼,这次她没有用易容术,惹人注目也是正常,因此她特意用偷来的钱买了个幕篱带上。但是带上幕篱也未必就管用,这不当她再次觉得有人盯着她的时候回头正看到一个油滑少年大胆的盯着自己的胸部,走近了还歪着头企图从幕篱下面看她的脸。

这就是个浮浪子。她心里这才安定下来。

租了条驴,她来到州西瓦子,穿过小巷转到瓦子后面的“贵客来”茶坊。走进茶坊,她略掀起幕篱对茶博士说要一间雅座,茶博士立刻认出了她,装模作样把她请到后面。然后大美女就直接穿过后院来到紧闭的小门前按照暗号敲了几下。

门打开后大美女抬脚走进去摘下了幕篱,正有一个人走出来看,见是他忙问:“胡三娘,可是得手了?”

胡三娘摆摆手:“进去说。现在谁在家?”

“只有堂主在。护法他们都出去传教了。”

屋里的徐澈听到外面的说话声忙走到门口,也是问:“胡三娘,可是送李不弃那妖人下地狱了?”

胡三娘迈步进屋说:“哪有这么容易?那个淳泽监便如铁桶一般,若是在那里动手,便是杀了李不弃,奴家也跑不出来。而且这里面似乎有些误会。”

“什么误会?”

“这几日问了李不弃身边的人,都说他其实不会什么法术。那些传说都是以讹传讹,而且是有人想要陷害李不弃才造出的谣言。”

“哦?是这样么?“

胡三娘端起给她倒的解暑饮子一饮而尽,把这些天所见所闻说了一遍,还从一个小包袱里取出几张纸扔在桌上:“这是他书房里藏的东西,我描画下来的,不过是几样谁都能做出来的物事,也看不出什么神奇来。”

徐澈展开纸,果然是几种简单的机械,旁边还写明使用方法,也没有什么稀奇之处。他就问:“那么咱们的教徒怎么才到淳泽监一年就叛教了?”

“李不弃天天给当兵的讲这天地是盘古用大斧子劈开的,天地中有诸多的道理是早就定好了的。后来伏羲女娲造了人出来,历代的圣人效法天地的道理作出许多东西来才让现在的人有吃有穿有医药。还说现在的人只要效法古代的圣人探究天地间的道理也能成圣成神。”

徐澈嗤笑道:“成神?”

“是啊。他还举了个例子,说是在蜀中有一个都江堰的水利工程,是秦朝的李冰父子修建的,百姓为纪念两人功德给他们建了庙,让他们享受香火。如今这父子两人已经被蜀中百姓当做神灵膜拜了。你难道能说他们不是神仙?他还说神农、姜子都是这么成的神仙。”

“还有啊。他还给当兵的讲佛陀、菩萨、弥勒这些都是从身毒传来的神仙,其实是不管中土事情的,只是唐人学他们慈悲为怀才尊奉他们。但是后来有不良和尚借佛敛财,搞得民不聊生,因此有几个皇帝都曾灭佛,也没见到神佛降罪。唉,这个我都不知道,你说那些当兵的能不信吗?”

“他还讲当年陈胜吴广造秦朝的反,是怎样在鱼肚子里放帛书,在破庙里作狐鸣蛊惑人心的。他可是个会讲故事的,听多了谁还信弥勒降世啊。我看这淳泽监就没有几个信鬼神的了。”

徐澈还是不信:“可他一个人便捉了我教几十个人去,这做不得假,而且并未杀人。没有法术怎么可能做到?”

胡三娘翻了个白眼:“咱们都让人骗了。其实这是胡人骑兵对付中原步兵最常用的法子,和胡人骑兵交过手的老兵都知道。他送人飞上天的法子也是听一个游历极西之地的人说的。是那些和李不弃有仇的当官的要逼他出兵好抓他把柄,这才说李不弃会法术,善于剿匪,不但骗了百姓,我们也上当了。”

徐澈怒道:“早知道这些大头巾不是好东西,可是谁想到他们连自己人都害!”

若是李不弃能听到这俩人此时的对话一定会大口喷血,大呼:封建迷信害死人!

但是他还是有些不放心,又问道:“你可看仔细了李不弃真的是给人陷害的?”

胡三娘说:“我这对招子不是那么好骗的。李不弃和几个军官都天天担心让那些造谣的文官害了呢。除了李不弃以外两个军官都让我迷得五迷三道的,不会说假话。”

这下徐澈更是懊悔:“嗨,这些大头巾真不是害人,让我们白白折了这么多人手。”

胡三娘却问:“你得拿过主意,这李不弃还杀是不杀?我是和个蠢笨村妇一起出来的,装作与她走散才来到这里,在此留得时间长了只怕引人怀疑。”

徐澈略略一想然后说:“还是杀了好。他既然有法子弄到钱粮,让皇帝千秋万代就对我教不利,能杀最好还是杀了。只是他若是防备严密下不便学了他给朝廷赚钱的法子为我所用就是。”

胡三娘说:“好,既然如此那最多半个月。时间长了那个老婆子和小妮子必然露出马脚。若是有什么改变,等下次淳泽监车队来汴梁时让人在客栈告诉我,我便不来此处了。”

徐澈说:“好,那就敬候佳音。”

胡三娘又喝了杯引子便起身带上幕篱匆匆离开。在他走出茶坊的时候在一个靠里的座位坐着的老捕快才抬起头来,用眼角的余光看了看茶坊深处,又垂下眼帘如一个普通茶客一样悠闲地喝起茶来。

一百三十 揭破

李不弃又去视察马匹配种,刚从汴梁回来的陶林把其他护卫赶到远处才禀报:“郑家娘子其实对东京的地形很熟悉。而且他故意甩开和她一起的人,去了州西瓦子后面的‘贵客来’茶坊,在那里待了将近一个时辰才出来。其间似乎没有人去找她,此后从里面出来的人也都是有根底的。因此连先生觉得那茶坊可疑,已经派了暗探把那地方监视起来。“

“呵呵,这小娘子果然是有问题的。”李不弃笑道:“你是不是也对这小娘子有好感啊?”

陶林脸一红,低了头说:“俺看这小娘子娇弱……”。李不弃也不再取笑他,而是说:“所谓知人知面不知心。所以身边的人还是知道根底的好。以后你挑选屋里的人也要记住这一点,不可光看着漂亮的。”

陶林忙说:“俺已经定亲了。”

李不弃却霸气地说:“你这样的天资,又是跟着我,以后若没有个三妻四妾岂不是说我太失败?”

这一句话就让陶林眼睛亮晶晶的。李不弃又问:“那个青楼情况如何?”

“连先生说在路上给那送信的人下了药,看了他带的书里面果然都是抄的近几日朝廷的公文和奏章,尤其是缘边和枢密院往来的公文最多。这家青楼是为夏贼打探消息的已经无疑。只是陕西那边因为没有托底的人,担心打草惊蛇,因此还不能侦察。”

李不弃说:“你再跑一趟,告诉连先生,他现在不要想这么多。只要把这边向西夏出卖朝廷情报的人都挖出来,弄到确凿证据,他以后才能插手其他地方。若是这次办砸了,以后再等机会不知要多少年。你再单独求见李璋,告诉他我希望他以稳重为上,案子一定要办成铁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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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官衙李不弃却有点儿失落。大美女回来后就不再粘着李不弃了,而是重新和两个勋贵打得火热,只是偶尔向李不弃头来满含幽怨的一瞥让人明白她这么做的缘由。

两位勋贵习惯了繁华生活,在淳泽监也是寂寞难耐,正好有这么个美女在侧可以调节一下气氛。他们都是花丛老手,见过的女人多了,其实对谁把这个女人整上床并不在意,只是把和美女调情作为解闷的法子,所以两人都对郑家娘子曲意逢迎,但是从不争风吃醋,倒也其乐融融。

李不弃从此没了枕着双峰按摩的福利岂能不恼火?只说郑家娘子识文断字,还会算术,光是做些洒扫工作太曲材料,让她到合作社负责卖货去。

两位勋贵虽然不满意,说李不弃是报复人家美女,但是李不弃说一不二,他们也没有办法。于是美女又随着车队去了一趟东京。

陶林还是赶在美女回来之前就从东京跑回来报告李不弃:“郑家娘子这次没再走丢,但是她刚到东京就有人在车队住的客栈外和她见了面。连先生让我告诉提举,昨日发现那‘贵客来’茶坊的人曾与宫中卫士往来。‘贵客来’那些人行事甚是鬼祟,因为担心官家安危,捕盗司李提举说就在明日傍晚,那边必须要动手了。李提举希望咱们这边先把郑家娘子拿下,最好问清了那茶坊里都是什么人。”

“喔?竟然有这种事?这可是热闹了啊。”李不弃一个劲儿的摇头。若是他来决定,他肯定要再盯“贵客来”茶馆一段时间,把其中的路数彻底摸清再说。可是牵扯到皇帝的安全他只能闭嘴,不然很容易让人抓小辫子。所以明知道李璋操之过急他也不会说出来。

想了想他只得说:“那好,等郑娘子回来就把他拿下。只是此事先不要漏了风声,让她警觉了。”

晚上车队回来李不弃并没有惊动郑娘子,只是以发现有人窥视试验场为由增加了岗哨。第二天吃过早饭后李不弃才把郑娘子叫到花厅来。

郑娘子来到客厅,见屋里只有李不弃,李不弃坐在桌子旁边,示意自己到桌边坐,连忙说:“奴家怎敢和官人平坐?官人有什么事就给奴家说,奴家站着听就是。”

李不弃就不再让了,问道:“郑娘子在这里也快有一个月了,可住得习惯?可有什么不称心的地方?”

“奴家多些官人收留,在此事事称心。”

“那就好。那么我问几件事,希望郑娘子据实以告。”

“不知官人要问什么?”美女警惕起来。

李不弃单刀直入:“请问郑娘子,东京州西瓦子后面的‘贵客来’茶坊里面都是些什么人?你又是什么人?”

美女心里大惊但是面上还不动声色,装作惊讶问道:“什么贵客来茶坊,奴家不知道啊?”

李不弃说:“唉,你就不要装了。其实我早就在你所谓一家三口的身上看出了毛病。那祖孙二人明显家里就是作饮食铺子的,因此便是那小姑娘也带着些习惯。偏偏你这个作姐姐的却没有这样额习惯岂不是怪异?还有啊,那小姑娘手上的老茧和你手上的老茧位置怎么就完全不一样呢?你不要告诉我你手上的茧子是作针线磨出来的。你不承认不要紧,要不我问问那祖孙二人?”

美女不说话了,这要是在电影上此时应该装逼,李不弃啪得一声打开了一把大得夸张的描金折扇轻轻扇起来,等着美女自己坦白。果然美女犹豫了一阵子突然跪下来:“官人饶命啊。奴家也是逼不得已。那茶坊里头原是一伙儿弥勒教强人,因为听人人都说官人是神人,若是带兵剿匪就没有他们的活路了,因此便逼着奴家和那祖孙二人前来刺探官人。奴家的家人还在弥勒教手里,奴家真的是迫不得已。”

“那些弥勒教都是心狠手辣的,若是让他们知道奴家给识破必然会害了奴家家人。奴家知道官人是有本事的,还求官人救救奴家家人。”美女一边说一边哭,忽然膝行而前,看到李不弃被感动得收起了扇子,突然手在发髻边一掠,一支长长的钗子便握在手中,身体徒然跃起,钗子直刺李不弃面门。

虽然胡三娘知道李不弃甚是悍勇,但是这么近的距离没人能阻挡这凌厉一击。她暗自庆幸李不弃大意,她只要一击得手,就可以挟持李不弃离开淳泽监。

可是没想到,手腕突然遭到了重重一击,钗子脱手飞出,同时她身体被一只手一托一送直接给扔了出去,还没等明白是怎么回事头就撞在了墙边摆放的红木花架上,撞得头昏眼花。

李不弃见一击得手,扔了银质扇骨的折扇转身扑上去一屁股坐在美女的腰上,双手把美女两只手反剪在背后。美女的臀部很有弹性啊,这怎么有点儿SM的感觉呢?

一百三十一 保命利器

看到陶林带着护卫从门外冲进来拿出绳索李不弃才恋恋不舍的从美女身上下来。陶林是个实在人,再加上年轻要面子,恼怒被这个女人美丽的外表欺骗了因此被李不弃揶揄,因此下了狠手把美女困得紧紧的摁在李不弃面前跪下。

这让李不弃不禁瞪了陶林一眼——特么的你这么个捆法都快**了,闹到想看劳资流鼻血吗,不知道劳资夜里多少次梦见这个吗?看来明天早上又要换内裤了!

看到陶林很不解,很委屈的样子李不弃只好放过他。应该考虑到陶林童鞋又没有看过日本甲片,还很清纯,想不到这个啊。

尽量忽略掉那两堆高耸的雪球,李不弃看了看钗子尖锐如锋的尾部说:“好功夫。你手上的茧子就是练这东西磨出来的吧?你这样的本事想来也不是无名小卒。现在你可以告诉我你是谁,你的同伙都是谁了吧?”

美女咬着牙说:“你果然会邪法!我让你给骗了。”

李不弃哗地一声打开折扇:“你是问刚才什么东西打得你吧?就是这个。我这人比较怕死,所以打造了几样保命利器。看,银作的扇骨,将作监倾力打造,合起来可以作短棍使,对付个匕首之类还是绰绰有余的。你还有什么说的?”

“你,你无耻!”美女憋了半天才说出这么一句话来。

李不弃却笑道:“也不知道是谁跑来勾搭我,虽然我很喜欢但是似乎那个更无耻啊。”

“你……”美女又给噎回去了。

李不弃又问:“你还不说你是什么人吗?”

“哼,你休想撬开姑奶奶的嘴!”

“好吧。把她压下去,打上镣铐看押起来,不要让外人知道。过几天押送皇城司。”李不弃命令陶林。

这下胡三娘却警惕起来,不知道李不弃有什么奸计。按照常情来说这个时候不应该是酷刑伺候从她嘴里掏出实情来吗?怎么会对她不闻不问呢?

李不弃看着美女滴流乱转的眼神说:“你一定奇怪我为什么不给你上刑,对不对?因为我这个人心软,看不得美女受罪。不过我想和你作个交换,你告诉我那祖孙二人是怎么回事,我可以让你在送往东京前过得舒服些。”

“那一老一小本是流落街头的,我看小的是个美人胚子又是个机灵的,便想收个徒弟,于是许诺给她们条活路。正好要取得你的信任,便吓唬她们几句,那老的便答应把我当她孙女。”停了一下美女又问:“你是对我有意才不愿我受苦吧?”

咱是看过甲片的人啊,什么样的美女没见过!你把自己的魅力想象得太高了。

李不弃呵呵一笑说:“不是。是因为捕盗司马上就要抄了‘贵客来’茶坊。到时候有得是人可以问清楚,何必我费事呢。而且和你来的那祖孙两人也应该多少知道你的底细吧?”

美女只能哼了一声。李不弃挥挥手:“带下去,好生看押!”然后他跟走在后边的陶林吩咐,让那一老一小看到大美女,但是不能让他们说话。

这时候徐忠从偏厅里钻出来说:“提举真是能文能武,下官真是佩服得紧。只是不知捕盗司那边真的知道此事了吗?还是提举诈这小娘的?”

徐忠是太监,肯定有什么事儿就会报告皇帝的,所以李不弃也不瞒他:“因为这一家人甚是反常,我便托捕盗司探查这女子去东京后去了哪里,谁知竟然牵扯出一伙人来。而且前几日捕盗司发现这伙儿人竟然和宫中卫士有联络,为了官家的安全定要把人拿问。”

“上次有人刺杀于我,正好赶在我回淳泽监时埋伏。这次此女演苦肉计,也正赶在我回淳泽监的时候,真是挑的好时候。估计定是有宫中的人早就发现每次我回淳泽监时都会先进宫一次找到了规律。不过事实到底如何还需要等捉了人再说。”

介绍完前因后果,李不弃又跟徐忠说:“你从头到尾看明白了这件事,便跟王、葛二位说一声吧。”

徐忠嘎嘎笑得象鸭子:“好,好,省得他们二位还作春梦呢。”

徐忠出去,李不弃让人带了与大美女扮作一家三口的一老一少来,两人一进门就跪下了。李不弃平淡地说:“你们的事说说吧,到达是怎么回事?”

老婆婆连忙说:“启禀官人,俺和孩子都姓郑,本是河北人士,只因遭了旱灾,出了好多贼人,他爹出摊卖馄饨时让人害了。俺祖孙二人失了依靠流落街头一路讨饭来到东京,正遇到这位娘子。人家都叫他胡三娘,他说自己是仙姑,要收莺儿作徒弟,就收留了俺们两个。可是没几天她突然要俺们冒充一家人,还说事事都听她的,不然就神佛降罚呢,俺只得听她的。”

“俺欺瞒了官人,自知罪过,只是莺儿还小,什么都不懂。求官人只责罚老身一人。”

看着小女孩儿瑟缩得靠在老人身上李不弃实在心里不忍,但该问的话还是必须要问清:“她既然说自己是仙姑,你们可知道她是哪家的仙姑?”

“时日太短,她也没仔细说过。只听有人说弥勒降世什么的。”

原来是弥勒教啊!这茬倒是都对上了。李不弃又反复询问老人身世和遇到大美女的详细情形,比较一下老人说的细节很少矛盾,基本可以确定说的是实话。看看莺儿已经快哭了才说:“我也看出你们和胡三娘不是一路的,既然你们没有活路,便在此处讨生活吧。只是你们既然与弥勒教有过关联,便不能再在这院子里头做事,回头我让人给你们安排间房屋,你们以后就在合作社帮忙吧。”

听说不会给赶出去,老少两人大喜过望,连连的磕头。李不弃止住他们说:“只是一时你们的嫌疑难以完全去除,因此你们五年内不可离开这里。你们可能做到?”

“这个简单。官人放心,我们能做到。”

于是李不弃让人把谭保四叫来吩咐他安置这一老一小。谭保四还不知道大美女的事,很奇怪李不弃为什么把人家奶奶和妹妹赶出官衙,可是有李不弃的吩咐也不敢怠慢,连忙领着两人去安置了。

不出所料,葛盛文和王昭明俩人这一天脸色都很精彩。李不弃怕他俩不好意思,只是打趣了几句就不提这茬了。可是没想到天刚黑就出了乱子。

李不弃刚刚在书房里坐下喝了杯解暑的饮子,就听见后院里一阵喊叫,然后就听见窗外一个护卫跑来报告:“提举,不好了,那个女贼劫持了葛指挥使。”

纳尼?这女人这么厉害?我怎么没看出来?

一百三十二 美女跑了

群牧司在这官衙里设置了几间囚室,也不知道是作什么用的。现在正废物利用关着胡三娘。李不弃三步并作两步来到囚室门外,一眼就看明白了事情的原委。

只见大美女把一把解腕尖刀架在葛盛文的脖子上,吓得葛盛文不敢乱动。而葛盛文只穿着短衣,裤子掉到了脚面上,露着胯下好大一坨。这是葛盛文自找的啊,李不弃都不敢想象这位想占人便宜的纨绔子弟得是多么不小心才让个带着刑具的女囚给抢了刀去自己反被劫持。

大美女虽然也有一米六几的个头但是躲在牛高马大的葛盛文身后被遮得严严实实,院子里几个护卫和战士举着弓弩和刀枪却怕伤了葛盛文,一时束手无策。

李不弃不由自主竟然笑了起来。觉察到与当前气氛不符,他忙忍住笑走上前去示意大家放下弓弩,然后向囚室里喊道:“胡三娘,有话好好说,莫要伤了我兄弟。”

胡三娘在葛盛文背后露出半张脸来喊道:“把钥匙扔过来!”

现在葛盛文的性命要紧,李不弃要也要显示对葛家的重视,立刻示意看守的战士把钥匙扔过去。看来平日练习标枪还是作用明显的,一串钥匙稀里哗啦飞进了门洞。胡三娘连忙把葛盛文拖到门内,关上了门,估计是开锁去了。

这时候王昭明也带着人跑了过来,问:“趁此机会冲进去?”

李不弃忙摇头:“情况不明,小心伤了子青。”

王昭明直跺脚,怒视两个站岗的战士:“你们怎么搞的?怎么能让贼人劫持了副指挥使?”

两个战士忙辩解:“是葛指使说要审讯犯人,让我们走远些。”

王昭明要暴走了,李不弃只好示意他稍安勿躁,说:“眼下最要紧的是保证子青安全。就是那个弥勒教女匪跑掉以后还可以再捉住,不要着急。你去安排备马,让徐三他们待命。”

囚室的门再次打开,胡三娘这次完全隐身在葛盛文身后,可能是用刀抵着葛盛文的后心吧,反正葛盛文是只能一脸懵逼的捂着两腿之间一步一挪小心翼翼。

胡三娘在葛盛文身后喊道:“你们都退后!”

李不弃平静地说:“胡三娘,你放了我兄弟,我可以放你离开。若是你伤了他,我灭了你们弥勒教抵命!”

胡三娘还嘴硬:“哼!我圣教兵多将广,又有弥勒护佑,岂是你能灭得了的?”

李不弃笑道:“你们这些人行事就是没有章法的。我和你们无冤无仇,又是井水不犯河水,你们没来由就刺杀我,引得暴露了自己。就这种行事方法,不败亡才怪。”

这时候葛盛文也来了勇气,叫喊起来:“有胆子你就杀了我!”

胡三娘一阵气恼把刀尖往前用力捅了一下,把葛盛文吓得闭嘴。然后她脱口而出:“还不是因为那些传言吹得你神乎其神,为防你碍事才想杀掉你的。这个仇你该向那些造你谣的大头巾报去!”

啊?是这么回事吗?李不弃瞬间惊呆了:还真是图样图森破啊,人家说什么你们就信什么啊?

不过想想还真有这种可能。历史记载当金兵围困汴梁的时候,皇帝和大臣不是武装百姓据城防守,而是弄了个什么法师出城退敌,这也是迷信到极点了。弥勒教一帮人好像主要是下层民众,本来就迷信,再天天喊什么弥勒降生把自己洗脑成脑残也有可能啊。

不过现在不是琢磨这事儿得时候,李不弃说:“你只要放了我兄弟,有话好说。”

胡三娘想了想说:“我要一辆马车,待我到了安全的地方自然放了你兄弟。”

李不弃说:“我信不过你。”

“那好,你不要后悔!我知道监牢里怎么对待女人的,我不会遭那种罪!左右是个死,死前我也拉上个垫背的和我同赴阴间!”

一直搞不清女人的心理,李不弃还真不敢赌。他立刻就妥协了,命令:“备一辆马车。”

不多时,王昭明跑过来说:“马车备好了。”

胡三娘听到了喊道:“你们都退后!”

李不弃示意大家退后,就连马车的帘子都打起来,表示其中没人。

胡三娘很谨慎,还让把火把扔到地上看了车底没有藏人才押着葛盛文上车,一甩鞭子赶着马车跑起来。

等马车跑出几十步,李不弃跳上马,带着几十名骑兵远远跟着。

这方向不对啊,竟然是奔着运河去的,难道这个女人要走水路?

李不弃还没想出个所以然,就看马车发疯一样跑起来,直奔运河码头冲过去了。在所有人目瞪口呆的注视下,马车直接冲进了河里,李不弃连忙喊:“快救人!”

葛盛文可是给绑住手的,脚上还带着脚镣呢。他一个富家公子,李不弃可不看好他的水性。

结果除了李不弃和王昭明,跟来的人会水的全都下水了,就连运河上船只上的水手也给叫下来,总算把灌饱了水的葛盛文给老了上来,已经快没气儿了。不过幸好捞上来的及时,吐完了肚子里的水算是活了过来。

几个没有下河救人的集训班长沿着河向两边搜索都没有发现胡三娘的踪迹,只发现了一件衫子。李不弃一边派人往汴梁给李璋报信,一边布置连夜继续追捕,一直到早上也没有找到人,只好收兵回营。

就在李不弃拿下胡三娘的当天下午,突然州西瓦子附近一阵大乱,大批的军兵把附近几条街包围得水泄不通,其中一队人马直扑“贵客来”茶坊,几个正在喝茶的客人突然站起来有的指引士兵们拿下茶坊的伙计,有的指引冲进茶坊后院。很快茶坊内就响起了兵器交击的声音,然后一把火突然烧起来。

正在指挥抓捕的皇城司提举甘昭吉连忙带人往后面冲过去见院子里已经火势大起,忙问带队的指挥使:“怎么回事?”

“禀报提举,是贼人放火。”

甘昭吉忙下令“撞倒墙壁冲进去!”

他心里倒是不着急,因为这一块儿都围定了,就连弥勒教贼人可能的后门都摸清楚了派人堵上,贼人便是插翅也难逃。现在关键是不能让火头延烧起来造成混乱。

不多时有人来报告甘昭吉贼人企图从后门逃跑被堵了回去,他就更放心了。可是等攻进院子杀掉几个顽抗的贼人,把所有可能藏人的地方都搜遍了也没有找到更多贼人的影子。最后在一间柴房里发现一个地道,派人进去后说没法追。原来这地道和汴梁的下水道通在一起,下水道四通八达根本不知道通向哪里。

汴梁的下水道多有作奸犯科的在里面藏匿,可官府一直无法清剿,因此常年藏匿其中的各种人物竟称之为“无忧洞”,可以想见弥勒教的人钻进去后就再难找到了。

甘昭吉当然不甘心,是夜汴梁全城大索,捉了好几百人,因为皇帝真的害怕了,抓获的一个与弥勒教有染的宫中卫士又供出了另外两人,这特么是威胁皇帝的生命安全啊。

PS:不好意思,又没有按时发布。年底少不了开会啊,领导一讲嗨了就不看表,作下属的就得等领导嗨够,不然没有奖金。

一百三十三 出主意

连广智派人送来汴梁的情报,两天共捕杀弥勒教徒百余人,其中以在天清寺挂单的弥勒教左护法地位最高,但是这个和尚勇力过人,一条禅杖打死了好几个人,最后只好把他乱箭射死。从审讯捉住的其他人来看,弥勒教在京城有不小的势力,现在皇城司正忙活着挖地三尺清剿弥勒教。

连广智还特地告诉李不弃,弥勒教刺杀李不弃可能是个误会。此事起因就是那则说李不弃训练出的军队无所不能的谣言,从审讯得到的口供看,这些弥勒教徒真的信以为真了,因为他们担心弥勒教联络起事的各种势力受到打击,因此决定先下手为强干掉李不弃。

这个结果倒真是让李不弃哭笑不得,所以说宗教迷信害死人啊。这么说来让那个胡三娘跑掉说不定还是歪打正着了,有她在弥勒教就不会对李不弃再有神秘感,再加上刚刚收到严重打击,应该不会再脑残地来刺杀李不弃了吧。

东京城的弥勒教中人跑来不少,这对李不弃来说更是好事啊——威胁依然存在。李不弃可以名正言顺地保留大批的护卫。总之李不弃对整个结果其实很满意。

现在李不弃是抓紧时间训练战士们的对抗能力,用藤条编成铠甲和面罩给战士穿上,让他们用木棍代替刀枪进行训练。可这个时候葛盛文却从不出现在训练场上,因此李不弃只好亲自补缺替王昭明分担工作量。

葛盛文自从被救回来就“病了”,一天到晚不出屋子。其实大家都明白,他是觉得丢人。

一个大男人去占人家便宜反倒让人家给制住了,这也就罢了,还在众目睽睽之下让个女人挟制着遛鸟,这就是笑谈了。所以他现在最怕见人。

虽然李不弃和王昭明都去劝他,但是从小给人捧着长大的葛盛文觉得面子受损,不能在这里待下去了,就给皇帝写了一份辞呈要求回家养病。

李不弃在和王昭明、徐忠联名给皇帝的密奏中向皇帝报告了事情的前因后果,皇帝也就体谅地把他调回东京,不过却又给李不弃派来一个勋贵——杨延昭的孙子杨世卿。

杨家将啊!小时候就是听评书《杨家将》长大的,虽然穿越过来之后李不弃才知道真实的杨家将和评书完全不是一回事,但是至少杨业为大宋捐躯,人们称杨延昭镇守的遂城为“铁遂城”,杨文广现在在西北守边可都是真的。杨家世代将门,这位杨世卿应该是个人才吧?

不过没等李不弃对杨世卿有所了解,东京那边就传来了皇帝的旨意,让振武军前往汴梁听用,来传旨的太监悄悄告诉李不弃,其实是枢密院接到报告在颍昌府出现一股悍匪,当地驻泊禁军数次进剿都被打败,损兵折将,因此请派振武军帮助清剿。

呵呵,韩琦终于又忍不住了。

李璋早就提醒了李不弃,最近好多大臣再次上书要派强军剿匪,看来这次皇帝又顶不住了。不过这次李不弃却准备给枢密院玩儿个大的。

于是在安排后备指挥和厢军组成巡逻队接替试验场守卫后李不弃安排好部队开拔事宜就先回到了开封到捕盗司拜会李璋。见面落座之后他就开门见山地问:“公明兄,不知那怀疑和夏贼有关联的闻歌楼查得怎么样了?”

李璋也不隐晦,很是愤慨地说:“基本上查清了。闻歌楼确是夏贼的探子,而且多是搜集我军驻泊、调动的消息,从枢密院都能打探出来。他们还从中枢的官员手里买了很多奏章,我大宋想怎么做,要怎么作,人家都一清二楚。他们把打探来的消息伪作书籍运到陕西,那边再有人拌作商人把那些书籍运到西夏去。”

这应该是刚刚查明的情况,连广智还没有告诉李不弃,因此李不弃故作惊讶:“可书籍是朝廷命令禁止不得外流的,他们怎么运出去的?”

“你都想不到,他们就拿着枢密院的条子,明目张胆就运出去了。”

“枢密院的条子啊?”

“是啊。闻歌楼每隔一段时间就派人往陕西去,也不怕盘查,也是因为拿了枢密院的条子。枢密院的人对闻歌楼是有求必应啊。”

李不弃就问“可是枢密院的人给买通了?”

连广智却说:“若是真受了贿赂还好,只不过是贪那闻歌楼少收他们几贯钱,便把缘边数十万大军给卖了。这才是最可恨之处。”

这种事后世也有,李不弃都不觉稀奇,只是问:“公明兄准备怎么办?”

李璋说:“等查清了,我便准备把夏贼的探子拿了。前些时候辽国派人来告知伐夏,现在已经出兵,朝中多有建言趁机攻打元昊。闻歌楼这几天忙着收买奏章,这几日就应该派人往陕西送信去。等把送信的拿了,得了确凿证据就抄了闻歌楼。”

“按照你的法子,进来又排查出几家可能是通辽国的,只是没有足够的人手监视他们。抄了闻歌楼让陛下和宰执都知道京城确实有夏贼和辽国的探子,陛下应该会给捕盗司增加人手。”

李不弃说:“公明兄想法不错,只是有个问题公明兄一定要注意。”

“什么问题?”

“就是抄闻歌楼的时候切不可走漏消息。既然闻歌楼和中枢以及枢密院官员过从甚密,若是走漏消息只怕羊肉吃不成反惹一身骚。与闻歌楼有染的官员最好能抓几个现行,否则那些文官们可是肚子里长牙的,小心他们为了保住自己污蔑你。”

李璋其实是有这种忧虑的,这也是他迟迟不敢动手也不敢报告中赵祯的原因。听李不弃这么说他便问:“中正,你是最有主意的,你看这事儿应该怎么办?”

李不弃笑道:“这排查的法子是我给你出的,又查到了文官儿头上,若是你给他们构陷了,我说不定也要吃挂落。所以我给你想了个法子,便是如此如此。”

李璋连连叫好,说:“若是有你这个法子,当日大概就不会让‘贵客来’茶坊的弥勒教跑掉了。”

李不弃啪的一声打开他银扇骨的大折扇:“就是因为弥勒教的贼人跑掉了,我才想出来的法子嘛。”

一百三十四 搜查闻歌楼(一)

皇帝向李不弃表达了让李不弃带振武军剿匪的意思,而且他说这次颖昌府的那股强人有呼风唤雨、飞天遁地之能,因此必得李不弃这样的人才能剿灭。

还呼风唤雨、飞天遁地之能?李不弃只能呵呵了。他给皇帝说自己根本就不信一帮强盗能有这样的本事,反而很希望看看贼人是不是真会飞天遁地,因此对剿匪的事情很痛快就答应了下来。皇帝很高兴,把韩琦也叫来吩咐一番,韩琦就让李不弃到枢密院办理手续。

振武军算是皇帝私兵,调遣并不归枢密院管理,但是路上军粮供应之类的事情却要通过枢密院。因此李不弃安顿好到达汴梁的振武军就去了趟枢密院支差房办理手续,结果在支差房等了两个时辰,结果主管此事的一个枢密承旨说是没空见李不弃,让李不弃第二天再来。

明明你就在值房喝茶说笑呢,还让我看见,这是挑衅啊。特么的老虎不发威,你当我是病猫?好我记住你的名字了,这次闻歌楼的事情你铁定跑不了。

不过李不弃怀疑人家这么对待他说不定是想找茬呢。这是人家的地盘儿,李不弃就忍了。第二天又到支差房等了两个时辰,这位牛逼哄哄的枢密承旨才看了李不弃一眼,让李不弃去找小吏办理此事。

特么的,就是一张纸,盖个戳的事情,让李不弃站了将近八个小时,连个凳子都没得坐,此仇不报非君子。

正是六月债还的快,他刚从枢密院出来就看到李璋的伴当和陶林一起等在门外。那伴当见到李不弃忙过来说:“我家官人让我说与官人知道,那人已经拿了,得了确凿证据。我家官人已经进宫向陛下当面禀报,还请官人在宫外等候消息。”

此时赵祯崇政殿里只有赵祯、李璋和陈琳三个人,而赵祯正在发怒,李璋抱来的一摞书给他在愤怒中全都扫到了地下。

这些封皮上印着《金刚经》、《法华经》的书籍内容和佛经没有一点儿关系,全都是抄录的朝廷往来公文和大臣的奏章,甚至还有陕西各路各寨堡兵力屯驻和调动的情况。看了这些一向脾气极好的皇帝也忍不住怒火吼了起来:“怪不得元昊大军长驱直入渭州如入无人之境,怪不得刘平、石元孙、任福、葛怀敏都败在元昊手里,非战之罪啊!竟有人把大宋的底细都卖给了夏贼!”

他一把拍在盖着枢密院关防的条子上:“此事究竟是何人所为?”

李璋说:“臣受命稽查京畿盗匪,在寻访中偶然发现一所青楼刻意逢迎朝廷官吏觉得奇怪便加以监视,谁知竟发觉有此奸谋。那青楼的老板谎称喜好谈兵,引得诸多官员与之高谈阔论。尤其是枢密院官员因贪图优待常以朝廷机密炫耀,至于是否是收了好处把朝廷底细卖给夏贼,还需要仔细侦查。”

赵祯咬着牙说:“好,叫甘召吉来,你立刻把那所青楼给朕抄了。”

李璋却说:“陛下且慢,抄了贼窝子其实不难,难的是不让一个贼人跑掉,再者顺藤摸瓜,把那些把大宋机密卖给夏贼的蠹虫都揪出来以绝后患,也是让人引以为戒。不然只怕以后还会有人重蹈覆辙。上次捕捉弥勒教贼人时一时不慎让贼人跑了许多,臣深自责,苦思冥想总算想了个主意出来。”

赵祯问:“什么主意?”

李璋就把李不弃给他出的主意说了一遍,赵祯眼睛里满是小星星——呵呵,皇帝其实也很喜欢戏剧性的情节——立时皇帝就同意了李璋的计划。

于是掌灯时分就在闻歌楼熙来攘往的时候大街上就走来了一群勋贵子弟,亢奋的情绪让路上的行人纷纷闪避。李不弃拉着跃跃欲试的高遵裕问:“这闻歌楼你们应该来过吧?可清楚里面的格局?”

旁边一个胖子却立刻说:“哥哥说别处俺们肯定熟悉,可这闻歌楼真的没去过几次。谁都知道枢密院的那帮穷酸爱往这里来,俺们这些将来在军营混的自然要避开这里,不然若是结下梁子,以后就有苦头吃了。”

呵呵,这样啊。李不弃豪气冲天地说:“那你们是不是觉得很憋屈?今天只要不出人命,出了什么事我担着,你们一会儿只要听命行事,少不得让你们在闻歌楼抖抖威风!”

这下一干勋贵轰然叫好,引得路人纷纷侧目。

一会儿功夫就是十几个十岁到二十岁之间的勋贵子弟带着五六十个伴当一下子涌进了闻歌楼,把老鸨子吓了一跳以为是来砸场子的。老鸨子连忙上来招呼:“哎呀几位公子,是听曲还是打茶围?”

高遵裕不耐烦地扇着扇子说:“今天哥儿几个高兴,特地来光顾你家生意。把最美的姐儿和唱得最好的姐儿都叫出来,少不得缠头。可不要弄些姿色平庸的糊弄我们。”

老鸨子都是有眼力的,一看就知道这些都是公子哥,根本就糊弄不得,连忙赔笑:“几位公子今日可是来晚了,几个最出色的姐儿都在陪客人呢……”

高遵裕直接打断她的话说:“我不管,若是不立刻让你们这儿最好的姐儿出来,我们几个就把你这楼拆了。”

其他几个人也一起起哄,登时就乱了起来。楼上的客人们正在饮酒听曲,听到楼下哄闹都出来看,立时就有人呵斥,让勋贵子弟们守规矩些。

一个勋贵子弟就小声跟李不弃说:“那几个出头的都是枢密院的。今日枢密院的人来得不少。”

来得多才好,李不弃只是呵呵一笑。

高遵裕他们胡搅蛮缠的本事真是厉害,一会儿功夫楼下就乱作一团。这时候从楼上下来一个胖子,满脸堆笑:“诸位公子稍安勿躁,请听在下一言……”

李不弃身边一个捕盗司来的俊秀后生轻声说:“这就是正主了。”

李不弃立刻轻轻一捅高遵裕,高遵裕立刻就明白了,直接喊了一声:“听什么听?分明是看不起我们!来啊,给我把这里都砸了!”

一帮勋贵一听,立刻指挥各自的伴当开始打砸,立刻女人的尖叫、男人的呵斥和家具的翻倒声响成一片,而高遵裕几个人已经扯住了那个胖子。

李不弃带着十几个护卫一边装作打砸一边冲向后院,同时闻歌楼外面连广智大喊:“来人啊!把闻歌楼烧了!”

这就是暗号了。立刻从路边十几辆马车里跳出五十多个精干汉子,每人手提一把明晃晃的手刀冲进闻歌楼。这下看热闹的老百姓可吓坏了,大喊一声“有强人”,然后一哄而散。

这五十多人冲进楼内留下些人控制住各处通道把屋里的人都赶出来,其余的都往后面杀去。

李不弃他们把一间一间房门都踹开把里面的人都赶出来,最终当踹开一扇门看到几个人忙着收拾一些字纸的时候,李不弃大喜:这是找到铁证了。

一百三十五 搜查闻歌楼(二)

等捕盗司和振武军班长训练队的人冲进来,李不弃让他们封锁各个房间,并且继续向里搜查。此时外面的信号也已经发出,躲在远处看热闹的东京市民突然听到背后传来沉闷而整齐的脚步声。只见一支队伍快速地跑过来,在跑动中竟然纹丝不乱,就像是一块门板顺着街道平推过来。那种碾压一切的气势让人望而生畏,不用人呼喝让道,百姓们就连忙躲避到路边看着这支队伍飞快地跑过。

这下人们关注的焦点转移到了这支队伍身上。而这支队伍就在众目睽睽之下跑到闻歌楼前,迅速分成数队,有的冲进楼内,有的向两边包围闻歌楼。在楼外的队伍就在跑动中分成一个个小队,把闻歌楼围了个严严实实。没有多余的动作,没有多余的喊声,一切都好像事先排练过多次一样。

立刻人们就议论开了:“这是哪支禁军?恁的严整。”“难道是守护大内的班值?”“怎么可能?诸班值俺是见过的。可是这些兵恁的年轻。”

就在众人纷纷猜测的时候街上又是一阵打乱,一支队伍乌泱乌泱冲了过来:“皇城司捉拿番人奸细!诸般人等回避!”

看到一大群皇城司的人冲进了闻歌楼老百姓们的八卦之火都熊熊燃烧起来:哇,抓番人奸细啊,这个戏码可少见,不可不看。因此一传十十传百,闻歌楼周围反而被围得人山人海。

闻歌楼里面,李不弃从里面出来看到一帮乐呵呵看热闹的勋贵子弟说:“今日多谢大家帮忙,来日我摆酒道谢。现在此处嘈杂,大伙儿还是不要留在这里了。”

高遵裕乐得嘴都快咧到耳根了:“哥哥,这般热闹怎么能不看呢?”

李不弃不愿意他们在这里碍手碍脚,于是吓唬他们:“谁都知道将门和文官不对付。这事儿必定会牵扯到很多文官,你留在这里不怕人家怀疑你栽赃?”

“喔,也是啊。这帮大头巾绝对能说出这话来。既然如此,那我们就在外面看热闹了。”一帮勋贵子弟再不敢放屁,带着自己的狗腿子就撤了。

回过头来,李不弃让人一间屋子一间屋子的搜查,并且每间屋子刚才谁在里面都要查出来登记姓名,这下就犯了众怒。

刚才事态发展的太快,先是一帮勋贵子弟带着一大帮打手气势汹汹冲进来打砸,那些在这里找乐子的小文官们心知这时候要是给打了都没处说理去,于是都自动地缩了;然后又看到一帮不明身份的人提着明晃晃的钢刀冲进来,此时保命要紧,更是不敢出声。后来他们终于看到身穿军衣的士兵冲进来才明白原来是朝廷捉人,胆气才重新豪壮起来。

见李不弃指挥一帮丘八对他们这些士大夫呼来喝去,这些人就炸了,一片吵嚷声。“某是工部主事!让你们指挥使来见我!”“老夫乃枢密院编修!你们这些丘八也敢动我?”

李不弃刚要说两句话,却见一人如疯狗一样大叫大喊起来,两个战士都拦不住他,仔细一看却是认识,正是让李不弃等了四个时辰才见了一面的那个枢密承旨。

李不弃就不禁乐了,真没想到冤家路窄啊。他走过去:“原来是邹承旨,我等在执行官家的旨意,搜查番人间谍,请邹承旨稍安勿躁,听从命令行事。”

结果听了这话,这位邹承旨更怒了:“难道老夫是番人奸细吗?李不弃!你这是公报私仇!立刻让老夫走,老夫要弹劾你!”

对这种威胁李不弃只是微笑:“上官怎么能这么说呢?我怎么不知道我还和上官有仇呢?上官可否明示?”

“不就是我让你等了四个时辰你心怀不满吗?”

“上官怎么可以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呢?上官日理万机,下官知道恁忙,这点儿小事怎么会放在心上呢?难道若是枢密使让恁等一会儿,恁也会心怀不满不成?”

“咳咳!”邹承旨给噎得脸通红,不过却不敢胡说了。

这时候李璋已经走进来,李不弃立刻招手让他过来说:“李提举,这位邹承旨有些怪异,为了让我放了他竟然自贬身份胡言乱语,大概是有什么隐情。我看要搜一搜他身上。”

李璋立刻一挥手,上来两个战士就把邹承旨拽了出来往他身上摸去。邹承旨一边挣扎一边大叫:“老夫是两榜进士!士可杀不可辱!”

一个战士却从他身上掏出一份札子来递给李璋,李璋看来一遍后又递给李不弃,李不弃扫了一眼笑起来:“邹承旨还真是忧心王事废寝忘食啊,就连在青楼听曲也不忘了带着朝廷调兵的命令。不知邹承旨是不是准备征询一下哪位姐儿的意见啊?”

“这是老夫准备晚上再斟酌一下的事情。调兵是国家大事,岂是你们这些粗人明白的?”邹承旨的气势弱了不少。

李璋说:“朝廷自有规矩,这等机密公文不可带出官衙。”

“哼。大家都这么干,又不是老夫一人。”

李不弃一脸夸张地惊讶:“啊?竟有此事?那么邹承旨可以作证治枢密使御下不严之罪。”

这下不但邹承旨脸上阴晴不定,其他那些刚刚还叫声连天的官员也都闭了嘴。

从李不弃的气势上看竟然是要连枢密使也要拉下马,谁还敢说话?可是想想也是啊,李不弃和韩琦有嫌隙是公开的秘密,韩琦又刚刚对李不弃动手,李不弃绝对有这个动机。

搜查的结果很令人震惊,这么一天竟然有好几个官员携带了公文前来狎妓,从后院抄写房抄出的公文也有十几份,据几个抄手供认,此前被烧掉灭迹的朝廷公文更是不计其数,其中尤其以关于陕西的最多。

现在事实清楚,李璋命令把闻歌楼所有人包括那些官员全都押回皇城司进行甄别。于是看热闹的人们只看到那些雄壮的军士从闻歌楼里押了一大群或惶惑不安或垂头丧气的人出来,其中好些还是文士打扮。

不多时就有人从中认出了人来。一个酒楼上探出一个头来喊道:“苏兄!是苏子茂吗?真的是你啊?这是怎么了?”

一个在中枢当差的官儿抬起头来正看到楼上的同僚,心里便升起了希望——皇城司你抓番人奸细就抓奸细,扣着我们不让走就是不讲理,让人捅到宰执那里去少不得让你们喝一壶。

于是他一抬头就要向楼上的人控诉自己遭受的不公正待遇,可是李璋早就交代过不许任何人说话,立刻有个振武军的战士过来制止他。但是这位仁兄既然见到了救星就想趁机撒泼,因为想来当兵的都怕极了文官,可是没想到振武军不一样,讲究的是服从命令,于是一条手巾直接塞在嘴里,绳子往脖子上一勒,又踹了两脚,人就给拖走了。

有了这个榜样,剩下的人再也不敢再有什么想法,乖乖的给押进皇城司。不过丘八打文官的消息却让京城炸了锅——这还了得?

一百三十六 余波

早朝刚一开始不但一帮御史言官,就连中枢各部的官员也跳出来指责昨日皇城司昨日带走了大批官员有辱斯文。若是以前皇帝这时候就该和稀泥了,可是今天皇帝却面沉似水,只是静静听了半天才对陈琳说:“把昨晚皇城司问到的口供读给诸卿听一听。”

不知道皇帝葫芦里卖什么药,大家只好先听听再说,一听才知道事情真的很严重。元昊的奸细在京城已经潜伏数年,不但通过收买奏章随时了解大宋的动向,还拉拢了很多官员为他们提供情报,元昊能每战必胜靠得就是对陕西各路兵力部署和调动情况的清晰了解。这些间谍甚至还买了几个赵祯放出宫的宫女,通过这些宫女元昊对大宋的宫闱秘史都了解的一清二楚。

但是还有人不死心,知制诰张方平在太监将口供读完之后立刻出列说:“陛下,臣以为夏贼奸细确实可恶,但是那些官员却多是无心之失,如今不待定罪就把他们系留牢狱,实在有辱斯文,这让他们以后如何做官啊?”

可是这次赵祯却是铁了心要整治一下朝纲了,私底下也是释放一下因为范仲淹被赶出朝堂的怨气。他哼了一声说:“待查清楚了让他们清清白白做官不好吗?何况有人身怀朝廷机密前往奸细开设的青楼,谁知道他们是不是给买通了。若是给买通了,谁知他们有没有同伙?现在放他们出去岂不是让他们串联?”

见张方平还要说什么,皇帝又说了一句:“张卿说他们是无心之失,可是却有人是两榜进士。难道我大宋的两榜进士就这等弱智吗?”

这话却是昨晚上李不弃对李璋说的,李璋告诉了甘昭吉,甘昭吉今天早上皇帝起床到早朝这段时间又告诉了皇帝。皇帝也是很恼火:难道大宋花了这么多钱养的两榜进士就是蠢猪?卖了大宋还帮人数钱?这不是笑话吗?

看到皇帝这么生气,殿上的都是聪明人,立刻决心和那些给抓住的倒霉蛋切割。毕竟给抓住的都是些小官,而且看来是证据确凿,这时候再纠缠下去可能会给政敌制造口实,把自己陷进去。于是少有的,文官们一开始同仇敌忾,现在却默契地沉默了。

但是只是沉默了片刻,立刻有人跳出来弹劾枢密院大佬,矛头直指韩琦。韩琦也只能表示避位待参,也就是交出权利听候审查。

接下来的事情就偏离了文官原来设定的轨道,守旧派借着此事希望把韩琦拉下马,革新派为了保住韩琦针锋相对,新的一轮争吵又开始了。

双方都拿西夏奸细说事,消息不可避免就传播开来,现在酒肆茶楼不明真相又特别喜欢打听真相进而脑补真相的吃瓜宋人谈论的都是一群披着官服的蠹虫是如何把大宋的兵力部署全盘卖给西夏人的,在人们的讲述中元昊就是拿着大宋枢密院的兵力配置图一路杀进陕西,而可怜的大宋军队完全是被出卖的待宰的羔羊。

这里面当然有杨四郎的手下在带节奏,但也是因为宋人在一次有一次失败的打击后需要一个理由安慰自己,于是只几天的功夫老百姓的意见越来越统一,都认为是那些见利忘义的文官害了大宋数万将士。

一群披麻戴孝的女人拉着同样披麻戴孝的孩子,扶着蹒跚的老人一边哭一边走向宣德门引得人们无不驻足观看。

“这是做什么?怎得这么多孤儿寡母?”

“好像是死在夏贼手里的禁军遗属呢。对,应该就是。那个是不是在对门做工的寡妇嘛,他男人去年死在陕西的。可怜啊。”

“她们这是作什么去?怎得看着是要往御街上去呢。”

“对了,前几天还听人说那寡妇要到宣德门求官家为他家男人主持公道呢。说得也是,若是没有内鬼把内情卖给夏贼,我大宋精兵猛将怎么会打一次败一次?十万人都这么丧在元昊手里,不杀了那些出卖大宋机密的狗官说不过去啊。”

“可是我大宋不是不杀文官吗?”

“咳,这倒是。可是难道那么多人就白白死了?”

“谁知道呢?”

这时候一个胸口纹着花绣的汉子凑过来说:“哼。以后俺是不再信什么读书人了,满嘴仁义道德,肚子里还不知是些什么。若是再信这些人,不知怎么给坑死。”

这下周围几个人都深有同感地点头:“以前谁能想到枢密院的官能把那些军汉卖给贼人?这都是读圣贤书的人啊。”

现在京城多有官员向西夏奸细出卖情报这件事已经坐实了,官吏也抓了一大批,朝廷上开始争论如何处理这些人。

如何给这些人定罪不但关系到文官的脸面,而且关系到以后出了类似犯罪的成例。大家都习惯喝酒的时候,尤其是搂着美女喝酒的时候弄点儿吹嘘的资本,这次把这些人定个重罪,万一以后谁不当心重蹈覆辙,岂不是也要重罚?

很注意防微杜渐的文官们本着为自己留条后路的心态,纷纷以这些人是受见人迷惑为由要求把涉事官员从轻处罚,最多也就是发配岭南。但是当御街前跪了几百上千在陕西死难的禁军遗属的时候这件事就脱离了文官们的控制,现在是几十个人和几万人的性命哪个更重的问题,于是朝堂上再次吵成一团。

也有人觉得这事儿有些不对,猜测有人鼓动禁军遗属,并且自然而然的就想起在禁军中有很高影响力的李不弃。可是现在李不弃早就出京往颖昌府去了,想找李不弃的茬都找不上啊。

李不弃在抄了闻歌楼后等到了从登州回来的周青等人,第三天就带兵出城了,必须要快跑。按照他的推测这一段时间之内枢密院会有大批官吏被捕下狱或者等待审查,枢密院处于瘫痪状态,朝堂上肯定要争吵如何善后此事,不管是韩琦还是别的大佬都顾不上他。这时候人心惶惶,地方上也未必敢乱动。这个时候找茬儿的人最少,不趁着这时候把事办完更待何时。

第一次出征,一定要打个漂亮仗,李不弃命令王昭明和杨世卿,以及皇帝派的监军宋元吉带领大队按照正常速度行军,自己带着徐三、十名护卫和十名班长训练队员先骑着马加快赶路往颖昌府去打探一下贼人的情报,没想竟然意外捡到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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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百三十七 侦察

开封到颖昌府不到三百多里距离,李不弃他们所有人骑着马一天六七十里,赶不上宿头就在村庄里号房子,五天就赶到了颖昌府阳翟县。

不仅西夏可以从大宋的枢密院和中枢打探消息,连广智也可以,只不过不是走正规渠道,必须和西夏奸细一样行贿。这真特么是咄咄怪事。

从枢密院得到的报告来看,近期阳翟县有四个庄子被那伙儿强人抢了,李不弃准备先不惊动官府,先到这四个庄子上打探一下消息。官府那边都能说强人不但占据先要地形钻天峰而且能呼风唤雨、飞天遁地了,已经毫无底线,哪还能问出真实情况来,还不如直接和强人有过接触的人能反应真实情况。

看了第一处被抢过的庄子李不弃就吃惊了,这么个偏僻的庄子上的人居然已经知道自己要来剿匪了。他只是一报名,人家就一副理所当然的表情。仔细一问,原来官府早就宣扬贼人大能,只有请李不弃来才能对付,老百姓早就传开了这个消息。这明显是拼命把李不弃往高里捧,将来好让李不弃摔得更狠。

李不弃围着庄子转了一圈就对这伙儿强人的实力有了直观了解。

这个庄子是属于寺院的,有二百多青壮庄客,在庄子周围还修了一丈高的围墙。据庄子里的人说,那伙儿贼人是搭梯子攻上的围墙,虽然庄客拼死抵抗,但是奈何强人手持军械,很快就击溃了他们的抵抗。

有军用的弓弩啊?这个有点儿意思。

李不弃再问强人的人数,就众说纷纭了,有说五百的,有说一千的,也有说贼人一开始没有多少但是撒豆成兵的。至于贼人的去向,庄客们都说去了山里,因为强人抢了庄子里所有的牲畜,却没有要车辆,就是粮食也都是用牲口驼走的。

到了下一个小些的庄子也是一样说法,也提到强人有强弩。而且庄客说官军曾进山剿匪,当时征发这个庄子的夫役,结果走到一条山沟时中了埋伏,强人一通箭雨就让那支禁军损失惨重。幸好强人虽然抢劫钱粮,对百姓倒不怎么伤害,把捉到的民夫都放了回来。

李不弃忙问谁是让强人放回来的民夫,有人便指给他看,于是李不弃给了两个民夫几个铜钱让他们把当日的情况详细说一遍。从两人口中得知他们看到的强人有二百多,皆是精壮,而且有人身穿官兵的铠甲。虽然不是全套的,但确实是铠甲。

有强弩还有铠甲,看来这些强人有故事啊。李不弃对这些强人越来越好奇了,于是又给了庄客些钱,让他们详细讲讲这附近强人的情况。据他们说这伙儿强人却是新来的,不是当地口音,行事与当地的土匪也完全不同,所以应该不是钻天峰上的贼人。

以前山里两股比较大的土匪打家劫舍都是捡着小门小户,没有势力的小庄子,象寺院的田庄是从来不动的。那伙儿新来的强人却不同,连县城边上的河回庄也给抢了。那庄子可是县里王押司的庄子,庄子上光是惯使枪棒的亡命之徒就养了二三十个。王押司在阳翟县好大势力,大股的强人也不敢动他。可是这些新来的强人却是哪个庄子有势力就挑哪个庄子,完全不怕官府围剿。

这个和颖昌府的公文有很大不同啊,颖昌府的公文里可是把历年来强人作的案都栽在了这伙儿新来的强人头上。现在听说这伙儿强人专挑有势力的庄子,李不弃来了兴趣,很想看看这伙儿人的首领是是不是个晁天王似的人物。

光是了解了强人的来历对于规划作战还不够,李不弃对庄主提出雇个庄客带路进山看一看。庄主给抢了百石粮食,百十头猪羊和几十头牛驴,自然希望早日剿灭强人,李不弃又出了高赏格,再加上李不弃的威名,最终有两个比较熟悉地理的庄客同意作向导。

李不弃把马匹留在庄子上,留下几个人看守马匹,然后带着其余的人跟着向导进山。向导不知道新来的强人藏在什么地方,但是钻天峰还是知道的。于是李不弃就让向导带着往最大的一股土匪所在的钻天峰去。

进了山就是强人的地盘,李不弃命令所有人准备好兵器,并且派出尖兵,把徐三也派到前边。别看徐三是残废,可是爬起山来如履平地,一点儿都不比年轻人差。

在山里走了将近一天,除了遇到几个打柴,采药的百姓倒是没有遇到强人。据这些百姓说钻天峰的大王陈天王吃了另一股强人的亏,这段时间约束手下都待在寨子里。看来这形势还挺复杂的。

李不弃用一贯钱又雇了个更熟悉地理的樵夫,他把李不弃带到与钻天峰隔一个山头的地方指了路:“过了前边这道沟就能看到陈天王的山寨了。这山上一向有陈天王的探子,若是让他们看见,俺便再难在此处立足,俺不敢再往前去。”

李不弃让给了樵夫一贯钱,然后也不进山沟,而是带人悄悄上山,在山顶上爬上一棵大树往钻天峰上瞭望。此时夕阳西下,果然看到一座高峰半山腰有一个山寨升腾起一片炊烟,都是用木头和石头围成的寨墙,隔了这么远还能看到寨墙上偶尔有兵器反射的阳光。这座寨子里有多少人先不说,只看山坡上怪石嶙峋,很多地方成四十五度角,实际上李不弃所在的这个方向能接近寨子的就只有一条路,大队人马根本就施展不开。

显然正面攻击这样的寨子不是明智之举,还是需要看看有没有其他的路能上去。如果实在不行就只能想办法把土匪引出来了。不过李不弃是要接受颖昌府的指挥的,文官的思维正常人不懂啊,谁知道他们会不会同意李不弃的方案。

晚上众人吃了点儿干粮找了个避风的地方露宿一夜,第二天就翻山越岭绕到了钻天岭后山。这后山比前山还要险峻,都是些无法攀援的断崖,但是竟然有一座狭窄的山梁连接到另一座稍低的山峰上。

特么的,有这座山梁就好办了。李不弃爬到附近一座山头的树上观察那座山梁,看不很真切,但是能看到在山梁两头各有一座石头垒砌的堡垒。显然土匪很重视这个方向的防御。但是对于李不弃来说,只要堡垒能接近就不是问题。

正在李不弃琢磨是不是应该摸到山上去看清楚,突然徐三示警:“官人,周围似乎有人盯着咱们。”

李不弃忙问“你发现了什么?”

徐三却摇头:“没有发现。但是每次俺遇到危险都有这种感觉,肯定错不了。”

这种死里逃生的老兵的第六感不能不信,李不弃命令加强警戒,等了半个时辰却什么也没有发现。安全第一,李不弃只好命令撤退。

翻过去两座山头,来到钻天峰前山,徐三才说那种给人盯着的感觉消失了。看来对方应该是离开了。李不弃命令向山外撤退,傍晚时分占据一个山头加强了警戒,倒是一夜平安,什么事也没有发生。

第二天中午眼看就要走出山去,突然前面山路上传来一阵山歌让人精神一震。转过山脚,见就在小溪边一个身着麻衣拄着药锄的秀才正在河边洗脚,旁边除了芒鞋还放了个背篓,里面装满了花花草草。

李不弃便笑道:“这位秀才,好悠闲啊。”

那秀才扭头看到一群军汉转过山脚,便问:“这位官人到这深山之中作什么来了?难道也是来剿匪的?”

李不弃没有回答,而是问:“秀才既然知道这山里有强人一个人进山不怕强人吗?”

秀才哈哈一笑:“便是强人也要医生。俺这文章作的寻常,可这医术还是能拿出手的。在下云游四方,遇到的强人也不是一起两起了,不都没把俺怎么样吗?”

李不弃于是在秀才身边坐下来问:“怪不得听你的口音不是当地人。不知你怎么云游到这强人出没的山里来了?”

秀才说:“在下听人说那个让人飞上天的李不弃是得了神仙的真传,便也有志游离名山大川寻找些非常的际遇。这中岳之地,又有黄帝登临之处怎么能够错过呢。”

一百三十八 壮烈的秀才

嘎?怪我咯?李不弃都傻眼了:“这位兄台,在下就是李不弃啊。我可从来没有说过自己遇到的是神仙,那只是一个云游四处的老人罢了。”

“你真是李不弃?”

“在下真是李不弃。”

那秀才连忙爬起来对李不弃施礼:“哎呀,真是对面不相识。在下邓州罗通罗希长有礼了,能在此处见到官人真是三生有幸。”

于是两人便攀谈起来,罗通说自己羡慕李不弃奇遇于是凭了一手医术要走遍名山大川寻访神仙,半个月前钻进了这山里,既是寻仙也是采药。他还把自己采到的灵芝等药材拿给李不弃看。然后他又问李不弃到山里作什么。

一帮当兵的到山里还能干什么?李不弃自然坦承是剿匪了。其实李不弃不想隐瞒是他很想把钻天峰上的强人吓走,这样就避免颖昌府那边闹什么幺蛾子。

“不知官人可找到了强人?”

“找到一处。就在钻天峰上。”

“喔,依俺看来钻天峰上那伙强人不足为虑。倒是另一伙儿强人才是难剿的。”

李不弃忙问“是那一伙儿?”

罗秀才就说自己昨日遇到了一群二三百人的精壮强人,据他们自己说就是他们抢了阳翟县四个庄子。这下李不弃忙问详情,罗秀才倒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把自己看到的都给李不弃说了。最后他说:“昨日他们就在一处山坡上扎营,若是官人要去看看,我可以带路。”

李不弃大喜过望,忙说:“若是找到那些强人,我必有重谢。”

秀才忙说:“此乃义不容辞之事。”

于是吃了些干粮和肉干,李不弃他们又跟着罗秀才又往山里走去。罗秀才兜兜转转辨认来路走得飞快,很快就穿过几个山谷。李不弃自认身体好,也走得直喘气。

罗秀才辨认了一下方向指着前边一条山谷说:“这边走。”

大家正要往前走,徐三却一屁股坐下来喊道:“走了半天了,累死了!还是歇息一下再走吧!”

他这一说几个护卫和班长都心有同感地停下脚步。罗秀才喘着粗气回头看向李不弃:“过了这个山沟就能看到了,不如一鼓作气。”

李不弃看到徐三冲着自己使眼色,又看看这个山谷两侧山势陡峭,正是打伏击的好地方,于是就说:“大家都乏了,还是先歇一歇。”

说着他向陶林一使眼色,陶林连忙拉着罗秀才找块石头坐下,李不弃趁机走到徐三跟前说:“再坚持两天,回去后让你好好歇几日。”

徐三低声说:“那个秀才没安好心。”说完又瞟了一眼前面那个山谷。

经他这么一提醒,李不弃也觉得罗秀才有些不对劲儿,都累得直喘粗气了,还走那么快,急什么呢?而且前面那个山谷地形太险恶了些,一头扎进去太危险。

但是罗秀才并没有露出什么明显的马脚,于是李不弃不动声色坐到罗秀才旁边和他聊起来。两个秀才聊天能说什么啊,肯定要聊四书五经啊,通过几番问答,李不弃确认这是个真秀才,虽然水平不见得多高,但是读书的底子还是有的。

休息了大约半个多小时,李不弃才站起身来说:“好了,我们继续走吧。”

罗秀才站起身来又要往山谷里走,李不弃却拉住他:“罗兄,此处既然已经离强人近了,必须要小心。这山谷形势太过险恶,咱们从山梁上走。你不要走在前边,走中间,若是遇到强人我们好保护你。”

说完李不弃一示意,徐三就带着三个尖兵抬腿向山上走去。罗秀才明显一愣,急道:“天色已经不早,若是不尽快赶过去只怕就找不到那些强人了。昨天他们似乎要拔营的。”

李不弃却说:“只要他们在那里宿过营,就可以通过数一下灶的数量判断人数,所以并不需要一定亲眼看到他们。咱们人少,还是小心为妙。罗兄不必担心,只要跟着我就好。”

罗秀才无奈,只得跟着李不弃一起上山。众人在树林中穿行了大约半个时辰,大家就快爬上山梁,突然徐三发出了停止前进的信号。看到让一个班长把他撮到个树杈上瞭望,李不弃连忙跑过去问:“发现什么?”

徐三看向前方一个方向:“那里鸟儿惊飞,至少有百十人正朝咱们这边来。看山谷那边也有。官人,这应该是见埋伏不成要杀过来呢。”

李不弃连忙扶了徐三下来,然后一挥手:“撤!快撤!”

正在这时候突然罗秀才毫无征兆地抡起药锄砸向跟着他的陶林。陶林在李不弃让罗秀才走在队伍中间时就开始盯着这个秀才了,一见他动作立刻抽刀格挡。罗秀才见没有得手后退几步抬头大声喊道:“快来啊!李不弃在这里!快来杀了他!”

纳尼?我就这么招人恨吗?怎么是个人就想杀我?

李不弃都无语了,指着罗秀才喊道:“拿下他,不要伤他!”

陶林已经扑上去,连劈几刀逼得罗秀才手忙脚乱,看准空子,用刀背敲在罗秀才手上,药锄就脱了手。他上去一拳打在秀才的颈侧,罗秀才立刻昏了过去。

现在后队改前队,两个强壮的护卫架着昏倒的秀才撒腿就跑。唉,走了一天的山路体力消耗太大,还拖着一个人,跑不快啊。后面的追兵刚才以逸待劳,体力充沛,等李不弃他们下到山谷入口处,已经看到一群人举着刀枪从山谷里冲了出来。

李不弃连忙命令:“徐三,带人上那个山头,在那里等我。我断后!”

徐三本来还想让李不弃先走,可是一看李不弃的护卫和那些班长训练队员都一副慌张的样子,若是李不弃先撤,他们失了主心骨说不定就会崩溃。于是他只一点头就带着架罗秀才的人往山上跑去。李不弃这边命令用弓弩向追兵射击,不求射中,只求拖延敌人接近的速度。

一阵羽箭射过去,虽然因为距离远没有了准头,但还是让追兵的速度稍稍缓了一缓,李不弃连忙喊:“快撤!”

李不弃平时就怕这些护卫和战士营养不够,把他们养得都像牛犊子一样,这时候就看出作用来了。虽然这些人其实爬山都不太在行,但是在这个生死攸关的时刻都显现出巨大的优势,一会儿功夫就跑上半山腰把追兵甩在山脚下。

现在太阳落山了,黑暗降临在山林里,李不弃本来对方顶天几百号人,想在黑夜里凭借月光找到十来个人那就全凭人品了。可是悲催的是李不弃带来的护卫和班长因为常年生活在平原地区,不善爬山啊,跑了两个时辰就有两个人崴了脚。而追踪他们的人不但非常深善于爬山,而且似乎对这一片的山很熟悉。半夜时分,李不弃他们发现眼前出现了一道悬崖挡住去路,而在身后,追兵已经兜了上来。

感谢书友20180131112536273打赏,今天三更。

说明一下马上要回家过年,家里网络不方便,所以近期的章节可能都是预定时间发布了。

一百三十九 世外桃源的诱惑

被包围在悬崖上徐三不由对李不弃竖起大拇指,夸奖李不弃想得周全。因为李不弃在从东京出发前就准备了几条粗大的棕绳,进山后就一直背着,就算逃跑也没有扔掉。现在这些绳子就能派上用场了。

其实这是后世登山野外生存的必备装备啊。对于大家崇拜的眼神李不弃只能呵呵了。

但是就在李不弃准备使用这些绳子下到悬崖西面时,徐三却阻止了他:“官人,俺以为咱们最好等天亮前再从悬崖下去甩开追兵。强人里面有追踪的高手,咱们的人却又多不惯爬山,现在便是过了这道悬崖在黑夜里仍然走得慢,还是会给追上。但若是等天亮咱们却能走得不比贼人慢,贼人便追不上了。”

李不弃一想也是这个道理,到底姜是老的辣。于是他让大家就依托悬崖布置了一个半环形阵地准备阻击追兵。李不弃有十几个可以战斗的人员,十几张弓弩,无论是护卫还是班长训练队的人员都是武艺不错的,打一场防御战还是绰绰有余。

刚刚布置完防御,后面的追兵就兜了上来。在遭到弓箭射击后连忙用弓弩还击,但是黑夜之中双方的没有准头,胡乱射了一阵,就有人把追兵那边叫停了,然后他们便隐在树木后面也不急于进攻。

不多时,一个很洪亮的嗓音开始喊话:“李不弃,你们已经无路可走了,快些束手就擒吧!若是你投降,说不定还能留你一条性命,若是不然,俺们只有冲上去将你乱刀分尸了!”

吓唬谁呢?李不弃向喊声的大略方向射了一箭,听到树林中传来羽箭射进树丛的声音。接着稀疏的树林里立刻射来密集的羽箭。幸好大家都躲在树木和嶙峋的山石后面,根本就没有人被射中。

洪亮的嗓音很快就叫停了对面的箭雨,然后有人喊叫放火,李不弃才不怕呢,立刻喊回去:“好!你们就放火吧!把这个秀才也烧死!”

这下下面不再喊了,也没有再进攻,只是不断有人在黑暗中叫骂挑战扰乱李不弃这边人们的心神,但是树林里传来砍树的声音,看来他们还真是想砍树放火啊。若是真放火李不弃还求之不得呢。

见现在局势暂时平静,李不弃对罗秀才又来了兴趣。能舍生忘死的人不多啊,李不弃认为不管他是干什么的都应该了解一下。于是让大家打起精神盯着敌人之后他就来到悬崖边上绑着罗秀才的小松树下让众人都站到远处才蹲下来:“秀才,我很奇怪你为什么连自己的命都不要了也要杀我。咱们有这么大的仇恨吗?你给我说说到达是怎么回事。若是你说得有理,也许我真的束手就擒了。咱们好好说说话成不成?”

看到秀才没有表示同意,但也没有表示反对,李不弃就把秀才嘴里塞的布掏出来问:“你真是秀才?”

“某当然真是秀才。既然落到你手里,要杀要剐随你便。”

李不弃却笑道:“我这人对看淡生死,讲义气的人其实是很敬重的。虽然你谋算我,但是如果你能给我个合理的理由,我也不是没有可能放了你。”

罗秀才只是哼了一声“你跑不掉了,不配决定我的生死。”

李不弃也不以为意,笑道:“好,那你就让我死个明白好不好?跟我说说为什么一定要杀我,连自己的命都不要了。”

罗秀才看向山下“因为杀了你,他们才能活下去。”

“为什么?我又没有害他们。难道你是弥勒教?”

“我们不是弥勒教!”

“那你们是为什么要杀我?难道是因为听说了我的威名把你们吓破胆了?”

秀才哼了一声没说话。

虽然秀才一副不服气的样子,但是李不弃要拿秀才拖延时间,还想顺便再从秀才嘴里掏出点儿情报来,所以仍然喋喋不休:“如果是这样只能说你们和弥勒教那帮人一样蠢。你知不知道弥勒教前几天想刺杀我,原因竟然是听人说我会法术,怕我剿灭了弥勒教。可其实我什么法术也不会。”

看到秀才有认真听的趋势,李不弃接着说:“我知道现在都传说我会法术,无所不能。其实那是有人想陷害我呢。只有说得好像我对盗匪手到擒来,才能让皇帝派我带兵出来。我只要带着兵出来,就得接受他们的指挥,就少不得把柄让他们抓。这些人造谣可是很厉害的。王德用你听说过吧?皇帝任命他作枢密使,那些人就造谣人家有帝王相貌,让皇帝不得不把他贬到地方上。有些人可是惯用谣言杀人的啊。”

虽然黑暗中看不清秀才的表情,但是明显他是听进去了。李不弃趁热打铁:“我想你要杀我是不死也是因为听了什么谣言啊?不会是有人说我欺男霸女穷凶极恶吧?”

见秀才不说话李不弃于是换了个话题:“我看你也是忠勇之士,你们这些人断不会是普通小贼吧?若是普通小贼,这话就当我没说。若是你们不想一辈子当小贼,还是听我一句话,受招安吧。造反讲究天时地利,你们两条都不占,而且我不允许你们造反,谁闹得大了,对不起,我自有办法剿灭他。”

这下秀才开口了:“官逼民反,天时已至,你要逆天而为?”

开口就好,李不弃笑道:“官逼民反是不错,但是现在大宋不能倒。大宋倒了,我汉家百姓会被杀得尸山血海,会成为胡虏的奴隶。”

“怎么可能?不是人人都会学石敬瑭,把汉家土地卖给胡虏。”

“你看大宋北面是辽国,西北是西夏,都对我大宋虎视眈眈。若是有一支起义军打到开封城下你看皇帝和那些傻瓜文官会不会把防御辽、夏的大军调回来镇压,你看辽、夏大军会不会乘虚而入?造反的必定会搅乱大宋腹地,钱粮便收不上来,大宋便没有钱粮养兵御敌,你看大宋的军队若是打败了,五胡乱华会不会再现?”

秀才怒道:“如你这般说,百姓就应该受那些狗官的压榨了?”

李不弃叹了一口气:“若是将来你坐上龙庭,你敢保证你的官吏不压榨百姓吗?”

“这个自然敢!我便杀尽那些贪官污吏。”

李不弃又叹了口气:“好吧。你既然这么自信,那么我给你个机会试试如何?”

“……”罗秀才象看怪物一样看着李不弃。李不弃却笑道:“你是秀才,自然是知道桃花源的。想不想找个世外桃源自己当一把皇帝?”

秀才的眼睛立刻瞪大了:“真的有世外桃源?”

呵呵,果然每一个文人心里都充满了对世外桃源的憧憬啊。李不弃说:“有,而且很多。只是都在海外。不知你敢不敢去。”

“很远?”

“最近的一处从登州出海,如果顺利,不出半月就能到达一个大岛,纵横皆千里。那里是宜农宜牧,地广人稀,只有很少的人口无主之地多得是。你们若是去那里就是最强的战士,整个岛都是你们的,不比在大宋给人追得象狗一样好得多……”

刚说到这里,突然传来示警的声音,然后就是弓弩发射和箭簇射中目标的梆梆声。接着有人喊:“他们冲上来了!有盾牌!”

原来他们没有进攻是去取盾牌了,这绝不是毛贼所为,更像是一支军队。李不弃不由得又把他们高看一眼,他对秀才说:“先让你的人停下,我们还有话没说完呢。我的人可不是吃素的,出现死伤就不好了。”

秀才想了想,真的扯着嗓子喊起来:“石头领,你们先住手!我和李不弃正在商议些事情,待商议完了再动手不迟!”

那边有人喊:“秀才,你还好吗?”

“我没事!你们先停手!”

很快,徐三跑过来报告敌人退下去了。

一百四十 脱险

李不弃又回到秀才身边,秀才说:“那个地方虽然好,但是我们去不了。据我所知登州在海边,离这里千里迢迢。”

李不弃哈哈一笑:“所以说才要招安啊。招安之后我才能名正言顺送你们过去。”

“你为什么想把我们送到那个地方?”

“天下无主之地很多。我们汉人不占下来,不就便宜了别人?”

“天下无主之地真的很多么?”

“当然。只是南洋那里遍布丛林,炎热的气候想来兄台是受不了的。在辽国北方可以说千里无人烟,若是打下来也是好大一片土地,只是那里冬季漫长,从地狱吹来的寒风不是一般人能受得了的,因此大唐也只是拓展到捕鱼儿海便不得北进。听人说最好的世外桃源却都在东边,在我说的那个岛更东面,还有一个更大的岛,幅员万里,比我大宋还大。只是太远了,现在还无法达到。”

秀才忽然想起一个问题:“我们这些人皆有亲人被朝廷害死,若去了万里海外,哪里还能再回来报仇?”

李不弃呵呵一笑:“要报仇先要有本事,有实力。若是你们连船都造不了,回不来,那你们也不配说报仇。便是你们留在大宋就能杀尽贪官污吏报仇了吗?最后还不是让人给剿灭算完?”

见秀才思量起来李不弃又诱导道:“你是读书人,应该是知道前朝故事的,自然明白我汉人落在胡人手里是什么下场。你们把大宋搅乱自然可以出一口恶气,但若是让辽人或者西夏人杀进来夺了我汉人天下,你们却也是我汉家的罪人。”

秀才呐呐地问:“你不是骗我?你可敢发毒誓?”

起誓这种事情对彻头彻尾的无神论者来说实在是小菜一碟,李不弃当即请了东西方各路神仙作保自己没有半句假话,否则无论哪个神仙都可以打个雷把他劈死。

但是看到李不弃郑重的发了毒誓,单纯的宋人就相信了。“既然如此,我要回去和大家商议一下。”

李不弃就给秀才解开绳子,又坐下来问:“先不忙,你还要把你们的路数给我说说。实不相瞒,我和枢密副使韩琦等好多文官结了仇,若是我招安你们,他们必定会找麻烦,最后弄不好这事儿就成不了。因此我需要知道你们的情况才能从长计议。”

秀才思想斗争了半天才说:“你可知道郭邈山、张海?我们原本就是他们的部下,给官军打散了才流落此地。”

喔,原来是农民起义军啊!怪不得他们有官兵的制式弓弩。李不弃问:“近期是你们抢了山外的四个庄子?”

秀才便点头。起义军果然和土匪不同啊。

郭邈山和张海李不弃是知道的,也是两个牛人。据说郭邈山十多年前就在陕西商县揭竿起义,随后张海在京西路响应。到了去年义军声势浩大进逼开封,皇帝派了大军镇压,于是起义军挥师南下,纵横襄、随、均、房、安、郢等地,打下三四十州县,数次大败官军。最后还是韩琦调集大军围剿击败起义军,郭邈山、张海被杀,起义才被扑灭。

这可有点儿棘手。虽然起义军余部多有被招安的,但是招安之后不是发配边地就是找个借口弄死了。皇帝去年可是给起义军吓得不轻,会不会同意李不弃把这些人留在身边呢?

不过李不弃也有办法,直接问:“那现在你们有多少人?”

秀才自豪地说:“三百多人。”

李不弃问:“其中没有什么太扎眼的人物吧?”

“没有!都是些被跑散的小兵,还有妇女。”秀才立刻回答。

李不弃说:“没有扎眼的人物就好办。你们只要坚称自己是胁从就是。你应该知道很多官府欺压百姓的事吧,你就写一份陈情书,表明自己是受不了官府压榨不得不反。这样我才能从中运作。你就说自己是反贪官不反皇帝,对大宋皇帝一片赤诚。你一个秀才写这么个东西应该没问题吧?”

秀才的脸都抽成包子了,木呆呆地点了点头,心里对李不弃的人品打了个大大的问号。

李不弃看看东方已经现出鱼肚白,于是说:“天快亮了,想来你的人也该着急了。你便下去和他们商量一番,也好给我个答复。”

“呃?你放我走?”秀才很惊讶。

李不弃很潇洒地说:“看你是条汉子,不论最后结果如何,你这个朋友我都交了。只是刀枪无眼,还请让你们的人后退一些,否则误会了伤了人可就不好了。你快去吧!”

秀才三步一回头走下山坡,见李不弃确实是放他回去才连忙走下去,立刻有人举着盾牌和弓箭从树后和石头后面冒出来:“秀才,你没事儿吧?”

一个大汉从一块大石头后面闪出来喊:“秀才,快过来,怎么回事?”

秀才忙说:“石头领,让大伙儿先后退一些。有些事情要商量。”

大汉不放心地说:“什么事?”

秀才在他耳边小声说了几句,大汉眼睛都瞪圆了,半天才布置他的手下退后二十步,然后和罗秀才走到后面。这时候一个背插双刀头上系着白布的娇小女子从草丛里钻出来问:“罗大哥,你怎么跑出来的?”

罗秀才说:“不是跑出来的,是李不弃放我回来的。”

说完罗通把李不弃要招安他们的事情说了一遍,娇小女子也愣了。他看向石头领:“石大叔,你看这事儿……”

石头领问罗秀才:“秀才,你看李不弃可是真心的?”

罗通挠着头皮说:“他说的那些不像是假的。而且他是发了毒誓的。俺听着俺知道不知道的神仙他都提遍了,应该是真的吧。”

娇小女子说:“当官的骗人就如吃饭一般。便是发誓也未必可信。”

罗通却说:“只是我感觉这个李不弃的做派和以前见过的官全都不同。而且他教我如何骗皇帝,若是不真心招安,他费这个心做什么?”

石头领说:“只怕一受招安便套上了绳索。你的那句话怎么说来着,人家是刀……”

“人为刀殂,我为鱼肉。”

“对,就是这句。李不弃也做不了官府的主,万一官府翻脸怎么办?还不如拿下钻天峰也是一份基业,那里地势险要,便不怕官兵来剿了。”

罗通却说:“只是钻天峰也不过弹丸之地,便是拿下来也不过咱们也不过是作山大王。看李不弃的意思,若是他决心攻打,那里也难守住。”

“他自己也说是他的对头为了害他才把他吹得神乎其神。钻天峰那么险要的地势,他能有什么法子攻破?难道拿人命往上填?”

“可是俺看他一副把握十足的样子。”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娇小女子忍不住了:“如此大事怎么能立即决定?若是李不弃有诚意,便让他下来与我等仔细计议一番。既然他没有害我们的心思,我们不伤他性命就是。”

石头领立刻附议:“正是如此。若是他敢下来,也能说明他的诚意。”

见两人都是这个意思,罗通只好又转身走回去对悬崖边上喊:“李官人,我们几个头领想让你过来一趟与我等仔细计议一下。我们绝不会伤你性命。”

喊了几声,悬崖那边却悄无声息,罗通愣了一下,忽然明白过来一拍大腿:“上当了!”

他撒腿跑到悬崖边,气得直跺脚。其他人不明白出了什么事,但是见他跑过去也各举刀枪冲了上来,却见悬崖边哪还有人影啊,只有两根大绳一头儿绑在几棵树上,另一头儿垂到悬崖下面。往悬崖下看时早已没了李不弃的踪迹。

那个娇小少女也跟了上来叹到:“这个李不弃真是狡猾。我等赶快离开这里,万不可再让他察觉了行踪。”

这时候却有人叫起来:“石首领,秀才,这石头上写了字呢!”

一百四十一 以谣言对谣言

石首领、罗秀才和娇小女子转到一块大石头跟前,见石头平滑的一面上用一种奇怪的笔迹写着几个字:“我言出必行,来找我便是”。

这下几个头领面面相觑。还是石头领先发话:“看来追不上了,先离了这里再说。”于是百多名汉子垂头丧气的回到他们暂时扎营的山村。

这是一个“山民”聚居的山坳,本来只有二十几户人家,现在的规模却扩大了十几倍。所谓“山民”都是不堪官府苛捐杂税的盘剥逃入山中的穷苦人,也是官府捕捉的对象,他们天然的对起义军具有好感。山民对当地地理人情熟悉,可以为外来的起义军提供预警和其他各类帮助,而这支起义军抢来了粮食和肉食还有更重要的食盐,又能保护山民们免遭土匪掠夺,所以双方现在是互相依靠的关系。

在一座棚屋里这种起义军残部的几个头目坐在了一起,自然是讨论下一步如何行动的问题。因为好多人还对今天早上的事情感到奇怪,所以石首领先把前因后果说了一遍。然后说:“俺觉得那个李不弃不可信。他花言巧语不过是为了糊弄秀才拖延时间,好让他们有时间跑掉罢了。”

一个陕西口音的高瘦汉子却说:“洒家以为也未必如石头领所想。在陕西时俺就听说那个李不弃当初差点儿给那些当官的害死,他和那些当官的只怕不是一事的。能替穷苦人着想些也不是没有可能。”

罗秀才趁机说:“李不弃说的一些话也不是没有道理。若是去年咱们真的能杀到东京城下,只怕皇帝就会把防备辽国和西夏的大军都调回来打咱们。辽国和西夏若是趁机入主中原,咱们便是死了也无颜见祖宗了。”

石头领却说:“你这秀才就是瞻前顾后。咱们都活不下去了,还想那么多作什么?天下是赵家的,赵官家都不怕把天下丢给辽国和西夏,咱们操那么多心做什么?”

这时又有一个头领问:“李不弃说的世外桃源可是真的?若是能在那个地方过活也算不错,总好过整日居无定所,既担心官军围剿,又要防备此间强人来攻。”

还有人说:“若是去了海外,难道我等的仇恨就不报了吗?”

也有人说:“现在这样子,连州县都不敢攻取,又如何能报仇?”

众人莫衷一是,争论了半天,石头领说:“英娘子,你一向有主意,也说说该怎么办?”

英娘子皱着眉头说:“这般大事,关系到几百人的性命哪是随便就能决定的?还需要从长计议一番,我看不如再看几天风色。李不弃知道咱们是什么人,若他是骗哥哥的肯定会带兵来围剿咱们,若是他果然没有害咱们的心思就不会刻意找咱们。到时候咱们再和他谈一谈。”

这么一说大家也觉得这样稳妥些,纷纷同意。毕竟要把自己的性命交到别人手上谁也不敢不慎重。见大家没有异议,石头领便布置在四周多派哨探,同时准备后路——这是一直跑路跑出来的经验。

罗秀才却说:“钻天峰那里还要多派人盯住。李不弃带兵前来不知道钻天寨会有什么动静。万一让咱们能瞅个空子夺下来,有了落脚的地方进退自如万事才好筹划。”

大家都表示同意,于是各自去安排人手。此地的山民也被派出山去打听消息。

李不弃带着人回到靠山庄立刻派人去联络王昭明,又出了赏格寻找上过钻天峰的人,果然找到了一个六十多岁的老人。据老人说他小时候上过钻天峰,还清楚地记得后山的石梁虽然比较平坦但是最窄处只有十几步宽,完全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地形。

打探完消息,李不弃就赶忙前往阳翟县城。他赶到时振武军刚刚到达城外,正在扎营。而好多禁军和厢军都在周围围观。李不弃走进营地时王昭明和杨世卿引着几个军官过来,介绍为首一人:“提举,这是颖昌府何都监。”

李不弃连忙行礼,何都监会做人连忙还礼,笑嘻嘻地说:“久闻李提举大名,没想到能在这里见到。都是我们这些武夫太没用,劳动提举跑一趟。”

李不弃连称不敢。何都监又说:“都说李提举是个法子多的,今日一看提举练得兵果然不凡。这下子颖昌府的匪患终于可以根除了。”

在何都监看开这虽然是甩锅但也是正常的恭维,谁知李不弃却没有接着这话说下去,而是说:“不瞒都监,让振武军来剿匪这事却不简单。我出京时,京内疯传是有人垂涎皇家试验场的好东西才造谣说振武军无所不能,为的就是把振武军调开,最好能打光了才好。”

“当然我是不信这些谣言的。可是枢密院那么多人向夏贼出卖大宋的情报,说有几个坏人也不为过。不然我实在不明白谁会把一支从没打过仗的队伍吹嘘得无所不能。咱们都是武人,不是外人,所以我给都监交个底,不要对振武军抱太大希望。”

李不弃说的如此直白,不但何都监和一群军官,就是监军宋元吉也登时脸抽成了包子。

何都监虽然混不进颖昌府的决策层但还是能听到风声的,已经听说知州有意让振武军强攻地势险要的钻天寨,隐隐有幸灾乐祸之意。身为武将用脚趾头想想就明白了。钻天寨易守难攻是出了名的,若是李不弃真的如传说中会法术,那说不定能拿下来,但是当今官家会把军队交给一个能呼风唤雨撒豆成兵的人吗?

若是李不弃就是个普通人,谁都知道绝对讨不了好去,到时候败军之将就随便人家揉搓了。何况现任知州金立仁正是枢密副使韩琦的同年,到时候地方中枢一起发动,就能把李不弃搞得万劫不复。

这件事是一帮朝廷大佬要对付个连品级都没有的小虾米,阿猫阿狗谁想阻拦绝对给碾成齑粉,因此何都监和手下一众军头都是抱着看热闹的态度不怕事儿大。但是李不弃当着他们的面儿告诉他们京城里有谣言他们就不能装作没听见,万一将来真的把振武军打光了皇帝怪罪下来,难道那些文官会担着罪责?

想什么呢?绝对是推到他们这些武夫身上。皇帝不杀士大夫,但是士大夫杀起武人来却毫不手软。为了平息皇帝的愤怒杀几个武人有什么了不起?

何都监后背发凉,已经没有了调侃的心情,只是强笑道:“谣言想来是不能信的。明日金知州就会到达,有他亲自指挥,定能旗开得胜的。”

在闻歌楼动手之前李不弃就让杨四郎散布文官陷害他李不弃的谣言了,不过说的却不是因为李不弃不受文官待见,而是有人垂涎试验场的好东西。

谣言这东西不怕粗糙,不怕有漏洞,只要趋势一旦形成,吃瓜群众会自行脑补。这个谣言刚出来,枢密院官吏向西夏卖情报的事就发了,京城上下都知道朝廷里有坏人。连自家军队都能卖给敌人,为了偷到试验场的好东西害振武军一把还有什么稀奇的?于是追着李不弃来的护卫说京城里现在舆论的风向已经变了。

看来这个谣言效果还是不错的,李不弃就这么随口一说,颖昌府的这些军头们就噤若寒蝉了。让这些军头保持中立,再对付文官就容易多了。

一百四十二 下官怕了

第二天下了半天的雨,于是知州金立仁便迟了一天才到达。李不弃只得随了阳翟县一群人加上一群军头在城外把金立仁迎进县衙。

金立仁一到阳翟县立刻升堂安排何都监明日领兵剿灭钻天寨贼人,只给了三天时限。何都监于是叫起苦来,但是金知州不为所动,只是说有畏缩不前者皆斩。这下何都监一副便秘的表情,但是上命难为,他只得期期艾艾地答应了。

然后金立仁很和蔼地对军头们说:“以前你们总是叫苦说贼人占了地利,拿不下来。这次本官不知费了都少口舌,终于把专会剿贼,战无不胜的李提举和振武军请来,贼人断然没有平不了的到来了。”

然后他又转向李不弃:“李提举。本官听人都传李提举和振武军如何神奇,李提举可不要让本官失望,不要让本州千万父老失望,更不要让官家失望啊。”

终于有说话的机会了,李不弃躬身道:“明府却是错爱了。其实下官和振武军被传说的那么神奇,下官也很奇怪。就在出京之前,却听市井谣言说是因为振武军镇守淳泽监皇家试验场,让一些小人无法盗取试验场的好东西,所以他们才造出谣言制造借口把振武军调离试验场的。”

这下金立仁的脸色立刻冷了下来:“市井谣言岂能听信?”

李不弃早就把金立仁的履历查了出来,因此也不给他面子,但还是带着人畜无害的微笑说:“明府说振武军专会剿贼不也是听的谣言嘛,明府不也信了?”

金立仁没想到李不弃一个小伎术官会当堂就怼他一句。这可是从来没有过的经历,他习惯性的他沉声道:“这怎么一样?”

若是一般的下属,听出语气中的不悦绝对不敢再说话,这一向是高级文官压制底级官吏和武官屡试不爽的手法。可是这招对李不弃没用,他在崇政殿和宰执辩论又不是一次两次了。

他呵呵一笑:“难道明府不是听市井传言?那么明府可否告知是听谁说的?下官一直好奇,振武军连训练都没有完成,怎么就有人看出振武军专会剿贼了呢?莫非此人能掐会算?下官也倒想问问他这是什么道理。”

金立仁不占理,被李不弃问得一时没了说辞,只能以势压人:“难道李提举怕了,不敢剿贼?”

李不弃却毫不隐晦:“下官是怕了,若是按照明府的安排是让下面的军兵送死呢。而且就算这些军兵死光了,也对贼人无可奈何。下官都不知道明府是要剿贼呢,还是要帮贼人?”

“什么?你竟敢污蔑本官通匪?”金知州气得把胡子都吹起来了:“来呀!把这个目无上官、扰乱军心的狂徒拿下!”

这下何都监等人作了难,正不知该不该动手,李不弃却笑道:“府尊这般大的怒气不怕伤了身体么?大概府尊没有仔细看公文吧?宋监军,麻烦你把枢密院的公文拿出来给府尊仔细看看。”

宋元吉连忙从怀里取出公文双手捧上递到金立仁面前,金立仁疑惑地打开看了一遍,没什么问题啊?于是他又仔细看了一遍,忍不住把眼睛凑到了公文上:“特么的!是协助剿匪,可以便宜行事,不是听候差遣啊!李不弃就是个帮忙的,人家愿意听你的就听你的,不愿听你的就可以不听你的。”

他不由喝道:“枢密院怎会出一道如此荒唐的公文?怕不是你伪造的吧?”

李不弃呵呵一笑没有说话,宋元吉说:“启禀府尊,此乃因为陛下认为振武军还没有完全完成训练,未识战阵,因此特意嘱咐授予李提举可以相机行事之权。枢密院的文书谁也不敢造假的。”

今年半年时间淳泽监光是玻璃就买了五十万贯,大部分都是赚得辽国和海商的钱,这还不算供给大内的玻璃窗。皇帝已经把李不弃当成了摇钱树,在发觉存在倾轧的时候怎么能不担心冒出个二货来找个茬把李不弃砍死呢?所以皇帝在派李不弃出来剿匪的时候坚持是“协助”,必须给李不弃便宜行事的权利。这也是李不弃这次会痛快的答应的原因。

金知州一肚子怒气发不出来憋得难受,狠狠瞪了一眼侍立在一旁的师爷。那师爷也是冤枉的很:“谁让你那天喝多了,只看了把李不弃派来了就喊了两声好,根本就没有仔细看。”

金立仁能作到知州斗争经验自然不弱,知道这下只能从李不弃的态度上做文章了。喘了几口粗气后他冷冷地说:“便是协助剿匪也不该辜负官家的信任。现在未见敌踪就说打不过,岂不是堕了自己的锐气。这怠慢军心的罪责你却是跑不掉的。”

李不弃却说:“我是在帮知州啊。知州可亲眼见过贼人占据的山峰如何险峻?知州连这个都不知道,攻守器械也不准备,何来限期三日?若是把官军白白消耗掉而打不下贼人的山寨来,等官军无力再攻只得撤军,贼人就更加有恃无恐了。知州这不是帮贼人吗?”

金立仁眼神冷冷地盯着李不弃:“你指责本官没有亲眼见过贼人占的山峰,难道你便见过?”

李不弃呵呵一笑:“这是自然。前几天下官亲自摸到钻天峰看了看,因此确实对那里的地形有所了解。”

这下所有人都被惊到了,金立仁满脸不相信地问:“你不是诓骗本官吧?”

李不弃说:“那钻天峰前山只有一条道路能上山,后山只有一条山梁与另一山峰相通,其他地方不是悬崖峭壁就是陡坡。贼人又在半山腰修筑了寨墙,防守严密,便是有十万大军也奈何他不得。不知此处有没有去过那里的,可能说说我说的对不对?”

几个军头都说:“果然就是钻天峰的地势,不差分毫。李提举果然是去过的。”

金立仁的脸都黑了:“养兵千日用兵一时。便是地势再险恶,也要剿灭盗匪,使陛下的子民安居乐业。”

又扯出百姓来装高尚了,可是这个金立仁好像是个刮地皮的能手啊。李不弃心里鄙薄,嘴上却说:“下官也是要剿灭盗匪。只是军士也是陛下子民,也不能让他们白白去死。”

金立仁问:“这么说你有攻取钻天峰的法子?”

“有个法子可以试试。只要攻城的器具打造出来,就有可能打下那个山寨。”

“那么什么时候这器具能打造出来?”

李不弃一翻白眼:“我大宋以前没有这样的东西,总要先实验一下。想来也要十天半个月吧。若是府尊能帮着采购些物事还能快些。”

一百四十三 攻城器械

扮作游方郎中的罗通回到义军藏身的村子,英娘子他们几个连忙迎上来问:“打探到消息了吗?”

罗通擦了擦汗说:“打探到了。山外都在传知府金立仁要李不弃攻打钻天峰,李不弃正在打造石砲呢,所以官兵一直按兵不动。”

自称洒家的头领却说说:“就钻天峰那地势,什么石砲也不成,只能围困。要不投不了那么远,要不太大没有平地搁不住。”

罗通说:“说来也奇怪。听人说李不弃用的木材倒是不多,可是却搜罗了好多丝麻之类,又要铁锅和胡麻油,还到窑上去定制了好多薄胎的陶器,不知道是作什么用的。”

“莫非李不弃要作法?洒家看李不弃说打造石砲是障眼法,他定是要使法术。”

“李不弃要是会法术他还用使诈才从咱们手里跑掉?”

“若是他上次没带法器呢?”

若是李不弃在这里就只能摇头了。颍昌府上下的保密意识太差了,现在李不弃采购了什么东西都在市面上传得沸沸扬扬,这要是遇到个元昊那样的高手,仗就没法打了。但是幸好,这次的对手只是几个毛贼。

众人猜测一番都想不出个所以然来,最后还是英娘子说:“都不要瞎猜了,到时官军攻山,我等远远看看不就知道了。”

然后她问罗通:“大哥可知道李不弃什么时候攻山?”

罗通说:“听说就在这几日了。只是到底那一日却不知道。”

等到众人散去,只剩下石头领和英娘子的时候罗通又悄悄的说:“俺这次冒险到近处看了李不弃带的兵,果然与别的都不同。一行一动都是从没见过的……”

石头领却叹了口气:“秀才,你还是对那些当官的没死心啊。不管什么人,只要当了官,就不可信了。”

英娘子见罗秀才一副便秘的样子连忙打圆场说:“也不能这么说。听说范仲淹就是个好官。等看看李不弃能不能攻下钻天峰吧。若是他连钻天峰都能攻下来,这天底下只怕真就没有了我等立足之地了。若是他是个讲信义的,为了大伙儿的生路,倒也可以和他谈谈。”

义军对李不弃的行动摸不着头脑,颖昌府金知府也摸不着头脑。李不弃说是打造石砲也确实打造了一些铁器弄了一些木材,可是他把何都监叫来问了,就那点儿木材也就打造几架云梯的事情,根本起不了什么作用。而且李不弃说是实验石砲,都是晚上悄悄的,不让人看。

综合种种迹象,以金知府的理解能力只能认为李不弃是在故弄玄虚拖延时间。金知府的脑瓜在权利斗方面还是灵光的,因此他竟然想到一种可能性——是不是李不弃准备通过造势把强人吓跑?

这可不行啊。好不容易把你调出来就是为了让你出丑的,若是贼人跑了,李不弃虽然无功但是也无过啊。可是现在他指挥不动李不弃,只能亲自写了一份文采飞扬的奏章,把李不弃如何畏缩不前,怠慢军心狠狠地写上一笔让人立刻送出去而且沿途要大肆宣扬。相信就凭这份奏章,再加上朝中有人推波助澜就能把李不弃的名声搞臭。

知府身边也少不了出卖情报换点儿小钱钱的人啊。再加上金知府还刻意的宣扬,李不弃自然就知道了。这对于李不弃倒是意外之喜,所以估摸着奏章到达京城并且开始发酵,李不弃才宣布可以进攻钻天峰了。

结果三天后,义军的哨探就报告官军已经进山了。英娘子和石首领、罗秀才等人来到钻天峰临近的山头观看李不弃是如何攻山的。哨探报告官军只有一千多人,不可能把周围所有的山头都搜一遍,所以在临近的山头上很安全。

可是他们没有看到李不弃进攻前山,只看到官军在前山列队封住下山的道路后就分出大约三百人带着很多驴骡绕到了后山。

“没有石砲啊。他们想攻下石梁然后进攻寨子?石梁那么窄,还有一道寨墙,他们怎么攻过去?对了,他们的器械呢?”石首领趴在树上伸着脖子纳闷儿。

这时候李不弃在前山留下了一百弓弩手和三十名刀斧手,然后率领其余官兵绕到与钻云峰有山梁连接的山峰。这座山峰就平坦多了,他们一直牵着骡马爬到半山腰前方搜索的刀斧手也没有发现敌踪。

山顶那里有一个小小的墩台式堡垒,李不弃命令班长训练队披甲,组成战斗队形爬上山顶准备攻击。可是上去一看,人已经跑掉了。这样倒是省了手脚,李不弃命令按照原计划行事。于是弓弩手守住山梁,战士们布置好外围警戒,把驴骡驼运的东西都卸下来,然后砍伐树木埋锅造饭——天色不早了,李不弃可不想夜战。

钻天峰的强人大概是见惯了官军拿他们无可奈何的样子,虽然肯定打听了李不弃是带着石砲来的,但是很有信心,因为只要人藏好了,石头砸不着人,官兵还是冲不上来。

土匪一夜都没有动作,第二天早上在官军列队的时候还都跑到寨墙上嘻嘻哈哈看热闹。转到李不弃临近山头上的起义军几个头领也在纳闷:官军这是在干什么,不是吃过早饭了吗,怎么还在生火。

在后山上,振武军的战士们就在石梁边上架起大锅用昨天砍的柴火正把锅里的麻油和豆油烧滚,而这时战鼓敲响了,七十多名身披重甲的战士排成整齐的八路纵队,向着石梁上缓缓前进。每支队伍最前面是一名盾牌手,他后面是两名长枪手,长枪手后面是一名刀斧手,再后面就是弓弩手。

整个队伍中有三十名弩手。三十张弩的投射,在这道狭窄的石梁上将会非常恐怖。因此在石梁后面的石墙上观望的钻天寨寨主郝大虫一点儿也没有出击的意思。

二寨主蒋英有些忐忑不安:“哥哥,这李不弃看来有些邪门儿啊。难道他们真要强攻?就算披了重甲,一顿石头也把他们砸死了。这山上别的东西没有,石头可是管够。都说李不弃有能耐,他不会不明白。你说他这是要作什么?莫不是李不弃真的要施法术?”

郝大虫冷冷地说:“有个屁法术,王押司不是说了嘛,李不弃根本就没用多少木料,你想能打造些什么?不过就是怕了拖延时间而已,这不那个知府恼怒了,上了一本弹劾他,他这才出兵的。以前县里又不是没有请过法师捉拿咱们,不都是样子货嘛。不必害怕,只要小心他们的强弩就好。等官军到了墙下就用石头砸,用开水浇。打退了李不弃咱们兄弟扬名就可以谋个招安,也弄个官作。”

这下蒋英的胆气也给鼓动起来,命令喽啰们竖起挡箭的木板,准备好石头开水,就等官军到达。可是当官军的队伍到达距离石墙还有三十步距离的时候,突然停了下来。随着军官的口令,只听梆梆连声,强弩开始射击,立刻就有几个伸着头观看没有藏好的喽啰惨叫起来,其余的喽啰们忙缩回头藏在垛口和木板后面。

当然也有用弓弩反击的,但是他们立刻发现在三十步距离上他们的弓箭根本就无法射穿躲在盾牌后官军的铠甲,就是他们的弩箭也不成,反而因为露头射箭又被射死两人,这下所有人都只能低伏不动。

这个时候从山梁那边跑出很多官军扛着各种东西跑到重甲队伍的后面忙碌起来。

一百四十四 火攻

李不弃亲自披了铠甲带着扛东西的战士来到山梁上,估算了六十步距离,命令安放防箭的木板。在这个距离上只要不是神臂弓级别的强弩基本不可能破开大家身上披的两层重甲。

在木板后面,战士们用木块把原木找平,用铁钎把原木钉进石头中,然后按照这几天演练的程序把一个个原木、铁器和丝麻构成的组件有条不紊地搭建起来。穿着六七十斤的铁甲干活儿很消耗体力,足足用了一个多小时,两架扭力投石机才组装完成。然后换上一批战士操作投石机进行试射,确定投石机可以使用之后李不弃就挥了挥手中的红旗。

马上山梁另一边的战士从沸腾的油锅中舀出滚烫的热油,用磁漏斗把油灌进一种小口圆形的陶壶里。这种陶壶表面烧制有很多突起的环,这些环里穿了很多麻绳。当油灌满了陶壶,战士就会用木塞和泥土塞上口,用穿过陶环的麻绳把木塞扎紧,然后提着作为提手的麻绳飞跑到投石机那里,把陶壶放在投石机的铁勺里。

这时候一个战士就会用火把把浸了油的麻绳点燃,另一个战士立即释放投石机的机关,表面燃烧的陶壶就被抛向了山梁前的石墙。

禹州钧窑名不虚传,做出来的东西胎很薄,这样的陶壶无论砸到什么东西都会碎裂,滚烫的胡麻油或者菜油、豆油立刻喷溅出来。热油遇到麻绳上燃烧的火焰立刻被点燃,同时在惯性的作用下继续向前喷洒,引燃遇到的一切东西。

郝大虫在投石机第一次试射把碗口大的石头扔进山寨砸破了一间房屋的屋顶时就惊叫起来:“真是石砲?”

但是当时郝大虫还只是以为面对的将是不断飞来的石头,命令手下都藏好,不要让石头砸到就行。但是第二次却看到两个火球飞了过来砸进山寨,立刻就引燃了好大一片地方,有两个倒霉蛋被燃烧的油溅在身上被烧得吱哇乱叫。

郝大虫认为自己明白了李不弃的意图,就是放火烧山寨呗。不过他还真没有什么好的应对办法。

六十步这个距离对于他手中的弓弩是个很尴尬的距离,实在没有把握穿透铁甲,而且官军还竖起了木板对投石机进行保护。

冲出去摧毁投石机?可是有一帮身披铁甲手持利刃的官军严阵以待,山梁这么窄,冲出去只能和官军硬碰硬。山寨里一共没有几副铠甲,和武装到牙齿的官军钢正面?想什么呢?

郝大虫只好一边让蒋英去寨子里带人灭火,一边让喽啰们用弓箭射击希望能够扰乱官军。可是只要弓箭手露头立刻就会遭到官军弩箭的攒射,给压制得抬不起头来,因此扰乱的效果也很有限。

就在他正心急如焚却想不出办法来时,他又惊讶地发现,那些纵火弹落点越来越靠近石墙,并且最终终于锁定了石墙。随着几发纵火弹砸在石墙上,能容三人并行的石墙已经燃起了大火,本来用于挡箭的厚木板和用来烧开水的柴火都被引燃了,就算喽啰们把木板及时扔到墙下,烈火和黑烟也让人再难待在墙上。

在远处山头上观战的义军头领们也都被吓到了,尤其是两个曾当过兵的直咂舌:“这是石砲。可是石砲都很大,难道是李不弃现砍树造的?”

“石砲打得哪有这么做准?你看那些能放火的石弹都砸在了寨墙上。上面再难立住人了。”

扭力式投石机有个好处,就是射击还算准确。在每个投石机投了十几个陶壶之后已经能够把陶壶准确的扔到石墙上,又是十几个陶壶砸过去,石墙上已经烈火熊熊。

可这时一台投石机也出问题了,木梁出现了裂缝。临时粗制滥造的东西你还指望多坚固吗。

不过李不弃有备而来,怎么能没有后手呢?红旗上下一挥,又有战士扛着木头组件冲上山梁,在距离寨墙只有三十步的地方又组装了两架投石机出来。三架投石机把装满油的陶壶扔向石墙后面,在石墙后制造了一道火障。

大约过了半个多时辰,石墙上火势减小,身披轻甲浑身打湿的一队战士抬着梯子扛着装满土的木桶冲上石梁,从重甲战士让开的通道中穿过。他们用土压灭石墙脚下的火焰,把梯子竖在墙上,一些战士用水打湿的麻布包了脸爬上梯子,用短枪挑开燃烧的木头,还又往墙上泼了些土清理出了一个落脚点登上了石墙。

然后随着油烧光了,山风把烟吹散,盾牌手,重甲战士逐渐登上石墙,李不弃才命令停止投石机的射击。这个时候只剩下一台投石机可用。但是石墙已经落在了振武军手里,钻天寨已经没有地形优势可以凭借了。

郝大虫也知道这一点,他指挥喽啰拼命把靠近寨墙的几间着火的房屋给拆了,立即驱赶喽啰们向火势已经熄灭的寨墙冲锋——寨墙上的那扇木门还在燃烧,没有打开,一旦打开官军一拥而入,那么就再没有什么能阻止武装到牙齿的官军杀进来了。

郝大虫和官军交手多次,对官军也有很深的了解,他第一次看到那无声无息踏着鼓点象一块门板一样向山寨推进的军阵就明显觉出来这支官军真的不同于以往那些只会虚张声势的官军。若当时不是对三米高的石墙有信心,他早就想脚底抹油了。所以作为整个山寨信心之源的那道石墙必须要夺回来!

可是振武军完全没有给郝大虫机会。石墙一共就二十米长,不到三米宽,太狭窄了,喽啰们刚刚喊叫着冲上去就遭到弩箭的射击,精钢的箭簇轻易的贯穿皮甲和衣物钻进人体内造成大量的出血,在一二十步的距离上有人竟然被射个对穿。这下很多喽啰都下意识的放慢了脚步。

郝大虫只得大叫着鼓舞士气:“快冲杀过去!弩箭上弦慢!不要让他们再上弦!”

郝大虫手下几十个强悍的骨干举着朴刀和长枪迎着不断射来的羽箭冲上石墙,可是几个重甲的武士向城墙一样挡住了他们的去路。沉重的战斧劈过来,长刀从盾牌下捅过来,让他们不得不停步迎战。这时从手持战斧和长刀的官兵肩膀上突然伸出几支长枪,毒龙一样刺过来,躲避不及的立刻给刺个对穿。有人连忙挥舞朴刀隔开长枪,但是战斧和长刀又到了眼前。

不对等啊,最沉重的朴刀劈在铁甲上也只能带走几片甲叶,但是被战斧、长刀和长枪沾上就非死即伤。只几个回合,冲上去的喽啰们就被逼得连连后退。而郝大虫也没有功夫指挥了,因为刚才的喊叫声让几个弓弩手盯上了他,不断的攒射,一支弩箭射穿了他从喽啰手里抢来的劣质盾牌在他腰上划开了一条血口,把他吓得赶紧躲在了一棵烧焦的树后。

看到冲上去的喽啰乱哄哄地退回来,从石墙上不断冒出越来越多的官军,郝大虫知道大势已去,但是他仍然拼命地呼喊着“不把官军杀退就是死”,把喽啰们纠集起来让几个小头目带领依托房屋准备抵抗。

幸好石墙上的官军没有追击,他们大多在呕吐。战斧杀人杀得太难看了,这些初次见血的战士忍不住把早饭全都吐了出来。

在远处的义军头领们看来,在钻天寨的火势稍微小一些后官军们就灭掉了烧锅的火,列起队伍,顺着山梁用到了石墙下,然后在暮色中涌进了钻天寨。

“钻天寨就这么完了?”石头领不可思议地说:“才一天时间呐。”

一百四十五 鸡蛋里挑骨头

早上正因为宿醉昏昏沉沉的金知府突然听到长随在外面低声呼唤不由得有些恼怒——特么的,不知道我昨晚喝多了吗,叫什么叫?

不过迷糊着想起自己是来剿匪的,若是现出懈怠的样子要小心让那个手眼通天的李不弃抓了把柄,因此虽然不快但还是爬了起来问:“什么事?”

长随这才进来帮他穿衣服,走出卧房师爷忙过来禀报:“城门刚开,何都监派来报捷的人就到了,说是昨晚攻破钻天寨,杀伤擒获三寨主以下贼人七百余人,只走了寨主郝大虫和二寨主蒋英。”

“什么?”金知府一下子酒就醒了:“昨晚攻破钻天寨?何涛难道喝多了?钻天寨若是这么容易打下来,还要调李不弃来做什么?不会是他杀良冒功吧?”

“我也是不信,反复问送信的人。他信誓旦旦说李不弃带人从后山山梁过去,先是用石砲放火,然后带人冲进寨子。随后有匪人企图从前山冲突逃跑,被振武军一阵乱箭射回去,于是寨子里的人都给擒了,只有匪首趁乱缒下山崖不知所踪。”

“还真是石砲?这,这怎么可能?不是说钻天寨一夫当关万夫莫开吗?以前火攻之法也不是没有用过,从没有伤及贼人分毫,怎么李不弃一来就攻下来了?官军死伤多少?”

“就死了一个,是何都监手下。伤了三十几个,但除了一个箭伤一个刀伤外,其余都是烫伤或者崴了脚,还都是轻伤。”

金知府先是不相信,但是看到师爷一副同情的表情就开始头疼了。他指责李不弃畏缩不前的奏折这时候肯定到了京城,突然之间再送一份奏书说贼人老巢给李不弃攻下来还没什么伤亡算是怎么回事?这不是打自己的脸嘛!

镇定了一下心神,金知府脑子飞快的转起来,立刻发现了一个突破口,决定动用鸡蛋里挑骨头大法和见微知著、捕风捉影的演绎大法。哼哼!你李不弃以为攻下山寨你就没事了?只要做事就不可能十全十美,总有毛病可挑啊!

“嗯?怎么会走了匪首?他们可是近两千人围住贼人,怎么还会让匪首走脱?”

师爷脸都抽成了包子——两千人是纸面上的,进山的几个指挥只有振武军是满编,其他几个指挥能有六成人数就不错了。但是对这事儿他不能这么答,否则坏规矩,幸好何都监已经给出了理由,他忙回答:“振武军攻入钻天寨时已经薄暮,随后战至天黑才夺下整个寨子。匪首从早就准备好的地方缒下山去,天黑不易搜索,才让他们跑掉的。”

金知府捋着胡子半眯着眼睛一副高瞻远瞩的样子:“你说岂不奇怪?既然李不弃能这么快就不费吹灰之力打破寨子,他为何就不能早一个时辰把寨子打破呢?黑夜里贼人容易逃脱他又不会不知道。你说这里面可有什么蹊跷?”

师爷虽然跟了金知府好几年,但是也被金知府的无底线吓到了。但是金知府是东主,他只好顺着说:“这,这应该有蹊跷吧。”

“喔,果然你也看出蹊跷来了。李不弃既然有如此手段一天打破寨子为何早不使出来,偏要拖延这么长时间,又偏要在天黑时才夺下寨子,放匪首走脱,这便是蹊跷之处。怎么看都似李不弃和匪首有勾连,约定什么时候攻山,匪首便放李不弃夺了寨子送他一桩功劳,李不弃便只捉小喽啰,放走匪首。你看是不是?”

师爷长大了嘴但是已经发不出声音了,他心里已经对官场绝望了:真特么黑啊!

金知府又找回了从容,微笑着拍了拍一副图样图森破的师爷肩膀:“你能看穿李不弃奸谋也算有些见识了,当初把你留在身边却是不错的。”

师爷心里暗骂:“特么的,你要害人却让我背锅,你是不是人?”

金知府根本不在乎师爷的感受,心情大好地吩咐:“传令何涛,让他平了山寨,把俘获的贼人都押到县城来,本官要亲自检点。”

命令传到钻天寨时何都监连忙屁颠屁颠来找李不弃。现在他们这些军头都像是供祖宗一样供着李不弃,不但是因为李不弃有本事,能不死一人拿下钻天寨,更重要的是要让李不弃给他们遮掩。

本来振武军以身披铁甲的刀斧手和长矛手为前锋冲进钻天寨立刻就把一向以地势险峻壮胆的土匪丧失了抵抗的勇气,再加上最凶悍的喽啰大都在刚才郝大虫指挥的反击中损失了,剩下的老弱杂鱼十有八九就扔了刀枪投降,因此振武军整个过程中只有一个倒霉蛋给一张强弓射中了肩膀,还是轻伤。

但是与振武军秋毫不犯不同,从前山上来的何都监的手下为了争抢贼人的财物闹起了内讧,竟然有拔刀相向造成了一死一伤。而且由于急于抢夺贼人的财物,根本没有人去仔细搜索寨子,等发觉少了匪首再搜查时才在悬崖边的柴房中发现一条垂下山崖的绳索。这显然是早就留好的后路啊。

死了人,跑了贼首,这都是何都监御下不严造成的,万一李不弃给捅出去那可就要何都监好看了。因此何都监绝对要哄着李不弃。

在向李不弃传达了知府的命令后,李不弃说:“何都监,振武军攻击一日,人困马乏,我想先带他们回城。这里的事……”

何涛立刻答应:“提举放心。这里的事交给我就好,留两个指挥平了山寨,咱们一起回城就是。”

有人干杂活儿就是好啊,李不弃潇洒地带着振武军回到县城外的营地进行休整。

一直在远处监视振武军的石首领在振武军到达县城之后匆匆跑回村子:“李不弃回县城了。”

“真的就这么回去了?”英娘子问。

“路上根本没耽搁。”石首领说:“看来李不弃确实没有对付咱们的意思。”

英娘子转向秀才:“大哥看怎么办?”

秀才却看向石首领:“商山是回不去了。若是去别处要打出个立足之地必然惊动官府。有李不弃这样的人在,不说想要再现去年的气势,就是占块合适的地方都难。”

见石首领不说话只是叹气,罗秀才说:“若是李不弃果然没有骗俺,倒不如隐姓埋名出海去挣下一份基业,再回来收拢流落的兄弟,也好让他们活下去。”

石首领重重叹了口气没有说话,算是默认了。英娘子皱了半天眉头终于下了决断:“那么还得有劳大哥再和李不弃见面再探问一番。我陪你一起去,若是李不弃对你不利也好有个接应。”

一百四十六 反咬一口

李不弃和何都监等人回到阳翟县就到县衙向金知州禀报战斗经过。何涛见识了李不弃的手段,更加不愿得罪李不弃,所以对战斗经过的描述中对李不弃和振武军多有夸赞之词。但是自始至终金知府都黑着一张脸,那脸色够十五个人看半个月的。

等何都监禀报完,金知府才慢条斯理地问:“李提举,本官有几件事不明,李提举可否解答?”

李不弃出列躬身道:“府尊请问。”

“你既然能只用一日,而且不损一人就拿下贼人山寨,早前拖延却是为了哪般?你既然能轻易就打破山寨,为何非要选在天黑时才将山寨打破?难道你不知黑夜中最容易让贼人跑掉么?哪怕你早一个时辰打破寨子,想来贼首也跑不掉。李提举,你这时机拿捏得真是好啊。”

呵呵,这就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了。穿越前也不是没遇到过这样的上司,因为害怕给抢了位子处处为难啊,所以李不弃竟然有似曾相识的感觉。不过现在李不弃直接就能和大老板说上话,才不怕你随便扣帽子。

所以让金知府很意外的是与何都监等人缩成鹌鹑模样完全相反,李不弃满不在乎:“府尊,此事还要问府尊随员和阳翟县的人?”

“为什么?”

李不弃说:“下官为进攻贼人打造石砲恐怕阳翟县就没有人不知道的,就连采买的东西都人尽皆知。这应该都是从府尊身边的人和阳翟县传出去的吧。贼人早就知道下官要干什么了,哪能没有防备呢?所以下官才多费了好多手脚。”

“你……”金知府没想到李不弃竟然会反咬一口,差点儿给气得吐血:“你说打造石砲,可是采买的那些东西和石砲根本无关,我都不知你要做什么,贼人怎能猜出来?”

李不弃笑道:“府尊把自己看得太聪明了。府尊大概只会读书不懂工匠技艺吧?府尊猜不到的未必作过工匠的人就猜不到。下官用的不过就是几样简单的工匠技艺,只是装置复杂一些,说出来根本不值一晒。天下聪明人多得是,府尊怎知贼首没有猜出来?”

李不弃当面说金知府自以为是,正在堂上的人全都惊呆了——天啊,谁见过这么胆儿肥的技术官,敢这么跟一个文官说话啊。

阳翟县知县为了维护上官的脸面连忙跳出来:“你目无尊长!成何体统?”

李不弃一脸无辜:“下官只是说一句真话而已。难道下官说错了吗?难道府尊是无所不知无所不晓?就连圣人还说术业有专攻,难道府尊比圣人还厉害?或者县尊认为府尊说不得?可是连陛下施政的得失都可以议论,难道府尊却说不得了?”

金知府气得嘴唇发紫,但是看着李不弃一脸无辜的样子却发作不得只能哼了一声拂袖而去。枢密院泄密的案子还没审完呢,皇帝现在最恼火泄密,这要是李不弃硬说是金知府把消息泄露给强人,金知府真的怕在皇帝心里留个不好的印象。所以这口气他只能忍了。

回到后堂平素一向以温文儒雅的风度自豪的金知府竟然连砸两个茶碗,半天才稍稍平静一些,这时候却想起更重要的一个问题。

韩琦来信了,提及审理枢密院和中枢的官吏又顺藤摸瓜抓获了辽国奸细,发现这些官员向辽国泄露了重要的情报,这才有辽国大兵压境逼迫大宋增加岁币的事情。皇帝得到报告自然是火上浇油,已经怒不可遏了。

韩琦隐晦的暗示金知府一定要拖住李不弃,现在这个时候绝对不能让李不弃回京,否则还不知要闹出什么事情。

可是现在钻天峰的强人也剿灭了,不放李不弃走于理不合啊。不过找个理由把人留下对官场老油条来说不是什么难事,金知府对一直安慰他的知县说:“你这县境内山中可还有什么大股的强人,既然李不弃这么能耐,就让他一并剿灭了吧。只是定要找到贼人落脚的地方。”

知县以为知府是为了留住李不弃才好找机会上小鞋儿,当然要急上司所急,而且让李不弃把县境强人扫一遍可就是剩了他的事,因此立刻说:“本县靠近山脉,大股的强人是不少的,下官这就让人去查。”

李不弃从县衙里出来,何都监等人如避瘟疫一样打了声招呼就溜走了。他们还要继续在金知府手下混,若是让金知府看到他们和李不弃亲热,可就有小鞋穿了,脑袋落地都有可能啊。

李不弃也不骑马,慢慢走出城去。在路上杨世卿有些担心:“提举今日说的话真是大快人心,那些文官确实是太自以为是了,只拿我们武人的命不当命。只是太不给金知府留面子了,不可不防他告你一状。”

李不弃笑道:“他能奈我何?我本官不过是翰林伎术官,他便罢了我的官又如何?我倒乐得清闲,凭我本事赚座金山回家。谁奈何看他脸色?连一句实话都说不得,在这样的官手下做事还不憋屈死?今日他跑了,明日我就求见他要求回京。”

杨世卿和王昭明都知道李不弃有得是本事赚钱,还背靠着皇帝,要赚座金山那是轻而易举的事情。所以李不弃有资本洒脱,这是他们比不了的。俩人只能相视苦笑。

李不弃听说金知府很少早早起床,于是吃过早饭后又安排了训练的事情才只带了陶林步行进城。快到城门边上突然从树后面转出个人来行礼:“提举别来无恙。”

李不弃一看却是罗秀才,便停下来说:“我以为你不来了。”

罗秀才说:“实在是事关重大,不得不慎重。”

李不弃却笑起来:“这几天我一直在想那天遇到你绝不是偶然,十有八九是在侦查钻天峰的时候让你们看到了。如果是这样的话那天攻打钻天峰的时候你们也应该看到了,这才下决心来找我的吧?”

罗秀才给说破了真相脸不禁红了一红,也不隐晦:“提举猜的不差,那日正是俺们的人窥探钻天寨时发现了提举,联想到传言猜想可能是提举现身。当时惧怕提举,便想把提举引入埋伏除掉。提举那日攻山,俺们也都看了,只怕还有好多强人都看了呢。”

“你们商量得怎么样了?”

“事关大家性命,不可不慎重。因此俺今日再问提举一句,那日提举说的到底是真的,还是为了脱身编的?”

李不弃笑起来:“那日便是不放你我也能脱身。那日说的自然不是骗你的。”

说着,他抽出腰间佩刀来在地上画起来:“你看,这是高丽半岛,你应该听说过吧?从登州出海,这里有一个大岛,岛上人不多,可以占下来。再往东去,有一个对马岛。对马岛东面是日本列岛,在日本列岛北端这里又有一个大岛。这个岛上人也很少,当地人不会耕种,虽然不是饮毛茹血,但是也强不到哪儿去。你们总会种地织布吧,过去几百人就可以当皇帝了。”

“据说这个岛继续向东有一个更大的岛,有奇花异果,也说不定有神仙。若是经略此岛,必须以日本北端这个岛作跳板。我想找人手经略此岛,觉得你们还算合适。当然如果你们不愿意,我就找别人。”

一百四十七 人要靠自己

秀才看着地上画的简图半天才又问:“若是要受招安,直接找你就行吗?”

李不弃背着手绕着树踱了两圈却摇头:“不成,现在有人要找我晦气,绝不会再让我立功。若是你们和我瓜葛上,招安这事儿绝对办不成。”

秀才直接懵了:你说这么热闹怎么又办不成了,这不是逗我吗?

看着秀才不知所措的样子李不弃却笑道:“金知府就在县衙,你们要求招安需要先找他。你就按照我教你的法子写文书。若是他允了招安,我就求皇帝把你们要过来。”

秀才根本不相信:“若是那官儿不允呢?”

李不弃笑的像一只偷了鸡的狐狸:“不允最好,这样你们就可以顺理成章地找我要求招安了。不过若是金知府执意不肯,这事儿也不一定能成。”

“呃,那不还是办不成?”

“你们可以把事儿闹大,让朝廷不得不发兵镇压。给你透露个消息,现在京城枢密院正乱着呢,没空管你们的事儿。你们若是把事情闹到金知府控制不了的地步,金知府就插不上手了。你们闹得越大,我就越容易把你们弄到手下。你不要告诉我你们没有本事把事情闹大,若是你们连这个都做不到,我就要重新考虑对你们的用处了。”

罗秀才还是有些迷惑:“要闹多大?”

李不弃暗示:“你们都攻破过那么多州府了,这事儿就不用我出主意了吧?重要的是不管事儿闹多大,都尽量不要杀人,不要防火。当然你们既然说反贪官不反皇帝,如果能揪出几个贪官污吏来倒是不妨事。对贪官污吏除恶务尽,皇帝一道诏书立刻降服,你看官家该多欣赏你们的忠心。”

罗秀才已经给雷得外焦里嫩了,他实在不明白一个度圣贤书的人怎么可能会想出这种主意。虽然他的心里再次对李不弃的人品打了大大的问号,但是同时又觉得李不弃想得这么周全总不会是为了专门骗自己的。因此他选择了相信李不弃:“难得提举谋划如此周密,这样办招安的事就成了吧?”

李不弃却摇头说:“秀才应该听过一句话‘谋事在人成事在天’,无论如何周密的谋划都有可能出岔子,所以我不能给你任何承诺。如果事有不谐,我绝不会承认有这么一件事,也绝不会承认对你说了这么一番话。”

“呃?可若是事有不谐,我们怎么办?”

“正因为有太多的不确定因素,所以人还是要靠自己,不能光指望别人。这样才能随机应变。”

“这,这”秀才已经无语了。

李不弃说:“如果你们觉得行,你们就按照我说的做。记住一定要快,因为我可能待不了多少日子。若是觉得不合适,就自己想办法吧。为了防备有人察觉我们之间的联系,从今后直到你找我要求招安,我们不要再见面了。好了,以后怎么做就是你们自己的事情了。”

说完,他拱拱手就带着陶林继续往城门方向走,看到离秀才远了才对沉默的陶林说:“你是不是觉得我这一手很阴险?可是眼看着那些当官的处心积虑想要害死我,害死振武军,不让他们知难而退,将来这几百人就死无葬身之地了。”

陶林沉声说:“官人说得对,那些当官的从来都是把别人当炮灰,不想给他们整死只能和他们斗。俺只是想若是海外有这么大的地方,俺也想去海外挣一番家业,省得受那些官的欺压。”

陶林的爹曾经也是军头,因为剿匪时受了文官的瞎指挥中了埋伏,结果文官要找背锅的,就把他爹按了个通匪的罪名给砍了,可想而知陶林的心理阴影有多大。所以李不弃才敢和秀才讨论这种杀头的事也不避讳他,有共同语言嘛。

刚进了城门,就看到一个差役飞跑过来,见到李不弃连忙行礼:“李提举,府尊请你和几位指使,监军过去呢。”

李不弃说:“好,那你快去叫他们,我就在县衙等他们。”

李不弃到县衙门房不多时,王昭明和宋元吉就到了,三人一起进了县衙参见金知府。

金知府还算和颜悦色:“李提举,昨日你说的话仔细想来也有道理,看开确实是老夫想的差了。”

李不弃也忙逢场作戏:“智者千虑难保没有一失。府尊每日日理万机,有想不到的也是人之常情。小子昨天张狂了,还请府尊见谅。”

两人互相虚伪一番,看着一幅其乐融融的样子。但是金知府下面的话就破坏了气氛:“李提举,昨夜连夜审问你擒得的贼人,他们一口咬定最近阳翟县抢劫四个庄子的大案却不是他们做的,而是有另一股贼人。那股匪人凶悍得很,还曾是杀败过钻天寨。”

“本官忧心若不把这伙贼人拿获,地方上还是不得安宁。因此本官已经发了公文要求振武军把这股贼人也拿获再班师回京。以陛下仁德,想来必然会准的。既然振武军本就有协助本府剿贼之责,依老夫看不如就立时前去剿灭这股贼人如何?”

李不弃首先看向宋元吉,他是监军,若是他不同意,那么李不弃才不用废话呢。宋元吉想了想说:“原本陛下和枢密院给振武军的军令皆是协助颖昌府剿灭作下案子的贼人。既然如此,那么振武军却是责无旁贷。”

金知府立刻微笑起来。李不弃于是转向金知府:“既然如此,下官愿为府尊分忧。只是不知那些贼人现在哪里?有多少人。”

金知府说:“被俘的贼人说他们就在离钻天峰不远的山中。”

“喔,这样啊。只是侦察匪踪与地方上牵扯颇多,我等是军,却不好插手,容易扰民啊。还请府尊让地方上先查明贼人动向大军才好出动。再者此处已是颖昌府和河南府交界处,若是贼人逃去河南府,下官当如何处理,请府尊示下。”

金知府很高兴,只要李不弃继续留在颖昌府他的目的就达到了,拖到什么时候让李不弃回去就看心情了。于是他敷衍道:“打探贼人踪迹之事本官自会安排。若是贼人逃去河南府,那就是河南府的事了,却不可越境坏了规矩。”

达到了目的,金知府为了表示自己是真心剿匪也下了本钱,特地又命令何都监把进山剿匪的几个指挥禁军厢军都留在阳翟县摆出一副踏平匪巢的架势。

让金知府没想到的是李不弃却表示反对:“府尊,下官认为如此布置不妥。颖昌府能战之军尽皆集中在阳翟县,其他地方尽皆空虚,万一贼人避实就虚怎么办?还请府尊三思。”

金知府却不以为意。他认为去年朝大军刚刚在附近剿灭了郭邈山和张海的起义军,现在李不弃又一天就拿下盘踞钻天峰多年的贼人,颖昌府的各路毛贼应该已经吓得搬家了。这不自从李不弃到达阳翟县以来,因为匪寇抢劫报官的案子几乎没有了。有李不弃在这里镇压着,很安全啊。

他心里还有一层顾虑,万一自己把人撤了,贼人也都跑了,李不弃以风平浪静为由要求撤军自己是准还是不准呢。只有摆出一副随时准备大举征讨的样子,就是没有贼人的踪迹,你李不弃也要听我统一命令才能决定去留。

因此金知府坚持把兵留下,然后自己带着人回了府城。李不弃不得不感叹若是义军真的按照自己的建议行动的话就实在太幸运了。

一百四十八 求招安

罗秀才在李不弃离开后立刻走到旁边一个树林里,作村女打扮的英娘子从一棵树上跳下来问:“李不弃怎么说?”

罗秀才就把李不弃说的话复述了一遍,说:“他没有一句拖底的话,现在俺也不知道是不是该信他了。”

英娘子皱着眉头思量了半天才说:“爹爹曾说,轻诺之人必不可信。李不弃能把各种利害毫不隐瞒说清楚,也并不强求我们听他的,也许倒比大包大揽可信些。官府的事本就没有准的,若是一门心思求招安肯定给坑了去。李不弃说的不错,求人不如求己。”

罗秀才问:“这么说就按李不弃说的办?”

“此事还需要仔细计议,我们回去筹划一下。”

于是罗秀才抬头喊树上的人:“可有什么动静?”

一条大汉从枝叶中探出头来说:“没有动静。”

“那好,我们回山。”罗秀才说了一句,然后三个人又会和了几个身怀利刃的精壮汉子一起消失在田野中。

赵祯看了宋元吉写的战斗经过,立刻亲手给李不弃写了一封信,对李不弃大加赞赏,嘱咐李不弃把颖昌府的贼人全都剿灭。所以振武军就驻扎在阳翟县城外除了每日操练就是按兵不动。阳翟县的捕快进山一趟给山民打了个落花流水再不敢迈进山区一步,李不弃也不着急。反正不管山里那支义军会怎么作,到了十月做好的安排都会发动,李不弃可以肯定皇帝会亲自要求把振武军调回去看守试验场。

李不弃留在东京的护卫来过一次,带来了京城的消息。现在李不弃怎么剿灭颖昌府盗匪的事情都已经通过说书先生全面传开了,老百姓都知道李不弃就是用了石砲砸破了贼人的寨子,并没有什么稀奇之处,但是因为寨子地势险要,也是花了很长时间。于是一股想要给李不弃扣上“通匪”帽子的谣言因为晚兴起了几天就没人信了。

京城里现在又挖出了辽国奸细,这下泄密的案子就更大了,而到达杀不杀涉案官吏的争论也越来越激烈,就连地方上的官员也参与进来。现在皇帝整天不干别的,就光是主持打嘴仗了。保州的云翼卒也发生了叛乱,更是乱上加乱,再加上有连广智保驾护航,吕丰通过说书先生挖黑历史的形势揭露把李不弃吹上天的阴谋根本就没有阻碍。

老百姓最喜欢阴谋论了,现在茶坊里谈论的已经不再是李不弃如何神奇,而是文官们如何无底线。

就在李不弃每天忙着练兵和读书的时候,罗通等人进入了颖昌府府治长社县,问明了府衙所在然后把一封信交给了一个头发全白,瘸了一条腿的老汉。

这个老汉拿着信一瘸一拐走到府衙前说要见知府,请求招安。府衙的人不敢怠慢,问明了这一伙儿强人有超过五百人连忙禀报金知府。这可是大事儿,金知府和通判连忙升堂询问送信人,但是送信人只说最近在阳翟县抢了四个庄子的就是他们,其他什么也不说。

知府和通判只好先看书信,只拿眼一扫就给气歪了鼻子。信的大意是这伙儿强人都是因为给贪官污吏欺压没了活路才在起义军路过时加入起义军,但是他们造反是为了替皇帝清除贪官污吏,而不是要反对皇帝。现在看到自行杀贪官也不是路子,忧及国家艰难,他们愿意接受招安。为了增强可信性,信里还列出了好几个人受贪官污吏欺压的具体事例。

这特么哪儿是请求招安啊,这完全是对官吏的控诉啊。金知府就是刮地皮的高手,怎么看这封信都像是对自己的控诉啊。他金立仁怎么可能招安这么不识作的人呢。而且就是你们抢了那四个庄子,把你们招安了,李不弃不就可以回京城了嘛!

于是金立仁一声令下,命令严刑拷打送信人,装模作样要他招出同伙在哪里。那送信人本是山民,为了家人能够受招安走出大山抱定必死的决心,咬着牙什么也不说。

通判见动刑没有用处就建议道:“府尊,不如把这贼人用重枷枷了放在外边,引得贼人来救,说不定可以捉住几个。”

金立仁却生怕把贼人引到长社捉住了,反而让李不弃有了走脱的理由,于是很自负地说:“贼人这是看到钻天寨给打破了,吓破了胆才来求招安的。李不弃就在阳翟县,贼人哪里敢到这里来劫人。不如把贼人关起来慢慢拷问。”

想了想后一贯胆小的金知府还是做了一个保险的决定:“不过也不能不防贼人窥伺,从阳翟县调一指挥回来加强守卫就是。”

大宋的衙门上上下下都是漏勺级别的,傍晚时分大街小巷的茶坊酒肆就都传说有贼人请求招安的新闻了,当然金知府不允招安的态度也就传了出来。第二天罗通等人等不到送信人就留下几个人侦察城内情况,其他人随罗通推出长社县城。

“提举,营门处有一个人找你。问他什么事,他只是不说。”营门值哨的士兵气喘吁吁地向李不弃报告。

李不弃跟着士兵到了营门外,看到一个粗布衣服草绳扎腰的老汉牵着一头驴站在营门外,正和一帮当兵的互相打量呢。李不弃说:“我是李不弃,你找我?”

老汉连忙行礼说:“官人,有人让我带了封书信给你。还说成与不成,请官人给个信儿让我带回去。”

李不弃打开信一看正是按照自己授意写的请求招安的文书,里面说已经投书府衙,结果送信的人给关进了大牢施以酷刑,因此才希望通过李不弃上达天听。书信行文条理清晰比李不弃预想的还要好一些,他从头到尾看了一遍然后吩咐战士:“把两位指使和监军都请来。”

然后他装模作样问老汉:“老人家,这书信是谁托你带来的?”

“哎呀,是以为大王。俺全家现在还都在他手上呢,不敢不听令啊。”

在有一搭无一搭的问答中宋元吉等人都跑到营门来,李不弃先把信给宋元吉看,待他看来一遍才问:“你看这事儿该怎么办?”

宋元吉把信递给两位指使然后说:“提举有便宜行事的权利,可以自行决定,只是我以为最好还是和金知府商议一下。”

李不弃说:“我也是这么认为。官家虽然许我便宜行事,但我等毕竟是协助地方剿匪,地方上的时还是应该由知县和知府决定。”

他转向送信的老汉:“你先回去告诉那大王,此事我不敢自传,须得请示上官。无论结果如何,我都会在城门处张榜公告,他们自己让人到城门看去就是。这样他们就不会再为难你了。”

老人走后宋元吉问:“为何不派人跟着他,说不定能捉到贼人。”

李不弃断然拒绝:“那样可能害了他家人。贼人既然敢让他送信来,必然是有准备的。我们还是不要白费事了。这信速速抄两份送给阳翟县衙和颖昌府衙。原件直接送给陛下,让陛下也了解一下地方上的事情。”

一百四十九 做戏

李不弃果然等到了府衙不招安的回复,就按照约定在城门外贴了告示。结果立刻就又有个庄子给抢了,而且贼人放回来给他们运粮的百姓报告了贼人藏身的地方?

呵呵,这事儿很有意思啊。看来这支义军很有头脑,这么故布疑阵是个好习惯,把官兵都调到山里,可以最大限度的防范意外。

十有八九要出大事了,在县衙转来府衙的出兵命令时李不弃再三确认才带着队伍进山。而大军进山的消息也立刻被人传回了长社县。

在城内一个小客栈里,一身街头杂耍艺人装束的英娘子问:“可看清楚了?是都进山了么?”

“是呢。俺亲眼看他们进的山。”来报信的人肯定地说。

罗秀才说:“好,那我们今晚便动手。时间拖得长了,城外的人只怕藏不住。”

石首领也说:“好吧,立刻传令,今晚三更时分咱们就动手。让城外的人在西门埋伏,只要拿下城门,他们就杀进城来。”

英娘子又问了一次:“昨晚各个城门有多少守兵?”

石首领笑道:“上半夜十个,下半夜十个。到了三更能有两个在外边晃就算不错了。就这些军兵的德行,说不定一虚张声势就把他们吓跑了,英娘子不用担心。”

英娘子说:“万事多小心。下午在街上露上一面就回来好生歇息,晚上万不可出了岔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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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社县的城墙已经多年没有休整过,给雨水冲刷出了无数的沟槽,还生了一些小树,有的地方垛口早已崩塌了,在月色下看过去就像是崩坏的锯条。在眼看就要倒掉的西门城楼上闪烁着灯光,但是却看不到一个人影,所有值夜的士兵除了跑回家去的,都躲在城楼里聚赌,就连本来该在外面放哨的一个也被一阵阵的哄闹声吸引了进去嚷着下注。整个西门实际上是不设防的状态。

没办法,大宋内地的军队就是这样,平时看着还算威风,可是真到了事儿上根本不顶用。要不然那个晁仲约怎么会闹出贿赂贼寇的事情来呢。

晚上三更时分,月黑风高,十几条黑影悄悄上了城墙也没人发现,然后一条大汉举着朴刀一脚踹开城楼的破门当先冲进去。聚赌的几个兵士一见到明晃晃的钢刀立刻就跪了,人家怎么说就怎么干,反正好几个月没发够军饷了,不值得给当官的卖命啊。

于是城门在一阵吱呀声中打开了。城门的门轴一贯是不上油的,门扇转动的声音在寂静的黑夜中传出好远,晚上巡逻的几个公差和民壮觉得不好,忙跑过来看,正好看到一群举着刀枪火把的人冲进城门。几个公差还和民壮算有良心,一边大喊“强人进城啦”,一边虚张声势地摆出战斗的架势,但实际上眼睛早就瞄好了退路,只等强人靠近,立刻就会逃入小巷。

喊声引得打更人敲响了铜锣,石头领大踏步走上前来喊了一声:“俺们只找金立仁那狗官算账,与其他人无涉。谁要强出头,不要怨刀枪无眼!”

哦,是找知府晦气的啊!明言找知府晦气的一定不是普通毛贼,普通毛贼没这个胆子。

再看看人家足有超过百人,几个公差和民壮一哄而散没入黑暗的小巷中不知所踪,而随着锣声响起,县城内的安宁寺的木塔突然着起火来。

石首领分出三个人冲向府衙,又分出三十个人去占领县衙和武库,其余人都由他带领冲向城内的军营。这支队伍里多有张海手下的骨干,曾经参与打开过三四十座州县,经验已经很丰富了,只要分派一下任务就有头领带着各自去了。

军营里的士兵除了在城门上守夜的好多都回家去了,军营里就没几个人,给他们冲进去很快就全部控制住。然后石首领留下几十个人控制军营的武库,自己带了二十多个人增援县衙和府衙。其实基本不用增援,等他赶到时县衙和府衙都给控制住,知县和金知府都给捉了。

带人捉金知府的正是英娘子,现在她把捉到的师爷等人全都揪了出来挨个过堂,把金知府刮地皮得来的财产都给搜了出来。

这个年代路上可不太平,运送财物最怕强人。这事儿连梁中书这样的高官都头疼,何况金立仁一个知府呢。因此金知府搜刮的大部分资财都还存在官衙里,怕是没有十万贯的金银珠宝。这些东西都被搬出来摆在院子里,晃花了众人的眼睛。

石首领笑道:“这狗官才到任不到两年吧,搜刮的本事倒是不弱。秀才呢?”

“大哥正在看着书手们写布告,早上咱们贴了布告就回山。”

当晨光大亮是长社县城的百姓们听着没有动静才小心翼翼趴在门缝上向外看,好半天才有胆大的出来看,发现昨夜入城的强人已经不知所踪。

这下昨晚藏在家里的官吏和公差,军士们才纠集起来跑到衙门里把关在大牢里的知县和通判等人放了出来,可是金知府却没了踪影,据说是让贼人带走了。

街上有贼人张贴的布告,说这伙贼人本是为了被贪官污吏欺压活不下去了所以才啸聚山林,感于国家艰难所以求金立仁招安,可是金立仁不许所以才攻入府城抓捕狗官。

不管这告示说得是真是假,可是这些强人确实没有伤几个人,只烧了半座和尚庙,府库也是贴上了封条没有动,只是把府衙的资财弄走了,至少表面上是只和知府为难的样子。所以城里上上下下都说金知府的不是。你和以前对别的盗匪一样允许人家招安不就什么事儿都没有了嘛。

这下可好,就因为金知府冷不丁硬气一把,大家不但跟着担惊受怕一夜,而且生出了许多事情。

损失多少且不说,贼人杀进府城劫走知府,这事儿就必须上报朝廷。当然救回知府也是必须要做的,通判大人虽然六神无主但还是作了些事情,一方面上报本路转运使和朝廷,一方面让人去找何都监让他带兵回来追剿贼人。

李不弃带着兵在山里跟着一支疑似强人的队伍转了两天,然后人家就进了河南府地界。越界剿匪要有命令,将近一千人于是只好打道回府。还没走出山区,就有公差到了,让他们立刻赶到府城追剿贼人。

情况紧急,李不弃命令振武军轻装,一天奔袭近一百里赶到府城,这让通判以下所有人都松了口气。再看到振武军马不停蹄立刻出城搜索贼人都感动了。

都知道自家知府调振武军来是按的什么心思,人家现在却不计前嫌努力去救你,是个正常人就不能不感恩吧。

只有李不弃和陶林知道这都是演戏。从义军在山里兜圈子de作法就能看出,他们绝对不会让人抓住他们踪迹的,现在他们还不知道去了哪里。

果然,说是贼人是从南门出城的,李不弃带人追下四十里地也没有看到一根人毛。一同行动的捕快也说不可能追上了,李不弃这才带着队伍施施然返回。

这时候何都监也带着他的兵到了府城。正在一群人刚要商议个办法,阳翟县报信的人又气喘吁吁跑进来报告:“不好了,大股的强人打开了县城杀了王押司,抄了王押司的庄子,县尊请赶紧发兵剿贼。”

一百五十 自告奋勇

得到阳翟县给强人攻下来的报告通判大人很为难。他提出希望振武军立刻赶回阳翟县追击强人,可是李不弃说振武军这几天跑了好几百里地,已经跑不动了。就算能跑动,也得准备军粮啊。连军粮都没有,你让当兵的饿着肚子怎么跑?

通判是进士出身,不通军事,掐指一算振武军确实是两天跑了二三百里地,想想腿都抽筋儿啊。而且李不弃说得在理,皇帝还不差饿兵呢。

何都监手下的兵就更不用指望了。大宋军队的规矩打仗前要有赏赐,年节要有赏赐,就是开拔也要先发钱,没有钱那帮丘八大爷才不鸟你。大宋的军队都这德行。实在是平时欠饷太严重,当兵的也只能看到机会敲一笔竹杠。

可是贼人刚刚光顾过府库,就算贼人没有拿走一文钱,那也得点出个数来不是?现在通判还真不敢随便给这帮丘八们发钱。可是若按兵不动,将来谁知道考绩上会怎么写?会不会有人指责他见同僚陷于危难无动于衷?

“这可怎么办?”通判无奈地向堂上的人们发问。可是众官佐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是束手无策。

这个时候李不弃开口了:“我看当今之际是不是应该考虑一下招安?我虽然最反对招安,但是只有招安才是最能保证府尊安全的法子。不然就是他们往河南府甚至其他路一跑,要想跨境捉住他们救回金知府可就难了。”

这么一说大家都看向通判,通判这个时候只能感激李不弃给了他一个台阶。李不弃说得不错,招安这些贼人无疑是最能保证金知府安全的法子。但是通判还是有些犹豫:“可是金知府刚刚拒绝了贼人招安的请求,现在再招安他们,会不会让人觉得朝廷软弱可欺,或者出尔反尔?”

正说着呢,突然有人来报,说从阳翟县王押司庄子中被杀的十几个人尸首中辨认出了钻天寨大头目郝大虫和二头领蒋英的尸首。知县审问庄客得知是王押司勾结钻天寨,因此郝大虫逃脱后就一直藏在王押司庄子里。

这下事情可就有些聊斋了。

或许还不够乱,忽然又有人报告说官家的旨意到了。众人连忙出去接旨,原来是赵祯看了宋元吉送去的请求招安的文书后下了一道旨意,大意是皇帝得知自己的子民不能安居乐业深为自责,认为既然强人迷途知返,朝廷就应该予以接纳。

走上层路线就是好啊,怪不得《水浒传》里宋江为求招安一定要亲自到东京通过李师师见赵佶。

不过一问传旨的太监,这道旨意发出的时候金知府让人掳走的消息还没有到东京呢,皇帝还不知道颍昌府的最新消息。

通判又犹豫了:“若是这旨意早到两天就好了,何至于闹出这么多事来?可是现在该怎么办?”

李不弃立刻说:“这个也好办。那些强人攻破府城和阳翟县城并未多造杀孽,府库钱财也未触动,可见还是指望招安的。想来他们也不会过于为难金知府。当今不如派人与强人沟通一下,许了他们招安,先稳住他们,同时等待朝廷的新命令。不知通判认为如何?”

现在也没有人再想出更好的办法来了,通判只得点头是:“也只能如此了。只是派谁去与贼人沟通呢?”

这下又犯了难,通判说随便派个人去李不弃立刻反对:“先前刚刚拒绝他们招安,待他们打下府城和阳翟县又立刻许他们招安,怎么看都像是缓兵之计啊。所以必须要是一个说话能算数的,至少是有些名声可以担保的人才能让强人信任。”

让府衙的官佐去和贼人谈判?通判看到谁,谁的脸色都吓得发白。

虽然李不弃判断贼人是希望招安的,但是凡事都有意外不是?而且贼人一言不合就能打破府城和阳翟县,还杀了一个押司,谁知道自己去了能不能活着回来啊。所以这些人都一个心思——这种没谱的事儿千万不能冒险,安全第一,功劳再大也要有命享用才成。

通判脸都黑了,直接挨个点名问谁能去,可一个个不是说身体不适,就是说自己笨嘴拙舌怕坏了通判的谋划,总之就没有一个人肯去和贼人谈判的。

看看火候也差不多了,李不弃再一次挺身而出说:“既然大家都不合适,实在不行还是我去吧。我虽然说话不管用,但是承蒙有些人看得起,把我吹得无所不能,也算是有些名声吧。说不定强人能看在我不是无名之辈的份儿上给些面子,不要苛待了金知府。”

有人肯出头就好,这下刚才还都如惊了雷的鹌鹑一样缩着脖子的官佐们突然之间还了阳,把一堆马屁疯狂地抡了过来,似乎李不弃一下子就变身为拯救世界的英雄似的。

李不弃趁机自嘲:“上次为了脱身诳了强人一次,这次为了救金知府,看来只好故技重施了。”

不愿意听没营养的奉承话,李不弃回营后就牵了马带着几个护卫连夜赶往阳翟县靠山庄,把马留在庄里,早上只带了陶林一人进山。

山里果然有义军派的哨探,他们进山不就就听到山上有人喊:“来的是什么人?”

李不弃隐身在树后报了姓名,很快从山上下来三个手持朴刀和长枪的汉子好奇的打量起李不弃来:“上次让你跑了,还以为有三头六臂,原来不过如此。你来此作什么?又想窥探俺们不成?”

李不弃笑道:“我与罗通罗秀才有一面之缘,有要事请他出来相商。”

于是一个汉子跑回去报信了,好半天才跑回来说:“你在此等着,一会儿秀才就来。”说完他又冲着山上打了个手势,示意弓箭手放下弓箭。

这次不但秀才来了,还有好几个头领模样的人,最惹眼的是一个背着双刀的娇小女子。她十五六岁年纪,一张俏脸虽然皮肤黑些,但是两颊泛着健康的红色,就像是个熟透的大苹果,束在头上的白色孝带更衬托了面庞的娇艳。

美女啊!李不弃不由得多看了两眼,被那女子发觉了瞪了他一眼,他只好把眼睛挪开去。

罗秀才装模作样问:“上次给你耍诈跑了,没想到你还敢进山来。”

李不弃说:“罗兄可是说错了,上次我给你说的话可是句句是实,绝无诓骗之意。只是我不喜欢城下之盟罢了,而且想来朝廷也不会承认这种城下之盟的。所以我当时走了是为了实现自己的诺言。”

罗秀才的脸又抽成包子了,连忙跳过此节:“你说的是招安。可是朝廷已经拒绝了,你还有什么说的?”

“你说错了,是金知府拒绝招安,可金知府不是朝廷。官家得我上报你们的事情,已经下旨同意将你们招安了。只是你们又打下颍昌府,攻下阳翟县还杀了吏员,掳了朝廷命官,这罪孽又深了几分,这事儿却不好办了。”

这话引起得几个义军头领面面相觑,还是罗秀才和李不弃打得交道多了,立刻问道:“俺们做下这事还不是因为金立仁那狗官要绝俺们生路!阳翟县的王押司是欺压阳翟县百姓多年的,便是朝廷派来的官若是不听他的,也给他陷害了。俺们是为了惩治贪官污吏才把他给杀了。”

“喔。我就知道事出有因,如此你们招安之事还是可以商量的。对了,你们没有为难金知府吧?若是你们把他杀了,可就麻烦了。”

一个背着长弓的头领笑道:“俺们倒是没杀他,可是他自己快要吓死了。”

李不弃说:“只要金知府没事,招安的事便好办些。现在我要亲眼看看金知府,然后再谈其他的事。”

罗秀才让李不弃和陶林交出佩刀这才引着他们转过一座山来到一处林间空地。在这里李不弃见到了如一滩烂泥一样瘫坐在草丛中的金知府。才几天时间,这位曾经风流倜傥的知府大人已经完全变了样子,披散的头发沾满了草棍树叶,曾经梳理地一丝不乱的一部长须乱做一团,更严重的是目光呆滞嘴里念念有词,让李不弃担心他给吓出毛病来了。

幸好当金知府认出李不弃后还能大叫一声:“李提举救我!”

一百五十一 露马脚

看到金知府一副怂样子,李不弃只得安慰他一番,表示自己此来是和强人谈判招安的,相信强人不会太为难他。

金知府听李不弃是来招安的,好像立刻就松了一口气,拉着李不弃的手“李提举,一定要尽快招安啊。能不动刀兵,不但省了钱粮,还成全了官家仁慈圣德,这是利国利民的事啊,一定要尽快办成啊。”

呵呵,这家伙转变得真是太快了,不能让这家伙轻易脱身啊。

李不弃装作为难轻声说:“下官建议陈通判应该招安,这才是保证府尊安全最好的法子。陈通判也认为如此。只是陈通判担心强人打下府城和阳翟县,干系太大,朝廷未必同意招安这些强人。而且府尊刚刚拒绝招安,府尊一出事他这里就推翻府尊的决定,不知内情人还以为他和府尊意见相左,因此还要请示朝廷。”

“这,这,朝廷上为了一件小事也要争论几个月,只怕等朝廷决定了,老夫的骨头……不,还不知事态糜烂到什么程度。这个陈通判就是优柔寡断,怕担责任。”这家伙直接就怒了。

李不弃一副深有同感的样子:“下官也认为请示朝廷拖的时间太久,容易生变。不如府尊修书一封,敦促陈通判。而且若是强人知道你敦促通判招安可能也不会继续因你拒绝招安怀恨在心。”

“嗯,嗯,有理。快让这些好汉拿笔墨来,我这就写信。”

好家伙,这就叫好汉了啊。李不弃对金知府更加鄙视了。但是戏还是要演啊,演成了可以省掉很多后患。

于是李不弃转回头找罗秀才:“罗秀才,烦劳你取笔墨来,府尊要写信给本府通判敦促他将你们招安。”

说着李不弃朝罗秀才眨眨眼。罗秀才……

罗秀才这人有点儿呆啊。李不弃有点儿失望,幸好罗秀才身旁的娇小女子说话了:“哼,我等把他掳来,夺了他搜刮的民脂民膏,他定然心生怨恨,只怕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

李不弃偷眼看金知府的脸都灰了。呵呵,这女孩子比罗秀才聪明多了。李不弃向她微微一笑,说:“这位娘子,话不能这么说。金知府是饱读圣贤书的人,最知道识时务者为俊杰的道理。相信金知府一定会促成招安的。”

金立仁连忙说:“是是,在下是真心促成朝廷招安各位好汉,怎么能乱写呢。不信,我写完,好汉们可以看看我不是不真心的。”

女子这才哼了一声不说话了,罗秀才让人拿来笔墨,让金知府写信。待信写完后李不弃先看了一遍,见金知府如杜绝啼血一般恳求将这股义军招安,当然作为一个文人,他丝毫没有提及自己的安危,全都是站在为国家为皇帝为百姓的角度去阐述招安的必要性的。如果不知道内情人一定会把这封信的作者当成忧国忧民置自身安危荣辱于度外的如范仲淹一样的人物。

李不弃把信又给罗秀才看了一遍,罗秀才点头后李不弃才把信收起来,然后再三向金知府保证尽快促成招安把他弄回去才和罗秀才来到一棵大树下坐下来。此时义军方面只有罗秀才、娇小女子和一个身材高大长得像熊一样的首领。

罗秀才先介绍身材高大的首领:“这位是石首领。”然后介绍娇小女子:“这位是社妹。”

重新见礼后罗秀才问:“我们都是按照你说的作了,后面还需要作什么?”

李不弃一边琢磨罗秀才这样小眼睛大嘴岔的困难户怎么会有一个这么水灵的妹妹一边说“呵呵,你们做得很好。皇帝已经看到了你送给我的文书,并且下旨招安。只是你们打开府城又杀了个押司,所以这事儿可能会再拖些日子。”

“不过既然你们手里握着个知府,当官的就不敢随便动你们。当官的又最怕你们这样难捕捉的强人,因此有十成把握还是招安。以后你们就是要保护好自己,不要轻易泄露行踪,剩下的交给我就好了。”

罗秀才问:“赵官家真的下旨招安了?”

李不弃说:“只是赵官家的意思,上面没有中枢的大印。这叫‘指挥’知道吗?当官的可以听,也可以不听,不具有命令的效力。现在咱们要争取的是不但官家同意招安,宰相也同意招安,这样你们才安全。”

罗秀才忙起身施礼:“那就多谢了。”

双方又讨论了一些具体事宜,天色不早了,李不弃连忙告辞,石首领问:“那么我们就在这里等消息吗?”

李不弃立刻摇头:“我走后你们留下几个人守在这里便于我找到外,其他人立刻转移到别处。总要让金知府看到你们小心翼翼地提防我,这样才不会看出咱们有关联来。”

石首领点头称好,李不弃带着陶林匆匆走了。看着李不弃的背影石首领还是有些不放心:“这个李不弃倒是确实和别的当官的不同,只是不知道他为何愿意冒这等风险为我们谋划,我这心里还是不怎么踏实。”

一直没有说话只是盯着李不弃看的英娘子却突然说道:“我倒觉得这个李不弃似是确实是把我们收作手下。只是不知道他是要养死士,还是作别的什么。”

罗秀才和石头领忙都看向英娘子等着她解释。英娘子继续说:“刚才他说到赵官家时既不是‘官家’,也不是那个贪官口中的‘陛下’,而是直称‘皇帝’。后来他虽然改了口,但是却少了敬畏之意,便如爹爹称呼赵官家时的语气一般。可见其志不小,就连赵官家也不看在眼里。这样的人不能用常理推测。”

“有吗?”罗秀才和石首领连忙回想,都想不起来了,只得作罢,但是立刻又担心起来:“若是李不弃真的要我们作死士的话该怎么办?”

石首领却冷笑道:“那也要看我们愿不愿意。咱们还怕了谁不成?”

李不弃回到长社把金知府的亲笔信信当着僚佐官员的面交给了通判,又说自己如何费尽口舌说服强人同意招安。通判连忙派人向本路转运使报告,李不弃和宋元吉则派人直接给皇帝送信。于是皇帝在崇政殿召集了新任宰相兼枢密使贾昌朝、枢密使王贻永,参知政事宋庠,枢密副使吴育,把宋元吉的奏疏拿出来问:“各位卿家,你们看颍昌府盗匪之事该如何处理?李不弃说现在最好的法子是招安,你们也说说看。”

贾昌朝从太监手里接过奏书一目十行看了长长的奏章之后就头疼了。

特么的,这奏章还真是事无巨细啊。金知府和王押司这两个萝卜带出了一大堆泥,地方上的问题都给李不弃揭了个底儿掉,他们这些宰执就必须要解决问题。他真的很不喜欢这种感觉。

一百五十二 目标耽罗岛

待几位宰执都看过了奏疏,赵祯问:“诸位卿家,你们看此事该如何处理?”

贾昌朝很滑头地首先看向枢密使王贻永:“王枢密,强人劫持朝廷命官,耸人听闻,必是要派兵围剿的。枢密院可有了方略?”

王贻永看了看两个枢密副使后脸色有些发苦:“目下枢密院原本的僚佐老吏多有下狱的,新任命的官佐对差事还未上手,便是处理西北和河北诸路大军调动也力不从心。这些贼人若是待在当地还好,但若是跨州过府的流窜,却要调集大军围追堵截,却就难了。”

贾朝昌于是就问:“那么王枢密以为应该招安了?”

“这……”王贻永心里很恼火贾朝昌一定让他先说出明确意见,但是他作为枢密使又避无可避,只得对皇帝说:“臣以为在枢密院还未安定之时,对这些强人宜抚不宜剿。”

贾昌朝点点头又看向另外两位大臣。参知政事宋庠,枢密副使吴育都打定了主意不说话,就听皇帝和宰相吆喝了。大家都知道这事儿是韩琦惹出来的,都在恼火当初若不是韩琦想方设法调振武军去剿匪就不会弄出这么多事来,就不会造成枢密院瘫痪呢。现在韩琦拍拍屁股走人了,留下个烂摊子让他们擦屁股,这特么是坑人啊!

虽说大家都看小人得志的李不弃不顺眼,都想整治一下李不弃,都不想让李不弃再立下招安强人的功劳,可是这事儿也闹得太大了,和说好的不一样啊。

何况那个软骨头的金立仁还亲笔写了请求朝廷招安强人的奏疏,这特么让人怎么反对?反对招安就可能逼得强人坏了金立仁的性命。若是他们反对招安的事情传出去,肯定得罪那些贪生怕死的地方官,将来不定什么时候就给他们坑了。

贾昌朝看到无人反对才转向皇帝说:“陛下,臣以为王枢密之言有理。李不弃说得明白,若是派兵围剿,强人必定是要流窜的,追剿流贼所耗甚大。既然这些强人是因为当初受了委屈才走了邪路,现在已思悔改,便是招安也不妨事,反而省了大笔的钱粮。”

“只是强人说他们心向陛下是一面之词,不知做不做得真。和强人接洽的都是李不弃,若是李不弃能确定强人是出自真心,那么臣便请将他们招安。”

赵祯虽然智力不算高,但是混朝堂这么多年了,基本套路早已经玩儿得纯熟,当然听出贾相公这话里有坑。但是李不弃夹在宋元吉奏折里一起送进来的奏疏里已经写明自己要如何使用这些强人,皇帝心里是有底的。只是在他亲自操持的改革被朝堂上下合力废了之后,这位皇帝其实越发不相信自己任命的这些官员了,所以他并没有把这事儿说出来,只是说:“既然如此就给李不弃便宜行事的权利,让他全权负责此事。贾卿看如何?”

贾昌朝心里一笑立刻说:“臣以为正该如此。”

然后他拿眼扫了一下宋庠和吴育,两人都没有表示反对。他们都知道贾相公给李不弃挖了一个大坑,只要在招安强人的过程中出现一点儿问题,甚至是招安之后这些人出了问题,李不弃都推脱不了责任。

于是这事儿就这么定下来了。很快李不弃就拿到了诏书,不过该演得戏还是要演的,李不弃又带着陶林两次进山和义军谈判把招安的事确定下来。此时李不弃又自己的名义上报向枢密院要求把招安强人编成的厢军置于自己指挥之下。

这特么就是明目张胆地养死士啊!大宋皇帝最忌讳的就是这个。正等着抓李不弃把柄的人都乐坏了,立刻向皇帝报告李不弃有谋反的心思。可是让所有人都没想到的是皇帝只是淡淡地说了一句:“此事朕知道。李不弃是在为我大宋千秋万世谋划,此事便准了他。”

这下眼珠子掉了一地啊。大宋皇帝都有迫害妄想症,谁要是敢给自己要点儿兵皇帝就会睡不好觉的,因此地方官都不敢整修城池,训练民壮维持治安。李不弃能让心理这么脆弱的皇帝都容忍他把几百敢于掳走知府的强人纳入麾下,这得多么大的信任啊。

这事儿让朝堂上的明眼人从中看到了李不弃在皇帝心中的地位,暂时收起了随意给李不弃挖坑的心思,但同时也激起了更多的人的嫉妒——凭什么一个武夫能得到皇帝无条件的信任,这种信任不应该是文臣的专利吗?于是更多的人现在是同仇敌忾准备抓李不弃的辫子。

可是他们真的没有机会了。金知府就是前车之鉴,不明真相的地方官们都私底下说李不弃就是瘟神呢,谁也不愿意把这个灾星弄到自己地盘儿上。再没有人让李不弃去剿匪,李不弃就是一个小小的淳泽监提举,守着个淳泽监作自己的事情,还是自负盈亏,你能挑出什么毛病来?

不过这是后话。在十月中旬李不弃带领振武军押送六百多招安的强人回到淳泽监,周青等人已经在淳泽监等他了。为了让义军诸人明白他李不弃不是胡说八道,他把义军首领石峰、罗通、罗英娘等人召集了来与周青见面。

“周青,说说你们出海的情况。”李不弃吩咐周青道。

周青从怀里掏出一张海图放在桌子上铺开说“我们按照提举说的从登州出海,往东南行数日先是到了高丽海岸,有高丽人前来盘查,只是他们都是小船,追不上我们的大船。我们继续向南,果然找到一个大岛。岛方圆可百里,有一高山,多石,土地贫瘠。岛上人自称耽罗国,人口有数千,以耕种和捕鱼为生,有些矮小的马匹……”

“从耽罗岛向东,有五个小岛,岛上有倭人两千余人,自称对马。那里人称由对马岛向南便是倭国,向东是茫茫大海,向北则绕过高丽半岛东侧。我等用丝绸和瓷器与倭人交易,倭人甚是困苦,实在没有什么东西可用来交换。我观倭人矮小粗鄙,见了我等财货似是动了抢夺的念头,只是见我等防备甚严才没敢动手。”

“从对马岛向北航行数日,海岸上尽是山地,人烟稀少。此时海风渐大,依照提举吩咐,俺们便从原路返回来。”

李不弃指着地图上的耽罗岛对义军众人说:“这里就是你们的第一站落脚地。”

罗秀才惊疑地问:“可是这位周兄弟刚才说了,此地多石,土地贫瘠,我们去了怎么生活?而且岛上已经有国君,并非无主之地。”

一百五十三 美女贴上来

看到义军的几个首领都投来惊异的目光,李不弃知道他们把事情想简单了,于是笑道:“秀才你这是自相矛盾呢。天下凡是适合人生存的地方没有人才怪呢。无主之地才是真正不适合人生活的地方。你这又要土地肥美,又要无主,只怕天下真的找不出这样一个地方来。”

“那么桃花源……”

“陶渊明说最初来到桃花源的人是为了避秦时战乱的,当时也不会有阡陌纵横的良田等着他们吧?你怎知他们初到桃花源时就不是遍地瘴疠,荆棘丛生呢?便是你们在中原开荒,难道还有肥沃之地吗?”

大宋虽然和后世比起来仍然算是地广人稀,但是适合耕种的土地真的给开垦得差不多了,要想找出一块肥沃的荒地恐怕只有去荆湖路等仍然算是荒蛮之地的地方了,那里也未必就比耽罗岛好些。因此李不弃真的没有说谎,义军的几个首领虽然眼神里仍然有不满,但是却无法反驳。

人总是对未知的未来有本能的恐惧,尤其是听说有很多困难地时候,这些人有些心理落差也是正常。李不弃赶紧给这些人鼓劲儿:“你们只看到这岛上土地有些贫瘠,却没有看到它的好处。这个岛上冬天没有严寒,气候很适合人生活。而且岛上水草丰美,非常适合放牧牛羊。岛上土地虽然贫瘠但那是因为土人不会耕种,你们带着我大宋的农具过去,再带了牛去,那里的土地便能开垦起来。”

“而且这岛上的肥料丰富,只要打些鱼来,把鱼腐熟作为肥料上到地里,土地的出产只怕比大宋还高些。以后摸准了风向变化,能让海船往来于这个岛和登州之间只需两三天,便可在岛上养马卖到中原来。如此十年后,这个岛上不富的流油才怪。”

养马可不是瞎说。耽罗岛就是济州岛,穿越者记得济州岛是元朝重要的养马地,在元朝被老朱同志赶到漠北的时候,在济州岛上还留下了两三万匹马。

听了李不弃这话,又看周青连连点头,义军的头领们神色稍微好看了些。李不弃继续分析耽罗岛的好处:“这个岛距离高丽海岸有一百多里,没有大船很难交通。高丽人造船的本事一般,你们只要从大宋带几条船去便不怕高丽人来攻,慢慢经营,这个岛就是你们的了。”

石牛石首领问:“可是我等都不会操船,更是从没有出过海。”

李不弃说:“这个不妨事。我已经计划好了。你们选出二百精壮跟周总管前往登州熟悉船舶。剩下的人要学习养马、种地、打铁和医药。你们有一年时间学习,这样等你们上了那海岛就能自给自足。”

李不弃转向还有些发懵的周青说:“高丽臣服于辽国,你们靠岸高丽多有不便。他们在耽罗岛上扎下根来,你们以后就有了一个可靠的港口,不必再担心高丽人为难你们。”

周青恍然大悟,高兴地连连点头:“耽罗岛上人什么也没有,便是高丽人的刀枪比我大宋也差得远,若是有几百人带着兵器过去就能占下这岛。”

这时候英娘子突然发话了:“这么说来,如此一个大岛,我们这些人还是太少,我们还需要更多的人口。”

李不弃正想多往海外弄点儿人呢,立刻就说:“大宋逃亡人口何止千万,人口是不缺的。你们这次不就从山中带出三百多人吗?在这个耽罗岛东北方向还有一个大数倍的岛,最终你们将去那里,你们这点儿人还远远达不到我的要求。”

事关前途大事,义军一干人回到划给他们居住的区域不禁又讨论起来。招安的时候因为眼前的危机让一些人对以后的事并没有多想,但是当时的危机消除了,他们的要求也就高了。

有人就不满地责问秀才:“秀才,你不是说李不弃许诺海外之地都很肥沃嘛,怎的李不弃现在却要把咱们丢到个荒岛上?”

罗秀才当时对桃花源的理解太过美好了,所以吹得有些大,现在便有些讪讪的,只得说:“李提举不是说在那岛的东北还有一个大岛嘛,那里当是好些。”

还是石首领给秀才解了围:“俺倒觉得李不弃说得不错到哪里也不会就有膏腴良田等着你,只要那地方咱们自己说了算,不用受人压榨,哪里活不下去?不用像逃到山里的山民一样还要东躲西藏,咱们不缺力气,把那岛整治一番也未必就不是个活人的地方。”

英娘子也帮腔:“是啊,若是李不弃不按好心,只把我们往岛上一丢让我们自生自灭就是,何苦还让我们学养马,学打铁,学医术?必然是我们这些人对他有用。既然有用,他就未必敢太苛刻了。”

这么一说众人的心多少安定了些。等众人散去只剩下石头领,罗秀才和罗英娘的时候罗英娘却说:“石大哥,哥哥,今日看来李不弃所说海外的事情多半倒是真的,只是有没有他说的那般好却未必。因此为防他把我们坑了,奴家想多接近些李不弃看看他是不是一个讲信用的人。”

罗秀才是绝对不愿妹妹受委屈的,立刻说:“此事有我,怎么能让你一个女子抛头露面。”

罗英娘却说:“哥哥还是太容易轻信人了。石大哥还需要约束咱们的人,没有那么多空闲,因此此事还是奴家来作最好。”

石首领知道自己性子有些粗疏,玩心眼的本事差一点,因此也没有反对,但是有些担心:“俺看李不弃眼神尽往英娘子身上瞟,也未必就是个好东西,你可不要吃了他的亏。”

英娘子很自信地说:“奴家自有正当理由接近他。若是他有不轨的心思,奴家的双刀也不是吃素的。”

两天后早上吃早饭时罗秀才带着英娘子来找李不弃说派去登州的二百人已经选好了,随时可以出发。说完这事他又说:“提举,我等来了这几日听人说提举的手段高深莫测,若是能学得半分便受益无穷。我等将来远赴海外,前路坎坷,不知提举可能传授一二手段?”

李不弃说:“那都是人混说的,我不过是比别人多一点想法而已,以后你在我身边相处久了自然就能体会出来。我这些想法也从不瞒人,不过能学到多少就看你们自己的本事了。”

罗秀才没想到前期铺垫这么顺利,心里暗喜,忙说:“舍妹比我可是聪明太多,我想让舍妹跟在提举身边学些本事,不知提举可否答应?”

李不弃原以为自己很纯洁,可是自从给胡三娘**以后三天两头洗内裤啊,心里也有了追求。有个漂亮萝莉在身边就算不能上手看着也养眼不是。于是他很爽快地答应了。

罗秀才还要回去安排人手跟着工匠和马夫们学习各项技艺,又说了几句话就有了。李不弃吃晚饭随口对站在一旁的大萝莉说:“麻烦你倒碗水来。”

萝莉倒了水轻轻放在李不弃面前,李不弃心里感叹萝莉就是比陶林这样的温柔啊。可惜是个小寡妇,不然说不定还能玩儿个养成什么的。

一百五十四 收获季节(一)

吕丰从东京派人来了,说有两个胡人海商带着几棵树和一些花草找到李不弃家,说是上次到东京时李不弃让他寻找的东西。

卧槽,这应该是把苹果和大马士革玫瑰找到了啊。李不弃连忙叫上陶林和几个护卫回东京看货。刚刚在官衙门前跳上马背,就罗英娘就追了出来:“李提举,听说有海外的稀奇物事?奴家能不能去看看?”

李不弃看着罗英娘身上穿的裙子只好拒绝她了:“我们要天黑前赶到东京,必得快马加鞭。”

谁知罗英娘却说:“奴家会骑马,不会耽搁了提举。只请提举等奴家换换衣服。”

李不弃琢磨让义军的人看看从海外带回的东西可以证明自己对海外的描述真的不是胡说,也可以让义军的人坚定对自己的信心,于是只好点头:“好吧,只是你要快些。路上你跟不上,可不会等你。”

罗英娘脆生生地答应一声就飞奔着去了,一会儿工夫穿了一身男装装扮成个俊俏后生跑了回来。李不弃让人让出一匹马来给罗英娘骑上,然后以最快速度赶回东京。

说是最快速度其实也没敢让马跑快。实在是大宋缺马,大多数人没有学习骑马的机会。大部分护卫也是刚学骑马不久,骑术也就那样,跑得快了就丢盔弃甲了。让李不弃惊讶的是罗英娘骑着一匹骟马竟然一步不落,而且骑马的姿态也是像模像样,比几个新学骑马的护卫还要好些。

李不弃记得罗秀才说过自己家境贫寒,只有几亩菜园子还让人给占了去,就这样的家庭条件他妹妹会骑马?太聊斋了吧?而且既然哥哥习文,怎么会出了个习武的妹妹呢?真的很奇怪啊。

李不弃一路暗中观察着罗英娘,一边不断督促着大家尽可能快走,终于在城门关闭前飚进了东京城,按照送信人带来的地址找到了海商落脚的客栈。还好几棵种在木桶中的苹果树和玫瑰用稻草作了基本的保温,都没有收到霜冻,状态还是很好的。两个海商向他们的神起誓说这几棵苹果树是至少两个品种,看在他们多带来一个品种的份儿上李不弃答应付他们九百贯钱。

从客栈出来罗英娘直咂舌:“几棵树,几棵花,你就给他们九百贯钱?李提举,你不会让他们骗了吧?”

现在要加强义军诸人的信心,李不弃并不排斥装逼一下。他一副智珠在握的样子说:“九百贯很便宜了,毕竟是万里迢迢漂洋过海运来的。你要知道,海外有好东西啊,看似平常的东西弄到中原来就是宝贝。不过做这事儿要有眼光。可说起这眼光来,我自认第二,大宋就绝不可能有人是第一。”

罗英娘对李不弃的自吹自擂只是撇撇嘴,李不弃呵呵一笑:“不信你就跟在我身边看,一定让你心服口服。”

让人把罗英娘送到淳泽监定点儿的客栈,李不弃就回到家,让人通知吕丰和海商交易,结果吕丰亲自跑过来告诉他下午的时候杨万里也到了,等着李不弃回来看看他家船队找回来的那些东西是不是李不弃要的。

第二天,李不弃让人把罗英娘叫到曹家的铺子里,当着她的面检点了杨家带回来的东西。别说,杨家的本事还真不错,番红花、洋葱、蓖麻、豌豆、甘蓝这些东西都被他们找到了,而且他们还收集了七八个不同产地的一千多斤铁。

罗英娘又好奇了:“海外的铁难道比大宋的铁好吗?为什么还要万里迢迢买些铁回来?”

对这种好奇宝宝李不弃只能让她看效果。把这一千多斤铁扔给将作监让他们按照自己给出的图纸进行各种锻打,然后自己进宫向皇帝报捷。

从颍昌府回来李不弃还是第一次见赵祯。虽然宋元吉已经给赵祯详细讲过李不弃剿灭钻天寨的经过,但是赵祯还是觉得不过瘾,硬是要李不弃把进山侦查遇险的那一段又仔仔细细讲了一遍。李不弃知道皇帝好听故事,于是就像说书一样把经过说得跌宕起伏,把赵祯听得如痴如醉,不住的赞叹:“没想到此事竟比故事还要惊险几分。不弃能临危不乱,真是有大将之风啊。”

不过大宋皇帝无时无刻不小心眼儿啊,在赞叹之后就问:“你用来在贼人山寨中纵火的那石砲倒是精巧,若是给各地住泊的禁军厢军也都用上,是不是就没有打不下来的贼窝子了?”

李不弃知道皇帝心里想的什么,立刻说:“那石砲虽然是臣苦思数日想出来的法子,可是失于粗糙,只能将炮石射出五六十步远。若是贼人有强弓便难使用。而且这东西极不耐用,常常只发十几砲就坏了。因此若要给官军都用上,还需要进行持续改进。若是能把炮石投出百步以外,倒是还有些用处。”

啊,这样啊。皇帝一听这石砲有这么多缺点,似乎确实是李不弃临时起意做出来的,并不是像有些人说的李不弃有好东西却不拿出来,良心坏啦坏啦的。因此皇帝的心情马上好了起来,只是随意地说:“既然如此,就让工部、军器作坊去改进吧。”

李不弃答应了立刻把话题引向了从海外弄回来的东西,给皇帝描绘了一番财源滚滚的前景。皇帝给忽悠得发晕但是钱对皇帝来说重要性还是差一些,他更关心的是如何多活几年,因此他又想起派人往辽东寻找老山参的事情来,问道:“派人往辽东的事情可顺利?”

李不弃拿出周青带回来的地图指着耽罗岛对皇帝说:“托陛下洪福,船已经到过高丽东海岸,只是天气变冷,刮起大风不得不返回。等明年,想来就能航行到辽东了。只是这一路千里迢迢,往辽东的船队需要几处补给的地方。”

“派去寻找女真人的船找到这个名叫耽罗的大岛。这里不属于高丽,正可以作为避风和补给的地方。去过的人说岛上水草丰美,若是养马最是适宜。臣以为可以把这次招安的人派到这岛上,既可以为前往辽东的船队提供补给也可教岛上土人为我大宋养马。同时也省了招安的那些人再在大宋惹事。”

“啊?是么?只是此岛与登州有大海阻隔,便是养出马来又如何运回来呢?”皇帝疑惑地问道。

“只要风向合适,从此岛到登州只要两昼夜即可。海商说我大宋的船只装二十几匹马是不成问题的。所以把马运出来不成问题。”

皇帝一合计这是好办法啊。既可以消除不安定因素,又可以建立与辽东的联系,还可能给大宋提供马匹,也就是李不弃才能想出这么好的法子来。因此立刻点头:“好,那就如此吧。”

有了皇帝的首肯,李不弃吞并耽罗岛的计划就万事俱备只欠东风了。最后李不弃又提出一件事:“陛下,这次从海外弄来这么多好东西,明年臣还是在家里盯着把它们种好。振武军的事情就暂时让王、杨两位指使多操些心吧。”

皇帝心里很受用:看来李不弃不是个对军权很看重的人,可以信任啊。但是皇帝还是很希望李不弃给他练出一支强军的,让别人操持不放心啊,于是皇帝说:“这样也好。只是这支军既然还没有完全练成,就不可半途而废。你不可完全放手,要多多指点他们两个。”

说到这里皇帝又想起一件事来。据报告在振武军出去剿匪的时候淳泽监周围多次发现有人窥探,这让皇帝很担心。“现在振武军只有一指挥,若是有事调走,看护淳泽监的人手就不够了。朕以为应该再编练一个指挥以备不时之需。”

一百五十五 收获季节(二)

李不弃答应付给阿拉伯海商的九百贯铜钱一个子儿也没往外拿,最后只给了海商几十件玻璃器。可是两个海商却欣喜若狂,因为李不弃为了保护生产工艺不泄密一直严格控制玻璃生产的规模,品相好的玻璃器有钱也买不到。

现在李不弃的配方和大宋顶级工匠的技艺得到了完美结合,玻璃器的质量和精美程度已经大大超越了海商们贩运来的意大利玻璃。就这几十件玻璃器,运到中东赚个十倍都是少的,海商们怎么能不高兴呢。

一手交玻璃一手交货,几棵苹果树和玫瑰花就交给了李不弃。

现在已经十一月了,温度已经不适合移植花树,可是现在李不弃手里有玻璃了,可以造个温室了。

他移师到城外庄子里,用土坯盖了两间屋子,截流了供应皇宫的平板玻璃在东南西三面墙上安上犹如崇政殿一样巨大的玻璃窗,把几棵小苹果树就种在了两间屋子里头。

“你这人怎么把树种在屋子里?这可是天下奇闻了。”罗英娘和他的小姐妹用看怪物的眼神看着李不弃。

罗英娘的小姐妹是个胖乎乎腰里缠着一条软鞭的女孩子,在罗英娘到东京的第二天就和一位大婶一起赶到东京和她作伴。李不弃住进庄子时罗英娘就跟着住了进来,三个人占了一间房子。

这些天罗英娘已经问了太多的问题。对好奇宝宝你回答一个问题就会引出更多的问题,所以李不弃只是说:“你等着看就是。”

罗英娘翻了个白眼,这让身着男装的萝莉小模样显得更加俊俏了,勾得李不弃垂涎欲滴。

都是那个胡三娘**的,现在李不弃的心理发生了些小小的变化。

穿越前就是屌丝一枚,美女在眼前都不敢追。由于胡三娘的出现让李不弃忽然明白哥现在也是有钱有权的人了,是可以让美女自己往上送的人啦。这可是前一辈子从没有经历过的事情,好不容易有这么一个机会,是不是应该在不影响正事的时候圆一下小时候开后宫的梦想呢?

答案是当然的了,连伟人们都说过要劳逸结合嘛。

若不是罗英娘可能是个小寡妇,那么李不弃现在就下下功夫把她弄上手。他看了罗英娘每天早晚练武,是很实在的功夫,而且居然已经有了些内家功夫的影子,若是把这个美女放在家里可以当保镖用啊。

不过本着一个美女也不能轻易放过的原则,李不弃还是决定先搞搞暧昧愉悦一下身心。

“英娘啊,倒杯茶来。”

这是李不弃第二次指使罗英娘,罗英娘这次没发愣,直接倒了杯茶放在李不弃面前。

喝了一口茶,李不弃又说:“英娘,把那件披风拿过来。”

罗英娘又是翻了个白眼,但还是把披风拿过来递给李不弃。李不弃却没有接,而是站起来转过身。那意思就是让罗英娘给他披上。

这下罗英娘不干了:“我又不是你家使女,你怎么倒指使起我来了?”

李不弃笑道:“你虽然不是使女,但确是扮作我的护卫啊,你当然应该作这些事了。若是你不能习惯作这些事,我带你出去会让人觉得奇怪的。你不是要跟在我身边学本事吗,那就先习惯听吩咐。”

罗英娘在李不弃背后咬牙切齿地瞪了他一眼,但还是把披风披在李不弃身上。李不弃不好做得太过,自己把披风系好。

罗英娘一回头看到陶林在傻笑,哼了一声:“笑什么!”

李不弃带了罗英娘和几个护卫骑上马进城直奔将作监。主事的监丞亲自带了他们去工坊里头。铁匠头子向李不弃禀报从海外弄来的钢铁每个产地都抽了样品锻打成李不弃要求的尺寸,发现有几件确实格外柔韧。

李不弃让把打制的铁板挂上几百斤的重物进行检验,果然有一半以上弹性很好,于是大宋第一批板弹簧问世了。

用了几天时间把这些板弹簧装配到固定件上,装上车轮和一个轻木打造的车厢,一辆马车就做成了。用马拉着出去跑一圈,因为有了板弹簧的缓冲,坐在车厢里只觉得颤悠悠,却不会被道路上的坑洼颠得骨头都散架。

“这打造弹簧的铁也是海外出产的?”罗英娘更关心铁的来路,从车上下来就迫不及待地问。

“是啊,这些铁是从西面弄来的,不过那里气候炎热潮湿,你们不适应。”李不弃撂下一句话就又忙碌起来。还要给这车装上新设计的车闸,轮子也要换成装了轴承的轻便车轮,再经过仔细调试,一辆新品车子才算完成呢。

然后按照这辆车打造的车辇将成为皇帝皇后的新座驾。有了皇帝作表率,大宋的有钱人怎么还不得都弄一辆?接下来顺理成章,对海外优质钢铁的需求将会促使钢铁进口不断扩大,反过来又会促进大宋钢铁技术的发展。前景美好啊。

不过李不弃没有那么多时间消耗在细节的修改上,他把自己的想法跟匠人们交代清楚,让他们去完善细节,自己就回到城外的庄子。

当他再次钻进给苹果树建造的温室时,发现原本光秃秃的枝头竟然生出了一些小小的萌芽。

“呀?这树怎么冬日就要发芽么?”罗英娘发现新大陆一样惊叫起来。

“呵呵,只要足够暖和,草木就不会凋零。每天白天把遮住窗户的棉被收起让阳光照进来,晚上放下棉被保暖。屋子里不冷,这几棵树感到温暖就以为现在不是冬天,应该继续发芽长叶开花结果。”

“还能开花结果?”罗英娘眼睛亮晶晶的,但是马上她又惊叫起来:“呀!那不是说树也是有知觉的?你剪它枝条的时候它不是会很疼?”

李不弃也是无语了。幸亏有人来禀报有人来送信和请柬,他才摆脱了好奇宝宝。

请柬是布商崔旺喜的,说是因为感谢李不弃教他种棉赚了钱所以在四时春备下酒宴表达谢意。

四时春啊,是京城有名的勾阑,美女不少,这地方要去。

写信的就有些奇怪了,竟然是一位皇帝的宗亲。

宋太祖和太宗对于自家子孙的态度很奇怪,就是造几座大宅院把人都高官厚禄养起来,但是里面的人也不能随便出来,行动都有皇城司监视着。若是出门必须要先申请,并且说明目的地,中途在街上下车下马都是犯忌讳,随便联络朝廷官员更是大忌。

就这样一位人物自然不可能和李不弃有什么瓜葛,怎么会突然给李不弃写信了呢?

打开没有封口的信,李不弃一看内容就乐了。这位赵家子孙竟然在研究光学。

他在信里说自己每日无事就喜欢切割打磨水晶,并且观察光透过水晶的透射。有一天他看一个宗室绘画调色时忽然想到阳光能被水晶分出不同颜色来,可能是本来阳光就是由七种颜色组成的,只是经过水晶时七种颜色的光发生了分离。

他把这个想法告诉别人却没有得到认同,因此只得向李不弃求教,问自己的想法对不对。

这帮宗室们有的是时间,走的是钱,又无事可做,搞点科学也算是废物利用。所以对这位的钻研精神应该肯定。

李不弃虽然不能让自己显得无所不知,但还是决定在回信里表达了对这位的强烈支持,并且告诉他只要没有更好的解释,那么他就找到了最合理解释方法,希望他继续努力。

没想到播下的科学种子这么快就收获了,而且第一个果实居然是赵家结出来的。希望以后能惊喜不断。

一百五十六 闻风丧胆

“英娘啊。来磨墨!”李不弃再次指使罗英娘。

罗英娘瞥了一眼陶林:“为什么不让陶林磨墨?”

“陶林粗手大脚的不适合作这些事。既然你哥哥是秀才,你应该没少给你哥哥磨墨吧?肯定比陶林磨得好。”

罗英娘微微一愣,才无可奈何的挽起袖子给李不弃磨墨。李不弃一边整理着笔札,一边看着芊芊素手翘着兰花指磨墨的样子,赏心悦目啊。怪不得那些穷酸读书都梦想红袖添香。

“哎!墨磨好了。你倒是写不写啊。”罗英娘看到李不弃盯着自己的手呆看不由生气了。

但是李不弃演技好,根本不怕这个。他眼睛仍然盯着刚才的方向,只是缓缓地点点头:“知道了,不要吵,我正在打腹稿。”

“哦。”罗英娘看着李不弃面不改色的样子有些拿不准自己是不是错怪了李不弃。

拿起笔来李不弃先回复了那位赵家宗室,然后又写了一封给皇帝的信。在信里他告诉皇帝有一个赵家人可能发现了阳光能分出七色的原因,然后就拐弯抹角称赞赵家基因好,一家子都是聪明人。

特么的,穿越前就没怎么写过拍马屁的文章,短短二百多字可是让李不弃绞尽了脑汁。写完之后他长舒一口气,靠在椅背儿上正要休息一下,就听到罗英娘哼了一声:“我道是写得什么,原来尽是阿谀之词,怪不得这般费神。”

说完了,她咣当一摔门就出去了,然后一天都没给李不弃好脸色。李不弃不由苦笑,他也不想写这封拍马屁的信,而是不写不行啊。现在他李不弃给人传得越来越像神仙了,将来总有一天会引起皇帝的猜疑。为了尽量延迟这一天的到来,就必须给皇帝灌输一个观念——李不弃不过是凡人,李不弃做的事别人也能做出来。

这位赵家宗室正好是安慰皇帝脆弱的心灵的一个不可多得的好例子。赵家宗室天天在宅子里关着可是知根知底啊,就这样一个以前普普通通的人竟然解决了李不弃都说不清的问题,你还能说李不弃是神吗?

而且皇帝肯定会想‘原来赵家也有聪明人,赵家人不比李不弃差’,以后皇帝肯定还会猜疑李不弃,但是在猜疑的时候总会心底一定会有一个声音让他稍微理智一下。

“英娘啊,跟我进城吧?今天有人请客呢。”

“什么?不去?你不是要学本事长见识的吗?今天请客的是个布商,此人在买卖上的嗅觉很灵敏。我想他今日请客一定是为了一桩以后会改变大宋人穿衣的大买卖。你不去看看?”

果然罗英娘动心了:“什么买卖能改变大宋的穿衣?”

李不弃卖个关子:“你去了就知道了。”最终罗英娘还是跟着李不弃去了州西瓦子附近的四时春。

“你不是好人!”看到“四时春”门口高搭的彩楼上下浓妆艳抹的姐儿们,罗英娘立刻就跺脚。

但是李不弃一副无所谓的样子:“这是勾栏不错,但是不像你想象的那样子。这些姐儿不过是唱曲陪酒,并没有什么。你若愿意进就进,不愿进就自己回去吧。”

说完他转身就走进彩楼,立刻有人接着引进里面去,引起了彩楼下迎客的的姐儿们一阵惊呼:“呀,这就是李提举啊。”“原来这就是李中正啊。他竟然来了。”

罗英娘见陶林他们也嘻嘻哈哈进去,只好一跺脚也低头跟了进去。经过彩楼的时候罗英娘娇俏的面容又引起了姐儿们的关注。“呀,这位小郎君不知可否告知姓名?”“小郎君头次来吧?要不要姐姐引你见识见识?”“小郎君好俊秀啊,嘻……”

罗英娘面红耳赤,逃一样跟上陶林他们,就听见身后有人评论“好像是女扮男装啊,不然哪有这般秀美的小子?”

李不弃刚上楼梯,正在回头,看到罗英娘问:“你脸怎么这么红?”

“没什么。”罗英娘强自镇定。

“那就好。你和陶林跟我上去。”

罗英娘忙答应一声跟着上了三楼,就看到一座肉山堵在了走廊中,却听李不弃说:“崔老板,别来无恙。看来你又瘦了几分。”

肉山正是崔旺喜,他努力的躬身拱手道:“托李提举的福,确实又瘦了几斤呢。快请提举入座。”

两个长随扶着崔旺喜进入隔间中,李不弃带着陶林和罗英娘也跟了进去。罗英娘见屋里除了崔旺喜带来的两个伴当就是自己这边三人才稍稍安心。

落座之后崔旺喜便敬酒说:“恭喜提举剿贼马到成功。现在说起提举,东京的人没有不赞一句‘名将’的呢。”

崔旺喜这倒不是夸大,在大宋作名将真的很容易,全靠吹啊。比如王德用老爷子那样的,就是在西夏人面前玩儿了一个成功的敌前撤退,又剿过几次匪,就被称为名将了,居然连辽国都知道王德用是有能耐的。所以说李不弃给人传成名将也是毫不奇怪的事情。

于是吃了一碗酒,外面却传来了敲门声,还有人轻声唤道:“提举,外面情况有异。”

李不弃忙唤人进来,一个叫陈全的护卫进来走到李不弃身边轻声说:“提举,就在刚才你们上楼后,突然很多客人慌慌张张就离开了。而且他们都走得悄悄的,似乎怕俺们看到一样。”

这是什么情况?李不弃立刻对在门口伺候的“四季春”小厮问:“可是出了什么事么?怎的客人都离开了?”

小厮也不明所以,连忙飞跑了去找了个三十多岁的妈妈来。李不弃再次问:“出了什么事?”

那妈妈脸抽成了包子,期期艾艾地说:“启禀提举,没出什么事。”

“没出事?那客人怎么走了?”看着那女人欲言又止的样子李不弃说:“你只管照实说。”

“是!其实吧,就是因为提举光临蔽处呢。”

“嗯?因为我?难道我是静街锣不成?”

那妈妈看李不弃还是和颜悦色地才大着胆子说:“提举不是静街锣,但是却有人说提举是文官的灾星呢,哪个官沾上哪个官倒霉。”

她又看了看李不弃一副懵圈的表情继续解释说:“先前的事就不说了,他们说枢密院调提举去剿贼,结果提举先把闻歌楼给抄了,弄得枢密院大半官吏下狱,几个枢密也都罢了官。提举到了颍昌府都剿灭了贼人,那里的知府却让贼人给掳了去,还露出了搜刮百姓的丑事,不但他官当不成了,就连转运使都跟着吃挂落。所以他们说提举到了哪里,哪里的官就当不成了。”

“刚才听说提举在此,好些有官身的客人怕和提举照面,就不敢在此逗留了呢,因此便悄悄走了。”

“我是灾星?竟然这么让人闻风丧胆?”李不弃只能呵呵了。想想其实大宋文人迷信得很,不然也不会彻底走上唯心主义的道路,所以这事儿好像也可以理解。

崔旺喜见李不弃一副哭笑不得的样子还以为他不信,也证实道:“这位妈妈说的,我也曾听说过。只是以为是戏言,没想到却是真的。不过这样也好,今日头牌姑娘却是没有人和咱们争了。”

一百五十七 筹划钱庄

“多谢提举教俺们种了棉花。明年俺们准备再多种些棉花。”崔旺喜又敬了李不弃一碗酒后试探地问:“只是俺听说淳泽监的棉花根本就没有发卖,不知却是为何?”

李不弃笑道:“你的消息倒是灵通。我也不瞒你,我准备用这些棉花纺线织布。棉布比麻布和丝绸保暖更好,等织棉布的技术弄好了,将来棉布会逐渐取代丝绸和麻布作为百姓的衣衫。这可是一个大买卖。”

崔旺喜眼睛转了几圈说:“难道提举是要控制棉花种植?这样百姓要织布就必须买我们的棉花?”

李不弃摆摆手:“你想哪儿去了,种棉花便如养蚕,种麻一样,如何能控制得了?我要做的是开几座用棉花织布的工坊。在将来,这些工坊织布的速度会是百姓自家织布的十倍以上,因此产出的布将非常便宜。因为便宜,所以即使穷人也可以穿上棉布。你能想象将来棉布的销量将有多大吗?”

崔旺喜是一个精明的布商,他自然明白若是工坊的织布速度达到现在织布的十倍以上会是什么样的前景。

商人怎样争夺市场最有效?就是能提供更便宜的商品啊。如果棉布的价格真的那么低,李不弃的工坊就会垄断整个大宋的布匹市场,就连麻布和丝绸的市场都要受到严重冲击。如果不能现在参与到李不弃工坊中来,一旦这种工坊真像李不弃预计的那样运转起来,大宋的布商都将遭到灭顶之灾。

至于李不弃说让穷人也能穿上棉布,在崔旺喜来看就是李不弃给自己立个牌坊。不管商品多么便宜,该买不起的穷人还是买不起。

在罗英娘还在被那句“即使穷人也可以穿上棉布”感动的时候崔旺喜已经拿定了主意。他知道李不弃不喜欢绕弯子就连忙直接问道:“李提举,这买卖可是太大了。不知提举能不能给在下一个机会,让在下也能参与?”

李不弃说:“这事儿不是一两个人能够弄好的,本来就是大家发财的事情。只是现在这里面已经有皇家和几家勋贵参与,你这样的本钱投进来根本就看不到眼里啊。”

崔旺喜知道李不弃说的是实情,皇家和几家顶级勋贵随便拔一根汗毛就比他这种普通商人的大腿粗,他就是把整个家业都投进去人家对人家来说也不算什么,人家怎么会允许你来分一杯羹呢?他可是听说了,李不弃教他们这些人种棉花是借了皇帝“仁政”的旗号。

但是崔旺喜感到李不弃既然和他说棉布的事儿应该就有戏,很有可能李不弃应该有办法。于是他亲自给李不弃斟上一碗酒:“那提举可有办法?”

李不弃想了想说:“其实办法是有的。就是合股。你们如果能够把几十几百个人的本钱合起来,那就不可轻视了。”

崔旺喜听了这个主意有些为难:“一两家合股作买卖倒是常事,可若是几十家几百家合股可就难了,从没有人这么干过啊。”

李不弃呵呵一笑:“最近我倒想了个法子,就是办钱庄。”说着李不弃用眼一瞟崔旺喜的两个伴当。

崔旺喜连忙让两人出去然后问“钱庄?这是什么?”

李不弃说:“钱庄就是专门作钱生意的店铺。如果有人家里有闲钱又找不到赚钱的路子怎么办?可以存到钱庄里,钱庄可以拿去投资,哦就是类似放贷。从投资的收益里分给存钱的人就是。”

“还有比如说有人要带一万贯铜钱去大名府用又无法运输怎么办?如果一家钱庄在汴梁和大名府都有铺子,这个人可以在汴梁把一万贯存进钱庄拿到一个凭证,然后带着凭证到大名府。大名府那边的铺子可以在当地筹一万贯付给他,也可以从汴梁运去一万贯给付。只是这是要收取费用的。”

“当然,这个赚不了多少钱。但是这个人从汴梁到大名府要走几天时间,在这几天时间里钱庄就多了一万贯钱,若是拿去投资就又是一笔收入。”

崔旺喜先是咂舌,然后却摇头说:“放贷的风险太大。万一那边存钱的人已经取了钱,这边放贷却未收回,岂不是周转不开了?那该如何?”

李不弃说:“随意放贷确实有风险。但是若是自己有工坊之类的买卖可以投资,吃倒账的概率就很小了。若是同时有很多人的钱存在钱庄,就总有一笔钱可以动用,便不会周转不开。”

看到崔旺喜低头思考,李不弃说:“此事我只告诉你一个。你若是觉得可行,便来找我。若是你觉得不可行,只当我没说。只是万不可跟别人说出去。”

崔旺喜见李不弃并不着急让他立刻答复连忙答应下来。现在正事谈完了,他便叫来刚才那个妈妈要“四季春”的头牌出来伺候。

罗英娘想起别人说的青楼中的龌龊几乎要拔腿逃走了,只是第一次进青楼难免有些好奇才没有挪动,结果很快他就发现自己想多了。虽然几个妖娆的女子确实坐到了李不弃和那座肉山的身边,但也只是斟酒布菜弹琴唱歌。李不弃虽然眼睛不太老实,但也只是喝酒听曲,确实没有动手动脚。

“原来青楼就是这样的啊。以前爹他们是因为骗小孩儿才把青楼说得那么不堪吧?”罗英娘于是自己脑补。

从“四季春”出来,罗英娘问:“将来真的穷人也能买得起棉布吗?”

李不弃点头:“当然,那是当然。”

这个李不弃敢保证,但是什么时候能够实现可就不好说了。不过显然罗英娘没有想到这一点,满眼都是些小星星啊,看李不弃的眼神都温柔多了,只是李不弃没有回头,没发现。

勋贵们的势力太强大,他们的资本不好控制,所以李不弃一直想掌握一股全部来自纯粹商人的资本。在大宋纯粹的商人没有政治地位更容易控制,李不弃可以把钱投到自己想要投的方向。

过去李不弃还担心不借助勋贵们的势力可能受到各路官员的刁难,但是今天突然发现自己竟然也是人见人怕的主儿了,恐怕也没谁敢随便找麻烦了。实施自己计划的最大障碍被扫清了,可以动手建立自己的金融帝国。

既然已经对崔旺喜放出了开钱庄的风声,以后李不弃就要开始和有可能入股的商人接触。

在大宋,纯粹的商人由于没有政治地位很脆弱,很多商业领域无法进入。因此他们有钱,但是缺少投资的渠道,现在李不弃给了他们一个渠道,而且有李不弃良好的声誉作保证,筹到十几万贯不成问题。当然在完成招股之前,一些前期工作也要开始。

一百五十八 特许经营

“英娘啊,磨墨!”现在李不弃指使罗英娘越来越得心应手了。

罗英娘照例撇了撇嘴,但还是挽起袖子磨起墨来。李不弃却挑剔起来:“唉,怎么手法如此笨拙,难道你就没有给你哥哥磨过墨吗?手上的力道不可太大,要轻重适度,快慢适宜,墨条垂直,转着圈的墨。这样才好发出墨色。”

罗英娘又撇撇嘴:“就你们这些读书人讲究多。”

“英娘啊,我很好奇。为何看你哥哥一点儿武艺都没有,怎么你这个妹妹倒是使得好双刀啊?”李不弃看似随意地问。

罗英娘身子微微一僵,然后故作镇定地说:“哥哥好文,爹娘指望他考个功名出来便让他全力读书。奴家从小淘气,爹娘便要我学些武艺防身。其实哥哥射箭是不错的。”

李不弃见问不出什么来便点点头,拿笔蘸了墨开始草拟计划,定稿以后誊抄了一份给赵祯的,叫过陶林把底稿给他看。

“陶林,你跟了我也有一年多时间,也经历了不少事情,但是要当大任还需要多历练。我决定办一个镖局,你到镖局去吧,看着它从小到大的发展,学习如何凝聚一群人,如何管理一群人。如果你能把镖局里的事作好,以后你一定会实现自己的梦想。”

陶林不是个善于表达喜怒的人,只是问道:“官人,那我首先开始作什么?”

李不弃说:“自然是招揽人手。作什么事都要有人。这个计划里已经把镖局是作什么的写得很清楚了,现在你就去找合用的人,训练他们。等镖局开业,我希望这些人立刻就能用上。”

说完李不弃还是决定提醒陶林一句:“你一定要注意,保镖也和军队打仗一样,靠得不是个人勇武,而是所有人的配合。你在选人的时候一定要注意,要选知根知底的,那些好勇斗狠自以为是的便是武艺高强也不能要。”

陶林点点头:“官人放心,我一定精心挑选人手。”然后他问:“那么官人身边让谁跟着?”

李不弃说:“就陈全吧。好了,我还要去见官家。办镖局总要用到武器,要求官家一个特许经营啊。”

李不弃请求觐见皇帝的时候皇帝正在探望将要临盆的张美人,不知不觉又谈论阳光可以分七色的问题:“没想到我赵家还有这等能人呢。连不弃都说不明白的事情他都能弄明白了。可见李不弃说得不错,只要多用心,这世上的事就都是能找出道理来的。”

张美人忙顺着皇帝说:“太祖太宗的子孙自然都是极聪明的。陛下只是每日操心政事,不能分心在这种小事上。若是陛下也用心琢磨这些小事,只怕早就揭破了呢。”

赵祯虽然知道这是张美人的讨好,但还是非常受用:“以前李不弃说他自己才智并非翘楚,只是比别人用心而且能坐起而行,当时朕还以为他是自谦之词,现在看来倒是他有自知之明。”

说到这里他话锋一转:“只是可惜,天下才智之士虽多,却无人能象李不弃一样用心。若是能把吟诗弄赋的半分才情放在为国家分忧上,我大宋哪有这么多事要朕操心啊。”

张美人知道皇帝肯定又遇到烦心事儿了,而且十有八九又是钱的事情。这不又要过年了,诸般赏赐,年节庆典都要花钱,可是无论国库还是内库都能饿死老鼠。皇帝的年也不好过啊。

不过这事儿她不能随便插嘴,连忙转移话题:“哎呀,陛下,孩子又在踢我呢。”

一听孩子在动,赵祯立刻放下了烦恼把手放在张美人的肚子上去感受胎动。张美人撒娇地说:“太医说胎儿有些大,奴家害怕。”

赵祯连忙安慰她:“不要怕。朕让李不弃这些天就在京城候着。等你临盆时有他照看定是无妨的。”

又说了半天话赵祯才回到崇政殿,太监赶忙禀报李不弃求见。皇帝正要找李不弃呢,立刻命令让李不弃进来。

李不弃随太监到了崇政殿向赵祯行礼后赵祯问:“不弃,近日在忙什么?”

“臣想试试开一家镖局。”

“镖局是什么?”

“现在道路不靖,经常出现盗匪劫掠行人、客商的事情,阻碍了商路。镖局就是保护行人的人身和财产的安全,或者替人把钱财、货物安全运往目的地。”

“哦,这等小事你自己去作就是了。难道很赚钱?”

“以臣想来,镖局本身就是赚个辛苦钱,但是有了镖局,商路通畅,往来的商人多了,朝廷收的税就多了。不过这只是臣的一厢情愿,结果到底如何还需要办起来之后才知道。臣将此事奏明陛下是因为既然要防备强人,就不但需要结伙行走,而且要携带刀枪,恐有违朝廷禁令。因此臣想求一个特许经营。”

“喔,这样啊?”一听需要携带武器皇帝本能的就有些抵触。“聚众携带刀枪确实不妥,若是为了让商路畅通也可用厢军嘛。”

“厢军是国家的钱养的,只给几个商人做事于理不合。若是向商人收钱又多有不妥之处,详情臣在奏本中写明。”

于是赵祯这才细看李不弃的奏本。李不弃写得有理有据,皇帝也不得不认同,当然其中最打动他的还是李不弃写明镖局为取得特许需要向朝廷交一笔管理费,就等于是行人和商贾向朝廷交了一笔费用,可以增加朝廷收入。

皇帝现在就是看不得“钱”这个字,又仔细看了李不弃在镖局向朝廷的报备也有详细的计划便点点头:“朕明了此事了。如此说来这镖局确实用处不小,对国家有利,朕便准了,你便去作吧。此事没有先例,但既然镖局设在东京,便让皇城司管着。”

皇城司啊,这事儿就好办了。拿着皇帝批的条子,李不弃就要告退。皇帝却说:“不弃,这些日子张美人将要临盆,你便待在东京,若有急事也好找到。”

李不弃只好答应了才去找提举皇城司的甘昭吉。都是老熟人了,两人一直相处得不错,李不弃还松了甘昭吉一份儿挖出西夏和辽国奸细的功劳,因此甘昭吉很好说话,很快就商定管理费按照保镖费用的一成五收取,再就是规定了镖局的武器使用的刀枪不能用军械,弓只能用软弓,人员不能披全套甲胄,人数武器必须向皇城司报备。

这个很宽松啊。李不弃很高兴这么容易就拿到了特许乐呵呵地准备回去,却正遇到张永和。张永和忙说:“李提举慢走,咱有事正发愁呢,要和你商量。”

“不知都知为什么事发愁啊?”

“还不是为了提举的事!”张永和说:“官家又让俺给振武军募兵呢。只是上次才五七百人就把俺折腾得不成。若是再加五百人,俺老张就不要活了。”

“这是怎么了?”

张永和抱怨道:“李提举你平日不让那些军士出营,他们每月的粮饷就不能亲自送回家中,倒有大半着落到俺这里给他们送回家。他们各家又不在一起,下面的人叫苦连天,这可如何是好。”

李不弃哈哈一笑:“我早说过我这练兵的法子必得和百姓服役联系起来,现在知道为何了吧?此事我也没有办法,你既然为难看来只能跟陛下说了。”

张永和叹了口气:“看来也只有如此了。”

一百五十九 折家人(一)

从大内出来李不弃对陶林说:“官家已经同意我们办镖局,你不用跟着我,去找吕丰。此事我以前就跟他商议过,他会给你安排个地方,你就开始招募人手,进行操练。有什么解决不了的事情再来找我。”

陶林跪在地上拜了一拜才去了。李不弃带着其他人回到了城外庄子。

陶林不在身边,有些事情没人作了。今天风有些大,刮了一脸土,于是李不弃顺理成章地指使起罗英娘来:“英娘,打盆洗脸水来。”

罗英娘不由一皱眉,狠狠的剜了李不弃一眼出去了。李不弃等了半天才有人端着水进来,一看却不是罗英娘,而是她的小姐妹。呵呵!

正洗着脸,有人禀报杨指使来了。李不弃忙擦了把脸让人把杨世卿请进来问:“子茂怎得来了,难道淳泽监出了什么事吗?”

杨世卿忙摇头:“淳泽监那里一切如常,提举不必挂心。俺这次来找提举却是为了一件私事。”

“有什么我能帮忙的吗?”

“提举可知我家曾祖母出自镇守麟府路的折家?这次折家有人进京,仰慕提举大名,希望能见一见,便托我来说。不知提举可能拨冗相见?”

《杨家将》里老太君佘赛花就是折赛花的讹传。具李不弃所知从唐初到北宋末年,折家世镇麟府“内屏中国,外攘夷狄”,赵家皇帝很罕见的允许折家“父子兄弟相传,袭其世次”。就是说折家是类似藩镇一样的存在,因此折家绝对算是大宋独一份的第一将门了。

由于处于宋、夏争夺的前沿,折家不同于汴梁这些已经给养成了猪的将门,每一代都能出几个能打的。这才是真正的将门嘛,若是将来李不弃要想统军打西夏和辽国,折家都能提供不错的将领。府州的地理位置也很重要,如果经营好这个地方无论打西夏还是打辽国,这里都是很好的前进基地。

而且折家所在的府州与大宋的其他州府相比有一个得天独厚的优势,那就是折家是那里的土皇帝,还是世代镇守的,这个政策延续性可以保证,不会因为流官卸任人亡政息。要在大宋发展资本主义,这种地方才是最好的选择。

所以折家人自然是要见的。于是说定第二天中午就在高阳正店,折继祖会备下酒宴等候李不弃光临。

第二天李不弃如约而至,带着罗英娘到了高阳正店。折家一共来了三个人,折继祖是个二十岁刚冒头的青年,他还带了两个年纪更小的少年,折继祖介绍这是他两个弟弟。

双方寒暄之后便即落座,两个少年趁着李不弃和折继祖说话的时候一直上下打量李不弃,就好像看外星人一样。李不弃早给看贯了,也不以为意。一个少年偶然抬头看到站在李不弃身后的罗英娘惊讶地瞪大了眼睛,然后突然“嘻”地笑了出来。

这下把大家的目光都吸引了过去,李不弃这才发现这个少年明眸皓齿,实在是太英俊了些。正待他细看时,折继祖呵斥道:“小惠,贵客面前,不可失礼。”

听到哥哥呵斥,那少年不自觉地撅了一下嘴,应道:“是。”。

李不弃察觉到了这一闪即逝的娇憨神态,再仔细看两眼他的胸脯和腰肢的比例,基本可以断定这是个女扮男装的。想来必定是折家人千里迢迢进京,家里的女孩子想跟来看看中原的繁华。

李不弃也不说破,只是和折继祖继续说话。一时酒菜都上来,折继祖问:“提举可要招几个唱曲的女子助兴?”

李不弃忙说:“折大官人千里迢迢来到汴梁,殊为难得。不若我们清清静静说说话,正好我也想听听现在西北的状况。”

杨世卿连忙证明说:“李提举从不叫女子陪酒的。”

这话一说出来那个叫小惠的女孩子又哼了一声出来,见折继祖瞪他,就嘟着小嘴一副抱打不平的样子说:“没来京城之前确实听说李提举对心上人忠贞不二,从不近女色的,让人好生感动。可是没想到李提举虽不要女子陪酒,却带个女扮男装的漂亮伴当,这是怎么回事?可怜和李提举订婚的女子等了提举这么多年,耽误了大好的青春,还以为李提举对他情深意重呢。”

见折继祖和杨世卿都是一副尴尬的样子,罗英娘的脸都羞红了李不弃却只是呵呵一笑:“我的事情都传到陕西了吗?”

小惠不管折继祖目光中的怒吼又哼了一声:“不但传到了陕西,据说都传到西夏和辽国了呢。”

李不弃神情自若地说:“小姑娘,你想象力太丰富了。你怎么不想想,我若与她有什么事,放在家里不好吗?带出来招摇过市坏自己的名声做什么?你看我是不是傻?”

小惠见李不弃认出了自己女子的身份也不尴尬,反而反问道:“那你带个女伴当作什么?难道你不怕别人误会?”

“我带个女伴当在身边自然是有目的的。心底无私,何惧别人误会?”李不弃义正词严,一副真君子的模样。

李不弃这一番表演无懈可击,小惠看着李不弃坦然的样子只得在心里怀疑是自己错怪了李不弃。她倒是豪爽,当即站起身来福了一福:“奴家错怪了李提举,还请莫怪。”

李不弃笑着说:“没什么。”

折继祖忙说:“李提举大名便是在边陲之地也如雷贯耳,因此舍妹缠着我非要看看李提举是何等样人。我实在缠不过他,只好带她来。唉,都是在家给宠坏了。”

李不弃笑着说不妨事。折继祖又转向小惠:“李提举你也见了,便出去逛街吧。不要在这里打扰我们说正事。”

小惠显然对他这个哥哥不假辞色惯了,一仰头挺着略微向上翘的鼻尖就往外走,可走到门口突然又转了回来:“对了,李提举,你家的香水在街上买不到了啊!我可是答应大嫂给他买香水的。”

香水又断货了?李不弃记得工坊里总会留一些以备不时之需的,那就送她几瓶吧。回头看到罗英娘还是一副尴尬的样子,李不弃说:“英娘,你陪折家小娘子去一趟城外庄子看看香水还有没有存货。告诉他们让小娘子随便挑。”

一听说能随便挑,小惠一声欢呼就拉着罗英娘跑了出去。折继祖只能苦笑:“提举多包涵,舍妹有些娇憨。”

李不弃笑道:“这是真性情,比矫揉造作的好。”

没了小女生搅局,几个男人便聊起西北的局势来。酒过三巡,折继祖叹了一口气:“提举果然是对西北的形势了如指掌。既然如此,提举必然知道我折家的苦处。”

一百六十 折家人(二)

这是说到正事了,李不弃便问:“不知有何苦处?”

“我折氏累世承袭知府州,但本族仅300余口,所部缘边蕃族甚众,凡犒劳皆以俸钱,而所用又不能取自蕃部,只能借牛开垦闲田以收获之利,补充公费。但是连年战事,耗费巨大,俸钱却依然如故,如此入不敷出,也不知能支撑到什么时候。”

“不瞒提举说,此次上京我是来向朝廷要钱粮的。只是朝廷钱粮能不能拨下来,能拨多少都是未知。而且向府州输送钱粮耗费巨大,朝廷谈之变色。可是府州几千将士,数万人民嗷嗷待哺不能多待。人都说提举有点石成金的法子,还求提举能点播一二。”

原来是缺钱粮啊!李不弃知道折继祖说府州缺钱粮有一定道理,但是折家与辽、夏都有大宗的回易,赚取的利润不少,真实情况也不至于象他说的那样难过,绝对不会过不下去。

所以甜头肯定要给但是不能给太多。给了甜头取得了信任以后合作就容易多了,再者现在引导折家向自己需要的方向发展打个好基础,以后作什么都好办。但是如果一次给的甜头太多,折家未必珍惜,所以甜头要给的适当,让折家有继续和李不弃合作的欲望。

李不弃想了想说:“府州是稳定西北边陲的柱石。府州有困,我身为朝廷官员自然责无旁贷。不过点石成金什么的都是人浑说的,咱们可以一起参详参详。其实无论什么地方要钱粮都不外乎两个法子,一个是自己种粮开矿,一个是贸易。不知府州的地理如何,当地和周边有什么特产可以利用的?”

折继祖可是有备而来啊,连府州的舆图都带来了。从他介绍的情况来看此时的府州也就是后世的府谷县一带还是地广人稀,但是地形比较破碎,大部分地方灌溉困难,因此适宜耕种的土地并不算多,而且土地收成不高。至于特产则除了牛羊,主要就是煤炭。

府谷的煤炭啊,绝对是好煤。可是在大宋这个时代垃圾的运输条件下,运输成本太高,你把府谷的煤炭运出来干什么都是赔啊,所以煤炭再多现在也没有鸟用。

在府谷周围倒是有些可以往外运输的东西,比如后世鄂尔多斯地区出产的干草和麻黄,纯碱、芒硝,李不弃对纯碱是比较感兴趣的。

听完了折继祖的讲述李不弃就陷入了沉思,半天才在折继祖期盼的眼神中开口说话:“我想咱们应该作一个短期规划,再作一个长期规划。近期就是增加府州粮食和肉类产量,减少内地运粮的压力,再增加些贸易换些铜钱。长期规划是把府州的煤变成钱那才是大钱。”

一个短期规划,一个长期规划,折继祖这种大宋的土包子没听说过啊,只觉得很高大上的样子,立刻热切的问道:“提举可有办法了?”

李不弃说:“西夏和辽国的干草、麻黄、黄芪都是不错的,你收多少我要多少。既然府州不太适合种粮,那就多养牛羊和猪吧。我需要大批的猪油,你顺着黄河运过来我全部收购。我再教你个法子,把牛羊猪肉可以保持不腐数年时间,吃肉代替粮食总是可以的吧?至于其他的法子还需慢慢想。另外你再派个人来跟我学如何制作肥料吧,这样你即使不开垦土地粮食也能增产一些。”

“李提举还会种地?”折继祖很是不信。

杨世卿忙说:“这是自然。”

李不弃又说:“还有一条,要种树。把不适合种地的地方都种上树。将来府州要想富,需要大量的木材,若是现在不中树,将来必然抓瞎。可以多种一些橡树,既可以结橡实喂猪,以后也可以用木材。”

折继祖一条条记下后说:“提举,年前我便要赶回府州,不知这让肉数年不腐的法子多长时间能学得?”

李不弃说:“这个却需要一段日子。因为容器需要现做,而且这法子是我刚想出来的,要想好用还需要好好研究一番。不如这样,你派一个信得过的人和我一起研究。等这法子研究好了,他也就学会了,更重要的是用这法子时会出现什么问题他都清楚了。回去后再出了什么问题他自己就能解决,否则千里迢迢,难道一出问题他还能再回来问我吗?”

折继祖说:“原来如此。那我回去后便立刻派人过来。”

这时一直没有说话的少年人开口了:“二哥,要不然我便留在东京跟提举学会了让肉不腐的法子和作肥料的法子再回去吧。也省得让人跑来跑去。”

折继祖明显有些疑虑:“你……”

少年说:“二哥,我也十三了,能够做些事情。再说还有福书帮着我。”

折继祖似乎很欣慰地点了点头转向李不弃说:“这是舍弟继长,虽然年纪不大,但却是个沉稳的。提举看可还行?”

小小年纪就知道承担责任了,而且身为贵公子却对学习匠人技艺并没有抵触,这样的家族才有希望。因为这个少年,李不弃对折家又看重了许多,欣然答允:“好,他愿学就好。”

正事说完,折继祖为感谢李不弃劝酒更加殷勤,你来我往喝了不少。正聊得高兴,门儿一开,男装少女小慧又跳了进来双手各举着两瓶香水大叫:“二哥哥,你看,好多香水啊!二嫂的也有了啊!你送给二嫂,她就不会把你赶出来了!”

折继祖忙叫到:“小慧,不可胡说!”

小慧这才想起还有外人,又转向李不弃说:“原来你作坊里还藏着好多市面上见不到的品种啊,可是作坊里的人给呢。”

李不弃只好笑道:“我只是告诉他们一些法子,他们自己试着做些新的品种。你说的那些应该是他们做的样品,那个要留作比较,是不能给人的。”

小慧瞪着一双杏核一样的大眼睛问:“布娃娃也是你先做出来的吧?你怎么会想出这么多主意?”

又是个好奇宝宝。李不弃现在对于好奇宝宝们的这个问题已经拒绝回答了,只能呵呵。折继祖本来喝了一坛子酒都没有变色的脸已经涨红了:“小慧!不可放肆!你再这个样子,以后再也不带你出来了!”

小慧这才吐吐舌头藏到了折继长身后。

这酒也喝得差不到了,李不弃便告辞。折继祖便问什么时候让折继长过去学习,李不弃说后天就先过来一起琢磨作容器。小慧听出了端倪便和折继长咬了一阵耳根,然后对折继祖说:“二哥,我和五弟一起留在东京吧?”

折继祖脸都黑了:“不行!你得跟我回去!”

一百六十一 催婚

正在给折继长讲解蒸煮后隔绝外界可以让食物保持不腐的时候,陈全急匆匆引着一个太监进来。太监进来便说:“提举,张美人马上临盆了,陛下请你赶紧进宫。”

折继长下巴都掉到地上了:“提举还真的连妇科都会啊?”

李不弃赶紧纠正:“是产科!”

赶紧换衣服。嗯?罗英娘呢?怎么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的?

现在忙着不能招惹她,就不指使他了。自己把各种零碎挂好了,跟着太监进了大内先见了皇帝和皇后,然后见到几个正在等待的太医第一句话就是:“准备了人参没有?”

“提举,人参已经熬上了。”

李不弃又问:“产钳准备好了吗?”

“已经准备好了。”太医凑到李不弃耳边:“能用到吗?”

李不弃只能说:“希望用不到。”

该准备的都准备了,再有其他问题李不弃也没啥办法了。和上次剖腹产不一样,张美人深得赵祯宠爱,又没有停止呼吸,肯定不会允许李不弃剖腹产的。

站了大概有一个小时,一个老宫女跑出来说:“张美人力气不足了。”

都不用李不弃吩咐,就有个太医把炖好的参汤端过去,老宫女接了参汤又进了产房。

张美人虽然也学过舞蹈,但是大宋的宫廷舞蹈讲究“雅”,对于身体锻炼效果有限。她八岁进宫,在宫中循规蹈矩这么多年,再加上宫中的女人都为了讨好有心理阴影的赵祯尽量把自己弄得纤细,这身体底子实在不敢恭维。赵祯倒确实是宠爱张美人,可是让她一年一个的生,对本来身体就纤弱的张美人来说实在是不能承受之重。所以李不弃最担心的就是她在分娩的时候没有了力气。

好在现在不是有人参嘛。虽然现在皇帝那里存货也不多,但是为了自己宠爱的张美人,为了自己的孩子,皇帝还是特批了一棵人参以备不时之需。

人参还真是有效果,一会儿功夫产房里传来一阵欢呼:“是皇子!恭喜陛下再得一皇子!”

皇帝的脸都笑成烂菊花了,只知道说一个字:“好,好,好。”

好半天皇帝才想起对李不弃说话:“这人参真是仙药啊。唉,也不知什么时候才能从女真人那里买到你说的老山参。”

“今年派去寻找女真的船已经接近辽东,明年如果顺利的话应该就能找到女真人了。”

皇帝最后还不忘了再嘱咐李不弃近期不要出门,若是皇子有什么事,李不弃要随叫随到。

剖腹产出来的那位小名剩儿的皇子已经两岁,身体还算健康,皇帝把功劳都算在了李不弃头上,所以对李不弃产生了习惯性的依赖。

在这个幼儿死亡率很高的年代,帝国只有一个继承人显然不能让人放心,至少要确保一个备份。李不弃估计至少一年内,就算有谁再想把李不弃弄出去折腾皇帝也不会答应,他正可以安心地把自己的金融帝国建立起来。

因为皇帝担心刚生产的张美人和新生的婴儿,李不弃第二天早上才被放出宫。晚上睡得不好,哈欠连天回家补了一觉。等被老妈叫醒的时候发现天下雪了。

便宜老妈多日不见儿子,好不容易等到儿子在家,张罗了好大一桌子饭菜。李不弃吃饭的时候老妈提醒李不弃:“三郎啊,进腊月了啊。又要忙送礼啦,你就是个不操心的,往城外一躲就没了影子。去年有连秀才和吕小胖子帮忙,今年他俩都让你派了差事,家里这些事儿如何料理你得拿个章程啊。我和你爹可办不好。”

说到这里老妈又想起心事:“赵家小娘子是大户人家出身,这些事定然是在行的。你若是能早些把她娶过来,老娘哪里还用操心这些事情?”

李不弃只好提醒老娘:“孩儿和赵家小娘子约定的是考中进士再谈婚论嫁,怎么好反悔。”

“考进士还要后年,这可耽误了咱家添丁进口。现在咱家就你一根独苗,你又惹上了什么弥勒教,让爹娘整天给你担惊受怕的,你无论如何也要先留个后阿。”

老娘喊了丫鬟把新作的两件皮裘取了来:“你让作的几件裘衣都做好了,裁缝师傅都说这皮毛好,他们从来没见过呢。下雪了,你穿上吧。娘和你爹穷惯了,穿不惯这个。这一件你就送给赵家小娘子,顺便问问能不能早些把他娶过来。这也是为她着想,后年她都多大了?”

女文青要的就是个范儿,李不弃估计这事儿没戏,于是说:“赵家小娘子也是个重承诺的,我食言不好。”

老娘怒了:“她不就是要个能东华门唱名的夫婿吗?都说你诗文已经传满天下了,文采自然不输于进士,却没有哪个进士能如你一般白手起家挣下这好大家业。便是进士也没有像你一样三天两头就出入大内的。她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李不弃说:“这不是满意不满意的事儿,而是……”

老娘直接就发飙了:“让你问句话,你这般推三阻四作什么!明日把这裘衣送给他,顺便问一句又如何?要不然老娘替你问去!”

于是李不弃败下阵来,施展拖字诀:“好好,我问,我问!”

老娘却双眼一眯:“哼,你又在打算骗娘了。”

李不弃忙装出诧异的样子:“有吗?孩儿怎么敢骗娘呢?”

“哼,你从小就会阳奉阴违,别以为娘不知道。娘知道你爱面子,要不然先给你寻个小娘子收在房里,娘听人说大户人家都是如此。哪有象你这样,身边连个丫头都没有的?”

天啊,嫡子如果不是正妻生的,那可就有热闹了。被宫斗剧教育的李不弃对这个前景毛骨悚然啊。为什么开后宫的欲望不强烈,就是因为怕幸福了小头苦了大头啊。一堆女人天天勾心斗角天天吵,你还不能不摆平,还有没有时间干正事了?

李不弃忙高挂免战牌:“好了,娘,孩儿的事情自己有计划。娘也不要太操心了,好好将养着身子,将来只怕孙子孙女多了抱不过来呢。”

老娘看看火候也差不多了,才指向他真正的目的:“哼,说得好听。不让娘管也行,先说清楚你那个女伴当是怎么回事?听说还是个习武的,身子结实,应该好生养。你准备什么时候让她进门?”

李不弃哭笑不得:“娘啊,那是招安的强人头领的妹妹,儿子要让他们为朝廷办事,带在身边好安那些强人的心,再让她学些本事,将来能办成事。再说她还是个小寡妇。”

“啊?小寡妇啊?”老娘的热情立刻减弱了不少。

这时候一直低头吃饭的便宜老爹才作为家长发话了:“孩子他娘,儿孙自有儿孙福,何况三郎从来都是个有谋划的,你就不要乱操心了。”

老娘立刻把气撒在了老头子身上:“什么叫乱操心?没有老娘操心,你能享这样的福?家里事情你什么时候操过心?”

老娘现在生意做得越来越大,脾气也见长啊。爷儿俩都把头埋在饭碗上,偷偷对视一眼,悄悄摇了摇头。

见老娘离了饭桌,李不弃悄悄问老爹:“我有个女伴当的事儿传开了?”

“咳,你的事儿没有传的不快的。前天你娘就知道了!”

一百六十二 警告

给赵敏送东西那是从来没断过的,既然老娘要经常下厨穿不惯皮裘,这么好的皮裘也不能瞎了,就送给赵敏吧。

李不弃穿着用海豹皮新作的皮裘骑马出门,回头率绝对百分之百,因为大宋的人就没有见过海豹皮做成的皮裘。

今天正是雪过天晴,路上有不少出行赏雪的达官贵人。海豹皮银白色油亮的皮毛被阳光一照泛着银光,被浅黑色的部分和黑色的斑点衬托着显得更加耀眼,引得不断有人停下车子派了伴当过来询问李不弃这皮裘是什么皮子,从哪里买的。李不弃总是耐心的告诉他们这是朋友在海上猎杀了几只海兽得来的,汴梁独此一家别无分号。

大宋的汴梁就是个朱门酒肉臭的社会。这里不缺钱,更不缺少争奇斗富的欲望,李不弃估计用不了天黑,他身着海豹皮的消息就会传遍汴梁。然后的事情就顺理成章了,那些不缺钱的主儿会疯狂的追求海豹皮毛,会促使追求财富的人不顾风浪出海追捕海豹。当近海的海豹越来越少,追捕海豹的人将追赶着海豹不断向北,向东走得越来越远。

等他们进入日本海和太平洋,那里不但有海豹还有海狗、海狮和鲸,更多的财富将引诱更多的宋人闯入海洋。李不弃相信,等他们发现北极熊美丽的皮毛会疯狂的。

当航海的人越来越多,航行的范围越来越大,就有更多的人去钻研航海和造船技术,新的航道将随之开辟,甚至一个海上的社会也将形成。长途航行的人们需要在日本海沿岸寻找一个合适的落脚点,南方在冬天海面不会封冻的北海道将是一个理想的选择。但是人的贪婪总是无止境的,不知道有没有人会打本州岛和九州岛的主意。

而这些未来的远景都将随之李不弃让周青捕杀几头海豹,并把皮毛穿在身上做广告拉开序幕。

什么?你说可怜的海豹会遭到灭顶之灾,生态平衡会被破坏?你傻啊?你看看西方人什么时候谴责过他们祖先为了获取皮毛和捕杀鲸鱼?人家提起这事儿的时候都是自豪地称赞自己祖先勇于开拓和冒险的精神呢,只有当你想通过和人家一样的手段获取财富时人家才会谴责你破坏生态。那意思其实就是这事儿我能干,但你不能干。

资本原始积累从来就是血粼粼的,无论古今,只不过这血有的是自己的,有的是别人的。李不弃已经想好了,为了发展中国的航海就算把太平洋的海豹都杀光了也没关系,等将来有了钱有了闲,等不那么迫切需要皮毛了,可以去保护大西洋的海豹嘛。到时候一定要义正词严向白皮猪们宣布,捕杀海豹就是犯罪!保护海豹就是保护人类自己!再整个共约什么的,这特么多绅士啊。

一路招摇过市来到赵家,赵家的态度却很不友好。没办法,李不弃现在在士林中就是个瘟神一样的存在,名声肯定不咋地。赵家自认为士林一员,自然要保持与士林一致。

好在赵敏的年龄偏大了又矢志遵守诺言,而且李不弃的事情不但传遍大宋都传到辽国去了,赵家也不敢轻举妄动,否则早就寻个人家把赵敏嫁了。所以嘛,李不弃虽然没能进赵家的们但是皮裘还是送进去了。

李不弃今天就是出来作广告的,下午又骑着高头大马亲自来到丁度学士家。“学士,派去寻找辽东女真人的船虽然今年没有达到辽东,却意外捕获几只海兽,剥了好皮子。我看这毛皮甚是暖和,便给学士作了件斗篷。”

说完李不弃让人把海豹皮的斗篷呈上来,丁度也是识货的,立时就吃了一惊:“这是什么皮毛?”

“哦,就叫海豹好了。这东西生活在海里,以鱼和海鸟为食,也很凶猛,类似虎豹,所以称为海豹。”

丁度说:“喔,这东西只怕太贵重了。”

李不弃却谦虚说:“船上人说,这海豹在海中倒不少,只是难以寻觅,所以我大宋不知有此物而已。所以也不算贵重。船上的人剥皮子的手段还差些,所以这皮子其实也并不算好,只是现在稀罕罢了。学士穿上试试可合用?”

“好吧。”丁度在儿子丁讽的帮助下披上斗篷又摸了摸油光水滑的皮毛,不由赞道:“真是好皮毛,竟比貂、鼠还强些。”

李不弃赶忙趁机夸赞:“这海豹终年生在冰冷的水中,正是这身皮毛才让它不会冻死。而且它生在水里,这皮毛自然是防水的,自然比貂鼠的还好。”

收起斗篷再次落座,丁度不由劝起李不弃来:“中正啊。你可知道现在无论是东京还是外地,都传说你是灾星呢。虽然传言有些偏颇,但总是你手段太激烈,不该为了韩稚圭一下子牵连半个枢密院。你既然要考科举,以后定是要做官的,树敌太多,将来作什么事都会很难。”

丁度一向不参与朝堂倾轧,正是因为保持了一颗平常心他才能受到赵祯的尊重,也正是因为一颗平常心他才能扯了赵祯的虎皮作大旗一直教李不弃。因此丁度劝李不弃肯定是出自好心。

但是丁度这种与人为善的性子让他很容易给别人当枪使,因此李不弃即使在丁度面前也绝不会承认自己和枢密院官吏通辽夏奸细的案子有任何瓜葛。李不弃一脸无辜:“这是从何说起啊?枢密院的案子是李公明查出来的,只是因为怕打草惊蛇让我帮着捕人而已。我怎么能知道能牵连小半个枢密院呢。”

“难道不是为了韩稚圭?那些人泄露机密已久都没人查,李公明怎么忽然便想起来查这件事?而且一查就查了出来?”

呵呵,这事儿所有人都能看出和李不弃有联系,但是谁都没证据,只能猜。只要他们拿不出过硬的证据,李不弃才不会承认呢,他说:“这么说来此时倒是和韩枢密有关了。若不是他要调振武军围剿京畿流寇,就不会有捕盗司,也不会有捕盗司为了查清京畿盗匪的情况四处侦探。但是只能说是枢密院那些人太明目张胆了,不然也不能如此轻易就查出来。”

丁度说:“民间倒都是这种说法,百姓都说是枢密院那些人作孽太多,冤死的十几万禁军不放过他们。可是民间如何说没有用,有时却看朝堂上如何说。若是你在朝堂的口碑坏了,便是明年的乡试只怕你也难中。”

李不弃一惊:“不是考试都是糊名的吗?”

丁度冷冷哼了一声:“糊名是没错。若你是个不相干的人自然是公平的。但你如此鼎鼎大名,文风又如此直白又好特立独行,有心人就算不能一眼认出来也能猜个八九不离十。凡是相似的随便寻个小错就黜落了,总有理由。没人给你说话,你哪里申辩去?”

看着李不弃一脸惊悚的表情,丁度又补刀:“近来可是几人向我要过你的诗文。你那诗文能有什么好的?难道不奇怪吗?”

看到李不弃懵逼的神色丁度摇摇头叹了口气:“把你最近作的文章拿给我看。以后文风决不可特立独行,你可记住了?”

李不弃忙说:“学士教训的是。小子准备这一年足不出户,就在家里读书了。我谁也不惹,总成了吧?”

一百六十三 意外

“小娘子啊,这是李提举送来的,说是大宋少见的皮毛呢。快看看是什么好东西。”赵敏的奶娘抱着个包袱上了绣楼说道。

杏儿连忙跑到楼梯口接过包袱,放在桌上,待赵敏过来后连忙打开。一时三个人都发出一声赞叹:“呀,这是什么皮毛,竟然这般华贵?”

正说着赵敏的二嫂风风火火跑上绣楼:“哎呀呀,听说李不弃又送了好东西,让我看看是什么?”

当看到在灯光下熠熠生辉的皮毛她不禁惊叫一声,手在斗篷上摸着:“不是貂皮、银鼠之类。这般大的皮张,也不知是什么。这东西只恐比貂皮还暖和些。小敏,快披上看看!”

赵敏披上后又引发了二嫂的一声惊叫:“这是太漂亮了!李不弃还真是有本事,这么稀罕的东西都能弄来给你。”

她唠叨个不停:“昨日听说他带着个妖艳女子招摇过市,还以为他变心了。现在看来就是有人看不得别人好,嚼舌根子。一个身边连个使女丫鬟都没有的人怎么会弄那些花花事儿?不过小敏,你真的要当他东华门唱名才嫁?可是还有一年多时间啊,你都多大了?男人都是耐不住寂寞的,吃着碗里的,还要看着锅里的,也不知他能不能等得了。”

听着二嫂毫无逻辑的一番话赵敏也不由皱了一下眉头。毕竟人心隔肚皮,两人都很少见面,谁能保证李不弃一直不变心?不过话都说出去了,赵敏知道自己若是稍有做错绝对引起悍然大波,赵家身败名裂都有可能。多少人等着看笑话呢,一有李不弃带着个女人出现的风声,好几个熟的不熟的女孩子便跑来看他,打得什么主意昭然若揭。所以现在最安全的还是继续等下去。

她没有接二嫂的话,只是吩咐杏儿:“过年姐妹们聚会的时候就穿这件了。”

等二嫂等人都走了,杏儿还是不放心的问赵敏:“娘子,你说李不弃真的不会变心吗?”

赵敏虽然心里也不是完全有底,但还是安慰杏儿也安慰自己:“他行事其实是个思虑周全的,若是真看上了谁也不要带出来招摇。那女子说不定有一番来历。”

杏儿眨眨眼睛:“不如我们再和上次一样去问问他到底是怎么回事吧?”

李不弃从丁度那里出来回到城外庄子,立刻有个护卫上前来禀报:“罗家小娘子他们三个人今天出门了,买了好些香烛回来。”

买香烛肯定是要祭奠人。想起这支义军中基本所有女人都戴孝,李不弃就有了些猜测。

张海的起义军是去年腊月给韩琦在商山剿灭的,张海战死。从时间上来看,如果罗英娘祭奠的是那时战死的人,说明这支义军可能是张海起义军的最后骨干。如果是这样就能说明他们战斗力比较强悍的原因了。

如果是这样,这些人里面说不定有一两个在官府挂了名的人物,走漏了风声就可能引出很多麻烦。盯着李不弃的有心人很多,他能想到的别人也能想到,一个无意的错误就可能引得人来找麻烦。以李不弃和皇帝的关系,当时又逼金知府写了催促招安的扎子做挡箭牌,他李不弃肯定不会有事,但是这支义军能不能保住就难说了。

李不弃决定一定要和罗英娘谈一谈,如果有什么就要早作准备。他吩咐那个护卫:“立刻去把罗英娘叫来。”

罗英娘跟着护卫来到李不弃的书房,李不弃一摆手陈全就带了护卫退出屋子,并且把门也关严实了。这让罗英娘马上警惕起来,反手握住了袖子中的短小匕首,问:“你要干什么?”

李不弃端着茶杯悠然喝了口茶:“要问你些话,不方便太多人听见。”

“你要问什么?”

“你买了香烛要祭奠什么人?”

“祭奠奴家双亲。”

“这几天吗?”

“还有几天。只是今日你进城去了,奴家左右无事便去买了香烛备着。”

“那么你们这些人是不是都是要这几天祭奠亲人啊?”

“是。”

猜中了啊!李不弃越加佩服自己的反应快了。“如果我没记错,去年这个时候张海在商山战死,他所部全军覆没。你们都是这几日祭奠亲人,那么我推断你们祭奠的应该都是张海身边的人吧?据说当时张海被数万官兵团团围困,败像已现,张海他们虽然英雄,但是也未必不会准备后路,让一些人能够跑出去。”

“而按照情理来说,安排谁跑出去呢?肯定是他们的亲人。因此你们这些人中必定有张海身边大将的妻儿,是不是?”

罗英娘没有否认,但是明显地手握紧了匕首:“你要怎样?”

李不弃两手一摊:“我只是告诉你我能想到的事,别人也能想到。京畿的聪明人尤其多,一旦你们同时祭奠亲人,落在有心人眼中很容易推断你们的来路。当时你们可是说自己是给张海裹挟的百姓,这可是欺君之罪。所以你最好还是跟你们的人说一声把祭奠推后吧,或者分散开来。毕竟逝者已矣,生者还要挣命。”

罗英娘明显愣了一下才点头说:“好,明天奴家就回淳泽监去安排此事。”

说完她就要退出屋子,李不弃却说:“等等,长夜漫漫,左右无事,我们聊一聊。”

罗英娘又警惕起来:“聊什么?”

李不弃指着一张椅子说:“坐下说。看来你们的秘密不少啊。我可是担着好大的干系,这一次就差点给吓死。你怎么也要给我交个底,否则总有这种始料不及的事情,我可护不住你们。”

罗英娘迟疑了一阵子才说:“官人猜得不错,我们这些人中确有不少是头领的妻儿,最后他们为我等引开官兵我们才逃出来的。官人还要奴家交什么底?”

李不弃说:“好,我也不问你都是什么人的妻儿。只问你,这些人都可靠吗?你们现在可是真心想到海外去?”

“这些人都是头领最信任的人,自然可靠。中原已无我等立足之地。若是海外真如官人所说,有什么不可去的?不瞒官人,大伙儿都盼着真能找到个桃花源。奴家却要再问官人一句,海外真有官人说得那般好吗?”

李不弃呵呵一笑:“海外是桃源还是地狱就看你们的本事了。只要人不惜力气,方法正确,苦干几年,那里便是世外桃源了。你看吴越本是荒蛮之地,依靠着中原,如今不也是鱼米之乡了?当然方法很重要,所以才要你们多学本事。但是既然有人是张海手下头领的家人,这情况就不同了,须得尽快把人送到海外,免得漏了马脚。这个你也告诉罗秀才。”

“喔,奴家记得了。官人还有什么事?”

“没什么事了。那就聊聊你的事吧。”

“奴家有什么事?”

一百六十四 张英娘

李不弃问罗英娘:“你到底是祭奠双亲还是祭奠亡夫?”

罗英娘脸一下子涨红了:“奴家未曾许配人家,怎会有丈夫?”

原来不是小寡妇啊,这么说还有戏。

李不弃站起来踱到罗英娘身边:“那是我想岔了。可是你和罗秀才是兄妹,却为何一个戴孝,一个不戴孝?这岂不是很奇怪?”

这下罗英娘咬起来嘴唇,半天才说:“爹爹在最后的时刻把奴家托付给罗大哥,因此我与罗大哥才以兄妹相称。”

李不弃点点头却逼视着罗英娘:“可是既然如此为何罗秀才和石峰两个首领在决定什么事情时都要征询你的意见?难道你也上过阵,领过军,还是说曾经参与过军务?”

罗英娘很骄傲地点头:“奴家确实上过阵,也参与过军务。”

“我让人打听了,张海手下似乎并没有一个年轻的女头领。那么,你爹爹应该在张海的队伍中地位不低吧?张海所部主要头领有哪些家人我都能寻访出来,不过那样的话会有些动静。我希望你告诉我你到底是谁。你们几个主要首领都是什么样人。”

罗英娘咬了半天嘴唇才说:“家父就是张海。”

“真的?”

“自然是真的。”

“你可敢起誓?”

罗英娘二话没说还真起了誓。宋人对起誓是很重视的,一般来说不会拿这个骗人,李不弃只有相信了。

呵呵,虽然有些心理准备,但还是感觉有些意外,不过李不弃更多的是警惕,脑子不由飞快地盘算起来。

罗英娘见李不弃不说话,问道:“你打算如何措置我们?”

“如何措置?啊,还是和以前一样。只是你要告诉我,你们这些人里是否还有你爹爹的大将,谋主这些显眼的人物。朝廷定是要追索这些人的,其他人的问题倒是不大。比如说吕秀才,一个读书人跟在你爹爹身边定是很惹眼,朝廷不可能查不出来。”

罗英娘说:“爹爹当时安排我们逃走之前就想到了这个,挑选的人除了几个伯伯和叔叔的家人外虽然都是可信的,但对朝廷来说都是无名之辈。吕大哥是给个官陷害下狱夺了妻女去,我等南下时候打开城池后把他救了出来。但是他找不到妻女,只得跟在队伍中作些杂事,朝廷应该注意不到。”

“石大哥虽然是爹爹同村的,但只是贴身保护爹爹,很少单独领兵,也是没什么名号的。其他几个头领有也多是叔叔伯伯的贴身护卫,但是名声不显的。”

“真的?”

“自然是真的。我爹爹可是想了好长时间的。”

“那你的真名叫什么?”

“奴家叫张英娘。”

张海能起事十几年,转战陕西、河南、湖北三省,想来也不是简单人物,若是连自己的女儿都安排不好就有点儿太失败了。听罗英娘一再保证,李不弃松了口气。

张海让韩琦领兵给杀了,张海的女儿算是和大宋朝廷苦大仇深吧?而且张海的起义军打破了三四十个州府,影响太大了,在张海起义军已经被剿灭的情况下,就算他的女儿想要招安,只怕大宋朝堂也不会同意。这么说来张英娘几乎没有可能和大宋君臣妥协。只要她还生活在大宋的土地上就必须生活在黑暗之中,就属于见光死啊。

其实李不弃在大宋又何尝不是见光死呢?他现在都时常担心自己的秘密一旦被人发现就会给当做异端弄死。从这一点说张英娘倒是和他是一路人,是一个可以成为同盟的人。

李不弃很希望在这个世界上能有一个能遇到一个让他放心,可以说一些秘密的人,张英娘很有这个潜质。而且,这个妹纸生得也算正点,要胸有胸,要臀有臀,鸭蛋脸,杏核眼,尖下巴,小嘴巴,稍微一打扮不比后世的娱乐明星差;更难得的是好像武艺不弱的样子,还见过大风大浪,这样的人遇到急事上能派大用处。

如果说李不弃追求赵敏是为了完成夙愿,那么看中张英娘就是因为现实的需求了。不过李不弃也很挑剔,总要相处一段时间看看脾气性格如何,顺便搞个养成也不错嘛。

至于张英娘可能让人认出来,这个险可以冒。

打定了主意,李不弃停止踱步:“你明天赶回淳泽监让你的人小心在意。告诉那几个首领情况有变,明年需要尽快送你们出海。然后你就回来,就跟在我身边。”

“为,为何要奴家跟在你身边?”

李不弃一脸正气地给出了一个很正当的理由:“明年就把那些人送走,很多原本的计划都要改变,事情千头万绪。我看你遇事思虑还算周全,又熟悉那些人,有什么事也好商议。”

李英娘问:“让罗大哥来不成吗?”

“不成。很多出头露面的事情要罗秀才作。他在我身边,淳泽监那边就没了比他合适的人。为了让你的人在海外生活得好一些,还是你跟在我身边得好。而且你在我身边可以端个茶倒个水,罗秀才干不来的。”

李英娘狠狠地瞪了李不弃一眼,却没有再反驳。

呵呵,这是个不错的开始。

当晚李不弃就写了一封信,要连广智帮他留意有没有那些犯了罪、欠了高利贷活不下去的铁匠等匠人,因为各种原因在中原活不下去的医生。李不弃准备把他们搜罗来统统送到耽罗岛上去。有了这些匠人,义军那些人才能把耽罗岛建设成一个开拓海外的前进基地。

第二天李不弃早上吃完饭,李不弃刚把李英娘又嘱咐了几句后送走,就有几个勋贵子弟火上房一样从城里跑来询问昨天李不弃穿得是什么毛皮。当然他们也对镖局很感兴趣,但他们是勋贵,本来就和军队瓜葛,若是再和一支民间武装有瓜葛,肯定引起皇帝的猜忌。这个道理他们都明白,所以他们真的不敢有什么想法。

正应付着他们,突然护卫禀报有人送信来。

李不弃让送信人进来,一看有些眼熟,只是记不起在哪里见过了。接过信,见是一笔娟秀的小楷,内容只有简单的几句话,说是近来作了几首诗想请李不弃评点,地点就在大相国寺,时间是明日巳时。

这谁啊?好大口气,现在一般人是能请动李不弃的吗?还指定时间地点?李不弃忙看落款,只见四个字“千年伊人”。

千年伊人?这谁啊?

再看看送信的下伙子,李不弃忽然想起来了,这特么不是赵敏女扮男装时赶车的小伙子嘛。原来是美人儿相召,这个得去,必须的。

赵敏不落真名显然是不想留把柄,于是李不弃把信折了收起来,只对送信的小伙子说:“小娘子的意思我已知晓。你只跟小娘子说她太客气了,区区毛皮算得了什么,只是稀罕些罢了,让她不必挂怀,只要她喜欢就好。”

有个好事儿的勋贵子弟就问:“哥哥,可是赵家小娘子写的信?”

李不弃淡淡地说:“赵家小娘子知书达理,我不过送她一件披风而已,她还专门写了信表示谢意。呵呵。”

一百六十五 抄兴大发(一)

眼看离过年近了,虽然彤云密布但大相国寺的市场越发热闹,大早上就完全可以用人山人海来形容,但是寺内却依然幽静。李不弃到大相国寺的时候还没到巳时,便走进寺内闲逛。

时间还早,上香的人还不多,李不弃便很惬意地在殿宇和古树中游荡,寻找能够利用的景色。

没办法,丁度向他透露了有人已经惦记如何在明年后年的考试中给他使绊子同时给他支了个招。那就是李不弃如果能在这一年里把文名张扬出去,让人觉得李不弃考不中进士不对了,那么那些人下手时就会顾忌些。

李不弃估计自己现在写文章至少能达到中等以上水平,诗也算能拿得出手——这并不是李不弃水平多高,而是这个时代文人的普通水平其实并不高。李不弃当年也是在扩招前的高考独木桥上冲杀过来的,大宋每届参加科举的人才能有多少?只怕赶不上河南一年参加高考的人数一半多吧?

这种水平比上不足比下有余,要想达到丁度的要求根本没有可能。不过丁度给李不弃出这个主意也不是毫无根据,因为李不弃写的《竹石》、《红梅颂》现在都是广为传颂啊,只要李不弃再写出几首这样水准的诗文来,再次名动士林,再有皇帝罩着,谁敢随便下手在考试上黑李不弃啊?

再写几首高水准的诗文对李不弃来说不是难事,继续抄呗。不过抄的诗毕竟不是自己的,风格总有差异,如果是平白的写出来会让人生疑。但是一旦是触景生情的话就好解释了,所以李不弃要抄诗总要找个引子出来。

李不弃在寺内转悠的事情很快就惊动了无智大师。现在无智大师因为给相国寺增添了一处胜景,功劳大大的,因此现在也高升了,日子过得滋润。现在他唯一常常挂心的就是让李不弃和赵家小娘子喜结连理,这样才能彻底成全“姻缘殿”的美名。因此他其实是尤其关心李不弃的消息的,当听说李不弃在寺里游逛的时候就跟着小沙弥急忙忙走过来,正看到李不弃正在一间大殿外注目大肚弥勒佛的造像。

“啊,提举来了?”

李不弃回头看到无智连忙回身行礼:“啊,大师好。”

无智呵呵一笑:“提举刚才一直注目弥勒菩萨,不知可是受了菩萨感召?”

“我这种愚钝之人,菩萨的感召没有觉察到,不过刚才倒是突然想出了一副对联。”

无智的脸立马笑成了烂茄子——李不弃的诗词可是四处传唱的,完全可能再给相国寺添一副脍炙人口的对联啊。他忙说:“提举做得对联必然是好的,不如就写出来看看如何?”

说完也不等李不弃答应就吩咐小沙弥:“快去取纸笔来。”

大相国寺会赚钱,很多殿里都有给求签人解签的,那里便备有纸笔。小沙弥飞跑了去,一会儿功夫就拿来两条裁好的纸张和笔墨砚台,身后还跟了一群听说李不弃要写对联过来看热闹的和尚和香客。

李不弃故作为难之色:“哎呀大师啊。这么多人不是让我献丑吗?”

无智却不肯放过李不弃:“提举出口成章,那一个‘长长长长长长长,长长长长长长长’的对子到现在还让人称奇呢,怎么能说献丑呢?提举不要自谦了,快快写来,也好让我等一饱眼福。”

跟着过来的香客们也都附和:“提举快写吧。”

一番谦让,李不弃终于拿起笔写下了“大肚能容,容天下难容之事;笑口常开,笑世间可笑之人”。

李不弃写完,立刻一阵叫好声。无智更是高宣佛号:“提举这对联正写出弥勒菩萨的宽宏大量,慈悲为怀,实在是难得的佳作啊。快挂起来。”

他胖脸笑得连眼睛都看不见了,却请李不弃又写了一遍立刻吩咐小沙弥:“快去请雕工来,将这幅对联刻好了悬在门上,也可警醒世人。”

李不弃忙说:“献丑了,献丑了……”

这时候一个护卫挤进人群,贴在李不弃的耳边小声说:“官人,俺刚才看到赵家小娘子来进香呢。”

李不弃作出惊喜的神色,对无智说:“大师,小子还有事,告辞了。”

无智前几天听说李不弃带这个女扮男装的女子出双入对的,心里七上八下的,生怕坏了“姻缘殿”的名声,正想问问李不弃是怎么回事呢,哪里肯放李不弃走。见李不弃往前边走,他连忙跟上:“李提举,时候还早,不如往禅房小坐一会儿……”

李不弃哪能顾上无智啊,一边敷衍着一边快步往前走。来到前边大殿外,从门外就看到赵敏跪在菩萨前面呢。都不用看人,她身上披的海豹皮披风现在在大宋可是独一份,绝不会错了。

李不弃呵呵一笑,抬腿就走进大殿,直接从知客僧手里拿了一束香点燃了就走到赵敏身旁跪了下来。赵敏正在祈祷佛祖保佑父母平安,突然身后传来杏儿轻声的惊叫,她扭头一看,见一个男子正和她并肩跪下来,不禁惊得差点儿也叫出声来。幸好李不弃身上那件海豹皮披风太特别了,接着一张黑脸扭过来向她嘿嘿一笑:“这披风可还凑合?”

赵敏原本想着找个僻静处和李不弃说几句话,没想到李不弃毫不避讳地在大庭广众下与自己说话,登时就红了脸,慌乱地说:“你怎的……”

李不弃抢先说:“昨日你写信谢我送你披风,今早我便想着来咱们初次相见的地方看看。谁知你也来进香了,这岂不是心有灵犀一点通?”

他说这话的声音不小,能让知客僧和跟过来的无智都听到。赵敏也是心思灵透的,立刻明白他的用意,不禁心里一暖。大宋现在理学还没有兴起,女子还有些许自由,但是大家闺秀约会情郎也属于会坏名声的八卦情节,所以李不弃这个给他挡枪呢。

虽然心里感激李不弃,但是在大庭广众之下也不敢多说话,只是继续叩拜菩萨。却听李不弃搓着香也在祷告:“菩萨,请受俺李不弃一柱香。你既然把姻缘送到俺面前,便好人做到底,保佑这姻缘成了吧。可不要戏弄俺,否则惹恼了俺别怪俺拆了你的金身。”

赵敏惊得连拜了几次都忘了,无智都石化了——这位胆子也恁大了,竟敢威胁神佛,这是个什么人啊?

见李不弃已经站起身来无智才忙说:“菩萨自会保佑提举这份儿姻缘的。来,提举这边请禅房奉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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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百六十六 抄兴大发(二)

现在无智就像是个拉皮条的,为了成全“姻缘殿”的美名绝不会放过让李不弃和赵敏增进感情的机会。不多时,赵敏也被请到了客堂。

赵敏没有想到事情闹得如此轰轰烈烈,一进客堂见李不弃迎上来立刻红了脸。而一直陪着李不弃聊天的无智则识趣地退了出去,给他们留下了谈话的空间。当然客堂的门还是开着的,以示没有私情。

李不弃先问:“这披风穿着可还合适?”

赵敏忙说:“合适呢。却不知是什么皮子作的,又软又暖和。”

李不弃用扇子敲打着手心:“昨日那信上落款却是别致,可是当初我的承诺是一万年,你为何却自称千年伊人,岂不是辜负了我的真心?”

赵敏忙说:“家父从来教导奴家惜福。千年的缘分已是神仙才有的,万年更是奢望。奴家这样自称已是惶恐了。”

见赵敏和李不弃有一句没一句的聊起来却就是不提最关心的事,杏儿不禁着急,这可是也关系到她的幸福呢。她鼓起勇气瞅个空子就插嘴道:“李提举,你既然当初对我家小娘子许诺万年的恩情,这才几年,为何就带着个女子招摇过市?这样岂不是寒了我家娘子的心?”

李不弃一笑却不承认:“你说这件事啊?我身边带着那个女子却是为了给官家办差,只是这事儿你不要说出去。再者我告诉你,那个女子现在还给他双亲带孝。这个你总该放心了吧?”

杏儿却一撇嘴:“既然那女子还在孝期,就该好生待在家里,怎么会出来乱跑?”

看着杏儿两手叉腰高高扬起红扑扑的小圆脸,象一头骄傲的鹅,李不弃却平静地摇摇头:“江湖儿女身不由己。便是那些街上讨生活的,难道死了老子娘就真的在家守孝三年?只怕妻儿都要饿死了。”

赵敏听他说那女子带了孝又看到李不弃如此镇定其实已经放下心来,一个连丫鬟都不置办一个的人怎么会打一个正在孝期中女子的主意呢,没有道理啊。赵敏还是单纯了些,没想到李不弃睁眼说瞎话的本事其实炉火纯青。

信了李不弃的解释她忙制止杏儿继续问下去:“杏儿,我等衣食无忧,自然不能体会那些苦人的生活。相信提举不会骗奴家,你不要再问了。”

杏儿很乖巧的住了嘴,赵敏便对李不弃说:“大比之年马上就近了。听说提举忙于公务,却不可荒废了学业。提举是个聪慧的,不考个进士出来却是可惜了。”说完,赵敏的脸已经红到了耳根子。

李不弃呵呵一笑,就此改了口:“姐姐放心,虽然公事是繁忙,但是学业我也没有撂下。明年我准备闭门苦读一年,后年定要东华门唱名,绝不辜负了姐姐。”

赵敏默认了“姐姐”这个称呼,只是说:“这样就好。”

李不弃趁热打铁:“不如姐姐随我在寺内走走,看看新添了什么景致。刚才我看那禅堂后面便有一座精致的假山以前没有注意到,我也作首诗与姐姐解闷儿。”

赵敏忙说:“让人看到,不方便呢。”

李不弃却笑道:“怕什么,光天化日之下,还怕有人嚼舌根子不成?”

李不弃知道有好多人关心自己,所以细作什么的除了拿给几个可靠的人点评很少流出去。因此虽然李不弃一旦有诗文流传出去就会遭到很多人品头论足,并且被有心人传到赵敏耳中,但是赵敏真的没有见过李不弃多少诗文。她也对李不弃的诗文水平很好奇,便半推半就地跟着李不弃出了客堂。一脚踏出门外,只觉脸上点点冰凉:“呀,下雪了呢。”

谁知客堂外面正有几个书生围着无智和尚在辩论什么,无智看到李不弃他们出来连忙甩开书生们走上前来:“提举这就要走了?”

李不弃说:“屋里气闷。正好下雪,我与赵家娘子在寺内看看景致。”

这时候几个书生却从无智身后转出来拱手,为首一人一口南方口音道:“对面可是李中正?在下福建魏式,久仰诗名,不意今日在此得见尊颜。我等适才见中正兄题的弥勒殿对联果然好文采,不由见猎心喜,想与中正兄切磋一下,还望不吝赐教。”

哥虽然想扬名,但是今天还要陪美人儿呢,哪有功夫理会你们?李不弃恭谨地还礼后说:“原来是魏兄。今日却是不巧,在下要陪佳人。不如魏兄留下住址,改日在下再登门拜访。”

李不弃觉得赵敏在旁,但凡有些眼色的也应该赶紧消失,可是没想到一个矮胖的秀才却冷笑起来:“不知是不方便还是不敢在人前作诗啊?在下可是听人说李中正在人前就没有做出过看的过眼的诗词来,只能人后才会有脍炙人口的句子。这是实在是奇哉怪也,莫不是真如传闻所说是家里藏了个有能耐的枪手?”

他这么一说,就有人跳出来和矮胖子呼应:“李兄,我这兄弟最是心直口快,说得不对还请恕罪。只是现在这世上就有一起子人有几个臭钱就找枪手买几首诗给自己脸上贴金,李兄能作出好诗却少与人会文就难免让好事之人猜疑。不如李兄就作几首诗词出来,谣言便不攻自破了啊。”

这就是挑衅了啊,李不弃不明白自己怎么得罪这些南方士子了。不过今天他正要宣扬自己的诗才呢,这些南方士子愿意当陪衬那也是求之不得。因此他便苦笑着看向赵敏。

赵敏此时已经带上了兜帽,见李不弃看过来只是点了点头。

于是李不弃便问:“在下以为诗词不过小道,平日心不在此,没想到竟给人编排出这些传言来。这位兄台说得也有道理。却不知要如何切磋?”

一帮人在这里说话的时候,早有闻名而来的香客们围在周围看稀奇,见李不弃答应作诗都叫起好来。无智更是连喊小沙弥在旁边草亭中备下笔墨。几个福建来游学的秀才也是惊喜地对视一眼。

千里迢迢来到汴梁游学是为了什么啊?一是为了拜个明师学点儿本事,二就是为了扬名了。李不弃可是大名人,和李不弃有关的事情总是传得飞快,今日和李不弃比诗文的事情一定也会很快传开。如果他们今天的诗能压过李不弃,那么他们作的诗一定也会随之传遍汴梁士林,说不定还能传到那些贵人耳中。这下可要出名了!今天赚到了!

对于压过李不弃一头他们还是颇有信心的。

魏式他们几个福建人前几天头一次见到汴梁下雪,新奇之下着实下功夫写了几首诗,自觉写得不错,各自留了一两首反复打磨准备在重要的文会上使用。这样反复打磨过的诗自然不是仓猝见做出来的诗可比的,而且不是说李不弃很少在人前作诗吗?这说明李不弃在急智方面差些,那么他们赢的把握就更大了。

有这些诗打底子,现在又正好下雪,那么最保险的自然要写和雪有关的诗了。于是魏式上前一步说:“现在正好下雪,不如我等就各自以雪为题各自作几首诗出来让大家品评如何?请李兄先作如何?”

特么的,哥陪孩子背的诗是不少,可是要找出一首契合现下场景的还真是需要费一番心思啊。不过哥先让你看看什么叫七步成诗。

李不弃点点头仰起头看看天却皱起眉头:“一片……两片三四片,五片六片七八片……”

这下在场所有人的脸都抽成了包子,不由竖起耳朵听李不弃如何往下接。就听“九片十片十一片……”,然后李不弃似乎卡住了,没了下文。

“这,这是在数数吗?”正在众人将要蹶倒之际,李不弃突然冒出了第四句:“飞入小池都不见。”

原来草亭旁正有一个小池,可能是下有泉水,如今还未冻结,雪花落入其中立时无影无踪。

如此以来,原本都在担心李不弃一首诗突然峰回路转,画龙点睛,整首诗都活了。不但是赵敏,就是围观众人也都是长出一口气,。

这首诗本身不能说如何出彩,但是刚才好些人都悬着个心猜测李不弃如何接下去,猛然间眼前一亮有人不由就叫:“妙哉,妙哉。”

魏式干笑两声:“李兄倒是有急智。只是这诗实在是缺了文采。不如再仔细斟酌一首,先听听我等的。”

一百六十七 抄兴大发(三)

因为都有作好的诗,士子们装模作样略一沉吟便写了几首诗出来。几个福建士子在福建当地也是有些才名的,这些诗又都是经过了几天反复琢磨的,自然比“一片两片三四片”要文采斐然,便引起人们一阵叫好。

那个矮胖子拿着自己写的诗笑吟吟对李不弃说:“福州叶敦请李兄斧正。”

李不弃刚才听了他们几个念的诗,确实有几分文采,有两首还颇有可取之处。但是你们这么快就作出这么多好诗来似乎不太合常理啊,什么时候是个人就能七步成诗了?他隐隐感觉这里面似乎有圈套,而且今天美人儿在侧,哪有功夫陪他们磨牙,于是说:“啊,阁下七步成诗,可见才情。在下才疏学浅,怎敢随便指摘。不过在下现在也又得了一首词,不如请诸位评点一下如何?”

还没等几个秀才答话,周围看热闹的人们先叫起来:“李官人有了就快作出来吧!”

李不弃微微一笑:“两种风流,一家制作。雪花全似梅花萼。细看不是雪无香,天风吹得香零落。虽是一般,惟高一着。雪花不似梅花薄。梅花散彩向空山,雪花随意穿帘幕。”

这首元代王旭的踏莎行一念出来立刻全场寂静,突然一个清脆的女声喊道:“好诗!好个两种风流,一家制作。雪花和梅花可不都是冬天才有?真是奇思妙想!”

这声音有点儿熟,李不弃忙扭头看去,就看到一个女孩儿向自己招手。呵呵,这不是折家那位小娘子嘛,当然旁边还有折继长。李不弃连忙拱拱手。

折家小娘子一句话惊醒了围观的人们,纷纷赞叹。赵敏也轻声说:“这般妙想你是如何想出来的?”

李不弃呵呵笑着拍拍脑袋大言不惭:“灵感!这是灵感啊!我跟官家说过,晏相公、欧阳学士他们的灵感便如黄河之水滔滔不绝,我这灵感却如下雨一般,不知什么时候来,也不知每次来多少。想来今日佳人在侧,这灵感便有了。”

大宋的文化趋向含蓄,一个读书人在大庭广众之下如此恭维女孩子也是绝无仅有。折家小娘子已经挤到近处,听见了立刻叫道:“脸皮好厚,不知羞!”

这一生引起大家一片善意的笑声。张敏本来脸就红得发烫,这下更是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只是几个福建书生的脸色却不好看,实在是这首踏莎行太精彩了,此诗一出让他们作的那些诗都黯然失色。人们谈起今天的事情只会记住这首《踏莎行》,其他的诗,能充当背景就不错了。

本来想把李不弃当陪衬的,现在自己却成了路人甲,失落啊!心有不甘之下另一位秀才出场了:“在下福州张达权向李兄请教。这首词不是李兄现在作的吧?其中有一句‘梅花散彩向空山’颇让人疑惑。此乃汴梁,平地无山,便是汴梁周围也并无山峰。却不知这一句从何而来。”

这是暗指李不弃这诗不是自己写的呢。要不说作文抄公也要长脑子,世上聪明人多得是,弄不好就让人抓住把柄。

不过李不弃却早已想好了补这个漏洞的说辞。他随意一指不远处的一处假山:“谁说汴梁无山?那不就是座山嘛!”

几个秀才的脸都抽成了菊花:“这也行?”

李不弃说:“难道诸位没听说过以小见大?这山虽小,但中正在陕西和颖昌府是见过大山的。”

就这么完了?几个秀才很不甘心的面面相觑,指望着谁能挑出点儿毛病来。若是能挑出毛病来也是扬名的机会啊。

这时候折家小娘子已经挤进了亭子凑到李不弃身边叽叽喳喳:“呀!这就是那个让李提举承诺一万年的姐姐吧?太好了,可算见到真人啦……”

李不弃看赵敏已经有些待不住了,但是还有正事儿要和赵敏聊啊。他决定尽快摆脱这些秀才,于是说:“往常总有人说我的诗词粗白不文。今日正好来了灵感,我这里又得了一首,也正好对此作一个解释。”

一听说还有,众人立刻催促李不弃做出来。李不弃来大宋之后没少听曲,现在也仰头四十五度向天便哼唱出来:“天仙碧玉琼瑶,点点扬花,片片鹅毛。访戴归来,寻梅懒去,独钓无聊。一个饮羊羔红炉暖阁,一个冻骑驴野店溪桥,你自评跋,那个清高,那个粗豪?”

这元代薛昂夫的《蟾宫曲》可是从头到尾都是典故的,说李不弃不用典的人就可以歇歇了。只是蟾宫曲是后世昆曲常用的调子,现在这个时候听起来却显怪异。叶敦就问道:“李兄这首词却是怪异,以前为何没有听过这样的词牌?”

李不弃笑道:“我刚才都说了‘你自评跋’,何必纠结什么词牌?想那唐时之前又何曾有‘采桑子’、‘浣溪沙’、‘木兰花’这样的词牌?可见世上本没有什么词牌,唱的人多了便有了词牌。”

这一番道理也是不好反驳,趁着几个秀才没有再想起什么由头李不弃拱手道:“在下还有要事,就不奉陪了。就此告辞。”

赵敏更是见机往人群外面走,李不弃屁颠屁颠跟在后边,围观的人群连忙让路,只有折家小娘子自来熟地拉着赵敏的臂膀问东问西:“赵家姐姐,你好漂亮啊。外面传说的事情都是真的吗?”

赵敏扭头看向李不弃,李不弃只好给她介绍:“这位是世镇府州的折家的小娘子。”

折家小娘子却一点儿都不避讳,立刻说道:“我叫英惠。姐姐就叫我小惠吧。”

有个活泼的折英惠在跟前就什么事儿也说不成了,李不弃恼怒地问折继长:“不是说等容器烧造好了再来找我吗?怎么找到这里来了?”

才十三岁的小男生委屈地说:“是姐姐喜欢大相国寺的市场的市场热闹,要来买布娃娃,拉着我来的。只是顺便进来看看,没想到听人说提举写了一副精彩的对联,我们才过来看的,却不是为了来寻提举。”

赵敏知道今天事情必然闹得沸沸扬扬,不敢在这里继续待下去,一边应付着折英惠一边往山门外走。李不弃看今天目的达到了一半也就不再提游览的事情直接把赵敏送上了车。待赵敏上了车,折英惠站在一边时李不弃轻声问赵敏:“元夕夜可能出门同游?”

赵敏又红了脸,轻声说:“奴家元夕只是来相国寺进香,还要在家侍奉双亲。”

李不弃说:“好,元夕晚上我在相国寺门口等着小娘子。”

哎,哥容易吗?想抄首诗都要绞尽脑汁的做好铺垫啊!

一百六十八 造势

把赵敏送走李不弃回身问折英惠:“你没有跟着折大官人回去?”

折英惠说:“杨家老太君喜欢我,留我在东京过节呢。”

折继长则愁眉苦脸地揭了她的老底:“还不是因为你死活不回去?非要留在汴梁看热闹?”

折英惠凶巴巴地吼道:“还不是因为怕你第一次办差事不牢靠?我不帮你看着,出了岔子怎么办?”

折继长似乎很怕这个姐姐,连忙闭嘴。折英惠转过脸来又笑厐如花:“李提举,这个姻缘殿真是你和赵家姐姐第一次见面的地方吗?你怎么认出赵家姐姐的?在那以前真没有见过赵家姐姐吗……”

唉,小小的中二女生就很有八婆的潜质啊。

而这时在赵敏的车里,杏儿也像发现新大陆一样趴在赵敏的肩膀上:“小娘子,你仔细看了没有?李不弃好像没有原来那么丑了呀。小娘子你说是不是啊?”

赵敏说:“你倒看得仔细,我怎么就没看出来?”她嘴上不承认,但其实心里也在奇怪,李不弃好像比上次见面的时候英俊多了,这是怎么回事儿啊?

杏儿却信以为真了,不停的保证:“小娘子,我真没看错。李不弃的脸没有原来那么胖了,眼睛好像也大了些……”

果然如李不弃预料的结果,李不弃与赵敏在大相国寺相会,又连做三首诗的事情一夜之间就在汴梁传开了,酒楼茶肆都在传唱“雪花全似梅花萼”。说书先生们也投百姓所好,也把这事儿当才子佳人的传奇故事来讲,竟然引得座无虚席。

百姓虽然不懂什么诗,但是最喜欢有情人终成眷属的套路,谁听完了这故事都赞一句“好一对神仙美眷,愿天公作美,成全了他们也是一出佳话”。

当然总有心理阴暗的。一个说书先生刚刚说完了李不弃和赵敏在大相国寺相会的故事,下面又是一阵叫好声。这已经是今天说的第六场了,口干舌燥啊,于是他拿起茶壶润了润喉咙。这时却有个人高声叫道:“那说书的,莫非你拿了李不弃的好处!天下哪有这等奇事?明明是一对奸夫**约好了在庙中相会,给你一说倒是如《白蛇传》一样的故事了。”

当时就有听故事的百姓不愿意了:“兀那汉子!浑说什么?你可知道那《白蛇传》就是李大官人写的。”

那汉子却说:“既然《白蛇传》是李不弃编的,说明李不弃就是个会编故事的。怎知这一段故事就不是他编造出来的?”

有人就说:“前几年还都传说李大官人的诗是抄来的呢!幸好没人说他画的画也是抄来的。”

这时却听说书先生一拍醒木:“这位客官若是说的旁人也有几分道理,只是这李不弃和赵家小娘子的事却不可以常理度之。诸位若是愿意听,便听我慢慢道来。”

那个汉子又叫道:“你说得能作准吗?”

说书先生自信地微微一笑:“在下所说的可都是从大相国寺的师傅那里打听来的,客官若是不信尽可到大相国寺打听。”

那汉子哼道:“秃驴的话也能信得?”

说书先生却说:“那么客官你说谁的话才可信?”

见那汉子答不上来,说书先生接着说:“可信不可信,大家伙儿可以先听了再说。左右李不弃家就在汴梁城里,可信不可信客官可以自己打听。大家伙儿想听不想听?”

“想听!”“快说!”“你这老货不要卖关子!”众人有的大叫有的笑骂。

说书先生又是一拍醒木:“其实李不弃这事儿说来话长。这李不弃出身就在汴梁一个禁军世家,家住城北弩手巷,兄弟三人……”

京城好多说书先生都拿到了统一的话本,因此说的是口若悬河,把李不弃如何到陕西作书办,如何在回到汴梁路上遇到异人传授本事,如何第一次与赵敏见面又在相亲时作出了什么惊人之举等等始末都说得清清楚楚,引得吃瓜群众们听得心潮澎湃。

这故事里不但有才子佳人,还有倒霉蛋儿逆袭。《白蛇传》毕竟还是彻头彻尾的传说故事,李不弃可是汴梁城里真实的存在,而且说书先生说李不弃就是个好学的普通人,只是因为去陕西一趟遇到了几个奇人才学得一身本事,人们听过这个故事以后难免心中生出“我也能”的心思。这是个多么经典的励志故事啊,由不得人们不疯癫。

结果就是说书先生们收入丰厚,李不弃不花一文钱造了好大的声势,原本一些不太关心李不弃和赵敏的事情的老百姓也对此感兴趣起来。现在老百姓是人同此心地希望李不弃能够考中进士得配良缘。

在故事中也隐约透露出韩琦想要杀李不弃,文官们看不得李不弃好,那么如果以后李不弃真的考不中进士那就是有黑幕啊。要不然,作得如此好诗的人怎么会考不中进士呢?

舆论在慢慢的发酵,不过距离考试还有很长时间,李不弃还要慢慢等待。所以他过得还算悠闲,除了忙着送礼就是和折继长一起琢磨用搪瓷坛子保持肉类不腐坏的法子。

其实这就是用搪瓷坛子作的大号罐头啊,没有什么难的,就是比较费火,可是府州就有巨大的煤矿,根本就不缺燃料。再就是密封有些麻烦,用一只大碗加上蜂蜡也将就了。反正按照李不弃的规划,这些大号罐头将放在仓库中储存,而不是搬来搬去。

李不弃作罐头也很重视口味的,除了加上大量的作料还要加上糖,吃起来就像是后世红烧猪肉罐头的味道,每次都把跟过来看稀罕的折英惠撑得两眼翻白。

大量制作罐头会产生大量诸如内脏之类的下脚料,这个李不弃也不准备浪费。他要教折继长把这些东西做成肥料。不过这需要腐熟过程,需要一定的温度,现在冬天了干不了,需要等到开春以后。

罗英娘也从淳泽监回来了,在说正事儿之前先戏谑地说:“你和赵家小娘子的佳话都传的尽人皆知了。奴家回来的路上打尖的野店里都有人谈论呢。”

呵呵,这就是李不弃要的效果啊。

在安排完正事后李不弃问:“过年时候没有什么事情,你有何打算?”

“奴家想留在淳泽监和大伙儿一块儿过年。”

有些失望啊。不过小娘子现在身上还带着孝,也不怕她跑了。于是李不弃便点头应允,过年时还有很重要的事情要作,只好把玩儿暧昧的事情先放一放了。

一百六十九 元夕

皇帝也很喜爱李不弃新写的《踏莎行》和《蟾宫曲》,想要让李不弃参加元夕晚上在宣德楼上举行的元夕庆典。结果李不弃把头摇得像拨浪鼓一样——不去!

要不怎么说赵祯得了个“仁宗”的庙号呢,确实能体谅臣下,听说李不弃元夕晚上要找机会与赵家小娘子同游便也没有勉强李不弃。于是元夕这天晚上,李不弃天还没黑就出了家门躲在了大相国寺,省得高遵裕那些家伙又来拉他四处游荡。

天色刚黑下来不长时间,无智的跟班就一溜小跑来到李不弃饮茶的客堂:“提举,提举,赵家来进香了!已经进了山门。”

“好,速带我去!”李不弃立刻就从椅子上跳起来,跟着小沙弥来到前面大殿,远远看到赵家一家人正在上香,看来看去却没有见到那显眼的海豹皮披风。

嗯?真是奇怪了。小沙弥忙跑过去问知客僧,回来告诉李不弃赵家小娘子上了香之后就往后边去了,却不知去了哪里。

难道错过了?李不弃正要往后面去找,忽然陈全用手指捅了捅李不弃腰眼儿,回头一看原来是那天送信的那个小伙子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他低声跟李不弃说:“小娘子正在山门处。”

李不弃一挥手,带着一帮护卫直奔山门。山门处灯火如海,游人如织,但是却没有看到那闪亮的海豹皮。这是怎么回事?一帮人顶着汹涌的人潮站在山门下四下张望,突然从一个灯火黯淡的地方一支小手挥动起来。送信的小伙子忙拉着李不弃往那边挤,走得近了才看到杏儿正在拼命地挥手。

看到李不弃他们出现,赵敏才由一个中年大汉陪着从灯下的黑影里走出来,掀开头上的兜帽露出一张俏脸。

今天赵敏是特别精心打扮过的,娇艳更胜往日,让李不弃看着差点儿忍不住啃一口。但是在这个时代当众作这事儿太惊世骇俗,李不弃只好忍住。看着赵敏披着一件普通的披风,李不弃问:“为何不穿那件新的披风,可是不喜欢?”

赵敏忙说:“那件披风实在太招摇,奴家只好用件薄的披风遮住。”

“原来如此。”李不弃问:“不知小娘子能出来多久?”

赵敏脸一红没有说话,杏儿抢先开口:“我家夫人求了老爷,放小娘子自己出来游玩儿一会呢。”

呵呵,这个丈母娘不错。李不弃也不耽误时间,立刻说:“那么小娘子不如随我游览一番吧。听说宣德楼那里甚是热闹,我们到那里去看看如何?”

赵敏点了点头,李不弃大喝一声:“陈全!去找辆车来!”

跟着赵敏的大汉却说:“启禀提举,咱家有车,就在那边。”

好,等赵敏上了车,李不弃骑上马,一群护卫簇拥着往御街方向去。往日宽阔二百步的御街总是多少有些空旷,今天却是严重交通堵塞。没办法,元夕之夜皇帝在宣德楼上与群臣饮宴,楼下便是灯山百戏,教坊司的女妓、三坊六巷瓦子之中的伶人也来献艺以示与民同乐,这御街上节目最多,人怎么会少呢?总算找到点儿现代社会过小长假的感觉了。

车马是进不去了,李不弃只得远远的下了马,等赵敏下了车步行挤到御街上。这边刚看完灯山,那边又有瓦子里的女相扑表演便又挤过去。虽然表演是在高台上但是人太多,伸长了脖子也看不清。不过李不弃早有准备,让护卫扛着一个又宽又长的板凳,就放在地上让赵敏站上去。

板凳高了些,赵敏上去有些困难,李不弃抓着她的手扶了她上去。李不弃抓住赵敏的手时她不自觉的手一抖,但是李不弃把她手抓紧了,她只好顺从地被扶上板凳。

小娘子的手很柔软啊。李不弃正在回味呢,杏儿急了,她早就听说瓦子里的女相扑,可是从来没机会看过,急得伸着手:“扶我上去啊!我也要看!”

好吧,两个小娘子都站在凳子上看得目不转睛,手也忘了从李不弃的手里抽回来。

一场相扑看完,继续往里挤,看完荡秋千的前边就是最吸引人的鱼龙漫衍。这特么就是李不弃今天晚上的目的了,人再多也要往里挤。幸好遇到一个维持秩序的皇城司军头正是抄闻歌楼时合作过的,熟人好办事啊,一群皇城司士兵护着李不弃和赵敏来到表演的高台下。

这就是辛大侠笔下著名的“鱼龙舞”啊!李不弃可是怀着朝圣的心思过来看看到底是什么舞蹈,没想到一看之下很失望,极度失望,原来根本不是舞蹈,而是变魔术的。看过后世的魔术,大宋已经难有什么魔术能够吸引李不弃了,不过赵敏和杏儿,一班护卫都看得津津有味,不住地叫好。李不弃只好装作跟着看了半天,不过却也弄明白了这个魔术叫鱼龙漫衍原来是因为其中有一个鱼变龙的标志性场景。

那边皇帝和皇后正在宣德门上撒宫花和铜钱,引得人们都去抢,李不弃他们好不容易从人群里挤出来,一个皇城司士兵却拦住他们:“李提举,捕盗司李提举请你过去呢。”

来到御街边上见李璋正在那里呢,李不弃忙打招呼:“公明怎么不在宣德楼上饮酒,是下来与民同乐吗?”

李璋打个哈哈:“适才在宣德楼上饮酒,有人说你带了个美娇娘在御街上。官家就说你美人在侧说不定能写出好诗来,便让人过来问问你今夜可曾得了什么佳句。哥哥我不胜酒力,就请了令跑出来了。”

说着李璋却看向落在后边的赵敏:“这是赵家小娘子?果然是好人才。兄弟你携佳人同游的事只怕明天又要传遍京城了,你这段姻缘还真是轰轰烈烈啊。”

李不弃呵呵一笑:“我只是怕成亲之后默然相对,连个共同的话题都找不到,那样岂不是尴尬?”

李璋由衷便是认同:“这话说得在理。你可得了什么佳句?便拿出来,我也好回去复命。”

李不弃用扇子一敲脑袋:“今晚还真得了一首,自觉还成。”

李璋说:“那就快快吟出来。”

李不弃清了清嗓子:“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宝马雕车香满路。凤箫声动,玉壶光转,一夜鱼龙舞。蛾儿雪柳黄金缕,笑语盈盈暗香去。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李璋一时竟听得呆了,一班护卫和皇城司士兵叫好才惊醒了他,他立刻大叫:“快寻纸笔来。如此好诗万不可记差了。”

四周乱哄哄,哪里寻纸笔去,却看李不弃从身上一个荷包里摸出一节铅笔和一摞小签,借着灯火把诗写下来交给李璋。李璋大喜,赶忙回去复命,李不弃回到赵敏身边,赵敏问:“不知官人刚才在说什么,为何都叫好?”

李不弃说:“今晚有感而发,得了一首词,他们听得还能入耳,便叫起好来。都是捧场的,做不得真。”

“哦?不知官人作得什么诗,奴家可得与闻?”

呵呵,这诗就是泡妞专用啊,不给你听岂不是浪费了?于是李不弃就把辛大侠的《青玉案.元夕》又念了一遍,赵敏满眼都是小星星啊。李不弃觉得吧,就算自己万一考不中进士,这小妞也逃不脱自己的手心了。

把赵敏送回赵府,分手之前李不弃又从怀里摸出一本册子:“这是我新编的一本蒙书。小娘子闲来无事时可以指正一下。”

一百七十 把美女留下

据丁度学士说元夕晚上宣德楼上从皇帝到太监都给那首《元夕》震撼了,皇帝当场就让人配了曲子唱出来,这首《元夕》又要流传开来了。当然了,也不是所有人都喜欢这首词,丁学士说有几个人的脸色就甚是难看。

李不弃把“自己编的”《三字经》又拿给丁学士审看,老丁只看了几眼就拍案喝彩,然后说:“有你这几首诗,再加上这《三字经》打底,只要下场时不犯明显的忌讳,谁要黜落你都要好好想想了。”

但是高兴过后丁学士有有些怀疑地问道:“这些都确实是你写的?”

李不弃真诚地望着丁学士:“这个自然是小子写的。不然小子还能抄谁的去?”

“说得也是。”然后丁度就撂开此事,抬头看着玻璃窗外的天空疑惑地说:“唉,近来年时不好,看来今年也难说了。这才刚刚正月,就打这好大的焦雷,天时有些乱啊。”

李不弃看看天上刚才只是打了个雷,再无异状,忙心虚地附和到:“是啊,学士说得是。”

丁度最后又嘱咐李不弃说:“往日你分心杂务,难以专心治学,可是此时距离府试不足一年,你若想十拿九稳的中了,还需潜心读书,不出岔子,才能让人无从下手。”

李不弃本就是打算不再搞出什么动静,安安静静种地读书,留给大家一个好好学习天天向上的印象,也好再抄几首诗或者文章,让人彻底不敢在考试的时候阴他。为此过年前开了一个会又是一个会,把该布置的事情都布置下去,甚至家里都请了管事,就是为了专心读书。

春天刚到,在汴梁跟着顶级名师学了一冬天剥皮子的周青就早早跑回了登州重金招募出海的人,驾着船冲进渤海湾追杀海豹,当然他最重要的任务是招募船员,凑齐几艘能往耽罗岛去的船只。这些船不但要一次能输送三百人,而且还要装载够三百人一年用的粮食,还要运去十头牛,二十头驴骡和两匹马。

到了二月底,天气已经暖和起来,李不弃安排义军留在淳泽监的人除了几个需要继续留下来学养马的人外开始向登州移动。罗秀才怒气冲冲盯着李不弃:“为什么不让英娘跟我们一起去海外?你是不是需要人质?如果是这样,我留下就好!”

义军的首领们一个个都对李不弃怒目而视,李不弃却随意把玩着扇子,等罗秀才发过了火儿才平静地说:“我以后需要你们为我作一些事,从这一点上来说我确实希望留下一个人质。但这不是全部。你们到了海外,但是根仍然在大宋。我给你们说过没有大宋这条根给你们输送养料,你们不过苟延残喘而已,但是有了这条根就不同了,整个海外都是你们的。”

“既然这条根如此重要,这边就必须留一个人与我保持密切联系,保证这条根的茁壮成长。这个人必须熟悉你们的情况,能替你们作决定,你们也信得过,当然还要好隐蔽。这样的人不多吧?这才是我留下小娘子的用意。”

罗秀才说:“那俺留下不是一样吗?”

李不弃笑道:“我总要避嫌。你一个反贼大头领,我整日把你带在身边别人就要问一句我的目的是什么。赵官家可都是小心眼儿。但是小娘子就不一样了,一是不如你显眼,二是有人真的查问起来大不了说‘寡人有疾,寡人好色’,别人又能奈我何?可是给扣上一个蓄养死士,意图不轨的罪名那就翻不了身了。”

那个一看就是出身军汉的头领摸索着下巴上的短须问:“那么换别家的小娘子不就行了吗?”

李不弃斜了他一眼:“拜托,这位大哥。在下在京城也是有些名声的,都知道在下为了赵家娘子守身如玉,总不能自己砸了招牌。弄个歪瓜裂枣的搪塞,说不过去啊。难道我这对招子瞎了?”

这下大家还真是没法子了,义军中这些小娘子虽然也有几个看得过眼的,但大都是农户出身,粗手大脚,就数李英娘生得最是秀美,就是放到汴梁也不会让人比下去。从这一点上来说,还真没法换人。

李不弃仰头看天:“秦始皇派徐福带五百童男童女出海寻仙,后来听人传说第一个天皇,也就是日本皇帝就是徐福呢。”

最终还是李英娘表态:“各位叔伯哥哥不必说了。只要能让咱们的人在海外过上好日子,奴家愿意留下。李大官人也不是坏人。”

李不弃哈哈一笑打开折扇习惯性的扇了两下,全不管现在还是春寒料峭。石首领突然两膀一振,从腰间拔出两柄板斧咣哦一声砍进了李不弃身旁的一棵老榆树里:“还望大官人善待小娘子。若是小娘子有个差池,俺便是在海外也是要回来寻你讨个说法的。到时候这树就是你的榜样。”

“好说,好说。”李不弃呵呵笑道。

义军们整理行装,李不弃说“英娘啊,你先跟我回去,还有些事情要你处理。”

李英娘说:“我须得带几个帮手。”

“这是自然,交通联络总要人跑腿。只要你留下的人不扎眼,嘴严实就好。”

李英娘说:“请放心,这些人都是嘴最严实的,绝不会给提举惹麻烦。”

李不弃挥挥手:“好吧。备好车,明天就回汴梁。”

春天天亮的还很晚,吃过早饭李不弃就带着李英娘一行人赶回汴梁,走了大约一多半路程,突然前边蹄声隆隆,却是有人骑马飞奔。

李不弃忙让大家避到路旁,却见两个骑着大青骡子的人飞奔而来,到了近前看到李不弃连忙勒住骡子就在马上喊道:“官人,今早上赵家小娘子出门去诗社,途中有贼人使诈意图对赵家小娘子不利,幸而被赵家的护卫识破。贼人便动起手来伤了那护卫,又幸而那护卫拼死护住,又遇到巡街的官兵赵家小娘子才得以无恙。谢都管得了消息立即差我俩往淳泽监报与官人知道。”

什么情况?李不弃跟李英娘打了声招呼就先带人一路狂奔回了汴梁,直接往龙津桥赵家过去。赵敏的哥哥虽然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的,但因为开封府和皇城司的人在,也只有放李不弃进去。

连广智竟然来了,见李不弃来了便迎了出来。李不弃忙问:“哥哥不是要回乡娶亲吗?怎得到这里来了?”

连广智说:“有人要不利于弟妹,哥哥怎能袖手旁观?听到消息我就过来了。幸亏我来看看,只怕咱们遇到熟人了。你当时拿了一根差不多的钗子给我看来着。”

说着他拿出一个布包托在手上打开,却是一支带血的长钗子。他指了指钗子上錾的一个小字,李不弃细看一眼却是一个“胡”字。这钗子长度和款式有些熟悉啊,是胡三娘?

一百七十一 间谍人选

从当时的情况看是有人要掳走赵敏的。赵敏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肯定不可能有什么仇人,赵家虽然说不定有仇人但是既然为首的贼人是个用簪子作武器的年轻女人,那么胡三娘回来找李不弃晦气的可能性更大一些。

连广智问李不弃:“最近暗中严查京城,又发现些弥勒教余党,其中似乎也有几个头目。只是按你说的放长线钓大鱼没有动他们就是。不如就把他们拿了拷问,若是此事就是弥勒教做的,定然能问出来。”

李不弃却摇头:“这等邪教若不能将其斩草除根便如野草一样春风吹又生。一茬一茬的割总不是办法。”

“那兄弟你有什么主意?”

“其实要搞掂弥勒教最大的难处在于我明敌暗。只要想办法随时能了解到他们的内情就好办了。”

“兄弟是说用间?”

李不弃说:“只有用间才最容易把弥勒教连根拔起。”

连广智说:“有道理,如此我和李公明商议一下,派几个人打入弥勒教。”

李不弃说:“哥哥且慢。这次我想派个自己人进去。不瞒哥哥说,前次有人刺杀我时我便派人打入弥勒教,只是当时想的是扫清京城的弥勒教便好,所以无甚计划,在抓捕弥勒教头领之后就停了。”

“但是此次我想的是把弥勒教连根拔起,这就要有个人能打入弥勒教高层,最好接触到他们教主,完全摸清内情。这就要好好计划一番。”

连广智说:“这却有些难。”

李不弃却是一笑:“也没什么难的。弥勒教要造反,就要钱粮和人。想来他们不缺人,但是钱粮嘛,就未必了。若是有个能人能给他们弄到钱粮,自然有扶摇直上的机会。”

“只是要想取得弥勒教的信任绝非一日之功。若是从捕盗司派人必要让李公明知道,万一哪天官家要找弥勒教的麻烦,李公明定要启用这些间谍。说不定就坏了我的计划。再者李公明不可能一直坐着捕盗司的位子,若是哪天捕盗司换了人,有可能造成前功尽弃。”

连广智说:“适才你说用间的时候我还想派间谍时要弄出些动静才好让弥勒教相信,这样就必得要报知官家。如此说来你便派一两个人,我暗地里想办法把他们送进弥勒教,只是不让李公明知道便是。此事你便也只做不知。官家整天提防这个提防那个,你若是掺合此事,官家说不定要另眼看你。”

“多谢哥哥了。”在关键位置有人就是好啊,两个人一阵嘀咕就把事情定下了。

毕竟是在人家家里,有一大堆人呢,李不弃也不好说得太多,只隔着纱缦安慰了赵敏几句,让赵敏以后要出门一定跟他这边说一声,他会派人保护,然后就从赵府出来,让谢勇给杨四郎传个话,李不弃晚上和他见面。

晚上李不弃只让谢勇陪着来到一处不起眼的脚店,杨四郎已经等在那里了。一见面李不弃就笑起来:“哥哥可是胖了。”

杨四郎拍拍凸起来的肚皮哈哈笑起来:“现在这日子顿顿大块吃肉大碗喝酒,以前哪里敢想?不胖才怪。你没见你那嫂嫂,自从怀上后胖得快成皮球了。哈哈!”

“嫂嫂有了?恭喜哥哥。”

道过喜后李不弃问:“今日上午赵家小娘子差点给人掳走的事情可听说了?”

杨四郎点头:“开封府消息灵通,我自然听说了。还听说你去了赵家。可知是何人所为?”

李不弃说:“从迹象来看有可能是弥勒教所为。”

“哦?还是弥勒教?那我便让手下注意打听弥勒教的讯息。这些日子其实也又发现了一些漏网的教徒。”

李不弃摆手说:“这等邪教光是捉些教众没有什么用处,必须要斩草除根。上次打入弥勒教中的那几个人如何了?他们既然都没有暴露,我现在再要有个人再次打入弥勒教。不过这次的任务却难,需要那人不但机智沉稳,而且要心智坚定才能胜任。”

杨四郎说:“你说说想要怎样,哥哥给你参详参详。”

于是李不弃把自己的想法粗略说了一遍,杨四郎都听呆了,半晌才说:“兄弟,你这法子若是不出大的岔子,弥勒教定然给你灭了。”

李不弃问:“那几个人中可有合用的?”

杨四郎想了想说:“你要的人还真有个合用的。”

李不弃见他回答太快便不放心的问:“此人可靠吗?”

杨四郎嘿嘿笑到:“那些开封府的老货们想吃我的,喝我的,拿我的,总要拿些真本事出来。哥哥跟他们学了这两年,这对招子可不是白给的。”

“我说的那人叫郑恩,他爹也是做掌管仓房的公吏的,后来因为一件贪污案子让当官的当替罪羊扔进大牢里报了个庾死,自此家道中落,只留下他老娘拉扯他兄弟二人和一个妹妹。可他老娘就是个不晓事的,辛苦得来几文钱就在佛前烧香祈求佛祖保佑他家转运。结果是他家不但没转运反而把妹妹也病死了,因此郑恩最恨佛道,弥勒教要想蛊惑他却是甚难。”

“这郑恩为人聪明伶俐,又在市井混过多年,甚是精明。小时候他也过了几年好日子,后来却是穷怕了,因此只要有赚钱的机会,就是豁出命来也不怕,所以什么都干得。最难得的是甚是义气,对他老娘也最是孝顺的。孝顺的人总是可信些。”

“你从陕西回来时我刚在瓦子里认识他就甚是相得,后来就招揽到手下。当初让他打入弥勒教前我和他约定事成后把他荐到你那木器作坊里学徒。后来那事虽然停了但是人不能不讲信用,仍让他去了作坊。前几天见他,还说已经认了几百个字了呢。他对你可是佩服的五体投地呢。”

既然杨四郎如此知根知底那么这个郑恩可以试着用一下。但是再让杨四郎想个其他的人杨四郎却不住摇头。人是不少,可不是不够聪明,就是不够谨慎,要不就是心性差些,别打入贼人内部时间长了真成了贼。

这次的打入弥勒教的任务却不是什么人都行的,人多了反而更容易搞砸。反正不是还有捕盗司的人作备份嘛,先派这个郑恩过去看看情况。

最后李不弃拍板:“那就郑恩吧。这次事关重大,我得亲自和他谈谈,也看看此人能不能当此重任。”

杨四郎说:“这是自然。这等大事,要他如何做还是你当面吩咐得好。明天晚上,就在关帝庙后边那里有个香烛铺子,是我的一个眼线,就在那里会面。”

一百七十二 人性善恶(一)

早上李不弃把张英娘叫来:“英娘啊,有件事要求你。”

张英娘忙说:“官人有什么事吩咐便是,奴家怎敢当个求字。”

李不弃说:“你大概听说过我和赵家小娘子的事情了,昨日有人要不利于她,伤了她身边两个人。现在我猜测这是弥勒教所为,虽然不知他们目的,但是想来他们一次不能得逞必定不会善罢甘休。因此我想请你贴身保护她一段时间。”

张英娘问:“是要住到赵家?”

“这个不必,他家自有护院。只是赵家小娘子若是出门,还需加强保护。”

张英娘说:“既然如此,奴家自当尽心。”

“好!多些英娘了。”李不弃说:“不如我带你去赵家见一下赵家小娘子,熟悉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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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呀!小娘子啊,李不弃又来了,还带来了他那个女扮男装的护卫。我们快去看看吧?”杏儿从前院跑过来,蹬蹬地跑上楼激动地跟赵敏说。

赵敏也好奇地停下了手中的针线:“哦?他昨日不是刚来过吗?怎么今日又来了?可是有什么事?”

说着她很自然地站起来就往楼下走。两个女孩儿快步走到前院悄悄来到客厅后面窗下,因为今日比较暖和,所以窗子开了一半让他们能够偷听。就听到李不甚是自责,便想请这位罗家娘子保护小娘子周全。罗家娘子和她手下几位妇女都是武艺颇高的,寻常贼人当是近不得身。小娘子若出门时,只要知会一声,罗家娘子便带人过来。”

赵敏就听到二哥从鼻子里哼了一声却没有什么回应。李不弃却不恼,只是继续说:“若是赵兄不反对,不如让罗家娘子和令妹见上一面,以后一起出入时也免得互不熟悉。”

赵敏的二哥沉默了半天才说:“我赵家难道像是请不起护卫的?”

李不弃却道:“不弃怎敢这么想呢?可是合适的女护卫本来就不多,又难知根知底,弥勒教却是无孔不入的,所以不弃才不揣冒昧出了这主意。不如先这么着,等赵兄聘请了合适的护卫之后便不用罗家娘子了。”

赵敏的二哥又沉默了半天:“好吧。为了舍妹的安全,便先如此吧。”然后他吩咐人:“赵平,带罗家娘子去见我妹妹。”

赵敏和杏儿听了连忙从窗下的竹荫中钻出来,也顾不得仆人惊讶的目光一溜烟跑回了绣楼。

“小娘子,他竟然让那个女子来保护你?”杏儿喘着粗气不敢相信地问道。

赵敏却觉得心里一块石头落地:“我就说他是个与众不同的,都是人们嚼舌根子。”

正说着,楼下老妈子禀报:“小娘子,李提举荐了一位女护卫保护小娘子。二公子让我把她带来与小娘子见面。”

赵敏忙平复气息尽量平静地答道:“知道了,我这就下来。”

不知为什么,她不自觉地想要把这位女护卫比下去,于是拿捏了一把,不紧不慢袅袅娜娜下了楼梯,才定睛看向李英娘。这一看不禁有些诧异。

她看到一个十五六岁的女孩儿站在那里,挺拔的腰肢就像一棵笔直的松柏,眼神中透出的坚定和锐利绝不是她熟悉的那种风格。所以她拿不准应该如何与这个女孩儿相处。

而李英娘也在打量赵敏,见一个粉嫩雪白的佳人如风摆弱柳一样从楼梯上下来,那雪白的皮肤,优雅的仪态正是女孩子最最向往的。她心里赞叹果然是美人儿,怪不得李不弃会许下一万年的诺言。

当两个女人正在互相打量的的时候李不弃已经从赵家告辞。今天他还要进宫去看看赵家的几个孩子的健康状况,尤其是那个刚出生的婴儿,顺便要请求皇帝再一次打击京城可能藏匿的弥勒教——他李不弃的女人受到了威胁,若是李不弃没有反应这不正常啊。

在看了看婴儿没有什么事情之后李不弃就见到了赵祯,提出了自己的要求。皇帝已经听说了赵敏的事情,对京城弥勒教的死灰复燃也非常震怒,立刻同意了李不弃的要求,还把李璋、甘昭吉召来共同商议。其中李璋提出由皇城司用五日时间摸清京城弥勒教情况然后动手的方案得到了李不弃和甘昭吉的一致支持,于是皇帝也就批准了。

李不弃从大内出来时日头已经西斜。本来此时各衙门已经散衙,官员们要么回家,要么呼朋引伴去各处找乐子了,可是今天左掖门前的气氛却有些诡异,很多品级不高的官员在门房或者附近探头探脑。当李不弃还没有走出左掖门时,这些官员们已经得了消息围到了左掖门周围。

李不弃走出左掖门不由一愣,就看到几十双眼睛齐刷刷地盯住自己,就像是狼看到了肥羊一样的冒着绿光。还没等他搞清状况,就看到一个官从袖子里掏出一本小册子抢上一步:“李不弃,这《三字经》可是你写的?”

“是下官写的。不知……”

那官狠狠的用书拍着手心痛心疾首地喊道:“李不弃,你不学无术也就罢了,居然还不知羞,编了这等错的没谱的蒙书出来,就不怕误人子弟吗?”

李不弃看这位有些印象,似乎是个御史,便拱手道:“不知官人如何称呼?”

“俺乃御史刘元瑜。”

哦,御史刘元瑜啊,现在可是风头正劲的人物。

庆历改革时这位御史弹阂集贤校理苏舜钦卖了衙门的废纸请同僚喝酒是挪用公使钱,而且王益柔在席间作《傲歌》有对周公和孔子不敬的言辞。苏舜钦是宰相杜衍的女婿,因此杜衍也受到连累去职;王益柔也是改革派干将。刘元瑜一下子搞掉这么多人,说他是整倒改革派的急先锋也不为过。

按说这位御史现在正是志得意满的时候,怎么会想起一个没有品级的小官来呢?李不弃决定小心应付,忙虚心问道:“不知下官哪里写错了,求刘御史指正。”

李不弃如此恭敬刘元瑜反而不好再叫嚣了,他只得做出一副痛心疾首的样子:“你第一句就大错特错了!你写得什么?人之初,性本善!可是人性真的本善吗?”

“你看刚刚出生的婴儿,唯求自己温饱,不知感恩,需索无度,稍觉饥寒便是哭闹不止,全不管爹娘忍饥挨饿。你能说他们是善的吗?”

嘎?这是说得什么歪理?李不弃给刘御史的无下限震惊了,这完全是鸡蛋里挑骨头啊。看来人家今天就是冲着这《三字经》来的,若是今天不能驳倒刘元瑜,只怕《三字经》也要跟着倒霉了。这样想来,李不弃的神色更加凝重起来。

一百七十三 人性善恶(二)

刘元瑜再一次刷新了李不弃对人类下限的认识,众人就看到李不弃象打摆子一样颤抖起来。

看到李不弃被雷得外焦里嫩的表情刘元瑜暗暗得意,这绝对是一锤定音啊。

呵呵,如果你李不弃想不出反驳的法子,那么别人就可以大肆宣扬这本《三字经》有问题,是误人子弟的,还会有那么多人传抄《三字经》吗?就算有人不服再来辩论,打嘴仗的事情一时半会儿又分不出胜负,只要拖过明年大比,让你李不弃的文名涨不上来就成。

想学别人通过写书给自己扬文名?呵呵,你想多了。通过写书扬名是一把双刃剑,没人想踩你的时候自然可以张扬名声,可是若是有人想踩你,那你的书可就给人提供了靶子。象现在这样这么多人瞪大了眼珠子挑你的毛病还能有你的好?

不过这《三字经》写得确实不错,就算有毛病也不过是瑕疵级别的,实在难让人割爱。但是第一句因为牵扯到“性善论”、“性恶论”的争论还是有发挥空间的。

以前大宋文人对“性善论”、“性恶论”也没少争论,不过人们莫衷一是,争论往往最后不了了之。可是如果这次还和以前那些争论一样没个结果,《三字经》还是会有众多粉丝,打击李不弃的目的就无法达到。于是汴梁官员们从《三字经》流传开来那一天就心照不宣的开始寻找推翻“性善论”的证据,终于让刘元瑜找到了这条看似无解的论据。在小圈子里一提出来,所有人都点头称是,就没有想到反驳的办法的。所以刘元瑜信心爆棚,要一下子就把李不弃打翻在地。

这就像是暴发户刚买了个高价奢侈品想着在人前炫耀一样,等不及啊!可李不弃总躲在庄子里不露面,就算进一次皇宫也是来去匆匆让人难以堵住。好不容易有人跑来告诉他李不弃进宫了,而且李璋等人都给叫了进去,估计一时半会儿出不来,他怎么能放过这次集会?所以一散衙他就跑到左掖门这边等着,再看这么多同僚都在此助威,合该着自己扬名。只要李不弃不能回答他的问题,这些人再一起哄,那么《三字经》一时半会儿就翻不了身了。你李不弃就别想通过张扬文名通过科举考试。

果然是人同此心,就有人说:“李提举,刘御史说得有道理,你写这《三字经》之前就没有斟酌过吗?”

“唉,太不严谨了。”“还是读书少啊!”

说实话,李不弃抄《三字经》的时候还真没有想到这一句“人之初性本善”会受到质疑,只是刚才才想起来现在孟子还没有后来的“亚圣”称号,还不是不可置疑的神,所以刘元瑜可以毫无顾忌的反驳性善论。而且刘元瑜的问题确实很刁钻,你跟他讲那些现在无人理解的证据人家完全可以闭目塞听不理你。而如果不能让这些人承认“性善论”的正确,那么《三字经》就会一直受到质疑。

不过这也难不倒李不弃,他才不准备摆事实讲道理,而是直接准备以势压人。他看看守卫左掖门的禁军兵士和一些小吏都注目这边就大声说“不知刘御史可懂孝道?”

这不是埋汰人吗?作御史要求贤良方正,你说刘元瑜不懂孝道,那他还有脸作御史吗?所以刘元瑜立马吼道:“某自然懂得孝道!”

李不弃问:“刘御史可知不孝有三,无后为大的道理?”

“这是自然!”

李不弃呵呵笑道:“我却看刘御史不懂这个道理。如果你懂这个道理就不该指责婴儿只知索取!因为婴儿索取才能免于冻饿而死,婴儿活下去才能使父母有后,免于父母不孝于祖先!刘御史,请问这不是善是什么!”

刚才还嘻嘻哈哈稀落李不弃的诸人此时都如给施了定身法一样愣在那里,谁也没想到李不弃竟然能七拐八绕从“孝”上找到根据。大宋以孝立国,这个是政治正确,谁敢随便说话?

见刘元瑜不说话,李不弃再次问道:“刘御史,你说使人免于无后,是否善莫大焉?”

“呃,这个么……”

刘元瑜身旁一个官说:“便是让人传宗接代,也不该需索无度,不顾父母。”

李不弃气得哈哈大笑:“你蠢啊?一个无知无识的婴儿作好他自己的本分就好了,你难道要他们如天神一样生来就能挟泰山以超北海?至于教导他们那却是父母的责任。”

说完他斜睨了这个官一眼:“不知官人高姓大名。下官只能说官人在京做官实在是黎民之幸也。官人对婴儿要求都如此之高,若是在地方上作亲民官,还不得要求百姓都如相公们一样天天操心朝廷的钱粮啊?”

这下离得近的禁军士兵都绷不住乐起来。那官给噎得没话说,只能一甩大袖。

这时候一个花白胡子的老年官员却走上前来:“刘御史对性善,性恶理解似乎有些错了,以老夫看来应该这样的……”

这位老爷爷倒是不紧不慢,从鸟生鱼汤开始,吧啦吧啦说了半天才说到孔孟,也不知道要说到什么时候。李不弃抬头看看天,时候已经不早了。晚上还有事呢,李不弃可不想继续听他念经了,于是便问:“这位官人,不知恁到底要说什么,可否简单些说?小子晚上还有事,不能奉陪。”

“咳咳,年轻人总是没耐性,那就长话短说。老夫认为人之初性善,性恶还未有定论,不可只说性善而不说性恶。此乃误人子弟也。”

李不弃叹了口气说:“官人可知小子编的是一本蒙书?重要的事情说三遍:蒙书!蒙书!蒙书!是教小孩子的!”

“刚才官人也说了刘御史对性善性恶理解有误。既然大人都可能理解错了,官人觉得小孩子能正确理解吗?难道官人要让大宋的小孩子觉得人生而性恶,自甘下流吗?这和诲淫诲盗有何区别?若是官人敢让一个只识几个字的仆人教自家三五岁的孙子念‘人之初,性本恶’,小子倒是可以把这《三字经》改了。”

“这,这……咳咳”

若不是晚上有事李不弃其实还真想着再教训这帮没事儿找事儿的家伙一顿。但是实在晚上有正事儿不能耽搁,趁着这位老爷爷一时没词儿,李不弃就不客气地说:“各位官人既然觉得小子这本《三字经》写得差了,不如就写一本好的出来,也是造福万事的好事。有了更好的蒙书,小子也不用献丑了。好,就这样吧,告辞了。”

说完也不管别人脸色,转身就走。身后一帮文官纷纷指责:“竖子无行!”“不懂礼数!”“唉,武夫就是武夫,没教养。”

李不弃才不理会他们。这是某些人惯用的言辞暴力,你只要理会他们自己就输了,所以最好的办法就是当作耳旁风。

看看天色将完,赶紧回到家中换了衣服带着谢勇两人溜出去。兜兜转转来到关帝庙后面的街上,果然看到有一个香烛铺子,杨四郎正坐在门口和主人家聊天,看到李不弃过来就反身进了铺子。于是李不弃也闪身跟了进去。

一百七十三 大计划

进入昏暗的屋子杨四郎拨亮油灯李不弃看到屋子里站起一个二十上下的青年向自己行礼。他连忙还礼。

青年个子不高,身体匀称,肩宽腰细,大冷的天却只穿了一件羊皮袄,还敞着怀露出胸口好大的花绣。

杨四郎介绍:“这就是郑恩,也是没遮拦的汉子,因为总是一副睡不醒的模样,得了个外号睡虎。”

郑恩立刻说:“能得李大官人差使不知是几世修来的福气,官人有何差遣只管吩咐。”

李不弃示意他坐下后问:“杨四哥给我说了你大致情况。但是我还是想听听你自己说的。”

“官人想知道什么?”

“你都做过什么营生?有什么能耐?你给我详细说说。”

于是郑恩就从小时候的生活说起来。他的经历还真丰富,虽然一直没有离开过东京但是在街上要过饭,做过小偷小摸,给屠夫打过下手,做过跑堂,混过黑帮,在瓦子里学过相扑,典型的混社会的。用他自己的话说,正经本事没有多少,但是江湖伎俩都多少懂些。

李不弃问:“既然你阅历如此丰富,为何却要进木工作坊?找一个给主家跑腿的伙计只怕落下的钱财还更多些。”

郑恩却说:“不瞒官人说,现在都传说官人是财神下凡呢。当时听说官人的铺子里是能学能耐的,俺也想沾些光,跟着官人学些本事呢。”

李不弃对此只能呵呵,又问:“听说你已经识了不少字?”

“已经有三百多个。”

“都会写吗?”

“都会写。俺还学会了官人传的记账的法子。”

李不弃点点头:“看来你是个有心人,想来这个差事你应该可以胜任。”

郑恩本来像是睡不醒的眼睛一下子睁大了些,忙问:“不知是什么差事?”

李不弃说:“我要你再次打入弥勒教。”

“这个容易。只要官人能找到他们的人,俺扮作信徒混进去就是。却不知这次是打探消息,还是找人?”

李不弃说:“这次却比上次难得多。我要你不但接近他们的教主,而且把弥勒教内部的事情全都摸清楚。这件事可能没有几年时间做不来的,危险也更大,不但一旦败露了弥勒教要杀你,若是你在弥勒教里出了名,朝廷也要捉拿你。另外你身在弥勒教中时决不能与家人联络,事成之后你也要隐姓埋名,决不可走漏一点儿风声。能不能作到,你要好好想想再答复。”

说完李不弃看向郑恩,郑恩却没有犹豫,只是几秒钟便说:“官人把如此重大的事情让俺作,那是看得起俺。这差事俺接了。俺知道官人是从不亏待人的。”

这话说得隐晦,但是意思明白,就是卖命要有个好价钱。这种方式是直白了点儿,不过李不弃喜欢,总好过磨磨唧唧双方互相猜测对方底线。于是李不弃说:“好,你既然敢接这等危险的差事,我总不能让你没了下场。你身在弥勒教时,你的老母就由我养着了,你哥哥也会安排到我名下的铺子里。若是你有什么不测,你母亲就由我养老送终。”

“至于你自己,不管最后你能打探到多少消息,我保你一辈子衣食无忧。不过这只是底线,若是你真是个有本事的,我却可以让你在这件事上得一桩大富贵。”

郑恩忙问:“俺一定竭尽所能。却不知这大富贵是什么?”

李不弃说:“这就和我的计划有关系了,就看你能把我的计划完成到什么程度。不过谋事在人成事在天,事情要一步步的作,一开始期望不可过高。我先把第一步计划给你说说。”

“就在这几天,我会想办法让你跟在个弥勒教头目身边混入弥勒教。只是这个头目地位不会很高,知道的事情也不会很多。你的任务就是取得弥勒教的信任,不断往上爬,作到能接触的教主的头领。其他事情什么也不要管,尤其是不能暴露自己。”

郑恩问:“官人可有什么法子让俺爬上去?”

李不弃说:“弥勒教从出现那天起就是和朝廷作对的,在哪个朝代都要造反,在大宋也不会例外。你可知道自古以来造反需要哪两样东西?”

郑恩想了想说:“需要军队和钱粮。”

郑恩能有这种见识让李不弃很高兴,便问:“那你说说为什么?”

郑恩说:“说书先生说起战乱之事必定要说这两样的。”

“嗯。”李不弃点点头说:“你能注意到这个很不错。自古以来愚民最易被妖言蛊惑,所以弥勒教是不缺人的。但是从弥勒教的行事来看,他们也就只会装神弄鬼,不会经营,定然缺少钱粮。所以你只要能给他们弄到钱粮,就由不得他们不重视你。只要你不漏破绽,至少经常见到弥勒教中重要人物是没有问题的。”

大概郑恩从来没有想过事情还可以这么干,眼睛都瞪大了:“可,可弥勒教不缺人,再有了钱粮,岂不是真的造反了?”

李不弃哈哈一笑:“弥勒教有钱粮要反,没有钱粮也要反。可是造反很容易,能不能成功却讲究个天时地利人和。郑恩,你认为现在弥勒教造反能成功吗?你只说真话,出你之口入我和杨四哥之耳,再没有其他人听见。”

郑恩摇头说:“我以为不太可能。”

李不弃说:“就是。只要不是受妖言蛊惑,神智正常的人只怕现在都如此认为。只要官家和那些当官的不作出什么天怒人怨的大事来,大部分大宋百姓还能生活下去,就算是弥勒教举旗造反,又会有多少人跟着他们造反呢?大宋毕竟是将近百年的根基,造反的人少了,根本就无法撼动。因此这个你不必担心。”

“那么官人让我如何给弥勒教弄到钱粮?难道是劫掠州县?”

李不弃大摇其头:“弥勒教徒遍布三教九流,若要弄钱粮何必还要劫掠州县呢?只要把各处的人用好了,那就是财源滚滚。只是弥勒教众人志大才疏,不会经营罢了。”

“此前审问弥勒教徒得知他们这一股势力主要便在河北和太行山那边。此地临近辽国,正有几桩买卖可作。好吧,我们详细说一下……”

一百七十四 自投罗网

就在李不弃给郑恩讲解自己的计划时,李不弃傍晚在左掖门前与刘元瑜等人辩论的事情已经风一样传开了。在一个小酒馆中,一个当时正在左掖门当班的禁军士兵正眉飞色舞地卖着关子:“若是想听,你们总要拿出些彩头来,否则我费这唇舌作什么?”

结果立刻引来一阵笑骂:“好个蒋三郎,这也要好处?莫非是穷疯了?罢了,罢了,今日你的酒钱就算我们的,快讲!”

“……那刘御史就说‘刚生下来的孩子只会哭闹,只顾自己,就是父母要饿死了也不会顾惜,你难道能说他性善吗?’俺当时听来就觉得不对,可就是想不明白哪里不对。”

这下就有人说:“这御史说得也有道理。小孩子不顾爹娘,确实不能说是性善的。”

立刻有人抢白:“谁家吃奶的孩子能懂这个?那是神仙啊!这御史是无事生非。”

刚才那人却说:“你却说这御史说得可有错处?”

“这……”与他争辩那人被问得闭了嘴,却有人喊道:“你们别打岔子,且听李大官人是如何说的。”

“就是,就是。将三郎你快说!”

蒋三郎把酒碗当做醒木往桌上重重一墩:“要不说李提举是明白人呢。人家说小孩子要吃要喝是因为要给父母传宗接代,让父母不会有后,这便是善。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啊!所以小孩子要吃喝才是他的本分,小孩子不懂事父母可以教训,但是不能说孩子是坏的。”

“有道理!有道理啊!要是谁连个后人都没有,那还不急得火上房一样?俺就说那个御史是无事生非嘛……”

就在汴梁的人们对人性善恶见仁见智的时候,第二天人们却突然感到城内的气氛紧张起来。一大早上,禁军把守住街巷路口,皇城司和开封府的军兵、公差把城内的城狐社鼠扫荡了一番。有消息灵通的便传说是因为赵家小娘子遇险,李不弃大为恼火,入宫请官家整肃治安,所以官家降下指挥给皇城司和开封府,这才有了这个事情。

好在,这天抓进去的都是些有案底的城狐社鼠,风暴一过,汴梁治安反而为之一肃,城内百姓都是拍手称快。而此时在城外也有人密切注意着城中的情况。

一个裹得严严实实的中年秀才带了个书童走到离城十里的汴河边上一处客栈门外再一次左右看看,发现没有可疑迹象才闪身进了客栈。转到一处僻静的后院,他用指节在木门上节奏分明地轻敲几下,很快有人打开门放了他们进去。

掀开遮着脸的兜帽,那人却正是弥勒教掌管东京堂口的徐澈,虽然为了化妆他粘上了更多的胡子和浓眉但是仔细看还是可以分辨出面目的。而屋里除了胡三娘,还有一个头陀一起迎了上来问:“城内状况如何?”

徐澈捋着假胡子呵呵笑道:“李不弃也就这点儿本事了,那日把城内扫荡一遍再不见动静。我冒险和禁中我们的人联络,他说皇城司和开封府正在拷问那些捉去的城狐社鼠以求找到袭击赵家小娘子的凶手。他们这次捉的都是有案底的,我们的人却没有事,自然不会把我们暴露出来。”

头陀说:“我就说嘛。胡三娘你太小心了。偌大的东京城,我们只要小心在意,不像上次那样漏了首尾,便是李不弃也找不到我们,根本不用避到城外来。”

听说弥勒教的教众确实没有受到搜捕,胡三娘还是有些不放心地说:“我们要掳赵家小娘子,李不弃不会不怀疑是我教动的手,怎么会不搜捕我教教众呢?”

徐澈却笑道:“你也说了,李不弃不是神仙,哪能知道谁是我教教众?我教行事向来隐秘,上次被他们看破的都给抓了,现在他抓谁去?所以说你就不要担心了。而且东京城天子脚下,百万人口,大张旗鼓抓了一次人,没有什么借口他就不敢再弄一次。不然,那些御史就能把他弹劾成筛子。所以你不要再担心了,我们还是回到城里去吧。”

胡三娘觉得徐澈说得有理,于是看向头陀:“右护法,你看如何?”

那头陀说:“东京城这么大,每日晚间都要出来不知要耽误多少事。既然风声已过,还是应该住在城中。”

三人意见统一,于是叫随从收拾行囊准备进城。在随从收拾的时候徐澈又说:“听说李不弃带了几个女护卫去赵家保护赵家小娘子。看来再想从赵家小娘子那里下手有些难了。”

说到这里他叹了口气:“可惜上次在京城的好手折损殆尽,否则那天便是赵家的护卫武功不俗也定然能掳走赵家小娘子的。现在李不弃已经加强了防备,再要下手就难了。京城的教众虽然还有一些,可都不是惯习枪棒的。要不然,就动用那些禁军中的教众?”

头陀立刻否决了他的建议:“教主说过,这些在京的禁军和班直中的教众可以打探消息,但一定不可随意动用。他们能接近皇帝身边,在合适的时候一击奏效则天下震动,本教起事便容易许多。李不弃那些东西可以慢慢图之,若是不能逼李不弃交出来,还可以想办法在李不弃身边安插人手把它偷出来。”

“所以当前最紧要的是把京城的堂口恢复起来,发展教众。待本教大军兵临汴梁,宫内外一起发动,则天下可定。”

徐澈点头:“属下谨记教主教诲。”

弥勒教众人和李不弃斗法就像是个从没有走出过大山,从没有看过电视挺过广播的孩子和一个北京上海的孩子斗智一样,不在于智力差异,而在于见识。大宋的草莽英雄没有见过那么多尔虞我诈的事例,不明白李不弃肚子里有多少弯弯绕啊。为了完成教主的嘱托,一众弥勒教头领就一头扎进了东京城。

已经开春了,地里有些活儿可以动手了。眼看快中午,李不弃见折继长还没有来只得自己扛着个锄头往地里去,张英娘从她屋子里出来看到了惊讶地问:“呀,李大官人还会锄地?”

“当然了。这世上我不会的事儿不多。”李不弃大言不惭地说。说话的时候看到从张英娘背后露出一张小脸,看到他又连忙缩了回去。

这张小脸蛋有点儿眼熟,李不弃问:“那是谁?”

张英娘把小女孩儿拉到她身前说:“她叫莺儿,不是听说还和你有关系吗?他奶奶前些日子去世了,就剩他自己孤苦伶仃的。淳泽监那些孩子都欺负她,要是没人护着,还不让人欺负死?我就把她带来了,以后你再要人磨墨,让莺儿作这事儿就行了,省得再指使我。”

莺儿可怜巴巴地向李不弃行礼。李不弃看了看她带的孝,想想一个十岁的孩子应该没啥威胁吧,于是说:“好,那就留下吧。”

莺儿如释重负,连忙再次行礼:“谢谢提举。”

李不弃却奇怪地问:“为何我这几天都没有看到过她?”

“你这几天走路都和丢了东西一样,只看脚下呢,哪里看得到别的!”

呃,这两天心思重了些。都是给郑恩反复推演可能遇到的情况闹的,总算差不多完成了,可以稍微放松一下了。

李不弃呵呵一笑继续往地里去,陈全却急匆匆走来凑到他耳边禀报:“提举,捕盗司那边传来消息,说是发现给盯住的弥勒教众处出现了可疑人物,问是否可以动手了。”

PS:感谢耶叔华和爱存不存在的打赏,只是这几天工作比较忙,实在赶不出存稿了,为了保证质量,容碰壁稍后再加更,万望海涵。

一百七十五 打入弥勒教

大早上城门两边准备进城出城的百姓都排起了队,城门官已经像往常一样拿出钥匙准备开门,可是突然一阵滚滚的马蹄声顺着大街由远而近,有人大声传令:“今日城内捉拿要犯,皇城司有令,今日不开城门!百姓各自归家,不得在街上停留!”这下一片哗然,但是当百姓看到从大街上涌过来的大队禁军以后都明智地选择了闭嘴、回家。

此时大街上已经三步一岗五步一哨,不但有禁军,还有皇城司的人,开封府的公差也陆续出现。本来已经上街的百姓们虽然不知道出了什么事情,但是久居京城这点儿眼力价还是有的,便是有再多不满也不敢多说,都急急忙忙往家里赶。好在站岗的军兵并不禁绝交通,只是那些皇城司的人凡是看到有形迹可疑的人就拉出来盘问。

但是与大街上的平静相反,在一些小巷子中却不断有皇城司的军兵破门而入抓人。尤其是城东广备桥边一处巷子,一个指挥的禁军和大批皇城司军士完全封锁了周边,而皇城司军士直接冲进巷子就要撞门,谁知门去突然打开,几个举着钢刀的大汉冲了出来。原来院子里的人听到巷子里有动静就在扒着门缝向外张望,一看这阵势就有了防备,见皇城司要破门,便抢先杀了出来。

当先的皇城司军士没有防备,登时给砍翻几个,但是后面的军士一拥而上,乱刀齐下,几个大汉抵挡不住,被砍倒两个,剩下的只得退回门内。因为连广智下了严令,此处贼人不能走脱一个,带队的军官亲自提刀督战,皇城司士兵只能奋勇向前。攻不破大门就从三面墙上跳进去,终归是人多势众,转瞬之间就在院子里展开了厮杀。

这时却又从后院跑出几个男女,前院正在奋战的一个大汉不禁急得大喊:“你们怎得回来了?还不快走?走脱一个是一个!”

有人却回答:“四周都围定了,走不脱了!便拼了吧!弥勒降世,啊……”

一声惨叫断了声音。剩下的几个大汉再无幸免的奢望,更加拼起命来,但是皇城司的军士人多势众而且好不留守,不多时便把他们全部砍倒绑了起来。然后皇城司就在院子中掘地三尺,这时候连广智走了进来,亲自查看了缴获的弥勒教揭帖、名册等物事,点头对两个跟随的探子头目道:“此处确实是弥勒教道场。你们这次立功不小,我定会将你们的功劳上奏。”那两个人都大喜道:“谢机宜栽培。”

其中一个探子头目问:“机宜,那是否现在去捉另一处的贼人?”

连广智摇头说:“先审问捉到的人犯,看看他们可知道什么。最好把那几处的情况问清楚了,不要贸然过去,再象刚才一样伤了这么多人。”

连广智说完不容分辨,又吩咐军官:“地下要挖出水来,确定再不可能有暗道和藏人之处才可收兵。这些罪证我带着,不然闹出这么大的声势,那些御史言官又该嚼舌头了。”

军官连忙应下后连广智一回身,把手里的一本名册顺手塞在一个随从怀里,那随从袖子一卷,书册就消失不见。连广智往屋里去审问捉到的人,那随从却出了院门,来到巷口,一身禁军装束的郑恩忙迎上来。那个随从从袖子里抽出名册和从一个被砍死的大汉身上取下的玉佩塞给郑恩,只点了一下头,然后就反身回了院子。

郑恩拿了名册和玉佩便塞进怀里,转身便往城北瓦子方向赶,虽然街上尽是戒严的官兵,但是他有腰牌,一路无人拦他。接近瓦子时,他就一头钻进小巷,七拐八绕终于停在杆棒巷口一处废院前,看看左右无人,便钻进去,脱了禁军服色露出一身平民衣服,把脱下来的衣帽塞到不显眼的地方才钻出废院。

然后他紧跑几步,来到一扇黑漆大门前,轻轻敲门。门内有人问:“谁啊?”

郑恩轻声喊道:“送信的。”

门内的人并不开门,而是又问:“送什么信?”

“有人托我送个口信,还带了信物。”

门里头的人扒着门缝向外张望了一下才把门开了一条缝隙:“信物拿来。”

郑恩把那块玉从门缝塞进去。门内的人显然认识这玉,轻声惊叫了一声却立刻又拴上了门,脚步声飞奔往院里去了。不一会儿,脚步声又跑回来,门吱呀一声打开,一个人露出头来:“快进来。”

郑恩闪身进门,刚一进去,一把尖刀就抵在了他的脖子上,一个黑大汉低声喝问:“你是谁?”

郑恩说:“俺叫郑恩,是屠老三让俺来的。”

“屠老三怎么会让你来这里?”

“屠老三手下有人向官府出首了,带了人去捉屠老三。屠老三让俺带了信物和花名册来这里报信。”郑恩很急切地说。

刚才开门的汉子向外边张望了两遍,退到门内说:“外面没有别人。”黑大汉这才拉着郑恩进了屋。

屋里比较黑,郑恩适应了一下才看清当面站着一个三绺长髯的书生,开门的汉子向书生禀报:“堂主,这人带了屠三挂在身上的玉来,说是屠三手下的人出首,带了官兵捉拿屠三,屠三让他带了教徒名册来找我们。”

那个书生问:“既然屠三让你来,为何不告诉你暗号?”

郑恩说:“当时官兵正在撞门,屠三说那人也知道此地,让我告诉你们快走,又拿了名册给我,此时官兵已经杀了进来,想来是来不及告诉我暗号了。”

“那为何让你来报信?既然能够走脱,屠三为何不走?”说着书生死死盯着郑恩的眼睛。

郑恩面不改色:“屠三说俺是生面孔,那人不认得俺,俺更容易走脱。俺从那里跑出来时,看到街上的军兵果然都拿着画影图形。”

“街上已经不让人随便来往,你却怎么跑来的?”

郑恩从怀里摸出来一块腰牌:“俺曾在瓦子里偷了一块禁军的腰牌,这次便全赖它了。”

书生伸手抓过腰牌一看,原来是一块殿前司军士的腰牌。至此他的疑虑稍稍打消,又伸出手来:“拿来。”

郑恩把那本名册从怀里掏出来递给书生,书生翻了一下点点头:“不错。看来确实是屠三让你来的。你说卖了屠三的人也来过此处?”

郑恩说:“是。屠三说此处不能待了。”

书生叹气:“唉!现在外面全是官兵,却往哪里去?早知如此就不该进城。”

郑恩忙说:“再犹豫只怕来不及了。俺知道此处附近有个地方或许能躲一躲。若是没有别的去处,便到那里去。”

这书生正是徐澈。他虽然对京城地理熟悉,但是奈何现在外面已经断绝交通,他只得点头:“那么你带路。”

见这院子的主人还要收拾细软,徐澈连忙喝止:“都什么时候了,还要那些东西做什么。万一耽搁了,让官兵堵住怎么办?快走!”

几个人跟着郑恩出了门,钻进小巷。没走多远就听到身后一片叫喊声,接着就是撞门的声音。除了郑恩所有人都俺叫“好险”。

郑恩确实对地形很熟悉,带着众人避开巡逻的禁军来到两条巷子外的地方一处接近废墟的院子。他们在里面藏了一天,第二天早上听到街上有人走动才派人出来打探,说是禁军都撤了,还传说这次又捕了好多弥勒教去。

徐澈暗暗后怕,这才向郑恩报了身份:“郑恩,我乃本教堂主徐澈。这次多亏了你。想来屠三这次凶多吉少,我看你对弥勒菩萨一片忠心,以后你就跟着我吧。”

郑恩听对方报名竟是徐澈心里大喜,连忙说:“小的敢不从命?”

徐澈已经吓破了胆子,不敢随意出去走动,便吩咐郑恩:“你既然是东京本地人士,又是生面孔,便出去打探一下。有几处地方要去看一看。”

下午时分郑恩从街上回来向徐澈报告哪里坏了事,哪里没有受到波及。最后又说:“听街上传言,昨日杀了个企图行刺李不弃的女娘呢。”

徐澈一拍大腿:“哎呀!是胡三娘?”

一百七十六 迷信害人

李不弃给叫去辨认胡三娘的尸体,确认胡三娘确实是死了。

李不弃“放长线钓大鱼”的法子又一次收获到一条大鱼。上次搜捕弥勒教时从抓获的弥勒教教徒口中掏出了一些东西,于是连广智按照李不弃教的法子对一些可疑地点进行布控,又从出入这些地方的人入手其实把京城弥勒教的主要头目的藏身之处摸清了不少。尤其是几个香主,因为风声过后急于收拢教众,都被查了出来,不但教众中混进了皇城司的探子,有的连对门都住上了皇城司的探子。只是因为李璋不知道他掌握的是否已经查清京城所有弥勒教的头目,所以迟迟没有动手。

这次因为胡三娘的画像挂满了京城,所以她进了城之后就没敢露面,直接住进了一个香主家里,所以在第一波抓捕行动中就给围住了,这次可是围得水泄不通。不过皇城司的目的不是杀人,而是抓了人问口供,因此并没有下杀手,但是胡三娘的大腿让弩箭给射穿了,眼看跑不掉,她大喊一声“弥勒降世,天下光明”,就用作为武器的长簪子给自己心脏来了一下。

给邪教蛊惑的人确实凶悍,这次抓捕中除了胡三娘还有十几个弥勒教徒自尽的。因为弥勒教徒的拼死抵抗,皇城司和禁军出现了几十个伤亡。幸好除了少数身负武功的凶悍之徒,和禁军、厢军的军士,大部分弥勒教徒仍是寻常百姓,这才没有出现大规模厮杀的场面。

然后连广智就告诉李不弃郑恩带着弥勒教那个香主已经消失了,按照他掐指算来的结果,郑恩此番必然马到成功。剩下的事不需要他操心,他就可以安心回家成亲去了。

京城弥勒教经过这次打击一时半会儿缓不过劲儿来,李不弃暂时可以安心种田了。马上就清明了,嫁接苹果的事儿耽搁不得,那些洋葱、蓖麻也得赶紧种上。于是李不弃天天除了读书就是泡在地头,还要支应那些跑来看稀罕的曹国舅之类的勋贵们。

而在李不弃忙活种地的时候,大宋第一家镖局——福安镖局也开张了。

本来李不弃想着给镖局起个威风点儿的名字,比如“振威”、“威远”之类,可是考虑到赵官家脆弱的小心灵,最后还是选了个表明软绵绵的名字。

对这个名字李不弃很不满意,这就像是明明想要一只德牧,结果弄了一条吉娃娃。但是没办法,这就是大宋,你必须向赵官家表明自己人畜无害,赵官家睡觉时才能不惦记你,所以什么事儿都要小心,哪怕是一个名字。

福安镖局开辟的第一条保镖路线是从东京到河北大名府。大名府因为靠近宋辽边境,也是极其繁荣的商业都市。所以镖局的揭帖一张贴出去,立刻就有好多客户上门询问。

镖局的服务让这些人都是耳目一新——运输车辆都统一样式,用得是轮子上装了轴承的大车,跑起来飞快;驾车的都是一色大骡子;镖师和车夫各个都是精壮的年轻汉子,背着弓,挎着刀,还保证走镖队伍中会有骑马巡视的人。这样子一看就让人放心啊。

当然走一趟镖的价格一般人负担不起,不过福安镖局每月固定向大名府发镖两次,小商户可以拼团,这样每个人负担的镖资就摊薄了。这对自保能力差的小商人特别有吸引力,开始报名才三天,名额就满了,第一趟镖就发了出去。镖车出发的时候李不弃还亲自到了现场进行剪彩。

而此时怀州乾明寺内却一片愁云惨淡。徐澈和头陀跪在一个中年和尚面前:“大师,此次汴梁的教众损失十之五六,因为几个香主都给拿了,他们手下的教众也难以联络。若再想在东京起事却是难了。”

和尚依然低垂着目光平静地问道:“那些在禁军和诸班直中的教众可得到保全?”

徐澈连忙答道:“那些人大都是我亲自联络,一向不假他人之手。因此大都应该能保全的,只是不知官府从哪里得了我的画像,遍悬于各地,要想再回汴梁联络他们却是难了。”

和尚不紧不慢地说:“只要藏在赵官家身边那些人能保住就好。弥勒菩萨的感召无处不在,从来不缺信奉的人。等官府折腾累了,你们再回去收拾局面就是。只是李不弃那些能让赵家天下千秋万代的本事还是要打听清楚,不可误了本教大业。”

头陀忙说:“弥勒菩萨保佑。这次给徐堂主报信带他脱险的信众,是曾在李不弃的木器铺子里做工的。他说对李不弃的本事有些了解。”

“嗯?”和尚终于抬起了垂下的眼帘:“这是何人?可信吗?”

徐澈忙禀报:“此人叫郑恩,他爹原是小吏,因为一个案子给下狱弄了个瘐死,自此之后便痛恨官府。去年时他就拜了弥勒菩萨,只是后来与他联络的信众给捕了去,便失了联系。后来他找到了香主屠三,并为屠三信重,于是屠三给官兵围住时让他带了信物和信众名册前来报警。我问了他教中的事情,都能对上,当是可信的。”

和尚又问:“那他只是一个在铺子里做工的,如何对李不弃的本事有了解?”

徐澈说:“那铺子的掌柜等人都是李不弃的旧识,李不弃的本事对他们从不隐晦。那些人又对郑恩等人多有吹嘘,因此郑恩便得知了。”

和尚不敢相信地问道:“就这么简单?谁的本事能随意让别人得知的?其中必然有诈。”

徐澈却说:“一开始我等也怀疑有诈,可是郑恩却说李不弃不隐晦是因为他的本事不怕人学,学会的人多了,大宋天下就千秋万代了。”

“这是什么道理?”

“李不弃说百姓有衣有食就不会造反。会他的法子的人多了,大宋不缺钱粮,不必搜刮百姓,大宋天下自然安稳了。”

和尚还是不信:“那他为何还把他那些法子看得这么紧?”

“李不弃说他费了心血想出来的具体法子自然是他的,别人可以学他的大法。大法却是不保密的。”

和尚忙问:“那李不弃的大法是什么?”

“李不弃说一个是世上的东西大都是有用的,只要放对了地方,或者找对用法就能点石成金。二是别人用一贯钱做出来的东西,能想法子用十文钱做出来,再或者作的比别人好。如此说来确实有道理。李不弃把黄糖变成白糖,把作观赏用的草棉做成御寒的衣物,倒是都走了这个路子。”

头陀补充说:“俺去套京城那些和尚的话,他们说便是李不弃烧造玻璃,也还是用得原来烧琉璃的工匠,只是把方子和炉子改了一下而已。只是得了从西方传来的一个方子,并没有什么神奇之处。”

这下和尚终于动容了:“这么说来咱们以前想错了?”

徐澈和头陀都没有回答,但是那表情已经说明了一切。这让和尚差点儿吐血:“那么胡三娘当时就在李不弃身边,为何却不知这些?”

“那木器作坊的掌柜说李不弃对人都是这么说的,只是没有几个信的。只有那些从小和李不弃一起长大的才知道他的底细,不把他当神仙看,才能信了。”

和尚半信半疑点点头:“这么说那个郑恩真有可能学了李不弃的本事?”

徐澈连连点头:“他自己说学个一两分还是有可能的,但只这一两分就能值个几万贯。”

和尚沉吟起来:“本教若要举事,缺的就是钱粮。举事耗费巨大,光靠信众捐资不敷使用。若是郑恩有赚钱的法子,不妨让他说出来,若是觉得可行就试试,也看他说得是不是真的。徐澈,既然京城你一时回不去了,便先管着这事儿吧。”

一百七十七 辞官

四月份,李璋因为肃清京城弥勒教有功升官了但是仍然兼任提举捕盗司,连广智虽然仍任机宜文字,但也正式授了武官。而且皇帝还决定扩充捕盗司的编制,命捕盗司把侦缉范围扩大到京东路、京西路和河北路,而职责也加了一个“监察不法事与里通外国之事”,捕盗司的职权眼看就扩张起来。

这让文官们很恼火。虽然皇帝这个“监察不法事与里通外国之事”原本只是指和弥勒教、辽国、西夏有牵扯的案子,但是只要捕盗司运作起来肯定是连官员也可以监视了,这是不可容忍的。于是文官们开始众口一词劝谏皇帝,说是这样会造成百姓的恐慌,并且侵害地方官的职权,又增加了朝廷编制,耗费钱财,“官民皆不便之”,请罢此议。结果皇帝打嘴仗又输了,捕盗司还是只能在京畿缉拿盗匪。文官的利益真是一点儿也侵犯不得啊。

幸好皇帝提出从京畿各县选拔百姓服兵役的提议得到了新任参知政事吴育、枢密副使丁度、监察御史包拯等人的支持。最让人想不到的是三司上下几乎是举双手双脚赞成,因为用服兵役代替募兵省钱,而三司现在快给钱粮亏空逼疯了。

不过在大宋朝堂上办什么事都要磨上几年,这事儿不吵上几个来回是不会有结果的,李不弃也不着急只当是看戏。

相比皇帝做事处处掣肘,李不弃自己的事情却是推进顺利。从登州回来的人报告义军五百余人已经分两批在耽罗岛登陆,还运去了几十头牛,还有大量的猪羊鸡鸭用来繁殖。耽罗岛上本来就有驴子大小的本地马,所以驴可以暂时不带了。在向耽罗的最高统治者“星主”进献铁锅、农具、粮食等物资后,“星主”大喜,划出一块土地供义军耕种居住。李不弃开拓海外的第一步已经迈了出去。

酒坊的管事报告新出现了一家河北的大客户,连续两次买走了几百坛积压的烈酒。李不弃听了放了心,这应该是郑恩已经打入弥勒教并且按照计划行事了。

蒸酒精总会剩下一些可称为烈酒但是又没有继续蒸馏的价值的残酒,可宋人更喜欢酒精度低的浊酒,烈酒难推广啊。相对来说还是北方人更喜欢烈酒一些,弥勒教不可能在辽国没有信徒,所以让弥勒教把这些酒卖到辽国去就是废物利用。当辽国人喝惯了烈酒之后,李不弃都准备把酿酒的方子送给辽国,这可是给辽国送葬的大杀器。

从府州运来的纯碱已经开始用在了制造玻璃上,并且开始在市面上销售。这些纯碱都是按照李不弃的法子在府州经过重新结晶提纯的,质量比现在市面上销售的大多数纯碱都要好。这就省去了李不弃再费柴费火自己把市售的纯碱重结晶一遍的麻烦,因此玻璃作坊的纯碱供应全都交给了府州。因此折继长在回陕西之前千恩万谢。

现在的玻璃就不愁卖。这不明州的杨百顺又跑来找李不弃,想着再弄一批玻璃器回去。海商都有钱啊,李不弃绝对不会轻易放过一个有钱人。他笑眯眯地问杨百顺:“你们出海,波涛万里,甚是凶险吧?”

杨万里说:“那是自然。每年都有船只回不来的,俺们就是拿性命挣钱。”

李不弃说:“看来这风险很大啊。你们既然从海上赚了这么多利润,就没想着作些风险小的生意?”

“这个倒是有,只是我家时代海商,做别的不太在行,因此都是小打小闹,成不了气候。想买地,明州地又少。”

李不弃便接过话来:“那就像个土财主,把赚的钱都挖个地窖藏起来?”

“咳咳”杨万里给呛了一下,喘匀了气才说:“出海风险太大,说句不好听的话,不知什么时候船就沉了。为了能东山再起,总要准备一笔钱以防万一。”

李不弃说:“那就是说你家有好大一笔钱闲着无用是吗?不瞒你说,明年我想办个钱庄,为一桩织布的大买卖筹集资金。这事儿能赚大钱。咱们也算熟人了,肥水不流外人田,因此我跟你说一声。你家可以选择入股,也可以选择存钱吃利息。入股收益更大,吃利息进退自如。”

杨万里忙问:“这钱庄是怎么回事,提举仔细跟我说说?”

李不弃说:“到我书房去谈吧。我写了些东西你可以看看。”

在书房里,李不弃把自己写的《钱庄章程和计划》拿给杨万里看。作为杨家培养的下一辈接班人杨万里不缺眼光,他敏锐地觉察参与钱庄是个稳赚不赔的买卖,而且参与钱庄可以帮助杨家打通人脉,往别的行业发展。海商虽然获利丰厚,但是风险也大,不知道哪次沉一条船,可就白白辛苦几十年,所以早就想找个别的来钱门路托底了。只是杨家家大业大调头不易,杨百顺认为这个机会应该好好抓住。

不过这么大的事就是家主一个人也做不了主,他于是说:“提举,这章程可否让我带回去给家里人商量一下再作决断?”

李不弃说:“跟你说这事儿是我临时起意,这《章程和计划》只此一份,你若要带走需要再抄一份。这样,明天下午我让人给你送去。”

杨百顺最后还念念不忘他的玻璃器:“提举,那么这次的玻璃器能否多给些?”

李不弃说:“这个自然。我给你批个条子,你去找玻璃铺子的人。”说着他又从一本书里找到一张条子递给杨百顺:“你家船再来往天方时,这些地方的铁有多少要多少。还有,从天方等地每次带些铜回来,再过几年大宋的铜还要更贵。”

给杨百顺批了条子以后李不弃又到淳泽监住了十天,视察了水力织布机的进展情况,又安排好各项事物之后李不弃回到汴梁就打了报告辞官。

大宋的规定身有官职的人参加科举要另设考场,称为“锁厅试”。参加锁厅试的人不能点状元,成绩再好也只能是第二名,而且如果考不上进士要罚铜十斤。最苛刻的一条规定是官员如果一次“锁厅试”考不上,以后再不允许参加科考。

于是不明真相的吃瓜群众们都在传说李不弃是连官都不要了,铁了心要考状元。可是对官场内情了如指掌的老狐狸们却明白,李不弃要不要那个没有品级的翰林官完全无所谓,现在辞了,考完了皇帝一句话就恢复了。不过李不弃这么早早的辞官让他们感到一种浓浓的阴谋气息,那些想着阴李不弃的人不由自主地猜想李不弃的意图是什么。

一百七十八 秋闱发榜

其实李不弃辞官的意图很明确,就是降低被阴的几率。虽然“锁厅试”参加的人少,录取率却高,但是参加锁厅试的人都是官场中人,更容易被人熟悉其文风,也就更容易让人从中找出李不弃的卷子来。但是参加普通考试的举子来自天南地北,人数又多,从中想要找出李不弃的卷子可就难上加难了。

至于人家在批卷前动手脚的事情李不弃也想过,可是没等他开始实施自己的计划大相国寺就出手了。大相国寺的和尚消息也是极为灵通的,显然嗅到了什么异常的气息,他们放出风来,那意思就是谁在考试的时候和李不弃过不去,就是和大相国寺过不去。

大相国寺啊,在京城也是数得着的一霸,普通小官小吏谁敢惹啊?那不是想一辈子不自在嘛。

不过李不弃觉得光是有大相国寺保驾护航还是不够,还是要继续张扬文名,于是他把这半年来整理的《对韵》给拿了出来。如《三字经》一样,这本书也立时就火了起来,一时又是汴梁纸贵。

若是还有后世的人穿过来,自然能看出这本书就是《笠翁对韵》的删节版。不过《笠翁对韵》写得太好,简单删掉宋真宗以后的典故就不顺畅了。因此为了保证整书仍然声韵协调,琅琅上口,李不弃可是琢磨了整整半年还是不满意。幸好李不弃不是有个高水平的师傅嘛,这书一交给丁度,丁度见猎心喜又邀了李淑等人把这书给完成了。

丁度等人都是自重身份的人物,不会和小辈儿抢功劳,这书仍然署了名李不弃的名字,丁度等人只挂了个校勘的名头。于是李不弃又名正言顺的窃据了李渔的经典。有了《三字经》和《笠翁对韵》两部经典的加持,谁还敢说李不弃不学无术?主考官想黜落李不弃都要三思而行。

果然当秋闱放榜的时候好多百姓围在开封府前等着看李不弃有没有考中。当红榜张出来,这些百姓比参加考试的秀才们还激动:“快看看李大官人中了没有?”“看看李大官人中了第几名?”

“哎呀!李大官人中了!”“在哪里?是第几名?”“在这儿呢?倒数第二!”“胡说!李大官人写得诗那么好,怎么会是倒数第二?你看错了吧?”“就在这里了,真是倒数第二!”

“哎呀!这主考真是瞎了眼!李大官人怎么会是倒数?哎呀,俺下的注完了!”

原来有人已经就李不弃考试名次开出了盘口,好多人都买了李不弃考中前几名呢,这下都赔了。于是好多百姓都骂了起来。当然也有人说:“想来是考官不喜李大官人的文风吧?”

有人就大叫:“好诗文就是好诗文,他不喜欢也不能这么判!”

百姓这么吵吵嚷嚷,反倒把一帮正经看榜的秀才们挤到外面急的跳脚。一阵吵嚷后,秀才们好歹挤进内圈就有人大笑道:“快看,李不弃真的才考了倒数第二。就这名次,到了省试还不是立刻黜落的?”

另一人似乎更是对李不弃不感冒:“李不弃考试前又是写《三字经》,又是《对韵》,不就是想投机取巧,要彰显文名让考官不敢黜落嘛!可是我听说那《对韵》根本就是丁度学士作的,只是因为官家要让李不弃考上,丁学士才不得不把《对韵》拿给李不弃去显摆。看来李不弃果然不堪,才得了倒数第二。定是考官不敢黜落他,只得低低的取了。”

“竟有这事?可恨这样李不弃便顶了一个本该考上的,也不知道谁倒霉,让他顶掉了。”

这时候一个年轻的秀才却听不下去了,用手一拍前边人的肩膀:“这位兄台不可乱说。李不弃那本《对韵》确实是他写出来的,丁度学士只是润色了几处。”

前面的秀才扭过头来见那秀才一身麻衣,便怒目而视:“李不弃写《对韵》可是你亲眼看见的?”

年轻秀才却正色道:“正是。李大官人写《对韵》时在下确实看过。”

周围的好多秀才都惊讶地砍过来“你怎么会看过?”

另一个也很年轻的秀才替刚才那人说:“我们几个在李家的义学教书,李大官人写《对韵》时曾经和我等探讨过。所以兄台不可想当然诬人清白。”

……

这下好多人都住了口,却还有不死心的却喊道:“吃人家嘴软,拿人家手短。你们必定是受了李不弃的钱财才替李不弃说好话的!”

刚才最先出头的那个秀才怒道:“这位兄台,怎么可以随意质疑别人人品?在下是读书人,不为五斗米折腰的道理还是懂的。”

那一身绫罗的秀才却哧地一笑:“就你这寒酸样子,只怕给几文钱就收买了,不然怎么会去教些武夫的孩子?”

这下年轻秀才气得指着身穿绫罗的秀才说不出话来:“你,你……夫子说有教无类,你……”

另一个身穿绫罗的秀才帮腔道:“你什么你?不是为了几个钱,你能去端李不弃的饭碗吗?就这等节操怎么能靠得住?”

另一个在义学当老师的高大秀才却拉了气得发抖的年轻秀才一把:“何兄,不必和这等小人生气。”然后他扫了一眼四周,对围观的秀才们喊道:“各位兄台,这几位说穷秀才人品不可信!大家评评这个理对不对?”

秀才也是穷人多。他这一嗓子立刻引起了很多人的共鸣,立刻就有人喊道:“这是谁在胡说八道?让他站出来辩一辩!”“这等势利之人是谁?欺负穷人是吧?这等人若是作了官,哪还有百姓的活路?”“看看他是谁,便是考中了也要求考官把他除名!”

看到寒门秀才群情激奋,刚才还趾高气扬的几个富秀才脸色都发了白。其中一个说:“刚才他是说你们既然给李不弃做事,却来证明李不弃清白就不可信,而非……”

高大秀才立刻抢白道:“我可只听到他说寒酸之人几文钱就收买了,不是这样吗?”

看到发榜的那边一片混乱,到门前看风色的开封府几个判官、学官、推官都暗暗擦汗,心里说:“幸亏没敢接这个作掉李不弃的活儿,不然这麻烦可大了。”

走进大门,支开从人,一个判官拿眼瞟了一下大内的方向,幽幽地说:“李不弃这次吊榜尾堪堪过关,想来到了省试就该刷下来了吧?”

一个学官自信得一笑:“李不弃的文风如此直白,若是这一科的主考不喜这种文风,定然会把他黜落的。”

“呵呵。”一群人心照不宣地笑起来。

一百七十九 招募书手

在开封府前发生的争论很快就有人报到李不弃面前,但是在早已预定的庆祝义学老师中举的晚宴上李不弃只是简单的几句话感谢了一下他们主持正义。

这次在义学任教的几个秀才可能只是因为正直所以在别人罔顾事实的时候不得不站出来,但是毕竟是有人替李不弃说话了,这是一个良好的开端。

这一科参加考试的六个老师全都考中了举人。若是考中几个进士,将来总能够在官场多少帮李不弃些忙。毕竟李不弃和他们相处了两三年,潜移默化渗透了很多超越这个时代的东西,这些人的思想已经与原本的宋人不完全相同。

这就是收获,虽然缓慢,但是总有效果。李不弃认为自己的实验还算成功,下一步就准备干一票大的。

秋闱过后周青也从登州回来了。这次他到达了图们江入海口,在那里找到了一些土人。因为没有通译,也不敢说就是女真人,但是幸好那些土人对周青手上的铁器箭头和玻璃珠非常感兴趣,便拿了各种东西来交换,让周青满载而归。

换回来的东西中山参不多,大大小小只有十几棵,其中只有一棵重量超过八两,算是宝贝了。此外还有大捆的兽皮,有水貂、狐狸、灰鼠、鹿、狍子还有熊、猞猁、豹和虎。都是最上等的皮毛啊,光是这些皮毛就值在京东路估价上万贯。除了这些还有黄金、熊胆、虎骨、豹骨、鹿茸、鹿角、林蛙油,草苁蓉、灵芝。总之,这一趟算是赚大发了。

最好的东西当然要给皇帝,剩余的就被李不弃和几个入股的勋贵按照出资多少瓜分了。包括皇帝在内都对这次远航的收获表示满意,都在计划明年多派两艘船过去。

相比这些经济利益,李不弃更关心耽罗岛的情况。周青说他返航时上岛与罗通、石峰等人见面,看到他们已经打石头建起了一些房屋,开垦了田地,并且学着下海打渔了。现在他们教岛上土人种地,同去的大夫也给当地人看病,双方相处很是融洽。不过周青又说原本对耽罗岛的情报有误,原本以为岛上土人只有数千,但是罗通等人实地考察确定岛上人口两万余。相比之下,义军的人口太单薄了。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李不弃在地方上缺乏人脉,如果大量调动人口很容易被发现,很容易引来麻烦。他只能叹口气:“人口这事,现在我没有办法。只能慢慢来。”

周青却说:“此事官人不必烦恼,其实在京东路就有法子的。”

永远不要低估手下人的创造性啊,李不弃立刻来了兴趣:“说说看。”

周青说:“京东路和各处相同,都有好多逃户隐匿于深山海泽。去年京东路又受了灾,大户趁机兼并,好多人衣食无着。只要放出风去,说海外有一处能让他们活下去的去处,自然有人投奔的。”

李不弃说:“这事却要做得隐秘,不可让当地官府发觉。”

周青笑到:“只要有钱,那些官吏定然会当睁眼瞎的。”

李不弃说:“好,你去办吧。原本给你们定的身份就是海贼,这个身份可以适当用一下,也为以后的事情作些铺垫。”

周青躬身说:“是。这几日我便回登州办这事,顺便看看又捕了多少海豹。”

秋闱过后各地举子纷纷上京,即是趁着天还不是最冷赶路,也是到京之后打探消息切磋技艺。

李不弃从礼部小吏那里得来的消息是这次各地共有举子两万多人,而上一科进士及诸科录取了八百三十九人,这一科也不会多到哪里去,所以录取比例大约在三十分之一左右。所以说,这些举子中绝大多数人是考不上的。这些考不上的人中也是藏龙卧虎,把精英挑选出来将来就有大用。

比如说很多寒门举子,其实素质比富家子弟还要高些,但是他们生活的圈子决定了他们的见识比较差些,有很多人则干脆是因为没人点拨应试技巧所以卷子在第一轮就会被刷掉。但是给他们一个机会,让他们补齐这些缺陷,他们就能够与那些富家子弟一较长短。

俗话说穷人的孩子早当家。你既然是寒门子弟,就不应该四体不勤五谷不分吧?应该多少对民间疾苦有所了解吧?李不弃不敢指望他们当了官能够比现在的官更顾忌国家和百姓的利益,但是做事应该更靠谱些吧?应该不是光会耍嘴皮子吧?

从第一批举子到京时李不弃就派人在各处中低档客栈贴出告示,招聘书手为图书馆抄写书籍。条件很优厚,提供食宿,工作时间灵活,提供科考考试指导,入选者还可以使用图书馆的书籍。后两条对寒门举子可是太有杀伤力了。

当然这招聘条件限制很多,首先要有举子身份,其次是要自证家贫,第三则是陕西、荆湖、广南这种一向考中进士较少的地方的举子优先。而且应聘的举子要通过考试。考试也分三步,首先要把自己得意的文章拿出来请考官点评,然后要通过笔试,最后还要通过面试才成。

每年的举子中都有穷人,有些人甚至考完试无钱回乡,只能漂泊京城等下一科再考,一考就是几十年。所以这招工的告示一贴出来就引得一些穷举子动了心思。何况李不弃头上还顶着诸多光环,虽说被士林不待见,但是至少有乐善好施的名头。

于是到城外李家庄子求职的举子络绎不绝,那些被录取的举子们很快就开始了抄书工作,被拒绝的举子也会得到一部丁度编的拼音注音《新编正韵》和礼部考试指导用书《玉篇》。这对于那些没有余钱买书的举子们真是莫大的帮助,于是寒门举子都说李不弃的好处。

这样后来的寒门举子都想到李家庄子碰碰运气,有新人便寻找同乡,同窗打听消息。

在灯光昏暗的小酒馆中,几个穿着麻布衣服的陕西举子正在嘀咕此事。连饮了几碗酸酒后一个刚二十出头的举子便说:“其实你们要去应差只管去便是。李大官人给的薪水甚是优厚,每月一贯,吃住都不差,而且抄书根据字数定出时间,只要到时抄好即可,并不耽误交游、文会。只是书不可带出,必须在庄子里抄好,也不可污损,事事都有规矩。最妙的是图书馆中除了经史子集的各种著述,还有以往的考试呈卷,看了之后才知道我这本事若想考中还要花一番功夫。”

“哎呀,李兄都这么说,小弟岂不是更没有希望了?”

“那也未必,李大官人也在那里备考,他说那试卷集子里收的尽是顶尖的文章,如范相公、欧阳永叔那也的我等是绝对比不上的。但我等只要比中游和下游的文章好便可及第,因此也不可妄自菲薄。”

“说得有道理。却不知要应差都考什么?”

“靠得不难。你那文章若是得了认可,便是笔试,只作一篇文章再回答些问题。”

“什么问题?”

“也没什么。比如你家是种田的,便问都种过什么,何时下种,何时施肥等等。与我同时考试的有个家在海边的,便写打渔、煮盐的事。我是看出来了,那些五谷不分,四体不勤的是不成的。”

“这么简单?那面试呢?”

“面试就是给你一本书,读一段,看看你能背下来多少。便是不能背下来,说一下自己见解也可。此外还会问几个问题,大多是和笔试时你回答的有关,照实作答就是。”

一个秀才疑惑道:“这李大官人还真是故弄玄虚。他这么做却是为了什么?”

“李大官人说了,他心思很简单,就是不想做官的都是不通世故的书呆子和只会吟诗弄赋的词臣罢了。”

一百八十 第四名

现在京城又有人传说李不弃在收买人心。于是李不弃进宫给皇子检查身体的时候皇帝又问起了这事,李不弃就向皇帝诉说自己小时候没有书读的烦恼,说那时候就想有个公共图书馆。这有错吗?

就大宋这个条件,又没有复印机,那些私人的藏书就靠人抄啊,本着对读书人负责的精神,李不弃才找些举人来抄写和校勘。举人的水平比普通秀才还高一些吧,这有什么错吗?

结果就是李不弃忽悠皇帝每年出了三千贯钱,把图书馆的冠名权卖给了皇帝。图书馆将来会挂上“大宋公共图书馆”的牌子,名誉馆长就是皇帝陛下,李不弃则是执行馆长。这个结果是皆大欢喜,图书馆雇佣的举人们现在名义上是皇帝雇佣的,是受的皇帝的恩惠,举子们对皇帝的忠心得到了保证。

李不弃则继续掌控这图书馆的运作,选择什么样的举人,如何使用完全由他掌控。而且既然图书馆挂了“大宋”的名号,是挂在皇帝的名下,李不弃现在可以名正言顺地去向京城的勋贵们化缘。让他们也出点儿血,然后给他们在图书馆前立个功德碑刻上名字,落一个好名声。反正这帮勋贵们每年不少往寺庙撒钱,这些钱还不如给李不弃干正事。

李不弃是打着皇帝的旗号挨家发帖子的,谁敢不给,于是李不弃就得了一万多贯。有了这些钱,李不弃一下子就招募了八十多个书手。

李不弃还厚颜无耻的从李淑等文官家中讹了一批藏书,搞得那些喜欢藏书的文官们一看到李不弃的影子就抱头鼠窜。

有了藏书,图书馆终于有了些样子。正月里衙门开衙,“大宋公共图书馆”也挂牌开馆,吸引了聚在京城的举子们都来看热闹,比正在举行的选花魁活动还吸引人。办借书证根本就排不上队,但是眼看排不上队,举子们也不愿意离去,都围着图书馆前的十几块碑看。

这些碑都是搜集的名家碑刻的拓片翻刻的,有颜真卿的《多宝塔碑》、《颜家庙碑》,柳公权的《玄秘塔碑》、《金刚经刻石》,欧阳询的《九成宫醴泉铭》、《化度寺碑》,褚遂良《雁塔圣教序》,以及米芾、王羲之等人的书法作品。

很多穷举人学了这么久,连一本字帖都没有,突然间见到这么多大家墨迹呈现在眼前,当即如痴如醉不能自已。

此前很多外地举人听人说过“李不弃是斯文败类”之类的话,他们对于李不弃是有些抵触的,但是现在那点儿抵触情绪现在早就丢到了九霄云外。

李不弃是不是斯文败类他们不知道,可李不弃把这么多大书法家的精品放在这里让他们看,把那么多书免费让他们阅读,他们却知道以前没有人能够做到。

李家庄子现在可是热闹了,李不弃却躲在图书馆后面的院子里躺在摇椅上静静地看书。皇帝已经认命了翰林学士孙抃权知贡举,马上就要考试了啊。

门轻轻一敲,莺儿连忙打开门,女扮男装的张英娘从外面走了进来,疼爱地摸了摸莺儿的头。李不弃放下书,问:“是什么事?”

镖局在大名府需要一个负责人,李不弃让谢勇去了,这下就没了和杨四郎单线联系的合适人物,李不弃就让张英娘负责此事。这次杨四郎留了有事的暗记,于是张英娘便去约定的地点和杨四郎接头。

张英娘就把杨四郎说的事情转述给李不弃,原来是来京城买酒的郑恩和杨四郎联系上了。郑恩说因为向辽国走私烈酒很受欢迎,又从辽国走私进来药材,已经给弥勒教赚了一万多贯,因此他现在很受弥勒教信任,只是现在他还只探听到弥勒教教主是个怀州的和尚。

他说自己还探听到弥勒教试图掳走赵家小娘子的原因。徐澈跟他说是胡三娘逃回来说李不弃有让赵家天下千秋万代的法子,因此作为造反专业户弥勒教的教主和护法们怕李不弃阻挡他们的造反大业,一定要弄清李不弃这个法子。李不弃家的人现在都受到严密保护,下不了手,于是胡三娘就想掳走赵敏逼迫李不弃拿那法子交换赵敏。

现在经过郑恩三寸不烂之舌一阵忽悠,再加上他按照李不弃出的主意把弥勒教大宋,辽国原有的人脉稍一整合就赚了钱,弥勒教已经相信了他学到了李不弃赚钱的法子,因此对李不弃的兴趣明显下降了。

李不弃也是哭笑不得,没想到对胡三娘说的一句玩笑话能引出这么大的乱子。

没办法,李不弃并非真正的宋人,对宋人的思维打开方式还是不能完全适应。再说弥勒教那帮人整天装神弄鬼,思维方式更是不能以常理度之。

杨四郎还说了郑恩已经探听到一些弥勒教内部情况,李不弃忙拿了纸笔记下来。

唉,杨四郎确是是个精细人,记性也非常好,就是这识字不多是个硬伤。

看来郑恩在弥勒教混得风生水起,李不弃告诉张英娘再和杨四郎联系,让杨四郎告诉郑恩继续潜伏。

李家在城内的新宅子开始打扫,准备搬进去了。老妈乐得合不拢嘴,对贺喜的人说等考完试就要娶媳妇呢。老妈但是有信心,可是很多人都对李不弃能不能考中担着心呢。

现在李不弃和赵敏的事情已经尽人皆知,赵敏年龄也大了,再难嫁给别人。所以赵家虽然对这门亲事不满意,但还是希望李不弃能够东华门唱名,顺利把赵敏娶过去。可是京城人都传说主考曾经当众表示过不习惯李不弃的文风,这就是要找事儿的节奏啊,由不得赵家不担心。

大相国寺那边也担着心呢。若是李不弃不能顺利考中进士,就算李不弃仍然能娶了赵敏,可这段发生在大相国寺的佳话就不完满,影响佛爷们点化众生的大业啊。这是跟佛祖的钱包过不去,他们怎么能不着急呢?于是他们把风都吹到了皇帝那里。

其实皇帝也担着心呢。皇帝知道文官看李不弃不顺眼,也知道这次考试对李不弃多重要,还知道李不弃是个刚烈的,所以很担心若是李不弃给阴了会闹起来。皇帝还需要李不弃给他照看两个儿子呢。所以虽然皇帝不好直接干涉科举考试,但还是给知贡举孙忭和同知贡举张方平吹了好几次风,让他们不可作得太过。

其实大宋的文臣是有风骨的,更是有原则的,都是读圣贤书的人怎么会在国家抡才大典上行舞弊之事呢?只是这一科的考官都不喜欢直白的文风,一见到这样的文章尽数黜落。就算实在无法黜落的也都排在最后的名次。

最后被点中的卷子都经过几个考官再次过目,确定里面即使有李不弃的卷子,名次也不会靠前,张方平才对孙忭说:“这就揭晓吧。拖的时间不短了,陛下还等着结果呢。”

孙忭点头后就有小吏开始揭开试卷上的糊名并且在考官的监督下唱名:“第一名临江刘敞,第二名南阳贾黯,第三名福州谢仲弓,第四名……”

念到第四名的时候唱名声戛然而止,唱名的小吏一脸不可思议,众人都看过来,那小吏才从震惊中醒过来继续唱到:“开封府李不弃!”

“什么?”众人都傻了,但是看到监督的官员虽然也是一脸震惊的神色但是却没有纠正小吏就知道第四名真的是李不弃。

一百八十一 押题大神

“这怎么可能?”

虽然大家都是写惯了文章的,心里明白靠比较文风判断来文章的作者并非十拿九稳,但是所有人都认为李不弃即使能蒙混过关也必然名次靠后。可谁知李不弃竟然被取中了第四!这就太聊斋了。

一阵沉默中竟有好几个考官同时去抓那张卷子。最终那张卷子给抽出来单独放在桌上,几个主考官围成一圈大眼瞪小眼,谁也说不出话来。

没错,这份卷子文风华丽,绝对不是文风直白的那种,所以才逃过了考官们的法眼。尤其是那篇赋,更是写得天花乱坠,根本就不是李不弃的惯有套路。

“这不是李不弃找枪手代写的吧?”有几个考官心里不由得升起这样的念头。可是立刻这个想法就被否定了,实在是李不弃一直是关注的焦点,他只要稍有越轨肯定就给拿下了。

那些小吏都是受过暗示的,虽然他们绝对不敢栽赃,不敢刁难李不弃,但是只要有确凿证据,他们也绝不敢放过李不弃。

“难道是考题泄露了?”这种怀疑谁也没有说出口。因为以李不弃和文官的恶劣关系来看,李不弃从主考官这里弄走题目的可能性不大,那么向李不弃泄露题目的最大嫌疑人只能是皇帝或者皇帝身边的人。你说考题泄露了,你是查还是不查?如果是皇帝泄了题,那么肯定查不出来,而主考官却是要背责任的。孙抃不算什么,可是同知贡举的张方平是个狠人,谁也不愿意惹他。

能不能作其他手脚呢?这个法子也就是想想而已,到了这一步,谁也不敢动。这么多人看着呢,其中难保没有大嘴巴,只要走漏一点儿风声,李不弃的怒火那可不是谁都能承受的,御史孙甫就是前车之鉴。何况李不弃背后还有大相国寺和皇帝。所以就连李不弃的名次都没人敢动。

张方平摇了摇头:“看来只能如此了。继续吧,陛下还等着呢。”

孙抃一向是个不能做主的,没有意见,于是小吏们便继续唱名,但是考官们对其他人的名次已经不那么在意,而是考虑发榜后的事情了。

果然发榜时又是一场悍然大波啊。京城里又以李不弃省试的名次开出了盘口,不过有了上次李不弃吊榜尾的经验,这次下注的人基本都是买李不弃名次靠后,可谁知李不弃竟然是第四名,这让大家情何以堪啊。

于是看榜现场竟然出现了一个有趣的现象,下了注的百姓首次和那些不希望看到李不弃考中的人站在了一条战壕里。

陈全从人群里满头大汗得挤出来,上了一座酒楼,在正对大街的一个雅间里向李不弃禀报:“官人果然是第四名。只是官人你没看见,好多人竟然在那里大骂呢。”

“嗯?是京城的举子吧?他们骂什么?”

陈全哭笑不得地说:“不是京城的士子,就是些普通百姓。他们骂考官把你取得太高,害他们赔了钱呢。你可知,买官人你吊榜尾的人最多呢。”

呵呵!李不弃也是无语了。不过眼珠一转他就冒出个坏主意:“你带几个人往人群里散播谣言,就说主考张方平,还有阅卷官路授都是买了我高中的,所以才放出风来说不喜直白的文字。你明白吗?”

陈全点头如鸡啄米一样:“明白,明白。这些大头巾是明着要和官人过不去,让他们吃点儿暗亏也不算什么。”

李不弃一摆手:“去吧!”看着陈全带人没入人群,李不弃冷笑起来:“和我斗?不知道哥善于开挂吗?”

这一科考试的情况有些奇葩啊。以往都是第一二三名最让人瞩目,可是这次他们全都被李不弃抢了风头。刚到晚上坊间就传出了此事四种说法。

第一种说是张方平等人早就想要借机敛财。他们重金下注赌李不弃名次靠前,但是却放出风来说对李不弃这样文风的绝不会给好名次,引诱百姓都下注李不弃名次靠后,好让他们多赚一些。这种阴谋论正是吃瓜群众喜闻乐见的,何况还有一大群亏了钱的人需要找个理由安慰自己,所以这种说法得到了相当多的百姓的支持。

第二个说法比较中性,只是说明事实。说李不弃挖空心思,文风大变,所以从考官的火眼金睛前滑了过去。并且李不弃的卷子也传了出来。

但是这个说法显然不能让某些人认同。毕竟每个人的文风都是相对稳定的,不会无缘无故大变。于是由这第二种说法又演变出了一种说法。

第三种说法是皇帝泄题了。这个说法得到了大量文官和京城士子的认可,但是老百姓一致呲之以鼻。原因很简单,李不弃诗文早就名动京华了,还需要皇帝泄题帮他考进士吗?谁不服也写一本《三字经》、《对韵》试试,要不来一首能和《青玉案.元夕》媲美的词也成啊。

这时候又出现了第四种说法,这是从丁度那里传出来的。丁度说这次考试作赋的题目“民功曰庸”出来之后他吃了一惊。这题目就是给李不弃送分啊。李不弃每年都会以几个固定的题目作一篇赋和以前作的比较一下看看当年有没有长进,而每年固定的那几个题目中就有“民功曰庸”,所以李不弃考中第四名有什么稀奇吗?只能说明人家运气好而已。

什么?你说是皇帝泄了题?

那个谁,你出来!丁学士表示绝不喷死你。

这考试的题目可是礼部拟定了进呈皇帝认可的。你说是皇帝泄题了,还是礼部出了问题?当然礼部是绝不敢承认自己有问题的。

笑话!承认礼部有人和李不弃勾结出了这么个题确实能把李不弃拉下来,可是礼部却要地震!这个交换比的买卖傻瓜也不敢作啊。

对于这一片吵嚷声李不弃只能躲在暗处笑而不语。凡是来问李不弃当初怎么选定“民功曰庸”当做作文题目的,李不弃只是一句话:“随便选的。”

到底是不是随便选的呢?当然不是了,这是押题啊!

他清楚的记得上高中时语文老师,讲作文时告诉大家高考作文宁可不出彩,也不能论点偏激。因为不知道遇到的评分老师是否赞同。

当时举的例子就是庆历六年,科举中作赋的题目是“民功曰庸”,两个考官一个认为“此赋须本赏”,一个认为“此赋须本农”,两人争执不下。

记住了这道题目,李不弃传过来之后每年必然以此为题作一篇赋,至于其他几个题目完全是打马虎眼的。他也没想到,虽然他的穿越已经搅动了历史,但是这个题目还是出现在了它应该出现的地方。呵呵,哥是大宋无敌押题大神!

一百八十二 东华门外的挑衅

自从大宋出了个落第举子张元投到李元昊那边,帮着李元昊祸害大宋之后,在省试之后的殿试阶段对于省试过关的举子一般就不再黜落,只是调整一下名次。

李不弃又和皇帝这么熟络,皇帝绝对不好意思和李不弃过不去。所有人都明白李不弃只要过了省试,这个进士及第就已经跑不了了。

这次义学的几个先生有六个过了省试,这个比例很高了,谁让李不弃曾经和他们探讨过以“民功曰庸”为题如何作赋呢。他们也算是跟李不弃沾了光,名次都不错。

而在图书馆作书手的举子也考上了七人。这个比例也不低了,要知道李不弃聘用的这些人都是老少边穷地区的,水平本来就差些。考上的这七个人大多还是仰仗着考前两个月李不弃请来一些考场老油条给他们讲解应试技巧,又疯狂的题海战术让他们的文章水平大为提高。

而且大宋的规矩实在让李不弃无力吐槽了。新科进士在拜见皇帝谢恩的时候居然要向皇帝缴纳一定的钱财表示感谢。这些穷秀才连吃饭都是难题,哪有钱给皇帝啊。但是李不弃可以向他们提供无息贷款,这就解决了他们的后顾之忧,他们怎么能不感恩戴德呢?

在东华门外等待发榜时,准进士们自然而然以同乡和熟人形成一个个小圈子互相恭贺,而李不弃这个圈子最为显眼。因为这些寒门进士又把同乡引荐过来,所以是南腔北调,而且人特别多,引得其他举子纷纷侧目。有单溜的举子听说这圈子里有李不弃,也忍不住好奇过来围观。

李不弃可是这次可靠的热门话题,没见过李不弃的都想看看他长得什么样,一时东华门外广场上就演出了一场明星见面会,直到礼部官员宣布发榜,让举子们排好队,举子们这才按照省试的名次各自去寻自己的位置。这时候却有两个人走到距离李不弃面前佯装刚刚发现李不弃的样子:“咦?我当是谁,刚才说的这般热闹,原来是李不弃啊。他也有脸在此招摇。”

另一个人立即说道:“无耻之人必有无耻之行。若是正人君子,靠着圣眷侥幸得中定然自觉颜面无光,还不找个地方躲起来?这种人却把尾巴翘上天,是不知耻也。”

李不弃一看是张镇和崔贤亮,只看他们挑衅的眼神就知道他们想干什么了。图样图森破。这俩人自从在四门学前和李不弃结下梁子之后可没少在人前贬损李不弃,一向在他们嘴里李不弃就是学渣。可是现在这两个自认的学霸却给一向看不起的学渣逆袭了,看来小心灵受到了严重的伤害啊。

你们心里苦我能理解,但是大庭广众之下挑衅那就是另一回事了。众目睽睽之下,若是李不弃不反击就会助长谣言。

李不弃虽然早就知道这两人也通过了礼部试,但是装作才知道的样子:“你们两人居然也中了?你们刚才是说我么?”

本来忙着站队的举子看到这边马上要掐起来的样子都眼睛发亮,胆大的举子甚至停住了脚步要占个好位子看热闹。

张镇和崔贤亮两人一看李不弃这个兴师问罪的架势都心里暗喜:“这可是东华门外,若是在此吵嚷起来看你如何收场。我们两个只是听到谣言随口一说,你却是搅扰国家抡才大典。便是官家也护不住你。”

为了故意激怒李不弃,两人仰头四十五度望天,从鼻孔里哼出一声:“哼,说谁谁自己心里清楚。”

眼角的余光瞥见李不弃板着脸继续向他们又踏出一步,两人心里狂喜:“来啊!和我吵啊!”

周围举子的目光都给吸引过来,礼部官员也注意到这边的情况。人们却看到李不弃似乎说了句什么就不动声色地从两个挑衅的人跟前走过,好像什么事都没发生过。然后李不弃就走到第四名的位置,与前后几人见礼一番便站定了,头也不回。

这,这就完了?这是传说中睚眦必报,穷凶极恶,为了一句和自己不相干的话就跑到人家御史家爬墙头的李不弃吗?想看热闹的举子们都觉得无趣,赶紧站好队,再没有人去关注挑事的崔贤亮和张镇。

崔贤亮和张镇此时却心内惴惴。因为李不弃刚才从他们面前走过时轻轻说了一句:“自己屁股上的屎没擦干净,还想找别人晦气,真是自不量力。”

自己屁股上有什么屎?崔贤亮和张镇没想明白。但是主持仪式的礼部官员已经看了过来,两人只好各自回到队伍中站好。

人都站好后礼部官员开始唱名,李不弃仍然是二甲第一,名次没有动。大宋科举有潜规则,有官身的考生不能取第一,与官员有亲戚的考生一般也不能取第一。比如说礼部试第一名的刘敞就因为和御史中丞王拱辰有亲戚给调到第二名,第二名的贾黯则成为第一。

象李不弃这样既是丁度的学生,现在又遭到诽谤的人,皇帝仍然给了个二甲第一可见皇帝还是很够意思的。

此后的唱名李不弃注意听了一下。这一科殿试果然没有黜落一个。崔贤亮和张镇的名次都还不错,一个考了八十三名,一个考了一百一十四名。

听到这两人的名次李不弃嘴角露出一丝冷笑。今天全国的举子都在这里,不拿这两人立威说不过去啊,何况这俩人还是自己送上来的。

但是李不弃绝不会在东华门外和他们理论,那样就中了圈套。

官员都怕麻烦,问题不需要管最好,谁把问题升级到不得不管的地步就会受到打击。

这样崔贤亮和张镇说几句夹枪带棒的话不会被怎么样,但若是李不弃此时要他们说个明白,反而会被一顶“搅扰国家抡才大典”的大帽子扣在头上。你把问题升级了,对典礼进行造成麻烦了嘛。

这就像是一个拿着刀劫财劫色的歹徒被受害者一板砖拍死了,当官的首先想到的不是受害者在维护自己的正当权益,而是受害者制造了个更大的麻烦。问题升级了嘛,不得不有个说法。人家劫财劫色你顺从了不就没事了?不会闹出人命案子嘛!很多时候连肉体伤害都不会有,但是你反抗闹出来人命,就必须有个说法,这特么多麻烦啊?

法官不会说受害者没有正当防卫的权利,而是说受害者把事情升级了。人家抢劫未必就要杀你嘛,是低水平的侵害,你只能对等水平的对抗,你把人打死打伤就是把问题升级了。

正是深谙此道,李不弃才会暂时忍下这一口气。反正二月债,还得快。马上这两个人就要付出代价。

一百八十三 辞进士

东华门外唱名完毕,便是新科进士上殿谢恩。进士们在礼部官员指导下按照新的名次排好顺序,以状元贾黯为首依次走入大开的宣德门。

按照大宋的规矩,众进士在状元的带领下向皇帝谢恩,皇帝赐状元郎跨马游街,然后便是琼林宴,这一科的考试就算圆满完成了。每一科都是这样,皇帝和大臣们都已经习以为常了。

但是当贾黯带领进士们行礼如仪之后,皇帝正要发话,突然从进士们整齐的队列中有人横跨一步出列,再次向皇帝躬身行礼。

这一下皇帝和大臣们所有的目光都被吸引过去。这个人名次靠前,所有人都能清楚地看到他,立刻眼镜都瞪大了。礼部官员和维持秩序的御史们都是心头一紧:“李不弃?他又要闹哪样?”

大殿前虽然空旷,但是李不弃气沉丹田,说出的话却是能让文武百官都听清楚:“臣李不弃,感谢陛下钦点进士出身!只是这一科进士之中有不肖之徒,臣羞与之为伍!是以臣请辞去这一科名次!辜负圣恩,实在情非得已!”

皇帝的脸都抽成包子了。这戏码他但是常见,大臣和别人闹别扭的时候就常跑他这来请辞,说白了就是“有他没我,有我没他,皇帝你选吧”。

因此皇帝处理这种事情也是轻车熟路,都是先问清缘由然后尽量和稀泥,实在不行再从双方中选一方,或者干脆把双方都放到地方上。

可是今天是大典啊,李不弃在这样的大典上说新科进士中有“不肖之徒”,那就是真的铁了心要和那人势不两立了,根本没有勾兑的可能。

而且李不弃说进士中混进“不肖之徒”,皇帝是必须问的。科举的目的就是要为国家选贤,皇帝允许混进了坏人这不是打自己的脸嘛。而且不但是打皇帝的脸也是打主考官的脸啊。

所以不待皇帝发话,同知主考的张方平先出班问道:“你说哪个是不肖之徒?”

李不弃说:“开封府举人崔贤亮和张镇。”

现在大殿前静得落一根针都能听到,所以李不弃的话所有进士们都听到了,崔贤亮和张镇也听清了,只觉如五雷轰顶。这要是坐实了“不肖”,一辈子就完了,再也不用想科举了。

只听张方平问:“他两个如何不肖,你且说来!”

“臣记得是臣刚刚考中秀才时,这两人曾指摘汉武帝好大喜功、穷兵黩武,却绝口不提高祖之妻吕后被匈奴戏辱,汉武帝当为祖宗复仇之事;也不提汉初百年,匈奴仅载于史书的侵掠就有二三十次。他指摘汉武帝为一家之事,役天下之民,却绝口不提帝王家乃天家,‘天家无私事’!更不知‘君辱臣死’!这样的人岂不是不知孝,不知忠?”

皇帝听到李不弃竟然把“天家无私事”用在了这里,突然有醍醐灌顶的感觉。

这句话把他的耳朵都快磨起茧子来了。他宠幸美人的时候大臣想要干涉就说这句话,他要任命个什么人做官的时候,大臣要干涉就说这句话,甚至他只是要维修一下宫殿,大臣们心疼钱还是说这句话。似乎这句话就是说皇帝对天下的责任,他都没想过原来百姓对皇帝也负有责任啊。有了这句话打底,皇帝怎么看李不弃怎么顺眼。

但是张方平看李不弃可就不顺眼了——“天家无私事”是大臣拿来限制皇权的好吧?还什么“君辱臣死”?你这么一说,岂不是给大臣们头上也套了个紧箍咒?

不过李不弃先抬出忠孝大义来,他倒不好反驳了。大宋以“孝”立国,皇帝最喜欢的是“忠”,谁也不敢砸这两块招牌。他只能避重就轻:“年轻学子学问不到也是有的,未必便是不知忠孝。须知,自秦以来北方便有边患,汉、唐皆远征万里,扫荡漠北,那又如何?至今边患仍在!可见只知征战是没有作用的,不如对蛮夷示以怀柔,便可保境安民,岂不更好?汉武帝只知连年用兵,却不知休养生息,致民生凋敝,百姓多死于是者。一个好大喜功,穷兵黩武,他还是当得起的。”

李不弃却一点儿面子都不留:“请问张学士,你现在是否已经不吃饭了?”

张方平怒道:“哪个活人能不吃饭?”

李不弃说:“人吃过饭还会饿,如学士所说,就不用吃饭了!”

顿了一下等人们反应过来李不弃接着说:“张学士必定知道五胡乱华的,那时的惨烈学生不再赘述。这还是匈奴已经被远逐万里的情况下呀。若是新莽篡汉之际有匈奴在侧,张学士敢保证还有东汉吗?是否会有匈奴乱华?那样汉家百姓倒是没有死在战场上,就该让胡人当做‘两脚羊’杀了。所以学生以为不趁着国家强大时消灭强敌就是自杀之道。”

张方平的脑子有些乱。从来都说汉朝、唐朝打了这么多年都不能彻底解决北方游牧民族的威胁,所以战争是没有用的。因此张方平实际上从没有仔细想过这说法有什么不对,现在猛地受到李不弃的挑战就有些乱了阵脚。

知贡举事孙抃忙出来换下张方平:“你说得也有些道理,只是你这见解并非公论。”然后他抬起头来问:“崔贤亮、张镇何在?”

崔贤亮和张镇在李不弃和张方平交锋之时已经多少缓过点儿神来,听孙抃点到名字连忙出列一路小跑来到前边。孙抃就问:“李不弃说你们不知忠孝,指摘汉武帝穷兵黩武,好大喜功。可有此事?”

两个人在京城的圈子里混得久了,自然知道轻重,不敢正面回答却叫起曲来。“官人,俺们冤枉!实在是俺们这几日听到传言说李不弃是靠作弊考中的,便在刚才说了他两句。他才怀恨在心,故而滋事!”

孙抃立刻问道:“李不弃,可有此事?”

李不弃说:“确实有此事。只是俺大人不计小人过,才不在意这些。”

孙抃怒道:“你说不怀恨在心谁能知道?”

李不弃却说:“与学士好大年纪却白日宣淫一样道理!”

这么大声音所有人都听到了,多少双眼睛齐刷刷看向孙抃。好劲爆的八卦啊!

孙抃的脸涨红成了茄子色,几乎怒吼起来:“你给老夫说清楚!老夫何时白日宣淫了?!”

一百八十四 丢了进士功名

看着孙抃老头恨不能扑上来咬人的样子李不弃只是一笑:“学士既然有这能力,谁人又知道学士有没有白日宣淫呢?”

呃?原来不是八卦啊?连皇帝在内都忍不住想笑。

孙抃也是一愣。“气死老夫了!”

这一下刚才的气氛都破坏了,再难辩下去。宰相贾昌朝一看好好的典礼快闹成辩论会了,实在是开国头一回,作为宰相他不能不出面了。于是他站出来想把话题拉回来:“汉武究竟是为好大喜功,还是为孝远征匈奴,还是可以探讨的。以此指责崔贤亮和张镇不知忠孝似乎有些过了。”

李不弃却说:“当年他们可是说学生要学卫青、霍去病就是要祸乱大宋朝纲。臣以为卫青、霍去病皆是为了却君王事奋不顾身的忠勇之士,如今在他们口中却成了祸乱朝纲的人物。不知是否视君命为儿戏的人物才能成为他们的楷模?若是这样的人也能中进士,那么以后谁还会忠于王事?”

“这……”贾昌朝用眼角余光瞥见赵祯的表情表现地关注起来,就知道李不弃又说到皇帝心里去了。皇帝肯定不希望自己的命令被人当放屁,所以这两个新科进士的命运已经注定了,就算这次不被黜落,也会因为皇帝不待见沉沦下僚。

大宋的文人是给汉武帝扣了不少帽子,但是那都是在没有人提出质疑的情况下。既然皇帝已经被李不弃点醒了,那这事儿就不能再提,否则必然引起皇帝的反弹。这个轻重贾昌朝还是能拎得清的。

但是说汉武穷兵黩武仍是大宋文人的主流认识,贾昌朝不敢反对,只好和稀泥。他看向赵祯:“陛下,臣以为张镇和崔贤亮两人年少轻狂,便责他们闭门读书,下一科再考,如何?”

皇帝现在心思已经偏向李不弃了。听贾昌朝这么说便点头道:“也好,世人须知忠孝之人是不可随意褒贬的。”

贾昌朝又说:“陛下,臣认为李不弃搅扰了国家抡才大典也要处置。”

“这……”赵祯犹豫了。

但是陈执中、吴育、王拱辰、张方平等人也都说:“陛下,李不弃不守礼仪,必须惩戒,否则今后若有人希图侥幸也在典礼上闹事又该如何?”

皇帝一看众口一词,按照他的经验看来不答应不行。不过他想到李不弃也算东华门唱名了,而且李不弃虽然放弃了进士头衔,但是他作为皇帝可以征辟李不弃干活儿,所以为了耳根清净,他只好点头:“好吧。”

于是大宋开国以来头一次,三个进士都东华门唱名了,却被赶回家读书。李不弃是雄赳赳气昂昂地走出了左掖门,在那些守门的殿直和閣门邸侯冲他树大拇哥的时候还拱手作答。崔贤亮和张镇则走得凄凄惨惨,看得一众进士心有戚戚焉。

陈全等人等在皇宫外面还以为李不弃应该在随状元游行夸官后去赴琼林宴的,可是没想到李不弃一个人大摇大摆出来了。陈全一愣连忙跑上来问:“官人,你自己怎么出来了?”

“啊,我把进士给辞了。”

“啊?辞了?”陈全半天才反应过来:“那官人你和赵家小娘子的亲事怎么办?”

李不弃在他头上敲了个暴栗:“没见过你这么笨的蛋!赵家小娘子当年只说要东华门唱名,却没有说一定要有进士的名头。咱可是正经东华门唱过名的,赵家还能说什么不成?”

陈全问:“伯父伯母还在酒楼上等着看进士夸官呢。那……”

李不弃说:“去把我爹,我娘叫回来就是。”

结果老妈一下马车就夺了车夫的鞭子拎着就冲进了大门,见着李不弃就抽,把李不弃抽得满院子跑。最后老妈追不动了,才骂道:“你这天杀的,人家中了进士都拿着宝贝一样,你倒好,还大闹一场,看以后谁还会取你进士。”

老爹连忙上来劝,结果老妈好歹找到了发泄的方向,揪着老爹的胡子大骂:“都是你这老货不教孩子好!要不是小时候……”

这个时候不得不佩服女人的记忆力,多少年的陈芝麻烂谷子都翻出来了。说得激动把老爹的胡子都揪掉了一把。现在老娘是人挡杀人佛挡杀佛的状态,谁也不敢靠前啊。幸亏张英娘看不过去了,这才上去劝得老娘松开了手。

看老娘稍微平静一些,李不弃远远喊道:“娘,你儿子已经东华门唱名了,便是没有进士头衔又怕什么?将来一样做官。”

一句话又把老娘的怒火勾了起来:“不中进士看你怎么娶赵家小娘子!老娘我还等着抱孙子呢!”

李不弃忙说:“赵家小娘子只说要东华门唱名,俺可是做到了!”

“哦?是吗?也是啊!可是……”老娘有些二虎了。

李不弃说:“娘啊,你还不准备准备,尽快到赵家提亲?”

看李不弃这么自信,老娘气哼哼地说:“哼,都准备好了,要不是你闹这一出,老娘就准备明日提亲的。看你看看你闹得这事儿!”说是这么说,不过老妈还是把鞭子扔了。

李不弃看老妈不是那么生气了,又漏出一副惫懒模样:“今天吃不成琼林宴,咱们自己开宴!陈全?死哪儿去了?快去发帖子,请人!”

新科进士们还没有出宫游行,李不弃闹得事情就传出了大内,又是一场轰动。人们除了猜想李不弃的动机就是关注李不弃和赵家这门亲事能不能成,据说大相国寺的无智大师第一时间就跑去赵家作思想工作了。

与百姓们的惋惜和好奇不同,几位宰执相公却都稍稍松了一口气。

按照常规,科考完毕后新科进士会授官,一甲三人如果留在中央会授大理寺评事或国子监监丞,去地方会授大州通判。二甲诸人在中央则授校书郎,去地方则授知县。但这是指以前没有作过官的进士,象李不弃这样以前作过官,还剿过匪,又经常在皇帝面前走动的进士授官则没有一定之规。

大家都明白在皇子还小的时候,皇帝绝不可能放李不弃到地方上去,那么必定会把他安排在中央的某个部门了。李不弃就是个能折腾的,放到哪里,哪里的主官都心惊胆战啊。现在好了,皇帝即使要征辟李不弃还要得到宰执的赞同,这样宰执们就有了和皇帝讨价还价的筹码。

谁也没想到文臣中除了丁度以外竟然有人对李不弃放弃了进士身份大呼可惜。赵祯第四个儿子的母亲张妃的叔父张尧佐回家之后让人把黄师爷叫来就直奔书房,从一个抽屉里拿出一摞从省试发榜后就开始起草的文稿放在桌子上直摇头。

这时候门外的仆人通报说黄师爷来了,随着一阵脚步声,一个中年文士走进来问:“官人,听说今日新科进士授予出身时,李不弃闹事了?”

张尧佐哼了一声:“是啊,我正在为此事烦恼呢。所以把你叫来商议一下,咱们原来的计议是否还行得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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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百八十五 意外的举荐

张尧佐把李不弃今天的事情说了一遍,黄师爷却拍手说:“这不是更好?李不弃今天在官家面前说了这些话,想来凡是士大夫都是不愿听的。当初定计时就说李不弃和士大夫嫌隙越深,越是对官人有利。李不弃这般张扬,咱们的谋划岂不是成了一小半?”

张尧佐说:“可是李不弃没了进士头衔,原来想举荐他的位子却难了。”

黄师爷笑道:“当初都说省试时有人要阴李不弃。现在这结果岂不是比李不弃给黜落还好些?”

“哦,这倒也是。”张尧佐点点头,但还是有些恼火地说:“可是他若不弄出这一出,也好保举他。现在弄得进士的功名也没了,便是要征辟他出来做官,也要找个合适的借口,想来定会有人反对,他也只能从小官作起。这样什么时候他才能混到中枢?”

黄师爷说:“借口倒是好找。李不弃不是生财有道吗?既然财税不敷国用,不如荐他在三司理财。想来这样别人难于反对。只要他能弄出钱来,考绩便挑不出错来,便有了文官的履历,然后再见机行事,只要不让李不弃作了武官就好。若是李不弃作了武官,用处便不大了。”

张尧佐捋着胡子想了想:“不错,先进三司也是个法子。现在也只有如此了。”

黄师爷又提醒:“官人这保举的奏本可是要快些递上去。官家既然看重李不弃说不定很快就要征辟他,须防相公们作手脚。”

张尧佐又是连连点头:“老夫这就写奏章。”说完之后他又摇头叹了口气。

这时候大宋的高官每人手上有五个举荐人做官的名额,他们举荐了人,皇帝一般是会准的。不过举荐人是要对被举荐人负责的,若是被举荐人犯了什么事,举荐人也要承担责任,受到降职之类的惩罚。

所以张尧佐为了张家百年的富贵必须让李不弃做官,而且必须作文官,而且必须尽快作到高官,但是以他了解的李不弃的性子,他实在无法预料举荐李不弃做官之后李不弃会不会作出什么让他丢官的事情来。

让别人举荐李不弃行不行?若是别人还有可能,但是举荐的是李不弃就难了。绝大部分有举荐权利的文官都视李不弃为异类,怎么可能举荐李不弃呢?就算举荐了,肯定也是武官。勋贵们倒是能在皇帝下诏让他们推荐能带兵的人的时候举荐李不弃,可那也只能是武官。李不弃若作了武官,在张尧佐计划中的作用就小了很多啊。

所以张尧佐就算心里打鼓,也不得不亲自举荐李不弃。

第二天张尧佐把举荐的本章送到通进银台司后回到值房正在翻看新到的邸报,一个一向巴结他的小吏捧着一摞文字进来禀报:“副使,一早李不弃在国子监外面贴了揭帖,提出好几个关于财计的问题,看有没有人能回答出来。因此引得好多人都在那里看。”

张尧佐连忙问:“都是什么问题?”

小吏抱在怀里的纸递上来:“我听人说了觉得与我三司有关,计相与副使必要关注的,就派了两个书吏去抄了来,副使请看。”

张尧佐便夸奖了小吏一句待他退下就细看抄来的揭帖,见开头就讲了个故事。

故事说发大水的时候一个富人扛着金子逃到一处高地上,这处高地上还有一个带着十几个炊饼逃到这里来的农夫。大水一直不退,富人饿得两眼昏花,只得向农夫买炊饼充饥。一开始一两黄金买一个炊饼,农夫不答应,后来富人逐渐涨到把所有黄金用来买一个炊饼,农夫还是不答应。最终大水退去时富人已经饿死了,黄金全归了农夫。

由这个故事发散开去,李不弃问钱到底是什么,买不到东西的时候还是钱吗?同样的钱有时能买一斗米,有时候一升米也买不到,那么钱的价值是如何确定的?

进而李不弃又问,有时候一枚贵的铜钱和一枚贱的铁钱能买到同样的东西,是否说明铜钱和铁钱价值相同呢?过去有些时候官府往一块布上写几个字就能当做钱使用,那么是不是随便什么东西都可以当做钱使用呢?

后面还有很多问题。比如说李不弃问人口不断增长,大宋每年要生产数量惊人的粮食,布匹供养这些人。有人说天下财富是有数的,那么财富到底有多少,会不会有一天用完?

张尧佐越看越皱眉。如果在今天之前有人问他这些问题,他想自己可以引经据典地回答得头头是道,但是李不弃的揭帖是把现象和问题一起提出的,他发现自己那些从书中得来的结论根本解释不了这些现象。

怎么会这样?张尧佐感到自己的头有些大。

皇帝肯定很快就会得知李不弃在国子监外贴揭帖的事情。这都是关于财计的问题,皇帝若是有疑问必定要问三司的人,谁让你三司就是执掌财计的呢?

张尧佐感觉皇帝不问才怪,三司都回答不上来的问题皇帝不好奇吗?而且李不弃这些问题其实是关系国家财计大事的,皇帝为了自己的天下也要关心。

他想到皇帝问起时自己无法回答就是一阵头疼。不过李不弃把问题公布出来总比直接捅到皇帝那里要好,他还可以有时间准备。他连忙召集了属官和积年老吏前来商议,可是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每个人说得都有道理,但是每个人又都会被别人找出漏洞,争论到散衙一个问题也没讨论清楚。

结果就是散衙之后亢奋起来的三司官员们把辩论会场转移到茶楼酒肆接着干。只是他们发现,这些地方的人们也都在辩论同样的事情。

“啊,不弃啊,你这问题确实有趣。初看这些问题都没有什么难的,只是无论如何回答总是有毛病。我和家里的管事、账房商议了一下午,一个问题也答不了。你告诉我这答案到底是什么,我保证不说出去。”曹佾连茶都顾不得喝紧盯着李不弃问。

李不弃要诱导宋人自己去发现经济规律,所以才把这些问题写出来让他们去研究,当然不能说自己已经知道答案,于是两手一摊,很无辜地说:“我若是有答案还这般大动干戈作什么?就是因为我想不出答案来才张榜求贤的啊。我想着现在京城这么多举子,总有人能回答这些问题吧?”

曹佾问:“你既然没有答案,若是有人答了,你怎知他答的对不对?”

李不弃说:“可以辩一辩啊。国舅读过《盐铁论》吧?桑弘羊和那些贤良文学最后其实也没有辩出个结果来,但却有所建明,于后世裨益,这就行了。”

曹国舅点头说:“这么说来也有道理。你提了这么多问题,将来倒是可以把所得藉成一本书,定然比《盐铁论》更胜一筹。”

李不弃也不谦虚:“希望如此吧。”

曹国舅又显摆起他消息灵通来:“刚才我听了一个关于你的消息。你可知道张妃的叔叔,三司副使张尧佐递了本章举荐你作三司判官呢。”

李不弃着实吃了一惊:“竟有此事?”

李不弃和张尧佐没交情啊。而且张尧佐虽然因为侄女是后妃算是内戚,但无论如何是在文官序列中一步步爬上来的,算是正统文官,这样的人怎么会突然想起举荐李不弃了呢?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这事儿要小心。

一百八十六 皇帝耍心眼

不止是李不弃对张尧佐的举荐很惊讶,新接任三司使的王拱辰得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更是目瞪口呆。谁不知道李不弃是官场闻名的灾星啊,张尧佐这是要闹哪样?他就不怕让李不弃给坑了?

有一阵子王拱辰都在怀疑张尧佐是要借助李不弃把自己干掉,然后接任三司使的职位——他管御史台的时候御史们和李不弃闹得剑拔弩张,深仇大恨啊——但是他马上就否认了这个想法,因为在大宋就没有这么升官的。三司副使要想升到三司使至少需要再爬两三个台阶,就算张尧佐的侄女正得宠,皇帝也不敢直接让张尧佐接他的班。等张尧佐爬上三司使的位子最少也要在两年后,那是后局势早就不同今日。

所以王拱辰实在想不明白张尧佐与京城士林为敌举荐李不弃对他有什么好处。但是能爬到三司使这个位子上的都是千年老狐狸,才不会相信张尧佐真是因为李不弃在军器制造上有心得才举荐他作盐铁司下胄案的判官,因此心里总有一种面临陷阱的感觉。

在皇帝传召王拱辰和张尧佐等人往崇政殿议事的时候,王拱辰是打定主意决不能让李不弃进三司,但是见到皇帝时皇帝一开始说的却不是李不弃的问题。

“来,你们看看这东西,可有什么不同?”皇帝笑呵呵的拿了块玻璃给王拱辰和张尧佐看。

现在玻璃虽然依然昂贵,但并不算什么稀罕物,皇帝既然拿这玻璃让两人看说明这玻璃定不寻常。两人凑上前来看,是一块圆形的很纯净的玻璃,只是形状有些怪异,中间厚边缘薄,此外却看不出什么来。

王拱臣官职高,先开口:“陛下,这玻璃的形状古怪,莫非有什么用处?”

皇帝喜滋滋地说:“嗯,王卿不愧心思敏捷,立时就猜出来了。谁能想到这等小东西竟有一个难得的妙用。”

说着皇帝拿起那玻璃作了个“跟我来”的手势,两人连忙跟上,见皇帝走到屏风钱,把玻璃凑到屏风上的字迹上说:“你们过来看看。”

两人又伸长脖子一看,却发现屏风上的字迹变大了,就连屏风上的绢丝也纤毫毕现。张尧佐忙说:“陛下,这可真是个宝物啊。不知是谁有这等奇思妙想,作出这样的东西。”

皇帝笑道:“这却是一位宗室做出来的。用了这东西,原本看不清的好多东西都能看清了,甚是好用。说是制作也不难,朕已经下旨将作监制作了。待将作监大量做出来便颁赐诸卿赏玩。”

王拱辰和张尧佐连忙谢恩,赵祯又说:“说到底,能作出此物还仰赖李不弃当时作了几块各种形状的水晶让这位宗室起了研究彩虹的心思,后来便多有建明。李不弃又烧得好玻璃,这才能磨出这样的形状来。”

张尧佐闻弦歌而知雅意,立刻接话:“李不弃实在是难得的人才。”

“嗯!”赵祯点点头:“光是他做的马蹄铁每年就节省百万贯买马的费用啊,而且他在军器制造上也很有想法。庆历二年,朕让人检视武库内兵甲,你们猜如何?合用的只及半数。国家每年花了那么多钱,却做了一堆废物出来,朕每思之便不得安寝。”

王拱辰心里一惊。这事儿他以前听说过,但是后来皇帝再没有下文,生产军器的作坊又被一帮恩荫入仕的小官把持,弹劾他们费力还得不着什么功劳,所以他便撩在了脑后。现在看来,皇帝对此事是念念不忘啊。但是王拱辰既然作了三司使就不能说自己知道此事,否则你作为主管官员就是不作为了。于是他很自然地摆出一副惊讶地面孔:“竟有此事?”

皇帝说:“当时与西贼激战正烈,辽国又大军压境,为防辽、夏知我虚实,故而此事便没有声张。但是朕对此事一直耿耿于怀。一个是靡费甚剧,一个我大宋能对抗辽、夏铁骑者唯强弩重甲,若军器不堪用,则大宋危矣。所以此事不可听之任之。”

“眼下李元昊称臣,辽国恢复盟好,边疆安稳,正是朝廷扫除积弊的机会。军器制造正是三司胄案管辖,王卿主持三司,此事就拜托你了。不知你可有能胜任此事之人举荐上来?”

“皇帝这是将我的军啊!”王拱辰心里明白,皇帝这是欲擒故纵,李不弃除了在衙门中主政经验欠缺些,从其他方面来说都是督造兵器最合适的人选。皇帝这是在和他斗智呢,他只要提出自己的人选,皇帝肯定会找出一大堆理由否定,然后张尧佐再举荐李不弃,那么他这个三司使就没有理由反对了。

皇帝一贯忠厚老实,现在为了李不弃费了这么多心思,这让王拱辰感觉到了李不弃在皇帝心中的地位确实不一般。再细细想想,自己的夹袋里也没有一个人适合去做专业性这么强的事情,强行举荐恐怕要闹乱子,所以他马上就决定这次就顺了皇帝的心意。既然皇帝把李不弃塞进三司,他这个三司使就可以名正言顺地抓李不弃的把柄了,说不定还有意想不到的收获呢。

打定了主意,王拱辰就随便报了两个人的履历都被皇帝否了,张尧佐又很有眼色地提出:“陛下,臣倒是有一个人选。既然李不弃对军器制造有独到见地,不如让李不弃试试。虽然他没有独立主政的经验,但是他也提举过皇家试验场,那公共图书馆也办得有声有色。他能解陛下之忧也说不定。”

赵祯作恍然大悟状:“张卿举荐李不弃任职三司,朕本来还犹豫。如此倒是正合适。朕也觉得可以让李不弃任胄案判官,看看他是否有除旧布新之能。王卿,你说呢?”

王拱辰作努力思考状,半天才说:“陛下说得有理。李不弃一向有惊人之举,让他管理胄案,也说不定能不负陛下所望。”

赵祯心下大喜——耍了半天心眼儿总算白费劲儿。他赶忙趁热打铁,立刻吩咐:“去请相公们来,有几件事商议。”

赵祯装模作样与宰执们商议了几件事然后就把李不弃的事情提了出来,贾朝昌和陈执中都是不赞同的,但是既然三司副使举荐了李不弃,三司使也同意了,他们也没有合适的反对理由。让他们举荐人来整顿军器生产,他们又提不出合适的人选——无奈啊,这东西专业性太强,他们心里没底。

最终,相公参政同意了征辟李不弃为三司胄案判官。皇帝很高兴,等相公和三司使们退下立刻传旨:“召李不弃来。”

一百八十七 皇帝赐婚

皇帝吩咐人去宣召李不弃,入内都知张惟吉却报告说:“陛下,李中正大概就在宫内呢。今早张贵妃见四皇子身体不适,刚刚请了他进宫。”

赵祯三十多岁了现在好不容易有了两个儿子,对儿子们的健康看得比什么都重,一听老四不舒服忙问:“不是太医说四哥儿没有大碍么?怎得又叫了李不弃来?”

张惟吉忙说:“想来是张贵妃不放心,所以又叫了李中正确认一下。”

皇帝早上起来听说昨晚老四睡眠不好,尤其好哭闹,御医已经看了,说是有些吃多了,撑着了。这种情况对幼儿来说很常见,只要稍微喂点儿健脾和胃通便的药就好了。御医若是连这点儿病症都看不好,那他们也就不用混了。所以听张惟吉说只是让李不弃进宫再看看御医有没有诊断失误的地方皇帝便放了心。

赵祯说:“既然不弃在宫里,等他看完了四哥儿就让他过来。”小太监王中正立刻奉旨去了。

李不弃今天很恼火,本来一早准备往赵家亲自提亲去的,可是天还没亮就给从被窝里揪出来进了大内,看来上午是去不成赵家了。

他也是真的受不了张贵妃这个女人了,就算把儿子当宝贝疙瘩也没有这样的吧?小孩儿稍微有点儿头疼脑热,有时候甚至只是夜里哭闹的时间长一些,她就要叫李不弃来问东问西,恨不能李不弃能他儿子立时就好起来。李不弃实在不明白皇帝怎么能忍受得了这么黏糊一个女人,大概这也就是赵祯能够博得一个“仁”字作庙号的原因吧。

好不容易安慰了这位神经质的贵妃,再次劝她相信太医的诊治,李不弃才脱开身。从张贵妃那里出来,李不弃决定趁着今天进宫一块儿看看皇三子剩哥儿的情况,省得专门还要再跑一趟。

按说剩哥儿作为现存的皇长子又没了母亲,应该放到皇后那里抚养,但是皇帝却不安规矩出牌,把剩哥儿放在了福康公主的母亲,杨妃那里。从这一点上就能看出皇帝对皇后的疏离。不过与历史不同的是皇后也怀孕了,这显然是李不弃对皇帝说的一些话起了作用。为了这事儿曹家还给李不弃送了一份儿大礼,好像皇后怀孕是李不弃的功劳似的。

所以当李不弃跟着太监来到杨妃居住的阁子时就看到一个七八岁的小女孩儿正带着一个小男孩儿一边笑一边相互追逐。小男孩儿就是三皇子剩儿了,他看到李不弃立刻停下追逐姐姐,很有礼貌地向李不弃行礼。

皇家的礼仪教育是没说的,但是李不弃觉得再这样下去这个孩子差不多也废了,这样下去就给养成女孩儿了。不过剩儿是别人家的孩子,李不弃才不会瞎操心。

剩儿的身体还不错,虽然因为缺乏运动有些单薄,但是得益于他母亲不错的身体素质,在赵祯所有孩子中算是最健康的。杨妃是个细心人,又很信任李不弃的指导在不违背礼仪的情况下还是让剩儿多运动,所以剩儿虽然每年春秋总要得一两次病,但都无大碍。

李不弃象往常一样和太医稍微检查了一下剩儿的身体,然后对杨妃重复了几点注意事项就准备赶紧出宫。现在时间还早,动作快些还能赶得上去赵家。可是刚从剩儿那里出来就看到王中正一路小跑着过来:“李官人,官家请你过去呢。”

李不弃忙说:“有劳阁长带路。”王中正作了个“请”的手势便走在前边。

李不弃和王中正都很熟悉了,便问道:“不知官家召我有什么事?”

“好事啊。官家已经与三司那边还有相公们议定了,要征辟官人进三司做官呢。”

“喔?官家和相公们议定了?”李不弃有些惊讶。按照他的推想,就算是张尧佐举荐自己,无论是三司使还是贾昌朝都会阻拦,没想到他们这么快就妥协了。这里面难道有什么事儿自己不知道?

皇帝巴拉巴拉说了一大堆,李不弃才明白原来皇帝想让自己把军器生产给他整顿好,所以给他争取了一个三司胄案判官的职位,但是从皇帝的话中李不弃也听出来张尧佐对自己的举荐并非出于皇帝的授意。而相反的,是张尧佐的举荐勾起了皇帝的心事,皇帝便顺势而为。

看来皇帝对今天的事情很满意,兴致勃勃地问李不弃什么时候上任。李不弃却犹犹豫豫地问:“陛下,作胄案判官不必上朝吧?”

皇帝点点头:“这个官职不必每日朝参。”

看到李不弃松了口气,皇帝便问:“不弃上朝可有什么不便吗?”

李不弃说:“若要上朝,每天天不亮就要起床,想想都累。臣马上就要成亲,若是每天早早就要从被窝里爬起来,臣觉得生不如死啊。”

这一句话让崇政殿里几乎所有人都差点儿蹶倒——上朝见皇帝是多少人孜孜以求的啊,你就因为早上不愿起床居然就想放弃这个资格?太不思上进了吧?

皇帝更是差点儿一口老血喷出来——朕十二岁当皇帝,二十多年来还不是天天都要早起,晚上和嫔妃折腾得晚点儿都有人揪着朕的脖领子喷吐沫星子,朕都忍了二十多年了,你有什么资格抱怨?

皇帝只好哭笑不得的晓以大义,那意思就是作为国家栋梁,作为年轻人,怎么能怕苦呢?不但不能怕苦,还要多承担责任,皇家试验场还要李不弃兼管,从京畿再征兵一指挥的事情也由于吴育、丁度等人的坚持得到了相公们的同意,新的振武军还是要李不弃训练。

不过赵祯人不错,在教训李不弃一顿之后又关心起李不弃的个人问题来:“赵家可同意亲事了?”

李不弃叹了一口气:“现在赵家其实很着急把他家小娘子嫁过来,只是赵家要面子,以臣没拿到进士功名为由拖延。几次提亲都没答应,总要臣多跑几趟求亲才成。”

赵祯呵呵笑起来:“大相国寺的住持大师还求朕赐婚与你,也成全一段好姻缘。既然赵家要面子,朕这便下旨赐婚,这下赵家的面子可是给足了吧?”

这倒是省事了,省得一趟一趟跑腿了。李不弃连忙谢恩,但是下面一句话又让皇帝的脸抽成了包子:“臣想成亲后先陪一陪佳人,不知可否晚些再上任?”

皇帝顺了顺气才说:“你倒是实在。本朝优待士大夫,新任官员上任之前总给两三个月的假安排家事。想来三个月足够了,无论是整顿军器制造还是训练振武军都是大事,不可再拖延。”

好吧,有三个月时间一些事情就安排停当了。

一百八十八 造反有好处吗

“小娘子,真的是官家给李不弃赐婚呢。”杏儿如一阵风一样跑上绣楼气都没喘匀就急切地说道。赵敏心里大大松了一口气,但是又不放心起来。

李不弃这次东华门唱名后却舍了进士功名,把另外两个进士也拉下马来,这对京城的士子们来说实在太恐怖了。这几年来,多少人都骂过李不弃啊,看到崔贤亮和张镇的下场难免兔死狐悲。

十年寒窗苦啊,好容易眼看功名唾手可得,谁知只因为一句话的事到手的功名就没了,这种打击谁也受不了。那些以前骂过李不弃的都怕李不弃以后对其他人也如法炮制,就算为了自己或者为了自己的子侄,那些以前和李不弃有嫌隙的人又掀起一阵咒骂李不弃的狂潮。而这些人不是官二代就是所谓“名士”能量大,声音大,所以一眼看过去,谁都觉得李不弃已经成了京城士林的公敌。

和“整个士林”为敌啊,那以后还能有好吗?就因此赵家老爷心里又动摇了。他怕李不弃这么能惹事的人,等哪天让人家抓住小辫子发配到琼崖去,那么女儿可就要跟着遭罪了。

就算不为女儿着想,也要为了家族着想啊。结了这门亲事就成了李不弃的亲戚,他儿子是做官的,万一哪一天受了李不弃的连累怎么办?所以赵家就一直拖着,打定了主意,就算最后把赵敏嫁过去,也要做出迫不得已的样子,这样以后才好和李不弃切割。

这心里话赵家老爷没有跟赵敏仔细说,生怕以女儿刚烈的性子先闹起来。赵敏虽然能猜到,但是却也不敢打包票,所以她立刻对杏儿说:“你赶紧再去听听,爹爹接旨了没有。”

杏儿刚刚下楼,赵敏的二嫂就到了楼下差点儿和风风火火的杏儿撞了个满怀。她拉着杏儿上了楼对赵敏笑道:“恭喜了,官家给你和李不弃赐婚,老爷已经同意了呢。”

这下赵敏和杏儿都松了一口气,二嫂看到赵敏如释重负的样子便取笑起来。说了两句,楼下一个婆子就禀报道:“小娘子,老爷请你过去呢。”

赵敏连忙带着杏儿过去,却见父亲正在咳声叹气。见女儿来了赵老爷叹了口气:“刚刚官家遣使赐婚,为父就顺势答应下来。你的嫁妆是早就准备好的,看李不弃那样子是要尽快把你娶过去,你也早些准备着,想来要不了几日就要送你出门了。”

不知为什么,听到爹爹说自己要出嫁了,赵敏突然觉得一阵不舍之情,泪水在眼眶里打着转说:“女儿不孝,让爹爹费心了。”

赵老爷也红了眼圈:“该劝的为父和你哥哥也都劝了,你既然认准此事,那为父也只能遂了你的心意。多余的话也不必再说,只往你过门后能劝得李不弃安生过日子,万不可再惹是生非,否则为父深怕哪天他连累得你也跟着他受苦。”

赵敏垂泪道:“父亲是为了女儿好,这个女儿都知道。只是这都是命,女儿不能逆天而行。”

市井好事之徒早就有了传言,和赵敏定娃娃亲的那个人早夭,李不弃在大相国寺认出赵敏,这都是命中注定,所以李不弃娶赵敏这是天定的姻缘,绝对不可违逆的。

这倒不是李不弃造的谣,他还没有这么龌龊。但是总有迷信又好事的人瞎捉摸,再有大相国寺一帮和尚推波助澜,这谣造不起来都难。听人说得多了,赵敏现在也相信了这谣言。

赵老爷默然半天,咬咬牙终于说:“你嫁过去之后无论如何要劝着李不弃收敛锋芒。官场沉浮没有总是顺风行船的,现在他依仗官家恩宠横行无忌,却不知得罪了多少人,可是所谓伴君如伴虎,万一将来哪天他失了势,那些仇人能饶得了他?寇莱公就是前车之鉴,把他剥皮拆骨是一定的。那时你莫怪为父狠心,李不弃得罪的那些人都不是赵家能惹得起的。”

赵老爷和赵明道以前在劝赵敏的时候其实已经说过李不弃得罪的人太多地位太高,赵敏成了李家人,赵家就不可能为赵敏遮风挡雨。只是这一次说得更加明白,李家倒霉时赵家不能和李家有任何瓜葛。

若是别的女人说不定要怪父亲心狠,但是赵敏这种身份嫁人后一定是当家主母,从小赵家就是对她进行的大户人家当家人的教育,官场斗争的残酷和龌龊也给她讲过一些,再加上赵敏从小读了很多史书,因此虽然文青但并不小确幸,听父亲说得无情却明白世道如此,自己既然选择了嫁给李不弃后果如何只能自己扛。她抹了一把眼泪:“爹爹生我养我,一直视我为掌上明珠,这个女儿都清楚。这份恩情女儿一辈子也还不完,怎会怨爹爹。爹爹放心,女儿嫁给李不弃绝不会连累了我赵家。”

说完,赵敏向父亲拜了三拜。赵老爷强忍着泪水说:“去和你娘说说话吧。等你嫁出去就不能天天见面了。”

李不弃这边可没想到赵家这么不看好自己,把这门亲事看得和生离死别似的。他现在就忙一件事——喝酒。

皇帝赐婚那帮勋贵子弟跑来讨酒喝,皇帝征辟他作三司胄案判官那帮勋贵子弟又跑来讨酒喝,每次都喝得昏天黑地。又喝到深更半夜才回家,老爸老妈早就睡下了。因为李不弃没有成婚,内院也没有几个人,所以陈全直接把李不弃送进内宅。听到他们的声音,一直等着李不弃的张英娘从她屋里探出头来,看到走路打晃儿的李不弃忙叫了她小姐妹和莺儿出来帮陈全把李不弃扶回房中。

李不弃洗了脸,坐下吃了杯茶,张英娘惦记着白天的事情就让其他人都回去休息。等人都出了屋张英娘就问:“白天周青派来那人说要再往耽罗岛上送一批人,你为何只让送两百人?为什么就不能多些?”

李不弃呵呵一笑,因为喝多了笑容有些傻:“人不是越多越好的。你们最初上岛的才有多少人?五百多人吧?今年剩下的人上岛之后也不过六百多人。若是一下子送去太多的人,还都是轻壮,这些人就难免各有想法,你就能担保他们一定会听石首领和罗通的?”

“只有让后来上岛的每一批人都不能太强,你们的人的主导权才不会受到挑战。有半年到一年时间,把后来这批人吸收了,再送过去更多的人才能保持稳定。有的时候再着急,饭也要一口一口吃,不能想一口吃个胖子,会撑死的。”

张英娘在起义军里跟着张海走南闯北世面见得多了,李不弃稍微一点就想清楚了李不弃的用意,便点头道:“你说的有理。”

李不弃的大脑在酒精的作用下有些亢奋,也是在一个不需要太设防的人面前心里放松,少有的吹嘘起来:“哥上知天文下知地理,前知五百年后知五百年,就是皇帝也做得,这点儿小事怎么会算不清楚?”

这个年代就算是在没人的地方也没几个人敢说自己能作皇帝,所以张英娘立刻来了兴趣。不过她知道李不弃嘴一向很严实,所以听了听外面没有声音之后,故意激李不弃说:“哼,说什么皇帝也做得。也没见你造反,皇帝封你个小官倒是高兴地找不到北了。”

李不弃傻傻地摆摆手:“造反是个技术活儿你知道不知道?杀得尸山血海那谁不会?太没技术含量了。看看三家分晋,看看王莽篡汉,司马家夺曹魏天下,那才是本事呢。”

张英娘眼睛发亮,出了屋子转了一圈确认没人偷听才回来:“拿你会不会造赵官家的反?”

“呵呵,造赵官家的反有什么好处吗?你如果能说出一个我认可的好处这事儿不是不可以商量。”

一百八十九 兴亡皆苦

张英娘以为李不弃让她列举造反的好处是李不弃不想造反的托词,于是怒道:“天下百姓给盘剥得这般困苦,受尽了贪官污吏的欺压,就要活不下去了,有人竖起义旗百姓必然纷纷投奔。此时不反更待何时?”

李不弃傻傻一笑:“对,造反有理。只是造反之后怎么办呢?是不是还要有一个皇帝?是不是还要有一个朝廷?”

“自然要有一个皇帝和一个朝廷。不然天下的事不就乱了?”

“那岂不就是换一些人来欺压百姓?百姓还是活不下去啊。”

“怎么会呢?看你对穷人一向还不错,你若作了皇帝不允许欺压百姓不就成了?”

李不弃被张英娘的幼稚逗得呵呵大笑起来,都笑出了眼泪。张英娘怒道:“你会欺压百姓?”

李不弃努力止住笑声才说:“我不会欺压百姓。但是一个朝廷里不可能只有皇帝,还会有许许多多的官员。就像是现在的赵官家,天下是他赵家的,他也怕百姓活不下去起来造反。可是天下这么大,总要用很多官来管理。这些官一边不愿意干活儿,一边却要靠搜刮百姓致富,还要为了显示自己高人一等欺压百姓,你说这问题如何解决?”

张英娘显然也早就想过这个问题,也许是张海想过这个问题。她张嘴就来:“只要你当皇帝不糊涂,选些好人来当官不就成了?”

李不弃呵呵笑了两声,但却没有一点儿嘲笑张英娘的意思。人民的想法总是朴素的,李不弃穿越前的父母也是这种想法,但最终发现这种想法错的离谱时已经付出了不可挽回的代价。因为有了穿越前的经验,李不弃知道对这种迷信者讲道理是没用的,只有用现实打醒他才行。

他说:“英娘啊,要多读读史书啊。历朝历代的开国皇帝其实都知道对老百姓好点儿,都想着选好人当官,帮着把自家天下千秋万代传下去,可是最后怎么样呢?一个一个朝代都灭亡了。在旧的朝代里百姓活不下去,于是造反,杀得血流成河十室九空建立一个新的朝代。新的皇帝和官僚见识过百姓造反,知道百姓不好惹,给百姓一点儿休养生息,然后百姓拼死拼活苦干几十年好容易把原本荒芜的土地开垦出来,一回头发现他们头顶上换了皇帝,仍然是贪官污吏做主,相比前一个朝代只不过换了一批人作威作福而已,然后百姓继续造反,再换一批人作威作福,就没有一个朝代能有不同啊。”

张英娘说:“你既然明白这个,选好人做官,凡是贪官皆严惩,不再重蹈覆辙就是。我爹爹就是这么说的。”

笑话,明朝老朱同志把当官的杀得人头滚滚,结果明朝还是重蹈前代覆辙啊。李不弃不以为然地叹了口气“哪有那么容易?你看看现在那些贪官,也有出身贫寒的,但是一作了官欺压起百姓来却变本加厉。好官什么时候都缺,坏官什么时候都不缺,这不是皇帝如何选人的问题,而是世风如此。如果只是干掉皇帝和贪官而不改世风,换一批人上来定然还是如此,再怎么造反也只是重复过去的老路而已。所以有人悲叹‘兴,百姓苦;亡,百姓苦’。”

“啊?那就没有办法了吗?”张英娘给李不弃说得有些失落起来。

李不弃说:“自然有办法,那就是造当今世风的反。”

张英娘好奇地问:“这个反怎么造?”

呵呵,关于造反的话题果然引起了张英娘的兴趣。只要用这个钩住张英娘,那么张英娘就可以成为李不弃的同盟。为了保持足够的神秘感李不弃作出一副为难的样子:“怎么跟你说呢?说了你也未必懂。其实我现在做的事就是在造世风的反,可惜你没看懂。这样吧,你就跟在我身边看,看看以后你能不能看明白,怎么样?”

张英娘想了想后突然冒出一句:“你不会对我图谋不轨吧?”

这话说到李不弃心眼儿里去了,但是李不弃作出一副惊讶的样子:“我把你留在身边只是因为你是张海的女儿,在办一些不能让皇帝和那些当官的察觉的事情时,我可以有一个可以相信的人而已。”

“那你为何不自己作皇帝?作了皇帝不就可以把世风改了?”

“呵呵,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啊,皇帝也改不过来。有些事作了皇帝反而不好做了。”

“哦。”张英娘又问:“那你这造反需要多长时间?”

“嗯……这事儿比推翻皇帝还麻烦。若光是换个皇帝是赵家一家的事情,但若是要改变世风却是和千千万万士大夫作对,阻力要大得多。所以至少也要三五十年。”

“啊?那我不是要在你身边待三五十年?”

李不弃点点头:“若你哪天不愿意在我身边待了,可以离开。你只是帮我办事,又不耽误你嫁人。”

“喔。”张英娘不置可否点了点头就走掉了。第二天李不弃早上起来看到她顶着两个黑眼圈就知道自己的话已经打动了张英娘。

“英娘啊,告诉陈全把小胖子叫来。”

现在李不弃一吩咐张英娘这种事,张英娘都会装作听不见,反而莺儿就会立刻跑去把事办了。就是有眼色啊,要不说老妈喜欢莺儿呢。

吃着早饭的时候吕丰就来了,也不客气从厨房端了碗老妈下的汤饼就坐在李不弃旁边吃起来。

李不弃一边吃一边说:“小胖,最近看你日子过得太滋润了,又胖了啊!”

吕丰不好意思地摸了摸肚皮说:“日子过得舒坦,怎么能不长肉呢。”

“太胖了不是好事。给你个可以减肥的活儿。”

“是管钱庄?”

“是啊。官家让我到三司当官,三司就是和钱打交道的,我再和钱庄有明显的瓜葛不合适。记得小时候你说想要有一天管好多好多钱。好好干,将来你管的钱说不定比左藏库的还多。”

“比左藏库还多?”吕小胖噎着了。

李不弃一边给他捶背一边慢悠悠地说:“是啊,只要好好干就有可能。但是到那时你要记住,这么多钱已经不是钱的问题了。它既可以造福苍生也可以祸国殃民。对一个人来说,这些钱既可以让他名垂青史也能让他遗臭万年。这些钱事关重大,所以开始时我才要亲自掌握。现在此事托付给你,你定要明白此事的分量。”

吕小胖放下筷子以手指天:“黑三郎,你放心,我一定听你的。我发誓。”

还是知根知底的小伙伴好啊,李不弃三口两口把汤饼吃完拉着吕小胖到书房:“事关重大,有些事还要再给你交代一下。”

一百九十 西方的工匠

小胖子一句“黑三郎”又勾起了李不弃的心事。水浒中王婆说男人要想吸引女人要有潘安的貌,驴大的货,邓通那样多的钱,以及好脾气和闲功夫。

这五条中李不弃对胯下黑乎乎好大一坨很有信心,钱也至少比西门庆多,对待女人的脾气肯定在这个时代是数得着的好,闲功夫也能挤出一些来,只是这“貌”实在是他心中永远的痛。

实在是看到这一世的相貌太伤心,他已经好长时间不正经照镜子。今天受到小胖子的触动他终于又拿起了镜子看了一眼,结果一下子愣住了。

镜子里是一张国字脸,浓眉大眼,高鼻梁,略显冷酷的嘴唇和下巴,这是个小帅哥啊。原来的土豆脸,小眼睛和青春疙瘩痘跑哪儿去了?

略一琢磨李不弃就明白了。这具身体前几年正在青春期,经历了一个好像是叫做生长性肥胖的阶段。在这个阶段里身体由于激素作用会象气吹起来一样发胖,脸也会因为激素泛滥长错了形状,甚至肤色也发黑。好在,大多数人当青春期过去后,随着激素退潮,也就恢复了原本的模样。

李不弃把新磨的铜镜又擦了擦,仔细看看这张脸非常满意。虽然不能说貌比潘安吧,但至少能盖过胡军吧。大概是这一年来专心读书,缺了风吹日晒,脸似乎也不那么黑了。可惜铜镜毕竟比不了水银玻璃镜,不能达到纤毫毕现的程度,无法让李不弃欣赏自己的美貌。这让李不弃很遗憾,下决心尽快把水银镜做出来。

脸面的问题解决了,一夜都心情大好。晚上高兴地睡不着啊,万事齐备,就想洞房花烛呢。可恨该死的封建礼仪太繁琐了,就算是把什么纳采、问明、纳吉之类的环节压缩到最短的间隔也要近两个月。唉,这段时间还要孤枕难眠啊。

晚上睡得不好,早上起得有些晚了。当李不弃懒散地吃完早饭,门上的人就来禀报外面有一群海商求见李不弃,通译说当年李不弃托海商寻找的工匠已经找来了。

呵呵,好事成双啊,李不弃连忙让人把海商带进来。一会儿工夫进来十来个人,为首一个年轻人向他行礼,通译介绍说这是赛义夫的儿子赛普丁。李不弃就问赛义夫为什么没来,赛普丁说他父亲上次航海途中得了重病,虽然没有死在路上,但是元气大伤,不能再出海了,因此以后就是赛普丁子继父业。

“尊敬的官人,这几位就是你要的工匠。这三位师傅是制造铁器的能手,你需要什么他们都能制造出来。”通译继续翻译着。被赛普丁指到的四个工匠连忙向李不弃行礼,李不弃注意到其中两个棕色眼睛的工匠行礼时与众不同,他们摘下帽子,一个露出一头亚麻色的头发,一个露出发红的头发,明显是欧洲人。

李不弃止住通译,指着那个工匠问赛普丁:“这是两个拜占庭人?”

赛普丁对李不弃的敏锐表示出由衷的敬佩:“尊敬的官人,你竟然能一眼就看出这是一个来自拜占庭帝国的人真是太厉害了。他正是一个战俘,曾经是拜占庭帝国军中的工匠。他们的技艺很高超。父亲说官人一定喜欢搜集新奇的东西,所以花高价买下了他们。”

李不弃说:“感谢你父亲的好意,我对朋友一向是慷慨的。希望他们物有所值。”

然后李不弃问两个工匠:“你们的家乡在哪里?”

亚麻色头发的工匠答道:“君士坦丁堡。”这个发音和译音比较近似,所以不用通译翻译李不弃就停了出来。然后红头发工匠说:“威尼斯。”

呵呵,不错,就算这两个人技术一般,也对了解欧洲的情况有所帮助。于是李不弃挥挥手示意赛普丁继续介绍其他人。

“啊,智慧的官人啊,这是三位制造和使用水泥的工匠。但是我的父亲了解到使用水泥建造建筑必须要有经验的建筑师,因此我们找来了一位称职的建筑师安萨尔。为了说服他,我父亲可是付出了很多的代价。”

李不弃说:“这确实是我疏忽了。感谢你们帮我想到了这些,我的谢意一定会让你满意。”

李不弃微笑着说。现在就是个千金买马骨的阶段,李不弃不介意多付一些钱。相比能够尽早得到的技术,钱真的不算什么,谁让李不弃有钱挥霍呢?而且李不付出的还不一定是钱。

李不弃慷慨地宣布工匠们和建筑师的酬劳会用铜钱和黄金支付,只要他们为李不弃服务十年,他们就可以回到家乡过上奢侈的生活。

显然这样的许诺打动了这些来大宋碰运气的人,一个个的眼神都变得异常热切,恨不能现在就向李不弃证明自己的价值。

为了让这些人死心塌地的为自己服务,李不弃命令立刻备车把这些人拉到了淳泽监。当李不弃命令把玻璃作坊的成品库房打开让赛普丁挑选时所有人的眼镜都花了。

最上等的玻璃器啊,就算有钱也买不到,相比之下意大利出产的玻璃算什么?而且其中还有完全波斯风格的器皿,运回中东能卖天价。

不但如此,还有新实验出来的景泰蓝工艺品,当然现在叫“庆历蓝”了。这就是李不弃对朋友表示的谢意。和商人之间就是这么直白,只要把帐算清一切都好说。

李不弃的大气魄直接把这些没见过世面的工匠们都震撼了。按照他们的理解就是最富有的哈里发和拜占庭的皇帝也没有如此多的财富,你说谁还会担心十年以后拿不到报酬呢?

现在赛普丁只后悔薰衣草还没有弄到手,不然又要大赚一笔。但是李不弃很快就安慰了他受伤的心灵,告诉他只要能给李不弃找来《几何原本》、阿基米德的著作以及各种自然科学的书籍以及能解释这些知识的学者,李不弃也会高价收购。一时赛普丁的眼睛里全是小钱钱。

在赛普丁拖着几车玻璃和庆历蓝走后李不弃又在淳泽监住了几天安排好这些西方工匠的使用,又视察了淳泽监的工作,并且还要把新编的那一指挥振武军的工作安排好。这一指挥的指挥使和都头、十将都是从原来那一指挥中抽调,比起当初所有人员都需要选拔和培养来就好办多了。

然后李不弃又风风火火赶回汴梁,因为福安钱庄吉日开业,他总要露上一面。

这个钱庄最终确定大股东八家,除了李不弃还有崔旺喜为首的三家布商、明州杨家为首的四家海商,注资二十五万贯,由李不弃的代理人吕丰作掌柜。

二十五万贯放在汴梁不算是个大数目,京城众多的勋贵、重臣每一家虽然未必能一下子拿出这么多的现钱,但是家产的数额绝对超过这个数值。因此谁也没有对这个钱庄表示出太大的关注,只是对钱庄的会员制业务比较好奇而已。现在大家关注的是李不弃的婚事。

李家终于向赵家下了聘,也约定了吉期,李家新宅已经张灯结彩了,大家都等着看李家的喜事办得有多热闹。

一百九十一 新婚

李不弃成亲万众瞩目,那热闹绝不亚于亲王娶亲。皇帝既然赐婚,此时肯定是派内侍赏赐,皇后也另派了人来,汴梁的勋贵子弟们更是闹哄哄地跑前跑后,就连大相国寺的和尚们也来凑热闹。

所谓花花轿子人抬人,这桩亲事大相国寺可是出力不少,李不弃便安排迎亲队伍绕路大相国寺,在大相国寺的新景点“姻缘殿”前走了一遭,乐得无智大和尚一张胖脸上眼睛都看不到了。其实如果不是违反礼仪太过惊世骇俗,李不弃准备闹些新花样的,可是考虑到新娘子的心理承受能力,最后只得作罢。

把新娘子抬回家,拜完天地把新娘送入洞房,这边又是喜宴又是闹洞房,折腾到半夜新人才能安歇。可是这时候又出现了个新问题。

“杏儿不能睡别的屋里?一定要睡外屋?”李不弃感到这事儿很别扭。两口子敦伦,旁边还有个人围观,虽然是女人吧,但这感觉还是……上一辈子没这经验啊。

赵敏的脸红得像快大红布,声音像蚊子哼哼“官人啊,娘说晚上用水什么的,还要杏儿准备呢。你这儿又没个丫鬟……”

好吧,好吧,这是这个时代的习俗,也不是什么大事。李不弃已经等不及了,果断把这事儿pass:“好了,娘子,就这样吧。天色不早,我们赶紧安歇吧。”

说着李不弃搂住梦中情人就要推倒,可是文青就是这么矫情,一边抵抗着一边说:“哎呀官人别急嘛。你上次给奴家写的那首《青玉案》每读起来总觉唇齿留香,今天这么个大日子,官人不得写首诗么?”

“办正事呢!哪有功夫写什么劳什子的诗啊……”说着李不弃迫不及待地把梦中情人推倒在床上压上去。

第二天天光大亮,一阵叽叽喳喳的鸟叫声惊醒了赵敏。她慵懒地活动了一下酸痛的身体,微微睁开眼看到透过厚厚窗帘的缝隙漏进来的刺眼阳光突然一惊,摸索着推了推仍在呼呼大睡的李不弃:“官人,官人,看看什么时辰了,该起了。还得拜见翁姑呢。”宋时媳妇称公公婆婆为翁姑,新婚头一天早上拜见翁姑是重要的礼仪,新人起晚了可能会给人挑礼,因此赵敏才着急起来。

李不弃被推醒了,翻了个身打了个哈欠,手又摸索到赵敏身上:“别担心,爹娘一心抱孙子呢,这点儿小事不会放在心上的。”

赵敏红着脸推开李不弃的手:“礼不可废。纵使长辈不挑礼,奴家这做小辈的也不敢失礼。还是快起吧。”

李不弃无可奈何地睁开眼看到从窗帘的缝隙中射进了明亮的阳光,显然时候不早了,他只得打个哈欠坐起来,披上件衣服,走到窗前撩起窗帘一脚往外头看了看,已经日上三竿了,陈全和张英娘的小姐妹还有莺儿仨人正拿着长竹竿驱赶鸟雀呢。

他嘿嘿一笑:“我就说嘛!爹娘还想让咱们多睡一会儿呢。”

赵敏看出时候不早,看到李不弃其又向自己投来了猥琐的眼神,担心李不弃又上炕来,不由心里大急,连忙喊:“杏儿,杏儿。”

外间的杏儿早就听着动静呢,连忙开门进来,正看到李不弃光着膀子只披了一件小褂站在窗前,本来就红扑扑的脸蛋儿一下子就红到了耳根子。她连忙低下头,快步走到大炕前面。赵敏已经在找自己的衣服:“杏儿,快拿我的衣服,赶紧帮我起床。”

看到没戏了,李不弃只好拉开内层的厚窗帘让阳光透过细纱的窗帘照进来,然后走到床边,把叠得整整齐齐放在炕头的衣服拿起来。赵敏连忙让杏儿先帮李不弃穿衣服,杏儿连忙过来,李不弃一边穿足衣,也就是袜子,一边说:“我不惯让人服侍。你帮娘子穿衣就好,我自己就成。”

李不弃低着头,没有看到杏儿的脸一黑。赵敏虽然看到了但是现在顾不得这些,在杏儿的服侍下赶忙穿好衣服来到梳妆台前打扮,杏儿却突然惊叫一声,引得李不弃扭过头来问:“怎么了?”

杏儿忙说:“没什么,没什么。”转过头来她却凑到赵敏耳边小声说:“呀,娘子啊,你的脖子上怎么了?好大块儿的青紫呢!莫不是官人他昨夜欺负你了?”

赵敏忙问:“在哪儿?在哪儿?”

杏儿连忙拿起铜镜凑过去,赵敏细看果然看到雪白的脖颈和胸脯上出现了两块青紫色的印痕。

这是怎么回事儿?略一回想昨晚的情形她就想起李不弃的嘴唇一直在这几个地方流连,这必然是李不弃弄出来的。这时候杏儿仍然着急地问:“娘子,是不是官人欺负你了?”

赵敏忙小声说:“没有。”

杏儿还在懵懂:“可是昨晚娘子你叫得好大声啊……”

赵敏的脸已经又红又烫,见杏儿仍要追问,只得悄悄伸出手来在杏儿的腰上掐了一把,杏儿这才惊觉事情好像不是自己想的那样,于是闭了嘴。

赵敏却在为脖子上的青斑发愁,连忙指挥杏儿:“快把那件高领的褙子找出来,那件领子最高的。”

李不弃早就注意到两女在咬耳根子,这时走过来问:“怎么了?”

赵敏红着脸指着脖子上的青斑:“官人,你看你作的好事。”

李不弃不是真正的初哥,一看就明白了,不禁笑起来凑过去:“只在一边上不好看,我在另一边再给你来一个?”

赵敏又吓得慌了,连忙把李不弃凑过来的嘴往外推:“官人别闹,杏儿看着呢。”

唉,本来的两人世界,屋里多个人真是难办啊。李不弃只好收住嘴,但还是在赵敏丰满的臀部摸了一把。

宋朝的女服基本都是低领的,要想遮住脖子很难。两个女人忙活了半天把那件可怜的褙子又是拉又是拽,好歹把赵敏脖子上那块青斑遮住,赵敏这才羞答答地示意杏儿,杏儿便去开门。

随着洞房的门无声的打开,李不弃当先走出去,陈全唱了一句喜歌儿,原本一片寂静的李家大宅突然之间喧嚣了起来,一片欢声笑语。

赵敏低着头跟在李不弃身后来到李不弃老爸老妈居住的安福堂拜见翁姑,行礼之后老爸只是乐呵呵地点头说“好,好。”

老妈却在嘱咐两人多努力尽早给李家添丁进口之后从身边的桌子上抱了厚厚一摞账本过来:“哎呀,你们不知道,老婆子我这几年日日盼敏儿嫁过来不光是为了抱孙子。他爹就是个不管事的,整天就喜欢摆弄几棵树木庄稼,我又大字不识几个,操持李家这一副家业快把我这老婆子累死了。你是大户人家的闺女,能写会算的,把这些帐交给你我就放心了。”

赵敏看着这么厚的账本连忙说:“奴家刚刚进门,事情都还不熟悉,接这么大一摊家业只怕力不从心,还是姑姑管着,若是姑姑觉得劳乏,奴家帮着就是。”

李不弃也说:“娘不必急这一时,先让小敏帮着看帐,等她熟悉了再接手比较好些。”

“好,好。那帐先放在我这里。你们先去吧,家里人都等着给你们道贺呢。”

李不弃于是出来到正堂受了官家老吴带着一干佣人的恭贺才和赵敏回屋,坐下之后说:“今日娘要你把家里的帐接过来并非虚情假意。咱们家虽然白手起家才几年,但是如今也算家大业大,往来账目繁杂,还有大量人情往来,这个我娘他是应付不来的。你尽早接过来也好让娘少操些心,享几年清福。”

赵敏羞答答地说:“奴家记下了。只是奴家看着那账本好多啊,不知要多大的家业,奴家怕管不好。”

一百九十二 新婚头一天

赵敏以后是家里的主母,家里的事情自然让她清楚才好。李不弃说:“咱家的家业我先把主要的大概说给姐姐听听。如今咱家有一个五味坊连锁店,一个前店后厂的药铺,一个染料铺子,一个玩具铺子,一个豆腐铺子,一个木匠铺子,一个香粉杂货铺子,一个镖局。但这些都不过是赚些零花钱。真正赚钱的买卖都是入股皇家和勋贵的买卖,刚刚又办了一个钱庄,这是和几家商人合股的。”

“这些铺子除了玩具铺子是娘弄着玩儿的,其他都是我的发小管着。外面的帐一向是吕小胖子管的,但是现在吕小胖要管钱庄,不能分心,除了钱庄之外的帐就要总到家里头。你以后担子不轻。”

赵敏可是听说李不弃的铺子都是很赚钱的,不由吐了吐舌头:“官人这口气恁大了,谁不知道咱家铺子赚钱,若是这些铺子只赚些零花钱,再加上参股的买卖,咱家岂不是藏着金山银山了?”

李不弃呵呵一笑:“别看咱家铺子赚钱,可是每年能落下的其实真不多。一个是现在好多买卖都还需要投钱,一个是盖了城里城外两个院子,再一个你家官人我弄得又是义学,又是图书馆的,也很花钱。”

“你官人我当初死里逃生得罪了韩琦那厮,后来韩琦也不止一次的出手想整治我。当时为了活命闹出了一些事情,得罪了不少人,若是不花钱挣点儿名声,就怕哪天让韩琦他们给害了。所以以后你官人我还是要作个散财童子,义学、图书馆这类善事肯定是要一直作下去的,所以咱家挣得多花的也多。”

说到这里李不弃都被韩琦感动了。韩琦,多好的挡箭牌啊,在皇帝面前拿出来都好用。

赵敏听李不弃说起这个话头便装作不解地问:“奴家听说官人作得这些善事,百姓都交口称赞呢。只是似乎官人也从来没有少得罪了人去。这样一边作善事积德,一边却又不断树敌,官人让奴家实在看不明白。可否对人宽和一些,免得尽和人结怨?”

别看赵敏已经是李不弃的老婆了,但她是大宋体制内人,有些话李不弃可以对张英娘说,也不会对赵敏说。

什么时候搞地下工作都是极端危险的。为了保证安全,李不弃打定主意谨守宕的地下工作保密原则,一些事情虽父母妻子也不能相告。

不过为了家庭和谐,这事情必须要给赵敏一个合理的解释。这个难不倒李不弃,他张嘴就来:“姐姐可知木秀于林风必摧之。你家官人我是要做大事的人,定要大宋国泰民安,百姓衣食无忧,必然少不了小人找我麻烦。这是躲不过去的。更可忧的是小人多见风使舵,若是我表现的宽和,更多的小人见找我麻烦不会受到伤害,就也会有恃无恐地在我身上刷存在感。姐姐想想那样的话整天应付那些小人还来不及,哪里还有心思做事?不如给那些小人立几个榜样,让他们知道不要心存侥幸,他们在找我麻烦之前就会自己掂量掂量,反而耳根能清静些。”

赵敏说:“官人自然是心怀大志向的,只是行事还是多与人为善的好。”

李不弃说:“姐姐放心,对好人我自然是与人为善的。过几天你随我到城外庄子上住几天,看看我是多么与人为善。”

正说着,一个清亮的声音在门外响起:“官人?”

李不弃说:“莺儿啊,进来。”

莺儿挑门帘进屋,李不弃招手让她过来对赵敏说:“莺儿一直是跟在英娘身边的,莺儿拿他当妹妹呢。”

赵敏忙牵了莺儿的手把她拉到自己跟前笑道:“好一个俊秀的丫头,奴家早就听英娘妹妹说起过呢。刚才一见果然是乖巧伶俐的。”

她对杏儿说:“把那金线绣的荷包拿个来。”

杏儿从赵敏的嫁妆箱子里拿了个荷包出来,塞外莺儿手里:“这荷包是姐姐自己绣的,带着玩儿吧。”

呵呵,这就开始收买人心了。李不弃很欣慰。

莺儿写了赵敏禀报道:“官人,娘子,午饭好了,厨房让问一下是否开饭。还有,英娘姐姐让官人过去一趟。”

李不弃对莺儿说:“开饭吧。”然后对赵敏说:“你们先吃,我去去就来。”

李不弃和莺儿走出了门,正好遇到两个不知哪家的婆子走进院子,见到李不弃便大声恭喜起来。杏儿听了几句原来是李不弃的老街坊过来邀李不弃的娘去喝他家喜酒。她不由得嗤得一声笑出来,凑到赵敏耳边:“娘子啊,官人家还真是与众不同呢。你看那些下人,若是放在别人家哪个都得好好教训一番才是。随便什么人就放进来,也不通传一声。”

赵敏忙说:“这家自然是与众不同的,若是别的人家,哪有官人这屋里连个合用的丫头都没有的?你这话以后万不可再说。你没听英娘妹妹说,这家里都是用得些相熟的老人儿呢,万不可待他们当普通下人一般。”

杏儿说:“可是娘子,总要有个规矩才好,不然日子长了,人越来越多,还不得乱哄哄的?”

赵敏说:“规矩是要立的,只是不急这一两日,再者要顾忌了官人和翁姑的脸面。”

杏儿嘟着嘴说:“娘子啊,这样你可就要受累了。”

“你也见了我那些闺中伙伴嫁入豪门的。有的官人屋里原本就不止一个在屋里放着,就算原来已经把屋里的人打发了的,几天新鲜劲儿一过也或是寻花问柳,或是三妻四妾,整日里忙着勾心斗角,不也是累么?咱家官人没这毛病就已经是阿弥陀佛了。”

杏儿不安的用眼睛瞥了窗外一眼说:“可官人身边也有女人啊。”

赵敏一笑:“杏儿不可小心眼儿。官人是个小心的,留英娘妹妹在身边除了保护家宅必然还有别的用处。你没看出来官人待英娘妹妹如下属一般?官人不让你服侍,想来只是不习惯,等日子久了就好了。”

杏儿脸一红:“娘子啊,官人对你一往情深,怎么昨夜还能这么狠心啊?你看那里都青了?可还疼?”

赵敏的脸又红得发烫,见窗外闪过几个发髻,连忙说了一句:“以后你就明白了。此事不可再提。”说着又下意识向上拉了拉衣领。

李不弃来到书房,见张英娘正拿着本图书馆秀才们编的《白话成语故事》草稿读得津津有味。张英娘见李不弃进来忙放下书禀报说:“连先生传来消息说皇城司的密探已经探得京东两县的弥勒教情形,因此皇城司将要发动。连先生说他会尽量不让弥勒教察觉是有人打入弥勒教内部才让弥勒教泄了底,但是为以防万一还是让我们早作准备。我们这里要作什么?”

皇城司的密探是伪装弥勒教身份打开监狱释放了几个被捕的弥勒教小头目混进去的,潜伏的路径与郑恩不同。但是若弥勒教察觉到有人打入他们内部说不定也会怀疑到郑恩。

但是现在与郑恩联络的渠道还没有建立起来,要想通知郑恩也不容易。而且就算为保护郑恩采取什么措施也不容易,有时候作得越多越容易露马脚。

权衡了半天,李不弃才对张英娘说:“你告诉连大哥,让他尽量拖延些时候,让我能告诉咱们的人小心不要受连累。再让四郎哥哥查一下还有什么纰漏没有。若是没有纰漏,就什么也不要作。此时一动可能反而不如一静。”

张英娘点头要走,李不弃叫住她:“先应付了此事,打着弥勒教旗号弄弓弩的事只能暂时拖一拖了。”

张英娘点点头表示明白:“官人不必解释,奴家知道轻重。”

一百九十三 把手伸到长江边

婚后三日,新娘子应该回门,结果京城的话题就不是李不弃而是赵敏了。赵敏把从家里带来的嫁妆全都送回了赵家,这就是明白无误地宣告,她已经和赵家没有关系,赵家和李家也没有关系。将来李不弃出了什么事都不会牵扯赵家。

李不弃觉得这个老婆娶得值,跟自己是一条心啊。这个老婆手腕儿也很高超,每天哄的老妈乐呵呵的,又是带着她视察铺子,又是带她串门的。唯一让李不弃不满意的地方是这个老婆受封建教育毒害太深,太矜持,白天要想用一用总是推三阻四。看来还是要加强养成啊。

“官人啊,你看奴家这装是不是画的有些艳啊?”

“官人呀,你看奴家这头发梳得可还能看?那些命妇进宫都梳什么样的头啊?”

“官人啊,你看奴家插这根簪子了好?”

天下女人都一个毛病,出个门就恨不能把自己打扮成孔雀。今天李不弃要带赵敏进宫谢恩,赵敏对自己的穿着打扮就更加苛刻,早早起来连饭都顾不得吃,已经在梳妆台前坐了两个小时了。李不弃却有别的心思,忍不住催道:“姐姐,已经很漂亮了,可不要再打扮了。你若是把六宫粉黛都比下去,以后她们就不敢再让你进宫了呢。”

“哎呀,官人啊。奴家还是觉得这里没弄好呢。”

李不弃忙说:“好了,已经很好了。记住万不可把官家的后宫都比下去啊。”

李不弃这么说赵敏才让杏儿给自己拿衣服,李不弃趁机淫笑着从怀里掏出一件东西:“姐姐试试这个,我刚让人做好的。”

赵敏接过来看了看没见过,又见李不弃这样一幅嘴脸,警惕地问道:“官人,这是什么啊?”

“这是本官人刚设计的新式抹胸,肯定比你那抹胸好使。”

“呀?抹胸啊?官人还会这个?”赵敏和杏儿的眼睛立刻睁大了。

李不弃摸摸鼻子:“这几日我见娘子的胸围子使用多有不便,便想做个既穿戴方便又保护胸部的抹胸出来。这个只是试验品而已。”

两个女人疑惑的看着李不弃,李不弃只能呵呵了:“姐姐肯定不知道怎么穿,待官人我帮你穿起来。”

赵敏怕李不弃趁机闹她,连忙摆手:“不用了,杏儿帮奴家穿起来就好。”说着她连忙拉着杏儿躲到了屏风后面。

李不弃只好在外面提醒:“那些挂钩要现缝上,注意不要太松也不要太紧!”

眼巴巴地等到赵敏从屏风后面转出来,李不弃遗憾地看到赵敏已经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一抹幽深的事业线。不过李不弃不气馁,这个胸罩是厚绸子做的,是穿着出门的,他还有一件薄沙做的没拿出来,可以晚上再看。他相信很快胸罩和三角裤就会大行其道,可惜不知道丝袜是怎么织出来的,不然把这些东西都给赵敏姐姐装备上才好看。

新娘子要出门,李家新置办的四轮骡车立刻赶了出来。将作监出产的车,四个轮子上都用了蓖麻油润滑的轴承,不但可以让车跑得飞快,而且一点儿轮轴摩擦的声音都没有;李不弃设计的车闸,让车夫在需要的时候只要一蹬踏板就可以把车制动,所以即使在城内的街道上也可以放心地让拉车的骡子小跑起来;每个轮轴上左右十片板弹簧,让人坐在车厢里丝毫不觉得颠簸,反而颤悠悠地;车厢上明亮的玻璃窗,让车内的乘客可以悠闲得观看街景。

这样的车现在已经成了新的身份象征,有钱你都买不到,买车的预约已经排到了三年以后。没办法,轴承、车闸和玻璃都好办,就是缺从南洋和身毒进口的铁,现在还只有用那里的铁锻打出来的铁板才有足够的弹性。

李不弃觉得赵敏看他的目光有些怪怪的,只好顾左右而言他:“娘子,这车坐着不错吧?将来只要能弄到足够的铁,这车的价格降下来,我就办一家公共马车行。”

赵敏依偎在李不弃身边忽然问道:“官人啊,你怎么还会作女人用的东西啊?还很合适呢。可是你身边连个通房丫头都没有……”

如果是别人,这个问题还真不好回答。总不能说一方面守身如玉,一方面却对女人的身体了如指掌吧?但是李不弃嘿嘿淫笑起来:“姐姐真的一点儿都不记得上一辈子了?我却记得那时官人我看你的身子多少遍了,自然对姐姐的身子一清二楚了。”

“喔,是吗?”赵敏脸儿红红的依偎得更紧了,过了好一会儿又问道:“那么官人还记得那时别的事情吗?”

李不弃只能耍赖:“这点儿记忆还是让夏贼一铁鞭砸在头上之后才想起来的,哪能记住那么多事情啊?”

这是神级啊,不要要求太高哦。

“哦。这样啊。”赵敏眼睛亮晶晶的,看来果然是相信了。

拜谢了赵祯之后,赵祯让宫女带赵敏往后宫去见见皇后和嫔妃。这些寂寞得发疯的女人已经八卦赵敏很久了,都眼巴巴地想看看赵敏是不是个天仙般的人物呢。

赵敏去了内宫后,赵祯让李不弃坐下来又问:“朕已经看了你写的那札子,既然长江那边冬天不结冰,可以四季开工,就把织棉布的工场放在江南江北吧。只是为何一定要用商人主持此事?那里离东京千里迢迢,用朝廷的人岂不是更放心些?”

李不弃躬身道:“陛下,臣用商人主持此事是因为商有商道,官有官道,各有专精。在赚钱方面商人目的比官员单纯,而我就是用他们帮陛下,帮朝廷赚钱的,正是用其所长。而官的需求就多了,在赚钱方面未必比商人用心。”

赵祯不懂这些,不过在赚钱方面是很信任李不弃的,听李不弃说的有理就点了头:“好,那就这样办吧。”

李不弃又和赵祯说了些淳泽监和振武军的事情就告退出来,结果等到天快黑了赵敏才带着一大堆赏赐出来。

“哎呀,官人你看,这是皇后娘娘从头上拔下来赏赐奴家的簪子,是凤凰的呢。这个奴家能戴吗?不逾制吧?”上车前赵敏还算正常,上车之后就不成了,眼睛里全是亮晶晶的东西,连李不弃的位置都没了。

李不弃只能告诉她,既然是皇后赏赐的她就可以戴上。然后趁着赵敏左手一支镯,右手一支钗,眼睛不够使的时候拉开车窗吩咐陈全:“派人叫崔旺喜来。”

回到家不多时崔旺喜就屁颠屁颠跑进来,脸上挂着紧张地神情:“官人,那事儿可有结果了?”

李不弃说:“今日进宫,官家已经允了在长江两岸设厂的事情。我恳求官家让你主持此事,官家也答应了。”

崔旺喜大喜过望,连忙道谢,赌咒发誓一定不负李不弃的栽培。李不弃摆手止住了崔旺喜:“你只要好好干,给官家,给我,给你自己赚到钱就好。我交代你的那些事你可都记下了?”

“记下了,记下了。”崔旺喜用力地点头,一身的肥肉都跟着颤抖起来。

李不弃说:“好吧,那你尽快启程去选地方招兵买马。随后的资金我会用朝廷的‘飞钱’给你转过去。在棉花采收前,工场就要建起来,工人也要培训好。到棉花采收没有多长时间了,时间就是金钱,动作要快。走的时候没有什么事就不用专门跑一趟了,我也可能要出门去。”

等崔旺喜告辞后在屏风后面的赵敏转出来:“官人,咱家的买卖要开到长江边上去?”

李不弃腆着脸说:“自然,你官人我不但要把咱家的买卖开遍大宋,还要开到大宋以外去。”

赵敏只当李不弃在开玩笑,便岔开了话题:“官人要出门?”

“是啊。带你去城外庄子和淳泽监看看你官人有多能干。这叫旅行结婚。”

一百九十四 两个大牛

新婚旅行啊!对这个时代的女孩子来说绝对是新奇的体验。

当满怀兴奋的赵敏跟着李不弃来到被李不弃称为城外庄子的“大宋公共图书馆”时,赵敏感受到了百多名各地秀才对自己夫妻两人发自内心的尊敬,而他惊讶地发现自己的丈夫突然间摇身一变成了一个谆谆教导的学者。

他和秀才们讨论如何从朝廷邸报的信息中挖掘灾害原因的方法,他指导秀才们如何把收集来的种田养殖知识用最简单易懂的白话写出来汇集成册,他和秀才们讨论光的折射。他总能给出解决难题的办法,但是却一点儿没有居高临下的意思,总是很平和地提出来和大家讨论,君子之风不但把一众秀才们,也把赵敏佩服得五体投地。

更难得的是李不弃和秀才们探讨问题的时候完全不在意赵敏在身边旁听,也不介意赵敏插嘴,完全是把赵敏当做平等的身份对待。虽然此时女子的社会地位还不像明清时那么卑微,但是对男人的附庸之势已成,象李不弃这样对自家老婆完全平等相待的男人已经很少见。所以这对赵敏来说是一种很奇妙的感觉。

早上吃过饭,李不弃看了看天色,然后从书房里拿了把大剪刀出来,对屋里喊道:“娘子,跟我去果园吧。我教你剪枝。”

听到李不弃的喊声,赵敏和杏儿像是两只小鸟从屋里跑了出来。于是李不弃拉着赵敏的手哼着小曲走到苹果园门口,一路上引得正三三两两切磋学问的秀才们为之侧目。

苹果园的篱笆门口有一间木屋,门外拴着几条大狗,见到李不弃过来都讨好地摇起尾巴。看门的老军听到动静也瘸着腿走出来打招呼,打开门把他们放进去。

其实院子有专门的园丁打理,李不弃就是来看看今年结的几个苹果。

看到几个看着并无丝毫奇异之处的绿色果子,杏儿不由问道:“官人,这就是你花了几百贯钱买的果树啊?娘子家花园就有一棵呢,每年结好多果子,你这树才接了两个果子啊。官人莫不是给人骗了?”

李不弃自信地说:“那些树上结的果子虽多,可都是不能吃的。这果子却应该是又大又甜,将来杏儿一定会喜欢吃的。等过几年这果子结的稍多一些,我准备把它卖两贯钱一个,你们看如何?”

“两贯钱一个?官人真敢开价啊!”杏儿给雷到了。

李不弃正与两女说笑,突然果园门口传来一阵犬吠,不多时一个老军就走过来禀报:“官人,外面有三个从外地来的秀才找官人呢。”

李不弃走到门口,看到一个人正站在门口向里张望,便连忙跑过去:“旭九兄!你身体可大好了?”

来人正是在淳泽监给新军当过教习的孙永。他去年夏天就回乡准备秋闱,可谁知考试前可能吃了不干净的东西突然得了病误了考期,因此便一直留在家里将养身体。现在看他站在这里,想来是身体好了。

孙永拱手笑道:“多谢官人挂心。就知道官人会想着我,所以病一好我就来投奔了。这次我还给官人带来两位名士。”

一般说来李不弃对名士是没什么兴趣的,不过孙永这人也不是那种酸丁,他带来的人也不可能是那种只会附庸风雅的人。于是李不弃连忙问:“不知是哪两位?”

孙永首先指着自己身后一位中年人:“这位是洛阳邵尧夫。不知官人可曾听说过。”

李不弃可是久仰这位卲尧夫的大名了。他这种穿越的人来到大宋自然特别留意各种奇人,便听说这位卲尧夫年轻时四处游历,悟出了“道在是矣”的道理;后来他又师从李之才学《河图》《洛书》与伏羲八卦,多有建明,好多人文人官僚路过洛阳都要登门请卲尧夫算卦解惑,只是这位卲尧夫还不一定理他们。

这位卲尧夫在后世的名气更大。邵雍,字尧夫,北宋著名理学家、数学家、道士、诗人,与周敦颐、张载、程颢、程颐并称“北宋五子”,理学奠基人之一。

糕的!大牛啊!李不弃连忙弹冠施礼:“不知尧夫先生驾到有失远迎。”

邵雍连忙还礼:“李大官人客气了。”

这边孙永又介绍另一个青年:“官人既然在陕西待过,必然也听说过他的大名。庆历元年他便向范相公上书《边议九条》,后来他还要组织敢勇经略洮西。范相公召见他,以为他可成大器,于是对他说‘儒者自有名教,何事于兵?’自此他便回家闭门读书。官人可知他是谁?”

“凤翔张子厚?”

卖糕的!大牛啊!

张载,世称横渠先生,尊称张子,封先贤,奉祀孔庙西庑第38位。北宋思想家、教育家、理学创始人之一。“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的名言就是出自他。

今天是什么日子?“北宋五子”一下子见到俩?李不弃忍不住想看看今天太阳是从哪边出来的。

见礼之后,李不弃又向他们介绍了自家夫人,并极言这两位做学问是如何牛气冲天,把赵敏说得两眼发亮——哇,自家老公逼格这么高啊,往来的都是大牛啊。

李不弃把邵雍和张载两人都夸得有些不好意思了,两人连说:“都是虚名而已。”

孙永说:“这次还乡遇到子厚,与他说起官人的学问,子厚心向往之,所以要我引荐,好向官人请教呢。路过洛阳事,听人说起尧夫先生,我们便去拜访,相谈甚得,便一路来向官人求教呢。”

李不弃连忙摆手:“我这些微末的学问怎么敢当求教一词呢。不过最近闲暇时我倒是在想如何作学问,也有了些心得。这个倒是可以切磋一下。”

“不知官人有何心得,是否可以赐教?”张载问道。

李不弃说:“赐教不敢。我说了,可以切磋一下。两位先生和旭九兄一路劳累,不如先休息一下,晚上我设宴与你们接风,到时我们再详谈,如何?”

“好,既然如此,我等就客随主便。”

哈哈,和两个大牛切磋学问啊,是个教育人的好机会。李不弃让人把邵雍和张载的事迹在图书馆的秀才们中间散播一下,并且说晚上李不弃会和两人讨论学问。于是就有秀才要求李不弃把接风酒宴摆到广场上,让大家也见识一下他们是如何切磋的。于是接风宴就变成了一场讲学。

一百九十五 六经是蒙书

回字形的图书馆中间小院紫藤花架下摆着一张小方桌,桌上摆着几样小菜和一壶酒。李不弃与孙永,邵雍和张载各据一边,赵敏在李不弃身后陪坐,杏儿和莺儿用个小火炉烫酒,周围一大群秀才们或坐或站地围观。这就是后日被称为“理学开端”的那次聚会的场景了。

因为这次聚会围观的人比较多,因此记述比较详尽,公认的情况是这样的:

初次见面的人总是喜欢把双方都认识人做切入点引起话题,于是就聊起了范相公,结果李不弃一语惊四座:“官家也曾让范相公教导在下,只是我见范相公做学问的法子有问题,所以请教得少。”

说完这话,李不弃就感到周围一静,拿眼一扫就看到所有人都愣愣地看着自己,就连自己的老婆也是如此。

范相公,是公认的大神呀,尤其是《岳阳楼记》一出,更是无人能与之争锋。你居然说范相公不会做学问?太狂了吧?

邵雍还算是神色正常的,先问道:“不知官人以为范相公做学问的法子有何问题?”

李不弃指着张载说:“当年子厚兄本是好兵事的,范相公赏识子厚才学,却劝子厚回家钻研名教,这便实在是误人子弟了。”

这话说得够重,张载作为当事人连忙说:“范相公教诲使载受益颇多,如何能说是误人子弟呢?”

李不弃便问:“听说子厚兄见了范相公之后就回家闭门读书了。却不知已经误入了歧途。”

张载忙问:“苦读研习正是做学问的法门,不知如何便是误入歧途呢?”

李不弃又一句话把众人雷得蹶倒:“子厚兄钻研的是‘六经’吧?如果我说这‘六经’大多不过是蒙书呢?子厚兄说,有谁十几年只学蒙书学问能长进的?”

“什么?‘六经’大多是蒙书?”孙永和张载惊得筷子都掉地上了。

邵雍忙问:“官人为何说‘六经’是蒙书?”

李不弃扫视一下见所有人都伸长了脖子,不由一笑:“这个道理也是我在自己编了一本《三字经》之后才明白的。”

“《三字经》里有一句‘人之初,性本善’。有人便对此提出质疑,认为这一句武断,对天下很多事解释不通。这话不能说不对,只是因为《三字经》是蒙书,小孩子心智不全,难辨正误,须以大义教之,所以《三字经》第一句必要这么写。由此想来《春秋》一书想来也是如此的。”

邵雍问:“官人是说夫子‘笔削春秋’之事?”

“正是。经人质疑,我才理解夫子苦心。夫子之时天下可没有几十万读书人,民智未开,夫子只得以最基本,最浅显的大义教之。所以《春秋》便是一本蒙书。既然夫子把《春秋》的史料删了许多,只让后人看到夫子想让人看到的事,后人自然看不到这段历史的原貌。后人研究此书,只能是管中窥豹,能研究出什么高深学问来?”

坐在孙永身后的一个秀才问道:“官人只说《春秋》,可还有五经呢?”

李不弃说:“先说《诗经》。汉有赋,唐有诗,我大宋有词,这些皆是《诗经》成书时没有的。我华夏文化便如一个幼儿不断成长,《诗经》便是记载这个幼儿牙牙学语之时的语言。你们说可有人只学《诗经》能作出一首好词来?”

见众人都陷入思量,李不弃接着说:“《乐》也是这般。现在世人多用琵琶,唢呐,皆《乐》之不载。《尚书》记国家戎、祀之事。彼时国家戎事必用战车,武器用戈矛铜剑,现在哪个还用?这《礼》么,本就存疑,就更不用说了。”

李不弃看向邵雍:“我以为六经唯《易》乃‘大道之源’,只可惜深奥如斯先人又惜墨如金,若不识天地山川今古之变,则无以窥门径。躲在书斋里研究,便是倒背如流也难明其理。”

邵雍连连点头:“官人对《易》的见识正与雍相合。只是说其他五经多是蒙书似乎也有些偏颇。”

李不弃说:“这只是我一家之言。大家若觉得有理便听,若觉得是胡说,当耳旁风就是。”

不论李不弃刚才如何惊世骇俗,这样并不强迫别人赞同的态度还是赢得了大家的好感。张载问道:“既然官人说载做学问的法子有问题,不知官人以为该如何作学问?”

李不弃指着邵雍说:“子厚兄当向尧夫先生学习。我以为做学问应该首先读书,然后增广见闻,如人学泳般亲身研习,最后学问才能如建高楼。”

说到这里李不弃准备夹带点儿私货:“首先说说增广见闻的重要性。有一句话叫时过境迁,便是说的时代不同,环境不同,人们对同一件事的认识和处理也会不同。如果你不能亲身了解一件事的背景环境,不能把自己亲身代入这件事中,便会作出错误的判断。”

“我先来讲三个奇闻。这个是从曾往吐蕃作买卖的商人那里听来的。这商人说吐蕃人遇到客人留宿,会让妻女晚上陪侍客人。如果家里只有一间房屋,男主人会在一旁假装熟睡让客人尽兴。”

“啊?”“真的吗?”“野人!”秀才们都惊讶了。李不弃感到腰上的软肉给拧了一下。但是他不动声色接着说:“第二件是从一个游方老人那里听来的。他说有一个地方人聚落而居,不识耕种,唯以狩猎采集为生,人无私财。这里的人有一个习俗,家中老人每到一定年龄便由儿子背到旷野中遗弃,任其自生自灭。代代如此,从无例外。”

“畜生!”“真是蛮夷!”“这样的人当遭天谴!”秀才们更加愤怒了。

李不弃却不理会继续说:“第三个故事是听缘边部落的人讲的。说是匈奴人很穷,所处又是苦寒之地,每到天气严寒牲畜死亡,既无衣食,又无炭火取暖,寒夜一至人多冻死。于是寒夜降至时,匈奴部落的人就会挤在一起取暖,最强壮者在中间,外围是老弱妇孺。老弱皆在最外围,一夜多冻死,能活下来的皆是强壮。你们说吐蕃人、那不知什么地方的人,还有匈奴人作得对不对?”

张载和邵雍还没说话,秀才们已经忍不住叫喊起来:“此三者皆畜生之行也,自然是错的!”

李不弃等了一会儿问:“大家都说是错的?好,那我们先来分析第一件事。你们应该知道我中原有‘同姓不婚’的规矩吧?可知是为什么?”

有秀才就说:“有悖人伦。”

“为何有悖人伦?”

“……”那个秀才答不上来了。另一个秀才替他答道:“五百年前说不定是一家人呢。”

李不弃说:“有理。只是是一家人不是更好吗?又不是父母兄弟,亲上加亲岂不是更好?”

这下秀才们都答不上来。李不弃这才说:“因为有血缘关系的近亲结婚生出的孩子往往有残疾,或者身体羸弱容易早夭。所以为了防止近亲结婚祖宗才定下‘同姓不婚’的规矩。”

“若是你们去过吐蕃就知道那里地广人稀,跑马百里不一定能见到一户人家。那里才是老死不相往来之地。便是婚嫁也只能在临近几家间进行。几十年下来几家便都是亲戚,自然犯了近亲结婚的忌讳。外来的人却与当地的人没有血缘关系,因此若是妇女受孕生下的孩子就能帮那里的人把人口繁衍下去,保证家族不至于消亡。此事虽然看似有悖常理,却合乎大道啊。”

“啊?这样啊?那后两件事难道也是合乎大道的?”有秀才立刻问出来。

一百九十六 世事洞明皆学问

李不弃没有正面回答大家的问题,而是说:“我再问大家一个问题,如果这个问题你们有了答案,后两件事是否合乎大道也就有了答案。”

“假如一种极端的情况,这天下因为灾荒只剩下三个人,一个是你自己,一个是你年老的母亲,一个是你怀孕的妻子。可是只有能让两个人活下去的食物,这些食物你会如何分配呢?”

一个秀才说:“自然是把食物给老母和妻子了。”

李不弃说:“那么你会饿死,你的老母和妻子不但会失去你的保护最终葬身野兽之口,还可能无力继续获得食物,很快被饿死。不但你家,就是华夏也从此血脉断绝。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何况是绝了我华夏的血脉,到了黄泉,三皇五帝这样的华夏先祖也不会饶了你。”

………

众人都哑了。李不弃说:“有这几种可能,我替大家说出来。若是把食物不给老母,那是不孝。若是把食物不给妻子,一样绝了子嗣,还是大不孝。你们怎么选?”

要不说读书人脑子活呢,李不弃发问后就有人立刻问道:“不知提举怎么选?”

李不弃很不负责任地说:“我也不知道。但是我想通过这个问题就可以理解那不知是何处的人和匈奴人的选择其实并非无因。这是一个坐在书斋里温饱无忧,还能红袖添香的人想不到的吧?所以说要想把先贤的学问吃透必要身临其境。只是先贤所处的时代以越千年,早已时过境迁,又是在书斋里想当然,那么先贤的学问便是皮毛也学不到啊。”

李不弃举的这后两个例子显然对大家都触动很深,一时都沉默下来。李不弃也不着急,自顾自地喝了一杯,这时还是邵雍这种游离多年见多了世事的人最先回过神来,问道:“不知官人说的作学问要如人学泳作何解释?”

李不弃站起来问:“谁擅长游泳?举手!”

立刻有二十多个人举手。李不弃又问:“好了。有谁完全不会游泳的?现在举手!”

这下举起一片手臂。李不弃问:“天气暖和了,我们可以作个实验。让会游泳的人把他们的法子写出来,然后让人仔细研读了之后看看他会不会游泳。”

一个南方口音很重的秀才立刻说道:“官人不用试了,这不可能。小孩子每日在水里泡着,不用教也能会游泳。可要是不下水,就是说得再多,一下去还是照样沉底。光是读书可学不会游泳。”

李不弃呵呵一笑问:“那些会游泳的,你们说他说得对吗?”

就有人说:“俺也教过别人游水,说得口干舌燥不如下去灌几口水。”

李不弃说:“是啊!圣人说言传身教,可见只有言传是不够的,既然圣人已逝,无法身教,那么后来学子便只能亲身试水了。夫子当年先出世,后周游列国,阅尽世情方才成就了一番学问。若是只躲在书斋里不明世情,又如何领悟圣人教诲中的深意?”

这番话说得众人纷纷点头,李不弃点了点面前的一盘菜说:“再一个,若是圣人说这盘菜好吃,你都没有尝过怎么知道这菜如何好吃?若是要你把这盘菜的好处写给别人看,除了重复圣人的话,还能写出什么?更严重的是古人有些记述就是错的,若是不亲自体察纠正过来,只是转述于后人岂不是误人子弟?”

张载问:“不知官人可举个例子?”

李不弃说:“‘螟蛉之子’出自《诗经·小雅·小苑》,其言‘螟蛉有子,蜾蠃负之’。可是山中宰相不信其言,亲自扒开蜾蠃的窝去观察,发现蜾蠃捉了螟蛉去根本就不是作义子,而是给自己的后代作为食物。若是轻信《诗经》,岂不是以讹传讹?”

南朝梁时陶弘景,隐居茅山,屡聘不出,梁武帝常向他请教国家大事,人们称之为“山中宰相”。陶弘景也是为大牛,在医药、炼丹和玄学上多有著述,估计大宋也无人敢挑战这位牛人。

邵雍连连点头:“官人一席话让雍茅塞顿开。却不知这建高楼又是何解?”

李不弃说:“有诗云‘欲穷千里目,更上一层楼’。只是前人盖的高楼就只有这么高了,若要再上一层就只有自己再往上盖一层。能不能把楼底层拆掉把材料拿来再建一层呢?当然不能,需要新的材料,需要这楼里原来没有的材料再往上盖楼。只要有材料,这楼一代一代盖下去,终有一天高与天齐,便真的远望千里了。”

一个秀才问:“先贤的著述天地万物无所不包又无微不至,今人又哪里去找新材料呢?”

李不弃呵呵一笑问道:“既然先贤的书里把道理都讲明了,那么你能告诉我,人为什么能飞上天去?”

“这个简单,自然是御风而行。”

李不弃一拍手:“不错,书里是这么说的。可是我在屋子里放个孔明灯,孔明灯也飞起来了,却没有风。这是怎么回事?”

“哦,这个……”

李不弃说:“大家当记得两小儿辩日,夫子亦不能决。至少这个问题就没有解决吧?谁能说这不是学问?我给大家变个戏法,大家用古书里的道理解释一下如何?”

然后他吩咐莺儿:“去把书房里那个高筒玻璃杯拿来。再拿一节蜡烛来。”

不多时两样东西拿来。李不弃把蜡烛放一个碗里固定住,又倒了半碗水进去后把蜡烛点燃,然后说:“大伙儿看看这玻璃杯扣上会出什么事。”

说完他把玻璃杯扣在蜡烛上,不多时,蜡烛的火焰晃了一晃就熄灭了,离得近的几个人惊叫起来:“咦?玻璃杯里面的水面怎得和外面不一样高?”

李不弃把玻璃杯交给张载:“你来试试。”

张载重复了两次也是如此,不由问道:“这是什么道理?”

李不弃又很不负责任地说:“我也不知道。有谁知道古书里有这种情况的解释吗?”

所有人面面相觑,最终都摇摇头。李不弃又拿起那只玻璃杯在里面倒满了水,然后把被子一翻,立刻水哗啦一下泼在地上。李不弃象变戏法一样把杯子给大家都看看,然后又在里面倒满了水,又用一张纸贴在口上,缓缓把杯子翻转,水竟然一滴都没撒。

李不弃拿着杯子一边给人们看,一边问:“谁能告诉我这是什么道理?”

还是没有人能回答。李不弃把纸一扯,水哗啦一声洒了出来。“万事万物能够出现,皆是有理在其中。世间有这么多无法解释的事情,把其中道理找出来都是学问啊。当年那个游方老人送我两句话,今日便与大家共勉吧。”

邵雍忙说:“官人请说。”

“世事洞明皆学问,人情练达即文章。”

一百九十七 民间的人才(一)

邵雍和张载,两个理学的开山人物,两个在哲学上偏向唯物的大师,既然送到了李不弃面前,李不弃就要把他们紧紧抓住,作为自己的基本盘。

接风宴上李不弃的一番话和几个实验彻底吸引了两个人,接下来几天里李不弃再接再厉,每天和这俩人谈天说地,趁机提出自己有意以这个图书馆为基础,建立一所大学。

李不弃对大学的设想一下子就打动了这两个人,终于,李不弃忽悠得两人接受了图书馆编校的职位,准备就在汴梁作学问。

建立一所大宋的大学是李不弃的梦想,不过事情还要一步一步来,首先钱是必不可少的,不过现在各项来钱的买卖都运转正常,李不弃预计大约十年就应该能把大学建起来。

这不,周青派了个原来的义军回来,说上次他们教了与他们交易的女真人与其他部落做买卖的法子,他们这次一开春就出海,历时三个月的行程还算顺利,不但收购了大量与去年相同的货物以及辽东产的药材,还收了相当多的筋角翎毛、牛皮、马尾之类,满满装了两船。

这些东西是制造弓弩箭矢武器铠甲的必需品。大宋因为失去了放牧之地,筋角、牛皮马尾一向缺货。为了对抗骑兵,箭矢一向是最大的需求,因此用于制造箭羽的翎毛从来就没有够用过。这次从辽东收购的尽是些雕,大雁,天鹅的飞羽,都是高档货啊,价格自然不会低了。

还有几十付熊掌,李不弃让放到自家药铺出售。现在李不弃就是人们眼中的养生达人,只要他说吃熊掌滋补,有钱人立刻就会趋之若鹜,一掷千金。李不弃感觉自己穿越前没去推荐保健品真是亏了。

当然李不弃上一辈子也没吃过熊掌这么金贵的东西,不懂做法,就先当猪蹄子一样炖几只尝尝。不怕糟蹋材料,不好吃就扔掉,谁让咱有呢。

耽罗岛上情况不错,新开垦出的土地庄稼长势旺盛,看来今年能够丰收,而且石峰他们已经能在近海打鱼了。

现在都不用再暗地招募往海外去的人,百姓中很多人想到还在讨生活的都在打听此事。刚刚登州等地遭了灾,地方官救灾完全是应付公事,很多灾民流离失所,周青正在趁机聚拢一些百姓准备运往耽罗。

那年轻人说起地方官灾后不作为义愤填膺,可李不弃只能心里苦笑。去年青州遭灾,正在青州作知州的的富弼没有向朝廷伸手,却把灾民安排得井井有条,让灾民对他感恩戴德。这放在哪个朝代都是好事儿啊,富弼绝对称得上能臣。可是就有人向皇帝打小报告说富弼这是在收买人心,有意谋反。

如果李不弃是皇帝,绝对把这打小报告的人先打上五十板子再说。可赵祯竟然真的派了个御史去查,而这位御史得出的结论居然也是富弼有收买人心之嫌。赵祯居然真的忧心忡忡起来,一度考虑是不是要把富弼罢官。虽然后来几位重臣都为富弼说话,皇帝才没有动富弼,但是富弼一度一日数惊,此事也是满朝皆知。

有富弼作榜样,地方官还会全力救灾才怪。富弼的老丈人是前宰相晏殊啊,大多数地方官可没有富弼这么硬的后台。若是有御史参他们刁买人心,说不定乌纱帽就莫名其妙地没了,就问你怕不怕!

所以地方官救灾懈怠,也未必就全是他们的原因。

就这件事情让李不弃明白了其实大宋的官家并非只是提防武将,就连文官也躲不过猜忌。所以在大宋的官员们醉生梦死的自得其乐也是事出有因的。谁有能耐,谁遭猜疑啊!在这种情况下,大宋不灭天理难容!不过这对李不弃倒不是什么坏事。

只有大宋烂下去老百姓过不上好日子,百姓才会迫切地寻找一条出路。在造反还不能成气候的时候往海外走就是一条老百姓可以接受的出路。不然只要留在家乡能看到希望,谁会愿意渡过风高浪急的大海去前途未卜的海外呢?所以对登州等地百姓的悲惨遭遇,李不弃只能表示同情,但是除了同情,什么事也不会作。

把邵雍和张载留下后李不弃就带着赵敏去淳泽监住几天——征召的新兵已经到达淳泽监,开始训练之前他无论如何也要去看看。另外等在三司上任后,肯定要忙一段时间,对淳泽监的事情肯定顾不过来,有些事情需要先安排好。

就在启程的前一天下午,有家里人送了几封信来,其中一封说是一个杭州商人带来的。

李不弃一看写信的人不认识,打开信只看了几行就猛地一拍桌子,哈哈大笑起来。

赵敏和杏儿,莺儿正在收拾行装,给吓了一跳。赵敏忙问:“官人,可有什么喜事?”

李不弃几乎是手舞足蹈地说:“毕升,毕升,是毕升啊,娘子!”

“毕升是谁啊?”

哦,对了,这个时代毕升还是无名小卒呢。李不弃忙说:“毕升是谁无所谓。重要的是他在研究用活字印刷。这事若是成了,以后印书就不用刻版,书就便宜了。总有一天,天下所有人都能读得起书。”

“呀,这么厉害呀?”

赵敏便和李不弃一起把信从头到尾看了一遍。原来是一位这次曾得了一本赠书的杭州秀才落第回到家后听人说起有人发明了一种新的印书法子,又知道李不弃喜好奇闻逸事,就随手写了封信告诉李不弃这事。没想到让李不弃这么容易就找到了毕升。

李不弃立刻让人去告诉吕丰派人去杭州重金礼聘毕升,对那个写信的秀才也要表示谢意。

人逢喜事精神爽,李不弃琢磨着晚上一定要给赵敏姐姐好好来几发。可是晚上照例和赵敏谈笑一阵后赵敏突然说:“官人啊,今天奴家身上不方便。晚上就让杏儿服侍你吧?”

啊?真的还有这种福利?怪不得从中午开始杏儿就扭扭捏捏地呢。一下子,李不弃就爱死这封建腐朽堕落的大宋了。

李不弃不由得看了看赵敏又看了看杏儿。杏儿本来就红扑扑的脸蛋一下子红得像滴血。

杏儿今年十八,也是个前挺后翘略有丰腴的小美妞儿,在摇曳的红色烛光中真像一颗熟透了的红杏一样,咬一口一定汁水横流。不过这才刚成亲几天,就再弄个别的女人似乎不合适。

一个是穿越前小时候父母极其正统的教育让他过不了自己这一关,一个是他是个很讲情调的人,他决定把这事儿放一放。反正只要他想,小杏儿就绝对逃不脱他的魔爪,那么为了夫妻和睦,现在为何不装个逼呢。

他不动声色地说:“这样啊?这几日我也有些累了,晚上就早歇了吧,就不用杏儿服侍了。”

这下杏儿的脸黑的像锅底一样。赵敏忙说:“官人不必担心奴家。杏儿也是好女子”

李不弃一摆手:“娘子不必说了,我和杏儿不太熟啊。”

两个女人立刻凌乱了:还有这么一说吗?不是说男人得不到满足就会生冷不忌吗?

赵敏只有自行脑补:官人定是在乎我才找了这么个借口的,奴家嫁了个好郎君。

杏儿也在脑补:官人定是在乎娘子才不碰我的,娘子嫁对了郎君了呢。

李不弃在想:“也好,好长时间不早起了,功夫可别荒废了。晒了半个月网,该打几天鱼了,在这个危险的世界上,武艺不能荒废啊。”

一百九十八 民间的人才(二)

早上李不弃在院子里练刺枪三百下就有点腿软,便收了枪回到屋里,赵敏就让杏儿给李不弃梳头。

自从成婚后,李不弃平日这个时候总是会把头靠到赵敏的胸脯上拱一拱。这都是当年胡三娘培养出的坏毛病。今天习惯性地往后一仰头,才想起是杏儿在梳头,从镜子里看着杏儿把他的脑袋抱着也不是,推开也不是的样子,呵呵,很有满足感。

现在哥已经不是得到一块面包就急着吞到肚子里果腹的穷小子了。上来一盘菜咱也有了耐心先鉴赏一下,拍张照片发个朋友圈,然后再慢慢品尝。

从汴梁到淳泽监一路上,两个从没有出过远门的女人可是兴奋毁了,见到什么都稀罕。到了淳泽监,淳泽监的人又是列队相迎,倾巢出动地来看新娘子,那气派直把赵敏震撼了。

接下来最先几天,李不弃带赵敏四处参观,又给赵敏和刚到的新兵举行了三场橄榄球比赛。然后李不弃就让人带着赵敏四处玩耍,自己和王昭明商量新兵的编练事宜。

王昭明告诉李不弃,王德用已经向皇帝奏请从原来那一指挥中抽调人手到河北军中充任下级军官,因此都头、十将和士兵都将调离不少人。再加上补充指挥的人好多都给福安镖局挖了过去,将来老兵只有原来的一半就不错了。好在张永和秉承皇帝旨意,以充实原有的指挥为借口一共征召了八百多少年,所以两个指挥总人数仍然能达到一千人以上。

在上次王昭明御前奏对时向皇帝提出新式编制的好处,皇帝已经同意尝试一下。所以现在这些人将按照李不弃的建议编成两个指挥,每个指挥分三个战斗都和一个支援都,每个战斗都分四个排,每个排分三个班,每班十二人。所有战斗人员中弓弩手比例进一步下降为一半,并且还要组建一个骑兵斥候队。班排长都是现成的,因为李不弃组建了班长训练队,所以数量足够了。

看到王昭明对自己萧规曹随,李不弃就放心了。他又建议任命孙永为振武军教谕官,王昭明也答应立即推荐。这样李不弃就有了个能够直接影响振武军的抓手。

工场里螺丝螺母的制造也比较顺利。一个令人兴奋的意外是意大利来的工匠制造过弩炮和扭力投石机,因此工场的大宋工匠们向李不弃提出可以试制这两样东西。在工匠们看来这东西便宜啊,用来替换昂贵的床弩肯定是大功一件。

不过李不弃要求他们对此事绝对保密,绝不可以泄露出去。至于替换床弩那是绝对不行的。制造弩炮的技术相对简单,一旦让西夏和辽国得到了制造方法,将是大宋的灾难。但是床弩这种武器,一个是技术太复杂,一个是太昂贵,西夏和辽国就算是有了技术也无法制造和装备。所以在重型远射武器方面,大宋仍将享有单方面的优势。

不过弩炮和扭力投石机还是要研究的,几年之后大宋就会用到,就像是钢弩一样,将是灭国神器。

水泥的研制出了点儿问题。因为开封周围基本是平原,没什么山啊。采石头成了问题。李不弃让分出一批工匠去洛阳。福安镖局第二条开通的走镖路线和邮路就是开封到洛阳,因此两地联络还是很方便的。

花了二十多天在淳泽监布置好各项工作,张英娘派了人来说三司作坊的情况摸得差不多了,李不弃便踏上回东京的路程。

在淳泽监住了快一个月,两个在此时天下第一大都市住惯了的女人也对郊外的景色失去了兴趣。再加上天气热起来,她们两个就躲在车里。于是李不弃也挤进车里,搂着赵敏给她们讲《封神榜》。

李不弃是故意的。大宋的路实在太差了,淳泽监现在只向东京方向敷设了十里的煤渣路,走上原来的官道后车子就不断晃动起来。一头骡子拉的车里面空间不大,车子一晃李不弃就会撞在两个女人身上,很舒服啊。

一开始杏儿一给李不弃撞到就羞地躲得远远的,但是李不弃讲的故事实在太吸引人了,一次次地她又不由自主瞪大了眼睛凑过来央求:“那以后怎么样了?快讲嘛。”结果车子一晃,李不弃的肩膀又撞在她富有弹性的胸脯上。

回到家给父母问安后,老妈,赵敏和杏儿就三个女人一台戏了。李不弃就来到书房,张英娘已经等在那里了。

事情先捡重要的说。张英娘告诉李不弃说郑恩又来了汴梁一次通了消息,说他没有受到皇城司卧底的牵连,还升了头目,下面管着几十个人,以后可能不常亲自来汴梁了,因此要杨四郎给他派个人好保持联络。这事杨四郎已经办好了。

然后张英娘告诉李不弃最近坊间又传出了谣言,说赵官家三皇子是个祸害,是克夫母兄弟的命,还没出生就把母亲和哥哥给克死了,因此他根本就不该生出来。谣言还说因为李不弃让这个孩子活下来,他还会继续克死赵祯,把大宋也克得亡国。

李不弃呵呵一笑。在普遍迷信的大宋不出现这种谣言才怪。李不弃将来正要揭露各种迷信,他认为这谣言不算什么,几年后才知道这个谣言不是那么简单的。

然后张英你又给了李不弃厚厚一摞子纸,这都是杨四郎和吕丰控制的情报系统从各方面打听到的三司,尤其是胄案的内情。杨四郎手下的人三教九流,打探这种消息更是得心应手,胄案的官吏以什么样的手段中饱私囊,可能以谁为主都打听的清清楚楚。

这么厚一摞,怎么也要仔细看几天,李不弃先把这个撂下翻看近期挤压的信件。因为大宋现在除了福安镖局开通汴梁——大名府、汴梁——洛阳之间的邮路外,还没有民间的邮政,通个信不容易,所以信件不多,一封从蜀中来的信立刻引起了李不弃的注意。

写信人是个叫毛知春的秀才,但是此人已经无心科考,现在作了一家大买卖的管事。他说会见从东京参加科考回乡的同窗时听到李不弃提出的关于钱的问题,正好他对此有过一些思考便写出来与李不弃讨论。

李不弃要的就是这种全民大讨论的效果,连忙继续看下去。

这位秀才说他认为钱就是交易的媒介和计价单位,可以是任何东西,只要是交易双方认可,就算是一句承诺或者担保也可以看作是钱。反之,当交易双方不认可的时候,钱是没有价值的,而双方产生分歧的时候是,钱的价值就回发生波动。

不得不说,确实是高手在民间啊。他的认识虽然朴素,但是已经离事实不远了。

大概这个时代在整个大宋蜀人应该是对货币的问题考虑最深入的一群了。

天府之国,一向富裕,商业就发达,但是四川却不产铜,地理又闭塞铜又运不进去,于是蜀中一向缺铜钱。为了解决这个问题,蜀人想了很多办法,比如铸铁钱,发行交子。进行过这么多尝试,没有一点心得是不可能的。但是从来都是有经验的人很多,有心总结经验的人却少,能正确总结经验的人更少。所以这位毛秀才是个人才,绝对不能放过。

李不弃当即叫了吕丰来,让他带重金往CD去聘请这位毛秀才来东京共创大业。

一百九十九 考试了

和往常一样,在准备上任之前李不弃选择先去大内见见皇帝。经常面见领导回顾一下过去的工作,报告一下计划,汇报一下思想,领导都喜欢这样勤汇报的下属,皇帝也不会例外。伺候小心眼的赵官家,李不弃更是不敢怠慢。

李不弃告诉赵祯,现在试验场的玻璃生产技术已经很精湛,工匠们发现了很多窍门,就算是制造玻璃的法子扩散开,也能够保持皇家作坊的技术领先。因此现在应该公开玻璃生产的方法。

皇帝对技术问题完全是两眼一抹黑,李不弃说什么就是什么。但是皇帝对钱还是很敏感的,立刻问为什么不继续垄断玻璃制造技术,靠垄断赚钱。

李不弃要的是大宋各方面技术的快速提高,只有让更多的人参与进来研究才能达到这个目的。但是他不能这么跟皇帝说。在外人面前,尤其是在小心眼的皇帝面前,表现出自己是个胸怀天下的人那不是自寻死路嘛!岳飞就是榜样。

他于是说道:“陛下,玻璃其实是很重的,作为工艺品长途贩运自然是有利可图的,但若是用来制造日常用具,尤其是窗玻璃,从产地到使用的地方光是运费就是很大一笔钱。所以如果不能在使用的地方就近生产玻璃,那么玻璃的价格就会居高不下,用得起的人就很少,其实挣不了多少钱的。”

“如果在各个有条件的地方都建玻璃窑,那么会有很多人把玻璃装在窗户上,会有很多人用玻璃器皿装东西,需求量多少都难以估算,能收很多税啊。再者试验场传播制造玻璃的技术也不是免费的,而是要收费用的。税金再加上转让技术的钱,虽然不能让国用充足,但是一年至少填补二三百万贯还是可以的。”

现在皇帝最听不得的就是钱,李不弃给他画了一个大饼,皇帝立刻就不行了:“好,就依你所奏。”

李不弃说:“既如此,那么这事儿就让徐忠去办吧。徐忠忠心陛下,办事又一向严谨,我也已经跟他商议过此事,他必能办好的。”

做领导要想让下属真心拥护,就要给下属提供上升通道。李不弃深蕴此理,所以好不吝啬把下属推荐到皇帝面前的机会。相信其他人看到李不弃这种作风后会更加愿意在李不弃手下干活儿的。

皇帝大概对徐忠没有什么印象,听了李不弃的推荐便问了几句,便勉励李不弃一定要把胄案管好,千万不可如无底洞一样耗费国家钱粮。李不弃请皇帝放心,自己一定会把事情办好。

第二天早上李不弃站在三司门口不由感慨一番。世事无常,谁能想到自己竟然会从三司开始文官生涯呢?到现在他也没想明白作为文官的张尧佐为什么会冒着把文官们往死里得罪的风险举荐自己。从赵祯的谈话来看此事并非皇帝授意。难道是因为张尧佐一向被文官们视为皇亲国戚打入另类,想找个盟友吗?看着也不像啊。

想不出来就不费神了,年轻人要有先当棋子后作棋手的觉悟。既然他们让李不弃入了这个棋局,那结果如何就由不得他们了。

李不弃满面春风地和三司的门吏打过招呼,门吏不敢怠慢,亲自引了李不弃去见三司使王拱辰。王拱辰见了李不弃就和谁欠了他十万贯钱似的,上来便先黑着脸问:“听人传说,你说《六经》是蒙书,可有此事?”

李不弃谦恭地答道:“这是下官前几日说的,没想到竟传到计相耳中了。”

王拱辰的语气中充满了威压:“你好大的口气!《六经》乃先圣绝学,治国之圭臬,你怎敢说它是蒙书?”

李不弃却不在乎王拱辰作出的姿态,反而笑嘻嘻地说:“下官以为《六经》是讲千年前华夏文化启蒙时的情形,现在时移世易,光研究《六经》已经不合时宜。下官以为,计相你也应该是这样认为的吧?好像朝堂诸公也都是这么认为的呢。”

“什么?你怎会认为大伙儿都和你一样?真是岂有此理。”

李不弃呵呵一笑:“《六经》之中可没有三司这么个国家机构,计相不是也没有因为名不正言不顺推辞吗?《六经》中没有什么中书、门下、枢密院之类的机构和参知政事的官职,也没有见谁执意废止。《六经》中所载的井田也没见谁建议恢复,更没见谁说太祖太宗不效法周王故事分封诸子裂土封疆错了。难道是下官理解错了,其实计相和各位官人都是奉《六经》为圭臬,在腹诽太祖太宗不按《六经》故事治国?”

“……”王拱辰半天才哼了一声:“你好自为之吧!”然后就让小吏带李不弃到胄案办理交接。

胄案前任皇甫判官是个年近四十的油腻大叔,似乎昨晚上喝多了,还带着黑眼圈和很重的眼袋,对李不弃爱答不理的。他也不寒暄,叫来僚佐,让人把账目搬来往桌上一放,然后拿起印信文书往李不弃面前一推:“呵呵,既然大名鼎鼎的李不弃来接手,老夫就放心了。以后这胄案就交给你,必是能让官家满意的。”

李不弃也不知道哪里得罪过这位皇甫判官值得这人这么阴阳怪气的,他也不想知道,反正虱子多了不要,债多了不愁。看了一眼皇甫判官推过来的印信却没有接,而是先拿起账簿翻看一下,见上面已经盖了三司都磨勘司的大印,显然是已经查过帐,这才点头道:“好,既然如此就不耽误官人高升。”

于是双方交接了印信,送了皇甫判官离开,然后李不弃端坐公堂,一众僚佐上前行参拜之礼后便站立两厢等待李不弃训示。谁知李不弃的一开口就与众不同。

“我是谁大家应该都听说过,肯定也知道很多人和我不对付。现在就有人一直盯着我寻我的错处,你们说是不是?我听说最近有几位御史突然对三司尤其是胄案感兴趣起来了呢。”

听了这话,一干官吏中好几个人脸上神色都是一变,连忙低下头不敢让别人看到自己的脸色。

“我敢对自己打包票不会让人寻出错处来,但是按照我朝的规矩,你们这些人犯了错,本官也会吃挂落。因此那些人拿不到本官的把柄,十有八九就会找你们的麻烦,以求旁敲侧击。所以,要想保住你们自己头上的乌沙,想要保住自己的位子,就要仔细想清楚,把屁股擦干净。不然不用别人找你们的麻烦,本官就会先干掉他,还能落一个明察秋毫的好官声。”

“若是你们自己觉得做不到这一点,或者胜任不了目前的职位,还是自求解去吧,省得到了大牢里后悔不迭。你们不要怪我,要怪就怪那些想找我麻烦的人。”

一片沉默,这些官吏们都在默默掂量李不弃的话。这时李不弃又说:“当然你们肯定也听说过我这人奖罚分明,真有能耐的,想要好好干的本官欢迎,也不会亏待。陛下对胄案寄予很大希望,若是谁帮我把胄案的事办好,让陛下放心,我自然会还他一个好的结果。”

听了这话,好多人都竖起了耳朵。李不弃却笑道:“其实我这个人是很喜欢提携别人的,只是如何提携还要看诸位的本事。若是有人本事不济,错误的举荐反而可能害了他。本官和大家初次见面,与大家不熟悉,所以我想先出几个题让大家答一下,也好让我看看你们的本事。”

说完他点了十几个人,除了几个主事,其余的也是各关键职司上的人,然后就让公吏去搬桌椅,拿纸笔。这是当堂就要考试呢。一帮官吏们都听得傻了,都觉得这位判官这是别开生面,还从来没见过一见面就考试的主儿。

二百 杀鸡儆猴

制造军器那么多作坊都在三司胄案底下管着,工匠、官吏几千人呢。这么大的一个部门李不弃不可能一个人管起来,自己带人手来于规矩不合,很容易让人扣上一顶“任用私人”的帽子,而且新调来的人要熟悉业务也需要很长时间,其间还容易让有心人钻空子,所以李不弃要想尽快把胄案接过来最好的办法还是收服胄案原有的官吏,至于那些不听话,不堪用的人就要清洗一批。

在哪个单位动人事都是大事,都是需要契机的,李不弃当然不能等机会自己出现,他耗不起这个时间。所以考试就是制造这种契机的好办法,有了试卷在手,白纸黑字抵赖不了,对成绩不行就有了清洗的理由,成绩好的就有了提拔的理由。当然若是成绩不行但交了投名状也可以免死甚至不妨碍提拔,就像是“素质教育”一样,说你行得理由很多,就看谁掌握评判权了。

张尧佐虽然举荐了李不弃但其实心里很不踏实,生怕这位不走寻常路的神仙整出什么幺蛾子来让自己偷鸡不成蚀把米,所以得知李不弃今天来上任就安排了人盯着,让他一有什么风吹草动就立刻禀报自己。当听说李不弃二话不说就考试的时候他先是吃了一惊,但立刻就隐隐猜出了李不弃的用意。这就是阳谋,像这种千年的老狐狸一眼就能看透。

但是能看透不等于他就能想出这法子来。张尧佐心里不禁对李不弃的手腕儿点了十二个赞,一直提着的心也放下了不少——这表明李不弃至少不会蛮干惹事。

现在他倒是好奇李不弃会考什么,看看手头儿事情不多,便从自己的公事房出来,作出一副在各处巡视的样子兜兜转转就走到了胄案所在的院子外,见王拱辰已经在门外了。

只见院子里摆了几十张桌案,正有一群小吏和书办在奋笔疾书,门外一群官吏、书办正伸着头看里面的情况,李不弃则端坐在书案后面拿着一张卷子看,不时用眼角余光扫一下下面的情况。

张尧佐见王拱辰正和几个主事在低声交谈便走过去。王拱辰脸色不大好,见张尧佐过来便向后撤了一步,让了个位置出来。正和王拱辰小声嘀咕的一个老主事刚才从王拱辰那里找到了主心骨,立刻看懂了王拱辰的意思,马上转向张尧佐诉起苦来:“副使,这新来的李判官不知是如何想的,竟然要我等与小吏一起考试。我等最差也是同进士出身,李判官却要我们答河渠用工多寡,一副弩机要用多少铜铁、各处铁木价格多少这等琐事,竟把我等与小吏、工匠一样看待,岂不是有辱斯文?”

若是以前,张尧佐为了维护进士的尊严,肯定就随口一句“是啊,确实不妥”,但是李不弃是他举荐的,这位主事是想借着王拱辰的支持打他的脸呢,因此他只是微笑着听着。等老主事抱怨完,他才不动声色地说:“陛下此次对李判官寄予厚望,多次对李判官耳提面命,想来对如何作,李判官应该是深思熟虑的。不如一会儿我们问问他。”

他这么说,把皇帝抬出来作挡箭牌,老主事只得闭嘴。这时正堂里面的人也考完了,李不弃亲自收了卷子,王拱辰便带头走了进去,老主事和几个科举出身的主事连忙紧跟在他身后,几个靠恩荫出身的主事则相互对视一眼跟在后面。李不弃见王拱辰走进来连忙上前来:“啊,计相过来了,恕下官刚才没看到。”

王拱辰面无表情说道:“李判官这上任还真是特别,却不知在考校什么?”

李不弃说:“下官接手胄案,自然要看看手下人是否胜任自己的职司,有没有可以重用的人才,所以为了摸摸底,便考校一下他们对自己的职司需要了解的事情是否都明了在胸。”

王拱辰说:“不知结果如何?”

李不弃摇摇头很沉痛地说:“下官以为胄案公吏基本都是胜任的,但是官多不胜任。”

李不弃说:“为官者对实务题基本答不上来,可胄案就是搞实务的,这样怎么能行?”

王拱辰问:“不知考的是哪些实务?”

李不弃便随手抽了张卷子出来给王拱辰看。王拱辰粗略扫了一眼便皱起眉头说:“象一套甲胄用工几何,弓矢如何检验合格这些事太琐碎了,用来考校吏人是不错的,但若是官员也要知道这些琐事,那还要吏人作什么?用这些东西考校官员就过了,不是所有官员都象李判官这样分心这些小道俗务的。”

紧跟在王拱辰身后的老主事连忙帮腔:“是啊,是啊。似我等进士出身,怎么能整日纠缠这些俗物,还是细枝末节,岂不是有辱斯文?”

王拱辰刺了李不弃一句,李不弃也不恼,只是笑嘻嘻的说:“下官认为计相这话就不对了。按照计相的意思,这些事情官员可以不知道,那么就是吏人说什么就是什么了吧?下官曾听说计相任御史时曾斥吏治败坏,说‘饶是官清似水,怎奈吏滑似油’。可见计相是对吏人不放心的,既然如此,计相怎么就敢把事情全都交给吏人,自己心里却没有数呢?”

李不弃拿王拱辰自己的话来堵王拱辰,王拱辰一时语塞。李不弃转身从书案上拿过一摞试卷来,指着末尾的题说:“计相来看,目前我胄案官员不但是细微事物毫无概念,就连作坊的各种规矩制度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李不弃这才看向老主事,不客气地问道:“你是曾旻吧?别人好歹能够把作坊中的制度写个名字和出处出来,你却一条都写不出来,你平日做官是靠什么处理事务的?”

老主事给李不弃瞪得心里发虚,连忙说:“那些制度最晚也是真宗皇帝初年的,这么多年过去了……”

李不弃哼了一声:“难道你作知县可以不尊太祖、太宗法令吗!凭你这句话,就可见你就是个糊涂的。你既然不懂制度,这涉及军器生产的大事怎么敢交给你?你今日便停职待参吧。”

“啊?你怎么能……”老主事没想到李不弃这么犀利,慌忙把求助的目光投向王拱辰。

李不弃也转向王拱辰:“不知计相认为下官的处置可妥当?”

王拱辰因为对胄案这些打铁,制造的方面实在不懂,所以平日对胄案的情况也就是过问一下钱粮,根本就不知道现在作坊里其实乱成一锅粥,干活儿全凭一帮公吏操作和官员拍脑袋,所以没想到这位老主事如此不堪。

这种情况下他也不好说什么,毕竟让李不弃拿了过硬的把柄,若是在李不弃刚上任的时候因为这事儿闹起来皇帝都会对自己有看法。所以他只得顺水推舟:“既然胄案交到你手上,你自然有都管下属之责。对不称职的人你该罢的罢,该处置的处置就是。”

李不弃躬身道:“谢计相信任。”

官吏们或是同情,或是幸灾乐祸的目光都落在了六神无主的老主事身上,都知道李不弃这招杀鸡儆猴是做成了。

王拱辰从胄案的院子里刚出门脸就不由地拉了下来。李不弃当着他的面立即就处置了老主事,最后还要他背书的行为让他觉得尊严受到了极大的挑战。有些人对面子看得很重,作过御史中丞的人对面子看得更重,所以任何让王计相面子难看的人最终都会付出代价。

二百零一 威胁和拉拢

有了老主事的榜样,胄案所属官吏们看李不弃的目光中都多了一分发自内心的畏惧。但是让下属只是畏惧的上位者其实是很危险的,李不弃深知这个道理。要想安全,必须要打一批,拉一批。杀完了鸡,要给猴子们点儿希望才行。

他坐回桌案后让官吏们都进来拍着手边的卷子说:“这些卷子答的有好有差,但是我比我预料的要好。”

说着他拿起一张白卷向大家展示:“象曾主事这样什么都不懂的人只有一个,其他人或多或少都能答上一些。这说明大家平日办差都是用心了。”

这时候大家才明白为什么李不弃毫不犹豫的就杀了老主事这只猴子,原来是拿着判官不当干部啊。李不弃的意思很明显,答的多少不重要,态度才是最重要的。这位曾主事不管是出于什么目的,对新任主官表现出不合作的态度,那是肯定要付出了代价的。

看到众人脸上精彩的表情,李不弃继续说:“我考的这些东西大家以前不在意,我想可能是没有人明确的要求,这个错误应该不在大家。”都是在衙门里混了这么多年的老狐狸,听话听音,这些官吏们立刻听明白是不会穷究考试的成绩了,纷纷在心里松了一口气。

但是李不弃下一句话又让他们又支楞起了耳朵:“但是陛下对军器制作时刻挂念,总担心着不敷用、不合用,我们既然在胄案作事,就要为陛下分忧。过去的事就过去了,但是以后不能一直如此。大家不是进士出身,也是恩荫入仕,都是聪明的,既然不懂可以学。给大家一月时间,把不懂的事情都学会了,一个月后我们再考一次。如果到时候还有人什么也不懂,那么本官可就只能认为他不是脑子不好使,就是存心不想干这差事了。大家有没有意见?”

一位主事小心翼翼地问:“李判,下官想问一下,大家都去学这些事了,差事谁来干呢?”

李不弃说:“学本职的事情时难道还什么都做不得吗?而且这几个人可以免考了,若是有谁觉得力不从心,可以让他们先把担子担起来。”说完他念了十几个名字,大部分都是公吏,只有一个是主事。

一边念,他还一边把这些人的卷子向所有人展示出来,果然都是答的调理清楚的。这下众人再没有话说。

李不弃最后说:“本官刚刚上任,有些事情还需要亲身了解胄案具体事宜再定,今日大家回去,一切公务先按往日成例处理。若有改变,本官自会知会你们。”

众官吏正要告退,李不弃又说:“程都管请留步。我见你对胄案事物了解甚详,你便帮我先检点文书、资材如何?”

一个四十来岁古铜脸膛的公吏连忙出列:“遵命。”

众人散去后李不弃走进正堂请都管程钧坐下,程钧连称不敢。李不弃说:“我第一天上任,对胄案的事情还是一知半解,还需要程都管给我讲讲胄案的详情,时间恐怕不会短了。都管不能让我总是仰着脖子吧?”

程钧心内不禁有些惴惴,心里说:“看你出的题就知道你把胄案的情况摸了个儿底儿掉,现在却让我给你介绍情况是何用心?”

不过李不弃是上官,他只得坐下。差役上了茶来,李不弃说:“胄案的差事是执掌修护河渠、给造军器之名物,及军器作坊、弓弩院诸务诸季料籍。这河渠之事自有成法,可以稍稍放一放。但是官家对军器造办一直不满意,却需要先行整治。听人说军器造办这一块儿一向是全赖都管打理的,所以我想先听听都管的意思,这一块儿现在有什么问题,该怎么改。”

听李不弃是向自己求计,程钧稍稍放了点儿心。李不弃的名声他是如雷贯耳的,很清楚不能像以前糊弄那些文官一样敷衍李不弃。但是他不明白李不弃到底想要如何,而且心里有忌惮,所以只捡着一些明显的问题说,比如工匠困苦,派工混乱之类,又提了几条还算切中要害的建议便停了下来。

李不弃点点头说:“程都管不亏是匠人家出身,对军器作坊果然了解非一般人可比。以后这军器造办方面的事还要多多仰仗都管。”

程钧忙称不敢,心里却感慨从没有一个文官在判官这个位置上还能对他这样的小吏如此谦逊。但是李不弃说完这句话后向门口看了看,见差役和从人都在门外,改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说:“我不是跟都管客气。一直听人说都管是个人才,我自然不能让你埋没了。只是听说都管以前作些买卖,我劝都管一句,今后就不要作了,免得瓜田李下说不清楚。”

冷汗立刻就从程钧周身的毛孔中冒了出来,不由他猜想自己和小吏们虚报账目,从作坊往外倒蹬铜铁之类物资的事情可能让李不弃知道了。但是从李不弃的语气来判断,似乎李不弃并不准备追查以前的事。

自觉得帐都做平了,李不弃未必就能抓住证据,程钧咬咬牙打定主意摸一摸李不弃的真实态度。看李不弃说这话究竟是真的不准备追究,还是只为了麻痹自己这些人。至于李不弃想从他们这里要好处的想法,他是不敢有的。他们每年上下其手虽然所获不少,可是李不弃这种大财主肯定看不上。

拿定主意程钧连忙站起来:“李判明鉴。我等小吏并无俸禄,虽然有些陋规,但也难免于饥寒,因此大多不得不做些别的生意补贴家用。既然有瓜田李下之嫌,我便让他们罢手就是。不知李判可是听到什么风声么?”

李不弃是有备而来,早已经打听清楚军器作坊的很多内幕。这位程都管和一干小吏,大匠是如何靠着作坊赚钱的他都一清二楚,就连销赃的下家杨四郎都查清了。只是他并不准备追究此事。

李不弃不是包拯,以前的事和他有什么关系啊?而且抓着这些家伙的把柄,李不弃让他们往东他们就不敢往西。

再者作坊里的工匠都说这个程钧的好处,说是作坊的运转离不开此人。能做到这个程度的人肯定水平是有的,如果能够收服就省了大事。

见程钧还在试探,李不弃就说:“本官知道你们这些作吏的不拿国家俸禄生活不易,所以过去的事本官不想追究。但本官管着胄案,像是城北杨柳巷流出精铁的事就不允许再发生。当然大家若是好好干,本官自然会想办法让你们得到应得的报酬。”

李不弃把程钧他们销赃的下家都点了出来,程钧再不敢抱任何侥幸心理。李不弃又保证考虑他们的收入,程钧连忙躬身,很诚恳地说:“李判放心,此事我一定做好。”

李不弃说:“好,你先去办这事。明日早上你陪我各处看看,再清点一下各处仓库。”

程钧退出后李不弃让小吏取来三司各种章程和文书看了起来。下午有几个小吏或是来请示或是来传递文书,一个个都小心翼翼的把前因后果解释清楚,生怕李不弃不满意。从这一点上看,李不弃通过又打又拉的手法已经初步立了威,至少在胄案的地盘上敢明着挑战他的人应该不多了。当然暗地里是否会有人动心思就不好说了,但是李不弃相信他很快就会让这些人摆正自己的位置。

二百零二 预谋

那位被李不弃赶出胄案的老主事当天天刚黑就叩响了侍御史知杂事、盐铁副使刘湜的家门。应门的苍头知道这个自家官人的同年近来与官人走动频繁,连忙给他通传进去。很快老主事就给领到刘御史的书房。

刘御史见到老主事第一句话就是:“善长兄,你太孟浪了!”

刘御史本身就是盐铁副使,三司的事自然不可能瞒过他。老主事便说:“你都知道了?”

“自然是知道了。李不弃拿这些琐碎俗务考校进士确实是错的,只是他圣眷正隆,以这等小事把官司打到陛下面前也不会有用。现在善长兄就这样离开胄案,就难再插手胄案的事情,你这是小不忍则乱大谋啊。”

“可是,如此有辱斯文的事情如何能忍?”

刘湜知道这位同年其实只喜欢喝点儿小酒、吟诗弄赋,对实务是完全不通的,所以在胄案就是混日子,每年考绩都排在后面的。不过相对于那些恩荫出身的官员这位同年有个优势,就是三甲同进士出身,可以自诩为清高的读书人,从来以不愿意沉湎俗物为由推脱责任。

所以这位同年不答李不弃的题肯定是真的不会,“有辱斯文”就是个挡箭牌而已。不过这事儿他不会说破,文官们都不愿意理实事,不但费心还容易惹是非,这是心照不宣的事情,谁也不用说谁。于是刘湜立刻岔开了话题:“只是这样一来没有善长兄盯着李不弃,只怕拿不到他的错处。”

老主事喝了一口茶,信心十足地说:“这个倒是不必担心。我观李不弃就是个能生事的,刚到胄案就闹这么一出,过几天还不知闹出什么事来。在胄案四年,我上下人头都熟。这两个月来又做了些安排,只要有风吹草动,我自然便知道了。”

刘湜现在对这位同年有些失望,在胄案安插的眼线又不止老主事一人,所以对老主事只是敷衍地点头道:“此事还要善长兄多费心。”

老主事脸微微一红:“这是自然。只是子正老弟,李不弃说要弹劾老夫,只怕影响到老夫考绩,此事……”

刘湜心里虽然对这位同年看不起,但转念一想自己跟胄案一帮文官都表示过要他们帮着整倒李不弃,别人也许会以为老主事交白卷是自己主使的。这样若是不把这位同年安排好,只怕对以后的计划造成不利影响。他现在有点作茧自缚的感觉。

最后他只得给老主事打了包票:“善长兄放心,李不弃这样辱没读书人定然很多人都看不惯,李不弃未必能弹劾了你。既然你在胄案不能待了,我跟计相说一声,让你去别处就是。”

刘湜的一个官职是同判吏部流内铨。低级官员的考课就归流内铨主管,所以刘湜敢说李不弃影响不到老主事的考绩,老主事立刻就放心了,当下表示一定会紧盯着李不弃。刘湜又是敷衍,这时门子又来通报说几个胄案的官员来求见刘湜,两人的谈话就没有再继续下去。

不多时,胄案的几个官员给领进来,刘湜一看都是科举出身的官员。这些官员一坐下就向刘湜抱怨李不弃要对他们进行考试的事情,说李不弃抬举恩荫的武官和小吏,排挤文官,请刘湜给他们做主。刘湜只好对他们一番安抚,隐晦地告诉他们用这事不可能扳倒李不弃,让他们暂时顺着李不弃的心意,等李不弃有了确实的把柄他就会立刻发动,还他们一个公道。这是众人几个月来商议好的,见刘湜不改口,几个官员诉了一番苦之后只得离开。

把众人送走后刘湜冷笑一声:“哼,李不弃,你到了胄案一下子就得罪了这么多人,看你能蹦跶几天。”

回到屋里拿出一本札子又在上面给李不弃添了一条“欺压文官,任用私人”的罪状。在这条罪状前面还有“伙同小吏倒卖军器作坊资材”和“贪污挪用公使钱”两条罪名。

这本黑账还是从李不弃到胄案任职的任命一下就准备好了的。当初王拱辰找他暗示利用李不弃在三司任职的机会干掉李不弃时两人就一致认为应该从这两条罪名上查。两人都明白在职司上未必能抓住李不弃的把柄,毕竟人的名树的影,俩人觉得和三司的文官加起来也未必能比李不弃更懂军器制造。但是从经济问题上下手就不同了,几乎是一抓一个准啊。

刘湜和王拱辰都是三司内部的人,对军器作坊盗卖资材的事情都有所耳闻。只是那帮小官小吏手脚油滑,从来就没有给查出破绽,他们也不好追究。

但没有查出来不等于查不出来。以前不查主要还是因为不敢查:把小官小吏都抓了,上面的文官又不懂行,胄案就要停摆。

但是凡事最怕认真,只要御史台铁了心查,牵连再多的人也不怕,这事儿肯定能揭露出来。到时候只要李不弃管着胄案,先栽他一个与盗卖资材的小吏分赃的罪名再说,就算栽赃不成,李不弃一个监管不力的罪名是逃不掉的。至于“公使钱”,就是大宋官员的软肋,御史一查一个准,毕竟公使钱的用途太复杂了,难说明白。

刘湜现在身上职司一大堆:尚书礼部员外郎兼侍御史知杂事、盐铁副使、同判吏部流内铨,这就是因为秉承宰相的授意弹劾尹洙私用公使钱,使尹洙罢官后得到了提拔。

刘湜上次干掉尹洙,得到宰相的青眼才有了今日的富贵,眼看王拱辰就是正在冉冉升起的一颗新星,为了将来的位子他也要努力巴结。李不弃就是王拱辰的心病,不光是李不弃这个官员杀手在他手下任职说不定怎么影响他的官位,而且王拱辰作御史的时候李不弃可是让御史台很难看,王拱辰也跟着成了笑话,这个仇王拱辰不能不报。

李不弃可是和韩琦也是死对头,韩琦也是很有潜力的啊。就冲着王拱辰和韩琦,刘湜也要把李不弃作掉。所以这本黑账他会仔细记着,直到把李不弃扳倒那一天。

李不弃拖了三个月才上任其实也是预料到三司绝不会风平浪静,所以需要时间收集情报和对可能出现的各种情况进行推演。但是现在既然已经上任,那就要作出努力工作无私奉献的样子来给皇帝看,毕竟皇帝才是他背靠的大树。

怎么能博得领导的好感?当然是让领导看到自己奉献精神。怎么让领导看到自己奉献精神?加班啊!只要不要加班费,李不弃还真没遇到过一个不喜欢下属加班的领导。

按照这个套路,他一直看材料到快要掌灯才离开三司。回到家里进了后宅,一路上遇到的婆子丫鬟见了李不弃都恭敬地站在路边,比一个月前有规矩多了。

感到不一样的气氛,李不弃不由心里给自家老婆点了个赞。一个多月时间,赵敏能不声不响把佣人们调教成到这个程度已经很难得了。这个老婆心计手腕儿都是一流的,真是娶对了。

在给父母请安后回到自己跨院,赵敏已经在门口等候了,见到李不弃立刻张罗着开饭。等吃完饭,莺儿等人把碗碟收拾下去,然后端了茶上来却不走了。这时张英娘和她小姐妹也钻进了屋里,几个人各自找椅子、秀墩坐下。

赵敏忙说:“哎呀,今天官人在三司忙了一天,只怕累了,你们也不让官人歇歇。”

李不弃摆摆手:“不打紧,正好讲个故事也换换脑子。昨天讲到哪一回了?”

张英娘连忙说:“讲到子牙西岐逢吕岳了呢。”

李不弃说:“好,那就接着说下回。”

赵敏连忙说:“先等等,我准备好纸笔你再说。”

杏儿一边磨墨一边抱不平:“官人,你说得这好故事,娘子每天又受累写出来,却平白的给那些说书的赚钱去,岂不是太便宜了他们?”

李不弃却笑道:“杏儿小心眼了。让那些说书的去说这书,却是为了咱们自家呢。”

二百零三 幸福生活

几个女人听李不弃说把自己讲的故事白白传出去是为了自家非常不解,都问为什么。李不弃说:“你们看现在那些说书的说得那些所谓的英雄,都是杀人放火的,这不是诲淫诲盗吗?整日听这些书,人就会打歪主意。谁家也不可能关起门来朝天过,都是被各色各样的人包围着的。如果周围的人都和盗贼一个心思,整天琢磨着如何拐走你家的孩子,或者冲进你家杀人放火抢劫,这日子还有没有办法好好过了?”

“我这些故事却是有忠孝节义在里头,是教人向善的。人们听我的故事,潜移默化,心里有了忠义少些奸猾,我们就可以对周围的人少些提防的心思,不知要省多少心。”

“这样也行?”杏儿想不明白,只能看向自家娘子。

赵敏说:“官人的见识自然不是我们女流之辈可比的。既然如此,官人就开始讲吧,奴家以后都用心记下来交给外面就是。”

这个老婆好啊,既是好管家婆,又是好秘书。讲了一回书又说笑一会儿,让大家早些安歇。李不弃迫不及待地小声问赵敏:“姐姐那三角裤可穿上了?让我看看?”

赵敏脸一下子红到耳根,佯作恼怒推开李不弃。但是李不弃岂是那么容易推开的,当即就把赵敏压倒在炕上去扯她的衣服,惊得赵敏忙叫:“拉上窗帘。官人,让人家看到啦!”

哎呀,等不及了啊!但是看着赵敏死死地护住衣服,李不弃只好骂了一句“该死的封建礼教”,起身把窗帘胡乱拉上,然后立刻反身再次把赵敏扑倒在床上。不一会儿,外间儿的杏儿都被里间的声音弄得呼吸粗重起来,只得用被子捂住耳朵。

今天赵敏果然羞答答地穿了全套真丝小内内,让李不弃火气特别大。一阵疾风骤雨过后,赵敏用尽力压低的声音叫道:“官人饶了奴家吧,奴家不行了。”

可惜姐姐不会叫“雅蠛蝶”啊!李不弃只得停止了动作但仍趴在雪白的躯体上不肯下来,心里难免有些遗憾。却听赵敏咬着他的耳朵小声说:“官人啊,奴家身上又快不舒服了,你和杏儿熟了没有啊?杏儿和你可是熟了呢。”

自己的老婆在床上向自己推送女人,对穿越过来的李不弃真是奇特的感觉。在这一点儿上大宋真是好啊!虽然知道这是固宠的手段,但他还是无法完全理解赵敏的心理,便问:“你就那么想把杏儿塞到我床上?”

“都是奴家不好,不能让官人尽兴。而且杏儿已经不小,也通人事了。你没看见杏儿看你的眼神么?”

杏儿最近经常用白眼表示对李不弃的不满,这个他是知道的。但既然装了逼就不能半途而废啊!而且现在对赵敏就像小孩儿刚得到一件称心的玩具,新鲜劲儿还没过去呢。李不弃把脸埋在高耸的软肉中感受带着温暖的弹性,竭力作出淡淡的样子:“好吧,等个合适的机会。”

李不弃这样的表示让赵敏心里很满足。她想到:“他还是在乎我。”

很自然地她动了动脱力的身体,用丰满白皙的臂膀环绕住自家官人的脖子,把李不弃的脸颊紧贴在自己的双峰上。

早上总是来得这么快。鸡叫的时候李不弃咬牙切齿地从炕上爬起来。为了大宋、为了百姓,当然更重要的是为了保持金枪不倒的状态,身体还是要锻炼的。而且从今天开始每天要到衙门点卯呢。该死的,又成了上班狗!

才成亲两个月,李不弃就堕落了。除了早上练武和吃饭需要亲力亲为,其他的事情都不自己动手了。

练完了功,回到屋里,赵敏立刻过来给他解下汗湿透的小衣,杏儿拿着干棉布早就等在一旁给他擦干汗水,再披上干爽的褂子。然后他就坐下,把头枕在杏儿高耸的胸脯上让杏儿给他梳好发髻,再用一块缀着装饰物的绸带扎好。

李不弃看到今天的束发带上缀着一颗东珠,不禁问到:“怎么缀了这么大一颗珍珠?太招摇了吧?”

站在一边指挥杏儿的赵敏立刻说:“人不风流枉少年,官人看这般年纪的衙内公子哪个不是这般打扮?官人这般人才,若是不打扮得漂亮些,别人会说是奴家的不是呢。”

好吧,既然老婆大人有命,那就这样吧。

吃过早饭,赵敏和杏儿一直把李不弃送到内院门口,李不弃对赵敏说:“不要光待在家里,会把人闷坏了的。没事儿多出去走走,咱家那么多买卖,也可以转一转。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岂不是浪费生命?”

赵敏眼睛一弯:“放心吧官人,今天奴家要和姑姑去看看布偶买卖呢。”

李不弃说:“好,多走走路对身体好。那我走了。晚上可能还是要晚些回来。”转身的时候看到杏儿又幽怨地剜了他一眼。

到了三司点过卯,问了今天有无重要的事情,然后让属官各行其是。随口叫过程钧和另一个公吏:“上午你们陪我视察各处作坊和库房。”

两人忙答道:“是。下官听候差遣。”

李不弃又说:“去给我拿个算盘来。”

转眼之间,有差役捧了个算盘来想要放在李不弃桌上,却不想李不弃一手接过来拿着就往外走。

这都是穿越前工作中养成的习惯,只是那时候是兜里总放一个计算器。大宋没有计算器,只好用算盘了。

“李判,你这是……”程钧看着李不弃手里的算盘不解地问道。

“啊,一会儿用得着。”李不弃把算盘珠子“唰啦”抖了一下说道。

接下来几天里胄案和下属作坊的人们每天上午都看到李不弃手里拿着一个算盘四处检点物资,找人谈话,一旦遇到数字问题就会“噼里啪啦”打一通算盘,然后拿出一个下本子和一截铅笔把计算结果记下来。只看李不弃打算盘的熟练手法,就知道李不弃是个常常用算盘的。

李不弃不是三司唯一能打算盘的判官,但是象李不弃这么自然地拎着个算盘到处跑,随时以娴熟的手法打一通算盘的判官众人还是头一次见。胄案官吏和工匠们都生出了一种直觉:“这位判官确实是个懂行的,不容易糊弄。”

每天跟在李不弃身边的程钧自然成了人们打探消息的对象,尤其那些以前和他勾结盗卖资材的给小官吏和工匠们更是关心李不弃的行动。每次有人探问的时候他就神色凝重地说:“李判是个精细的,也真懂行,我看谁也别想轻易骗过他。”

那些过去还抱着侥幸心理,想着风头一过继续盗卖资材换钱花的人都心里凉了半截。但是也有人心思活泛起来。

当李不弃上任第八天早上带着程钧和几个公吏转到甲胄作坊,叫了几个老工匠座谈时,突然一个老工匠拱手道:“李判,俺听人说官人是个无所不知的,因此斗胆问一句。俺家有一个炼钢的秘方,以前想献给朝廷求官家赏赐些好处,可是没有遇到识货的人,不知官人是否帮俺上达天听?”

李不弃从来不敢忽视民间高手,忙问:“不知是什么法子?只要有用,我便帮你争取好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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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百零四 炼钢方法

那工匠说:“普通法子炼出来的钢容易脆。俺这法子只要向铁水中加入一些便宜的东西就能让钢很韧。”

李不弃在心里已经大概猜到了他往铁水中加的是什么,不由得吃了一惊:“这个时代竟然已经发明这个法子了?古人的智慧真是深不可测啊。”

看到官吏工匠们都伸着脖子看呢,李不弃自然不会放过这个千金买马骨的机会,立刻说:“若这个法子真的好用,便是朝廷的封赏不能令人满意,我也会再奏请官家赏赐。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你随我回去再说。”

李不弃的信誉一向是有保证的,老工匠乐呵呵地跟着李不弃到了李不弃的公事房。李不弃让人端了茶来便把人打发出去,这才问老工匠的法子。和李不弃的推测完全一样,老工匠的法子正是向炼铁炉里加石灰。

李不弃穿越前就是搞化学的,当然知道向高炉里加入石灰可以去除铁矿石带入的硫和磷,不但提高了钢铁的品质,而且还有一个极大的好处。煤炭里都是含硫的,因此用煤炭炼铁会造成钢中硫杂质高,导致炼出来的钢非常脆,加入石灰与硫形成沉淀,就可以用煤直接炼钢,不用再砍树烧木炭了。

李不弃不是没想过以后用这个法子发展钢铁工业,但是他不想让人看成是无所不知的神仙,所以一直在寻思如何把这个法子自然地引出来。没想到得来全不费工夫啊!

不过老工匠的法子还很原始粗糙,会有很多问题。比如说加入石灰后炉渣的性质会有改变,如何出渣是个问题,于是李不弃便问为何以前没有献给朝廷。在李不弃再三追问和旁敲侧击下,老工匠终于说出他以前也曾献过这法子,可是当时的那个官儿认为往铁水中加石灰会增加废物,纯属无稽之谈,就把这事儿给卡住了。

李不弃对文官们的想当然已经无力吐槽了,只是当场就写了为老人请封赏的文书,并向老人保证一定会给他争取满意的结果。最后李不弃告诉老工匠如果他去皇家试验场把这法子改进了,能拿到更多的赏赐。老工匠脸都乐开了花,连连道谢后才离开了。

民间有高手,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能捡到宝。李不弃就手又写了一张告示让书手们抄了,一个作坊贴一张,告诉各作坊工匠和官吏们,谁有能够提高生产效率和产品质量的发展提出来都能得到奖赏,哪怕是自创在铠甲上打绳结的法子比别的法子好,也可以讨赏。

刘湜作为盐铁司的主管,李不弃的顶头上司,天天有人把李不弃的一举一动报告给他,但都没有什么有价值的事情。李不弃说的第二次考试如期进行,结果又有一位主事和两个小官给停职。这几位跑到刘湜那里去告状,让张尧佐不由有些担心,但是没想到刘湜却息事宁人,跟王拱辰打了招呼把这几个人安排到其他部门了事。

连着两次考试,李不弃拿下了好几个人,在胄案的权威一下子就建立起来了。但是张尧佐却更加担心起来,散衙回到家里就把黄师爷叫来。

黄师爷走进张尧佐书房问:“官人回来了,可是有事?”

张尧佐让黄师爷坐下才说:“今日李不弃又把几个人开革出了胄案,刘御史和王计相竟没有趁机发难,反而息事宁人。这多半是欲擒故纵,与我们预料的后一种情形相似,看来王计相果然不止是把李不弃赶出三司这么简单。”

黄师爷想了想,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说:“其实我倒觉得现在官人不必太过担心了。当初我们推算了多少李不弃入主胄案后的行动?可是谁能想到李不弃会弄个考试出来,这下他要罢黜的就罢黜了,他要抬举的就抬举了,谁也说不出什么来。当时我们没有想到,只怕计相他们也想不到通过两次考试就震慑了胄案上下,抓稳了权柄,还让计相说不出什么。”

“就从此事上看李不弃只怕早就深思熟虑了,下一步做什么定然也会谋定而后动。现在按官人说的情形,李不弃在胄案势力初成,又有官家作靠山,想来计相在职司上再难找李不弃的麻烦。若再想抓李不弃的把柄,就只能在钱财上打主意了,恐怕这也是计相现在不发作的原因。不过有官人在旁边看着,计相要得手也不容易。”

张尧佐沉思片刻后说:“先生说得有理。只是看来老夫还要再提点李不弃几句。御史要查公使钱,就没有几个人能逃得掉的。李不弃家财万贯,自然不可能去贪几个小钱。不过还是要告诫他把公使钱理清楚,别着了道。”

黄师爷却微微一笑说:“此事稍微一点即可,只要别让他连累了官人。”

张尧佐摇头说:“李不弃虽然是个小心谨慎的,只是年轻人容易志得意满,终究看不清深浅,就怕他小事上出纰漏,还是要仔细点播他一番。”

黄师爷说:“官人大概还不知道李不弃昨日休沐时在皇家公共图书馆说的话吧?”

张尧佐忙问:“他说了什么话?”

“昨日李不弃去了公共图书馆,与名士邵雍、张载等人谈论学问,其间他说做学问的目的当是‘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官人觉得这句话如何?”

张尧佐砸吧半天嘴才一拍大腿:“至言也!我辈读书人的责任被这一句话道尽了!亏李不弃能想出来。”

黄师爷说:“李不弃先是贬《六经》为蒙书,现在又说出这句话来,可见李不弃是在不声不响作学问,而且在学问上思虑甚深呢。呵呵,官人看李不弃又是办图书馆,又是出题目让人讨论,这个样子若是李不弃不能做官,只怕他就会去钻研学问。李不弃已经弄出好多事了,若是他真的去作学问,只怕比做官还要令人忌惮,这岂不是更符合官人的意图么?还省了官人保着他,岂不是更好?”

张尧佐思量半天点点头说:“先生说得是。只是就怕李不弃去作陶朱公,不作学问呢,所以还是让他官位再往上走一走才好,那样事情才不会有什么万一。”

“啊,我只是提个建议,官人自然比我看得更明白。”黄师爷很明白自己只有建议权,至于最后如何决断那是张尧佐的事,不过只要最后这事儿成了,他就少不了半世富贵。

PS:恢复双更,为感谢爱存不存打赏,今日三更。

二百零五 功劳诱惑

早上点完卯后李不弃没有向往常一样让大家各自办差,而是叫了全体书办和大匠来。当着大家的面他先吩咐管帐目的主事和公吏自即日起公使钱账目一律公开,今天先把公使钱的数目公布了。

这下一众官吏都傻了——这位李判官是真想当清官啊,可怜他们这些人也不能从公使钱里捞油水了。

但是接下来李不弃又宣布了公使钱用途,除了用于迎来送往和官吏伙食这个必不可少的用途外,还用于补助没有俸禄的公吏、差役生活和奖勤罚懒。这让众人都松了一口气:原来这位上官并不是要一文公使钱不花,而是要把公使钱花到明处,大家还是利益均沾的。一些平日里得公使钱好处最少的公吏和书办反而对此更加拥护。

见大家没有异议,李不弃又宣布军器作坊开始实行程钧整理出的太祖太宗法度。以后作坊里的生产要制定计划,一切按照法度来,实行一把手负责制。同时宣布了人事调整,以一些公吏和匠人担任作坊头目,还成立了计划调度部指派程钧负责,负责每月生产计划制定和人手调派。

一个文官主事问道:“李判,按你说的计划调度部乃军器作坊中枢,只怕程都管未必能担得这责任。”

唉,这帮子文官还是看不起小吏啊。李不弃瞥了他一眼:“计划调度说到底还是本官的职权,计划调度部长只是辅助本官,程都管足以胜任。”

这下在没人叽歪了。李不弃又宣布以弓弩作坊为试点,调皇家试验场工匠示范,实行流水线和标准化生产,严格检验制度,计件工资,奖勤罚懒。

说完李不弃就命书办抄写太祖太宗制度和自己写的实施办法在各作坊张贴,并且要求各级官吏们要向工匠详细宣讲。

其实实施太祖太宗制度和流水线、标准化生产的事情李不弃已经吹了一个月的风了,也和官吏工匠多次探讨,众人都有心理准备,各自领命。这时候李不弃又拿出一份扎子:“过去各作坊有什么问题,大家都是办老了事的定然清楚,花的钱能不能省下来,大家定然也清楚。昨天我写了一份扎子,请按上个月每件产品的六分之五拨款,花的钱多了,大家赔补,花的钱省了,作为大家的奖励。有好处,也有风险,有没有反对的?”

听到这话,几个文官都不由得发懵,但是几个在作坊打混多年的主事和说话管用的公吏明显的两眼发亮,一个个摩拳擦掌连喊支持。他们都清楚作坊里的猫腻,又得了程钧露的口风,已经明白此事有利可图,自然拥护。那些不明就里的公吏、书办见这些人都支持,便没有反对的。

几个对作坊事物一窍不通的官员怕被李不弃坑了心里很是反对,但是本来想让小吏们冲在前边叫苦,现在见小吏都不反对反而支持李不弃只得自己站出来。“李判,此事是否太过轻率?”

李不弃很大度说:“若是你们觉得不合适只要签字画押,可以不参加此事。我会在扎子里写明,若是赔了不要你们赔补就是,只是若是省出钱来,也不会有你们的奖励。”

最后这几个人还真的是写了自己不同意李不弃意见的具状,签字画押。李不弃当即就在扎子后面补了两句,然后说:“大家都明白了就回去办差。下午我还要抽查工作的。”

自从李不弃这个行家来到胄案之后,从主事到工匠都明显感到没法混日子了。过去就算那些当官的盯着他们,他们也照样敢糊弄,但是对李不弃谁也不敢,这就是懂行和不懂行的区别,所以遇到李不弃检查工作那是亚历山大。听到李不弃下午要抽查,都连忙去办自己的差事,生怕出纰漏。

等众人散去,李不弃问了盐铁副使刘湜今天正好在三司办公就亲自求见刘湜递交了那本扎子。刘湜看了后沉吟一阵说:“你这严格制度和什么流水线、标准化,本官是支持的。可是这把剩下的钱分给官吏工匠却与法度不合。”

李不弃只是一句话:“可是下官认为只有如此,才能尽快给朝廷省下钱来,而且一省就是几万贯。若是这第一步成了,产品的成本还可以再降,一年省百万贯不成问题。”

“百万贯?”这个数目让刘湜的心情有一种不上不下的感觉。

一年省百万贯,这是大功劳啊!虽然这是李不弃的功劳,但是他作为顶头上司,肯定要分润一部分的,考绩优等是跑不掉的。而且李不弃这计划是否已经得到了皇帝的认可?对此他不能不顾虑。若是皇帝知道他耽误了给朝廷省钱的大计,只怕他在皇帝心里会失分很多,对将来的仕途有所影响。

但是如果他同意了李不弃这个计划,就要担责任,说不定就会有不长脑子的人弹劾自己和李不弃同流合污破坏法度、营私舞弊,作为御史他可是知道这帮同僚们是怎样六亲不认。

他心里一时无法决断,于是只能施展拖字诀,挥挥手:“此事老夫还要再斟酌一番,你且回去听我消息。”

李不弃却不像别人一样立刻就走,而是问:“此事不宜久拖,不知副使几时能决定?”

刘湜不耐烦地说:“明日吧。”

李不弃说:“好,下官明日再来请示。”

李不弃退出后刘湜不由踌躇起来。他对李不弃把军器作坊的成本降低六分之一还有钱赚是毫不怀疑的,因为有点石成金名声的李不弃绝不可能砸自己的牌子,所以一边是个大功劳的诱惑,一边是给御史弹劾的可能,不好决断啊。

正在踌躇时外面一个差役轻声呼唤:“刘副使,小的有急事禀报。”

他听出是自己一个派去打探胄案消息的心腹,连忙叫了进来。当听完那人禀报之后刘湜吸了一口冷气:算你狠,竟然敢公布公使钱账目!

这是冒天下之大不韪啊,只有官家会喜欢,当官的人都得恨死李不弃。不过这下再想从公使钱上抓李不弃的小辫子却难了,那么如今能扳倒李不弃的大罪只有“勾结小吏贪污挪用资材”。可是小吏们倒腾资材的事虽然已经安排人去打探了,还没有明确结果,刘湜也不敢保证百分百把此事坐实。所以让李不弃多一条罪名总是好的。

想到此处他终于下了决心,李不弃你不是撇清了公使钱的事吗,但你只要给胄案的人发钱就有把柄可抓啊。这样他也可以说服同僚让他们稍安勿躁——同意李不弃的计划是给李不弃犯错误的机会嘛——只要大多数言官结成统一战线就不怕一两个人犯浑。

至于最后抓到李不弃罪证的当然应该是他刘湜了。这样给朝廷省钱的功劳他不但得了,还能再得一个明察的名声,只有好处啊。若是以后有人以李不弃的事指责他,他撇清也很简单——他为了朝廷大局同意让李不弃灵活掌握一部分钱,却没有允许李不弃贪污啊,而且最后李不弃的罪行就是他揭露的,怎么能怨他呢。相信谁也说不出什么别的来。

于是他打定了主意同意李不弃的要求,不过在此前他还要把王拱辰和张尧佐都拉进来,尤其是要和王拱辰统一口径,免得套不着狐狸,反惹一身骚。

二百零六 防御性栽赃

张尧佐装作看新奇的样子转到胄案,见院子外面新竖起一个带遮雨沿的告示牌,上面贴着李不弃刚刚宣布的各项规章,其中就有公使钱的明细。他正在观看的时候,得到禀报的李不弃从门内走了出来拱手道:“副使来了?请里面坐。”

张尧佐呵呵一笑:“我只是从这里路过,见你这告示牌稀奇,过来看看。”

然后他以一副长者的慈祥口吻问李不弃:“李判这公布公使钱的作法可真是为天下先了,没想到李判有如此大的魄力。有了李判的榜样,以后恐怕天下官员皆要效仿。”

大宋各地、各部门长官大都会在公使钱上捞油水,自然视之为禁脔。自己率先公布了公使钱用途,那些自我标榜道德高尚的官员们是跟呢,还是不跟呢?不跟吧,岂不是影响自家光辉形象?跟吧,善财难舍啊!所以李不弃这么做就是给天下做官的出了一道难题,不招人恨才怪。

李不弃早就明白这个道理,所以听张尧佐这么说立刻就明白张尧佐是正话反说,提醒自己这事会让自己成为全官公敌。但李不弃只是嘿嘿一笑:“其实下官也是不得已而为之。陛下让下官整顿军器作坊,下官不敢辜负陛下重托。只是军器作坊事物繁杂,千头万绪,下官才能有限,便是分身也难忙完,因此生怕杂事牵绊了精力。下官曾听说若是要寻哪个官的错处,只要查他的公使钱就好。所以下官只好先把这公使钱公布出来省得有人找麻烦。”

张尧佐一惊问:“有人查胄案的公使钱?”

李不弃眨眨眼说:“还不知道,只是听人风传。”

现在张尧佐对于是不是真有人查胄案的公使钱已经不在意了,他在乎的是李不弃这个借口找得好啊。如果谁指责李不弃不顾官场规矩公布公使钱开了个坏头,李不弃完全可以推脱掉——不是我想公布,是有人查我,逼得我不得不这么干。

至于是不是真的有人查,根本不重要。只要这个风声放出去,人们自然会想到李不弃和御史台的梁子,自然会想到三司使王拱辰原本是御史中丞,盐铁副使刘湜现在还兼任着御史知杂事,自然会想到滕宗谅和尹洙是怎么被整倒的。人们首先会猜测是言官迫不及待对李不弃动手了,才逼得李不弃出了这么一招。言官们这个黑锅是背定了。

张尧佐作出理解的模样:“喔,原来事出有因。老夫知道了。”

回到自己的公事房,张尧佐叫来自己的长随,让他晚上去三司小官吏们经常出入的酒肆探听一下风声。于是不待掌灯,这位长随就捡了一个三司小吏们常来喝茶的茶肆,找了个角落坐下来支起耳朵。

每日此时茶客们在听书之前就会呼朋引伴,三三两两交换今天的情报和趣闻,今天因为胄案的事格外热闹。“知道了吗?李不弃把胄案的公使钱都公布出来了,还说以后公使钱的所有账目花销都要逐笔公布呢。”

“怎么能不知道?你没看其他六案的判官都懵了。”

“唉!何止是盐铁司其他六案,听说其他诸司的主官也都懵了。李不弃这可是君子坦荡荡,其他诸位官人要当君子是不是也要一样公布自己的公使钱?”

“怎么可能?那不是要了判官们的命了?尤其是粮料案薛判官,把公使钱看得那叫一个紧,若是让他公布出来不和杀他一样?”

“哎,你说你们李判官怎么想的?他这样一来可是把天下做官的都得罪尽了呀。他好大的胆子。”

“我跟你说,李判官跟张副使说话时正好有人听见。李判官可是说有风传有言官想从公使钱上找他麻烦,他才不得已这么做的。”

“啊,原来如此。知道是谁要查李不弃吗?”

“不知道。不过这不是显而易见嘛。没有人盯着他才怪。”

“嗯,对。还真是显而易见,不是说李不弃任职之前,就有人……”

“嘘,不要乱说!”

“咳,咳,说顺嘴了。”

“说不定是哪个想找李不弃的麻烦,走漏了风声,让李不弃察觉了呢。”

“可是李不弃上任才刚一个月,这时候下手能查出什么来?心急了点儿吧?”

“嗨,有些人读书读傻了,你不能用常理思量。你没听昨天说书的先生说的趣事么?”

“昨天我没来。昨天讲了什么,你给我学说一下。”

“一位学士,平日从来不理事物的,前几日忽然心血来潮逛瓦市子的时候买了一担柴,你猜花了多少钱?”

“别卖关子,花了多少?”

“花了六十贯!”

“乖乖,六十贯?相比起来,你们给官里买的柴可算便宜了。”

“嘿嘿。你说这些读书读傻了的能以常理推测吗?”

一帮小吏自然是看热闹的不怕事大,越说越热闹。这时有人忽然说:“别说了,说书先生出来了。”

立刻众人都停止了八卦,有人就喊:“今天是不是该说新书了?那‘姜子牙金台拜将’可已经讲了两日了。”

那说书先生拱手道:“可巧了,今日下一回刚刚从李大官人府上传出来,今晚上俺就给大家说一回‘首阳山夷齐阻兵’。”

立刻茶客们都轰叫起来:“快说,快说。”

那说书先生拿眼一扫,已经估算出人还没上满,于是不慌不忙坐下说:“不忙,咱们先说说俺刚刚听来的趣事……”

张尧佐的长随见在这里不可能再听到什么有价值的东西了,便结了茶钱又换了一家小酒馆继续打探消息,第二天随张尧佐上朝的路上把昨晚听到的告诉了张尧佐。但是当他被皇帝叫到崇政殿向他问起为何李不弃才上任一个月就有御史要查胄案的公使钱时张尧佐才真正觉察此事有些不对劲儿——皇帝得到消息也太快了些。

皇帝想要提拔张尧佐的时候可是没有少被言官们喷,这事儿张尧佐都记着呢,所以不介意给言官们上上眼药:“陛下,李不弃一向和御史台有些嫌隙,有人看他不顺眼也是有的。”

皇帝叹了口气说:“朕早就担心此事,所以一再告诫李不弃谨言慎行,不要惹事。谁知还是躲不过。朕记得你前几日还说李不弃上任以来整日不是混在作坊里,就是忙于查看文书,其他什么事也没做,有什么好查的?竟然能逼得李不弃把公使钱的账目都公布了,也不知是逼到了什么模样?朕让李不弃去胄案是为了军国大事,可是怎么那些人都不理解朕的苦心呢?你可知道这人是谁?”

张尧佐不动声色的火上浇油:“李判官只说是风闻有人要查他公使钱的去向,却没说是谁。所以臣不知此人是谁。不过总有些人就是意气用事。”

皇帝见问不出什么来只好对张尧佐说:“李不弃对朕说他能让军器作坊一年省至少百万贯下来。若是此事成了,国用便宽松许多。所以你要帮着李不弃把军器作坊整顿好,万不可半途而废。”

张尧佐忙答应下来,辞别出宫。皇帝还是不放心,又派了小太监王中正赐李不弃饮食以表示自己对李不弃的支持。

那点儿饮食李不弃根本看不到眼里,喝了一点儿饮子,其余的都分赏给了属吏们。不过皇帝赏赐饮食抚慰他受伤的感情让他看到自己的安排成功了。

这是一次成功的防御性栽赃,现在水已经搅浑了,虽然李不弃成了让天下所有从公使钱中分肥的官吏咬牙切齿的对象,但是所有有可能对李不弃下手的人也背了黑锅。如果他们足够聪明的话就不应该抢着跳出来触霉头,就会给李不弃留出一段安心做事的时间。当然如果有人想不明白后果,那说明他们实在不够聪明,这样的傻瓜应该很容易就能干掉。

这也是李不弃的一次警告,如果那些打他主意的人没有看明白,他也不介意下一次闹得更大一些。

早上刘湜也批准了李不弃的方案,下一步可以放手干活儿了。

二百零七 对马风云

“该死!看到陆地了吗?”周青皱着眉头用个铁皮喇叭冲着桅杆上瞭望的水手喊道。

“还没有!”桅杆上回答。

纲首也就是船长焦急地望着天空翻滚的黑暗云层说:“不成了,这种天气不便方向,要找岛屿太难了,还是赶紧往北吧。这是场大风暴,顺风往高丽岸边说不定还能避过去,若是再找不到对马岛,在这茫茫大海上就没活路了。”

周青感受着越瓜越紧的风终于妥协了:“唉,李大官人说的果然不错,七八月和十月果然要小心行船。既然如此,便往高丽去吧。”

纲首如蒙大赦,连忙用力大喊压过了风声:“转舵,往北!”

这时桅杆上的水手突然大喊起来:“看到了!看到了!在右舷前方三十度!”

纲首连忙回头大喊:“舵稳住,偏右五十度!”

然后他也随着周青扑向右舷,但是极目看过去只见黑压压泛着白浪的海面,根本看不到对马岛的影子。纲首着急地抄起个喇叭对桅杆上喊:“可看确实了?”

“看确实了!就是那里!”桅杆上回答。

这时候一个船员指着船头方向喊:“看到了!就在那里!”

他这么一指,周青也确认了,不禁长舒一口气:“奶奶的,李大官人说得对,以后定要在此地修个灯塔!”

身在茫茫大海上的一叶扁舟,眼看着风暴就要来临之际,眼前的陆地就等于声明。船员们一边感谢着各路神仙,一边以最大的能力与风浪搏斗着。

风越刮越大,虽然岛屿近在咫尺,但是往日轻易就能越过的距离却变成了天堑。幸好这次船上的人员不是经验丰富的远航水手,就是登莱海边见惯了风浪的渔民。这样的情形大家都不是第一次见,都明白此时任何恐惧,任何气馁都会让自己永远留在海底。在纲首的指挥下,船员们齐心协力操纵船帆,让船只以“之”字形在狂风巨浪中穿行,当猛然间感到风减弱的时候所有人都忍不住欢呼起来。

这是对马岛的山体遮蔽了大风,但是现在还不是松口气的时候。沿着海岸航行,逐渐靠近海岸,终于在天色完全黑下来之前他们找到了往常泊船的那个海湾,在海湾深处抛下锚碇,虽然巨浪仍然不断摇晃着海船,但是有了海湾的掩护,坚固的海船让他们终于安全了。

大风连着刮了两天才逐渐减弱,当海面终于平静下来,已经走路打晃的周青长舒一口气,下令船队移动到海湾入口处平时泊船的地方,然后放下柴水船让人员分批上岸休整。

与此同时在海边出现了几个肋下插着倭刀的武士和一大群足轻。为首的正是对马藩藩主宗平孝,看到海面上巍峨的海船不由皱起了眉头:“纳尼?上次不是只有两艘船吗?怎么这次竟然来了五艘?这样应该有二百到三百宋人,人太多了。”

旁边他的叔叔宗猪助摇着头说:“不如放弃吧。用金银和他们交易,然后再把货物卖到京都去,换回更多的金银,再与宋人交易更多的货物。这样每年都有买卖可作,只要有耐心,对马一定会富裕起来的。”

宗平孝的弟弟平明却立刻反驳:“他们这五艘船上能装多少丝绸啊?我们那点金银能换他们多少丝绸呢?要多少年才能富裕起来?这次的风暴正是天照大婶恩赐的机会,就说宋人的船在风暴中触礁了,一个人也没有活下来,没有人能够知道发生了什么。只要把这些宋人全杀光,宋人一定以为是船只遇到风暴沉没了。明年宋人一定还从这里路过,我们就已经换回足够的金银与他们交易,不需要再等许多年。”

他把手指向海面:“看,宋人把船驶入了海湾,只要堵住出海口,他们都跑不出去。宋人多了,我们就派更多的武士和足轻,一定能杀光他们。”

一个渔民模样的人沿着海边沙滩跑过来跪下禀报:“藩主,宋人上岸了。但是他们很小心,只有一部分人下船到村子里去。”

宗平明立刻说:“让女人去引诱他们。刚刚经历了风暴死里逃生,宋人一定会喜欢女人的。”

宗平孝点点头,对身旁的两个武士吩咐:“去找些年轻女人来,把宋人都引诱到岸上。让人像以往一样购买他们的丝绸和玻璃,不要让他们发觉异常。”

两个武士眼中闪过热切的目光,大喊一声“哈伊”,然后带着十几个足轻往附近的村子跑过去。

宗猪助还想再劝:“那些宋人都有武器,而且一直都很警惕。还是和他们作买卖的好。”

宗平孝却手握刀柄,眯着眼睛说:“宋人不过是一些水手罢了。听韩人说宋人非常软弱,他们携带武器只能给自己吓唬人,怎么能敌得过我们和族武士呢?”

簇拥在他周围的一群武士兴奋地大喊起“万岁”来。看到手下们一个个摩拳擦掌的样子宗平孝喊道:“左卫门,你带二百名足轻,把渔夫也都召集起来,准备好船只,等到晚上动手的时候先把出海口堵住。”

其实宗家藩主对这支船队的人数估计有错误。五艘海船中有三艘是往辽东去与女真人交易的,和往常一样每艘船上是五十多人,而其余两艘船却是周青准备带领着沿着日本海岸向北探险的,因为李不弃一再告诫日本人就是些强盗,所以为了应付突发事件,这两艘船上各装载了八十人。因此五艘船一共是超过三百人。

周青对李不弃口中那个巨大的银山和巨大的海岛很是憧憬,待船靠近岸边就督促船员们修补在风浪中受损的船帆然后才乘坐输送柴水的小船上了岸。刚上岸就看到海边的营地中气氛异样,便喊道:“怎么了?”

人们都嘻嘻笑起来,周青觉得气氛异常,连忙再次问道:“有什么事?”

一个人指着不远处的渔村喊道:“那里有好多女人,王阿毛、赵四他们和倭国女人睡觉呢,一个睡了三四个,俺们打赌他们还能不能走动路呢!”说完人们都笑起来。

周青听了也呵呵笑起来。他知道从风浪中逃得性命的水手往往需要发泄一下,因此也不以为意,随口问道:“这次的倭女滋味儿如何?”

一个水手笑道:“味道自然不如登州青楼里的姑娘,胜在便宜。屋子太少,只能轮换着过去。”

这么一说,几个随周青后上岸的水手问:“有多便宜?”

“只要几个铜钱,或是一件衣服就陪你谁呢!”

“这般便宜?俺也要尝尝倭女的滋味儿。”有人不由得心生向往。

可是旁边立刻有人兜头泼了一盆冷水:“你有钱吗?”

这下大部分人都不言语了。是啊,他们身上一个大子儿也没有。这些人除了前几次开拓海路的老船员外大都是登莱破产渔民,就算还有一点儿钱财也在出航之前都留给了家人。周青告诉他们一路上都没有花钱的地方的,谁会想到还有这种花销呢。所以只能说心有余而力不足啊。

看到这帮人脸上悻悻的样子,周青适时的鼓动道:“倭女有什么好玩儿的?等回到登州,你们的工钱足够在倚翠楼杀个三进三出,只要你们力气够用就成!”

所以宗平孝的计谋落空了,他没想到大部分大宋水手此时是真正的穷鬼,就连身上的衣服都是配发的,真的是一无所有啊。

看看天色不早了,周青开始布置营地周围的警戒。此时的长途航行,让船员上岸休息是必须的,只是李不弃不止一次告诫周青日本人是强盗,让他提高警惕,所以周青从来不敢大意。每次上岸休息的人最多只有全部人员的一半,而且必须要携带武器,上岸后也必须派出哨兵。

不过在对马岛已经停泊了几次,周青发现情况似乎并不像李不弃说的那样糟糕,这脑子里绷着的弦儿多少有些松弛。所以这次他并没有象往常那样严格约束手下,当晚上有老水手偷偷跑去渔村里睡女人他并没有阻止。而且放哨的事情全都交给了新招募的水手。

不过对瘦小黝黑的倭女他可没有兴趣,布置好营地后就躺下来感受那令人放心的坚实的陆地,不多时就进入了梦想。

二百零八 遭到偷袭

“纳尼?宋人还是没有全部上岸?也没有都到村子里去?”穿着铠甲的宗平孝恼火儿地问道。

被派去找女人的武士跪在地上低着头:“是的。大概是宋人觉得村子太小。”他只能脑补。

宗平孝气得差点儿吐血,海边的渔村都是只有几户、十几户人家,一下子涌来这么多人怎么容纳得了?看来宋人不喜欢野战啊!

“左卫门,足轻都征集好了吗?”

“哈!大人,足轻都是征集的附近最健壮的人。船只也准备好了,只等大人一声令下,在岸边举火,右卫门立刻就会从海上夺取宋人船只!”

“好!今天月光一定不会很亮,趁着宋人的体力还没有恢复过来,天黑后就杀掉他们,一个也不允许跑掉!”

“嗨!请大人放心!”一群披挂着铠甲的日本武士兴奋的答应着。

黯淡的月光被云层遮挡着根本无法驱散黑暗,海风轻抚着海面,海浪拍打沙滩的声音掩盖了轻微的鼾声。一个水手背着一张猎弓,拄着朴刀,守着一堆篝火坐在一块石头上,在海浪轻柔规则的声音中渐渐被睡意淹没了。在睡梦中他突然完全没有发觉几条黑影伏在地面上手脚并用从他和另一个哨兵之间的黑暗中爬过,逐渐的接近海边的营地。

几条黑影爬行的声息都被海浪的声音遮掩,周青布置在内层的哨兵也没有被惊动,他们就这样悄悄的爬到营地边上,直到看清了那一片帐篷才停止了动作,把手按在刀柄上静静的等待。

暗夜自然有利于隐蔽的接近敌人,但也让配合成为了问题。这几个日本武士不知道从其他方向潜入的人是否已经到达,所以他们现在不能随意行动。因为他们的目的不只是杀掉这些宋人,还要防止宋人逃回到船上,必须要等待藩主大人举火为号统一行动。

可没想到这一等就出了问题。篝火旁一个哨兵打了个盹儿醒来觉得身上冷,又看了看天空中若隐若现的月光,断定是下半夜了,便站起来跑向营地。他这一跑就惊动了人。离得不远的另一处哨兵便喊:“怎得了?”

“该换班了!这些家伙想是睡死了,俺把他叫起来。”

“喔,帮我把陈二也叫起来。”

“唉!哎呀!”前一声是答应那个哨兵,后一声就成了惊叫。这个哨兵一脚就踩在了一个武士的屁股上直接绊倒在地。

几个内层的哨兵给惊醒了,忙问:“怎么了?”

“这是哪个该杀的怎么睡在这里?”摔倒的哨兵爬起来吐了口沙子骂了一句回头看过去正与满脸惊慌的日本人大眼瞪小眼。

“鬼啊!”黑夜里谁看到一个穿着奇装异服,尖嘴猴腮的人趴在自己旁边也是毛骨悚然,这个哨兵吓得大叫一声。

要不说日本人死心眼儿呢,给重重的踩了一脚,三个日本武士还在纠结是该暴起杀人还是该继续等大人的信号。但是哨兵已经喊出声来,就算再一根筋也知道该怎么做。哨兵只喊了一声,一颗大好头颅都飞上了半空。

这个哨兵是喊不出来了,但是其他哨兵发出了惊叫,更多的人被惊醒茫然地揉着眼睛。

潜入营地周围的日本武士再不隐藏,从地上跳起来挥舞着倭刀左劈右砍,很多大宋的水手刚刚钻出帐篷就给砍掉了脑袋。几个哨兵还记得自己的职责,挺了朴刀扑过来。但是他们本是水手,对厮杀本不在行,根本就不是日本武士的对手,往往不到一个回合就丧生在锋利的倭刀之下。但是他们的的牺牲不是没有作用的,这么稍稍拖延一下,周青已经从帐篷里钻出来抄起放在帐篷口的弓箭。

作为曾经的军人和海上走私者,他对危险有着天然的敏感,只听惨叫声就知道遭到了敌袭,立刻把一支号箭裹的油布在篝火中点燃射上天空,接着又射了一支。

这号箭不但裹了油布,点燃后飞上天空像流星一样,而且带着鸣镝,飞行时发出尖锐的呜呜声。相信船上留守的人员应该能够收到警报。

发出警告后,周青把弓箭一扔抄起朴刀,他才回身打量营地的情况。借着还未熄灭的篝火,可以看到十几个黑影正挥舞着雪亮的钢刀砍杀惊慌失措的宋人。见有几个人已经举着朴刀聚拢在他身边,立刻喊道:“跟我杀!”然后他就扑向一个距离他只有数步之遥的黑影。这时海面上也传来报警的锣声。

一个日本武士刚刚砍死了一个宋人,眼角的余光看到一团黑影撞了过来。丰富的战斗经验让他立刻就觉察出冲过来的几个人有很大威胁,连忙转过身来面对周青。周青一刀刺过去,那武士身子一矮,反而近身,倭刀向周青的肋下斩来。

这一刀又快又狠,用朴刀去封挡已经来不及。周青吃了一惊,连忙抽身后退,那武士却立刻变招改为斜劈。可是没等他的刀劈下来,一把厚重的朴刀掠过,带走了他半个脑袋。

周青见身边三个人两个在自己左右,一个落后两步照看背后,竟然很有章法,不禁大喜,又大喊一声:“就这样,杀啊!”

喊声引来了一个日本武士,举着滴血的倭刀对周青右边的那人当头劈下。那人连忙举朴刀格挡,但是倭刀轻便,劈到中途就改变了角度。说时迟那时快,刀锋就要从空档里劈进去,可是周青一伸朴刀,噹的一声挡住倭刀。不待日本武士撤步脱离,从左边伸出一把朴刀直接把他刺穿了。

这个日本武士死不瞑目:你们怎么还来群殴的,无耻!

周青觉察跟在自己身边这三个人似乎也熟悉军阵战斗之法,和自己配合简直是天衣无缝。这让他胆气立刻一壮,一边大喊让没死的人拿武器抵抗,一边扑向其他打斗的地方。

这个时代的日本,几十个人的群殴就可以载入史书了,从上到下组织大规模战斗的经验实在是欠奉,所以日本武士都喜欢突出个人勇武的单打独斗。现在十几个武士冲入营地也是分散开各砍各的。这样虽然杀伤力更大,但是当遇到周青这个严密配合的四人小组时就是饿虎难敌群狼,几个呼吸之间就给砍翻在地。

不过当周青他们砍死第五个武士的时候,突然看到远处燃起几堆大火,同时传来号角声,接着不远处亮起了打量的火把,是更多的敌人冲了过来他不由得倒吸一口冷气。再回头一看自己这边,一些暂时脱离了危险的水手惊叫着跑向海边,竟然还有人仍然失魂落魄地站在原地不知所措,只有零星几个人还记得拿起武器抵抗。

周青知道在人无战心的时候根本就无法组织战斗。何况这些水手只不过简单操练过使用兵器,从来没有上过阵,在遭到偷袭人心慌乱的情况下就是军神韩信来了也没法指挥他们。

已经事不可为了,他果断拉住了身边仍要向前冲的三个人:“快跑!”

三个人二话没说转身就跟着周青跑到海边,见有两个人已经把一条船快要推到水中连忙跑过去一起推船。当船漂起来时,几个人连忙跳到船上拿起桨拼命向大船划过去。

就在小船刚离岸时,一个日本武士挥舞着倭刀一直冲进水里,猛然跃起倭刀就要凌空劈下。可是突然他听到破空之声,这声音他很熟悉,应该是箭矢飞来。但是他现在身处半空根本无法躲避,一根弩箭贯穿了他的胸膛,力气被从他的体内迅速抽走,他怪叫一声砸在水面上激起一团水花。

ps:今天开了一下午会耽误了发新章节,请大家原谅,现在发上。

二百零七 逃婚的小美眉

今天四皇子有点儿小感冒,李不弃下午就又给召到宫里探视了一回。张妃借着李不弃给他儿子看病的时候竟然很隐晦地询问三皇子是不是真的是那种克全家的命,看来关于三皇子命硬的谣言还真是很有杀伤力。

这就是大宋的现实,有什么事情先从迷信上找原因。今年二月青州地震;三月登州地震;五月京师雨雹、地震;六月有流星出营室南,其光烛地,隐然有声,京师大旱;七月河东路大雨。也该着这几年出的症候多,这下子各地大小官员又找到了机会,打了鸡血一样上书骂皇帝任用小人,不修德政。

有了这种事,李不弃自然是跑不掉的,至少三分之一的奏疏上会指名、不指名的捎带上李不弃。不过李不弃定力好,根本就不在乎,这才能面不改色地继续当他的胄案判官。

(首先感谢**岂是池中物的指点,涨姿势啊!知道有懂行的人也在看自己的书,是一种满足感。

碰壁是个很讲究的人,果断废弃存稿。因为要调整故事脉络,这几天需要重新构思一下,只能慢点儿更新了。今天只好一更。)

好在那次预防性栽赃效果明显,那帮当官的见不能把李不弃怎么样,现在开始回过头来开始碎碎念那些御史言官。现在当官的聚在一起喝酒的时候说起李不弃的时候必定指摘言官无能,干不成事,反而坏了大家的财路,李不弃反而成了受迫害逼不得已的小媳妇。当这种言论成了一种风气,估计言官们也有了心理负担,至少这一个月来他们安静了不少,让李不弃可以集中精力干事情。

事实证明军器作坊的底子还是不错的,只要有懂行的人管着就能良好运行。李不弃只是把那些不懂行的官员挂起来,提拔了几个有能力的公吏和匠人,再加上严格制度和奖罚到位,作坊里的面貌就大为改观了,一个月就比上月节省几万贯。实绩就是硬道理,估计一时半会儿不敢有人跳出来瞎哔哔了。

这一个月也把李不弃忙得不轻,尤其是弓弩作坊的标准化、流水线生产方法的建立,虽然有从皇家试验场调来的大匠主持,但是很多事上还要李不弃亲力亲为。天天泡在作坊里,回到家累得两眼一闭就睡过去,连跟赵敏姐姐啪啪啪的次数都少了。

好在一个月的时间,作坊的主事大匠都在他的哼哼教导下接受了标准化、流水线的理念,事情开始走上正轨,李不弃可稍微喘一口气。从皇宫里出来看看太阳已经西斜,李不弃决定今天早回家陪陪老婆。另外就因为他把张载的明言剽窃过来,这段时间总有人说李不弃是吹牛逼,虽然他一直躲在作坊里,但是不反击一下会显得太怂,所以他准备再放个大炸弹出来。

时间都到八月了,但是天还是热得很,赵敏知道自家官人爱干净,见李不弃回来立刻让人准备洗澡水让杏儿服侍李不弃洗澡。

今天洗澡花费的时间有点儿长,洗完之后李不弃有点儿不好意思,直接去了书房把给皇帝的奏疏写好。写完之后再重新检查一遍正准备誊抄,门外面丫鬟禀报说有个公子求见,却不通报姓名。

这个有些奇怪,李不弃就准备去看看,张英娘也听到了丫鬟的禀报从屋子里出来问:“要不要我跟着?”

李不弃摆摆手:“有陈全他们就成了。”

走到客厅,见一个少年正坐着喝茶,旁边还站着个黑小子。少年鸭蛋儿形的脸盘,略微翘起的下巴显得很俏皮,脸膛儿给风吹日晒的红扑扑的,显得很是健康。李不弃看着眼熟,却一时想不起是在哪里见过来。

少年一见李不弃进来一下子从椅子上跳起来:“李提举,可还认得我?”

“哦,恕我眼拙,不知………”

少年却咧开嘴笑起来,一副骄傲的样子:“哈哈,李官人也认不出我了,这样就没人知道我藏在东京了!”

什么意思?李不弃瞥了一眼那个黑小子,见他五官都抽成了包子就多少明白了点儿什么,脑子灵光一现:“你是折………”

少年已经把头点得像小鸡啄米一样:“对啊,对啊。李官人总算想起来了,我就是小慧啊。”

见小姑娘已经有了大人模样李不弃也很高兴,笑道:“呵呵,我忘了你喜欢女扮男装。这次你是跟谁上京的啊?”

“我是跑出来的。”

李不弃忙问:“跑出来的?怎么回事?”

“哼!非逼着我嫁给不喜欢的人,我就只能跑掉了。”

“啊?逃婚啊!你家没人知道你来东京?”

“有人知道。但是他定然不敢说,不然回去我就打死他。”

李不弃干笑两声:“是继长吧?”

“是啊!要不说他帮着我怎么能跑出来呢?”

李不弃对这个中二小妹妹有点儿头疼,便试探着问:“若是继长不说,你家里人可就担心了。你到了东京有什么打算?”

折英惠笑庞如花:“我想在李官人这里躲些日子。”

噗!李不弃一口饮子都喷在地上,呛得直咳嗽,引得折英惠问:“李官人怎么了?”

咳咳!你个逃婚的小姑娘藏在我这里算怎么回事?你家还是有名的将门,这让人知道了说不清楚啊。李不弃只好劝折英惠:“你躲起来不好吧,家里多担心啊。不如我把你送到杨府去,让杨家那边给你家里送个信。你再求杨家老太君帮着说个情,再给你找个如意郎君多好。”

谁知折英惠一听李不弃这么说,立刻往地上一坐一撇嘴就哭了起来:“我不回去,我死也不回去!让杨府知道了定然把我送回去,我就死在东京!”

这种中二女孩儿一撒泼打滚李不弃还真是束手无策。头疼啊,耐着性子劝了半天,人家就一句话——不回去。

最后李不弃是在没有办法了,用扇子敲了半天脑袋后才说:“好吧,好吧。不过我这里好多人盯着,你留在这里也不是长久之计。这样吧,你先在皇家图书馆藏一段时间。”

这下折英惠才破涕为笑。李不弃又问了折英惠只带了一个比她大半岁的家生仆人就跑了出来也不禁咂舌,看看天色不早,连忙把莺儿唤出来,让她跟着折英惠去城外庄子住下。待让人把折英惠送走,又写了一封信吩咐人明天一早给杨世卿送去。然后才回到自己屋里。

饭已经摆上来,杏儿忙给李不弃盛了饭,略显扭捏的递都李不弃手里。李不弃瞥了杏儿一眼,杏儿的脸立刻红到了耳根。

赵敏察觉到了异常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官人可是跟杏儿熟了?”

“呵呵,是啊,是啊。娘子知道了?”李不弃说着又看向杏儿。他自然是认为杏儿告诉赵敏的。

可是赵敏却说:“不是杏儿自己说的。现在丫鬟婆子都笑杏儿洗个澡都那么长时间,还把床上弄得全是水呢。”

李不弃只能呵呵一笑。看来女人说不吃醋是假的,所以晚上他又撒了点儿雨露安抚赵敏,躺在床上的时候却不禁又想起杏儿白花花的身体。

赵敏总是难以摆脱矜持,但是杏儿就好多了,要什么姿势都行,实在是好处多多。看来作为一个男人,在力所能及的情况下还是可以尝试收藏几个的。但是一想起刚刚送走的折英惠,李不弃就是一阵头疼。

二百零八 让事实来证明

李不弃出品,绝对精品。

李不弃在给皇帝的奏疏中提到的两件事又引爆了大宋的论坛,无论是官场还是民间的。一件是淳泽监几个小孩子捉了一些吃蜗牛的虫子在玻璃缸中饲养,竟然发现其中几条虫子变成了萤火虫。这么说来,《礼记》中“腐草化萤”的记载就证明是错误的。

虽然养虫子这事儿是李不弃安排的,对养什么虫子李不弃也进行了诱导,但是他绝不会居功的,在奏折中他一再夸赞是淳泽监那地方人杰地灵,是皇帝会选地方,所以才纠正了前年谬误。因此功劳都是皇帝的。

另一件事是皇家图书馆一帮子秀才们研究前朝文献和大宋朝廷邸报得出结论:黄河变黄,以及发生在大宋很多地方的旱灾、蝗灾并非天灾而是人祸,都是因为砍树造成的。

为了证明自己的结论,秀才们还开列出了表格,把各个地区采伐林木的情况、时间和发生灾害的时间地域进行对比,两者具有很高的相关度。

由于证据看起来很确凿,丁度、曾公亮等人已经提请减省各地伐木。这事又牵扯到好多利益,因此朝堂上再次吵成一团。

对此事李不弃也不会承认自己对参与研究的秀才们进行了诱导,只是默默地把张载、邵雍他们推到前边,让他们去和人辩论。不是李不弃不负责任,而是他事情多啊。这不又八月十五了嘛,成亲后第一个应该拜佛的大节日,赵敏是必定要拉着他去大相国寺上香的。

一个男人只有让自己的女人感到满足,自己的生活才能舒服。李不弃很明白这个道理,所以上香这事儿吧就是秀恩爱,让老婆赚满足感的,所以他很是郑重其事,早早就知会了大相国寺一定要隆重一些。八月十五那天官衙放假,李不弃和赵敏一进大相国寺,立刻一众和尚接引进去,立刻引来众人瞩目,尤其是女孩子看向赵敏的目光满是羡慕和妒忌。

赵敏显然感受到了这些目光中的各种成分,她像一头骄傲的鹅一样紧靠在李不弃的身旁,高高的扬起头颅傲视群雌,好像在说:“看到旁边这个人了吗?是我的!”

嗯,李不弃多少放了些心,希望他向张英娘下手的时候赵敏能看在大局的份儿上少吃些醋。

不过今天点儿背,被知客僧引到客堂奉茶时就看到两对夫妇带着从人过来,当先一人笑到:“呵呵,没想到在此见面了,这就是李不弃,那个就是他娘子了吧。”

李不弃一看原来是上司王拱辰,连忙行礼,然后把赵敏介绍给王拱辰。王拱辰说也是带着妻妾来上香的正碰到个同年,于是把国史院编修洪大光介绍给他,然后又介绍了各家妻子,三个女人又是互相见礼。

当三个女人进屋聊天后,王拱辰黑着脸说:“李判官,我有一事不明,想请你解惑。只是平日见你忙,不好问你。今日你若有闲暇,不如就解了这疑惑吧。”

唉,这人真讨厌。但是李不弃还不能表现出来,只得说:“不知是什么事?”

“此事其实不止我有疑问,好多人都很奇怪呢。李判说了要‘为往圣继绝学’,可是连六经给你认定是蒙书了,哪有什么绝学可继承呢?”

李不弃问:“那计相认为先圣的绝学就是书中的学问吗?”

“啊,自然是了。”

李不弃呵呵一笑:“可是我却认为先圣的绝学并不载于书中。”

“啊?”王拱辰和洪大光都大吃一惊:“怎么说?”

李不弃呵呵一笑:“昨晚还和清源书院的人讨论此事。下官以为其实先圣的绝学是发现自然之道,人世之道并加以阐述和利用的本事,而纪录在书中的结果不过皮毛。”

王拱辰一时没有听明白,问:“怎么讲?”

“举几个栗子。比如神农尝百草给后世留下了养民的庄稼。不能说庄稼是神农之绝学,善于尝试才是神农的绝学啊。夫子见河水而叹逝者如斯夫。流水不复谁都知道,而夫子的绝学在于见表象而明了表象之下的大道。可是神农怎么尝试的,夫子当时又怎么想到逝者如斯的,书中似乎都没有记录吧?”

“若是以为先圣的绝学都在书中,那就错了。先圣留下的书只是引后人入门径的,绝学却在书外呢。”

“哦?是这样吗?”大概王拱辰和洪大光都没有想到李不弃竟然如此回答,都显出一副深思的模样。

还是洪大光突然眼前一亮,摇头道:“神农、夫子这般非神既圣,皆是应运而生,岂是我等凡夫俗子可比的?如此说来,先圣的本事岂不是学不成的?”

李不弃直接笑了:“洪编修不可妄自菲薄。夫子可从来没说过自己生而知之,也自承有不懂得的事情。神农若生来就是神,又何必何必故弄玄虚去尝试百草,直接把庄稼指出来就好了。窃以为,他们成神成圣,并非生来神圣,而是懂得揣摩大道,运用大道。夫子之后封神成圣者也有不少人了,便是红编修若是能学得先圣几分真本事,便是不能如孔孟一般,但是配享文庙,或是如汉之诸葛、唐之李冰那样永享一方香火也是可能的。”

李不弃这么大的气魄让洪大光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文人骨子里再傲娇嘴上也得谦虚到地面以下,哪有这样一张嘴就要成神成圣的?此时他觉得李不弃不但离经叛道,而且脸皮贼厚了,他这种谦谦君子是应付不了的。于是他眼珠一转说:“李判官这想法倒是令人耳目一新。只是老夫总觉得有不妥之处。不如过几日老夫置酒,找几个人与李判官坐而论道。哦,到时候计相也要去,如何?”

王拱辰立刻捧场:“这个主意好。李判官,我看就这样吧。”

呵呵,这就是约战了。

约吗?约你个鬼啊?你以为老字是什么人?老字的目标是星辰大海,哪有功夫和你们磨嘴皮子?

在洪编修计谋得逞的得意眼神中,李不弃却拱拱手:“此事却恕难从命。眼下胄案下的作坊正在整顿,事务繁杂,我每天是两眼一睁,忙到熄灯,实在抽不出时间来。”

王拱辰却说:“我还正要提醒你此事。做官也不可过于纠缠庶务,这学问不可放下。庶务事小,学问事大,有些事情还是早些辨明才好。难道李判官认为自己的道理有什么不妥,不敢与人研讨?”

李不弃在这事上却一点儿面子都不给王拱辰这个上司:“下官却以为有些事情空口白牙是辩论不清的,不如多作些实事,让事实来证明。就比如说腐草化萤这件事,便是在书斋里辩论一千年也是无解。但只要养出了萤火虫,不用辩论也事实昭彰。下官愚钝,一向是不善于辩论的,所以下官还是作些实事就好。”

王拱辰和洪编修鼻子都气歪了:你还敢说不善于辩论,哪次辩论你吃过亏?

李不弃抬头看看天色:“天色不早,家父家母还等着一起过节,就此告辞,万望恕罪。”

看激将法对李不弃都不管用,王拱辰还真是无可奈何。

李不弃看着两人郁闷的样子心里好笑:老字现在手下有人了,其中还有两个大牛,辩论这种费脑子的事就让他们去吧,老字可以放心的放飞自我了。

PS:今天还在调整,只有一更。

二百零九 风雨欲来

李不弃说自己忙,在外人看来确实没闲着。为了执行标准化,他提出以三尺为一公尺,取消“步”这个很模糊的单位。“斗”、“斛”、“担”这些单位也被强制取消,取而代之的是以两市斤为一“公斤”,其下又有基础单位“末”。随后大量采用新计量单位的测量器具被制造出来,弓弩作坊设置了很多检验人员。工人们逐渐开始适应了按照在流水线上制造标准件。

复合弓的材料是很难标准化的,但是通过标准化工艺和完备的检验方法,可以把成品严格分级,产品质量也大大提高。

其他作坊的大匠和骨干轮流到弓弩作坊学习后再回去自己搞质量控制,李不弃则各处检查指导,搞得好的就奖。这样一来,军器作坊的产品质量普遍提高,成本却是逐月下降,不但每月给朝廷省几万贯,而且吏员和工匠甚至是当小工的厢军们都能拿到奖金,皆大欢喜。

不过李不弃发下去那么多奖金,让一些人认为时机到了,准备搞小动作了。

还没进十月,这天程钧就钻进了李不弃的公事房,凑到李不弃的桌案前:“官人,有人说军器作坊有暗中盗卖资材之事,正在暗中查访呢。”

李不弃上任后对钱物这方面看得很紧,每月都进行了抽查,自认不应该出问题。但是军器作坊这么大的摊子,下面这么多一贯手脚不干净的官吏,李不弃也不敢保证一定不出问题。所以他就问:“那你说可是真有此事?”

程钧是胄案的地头蛇,小吏中的扛把子,自然对下情了解得更清楚。见李不弃询问,他立刻回答说:“自从李判上任胄案真的没有这种事了。有点儿脑子的都知道轻重,一个是知道李判你没法糊弄,一个怕有人惦记抓这事儿的把柄,可不敢这个时候给自己找不自在。现在大家也能见到银钱,也就没有心思做这事了。”

但是他又话锋一转“但是这么多作坊,这么多人,若说是有一两个蠢笨的小偷小摸也不敢说完全杜绝,就怕有人鸡蛋里挑骨头。但是最可虑的是那些人若是查不到他们想要的东西,会不会追查李判上任以前的事情,行移花接木之事。”

呵呵,这好像是在试探李不弃啊。李不弃可不上套:“本官上任以来账目清楚,就算移花接木我也说得清楚。过去的事情本官不追查,但若是有人想用此事陷害本官,本官也会让他知道本官的厉害,这个可不是说笑的。至于做下以前那些事的人,他们早就应该想到这一天,早就应该擦干净屁股。”

程钧眨眨眼睛,基本听明白了李不弃的意思。李不弃是说自己不会追查以前的事情,但有人查也不会插手,程钧他们必须要自己搞定此事。与以往不同的是,李不弃这次的话中带了威胁:若是谁敢攀咬他,他绝对会反击。这话明显是双关,不但指那些查李不弃的官,也指程钧他们这帮人。

说实话,李不弃是程钧的偶像。一个白手起家的穷小子,几年内就做到家财万贯,和皇帝合股赚钱,对一个有理想的小吏来说这是多么励志的故事啊。

所以程钧对李不弃的故事耳熟能详,听到那句“本官也会让他知道本官的厉害”,很自然的就想起了被李不弃弄进开封府大牢又瘐死的牛二,不由得心里一哆嗦。想到了牛二他终于彻底下定了决心站在李不弃这边。

别看那些官气势汹汹,口口声声地说能置李不弃于死地,可是程钧明白皇帝那么信任李不弃,就算给李不弃按上了罪名最多也就是罢官了事,到时候无论是谁攀咬了李不弃都会面对可怕的报复。那个时候指望那些官保护?别开玩笑了,有把柄抓在他们手里,不让他们随手卖了换功劳就不错了。

李不弃上任之后他们这帮作公吏的是没有以前落的钱多,但是有钱还要有命花啊。钱和命哪个重要还不很明白吗?

程钧在极短的时间里就想清楚了,立刻郑重地说:“请李判放心,此事绝对攀咬不到李判身上,而且绝无后患。”

李不弃知道这帮小吏们抱团后能量极大,只要他们下了决心,能力一般的官根本斗不过他们。既然程钧敢说绝无后患,那就拭目以待吧。

他指了指案上的一本扎子:“这是我申请从皇家试验场购买车床的文书,本来我要这几天递上去的。我在皇家试验场是有股份的,这事儿很多人都知道,所以这文书递上去说不定会引起一场波澜。既然几件事情赶到一起,我便推后半个月再递文书。”

程钧忙说:“十天足够了。”

李不弃说:“好。那就去办事吧。”

本来准备立刻为了申请车床的事情打嘴仗的,既然事情要推后十天倒是难得的几天清闲。李不弃就请了三天假要去城外庄子看看。

已经过了霜降,经了霜的苹果完全成熟,糖分最高,会非常甜美,该采摘了。毕昇也被从杭州请来了,安排在清源书院,只是李不弃一直没有时间去见一见。唉,还有那个让人头疼的折家小美眉也该看望一下。

天波府杨家得了李不弃的传信后立刻派了亲兵骑快马往府州报信的。折家丢了个大姑娘肯定心急如焚,他家又不缺马,早就应该派人来接折英惠了。可是为什么到现在都没动静呢?前几天押运猪油过来的车队只有个管事跟着,折家人就没露面。这不对劲儿啊。

难道这里面有什么事儿?李不弃觉得一定要向折英惠问清楚。

带着老爸老妈老婆杏儿张英娘,一大群人浩浩荡荡杀到书院。张载和邵雍不在,又进城和人斗嘴去了。

李不弃先和毕升见面,表示自己会全力支持他研究活字印刷。为了表示自己对毕升的重视,李不弃邀请他一起去果园摘苹果。

都知道这苹果宝贝啊,一大群人跟着凑热闹,折英惠更是抱着赵敏的胳膊硬是挤在李不弃身边。

果园旁的小水塘边新立起一块石头,上面刻着一首“李不弃写的”诗:半亩方塘一鉴开,天光云影共徘徊。问渠哪得清如许,为有源头活水来。这就是清源书院名字的由来了。

走进果园就看到树上的叶子基本掉光了,只留下几个红彤彤的苹果挂在枝头,像红灯笼一样。李不弃一个一个把它们摘下来放在盘子里。

苹果太少,人太多,一个苹果块切成碎末了,才一人分一点。李不弃用牙签插了一点儿果肉放在舌尖上,眼泪不禁流下来。熟悉的苹果味,这是穿越后第一次吃到苹果啊。太不容易了。

剩下的几个苹果不敢独吞,给曹国舅他们送去。皇帝那里就不给了,谁让皇帝娇贵呢,这种稀罕东西万一吃了不舒服谁也吃罪不起。

等到晚上,邵雍和张载乐呵呵地回来了。他们说这次又是舌辩群儒,而且辩得对方没脾气。这很正常,那些老儒们只能引经据典,可邵雍和张载不但能引经据典,而且直接用事实碾压,就相当于是一个健全人打一个只有一只手的残废。

张载和邵雍也认识到讲事实的好处,所以对李不弃交代的研究课题很上心,这次又把一份研究报告交给了李不弃。李不弃看报告上虽然现在还只有京畿地区的调查情况,但是也可以用了,在合适的时候抛出去,又能打断一些人的脊梁。

PS:这两天都一更了,下周恢复双更。

二百一十 被弹劾了

毕昇的活字印刷术已经基本达到实用了,尤其是刚试制出的陶活字比木活字更耐久,是毕昇最得意的发明,只是毕昇对陶活字的缺点也很苦恼。

把胶泥烧制的时候原本刻好的字容易变形,所以烧十几个字,不一定有一个满意的,因此在胶泥上刻字时笔画不能太细,这样就造成陶活字不能印小字。

李不弃问为什么不用铁、铜或铅作活字,那样造新的活字只要翻模就好,而且字体可以做得比较小。毕昇却回答说金属材料不沾墨。

李不弃恍然大悟。这个时代的墨是用水稀释的,水的表面张力太大,在金属表面不浸润啊,所以后来的印刷要使用油墨。李不弃穿越前就是搞化学的,降低表面张力的法子还是有一些的。于是他给书院的山长邵雍和毕昇交代,要搞三套活字陶活字用来印刷广告、揭帖这种需要用大字的,木活字用来印刷书籍传单,而铅活字用来实验油墨。

活字印刷是功在千秋的事情,李不弃要求书院要全力支持,除了立刻招一些工匠,还要再招募一批读书人来勤工俭学搞个印刷工场。

此外,李不弃还贡献了一种曾被称为“仿宋体”的字体,又对毕昇发明的“检字盘”提出了几个建议。

从折英惠那里李不弃却没有问出什么有价值的情况来,所以他对折家的迟钝感到非常不对劲儿。只是折英惠藏在东京的事又不能大举声张,他只好一脑门官司的回了城。

周青的副手又派人押运了货物回来了,他带来了几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

好消息是他们在高丽也发现了人参,从高丽人那里买了一批回来。而且这次在辽东海边与他们交易的女真人是一个大部落,货物远比过去那几个小部落充足,不但人参多了,还能拿出虎皮、绿松石和东珠,因此他们这次不但带回来的人参和皮毛等货物都增加了不少,而且增加了宝石和珍珠两项货物。

从打听的情况来看,原来与他们交易的女真小部落已经被附近的大部落吞并,较大的部落代替了这些小部落控制了交易。这种情况是很好理解的,通过贸易得利的小部落财富迅速增加却又没有足够的实力保护自己,那么不被吞掉才怪。

大部落财富增加后会怎么样?肯定是要继续吞并周围的小部落增强力量了。当力量增强到一定程度就该给辽国造成麻烦了,李不弃可是卖给他们好多铁器的。虽然那些铁箭头、钢刀都是大宋军队看不上眼的劣货,但是在过去没有多少铁器可用的女真人眼里却是大杀器一样的存在,相信一定会给他们壮胆子的。

从这件事上可以看出每年几艘船的贸易就将在辽东掀起一场大风暴。李不弃不禁从心底佩服起自己来。

再有他们路经对马岛的时候,倭人拿出了倭刀、金银和倭铁、硫磺、铁梨木要求换取丝绸、瓷器、玻璃以及书籍,因为船上装载的货物大多是适合辽东的铁器和麻布,所以倭人请求下次多带些他们需要的货物进行交易。从对马的倭人每次都能拿出越来越多的金银来看,日本的声音还是很值得作的。

坏消息还好,也不出李不弃的意外,是三艘海船在返航时遇到大风海啸,被吹到对马岛北面,只得进入高丽蔚州海岸的一个大港湾中避风,并与高丽人发生接触。那里附近有官衙,高丽人见他们是外国人,便想扣押他们,幸好他们跑得快,在高丽人大队人马到来之前就跑掉了。

常在河边走,不可能不湿鞋。航线就是沿着朝鲜半岛海岸线,在海上遇到恶劣天气到海岸避风是常识,这种情况早在李不弃预料之中。所以李不弃只是回了一封信,让按照原来议定的方案加强耽罗岛的建设。耽罗岛已经有了五百多户宋人,而且今年运去了二十匹蒙古马进行繁殖,应该可以发挥些作用了。

这次因为是比较大的女真部落参与了交易,筋角翎毛这些东西也比上半年那次多了近一倍。李不弃让把这些东西卖给三司,钱不少赚,还能帮胄案解决原料紧缺的问题。只是没想到,过几天这也成了他的一条罪状。

程钧又悄悄钻进李不弃的公事房禀报一切都安排好了,请李不弃把申请购买车床的文书递上去,暗示李不弃这样他们才好趁乱永绝后患。

李不弃对程钧的效率有些吃惊,确认道:“真的能永绝后患?”

程钧胸有成竹地说:“李判放心,这一次让那些有意陷害官人的人得个教训,总要平静个三五年。以后谁还会再翻旧账呢?”

听这意思,程钧他们这帮家伙是打定主意要拿李不弃当挡箭牌。对此李不弃虽然反感但是也无可奈何。若是想把这帮小蛀虫都拍死,那么就没人干活儿了,只会让人看笑话。所以为了政绩,不得不容忍他们。

李不弃让差人去问了盐铁副使刘湜正好在三司,于是拿起那份申请亲自去找刘湜。刘湜表面不动声色但是突然闪闪发亮的双眸其实已经出卖了他。

狂喜过后,他又把文书从前到后看过一遍,确定自己没有看错,不禁心里暗叫:李不弃啊,李不弃,旺你如此小心,如此精明,怎么会把这么大的把柄送到了老夫手上,这一次定然让你身败名裂,再也翻不了身。

一抬头,才想起来李不弃还坐在旁边等着回复呢,他装作随意的把李不弃的文书放在案上:“李判,此事花费不小,需要慎重。待我请示过计相和副使后再答复你。”

李不弃看到刘湜眼睛中射出的精光不敢怠慢,告辞出来,回到公事房把这几天写的一堆文书都拿出来,虽然觉得没有什么遗漏,但还是又绞尽脑汁再润色一遍。

同时,被李不弃安排暗地注意刘湜动向的两个厢军不断传回消息。刘湜先是把被李不弃从胄案开革出去的几个官员找去关起门来不知说什么,这些官员走了之后大约过了两顿饭的功夫刘湜就急匆匆去了御史台。

果然不到傍晚,从御史台和通进银台司那边就传出消息来:御史刘湜弹劾李不弃贪污大罪三条,小罪数条。这条消息立刻又引爆了东京的圈子,御史言官纷纷跟进弹劾李不弃,对于一个小小的三司判官来说这也是殊荣了。

二百一十一 峰回路转

这么多弹劾李不弃的奏本让赵祯的头都大了。虽然他从一开始就把这些本章都留中不发,但是这却更激怒了大臣们,不但御史言官,就连三省六部和开封府的人都开始递本章了。那本章就向雪片一样,充分向皇帝展示了什么叫人多势众。特别是开封府那边有人首告李不弃伙同小吏监守自盗之后,御史们和打了鸡血一样,上朝的时候一个比一个强项,都学寇准恨不能揪着赵祯的脖子不让他走。

在皇帝心里李不弃就是一个不但点石成金,而且视金钱为无物的人物,你说他会谋反皇帝都可能会信,但是说李不弃会贪那点儿小钱,皇帝是真不信。没看到李不弃随手抛洒金山一样办图书馆,办书院吗?一点儿小钱他能看在眼里?

但是自从宋太祖之后,大宋官家一向胆小,哪里能受得了这种压力啊,赵祯愁得晚上睡不着觉。早朝的时候面对一大群御史的轮番进攻,赵祯只好同意:“好吧,那就让大理寺来审理此案吧。丁学士,你代朕听审。”

丁度忙出班答应。所有人都明白这是防着有人栽赃李不弃呢。

但是刘湜一点儿也不担心,证人现在有人看着,不怕李不弃把案子翻过来。可是散朝刚刚回到御史台门口,就看到一个早就等在那里的书办一路小跑过来。刘湜忙问:“出了什么事?”

那书办急火火地说:“不好了,那个首告李不弃的人死了?”

“嗯?不是有人盯着吗?怎么会死了?让人杀了?”此时刘湜心里一喜:难道是李不弃让人杀了证人?那李不弃可是铸成大错了。

可是书办却把头摇得像拨浪鼓:“不是!是自尽的。”

“自尽?”

“是自尽!还留下血书,说是三司胄案的几个官吏恨李不弃把他们开革,抓了他的错处逼迫他首告呢。后来他害怕了,又觉得对不起李不弃所以才自尽,并且留下血书说明原委,求李不弃放过他家。早上他家的人抬了尸首往开封府鸣冤,开封府只得请几位官人去开封府询问。几位官人现在在三司不敢出来,只得派人来问御史怎么办。”

“啊?”刘湜脑子里一片空白,心里暗骂那几个人。当时他们拍着胸脯向他保证不会出任何纰漏,谁想会出现这样的翻转局面。但是他不甘心,忙问:“那几个拘在开封府的销赃的商人没出事吧?”

“这个没有。”

这个回答让刘湜稍稍松了口气。虽然首告的人反水了,可是只要销赃的下家在,而且又确实已经从他们家里找到了军器作坊的物资,那么至少盗卖军器作坊的事就不是子虚乌有。

他想了想说:“你去送信,让他们往开封府走一趟。是自己作的自然要承认,不是自己作的也不能让人泼了脏水在身上。还有,让人去看着那几个销赃的,我这就请大理寺把人犯接管过来。”

可是大理寺那边刚刚办完手续,情况又出现了新的变化。开封府那边又传来消息说几个三司的官员被带到开封府,立刻被销赃的下家认了出来,指证当初是他们非要把那些被搜出的物资强卖给他们的。

刘湜一下子就明白了,这是反过来栽赃啊!人家挖了个坑,等着你往里跳呢。死了人,这事儿不能没有个交代,最后不一定会查到谁身上。

他首先想到的是李不弃搞的鬼,不由得咬牙切齿起来:就算只凭你要给胄案买车床,我也能把你扳倒。

可是心里转过这个念头后他又有些疑惑起来:这不会也是个陷阱吧?不然李不弃一贯谨慎,怎么会犯如此明显的错误呢?

就在刘湜纠结的时候,大理寺的公差已经到了三司。三司那些不明真相的吃瓜群众都战栗了:一天来了两拨公差,带走了这么多官员,这特么是要干什么啊?

等李不弃从容地到达大理寺,丁度已经在那里了。因为皇城司已经把开封府的事情禀报赵祯,赵祯立刻命令大理寺立即审问此案,不得拖延。

结果都没用李不弃说话,几个被指销赃的下家一致指证是两个官吏在李不弃上任之前强卖了他们一些来路不明的货物,有些人见上面有胄案的印记,担心惹事便自认倒霉,把东西藏在家里,谁想到突然之间却被人首告是近期未人销赃。

几个人的证言契合得天衣无缝,李不弃认为太完美了,但是在大宋这个侦察手段不完善的年代实在是很难戳穿。而且此时被攀扯出来的几个小吏中的一个又补了一刀,出来指证两个官员。时间物资种类和数量都与销赃的下家供述符合,这下你不相信证词都不行。

问完了几个证人之后丁度就问审案的大理寺少卿:“此案你看当如何决断?老夫该如何回禀陛下?”

大理寺少卿也上了弹劾李不弃的奏章,现在很是下不来台,但是看到丁度的眼神却无可奈何,只得说:“此案案情看来清楚明了,是几个本就监守自盗的官吏对李判官开革他们怀恨在心,是以行诬陷之事。只是要结案还需要再仔细询问一番,确定别无隐情。如此下官便把这些人都暂时收监。”

“李不弃也要收监吗?”

“哦,现在看来李判官是给诬陷的,却不用收监。只是若有其他事情需要李判官加以印证,还请李判官随传随到。”

丁度这才从椅子上站起来:“那么好吧。我就回去向陛下复命了。”

这时李不弃却说:“我还是在这里等两天吧。万一查出来诬陷下官的人有幕后主使呢?”

大理寺少卿的脸都绿了——这是要想攀扯啊,这事儿可棘手了,不知要牵扯多少人。

幸亏丁度哼了一声:“你还有脸说?不是你行事不谨,怎么会为人所称?快回家去好好想想。”

丁度也算是李不弃的老师呢,于是李不弃把脖子一缩装了孙子,跟在丁度后面出了大理寺。大理寺少卿这才抹了一把冷汗。

出了门,丁度故意和从人拉开距离然后悄声问:“这闹出人命来是你的指使?”

李不弃坚决地摇摇头:“和我无关。他们要用我上任以前的事栽赃我,却没想到作下这些事的官吏却怕拔出萝卜带出泥。牵扯面太大,不狗急跳墙才怪。”

丁度点点头表示认可,然后问:“可你怎么会办了这么一件事。避嫌懂不懂?”

李不弃说:“作坊使用车床可以每月再省几千贯,以后还能省的更多,这个我在文书里写明了。这是出于公心。”

丁度气得用手指点着李不弃几乎咆哮起来:“公心也不行!没看到多少人抓住这把柄!”

李不弃作出委屈的样子:“那可是能给朝廷一年省几万贯啊。”

见李不弃这个样子,丁度稍微缓和了些:“我会如实禀报官家。你想想怎么应付那些言官吧!”

二百一十二 皇帝的尊严

丁度进宫去了,李不弃的随从忙牵了马过来。李不弃一看陶林也在,便问:“你怎么来了?”

陶林看了一眼大理寺的大门说:“大家心里都不踏实,让俺来看看。”

李不弃说:“我没什么事,你回去吧。现在你管着这么多人,有什么事要沉住气,首先不能自己先慌了。有什么事情我自会找你。”

陶林这才回镖局去了。

李不弃回到家里的时候就看到一家子都在门口等着呢。老妈一看见李不弃的影子就不由得抹起眼泪来:“我的儿啊,咱不当这官了,省得还得提心吊胆的防着别人害你!”

在大门口李不弃还得说漂亮话:“娘请放心,官家圣明自然明辨是非,不会有事的。可是不为国家效力,岂不是辜负了官家的信任?”

好不容易劝好了老爸老妈,李不弃回到自己屋里,赵敏才说:“官人受惊了。”

李不弃立刻顺杆儿往上爬:“嗯,是啊。那可是大理寺,第一次去,确实受惊了。晚上你们得给我压压惊。”说着手就不老实的摸到赵敏丰满的臀部上。

赵敏一扭腰灵巧的避开了李不弃的咸猪手,李不弃却一把搂住杏儿坐在摇椅上手就往杏儿衣服下头伸。杏儿连忙挣扎,这时候却有人在外面禀报宫里来人了。

这么不挑时候?出来一看原来是王中正,要李不弃明日上朝。

皇城司提举甘昭吉把早上开封府那边的情况报告赵祯后,赵祯脸就黑了。他是很乐意见到朝堂上那些文武大臣互相的不对付,但是他知道闹到构陷栽赃,甚至闹出人命来若是再不管那可就遗祸无穷。

说实在的他以前一直认为读圣贤的书人嘛,互相之间不对付也就是互相挖挖坑,抓抓小辫子,鸡蛋里挑个骨头,最多也就是说谁谁长得有帝王相,构陷栽赃那是不可想象的。象迫害寇准那样的事都是丁谓这样的大奸臣干的,现在自己手下这些官一个个看着都是正人君子,不可能再干出那种事来。

可是眼前的事实在是刷新了他的认知。说李不弃会去贪污几个小钱,打死他都不信,连这事儿都有人敢栽赃李不弃,那这些大臣们还有什么不敢的?

可别说是几个被开革的小官干的。作官家的人都缺乏安全感,虽然他整天在皇城里待着,但皇城司却从不间断把民间的各种消息报告给他。所以赵祯对李不弃的名声也有耳闻,知道一般官员都躲着李不弃。就这么几个小官谁给了他们惹李不弃的雄心豹子胆?

于是他又把朝中的很多人都怀疑上了,进而又想到了富弼和石介身上。事情过去这么长时间,皇帝对那件事也咂摸出了点儿滋味,今天李不弃的事更是让他惊觉。

庆历四年正值他重用范仲淹、韩琦、富弼等人实施改革时,突然出现了一封石介写给富弼的信,其中内容是革新派计划废掉他赵祯另立新君。这不禁让他犯了小心眼儿,而范仲淹等人也为避嫌疑自请外出,此事直接导致了骑墙派倒戈,革新派墙倒众人推。

当时皇帝根深蒂固的疑心病让他放弃了石介、富弼等人,但是后来的事请发展让他在理智上对此事极度怀疑。道理很明白,革新是自己支持范仲淹他们搞的,革新派没有理由另立新君。所以虽然石介是个没脑子的大嘴巴,但是写这封信的动机实在可疑。

至于说信的笔迹确实是石介的,也未必能说明问题。赵祯自己就能写善画,自问若是专心描摹一个人的字迹,花一番功夫,也能以假乱真。现在既然有人能栽赃李不弃,难道石介就不是给栽赃的吗?

皇帝可以不在意将错就错赶走改革派,但是不能容忍欺骗皇帝的人在暗地里偷笑。这关系到皇帝的尊严。

特么的,朕是皇帝!你们这么玩儿是欺君大罪啊,知不知道?范仲淹那事是没办法了,谁让得罪人太多呢,已经影响朝堂的平衡。看这样子若是改革继续玩儿下去,难保没人清君侧,所以只能牺牲范仲淹,甚至默许被改革得罪的那些人搓揉范仲淹以表明自己不再谋求改革。

可是李不弃不一样。李不弃就是个小官,还没到影响朝堂平衡的程度,而且李不弃能给朕实实在在的赚钱和省钱!你们把李不弃办了,让朕天天过穷日子吗?而且老百姓现在都知道李不弃是点石成金的人物,赚钱的法子还从来不藏着掖着,都知道他对朝廷有功。若是把李不弃也当破抹布扔掉,老百姓会怎么说朕?

想到这里他让人把张尧佐叫来,想问问他的意见。

张尧佐今天的心情象蹦极一样大起大落,但是在皇帝面前还要表现出胸有成竹的样子。并且既然事情有了这样的转机,为了达到自己的目的他还得趁机推李不弃一把:“陛下,臣知道只有他能整顿好军器作坊,虽然也看李不弃不顺眼,但还是一国事为重举荐了他。但是显然朝中有些人不是这样想的,却行陷害之事。军器作坊的整顿已经见到成效,决不可半途而废。李不弃得罪人太多,其余的人因道不同也不仗义执言,他能依靠的只有陛下,还请陛下为李不弃做主。”

这句话让赵祯突然有豁然开朗的感觉。赵祯用人一向是担心有能力的拉帮结派,侵害皇权,又心里埋怨没能力的做不成事不解决问题,也是两难。李不弃这样的好啊,有能耐,但是根本就没法拉帮结派,这样的人用着多放心啊。至于说李不弃和勋贵们关系好,但也是一起赚钱而已,他这个皇帝还分肥呢。这不,这一次的事情没有一家勋贵出来说话,皇帝觉得这很说明问题。

张尧佐有宫里的消息来源,又善于揣摩皇帝的心理,一番话让皇帝心中的天平彻底偏向了李不弃。当听丁度禀报了大理寺审案的经过,赵祯问丁度:“学士你看这件事如何处理?”

丁度说:“李不弃年轻,有时做事思虑不够周详,但却出于公心,为了陛下。只是他平素好意气用事,得罪的人太多,才弄出这么大事来。所以臣以为对李不弃可以申斥一番,但是要给他一个辩解的机会,尽快平息此事。”

赵祯点点头:“好,朕知道了。”

现在皇帝也最终下了决心。赶走范仲淹那一次皇帝面子上不好看,这次既然有百利而无一害,就旗帜鲜明的挺李不弃吧,也好趁机会找回点儿皇帝的尊严。

ps:感谢似水流年r的打赏,今日拼了,三更。

二百一十三 四本奏折

这一晚上把赵敏恨得牙根痒痒。她觉得明天要上朝自辩,自家官人应该早早睡觉养好精神。可谁知李不弃闹着要和赵敏、杏儿大被同眠,不然就不睡觉。赵敏拗不过他,生怕他真的不睡,只好遂了他的心意。两世为人,头一次3*P,感觉很新鲜,结果李不弃就折腾到半夜。两个女人生怕耽误了他上朝都没敢睡死,支棱着耳朵听着更漏声一直到早晨。

早晨看着赵敏咬牙切齿的样子,李不弃心里暗笑。若不是利用这次集会,说不定什么时候才能把这事儿作成了。赵敏哪儿都好,就是太矜持。这一点儿上还是杏儿好,怎么样都行。脑子里一片昨晚的旖旎风光,他又把脑袋在杏儿丰满的胸脯上拱了拱。慌得杏儿抱住他的头:“官人别动,又弄乱了,今天可是要上朝呢。”

李不弃呵呵一笑:“有什么要紧?哪个月都要见官家几回,都是熟人了。”

赵敏气得用手轻轻打了他一下:“快别闹了。官人好好把这事儿应付过去,别叫家里人都跟着担心。”

李不弃豪气干云地拉着赵敏的小手说:“放心吧姐姐。今天我定要让那些挑起这事儿的人后悔莫及。”

激动了,就要站起来,杏儿忙按住他:“还没扎好呢,再等等。”

唉,这束发确实是挺好看的,可是太费工夫了。李不弃实在有点儿烦了,琢磨哪天剪成短发。不过剪短发放在大宋是很重大的事情,需要找个合适的机会才行,所以现在还得忍着。

在待漏院等了半天,好不容易到了上朝时候,李不弃因为官儿小,排在了末尾。今日大臣们得知李不弃给叫来了,就算有事情也都不约而同的打算推到明天再说,都不愿意错过今天这场大戏。宰相贾昌朝在问过诸人没有要紧事要启奏之后就去垂拱殿请示皇帝,不一会儿出来宣布近日弹劾李不弃的罪名都属子虚乌有,至于李不弃要购买车床的事皇帝早就知道,下旨诸臣不得再议论。

哦?李不弃纳闷儿了,怎么皇帝这次竟然硬气了一次呢?不过这事儿不能算完。

等着看戏的人没看上戏都有些心有不甘,但也无可奈何。可是接下来立马一个关于李不弃的消息又引爆了官场的论坛——李不弃在散朝之后直接上了四个折子。

散衙后平日中枢的书吏们吃酒的脚店里人特别多,今天都眼巴巴的看着门口。等一个中年书吏走进来立刻好多人迎上去:“哥哥可亲眼见了李不弃的奏折了?真的请官家给我们这些作小吏的发薪水?”

那中年书吏就说“那是自然。李大官人说吏人、书办的职司不是随便拉个人就能干的,没有只给官发薪水,不给吏发薪水的道理。”

书吏们都是连连点头:“就是,就是。”“还是李大官人体恤下属。”

却也有人说:“天下数十万作吏的,若是发薪水不知要多少钱。现在左藏库、右藏库都能跑马,哪有钱给咱们发薪水啊。李大官人这奏折也就是望梅止渴。”

但是立刻有人反驳说:“自从三司拿了李大官人制白糖的法子,每年可是多收几百万贯呢,再加上玻璃的税收,李大官人在胄案剩下的钱,也差不多了吧?”

一个户部的小吏立刻说道:“那又如何?现在还是入不敷出啊。”

也有人说:“总好过从没有人想起我等。自开国以来,好像还没人提过给我们这些小吏发俸禄吧?”

“是啊,是啊。这就要感谢李大官人的恩情了。”

“咳!我却以为这是李大官人给三司使上眼药呢。这事儿指定办不办得成,三司使都要坐蜡。他反对,就得罪了天下的吏人,他同意却又往哪里找这么大一笔钱去?”

一开始那中年书吏此时又说:“你可别说这话。李大官人在另一份奏折里可是给出了来钱的法子。”

“什么法子?”

“修路、促贸易和发展海贸!贸易和海贸弄好了,自然税收得多,就有钱了。”

“啊,这倒是个法子。只是一时恐难见效。另外两个奏折写得什么?”

中年书吏笑道:“有一个折子可就真是和三司的官过不去了。他要求把军器监从三司剥离。”

立刻有人笑道:“这事儿三司使肯定不答应。”

一个老书吏问:“李大官人的理由是什么?”

“李大官人说军器生产是很专业的事,三司就没有懂的,让三司管着光花冤枉钱了。”

老书吏笑道:“这件事还真说不定能让李大官人办成。”

旁边立刻有人问:“三司是祖宗定下的规矩,要改却难。”

老书吏摇头:“你们却没有想三司把持财权,宰相们深受牵制之苦。所以无论是谁作宰相,只怕都会利用这个机会削弱三司呢。李大官人上书理由必然充分。这次官家明显是倾向李大官人,说不定还要担心三司使和刘御史在军器作坊的事上使阴招,所以么,此事的结果还真不好说。”

“啊,原来如此。姜还是老的辣。此事只有吕伯才看得明白。”立刻有人夸赞道。

众人议论了一回,就有人问:“那最后一本奏章说得什么?”

“最后一件事说得却不是政事,只是清源书院的最新研究成果。说是调查了京畿几十起建筑、人畜遭雷击之事,发现一个共同点。那些遭了雷击的建筑、树木和人畜都是相比周围最高的一个物事,因此推断雷击并非上天本意降灾于谁,只是什么东西凑巧是周围最高的物事就会招雷。”

“喔?这样啊?也有道理啊。想那遭了雷火的玉清昭应宫,还有城北的佛塔,可不都是那里最高的?”

“可是从来都说遭雷劈是天罚,难道错了?”

“咳咳!慎言。他刚才说的是玉清昭应宫。”

“哦。”刚才质疑的人闭嘴了。玉清昭应宫是宋真宗修建的道观,用来存放祥瑞和“天书”的地方,前些年被雷击中烧毁了。说雷击是天罚,岂不是说老天在罚现在的赵官家他老爹吗?

一个声音咦了一声:“李大官人此时为此事单独写封奏章太小题大做了吧?可是有什么目的?”

刚才那个老书吏一拍桌子:“哎呀,你不说老夫还真没想到。”

众人忙问:“怎么了?”

老书吏很享受这种被人眼巴巴看着的感觉,他捋着胡子慢悠悠地说:“前些时候清源书院可是研究出来我大宋好多天灾并非是因为官家不修德行致上天降罚,而是砍树太多引起的。相公以下诸位官人大多以为此乃信口开河,至今仍在争论。可是现在若是从古至今都被当做天罚的雷击也是有缘故的,那么,呵呵。”

旁边一个人立刻接口道:“原来如此。原来这就是打脸啊。”

老书吏问:“打脸?什么意思?”

那人说:“这是从胄案传出来的,说是李大官人的口头禅。大概就是羞辱的意思。”

“呵呵,这个比喻倒是恰当。这几年各地天灾不断,那些官人们总爱上书把官家说成是昏君,若清源书院这两项研究都对了,那可真是打脸。”

二百一十四 朝堂风向

皇帝的态度已经很明确了。刘湜弹劾李不弃的罪名除了“监守自盗”外都是捕风捉影的事,到这个地步自然也就不用查了。接着李不弃就上奏折请求把军器作坊从三司剥离出来,而且有消息称宰执、六部、枢密院那边大多赞成,皇帝也有此意。得知竟是这种结果,刘湜气得差点儿吐血,在家里闭门不出,请求出外任职。

王拱辰也气得吐血,某种程度上他比刘湜还郁闷。刘湜可不需要对是否应该给天下公吏发薪水表态,他作为三司使却是必须明确表态的。

大宋这两年虽然没有大的战事,但是备边从不敢松懈,再加上各地多遭天灾,庆历改革又半途而废,一直都是入不敷出,虽然有白糖、玻璃两项新增的财源,但相对于国家巨大的开支就是杯水车薪。总之,国库里没钱,无论是宰相还是三司使都绝不敢开给小吏们发工资的口子。这事儿说来理由充分,可是人的感情很多时候根本不管什么理由不理由,谁反对给小吏发薪肯定把天下的小吏都得罪了。

皇帝和宰相不想担这个责任,就让三司想辙,说人家李不弃可以是给出了税负增收的办法了,你三司只要办成了就有钱给小吏们发工资啊。可问题是李不弃关于促贸易、开海贸的奏章洋洋洒洒写了二十多页,措施大的十项,小的三十多项,若是要实施起来是要累死三司上下啊。

更要命的问题是原本他王拱辰可以抓李不弃的差,让李不弃去干活儿,干好了三司使可以分润功劳,干不好把不是全都推到李不弃身上就是。可是经过这次的弹劾事件,从势头上来看李不弃未必能继续留在三司,王拱辰想抓李不弃的差根本就没有可能。王拱辰发现自己铁定要成为被宰执们抛出来给小吏们骂的替罪羊。

政治上从来都是没有永远的盟友,只有永远的利益。当王拱辰和刘湜跳出来弹劾李不弃的时候,一干文官还能同仇敌忾,但是这完全是一个松散的联盟,当发现事情不像他们想象的那个样子之后,就有很多人开始琢磨如何从这件事上捞取最大利益了,哪怕是从自己盟友身上撕下一块肉。

宋太祖、太宗哥儿俩让三司总揽天下财权,不但夺了宰相的权,也夺了户部、工部、枢密院的权,尤其是本来应该是掌管天下赋税的户部现在完全成了打酱油的角色。所以朝堂上其实很多人是有拿回属于自己的权利的野望的,只是在没有机会时大家都只是想想罢了。

可是李不弃这次确实给他们提供了一个机会,虽然目前看来把军器生产从三司剥离似乎对三司并没有多大的伤害,但老狐狸都知道风起于青萍之末。一旦这次有了先例,以后谁知道会是什么情况呢?

这次李不弃说三司不会搞军器生产,应该把军器生产剥离。那么三司的官就懂修护河渠吗?胄案修护河渠的职责是不是也应该剥离交给工部?三司懂行军打仗吗?为军队提供粮秣的职责是否该交给枢密院?有了剥离军器生产的先例,一旦再出现什么机会,把这些要求提出来可就不显得突兀了。

其实如果王拱辰自己当宰相也会希望把财计大全交给户部,因为户部是宰相管着啊,那样宰相抓着财权在与皇帝斗争时腰杆儿就硬气了很多,所以他其实很理解那些一边倒支持李不弃的官员。但谁让他现在正作着三司使呢,如果军器作坊在他任上从三司以这样的方式剥离出去,他就太没有面子了。

而且现在三司中已经有了怨言,都说要不是吃饱了撑的去惹李不弃,怎么会让三司吃这样的亏。

所以在多冲压力之下三司使就病了,看热闹的三司副使乐呵呵地主持工作。但是副使有些事上做不了主,一遇到讨论剥离军器监和给小吏发薪的事情就摆出一副“不关我事,你们找计相就好”的架势。王拱辰虽然躺在病床上,但是仍能感到给架在火上烤的滋味。

在朝堂上为了李不弃的上书吵得吐沫如雨的时候李不弃却龟缩在胄案做起了好宝宝,每天就是泡在作坊里,作出两耳不闻窗外事的样子。不过消息不用他打听,就自然有人向他报告。

程钧又鬼鬼祟祟钻进李不弃的公事房,一脸坏笑:“李判,刚刚从大理寺得到的消息,大理寺就此结案,栽赃官人的那几个家伙已经定了罪,判了发配琼州,遇赦不赦,但是也不准备再追查幕后主使。”

皇帝一向喜欢和稀泥,所以这是意料之中的结果。李不弃往门口看看,见门外的厢军站得远远的,显然是受了程钧的安排。他便笑道:“听说程都管有本事,果然好手段,好算计。”

程钧连忙说:“李判谬赞了,那些人对这些事根本不懂,稍微一糊弄他们就信了。再加上李判官那要求购买车床的公文逼得刘副使不得不动手,根本来不及详查真伪,这事儿其实也没有什么难的。”

李不弃冷笑一声问:“糊弄几个人自然没什么难的,难的是都管演得好苦肉计。若不是那老工匠自尽留下的血书,和那自承与他们勾结的吏员,也不会这么容易就把朝廷都玩弄于鼓股掌之间吧?”

程钧鼻尖上渗出了冷汗,小心翼翼地说:“实在是以前盗卖的事知道的人太多,只怕拖得时间长了,真给揭出来我等只怕都要受牵累,所以只好搞得激烈些,绝了后患。”

李不弃问:“绝后患?那死了的老工匠,还有那个顶罪的吏员怎么办?”

“那工匠他的独子欠了赌债,我们已经替他还清,此事只有他一人知晓。就算有人追查也只能追查到栽赃李判官的几人身上。那个吏员本就是参与盗卖事的,是抽签选出来的,这次判了充军沧州。我们自会上下打点,待他回来后,我等按照约定保他不缺富贵就是。”

李不弃说:“你起来吧。你们过去的事我原本是一点儿都不想问的,但若是这能成立军器监,我想推荐你们几个做官,所以不想有什么隐患。你要记住,在我手下做事,以前那些事不要再想去做,不然本官就饶不了你。”

这下程钧感激涕零,立刻说道:“李判放心,你如此看得起我等,我粉身无以为报。若是不听李判的话,让天打五雷轰。”

李不弃说:“好了,你记住今天的话就好。”

看着程钧的背影李不弃不由叹了口气。如果有人可用,他也不想用有案底的这帮小吏,但是军器作坊规模庞大,事物繁杂,真的不是弄个人来就能接手的。所以这些人只好先用着,骑驴找马吧。

PS:为表感谢幽默入戏的打赏,今天三更。

二百一十五 海上帝国的大饼

年底衙门封印前,皇帝终于下了旨意,把胄案下属的军器作坊剥离出来,成立单独的军器监,以李不弃为权发遣军器监事,也就是代理长官。李不弃就推荐程钧等七个吏员和工匠为丞、主事一级小官。

虽然他推荐的都是最低一级的小官,但是毕竟让这些人跨入官途,与原来的身份有了云泥之别,也就不怪三司的小吏们人人都盼着有李不弃这样一个好上司。

不过无论是成立军器监,还是确认李不弃推荐的人是否能成为官,都得等年后朝廷再次正常运转之后。李不弃也封了印回家全心全意忙点儿私事。

折英惠一直是李不弃的心病,让杨家问了折家几次,就没什么回音儿啊?一个大姑娘藏在自己家这算怎么回事?而且折英惠见风平浪静,胆子大起来,三天两头跑到李家来玩儿。李不弃看着这样下去要出事,于是亲自写了封信让来送货兼送礼的折家管事带回去,同时信里还让折家从延州和西夏那边收集些石油运到汴梁来。

周青也赶在年前回到汴梁立刻来禀报自己这次率领两艘船沿着日本海岸向北航行,果然找到了李不弃说的那个大岛,岛上正像李不弃说的地广人稀,只有少量肤色很白的虾夷人,绝对是建立一份好基业的地方。更加惊喜的是,按照虾夷人的指点从这个大岛继续向北,在很近的地方还有一个大岛,当地人成为“库野”岛。这个岛据说冬季严寒,但是却出产最上等的皮毛,还有大量的海豹,这让两艘船都是满载而归。

此外周青说他们沿日本海岸航行时,走到出云、日见等地,当地人多用金银铜铁交易,又听当地人说这些金属皆是当地山中出产,推测可能就是李不弃说的那个大银山的所在。这倒是和从对马岛得来的情报相互印证,李不弃准备找个懂找矿的人明年去看看,让日本人早日把银子开采出来,也好给大宋增加些贵金属用于贸易。

周青几乎是手舞足蹈的向李不弃报上运回来的各种皮毛和金银的数目,除去因为遇到暴风造成船舶损坏的修理费用,估算这一趟就能赚三四万贯。这此探险可全部是李不弃和周青用前几次贸易赚的钱投入的,也就是说这些钱都是他们自己的,不用和皇帝、勋贵们分成。

李不弃看着周青眉飞色舞的样子只是笑笑,问:“你还记得当初的志向吗?现在见一点儿小钱儿就心满意足了?”

周青说:“过去的事可不敢忘。俺这样的人就算有些钱财,也是给那些当官的盘剥的。海外这般大好天地,不如闯出自己的一块地方来。不过没钱只怕办不成事。”

李不弃说:“对,就是这个道理。现在我们来谋划下一步该怎么办。”

周青已经对李不弃佩服的五体投地了,立刻说:“官人说怎么办,俺就怎么办。”

李不弃说:“这次跑辽东的船只曾进入高丽港口,差点儿让高丽人扣下,而且每年都会有高丽海商往返于高丽和明州之间,很快高丽人可能就会知道我们往辽东去的事情,那样辽国也会很快知道。辽国必然会派使臣诘问我宋人侵入辽地。以官家和大臣们的性子,定是对辽国忍让,再像这样明目张胆的航行肯定是不成。”

“所以你们从现在开始要逐渐打出特别的旗号,名义上以耽罗为基地,这样辽国就无法问罪我大宋了。而且高丽迟早要知道我们进入耽罗的事情,很有可能派兵攻打,因此耽罗这里要准备与高丽人作战。只有保住耽罗,往辽东和日本去的航线才能畅通无阻。所以这两年往日本那边去的船另让人带领,你先帮着石首领他们让耽罗岛上有自保的能力。”

周青说:“俺回来时岛上石首领和罗秀才遵照官人的安排对轻壮日日操练,已经有些样子,只是人还是太少,兵器也多是朴刀、鱼叉和猎弓。便是俺把倭铁都留给他们打造兵器,也还是不太够。”

李不弃说:“耽罗岛距离高丽海边二百里,所以还是以水战为先。以后无论是往那里去水军都是少不了的,所以还需练一支水军出来。过了年后你立即回登州去,或是在登州,或是在密州,打造可海上作战的船只。只是耽罗没有良港,因此战船以坚固的小船为主。你们的大船还是驻在登州,定期往耽罗输送人员物资。”

周青说:“在登州舞弄军器容易惊动官府。在登州外海有数座岛,上面多有流民聚集。不如占了那里,官府也管不得。”

李不弃知道周青说的是庙岛群岛,这倒是正和自己的谋划相符。他拿出一幅自己画的地图铺在桌上找到蓬莱外海的位置说:“你说的是这里吧?眼前又有个来钱的买卖。刚刚朝廷下令减省各地尤其是陕西大木采伐。可是总要盖房子,大木的需求量却难减少,所以大木将更加供不应求。”

李不弃指着地图上后世旅顺大连的位置:“此乃辽国苏州、复州之地,我使人探查此地见尽是参天巨树,而且有良港,砍伐大木之后就可以抛入海中用船拖带到登州也可以直入济水。”

周青不解地问:“可是大木虽贵,却远不如往日本一趟收益多。而且辽国必定不会允许我们去伐木,为何官人要作这事儿呢?”

李不弃说:“因为在大宋官府眼皮子底下我们有些事情不好作的太过,但是到辽国去招募愿意到海外讨生活的人就不需有什么顾忌。”

周青也是军汉出身,听李不弃这么一说立刻就明白了,他说:“那过年后我便在登州等地招募渔民中敢战之人,加以操练,同时派人往苏州探查。只是若是要去辽国那边很可能与辽人交手,这军器却必须趁手的。”

李不弃早就筹划好了:“放心吧。我给你们从武库弄一批官军用的军器铠甲。”

在周青心中李不弃总有办法,因此也没问李不弃怎么从武库里把军器铠甲弄出来,只是仔细听着李不弃的安排。当听到李不弃再次给他描述海上帝国能够达到的辉煌时,周青就再也没有别的想法,就一个心思——一切听李大官人的,给子孙后代挣下一份万世基业。

二百一十六 弥勒教有用

李不弃虽然本官只是八品,但是他又是军器监老大,在朝堂上也能占有一席之地了,所以也要参加除夕晚上皇帝大宴宗室、大臣的宴会。所以这个年三十便早早祭祖,女人不能进祠堂。赵敏只能陪李不弃的老妈守着一桌酒食等着,两人便唠了起来。

“姑姑,奴家一直有个疑惑。当初为什么给官人起了个这么怪的名字啊?”

这个问题显然引起了李不弃的老妈的伤心事,不由得一阵长吁短叹:“当年有了大郎以后,正好有个老道士从门前过。不弃他爷爷就把老道请进来给大郎批个八字。那老道说啊,大郎不是个长寿的,后来又看着他爹的面相说,老李家后面的孩子都难免把命丢在沙场上。他爷爷想了一夜就给大郎起名去病,又留下话来若生了二郎就起名不伤,到了老三没词儿了,就随便起了个不弃的名字。”

说到这里老妈又紧张地说:“以后你可劝着他点儿,再有什么出兵放马的事儿让他躲着些。一听他又是练兵,又是剿匪的我这心里就总是悬着。”

“喔,这样啊?”赵敏不安地看了一眼祠堂方向。

从祠堂里出来,李不弃便携了赵敏往宣德门去。此时大街上已经热闹非凡,李不弃在车里熄了灯,打开车窗的帘子,正好欣赏欢腾的夜景,还能不时听到大街两边的高楼上有人高唱“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

触景生情,赵敏默默地把身子紧靠在李不弃身上,两人都不说话,默默注视着车厢外面流淌的火树银花,杏儿也乖巧地缩在车厢角落里,把那一份温馨留给两人。而李不弃此时心里默默地感谢辛稼轩同学:“感谢你贡献了这么好的诗词。你水平那么高,一定能写出更好的来。”

当到达皇前宫时,李不弃扶着赵敏走到宣德门下,回想去年的盛况事,赵敏突然说道:“英娘妹妹除服了呢。”

“喔。”李不弃尽量随意地应了一声,毕竟作为一个现代人跟自己老婆说要再娶个女人进门是一件很为难的事情。

但是宋朝的人思想观念和后世明显地不同,赵敏又说:“早些把英娘妹妹娶过来吧。奴家知道官人的意思,官人在外面作大事,家里需要有人保护。”

“呵呵,人家刚除服就提这事儿,显得太急躁了吧?”李不弃装作无动于衷的样子,眼睛仍然看向远处的灯火。

“其实英娘妹妹心里有官人呢。而且英娘妹妹孤苦伶仃的,好可怜。那日她除服的时候,哭得好伤心呢,听她婶婶说是想家了。”

让李不弃调戏了这么长时间,她又没办法象正常人一样谈恋爱,不对李不弃有意思才怪。李不弃对自己的魅力很有信心,只说:“哦?有这事儿?那就让她去看看亲戚吧。”

赵敏侧过头看了李不弃一眼,心里有些好奇自己都作出这么大度的样子了,自家官人怎么还端着呢。其实李不弃也想早日生米煮成熟饭,可是张英娘不是普通人,她背后有一大股势力呢,所以他不得不慎重。

得来太容易的东西人们往往不珍惜,李不弃也觉察了张英娘已经对自己有些意思了,所以不想把姿态放得太低。

当晚皇帝的宴会中文官们一个个视李不弃为灾星躲得远远的,李不弃于是混在一堆勋贵中只管喝酒。其实是不喝酒不行啊,谁让他年轻呢。倒是赵敏成了贵妇人们瞩目的焦点,不但是因为赵敏和李不弃的姻缘被传得神乎其神,没见过的都想看看赵敏是不是天仙般的人物,而且赵敏穿上李不弃给他做的高跟鞋显得更加高挑,让一贯不显身材的礼服也遮不住她的前突后翘,更少见的是走路真的如风摆柳一样啊。

下半夜从大内出来的时候赵敏说:“官人啊,这高跟鞋太招摇了啊,所有人都看奴家呢。”

“呵呵,没有这个效果穿这种受罪的东西做什么?觉得不好不穿就是。”李不弃打了个哈欠说道。

女人永远都是口是心非,嘴里说着穿高跟鞋招摇,埋怨着高跟鞋穿着累脚,可死活不脱下来是怎么回事?李不弃已经预计到高跟鞋在大宋的流行了,估计就算礼教还是和历史一样兴起的话,那帮龌龊的读书人也未必舍得让女人裹小脚。

过年的时光对李不弃来说依然忙碌,与勋贵各家的宴请和回请是少不了的,李不弃心情不错的时候还亲自下厨作两道菜,南瓜奶油浓汤得到了一致的好评。眼看快要衙门快要上班了,这天从曹国舅那里出来之后,李不弃钻进车里立刻换了衣服,当车走到一个偏僻的巷口,车夫看看前后无人,便拍了拍车厢。李不弃打开车门从慢下来的车里跳出来钻进了巷子,陈全立刻关了车门,车夫一甩鞭子,车辕上的大骡子立刻加快脚步,车轮滚滚顺着大街走了。

李不弃走到另一边的巷口,那里停了一辆普通的驴车。半大小子车夫见到李不弃,立刻掀起车厢的棉帘子,李不弃低头钻进去说:“去桑家瓦子。”

不多时,车停在桑家瓦子门口,李不弃和张英娘像是一对夫妻一样从车里出来,李不弃的脸上还贴了不少胡子,不注意看根本就看不出原来是风流倜傥的李大官人。两人进了桑家瓦子,在人群中挤来挤去,似乎在看说书的杂耍的,但其实两双眼睛却一直注意这周围的人物。待确定没有人注意他们之后,两人才从另一个门出了瓦子拐进一条小巷。张英娘小声说:“没有尾巴。真的需要这般谨慎吗?”

李不弃点点头:“这种时候怎么小心也不为过。不仅是保护自己,也是保护别人。”张英娘在他身后吐了吐舌头。

在小巷深处叩开了一扇小门。一个小伙子露出半张脸看到李不弃愣了一下,然后看到李不弃身边的张英娘,这才把门打开往屋里指了指。李不弃和张英娘闪身进去,到了屋里,见郑恩正在门内向他们行礼,李不弃连忙拱手还礼,笑道:“看来你日子过得不错,比上一次见你时胖了不少。”

郑恩笑道:“弥勒教现在开始从辽地走私大木,赚得不少。上师以我有功,让我掌管教中钱粮,每日大口吃肉大碗喝酒,这等生活怎能不胖?”

落座后郑恩说:“年前我被带到怀州乾明寺见到了一个叫高昙晟的和尚,他便是弥勒教主。因为要我管着教内钱粮,所以弥勒教的内情都让我摸透了。这弥勒教势力果然有些势力,只我知道的在京东西各路,河北、河东各路和辽国幽燕之地皆有信徒,虽然平日联系松散,但若有人竖起反旗,也能一呼百应。”

“那高昙晟是常住在乾明寺的,官人只需帅一队人马前往,定能拿了他。然后再捉拿下面那些护法,香主,弥勒教就连根拔起了。”

李不弃却说:“不忙。既然把弥勒教内情都摸清楚了,那它就不危险了,反倒有可能还有用处。就这么把弥勒教干掉,实在是有点儿可惜了。比如说年前你打听到的那情报就很有用处。”

二百一十七 另一种造反

当年看《水浒传》的时候还曾嘲笑过水泊梁山上那帮人造反的水平太low,行动基本上没有规划,就是意气用事随心所欲,打仗更是七分靠运气,只有三分凭谋划。可是盯着弥勒教好几年了,再加上郑恩从弥勒教内部打探到的情报来看,这个弥勒教的水平还不如梁山好汉呢。

这样的一个组织对于歪楼一样的大宋朝廷当然是个威胁,但是对李不弃这样见过大世面的穿越者来说真不算什么。现在的情况是李不弃有得是办法让那位教主连同手下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只是李不弃现在考虑的是怎么榨光弥勒教的价值,比如说年前郑恩听到弥勒教有门路搞到军队制式兵器铠甲,李不弃就准备插上一手。

李不弃问:“弥勒教要弄兵器的事查清了吗?”

“全都查清了。是高昙晟见教中钱粮渐多,想要购置铠甲军器。且在汴梁和大名府的武库小吏和守卫中都有弥勒教众,因此高昙晟便把此事安排下来。只是若从武库中偷取军械,需要贿赂管库的官才能作得神不知鬼不觉。”

“官人说此事事关重大,既然让我管教中钱粮,我便毛遂自荐来管此事。弥勒教中的头领给官人吓得胆寒了,都不愿往汴梁来,高昙晟便欣然同意我管此事。我又借口年节时官府防范必定松懈,所以才在过年时回来拿钱活动。大名府那边自有别人操持。”

李不弃说:“现在这事情办得如何了?”

“此事也不难。武库的官吏本来就看着其他库房往外倒腾东西眼红,只是军器铠甲无人敢要罢了,所以没有门路换钱。昨日刚刚商定了,等衙门开印之后就以仓房漏雨致军器朽烂为由淘汰一批,至于淘汰的东西去了哪里,是没有几个人过问的。再过些日子,还可用库房不够用,须得淘汰一些不堪用的旧货为由,再弄出一批。”

李不弃叹了口气:这大宋立国还不到百年就养出了这么胆大的一群硕鼠啊。古人言“国家不幸诗家幸”,其实还有“国家不幸硕鼠幸”。

他说:“既然如此,你就对武库的人说由弥勒教的人到城外约定地点接货,对弥勒教的人说由武库的人送货到约定的地点。这其中就由我们的人接手。”

郑恩点头:“这个法子好。只是大名府那边不知道要有多少军器流入弥勒教手中,是否会闹出乱子?”

李不弃说:“那边可以想办法黑吃黑,你尽量把那边的情报搞到手就好。”

说完军器的事,李不弃又趁着这难得的直接见面机会让郑恩给他细细的讲了弥勒教主要首领的为人性格,以及教中秘闻。当听郑恩说到近来教中首领生活越来越奢靡,好多人经常到郑恩那里打秋风的时候,李不弃就呵呵了。

果然不出所料,这种草莽英雄是最容易被金钱腐蚀的,看来弥勒教也未必能逃脱腐败的魔咒。容易腐化的组织是不必担心的,等大部分人腐化了,他们会自己清除那些还保持理想的头领。

为了让弥勒教腐化得更快一些,有必要让他们拥有更多的财富。李不弃又给郑恩出了个主意,让弥勒教开通海路往辽国燕云之地的贸易。

生长在陆地上的人对海洋总有一种发自内心的恐惧,但是教徒更能够置生死于度外,没看到中原往日本传法的和尚和日本往中原求法的和尚虽蹈怒海而不惧嘛。而且弥勒教虽然组织能力实在让李不弃看不上眼,但好歹也是有组织的,所以由弥勒教来开辟海上航路其实比李不弃来操作更有优势。

至于说弥勒教没有航海方面的人才,这有什么?李不弃可以给他们找啊。

谈了一个多时辰,李不弃把郑恩今后的工作都详细布置了,李不弃这才和张英娘悄悄溜出了院子钻进小巷。见前后无人,张英娘小声说:“官人真是好算计,只怕能比得上三国故事里的诸葛、周瑜呢。可是看那么多人和官人作对,官人整日小心翼翼的应对,有什么意思?”

李不弃知道张英娘一直心里放不下造反的念头,于是也压低了声音说:“怎么?你又想劝我造反?如果造反真的有用那我定是要造反的,可是再说一次,现在造反真的没用啊。就算是自己作了皇帝又如何?皇帝也不是真的孤家寡人,失去了别人的支持马上就死无葬身之地。”

“作个好皇帝和好官,百姓自会支持。”

李不弃嘿嘿笑起来:“百姓支持有个屁用!英娘啊,让赵敏多教你读点儿史书。这样你就明白百姓虽多,力量虽大,却难使出来。而一旦使出来,又往往如洪水决堤,火山喷发,赤地千里,十室九空,不分敌我一块儿完蛋。所以大多皇帝只会依靠单个力量大的人,而不能依靠总体力量大的百姓,也没有法子依靠。现在就是这个样子,谁当皇帝都一样,你说我瞎折腾什么?”

张英娘叹了口气说:“原来官人真的不想造反了。”

李不弃却说:“其实除了你见过的那种造反的法子,还有另一种法子,对官人我来说更适合。因为我已经不是普通百姓了。”

张英娘“哦”了一声表示好奇,李不弃就说:“你可知道有一些昆虫会把卵产在别的虫子体内,当卵孵化后幼虫就以虫子为食。当幼虫长大后,原来被寄生的虫子就被吃得只剩下一层皮了。还有一些植物把种子种在虫子体内,让虫子为后代的生长提供养分,并最后把虫子变成植物的一部分。这也是一种造反,好在什么都不浪费。”

“官人要用这法子造反?”

“是啊。不信你就拭目以待。若是事情顺利的话,几十年便可见效,只要一二百年,百姓就不是现在任人宰割的样子,你爹爹起义时想要的那种清平世界一定会实现。”

张英娘听李不弃提起他爹,不由得一时失神,沉默了一会儿说:“那么说爹爹那时不该起义?”

李不弃把头摇得像拨浪鼓一样:“不平则鸣!你不反抗当官的还以为你很舒服,还不变本加厉的压迫搜刮?所以你爹爹起义没有什么错误,只是我和他所处的地位不一样罢了。”

说到这里,李不弃看了张英娘一眼:“你除服了吧?”

张英娘心突然跳得快起来,脸也微微一红,点了点头,又立刻低下头。却听李不弃说:“罗秀才他们也去耽罗好长时间了,你若是想他们也可以去看看他们现在的状况,省得挂念。”

张英娘一听不是自己想得那样,突然心里一股无名火起,重重地哼了一声:“哼!我自然该去哥哥那里,反正留在你家里也是名不正言不顺的。”

说完,她脸一甩,昂首阔步就走到前边去了。李不弃摸了摸下巴:嗯,看来火候差不多了。

二百一十八 大宋蛀虫

赵敏一边和杏儿一起给李不弃披挂上朝的衣服,一边问:“官人啊。英娘妹妹这是怎么了?自从那天和你出去一趟,连着几天了都虎着个脸。你怎么惹了她了?”

“哦,那天我说她该去看看他哥哥了,省得挂念。然后他就这样了。”

“喔,这样啊?”赵敏和杏儿对视一眼都是两眼亮晶晶的,一脸的八卦,然后她就捂着嘴笑起来:“官人啊,要不奴家给你作个媒吧。别你不好意思说,英娘妹妹更不好意思,弄到反目成仇就不好了。”

李不弃随意地点点头:“好,那就这样吧。”

见李不弃轻描淡写哦样子,赵敏恨得牙根痒痒,忍不住泛酸,那了手帕作擦眼泪的样子说道:“只求奴家到了人老珠黄的一日,官人还念在今日的情分上还能看奴家几眼。”

李不弃嘿嘿淫笑着一把把她搂过来亲了一下:“什么话?别忘了我们的约定是一万年。要不,一万年太久,只争朝夕,现在就再作一次。”

赵敏给唬得忙推开李不弃,“官人今天要上朝呢,不可浑闹。”

李不弃说:“杏儿,去告诉陈全,让他去给我请假,就说病得起不来床了。”说着又作势要扑向赵敏。

赵敏那这位惫懒的夫君一点儿办法都没有,和杏儿好不容易才把李不弃推出屋去。

可恶的早朝啊,天还没亮呢!北风那个吹,雪花那个飘,可怜的人儿来上朝。过完年头一天上班也没什么事情,边关也没有急报,所以今天大朝会的主要内容就是唱喜歌儿。皇帝唱完了宰相唱,然后是三省六部枢密院,看来古今都是这个传统。一开始李不弃还有点新鲜劲儿,不到一个小时就昏昏欲睡了。可恶的是朝会有御史维持秩序,而御史就是李不弃的死对头,不敢打瞌睡啊。

好不容易熬到散朝,赶紧回到胄案和下属互相拜年后布置搬家的事宜。

和三司分家的事情很费脑筋,再加上王拱辰等人故意刁难,若不是他收服了一干胄案小吏发挥了巨大作用,李不弃就得让杂事给累死。所以一个多月时间都是两眼一睁忙到熄灯,不过每天回家的时候他一路上都会留意路边新树立起的告示板。因为上面张贴着清源书院印刷厂出的报纸。

年前清源书院印刷了第一期报纸,一半的篇幅是各种店铺的广告,还有一半篇幅刊登了一些趣事和新闻。新闻和趣事吸引了很多人的主意,于是广告的效果也很好。其他商家一看这种形式不错,年后纷纷找到清源书院要求刊登广告或者印刷揭帖传单,宣传自家的商品。

活字印刷的好处就是排版速度快,成本低,正适合印刷商业广告。毕昇按照李不弃的建议把酒精掺入墨汁中,使陶活字的印刷效果大大改善,也是能够承接大量印刷业务的保证。

一月底为了送张英娘去登州的时候请了一天假,把人送到码头上。结果回头一看,张英娘他们住的那两间屋子并没有空出来,折英惠明目张胆的搬了进去。

这算怎么回事?你一个没出阁的大家闺秀,住到我家内宅不合适吧?可是一把疑问说出来,折英惠就哭得梨花带雨,楚楚可怜地表示自己逃婚出来无依无靠,好不容易有个意气相投的英娘姐姐还去看望亲戚了,只好靠近赵敏姐姐和李家姑姑求温暖。

骗鬼呢?过年的时候杨家可是派人送了不少东西过来,什么叫无依无靠啊?李不弃觉得这事儿越来越有点儿不对劲儿了。不过暂时实在是没有时间处理这事儿,因为京城一场大戏已经开场。

一月底武库报告库房需要修缮,报废一批朽坏的兵甲。批示下来后,一批武器甲胄就从账上划掉了。

二月初十到十八,天天都有武库的车辆出城,到达约定的交货地点,把“报废”武器甲胄中的一部分交给了等在那里冒充弥勒教的陶林。

陶林领着人把这些东西接过来,然后冒充武库的人把其中五分之一运到另一个地点交给等在那里真正的弥勒教。这一入一出之间,李不弃就落下大量的军械。他看了陶林拿来的清单眼睛都瞪圆了:“纳尼?床弩这种东西他们也敢往外偷?这要是真落到弥勒教手里岂不麻烦?万一哪个狂热的教徒脑子抽了,用这东西来射本官,那可就有热闹了。不行,这帮大宋的硕鼠一定要清除掉。”

李不弃问陶林:“这些兵器甲胄可有不堪用的?”

陶林一脸黑线:“全是最新的。俺看到还有打了工匠姓名和制造日期的。”

往产品上打工匠姓名和制造日期,是李不弃掌管三司胄案之后才开始实施的。也就是说这帮家伙对客户很负责任,是把最新的产品偷出来换钱。不过这胆子也太肥了,就不想想万一这些军器落到官府手里,凭着这些记号就能追查到来源?

好吧,好吧。李不弃现在还用得到他们,等手里有了足够的军器之后一定要把这些硕鼠一网打尽。

为了谨慎起见,李不弃让陶林立刻以镖局的人护送这些军器前往登州。现在福安镖局的线路向东已经延伸到登州,所以镖局的车辆去那里自然不会有人怀疑。

参与了这次行动的那些从京东路来的年轻人也一起送到登州去,等着送往耽罗岛,这样就不会走漏消息了。没有参与这次行动的另一些人则以新招募的镖师的名义在镖局训练,等待下一次行动。

在李不弃心情不好的时候,邵雍和张载带着几个清源书院的人来找他却带来了些好消息。

张载从一个盒子里拿出了一块皱巴巴的东西:“官人你看,这就是按照你说的,用火碱和猪油做出来的东西。用来洗东西果然干净。”

李不弃拿起来看了看,又闻了闻,果然是肥皂。当然这东西和后世的肥皂没法比,不过他现在已经不想在这些小东西上浪费时间,就让有兴趣的人捉摸着改进去吧,也是锻炼创造能力呢。

李不弃更关心的是作肥皂的副产物,便把肥皂放到一边听张载继续说。

张载说:“做出这东西剩下的汤水熬干了水后掺一些到墨里面,果然能用铅字印刷。”

一个秀才接口道:“只是引出来的东西不易干透,却容易黑乎乎的。”

李不弃却说:“这个可以慢慢改进,重要的是印的字小了,省钱啊。有些东西不必保存太久,只要便宜,而且印的快,用这法子正好。”

说完了印刷的事,邵雍从一个秀才手里接过一个盒子,打开后掏出一样东西捧在手里递给李不弃。李不弃结果一看是两节套在一起的锡桶,在桶的两头用蜡粘了两片凸透镜在上边。

李不弃心里一惊:他们连望远镜也弄出来了?

拉开两节锡桶,把眼睛凑到透镜上,调节焦距,窗外远处的景象果然清晰起来。虽然这个望远镜还很原始,但是好歹能用了。不知道他们什么时候能把显微镜弄出来,那可就热闹了。

二百一十九 沙门岛买人

沙门岛上的最高长官苏监押或称苏寨主正在琢磨这几天应该再处死几个囚犯,突然有人跑来向他报告有人上了码头指明要见他。

沙门岛在后世被称为庙岛,孤悬大海。自从宋太祖在此立军寨,把这里定为流放重犯的地方后,沙门岛一直是个让人闻风丧胆的地方,不要说一般人不来,就是海盗也不来,只是时常有渔民到此避风。但是这次来的显然不是渔民,而是三艘快船。

苏监押到了码头时,三艘船洗已经在几座岛屿围成的海塘中下锚了,一艘靠上了码头,几个汉子正在船边与兵卒聊得火热。跟着苏监押的一个十长就喊道:“兀那汉子,此处是流放重犯所在,你们来此作甚?”

一个大汉乐呵呵地拱拱手问:“对面可是苏寨主?俺是给你送钱来的。”

这一句话太突兀,把苏监押和一帮寨兵都说得愣住了,但是这句话里有一个“钱”字,让苏监押脑子转得特别快,于是也拱拱手:“不知朋友如何称呼?却是为何而来?”

大汉说:“洒家叫周青,想和监押谈一笔买卖。”

苏监押心里立刻提防起来。这岛上就连粮食菜蔬都要从登州运来,除了牢里的犯人是别处没有的,实在想不出还有什么是能用来买卖的。莫非这人是要解救岛上哪个犯人?可是这些犯人都是重犯,死了没人管,但若是跑出去一两个万一让人知道了,那他这个监押却是要获罪的。

当然在这个鸟不拉屎的地方当监押最多就是克扣二百囚犯和百十个兵卒的口粮,实在是没有油水,如果对方真出得起价钱,那还是可以商量的。

想到这里,苏监押一边把手握在腰间的刀柄上,在心中也暗暗把刀磨快。但是他仍冷着脸故意说道:“此处是军寨,不是草市子,哪有什么买卖可作?莫非你是来消遣本官的?”

周青却从容说道:“自然有买卖可作,因为监押手里有不少无用的人呢。”

果然来了!苏监押戒心和贪心都猛然间高涨起来,立刻大喝一声:“胡说!这岛上只有朝廷的重犯,你莫非想劫牢不成?来呀,与我拿下!”

跟随苏监押的兵卒立刻把长枪、大刀对着几个汉子,周青却笑道:“监押何必如此。买买不成仁义在,望先听洒家一言。”

苏监押只是冷冷看着周青,没有表示,但也没打断周青。周青便说:“自国初以来,沙门岛一直只有二百囚犯的定额,但近年发配来此的罪犯却年年增加,且每年都是定额的两倍以上吧?可是囚犯的粮草还是二百人定额,监押难道要自掏腰包养活这些囚犯吗?正好我要去海外,愿意出海的人手不易招募,不如监押把这些人卖给洒家,断少不了监押的好处。”

“海外”这个词让苏监押的心思立刻活泛起来。周青所说一点儿不错,从国初到现在沙门岛一直是只有二百囚犯定额,粮草也是按照这个定额发放的。可是刺配沙门岛是定制,当官的才不管是不是超过了定额。再加上这几年各地土匪、流寇和造反的越来越多,哪年都有几百人刺配到此处。登州那边可绝不会因为人多就多拨一颗粮食,甚至不会少克扣一颗粮食,所以人多粮少的情况就一直存在。

苏监押和一帮给派到这鸟不拉屎的地方守军寨的军兵也想从这二百囚犯的口粮里落点儿好处,人多了连渣渣都剩不下。反正发配沙门岛的都是遇赦不赦,再不会有人过问的,所以岛上每年都要杀几批囚犯。反正这些人杀了也是杀,能换几个钱自然是好事。若是真像说得那样把人弄到海外去,中原根本不会有人知道,这是一本万利的买卖啊。

苏监押是个小心的人,虽然已经心动,但还是决定一定搞清对方底细再说。他问:“你们是什么人?”

周青说:“监押可听说了京城一些官人派船出海的事?”

虽然京城勋贵募人去辽东贸易的事从不声张,周青他们也很低调,但架不住时间长了总有风声,再加上每年都有往耽罗岛去的船只,民间早已风传海外有好大的富贵,苏监押自然也听说了。

苏监押问:“你们是……”

周青却说:“此处不是说话的地方。”

苏监押忙说:“是,是。如此你便随我来。”

苏监押把周青带到军寨大堂,继续询问周青的底细,周青只是暗示自己是代表京城勋贵的,但就是不确认,急得苏监押抓耳挠腮。不过他也知道这些勋贵们肯定不可能让人抓住把柄,想得到明确的答复那是妄想。就在他继续犹豫的时候,周青一句话让他最终下了决心。

周青说:“苏监押,此事你干不干给个痛快话。说句不好听的,你一个芝麻绿豆般小小的监押,在京城那些官人看来随便动动指头就能让你挪地方,再换个愿意干这事儿的人来。所以洒家也不会再多和你费口舌。”

苏监押心中一凛:这人若真是京城大佬们的代表,那么真会如他所说沙门寨换个寨主就是分分钟的事儿,而且自己已经知道此事,却不愿意参与,弄不好那些大佬就会为了保密弄死自己。

沉默了一阵二他只得咬牙下了决心,富贵险中求,撑死胆儿大的,饿死胆儿小的。但是他既然承担风险,就要从这事儿上谋取最大利益,于是问:“那么朋友你开个价儿?”

周青说:“一个人匹绢。”一匹绢相当于一贯钱,也就是说一个人换一贯钱。

苏监押没想到价钱这么低,眼珠子都瞪大了:“才一匹绢儿?这是买一个人啊!”

周青笑道:“监押不换这一匹绢,难道留着人还能当摇钱树不成?最后还不是要自己费些手脚杀掉?这可不只是换一匹绢,也是积阴德的事呢。而且洒家把话说明白了吧,监押若是想要的太多,就轮不到监押来卖这些人了。”

周青的威胁让苏监押泄了气,然后周青又说了一句话让他又找回了些平衡。“虽然一个人只换一匹绢,但是胜在人多啊,一年怎么还不得换个一二百贯?”

苏监押想想也是这个道理。今年还不知要发配多少人来,就算一人换一贯钱,一二百贯也是往少里说呢。

当然苏监押绝不会轻易松口,经过一番讨价还价,双方达成了一致。因为第一次交易苏监押担的风险太大,因此一个人换两匹绢,以后的交易一人换一匹绢,但是在周青来提人之前犯人的伙食费用需要补给他。而周青也不是所有的人都要,必须是选中的才会付钱。

达成协议以后,苏监押就把岛上几个阶级找来,串通一番,然后就让人带周青去挑人,花了一整天的时候一共选了七十多人出来。一些已经饿坏了身子或者确实是犯了人神共怒的大罪的犯人,周青也不要。

看着一百多匹绢堆成一大堆,苏监押和手下嘴都笑歪了——在这个鸟不拉屎的地方熬了这么多年从来没想到还有这等油水呢。

周青也很满意。他挑出来的人都是身强力壮有些勇气的,到海外开疆拓土正需要这样的人物。而且这些人上了沙门岛就等于踏入了鬼门关,也没有什么念想了。周青许他们到海外打拼几年若是能够攒下钱财,就寻了他们家人送去与他们团聚,相信他们不会不拼命的。

周青让一艘船等待船队会和一同前往耽罗,然后率领两艘小些的船出航。他们一路航行到庙岛群岛最北端的岛屿,休整一天,然后只用了半天时间就跨过渤海海峡踏上了辽东的土地。

感谢童天累打赏。今天扫墓,所以只能一更了。剧透一下,准备工作差不多了,下边很快要开始战争。

二百二十 耽罗之行

张英娘到达登州之后先被安排在一间客栈中。她站在门口好奇地左右打量能看出客栈里的人大多是水手。正在琢磨是否出门转转,忽然一声欣喜的喊声从她右边响起来:“英娘姐姐?”

她向右扭过头去,见一个十六七岁的少年正瞪大了眼睛看着她,见她转过脸来兴奋地跳起来:“英娘姐姐,真的是你呀!”

张英娘也认出这少年是义军的一员,也高兴地迎上去:“呀,是鹞子!你怎么在这里?”

叫做鹞子的少年说:“英娘姐姐,我在船上当水手呢。正等着开船往耽罗去。你这是也要去耽罗吗?是不是以后就留在耽罗?我们都好想你啊。”

张英娘说:“你才多大,就当水手?这风里浪里的,吴婶儿怎么舍得?”

鹞子说:“进出耽罗都要靠船。俺这么大了,自然要学操船。罗大哥说,以后岛上的好男儿都要学操船,学航海呢。”

“喔,这样啊。”张英娘突然想起李不弃曾不止一次跟她说过不要用大陆人的眼光去看海上人们的生活,各有各的活法呢。

鹞子高兴地拉着张英娘说:“英娘姐姐跟我来,还有好几个人在后边院子呢。”

第三天早上风向合适,天不亮就有人叫大家起床登船。张英娘她们早早起来跟着商行的管事到了码头,鹞子已经在那里等着了,一见面就喊:“英娘姐姐,跟我上船,都给你收拾好仓房了。”

张英娘他们几个第一次坐船,看什么都新鲜。鹞子就跟在身边给他们介绍:“英娘姐姐,你看这次一下子就有七艘船出海呢。两艘是往耽罗送人口,另外五艘往辽东和日本贸易。以前往辽东都是绕着高丽海边走,可是难有停靠的地方,定要一年来回,实在不好赶信风。今年改走日本,往日本北面的大岛去,然后再从那里一路往库野,一路往辽东,完成贸易再回大岛去过冬,等信风合适时再回来,这样就避开了高丽。”

张英娘见鹞子指的一艘船后面还拖了一艘小一些的船就问:“那艘船为何要拖着走?”

“啊,那艘小船是用来捕鲛鱼的。去年周总管从库野岛附近捕了一条小鲛鱼,熬出来好多油呢,点灯最好。所以今年打造一艘捕鲛船,募人捕鲛呢。也可以用来捕捉海豹。”

货物是早就装上船的,等船员上船装满补给品之后船就拔锚起航,六艘大船一路纵队出了港口,走不多远却再次在海边不远处下了锚。然后就看到从海边划出许多小船来靠在大船边上,大船立刻抛下绳网,缒下吊笼把小船上的男女老幼拉上船来。

张英娘问:“这是作什么?”

鹞子说:“都是些受苦人,在这里活不起下去了,想往海外闯生活的。人口是地方官的考绩,他们自然不准人口外流,所以为了避免麻烦不能在码头让这些人上船,只好在这地方上船了。”

他伸出三个手指说:“听说这次要运三百人过去呢。纲首说再这么明目张胆的往外运人要瞒不住了,以后要改到密州那边去呢。密州那边海湾大,官府看管不过来。”

这三百多人那女老幼都有,不过身强力壮的占了大多数,而且船上的水手训练有素,密切配合操作滑轮吊车把老弱吊上船来,只用了不到一个时辰所有人都上了船。船再次起锚,向北行驶,从几座岛屿附近转向南方。很快从岛屿后面驶出一条船来追上船队。七艘海船拖着一艘捕鲸船乘风破浪驶向耽罗。

当到达耽罗时已经是三天后了。因为耽罗没有良港,大船难以靠岸,因此还是需要用小船接驳。张英娘是受优待的,给用吊笼吊到小船上,坐小船上了岸。而鹞子早就先上了一条小船上岸报信去了。所以当被海浪晃得两脚发软的张英娘被扶上岸后,迎接她的是罗通、石峰带领的一大群人。

在诉了离别思念之后张英娘最关心的是义军哦老人儿们生活的如何。为了让她放心,在张英娘休息了两天之后罗通和石峰就备了几匹马带着张英娘游赏岛上风光。

张英娘看到那几匹马不禁皱了眉。这也叫马?比中原的驴子只怕还小些。可罗通说当地的马就这么大,用船运来的契丹马都舍不得骑,要用来繁殖呢。

罗通带张英娘参观了他们新开垦的田地,正在修建的水渠,还有规划整齐的村镇。他告诉张英娘现在粮食虽然紧张,但是好在鱼虾丰富。过去耽罗土人用比澡盆大不了多少的小船只能在海边捕些小鱼小虾,捧着金饭碗吃不上饭,现在汉人划着大船到稍远的地方捕鱼,每次都满载而归。现在岛上的人吃鱼都捡大个的,小鱼小虾都看不上眼,扔肥堆里积肥了。因此汉人这边还有多余的鱼虾、香料和布匹雇佣当地人开挖水渠。

正是因为肥料的充足供应,又有充足的灌溉,岛上汉人的田地亩产比中原还要高些。耽罗的土人从汉人这里学会了先进的耕种方法,开挖沟渠灌溉,又得到了优质的农具,粮食产量也大幅度提高。所以其实现在岛上的粮食是接近自给自足的,压力主要来自每年新增的移民。但是随着岛上汉人越来越多,开垦的土地越来越多,接纳移民的能力也会越来越强。

张英娘还看到大群鸡鸭在码头附近逡巡着等待渔船回来把小鱼小虾扔给它们,牛羊在草地上安闲地吃草,猪们哼哼着四处拱地寻食,契丹马在山间追逐嘶鸣。在中原这都是难得的富饶景象。

但岛上的汉人却没有几个悠闲的,劳动力们不是在田间劳作、整治沟渠,就是每天从海上载回鱼虾加工成干鱼,有些闲暇还要进行军事训练。老人们则带孩子,放牲口。每天晚上在镇子中央的议事厅,罗大哥和石大哥都会如县官一样坐在那里分派任务,这是以前只存在于想象中的事情。

小孩子们也不闲着。除了帮大人做些力所能及的活计,还要上学。全日制啊!上午学识字算数,下午习武学射,罗通说等天气暖和了小孩儿们还需要学习游泳和驾船,这都是李不弃提出的要求。张英娘看看孩子们用的课本,居然和汴梁李家义学用的是一样的。看来李不弃真是用心了。

更让张英娘觉得李不弃在耽罗岛用了心的是在山上新种的一些树苗。除了桃、梨等常见的果树,还有一种张英娘没有见过的,罗通说这是生长在南方的柑橘,李不弃特意让人把树苗运到登州然后运来的。

以张英娘他们朴素的思想来看,耽罗岛上的生活虽然还有些清苦,但是没有官府的搜刮,没有豪强的欺压,已经算得上世外桃源的生活了。而张英娘在李不弃身边待得这么长时间,自然知道岛上幸福的生活实际是来自李不弃细心的筹划。此刻对李不弃的认识更深了一层。当罗通和石峰问她婚事怎么办的时候她只是暗示他们不必操心了,并且说自己再住几天就要回汴梁去,李不弃有好多事离了她就玩儿不转呢。

当班船回航时,张英娘怀着一颗充满了憧憬的心踏上了航程。来耽罗岛这一趟让她看到了一种过去无法想象的前景,他她要回到汴梁去,想看看那个与众不同的男人是否能实现他的梦想。

二百二十一 庆历七年

中国人的脑洞也可以很大。虽然今年又旱了,很少下雨,但是清源学院的那些家伙早早扎好了风筝等着,一发现天上云彩厚一些就把风筝放上天去。结果一场小雨的时候,几个风筝都给雷击了。

当这些家伙兴高采烈的把风筝上在高压电弧中融化的铁条拿给李不弃看,庆贺高大物体容易引来雷击的假说时李不弃倒吸一口冷气:“没伤到人吧?”

呵呵,万幸啊。雨不大,他们放风筝用的还是丝线,又把线拴在了树上,才没有伤人。李不弃立刻让他们把这个实验形成报告印刷出来四处张贴。

有了活字印刷太实在方便了。清源书院过去的宣传主要靠在瓦子、茶肆中客串说书先生的落魄秀才,现在有了什么新发现,直接排版印刷出来往布告板上一贴,只要识字的人都能知道。福安镖局的邮差和镖师会携带这些印刷品在镖路的沿途张贴,从陕西的京兆府一直到山东的登州密州都能第一时间得知清源书院的最新研究成果。这下清源书院的名声鹊起,吸引了好多游学的文士到书院来一探究竟,邵雍和张载对李不弃说很是发现了几个人才。

有了一个个研究成果的鼓励,现在书院一帮人又对治河产生了兴趣。这也没什么,李不弃有钱啊,给你们一笔款子,好好玩儿去吧,争取玩儿出花来。治河是个工程问题,所以你们没事儿的时候可以到李家香水铺子的工地上去学习一下嘛。这将是大宋第一座用石头和水泥构筑的两层小楼,完全不同于中国传统的土木建筑。李不弃可是贡献了中西合璧的外观设计和雕花柱头。

四月时,那个叫毛知春的益州秀才终于到达了汴梁,李不弃可以说是倒履行赢,见面后就一连谈了两天。李不弃发现这位毛秀才不但理论上有一套,还有丰富的经营经验,便希望他留下来帮助经营钱庄。

毛知春见李不弃为了和他谈天论地一连两天不上朝,不理事,而且在很多问题上与自己观点一致,还经常一语点明自己过去想不明白的事情,对李不弃也有知音之感,于是欣然同意留在京城,作了吕丰的副手,并且还又推荐了两个玩儿交子的高手。而两人两天扯淡的成果也给毛知春整理出来,李不弃让清源书院的印刷厂印成名为《钱论》的册子又是引起一场轰动。

这时候折家也终于对折英惠的事给了个即明确又让人糊涂的回信。只说折家不逼迫折英惠出嫁了,说折英惠愿意待在哪儿就待在哪儿吧,还送来了一大堆吃用之物。

这事儿似乎不对啊。折家不应该把折英惠接回去吗?为什么提也没提呢?一个大姑娘整天泡在李家内宅好说不好听啊。

问了一下折英惠什么时候回家就不得了了,又是梨花带雨,说是怕回去后家里反悔呢。可是你总在我家住着也不是那么回事儿吧?要不你到杨家住着去?那是你家亲戚,住他家名正言顺啊。

可最终还是没把折英惠这丫头弄走,李不弃只得把这件棘手的事儿交给贤内助了。家里的事儿不能牵扯太多精力,外面好多事呢。虽然军器监的事都理顺了,除了控制财务李不弃基本就是垂拱而治,但是振武军那边又新招了一茬兵,李不弃需要在新兵面前刷一下存在感。而且还有很多秘密的事需要作。

武库的官吏们又倒腾出来一批武器,李不弃还是按前一次的法子炮制把大部分武器弄到手,只给弥勒教留了点渣渣。几天以后,大名府武库的一批武器给倒腾到弥勒教手里之后,接货的弥勒教徒突然遇到一队官兵被杀散,武器也就被抢走了。随后,案子就发了,捕盗司又立了大功,挖出了汴梁和大名府武库的蛀虫,牵连了一大批官员,但是当初弥勒教徒遇到的官军却始终没有现身,丢失的武器也都没能追回来。这些从武库弄出来的武器基本都运到了周青的手中,一部分运往耽罗岛。

这次多亏了弥勒教背黑锅,李不弃才能安全地弄到这么多武器。

李不弃觉得张英娘自从回来以后办事更加积极了啊,涉及到机密的时候李不弃不用拿笔她就知道磨墨了,这在以前都是推给莺儿的好吧?看来放出去走一圈还是很有用的。

周青也来了几次密信报告他那边情况。辽国那边的部落百姓对伐木卖钱的积极性很高,而辽东的大树多,很多就长在海边,但是那里人丁稀少,缺乏劳力,于是从第二次过去的时候除了收购当地人砍伐的树木还自己带了人过去,从当地的部落租用牲口进行伐木,所以前几次过去每一次都顺利的弄几十根大木拖回登州。现在情况与李不弃当时设想的不太一样,当地的部落很注意保护他们的财源,辽国官府根本就不知道这件事。

呵呵,这还真是有钱走遍天下的又一例证啊。

陶林还给李不弃推荐了个青州出产的花和尚。这家伙自己说从小给个小庙中的老和尚捡到养大,本来一心向佛的,可是这几年青州连续遭灾,庙里不但没有余粮,还被抢了两次,师傅也死了,于是他只好离开青州四处闯荡,见的世面多了,心也就活泛起来,为了过上好生活现在是坑蒙拐骗无所不能。更兼着这家伙齿白唇红,生的一表人材,又能说会道,骗了不少女子失身于他。结果他骗了齐州一个富家小姐让人家给捉住了,差点让人阉了,幸亏陶林押运武器路过遇到觉得这种不守戒律的和尚正是李不弃需要的,就花了点钱买了他一条命,把他带回东京。

李不弃和这个和尚一聊发现还真是自己需要的人才,于是就留下教导了两个月让他学会制造烈酒的法子,又许诺他过上衣食无忧的生活,等郑恩再次来东京的时候让郑恩把这个新法号“不戒”的和尚送到辽国去。

刚入冬,赵敏就发现怀孕已经近两月,李家欢天喜地。这个时候赵敏还不忘了把张英娘和李不弃的事儿办了。只是张英娘身份特殊,所以事情没有大办,只是一家人欢欢喜喜吃了一顿饭,就成了一家人。

李不弃以为庆历七年就这样平平淡淡过去了,谁知快到十一月的时候郑恩传递消息,说贝州驻军不堪贝州知州张得一压迫,正在联络德州、齐州的教徒相约举事,约定正月初一举事。李不弃连忙暗中把河北、京东路的业务收缩,避免损失。但是皇帝那边李不弃就不准备通知了,没有事情他李不弃怎么有机会搞风搞雨啊?

二百二十二 出兵贝州

说实话,李不弃一个整天泡在实验室和工厂里的技术人员,对大宋的历史除了重大事件外真的不是太了解,所以他很想看看古代的农民战争到底是什么样子的。上一次郭邈山、张海起义的时候他正忙着自己挣命呢,消息来源也少,所以了解的并不真切。这一次地位稳定了,也有了一定的情报网络,可以详细的收集各方面情报,于是李不弃准备搬个板凳拿块瓜坐看弥勒教表演,也好真正称一下弥勒教的斤两然后再最终决定如何解决弥勒教问题。

结果弥勒教的人真是刷新了李不弃的认知。起义发动前,竟然有个人怀揣利刃,想趁着拜见北~京(大名府)留守贾朝昌之机逼迫贾朝昌投降弥勒教。你是觉得你们的行动不为人知,不够轰动,要开个发布会吗?

再说你们造反找这种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官僚掺和什么?李不弃对弥勒教的水平彻底无语了。

贾朝昌这种做过宰相的高官怎么可能轻易放弃高官厚禄,跟你们一帮没脑子的人玩儿呢呢?结果毫无悬念,这个叫潘方静的教徒就给捉住了。

然后贝州那边得到消息,在军官王则带领下提前于冬至日发动,捉了知州张得一等官吏,起义军据城而守。下面义军的动作又是让李不弃哭笑不得。他们不是说赶紧攻击别的城镇聚敛粮草,或是从这个重兵环伺的地方转移去寻一处可建基业的地方,而是留在城里忙着成立小朝廷。

王则自称东平郡王,以张峦为宰相,卜吉为枢密使,国号“安阳”,年号“得胜”。这和朱温说的“高筑墙、广积粮、缓称王”正好反着,这是嫌死得慢啊。然后贾朝昌得知贝州起义的消息连忙派钤辖郝质镇压,这下王则这些人想走也走不掉了。

从这个时候李不弃对弥勒教彻底放心了——这就纯粹是一群草莽英雄,想威胁大宋还是省省吧,最多就是一帮添乱的。对这样一帮人完全可以拿来做垫脚石,都不心疼。

所以到了十二月,当赵祯派去平叛的入内押班麦允言、西京作坊使王凯和高阳关都部署王信屡次战败之后,赵祯再次在朝会上问:“诸位卿家,你们可有什么计议?”

李不弃左右看看,很奇怪,这次没有人提议让他带振武军去平叛。估计文官们心理阴影太大,谁都不愿意再惹他了。不过这次他却要主动要求出兵,不为别的,让手下的人见识一下战争对他们的成长有好处。而且没看到结束旧王朝的人大部分都是靠镇压起义军起家的吗?为了能再往上升一升,李不弃也要抢这个差事。

他刚抬起脚来,却看到张尧佐已经出了班次躬身奏道:“陛下,臣保举一人,想来是能平掉反贼的。”

赵祯忙问:“张卿,快快说来。”

张尧佐说:“臣保举权发遣军器监李不弃率振武军前往平叛。”

这一句话说出来,所有的目光都向李不弃看来。李不弃连忙从班次里走出来说:“臣愿为陛下,为朝廷分忧。”

赵祯大喜:“如此甚好。不弃一项有能捕盗的威名,想来定能马到成功。不知你需要多少兵?”

李不弃说:“臣见邸报中说贝州反贼拥兵万余,贝州周边各城寨多驻有大军,城下已有大军近三万,臣只要率振武军和工匠过去,再招募一批效用估计这些人暂时就差不多了。”

赵祯立刻说:“好,那就如此,朕命你为……”

话还没说完,就听一人沉声说:“慢!陛下,李不弃从没有独自统领大军经验,以其总管平叛事宜,一是只怕难以服众,二是怕他轻敌冒失。臣以为应该选一老成持重之臣体量此事,由李不弃从旁协助即可。”

朝堂上像李不弃这种嘴上没毛的确实不多,所以让人不信任也是正常的。因此李不弃就没说话,只是看清了说话的是宰相陈执中,等着他的下文。

赵祯想了想后说:“陈卿说得也有道理,可是谁能胜任此事呢?”

陈执中说:“臣保荐枢密直学士、知开封府明镐为体量安抚河北。”

赵祯于是问:“明学士,你看如何?”

明镐立刻出班躬身道:“为陛下和朝廷分忧,是臣的本分,怎敢推辞。”

赵祯又问:“明学士,你还要多少兵?”

“兵书云,‘十则围之,五则攻之’,因此李不弃说两万余人就能攻下贝州,臣以为是轻狂之言。臣请从周边军州再调兵三万围而攻之。”

枢密副使高若讷此时说:“臣以为明学士说得乃是万全之策。明学士在陕西任转运使时就以修寨堡,练军严明著称,最是知兵的。臣以为还是明学士的计议可信。高阳关都部署王信也是久经战阵的,以其为军马总管由明学士指挥定能旗开得胜。”

赵祯又看看其他几位宰执除了枢密使夏悚不说话其他都是附议,于是就拍板道:“既然如此,就以明学士体量安抚河北,李不弃率振武军协助。王信为兵马总管,受明学士节制。”

明镐说:“臣领旨。”

李不弃没出声。赵祯不由看向他,李不弃两害相权取其轻,只得说:“若说协助明学士臣是不敢当的,臣年轻,向明学士学习就好。只是臣有一请求。”

赵祯就说:“有何请求,你只管说来。”

李不弃说:“振武军还从没有经过大阵仗,更未见过攻城。臣恐仓促投入攻城战,一仗打下来也就剩不下什么了。”

高若讷说:“此话却是错了。养兵千日用兵一时,怎能因为怕死人就不出战?那样要振武军何用?”

李不弃真怕明镐把振武军给坑了,所以毫不让步地说:“不是怕振武军打光,而是怕打光得没有价值。陛下在振武军身上倾注心血甚多,想要练出一支强军,若是白白消耗掉,陛下的心血也就浪费了。因此臣请求动用振武军必须经臣同意。”

这是质疑明镐的指挥水平呢。明镐冷笑道:“振武军不过千人,可有可无。便是不用振武军,臣也能拿下贝州城。请陛下下旨,振武军就不用去了。”

皇帝见气氛不好连忙和稀泥,不过他还是偏心自己组建的振武军:“好了,好了,都是为了国家着想,不可意气用事。朕记得不弃曾说强军不是练出来的,而是打出来的,只是振武军人少,填上去用处也不大,既然如此,就让振武军去见识一下战阵是怎么回事好了。”

这时候夏悚却也顺着皇帝的意思说:“臣以为贝州军情似火,明学士就不要为这些小事争论了,还是早日平定叛乱要紧。”

夏悚和明镐一直不对付,此时明显是给明镐使绊子,但是话却说得无可挑剔而且是顺了皇帝的心思,明镐只得说:“是。”然后他又对皇帝说:“臣请明日一早就赴河北,争取早日将那些宵小绳之以法。”

皇帝立刻顺坡下驴,让人拟旨定下明镐和李不弃的任命。散朝之后明镐忙着回去安排去河北的事。李不弃也立刻回到将作监布置好工作,然后回家准备行装。等回到家时只见赵敏把杏儿、张英娘等人指挥的团团转,不禁苦笑:“娘子们,都停下。为夫是去打仗,不是去享福的,带几件换洗衣服就成了。”

赵敏不依不饶非要给李不弃多带几件衣服,李不弃只好先把张英娘叫到书房。张英娘问:“一定要去贝州吗?那些人也是让贪官污吏压迫的没活路的可怜人。”

李不弃叹了口气:“他们最终的结局已经注定了,便是我不去杀他们,别人也会杀了他们。既然如此,还不如让他们给为夫填些功劳,如此为夫做事才方便些。为夫不是为了自己,所以这贝州是一定要打下来的,而且最好是给为夫打下来。”

见张英娘不再说什么,李不弃安排她在家中接收好情报保护好家中安全。第二天一早带着陶林等一干冒充效用士的人跟着明镐快马奔赴贝州。振武军也得到了开拔命令,以最快的行军速度随后赶到。

二百二十三 攻贝州(一)

不等进入河北路地界就能看到一片兵荒马乱的景象。

弥勒教在河北路势力确实很大,贝州举事之后,不但大批的弥勒教徒向贝州汇聚,而且有很多成群结队四处出没袭击前往贝州镇压的官军。官军被袭击了自然要报复,于是交战地区的老百姓就倒了霉,就算没有被战斗波及,也可能遭到官军和弥勒教的洗劫,因此纷纷逃亡。

同时官军三万人包围贝州,需要大量粮草,自然需要征发民夫运输了,于是又有大批百姓被抓夫死于途中的甚多,更多的人为了逃避劳役弃家而逃。因此贝州起义才一个月时间,河北很多地方已经十室九空。

李不弃眼看着这一片萧条景象心里发堵,本来依照他的设想很快就应该结束这场闹剧,但是明镐是主事的,他只好一言不发跟着赶路。幸好明镐也是个负责任的人,一路疾走到达贝州城下,聚集众将宣读了旨意就开始行使指挥权,先是一一点卯,问明调集的官军都已到达,总人数达到五万三千人,这才问:“朝廷数万大军齐集贝州城下,若说是攻不下城池也就罢了,可是与贼人野战也连连告负,这却是何道理?”

总管王信连忙说:“禀安抚,贼人狡猾,前几次每战以火牛冲阵,我官军一开始没有防备,所以吃了几次亏。但是几次下来有了防备,再者每次总能杀死些牛的,想来城里的牛也不多了,这几日来再没有用过火牛。现在我官军已经进抵城下完成包围。”

王信说得这些其实明镐在战报里都看到了,之所以再问,其实是有敲打众将的意思在里面,所以冷冷看了王信一眼说:“贼人狡猾是不错,可是你们皆是大将,若是用心些,岂能屡次让贼人得手?你等皆是掌军一方之人,这个样子如何能让陛下放心,能让百姓安心?”

王信的脸一下子就红了但是却不敢辩解,麦允言、王凯、郝质等人也连忙跪下:“我等有罪,请安抚处置。”坐在明镐一旁的新任贝州知州高继隆也是脸上讪讪的。他虽然是贝州起义后被紧急从沧州调来的,但也是贝州城下名义上的大帅,打了败仗他难辞其咎。

明镐冷着脸说:“本来老夫应该参你们一本,只是平定叛乱要紧,用人之际,老夫暂不追究此事。后面攻城你们当谨遵号令,全力以赴,若是有谁偷奸耍滑,老夫定然不会饶过他,新罪旧罪一并处罚!”

王信他们连忙说:“职等必定谨遵号令,拼死向前,请安抚放心。”

明镐这才问:“现在攻城的准备如何了?”

王信说:“目前大军已经将贝州四面围定,只是贝州城墙高厚,易守难攻,下官已经命令砍伐树木打造攻城器械。如今已打造石砲、云梯和濠桥,已经完成几十架。”

明镐说:“好,着军中全力打造,五日后,便开始攻城,不得有误。”

王信脸色发苦,犹豫了一下说道:“启禀安抚。贝州这边一向为防备辽军进犯,大树尽皆砍伐,打造攻城器械的木材全从远处砍伐运来。而且周围多有弥勒教徒骚扰官军,因此五日内能打造的器械只怕不敷使用。”

明镐不理高继隆一再使眼色,怒道:“贝州不下,弥勒教便不死心,四处滋扰,百姓流离。又贝州大军云集,只能征发百姓曝露严寒之中转运粮草,多耽搁一日就不知多少百姓尸骨填于沟壑。贝州又紧邻辽国,难保辽国不乘机兴兵,因此平定贝州又事关国家安危。尔等平日吃国家俸禄,此刻岂能畏难?本官决定了,五日后攻城,有畏缩不前者皆斩!”

这下王信等人都心里发苦。但是明镐唱了高调把国家和百姓都抬了出来,这些官场老油条都明白若是反对明镐的命令,那么一顶大帽子是跑不掉的,若是明镐再和他们算前面打了败仗的帐,罢官下狱都有可能,所以谁也不敢吱声,皆唯唯领命。

下令之后明镐看向坐在他侧面的李不弃:“李军监,你一向足智多谋,现在军情紧急,可有什么攻城的好法子不妨说出来,也好让官军减少折损。”

这下所有人都看向李不弃,尤其是将领们的目光更是热切。都知道李不弃是有本事的,希望他能出个主意,那样攻城就可能简单些了。

可是李不弃却说:“作战首要因地制宜,因时制宜,下官连贝州城的情况还未明了,也没有什么好法子。”

明镐说:“贝州的情况军报上已经说得清清楚楚,还有什么不明了的?李军监当初说三万人就能攻下贝州必然是有想法的,不如说来听听,也好集思广益。”

这下众将的眼神又热切起来——李不弃敢说用三万人把贝州攻下来,那肯定是有办法了。但是李不弃仍然平和而坚定地说:“下官当时只是说三万人暂时够了,是因为下官年轻,经验少,不敢只依据军报指挥,如何攻城需要实地查看再定。当时考虑人多了转运粮草和驻扎野外的困难,但是决定如何打之后也许还是要增兵的。”

李不弃这么说,明镐也没办法,只好说:“既然如此,那就到城下去看看吧。”

于是众人出帐各自上马出营,环绕贝州跑了一圈。

贝州距离澶州不远,正在防备辽国的最前线,因此城墙城壕年年整修,城外也是光秃秃的,射界开阔,城中粮草军械充足确实难于攻入。

李不弃他们绕城观察时城墙上守军发现了他们,很快就聚集了一大群人,隐约有喊声传来,只是隔得远听不清喊得什么。李不弃拿出望远镜看向城头,能看到城上的人正在摇旗呐喊,士气高昂的样子。正在这时还有人用床弩发射了两支标枪,王信等人大叫“保护大帅”就簇拥明镐和高继隆往后撤,李不弃却立马不动,说:“我大宋的床弩射程没有这么远,不必惊慌!”

果然,两支标枪飞来劲力已衰而且方向已经被吹偏,落在距离李不弃至少还有五十米的地方插进土中。王信等人脸又是一红。他们本想让这些文官感受一下贝州的军械精良,易守难攻,可是显然李不弃是个没法糊弄的,于是只好圈马回来,站在李不弃马旁。

望远镜现在产量极低,只有大帅一级如明镐才能捞到一架,王信等人级别不够是没有的。李不弃随手就把望远镜递给王信说:“看看吧”。王信学着李不弃的样子把望远镜放在眼睛上一看差点儿从马上掉下来:“这是千里眼?”

李不弃说:“这叫望远镜,将来诸位将军肯定人手一具。看来贼人士气很高?”

王信面色凝重地介绍说:“弥勒教贼子毒辣,把城中人脸上都刺了‘义军破赵得胜’六字,逼得城中人只得拼命与天兵作战,且有服狂药上阵者,所以贼人悍勇疏为可虑。”

李不弃问:“你们可试过招降?”

旁边高继隆说:“朝廷把本官调来就是对贼人招安的。只是贼人根本甚是坚决,毫无商量余地。本官以为招安已不可能。”

王信恭敬地把望远镜还给李不弃,李不弃做了个手势,让他把望远镜也给其他将领看看。然后他说:“高知州是只对贼人头领进行了招安吧?就没试过招降底下的贼人?”

二百二十四 攻贝州(二)

明镐忙问:“怎么说?”

李不弃说:“贼人既然要把城内人脸上皆刺字,说明他们担心城中有和他们不是一条心的人。现在那些人脸上被刺字,自然担心朝廷降罪,不敢不对抗朝廷。若是告知他们朝廷已知其中原委,只惩首恶,不问胁从,定然有很多人会迷途知返甚至帮助朝廷反戈一击。”

明镐说:“有理。李军监可有法子?”

李不弃说:“城中这么多人,总有不愿从贼的。这几日令人在城中人能看清的地方大张旗帜,上面就写‘只惩首恶,胁从不问’,同时令人抄写劝降文书用箭射入城中。就算不能引人献城,乱敌军心也好。”

明镐立刻对高继隆说:“此计甚佳,立刻命人施行。”

然后他又问李不弃:“你看攻城时从哪边主攻为好?”

李不弃可不愿担责任,立刻一推六二五:“下官连攻城战都没有见识过,怎敢乱说?但是下官听说河北军州筑城时,北面城墙因为正对辽国所以在四面城墙中是最坚固的。而且刚才看到,北面城墙确实最为高大,攻城时需要考虑这一点。”

明镐点头:“言之有理。贝州城防确实坚固,具体如何进攻老夫还要细细筹划一番。”说完他便示意回营,在辕门下马后就直接和高继隆去了中军大帐。

明镐一走气氛便松弛了些,麦允言算是和李不弃也有点头之交的人,知道李不弃虽是文官,但一向被文官划入武夫之列,且他自己也从没否认过。于是他就很有眼色地给李不弃重新介绍王信、郝质一干人等。王信、郝质他们本来就风闻过李不弃的故事,又因为李不弃刚才完全以一种平等的姿态把望远镜借给他们,对李不弃更是心生好感,因此气氛比刚才在大帐中热络了许多。

西京作坊使王凯就请求说:“五天时间打造攻城器械实在太紧。还请李军监帮我们这些人说说,宽限几日。”

李不弃说:“杀猪杀屁股,各人有各人的打法。五万多人啊,我是没有指挥过的,怎么敢随便指手画脚?不过我带来一些工匠,让他们去帮诸位打造军械,也许速度能快些。”

王凯眼珠一转说:“不如攻城时由李军监来指挥如何?李军监指挥,我等自然奋力向前。”

李不弃打着哈哈:“我指挥五百人还算胜任,连一千人都没有指挥过,怎敢指挥这么大规模的战斗?说笑了。”

王凯还要再说,麦允言在身后拉了拉他的袖子,他连忙闭了嘴。

李不弃说:“诸位若是不劳累,不如带我到各营看看,也好让我学学大军行军扎营的本事。那些工匠也安排下去,让他们指挥打造器械。”

王凯连忙在前边带路引着李不弃视察,王凯拉住麦允言问:“你怎么不让我说话?”

麦允言这个太监见惯了朝堂上勾心斗角,已经多少咂摸出些味道来。他看出明镐和李不弃到达之后两人之间的气氛明显不融洽,明镐对李不弃不假辞色,李不弃虽然对明镐保持着表面的恭敬但是却很少说话,俩人明显不对付。所以他只说:“哥哥没看出来?李军监肯定是有难处,求他只怕无用呢。”

王凯心思比较粗,麦允言这一提醒才反应过来,不由叹了口气:“原以为派了李不弃来这仗就好大了。没想到是这个样子。”

另一边高继隆跟着明镐回到大帐,坐定之后说:“安抚,下官有一句话还是要劝安抚。贝州城墙高峻,五日准备只怕难以奏功,为何安抚不能多准备几日?”

明镐喝了一口茶说:“本官也有难处。出京之前陛下和相公们都是殷切希望早日安定河北,时不我待啊。贝州纵然险要,可我有五万大军,只要将士用命,怎会有打不开的城池?要紧的是后方粮草断不可出了岔子,此事就烦劳你了。”

高继隆忙说:“此事下官责无旁贷,请安抚放心。”

高继隆去了,明镐一向以友相待的师爷问:“今日都说五日时间仓促,官人为何定要五日攻城?”

明镐说:“还不是因为李不弃!李不弃投官家所好,说旱、蝗之灾不是天罚而是因为砍树太多的人祸,若是都信了这说法,以后还怎么劝谏官家?陈相公对老夫说不能再让李不弃出风头了。所以李不弃让人以为只用三万人就能打下贝州,老夫就只能尽快。而且我曾说夏子乔人品不行,此人气量狭小,既然做了枢密使定然趁机报复。拖得时间久了只怕多生事端。”

“可是万一攻不下来怎么办?”

“城下有五万大军,老夫亲自指挥,前进者赏,犹豫不前者斩,就是踩也能把贝州城墙踩平!”

李不弃在贝州四面的军营走了一圈回到他的帐篷时已经天黑了,护卫连忙热了饭食端上来,李不弃叫了陶林坐下一起吃饭时陶林问:“现在看来这里果然缺乏木材,五日内难以打造足够的器械。官人要不要向安抚使禀报此事,把攻城的日子再推几天?”

李不弃摇摇头:“若是明安抚说出五日时限时,王信他们都据理力争,我自然会帮他们说话。可是当时他们根本没有坚持,后来却撺掇我出头,这就不对了。这是自己不想担责任,总想别人顶在前边啊,我想帮都没法帮。这些人我又不了解,万一其中有立功心切,想着巴结上官的,就说能够打下来,我若说了不能打,那可就里外不是人了。真要是打不下来,找原因时就可以加一条副手与主帅心思不一,这罪名我是逃不掉的。”

陶林嘬着牙花子:“打仗就打仗,偏这么多弯弯绕,真是令人气闷。可是这下不知要多死多少人。”

李不弃说:“有些人不碰南墙是不会回头的。虽然明安抚人品是不错的,但也是自视甚高,今天看来他是冲着南墙去的,谁拦着不让他撞会得罪人的。也没什么,就当是教学费吧。”

陶林瞪大了眼睛:“交学费?拿人命交学费啊?”

李不弃看着陶林一副图样图森破的样子似乎看到了自己年轻时的模样,不由叹了口气:“没有听过一句话吗?一将成名万骨枯。小兵看着自己那是命,但是在一些上位者眼里只有是否消耗得起的问题,没有命不命的问题。以后你慢慢体会吧。”

二百二十五 攻贝州(三)

这次如果李不弃能够统军,那么李不弃肯定会尽力展现自己的本事,为以后单独领兵作准备。但给别人当副手嘛,在明镐明显不友好的情况下他就准备打酱油了。但是该做的样子还是要做好的,每天一早起来他就会围着贝州勘察地理,或者到各营中视察制造器械的进度,还在自己的帐篷前竖了一根木杆,上面挂个布袋观察风向。

王信他们说得确实不错,贝州周围木材真的很缺乏。为了避免辽军进犯时能够就近砍树制造攻城器械,树木一旦长大就会被砍掉。而且贝州义军当初被围死之前,又把周围的树木给砍了一遍,官军到达后又要柴薪做饭取暖,结果就把贝州周围全给砍秃了。现在制造器械的木材都要从南面其他州县运来,或者扒了民房把房梁起下来。李不弃估计这一仗打完,贝州也就剩不下几栋完整的房子了。

就算南面州县强征大批民夫输送木料,制造器械的速度还是上不去,眼看五天时间最多打造二百多部攻城器械。这么点儿器械分配到四面城墙,只能是一波流,但是明镐显然没有推迟进攻时间的意思。李不弃现在也不准备发声了,就准备搬个小板凳泡壶茶看明镐到底怎么打,也看看河北禁军的战斗力到底如何,因为估计这几年可能要和辽国开片啊。

攻城前两天明镐终于拿出了攻城方案。他决定在城北佯攻,其他三个方向同时攻打,并且仔细分配了兵力,细致地讲解如何填平壕沟,如何让各兵种紧密配合,说得头头是道,把自己都说得信心百倍了。但是李不弃却在心里说:“你连预备队都没有明确,我倒要看看你怎么打。”

刚布置完攻城,振武军一个营就到了。李不弃一算平均每天行军接近三十公里,在这个时代已经很不错了,何况进入河北地界后一直是时刻准备战斗,自然不能全力行军。

因为只有一个指挥,人看起来不多,所以还遭到一股弥勒教徒的伏击,但是王昭明和杨世卿都是按照操典要求骑兵斥候放出二十里,大队前方还有尖兵,所以早早就发现了弥勒教的埋伏,摆开战斗队形发动攻击。弥勒教虽然有五六百人,但是只有少量制式兵器,指挥也不行,就是一拥而上,王昭明指挥部队摆开鸳鸯阵一会儿就把他们打散了,然后就是骑兵追砍,一共杀伤擒获二百余人。而振武军一共只被弓箭射伤了三人,死了一匹马。

在报告了一路的情况后,王昭明看看帐内没有外人,不由埋怨起李不弃来:“中正啊,听说你在朝会时说怕把振武军打光,不让振武军上阵?你该知道我大宋将不私兵,你这样说话可是犯了忌讳。”

其实李不弃那天是想若是到了战场上明镐要把振武军填进去他再阻止的话就更说不清了,还不如当着皇帝的面要求不让振武军上阵,这样还有解释的余地,可以让皇帝认为李不弃单纯只是心疼自己的心血,这也符合李不弃有什么说什么的一贯形象。所以两害相权,他明知犯忌讳还是在皇帝面前提出振武军的事。

王昭明这样的世家子弟难得提醒别人,李不弃立刻真心的表示感谢:“多些哥哥提醒。只是这振武军不但是小弟的心血,也是官家的心血,小弟实在是怕让人一道乱命就毁了,脑袋一热就说了这话。现在想来确实不妥。”

王昭明说:“兄弟你虽然聪明,但是说话还是太直,以后说话一定要三思,再不可犯这样的错误。”

李不弃连忙表示受教了。杨世卿问:“中正,不让振武军上阵那我们来干什么?”

李不弃说:“先见识见识不好吗?也感受一下大战是个什么样子,将来战士真的上了战场不会发懵。”

两天后,正是小年,三更时分军官们把士兵都叫起来。振武军这边炊事员也熬了大锅的肉汤,蒸好馍馍分发给官兵。吃完早饭,每人还得了两张大饼作为午饭。其他的官军可就没有这么好的福利了,吃过早饭,估计至少也要等到傍晚才能有下一顿。

五更时分,号角就吹了起来,大军在营中点着火把列队完毕,已经在中军大帐领受了命令的军官们回到各营地把部队带到城下。一时贝州城四周火光映天,谁都知道马上要攻城了。李不弃要协助明镐,便把振武军带到城北的将台下列队等待观看攻城实况。

阳光驱散了薄雾,官军的队列全部布置完成。

明镐在城南部署了两万人,放眼望去,黑压压一片,如果不是队列之间旌旗招展以示区别,李不弃真是分不出各部的不同。

李不弃参加过几次金明池阅兵,那时候都是鼓乐喧天,可此时却除了传令的呼喝,和马匹嘶鸣却听不到任何其他的声音。从这一点来看,现在的河北禁军训练还是不错的。

他举起望远镜远眺城头,见那里已经是人头攒动,可以看出有人扛着器械兵器来来往往,显然也做好了作战的准备。

李不弃不能显得太消极怠工,来到攻城总指挥王信身边问:“王总管,这几日射入城中的劝降书可有回音?”

王信说:“斥候禀报城墙上贼人防范严密,所以并无动静。”

李不弃点点头然后把望远镜递给王信说:“你看城头上贼人已经做好准备了,这样强攻伤亡必大,是否应该骚扰他们一下,以乱其军?”

王信摸不着头脑:“这隔着城墙如何骚扰?”

明镐也看了过来。李不弃问:“咱们共有多少骑兵?”

“攻城用不到骑兵,所以只有不到一千。”

李不弃说:“好,让能射的骑兵在城壕外往来驰射,尽量杀伤疲惫贼军。”

李不弃看向明镐:“听说辽人攻城前贯会如此。下官想亲自指挥骑兵骚扰敌军,不知安抚意下如何?”

明镐点头说:“李军监奋不顾身必当大振我军士气。只是一定要注意安全。”

李不弃抱拳说:“为大宋万死不辞。”

王信连忙叫过两个骑兵将领,命他们受李不弃指挥。李不弃吩咐陶林一声然后招呼两人上马,在马上问:“你们手下有多少能骑射的?”

一个大胡子军官拍着胸脯说:“军监放心,俺手下有马的尽皆能射。”

另一个军官说:“军监大概知道,咱们军中缺马,因此一般只有弓马最娴熟的才给马匹。因此有马的基本都是能射的。”

李不弃不置可否。他可是见过金明池演武时那些骑兵射的箭飞出十几步就坠地了,不知道河北禁军是不是也这样。

跟着两个人来到步兵大阵的后方,这里孤零零地摆放着两个骑兵指挥,不到一千人的数量与两万人的大阵比起来显得异常单薄。两个军官各自招呼自己的下属上马,李不弃用手一摁马鞍然后直接站在了马鞍上。这个动作立刻让这群骑兵精神一振,看李不弃的目光都不一样了。

李不弃大声说到:“马上就要开始攻城了!但是贼人也在做准备!现在我命令你们去骚扰城墙上的贼人。方法对你们来说很简单,就是在城墙下来回驰突,同时把箭矢抛射到城墙上。只要你们能扰乱贼人,那些步兵袍泽就能少死几个!这活儿你们能不能干?大声告诉我!”

骑射是骑兵的基本功,若谁敢说自己不行那可就太难看了,因此几百张嘴几乎发出了同一个声音:“能!”

李不弃喊道:“你们声音不够大!我没听清!再大声告诉我,能不能?”

骑兵们挺起胸膛大声喊道:“能!”

轰然一声,引得前面的步兵都精神一振。李不弃这才说:“好,跟我来!”

他坐回马鞍上调转马头,后面两位指挥使命令旌旗跟上,两个骑兵指挥成四路纵队绕过步兵来到城墙西南角。那里陶林已经带领振武军的斥候骑兵等候在床弩射程之外,李不弃待骑兵到齐后对振武军的骑兵挥挥手:“开始吧。”

斥候头目立刻下令:“十人一队,斜形队形,各人间隔五公尺,各队间隔五十公尺,对敌驰射!注意保持快速机动,不要挤在一起,防止敌方弓箭杀伤!现在甲队,跟我走!”

话音未落,他催马而出,一个骑兵班跟随而出,在跑动中不断加速并且拉开距离,成稀疏的斜向纵队逼近城墙,同时都取下弓箭。

城上立刻也发现了他们,立刻有稀疏的弓弩射来,甚至还有两支床弩的标枪向他们飞去,但是与城墙平行快速移动的稀疏骑兵其实是很难瞄准的,这些弓弩都没有造成什么威胁。当这些斥候骑兵到达城壕外时,齐齐举弓向城墙上抛射。李不弃举着望远镜看到大多箭支应该是落在了城墙上,因为那里发生了些许混乱,更多的人开始向城下发射弓弩。

李不弃转向河北禁军骑兵:“都看到了吗?就这个样子,射箭的同时保持快速奔跑,这样城墙上就无法射中你们。等听到铜喇叭的声音立刻撤出,归队集合,不得干扰步兵!好了,现在开始吧!”

两个指挥使连忙命令手下照葫芦画瓢,李不弃端起望远镜观察这些骑兵的战术动作,不由得捂脸。这帮骑兵射出的箭倒是都射的够远,可是感觉有些直接撞在女墙上,有些越过城墙不知道射到哪里去了,落在城墙上的似乎没多少啊。李不弃的心里拔凉拔凉的——这要是和辽国骑兵正面硬撼没法打啊,看来骑兵还要自己训练。

二百二十六 攻贝州(四)

在骑兵骚扰的时候,城南升起了三股狼烟,接着贝州四面的数百面战鼓同时擂起,由轻到重,由慢到快,每一声战鼓声中似乎大地都在战抖。在战鼓声中,步兵动了,前排盾牌手,后面弓弩手,队列中夹杂着濠桥、石砲、冲车和云梯,缓慢而整齐地向着城墙压过去。从队列编组和行动的有条不紊来看,宋军的攻城战术还是很成熟的。

石砲首先停下来,开始发射石弹。但是这时候的石砲发射是靠几十个人同时拉动绳索把石弹扔出去,人每次用力大小总有差别,因此这弹着根本就没有准头,是不是能打中城墙完全靠人品。所以这些石砲的作用在李不弃看来是威胁大于实际杀伤。

城内的石砲也开始还击,虽然同样射速缓慢而且弹着点散乱但是城外是大片的人啊,不断有炮石落在进攻的队列中,砸出一条条血路。还好,军官们挥舞着大刀进行弹压,士兵们仍然在缓慢而稳定的前进着。

城上的床弩开始射击了,接二连三飞进进攻队伍的标枪把一个个士兵或直接分尸或插在地上,接着城上的弩箭也开始居高临下地发射,越来越多的官军中箭倒地,但是进攻队伍的步伐没有停止,只是节奏稍稍加快了一些。士兵们顶着盾牌,或者靠着重甲硬抗,依然按照鼓点的节奏缓慢前进,似乎没有什么能阻挡他们。

这让李不弃对宋军有了新的认识。怪不得经过宋太宗一个军事傻瓜,宋真宗一个胆小如鼠的懦夫,大宋还和辽国打了个平手,至少河北宋军还是多少有点儿战斗力的。他自言自语道:“看来如果有一支能用的骑兵,在河北还是可以打一仗的。”

陶林好奇的问:“官人为何念念不忘在河北打一仗?”

李不弃说:“你《三国志》看了多少了?”

陶林说:“看了一半了。”

李不弃点点头说:“现在宋、辽、西夏就特么是一个三国的形势。要想收复燕云就必须先解决掉西夏这个后顾之忧,要干掉西夏,就要先削弱辽国。辽国比大宋立国时间还长,现在应该也腐朽得差不多了。看看辽国伐夏那个一败涂地,哪有昔日辽国铁骑的影子?再打一两次败仗,只怕各种问题就都暴露出来了,那时候辽国不死也要残废。”

陶林问:“官人把造烈酒的法子给辽国也是这个目的?”

李不弃说:“考考你,看看你能不能猜出来我的目的。”

陶林想了想说:“官人一直说粮食不够吃,百姓就会造反。咱们大宋这几年接连遭灾,辽人那边听说也不太平,只怕粮食也不够吃。若是他们再拿粮食造酒,那粮食可就更缺乏了,到时候辽国内部必然会出事。”

李不弃说:“对。辽国乏粮,若是自己挺着必然内乱,若是想从大宋抢,呵呵,河北有四十多年没打仗了吧?再不打一仗,只怕从上到下就都不知打仗是怎么回事了。”

说完,李不弃竖起了鞭子,身后跟的两个骑兵斥候号手立刻拿起喇叭吹了集合号。这喇叭是李不弃按照后世学校鼓号队的喇叭形制打造的,与现在军中指挥用的号角声音不同,也不会干扰步兵的指挥,声音却传得很远。一会儿功夫,先是振武军斥候,然后是河北禁军都在李不弃身后列队完毕。一清点人数,河北禁军少了两个人,想来是倒霉给城墙上的弓弩射中了。不过这样小的损失相对于吸引城上的火力的效果来说还是可以接受的。

此时官军大队已经进入了弩箭射程,弩手留在原地对城上进行压制射击。每次发射都让人觉得日光一暗,就看到一蓬黑压压的箭雨洒在城墙上,这也算是大宋时代的火力覆盖吧。同时一架架床弩也不断把标枪发射到城墙上,精铁铸造的枪头没入了女墙只留下折断的枪杆,似乎凿穿了构筑女墙的砖石。

但是城上的羽箭和标枪更加猛烈地射下来,箭矢交错,在战场上空形成了大片的阴霾。

盾牌手继续推进到城壕前,一些人把装土的麻袋和柴薪扔到被放干了水的壕沟中把壕沟填平,有的把濠桥推到壕沟里搭起桥梁,然后蜂拥冲过壕沟。很多人冲到了城下,但从城墙和两侧马面上射来的箭矢让盾牌也不能对他们提供充分的保护,而盾牌和重甲面对城墙上投下来的石头和灰瓶更是失去了用处。这下李不弃对马面的用处有了直观的认识,开始考虑是不是以后在必要的时候修几个楞堡出来。

城下众多的弓弩也给守军造成了重大的杀伤,李不弃不断看到有人稍微探出一点儿头来就被射中翻落城下。终于云梯到了,云梯顶端装了铁钩可以紧紧抓住女墙,防止云梯被掀翻。官军士兵举着盾牌爬上云梯,虽然不断有人中箭或者被石头砸下来,但是仍然前赴后继。可是突然,李不弃看到从城墙上浇下一大锅液体,立刻被溅到的士兵像被杀虫剂喷到的昆虫一样纷纷跌落下来。接着一个火把扔下来,整个云梯都燃烧起来。一些人身上着了火,跌跌撞撞想把火扑灭,哭喊声离这么远都能隐隐听到。

有些地方倒下一锅液体倒是没有放火,但是李不弃猜想那是煮沸的屎尿。这东西若是给浇到身上,就算当时不死,过后也会因为感染死得苦不堪言。大面积烫伤再加上严重感染,就算后世有抗生素都不好治疗,放在大宋那就根本别想治好啊。

另一些云梯本来牢牢勾住城墙,可是守军在城墙上竖起器械,撞击铁钩,把铁钩撬起来,然后用推杆把云梯推翻。

冬天刮着北风,一股浓烈的焦臭和骚臭混着肉香和血腥的奇怪气味儿顺风飘来,李不弃扭头看了看振武军的斥候骑兵和自己的护卫,一个个脸色都变得难看之极,当然那帮河北禁军骑兵也好不到哪儿去。

这时从南面又传来号角的声音,大胡子军官喊道:“总管增兵了。”

李不弃连忙调转望远镜看过去倒吸了一口冷气。这城下还有那么多兵,你这时候往上填肉搏步兵做什么,挤在城下给人家当靶子?现在需要的是弓弩手啊。

李不弃一扯缰绳就要去阻止部队前进,但是转念一想还是忍住了——现在去干预指挥十有八九要背黑锅,还是省省吧。总要让明镐尽兴一次。

深吸几口气,他平静下来,对两个指挥使下令:“好了,这里没有我们什么事了。我们回原来的位置。”

回到望台,见明镐正襟危坐在李家木器作坊出产的官帽椅上,潇洒地端着一杯热茶慢慢地吹散表面的浮沫,这幅不急不躁的样子真是尽显儒将风度,让李不弃佩服地不行。

明镐见李不弃走上台来便站起来笑道:“李军监辛苦,便坐下歇息,安心看官军破贼。”

可是仿佛打老头儿脸一样,一个传令的小校跑上来报告:“报,城东神瑞军伤亡甚大,支撑不住,退了下来。郝将军正在准备再次进攻。”

明镐两眼一瞪:“无令而退!把神瑞军后退的都头以上都砍了!传首四城。命郝质即刻在此进攻,无令后退者杀无赦。”

传令小校一个寒颤,连忙领命去了。李不弃扫了一眼望台上几位军官,脸色也都如死了老子娘一般。明镐却转身吩咐旗牌官:“擂鼓!命令加紧进攻!”

二百二十七 攻贝州(五)

虽然明镐又是擂鼓又是杀人的激励士气,还亲自下令攻这段城墙,攻那段城墙,但是刚刚过午,云梯就已经被摧毁殆尽了。面对高达十二米左右的城墙,你指望随便用个梯子爬上去?若是平时应该还行,上面有人射箭扔石头,拿着推杆推梯子的情况下你想爬上去?傻瓜都没这个信心。

所以不等最后一架云梯被摧毁,其实士气已经没了。这时候明镐也没有办法,只得鸣金收兵。

一听到锣响,因为见到好几个军官被砍头只得在城墙底下磨洋工的官军们立刻转身就逃,乌央乌央往后退,床弩倒是拖回来了,可完好的投石机都扔在了战场上。看到官军狼狈而逃,城上的守军爆发出一阵阵的欢呼,看来士气又高涨了不少。

退回来后各军检点损失,傍晚明镐升帐,初步估算损失了五千人。李不弃惊得差点儿跳起来——一上午损失五千人,真敢说啊!他估计一上午损失也就是三千人上下,但转念一想,这帮军官总要把平日吃的空额摊进去,多报一点儿也是正常。

明镐听说折损如此之大,脸黑得像锅底一样。但是他首先明确一点,攻城的计划和指挥是没有问题的,就是神瑞军两个指挥使擅自撤退造成功败垂成,所以指挥西面攻城的郝质就只能担这个责任。

明确责任之后明镐让众将回营整顿部下,修理战具准备再战,他要思考下一步破城之计,并向枢密院要求补充兵力。然后他问:“尔等可还有什么事要禀报的?”

众将都不说话。李不弃这时候从座位上站起来:“明安抚,诸位将军,我有三事。”

明镐说:“李军监请说。”

李不弃说:“首先,无论下一步如何攻城,都需要木材打造器械,所以收集木料之事不能停,反而需要加紧。”

明镐说:“说得是,此事就交给高知州了。”

“第二件,弓弩射击城上目标效果不好,必须立即从汴梁武库调取一千架带有望山的神臂弓。因为这些神臂弓带有望山,所以射击的准确性会大大增加。”

明镐说:“好,此事本官一并行文枢密院。”

李不弃又说:“再有我看今天撤退之时把好多完好的石砲都扔在了原地。如果我是贼人,必然担心这些石砲以后再被用来攻城。所以若贼人有心,今晚必然会派人出城焚毁这些石砲。所以我建议今晚派出几个指挥,多带强弓硬弩埋伏在石砲周围,待贼人前来把他们留下。虽然这样对大局无补,但是也许可以挫伤贼人士气。”

明镐立刻说:“李军监所虑甚是。王总管,你安排依计而行。”

王信连忙领命。出了大帐,李不弃拉住王信:“王总管,今日各部攻城辛苦,晚上城南的埋伏就算振武军一个指挥如何?”

这事儿王信怎么能不答应呢,忙连连称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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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清冷的月光洒在战场上,冰冷的北风吹来,风中仍然带着浓厚的血腥和焦糊气味令人作呕。曹登把全身都缩在黑布面的羊皮斗篷中用盾牌挡着冷风依然不觉得怎么暖和,从城下偶尔传来一两声垂死的嚎叫更是让他觉得心里发冷。

老人说惨死的人会变成厉鬼,今天城下可是死了上千人,不知道会不会有变成鬼的。人总是自己吓唬自己,一想到鬼,曹登就觉得牙齿打颤,不禁向身旁高大的长枪手身上靠了靠,而长枪手也向他这边挤了挤。

作为班长这时候他又想起了经常给战士们讲的李大官人说的话:“你们一定要记住,在战场上除了手里的刀枪弓弩,只有战友可以依靠,只有团结才能活下去。你和战友可以背靠背互相保护,可以互相给予勇气……”平时不觉得如何,真上了战场才懂得李大官人的话是多么正确。

正在他走神的时候,突然听到队伍中微微的声响,伸头一看,从前边一个接一个的传了手势过来。这是发现敌人了,所有人在用手势传令的时候都不由精神一振,紧张的情绪反而淡了许多。

前面的一个班静悄悄地起身猫着腰向城下运动,黑色的斗篷和抹了泥土的武器让他们即使在近处也很难发现。曹登连忙跟着站起来,带着自己的班跟上,他后面的一个班马上也跟了上来。

突然,背后传来呼喝声,接着就听到弩箭发射的“梆梆”声和中箭的惨叫声,接着有人惊叫:“有埋伏!”

在兵器发出碰撞声的同时火堆被火箭点燃,意图来烧毁石砲的十几个人暴露在火光中。面对从黑暗中冲出来不知道多少敌人,他们明智地选择跑路。但是他们的归路已经被封死了。曹登他们一声呐喊,以班为单位挡在他们面前。

见没了退路,三个大汉高举钢刀向着曹登这个班冲来。曹登作为班长立刻举着盾牌挡在前面,班副也举起盾牌距离他一米并排站立,后面的长枪手/标枪手按照平时训练的鸳鸯阵站在各自的位置上。

一个大汉举刀向曹登劈来,不等长刀劈到,曹登身后的两杆长枪如毒龙一般一左一右向大汉刺去。大汉连忙挥刀格挡,这时候按照以往的演练,曹登应该冲上一步用手里的战斧进行劈砍。反复训练形成的条件发射让他抢前一步举起战斧,但是就在他劈下的一刹那,他突然想起这次眼前不是稻草人,而是一个真正的有血有肉的人。

就在他迟疑的不到一秒时间中,那大汉给两支长枪逼得往后跳出好远去,但是从班副身后飞出一支标枪直接插中他的胸口。他身上为了轻便并没有穿重甲,沉重的标枪撕碎了皮甲的防护撕开肌肉折断了肋骨,把他重重地砸在地上。

另一个大汉借机从侧面冲过来,但是两支长枪对他连连刺过去,同时还有一根标枪从他头顶带着凌厉的风声飞过,让他不得不躲闪。此时曹登终于扛着盾牌冲了上去,硬接了大汉一刀,按照训练习惯的战术动作把大汉撞得一个趔趄,然后手中战斧一挥,从斜下方向上砍,直接砸在那人腰上,把他砸倒在地,接着两杆长枪猛刺过去,曹登不自觉地一闭眼,心里只好用李不弃下午说的话安慰自己。

是啊,不把这些贼人杀了,打开贝州城,贝州的老百姓就没法回乡,那些转运粮草的老百姓不知要累死多少,所以为了百姓,这些贼人该杀。

当天夜里,从贝州城出来烧石砲的人至少有一半没能回去。天亮后李不弃让王信安排人把这些石砲都拉回来,不然下次还需要消耗大量木材。王信现在对李不弃奉若神明,立刻答应安排人手。说这话的功夫明镐升帐了,在点完卯后明镐宣布:“昨夜老夫一夜未眠,终于想到了一个攻城的法子!”

二百二十八 攻贝州(六)

听到明镐一晚上就想出办法李不弃不由竖起耳朵,就听明镐说:“攻城之难在于登城,因此老夫决定在城外建几处‘曲城’,高与城齐,我将士可以直接由曲城登城,便不必再受贼人雷石、灰瓶之苦。”

李不弃一听就明白了,这也是古代攻城常用的法子,就是堆土呗。你有城墙,我堆土山和你城墙一样高,就让你城墙失去了屏障作用。这法子虽然说慢点儿,但是奏效的可能性很大。现在周边都是宋军,弥勒教绝对没有援军,慢慢儿来也不是不可以。

但是武将是具体干活儿的,自然要关注工程量问题,大概是要在时间上与明镐讲价钱,王信就问:“安抚,现在地面冻得硬了,掘土只怕甚是费力,要建曲城时间只怕要久些。”

谁知明镐捋着胡子自负得一笑:“老夫早已想到冬日动土甚是不易,所以此次不用取土,只用草木堆成与城高就是。这样只要草木充足,几日就可以完成了。”

说完他微笑扫视众将,那表情就是:老夫有如此妙计,你们还不夸老夫更待何时?

果然高知州率先起身说道:“安抚好计谋。如此既省了军士担土堆土之劳,又能尽快拿下贝州,实在是两全其美之策。



麦允言和王凯也说:“安抚果然是有办法的。”

李不弃愣了三秒钟,见将领们无人反对只好站起来:“安抚,这法子只怕不妥。”

“嗯?有何不妥?”

李不弃很无奈。如果这时候他不张嘴,只怕明镐这个蠢主意会连累到他的名声。“冬季本就天干物燥,容易着火。贼人不可能不知道这个道理,到时只要贼人放一把火这曲城可就废了。”

这下众将都看向明镐,明镐脸上有些挂不住:“只要严加防范不给贼人纵火的机会就是了。”

李不弃说:“曲城总有修到城头的那一天,到时候贼人只需要从城头纵火就行了,只怕是防不胜防。”

见明镐已经有点儿一意孤行的意思,李不弃这才把自己的主意拿出来:“其实若是有足够的木材,下官倒是有个法子,比修筑曲城快得多,也安全得多。”

明镐只得问:“是什么法子?”

李不弃说:“可以建造楼车,使车高于城墙,以牛曳人推薄近城垣,居高临下压制城上贼人。楼车上可载悬桥,待接近城垣就放下悬桥,钩住城墙,我军便可从悬桥上冲上城墙。”

明镐眯着眼睛想了想后说:“若说曲城易被焚毁,那么楼车也是木质,贼人也可纵火。且这楼车要比城墙还高,自然笨重,移动缓慢,贼人必定以石砲轰击,该当如何?此外如何过壕沟?”

李不弃说:“那就多造一些楼车,只要能有几部到达城下,再掩护云梯攻城便可奏效。过壕沟却只能用负土填濠了。”

明镐又思索半天说:“此法不好,还是用曲城稳妥些,老夫决定,即日起修筑曲城。”

李不弃只好退而求其次:“既然如此,下官以为这楼车还是要多少造一些的,便放在城南,每日让贼人看着,让他们以为我们要从城南进攻,分散其兵力也好。”

明镐说:“修筑曲城需要大批木料,哪还有多余的去造楼车呢?”

这时候王信忽然说:“下官以为造几座楼车也好,可以引贼人前来毁坏,再埋伏他一次也未必没有可能。”

明镐眼睛凌厉地扫了王信一眼,王信吓得连忙低下头。但是明镐很明白现在还要依靠王信他们统兵,临阵换将是兵家大忌,所以还是给了王信一点儿面子。“好吧,那就依王总管所言。”

李不弃看了王信一眼,心想这人好歹还有些责任心,以后可以拉拢一下。然后他就对明镐说:“下官请到城南督师,也正好指点修造楼车。”看着明镐犯蠢,心烦,李不弃只能眼不见为净了。

明镐当下点头:“好,那城南就有劳李军监了。”

出了大帐,李不弃有意走到王信身旁低声说:“多谢总管了。”

王信脸一红:“军监这样说可是折杀我了。”他眼睛四下一瞟后又说:“军监莫怪他们,实在是我等武人,不敢随便说话。”

李不弃说:“我也是武人出身,能理解。只希望王总管不要让手下儿郎被人当做炮灰。”

王信叹了口气:“唉,难啊!”

也不知他说的是什么难,李不弃也没有再问。回营之后带了振武军到城南再次扎营并进行昨晚战斗的总结。第二天凌晨四更时分,突然陈全进帐把李不弃叫醒:“官人,安抚派人来传官人即可到大帐议事。”

李不弃连忙穿上衣服,披上海豹皮的斗篷出了大帐,早有护卫牵过马来。他上马出营与城南的统兵官单侗一起抹黑跑到城南大营,等到达中军大帐时见主要将领都已到齐。

明镐的帅案上摆着几支羽箭和几张帛书,明镐拿起一份给李不弃说:“今夜有人将箭书射到这边,约定献城。李军监你觉得此事是真是假?”

李不弃结果帛书一看,见上面写明七个人的名字,并约定明天晚上三更时分从南城墙上缒下绳索献城。李不弃抬起头来问:“马上询问斥候今夜贼人城上防备可如昨日一样严密?”

值星官立刻跑出去传令,等了总有一个多小时,有人回报说斥候皆说今晚贝州城上人影稀少,似乎防备松懈,且整个晚上都很平静。经过一场大战,人容易松懈是正常现象,李不弃说:“看来此事还是有几分可信的。”

然后他就闭上了嘴。明镐是主官,最终做出判断、下什么样的决心都是他的事,责任也是他来扛,李不弃这时候再多说话就是主动分担责任了。和你关系好没什么,关系不好这个锅谁背啊?反正如果真的是有人献城,就说明李不弃劝降的法子有效,这功劳是跑不掉了。

最终,明镐还是选择相信帛书,于是让王凯挑选精壮组成敢死队准备晚上登城,打开城门接大队入城。

为了保密,白天并没有大肆宣扬此事,到傍晚才把命令传到所有士兵。二更时分,明镐就带领李不弃等人出营观察城头动静,前方的消息不断报告上来。

“城头敌军松懈,没有动静。”

“先登队已经在城下埋伏,只等暗号。”

“报!城上缒下绳索,先登队开始登城!”

“报!贼人发觉我先登队,已经起了厮杀!”

其实这时候不用禀报也能看到城头燃起大火,在火光中可以看到激烈的厮杀。明镐连忙命令:“命后续登城!一定要把城门打开!”

可是接下来的报告让人手脚冰凉。“报!从城上缒下的绳索都断了,后续的队伍不得上城!”

这下所有人心里都冒出了一个可怕的念头:“这是中计了?”

二百二十九 攻贝州(七)

这个夜晚胜利距离官军是那么近。先登队攀着城上垂下的绳索悄悄上城,在被守军巡逻队发觉之前已经有百余人登城。随着先登队后续人员不断爬上城墙,他们沿着城墙冲向城门,猝不及防的起义军根本不是他们的对手,很快就被他们冲到了城关上。他们甚至已经摸到了城门的千斤闸的绞车,但是随着义军拼死反击,城关打成混战谁也无力把对方赶出去。

这个时候如果有后续部队源源不断地补充,先登队就可以加一把力把义军压垮,可是他们尴尬的发现,再也没人登城,而同时在城墙下面有一千多官军在眼巴巴地看着城头,因为垂下来的绳子断了无法上去。

最终当义军出动步人甲和更多部队之后,战斗就毫无悬念了。先登队被一步步地打出城关,一步步的向后压缩,最终只得又找了些绳子缒下城逃命。

从战斗的经过来看这并非义军的陷阱,只要绳子没有断掉先登队完全可以打开城门。有献城的人跟着一起跑了回来,也证明这次不是义军作的圈套。失败的关键就在断掉的绳子上。七条绳子啊,都特么断掉了,这绝不是偶然的。

结果把先登队的人分开审问就找到了绳子断掉的原因,真是令人哭笑不得:绳子是先登队的官军自己砍断的。

当李不弃得知是这么个情况时差点儿仰天长啸:他特么聊斋了!

仔细一问才明白,原来是要招募敢死队就要出赏钱,可赏钱是一定的,登城的人多了每人分得的赏钱就少,于是几个先登队的看到前边的人已经冲上城关了,为了不让后面的人上来就把绳子砍断了。

为钱作战的军队果然不靠谱!李不弃打定主意要自己训练一支可靠的骑兵。但是在大宋这个奇葩的朝代,想自己练兵就是找死啊。李不弃眼珠一转计上心来:不让自己练兵是吧,那就练点儿别的。

回头他就让人把献城不成跑出来的三个人找来,让他们坐了后问:“你们几个可是贝州当地人?”

三人都点头,李不弃说:“河北离京畿不愿,且一向驻扎大军,以往纵有奸徒生事,也没什么大事。可是为何这次竟闹得如此不可收拾?本官一直疑惑,你们可能给本官解惑?”

三个人听了李不弃问话都低着头,不说话。敢献城的人都应该多少有点儿胆子和心机,都不说话那就说明顾虑很大。李不弃就说:“本官的名字你们大概听说过。我叫李不弃。”

这一报名,立刻三个人都抬起头来。李不弃接着宽慰他们:“你们放心,不管你们说得对错都在我这里到此为止,追究不到你们身上。”

立刻为首的一个精瘦汉子说道:“原来是李大官人,你的大名俺们可是久闻了。刚才不知是官人当面,所以有些话不敢说,还请官人恕罪。”

李不弃呵呵一笑说:“贝州打完了仗,以后如何官家必定要有个说法的。你们把贝州的实情给我说了,我也可以在官家面前说几句话,让贝州百姓少受些苦楚。”

精瘦汉子说:“那感情好,俺替贝州百姓谢谢官人了。”

知道了李不弃是谁,三个汉子就你一言我一语打开了话匣子。按照他们的说法,这次贝州兵变的原因都在原来的贝州知州张得一身上。

这个张得一贪得无厌,“取办一应金银彩帛物件,俱不肯还铺行钱钞,害尽诸行百业”,且“每日不理正事,只是要钱”,贝州人都骂他是“绮罗裹定真禽兽,百味珍馐养畜牲”。而且他还极为胆大,把驻军的粮饷全部贪墨了,三个月一颗粮米都不发,军士去讨要,反被他打了出去,因此给激怒的士兵才发生兵变。军中本就有弥勒教,河北的弥勒教再这么一掺和就成了这个样子。

李不弃暗暗点头:这个事情可以利用一下。

此后的接近半个月只能用乏味来形容。每天就是大量民夫运来大批的木头柴草,明镐指挥用这些东西修筑曲城。义军自然不会眼睁睁看着曲城修成,就用床弩、石砲和弓弩射击修城的官军,官军每天总要伤亡一二百人。官军也用同样的武器压制义军,于是义军又在城头修了木头的“战棚”防御官军的弓弩便占据了优势。但是官军这边人多势众,又有明镐亲自督工,曲城还是不断向贝州城墙延伸。

让李不弃越来越担心的是义军竟然一次也没有试图偷袭曲城,反而曾试图焚毁城南正在修建的楼车,这显然不正常。在他提醒明镐的时候,明老头却不以为然,说是贼人定然被上次出城烧石砲中埋伏吓到了,所以不敢出城。

明镐是主官,李不弃也就只好看着他一步步把自己变成笑话。

而且明老头的日子看来也不好过。他请求枢密院再发兵支援的请求被驳回了,新造的神臂弓也只到了五百架,从汴梁传递过来的情报显示明老头和枢密使夏竦不对付,看来夏竦是要看他笑话了。不过这种情况显然让老头子犯了倔,白天黑夜督工建造曲城,连建造楼车的材料都扣下填到曲城里去了。

终于,正月初九,两座曲城修过了护城河,还有二十多米就够到了城头,明老头命令大军出动,四面工程掩护曲城向前推进,于是城上城下又是一天的攻防,曲城上洒满了被冻成冰的血水,下面堆满了官军的尸体,几根大木被抬到了城头搭上了城垣。

立刻曲城的城头一面红旗被人舞动起来。“成了!”明镐大喊一声,差点儿把手里的望远镜扔出去。他扭头对旗牌官中气十足地大喊:“快!擂鼓!全军出击!先登者重赏!”

立刻鼓声越来越高亢,越来越急促,号角一阵接一阵的吹响,官军大队开始移动,缓缓逼近城墙,前面的人已经冲上曲城,但就在这时,城头突然亮起一片火光,接着很多火球被扔向曲城,碰到曲城后立刻爆出大团的火光。冬天刮北风啊,火借风势,立刻就沿着曲城蔓延开来。进攻的部队后面的还没有接到停止前进的命令,曲城上的人又转身往回逃,搅在一起一下子乱作一团。

王信连忙回头看向明镐等待他下命令,却看到明镐只是呆呆地站在那里完全没有反应。他连忙喊了两声,见明镐没有反应,只得自己下令让部队退回来,然后悄悄令人到城南去请李不弃。

等李不弃转到城南看到两座曲城已经烧成两条火龙,再也难以扑灭。他连忙问:“安抚呢?”

王信说:“安抚劳累过度,让人送回去休息了。现在请李军监问一下该怎么办?”

“怎么?安抚没有下令?”

“安抚没说是继续进攻还是撤兵,就回营了。”

这事儿李不弃责无旁贷,他到中军请了撤军的将令,然后和王信一起指挥官军撤回大营。看着城墙下冲天的火光,李不弃腹黑地咧咧嘴:这下该用我的法子了吧?

二百三十 攻贝州(八)

两座曲城提供了足够的柴火,大火烧了三天才渐渐熄灭。这三天里明镐都没有出他的帐篷,对外只说是前些日子积劳成疾那天又感染风寒,所以一时起不了床。

这话有夸大的成分,但是一个眼看快六十的老人前些日子没白没黑的操劳,还数次亲自穿上铠甲到曲城下视察进度指挥修城,也确实劳累过度了。再加上精神受到打击,身心确实都要调整一下。

反正明镐没有发出新的命令,李不弃故意不去请示木材的使用,把木料都截留下来去建造楼车。至于其他的事情,李不弃倒是都暂时接了过来,虽然事事都需要请示,但是也在王信的协助下过了一把大帅的瘾。代替领导主持工作,这在将来也是资历啊!

但是明镐显然没有让李不弃继续积攒资历的自觉,正月十三他就从帐篷里钻了出来击鼓升帐,李不弃一看老头子的状态就暗叫不好。这老头虽然顶着两个大个儿的黑眼圈,眼睛里布满血丝,两颊塌陷,一部胡须乱蓬蓬的,可是明显的老头儿又是信心满满的样子,也不知道他又想到什么歪招了。

结果老先生一宣布,李不弃发现还是老把戏——挖地道。按照他这种打法,可能要二三十天才能把地道挖好。挖地道的同时还要在别处发动佯攻,掩盖挖地道的迹象,这样每天都得拿人命往上填,劳民伤财啊!

李不弃决定不再对这位老先生忍让了。俗话说再一再二不再三,李不弃已经给了老先生两次机会,老先生都玩儿脱了,现在汴梁都有人传说李不弃也不过如此,他不想再等老先生自娱自乐了。他站起来说:“安抚,下官以为挖地道这法子太慢,而且挖掘过程中有可能被贼人发觉,不如用楼车进攻。若用楼车,下官有把握用半个月时间拿下贝州。”

明老先生大概是对火攻心理阴影太大,立刻否决了李不弃的建议:“楼车也是木质,若是贼人纵火便与曲城一个样子,还是地道稳妥。”

但是李不弃这次不打算妥协,坚持道:“楼车虽然容易着火,但是只要有一定数量就能攻上城头。下官还是认为挖地道费时费力,失败的可能还更大一些。若安抚执意挖地道,下官将上奏陛下请求圣裁。”

包括明镐在内所有人都没有想到李不弃突然之间如此强硬,这和前些日子的反差太大了。明镐愣了几秒钟,腾地一下子站起来:“你是副使,本就有上奏之权,要奏什么便奏就是。但这里是老夫主持,我意已决,明日开始于城北挖掘地道,同时从其他三个方向进行佯攻遮掩挖地道的声音。”

众将看了看李不弃后都对明镐躬身道:“得令!”

回到营帐中,李不弃笔走龙蛇很快就写好了一份弹章和一份文书派人五百里加急送往汴梁大内和枢密院。这还是李不弃头一次写弹章,没想到竟然是弹劾顶头上司。他估计这下自己“官员杀手”的大名更是坐实了,不过他又不准备循规蹈矩混体制,好名声对他有个鸟用。

五百里加急当天就到达汴梁,枢密院见是关于贝州战事的不敢耽搁,连忙抄写后分别送给枢密使和副使,皇帝那里自然也要送一份。

很快皇帝就传枢密使夏悚和副使文彦博入见讨论贝州战事。夏悚和文彦博一起往垂拱殿的路上夏悚随口说:“宽夫,你看贝州这事儿该怎么办?听说李不弃上了弹劾明化基老迈昏聩的奏章。前日我还怪道李不弃如此精明的人物,怎么会犯用草木建曲城让贼人烧的错误,原来是明化基不听李不弃的劝说。正使和副使意见不一可不是好事。”

虽然若让夏悚来指挥作战,他更想不到用草木建的曲城这么容易就能点着,但是这并不妨碍他现在拿这事儿来说嘴。

文彦博从夏悚话音里听出了夏悚的暗示,也知道文彦博和夏悚不对付,自然知道夏悚的意思。本来文彦博和明镐多少还有些交情,但是为了自己的理想,他自然而然地说道:“从先前两次攻城来看,明学士确实不如李不弃知兵。当初若是让李不弃指挥,也许就把贝州打下来了。”

夏悚本来以为劝文彦博支持李不弃还要费一番口舌,没想到他这么痛快就放弃了明镐,这可不太像士大夫的作风啊。夏悚心思八面玲珑,立刻就想到了李不弃是受过张贵妃的叔叔举荐的,而人都传说文彦博是走了张贵妃的路子从益州回京的。难道李不弃和张贵妃也扯上关系了?

但是现在这事儿不重要,重要的是把明镐压下去。于是他说:“贝州战事已有四十多天了吧?再拖下去,只怕今年贝州夏粮就没什么收成了。百姓困苦啊,早一天打下贝州也好让百姓早日还乡,这战费也可以省下一些啊。”

文彦博说:“枢密说得是。”

两人来到垂拱殿,赵祯立刻就说:“刚刚李不弃上了弹劾明学士的奏章。他说明学士知兵之名名不副实,尽出些昏招,不但致使官军无谓伤亡,而且致战事久拖不决。此事你们可知道?”

夏悚说:“李不弃也有文书投到枢密院,应该是与弹章一起送到的,其中对明学士也多有微词。臣看前些日子的战报还曾疑惑,草木筑城易受火攻,这么简单的道理就算明学士想不到,李不弃这样精明的人也应该想到,却为何会着了贼人的道。原来李不弃已经劝过明学士,但是明学士一意孤行才有此败。臣以为李不弃说得有道理。”

文彦博不说话算是默认了对夏悚的支持。赵祯却埋怨起李不弃来:“唉!李不弃既然明白这些道理为何不据理力争,或者早些时候写了奏章来?那样何至于这么长时间数万大军劳而无功?”

文彦博见夏悚不说话,为了推李不弃一把只好为李不弃解释:“陛下,臣估计李不弃也有苦衷。”

“嗯?什么苦衷?”赵祯问道。

文彦博说:“李不弃领旨出征之时就一再说他年轻见识少,此次就是跟着经验丰富的老臣学习的。想明学士明学士在陕西任转运使时就以修寨堡和练清边军著名,李不弃年方弱冠,带兵不过千人,怎么敢对如此老臣指手画脚呢?臣以为以前不弹劾明学士只怕是出于慎重,现在弹劾明学士却是深思熟虑。”

一番话说得赵祯连连点头。赵祯还清楚地记得当年自己给一干老臣压得如何痛苦,设身处地他就明白了李不弃的处境,因此不由得后悔起来:“是朕把事情想简单了。当时只想着派个稳妥的老臣去给李不弃把关,却没想到这一层。若是当时只派李不弃去河北,可能早就把贝州打下来了。”

文彦博自知今天褒贬明镐替李不弃说话是犯了士林的忌讳,因此趁机补救一下:“陛下也不能这么说。李不弃虽然智计百出,但是毕竟太过年轻,若让他一人出征,朝廷上下只怕都不放心。”

皇帝想想也是这个道理,不由犯了难。朝中知兵的大臣大都与李不弃不相能,如果撤了明镐,换谁去河北呢?

抬起头来突然他眼前一亮:“文卿不如你走一趟河北吧。明学士年纪大了,近来操劳过度,朕也担心他的身体,你就把他换回来如何?”

文彦博也不清楚李不弃的楼车管不管用,其实是不愿趟这个浑水的,但是话赶话说到这里了,他也不敢在皇帝面前表现出怂来。于是他立刻回答:“臣,原为陛下分忧。”

PS:似水流年r兄认为前几章写的大宋武将太水,这里有一个问题,就是河北已经四十多年没有战事了,武将又大多是世袭的,所以练兵、守城也许还行(毕竟这是大宋军官的基本功),但是野战和攻城水平应该不怎么样。这一点参照宋军和与西夏作战前期三次大败。贝州从起义到失败前后历时66天,其中火牛阵和放火烧曲城都是实事。还有当上级打定主意用外行指导内行的时候,内行的水平一向是直线下降的。

二百三十一 攻贝州(九)

文彦博刚刚当了枢密副使自然要好好在皇帝面前表现,在接了任命文书之后第二天城门刚一开启就带着随从快马加鞭奔向贝州。等他到达贝州大营立刻去见明镐,明镐见到文彦博不禁一惊:“枢副何来?”

文彦博说:“陛下念学士风霜劳苦,所以想请学士回京修养。”

明镐气得胡子都撅起来了:“陛下怎可听信小人谗言,难道枢副出京时,老夫的奏章陛下没看到?”

文彦博说:“学士的奏章陛下也看到了。只是贝州一乱,河北震动。近日有情报说辽人有大军集结,陛下甚是心忧。”他顺嘴就把责任推到皇帝身上。

都是老狐狸,话不用说得太明白。情报显示老人集结大军,那么贝州的事情自然越快解决越好,李不弃说他的法子见效快,那皇帝肯定是要用李不弃的法子了。李不弃都上书弹劾明镐了,肯定是和明镐闹掰了,那皇帝怎么可能还把明镐留在这里呢?

明镐知道事情无可挽回,也接受现实了,只能希望李不弃不要把贝州攻陷得太快,让他一点儿面子都没有。

明镐命令击鼓升帐,待众将到齐,由文彦博宣读圣旨,明镐把安抚使的大印交给文彦博,立刻离开大营返京。文彦博率众将把明镐送出大营这才回来坐了帅位,然后问道:“李副使,你那楼车准备的如何了?”

李不弃说:“安抚,现在有三座楼车已经造得高与城头齐平,但是因为明学士一直不拨木材,所以只得停止建造了。”

文彦博说:“陛下看到你的奏章,对这楼车的法子很是期许,自今日起,你来负责物资调派,加紧建造楼车,以期早日平定贝州之乱。”

李不弃说:“是,下官一定尽力。”

文彦博又问:“那么地道是不是可以停止挖掘?”

众将都松了口气,却没想到李不弃说:“地道却要继续挖掘。”

“这是为何?”文彦博不禁奇怪:“你不是说挖地道需要的时间太长,还容易被敌人发觉吗?”

李不弃说:“那我就说一下下官的整体打算,安抚和诸位将军帮我参谋一下如何?”

文彦博点头。李不弃走到大帐中挂贝州城地图的架子前说:“楼车虽然是攻城利器但是体型庞大,移动缓慢,容易为砲石和火攻摧毁,因此在攻城时应该尽量分散敌人石砲和床弩。再者即便用楼车登城后,若是敌军数量太多,也未必就能把城门攻下,所以应该施以计策,诱使敌军分散兵力。”

“我们在城南大张旗鼓建造楼车,若是再让贼人发觉我们在城南挖掘地道,有很大可能贼人会以为我们行声东击西之计,便是我们不攻南城,贼人也未必敢不在南城上保留一支大军以求万全。既然地道已经挖了三天,那就不要浪费,作个疑兵之计也好。”

文彦博说:“这个法子不错。”

李不弃对王信说:“王总管,这地道如何让贼人发觉,就有劳你了。”

王信连忙说:“副使放心,我定让贼人以为咱们是要主攻城南。”

李不弃说:“还有一事。我见两次攻城,官军组织还可以再改善一些,刚刚写了一份攻城组织要点。我想趁着这些天打造楼车给将来可能指挥攻城的军官讲一讲。”

文彦博说:“此事可行,王总管也要办好这事。”

李不弃又转向文彦博:“还请安抚帮着再要一批军器监新造的强弩。先前明学士申请了一千架,只到了五百架。若是再有五百架,只怕城墙上的贼人站都站不住。”

文彦博呵呵一笑:“此事好说。本官出京前,夏枢密已经命令再向这里拨付五百张你说的那种强弩,不日就可到达。到时本官就看你如何一鼓作气拿下贝州。”

文彦博是打定主意当甩手掌柜来了,每天不多说一个字,有什么事就让李不弃处理。这下李不弃得到了很大的自主权,派出一批士兵帮助百姓运输木料,加快楼车的建造进度,同时每天让将领们按照自己的安排训练手下士兵,再和几个主要将领加上文彦博反复研讨攻城方案。

一转眼就是半个多月过去了,具从城墙上缒下后逃过来的贝州居民报告说城里已经注意到挖地道的迹象,东平郡王王则让人在南城脚下挖坑埋了许多大瓮以侦听地下的动静。

现在楼车完成了十四台,还有二百多架云梯和濠桥。李不弃看看时间也差不多了,再拖下去就要倒南风了,所以下令正月二十九全军攻城。

依然是全军五更出营,城上的义军也察觉到了,立刻吹响号角发出警报,城中的义军一队队的冲上城墙,大捆的弩箭和标枪从武库中搬运出来送到城上。城中的居民青壮也都被赶上城墙,把石头砖块整齐地码放在战棚底下,分发推杆,生火熬制金汁和油脂,准备象前两次一样痛击官军。

杜猛本是宣毅军一个小校,在兵变之后因为原来喝兵血的指挥使、都头不是给砍了就是给关在大牢里,部队却需要人指挥,他就被已经称帝的王则提升为将军。此刻他站在北面城楼上手搭凉棚观察列队完毕的官军队列。

作为一个老军伍,他立刻就发觉了今天官军的队形与以往有些微小的差别,看到队列严整的样子,似乎是有意为之,他不禁哧的一笑。

据说皇帝又派了个大官来指挥,这些文官们就喜欢弄些华而不实的新花样,以显示自己与众不同,全不管有没有实际用处。起事之前,那些读书读傻了的文官可没少拍脑袋想出些蠢主意折腾宣毅军,最后都被证明鸟用没有。看来皇帝这次派来的大官也是这样的人。

这样的人好对付啊,幸亏傻皇帝没让李不弃领兵,听说李不弃是个能打的。

正在杜猛心里暗自庆幸时官军大队开始动了。如往常一样,伴随着不疾不徐的鼓声,大队如山岳一样缓缓压上给人以一种极度压迫的感觉。杜猛舔了一下嘴唇命令士兵和民壮准备好床弩和石砲,然后目光仍然顶在官军队列中那一座座高大的木楼上。

这些木楼已经在床弩射程外摆放了半个多月,每天都在加高,现在已经看起来比城头还要高出一些,因此无论是皇帝王则还是他们这些人都认为这些木楼威胁极大,必须尽可能的摧毁。不过他也没有太过担心,毕竟这些东西都是用木头做成的,有了上次焚烧曲城的经验,他相信这些东西也是只要一把火就能灰飞烟灭。唯一不顺手的是这是北城,今天处在下风头,放火不方便。

马道下面一阵呼喊,杜猛问:“怎么回事?”

还没等士兵跑去看,就看到一队人走上城来,为首的正是安阳武烈皇帝王则和太尉、宰相等人。太尉看到杜猛问:“杜将军,敌军的木楼可出动了?”

杜猛陪王则他们来到女墙边说:“敌军正把木楼推过来呢。不过移动很慢。”

王则极目看了一阵后说:“敌军这木楼虽然是大威胁,但是更恐怕是障眼法。城南挖掘的地道这两天突然没了动静,想来是已经挖到了城内,所以只等今日我们把兵都调到北、东西三面,然后敌军就会从地道冲出。”

太尉便问:“官家想怎么办?”

王则说:“你在这边指挥御敌,朕给这边多留些油脂,用来烧毁敌军木楼。朕亲自带兵守卫城南防备敌军利用地道偷袭。”

二百三十二 下贝州(一)

王则走后不久,官军就把楼车推到了城头床弩的射程,此时突然几声军号响,然后一两万人同时停住脚步。一阵口令声次第响起,弓弩手、拖着石砲的砲手和拖着床弩的牛车走到了楼车前方。杜猛在城头看得清楚立即命令床弩发射。一支支的标枪随着梆梆的机括声飞出去整整齐齐地插在了官军队列前面,却没有给官军造成一分伤害。

仗打了这么长时间,双方武器的射程都彼此摸透了。李不弃当然不会让自己的部队遭受无谓的损失。杜猛只好和太尉在城头破口大骂敌人狡猾。

这时候就看从官军队列中推出好多独轮车,似乎装满了柴草跑得飞快。太尉惊讶道:“这是什么?”

杜猛连忙命令:“床弩、弩手!射这些车子!”

立刻成片的弩箭飞过去,但是推车的官军前有车上的东西遮挡,头顶有人举着盾牌掩护,并没有受到太大的威胁,只有几台床弩射中了车子,把车上的东西连带推车的士兵全都打成碎片。可是大约一百多辆独轮车数量太多,又成一线布置,床弩根本照应不过来,很快这些车子就推到了护城河前。

此时杜猛倒是有些想看看官军要干什么。从被床弩撕碎车子来看,车上装的就是些柴草,难道官军要用火攻?烧城这点儿柴草可不够。

果然官军把车上的柴草点燃了,奇怪的是没有多少火,却是浓烟滚滚顺着北风飘过来。

太尉,本来也是宣毅军的都头惊叫道:“敌人好狡猾!都小心戒备,防备敌人偷袭。”

小北风不紧不慢地刮着,被水湿了的柴草产生大量的黑烟铺天盖地地随着风飘向城墙。当受到城墙的阻挡之后就沿着城墙上升一直把城头密密实实笼罩起来。这时候又有很多士兵背着柴草跑到火堆那里,把潮湿的柴草撒在火堆上,于是包裹着城头的黑烟越来越浓。李不弃这才一摆手,立刻战鼓再次擂响,弓弩手、砲手和床弩开始按照鼓点的节奏开始前进,大群的犍牛拖着楼车缓缓跟随。

当最前方的弩手走到一条用石灰画出的白线时戛然而止,在军官的口令下把弩弓上弦放上弩箭,然后按照望山上的刻度把弩箭发射出去。

所谓望山就是古代的标尺。这东西在春秋战国的时候就有,只是后来因为种种原因逐渐越来越粗劣,因此作为中原军队中坚力量的弩基本只剩下直瞄射击一项功能。但是当李不弃把望山重新精细地制造出来,汉家儿郎手中的强弩再次恢复了它曲射打击的强悍属性。

在城头上的杜猛现在就如睁眼瞎一样,虽然明知道敌人已经逼近城下,但是却什么也看不见,谁让就连城头都快伸手不见五指了呢。

猛然间听到头顶传来一阵破空之声,他连忙隔着捂在口鼻上的麻布大喊:“小心弓弩!”

喊完他一步就窜进了厚木板搭成的“战棚”下面,只听头顶上如密雨一样梆梆直响,一些没有来得及躲在战棚下的人已经发出了惨叫声。躲在战棚下面也不是百分百保险,咣地一下,一根标枪击碎了杜猛头上的战棚,崩碎的木头飞溅起来,带着头盔的杜猛没事,一个只带着范阳笠的小兵给一大块木板砸在肩上疼得大叫起来。

杜猛纳了闷了,黑烟也会遮挡官军的视线啊,怎么官军射得这么准?而且听箭矢飞行的声音是从上而下落下来的,这是抛射啊,大宋的军队什么时候抛射都这么准了?

不等他想明白,城头就一连落了十几批箭雨,而且标枪和飞石不断。飞石倒是没什么准头,但是往日都能看到石头飞行的轨迹,提前闪避,但是现在什么也看不到,无法提防,所以没有砲石飞过就会引起一阵惊叫。这样伤亡虽然不大,但是对士气的打击却不小,尤其是看不到敌人却光挨打最打击士气。

守城的人不但有宣毅军哗变的士兵,还有从附近各州过来的弥勒教徒和百姓,以及城中的青壮,这些可没有士兵那样的心里素质,有人已经开始哭爹叫娘了。这时候烟雾中传来了震天动地的喊杀声,为了防备官军趁乱夺城,也为了挽救动摇的士气,杜猛大喊:“射箭!向黑烟里射箭!不要让敌人冲上来!”

立刻城上各种远射兵器纷纷对着黑烟中盲目发射,还有人扛起石头往城墙下扔,好像敌人已经冲到眼前一样。但实际上李不弃真是让人不断呐喊,同时用土把壕沟填平,并夯筑出十几条道路来。同时所有带有望山的强弩和床弩完全按照装定的标尺在事先测好距离的位置轮番发射,弩手累了就换一批,总之是持续保持对城上人员的杀伤和压制。城头上虽然也在不断还击,但是却没有任何准头,有的标枪甚至射到了天上,看来弩手都失去方向感了。

当楼车终于被拉到壕沟边,振武军的弩手登上最高层的战台,肉搏步兵则一手举着盾牌一手握着大刀或战斧站在与城头平齐的一层和楼梯上等待接敌。更多的士兵喊着号子用肩抵着一根根横木帮着牛群把楼车推过剩下的距离。

这时候谁也不敢抱怨,流点儿汗,出点儿力,比攻城时送了性命总要好些。

楼车慢吞吞地越过城壕,原本在城壕边燃烧的一些湿柴堆被钩镰枪推到了壕沟里,笼罩城头的浓烟立刻便稀薄了很多。杜猛一抬头看到从浓烟后面显现出来的庞然大物不禁惊叫了一声,连忙冲出大刀奔向马面上的床弩:“快!快射木楼!”

两支标枪立刻被激射出去撕开了楼车表面蒙的生牛皮,有撞碎了厚木板从另一面穿出,在楼车内制造了一场屠杀,但是这也让楼车上层的弩手发现了床弩的位置。虽然有薄烟的遮掩,但是架不住十几张强弩的攒射,床弩的弩手不等再次开工就被射成了刺猬。杜猛幸亏抄起一面盾牌才幸免,但是这么近的距离上,强弩的弩箭已经射穿了盾牌,他不敢逞能,连忙猫腰钻到女墙后面,对周围的士兵喊:“准备油瓶!准备火箭!少了这鸟木楼!”

按照他的想法这木楼总要靠上城墙,官军的肉搏步兵才能上来。可是只听到一阵巨响,他冒死探头一看脸色登时就灰败了。只见一道桥板从木楼上落下来搭在了城墙上,立刻从落下的桥板后面涌出了身披重甲的大批官兵涌上城头。

二百三十三 下贝州(二)

那位自封为安阳武烈皇帝的王则在南城的城楼上总觉得有些心神不宁。今天官军进攻时燃起了很多火堆,释放烟雾,虽然没有北边飘过来的黑烟那么浓,但是也让城上看不清官军的兵力分布,这是以前很少见的情况。正因为看不清官军的具体部署,所以虽然觉察了攻城的官军有些三心二意,但是他也不敢有丝毫的松懈,因为谁知道这是不是故意在麻痹自己呢?而且官军还在城下挖了地道,没听出来他们挖到什么位置了,谁知道会不会有官军突然从地下冒出来呢。

北城飘过来的黑烟突然淡了许多,他来到城楼北侧望过去,离得太远看不清楚情况,但是似乎能看到火光。他只得吩咐随从:“派人去问问北城的情况。”

“是。”手下领命,下了城楼派人去询问。不多时,就有人气喘吁吁的跑上城墙来大喊道:“报!北城危机,敌人冲上城墙了。太尉中箭受了重伤,让我等前来请求援兵。”

王则忙问:“怎么回事?”

报信的人说:“敌人用浓烟作掩护,把木楼推到城墙下,放下木桥让人冲上城墙。而且木楼比城墙还高,弓弩手居高临下射箭,弟兄们死伤甚重。太尉亲自带人冲杀,被敌人弓弩手射中,危在旦夕。请官家赶紧派兵增援吧,不然就守不住了。”

王则大怒,问:“为何不放火烧木楼?”

“木楼距离城墙还有一丈,抛油瓶必得露出头去。敌人弓弩甚多,抛油瓶的弟兄大多死伤。虽然也点着了几座木楼,奈何木楼数量太多。而且敌人的云梯又靠上来,更多的人已经冲上城墙。”

王则气得一跺脚,立刻下令部下带人跟自己去北城增援。正在他准备下城楼的时候突然听到南面一阵震耳的战鼓声,而且官军发出一阵山呼海啸般的欢呼声。他趴在箭窗上一看,见烟雾中隐约展开了几杆大旗,虽然隔得太远看不清旗上的文字,但是凭着经验他知道那是官军主将的命旗。

此时展开命旗,那就是说主将亲自督阵,准备开始真正的进攻了。看那些命旗的高度和数量,似乎官军的主帅都在那里啊。这是不是说……

这位新晋的皇帝犹豫了。脚下那不知道几条,不知道挖到哪里的地道始终让他觉得不安全。最终他在南城留下一半人,只带了一半的机动力量去增援北城。

北城。

虽然守军扔出的油瓶和火把点燃了一些楼车,但是楼车全部燃烧起来还需要一定的时间,楼车上的弓弩手仍然不断的射击城上的守军。再加上城下飞蝗一样不断射来的箭矢,很多人根本就没有机会把油瓶扔到楼车上。而且天桥放下第一时间从楼车中冲出来的官军用战斧和标枪在城墙上砍出一块落脚点,然后立刻就摆开一个个阵型沿着城墙向两边扩散。接着更多的肉搏步兵从楼车中冒出来冲过天桥跳上城墙加入厮杀。

与此同时,在楼车吸引了守军的大部分注意力的时候,官军的云梯纷纷搭上城头,越来越多的官军蜂拥而上。

在王则还在犹豫的时候,杜猛看到城墙上的兄弟不断减少,官军已经控制了好几段城墙,就明白到了生死攸关的时刻。他在别人的帮助下又套上了一件铠甲,左手抓着一面盾牌,右手举着一把铜锤,对聚集在身边的兄弟们喊道:“兄弟们,不能让官军冲上来,那样大家都得死!这些日子大伙儿吃香喝辣过了些快活日子,也够本了,今日便是舍了这性命也跟我把官军杀下去!”喊完他一马当先就冲向了官军。

后面的人也大喊一声“杀”,立刻跟着他冲向官军。

眼前一个只穿着绸袄的守军给一刀劈死在地上,露出一个举着盾牌的官军,杜猛立刻抡起铜锤砸过去。那官军听到沉重的风声连忙举起盾牌遮挡,可是盾牌也无法抵挡沉重的杠杆武器,咔嚓一声,盾牌就被砸的垂了下去。杜猛借势一摆铜锤,铜锤只是扫过那个官军的头盔,那个官军就斜着飞了出去。

杜猛立刻又挥舞着铜锤冲向前面的官军,铜锤上沾满了鲜血和脑浆。远处一座楼车上的弓弩手发现了他们,不断把箭射过来,杜猛一边扛着盾牌遮挡弓弩,一边依仗身披两层铠甲拼着被刀砍,被枪刺,只是对挡在面前的官军一路猛砸。这样拼命的打法让对上他的官军为之胆寒,连连后退。

以他为矛头,身后的一帮宣毅军老兵终于将一段被官军控制的城墙夺了回来。但是这段城墙前停的楼车上的弓弩手接连的射击也射死了他们好几个人。杜猛大怒,就要跳上天桥冲到楼车上,可是这时从城墙上又涌过来一支官军让他不得不回身应付。

这支官军与刚才那支官军有很大不同,前面是盾牌,后面是长枪手,前进中始终保持着整齐的四路纵队,让杜猛立刻就觉察到了威胁。

当他回身跳下女墙回到城头的时候,已经有几个宣毅军老兵死在这些官军手里。他亲眼看到一个兄弟刚刚隔开一支长枪,就被一支标枪砸在前胸。这么近的距离铠甲也难抵挡点了钢的标枪,标枪直接透胸而过。

另一个老兵大斧砍向官军盾牌手的时候两支长枪从左右两个方向向他刺来,他连忙后退。可是官军的盾牌手如影随形冲了上来,战斧当头劈到,老兵连忙用斧柄抵挡,可两支长枪又刺到了,一支划开了他的脸,另一支刺在他小腹上,虽然未必能完全撕开铠甲,但是却把他顶的后退。这时又是一支长枪刺过来,两支长枪同时用力竟然把老兵挑了起来,扔出了城墙。

杜猛见老兄弟接连惨死,急得血往上撞,怪叫一声举起铜锤就冲过去。对面也是一个盾牌手,抢先一战斧劈过来,杜鹏用铜锤用力一封,官军的战斧就不知道飞到哪里去了。可是没等杜猛把铜锤挥起砸下,沉重的破风声让他连忙藏头缩脖同时用盾牌遮护。咚的一声,一支标枪从盾牌表面滑飞。

杜猛一侧身就要攻击,可是一点寒光在眼前一闪,他连忙用锤磕开刺来的长枪,同时就觉得腿上遭到重击。一支长枪虽然没有完全刺穿铠甲,但是却撕下了几块甲片,让他的腿遭到重击产生了钻心的疼痛。就在他努力站稳的时候,那个失去了战斧的盾牌手猛地抱着盾牌冲过来撞在他的盾牌上把他撞到了城墙边缘。

他把身子缩在盾牌后面伺机攻击,可是一支长枪从侧面插进了他的腋下,虽然也没有刺透重甲,但是这一重击让他差点儿没喘上气来。

另一支长枪竟然插到了他的腿下面,然后在两支长枪和盾牌手的合力下,杜猛一个翻身跌出了城墙。

三四丈高的城墙啊,杜猛在摔下去的时候心想:完了,要死了。

二百三十四 下贝州(三)

“报!飞虎军已经打开城门,夺取瓮城!”

“报!武卫军冲入城内,与贼巷战!”

“报!武卫军接应城西雄武军登城。”

文彦博呵呵笑道:“看来贝州之事今日便有结果了。”

李不弃却说:“只怕贼人还会最后搏一把。还须小心。”

话音还没落地,又有信使飞马跑来:“报!城内贼人用在牛角绑上尖刀,点燃牛尾驱赶牛群冲击武卫军。武卫军以长枪拒之,牛群反冲贼人,使贼人溃散!”

文彦博高兴地喊道:“大事定矣!王总管,命令大队进城,肃清贼人,今晚本官要在城中歇宿。”

王信看向李不弃,李不弃点点头,王信就命人传令全军压上。

贝州城的守军除了几千哗变的士兵,其余的都是从各地跑到贝州的弥勒教徒和贝州城的居民,虽然可能有些勇气但是论战斗技能根本无法和披着重甲,武装到牙齿的正规军相比。贝州能够坚守到现在主要还是靠了高大坚固的城墙,城墙一失,贝州义军就没有什么可凭借的了,面对数万官军的围攻结果可想而知。

很快又有消息传来,王则带人打开南门逃窜。

南门是今天官军兵力最薄弱的地方,但是飞虎军的骑兵全都部署在那里。按照战前的计划,只要有大股起义军突围,飞虎军骑兵就会缠上拖慢他们逃跑的速度,然后等待步兵围上去消灭他们。所以王则从南门突围就是落入网中,李不弃一点儿也不着急,而是吩咐王则把维持秩序的巡逻队派入城中,防止有官军趁乱滥杀无辜、纵火抢劫。

要想更好的开拓海外还需要大宋本土搞得好,能够提供更多的人力物力支持,所以蚊子腿再小也是肉啊。

第二天上午的时候刚当了几天皇帝的王则和他封的一些高官被押到了贝州州衙。李不弃对这些人一点儿兴趣都没有,直接交给文彦博。

王则都称帝了,这样的反贼赵官家肯定不会留,李不弃才不会费力去救他。依李不弃对赵祯和文臣的了解,赵祯会放过那些小鱼小虾以显示自己的仁慈收买人心,但是文臣们会斩草除根,把敢于反抗的人都干掉以免后患,这里面就有可以操作的余地了。大宋要向外开拓什么最难得?人最难得啊?

在文彦博忙着写奏折报功的时候李不弃带着振武军亲自上街指挥各军把弥勒教和哗变士兵押到城外营中,同时收容城中百姓进行甄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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迷迷糊糊地杜猛听到了呻吟声,接着是一声有气无力的惨叫,然后呻吟声戛然而止。

“这是阴间吗?不是说有黄泉路,还有奈何桥吗?怎么看不见?难道成了孤魂野鬼?”杜猛用尽所有的意志抬起沉重的眼皮,一丝光亮刺痛了他的眼睛。

突然,腿上一阵剧痛让所有的感觉似乎都回到了身上,他大叫一声就要坐起来,但是一个尖锐的物体突然撞在他的胸口又把他推倒。

他睁开眼睛,见一个滴血的矛头正摁在他前胸的甲叶上。顺着矛杆往上看,就看到一个满脸络腮胡子的脸正瞪大了眼睛。

“快来!这里还有个活的!看样子还是个当官的,发财了!”络腮胡子喊起来,立刻杜猛眼前又出现了几个军汉的面孔。

“乖乖,这么高的城墙摔下来竟没有摔死,也是个命大的。快把他送到指挥使那里去。”

军汉剥了杜猛的甲胄,拿过绳子把杜猛绑了,杜猛浑身无力头疼欲裂也无法反抗。军汉们又叫过几个百姓穿戴的人把杜猛扛起来送到军官那里。被抬起来时杜猛回头看了看才明白自己为什么没摔死。

原来城墙脚下本有个木头搭起的棚子,他落下来后落在棚子顶上的尸体上又砸塌了棚子才落地的。现在官军正在收尸,就把他从死人堆里扒了出来。

军官就派人把杜猛押送到城外的俘虏营。那里已经看押了几千人,杜猛一到就被打上木枷踢进了一处用木栏围起的地方。在这里他见到了好多认识的人,基本都是被封为文武官员的,一个个都带着木枷两眼迷茫。木栏外面远处还有一个更大的营地,关着好几千人,只是这些人都没有带木枷,只是用栅栏围住,四周有官军不断的巡逻。

“完啦,全完啦。”蹲在他身旁一个全身满是伤口的宣毅军老兵见他四下打量不由叹了口气说:“王则也给抓了,全完了。”

这时候木栏外面一阵骚乱,老兵说:“又是谁给抓了?”

可是这次就看到士兵们都站直了身子,目不斜视起来。不一会儿就看到一个年轻的文官出现在木栏门口,对守门的军官说:“我进去看看。”

那小军官忙说:“官人,里面都是重犯,官人进去只怕不安全。”

文官笑了笑说:“本官也是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他们还伤不了本官。”

杜猛旁边的老兵用胳膊肘捅了捅他:“是李不弃?”

能说从死人堆里爬出来过的文官大概只有李不弃了。这下俘虏们都看向李不弃。

李不弃在木栏里转了一圈然后转身对跟进来的军官说:“跟你上司说,这些人虽然是重犯,但是怎么发落是官家和相公们的事。关在这里的时候,不许饿死、冻死、病死一个。”然后他指着远处的俘虏说:“那边也一样。”

军官为难地说:“可这些贼人好多受了伤,末将不敢保证……”

李不弃立刻说:“本官会派医生过来。”

一个从大名府过来被封为将军的弥勒教徒喊道:“李不弃,你个狗官!不用你刁买人心!”

不用李不弃吩咐,立刻两个士兵就冲过去要揍那个弥勒教,李不弃却挥挥手,很平静地对士兵,又似对所有的俘虏说:“不用费力气,他们除了骂两句其实也干不了什么。张得一那个贪官他们都不敢杀,你还指望他们能干什么?”

张得一是真正的狗官,这帮人竟然只是把张得一关进大牢都没杀他。李不弃也只能叹息这种三心二意的造反失败是顺理成章,实在没有什么可同情的。

说完他就留下一群脸色异常精彩的俘虏和官军士兵回到城里。

文彦博睡了午觉起来神采熠熠,见李不弃回来就拿了自己给皇帝写的奏折个李不弃看:“李军监,匪首王则等人已经验明正身,现在贝州之事就是善后了。这次贼人作乱历时五十日,公然称帝,又有远近弥勒教徒配合,气焰何等嚣张。依老夫看,对贼人毕当严惩才能杀一儆百以儆效尤。故而老夫请求陛下将随王则作乱的乱匪一例处决,你看如何?”

PS:感谢童天雷打赏,今日三更。这几天把前些日子欠的章节补上。

二百三十五 杀与不杀

李不弃不由愣了一下,问道:“是不是杀人太多了?”

文彦博却毫不在意地说:“杀得少了如何震慑乱匪?待大军移防,他们再出来作乱又该当如何?”

原来只知道大宋这帮文官凶狠,没想到这么狠。按照文彦博的主意,至少要杀好几千人,李不弃自认胆大,但是也没有这个胆子。

从过往的传闻来看文彦博就是个拿人命不当回事儿的。当时文彦博刚刚回京,有人说他能干,举了个例子,说他任益州知州时曾在钤辖官舍踢球,听到门外喧嚣,一问是个什长鞭打一兵士,而兵士拒不认错,于是文彦博让他们进来,询问了事情原委,命人把兵士拉出去接受鞭打,但这个兵士还是不认罪,文彦博叫人把他斩了,踢完球后才回家。

通过这个例子,李不弃就知道文彦博不是什么好鸟,因此也就不打算在人情上纠缠了,只说:“下官以为贝州之事闹得这么大,祸首确实张得一。若不是他横征暴敛,克扣军士粮草,便有些乱子也不过是疥癣之疾。要杀,就先要杀张得一。”

文彦博的脸一下子就撂了下来:“我大宋不杀士大夫。”

李不弃问:“难道张得一这样的败类也可以称为士吗?”

“张得一的事自有陛下和相公们裁决。”文彦博又把赵官家抬出来当挡箭牌。

李不弃恭敬地说:“下官对安抚的作法不敢苟同,既然如此,下官也自己具本向陛下陈述己见就是。”

“那好,就这样吧。”文彦博黑着脸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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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祯和相公们接到贝州报捷的文书先是长舒一口气,立刻却又因为安抚使和副使各自上的奏折产生了分歧。

“陛下,臣以为文枢副所言甚是。贝州一乱,河北各地弥勒教闻风而动,天下震动。现在天下人都看着,若是此次轻轻放过,那么必然有心怀侥幸之徒效仿,以后只怕要国无宁日了。”在崇政殿里陈执中慷慨激昂地说着。他这个宰相当然不希望再出这种乱子,否则就是他这个宰相的失职啊。

给事中归班吴育立刻说:“臣以为不可。文枢副只说要杀人以儆效尤,却没有说要杀多少人,李军监却说按文枢副的法子要杀几千人。臣以为杀人太多,有损陛下圣德,不如按李不弃所言,对作乱的贼人详加甄别,罪重的就发配沙门岛,胁从的从轻发落,如此恩威并济才是长治久安的法子。”

陈执中还要再说,赵祯却挥挥手,态度坚决地说:“陈卿不必再说。朕看李不弃历数张得一的罪状触目惊心,看来贝州之事还是事出有因的。朕意已决,便如李不弃的法子,还是只惩首恶,胁从不问。”

陈执中还要争辩,突然觉察到赵祯语气中少有的坚决,不由得愣了一下,硬生生刹住。接着就听赵祯叹了口气:“文卿只说怕心存侥幸之徒效仿那王则,却没有想过王则也是效仿别人的,若是那个榜样不能除去,就算把贝州的人都杀了又能如何?”

陈执中立刻想起李不弃奏章中说在贝州城中发现号召自立为王的揭帖,上面就是用西夏国主李元昊作榜样的。听皇帝的口气,果然对李元昊的怨念很深啊。他不由得在心里又大骂李不弃不识时务——皇帝惦记着打西夏,那他这个当宰相的岂不是又要负责筹措军费,转运粮草,徒然增添了许多烦恼?

李不弃把他推荐的明镐踢了回来就让他心里够窝火了,现在新仇旧恨化作满腔怒火,由不得不给李不弃下个绊子:“臣领旨。只是那么多人若要一一甄别定然不容易,只靠知贝州的高继隆恐怕不能办好。既然李不弃有这个心思,不如让他在贝州多留一段时日,一是甄别乱匪,二是震慑王则余党。待贝州平稳了,再收兵回朝。”

皇帝觉得这个建议很合理,于是就点了头。陈执中正要辞出殿去,皇帝又问:“诸卿看这个张得一该如何处置是好?若是没有他的横征暴敛、贪得无厌,这次可能不会出这么大的事。朕以为这个张得一不可轻饶,非杀不足以正纲纪。”

这次陈执中和吴育异口同声地说:“陛下不可!王则作乱是弥勒教谋划已久,因此臣等以为张得一虽然有罪当罚,但该当何罪还是应该交有司议处,不应因陛下一怒就擅杀士大夫。”

枢密使夏悚见陈执中和吴育都这么说,便也说:“陈相公说得甚是。国朝一贯不杀士大夫,陛下轻开此例会有损陛下圣德。”

大臣们意见一致,赵祯也无可奈何,只得让众人退出,但是他的心里久久不能平静。国朝不擅杀士大夫是不错,可这个张得一惹出这么大的乱子,若是不严加处置岂不是会引起人人效仿?你们宰执大臣口口声声说怕有人效仿王则,怎么就不怕天下官员都效仿张得一呢?

李不弃在奏章里给赵祯算的那笔账让赵祯无比心疼:今年贝州用兵花钱如流水,一州之地打成赤地,河北夏粮欠收也是肯定的了,眼看着好大的亏空。若是再有几个贝州之乱,那这日子还怎么过啊!

此时在赵祯心里,刚刚打了胜仗的李不弃不但是能臣,而且是大大的忠臣。只有李不弃是把所有的事情都摊在他这个皇帝面前给他看,虽然从潜意识里他很烦,但是理智上他还是知道只有李不弃这样的人才能让他知道大宋的家底到底是什么样子。所以一想起李不弃来他心情就好了许多,决定等李不弃回京好好向他询问一下有没有什么法子避免类似贝州这样的事情发生。

似乎找到了问题的解决方法,赵祯决定今天不办公了,回后宫去舒缓一下心情,昨天接到李不弃的奏疏后他一晚上没有睡好觉呢。

文彦博接到让他回京的圣旨之后虽然结果不让他满意,但他还是二话没说就把公事交给李不弃然后带人回京。东京,在皇帝面前,才是他宣扬自己大好才能的地方。现在趁着贝州大胜之机,他再往上走一步也不是不可能。

李不弃和高继隆把文彦博送走后回到官衙李不弃就问高继隆:“高知州,现在贝州残破不堪,百姓逃亡殆尽,接下来不知你要怎么作?”

高继隆说:“自然是招抚百姓,恢复生产,重建贝州了。”

李不弃问:“可有什么具体措施?”

“第一是请朝廷拨粮救灾,第二是招诱人口耕种。只要撑过这一年去,把那些作乱的也发配了,贝州就稳定了。”

李不弃说:“好,既然如此,政事上就全由高知州做主,我主要负责处置那些作乱的人,如何。”

高继隆心中一喜:处置作乱的不管是安抚还是杀掉都是个麻烦,又和地方官考绩关系不大,他乐得有人分担。于是他立刻说:“敢不从命。”

等高继隆回去理事,李不弃就问陶林:“见识过大战了,你也该独当一面了。你想好了去哪个方向了吗?这好几百人,现在都是亡命之徒,用好了足以占下一块大好基业。”

二百三十六 被利用了

陶林转到李不弃对面说:“官人说的几个方向我都琢磨过了。我觉得好男儿当立马横刀,驰骋四方,既然官人说海外战事不多,那我就去辽国苏州、复州,从辽国身上撕下一块肉来。”

李不弃说:“你可想好了,去辽国必然恶战不断,一不小心就可能马革裹尸。”

陶林很坚定地说:“官人说过,大丈夫当效霍去病、冉闵那样轰轰烈烈。再说有官人神机妙算,还怕辽人不成?”

李不弃说:“好吧。既然你决定了,那你过几日就去登州与周青联络。不过以后你就不能再用陶林的名字了。”

陶林说:“是。我已经想好了,以后在辽国就用陶威之名,布我汉家威仪于辽东。”

“好,那你明日就回东京,把家里安顿好,再挑些何用的人手,早日去登州吧。”说完他又从袖袋里拿出几张纸交给陶林:“这是我琢磨出来的火药方子和用法,应该可以破重甲,和辽军对战正可以用上。只是要交给耽罗岛上的工匠试一试,你一定收好了。”

陶林出去,李不弃才把陈全叫进来:“去传令,明日开始甄别乱匪!”

李不弃是有意给沙门岛送人,于是对抓获的俘虏也不细问,凡是在王则的朝廷里有些官职的士兵以及和弥勒教沾边的一律发配沙门岛,宁可错杀一千不可放过一个,还有的是全家发配。

这个年代沙门岛的名号可是很响的,尤其是当兵的都知道发配沙门岛基本就没有回乡的可能,于是俘虏营里骂声一片。不过对那些明显是被裹挟的老百姓,李不弃则概不追究,而且尽量保证吃喝,于是俘虏营中大多数人还是感念李不弃的恩惠。

虽然李不弃办事效率很高,但是架不住人多啊,就算从清源书院来了一批学生帮忙,半个月时间也只审了大约一半人。就在这时候张英娘来了。

李不弃第一个反应就是出了什么大事,连忙让陈全守住书房,让张英娘进来。

张英娘显然是一路快马加鞭跑来的,虽然风尘仆仆也掩不住红扑扑的脸色。

“官人,京城似乎要出大事。”

李不弃给张英娘倒了一杯茶才问:“有什么事?”

“自从官人在贝州得胜的消息传回东京,市井中便开始出现谣言。一开始只是传说官人对文官各种不屑,杨大伯一开始只以为是有武人假托官人之口发泄对文官不满,也没有在意。但是最近却有与皇子有关的谣言扯上官人,又与前面的谣言互相应和,连大伯说此事只怕非同小可,让我亲自来告诉你,让你拿个主意。”

李不弃纳闷儿了。自己和皇子有什么关系?难道说自己把皇帝给绿了?

张英娘喝了几口茶然后说:“就在官人得胜不久,官员之中便出了两个谣言,一个说赵官家有心要立太子;另一个是说是三皇子命格特殊,会克死父母兄弟,若不是官人施法,本不该活下来,因此不应居住宫中。最近又有人说赵官家因为官人救了他儿子的性命,要请官人给他儿子作老师。”

“连大伯说此时盛传官人鄙视文官,只怕不止是针对官人的,而是所图甚大。连大伯让官人早作准备。”

连广智的话里的意思李不弃听明白了。显然连广智嗅到了什么异常的气息才会警告李不弃,而且是让张英娘亲自跑一趟。

顺着连广智的思路想下去,把事情往严重里想,李不弃不明觉厉。

封建时代牵扯到皇子的事情都不是小事,目前这个样子似乎有夺嫡的苗头,而他李不弃可能成为这件事情中一个重要的道具。

真是好算计。

立皇子一般是立长,年龄大的三皇子肯定是首选,这时候宣扬李不弃可能作三皇子的老师,再宣扬李不弃对文人的各种不屑,那么必然会引起文官们的强烈关注。就算皇帝没打算让李不弃教三皇子,出来辟谣,但是李不弃救活了三皇子的大恩可是实实在在存在的,善于防微杜渐的文官们一定会顾忌将来的皇帝会不会受到李不弃的影响。如此在三皇子和四皇子争太子之位的时候,很多中立派就会偏向四皇子。

这时候再炒作三皇子的“命格”,估计很多文官为了阻止李不弃对将来的皇帝拥有不同寻常的影响力也会跟风。只要这阵风刮起来,朝中文官形成一个声音,那么三皇子也就彻底炮灰了。

李不弃不由猜想这一出是谁搞的呢?从收益最大动机最大的方向去推测,自然是四皇子一系。其中张尧佐等外戚的嫌疑最大,但是张尧佐可是连着两次举荐李不弃的。现在回想自己当时的怀疑似乎有了答案。

李不弃才不会相信张尧佐真的无私为国,冒天下之大不韪为国荐才,那不是张尧佐的为人。那么就有很大可能张尧佐当时是为了把自己抬上来,加重太子之争中的砝码。京城官员都知道自己和三皇子的关系,文官们十个有八个对自己恨得牙根痒痒,只要把自己和三皇子联系起来,文官们的选择就显而易见了。而且自己的官越大,功越大,那么文官们就越坚决。

如果是张尧佐这些人搞的鬼真是好算计啊!人家举荐了你两次,你在明面上怀疑人家都会被说是忘恩负义。

李不弃决定好好想想,让张英娘先去洗漱休息,自己还是照常处理公务。

来贝州一个多月不知肉味,也是憋毁了,晚上拉着张英娘一阵疯狂,然后搂着美女在被窝里交代工作也是别有一番情趣。

“看来你家官人这次是让人给利用了。不过既然有人利用你家官人,就说明你官人还有用。这就成。回去跟四郎和连大哥说,让他们静观其变,不要擅动。尤其是和清源书院的人说一声,近期少些‘天罚其实是人祸’的宣传,等过了这个风头再说。”

张英娘偎在李不弃怀里问:“可是大家都担心对你不利呢。”

李不弃笑道:“两个皇子夺位关我鸟事。你官人有得是实力,阴谋在绝对的实力碾压下都是无用。现在的大宋朝廷就是一潭死水,起些波澜也好,你家官人才好搞些动作。”

“凡事都有因果报应。事情可以按照他们的想法开头,但是如何结尾可就不是他们自己说了算的了。现在咱们要作的事就是让那些人尽情表演。”

张英娘现在毫不怀疑自家官人有得是办法,听了李不弃霸气的回应心里立刻放松下来,再加上一路劳顿刚才又疯狂了一回,困意上来很快就睡着了。李不弃在张英娘额头上亲了一下也闭上眼睛,心里却在想:想立四皇子当太子,也不看看他像不像能剩下孩子的样子。

二百三十七 大批买人

得知了京城正在酝酿的乱局可能牵扯到自己,李不弃反而不着急回京了。留张英娘住了两天,才让张英娘回去。结果张英娘还没走,京城就传来紧急消息,说亲从官颜秀等四个弥勒教徒深夜进入禁中作乱被宫中卫士击杀。

这京城还真热闹啊。李不弃才不回去蹚浑水,就慢慢处理贝州的事情了,还有闲心给高知州出谋划策,让高知州以工代赈,把失去家园的百姓集中于一地,组织起来开挖沟渠。

河北诸路为了抵挡辽国铁骑可能的入侵,一向是大量开挖沟渠,甚至是把良田放水淹没制造坑塘,所以开挖沟渠也算是地方官的必修课之一。只是李不弃肯定不会简单的为了挖沟而挖沟,是让清源书院的人作了规划,挖出来的沟既可以作为阻碍骑兵的堑壕,也可以作为农田灌溉排水的水渠。

有事情作着时间就过得飞快,转眼过了闰一月到了二月,京城的形势已经比较明朗了。现在立太子的呼声倒是不大,但是就连四川和广南的官员都上书要求为了国本让三皇子出宫居住,朝野上下几个反对的声音被轻易淹没在一片狂欢之中。

虽然大多数中小官员就是打酱油的,是眼看着三皇子要失势了,生怕错过对四皇子的拥立之功才出来插一脚的,但是这也是一个表态的声音不是?当满朝上下众口一词要求对三皇子采取措施时,那位懦弱的皇帝的压力就可想而知了,其郁闷也是可想而知的。

李不弃估计皇帝还有一件事非常郁闷,那就是王则被押到东京受审的时候供认他自封皇帝是看到李元昊称帝得逞,想跟着李元昊学。以皇帝的见识肯定会相信王则说的,而绝不会想到王则这么说只是为了有人许诺他在死前喝一碗烈酒,死后给他烧纸祭祀。

大概是这两件事上皇帝郁闷却没有什么人能够问计,这不下旨让李不弃回京,这下就该他李不弃上场了。不过皇帝同时来的另一道圣旨却把李不弃恶心的不轻。

在这道圣旨中,皇帝下令把贝州改名叫“恩州”。那意思是说平灭王则叛乱是“有恩于民”。李不弃也真是被皇帝的厚面皮打败了。可是来传旨的中使告诉他,这个主意是文彦博等一干文官出的。好吧,李不弃对文人的无耻再次加深了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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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呸,呸!”闻着咸腥的气味杜猛不由得吐了两口口水。作为一个内陆长大的人,他对这种气味真的不习惯。

自从被判了流配沙门岛,他们第一批三百多人就被军兵押送一路向东,走到登州。虽然军兵们得了命令,一路上并不虐待他们这些囚犯,不少吃不少喝,象杜猛这样的伤员还能够坐在车上接受医生的治疗,但是一想到让人闻风丧胆的沙门岛,所有人都心情沉重到极点,尤其是那几户全家给发配沙门岛的,偷着哭了好几次。

因为他们人太多,登州的大牢都装不下,所以登州那边只好在码头旁划了一快地方看押这些囚犯。从登州的民夫嘴里,杜猛才得知沙门岛并不在海边,而是在海水深处。

等了一天他们被带到登州码头,极目远望只看到茫茫的海水。码头上停了两艘船,见犯人带到从船上跳下来一个武官带着几个兵丁走了过来,一看到这么多的囚犯都发出了一声欢呼。杜猛很奇怪他们看向自己的眼神就如打开贝州府库时兄弟们看到的金银绸缎的眼神一样。

那个武官立刻指挥兵丁把一批人押上船。但是船不大,一次也就装不到一百人,剩下的人只能继续在码头等待。登州的几个民夫打了水来给他们喝,一个老人低声说:“唉,喝点儿吧,再不喝就喝不上了。”

见老人来到自己面前,杜猛连忙悄声问:“老丈,你为何说再不喝就喝不上了?难道沙门岛上如此险恶?”

老人一开始没有接茬,但是杜猛连着问了几句,老人终于说了实话当时一个老人看着他们直摇头:“唉,小老儿活了这么大,还从没有见过从沙门岛出来的犯人呢,你们也不要想了。造孽啊,一下子发配来这么多人,沙门岛食水哪够这么多人用度?唉!”

这下听到的人都变了脸色。老人的意思很明白,就是他们这些人活不了多长时间,这让他们都心里拔凉拔凉的。一开始知道只是发配,不是砍头时候的侥幸心理早就飞到九霄云外去了,立刻有人骂道:“李不弃那厮好生狠毒。冒充好人,却反手把我等置于死地,来世变鬼也不放过他。”

现在也只能骂几句了,都带着重枷呢,周围又有大军看着,就算想反抗也没有能耐,于是最终所有人都给押上船送到了沙门岛上。

上了岛,杜猛的心就彻底跌到深渊里——就连黑暗潮湿散发着霉味儿的牢房都不够,根本塞不下这么多人,更不要说食物和水了。而且当杜猛给塞进一间原本关着囚犯的牢房时,那囚犯突然大哭起来。

好半天那人才止住哭声,一个原是贝州小吏的犯人问原来的囚犯:“这位大哥,你哭什么啊?”

那囚犯呜呜咽咽地说:“都是要死的人,说与你们听也不打紧。这沙门岛上从来只进不出,可是听人说食水却是有定数的。因此只要人多了,他们就会留下些人充门面,把多的人都弄死。你们今日来了这么多人,我等的性命只怕拖不过明日。”

听了老囚犯的几句话,杜猛他们直接心如死灰。

千古艰难唯一死。别看这帮厮杀汉在战场上你死我活不会退缩,但是眼睁睁的让人弄死却是另一回事了。这一夜也不知有几个人能够入眠的,反正杜猛是没有睡着,不光是因为囚室中拥挤,而且因为满脑子都是怎么活下去的问题。虽然理智告诉他想活下去真的很难,但他就是忍不住去想。

早上没有早饭,只有点清水。然后他们就被虎视眈眈的军兵押到了海边。

“难道立刻就要杀人了?也太快了吧?”杜猛心里一阵悲凉。

与囚犯们灰暗的心情不同,今天沙门岛苏寨主和手下的士兵们却欢天喜地。好几百人啊,一人换一匹半的绢,那是好几百匹,发财啦!

在朝阳中,两艘大船停在海塘中,放下小船,大船上的吊车把货物吊装到小船上,然后小船靠上码头。苏寨主哈哈笑着走上码头:“周大官人别来无恙啊。”

周青跳上码头也抱拳说:“苏监押别来无恙。”

价钱是早就谈好的,一手交绢,一手交人。杜猛等人傻呵呵地看着自己这些人被军兵换成了绢,然后把自己赶到小船上再转移上大船。等所有人上船后,已经是过午,两艘大船拔毛起航继续向北行驶,到达一座岛后他们这些人又被小船送到岛上。在这座岛上,一群壮汉抱着膀子饶有趣味地看着他们上岸。在这群汉子中,杜猛突然看到一个认识的人,他悄悄碰了碰另一个老兵:“你看那人不是不在贝州时跟在李不弃身后的那个?”

二百三十八 不当保姆

PS:在此道歉。前几天写到张得一的时候写错了,这家伙是投降了王则,于是后来让皇帝给砍了,所以他不应该被起义军关进大牢。写错之处已改正。

感谢童天雷的打赏,今日三更。

陶林,不,现在应该叫陶威,站在钢牙岛上的一块巨石上面对几百名脸色异常精彩的囚犯开始发表自己的演说。

“文彦博要把所有参与造反的人都杀掉,吓唬以后想造反的人!幸亏有人向赵官家上书,你们才没有被砍头。但是你们以为那些当官的会饶过你们吗?和你们一样造反的人一向是发配到沙门岛的,你们也看了沙门岛是个什么样子!和砍头比起来,只不过是早死晚死,死法不同而已!”

“你们想死吗?如果不想死,就跟着我干!”

杜猛大声问:“你要洒家做什么?”

陶威指着北面的大海:“往北,在一百里外,就是辽国的苏州!那里有大宋需要的大木!有铁矿!砍完了树就有肥沃的土地!那里是个建立基业的好地方。你们既然没法在大宋活下去了,就跟我去辽国建立一片自己的基业!”

“有人跟我敢去辽国吗?如果不敢去,可以举一下手,我把他送回沙门岛去!”

谁也没想到回是这种情况,这个跨度太大,有的人茫然,有的人交头接耳起来。陶林并没有制止人们的吵嚷,只是微笑着等待。杜猛挺起胸膛大声问:“俺们都是厮杀汉,便是去辽国厮杀又有什么打紧,只是这对俺们有什么好处?再说辽人铁骑可不好打,若没有趁手的军器,那就是送死。”

陶威笑道:“好处自然是有的!辽国的土地打下来就是咱们自己的!将来这些土地都可以分给你们!不过这是远期的好处。咱们先说近期的,若是三两年内,你们能打出一块落脚的地方,我可以想办法把你们的家里人接来与你们团聚!”

这话一出,所有人都来了精神。有人就问:“这是真的吗?”

陶威说:“其实接你们的家人来不费什么,可是把你们的家人接来安置在哪里?你们能看到这附近的小岛容纳不了多少人,如果没有一块肥沃的土地,你们的家人就只能和你们一起受苦。”

看到人们的精神都集中起来,陶威挥挥手,两个人把一张画在帛上的大地图展开。陶林指着地图说:“看到这里了吗,这就是辽国苏州的地形!这里尽是林地、沼泽,不利骑兵驰骋!而且三面环海,所以辽国铁骑在此根本没有用武之地!这个地方陆地最窄,只有不到十里地!辽人不善水战,只要能在这里建一道城池,占住这里有何不可?”

这下开始有人点头了。陶威又说:“你们放心,你们是我花钱买来的,我不会让你们去和辽人硬拼!只要你们听我的,只要几年时间,这块地方就是我们的了!”

然后陶威对着杜猛说:“至于军器,你放心。我一定会给你们弄来合手的兵器。”

他身后一个小伙子很有眼色的抄起一架强弩,这帮老兵一眼就看出那正是宋军惯用的制式强弩。这下杜猛更加酌定陶威的来历,心想现在这个样子再差也不过一死,也没有什么好怕的了,听这个陶威的意思其志不在小,跟着拼一把还有可能咸鱼翻身。于是他带头大喊一声:“既然如此,洒家跟你干了!只是陶首领今日所说不可食言!”

陶威从石头上跳下来走到杜猛面前说:“咱自然不会食言,若是不信,可以与你击掌为誓!”

杜猛伸出手来,两人击掌三次。其他人见此情景,便也纷纷表示愿意追随陶林。毕竟谁也不愿去沙门岛等死不是?

杜猛此时屹然是众囚犯的代表,于是问:“陶首领,不知我们什么时候去辽国?”

陶威说:“此事还不急。我与大家还不熟悉,匆忙去辽国,若是有事难免出岔子。再者还有些事情需要做,如此便先在这岛上操练几个月再说。”

杜猛和其他人交换了一下眼色,心里又多少安定了些。不管对方是出于什么目的,肯让这么多人白吃几个月的饭,说明人家确实不是拿这些人不当回事的,那么这个陶首领的承诺还是有些可信性的,于是决定先看看情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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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不弃急皇帝所急,一路上马不停蹄赶回汴梁,故意不洗脸上的土,掸掸衣服就进宫缴旨。皇帝在在例行公事把李不弃褒扬一番,又赐李不弃的老爹一个小官。这都是褒奖功臣的应有之义,相公们也没有反对。

等相公们退下之后,赵祯挥挥手屏退左右,只留下老太监陈琳一个人。然后就问道:“最近京师有些谣言,不弃可听说了?”

李不弃看皇帝脸颊有些虚肿,嘴角也有些上火样子不由心里暗笑,但还是装作傻傻的样子说:“事关国本,臣也听说了一些,但是臣一直事务繁多,没有特意打听。臣认为此事自有陛下处断,也没有特意去了解。”

如果李不弃说完全不知情,那么就显得虚假了。他说听说了,但不了解详情,赵祯不觉有什么不妥,接着说:“现在朝野上下纷纷攘攘皆说剩儿命不好,是克父母、克兄弟的命,本不该生下来。竟然还有人直言剩儿连大宋的江山也会克了去。因此现在异口同声要朕把剩儿送到相国寺当和尚。此事你怎么看?”

皇家的事可不是那么好掺和的,李不弃说:“这是陛下家事,想来陛下已经有决断了。”

赵祯却少有的严厉地说:“剩儿是你救下来的,此事你脱不了干系,你不可推脱。”

李不弃于是郑重地说:“臣怕陛下按照那些人的话把三皇子送去作和尚,几年以后就该有人说陛下何其忍心了。”

说完,李不弃偷眼看皇帝的嘴角抽了一下然后继续说:“陛下当时还没有儿子,这些人说陛下第一个养大了的孩子是克父母兄弟,克江山的,是不是说陛下不该福有江山?若是陛下把三皇子送去作和尚,只怕会有人联想啊。”

赵祯的嘴这下抽得更厉害了。

李不弃接着说:“臣以为那些人就是别有所图的,所以编造谣言不走心呢。”

赵祯有点儿抓狂的样子:“那么不弃的意思是这些都是无稽之谈?”

李不弃尽量装作公允的样子:“臣对这等占卜命理一类的东西没有研究,不敢说,但是以臣见过的情况却多是虚妄。若算一下命就能决定国家存亡,那么夏商周秦汉唐这么多朝代怎么会灭亡呢?”

赵祯又问:“你说的有道理,可是这克父母兄弟之事却是经常听说的,是否真有此事?”

李不弃知道赵祯不是个意志坚定的人,又胆小,现在那么多神棍都忽悠他有克父母的事情存在,又牵扯到他自己的性命,他心里不害怕才怪。现在皇帝现在反复询问自己的意见其实是希望从自己嘴里说出符合他倾向的话,让他得到心里安慰,但是这个话他才不会说呢,他又不是保姆。

虽然皇帝眼巴巴的看着自己,李不弃却依然郑重地说:“臣不知陛下听到什么,但是臣以为那些大都是穿凿附会之事。”

皇帝见从李不弃嘴里听不到想要听到的话,只好说:“嗯,朕知道了。你在外时间也不短了,早回家看看吧。这两天再给三哥儿和四哥儿瞧瞧,四哥儿前几日又生病呢。”

二百三十九 两个皇子

皇帝都说了四皇子前几天又病了,作为一个忠心耿耿的臣子,当然要先去看看皇子的情况了。于是李不弃就自请先去看看两位皇子。

入内都知张惟吉带了李不弃往后宫去,只使了个眼色,跟随的小太监就远远的落在后边。这些太监头子在李不弃那里多有入股,赚了不少钱,因此有什么事情从来都第一时间通风报信。现在张惟吉作出这个姿态,显然是有目的的。

李不弃于是问:“陛下似乎睡眠不好?”

若是一般大臣,问皇帝的身体状况是犯忌讳的,可是李不弃算是皇帝的健康顾问,不受常规限制。张惟吉很自然地回答说:“唉,官家最近心事大呢。钦天监、民间都有人说剩哥儿命不好,大臣跟着起哄。”

说到这里他又压低了些声音:“前几天四哥儿生病的时候,张贵妃急得天天哭。官家又担心,又心疼,却总是决断不下,已经好长时间睡不好了。”

在宫里能混到张惟吉这个位置的都是人精,三言两语就把宫内外和赵祯的倾向说清楚了。李不弃对他点点头,表示自己明白了他的意思。张惟吉便不多说,先把李不弃带到张贵妃那里。

看到四皇子李不弃就不由暗暗摇头——你这个样子,居然还有人非要你当皇帝,也不看看你是不是个命长的。

生在皇家长得和豆芽菜似的,也是没谁了。不够这事儿大部分是怪他妈。首先一个张贵妃就是个体弱的,造成孩子先天就气血不足。但更麻烦的是张贵妃就是给琐碎的人,把孩子捧在手里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这种过度的保护反而造成了孩子的发育不良。

就在李不弃面前,这位贵妃一遍又一遍地问李不弃自己儿子生病是不是让别的孩子克的。估计她已经神经质了,最后李不弃被折磨得实在受不了了,于是问道:“贵妃,臣曾说四皇子这么大了,必须要断奶。不知四皇子可断奶了?臣要求让四皇子多自己跑一跑,多晒太阳,让公众卫士教些拳脚,不知贵妃让下面人照做了没有?”

以前张贵妃都是借口拖延,背地里还是按照自己那一套来,可这次她的回应让李不弃吃了一惊。“李军监,你说孩子吃母乳好,怎么又让四哥儿断奶呢?四哥儿现在这么小,不懂事,自己跑万一摔了怎么办?四哥儿身子弱,在大日头底细晒坏了怎么办?现在人都说四哥儿身子弱是因为别的缘故呢。”

李不弃看到跟随而来的两位太医的脸都抽成了包子,这可就不怪自己了。再给你儿子当保姆白白担埋怨,毁名声啊。于是李不弃躬身说:“原来贵妃已经找到了四皇子体弱的真正原因,那么臣恭喜了。臣经常进大内,总担心坏了规矩,既然如此,臣以后就不必来了。”

张贵妃的脸色一下子变得难看:“我不是这个意思。”

李不弃不再理会张贵妃的脸色,行礼道:“那么臣告辞。”

行完礼再不多话,李不弃转身就走。张惟吉连忙向张贵妃行礼后也跟了出来:“哎呀,李军监,你这是何必呢?”

李不弃说:“都知当知道医生是治不好不尊医嘱的病人的。再一个,我们作臣子的私下里说一句。人都知我每月进宫至少一次探看两位皇子,两位皇子却一个健壮一个孱弱,别人会怎么说?我这作臣子的不得不顾忌啊。”

张惟吉脸色变了数变,最后只得强笑道:“李军监多虑了吧?”

李不弃说:“嘴是两张皮,随便一碰就什么话都有了。但是人言可畏,谣言杀人啊。”

张惟吉连忙改变了话题:“军监还是去看看三皇子吧。”

略略等了等,两位太医也从张贵妃那里出来众人才往苗妃那里走,路上一个太医悄悄报告:“李军监,前几日张贵妃连着几次问起是不是给四皇子喝点儿参汤。”

李不弃吓了一跳,忙说:“此事万万不可,四皇子本身就体弱,最是难补的,用人参更容易出问题。非紧急情况不可给四皇子用人参,若要用也要等成年之后。若要和药,需要在别人身上试过之后才行。你们要顶住,不然出了事情谁也保不了你们。”

两个太医怎么可能不知道轻重?立刻诺诺连声。

到了苗妃那里,李不弃见往常很活泼的三皇子剩儿今天很安静,而且看到他的时候眼神立刻充满了热切。不过这个小孩儿立刻隐藏起了这种热切,还以为别人没有发现。但是相比同龄的孩子这已经算是成熟许多了,当然和晏殊、司马光那样早熟的孩子是没法比。

当李不弃象往常一样为了用一根中空的木棍听剩儿的肺部时,剩儿小大人一样挥挥手:“我要脱衣服,不要这么多人看着,你们都到外边等着。”

张惟吉等人只好退出屋子,屋里只留下苗妃和平日服侍剩儿的几个宫女。这时剩儿才问李不弃:“官人,我真的是扫把星,会克死父母兄弟吗?”

苗妃惊得张大了嘴,立刻就要喝止剩儿。但是李不弃对她作了一个稍安勿躁的手势,然后很平静地说:“这话我是不相信的。若是剩哥儿真能克父母兄弟,那问题就来了。陛下是奉天承运的天子,苍天给陛下一个会克死陛下的孩子说不过去啊。你说是不是?”

“可是为什么好多人都这么说?”

李不弃呵呵笑道:“还有人骂陛下是昏君呢。按他们的说法老天连着惩罚大宋,大宋马上就要亡国了。这不大宋还好好儿的嘛。”

看到这个小屁孩儿虽然不说话但仍然一副苦恼的样子,李不弃又说了一句:“好多事等你长大了就明白了。剩哥儿可开始读书了?”

苗妃说:“刚开蒙,李军监写的《三字经》快读完了呢。”

呵呵。李不弃说:“好,等识了字,读些史书,就知道你遇到不是什么新鲜事儿。”

小屁孩儿抬起头来很真诚地问:“李军监能不能作我的老师?”

呵呵,我倒是想啊,问题是你皇帝老爹同不同意,满朝的大臣同不同意啊。

李不弃出宫之前向皇帝请求把照顾两个皇子的任务全部交给太医。面对李不弃坚决的请求,赵祯只好同意以后两位皇子没有大病李不弃就不再进宫的要求。然后李不弃又理直气壮的请了半个月的假,又往通进银台司扔了一份奏章这才回家。

二百四十 狮子口

周青他们今年第一次下辽东,三条船到达狮子口,也就是后世的旅顺港。为了安全,周青让把三条船停在进入港湾的水道边,这样既可以进港,也可以随时退走,晚上也可以到被称为老虎尾的半岛上去休息。

港湾周围到处都是古树参天,上岸随便砍一些拖回去就卖大价钱,可是周青在确切了解这里的形势前不得不小心,因为去年换木材给了当地人不少麻布、丝绸、瓷器、铁锅和香料,这些东西很可能把辽国官府招来。

在人类掌握航海技术之前,沿海地区总是荒凉之所。辽国的苏州三面靠海而且到处是密林,也是个兔子不拉屎的地方。从去年了解的情况看,这里居住的渤海人部落主要以渔猎为生,也种点儿不成器的作物,穷得叮当响,穿的主要是兽皮。渤海人也只能造点儿小船在海岸附近打点儿小鱼,根本去不了远海。

李不弃说辽国的苏州出现大宋的商品必然很引人注目,是藏不住的。辽国的苏州城就在狮子口百里之外,只要辽人发现了大宋的物品肯定会追查的。

至于打听消息倒是不用费力,在他们的船刚刚驶入海湾时,就有在岸边捕鱼的渤海人把船划了过来。船队里一个机灵小子探出头去,比划着用去年刚学会的当地语言询问当地的情况,好半天才回过头来对周青说:“总管,那汉子好像说去年官府来收税,看到了他们的麻布和丝绸,盘问了来源。但是官府并没有为难他们。”

周青问:“再问一下现在这里可有辽国官府的人?”

又是一阵比划,当地人很肯定的回答说一个官府的人也没有。对此周青有些纳闷儿了。辽国官府得知宋人在这里登陆,怎么会毫无反应呢?

不过在渔船上的渤海人已经着急地表示在冬天他们已经砍了很多树,都堆在海边,可以马上交易。这事儿好理解,但是后面渤海人又是一阵比划,猜了半天才明白是他们的头人正在等着宋人的到来,有事情要商量。他问是否可以和他去见他们的头人。

周青于是让渔人传讯,与渤海人的头领在堆木材的地方见面。于是周青上了小船,由渤海人带领着往海湾里走了几里,就看到在山脚下的海滩上堆满了大树,足有二百棵。可见当地的部落在冬天真的没闲着。

留下周青他们看货,渤海打鱼人划着船赶紧上岸飞跑着去找头人,就一个心思:财神爷来了,别耽误了。

等渤海人的头领来了一比划,周青就皱起了眉头。头人的意思似乎是说官府的人要和大宋来的商人见一见。

说实话,周青这次来已经做好准备开战的准备。如果辽国官府发现了他们的行踪并采取行动的话,周青不介意和辽国官府正面对抗。反正只要能砍了树拖回去就是巨大的利润,足以吸引更多的流民加入入侵辽国的行列,所以在巨大的利益诱惑面前,死几个人真的不是问题。

何况李大官人说了,辽人到了海上就是被虐的货,汉家儿郎在海边就可以像辽人往河北、河东打草谷劫掠一样游击,稳赚不赔。苏州又是偏远地区,辽人要调集大批军队很困难。当辽人多的时候就退到海上,辽人少的时候就上岸伐木,时间一长辽人就无计可施了。所以战争的胜利肯定是属于汉家的。

但是能尽量把暴力冲突推后,先弄到尽量多的钱壮大自己肯定是最好的。所以周青只是稍一思索就同意了在进行交易的同时与辽人官吏见面。

有了去年的经验,渤海人早已经把大树的树杈砍掉,现在谈妥价钱后只是把木头推下海,帮助宋人用棕绳捆成木筏,宋人则从船上搬下布匹、绸缎、铁锅、香料和瓷器,双方各自清点一下交易就完成了,就是这么简单。

这次渤海人也学聪明了,把多余的毛皮还有牛筋、牛角、牛皮、马尾都拿出来交易。什么?要买弓?这东西没有太多现成的,不过只要你们要,我们可以再做,也可以帮你们从其他部落买。

至于辽国不许把这些东西私自卖给宋人的法令,对不起,没听说过。苏州这地方又不靠近宋辽边境,以前也没有宋人出现过,辽国官吏从来没想到要在这个地方执行这个法令。

周青看出有空子可钻,问他们的马能不能卖,得到的回答是当然能。于是先不管以后的事,周青拿出四十匹绢,让渤海人头领麦布库帮自己买三匹马,麦布库欣然答应下来。

当大木都已经捆扎完毕拖在船后的时候,辽国苏州来的官吏就到了。由于周青他们是驻扎在海中的老虎尾上面,因此麦布库派了渔船来叫周青。周青带了十几个武艺高强的水手,个个手戳朴刀、长枪,身背弓箭乘了小船来到麦布库部落的营地。

来到麦布库的木屋前,周青警惕地扫视了一圈木屋周围,只看到四个身背弓刀,却没有披甲的契丹士兵很随意的站在木屋门口。他看了看木屋旁边的二十多匹军马,不由皱了皱眉头,让跟随自己的人留在外面小心戒备然后走进木屋。

在屋正对着门口的火塘后面麦布库恭恭敬敬的陪着一个浑身绫罗绸缎的胖子说话。看麦布库的脸上虽然挂着谄媚的笑容,但是笑容却明显地扭曲着,让人看了就觉得难受。

麦布库见周青进来,立刻要给那个胖子介绍,那胖子却已经抬起头来,满面凶相地用辽国官话问:“宋人,你是哪里来的?”

周青在沧州往来宋辽之间走私的时候学了些辽国官话,不但能听懂,而且会说一些,于是不等胖子身边的人翻译,就回答道:“我从大宋那边海岛上来。”

胖子对周青会说辽国官话很惊讶,问:“你是什么人,为什么会说我们契丹官话?”

周青说:“以前我在常去滦州、润州和迁州贸易,所以学了一些。”

让周青万万没有想到的是胖子脸上的冰霜一下子消融了,甚至变成了阳光灿烂。他微笑着说:“原来是商人啊。很好。我是苏州刺史耶律涅古的主簿,洛罗。既然你经常去滦州、润州等地,那么应该知道规矩吧?”

周青也是眼睛一亮。这家伙是想和自己作买卖啊,这事儿要得。

二百四十一 辽东落脚点

周青完全没想到辽人刺史不但不反对他们这些宋人在苏州活动,而且还邀请他们到苏州城去做买卖。当然是刺史也有条件,第一肯定是要抽税的,第二是大木都要从刺史手里买,第三是要帮刺史往大宋走私些货物,再买些指定的东西回来。

这个叫耶律涅古的刺史真是好打算。辽国的老百姓是类似农奴的存在,他这个刺史基本可以随便使用,用不花钱的农奴伐木卖给大宋商人换来真金白银就是白赚。在这个基础上,他还要抽税,再通过走私贸易获利,要不了几年这个刺史就肥的流油了。

周青觉得这样的商业头脑在契丹人中也是出类拔萃的,便探问这位刺史的来历。洛罗很自豪的说刺史是个大贵族的后裔,原是在辽国南京,也就是幽州做官的,后来不知为了什么事得罪了南院大王才给打发到苏州这么个穷乡僻壤。

在辽国南京作过官,那是见过大世面的人啊,难怪这么有头脑。而且在南京过惯了奢华日子,被发配到苏州这个穷地方肯定很失落,想钱就再正常不过了。于是周青稍稍放下戒心,让随从去船上拿烈酒来,然后与洛罗谈起价钱来,一个漫天要价,一个坐地还钱,在友好的气氛中坦诚的交换了意见。

这不光是钱不钱的事,所以周青其实给了一个很优惠的价格。在烈酒的作用下,双方很快就达成一致。这时候周青却突然皱起眉来:“洛主簿,刚才我突然想起一件事来有些麻烦。”

洛罗又自己给自己倒了一碗酒问:“什么事?”

周青说:“洛主簿应该明白,我这买卖在大宋是见不得光的。小打小闹不怕官府注意到,可若是答应了刺史的要求,这买卖可就大了,需要的船也多了,在大宋便太扎眼,官府肯定会找麻烦。”

洛罗一想确实是这个道理,便问:“那怎么办?”

周青装作想了想说:“大宋的官府都是各管一块儿,只要不总在一个地方待着倒也不虞有什么事。可是这样我就需要在此地有一块儿地方放船,放货。”

洛罗虽然已经喝得两眼通红但还是听明白了周青的意思:“此事容易。这个地方,还有苏州那里有个更大的海湾你随便停靠。”

周青说:“我还要在岸上有个地方建造仓房。”

洛罗很豪迈地拿手一划拉:“你看看哪里好,就在哪里好了。”对洛罗来说,千百亩土地也比不过一支商队带来的利益多,所以他是真不在乎一块土地。就算给你的土地再大,你还能搬到大宋去不成?

周青也不贪,指着把港湾几乎封闭成内湖的西鸡冠山说:“我想现在那里建造些房屋。”

洛罗又灌下一大碗酒,随口说:“好,随你。”

愉快的成交。为了表达自己的敬意,周青请洛罗转交自己向苏州刺史敬献的一百匹绢和十坛烈酒,还又送给洛罗十匹绢和五坛烈酒,并一再承诺下次来时前往苏州拜见耶律涅古。洛罗在这里住了一晚,心满意足的离开了狮子口。

与麦布库送走了洛罗之后,周青连比划带说地问麦布库:“他让我们向官府买木头,那你们怎么办?”

心眼实诚的麦布库眼泪差点儿留下来——真是好人啊,现在还能想着咱。他咳声叹气的表示他们这些部落百姓只怕又要被官府摊派伐木的差事了,什么好处也不会落下。

周青想到李不弃要他一定要把当地的汉民和部族拉拢住,将来一起对抗辽人,于是表示自己绝不会忘了麦布库,会尽量想办法让他的部落过上好日子。

这下麦布库彻底给感动毁了,按照他们渤海人的习俗这样的朋友必须结交。于是他拉着周青就拜了把子。

十天以后,周青回到钢牙岛把狮子口那边的情况告诉陶威,陶威直挠头皮,看着正在操练的那帮囚徒问:“这么说,暂时不和辽人打了?那这些人怎么办?”

周青说:“李大官人说能悄悄的上岸最好。等我们在那里占下一块地方再和辽人打岂不把握更大些?你从这些人中挑选百十个,其余的送到耽罗岛去。我估摸着高丽人不知什么时候就会发觉咱们在耽罗岛上人越来越多,高丽人未必有辽人好说话。”

陶威说:“看来只能如此了。不过哥哥还是尽快写信向官人禀报辽国的事情。”

周青说:“这是自然。待我把这批木材送上岸去,立时就派人往东京送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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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不弃回到家还有一件头疼的事儿呢。晚上的时候赵敏就告诉他前几天折英惠的弟弟送了好多东西来,连原来的丫鬟都送来了。

李不弃把折英惠叫来一问,结果折英惠羞答答地说折家不管她了,随她自己找夫婿。说完就扔下一封信就红着脸跑了。

李不弃打开信一看,原来是现在的折家家主写的,大义就是折家把折英惠扫地出门了,只是看在血脉相连的份上请李不弃看顾折英惠。

特么的这感觉是甩包袱的节奏呢。这事你为什么不找杨家?

“官人啊,英惠妹妹看来是不会离开李家了。”李不弃给赵敏按摩小腿的时候,赵敏看到自家官人紧皱的眉头戏谑地说。

李不弃说:“怎么回事?”

“英惠妹妹给官人迷住了呢,铁了心要跟了官人。不然一个姑娘家怎么会这样厚着脸皮留在咱家?”

“哦?怎么会呢?我从来都当他是个小姑娘,连话其实也没有和她说过多少呢。”李不弃有些小怀疑:“不会是折家……”

赵敏忙说:“官人可不要怀疑英惠妹妹。官人其实真的很不同呢,现在京城女孩儿家都想嫁个官人这样的夫君呢。更别说官人的词比柳三变也不遑多让,那年一首诗就让英惠妹妹对官人死心塌地了。奴家和英惠妹妹谈过,觉得英惠确实是对官人是真心的,才自己从家里跑出来。”

李不弃问:“你不吃醋?”

赵敏说:“奴家知道官人在作大事。这些奴家不懂,但是知道总要多些人帮着官人才好。有些事官人连从小儿玩儿起来的伙伴都不相信,那么比那些叔叔伯伯更可信的就只有枕边人了。再说姑姑总是叹家里人丁单薄,一直想家里多几个孩子。”

李不弃笑着说:“你这样说,就不怕我明天就抬几个进来?”

赵敏很郑重地说:“奴家知道官人是个自重的,别人往咱家塞都塞不进人来,怎么可能随便就抬人进来?这个奴家是放心的。”

哦,你都这么说了,我还能说什么?李不弃又低头给赵敏仔细地按摩起来。

半月一过,李不弃先没在军器监露面,而是先去了淳泽监。在那里他主持了对阵亡将士的悼念仪式,对这次振武军的作战进行了总结。又在淳泽监住了五天才回汴梁办公。

李不弃这身份,既然上班肯定要上朝了。今天不是朔望日大朝,皇帝照例坐文德殿。朝会开始,宰相便说:“有事早奏!”

李不弃立即出班:“臣有事。前几日臣上本请设立警察司,专司警备及稽查不法事,不知陛下可有决断?”

陈执中微微皱皱眉头,沉着脸说:“各地官府自有维护治安,惩治作奸犯科的责任,若有大事自有禁军厢军可以调用。稽查不法事有御史台。老夫以为再设立一个警察司是多此一举。此事难道还用问吗?”

李不弃说:“相公这话下官不能认同。有些话下官不好落在纸上,失了国家和相关人的脸面,因此下官请面见陛下陈情。”

陈执中这些彻底皱了眉:“君子坦荡荡,有什么话不可以当着大家的面说?”

李不弃说:“夫子说为尊者讳,为长者讳。夫子难道就不是君子了?”

陈执中给李不弃噎了一句,只好去文德殿请示了皇帝,很快皇帝就宣李不弃去文德殿,同时宣的还有参知政事的文彦博、丁度,枢密使夏竦、枢密副使庞籍、高若讷。

李不弃在奏章中告诉皇帝说警察司就是皇帝掌控天下,防止颠覆的利器,他就不相信皇帝会不动心。一看皇帝一下子叫了这么多人,李不弃就知道其实皇帝是想要把警察司搞起来的,只是反对的人太多,所以只能想让李不弃来突破一把。

呵呵,又要给皇帝背锅了。不过为了达到自己的目的,这个锅必须得背。

二百四十二 皇帝的痛脚

李不弃到了文德殿行礼之后问皇帝对设立警察司有和决断,赵祯说:“朕看了你的奏章,确实有些道理。只是诸卿皆言警察司职司与已有诸司重叠,再独置一司,实在没有必要。是这样吧,陈卿。”

陈执中说:“正是如此。警察司的职司与地方官府、枢密院、皇城司、御史台皆有重叠,实在不宜再设一个警察司徒耗钱粮。”

赵祯看向李不弃:“不弃,你说可是如此?”

李不弃理解皇帝的意思就是“给我冲,狠狠打他们的脸”。看皇帝甚至还使了个眼色,表示自己会默默地在背后支持他,李不弃心里大骂:靠,这就是领导!

李不弃一边在心里问候赵祯的祖宗一边说:“相公的话,下官不敢苟同。下官可否说几件事,相公听完再作定论如何?”

陈执中于是点点头。李不弃说:“陕西军中盛传韩琦驻泾原,夜中有人携匕首入寝室掀帐子,韩琦起问:“谁,干什么?”那人说:“来杀谏议。”韩琦问:“谁遣来?”那人说:“西夏张相公(张元)命。”韩琦复就枕曰:“取余首去。”刺者不忍,只取韩琦金带而出,韩琦第二天也不问此事。但是很快有守门人把昨天刺客拿走的金带献上,原来是刺客拿着金带四处张扬此事以动摇官军的军心。夏枢密,你应该知道此事吧?”

夏竦脸色阴沉得快滴出水来,但还是点了点头。

他不能把点头。韩琦的事在陕西军中流传,他自然是知道的,皇帝只要一打听就能得知,他不敢在这事儿上隐瞒。何况他自己屁股上还好大一坨屎,生怕惹急了李不弃给他掀出来。

李不弃看向陈执中等人,他们也只得点点头表示自己听说过。这事儿平时是拿来显示文人的胆魄的,所以流传甚广,他们不敢不认,但是没想到李不弃今天拿来论证建立警察的必要性,也是搬石头砸自己脚。

李不弃接着说:“让敌人偶尔钻空子也就罢了,可是屡屡让敌人钻空子就只能让敌人嘲笑了。当初朝廷把认贼作父的张元、吴昊家属羁之随州以牵制二贼。庆历二年,元与昊潜使谍者,只凭一纸矫诏就把人都劫走了,吏民竟无知者。可气的是待他们家属到达边境,两人率骏马轻车迎之,并故意大张鼓乐多时。下官以为这是在嘲笑我大宋官府无能呢。下官听说现在西夏人每次提起此事还嘲笑我大宋,以为我大宋可欺。”

即便赵祯一向好脾气,但是听到此事竟然造成大宋被西夏轻视还是摇头叹息。

李不弃又说:“再说陛下宫中曾放归一批宫人,被元昊使人买去数人以致内外之事皆为元昊所知;还有辽、夏谍者在汴梁大肆收集情报数载而朝廷毫无察觉;弥勒教四处渗透而地方官府不能阻止,这都是前车之鉴。”

“说眼前事。此次贝州之乱,张得一的横征暴敛就算不是原因也算得上引子。他恶迹如此昭彰,御史台为何却无一本参他?只要早三四个月把他治罪罢官,怎么会有贼人的猖獗?再者贝州之乱发生之时,若有一支强军早早开赴贝州周围进行弹压,打散那些往贝州聚集的弥勒教,贝州又何至于打了五十天才能拿下?”

看陈执中要说话,李不弃赶忙继续说下去:“还有一事。臣听从西方云游回来的人说西方也有绸缎,现在仍然购买我大宋的丝绸只是他们的丝没有大宋的好罢了。可原本西方是不产蚕丝的,他们的蚕是从我中原偷去的!”

赵祯现在有李不弃和一帮勋贵们经常在眼前鼓吹,也知道海贸是个赚钱的买卖,而丝绸贸易又是其中的重头戏,听说自家的蚕让人家偷去了,不由自主的抬起头显示出了他的关注。

“多年以前,两个西方僧人以传教为名来我中原,骗取蚕种之后藏在他们手杖的孔洞中带回大秦,自此,大秦之地便也有了蚕丝。万幸的是大秦还没有桑树,所以蚕丝没有我大宋的好,最富有的人还是求购我大宋的丝绸。可是既然我们能够弄来大秦的苹果树,难道大秦的人就不会想法弄走我们的桑树吗?而且我大宋还有好多好东西,比如茶叶在中原之外就没有。还有我大宋的冶铁术刚刚取得重大突破,若是这些技术落到蛮夷手里,他们可以生产更多的刀剑。”

大宋君臣最大的特点就是怂。也许对李不弃前面那些话可以无动于衷,但是一听到蛮夷可能生产更多武器都是一哆嗦。

夏竦说:“既然如此,臣请将此冶铁之术只能官府自营的冶场使用,不得外传。”

李不弃说:“下官以为若不设专司监管此事真的很难呢。比如从大秦那边来的工匠献了两种很好的兵器,下官以为容易被辽、夏仿制了去,那样辽、夏大军再攻城池就方便了许多,所以命令必须严守秘密。谁知去年却有一个两榜进士刚刚在试验场任职就为了满足其炫耀心里,利用职权不但把那两样兵器画了图形,拿给其同年传看。幸亏捕盗司风闻此事,才把那官员拿获。只是风声已经走漏,辽夏是否得知还难以知晓。”

李不弃顺手干掉一个只会唧唧歪歪不干正事的下属,就把赵祯和一帮大臣彻底吓毁了。赵祯立即对李不弃说:“以后要让捕盗司关注泄密之事。”

李不弃说:“这是捕盗司的事,还请陛下给皇城司提举下旨。而且臣再说一句,其实捕盗司的职司不在此,管这事儿有些名不正言不顺。”

李不弃然后接着说:“有些事看似小事,却事关重大。地方官府、枢密院、皇城司、御史台职司各有侧重,事务繁杂,一个是未必能管到这些琐碎小事,再一个未必懂得如何管。所以需要一个职有专司并且专精此事的衙门管这些事。我大宋疆土何其大也,陛下制天下不能人云亦云,需要能得知民间实情,至少要防止再出现张得一这样祸国殃民的官,所以必要有一个能把各地民情反映给陛下的渠道。”

李不弃一再用张得一作反面典型,夏竦偷眼看赵祯眼中的怒火越来越盛。他不禁对李不弃更加重视——这个痛脚抓得准啊!

在刚刚打下贝州的时候,李不弃就上了奏章,以张得一横征暴敛逼反宣毅军为由痛陈张得一该杀,当时夏竦和陈执中等人都以“国朝不杀士大夫”为由回护张得一,要杀张得一的皇帝只好让大理寺审问张得一再定罪。

以文官在“国朝不杀士大夫”这个问题上的坚决一致,夏竦认为张得一最多发配琼崖的,谁知后来事情却来了个大反转。张得一还没送到汴梁,贝州那边就查明张得一投降了王则,而且接受了王则封的官职。

得到了这个消息赵祯的怒火是可想而知的。大宋皇帝可以容忍官员无能,可以容忍官员贪腐,不就是要你们官员一点儿忠心嘛,可现在连一丝忠心也没了,皇帝会怎么想?

宰执重臣都因为前面回护张得一,这脸给打得红果果的,不敢再说话了,于是张得一毫无意外一到京城就给砍头了。不过皇帝心里的伤疤看来还没有平复,夏竦这么善于揣摩皇帝心理的人已经能感到皇帝对文官们的态度发生了微妙的改变。

李不弃选在这个时候不断戳皇帝心里的伤疤,时机选得太好了。熟悉赵祯的夏竦知道,皇帝正有一肚子邪火儿发不出来呢,这个时候肯定谁触霉头谁死,所以他决定认怂了。拿定主意,他又拿眼扫了一下陈执中和文彦博等人。

现在他倒是希望陈执中跟皇帝杠上,说不定皇帝就把陈执中拿下,换他作这相公。

PS:被抢的石头疙瘩问啥时候把火炮搞出来,负责任的说快了,马上耽罗岛那边要开战,立刻用上火枪,下一步火炮就顺理成章出来了。

书友170208144911816说在宋朝不造反没意思,但是以后会逼疯皇帝,夺皇位,这也算是一种造反吧。

二百四十三 皇帝的态度

果然如夏竦所料,李不弃陈述完毕后,不等陈执中开口,皇帝就先问:“诸卿,不弃说的这些事触目惊心,不知你们可有什么更好的办法?”

这倾向性就很明显了。夏竦拿眼前后一扫,见文彦博也缩着脖子低着头,看来也要装鹌鹑。

刚回京的庞籍此时却站出来说:“此乃臣等失职,请陛下降罚。只是臣不相信,设立警察司就能完全杜绝这些事情。若是有未尽之事便多设一有司,那么朝廷钱粮只怕支撑不起。”

这就是语言陷阱了。李不弃立刻回呛回去:“庞副枢这话有失公允。本朝设枢密院也常有禁军、厢军鼓噪之事发生,甚至与西夏连战皆北,难道就要取消枢密院吗?臣请设警察,是因为此事事关国家安全,天下安危。且警察所涉之事极易变生肘腋,根本不可能慢慢处理。再者,涉及隐私之事,几个有司慢慢勾兑出结果,只怕消息早就宣扬得尽人皆知了。”

庞籍也不说话了。赵祯立刻又问道:“诸卿,你们看如何?”

陈执中看看文彦博、丁度、高若讷都没有说话的意思也不敢和皇帝硬怼,只好退而求其次:“让吏人、武夫来监视士大夫有损斯文,士大夫无罪不可监视。”

皇帝看向李不弃,李不弃立刻问:“请问相公,张得一这样的也不该监视吗?”

又是张得一!陈执中的眼睛都快冒火了,但对此他又真的无可奈何。

这时候李不弃又加了一把火:“相公当知君子坦荡荡,无事不可对人言。既然如此,不知相公担心什么?”

陈执中说:“小人无行,只怕其借势欺压士大夫。”

李不弃笑道:“相公难道没有仔细看下官的奏章吗?下官一再强调警察司当如皇城司一般直属陛下指挥。难道相公还不相信陛下吗?”

其实陈执中他们最痛恨的就是这一条。这么大权利的一个衙门直接归皇帝管,那就是极大的扩张了皇权,削弱了士大夫的权利,就这一条就让他们又给李不弃扣上一顶“奸臣”的帽子。

但是心里恨归恨,正好出了张得一投降弥勒教这事儿,谁也不敢再往皇帝伤口上撒盐了。陈执中最后也闭了嘴。

看到几位宰执在自己的威压下选择了闭嘴,赵祯的心情稍微好了一点儿,把声音尽量放平和:“既然如此,诸卿看这警察司是当设不当设?”

到这个份儿上,谁还敢明说不该设警察司啊?陈执中见别人都不说话,他是宰相却躲不过去,只得硬着头皮说:“此事牵扯甚多,还请下旨令朝臣详议。”

有陈执中在前面顶着,夏竦等人便也随口说:“臣以为这是稳妥之策。”

赵祯的眼中明显带出些怒火,冷冷地说:“好,那就让大伙儿都议一议吧。”

李不弃这时候又禀奏道:“若是设立警察司,臣请陛下考虑任命河北路转运使包拯,包希仁为提举。”

赵祯想了想后说:“嗯,不弃真是用心了。朕也觉得包卿贤良方正,定能胜任此职。”

听李不弃推荐包希仁,陈执中暗骂李不弃算盘打得精。

包希仁是文官,又是有名的铁面无私之人。李不弃推荐他提举警察司可以说是众望所归,立时就能让一些吃瓜群众中立。在这件事上骂李不弃有私心都不好骂了。

当然他不清楚李不弃其实还有另一层打算在里头。包拯的贤良方正是没说的,但是相对来说才能就差了一些,这样的人可以欺之以方,在包拯的掩护先把警察司的实权抓到手。而且包拯嫉恶如仇的性格和受的教育,让他在主持警察司之后有很大可能专注惩治奸佞,那么在其他方面就会关注少一些,这样才不会让李不弃搞得那些秘密的事情漏马脚。

散朝之后,丁度叫住李不弃,等到身边没人了才说:“不弃啊。老夫知道你是为了国家着想,可是你这是给了官家一把刀,你难道不怕有一日砍在自己头上?”

其实李不弃当然有这个顾虑,但是与其看着大宋的江山给一帮蛀虫败坏了,还不如让皇帝收拾收拾。毕竟皇帝肯定认为江山是自己家的,会上点儿心不是?再者也是为了表现自己事事为皇帝着想,拉进一下感情。两相为害取其轻啊。

于是李不弃作出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说:“参政也说了我是给了官家一把刀。刀不过是工具,能自己伤人吗?刀砍向谁,还不是看拿刀的人是谁吗?陛下可是参政的学生,难道参政对自己的学生没有信心?”

丁度对自己的学生还是有点儿信心的,脸上不由露出了自豪的神色,但接着他就忧虑地说:“当今官家自然是没有问题。可是始作俑者,其无后乎?你开了这头,将来的官家难道都能象现在的官家这么仁慈吗?”

李不弃很不负责任地呵呵一笑:“这事自然有人操心。现在不就有人在帮官家确定太子人选吗?我大宋朝堂众正盈朝,教育出的下一任官家必然也是仁慈的。这个我是一点儿都不担心啊!”

丁度给气得不知道说什么好,只是用手指点着李不弃的鼻子:“你呀,你啊!”

让诸臣讨论是否该设立警察司的诏纸发下来了,立刻就有一帮不明真相的大小官员慷慨激昂的反对。这是肯定的,谁也不想让自己的那点儿破事被皇帝知道不是。这下反而要求三皇子出宫的事被暂时放到了一边。

在反对设立警察司最积极的人中李不弃看到了司马光的名字,据说他的奏书写得最有文采。当然有文采也可以解释为能用空话连篇迷惑人的心智。

李不弃对司马光印象深,不光是因为他在历史上的名气,还因为现在司马光也算是政坛上升起的新星。一些人为了抵消李不弃在贝州之战中的功劳现在正在宣传司马光。说是司马光在李不弃没到贝州的时候,司马光就写了《上庞枢密论贝州事宜书》,建议“以计破”贼,具体就是威胁利诱并用,进行分化瓦解,只诛“首恶”,余皆不问。所以说李不弃在贝州很多计策都是盗用的司马光的原创。

我勒个去,是可忍孰不可忍,司马光,咱们走着瞧。

朝堂上下争了不到十天,皇帝突然把陈执中给罢相了。朝堂上都是聪明人,一下子就明白了皇帝的决心,立刻大部分反对的声音就消失得无影无踪。但是士大夫在这事儿上失了风头,自然要从别的方面找回来,一时之间“应该把三皇子请出宫”的论调又甚嚣尘上,而且变本加厉,甚至陈执中在出京前给赵祯的奏章中都明确提出这个要求。

连广智为此还专门见了李不弃一次,跟他说文官们现在疯了一样串联,特别是中下级官员相约联名上奏折,有的更激烈,要到宣德门外跪求皇帝答允。

“他们疯了吗?就不怕官家彻底恶了他们?他们到底为了什么?”连广智有些不解。

李不弃想了想说:“他们怕啊!官家现在有心设立警察司,他们不摸底,大概怕将来警察司成立了,他们再这样闹会被查出来,所以他们怕最后三皇子依然当了皇帝会秋后算账。”

连广智点头:“想来是这个道理。我们怎么办?”

李不弃呵呵一笑:“现在重要的是把警察司弄好。其他的事由着他们去闹,他们不闹事,官家怎么有决心设警察司?我们怎么有机会撬动朝堂?”

二百四十四 一箭双雕

皇帝把包拯免去转运使的职务从河北调回来了,却没有明确包拯下一步的职务。而且皇帝还数次把包拯叫到大内,并且赐笔札,让包拯让他写出对设立警察司的设想。

皇帝在支持范仲淹开始庆历改革前就是把范仲淹叫到天章阁赐笔札问计的。这个信号已经很明显,头脑灵光的人都不再纠缠警察司的事情,虽然不会表示赞成也不再表示反对,但是同时对与三皇子的事又掀起了再一次舆论狂潮。四月初七,还出现了三十多个官员在宣德门外跪谏,请皇帝以国家为重,让三皇子出宫的事。这帮人为了荣华富贵也是拼了。

皇帝的压力很大,明知道这里面有鬼,但是明确支持三皇子的人太少,他也没有魄力干掉满朝的文官。而且李不弃认为皇帝未尝没有偏向四皇子的心思,只是他现在只有两个儿子,他可不敢放弃一个皇储的备份,要让他把三儿子送去当和尚他是绝对不敢的。

跪谏的那三十多个官员完全算是妖言惑众,却根本没有受到处置。皇帝的这种犹豫的心态根本就瞒不住人,有人就对准了皇帝这种犹豫下药了。于是四月十三下午,李不弃正在军器监的时候皇帝没头没脑地给李不弃赐实时李不弃就觉得肯定有事。在谢完皇帝的赏赐之后,小太监们去把赏赐的食物放到屋里,来传旨的太监王中正就对李不弃躬身说:“恭喜李军监了。”

李不弃便问:“不知阁长恭喜我什么?”

王中正小声说:“今日早上,文参政向官家建言,李军监允文允武,天文地理无所不知,所以文参政推荐官家让三皇子拜李军监为师呢。”

官场中人话不用说得太明白。王中正特意点出这事儿来就已经说明了问题,只说需要说一句,李不弃心里就有数了。

这特么哪是什么好事儿啊,是想一箭双雕同时作掉三皇子和李不弃。

李不弃看赵祯就是个软骨头,而且现在心眼儿偏向小儿子,所以底线很低,就是不让自己背个“不慈”的骂名而已。现在文彦博这就是给了赵祯一个台阶,把三皇子以“拜师学本事”的名义弄出宫。

谁都明白,大宋的未成年皇子只要出了宫也就和皇位没什么关系了。具体到剩儿,只要他弟弟不是死掉且无后,就再也没有继承皇位的可能。而把李不弃和一个不可能继承皇位的皇子捆绑在一起,那么李不弃就算是给打入另类了,不说下一任赵官家,就算是现任赵官家都要提防李不弃利用手里的皇子作出什么事情来。所以以后李不弃就不可能再有什么实权了。

这小算盘打得真精道啊。不过李不弃只是微微冷笑:“文参政倒是想得周到,只是往往天难遂人愿啊。”

王中正以为李不弃对事情严重性估计不足,脸色有点儿发急:“官人不可与别人说。小的揣摩着官家也有此意呢。”

王中正还是年轻,性子比较直,这样的人还是值得交往的。李不弃于是笑道:“我却不是说得官家。从我本心来说,若是能为大宋教导出一位文武全才的皇子来也是我李不弃的荣耀。只是世事无常啊。”

王中正眨巴眨巴眼,没有弄明白李不弃话中的机锋,但也不好再问,值得拱拱手回去复命了。

晚上回到家,李不弃对跟到书房的张英娘说:“估计过几天赵官家要让他儿子到咱们家来。”

“什么?”张英娘一下子攥紧了拳头:“要来干什么?”

李不弃说:“明面上是让他儿子跟我学本事,其实呢,是害怕他儿子把他克死,而且他想让另一个儿子当皇帝,把这个儿子赶出来,免得有人说闲话。所以呢,你把这孩子宰了,赵官家也不会怎么心疼,还给你家官人弄个罪名。有很多人乐得看你家官人倒霉呢。”

张英娘尽量平复自己的心情后问:“官人是不是有什么想法?”

李不弃在张英娘脸上捏了一把:“知我者,英娘也。那孩子我看了,底子不错,我就给他们培养出个怪胎来,时机一到,就拿韩琦他们祭天!”

张英娘看着李不弃一脸的杀气的样子,郑重地点点头:“奴家就知道官人定然不是甘心受人摆布的。奴家定然帮着官人把此事办成。”

果然过了三天,赵祯召李不弃去崇政殿。一开始赵祯屏退左右,没话找话先问了一番警察司如何运作之类的话,然后话锋一转:“不弃啊,你这些奇思妙想实在是前无古人啊。若是朕能学得几分,想来大宋的国是不至于如此艰难。”

李不弃忙说:“陛下是天子,自有天命,不可妄自菲薄。”

赵祯说:“朕是不可能随你学习了,不如便让剩儿拜你为师,随你左右学学本事。不知你意下如何?”

李不弃装糊涂:“敢不从命?只怕臣才疏学浅,怕不能教好皇子。”

赵祯说:“你若是才疏学浅,只怕这朝廷上下就没人敢称学问深厚了。你写的《钱论》,朕看了才明白为何总有人提铸大钱却总是行不通,一语就能点醒梦中人啊。”

李不弃忙说:“那主要是叫毛知春的秀才弄明白了此事。”

赵祯却立刻又把话题拉回到拜师的事上:“你这学问实在驳杂,若是如以往那样讲课,朕觉得未必好。不如就让剩儿出宫随你学习吧?”

李不弃装作惊讶地抬头看了皇帝一眼,发现皇帝的脸竟然红了。还不错,还知道羞耻啊。但是李不弃不能就这么轻易答应,他只说了一句:“此事不合祖宗规矩,只怕遭人非议。”

皇帝装模作样点点头:“你这顾虑有理,只是祖宗法度也不是全不能改的。朕会与宰执相公们讨论此事。若是他们同意……”

李不弃说:“只要无人非议,自然并无不可。臣会尽心竭力还陛下一个文武全才的皇子。只是若三皇子真的随臣学习,臣也有几个要求。”

“哦,你说。”

“第一,三皇子需至少每月入宫一次向陛下和皇后请安,并定为定例。”

“嗯,这是自然。”赵祯想了想,最后还是答应了。

“第二,既然三皇子要在宫外随臣学习,陛下派人保护皇子则可,但是照顾皇子生活的人不能太多。”

“嗯,好。”这次皇帝倒是回答得痛快。

“第三,三皇子是男孩子。男孩子要成长为男子汉,总要多少受点伤。因此三皇子若是受伤,这……”

赵祯咬咬牙:“朕绝不怪你。朕可以在诏旨中明发此事。”

李不弃说:“好,既然如此,这差事臣接了。”

二百四十五 当老师了

陈执中被罢免之后相位一直虚悬,赵祯就命参知政事文彦博在朝会上征求众人对皇子出宫求学的意见。

皇子出宫求学是大宋建立之后从来没有过的事情,以丁度为首的一些人确实站出来反对,但是更多的人却是积极支持,甚至夸赞官家有太祖的开创精神,于是赵祯就顺水推舟的下旨,给三皇子赐名宗晟,令其出宫向李不弃求学。

在行了拜师礼之后,李不弃就带了剩儿坐了一辆普通的骡车,由几个皇城司护卫保护着出了皇城,后面还跟着两辆车坐着剩儿的几个贴身伺候的宫女和奶娘。

看到剩儿一副蔫蔫的样子,李不弃只能在心里说一声:“孩子,你老师不会让你当炮灰的。”

拉开马车的窗帘他说:“看看外边吧。以后无论你当不当皇帝,都会怀念将来这段日子的。”

剩儿抬起眼睛:“为什么呢?”

李不弃说:“因为你会有好多小朋友一起玩儿,会作许多好玩儿的事,你的父皇都没有机会作这些事呢。”

小孩子的好奇心总是很大,被李不弃这么一诱惑,立刻暂时把被父亲抛弃的痛苦抛在脑后:“老师,那是什么事啊?”

李不弃说:“你可以和小朋友一起作好多有趣的游戏,可以到清源书院去看他们研究很多稀奇古怪的事情,看到很多有趣的人,跟他们学很多本事。等你长大了,还能用你的学问帮你父皇解决很多你父皇头疼的问题。”

“真的吗?我一定好好跟老师学本事,将来帮着父皇做事。”小孩儿瞪着大大的眼睛认真地说。

看来皇家的幼年教育在有几个方面还是很成功的,至少这孩子懂规矩,听话,有上进心,这就省了李不弃很多事儿,下一步就是看怎么先把剩儿培养成个普通孩子。

车子从李家后门直接进了后院,李不弃把剩儿安排在一个独立的跨院,又让张英娘和莺儿负责剩儿的生活。

到了晚间,李不弃走到剩儿的跨院,剩儿连忙从屋里出来恭恭敬敬立在那里:“老师来了?”

一日为师终身为父,李不弃也不客气,点了一下头走进正屋坐下。剩儿便很自觉地站在李不弃侧面准备聆听老师的教诲,这就是皇家的规矩了。

李不弃说:“你读书、游戏总要有伴读的。在我这家里却没处找人去。所以过几天你就随我去义学就读,那里有很多先生,还有学生,你既可以读书也可以了解平民如何生活。但是去义学就读自然不能带这么多人去照顾你,所以给你半月时间,自己要学会洗漱、擦屁股。这些事,义学的学生都会,若是你不会,就会被他们笑话的,他们也未必愿意和你玩儿在一处。”

剩儿连忙点头,目光里多少有些期待,但是也多少有些恐惧。这孩子没有什么于同龄人交往的经验,自然会对未知的前景心里没底。李不弃适时的象当初诱惑女儿上幼儿园一样诱惑剩儿:“但是只要你能让他们认可你,他们都会陪你一起玩儿,你就不会觉得孤单了,多好啊。”

听了这话,剩儿眼中的期待马上就压过了恐惧,用力的点点头,表示自己明白了。

李不弃又说:“不管做什么都要有个好身体。从明天早上开始,天光一亮立即起床,有人教你练武。以后你还要学骑马射箭,陛下信任我,我总要还陛下一个能文能武的孩子。”

然后他又指着莺儿拿来的棉布衣服说:“你在义学穿绫罗不太合适,以后就穿这些衣服吧。在那里你也不好用真名字,便跟人说你叫赵盛好了,只说是我家刚刚认亲的亲戚子侄,可记住了?”

剩儿都一一答应了,李不弃才起身,临走还不忘嘱咐一句:“早些睡吧,不要忘了明日天亮即起。”

李不弃说到做到,第二天天边刚刚有一丝亮光,李不弃就把剩儿拎到了单独院子里的练武场。

这个时候练武场上已经很热闹,折英惠在射箭,张英娘在练双刀。李不弃给剩儿指了一个地方让一位姓林的禁军教头教剩儿先绕着场子跑几圈,作一下舒展运动,然后踢踢腿,再学点儿简单的太祖长拳。

这孩子的身体素质实在是太差了,踢几下腿就摔倒。看来这锻炼还是要慢慢来。

吃完早饭,李不弃留下剩儿在家学习擦屁股和洗漱等生活技能,然后就自顾自去上班了——皇帝今天要下旨设警察司,他还有好多事要作。等回来时,看到剩儿和家里几个人都混得熟了,老爸和老妈还给剩儿弄了一大堆吃的。李不弃正要问问剩儿有什么需要的,突然刮风一样三个男孩儿跑进了院门,后边还跟着一个女孩儿。前面一个肉球一样的胖孩子看到李不弃吓得连忙想站住,结果后面两个孩子一头撞在他身上,三个孩子滚地葫芦一样摔在地上。后边的女孩儿跑得没有他们三个快,倒是站住了。

李不弃回头一看,剩儿往旁边挪了一步,竟然躲在自己身后。呵呵,宫里养出来的孩子,胆子真是没得说。

为首的小胖子爬起身来说:“官人,先生让俺们给新同学带来课本来。”说着他把屁股后面沾满了土的蓝布书包拉到身子前面。

李不弃笑呵呵得拍了拍小胖子的头说:“没摔疼吧?你娘教训你多少次不要跑这么快了?又把裤子摔破了,看你娘不揍你一顿。”

小胖子看着膝盖上裤子摔出来的大窟窿一脸欲哭无泪,另外三个孩子却捂着嘴窃笑起来。

李不弃招招手叫过剩儿给他介绍说:“他们父母都是老师家里的人,他们将来是你的同学。过几天你们就在一起上学了,今天先认识认识吧。”

剩儿很认生,但还是走上前来准备行礼。小胖子他们这些普通人家的小屁孩儿,还没到正经学礼仪的年纪,根本就没有这根弦儿,抢先说:“你是赵盛吧?俺叫牛满。先生让俺给你送课本来。今后咱们就一块儿上学啦。”

这几个孩子来给剩儿送书其实是李不弃安排的。他知道小胖子牛满是个自来熟,你不打断他能喋喋不休讲半天的主儿,这种性格倒是有利于尽快和剩儿拉近关系。小孩儿有十几天时间肯定混熟了,等剩儿到学校去后有牛满他们带一带应该很快就能融入学校。

现在见牛满满嘴漏风地给剩儿介绍几个小伙伴,剩儿并不排斥反而充满了好奇的样子,李不弃就知道这个开端不错,于是代替剩儿做主了:“你们以后就是同学了,今天便作一处耍吧。赵盛不明白的事情你们给仔细给他讲讲。”

小胖子咧着掉了门牙的嘴说:“官人放心吧。”

二百四十六 警察司开张

设立警察司的旨意已经下来了,而且下来的时间很有意思,正是与册封元昊的儿子谅祚为夏国国主的旨意一同发下来的。

包拯被任命为警察司提举,和被任命为警察都监的李不弃在接旨之后立刻被赵祯叫到垂拱殿。赵祯说:“两位卿家,今日朕册封了元昊之子为夏国国主。夏国之地,本为大宋所有。元昊裂土建号,朕不能平灭,每次想来总觉得愧对祖宗。更恼人的是以后有贼人以元昊为榜样,自此天下定然多事。警察司便是朕看护大宋的利器,两位卿家不可疏忽了。”

“此外左右朋邪,中外险诈,州郡暴虐,法令有不便于民者,朕欲闻之。两位卿家皆要留意。”

皇帝还记得元昊就好!李不弃心想:镖局的镖路已经进了陕西,以后我会让你经常想起西夏的事来。他随口说道:“陛下,警察司就是陛下耳目。臣以为这些事情,警察司可以每月作一份简报呈陛下御览。臣听说西夏近期接连犯边,可见其现在也不过是佯装臣服,来日仍是祸患。既然陛下把监督茶马交易也划归警察司,臣会利用茶马交易尽量探明西夏底细。”

赵祯惊问:“西夏接连犯边?朕怎么不知道?”

包拯看了李不弃一眼,却什么也没说。李不弃从容地说:“臣听从陕西送商讯的人说,前几日夏人数万正在围困庆阳。”

“哦?枢密院怎么没有呈报此事?难道军报比商讯还慢不成?”皇帝立刻一头黑线儿。

李不弃说:“臣听说自元昊称臣后屡屡犯约抄边,但边吏避生事,不以闻,因此夏人便以为我大宋害怕西夏。这次谅祚谢祭奠使入延州,便颇偃蹇自大,经略司却是遣引伴送阙不敢有丝毫怠慢,夏使益骄。”

赵祯的目光立刻落在包拯身上,他可是在陕西作过转运使,如果他完全不知缘边官吏的情况那就是失职了。

包拯见赵祯看过来只好据实说:“陛下,臣在陕西任职时确实查知边吏确实有担心生事,对西夏掠边之事不据实奏报的,但是大事却从未敢瞒报。”

赵祯听说缘边官吏连军情都敢瞒报不由得后脊梁发凉,便记得李不弃在奏章中说警察司的主要职责在于防微杜渐,现在一想,更加觉得李不弃这设警察司的建议实在是太及时了。要不然,说不定真像李不弃说的那样,哪天西夏和辽国打来了,自己这个皇帝还不知情呢。

他尽力作出心平气和的样子说:“好,这些事就交给两位卿家了,你们一定要做好朕的耳目。”

然后他看向包拯:“这个……包卿,不弃在做事上有些法子很管用,这警察司如何设置、运作,包卿还要多听听不弃的想法。”

包拯瞥了一眼李不弃,然后对赵祯说:“请陛下放心。臣近日一直在揣摩李都监写的警察司建设方略。臣以为李都监写的这些确实有可观之处,臣却是想不到的。因此在这事上臣还要向李都监学习。”

包拯是个好人啊,有了他这个表态,皇帝和李不弃都放了心。

然后赵祯又对李不弃说:“不弃,警察司下属的骑兵便按你的意思从在京禁军中挑选一批,从陕西诸军、振武军各调一批。振武军今年要多征一些,朕觉得两千人如何?”

李不弃装模作样想了想说:“臣以为两千人有些多了,没有那么多班长。最多只能征一千三百人。”

现在赵祯对李不弃在军事上没有丝毫的怀疑,立刻说:“好吧。那你便与张永和说。”

散朝后,李不弃便随包拯前往捕盗司。按照李不弃的规划,警察司就以捕盗司的班底组建,所以办公地点也就放在原来的捕盗司,捕盗司的实际操作者连广智也就成了现在的警察司三巨头之一。

包拯和李不弃到了警察司,连广智领着官吏们参拜之后便让各人去办事,只留下几个主要的官吏。

包拯便很自然地问李不弃:“李都监,你看咱们眼下先做什么?”

李不弃早已胸有成竹,当仁不让地说:“要办事首先是要有人。这警察之事需要专业的人来做,下官以为眼下第一重要的就是要找人。找合适的人来干活儿。”

包拯点点头:“不错。老夫看你写的方略,确实是需要能做事,懂做事的人来做事,否则就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只是这人如何找呢?”

李不弃说:“下官一直认为三条腿的蛤蟆不好找,两条腿的人却是好找的。候选的官员那么多,各地滞留汴梁的举子那么多,总有几个合适的。若是人不够,便从吏人中选。这些人先考试,通过考试的再进行培训,能通过培训的便试官一段时间,胜任的留,不胜任的从哪儿来,回哪儿去。”

“下面使唤的人,就如原来捕盗司筹建之时,从皇城司调一批,从各地衙门调一批,然后再招募一批。这些人也是试用一阵,能者留,庸者去。几年下来,警察司就能正经做事了。”

包拯问:“却不知培训什么?”

李不弃说:“自然是培训警察专业之事。”

包拯一摆手:“此事老夫不懂,李都监便多操心。待培训之时,老夫也要听一听。其他事就按你说的做吧。这考试出题之事也烦劳你了。”

人敬我一尺,我敬人一丈。李不弃说:“下官先拟出题目,然后再与提举商讨。只是让官员考试还是头一次,如何操作还需提举斟酌。”

包拯说:“此事老夫来想办法。”

李不弃虽然对现代警察的专业不是很了解,但是拥有的知识对宋代的人还是碾压级别的,所以这考试题和培训题目早已经有谱了。挑选跑腿儿的工作人员就交给连广智了,这个他有经验,而且李不弃已经给他提供了不少人员。只有挑选警察司下属的骑兵的工作多少有些棘手。

幸好,现在夏悚等人也不敢给李不弃使绊子,甚至还要全力支持李不弃。因为真要是让李不弃把差事办砸了有愣头青跳出来弹劾,那么李不弃还能不能给皇子当老师就成了问题。若是李不弃不当皇子的老师了,那三皇子留在宫外岂不就又不是名正言顺了?那不是给皇帝,给自己找麻烦吗?而且皇帝一再暗示,警察司的事是他赵祯要办的大事,谁也别添乱,陈执中就是榜样。因此有眼色的人都不会往枪口上撞。

枢密院就下了命令,让李不弃在京城禁军中随便挑人。这就好办了。李不弃在军营门口贴上告示,把要求和将来的训练内容以及待遇之类写清楚,然后等着人上门。上门之后就考试,考试合格的派人去军营外调,确定没有不良记录的才能进行试训,等试训通过才能正式调到警察司来。

虽然李不弃在告示上写明警察骑兵训练会非常艰苦,但是谁都知道李不弃是绝不会克扣军饷的。并且告示里还写明了警察骑兵在训练期间的饮食都是免费供应,这绝对是少见的福利,所以上门报名的人挤破了城北的军营大门。

二百四十七 辽东变化

李不弃现在职务多了,自然就忙了起来,每天早上先到军器监处理事务,然后到警察司办公,忙一天晚上回家还要陪着剩儿玩儿一会儿,给他讲讲故事,教他和牛满他们堆堆积木,编编柳条什么的,然后还要再处理一下地下工作。

幸好李不弃早有准备,去年就就推荐一个新近从四川作县令回来的进士鲁阔担任军器监丞。

这位鲁阔也是个妙人,在四川时对当地的植物动物作了很多研究,写了不少笔记。一任作满,他回京城候选,慕名往清源书院研讨蜀中奇闻异事。其间他还给李不弃写了一封信,建议军器监可以搜集蜀地的山藤制造藤甲以减轻士兵的铠甲重量。

李不弃可是对《七擒孟获》中的火烧藤甲兵耳熟能详,就把鲁阔请来询问,得知蜀地的武库中就储存了不少藤甲,确实是如铁甲一样刀枪不入,更难得的是比起铁甲要轻很多。李不弃又让人去查,发现蜀地制造藤甲的工艺已经很完善,只要有足够的合用山藤,完全可以大规模制造藤甲。

对鲁阔这样一个既有从政经验,又有科学方面的兴趣,还能主动向自己靠拢的人李不弃自然不能放过,就把他要来作军器监丞。事实证明李不弃没有看走眼,鲁阔也是很能干的人,和程钧两人配合还算不错,李不弃又往军器监塞了一些清源书院和原来皇家试验场的人,所以现在军器监的事情李不弃倒是不用操心太多,这段时间只要集中精力搞好警察司的事情就好。

不过这段时间赵祯也不消停,三天两头叫李不弃去问西夏的事情。而且赵祯还召见毛知春,简拔毛知春入三司做官也能看出来皇帝有筹措军费的意思。李不弃觉得这位皇帝经过自己一再恐吓,似乎对西夏有些想法了。

进了五月,赵敏眼看就要生了,李不弃每天上班都只上半天,剩下的时间就在家里照看产妇。接生婆也是早早就请到家里看着,终于在五月初十这天,赵敏生下一个大胖小子,母子平安。

李不弃有儿子了!这个消息立刻传遍京城,不但皇帝皇后都派人送来赏赐,各家以往走得近的勋贵大臣也送了不少礼。只是除了曹国舅、李用和等几家,就没有亲自露面的。

自从剩儿住进李家之后,李家就可以用门可罗雀形容。都是识时务的人啊,都害怕粘上三皇子的边,夺得远远的。就连高遵裕这样李不弃的铁杆都跑得不见了踪影,倒是让李不弃耳根清净了。

不过越是这样,李不弃越是要宣示自己的存在。他信誓旦旦地说:“娘子,等咱们孩儿满月时,为夫要好好办一场满月酒给所有人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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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月的辽东大地已经草木葱茏,在鸭子河,也就是后世的松花江边,一个穿着豹皮的年轻人正在领着一群女真汉子往十几艘女真部落最大的船上装最珍贵的毛皮、东珠、人参。

这将是一次这个部落从没有过的远航,部落中的男女老幼都站在岸边为这些将要出征的勇士祈祷。

一个腰间扎着一条绸带的首领问一个虬髯大汉:“乌古乃,部落的人从来没有去过那么远的地方,还要经过那么多的部落,你真的要让部落里最强壮的勇士到那里去吗?他们不一定能回得来。”

被称为乌古乃的大汉目光阴郁地说:“商队说每年都会有大船到达混同江口,用大批的铁器交换毛皮。商队已经把很多铁箭和别的铁器卖给了江边的部落,将来还会卖给他们更多。很快,那些部落就会用这些武器来抢夺我们的土地和财富。不要忘记我们和加古部的仇恨。跋黑,如果我们的不能得到更多的铁器,我们只有被赶走。”

跋黑说:“辽国皇帝很快又要到这里了,我们可以向辽国皇帝献上最珍贵的毛皮,请求辽国卖给我们铁器。”

乌古乃斜了他一眼:“辽国皇帝每年都要杀女真人,一定会担心女真人反抗,怎么会卖给女真人铁器的。就算卖给我们一些铁器,也是为了让我们和别的部落厮杀。等我们把别的部落杀掉,辽人就该杀我们了。”

穿豹皮的汉子最后检查了一下各船的情况后从船上跳下来,趟着水走上岸,向乌古乃禀报:“乌古乃,都已经准备好了,我们要走了。”

乌古乃张开双臂拥抱了一下年轻人,然后说:“胡失答,你是我们女真最强壮的英雄,现在就看你的了。去年来的商队说,今年这个时候大船还会运来很多铁器。你们去探查一下能走多远,尽量买些铁器回来。有了铁器,我们部落才能打败周边不怀好意的人,在这里生活下去。好兄弟,萨满会保佑你。”

胡失答不善言辞,只是又和乌古乃拥抱了一下,坚定地说:“乌古乃,我一定会把铁器带回来。”

说完他就转身又跳进水里,趟着水上了船,一声号令,船上的女真汉子把船撑离岸边。岸上的男女老幼们一起欢呼起来为他们送行,萨满也敲起了鼓。跋黑脸色却不好看:“一下子走了这么多勇士,如果石显和加古部一起来攻怎么办?”

乌古乃严厉地看了他这个弟弟一眼,一言不发地走回了营地。

历史证明完颜乌古乃的冒险才是正确的选择,这些船只的出航就是女真完颜部快速兴起的开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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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扑”,火光一闪,紧接着“啪”一声,一股浓烟带着火光冲出了铁管。

石峰把铁管竖起来吹了吹烟气,然后问跑去看靶子的人:“打了多远?”

在他面前五十的地方竖着一块木牌。看靶子的人跑过去,立刻欢呼道:“打穿了,打穿了!”

石峰咧开大嘴笑道:“哈哈,好!这要是打在人身上,只要不穿铠甲,不死也得重伤。”然后他又看向罗通说:“俺就说吧,俺一定能打中的。”

罗通撇着嘴说:“放了七下,才打中一次。你就蒙吧。”

石峰却说:“这铳放起来震得手发麻,定然会有歪斜,这不用个东西托住就稳当多了。你那气力还不如俺,若是你来放,小心打到人。接下来还是俺来放吧。”

罗通抱着个装好了火药和铅子的铁铳像是抱了个玩具一样不撒手:“不行。这火药是俺配的,俺连一铳还没放呢。”

“下面是打六十步的靶子,你更打不中。还是俺来。”石峰伸着手死乞白赖要去要罗通的火铳。周围一帮人看到两个首领像是小孩儿争玩具一样怄气,都觉得好笑,却不敢笑出来。

正在这时,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由远而近,大家都扭头看去,就见一个十一二岁的半大孩子骑着一匹当地的矮马跑了过来。马跑到跟前,那孩子都来不及下马就急火火地喊:“不好了,不好了!刚才有人报信说高丽的一个官领着几百军兵上岛了,到星主那里去了,说是要把咱们宋人全都捉了呢!”

二百四十八 埋伏

因为高丽朝廷派人上岛,耽罗岛当地人的最高首领“星主”现在陷入了左右为难之中。他奇怪地问全罗州道派来的那位叫金敏中的将军:“金将军,那些宋人来到此地,并没有什么劣迹,还教岛上的人耕种的方法,让粮食多了许多。为什么要将他们尽数捉拿呢?”

那位金将军回忆了一下刺史说的理由后说:“哦,我高丽臣属契丹。契丹与宋国本为敌对,所以宋人进入高丽之地就是越界,自然要捉拿。”

一旁代表刺史家作生意的胖子商人立刻说:“是啊,是啊。宋人若是进入契丹,契丹人都会把他们捉住的。这些人也应该捉了送给契丹。”

星主一直是土皇帝,又是孤悬海外,对契丹没什么概念,但是从两个人的话来判断,把宋人送给契丹不是什么好事。

他可不想让这些宋人走。耽罗岛原本生产水平落后,因为家家户户穷困到没有私财的地步,甚至能够作到“路不拾遗,夜不闭户”的地步。即便是统治两万多人的“星主”,也只是能不挨饿,一年吃上几顿肉,能通过偶尔经过的高丽商船购买几匹好一点儿的布匹而已。

但是这些宋人来到之后,岛上就有了大船可以到远处打渔,岛上渔获增加了许多;农具和耕作方法改进后,土地出产至少翻了一番;而且宋人的大船经常经过此地,带来了绸缎、布匹,瓷器和香料之类的货物,价格还比高丽商船上的货物便宜,岛上的生活一下子就好了起来。此外每年宋人都会向他敬献不少丝绸、瓷器、香料什么的。对了,宋人中还有医生,现在岛上的人生了病,可以去宋人那里看病,不用象过去听天由命了。若是把宋人都弄走,只怕又要过苦日子啊!

但是他也不敢得罪高丽来的官员。不说别的,耽罗岛一直以来的自保法宝就是“贫穷”而非武力。养不起兵啊,光是“宫殿”外面的那三四百手持弓刀的高丽士兵就不是耽罗岛能够应付得了的。这些人背后还有高丽大军呢,一个连弓箭长矛都没有多少的岛主怎么敢得罪高丽朝廷呢。他只得强调自己的难处:“可是自从宋人来到之后,已经有了通婚。若是把宋人都抓走,那么就拆散了很多夫妻。”

金敏中却根本不考虑此事,哼了一声:“我是奉命行事的。星主有什么话,可以向刺史去说。人我一定要带走,是星主把他们叫来,还是我亲自去捉?”

星主还想再挽回一下,可是还没开口,那个胖子用手指捅了捅那位金将军的腰眼儿,又使了个眼色。金敏中立刻意识到自己的话不妥当。商人说了宋人很有油水,不亲自走一趟怎么把油水弄到手呢?

于是金敏中就把手一摆:“还是我自己带人去吧!”

星主连忙摆手阻止:“不可,不可。我看那些宋人天天操弄兵器,不像是好惹的。就是不让他们在这里居住,也要稳妥一些。”

商人哈哈笑起来:“这个星主你就不知道了。宋人胆子很小,从来就不会打仗。他们每战必败于契丹,后来契丹大军只要一出现,宋人就会送上钱帛。这样的人不必担心。”

在金敏中眼里,星主就是个土财主,只不过就是因为孤悬海外才能作威作福。所以他对这位星主一点儿也不客气,立刻决断地说:“请星主给我们安排好吃食、住处就好。明天再派人带路。明天一早本将军就要带人去捉拿宋人。”

第二天一早高丽人出发,快到中午时,骑在矮马上的金敏中看到几个高丽人赶着两头黄牛正在耕地,连忙问商人:“这牛是宋人的?”

“是啊,是啊。岛上原来根本就没有牛。这牛定然是宋人的了。”

金敏中发起愁来:“可这牛怎么弄上船?”

商人其实也是从心眼儿里垂涎宋人的牛,但是他只能很无奈的承认,他们的船太小,根本就没有放牛的地方。他只好安慰金敏中:“将军,宋人那里有好多轻货呢。”

听到有轻货(质地较轻的货物),金敏中两眼又放出贪婪的光芒,催促士兵快走。

走了大约半个时辰,金敏中突然竖起了耳朵:“什么声音?”

几个军官也听到了,连忙说:“是号角!”

“怎么会有号角?难道是宋人?”金将军狐疑起来。

突然有两个士兵惊叫起来:“看那边!”

众人扭过头去,看到远处从树丛后面转出几匹高头大马来,马上的骑手都挎着弓刀,嘻嘻哈哈向这边张望。那个商人连忙叫道:“是宋人,是宋人!”

金敏中看到对方肆无忌惮的样子心里生气,立刻命令一个军官:“捉住他们!”

立刻一队士兵向那些骑马的人跑过去。骑士们就这么看着跑过来的高丽士兵嬉笑,等高丽人靠近后就慢悠悠的调转马头小跑一段,始终与高丽士兵保持一箭之地的距离往前走。

两条腿自然是跑不过四条腿,高丽人跑得连舌头都吐出来了,也追不上。有的高丽士兵恼了,就开始射箭,但是距离太远,箭矢飞到马前就轻飘飘没了力道,以致于有两个调皮的骑手卖弄地把箭抄在手里发出嘲笑的笑声。这下高丽士兵就更恼怒了,后队也加快了脚步,把跟来看热闹的耽罗土人都落在了后面。

骑在马上的商人给颠得脸都白了,看看天都快黑了,忙劝金敏中:“将军,不要和宋人斗气了,快去宋人的村子吧。”

金敏中也看出这样追下去不是个办法,就问带路的耽罗人:“离宋人的村子还有多远?”

那人喘着粗气答道:“前边就快到了。”

“这样啊!传令继续前进。到宋人村子里过夜!”金敏中下令道。

他话音还没落,突然听到三声轰响,让一帮土包子们都吓了一跳。往前面一看,只见几个骑士身后竖起一杆旗帜,接着从树林后面转出一支队伍挡住去路。在夕阳金灿灿的阳光下,只有刀枪铠甲闪着冷森森的光芒,整支队伍寂然无声。

同时,在高丽人左右两边也各出现一支队伍,同样一声不出默默压过来。

金敏中可是从来没上过战场的,一看对面的架势差点从马上栽下来。那些跑的上气不接下气的高丽士兵也是一阵惊叫,互相推搡着后退。但是退了没有多远,就有人大叫起来,原来他们的来路上跑步过来一支队伍在一箭之地外列队,同时一阵箭矢飞来插在了高丽人脚下。这下高丽人挤成一团,全乱了套。

石峰轻蔑地对个叫郭火的头领说:“这连官军都不如吧?”

那个郭火也是义军老人儿了,经过几次厮杀,自然知道石峰是说的大宋的官军,立刻点点头:“检阅厢军都比他们强。”

于是石峰带着一个耽罗话说得好的骑士跑到两军中间喊道:“问问他们干什么来了?让他们解甲投降!”

二百四十九 腹黑

金敏中虽然是靠裙带关系爬上来的,从来没有上过战场,但是看到四面都是宋人也知道是被包围了。看看四面都是黑压压一片,比自己这边人多出很多,他的心更凉了。

他第一个反应是抓住商人的脖子把他拖下马来,瞪着血红的眼睛问:“宋人怎么会有这么多刀枪?还有铁甲?你不是说都是些普通百姓吗?”

现在商人已经吓得浑身哆嗦快说不出话来了:“不知道,将军,我真不知道啊。上次上岛的时候,没人说他们有铁甲啊。”

商人正掰扯不清,对面两匹马跑近,马上的人喊道:“你们是什么人?来干什么的?立刻缴械投降,不然我们就要动手了!”

金敏中好歹也是和刺史有亲戚,作威作福惯了的人,自觉不能轻易倒了威风,心想背靠高丽朝廷,就是现在宋人占了上风也要让自己三分。于是他鼓起勇气大喊回去:“我是高丽全罗州道金敏中将军!你们宋人无故侵我高丽土地,犯我高丽国法,我奉上命来擒拿你们!你们赶快束手就擒,难道还想聚众对抗高丽大军吗?”

不一会儿,对面喊回来:“你们高丽与耽罗少有来往,耽罗百姓一贫如洗,你们高丽却坐视不管,却说什么耽罗是高丽之地,不害羞!我们宋人在此教人打鱼种田,让耽罗人都能吃饱穿暖,尔等却要擒拿我等,天理不容!现在尔等马上弃械投降!若是说半个‘不’字,就把尔等埋在这耽罗岛上!”

金敏中当然不能随便投降,那样可就颜面扫地了。可是看对方人数众多,而且武器精良,打是打不过。所以他既不敢降也不敢打,正在犹豫,只见马上一人把小旗一摇,后面的大旗立刻挥舞一下,登时有大鼓擂响,接着四面的队伍开始前进,盾牌和重甲在前,一步一顿,一步一声大喝,像是四堵墙一样慢慢向这三百多高丽人挤压过来。

军官们都慌了,连连问:“将军,怎么办?怎么办?”

金敏中眼珠转了半天,突然再次拉过商人问:“宋人真的很胆小?”

“是,是啊。契丹人说宋人都是胆小鬼。去过宋国的人都看到他们的官府连盗贼都怕……”

金敏中一拍脑袋:“混蛋!这些宋人就是强盗啊!”

“那,那怎么办?”

金敏中看看宋人队伍前方身披铁甲举着盾牌和大刀的士兵,再看看自己这边连一片铁甲都没有的士兵,彻底失去了信心。他连忙让士兵大喊:“停下!将军说可以商谈!”

郭火回头看向退回来的石峰,石峰摇头:“先让他们放下武器,然后再谈!只有不到四百高丽人,正好让大伙儿练练兵,免得以后高丽人来得多了,咱们的人不经实战出了纰漏。”

石峰没有下令,四堵人墙就继续缓慢而坚定地向心挤压,随着距离越来越近气氛越来越紧张。一个高丽士兵紧张地不行,尖叫着抬手就射了一箭,箭“梆”的一声就扎在一面盾牌上。这下本来精神就绷紧的高丽士兵下意识地跟着射起箭来,而立刻宋人那边也弓弩齐发,突然之间就箭矢横飞,高丽人这边一片惨叫声。

金敏中刚要喝止自己的士兵,一支弩箭就插进了他胯下矮马的屁股,直没箭尾,矮马嘶鸣一声就把他摔在地上,幸好马不高,金敏中打了个滚就连忙爬起来,慌得大叫:“放下兵器!全放下兵器!”

然后他又大喊:“投降了!投降了!”

他这一喊,很多原本恐惧到极点的高丽人却突然觉得松了口气,都跟着大喊:“投降了!投降了!”

可惜,两边语言不是太通,等宋人停手时,高丽人已经倒下了将近一半。当被锋利的长矛抵住胸膛的时候,金敏中有些后悔为什么不第一时间就选择投降。实在是太危险了,早投降虽然面子难看点儿,可是能避免尿裤子啊。

石峰摇摇头:“没劲儿!”然后他对郭火吩咐道:“救治伤员。没伤的下押起来,多派几个老兄弟安排好岗哨。把当官的押过来,我和秀才审问一番。”

押着俘虏经过两个村子回到镇子上,高丽人的最高长官金敏中就被押到了镇子中央的“聚义堂”。尿了裤子的金敏中被两个刀斧手押上来,稍微一问就全倒了。

按照他的说法,是那个替刺史家做生意的商人发现耽罗岛上的人都不买他家的高价货物了,又听说宋人船只每年往来岛上,便想把岛上宋人全部抓了,先抢一把,然后守株待兔,等宋人船只到达时再发一笔财。

至于说宋人越界什么的,都是屁话。耽罗岛这么个鸟不拉屎的穷地方,就连高丽商船都很少来,又算是藩属,有很大的自制权利,如果没有足够的利益,谁会吃饱了撑的为了几个宋人大动干戈?

金敏中说得是不是真情就不好验证了,因为那位怂恿高丽刺史的商人运气不好,替金敏中挡了两箭流血过多已经咽气了。其他两个高丽军官一问三不知,只是也对刺史忽然想起耽罗这个少人问津的地方感到奇怪。

把俘虏都押下去后石峰问:“秀才,你看下面怎么办?”

罗通皱着眉站起来在屋子中央踱了两圈才抬起头来说:“看来这次真要准备打仗了。高丽人原本不管耽罗,是因为这里穷,都不值得收税。现在让他们得知这里富起来了,高丽朝廷自然会打这里的主意。原本若是这次没死人,高丽朝廷也许会再拖两年动手,但是现在已经见了血,高丽朝廷定然不能容忍,肯定会再派兵来。”

石峰说:“俺只是想吓唬他们投降就得了,谁知高丽人先动了手。”

罗通说:“我不是埋怨你。为什么一再往耽罗运送武器铠甲,急着往这里送人,就是早就料到有这一天。”

石峰笑道:“是啊。咱们来时,大官人就让咱们做好打仗的准备的。既然要打,那就把高丽人的船也扣下。这些俘虏除了受伤的放回去,其余的就先扣在岛上修筑寨墙,挖掘壕沟,你看如何?”

罗通说:“不可。岛上不止有我们,还有耽罗土人。若是我们穷凶极恶,会吓到他们。到时候难免兔死狐悲,以后便偏帮高丽人。大官人一再告诫我们‘以德服人’,所以这一次我们要表现得仁至义尽。我觉得应该把俘虏都放回去,再给高丽朝廷写一封信,说明我等只是借此地生活,对高丽没有威胁,愿意交税以求安居。若是高丽朝廷不答应,再派兵来,那么理可就在我们这一边了。到时候想怎么打,就怎么打。别人也说不出什么来。”

几个首领都笑道:“这就叫先礼后兵了。”“不过是百多人,放回去也没什么。”

罗通说:“好。既然如此大家回去安排。晚上不可出事。明日一早就把俘虏交给星主。”

众人都站起来,罗通说:“石头领,郭头领,王头领留步,还有件事咱们说说。”

屋里只剩下四个人后,罗通又到门口让门外站岗的往远处站一些。石峰问:“什么事鬼鬼祟祟的?”

罗通让三人聚拢过来才说:“有件事今日可以说了。你们可知,在大官人的安排中若是高丽人允许我们留在耽罗最好,若是如今日情况,那么耽罗只是个跳板。”

郭火忙问:“怎么说?”

“耽罗没有良港,只能苟且偏安,若是高丽人一定要来攻就危险了。咱们宋人若想在耽罗世代生活,就要拿到近处一座良港。这良港就在隔海相望的高丽。”

众人都是倒吸一口冷气,大官人这气魄可有些大。郭火就说:“高丽虽是小国,但是几十万人我看还是有的。要从那里打下一块地方只怕不容易。”

罗通说:“这个大官人早有打算。这一阵子弄来的猛火油方子和弩炮、投石机就是作这个用的。不过进取之事先不急,眼下是要先守好耽罗。王头领,守耽罗可是要靠你的水军了,以后进取高丽更是要靠你的水军。”

水军头领王万顺连忙说:“罗首领放心,我们日日操练呢。”

说着话,所有人都有一个共同的心声——大官人真是腹黑啊。嘴里说着“以德服人”,背后却早已经做好入侵高丽的准备了,有这样的幕后老板,还有什么不放心的呢?

二百五十 备战

第二天不等石峰把高丽俘虏押送到星主那里,在半路上就遇到了星主和世子。

原来昨天被放回去的耽罗人已经向他报告了高丽人惨败的经过,可把星主吓坏了。一方面是这下可是把高丽朝廷得罪了,另一方面没想到一向温和的宋人竟然二话不说就把高丽军队给打了,这武力太强大了吧?

任何一个统治者都害怕身边出现一支自己控制不了的强大力量,星主自然也不例外。所以从半夜被叫醒之后他就没能再睡着,就琢磨怎么处理这件事了,到早上也没能琢磨出万全之策来——从来没遇到过这种情况啊。但是他决定还是先看看能不能把那些被俘虏的高丽人保下来再说,在这种情况下决不能朝廷闹翻了。所以他一大早就叫上人往宋人这边跑,这才在半路遇上。当这位星主看到一大群宋人扛着大刀长矛挎着弓箭排着整齐的队形押着垂头丧气的高丽官兵,不自觉地打了个寒战。

石峰见到星主,便上前说明是高丽人先动的手,自己是迫不得已才和高丽人打了起来,现在为了不激化矛盾,他才把高丽人放回去。并且他还说明已经给高丽朝廷写了信,让那个将军带回去。

星主已经明白,两边他都惹不起,也没敢多说话,只领着高丽人回到他的城邑。很快,石峰就得到报告说星主的世子跟着高丽人出海了。

用屁股想想都知道星主是去向高丽朝廷请罪去了,下一步是打是和不好猜测。义军这些人可不是听天由命的人,立即开始作战争准备,发放武器,在村镇周围开挖壕沟建立寨墙,时刻等待高丽人再次来攻。

高丽人离开的第五天下午,从北方回来的船队出现在了耽罗海面。船队在这里装上淡水和粮食蔬菜,留下倭铁、硫磺和从辽东收购的弓箭。石峰为了准备将来可能出现的战争,留下了大量的鲸油准备用来放火。罗秀才则把耽罗的情况以及火药、火铳使用的心得用数字写成密信让船长带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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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大群穿着皮毛,拖着鼻涕的渤海人小孩儿叽叽喳喳地看新奇。两头从渤海人部落借来的犍牛拖着犁铧走过刚刚放过火的土地,黑色闪动着油光的土壤被翻了起来。在新开垦出来的田地上两个从山东来的老农把刚刚翻起的泥土捧起来仔细地查看着,半天才把泥土放下笑得合不拢嘴。

一个已经有些驼背的老农笑嘻嘻地对陶威说:“陶大官人,这土果然肥的流油,只怕几年都不用施肥就能有个好收成呢。这么好的地都荒着,也不种庄稼,在这些野人手里真是糟蹋了。”

陶威笑道:“那些渤海人才不会种地呢。你没看他们连像样的农具都没有?听说他们就是弄点儿种子洒在地上,也不照看,能长点儿就赚了。”

另一个老汉心疼地说:“造孽啊。这么好的地,不好好种,真是造孽啊。”

陶威又笑起来:“若是他们会种地,你们哪里还能有到这里种地的机会啊?”

两个老农连连点头:“这倒是。”

陶威却没有他们这么乐观,提醒他们道:“辽东这里与京东路气候不同,解冻晚,霜冻早。便是夏天晚上也冷,不能按照京东的黄历耕种。所以第一年主要是实验,这块地要分成几块来在不同时候下种,这样就能找出最适宜下种的时机。”

陶威跟了李不弃这么长时间,实验的方法可是学了不少,把两个老农听得心服口服。

一个老农指着陶威身后说:“看,那个头人又来了。”

陶威回头一看,是周青又陪着麦布库从远处走过来,于是便转身迎上去。

过去李不弃时常提醒陶威说落后民族的学习意识非常强,当时陶威还很不以为然,但是和麦布库相处了一段时间他不得不承认李大官人说得确实没错。就这位渤海人酋长看到宋人在这里安营扎寨,几乎天天往这里跑,每次都探头探脑的,就是为了学点儿东西。他看到宋人在鼓捣土地,怎么可能不来看个究竟呢?

看着新翻起来的土壤,麦布库咂咂嘴,捡了一块土凑到眼前:“喔,你们是这样种地啊?”

看到麦布库认真的样子,陶威就想起李不弃一再叮嘱他,到了辽东要用中原的先进文化和技术把那些小部族拉拢到自己的阵营中,这样才能尽快的发展起来。现在他认为麦布库就是他进行这种实验的一个目标。

他的当地话说得很糟糕,所以只能当地话加汉话再加上比划对麦布库说:“他们说土地很肥沃。我们会试着种粮食。如果成功了,将来我们,你们都不用向别人买粮食。”

麦布库现在也会几句汉话,听懂了陶威的意思,惊喜地问:“我们也不用买粮食?”

“是啊。我们可以教你们种粮食。这里有这么多荒地,一定能生产出很多粮食。”

麦布库听懂了,大嘴咧到了耳根,给了陶威一个大大的熊抱:“感谢你,慷慨的人。你们一定是上天赐予我们部落的朋友。我认为我们应该结为兄弟……”

陶威一脸懵圈,看向周青——这是怎么说的,难道这里的人结拜就这么随意?

周青却向他挤挤眼,陶威只好说:“哦,好。能和麦布库头人结为兄弟,是我的荣幸。”

于是三个人再一次结为了异姓兄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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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不弃得知高丽人上耽罗岛的事已经是五月底,这还是密州那边派人快马加鞭把罗秀才的密信送到。

密信是张英娘翻译的。因为牵扯到自己的亲人,张英娘立刻着急起来,派人请了正在上班的李不弃回来,把密信给他看。

见李不弃匆匆把信看过一遍后张英娘急切地问:“官人,罗大哥他们能守住耽罗吗?”

战争这事儿谁敢打包票啊?李不弃只能说:“英娘啊,岛上已经有四千咱们的人了,而且大多是青壮,能凑出一千能战之兵。你家官人也已经极尽所能把他们武装到牙齿。耽罗距离高丽海岸二百里,而且岛上物产不丰,高丽人跨海作战,一次投入几千人就是极限。高丽军队战斗力很差,咱们的人又有许多秘密武器,只要不犯严重错误,耽罗定是能守住的。”

张英娘说:“耽罗的人还是少些。”

李不弃说:“英娘啊。那地方一次去的人太多可是没吃没喝啊。不过你不必着急,到七月信风大起时就有五百多从沙门岛买出来的汉子送往耽罗,从明州和密州再各送一千人过去,其中大多是青壮。只要他们能坚持到这些人上岛,小小的高丽就只能望岛兴叹了。”

虽然李不弃说得非常肯定,但张英娘还是担心:“还有一个月才到七月啊。”

李不弃说:“娘子要对罗头领和石头领有信心。你家官人也要抓紧时间练骑兵了。等高丽在耽罗吃了亏,说不定就会求助辽国,到时辽国十有八九就要再次闹事,说不定就要好好打一仗。嘿嘿,到时候看你官人如何建立功勋。”

二百五十一 黄河改道的利用

早上起来,李不弃因为宿醉头疼欲裂。

昨天给儿子办满月酒,正好赶上李家香水铺子的那座用青砖、石头、水泥造的三层小楼封顶竣工,李不弃于是大摆筵宴。虽然朝中勋贵大臣因为忌讳李家三皇子到的人不多,但越是这样李不弃就越是要办得热闹,整整摆了三十桌酒席。李不弃这个当爹的一桌一桌喝下来,虽然说最后还是自己走回的后院也分不清东西南北了。

好容易眼前的景物不重影了,李不弃就看到赵敏抱着孩子冲他笑,便问:“你笑得那么暧昧作什么?”

就看到给他擦脸的杏儿一脸惊讶,张英娘一脸鄙视,马上感觉是有事情,忙问:“怎么了?”

杏儿忍不住问:“官人不记得昨晚和谁睡得了?”

“和谁睡得?”李不弃不由得一激灵。

好些事情不大对劲儿啊!他还记得当时是在门口看到一个女人以为是张英娘,就顺手拉过来进了书房了。杏儿这些天都在赵敏屋里寸步不离,张英娘昨晚去和郑恩派来的人接头了,看这表情昨天自己拉的人不是他啊?那是谁?

赵敏看着李不弃傻愣愣的样子嗤得一笑:“官人真不记得了?”

“不是英娘?”

“不是我。我今天早上才回来的。”

“那是谁?”

“是英惠。”

“啊?真的?”

“真的。”

“那昨晚……”李不弃看看身上衣服。

“昨晚官人倒是没作什么,倒头就睡了呢。不过英惠让你搂了一晚。这事儿传出去,英惠可就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官人必须要给英惠一个交代啊。”

“啊……”李不弃觉得更头疼了。

赵敏看看窗外说:“官人,赶紧起床吧。早上刚得了消息,明大官人故去了,赶紧去明家走一遭吧。好歹是同僚一场,不管他活着的时候待官人如何,既然已经故去,官人不去祭拜没得让人说闲话。”

哦,明镐死了啊!李不弃不由苦笑:这下自己的恶名肯定更加昭彰了。

明镐大概在贝州时着急上火,回京时又窝着火,回京不久就痈疽发背,卧病不起。这下马上有人联系到李不弃以前的事迹,说李不弃克上官的本事越来越厉害了。现在明镐直接过去了,李不弃这个“上官灾星”的帽子是戴定了,估计以后绝对是人见人怕。

昨天李不弃就料定今天无法上朝和办公,已经请了假,所以胡乱吃了些早饭,换了素服就往明镐府上吊唁。在明镐府上遇到了文彦博,两人刚刚出来,就看到一匹快马沿着大街小跑过来。文彦博的随从连忙把人拦住,那人说了几句就跳下马跑过来向文彦博禀报:“文参政,陛下请你火速进宫,出大事了。”

文彦博忙问:“什么大事?”

“昨日河决澶州商胡口,无法封堵,大水淹没下游州县。”

“嘶!”文彦博和李不弃都是倒吸一口冷气。

自古以来黄河决口可不是闹着玩的,李不弃只记得在北宋事情黄河曾经改道,难道就是这一次么?他不敢确定,不过这倒是个机会,可以办些大事。

文彦博对李不弃说:“如此,老夫就马上进宫了。”

李不弃忙说:“大灾之后常有大乱,下官也立刻去警察司待命。虽然警察司只是草创,但还是希望能帮上忙。”

文彦博对于李不弃这个态度还是很赞赏,连连说了几个“好”,然后就上马直奔大内。

李不弃到了警察司,很快河北的消息就一个接一个传来。从地方官府的文书来看黄河自澶州决口之后大水就向北直奔大名府,然后向东北直冲下去,下游大片地区成为泽国,这次事儿可是大了。不过现在李不弃只有军器监和警察司的职务,暂时都和救灾无关。李不弃也只能向刚刚通过考试,正在培训中的官员们下达命令,让他们随时待命准备参加救灾,并且告诉他们这将是他们考核的重要内容。对此包拯也非常支持。但是现在朝堂上正在一片争论,没有命令下来,就只能等待了。

晚上回到家里,李不弃先把张英娘叫到书房:“这次黄河决口不同以往,只怕是要改道了。这是大宋立国之后首次,这么好的机会咱们必定要利用一下。你立刻让四郎哥哥造两条谣言。一条就说黄河决口是因为朝廷重臣不容剩哥儿,逼官家把他赶出宫,动摇了国本,所以天怒人怨,降罚于大宋。”

“第二,就说是太祖立国之时,只有崇文,未尝抑武,然数十年来朝廷崇文抑武,造成阴盛阳衰,致阴阳不调,故而才有黄河改道,这是提醒官家改弦更张。”

张英娘问:“官人不是说要好好教导剩儿,让他按照你的法子重塑大宋吗?若是官家信了这谣言,把他接回宫去该怎么办?”

李不弃呵呵笑起来:“你还是太天真了。那么多人都上书才把剩儿赶出宫来,他们难道不怕剩儿将来作了皇帝秋后算账?这些人拼了命也定然要阻止剩儿回宫的。他们既然有能力把剩儿弄出宫,就有能力阻止剩儿回宫。你放心吧,我只是再给他们拉一拉仇恨,和为剩儿以后争夺帝位做一下舆论准备。”

张英娘看着李不弃自信满满,便问:“那么这事儿要往大里闹?”

“是啊,闹得越大越好。我还真好奇那些人会用什么法子。”

“官人,要不要拿出些钱来救灾?”

“为什么?”

“这下不知道有多少百姓流离失所,卖儿卖女的不知凡几。官人有得是钱,拿出些来救灾也是积德的事。”

李不弃无奈地摇摇头:“这个时候是赵官家收买人心的专场表演。象你家官人这样的地位,现在去抢赵官家的风头,那是嫌死得慢啊。”

“那么官人就不管了?”

“这个可以管。但是不能主动。如果有人,比如说清源书院的人情真意切地要求你家官人出点儿血,你家官人一定会从善如流的。那样你家官人只是不得以出了点儿钱买个名声,赵官家的风头却是别人抢的,帐不能算到你家官人头上。”

“唉,还有这么多弯弯绕啊。”

“可不是嘛。伴君如伴虎啊。尤其是赵官家这种小心眼。”

“哦,对了。剩儿似乎在学堂不开心呢。”

“嗯?怎么回事?”

“牛满说剩儿什么都不会,所以好多学生笑话他。”

“喔。这事儿正常。剩儿不会的东西确实太多。一会儿我去和他聊一聊。”

PS:感谢**岂是池中物的指点。还有被抢的石头疙瘩指出望远镜的错误,再次真诚道歉,写顺手了。但是碰壁认为在大宋象作工艺品一样磨出个镜片来还是可能的,在博物馆看到古代的水晶工艺品实在是太精细了,一些能工巧匠的本事不是可以用常理推测的。至于倭铁,那就是故弄玄虚的。和日本做买卖总要有买有卖,可是实在没什么可买啊。日本那个鸟不拉屎的地方。

二百五十二 震动

从书房里出来,李不弃溜达到赵宗晟住的院子。还没进门就听见啪啪直响,还有一帮孩子着急的吆喝声。

进门一看,原来是两个孩子摇着大绳,剩儿满头大汗地在跳呢。小胖子牛满在一边脸涨得通红,扯着嗓子指点,可是剩儿的动作不协调啊,跳上一两个就会给绳子绊住。

李不弃也没有惊动他们,就站在门口一棵海棠后面看了一会儿。直到剩儿越跳越糟糕,还摔倒了,他才走出来说:“好了,休息一会儿吧。”

几个孩子见了李不弃,连忙停了动作行礼。牛满等几个孩子就回家吃饭了。李不弃拉着剩儿进屋,让他奶娘给他换下汗湿的衣衫,然后才问:“听说你在学堂不开心?是怎么回事啊?”

剩儿垂手站着,臭着脸说:“剩儿没用,学堂里玩儿的游戏剩儿都不会。他们都说剩儿笨,不愿意和剩儿玩儿呢。”

李不弃却笑起来:“你可知道,你的表现比我设想的要好多了呢。”

剩儿疑惑地看着李不弃。李不弃说:“我本以为你要很长时间才能和同学一块儿玩游戏的。没想到你才到学堂去这么几天就和他们玩儿到一起了。你在出宫以前从来没有玩儿过这些游戏吧?”

“是。”

“就是啊。过去你对这些一无所知,现在却能勇于尝试,说明你很勇敢。”

还是小孩子啊,受到夸奖脸色就不一样了。李不弃接着夸奖:“学里的先生也夸你学东西快,一学就会,比别人都学得快呢。至于这游戏的事么,是你太心急了。你知道你学走路用了多长时间吗?走路是人人都会的,但是小孩子要用一两年时间才能走好路。你只要慢慢学,一定会学会这些的。”

剩儿不甘心:“可是别人都已经会了呢。就我不会。”

李不弃说:“这是因为他们学习游戏的时间你用来学礼仪了,这就是所谓术业有专攻。若是比赛礼仪,相信没有一个能比过你的。你很聪明,只要用心去学作这些游戏,一定能玩儿好的。”

“可是我觉得自己总学不会。刚才就是越跳越跳不好。”

“为师刚才就说了,是你太心急了。并不是你跳得越来越差,而是你已经累了,跳不动了。等你休息一晚上肯定能跳得比今天好。我让牛满他们每天陪你练习一会儿,你很快就不比别人差了。”

剩儿的脸色好看多了,立刻说:“不用老师给他们说。他们肯定会来的。”

“哦?为什么?”

“因为我这里有好多糕饼,还有糖……”

呵呵,不得不说,小孩子也是有智慧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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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宋官家每逢大灾总要到灾区募兵,把强壮的人都弄走,以防灾民闹事。这次也不例外,参知政事庞籍等人被皇帝叫到垂拱殿安排救灾同时招兵的事宜。

从大内出来,庞籍路过通进银台司,就看到好大一群文官围在那里。气氛很是不对!以往台谏官员拽的都跟二五八万似的,今天好像在跟通进银台司的人套交情啊。什么时候改了章程了?

拿眼一扫,他看到个熟人站在远处,他就走过去。那人看到庞籍连忙迎上来行礼:“参政好。”

“君实啊。他们在作什么?”

“啊,参政是刚从大内出来吧。想来还不知道,刚刚有两个秀才要敲登闻鼓呢。虽然给登闻鼓院的御史拦住了,但是他们的要求大家却都听到了。”

“敲登闻鼓?他们有什么要求?”

“他们说陛下把三皇子送出宫外是不喜三皇子,意欲废长立幼,动摇了国本。黄河改道就是上天降下的警示。”

庞籍心里咯噔一下子,不由得说道:“荒唐!”

但是怎么荒唐却是不可说了。以前大宋有个什么水旱地震之类的灾害,自己这些文官们就算不写专门的折子骂皇帝缺德,也要在讲别的事的时候顺带提醒皇帝修德。按照天人感应理论来说,黄河改道肯定不是为了小事,说是关系国本绝对说得过去。大家都明白三皇子是为了什么出宫,现在有人要求皇帝改正错误没什么不对啊。

可是只要有可能,庞籍就不会允许三皇子回来。虽然他当时没推动赶三皇子出宫的事情,但是他也没有反对啊。默认就是支持。人心难测啊,他不敢保证将来三皇子当皇帝之后不把他划入敌对势力中。

不过庞籍自信比起某些人来还算从容,他相信刚刚作了宰相的文彦博得知这件事后肯定会寝食不安,那可是赶三皇子出宫的主要推手啊。因此他转眼之间已经打定主意,在文彦博等人阻止三皇子回宫的时候敲敲边鼓就好。所以他马上回复了从容,问司马光:“那边是怎么回事?”

“禀参政。是有人突然觉得自己的奏折需要再润色一下,都想拿回来再斟酌的。”

话说得委婉,但是庞籍马上明白,肯定是趁着黄河改道准备骂皇帝赚名声又站在皇子一边或者没有旗帜鲜明站在三皇子一边的人。

如果大家默契,都不提三皇子的事,那么自然可以继续骂骂皇帝刷一下存在感。但是既然有人旗帜鲜明地把三皇子和黄河改道联系在一起,就没法这么玩儿了。这些人写东西喜欢云山雾罩,指摘皇帝得失都不写具体事情而采取影射手法,皇帝心思一歪,可就绝对想到三皇子的事情上去了。那不是搬石头砸自己脚嘛。

“对了,君实。你是要递奏本么?”庞籍想起司马光这么端方严重的人物出现在通进银台司门口肯定不是为了看热闹的。

司马光说:“啊,是。此事不急,等他们忙完了再递不迟。”

“哦,好吧。那老夫先走一步了。”

“恭送参政。”司马光略略一躬。待庞籍走远,他捏了捏袖袋里的那本奏疏却转身走掉了。他那本奏章虽然是关于救灾方略的,但是其中也专门写了一句让皇帝反思有什么失德之事的话,这个时候还是不要惹麻烦了。

二百五十三 盯上日本

真是有钱能使鬼推磨啊。杨四郎让人找了两个铁定靠进士没什么希望的秀才,一共只给了一百贯钱,俩秀才就敢去敲登闻鼓啊。

这效果确实是杠杠的。杨四郎手下的人稍稍一推波助澜,本来已经没人关注的三皇子出宫事件又被热炒起来,百姓之间尽是议论此事的。官家不敢骂,那就骂大臣呗,甚至有说皇权旁落的。李不弃就不信这些议论传不到赵祯耳朵里。

周青和远洋船队的货物从山东一起回来了。幸好发大水时他们已经接近澶州,所以才没什么损失。

周青与李不弃两人一见面就互相恭贺喜得贵子。周青就说有了后人可以放心出海打拼了。李不弃就问:“你家婆娘能跟着你去海外吗?”

周青很是不满:“那婆娘现在给养刁了,只知道享福,就是让他离开东京去青州都不乐意的。不过这也没什么,大不了俺在海外再养个女人就是。官人大概不知道,常跑北海的几个人,在北海那边都有女人了呢。”

对此李不弃只是笑笑。那边天高皇帝远,不好过多干涉啊。

周青于是汇报起了辽东那边的情况。这次他去辽东,直接进了辽国苏州,辽人果然很欢迎他的到来。委托渤海部落买马的事也很顺利,已经买了二十多匹好马,其中十多匹已经运回山东,用于联络骑乘。现在辽国官府征发百姓伐木卖给周青,伐木钱到不了渤海人手里,他们只能从买马这事上得些好处,因此对买马的事比周青还上心。

顺便他把远洋船队的情况也一并报告了。这次在接近混同江入海口时遭了风浪,一艘船只受损沉没。但是这次光是海豹和海狗皮就带回来二百多张,仅此一项就弥补了船只的损失。

这次带回的货物除了以往的种类外,又增加了两项,一个是海狗油,一个是海带,都是稀罕的东西。

日本的情况也查明不少。从各个地方的出产和传说来看,很多山底下有金银矿,可是日本人连饭都吃不上,人口又少,别说打仗了,连矿产也根本没有劳力开采。

这个年代要想开矿周围一定要有粮食供应地,这个问题李不弃一时还解决不了,只能眼看着金山银山干咽口水。

这次等信风一起,周青就要远航,常驻北海岛了,所以他又问李不弃有什么要嘱咐的。李不弃说:“以后倭铁就不要买了。我们已经有了更好的钢铁。”

说着他从墙上取下一把刀,抽刀出鞘,刀身上花纹隐现,寒气森森。周青是识货的,立刻叫道:“好刀!”

李不弃说:“淳泽监的试验场发明了新的炼钢方法,以后再打兵器就不用那么多人工了。只要把铁放在炉子里炼成钢水,再往里面加些东西就好。就连捶打,都可以用水力了。将来这样的好兵器要多少有多少。”

现在皇家试验场经过一年多的研究,从原始“炒钢法”发展出来的新式炒钢法已经达到了实用。工匠们虽然只能凭经验控制钢的含碳量,每一炉钢水碳含量主要看人品。从叙利亚请来的工匠已经在淳泽监打制出了类似大马士革钢的兵器,所以使用高碳钢也不是问题。所以从高碳钢到超高碳钢都能制造兵器,只不过需要看每一炉钢的成色下菜碟罢了。

新式炒钢法再配合逐渐成熟的水锤锻打,大宋的兵器制造已经独步全球了。现在唯一的问题就是大宋官家肯定不会同意把兵器制造放在汴梁城外。北方的河流冬天会结冰,水锤使用受到限制啊。这事儿还有得让李不弃头疼。

周青是军人出身,对武器爱到了骨子里,立刻说:“那我要多带些这样的好兵器。”

李不弃连忙提醒他:“现在看来你们开疆拓土的法子主要不是打仗,而是让那里的人看到跟着你们能过上更好的生活,自然地承认你们作他们的头领。”

周青有些糊涂:“那么耽罗岛是怎么回事?”

李不弃说:“那是因为对马海峡太重要。无论是高丽人掌握还是日本人掌握我都不放心。耽罗岛就是打入海峡的一个楔子,一旦有事我们可以保持存在。所以别处的事情和耽罗没有可比性。”

“哦,明白了。”

“这次安排一条船晚些出发。河北遭了水灾,很多人活不下去了,我要趁机搜罗些读书人送到耽罗去。”

“啊?为什么?耽罗岛上哪有多余的粮食养读书人啊?”

“呵呵,你却不知,开疆拓土不只是把一个地方占住,要想长治久安就需要读书人。让他们去教那些没有文字的土人去读书写字,几十年同化下来,耽罗人就全都说汉话,写汉字,行汉家礼仪,还会分什么汉人,耽罗人吗?”

“在这方面,几十个读书人可以做到十万大军做不到的事呢。而且你放心,那种只会读书,其他什么也不懂的人我是绝不会要的。”

这下周青动了心思:“那我也弄几个读书人去?”

“养一个读书人其实很贵的。一定要有一定的人口基数才行。北海还没有那么多人口供养读书人,等有了条件,我自会给你送人去。”

周青心服口服:“官人安排的如此周密,我就按照官人的计划去作就是了。官人还有什么吩咐的?”

李不弃指着粗糙的日本海岸地图说:“以后船队在北海和大宋之间往来频繁,中途落脚点越多越好。因此日本海岸的半岛、岛屿都要留心,先把这个能登半岛,还有这个左渡岛作为首要攻略目标。”

周青说:“这个左渡岛上似乎有金矿。”

“那就更不能放过了。不过现在不要刻意去占据,先打进钉子去就好。”

周青奸笑道:“官人教的计策我都记着呢,官人放心好了。”

李不弃回头就写了一份广告让清源书院赶紧印出来,宣布李家的生药铺子刚刚到货的海带能够防治大脖子病,孕妇吃海带能够防止生下痴呆儿童。

这个年代大宋内陆地区由于摄入碘缺乏造成的大脖子病非常常见,而海带这种原本生长在北海道至白令海峡海域的海藻在大宋还很少见,因此李不弃把海带作为药材来卖绝对不算奸商。

不过宋人没有见过海带,肯定不会吃,这个又有李不弃发挥才能的机会了。他把五味坊的厨子叫到家里,指挥他们作了海带排骨,海带汤,凉拌海……总之十几个海带的菜,把杏儿都吃吐了。

结果一把脉,杏儿也有喜了呢。把老妈高兴地立刻跑相国寺烧香去了。

有没有孩子是你儿子的事,和菩萨有什么关系啊?就不能给你儿子省点儿钱?不知道你儿子最近穷吗?张载和邵雍这两个家伙口太大了,愣是从李不弃这里讹了一万贯去救灾,地主家也没有余粮呢。

一万贯啊!想想都心疼。李不弃只好安慰自己就当是清源书院那帮家伙的实习费了。

这样一想心里能好过些。就冲皇帝已经下旨让礼部安排贡举之事,别人都在忙着准备秋闱考试,张载还是带了书院几十个人往河北协助救灾,这样淡薄名利的人不多。李不弃就只能说这钱花得也算值了。

包拯同志也毛遂自荐带领警察司试用官员前往河北、京东、西路监督救灾了。清源书院的人必定会和他打照面的,给他留下个好印象,说不定他能举荐几个人呢。

包拯把试用官员都带走了,李不弃也就没人可以培训了,于是就有闲情逸致看着自己掀起的风波如何扩展开去。

二百五十四 抢台词

早上出门前,剩儿跑到李不弃面前还让其他人都退开,才问道:“老师,黄河改道真的是因为父皇不要剩儿了吗?”

李不弃笑道:“别听那些傻瓜浑说。那就是上游冲下来的泥沙多了,堆在平坦的下游,时间长了,决口改道是一定的。这个等着让书院的先生给你讲一讲。”

剩儿明显的还是半信半疑,只是一直以来的规矩训练让他没有继续问,耷拉着脑袋和牛满他们一起去上学了。

在宫里,李不弃故意低垂着眼睑不堪赵祯明显尴尬的表情,但这位皇帝还是憋了半天才问出了问题:“不弃,现在京城人都传说黄河改道是对朕让剩儿出宫的警示呢。文卿、庞卿他们却说黄河改道就是上游树砍多了,下游泥沙淤积造成的,并非上天警示。这事儿你怎么看?”

靠!抢我台词儿?李不弃安排造谣的时候就想好了,这事儿皇帝必然会询问自己,到时候就坚持说黄河改道是必然,皇帝肯定会认为虽然他李不弃吃亏但还是实事求是,是可靠的臣子。没想到文彦博、庞籍把他准备好的台词给抢了,这让李不弃很恼火。

你们不是一贯说清源书院的研究成果是胡扯吗?怎么就能这么理直气壮地拿着清源书院的理论来当挡箭牌呢?

你们不是一贯天人感应的吗?怎么这次就不是感应了?不觉得脸疼吗?

李不弃心里很不爽,于是决定给文彦博他们上点儿眼药:“陛下知道自从清源书院发现这个道理后臣就一直坚持,奈何朝堂上信的人不多啊。臣以为这次也是泥沙淤积,都堆在下游平坦的河床上,河道总有一天会改道,这是自然现象。至于这个时候改道,也只不过是巧合。”

人总是按照自己的心理倾向去体会别人话中的意思,所以经常出现一个人夸赞别人的话却被别人理解为讽刺的情况。赵祯作为一个从小就被教育“天人感应”的孩子,这种观念已经深入骨髓了,讨论这个问题时自然而然地就带了一定倾向性。李不弃虽然说得义正词严斩钉截铁,赵祯却听出了一些别的东西。

对啊,以前文彦博他们不是对清源书院的理论不感冒的吗?怎么这次突然都转了性子了?很奇怪啊!

还有啊。李不弃肯定没说假话,河道改道确实是自然现象,可是为什么偏偏选在这个时候?为什么偏偏在剩儿出宫没几天的时候?这么多大臣都在劝谏自己检讨有无失德之处啊,难道都错了?

李不弃的回答丝毫没有减轻皇帝的疑虑。他沉吟半晌才说:“不弃,朕想还是为防万一,把剩儿接回宫来。你看如何?”

“陛下不可!就是要接回来,也要过一段时间。”李不弃这次又是斩钉截铁。

赵祯忙问:“为何?”

“陛下现在把剩哥儿接回来,岂不是计算承认当初是赶三皇子出宫了?小民愚昧,只怕以讹传讹,给陛下留下不慈的恶名。而且三皇子现在年幼,只怕不能体会陛下苦心,将来在心里存了芥蒂就不好了。”

“嗯,是,是。确实如此。唉,这该怎么办?”皇帝没主意了。

李不弃很为皇帝着想地说:“臣倒有一个法子。只是此事不该臣置喙的。”

“你说来听听。朕自会分辨。”

“其实此事上三皇子是在宫内还是在宫外并不是关键。关键在于有人以为陛下是因为不打算传位给三皇子才让三皇子出宫。可是陛下从没有说过有这个打算,所以只要昭告天地辟谣即可。那么谣言自去。”

说实话,胆小的赵祯现在确实有点儿后悔了。有了这个倾向,再细细一想,他就觉得李不弃的法子确实是目前最佳选择,不但能够在他面子不受损的情况下把上天和百姓都糊弄过去,还免了父子之间产生嫌隙。

他连连点头:“不弃说到点子上了。朕怎么就没想起来呢?朕这就遣使昭告天地,也平息民间谣传。”

李不弃又很贴心地说:“这事儿既然连陛下都知道了,三皇子早晚要听说。因此还请陛下立即接三皇子进宫,向三皇子当面讲清陛下苦心,免得三皇子受了误导。”

“嗯,对,对。陈琳,赶紧让人去接剩哥儿。”

在往北门外军营去的路上,李不弃在琢磨怎么再利用一下目前这个局面。

陈执中、文彦博他们现在竟然讲科学了。有趣!既然他们讲科学,可以再加把火,看看他们能不能坚持科学。

李不弃就在路上叫一个护卫立刻回去给张英娘送个口信,然后才去了军营。

开封北门外的警察司军营校场上一天到晚人喊马嘶。按照李不弃的要求,所以的警察司骑兵每个训练日只要吃过早饭一直到吃晚饭,一整天时间都必须在马上待着。

虽然李不弃已经在招兵告示里说明警察司骑兵训练会很苦,但是应募的禁军士兵还是估计不足。等到发现不但一天都要待在马上,还要李不弃要求极为严格。

李不弃的要求是受训者每天要用八斗骑弓在奔跑中射中三十步外的靶子十箭,五十步外的靶子五箭;此外还要用四五米长的骑枪对草人桩进行突刺,而木人桩会伸出一根包着棉花的长棍,受训者必须要拨开长棍然后刺中草人上的靶子。短兵器也是必须训练的,还有步战。

应募的禁军们给操练地苦不堪言,自己退出的和被淘汰的已经达到八百人。但是警察司骑兵的伙食真的很好,而且李不弃绝不会克扣粮草,所以大部分人还是咬牙坚持下来。不过留下的人也是天天盼着野外骑术训练、追踪训练和队形训练,相对来说轻松啊!

从振武军调来的官兵又不一样了。他们早就习惯了高强度的训练,现在他们需要的是学习骑术和马上作战技巧。因为陕西军中调来的人还没有到位,因此折英惠都给李不弃拉来客串教官。折家可是大宋现在少有的运用骑兵比较熟练的将门了。

在训练场上,李不弃骑着马跑到正在忙活的折英惠身边说:“今天看来都能上马了?”

折英惠拌了个鬼脸:“放心吧。官人你的要求我一定能达到的。”

李不弃用马鞭指着远处一个人问:“嗯?这是怎么回事?怎么他姿势这么怪?”

折英惠呵呵一笑:“那个笨死了,我只好把他绑在马上了。你不知道我们那里要是谁学不会骑马,就绑在马上,三天自然就会了。”

李不弃没有责备折英惠胡闹,只是笑笑。这是没有办法的事情,要想带领一帮农耕民族打败从小长在马背上的民族就要吃点儿苦,流点儿血才成。但是对于前景,他是有信心的。日俄战争的时候小短腿的日本骑兵不就和从小骑马的哥萨克骑兵打了个旗鼓相当吗?李不弃相信只要稍微想想办法,将来一战打掉宋人不善战斗的帽子是没有问题的。

二百五十五 渭州秀才

皇帝看来很急眼,第二天就遣使往天坛地坛昭告天地,也于街头发布谕旨,声言皇帝让三皇子从李不弃作学问才让其出宫,并无掳夺其皇位继承权的意思,黄河改道完全是自然现象,朝廷已经在商讨完全停止陕西大木采伐的事情。

在宰相值房,文彦博见庞籍走进来便问:“市井流言可消停了吗?”

庞籍说:“刚才有人来报,都说市井中皆言此前谣言是两个秀才瞎捉摸。不过……”

“不过什么?”

“不过也有别的议论。尤其是一些士子在说出了黄河改道这等大事,虽然不是为了皇子的事,也是朝中出了奸佞。天人感应啊。”

两个人都有些哭笑不得。天人感应本来是他们经常拿来制约皇帝的,但是现在不敢拿皇帝说事儿啊,一说皇帝失德,那就容易扯到皇子身上。可是如果皇帝没有错误,那下面宰执就必须要背锅,就看皇帝是拿文彦博一个人开刀,还是把宰相和参政双开了。

“陕西停了伐木也罢。”文彦博没头没脑蹦出来一句。但是庞籍却闻弦歌而知雅意。按照清源书院的理论,黄河改道就是上游植被破坏造成的,这事儿不应该宰相负责吧?

以前庞籍为了制约皇帝对清源书院的理论呲之以鼻,但是这是两人现在能渡过难关的最佳救命稻草了。庞籍还有满腹的抱负,也不想因为这个无妄之灾再到地方上转悠。所以他附和到:“是啊。可以先施行来看看。”

门外有人禀报:“相公,又出事了。”

“进来,出了什么事?”

那个小官进来禀报:“刚刚有个陕西渭州的秀才在街上散发揭帖,声言黄河改道和近年水旱灾害,还有地震皆是因为大宋重文抑武,造成阴阳失衡,上天降下的警示。”

“这是哪个浑说?”庞籍怒了:“重文抑武是祖宗定下的国策,也是一个秀才可以褒贬的?”

“他揭帖上说,太祖太宗只说崇文,从未说过抑武,都是后来的官家和朝中奸臣弄出来的抑武之策。因为抑武太过,只能用搜刮的民脂民膏喂养辽国、西夏,丢尽了汉家祖宗的脸面。因此上天看不下去了,这才有接连的灾异。”

“嘶”文彦博和庞籍都倒吸一口冷气——这人还真敢说!

文彦博气得胡子都快吹起来了,吩咐道:“此等胡言乱语的狂徒,还不让开封府拿了,问他是何居心?”

“启禀相公。那秀才就在御街上当街而立,说是等着开封府来拿呢。现在御街上围了好多百姓看热闹。”

“……”

文彦博和庞籍都觉得脑子不够使了。这么多年来大宋崇文抑武深入人心,怎么会跳出这么一个异类呢?而且还这么决绝?这肯定不是邀名的,反对崇文抑武的国策必定要得罪整个士林,一个秀才不可能不知道。两人都预感到这次可能比上次两个秀才为三皇子出头还要棘手。

李不弃也立刻得到了消息,不禁给杨四郎的大手笔惊呆了。上次说皇子的事儿还在皇帝和文官们的容忍范围之内,也有很多文官本来就是不赞成把三皇子撵出宫的,所以两个出头的秀才不会有任何损失。但是这次是挑战大宋几十年形成的国策,是挑战整个大宋士大夫阶层的共识,出头的人一定要付出惨重代价的。所以他只是想用流言的形式争取群众,恶心一下士大夫们而已。

现在李不弃很担心这个给推出来的秀才会扛不住以后的压力,把收买他的人给卖了,那样可能会有麻烦。

因为这事儿也算是警察司管辖范围内,所以李不弃名正言顺派人去监视着,也算是保护措施。那边的消息几乎是实时传递回来,随着时间的推移他却越来越放心了。

有人过去和那秀才辩论去了,自然说崇文抑武是立国之本之类吧啦吧啦的。那个秀才只咬住问如果不是崇文抑武错了,那么黄河改道这样动摇国本的大灾害是上天要警示什么事情。答不上来?那还辩什么?

人多啊,总有人有办法。有人就说这次大灾是朝中有奸臣,或者皇帝失德,但绝对和崇文抑武没关系。秀才就问大宋出了宰相丁谓那样祸国殃民的大奸臣都没有发生过这样的大灾,那么皇帝到底是在什么事上失德,谁又是比丁谓还大的奸臣?这下又不好回答了。

比宰相还大的奸臣,是谁啊?真的没有啊!

水灾,旱灾轮换着来,从太宗后期就开始了,持续了几十年,经历三任皇帝。难道说三任皇帝都是昏君?那大宋还有存在的必要吗?

天人感应这种虚无缥缈的事儿就不能辩论,谁先挑起事儿来把帽子扣下来谁就占了优势。但现在辩论的优势暂时牢牢被这位秀才掌握着,李不弃能感觉这位秀才是准备充分,似乎不是被收买那么简单,心中这才稍安。

连广智从外面归来,来到李不弃的公房,问“御街上有个秀才在舌战群儒呢,你可知道了?”

李不弃说:“知道了。这个秀才好大胆子,这是挑战整个士大夫啊!他的前程算是完了。”

连广智却摇摇头:“前程对他来说早已经不重要了,今日能一吐胸中块垒,想来他心中也好受些。”

“哦?此人你认得?”

“都是陕西人,且他在京多有活动,自然知道他。此人家住渭州,家资不少,那年元昊入寇,他一家只有他一人逃脱,其余男女老幼十多口被屠戮殆尽,死状极惨。他妻女被掳走生死不知。本来他还存着官军平了元昊夫妻团聚的心思,可是后来议和就彻底没了希望。自此后,他便来到汴梁出没于各高官门上,希望官军能平定西夏为他家报仇,找回家人。他大概也去过你府上,只是你常不在家,他又知道你是和士大夫都不相能的,所以去的不多,你才不知道他。”

“想来他这几年在公卿门上必然受尽了白眼和冷嘲热讽,肚子里怨气定然不少,借着这次发泄出来……嘿嘿,此事小不了啊。”

原来中间还有这些曲折啊。这么说这位秀才做这事理由充分,就算有人怀疑也怀疑不到李不弃头上。他李不弃就可以稳坐钓鱼台看戏了。

当天,在有心人的推动下,汴梁的百姓们都把这事儿作了谈资。不过汴梁从来不缺乏话题,这种与小民不相干的事情只要三五天就会被人淡忘,如果想趁着此时教育一下老百姓不要继续给那些士大夫的胡话欺骗,就要再加一把火。

二百五十六 拿错剧本

一座茶肆正是满座的时候,一个两撇狗油胡的说书先生迈着方步走到他的座位后面。早已经等着听书的顾客中就有人喊了一声:“常先生。听说今日御街上出了事,先生可能给我们说说?”

大宋汴梁的说书先生不止讲古,而且会常常讲一些市井新闻,所以很多百姓也把说书先生作为打听新闻的渠道。因此这个要求很正常,谁也不会怀疑有别的用心。

常先生很自然地说:“这个我却知道。你说的是今日有一个陕西渭州的秀才到御街上散发揭帖……”

常先生便如亲眼所见一般把事情的前因后果添油加醋说得口沫横飞,尤其是说到那个渭州秀才家破人亡,渭州百姓惨遭杀戮之时,听得一些茶客都忍不住落泪。

常先生一口气讲完,正在喝茶润嗓子的时候,一个安排来当托的茶客便说:“这秀才确实是挺惨的。只是这重文抑武、以文御武的国策是太祖太宗定下的,难道有错么?”

常先生把茶碗往桌上重重一放,说:“咱们就不考证是不是太祖太宗从没有说过‘抑武’这样的话。只说这以文御武,看来真的不成。”

说到这里他却卖个关子:“这些事情不说还罢,说起来老夫就是一肚子气。算了,不说了!”

下面的托儿立时叫嚷起来:“常先生怎么能不说呢?还是说说吧,让我等也涨涨见识。”

其他茶客也附和。常先生这才说:“好,咱们就从与元昊交兵开始说起,那些指挥作战的文官尽是些蠢的,这才坏了事……”

说书先生都有事后诸葛亮的能耐,又有李不弃编写的剧本,唾沫横飞之间,与西夏连战皆败,都是因为范雍、夏悚、韩琦、王沿等人懦弱昏庸所致。

过去百姓只知道前线打败了,而且文官把战败的责任都推到石元孙、任福、葛怀敏等一干武将头上,老百姓也没有获取战斗细节的渠道,所以也只能人云亦云而已。但是李不弃编写的剧本把战争的细节都展现在人们面前,尤其是对文官的懦弱、渎职和无能进行了着重描写,听书的百姓们都有了“原来如此”的感觉。

就是说书的常先生也因为痛恨文官渎职、无能的表现越讲越是慷慨激昂。他的情绪迅速感染了听众们,一个个茶客听到过去他们认为的文曲星是如何把成千上万的军队和百姓送入西夏的虎口之中都不由得咬牙切齿。

但是这还不算完。根据杨四郎的剧本,茶博士等这段故事告一段落就说:“唉,诸位客官听我一言。此事毕竟是官家和相公们的事,与我等小民无关。诸位万不可气坏了身子。”

常先生却小眼睛一眯说:“这话却是不对了。这事与在座的诸位却都有大大的关系。”

立刻有人问有什么关系。常先生睿智地瞥了他一眼说:“朝廷几万大军送入李元昊的虎口,那盔甲兵器不要钱?死伤抚恤不要钱?比如渭州打烂了,再抚恤百姓不需要钱?这些钱还不都要从赋税中来?不都是摊到在座诸位的头上?若是打赢了而不是打败,那么我等交的赋税还能少些。你们说是不是?”

“是这个理!”“常先生说得有道理!”想到自己交的赋税就让这些文官这么给挥霍了,听书的人都多少有些肉疼起来,对那些无能的文官的痛恨又深了一层。

这样的场景在一个个瓦子、茶肆中上演着,李不弃估计一天能有几万人听到这样的书。虽然说书先生也分为两派,没有功名的说书先生和一些认为自己怀才不遇以致愤世嫉俗的说书秀才会毫不留情揭露那些文官们的无能,而大部分参与说书的秀才则要委婉得多。但是秀才都要读《易经》,按照天人感应和阴阳调和的学说,他们也不能说渭州秀才的说法就没有可取之处。只要他们不明确反对,在普通百姓看来,就是渭州秀才说得有道理。这下至少民间舆论开始向不利于重文抑武的方向倾斜。

以往遇到这种不利于士大夫的舆论,士大夫们可以假装听不见、看不见,或者在传播中进行歪曲的方法防止发酵。反正能在各地自由流动的主要就是士大夫阶层,他们是各自地区外部消息的主要来源,只要他们态度一致,那么舆论就不会发酵。但是现在却有一点儿不同,清源书院印刷的《商报》有一个栏目专门刊载各地新闻,这次特别详细收录此事,然后通过镖局的邮路传播开去,士大夫们再也不能自说自话了。

上朝前在待漏院庞籍招手把李不弃叫过去说:“你家《商报》的新闻是怎么回事?那个渭州秀才说什么就印什么?而且此事尚无定论,报纸却说‘议论汹汹’‘人皆言崇文抑武不妥’,这不是推波助澜吗?”

李不弃很无辜地说:“庞参政错怪不弃了。《商报》是福安钱庄和清源书院联合弄的,其中文字都是清源书院的人采写,我插不上手呢。我大宋不因言治罪,读书人又都是有骨气的,若是我硬让他们写什么,不写什么,只怕他们会把我骂的狗血喷头。”

“……”

李不弃这个样子庞籍也没有办法。大宋的文人可是一向脾气大,这一点上庞籍也没有办法。

这天宰相文彦博宣布散朝前让参政、枢密使、给事中归班、御史中丞还有李不弃都到崇政殿,以备皇帝询问。

动了崇政殿,众人行礼毕。赵祯问道:“近日听得有在京渭州秀才言大宋崇文抑武、以文御武皆是错的,是立国以来灾害连连的原因。民间多有议论,想来诸卿也应该听到了。今日请诸卿来就是想听听你们意思,这说法有没有道理?”

文彦博看来早有准备,立刻说:“臣以为渭州秀才竟敢议论祖宗之法,实在是狂悖。他不过是因为家人被西夏或杀或掳,意图复仇罢了。至于说黄河改道是由于阴阳不调,不过是他穿凿附会之词。这一点,李军监应该最为清楚。”

嗯?这个时候想起我来啦?呵呵,问题是我会按照你的剧本演出吗?

李不弃看到所有人都看向自己,于是作出一副诧异的样子说:“哦,臣读书少,这件事上不敢确定。昨晚臣还与人讨论阴阳平衡之事,嗯,今天臣以为那个秀才说得也有道理啊。”

嘎!文彦博和庞籍差点儿吐血。李不弃不是一向都说那些灾害和天人感应没有关系吗?怎么今天突然就变了?怎么一点儿都没有预兆呢?

李不弃显得犹犹豫豫地说:“按照《易》来说,水灾必是阴盛,旱灾必是阳盛,我大宋立国以来一直水旱之灾频仍,确实有阴阳失衡,嗯,也许是阴阳离决之相。如果不是那秀才说出这事儿,臣都没有想到过。”

庞籍看到皇帝的脸已经彻底黑了,连忙拦住李不弃的话头:“李军监怎可如此不坚定。老夫却以为清源书院关于大宋立国之后灾害的研究是极有道理的,关键是有凭有据。若是李军监能信一个秀才空口白牙信口开河,那么又置清源书院的那些证据于何地呢?”

李不弃倒是从善如流:“参政说得是。只是清源书院那理论一直备受质疑,时间长了,下官这心里也就动摇了。”

文彦博拿出长辈教训小辈儿的语气说:“做学问决不可随波逐流。若是没有‘虽千万人吾往矣’的决绝,成就终究有限呢。”

皇帝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感觉好像剧本拿错了啊。

李不弃产生动摇他倒是好理解——谁的学问整天遭受质疑一点儿不动摇才怪。可是文彦博怎么突然转了性子呢?给事中和御史中丞也都不说话,这是默认庞籍和文彦博说得有理?

李不弃才不管这些,见这个机会不错,立刻决定顺杆儿往上爬。一举扭转崇文抑武的政策肯定不现实,那就打击一下“天人感应”吧。他说:“相公教训得是。下官以为若要平息关于黄河改道的物议,不如就由朝廷名义刊发清源书院的研究成果,让天下人都知道灾害的真正成因,这样天下人就不会胡思乱想了。不知相公认为如何?”

文彦博转向皇帝:“臣以为此法甚好。肯请陛下恩准。”

庞籍也躬身道:“臣附议。”

皇帝看向御史中丞。御史们可从来都是用天人感应骂他的,没有御史中丞的首肯,那这事儿还真不一定能办的了。御史中丞见躲不过去了,只好也硬着头皮说:“臣附议。”

给事中归班一想这是最好的解决方式了,不然后边还不知再如何生事,不知多少乌纱帽落地呢。于是他也只得说:“臣附议。”

二百五十七 《宋稗类钞》

皇帝虽然同意了刊发清源书院的研究成果,但是显然心里对这理论还不完全信服。他身边的王中正等人跟李不弃说皇帝最近尤其关注武将的情况,还把李不弃曾经提过的狄青、张亢、景泰、种诂、种谔等人姓名亲笔写在崇政殿的屏风上。

呵呵,没想到这次不但能让朝廷出面宣传自然科学,还让胆小的皇帝有了在崇文抑武方面改弦更张的意思,收获不小啊。

不过有些事儿该闹还得继续闹。那位渭州的秀才因为有仇恨在身,还是三天两头在御街上宣传自己的理论,在酒楼茶肆中,说书先生们也在继续扒文官的黑历史。

意大利文艺复兴之前,意大利作家乔万尼·薄伽丘创作了长篇小说《十日谈》,揭露教会和神父们荒淫的生活。李不弃也效仿薄伽丘,让枪手用早已搜集好的黑材料编了一本叫《宋稗类钞》的书,就是揭露宋朝士大夫的黑幕,让老百姓知道那些高高在上的被他们认为是文曲星的人是什么东西。

有了前边揭露士大夫们在军事方面是多么愚蠢的开头儿,《宋稗类钞》的出现毫无违和感,而且因为其中有不少荒淫、艳情和狗血的描写,还甚是受百姓追捧。这种故事印成书都不需要太好的质量,只要便宜,所以清源书院的印刷场用活字印刷术印出来后很快就脱销了。

清源书院这帮人真是胆儿大了,一帮人竟然在下雨打雷的时候把风筝放上了天。风筝上还要拖一节钢丝,于是风筝就如他们所愿在雨幕中爆出耀眼的火花,然后带着火飘飘摇摇坠落下来。幸好他们放风筝用的是丝线,才没有死人。于是清源书院趁着朝廷正在宣传他们以前研究成果的东风又把大字报贴上了街,宣布成功证明高大的物体容易被雷击。

“喔!这是真的呀?”当李不弃向皇帝禀报清源书院的新成果时,皇帝的眼睛都瞪大了:“看来这实验之法确实管用。以后定要推广这法子。”

说到这里他又想起了包拯的奏章:“包卿在奏章中对清源书院前往河北路和京东路协助救灾的人赞赏有加。他说若是大宋多些这样的官员,许多事就好办了。今年他们可都参加科考?”

李不弃立刻说:“本来好多人都要参加这一科的,只是得知水灾发生后他们就放弃温书,毅然参加救灾去了。这救灾还不知到什么时候才能完,臣只怕他们要错过这一科了。这等舍己为国的人做官必定是能为国建功的,只是要三年以后再考,臣觉得甚是惋惜。”

这一句话说到皇帝的心里去了。赵祯也知道大宋官不少——养士嘛——但是有事要派个人却难,偏远的地方不愿去,危险的地方不愿去,担责任的差事不愿干,有什么事儿就往他这个皇帝身上推,其实他这个皇帝有时心里也很恼火。今年又出了张得一这个一点儿忠诚都没有的士大夫,对皇帝打击很大,赵祯现在其实对文官群体已经极度失望并开始怀有戒心。他现在急需找些看起来忠诚的人来做官,于是立刻说:“不弃把这些参加救灾的人的文章呈给朕看。若是他们的文章有可取之处,朕就允他们直接参加礼部试。”

李不弃等得就是这句话,立刻答应下来。然后他说:“陛下,臣以为我大宋承平多年,文武都没有战争经验,一旦有战事必然坏事。因此臣想将古今战例辑录成书以供为将帅者参考。刚刚臣完成了《汉匈战争分析》一卷,请呈御览。若是陛下认为可用,请发给各地将帅。”

皇帝说:“好,不弃写的东西总是让人眼前一亮,朕定要好好看看。”

然后李不弃就辞出崇政殿,留下剩儿和皇帝父子俩联络感情。晚上回到家里,李不弃带着两个秀才来到剩儿住的院子。落座之后,李不弃给剩儿介绍:“这位是朱先生,这位是姚先生。天热了,学堂放假,这段时间你也不可能天天去找同学玩儿去。这两位先生都是我府上西席,就由他俩带你了解世情。两位先生都是博古通今的,以后每天会给你讲古,并给你分析其中得失,你定要好好学。”

剩儿点头答应了,再次给两位先生行礼。然后李不弃又说:“明天军器监新修的铁路剪彩,你跟我去看看热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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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一早,军器监专用的运河码头上鼓乐喧天,人山人海,引得好多其他衙门的官吏都跑来看热闹。按照后世的剪彩流程,李不弃先讲了一通激动人心的废话,然后让人把一辆铁轮车拉到了铁路的起点,然后从一艘船上卸下来的铁块儿就开始往车上装。旁边一个小吏不断报数:“一千公斤!”“一千五百公斤!”“两千公斤!”

人群中发出一片议论声:“光铁就装了四千斤啊!这车还能受得了?”“你没看这车是用得铁轮子么。连车轴都是铁的,定是能受得了的。”“若是在平常地上,这四千斤再加上车身自重,只怕要把轮子压到地里去了。怪不得要铺这铁轨。”

鲁阔请示李不弃:“是不是先就这些吧。”

李不弃点点头,于是鲁阔下令开车。立刻围观的人们都惊叫起来:“两头骡子?只用两头骡子就拉动了!”

一个车夫挥着鞭子驱赶两头骡子拖着铁车走起来。除了在铁车由静止到移动的过程中骡子明显吃力外,其他时候都走得很轻松。而这样的重量若是在普通道路上至少要几头牛才能拉动,而且走得绝没有这么快。

几个来自淳泽监的大匠也很激动:“官人,果然如官人所说这铁轨确实比木轨要好用多了。”

李不弃呵呵一笑:“如果没有你们在淳泽监使用木轨的经验,这铁轨却是没法建的。这功劳是跑不掉的。我会向陛下给你们请功。将来,矿场、冶场、钱监还有粮仓都需要这样的轨道。你们可是大有用武之地呢。”

有用武之地就有好处啊!几位匠师眼睛都因为兴奋亮晶晶的。

李不弃又嘱咐:“这枕木的处理还要再继续研究,不然过几年就换一次也是劳民伤财。”

一位匠师立刻回答:“请官人放心。按照官人的意思,俺们已经试了用烧焦炭时产生的煤焦油浸泡木头,等木头吸饱了煤焦油以后果然不但不吸水,而且不生虫,不发霉。俺看着用个一二十年不成问题。只是怎么把木头浸透还要再仔细研究。现在炼钢铁都用焦炭,这煤焦油多得是,只怕没有用处,也就是官人奇思妙想用在制作枕木上。”

李不弃自动忽略了拍马屁的部分,鼓励工匠们:“万事只怕有心人。你们只要用心去作,将来就是这铁路技术的开山鼻祖。我准备在这个地方立一块碑,找人写篇文章刻上,纪念大宋第一条铁路的成功。诸位都是这第一条铁路的功臣,名字都会刻在上面让后世瞻仰。”

工匠们还从来没有受过这种待遇,连连道谢。

这时候有人从作坊中跑出来禀报铁车已经到达工棚门前,全程无异状。李不弃一声令下,再次鼓乐喧天,庆祝大宋第一条铁路投入使用。

二百五十八 连环计

学里放假了,天又热得厉害,李不弃请了两天假把一家老小送到清源书院避暑。

原来清源书院不过五十亩地,现在又是图书馆,又是果园,又是肥皂作坊和印书坊,地方早就不够用了。幸好有皇家公共图书馆的金字招牌,也属于汴梁一景,很有名了,李不弃找那些土地与书院相邻的地主们商议买地时还算顺利,已经向周围扩大了一百亩。现在书院正在盖房子——一座雄伟的,预计容纳五百人的会堂和剧场,那种砖石结构的。

由于需要调运大块的石料,滑轮组已经被普遍采用。当剩儿看到巨大的石块儿被两个人用滑轮组轻松地吊起来直接就惊呆了:“老师,这些人是大力士吗?”

李不弃说:“他们不是大力士,但是工具帮助他们成为了大力士。将来如果发明了合适的工具,一个普通的人也能掌握移山填海之力。”

牛满在旁边问:“是不是就像风婆婆的口袋和大禹用来治水的息壤?”

李不弃说:“对。差不多吧。等哪天有了空儿,我带你们去淳泽监看看。那里有用水带动的大锤,可以不分昼夜的打铁呢。”

“那什么时候去啊?”

“嗯,要等有空闲的时候。你们先去看看译书和印刷去吧。”

现在书院又找来了几个在广州、明州等地的西方人帮助翻译从中东搜罗来的书籍。《几何原本》被找到了,阿基米德的一些著作也被海商带来,李不弃甚至还看到一位波斯学者关于原子唯物论的著作。最终海商们告诉李不弃,这已经是他们能够找到的所有的书了,可是在这些书里面李不弃并没有发现亚里士多德、苏格拉底和柏拉图那些伟大的著作。因此他很想有一天亲自去西方考证一下这些书是不是真的存在。但是现在还不行,他还太忙。

李不弃真的很忙。这不才出门一天,留在城里的张英娘就追来了,告诉他出了一件大事。

“什么?弥勒教主高昙晟给人杀了?怎么回事?”

张英娘把已经翻译好的迷信交给李不弃,李不弃连忙展开来看。郑恩说高昙晟见黄河改道造成大量饥民,于是想趁此机会再搏一把,但是包拯带人过去时就防着此事正好抓了不少跳出来的弥勒教徒。河北弥勒教本就为策应贝州起事损失不小,这一下更是元气大伤。

现在弥勒教有了钱,一部分头领就想过富贵日子了,便请求高昙晟不要再挥霍弥勒教力量。而高昙晟是个有理想,有抱负的人,自然不愿就此收手,结果就是一部分首领突然发难,逼高昙晟放弃教主位子。于是发生火并,高昙晟和几个忠于他的头领被杀,新的头领产生。至于郑恩,不但没受到伤害,还给封了个护法的头衔。因为这些想要过上舒心生活的人离不开他的赚钱本领。

呵呵,这倒是和水泊梁山的剧本儿有些像呢。所以李不弃一点儿也不觉得奇怪。

此外郑恩在信中还提到辽国内部正在大肆搜刮粮草,似乎准备再次攻打西夏。这个消息已经由在辽国皇太弟耶律重元身边混成了护国上师的不戒和尚派人送信过来了,现在下面也行动了,看来辽国这次动员的规模小不了。

在李不弃贫乏的历史知识中实在找不到这次辽国打西夏的影子,不过只要是这两家干起来,不管谁输谁赢,对大宋都有好处。

正英娘问:“官人可给郑恩回信?”

心肯定要回。李不弃在回信里告诉郑恩继续潜伏在弥勒教里面,既然弥勒教已经被一群贪图安逸享受的人控制了,那它的危害就极其有限了。

对于辽国的事情,李不弃要求郑恩继续潜伏在弥勒教中,利用弥勒教作一些事情。比如他要求郑恩保持弥勒教向辽国走私粮食。

西夏本身就穷得叮当响,而且不是软柿子,在李不弃的记忆中西夏是给成吉思汗灭的。那么估计辽国这次打西夏就算赢了消耗也少不了。

皇帝下旨严控陕西树木采伐,汴梁的木材价格直线上升。李不弃就不信这么高的利润不会吸引河北、河东、京东各路的缘边商人从辽国走私木材。辽国本来人口就少,大量人力去伐木了,种粮的就少了。

再加上不戒拿了蒸酒的方子献给耶律重元,辽国的烧酒开始普及过程。反正按照不戒的说法,辽国军中都甚喜烧酒。酿酒可是需要消耗大量粮食,辽国种粮的人少了,消耗的粮食又多了,那就只能从大宋输入粮食。大宋本来就是禁止粮食输出辽国的,李不弃又控制着警察司,当在合适的时候李不弃收紧对辽国的粮食输出,辽国就要闹粮荒了。

到时候只要稍稍推动一下,那么辽国要想不内乱,就只能逼迫大宋供应粮食。如果赵祯和文彦博、庞籍他们能在生死攸关的粮食问题上都妥协,那么李不弃也只有造反一条路可走。但如果赵祯他们还多少有一点儿理智,那么辽国就只有南下抢劫一途。仗一打起来,什么崇文抑武,都是屁话!

后世有一句话叫“北宋缺将,南宋缺相”。北宋为什么缺将?就是因为没有被打疼!

可怜啊!有些人你不打得他满脸桃花开他是不会醒悟的,可是在把他们打醒的时候受苦的总是小民!李不弃只能这样安慰自己:“多难兴邦。提前打醒一些人总好过国破家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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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月信风大起,密州的海湾里前所未有的热闹,一条条海船扯起满帆驶出后世的胶州湾前往日本海岸。只是所有的船东都受到了警告,说高丽那边不太平,希望他们暂停与高丽的贸易。所有人们知道的只有一个胆儿特别肥的船东带着船去了高丽。

今年李不弃这边光是从密州出发的大船就有十一艘,除去前往耽罗和北海的船只,还有专门与日本贸易的。

因为前几年的船队已经把日本的需求和资源基本摸清,往日本交易的这些船上满载了丝绸、瓷器、香料、棉麻布和铁锅之类的铁器,除了金银铜还将要换回倭刀、漆器、折扇这些工艺品,以及铁梨木这种造船原料和珍珠、海参等海产品。至于倭铁已经身价下降,因为军器监的瘊子甲不再需要倭铁打造,所以已经从李家船队的交易清单中划掉。

周青登上一条三千料大船。这条船上装载了二百多移民和供应他们的粮食还有一些特殊人物。因为河北的大水,让李不弃弄到了一些以前不容易招募的人,比如十几个能写会算的读书人,几个郎中和稳婆,三个箍桶匠。这些都是海外不可或缺的人才。

开船之前,周青又下到底舱看了看被拆成零件状态的三门弩炮。有了这东西,捕鲸那就是手到擒来啊,每年光是靠鲸油的收入,北海那边就能丰衣足食。

二百五十九 耽罗风云

周青抵达耽罗的时候询问罗通高丽人的情况。罗通告诉他还和以前一个样子。上月初,高丽朝廷派了一个官儿来,晓谕他们这些宋人必须移居高丽陆地上,并服从高丽朝廷安排分散居住。这个罗通自然不能同意,直接把那个官儿怼了回去。那官撂下狠话之后离开,自此以后就再没有高丽人来过。

石峰说:“大概是最近风向不对。等风向变了,高丽人可能就来了。”

这个年代跨海作战风向是个大问题,就算高丽和耽罗离得近,不合适的风向也能把本来只需一天的路程搞成四五天,所以这样的推测没有问题。

周青担心地问:“你们能打败高丽人吗?”

石峰嘿嘿笑起来:“李大官人说得对,有的时候打仗并不是打的人多少,或者兵甲是否犀利。我和罗秀才反复琢磨了这么长时间,已经用布匹、铁器和香料等货物把耽罗人手里的粮食尽量换到我们手里,现在又有好些厉害的军器,若是再打不过高丽人,岂不是堕了我汉家儿郎的威风?这又送来了四百多军汉,还怕什么?你只管放心吧!”

罗通也是信心满满,周青这才率领船队开往日本海岸。

后世的历史学家在研究这场宋人和高丽的战争时经常对战争的起因感到疑惑。因为当时的高丽也是文官说了算,而皇帝和文官们普遍向往大宋的繁荣,期望同大宋修复关系。而且高丽一直对归化的渤海,女真,百济,高句丽人和汉人划出一块地方令其居住,所以只对耽罗岛上的汉人大举征伐显然说不过去。

大多数历史研究者认为这次战争完全是因为偶然。起因不过是一个高丽地方官员发现自家控制的与耽罗岛的贸易受到了宋人的侵夺,而这位官员显然认为仰慕大宋不等于要善待从大宋来的百姓,所以派了手下一帮人去想把贸易的利润夺回来,但是宋人强大的武装不但让这位官员没有得逞,还把耽罗的领主和高丽朝廷吓坏了。因为以前从没有宋人如此大规模明火持杖的出现在这个方向上,所以害怕出事的高丽朝廷本能地决定派兵驱逐耽罗岛上的宋人。

当然也有人提出战争是宋人有意挑起的,因为战争开始时似乎宋人已经做好了充分的准备,比高丽人的准备还充分。但是这个观点受到了普遍质疑,因为宋人在这一波开拓潮中进行的其他几次战争都是受到了严重挑衅才开战的,只有这次战争打得似乎莫名其妙。

后世的研究者们怎么会想到,李不弃一定要打这场战争是因为后世对南朝鲜人的印象太差呢。正是因为对南朝鲜人的印象差,所以李不弃绝不允许高丽人有任何控制对马海峡的可能。

罗通和石峰一直戒备着高丽大军来袭,一直到八月二十不再刮猛烈的西南信风,才有骑兵斥候跑回来报告说有十艘大船,和数艘小船停泊在星主的城邑附近岸边,现在大批高丽军队正在换乘小船登陆。

石峰问罗通:“是不是按照咱们先前的计划办?”

罗通说:“上次的高丽官说要派大军剿灭咱们。咱们也说明白了只要高丽人再派兵来,就是开战。现在高丽人既然派大军来,那咱们就不能犹豫。先发制人,后发治于人。而且咱们人少……”

石峰一拍大腿:“嗨呀,秀才,这时候就别抛书袋了。”他出了房门他就大喊:“击鼓!吹号!聚兵!”然后又对传令兵喊:“快去传令水军王首领,不用来点卯了,立即带领水军去灭了高丽人的船队。告诉他不许放跑一艘船!”

传令兵骑上矮马飞跑到瓮浦的港口向水军头领王万顺传令。这些天早就闲得不耐烦的王万顺得令后怪笑一声:“儿郎们!这些天连出海打渔都不放心,可是难过坏了!总算把高丽人给等到了。现在跟我去灭了高丽人!谁要是不拼命就不是爹娘养的!”

他手下的水军大都是从山东的登州、密州、沧州过来的穷苦渔民,本来就性格激烈好斗,听了王万顺的鼓动都大声叫好,抄了兵器上船,扯起船帆,用桨划两下就离了海岸向东扑过去。

王万顺登上打头的一艘二百料大船,在桅杆上挂起旗号,很快后面的船只就按照平日的练习排成一路纵队。

放眼望去,一共有两艘二百料大船,七艘一百料大船和十一艘五十料快船,都是帆桨并用的。此时离开海岸,各船都收起了桨,抢了侧风航行。几艘大船上船头位置的苫布都被掀掉,露出了下面的弩炮,炮手们用绞车开始给弩炮上弦。别的人把一捆捆标枪和装在罐子里的火油搬到弩炮旁边,一些人把破布和山藤缠在标枪前端,做好了战斗准备。

今天风向还是有些偏西,王万顺希望在发动攻击时处在上风头,所以命令舵手稍稍转舵,远离海岸。再回头看后面的船只,随着旗号的变化也几乎同时向左调头,这让王万顺很满意,看来平时的训练没有白费。

六十多里的距离很快就跨过了。今天天气晴好,在明亮的阳光下瞭望哨一下子就发现了岸边停泊的几艘大船。后面船上的人摇动旗号询问是否进攻,王万顺命令回复只管跟随航行。

高丽船上的人也发现了海上快速经过的船只,立刻发出了警报。这次带着三千大军上岛的高丽中郎将燕秀实听到海上呜呜的号角声连忙回到岸边,问:“怎么了?”

下属连忙指着海面禀报:“远处有船只,当地人说是宋人的船!”

跟在他身边的耽罗世子手搭凉棚略一张望就说:“正是宋人的船。他们船只的形状与我高丽的全然不同。他们这是准备去哪里?”

燕秀实笑道:“这是可能想抢上风头呢。我们是高丽精锐水军,宋人以为靠几艘渔船就能进攻我们么?自不量力。”

然后他吩咐:“传令!舰队迎敌!”

立刻有传令兵挥动令旗,鼓角声闻,发出号令。海上舰队得到信号,立刻开始拔锚升帆,船上的军士也手持武器在船舷上列队准备作战。

而此时王万顺也率船队在海面上划了一个弧线调转方向对准高丽舰队扑来,第一次耽罗海战随之爆发。

PS:感谢似水流年r的打赏。

二百六十 第一次海战

高丽船只上的军官见宋人船只顺风扑来并不慌张,立即命令弓箭手就位,有人立刻点起火盆放在弓箭手脚边。

这个年代都是木船,水战自然以火攻为先。虽然宋船抢了上风,但是今天风不大。高丽这边是正规水军,弓箭手多,自然有信心一顿火箭把宋船烧成火把。

眼看着宋人的船只排成一路纵队冲过来,高丽舰队的指挥官立即命令挂起令旗,让小船排列横队准备拦在宋人船队前方。只要宋人船队被这些小型战船缠住,那么不够灵活但居高临下的大船就有时间围上去,无论是用火箭烧,还是跳帮肉搏都肯定把这些宋船留下。

眼看着宋人船队就要进入弓箭射程了,高丽船上的军官们发出了口令,士兵手拿着裹了油布的箭矢随时准备点燃。而当火箭点燃后,这些士兵就会在第一时间把箭矢抛射出去,覆盖宋人的船只。只要有一部分射中,至少宋人的船帆就废了。

但是在高丽军官下达点火的口令之前,突然看到当先的宋人船头火光一闪。

王万顺站在船头,估摸着马上就要进入弓弩射程了,立刻下令:“装弩枪!”

两个砲手从装着粘稠液体的瓷坛中拔出两支标枪安放在已经张好的弩机上。两支粗大的标枪铸铁枪尖头上都裹着厚厚的麻布,此时麻布已经吸饱了黑乎乎的油。王万顺再次下令:“点火!”

一个举着火把的砲手立刻把火把凑到两根标枪上,稠厚的油立刻被点燃,放出明亮的光芒。

王万顺最后瞄了一眼弩砲的瞄准装置,估摸正是船头从下倾状态转为上仰状态之间,马上用大锤子狠狠砸在机括。“梆”的一声两支标枪变成两条火龙向高丽战舰飞了出去。

耽罗岛上自己制造的弩炮用标枪并没有尾翼,而是在标枪尾部的木杆上对称开四个深槽,利用飞行中空气在这四个槽中形成的涡流来纠偏。大宋由于需要大量的箭矢,翎毛总是不够用,因此想出了这种法子,这种尾端开槽的箭矢还有个专门的名字叫“封羽箭”(忘了从哪里看来的了)。当这种带有四个深槽的标枪以高速飞行时,发出令人惊悸的尖啸声,又拖着数尺长的火尾,像个怪物一样在高丽士兵们惊恐的注视下一头扎在高丽战舰上。

一杆标枪直接击碎了一根船帆的木质骨架,然后又将两个高丽士兵分尸后才扎在了船舷的木质女墙上,在所过之处放了两把火。另一支标枪直接撞在了高丽战舰的前桅杆上,铸铁的枪头虽然在剧烈的撞击中变形但是却彻底折断了桅杆,飞迸的碎木击中了好几个倒霉蛋,仍然有一定动能的标枪又撞在主帆上把主帆点燃了。

王万顺在发射标枪之后立刻命令右转舵三十度,当船转向行驶时,船中部一架小型弩炮就有了射界,两支燃烧的标枪对着刚刚中枪的高丽战船发射出去。接着队列中第二艘二百料大船也对着已经船帆着火的那艘高丽战船开始发射弩炮。一百料以上的宋船都装了能一次发射两支标枪的弩砲,五十料的船装备一次发射一支标枪的小型弩炮,这一次打击就向高丽战船倾泻了三十多支标枪。

石油一旦燃烧起来不是那么容易扑灭的,尤其是高丽人还习惯性地用水扑救时却发现标枪上的火用水根本就浇不灭啊!竟然连被标枪分尸的尸体都燃烧起来。

这下高丽舰队可乱了套。最前方那艘战船的惨状大家都看到了,一箭没发就让人家发射的火龙接连击中,转眼之间已经烧成火炬了。而宋人船队后方的船只大概觉得这艘船已经没有了攻击的价值,继续发射的火龙已经开始飞向其他战船。

高丽人想用小船拦住宋人船队的企图也没有实现,随着王万顺开始转舵,后续的船只都是到达攻击点射出标枪然后立刻转舵脱离,从高丽人拦截舰队的外海一侧迅速划过。

高丽人见状立刻帆桨并用调转方向企图截住宋人船队,但是宋人船队是顺风,比他们要灵活地多。高丽人最后只来得及逼近宋人船队最后两艘船,用火箭一通射击。但是离得还是太远,只有少数火箭落在船上,把帆烧了两个窟窿,燃起的火几桶海水就浇灭了。

王万顺率领船队转到外海,立刻调转方向再次向东航行去抢上风头。高丽人这边却已经是肝胆俱裂。害怕的不是一艘船正在被浓烟烈火吞噬,而是整个过程中十搜大船上一箭都没发呢,这是单向的屠杀啊。连还手的机会都没有,谁能不胆寒?

在岸上的崔秀实虽然看不清海战的细节,但是却估计出来宋人的船只在弓箭射程之外就发射了“火龙”,而且几乎全部命中,他连忙拉过耽罗世子:“那是什么东西?为何如此厉害?”

“不知道啊!没有听说宋人会这样放火。”世子也惊讶了。

这个时候高丽舰队除了一条已经燃起大火,一条还在救火的船,其他船只都扯起风范向宋人船队追过去,但是明显的他们要比宋人的船队慢一步。当他们仍在慢吞吞地行驶的时候,王万顺已经指挥船队再次转向,再次顺风冲来。

还是与上次一样的战术,船队从高丽人船队外海一侧掠过的时候集火打击一到两艘高丽战舰。不过这次在转向之后,船队就调整成了两列,一列小船专门用弩砲射击企图冲上里的高丽小船。

在弩炮的射击下,原本在高丽人看来厚重坚实的船板直接被砸开一个个大洞,灌进海水的同时还燃着火焰。若是标枪从船面上掠过就更可怕,标枪、击碎的人体和船的部件会横扫狭小甲板上密集的人群造成一堆伤亡。

又是一大两小三条高丽船受到了毁灭性打击,一个小头领兴奋地问王万顺:“王头领,咱们靠近打吧!”

王万顺摇摇头:“还不到时候,你能不能有点儿耐性?再来一轮,等高丽人慌乱起来再说!”

然后他再次下达转舵的命令,船队再一次转向,高丽人这次有了准备,几艘小船也是帆桨并用加快速度企图缠住宋人船队。王万顺看着追上来的高丽战船皱了皱眉,命令执掌旗鼓的传令官:“让戊队拦住高丽人的小船!”

旗号依次传递下去,很快末尾的四艘小船脱离了队形转向拦在高丽战舰前面,用弩砲轰击高丽人。但高丽人还是继续向前冲,舱面上的弓箭手开始抛射火箭,还能看到有拿着盾牌和大刀准备打接舷战的高丽人。但是戊队只是和高丽人兜圈子,就是不和他们钢正面。速度方面还是宋船更快一些,所以高丽人始终没有得到打接舷战的机会。

这边你来我往的追逐,那边王万顺再次带领船队抢占上风并且恢复一路纵队,对高丽大船发动第三次突袭。当火龙一样的标枪不断的点燃高丽战舰的风帆、甲板甚至尸体时,高丽人崩溃了,各船开始各自转向规避。王万顺看到时机来临,连忙大喊:“挂旗号!各船靠近了打!”

结果大概是太兴奋,后面第七艘船忘了传递信号,结果只有前面七艘船冲了上去,后面的船反应过来已经错过了最佳转向点,结果鬼使神差转到了高丽舰队另一侧,形成了包围态势。

这时候高丽舰队人心已乱,队形已散,难以发起有效的反击。而宋船这边始终不打接舷战,只是靠近了用简易抛石机把火油罐子抛到高丽船上,登时海上的火光映红了天空。

二百六十一 耽罗陆战(一)

海战在日落之后才彻底落下帷幕。高丽人的战舰在海面上被烧毁五艘大船、七艘小船,其余的逃回岸边。崔秀实把弓箭手全部安排在岸边希望能保住剩下的战舰,但是耽罗岛的港口还不能让高丽的大船靠岸,弓箭射程不够啊。

虽然宋人并不穷凶极恶逼到岸边来追杀,但是有超过弓箭射程的弩炮,可以躲在远处精准地轰击停在岸边的船只。

本来高丽军官是想把船靠近岸边,当兵的看到就算船沉了,人逃上岸也不成问题,就会勇气多一些,能够继续抵抗下去。但是一直被弩炮单方面轰击,且飞来的标枪似乎无坚不摧,这种压力最后还是让高丽人的战斗意志崩溃了。水手纷纷跳水逃命游到岸上,眼睁睁得看着船被大火吞没。

最终,高丽船只跑了一条小船。看着海面上风逐渐变大,天也黑了,要想在海面上找到一条小船甚是困难,于是王万顺这才向岸上示威性的发射了几支标枪,然后收兵回港。

崔秀实打量着从海滩上捡回来的一把粗的标枪一阵胆寒。据下面人报告,被这标枪直接击中的人都成碎块了,而且能一枪穿三四个人呢。这要是宋人向自己的战斗队列发射这种标枪会是什么后果?

抬头看看部下们难看的脸色,作为主将他只能给这些人大气,不然胆气堕了,这仗就没法打了:“我们的人比宋人多,和他们作战的时候命令你们的人尽快冲到跟前和他们混战,宋人这种武器就不能发挥威力了!”

他说的这法子在理论上可以说绝对正确,而且高丽将领们都认为己方的兵力是占绝对优势的——三千步兵在海战发生前就基本下船完毕,水军因为船被烧了,逃上岸的有数百人,所以现在高丽方面的陆战兵力其实接近四千人,若是再加上星主许诺召集的土兵,那么兵力就更占优势了——在这种情况下只要不计伤亡冲到宋人跟前进行肉搏,那么宋人的这种大杀器自然就排不上多大用场。

看到军官们的底气稍微恢复了一些,崔秀实命令:“明天早晨一早就出发。真成桂,你作前锋!其他人跟进,一旦发现宋人的踪迹,立刻冲上去围住他们。”

高丽军官齐声答道:“遵命。”

晚上高丽军营忙乱到很晚才安静下来。这是没办法的事情,在出兵时说是要就地征集粮草,船上装的那点儿粮食又随船烧掉了,因此星主父子只能连夜命令部下百姓交粮食运往军营。耽罗百姓手里的余粮都给宋人买走了,剩下的都是布匹之类不能吃的东西,人又少,一下子要供养数钱大军真的有难度,所以光是征集粮食就忙活了半夜。要不说李不弃往耽罗移个民都小心翼翼的呢。

第二天早上高丽军队又是一阵忙乱,然后就列队向西面宋人控制区进发。出门没多远,就看到十几个骑兵散布在前面一处高地上。前面的军官立刻发出警报,并且派了一队士兵去驱逐这些骑兵。可那些骑兵不但没跑,反而都下了马。

这下高丽人来了精神:难道想打肉搏战?高丽人这边人多势众,可是不怕打肉搏战。想到砍了宋人的脑袋可以捞点儿功劳,高丽人奔跑的脚步不禁加快了不少。

就看那些下马的骑兵拿下挎在身上的长弓,开始弯弓搭箭。接着,高丽人的队伍中就响起一阵惊叫和惨叫声。有盾牌的高丽人连忙举起盾牌,也有高丽弓箭手站住进行还击。

宋人骑兵还是不紧不慢,一箭一箭射来,从抛射一直到平射状态,然后打了一声呼哨,把弓背上,骑上马,跑远了。

高丽人看到宋人跑远了,只得喘着粗气停止追赶——宋人骑得都是高头大马,靠两条腿根本就追不上啊。

这些高丽人还没有喘匀气,一个棘手的问题又摆在了眼前。宋人骑兵并没有跑远,而是停在了一箭地之外懒散地站在那里,甚至还挥挥手。这是呕人呢。那他们是该继续去驱逐这些骑兵呢,还是应该在原地等待后续部队呢?

最终,带队的高丽军官决定继续把宋人骑兵驱逐到视线以外,便带着士兵再次追上去。

在进入了弓箭射程后,宋人骑兵又开始抛射箭矢。当高丽人冲得近了,弓箭需要平射时,宋人骑兵又骑上马跑掉了。

这下高丽人尴尬了,再也没有心思去追。但是宋人骑兵见高丽人不过来,就牵着马稍稍向前移动一段,然后又是用弓箭抛射。

高丽人也有弓箭。但一个是高丽的弓箭简陋,没有宋弓射程远,二是宋人骑兵站得稀稀拉拉,三个方向上都有,不像高丽人挤在一起,离得远了很难射中。所以高丽人憋屈啊!

与此同时,骑在耽罗矮马上正在继续行军的真成桂突然看到左翼从树林里转出来几十个骑着耽罗矮马的骑兵。他连忙命令队伍注意警戒,弓箭手准备。

可是这些骑兵并没有进入高丽人的弓箭射程,而是在百步之外下马,排成两排,然后举起了什么东西。

真成桂正在疑惑,就听到从头顶传来唰唰的声音,情知不妙,连忙大叫盾牌手遮蔽。盾牌手有的还没来得及举起盾牌,就有人发出了撕心裂肺的惨叫。真成桂亲眼看到自己一个私兵像是当头挨了一锤子被砸倒在地,头盔都烂了。

真成桂也算是贵族出身,有些见识,大概猜到了这是什么武器:“弩箭?宋人有弩箭?”

队正连打带踹让惊慌的士兵赶紧行动,盾牌手在队列前展开保护其他士兵。可是第二轮箭雨到来时连盾牌手也被射倒了。

这个距离上光挨打不能还手啊。真成桂知道这样下去自己手下的士兵就要崩溃,连忙命令两名队正带人冲过去。可是宋人仍然不紧不慢地发射弩箭,等到高丽人快冲到一箭地的距离,才骑上矮马跑了。可这些弩手也不是往远处跑,而是朝向高丽军队的来路方向走,引起高丽后队又出现了慌乱。

真成桂下马来到被射中的人旁边看了看,不禁只嘬牙花子。短小的箭矢有的把人体都射穿了,可见劲力之大。一个倒霉的队正各射中了脑袋,箭矢不但破开了头盔,还刺穿了坚硬的头骨,只留下一半的长度。

真成桂除了一身冷汗:不知道宋人有多少这么厉害的弩箭,这要死多少人啊?

然后他就得到禀报,说派出去驱逐前方宋人斥候的人给赶了回来,前进不得不彻底停止。

二百六十二 耽罗陆战(二)

燕秀实得到禀报说自己的先锋在遭遇了不超过一百骑兵之后就走不动了不由大惊,连忙仔细询问情况。来报告的人说队伍前方遇到宋人斥候,追又追不上,被派去驱逐的一队人只得原地与宋人对峙。但是宋人利用弓箭射程远的优势不停用弓箭射击,军官看到人都在一堆就是人家的靶子,只得命令士兵分散。但是宋人一看到这边人分散了,便骑马冲上来,用骑射杀伤高丽士兵。

分散的步兵面对骑兵那就只有被屠杀的份儿,何况高丽人又没有大宋军队的重甲强弩,那就死得更快了。用弓箭对射吧,似乎也有射中宋人的啊,可是为什么宋人和没事儿一样?

在死伤一部分之后,其余的高丽人就再也坚持不住,转身逃跑。但是两条腿跑终究不过四条腿,步兵把后背给了敌人骑兵那就更是只有屠杀的份儿。还是因为这些宋人骑兵大都是第一次真正砍人,手软,这才让这队高丽人跑掉三分之一。

侧面的那群宋人弓弩手虽然不冲上来砍人,但其实更是麻烦。因为他们弩箭的射程太远了,在远处对着密集的高丽人一通箭雨,射中射不中先不说,肯定是一阵鸡飞狗跳啊。你派人去驱逐,人家骑上马就走,一会儿再回来。

高丽人倒不是第一次见过这么无赖的打法。燕秀实还算有些见识,便问:“拿起骑兵确实是宋人?怎么好像是契丹人的战法?”

“契丹人?”几个将领都不明白。

燕秀实说:“我听说契丹人遇到敌人一开始并不交兵,而是不断派出骑兵射箭骚扰,直到对方崩溃,然后再纵马追杀。”

这下将领们都点头,看起来这些宋人确实和契丹人的打法相似啊。一个将领就问:“那么有什么法子破掉宋人的骚扰呢?”

燕秀实也没见过契丹骑兵如何打仗,所以也没了辙。又一个将领脑子比较灵光,就提议:“宋人这般骚扰,全仗着他们骑马。不如我们派些骑马的军兵不就追上他们了?”

燕秀实象看傻瓜一样看着这位手下:“我们的人中有多少会骑马的?难道要你我去和宋人拼杀吗?”

……

这下将领们都闭了嘴。这次是上岛作战,谁想到会遇到骑兵啊?派来的都是步兵,除了几个军官之外没几个会骑马的,让谁去当骑兵啊?

愁人是愁人,但是燕秀实还是没有真正认识到问题的严重性。见都没有办法,他只得命令军官注意弹压,队伍保持严整队形,把弓箭手部署在队伍外侧时刻防备宋人骚扰,全军缓缓前进。

在他想来,不就是一天路程嘛,大不了走两天,只要找到宋人居住的地方,宋人就不得不迎战了。

可是想法很好,可是想实现却很难。当高丽人向前又走了一段路,他们的队尾又出现了骑着矮马的宋人弓弩手。

高丽人队伍后边跟的是星主征发的耽罗人,主要就是帮军队背粮食什么的。一阵威慑性的冲锋和箭雨加上呼喊,就让他们逃散了。队尾的高丽人就裸露出来,不断的被箭射。

到天黑时,高丽人只走了不到一半的路程,只得就地安营扎寨。这一晚上过得也不消停,刚刚躺下,不远处就响起一阵阵战鼓和号角声,有时还有火箭射入营地。一夜数惊,还都饿着肚子,高丽人只觉得难过无比。

好不容易熬到了天亮,也不用做饭了,早早拔营向西进发,士兵们都又累又饿没精打采。幸好宋人的骑兵今天没有昨天那么活跃。过午时分,燕秀实估计走了有二十里路,路边也出现了肥沃的农田。

星主派来的向导向他报告:“将军,到前方那个高处就能看到宋人的村子了。”

燕秀实手搭凉棚看向远处的高地,心里松了一口气:“可算走到了!”

但是他没来得及庆幸多久,突然前方传来三声轰响,他连忙眺望前方,看到高地上突然出现了一片耀眼的反光,旌旗招展,鼓号声鸣。

前面的人跑回来禀报:“前边,宋人列阵了。”

燕秀实心里一阵狂喜。按照他的想法,只要面对面的厮杀,他完全可以凭借人数优势打败宋人,哪怕损失大一点儿也比不断受骚扰要强。可是他骑着马跑到前边一看却傻了眼,宋人的队列已经如一面墙壁一样逼近过来,箭矢象雨点一样从天而降,很多士兵明明举着盾牌却突然被射倒在地。更可怕的是正面压过来的一个锋矢阵中全是黑沉沉的铁甲,弓箭射上完全没有效果。

看着这不受任何阻挡隆隆压过来的阵列,高丽人都胆寒了,然后刚一接触,高丽人最后的勇气在瞬间就被彻底打掉——高丽人粗劣的刀枪砍刺在沉重的铁甲上几乎无法造成伤害,而宋人的钢刀和三棱长枪只要挨上不死也是重伤。

见到这种一边倒的伤害,前锋的士兵彻底的失去了战心,转身就跑。

在高地上,石峰看到前锋的高丽人转身逃跑了,哈哈大笑,把鼓手挤到一边自己抄起鼓槌擂出了急雨一样的鼓点。三百重甲武士踩着鼓点儿跟在逃跑的高丽人后面紧紧追赶,让高丽人不敢回头。

说是紧紧追赶,其实披着重甲,肯定追不上身上只有些许铁甲甚至只有皮甲又急于逃命的高丽人的,但是那种气势让高丽人不敢停留,拼命想逃到自己人多的地方。这下高丽人的后队就被冲乱了。

现在高丽人还是行军队形,前锋一乱,溃兵就把后面紧邻的队伍给冲乱了,挤成一个疙瘩,而这又放大了宋人弓弩的杀伤,于是后面的人本来就士气低落,也顶不住了。

燕秀实看到几百铁甲已经胆寒,再看千军乱成一团再也无心恋战,连忙命令撤退。这撤退令一下,就更乱套了。命令还没传到后队,前边的人先退下去了。后队还不明白是怎么回事呢,见前面的人都往后跑便也跑起来……

石峰看到高丽人的队形彻底乱了便丢了鼓槌,命令:“重甲原地休息,其他人继续追击。”

罗秀才提醒道:“别忘了咱们的目的。”

石峰于是又补充道:“追出十里后就停止。都不要再往前追了!”

逃回去后燕秀实清点人员后发现损失并不大,大呼侥幸。幸亏宋人的骑兵没有趁乱追杀,步兵也没有追上来,而且最后让俘虏抬了伤员自己回来,不然能回来多少可就不好说了。

想到宋人那几百铁甲,他就知道这仗没法打,只能请朝廷再派援兵。于是他下令手下军官挖濠固守防止宋人进攻,然后写了一封求援信让人送出岛。

星主的一艘海船在海战时遭了池鱼之殃也给烧了,岛上就没有几艘能渡海的船。燕秀实只好多写了一封求援信,派来几条船每艘船带一封。至于谁能送到,就看运气了。

现在他已经彻底没有了进攻的勇气,就想等待援军到达,却不知道这正好落入罗通的算计。

二百六十三 火铳轰击

高丽派来援军时已经是九月末了,一下子就来了大小三十多艘船只,除了战船,还有征用的民船。不过显然高丽人对打海战很忌讳,并没有直接寻歼宋人的船队,而是先卸下运来的步兵。

但是现在高丽人却面临一个严重的问题,就是没有粮食。

开战以后,无论是新打的粮食还是原有的粮食,宋人又强买了一遍。只给耽罗人留下没什么富裕的口粮。燕秀实派兵出去争夺了两次,都被打了回来,以后就只能眼睁睁看着了。

耽罗岛上只有两万多原住民,就算搜刮也搜刮不出多少余粮来。现在一下子又涌进来三千多步军还有两千多水军,用不了几天大家就只能饿肚子了啊。

要想不饿肚子,那就只有尽快打败宋人。一帮高丽将领简单商议就决定尽快出兵,拼着损失大些,用人海战术也要淹没宋人。

可是没等高丽人行动,当天晚上宋人的船队就找上了门来。整整一个晚上,数千高丽官兵和耽罗人就站在海边看着高丽船只一艘一艘被烧成火炬。

宋人船队还是发挥航速快,远程输出强大的优势不跟高丽水军正面硬钢,而是拖着高丽人在水上兜圈子。高丽人的小船倒是能追上宋人的船,但是远程输出不够强大,只要遭到弩炮的集火儿打击,很快不是烧毁就是人员伤亡殆尽退出战斗。高丽的大船追不上宋船,别说拍杆,就是弓箭都很难用上,跳帮攻击就更是难了。

而且高丽人的水军显然是疏于操练,船只又是有快有慢,在配合上完全无法和用灯火指挥的宋人水军相比。最终有二十多条船被烧毁,其他的船只向东北逃离。宋人这边的船队虽然有三条船受损但是修一下还能用。

第二天一早,近万高丽军队拉开宽度一里多地的正面就向宋人控制区进发了。谁也不敢等,因为人太多了,多待一段时间就要饿肚子了。

不过这次出门遇到的就不是骚扰那么简单了。宋人的骑兵从一开始就出现在高丽人队伍前方,高丽人这次倒是运来了一些骑兵,问题是耽罗的马本来就矮小,又都是拉车、耕地的驽马,骑着这种小马的高丽人的斥候在骑着蒙古马的宋人骑兵轮番掠袭之下很快就损失殆尽。这次统军而来的沙将军只得加强前卫,命令一个百人队在前方警戒。为了防备宋人从行军队伍两侧都发动进攻,他还选择靠近海边的道路行进。

就在高丽人的队伍前方,石峰骑在一批蒙古马上手搭凉棚瞭望了一下,对旁边的骑兵说:“好,高丽人的前锋人数足有百人,咱们按照早先的计议吃掉他。你带人把他们往中间赶,不要让高丽人发现埋伏。”

高丽人这次倒是吸取了上次的教训,前锋所有人都披着甲,而且大部分是弓箭手,并且紧紧挤在一处生怕给骑兵冲散,不知不觉中其实是走向了石峰希望他们走的路线。

就这样高丽人跟在宋人骑兵后面这么亦步亦趋又走了两里地,突然毫无征兆从距离这一队高丽人不足三十米的地方突然飞出密集的箭矢,很多高丽士兵都没来得及叫喊就给射成了刺猬。

高丽队正倒是机灵,连忙让几个人举着盾牌遮住自己,却突然背后一阵钻心的疼痛,接着全身的力气就给抽走了。

在倒地之前他回头看了一眼,从背后飞来的一支弩箭却立刻射穿了他的头颅。

只用了不到五分钟,在三百架弓弩的打击下,一百多高丽人就非死即伤,能全须全尾跑回去的都是人品爆棚的。

后面的高丽军官看到前卫陷入埋伏之中,连忙命令几百人冲向正在发射弓弩的灌木丛。可还没有接近灌木丛,突然从地底下站起一排人来,接着便轰然闪起一溜火光,立刻一些高丽人连反应时间都没有就被击倒在地。

其余的高丽人下意识的举起盾牌,但是在随后的轰响声中,盾牌也被击穿了,举着盾牌的人哀嚎着倒在地下。

宋人的武器在轰响时还放出大量的白烟,让高丽人看不清前面的情形,但是在烟雾缭绕之中,轰响仍在继续,不断的有冲在前面的人被击倒。

高丽人被这种突如其来的打击吓坏了,都停住了脚步,结果就给了埋伏在灌木丛中的弓弩转移射界的时间。此时在灌木丛前面一道半人深的壕沟里却有人在大声叫喊着提醒大家再次给火铳装药:“快点儿,把火药捣实!不要忘装‘送子’,不要忘了装铅子!”“装好轰药!”

二百支火铳在熟练的射手操作下,只用十几息就把预先用蜡纸包好的火药装入铳内,用木棍捣实,然后装入木“送子”,再放入两颗铅丸,再用木棒捣一下,然后再火门上撒上轰药。

风已经把火铳首轮发射产生的硝烟吹散,火铳队的队长正要指挥火铳再打一轮,却看到刚才遭到打击的高丽人在弓弩的打击下已经开始退却了,而更多的高丽人正在涌过来。有些铳手觉得不过瘾,于是不等命令就用火绳点燃轰药对正在跑远的高丽人射击。

这个距离很难打中啊。队长是义军的老兵,比这些以前纯粹是农家小子的铳手战阵经验还丰富一些,知道这样做只不过就是浪费火药和铅子,连忙大声制止。幸亏火铳队的不少人都是义军出身,在淳泽监的时候很是受了一把纪律的教育,立刻制止了周围人混乱放铳。

一个骑着矮马的传令兵从树林里钻出来喊:“石头领命你们赶紧撤退到下一个阵地!”

耽罗岛上的宋人平日训练就是强调令行禁止,队正立刻命令撤退,年轻的铳手们才心有不甘的顺着壕沟跑到树林里。

此时高丽人已经从两翼包抄上来,但是远处不断飞来的弩箭给他们不断造成伤亡,让他们不敢放开手脚追赶,眼睁睁看着宋人退向海边。

这次带兵过来的解将军和燕秀实得到报告都不由大惊:“宋人这是什么武器?”

传令兵继续报告:“在靠海的那边又一大群宋人没有跑!”

燕秀实已经被宋人的骚扰打法给弄得无可奈何了,一听宋人列阵了,立刻大喜,对解将军说:“宋人在这里太好了,我们人多,围着他们打,定能一举歼灭。”

解将军也对骚扰头疼得不行,非常想好好打一仗,立刻命令整顿阵型逼近那些宋人。

两人骑着矮马在传令兵之后跑到阵前,看到远处数百宋人聚在一起。解将军正因海战败了一场,前锋又给打成狗,恼火的不行,立刻命令派出两千五百人进攻宋人。

郭火看到缓缓从三个方向围上来的高丽军队,下令:“向海边后退!”

燕秀实奇怪地问:“宋人怎么退了?他们在这里作什么?”

解将军大咧咧地说:“管他们作什么!本来就至少四个打一个,只要冲到近处,宋人的法子就全没用了!宋人这一退,人心就乱了,打起来更容易。”

燕秀实却有些担心:“宋人的队伍还是很严整啊!你我的手下达不到这样吧?”

解将军说:“难道是有埋伏?咱们的人多,宋人还能怎么埋伏?”

话虽然如此说,但是他还是命令再派一千士兵加入攻击,其他人列阵严密监视周期的情形。

宋人和高丽人就这么一个退,一个追,逐渐靠近海岸。但是高丽人是处于追击状态,又人多势众,步子就逐渐加快起来。

郭火估摸高丽人进入二百步距离,命令:“弩手!交替射击!”

各队的队官传下命令,立刻一排弩手展开队形搭上箭,举起弩弓瞄准。在队官一声令下后射出一排弩箭,然后也不看落点,提着弩弓向后走到五步外的另一排弩手身后脚蹬铁蹬,用腰带上的铁钩钩住弩弦一挺腰,把弩弦挂在牙发上,再装上弩箭。

而此时第二排弩手已经发射了弩箭,然后向后走出五步。这些从沙门岛买来的宣毅军老兵受了多少年的训练,早就把队列作战的技术深入骨髓了,又算是死过一次的人,自然比初上战场的士兵更加从容。

不断中箭的惨叫声让正面追击的高丽人的脚步立刻缓慢了下来,可是两翼的高丽人依然跑得飞快,眼看前边就是海边,他们很快就要把宋人围住了。

二百六十四 坚阵

在高丽人把双方的距离的进入弓箭的有效射程之前,郭火已经指挥队伍退到了海边的石岸上。从这里能够看到海边停着几十艘小船,远处的海中还停泊着十几艘大船,这下心里就有底了。

他命令一百名盾牌手用本来就放在海边的旁牌竖起盾墙围成一个半环形阵地,把二百火铳手和二百弓弩手围在里面向逼近的高丽人不断发射弓弩。在高丽人发射弓箭的时候,火铳手们也不得不举着盾牌保护自己,只有重甲的弩手基本不受高丽人弓箭的影响。

当侧翼的高丽人踏上海边的礁石时,海上的大船开始发射弩炮。这次不止有标枪,还有甜瓜大小的泥弹。

这些泥弹是用胶泥做成阴干的,在猛烈的撞击下会碎成铁一样坚硬的碎片,打在人身上就如受到狼牙棒的重击。而且这些泥弹中还掺杂了很多石子,撞击岩石后会产生炮弹爆炸一样的效果,高丽人就算不直接撞上泥弹被砸得四分五裂,如果倒霉正处在弹着点附近也会给碎片崩得头破血流甚至骨断筋折。

时不时宋人船上的弩炮还会打出几个绑在木棍顶端的火油罐子。这些油罐子在岩石上撞碎之后迸飞的火油会被油罐表面的火焰点燃,谁粘上一点儿都给烧得吱呀乱叫。

这么一阵弩砲轰过去,本来想从海边包围宋人的高丽人慌乱地退到远离海边的地方。

披着重甲,脸上刺着金印的振武军老兵,分工明确,一个人在旁牌前发射弩箭,然后把发射后的弩交给另一个人,结果别人手中已经上好弦,放好箭矢的强弩,有的接过弩手发射过的弩,用腰间的铁钩给弩上弦,配合默契。

还有一些老兵蹲在地上用钢弩射击。这些钢弩虽然射程和穿透力比不上从大宋偷运来的强弩,但是因为体积较小,却可以使用一种铁质“Y”形的杠杆上弦装置,不但节省射手体力,而且射速更快,用来射杀被强弩漏掉的敌人最为合适。

这些老兵在军中就是受的这种厮杀训练,任凭从天而落的箭矢噼噼啪啪击打着甲叶,也要从容地操作强弩射杀不断逼近的敌人。

高丽人虽然人数占了优势,但是宋人猬集在海边让高丽人也展不开队形,基本只能从正面进攻,于是人黑压压挤成一堆。弩箭连瞄准都不用,反正高丽人简陋的盾牌和铠甲根本挡不住这种距离上射来的弩箭,只要发射就一定能刺入人体。再加上宋船上的弩炮从两翼向高丽人盲射,在高丽人队伍前面已经倒下了一片尸体和垂死的人。

但是张弩也是个力气活儿,弩弓也会损坏,尤其是在海岛这种比较潮湿的地方,高强度下每张弩弓发射十多支箭就有弩弓损坏,郭火只得命令发射的速度慢下来。高丽人那边发出了欢呼,前边的人开始移动并且奔跑起来,郭火赶紧命令:“弩手退!火铳手上!”

百多步距离对于奔跑的人来说用不了多长时间。很快高丽人逼近宋人的盾墙,为了避免误伤自己人弓箭停止了射击。郭火命令:“火铳准备!”

火铳手扔掉盾牌,一排人把已经装填好的火铳架在盾墙上,把铳杆夹在腋下,吹亮火绳。眼看冲得最快的高丽人已经接近十步距离,郭火命令:“放火铳!”

在嘭嘭的爆响中,正在奔跑的高丽人好像撞在一面无形的墙上,有人甚至被打得向后倒冲出去撞在身后的人身上。

看也不看射击效果,放过铳的铳手回身离开盾墙蹲下装填火药,另一队铳手跨步上前,把铳架在盾墙上对着冲上来的高丽人立即点火。又是一阵爆响,高丽人又倒下一片。

郭火立刻下令:“弩手上!”

弩手举着上好弦的强弩从蹲着的铳手和盾牌手头上发射弩箭,高丽人那边又是一片惨叫声。弩箭发射完毕,火铳手再次冒出头,噼噼啪啪一阵乱打,弹丸横飞。

冲在最前面的高丽人大部分倒在冲锋的路上,几个没有被击中的冲到了盾墙跟前却一时无法突破用木头支在地上的盾墙的阻挡。就这么一耽误,不是给盾牌手的长枪刺杀,就就或是被火铳打死或是给弩箭射穿。

后面的高丽人看到这种情况都是心中胆寒,尤其是那又是冒火又是放烟的武器不知道是什么东西,只看到把人打得血肉模糊。他们终于失去了进攻的勇气,惊叫着逃到远处,就连军官也没有阻拦。

硝烟散去,就看到盾墙外面布满了尸体。盾墙内发出一片欢呼,但是郭火不敢大意,命令:“快准备好,小心高丽人再次进攻。”

郭火过于小心了,高丽人足足一个时辰以后才再次发起进攻。但是这次明显的没有第一次那么坚决,在用弓箭对射一阵就退了回去,连火铳的有效射程都没有接近。

燕秀实和解将军站在高处看着海岸上的战场脸色已经快没法看了。就看宋人的盾墙外那一片尸体,连这俩人都胆寒了,那么肯定就不要想下面的士兵还有勇气再发动一场进攻了。这个从进攻的部队看着摇旗呐喊气势不俗,但每次都前进不了多少就被宋人并不密集的箭矢射回来就能看出来。

解将军看了半天最后彻底失去了信心,对燕秀实说:“要不然,就停止进攻吧。宋人有海船的支援,这样攻打,死伤太大了。”

燕秀实连忙劝阻:“将军不可。如果不能把这些宋人消灭,将士胆气没了,下面就没法打了。而且宋人应该还有铁甲,别处的宋人也未必好对付。一旦在别处也打成这种样子,这里的宋人再趁机冲出,该当如何?所以必须先把这些宋人拿下再说其他。”

解将军心里斗争了半天,最后终于同意了燕秀实的建议,督促手下加紧进攻。但高丽人明显已经胆寒了,纵然有军官催促也是磨磨蹭蹭,反而造成更多死伤。

正在燕、解二人焦急的时候,突然看到正在进攻的部队开始缓缓向前推进了。只是此时天色已经暗下来,海岸上的情况已经看不清楚,燕秀实连忙让传令兵去打探情况。

不多时,探马飞奔跑回来:“报!宋人逃走了!”

“什么?逃走了?”两人异口同声问道:“怎么逃走的?”

“宋人上了船逃走了,连盾牌都没来得及带走被我军缴获。”

燕秀实忙问:“杀敌多少?”

“不知。宋人没有留下尸体。”

“没有留下尸体?”两人又是一阵惊骇,连忙在亲兵保护下来到海滩。此时宋人船队已经开走,在薄暮中只能看到隐约的帆影。

两人走进盾墙,看到地面上除了满是箭矢之外可算是干干净净,一具尸体都没留下。

这么一场战斗下来宋人连尸体都没有留下,那么只有一种可能,就是宋人损失不大。这让两人都后背发凉,不知道下面和宋人的决战该怎么打。

一下子,两人都失去了继续作战的勇气。解将军传令就地扎营,这才问燕秀实:“你看明天应该怎么打?”

燕秀实苦着脸说:“末将以为只能拼命往前,尽我们作为军人的本分了。再拖下去是不可能的,没有粮食,士兵很快就垮了。”

这事儿谁也没办法。耽罗岛一共就两万多原住民,还有一小半分布在岛的中部和西部,被宋人控制着。剩下的人要供养数千大军那是根本不可能的。

从高丽往岛上运粮也很难。岛上没有像样的码头,粮食又不是人,能自己下船,从大船转运到小船上,再用小船运上岸,需要耗费很长时间,足够宋人舰队赶来把船烧掉了。而且现在一时半会儿也不可能有船过来。

所以为了不把军队饿垮,只能赌一把了。

两人筹划了半夜,一个个方案都觉得把握不大,最后也无可奈何,只得明天碰运气了。不过睡觉也睡不好,宋人一直在周围击鼓鸣号,两人只能衣不解带打个盹。

但是子夜刚过,突然间后营一片大乱,两人跑出帐篷看到那边已经火光冲天。

高丽士兵们都惊慌地从地上爬起来望着那边问“怎么回事?”但是现在回答他们的却是营地外面如雷的鼓声和凄厉的号角。

二百六十五 兄弟之国

相比正面硬钢,石峰他们这些出身义军的人更拿手的是偷营劫寨。当精神紧张了一天的高丽人在露天中辗转反侧时,石峰已经带着人来到高丽人后营外面。队伍中除了骑兵,还有十几头上了笼头,用布包了蹄子,浑身画得花花绿绿的牛。

当队伍展开后,就有人点燃了火铳,巨大的声响吓得这十几头牛立刻向着高丽人的军营狂奔起来。高丽人发现了黑暗中冲来的庞然大物,连忙用弓箭拦阻。可是这些牛的背上不但披着用竹子串成的铠甲,还披了一层用水浇湿的毛毡,不是被射中要害,根本不会停下来。

背后“咚咚”的爆响让牛吓得发狂,中箭的疼痛更加激发了它们的野性。

高丽人一直受到宋人骑兵骚扰,连木头也没法砍伐,就没有像样的营栅,只挖了一条浅浅的壕沟,牛轻轻一跃就过去了。牛们低着头冲进了高丽人中间,任何阻挡它们的物体都会被一头撞开,尖角上绑着的尖刀更是连盾牌都直接捅穿。瞬间高丽人的营地中就出现了几条血路。

石峰带着人跟在牛群后面趁机呐喊掩杀,骑兵更是紧跟在牛群后面。高丽人刚看到一群怪物冲过去,猛然又看到骑兵的钢刀逼近眼前,这种惊慌和白天时对宋人产生的恐惧叠加在一起,就一发不可收拾,所有高丽人只想跑到自己人多的地方寻求保护。结果这样一来,他们被驱赶着在营地里乱跑,整个营地都被搅乱了。

高丽军官们明知道宋人不多,但是当兵的却不清楚宋人有多少。而且白天送人的战斗力实在太变态,就算是没有直接上阵的高丽士兵也有了恐惧症。再加上黑夜里传令不便,等燕秀实他们纠集起自己的亲兵时,整个营地已经大乱,混乱的人群涌过来把他们的亲兵也冲乱了。

这种情况下就打不赢,两人一看不好,连忙带着人冲出大营往南逃去。

其实这时候高丽人有没有主将已经关系不大了,都是官找不到兵,兵找不到官,乱哄哄跟着感觉走,有人喊往南就往南跑,有人喊往西就往西跑,还有晕头转向跑到海边的。

等天亮后高丽人确定身后没有宋人追杀才庆幸逃出生天。但其实石峰带人把高丽人撵出营地后只追了一会儿就收兵了,高丽人一直是自己吓唬自己。

这一晚上混乱,高丽人不但把兵器旗鼓扔了个干净,士气也低落到了极致,只能退回出发地固守待援。而宋人也很坚决地把高丽人俘虏和伤员都送还了回来,这下高丽全军还有五六千人,都要吃饭啊。

没粮食怎么办?只能搜刮岛上的百姓。没有粮食就逼着下海打渔。

耽罗岛一直远离大陆,过着自给自足的生活,因为穷,也没有人来抢劫,老百姓哪里过过这种日子啊?怨声载道是肯定的,有百姓选出老人来向星主陈情,希望让高丽人退出耽罗,否则大家就一起饿死了。

这种对峙就这么一直持续到十二月,期间高丽水师又杀过来两次,可是都没能接应了步军,反而又赔上了十几艘大小船只。虽说也烧毁了四艘宋人的船只,但是这交换比是高丽不能容忍的。而且岛上的步军快要饿死了。

年底,高丽人派来一条小船,从船上下来一位官员对岛上的宋人招安,开出的条件是允许宋人在耽罗岛自由居住。

这个只是李不弃的底线。罗通于是向高丽官员提出停战两条件。一是允许宋人在耽罗自由居住,并且保持耽罗自治。二是高丽开放木浦、釜山各港口,允许宋船自由往来。

后一个条件高丽使者不敢自己做主,说是要回去商量。罗通为了表达善意,允许高丽人每次派不超过两艘船给岛上的人运输粮食,并把岛上的人运走——不这么办不行啊,真要饿死人了。

高丽朝廷在谋求与耽罗岛上宋人和谈的同时还作了第二手准备,就是派人往大宋告状。

于是二月份,高丽的使者就到了汴梁要求大宋皇帝管管此事。皇帝吓了一跳,连忙把宰相、枢密使等人都叫到崇政殿商议。李不弃因为熟悉海贸,也被叫了去。

“诸位卿家,你们看此事该当如何处理?”

文彦博说:“陛下,臣以为事涉两国,不可轻忽。高丽虽与契丹不睦,但终是臣属契丹。若是此事处理不好,只怕契丹借机生事,所以应该尽快遣使招诱耽罗岛上百姓返回大宋,以免有不测之事。”

枢密使宋庠说:“臣以为文相说得是正理。”

庞籍说:“臣以为还当安抚一下高丽。”

皇帝见众人意见一致,便看向一直没有说话的李不弃:“不弃,你看呢?”

李不弃连忙躬身道:“臣附议。”

这事儿他现在才不跳出来拉仇恨呢,等文彦博他们碰一鼻子灰再说。现在耽罗那里情况不错,等大宋和朝鲜再扯几个月的皮,事情就定了。

结果三月边境上传来报告,说是辽国使臣到了境上。这下可把皇帝和宰执们吓坏了,还以为是为了高丽的事情来的,结果一打听,原来是辽国准备进攻西夏,特地来知会一声。

总算来了啊!李不弃等这一天很久了,就等着这个机会再搞点儿事出来呢。

等辽国使臣到达汴梁向赵祯递交了国书离开后,李不弃立刻上了一道奏折。因为李不弃的奏折总是特别引人关注,所以其内容总是很快就流出去,于是这份奏折又掀起了朝廷中激烈的辩论,尤其是在等待发榜的大量举子中引起了一场大讨论。

“哎,听说了么?李不弃要官家停了给西夏的岁赐呢。”

“啊?为什么啊?”

“前几天辽国不是派人来告以伐夏嘛。李不弃说,大宋和辽国乃是兄弟之国,没有说自家兄弟与人打仗的时候,自家还要资助兄弟的敌人的。这是不义。既然大宋和辽国定盟为兄弟之国,就必须要承担道义。何况西夏去年光是大规模犯边就不下十次,正该责之。”

“对,有道理啊!自家兄弟和别人打架,不帮忙也就算了,没有说还给别人钱的道理啊!”

“你傻啊?大宋和辽国那也叫兄弟?”

“可是可是白纸黑字定下来的,而且已经昭告天地。国家间事,岂可儿戏?”

“你们两个呆子,争论这个有什么意思?我只佩服李大官人棋高一着,这个时候停了西夏的岁赐,不但西夏说不出什么来,还能交好辽国。而且西夏要抵御辽国,根本就没有能力向我大宋寻衅。”

“可是那样大宋与西夏的合约还算不算?以后岂不是又要动刀兵……”

二百六十六 预言帝

李不弃算是摸准了赵祯的脉。这位皇帝从小就被一帮老儒们灌输儒家经典,又一心想做个明君,所以极为顾惜名声。他可以怂,因为怂可以用体恤百姓作遮羞布,但是让人说对人不诚实,对兄弟没义气却不可以。所以在看了李不弃的奏章后,第二天他就急火火地把李不弃加上宰执相公们都叫到了崇政殿。

皇帝让太监读了李不弃的奏折,然后问:“诸卿,你们看是不是应该停了给西夏人的岁赐?”

文彦博立刻说:“陛下,臣以为不可。两国之事,岂可以兄弟论的?大宋与辽国定盟时并未说明若是辽国与人发生战争,大宋需要如何。”

枢密使宋庠立刻说:“臣以为与人交当以诚信,兄弟之国与西夏交兵我大宋确实不能无视。然辽趁西夏大丧之时伐夏,不合人情。作为兄弟之国应该规劝辽国,而不是眼看着辽皇行此不义之事。更不应该此时断了岁赐,好像大宋也要乘人之危一样。”

高!实在是高!到底是读书人,立刻就把皇帝忽悠的一脸失望的样子。

庞籍也说:“臣以为宋枢密说得甚是。此前朝中便有人建议趁西夏大丧而兴征伐事,陛下以有违人和不允,天下人皆赞陛下仁义。若是现在停了西夏的岁赐,岂不是出尔反尔?而且在辽告以伐夏之后停岁赐,更有趁人之危之嫌,岂不是与辽国一样了?臣便是要停岁赐也不可在此时。”

李不弃瞥了庞籍一眼:我怎么没听见谁在这事儿上夸皇帝的?

西夏一直是赵祯的心病,因此他看了李不弃的奏折后立刻把宰执都叫来就是想趁热打铁把岁赐停掉。但是这趁人之危的大帽子一扣下去,赵祯就不敢坚持原来的想法了,立刻把眼睛看向李不弃。

李不弃立刻上前说:“臣以为,是否乘丧征伐是大宋自己的事情。但是既然辽国派人来告知伐夏的事情了,而宋辽又是兄弟之国,若是置之不理一样有损大宋声名。国家间虽然不可以兄弟论,但是无奈名分在那里啊!大宋资助辽国的敌人就是背盟,是对辽国背后捅刀子,这事说起来也不比乘人之危好听吧?”

庞籍立刻反驳道:“此乃招祸之举。前次辽国伐夏,大败而回。若是此次仍是如此,夏人必然衔怨入寇,到时刀兵又起,徒耗钱粮,如之奈何?”

李不弃呵呵一笑:“庞枢密只知西夏会衔怨入寇,不知有没有想过若是辽国入侵该怎么办?”

这下君臣几个都瞪了眼:“辽国入侵?可有迹象?”

李不弃说:“辽国是否入侵,就看辽国能否从西夏榨出油水来。最近臣听说辽国也开始造烈酒了,而且造烈酒用的粮食比我大宋造酒精用的粮食都多。自去年来又征发了很多人去砍树和运输大木,通过沿边榷场卖给我大宋,种粮放牧的人就少了。辽国本来产粮就少,消耗多了,出产却少了,肯定要闹饥荒。去年辽国也雨水偏多,收成减少,今年又调集大军出征。按照臣的推算,今年辽国会发生饥荒。若是辽人在西夏捞不到足够的好处,辽人就过不下去,最简单的法子就是南下抢劫了,此时再授辽人以口实,臣估计今年秋冬,最迟明天春,辽国就会再次集大军于境上。”

“嘶!”皇帝和宰执们都倒吸一口冷气。

文彦博说:“这都是你的估量,未必就能成真。”

李不弃说:“下官认为此事十有八九。因为包提举在河北发现大量粮食走私,竟有官府将救灾粮卖与粮商走私到辽国。臣也派人查访此事,发觉往辽国走私的粮食逐年增加,尤其是去年下半年和今年以来增长的尤其快速。”

包拯在河北监督救灾可是着实掀出来几个大案子。河北那么多饥民嗷嗷待哺,竟然还有官员勾结粮商盗卖救灾粮。这事儿被包拯此时查出来,影响太坏,朝野震动,皇帝自然是知道的,但是却不知道这些粮食大部分流往辽国。

赵祯忙说:“包卿已经查办了贪墨之徒,难道还不能阻止粮食走私到辽国去?”

李不弃说:“包提举查出来的只是官员盗卖粮食,却不涉及民间走私。其实通过民间走私外流的粮食更多。若是把河北和河东路外流的粮食全堵住,河北救灾一半的粮食大概就有了。”

赵祯不由怒了:“怪不得年年粮食吃紧,原来竟有这么多流到辽国去了。看来设立警察司很有必要。不弃,此事你要严查。朕不能眼看着米粮外流,朕的子民却被饿死。”

李不弃连忙答应下来。文彦博等人却不由暗自摇头:你都说辽国要闹灾荒了,若是再卡住走私粮食,那么不是逼着辽国来抢吗?

可是谁也不敢说放任粮食走私。河北那边还一堆灾民等着救济呢,你敢说把粮食卖给辽国没错?政治正确啊!

文彦博说:“请陛下下旨禁止从辽国购买大木。这样辽国农夫、牧人得以复业,辽国粮食多了,就不必担心再有人往辽国走私粮食了。”

李不弃说:“晚了!自去年朝廷下令停止陕西等地大木采伐之后,大木腾贵,已近一年,人人皆知走私买卖大木有钱赚,大木买卖已经稳定下来。若是一下子禁止大木买卖,不知多少辽国南京西京官商贵族失了财源,不怂恿辽皇开战才怪。只怕此令一出,已经集结完成的辽国大军就不是去打西夏,而是直接陈兵河北了。”

“……”几位君臣相对无言。大家不是傻子,知道这事儿辽国真能干出来。前一次趁着宋夏交战不就勒索了大宋一回吗?难道这次要供应辽国粮食?

就算赵祯怂到家也知道允许粮食这东西流入辽国,就是往自己脖子上套绞索。这个口子他不敢轻开,于是看向文彦博等人:“诸卿以为如何?”

文彦博也大为头疼,但又不能说没法子,只得说:“臣以为辽国之事还多系李军监揣测,应该先多派间谍打探辽国内情,再作进一步打算。”

宋庠也说:“臣以为当一边打探辽国情势,一边着令河北、河东多加提防。”

都是正确的废话。就在李不弃鄙视文彦博和宋庠时,皇帝大概也觉得两人不靠谱,问李不弃:“不弃,你看此事该当如何?”

李不弃说:“臣的办法也不多。但是河北、河东整军备战却是不错的。辽皇觉得与大宋交兵得不偿失,自然不会轻易兴兵。”

皇帝点点头对宋庠说:“既然如此,就密令河北、河东各路暗中戒备,加紧操练,不可懈怠。缓急有事,也可不出岔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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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百六十七 河北攻略

“老师,大宋是不是应该如兄弟一样对待辽国?辽国打西夏,大宋无动于衷是不是不对?”剩儿很天真地问。

李不弃自从上了停止对西夏岁赐的奏折以后,就暗暗推动民间对辽、夏战略的大讨论。象剩儿这样的小孩子都被这场关于大宋应该如何对待辽国的讨论影响到了,李不弃很满意自己这场宣传的效果。当然更满意的是自己一说河北可能打仗,河北的官场已经人心惶惶了。

听到剩儿问的问题,李不弃呵呵一笑说:“大宋如何对待辽国并不完全是大宋能够决定的。所谓‘人敬我一尺,我敬人一丈’,若是辽国真以兄弟待我大宋,大宋不把辽国当做兄弟,那就有悖于做人的原则。可是什么时候辽国把大宋当做兄弟了?大宋把辽国当做兄弟岂不是让人耻笑?”

“啊!我明白了。”剩儿小大人似的点点头,然后又问:“可是老师既然根本就不准备把辽国作为兄弟之国对待,为何又要违背与西夏的盟约呢?”

李不弃问:“西夏去年犯边一百余次,甚至出兵数万围我城池,你说西夏遵守盟约了吗?”

“没有。”

“那么你说大宋遵守这样的盟约有什么用?只为了捆住自己的手脚吗?此次借辽国征伐西夏废了这盟约一来名正言顺,二来西夏正是虚弱之时难以立刻报复,大宋有时间加强边备,三来又对天下展示大宋的诚意,让辽国在将来西夏再侵扰我大宋时至少要表面上站在我大宋一边。这是上天赐给我大宋的机会,若是不能抓住只怕就是所谓‘天予不取,反受其咎’。”

“哦。剩儿明白了。那么老师,辽国真的有可能再次大举南侵吗?”

“这要看辽国今年粮食缺口有多大,辽国能从西夏虏获多少牛羊。如果辽国人觉得他们需要抢劫,他们一定会想到大宋的。”

李不弃吓唬皇帝一下还是有效果的,赵祯隔几天就把李不弃叫到崇政殿询问辽国的动向。李不弃向他保证现在辽国的目标还是西夏,只有在辽国不能从西夏取得足够好处之后才会打大宋的主意。

“不弃啊。你看最近这些日子好多人都上奏折谈论河北兵事,有人提出现在黄河改道,入海口就在辽国边界,辽国可能会用水师朔流而上直取东京。你看有没有这种可能啊?”

哦,真是奇思妙想。李不弃说:“先不说辽人有没有使用水师的本事,若是辽人真的敢朔流而上来攻东京,那却是我大宋求之不得的呢。”

赵祯忙问:“怎么讲?”

“太宗开凿金明池是为了什么?不就是为了操练水军吗?我大宋的水军对辽国那是强项,而且在黄河上我军迎击辽军是顺流而下,正得上游之利。辽国深入我大宋境内以彼之短击我之长,对我大宋来说岂不是好事吗?而且是大好事啊。”

赵祯明显松了一口气:“如此说来是朕多虑了。”

李不弃说:“辽人无论从水路还是从陆路进攻,都是要经过河北。只要河北的军事布置好了,辽人便无可乘之机。因此臣请从陕西调几个能打的人来驻守河北。臣估计辽国这次打西夏定会给西夏造成很大的损失,而且西夏内部还会有一阵混乱,陕西暂时不会有大事。把知兵之人放在那里有些浪费了。”

李不弃很少举荐人,赵祯忙问:“调哪几个来河北呢?”

李不弃说:“臣觉得可以调狄青、张亢、景泰、种谔等几人到河北,对了,还有河东的郭逵,让他们驻守保州、祈州、真定府等地。如此可保河北无虞。”

赵祯站起来走到屏风前看了一眼,说:“不弃有心了。如此朕就把这几个人调到河北来。”

李不弃又说:“这一科清源书院进士及诸科及第者八十三人,其中不乏先前往河北救灾者。因感念陛下隆恩,得知河北可能有事后皆欲往河北报效。只是臣听说河北官员对清源书院观感不好,臣恐他们去了,会被人泼一盆冷水。”

这个时候皇城司提举甘昭吉插嘴道:“官家,现在河北可是有不少人听说要打仗,都四处活动要调离河北呢。清源书院这些人此时却要往河北去,确实是忠心得很。”

赵祯大喜过望,立刻说:“好,好。不弃你不必担心,朕不会让他们受苦的。”

李不弃说:“那么臣代他们谢陛下了。”

呵呵!搞定!在河北打进钉子去了。将来河北就是清源书院的实习基地啊。

在大宋做官,河北可是好地方。若是平时,李不弃别说想往河北安排几十个人,就是几个人也难。可是李不弃把这辽国可能进攻大宋的风声一放出去,再加上河北刚遭了灾,河北的官位立刻就不值钱了,官缺就没有人争,就是在任上的很多官员都开始以各种借口请假。

从去年开始,河北这些官救灾时不长眼想贪墨的给包拯办了一批,和向辽国走私粮食的事有瓜葛的又给包拯弹劾了一批,现在又请假了一批,空出来的位置安排五六十个人是绰绰有余。

四、五月份,赵祯对河北的人事大动干戈,调郭逵知保州、张亢权知祈州、王克臣知真定府、景泰知赵州。狄青也调任步军副都指挥使留京听用。据说皇帝对狄青很器重,不过李不弃并没有主动和狄青攀交情。将来狄青还是李不弃一张护身符呢。

四月中旬,派往耽罗的使者终于回来了,怒火冲天地在朝堂上报告自己不但受到了岛上宋人的冷遇,而且他前脚刚走,那些人就把高丽人一支舰队给烧了。

“陛下,臣好言相劝,招安条件也算优厚,可是耽罗岛上那些人不但不受招安,竟然还写诗辱骂我大宋,实在是是可忍孰不可忍。因此臣以为此乃乱臣贼子,不可招安,只能派兵擒拿。”

赵祯皱眉问:“诸位卿家,你们看该当如何?”

众臣都看向枢密院几人,枢密使宋庠出班说:“陛下,耽罗千里迢迢,劳师远征前景未可知也。枢密院查知耽罗上乱贼敢与高丽交战,无非是能从密州、登州等地获得人口、粮草补给。只要封锁各处港口,不许人口粮草铁器流出,耽罗之贼不战可平。”

文彦博和庞籍都点头,文彦博说:“宋枢密此计不费一兵一卒,却正是釜底抽薪,臣以为甚是妥当。”

赵祯在这件事上主要是担心高丽反应,对如何处置耽罗岛上的宋人其实并不关心,只要有法子就成,所以随意的点点头说:“好,那就这么办吧。”

话音还没落,李不弃出班说:“陛下,臣以为此计不妥,会再造就一批张元和吴昊。”

张元和吴昊原是大宋秀才,因屡试不第心生怨恨,投奔了李元昊。两人熟知大宋内情,多次引李元昊大举内寇,给大宋造成很大损失。两人投李元昊的事情对大宋君臣震动很大,以致从庆历年间就不成文地取消了科举中殿试实行末尾淘汰的制度。因此众人一听李不弃提到张元和吴昊立刻都竖起了耳朵。

二百六十八 吓唬人

李不弃看向去耽罗的使臣:“不知耽罗岛上的那些人写了什么诗讽刺大宋?你可记得?”

那使臣给李不弃盯得心里发虚,连忙避开李不弃的目光说:“不堪入耳,金殿之上说出来污了陛下的耳朵。”

李不弃说:“做事总要知己知彼。军国大事岂能因你一句‘不堪入耳’就轻率作出定论?你若是不记得,那我只好请陛下再派人去耽罗了。”

李不弃恶名远扬而且声言要再派人去耽罗,使臣不敢隐瞒,连瞎话都不敢编,只好如实回答:“他们的诗是这么写的:‘雍雍材能官,雅雅仁义儒。脱剥虎约皮,借假尧舜趋。齿牙隐针锥,腹肠包虫蛆。开口有福威,颐指专赏诛。四海应呼吸,千里随卷舒。割剥赤子身,饮血肥皮肤。噬啖善人党,嚼口不肯吐。连床列竽笙,别屋连嫔姝。一身万椽家,一口千仓储。儿童袭公卿,奴婢联簪裾……’”

李不弃心里暗笑啊。就说罗通罗秀才水平一般嘛,写不出什么像样儿的诗来,果然罗通拿来答复这位使臣的诗还是“李不弃写的”。

这首诗应该是宋代以为诗人写的一首咏蝗虫的诗,李不弃只记得其中这一段借蝗虫之口揭露贪官污吏的词句,有一次在和罗通他们聊天时写了出来,被罗通奉为神作。这首诗可没有直接骂皇帝,更多是骂贪官污吏,所以一听罗通用的是这首诗,李不弃心里就有了底。他也不做声,就看着皇帝的脸色。

果然皇帝的脸色很精彩,文彦博等人的脸色也很精彩。待那使臣念完后,明显被触动了心事的皇帝先说了一句:“唉,是朕用人不当,才让朕的百姓流落海外受苦。此乃朕之失也。”

文彦博立刻说道:“陛下不可轻信刁民之言。此乃心怀不满的刁民蛊惑人心的借口,不足为信。”

其他大臣也立刻附和。“是啊,陛下,此等刁民之言岂能采信!”

可信不可信,皇帝心里自有触动。李不弃也不指望一首诗就能让皇帝幡然悔悟刷新政治,所以也不纠结此事,直接说道:“陛下,从这首诗来看,那耽罗岛上的人虽然对大宋的官不满,但未必就对陛下不满,因此他们还有可能承认自己的是宋人。但是如果陛下下旨封锁港口,割断他们与大宋的联系,他们却可能进一步加深怨恨,甚至在走投无路时投到高丽那边去。他们能远航耽罗,就能引高丽人航行到登州、密州,那样我京东诸路便再无大海天险可凭,若是契丹驱高丽来攻该当如何?可不要忘了高丽是臣服于契丹的啊。”

大宋君臣的特点就是怎一个怂字了得。一听高丽人有可能从海路打来,一个个都打了个激灵,皇帝忍不住抹了一下额头不存在的冷汗。

此时枢密直学士梁适出班奏道:“陛下,臣以为对高丽不必担心。臣听说我大宋曾有人出使高丽,观高丽兵,以为高丽兵极弱,不堪战。这样的国家连一群大宋百姓都打不过,怎么会进攻大宋呢?”

李不弃转向梁适:“本官也听说高丽兵弱,可若是契丹来犯之时高丽从海上发难呢?又或是那些大宋百姓转投高丽为高丽前驱呢?又或是高丽人驾船载契丹人浮海而来呢?这些可能性梁学士可曾想过?”

梁适说:“便是大宋百姓投了高丽,也不过是很少的人,疥癣之疾而已,只需在登州、密州派几营禁军即可镇服。”

李不弃说:“话不是这样说的。一旦封港不允许粮食铁器输出,往海外贸易的船舶都会受到影响,商路的建设更是会陷入停顿,不知要让多少航海的人失业。这些人里只要有一部分亡命徒投奔高丽,然后再有人效仿,那就不是高丽兵弱那么简单了。”

梁适一撇嘴说:“李军监危言耸听了吧?是因为海贸获利丰厚,才不舍得这一块儿利润吧。李军监参与海贸可是尽人皆知的事情呢。”

李不弃根本就不理会梁适的指责。海贸的事儿还是皇帝拿了大头儿,有皇帝这尊大神在前面顶着,梁适也喷不到李不弃身上。他呵呵一笑:“梁学士忘了,本官有一个职务是提举皇家试验场的,参与海贸是给试验场的新产品找销路,这可不光是海贸的利润那么简单。我反对封锁港口只不过是基于上述可能性,若是相公们能够确定我这些担心是多余的那是最好了。”

李不弃说得轻巧。可是张元、吴昊投奔李元昊的前车之鉴就是大宋君臣心中挥之不去的梦魇,被李不弃这么翻出来,谁也不敢忽视,何况耽罗岛上不是只有几个人的问题,而是几千人。

李不弃挑起话头来就不说话了。他可是知道最近好多人看着往北面海贸有钱赚都在这上面投了钱,这些人不跳出来反对封锁港口才怪。果然他一闭嘴,立刻有好几个文官跳出来痛陈封锁港口的弊病。

因为那位使臣是从高丽礼成江口坐船到登州然后回来的,走得慢,在他回京之前耽罗岛上的信已经到了李不弃手里。

罗通说是大宋来的使者是从登州先乘船到达半岛西岸江华湾,朝见高丽国君后由陆路南下,然后出海到达耽罗,因此使者上岛时泄露了高丽集结百余艘大小船只意欲再犯耽罗的消息。于是耽罗水军以俘获的高丽水军带路,尾随使者船只找到高丽港口,半夜发起火攻,把高丽舰队付之一炬。

耽罗岛上的星主弄来了几千高丽军队,岛上食物匮乏,造成土人大量死亡。为了活下去,很多耽罗土人或是跑到宋人这边,或是与高丽军队发生了冲突,因此星主的威望一落千丈。就在烧掉高丽舰队之后,罗通被立为新一代星主,石峰他们已经控制了整个耽罗岛。

干掉了高丽舰队,又把岛民收为己有,其实耽罗大局已定了。所以李不弃现在心情轻松,就算不能阻止皇帝作出对耽罗不利的决定,只要拖一段时间让罗通他们彻底把耽罗岛消化掉就可以了。

果然不出所料。有了这些人搀和,朝堂上又吵成一团。一方面怕开罪高丽,一方面怕把耽罗岛上的宋人逼到高丽、契丹一方,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然后,又有御史言官跳出来指责皇帝为了贪图小利贸然开海贸惹出麻烦,也有几个御史跳出来弹劾文彦博等宰执不称职,造成百姓困苦不得不流落海外。

这话题彻底给带偏了,最终也没争出个结果来。皇帝也没个准主意,只好另大臣上书讨论此事,然后下令退朝。按照李不弃的经验,这样的讨论又会不知道花费多少时间。

二百六十九 诱惑

“剩儿,你的手怎么了?”赵祯看到儿子的手上缠着布条连忙问。

剩儿回答说:“昨天孩儿与同学在垫子上对练相扑,不小心把指头伤了。”

说到这里,小孩儿的眼睛亮晶晶的,骄傲地提高了声音:“王猛子,和孩儿一样高呢,让孩儿一个背摔就摔倒了。只是孩儿下盘不稳,给他带倒了,才压伤了手指。老师说,孩儿再把下盘练得稳当些就不会出这样的事情了。”

到底是父子连心,赵祯问:“疼不疼?要紧不要紧?”

“还是有些疼。但是老师说从小连伤都没有受过的孩子长大了是不能叫男子汉的,以后孩儿有资格成为男子汉了。”剩儿兴高采烈地说着,没有注意到他老爹脸上闪过一丝尴尬——这位皇帝就是从小没有受过伤。

赵祯的心里其实是很柔软的,见不得自家孩子受苦,随口说道:“唉,皇家子弟乃千金之子坐不垂堂,学些拳脚强身健体就好,弄相扑么,就有些过了。”

剩儿却对相扑很感兴趣,一听老爸不让他玩儿这个,连忙给老师辩护:“老师说相扑并非目的,而是要在学习中培养胆魄和信心,学会如何使用自己的力量和权衡形势。老师还说太祖当年小时候定然也是没少和人交手的,才能养成雄才大略,打下大宋的基业。孩儿以后要辅佐爹爹作一代圣王,自然要多学本事,不能怕苦了。这点儿伤算什么。”

赵祯听剩儿说要辅佐自己作圣王不由仔细打量一下剩儿,似乎突然发现这个孩子确实比出宫之前健壮了许多,腮帮子鼓鼓的,呈现健康的小麦色,肩膀也宽了许多。再想想老四那个顶着个大脑袋的豆芽菜模样,心里便有了些波动。

李不弃过去曾经一再说健壮的父母才能生出身体好的孩子,才能保证皇家血脉世代延续下去,而他自己的经历似乎已经印证了这一点。因此对于时刻担心后继无人的皇帝来说,把剩儿立为太子也许比选择老四更令人放心一些。

有了这种触动,赵祯看着剩儿猛然间亲切起来,他笑眯眯地对剩儿说:“看来你老师还真是教了你不少东西。这次你在宫里多住几天,跟爹爹仔细说说宫外的事情。”

虽然说皇家的亲情比普通人家要淡漠很多,但是小孩儿总是天生亲近父母的,听说让他在宫里多住几天,立刻高兴起来,不住嘴地给爹爹讲述自己在学里的生活,讲自己同学的趣事。赵祯从没有民间生活的经验,又是家里的独苗,便如听另一个世界的事情一样,也是听得兴致勃勃。

晚上为了亲近自己儿子,因为剩儿住在苗妃处,赵祯便也歇在了苗妃那里。

这是剩儿出宫以后头一次夜宿宫中。这可是不得了的事情,立刻宫内宫外都知道了,可是让不少人揪心呢。

第二天一早,皇帝没有上朝,说是身体欠安。

李不弃是谁啊,宫里的八卦基本都能第一时间得知的人啊,却很快就知道并不是这么回事。事实是一大早起来,张贵妃就披头散发跑到皇帝那里去哭,说是昨夜四皇子又病了。

四皇子每个月不病上一两次那才是新闻呢,病了有什么奇怪的呢?可是张贵妃就是在皇帝面前哭个不停,让皇帝连朝都没法上。那意思很明确,就是不把老三送走,我就哭个不停。

最后皇帝服软了,下午就把剩儿送回了李家。

皇家的孩子早熟,一连几天,剩儿都很委屈的样子。李不弃去带警察骑兵队去河北巡视了,赵敏只好安排折英惠带着剩儿玩儿了两天剩儿的情绪才好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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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师回来了吗?”几个契丹贵族在金碧辉煌的宝元寺山门处勒住马,问遥遥施礼的知客僧。

知客僧道:“上师刚刚回来。”

契丹贵族跳下马来就往里面走,吩咐知客僧:“带我们去见上师。”

知客僧说:“几位贵人,现在上师正在忙着呢,还请先到客堂等候。”

一个模样怪异的贵族立刻说:“让他快些,都急着看他这次带回些什么好东西来呢。”

知客僧连忙答应了,安排奉茶之后就往后面来。到了禅院带着一丝淫笑对在门口站立的一个小和尚说:“师弟,上师的给施主讲法,还没完?”

小和尚也是一副同样的笑容:“时间不短了,想来快了。有什么事吗?”

“萧驸马他们来了,要见上师呢。你看……”

小和尚点点头说:“那我去看看。”

转身进院,来到门前侧耳听了听屋里已经听不到太大的声音,小和尚这才敲了敲门。屋里问:“什么事?”

小和尚连忙禀报肖驸马来了,好半天门才打开,一个脸上油光锃亮的和尚走出房门,吩咐小和尚说:“去把厢房里从南边带来的东西都拿来。”

待小和尚捧了几个锦盒出来,他大步走出院门往客堂方向去,知客僧落在他后面两步,听到院里门又是一响,回头偷眼一看,见一个带着面纱的锦衣女子带着个同样面纱遮面的丫鬟急匆匆的往院子后门走去了。

和尚来到客堂向众人行礼,驸马萧胡睹立刻叫道:“不戒上师,这次去南边带回来什么好东西?”

不戒和尚微笑着打开一个个锦盒,璀璨夺目,让几个见过大世面的辽国贵族都睁大了眼睛。

不戒和尚笑着说:“此次去大名府没有白跑,认了一位师兄。这位师兄神通广大,光是海豹皮就帮贫僧搜罗了二十余张,都是上等货色。不过,就是价钱贵了些。”

萧胡睹立刻说:“不要说这些,皮子我们几个都要了。你还带回来什么特别的东西没有?”

不戒的打开一个锦盒,从里面抓了几块小小的半透明布片出来给众人展示起来。几个契丹土老帽看了半天也没看出是什么东西。萧胡睹的族弟萧敌烈问:“这是什么?”

不戒的笑容已经变成了淫笑:“这是东京汴梁刚刚流行起来的闺阁游戏之物,三点式内衣。”

萧敌烈抓过来一件放在眼前仔细看看,还是不明所以:“这是衣服?这么一点儿,能作什么用?”

不戒涎着脸,流着哈喇子:“这可不是保暖的衣服,要的就是小、透。美女最吸引人的时候不是什么都不穿,而是遮着那么一点儿。美女穿上这中内衣,只有见过的人才知好处呢。你们不知,现在汴梁的名妓和高官显贵的姬妾要是没有几件这样的内衣都没法讨男人欢心呢。”

辽国贵族一向仰慕中原文化,只要是汴梁流行的东西,很快就会在辽国流行,因此先不管是否理解了这内衣的用途,几个人就先决定弄几套回家试试。

不得不说宋人在很多方面都是很有想法的。这内衣从李府才流出不长时间,就已经给青楼的姐儿,高官显贵身边争宠的姬妾和能工巧匠改造的花样百出。有上面缝着闪亮金帛的,有点缀绒毛的,还有挂着金铃的,制作精美让辽国的土鳖贵族赞叹不已。

不戒看火候差不多嘿嘿笑道:“其实这东西单独若是配合一下助兴的节目,用起来才是最好。”

“什么节目?”立刻就有人问。

不戒说:“这次我从南边弄了两个人来。一个是从天方学了一种舞蹈的,那舞蹈跳起来看得男人全身都能酥了。还有一个是从身毒,就是佛陀证道之地学了一种叫‘瑜伽’的功夫。这功夫原是只有供奉神佛的女人才得修习。修习了这功夫的女人能让男人得到与众不同的快乐呢。”

一帮色鬼都瞪起了眼:“那还不赶紧让我等见识见识?”

不戒却作出一脸正色:“那两人都是卖艺不卖身的。若是你们想试一试,就派你家的女奴来学。我这里还有从西方得的舞衣呢,你们要不要?”

色鬼们都给弄得心痒难耐,马上就叫从人回家去接人。

不戒显摆了一阵他从大宋带回来的各种宝贝,又给几个辽国贵族显摆起大宋坐上不颠簸的车子、直接冲水的马桶、玻璃制造的马灯等等这些以前闻所未闻的好东西。

说着说着他看到土包子都听得神魂颠倒了,就适时叹了一口气,作出一副忧心忡忡的样子:“唉,大宋好东西太多了。可就是一个字——贵!若是你们几位再不想法子多赚钱,那也别想这些好东西了。”

这话就说到了正事上,萧胡睹想起了今天来的主要目的就问:“这次你去宋国,赚钱的门路可找到些?”

不戒显得很无奈的摇头说:“难。我进了大宋一看,原来好多宋人都改吃猪肉,羊的价钱不低才怪,咱们每年卖羊的钱不见增多也就好理解了。而且南朝现在从海外大量输入皮毛,咱们的皮毛卖不上价去也是必然。这牛马、牛皮牛角又不许卖,现在也只有大木一项是个赚钱的买卖了。”

萧胡睹嘬着牙花子说:“咱们急着来找你也是为了此事。今年春粮歉收,再加上咱们造酒又用粮食,若是再弄那么多人去伐木,运输木材,只怕到秋天还要歉收。听说南朝又不让粮食输出了,只怕今冬明春会闹饥荒,这酒就造不成了。你有没有法子弄到粮食?”

不戒把脑袋摇得像拨浪鼓一样:“南朝河北遭了灾,粮食本来就不够,现在又是个叫包拯的大官在河北严查粮食。贫僧过去联络的几个人不是进了监牢就是不敢干了,我是实在没有法子弄到粮食了。那不知驸马的意思是停了采伐大木还是减少造酒?”

见几个贵族都不说话,不戒知道这些辽国贵族为了过奢侈的生活是舍不得滚滚财源的,便说:“其实贫僧倒是有个法子。”

这下几个贵族精神一振:“什么法子?”

“前几年陛下不是只调动一下军队南朝就增加了岁币嘛。何不再来一次呢?南朝刚刚遭了灾,去年又闹了一场大乱子,河北一片残破,趁这个时候弄一场大的,还不是大辽说什么就是什么了?”

二百七十 偏厢战车

萧胡睹看着不戒呵呵笑起来,其他几个人也跟着笑了起来。不戒给他们笑得发毛,问:“怎么了?”

萧敌烈说:“其实我们也是这般想的。只是上次陛下听信南朝使者说辞,不肯出兵,只得了十万岁币就罢兵了。这次若要出兵,陛下未必肯啊。这才是麻烦事。所以我们要给能和陛下说得上话的人送礼,到你这里来挑选些上好的礼物。”

不戒不由笑起来——这倒是省得他再费口舌了——于是他很热情地问:“不知要给谁送礼?可能告诉贫僧?贫僧也好帮着斟酌斟酌。”

“说与你也不妨事,只是你不要再对别人说。却是南院枢密使萧革。我等也为此事头疼。萧枢密家中不缺金银珍宝,却不知送他些什么才能讨他喜欢。”

不戒自从来到辽国之后就留意打探辽国贵族的内幕,尤其是那些权臣的性格喜好和逸闻趣事。这个萧革在辽国是大大的有名,据说是辽皇最为宠信的大臣,经常跟皇帝一起喝酒赌博。有皇帝的宠信,这位萧革又搜刮有术,他家也是金银成山,所以要想让他办事,要不就得大出血,要不就得送上让他心动的礼物。

不戒眼珠一转计上心来:“若是送金银牛羊之类的东西,只怕萧枢密看不在眼里。便是送些大宋的珍玩,也难保他就喜欢。但是贫僧敢说至少这几年里,天方舞蹈和印度瑜伽定然独一无二,不如买几个姿色出众的舞女由两人教导一番献给萧枢密,再加上些珍玩,定然能得萧枢密欢心。”

“对,好办法!”几个辽国贵族都叫好起来,立刻分工派人去搜罗舞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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辽皇七月亲征,这次西夏因为李元昊死后的内乱还没有完全平息,战力就没有李元昊死前那般强大了,虽然也打败了进军河套的辽国南路军,但是辽国北路和中路军仍然不断深入西夏境内。

秋风已起,今年燕云十六州秋粮歉收已成定局,而且因为辽国这次打西夏打得也算顺风顺水,辽国内部要求再次进攻大宋的呼声越来越高。而且在霸州、雄州、瓦桥关接连发生辽人越境抢劫事件,让大宋朝廷开始有了风声鹤唳之感。

这个时候李不弃奏请皇帝下旨让正副枢密使庞籍和梁适,和负责管军的三衙几位将领到淳泽监观看振武军新成军的车营操演。

为了让众人对战车的用处有个直观的认识,李不弃让众人在距离淳泽监兵营还有五里地的煤渣路上停下,然后派人飞马传令振武军出动。

枢密副使梁适便问:“李军监,为何不在校场操演?”

李不弃说:“在野地里更接近实战。”

梁适点点头:“都说李军监谙习军事,果然不假。不知李军监这次会给我等带来什么惊喜。”

李不弃呵呵一笑:“河北地形平坦开阔,便于辽国铁骑纵横。我大宋又缺马,骑兵难以与辽军正面硬捍。因此若辽军入侵,我官军据城而守还行,野战就难以与辽军抗衡。这样辽军只要绕开城池,就可以肆无忌惮的推进。因此下官便想出了个权宜之计,可以在野外为官军提供移动的屏障,阻挡辽人骑兵。”

“因这东西是专门对付辽人的。下官不想闹得沸沸扬扬,让辽人知晓,有了防备,所以请陛下下旨请诸位来观看时不便说明。若有得罪之处,还请多多包涵。”

梁适只是觉得李不弃闹得神神秘秘,把枢密院两巨头叫出来却又不说是看什么东西,心里有些恼火儿罢了。既然李不弃道了歉,他也就不好继续唠叨,只得抬眼往军营方向看去。

不多时,只见从煤渣公路上走来一队骑兵,后面是大队人马。走到近处,前头的骑兵把旗一挥,就下了大路,这才看清几十名骑兵后面都是马拉的两轮和四轮小车。

这些车的形状和城里的碧油车差不多,但是略为短小,而且只有一边是有厢板的,其他三面都是用木柱支撑顶棚。更加奇怪的是拉车的马匹身上也罩着一个棚子。

梁适眯着眼睛看了一阵说:“也没有什么稀奇嘛。陕西各路官军行军之时也常用马车围绕成阵,以防夏贼突袭。这些车也和那个差不多嘛。”

李不弃说:“本质是一样的,但是这些车作了些改进,战力却不是普通马车可比的。”

说完他把手一挥,一个号手拿起个铜喇叭滴滴答答吹了几声,只见行进中的车辆几乎同时转向,一转眼的功夫就围成了一个方阵,都是厢板高的一侧对着外面,从远处看去密密实实就像是平地上起了一座城一样,接着还射出成片的箭雨。

其他人也许看不出什么来,但是狄青却立刻看出了李不弃的用意:“这个样子若是契丹骑兵敢于冲击,那么必定碰个头破血流啊。”

李不弃说:“是。车营每辆车分配四五名军士,除了强弓硬弩和标枪之外,还有仿造西人的小型弩炮,发射标枪可远及百步。”

狄青立刻大赞:“若是在交通要道有这么一座车城,辽军就只能绕道走了。若是车营再伴随一支强兵,便会让辽军如芒刺在背一般,不敢轻动。只是李军监,这些车能行多快?”

狄青是明白人啊。李不弃很自信地说:“这些车都是用上好的轴承,虽然使用驽马驾车但是百十公里内可以跟上骑兵运动。用车阵横在辽人之前,可以掩护骑兵对抗辽人骑兵。布车阵于辽人之侧,会让辽人芒刺在背不敢随意行动。”

说完,李不弃又一招手,号手吹了几个音符。立刻从车阵中冲出一支骑兵,然后一支步兵也整队而出。随着步兵缓缓移动,车阵也开始变换队形,就在步兵后面紧紧跟随。

李不弃说:“。辽人若是不战,我步骑则从车阵中出击,若是辽人攻击我军,则以车阵屏障就地防守。车阵运转灵活,只要运用得当,还可以支援步、骑兵像胶一样粘住辽人大队,这就是车阵最大的妙处。我以为若是朝廷建立两支万人规模的车阵,辽人再想要象澶渊之盟前深入河北就不可能了。”

梁适问:“不知需要多少马?”

李不弃说:“至少要五七千匹。”

梁适和庞籍一起摇头:“这么多马,需要多少粮草你可知道?有这些钱粮多筑几座寨堡不是更好吗?”

李不弃说:“寨堡不能移动,辽人只要绕过就是。上次辽人打到澶州,一路上有好多城池都没有攻打,不是就进抵澶州了嘛。但是战车阵不一样,只要查清辽人前进方向,在前头一摆,辽人就算想绕过去也不是那么容易的。”

狄青也在旁边帮腔:“两位枢密,下官以为此车阵确实是对付辽人骑兵的利器。虽说用得马多些,可是却可以用驽马代替战马上阵,正解了我大宋战马不足之困。下官觉得,这战车最好是装备一些的。”

庞籍抬头看了半天在田野中奔驰的战车,才说:“老夫倒是也觉得这是个对付辽人的法子。只是所需的马太多,耗费太大,是否值得还难说。不如先造五百辆试用,若是用得好再大量制造。”

李不弃呵呵一笑说:“就知道庞枢密是个识货的。”

庞籍适斜着眼看了李不弃一眼说:“李军监,说到马,老夫倒是想起一事来。你们警察司管着茶马交易,现在好多人传说买来的好马都被扣下给了警察司的骑兵和振武军。近水楼台先得月虽然可以理解,但是吃相太难看就不好了。”

说完,他就看着李不弃。李不弃却一点儿的没有惭愧的自觉,反而笑着说:“要想要好马,也要有好本事才行。我倒是听说了有人抱怨,可是却不知有几个骑兵的本事比警察司和振武军骑兵的本事强。谁若是不服,可以让他们来和警察司、振武军的骑兵比试一下。只要他们赢了,好马自然会给他们。”

庞籍和梁适脸色都一黑。京城上下都知道警察司和振武军骑兵的训练那就是非人类,谁敢和他们比试?不说别的,就一个三天三夜不下马就没几个人能做到的。所以若是真比试,李不弃更是理由充分了。

二百七十一 不得不战

到了十一月,耽罗那边送来迷信,报告他们的水军三番五次骚扰高丽海岸之后,高丽无可奈何,只得遣使招安。双方达成协议,高丽朝廷允许宋人居留耽罗,而且允许宋船在高丽沿岸停靠,宋人船舶若是在港口交易按章纳税即可,并且高丽朝廷保证不再强留宋人海商为高丽效力。耽罗的宋人每年只需要象征性地朝贡即可。

李不弃很不理解为什么会出现“高丽朝廷不得强留宋人海商”一条。送信来的信使解释说从明州来耽罗的海商抱怨高丽人有强留宋人海商委以官职的习惯,他们就有亲友被强留在高丽王京,因此海商们往高丽贸易其实也是提心吊胆的。所以这些海商希望耽罗方面与高丽谈判时加上这条要求,为此海商愿意为耽罗方面提供很多便利。

这倒是一件双方得利的大好事,只要不影响耽罗与高丽达成协议的结果,李不弃才不会干涉。

这个月从辽国又传来消息,辽国北道行军都统耶律敌鲁古十月率阻卜诸军至贺兰山,获李元昊妻及其官僚家属。看来西夏失去了李元昊,确实已经不复往日威风。但是辽国也好不到哪儿去,燕云十六州已经大面积出现饥荒的预兆,与此同时,辽国涿州和易州出现妖人作乱,把当地的粮仓给烧了。

李不弃第一个反应以为是辽国的弥勒教起事了?可是郑恩那边一点儿消息都没有啊?

很快,不戒那边却传来消息说粮仓是辽国贵族自己烧的。

只有烧了粮仓,其中的亏空才不会被查出来啊。辽国南京留守是皇太弟耶律重元,虽然他也从造酒这买卖上分润了不少,但还是知道分寸的,看到有乏粮的危险就下令减少造酒。

可是下面的小贵族们需要用烈酒和阻卜、渤海的部族换取牛羊、毛皮,减少造酒不就没得玩儿了吗?有几个大胆的就把涿州和易州粮仓里的存粮倒腾出来,然后一把火把粮仓烧掉来个死无对证。

这下账面上的粮食烧掉了,辽国更加缺粮,再加上这次伐夏除了萧惠吃了败仗,其他两路大军都是顺风顺水,辽国上下趁机伐宋的呼声越来越高涨起来。不戒传递来的情报说辽国南苑枢密使萧革提议伐宋之后辽国手握军权的贵族纷纷响应,都希望能南下打草谷呢。在强烈的呼声下,辽皇已经派出使节往大宋问罪。

为了显示警察司不是吃干饭的,李不弃让连广智把情报汇集好交给枢密院,立刻枢密院那边就炸了锅。很快皇帝就把宰执和枢密院的正副枢密使和几个直学士都叫去商议,李不弃作为情报来源也被叫了去。

皇帝一脸便秘的表情叹了口气:“此次辽皇责问大宋在辽国伐夏之时依然赐西夏岁币,并且不关闭榷场,是资敌的背盟之行。这还真是让不弃说中了。诸卿怎么看?”

虽然皇帝肯定了李不弃的先见之明,但是李不弃知道此时应该装逼。他立刻说:“陛下,臣以为岁币之事不过是个借口而已,辽人就是不用这个借口,也会随便寻个其他借口。辽人此次寻衅其实是因为觉得我大宋孱弱,又富得流油,那些辽人都想从大宋咬下一块肉来。”

他这么说,原本反对终止给西夏岁币的那些人脸色稍微好看了一些。枢密使庞籍说:“臣以为辽人觊觎我大宋富庶这是免不了的,唯有在河北、河东深沟高垒,令辽人知难而退才是上策。”

众人都是点头,参知政事高若讷又说:“陛下。庆历二年,辽国也是陈兵境上,但是富彦国对辽皇陈明厉害,辽国也就罢兵了。此前车之鉴也。臣以为此次辽皇是受了奸臣蛊惑,朝廷应派能言善辩之士使辽,再次向辽皇说明和平相处则利在君上,兴兵交战则利在臣下的道理。只要辽皇能明辨利害,则兵祸自可消解。”

这话说得君臣都是精神一震,赵祯也是点头:“高卿说得是,你们斟酌个人选上来。”

李不弃看着一帮君臣大事底定的欣慰神色不禁暗暗撇嘴,上前一步说:“陛下。臣以为此次辽国情势却与上次不太相同。只怕不会因为一两句话就打消辽国南犯的念头。”

“为什么?”

李不弃说:“陛下可看了情报中所说,力主南犯的辽国南院枢密使萧革是如何对辽皇说的?他说,大宋上次只要稍一吓唬就增加了岁币,说明大宋根本无力应战。李元昊暴毙,正是大宋收复失地的好机会,大宋却不敢进兵,反而连停岁币都不敢,正是大宋极度虚弱的表现。大宋现在就是外强中干,只要辽军倾力一撼,可能就分崩离析了。”

高若讷哼了一声:“乘丧伐国,仁君不为也。胡虏岂能知之?”

李不弃笑道:“高参政说得对,胡虏是不理解我中华的仁义。但是现在咱们说得是人家把咱们的好心当成了软弱的表现,这事儿怎么办?人家可是以己度人,只怕不是一两句话就能解释明白的。现在的问题是辽国上下都以为大宋暗弱,手绾兵权者都希望试探一下大宋的虚实。可以说辽国上下都是这个心思,就算辽皇不想打,只怕也由不得辽皇啊。何况,辽国明年的春荒小不了,辽人得想办法度过饥荒,南下抢劫可是最简单的法子。”

皇帝问庞籍:“枢密院的细作知不知道辽人是什么情形?”

庞籍不敢隐瞒,只得说:“细作确曾探知近来辽国小民也风传我大宋软弱,军不堪战,还听说有人鼓动辽人南下打草谷。”

辽国的这些谣传都是不戒放出去的,在辽国已经传疯了,枢密院的细作听不到才怪。

李不弃问:“枢密,自秋以来,是不是已经发生了数十次辽人打草谷的事件了?”

庞籍说:“是。只是都是十几人,几十人,未见百人以上者。”

李不弃却一笑:“斥候岂用百人以上?这是辽人在试探河北防备是否严密呢。据我所知,辽人基本上都是来去自如吧?河北边军能拦截者不足三分之一,斩获几乎没有。辽人就是狼,越是觉得你弱就越会扑上来撕咬。所以我预料,这次想凭言辞打消辽皇南犯的想法是不可行的。”

庞籍说:“李军监说得有些道理。在派人说服辽皇之时,还应该调动大军加强河北防守。”

李不弃说:“大军移防耗费钱粮巨大。若是隔几年就来一次,大宋家底再厚实也撑不住啊。”

皇帝问:“那你可有好法子?”

李不弃说:“河北自澶渊之盟后和平了四十余年,为什么?就是因为当年先帝坚决抗战,让辽国通过惨痛的经历明白啃不动大宋的硬骨头,所以彻底绝了南下的念头。臣以为既然此次辽国又动了南犯的心思,那我们就不得不打。只有让辽人再次明白大宋还是那个他们啃不动的大宋,辽人才会罢休。不然过一两年辽人就想再试探一下,边境上就再无宁日了。”

话音还没落地,庞籍和文彦博就异口同声说:“危言耸听。这不过是你的猜测罢了。”

李不弃毫不退让地说:“这确实是猜测。但是我敢保证八九不离十。若是相公和枢密不信,是因为你们不了解辽人罢了。”

下面就是虚的对虚的了,谁也没法说服谁。皇帝这边看看,那边看看很是为难。他是害怕打仗的,可李不弃那就是预言帝一样的存在啊,他又害怕万一又让李不弃说中了怎么办。幸好,宰执和枢密院众人意见还是一致的,都主张稳重为上,一方面加强河北防务,一方面又不能刺激辽人。这样的安排皇帝还可以接受,也就点头认可。

李不弃知道有些事儿必须眼看着烂掉才能动手收拾的道理,他也不着急。而且这次御前奏对他也不是没有收获。奏对时有一大堆人在场呢,只言片语流出去绝不会让人怀疑,将来肯定有百姓齐骂文彦博和庞籍的时候。

二百七十二 自请出战

辽国使臣到了汴梁,立刻对大宋在辽夏交战的情况下仍然向西夏提供资材的行为提出了严厉指责。这事儿吧,从严格的儒家学说的角度来说,大宋还确实可能有点儿理亏。于是民间出现了骂当今宰执相公不听李不弃建言的声音就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可是在大多数自认为正统的文士看来,让百姓认为李不弃完全正确,宰执相公完全错误是一件很丢脸的事情,自然有人站出来辩解大宋和西夏也有盟约,也需要遵守,听李不弃的停了岁币也是不守信用的表现。这是拿道义作为他们软弱的挡箭牌呢。不过谈情怀是吧,那也有得可谈。

既然一边是对兄弟不守信,一边是对名义上的臣子不守信用,那这里面就有得扯了。这是儒家学说解决不了的问题,这个时候有人出来质疑儒家教条是否能用来处理对外事物也就顺理成章了。

李不弃匿名写了一篇洋洋洒洒的万言文章,指出对外事务当以利与礼并重,在清源书院的报纸上连载。由此引发了一场在报纸上激烈的笔仗。

清源书院的学生那些来自偏远地区的学生,理论水平也许差些,但是相较于中原文士更关心民间疾苦,也注重实际利益。此外江浙富裕地区开始兴起注重“实体达用”的“实学”,而清源书院的研究正好对了实学的胃口。江浙一些富裕学子便自费附学,成了书院一股重要的力量。

这些更加注重实际的学人占了近水楼台的优势,于是报纸上的舆论风向大多是赞成外交要注重实利,批评宰执软弱,不但错失一举消除岁币的机会,而且还惹火烧身。

于是枢密副使梁适这天早上又气冲冲闯进了庞籍的公事房,把一张昨天刚刚出版的报纸拍在庞籍的案头:“看看吧!你我都给人说成蠢货,软骨头了!这些士子胡说八道,朝廷是不是该管管!”

庞籍见养气功夫一流的梁适脸色都气得发紫了,忙扫了一眼报纸,确定自己昨天并没有看漏什么内容就明白梁适的恼火的原因,无奈地笑笑反问道:“各抒己见,我大宋不阻言路,士子们说说自己的看法,这个怎么管?”

梁适气得直吹胡子:“老夫恼火地不是各抒己见,而是他们只刊登他们把持言路的作法。其实以为应对西夏怀柔的士人更多,也写了许多文章,可清源书院就是不刊登。偶尔刊登几篇,也是当做他们的靶子。你看这报纸上支持稳妥之策的孤零零只有老夫一篇文章和另一篇无关痛痒的文章,其他都是批驳老夫的,让人看着便如支持停止岁币的才是主流,老夫是独夫民贼一样。”

庞籍经过庆历改革失败的变故,却比梁适没有怎么参与政治斗争人看得明白。他淡淡一笑:“报纸是清源书院的,用什么文章,不用什么文章自然是清源书院说了算。所谓道不同不相为谋,仲贤却上赶着把自己的文章送上去,岂不明摆着是让人拿来作阀的嘛。”

他不好说当年庆历改革的时候,众口一词的往改革干将们身上泼脏水怎么着来着?只不过过去是反变法的一党在官场上完全占据舆论优势,现在清源书院却在带动民间舆论方面一骑绝尘而已。

梁适气得又是吹胡子:“可难道就任由清源书院鼓动百姓?你不知道,前几日偶然间,老夫竟然听到家里的仆役也在议论老夫呢。”

庞籍却是无可奈何。现在商报行销大江南北,尤其是副刊的读者包括三教九流贩夫走卒,影响太大了。现在唯一可以与商报影响稍稍抗衡的只有朝廷的邸报了,可是朝廷邸报的影响更多局限于官场。还有一个更要命的问题就是到目前为止,邸报的发行主要还是靠人工抄写和雕版印刷,发行量和发行速度都和商报没法比。

想到这事儿庞籍不由得苦笑。本来清源书院是承印了一阵子邸报的,可是和李不弃势不两立的御史上本说活字印刷出来邸报黑乎乎的,味道也不好,有失朝廷脸面。在他们义正词严的坚持下,邸报又回到了原先的刊发方式。所以,这能怪谁呢?

现在都不能提让邸报重新采用活字印刷,这牵扯到面子问题。当初提意见的御史还在御史台蹲着呢,文彦博是拍板的决策者,谁现在说再改回去,那不是拨他们面子嘛。君子不该在这种小事上得罪人啊。

庞籍示意梁适稍安勿躁,不急不慢地说:“仲贤不必心急。老夫听说国子监那边认为清源书院借商报传播的颇有不经之谈,为正视听,也准备办一份报纸,已经开始筹备了。想来不日商报就风光不再了。”

梁适忙问:“此事当真?那老夫可要催促国子监一下,省得老夫连个说理的地方都没有。”

庞籍肯定地点头说:“自然是当真的。”这事儿就是他和文彦博、宋庠暗中推动的,能不当真嘛。

现在赵祯也是每天必看报纸,尤其是商报的副刊,其中奇闻异事、民间风传、学术新发现更是让他乐此不疲。不过最近他更关注的是宋辽夏三国关系的大讨论,而且要求李不弃只要得到辽国的情报就要立刻报告给他。

十二月初二,他又把李不弃叫了去问有没有辽国的情报。李不弃正好接到了派往辽国大同府、易州等地的间谍传回的情报,立刻报告:“陛下,现已查明萧惠统帅的辽国伐夏南路军现在驻军东胜州和大同府,但是其一部已经并入辽皇亲自指挥的中路军。辽皇率领的中路军则集中于易州和涿州,辽皇的行宫安置在幽州。燕云之地辽人已经传檄集结,预计月底河北对面的辽人精兵可达四十万之多。”

四十万的数字把皇帝吓坏了,不由自主地吞了口唾沫。“唉!不弃啊,你说若是真打起来,能打赢吗?”

现在皇帝已经不问能不能不打,而是问能不能打赢了,有进步。这显然不是文彦博等人劝说的。最近商报提出“可以备而不战,不可战而不备”、“战胜方有和平,战败永无宁日”的观点,看来皇帝是受了报纸的影响。

李不弃说:“其实庞枢密是有才干的。只是臣觉得枢密院决心不够,一味防守,把主动权拱手让给辽人,只怕万一有什么不测,就会满盘皆输。”

赵祯忙问:“那该如何是好?对了,你是知兵之人,为何一直不见你在御敌方略上有所建言?”

李不弃说:“臣的方略与枢密院的会有很大不同,只怕不会有人理解。臣以为若是完全按照枢密院的方略,惨胜还是有可能的,但若是强行把臣的法子掺杂进去,肯定会出岔子造成惨败。所以还不如就听枢密院的。”

“可是万一按照枢密院的法子败了呢?”皇帝的脸色很不好看。

李不弃当然不能让皇帝觉得自己是个对皇帝不负责任的人,他慨然说道:“臣请亲自率领振武军及警察骑兵队在河北游击。若是哪里出现危急状况,臣拼了性命不要也会补救。”

皇帝眼睛一亮!文官请命亲自上阵的他当了这么多年皇帝还没见过呢!李不弃这是头一份儿啊!此时皇帝怎么能不敢动?他连说:“好,好。如此朕就放心了。”

转念一想他又问:“朕记得警察骑兵队有两千,振武军可战之兵有多少人了?”

李不弃说:“振武军可战之兵有三千。臣可以再招募些敢勇和效用。”

皇帝说:“五千人太少。朕再给你一万人。”

李不弃连忙摇手:“臣还从没有一下子指挥过五千人,这已经是心内惴惴了。人再多,臣真的未必能指挥得了。狄汉臣是我朝少有的运用骑兵的高手,因此臣请陛下授予他自主之权,让他统领一支骑兵不少于四千的精兵屯驻真定府一带应援。若是河北有不测情况发生,有臣和狄汉臣两支机动兵力补救,想来可保无虞。”

皇帝想了想,似乎下定了决心吩咐太监说:“宣狄汉臣!”

二百七十三 据理力争

唉,要说服不懂行又想揽着大权的人说话真是困难啊。在只有李不弃和狄青两人给赵祯分析河北形势的时候,赵祯连连点头,全盘接受了李不弃和狄青“坚壁清野,坚决抵抗,逐次消耗,以精兵牵制敌人,以野战阻截辽人于太行山和黄泛区之间的洺州一带”的方略。但是把枢密院的文官们叫来之后,文官们不愿意背“坚壁清野”这个得罪人的黑锅啊,而且他们更加稳重,义正词严地指出与辽人野战必然失败,李不弃和狄青根本就是为争军功不顾国家安危,而应该按照他们的法子依托坚城阻挡辽人。

皇帝让他们一吓唬,又二虎了。不过李不弃作的一些铺垫还是起了效果,赵祯虽然最终还是接受了枢密院划片防守的战略,但同时又要求让李不弃和狄青各领一支精兵在河北游击应援,不过狄青手下的部队数量大大缩水了。本来狄青认为从京城禁军精选三万人,进可攻退可守,可是这下被缩减为不足两万人。

“陛下,臣以为狄将军手下的总兵力可以减少,但是骑兵决不能少于四千人。不然,野战就真的必败,根本起不到牵制作用。如果狄将军的大军起不到牵制作用,辽人打过黄河都有可能。”李不弃在危言耸听。

自从宋太祖掌权以来,大宋和皇帝给予每个将领指挥的骑兵一般不会超过两千人。这是为防止将领造反的牵制措施,几十年来已经成了根深蒂固的潜规则。所以皇帝还没说什么,梁适就出于对武将根深蒂固的不信任感,也是出于对河北坚城的信任,立刻反驳道:“李军监危言耸听吧?既然狄将军的任务是牵制,又不是决战,要那么多骑兵做什么?光是粮秣供应就难以办到。”

李不弃毫不掩饰自己对梁适的鄙视:“你们这些人没有上过战场根本不懂,辽人能深入到河北腹地的必定是骑兵,只能用骑兵牵制。没有四千骑兵,辽人只要抽出少量兵力监视即可,然后愿意打哪里就可以全力打哪里。我官军分散在各个城里根本无法互相支援,辽人完全可以各个击破。而且没有足够强大的骑兵作为以防万一的手段,万一出现不可收拾的局面怎么办?难道又要让陛下御驾亲征?”

一听御驾亲征这个词儿,皇帝明显的心里就一哆嗦。不但皇帝心里哆嗦,庞籍和梁适等人心里也都一颤——当年逼着真宗皇帝御驾亲征的寇准可就是因为此事在皇帝心里成了恶人,落得个病死雷州的下场,万一真要是出现最坏的情况,让谁再来逼这位皇帝御驾亲征呢?

一直没怎么说话的庞籍看了一眼李不弃,咳了一声对皇帝说:“刚刚北-京留守夏相公举荐韩稚圭任河北经略。韩稚圭明了军略,再加上河北城池坚固,必然不会出现李军监所说的情形的。”

李不弃毫不留情的揭韩琦老底:“当年韩稚圭在陕西时信誓旦旦要进军西夏,可是连个具体如何进军,进军到哪里都没有计划,这也叫明了军略?幸好他面对的是力量弱小的西夏,若是面对强大的辽国,他早就把陕西葬送干净了。我敢打赌,这次一旦开战,韩稚圭也就只会眼睁睁看着河北土地沦陷。不知庞枢密敢不敢和我打个赌?”

“若是庞枢密输了,便和梁副枢亲自带兵上阵堵口子!这也是国士本分!若是下官输了,下官自会向枢密、向韩稚圭赔罪。如何?”

皇帝一看到了气氛不好,连忙和稀泥:“不要意气之争。朕觉得这狄将军手下有四千骑兵终究稳妥些。若是京城禁军骑兵不敷使用,便从陕西调两千骑兵过来。反正陕西那边一时也不会有大战。”

庞籍还真不敢和李不弃打赌。这并不是说他信不过韩琦,而是他基本不看好现在有资格指挥整个河北作战的所有文官。他再怎么看不惯李不弃也不得不承认李不弃在一众文官中是最懂军事的,而且也承认李不弃不是个孟浪的人。现在李不弃这么毫不避讳的贬低韩琦,让他不得不多思量一下。他可不能为了面子让一世英名付之东流,更不敢拿大宋的命运开玩笑。

因此庞籍最终附和了皇帝:“既然李军监以为这骑兵数量如此关键,那么臣没有异议。”

枢密使都妥协了,梁适虽然仍然梗着脖子,但也惊讶于李不弃一点儿没有转圜余地的作法,最后没有再反对。这事儿就这么定下来。

李不弃被任命为河北巡边使,率振武军全军、警察司骑兵队驻扎保州一带进行游击,迟滞辽人进攻。狄青率两万人进驻洺州待辽人一旦到达这一区域时牵制敌军使之不敢进攻大名府和南渡黄河。重要的是两人皆有自主专断之权。

振武军随时可以开拔,近几日就开赴保州;禁军开拔总要鸡飞狗跳一阵,也要求在十五日内开拔,到洺州去进行战前训练;枢密院立刻行文陕西各路调骑兵五指挥往河北归狄青指挥。

从皇宫里出来,天已经擦黑,但狄青还是拉住李不弃忧心忡忡地问:“李军监,这次辽人真的有四十万么?可是确实的?”要知道,辽人一旦倾全力进攻大名府的话,他至少要分担三分之一的压力。

李不弃看看周围没有什么碍眼的人说:“只多不少。但是狄将军也不必担心。能打的也就是二十万上下,其余的都是贵族的部民,甚至是普通百姓。明年燕云十六州的春荒是必定的,明眼人都能看出来,好多人都是打算跟着大军到河北抢一把,也比饿死在家里强。这些人就是一门心思地抢劫,基本就是乌合之众,不足为虑。这事儿我只告诉你,你可不要告诉别人。”

狄青一脸惊诧:“此事李军监也该对陛下和枢密院说明,也省得陛下担惊。”

李不弃作出无奈的样子:“枢密院的情形你也看到了,都是些不会打仗的。我若是把真实情况说了,难保他们就掉以轻心了。若是出现什么不测,我可是百死莫赎。而且河北禁军已经四十多年没有打过大仗了,狄将军敢担保他们还向四十年前一样能打吗?所以就算辽人只有十万能打的,也要当做四十万强敌来对付。”

狄青虽然很正直,但是如果太迂腐也不可能作到这个位置。他重重叹了口气,也就没有再说什么。

李不弃却在此叮嘱狄青:“狄将军,知道我为何定要你带兵尽快开拔去洺州吗?”

“请李军监明示。”

“京城禁军里将军的老部下不多吧?枢密院拨给你的兵将你肯定不熟悉。将军现在把他们带到洺州操练一段时间,彼此就熟悉了,将来在战场上不会因为彼此不熟悉出大的纰漏。将军带兵去洺州后要加紧操练,有不称职的军官要赶紧撤换,决不可姑息。”

狄青对李不弃施礼说:“谢谢李军监打算如此仔细。”

李不弃说:“这次一旦打起来就是一场大仗。打好了,功劳少不了。打败了,只怕百年以后都翻不过身来。我只能为将军争取自主专断的权利,其他的事情狄将军就好自为之吧。”

狄青再次施礼说:“狄青谢李军监的看重,一定不会让人说李军监看错了人。”

辞别狄青之后,李不弃回到家里就准备行装,赵敏等人听说李不弃这次要亲自上战场都很担心,但是还是强作欢颜打点好行礼,两天后依依不舍地把李不弃送出大门。

李不弃也不是自己走的。光是从清源书院他就带走了十四个通晓军事马术又好的秀才。在城门处,他会和了皇帝派来的监军王中正,还有那个让他意想不到,昨天刚刚被任命为振武军军主的老熟人——高遵裕。

几杯饯行酒喝过,三千多振武军乘坐六百辆偏厢车也到达城外,李不弃便带领人马前往保州。年轻的种谔应该也已经接到了命令,会集结警察司骑兵在保州等着他。

二百七十四 开战

辽皇耶律宗真正在和萧革踢球踢得不亦乐乎,萧革却突然停下来用手抱住球说:“刘六符和耶律敌烈来了,不知他们和宋史谈得如何了。”

耶律宗真也很关心这次谈判,因为这关系到是不是能从南朝要来粮食缓解燕云灾荒的问题,于是也转身看向了大门方向。

汉人行宫都部署耶律敌烈在前,长宁军节度使刘六符在后快步走近,行礼之后萧革问:“谈得如何?”

耶律敌烈说:“南朝使者只是一味解释南朝的不得已,并且暗示南朝也缺粮,在粮食的事上死活不松口,还只是一个劲儿要求见陛下。”

耶律宗真忽略了耶律敌烈的报告,看向刘六符问:“你看南朝使者有答应条件的可能吗?”

庆历初年那次借着宋军连败于西夏趁机打劫的行动一开始就是刘六符提出的。当时好多辽国贵族都不看好此事,但是刘六符四处奔走才促成了辽国的一系列行动,结果让所有人都欢欣鼓舞——兵不血刃就从南朝讹了一大笔啊,太特么爽了!

这件事也证明了刘六符的眼光,因此在对付南朝的事上,耶律宗真还是更相信刘六符一些。

刘六符敏锐地察觉到了耶律宗真的态度,连忙恭谨地禀报:“陛下,臣以为从南朝使者的态度来看,南朝其实根本就没有想给我们粮食。他们现在只是虚与委蛇,企图拖延时间而已。”

“嗯?为什么?”

“臣每次提到粮食,南朝使者一开始是避而不谈,现在臣步步紧逼,他们则是暗示可以增加岁币布帛。马上就要春天了,拖一日就离灾荒近一日。一旦燕云灾荒一起,那么我朝大军就难在燕云屯驻。而且春天正是马匹瘦弱之时,我朝骑兵战力便大打折扣。”

“再者臣看从南朝回来的细作报告,南朝正在不断向河北调兵遣将。河北城池本就坚固,南朝再增加精兵防守,便更加难以攻下了。南朝在河北边境上多有放水制造坑塘,阻滞我骑兵运动。在严冬之时这些坑塘会被冻透,失去阻挡骑兵的作用,但只要拖到春天一解冻,我朝铁骑就再难随意纵横了。”

“所以,臣以为南朝就是一个拖字诀。拖到我朝最虚弱,而南朝河北防务最强的时候。这使者一来一往,就是旬月时间,只要使者往来几次,我大辽铁骑最佳的进攻时间就彻底错过了。”

刘六符说得很有道理,耶律宗真不由陷入思考。萧革看到耶律宗真的表情连忙加一把火:“听说南朝使者这次又作大言吓唬人?”

刘六符笑道:“是啊。他竟然说河北的防务都是南朝皇帝按照军器监提举李不弃的建议安排的,所以固若金汤。可是谁都知道南朝的文官们一向对于李不弃的本事嗤之以鼻。这次把李不弃也抬出来吓人,看来真是黔驴技穷了。”

刘六符从不戒上师那里听了不少南朝的消息,因此也能对大宋的内幕如数家珍。不过这也让他更加着急,因为不戒这几天一直在抱怨说南侵的最佳时机已经错过了,现在再打,胜负已不好说。

不戒可以对打大宋不热心,但是他刘六符决不能放过这个机会。因为他是汉人,不可能像契丹贵族一样只要生下来混几年就能高官厚禄。要想作高官,他就必须多挣功劳,努力往上爬。

辽国不同于大宋,光想靠着写几首诗,动动嘴皮子是换不来功劳的。所以上次看出大宋的虚弱,力主对宋用兵的反而是他这个汉人。最终他给辽国讹了大宋一大笔钱,从汴梁谈判回来他就被任命为同中书门下平章事,也算是酬谢他的功劳,让他着实心满意足了一把。

谁知他耀眼的表现却让那些对大宋看走了眼的辽国贵族们心生妒忌,弹劾他受了南朝的贿赂。这不是胡扯吗?受了南朝贿赂的是萧英好不好?可是谁让他不是辽国贵族呢?于是在众口一词的弹劾下,辽皇只得把他降为长宁军节度使。

这次在他看来又是个难得的好机会。就算不为了挣功劳,也要借机洗脱收受南朝贿赂的嫌疑。因此他自然是极力鼓动辽皇尽快下南侵的决心。

萧革对刘六符的表现很满意,呵呵笑道:“李不弃打仗的本事我看也平常。枢密院刚刚得到情报,说南朝皇帝派李不弃带五千人马驻防保州。若是李不弃真的能战,河北防务就该是他全权指挥,而不是在陕西面对夏人屡战屡败的夏悚和韩琦。”

“说到李不弃,倒是显出南朝上下打仗的本事差来。在贝州竟然用草捆木材作曲城攻城,就没有防备火攻,结果让人一把火烧了三天三夜。保州兵变之后,河北的南朝军官就都不敢再练兵。前几年,一群种地的攻陷了几十个州县,差点儿打破汴梁。呵呵,也真是不知道南朝战力还剩多少,现在南朝使者也就只能作大言遮掩南朝的无能了。”

对此,已经被周围一大帮人洗脑数月的耶律宗真倒是认同:“是啊!元昊暴亡,国内乱成一团,我大军伐夏,南朝都不敢趁机免除对西夏的岁币,可见南朝实在是不堪了。”

萧革趁机说:“陛下,从这几年南朝的一件件事来看,南朝确实不是澶渊之盟时的南朝了,相似的不过就是一张嘴而已。当年我大辽铁骑打到澶州,南朝皇帝就想往南方跑,幸亏当时有个寇准逼着南朝皇帝亲征。可是后来寇准死得很惨,听说现在南朝早已没有寇准那样本事和骨气的宰相了,陛下的铁骑打到黄河边上,恐怕南朝皇帝就会跑过长江呢。臣以为进兵的事情不能再拖了。”

耶律宗真还是有点儿犹豫:“南朝使者不是一直要见朕嘛。朕就见南朝使者一面,下最后通牒。若是他们不答应,就进兵!”

刘六符生怕耶律宗真像上次被富弼说服一样再次被大宋使者说服,连忙说:“陛下。此次南朝背盟恶劣至极,若是陛下还亲自见南朝使者,会会让他们以为仍有转圜余地心存侥幸。不如就由臣对南朝使者下这最后通牒吧。”

耶律宗真觉得刘六符说得有理,就说:“好,就这样。这几日让南朝使者必须明确答复!”

正月初四,李不弃正带着种谔等人在城外勘察地形,突然一队骑兵飞奔而来报告:“报!郭知州请巡边使速速回城。”

李不弃问:“什么事?”

“刚刚有急报信使经过,说辽人大举进犯雄州!”

李不弃刚刚进了城门,又遇到一队正要出去找他的骑兵,带头的军官报告:“刚刚有急报经过,霸州遭到辽人大举进攻。其先锋已经越过霸州城!”

二百七十五 出战

李不弃来到府衙,保州知府兼保州广信军高阳关三路都部署郭奎正忙着发号施令让城池附近的百姓迁入城池,各处城池加强防守。李不弃匆匆走进大堂,郭奎连忙站起身来,李不弃摆摆手:“军情紧急,不要虚头巴脑地客套了。辽军有多少人?“

郭逵说:“雄州和霸州皆报辽军人数在五万以上。广信军那里还没有消息。”

“往各处示警的信使都派出去了吗?”

郭奎答道:“往周围示警的信使都派出去了。”

李不弃又问:“广信军那边是怎么回事?”

郭奎说:“只见狼烟但信使未到,下官已经派侦骑往广信军那边探查了。”

这时候一个旗牌官跑进来禀报:“城外发现辽人侦骑!”

此时已经快要中午,李不弃说:“东边是黄泛区,辽人不可能想通过黄泛区南下青州。从广信军进来,辽人就可以和咸平年间一样攻满城、望都、定州,向西进逼汴梁,这是威胁最大的法子,辽人不可能不用。而且辽人原本就把主力集中在广信军方向,所以广信军十有八九是辽人进攻重点。我估计可能是广信军那边出大事了。立刻加派探马,一定要把广信军和高阳关方向的情况搞清楚。”

郭奎连忙说:“下官已经集结好部队,是否出发支援广信军?”

李不弃说:“我们骑兵少且分散,步兵行动缓慢,如果情况不明会在辽人骑兵面前疲于奔命,最终被各个击破。所以还是先搞清当今情况再说。”

李不弃也很无奈,朝堂上那帮文官脑子里都是浆糊,像撒芝麻盐一样每个紧要处布置个一千两千的骑兵。河北这种大平原最适合骑兵冲突,一两千骑兵在辽人骑兵大集团面前算个毛啊,不够塞牙缝的。没有骑兵支援,步兵与辽人骑兵野战的胜场不到五成,若是情报错误给辽人困在野外,那就更是有去无回。李不弃可不会冒这个险。

郭奎见李不弃心意已决,便加派探马出去,但是命令城内两万多步骑时刻准备不可稍有松懈。李不弃也命令振武军和警察司骑兵随时准备出击迎敌。

话说到这里没一会儿工夫,郭逵派出去的第一波斥候就血粼粼地回来复命。他们说在距离广信军二十多里的地方就遇到了辽人大量斥候的拦截,有两个小队全军覆没了,他们这个小队幸运地找到了几个逃出来的士兵。士兵说他们本来驻守长城口,今天天不亮时遭到辽人四面偷袭,四千人打了半个多时辰就崩溃了,连狼烟都没能传出去,可能辽人早就夺取了几座烽火台。然后辽人大队人马就涌过长城口往广信军去了。

郭逵叹息道:“几十年不打仗,河北武备有些废弛了!边境通商防备松懈,定是辽人事先派人混入长城口背后埋伏下来,这才能这么快拿下长城口。”

然后更多的探马回报,都说辽人包围广信军,其中两队探马报告在保州西北十几里已经遭遇大股辽人骑兵。

李不弃命令警察司骑兵和振武军斥候营各派人马往北武力探查。

这个时代没有电报,也不知道雄州、霸州的情况如何,李不弃只能心急火燎地等待消息。

下午时分,一队浑身浴血斥候绑回来两个辽人俘虏。李不弃和郭逵连忙亲自审问俘虏,俘虏交代他们他们属于皮室军,并且辽国的重甲骑兵铁林军就在广信军。”

等两个俘虏押下去,郭逵说:“这两人说得与原本的情报相符,看来辽人确实还是要从广信军这边突破,此事需要尽快禀报留守相公。”

李不弃此时却摆手道:“过一会儿肯定还有更多的俘虏给捉来。还是再等等,不急这一时了。把情报弄得确实了,免得枢密院听风就是雨,瞎指挥。咱们处处分兵设防,各处兵力都单薄,万一他们胡乱调配,那就乱套了。”

其实李不弃是想拖一拖,这样才能按照自己的计划来打,否则夏竦和枢密院插上几杠子,他就难以掌控了。

果然,不久警察司骑兵和振武军斥候营又捉回来几个俘虏,彼此交代与斥候探查的情况相符,更让人注意的是有些俘虏交代辽人大股的骑兵已经南下满城方向。李不弃这才让郭逵写了急报发出去。

郭逵问:“巡边,下一步该怎么办?”

李不弃说:“从现在的情形看,辽人也应该明白想攻下广信军这样的坚固城池肯定死伤惨重。但较小的州县既没有广信军那么高大的城池,又可以作为南下的前进基地,所以满城、定州等地,正是个合适的目标。广信军城池高大坚固,应该还有两万禁军和厢军,再加上弓箭社的人守城没问题,并且粮械充足,又有水源,不会很快就被攻下,所以暂时不必担心。现在的重点是拖延辽军的进军速度,让各地做好坚壁清野的准备和集结部队。所以我们应该按计划出兵攻击广信军附近的辽军,但是又不能让辽军主力缠住并包围。”

郭逵建议道:“若只是牵制,又不能被辽人包围,那么马军多些更好,不如把高阳关的马军也调来。高阳关的步军就不必出动了。”

李不弃正有此意,但他说:“高阳关的两千多马军不必全部抽调,留一半在高阳关周边清扫辽人游骑,保证与益津关、瓦桥关的联络,防备被辽人游骑隔断交通。”

郭逵答应了,传下命令。自有传令兵往高阳关调兵,第二天一早不到五更,保州郭逵麾下两万多步骑及李不弃麾下五千人立刻饱餐战饭,整队出城前往广信军方向。

离城不远就遇到辽人侦骑。警察司骑兵和振武军斥候营立刻派人出去驱赶,不让辽人靠近。李不弃命令部队拉开距离,尤其是车营拉长队形慢慢前进,从远处看去,判断为五万人不多。这可是大兵团,李不弃就不信辽人会无动于衷。

辽人斥候已经开始在保州城下溜达,大军出动的消息自然被第一时间送到仍在广信军的行军都部署耶律义先那里。

正在初升的阳光下皱着眉头观察广信军城防的耶律义先立刻大喜:“可哨探清楚了?真的有五万人?”

探子头目信心十足地回答:“小的敢以人头担保。光是大车就有上千辆。更少见的是,宋人骑兵竟然有一人双马的。”

谁都知道大宋缺马,骑兵都做不到一人一匹马,所以猛然出现一支一人双马的骑兵那肯定是精锐中的精锐了。辽人斥候就是因为对突然出现一支这样的精锐骑兵估计不足,结果吃了不小的亏,因此印象深刻。

耶律义先哈哈大笑起来:“好!好!这必是那个李不弃率领的警察司骑兵了。宋人龟缩在城中,实在不好办,但只要他们出来野战,那就是我大辽铁骑大展手脚的时候了。若是能捉了李不弃,那么宋人那些稀奇玩意儿我们大辽也能自己造了吧!”

他这么一说,手下那些军官的眼睛都亮起来。行军副都部署夏行美立刻请战:“宣徽,末将请带一军去把那个李不弃捉来。”

耶律义先虽然看不起宋军战力,但是却很小心在意:“听说这个李不弃诡计多端,你不可轻敌。我给你八万人马,但你也要小心不要折损太大。毕竟我们还要深入南朝疆域,下面还有许多仗要打。”

夏行美嘴里漫应着心里却不以为意。在他看来宋人兵弱,连西夏都打不过,大辽铁骑以绝对优势发起攻击没有可能打不赢,只是代价多少的问题。而宋人的战术他也多有耳闻,早就想明白了对付的法子,因此在他看来这一仗的结果就是代价大小和时间长短的差异。因此他接了将令,点起人马就迎头对着宋军开了过去。

二百七十六 遭遇战(一)

保州距离广信军只有二十多公里,中间连条大河都没有,就是一马平川最适合骑兵大集团运动。夏行美点集兵马之后就指挥骑兵先向东运动,绕了个大圈子再调头向西。

辽军虽然已经四十多年没有和宋军大规模交手,但是对宋军的特点还是记忆犹新的。谁都清楚,一旦宋军结成监阵,那么就算用重装骑兵铁林军也难以冲垮,反而会遭到严重伤害。咸平六年,望都之战时,萧达凛挥军冲击宋军步兵大阵,不但没有冲垮宋军阵型,反而被阵斩两千首级,而且铁林军指挥官铁林相公也被宋军射死。夏行美虽然没有赶上那场战争,但是也不会犯这种错误。

辽军打宋军最拿手的本事就是利用机动性优势截断宋军粮道,或者把宋军包围起来慢慢折磨,等宋军出现明显漏洞再猛然扑过去撕开宋军的集团防御。同样是望都之战,萧达凛在硬捍宋军不成后就是抄袭宋军运粮队,引来宋将王继忠救援,先将王继忠与宋军大队分割,破坏了宋军整体防御态势,才造成宋军大败。这都是辽军的成功经验,象夏行美这样的高级将领自然了然在胸。

对于拥有大量马匹的辽军来说,就算是绕个圈子,四十多里的距离也是转眼就到,何况两军还是相向而行呢。即使是一直留意节省马力,大约己时末,辽军前锋就远远看到了宋军大队。

辽军的拦子马和宋军斥候战成一团,遮蔽了宋军的侦察。带领先头骑兵的辽将耶律术者看到自己处在宋军行军队伍尾部西北方,可以清楚地看到几百上千辆大车排成长长的队伍正在缓缓移动,而且两侧只有很单薄的骑兵护卫它们。

行军状态且毫无防备的辎重队对于辽军骑兵来说不但是送人头的而且是肥肉,术者不禁大声嘲笑宋人已经毫无作战经验了。几个军官哈哈笑着附和着术者的观点,术者冷笑一声举起大纛一指缓慢移动的车队命令道:“去!给我把宋狗的辎重全都抢过来!吾古突,你带人去牵制宋人大队,不要让他们来救援。”

军官们立刻呼哨连连招呼自己的部下,只有吾古突显得不得意的样子。也不用刻意以调整队形,大群的骑兵就像离弦的箭一样冲向宋军大队。

振武军的斥候发现大量骑兵突然狂奔而来,惊得连连呼哨,有人取出响箭射到天上,凄厉的鸣镝声很快就让大队注意到了快速逼近的辽人骑兵。

郭逵眼睛亮闪闪地问李不弃:“辽人是想进攻偏厢车。不知车营能不能扛住?”

李不弃看着远处黑压压的骑兵呵呵一笑:“你就瞧好吧。按照咱们事先商议好的计划打。这才离保州十公里吧。辽人太心急了。现在我去车营指挥,你指挥大队列阵。”

郭逵连忙答应了。李不弃对面无人色的高遵裕一挥马鞭:“走,我们去给辽人点儿颜色看看。”

随着李不弃命令吹号,竖旗,宋军的阵型开始变化。前锋开始逐渐后退,行军队形开始收缩,队尾的车营也开始转向,布阵,在辽人骑兵冲到之前就围成了个圆阵。

术者咧着大嘴呵呵笑着,似乎看到胜利马上就在眼前了。在他的眼里宋人反应倒是迅速,可是大概昏了头,马车围成的一辆辆挤作一团,竟然与步兵的方阵隔了超出一箭地的距离。别看就这么点儿距离,骑兵就可以凭借机动性优势把两部分宋军隔离开来,让宋人步兵眼睁睁看着辎重队被干掉。

眼看着一队宋人骑兵急火火地从前方的大队中奔出,向着奔袭而去的辽军骑兵后腰插过去,像是要围魏救赵救援辎重队,不由在马鞍上站直了身体。当看到吾古突率领一支与宋军数量相仿的骑兵迎上去便放下心来,扭头看向冲击车队的那股骑兵。

冲在最前面的辽军骑兵已经用马弓开始抛射羽箭,宋人的车辆圆阵中却没有一支箭射出。这让术者又是心头一喜——难道宋人的辎重队中竟然没有安排护送的弓弩手?那可就是一边倒的屠杀了。

逼近车队的辽人显然也发现了这一点,他们没有丝毫的犹豫,继续对着车队奔来,向着车辆平射羽箭,嗷嗷地嚎叫着,更多的人已经抽出了钢刀、拿出了骨朵,只等宋人的车队一乱他们就控制马匹从车辆的缝隙中奔驰而过,用钢刀和骨朵收割生命。

两翼的骑兵开始闪向两边准备包抄,但是正对车队正面冲击的骑兵却不得不勒马减速或者试图调头,因为宋人的车队一点儿动静也没有,就那么一辆一辆首尾相接排列着,中间连个空挡都没有,别说骑马冲过去,就是纵马跃过去都不可能。而且面对他们的车厢板上冷森森的铁钉更是让他们感到直接撞上去必定痛苦万分。

于是冲击的势头一下子慢了下来,甚至有些混乱。但就在此时,只听一阵梆梆的声音,无数的弩箭从车厢后面射了出来,在拥挤的骑兵中溅出一团团血花。

辽军骑兵最前面的人距离振武军的车子只有二三十米。在这个距离上强弩可以直接射透马匹的身体,车载弩炮发射的标枪更是无可阻挡地劈开一具具人马的躯体,弩炮发射的泥球不但把马头砸得稀烂,而且崩裂出十几块石子和泥块给四周的人马造成伤害。

术者目瞪口呆地看着自己的部下像是撞在一堵墙上一样人仰马翻,哀鸣遍野。

从两侧迂回的几百骑兵也一样的不幸运,从车辆后面射出的弩箭追上他们,留下一具具死尸。当他们拼命伏身在马鞍上越过两面“车墙”后拨转马头准备大肆砍杀时,却发现面前还是一道“车墙”,根本无从下口。

这时候就看出辽国骑兵的风格来。面对无法突破的情况他们毫不迟疑纵马远离车阵,一点儿也没有耽搁。

车阵中的强弩对着这些骑兵的后背泼洒箭雨,辽国骑兵撤退的路线上留下一具具的人马尸体。

如果没有绝对的把握或者利益巨大,辽国骑兵不会冲击坚固的军阵。这是辽军骑兵运用的一条基本规则。术者此时很自然地命令:“吹号!让他们撤回来!”

虽然一些机灵的辽军骑兵已经开始转向脱离,但还是有些人在犹豫不决,此时听到号角声连忙调转马头。就在这时,车阵面对术者的方向突然裂开两个口子,从这两个口子里冲出了两小队骑兵。

辽军骑兵正在乱哄哄的时候,而且完全失去了速度,如果让对手冲到跟前几乎没有还手之力。从小生长在马背上的术者自然明白这个道理,他不由得惊的再次站直了身子,手搭凉棚观望。

只见两小队骑兵最多只有二百人,应该就是一开始护卫在车队两侧的骑兵。一开始他们刚刚启动,只是小跑,但是他们胯下的高头大马很快就加速了,越跑越快向刚刚小跑起来的辽军骑兵狂奔过去。

马有“恋群”的习性,看到前方有同类就会拼命地追上去,转眼间就撞进了辽军中间。警察司骑兵五米长的长枪借高速就算破不开辽人的铁甲,这一下重击也会把辽人撞下马去,辽军骑兵一片人仰马翻。

这并不是谁的勇气更大,谁的杀法更娴熟的问题,纯粹是个物理问题。

在这种高速奔跑之中,辽人骑兵虽然比这两队宋军多了两三倍,但是在寒光闪闪的长枪的逼迫下却根本没有机会转身厮杀,只能拼命打马企图脱离长枪的杀伤范围。但是警察司骑兵所骑的都是西北买来的高头大马,长距离机动也许比不上辽军所骑的蒙古马,但是短距离冲刺却是略胜一筹。所以辽军骑兵非但无法甩开宋军,反而被宋军追得鸡飞狗跳,接连有人丧命于长枪之下。

二百七十七 遭遇战(二)

耶律术者气得几乎要吐血——怎么可能打宋人个辎重队都能崩了牙口呢?这是他面对宋人第一战,若是打败了他可丢不起这个脸。

他脑子里迅速作出了判断,带着剩下的几百骑兵迎头冲过去肯定不行,那样只会让被宋人骑兵追得兔子一样的骑兵给阻挡住,一旦马匹没了冲击的速度,那就是挨宰的货。所以只有迂回过去从宋人的队尾或者后腰方向发起进攻才是正途,一旦宋人给缠住马速降下来,被追赶的骑兵就可以回头加入战团,完全可以凭借人数的优势很快吃掉这一小股骑兵。

他从马上取下狼牙棒,刚要高高举起,发出命令,突然身边的几个亲兵惊叫起来:“败了!败了!”“吾古突将军败了!”

术者手里的狼牙棒差点儿没拿稳掉地上,连忙看向吾古突那边,却见大宋的血红战旗从辽人骑兵的人群中突然冲出来,身后紧紧跟着一支灰黑色的队伍。这支队伍就像是钢刀一样已经劈开了吾古突率领的骑兵队伍,而吾古突手下的骑兵有些已经开始调转马头逃了回来。

“这是怎么回事?”这个念头只是在他脑子里一闪而已。作为一个贵族,他从小就要接受父祖的军事教育,他清楚的记得曾经受到的告诫——在战场上除非遇到必须拼死一搏的时候,先逃离危险,把主动权掌握在自己手里,然后再去弄清受挫的原因。

术者向来路看了看,见那边尘头大起,应该是又有一支人马赶来。于是他的狼牙棒在空中一挥:“撤军!”

辽人的作战原则就是一击不中远遁百里,重整旗鼓卷土重来,因此撤退在他们看来是一种很正常的作战手段。跟随术者的骑兵毫不犹豫,立刻拨转码头,向来路撤退,与新到的人马会合。而吾古突的进攻车阵的骑兵也立刻哄然而散分成数十个小群向东、向东北奔逃。

带领警察司骑兵的种谔看到辽人四散,心里立马再次佩服起李不弃来。这种情况李不弃早就预料到了。

出击前,李不弃对他交代说辽人大军十有八九会奔袭而来,让他击败这股辽人骑兵之后立刻回归大阵。所以种谔看看辽人都分成小股,若是继续追赶就必须解散队形,造成收拢困难,于是准备见好就收。可是本阵那边突然传来凄厉的铜号声音,根据事先约定的号谱,种谔听出这是让他继续追赶辽人,而且方向东北。

裹在奔驰的骑兵中他看不清远处的情况,但是他相信李不弃这么指挥一定是有原因的。于是又一踹马镫,催马向前,手里长枪一招,骑手立刻跟上,原本稍稍减速的骑兵再次加速奔跑起来。

另一边李不弃站在望车上对下面的传令兵大喊:“让郭部署把所有骑兵派出去,兜住敌军败兵,冲击辽军后队!快!”

传令兵复述一遍,李不弃认可之后立刻拍马而去。不多时保州的骑兵就呼叫着冲了出去。

领兵跟在耶律术者后面赶来的是辽国驸马都尉萧文殊奴。刚才他接到耶律术者的信使飞马禀报说是已经开始攻击宋人辎重,连忙命令手下骑兵加快速度,生怕捞不到功劳。

远远已经看到正在列阵的宋军,前面有探马跑来:“报!前面术者大人跑回来了?”

“什么?”萧文殊奴一惊,问:“怎么回事?”

耶律术者败得太快,探马光是看到耶律术者的骑兵向这边狂奔过来,哪里知道原因啊,只能回答不知道。

萧文殊奴立刻命令:“列阵!准备迎敌!”

李不弃站在望车的高杆上拿着望远镜看到溃退的辽人骑兵很自觉地向两侧分开,绕过正在列阵的辽军骑兵。而保州的骑兵一开始冲出去就是奔着溃退辽军的尾巴去的,根本就没能兜住辽军溃兵。警察司骑兵虽然从侧面冲向了辽军溃兵,但是人太少,兜不住太多的人,对列阵的辽军骑兵造不成多大影响,于是他只得叹了口气命令立刻鸣金收兵。

不能让辽军溃兵冲击后阵,如果让种谔继续追下去,他就会一头撞进辽人阵列中央。眼看着这股后来的辽军骑兵至少有四千,种谔带的这一千多人就算再能打,也占不了太多便宜。

战场上响起一阵密集的鸣金之声,两部宋军骑兵都折回头回归本阵,有手快的还把无主的马匹捉住一起牵了回来。骑兵回到步兵阵型前面欢呼着从阵前掠过,步兵们也欢呼雷动,士气大振。

种谔策马来到望车下大声问:“辽军立足未稳,为何不趁势冲击其阵脚,反要收兵?”李不弃俯下身子大声说:“还不知道辽人会来多少,不可逞一时之快。你且带骑兵掩护大军侧后,暂且稍歇。”

种谔带队去了,李不弃这才从望车上下来来到郭逵身边。郭逵禀报说:“巡边,大阵已经布好。现在是否出击?”

李不弃点点头说:“郭部署,你就按照自己的意思指挥就是,只要记得咱们制定的计划就好。”

他也想看看用步兵进攻骑兵是个什么情形。郭逵见李不弃不打算干涉他的指挥立刻令旗一挥,咚咚的催阵鼓就敲得如雷声一般,然后两个步兵方阵开始缓缓向着辽军骑兵的方向开始移动。

耶律术者跑到了萧文殊奴的阵列后方方才圈回马来找到萧文殊奴,文殊奴就问:“你带了四千骑兵,怎么会让宋人追成这样?”

耶律术者还不明白车阵的奥妙,以为那车阵里面有什么陷阱,只说:“没想到宋人的辎重车队里设了埋伏,我不小心中了宋人的诡计。”

文殊奴说:“怪不得。现在宋人阵势已成,看来不能强攻了。似乎宋人这人数不到五万吧?多出来的那些人在哪里?”

耶律术者看向宋军大阵,也奇怪地说:“一路未曾发现宋人其他的队伍,后面也看不到有后队。应该都在这里了吧?”

文殊奴疑心大起,连忙命令探马再行打探。正在这时,他听到鼓声大作,抬头看向宋军大阵,见大阵已经呈锋矢阵形状开始向自己这边缓缓推进过来。

眼看着黑压压的密集队形,文殊奴心知在兵力不占优的情况下冲击这样的阵型javascript:就是找不自在,于是明智地命令缓缓后退,但是拉长两翼开始寻找宋军阵型的漏洞。

辽人都是六条腿的骑兵,想靠两条腿的步兵追上那是做梦,所以只有宋辽两军的拦子马打得热闹,双方大队根本没有接触。

李不弃看到辽人从容撤退一点儿都不感到意外,但是对宋军的素质又有了新的认识。

四十多年没有打大仗了啊,不过看来这兵练得还可以,至少推进过程中阵型变换基本没有滞涩,各个方阵之间相互呼应,看上去基本没有可趁之机,可见官兵还是有些素质的。只是真打起来不知道会怎么样。

郭逵指挥部队缓缓推进,摆出一副向广信军推进的样子。不过辽人显然并没有打算阻止宋军的推进,但是后续部队滚滚而来。很快,宋军大阵四周就尽是奔跑的辽人骑兵,不过突然之间远处一阵厮杀,一支骑兵撞开辽军的小股骑兵冲了过来,看旗号正是高阳关的骑兵。

两军会合之后,骑兵总数就达到了接近四千,李不弃的心放松了许多。

PS:感谢童天雷和浪迹天涯6664的打赏。

二百七十八 敌前撤退(一)

随着辽军到达战场的人马越来越多,辽人的胆子也越来越大,经常会有小股骑兵嚎叫着飞马冲向宋军的方阵,在到达宋军的弓箭射程时突然转向而去,偶尔还会用骑弓抛射羽箭,以此来不断惊扰对手。

夏行美来到阵前,尽力直起身子观察宋军已经停止运动的阵型,不由皱了一下眉头。

行军的时候李不弃可以让部队拉开距离冒充人多势众,但是面对辽人骑兵的威胁,步兵必须布置成紧密阵型,各个军阵之间的距离都是有一定之规的。所以虽然郭逵命令点了很多烟堆,但是有经验的老行伍还是一眼就能看出大致的兵力。

夏行美只看了一眼大体就确定宋军步兵不会超过两万,骑兵的数量据斥候报告大概在三千到五千之间,只是宋军队伍中还有很多车辆,不知其中隐藏着多少人。

夏行美回过头来转向麾下将领们说:“看来探马是看错了,宋军最多有三万人出头。我军一下子就来了八万人,若是不能一鼓而胜,那我们的脸面可就没处搁了。吃掉这三万人,大概保州也就没有几个兵了。若是打开保州,那再往南打就放心多了。这是宋人送到我们眼前的酒肉,决不能放过了。”

众将都摩拳擦掌,在他们看来以步兵为主的宋军出来野战就是送死啊。都不用等步兵到达,只凭借他们这些骑兵就可以轻松干掉这三万宋人。

夏行美正要布置包围宋军,突然一个将领说:“宋人在干什么?怎么把大车都拉到前边来了?他们这是要用大车来阻挡我们的进攻吗?”

众人都抬头看过去,就看到一长溜大车从宋军步兵阵型一侧驶出,挡在了阵型正面。

夏行美呵呵一笑说:“若是宋人就地停留那是再好不过了。内无粮草,外无援军,只需要相持几日,宋军就不战自溃了。”

刚刚吃过亏的耶律术者忙提醒道:“宋人这些车很是古怪,其中似乎隐藏了好多弓弩手。”

一个将领哈哈一笑:“我们围而不战就是了。只等宋人从车墙后面走出来就是了。”

辽军将领都是这么想的,所以都呵呵笑起来。夏行美也不急于布置包围宋军的事情,乐呵呵地说:“派人靠近些,再看看宋将要作什么。”

命令刚传下去不长时间,就有人快马跑来报告:“报!宋人开始向保州方向撤退了!”

“什么?”夏行美先是表情古怪,然后哈哈大笑起来:“宋人大都是步兵,不论求战还是就地扎营据守还能活得长些。可想在数万铁骑面前撤回保州,那就是找死了吧?这些宋军也不知是谁在指挥,是郭逵还是李不弃?看来这两人也是浪得虚名。”

耶律术者还惊魂未定,也是为了给自己辩解,忙说:“宋人这么做说不定有古怪。比如宋人的辎重本该是最容易打的,可谁知……”

立刻有人嘲讽他:“呵呵,宋人这种小花招也就只能骗骗你这样的。”

耶律术者已经接连受到了好几个人的嘲讽,不由怒从心起,便闭了嘴,打定主意冷眼旁观。

夏行美立刻分派兵力:“金刚奴,你带李善、阿哲黑用一万两千骑兵阻挡宋人,不要让他们逃跑。但是要先让他们的先头走出一段路程,不要把宋人赶到一起明白吗?”

金刚奴眼珠一转就明了了夏行美的打算,立刻说:“都部署放心,末将明白。”

然后夏行美对文殊奴等人说:“文殊奴,胡力黑你们各带本部从左右两翼袭扰宋人后队,拖住他们,把宋人后队和前队的距离拉开。”

两人领命后夏行美说:“好了,其他人听我指挥,一旦宋人行动出现脱节,就听我命令全速冲上去撕开口子。”

辽国众将立刻哄然答应了。

此时的李不弃站在马背上,把单筒望远镜放在眼前仔细查看着辽人的态势。等他放下望远镜,郭逵问:“巡边看到什么?”

李不弃说:“辽人还没有什么动静。不过我敢说辽人必然不会放弃我们这块到嘴的肥肉。只是不知道辽人准备怎么把我们吃掉。”

郭逵说:“是啊。若我是辽人,也不会眼看着几万人马轻松回到保州。”说到这里他话锋一转,有些不客气地提醒李不弃:“不过巡边,辽人一动,自然会有人禀报,巡边不必这么,哦,事必躬亲。”

李不弃知道郭逵的意思其实是自己这么不稳重让当兵的看到会以为是自己心里怯了,引起军心不稳。但是他笑道:“河北禁军已经四十多年没打大仗了,我怕下面的人有些事判断不准。而且我第一次参与指挥这么大规模的战役,自然要多看,这样才能多学些东西嘛。”

话音未落,望车上的瞭望哨喊道:“辽人动了!有一支人马往南去了!”

李不弃连忙拿起望远镜观望起来,半天才把望远镜放下,并坐回到马鞍上,对郭逵和几个将领说:“辽人看来打算包围我们了。”

有两个将领脸色很不好看,郭逵立刻说道:“好,只要辽人想留下我们,就没法再避而不战了。现在不再是我们求战,而是辽人不得不求战。巡边真是神机妙算。”

李不弃也看到几名将领脸上露出担心的神色,连忙鼓劲儿说:“现在看来,辽人是我军数倍,但是分析开国后与辽人交手的战例,只要我军阵型严整,就算敌众我寡,辽人也无可奈何。现在我们距离保州只有十公里多一点儿,只要我们能如平日训练一样保持阵型,什么也挡不住我们的去路。诸位就只管向前进攻就是,防备好两翼,后背就交给在下。在下保诸位后背无忧。”

说到这里他又脸色一凛:“不过丑话也说在前头,若是哪个贪生怕死不戮力向前,也别以为某和郭部署的刀不锋利。”

郭逵也说:“兵法云勿阻归师。现在辽人已经犯了兵法大忌,只要儿郎们并力厮杀就不怕杀不回保州。只是怕有人见辽人四面包围,失了勇气,乱我军心。尔等速回本部,小心督战,若有违反军纪者立斩不饶。”

中将连忙领命。郭逵对李不弃抱拳说:“李巡边,下官就到前面指挥去了,断后的众人就交给巡边了。”

李不弃回了一礼,说:“郭部署只管挥军向前就是。后面就交给某了。”然后他命令掌旗官说:“把某的命旗打起来!”

掌旗官立刻抖开大旗,一丈高的旗杆上一面血红色大旗,上书斗大的“李”字。这就是将帅的命旗了,旗在哪里,就表明人在哪里。

郭逵被李不弃的豪气感染,也命人高举自己的命旗往前锋方向飞马而去,一路上他的亲兵沿途高喊:“众军儿郎戮力向前,背后自有李巡边把守!”

李不弃那是名人啊,据说是神仙一样的人物,而且都说他很能打,有这样的人断后,还有什么不放心的呢?这样的大人物都敢亲自断后,小兵儿还有什么好说的呢?

好多因为第一次上阵腿肚子转筋的宋军听到亲兵们的喊声都突然勇气倍增。看着两杆大旗一前一后遥相呼应,宋军欢呼雷动。

李不弃把话说得豪气干云,其实心里却是在打鼓。

来到保州之后他就叫了郭逵反复推演辽军可能的行动,针对辽军一贯避实击虚的作战特点制定出了这个诱敌方案。方案是不错,现在看来辽人也确实上钩了。但是这个计划的结局如何却取决于保州这两万多禁军是不是有决心和信心打到底。

河北禁军可是已经四十多年没有打过大仗了,而且自从前几年保州兵变之后军官都不敢严厉管束下属,军纪废弛的迹象越来越严重,就算是郭逵整顿一番,也未必就能治根。而且大宋的皇帝和文官们一向是让“将不知兵,兵不知将”,兵将相互不熟悉,打起仗来难保不闹幺蛾子。李不弃真的怕不知哪个小兵喊一嗓子“败了”,引起一溃千里。所以他只得打出自己的命旗,表明与所有人共存亡的决心来激励士气。至于这一仗最后打到什么样,那就只能走着瞧了。

二百七十九 敌前撤退(二)

从清源书院带出来的秀才们都被任命为机宜文字,时刻保持有两三个人在前方观战。他们轮流回来向李不弃报告前面的情况。“报,辽军骑兵在我军前方保持距离缓缓退向保州方向。只是不断派出小股骑兵以弓箭扰乱我军。”

“报,辽军冲击我左翼被击退,但是以下官只见,此乃辽人试探。”

随着一个个的报告,结合望车上的观察哨报告两翼辽军在不断增多,李不弃就明白了辽人是希望宋军在运动中露出破绽,给他们造成机会。不过郭逵一直在压制部队前进的速度,应该不会给辽人留下这个机会。

按照计划,郭逵会一直压制前锋的速度,保持军阵的严丝合缝,只在步军军阵和断后的部队之间会故意留下一个口子,让辽人钻进来尝尝箭阵的厉害。

半个时辰过后,夏行美疑惑地问刚刚回来的探马:“李不弃的大旗还没有移动吗?”

“是。李不弃的大旗没有移动。只是宋人的车队两翼开始向后收缩。”说到这里,探马又特意禀报:“在宋人车队与步军后队之间已经间隔足有两里上下,其间似有骑兵列阵。”

“啊,已经有两里地了呀。”夏行美自言自语地说道。他手下的将领都目光灼灼地等待着他的命令。

夏行美说:“术者在宋人车队上吃了亏,看来是有些怪异。而且李不弃就在那里,因此不可掉以轻心,必须从三面同时夹攻,才……”

两个人打断了他的话,急火火地向他禀报:“宋人的车队动了!”

夏行美连忙看过去,见车队从中间分开,两边各自向所有运动,从车墙后方露出一个稀疏的步兵方阵和两翼的骑兵。此时骑兵随同车队一起向侧后方退却,步兵方阵却是静止不动。

有眼力好的就说:“原来宋人在车子后面藏了弩手。幸好刚才没有硬冲这车队。”

夏行美呵呵一笑说:“宋人伎俩不过如此。不能让宋人的车队和前队会和。就是现在,立刻压上去把宋人的车队吃掉。看看宋人是救还是不救。”

他简单分派了一下任务,立刻辽军阵中鼓声大作,号角吹得震天响。领了将令的将领飞马奔回本队带着部下直扑宋军。

李不弃的大旗此时仍然一动不动的矗立在殿后的振武军弩手方阵后方,李不弃端坐在一匹淳泽监杂交培育出的大青马上立于大旗之下。振武军名义上的军主高遵裕也不得不骑马立在李不弃侧后,但是此时他的眼神已经开始散乱了,不断瞟向李不弃和远处穿梭往来的辽军骑兵,时不时地吞着口水。

虽然他知道在弩手军阵前面已经撒了大量的三角钉,但是他的牙齿在不断地打颤。李不弃在最前面就布置了单薄的三排弩手,连长枪手和盾牌手都没有,这万一辽人不顾伤亡冲破三角钉阵扑过来,那么这两千弩手根本就挡不住辽军的骑兵,辽人肯定是几个呼吸间就会冲到李不弃的大旗下,难道他这个贵公子还要亲自操刀和凶恶的辽人互砍吗?

他屡次想出言恳请李不弃把指挥位置向后移动,但是看到李不弃波澜不惊的神色,再看看种谔平静无波的眼神,他实在开不了这个口。都是年纪相仿的年轻人,而且他出身大宋有名的将门,这个面子他实在不敢丢,只能咬牙坚持着。

弩手方阵中不时有士兵回头看向李不弃的大旗,军官们立刻就会大声呵斥。

宋军的军法中无故回顾是要受罚的,但是李不弃这次私下嘱咐杨世卿不要执法太严。这些士兵第一次经历这么大的阵仗就被留下来断后,必然有些恐慌。让他们看到主帅始终与他们在一起,可以稳定军心。

终于,李不弃传令撤退了。尖锐的哨子声开始响起,第二三排的弩手纹丝不动,第一排的弩手向后转身,通过二三排弩手队列的空隙走到他们后方五步的地方站住脚步,再次转身面向前方。然后第二排弩手按照哨音的节奏转身后退。这时跟随李不弃的五百骑兵也开始缓缓后退。

辽军就是等待这种时刻,看到宋军一动立刻就作势欲扑,本来一直游走不定的骑兵立刻尖叫着逼近过来。有些辽国骑兵再次故伎重演,飞马直奔弩手军阵冲来,远远地抛射羽箭。从天而落的羽箭大多插在地上,但也有些击打在官兵身上。

一开始官兵们都很紧张,但是很快就发现辽人的羽箭射到他们的铠甲上根本就不能造成伤害。

李不弃在设计振武军的铠甲时主要的就是针对羽箭。所以大部分甲片是用蜀地和广南、大理国出产的老藤经反复油浸后编制而成。这种藤甲有一定弹性,防箭的能力比铁甲还好,更有优势的是比铁甲轻,可以防护更大的面积。因此,振武军的铠甲脸上有面罩、脚上也有铁片防护,把整个人罩得严严实实。

但是藤甲在抗钝器击打方面不如铁甲,因此李不弃在重点部位比如前胸后背和两肩还是增加了铁板防护。头盔也是用精钢整个锻打成煎蛋形状,然后渗碳,外面再衬一层细藤条编织的斗笠形外盔。这样层层设防的铠甲,只能用强弩抵近到一定距离才能射穿,辽人七斗力量的骑弓就算面对面射击都无法造成严重伤害,更不要说远距离抛射了。

见辽人的弓箭并不能造成任何伤害,振武军官兵的心情放松了不少,队伍依然整齐地按照李不弃的节奏缓缓后退。

辽人骑兵见宋军毫无反应,便纵马向着宋军狂奔,越过一箭之地见不能引诱宋军放箭,这才立刻一拨马头就迅速脱离了。他们就靠这种手段给对手不断制造压力,进而拖垮对手。而一旦对手受不了这种压力早早放箭,或是判断错误让他们靠得太近,他们就会视情况决定是否扑上去。

这个时代没有连射武器,即使是弓箭射速也有限,所以有“临阵不过三箭”之说,一旦宋军第一箭发出了,而没有给辽军骑兵造成什么损伤,后面最多只有再射两箭的机会。而一箭不中,气为之夺,此时面对奔腾而来的骑兵,有多少弓箭手还能认真瞄准目标那就只有天知道了。至于射速更慢的弩箭,那绝对是连三箭也射不了的。

这也是骑兵面对步兵的一个重要优势所在,辽军上下还是几乎出于本能的运用着这一优势。

李不弃勒住马,回头看到辽人胆子越来越大,冲得越来越近,担心辽人察觉到三角钉的存在,便一挥手命令:“放箭,阻挡敌人骑兵靠近。”

号手立刻按照事先约定的号谱吹了一组号音,立刻一阵梆子响,现在处于前排的弩手立刻击发,一排弩箭破空飞出。然后这排弩手看也不看射击效果,转身就走。

宋军已经放箭了!就在一箭地之外徘徊的几个辽国骑兵军官立刻举起自己的大纛或者旗帜挥舞着,带着麾下骑兵对着李不弃的大旗冲了过去。

李不弃啊!谁要是捉住他,肯定比捉住南朝的河北最高长官功劳还要大。所以,李不弃的大旗就像磁铁一样紧紧吸引着所有辽国贵族。至于宋人的弩阵,在他们看来不堪一击。

弩的射速太慢了,宋人的军阵太单薄,就算采用三段击也无法阻挡骑兵义无反顾的冲击,何况弩手们还在退却之中,就更不堪一击了。当然宋人的强弩射程远,穿透力强,辽国骑兵肯定会要付出一定代价,但绝不会大。只要冲到弩手跟前,弩手就毫无还手之力了。

现在这些辽人贵族们对李不弃的指挥能力已经呲之以鼻——竟然不用重甲长枪手保护弩手,看来李不弃也是浪得虚名。为了争功,几个辽国贵族甚至仗着马好,冲到了队伍前头。

正在他们梦想如何把李不弃献到辽皇阶前,得功受赏的时候,突然感到胯下马匹猛地一沉,就把他们摔了出去。

二百八十 三角钉

眯着眼观战的夏行美自言自语道:“宋人这是在作什么?怎么毫无反应?难道其中有诈?”

话音还没落,就看到原本从侧翼发起冲击的骑兵冲击的势头突然停顿下来,人马都拥挤在一起,而此时正面冲击的骑兵队形也突然向两侧蔓延开来。作为一个老军伍,他立刻就知道定是出了意想不到的事情。

李不弃冷眼看着辽人骑兵的先头踩上三角钉后翻滚在雪地上,成了后续骑兵的障碍又绊倒了更多的马匹。后面的骑手此时都不敢转向,只能硬着头皮踏过去,但是没有被绊倒的马匹在继续跑出几步后却也突然之间颓然摔倒。

当越来越多的人和马在雪地上翻滚时,后面的辽人才明白前面的人是着了道儿,而不是被宋人的弩箭射翻的。可是放眼望去,前方前方平坦一片,除了被踩得狼藉的残雪什么也看不到。

位于两翼的骑兵见势不妙,连忙向两侧跑,企图避开前面不知什么东西的阻拦继续冲击,但是无一例外因为马失前蹄摔倒在雪地里。

未知的危险更让人害怕。位于两翼的骑兵可以改变方向,被裹在队形内部的骑手们只有连忙勒马。但是跟随前队冲锋的骑兵就算看出前方情况不对,有些人也来不及停住,在一连串冲撞之下,辽军的队形乱作一团,人马都挤在了一起。

当发现辽军发起真正的冲锋后,李不弃就命令停止后退。三排弩手收缩了间距,对着蜂拥而来的骑兵泼水一样地发射弩箭,两翼的警察司骑兵也下马摘下长弓步射,泼洒箭雨。当辽人骑兵拥挤在一起无法机动时,就成了最好的靶子。射手连瞄准都不用,只要一箭射过去,肯定能射中一个倒霉蛋,不是人就是马。

停在李不弃身后的二十辆马车也开始发威。这些马车上装载的轻型弩炮威力虽然和耽罗岛水军使用的弩炮没法比,但是发射的标枪重量也超过一公斤,而且标枪很奢侈地打磨成流线型,保证标枪飞得更远,穿透力更强。再配合精钢的枪尖,这些标枪在三四百公尺的距离上往往是穿透一个人的身体,然后再深深钻进一匹马的躯体才算停止前进。

拥挤在三角钉阵前的辽国骑兵暴露在箭雨中足足有五分钟才疏散开来调头跑到弩箭射程之外。但就是这短短一二十分钟的混乱就让他们付出了巨大的代价,在一条近似半圆形的带状区域躺满了死人死马和濒死的伤员。李不弃估计三个方向上辽人绝对丢下了不少于一千骑兵。

见辽人跑开了,李不弃命令停止射击。一些骑兵斥候开始跳下马来走进三角钉阵去收割人头。大宋可是以人头计算军功的,只有把人头带回去,这杀敌数量才是实打实的。

李不弃命令弩手大踏步的后退。他相信辽人吃了这次亏,绝对不敢再随意尝试一次。当然辽人如果再这么鲁莽地来一次,他也不介意再给辽人点儿颜色看看。

他在这个地方可是扔下了十一万枚的三角钉,只要辽人敢纵马过来,总会踩上一颗。这其中除了一部分他带来的铁质三角钉外,大部分是木质和陶制三角钉。这些木质三角钉外面刷着白漆,陶制三角钉外面也薄薄地挂了一层白釉,灰不拉几就跟残雪一个颜色,扔雪地里不凑近了根本看不见。他就不信辽人能轻易突破这个遍布三角钉的地带。

一个满头大汗的辽军军官跑回本队,不等他开口,夏行美就问:“是怎么回事?”

辽人也不是傻瓜,已经想通了其中关窍。那个军官眼中闪烁着怒火:“不是陷坑就是铁蒺藜。想是宋人刚才接着马车掩护,在后面挖了陷坑或者布设了铁蒺藜。”

“宋人还真是狡猾!”夏行美却不急不躁,只是随口说了一句。想了想他才说:“李不弃开始撤退了吧?让人扫清铁蒺藜,填好陷坑。一会儿还要经过那里再冲一下。”

作为一员老将,胜负见得多了,他虽然不会对一两千人马的损失无动于衷但是也绝不会看得太重。损失的已经无法挽回了,现在再去恼火也没有用,想想下面如何把宋人干净利落吃掉才是正事。

这是野战,宋人就算挖陷坑,撒三角钉,也不可能把所有方向都照顾到。他现在寄希望于从两侧迂回攻击的骑兵能够渗透到宋人车队与本阵之间,把两者割裂开来,那样就可以先干掉宋人断后的部队,打崩宋人的士气,然后再打宋军本阵就容易多了。

李不弃退得迅速,因为辽人骑兵从两翼没有撒三角钉的地方绕过来,正在向车队发起攻击。他把官帽交给一旁的随从,接过头盔戴上。高遵裕紧张地说话都不利索了:“哥哥,你,你要,亲,亲自上阵?”

李不弃呵呵一笑说:“现在还用不到。只是刀枪无眼,以防万一罢了。”

说完他命令吹号进攻。只见保州和高阳关的骑兵排成整齐的队形向着辽军冲过去。

现在向两翼运动的车队已经变成两路纵队,一列偏厢在左,一列偏厢在右,每辆车上有四名保州的弓弩手向着冲上来的辽人骑兵不断放箭。有些车上有弩炮和扭力投石机,也把标枪和泥球砸向辽军。

这保州的弓弩手纪律性就比振武军差远了,辽人离得还远就开始射箭,而且射箭时也慌慌张张射得不准,就给了辽人可乘之机。许多辽国骑兵冲到了偏厢车跟前,却犯了难——砍哪里呢?

高高的车厢板把后面的人挡得严严实实,就是狼牙棒砸过去也没什么用处;拉车的马匹也用藤障罩住全身,只露出腿,除非跳下马去,否则连马腿都砍不到。这特么太苦逼了。

更可恶的是宋人的车子首尾相接,骑着马全速撞过去能不能把车子撞开不知道,但是骑在马上的人撞上去肯定非死即伤,而且在车辆间的空隙中还伸出了长长的据马枪等着他们撞上去。因此辽人骑兵只得连忙勒马减速。可一旦失去速度,这么高大的目标就是弓弩手最好的靶子啊。就这么一停顿的功夫,就有很多人给射下马来。

辽军打仗从上到下都尽量避免正面硬拼,辽军一看正面没有得手的机会就连忙绕到车队后方。但是绕过来一看傻了眼,也没有可乘之机。脑子快的就立马脱离攻击只在周围盘旋用弓箭射击,企图扰乱车队,有的则转向冲击宋军步兵。

其实宋军只要队形验证,箭矢充足,不缺粮草,指挥不出纰漏就不惧怕正面硬捍辽军骑兵。这是几十年战争证明了的。郭逵这么精明的人怎么会不明白呢?在辽军骑兵突入断后队伍和本阵之间的间隙时他就下了命令本阵停止前进,排在后列的步兵方阵立马后转,一阵弓弩就让辽人丢下不少死尸伤员逃离弓弩的射程。

但是当这几百骑兵回过头来时却见两侧的车队缓慢而坚定地向前运动,眼看要与步兵本阵合拢,弓弩交射,已经截断了后续的骑兵。而从北面,浪涛一般的骑兵已经放平了骑枪直冲过来,而南面的宋军步兵也举着长枪挤压过来——他们被四面包围了!

二百八十一 围杀

钻进宋军大阵的辽国骑兵看到被四面围住,立刻作出了判断。用来不及抱团的几百人冲击验证的步兵枪阵那就是找死,冲过来的宋人骑兵也有一千以上,人数明显占优,硬拼也是死路一条。在他们看来也许从宋人车队和步兵之间的口子合拢之前冲出去是活命概率最大的办法。

于是几乎没有犹豫,这些骑兵们迅速分成两个方向向着东西两个方向冲刺起来。但是他们马上就发现他们的选择也不见得强多少。

雨点一样的箭矢不断从车墙后面飞出来,冰雹一样的标枪和泥球在骑兵的队列不断把生命带走。骑兵军官下意识地想离车墙远一些,结果就被逼得靠近宋人的步兵阵列。因为弓弩射击横向移动目标其实是很困难的,所以他们想堵宋人步兵的射击比迎头射来的箭雨杀伤力小。

但是这次宋人是靠着人数众多不计成本地发射弓弩,虽然辽人紧紧伏在马鞍上减小被弓弩射中的可能性,但仍然难以躲开密雨一样的箭矢。很多马匹朝向宋军步阵的一侧给射得象刺猬一样哀鸣着倒地,把骑手摔在雪地上,被后面的马匹踩得骨断筋折。

毕竟辽人也是四十多年没有见识过如此密集的箭雨了,很多胆子稍小的骑兵惊叫着调转方向企图脱离箭雨的打击。但是在狂奔的马群中转向非常危险,贸然的转向引发了一系列的碰撞和磕绊,使跑在后面的骑兵不得不减速。这让辽人暴露在箭雨中的时间更加延长,更多的人给射死。

这样的拼死冲锋需要一鼓作气,只要稍微心生怯意,冲锋的势头就不行了。跑在后面的辽人骑兵又开始彷徨起来,但是宋军步兵的枪阵已经挤压过来,而且从据马枪后面不断抛洒过来箭矢给辽人造成伤亡,另一边保州和高阳关的骑兵也蜂拥而至。

一些凶悍的辽人嚎叫着挥舞狼牙棒、骨朵、大刀长枪冲向宋军骑兵企图拼死相搏,但也有很多辽人已经两股战战不知所措,因为在辽国的传说中宋人就是软弱的代表,他们从没有想过面对的宋人不但有比西夏人更好的装备,还有西夏人一样的战斗意志。

外围的辽军骑兵看到车队缓缓向步兵本阵靠拢,把一部分自己人隔断在宋军阵中立刻发了狂。

辽人军中好多是父子、兄弟、朋友,见到亲戚朋友被裹入宋军阵中怎么可能听之任之,立刻向宋军拼命冲击。但是宋人的车阵形成了一道弧形,所有的弩箭和标枪象不要钱一样的不断发射。宋军步兵也分出一个方队加强了缺口的部位,弓弩泼水一样发射,与车阵发射的弓弩形成交叉射击。

在缺口的地方,箭矢是如此密集,甚至经常有交叉飞过的箭矢撞在一起。而偏厢车上撞在的轻型投石机也把三角钉几十个几十个地扔在那个缺口前。在这样的密集打击下,看似逃生之路的那两个缺口前,逐渐堆满了人马的尸体,却没有一匹马能够冲进缺口。

文殊奴已经红了眼。和他关系很好的小舅子就陷在宋军阵中。从外面的情形来看,陷在阵中的人肯定是更加危险。见不能从缺口处撕开口子,文殊奴命令部下:“传令!进攻宋人的车墙和宋军步兵,一定要把宋人的队形撕开!”

命令很快被传出去,辽人骑兵开始把进攻的方向转向车阵和突出阵型外的宋军步兵方阵。果然宋军步兵为了自保,更多转向射击逼近的辽人,但是车阵那边却几乎没有分散火力。

辽人再次冲击车阵,已经开始尝试新的战术。一些骑兵牵着三匹用绳子连在一起的马直冲向偏厢车,在靠近后便让这些马冲向偏厢车,让这些马重重地撞在偏厢车上。

李不弃在设计这些偏厢车时就防备着敌人把偏厢车推翻,所以底盘儿比较重,重心很低,车宽又有一米五以上,所以要撞翻也不容易。最终只被撞翻了一辆,但是有几辆车的偏厢木柱被撞断,偏厢塌了下来。

一部分辽人骑兵冲到了车阵前面,跳到被撞塌偏厢的车上企图冲进车阵。但是从车后冲出一群长枪手,一丛长枪便攒刺过来挡住他们。在长枪手后面,弓弩手拼命地放箭。在狭窄的车厢上根本就没法躲避,很多辽人就被乱箭射死在车上。

其他的辽人面对两米多高的板墙,他们用刀斧劈、用枪捅、用狼牙棒砸,却根本没有用处。这些车辆的偏厢都是用粗木作筋,覆盖老藤编织的护板,外面再蒙上生牛皮,对这些人力打击根本就免疫。

当这些骑兵在作无用功的时候,从偏厢的射孔中就有弩箭射来,或者长枪刺出杀死他们。当然辽人也射中了几个从厢板上冒头射击的宋军,但是有厢板阻挡他们看不到自己是不是杀死了这些宋人。无处下嘴的辽人生出深深的无力感,很快就发展成巨大的恐惧感,最终一哄而散跑出了偏厢车的杀死范围。

不过辽人的努力也不是全无效果。激战之时,偏厢车那边的箭雨被大大的分散了。最终,被围在宋军军阵中的辽国骑兵还是有逃出生天的,但是只有各位数。一些被围的辽人彻底失去了逃生的希望只得下马就擒。

李不弃命令骑兵在军阵中大喊:“阵斩辽军三千人!”这引起士兵们一阵惊天动地的欢呼声,一时士气大振。

此时到底杀了多少辽人不重要,消除士兵对辽人的恐惧感,保持他们战胜的信心才是最紧迫的。

夏行美听到宋人爆发出震天的欢呼声,看着宋人军阵前铺满的人马尸体已经气得咬牙切齿。若是冲击宋人的军阵,死伤多少人他都不会眨一下眼,因为那是必须要付出的代价,但是几百骑兵被人家包了饺子,这在辽国与南朝的战史上是难得一见的奇事。可这种奇事偏偏就发生在他指挥的战斗中,这让他的老脸往哪儿搁?

不过怒气并没有让他失去理智,他首先命令:“去看看宋人的铁蒺藜清理的怎么样了?”

不一会儿就有人跑回来报告:“报,宋人的铁蒺藜太多,而且有宋人骑兵对我们清理铁蒺藜的人不断放箭骚扰,清理甚是缓慢,还没能清理完。”

“嗯,宋人撤退得快了许多啊。”夏行美看向宋人的军阵:“去告诉金刚奴,再放宋人前行最多五里,就不能再让宋人前进一步了。”

然后他看向一众将领说:“虽然宋人诡计多端很难打,但若是让这些宋人逃回保州去,我们就不得不攻下保州或者派几万人看住保州。不然就要时刻防备这支宋军,以后这仗就难打了。所以就在保州城下,必须歼灭这支宋军。过一会儿,攻击之时,你们定当奋勇向前!”

二百八十二 无可阻挡

从清源书院来的秀才董任璋从前面飞马跑来向李不弃禀报:“巡边,郭部署认为辽人刚退,还来不及调整部署,我军要加快前进速度。请巡边命骑兵遮蔽两翼。”

李不弃点头说:“让郭部署指挥便是。我这里自然会跟上。”

董任璋领命去了。李不弃这里立刻指挥两翼车队形成两个弧形,笼罩着步军侧后两翼,中间的空挡则由弩兵阵列和警察司骑兵填补,随着步军军阵的速度向南徐徐前进。在行动过程中他又叫过保州和高阳关的骑兵指挥官命令他们:“你们各带本部骑兵以指挥为单位布置在步兵两翼。只在步军弩箭射程之内游走,一旦辽人企图靠近骚扰,待他们冲得近了你们只从侧面把他们逼得速度缓下来即可。记住不要和辽军缠在一起,剩下的事情就交给步军弩手就好。”

说是徐徐前进,但已经比刚才的速度快了一倍,接近正常的步行速度。以这样的速度,一个小时就能走接近五公里,很快就能看到保州城了。

辽人的想法是让宋军在运动中把队形拉开,给自己制造可乘之机,却不是让宋军平平安安回到保州的。因此见宋军运动加快,立刻派出大批骑兵从两翼逼近,拉开队伍向着宋军猛冲过来。

直接冲撞有据马枪和刀斧手保护的弩阵那是找死的行为,辽军骑兵没有十足的把握是绝对不会这么做的。他们的目的就是引诱宋军停下来,打乱宋军的节奏。

经过反复试探,现在辽人骑兵已经很清楚宋军能够忍受他们接近的最近的距离。他们先是纵马跑向宋军阵列,这时为了防备他们冲上来,宋军只好停止运动,准备好据马枪和弓弩。看看目的达到了,他们就会立刻调转马头,选择向左或者向右脱离。然后另一队骑兵又接替了他们的位置,如此周而复始。宋人虽然明知道这是骚扰,却不能不防备骚扰变成真的冲击,只能待在原地小心戒备。

刚才郭逵压制着行军速度,宋军各个部分之间可以依靠熟练的阵型转换互相掩护,交替前进。但是现在运动速度一加快,就算宋军走阵熟练,但是也无法配合得严丝合缝。这个时候骑兵的遮蔽就非常关键了。

只有骑兵能够阻挡住这些辽人小股骑兵,步军才不怕敌人骑兵突然冲上来,敢放开胆子走路。

一开始辽人骑兵确实是拖住了宋军两翼的步兵方阵,但是当宋军骑兵出现在两翼后情况就发生了变化。

当辽人小队骑兵冲过来时,宋军骑兵就从侧面迎上去,用骑弓射击辽人,辽人根本就不敢迎战。因为在宋军的弩箭射程内,只要他们敢减速那就会遭到弩箭攒射,虽然距离还比较远,挨上几下子那也是要命的,何况还有宋军骑兵的夹击呢。

若是辽人大队骑兵冲过来,宋军骑兵就会更加贴近步军的阵列摆出一副从侧面冲击的架势。此时辽军也不敢接战,因为距离宋军步兵太近了,他们一旦被宋军骑兵缠住失去了速度,宋军步兵乘机围上来,那就后果难料了。

当然,辽人也可以大军扑上,但是只为了骚扰那样做代价太大,而且宋军骑兵可以立刻藏到步军军阵之中,把辽人骑兵交给弓弩手对付。因此当两千多骑兵出现在两翼后,辽人的行动受到了很大的限制。在双方互有一定死伤之后,辽军骑兵退到了远处。

随着宋军不断向保州方向推进,辽人终于把宋军布置的三角钉阵中开辟了几条通道,夏行美统领中军大队缓缓押上。

夏行美现在已经很重视眼前这支宋军,特意叫来一辆结实的马车,自己站到了顶棚上去观察宋军的队列。只见宋军末尾是夹杂着马车的骑兵,在更远处是整齐的弩手队列从容向北前进。更北面才是宋军步兵大阵,两翼有车队和骑兵护卫着,缓慢但坚定地,以一种无可阻挡的气势不断移动。他只感到胸口被一股怒气填塞了。

仗打了这么长时间,他已经彻底判断清楚宋军也就是两万多人。若是这些宋军就地列阵或者扎营,就算有一番苦战他也认了,因为谁都知道抱团的宋军那就是磐石一样的存在。但是眼前这支宋军在八万大军环伺之下却能从容撤退,这是就不正常了。难道是大辽铁骑已经堕落到连宋人步军都拦不住的地步了吗?虽然你们有些诡计,但也太看不起大辽铁骑了吧?

从战争本身来说,夏行美也不能允许这支宋军回到保州城。若是今天让这些宋军回去了,说不定哪天他们还会出来,比如说救援广信军,截断辽军后路。为防备这样的情况发生,难道要布置几万人看住保州城?万一宋人不止这么一支军队怎么办?想到这些,夏行美下定决心,就算伤亡大一些,也要把这支宋军吃掉。此时他很后悔没有把辽国的重装骑兵“铁林军”带来。但是此前谁知道这支宋军这么难啃呢?不过自己的步兵既然已经赶到,虽然只有不到万人,但是他感到也足以打乱宋人的队形了。

他观望之时,有信使飞马来报:“金刚奴将军禀报大人,刚才宋军已经到达距保州十里之地,金刚奴将军遣五千骑兵冲击宋军大阵被射退。现在宋人仍不停下,将军请都部署派兵援助。”

夏行美对此毫不意外。攻击宋军侧翼和后队都这么吃力,正面阻挡宋军能讨了好才怪。他就站在车顶上上大声对部下说道:“前面那支宋军是南朝名将李不弃亲自率领的,必定是南朝精兵无疑。从细作的情报来看,南朝这样的精兵只怕没有几支,今日只要杀败这支宋军,南朝必定胆寒,下面的仗就好打了。我等以八万击两万宋军,若是让宋人逃走,必为后世所笑。距离天黑只有一个时辰了,尔等当前赴后继,拼死冲杀,定要天黑前打垮宋军。传令下去,拿获李不弃者重赏!”

他的话引起了辽军官兵们一阵热烈回应。随后夏行美布置兵力,命令对宋军四面攻打。

随着将领们回归本队,辽人的队伍中响起此起彼伏的呼声:“抓住李不弃!”“拿获李不弃者重赏!”

前面传回的消息是辽军开始大举发起正面冲击,李不弃又看到黑压压的辽军涌动开来就知道决战时刻到来了。他命令传令兵:“去告诉郭指挥使,让他派人向军士讲明咱们已距离保州不足十里。距离虽近但仍然凶险,望同袍们咬紧牙关,顶住辽人进攻,活着回家!”

不多时,宋军大阵中也响起“回家、回家”的呼声。一场大碰撞就要开始了。

PS:感谢童天雷一直一来的打赏。

二百八十三 对决(一)

当辽人打算全力进攻的时候再想继续运动就不现实了。董任璋再次飞马跑来禀报:“辽人似要大举进攻,郭部署请巡边收缩阵型,不让辽人有可乘之机。”

李不弃看了看缓缓逼近的辽人步兵军阵便点头应了,命令振武军车队紧紧围在已经展开平戎阵的步兵大阵后方和两翼,连拉车的马匹也卸下来集中在一起,偏厢车直接首尾相接,像营栅一样把步兵和骑兵都围在其中。

既然辽人要大举进攻,那就用弓弩应付吧,宋军骑兵太宝贵,尤其是警察司骑兵,还有大用处,绝对不能随便拼掉。

兵力收缩后,宋军成为一个长方形的紧凑队形,李不弃把后面车阵的指挥交给高遵裕,其实是就交给杨世卿,也不必留在后面指挥,于是带着亲兵举着大旗来到中军位置与郭逵会和。郭逵见到李不弃说:“巡边,胜败在此一举了。”

李不弃却有信心:“咱们这些车上装了六十多万支箭和大量的其他作战器械。只要是咱们自己不自乱手脚,我倒要看看辽人准备流多少血。”

郭逵向后方看了一眼有些担忧地说:“辽人步军上来了。这倒是有些麻烦。”

骑兵虽然机动能力强,突击迅猛,但是攻坚能力却不如步兵。而且其实现在这个战场虽然已经离开了宋军每隔十里设立的一个寨堡但其实仍然不太适合大规模骑兵冲击。

得益于大宋在河北多年的经营,虽然大宋木材缺口极大,但是河北却是遍地树林。现在宋军虽然因为树林的限制只能摆出长方形的队形,但是右翼却有相当长一段可以得到树林的掩护,辽人能够进行冲击的路径更是受到很大限制。而且郭逵和众将现在接连打退辽军骑兵的进攻后,对骑兵的恐惧已经消除了很多。只是己方人数少,所以郭逵更担心被辽人步兵缠住,扯散队形。

李不弃却笑道:“郭部署只管安心。那些偏厢车对付步兵一样有效的。郭部署只管照顾好左右和前面就好,后面就交给振武军吧。”

郭逵见李不弃说得信心十足也放心了不少。正说着,后方已经梆子声响成一片,开始放箭了。

辽人的步兵军阵进入大约二百五十米的距离后,先是偏厢车上的弩炮开始发射标枪,不就轻型投石机也开始发射了。

因为地上有残雪能起到缓冲作用,远距离投掷的泥球落到地上无法碎裂,所以杀伤效果有限。因此面对辽人步兵,投石机这次发射的是油罐和火球。

这些火球是用一个泥球或石球外面厚厚地裹了稻草、麦秸和麻布,在使用的时候用这个球蘸满火油,放在投石机的铁勺中点燃发射出去。这些火球上吸饱了火油,碰到谁身上都会燃起难以扑灭的火焰。更妙的是这些火球这些火球外面是软的,可以在雪地上蹦跳滚动,造成更多的杀伤,最不济也能扰乱敌人的阵型。而点燃的薄壁火油罐就算砸在雪地上也会把燃烧的火油迸溅得四处都是,给敌人的心里压力那就更大了。

在辽人进入一百米距离后,偏厢车上和振武军的钢弩开始发射,一片片的弩箭覆盖在辽人的军阵上。三棱破甲的箭头和流线型光滑的箭身,让弩箭穿透力更强,辽军前排士兵举的盾牌都给射透了。每次箭雨落下,都有人惨嚎着滚在地上,而他们的盾牌对弩炮发射的小标枪更是无能为力,好多人的盾牌连同身体一同被标枪劈开。但是辽人在军官寒光闪闪的大刀的威逼下,还是不顾伤亡狂叫着奔向横在他们面前的偏厢车。

当一些人顶着弩箭和标枪的杀伤终于冲到偏厢车下的时候,又遇到了和骑兵一样的问题,就是无从下手。车厢板敲不动,砍不烂,最多只能砸车轮。可车轮也是包铁的,不好砸啊。拖拽车辆吧,这些车辆又是锁在一起的,而且在人家用箭矢和标枪杀伤你的时候,你砸人家车轮那不是傻嘛!

一些辽人企图从车底下钻过去与宋军肉搏。可是他们刚钻过车子,不等站起来,就有众多的长枪刺来,利斧劈来,他们在无法躲避的时候就被杀死在车下。

按照夏行美的部署,步兵一冲到车阵前,辽人骑兵就行动了。一批骑兵冒着弩箭跑到车阵前见步兵对车阵无可奈何,还以为是步兵跑了这么远的路,没有力气,便甩出铁钩勾住偏厢车,然后打马往远处跑,企图把车子拖开。问题是偏厢车前后都有连锁部件,现在各个车子锁在一起,根本就拖不动,马上的骑手一个个给射死在马上。

辽人在进攻宋军后方偏厢车阵的时候,其他三个方向也同时发动。

辽人的这次进攻与前几次相比显得义无反顾。在隆隆的战鼓声和呜呜的牛角号声中,大队的骑兵从三个方向的林间通道中蜂拥而出。不同于前几次以轻骑兵为主,这次攻击的矛头都是身披铁甲,连马匹也罩了皮甲的精锐骑兵。最前锋位置的骑兵每人又牵着两匹或三匹身披皮甲,用绳索串联在一起的马匹,当冲入宋军弓弩射程后就用刀扎在这些马匹屁股上让这些马匹直冲宋军军阵,而自己则躲在这些马匹后面一边射箭一边继续冲击。

这种骑兵冲击一直就是宋军的梦魇,因此河北宋军的训练主要就是针对辽人骑兵这种冲击战术。在军官们的呼喝下,宋军最前排的长枪手半蹲在地上,把四五米长的长枪枪尾插进积雪中用脚死死踩住,任凭弓箭从天而落击打着他们的铠甲。一个人倒下,立刻后面的人就补上去,五排明晃晃的长枪始终保持一米多的高度整齐地指向辽军人马冲来的方向。

在长枪手后方是半蹲在地上的短兵手,他们手持大刀、重斧和骨朵时刻准备应付冲入军阵的敌军,而弓箭手就在他们之间游走,随时准备射击突破弩箭阻拦的辽人。

前面奔马的冲击,就算长枪手能够刺中辽人的战马,也会被巨大的冲力冲的七零八落。但是长枪手这稍稍一阻就会阻止骑兵冲击的势头,这个时候短兵手就要冲上去短兵相接,上砍骑手,下砍马腿,并且还要保护弓手。如果他们不能彻底挡住辽人,那么就败了。因为他们身后就是弩手,大宋的弓弩手是基本不操练肉搏技术的。

在刀斧手后方,弩手们有条不紊发射着强弩。一排士兵击发后退到后方上弦装箭,另一排士兵立刻接替他们的位置继续射击。一个个弩手虽然已经脸色苍白得可怕,但还是和平素训练一样,迈着整齐的步伐前进后退,瞄准后发射弩箭,因为他们明白自己才是对付辽军骑兵的主力。这并不光是因为大宋军队中弓弩手的数量占了兵员的七成左右,而且是因为谁都知道步兵要挡住大规模骑兵冲击的只有靠硬弩。

这就是宋军的标准防御战术。李不弃看着各个指挥都有条不紊的作战不禁点点头。看来这个时代河北宋军还没有退化到宋徽宗那时候的程度,只要有个有能力的将领带着,还是能作战的。这样他就有信心先干掉西夏了。

郭逵也在仔细地观察着战场,因为李不弃给宋军的标准战术又添加了一些变化。

因为李不弃强调望山的作用,所以作战的弩手是分成前后两个阵列的。前方的弩手基本是直瞄射击,而后面阵列的弩手则是用射程更远的神臂弓按照固定的表尺射击,这样他们抛射的弩箭会在林间通道前形成箭幕,让辽人在冲进前列弩手直瞄打击范围之前就先遭受一波杀伤。

理论上,只要有足够的弩手,宋军可以把辽人整个攻击路线都覆盖在箭雨之下。这就部分解决了阵列宽度对每次可以射击的弩手数量限制的问题,增加了弩箭的密度,果然把辽人射的人仰马翻。尤其是那些从树林之间冲出来,企图横向迂回攻击的辽人骑兵因为在弓弩面前暴露的时间更长遭到了更多的杀伤。

当然这么多辽军人马,总有冲过箭雨阻拦的。弓手们拼命地向冲到近前的辽人骑兵和马匹射箭,但是一段长枪手的人墙还是被撞出了缺口,短兵手被都头们驱赶着冲上去,用各种沉重的武器拼死砍死冲过人墙的马匹,堵住了后面的骑兵。新补上来的长枪手举着长枪压过去把辽人又推了出去。

在没有偏厢车保护的各个地段都出现了辽人凿透宋军长枪阵列的现象,但是一次一次都被宋军咬着牙顶了回去。一时各处险象环生。

二百八十四 对决(二)

郭逵铁青着脸庞,不断调动部队补上辽人凿出的漏洞,弩手则按部就班的不断轮换以保持射手的体力。

这时李不弃手下的机宜文字肖良玉附耳对李不弃说:“辽人在偏厢车上放火了。”

李不弃回头看时,后面已经浓烟滚滚。李不弃虽然知道偏厢车上蒙着生牛皮不易着火但是看这阵势还是对肖良玉说:“你去看看什么情况。回来时一定要大喊辽人对我偏厢车无可奈何。明白吗?”

肖良玉愣了一下,然后就明白了,立刻一拱手,就领命而去。郭逵看了肖良玉一眼,没说什么,就回过头去继续指挥作战。

不一会儿功夫,肖良玉就回来了。他一路让跟随的骑兵高喊偏厢车耐火,辽人无可奈何,刚才看到后方浓烟滚滚的士兵们立刻眼色好看了许多。

回到李不弃身边,肖良玉才低声禀报:“辽人用油料和火把放火烧车,军士便用雪水打湿的毛毡灭火,因此并无大碍。只有七八辆车受损,半数可以修复。”

李不弃点点头。这种情况并不意外,因此他在设计偏厢车的时候就注意了放火和灭火问题,士兵也都进行过这方面的教育。现在地上积雪不少,就地取材灭火很方便。就算辽人能烧毁几辆偏厢车又如何?他可是带出来六百辆偏厢车啊,损失几辆也不会伤筋动骨。

在半个多小时的激烈碰撞中里,宋军的大阵就像是被狂涛撞击的礁石一样一直没有被冲垮,而辽人已经在宋军的阵列前铺满了尸体。辽军的步兵最先支撑不住,开始畏缩不前,骑兵也失去了狂猛的势头,越来越多的人开始避免直接冲击,有的撤了下去,有的不甘心便围绕着宋军的军阵抛射起羽箭来。

李不弃吁了口气,自言自语说了句:“嘿嘿,也是一波流啊。”

此时辽国延昌宫使耶律高家奴皱着眉头问夏行美:“都部署,不如撤军吧。宋人这些车子实在古怪,再打下去只怕徒增伤亡。”

夏行美却犹豫不决:“可是若能吃掉这些宋军,保州也就如探囊取物一般。野战便是损耗再大,也好过攻城啊。”

高家奴却说:“便是不打下保州也没有什么。这支宋军难打,想来是李不弃在这里的缘故。南朝的强军不多,总不可能每个州县都驻扎这样一支强军。我们看住保州,攻打别处就是。只要能逼得南朝进贡粮食即可,何苦硬碰硬多有死伤呢。”

其他将领也纷纷点头。不同于宋真宗景德年间那次辽国是打算打垮宋朝的,所以举国动员准备死战,死伤多些心理上也能承受,这次辽国上下其实都是抱着抢劫和试探的心理发动的战争。本来就是为了抢劫嘛,拼命可不值得,所以看到这一战打得如此惨烈,又看不到立即打垮宋军的苗头,这些辽军将领可不想把自己带来的部众私兵填进去,就都打了退堂鼓。

夏行美见手下诸将都是这个意思,更加为难。说实在的他是很不甘心,但是他作为一个汉人,在辽国贵族们意见一致的情况下他也不好坚持。想了想他只好妥协:“这样吧。继续围困宋人,立刻派人把这里的战况报与都监(耶律义先为十二行纠都监)。”

这边还没派出人去,那边信使又报告:“宋人又向北移动了!”

夏行美连忙命令:“继续缠住宋人。在都监的命令传回来之前,不许宋军回到保州!”

夏行美的命令立刻得到执行,但是执行得并不彻底。刚才那次进攻已经让辽人胆寒,更重要的是现在最后一点儿侥幸也没有了,所有辽人都明白不付出巨大的代价是不可能留下这些宋军的。既然大家都明白这一点,想到别人可能已经抢得钵满瓢溢,自己这里却可能苦战送命,辽人的士气便一落千丈,人人再无战心。

因此辽人虽然还是照常对移动的宋军进行骚扰,但是更像是应付公事,只是远远的叫喊一阵,射几箭,一旦进入弩箭的有效射程就立刻脱离,骚扰的效果是大打折扣。

而宋军现在是为了保命而战,而且刚刚有惊无险地击退了辽人的大举进攻,正是士气高涨,不断把挡在前面的辽人逼退。眼看前方就是保州城了,在逐渐暗淡下来的天色中似乎都能看到城头的火光,士兵们归心似箭,谁要是敢阻拦,绝对会被他们踏平。双方的士气明显不一样啊。

李不弃也能明显感受到这种士气的差异,但是功亏一篑的事情有得是,他现在丝毫不敢掉以轻心。郭逵也是非常小心,在命令部队继续前进之前严令任何人不得私自割辽人首级和拾取战利品。这命令传下去,队伍经过铺满辽人尸体的那个地段时才丝毫不乱,没有给辽人任何可乘之机。

夏行美眼看着眼前这支宋军以一种碾压一切的气势在渐深的暮色中缓缓南去,眼睛里几乎冒火。但是他知道自己的部下已经没有决心把宋军留下来了,因此只能在心里默默安慰自己:不可能所有的宋军都这么难打,总有建功的机会的。

天已黑定,宋军前锋终于回到了保州城下。看到保州城头的烛天火光,估计这些军汉从来没有觉得如此亲切,立刻“万胜”的欢呼声传遍了整个队伍。

李不弃和郭逵把两万多人带了出去,保州城里只留下两千禁军,城头防守的人现在大都是厢军、弓箭社和壮勇,看到城外绕着城池奔驰叫嚷的契丹人正在人心惶惶,突然看到自己的队伍竟然回来了,而且好像打了胜仗的样子,心情激动之下欢呼声此起彼伏。

李不弃本想在城外立寨的,这样进可攻退可守。可是今天的战斗实在太激烈,估计每个弓弩手都发射了十几支箭,又披着重甲走了二十公里路程,差不多也到极限了,他便同意了郭逵回城休整的安排。保州城北门大开,宋军缓缓入城。

辽军还企图趁着宋军入城时可能出现的混乱上来咬一口,可是试探了几次,都被击退,反而又丢下了一二百尸体,只得远远看着宋军逐渐秩序井然地进入保州。

站在城楼上,郭逵看着城外黑暗的原野上繁星一样的火把长长吐了一口气,说:“今日大胜,全赖巡边的设计啊。”

李不弃随口谦虚道:“哪里,哪里。我倒是以为全赖部署的正确指挥和将士用命。”

郭逵却很认真地说:“下官并非虚言。若是没有偏厢车卫护后方怎么可能从容应对如此多骑兵的冲击呢?若是没有军器监造的皮带钩这种小东西,和钢弩,怎么可能发弩如此之快?今日天气寒冷,若是没有巡边首创的半截手套,儿郎们冻得连弓都开不了,别说打赢,性命都堪忧了。可惜枢密院那些人不识货,不然多备些偏厢车,这河北战局只怕就是另一番样子了。”

郭逵这么说,李不弃倒也不谦虚。他只说:“既然偏厢车好用,那就要立即上报朝廷。狄汉臣那里还有一批偏厢车,也好派上用场。我的意思是尽快派信使向朝廷奏明这次战斗的经验,也好让狄汉臣在使用偏厢车时更有的放矢。郭部署让人赶紧统计出战果来报捷,我也好把信使一同派出去。”

二百八十五 探查

接到夏行美“宋人回城”的禀报耶律义先大吃了一惊。

有了奇袭长城口轻易得手,和轻松攻下宋人两座寨堡的例子,他认为夏行美用优势兵力,应该轻易就能击溃宋人那支兵马然后兵围保州。宋人从保州出来是意外之喜,只要能够拿下保州,那么后面的仗就好打了。他既可以留下一支人马,然后后顾无忧地沿着满城、望都、定州、镇州这条通往开封的大路进攻,只要攻下一两座城池或者打垮几支宋军,南朝必然震动,那么大辽就可以狮子大开口,南朝敢拒绝才怪;此外他也可以以保州为基地向东从后方抄袭三关,与从雄州、霸州进攻的南京统军使耶律高十指挥的大军会师,然后进攻莫州、瀛州。

因为黄河改道造成大片的黄泛区,阻隔了莫州、瀛州与其他地区的联系。这是个千载难逢的机会,只要辽军数十万大军会师一处,不信拿不下这个地区。

这个地区被辽国称为“关南旧地”,上次辽国讹诈宋朝的借口就是要大宋交还这一地区。一旦辽军占有这个地区,无论是长期占领还是拿来与南朝讨价还价都将是对南朝占有绝对优势。这也就是耶律义先把手中大部精锐交给夏行美的缘故。

可是没想到这三万宋军竟然在辽军重围之下回保州了,这可如何是好?

攻城吧?伤亡太大,心疼。不攻城吧?心里不安生。

监军的北院枢密副使萧惟信见耶律义先犹豫不决,便说:“不知部署为难什么?”

义先说:“保州若是有如此强悍一支宋军,我们无论往哪个方向,他们都会威胁我军侧背。可若是继续攻打这支宋军,看看遂城就知道,这宋人的城池岂是那么好打的?而且一旦被宋人拖在城下,就没有精力去寻找击破宋人的机会了。”

萧惟信却说:“此事不难。保州的宋军出城向北,定是要救援遂城的。现在见我军势大,自然不敢再进半步。但是若我们佯作大举南下望都、定州,宋人必定要集兵救援,说不定也要调集保州的这支宋军。我们只在望都、定州故布疑兵,等保州宋军出城之后便将宋军诱到个合适的地方,调集大军伏击之。不知部署以为如何?”

义先说:“好个声东击西之计。如此便按你说的办。”然后他传令:“诸将立即随我前往保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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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天一亮,李不弃就和郭逵上了城墙。此时早晨的薄雾还没有散去,就已经可以看到辽人骑兵不时从雾气中闪露出的身影。

郭逵沉着脸说:“辽人拦子马太多,我军斥候一出去就与之发生战斗,现在也不知辽人在哪里,准备干什么。”

李不弃去笑道:“部署不必忧心。若是辽人想来攻城,那是求之不得。但是辽人想从容离开,我们不让辽人如愿就是。我们已经拖了数万辽军一天时间,还在辽人重围之中来去自如,由此看来辽人也不过如此。这一战不在杀伤辽人多少,而是打政治仗。下面我们只要稳扎稳打,不让辽人有机可趁,让朝廷有底气拒绝辽人的勒索,让辽人知道从我大宋讨不得好处去,这仗就算打赢了。”

郭逵却说:“我只担心王子难能不能挡住辽人。王子难虽然是将门出身,但却从未亲身经历战阵事,面对十余万辽军,希望不要出了纰漏。”

李不弃早就听人说郭逵这人有才,也是心高气傲。在他来到保州之后与郭逵讨论方略时,一开始也能感觉出郭逵对自己的不屑,只是自己官位高,郭逵不敢表现出来罢了。但是对镇、定、祈、赵四州都部署王克臣就明显得表现出看不起的意思来。

对此,李不弃只是一笑而已。且不说郭逵资历还是浅了,让他作镇、定、祈、赵四州都部署皇帝是否放心,单说郭逵是武将这一点来说,他就比不上王克臣坐镇镇州合适。王克臣是文官啊,若是韩琦、夏竦有什么乱命,王克臣完全可以顶回去战后再扯皮。可郭逵这样的武将就未必有这个胆子硬顶。

至于王克臣的军事才能李不弃确实不敢打包票,但他还是觉得王克臣指挥景泰和张亢更合适。

他和王克臣接触的次数不多,但却能觉察此人很精明,既极有主见又有富家公子的圆滑。更难得的是此人很善于听取别人的意见。

在几次交谈中,李不弃能够觉察王克臣虽然走了科举道路,但可能是受了家学的熏陶,对兵事知之甚详,尤其是对古今的战例都能娓娓道来,分析也多有真知灼见。虽然这不过是纸上谈兵,但是他指挥的景泰和张亢以及可以接受他指挥的狄青可都是有实际作战经验的。尤其是狄青和张亢,近年一直是以武官身份活跃在宋夏战争前线,可说是阅历丰富。

所以,由王克臣指挥同是儒生出身的景泰和张亢,只要王克臣自己不作死,能够多听取狄青、景泰和张亢的意见,堵住辽人是没有问题的。

但若是让郭逵指挥景泰和张亢,且不说郭逵不如王克臣能听取别人意见,单就说让武人指挥两个儒生,肯定有乐子。张亢也许不会怎么样,但是进士出身的景泰能否和郭逵合作无间就难说了。再者心高气傲的郭逵能否和狄青合作无间,李不弃也保不准。

李不弃不会当着郭逵的面儿说破此事,便岔开了话题:“不管王子难那边如何应对,我们先尽量帮他分散敌人兵力便是。雾散之后,我就带骑兵和部分步兵出城,扫荡周围的辽人骑兵,探查辽人动向。待明了辽人动向,再作进一步打算不迟。”

郭逵见李不弃打定了主意的样子,也不劝说,只提醒道:“巡边当稳扎稳打,万不可中了辽人埋伏。”

李不弃叹了口气:被围在城中就是把主动权拱手让给辽人啊,出去之后只能小心在意了,不过为了给后面的计划作铺垫,他是必须要出城的。

等雾气散去,城内鼓声大作,振武军弩手当先整队出城。辽人游骑见宋军大举出城,连忙远远跑开,只在远处监视。

弩兵在城门外建立防御之后,振武军骑兵以小队杀出,对着辽人游骑就冲了过去。

辽人这些游骑就是用来遮蔽宋军对战场态势感知和进行骚扰的,见队形严整的骑兵冲来,根本就不打算正面硬刚,立刻不紧不慢地跑开。这些骑兵大都是轻骑兵,只带着简单的武器比如弓刀,人和马都没有披甲或者只披了皮甲,肯定比全副武装的宋军跑得快些,所以他们根本就不在意振武军骑兵的追逐,慢跑过程中还弯弓搭箭反身而射。

见此情景,振武军骑兵也不再追赶,只是远远遮断辽人接近的路径。城下,李不弃整理队伍,以五千弩手在后,骑兵在前,缓缓向北进发。一千高阳关骑兵则从另一个方向出城,分成两路向周围去扫荡辽人执行劫掠任务的骑兵。

耶律义先在天不亮的时候就安排拔营,先头刚刚离开不久,保州方向的探马就跑了回来报告宋人又出城往这边来了。

耶律义先忙问:“宋人有多少人?”

“宋人遮拦严密,我探马无法探知。”

义先不由自言自语道:“宋人要干什么?难道想进攻我们?”

萧惟信说:“管他是做什么。我们兵多,宋人敢远离城池,我们就吃掉他们,也省了许多手脚。”

义先点点头立刻命令暂停拔营,并且派出两支兵马远远绕到保州城下。只要宋军离开保州城,这两支人马就切断宋人退路,而他就会亲自指挥大军压上把宋人吃掉。这次他要亲自指挥这场战斗。

可是左等右等,探马皆报宋军行进缓慢,每逢有树林都要小心探查一番,倒是小队的骑兵不断向前突进,杀穿了几层拦截。这倒也是在情理之中,大宋在河北广植树木以制辽骑,故河北树林甚多,义先想若自己是宋军将领也要担心中埋伏,所以他就耐心地等待。可是等到日上三竿了,探马却报告说宋军停步不前,再不多走一步。

宋军离城六里,这个距离让义先很尴尬。

“宋人这是作什么?”义先皱了皱眉头立刻下令:“让探马接近宋人大队看看究竟!”

他这一声命令让辽国斥候不得不靠近宋军,于是双方的骑兵发生一系列冲突。辽人的骑弓虽然射程近二百步,但是在这个距离上对身着铠甲的宋军人和马都没有杀伤力,宋军骑兵在马上发射的钢弩却可以轻易撕开辽人的皮甲,所以辽人游骑在对射中吃了个小亏。

到了午时,耶律义先却接到探马回报,说宋军已经转身往保州退回去了。这次辽人游骑也看清,出城的宋人只有不到五千人。

耶律义先不由一阵恼怒:“这是戏耍老夫吗?”

二百八十六 骑兵厮杀

辽人骑兵为了屏蔽警察司骑兵不得不连续和警察司骑兵交手,战斗的结果接连让自认为马背民族的辽人吐血。

何大壮作为警察司骑兵班长带领自己的兄弟们遭到一股辽人的拦截。何大壮昨天已经见识了辽人的骑射功夫,但是今天真正明白了为何李大官人把契丹人称为“马背上的民族”。

远隔近百步辽人就发箭如雨,不但射得快,而且射得准,转眼间马前马后的地上就插了七八支箭。这些箭都是辽人在飞驰的马上射出的,何大壮自知就算受了两年非人的训练,警察司骑兵绝大部分兄弟都达不到这种骑射水平,所以他们对远距离的单个目标从不浪费力气,只射击集群目标。

有了昨天的战斗经验他心里已经有了底,带着骑兵班在箭雨中斜向小跑,让辽人难以瞄准。这是一种在受训时被重点强调的战术动作,以疏开队形斜向跑动同时伴随些许速度和方向变化可以加大敌人瞄准的难度。他知道就算是神箭手也很难命中速度和角度不断变化的目标。

作为一个射术还算不错的人,他知道辽人远距离发射弓箭是很消耗体力的,而在这种距离上,只要不是特别倒霉被射中马匹没有披甲的部位,自己这边就算被射中也不会受到伤害。

他现在很放心自己的铠甲。昨天这身用蜀中制造的藤甲改造而来的铠甲就被辽人的弓箭命中了不下五次,但是没有一支箭能够穿透。他胯下的马匹脸和臀部也罩着藤条编织的铠甲,完全可以抵御远距离抛射的羽箭。这身铠甲让他放心大胆地不断向辽人接近。

辽人见远距离射击没有用处,一部分人便收起了弓箭,调转马头拿起了长枪、狼牙棒和骨朵,开始催马开始向何大壮迎面疾跑起来。这是要短兵相接了。何大壮把小旗插在自己脖子后,从肩上取下五公尺长的骑枪双手端着放平,两脚一夹马腹催马加速,从羊皮手套露出的指尖触到冰冷的枪杆一阵钻心的寒冷。

背后弓弦连响,这是班里三个射术最好的兵躲在他们这些准备肉搏的兵后面开始放箭了。他看到一个正举着弓向他瞄准的辽人突然身子一斜,从马上栽了下去。

这些辽人都是披着轻甲的骑射骑兵,甲不但薄无法抵御三棱破甲锥的打击,而且也不能保护全身,弱点太多,在宋军的弓箭打击下和没有披甲也没有什么两样。

还没等何大壮叫声好,突然眼前黑影一闪,他连忙扬起左臂铠甲上的臂盾,梆的一声,一支羽箭被震飞开来。

这时迎面一个辽人已经挥舞着骨朵直冲过来,何大壮正要迎战,突然那个辽人毫无征兆地向后一仰便从马上消失了。没有看到羽箭,何大壮立刻明白这是自己身后用短兵的兄弟发射的手弩射中了辽人,手弩使用的短箭只怕是全都没入了辽人的身体。

在被射死的辽人后面跟着一个举着长枪的辽人,看到前面的人突然落马愣了一下,接着就举枪向曹登刺来。何大壮甚至没有思索,完全按照平时训练形成的条件反射夹紧枪杆用枪杆一拨辽人的矛头,顺势把敌人矛头下压,瞄准辽人胸膛稍下的位置让马匹前冲的力量把长枪刺过去。

警察司骑兵的马上器械训练都很简单,长枪就是一拨一刺,战斧、骨朵等短兵器就是一格一击,完全没有禁军盘弄长枪之类的花哨动作,因此他们这些禁军出身的人还曾被严厉要求改掉从禁军中带来的习惯。

别看这些动作很简单,但是李大官人对质量要求却高,训练时每天要作几百次这些简单的动作,并对时间有严格要求。当基本动作练习得差不多了,就要面对绑了长杆子的木桩冲击,要求在冲击中准确地击开长杆并击中木桩。

经过成千上万次这样反复训练,何大壮两个动作都作得行云流水,直接把辽人的长矛挤到外路长枪直刺辽人腹部。

那个辽人也不简单,见长枪刺到已经格挡不及,连忙扔了长矛在马鞍上向后便倒,企图躲过长枪入腹的厄运。但是何大壮玩儿了几年长枪,这点儿手感还是有的,立刻把长枪往下一压,往前一推,立刻手上就感到了巨大的冲力。

虽然戴着手套,但是他还是觉得巨大的冲力让他抓不住枪杆。他象训练时一样撒手抬胳膊,顺手从肩后的皮包里扯出一柄战斧。

一个辽人见他长枪脱手看出了便宜,抡起狼牙棒借着马匹奔跑的速度向何大壮的马头砸来。

警察司骑兵的训练没有花哨,但就讲究三个字“稳、准、狠”,战术动作要实用,每个人都要练上千遍万遍彻底练熟。对付沉重兵器也有专门的战术动作,何大壮早已练得熟了。

他轻轻向侧面一带马头,用力一摇手腕,沉重的战斧舞了个花,斧背从下向上正敲在狼牙棒上。狼牙棒被敲得跳起来,从何大壮趴在马背上的头顶上飞掠而过。虽然两柄兵器没有正面硬碰,但是狼牙棒太沉重,何大壮只觉得手中一震。幸好羊皮手套减轻了手的疼痛感,战斧才没有脱手飞出。

何大壮用眼角的余光向后一瞥,一甩手,斧子从飞奔而过的辽人马屁股上带出一蓬鲜血。在他回头看向前方时,他能清楚地听到战马悲鸣倒地的声音。

没等他高兴,突然咚的一声,右侧一股大力推得他在马背上摇晃了一下。他感到右肩被坚锐的东西刺了一下,忙看过去,见一支粗大的羽箭钉在肩膀上。箭头已经撕开了箭头的铁甲,甚至可能已经撕开了内层的藤甲,这定然是近距离射来的。

他目光一扫,立刻看到一个刚刚从他面前冲过去的辽人正在再次把箭搭在弓弦上。但是没等他再次发箭,何大壮一个兄弟在马上回身拉弓如满月射出一箭,半截箭杆没入了辽人身体。

又跑出五六十公尺,何大壮才拨转马头准备第二次冲击。在奔跑中他已经清点了人数,发现少了两个兄弟。但是辽人落马的更多,他看到自己的兄弟们就像训练时一样在奔跑中再次拉出教科书一般的队形,信心就更足了。

但是辽人却没有再给他机会,头也不回的跑掉了。

靠着坚固的铠甲、犀利的兵器、科学而严酷的训练,警察司骑兵在与辽人骑兵的冲突中获得了惊人的超过一比三的交换比,抓了二十几个俘虏回来审问,还缴获了百余匹战马,但是李不弃仍然心疼得打哆嗦。

一百多人啊,都是百里挑一的好汉。更重要的是加上昨天战斗中伤亡的近二百人,李不弃准备用于进攻的骑兵已经少了超过十分之一。所以一比三的交换比,对李不弃来说也并不合算。

所以李不弃根本就没打算此时和辽军正面硬刚,当审问俘虏问明辽人准备今日拔营,但主力仍在此地,又接到两翼远远出现辽人大队骑兵的警报之后,他就立即命令收兵回城。

他是想用收缩队形的法子示敌以弱,引诱辽人骑兵再次冲击弩阵的,但是辽人显然昨天学乖了,只是远远的看着宋军慢慢退回城中,没敢轻动。

耶律义先接到禀报说宋军退回城去,虽然对被宋军浪费了大半天时间很是恼火,但是也没有进攻保州的想法。昨天尝试了一下进攻广信军的遂城,结果诸将都说攻不下来。看保州的城池比遂城还要高大,而且其中的宋军又如此能战,不到万不得已,他就更不会去碰这块石头了。现在他首先追求的就是把宋军调出来,在野战中消灭宋军,机会合适再攻击城池。所以他毫不犹豫地下令全军开拔向西移动。

二百八十七 大胆的谋划

赵州城外军营帅帐中,狄青让人把从保州突围而出的孙永叫来,温言道:“旭九厮杀一日又奔波一日,本该让你多休息休息,只是现在军情紧急,本帅只有先将李巡边的,哦,经验了解清楚,才好和辽人交手。因此今日我把诸将召集起来,还要烦劳旭九再给大家讲讲车阵对战辽人的经过。”

孙永忙说:“李巡边要下官突围而出,就是为了把作战经验原原本本讲与友军。狄帅不必客气。”

今日狄青有了准备,命亲兵备了许多作为兵棋的木块儿、小旗等物。他让孙永走到桌边,让手下将领们也都围过来,就用这些道具演示起前日的战斗经过来。

有了这些道具,这次的讲述更加直观,孙永口才又不错,便讲得有声有色。

讲完战斗经过,孙永又特别强调:“从这次战斗来看,辽人面对我军坚阵其实是非常忌惮的。因此辽人一般会耐心地不断骚扰,并且不断的调动兵力,并且在上风头拖曳柴捆奔驰,以为疑兵,使我军自乱阵脚以求找到破绽。只要我军不自乱,辽人便无隙可乘。辽人攻坚能力其实不强,正面对阵,反而是官军占有优势。可虑的是辽人断我粮道,但是现在官军有偏厢车运输粮秣,辽人也就无可奈何了。”

说到这里,就有人叹气道:“没想到偏厢车是如此利器。唉,可惜啊,若是早前能多造些就好了。”

狄青不愿意多说无益之语,便把话岔开:“从保州官军与辽人一战经过看来,如今辽人战法与四十年前并无什么不同。而今我大宋官军却有了偏厢车,有了神臂弓和弩炮、投石机,今非昔比,岂有任胡虏驰骋河北之理?”

“车军乃对付辽军利器,我们这一军却不可倚城自守,误了战机。昨日急报,辽人大举围攻满城,前锋已抵望都,似有南下之意。我已向北-京留守夏相公请令,全军进至祈州与张公寿合兵一处,阻止辽人深入。想来将令早晚便到,尔等立即回去各自准备。无事时多琢磨一下如何打好这一仗。”

众将哄然应诺,有些人更是因为听说保州郭逵、李不弃以两万多人斩首三千余级而摩拳擦掌,恨不能立刻上阵砍下几颗辽人脑袋好得些功劳封妻荫子。

他们还没有散去,中军官却带着个信使急急而来:“报,河北经略司的命令到了。”

狄青立刻命令呈上来,眼看火漆无误后打开观看,却是允许他这一军前出祈州的命令。狄青立刻下令:“军令已到,明日早餐战饭,天亮拔营。谁人耽搁,军法从事。”

三天来,保州一直被辽军用游骑围困着,只要宋军出城,他们就远远监视,宋军离开城池他们就不断骚扰,如果发现宋军的小队骑兵试图往别处联络,他们就会纠集起大队人马扑上来撕咬。

辽国骑兵每人都有三匹马,即使是相比警察司骑兵也具有更大的机动性优势,所以如果不动用相当规模的骑兵是无法打破辽军的封锁的。

但是五天来,保州内外的消息并没有断绝。每天总有血淋淋的骑兵杀穿重围把消息送进来。

从祈州送进来的情报说辽人主力大举围攻望都和满城,两城危在旦夕。而三关那边则仅有少量骚扰的辽人,似乎风平浪静,雄州和霸州虽然仍然遭到围困,但是辽人顿兵城下,只能派游骑四处劫掠,但又受到大量寨堡的限制,莫州、瀛洲等地又开始坚壁清野,辽人所获有限。

看来东面暂时没有太大的危险,而河北经略司和枢密院最担心的就是辽人从满城、望都、定、镇二州南下直奔开封,所以当发觉东线还能守住的时候便命保州派兵参加望都地区的会战。

郭逵接到这一纸命令有些为难,想了一想便找李不弃商议。结果手下人告诉他,李不弃又率军出城了。

李不弃的行为让他很不理解。这几天李不弃每天只是或早或晚带着本部的步骑兵出城或五里,或十里,有一次出城达到二十里,但都是溜达一圈就回来。当他建议李不弃不要再作这些无用功,没得折磨士气时,李不弃只是漫应着,但依然我行我素。

正在郭逵准备派人请李不弃回城时,却有李不弃派来的人过来,说李不弃请他去北城的城楼。郭逵来到城楼,他的随从却被李不弃的亲兵挡了驾。当他见屋里只有李不弃和高遵裕、杨世卿以及种谔,其中高遵裕的脸色如金纸一般黄的可怕,再想起门外的亲兵都手按刀柄站在十步以外就感到李不弃这是有大事,忙问:“巡边叫下官来不知有何事?”

李不弃呵呵一笑说:“郭部署,你不是问我为何每日都要率兵出城么?今日答案可以揭晓了。”

郭逵忙问:“不知巡边是何深意?”

李不弃说:“我要去劫辽人粮道!”

“啊?”郭逵着实是吃了一惊。

虽说辽人号称是到河北打草谷来的,但是不要说河北边境几十年来为了防辽植树造林,放水淤塘,就算有地都不耕种,穷困得很,根本满足不了辽人几十万大军的需要,就算是进了富庶的河北腹地,辽人蜂集在一起的二十多万人也需要专门运输粮草的辎重队伍,所以劫辽人的粮道并非虚言。

但是辽人机动力强大的骑兵劫行动迟缓的宋军的粮道自然十拿九稳,但是用小股骑兵去劫拥有强大骑兵的辽人的粮道就有点儿找死的感觉了。一旦被辽人骑兵缠住或者遮断归路,用不了多长时间就会被辽军包围,李不弃若是去了只怕是有去无回。

所以郭逵以为李不弃是一时心血来潮,忙劝说道:“巡边万万不可。且不说辽人的辎重往往在大队后方数十里,单说辽人骑兵进退如风,又是敌众我寡,一旦暴露行踪就万劫不复了。还请巡边三思。”

然后他又拿出河北经略司的命令说:“而且,这河北经略司是令我等合兵一处,共击围攻望都之辽军的。”

李不弃只是一笑,却没有看那命令,而是说:“郭部署,你也是老军伍了。你看辽人的骑兵如此强大,我们的信使却还能日日往来,这其中是否有诈?”

郭逵自然也想到这一层,立刻说:“下官也以为有此可能,但是只要我们小心选择进军路线,不要中了埋伏,再阵列严整不给辽人可趁之机,等到与祈州、镇州合兵一处,就不怕辽人了。若是辽人想趁机攻保州嘛,那他们也要有这本事。”

李不弃摇头道:“步兵要想在骑兵面前耍花样实在太难。我觉得辽人放信使来往就是做好了圈套,我们不能往里面钻。但是辽人肯定想不到我们敢去劫他们的粮道。就算不能打掉辽人的辎重,也必然能牵制辽人很大一部分兵力。”

郭逵说:“可这命令……”

李不弃说:“陛下准我此战有专断之权。”

郭逵又劝:“可此事太危险。”

李不弃说:“大丈夫为国岂敢惜身?我意已决,郭部署不必劝了。至于如何进退,我也已经谋划好了,郭部署只管放心。只是有些谋划可能有些耸人听闻,郭部署还是不要问,只要帮我两个忙就好。”

李不弃这么说,郭逵明白李不弃是打定主意了,只好问道:“巡边请吩咐。”

李不弃说:“今日部署就派信使往高阳关调兵。这支兵一出,必然分散辽人的注意。然后明日我照常出城,你只让你部骑兵遮蔽辽人游骑。待我们走远,让你的骑兵回城就是。还有一事,就是在送往经略司的奏报中先不要提我的去向。”

他说到这里,从一个行军参军手里接过一份札子递给郭逵。郭逵接过一看,却是一份命令,讲的就是不许郭逵泄露李不弃的行踪。这是给郭逵脱罪用的。

见李不弃已经把这事儿都想到了,郭逵只能说:“下官遵令。”

二百八十八 夜不收

接近正午时分,郭逵在西门城楼上看着李不弃率领六千多的部队出城的时候不由得百感交集。尤其是昨日那个陪同李不弃见他的行军参军,似乎是叫董任璋的,在出了城门之后回头向城头深深地凝视一眼然后决绝地回过头去,催马跟上队伍的情景,更让他心有触动。

这个人自然是知道李不弃的计划的,也定然知道这一行的风险,但是他还是义无反顾地去了。他郭逵一向自视甚高,但是现在他承认这慷慨赴死的勇气,他实在是比不了这些他曾经看不起的文人。

保州的宋军天天出城,辽人游骑都习以为常了。今天见到宋军出来,他们立刻跑得远远的,只在远处观望。反正他们的任务就是监视保州的动静,一旦有什么事情,赶紧跑回去报告就是。保州这些宋军与别处的宋军不同,靠的近了难免倒霉,吃了几次亏之后,辽人游骑现在都已经学乖了。

由于高阳关那边已经出兵,因此一部分游骑往高阳关方向去骚扰宋军了,保州这边的游骑就显得有些单薄。但是今天李不弃依然不依不饶,派出了大队的骑兵去寻找辽人骑兵,似乎想要把辽人游骑扫荡干净。于是辽人的游骑就又被远远赶开。

当李不弃率军在保州城西十里转向北走到距离保州三十里的寨堡时,辽国游骑觉察到气氛不对,这才慌忙飞马禀报围困遂城的将领耶律真。

“宋人有多少?步骑兵几何?”耶律真精神一震,连忙问道。

“宋人骑兵有两三千人,还有几百辆车,却未见到有步兵。”那探马连忙报告。

“嗯?宋人这是要作什么?”耶律真皱了眉头。在他想来,就算是宋人的战车甚是厉害,可是你这么一点儿兵力明目张胆地出来作什么?

两日前,探马也是向他禀报说一支宋人骑兵从保州出来,向北前进了二十多里,看样子似乎是冲着遂城来的,他当时大喜,连忙布置把部队从遂城城下后撤,拉开距离,自己点集主力准备去迎战宋人。可是宋人从那个时候起就再没有前进过一步,在他走到半道时,宋人却撤退了。他倒是追上了宋人,可是宋人已经离城只有十几里,而且队形严整,他担心以自己不占绝对优势的兵力与宋军作战,保州的宋军主力再出援,他会偷鸡不成反倒蚀把米。所以只能眼睁睁看着宋军撤回城中。

有了上次白白奔波的教训,这次他慎重了很多。因为就算中间只有十里地的距离,只要全是骑兵和车兵的宋军要走,单凭他手里这几千骑兵也根本无法留下宋军。所以这次他决定采取稳重之策,只是命令自己手下的骑兵进行集结严阵以待,然后命令信使去向耶律义先报告。

此时天色已经暗淡下来,辽人游骑不得不靠近些侦察,这下便遭到了数次伏击。而此时宋军又改变了方向,不少辽人游骑便被甩开。

台鲁答原本带领五个夜不收在宋军前方监视,但是宋军突然改变了方向,天色又黑了下来,他们便丢失了目标。他们只好藏在树林里等待宋军,宋军那么多人马又有车辆,凭他们的敏锐听力就算在黑夜中也能轻易发现宋军。但是左等宋军不来,右等宋军不来,他就觉察到情况不对了。

在找到另外几队夜不收商议之后,台鲁答他们就成扇面散开慢慢向前搜索,结果在前面的岔路口发现宋人已经转向西面。几个夜不收头领略一商议,派了个人回去报告耶律真,然后便转向西面搜索。在路上他们发现了被杀死的几队辽国夜不收的尸体,从现场情形来看,明显是中了埋伏。

几个夜不收首领都更加警惕起来,一个首领就说:“宋人可能还有埋伏,我们不可跟得太紧。我们只远远跟着就是。”

台鲁达是个很负责人的人,便说:“那样宋人可能会留下一些骑兵阻挡我们,主力不知道去了哪里。”

那个刚才说话的头领斜睨了他一眼说:“西面有十多万大军,不知道有多少夜不收等着宋人呢。宋人若是一直往西走就会碰到他们,不用我们操心。我们只要小心宋人不要突然再回头就好。”

但是台鲁达还是有些不放心,他说:“我还是到前面去看看宋人到底往哪个方向去,不要误事。”

其他几个头领都不做声,明显是觉得台鲁达太小心谨慎了。这些宋军不满万人,难道他们会去进攻耶律义先率领的二十万大军不成?那不是脑子坏了嘛!

最主要还是此处靠近边境,宋人在这一带密植树木阻遏骑兵,好走的大道就这么几条,小道不是没有,但是大多树荫浓密,在夜里更是伸手不见五指,夜不收又不敢举火照明,要想夜间通过坑坑洼洼的小路绕行到宋人前面去那是很困难的。

见他们都不应声,台鲁达就知道指望不上他们,于是也不说什么,只带着自己手下的夜不收钻进了树林。

这小路果然不是好走的,宋人把凡是骑兵易于通行的地段都用稠密的树林分隔开来,不但看不远,也走不快,而且走着走着就绕懵了。习惯于在大草原上奔驰的台鲁达一路上小心翼翼,只能每次到达林间稀疏的农田才能凭借星星确定方向。

不过也幸好宋人可走的路不多,台鲁达带着手下的夜不收凭着自己对宋人走到那条路延伸方向的记忆走了半夜总算绕到一条大路上。但是此时他已经不能完全确定这条路是不是宋人走的那条路了。

正在他犹豫是顺着路向前搜索还是就地蹲守的时候,突然走在前面的夜不收发出了一声猫头鹰的叫声。

只是发现敌情了。台鲁达他们连忙闪到路旁的树林中,轻轻地安抚马匹,不让它们发出声音。不多时就看到几点火把的亮光顺着大路过来,几个夜不收立刻准备好弓箭。

等火把靠近后,台鲁达便看出是十来个骑兵举着火把匆匆赶路。等这些骑兵跑到跟前他彻底看清楚,这些人无论是穿着打扮还是每人三匹马的做派,都显示他们是辽人。

于是他在黑暗中用契丹语喊了一嗓子:“你们是什么人?”

这一嗓子明显把马上的人都吓了一跳,连忙勒住马,有人还举起了弓箭。但是一个大汉制止了他们,然后用契丹话喊道:“我们是耶律马哥的部曲,你们是什么人?”

辽国贵族人人皆有私兵部曲,多者数千,少者数百。这次南京道好多辽国贵族也带着自己的私兵部曲想到河北捞一把,因此此处出现什么耶律马哥的部曲也是正常。

台鲁达又问:“你是渤海人?”

“是。你们是什么人?”

台鲁达这才说:“我是夜不收!”说着他从树林里小心翼翼地走出来。

那个渤海人借着火把的火光看到台鲁达是个军官,赶忙下马行礼。台鲁达便问:“你们到这里来作什么?”

“大人派我们出来看看有没有草谷可打。”

这下不但台鲁达气笑了,他几个手下远远听到都哈哈大笑起来。数万大军国境,辽人又是奉行三光政策,哪还能剩下什么草谷给后来的人打?这位耶律马哥也是个糊涂蛋。

但是台鲁达顾不得戏谑,立即问道:“你们跑什么?可是遇到宋人了?”

那个渤海人说:“是,是。在数里之外遇到宋人骑兵,我们死了好几个人。我们只得逃命。”

“宋人有多少人?往哪个方向走的?”

“不知宋人有多少人。遇到时正往这个方向走,只是路上还有岔路,宋人似乎没有追来,不知是不是往岔路走了。”

台鲁达立刻说:“你们带我们过去看看。”

渤海人在辽国是二等公民,自然不敢违抗台鲁达的命令,连忙答应了。台鲁达手下几个夜不收也回到大路上上了马。就在这时,只听弓弦响处,台鲁达手下的几个夜不收中箭落马。

台鲁达一惊,但是还没等他反应过来,就看到那个渤海人手里的弯刀向自己刺来,他连忙在马鞍上一斜身子避过刀锋,但是同时脑后一阵金风,他两眼一黑,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二百八十九 手到擒来

渤海人郭思全向李不弃禀报刚才遇到辽人夜不收的事情。但是郭思全家虽然是很久以前仰慕大唐改了汉姓,但是受辽国统治百余年,汉话早已不会说了,他本人的汉话说得实在太差,只能由人翻译。“抓了一个辽人夜不收。他已经招了,说他是耶律真手下,因为跟丢了我们的队伍,所以绕到这里来探查。周围只有他们一支耶律真属下的夜不收,其他的都在我们后面。”

李不弃点点头说:“好,今晚你劳苦功高。你的功劳自有人记下,待打完了仗,本官自会重赏。”

高遵裕虽对李不弃的疯狂计划怕得要死,但也不能不佩服李不弃的手段。“哥哥,这些人你从哪里找来的?”

李不弃笑笑说:“辽国心怀不满的人也不再少数,只要有细作能潜入辽国就能策反一些人。但是能派上大用的却不多,这三十几个渤海、汉人也是警察司废了好大周章才招募到的。”

说到这里,他又借机安慰高遵裕说:“公绰,你可知战争之中无所不用其极,多准备一些手段总是好的。没有八成的把握,愚兄是不会孟浪行事的。”

言下之意,就是他还有好多后备的手段,不会让高遵裕有去无回的。

李不弃的计划在高遵裕看来实在过于疯狂,就算是李不弃一再保证有办法脱身,高遵裕仍然心下惴惴。毕竟李不弃始终也只说有八成把握,还有两成李不弃都不敢打包票。但是作为将门之后,世受皇恩,他却绝不敢表现出内心的忐忑,反而作出一副视死如归的豪迈:“巡边只说怎么打就是。巡边说打哪里,末将就打到哪里。”

相比之下,种谔闪闪发亮的眼神才显示出他是真的兴奋。

辽人也许根本没想到竟有一支宋军敢于插到他们背后,也许是过于相信有耶律真护卫侧翼,李不弃在入夜转向后只遇到了有数的几支辽人夜不收。

宋军前面一直有两支由从辽国招募的渤海人和汉人组成的前锋举着火把走在前面。都不用他们去找辽人的夜不收,辽人自然就会飞蛾扑火一样来找他们,然后在毫无防备之间被干掉。因此李不弃率领部队很顺利地在上半夜就到达了长城口。

长城口是两山之间一条道路,南侧本有宋军的城寨,北侧有宋辽贸易的榷场。现在宋军城寨已经被辽军攻破,寨墙如战斗刚结束的时候一样张开一个巨大的缺口,两座寨门更是大开,完全没有防备。李不弃在远处拿望眼镜向城头看了看,好半天才找到一个与垛口融为一体的身影。这个身影半天都没有动一下,估计是裹着皮袍睡得正香呢。

高遵裕问:“巡边,可是摸营?”

李不弃摇摇头:“摸营太费手脚,虽然成功的把握也不小但是容易造成混战,走脱了辽人。我的计划是尽量不能走脱一个辽人。”

高遵裕问:“那么怎么打?”

“化妆袭击!”

高遵裕问:“还是用那些渤海人?”

李不弃呵呵一笑便传令下去。不多时,队伍便点燃火把,迤逦向寨子行去。这么人喊马嘶的自然把寨墙上的辽人惊醒了,但是几个人露出头来,只是看了几眼,根本就没有发警报——在他们想来敌人不会傻到打着火把慢悠悠地过来,既然不怕暴露,那必然是自己人了。

他们却不知道,李不弃只是效仿飞夺泸定桥的战例。

一会儿工夫,一群先头骑兵已经到达了寨门。这时候寨墙上的辽人才喝问:“什么人?怎么这么晚了还赶路?”

走在最前的一个渤海人立刻说:“打开了一个宋人的城寨,得了不少好东西,也不知是什么。贵人遣我等连夜送回易州!”

看来这好像是有贵人得了好东西要吃独食啊。怪不得后面好多车辆呢。

这在贵族多如狗的辽国军中也是常见之事,寨墙上的守军根本就没有怀疑,任由这队人马的前锋走进了寨门。骑在马上的渤海人还带着同情的腔调问辽人守军:“你们在这里有多少人?难道就一直待在这里吗?往南边去的好些人可是抢得马匹都驼不动了,你们一直在这里可就没有机会了。”

就在寨门下,寨墙上守兵看不到的黑影中,一些振武军斥候营身穿辽人服装的斥候跳下马来,顺着墙根上摸上寨墙,更多的斥候营官兵则依然固我地继续往北门迤逦而去。

寨墙上几个辽人被墙外的渤海人吸引了注意力,都探着头听前往宋国纵深的士兵如何抢得钵满瓢溢,正羡慕的流口水,根本没有注意到身后有人摸上来,结果是随着几声嗤嗤的轻响都给抹了脖子。

控制了寨门的斥候从怀里掏出了火折子吹亮在空中画了两个圆圈。立刻,等在远处没有穿辽人服装的大队人马也不疾不徐地来到寨前。

杨世卿先来到寨门前,一个斥候报告:“将军,北门也发信号了。刚才从辽人那里问出寨内守军只有二百多人,现在没有动静,应该都还在熟睡中。”

杨世卿点点头说:“那好,开始吧。声音尽量小些。”

郑和的儿子郑十五作为敢勇头目把手一挥,带着手下敢勇悄悄摸进了寨子,不多时的功夫寨子里就发出了惨叫声和兵器相击的声音。

郑十五手下的敢勇虽然多是淳泽监厢军老兵、镖局的镖师和京城禁军厢军子弟中的无赖游侠儿,很多人或者参加过捕盗剿匪或者经常在街市上打得头破血流,但还是有相当一部分人是头一次这么近距离杀人。所以这些人都是武艺高强之辈,但在下手时还是有人手软或者心里慌张了,终于惊醒了一部分辽人。

但是睡得迷迷糊糊的辽人受到突然袭击,根本来不及组织有效抵抗,振武军又已经完全控制了寨子两个寨门和寨墙上的豁口,他们根本就逃不出去。最终除了两个活口之外,其余的辽人全部被砍死在寨子中。

就在清理寨子的同时,警察司骑兵和两指挥振武军已经开入了长城口的隘路,直奔北口的榷场。

现在的榷场自然没有商人做买卖了,辽人就把榷场作为转运粮秣军需之所,存放了不少的物资和中转的牛羊,人也就多些。但是警惕性比南面寨子中的辽人还不如,除了几个照顾牛马的汉人奴隶之外,连个放哨的人都没有。警察司骑兵就这么大摇大摆从榷场穿过,竟然也没有辽人发现。

警察司骑兵穿过榷场立刻散开把榷场严严实实包围起来,此时振武军才开始发动。

不多时,便有传令兵向李不弃报告:“报,我军已夺得榷场,斩杀辽人百四十人,俘虏五百二十四人,没有发现有人逃脱。”

李不弃刚说一声好,传令兵又报告:“在榷场之中发现被俘官军兵将和百姓八百余人。”

“哦?快带我去看看。”李不弃眼珠一转,立刻说道。

二百九十 以牙还牙

李不弃来到榷场时却听到一片嘈杂,正好看到振武军的指挥使严胜虎就问:“怎么这么乱?”

严胜虎忙禀报:“刚才一个被辽人捉来的百姓抢了一把刀子,砍死了好几个辽人,然后就吵闹起来。种子正过去弹压了。”

李不弃叹了一口气:“怎得这么不小心?”

别看严胜虎年岁比李不弃大不少,但是李不弃却是积威日重。听李不弃这么说,严胜虎讷讷地说:“大概是没想到吧?”

在战争中有仇恨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李不弃倒是不在乎砍死几个辽人,而是这次谋划的行动很是冒险,任何一个节外生枝都可能让这支队伍万劫不复,他实在是不想出一点儿意外。

正说着,只见种谔大踏步走了过来。近前之后,李不弃看出种谔的脸色很不好看就问:“子正,出了什么事?”

种谔怒气冲冲地说:“咱们解救出来一些被掳的兵将和百姓。有个百姓是满城人,他一家所在的寨堡被辽人攻下后,辽人就驱赶他的父母妻女为前驱扑城,都被射死在城下了。只有他因为被辽人留下转运粮草才活下来。他是亲眼看到一家子死在满城城下的,见了辽人分外眼红,刚才抢了把刀砍死了几个辽人。这不算什么,但是他这么一搞,引得其他百姓也纷纷效仿,好不容易才弹压下去。”

说到这里,他向右边斜了一眼:“那些百姓说前天满城城破,辽人在城中大肆劫掠烧杀,城中军民存着不足一二。这帮辽狗,若不是因为军法,某也要把他们砍个干干净净。”

满城失陷了!李不弃的心猛地一沉。虽然理智上李不弃知道小小的满城就算是增加了守城器械但是面对十几万二十几万的辽军围攻支撑住的可能性很小。但是当这个消息得到确认之后,他仍然心里猛地一疼。

满城的知县、县尉都是清源书院考出来的进士,既然城池都失陷了,十有八九是殉国了。这是清源书院首次出现殉国的同学,如果他李不弃能够安全回到大宋,他准备拿这事儿好好作一番文章。

但是现在不是多愁善感的时候。两位同学已经完成了他们的责任,用李不弃很熟悉的一句话说,他不会让两位同学的血白流。他只是顿了一下,就吩咐说:“这里可有满城城破后被掳来的百姓?找几个来我要问话。”

不多时,几个破衣烂衫的百姓被领到李不弃面前。李不弃问道:“你们给我说说满城破城的情形。”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终一个大汉走出人群施了一礼说:“小的周四郎,城破之前本在满城充作弓手头目。官人既然见问,便有小的来说,若有什么说得不清楚,再让别人来补充。不知官人意下如何?”

李不弃见他说话甚有条理,便点头允了。那周四郎便说了起来。

从他的讲述中,李不弃得知辽人兵围满城后便四面攻打,满城只有一千禁军和一千校阅厢军,知县又组织弓箭社、民壮和百姓上城死守,但是终于寡不敌众,在抵抗四天之后城池失陷。但是辽人也在城下死伤枕籍,破城后便大肆屠杀,只有少数轻壮被掳来为辽国贵人运输掠来的财物。

说到破城后的惨状时尤其是说到自己家人如何被杀,周四郎和其他几个百姓都大哭起来,周围那些振武军官兵也都跟着垂泪。

李不弃也是心下惨然,但他更关心的却是另一件事,待哭声稍歇,便问道:“你是说满城的粮食在城破后烧掉了?”

“是!”周四郎肯定的答道:“城破时,小的正在梁县尉身边。他点了小的等十几个人去的官仓,把早已准备好的油泼到仓房上然后纵火焚烧。小的后来被辽人所掳,押出城外时还看到官仓方向浓烟滚滚,应该是大火还没有扑灭。”

没了满城的粮食,辽人就只能更加依赖后方运来的补给。他扫视一眼身边的将领们,显然他们也听明白了李不弃的意思,看向李不弃的目光中都充满了期待。

李不弃再次看向周四郎等百姓说:“你们受苦了。本来本官应该把你们送到安全的地方,但是现在本官还要与辽人作战,实在抽不出兵力。好在这一带树林茂密,辽人不可能大举搜索。本官会给你们足够的干粮肉食和御寒衣物,待到合适的时机,你们就自行返回大宋。你们回去对其他人说一下本官的意思。”

周四郎却突然一下子跪下来说:“官人,小的一家死得惨啊!小的已经不求活命,只求能杀几个辽人,为我的妻儿老母报仇。还请官人手下小的。小的一身好力气,也是惯使刀枪的,求官人让小的留下。”

他这一带头,又有两个百姓跪下来,央求李不弃让他们留下杀辽人。

其实李不弃也不知道要多长时间辽人才能退走,不知道有多少人能熬到辽军撤退的时候。他让这些人自己回去,却是因为准备长期转战,如果这些人可能成为拖累他就决不能带着这些人。但是有求战的,而且是对辽人有刻骨仇恨的,他是求之不得。

于是他立刻答应下来:“好,若是你们要杀辽人报仇我便给你们一个机会。本官信奉圣人之教,‘以牙还牙,以眼还眼’,定当让你们亲自报仇。只是有些话要说在前面。我这里却是军纪森严,若是不听指挥,违背军令,不管是什么人,不管是为了什么目的,我都定斩不饶。”

那周四郎连忙说:“请官人放心。我等世居边境,便不是弓手也在弓箭射中,皆是知道号令的。”

李不弃对高遵裕说:“那就把他们放到振武军工兵营吧。可以再问问剩下的百姓,有愿意杀敌,且身体合适的,也可以放到工兵营。”

种谔却问:“那些被俘的兵将如何处置?”

李不弃下面要做的事必须要一支众志成城的部队,掺和几个三心二意的人进来只怕坏事。他稍一沉吟便说:“询问他们个人意愿。愿随我杀敌的,战后与振武军、警察司骑兵同样封赏,不愿者便如百姓一般,给他们粮食衣物让他们自寻生路。”

种谔答应了,李不弃又说:“但是要走的人现在不能放。把他们看好了,待合适的时候再放走。对了,还有那些辽人,也要看押好了,不可再有死伤。以牙还牙,就从他们开始。”

高遵裕和杨世卿都是世家子弟,以为李不弃要杀俘,连忙阻止:“中正,杀俘不祥。”

李不弃沉静地扫视他们一眼,冷冰冰地说:“你们放心,我是文明人,绝不会学蛮夷,作杀俘这么野蛮的事情。只是既然圣人告诉我们应该‘以直报怨’,我就要让辽人知道我们宋人也会以牙还牙。”

二百九十一 人肉盾牌

正月十四,在辽军中军大帐中耶律义先问手下的书记官:“保州那边有没有动静?”

“一点儿动静也没有。”

耶律义先撇撇嘴笑道:“什么名将,我看也是言过其实,一样龟缩城中只图自保。”

他却不知道,耶律真因为没有找到那支不知所踪的宋军,不想给自己找麻烦,又觉得宋军不多,所以并没有上报一支宋军出城的事情。

萧惟信说:“既然保州宋军不敢出城,那么我们专心击破镇定二州宋军就是。只要能在这里歼灭宋军主力,就离饮马黄河不远了。”

“是啊。看来宋军这次是有意救援望都了。如此,便把宋人引诱到望都城下来打就好了。”

“嗯,这个办法不错,等宋人到达望都城下,我们只要派轻骑断绝宋人粮道,宋人便是来多少,也是有来无回。”耶律义先抿着自己的胡子说道。

书记官这时却讷讷地插嘴道:“部署,昨天本该到的粮草仍然没有到达。”

“嗯?怎么回事?萧不哥不要命了吗?再派人去问他!如果他不能给出个满意的理由,那就把他的人头给我拿来!”耶律义先怒了。这个萧不哥以为行军打仗是儿戏吗?连着三天不发粮草,虽然现在军中并不乏粮,但若此事传扬出去,必然动摇军心,耶律义先已经起了那萧不哥的人头祭旗的心思。

他却一点儿也没有想过是不是自己的粮道给人抄了。在他看来不可能有宋人这么胆大包天。

与此同时,驻守涿州皇甫镇负责供应前线粮草的萧不哥也在纳闷。他问自己的手下:“派出去的人回来没有?为何南面三天没有消息了?”

手下将领不安地说:“难道是出了什么事情?”

萧不哥搔了搔脑袋,命令一个军官:“花赤牙,你带一百人,立即去河北看看到底出了什么事。”

那个粗壮的契丹大汉立即领命:“是,大人,我马上就出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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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十里的距离快马加鞭一会儿功夫就到了,途中花赤牙还超过了一支装运粮草的车队和送往前线的羊群。但是让他奇怪的是却没有看到一支从河北返回的人马。

这事儿确实太奇怪了,连着三天了,河北那边连个信使都没有派来。就算是出了什么大事儿,也应该派人报个信不是?

这么想着,他不禁更加担忧起来,快马加鞭冲进了榷场。榷场内的景象却让他吃了一惊。这里有大群的牛羊和一车车的粮秣,似乎几天来从皇甫店运来的这些牲口的粮草运到之后都在这里了。这、这……

他连忙勒住马,对不远处喂马的一个人喊了一声,准备问个明白,可是随着这一嗓子,他却看到房顶上黑影一闪,他甚至没有感到疼痛就掉下马来。当疼痛袭来时,他的力量也随着鲜血流失殆尽了,只有越来越黯淡的目光看到他手下的士兵也横七竖八躺在地上,一些穿着宋军铠甲的士兵正在对他们补刀。

在杀掉所有闯入榷场的辽军之后,严胜虎才走过来看了看花赤牙的尸体,自言自语地说:“看来辽人已经起了疑心了啊。须得赶紧禀报巡边。”

午后,在榷场那边和前几天一样俘虏了两支辽人运输队后,北面一队辽人骑兵风驰电掣一样飞奔而来。因为跑得比较快,在冲入寨子后辽人都没有发现异常,直奔北门而去。但是就在他们全部进入寨门后,突然从他们背后的寨墙上弩发如雨,登时就把一队骑兵全都钉在地上。这些辽人死都不明白是怎么死的。

见辽军已经全部中箭,郑十五才带着人从屋子里出来检视尸体。在看到其中有一个军官打扮的辽人后就在怀里一模,便摸出了一份契丹文写的命令。他自然是看不懂契丹文,连忙给李不弃送去。很快,通译就把这命令翻译过来读给李不弃听。李不弃微微一笑:“耶律义先生疑了,应该很快就会派大军来查看,咱们的好日子就要到头了。”

事实证明李不弃所料不错。当正月十五耶律义先一天都没有得到回报就知道出事了,立刻急令驻扎满城以北的将领派兵探查涿州、易州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义先的命令立即得到执行,天不亮辽人就派出五百骑兵。

天刚亮,这些骑兵就到达了长城口,一路狂奔就进了南口的寨子。宋军待大部分辽军进入寨子后,就弓弩齐发。进入寨子的辽军无一生还。

但是五百骑兵在快速运动中摆出的队形是很长的,要全部装进寨子根本不可能,所以就跑了几个报信的。下午时分,斥候就飞马跑了回来:“敌袭!敌袭!”

寨门上的杨世卿探出头来问:“有多少人?”

“至少两千,都是骑兵!”

杨世卿立刻命令:“吹角!出战!”

队伍很快就集结起来背靠寨墙列阵,杨世卿骑马在阵前大喊一声:“为满城死难的父老报仇!”

这些天,李不弃要求所有兵将听被辽军掳来的满城百姓诉说他们的悲惨遭遇。这些十八九岁血气方刚的小伙子们已经义愤填膺,怒火充斥着他们的胸膛。杨世卿的喊声还没有落下,阵列中就发出了狂涛般的呼声:“报仇!报仇!”

子时刚过,长城口被宋军占领的消息就被禀报了耶律义先。耶律义先不动声色地问来禀报的军官:“这些宋人是从哪里冒出来的?有多少人?”

那军官说:“从宋军的旗号来看,似乎是保州李不弃麾下的宋军。今日宋军出战的至少三千人,但是有山岗和城寨阻隔,看不到还隐藏了多少人。耶律麻兀将军用两千骑兵进攻,被宋军用弓弩据住,然后用骑兵冲击侧翼导致大败,死者逾千。后来耶律真将军帅五千人进攻,宋军把我们契丹人绑在阵前当做盾牌,趁我军迟疑用弓弩猛射,我军伤亡甚重,只得后撤。”

“什么?把契丹人绑在阵前作盾牌?”不但耶律义先,大帐中所有人都倒吸一口冷气——这可不像是宋人的作风啊,这些宋人发得什么疯?

那报信的军官却说:“正是!宋人还在城墙上上大张文字,说是‘以牙还牙,以血洗血’。”

“以牙还牙,以血洗血?”众人又是倒吸一口冷气,都奇怪懦弱的宋人怎么会喊出来这么一个口号。

“我明白了!”监军萧惟信想了半天后说:“这定是宋人报复我大军每攻城必以俘获的宋人扑城。”

听他这么一说,所有人都觉得有理。耶律义先却冷笑着说:“口气不小。只是他们能有多少人?若是人多了,耶律真那个草包不可能不发觉。宋军孤军深入,我们只要重兵攻打必然全歼之,还说什么‘以牙还牙,以血洗血’?”

萧惟信也觉得这是必然的事情,立刻说:“还请部署赶紧调兵。这粮道是断不能让宋人截断的。”

二百九十二 长城口陷阱

正月十六凌晨天色正黑得伸手不见五指时下起了小雪,就在零零星星的雪花中,两队人马出了长城口举着火把各奔东西。

朔风不断的掀起厚重的披风,带走任何裸露部位的热量,因此骑士们早都已经把全身上下包裹的严严实实,不但身上穿了厚厚的皮袍,脚下蹬着外面包着皮毛的皮靴,脸上也抹了鲸油,只有眼睛和嘴唇暴露在外面。

在以前遇到这种天气,如何给手保暖是个大麻烦,骑手们能作的只有把手轮换放在裤裆里取暖。但是现在他们每个人都不但有合适的羊皮手套,还有几乎能包住整只手的马蹄袖包裹着拳头,这让他们可以灵活地操纵马缰,而不用担心手被冻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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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刚蒙蒙亮时,耶律不哥心神不宁地早早就起了床就立刻问手下亲兵:“昨晚还没有人回来吗?”

“一个人也没有回来。将军。”

耶律不哥倒吸一口冷气。如今他已经无线确定定然是出事了,不然不会连信使带运输粮秣的车队一个人都不会来。职责所在,他不敢含糊,决定今天亲自领兵往南边去探查一番,立即命令:“把哈撒、令哥都叫来。”

亲兵刚出门不久,一个亲兵就跑到房门口:“报!将军,从南边大路过来一队人马。”

“哦?从南面来的?”耶律不哥连忙系好腰带抓起弯刀向门外走去。“走,快去看看。”

等耶律不哥顺着大路快要到镇外时,猛然竖起了耳朵。正在他疑惑时,已经在镇外观望的一群士兵慌乱地跑了过来,他忙问:“出了什么事?”

有个小军官边跑边喊:“不好啦!宋人杀来了!”

耶律不哥一把拉住他:“宋人在哪里?”

小军官连忙指向身后镇外的方向:“那里,大队……”

他话还没说完,头颅已经飞上半空。耶律不哥被血溅了一脸,茫然没有反应过来,却觉得心口一疼,低头看去,见一节箭头从自己的前胸露了出来。这下他再也没有力气,两眼一黑倒在那个小军官的死尸上。

百十个穿着辽军服装的振武军斥候和警察司骑兵把奔跑的辽军砍杀了不少,接着大队的警察司骑兵就冲了进来。辽人完全没有防备,人不及甲马不及鞍,转眼间便被砍得人仰马翻。

把房子外面的辽人都砍倒,这才有骑马的振武军步兵从马上跳下来,挨家挨户进行搜索,骑兵则直接冲进了辽人存放粮秣的大寨。

在辽人的印象中,宋军是绝不敢越界的,所以这囤积军需的大寨也只是草草地用木栅围起来而已,只留下千把老弱军兵看守,防备本国盗贼之意反倒超过了防备宋军。因此警察司骑兵毫不费力一拥而入,当李不弃骑马走进这座寨子的时候就看到大群的牛羊,成堆的粮食。

李不弃命令:“把牛马全部带走,带够我们自己的粮秣。羊赶到羊圈里!随时准备放火!”

李不弃奇袭皇甫镇的时候,辽人黑压压的队伍如海涛一般涌到了长城口外布置好了队形。萧金刚奴催马走到队伍前面瞭望宋军据守的寨子,只见寨墙前面铺满了人和马的尸体。而此次,宋军并没有大队出战,只有几百人用长枪和盾牌为掩护在寨门外列队。但是在宋军最前面,有一大群人既没有盾牌也没有兵器,似乎连甲也没穿。

他奇怪地问昨天攻击过寨子的萧答礼:“宋人这是在作什么?”

萧答礼的脸色很不好看,怒冲冲地回答:“那是宋人把我们契丹人绑在他们阵前当做盾牌。”

这下萧金刚奴想起他出发前听说的事情,脸色也不好看起来,但是也只是一瞬而已。作为一个贵族,在他看来普通士兵的命不值什么。既然耶律义先连耶律真都斩了号令全军,那么这些被俘的士兵他就更不用顾忌了。

于是他把手向后一招,一个士兵立刻用长枪挑着耶律真的人头走到阵前。

看到耶律真的人头,所有辽军官兵都是一凛。萧金刚奴命令萧答礼:“给你个戴罪立功的机会,你带一千人把城外的宋军打垮,然后我们就攻城!”

萧答礼咬了咬牙,立刻跑回本部,点了一千人马向寨门处冲击而去。很快,宋军就开始房间,每次弩箭发射总有几个辽军人和马被射中。辽人也开始回射,羽箭象密雨一样落进宋军的战阵。

昨天萧答礼进攻的时候因为宋军把契丹俘虏摆在阵前造成契丹士兵束手束脚,吃了大亏,今天这些辽军再不敢抱同情之心,只把箭没头没脑射过去,转眼之间,宋军阵前的契丹俘虏就死伤了个干净。

见人肉盾牌没有了,宋军也不恋战,举着盾牌缓缓撤入寨中。萧答礼并不撤退,而是指挥骑兵下马顶着盾牌和马鞍冲到寨门下去劈砍已经残破的寨门。萧金刚奴立刻命令进攻,大队的步兵便奔到寨墙下搭起梯子蚁附攻城。

让所有辽军都没有想到的是,宋军并没有坚决抵抗,甚至说根本就不想守城,射了几箭之后就从寨墙上消失了。不一会儿,寨门就打开了,辽军一拥而入。

萧金刚奴心里一惊:“难道宋人已经逃走了?不可能啊?耶律真就算再草包,也不会再放宋人逃回保州的。可是为什么宋人不死战呢?”

心里奇怪,他立即催马向寨子跑去。路上一个传令兵迎面跑来向他禀报:“金刚奴将军,寨中的宋人点燃了房屋跑掉了。萧答礼将军正在率兵追击。”

今天早晨,奔驰半夜的萧金刚奴一到耶律真的大帐就砍下了耶律真的人头。耶律真的部下人人都知这次事情大了,若是不能将功补过,只怕战后没有好果子吃。因此见宋人从北门逃走自然各个争先地追赶,萧答礼更是一马当先。但是作为一个打过西夏、蒲奴和女真的将领,他还保持着非常的警惕,当看到路被一些砍倒的数目堵住时,在让士兵清理道路的同时,还不忘派兵向两边山上搜索确定没有埋伏。

事实是两边的山坡上确实空无一人,萧答礼看到前方烟火升起,大喊:“不好!宋人定是要放火阻断道路!孩儿们快跟我杀过去!”

在清理道路的这短短时间内,从南面冲过来的辽军已经超过千人,人喊马嘶把狭窄的道路堵得满满当当,此时都随着萧答礼拍马向前冲去。没跑出有半里路,突然看到前方黑压压的一片迎面直撞过来,所有人一愣的功夫就听到嗷嗷的吼叫声。

萧答礼仔细一看,浑身汗毛都立了起来——那是一大群暴怒的犍牛正在向自己狂奔而来!这么一大群发了疯的奔牛在这么狭窄的路上那是毁灭性的力量啊!萧答礼喊叫的声音都出现了颤音:“快!快撤退!”

这么多辽人拥挤在狭窄的道路上,命令没有那么容易传递到后方。前面的人马已经停住,后面的骑兵还在急着往前奔跑呢,辽军人马顿时挤成一团。

眼看着夹带着毁天灭地力量的牛群飞快冲来,有些辽兵绝望地用弓箭射击牛群。但是一些牛的尾巴和身上着了火,疼得发狂,更多的牛被火光刺激得只知道向前冲,一两头牛给射倒,后面的牛直接从它们身上踏过去冲进了辽人的队伍。牛们低着头,本能地用他们的犄角清除一切敢于挡在他们奔跑道路上的障碍,不管那是人还是马。

萧答礼的战马被一头牛的犄角插进了腹部,悲鸣一声摔在地上。萧答礼虽然骑术精湛,立时甩开马镫没有被死马压住腿,但是立刻一个硕大的牛蹄子踩在他的胸膛上。他在喷出一口鲜血的同时闪过最后一个念头:“这是个陷阱!”

二百九十三 化学武器

萧金刚奴铁青着脸站在寨墙上,见到的是隘路上遍地的人、马和牛的尸体,几乎无处下脚。

刚才上千人马拥挤在这条窄路上,因为南口的寨门比路更窄,在人和马争抢着想要通过那道门时在门前挤成一团,被挤下马的不计其数。最终除了一些机灵人弃马跑到山坡上幸免于难,大部分人马不是被撞死就是被踩死。在寨墙上看到下面这片惨象的辽军士兵为了救城墙下的同袍,纷纷放箭,把几百头牛变成了尸体堆在隘路上。所以要想通行,现在除了清理人马的尸体,还要清理这些牛尸。

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血腥味儿,而一股焦臭味儿随着北风飘来却更加令人作呕。萧金刚奴不由得把目光投向烟火熊熊的远处,咕噜了一句:“宋人在烧尸体吗?怎么这么臭?”

一个小头领在铺满尸体的路上跌跌撞撞跑到墙下喊道:“报!宋人在前面路上放火烧车。火势很大,根本过不去!从山上看,榷场也被宋人给烧了!”

萧金刚奴问:“为什么这么臭?”

小头领有气无力地回答:“宋人把好多羊圈在路中央放火焚烧,这是烧羊毛的臭味儿!”

萧金刚奴差点儿吐血——这宋人可真是败家子儿!

正想着,他看到那个小头领却突然栽倒在地上,忙问:“这是怎么了?”

几个清理尸体的小兵连忙把小头领扶起来,见他正在口吐白沫,有人就喊道:“莫不是发了羊癫疯?”

可是很快北面的人又乱哄哄地跑了回来,萧金刚奴忙大喊着问:“出了什么事?”

有人捂着肚子弯着腰跌跌撞撞跑到墙下,也是有气无力地喊道:“将军,宋人不知烧得什么?却是放得毒烟!有人已经人事不省了!”

萧金刚奴刚才也觉得从北面飘过来的烟有些刺嗓子,但是并没有在意,现在被人这么一提醒,才觉察到刺鼻的焦臭味儿掩盖下还有一种异样刺激的气味。他站直身子,仔细嗅了嗅,却没想到头猛地一晕,就知道不好,连忙命令:“先撤军!快!”

从寨子里撤出来不久,大部分进入隘路的辽军都头晕眼花,严重的有上吐下泻的。萧金刚奴离着火的地方虽远,但因为站在高处,吸入的毒烟倒是不少,竟然腹泻不止,连马都上不去了。辽人也不知宋军在火堆里放了什么,一时也不敢随便再进长城口,只能任由几百辆辽人运送粮秣的大车和大量被砍伐的树木继续熊熊燃烧。

其实李不弃只是让人往火里放了些巴豆、芫花、大戟、狼毒之类药店里都能买到的普通药材,辽人只要弄点儿甘草嚼一嚼大部分人就能好了。但是萧金刚奴不知道啊,而且他此时也没地方弄甘草去,只得赶紧派人禀报耶律义先,同时侦骑四出寻找跑掉的宋人。

此时李不弃正在宋辽边境以北大肆劫掠呢,萧金刚奴在边界以南怎么可能找到宋军的踪迹?

李不弃在控制皇甫镇之后便审问俘虏,得知东北面的新城县也没啥驻军,涿州只有两千老弱辽军,立时命令骑兵四处大掠。

燕云之地无疑是辽国的精华地带,虽然粮荒近在眼前,但是其实有些地方并不穷。

按照警察司从辽国收集的情报来看,自目前的辽皇耶律宗真继位以来,辽国贵族权利得到较大扩张,在燕云之地兼并的土地甚多。尤其是宋夏边境地带,原本一直有战争之患,所以并没有多少人在这里置地。但是在经历了四十多年的和平之后,战争的阴影似乎早已消散,很多辽国贵族看上这里土地肥沃,又便于与宋人贸易,纷纷在这一带建立田庄。这些田庄都是不交税的,牛马繁盛,粮食满仓,与田庄外面的景象自有一番不同。

李不弃给部下的任务就是摧毁这些田庄,实行烧光、抢光的两光政策,掳夺所有马匹、牛和契丹人、奚人,杀死所有的羊,烧掉房屋。

李不弃对军官们说:“告诉你们的部下,辽人既然抓我们汉人去扑城送死,我们就以牙还牙,送辽人去扑城。让辽人也尝一下生离死别的滋味儿!但是你们一定要注意,告诉你们的战士,虽然我们不主动攻击辽国的汉人,但是有些辽国汉人可能已经认为自己是辽人了,如果有辽国汉人对你们反抗,就视之同契丹人,杀无赦!”

行军参军董任璋笑道:“巡边不可如此。对失落番邦的汉家子自当以恩抚为上,怎么可以视之为仇寇呢?若是对军士们如此说了,难保军士们不擅开杀戒,如此倒生了嫌隙。”

李不弃说:“你可知辽人甚是注重笼络燕云奚人、汉人。澶渊之盟后,辽皇就拿出岁币的四分之一冲抵燕云税负,后来更是以所有岁币冲抵燕云税负。辽国除了契丹人、奚人、汉人还有阻卜、渤海、女直等等很多部族,契丹人宁可掠夺渤海、女直、阻卜这些部族,也要在燕云轻徭薄赋,难免有人就被小恩小惠收买了,把自己当做辽人。现在我们是敌国作战,不可掉以轻心。”

董任璋虽然没说什么,但是眼睛里的神色明显的还是不以为然。李不弃也不多说什么,事实是最好的老师,让这些秀才们亲自上战场感受一下,才能让他们摆脱书生气。

于是李不弃只是再强调一遍对任何一个敌国的居民都不能相信,然后就让他们各自行动。不多时,四面便都是浓烟冲天,不多时,道路上就出现了押送辽人的队伍。李不弃命令把皇甫镇辽人囤积的粮草一把火烧了,然后率领全军徐徐向涿州进发。

河北处于平原,缺少制高点观察敌情,所以无论宋辽,在边境地带修造佛塔时都修建成可以登临观望的形式作为瞭望的制高点。因此这些佛塔又有个通俗的名字叫“料敌佛塔”。俗称涿州南塔的智度寺塔修造得高大坚实,人站在上面可以观察上百平方公里的情况。涿州守将耶律宁兀心充分发挥了料敌佛塔的功用,站在智度寺塔上向南瞭望,心情是彻底崩溃的。

南面一片烟火熊熊,不知道有多少田庄正在燃烧。看着火的面积就知道敌军来了不少。

刚才发生的事情可以说让他肝胆俱裂。在毫无征兆的情况下,突然一队宋军冲进了城门,沿着大街狂奔而过,见人便砍,还不断把火把丢进路边的房屋中。然后如风一般卷过,冲出来北门。这等凶悍,这还是宋军吗?

等城里的辽人回过神儿来,宋人已经把涿州几个城门都给堵住了,连个报信的都不让出去。一想到宋人如此肆无忌惮,耶律宁兀就心下惴惴,也不知道宋人来了多少大军。

耶律义先和皇太弟的部队不是都杀入宋境了吗?怎么宋人还能派大军杀到涿州?难道哪一路大军已经败了?而且是全军覆没?

二百九十四 火烧涿州

一个个念头闪过耶律宁兀的脑海,但是都没有答案。他只得摇摇脑袋,把这些念头甩出去。

现在最急迫的是派兵向析津府求救。他这个涿州虽说名义上有两千军队防守,但是辽国规定服役年龄是从十五到五十,所以军队中老弱占比并不少。当精锐都被派去南征之后,剩下的尽是老弱士兵。虽说把城内贵族、豪强的私兵、家丁收拢一下也能得千余人,但是不知道宋军来了多少啊。

往别处求救也是没用的。虽然燕云作为辽国主要屯兵之所,但是这次南征出兵甚多,和西夏的战事也并非完全平息又被牵制了一部分兵力,留在个州县城中的兵力非老即弱,镇压一下小规模的百姓叛乱,维护粮道还可以,但是同杀入辽境的宋军作战那就是送人头了。

现在能派兵救涿州的只有驻扎析津府的辽皇宫帐军和围攻雄州、霸州的耶律重元部队。燕云之地现在除了这两支军队也并非没有精兵,但都是各家贵族豪强的私兵,只有辽皇能够召集起来。所以要保住涿州,必须要找辽皇。

此时天已薄暮,耶律宁兀从塔上却可以看到远处的烟火越来越逼近涿州。随着天色越来越黑,已经能够看到火光,他只得下定了决心,从塔上下来,命令三支骑兵出城报信。

耶律宁兀虽然没有怎么打过仗,但是基本的军事素质还是有的。他命令城中已经集结完毕的部队杀出北门和东门,逼退堵门的宋军,又让三队骑兵分别从两个城门出城分散宋军的力量,这样只要有一队把警报送出去就算是成功了。

种谔虽然胆大包天地冲进涿州城杀了一个通透,但其实他只带了五百骑兵,因此只得用马匹在树林后面拖曳柴捆恐吓辽人以防其出城。因此当二三百骑兵在辽军的掩护下从三个方向冲出突围时他其实真的无力把辽人全都拦下来,只能盯住一路追杀,便有两路报信的辽军冲入了夜幕之中。

种谔连忙叫过传令兵吩咐:“你速去禀报巡边,就说报信的辽人已经出发了。请巡边速来涿州。”

涿州距离析津府和雄州都不过一百三十里上下,就算在夜间,如果不顾惜马力,只要两个多时辰就可以到达,所以辽人援军在天亮后就应该可以到达涿州了。因此无论要作什么,都不能耽搁时间。

虽然时间宝贵,但是李不弃仍然率领大队人马绕到了涿州城北。而耶律宁兀在高塔上看到如天上繁星一样的火把从南面过来,听见人喊马嘶,把城池围了个水泄不通,惊得是肝胆俱裂。他心内判断宋军至少有五万,却因为夜幕的阻挡看不到那些被捉来的辽人一人举着两支火把,车辆上更是插满了火把。

火把组成的河流绕着城池蔓延到四面。当耶律宁兀认为宋军是要四面围城的时候,突然,北、东、西三面的火把大部分熄灭了。看到突然黑下来的三面,他的脑袋上直冒冷汗,怎么也想不明白宋人这是要作什么。

其实很简单,李不弃只是命令把在这三面充作疑兵的辽人押到北面来。

亥时刚过,城北便聚集了黑压压的辽人。杨世卿跑来向李不弃报告一切准备就绪,李不弃扭头看向种谔:“种将军,你可看仔细辽人的粮仓就在城北?”

种谔自信地说:“请巡边放心,末将看仔细了。若不是当时担心辽人关城门把我等截在城内,末将早就一把火烧了它。”

李不弃呵呵一笑说:“咱们现在把它烧了也不迟。”

然后他向杨世卿一点头:“我们开始吧。”

杨世卿立刻命令:“击鼓!吹号!”

命令传下去,立刻鼓号喧天,警察司骑兵把柴捆拖到城墙下点燃,振武军驱赶着一路上掳来的辽人,让他们扛着柴草、赶着马车冲向涿州城外的壕沟。

“宋人攻城了!准备弓箭!”城墙上示警之声大作。军官们看到黑压压的人群向城墙冲来连忙命令放箭。密集的箭雨泼出,立时城墙下一片哭喊之声。

“怎么是契丹话?”有的士兵惊疑停手。军官却上来踹了一脚:“快射!这是宋人使诈!”

“不对,不对。大人你听,好像有女人和孩子的哭声。”

这下连军官也犹疑了。他们冒着被设置弓弩射中的危险伸头向城下看去,接着宋军点燃的柴捆和辽军射出的火箭的照明,他们终于看到那些跌跌撞撞哭着喊着跑近的人正是辽人服饰,有男有女,有老有少。刚才他们射死的真的都是辽人啊!

无论是辽国军官还是辽国士兵都没有经历过这种情况,准确的是从没有经历过有人逼着契丹人冲击自己的城池的情况,一时都愣住了,很多当兵的都放下了弓箭。

但是当看到城下的辽人把柴捆填进城壕的时候有老兵就喊起来:“这是宋人学我们的攻城之法!任由他们把壕沟填平我们就完了!”

醒过味儿来的军官们也当机立断,拔出佩刀逼着士兵们拼命放箭。城下的辽人不断中箭,痛哭嚎叫之声声传四野。

李不弃扭头看向周围的官兵大有不忍之色,尤其是董任璋的身体在微微的发抖。董任璋也感到了李不弃的目光,见李不弃的目光落在他草草包扎的胳膊上不由努力坐直了身子。

李不弃一提缰绳向前走了几步,然后转身对着森严的队伍,大声吼道:“你们是不是觉得这些辽人很可怜?!在你们可怜辽人的时候先想一想倒在辽人屠刀下的大宋百姓!”

“你们对敌人的仁慈,就是对大宋百姓的残忍!既然辽人把战争强加给大宋,那么他们自己必须也要承受战争带来的苦难!我们要让辽人知道,我们大宋能够以牙还牙!以血洗血!”

种谔带头呼喊起来:“以牙还牙!以血洗血!”

呼声此起彼伏,清晰地传到城头。耶律宁兀的脸色煞白,呆呆地看着城下那些辽人,无论是穿着破烂的还是穿着华贵的不断倒在箭雨之下,两腿战战。他从来没有想过宋人竟然可以如此的凶恶,此时他已经对这场战争的前景产生了怀疑。

李不弃驱赶辽人扑城其实并不想攻城。攻城是一件得不偿失的事。

在辽人吸引城上箭雨的时候,四十多辆偏厢车已经在火光暗淡的地方调整好状态,用厚木板在面向城墙一侧架设起屏障。随后一声声尖厉的哨声响起,这些偏厢车上射出一个个火流星越过城墙飞入城中。

这些流星落地之时爆出一团团火焰四处飞溅,溅在什么上面就引燃什么,就算是砖墙也燃烧起来。

此时天干物燥,又刮着西北风,最是容易走水,这火头一起就有蔓延的趋势。城内的辽人赶忙用各种工具打水救火。因为天气寒冷,水缸里的水都冻成了冰坨,只能从井中取水。可是城外的火流星一批批不断射来,一会儿工夫就四处火起,根本扑救不及。

更邪门儿的是那火用水都难浇灭,有好多人被火流星溅上便燃烧起来,用水无法扑灭被烧死的,辽人都怯了,手脚便慢下来。一柱香工夫,城北便烈焰熊熊,官仓那边已经火焰冲天,眼看着火借风势,就向南延烧过去。

李不弃满意的看着大火,命令杨世卿:“立即带步兵携带牛马去大房山等待骑兵到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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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百九十五 一番算计

该跑路了啊。

本来按照李不弃最初的规划,还可以伺机去摧毁辽人设在白沟以北屯粮点的,但是没想到抄掠了大量辽人放牧的牛马,尤其是对大宋来说宝贵的马匹,他现在关心的是如何把这些马匹带回大宋。所以在皇甫镇时他只派了三百装扮成辽军的骑兵去白沟碰碰运气。他给这些骑兵的命令是能打就打,不能打立即回来。

他现在要等这些骑兵回来会和,不然的话他也要立即就撤退了。这个时代木质房屋占了城中房屋的大多数,遇到大火便是火烧连营。涿州的火越烧越大,尤其是城西北一块儿区域,火焰冲上天空十余丈,正是辽军粮仓的地方。看来辽军囤积在城内的粮草肯定是完蛋了。

子时刚过,探马就带了从白沟返回的骑兵指挥使陈信回来。李不弃一看陈信的表情就问道:“可是得手了?”

陈信大笑道:“巡边神机妙算。俺们到白沟时辽人全无防备,还以为俺们是自己人。俺们冲进营寨便四面放火,大火又惊了辽人牛马四处冲撞,辽人乱作一团。俺们离开时,辽人的营寨已经到处是火了。”

李不弃问:“损失如何?”

陈信说:“辽人全无防备,所以俺们只折了五十多人。这还是因为回来路上还遇到一队辽人骑兵,厮杀了一阵,又折了十多个兄弟。”

折了五十多人也不少了。李不弃来不及心疼,只吩咐道:“辽人大军肯定很快就要到了。我们现在必须立即撤退。你们还是要辛苦一下,马上与大队一起转移。”

这一队骑兵们虽然一天跑了近三百多里,人困马乏,但都兴奋地回答:“得令!”

虽然李不弃手里有几个辽人向导,但是夜里要想找到正确的道路也并非易事。幸好涿州通往房山镇的官道大路只有一条,依靠罗盘指引只要一直往东北就是。

走了一个多时辰,骑兵就追上了早先出发的步兵,实在是牛大爷们走得太慢了。但是在涿州附近又搜刮了三四千头牛,要象在皇甫镇周围那样都杀掉实在太浪费了。李不弃只好命令驱赶着牛群尽快前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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涿州城外出现大批宋军的消息送到析津府,立刻引起巨大的震动。辽主耶律宗真大为震怒,因为不知宋军有多少人马,他立即派遣宫帐骑兵两万人前往迎敌,然后召集析津府贵族豪强私兵以为后援。

领兵的北院大王宜新率兵举火急进,天亮前离得很远就看到涿州城方向烈焰冲天照亮了半边天际。他知道涿州城囤积着伐宋大军数百万担粮草,若是被毁了,那么这场战争的结局就注定了七八分,因此心里急躁,

为了救下涿州城的粮草,他也顾不得搜索两翼,命令骑兵不要顾惜马力,全速奔驰,队形跑散了也不要紧,只要遇到宋军就发动冲击。这也是辽人常用的战术,先头冲击不胜,后队到达立即发动冲击,这样连续不断的冲击让敌人感到辽军无穷无尽,最终士气崩溃而被打垮。

但是当辽军先头拼命跑到涿州城下时,却发现除了一地死尸外一个宋军也没有。

此时天已经大亮,涿州的辽军见城外没了宋军踪迹也出城探查,与援军会和后竟然发现宋军已经不知所踪。

宜新在奔驰之中接到禀报说涿州的粮草全被焚毁,宋人却失了踪迹,不由大怒,立即命令探马四出寻找宋军。可是斥候探马把涿州周围,主要是以南的方向翻了个底朝天也没有发现宋军踪迹。到中午时分,斥候还遇到了耶律重元派出的两万骑兵,确定东南方向也没有宋人的影子。

辽人的骑兵来到了长城口,发现榷场和隘路中的大火还没有熄灭。他们倒是和翻山从南边过来的辽军遇到了,这才知道宋军就是从长城口过来的。

这时候宜新又接到报告,说昨天易州被宋人赚开城门四处放火给烧成了白地,宋人还在易县周围掠夺了大量马匹然后便不知所踪。这下他手下的将领们都认为既然平原上上找不到宋军,那么宋军必然是钻了山沟了。山路虽然难走,但是毕竟能回到宋境,而且不易被辽国骑兵围堵。

在辽国将领想来,这里是辽国的地盘,宋军就算胆大包天,但是只要不想死,在一击得手之后肯定会立即逃回宋朝境内。宜新立即命令扩大搜做范围,把易州的范围也包括进去。这么一折腾,眼看天就黑了。

这时候才从析津府传来耶律宗真命令,说是上午时分玉河县被数万宋军占领了,宋军大掠玉河。耶律宗真认为宋军有大量骑兵,所以不可轻敌,析津府已经关闭城门随时准备应付宋军攻城。辽主命令宜新率领大军前往玉河围歼宋军。

就在析津府被李不弃搅得乱作一团时,大宋也被李不弃这大胆的行为震动了。

在李不弃出兵两天后,郭逵让信使把李不弃事先写好的札子送往大名府河北经略使司衙门。经略副使韩琦拿起札子只略看几眼便连忙去找经略使兼北京留守夏竦。

夏竦此时正在后厅与几个清客相公团团围坐斗茶,听从人禀报说韩琦来了便让清客们都下去,这才请了韩琦进来。

韩琦一进门施了一礼就说道:“相公,有紧急事。”

夏竦见韩琦一脸严肃,因为是哪里打败了,连忙问:“是什么事?”

韩琦把李不弃的札子递给夏竦说:“李不弃前日率军五千间道往袭长城口,断辽人粮道去了,如今胜败不知。”

夏竦连忙接过札子扫了几眼,只见李不弃这札子写得和遗表似的,主要是表达自己不成功便成仁的决心。他还没哟看完就跌脚道:“这个李不弃,果然是个莽夫,真以为自己是‘飞将军’不成?如此孟浪,他自己死了事小,丧师事大。且他的名气这般大,若是被辽人捉住,再拿来宣扬,必然致我方军士震恐。此乃以国事为儿戏也。这个郭逵也是,不拦着也就罢了,怎得这消息现在才送来?”

平心而论,韩琦是希望李不弃死的。但是作为封疆大吏,他守土有责,在这种时候他倒希望李不弃能够回来。见夏竦仍在跌脚,他忙说:“相公,郭逵说是怕走漏了风声,陷李不弃全军于死地。这话也有道理。现在后悔已经来不及了,眼下最紧要的是不让辽人有隙可趁。”

夏竦也是精明强干之人,发泄了一下心里的恐惧情绪便问:“稚圭有何良策?”

韩琦说:“现在还没有李不弃兵败的消息,我们却要把李不弃去袭击长城口的消息尽快宣扬得尽人皆知,大力褒扬李不弃为国家取义成仁的行为,鼓舞士气。即使李不弃将来陷于辽人或兵败身死,士兵只会感于李不弃义举奋勇杀敌。而且万一李不弃真的能截断辽人粮道一段时间,那么也不失为一个机会。”

夏竦也想明白过来,眼睛亮了起来:“稚圭说得是正理。如此便立即晓谕全军。”

韩琦眼神一闪:“同时,下官以为此事还要急报官家。对李不弃还要多加褒扬之词。”

夏竦一听就明白了,韩琦这是要让两人避嫌啊。他和韩琦在陕西的往事上和李不弃都算是有仇,现在李不弃孤军深入去抄辽人后路,不知道的人说不定还会以为是他们两人搞得鬼——国初,潘美把杨业失陷在辽国可是背了好大的骂名,至今翻不过身来,那就是前车之鉴。

所以他对韩琦的建议欣然采纳,立即亲自写了奏章连同李不弃的札子一同八百里加急送往东京。

二百九十六 海盗战术

赵祯见兼了枢密使的宰相文彦博和庞籍等人一脸郑重,忙问:“两位卿家,是什么紧急军情?”

庞籍先答道:“陛下,刚刚收到河北经略使司的报告,说三日前,李不弃率振武军和警察司骑兵全部前往长城口偷袭辽军粮道,至今没有消息。”

现在赵祯的御案旁边就挂了河北两军态势图,赵祯连忙看过去。太监李永和连忙指出了长城口的位置,赵祯一看那个长城口周围全是代表辽军的标志,不禁倒吸一口冷气:“李不弃真的去长城口了?”

文彦博说:“这里有李不弃的札子,明明白白写着他将进兵长城口以断辽人粮道。”

赵祯问:“那李不弃还能回来吗?”

文彦博和庞籍都没说话,但是意思已经很明白了。文彦博说:“河北经略司的奏报中附了李不弃的札子,请陛下一阅。”

赵祯忙看李不弃的札子,见完全是谢恩绝笔的意思。李不弃在札子里说自己为了上报赵祯知遇之恩,下免黎民战乱之苦,定要把辽人粮道截断,只要逼退辽军,不求马革裹尸。字里行间,完全是一种慷慨赴死的情绪,看得赵祯不禁动容。

赵祯把札子反复看了两遍才红着眼圈抬头说道:“李不弃在札子里建议建立‘忠烈祠’,供奉为大宋捐躯的将士。你们以为如何?”

文彦博说:“臣以为为国捐躯的功臣可以配享皇家宗庙,不必再多此一举。”

庞籍虽然对李不弃这种舍生取义的行为也很感动,但是对李不弃这个建议仍然不以为然,见赵祯看向他便施展拖字诀:“臣以为此事应着礼部商议。”

建不建忠烈祠不是急务。文彦博已经认定若是李不弃真的去打长城口就是死定了,急着善后,说道:“李不弃如此行事虽然忠心,但是失于鲁莽。夏子乔和韩稚圭担心,若是李不弃失陷与辽国对我大宋的民心士气都是一大打击,因此请陛下早做决断。”

见赵祯没有明白,文彦博解释说:“李不弃近年来多有发明,其名声人人皆知。他又被人传为名将,若是连他都败于辽人,那么百姓军士必定益恐辽人,则民心士气定会大受打击,辽人志气益张,恐于战事不利。”

“啊?那怎么办?”皇帝惊问。

“韩稚圭请求,若是李不弃成仁的消息传来就宣扬李不弃此次本就抱定取义成仁的决心,使天下百姓知其败非战之罪也。如此,便是辽人以后宣扬李不弃之败,百姓已经知道李不弃此去九死一生,失败是必然,自然便不会被吓到。”

赵祯忽然想起一个问题,忙问:“难道李不弃就没有生还的希望?”

文彦博和庞籍对视了一眼,最后还是庞籍一字一顿地说:“希望渺茫,九死一生而已。”

这下皇帝不再说什么。沉默了半天,他才说:“好吧。就按韩卿所奏。若是有什么消息,当立即报与朕知晓。你们也先拟个章程出来,对此次出战的官兵当厚加抚恤。”

厚加抚恤原本就是激励将士杀敌的应有之义,文彦博和庞籍自然不会反对。在他们眼里,李不弃战死或者被俘的消息传来只是早晚的事情。看李不弃的扎子里,充满了慷慨赴死之意,所以几乎可以肯定,传来的只会是李不弃战死的消息。所以李不弃的是死定了,就连韩琦这个和李不弃极端不对付的人都不提李不弃如此行险极为孟浪,他们就更不会说李不弃的坏话了。

文彦博和庞籍退出后,赵祯的脸色一直阴沉得和锅底一样,殿内的內侍和宫女都小心地屏住呼吸,生怕出了一点儿声息招来责罚。

赵祯也是此时才清楚地认识到,李不弃对于他来说是一个不同于普通臣子的存在。但是是如何不同,他一时有想不明白,他首先想到的是自己可能隐隐对李不弃有着极大的期望,认为凡事李不弃都是有些办法的,李不弃一死国家将来就失了一处栋梁。

正在赵祯心情低落之时,提举皇城司的甘召吉小心地走上前来,脚步轻得皇帝都没有察觉。他用低得比蚊子哼哼略大的声音禀报:“陛下,警察司判官连广智求见,有破辽之策上奏。”

虽然甘召吉声音很低,但是因为大殿里太安静,皇帝还是听清了。这位皇帝登基已经有二十多年,做皇帝的功夫早就炉火纯青。听说连广智有破敌之策进献,连忙调整心情,说了声:“宣!”

警察司是特殊部门,现在是直属皇帝,所以连广智这个警察司判官是可以直接面见皇帝的,这也是为了制衡警察司主官的措施。

待连广智进殿行礼之后,赵祯便问:“连卿,你有何破辽国的良策?”

连广智说:“臣近日研究西夏与我大宋过往的战事认为,西夏之所以能以偏僻之地对抗天朝,是因为其有地广人稀之地利,又有游牧骑兵的优势,两相结合,使夏人进犯易,官军进剿难。而夏人恃此优势,不断袭扰,使朝廷即使没有大战也不得不陈兵边境之上空耗粮饷,有事则更加疲于奔命,天长日久,则朝廷上下皆生厌战之心,则贼计得逞。”

“如今其实我大宋对辽国也有这样一项优势,若是能够加以利用,短期内就能使辽国疲于应付,不能全力南向。长期来说,或可使辽国赋税大减,常年用兵耗饷,便如久病缠身,逐渐虚弱。”

赵祯听了一下子来了精神,立即问:“卿快说,是什么优势?”

连广智却目视左右,赵祯立即挥挥手,陈琳命殿内宫女太监全部退下。连广智这才说:“这优势便是海上。臣得知渤海、黄海、东海颇多海盗。臣之计是暗地派人招募一些海盗,袭扰辽国沿海,使辽人不得安宁。如此辽主必定要派兵,但辽人不善航海,只能在岸上守御,如此便会遇到我大宋对付西夏和辽国时遇到的难题,即使无事也要处处设防空耗粮饷,有事时由于分兵势孤,却又救援不及。再者海盗常年袭扰,则辽国沿海百姓难以耕种、煮盐,辽国赋税当大量减少。又沿海百姓失了生计,必定心生怨怼,辽国内乱必定增多。长此以往,辽国便芒刺在背,便是再想南下也会力不从心。”

“因为是私下招募海盗,若是辽国欲以此生衅,都找不到借口。海盗生活在海岛之上,若是辽人以此事让我,我只说无力剿灭,或者做做样子就是。海盗自古有之,朝廷又岂能将海盗一网打尽?”

赵祯听了眼睛一亮,问道:“不知此法所费几何?”

连广智说:“若是依臣的法子,暂时只要给海盗些军器,此外不要朝廷一文钱。”

“啊?不要花朝廷一文钱?”皇帝大惊,急忙问:“那要如何作?”

连广智说:“臣听说现在海商远赴海外,追猎海豹和蛟鱼,不但缺船员,而且缺耕种之人为他们提供粮食。但是大宋的百姓大多不愿踏波涛万里,远赴海外。因此只要招募海盗向他们提供少量军器,默许他们将掳来的辽人卖给海商,那么在钱的诱惑之下,他们就会自己去辽国沿海掠夺的。就算他们在辽国海边什么都不做,辽国也要派兵防备他们。”

“哦?这……”对于赵祯这位皇帝来说,连广智这个法子过于骇人听闻,他不禁犹豫起来。

连广智明白赵祯有时候滥好人,于是说:“陛下是否不认辽人妻离子散?可是正是这些辽人向辽皇提供粮草和兵员,并且亲自到我大宋来抢劫,造成我大宋不知多少百姓妻离子散。如何全大宋黎民之家,才是陛下作为大宋皇帝应该考虑的事情。”

甘召吉见皇帝有些尴尬,连忙把话岔开:“连判官此计甚妙,只是海盗难以控制,万一他们也劫掠大宋沿海却该如何?”

连广智说:“这个好办。以后只要建立一支强大的水师,让海盗不敢心生妄想就是。只是建水师需要钱粮,在水师建立之前,却可以借助山东本有的商船队来制约海盗,并且择一妥当之人以商船队为依托节制海盗。”

皇帝便问:“谁可当此重任?”

连广智说:“臣斗胆保举一人,定能成事。”

二百九十七 向西撤退

连广智说出的人选却让皇帝和甘召吉都吃了一惊。“臣保举开封人士陶林,他定能做好这件事。”

“这个陶林是谁?现居什么官职?”

“陶林是白身。他家原是禁军,原是李不弃贴身护卫,现在登州等地操持海贸之事。此人武艺高强,随李不弃学了不少本事,又在登州主持海贸之事,对海上情况熟悉,可以直接利用海商的船队制约海盗。臣所知道的人中没有比他更合适的人。而且他只是一介布衣,也不爱招摇,让他去招募海盗也不会被辽人抓住把柄。”

若是今日之前,连广智提出让李不弃原来的贴身护卫去招募海盗袭击辽国,皇帝也许会考虑一下让一个臣子手中掌握一支不受他这个皇帝控制的武装会不会有什么弊端。但是现在文彦博、庞籍还有夏悚和韩琦都一致认为李不弃基本没有生还希望了,赵祯完全不会怀疑李不弃存在什么不臣之心,对用李不弃的贴身护卫去招募海盗,自然也就没有什么不放心的。

连广智说用招募海盗的法子大宋暂时不用出一文钱,还不用担风险,却能牵制辽国大量兵力,消耗辽国大量赋税,这些预期收益深深地吸引了皇帝。于是赵祯立即召文彦博、庞籍、包拯等人前来商议。

包拯认为买卖人口有伤天和,对这个法子并不感冒。这也是为什么连广智绕过包拯直接来找皇帝的缘故。但是文彦博和庞籍就没有这么迂腐,他们想的是如果拖住辽国进攻的脚步。

虽然连广智说招募海盗需要时间,还要看天气,因为至少要海冰全部消融后,海盗才好在辽国沿海登陆。但是如果这场战争最后大宋没有崩溃,辽人又像四十年前打到筋疲力尽不得不谈判的时候,相公们希望在谈判中增加筹码。如此,能攻击辽国的海盗也是个不错的选择,何况还不需要朝廷出一文钱呢。

在这样的想法支配下,几位相公和枢密很快就达成了一致。而且此事肯定不能拿到朝堂上大张旗鼓的讨论,最妙的是不需要朝廷花一文钱,也不需要拿到朝堂上讨论。于是以大宋朝廷罕见的效率,在宫门关闭之前,此事便基本完全按照连广智的建议定了下来,就连对陶林的任命也无人反对。

这效率把连广智都惊掉了下巴。虽然李不弃当时和他讨论此事时曾预计朝廷为了多抓一根稻草会很快同意此事,但是他们两个都担心让陶林主持招募海盗的提议会有波折。但是今天好像谁也不担心陶林与李不弃关系亲密这件事。这让他有些惊奇。

但是会议结束后,出了宫门,庞籍就解开了他的疑惑。

此时庞籍叫住连广智,疑惑地问道:“河北刚刚送来战报,说李中正前几日率兵五千前去断辽人粮道,至今没有消息。你可知李中正有什么计策脱身没有?”

连广智自然知道李不弃曾通过多方渠道收集燕云地形和辽国驻军的情报,还曾有过战事一起带一支强兵袭击燕云震慑辽人的规划。但是连广智觉得这个想法太离谱,此时也不会告诉庞籍,所以只说:“此事下官不知。”

庞籍默默点点头,用有些惋惜的语气说:“唉,可惜了。无论李不弃政见如何,都是难得的人才。唉……”

庞籍说完,便摇摇头走了,只留下连广智一人站在原地发愣。

他不由奇怪庞籍怎么会一副李不弃死定了的样子。按照他对李不弃的了解,李不弃是不会随便拼命的,没有几成把握,他才不会去冒这个险。他想起李不弃曾经详细规划的一条条出入辽国的路线,不由摇摇头笑起来——这样也好,都认为李不弃死定了,那么短时间内,谁也不会说李不弃的坏话了,自己是不是应该趁机给李不弃身上再增加些光环,让李不弃回来之后就如神圣一般,谁再要算计李不弃就要更加多费一番心思。

大宋朝廷本来就少有秘密,尤其是李不弃又是名人,在李不弃的“绝笔扎子”送到东京之后,此事民间马上就传开了。仅仅几天的功夫,李不弃便在民间被传说成了忠义无双的人物,简直可以与关二爷和杨老令公比肩。

在京城沸沸扬扬的同时,正在谋划如何逃命的李不弃却在玉河县休整近一日,入夜后为防备辽军突袭只得派出大量斥候进行警戒。

这就是宋军的短板了。李不弃虽然要求振武军的士兵都必须学会骑马,现在也有足够的马匹可以骑乘,但是这些步兵在骑马奔波三百余里之后已经筋疲力尽,大腿内侧的皮也磨破了,李不弃不得不拿出宝贵的时间让他们休息。不过幸好,辽人显然没有想到李不弃没有回大宋,反而跑到析津府边上,因此到傍晚时分其斥候才出现在玉河县境内。

玉河这地方已经有山地可以依托,正是李不弃预计的好战场,所以被辽人发现了,他倒是也不太担心。

早上三更时分,所有战士都被叫起来埋锅造饭,最后吃一顿热饭,也驱赶着俘虏的辽人把两万多马匹喂饱之后在四更就全体向西南开拔进山。只是因为现在队伍中有大批的牛马,所以行动缓慢。李不弃让两千步兵驱赶马群先走,其余人驱赶牛群才走出十多里地负责断后的种谔就派人来报告辽军数万突袭玉河县。不久,种谔再次命人禀报大概是辽人担心中埋伏,所以发现在玉河县扑空之后暂时没有进一步行动,只是广撒斥候,种谔正在吸引辽军跟上来。

在天色泛起了鱼肚白时,辽人终于确定宋军就是向西北进山的方向移动,宜新率领麾下大军铺天盖地向西南追下来。途中,前方将领派回的信使报告宋人骑兵加快了速度,宜新为了尽快咬住宋军,命令前锋将领全速追赶一定要咬住宋军,于是一场激烈的追逐便开始了。

本来若即若离跟随宋军骑兵的耶律如真得令之后立即命令吹角,带着手下一个千人队逐渐把马速提到最高,全速向宋人冲去,一时蹄声如雷。

宋人显然也发现了辽军提速,立即开始调整队形,在微白的天光中看似摆出个燕翅阵型。但是宋军并没有反身迎战,而是仍然以原来的速度退却着。

“宋人这是在做什么?”耶律如真的脑子里闪过一个疑问,但是已经来不及多想,他看到宋人越来越近,已经进入弓箭射程便摘下弓,弯弓搭箭瞄准前方的宋人便射。

夜色还没有完全褪去,宋人灰色的斗篷和黑色的铠甲与背景融为一体,很难瞄准,但是耶律如真知道对这种集群目标,概略射击就够了。

当他射出第一支箭,宋军也立刻回射起来。一时间一马当先的耶律如真感到羽箭从前方各个方向射来,防不胜防。正在他稍一迟疑是该降低马速等一等后面的人还是继续冲向宋人的队伍时,突然胯下的战马一声悲鸣便即扑倒。作为一个老骑手,他立刻明白坐骑中箭了,连忙扔了手里的弓箭,把脚抽出马镫准备落地。但是没等他摔落在地,他就感到胸口肩膀一疼,一支羽箭破开了穿在外面的裘皮和里面的铁甲插入肉中。

他一声痛呼还没出口,却感到心口遭到重击,身上的力量像是随风逝去一样。他按照完美的抛物线向前飞去,落地后翻滚了几下才完全不动了,因为充满了不甘心没有闭上的眼睛看到跟在自己身后的骑兵一个个中箭摔下马来。

他最后一个念头是:“怎么可能?这是宋人吗?”

他已经来不及搞清这件事了。在他这个念头刚一冒出来的时候一匹失去了骑士的马匹碗大的马蹄就踏碎了他的脑袋。

二百九十八 火药的另类用途

“报!大王,宋军在前方山口布下阵型,耶律德古将军进攻被宋军的弓弩射了回来。”信使跑到宜新面前禀报。

“哦?宋人不跑了?”宜新大喜,立即命令各部跟上,定要把宋人全歼在这山中。

催马向前,宜新不由得皱起了眉头。此处马上进入山地,道路虽然仍很宽阔,但是却向前收拢到山谷之中,两边的山地不利于骑兵驰突也难以展开兵力迂回包抄,此时他还以为宋军是故意把辽军引入这个战场好限制辽军骑兵的优势。

但是既然宋军敢兵临析津府,大掠四野,还惊动了辽主,那么他就必须把宋军就地歼灭,否则辽国铁骑的面子没处搁,对士气打击太大了。所以他准备不惜代价,也要把宋军歼灭在山中。

打定了主意,他他命令部将寻小路从两侧迂回过去争取包抄宋军。

耶律德古看到宜新的大纛过来,连忙过去迎接,在马上禀报:“大王,这些宋人不一般,须得小心应付。”

宜新忙问:“怎么不一般法?”

“其骑射皆是一流,末将追在前面的两个千人队都伤亡过半,宋人却没有丢下几具尸体。”

这下宜新也大感不解:“宋人什么时候有这么厉害的骑兵了?这还是宋人吗?”

见耶律德古无法回答这个问题,他只得看向前边说:“本王亲自看看这些宋人怎么不同。”

李不弃此时已经指挥五百骑兵列阵路中央,一千弩手占据两面山坡。刚才辽人的一次试探性攻击就是遭到了密如急雨的弓弩打击迅速崩溃的,留下了超过一百具尸体。

看到一队队辽军赶到,黑压压充塞了山谷前的漏斗形的山间平原上,一杆杆大纛旗会集阵前,李不弃微微冷笑一声,回头看看在长长的山谷中挤挤挨挨的几千头牛对种谔说:“开始吧。我们没有时间和辽人干耗。”

种谔一脸坏笑,对身边的司号官大声喊道:“吹号!赶牛!放炮!”

战士们立刻赶着牛群向山口跑起来,然后在牛群后方燃放火药,发出咚咚的巨响。

宜新这边刚刚和部将们商议派兵下马持盾进攻宋军,却突然听到宋军后方一阵闷雷一般的声音,接着便传来野兽惊恐的嚎叫。众人连忙抬头看去,见宋军骑兵慌慌张张提马冲上山坡,恨不能马匹多生两只脚才好。几乎同时大地似乎颤抖起来,黑压压的兽群狂叫着如狂涛一般从山谷中涌出来向辽军大阵直冲过来!

宜新的第一反应就是大喊:“快放箭!挡住牛群!”

牛的性子散漫,不如马好控制,所以辽军冲击敌阵时都是用马而不用牛。但是宜新明白牛群的威力更加可怕,若是让牛群疯狂起来,那是有毁天灭地的力量的。

现在他们这些将领处于阵前,首当其冲,想躲避都来不及。因为后面是几万大军,全塞在被两山夹持的漏斗形的地段上,人越多,调动就越耗费时间,只怕不等让后军让开的命令传达到位,牛群就冲上来了。所以现在只有硬抗还有一线生机!

阵前的辽军士兵全都脸色煞白,手忙脚乱地举起弓箭向牛群拼命射击。牛这东西本来就皮糙肉厚,射上几箭根本死不了,反而因为疼痛激发出更多的凶悍之性。好多牛在身中数箭后仍然喷着粗气,瞪着血红的眼睛向阻挡他们的辽军大阵直冲过来。

终于有身上插满了箭的牛伤重不支倒地,但是被身后的巨响、喷射的火焰和刺鼻的气味折磨得发狂的牛大爷们要逃离这可怕的环境,根本不理会倒下的同伴,从摔倒的牛身上踏过去,跳过去继续冲向辽人的队伍。

有辽军士兵扔掉了弓箭,调转马头企图逃跑,可是两万多人挤在一起,各个方阵之间留下的通道立刻就被塞满了。

牛群以巨大的动能撞上了辽军的人马,在超过千斤的冲力之下,什么盾牌、铠甲都毫无用处。最前面的牛用尖角刺穿了马腹,挑起了人体。当它们被阻挡停下来时,后面的牛又把它们撞倒,然后更后面身上着火的牛踏着倒在地上的牛高高跃起,从骑在马上的骑士的头顶砸落……

宜新等人在亲兵的保护下正在各队人马之间留下的通道中向后奔跑,回头一看就见到前锋的阵型已经被冲垮,骑兵们没命地向后涌来。他连忙在马屁股上又紧抽两鞭子——这种数万大军的崩溃是非常可怕的,一旦被拥挤冲撞落马,那就再无生理——现在他回天无力,只能先逃出去再说。

李不弃和高遵裕站在山坡上努力地安抚胯下战马的同时,看着眼前的景象都不禁目眩神摇。警察司骑兵们举着喷射明亮火焰的药发傀儡在牛群后面飞奔,不时还有几个举着铁管的发出“嗵嗵”的声音。被火焰和巨响逼疯了的牛大爷们此时跑得比马还快,踏过一堆堆牛、马和人的尸体成扇面拼命地向向后奔跑的辽军,在牛群和辽军交汇的地方,就像是两条河流的巨浪碰撞在一起激起巨大的波澜。

而更远处,夺路而逃的辽军也相互冲撞着,尤其是刚刚从后方赶来的辽军还没弄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就被冲散裹挟着狂奔起来。

李不弃看到密密麻麻的尸体使骑兵很难通过,便命令:“让咱们的人都回来,不要追了。需要赶紧赶路,还有三百多里的远路呢。”

高遵裕摸了摸额头的冷汗说:“巡边这法子是怎么想出来的?俺从小就看年节时燃放药发傀儡,却从没有想过这药发傀儡竟然还能这般用法。”

李不弃笑道:“我也是最近才开始注意这火药的。本意是作战时用来放火和吓唬辽人的战马。”

见种谔骑马跑来,李不弃便转向种谔那边问:“伤亡如何?”

种谔脸上一副哭笑不得的表情:“伤亡十多人,却都不是辽人造成的。战马虽然已经见过火药,却没有见过这么大的阵仗,有不少受惊把人颠了下来,还有几个躲得慢了,被牛撞下马来。”

他没有继续说下去,但是也不用再说了。看看辽人的惨状就知道,被牛群撞下马,那就绝没有生还的希望。

李不弃又扫了一眼乱糟糟的战场,对种谔说:“你带骑兵守住山口,半个时辰之后出发。现在让战士们下马休息,保持警戒,就不要割首级了。”

高遵裕插话问:“巡边,不割首级,咱们回去后如何计算军功?末将看辽人一时不可能回来,不如能割多少割多少吧。”

李不弃扫了种谔一眼,见他对高遵裕的这话一脸的不屑,对高遵裕和种谔两人的能力立刻有了一个明确的判断。他拍了拍高遵裕的肩膀说:“公绰,从此处往紫荆关还要赶三百里路,每一分体力都很宝贵。而且下面说不定还要连续作战,带着这许多人头也是累赘。我们此番在辽国大掠,只要能回到大宋,不重蹈杨老令公覆辙就是大胜。这两万余匹战马就是只带回去一半也值几十万贯,其他的不必再强求更多。走吧,还有很长的路要走呢,切不可让辽人给拦在紫荆关下。”

李不弃这一提醒,高遵裕也想起性命要紧,又看了一眼远处的满地人头,这才恋恋不舍地跟着李不弃踏上西行的大路。在催马奔跑时,李不弃抬起书来感受了一下风向,意味深长地说:“呀!刮南风了!”

二百九十九 一路奔逃

辽军被牛群追得四散奔逃,跑出二三十里地才有人敢逐渐停下来,而有些刚刚到达战场的部队因为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以为主力是被宋军击溃的,所以不敢停下,一直逃回了析津府。为了避免被责罚,这些逃回析津府的将领都夸大了宋军的兵力,并且说宋军正在后面紧紧追赶。

既然五万大军短短一瞬就被击溃了,宜新等将领下落不明,辽主便认为宋军早晨向西完全是为了布置一个陷阱,也就选择了相信逃回析津府的将领。一时析津府城门紧闭,开始认真防备宋人前来攻城了。并且辽主派信使召回耶律重元的大军,又命令耶律义先派兵回来支援,完全是风声鹤唳的状态。

宜新派去抄小路绕道宋军后方的两支部队在艰难跋山涉水后,快天黑时才来到大路上,却没有发现宋军。而后他们向东搜索,连宋军的影子都没有看到,却看到山口处的一片狼藉。他们派人寻找主帅,却到处都找不到宜新。等宋人向西运动的消息报告到辽主那里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上午了。

辽人崩溃的部队倒是在下午时分就纷纷聚拢到析津府,但是因为全跑散了,兵找不到将,将找不到兵,只得在析津府恢复编制。北院大王宜新和好几个将领更是没有找到,晚间才有人说起看到宜新的大旗在牛群的前面倒下,估计是凶多吉少了。

而同时,在望都以南,宋辽两军已经进行了数轮前锋战,主力已经相向逼近。耶律义先骑在马上远眺严整的宋军阵型犹豫起来。

辽军虽然攻破了望都县,但是在城破之时,宋人断然放火烧掉了粮仓。没有得到满城和望都的粮草,在这冰天雪地的时候辽军作战必需要依靠后方的补给。从后方传来的消息却是几处屯粮地点,包括涿州都被宋人烧掉了,就连牛羊也被宋人大量屠杀。从宋辽边界一直到涿州可说是赤地百里。

而且宋人还毁掉了涞水、涿水上的桥梁。再过几天南风一起,冰面变薄,就算要从析津府送来牛羊都不容易。而且宋人往北去的路上一路劫掠,辽人养在那一带的后备战马几乎都被掠去。没有这些后备的战马,义先就要给自己手下骑兵的战力先减上几分。

现在军中已经有谣言传说数万宋军已经杀入辽境,就是为了切断耶律义先这支大军的后路,闹得人心惶惶。虽然耶律义先杀了一些人制止了谣言的传播,但是在南析津府有田庄的军官和家在南析津府的士兵已经没有战心了。

现在耶律义先面对的已经不是如何击败宋军的问题,而是这一仗还能不能打的问题,他实在不敢保证在这种形势下能够击败这支步步为营的宋军。

现在不管山外是什么情况,李不弃这边只是能跑多快跑多快。甩掉了几千头散漫又非常耗费粮草的牛大爷,队伍行进的速度明显加快了很多。现在没有了牛的拖累,又有足够的马匹可以换乘,能跑多快就看振武军的步兵能不能支撑。虽然去年开始,李不弃就命令训练振武军战士在马上骑行一天一夜的能力,但是那毕竟是缓行的情况下。现在却一路基本保持疾驰的状态,很多步兵就体力不支。为了让步兵能够尽可能跟上,李不弃命令步兵轮流上车休息,而骑兵只能一直骑在马上奔驰。

好在马匹足够多,李不弃严令发觉马匹不行了,就立刻把榨干力气的马匹丢掉;发觉车辆出了问题,就立即扔到路边烧毁。于是跑了一路,也扔了一路的马匹和车辆。这些马匹大部分都劳累过度,活不了多长时间了。

据他从网上得来的知识,蒙古骑兵依靠充足的马匹消耗,在突击千里的作战中,每天平均的行进速度达到90~95公里。这应该还是包括了作战耗费的时间,所以蒙古骑兵行军的速度只会更快。

李不弃现在也要求部队能够一天一夜跑二百多里到达紫荆关,基本就是蒙古骑兵的平均行军速度。只要不出什么大的意外,应该可以达到。

在一边丢弃马匹的时候,李不弃又沿路抄掠,把沿途辽人驿站、苑囿中的马匹全部搜刮殆尽,在距离往蔚州去的岔路口还有四十多里地的时候开始不但将驿站、村庄付之一炬,而且还砍伐树木堆在路上点燃形成数道火障。这些大树燃烧个几天几夜很正常,辽人就算追来也要先想办法灭了火,清出路来才行。

第二天,辽国君臣终于确定宋人并没有往析津府来,而且有很大可能是往西去了。从析津府出兵的辽军心惊胆战地重返昨日的战场,一路上看到到处都是倒毙的牛尸,足有几千头。这些牛受到了过度的惊吓,在没命的奔跑之后耗尽了体力,把自己活活累死了。

看到这种景象,辽军无论是贵族还是普通士兵无不痛骂宋人是败家子,这可是好几千头牛啊!

到了进山的那个漏斗形的战场,景象更是惨不忍睹,尤其是在山口,完全是尸体叠着尸体,辽人废了好大的力气才清理出了一条通路。

宜新和几个高级将领的尸体也被找到了。这得益于他们的战马挂着银障泥,人又穿得奢华,否则根本就认不出他来。他们的浑身已经被牛和马匹给踏烂了。

看到这番惨景,辽人进入山谷时都畏畏缩缩地,生怕再从山谷中冲出几千头发疯的猛兽——也许宋人已经用光了他们掠来的牛,但是据说宋人手里还应该有大量的马匹。就看李不弃这个疯子一下子就放出价值几十万贯的牛,他再放出几千匹马来冲击辽军又有什么奇怪的?

既然宋人是一直顺着往蔚州、飞狐的大路走的,那么意图就很明显了,只是不知道是要进山西还是要兵出易县。辽主耶律宗真立即命令信使星夜兼程,一路通过易州、紫荆关、飞狐的道路前去知会飞狐和蔚州守军拦截宋军,一路从北面绕道蔚州通报蔚州守军拦截,一路也是从北面绕道去找吞并西京大同府的萧惠调兵,还有一路前往耶律义先那里调一支骑兵从易县占领紫荆关堵住宋军。

紫荆关啊,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险要所在。但是这么险要的关口对辽国来说却没有什么鸟用,所以没有什么驻军,基本算是荒废了。辽主认为如果没有额外的兵力根本无法挡住凶悍的宋人。

李不弃也怕被辽人在紫荆关下挡住,所以虽然奇袭易州的五百骑兵应该已经按照计划控制紫荆关了,但是他丝毫不敢大意,星夜兼程马不停蹄,跑了一天半夜,终于在第二天丑时看到了月光下巍峨的紫荆岭。

李不弃立即派人向紫荆关探查,与占领紫荆关的骑兵接上头,这才放心的让部队停下休整。

三百 奇袭飞狐

紫荆关属“太行八陉”第七陉,从河北入山西若不经过这里就要再多绕很多路,所以李不弃只要卡住这里,就短时间断绝了山西和河北辽军之间的通讯。但李不弃也不敢大胆地休息,为了防备辽人绕道奉圣州,也就是涿鹿给蔚州辽军送信,让辽军据住出山的山口,他派遣已经在紫荆关驻扎数天的五百骑兵立即启程控制出山的山口。

李不弃之所以选择走飞狐,是因为这一代虽然本有大量辽军,但是因为辽夏战争还没有完全停止,抽调了不少兵力集结于大同以兼顾对宋、夏两国施压,所以蔚州、飞狐、灵丘的兵力被大大削弱了。根据李不弃的情报,飞狐只有两千人的老弱辽军虚张声势,因此只要不被辽军堵住山口,那么就完全有把握一冲而过。

本来从飞狐可以直接往南进入大宋境内的,因为当年那个自以为是的宋太宗伐辽就曾反方向从这条路上进兵。但是现在大宋在边境种了大量树木,大量骑兵和马群却很难通过了。因此李不弃只能继续冲下下一站灵丘。灵丘也只有四千辽军,精锐很少。他拿下灵丘是很难,但是要冲过去,辽人却也拦不住。

只要冲过灵丘,前面就是通往大宋境内的大路了。

还是用长城口的故计,派兵卡住往山西去的山谷一侧,把马匹放养再说山谷中,用从路上掠来的粮草喂养。

在马背上颠簸一天一夜,就算是能轮换上车休息,振武军的步兵们也累得不行了,大多数人都要人帮助才能从马上下来。有些人下马之后随便找个背风的地方往那里一躺就酣然入睡。李不弃估计如果没有从涿州附近抢来的那些皮毛,自己手下的士兵很多都会被活活冻死。

骑兵们因为被李不弃从陕西找来的番人的魔鬼训练教出了在马上睡觉的本事,因此还好一些,但也一个个腿都伸不直了,却还咬着牙喂饲马匹。

在涿州和玉河县的时候,李不弃就命令搜罗了好多布袋,装满了大麦、小麦、高粱、豆子和干草驼在马背上,此时这些骑兵只是用刀子划开布袋,让这些东西流出来任由马匹自己吃。至于饮水,那是实在顾不上了,只能让马匹去舔周围山坡的残雪。

不多时,关里关外就鼾声如雷。但是李不弃却不敢睡觉,亲自带着杨世卿四下查看岗哨的情况,因为现在官兵都累急了,有些人站着岗就能睡着。

结果第二天下午刚过,辽皇派的信使就被一阵乱箭射死在关城前的路上。到了下半夜,一支辽军举着火把来到关城下,被一顿箭雨射了回去。

就紫荆关这种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地形,没有丝毫攻城准备的辽军只能干瞪眼。

但是李不弃也不敢过于托大,天不亮就把所有战士叫起来,大张旗鼓生火做饭,然后大队人马偃旗息鼓出了关城,沿着弯弯曲曲的山道进入五回岭,只留下四百骑兵在城头保持火堆不熄以虚张声势。天亮后辽军开始勤勤恳恳做起攻城准备,还没有察觉宋军已经撤退。

又是四十多公里的山路奔驰,中午时分,李不弃面对飞狐也就是后世的涞源所在盆地的山口,种谔和骑兵指挥李奉孝向李不弃禀报:“前方并无动静,为防打草惊蛇,末将没敢前出太远。”

李不弃命令:“奇怪,辽国的驿传就是爬也该爬到蔚州了,怎么飞狐还是没动静?定然是哪里出了差错,不能耽搁了,必须立即拿下飞狐。现在全体骑兵换马,跟我攻击飞狐!”

一千多骑兵立即换马列队,李不弃驱马从队列前缓缓走过,扫视着骑兵们灰尘扑扑的面容。为了激励士气,李不弃再次站在马背上对骑兵们大声问道:“你们累吗?”

骑兵们都是一愣,不知如何回答。李不弃却不等他们回答,继续大喝道:“我知道你们累!但是我们身后拖着大批的追兵!只要我们停下来,就会被前面飞狐和灵丘的敌军堵住去路,被尾随的敌军消灭!所以我们不能停下来,要一直向前冲!冲过飞狐和灵丘就是我大宋的疆土,我们就可以回家了!”

“现在我要你们打起精神!为了活下去!为了回家!打垮任何敢于阻挡我们的敌人!你们有没有信心?!”

骑兵的队列中立刻爆发出海啸一样的吼声:“有信心!”

李不弃却大喊道:“什么?你们说什么?再大点儿声!”

“有信心!回家!回家!万胜!万胜!”

李不弃看到气氛被彻底点燃起来,便坐回马背上,把手一挥:“现在跟我去碾碎我们的敌人!勇士们,跟我前进!”

一千多骑兵,四千多匹战马便排成严整的队形隆隆向飞狐进发。

但是李不弃率骑兵来到飞狐城下却见城门紧闭,城上只有稀稀拉拉的守军,好像城里没有多少兵一样。

莫非有诈?李不弃心里一凛,命令堵住四门,派人到周围捉些百姓来审问。问出的结果却让他更是不安。

城北的百姓供述,早上大批的飞狐守军就出了城往北去了,城里应该确实没有剩下多少守军。

高遵裕也小脸煞白:“往北去了?往北去作什么?莫非有诈?”

李不弃也不敢保证其中无诈,但还是安慰高遵裕说:“便是有诈也没什么,我们只要严阵以待,小心应付就是。如此我们就不攻打飞狐了,只派少量兵力监视,不让城中敌军冲出就是。”

然后他命令传令兵立即传令,让后面的部队快速通过飞狐。为了防备辽军的突袭,他都没敢派兵就地劫掠。

直到全部部队通过飞狐,辽军也只是在城上观望,根本不敢出城。后来李不弃才知道,当时飞狐的守军真的是去增援蔚州了。因为蔚州的守将拿到直接从析津府传来的命令看时,见命令上是让自己堵截从析津府往蔚州大路过来的宋军,还以为宋军就是来打蔚州的。

而因为宋人在边界密植树木阻断交通,蔚州的地理位置重要性大大下降,所以城内只有两千多部队。在这位守将想来宋军都能打进析津府通往蔚州的官道了,那么宋军定然异常强大,凭他手里这两千人是根本没法挡住这些宋军,便忙一边征集蔚州地面上贵族、豪强的私兵,一边命令飞狐派一千五百援军星夜兼程往蔚州助战。这才让李不弃有惊无险地过了飞狐。

而随着控扼紫荆关的骑兵在天黑后放弃了关口,辽国大军也会很快跟上来。现在需要快速通过灵丘到达雁门关才能彻底安全。

三百零一 雁门关

路过灵丘时候的情况让李不弃再次认识到通讯的重要性。

当宋军缓缓逼近灵丘城下的时候,灵丘城的辽军将领竟然还派了一队骑兵出城问询来的是那支部队。待这些骑兵看到是宋军的旗号后吓得调头就跑。然后灵丘城把吊桥拉起,城门紧闭,在李不弃过去之前城里的辽军再也没敢出过城。

想想也是啊。灵丘的辽军本来是一心一意防备西面的宋军的,猛然背后悄没声冒出一支宋军来,能不胆寒嘛!而且近两万多匹马造成烟尘滚滚,怎么看都绝对是一支大军啊!

既然灵丘的辽军不敢出战,那么李不弃最关心的是从紫荆关追来的辽军。可是后卫骑兵报告,辽军追得并不快,还没走出山路就停了下来,现在后卫骑兵正把守着山口。

只要山口不突然丢失,那么反应时间充足啊。李不弃见天色开始黑下来,就命令就在灵丘城下扎营,摆出一副准备攻城的样子。这虚张声势的法子果然奏效,辽军整晚都没敢动弹。

第二天,李不弃却在灵丘城中辽军的注视下拔营缓缓启程,辽军也没敢追赶。

灵丘的城门关得太仓促,根本就没来得及知会城外的寨堡和放牧的人,结果又被李不弃劫掠了不少牛马,烧掉了沿途的村庄、驿站和桥梁。

李不弃皱着眉头听信使报告尾追的辽军的动向,自言自语说:“辽人想作什么?为什么不追上来?”

按照后卫骑兵的报告,从紫荆关追过来的辽军走得不紧不慢,似乎根本就不想追上李不弃,现在有被越甩越远的趋势。这不应该啊。

杨世卿也摸着下巴上的小胡子说:“难道辽人有什么阴谋?可是我们已经过了灵丘城,前面没有什么能挡住我们的了。”

高遵裕自作聪明地说:“定是辽人的骄兵之计,待我归心似箭,放松警惕,其骑兵再趁机奔袭。”

现在也只有这种可能,但是两军之间的距离有点儿远。辽军远道而来,准备肯定不是那么充分,不可能带太多的马,要奔袭这么远的距离,马力有些紧张呢。

种谔却猛然击掌说:“末将好像明白了。”

包括李不弃所有人都看向种谔,种谔说:“这支辽军无论是从析津府来的,还是从进攻河北的辽军中抽调的,必然是仓促间长途奔袭。那么他们十有八九已经粮草短缺,没有了粮草,人还可支持,可是马匹却支撑不住。我们早作了准备,沿途又打劫驿站还跑坏了这么多马匹,辽军若似我军这么狂奔,只怕马就死光了。”

“末将听说辽国正兵的马匹为自备,若真是如此则辽国军士必定更加爱惜战马,断不会如我们这般随便把马跑坏的。这两日辽人每天行军大约七八十里,正是骑兵平日的行进速度。末将估计,若真如末将估计的辽人粮草不济,至少在到达飞狐之前,辽人的速度就快不起来。”

他这么一分析,李不弃一拍脑袋,恍然大悟。以前形成的思维定式总让他觉得骑兵运动更加迅速,却总是下意识的忘记马这种娇贵的动物其实比人更加依赖后勤。蒙古骑兵的远距离高速度移动那是有条件的,需要大片的操场或者大量的粮食喂养他们的战马,如果没有这些条件,蒙古骑兵也玩儿不了远距离奔袭战术。而太行山中冬末春初,要找合适的牧草都不容易,若是辽军之前没有充足的准备又如何能喂养几万匹战马呢?要知道,就算是李不弃这一路劫掠,让一万多匹马背负粮草,这才能让这些大肚汉暂时不挨饿,而现在,其实马群已经快断粮了。如果再不到雁门关找到粮草,很多马匹都会死掉。

大家七嘴八舌又讨论一番,都认为种谔的分析非常在理,也都放下心来。于是李不弃传令马群先行,部队缓缓撤退。这一路上,辽军也没有追上来。

但是还没到雁门关,就又遇到了麻烦。李不弃派去联络的人回报说雁门守将说没有接到命令,也无法判断李不弃的印信是真是假,不敢放这么多人马进关,已经派人往太原府请示,让李不弃在关前等候消息。

法克!到了家门口却不能进门,真是让人恼火。李不弃只得命令部队驻扎关前,然后穿上官袍亲自来到城下。

他倒是不着急进不进关,而是着急马群没有草料。

宋军为防辽国进犯,想出一个限制骑兵的法子就是每到秋天就把边境几十里的荒草全部烧掉,让辽人骑兵来了也没有牧草。可是现在却是给李不弃造成了困难,马群在雁门关下根本就找不到吃的东西,要不了几天就能全饿死。

谁知刚到城下,还没有叫城,突然城门打开一条缝隙,从门缝里跑出几个骑兵一溜烟跑到眼前。为首的一个人见到李不弃官服登时一愣,近前来行礼问道:“可是李巡边当面?在下雁门守将董化之子董睿见过巡边,甲胄在身,恕不能下马参见。”

李不弃抬抬手说:“董将军客气了。不知将军出关何事?”

董化走近几步,仔细打量李不弃后才道:“原来真是李巡边!”

李不弃忙问:“你认识我?”

“在下曾上京勾当,听说清源书院的名声便去游玩。那日正好遇到李军监与几位学究论道,好多人围观,我便也看了一回,是以认得李巡边。”

唔,认得这张脸就好办了,说不定可以通融一下。李不弃忙堆起笑来,给董睿介绍高遵裕。双方有见礼过之后,李不弃才又问:“董将军这是何往啊?”

董睿忙说:“却是为了巡边而来。”

李不弃忙到:“可是放我们入关的命令到了?这么快?”

董睿笑道:“却不是命令到了。而是官家明发了巡边的扎子,刚刚送到关内,家父这才知道巡边确实不在河北了。家父早年也曾在河北路勾当,略知辽国地理,想巡边截断辽人粮道后若是无法向难撤退,往西退往代州也并非没有可能,所以让我来确认一下。若真是巡边的部队,便请立即入关。”

高遵裕急着进关,省得节外生枝,便立即说:“现在你亲眼见到李巡边,便请赶紧打开城门吧。大军奔波千里,早已疲惫不堪,后面还有追兵,若是停留在关下生了意外,对董老将军也不是好事。”

董睿微微一怔,但脸上的不快是稍纵即逝,然后又是满脸堆笑道:“在下此来还有一事。却是雁门关虽然是重要关城,但是囤积的粮草却是按照驻军人数准备的,一下子增加这么多人马,却要立即再催发粮草。不知巡边这次带了多少人马来?请巡边告知,在下也好回去禀报。”

李不弃知道他还不放心,这是借口以观军势。他也不说破,只说:“既然如此,董将军随我来,咱们边走边说。”

当即,李不弃带着董睿四下查看,董睿见了这么多马匹,听李不弃说都是从辽国抢来的,不由连连咋舌,又听了李不弃如何荫蔽奔袭,如何烧掉涿州,如何用牛群大破辽军,然后如何让步兵乘马一日夜狂奔近三百里,更是目瞪口呆。

四处看过,董睿连连保证回去后就迎接大军入关。果然,他回到雁门关不久,观赏就鼓角之声大振,关门大开,两队宋军出了关门列队路边。

董睿带着一队骑兵再次来到李不弃面前:“巡边,家父请巡边入关。家父已在城门迎候。”

李不弃看看一脸急不可耐的高遵裕说:“高都指挥使,你带人入关。先马匹,后骑兵,最后是步兵。马匹入关后立刻安排往各处就食。”

高遵裕和董睿都惊问:“巡边不入关吗?”

李不弃坚定地说:“本官既然把这些战士带出来,就要眼看着能带回来的人一个不少的回到大宋。本官会和最后一批战士一起入关!”

三百零二 捷报

先是近两万马匹,然后是警察司骑兵井然有序地进入雁门关。当振武军步兵组成的队伍随着李不弃的大旗缓缓退向关城时,看到远处尘头大起,也不知多少人马杀来。

杨世卿立即指挥振武军变阵,摆开战斗队形互相掩护着缓缓退却。不多时,望不到边的大队辽人骑兵便出现在视野中,一下子也看不出有多少人。但是当这些辽军来到城下后,看到振武军从容不迫一队队进入城门,便只派出些骑兵在远处射箭骚扰一番,眼睁睁看着振武军全部退入雁门关。最后,一面“李”字大旗也施施然消失在门洞中,但很快又在城头飘扬起来。

从城头上看去,辽军足有四五万人,如蚁群一般。驻守雁门关的一些士兵腿都忍不住哆嗦起来。

可是光是人多有个鸟用,在没有充足准备的情况下,人越多,这仗越是没法打。纵深几十里的草都烧光了,关前近处的树木都砍得只剩下半人高的树墩,辽人既无法牧马也无法伐木制造攻城器械。

辽军的统帅明显也意识到了这一点,在看到无机可乘之后就很理智地退了兵。

雁门关守将葛化见辽军退去,便对李不弃说:“辽人退去了,估计要准备好粮草才能卷土重来,暂时不会有事了。下官已经备好薄酒,为巡边接风洗尘。”

李不弃说:“这次我们让辽人吃了大亏,辽人未必会善罢甘休。所以曹将军还要小心提防。这接风洗尘就不必了。不瞒将军说,现在我最渴望的就是一张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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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雷一般的马蹄声夹着急雨般的銮铃声向着汴梁陈桥门滚滚而来,立刻引得大道上一片鸡飞狗跳。无论是赶车的,担担儿的还是空手的行人,全都向两旁躲在路边,摆在路边的摊子也赶紧再向官道外面移了移,生怕被奔马撞到。守城门的兵丁也赶忙清理城门内的行人,把城门清理出来。

若是以前,有人在官道上如此骑马飞奔,定然会被老百姓骂的。但是现在却没有人敢这么做,反而窃窃私语:“哎呀,今日又有什么紧急军情啊?听这声音,人不少,定然是出了大事,这才派了这么多人报讯。”

“莫非河北打了败仗?”

“嗯,十有八九。自从国朝初年,对契丹就少有胜仗。唉,好不容易几十年不打仗了,谁知……”

“不是说李大官人亲自率兵去劫辽人的粮道了嘛。俺听说书先生说三国故事,那曹阿蛮和袁本初的官渡大战,阿蛮就是用劫粮道的法子胜的。李大官人是会用兵的,难道还不如曹阿蛮那贼子?”

一个老先生却冷哼一声说:“哼!自古劫粮道成了的有,不成的也有。李大官人只带了五千军士,深入契丹数十万大军之后,本就是行险,稍有不慎,那就……你们没有看李大官人给官家的札子,那是摆明了不成功便成仁,也没有十足的把握。”说完他还摇了摇头,又叹了口气。

一个小贩忙问:“这么说,李大官人岂不是要失陷在辽国?如杨老令公一样?”

正说这话,十几骑已经狂奔到城门口。东京的百姓都是见过世面的,只看这些骑兵背上的旗帜就知道确实是八百里加急。但是让众人没有想到的是这些人到了城门口却勒住了马,同时大声喊道:“河北大捷!河北大捷!斩获首级过万!辽人溃逃!”

他们连喊三遍,然后便丢下一干还没回过神儿来的百姓就打马进城飞跑而去,沿途还不断大喊“河北大捷!河北大捷!”

过了几个呼吸,城门内外的百姓们才发出震天的欢呼声。

小贩喃喃的问:“这就是打赢了?”

老先生激动地说:“斩首过万,这是少有的大胜啊!如此说来,应该是打赢了。”

一个人犹自不放心说:“不是冒功吧?俺还从没听说过官军什么时候斩首过万过。”

老先生却啐了他一口说:“那是你孤陋寡闻!先帝的时候,就在广信军,那时候叫威虏军,就有过斩获过万的一次。对了,那次就有杨家六郎在威虏军。这次杨家的杨世卿却是随李大官人去偷袭威虏军的辽人粮道去了。”

好多百姓都不知道原来大宋对契丹还有这样的大胜,都央求老先生讲讲这个故事。

随着骑兵们一路露布飞捷,一路上百姓欢声雷动。赵祯正坐在崇政殿与相公们议事,却突然听到远处隐隐传来整齐的呼喊声。这种声音只有军队才能发出,一向对兵变有着本能恐惧的皇帝吓得一下子站起身来,大声问:“出了什么事?”

站在门外的一个内廷供奉官进来禀报:“陛下,似是守卫大内的班值高呼‘万胜’二字。”

哦,在喊“万胜”啊。那么十有八九不是兵变了。但皇帝还是不放心,立即命令:“速速查明出了什么事。”

“是。”供奉官答应一声刚走出去,李舜举就一路小跑进来:“恭喜陛下,贺喜陛下!”

赵祯忙问:“喜从何来?”

“小的刚才在外面听到有人在喊‘河北大捷’,似是河北急脚快递露布飞捷。”

这下不但赵祯,文彦博等人一下子眼睛都瞪圆了。皇帝急声说:“立即宣信使进来。”

“是!”李舜举答了一声,一路小跑就去了。这时候谁也没在乎他的失仪。

不多时,信使就被领进崇政殿。赵祯耐着性子等信使参拜完了,连忙问:“可是河北战事有消息了?”

信使忙答:“恭喜陛下。赖陛下天威,王都部署以狄都虞候统军与辽军战于望都,大败辽军,斩首过万,辽军大溃。现已查知辽人乏粮,官军正在追击辽军,收复失地。”

说着,信使把战报双手呈上。

赵祯从太监手中接过战报,反复看了几遍才确定真的胜了。最后他的眼睛停留在几个字上——“辽军乏粮,兼知涿州、易州被焚,官军大掠,以致军心动摇,兵将思归,已无战心”。

辽军乏粮,涿州被焚,还有官军大掠?皇帝肯定,这些事儿肯定是李不弃干的。

这时他又不禁想起,现在李不弃不知道怎么样了,连忙问:“可有李不弃一军的消息?”

那信使说:“有契丹人言,李巡边在长城口截断辽军粮道数日后,辽军发觉,派兵攻打,李军监便率军杀入辽国境内大掠,因此辽主调集大军追赶。只是现在李巡边在哪里,却没有人能说清。”

李不弃生死未卜,这让赵祯刚才阳光灿烂的心情又蒙上了些许阴影。但是总归河北大胜了,辽人退了,这下估计就不用割地赔款了,总好过他爹的时候,而且手下出了李不弃这样勇于死节的忠臣也是他这个皇帝的荣耀。所以他还是性质高涨地命令赏赐信使,并派人露布飞捷。

李舜举建议道:“陛下,清源印刷坊印制报纸、广告甚是便捷。小的以为可以着清源书院印制几万份捷报,在各州县给人传看,让天下人尽知河北大捷。”

皇帝立即点头应允。皇帝说印捷报从内库出钱,所以相公们也乐得将这场大胜宣扬得天下皆知——毕竟答应了,他们作为相公和枢密官也能分润一些功劳。

李舜举下去交代印捷报,文彦博、庞籍等人挨个称赞皇帝天威浩荡,才能使河北大捷。不过这话又让赵祯想起来河北的布置大都是听了李不弃的布置,便又忧心起要折一个栋梁之才来。他叹了一口气说:“可惜李不弃还没有消息……”

话音还没落,一个太监疾步进来禀报:“官家,枢密直学士李骞有紧急军情求见。”

皇帝忙说:“宣!”

一会儿工夫,李骞进殿,参拜之后立即禀报:“陛下,李中正有消息了。刚刚接到并州紧急奏报,李中正率军四千余人进入了雁门关。”

“雁门关?”饶是文彦博、庞籍他们养气功夫了得,都不由得惊得出了声,异口同声地问:“没有弄错?”

三百零三 预防措施

李骞早料到皇帝和几位相公的反应,因为在枢密院看到太原府的军报之后他和其他几个直学士也都是同样反应。他连忙把太原府的军报交给太监转交皇帝,同时口齿清朗地复述军报的大致内容,尤其是李不弃曾在析津府不远的香河击败辽国大军,如何为摆脱辽军追击远途奔袭紫荆关后进入山西经过飞狐和灵丘回到紫荆关。

这一番讲述把赵祯和相公们听得目眩神摇。赵祯忙问:“可有李不弃和王中正的札子?”

李骞说:“军报说李中正和王中正奔袭千里,一路疲惫不堪,进入雁门关后连提笔也是不能,只能请雁门守将董化代为转述转战经历。”

“原来如此。”赵祯点点头。然后他浏览了一眼军报,突然又惊道:“这里说李不弃带回了差不多两万匹战马?”

李骞说:“是。皆是从辽国掠来。”

两万匹马?听到这个数字文彦博和庞籍的眼睛都充血了——这要是两万匹战马,那就是六十万贯啊!

庞籍立即奏道:“陛下,大战之后,正缺战马。且这么多马集于一处,只怕当地州军难以饲养周全,若是损失了却是可惜,臣请着枢密院即刻派人接受。”

赵祯一想也是这个道理,当即准奏。

现在赵祯第一次领略到什么叫志得意满。前两天还在时时担心前线会打败,可是转眼间辽人就被打退了,不必割地赔款了,而且本来认为有去无回的忠臣、大将不但安全回来了,还抢来这么多战马,他还能有什么更多的要求呢?

文彦博却说:“陛下。既然辽人已被击退,自然就知道了我大宋不可轻犯。但我大宋也是国库空虚,百姓转运于道,甚是困苦,所以臣以为下一步还是要尽早与辽国停战,再次缔结盟约以求两国修好,使百姓休养生息。”

赵祯立刻说:“朕便下旨令众卿议论此事。总要有个稳妥的法子。”

文彦博又说:“前几日连广智所奏招募海盗之事,本是为了牵制辽军,使之南下时有一后顾之忧。如今既然已将辽人击退,而海盗暂时又无作用,不如便罢去此事,以免节外生枝。”

赵祯便要点头,庞籍却立即反对:“陛下,臣以为暂时不可罢去此事。辽人一向强横,此次虽败,然未必不会卷土重来。便是暂时不再南犯,也定然在谈判时虚张声势,漫天要价。若是有海盗骚扰辽国后方,则可以打击辽人气焰,令其不敢趾高气扬,则对我朝谈判有很大的助力。海盗自古有之,和朝廷没有什么关系,怎会怕辽人节外生枝?臣以为招募海盗之事,不但不能停止,还要加紧才是。”

于是赵祯不说话了,只是点点头。文彦博知道这是皇帝同意庞籍的意见但是给自己留了面子。他又说:“臣以为此前让那个白身的陶林去作这么重要的事情似乎欠妥,不如另择一人主持此事。”

他虽然话说得含糊,但是殿内众人都明白他的意思是原本以为李不弃回不来了,那么让一个没有后台的陶林去管理海盗自然没有问题,但是现在李不弃活着回来了,再让陶林去操持此事,就相当于给了李不弃一支不受朝廷控制的军队。他说的“欠妥”其实是这个意思,而不是因为陶林是白衣。

他这么一说众人都踌躇起来。并不是说这些大臣们反对换人,而是他们没有人可换。

海上的情况对这些人来说完全陌生,他们夹袋里确实没有这样的人才。随便推荐一个吧?若是把差事办砸了,那定是要在皇帝心里失分的。

庞籍见众人都不说话,便明白了其中缘由。他算是知兵的人,知道临阵换将是大忌,而且他把枢密院名册上有数的几个和水军有关的名字默念一番之后发现这些人都不合适,于是便说:“陛下,臣以为若是眼下没有合适的人代替陶林,则不可朝令夕改。前日登州水军和泥古寨奏报说,沿海浮冰已将消融殆尽,不几日就可袭扰辽国沿海。此时若是仓促换人,则此事必然拖延。不如先让陶林提举此事,然后择一精干之人节制陶林就是。”

文彦博其实手里也没有合适的人,他只是给皇帝提个醒,立即附和庞籍说:“此计甚是稳妥。”

赵祯说:“那么就这么办吧。让枢密院善择一人,将来掌管海盗事。”

从崇政殿出来,回公廨的路上,文彦博与庞籍并肩而行,看似不经意地说:“没想到李不弃真能在百万军中全身而退。他这一次,不但是忠臣,而且有勇有谋,便是不世出的名将,只怕以后天下再无几人可以与之比肩。他才二十多岁啊。老夫却怕少年得志……唉!”

他叹了一口气,可以摇了摇头,弄得纱帽上的长帽翅夸张得上下摆动起来。庞籍却明白文彦博这是要与他结成打压李不弃的联盟。

他清楚李不弃一向少不了各种奇谈怪论,若是李不弃借助“忠臣”、“名将”的光环再说出什么离谱的话来,弄不好就会让他们这些宰执相公在位子上坐得不安稳,所以打压一下李不弃那是必须的。因此他便随口附和着文彦博,心里却在苦笑。因为李不弃的“忠臣”、“名将”的形象就是他们帮着打造的,可是谁能想到李不弃不但真的截断了辽人的粮道,还能全师而回,还抢了辽人这么多战马回来呢,这是只有汉唐的名将才能做到的啊。

在文彦博等人已经开始谋算李不弃的时候,赵祯还是念着李不弃的情分,立时派了太监往李府送信,并厚加赏赐。

前些天,赵祯将李不弃绝命书一样的札子节略后明发,东京百姓都以为李不弃是死定了。李家上下自然也知道了这个消息,虽然张英娘和赵敏强作欢颜向大家保证自家官人会回来的,但是府内上下一片愁云惨淡。现在猛然听传旨的太监信誓旦旦说李不弃已经回到了雁门关,赵敏心里一放松,竟然直接晕了过去,这下李府又是一片鸡飞狗跳。幸亏张英娘和折英惠都是见过大场面的,能压住阵脚,在找来太医给赵敏把了平安脉之后就命令府中张灯结彩。这下李不弃已经率军到了河东路的消息立时就传遍了汴梁城。

PS:感谢书友121109094104275的打赏,今日双更。

三百零四 献宝

早已经等在登州的陶林被请到登州州衙。这次知州都回避了,只有一个枢密院副承旨单独会见了陶林,连正式的公文都没有,只带了连广智一封手书,搞得和做贼似的。

虽然连广智早就和陶林通了消息,但该作的戏还是要作。他装作把连广智的信反复看了三遍,这才把信交换给那位副承旨。那人立即把连广智的信就着烛火烧掉,然后说:“你既然随在李巡边身边过,自当知道此事不可为外人知晓,因此你不会有什么名分。不过将来若要建一支水军用于攻辽,你若办好这差事却是占了先机。”

陶林作出深明大义的样子说:“李大官人一向教导我等‘天下兴亡匹夫有责’,便是没有什么名分,只要为了大宋,在下也不敢后人。”

那副承旨说:“好。果然不愧是李巡边教导出来的人物。只是现在战事紧迫,不知你何时能够招募到海盗袭扰辽国?”

陶林作出沉思状,十几秒之后才说:“此事却急不得。这渤海中的海盗本就多是业余海盗……”

副承旨却不明白,打断他的话问:“何为业余海盗?”

“啊,就是平时打渔或者行船走私与良民无异,看准机会才作一笔没本买卖,这便是业余海盗了。”

见副承旨点头,陶林接着说:“自从往海外的船多起来,好多这种海盗都改行作了水手。若是让他们再去作海盗却要费些口舌。那些专门作海盗的虽然也有,但是却和商船是对头,被我们海商和官军联手剿了几次,一贯躲着咱们。若要联络这些人却要出海寻找。”

副承旨有些着急:“这么说,招募海盗之计并不可行?”

陶林胸有成竹地说:“这也未必。有钱能使鬼推磨,只要让人知道劫掠辽国沿海有利可图,就少不了人去劫掠。官人给我一月时间,我定然要让辽国沿海燃起烽火。只是辽人骑兵往来如风,冲击犀利,这些人必得要有些军器才敢上岸。”

副承旨说:“此事容易。我这次来已经知会常知州,会从州衙武库中拨给你一批军器,只是要把容易留下把柄的记号全都磨掉。”

陶林说:“如此说来,这事情就好办了。那么在下告辞,现在就去招募人手。”

自从周青往来登州和辽国之间以来,已经收服了不少海盗,虽然其中有很多人现在确实上海船当水手或者移民海外去了,但还有好多正在家里等活儿呢。陶林现在振臂一呼,多了不敢说,召集三四百人还是有的,就可以杀奔辽国海岸。但是皇帝刚一发话,你就能动手,这不是告诉所有人你手里本来就握着武装嘛。那让地方官怎么想?让皇帝怎么想?

于是接下来几天,陶林便乘船出海,装作招募海盗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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河东路,太原府,雁门关。

关城之下铺满了尸体。董化陪着李不弃站在关城之上向北眺望,他说:“细作已经侦知,辽国大军已经退回灵丘等地。”

董睿接口道:“此前细作得知去年辽国驸马萧惠率军征西夏,在云州、应州、朔州、寰州、蔚州征集大批粮草。萧惠进兵时以舰船栽粮沿河而进,绵亘数百里,可见粮草之多。萧惠却不防备,遭了夏军偷袭,大败。萧惠几不得免,辎重尽没。因此附近辽国几州粮草都不多,不足以支持辽军大举进犯。此次辽人攻城似乎未尽全力,应该便是缺乏粮草的缘故。”

种谔算是所有人中战争经验最丰富的将领,也说道:“辽军攻城尽用老弱之兵。末将估计,是辽人应付公事,对辽主有个交代而已。”

李不弃也感觉到了辽军攻城的消极,于是点点头说:“是啊。打仗打得就是钱粮。只要搞清了敌人有多少钱粮,就知道他能打多久。董将军看来平日下的功夫不少,是个谨细之人。待我回朝后定当让官家知道有你这样能干的人把守雁门关,官家便可放心河东路了。”

董睿心中大喜,忙说:“多谢巡边。现时辽人退去,雁门大军云集,断无危险。官家不但准了巡边耀武之奏,又数次传旨令巡边回京,不如巡边就此回京吧。京城百姓都等着一睹飞将军的风采呢。”

李不弃也是呵呵笑道:“好,既然如此,那明日我们就回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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并州(后世的太原),城门内外张灯结彩,从早上开始好多并州百姓就在城门内外翘首仰望,等着看李不弃这支得胜之师是何等模样。快到中午的时候,有人骑着驴飞跑来报信:“来了,来了!大队人马来了!”立时,城门处一片鼓乐喧天。

富弼也缓缓站起身来,换上了一张笑脸慢慢踱到路边,抬头看过去,见远处尘头大起,旗帜飘扬,不由暗暗叹了口气,对李不弃又看低了几分。

李不弃竟然向皇帝写了奏章,要求让振武军和警察司骑兵回京途中一路耀武,所过州府都要组织百姓观兵劳军。虽说借口是让百姓感受大宋盛大军威,借口还算正当,但是你作为主将这个时候大出风头,这是嫌皇帝不猜忌你啊。现在富弼心里已经给李不弃打上了个年少轻狂的标签。

不多时,一支队伍迤逦来到城门前,打头的确是一面“高”字大旗,旗下一个少年将军脸上带着矜持的笑容向着迎接的人群不断抱拳作揖。

百姓们议论纷纷:“这是谁啊?怎得不是李巡边?”

“姓高?对了,好像是叫高遵裕吧?应该是随李巡边出战的。”

“咦?后面是‘杨’字旗,‘种’字旗,为何却没有‘李’字旗?难道李大官人不在军中?”

高遵裕一马当先,看到出城劳军的知并州富弼的仪仗连忙下马。富弼没有见到李不弃,说了几句场面话便问:“高将军,李巡边呢?”

高遵裕便答道:“李巡边前些日子就请旨先回东京。大军刚一出发,李巡边便轻车简从,往东京去了,计算路程,现在只怕已经到达京畿。”

“喔,原来如此。”富弼一愣,立刻在心里把李不弃脑门上“年少轻狂”的标签给擦去了。

富弼正要说些可惜百姓都要一睹李不弃风采之类的话,就听到有人喊:“李大官人!李大官人!贫道有奇物要献给李大官人……”

这嗓音和老鸹似的,引得人们纷纷侧目,并州的差役们见有人搅扰庆典,立时就扑上去抓住那人。那人却似乎是个病秧子,推搡之间就滚在了地下。他却死死抱着一个玻璃瓶子大喊道:“别碰我!别碰我!我这东西弄到身上管教你们生不如死!若是洒出来,可不要怪我!”

众人听了,都不由得停了手,不知该如何是好。这时候杨世卿说:“李巡边虽然不在此处,但他是最好稀奇物事的。既然有人自认他的东西能让李巡边加以青眼,那不如我等就看一看。若是真是稀奇之物,便带那人上京交给李巡边便是。”

富弼不会在这种事上纠缠便命人把那叫嚷之人带过来,见却是个样貌古怪的道士。

说是道士,只是因为他穿着件满是破洞的道袍。只见此人脸上罩着一层不正常的黑色,头发焦枯灰蒙蒙的,眼睛里全是血丝而且紧眯着,又被一个同样衣衫破烂的道童牵着走路,似乎看不清东西。若不是他一身道士打扮,倒是会让人当做乞丐。

富弼便问:“你这东西听来好像是毒物。这样的东西也能献给李巡边?”

那道人却不服气,说道:“这位官人却说得差了。有毒的,能伤人的东西未必没有用处。便如水银是炼丹的必备之物,但是人直接吃下去却是定然死人的。”

富弼便问:“那你这是什么东西?”

道人说:“贫道这东西是炼丹得来的,却是古怪。便是钢铁也能化在里头,用寻常木桶盛装,那木桶要不了多长时间就酥了。若是碰到人身上,能把人身上烧得全是水泡。贫道在河东遍访高明,并无一人识得。如此稀奇之物,怎能不献与李不弃大官人呢?”

富弼却笑道:“此物稀奇不假,却似乎无甚用途。你便献给李中正,他又要了作什么呢?”

道士却说:“富大官人这话可就差了。李大官人学究天人,也未必不知道这东西有什么用处呢。”

三百零五 主动出击

李不弃按照自己在奏折中要求的,在大队人马离开雁门关的同时,只待护卫们一路不事声张,快马加鞭奔往东京。人少马多,走得就快,一天四十公里到六十公里的速度,从雁门关到东京七百公里的距离,预计走半个月就到东京了。这一路上,李不弃还顺便检查了一下福安镖局从并州到东京沿途设立的客栈。

现在福安镖局除了开辟的镖路越来越多,每趟运送的人和物也大大增加,因此便开始沿着官道收购地产设立自己的连锁客栈供车队和客商休息。李不弃看到的是由于镖路沿途福安连锁客栈比普通客店干净、舒适也更令客商放心,就连路过的散客也尽量在连锁店投宿。这让李不弃心情不错。

可是还没到泽州,张英娘派的人就匆匆而来,在路上拦住了李不弃交给他一封信。这定然是有急事,李不弃就在马上拆开信一看,姚刚的信里都提了一件事,但是这些天来国子监办的报纸《皇宋正议》连篇累牍鼓吹李不弃乃当今唯一可以战胜辽军的勇将,若是让他镇守边关,必令辽人不敢南望,而且很是给李不弃戴了几顶高帽子。近几日,朝中更有朝中大臣上书要求让李不弃去镇守三关。姚刚估计此事和前些日子皇帝有意让李不弃进翰林学士院的传言有关。

姚刚就是李不弃给剩儿安排的姚先生,是个河东路的秀才,自诩任侠尚义,不喜填词作赋,却偏好纵横之术。在赶考落第之后,他自感考进士无望,便混迹在东京的勾栏中说书,也往来于公侯之门作个清客相公,观察京城人物,欲寻一明主追随,以遂凌云之志。

后来,李不弃招揽会写评话的说书先生,便招揽到他头上。两人几番交谈之后,李不弃看他确实有才,对古今故事、本朝掌故都了然在胸,便请他入自己幕中。姚刚觉得李不弃对很多事的看法与自己很是相合,有些见地更加深刻,应该正是自己找的人,于是便欣然同意。于是姚刚和主动投到李不弃门下的朱昌生两人就逐渐成为了李不弃的幕中心腹。这次李不弃出征就是让姚、朱二人盯着朝中的动向,有什么风吹草动立即通知他。

在信中,姚刚估计是有人要阻止李不弃进学士院,想要把李不弃踢到武官队伍中。

这个法子毒啊!按照大宋的规矩,武官是不能参与讨论国事的,一旦李不弃被任命为武官,那以后就只有干活儿听吆喝的份儿了。如果你不答应去作武官,你置国家的安危,皇帝的信任,百姓的期盼于何地?那你的道德就值得怀疑了啊!

姚刚就是看出了其中的凶险,提醒李不弃要小心应付,他也会在《商报》和清源书院新发行的《时事新闻》上鼓吹狄青、郭逵、张亢等人,以求遮掩李不弃身上“名将”的光芒。

李不弃看完信,不动声色把信折好,放在怀里,对送信的人说:“辛苦你了。你还要即刻回去,告诉妇人,此事我已知晓,让她不用担心。”

送信的人领命去了,李不弃只按照原来的速度继续前进。国子监给自己鼓吹啊,实在是难得,就让他们帮自己再折腾一阵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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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内武英殿。

李不弃一回到东京就被赵祯在武英殿召见。这个召见的地方似乎暗示了皇帝对李不弃下一步的使用已经有了方向。

皇帝又详细询问了李不弃如何截断长城口辽军粮道,如何在析津府转了一圈跑到山西的经过,听到紧张处,不由自主地直擦冷汗,就连文彦博和庞籍也听得呆了。只有当李不弃说起在涿州城下驱赶辽人扑城时,皇帝和大臣们都满脸不以为然之色,只是后面又说到李不弃率军与从析津府过来的辽军擦肩而过的惊心动魄之处,那一段便被忽略过去。

李不弃述说完后,赵祯说:“不弃真是我大宋的飞将军也。”

文彦博立即说:“恭喜陛下得此不世出的名将。”

李不弃立刻拦住文彦博的话头:“文相不可如此说。这‘飞将军’,下官暂时还敢说可以当得,但是这‘不世出的名将’,下官却当不得。”

皇帝就问:“这是为何?”

李不弃说:“臣这次数日之内,跑了一千多里地,最快的时候一日跑了接近三百里。本朝以往名将似乎还没有比臣跑得快的,因此这‘飞将军’的殊荣,臣暂时还可恬居。”

“但是这‘不世出的名将’,臣是不敢认的。不说以往的本朝名将,只说现在,部伍严整、以堂堂之阵破敌,臣不如狄青、郭逵、张亢,从善如流、协调众将,臣不如王克臣,骑兵奔袭,臣不如种谔。便是阵法,臣也不如杨世卿多矣。因此臣在战前就曾说过,臣也就只能指挥五千人上下,再多了就不成了。哪有‘不世出的名将’只能指挥五千人的?”

文彦博捋着胡子笑道:“中正不必过谦。”庞籍看了看文彦博,没有说话。

李不弃却郑重地说:“下官不是谦虚。实在是此次能够建功只靠两条,一是靠了情报,明了辽军虚实,自然可以批亢捣虚,杀敌破军,自身却没有多少损伤。”

李不弃转向赵祯:“陛下可曾注意,臣这一路上其实从没有与辽军正面交手。臣作的只不过是一路向前猛冲,让辽人搞不清楚我军在哪里,追不上截不住便是。这就是情报的重要性,知道辽军哪里虚弱,明了道路情况,清楚如何得到辽国的资源,再利用辽人骄矜,一切皆在臣的算计之中。臣手下又有种谔、杨世卿这样的勇将,焉有不胜之理?可见情报是打赢的保证。”

“枢密院指挥作战最是依靠情报,而现在这些情报却是警察司搜集了再交给枢密院,多了一道手续,难免延误军情。因此臣请陛下于枢密院下设直方司或军情局,专责搜集、汇总和分发敌国情报,今后警察司则专责我大宋境内之事。警察司已经在辽、夏、大理初步建立了细作网络,可以向枢密院移交。枢密院以前没有操弄过此事,警察司也可派人协助。”

庞籍眸子里精光闪动,一扭头看到梁适和宋庠也都向他看过来。各人心里一时小算盘噼里啪啦打起来。

这次战前,警察司就获得了不少辽军情报,尤其是辽军的兵力分布,让枢密院在排兵布阵时觉得轻松了不少。枢密院不是没有懂行的,看到李不弃在辽国境内流窜千里,如入无人之境就猜到是情报周详,让李不弃敢放手一搏。因此都眼红警察司的情报部门呢,不少人都跟庞籍他们建议把警察司的情报部门划过来。

庞籍也知道搞情报不是那么容易的,最好是把警察司的人挖过来,但是都知道李不弃是个睚眦必报的主儿,便想缓缓图之。这些日子,文彦博带节奏,想把李不弃弄成武官放到河北,庞籍还想等李不弃走了再下手。没想到啊,李不弃竟然主动提出把对国外搜集情报这一块儿划给枢密院,这却是天上掉馅饼的事情。

但是李不弃现在主动提起此事是什么用意呢?庞籍有些不确定。他想到:警察司的情报部门是李不弃一手建立起来的,难道李不弃想趁机把手伸到枢密院?

明显的,梁适和宋庠似乎也不太放心。

李不弃把几人的眼神看在眼里,心里暗笑:“哼,想搞我?还是看好你们自己的地盘儿吧!”

三百零六 善后五事(一)

还没等庞籍他们权衡好利弊,皇帝已经发话了:“嗯,此事甚好!不弃真是公忠体国啊。文卿,庞卿,你们看如何?”

显然从皇帝的角度来看这是一件彻底的好事。当大臣的要想混得好,就要尽量站在皇帝的角度考虑问题,何况反对的理由是拿不到台面上来的。庞籍只好说:“臣也以为此事甚好。请陛下下旨,臣尽快施行。”

皇帝微笑着问李不弃:“还有一条是什么?”

“还有一条是臣练的兵好。这些兵不但为了大宋和陛下可以出生入死,而且令行禁止团结一心。辽军又想不到我军竟能奔袭千里,臣才能出其不意纵横辽境。若是朝廷手上有两三支这样可以快速机动战力又强于辽军的队伍,辽人再要进攻我大宋,必定要先把自家守好,更不敢全力南下,那样的话只怕辽人再也不敢对我大宋用兵了。”

宋庠听李不弃自卖自夸向皇帝推销他练兵的法子,连忙说:“中正这练兵的法子是不错,可是却需要大量的马匹,耗费钱粮太大。”

李不弃心里很感谢宋庠适时的捧哏,立即说:“正是。大国之间的战争,打得首要是钱粮。”

他转向文彦博问:“下官斗胆问一句相公,经此一战,左藏库又空了吧?”

文彦博不知他为什么这么问,但是国库空了是不争的事实,这几日就有大臣以此为由要求停战,所以国家没钱的事也不是什么秘密。所以他只是点点头。

李不弃转向赵祯说:“陛下,国家没钱,这仗不好打啊。不知陛下何时停战?”

皇帝没有回答,而是问李不弃:“不弃觉得何时停战为好?”

李不弃说:“臣以为当尽快停战,与辽国谈判。”

这下皇帝和诸位相公都糊涂了——李不弃一向主张对辽国强硬,又刚打了个大胜仗,现在却急着停战是为什么?

皇帝便问:“这是为何?”

李不弃说:“臣以为这一役,定然能让辽国上下明白我河北之地已经经营得如铜墙铁壁一般,只要没有什么大的意外,辽军再难深入。而且辽国此次损兵不少,又与西夏战事不息,短时间内当无力南犯。而朝廷现在缺少钱粮,要趁机北伐想必也力不从心,再打下去只能是徒耗钱粮。既然打不出个所以然来,不如就此罢兵,朝廷也好休养生息,积聚钱谷,等待机会再作图谋。”

这话真的说道皇帝和宰执相公们心里了。这些人现在已经不担心辽军打到东京了,每天头疼钱粮,早就不想打了。可是要想停战却不是大宋说了算的。庞籍就说:“现在若能停战自然最好。可是只怕辽人不答应啊。”

李不弃说:“可以遣使往辽国谈判,说服辽主罢兵。在下官想来,辽国现在也缺少钱粮,无法继续打下去,只是面子上过不去,又不知我朝的打算,所以无法罢兵。”

庞籍听李不弃说让朝廷派使臣去辽国,心知李不弃必然已经有了谋算,便问:“可是若是我们先派使者,可能被辽人看做软弱,将来谈判之时,辽人可能漫天要价。如此奈何?”

李不弃胸有成竹:“派使者当然要用其他理由。但只要两边通了消息,就可以避免互相猜疑。若辽人也有息兵之心,那么就可谈休兵之事了。”

庞籍忙问:“不知用什么理由为好?”

李不弃说:“朝廷可以派使臣要求赎回被辽国掳走的百姓。这样不但彰显陛下仁爱,而且并不牵扯是否停战,不怕辽人会错意。”

赵祯等人都是眼前一亮,尤其是赵祯更是大喜。他一心想要搏一个仁君的名声,这可不是个很好的机会嘛。于是赵祯立刻说道:“此计甚妙。”他又转向文彦博和庞籍他们问:“诸卿看来如何?”

文彦博带头说:“臣也以为此计甚妙。”

就没有反对的啊。都认为好容易找到一个可以和辽国恢复接触的法子,却没想到已经落进李不弃的圈套里。

赵祯就说:“那么,你们商议一下派谁出使辽国为好。此事干系重大,定当择一精明强干之人。”

文彦博答应之后说:“陛下,李巡边不但勇武过人,而且满腹韬略,实在是不可多得的将才。臣以为若是由他镇守三关,辽人必定不敢南望,可保安定至少二十年矣。”

李不弃暗自咬牙:竟然想把本尊绑在三关二十年,这老家伙太狠了吧!

他立刻看向文彦博,脸上现出一副看到白痴的表情。然后他向皇帝说:“陛下,文相公实在是抬爱臣了。且不说臣有没有本事保河北安宁二十年,只说若是臣去镇守三关,只怕河北从此多事了,停战之事也难免因此拖延。”

赵祯忙问:“这是为何?”

李不弃说:“臣杀入辽国境内,在涿州和析津府以西一路大掠,烧了涿州、易州、新城县、玉河县,在涿州又用捉来的契丹人扑城,不知多少辽国贵族与豪强因此家破人亡。这些人必定对臣恨之入骨。陛下可知,这些辽国贵族和豪强都是有私兵的,便是他们不能鼓动辽主发兵,自己也可以率军向臣复仇。如此,只怕河北战火难息。”

“再者,臣驻守三关,辽人必定会想朝廷派一个曾在辽国杀进杀出的人在边境待着有何图谋,少不了要设兵以备。这样的话,朝廷是否也要相应地在边境囤集重兵呢?那么停战还有什么意义呢?”

“嗯,也是这个道理。”赵祯看向文彦博。

李不弃见皇帝犹疑却不给文彦博说话的机会,趁热打铁道:“臣以为,现在辽国一进没有继续打下去的能力和理由,还是尽量不要刺激辽国。郭逵、张亢、景泰等人都是一时之选,镇守三关之事随便一人就可胜任。臣以为臣却可以作些对朝廷更要紧的事情。”

皇帝便问:“那是什么事情?”

“给朝廷积聚钱粮,建立强军。臣在回京路上写了《善后五事》札子,刚刚通过银台司奏呈。请陛下过目。”

赵祯便说:“你便先说说看是哪五事?”

李不弃说:“第一,是恢复防御态势和生产。望都、满城两县毁于兵火,保州等地也人口损失严重,臣请拨厢军两万充实这些地区人口,修筑城堡,开挖灌渠,恢复生产。并且臣有一策可不花朝廷一文钱。”

一听这么大的事不需花朝廷的钱,皇帝的眼睛就瞪圆了:“是什么计策?”

李不弃说:“伐木出售。河北有用来限制辽国骑兵的大片树林,多是生长三十年以上的。但是臣观之,过多过滥,且阻挡骑兵只需留下半人高一节便可,比如说雁门关等地,如今河北树荫茂密,却也利于敌军潜行。每年都是把关外的树木截断,不令其恣意生长。臣以为,应当有计划的砍掉一部分树木,这部分树木便可卖了换钱。”

庞籍立刻说:“陛下,臣以为此事不可。此例一开,只怕各地纷纷效仿,经营数十年的林木毁于一旦,再难挡辽国铁骑。尤其是边关武夫粗鄙贪财,更是可虑。”

李不弃说:“是有这样的风险。但是庞相公也不必过于担心,边将们也不会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而且可以由朝廷制定计划,作出规划,并派员监督,一个县一个县地搞。砍过一茬之后便即封林,无朝廷诏纸不得私自砍伐。若有私自砍伐者,严惩以儆效尤便是。”

庞籍却说:“只怕地方上上下勾结,欺瞒上官。”

李不弃故作震惊地看向文彦博问:“难道我堂堂大宋,官员连这点事都做不好?或是说朝廷根本就失去对地方的控制了?”

这话说得诛心,文彦博都不敢说是。只要说了“是”,那他这个宰相就算是承认了自己能力不行,传出去便是不被弹劾,他也没有脸面再恬具此位了。

庞籍却更耿直一些,替文彦博说道:“李巡边应知地方上总有情弊。”

李不弃书:“河北乃我大宋抵挡辽国最重要的地方,若是因为有情弊就放任自流,这后果只怕谁也承担不起。便有情弊,相信相公们会有办法的。”

嘿嘿!我很信任诸位相公,相信相公们不会令人失望的。这特么就是彻底的站着说话不腰疼啊!可是李不弃说的这些大道理没错啊,尤其是从皇帝那个角度来说绝对是正确的,皇帝让你们这帮人当宰相执政不就是给赵家平事儿的吗?你们说这事儿办不成,是自认无能,还是让皇帝觉得自己不负责任。

三百零七 善后五事(二)

李不弃表示自己相信相公们的能力,相公们也不好当面说李不弃不该相信自己,都铁青着脸不说话。

皇帝见文彦博让李不弃给挤兑成这个样子,想给相公们存些体面,便问:“这第二事呢?”

李不弃说:“第二事,是大战刚过,河北百姓或参战,或转运粮草,甚是辛苦,因此请陛下罢河北百姓差役一年,令其休养生息。所有役使,可从伐木所得中支出雇人,或者指派厢军代替。”

大战过后,让百姓休息,这个谁也说不出什么来,皇帝于是点头表示知道了。

李不弃说:“第三,却是事关抚恤为国捐躯的将士。抚恤之法,朝廷自有成例,臣不多言。刚才庞相公也说当今武人多粗鄙,用之难以令人放心,而不用这些人又无人可用。因此臣只建议,在东京设一所武备小学堂和一所武备中学堂,招收殁于王事将士子弟,免费教育,从小教以忠义及战守筑城等学问。待数年后,这些孩子成人,陛下便不愁无将可用,平灭西夏,收复燕云指日可待。这也是给那些不足以恩荫后人战殁将士的后代一个上进机会,定能让军心归于陛下。”

这个提议让皇帝怦然心动。他这个皇帝最担心的就是军队造反,搞一个武备学堂,培养出来的就相当于家生子啊,总归比外人更加可信些吧?李不弃让他挂名大宋图书馆馆长的作用已经显现出来了,上一科进士上殿谢恩的时候就有人感谢皇帝办了图书馆,给了他们这些寒门学子读书长进的机会。因此皇帝现在很热心这种自己挂名办教育的事情。

见庞籍又要说话,赵祯抢先说道:“战殁将士皆于国家有功之人,给不足以恩荫后人的一些恩典也是应该的。便是如今国用不足,朕在宫中便是省吃俭用也能拿出一笔钱来。”

现在皇帝虽然不掌握白糖的买卖,但是皇家用于海贸的本钱每年也能生息数万贯,再加上从试验场的生息,赵祯也算财大气粗了。

既然皇帝摆明了不用三司出钱,宰执们也就不好再反对。于是李不弃就说第四条:“第四,此次臣从辽国掠来马匹万八千匹,其中可作种马的有两千余匹。臣请黄河新河道与故道之间保顺军(无棣)和招安县(沾化)划出不小于一县土地,设立牧监饲养战马。”

这次是文彦博把头摇得像拨浪鼓一样:“划出这么大的土地,回归的灾民如何安置?”

李不弃说:“相公可见过那片地方是什么样子?那里大水过后,良田皆被黄沙覆盖,遍地坑塘,若要复垦,不知要耗费多少人力物力。更严重的是……”

李不弃转向皇帝说:“下面臣的话需要保密。”

皇帝愣了一下,一挥手,太监们全部退出。李不弃这才说:“臣派人沿黄河新河道探查,发现沿途地势平坦,因此臣敢保证,不出二十年,黄河还要再次改道,最有可能改道到保顺军、招安县一带入海。因此这一带的土地根本就不适合耕种。但是养马还成,大水以来,马匹比拖家带口的百姓容易迁移。”

听说黄河还会再次改道,皇帝和相公们的眼神都不对了。皇帝问:“此事可当真?”

李不弃穿越前家就住在黄河边上,小时候爸爸没少参加抗洪,于是对黄河的过往就比较关注。在他的记忆中,黄河在宋朝一次改道从天津附近入海后,没几年就再次改道,逐渐向南移动,只是他记不清到底是间隔了多少年才改道,因此给出了个二十年的期限。

在皇帝问时,他肯定地说:“臣自认八九不离十。”

“嘶!”殿中一片吸气的声音,人们明显都被吓到了。

文彦博有些迟疑地问:“李巡边不是戏言吧?”

他没敢说不相信,实在是李不弃的信誉一向很好,他都不敢随便质疑。

李不弃说:“如此大事,自然岂敢戏言。虽然下官也不希望这样的事发生。正以为此事干系重大,容易引起恐慌,连在奏折中都不敢写明,所以下官才请求先期回京,面奏陛下。”

李不弃这几句话信息量太大,一时众人都沉默了。李不弃却接着说:“臣的第五事便是与此有关。臣请将在黄泛区的百姓尽量移民,以免都被大水冲了去。此事却需要仔细打算,臣在札子里写了很长一段,但只说黄泛区土地不适合耕种,却未提黄河可能再次改道之事。请陛下御览。”

皇帝已经懵了,沉吟一阵说:“此事干系甚大,还需仔细计议。”他又勉励了李不弃几句,便让众人都退下。李不弃却奏道:“陛下,臣这次在辽国一路狂奔,身心俱疲,还请陛下准臣在家休养十天。”

赵祯呵呵笑道:“好,好。你就不必回河北了。你这札子朕还要仔细斟酌,待你休养好了,再与你讨论。不过振武军回京之时,朕还要与卿一同观兵。”

李不弃答应了,从大内出来,家人早就等在宣德门外。看看天都黑了,李不弃赶紧回家。

还没到家门口就见整个巷子张灯结彩,赵敏带着一家人俱都站在门口迎接。李不弃一到巷口,立时奏起鼓乐,却是《得胜歌》。

李不弃在门口下了马,轻声问赵敏:“怎得这么大的排场?”

赵敏轻声说:“姑姑说,将军得胜,都是这样排场。官人这次大胜而回,自然不能冷清了。若不是官人穿着官袍,还要给官人卸甲呢。”

李不弃却没正经地凑到赵敏耳边说:“我不要这些,我只要晚上你们陪我。”

这么多人看着,赵敏也不敢说什么,脸红得发烫。

李不弃自从回家之后就不出门了,而且一连五天闭门谢客。曹国舅是求见的人里第一个见到李不弃的,在书房中见到李不弃他就一惊:“呀,中正啊。你要保重身体啊。这几天外面的舆论对你就不利,你这个样子,人家就能再给你加一条年少荒唐的罪名。”

李不弃却笑道:“有什么打紧?有本事他们也去辽国刀剑丛中走一遭。”

曹国舅说:“理是这个道理,只是那些穷酸才不管这些。杀俘终究是不祥之事,你须得防着他们咬住此事消折你的功劳。”

李不弃点着案头一摞国子监的《大宋正议》说:“多些国舅提醒,不过不必担心。我正是要让他们在百姓面前表演够了再打他们的耳光。这样岂不快哉?”

曹国舅看李不弃确实是胸有成竹的样子才放了心,说:“我就说中正绝非孟浪之人,这么做定然是有原因的。”

李不弃已经转移了话题:“国舅可知我这次在辽国大掠弄到了什么?那可是国舅早就想要的呢。”

曹国舅立刻来了兴趣:“是什么?”

三百零八 君子重利务实

“李中正要到清源书院切磋学问?什么时候?”

“就在明日早上!”

“那可不能错过。不知这次他又有什么新奇言论。明日要早去占个位子。”

“还什么明天?我听说好多人都要去呢,有些人已经住在清源书院。等明天再出城,只怕连场子都挤不进去。哥哥若是要去听,天黑前出城住着,明日早早去清源书院排队才是正理。时候不早了,我这便要出城寻一个住处。告辞了。”

“哎,等等。既如此,我与你一同出城吧。正好作个伴。”

清源书院把大幅的海报张贴在京城各处,李不弃要到书院讲课的消息一下子就传开了。当李不弃早上与邵雍相伴来到书院新建成的橄榄球场的时候,场地里已经黑压压坐满了人,除了看台上,球场里都被席地而坐的人占满了。

邵雍微笑道:“大家都想一睹中正的风采呢。好多人天不亮就在书院门前排队了,只为求一个位置。国子监也来了不少人呢。”

李不弃听了呵呵一笑。邵雍就说:“想必今日又可一睹中正舌辩群儒的风采了。”

橄榄球场主席台的墙修得非常有特色,无论是横向还是纵向都是弧形的,而且墙内还嵌了十多口大缸,起共振作用。因此,在主席台上讲话,不必扯着嗓子喊,就能让全场的人都听到。

邵雍先登台讲话,号召所有人为河北为国捐躯的学友和蒙难的百姓默哀,然后宣布清源书院将建祠纪念没于王事和在学问技术上作出特别成绩的学友,然后他才请李不弃登台。

李不弃清了清嗓子气沉丹田说道:“前些日子在回京的路上有些想法,这几日整理了一下,与大家一起探讨。今日我演讲的题目是‘君子欲治国者,必重利务实有术’!”

场内的所有人都是一愣。果然如李不弃所料,主席台下一个衣着华丽的年轻人站在来大声问:“孟子曰,‘以义治国,何必言利’!当世君子曰:君子不言利!李大官人这是要标新立异吗?”

李不弃笑道:“你的疑问,我会在后面进行回答。我讲完后,还会有专门的提问时间,还有什么疑问,那时再提可以吗?”

李不弃看到那个书生在周围人们的白眼中悻悻坐下,却目光一闪。因为他看到那书生侧后作了一个中年人,好像是司马光啊!看来今天要有硬仗可打。

他又清清嗓子继续说:“为什么说治国要重利?因为人以利存!国以利存!什么是利?农夫耕作出产的粮食是利,工人制造的布匹、房屋、工具、乐器、书籍是利,战士征战得到的战利品也是利,悦人心情的锦绣文章也是利,总之满足人自身生存发展的产品皆是利。设想若是没有粮食、布匹这些利,人如何生存,如何能供养官员治理百姓,如何能供养军队抵御外侮?若是没有书籍、文章,文化如何传承?若是无利,则人将不存,国将不国。”

“利乃是天下存在的根本,圣人从不讳言利。夫子说‘不患寡而患不均’。这寡和不均的自然是指利了。《大学》言‘生财有大道,生之者众,食之者寡,为之者疾,用之者舒,则财恒足矣’。财不过是利的一种形式而已……”

“在我看来,刚才那位兄台把‘君子不言利’这句话理解岔了。并非君子口不言利,而是不可唯利是图,不为自己争非分之利。”

“天下之人有不以天下之利而生的吗?在我看来没有。人活着,总要吃穿,便是一箪食一瓢饮,那也是食利。既然人时时不能离开食利而生存,那又为何不可言利呢?若是只有口不言利的人才配称为君子,则是对大多数人的不公平。须知身处高位的人食天下之利,自可口不言利。甚至口不必言利,而自有人为他牟利。但天下人身处高位者寡,大多数人为了生存下去不得不言利。若是口不言利的人才是君子,那么永远只有富人和身处高位者可称君子,出身贫贱的人连这个资格也不会有了……”

读书人也是普通人家出身的多,好多人听了李不弃这话可能是受到了触动,纷纷鼓起掌来。

等掌声停息,李不弃说:“下面我们研究一下天下之利如何产生。利自然是通过人的劳动产生的了。如果没有人的劳动,便是沃野千里放在那里,也对人不会产生半分的利。这个问题,这几年多有贤者论述,在这里我就不多说了。今天却要分析一下生利的必要条件。”

“人只要劳动就能生利吗?如果没有山林、土地、矿藏,人又如何劳动呢?所以要生利必须要有山林、土地、矿藏这些东西,我将其称为劳动资料或者资源。人如何使用劳动资料?必须要通过刀斧锄镰这样的工具,而人的手便是最简单最基本的工具,只是现在我们已经发展出了更好,更多的工具,手的作用已经没有那么明显………”

“既然人以利存,那么让天下生利多,则人心定、天下安,天下生利少,不足以养天下人,则天下必乱。因此欲安邦定国者不可不查生利之策。如何使天下生利多?我们来逐条分析。”

“首先我们来看对劳动资料的占有。乱世之终,人口凋零,国朝肇建之时我们假设每户平均可以拥有百亩土地山林,又假设以普通民户之力可耕种五十亩,如此则人人皆可尽其力生产,有余力的民户还可以开垦更多的土地耕种,于是天下生利多,而相对食利之人寡,则天下富足。然国朝承平近百年,户口日繁,设若今日每户平均只能拥有三十亩土地山林,普通民户之力仍可耕种五十亩,则天下之利未增,而食利之人却多了许多,天下必然陷入困顿。同时,每户人家却有可以耕种十余亩土地的劳动力被荒废了。”

“如此,要想使天下所生之利与天下所食之利再次平衡,就必须想办法为百姓提供足够的土地和其他资源。”

“假设各种资源足够的情况下如何增加天下之利?这里我要提出一个名词——‘效率’。什么是效率?就是产出之利与投入人力物力的比率……”

李不弃侃侃而谈,分析社会分工是提高生产效率的必然,技术的提高和劳动工具的改进是提高生产效率的主要手段。由此又引申出脑力劳动、体力劳动和文武之分不过是一种社会分工而已,过去被认为是奇技淫巧的技术比诗词歌赋更加重要。有分工当然就要有交换啊,他又指出商业在当今社会的不可或缺。

“由于社会分工,人们必须结成一个集体才能完成复杂的生产劳动!这个集体的集大成者就是国家!国家不是单纯消耗百姓的赋税,它要为百姓提供安全、法律、秩序,让百姓专心地生产和稳定的交换,要提供道路、运河让交换更加便利,要组织百姓完成灌溉沟渠一类单个百姓无法实施的工程提高生产效率,要把取之于百姓的财富用在教育和改进技术这样单个百姓无法完成的方面提高百姓的生产能力……这些做到了,一个国家才能长久地存下下去……”

“国家要作这么多事,如何做好?事情千头万绪,要作哪些,如何作,靠在书斋中空想是想不明白的,全靠务实……”

“可惜,现在朝堂上很有些人务虚惯了,似乎并非活在如今的世上,言必称三皇而不知今日之事。说什么垂拱而治,岂不知三皇之世小国寡民,地多人少,而黔首皆属酋长贵族,如今大宋却是地方万里的大国,百姓皆仰赖朝廷,怎么能与三皇之世相提并论呢?”

三百零九 三皇不可法

说着说着他就开启了吐槽模式:“也只什么事全凭拍脑袋便是与辽国作战这样关系国家生死存亡的大事也全靠空想!辽国入寇之前,朝中好多人向陛下献阵图,极言此阵图如何构思缜密,阵法如何威力无比,一个个行阵繁复不可尽言。可是这些人却没有一个上过战阵,也没有一个人想过上战场的,他们这些阵图都不过是从故纸堆中抄来,再加上自己一些空想而已。什么缜密,什么威力,全是虚的……”

李不弃吐槽了个痛快,猛然惊觉好像有把宋太宗也给骂进去的嫌疑,连忙改变话题:“因为天下这么多事,不做不成,作岔了更不成,因此治天下者必要有术。如今有人笑赵忠献公(赵普)‘半部论语治天下’,只是不知笑之者谁能如忠献公一般助太祖削藩镇、改官制,使太祖、太宗征伐不乏粮饷?如今朝堂上却鲜有赵忠献公这样人物,这也是国家财用多年来捉襟见肘的原因之一………”

“有些人,凡事则言‘有弊,不可行’。我说这样的人不是不敢承担责任,就是不学无术。无术,则不知如何取其利而抑其弊,则观事无可行者。有术,则难事亦可成……”

说起不学无术来,李不弃又吐槽了一番朝堂上一些凡事不考虑如何作成,只会说“不可行”的文官们。看看太阳已经升到头顶了,他才停下了吐槽说:“今天就讲到这里吧。不知大家有什么问题?”

立时,台下好多人举起手来。李不弃特意往司马光那边看去,见他也和众人一样举起了手,于是便指着那边说:“是司马君实先生吧?有什么问题,请讲。”

司马光是国子监直讲,李不弃称一声先生他也是当得的。

司马光立刻站起来说:“方才听闻李巡边说到三皇之世与今世不同,某不能苟同……”

李不弃连忙说:“请君实先生上台来说,让大家都能听清楚。”

司马光愣了一下,然后就抬脚向台上走来,人们纷纷给他让出了一条通道。待司马光走上台来,李不弃已经在台边等候,两人相互一揖,并无尊卑之分。李不弃直起身来,向主席台中央作了个“请”的手势。

司马光也不虚礼,就走到台中央侃侃而谈起来,那真是引经据典,振聋发聩。若是单论学问,司马光可是比李不弃强多了,一时把人们都吸引住了。

演讲也很累人。刚才讲了半天,李不弃也累了,就趁着司马光慷慨激昂的时候趁机休息了一阵。至于司马光讲得什么,他并没有仔细去听。但不用去听他也知道,司马光肯定是从古书里摘出一条条语录作为论据来支持他的论点。但是你的论据再多,再详实又有什么用?李不弃根本就没有想过去逐条批驳司马光的论据。

李不弃抱着手略带恶意地微笑着耐心等待司马光结束他的讲话。他既然提出三皇之世不可效法,那就是做好了充分的准备而且下了很大的决心的。他已经准备好了找个靶子向世人揭开大宋文人们精神分裂的真相,只是没有想到出头鸟竟然是司马光。

等到司马光讲完,李不弃呵呵笑道:“看来君实先生也是不睁眼看当世的人物啊。先生说了这么多,我只问你一句,国体都不同了,如何效法三皇之世?三皇之世尧传舜,舜传禹,至禹传子则三王之世终。难道君实先生也想择一贤者让当今陛下禅位?又或者是先生想废郡县,把天下之民分给酋长贵族?”

这话说出来,不但司马光变了脸色,台上台下所有人都变了脸色。

李不弃却不紧不慢地说:“国体乃是国家根本。若是连根本都不能效法,其他的事情又如何效法呢?”

司马光已经彻底凌乱了。他没有想到李不弃完全不与他纠缠于论据,而是好像一把斧头犀利地直劈他最薄弱的要害。就算他再坚持真理,他也不敢说让赵官家禅位,那特么就是大逆不道。

可只要提到三皇,这“禅让”就是个绕不过去的坎儿,而且一向是被推崇有加的,只是所有人都默契地避讳这个bug不提罢了。可现在李不弃在大庭广众之下突然打破了这种默契把这个儒家学说与当世实情不能通融的bug爆出来,这不是他一个小小的司马光可以解决的。

若是仔细斟酌,司马光绝对可以想出一种说辞,但李不弃这么突兀地提出这么尖锐的问题,而这个议题又是如此危险,就算是司马光一时也不敢和李不弃辩论下去。

提问的环节就这么草草收场了。李不弃看邵雍和张载的脸色都很不自然,明显被自己震撼到了。不过他不在乎,至少抢了拗相公王安石的风头。在历史上,王安石可是要二十多年后才能喊出“祖宗不足法”的口号的。

王安石只敢说不必效法赵家祖宗,李不弃是说连三皇五帝都不能效法了,这是在是在掘儒家的根啊。这就难怪汴梁震动,天下震动。

受此影响,振武军和警察司骑兵回京的盛大观兵式虽然异常隆重,但是从头到尾气氛都怪怪的。

这个时代天下读书人大都是儒家信徒,李不弃这样的言论自然引得他们群起而攻之,一时不但国子监的报纸,就是清源书院发行的《学报》、《时事新闻》上都是与李不弃辩论的文章。当然,人人都要小心避开三皇禅让的事,只能从其他的方面指摘李不弃的理论。

李不弃却根本不惧辩论,因为他不是一个人在战斗。这些年来,他在学术上独树一帜,就像一面大旗一样吸引了很多当时在文学上缺乏天赋而在其他方面却各有建树的非主流人才投奔,现在他手下已经有了一支强大的写手队伍。

非主流都希望突破主流的压制,这些人也不例外,在李不弃的鼓动和引导下早就投入到收集和研究儒学的破绽之中,这次是有备而来。而且因为对主流嗤之以鼻,他们的文风也更加接近大众。

比起传统文人更加有优势的是,这些人在姚刚和朱昌生的组织下,有文采的写文章,文采差些的则搜集资料提供弹药。所以当主流儒生们各自印章摘句,之乎者也,把普通读者看得昏昏欲睡的时候,他们写得文章深入浅出,不但活泼且多讲实例,有时还讲些儒生出丑的掌故,让读者欲罢不能。士林中的争论肯定会一直持续下去,但是民间的舆论很快就偏向了李不弃这一边。

不过李不弃和翰林学士再次无缘,实在是攻击李不弃的人太多了,尤其是国子监的报纸抓住李不弃驱赶辽人扑城一事指责李不弃杀降,文彦博等人又在朝堂上呼应,皇帝也不敢犯众怒。但是皇帝也没有让李不弃再回河北,只把他本官升了两级,除了原本的差遣,又加上一个提举武备学堂。

李不弃可以不要官职,不要军权,但是这个武备学堂他是要死死抓住的。因为人才才是最难得的,没有人才准备,什么事也别想做成。李不弃筹划的武备学堂教育内容完全是培养军事贵族的。这样的学校才有可能让学生受到最全面的教育,培养出李不弃最需要的人才。

按照李不弃的想法,学生将在学堂中学习文学、数学、军事、经济、物理、化学、天文、地理、医学、艺术各方面的知识,一个能够从中学堂毕业的学生,将起到欧洲军事贵族的作用。他们不会只当军官,还可以成为文臣甚至文学家,也可以搞科学技术。想想当这一群能文能武,能力强大的人横行世上的时候,若是文人视之为异类,必然遭到强大的反弹;若是文人引之为同类,那么,就更加呵呵了!

不过这是远景,眼前,李不弃被高遵裕他们带回来的那个道士给震惊了。

三百一十 有热闹看了

那个并州道士要献给李不弃的竟然是硫酸!

有了硫酸就可以制盐酸、硝酸,就可以造染料。说硫酸打开了化学工业的大门也不为过,这么重要的东西李不弃本想过一段时间自己作出来的,没想竟然作为道士炼丹的副产品就这么不声不响的出现了。

李不弃对着那半瓶黑乎乎的液体也是感慨万分!

李不弃收起想要暗杀老道的心思,仔细询问老道这硫酸是怎么弄出来的。老道拿出一个黑乎乎的簿册,一页一页翻着给李不弃解说被他当做黄金用于炼丹的硫铁矿投多少,铅用多少,有时还要加入水银、丹砂之类的杂七杂八的东西会出现什么样的现象。

这特么就是一本实验记录啊!这还是李不弃在大宋见到的第一个仔细记录实验的道士,便夸道:“仙长这笔记记得不错。”

没想到老道却说:“这还是因为李大官人呢。”

“哦?和我有什么关系?”李不弃纳闷了。

老道讨好地说:“前些年我师弟云游到东京,听闻李大官人名声,又听说李大官人正在清源书院传法,便去听了,正好李大官人在讲实验之法。回去后他与贫道说了,贫道这才开始每次炼丹都记笔记的。”

这倒是无心插柳呢。既然老道能够帮着传播记实验记录的方法,那么李不弃就不能太小气,给了老道三千贯钱,把老道乐得都找不到北了,立马就要去市场上采购炼丹的原料。

老道被领出去后,剩儿好奇地问李不弃:“老师,这脏乎乎的水有什么用处?如何就值三千贯?”

李不弃现在还没法说硫酸到底有什么用处,因为按道理来说,他不可能知道啊。他眼珠一转说:“一个婴儿生下来,谁也不知道他长大后成个什么样的人。但是若是一个孩子天赋异禀的话,将来便有很大可能成大器。这东西我也不知它都有些什么用处。但是按照那道士所说,这东西连钢铁都能消融,可以把很多东西化在这水里,据我所知,还没有什么别的东西能有这个本事。这就像是一个天赋异禀的孩子,若是仔细研究,将来有十分的可能有大用。”

沉吟了一下,李不弃又说:“比如说我们做过实验,往铁板上镀一层铜或者锡,可以让器物光亮且不易生锈。但是镀铜和锡之前要用醋把铁表面的铁锈洗掉,否则就镀得不会牢固。醋却是需要粮食来作,粮食总是缺少的。若是能用这种酸来代替醋,那么就会省很多粮食。”

剩儿连连点头说:“果然是天下万物皆有用处。”

李不弃呵呵一笑,问他说:“再过一两月,武备小学堂就筹备好了,你便到那里上学吧。那里可是能比义学中学到更多有趣的东西。等将来你从学堂毕业,便是个能文能武的好汉。”

剩儿问:“牛满他们也去吗?”

李不弃说:“武备小学堂是陛下恩旨招收战殁将士子弟的学堂,牛满他们自然不能去。”

见剩儿有些失落的表情,李不弃鼓励他道:“你到武备学堂还会认识很多新朋友的,他们也会和牛满他们一样对你的。武备学堂六日一休沐,你自可回来与义学同学玩耍。”

听李不弃这么说,剩儿才高兴地去玩儿了。看样子他是要把这个消息告诉牛满他们去。

待剩儿走后,姚刚才把手里的报纸递给李不弃。李不弃看到却是一整版的访谈,而被访谈的人物正是在军中充任行军参议的董任璋。

这则访谈就是董任璋为李不弃打抱不平的。此前清源书院的《时事新闻》和《商报》已经报道了辽人如何残忍地驱赶汉人扑城,让民间的舆论完全偏向了李不弃。这次董任璋则以自己的经历从另一个方面说明李不弃的正确性。

他说在前往涿州的路上,李不弃命他率一百骑兵劫掠契丹人庄园。他经过一处苑囿见是汉人产业便命令战士不许侵扰,还派人晓谕那些汉人自己乃是王师。但是让他没想到的是,他们刚离开,却从那处苑囿里却杀出一股人马从背后袭击他们,他们因为猝不及防很是折损了不少,董任璋也挨了一箭。

好在警察司骑兵毕竟是受过严酷训练的,待反应过来,立刻以绝对优势围杀了那些人马,审问俘虏时却发现那些人皆是汉人。这让董任璋好生疑惑,便亲自问被俘的首领本是汉人为何袭击王师。那首领却不承认自己是汉人,还说了几句话让董任璋大为震惊。

“南朝懦弱,不堪保其民。北朝掳南朝百姓而还,南朝什么时候敢追过?北朝杀南朝百姓,南朝可敢报复?若我是南朝人,则必遭北朝侵掠;我为北朝之人,则无此忧。又北朝只要对南朝示威,南朝搜刮百姓的财富贿赂北朝,北朝则以所获分赏我等。可见北人贵而南人贱,我作南朝人作什么?”

这话让董任璋大受刺激,他当时大声怒斥那首领见利忘义,忘记祖宗,那首领大概知道难免一死,反骂董任璋说:“俺祖宗乃是大唐!大唐威服四方,岂是南朝这等懦弱行子可比的?”

最后那首领被狂怒的战士砍死了,但是他的话却让董任璋如坠冰窟。在讲完这个故事后,董任璋痛心疾首地说:官军所过之处,辽国汉人根本就没有他想象的箪食壶浆喜迎王师的举动,相反多有汉族豪强率私兵抵抗官军的,可见大宋再懦弱下去,必然彻底失去燕云汉人之心,彻底失去燕云之地。最后他大声疾呼,大宋不能再软弱了。

访谈下面还有一篇评论,作者指出若是辽人残酷对待宋人,宋人却不能以牙还牙,必然被辽人视为软弱,会更加被欺侮,这也是对大宋百姓的不公,特别指出,人心就是这么失去的。

李不弃用手在报纸上评论的位置弹了一下说:“可惜啊,朝堂上那些食古不化的人会从故纸堆里找出各种理由证明应该对辽人怀柔,证明我是错的。”

姚刚却把手里的折扇一拍说:“官人那‘三皇不可法’的理论真是神来之笔。连三皇都不可效法了,那些故纸堆中的东西还有没有用自然有疑问了。这下三皇是否可以效法的争论和是否应该对夷狄毫无原则怀柔的争论搅和到一起,可就有热闹可看了。既然官人不想升官太快,那么此时点了火,就可以躲在远处看热闹。”

门外的护卫通禀:“朱先生来了。”

门帘一挑,朱昌生走了进来呵呵笑道:“这下可有热闹看了。百姓如何,有些人是不会管的,但是面子事大。刚才我和几个人去国子监附近转了一圈,大多数监生和教谕都骂愚民不可理喻,但是也有监生痛骂宰执们废物的,想来接下来便是国子监内部也不能在指责官人的事上保持一致了。”

他又压低声音说:“若是在撮撮火儿,便是宰执相公们头疼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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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百一十一 天章阁奏对(一)

王中正小心地隐藏自己的存在,恨不得融化在空气中。但他也算当事人,这事儿无论如何也逃避不过去。

皇帝看过《时事新闻》之后还算平心静气的,但是立刻询问他报上访谈中所说的事情,并让他仔细讲了一遍。结果越听,皇帝的脸色越难看,最后已经因为愤怒微微扭曲了。

他也是久在皇帝身边,也没少读书,自认为能够理解皇帝的愤怒。

皇帝最怕的是什么?就是被人质疑统治的正当性。

若是辽国君臣质疑大宋并非并非大唐之后的正朔,那么赵官家还可以不理会。因为本来就是敌国嘛,两国相争,争夺正统地位是必然的,早就有思想准备了。赵官家还可以对百姓说:看,这是蛮夷乱我中华之计。

若是一个大宋的汉人质疑大宋并非大唐之后的正朔,那么自然可以判个谋反或者大不敬罪。就算不杀头,随便丢到哪里去就能让他从此消失。眼不见心不烦。

但是燕云汉人质疑大宋的正统,那么赵官家就比较烦了。从血缘上说,那些都是大宋朝廷承认的汉人,自然不是蛮夷。但是这些人又在辽国,没法消灭啊!这种来自同族,又无法掩盖的质疑,即使是来自辽国的,也让敏感的赵官家寝食难安。

而皇帝更应该恼火的是,你们这些大臣不是一直在给朕讲,只要王师一入燕云,汉人百姓就会箪食壶浆以迎王师的吗?这种情况不但没有发生,反而是人家根本就羞于认大宋是一家人。原来,你们都是在骗朕啊!每年花那么多钱,养你们这些废物作什么呢?

幸好,皇帝涵养好啊,最后终于没有发火。在沉默了半天之后,皇帝才说了一声:“召李不弃觐见。”

王中正心里长舒一口气。在他看来,李不弃不管什么事都有办法,只要他来了,定能解了皇帝的郁闷。

皇帝并没有在崇政殿接见李不弃,却命人把李不弃带到天章阁。

天章阁是收藏保存宋真宗遗物的地方,也是个很敏感的地方。因为赵祯在庆历改革前,就是召富弼、范仲淹等大臣,开天章阁、陈设笔砚、赐坐以待问治国之计的。此后才有范仲淹作《答手诏条陈十事》,上疏仁宗“明黜陟、抑侥幸”等十件事,作为改革的纲领。

李不弃被领到天章阁时心里打鼓:是不是把皇帝刺激过头了,他这是又要来一次改革么?这玩笑可就开大了啊!

李不弃拜见皇帝之后,皇帝却转身来到太祖、太宗的画像前,仰头看了半天才说:“朕第一次见到不弃才不到十年吧?想不到不弃的学问已经不同凡响了。看了你对天下之利的分析,朕才知原来国家应该有这么多事要作。看来这‘垂拱而治天下’的意思,朕以前理解得却是错的。”

李不弃忙说:“垂拱而治天下,自是君子所望,只是臣以为那个时代已经过去了。现在君王和食俸禄者却要对黎民负起责任。不然上下皆垂拱倒是都清闲了,可该作的事不作,把家业吃光,最后天下便乱作一团,只有鼎革一途。那是败家子的行径。”

赵祯点点头说:“是啊!其实朕也看得清楚,这事儿,是不得不做的。只是每行一事,往往天下骚然,奈何?”

看来皇帝还是没有走出庆历变法失败的阴影,李不弃只好给皇帝解说:“臣说君子治国,在知利害的同时,做事不但要务实而且要有做事的术。作同样一件事,术不同,有成事的有败事的。治大国若烹小鲜,治大国更需要行事有术,才能趋利避害。”

赵祯从小就被教育作皇帝要“重道轻术”,听李不弃如此重视术就问:“术真有如此重要吗?”

李不弃郑重说道:“比如隋炀帝,征高句丽、挖运河把国家弄垮了。可是唐朝也三征高句丽,也开挖运河,但是国势却蒸蒸日上。这就是有术、无术之别。我朝立国已近百年,臣以为在开创昌明盛世的同时一些积弊也陈陈相因,如沉疴日久,要解决这些问题,只论道是不成的,必须务实研究,运用更多的技术来解决。这便如要治沉疴需要更加小心翼翼的下药。医术差的往往针对病因下猛药,但是因为久病体虚,病未必见好,经常是人却没了;医术高明的却是或先治标后治本,或却邪同时要扶正,缓缓图之,虽然花费的时间要长些,但是总有病好的一天。”

赵祯原本也是想做事的,不然不会逼着范仲淹给他出谋划策进行改革。但是他完全没想到刚一改革,朝堂上的政治斗争就激化到让他心惊胆战的程度。最后他不得不放弃范仲淹,停止改革。

改革的失败不但给了他巨大的打击,而且让他彻底陷入了彷徨。他发觉过去他学的东西似乎不对啊!老师们从小就教导他,他是皇帝,只要站在大义名分上,振臂一呼,就该天下莫不景从。可是这次改革无论是出发点,还是范仲淹的十条纲领,在他看来绝对符合大义,为什么就推行不下去呢?此事后来他反思多年都不得要领。现在李不弃说要务实重术,他觉得眼前一亮,立刻把李不弃当做了一根稻草。

赵祯立刻问:“若是务实、重术,那么便可治国朝积弊了么?”

李不弃说:“臣以为要治国朝积弊必须有点条件。”

赵祯问:“是什么?”

李不弃说:“首先对每项弊端要有深入的研究,不止要知其弊,而且要知道它如何产生,用什么方法改革。其次,要根据清理各项积弊的轻重缓急作出计划,先改什么,后改什么,什么时候改,如何改都要大体有数。最后,不可操之过急,不可贪一日之功,但要持之以恒,如润物细无声一般。臣以为国朝还有时间解决这些积弊,只要慢慢作,不断作,总有一天可以积弊尽除。”

赵祯就是没作过什么实事,虽然经受过几次打击,但是仍然保持着天真。他一听到李不弃说终有一天能够积弊尽除,立刻心情便阳光灿烂起来,急不可耐地说:“不弃与朕仔细分说该如何作?”

看看赵祯在庆历改革时的行事风格,李不弃可不敢对这位皇帝合盘托出自己的计划,但是有些事情让皇帝来做那可比自己作要容易得多。让皇帝作哪些事呢?这个需要好好斟酌一番,可别象范仲淹一样让这个皇帝给卖了。

而且皇帝在天章阁这么个敏感的地方单独召见自己,这事儿一传出去就得在朝堂上引起各种猜测。李不弃可不想为了不可靠的皇帝给自己拉莫名其妙的仇恨。他想了一下说:“这事儿臣要仔细斟酌一下。容臣明日再与陛下详细说。”

皇帝现在如百爪挠心恨不得现在就把李不弃脑袋掏空,但是看李不弃郑重的样子,也只得说好。

李不弃却又说:“臣所说只是包希仁大都知晓,臣请明日陛下一同召见包希仁,臣的建议若是有什么不妥之处,也好与包希仁一同斟酌。”

这个要求有些奇怪,但是赵祯还是答应了。他也知道包拯是个方正的性子,不该说的绝对不会随便说出去。

三百一十二天章阁奏对(二)

皇帝又开天章阁奏对了!而且是屏退众人!奏对的人是李不弃!

这个消息立刻在汴梁引起了巨大的波澜。尤其是在李不弃刚刚提出“三皇之世不可法”之后,皇帝就立刻在天章阁秘密召见李不弃,这里面的信息足以引起以维护正道大义为己任的正义人士的震恐。不出李不弃所料,天章阁立刻成为无数目光的聚焦之地。但是后来发生的事情却让这些关心天章阁到底在发生什么事情的人稍微放下些心来。

自从皇帝第一次在天章阁召见李不弃之后,接连四天连续召见李不弃,而且每天都谈到夜间。四天下来,无论是李不弃还是皇帝,因为睡眠不足,眼睛里都满是血丝。这种情形让不明真相的人更是猜测皇帝和李不弃谈的必定是一件大事。

但是李不弃每天都会带一大堆警察司的文件档案到天章阁,而且更重要的是,后来的四天,每次奏对除了李不弃还有包拯。

李不弃喊出“三皇之世不可法”之后,包拯就没给过李不弃好脸,甚至还辩论过几次。所以李不弃若是有什么蛊惑皇帝的地方,包黑子绝对会喷李不弃一脸吐沫。可是包黑子每天面色如常,而且对天章阁中都说了什么根本不漏一句,这也让人心安。于是人们开始猜测皇帝在天章阁是和李不弃、包拯谈警察司的事。但是在天章阁谈警察司的事情规格又太高了,这事儿让他们百撕不得其姐,以至于包拯在衙门里对李不弃抱怨道:“你可给老夫找了大麻烦。如今每天不知道要应付多少人拐弯儿抹角地问到底在天章阁说得什么。如此下去,老夫就不用干正事了。”

李不弃只能耍无赖:“包待制性情刚直,这些蝇营狗苟的小人凑上来你只管拿吐沫啐他!”

包拯一瞪眼:“那庞醇之和高敏之我难道也拿吐沫啐他?”

过了几天,皇帝下了几道诏令,分别是命令将振武军扩充为马步军一军的足额,要求禁军简拔精锐按照警察司骑兵的方法训练,命令警察司设立调查部。

隔了一天,皇帝下旨要求满城和望都扯县合并成为威信军,不派京朝官官吏,而是由河北经略安抚司和王克臣等前线将帅举荐武臣有才干者管理。

五天之后,皇帝又下诏说淳泽监厢军的煤渣路修得甚好,要求三司抽调一批厢军组成专门的“桥道厢军”修筑从东京到洛阳的道路,沿途木桥全部用石桥代替。修桥铺路需要花钱啊,皇帝在诏书中说内库设立“专项资金提举”,这修路之事就由内库的专项资金安排,并不要左藏库和地方上出钱。

“专项资金”这又是个新名词,一听就知道是李不弃发明的。本来这种大战加上灾害之时宰执们是绝对不会同意修路的,但是皇帝修路的目的是方便运粮造福于民,又是从名义上的内库拿钱,他们还真得给皇帝这个面子。

再然后,皇帝又下令由宰相挂帅,大理寺、刑部和警察司一同整理自从太祖以来的法令,对相互抵触的进行斟酌。

“修订法令的事情警察司也插上手了?”

这是很多人的共同疑惑,但是看了看皇帝坚决的态度就知道肯定是李不弃说动了皇帝。下面皇帝再没有什么动作,这些人也只能猜测李不弃在天章阁奏对,最重要的事情可能就是扩张警察司权利了。于是京城的注意力也逐渐转到与辽国的议和和眼前的旱灾上去,这个才是目前对朝堂影响最大的变数。

李不弃看到纷乱的猜测平息下来,不禁对拉了老包同学当挡箭牌的决定自鸣得意。老包同学是真君子,只要你能让他觉得有道理,是为百姓着想,他就绝不会存心坏你的事。恐怕就连文彦博和庞籍他们也想不到李不弃把正直的老包同学也给说服了。

要说服认死理的包拯肯定比说服皇帝要难,但李不弃却做到了。这就得益于他正确的策略。在包拯和皇帝面前,他也不谈什么大道理,只谈实际措施。包拯也明白具体问题具体分析的道理,最终虽然对李不弃的一些办法虽然仍有几分不认同,但是原则上还是同意的。既然如此,他为皇帝和李不弃保守秘密也就理所应当了,而在外人看来,却是包拯是赞同李不弃的奏对内容的。

包拯的能力也许会受到质疑,但是没人敢质疑他的正直。有了他的背书,才能让那些大宋祖制忠诚的卫道士们稍稍放松一些警惕。

皇帝胆小也有好处。当他把地方上的具体数字和一些县的内情摆在皇帝面前,皇帝面对这些老师们从没有给他讲过如何处理的问题吓坏了,这下皇帝真正明白再不改革就要出事了。

显然皇帝原本也明白这个道理,但那只是看到国库空虚,没钱收复燕云让他作一代明君的愿望得遂而已,感觉并不算强烈。因此任用范仲淹改革时看到朝堂一乱,他就立马收手。但是李不弃却告诉他,再这么下去,不是他能不能作明君的问题,而是大宋能不能挺住的问题时,赵官家是真的怕了。

怕了就好办。想改革吗?李不弃却又告诉他,如今大宋官场利益盘根错节,任何改革都是牵一发动全身,因此决不能操之过急,必须逐步推进,务求实效。

感谢范仲淹作了炮灰,皇帝对李不弃提出的改革诸事仔细谋划,缓缓推进,步步为营,务求实效的建议予以采纳。李不弃这才又提出了改官制、久任法、并郡县、变钱法、移民、专项资金的几项建议。

改官制、明职守这一条可以说是朝野上下的共识了,包拯也是赞同的,自然不会反对。对久任法和并郡县这种加强官员负责制减少百姓负担的措施,包拯这个一心为民的人也深以为然。

但是对于变钱法和移民两件事,包拯仍然一如既往提出由于难免存在情弊,这两事会有坑害百姓的弊端。但是因为有《钱论》和李不弃的生产效率论铺垫,李不弃又给出了让老包难挑毛病的具体措施,最后还言明移民是细水长流,只向已经充分调研和规划的地区移民,老包才有条件的同意了。

然后李不弃提出在地方上打击不法胥吏和恶霸的建议,嫉恶如仇的老包则是举双手双脚赞成。

最后李不弃又提出为了加强粮食调控,又皇帝出面控制一家粮行,收储粮食平抑粮价。对此,老包同学在反对一番后却实在想不出更好的办法,皇帝又保证一旦出现弊端就立即废止,他才答应试试看。

至于李不弃建议的一些更加具体的措施,因为有明确的针对性,包拯也没有理由反对。

皇帝见李不弃的建议包拯都不激烈反对,更是信服,基本是全盘采纳了李不弃的建议,雄心勃勃地准备大干一场。

三百一十三 一张地图

在内院的李不弃书房里,张英娘一手抱着儿子,一手把陶林派快马送来的情报交给李不弃。李不弃打开看了几眼就连连点头:“嗯,不错。旗开得胜啊。看来辽国全无防备。”

他又看了几眼,却皱起眉头来:“看来辽国情势不太妙啊。陶林说辽国盐场中的轻壮男子并没有想象的那么多。审问掳到的辽人,却是辽国穷人生活困苦,都投到贵族、豪强门下作家奴了。辽国这方面问题不比大宋小。这样下去,再加上你家官人我时不常搓把火,用不了四十年,你家官人定然把燕云拿回来,也弄个侯爷当当。”

张英娘自从生了孩子之后,心肠特别软,有时候智商也很不在线,这大概就是俗话说的“一孕傻三年”。现在她又不由可怜起那些被掳的辽人来:“官人,大宋这么多生计没有着落的百姓,海外用人把他们送出去多好?也让他们找条活路,为何非要去辽国掳人,弄得人家妻离子散的?”

李不弃接过儿子亲了一口,任由他抓了一支毛笔舞弄,说道:“没办法啊。虽然皇帝和当官儿的都不把老百姓放在心上,但若是知道你家官人悄悄把人往海外弄,为了面子他们也不会允许,说不定还要猜忌你家官人是不是准备谋反呢。所以把人往外送不能明目张胆,而且大宋将来开发湖广也需要大量人口呢,所以必须从辽国掳人做些补充。不管怎么说,现在辽人是我们的敌人。你现在可怜他们,但是他们骑着马,带着刀杀进大宋杀人的时候可不会可怜我们宋人。所谓你死我活就是如此,如果我们不想死,那就只好让他们死了。你家官人来到这个世上,这就是他们的命了。”

张英娘叹了口气,不说话了。

李不弃和儿子玩儿了一会儿,把儿子交给张英娘,从文海中取出一个卷轴打开。那是一家希望从辽东海贸中分一杯羹的杭州海商送的几副珍稀古代海图中的一张。李不弃把地图放在专门的长案上打开,目光直接看向最东边的位置。在日本的东方,那里画着一片大陆。

这是美洲!

这份地图已经不知道是宋朝之前什么时候绘制的了,但是图上却明明白白画着美洲——不对,既然李不弃来到这个时代,世界上将不再有美洲这个称呼,这个地方应该叫海洲——后世的日本海现在已经在大宋的海图上标注为北海了。

李不弃只能说天助我也!有了这张图,李不弃就有了借口,随时可以派人去寻找这片大陆。

本来他还准备以捕猎海豹和鲸为拉动力量,诱使人们沿着千岛群岛、阿留申群岛慢慢探索最终“发现”那片大陆,但是现在不用了,“发现”那片大陆的时间可以提前几十年。

大宋的探索者踏上新大陆后,地理大发现的激动一定会促使他们继续探索下去。从加拿大北部继续向东,就是格陵兰岛,然后是冰岛。再然后,大宋的探索者就可以踏上欧洲大陆。

这个时候的北欧还是一片荒蛮吧?贪婪的维京海盗一定会傻乎乎的袭击满载财货的大宋船队,然后看看那些海盗们能不能抵抗武装到牙齿的大宋战士的暴击……

李不弃猛然惊醒,伸手一捞,把意淫中差点儿滴落到地图上的口水接住,又回到了现实之中。

要想实施心中那个庞大的计划,还是必须脚踏实地地做好两件事。一件是努力增加大宋的人口,另一件事就是把日本经营成一个合格的前进基地。

再有两年,对日本的计划就可以实施啊!都是因为船队和移民数量还是不足!在实施这个计划之前,必需要更多的人口到达北海岛。只有北海岛的宋人足够多,才能在日本出现内乱时浑水摸鱼,否则也就只能卖点儿兵器换个小岛什么的。

李不弃是个文明人,怎么能像后世的白皮猪那样巧取豪夺呢,吃相要优雅,关键就是要有足够的人口能在需要的时候布置在合适的地方。相反垄断日本贸易的事情却是易如反掌,谁让他李不弃手中掌握着巨大的资本呢?这不是几个海商抱团就能抗衡的。

唉!到处都要人啊!

第二天,李不弃从城北武备学堂的建筑工地回来时,门外又排起了长队,都是来求见李不弃的。那个送来画有美洲的海图的杭州海商第一个被请进客厅。李不弃每天要见不少人,也没有太多的时间和他寒暄,便先感谢了他赠送海图,然后直奔主题。

李不弃见他的名帖上有个散官的头衔,估计是纳粟买官得来的,但还是温和地称之为官人。“宋大官人送如此珍贵的礼物给我,是想要往辽东贸易吧?”

这商人宋必大眼中精光一闪:“不敢。听人说只要能得李大官人一句提点便能受益无穷,因此特来聆听官人教诲。若是能得允许往辽东贸易却是非分之想。”

李不弃呵呵一笑说:“我这人不喜欢弯弯绕。送大官人有什么想法只管说,却不要听外面人胡乱传说。”

宋必大这才承认希望从辽东贸易中分一杯羹的想法。李不弃说:“宋大官人的船是该去过倭国的,为何不继续作倭国的买卖?”

宋必大说:“倭国地瘠民贫,所产有限。官人建议朝廷发展海贸,往倭国去的商人越来越多,倭国吸纳不了这么多商品,也没有足够的物产可以带回,如今运往倭国的货物价格日贱,但是倭刀、漆器等倭国特产却价格攀升,去的人不少折了本钱。”

李不弃说:“是这个道理。但是辽东也是一样的。辽东地广人稀,虽然遍地都是好东西,无奈人太少,拿不到,也运不出来。现在的贸易量正好,再增加船只利润就要下滑了。不瞒你说,现在辽东的贸易每年增长有限,每年增长的利润主要来自捕猎海豹和鲸。”

见宋必大神色如常,李不弃感到此人是个人物,就问:“我冒昧问一句,你家中闲钱可多?若是有闲钱,我倒是可以给你指个发财的路子。”

宋必大说:“在下家资却是不少,也是有些闲钱的。”

李不弃说:“那好。我劝你投资北海岛。这是一本万利的买卖。”

宋必大忙说:“敢问大官人如何一本万利?”

李不弃说:“北海岛沃野千里,到处都是草场荒坡,稍加整理就是牧场良田。不说别的,若是在那里养牛,光是这牛皮、牛角和牛筋运回大宋来就是好利润。更兼这里将来还会是重要的海上枢纽之地。在此处拥有一块土地,出产粮食和肉里供应过往船只,你想想这利有多大?而且这北海岛足够大,不是几家能吃下的,因此福安钱庄牵头正在组织一个海外开发公司,现在正在招股,初期入股的股东都可以在北海岛获得一片土地。”

宋必大狐疑地问:“从北海岛路过的船只有去辽东的,不知官人为何说那里会成为海上枢纽?”

李不弃问:“难道你送给我的那海图你没有看过?没有见到在东方有一处大岛吗?那个岛如此之大,不知是倭国多少倍,只要能开通航线,商机无限,还怕没有商船去吗?从大宋去那里,必要在北海岛停靠补给,北海岛岂不定然会成枢纽?”

宋必大惊问:“难道那图上画的大岛是真的?”

李不弃肯定地说:“从古人的传说来看,有九成是真的。当然,此事还有一定风险,若是你要风险小些,也可以往西方发展。有一件事我只告诉你,不可对别人说去,若是你能在雷州经营一座港口,我保你几年后赚得钵满瓢溢。”

李不弃一番忽悠,虽然这个宋必大精明至极,也被忽悠得晕头转向,连连表示要认购一批福安钱庄发行的“远方”债券,而且将考虑往雷州发展。

三百一十四 请建忠烈祠

四月朔日大朝会。

本来这种大朝会主要就是皇帝出来露一下脸,让平日见不到皇帝的小官儿和散员们见见皇帝的面,向皇帝行个礼,并没有什么实质性内容。但是今天的情况却有些不同,当文彦博走照例询问大臣们有什么事之后,本该大家都不吱声然后宣布退朝的,可是突然从御史的队伍中走出一个人来大声说:“臣,御史匡约弹劾警察司提举包拯、李不弃御下不严,纵容属下破坏国法,谋夺百姓家产,构陷百姓,引起百姓震恐,请陛下明察!”说着,他把一份札子举过头顶。

本来昏昏欲睡的大臣们一下子就来了精神——又有好戏看了!李不弃和包拯刚刚在天章阁奏对,这个匡约就在大朝会上弹劾他俩,看来是有备而来,不知道会有什么热闹?

太监连忙接过札子转交给皇帝,皇帝打开扫了一眼,脸上的表情立刻像是便秘一样,惊疑的目光扫过匡约的脸。但是匡约完全没有理解赵祯目光中的含义,而是以为是皇帝对自己弹劾的事情太震惊了,不由得心里一阵欣喜——若是能弹劾李不弃成功,那也算是御史第一人了。

见匡约目光灼灼与自己对视,赵祯又皱着眉看了札子几眼才让太监读出来。众人听了才得知原来三月初,突然一队警察司官兵出现在京西南路唐州方城县,拘押当地士绅方唐家口仆役亲友百余人,不但将人带到邓州地界进行审问而且还不断捕人,闹得人心惶惶。当地百姓传言,这是警察司的人谋夺方家家产,因此方城有产业的百姓生怕也被警察司谋算,尽皆惶惶不可终日。

方御史为民请命,这个札子写得是字字血泪,听得百官无不动容。在那份札子后面还附了一份厚厚的名单,却是联名请求释放方唐的请愿书,看那签名足有好几千人。

看到那长长的名单,殿上百官都议论纷纷,就连皇帝的眼中也出现了些许的狐疑。

但是文彦博一听就倒吸一口冷气,心中也有了决断。

警察司自从设立以来,主要工作放在收集情报上,再就是哪里有灾荒什么的就派人去维持秩序监督救灾,却很少直接干涉地方的事物。这次警察司的行动却堪称穷凶极恶,很不正常啊。

在他想来李不弃定然是发现了什么,才有恃无恐。而且警察司是可以直接捕人和审讯的,只是最终审案需要交刑部而已。从程序上说,警察司在唐州作的事并无不妥。以他和李不弃打交道的经验来看,他决定不急着选边站队,等到情况明朗了再说。

札子读完,文彦博刚刚得到皇帝的受益要李不弃和包拯自辩,突然从御史之中又闪出一人:“臣,御史鲍绪,弹劾警察司提举包拯、李不弃行不法事,谋夺荆湖北路百姓家产……”

鲍绪所奏之事居然和匡约所奏之事计划完全一样,只是地点改到了荆湖北路而已,这下群臣都感到此事不同寻常。如果只是一处发生这样的事,还是偶然事件,但是两处同时发生,且两个地方相距不远,就耐人寻味了。再看李不弃和包拯泰然自若的表情,就知道此事没有那么简单。

在鲍绪弹劾完后,文彦博看看似乎暂时没人准备跳出来了,便问包拯:“包提举,李副提举,此事你们可有话说?”

李不弃没说话,只是垂着眼帘,就像木雕泥塑一样。

这种时候只要放包黑子就好。不用看,他都能感觉出来老包现在战意炽烈,看这朝堂上谁能当老包锋芒。

果然包拯大踏步跨到殿中央:“陛下,臣了解的事情却不是匡、鲍两位御史说得那样。”

“先说那方城方唐之事。匡御史只说方唐乃是一个百姓,却没有说他另一个身份。此人在方城作了三十年胥吏,如今他的儿子、孙子皆为衙门胥吏。去年警察司在雷州检点发配的囚犯,有一流于此处五年的囚犯在弥留之际自述其乃以往的方城知县,声称自己在作知县时发觉方唐于方城县衙门内外勾结,胁迫长官、鱼肉百姓的奸谋,欲待治方唐之罪,却没想到方唐在方城只手遮天,反而将其陷害。不但如此,他还说在任时有小吏威胁他与方唐同流合污时曾说在他之前方唐就已经杀害一位县令,陷害了一位知县。”

“因为此事实在骇人听闻,其人又言有据可查,因此警察司便着人往方城暗访,发现这方家在方城确是一手遮天,不但方城良田尽归其亲戚,而且衙门胥吏皆是其姻亲。方城百姓只知有方家,不知有知县,更不知有朝廷!方唐及其亲戚罪行不胜枚举!因方城知县以不能治方唐,反被其胁迫,而方唐在方城为祸三十年却逍遥法外,必然是有依仗的,比如。警察司查知其去年光是送往唐州州衙的孝敬就不下四千贯。因此臣以为此事已经不能依靠地方衙门,只能直接调派警察司人马直接查案。前日,最新的审问结果已经送到警察司,方唐的同党已经承认谋害两任知县,一名主簿,一名县尉之事,其他还有些事情暂未查实。”

听一个胥吏谋害了这么多官,而且能胁迫长官,实在骇人听闻。殿中的官员们都看向了匡约。

他们也是官,很多也是从知县作起来的,从他们的角度来看一个下贱的胥吏竟然敢这么明目张胆的迫害官员那是决不允许的。

特么的,真拿县官不当干部啊?这事儿只要警察司不是完全查无实据,那么这个方唐一家的命运就注定了。

匡约见气氛不太好,连忙说:“此事固然骇人听闻。但是为何要将人犯押到邓州审问,而且不许人探视?莫非是屈打成招?”

包拯看也不看匡约,说道:“方家在方城一手遮天。他有这么大的势力,而且连官都敢杀,又蓄养死士,匡御史难道不怕他劫牢?不允探视,是防止交通消息。匡御史也看到了,虽然捕了与方家有关联的百余口,可还是有人能弄出这万民书来。至于是否屈打成招匡御史不必担心,月初老夫请陛下降旨从大理寺借了六名官员一同前往审理这两个案子。若是匡御史还有疑惑,可以亲自前往督察。”

匡约看老包不动声色的样子,心知再问下去肯定也不会达到目的。因为这事儿捅到皇帝面前,那就是看皇帝和宰执们的态度。明显的包黑子的人品有保证,皇帝和宰相们自然更信他一些,这从几位相公到现在都不表态就能察觉出来。因此他果断的打住了,京西南路和唐州的孝敬毕竟还是没有前途重要啊。

文彦博见匡约打了退堂鼓,便问:“那荆湖北路的事情是怎么回事?”

包拯便说起这个案子来,却是警察司去年在捕获一群杀人抢劫的蛮人之后审讯时得知有人曾收买他们杀死一个官员,然后顺藤摸瓜,查出澧阳军州胥吏在本县一手遮天,不与其同流合污的官员就会死于非命,有几件却是买凶杀人,可以查实。因此警察司这才雷霆一击,捉拿人犯进行审问。

这两件案子有个共同特点就是胥吏谋害长官。这帮当官的都有一种兔死狐悲之感——大多数都是从小官熬过来的啊——因此很多人心里其实觉得杀了这两个胥吏也好,管它有没有罪,杀鸡儆猴,让他们恨之入骨的小吏们也知道知道,官的威严是不可侵犯的。于是这场弹劾就很和谐的收场了。

文彦博见时候不早,便再次说:“谁还有事?有事早奏,无事退朝。”

这时候李不弃却朗声说:“臣有一事要奏!”

文彦博愣了一下,只好允了。李不弃出班奏道:“适才说起这两个案子,臣有一事不吐不快。这两个案子中皆有官员为国家为百姓不与奸人同流合污被害身死。此皆忠烈之人。臣以为,为陛下应表彰这样的官员,当建忠烈祠祭奠,以激励后人………”

文彦博和庞籍他们不由目瞪口呆:怎么会又两个案子跳到建忠烈祠上去了?

三百一十五 移民是个坑

“唉!怎么还不下雨?再不下一场雨,北方夏粮至少要减产四成。”文彦博从自己的值房走出来,抬头看了一眼明晃晃的太阳不由摇头,心里又暗自庆幸。幸亏现在宋辽两国还处在战争状态,幸亏前几年清源书院宣传灾害是自然现象,否则今年这么长时间不下雨,他这个宰相就必须要请辞了,至少也要降官一等。但是今年虽然也有零星几个人上书要皇帝和宰相对这场春旱负责,但是声音不大,基本不用理会。

来到宰执议事会议的名堂,见庞籍、梁适、高若讷等人都已经到了,他便坐了首位,先问庞籍:“醇之,辽国那边可有消息传回?”

庞籍说:“暂时还没有。但是既然辽国派那个法号不戒的和尚来摸我们的底细,十有八九是打不下去了想要和谈了。”

说完,庞籍从手边的小几上拿起一本军报:“刚接到陕西飞马快报,夏人以战胜辽军再次要求献捷,陕西那边再次拒绝了。”

高若讷问:“这是夏人今年第二次请献捷了吧?”

梁适说:“上次是三月时。”

高若讷哼了一声:“夏人狼子野心,这是让我大宋和辽国继续打下去,他好从中渔利。”

庞籍笑道:“不管怎么说,夏人这样做确实牵制了辽国。我们不上夏人的当就是。辽大军被牵制在河北、河东,西面有夏人不断骚扰,东面有海盗掳掠人口,再加上这旱情,辽国定然是打不下去了。下面定然要罢兵,只是最后以什么条件谈成而已。”

文彦博忙问:“辽国也旱了?”

梁适说:“刚接到警察司转来的情报,言海盗劫掠辽国获辽国军人、百姓,询问得知,自从二月以来,辽国所据燕云诸州也都旱得不轻。夏粮减产已成定局,再加上去年辽主对西夏用兵,耗费钱粮甚多,今年再次用兵,又有春荒,燕云诸州今年的灾小不了,如今已有百姓逃亡。”

文彦博问梁适:“有了这情报确实便如耳聪目明一般。枢密院设置职方司一事如何了?可能打探到辽国的情报?”

梁适脸上却有些尴尬:“设官执事已经完成,只是从警察司拨来那些人要求行事皆按照警察司成例不可改动,更重要的是他们拒不将打入辽国的细作公开。这些人不识朝廷现在急需辽国情报的大体,不允许启用这些细作,与原本枢密院这边的官佐已经发生数次冲突。大宋又与辽国交战,信息无法交通,因此还不曾得到辽国情报。”

文彦博的脸色一冷:“唉!李不弃行事就是霸道,他的手下自然是有样学样。此事你们看该当如何?”

梁适说:“老夫以为当向陛下请旨,要警察司把细作全部移交职方司。他们的人还是当退回警察司。否则,枢密院政令不畅,会损了朝廷威信。”

文彦博点点头,又想起一事,说道:“现在辽国既然有和谈之心,那么这海盗也要约束一下,尽快招安。不然,这些海盗都是唯利是图之徒,既然可以劫掠辽国,又焉知不会劫掠大宋,甚或为辽国所用?”

梁适却提醒道:“文相公说得是正理,只是现在到处都需要钱粮,却哪里有钱粮去招安这些海盗?据登州官府奏报,这些海盗却分成两种,一种是真的海盗,一部分是各家海商靠岸休息的水手和沿海渔民,跟在海盗后面摇旗呐喊罢了。依我之愚见,不如暂时派官羁縻之,待钱粮充裕,再行招安之事。”

文彦博便问:“那么派谁去,可有着落了?”

梁适说:“已经议定由枢密院广西房守阙主事钱崇德提举此事,节制虎翼水军指挥使段方以编练水军缉盗为名具体操办。”

文彦博点了点头,然后皱眉道:“官家又差人来催问关于李不弃说黄河还会决口之事商议得如何了。诸位看此事该当如何回答。这事儿也商议了有三个月,官家大概等不及了。”

文彦博一提此事,政事堂众人都是皱起眉头。黄河容易决口那是谁都知道的,大家也心知肚明,但是不说出来大家还可以装作看不到,等出了事情再说。反正到时候谁当宰相谁倒霉。

若是别人把“黄河要改道”这事儿喊说出来也好办,这般下令让大小官员上书言事,肯定有支持的有反对的,基本可以肯定会不了了之。

偏偏这事是李不弃提出来的,皇帝下旨让朝堂议论之后,否定李不弃的声音却异常得小。实在是李不弃这块金字招牌给人的压力太大了。

不管怎么不喜欢李不弃的人,也不得不承认,李不弃说话的含金量是很高的。你没看见每天李家门外都是车水马龙,求见的人排成长队,比宰相府外面排的队都长,求见的三教九流都有,就为了得李不弃一句指点。而且谁都知道李不弃是个不知道就毫不犹豫承认不知道的人。就冲这个,谁敢把李不弃的警告当耳边风啊?

若是接受李不弃的预言,便是最后黄河二十年内没有改道,也可以落个“慎重”的评语,但若是不认可李不弃的语言,而黄河真的再次改道,那可就要命了,绝对是个巨大的污点啊。这种政治风险谁敢担?

但高若讷仍是摇着头说:“此事全凭李不弃口说,并无证据。却让人如何相信?”

庞籍看了高若讷一眼说:“可是李不弃一贯不会无的放矢。他说过的话,基本都应验了。”

听庞籍这么说,众人都沉默了。

经过精致地算计,即使高若讷这样心中极端排斥李不弃的人最后也不得不松了口,选择相信李不弃的预言。这样李不弃在黄河下游设立牧监的要求就顺理成章地会得到批准。但是又有一个严峻的问题摆在了这些人面前。

庞籍说:“既然黄河下游十余州县危如累卵,就不适合再令百姓居住。但是数万百姓如何安置?难道皆要征募为厢军?”

文彦博立刻摇头:“如今哪有那么多钱粮招募数万厢军?而且今年春旱已成,不知秋天如何,可能还要从别处受灾的地方招募厢军。不可再加税了,否则必然会出事情。李不弃说的移民也难,还是没有钱粮。”

高若讷连连点头:“是啊,今年又是大战,又是旱灾,朝廷实在是无力安置这些百姓了。”

文彦博却微微一笑:“既然李中正提出移民的法子,他又善于生财,不如看看他有什么主意。若是他能把此事办好,也可为后世效法。”

移民?谈何容易?这就是个大坑,弄不好就会激起民变。如果李不弃承认自己有办法,文彦博不介意顺手把李不弃推到这个坑里。

三百一十六 向海外移民

大宋缺钱粮好啊!要是不缺钱粮,他李不弃心眼儿再多也玩儿不过一帮老狐狸,何况他还不是那种心眼儿多的人。但是大宋缺钱粮,就逼得皇帝和文彦博他们对自己的建议不能当耳旁风,有些措施就算不认同也不得不实施。

当文彦博他们向皇帝叫苦之后,皇帝就同意把李不弃叫来问问李不弃有什么法子解决当前的问题。实在也是本朝就没有做过移民的事情,对移民就没有懂行的。

李不弃被叫到崇政殿,听文彦博说了朝廷目前的窘境之后便说:“文相公,下官虽然已经安排警察司做过一些调查,但是那都是建立在有充足的钱粮,按部就班操作的基础上。突然移民数万百姓,又无钱粮,下官也难为无米之炊啊。却不知相公们准备把这些百姓安置在哪里?”

庞籍说:“老夫等人正是发愁此事。警察司既然做过调查,那么你说何处合适?”

李不弃就说:“下官以前安排警察司的人手对荆湖北路、荆湖南路以及广南路进行了一些初步调查,那里大多地方地广人稀,有些地区确实有地方可以移民过去。但是这次要移民的却是河北百姓,千里迢迢,不习惯南方潮湿天气,若是直接移民过去,人生地不熟只怕很快就会病死很多人。若是钱粮充足还可以让他们慢慢适应两年,但是没有钱粮,光是这一路走过去就不知要死多少人。如此移民不但不是造福百姓,反而是害了他们。而且大规模移民,难免和当地土著蛮夷冲突。”

一听可能会发生冲突,文彦博当即就说:“此时万万不可再生战端,如此万万不可。”

李不弃笑道:“朝廷又没有钱粮,又没有闲置土地安置这些百姓。骤然之间我也无法可想啊。”

李不弃说的是实话,从皇帝和宰执们来看这却实是无解的问题。于是殿中一时陷入沉默。赵祯见议不出个结果来,也是烦恼,便让众人退下。李不弃却突然说道:“若是招募厢军和移民的法子都不行,倒是还有个法子可以试试。”

赵祯忙问:“什么法子,说来听听。”

李不弃说:“现在海商每年往来北海岛,已经开始在那里建立村镇,捕捉海豹鲸鱼,开垦田地,却缺乏人手,因此才能从辽国弄人口运往北海岛。若是要求海商必须从河北招募人手出海,却不就减少了需要朝廷救济的百姓数目?而且移民海外的费用不必朝廷负担。只是如此一来便侵夺了海商的利润,因此还要费一番口舌。”

文彦博和庞籍等人都若有所思地瞥了李不弃一眼,各自心中琢磨起李不弃的意图来。谁都知道李不弃是东线海商的总后台,他这么作是什么目的呢?他们不会幼稚到认为李不弃就是为了给朝廷分忧,把吃到嘴里的肉吐出来,必然是有好处的。

李不弃却不管宰执们的想法,就像是受到了自己的启发之后突然冒出了一些想法一样兴奋地说:“便是只能移一万百姓过去,朝廷也可以设官管辖。当地土人为化外野人,正可派人教化之,使之成为大宋子民。”

不等文彦博和庞籍揣摩清楚向海外移民的利弊,读书读傻了的赵祯却说:“此举只怕不妥。海外荒蛮之地,远离大宋万里之遥,把朕的子民送到那里,朕不忍心。”

李不弃的脸都抽成了包子了,只好耐着性子解释:“陛下,北海是荒蛮之地不假,可是荆湖、广南没有开发的地方也是荒蛮之地。从登州出海往北海岛四五千里,从黄河下游往荆湘也有两三千里,说北海远,不过是五十步笑百步罢了。只不过往北海去需要走海路,但是北海岛对河北百姓来说可说气候宜人,又无荆湘、广南的瘴疠,却是更容易生活的地方。”

“是这样吗?”文彦博目光闪动,心里立时就有些开始倾向移民北海道。这财政压力实在是让他苦不堪言了,若是能够不花钱就安置几万人,那是再好不过,就算让李不弃得些好处又有何妨。只是他也要保全自己也不能让言官们弹劾成筛子。

言官们才不管朝廷有没有钱粮,有没有地方安置这些百姓,但是只要他文彦博敢把这些百姓送出海,肯定就会弹劾他这个宰相残害大宋子民。至于最后这些百姓得不到安置被大水冲了去,那就又多了一条弹劾宰相的罪证,亏的又不是他们。所以文彦博很需要一些能堵得住言官的嘴的理由。

李不弃说:“是啊。想来相公对北海岛的情况不甚了解,可以召来去过北海岛的海商询问。”

庞籍问:“可是这么远的路途,只怕不是一年两年能够把数万人移走的。”

李不弃说:“黄河刚刚改道,三年之内也不会再决口。因此缓缓图之也是可以的。也可以先移民几批,若是看看有问题,立即停止就是。那时兴许朝廷钱粮能有结余,也就可以向其他地方移民了。”

庞籍心里却在盘算着,转过很多念头。文彦博这宰相也作了好几年了,按照皇帝的性子该换宰相了,只是战争期间不便换人就是,议和一成,十有八九文彦博要罢相,借班的很可能就是他庞籍了。所以往后几年的事情他必须操心,那就是给自己操心啊。

按照目前的情形来看,两三年内朝廷钱粮根本不可能有结余,能把这次大战的窟窿补上就不错了。要移民还是没有钱啊,所以从省钱的角度来说,还是往北海岛移民压力最小。他迅速的权衡利弊,发现在能想到的法子中,还是李不弃这个法子最可行,只是这也是面对言官们压力最大的一个法子。

高若讷暂时不会上位宰相,却更在意名声,见文彦博和庞籍都不说话,便抗声说:“臣以为此法不可行。百姓不同于求利的海商,不过是求安身立命而已。让他们在海商漂泊数千里,实在是不忍之事,有损陛下仁德。臣以为还是应该仔细筹划,将这些百姓妥善安置了。”

李不弃见皇帝和文彦博、庞籍都没有说话,便问高若讷:“那么高参政可有良策?”

高若讷也不示弱,对皇帝说:“臣请此事下群臣议论,必有良策。”

李不弃心里一笑,便不再说话。

赵祯见高若讷占据大义,肯定是争不出个结果来了,更担心乾纲独断引来群臣吵闹,便说:“既然如此,就诏诸卿议论此事。兼听则明,待有了结果,再尽快施行。”

李不弃立刻躬身道:“陛下圣明。”

待散衙回到家中,便问姚刚在不在。不多时,姚刚就到了李不弃书房,李不弃说:“姚兄,今日陛下下诏令众臣议论黄河还要改道,如何安置下游可能受灾的百姓一事。这一议论又不知需要多长时间,眼看再有一两个月就会信风大起,我们可没有时间等他们议论出个子卯酉来。你可有什么法子让百姓自愿向海外移民?”

姚刚笑道:“这个容易。我们只要把黄河还要改道的事情宣扬出来,百姓知道了必然恐慌,再宣扬朝廷并无钱粮安置他们,南方又多瘴疠,人们必然要自谋生路。此时只要用我们商议的法子让人去招募出海之人,把北海岛的情况说得好一些定能引得百姓出海。关键是要小心撇清官人与此事的干系。”

李不弃说:“好,那么此事就由子孝多操心了。只是不要可以宣扬黄河改道的事情。还有,此事你只抓总,待武备学堂开学时,你还要作先生呢。将来这些学生定然都是国家栋梁,让别人来教他们我不放心。”

姚刚惊问:“我们不派人宣扬,百姓如何知道?”

李不弃笑着说:“这么大的事定然有很多人想从中谋取利益,他们会替我们宣扬的。”

三百一十七 奉旨抢劫

李不弃正在和姚刚商议移民的事情,姚刚拿了一封信交给李不弃说:“毛实之(毛知春)刚走,他说杭州来信了,说从脚趾和占城购买粮食的船只已经到达,途中遇到风浪沉了一艘,现已有稻米三千多担运抵杭州,已经通过运河起运。南方夏粮打下来,已经按照计划开始购买粮食,第一批已经起运。因为咱们出的粮价公道,比粮商高一到两成,百姓都愿意把粮食卖给我们。只是这就遭到一些大粮商的仇视,他们大都是地头蛇,或有很硬的后台,已经不止一次找我们的麻烦了。”

李不弃却没有太放在心上,淡淡说道:“毛兄虽然在三司待不下去辞官出来,但是历练一番,对官场上的事儿也摸到门路了。再加上有警察司和棉布商会、海商协会保驾护航,以毛兄的才干肯定能应付得来。”

姚刚却还是有些担心:“收粮的事情若是闹大了,只怕会让赵官家猜忌官人。”

造反需要的两件事就是军队和钱粮,所以不光是手里有军队的人会受猜忌,大肆囤积粮草肯定也会被赵官家惦记。

李不弃呵呵一笑说:“今日陛下终于痛下决心,刚才我已得到陛下密旨,以京东路铁矿三年矿税作抵押,作利润担保用于筹措银钱购买、运输粮食平抑粮价。有了这道密旨,那么我们收多少粮都是名正言顺的。这次我却要抢那些发国难财的豪强大户一把。子孝兄可知,这世上最爽的事就是奉旨抢劫。你回信告诉毛知春,能收多少粮食就收多少粮食。什么江浙、四川的余粮都给我收来,有海外的需求兜底,绝对折不了本钱。”

姚刚还是有些不放心,问:“真的要买这么多吗?”

李不弃却自信地笑道:“这次我就让姚兄看看什么是资本的力量。”

姚刚说:“官人一直说资本的力量,那我就拭目以待了。”然后他又问道:“那么是否还从交趾和占城买粮?占城和交趾路程太远,风急浪大,从那里买粮来,并没有什么利润。”

李不弃说:“从交趾买粮其利不在当下,而在将来。交趾本是汉唐故地,后来自立也罢了,却从未对大宋恭顺。自前几年,交趾就有侵夺大宋藩屏之势,那个袭扰邕州的侬智高就是在交趾的压迫下才内犯的。现在广南就没有几个兵,如不设防一般,更无力压制交趾。若是任由交趾在南方称王称霸,过得几年,有可能野心越来越大,会闹出大事。所以必须尽早谋划。”

“交趾难征,不再于其兵强,而在十万大山地势险峻。但是其精华所在却是在海边一片河流入海口处。若是交趾不臣,只要占领这个精华地区,交趾人就翻不起什么大浪来。如今不断向交趾买粮,一是可以熟悉海路,将来避开陆路的大山走海路更加便捷;二是交趾人虽然拥有肥沃的土地和一年三熟的稻子,但是却并没有多少垦荒种粮的积极性,因为米对他们已经够多,但是当他们发觉用米可以换大宋的货物之后,就会修整田地、垦荒造田,等我们大军占领那一片地区,就会有更多的熟田可用。”

姚刚惊问:“官人是说准备对交趾动手?”

李不弃坚定地说:“交趾一直在打大宋广南的主意,我可不想大宋在应付辽国和西夏的时候,背后有交趾和大理发难。”当然他不会说自己还有个目的是想把南中国海变成真正的”中国海“。

此时护卫在外边禀报朱昌生来了,李不弃忙让朱昌生进来。朱昌生坐下后喝了一杯茶就说:“前几日那两件胥吏陷害挟制长官的案子揭出来,这两日我仔细打探了一下风声,外面州县的消息还没有传回来,但是至少在守阙官员中,果然如老姚预料,说警察司就是揪官员错处的谣言不攻自破。尤其是一些曾在偏远之地任职的官员更是拍手称好,说是遇事总算有个可以帮得上忙的地方,再不必受地方上豪强挟制。”

李不弃问:“他们对建忠烈祠的反应如何?”

朱昌生说:“那些在边远之地任过职的官员果然是极赞同建忠烈祠的。想来那些正在远恶州军任职的官员也必定非常赞同。如此一来,官家为了不寒了这些官员的心,也就只能建忠烈祠,谁若是反对,只怕会被万人唾骂。官人这一招实在是高明。”

李不弃却苦笑一声:“不是高明,而是不得不如此。我说忠烈祠中祭祀战死的将士时,就没有赞同的;说祭祀死在任上的文官时,他们才能设身处地不再反对,甚至推动此事,然后我才能再把阵亡将士也塞进忠烈祠。”

朱昌生却说:“这就是官人的高明之处啊。不管如何,目的达成了。”

李不弃说:“只能说达成了一半,毕竟人们的观念还是没有转变过来。”

就在李不弃算计交趾的时候,远在辽东的完颜乌古乃也在算计着辽国。

胡失答弯腰钻进木屋,笑着对正坐在火塘边与几个首领议事的乌古乃报告:“乌古乃,又有三十多个人来投奔了。其中一个说他听契丹士兵说,契丹人和宋人打了一仗,打输了,现在缺乏粮草,所以今年肯定要征很重的税。今年还会有很多人从契丹人那里逃走。这与以前从契丹人那里逃过来的人说得一样,看来今年还会有很多人逃到我们这里来。”

对女真部落来说,人口是最大的财富,所以一想到今年部落的人口会出现较大增长,会多出很多战士,胡失达就乐得合不拢嘴。

但是乌古乃却好像下了很大的决心一样说:“胡失达,你告诉那些人,我们部落不能收留他们。让他们到别的部落去吧。”

胡失达以为自己听错了,忙问:“为什么?”

乌古乃说:“胡失达,你是女真最强壮的勇士,但是就算我们所有的战士都象你一样强壮勇敢也无法反抗契丹人的怒火。如果象以前一样,只是几个人十几个人从契丹人那里逃跑,我们把人藏匿起来,契丹人不会注意到,但是这么多人口,契丹人一定会追查的。如果让契丹人发现我们藏匿了这些人,契丹人一定会派兵攻打我们。在没有能力战胜契丹军队之前,我们不能给部落招来灾难。”

胡失达的脑子不如他的肌肉发达,他惊问:“可是这样其他部落的人口会增加。他们会有更多的战士。”

乌古乃严肃地说:“不会的,管住你的舌头,不要对别人说,我会去契丹人那里告发他们的。然后我会请求帮助契丹人惩罚那些收留逃人的部落。如果契丹的军队真的遭受到损失,他们会同意的。我们可以在契丹人的支持下打垮混同江周围的部落,然后让契丹人同意由我来管理‘鹰路’。”

旁边一位长者接口说:“只要我们掌握鹰路,就可以与混同江口的宋人直接贸易,获取我们需要的物资。攻打其他部落,我们也能够获得人口,而且不会招致契丹人的愤怒。胡失达,不要得到一根柴火就看不到后面的一片森林。”

鹰路是契丹和女真对沿松花江、黑龙江直抵黑龙江入海口这段交通线的称呼。辽金两代贵族喜爱猛禽海东青,产自五国部的海东青,就是沿此线送往辽金京城的。

如果说以前,这条鹰路对女真各部来说只是与五国诸部贸易的一条孔道,而且因为五国部对辽国时附时叛,辽国经常要驱使女真诸部攻击五国部逼迫五国部进贡海东青,让女真人不堪其扰,可以说是弊大于利,但是现在由于宋人的海船在黑龙江口贸易,这条路线对于女真各部变得重要起来,乌古乃便想趁此机会把鹰路掌握在手中。从此之后辽东的情势便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三百一十八 初露狰狞

今年大宋虽然出现了旱灾,但其实情况并不如赵祯登基后,改元庆历之前的几次旱得厉害,而且干旱的区域主要集中在北方,越往南受灾越轻。

李不弃手里握着警察司,通过各地汇集来的数据,他非常清楚今年大宋是结构性缺粮。之所以说是结构性缺粮,是因为一方面南方有粮,北方无粮;另一方面是北方大地主占有大片土地,可以修筑一些水利工程,或者是土地靠近河流,作物能够浇上水,受旱并不严重,所以家里有粮,但是小地主和自耕农由于都是零碎地块儿,无法开挖沟渠引水,受旱严重,家中无粮。

这种结构性缺粮的时候,正是粮商和大地主们趁机巧取豪夺的时候。他们的套路很简单,就是联手囤积居奇,并且在官府放粮赈灾的时候按照官府的价格,甚至是内外勾结用低价套取官府粮食囤积起来,等官府粮食告罄,他们就把粮价炒上天去。此时百姓只有出售田产或者借高利贷购买天价粮,不等灾情平息,老百姓的田产甚至人口都落入了大地主和高利贷者的囊中。

大地主和高利贷者这么做,严重破坏了大宋北方的稳定。而且大地主家里往往在朝廷中有人,他们占有土地虽多却可以通过种种手段少纳税,大宋的税收因此不断减少。这都严重破坏了李不弃开疆拓土的计划,因此李不弃必须给他们点儿颜色看看,警告他们不要作得太过。

不过与这些大地主们作对是需要周密计划的。这些人都是地头蛇,而且在朝廷中有代言人,如果出现纰漏那就不是丢人那么简单的事情了,而是可能被这些家伙咬一口。因此李不弃虽然早就想要动手,但是一直隐忍着,一直等到今年万事俱备。

现在李不弃手里有警察司调查局掌握各地的粮食、银钱和田产数据,有钱庄和棉布商会、海贸协会提供几百万贯银钱,它们伸向各地的触手还负责筹集粮食,有福安镖局筹措水陆运输工具并进行一路的保障,有警察司的武装保驾护航,有弥勒教暗中搜集消息和当替罪羊,有毛知春这样的经济高手带着一个团队居中协调,缺的只是仓储设施和地方官府的配合。但是当李不弃说服皇帝采用自己的方式救灾之后,这些问题也都解决了。

皇帝下旨所有毛知春控制下的福安钱庄运粮车船发给专门旗帜,对这些粮食的储运销售,地方官府都要给予方便,官府空置粮仓听其使用。这样在运河上就算是南下官船见到插着旗帜的运粮船也要避道,各地官府就算不真心给予方便,也不敢明面上刁难,何况还有包黑子坐镇警察司盯着呢。

但就算是有这么好的条件,李不弃也不敢大意,因为这是与全天下的大地主为敌。这些大地主们看到自己掠夺的工具被废掉,不和你拼命才怪。朝堂上可就有不少大地主呢,明面上他们不敢和大义作对,但是鸡蛋里挑骨头还是没有问题的。所以李不弃把这些粮食投放的目标首先放到河北。虽然河北的韩琦和李不弃不对付,但是县官不如现管,那里清源书院出身的官员比较多,可以帮很多忙。

于是随着南方的粮食源源不断的运入河北磁州、邢州。这里有一条大鳄——相州韩家,现在从韩家出来的韩琦正在作河北经略安抚副使。

相州韩家在当地也接近一手遮天了,相州绝大多数好地都在韩家以及亲戚名下,在相州已经无地可买,只能把手伸向临近的几个州县。当然,韩家也不是这一地区唯一的大鳄,都等着趁粮荒收购土地,甚至趁饥荒把老百姓直接从土地上撵走呢。但是这些大地主们突然发现自己多了一个竞争者——福安钱庄。福安钱庄不但提供低利率的借贷,而且以低于市价的价格销售米粮。

以往对这种外来户,他们有得是办法对付,但是这次却不同,人家有地方官照顾,有禁军和警察司护着。

有地方官和禁军护着还不打紧,但是现在凡是常看报纸的地主豪强都对警察司忌惮三份。俗话说强龙不压地头蛇是不错,但是那澧阳军州和唐州的两个胥吏也是地头蛇吧?而且人家连县令都敢作掉,那也是最强悍的一类地头蛇了,不是一样给警察司干掉了吗?抄没家产,直接涉事的砍头,一家子其余人全都发配雷州和沙门岛遇赦不赦啊,想想都让人心寒。

虽然河北大家族多有在朝中做官的,后台硬,但是若是家里有人犯了事,也会连累在朝中做官的人。谁也不愿对上警察司啊,都知道李不弃不好对付,所以很多人都打消了搞事的念头。

但这并不是说这些大地主们就没有办法,大家族要钱有钱,要田有田。这年头运个粮食不容易啊,这些没见过世面的土包子以为自家银钱多——就连很多在京的官员也是这么想的——却根本就想不到李不弃这次砸了多少资本进来。他们果如李不弃所料开始联手买入福安的粮食。

福安的粮食运起来是没有那么快捷,这些地主们很快就把头几批运到的粮食给买光了,但是当他们刚刚把粮价抬起来,又一批粮食到了。他们就这么一批一批地买,可就是看不到尽头。最后有的人开始向福安钱庄抵押田产借贷购买粮食,就想用福安的弹药杀死福安钱庄,比如相州韩家就有得是地。

可是让所有人想不到的是粮食仍然源源不断得运来。现在已经不是能不能弄到钱的问题,而是粮食往哪里搁的问题。粮食可不是金银,挖个坑埋起来用的时候再刨出来。要储存这东西就要有库房,还要防虫防鼠放火防霉,麻烦着呢。

要把这些囤积的粮食运到外地粮价高的地方售卖吧?官家已经下诏,因粮食缺乏,此地粮食不得外运,警察司如狼似虎的警察把守着各个交通要道,想运都运不出去啊。

这下,有人开始醒过味儿来了,于是决死的反扑也就随之而来,每天都有大量弹章弹劾李不弃和包拯。但是这些弹章皇帝最多只是看两眼就留中不发,他更喜欢看的是派往磁州和邢州的内侍发回的奏报。

当六月底,奏报说邢州、磁州和相州原本屯粮的大户开始低价卖粮时,皇帝把李不弃叫去问:“这里有河北安抚司要求解除相州、磁州和邢州粮食禁运令的奏书,你看该如何答复?”

李不弃不用看就知道怎么回事。这次相州韩家的人也在囤积之列,拿出了至少三十万贯银钱和大量土地、庄子、铺面抵押购买粮食。现在粮价被打落下来,损失小不了,韩家自然要找韩琦想办法,韩琦也无法置身事外。

反正已经把韩琦得罪死了,李不弃可不准备放手。他说:“臣以为还需要给那些冀图发国难财的小人一些教训。而且现在河北大部、河东路、陕西路还需要大批粮食救灾,若是不能把这三州那些为富不仁的大户手中的粮食都压榨出来为我所用,那么后面救灾只怕是虎头蛇尾。陛下应该知道,这次被套进去的人都是希图发国难财的,不值得可怜。”

河北距离汴梁不远,赵祯自然知道此次的事情牵扯到相州韩家,本来准备给韩琦留些体面。但是李不弃这么一说,他还是立即听从了李不弃的建议。因为对他这个皇帝来说,救灾维持稳定才是最最重要的,韩琦是有才,但也不是说朝廷离了韩琦就不转了。在眼前救灾的事上,李不弃显然比韩琦分量重多了。

韩琦救灾的法子无非就是开长平仓赈济,但是不说现在长平仓里没有足够的粮食,就算长平仓有粮食,皇帝现在也知道了这些粮食大半会被豪强大户套走。

经过李不弃的挑拨,他已经对这些豪强大户恨得牙根痒痒,因此不介意给他们一个教训。甚至这位皇帝听李不弃给他讲把原来高价卖出去的粮食现在低价买回来大挣了一笔,有些意犹未尽了。他不由得问道:“既然这样救灾还能挣钱,那么以后是不是都可以用这个法子?”

李不弃一看这个傻皇帝要走到邪路上了,连忙说:“陛下不可。救灾之事不是儿戏,若是长平仓充实,自当第一时间把粮放给百姓,这是关系到民心士气的大事。目前这个法子却要和贪利小人反复斗争一月有余,其实却耽误了赈济灾民,损了朝廷威信,实在是不得已的法子。因此此法只能作为朝廷救灾的补充,不可给予过高的期望。”

赵祯见李不弃态度坚决,只好点了点头,但是明显还有些不甘,又说了一句:“看来不弃这经济之法,可损有余而补不足,确实是利国利民啊。朕有所得!”

李不弃看着皇帝一脸地兴奋表情心中惊疑不定:“怎么?难道皇帝劫富济贫上瘾了不成?你也有点儿觉悟,你自己的家族才是大宋最大的地主和蛆虫好不好?”

三百一十九 对日本下刀

若是让习惯了钢筋水泥反射耀眼阳光的李不弃来说,其实大宋的夏天真不算热,但大宋就是流行在房间四角放上冰盆降温。你不这么做,出门都不好意思说你是富裕人家。因为赵敏坚持,李不弃也就妥协了,何况在书房里放上冰,也是对别人的尊重。

李不弃亲自拿起一块西瓜递给一个三十出头,双目精光闪烁的大汉说:“巨来兄,来尝尝这西瓜甚是消暑。”

这西瓜本是汉朝时就传入中原的,只是因为不能当饭吃,战乱年代没人种它,此时的宋人见过这东西的却是不多,反倒是辽国有种植的。李不弃派往辽国的细作不但有打探情报的责任,还有摸清辽国物产的职责,便送回这西瓜种子来。李不弃便在淳泽监种了一些。

俗话说“旱瓜涝枣”,今年天旱了,西瓜反倒特别的甜。如今西瓜成熟,淳泽监那边便送了一批过来,李不弃就先切开几个与大家一饱口福。

看来陈墨吟也没有见过西瓜,把那片西瓜接在手里先端详了一番,然后才轻轻咬了一口。李不弃看他的样子,也是仔细人呐。

陈墨吟原是李不弃庞大幕僚班子中专管搜集、整理日本和高丽情报诸人中的一个,李不弃和他说话并不多。姚刚说他文采并不突出,但却是个善于行动的人。这次李不弃从幕僚中招募愿意去北海岛协助周青的人,陈墨吟是唯一一个报名的。

既然没有选择的余地,李不弃就只能寄希望于陈墨吟能够帮助周青把接下来肢解倭国的行动做好。现在北海岛上只有一群武夫,有一个懂些韬略的人过去总归能够帮他们把事情做得周全一些。

吃过西瓜,李不弃就说:“巨来兄可知这西瓜原不是我中华所产,是从万里之外传过来的。海外有好东西啊,不过要想让海外的好东西为我中华所用,还需要不畏艰险的精神。如张骞凿空西域使汉家儿郎得食西方果蔬,班定远使西域归我华夏版图,这种英雄已不多见了。巨来兄能有志效此等英雄,必能建不世功业。”

陈墨吟却说:“官人过奖了,我敢去北海岛却是因为倭国已入官人瓠中,现在只缺一人操刀而已。”

李不弃和姚刚、朱昌生都对视了一眼,然后问:“巨来兄为何如此说?”

陈墨吟微笑道:“我一直负责整理倭国和高丽的情报,对倭国情形比较了解。我又注意到官人可以向高丽卖铁质农具,甚至向女真人卖刀斧铁铲,但是却千方百计控制向倭国出售这些东西,同时却仔细搜集倭国内部氏族和大名的情况,就隐约猜到官人早就在安排什么事情。官人大概不记得了,有一次,官人慨叹倭国虽然有大量大宋急需的矿产,却没有足够的人力物力开采。我听官人有此感叹,才明白官人到底要作什么。”

这陈墨吟还真是个有心人,李不弃呵呵一笑说:“那你来说说我要在倭国作什么。”

陈墨吟有些兴奋地说:“自然是让倭国之地尽为我有了。”

说完,他看到李不弃、姚刚和朱昌生脸上都是似笑非笑的表情忙问:“难道不是这样吗?”

姚刚说:“倭国多山少田,尤其是多火山,除了矿产木材和海产虽丰,但粮食却不足。若是吞并倭国,就要置官吏,就要驻军,还要养民,所费只怕得不偿失。”

这下陈墨吟疑惑了,迟疑道:“那么为何……”

姚刚笑道:“巨来且听我慢慢道来。倭国粮食不能自给,百姓穷困,这样的地方若是急于吞并只怕得不偿失,因此必要等水到渠成之时,甚至根本就不必吞并,只要倭国那些我们需要的出产全部供应大宋就是。如此,大宋仍然占有其资源,却不必操心如何赡养其百姓,不知省了多少麻烦。这个原则叫做利益最大化。”

见陈墨吟还是想不明白其中道理,姚刚给他解释说:“倭国这种地方物产是矿产、木材和海产,粮食、布匹、药材这些必需品却难自给自足,必须要大量购买。能提供这些东西的却只有我大宋。你想想,倭人购买这些东西就必须用物产来换,最后只通过作买卖,倭国的物产就会流向大宋。就是大宋占有了倭国的资源,但是却不必考虑倭国国内的问题。”

陈墨吟想了半天才豁然开朗,说:“如此果然省了很多麻烦。”然后他又疑惑道:“可是既然不需吞并倭国,又为何费这么多手脚?”

李不弃说:“刚才那是预计中最好的情况。但是还有可能出现倭国不把我们需要的东西卖给我们,卖高价,甚至极端的情况下会反过来抢大宋一把。毕竟海路千里迢迢,这种可能性也不是没有。我们现在必须未雨绸缪把这种可能性归零。”

陈墨吟问:“要怎么作?”

李不弃说:“就是不能让倭国成为一个完整的国家。他的九州、四国都要分裂出去,就是本州岛也要分裂或者成为割据状态。这样,这些小国必然会希望相互吞并,至少也会存在矛盾,就不得不接受我们的摆布。你认为这个目标能实现吗?”

陈墨吟知道这也是对他的考校,连想都不想就说:“此事易耳。如今倭国虽然看似平静,但是各地贵族、氏族皆有私兵,大名也有反叛之力,便不是如东周之时,也如唐末一般,只要有个合适的契机,自立者不知几何,必然重演我华夏战国或者五代十国的旧事。二十年前倭国的平忠常之乱就是例证。”

姚刚问:“不知你想怎么作?”

陈墨吟笑道:“李大官人多次说过,不平衡就会出现矛盾。我要作的事很简单,就是要控制商船对输往倭国的物资流向,制造这种不平衡。”

姚刚问:“具体你想从哪里下手?”

陈墨吟起身来到画着日本地图的屏风前指着九州岛的东北端说:“这里陆奥国多有阿奴依人,与倭国土著并非一族。我见情报说有阿奴依豪族安倍氏建造城栅自守,且近年来不向倭国朝廷缴纳贡赋,反叛只是时间早晚的问题。我便从安倍氏这里下手,向阿奴依人提供铁质农具和刀矛之物,一来坚定安倍氏反叛之心,二来结好北海岛上阿奴依人。待安倍氏反叛,有北海岛的支持便是不能和倭国官军打个旗鼓相当,倭国朝廷也必然严重削弱,自然有人效仿安倍氏反叛。都乱起来,倭国也就离分裂不远了。”

姚刚又问:“倭国分裂对我们是远期的利益,你准备如何赚取近期利益?”

显然陈墨吟没有足够的奸商品质,听了姚刚的问题有些迷糊。姚刚就提醒他说:“倭国如果内乱,交战各方都需要农具、武器。向交战各方出售这些物资,可以换取金银和铜。而且更重要的是若是倭国朝廷急需更多的货物,完全可以逼倭国割让一些岛屿,比如对马岛和左渡岛。有了这些岛,我们往北海岛的航线便可以随时保持畅通。这条航线非常重要,获得这些岛屿,其实比得些金银利益更大。此事你还要见机行事。”

陈墨吟连忙说:“此事我记住了。只是还有一事,不知北海岛现在有多少我宋人了?”

朱昌生笑道:“这个你只管放心,那些往来北海道的海上手下常驻岛上的,和招募垦荒的宋人已有一千有余,两年内必然过万。”

见陈墨吟不太相信的样子,朱昌生就说:“黄河还会改道之事刚刚传出,就有弥勒教在河北宣扬此事意图藉此发展教徒,造成百姓恐慌,朝廷又无力安置百姓,正巧意图经营北海岛的海商在河北招募人手,有此前去北海岛的河北人现身说法,引得百姓纷纷报名。现在那些海商愁得不是招不到人,而是没有足够的船只把人运到北海岛。”

陈墨吟舒了一口气:“若是有两三万人,经略倭国之事便有七成把握。”

见陈墨吟明白人口的重要性,李不弃很高兴说:“好,明日我为巨来兄摆酒践行,祝巨来兄马到成功,拓海疆万里!”

三百二十 武备学堂揭幕

八月金风送爽,武备学堂正式开学。挂着山长头衔的赵祯这天摆驾出宫,亲临武备学堂主持开学仪式。

皇帝出行,却只有枢密使王贻永随驾,宰相执政却一个也没有跟随。这就明确说明了文官对武备学堂的态度,庞籍就甚至当着皇帝和李不弃的面儿说:“与辽国议和之后,望陛下休养生息,三十年不问兵事,办武备学堂徒耗钱粮。”

不过虽然没有宰执仪仗的助威,但是皇帝出行的队伍却更加庞大,因为李不弃说服皇帝把皇后和嫔妃也给带出来了,整个就是举家出游啊。

李不弃给出的理由让皇帝无法拒绝——既然宰执们不要武备学堂,那么这武备学堂就完全是陛下的。学堂的学生都是些孩子,现在官家象家人一样待他们,将来他们必然也会象家人一样忠心于官家,所以皇家投入一份感情,将来就会得到一分回报。

因为这个理由,曹皇后得以顺理成章地带领后宫嫔妃前往武备学堂,她们将向学堂的学生发放点心,赠送礼物。这也是李不弃消除皇帝对武备学堂学生戒心的努力之一。谁让皇帝都喜欢用家生子呢,比如王德用其实就没有什么军功,只是因为王德用他爹是真宗潜邸旧人被高看一眼,所以才矬子里拔将军被吹嘘成了名将。

皇帝亲临,李不弃自然组织了盛大的欢迎仪式,学堂的教师和学生早早在大门两侧夹道列队迎接。皇帝车驾来到武备学堂门口,小太监打起车帘,皇帝抬头一看,学堂并无照壁,大门内却有一尊巨大的将军石像,奇怪的是石像是背对大门面朝北的。

这是皇家军校,李不弃自然事事都要向皇帝报告,所以皇帝知道这座雕像是卫青。

既然是军校,就要选一个军神供奉。卫青是北击匈奴的名将,作为军神无可厚非,更重要的是史书记载卫青位极人臣而不立私威,又是汉武帝的小舅子,绝对的忠臣。大宋皇帝对皇家学校供奉的这尊军神是否是忠臣,比他的战绩看得更加重要,很自然的,卫青就从几个候选者中脱颖而出。

皇帝走下车辇,招手把李不弃叫过来问:“这长平侯(卫青)为何背对大门,是何用意?”

李不弃忙道:“一者,自古我华夏外患皆自北来,军神北望,是时刻提醒学员不忘北方之患,不忘北伐燕云。二者,卫大将军征伐匈奴功劳为最,镇守北方也是应有之义。”

赵祯欣然点头称善,然后在李不弃的带领下来到武备学堂大门前。此时门楣上的匾被一块红绸遮住,礼赞官将一条红绳呈给赵祯。赵祯按照李不弃跟他说的把红绳一扯,覆盖匾额的红绸落下,显露出匾额上赵祯题写的“皇家武备学堂”六个金光闪闪的大字。

随着红绸飘落,突然一通鼓响,接着乐声想起,却不是典礼上的雅乐。赵祯听得曲调怪异,忙侧耳倾听,此时却有三十名男性歌者领头唱起歌来,随后学堂的学员们稚嫩的声音汇入其中,没有一丝宛转悠扬,却如号角一样直冲云天。

“风雨起,云飞扬,

长天烽火,大鹏翱翔。

烟尘急,望天地茫茫,

绰长弓,西北望,射天狼!

金鼓动,狼烟狂,

鼓角争鸣,铁马并缰,

转瞬间,云翻雨苍苍,

一腔血,满腔恨,定四方!

天下苦难我来担当!

愿此后千秋万代,

再无战乱饥荒,

九州强盛长乐未央!”

李不弃满意地看着自己剽窃的歌把皇帝惊得浑身僵直。直到歌声停止,他请赵祯进门时赵祯才回过神儿来问:“这首歌是写得长平侯?”

李不弃说:“正是。”

“咳咳,倒也贴切。只是不知他恨什么?”

这是皇帝的小心眼儿又犯了,谁说大宋没有文字狱?李不弃严肃地说:“君辱臣死,君忧臣恨,恨天下不平,恨使君忧者。”

皇帝明显对这个回答很满意,微笑着走进学堂大门,李不弃这才招呼老师和学生们来到校场。在新修的回音壁检阅台上,皇帝发表了热情洋溢的讲话——当然是太监代为宣读的,然后按照李不弃的安排,教师代表和学生代表讲话,表达了忠于皇家江山社稷的决心。

赵祯这个土包子没有见过这个,虽然在朝堂上听惯了奉承之词对表忠心的话早就习以为常了,但是当看到一个满脸稚气的小孩子慷慨激昂地表达自己对皇帝的拥护,再看看其他孩子严肃的表情,却是别有一番触动。尤其是看到他的儿子,迎着烈日高昂起头颅站在队列中,不但比身边其他孩子高出半头,而且站得更直,更稳,心里不禁升起一股父亲的自豪感。

皇帝心情大好,在向各班级授旗之后,便在李不弃带领下参观学校。学校的场地相对八十名学员来说有些大,李不弃再次解释每年还要招收八十人,将来在校学员将达到三百二十人。而且因为课程设置,需要大量的专门场地,比如普通校场和马术场地分开。为了培养学员的马术,学校光是是马匹就养了两种——体型矮小的川马和体型相对高大的契丹马和河西马,川马用于教习小学学员初级骑术,契丹马和河西马则用于中学学员联系骑兵战术。

李不弃给皇帝画了一个十几年后,大宋禁军上下军官尽是皇帝的天子门生的大饼。

在皇帝四处参观的时候,皇后则带领嫔妃们亲手向学生发放宫中制作的军衣和赏赐。当小学学员排队领取赏赐时,这些想生个男孩儿都快想疯了的嫔妃们便免不了拉住个孩子亲近一番,倒真的有了些一家人的感觉。但是所有嫔妃在与这些孩子们亲近的同时,眼睛都在注意着与其他学员穿着同样服装的剩儿。

剩儿排在队伍中和其他学员一起在女官的引导下走向发放赏赐的嫔妃们。感受到了不断瞟过来的目光,他却眼观鼻,鼻观心,装作丝毫没有发觉的样子。

他在李家义学待了两年多,已经在和平民孩子的交往中明白在一个集体中搞特殊是会受到孤立的,他不想被同学以异样的眼神看待,根本就没想显示自己与皇家的特殊关系。所以虽然在大人们看来,他现在的这种行为很是幼稚,但是他还是装作与宫中诸人好不认识的样子。从嫔妃手中接过赏赐时也是与其他学员一样挺直腰板喊一声:“谢娘娘!”

只有在从福康公主手中接过装有赏赐的小篮子的时候,他才向福康公主和福康身后的苗妃微微一笑,然后连忙又把笑容收了回去。福康这种在宫中长大的女孩儿心思比同龄人更细腻些,见这个光景就知道剩儿不想暴露了身份,便也只是微微一笑,然后用手轻轻拍了两下篮子示意其中别有内容。

然后剩儿便走到皇后面前,如其他学员一样跪了行礼,然后便站起来,目不斜视回归本队。

曹皇后一边应付着其他学员行礼如仪,一边目光始终注意着剩儿的一举一动,见剩儿回归本队之后站在队列中并且目视前方,故意不看像其他学员一样好奇地看向这边。看到那标枪一样挺拔的身姿,带着自信微微扬起的小脸,皇后不由想起自己祖父和父亲那威风凛凛的身影,心中暗道:“赵家自从太祖之后,在没有出一位文武全才的皇帝了!”

想到这里他不由瞥向一旁的张贵妃,见张贵妃也在看向剩儿的位置,脸上却带着一抹不屑之色。对张贵妃的想法,曹皇后自觉能够猜到一些,无外乎就是既然剩儿明确了学武,那么朝堂上下就不会再有几个大臣支持剩儿成为皇帝,四皇子继位就十拿九稳了。但是曹皇后却认为鹿死谁手还未可知呢,别的不说,就说这身体吧,多病多灾的老四能不能顺顺当当活到继位的时候还难说呢。

三百二十一 辞官

就在曹皇后和张贵妃等人各自转动念头的时候,皇帝和李不弃的谈话话题却发生了改变。赵祯抬头看看天上薄薄的云彩,没话找话说:“看来这两天还能再下一场雨,这场旱灾算是解了。对了,这次福安钱庄组织商户购粮救灾效果确实不错,不知最后是赔了还是赚了。”

李不弃知道该来的事情还是来了。

一开始李不弃组织大量粮食涌入北方定点打击一些囤积居奇的大户时,因为前期保密工作做得好,除了投放粮食地区的地方官和皇帝拍手叫好外,无论是那些大户,还是他们在朝中的后台都一脸懵逼。但是朝中有人着急,这些粮食和福安钱庄以及李不弃的关系很快就都被调查出来,不过因为这事儿是占了救灾的名义,又是皇帝首肯,做得又几乎是滴水不漏,那些想找茬的人也是无从下嘴,只能找些什么“与民争利”、“干扰官府救灾”、“粮食过境而不救灾致百姓哗然”一类的小问题说事。

但是这些大户的能量也是极大的,见这些小事扳不倒李不弃和福安钱庄,很快就发动御史弹劾警察司与福安钱庄勾结掌握巨量的粮食,暗示这是有谋反意图。现在救灾的紧迫感已经过去,皇帝又开始担心起自己无法控制国家的钱粮来。

谁都知道造反就需要两个条件——兵源和钱粮,皇帝不但怕大臣控制军队,也害怕有人能控制钱粮,这就是为什么宋太祖的强干弱枝政策要把地方上的钱粮都收归中央的原因。因此,当一笔钱粮能造成朝野震动时,这位长于深宫的皇帝又肝儿颤起来。

李不弃估计,如果不是这事儿从一开始就没有瞒皇帝,并且时时向皇帝汇报,皇帝早就忍不住让皇城司调查了。所以皇帝能憋到现在才开口,就已经算是对李不弃很信任了。

现在既然皇帝把话问出口,那就说明皇帝忍不住了。现在李不弃并不想去打消皇帝的顾虑,反倒准备再次刺激他一下。所以他并不准备在这批救灾粮本身上纠缠,只是轻描淡写地说:“这次是赚了,至于具体赚了多少,还没有核算出来,待有了结果,内库提举自会禀报陛下。臣估计,这次赚了不少。但正因为赚了不少,臣忧心忡忡。”

皇帝忙问:“这是为何?”

李不弃一脸严肃地说:“此次赚的钱,多是各地豪强大户一开始为了囤积居奇高价卖粮,待看到粮价被打到谷底,又无望上涨只得低价卖粮所赚的差价。也就是说,这些都是从豪强大户身上赚的。赚得越多,就说明这些黑心的豪强大户财力越雄厚。陛下想想,大灾之时,朝廷官府没有钱粮,豪强大户却可以拿出这么多钱粮来,或者是百姓为了活命必然依附这些豪强大户,或者是豪强大户趁机兼并使郡县之田尽为其有。不论哪种情况,这些豪强大户都有足够的资本凌虐地方官府,这个岂不令人心生警惕?”

“作乱必要军队和钱粮。臣以为,唐末藩镇掌握各地军队和钱粮,一旦朝廷有事便有趁机割据的机会,以致有五代之乱;现在却是地方官府无钱无粮亦无兵,虽是绝了地方收臣割据的可能,却开了豪强大户作乱的方便之门啊。”

李不弃明显感到皇帝的耳朵竖了起来。果然赵祯站住脚问道:“怎么说?”

李不弃说:“三天前,包提举报上的案子想来陛下看到了。西京大户勾连洛阳以西桃花山的匪寇巧取豪夺非只一日,若不是这次因为那些大户恼怒福安钱庄破坏了他们抬高粮价的阴谋,指使匪寇劫夺粮车被警察拿下,还不会败露。其实包提举手上还有几件这样的案子没有查实,有怀疑但是没有证据的案子更多。由此看来,其实地方上大户与盗匪勾连,甚至本身就作盗匪的并非个案。现在地方官府无钱无兵,甚至不整修城池,有盗匪也不能防御,一些地方上上但知有豪强大户,不知有官府。一旦有什么大事之时,盗匪有人,豪强大户有人有钱粮,杀官造反并非难事。”

见赵祯的脸色凝重起来,李不弃开始为几年后的自己铺路:“正是考虑到这种危险,臣才借赈灾敲打那些黑心的豪强大户一下,告诉他们陛下有得是手段整治他们,让他们知道敬畏朝廷。但这种法子只是权宜之策而已。”

赵祯听李不弃说这次是权宜之策,就知道李不弃肯定还有后话,便问:“可有什么一劳永逸的法子吗?”

宋朝文人的想法真的很脱离实际,无论是皇帝总想为每一个问题都找到一劳永逸、十全十美的法子,如果找不到,他们就宁可什么都不作。李不弃在推销自己的政策时也只好把自己的法子打上一劳永逸的标签:“臣有一策可以一劳永逸。臣请陛下变强干弱枝之法,行强干强枝之策。”

赵祯问:“何为强干强枝?”

李不弃指着头顶上的树冠说:“陛下看这树木。移植树木时要先把树木的枝条砍掉,以防风吹枝叶摇晃树干,保护主干和树根不会枯死。但是当树木种好后,树根扎下,根基稳固,却要使其枝繁叶茂。只有枝繁叶茂,主干才能长粗。若是树枝枯萎,主干也无法长高长粗,甚至经常会连带主干和树根也枯死。”

“立国之初,以五代教训,太祖定强干弱枝之策,正是防范地方割据的妙法,便如树木移植之后保护主干和树根一样。但是如今大宋立国已近百年,经数代教化,奉大宋正朔已经深入人心,便如树根已经牢牢扎入土中,再没有什么能动摇。臣以为,现在是时候强化州县职权了。臣这几日都在思虑此事,过几日,臣就呈上关于此事的札子。”

“喔,好。”赵祯点点头。说实在的,他对改变“强干弱枝”的政策并没有多大的紧迫感,心里还在想着李不弃所说地方豪强的问题。

是啊,李不弃说得有道理,能一下子拿出三五百万贯的福安钱庄有可能造反,那么地方上那些能拿出几十一百万贯的豪强大户就不能造反吗?这个问题怎么解决?福安钱庄的这几百万贯好歹还是在自己的监督之下,地方上的豪强可是连县官都敢杀的。

想到这里,他又不禁想起庞籍说的话来——“若是将来再有大灾之时,有心怀不轨之人如福安钱庄这样控制数百万贯银钱操纵粮食,官府无法与之抗衡,又该如何?”

于是皇帝又随口把这个问题问了出来。李不弃轻松一笑道:“有朝廷那么多地方官看着能出什么事?莫非陛下认为那么多官员都白养活了?便是这些官员都尸位素餐,还有警察司调查局时刻注意着这些动向。臣力主在警察司建立调查局的用意,就是一旦有风吹草动,就能立刻报知陛下。”

“现在调查局开始运作之后,警察司就越来越重要了。因此臣请陛下能择一股肱之臣执掌警察司。”

皇帝一愣,不解地说:“不弃和包卿都是朕信任的人,有你们提举警察司就好,朕无意再任命他人。”

李不弃却说:“臣却要向陛下请辞警察司与军器监的差遣,因此请陛下另委他人。”

赵祯惊问:“这是为什么?”

李不弃说:“如今与辽国议和马上就要完成,暂时不需要臣冲锋陷阵了。臣想专心办好这武备学堂,再做做学问,但是警察司和军器监两个差遣皆事务繁忙,因此请辞。”

赵祯完全没有想到李不弃会撂挑子,自然不肯。但是李不弃却一再坚持而且情真意切,赵祯只好原则性同意,但是却问道:“那军器监也倒罢了。你辞了这警察司的差事,你说朕让谁来管好?”

李不弃说:“这是陛下决断的事,为臣的不好置喙。”

赵祯显得很大方地说:“不妨,你只管说来。朕一时心中还真的没有合适人选。”

李不弃想了想说:“臣以为还是李公明最合适。”

赵祯听李不弃推荐的是他表弟李璋,不禁暗暗点头。

李璋是他表弟,不但忠心耿耿而是为人低调,能力也不差,和包拯也一定能处得来,确实是掌握警察司的不二人选。至此,赵祯算是彻底相信了李不弃是真心实意地辞职。

这下他又想起来李不弃当年放弃官身去作翰林伎术官,完全不在意仕途的事情,因为被宰执和言官们挑拨的心中的那点儿别扭也基本消散个干净。

三百二十二 静待变化

李不弃辞职的消息立刻引起了舆论轰动,在汴梁的酒店茶馆中此事几乎成为了所有人的谈资。

“哎,知道吗?和辽国的合约定下来了。给辽国的岁币比澶渊之盟定的还少了五万贯。”

“怎么可以?这打赢了辽国,为何不干脆把岁币全去掉?”

“你没看《实事新闻》上写的吗?如今国家钱谷不足,为了百姓休养生息,只能先求罢兵。对辽国,只能缓缓图之。”

“唉,这叫什么事儿啊……”

“哎!张兄,叶兄,你们在这里啊?你们听说了吗?李中正,李大官人辞官了!”

“啊?他辞的什么官?”

“他把警察司和军器监的差遣全都辞了呢。”

“咦?这是为何?与辽国的合约刚刚定下,这次算是历次与辽国交战,结果最好的一次,现在正是论功行赏之时。李军监率军深入辽国,断了辽国粮道,正是功劳第一,此时辞职却是为何?”

“若不是狄青率大军击退辽军,辽军只怕还能就粮于河北继续打下去,所以到底是狄青还是李军监功劳第一倒也难说,但这功劳是小不了的。小弟推测李军监是因为他修建先烈祠的建议不被采纳,与宰执意见不合所以才隐退的。”

“哦?是这样?”

“叶兄你可记得两个月前报纸上刊载的对李军监的访谈吗?那次他就说过,一将成名万骨枯,若是没有那些慷慨赴死的将士,便是再好的谋略也施展不出来,再富有的国家也不过是蛮夷严重的一块肥肉。也许阵亡将士不能受祭奠,李军监也不安心独享殊荣吧?”

“子安,我却不认同你这说法。我以为李军监未尝没有避祸之意。”

桌上几人都惊问:“什么?避祸?”

“是啊。你们忘了前些日子京城可是风传福安钱庄筹措大批粮食是有谋反的嫌疑?虽然后来传出风声,此事是官家点头的,但是在本朝,只要大臣被弹劾谋反最少也要自请出外以避嫌疑的。李军监现在却提举武备学堂,估计他出外也放心不下,自然只有隐退一途了。”

“张兄,我却以为李军监未必就是因为武备学堂。听说前几日李军监上了札子,请官家易‘强干弱枝’之策,行‘强干强枝’之法。既然他提出扩大地方官府职权,他便是与宰执不和,也不能自请出外了,那样岂不是有谋反的嫌疑?如此,他才只有辞官一途。这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啊。”

“福安钱庄的事传出来已经有一两个月了吧?可是如你所说李军监前几日才上了札子,那就是李军监明知那份札子会让自己无法出外为官但仍建议官家‘强干强枝’,只能说明他早就打定了辞官的主意,或者是虽然明知这份札子会造成他无法出外为官,但仍然把札子递了上去,定然是他认为这‘强干强枝’之策是极为紧要的,比他的仕途还紧要。李军监可是二十多岁就作了五品官,若是出外一任,再回京师,前途不可限量。可是现在他却能急流勇退,说明此人并不把利禄放在心上。这样的人,你说他有谋反之心,谁会相信?”

“张兄说得有理。你说这‘强干强枝’之策如何?”

“这个自然是极好的。我辈将来若是能考上功名,十有八九要到地方上为官。你说是手里一点儿权利都没有,连个胥吏、盗匪都能欺负一下你好呢,还是多少有点儿权利能有一番作为好呢?不是我说,其实现在这州县的官员说起来也难……”

李不弃虽然官职不算高,但是绝对算得上名臣,因此他提出辞职,皇帝还是要按照重臣辞职时的仪式加以挽留。然后李不弃再次上疏请辞,皇帝再次挽留,如此三次,李不弃辞职的报告才算批下来。

无官一身轻啊。李不弃上殿谢恩后,第二天睡到日上三竿才起床。吃过早饭,他领着李如松抱着闺女往外头书房走去,一条作为宠物的浑身土黄色小土狗撒着欢儿的跟在脚边不住的跑前跑后。

李不弃穿越前是学医的,因此对这个时代的寄生虫和狂犬病非常忌惮,便不允许家里养宠物狗,但是赵盛非要养这么一条狗他也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这条狗可是义学的孩子得知赵盛要到武备学堂去上学时作为离别礼物送给他的,他看得和宝贝一样。可是武备学堂是不允许学员私自养猫狗的,因此这只狗只能养在家里。

到了书房,李不弃把一堆积木和博古架上那些漂亮的矿石标本拿下来给两个孩子玩儿,随手翻了翻今天的报纸又看了看案上的重要书信。这时门外朱昌生问:“官人可在里头?”

李不弃抬头对门外大声说:“我在呢,朱兄请进。”

朱昌生进门看到李不弃正在看信件,也不客气,自己倒了杯茶,坐在李不弃对面说:“这几日清源书院出身的那些官员不断给官人写信,都打探官人辞官的原因呢。这些人身上都打着清源书院烙印,在朝中最大的依仗就是官人。如今官人却辞了官,由不得一些人不心里着急。”

李不弃呵呵一笑说:“是啊。清源书院出来的人所学所想与当世大部分人不同,难免与上司、与同僚由于道不同产生嫌隙,容易受打压,自然希望朝中有助力。不过助力只是一时的,人总要靠自己。朱兄替我给他们回信,只告诉他们官家有心做些事情,他们只要好好做事,定能崭露头角的。他们在清源书院学的就是如何做事,耍嘴皮子他们可能比不得别人,但是论起做事,他们却比没有在清源书院的人强得多,让他们好好利用自己的优势。”

朱昌生笑道:“现在看来官人这辞官真的甚好,只是不知官人准备平淡几年?”

李不弃不解地问:“你这甚好指什么?”

朱昌生说:“官人这一辞官,与清源书院有瓜葛的官员都写信来,在那些别有用心的人看来,却也可以算是一党了。赵官家自来最怕的就是有人结党,即使是范希文、欧阳永叔这样的耿介之士也难逃猜疑。官人如此年轻就身居高位,清源书院将来定然还有大批的人做官,赵官家自然要担心将来官人门生故吏遍及天下,还有谁能压制官人。如今官人急流勇退,示以恬淡,想来也可安官家之心。”

“官人可知,这几日士林对官人可是甚得士林推崇呢。尤其是那‘强干强枝’之策在建议没于王事的官员入祀忠烈祠之后又赢得了一批官员的支持。愚以为,若是官人能养望十年,再出山时,定然不可与当下同日而语了。”

说实在的,李不弃当时决定辞官时还真没有想这么多。他琢磨的是那个他穿越前就记住名字的人开始搞事情了,广南路那边要出大事情了,他继续在警察司的位子上坐着就必须把这事儿消灭在萌芽状态,就不能借机经略广南了。而且他建议赵祯做点儿事情,生怕这位皇帝脑子一热闹出什么不好收拾的事情来,所以只得辞官躲清闲。

虽然朱昌生说的有道理,但是李不弃可等不了十年。他估计最多三年,赵祯就得叫他出山平事儿。不过有朱昌生刚才的提醒,到时候他还真不能赵祯随叫随到。

三百二十三 蛰伏

大宋和辽国再次签订了停战协议,虽然还是要向辽国支付岁币,却不但取消了庆历年间的增币,就是比澶渊之盟时规定的岁币数目也有所减少。这次战争虽然比起太宗、真宗两朝的对辽战争来说规模小很多,但从结果来说却可以说是一次胜仗。

在大宋的钱粮捉襟见肘的情况下,这个结果令,朝堂上下都很满意,因此在九月中旬两国签约,辽国撤军之后,集结在边境的宋军也各自回归防区,朝廷也对这一战的有功之臣论功行赏。

狄青在此战中率宋军近二十万主力在望都击败辽军,光是阵前斩首就超过一万,充分显示了其军事才能,皇帝下旨将狄青本官超迁,差遣也升至枢密副使。此外王克臣、郭逵、张亢、景泰、高遵裕、杨世卿和种谔都升了官,就连韩琦、夏竦以及运筹帷幄的宰执们也各有封赏。这样自然不能把率五千精兵深入燕云的李不弃漏掉,但李不弃已经辞了官,便没有升官一说,钱帛李不弃又不稀罕,于是皇帝便给李不弃的老爹又升了官,老妈、老婆都封了诰命,倒也实现了李不弃给老妈挣个诰命的诺言。

这样的封赏虽然看着也是不错,但是对于一个只有二十来岁的年轻人来说,在老百姓看来绝对没有把官升一升,过几年位列宰执更来得实在。他们却不知道这一次战争已经给李不弃带来太多的利益。

首先,李不弃已经是名副其实的名将了,只要再有什么大的战争,皇帝肯定还要启用他。李不弃可是管着警察司的,早就发现广南那边有个叫侬智高的人不消停。穿越前李不弃读过狄青的故事,而狄青的重要功绩就是干掉了侬智高。所以李不弃是知道侬智高一定会在南面闹出大事来,而且估计用不了几年时间了,到时候他就会复出。而且到时候皇帝叫他去打侬智高,他作为一个在野之人,可就有和皇帝讲价钱的条件了。

其次,这场战争前,李不弃把大量清源书院的学生安排在河北当官,战后论功行赏再加上救灾的功劳,这两年的考绩肯定是优等,将来前途可期。比如孙永,因为拿到了狄青、王克臣等人的荐书,火线提拔出知满城和望都合并而成的威信军,又因为合理采伐境内树木卖钱,没花朝廷什么钱就安置了三千厢军并恢复生产,作为“干吏”被赵祯把名字题写在屏风上准备重用。

这些官员将来成长起来,就可以称为李不弃做事和更上一步的坚实基础。李不弃这次辞官有小部分原因也是为了他们,就是担心他们过早的形成一个“清源党”引起皇帝的注意,影响了这些官员的升迁速度。

再次,李不弃只有辞官以示无私才能名正言顺建议皇帝“强干强枝”。这“强干强枝”的建议一风传开去,让地方官们对李不弃的好感那是蹭蹭地上升,就是一些以前因为李不弃反对崇文抑武对李不弃水火不相容的文官也开始夸李不弃是真君子。

可不是嘛!大宋这个时候已经好多人都明白这个“强干弱枝”的政策搞过头了,但是因为担心提及此事会触动皇权禁脔只能装作视而不见。出了李不弃这样敢于舍了官位力图改变的人,那不是真君子是什么?

再加上李不弃先前提出没于王事的官员可以入祀“忠烈祠”,李不弃与文官,尤其是地方官群体的关系得到了很大的改善。

最后,就是福安钱庄能够在露了一把峥嵘之后,还能如常一样继续平稳经营。而且一次拿出数百万贯让人看到了福安钱庄的雄厚财力,就是一个最好的广告,让钱庄面向所有人群开办的储蓄业务顺利推开。

朝堂上都是明白人,好多粘上毛就能变成猴儿,自然能看出李不弃虽然辞官了,但是却依然是前途无量,甚至因为暂时退了一步前景更加广阔。因此李不弃辞官后,李府门前不但没有车马稀落,反倒更加热闹,还有人盯上了李不弃的几个儿女,这才多大啊,就有人想要结亲。不过不管是李不弃还是赵敏都不同意,而且撂下一句话来,。“孩子还小呢,谁知道他们将来长成个什么?等他们大了,还需找个自己合意的,父母现在就替他们做主,岂不是剥夺了他们一生的幸福?”

这个时代儿女婚姻基本都是父母之命,李不弃这话也算惊世骇俗。但是曹国舅他们想想李不弃和赵敏那一段姻缘,倒是也能理解。

这事儿看在皇帝眼中,李不弃这辞官的诚意却又坐实了几分。那提亲的夏悚等文官,以及曹家、高家这些勋贵之家哪个不是朝堂上的巨大助力,都被拒绝了,这明显就是甘于淡泊之心嘛。皇帝甚至对以前对李不弃的些许猜忌感到很不好意思。

李不弃就是要给皇帝留下这样一种自己对仕途并不热衷的印象。他知道这会给他在皇帝心中,在士林赢得巨大的加分,将来他无论做什么,人们至少无法指责他的出发点是升官发财,这就叫“养望”。

王安石为什么能在千夫所指之下把改革还坚持了那么长时间?有很大的原因就是王安石在为官初期数次辞去对自己提拔的任命,因此后来谁也不敢质疑他本身的道德。这就是“人望”的巨大作用。

既然要表现得甘于淡泊,就要演得像一些。如果整天在家里无所事事,就显得矫情了,难免让人怀疑李不弃的辞官是否是一场表演,就像历史上那些大奸臣一样以退为进。幸好李不弃肚子里有货啊,每天除了亲自到武备学堂讲课和指导操练外,剩余的时间也可以冒充哲学家。哲学家就算是呆坐着那也可以说是在进行复杂的逻辑推演,谁能知道李不弃到底在想什么?

于是人们经常可以看到李不弃在清源书院与人讨论“人是否能两次踏入同一条河流”、“理性与经验哪个更重要”“破窗理论”这样的话题,还和毛知春再次合著了一本《续钱论》,一副大学者的样子。

当然有时候,人们也可以看到李不弃在书院、淳泽监或者军器监的试验场帮助改进水力机械和火药武器,他还又在城内买了一块地筹建一个博物馆,用来陈列各种矿石和植物标本。

有这些事作,李不弃在别人眼中完全就是一个兴趣完全放在哲学和博物学上的学者,完全无意于仕途,人畜无害。

就在李不弃蛰伏之时却发生了很多事情。首先是皇帝在辽国罢兵之后就下旨让大臣议论改官制,又在当年第二年春开始实施官制改革。

当官制改革完成之后,皇帝突然下令由河北转运使司、御史台和警察司组成联合检查组,检点京东西路各州县仓储钱粮。结果三四天时间,京东西路十几个州县的衙门、仓库失火烧成白地。皇帝就是再傻也能明白其中的猫腻啊,严令追查失火的州县官员。因为这事儿,皇帝还有了名正言顺的理由把已经作了好几年宰相的文彦博罢相,扔到地方上任职。

这下天下地方官员却尽皆震恐,都担心皇帝哪天抽风也查自己这边,行事便小心了许多。不过皇帝没有扩大事态,在清查了京东西路,发配了一帮官员之后,皇帝以京东西路为例,下旨朝臣议论如何避免再出现京东西路的乱象,而且指明要具体措施。

别人不觉得什么,但是文彦博、庞籍这些人却能觉察皇帝清查京东西路的这件事不简单。京东西路就在河北路边上,这么一查,起到了敲山震虎的作用,尤其是河北的地方官是绝不敢再明目张胆亏空钱粮的。而且这件事好像是个引子,顺理成章地引出皇帝下面的动作。

除了宫斗和摆弄官员玩儿平衡之外,皇帝什么时候有这样的心机了?这不科学啊!

他们却不知道,这都是李不弃当初在天章阁给赵祯定下的计策。也因此,李不弃虽然辞官,但是却时常被赵祯叫到宫里咨询,虽然没有官位,却一刻也没有离开过权利中心。

皇帝却

三百二十四 南方有事

李不弃虽然不再管警察司,但是警察司的情报还是源源不断送到李不弃这里。再结合着在广南活动的商人带来的消息,让李不弃得以时刻了解着广南路那边侬智高的情况。

就在大宋与辽国交战的时候广南西路钤辖司在邕州罗徊峒设寨,阻扼侬智高。而同年交趾又发兵攻打侬智高,侬智高寡不敌众,率部遁伏山林。

广源州所处尽是崇山峻岭,侬智高被大宋和交趾从两头堵在大山里,这日子可是不好过啊。

到了皇佑三年二月,侬智高又一次向宋朝请求内附,赵祯让广南西路转运使、提点刑狱、钤辖司具利害以闻。结果大宋的文官们看不上广源州那块山高地远的地方,竟然以“广源州本属交趾”为由拒绝了侬智高。

消息传来,已经是四月,李不弃跑到清源书院的报社,找到《商报》和《时事新闻》的两个编辑,拿着新印出来的邸报,对他们说:“此事朝廷作得差了,如此行事将来必有大祸,需要做些文章给朝廷提个醒。”

这些人现在在清源书院训练得也养成了有事先看地图的习惯。他们先在墙壁上挂的地图前看了看,然后纳闷儿地问:“官人为何在意这广源州如此偏僻的地方?”

李不弃一向很谨慎,图谋广源州和交趾的事情自然不会露口风,所以这些人一直以为李不弃关心岭南的情况只是为了利用当地资源。他们以宋人的思维模式认为广源州就是块兔子不拉屎的地方,并没有给予多少关注。

李不弃却仍在隐藏自己的图谋,所以只说:“不要小看了这广源州。你来看这地形,广源州以北多是交通便利的平坦之地,这不是与燕云之地的形势很相近吗?大宋失去了燕云便难阻挡契丹铁骑,若是广源州归了交趾,只怕在南方重演燕云之事。”

叫夏逢时的编辑迟疑道:“交趾似乎并无骑兵。”

李不弃说:“交趾虽无骑兵,但也有犯我大宋之心。大中祥符七年,交趾以追捕逃犯为由,寇掠钦州如洪寨;天圣六年,交趾驸马申承贵等,率军剽掠大宋边民;景佑三年,交趾入侵思陵等州,掠牛马、焚庐舍。人无远虑必有近忧,交趾蚕食我大宋土地之心一直不死。你能想象交趾吞并广源州之后是什么样子吗?交趾若要入寇,只要从山上下来便可寇掠我大宋膏腴之地,而我大宋若要讨伐交趾,便要仰攻山岳,然后在瘴疠之地山间与交趾人周旋,不等打穿广源州,只怕将士便因瘴疠死个干净。如此,交趾便可有恃无恐地为祸,这个前景实在可怖。”

编辑室的门一直大开着,李不弃的到来很自然地引来一些人在门口围观。这时一个黑瘦的青年操着南方口音说:“正是呢。这广源山地,为我所有便是我之藩屏。将藩屏拱手送人,取祸之道也。往交趾贸易的海商多有传说,交趾人每每打探广南地理道路,可见定有图谋。听说庆历三年,交趾攻打占城,出兵十万。不知现在大宋在广南可有十万能战之兵?若是无广源屏护,交趾发兵十万攻我,该当如何?”

李不弃说:“就是这个道理。”他回头打量那个青年,说:“这位兄台对交趾的情形似乎甚是熟悉,不知如何称呼?”

那青年施礼道:“在下高杞,字子颐。家居广州,家父便是海商。”

李不弃随口问道:“原来是子颐兄。不知子颐兄对交趾观感如何?”

广州在当时还被北方士人视为蛮荒之地,文化不甚发达,那里的秀才要想考中进士实在是不容易。因此高杞虽然身上有秀才功名,但其实早就绝了科举之心。这次家里把他送到清源书院来就是为了让他学点儿真本事,好回去振兴家族事业。而且京城的达官贵人多,家里也希望他能攀附上某个贵人,为家族发展提供助力。现在高杞见能和李不弃说上话,自然打起十二分精神吸引李不弃的注意,便说道:“在下也曾随船去过交趾、占城,见交趾国王对我大宋则称国王,对占城等地则称‘中国皇帝’。交趾士人亦视中华为北朝,认为南北“各帝一方”,不臣之心已昭然若揭。若是将藩屏之地拱手让与交趾,只怕祸不远矣。”

夏逢时说:“原来如此。这倒是要给朝廷提个醒。”

李不弃说:“我建议报纸可以借此机会做个系列专题,专门介绍大宋偏远地区和周边蛮夷之地的风土人情,尤其是物产。让人们了解了这些东西,才能为朝廷找到财源,遇事也不会产生误判。”

两个编辑都点头答应。李不弃又请高杞到自家书房单独聊了一番,嘱咐他多打探广南和交趾、占城的情报。高杞攀上李不弃这个贵人自然欣喜万分,连连答应下来。

很快,清源书院的报纸就刊发文章直指朝廷在处理侬智高请求内附这件事上的失误,但是文章并没有引起多少关注。因为在绝大多数大宋百姓眼中,广源州这个地方实在太偏僻了,偏僻到绝大多数人都没有听说过这个名字,谁也不相信那里的蛮夷会酿成什么大祸。

皇帝和宰执们是知道广源州的,但是国库空虚让他们更加怕事,一点儿风险都不想承担。李不弃为了显示自己的先见之明,在一次进宫时要求皇帝招安侬智高,皇帝却说:“广南西路转运使萧固曾上书说智高必为南方患,愿赐一官以抚之,且使抗交趾。但他却不敢保证交趾不争智高,也不敢保智高终不内寇。目下,朝廷府库空虚,若是广南有事,实在拿不出钱粮应付,庞醇之等人都认为应该安抚交趾。”

虽然李不弃早有心理准备,但听了赵祯的话还是差点把鼻子气歪了——大宋君臣怎一个怂字了得啊!为了继续显示远见卓识,李不弃说:“话不是这样说的,交趾争不争智高,智高会不会内寇,并不在智高,也不在交趾,却全在我大宋。若是我大宋连智高这样积极内附,又与交趾有血仇之人都不能接纳,智高可能认为大宋连交趾都怕,他打不过交趾,自然要对他认为比交趾弱的大宋下手。而交趾见我自毁藩屏,定然也会以为我大宋怕了它,不臣之心难免更盛。臣以为接纳智高是小事,不接纳智高将致大祸!”

皇帝听李不弃把话说得斩钉截铁,就对原本的决定又动摇了,第二天便把左仆射庞籍、右仆射高若讷叫来商议,结果庞籍一句话就让皇帝打消了招抚侬智高的心思。庞籍说:“陛下,如今府库空虚,若是广南有事断无钱粮应付。且前日三司大火,簿籍档案损失颇多,虽然户部和警察司立即封存各路转运司簿册,但户部接手过来还需要一段时间,今年夏税征收是必要受到影响的。如此,哪有招祸之事不可为也。”

庞籍说的是按照官制改革的规划,三司应被拆分,职能并入户部、工部、枢密院。可就在三司应该向其他部门移交档案之时,突然一把大火烧了大半个存放档案的架阁库。这下,朝廷的经济部门全都无法正常运作,而且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恢复正常,连怎么收夏税都是个问题,更别说为出兵打仗提供钱粮了。

于是广源州和侬智高的事情就在朝廷上再次搁置下来,下半年黄河再次在郭固决口,就更无人关注此事了,只有清源书院的报社出钱请去交趾、占城和广源州的商人搜集那里的风土人情和地理气候情况并在报纸上刊登满足读者的猎奇心理。这个时候李不弃也不再表现出对广南的关注,甚至还故意淡出赵祯的视线,因为还有很多事要忙呢。比如这年秋天从倭国传来消息,说陆奥国的安倍氏和朝廷的军队打起来了,而且还打败了朝廷的军队。这倭国开打了,就要赶紧多弄些人去抢地盘。幸亏现在大宋缺乏钱粮,庞籍他们也不提黄河下游移民之事,对海商招募人口出海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大量灾民就被悄悄运往北海岛去。

直到皇佑四年五月从广南西路飞奔而来的信使带来急报称侬智高袭破邕州,自立建立“大南国”,称“仁慈皇帝”,年号“启历”。接着侬智高又占领横州,贵州,龚州,藤州,梧州……

每隔几天,骑着快马的信使就会报告侬智高又攻下哪座城池或者宋军又在哪里打了败仗,汴梁才真正真正被震动了。

三百二十五 大宋缺钱

当广南西路的城市一个个陷落的时候,皇帝和庞籍他们不断任命一个个官员前往广西捕盗,但是都没用鸟用,侬智高不但活蹦乱跳的,还把兵锋指向了广南东路,五月大军直抵广州城下。广州市舶司这两年可是关税收得越来越多,而且往西进行海贸的商船大都要经过广州,广州的安定对财政困难的大宋朝廷来说非常重要。

这下赵祯是彻底慌了手脚,把左右仆射庞籍、梁适和枢密使高若讷以及枢密副使王尧臣、狄青招来问:“诸卿这侬智高兵围广州了,你们可有什么主意?”

皇帝的语气中已经带着不悦了,看来情况很严重。庞籍只能说:“臣以为当立即选能臣及勇将前往广南捕盗。”

皇帝叹了一口气:“自四月以来,已经任官选将二三十人,却依然无人能当侬智高兵锋。不知还有谁堪当此任。”

梁适忙说:“臣保举前卫尉卿余靖和前屯田员外郎杨畋。余靖知韶州时,集结农兵,整饬堡障,颇有成效。杨畋素习蛮事。此两人必堪此任。”

赵祯忙问:“此二人现居何职?”

梁适忙说:“此二人现皆居丧。”

赵祯便说:“国事为大,如此朕只得夺情了。”

狄青这个枢密副使自被任命以来就一直受到文官们的攻击,如果不是皇帝的坚持和清源书院的报纸为他鼓吹呐喊,只怕他早就被文官们轰下台去了。因为身份尴尬,所以他一向不太发表意见,今日也是一言不发。

赵祯见都无异议便让庞籍他们退下各自去处理事情。庞籍却说:“陛下,南方用兵需要大笔钱粮,户部已经无力腾挪,还请从内库挪借些出来。”

赵祯问:“又没钱了?”

庞籍脸色铁青,梁适也面有难色,说道:“前年河北大战连着旱灾,去年黄河决口又兼江浙歉收,今年仍有旱情,都是入不敷出。如今夏税还没有收上来,户部再没有支持南方作战的钱粮。”

“这……”赵祯一时气馁,在他继位之后,朝廷似乎就从来没有过宽裕日子。

以往宰相开口从内库借钱,赵祯一般都会答应,也不指望再归还,因为内库说到底那也是国家的钱,只是由皇帝直接管理罢了。

这两年又是打仗,又是救灾,李不弃虽然给他挣了不少钱,但是那些钱都是在内库打个转就出去了,光是去年三司和户部就向内库借款三次都是有借无还,而且他直接拿钱赈灾和发放军赏又花了上百万贯,如今实在是现在内库也空了。

前天,内库那边还报告只剩下不到两百万贯压箱底的钱。在赵祯看来,大宋的根基还是在北方,总要留点儿压箱底的钱以备北方再出现意外情况,这压箱底的钱是断不能动的。

因此,赵祯只得明说内库也没钱了,最后那点儿钱绝不能动。庞籍却黑着脸说:“臣听说天家有些很赚钱的产业,如今用钱之际,卖掉一些,想来也能换些钱粮出来。”

赵祯脸上更是一黑——现在他来钱的产业主要是在各种工坊中入股,可是算得上日进斗金,若是没有这些产业支持,内库的情况更是窘迫,把这些产业卖掉,将来到哪儿找钱去?

崇政殿内一时陷入沉默。狄青见气氛压抑,轻轻说道:“臣请陛下询问一下李中正。他惯有生财之道,而且臣记得去年时他就对广南侬氏之事多有研究。臣以为他说不定有办法。”

听狄青一提此事,赵祯才想起来去年李不弃曾向他提过侬智高的事,而且李不弃生财的本事谁都知道是鬼神莫测的,这些天京城正在传说李不弃把福安钱庄救灾时得到的几千亩田地改成农场,今年小麦的亩产竟然达到了惊人的六百斤以上。缺钱的事情不找李不弃找谁?于是赵祯便对身边的太监王中正说:“去传李不弃来见朕,让他立刻就来。”

庞籍和梁适他们不禁互相交换了一下眼神,心里不由暗暗叹息。他们是不愿意让李不弃在这种国家大事上掺和的,因为实在不希望李不弃破坏朝堂的稳定,也正是因此,这次广南出了事之后他们一边努力平息事态,一边小心翼翼淡化事态严重性,避免皇帝想起李不弃这个“名将”来。也幸好,侬智高发难之后,李不弃一直保持沉默,这才让皇帝没有召见李不弃,但是谁能想到事情会发展到侬智高兵临广州的地步呢。

虽然他们理智上明白皇帝就侬智高的事咨询李不弃是早晚的事,但还是在心里给提议咨询李不弃的狄青记了一笔。

李不弃今天正在清源书院的进行题目为“每一天都是战争”系列讲演的最后一讲,就是把此次广南事变的来龙去脉与汉击匈奴、唐逐突厥,以及战国的战例结合起来,分析国运之战不是拍脑袋打嘴炮就能打赢,而是靠明确的目标,周密的计划,一点儿一点儿铺垫取得胜利的。最后总结一句话就是“实干兴邦,恬淡误国”。

还没讲完,王中正就气喘吁吁直接跑上了讲台,李不弃显然是没法讲下去了,只得立即跟着王中正上马一路跑到宣德门,下马入宫来到崇政殿。

神色憔悴的赵祯见到李不弃就让庞籍把朝廷缺钱的事情对李不弃说了,然后问:“不弃,你怎么看?”

李不弃没有急着想办法而是先问:“纳粟补官之法,卖盐引、茶引之法难道不可行吗?”

梁适脸更黑了:“盐引、茶引的价钱如今贱如泥,已经筹不到多少钱粮。”

李不弃刚才是明知故问。他当然知道这两年朝廷一直缺钱,盐引茶引已经买到十年后去了,价格自然一落再落,已经没有什么价值了。纳粟补官这事儿梁适没说,大概是觉得更加丢脸,现在同样的官职,价钱已经比庆历年间低了四分之三,继续卖官,朝廷就颜面无存了。

见梁适承认没有别的办法,李不弃才装作想了一下,然后说:“眼下夏税征收在即,只要再支撑一个月想来不是难事。朝廷若要增加收入,可以立即改革钱法,改变‘铜贵钱贱’的现状,不但每年钱监可以少几十万贯的亏空,而且可以收‘铸币税’,这样每年能有几百万贯的收入。钱法改革已经争论了近一年,也该有个结果了吧?”

梁适见已经不能阻止李不弃掺和进来,也就一咬牙说:“改革钱法远水不解近渴,便是夏税入库起解最快也还要逾一月。这一个多月却难支撑。”

“喔,是啊。”李不弃装作又想了想,突然问道:“现在看来广南诸路兵马只怕无力平叛,不知朝廷可另派了人?”

梁适说:“刚刚准备派余希古和杨畋。”

李不弃脸上露出夸张的惊讶神色:“竟然派了余希古?杨畋此人臣不熟悉,但是余希古么,臣却知道此人就是个太平官,写写文章,骂骂人还是可以的,危难之际派他去,定然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李不弃很少如此尖刻地贬低别人,连一点儿余地都不留,这让在场众人都惊讶万分,庞籍、梁适和高若讷的脸也黑得如锅底一般。庞籍立即问:“不知李中正何出此言?”

三百二十六 要官要权

李不弃很不屑地说:“余希古好像从来没有接触过蛮人吧?他就是个只会抱着死教条的呆子。根据他的履历和一贯行事方法看,他到广南用的法子应该只有两个:一个是组织农兵,一个是招抚山蛮。这两个法子在广南都不可行。”

高若讷冷冷地说:“我没看出这两个法子有什么不妥。”

李不弃又很不屑地瞥了高若讷一眼才说:“农兵根植地方,保卫乡里则悍勇不惧,离开乡土却失了作战的目的,就会变成乌合之众。如今侬智高既然能从广西窜到广东,就已经形成流窜之势,指望农兵四处追剿侬智高只能是自取其辱。蛮夷畏威而不怀德,先加之以威,而后优抚则俯首帖耳;但若谁人优抚之,却不能临之以威,则其必视其人为软弱,而生侵夺之心。所以这是饮鸩止渴之策,若余希古在广南这么做,以后岭南诸蛮定然更加骄横,岭南再难得长治久安。”

庞籍他们的脸已经比锅底还黑了,因为李不弃批驳的正是他们认同的正统解决办法。而且余靖是什么人?那是庆历改革的中坚力量之一,公认有君子之风,现在也算是文官的一面小旗帜,被李不弃贬损的一无是处,作为同是庆历改革干将的庞籍脸上实在不好看,连带梁适、高若讷这些自诩君子的文官都觉得受到了侮辱。联想到李不弃出身武夫,整天宣扬实务,离经叛道的理论,这几位文官已经不自觉地把李不弃反对余靖上升到文武之争的高度。

庞籍便问:“不知中正可有良策?”

李不弃说:“侬智高不过疥癣之疾,却不要忘了,广南诸蛮,甚至交趾、大理都会根据这件事的发展来窥测大宋虚实。而且广南偏远,官兵不堪战,一个小小的侬智高都能打到广州城下,难保不出现第二个、第三个侬智高。所以解决侬智高其实是小事,广南如何长治久安才是大事。因此,应该从速调集大军,派遣良将,在尽可能短的时间里以雷霆万钧之势打垮侬智高,对同情和支持侬氏的山蛮进行扫荡,以震慑交趾和大理。兵灾之后,人口必定损失巨大,应从福建路、淮南西路这些地狭人稠的地方移民过去,增加当地汉人比例。汉人多了,才可屯田产粮,也可就地征兵加强守备,震慑山蛮。这样至少可保广南五十年平安。”

不等庞籍说话,梁适就说:“中正说得也有道理,只是按照你说的这法子,耗费钱粮巨大,入侵朝廷财计捉襟见肘,哪有这么多钱粮用在广南?”

李不弃立即说:“可以借钱。”

“借钱?”皇帝和庞籍他们都惊问。梁适又问:“向谁借?能借到多少?”

李不弃说:“可以发行国家债券,以国家税收作担保,规定每年偿付多少利息,几年还本付息……”

不等李不弃说完,梁适先打断了李不弃:“举债度日,乃寅吃卯粮,此亡国之策也。”

庞籍也说:“若是如此,下面胥吏定然摊派在小民头上,此乃害民之举。断不可行。”

李不弃看向庞籍微微一笑说:“庞仆射应该是对平衡朝廷的收支没有信心,认为这些债券不能兑现吧?”

说实在的,庞籍确实是这么认为的。他知道这些年大宋的财政收入每年都增长不少,尤其是海贸和工商税这一块儿,但是大宋每年都是入不敷出,在他看来,就算是举债筹个几十上百万贯,也是扔进无底洞听不见响声,那样到了需要偿债的时候朝廷可不就抓瞎了?总不能失信于民吧?

朝廷无法偿债是肯定的,越是富人大户越是明白。如此一来富人大户肯定不会购买债券,这些债券就只能被官府摊派到小民头上,又不知道造成多少百姓家破人亡。所以,这就是饮鸩止渴啊。

所以听到李不弃问,庞籍不置可否,算是默认了。李不弃又转向梁适:“右仆射这寅吃卯粮却不知从何说起?右仆射是大儒,史书自然比小子读得熟,应该知道衣冠南渡吧?”

梁适不知李不弃为何提起衣冠南渡,没有做声只是点头。李不弃接着说:“那么仆射当知,秦汉虽然把楚国的地方纳入版图,但是江南依然被视为荒蛮之地,能够实际控制的地方也很少,西晋第一次衣冠南渡,世家大户避乱江南,江南才开始人烟繁盛。唐末第二次衣冠南渡,才有如今‘江浙熟,天下足’的盛况。这个清源书院最近有一篇论文《论衣冠南渡对江南开发的促进》发表在《学报》上仆射可以看看。其中就论述了世家大户雄厚的财力与江南开发的关系。”

“那论文中分析了,为何汉唐两代都有开发江南的举措,但收效都不如两次衣冠南渡效果大,就是因为朝廷的钱其实往往是没有天下富人手中的钱粮多。一旦富人都聚集在江南,便带去大量的资金和技术,开发的速度比朝廷还快。以汉唐的经验看当下,其实富人手中的钱粮甚多,但朝廷不可能把他们赶去岭南。如此,不如以发行国债的形势,让他们拿出钱财帮朝廷开发岭南,也从开发岭南的收益中分一杯羹又有何不可。难道仆射认为开发广南是个赔钱的买卖?”

说到这里,李不弃又放了个卫星,对赵祯说:“自侬智高作乱后,臣就时常研究广南形势。臣敢说,若是让臣总督广南两路五年时间,给臣便宜行事的权利,臣可以国债形式筹集六百万贯以上的钱粮。”

皇帝的眼睛立刻就瞪圆了。六百万贯啊,这个数目可实在是太惊人了。要知道去年大宋的财政收入才一亿四千多万贯,听起来不少,但是除了养兵和官,就剩不下多少活钱了。

庞籍却冷冷问道:“中正为何要便宜行事五年时间?太长了吧?”

李不弃说:“要开发广南,就要从外地移民,又有处理与山蛮的关系,千头万绪。广南与汴梁远隔四千余里,便是八百里加急传递一次消息也要十余日。事事请示,什么事也不要做了,五年内用开发广南的收益对债券还本付息,我也做不到。”

皇帝心里有些动心了,但是毕竟此事前无古人,他也不敢随心所欲,便问:“除此之外,可有其他的法子筹钱?”

李不弃却说:“臣能想到的其他法子,都需要臣总督两广,并且陛下授予便宜行事的权利。”

李不弃这么要官、要权利可是犯忌讳的,尤其是广南这种天高皇帝远的地方,你难道想造反?庞籍已经眯起眼来,沉声问道:“为何中正定要总督两广才能说出那法子?”

李不弃说:“因为这是陛下对出资人作出的姿态,就是个保证。让人出钱总要有利益的承诺,换个别人敢保证兑现承诺吗?仆射认为百姓敢相信别人的保证吗?我是怕,便是筹了钱,也被余希古那样容易坏事的人给糟蹋了,反倒是我无端的背黑锅。若是仆射认为此事别人也能办成,便先试试这国债的法子吧。只是我有言在先,国债年息不得超过百分之五,超过这个底线就是祸国殃民。”

李不弃把话说到这个程度,庞籍他们还真没办法。如果李不弃还是官员,那他自然可以拿出宰相的威严来让他把办法都说出来,但是现在李不弃就特么是个技术官,就算摆明不和你文官掺和庞籍也没有什么好办法。

皇帝见双方已经上来火气,连忙和稀泥,让庞籍他们商议李不弃的建议就草草收场了。

三百二十七 交趾助攻

李不弃在崇政殿说的话,当天晚上就传遍了汴梁城,又一次引起悍然大波。那些文官和大部分文人士子过去也许未必认同余靖,但是毫无疑问在只会写文章骂人却没有做过什么实事方面却与余靖是同一类人。因此李不弃给余靖下了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评语,让这些人感同身受,为了维护自己手握正义,无所不能的高大形象,自然要对李不弃进行口诛笔伐。

李不弃起床之后,随意拿起几份报纸。把头版的内容扫了一眼,见国子监的报纸和几份文人办的小报都是骂他不自量力,为余靖摇旗呐喊的,他就不禁一笑。

他要的就是这个效果,只有把这事儿炒热了,人们才会更加关注广南。至于余靖嘛,被他打上“无能”的烙印是肯定翻不了身了。按照他了解的历史,这场战争应该打到明年,最后还是狄青带兵南下才把事儿平了。现在他李不弃身处事外,完全可以站着说话不腰疼,硬说自己有办法两三个月内解决而且比这帮文官解决得好,反正这帮文官们现在同仇敌忾绝不会给他施展才能的机会。而只要没有比较,余靖就没有洗刷“无能”嫌疑的机会。

他心里给余靖默哀了三分钟。其实他真的不是针对余靖,但是谁让余靖适逢其会呢。现在他就等着看皇帝的耐心有多大。他知道赵祯不是个意志坚定的人,时不常就会改主意,不知道他能不能人手这些文官让战事久拖不决。

李不弃正在笑着,赵敏却面有忧色问:“官人,不知官人预计什么时候出征?”

李不弃一愣:“出征?”

“是啊。官人不是说要去广南五年吗?官人从不无的放矢的,既然这么说,必然是算定了的。”赵敏悠悠地说。

李不弃呵呵一笑,搂住赵敏的腰把一只手放在她再次隆起的腹部笑道:“这可由不得我。你没看你家官人被骂的狗血喷头么?我倒是希望余靖这帮人能够雄起一把,立刻把侬智高灭了,也省得你家官人被毒太阳晒。”

折英惠正好进来笑道:“官人言不由衷呢。只怕现在心思早就飞到广南了吧?”

李不弃尴尬地一笑,给自己脸上贴金:“范希文不是说‘先天下之忧而忧’嘛,你夫君就是个劳碌命,谁让那帮当官的不成呢。”

正说这话,外面有丫鬟禀报宫里来了人。

这么早赵祯就派人来,看来昨夜肯定没睡好。

李不弃到外头一看来人正是王中正。王中正却没有宣旨,只悄悄对他说:“官家想听听官人对广南的想法,请官人进宫呢。”

李不弃却没有答应,而是说:“广南之事有些还需仔细斟酌。昨日说的一些想法只是临时起意,我还要仔细斟酌。你回去对官家说,给我三天,我拟个详细的条陈出来,再向官家面奏。”

王中正知道李不弃写奏章与普通文官不同,所有论点都是需要大量数据和事实的支持,因此慢一些是自然的。这已经不是李不弃第一次要求延缓入对了,便点头道:“如此,小的就如此回复官家了。”

三天后,李不弃果然写了厚厚一本扎子交给赵祯。赵祯看得眼睛发亮,连着两天悄悄召见李不弃讨论这份扎子。说实在的,他被李不弃给他描述的前景深深吸引住了,但是连续几天来,朝中文臣拼了命的保余靖贬李不弃已经成了政治正确,他这个皇帝也不敢当其锋芒。而且李不弃在扎子中写的一些措施是前无古人的,他也无法判断是对是错,只得按照李不弃的要求将扎子的内容保密,暂时不提此事。见李不弃不急不躁的模样,倒是让他对李不弃那天毫不掩饰地要官要权的行为完全了放松了警惕。

令皇帝没有想到的是,李不弃那一番话传出去之后,好多人都关心起李不弃究竟能不能总督两广了,不但大相国寺的人,就连他后宫的嫔妃都旁敲侧击地询问。张贵妃一向恃宠而骄,为了给她叔父张尧佐要个官职,都能弄得赵祯在大臣面前下不来台。如今问起李不弃的事,既然也比别人大胆,而且话中有明显的支持李不弃之意。

赵祯可是知道张贵妃一直看李不弃不顺眼,还以为张贵妃是想借机把李不弃赶到岭南去,便不悦地问:“爱妃,你为何如何关心广南之事啊?”

张贵妃说话一向直爽,这也是赵祯喜欢她的原因。今天她也是直来直去:“官家还不知道吧?一听说要发行国债,好多人都找奴家打听呢。谁不知道李不弃有陶朱公的能耐?他让官家发行这国债虽然只有五分的年息,可是带来的好处却只怕不止这些。便是奴家有几个体己钱,也动了心呢。”

“哦,原来如此。”赵祯却仍是不解:“听皇城司禀报说汴梁放贷的利息可是远比这国债的高啊?”

张贵妃说:“奴家也是听那些人说才知道。这放债也有收不回来的时候,也有借债的做局捐款跑了的,很麻烦的。再说这两年不是旱了就是涝了,若是收债拿到的是地,也见不到出息。因此有钱还不如放在李不弃手里生息省心呢。钱放在李不弃手里是最放心的。”

听多了枕边风,赵祯心里也痒痒起来,但是每天一上朝看到一班朝臣横眉冷对的样子就萎了,只能暗自观望。

而李不弃自从那次把余靖贬了个一无是处之后就再没有对广南的战事发表评论,只是经常在报纸上介绍些广南和相邻的交趾、大理的地理知识。

于是历史仍然大体按照原本的进程发展。文官们这次也是拼了,用尽各种招数总算保证广南战争的需求,但是官军一次又一次的战败让赵祯的耐心越来越少。庞籍也发现皇帝越来越不耐烦,当发觉侬智高兵锋直指荆湘时只得建议由狄青领兵南下平叛,狄青也请缨前往,赵祯终于只得采用这种被认为最耗费钱粮的方法了。

派军南下平叛,因为耗费钱粮太多,一直被文官们说成是孤注一掷的办法,是被极力劝阻的。但是现在形势比人强,现实已经证明李不弃是正确的了。

余靖背负着为文官争口气的责任,压力很大,这时候他终于撑不住了,连连上书要求从交趾借兵攻打侬智高,并在奏疏中称已经为向交趾借兵准备了两万人的军粮和两万贯的银钱。而赵祯竟然在庞籍等人的劝说下同意了,并且答应事成之后朝廷再给交趾三万贯。狄青帅军出发五日后,却有广南邕州走马承受密报说,交趾人已经打进了邕州城。

当初侬智高占领邕州城之后只驻扎了几天就离开了,也没有留下人防守。在侬军离开之后,大宋官员便回来安抚民众,谁知突然见交趾兵大至声言助大宋讨侬智高。这是请来助战的,邕州知州便令交趾军驻扎城外,置办牛酒出城犒军。但是没想到,交趾军趁此机会,捉了几个官吏,夺门而入,大肆劫掠,并且占据邕州城。

正在朝廷差人就此事询问余靖时,警察司驻广南站又传来军报说在十月初五日,交趾军乘船在钦州登陆,地方官吏前往劳军,交趾军却驱逐大宋官吏,占领城镇,大肆劫掠,地方官吏和百姓与之理论反被杀伤多人。如今广南都转运司正压下这个消息,遣人与交趾人交涉。但是报告最后提到,交趾人似乎是想占领钦州等地,根本无意离开与侬智高作战。

当这个消息被送到李不弃手上,李不弃确实有些吃惊。在他的记忆中,历史上交趾人在侬智高造反的时候并没有入侵,但是现在看来历史已经改变了。

他又翻阅了一下过去的情报简报,发现出现这个变数也不意外。因为大宋商船往来交趾、占城的多了,交趾和占城的商人也常常随船前往广州贸易,其中还有交趾王李德政身边的太监。自然,在李不弃探查交趾和占城内情的时候,显然李德政也比历史上更明了大宋的内情。现在只有一两万人的侬智高已经在广南两路横行超过半年时间,如果李不弃站在李德政的角度也要认为大宋的军队就是一堆废物,不趁火打劫才怪呢。

不过这样也好,交趾既然自己跳出来,可就比以后李不弃还要找理由再收拾交趾名正言顺了。而且既然交趾掺和进来,那这仗就打得更大了,大宋有得是人可以打赢这场战争,但是能用尽量低的成本答应战争的,就数到李不弃了。李不弃就不相信还有谁敢阻挠他总督两广,便宜行事,这交趾真是神助攻啊。

三百二十八 广南危急

交趾占领邕州和钦州的消息一传开,汴梁哗然,但是此时还有人解释说是朝廷向交趾借兵评判。但是十五天后,这个自欺欺人的谎言被彻底拆穿了。警察司转来那些无权直奏的广南地方官吏的奏报,说交趾人根本就是来抢地盘儿的。就连余靖也看出事情不好,不得不飞马快报交趾人从邕州沿郁江东进,完全不听调度,而且一路占领城镇,驱逐屠杀大宋官吏,劫掠民财,似有不轨之心。

现在侬智高正在邕州北面准备杀入荆湘呢,交趾人却往东去,瞎子也能看出不正常。

皇帝看了这么多年奏折,大臣们写了这么多年的奏折,都是过来人,自然知道奏折中这个“似有”其实不过是委婉的说法。连余靖这个向交趾借兵的始作俑者都说交趾人有不轨之心了,那么交趾人到底想干什么已经昭然若揭。这下朝中原本一直鼓吹向交趾借兵的人突然间全都闭了嘴。而这份奏折递到赵祯手里的时候,赵祯先是愣了半天,然后都没有理会请罪的庞籍等人,而是扭头吩咐王中正:“速去叫李不弃来见朕!马上!”

庞籍有些无奈地闭上了眼睛,他知道再也没有谁能阻止李不弃了。现在广南的形势已经坏到极点,就算李不弃去了不能力挽狂澜,都怪不到李不弃头上。而只要李不弃能稳定广南的形势,那么无能的文官就会给钉在耻辱柱上。

现在他真的很后悔,说实在的他对向交趾借兵这事也有疑虑,但就因为李不弃贬低了余靖,他为了争口气,可以忽略了交趾人背信弃义的危险。现在他不恨李不弃,这点儿心胸他还是有的,他更恨交趾人。但是他明白,出了这么大的娄子,就算皇帝不追究,那些时刻想要登上相位的人也不会允许自己在相位上待下去。自己的政治生命弄不好就到此为止了,根本就不可能亲自主持惩罚交趾人。这才是他最遗憾的。

但是高若讷似乎还想争取一下,说道:“陛下,臣以为交趾是远来之师,乃疲兵也。广南已经被侬智高劫掠一回,交趾人再难筹军粮。只要戒地方官吏禁商人售粮给交趾人,再派一军拒之,待其乏粮,,便派一能言善辩之士责其背信弃义,则交趾军必然退去。狄副枢大军不日即到广南,面对二十万大军,交趾定然更不敢战。大军到日,便是交趾退军之时。”

赵祯命小太监:“请王节度来,朕要问他广南之事。”

武将在朝堂上存在感是很低的,朝会时一般也就是露露脸,很少有去崇政殿奏对的机会。今天王德用被召见,连忙来到崇政殿,待听了高若讷一番理论之后,装作沉吟一番才说:“高枢密说得也有道理。只是若交趾人若是疾行向东攻打广州该如何?这一路州县尽皆被侬智高打开过,如今无兵防守,交趾人会如入无人之境。广州可是有大批的粮草。只要交趾人有足够的粮草,他们占据邕州便是反客为主,以逸待劳,朝廷大军反倒是远道而来,乃是疲兵。且朝廷大军多是北人,不服岭南水土,若不能速战速决,只这岭南的瘴疠就可让胜败难料。如今有人说交趾军有两万,有人说有五万,也不知到底有多少。若是侬智高再和交趾合流就更加堪忧。”

赵祯的脸又是一黑。高若讷忙说:“侬智高与交趾为仇敌,断不会与交趾合流。”

这时王中正一路小跑进来禀报李不弃来了,赵祯忙宣李不弃进殿然后把广南的情况向他介绍一番,然后问他的看法。李不弃这次也不客气说:“高枢密难道连料敌从宽这个原则都不知道吗?这是拿国事作儿戏!高枢密可知交趾并非侬智高这等流寇,既然入侵,岂能毫无准备?便是交趾人没有足够的军粮,可史书中以人肉充军粮的事还少吗?高枢密认为交趾这等蛮夷一定干不出来这种事?退一万步说,就算交趾人乏粮退走,在走之前也肯定大肆掳掠破坏,到时候邕州再难支应朝廷大军驻扎。相反交趾人控制了广源州可以随时再入邕州。那时本为大宋所有的邕州便是大宋与交趾共有,若想再次完全控制邕州不知要劳师靡饷到什么时候。当然,大宋肯定能够打败交趾,但是不知要花多少钱,消耗多少人命。”

赵祯听到李不弃说交趾人可能吃人不禁一哆嗦,忙问:“不弃,你看现在该如何是好?”

李不弃说:“事已至此,便不是剿灭侬智高这么简单。交趾既然暴露了狼子野心,若不惩罚,不止交趾不会安分,大理和山蛮也会效尤,以后南方将再无宁日。所以这一次必须必须将交趾一并解决。又,广南之事难的并非剿灭侬智高和打败交趾,而是地方偏远难以长治久安。如今趁大军南下之时把一些事作了,把广南切实稳定下来,才可避免将来再出现侬智高这样的事情。因此,臣以为,如今不可贪一日之功,应有一个总体方略,谋广南百年太平。”

赵祯眼前一亮问:“不弃有这般信心?”

李不弃说:“这是可以有,只是这个恐怕只有臣能实行。若是陛下给臣信任和总督两广便宜行事的权利,臣可以试试。”

其实李不弃早先写给赵祯的札子里就有比较完整的方略,只是赵祯也是个戏精,现在虽然已经下决心让李不弃去处理广南的危机,但还是装模作样的说:“如此,你就在殿上拟个方略出来朕看看,如何?”

皇帝要演戏,李不弃只好陪着演,立刻从命就在御案旁设的桌案上一挥而就,洋洋洒洒写了二十多条。

赵祯从太监手里接过那条陈,看了第一眼就吃惊地抬头看看李不弃,然后才继续看下去。因为除了临时加上的四五条,其他的都是看过的,所以一会儿他就看完了,然后他神情复杂地对庞籍等人说:“你们也看看这个方略。”

庞籍从小太监手中接过条陈,看了第一条也是一愣。这第一条却是希望皇帝至少在两三年内不要换宰相,被降职的广西路转运使萧固和广东路转运使王罕仍任原职戴罪立功。

让两个转运使留任好理解,这是因为两人熟悉当地事物。而且两人被削职的原因都很冤,尤其是萧固。他本来已经请求朝廷招抚侬智高,不但防止侬智高铤而走险,也能利用侬智高防备交趾。可是皇帝胆子小,生怕惹恼交趾人,很不负责任的要求萧固担保招抚侬智高不会给交趾人寻衅的口实,和侬智高不会再反叛。这个锅萧固背不动,招抚的事就不了了之了。可是等侬智高起兵后,萧固却被以失察的罪名把萧固贬去当知州了。

但是为什么让他和梁适留任呢?他庞籍和梁适在广南的事情上可是一直和李不弃对着干的啊。

再往下看,李不弃给出的理由是广南的事儿小不了,要想处理好,朝中必须安定。这对于李不弃规划的庞大计划来说倒也是应有之义。

看到这里,庞籍对李不弃倒是又有了进一步的认识。李不弃能不计前嫌,若不是大奸大恶之人,就是一心为国的君子。庞籍现在实在不好决定该怎么对待李不弃了。

三百二十九 辽国抽风

李不弃认为庞籍处理政事还是很有才能的,换个人来作宰相未必就能比庞籍作得好。而且现在的庞籍只要还待在宰相位置上就必须想办法将功折过,就算和他李不弃不对付也不敢轻易下绊子,但是新上来一个宰相会如何行驶可就难说了。因此在条陈中头一条就是建议皇帝保持朝堂稳定,暂时不要换宰相。然后他又请求让广南原来两个转运使在原来的位置上戴罪立功。

据他所知,这两个人其实都有些水平,而且是地头蛇,让他们感恩戴德,以后在广南的事情就好办了很多。

李不弃看皇帝现在快要六神无主了,便比原来多提了好几个条件,比如在广州设立火药作坊,就地征兵组成厢军,广州市舶司和警察司派驻广南的机构需听从李不弃管辖,由李不弃在广州组织一支水军以防交趾。

现在广南都乱到这个地步了,赵祯也顾不得许多,而且李不弃理由非常正当,赵祯都答应下来。只有对火药作坊的问题,赵祯还是很犹豫。因为从去年开始,在李不弃、皇家试验场、军器监和清源书院的合作下,火药的威力越来越大,据说能摧城拔寨。赵官家最害怕的就是造反的人手里有这样的大杀器,怎么放心偏远的广州能造出这等恐怖的东西来呢?

赵祯皱着眉头:“不弃,火药这等军国重器还是在京城造好后运往广南为好。若是在广州设作坊,只怕造火药的法子流散到图谋不轨的人手里。”

李不弃却坚定地说:“陛下只知火药作为军器威力甚大,却不知若是用它来修路造田便能省许多人力。广南多山人力却匮乏,臣要在那里修桥铺路营田,所需火药是个极大的数目。大概陛下更不知,火药威力虽大,但是却也有许多缺点。首先一个容易受潮,受潮便无用。而广南又极潮湿,因此须得现配现用,不能久储。二是长途运输颠簸之后,火药威力便大减。把京师军器监造的火药运到广南,又是颠簸,又是受潮,等到了广南就无用了。最终要的是现在这火药方子确实从海商那里得来的,并非军器监原创,便是朝廷保密用处也不大。”

此时的火药还只是硫磺、硝酸钾和木炭三种粉末的简单混合物,由于表面积大,极易吸潮,而吸潮之后就严重影响效果,甚至直接成为坚硬的一坨彻底失效。硫磺、硝石和木炭三种粉末比重又不同,一旦长时间震动,比重大的粉末就会下沉,造成混合不均匀,影响使用效果。李不弃虽然知道解决问题的法子,但是为了给大宋的人们一个研究的机会,并没有把法子说出来,就是现在这个样子了。

“哦?还有此事?”赵祯确实不知道还有此一说。正在殿中的张永和却立刻禀报:“启禀官家,现在火药的方子确实是从海商那里得来的,而且确有这两个毛病。前一阵子,李中正还和人忙活着寻找解决的法子来着。而且制火药的方子虽然简单,但是却需把硫磺和硝石弄得纯净了,火药威力才大。而且硝石必须经过炼制,否则火药经常稍微一碰就炸了。硫磺和硝石在京城炼制,便是有贼人得到火药的方子也制不出来军器监这般威力的火药。”

赵祯一想既然这火药方子本来就不是独一无二,而且李不弃需要修路造田发展生产,还几百万贯的债,李不弃又是最清楚火药制造方法的人之一,提防他也没什么意思,便又再三嘱咐李不弃防止火药制造方法泄露之后同意了李不弃的要求。

这时庞籍突然问:“中正这条陈中只写就地征集轻壮百姓充实厢军,却没有说要用多少禁军。不知还要调多少兵去广南?”

李不弃显得一脸惊讶:“狄副枢不是已经率领二十万大军南下了吗?只要策略得当,有这二十万大军足以。”

皇帝不明白,可庞籍这样在陕西、河东带过兵的却知道所谓“二十万”不过是号称,除去各种水分,一共也就五六万人,加上到时归狄青指挥的荆湖、广南等地军队也就是十万人上下。如果交趾人真的出兵五万,再加上侬智高的两万人,在他看来,狄青和李不弃根本应付不了,何况北方兵在南方还水土不服呢。本着对大宋负责的态度,庞籍说:“中正刚才还说料敌从宽,交趾人若是有意大举进犯,只怕……”

王德用也说:“中正不可大意。”

李不弃却苦笑道:“按照我的计算,如今残破的广南两路能支撑狄副枢所带大军作战就不错了。所以只能采取步步为营之策,准备用两到三年平定两广。如此,人多了后勤压力更大。不过仆射和祁国公不必担忧,大宋子民大多忠心陛下,只要陛下有令,想来必定少不了勤王的。这些人熟悉当地水土,只要组织得当,未必比原来的官军作用小。”

皇帝见李不弃不需要增兵,更是高兴,因为随着兵派出去,国库里的钱粮也会流水一样流出去,他现在真的因为财政困难焦头烂额了。欧阳修等人天天都在叫嚷百姓不堪盘剥,虽有警察司和地方官府镇压,也越来越多的流散为盗,就连京畿周围也不安稳,皇帝真的很担心继续搜刮会官逼民反。

所以见庞籍等人没有什么反对条陈的意思,他就问:“不弃,若是朕命你总督为两广都转运使,你几日可以启程?”

李不弃说:“现在军情紧急,臣三日后便可赴广州。”

“三日?”不但皇帝吓了一跳,庞籍也是瞪眼——实在是李不弃条陈中的一些措施如这发行国债,就算是户部那帮人也从来没有干过,不知道该怎么玩儿啊。于是他不得不说:“这是不是太仓促了?比如说这发行国债,无论如何也要先定下个章程。”

李不弃却说:“军情如火,哪里有时间坐下来慢慢商议?这发行国债可以让现在打理内库专项资金的毛翰林操作。那征辟官吏的事情,在于自愿,只要吏部出一道公文,我再委托清源书院出些题目对应征之人考试即可,亦非难事。有了钱和人,其他事情都好办,在路上也可以办好。”

如此一来,赵祯对李不弃又放心了一层。因为如此一来,征辟官员便仍是皇帝和吏部的事,李不弃并不经手,也就没有了拉出一票人造反的嫌疑。心情大好之下,他立刻说:“如此,事不宜迟,立即便任命不弃为广南东西两路都转运使,实行不弃建议的方略。庞卿,你看如何?”

庞籍并无疑议,对枢密使高若讷的意见,皇帝直接就忽视了。

如此,皇帝便命知制诰当殿拟旨,命李不弃出任广南东西路都转运使,许便宜行事,三日之后启程赴任,以战事紧张,三省六部皆需配合李不弃行事。李不弃受了诏命,便出宫来,去召集毛知春等人安排诸般事宜。刚走出宣德门,守门的军士却追上来喊:“李大官人留步。”

李不弃回头一看,却见王中正跑得气喘吁吁追了上来,上气不接下气地说:“李运使,有紧急军情,陛下请你立即觐见。”

这才放个屁的功夫又出什么事了?李不弃随着王中正匆匆回到崇政殿,王中正在殿门外十步便止步并转身向外,只让他自己进去。李不弃进去后见除了左右仆射和枢密使,李璋和连广智也在,而皇帝等人的脸色都像死了老子娘一样。

这是什么情况?

赵祯见到李不弃就像见到了救星,忙对李璋说:“快把那情报给不弃说说。”

李璋把辽国方面的密报一说,李不弃当时就感觉这个世界不太正常了:“纳尼?辽国真要玩儿水师了?辽皇的脑袋真抽风了?”

三百三十 情报分析

警察司的情报说辽皇因为海盗袭扰沿海,造成南至润州北至锦州的海盐产量大减,影响辽国税收,因此有意建立水师捕捉海盗。而且辽国内部有人献计,以水师从渤海内直下山东,逼大宋再增岁币。如今辽国似乎已经将这个设想付诸行动,辽皇下令招募能航海的人才,并遣使高丽,要求高丽贡献造船工匠,还要求把留在高丽京城的宋人海商送到辽国教习航海。

那位曾在辽国四处煽动入侵大宋的不戒上师,因为战争之前突然改口说最佳时机已经错失,因此在战争之后不但没有被辽皇降罪,反而更被辽国贵族看重,现在活得更加滋润了。春天他就给李不弃传递了消息说辽皇有心建一水师,向他咨询是否可行。

这种事不戒这种花和尚不懂啊,于是一边拖延,一边赶紧传递消息让李不弃给他想办法。对此,李不弃也没想太多,因为他还没听说过马背上的民族能玩儿得转船的——后来蒙古能打过长江那是因为蒙古占领了华北,控制了很多汉人——更别说玩儿海军了。耶律宗真也作了二十多年皇帝了,李不弃认为他作为一个成年人应该明白辽国搞海军不太现实。

因此李不弃为了加强“不戒上师”忠君爱国的高大形象,让不戒告诉耶律宗真辽国根本就没有造海船的技术,更没有搞海军的人才储备。这样如果耶律宗真只是一时心血来潮,就会打消念头,还会认为不戒的话很靠谱。万一耶律宗真真的是脑子抽风要搞海军,那么他也知道该如何下手。

说实话,李不弃真的很期盼辽国能大举发展海军呢。要知道从古到今海军可都是非常烧钱,而且能在一天之间就输掉整个战争的军种。试想如果辽国等辽国花大力气造几百条船载上几万人出海,却被全部送到海底,那种打击对辽国将多么巨大。大宋现在有这么多的船舶和水手,稍微一组织就是一支可以完全碾压辽军的水师啊。只是没想到耶律宗真这次是真的要玩儿一票大的,李不弃都不能不感叹自己的运气太好了。

刚才李璋向皇帝禀报辽人有意大兴水师时,皇帝都要吓尿了。大宋在河北、河东布置了几十万军队才堪堪扛住辽国的压力,已经让朝廷背上了沉重的财政负担。如果辽国再有从海路来犯的可能,那么京东路也要布置大军抵御,不知道到哪里弄钱去。何况这位皇帝对挡住辽军一点儿信心都没有,现在已经对用海盗牵制辽国的计策后悔死了。

庞籍等人被叫回来,听说此事以后也是大感头疼。虽然庞籍没有皇帝那么担心辽国在山东登陆,但是辽国在渤海中有了水师,那么大宋在渤海中也要布置水师,这上哪儿弄钱去啊?

这些人一片愁云惨淡,所以才把据说最熟悉海上事情的李不弃给叫了回来,都希望李不弃能拿出个让人眼前一亮的主意,因此在连广智给李不弃讲解情报的时候都看着李不弃的表情。他们却发现李不弃的嘴角都快咧到耳根子了,看样子若不是在崇政殿这家伙都要开怀大笑了,这是怎么回事?

赵祯自认为了解李不弃,看到李不弃这种乐开花的样子便问:“不弃,此事当如何处置?”

李不弃说:“臣不敢相信这是真的。若辽国果真想靠水师进犯大宋,那才是求之不得呢。”

赵祯忙问:“这是为何?”

李不弃说:“俗话说欺山不欺水,走水路时时处处都有危险,尤其是在海上。在海上却不熟悉海路、出现状况应对失策、甚至是一班水手配合出现纰漏,都会让一船人葬送性命。因此水师是个技术活儿,而这技术来自经验,那是拿人命堆出来的。正好辽国基本没有这些技术,而大宋恰好是航海技术最强的。若是两军在海上相遇,只要我军不犯低级错误,胜利就是属于大宋的。”

“要打造一支能出海作战的船队需要大量的人力物力。若是辽国消耗巨大力量打造的船队灰飞烟灭,只怕便是辽国国力衰微之始。现在臣倒是盼着辽人真的昏了头,打造一支庞大的船队与大宋在海上争锋。那样,收复燕云指日可待了。”

说到这里,李不弃一方面要表现出自己不清楚辽国内情,一方面怕皇帝觉得警察司对枢密院藏私,给连广智一个解释的机会,便说:“臣现在担心的却是这个情报不实。”

连广智也很配合李不弃演戏,立刻接住李不弃的话头儿说:“这个消息是从京东路海盗那里得来的。我们得知消息,也觉诧异,也是生怕不实,便一面通知枢密院直方司一面多方求证。现在通过一些过去的情报与蛛丝马迹进行印证,基本可以确定此事非虚。”

“从辽国君臣以往的行事来看,过去几十年,辽人自认为军力强盛,天下无敌,兵锋所致无往不利。然此次辽军进犯,辽国君臣却发现我大宋固若金汤,其再无可乘之机,过往的自信皆成虚幻,难免有失落之感。因此,辽人迫切想从什么地方找回这种原本那种自信,便想从海路入侵我大宋,迫朝廷对辽国让步。”

“再者,当初辽太后欲立当今辽皇耶律宗真之弟重元,只是重元与其兄亲厚,阴以此事告宗真,且固辞帝位,宗真才得以即位。宗真感重元情谊,封重元为皇太弟,并曾于酒醉之时答应死后传位于重元,重元也长期掌辽国南京兵马位高权重。然宗真长子耶律洪基6岁封为梁王,11岁时总领中丞司事,封燕王,12岁总知北南枢密院事,加尚书令,进封燕赵国王,19岁领北南枢密院事,刚刚又封天下兵马大元帅,知惕隐事。宗真传位洪基之心已路人皆知。然近年来,辽皇两伐西夏,尽皆不胜,兴兵河北,也是大败而归,其威信受到严重打击。臣以为辽皇为了再树威信,顺利传位于其子,企图借水师扳回对我大宋的优势甚至只是压我大宋让步,也有可能。”

“再者,辽人习性专恃进攻,海盗骚扰辽国沿海,辽人只能眼睁睁看着却无可奈何,辽人必定恼怒异常。因此辽人虽然不善水战,但还是打造了一些船只出海巡航,并与海盗交手。海盗多是小船,又是为了求财,见到辽人战船便即躲避。臣猜测,这让辽人误以为其亦不乏水战之能,因此才生生出打造水师的心思。现在海盗发觉辽人在中京道兴善军设场造船;往高丽的海商禀报,辽人果然向高丽要求工匠和航海的人才,可见是真的准备大造战船了。”

李不弃在连广智分析的时候就一直在转心思,等连广智说完马上说道:“嗯,也要道理。只是警察司已经把对辽细作之事全都交与了枢密院直方司,此事是否准确还需直方司的情报印证。”

他这么一说,赵祯果然把目光转向高若讷:“高卿,直方司可有这方面情报?”

高若讷忙说:“此事直方司也有察觉,只是或曰辽人有建水师之意,或曰辽人不习水战,不敢出海,莫衷一是。臣以为不得其实,便不敢乱陛下视听。”

李不弃问:“不知辽人在中京道造船和往高丽索求造船工匠之事,直方司可有消息?”

高若讷脸黑如锅底:“这个,并没有消息。”

李不弃问:“不知直方司需要多少时间能获得确实的消息?”

“这……”高若讷不敢随便打包票,他除了作过一任知县和当过一回转运使外,一直是当谏官,以文学见长,基本就没有作过什么实事,哪里懂搞情报啊。他只得借沉吟之机等待枢密副使王尧臣给他解围。

可是王尧臣也不敢随便说话。因为王尧臣在宋夏战争时在陕西作过安抚使,后来也作过权三司使,比高若讷更通实物,也正是因此他却知道,直方司那帮大爷们说警察司搞的那一套不方便,还是按照以前那一套来,警察司交过来的那些细作也全都失去了联络,现在弄点情报也都是靠边境交易的商人道听途说,象这种需要从辽国高层取得的情报根本就没处弄去。因此,他也只能低着头不说话。

一时殿内出现了尴尬的寂静,赵祯看向高若讷的目光中又多了几分失望。

三百三十一 水师建设

庞籍看着高若讷被问得张口结舌,不由心里苦笑一声。他知道,自从枢密院把警察司派过来的那帮吏员赶回警察司自己搞情报以后,交到他这里的情报是越来越不知所云,可见枢密院搞情报还是那样子,而且高若讷这种只会动嘴皮子写文章的人哪里会搞情报啊。

不过,高若讷终归是正统的文官,庞籍不能让皇帝对正统的文官失望,不能让李不弃看笑话,于是连忙岔开话题:“这辽国兴善军在什么地方?”

皇帝忙命人取辽国地图来。

连广智连忙走到地图前,李不弃也凑过去。结果还是李不弃先找到了兴善军的位置,这让皇帝又对李不弃对辽人的看法信服了一些。其实呢,李不弃是一开始就去找后世秦皇岛的位置,因为秦皇岛是深水不冻港。而作为港口,冬季不冻这一点对辽国非常重要。

结果众人一看兴善军的位置距离两国边界这么近,当时就倒吸一口冷气。庞籍也是急于引开赵祯的注意力,作出事态严重的样子:“辽人造船之地只要南下不远就可以或入黄河,或抄袭泥古寨背后之沧州。因此臣以为京东路倒不打紧,但无论是辽人溯河而上,还是在将几万兵马运到河北,都将是大患,不可不防。”

庞籍其实只是说出了皇帝的担忧,皇帝立刻转向李不弃。李不弃也不等皇帝问了,就笑道:“仆射可知辽人得以称雄天下,全靠骑射。仆射让辽人钻到窄窄的黄河中,还是逆流而上,只要一顿军器监新做出来的火油弹扔过去,那就全灰飞烟灭了啊。仆射定然知道前年辽人征伐西夏,南路的萧惠正是沿着黄河西进,据说船只绵延百里。只是仆射可知辽人的船只只是运送粮秣辎重吗?辽人舍马而就船,那是自断臂膀,任人宰割啊。”

“至于派军抄袭泥古寨背后倒是有可能,只是辽军是以步军抄袭呢?还是用马军抄袭呢?我都替辽人犯愁。”

梁适说:“辽人善骑射,自然是以船只运载马匹上岸,以马军作战了。”

李不弃笑容更甚:“仆射可想过用船把马匹运到河北,如何把马弄到岸上?”

“这……”梁适实在没有想过这个问题,看到李不弃笑吟吟的表情,他心里迟疑——难道不是把马匹直接赶到岸上就可以了吗?

李不弃说:“从辽国港口绕道沧州,少说也有三百里,马匹必要用大船运输。如果没有合适的码头,大船无法靠岸,必须先把马匹转运到小船上再上岸。且不说这样转运的速度能够让辽人在一天之内集中起一支足够强大的骑兵,仆射可只如何把马匹从大船上转运到小船上?辽人是否有这种技术?”

梁适也是以文学起家,只是以通晓法令,临事有胆力谋略闻名,对这些技术问题那是实在不懂,面对李不弃这么个行家可是不敢乱说,只能闭嘴。

李不弃见梁适不说话了,才说:“总之,要想把一支骑兵运到河北进行战斗并非易事。只要朝廷在河北几个能够停靠大船的港口各驻扎一支部队,若是辽军水师来犯,便焚毁港口,辽国便只能用步兵上岸战斗。辽军之力全赖骑兵,步兵则是大宋禁军称雄。若辽国真在河北或京东路登陆,只要有一支水军干扰辽军卸载,然后调集大军拒住上岸辽军便成半渡而击之势,辽军想不败都难。”

看李不弃自信满满地侃侃而谈,赵祯和庞籍的脸色稍微好看了一些。但庞籍仍然面色凝重:“如此一来,朝廷就须得再扩充水师驻扎京东路和河北,又不知要耗费多少钱粮。”

皇帝就比庞籍直接多了:“不弃啊,这水师不知需得多少钱粮?如今朝廷却是拿不出这笔钱来。”

李不弃此时却作出为难的样子:“这个确实难办。要维持一支水师不止是造船这么简单,船只需要维护保养,人员需要出海训练,花费比造船还大。”

听李不弃这么一说,皇帝更加大惊失色。却听李不弃继续说:“不过,也有花钱少的法子。”

众人的眼睛立刻瞪了起来,李不弃继续说:“此前招募海盗袭扰辽国朝廷不就没花一文钱吗?不如还继续用这个法子。”

高若讷立即反对:“不可!若不是用海盗袭扰辽国,怎会让辽国想起从海路进攻来?已经惹出这么大的乱子,怎么能还用这个法子?”

用海盗牵制辽国的法子当初是连广智提出的,连广智自然有话说:“高枢密可敢拍着胸脯说,当初若无海盗牵制辽国,辽人能接受减少岁币的条件吗?说到此事,下官倒有话说。本来下官举荐陶林提举此事,可是后来枢密院却派了两个人去提举此事,把陶林丢在一边。若是这两个人能胜任此事也倒罢了,可这两人根本不知海上之事,甚至因为晕船出不得海,又不能给登州巡检增加海船和兵力监督海盗,只能放任海商、海盗各行其是。根据警察司的情报,在议和之后,朝廷勒停海盗之事,然有沿海豪强私自去辽国劫掠的,此二人亦不能制,如此才酿成今日之祸。”

他转向赵祯:“因此,臣以为该为此事负责的恰恰是枢密院。”

连广智倒打一耙,高若讷还真没有办法。说实话,他任枢密使后完全没有在意京东路海盗的事情,因为那边奏报也不多,他实在不知内情。而连广智敢在皇帝面前口口声声说枢密院任命的俩人连船都上不了,那就肯定是真的,这么容易查实的事情谁也不敢胡说。因此,高若讷又一次给噎得没有话说。

这下让赵祯对枢密院失望到了极点,现在他的心里已经开始盘算是不是真的应该换个懂实物的人来作这枢密使,否则就让这么一帮废物掌管军队,虽然造不了反,可他一样睡不着觉啊。

不过他知道现在不是纠缠这个问题的时候,他立刻岔开话题:“不弃,你说该如何作?”

李不弃说:“臣以为可以给一个水师番号,派一能员招安海盗、招募渔民和水手组成一支舰队。入则为军训练,出则为海盗劫掠辽国。其中,不断劫掠辽国非常重要。因为只有不断出没辽国海岸,才能时刻掌握辽人动向。这样只要保持一支规模较小的水师,找准时机与辽人决战即可。否则,不知辽人何时出海,不知辽人往哪里去,只得处处设防,河北和京东路要部署至少两支水军,这所需的钱粮就要多花一倍。其次,劫掠或贸易所得,略可补充朝廷给水师的钱粮不足。不过……”

李不弃说到这里迟疑了一下,皇帝问:“不过什么?”

李不弃说:“不过如此一来,这水师的首领的本事需要很强才行,而且可能很长一段时间都不能出现在朝廷的名册上,希图升官发财的人万万不行,因此让谁来操作此事是成败的关键。”

赵祯习惯性地问庞籍等人:“你们看谁可当此重任?”

安静,没人回答。有了前车之鉴,谁也不敢随意举荐人了,因为谁的夹袋里也没有对海上的事很精通的人。

赵祯见都不说话,忽然想起刚才说的陶林来,就说:“不如就让那个陶林暂时提举此事如何?”

梁适问李不弃:“听说这陶林原本是运使身边的护卫,运使以为此人如何?”

他这是借机提醒赵祯陶林和李不弃的关系呢。可是他不知道皇帝其实没有把这支水师看得太重,因为按照过去李不弃等人给他科普的知识,水师再厉害,那也上不了岸不是?

李不弃却回答道:“陶林数年前便往京东路主持海上贸易之事,对海上之事甚是谙熟,臣以为陶林才堪此任。”

三百三十二 华夷大防

在给赵祯出了一大堆建设海军的主意之后,李不弃才得以回家,当晚就召来毛知春等人布置各项事宜,警察司这边也按照他的要求八百里加急令杭州、泉州、福州、广州的警察扣押所有来自交趾和占城的海商、水手,进行甄别,对来自交趾和占城的船只只能来不能走。然后,利用警察司、枢密院的马递,李不弃写给南方商贾、海商的信函不断地发送出去。

这三天里,皇帝也作了一件事,让人们更加认识了李不弃的分量。在任命李不弃为广南都转运使的第三天,赵祯就从河北提拔了两个御史上来。这两个御史都是清源书院出身,明显就是皇帝给李不弃在朝中放两个辩护人,让李不弃在广南放开手脚干活儿。不管李不弃如何想法,在别人看来,现在李不弃在朝中都有代言人了,这妥妥就是朝堂上冉冉升起的一颗新星啊。

三天后一大清早,在李府大门前,李不弃跪辞父母,挨个抱了一下孩子,然后飞身上马前往大内向皇帝辞行。到得朝会上,李不弃行礼如仪,皇帝则亲手向李不弃授“阵图”,勉励李不弃早日平灭匪患,驱逐交趾,一切都很和谐。但是当李不弃从太监手中接过皇帝御赐的“阵图”,准备走人的时候,突然一个不合时宜的声音却响起来:“陛下,臣弹劾李不弃殿前失仪!”

这下不但皇帝,连庞籍也怒目而视——不知道广南情况危机吗,就算李不弃有失仪之处,还能罢了他的官派你去不成?

可是跳出来的人是殿中侍御史,监察殿上百官就是人家职责,你还真不能说什么。于是庞籍只得问:“怎么回事?”

殿中侍御史梁蒨朗声道:“臣观李不弃颈上疏少发丝,似是剃发。我大宋礼仪……”

梁蒨这么一说,离李不弃比较近的那些人也恍然大悟为什么今天看李不弃总觉得怪怪的,原来是头发与往日不太一样,尤其是官帽外面本应露出的浓密头发全看不到了。

在梁蒨说完之后,庞籍只得问:“李运使,你可曾剃发?”

李不弃从容地说:“下官确实剃发了。”说着,他轻轻摘下官帽,露出了新剃的寸头。

不要说束发乃华夷之辨的重要内容,《孝经》中也有“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敢毁伤,孝之始也”的文字,随意剃发,在当时被认为是不孝。因此看到李不弃这古怪的发型,一时殿上的人都惊呆了。

这下梁蒨的眼中闪耀起灼热的光芒——总算逮住你了,他再次高声喝道:“李不弃,你违反朝廷典制断发欲效胡人也?”

说实在的庞籍也惊呆了,但是他很快就醒悟李不弃肯定有他的用意,而且在广南危如累卵的时候,根本就不该纠缠李不弃的头发,甚至纠缠起来反倒中了李不弃的圈套。于是他的问话很有技巧:“李运使,为何你马上就要赴任广南,却行此断发之事?”

李不弃说:“臣断发正是为了更好的替朝廷守好广南。”

梁蒨厉声喝道:“强词夺理!这断发与守好广南有何关系?”

李不弃转向梁蒨,大声说:“前年翰林医官院就上奏朝廷,说跳蚤、虱子、臭虫这些寄生虫会传播疾病致人死亡,而人体毛发多的地方正是这些寄生虫藏匿之处。当时陛下还下令报纸刊登此事。广南气候湿热,这些寄生虫最易滋生。以往秦、汉、唐,略南方之地,病亡将士比战死将士要多得多,这寄生虫在军营中传播疾病便是一大原因。所以古时南方蛮夷皆断发,正是为了适应湿热气候中寄生虫容易滋生的手段。”

“如今广南战事非一日之功,臣不想看到二十万大军被寄生虫传播的疾病拖垮使广南战事陷入糜烂,欲在军中推行断发。只是世人皆以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敢毁伤,因此臣只得亲自带头断发以较少寄生虫在军伍中传播疾病。“

庞籍没想到就这么件事,李不弃能巴拉巴拉说这么一大通,还和战争胜负联系在一起,不过好像好有道理的样子——当初他们作出派兵的决定时最大的顾忌一个是缺钱粮,另一个不就是北人不适应南方瘴疠多病死嘛。他便作出恍然的样子:“原来是为了朝廷之事……”

梁蒨却不依不饶:“此乃危言耸听!小小虱子、跳蚤哪有这等厉害!”

李不弃装作痛心疾首的样子:“这位御史应该没有在军伍中待过,没有见过数月没有机会洗澡满头虱子和跳蚤的士兵,更没见过被虱子跳蚤叮咬后溃烂的腿脚和因为伤寒造成的不成人形的满营病患。若是这位御史以为此乃危言耸听,不如随我往广南走一遭。若是这一遭下来,你还说我是危言耸听,那便是我错了,我自会辞职。”

李不弃又拉人下水了,一时殿中就是一静。谁知,赵祯却说了一声:“如此也好!”

皇帝也是烦了。在他看来,广南的事情可远比李不弃是不是束发重要得多,现在为了一缕头发耽误李不弃上任这就是不长眼色。

天哪!皇帝这是什么意思?这是要让我去广南?怎么可以这样?

梁蒨的脑子里一片空白,他的眼睛不由看向御史的班次,希望有人能出来给他解围。

果然御史贾黯和殿中丞司马光一起跳了出来大喊:“陛下不可!梁蒨乃文学之士,并无过错,令其混迹军伍且前往广南在他人看来无意与获罪,此非广开言路之道也。”

李不弃呵呵一笑说:“话不能这么说。如今广南形势危急,能被陛下派去的定然是能得陛下信重的,将来平定广南,这功劳也少不了哦,这位梁御史一份儿。再说作御史也要通些实务才好,不然什么事全凭想当然对千里之外的事情发表议论,难免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啊。”

贾黯听李不弃夹枪带棒,不由怒气勃发,就要反驳,可是看到司马光连连对他使眼色,心中狐疑,只得停住不说话。司马光却说:“是否束发,事涉华夷大防。李运为一时之利便轻率行事,难道就不怕乱了华夏根本?”

李不弃笑道:“司马中丞是博学之士,当知沐猴而冠的典故。人不会把穿了人衣冠的猴子当做是人,可见衣冠甚至是否束发都并非华夷大防,是否尊我华夏教化才是啊。赵武灵王行胡服骑射事,可有谁把他当做胡人的?难道为了什么华夷大防,司马中丞要我大宋军人皆服右衽,乘战车与契丹铁骑交战吗?”

司马光并没有继续和李不弃辩下去,而是一言不发。庞籍见出现短暂的平静,连忙说:“蓄发之事以后慢慢再议,如今广南军情紧急,不可耽误了平叛之事。”

散朝后,贾黯拉住司马光问:“君实为何不让我说话?”

司马光摇摇头:“辩不赢的。如今广南的事除了李不弃就没有第二个人能承担下来,单说这钱粮就无处可筹。如此,你让陛下和庞醇之如何抉择?”

三百三十三 抵达广州

李不弃出了宣德门便飞身上马,在一众护卫的簇拥下快马加鞭直出汴梁南熏门,并不坐船而是直接沿驿道飞奔,一天就跑出去一百多里。

同一天,汴梁不但传说起了李不弃剃短发的事情,而且福安钱庄开始在汴梁发售六十万贯的记名国债,只要铜钱金银和布帛。汴梁的有钱人多啊,不到一上午六十万贯全部被几家勋贵、大相国寺和商会给吞了下去。虽然国债只有百分之四的年利,可是李不弃承诺在广南路发售田地和战利品时,认购国债的买家有优先购买权,并有九折优惠。

谁不知道李不弃跟辽国作战都能掳回来数万马匹,还抢了一批金银,这次振武军和警察司骑兵出战的人员全都赚大发了。尤其是那些勋贵,早就听李不弃说广南将是聚宝盆,而且以李不弃的性子,肯定要找交趾的晦气,不一定能有多少缴获呢。就为了占个位置,这些人也要抢着交上几万贯。

接下来几天,京兆府、西京、大名府、南京、金陵、CD、杭州、福州、泉州和广州的福安钱庄分号开始发售国债。总的原则是在黄河流域发售国债只要银钱绢帛;长江流域及以南则是要一部分铜钱,一部分粮食;越是往南粮食占得比例越高。

李不弃在路上就有警察司的驿传随时把广南和各处的消息传递给他,让他得知在十天之内,二百万贯的第一期国债就全被抢购一空,还有没买到的人在询问下一次什么时候发售。看来,用这种方式筹集一千万贯的钱粮应该不成问题,这特么绝对是一头巨大的资本怪兽啊!

有了这次资本运作,宋人就会尝到资本运作的甜头,不知大宋会不会很快进入资本主义。

李不弃真的一点儿都不喜欢资本主义,但是没有资本运作,这社会发展不起来,李不弃向往的楼上楼下电灯电话的生活实现不了啊。既然马列同志确定人类社会发展要经过资本主义阶段,那么就让它来好了。不是有这么句话嘛:不能力挽狂澜就推波助澜。现在李不弃要做的就是推波助澜。

李不弃在长江边上追上了先出发走水路的狄青,在同行的数日中毫不客气的检查了全军卫生状况。四千振武军是执行《军伍卫生条例》最好的,毕竟是李不弃一手带出来的部队,来自京城的禁军要差一些,从陕西来的禁军更差,但是在振武军医官的管束下还是比以前有所改进,至少被反复吓唬之后知道不喝生水了。来自藩部的骑兵是执行卫生条例最差的,但是这些人野惯了,也没有办法,慢慢来吧。

李不弃还敦促全军剪发,振武军全体官兵立刻全部执行,京城禁军们的士兵们也大都跟着剪了发,因为他们都知道李不弃那是无所不知无所不晓的,既然李大官人说剪发可以保命,那剪发准没错。陕西的禁军对李不弃认同还是差些,但是在南方湿热的气候中长时间来不及洗的头发黏黏糊糊黏在头顶,再看看剪了发的士兵清清爽爽,也逐渐把头发剪了。

于是这支尽是短发的部队所过之处人人侧目。

狄青也是开了眼,见金陵、苏杭的棉布协会和海商协会已经在江边停靠的船只上准备好了粮秣和各种应对南方潮湿气候的成药、斗笠、被服,大军随到随领,一点儿都不耽搁行军。这让狄青不禁感叹,这些商家的管事比军中的官吏效率还高。

李不弃呵呵笑道:“打仗的本事我不如狄副枢,这后勤的本事想来却没有几个人能比得过。所以,战事就全部拜托副枢了,只希望副枢稳扎稳打,注意首要任务是防止部队被广南的天气拖垮,其余的事就交给我好了。”

狄青虽然官位比李不弃要高,但是李不弃是文官,按照大宋文贵武贱的传统,李不弃虽然官职没有狄青高,但是李不弃的话他却不能不考虑。于是他也说:“我也是如此打算。北人不习广南水土气候,若是跟在侬贼身后追赶必然给他拖垮了。广南军报说侬军已逾两万人,在广南这种贫瘠地方筹粮不易,不能在一处久留,更不利久战。我只在四周围堵,却不轻易出战,只是防其窜入荆湘,时间一久侬贼便进退两难。我本料他会再回邕州,但是现在邕州被交趾占据,侬贼会如何作却难说了。便是最坏的打算,侬贼投降交趾,拒邕州而守,打一个邕州还是不难的。可虑只是不知交趾会出兵多少。”

狄青这么一分析,李不弃就放心了。虽然据说侬智高手下的兵挺能打,但是论起组织和装备还是比不上大宋禁军,更加比不上从陕西调来的有战斗经验的禁军,只要狄青的部队不被拖垮,何况侬智高军打败侬智高和交趾人只是时间问题。

至于交趾的压力,李不弃早就打算帮侬智高分担一些,他给狄青交了个底:“给我一年时间,我保证交趾能派往邕州的军队不会超过五万。”

狄青知道李不弃是靠谱的,有了李不弃这个承诺也是信心倍增,当即对李不弃表示感谢。李不弃却说:“有两件事却需要狄副枢助我。”

狄青忙说:“运使只管说。”

李不弃说:“第一就是下一步与交趾交兵,广南要建一支水军。虽是水军但也要操练陆上作战,现在我手里却没有军官,只得请副枢到时从军中抽调一些军官和老兵帮着训练一下。”

狄青说:“这个无妨。振武军本就是运使训练的,倒是从中抽调些人去协助练兵就是。”

“第二是副枢戒部下勿滥杀俘虏。把俘虏都送到我那里去,我都有用处的。”

这个狄青自然也是痛快地答应下来。

此时又传来消息,两浙、福建路和蜀中的官府接到中枢严令,征集民兵和招募赴两广垦荒百姓的工作已经展开。福建警察所报告说,官府贴出榜文承诺在广南垦荒三年后每人可以分到五十亩地,而且广南采取新税制,不收人头税。这些条件很吸引人,再加上福建海商宣传李不弃出任两广都转运安抚使的消息,让百姓更觉这承诺靠谱,目前已经有很多人报名。

走水路歇息三天,李不弃再次换了马匹加快速度直奔广州。当半个月后他到达广州时,看到城外一片疮痍,却是交趾人围广州城二十日不下,而且已经被侬智高洗劫了一遍,无处抢粮,十余日前只得退回钦州和广西,但是在走之前又在周边肆虐了一番。

权广东转运使萧固和权广西转运使王罕都在广州等待李不弃的到来,得到禀报后连忙率领各衙门大小官员出城迎接,而余靖同学已经落职离开,只留下都转运使司的官吏交接工作。

李不弃进城以后也顾不得客套,立即发号施令,交代五件事。第一件是命令萧固和王罕传令各处讨贼的队伍,除了防止侬智高冲入荆湘外不得浪战。

第二件,命他们两人各自率领手下官吏接收各处运来的钱粮,准备转运到狄青大军手中。

第三件,下令广州下辖各县统计损失人口。为组织乡民联防义军,将人口向有水利、田地条件较好的村镇集中,把损失人口空出的田地置换给搬迁的百姓。

第四件,知令广州魏瓘、番禺县令萧注准备接收从各地到达的民兵和移民,市舶司给勤王海商方便,又命提刑按察司鲍轲准备接收从福建和两浙路来的民兵,同时招募一千沿海水性好的人用于训练水师。

然后李不弃重申,所有官员在此非常时期必须忠于职守,若是让他发现有作奸犯科或者尸位素餐的他绝不会放过。看着李不弃瘦削脸庞上不怒自威的表情,一下子官吏们就紧张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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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百三十四 冤家路窄

布置完这些事,李不弃立即接见早已在外面等候的广州海商代表,令其各自为国事出一分力,同时也暗示少不了他们的好处。

在大宋,李不弃就是海商们的主心骨啊,他的话谁也不敢不听。这些海商们早就按照李不弃信件上的要求做好了准备,家中有两艘以上船只的抽出一条较小的船只供朝廷使用,家中船只不多的皆率子侄为朝廷效力。

因为李不弃为了赶时间,只带了护卫一路疾走,幕僚们要随后才能到,因此要靠幕僚检点府库办理交接是不可能了。但现在大宋的海商都拿李不弃当亲人,海商们早就准备好了一班精干的账房,再加上警察司的人就把这事儿办了。

余靖这人还是比较清廉的,或者说广南的官吏早就听说过李不弃的手段,早就把帐做平了,因此交接顺利,基本没用李不弃操心。

第二天一早起来,李不弃就把广南警察所的都监罗振和警察营长段冲叫来。

警察司在广州有一个武装警察营,只有三百人,在受警察司指挥的同时也受提点刑狱按察使鲍柯节制。不过别看这个营人不多,但营连长都是从振武军出来的,整个队伍无论是战斗技术还是战斗意志在广南的军队中自称第二,就无人敢自称第一。这三百人在广州城下与侬智高的兵和交趾人都结结实实打了一仗,现在只有不到二百人,营长段冲的胳膊看样子还不利索,这是在为掩护百姓入城躲避敌人和侬智高军肉搏的时候受的伤。

两人行礼之后,李不弃问:“钦州的交趾人又有什么动静没有?”

罗振说:“禀运使,钦州交趾人自从广州退回后暂时没有什么动静,只是常以水师骚扰雷州,劫掠生口。”

李不弃又问:“那里现在有多少交趾人?”

“据斥候五日前捕得交趾士卒审问得知,当时岸上有交趾人两万人,海中还有船只逾百。”

李不弃这才说:“你们与侬智高军和交趾人交战的报告我都看了,你们打得很好。官家说有功当赏,有才能就当提拔。这次朝廷深感广南武备废弛,要在广南建一支新军。既然是新军,自然要用最好的材料打造。官家同意了我的提议,新军就以警察营为基础建立。警察营扩充到五百人,另外组建一师。你们和你们的手下,没人官升一到两级。”

罗振和段冲大喜,连忙谢恩。李不弃说:“现在我委你二人为练兵正副大使,从各处来的民兵一旦到达,你们便从鲍提刑那里接手。这是你二人委任状和印信,与我写的练兵纲要。如今事多,这纲要与振武军的练兵法子相差不大只是要求不同,我便不给你们一一细说了,你们有什么不懂的只管随时来问我。警察营这一仗下来损失不小,伤筋动骨了,若要扩充到这个规模,你们还需多费心思。我要三个月后就有两千人能够行军,会扎营,临战阵而不乱。你们有没有这个能耐?”

两人齐声答道:“末将尽力而为!”

李不弃说:“好,让我看看你们的本事!你们要知道,你们建功立业的机会就在此时此事!”

两人连忙答应了,目光中充满了喜悦。只要脑子不坏掉,谁都知道这是个千载难逢的机会啊。明显的,李大官人是看不上广南的军队,这才把扩充的名额全都放在警察营。现在是非常之时,李大官人也是非常之人,只要他们不辜负李大官人的期望,李大官人说不得真能把他们提拔到师长的位置。

至于这“师”到底是什么编制,其实他们现在还真不清楚,但是好像总有几千人的样子。说少了,可不是一向大手笔的李大官人的风格。

罗振和段冲两人退出后,李不弃立刻又把等在外面的广州巡检白平海叫进来。

巡检这种是个小官,决想不到李不弃会直接召见,站在李不弃面前手足无措。李不弃却没时间和他客套,直接吩咐他组织海商勤王的船只在海商进行编队航行等训练,从广州作院领取弩炮和投石机安装在这些船只上。同时等鲍柯招募到渔民、水手,立刻编成军伍安排到船上进行作战训练。

白平海接过李不弃给他的册子,却是一脸茫然。李不弃见他这模样便问:“你不识字?”

白平海苦着脸说:“启禀都运使,末将不识字。”

李不弃打量了他一秒钟,问:“你多大了?”

“末将再有三天便三十有二了。”白平海不知为何李不弃问他年龄,迟疑地回答。

李不弃不容置疑地说:“一个月后,你须学会识十个字,此后每月你须学会二十个字,不然就回家抱孩子去吧。马上就要打大仗,你年纪不算大,还有机会升官。你自己看着办吧。”

白平海没想到李不弃如此霸气,一点儿没有商量的余地。他心里盘算着一个月三十天识十个字似乎不算很多啊,何况他好歹认识自己的名字,还认识一二三这些简单的字,他觉得自己蒙混一两个月应该不成问题,一般来说,贵人多忘事,两个月后李大官人哪能再想起让他识字的事?

怀着侥幸心理,他忙不迭答应了。李不弃说:“你既在海上作巡检,对海上的事自然是熟悉的。既然看不懂我写的东西,就先把船队航行操练好,把人接手过来,让他们适应航海,再把兵器装在船上。其他的过几日便会有人来教他们。”

白平海以为李不弃是从京师水军中带人来的就像提醒李不弃京师水军不懂航海,但是转念一想李不弃与海商们的关系,就觉得这位李大官人不可能犯这么低级的错误。他又不敢问,只得狐疑地去了。

然后,李不弃又是一个一个的召见文武官员,或是询问情况,或是发出指示。到了掌灯时分,他才伸了伸懒腰。

这一路疾行实在是累毁了,又这么坐了一天,他也累坏了。于是他站起身来,走到门外,随口问在外面警戒的一个警察班长:“在广州的交趾人都捉了么?可有什么特别的人?”

那班长是个小个子南方人,见李不弃问自己,紧张地挺起胸脯大声说:“禀官人,广州的交趾人全都捉了,关在提刑司大牢里。”

说到这里他想了想才说:“若说特别的,倒是有几个交趾太监。其中一个叫李常杰的是交趾王李德政那厮信任有加的近臣。”

“李常杰?这个名字很耳熟啊!”

李不弃是知道在广州抓的交趾人中有几个太监,但是大概警察司认为小小太监的名字不值得耗费笔墨,因此李不弃现在才知道这些太监里有个叫李常杰的。

“李常杰?李常杰?这个名字在哪里听过呢?怎么似乎是个越南的名人啊?”李不弃想了半天才想起来,原来这李常杰还真是个名人。真是冤家路窄啊!

三百三十五 重建广东

李不弃小时候小人书没少看,此时他忽然记起来自己看过一本关于西沙海战的小人书,在西沙海战中南越两艘主力舰的名字分别时“李常杰”号和“陈重平”号。既然“李常杰”这个名字能被越南人用来命名主力舰,那么说明此人肯定是越南历史上的名人。

不知道那个李常杰是不是这个关在广州大牢里的太监。不过李不弃也没有什么兴趣知道,不过他知道既然这些交趾太监忠心耿耿为李德政刺探情报,都能不顾夏季的风暴闯进狂暴的北部湾把侬智高进攻广州的消息送回交趾去,那他们就必须死,而且是不得好死。

回身,李不弃就进屋写了一份手令给罗振,让他把查实是交趾奸细的人犯全部交给市舶司去打石头,修筑广州港码头和灯塔。

这一天忙得李不弃躺下一沾枕头就鼾声大作,第二天一早却又要咬着牙爬起来,除了处理政事,还要检阅军队和勤王义勇。

虽然在李不弃眼里这些军队就是不折不扣的样子货——估计海商勤王的义勇都比他们能打——都该解散,但是现在没有军队顶替他们的空缺,也没有足够的人手来整顿这些军队。李不弃只能作出一副对他们满意的姿态,先安抚住这帮大爷们,有个万一还要把他们先顶上去。现在李不弃就是着急无人可用。

他刚刚回到衙门,一封来自京城的文书就送到了。李不弃看到文书的内容眼圈差点儿都红了——设忠烈祠的事总算定下了。都这么紧急的时候了,那帮文官大爷们还在争吵进忠烈祠的人应该达到什么标准,还有吃粮当兵的军汉是否有资格进忠烈祠,根本就不在意李不弃还需要忠烈祠来激励士气呢。

现在李不弃为了吸引人到广南来当官的条件全部齐全了。吏部发下文告,宣布广南需要五百官员,听适龄候选官员和在任知县以下官员报名。所有官员一任四年,若是在这四年中,官员考绩为优等,期满超迁,便是考绩中等也升官一级。若是官员死在任上,除了可以进忠烈祠享受世代供奉,还可以荫一人。此外,吏部还承诺在广南为官,每年都有奖金。

这个条件可以说是非常优厚了,李不弃不信没人来。若是那些有官身的人真的不来,也没什么,李不弃就会要求凡是具有秀才功名,甚至只要识文断字但是真有本事的人愿意到广南来都可以享受吏部文告中的待遇。

清源书院里面可是有不少被李不弃鼓动得志在四方的青年秀才,南方也有许多科举无望但有志官场的人,李不弃就不信给他们一个做官的机会,又有这么优厚的待遇,他李不弃就找不到合用的人。

李不弃着急,其实皇帝也在着急。在吏部文告发布十天后,赵祯问皇城司提举甘召吉:“报名去广南的官员可够数了?”

甘召吉连忙摇头:“官家,还差些呢。”

赵祯便问:“还差多少?”

甘召吉一脸便秘的表情:“回官家,还差三百余人。”

赵祯一愣,他还以为差个一百二百,没想到却是只有不到二百。甘召吉看出了赵祯的不悦忙安慰他说:“现在吏部已经再出文告,把年龄放宽到四十五岁。想来还能再有增加百余人。再加上下一步地方上官吏若有报名的,定能凑够李运使所要的数目。”

候选官员都不去广南,目前有官职的在任官员就更不要想他们能够主动报名了。皇帝明白这就是睁眼说瞎话呢。

赵祯知道,李不弃对官员的要求是不需要文采好,却要通实务,所以必须考试,通不过考试的只能在广南任提学、教谕之类的教职,并不能任行政官员。因此虽然报名的有百余人,但是真正能通过考试的却未必有一半。

他倒是也想过让吏部直接派遣官员去广南,但是甘召吉也悄悄告诉他,以往很多派往边远偏僻之地的官员都以各种理由不就职务,吏部也没有办法。

看起来,吏部是没法给李不弃解决官员的问题,只能按照李不弃的建议,凡是愿意到广南做官的人,不论文臣武臣,有没有功名,只要能通过考察证明确有才能就一概任用了。

这是他这个皇帝最不想看到的情况,因为这等于是中央已经不能完全决定广南的人事,他不由得轻轻叹了一口气:大宋养士近百年,待在京城候选的官员就有上千人,广南急需用人的时候却无人可用,难道这养士的法子真的错了?

不过作为皇帝,他虽然因为广南的危急形势不得不迁就李不弃,但他还是有办法对广南形成更多的控制。他命令把枢密使王尧臣叫来。

第二天,枢密院便出文告,令京畿、淮南、江南、两浙、福建、蜀中各路武官自愿报名去广南任职,给出的条件也极其优厚。首要的就是可以武官任文职,并且得到转运使认可可以转文官,此后升迁全部按照文官的套路来,而且可以享受全部吏部给自愿到广南任职人员的优惠条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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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不弃等了半个月,狄青大军就与侬智高交上了手。在此之前,有希图争功的将领主动出战,结果打了败仗,狄青到后二话不说就砍了三十多颗脑袋以严肃军纪。

李不弃与狄青约定,陆上的战事全部由狄青负责,自己只负责后勤,海上的事由李不弃负责,双方责任划分分明。那些本来还想在李不弃与狄青之间挑拨的军官见无隙可乘,都乖乖儿地服从狄青的将令。李不弃也乐得不用分心陆上战事,只专心把政事和海上的事情做好即可。

他的幕僚团队也终于抵达广州,在清源书院学习的高杞等一干南方学生也随之到达。有了人,李不弃就可以全力干活儿了。李不弃任命原番禺县令萧注为广东善后重建大使,把这些学生大部分分派到他手下丈量土地,勘察地形,规划城镇位置,为移民和恢复生产作准备。

从耽罗岛和登州来的原义军的人员也到达广州。这是李不弃手下目前海战经验最丰富的人了,他们在高杞的协助下开始对海商船队的编队航行和作战进行指导,帮助白平海训练新招募的水军,并且在船场打造新式的战船。

战乱之后,大批逃亡百姓返回家园满目疮痍,若是以往根本没法生活。但是今年情况完全不同,粮食从江南路和两浙路甚至荆湖和蜀中不断运来,官府拿着粮食甚至铜钱雇佣百姓修建粮仓,平整土地,兴修水利,打石头造房子。

那些操着各种口音穿着统一紧身服装的青年秀才们教着聚居在一起的百姓组织起来,让一部分人在村子里整修房屋平整土地准备春耕,一部分人出去挣官府的钱粮。谁都能看出来,这样下去,当春天到来时,家家户户都有了继续活下去的本钱。这下原本被官府置换田产,强制搬迁到一处的怨气都消散的一干二净。

对李不弃来说,有粮有钱有人,干活儿就是快。这速度让两广的官吏们目瞪口呆,两位权转运使在给中枢的奏疏中都大赞李不弃有萧何之才。

当从福建路来的移民到达之后,这些移民也被编成营伍,有的去按照规划兴修水利,有的则去平整空出的田地,有些手艺的人最受欢迎,被编组为工匠营为各处提供服务,整个广州周围俨然成了一个巨大的工地。

三百三十六 海军出征

十月狄青大军到达广南之后,与侬智高发生了几次接触。李不弃作为总督地方军政的帅臣,所有军报都要交他一份。从振武军的战报来看,因为宋军的装备与历史上有所不同,因此对侬军形成了很大优势。

侬智高军的作战基本方式是三人小组,一人持藤牌在前,两人持梭镖夹藤牌而进,以标枪刺杀目标。这种三人小组制已经有了鸳鸯阵的雏形,宋军没有接触过这样的打法,根本就没有破解的办法。

而且广南气候潮湿,复合弓在这种潮湿的环境下难以使用,因此历史上广南宋军多以标枪杀敌。标枪和普通弓箭很难击穿侬智高军使用的藤牌,加上侬智高军多有藤甲护身,宋军打起侬智高军来非常吃力。

但是如今由于李不弃的到来,大宋军器监的钢弩已经量产。随着狄青大军到达,原本只小量下发的钢弩也大批运到广南。钢弩的力量虽然比不上神臂弓,但是在三十米的距离上射穿藤甲还是没有问题的,这样宋军对阵侬智高军就有了有效的远程中程杀伤手段。更不要说远距离有轻型弩炮和扭力投石机,近距离有北方厮杀惯用的战斧重锤,而且相当一部分宋军,比如振武军也是装备藤牌和藤甲,防护水平比侬智高军还高。

侬智高军在失去了藤牌、藤甲的防护优势之后,组织和纪律的劣势就显露出来,无论是几百人规模的战斗,还是几人规模的厮杀,至少振武军都是完全压制侬智高军的。

振武军中现在有一支全部装备火器的实验部队——“神机营”。整个营四个连,五百多人,全部装备手铳。手铳的铅弹在二三十米的距离更是可以轻易撕开藤牌。在一次侬智高军袭营时,神机营对上了三百多侬智高军,结果一轮齐射,就让侬智高军转身逃跑。

侬智高军对付战斗意志薄弱,纪律废弛的广南宋军虽然能打得顺风顺水,但是面对狄青的大军就几乎是束手无策了。侬智高在发现突破荆湘无望之后,只得率兵退向邕州。

这和李不弃与狄青的判断基本一致。现在整个广南基本打烂了,侬智高两万多人到哪里都不好筹粮。所谓“无粮不聚兵”,一旦粮草耗尽,侬智高的军队除了他起家的那部分,就只有溃散的份儿。只有邕州好歹是靠近广源州,如果能够重占邕州,好歹可以得到广源州土著的接应。更不要提交趾控制广源州,是否已经给侬智高手下那些家在广源的士兵带来了军心的混乱。

于是,就在皇佑四年十二月初,在昆仑关便爆发了侬智高军与交趾军的大战,而尾随侬智高赶来的宋军却近乎成了旁观者。

此时李不弃却没有在广州等待消息,他已经率领由各家海商船只组成的船队出海前往钦州,准备干掉交趾人的水军。这就是从毛爷爷那里学来的“你打你的,我打我的”的作战原则。

现在从福建以及广东征召的“民兵”刚刚开始训练一个月,离能够作战还早着呢,所以其实李不弃手里仍然没有一支可以在陆上作战的部队。但是在海上就不一样了。这些海商和水手都是海上的老油条,航海闯风浪那是看家的本事。虽然商船的水手和刚刚招募的水军都没有见识过战斗,甚至连战斗技能都没有来得及训练,但是李不弃认为决定海上作战的成败因素,八分在航海技术,两分在战斗技能和其他方面。因此,只要尽量避免打接舷战,现在这支杂牌水师还是有一战之能的。

再有一个让李不弃决定尽快打一仗因素就是海军实在是个烧钱的营生。这么多船,这么多人,每天训练光是维持费就是一大笔钱。虽然李不弃每个月都会发二百万贯的国债,但是有钱也要省着花不是?还是赶紧让这海军产生点儿效益吧。

还有,马上就要到商船出海的时候了。今年回航的船只已经受到了影响,被交趾人掳去了十几艘,若是不把北部湾的交趾水军清理掉,就会影响今年的贸易。

而且李不弃认为,训练得再好,也不如拉出来打一仗本事增长得快。为了让海军尽快进入状态,他再次祭起“以打代练”的法宝。

腊月初七,乘着逐渐强劲的东北风,船队出了珠江口直线向西南航行,经过一天多风平浪静的航渡到达琼州。在琼州歇息半日一夜,船队再次出航向西北航行,进入北部湾,直奔合浦方向杀去。

绕过雷州半岛尖端之后,李不弃就端坐在船尾舵楼上的凉伞之下。从这个位置,可以清楚地看到整个船队的队形。现在十六艘千料大船,三十艘千料以下大小船只,在旗号的指挥下排成整齐的两路纵队,犁开汹涌的波浪,显得威风凛凛。这编队航行的技术比一个月前李不弃在虎门检阅船队时又提高了不少。

李不弃正准备让船队再进行一次舱面战斗演习,突然先导船那边响起炮声把他的目光吸引了过去。接着各船旗帜挥舞,号角连连传递消息,从桅顶的瞭望台传来的消息是前方发现四艘船只,似是交趾船,请示如何处置。

这倒是一次不错的演习机会。李不弃立刻传令:“派出船只进行拦截,查实身份。若是交趾船只,立即击沉!”

巡检白平海接令,但是执行命令的却不是他,而是高杞和从耽罗岛来的王万顺。王万顺下令派出一队六艘快船前去拦截可疑船只,高杞复核命令后便命用旗号的形式发出命令。

立刻,在靠近海岸的纵队中,六艘三四百料的帆船脱离队形,帆桨并用,开始向远处的四艘船前面斜切过去。李不弃也从座位上站起来,拿起望远镜看向那个方向。

从望远镜中,李不弃可以隐约看到那四艘本来驶向雷州半岛的船明显也发现了靠近的船队,却犹豫了半天才开始转向逃走。但是虽然这个时代大宋的船在李不弃看来都慢的让人心急,但是这些船比那六艘追过去的船跑得还慢,他们又耽误了时间,大约一个小时之后就被追上了。

在发现无法逃脱之后,这四艘船又调转船头似乎想要死战,但是那六艘战船没有给他们机会。从望远镜中,李不弃可以看到从宋船上飞起什么东西,因为一片云彩遮住了阳光,可以看到那些东西都带着明亮的火焰。这应该是浸了火油的标枪或火油弹。

果然,几个呼吸之后,那四艘船上就燃起的大火,似乎是船帆烧着了。这些船也失去了动力,死鱼一样随波逐流。但是六艘快船并不靠近,只是围着这四艘火越来越大的船仍然不断的发射弩炮和弩箭。这特么有点儿浪费,不过那些大食和天方海商,以及大宋海商从西方运来的石油都被李不弃搜刮来了,倒是也消耗得起。

大约两顿饭功夫,五艘船开始下半帆在原地绕圈子,一艘船调头向船队驶来,一直驶到李不弃的坐船旁边,一个满脸络腮胡子的壮汉跳帮过来上了舵楼单膝跪地:“启禀运使!那四艘船果然是交趾贼人去劫掠雷州的,现已全部焚毁。交趾人跳海逃生,齐船长正在指挥捉拿。”

李不弃也不废话:“好,首战告捷,记尔等头功,回去后自有奖赏!”

这首战告捷啊,一下子整个船队的气氛都被调动起来。

三百三十七 杀人诛心

只是四艘小船而已,李不弃根本就没放在心上,李不弃看王万顺等几个从耽罗岛来的人也是如此。

船队再次向北航行,沿途又遇到两艘交趾船,直接击沉了事。在太阳稍稍偏西时,已经能够远远看到北边的海岸,李不弃立马命令找个合适的地方下锚过夜。白平海奇怪地问:“现在往西去,天黑之前定然能赶到廉州(合浦),灭了交趾人再休息岂不是更好?”

李不弃说:“廉州的港口甚大,交趾人必定把许多船只集中在那里。我们的优势是船只大,武器好,但是一旦陷入混战,这优势便发挥不出来了。若是在天黑之前不能全歼交趾人,就容易陷入混战,这样便胜负难料。因此不能冒这个险。现在就停船下锚,待歇息一夜,明日一早便兵发廉州,白天结束战斗才能保我军全胜。”

领航的人都是经常走北部湾航线的老纲首,对北部湾的情况了如指掌,接到李不弃的命令立刻找了一个海湾。李不弃命令就在海湾入口下锚,外围布置小船严密巡逻。这样平静休息一夜,在天刚亮时,船队再次拔锚起航,借着微微的晨光,远远沿着海岸向合浦港缓缓行驶过去。

此时的合浦港中,交趾人还在睡觉,没有几个人愿意暴露在早上寒冷的海雾中。但就在海雾消散的时候,突然接连响起凄厉的螺号声。

这下岸边的交趾人都被惊醒了,连滚带爬跑到海边向海上看去,只见海上出现了一支二十多艘船组成的船队整齐地,慢慢地漂浮着。

匆忙跑到岸边的交趾将领看了一阵越来越狐疑:这支船队是作什么的呢?从船只形制上看,这绝对是宋人的船。而且摆出了这么整齐的队形,这明显都是行船的老手在操船。但是这些船航行得这么慢,既不像是来进攻的,也不像是要下西洋的,这是闹得哪出?

看了一阵也想不出个所以然来,他索性就不想了,反正他知道若是能够拿下这些宋船,那绝对是大功一件。交趾建造的船只比宋人的海船可是差远了,现在渡海运兵运粮,要是能够用宋人的船那就更方便了。

于是他嚎叫几声,算是下达命令,一时大小头目们都跟着聒噪起来,带领着士兵跳上船只,升起船帆,划动船桨向宋人的船队冲了过去。宋人的船只见交趾船离开海岸,便张起船帆,慢悠悠地离开海岸。交趾人哪能放过这到嘴的肥肉,在后面紧追不舍。

李不弃站在旗舰的舵楼上,正在和交趾太监李常杰谈心。这是李不弃从《让子弹飞一会儿》中学来的,杀人不是目的,诛心才是。

李常杰被五花大绑,还因为在采石场被石头压断了两条腿,此时只能歪斜地坐在甲板上,但是他脸上却明显的还有一种阴谋得逞的得意之色。

此时李不弃说一句,通译翻译一句。李不弃语气平淡地说:“那些交趾人都说你是李德政的近臣,而且是先作了官,因为有功才入宫作的太监,那么你应该有些见识。侬智高攻广州,海上风暴没有平歇,你就回交趾报信,说明你真的是很忠于交趾和李德政啊。前些日子,大宋朝廷派的使者前往邕州,以背信弃义面责李德政的儿子李日尊。可是李日尊却倒打一耙,看来你们交趾人真的以为大宋很虚弱,是铁了心要与大宋为敌了吧?”

说到这里,李不弃收回眺望西方海面的目光看向李常杰。李常杰见李不弃看过来,努力坐直身子说:“自然是你们宋人背信弃义。一开始请我王出兵助你们平叛,到头来却又拒不纳之,还把我们这些商人都捉了拷打。不是你们宋人背信弃义是什么?”

李不弃只是呵呵一笑:“蛮夷就是蛮夷,毫无廉耻。你们先是强占邕州、钦州、廉州,还杀我官吏百姓,我这才下令捕了你们这些奸细,这你也能颠倒黑白,居然还发了讨伐我大宋的檄文,看来你这人也实在是不知廉耻为何物。不过今日我不是与你争论此事,只是让你看看交趾人作出的决定是否正确。免得你死了还以为自己为交趾作了一件大好事。”

说完,李不弃摆摆手,自有亲兵提着李常杰下去把他挂在主桅顶上,让他能看到不一会儿将会发生的海战。

快船队在向南航行一段距离之后就转向东,差不多是迎风而行。这样,交趾船只小,桨在动力中占更大比重的优势就显示出来,逐渐拉进了与宋军快船的距离。这时,宋军快船上开始释放号炮,追上来的交趾人也发现在更东方又出现了点点帆影。他们还以为这是宋人怂了,在求援,更加卖力的划桨努力追上来。

在听到号炮之后,王万顺命令所有船只以半月队形面对交趾船队缓缓航行,顺风顺水,很快就与诱敌的快船队相遇。快船队从半月队形底部的缺口处通过,开始转向堵塞这个缺口。交趾人不明所以,一头撞进了口袋阵。

整个战斗过程实在没有什么可描述的,就是各船对着先头的交趾船射击。离得远用弩炮发射头部裹了麻布浸了火油的标枪,离得近用投石机发射火油弹和弩箭,交趾人的船队立刻就被笼罩在一片火雨之中。

不过可以看出来,水手的训练还是不够。在颠簸的甲板上对远距离的交趾船射击几乎就没有准头,不过随着交趾人靠近,又是集火射击,很快就有几艘交趾船只燃起大火。这下交趾船连忙散开分头扑向周围的宋船。

交趾船矮小,宋船高大,靠近之后宋船上的水兵就居高临下向交趾船上倾泻弩箭、标枪、灰瓶和火油罐。交趾人却是仰攻,根本看不到宋船甲板上的情况,只能用木板、藤牌拼命遮护。但是交趾人也甚是悍勇,有的爬到桅杆上射箭,有的准备好抓钩准备登船肉搏。但是此时从冲在前面的几条高大宋船船舷上伸出巨大的横杆,让交趾人立刻惊叫起来。那横杆末端挂着一人多高的石块儿,一看就不怀好意。

果然,当交趾人想要靠上宋船的船舷时,先遇到的就是宋船上伸出船舷三四公尺并且缓缓转动的横杆。那块巨石被调整到合适的高度,迎着交趾船当头撞过去。

应该说,相比百年前,交趾人的造船技术也有了很大的进步,具体的体现就是交趾人的船比唐朝时交趾人能造的船更大了,因此从唐船上继承来的这种“拍杆”已经无法一下子就把交趾船拍碎。但是李不弃把拍杆灵活运用,让巨石在两船接近之时,先对交趾船的上层建筑和人员进行一次清扫,再加上从高处倾泻的灰瓶让交趾人睁不开眼睛,火油罐在船面上点燃大火,让靠上宋船的交趾船舱面上更是成了地狱一样景象。

交趾人唯一有威胁的反击手段就是抛出抓钩企图爬上宋船进行肉搏。可是宋船上的水手和水兵也许肉搏不行,砍个钩索还不成问题吧?保护大船的宋军快船也在充当矛头的大船两翼不断向交趾人发弩扔标枪,让交趾人穷于应付。

虽然大宋船队中大多数人都是第一次上战场,出现各种让人啼笑皆非的问题在所难免,也一度出现了混乱的场面,但是海战在双方实力相差巨大的情况下根本就没有悬念。经过一个多时辰的战斗,交趾人大部分船只或被击沉或被烧毁,只剩下两三艘船摆脱了宋船的追赶逃之夭夭。

而宋船基本没有什么损失。李不弃命令放下小船打捞落水交趾人,然后命人把李常杰放下来。等李常杰被提到面前,李不弃仍然云淡风轻地问咬牙切齿的李常杰:“刚才这场战斗精彩不精彩?你应该看出来了,大宋水师对上你们交趾的水军具有压倒性优势,就算是在岸边,我也可以轻易把你们交趾的船全部焚毁。你知道我为什么要把交趾水军引诱到海上再歼灭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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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百三十八 大宋需要俘虏

李不弃并不准备等李常杰去思考他的问题,他之所以和李常杰磨牙只是喜欢杀人诛心的快感,要让一切天朝的敌人就算死,也要怀着对触犯天朝的悔恨去死。

所以他发问之后就指着在水里扑腾的交趾人说:“我把交趾水军引到海上来歼灭就是为了抓俘虏更方便一些。你知道我为什么需要俘虏吗?因为我需要劳动力,比如那个采石场就需要许多劳动力。你知道吗?我读史书有个发现,那就是自从汉以后,中华之地象大运河和长城这样辉煌的巨大工程就越来越少了。我认为这是因为百姓在国家政治中占有的越来越高的地位,国家的统治者已经不敢象役使奴隶一样动用民力。”

“这也算是一种社会进步,但是国家的发展很多时候需要一些极其巨大的工程,这种进步却阻碍了国家发展。提高国家的组织能力和采用新技术也可以在百姓的承受范围内进行这样的建设,但是要提高国家的组织能力和采用新技术并非一朝一夕的事情。现在广南的发展急需要兴修水利,开通道路,修建海港,等不及啊。”

“怎么办呢?你们交趾不是要和大宋打仗吗,大宋可以抓俘虏啊。大宋不是办慈善的,不能白养着这些俘虏。而且你们交趾人对大宋百姓犯了罪,按照大宋的法律你们这些俘虏本来就该作苦役的。把交趾俘虏往死里用,相信不会有几个人有异议。今后几年里,交趾俘虏将为大宋的广南修建水渠、道路、城镇和码头,当然他们会大批死去,人不够了,我就到交趾去抓。大宋讨伐交趾的檄文已经发出了,其中给李家定了个篡国的罪名,所以李德政不把皇位还给丁家或者黎家,这仗就要打下去,一直打到交趾剩不下几个人。等交趾没有人了,交趾的地方会被大宋和交趾周边的国家瓜分。五年后,交趾将彻底变成一个历史名词。呵呵,不过你应该看不到了。”

李常杰终于听不下去了,他怒吼道:“你胡说!你们连侬智高的一群山民都打不过,怎么可能瓜分交趾国?你妄想!”

李不弃说:“当然,你可以说我是妄想,所以我才请你到这里来看看大宋是如何吊打交趾的。在这船上也不怕走漏消息,我就告诉你,这次我的目的地是交趾海岸,吉婆岛,你且看我如何作。”

说完挥挥手,让人把李常杰拖回船舱看押。等到把落海的交趾人全都捉上船来,李不弃命令船队向东南缓缓航行。白平海又不明白了,犹豫地问道:“运使,为何向东南航行?难道这就返航?”

李不弃说:“怎么能随便放过交趾人?只是我们以大搏小,本就必胜无疑,所以更应务求全胜,断不能给交趾人可乘之机。今天交趾人惨败,已经知道我们的实力强大,若是想翻本儿,说不定会冒险趁夜寻我船队施以火攻。我们不冒这个险,先稍稍退却,让交趾人寻不到我们,待明日一早再去消灭剩余的交趾水军。”

白平海连忙说:“运使算无遗策,这是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啊。”

李不弃摇头说:“你这成语用得不算贴切,还需多学习。现在正好无事,正好让我看看,你这个月又学了多少个字?”

白平海没想到拍个马屁还引出考校来,登时苦了脸,只好搜肠刮肚地把自己新学的字念给李不弃听。

等李不弃考校完白平海,各船也把俘虏的数目报了上来。俘虏总共超过一千五百人,再加上被打死淹死的,这一战大约消灭交趾两千多人。

夜里月明星稀,经验丰富的纲首们指引船只在半夜时分折向北面,然后在太阳升起后再次转向西顺着海岸搜索交趾人的船只。但是整个沿海安静得很,什么也没有,一直找到钦州港,钦州的港湾内已经空空如也,倒是数千交趾步军发现大宋船队出现后不知死活地在海滩上列阵向着海上叫嚣。李不弃也不客气,让快船靠近海边,用弩炮和投石机打出一阵火雨,登时交趾人就乱作一团,留下一些烧焦的尸体跑到远处去了。

明显的交趾水军是得到消息后逃了。不过李不弃也并不可惜,这次本来就是要抄交趾人的家嘛。在赶跑交趾步军之后,大宋船队继续向西南航行,沿着海岸一直追杀过去,却没想到刚刚走了不多远,迎面遇到一支交趾船队迎面而来。

先头的快船上船长们太紧张,立刻一通乱打,却发现这些交趾船根本没有战斗力,这才停止攻击俘获船员。原来这是一支交趾人运送军粮的船队,在没有收到任何警告的情况下一头撞了过来。

这里沿海海湾不少,李不弃就让快船一个海湾一个海湾地艘,见到交趾人的渔船全部捕获,渔民当做俘虏拘押,而且又遇到了一支交趾人的运粮船队,也全部纳入囊中。

第三天清晨,搜捕交趾船只的五艘帆桨快船在在白平海的带领下,于芒街与永实岛之间的海湾内找到了交趾人一支船队,数量似乎不少的样子,于是五艘快船冲过去就就顺风放火。交趾人完全没有防备,一下子十几艘船就着了火,其他的船连忙起锚离岸四散。

看到烟火升起,更多的快船过芒街和永实岛之间的水道去增援前锋的五条船。但是这时有些交趾人也反应过来,一些交趾船扑向宋军先锋船队,不过交趾人糟糕的联络和白平海的滑头让交趾人的反击化为泡影。

经过两场战斗之后,大宋船队中的水手都有了些经验,看到弩炮和火油弹的巨大威力胆气也足了很多,现在敢于等交趾船靠近到五十米甚至三十米内才用投石机发射火油弹。五十米的距离对于投石机抛出的火油弹来说几乎是直线飞行,就算是有海浪颠簸,要命中十米二十米长、三到六米宽,还有高大船帆的海船还是有八分把握的。

一开始三三两两扑向大宋快船的交趾船遭到弩炮和投石机的无情打击,等其他后知后觉的交趾船只蜂拥而来时,五艘快船已经转向驶入狭窄的水道中。这下五艘船就堵住了水道,让几十艘交趾船冲不出来。

这边主力船队的瞭望人员看到永实岛另一侧冲天而起的黑烟,听到接连不断的号炮声,连忙禀告那边有大战。李不弃这些年安排人往交趾贸易可不是光为了赚钱,这一带的地形都摸清楚了。现在负责探查海路的人拿着海图,告诉李不弃永实岛南边的水道比较开阔,于是李不弃又派了十二艘帆桨快船绕过永实岛参加战斗。

当这些船只出现在注意力全在芒街和永实岛间水道上的交趾船队身后时,交趾人又一次吃了大亏。不过那个时代没有电报,李不弃也不知道这个海湾里有六七十艘交趾大船,派十二艘快船还是少了。在交趾人调转船头冲过来时,迂回船队只得撤退,直接被赶出了海湾。

不过这下李不弃就清楚海湾中应该是交趾水军的主力了,立刻把所有的帆桨快船都派了出去。战至天黑,李不弃担心混战,这才收兵远离永实岛。等到第二天船队再次来到永实岛,发现整个港湾里只有一些受损的交趾船,完好的则一艘也不见了。看来交趾水军又跑了。

不过不要紧,李不弃认为在这次航行的最终目的地他肯定还会遇到交趾水军,立即命令船队沿岛屿外侧只扑红河口,一路掳掠交趾渔民,几支收编来的海盗也冲上海盗抓走渔村中的交趾男子。

两天后,船队就来到下龙湾。这个后世的旅游胜地,在李不弃看来却十分操蛋。实在是小岛和礁石太多,把海面分割得太细碎,不利于大船回旋作战。李不弃又不想用现在训练不足的水师和交趾人硬碰硬,只得收起了继续吊打交趾水军的念头。不过,贼不走空,李不弃决不能白来一趟。他除了派出一支快船队到红河口转了一圈,自己还从东侧登上了吉婆岛,用了一天时间勘察地形,确定将来修建城堡的位置。吉婆岛上所有的交趾轻壮也全部被抓到船上。

当看着渐渐淡出视线的吉婆岛时,李不弃心里说道:“明年,我一定会回来为这美丽的海岛增添一处载入史册的景观。”

三百三十九 峒蛮攻略

当李不弃带着船队和两千交趾俘虏回到广州时,已经进入正月。这次出海虽然没有完全达到目的,但收获也算不小,光是交趾运粮船就俘获了六十余艘,缴获稻米八千多石,另外俘获了三千多交趾人,大大的补充了广东的劳力。

已经等得心急火燎的广东路转运使萧固连忙向他报告,狄青那边出来战报,说侬智高军在大军的压迫下不得不进攻昆仑关,在关下与交趾人发生了激烈的攻防战,打得尸横遍野。战斗中侬智高曾夺取昆仑关,但是在交趾人不计损失的增兵争夺下,终于又被击退。经过三天两夜的残酷争夺,侬智高的部队终于打不动了,在前有交趾人,后有宋军的情况下,开始出现混乱。

此时,狄青趁机以藩部骑兵不断骚扰,造成侬智高军一日数惊,终至溃散。除侬智高率一部分起家的部队突围不知所踪外,其大部分手下四散奔逃,被宋军抓获甚多。只是狄青要时刻提防交趾人,也不敢全力进攻侬智高军,只能一边派出一支部队追击侬智高,一边小心翼翼地搜剿侬智高溃散的残部,一边与昆仑关上的交趾人对峙。

李不弃却不关心侬智高的下落——没了兵的侬智高又不能回广源州就是没牙的老虎——他只问:“此战抓获多少俘虏?”

萧固说:“在六千以上,都编入广西路苦役营。”

李不弃说:“这六千人聚在一起容易生事,让王罕送两千过来。”

萧固答应了又向李不弃汇报了犒军等事宜,然后说:“苏缄从广西回来了,正在外面等候。”

李不弃忙说:“快请他进来,他的差事能不能办成,可是决定两广这场仗会打几年。”

苏缄本事英州(广东英德)知州,在侬智高兵围广州时,自己招募数千名士兵赶去救援,击败了侬军一支偏师,以有功授广东都监,但是后来在追击侬智高的战斗中失利,主将陈曙被杀,他也被降为房州司马。李不弃看广东警察提举的奏报显示这个苏缄在广东官员中算是本事不俗的了,又有勇气,到任之初就派他往两广山区招募少数民族(硐蛮)共同讨伐交趾。

都知道穷山恶水出刁民,其实穷山恶水也出勇敢的战士,李不弃知道在抗日战争的时候广西猴子兵就勇猛无比,因此如果能把这些山民组织起来去和交趾人打,那将是交趾的噩梦。不过,李不弃的用意还不光是用少数民族打交趾这么简单,所以,李不弃对萧固说:“此事需要细说,就让苏宣甫晚饭时再来,你也来一起听听情况如何,再仔细筹划一下。”

这一天李不弃忙得连上厕所都是小跑着,到了晚饭时总算把大事都安排妥当,命人叫了已经在客厅等候的苏缄和萧固进来。

李不弃的晚饭是四菜一汤,请两人落座之后便说:“虽说君子食不语,但是现在多事之秋,凡是以国事为重,就不要那么讲究了,咱们边吃边谈吧。”

两位进士出身的传统官员显然对李不弃这样的做派很不习惯,但是现在确实是诸事繁杂,确实也不是讲究的时候,于是一人端着一碗饭,就听苏缄汇报开了。

苏缄这位年近四旬的官员非常兴奋,实在是差事办得太顺利。那些一直对朝廷官员心存顾忌的峒主头人,若是以往见到苏缄定然是表面恭顺,其实背后绝不会为了大宋朝廷去流血流汗,但是苏缄是带着钱粮去的,这就不同了。李不弃开出的价钱是一个交趾人头朝廷赏五百文,一个完好的交趾俘虏给一贯,受伤的折价儿;若是他们能从交趾人手中解救一个大宋百姓,无论男女老幼那就赏一贯五。而且,头人们可以要铜钱,也可以选择要布帛、食盐、粮食、茶叶和铁器,若是选择实物还有优惠。

李不弃出手这么大方,邕州附近的部落头人立刻就交给苏缄四五百交趾俘虏。原来交趾人袭占邕州之后派人四出攻略,这些峒人部落虽然不会主动助宋军攻打交趾人,但是交趾人要侵犯他们的地盘儿,他们也是不允许的,于是就结结实实打了几仗,把交趾人打了回去,手上也就有了一批交趾俘虏。这些部落自己吃饭都紧张,哪有多余的粮食养着交趾人啊?所以只留下些身体强壮能干活儿的,其余的都干掉了。既然能换钱,头人们便痛快地把这些俘虏换成寨子急需的物资。

在苏缄还没有返回的时候,一些心急的头人已经派人前去袭击交趾人了。现在在他们眼里,交趾人已经是两脚行走的牛羊,都是能拿来换钱的好东西啊。

这些峒人虽然离了自己的一亩三分地正面硬刚交趾人主力有难度,但交趾人也要运粮不是,姓苏的官儿可没说一定要交趾士兵才算数。

“至于运使安排的峒兵之事,也很顺利。许了那些头人比以往峒兵更高的薪水之后,粗略算来,眼下就能得兵千余,预计一个月后,可得超过三千人。”苏缄说到这里犹豫了一下说:“只是这次按照运使的吩咐,对所有山蛮一视同仁,其中一些山蛮素不归附或时附时叛,若要编成军伍,下官担心会出事端。”

李不弃说:“这个担心是很有必要的。但是只要我们诱之以利,动之以情,便会把出事的可能性降到最低。在此,我给你交个底,这些峒兵的吃穿用度绝不会比两广民兵差了,如此他们还有什么可抱怨的?不仅如此,有一件事我告诉你们,你们只心里有数,不可说出去。本运使在任期内会一直亲自抓此事,争取在五年内至少让一部分两广峒蛮改土归流。”

“改土归流?”萧固惊得连筷子都掉了,忙提醒李不弃:“此事万万不可操之过急!如今广南事多,若是再行改土归流引起蛮人骚动就要出大事了。”

李不弃却面色如常笑道:“萧运使不必太担心。不让你们说出去就是因为我不准备大张旗鼓去搞,但是却要不断诱导,然后耐心等待瓜熟蒂落的一天。这事儿告诉你们,就是让你们暗地里配合我。”

若是能让蛮人改土归流,那可是大功一件。萧固当然知道此事成功就意味着优良的考绩,但是又极担心李不弃贸然行事会造成蛮人叛乱,急着想摸一下李不弃的底,忙问:“不知运使打算如何作?”

李不弃却不直接回答,而是问:“你们可知朝廷对蛮夷一向采取的怀柔政策有两大失误?”

三百四十 招抚之法

李不弃的问题让萧固和苏缄都不知该如何回答,半天苏缄才问:“运使是说朝廷对蛮人应该剿抚并用,而不应一味迁就?”

李不弃说:“非也,这只是表面现象。实际情况是朝廷对蛮人的怀柔政策其错甚大。第一,是绝大部分官员嘴上高喊对蛮人怀柔,心里却视蛮人为禽兽而非大宋子民。无事则欺压,有事则怀柔。如此,行事之时一味耍弄心机,以尽得其利为务,甚至全无信义也是有的。反复几回,朝廷再难得蛮人信任。”

“第二,几乎所有官员不明蛮人内情,一说怀柔,就是封赏蛮人首领头人。如此,朝廷给的好处尽为蛮人首领所得,普通蛮人不知朝廷恩惠。一方面却是蛮人头领挟部众以叛乱要挟朝廷,一方面普通蛮人对朝廷全无情分,首领登高一呼,便即作乱。因这两个错误,其实朝廷的怀柔政策大都是抱薪救火而已。”

“其实改土归流没有那么难。人都想过好日子,只要让蛮人百姓看到改土归流,编户齐民之后能够过上比在他们的山寨部落更好的日子,普通蛮人必然会乐意接受官府管理。不愿意改土归流的反而是那些视部众为私有财产的首领头人。但若是官府直接处置这些人,又会给这些人挑动汉人与蛮人矛盾的机会。因此最好的办法是让蛮人百姓自己要求官府管理,去和他们的头人斗争。”

“我招募峒兵并非全是为了打交趾,一个更重要的目的就是让这些从没有见过山外世面的峒人一个走出大山,亲眼看看大宋是多么繁荣强大,生活可以是多么富裕的机会。有了比较,他们才会渴望接受朝廷的管理,回到他们的山寨,他们也会替我们宣传。当然,前提是没有人把他们当做禽兽对待。”

“所以,此事成败全在我们如何对待这些峒兵。若是待之如子民,将来他们会帮助朝廷行改土归流,若是待之如禽兽,将来他们也可能真的成为豺狼。”

说到这里,他看看萧固和苏缄问:“此事,二位可愿助我?”

萧固忙说:“运使一席话,让固茅塞顿开,敢不尽心?”

然后苏缄说:“难怪人都说运使天纵之才,惯能发幽探微,果然不假。有运使执掌全局,缄自当为前驱为朝廷办好此事。”

李不弃说:“我知道两位都是有才能的人,自然是放心的。我却担心的是你们手下的官吏,只要出一两个就会让其他人的努力全部白费。因此,这方面你们要勤加督促。”

苏缄问:“运使可能再说说具体如何作?”

李不弃说:“就是如普通百姓一样对待就是,有功赏,有错罚。至于那些峒兵,从来散漫惯了,若是让他们完全遵守军纪也有困难。而且我也不准备把他们训练成禁军那样的强军。所以不必太在意他们的队形阵容之类,一开始只要他们能够遵守基本的纪律,能够听从命令就好。”

这下萧固和苏缄得了实底,此后便勤勤恳恳投入针对蛮人的工作上。

现在已经进入正月,马上水稻已经播种,马上又要插秧,有些地方甘蔗也种上了。因为朝廷免了两广遭受战乱地区两年的赋税,因此这些官府土地的出产将是这一年中广东官府第一笔收入,李不弃只得把很大一部分精力放在督促生产上。

这个冬天,在广州周围采用以工代赈的方式多平整出几万亩土地,若是以往各家自己耕种根本就照顾不过来。但是现在有了一冬天的磨合,大多数村子都能组织起劳动合作来,加上官府从福建和江西买来很多耕牛给百姓使用,就匀出很多人力去给官府打工,把那几万亩官田也都种上,形势看来一片大好。

不过这是官府第一次组织这么大规模的劳动合作,虽然有很多清源书院的学生进行监督和帮助,但是这些学生也只有理论知识缺乏实践经验。所谓万事开头难,一些瑕疵很容易就能让一件利民的好事变成害民的恶政,李不弃最担心的就是官吏趁机祸害百姓,摊派百姓出工,因此自回来后在城里待了两天就出动往广州周围几个示范县进行检查,就连正月十五都是在英州过的。

还没有回到广州,信使就急急找来报告狄青已在元夕夜飞兵夺取昆仑关。

李不弃穿越前小时候是看过这个故事的连环画的,没想如今到竟然也算见证了这一史实,只是侬智高换成了交趾人。

如今邕州的交趾人苦逼了。大批的各种物资被运到邕州周围等待换取交趾俘虏,用脚趾头想都知道,那些强悍的山民会红着眼睛冲进广源州截杀交趾人运输粮草的队伍,因为这是消费比最高的作战方式。估计用不了多长时间,交趾人就该缺粮了。交趾人又丢了天险昆仑关,就在邕州待不了多长时间了。

至于钦州和廉州的交趾人,也是很苦逼的。因为李不弃在后来的防城港那边留下了三艘大船和六艘快船组成的船队专门拦截交趾人的运粮船。然后还有一个船队在琼州海港休整,每几天就轮换一次。

这时候广西全境在册人口不过一百三四十万,钦州廉州这种偏僻的地方人口不过两三万,因为战争能逃的都逃了,交趾人上哪儿筹粮去?只要掐断海运,钦州、廉州的交趾人也待不住。

时间到了二月中旬,广西那边报告从蛮人那里已经接收了邕州附近逃出来的宋人两千多人,交趾俘虏两千多人,首级一千余颗。

广西也需要发展,这些俘虏就留在广西在厢军的看押下修筑道路。如今广州都作院也开始出产火药了,清源书院一帮子南方学生就在李不弃的支持下把火药用在各种工程上开山炸石,正好也需要交趾俘虏。

其实这个时代的黑火药用来搞爆破效果还是差了一些,加上使用方法还很笨拙,其实并不能对工程帮助太多,甚至有时还会添乱。但是不创造机会使用,怎么能积累经验,摸索更好的使用方法呢?

本来李不弃还有个担心,就是由于火药性能不稳定经常出现哑炮造成放炮人员的伤亡,会严重打击士气。但是现在好了,老子手里有交趾俘虏,有炮不响就让他们去排除,炸死了也不会有人放个屁,更不会有人心疼。感谢穿越,感谢交趾王李德政,让李不弃竟然有机会体验一把奴隶主的感觉。

到了五月,稻子、甘蔗都长起来了,李不弃也必须再去彻底干掉交趾水军了。因为在过不久,那些下西洋的商船就要进入南中国海,李不弃可不想这些商船被南下占城等地的交趾人劫掠。时间也不能再拖,因为到了夏季,北部湾时常有台风,强台风至少有五次。在这种没有天气预报的年代,李不弃可不想在海上跟台风搏斗,因此快去快回,一定要赶在进入夏季前干掉交趾水军。

三百四十一 再次进攻

现在李不弃率领的水师有了一个响亮的名字——广州市舶司巡检海军。不伦不类啊!

李不弃实在想不出是哪个才子想出这个点子,把这么一支如今地球上数一数二的强大舰队分派给了小小的广州市舶司。从这个名字上就能看出,大宋朝廷上那些人还是没有认识到海军的重要性,仍把海军当成抓抓海盗、检查一下商船是否逃税的巡检。大概等战争结束,他们就不会再维持这支需要耗费大量钱财的舰队了,即使这支船队能够截断交趾人的海运,能够直逼交趾人腹心。这就是观念的差距啊!

不过观念可以一步一步改变,将来只要打下交趾,谁想废了这支海军也不可能了。

现在这支海军虽然委委屈屈挂了个市舶司巡检的名字,但并不影响其规模的庞大。这次为了运送俘虏,光是三千料以上的福船就增加了四艘,快船增加了十二艘福建新造十二桨海鹘战船和六艘广州新造六桨快船。广州新造的六桨快船船头是参考阿拉伯帆船的尖削船首形制,并且装有撞角,船身是接近流线型,也算是这个时代的高技术产品了。李不弃认为,无论是从技术还是吨位来说,这支船队都应该是这个时代地球上数一数二的舰队。

这样庞大的规模,自然不是交趾人能够抗衡的。船队在琼州完成最后一次补给便直扑越南海防,到达吉婆岛附近之后,大船便摆开防御队形缓缓航行堵住海湾东面出口,然后快船队从南向北沿着海岸搜索交趾船只。因为海鹘船和六桨快船的速度比交趾渔船的速度快很多,因此交趾人的船只根本就来不及发出警报。

此时后世的越南海防所在的位置还只有一个小渔村,在这里快船队只发现了一些渔船。在放火烧毁这些渔船之后,船队就从南面冲进了下龙湾。

在这里,带领快船队的王万顺和高杞发现大小上百艘各种船只散布在港口周围和海湾中,大喜过望,立刻指挥船队扑了上去就用弩炮、投石机和火油瓶放起火来。

上一次大宋水师根本没敢进下龙湾,交趾人万没有想到这次宋人这么生猛,完全没有防备,甚至因为在自己家里连个放哨的都没有。等船上岸上的交趾人发现不好的时候已经来不及反应,几乎是眼看着船只一艘一艘被火焰吞没或是被宋人缴获。站在吉婆岛的山顶上,李不弃可以清楚看到远处升向高空的黑烟。他觉得有些可惜,因为李常杰已经死了,看不见这一切。

白平海站在李不弃身边,用李不弃的望远镜伸着脖子向那个方向瞭望,但是离得还是有些远,根本就看不清楚。他只好不甘心地放下望远镜满面堆笑对李不弃说:“运使真是神机妙算。这次必然又是大胜。运使不但在陆地上勇不可挡,在海上也是无人能及啊。”

虽然知道白平海是拍马屁,但是李不弃要和他搞好关系,也是呵呵一笑说:“白巡检不必夸我,这仗又不是我打的,我不过是挂个名罢了,这功劳还是你们水军诸人的。”

李不弃的行事风格白平海这半年已经清楚,他知道李不弃这么说就绝不会与他们这些人争功,这下一个大大的功劳就落在了他的头上,不由心花怒放,连连说:“多谢运使关照。”

李不弃却提醒他说:“不过有一句话在这里却要提醒你。你在海上多年,经验丰富不假,但是将来这水师的规模越来越大,战船的形制越来越多,又是水手又是陆战队,运作起来也是更加复杂,光靠经验是不成的。因此你若想要作得好,多建功劳,还需多多支持那些年轻人。”

这次水师成了市舶司巡检海军,白平海这位巡检也就成了海军名义上的首领,高杞被任命为副巡检,其下还任命了许多海商子弟为军官,因此白平海自然知道李不弃指的是什么。他连忙答应:“运使放心,咱知道自己吃几碗干饭,不会胡乱说话的。”

李不弃又是呵呵一笑说:“也不是说你不能说话。你在海上纵横二十年,海上的经验比你丰富的人不多,很多事你还要多帮这些年轻人想周到些,这才对得起你巡检的俸禄。”

白平海表面上连连点头,心里却暗自琢磨:“李大官人这是什么意思?是真让我参与海军谋划?这个什么时候该说话,什么时候不该说话,尺度不好把握啊!”

李不弃象所有领导一样说完这句话就留下白平海一个人逗闷子。回头看了看白海平一副算不清帐的模样,李不弃也只能无奈的摇头——有些事情就是不好表达啊,下属想得多也不能怪领导。

傍晚时分,杀入下龙湾的几支船队都来回报这个后世的旅游胜地已经荡涤干净了,甚至还有打疯了的三艘六桨快船冲进了白腾河击沉了几艘交趾船。不过快船队也不是全无损失,有一艘三百料快船遭到交趾人火船围攻被焚毁,还有两艘海鹘船因为追击交趾船跑到浅水区搁浅和触礁,只得自己点火烧毁。

还好,成绩是主要的,战果是辉煌的,足足摧毁交趾一百多艘大小船只,估计这一下子交趾人能出远海的船只就不多了。

陆战队已经在吉婆岛上扎下营寨,当晚舰队在吉婆岛的海湾中休息一夜。第二天,李不弃派一支船队沿海岸向南再次搜索,只要碰到交趾人的船,就算是独木舟也要击沉。如果海上没有交趾人,就上岸去抓俘虏。当然在吉婆岛上的大军也不能闲着,李不弃把手里能打的陆战队和一支实习部队全都派了出去,让他们去上岸抢劫。

现在李不弃手里能打的陆战队就是两支,都是雇佣军。一支是把那些从山上下来的峒兵拉到海边让他们上船,从中挑出那些不晕船的,一共留下六百多。还有一支,却是福建、广东沿海的强人听说李大官人招兵买马,既是怕被李大官人给剿了,也是想跟着李大官人发财,便纷纷来投奔,被李不弃编成一支陆战队。

这两支队伍的特点都是打仗凶狠,但是纪律很差,若是两军正面对垒,李不弃还真不一定敢让他们上阵。但是趁敌人还没有防备,抢劫这种事,这些人却是最拿手的,比李不弃都内行。

至于那支实习的部队,却是以招募的渔民和征召的民兵组成的,这才是李不弃重点培养的队伍。但是这支队伍中多数是好孩子,让他们去抢劫掳人,这活儿他们未必能干好,所以就当上岸见见世面了。

接下来十几天里,李不弃每天最多也就是问问抓了多少交趾人,其他事情自然有人去管。他是天天睡到自然醒,然后或者戴个竹笠去海边拾海鲜,或者拿根钓竿找个地方钓鱼,真是神仙过的日子。当然,李不弃还会在坐在凉伞下喝茶的时候在心里抱怨一下没有冰镇汽水儿和比基尼美女。

七八天时间,交趾人不再一波一波的冲向陆战队,而是来了一大波,其中一部分铠甲兵器俱全,还有大象助阵,似乎是正经交趾军队。峒兵和强人出身的陆战队坚决执行了李不弃绝不碰硬的指示,见势不好,立马跑回船上扬帆下海。交趾人现在基本只有些小舢板,也不敢追击,只能在岸上干瞪眼。

这样白藤河两岸是不那么容易登陆了,可是交趾海岸线很长啊。李不弃派两支雇佣军向南杀奔红河口,一路捉拿交趾青壮。等到眼看就要进入六月了,为了避开台风,李不弃才命令把正在开山凿石的交趾俘虏都装上船,然后顺着海岸一路劫掠经过钦州,廉州和雷州半岛回到广州。

三百四十二 交趾退军

这次李不弃回到广州倒是没有什么紧急军情等待着他,只是家里来的人已经等在衙门中。信件是赵敏写来的,打眼一看就是一封报平安的家信,但是李不弃用白矾水一刷,就显出写在空白处的字迹。

因为是密信,所以字数不多,简单扼要,就说了两件事。一件是辽国已发五万民夫打造水师,陶林手下的人已经扮作海商打入辽国,自称可帮辽国训练水师,被辽皇待如上宾;为坚定辽人大造战船的决心,陶林近期还频频使用骄兵之计。第二件是倭国的安倍氏大败倭王军队,现在大宋海商们也正在悄悄采用北海岛模式向北九州和四国岛的大名们倾销铁制农具,预计,这两个岛上的农作物亩产今后会有较大的提高。

这些事都有人操持,而且李不弃现在在南方也是鞭长莫及,便回了信让各处俺原定的计划行事,他目前还是要全力处理好两广的问题。前线军报说狄青夺占昆仑关之后,经常派兵袭扰交趾军,审问俘虏得知,在邕州的交趾军已经超过五万人。这样再算上钦州、廉州和广源州看守粮道的交趾军,估计交趾总兵力已经超过十万。

李不弃现在可没有足够的兵力去把交趾军打回去,所以只有比拼大宋和交趾谁能坚持住。李不弃也不准备进攻,就是忙着种田、练兵。为此,他可以说是绞尽了脑汁。针对这个年代缺乏肥料,种地只能是广种薄收的问题,李不弃还专门下令在沿海进行用鱼虾下脚料和无用的小鱼小虾堆肥的实验。

果然不出他所料,到了六月中旬,防备钦州、廉州方向的宋军将领突然急报说占据钦州、廉州的交趾人在屠杀当地百姓焚毁城镇后向邕州方向退却。看来这是交趾人撑不住了。

这地方的交趾人被断绝海路运输已经半年,抢劫无处可抢,粮秣全从邕州运来,能撑到今天已经不容易了。李不弃估计雨季粮草转运困难,占据邕州的交趾人也差不多该退走了,连忙派信使提醒狄青。

不几天,狄青那边就派人来报告,交趾人从邕州撤退,狄青率大军追杀,加上峒蛮趁机截杀,交趾兵溃败。尤其是从钦州、廉州退往邕州的两万交趾军,一路遭到峒蛮截杀、伏击和尾追,行军速度缓慢,因此失期。在他们赶到邕州之前狄青就进入邕州,截断他们的归路。这支交趾军在无法攻破宋军的阻截后,只得遁入大山,却遭到峒蛮的联合围剿,也不知能回去多少。总之到狄青发出捷报的时候,狄青和苏缄那里已经接收了大批的交趾俘虏,再加上宋军俘获的,目前羁押于邕州的交趾俘虏已经超过一万五千人。

但是,狄青的捷报后面也述说了交趾人退走后邕州的惨状。交趾人在退走之前进行了大屠杀,邕州城内外尸横遍野,江水尽赤,百里不见活人。王罕估计,邕州百姓至少被交趾人屠杀了四万。

于是李不弃立即动身去了一趟邕州,一是慰问大军,再一个是祭奠死难百姓。为了给征讨交趾造势,李不弃亲写祭文,在城外收殓死难百姓尸骨建成的万人冢前斩所获交趾将校十人,并将向交趾讨还血债的誓书当众焚烧昭告天地。

这也是防备万一皇帝抽风让李不弃打交趾,有了这份在上天那里存档的誓书,李不弃有绝对的理由以民意压服赵祯。

不过这份高喊血债血偿的誓书只是给广南的官兵和百姓提提气而已,要报仇这事儿还要慢慢来。别的不说,就说狄青率领的部队,虽然配备了不少医官,而且越来越自觉地执行李不弃给振武军制定的卫生条例,甚至基本都剃了平头,但还是因为水土不服病死了不少人。邕州城内外死了这么多人,虽然有交趾俘虏和侬智高军的俘虏收尸,又用大量石灰消毒,但是盛夏之际,瘟疫还是不可避免地出现。狄青只得率军退出邕州,分散避暑,避免在这个炎热的季节作战。

趁战事平静的机会,李不弃把原本派来随狄青见世面的一万广南“民兵”带回广州,继续操练,除了训练平地水网地带战阵之外,就是让他们适应海上航渡。秋天再次出征交趾,这就是李不弃的主力军。

随着夏季的到来,从西洋返航的海船也不断驶入广州港。对入港的商船,李不弃下令市舶司每船征收二十贯港口建设费。当然,李不弃收税是有道理的,他出的文告上明白告诉商人们清扫交趾水军需要钱,建码头灯塔也需要钱,他们这二十贯钱物有所值,而且若是以铜代钱还有优惠。

正是因为看到文告,一些出海经年的海商才知道李不弃正在广州。杭州杨家的船队总管杨百胜就来求见了李不弃,向他禀报杨家船队探索满巴萨以南的经过。

李不弃便问:“可有什么见闻?”

杨百胜激动地嘴唇都哆嗦了:“我们见到了麒麟。真的是麒麟!”

陪坐的朱昌生惊问:“真有麒麟?”

杨百胜使劲儿点着头:“真的呢。船上的画匠已经把麒麟的模样画了下来。”

当即,他小心翼翼从怀里掏出一叠厚纸来恭敬地递到李不弃面前。李不弃拿起一张看了看,点了一下头——果然是长颈鹿。他更注意的是这图画得很传神,完全可以当做博物画了。

李不弃把这图递给好奇的朱昌生让他慢慢欣赏,又问杨百胜:“到了满巴萨南面,可有些什么稀奇的货物?”

杨百胜忙说:“可是不少呢。那里黄金、宝石和铜不少,还有上好的象牙、犀角。这次还得了好多不错的豹皮,对了还有一种浑身都是条纹的马甚是奇特,也得了几张皮子。”

李不弃随口说:“斑马。”

“原来李大官人知道此物?原来这东西叫斑马啊。”杨百胜大喜,从怀里掏出一个锦盒,打开后从中取出一些亮晶晶的东西说:“李大官人可知这是何物?我们虽然料定这东西必定值钱,却不知是什么宝石。”

李不弃拈起一块最亮的,对着门口射进来的阳光看了看,说:“金刚石又称钻石。天下最硬的东西,可以用来切割玻璃。以后往慢巴萨那边去时记得这金刚石便是沙粒样小的也要买回来。那东西可是割玻璃的好材料。而且这金刚石是难得的宝石,尤其是透明度好,如果切割得好,能幻出五彩光芒。这颗竟有榛子大小,虽然切割打磨还是粗糙,但是仔细加工一下定然光彩夺目。这一颗,价值至少千金。只是现在的人大概不识这东西,未必能卖到好价钱,你便收在家里作个传家宝。”

杨百胜连连点头。李不弃又在锦盒里划拉了一下说:“你可以先把这些品相稍差的拿出去让人们长见识,培养市场,我再写个东西给你,说明这金刚石的好处,也让人们知道它的好处。”

杨百胜大喜过望,忙说:“多谢李大官人。”他又从锦盒里拿出朱昌生放回去的那块钻石,双手托了捧到李不弃面前说:“这东西既然还算稀罕,便送给官人作润笔吧。”

李不弃却把钻石推了回去说:“你们杨家这些年也帮我作了不少事情,我帮这个忙本就是应该的。你若非要谢我,便替我在杭州宣传一下广州航海研究所。航海是门学问,研究越多,你们航行得才能越远,往返才能越安全。你们这些杭州大概在暗地腹诽我不把这研究所设在杭州,但是广州出门就是南海,作一些研究却比在杭州方便许多。”

杨百胜连忙拍着胸口表示自己回去一定说服家里主事人支持广州航海研究所。

李不弃虽然手里还握着三百多万贯的钱粮,但是到处都要花钱,所以李不弃是能省一分就省一分,象办研究所这样的事情就只能发动商人、大户出钱了。李不弃现在就想到交趾抢一把,好过两天松宽日子。但好歹交趾也是个国家,而大宋的政治环境又决不允许李不弃打一次败仗。因此李不弃只能等待夏天过去,采取步步为营的方式慢慢推进自己的计划。

三百四十三 辽国海军梦

夏天的台风一场接着一场,不但从海路无法进攻,就连陆地的军事行动也很难展开。李不弃却也没有一直待在广州城,而是从四处巡视,督促各地官员组织百姓出工造田修水利。

虽然交趾人退走,但是李不弃并没有停止向峒蛮购买交趾人的首级和俘虏,这些峒人也从这种贸易中尝到了甜头,现在开始组团进入交趾人控制的广源州捕捉交趾人。因此交趾俘虏依然源源不断的送来,李不弃给使用俘虏的各处的命令是要让俘虏吃饱,但是决不能让他们少干活儿。

交趾俘虏都是从事的最重、最危险的劳动,比如挖河、打石头、修筑码头和桥梁和渡槽,繁重的体力劳动加上炎热潮湿的天气,每天都有人死亡。到了九月的时候,入夏时的三万多交趾俘虏只剩下不到两万,这还是在不断有俘虏补充的情况下。

李不弃在抽调俘虏时发现俘虏数量不足啊,必须再到交趾去抓一些进行补充了。不过李不弃就没打算从广源州过去,那里全是大山。无论什么年代,要从这些大山中杀出一条血路都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所以还是要走海路过去。在十月的时候,李不弃就在新修建好的虎门深水码头送走了庞大远征的舰队。

这支舰队中不但有三千水军陆战队和三千名广南“民兵”,还有五千交趾俘虏。带这么多交趾俘虏的目的是在吉婆岛上修筑一座城堡以利长期驻扎,对交趾形成反客为主的态势。

但是这次李不弃没有跟着舰队出海,因为船队把这海路也走熟了,该怎么做也都交代清楚了,总要放手各级军官自己去作,这样才能为未来的大宋海军培养合格的种子。

此外还有重要的一点,就是他要监督广州都作院铸造火炮。

大宋对军器一向看得很紧,凡是战阵利器都不放心在京师以外制造。但是为什么广州都作院能够制造火炮呢?这还要感谢文官们鼠目寸光。

李不弃在组建“民兵”后就上了一道奏折,要求朝廷允许在广州都作院制造火铳。他说我手下都是些征召来的百姓,也来不及训练,你让他们射箭扔标枪那都是勉为其难,只有火铳这样的武器只要稍加训练,他们就会使用。

这个要求很合理啊,至少不会被认为是意图谋反。所以在经过数月的争论之后,朝廷终于同意在广州制造火铳。同意的理由则有两个,一个是有海商早就开始使用火铳;二是文官们认为火铳虽然威力不小,但是射程近,装弹繁琐,威力比不上强弩。

自从接到许可之后,广州都作院已经铸造了两百支火铳,现在李不弃准备再充分利用一下朝廷命令的漏洞,铸造一些铜火炮——火炮不过就是大个儿的火铳嘛,朝廷的命令中又没对火铳的口径进行限制。

天气转凉,不光是李不弃心中对战争充满了渴望。在辽国兴善军东面海上一艘巨大的楼船之上,耶律义先迎着海风眯着眼环顾四周,见巨舰艨艟衔尾而行,帆樯林立,不禁豪兴大发,转身问一个身高八尺,紫红脸堂,满脸络腮胡子的汉子:“齐部署,你看这阵容可还有可观之处?”

被辽国任命为水军部署的齐德裕习惯性地摸着自己的络腮胡子说:“恭喜郡王,这舰队比一个月前又齐整了许多。”

耶律义先却不理齐德裕的恭维,而是问:“你看现在以这舰队南进如何?”

齐德裕一如既往摇摇头:“郡王,下官还是只能说不可。”

耶律义先倒也不以为忤,笑道:“每月问你一次,你都说不可。这次却是什么理由?”

齐德裕从容说道:“郡王只要下令舰队转向回港即可。不要我说,郡王就知道我的理由了。”

耶律义先虽然狐疑,但还是下令舰队转向,立刻传令兵传了命令下去,这艘旗舰上挂起旗号,整个船队开始慢吞吞转向。虽然转向动作并不快,但是因为水手技术生疏,舰队中还是出现了些许混乱。

耶律义先作为宿将,敏锐地察觉到这一点,便指着两条差点儿撞到一起的船只问:“这就是你说的原因?”

齐德裕说:“郡王果然睿智。而今,我大辽水师以小船队已经可与海盗在海上周旋,可若是大船队出行因为没有那么多称职的水手不能保证安全到达目的地。郡王看今天风和日丽,波澜不兴,船队稍微转个弯就差点儿出了事,若是要抵达南朝河北地界,要走数百里海路,若是遇到风浪,出现混乱会有大麻烦。何况届时船队中还要有大量运兵船和运送马匹、粮秣的船只呢,就是走散了只怕也会使进军功败垂成。”

耶律义先点头说:“好,本王保举你为水师部署,就是看你谨慎。不过若不能尽快进军南朝,光养着这么多船,这么大一个水师耗费钱粮也不行啊。不瞒你说,陛下又再次催问何时能够南征了。”

齐德裕一听,辽皇这是每月催一次了,看来要想把辽国南侵往后拖一年来耗费辽国钱粮可能是不行了。不过辽国今年南侵的话,由于水手对船只、海况都还非常陌生,更加容易打。这对他来说也没有什么损失。

于是他装作深思熟虑一番之后才说:“若是今年就要兴兵就得至少再等一个月。如今风向还不是太稳定,等北风大起,扬帆南下快如奔马之时,顺风顺水,或可平安抵达南朝河北。”

耶律义先见齐德裕说得勉强,皱了眉头想了一想说:“看来今年进兵确实草率了一些。如此,本王便回复陛下,不可操之过急,待明年再进兵也不迟。唉,当初就说这船不是这些马背上的汉子几天就能操控得了的,可是有人好大喜功,硬是要舍大契丹的长处,用这短处。不过既然都造了这么多船了,那总不能再打了败仗。”

然后他话锋一转说:“这水师舰队有这么快的进步还多亏了你。现在朝廷上下皆知你的本事。你要好好操练这些水军,待到顺利进兵之时,陛下定会不吝赏赐。”

齐德裕连忙感谢耶律义先提拔栽培之恩。一个多月之后,正在沙门岛操练水军的陶林得到从辽国内部传回的情报说辽国从海路侵宋的行动可能要推迟到明年了。

李不弃看了看陶林的密信只是微微一笑,然后就把信放在烛火上烧掉。让辽国再把水师养上半年一年也好,一支只有消耗却不能创造经济效益的海军将成为辽国巨大的负担,成为辽国的催命符。

正是看到这一点,李不弃才要让自己手下的海军行动起来。第一批从去吉婆岛的舰队已经轮换回来,他们报告他们十数次从交趾人缺乏防守的海岸登陆,掳掠交趾青壮人口数千,有了这些俘虏,吉婆岛上的威远寨的石头水泥寨墙已经建成了一半。交趾人也觉察了情况不对,曾经纠集数百小船企图夜间偷渡上岛,结果被巡逻的战船发现,引得水师快船倾巢出动进行围剿。这些交趾人除了被俘的,连吉婆岛的边都没有摸到。

在击败交趾这支业余的水师后,高杞亲自率领一支快船队冲进了白腾河,趁着西北风上行二十公里,向沿岸可见的交趾人发射弩炮和弩箭。看来大宋水师确实是给交趾人造成了巨大的心里压力,刚进腊月的时候,交趾人求和的使节就出现在了邕州。

三百四十四 喉舌(一)

正在忙着追捕侬智高的狄青在把交趾使者送到广州来之前就先派信使往广州通报。使者一路宣扬交趾遣使求和之事,两广官民听到这个消息都弹冠相庆,可是对李不弃来说,最艰难的斗争却开始了。

李不弃知道朝堂上那帮文官根本就不想打仗,也不敢打仗,只要有像敌人求和这样的台阶,就算是受了再大的损失也要打落牙齿往肚子里咽,为了眼前的平安无事下令停战。

李不弃要的是彻底摧毁这个几百年后还在给中国制造麻烦的白眼狼民族,自然不能半途而废。但是他也不能代替皇帝和朝廷作决定,因为臣子无外交之权。当年范仲淹就因为曾在这事儿上不小心,被人抓住把柄一顿弹劾,好不容易才过关。

但是作为广南的最高长官,李不弃是有建议权的,他于是等到交趾使者被送到广州后才写了一份奏章和两封信分别用三百里快递发出,然后下令按部就班的继续备战。

奏章是给所有人看的,自然要讲大道理。李不弃便只说交趾这是缓兵之计,若是答应交趾求和,死难的百姓会答应,广南的百姓会对朝廷失望。

信是给私人的,里面自然可以说些实在的东西。在给皇帝和庞籍的信中,李不弃一点儿大道理都没说,只讲原本只有侬智高叛乱估计发五百万贯的国债就够了,可是现在让交趾这么一掺和,发了一千一百万贯国债,不打下交趾拿到红河三角洲的土地,他也没办法还这多出来的六百万贯,让皇帝和宰相看着办。

至于在交趾人被送到广州前李不弃给张英娘的那封信,则是要汴梁那边用各种手段造势,反对和谈。

与李不弃预计得一点儿都不差,当交趾求和的消息到达汴梁时,朝堂从上到下欢欣鼓舞,立刻就有人提出趁机罢兵,与民休息。不过这次,左右仆射和枢密使王尧臣都一声不吭,皇帝也把要求息兵的奏折全部留中,显示皇帝和宰执意见非常统一,对罢兵之事并不感冒。但是朝臣有得是硬骨头,皇帝和宰执不答应就一再上书,还没有动静就在报纸上痛骂宰执误国。这个架势赵祯和庞籍也吃不消,只得下令廷议此事。

腊月初一大朝会,群臣便在朝堂上就此事展开了一场对后世影响深远的争论。

辩论开始,要求罢兵一方的主辩主力,户部尚书田况先发言:“……自元昊作乱以来,国家几无一日不兴兵,前后耗费军资亿万,皆征于百姓。如今小民皆苦税负沉重,多有弃田为盗的,此情形甚是可虑。且连年大军征伐,百姓转运于途,不但多误农时,便是死于途中的百姓又何止千万。百姓苦于战争已久,还请陛下体恤百姓,早日息兵与民休息。”

田况话音刚落,立时殿内一片官员躬身拜下,齐声道:“臣等附议,愿陛下体恤百姓,与民休息。”

皇帝见绝大多数文臣都站在了停战派一边,脸色微微有些僵硬。显然他心里是紧张的,因为在大宋就算是皇帝要对抗一致行动的文臣也非常麻烦。他的眼睛不由轻轻瞟向庞籍和梁适,因为这俩人在崇政殿屏退众人后也明确表示,就是为了还上一千多万贯的国债,和交趾的战争也不能半途而废——宋人还是很讲信誉的,何况买国债的可有不少皇亲国戚和勋贵呢,谁敢欠账不还?因此他希望这俩人现在能顶上去,宰相的职责之一不就是为皇帝背黑锅的嘛。

可是梁适袖着手,低着头,好像并没有觉察眼前一边倒的形势。庞籍倒是抬着头,但也袖着手,一点儿没有出手的意思。不过皇帝觉察了庞籍的目光正瞟向御史那边。

这时,一个声音从御史班次响起:“臣以为田尚书此言差矣!”

赵祯忙看过去,见是一个面色黝黑,蓄着短髭的粗壮御史走出班次。对这个御史他有些印象,应该是庞籍半年前从河北知县的位置上提拔起来的,好像还是清源书院的学生来着。

此时庞籍待皇帝问话:“田尚书所请有何不妥?”

黑面御史方蔷朗声道:“多年以来,战事不断,确实是让国家入不敷出,此情形确实可虑。只是更可虑的是钱花了不少,却没有办成事,那钱就白花了,却留了后患,将来反而要花更多的钱。”

“交趾当初入寇之时,反诬朝廷招待不周,可见其毫无廉耻,指望这样的人能看重一纸誓书岂非儿戏?交趾入寇杀我数万百姓,掳我百姓万余,使邕州这等广南重镇化为鬼蜮,其求和条件却只是纳贡称臣,赔偿之事居然连提都不提,可见其毫无诚意,不过是缓兵之计罢了。若是上了他当,班师回朝,过不两年他再反了,朝廷再劳师远征,这钱却比一次降服交趾花得不知要多多少。这个危险却更不可不考虑。”

田况说:“交趾地偏民贫,便是要他赔偿,他也拿不出来。反而朝廷大军若是深入交趾,不但更加耗费钱粮,而且军士不习其气候,也未必一定能毕其全功。”

方蔷立即说:“去往交趾的海商称,交趾都城直到海边,皆是肥美土地,且河网纵横利于灌溉。其稻谷一年可三熟,土人稍行播种就可丰收,因此以前多有海商往交趾买米,以救我大宋灾荒。交趾自如今李氏篡位之后,便对四周进行征伐,四邻所藏珍宝多入其宫室。据臣所知,侬智高为从赎回其父侬全福,就曾向交趾缴纳数十斤重的生金一块。交趾数此侵略南方的占城,占城数百年积存尽归交趾所有。这些事情报纸上都有登载,所以,说交趾地偏可以,民贫可能也勉强可信,但是交趾李氏是断然不穷的。”

“臣以为,交趾若要证明真心求和,就当赔偿我大宋损失和出兵的费用,并且将下令屠杀我大宋百姓的罪人交我大宋处置。只有如此,才能震慑交趾国人及周边蛮人不敢再对大宋生轻视之心,也可使大理不敢对大宋领土生觊觎之意,此战花费这么多钱粮,战死这么多将士才有意义。否则大理、蛮人,必然效法交趾,见有机可趁就行试探,见无机可趁便求和息兵,有七分之利却只有三分之弊,这样其实是鼓励蛮人对我大宋进行蚕食。”

庞籍问:“方御史的意思是不许交趾求和了?”

方蔷却说:“臣以为当允许交趾求和,但和谈的条件要以惩罚交趾,使交趾不敢再犯大宋为目的。所以条件应有三。其一,交出屠杀我大宋子民的交趾将领让朝廷处置,上慰死难百姓在天之灵,下安生民之心。其二,归还大宋被交趾掳掠人口,赔偿大宋损失及出兵费用。其三,交趾王当退位谢罪。”

众人一听,好家伙这其实就是不让交趾求和啊。军报上说,在邕州领兵的是交趾王李德政的几个儿子,在钦州廉州领兵的是李德政的姐夫,你还让李德政退位,这是把人家一锅端了,人家答应才怪。

杀人偿命欠债还钱那也是理所应当,谁也不好明说大宋的百姓死了就白死了,钱花了就白花了。但是大家都是聪明人,支持交趾求和总能找到理由。

“臣以为,若是以此三个条件作为息兵的条件,有失中国风度,使蛮夷笑朝廷太斤斤计较。再者,本朝自肇建之初,一直怀柔蛮夷,提出这三个条件,只怕让蛮夷疑惑朝廷改弦更张,疑惧而去。”

这是司马光站出来了。

御史班次中立刻又站出一个白脸的御史高昞,高声道:“为大宋子民讨还公道何谓斤斤计较?此论乃祸国殃民之言。”

“若是大宋对蛮夷不能讨还公道,那么也许司马(史馆)检讨在这庙堂不觉怎样,但百姓却会以为蛮夷可以杀害宋人不受惩罚,知道一旦有边事,朝廷就会损子民而补蛮夷,如此凡事都会畏惧蛮夷,甚至以成为蛮夷而自得。如此,终有一日朝廷会失尽民心。”

“从法理上讲,凡事需要公平。按照大宋法律,杀人偿命欠债还钱,有错当罚,王子亦不可免,这个没错吧?交趾乃大宋藩属,自当遵从大宋法律,交趾李德政岂能例外?法律就要斤斤计较,以使罪罚相当,司马检讨难道以为开封府大理寺断案可以随意吗?”

三百四十五 喉舌(二)

高昞这话让司马光也是一愣。他实在没有想过到底对交趾是不是应该适用大宋法律。这事儿实在是以前谁都没有想过。说交趾这样的藩属应该适用大宋法律吧,似乎没有这样的例子,可是从道理来讲,交趾既然是大宋臣属就当然应该适用大宋法律。司马光一时也有些头大。

于是司马光找个了自感折中的理由:“交趾为大宋臣属,自然应该适用大宋法律。只是其地偏僻,自有风土习俗与中原不同,先帝仁慈,准其行交趾之法……”

高昞冷笑一声说:“前几日检讨还在报纸上刊登大作,指责出征广南的将士剃发为礼义、祖宗不容,还以为检讨不知那广南荒蛮之地风土与中原自有不同。将士在瘴疠之地为了替朝廷打赢交趾把头发剃掉却为司马检讨所不容;交趾人侵我土地,杀我百姓却以风俗不同可以原谅。检讨何以待忠于大宋的子民如此之苛,而待交趾人如此之厚也?”

右正言韩绛见司马光有些抵挡不住,连忙出班加入战团:“怀柔远夷,乃圣王之道。高御史不可离体太远。”

高昞说:“不错,怀柔远夷乃圣王之道。只是有哪位圣王损害亲近的人去补贴包藏祸心的远方夷狄?有哪位圣王为了怀柔远夷甘愿让自己的子民被夷狄白白杀害,而不让夷狄付出代价?”

刚回中枢不长时间的富弼说道:“广南都转运使李不弃才堪大任,如今已兵临交趾。臣以为交趾情势窘迫,才以求和试探朝廷。朝廷万不可中此奸计。”

庞籍看到朝上你来我往吵成一团,尤其是两位从河北提拔上来的御史,舌战群臣毫不落下风不禁暗自庆幸自己早做了准备。他知道,李不弃作的很多事虽然办法很有效,但是却离经叛道,光靠皇帝和自己是难以控制朝堂不给李不弃掣肘的,因此紧急提拔两个清源书院的学生上来让李不弃能在朝堂上发出声音,使自己为李不弃辩护时有合理的抓手。现在看来这个安排真是太英明了。

目前看来,有这两个御史打头阵,再有富弼、王尧臣这样能做事的大臣在后面提供支持,今天就不用皇帝和自己出面强压了,虽然不能立刻明确拒绝交趾求和,但也可以让此事久拖不决,给李不弃争取解决交趾的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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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堂上的动态总是以最快的速度送到远在广州的李不弃手中,现在李不弃得知朝堂上群臣在交趾问题上已经形成势均力敌的局面。以前户部尚书田况认为打交趾就是个赔钱的买卖,但是在得知打下交趾会有巨大的战争红利后,田况现在成了观望派,虽然不会支持李不弃,但是也不会再急三火四地以没钱为由要求皇帝停战了。

那些整日高喊应该允许交趾求和的官员中,有不少人其实是买了国债的,内心对交趾的土地其实不舍,只是为了显示自己以天下为己任,是孔夫子的好学生才站到支持息兵的队伍中。所以别看现在朝堂上要求接受交趾求和的呼声依然很高,但皇帝和庞籍他们还是能扛得住。李不弃又写了一份奏章要求得到授权去联络占城共同讨伐交趾,此事也得到了允许。

当然这是在皇帝和庞籍认为李不弃可以顺利实施计划的前提下。李不弃毫不怀疑若是中间出了什么纰漏,皇帝和庞籍会毫不犹豫把他卖了。因此,李不弃的行动计划一切以万无一失为前提,宁可慢些也不冒险。

好在现在两广已经开始恢复。在冬季,移民和俘虏又整修出二十几万亩新田,并且种植了水稻和甘蔗。到了春季,去年种植的甘蔗开始采收,数千侬智高军的俘虏被分派到蔗田和轧糖工坊中劳作。由于李不弃手里还握着二十多万贯的资金,能把榨糖工坊全部建成水力机械的。这些沿着江河岸边摆开的工坊,用巨大的水排驱动沉重的石磙甚至钢辊挤压甘蔗,工人只需要把甘蔗塞进石磙和钢辊之间就可以了。这样榨糖不但节省人力,甘蔗汁还被榨得特别干净,现在李不弃苦恼的是没有载重车辆能够把足够的甘蔗运到工场。

按照李不弃的脾气,制糖怎么能够不联产呢?一边白花花的砂糖和冰糖被运往港口,另一边剩下的糖蜜被装入大瓮中发酵成酒。李不弃从烧焦炭的烟气中分离出了氨水用在河北和陕西的农场上使粮食亩产增加了一半的事情,让那些清源书院的学生发疯一样寻找各种奇怪物事的用途,就连甘蔗渣也不放过。他们在榨糖工坊附近又搞了几个造纸工坊,这些工坊造出的纸不求细致,但是能满足出海贸易的货船包裹瓷器和贵重物品的要求,自从推出以后倒也销路不错。

看到这番欣欣向荣的景象,李不弃还是慨叹人力不足。两年时间才从北方几路移民了七万多人,还不够交趾人造成的人口损失呢,因此到现在钦州、廉州和邕州还没有什么人烟,更不要说在广东开矿炼钢铁了。幸好有交趾俘虏提供廉价劳动力,不然广州周围的基础设施建设也不会这么快。

可是下一步要去占领交趾,需要大量的人口啊。李不弃三番五次向皇帝要人,不但要求各地向广南移民,还要求把所有能发配到广南的囚徒全都发配过来。

李不弃这边形势一片大好,交趾李德政那边可就悲催了。现在不但海边百姓绝对不敢出海捕鱼,还要时刻提防宋人上岸捉人,连靠海的土地都无法耕种。为了防备宋军登陆,李德政沿着海岸布置了三万多人。

在另一边与大宋分不清是谁所有的广源州,大量左右江的山蛮组团冲进去捉交趾人,最远的甚至跑到白龙江附近袭击村寨和交趾军队粮道。一些山蛮已经捉人捉红了眼,甚至对广源州的小部落也下手。吓得广源州那些土著争着抢着向大宋官府表示归附,以免给当交趾人灭了。

这次大宋的官吏不像以前那么好说话了——要归附可以,拿投名状来。不过纳了投名状也有好处,可以参加组团一起去捉交趾人卖给大宋官府。

现在交趾人在这些山上的部落眼中就是行走的铜钱,走到哪里都少不了明枪暗箭。交趾人实在受不了了,在腊月时就撤出了广源州,但是苏缄率领的左右江的土著们紧跟着就追到了交趾境内。

李德政生怕山蛮冲进交趾腹地,只得沿着白龙江布置了五万多人防备山蛮和宋朝大军可能的进攻。

领兵的李日尊也发动了对广源山蛮的数次打击,可是这些山蛮就是地头蛇,一见交趾大军过来立刻消失在崇山峻岭之间,若是交趾军分头追击就难免中埋伏。但若是交趾军撤退,他们又会出现在交趾军身后。

现在交趾人近十万军队被牵制在东、北两线动弹不得,已经影响到交趾的农业生产,南方数次被交趾摁在地上摩擦的占城了解到交趾的窘境之后也开始蠢蠢欲动。李德政感到麻烦大了,在迟迟得不到大宋是否接受他求和的消息后,又接连两次派使臣向大宋求和。

但是大宋朝堂上的风向越来越不利于交趾,因为广东开始有盈余了,虽然不多,但是十几万贯铜钱和几十万石粮食还是有的。这证明了李不弃计划的正确性,现在京城上上下下都在等着李不弃给他们挣钱呢。谁要说不应该打交趾啊,出门会被老百姓骂死,司马光同学最近就整天除了办公就不出门了。

三百四十六 大举登陆

到了七月底,台风季节刚刚过去,数百艘大小船舶就云集广州港和廉州港准备总攻交趾。这次,李不弃把能拿出手的部队全部装上了船,共计“民兵”一万两千人,振武军两千人,海军陆战队一千人,三千峒兵,再加上现在驻防吉婆岛的陆战队两千人,一共有差不多两万步兵了。

八月初五,李不弃率领船队从广州港出发,先到琼州,然后直奔吉婆岛。当他到达吉婆岛时,从廉州起航的船队已经在吉婆岛将装载的人员物资卸载完毕。李不弃却没有在吉婆岛停留,而是直接到达大概是后世海防的地方,一日之内将六千部队登陆、立寨。

一年以来,从吉婆岛出发的宋军与交趾军在白腾河口交战多次,交趾百姓早已经不敢在此居住,这里只剩下一万多交趾军,重点防守白腾河。为防宋军直入河中朔流而上,交趾人还在白腾河中设置了好几道横拉的铁索以阻遏船只通行。李不弃要水陆并进就必须斩断这些铁索。

交趾人一直盯着这里,宋军堪称庞大的登陆行动自然瞒不过交趾人的斥候。等宋军立起营寨之后,已经有大批交趾军队从白腾河方向过来,在宋军的营寨外面摆开阵势,防止宋军进入内陆。

广、端都巡检高士尧举着望远镜对交趾的队伍看了一阵作出了判断:“运使,我观交趾人不过三千,趁他们立足未稳,我率一军冲杀过去,定能将他们全赶跑。”

内园使石全斌却是知道李不弃的作战计划的,呵呵笑道:“若是你把交趾人都赶跑了,却如何把交趾军都引过来,又如何抓得俘虏来?”

见高士尧一脸不明所以的表情,李不弃说:“好了,你只要遵从命令作战便是,过几天你就明白了。”

高士尧忙答明白。李不弃说:“好了,你带两千人出营把交趾人赶开。注意只要赶走就好,不要追得太远。”

高士尧疑惑地接了令,带着一团“民兵”出营攻击交趾人。这些民兵每人一面盾牌,两支梭镖或战斧,身后背一把大刀,至少一半人全身披铁甲或藤甲,每团之中还有八百弩手,以锋矢队形缓缓向交趾人挤压过去。当交趾人进入钢弩有效射程之后,队伍便即停止前进,弩手开始射弩。

最终,交趾人在钢弩的杀伤之下顶不住了,开始蜂拥冲锋,肉搏步兵又开始以缓慢的速度继续前进,然后对着冲上来的交趾人投掷梭镖,挥刀杀入敌阵。

这些“民兵”中的骨干多有随狄青大军和陆战队与交趾人作过战的,在他们的约束下,整支队伍几乎如训练时一样整齐地推进,凶猛地撞上交趾人的队伍。

交趾人若是小股部队混战,其士兵凶悍还超宋军,但是这种比拼组织和纪律的打法就不是他们擅长的了。三千交趾军就像是顶着巨浪的撞击,几下就顶不住了,开始不断后退,最终开始溃退。

李不弃回头看看挂在旁边的沙漏点点头:“只用了一柱香多一点儿的时间。有如此精锐之师,这次必定拿下升龙府。”

此时石全斌却叫道:“又有交趾军过来了。”

李不弃举起望远镜看过去,只见从白腾河方向黑压压的交趾人正在靠近,连忙命令:“鸣金,让高士尧撤回来。”

以往宋军虽然屡屡登陆,但都是劫掠一番就撤退,从没有在岸上立寨,也没有这么多兵力。因此宋军这次的异常让交趾主将,李德政的姐夫申承贵认为这次情况与以往不同,连忙指挥白腾河两岸的交趾军赶过去围攻宋军,就算不能歼灭宋军也要把宋军赶下海。

这一年来,守海岸的交趾军光疲于奔命了,但是宋军不知道什么时候就悄悄上岸,而且滑不留手,因此并无多少战绩,反而因为百姓大量被掳走挨皇帝的骂,挨百姓的骂,士气低落。申承贵认为既然这次宋军明目张胆登陆,又不立刻撤离,倒是给了他一个机会。就算仅仅是把宋军赶下海去,那也可以宣传为胜利,对提振民心士气都有好处。

接下来三天时间,宋军每天都对交趾军进行试探性的攻击,摆出一副要冲入内陆的样子,交趾军则毫不示弱,对宋军展开针锋相对的攻击,一时双方打成胶着。申承贵着急,见一万多交趾军才堪堪与宋军打个平手,便从海岸其他地段调了更多的部队过来,还把手下几十头大象悉数调来。

到九月十五,交趾兵力已经达到两万三千,申承贵觉得可以一战定乾坤了,自早上开始,就把所有部队摆在宋军营寨前。只是让他蛋疼的是宋军营寨背后就是海滩,海面上宋军快船往来穿梭,见到有交趾军企图穿越海滩便用弩炮和强弩招呼,因此交趾军只能从内陆方向进攻。正面太狭小,两万多人,有些摆不开犯了兵家大忌。

但申承贵的军事也是自学成才,觉得这也没什么。人多了挤在一起,更显得人多势众,会让敌人看看都害怕。于是他一声令下,交趾人就开始以几十头大象为先锋向宋军的营寨扑来。

李不弃早就爬到营中的望杆上把交趾人的阵型看了个清清楚楚。待看到那些大象,他就知道交趾人是准备孤注一掷了。既然如此,也就没有什么可隐瞒的,他命令把振武军和“广南民兵”的火铳手全都拉上去布置一条阻击线。

按照作战计划,供备库使亓斌和“民兵”都监段冲将在交趾人撤掉海岸防守后从涂山半岛登陆,然后迂回到交趾军背后,两面夹击击败交趾军。这边打得这么激烈,估计都不用联络信号,亓斌和段冲就应该知道该他们上场了。

虽然李不弃相信段冲,但他还是命令释放狼烟给迂回大军发送信号。此时,交趾人的前锋也开始逼近宋军大营,李不弃连忙从望杆上下来,戴上头盔,披上藤甲——他其实是很怕死的。

接下来的战斗对李不弃来说有些沉闷,就是宋军先后用弩炮、投石机和钢弩对交趾人进行拦阻射击。虽然不断有交趾人倒下,但是后面的交趾人又会勇敢地补上来嚎叫着冲向宋军。尤其是那些皮糙肉厚又披了花花绿绿铠甲的大象,就算是轻型弩炮和投石机也无法造成致命损伤,在大象背上的交趾人操控下低着头,嚎叫着一步不停地冲过来,随着它们的奔跑,地面都在微微震动。

面对这些庞大的怪兽,南方士兵还好些,来自北方的振武军战士已经面无人色了,虽然他们仍牢牢地站在自己的战斗位置上,但是手中的火绳却不停地颤抖。

好不容易等大象们冲进三十米距离,指挥官们因为紧张变得奇怪的喊声才此起彼伏地响起,立刻从架在炮架上的铜炮中喷射出巨大的火焰,巨响随之传出,蚕豆大的铅弹一窝蜂对着密集的交趾人扫射过去。

三百四十七 火器逞威

李不弃也是头一次铸炮,还是以安全为先,所以造的都是短管炮,长不过一公尺,口径却有盏口大小。这么短的炮管射出的霰弹力量自然有限,在近距离打个步兵肯定没有问题,但是要打大象就有难度了。但是大象是一种很胆小的动物,当看到眼前闪烁明亮的火光,又有大团的浓烟升起,再听到震耳欲聋的轰鸣声,这些身躯和胆子完全不成比例的动物被惊到了。它们立刻停了下来嘶鸣着,纷纷转身用比刚才快的多的速度往回跑,有几头受惊特别厉害的竟然用两条后腿直立起来,把背上的交趾人都摔了下去。

这时第二轮火炮又发射了,剧烈的轰鸣声让大象们再次发狂狂奔起来。大象背后全是交趾人,受了惊的大象才不管有没有人,直接从人群中踩了过去。

后面的交趾人刚刚听到一阵轰响,还没搞清是怎么回事,就被疯狂的大象冲了个七零八落。这些人正在惊魂未定之中,却看到冲在最前面的人都转身跑了回来与他们撞在了一起。

人都有从众心理,刚才冲锋是随大流,现在见前方的人退下来,便有很多人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也想跟着往回跑。这下交趾人的队伍就乱了套,拥挤在一起,给宋军的远程火力提供了再好不过的靶子。

李不弃没想到才用火炮轰了一轮,交趾人就溃败了。他生怕交趾人会就此退却,连忙命令不要追击。

申承贵本来远远端坐在大象背上,因此能看到宋军方向升腾起的烟雾,接着就听到闷雷一样的声音,不禁惊问:“那是什么?”

可是没有人能够回答他,他只看到那一队派去进攻的士兵乱作一团,连大象也跑了回来。他连忙喊过一个心腹将领,命他前去拦住溃兵,然后命令另外三千人做好进攻准备。

交趾将领在斩杀了十数个溃兵之后拦住了军队,得知他们受到了天雷一样的武器攻击,甚是恐怖。这个情况被报告申承贵,但是申承贵并不太在意。因为在以前的战斗中也有人见识过宋人一种能发出爆响的兵器,不过这种兵器似乎使用很麻烦,发射一次好长时间不能再用,所以他认为只要在宋人使用这种武器之后继续冲上去就依然可以把宋人拉紧肉搏战,然后凭借人数优势打垮这支宋人军队。

经过半个时辰的整理,交趾人第二次进攻又再次开始。这次交趾人的队形整齐了许多,小心翼翼地向宋军逼迫而来,交趾的弓箭手也在队列中不断抛射箭支。但是这种潮湿地区使用的单体弓没有什么力量,就算箭头涂了毒素也只能稍微起到扰乱作用。反而是宋军的远程火力一支给交趾人造成伤亡。

当交趾人再次进入五十米距离,火炮再次打响,五六百铅豆子被打了出去,交趾人的前锋犹如被一把巨大的刮刀刮了一样,立刻少了一层。

在冷兵器时代其实在战场上弄死身披铠甲的一个人也挺不容易的。但是这次不一样,虽然冲在前排的交趾人大多穿着各种铠甲,举着盾牌,但眨眼之间,上百交趾士兵就倒在血泊之中,就算有铠甲防护也没有丝毫用处。这下很多被震惊了的交趾人突然停下脚步,呆呆地望着前方升起的浓烟不知所措。

就在交趾人迟疑时,第二轮火炮又打响,又是一阵铅豆子雨荡涤了交趾人的队列,将交趾人又打倒一片。交趾人再次骚动起来,但是这次有了准备的交趾军官们大声呼喊,催促士兵在宋人的武器再次准备好之前冲过去把宋人拉入肉搏。反应过来的交趾人突然呐喊着撒开双腿狂奔起来,生怕在他们冲到宋人面前之前,宋人再一次准备好那可怖的武器。

但是情况和交趾人预料的不同,当硝烟稍散时,从宋人的队列中响起声音小的多的“嘭嘭”声,狂奔中的人一个个被打翻在地,铠甲和盾牌也无法保护他们。但是在狂奔中,交趾士兵来不及注意身边有谁倒下,来不及害怕,只要看到身边还有人在一起奔跑,他们就只有一个想法,就是赶紧冲进宋人中挥刀砍杀,把宋人砍成碎片。

但是在接连不停的“嘭嘭”声中,冲在前面的人越来越少,他们跑过的地面上留下一地死尸和垂死的人,但是他们终于成功冲到了距离宋军还有十几步的地方。正在他们意淫手中的刀枪饱饮鲜血的时候,从还没有消散的烟雾中突然亮起一片寒光阻住了他们的去路。

现在进行三段击的火铳手沿着队列中预留的捅到退后,露出宋军肉搏步兵,他们横向移动,封闭火铳手撤退后的通道,一个挨一个半蹲着紧紧挤在一起,用盾牌紧密相接组成了盾墙,长枪紧密如刺猬一样斜向上竖起直向交趾人。交趾人若是再继续往前冲,就会撞在密集的枪尖上。

跑在最前面的交趾人没有来得及看清眼前的情况就撞在枪林上,瞬间,每个交趾人都要面临数支长枪的戳刺。交趾人虽然有盾牌,但是最先冲到宋军跟前的交趾人两侧没有同伴,无法防护两翼,宋军的盾墙缓慢向前移动,将这些落单的交趾人包裹进去,交趾人就这样被左右刺来的长枪结果了性命。

当更多的交趾人拥到盾墙前时,宋军的钢弩开始抛射,在盾墙后的标枪手也不断把标枪投向盾墙前面。交趾人还不可能给每个上阵的人都装备防护周全的铠甲,因此都是队列前排的士兵全身披甲手中持盾,后排的士兵只有一部分甲或者干脆没有铠甲。现在那些身穿铠甲的交趾兵因为冲在前边已经被打倒,现在拥到宋军队列前的交趾兵都防护不足,不断的被凌空落下的弩箭和标枪杀伤,宋军的盾墙前成了死亡地带。

李不弃看着前面的战斗暗暗着急——若他是交趾将领看到这种死伤惨重却无法撼动宋军阵型的情况肯定立即撤退——他是真担心交趾人就此停止攻击。如果交趾人从海边撤军那就可能给宋军后面的作战带来很大困难。从这里到交趾都城升龙府有二三百里地呢,这些交趾军队正面攻击宋军只会被单方面屠杀,但若是撒在这二三百里路上不断骚扰进兵的宋军,那造成的麻烦可就大了。

因此,李不弃现在很着急想知道迂回包抄的那一路人马是不是已经绕到交趾军身后了。可是这个年代操蛋的通讯让这点儿要求完全成了奢望。

申承贵从大象背上看到第一波攻击不能奏效,认为是冲锋路上披甲的士兵伤亡太大,因此又派了两千全副盔甲加入战团,希望能靠增加攻击的力度撕开宋人的防线。但是现在在交趾人狭窄的攻击正面上已经很混乱,第一波攻击的士兵都拥挤在前边,后来这波交趾人要分开前面的自己人来到宋军面前也是件很费力的事情。

正在申承贵着急的时候,有几个士兵骑着交趾的矮马跑来报告说南面出现了小股的宋军。

申承贵对此倒是不太在意,因为以前宋军也经常会以小股部队上岸掳掠,他都习以为常了。因此他问清这些人见到的宋军不多,就放下心来,派了一千人往南面去防备零星宋军捣乱,然后回头全神贯注指挥眼前的战斗。

李不弃却看到,在南面,三道浓重的狼烟升向半空,这就是约定的信号,说明从南面迂回的部队已经赶到了。

三百四十八 火药爆破

迂回部队赶到后,李不弃就可以装逼了。他故作轻松地把战斗指挥权交给了石全斌,自己坐在一张交椅上舒服的观战。

交趾人背后的狼烟越来越多,申承贵也觉察到不对劲儿,他派出去的部队也被打了回来,并向他报告从南面来的宋军绝不是以往的小股人马,而是不知有多少。

这下申承贵毛了,连忙命令撤军。可是前锋正打得紧张,哪是那么容易就能脱离战斗的?士兵一听到撤退的命令就乱套了,也没有掩护的,都转身就跑。如果这是和占城、广南山蛮打自然没有问题,但是把后背暴露给宋军那就是嫌死得太慢。

石全斌见到狼烟,就命令部队向前攻击,交趾人一跑就追着交趾人的屁股撵。

申承贵一开始还想抵挡住宋军的追击,可是很快,背后就遭到一支宋军的攻击。这支宋军在攻击之前也是先用那能发出巨大声响的武器攻击,直接就摧毁了交趾士兵的战斗意志。申承贵看情况不好,连忙下令全军退向白腾河边大营。但是交趾人的队形没有保持多久,就被宋军拦腰截断,乱做了一团。至此,交趾人有组织的战斗结束了。

不过交趾人本来就对这种严密组织的战斗不在行,在混乱的情况下逃跑却是驾轻就熟。最终亓斌指挥的一万多人兜过来也只抓了不大到一万两千人的俘虏。

这个结果也不错了,对于第一次经历大场面的“民兵”来说,也可以接受。战场上留下了四千多千具尸体,再加上一万多人的俘虏,如果再算上跑散的交趾人,申承贵指挥的交趾军基本算完了。现在李不弃可以放心大胆的顺着白腾河进攻升龙府,也就是后世的河内了。

兵贵神速,水军当天就把专为内河作战和运输的百艘船只驶入白腾河,斩断了河上的铁链,载着一千陆战队和一些陆军沿河上行控制要点。李不弃率大军沿白腾河南岸迅速行军,只留下峒兵和由沿海强人编练而来的陆战队把交趾俘虏押上海船,运回琼州和廉州服苦役——当时琼州也属于广东路,搞好了也是李不弃的成绩。

这些峒兵和强人编成的陆战队纪律比较差,李不弃怕在深入敌境的情况下他们会捅娄子,于是给了他们一个比较适合他们的任务——四出劫掠交趾地方。

按照与占城的约定,此时占城应该已经出兵进攻交趾南方,再加上有数千宋军四出骚扰,可以让整个交趾东部陷入混乱,无法组织兵力支援升龙府或者断绝宋军后路,李不弃就可以放心大胆地攻击升龙府。

现在交趾主力被牵制在北方,部署在东部的三万人又被击败,各地的百姓又无暇征召,李不弃果然是一路没有遇到什么抵抗就在五天后到达升龙城下。

五天时间里,李不弃心急火燎。倒不是担心李德政跑掉,而是怕交趾人把升龙府搬空。等到了升龙城下,李不弃拿望远镜一看,见城门紧闭,还算高大的城墙上遍插旌旗,刀矛林立,站满了守军,是摆出了一副死守城池的架势,这时他才松了一口气。

亓斌和石全斌等一众将领眼睛都红了——打下敌国都城啊,这可是武将的无上荣耀,大宋已经数十年不曾有过这样的盛况了——都跑到李不弃面前问怎么打。李不弃下令:“水军沿河巡逻,在升龙城南门派一千兵力监视,全军攻打西门。”

亓斌不解地问:“这升龙城东、北两面都临河流湖泊,用水军自可封锁。但南面只派一千兵力,若是李德政从南面突围只怕挡不住。”

那意思就是让交趾王跑掉,功劳可就要打折扣了。李不弃却说:“升龙府乃交趾都城,其中必聚集了李德政最心腹的兵将,以及交趾高官显贵。这些人也不知有多少,若是拼死一搏,这力量也不可轻视。我等深入敌境一百公里以上,身后并无大军作为后援,在城下的兵力也不过只有刚过万人,这些情况都容不得我们有半点闪失。交趾现在情势,李德政败亡只是时间问题,抓不抓住他并非关键,打下升龙城却是往李德政的棺材上钉了最后一颗钉子。因此现在一切以顺利打下升龙城为第一要务。等到打开城池,功劳一点儿都少不了诸位的。”

他这么一说,众将都听从安排,便各自准备攻城。

李德政此时也在城楼上观看宋军军势,待看到宋军只在城西准备,城南却毫无动静,他就猜出了宋军的兵力不足。这让他坚守的信心又增添了十分。

他已经派人去召回北面几个儿子率领的大军,又下令各地官吏率百姓勤王,只要凭借升龙城高大的城墙支撑十天半个月,十几万交趾战士就能淹没这支单薄的宋军。

这么认定之后,李德政鼓舞了一番士气之后就安心地回宫去了。在他想来,宋军要攻城首先要打造攻城器械,至少也要三四天后才能开始攻城,不需要太紧张。

但是第二天天刚亮,从海边一路逃回来的申承贵就向李德政报告,宋军似乎要准备攻城了。李德政连忙来到西城的城楼上,只见宋军已经在城西列阵,阵前还稀稀拉拉推出了一些攻城器械。

李德政看了一阵不禁嗤笑道:“朕倒是真希望宋人立刻攻城,看看他们这个样子怎么攻下我这升龙城。传令下去,杀死一个宋人,赏布匹一匹!”

这个命令传下去,城墙上一阵欢声雷动。

欢呼声传到城下,李不弃只是淡淡一挥手:“开始吧,尽快炸开城墙,天黑之前一定要控制城内禁宫和府库。”

众将齐声答应,攻城总指挥亓斌心潮澎湃的挥动指挥旗,立刻战鼓雷动,战士们推着越壕车和弩炮、投石机缓缓前进,在弩炮和投石机到达射程后开始射击压制城头的交趾人。弩手跟在越壕车后面,抵达距离城墙八十米的距离开始放箭,射得城楼下的交趾人难以抬头。然后越壕车被推到壕沟边上,放下木板在壕沟上搭起木桥,几辆带车轮的小房子从桥上就过了壕沟来到城下。

交趾人连忙用弓箭标枪和石块甚至点燃的火把招呼这些小房子。可是这些小房子四壁和尖顶都是用粗木建造,外面还用生牛皮加强防护,对这些攻击基本免疫,交趾人几乎是眼睁睁看着这些小车一辆一辆钻到瓮城城门洞里,然后又离开,也不知道宋人在城门下干什么。不过交趾人现在只是好奇,还一点儿也不紧张,因为他们知道仅凭这几辆房车中的宋军无论如何也弄不开城门。

其实这些木房中每一个都运送了一个装满火药的大木箱,现在四箱五百多公斤火药已经堆积在城门洞里。最后一个房车中的军官留好引线,然后点上延时的线香,就飞快的离开。

当这辆房车急匆匆越过壕沟,弩手们也转身撤退。当弩手队伍刚刚退到距离壕沟一百公尺的地方,就听到一声地动山摇的轰响,李不弃都能感到脚下的地面一阵颤动。再看升龙城东门城楼整个被黑烟笼罩。

三百四十九 发大财了

不等爆炸的烟雾散尽,又有四辆这种房车从宋军队伍中鱼贯而出,快速的奔到壕沟边通过了壕桥。在这个过程中,升龙城头上一片寂静。烟雾渐渐散尽,可以看到瓮城的城门被炸毁,但是坍塌的城门被堵得严严实实。

西门城楼上的李德政好不容易才在太监和大臣的搀扶下从地上爬起来,却发现自己进入了一个无声的世界,明明看到太监对着自己大喊大叫,却什么也听不到。他跌跌撞撞来到窗口,向外一看,吃了一惊——瓮城的城门竟然全塌了,城门两侧好长一段的城墙上士兵们都倒在底下不动弹,更远的地方,人们抱着头像没头苍蝇一样乱撞,却连正常的走路都不能。

“这,这是什么东西?”李德政惊恐地问道。但是没有人能回答他,去汴梁朝贡过的官员,就算是见过火药,也绝想不到火药被宋人弄出了这么变态的威力。

就在李德政的惶恐中,又是一阵地动山摇。这次是瓮城的侧面,在硝烟散后,可以清楚地看到一段城墙被塌了,形成了一处缺口和斜坡。不多时,又是声轰鸣,那个缺口被扩大到十丈左右。而此时,李德政虽然耳朵里如开了水陆道场,钟鼓齐鸣,根本听不到外界的声音,但是却能看到宋军的军阵缓缓向城墙压来。

李不弃并没有因为在城墙上打开了缺口就停止爆破,在一支部队向缺口处前进的同时,工兵又在瓮城另一面城墙上实施爆破,炸毁了一段城墙。这就是有水军伴随的好处,光是火药就运来了五千斤,足够用了。

李德政已经不敢在城墙上待了,带着一群太监卫士和大臣脚步踉跄跑下城头。此时他已经不认为可以守住升龙城了,宋人那可怕的手段既然能够摧毁城墙,那么皇城和禁城更是挡不住宋人了。作为一个参加过多次战争的皇帝,他已经开始作两手准备。

他大喊着命令申承贵:“快点集精锐,把宋人打出去。万不可再让宋人使出这妖法!”

申承贵也明白这是生死攸关的时候,若不反击这升龙府就彻底守不住了,因此立刻点头踉跄去调集军队了。

当宋军控制了瓮城两边冲进城中时,看到大群的交趾人举着刀枪从各处街道冲了过来。在这种狭窄的地方,反倒更利于火铳的发挥,宋军火铳手列阵堵住街口实施三段击,交趾人冲上来一批被打死一批。也就是街道狭窄,后面的交趾人看不到前面的情况才能一直奋勇向前。结果到了交趾人终于崩溃的时候,在火铳手面前,西门大街上大约二十米距离上,交趾人的尸体竟然密密麻麻铺成了一米多高的尸堆。

此时在城墙上,街道内,同样的一幕都在上演。只不过屠杀交趾人的有火铳手,有弩手,有重甲步兵。当振武军和“民兵”们把火炮扛到城内时,交趾人的抵抗全面崩溃。

不到申时,李不弃就被众将簇拥着闯进了李德政的宫殿。看着这座金碧辉煌的宫殿李不弃的嘴都笑歪了,他敲敲宫门上的一根大木,随手抽出宝剑,把漆刮掉哈哈大笑:“看看,这竟是楠木的啊!发财啦!”

然后李不弃就直奔自己最感兴趣的地方——李德政的内库——满意地看到这里装的满满的,有几间库房还是新修建的。

交趾李朝立国虽然才几十年,却不但继承了前朝的财富,还数次征伐周边国家和地区,将占城国王数百年积存的财富全部夺了去。占城国一直是个重视海贸的国家,几百年下来也攒了不少好东西,现在它们都在李德政的宝库里呢。所以在这里看到成斗的珍珠,一米多高的红珊瑚树,三十多斤重的生金都属于正常。

打开一间宝库,李不弃却气得大骂:“李德政这个土鳖,这么多玻璃也不知道花了多少钱,存点儿铜钱不好吗?”

跟着李不弃一起进宝库的一位广州海商一脸便秘地提醒“大官人,这可都是按你的吩咐卖给交趾人的呀。”

李不弃:“………”

就在李不弃在宝库中徜徉的时候,石全斌郁闷地来报告说李德政带着卫队把老婆孩子都带着从南门跑掉了,大量交趾人也从南门逃走。监视南门的只有一千宋军,自然阻拦不住,只能眼睁睁看着李德政等人跑掉。

李不弃只是呵呵一笑:“李德政已经是冢中枯骨,不必理会。来来,你在宫中多年,是个识货的,看看李德政的宝藏能值多少钱。这可是关系到能不能还上一千多万贯啊。”

其实李不弃听到李德政跑掉了暗暗松了一口气。按照大宋君臣的尿性,若是你把李德政送到汴梁献俘,对他们来说仗就打完了啊,就应该收兵撤军,那还怎么吞并交趾啊?所以还是让李德政在外面欢蹦乱跳,李不弃才有充分的理由把战争继续下去。

现在李不弃最头疼的还是人力不足,只有一万多部队,很难控制整个升龙城。因此,李不弃下令除了城中要点,优先控制皇城、府库和大臣府邸、大商人宅院这些钱粮多的地方。

第二天,李不弃就开始了全城大搜刮。首先是用交趾俘虏把府库和内库的钱财宝物运到河边装上船,因为船只连运财宝都不够用,粮仓里的粮食都没有看守。因为船不够用,水军派出数艘快船进入红河掳掠交趾人的船只。

为了加快运输,全军分成三班倒,除了防备交趾人作乱就是押着俘虏把城中财富源源不断地装船。升龙城中的交趾人见宋军并不理他们,一些人就大了胆子,开始偷摸抢劫,一天之内城中便数处火起。李不弃的目的不是控制城市,只要那些交趾人不妨碍他搜刮,就不去管他们。

这样就干了三天,才把升龙城皇宫、府库和交趾重臣大贾的浮财运完。李不弃下令撤军,两广都监张冲问:“不如一把火烧了这交趾人的王城。也让交趾人记得大宋的天威。”

李不弃几乎大骂:“你不看看那里面用了多少名贵木材?这么烧掉简直是暴殄天珍。现在留着,下次,下次咱们再来的时候再运回去。”

众将一听不禁诧异:“啊,原来运使打算还要再来一次啊?”

返回的时候是顺流而下,李不弃就坐船跟财宝一起走,在河上也没什么事儿可做,他就每天换一条船,在船上研究李德政的这些财宝。

数日后,回到白腾河口,李不弃并没有直接回吉婆岛,而是去了后世海防那边。在这里,一座新的城堡的地基已经被万余交趾俘虏们挖掘出来。这里将建一座“镇远”寨,作为今后经略红河三角洲的前进基地。

在这里扎营数日,等待将从升龙城抄来的财宝从内河船只转到海船上,在海边巡行的舰队报告,占城王亲率大军四万,已经从南面杀来,尽夺占城被交趾吞并的故地,交趾军已经溃不成军。

呵呵,有“镇远寨”和“威远寨”钉在这里,旁边再有占城看着,看交趾如何翻身。

三百五十 偷袭辽国水师

“官家,官家!大喜,大喜啊!”张永和脸都笑成菊花了,弓着身子一路小碎步跑到赵祯的书案前,把几本札子递上。

满面愁容的赵祯接过札子问:“有什么喜事啊?”

张永和说:“恭喜官家。这是广南李运使、石全斌和亓斌的札子,都说已经打开交趾升龙府,虽被那李德政逃了,却缴获交趾府库财货无算,现在已全师而还。李运使请官家从宫中和户部派专人前往广州清点这些财货呢。”

“哦?真的打下升龙府了?只用两万人?”赵祯忙打开札子观看,待看到李不弃写到从升龙府缴获的财货开始装船起运了,数月来他心里一块悬在半空的石头才落了地。

要知道,李不弃提出以两万陆军进攻交趾的计划可是除了狄青、郭逵几个武将没有几个人看好的。皇帝虽然因为李不弃立了军令状勉强同意但是心里其实一直惴惴不安。现在好了,李不弃真的打开升龙府,而且抢了交趾一把,看来李不弃果然是靠谱的。

张永和的嘴都笑歪了:“官家,李运使说这次从升龙府起出来的财货至少价值一千三百万贯呢。”

“什么?一千三百万贯?”赵祯几乎惊叫起来。

张永和笑容更盛:“这只是李运使的估计。李运使什么珍玩没有见过?因此便是绝世珍奇他也不稀奇,估价总是低些。亓斌和石全斌两人估价却要超过两千万贯。”

“两,两千万贯?”赵祯舌头都不太利索了。他几乎是从龙案后面跳起来大声说:“速速派人前往广州。令他们星夜兼程,不可延误!”

张永和几乎是狂奔着就去传旨了,赵祯却不能平静自己的心情,不由得在殿内踱起步来。

两千万贯啊!就算立刻还了发行国债的一千多万贯,那还剩几百万贯呢。这下广南战事相当于没有花钱,而且从广南方面的奏报看,李不弃还在广南弄出了许多良田,这么看来,这次战争竟然还有赚头。

大宋上一次因为打仗赚了钱的时候似乎是灭南唐吧?那时候南唐的积存填充了大宋的府库,支撑了太宗三次北伐,就算三次北伐都败了,也没有让大宋伤筋动骨呢。

想到这里,他不禁彻底把李不弃当做了自己的福将,对李不弃又信任了几分。辽国派使臣以水师南下之事要挟大宋的担心便减弱了几分,因为李不弃一直说辽国的水师就是纸老虎,只要朝廷放手让陶林去干,那么辽国水师就完全不足虑。

本来一直不能下决心的赵祯这次终于下了决心——反正水师再厉害,也就是在海上逞威,上了岸仍然敌不过大宋禁军,陶林要求在辽国开辟一块地方供海盗与辽东女直、高丽贸易之事就准了。

皇帝的密旨还没到达,在沙门岛的海湾里面已经是百船竞发。

辽国的水师又养了一年,耗费巨大,自然不可能白白养下去,辽国贵族们急等着投入到水师的钱变现呢。同样陶林这边从夏末到冬季就要把船只和人员召集起来进行训练,没法去贸易,而且因为要让辽人觉得自己的水师很厉害,也不能明目张胆到辽国去劫掠,光有花销没有进项,也是耗费巨大,陶林也耗不起了。

再一个,陶林也是在李不弃身边混过的人,深知皇帝和大臣们的小心灵是如何脆弱。虽然在辽军登陆河北的时候再攻击辽国舰队是对辽国打击最大的机会,但是这个年代的通讯延误是不可避免的,若是辽国水师兵临河北,皇帝和大臣们能吓死,还不知会出什么昏招。所以,为了避免出现任何意外,陶林只能在预计辽国船队准备出航,但还在港口时就抢先下手。

船队从沙门岛出来,就侧风航行,从西北越过辽东半岛直入渤海湾,先沿半岛西侧向北航行一百公里然后转向西南,沿着渤海西岸向南航行。

这一路上也遇到了十几艘辽国巡逻船只。辽国水军在遇到陶林的前锋时,还以为这些宋船会象以前一样稍一接触立即遁走,所以如往常一样立刻猛扑过来。当他们发现宋人船只这次不但没有规避,反而调转船头迎面冲来时才感到今日宋人不同寻常。

陶林船队的前锋全是专门建造的战船,不但帆桨并用,而且加装了三角帆,操纵更加灵活,吃风更多,速度更快。当这些船靠近辽国船只时,远用弩炮和弩箭射击,离得近了,就发射一种声如巨雷的武器。这东西打出的铁豆子根本就不是盾牌能防住的,只要三四响,舱面上的辽人就死伤殆尽了,只有高丽人继承唐朝楼船形制演化出的有坚固船篷的战船对这种武器有一定防护能力,但是这种船型在火油弹的攻击下却比较脆弱。

辽国巡逻船不但没有挡住陶林,也没有能够发出警报,却让陶林练了手。船队上下见干掉辽国船只如此简单都信心倍增。

九月初三晚上是个大月亮天,沿着海岸行驶的哨船首先发现了辽人在港外的巡逻船,然后就在明亮的月色中看到前方海面上一片如林的桅杆。哨船一边与辽人巡逻船周旋,一边发出信号,得到信号的陶林立即命令船队中的快船队向辽国水师发起进攻。这支快船队有快船二十七艘,得令之后立即沿着海边顺着微微的北风向辽国船队直冲过去。

辽军既没有料到一直避而不战的海盗会突然大举来犯,也没有想到一向见了辽国水军就跑的宋人这次会如此战意昂扬。辽军派出的巡逻船只并不多,而且分散在各个方向上,根本来不及收拢,几乎没有有效的抵抗就让快船队直接杀到船队泊地中。

这时,快船队中突然火光闪动,七艘快船和五艘小船带着火光直直冲入泊地。这是火船战术,是水战常用的摧毁敌人船只的法子,对越是密集的船队威胁越大。

当这十几艘火船撞上辽军的船只后,最前面的三艘船上的火药很快就爆炸了,剧烈的轰鸣和耀眼火光中被炸飞的船只残骸让辽国官兵肝胆剧烈。其他满载淋了火油的柴禾的货船撞上辽国战船则熊熊燃烧,迅速引燃了周围的船只。

不过,今天风不大,辽国贵族也听三国故事,知道火烧赤壁,也就知道水军遭到火攻的可怕,因此船只并不是挤在一起的,而是这边放几条,那边放几条。这样就算是有船失火,也不可能把所有的船只都烧掉。

辽国船队这个架势,对陶林来说是个难题。小船靠近海岸攻击进退自如,但是攻击力弱,要想把分散的辽国船只一艘一艘干掉不知道要到什么时候;大船攻击力强,但是却因为浅水情况不明,又在夜里,生怕搁浅触礁,不敢靠岸太近。陶林远道而来,又不可能带太多的火船,因此要全歼辽国船队还真是要费一番手脚。但是辽国水师中有陶林的内应啊。

在一众被惊醒后跑到海边的辽国水师将领都在发傻的时候,水师部署齐德裕很自然承担起了指挥的重任。他大喊道:“这是南人偷袭!快,命令所有水手上船,把船分散开,不然全要完蛋!”

几个连衣服都没来得及穿好的辽国军官来不及多想就出声附和:“对!命令舰队立刻出海列阵!海盗船不多,全军出击把他们围住,定然不能让他们跑了。”

经过两年的操练,辽国水师操船列阵也有些样子了,但却有一个问题,那就是训练原则都是安全第一。夜里不训练,风浪大了不训练,这样练出的水师其实就是样子货。不过,辽国对水师的定位就是在顺风顺水、风平浪静的日子,能安全的把陆军运到河北泥古寨背后就成了,其他要求并不高,加上陶林一直实施骄兵之计,辽国将领们一直自我感觉良好。但是这次在夜里进行海上对阵,辽军就现了原形。

就在辽国将领们驱赶士兵划着小船回到自己的战船上时,就有不少人因为慌张落水。当大小船只一起拔锚张起船帆时,又发生了一连串的碰撞,一些船只还没有离开锚地就撞在一起,眼看就哗哗地进水了。

三百五十一 形势大好

辽国水手第一次在夜间而且是如此紧张的状态下离港,三三两两不成队形就驶离了海岸。当这些船只进入深水之后,就发现有船队从黑暗中向他们扑来。

陶林的主力都是一千料以上的大船,上面装载重型弩炮和投石机,攻击力比小型快船要强悍得多。辽国船只都是三三两两,有些干脆就是落单的,陶林手下三支大船队每次都能形成绝对优势的局面,围住辽国船只互殴。

待到天明时,兴善军海面上黑烟遮天蔽日,岸边铺满了搁浅和抢滩的船只,水中到处是燃烧的残骸和漂浮的尸体以及挣扎的水手,本来这里停泊的五百多艘大中型辽国海船还能漂在水面上的只剩下不到二百艘。

这些海船之所以得以幸免,是因为这些船上的水手没有来得及赶回船上起锚出航,又躲在陶林火船放火烧不到的地方。但是已经胆寒的辽人再也不敢下海,只能眼睁睁看着宋人把这些船只焚毁或者用缆绳牵引在他们的船后面。

从迁州连夜赶回的耶律义先在岸边不断顿足。半天他才喝问:“齐德裕何在?”

半天才有人报告说:“昨夜遭袭之后,齐部署登船迎敌,大概是凶多吉少了。”

耶律义先重重叹了口气:“可惜当初不听齐德裕之言。如今全完了!”

他是心如刀绞,因为这不光是一支船队的问题。为了渡海南侵,他们已经往船上装了数万担粮草辎重,如今也一起毁掉了。

其实现在齐德裕正在陶林船上呢。昨晚他借口迎敌,上船之后就挂起灯球信号,指挥一艘海船直入深海,冲入宋船的包围。这几乎是整夜战斗,唯一一次打的接舷战。结果就是辽国水手大部被俘,齐德裕也见到了派他打入辽国的陶林。

宋人在解决掉海面上最后几艘还算完好的辽国船只后,就开始在岸上辽国人复杂的目光中肆无忌惮的打捞落水的辽国水手。

这并不是陶林发善心,而是把这些辽国水手送到北海岛去,那是难得的人力资源。

因为朝廷骨头软,陶林手下的船队身份始终是“海盗”,估计就算打了这么一个打胜仗,朝廷也会因为惧怕被辽国知道内情只暗中给点儿赏赐意思意思。所以想发财还是要靠自己。在一众海商和耽罗岛的那些人眼里,水里扑腾的辽国水手那就是一堆堆的铜钱,怎么可能放过?

看着那些自称海盗的宋人大模大样把落水的水手、士兵捞起,然后扬长而去,耶律义先老泪纵横——天下无敌的大契丹什么时候受过这种羞辱啊?可是他只能无奈地看着,什么也做不了,因为他已经明白,海上是宋人的天下。羞恼过后,他心里却又有些暗自庆幸:幸亏没有让两万将士和他们的马匹上船,否则受的损失就更加骇人听闻了。

陶林带领的这些“海盗”也不顾激战十几个小时的疲劳,一直忙活到天黑才返航离去,各船上都装满了俘虏。虽然刚刚还打生打死,但只要把这些辽人捞上船来,“海盗”们还是给了俘虏很好的照顾,至少吃喝是不缺的——将来还指望他们当壮劳力呢,怎么能饿坏了?

几天后,辽国水师覆没的消息就传到了汴梁。虽然大宋朝廷还是不承认自己和“海盗”的关系,因此没有大举庆祝,但是私下里很多得知了内情的官员仍然狂欢了好几天。

这个消息在稍后也报给了回到广州的李不弃。李不弃心里一块石头落了地,但同时又发现大宋形势一片大好,广南和交趾的事情自己也安排好了,反而在这种时候自己这个位子,以及广南和交趾的事情却有些危险了。

侬智高有狄青追杀,狄青的能耐是不用怀疑的。

广南发展生产的事情自有王罕和萧固操持。李不弃的保奏让两人免于免官,这几年的考绩肯定都是优等,虽然再升官的可能性不大,但是熬到在这个位置上告老还乡还是有机会的。两人自然不用扬鞭自奋蹄,希望把两广治理成个宝地,为自己青史留名。

两广的事情蛮事占了一半。现在凡是靠近交趾的峒蛮都跑到交趾去抓奴隶去了,不靠近交趾的峒蛮也很多被官府雇来平地造田,都有钱赚,与汉人的冲突就少了许多。李不弃还保奏了苏缄知邕州,兼管广西蛮事。苏缄可是蛮人的老朋友,有他在,李不弃针对峒蛮的计划会悄悄但坚定地推进的。

现在受到李不弃对交趾的一系列胜利的鼓舞,朝廷对把红河三角洲这个大粮仓纳入大宋控制的设想已经逐渐积极起来。朝廷同意李不弃的动议,下令在镇远寨和威远寨的地盘上设“安南军”,任命原番禺知县萧固为知军,其任务之一就是寻访交趾吴朝、丁朝、黎朝皇帝的后裔将其扶上皇位,同时继续追索李德政。

李德政从升龙府逃走之后,他几个儿子从北线撤军,遭到广西山蛮联军追击,大败,此后便为了皇储之位发生内讧。虽然李德政又回到升龙府,但是升龙府已经被李不弃抢的只剩个空壳,南面有占城袭占原来被交趾抢去的土地,北面有山蛮不断骚扰,东面有萧固虎视眈眈,在加上内讧,那个小朝廷已经风雨飘摇,不足为患了。李不弃反而要暗示萧固不要头脑一热把李家灭掉,而是要留着他们作个战争的幌子。

为了加强安南军的力量,李不弃对狄青从侬智高那里抓来的俘虏宣布,只要他们愿意到交趾屯田,五年之后就可以在交趾分到田地,世代耕种,还可以役使交趾人。这些俘虏虽然一直从事平整田地等比较安全轻松的工作,但也总是被看押着,希望获得自由。再加上他们本来就或多或少和交趾人有仇,对役使交趾人自然求之不得。于是李不弃在要求他们发誓忠于大宋之后就把他们送到安南军作屯田的仆从军。

这是七八千人啊,到了交趾再抓些交趾女人,过两年再生一堆孩子,就是几万人。与此同时,交趾人不断被掳掠到两广和琼州,再以优惠的条件吸引宋人到红河三角洲屯田,红河三角洲的人口构成很快就会发生巨大的变化,为大宋兼并交趾进行铺垫。

朝廷现在也有足够的实力吸引宋人去交趾。因为镇远寨的建成,宋军在海岸上站稳了脚跟,交趾军已经无力发起大规模反攻,交趾奴隶被源源不断的运到两广。使用奴隶可以不计损耗,因此大片带有水利设施的农田正被开垦出来。先前建成的农田已经让人们看到了巨大的利益,李不弃这次拍卖从交趾弄回的财宝时把新弄好的农田也拍卖一些,换回来的都是实实在在的银钱。

现在大宋没有可见的威胁,广南又有足够的钱粮和对交趾压倒性的军事优势,一切都很美好,大宋缺一个李不弃暂时也看不出什么损失。有些人可以肆无忌惮摘桃子了,党同伐异也无所顾忌了。

估计很快就会有人急着把他赶走,这个时候为了把广南和交趾的事情善始善终,自己只能韬光养晦了。幸好啊,现在广南和交趾的工作李不弃都安排了合适的人,只要他李不弃还能稳住皇帝,占着这个两广都转运使的位子,保证两广不变天,那么南方的事情就善始善终了。

于是广南的官员们很快就看到,李不弃把工作全都推给了下属,自己整天就是游游逛逛,到果园看看新栽的柠檬树,到航海研究所看看新研制的带有斜帆和阿拉伯船头形状的船型……真是逍遥自在啊。

三百五十二 出兵印度

“最近李不弃在作什么?”赵祯在对从广南班师的狄青一番勉励之后看似随意地问道。

狄青说:“哦,臣离开广西之前,听说李运使拿到从京城传过去的显微镜,最近正醉心医学。”

“哦,不弃原本就是医学圣手。”赵祯点点头。

狄青却激动地说:“大军返京之时,李运使前来犒军,说他可能找到了防治痘疮之法。”

痘疮就是天花,在那个年代几乎就是不治之症,就算是皇家也有不少孩子是因为天花夭折。赵祯一听李不弃找到了防治天花的办法立刻就激动起来:“你仔细说说。”

狄青忙说:“李运使说一晚得神人托梦,他按照那神人提示,与一干医生考证得知,痘疮本称虏疮与南方之瘴疫本为一物,是汉伏波将军征交趾时随大军传入中原的,因此要找防治痘疮的法子,也要从南方去找。李运使着一干医生又寻访得知,广南有很多养牛的人家从不得痘疮,便对这些人家进行研究,已经有了些发现。他说,最多再有一年,他定能找出根治痘疮的方法。”

“哦?只要一年时间啊?朕等得起!有了这根治痘疮的法子,朕的皇子就能平安了啊。”赵祯心里立刻转起了念头,原本想要询问是否可以把李不弃调回京城的话立即就吞回肚子。但是他又问狄青:“听说广南的民兵战力甚强,又兼善使火药,不知比你麾下禁军如何?”

狄青实话实说答道:“李运使练兵的法子确实高人一筹,臣以为广南有民兵在足以震慑蛮人。只是若与禁军相比,却非一个路数。广南民兵善于在山地水网厮杀,对坚阵对决,骑兵驰突却少些见识。如此,臣以为广南民兵在南方打交趾、大理不在话下,但若对手是久经战阵的禁军还差些火候。至于使用火药的心得,广南因为用火药炸山修路,确实甚多心得。只是李运使专门遣人至臣麾下教习使用火药之法,如今臣麾下禁军也对火药运用自如。”

赵祯点头:“喔,原来是这样。李不弃向来不藏私。这一点上却是无人能及。”

最近越来越多的奏折向皇帝告状说李不弃在广南兴保甲,扩充民兵,大肆制造火药,甚至不尊礼法,一切迹象都显示李不弃似有不臣之心,真是言之凿凿啊。

从皇帝的角度看来,李不弃现在地盘偏远却有钱有粮有人有枪又有巨大的威信,还背靠交趾有巨大的粮仓,具备割据或者造反的一切必要条件。这本来就是大宋皇帝最不放心的那种地方官员,如果不是因为李不弃以前数次随意辞掉官职表明对权利不感兴趣,指挥广南民兵的又是太监,李不弃还三天两头向朝廷要官员说明他没有反心,赵祯早就忍不住要把李不弃调回来了。现在听说广南民兵也有弱点,而且李不弃并没有象传说那样隐瞒使用火药的方法,赵祯心里又安定了不少,就算为了让李不弃找到防治天花的法子也要让李不弃在广南再留任一年。

李不弃为了留在广南可是绞尽了脑汁,连研究接种牛痘这种法子都用上了,实在是因为形势很危急。

如今已经是至和二年,李不弃在广南使用交趾俘虏开垦出百万亩水利设施完备的良田,用火药和交趾俘虏建设了完善的交通体系,广州港建设了庞大的码头设施和灯塔群,再加上近两年勋贵大户在广南购置田产,帮助移入二十万移民,在广州周围各种工场如雨后春笋一样建立起来,广南已经有了些鱼米之乡的样子。李不弃甚至有足够的财力在每州设立师范学校、村镇设立小学校。

与此同时,大宋扶植的黎姓交趾王在安南军登基,组建了一个小朝廷。这位安南王宣布,只要发誓向他效忠的交趾人可以免于被宋人掳掠,因此那些被宋军的一次次收割吓破了胆的交趾人纷纷向安南朝廷效忠,被编入屯田进行生产,小孩儿在居民点的学校里学习大宋蒙书。在交趾定居的汉人,除军人之外已经达到一万七千人,保证交趾向大宋输出的稻米和红糖逐年增加。

广南终于显现出一片欣欣向荣的景象,不过广南在朝中大多数人看来仍是荒蛮之地,所以没有人跳出来对李不弃取而代之。但是既然广南形势已经不再危急,李不弃这尊大神镇守广南的必要性也就下降了,因此朝中一些自诩正义的人士,一些打定主意要替余靖或者说文官们找回面子的人开始肆无忌惮,从没有停止过对李不弃这个异类的口诛笔伐。

李不弃继续追捕李德政是给身处边境的官员树立了一个希冀边功的坏榜样,李不弃推行“实务运动”被弹劾为离经叛道,为了防治寄生虫推行短发被弹劾不尊礼法,李不弃以保甲制度为依托组织劳动合作被弹劾成为了聚众谋反作准备……总之,李不弃作什么都是错的,都会被弹劾成筛子。

在这种众口交织的弹劾下,一向耳朵软的赵祯的心思也逐渐的不稳定起来,这从赵祯频繁向广南派遣太监和御史就能看出来,因此李不弃只好用所有理由争取再在广南留一两年,把事情都办完。

回头看看这种坚持真的很值得。就在赵祯单独接见班师回朝的狄青时,今年从西洋返航的海商抵达了广州港。这些人上岸之后立刻请求面见李不弃,希望李不弃给他们做主。

出现这样的事儿还是第一次。李不弃是海商的总后台,自然要为海商排忧解难,便亲自接见海商询问。结果是海商们带回了坏消息,说是去年他们西去经过身毒时,身毒人将他们船上装载的棉布全部没收,而且身毒王下令以后不允许大宋商人的船上运载棉布。现在棉布已经是大宋和阿拉伯人交易的大宗,若是不能从事棉布贸易,海商们会损失很大,所以请李不弃帮他们想个主意。

李不弃奇怪了:“你们可知身毒王为何不许大宋商人贩卖棉布?”

一个矮个儿海商叫吴千身为皇家海贸行的管事当仁不让被推为几位海商的话事人。他说:“禀运使。这个我们几个也打听了。在大宋商船把棉布贩运到大食和天方之前,那里的人都买身毒的棉布。可是我大宋的棉布是机器织的不但更结实,而且更便宜,因此大食和天方的人都买我大宋的棉布。尤其是可以作船帆的棉布更是供不应求。身毒的棉布粗糙,又是走陆路运过去的,质次价高,就没了市场。传闻是一些身毒商人向身毒王告状,因此才有了身毒不许我大宋棉布通过之事。”

“纳尼?这是贸易保护啊!遇到这事儿美国人是怎么做来着?自然是战争啊!没想到有一天我也会玩儿一出持剑经商?”李不弃心里暗道:“幸亏坚持待在广南。若是回京不知被安排个什么职务,可能就没法插手这件事了。”

不过要让朝堂上那帮开口闭口要“怀柔蛮夷”,“与民休息”的人听说李不弃要进攻万里之外的一个国家,他们还不得吓死?现在李不弃身上虱子够多了,这次不能冲锋在前,免得连广南都转运使的位子也坐不住。

因此他不动声色地说:“去年朝廷从市舶司获利已经超过百万贯,据我统计,与海贸相关的商业活动为大宋创造了至少三百万贯的税收。国用艰难之际,海贸之利对朝廷助益甚大,诸位遇到困难,朝廷自然不能置身事外。身毒偏僻之帮,想来其主并无见识,才做出这等倒行逆施之事来。想来,只要朝廷派市舶司海军一支舰队随商船往身毒耀武,使身毒人见识我大宋天威,身毒王必定痛改前非。只是,事涉两国邦交熬,非本官可以决定。因此,本官只能代你等奏明朝廷,请朝廷定夺了。”

有海商听李不弃只说上奏朝廷,还以为李不弃推脱,忙要再开口求情,那行家海贸行的管事却拦住大家,对李不弃说:“既如此,便烦劳运使了。我等风里来浪里去拼着性命挣口饭吃,也不能就这样让人断了活路。再者,也不能让小小番邦看轻了我华夏中国。俗话说,不平则鸣。我们此番北去,也会上书朝廷求朝廷做主。”

李不弃知道这人理解了自己的意思,便微微点头端茶送客。

待这些海船北去,很快各地海商便纷纷或是上书,或是游说朝廷重臣保护海商利益。现在市舶司的收入已经成了大宋财政不可或缺的部分,而且很多高官显贵甚至皇帝都参与到海贸中来,身毒王动了这些人的奶酪,那是找死啊。何况,海商们有钱,也容易抱团,在他们纷纷表示“有钱出钱,有力出力”的情况下,连出兵的军费都不用朝廷操心。

于是不出意外的,两个月后,从汴梁政事堂就发来文书询问李不弃对此事的意见。

这个时候,李不弃就可以名正言顺地提出自己派海军往身毒“耀武”的计划了。大宋第一次为了保护贸易进行的海上战争就在李不弃的暗中推动下开始运作起来。而与此同时,另一场战争已经提前在辽国土地上爆发。

三百五十三 旅顺开战

被李不弃命名为旅顺口的港湾中现在已经非常热闹,围绕着海湾的山上、树林边建了很多房子,已经形成了一个初具规模的镇子。港湾里停了很多船只,精壮的汉子们或者把顺着河流漂入海湾的木材捆扎在一起,或者从大船上卸下货物,装上小船。女人们则在房子周围看着孩子侍弄土地或者洗衣做饭,一片祥和景象。

自从陶林干掉辽国水师之后,参战的那些海商势力还是去干老本行,但是收编的那些沿海强人却无处可去,朝廷又仍然不想出钱建立水师,在陶林答应给这些强人一个出路之后他们便大都表示愿意追随陶林。此时陶林向皇帝要的那片海外落脚地就发挥了作用,强人们也知道继续居留大宋有诸多不便,便随陶林来到这旅顺口驻扎。

旅顺口的地理位置和自然资源对于这些操持各种亦商亦盗的营生的人来说可算得天独厚。若是要去辽国海岸劫掠和贸易,这里比沙门岛要近一百里;往东可以到鸭绿江口,甚至乘小船直入鸭绿江与当地的渤海人和女真人贸易;这旅顺口当地又有大木可供采伐,辽国苏州官府上下都从大木贸易中获利,就算是辽国和大宋打得不可开交的时候也小心翼翼保护着这项财源,只要陶林向他们缴税,他们就对旅顺口宋人越来越多的情况完全视而不见,照常把调用百姓砍伐的大木和收税得到的皮毛、山货卖给宋人。

因此,陶林这些人在旅顺口过得很滋润,这几年大宋又财政紧张,各种苛捐杂税多如牛毛,百姓过不下去,却又有让人闻之色变的警察四处镇压,山东河北甚至陕西一些过不下去的强人也被吸引到这里来。今年春天检点人口,除了原住民渤海部落,从大宋迁入的人口已经达到一万两千人,且以轻壮为主。有了人口,陶林就有了人力耕种。这几年来,港湾周围的大树被砍得差不多了,腾出很多空地,都已经平整出来,种上了了庄稼。

当地的渤海部落跟着这些迁移来的宋人学会了耕种,摆脱了渔猎生活,而且由于帮助宋人买马、卖货,有了更多的财富,就算遭到官府的压榨勒索,日子也比以前强了不知多少倍,引得两个小部落和不少逃民前来投奔,又由于宋人中的医生大大降低了婴儿的死亡率,人口也得到了很大的扩充。实力增长之后,麦布库就吞并了附近三个一向不对付的部落,辽国官府也因为麦布库贡献的孝敬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如今麦布库的部落已经达到了五千人。因此虽然这个地方人口大大增加,但是因为资源充足,渤海人和汉人却相处融洽,有了些相互依存的意思。

此时麦子已经泛黄,大豆却正长势喜人,高粱也顶着沉甸甸的大脑袋随风摇曳,麦田、高粱地和豆田间偶尔有几块菜地,闪动着辛勤劳作的身影。

一阵急促的马蹄声惹得正在忙碌的人们都站起身来看过去,见两个渤海部落打扮的精壮骑士、六匹骏马从小路上奔出来绕过被孩子们赶着跑的羊群一直跑到镇子中央一座大屋跟前,翻身下马,把马缰扔给迎上来的一个听差的半大小子,然后三步两步跑进大屋。

这座大屋便是旅顺镇的中枢所在,是陶林和渤海酋长麦布库联合办公的地方。因为人少,一切从简,也没有什么繁琐礼仪,两个渤海汉子跑到门口就大喊起来:“汗,不好了!不好了!契丹狗骗了我们!”

正在屋里的陶林和麦布库都扭头向门口看去,见到两人麦布库就翻身下炕迎上去问:“土力盖,阿布达,你们怎么回来了?出了什么事?”

土力盖抢先大声说:“契丹狗骗了我们!他们马上就要派兵来攻打我们了!”

麦布库脸色铁青,问:“到底怎么回事?你们仔细说清楚。阿敏大叔呢?为什么没有回来?”

土力盖非常激动,几乎是手舞足蹈:“契丹狗说我们向新刺史进献礼物,新刺史就会像原来的刺史一样对待我们其实是麻痹我们的。在官府里当杂役的渤海人听到契丹狗悄悄说他们正在聚集军队,准备在新刺史到来之前把我们的部落和宋人全部杀掉,然后说我们部落欺瞒官府勾结宋人,这里的事情他们全不知道,罪责全部由我们部落承担。”

“我们在苏州看到契丹人确实正在准备打仗。官府里的渤海人还说,官府已经命令周围的部落出兵跟随他们攻打我们部落。爷爷得知了这个消息,就派我们回来报信。爷爷说人不能都回来,那会让契丹狗产生怀疑。”

麦布库的脸色已经阴沉地几乎滴出水来,无声地在原地站了半天,他才转过身来转向已经站在他身后面色如常的陶林问:“陶兄弟,你看这事是否可信?”

陶林心里暗暗感激这位契丹刺史把几千渤海人推到自己这边,但是面上却不动声色。至于麦布库问他土力盖带来的情报是否可信,他毫不犹豫就选择了相信这个情报——世上没有什么新事情,大宋的官吏为了应付查账可以烧掉官衙和仓库,那么辽国官吏为了掩盖自己为了钱勾结宋人的事情杀几个人又算得了什么事儿呢?

他平静地说:“这么多年来,由于辽国刺史的默许,上万大木、数千马匹从这里运往大宋,几十万贯的财货从这里卖往大辽各个地方,数万贯的钱财送给了契丹官吏,那么多辽国百姓为官府伐木。所以,我们在这里的事情已经是苏州人人都知道的事情,想瞒是瞒不住的。辽国派来了新的刺史,很容易得知此事,只要他向辽国皇帝报告,苏州的官府上下都要获罪。我听说辽国派来的这个新刺史,和现在这个刺史原本就不是一伙儿的,新刺史不一定会放过这个功劳。”

“若是在这几年辽国和大宋没有打仗,我们在这里做买卖也许不算甚是事情,但是辽国和大宋打了两仗,还都输了。这样辽国皇帝一定恨死了我们宋人,如果他得知苏州的官吏容留这么多宋人,说不定要砍多少脑袋,苏州的契丹官吏能不害怕吗?既然事情瞒不住,那最好的办法就是找个替罪羊。而且,这些年,哥哥的部落有了些财富,我们又在这里存有大量货物,契丹人如果把我们杀掉还可以发一笔财。哥哥说,他们有什么理由不稳住我们,然后悄悄杀来呢?”

麦布库其实也不傻,只是事关重大,他还抱有一丝侥幸罢了。陶林分析得入情入理,打消了麦布库最后一点儿侥幸心理,他终于下定了决心应对眼前的情况。又思索了半天,他试探地问:“陶兄弟,你的船只够不够把这里所有人都运走?”

陶林作出郑重的样子:“哥哥这个法子不好。便是能把部落的人全都带走,这么多人,没了牛羊牲畜,又到哪里去生活呢?”

麦布库其实是明白这个道理的,他知道天下无主的土地都在偏僻之处,他们这个部落失去脚下这片土地,只怕不是饿死就是被吞并。不过他实在是害怕铺天盖地而来的契丹军队。

几个部落的头领被土力盖他们的叫声吸引过来,此时有人就说:“我们不能就这么离开这里,去给别人当奴隶。”

看着麦布库嘿然不语的样子,陶林抛出了自己的方案:“我也认为我们不能随便抛弃这么好的土地就逃走。苏州是小州,并无多少兵马,各部落虽听官府调遣,但必然各怀异心,只要我们能一举击败苏州的契丹人,其他部落断然不敢来进攻我们。从这里往苏州方向尽是山林,道路险阻,从苏州往复州却也是如此。辽军若从复州出发,一路行来便是粮草也不易接济。又兼山林阻碍契丹骑兵,苏州周围地峡不利骑兵回旋,若是我等拼死一战,未必没有胜算。”

三百五十四 攻占苏州

麦布库其实心里也闪过决死一战的念头,但是他明白,自己部落的战士不过一千多人,辽国却可以源源不断派军队来,就算是用人堆也能把自己的部落轧平。所以他苦涩地说:“可是契丹人可以派十万人来。”

陶林说:“契丹两次对大宋战败,对西夏也没有打赢,国力损耗甚大。这两年来税负有多重,有多少百姓逃亡,哥哥是知道的。只要拖个一两年,别处未必没有造反的。到时候,契丹皇帝未必能顾得上这种偏僻的地方。”

说到这里,他又给麦布库等人吃了一颗定心丸儿:“若是到时支持不住,这一两年里也应该能够找到个合适的去处从容转移了。不然,现在秋天眼看就到了………”

陶林没有把话说完,麦布库等人都明白:秋天马上就到了,冬天也不远了,没有足够的储备部落是无法度过严冬的。

麦布库与手下几个首领互相看看,觉得陶林说得有理:相比立刻就抛弃一切逃到不知道什么地方面对未知的未来,还不如找好落脚点再从容地走,说不定受的损失还少些。

几个性子急的首领已经大叫要和契丹人打一仗了,几个沉稳的首领也不反对,只默默看着麦布库。麦布库半天才一咬牙:“爷爷告诉我,我们的祖辈本来生活在水草丰美的地方,是因为契丹人的压迫,我们的部落才流落到了这里过活。但这些年来,我们还是没有逃过作为契丹人奴隶的命运,如今也该让契丹人看看我们渤海汉子不是天生奴隶了!”

其他几个部落首领随着麦布库这一声大喝都拔出刀来跟着吼叫起来,引得人们纷纷围拢在大房子门前。麦布库大踏步走出房门,命令击鼓聚集族人,陶林也命人传命各生产队头领速到议事厅报到。

在等待人员聚齐的时候,麦布库对陶林说:“陶兄弟,我们不能等待契丹人来攻打我们,尤其不能让契丹人把周围的部落都集结起来。很多契丹人已经不复他们祖先的善战了,只有契丹皇帝的宫帐军依然是精锐的,单独打苏州的契丹人我们一定能胜利。但是契丹人会用部落的战士先对我们进攻,那样就会是一场恶战。”

陶林其实也想先下手,就问:“哥哥说该怎么办?”

麦布库把大手一挥:“我们去把苏州打下来!把契丹人在城里就干掉。这样周围的部落就会观望,不会主动进攻我们了!土力盖说,苏州的契丹人并没有加强防守,如果足够幸运我们能够混进城去,打契丹人一个措手不及。”

事情一旦决定,就要抢个先下手的机会。这是这些刀口上舔血的部落的行事原则,陶林也觉得麦布库说得有理,立刻就同意了。

部落这种落后的社会组织形式在战争方面却有独特的优势,就是效率高。几个头人都同意了麦布库的计划,部落里一千战士一阵喧嚣后就骑上马向北飞奔而去了,只剩下陶林向这里的宋人宣布战争开始了。

在旅顺口定居的宋人很多都跟随陶林打过辽国水师,一听要和辽国开战立刻摩拳擦掌。陶林宣布,打辽国占领的土地,就是他们自己的,每个人都可以分到一块儿。这辽东的土地有多么肥沃,这些人已经看到了,弄一块地,又没有苛捐杂税,这就是百年的基业啊。对这些一贯脑袋别在裤腰带上讨生活的人来说,命不值钱,为自己,为子孙挣一个好生活才是真的。

在陶林一声令下之后,人们各自在头领的带领下行动起来,武器库打开,火铳、弩弓和火药都被发放到人们手中,苏州通往这里的要道被监视起来,船队准备出发接应麦布库。因为这些人本来就按照生产队和船队形式编组的,所有人跟着自己的队长,队长知道该做什么,这天倒也是忙而不乱。

不得不说,一些契丹人确实已经不会打仗了。当第二天陶林带领船队到达后世被称为大连的地方接应麦布库时,正在港口等着陶林的阿布达禀报说苏州这座城墙不到三米高的小城已经被麦布库攻了下来,八百多契丹军在麦布库的突袭之下被杀了百余个,其余的都成了俘虏。但是在城下战斗仍在进行。

“是一个叫罗海的人,他在苏州有很多牛羊和土地,见到我们攻打城池,就率领家丁又联络了附近两个豪强进攻我们。”阿布达怒冲冲说道。

陶林笑道:“这些豪强对辽国还真是忠心啊。对这样的人必须清除掉。”

他撮唇打了一声唿哨,立刻鼓声就响起来,已经上岸的六百人在鼓声中列好队形,向着战场杀去。阿布达则连忙去给麦布库传信,让部落骑兵缠住敌人。

当六百汉人冲进战场,战争的天平立刻就倾斜了。冲在最前面的是三百全身披甲的士兵,他们手中都持着火铳或者强弩,在接近敌阵后就娴熟地列好阵型,待麦布库的骑兵让开,就靠上前去对敌人一顿轰击和箭雨,把敌人打得人仰马翻。偶尔有没有被火铳和箭雨阻拦又冲破长枪的阻拦冲到他们队列面前的骑兵,前排的甲士就抡起铜铸火铳当钢鞭使,把敌人砸下马来,端的是杀法娴熟。如果仔细看这些人的额头上,都有或清晰或模糊的金印,表明他们都是出自大宋军伍或者是刺配的囚犯。

忠于辽国的武装从没有见过这等的威势,在遭受了严重伤亡后立刻转身就逃,麦布库的人随后追杀,陶林也问明罗海的寨堡位置,派了四百携带四门盏口铳的部队助战便进入了苏州城。

那位企图杀人灭口的刺史已经被麦布库一刀砍了脑袋,而陶林走进这位刺史的宅院后不禁好笑——这里到处都陈列着当初这位刺史通过陶林从大宋购买的珍玩,现在却全都又回到了陶林手中。

罗海,这位手下有两千多人的苏州地主豪强,虽然被一顿火铳弩箭加上骑兵冲击赶回了自家的寨堡但是并不惊慌。他这寨堡的墙壁也有一丈多高,说起来比州城的城墙还要稍微高些。有先退回去的人示警,退入寨堡的家丁、农奴超过一千,再加上他带回来的两百多骑兵,把这个寨堡守几天是不成问题的。他认为别看那不知道是什么东西,能发出骇人声响的武器能轻易打死马匹,但是面对厚实的寨墙肯定也无可奈何。

“只要坚持几天,等复州得到消息定会派援军,那时咱可就是有功之臣了。说不定能封个官呢?”在看到反贼的追兵逼近堡墙时他还在作美梦呢。

然后他就诧异地看到一些步兵顶着盾牌,把几辆奇怪的两轮车推到距离堡墙不远的地方,摆弄了半天,然后就跑开,只留下一个人把火把凑到两轮车顶上的一个圆滚滚的东西上。

正在他伸着头看敌人有什么奸计的时候,就看到那圆滚滚的东西喷出一团浓烟,接着就传来轰隆几声巨响,几乎与此同时,周围正在射箭的人便惨叫着倒下好几个,他也觉得耳畔“唔”的一声,一个热辣辣的东西飞了过去,吓得他连忙缩头躲在墙后面,心里怦怦直跳,暗自揣测敌人这是用了什么手段,怎么和打雷闪电一样。

罗海还算好的,一些没有见识的家丁和农奴已经跪在地上祈祷了,罗海只好砍了两个人逼着他们继续作战。

自从开了头之后,过一会儿,那四辆小推车就会轰鸣一阵,每到这时,堡墙上就有人或是脑袋稀烂,或是胸口出现大洞,这再加上不断飞来的箭矢,给守堡的人造成很大伤亡,堡墙上的人露头越来越小心翼翼,心里越来越惶恐。外面的骑兵开始大喊他们是渤海人,反了辽国,只杀罗海与他人无关,一些人的眼神就开始犹疑起来。

这时候,又有几十个人顶着盾牌跑到堡墙下,把身上的东西用火把点着扔到寨堡中。那些东西落地后不多时便发生爆炸,铁片石子横飞,又打伤了不少人。可打伤人还是次要的,那一声声的轰鸣更加让人胆寒。一会儿的功夫,须发皆白的老管家跌跌撞撞冲上寨墙对罗海喊道:“主人,不好了!那些渤海人,渤海人把后门打开了!”

三百五十五 奇袭复州

辽国复州刺史耶律达真是一员能征惯战的老将,当从苏州跑来的契丹人把渤海人造反的消息带来后,他在第二天就聚集起了两千契丹铁骑,还征调了复州豪强的私兵和女真部族的部落军两千人,组成了一支颇为雄壮的队伍。在麦布库夺下苏州城的第四天早上,耶律达真就带领大军浩浩荡荡出发了。结果刚一出复州城,在前面开路的部族军就返回禀报说斥候中了埋伏,给射死好几个人。

耶律达真问敌人有多少人,报信的人却说连敌人有多少都没看清。他又问敌人是什么人,这次报信的人却肯定的说对方承认是苏州的叛逆。

耶律达真被领到前方路边一棵大树下,见一大块树皮被刮下,用刀刻了几个字,却是“不再作契丹奴隶”,果然只能是反叛者留下的。这让他皱了皱眉头,因为以前即使出现大规模反叛时,也没听说有这样用文字表达反叛目的的。他知道自己手下这些部族军看似恭顺,但是只要有机会,一样会反戈一击,因此这几个字让他不由担心起部族军会不会受蛊惑来。但是转念一想,他又释然了,这些野人只怕就没有识字的。

然后他又打量了树上那几个字一阵,心里已经觉察这次叛乱不简单。

不过此时耶律达真还不认为自己四千骑兵镇压不了叛乱,只命令全军加强戒备,多派斥候。但是逐渐的,耶律达真明白他两天赶到苏州的计划根本不可能实现了,因为路上到处是陷阱和埋伏,前锋的斥候不断出现死伤,而且桥梁被毁坏,道路被砍倒的大树阻塞,让整个队伍如爬虫一样在路上蠕动。

虽然打先锋的女真部落头人向耶律达真报告前方骚扰他们的敌人不会多于五十人,但是这一带除了山就是树林,即使五十个人也很容易卡住狭窄的道路。若是想捕捉这些人却难了,这些人一击即走,每次等绕路过去堵截他们的人赶过去时,早就跑走了。

耶律达真的队伍因为不断受到骚扰,一路走走停停,从天不亮出城到日落之时一共才走了二十多里路,竟然比正常行军的速度还慢。耶律达真大怒,命令一个女真酋长率人夜里摸到前面去,驱赶骚扰的人。

第二天早上,耶律达真再次率部队出发就走得快了许多,不过这种情况也只持续了一上午而已,到了下午他就追上了灰头土脸的女真酋长。他问:“捉到人没有?”

女真酋长无奈地说:“这些人竟然都是好马,我们追不上。”

在辽国普通战马只能吃草,大贵族的战马才有些优待。可是在旅顺开荒种地之后,麦布库部落也和宋人一样开始给马匹增加高粱和豆粕,甚至还有鱼粉。马匹在增加精饲料之后,爆发力和耐力自然比只吃草的同类有了很大的进步,刚刚开始长膘的马匹怎么能追上他们呢。女真酋长不知其中的关键,只能以经验判断是对方的马更好。

耶律达真也以为敌人都是骑了好马,对敌方的骚扰也无可奈何,但平叛是必须的,还是要硬着头皮继续前进。又走了一天,他们又折了三十余人,在前面开路的部族军行动明显地犹豫起来。

如果是能砍下敌人几颗脑袋,获得奖赏,这些人自然要奋勇向前争抢功劳。可是眼下这仗打得憋气,光挨冷箭踩陷阱了,连对方的影子都抓不着,这些人又不是契丹人,可不愿意打这种光给契丹人卖命却没有好处的仗。那些躲在暗处放冷箭打闷棍的渤海战士,又经常在不远不近的距离上高喊“不要再给契丹人当奴隶”、“契丹人是我们共同的仇人”之类的话,触动了部族军的心事,士气就更加低落了,再往前走越来越小心翼翼,速度也是越来越慢。

耶律达真半生戎马,多次镇压叛乱,对形势看得清楚,安排契丹兵在部族军后面催逼,部族军这才无奈地再次加快速度,但是也没有昨天的速度快。

耶律达真在路上慢慢前进的时候,陶林可没有闲着。在打下罗海的寨堡,又扫荡了一个与罗海一起进攻麦布库的部落之后,又与麦布库商议了下一步的作战方案,他就带领重甲部队再次上船,顺风绕过辽东半岛尖端,沿着半岛西岸一路向北行驶,抵达复州西面的海湾隐藏起来。耶律达真率军刚刚出城,在城外埋伏的斥候就报告了陶林。

辽国复州和宁州、辰州都在海边上,但是都是穷地方,所以海盗们从来不来这俩地方。因此复州防守非常松懈,兵没有因为二三百里外发生了叛乱就加强防守,反而如往常一样四门大开,任由百姓出入。防守这么松懈的城池,对陶林来说就是眼前的肥肉。在耶律达真出城第三天早上,陶林先让人混进城去,然后带着八百步兵大摇大摆冲进了复州城,然后燃起狼烟召唤随行船队进入复州湾。

随着耶律达真越来越接近苏州城,进行骚扰的麦布库部落骑兵达到了二百人,耶律达真不得不极其小心的前进。好不容易到达苏州城下,看着四门大开的小城,耶律达真怒气冲冲地命令:“进去搜查一下,看看反贼还在不在。”

立刻部族军们嚎叫着冲向城门。突然,远远几匹马飞奔而来,马上的人大喊:“达真大人!不好了!复州被海盗占领了!”

耶律达真连忙站在马上看过去,认出跑在最前面的分明是家中的亲兵。不多时,几个人跑到跟前,那亲兵跳下马连滚带爬跑到跟前向他哭诉昨日大股海盗冲入城中,耶律达真一家尽为海盗所擒,家里只有他们几个人从城墙缒下来出城报信。

这下不但耶律达真傻了,他部下那些契丹兵将也傻了。这些人的家小都在复州城内外,他们可是清楚,现在复州城的兵全被耶律达真带到这里来了,再没有可以抵挡海盗的力量。城外豪强和部落的部族军倒是还有一些,但他们在没有耶律达真的征调时,是否会出兵,就算他们出兵也是群龙无首。至于距离复州最近的宁州,虽然相距只有百多里,但是毕竟是两个州,人家未必就来救援复州啊。

现在这些契丹人心里除了落入海盗之手的家人、财富,什么都没有了。什么苏州,什么叛贼都扔到了脑后。耶律达真立刻下令,后队变前队,全军立刻返回复州!

耶律达真这么一跑,立刻就被山上观望的阿敏发觉,他连忙命令点狼烟知会在城外隐藏的麦布库。

陶林在去打复州之前就交代麦布库如果敌军撤退,必然是得到了复州失守的消息,应该立刻追击。麦布库左等右等契丹人一直不撤,反而逼近苏州城下,他只好放弃苏州城保存有生力量。此时看到表示契丹人撤军的狼烟,他立刻就率领五百骑兵追了上去。

包括耶律达真在内的契丹人现在已经没有心思作战了,耶律达真只留下一千部族军断后,就急匆匆向复州狂奔而去。这一路上倒是没有人再骚扰了,心急的契丹兵将们马不停蹄,在不把马累死的前提下,跑了一昼夜眼看前面就能看到复州湾了。突然,前面的骑兵停下惊叫起来:“有敌人!”

耶律达真到前面一看,见本来就不宽的路被砍倒的大树和鹿砦堵住了半边,另外半边被一支盔明甲亮的队伍堵得严严实实。

PS:感谢白沙岗的打赏。在此向大家道歉,最近单位情况不稳定,换工作占用了太多的经历,写作水平下降了,唉,一言难尽啊。

三百五十六 土墙和壕沟

辽国自立国以来,因为地盘儿太大,偏远的地方太多,所以叛乱时有发生,辽国君臣都习以为常了。但是这次在苏州发生的叛乱确实让所有人吃了一惊。

他们吃惊的不是苏州这座偏远小城被叛乱者打下来——这在以前也是从常见的事,毕竟辽国地盘儿太大,一共只有三百来万处于服役年龄的男人,就算全部征集也难有足够的军队确保对一些部落地区的控制——真正让人吃惊的是这次是渤海部落和宋人海盗联手,而且宋人海盗手中还有了一种威力奇大的武器。

渤海部落和宋人海盗联手的能耐有点儿大,耶律达真率四千人去平叛,一战就让人家给打垮了。虽然最终有一千多人逃了回来,但是因为是翻山逃回,马匹和兵器铠甲都丢掉了。

宁州的守将在得知复州被海盗攻占的消息,在五天后倒是轻易夺回了复州,但是却被海盗诱入了山间林地狭窄的道路,遭到几种能发出巨大轰鸣的武器打击,伤亡了数百人,兵将皆为之丧胆,只得退回复州。没想到当晚宋人海盗和渤海部落骑兵就追杀到复州城下,用了妖法,在惊天动地的轰鸣中毁了复州南门。这下宁州的援军兵无战心,争相逃命,被追杀了一路逃回宁州。没想到,海盗和渤海部落的联军再次从海上追到宁州城下,把大批能爆裂伤人放火的葫芦扔进城内,宁州就屁大点儿地方,完全被爆炸的轰响和烟雾覆盖,守军支撑不住,弃城而逃。然后,海盗和渤海部落联军从宁州掳走数千人口,又尽迁复州城内百姓,使复州成为空城。

盖州、复州和宁州,放在大宋人口稠密的地方,只能勉强算个镇子,甚至大一点儿的村子,但是放在当时地广人稀的辽国,却是了不得的支点。失去了这三座城镇,辽国就失去了对辽东半岛的控制。虽然此时辽东半岛还是荒凉之地,但也是好大一片地方,因此重夺这三州,平定叛乱时必须的。

但是鉴于宋人手里有威力巨大的武器,辽国东京留守为谨慎起见决定出兵三万平定叛乱。

三万人不是小数目,虽然辽国的军事体制决定了其战争动员的高效,但是要聚拢三万部队,也需要消耗十天半个月的。再者,鉴于宋人拥有强大的武器,辽军要到地广人稀且耕地很少的辽东半岛作战,必须准备足够的粮食。虽然夏粮刚刚征收上来,但还要征集大车运输这些粮食。于是,当这三万大军分别从东京和海州、铁州出发时,近一个月已经过去了。

他们没有想到的是,在这一个月里,耽罗岛的三千战士带着三千支原始火绳枪和五十门盏口铳以及一万两千四千公斤原始的颗粒火药已经到达了苏州,陶林还从山东、河北紧急招募了两千多强人,陶林手里的兵力已经翻了一番。

由于辽东半岛的地形限制,大军过了辰州之后就只能沿着海边与山地之间的十里左右的狭窄平地行进,成了一字长蛇阵。这种形势不利于辽军展开兵力,却有利于反叛者和宋人海盗的骚扰和截击,再加上道路桥梁都被破坏,三万人是走走停停,就是快不起来。

当辽军一路上克服了包括宋人海盗从背后登陆,烧毁辎重车队的困难之后在十月中旬到达苏州城下的时候,惊讶地发现,在这个辽东半岛最狭窄的地方,从苏州城下一直到另一个方向的海边出现了一道深一丈,顶宽一丈多的大沟。沟边上遍布鹿砦,大沟里除了水,还有削尖的木桩和竹刺。从这个大沟里挖出的土石全部堆在沟的南侧,堆成了一道高高的土墙,土墙上还有箭楼。就在辽军前锋抵达大沟北侧时,还能看到土墙顶端有人扛着石头垒砌墩台。

对于不善攻城的辽军来说,如何突破这道大沟就是个难题。但是不尽快进攻还不行,一来冬天已经来了,顿兵坚城之下对士气打击很大;再者,宋人海盗不断在大军身后登陆,截断粮道破坏道路,虽然不能造成太大的损失,但却闹得人心惶惶。

于是在十月十九,三万辽军在总长五至六公里的战线上发起了进攻。结果很悲催,因为战线一共只有五六公里,辽军无法发挥人多的优势,更无法发挥骑兵快速穿插的优势,只能硬刚正面。辽军只打了三个时辰就损失三千多人,虽然曾有一次攻破土墙,但谁也不敢说这不是个圈套,因为冲上土墙的辽军被宋人那种被喷中非死即伤的武器打得无法扩大突破口,而冲到土墙以南的三百多人被骑兵一顿砍杀,大部分都没跑出来。

辽军将领对短期内攻破这道壕沟和土墙构成的防线失去了信心,写信向东京留守报告,让他没有想到的是他派出的信使在路上遇到从辽军背后登陆的宋人的埋伏,他那封信也到了陶林手里。

在这封信中,可以看出这位辽国将军对这条防线的坚固程度已经有了深刻的认识,说这道长十里的土墙防守严密,布满了各种武器,没有足够的攻城器械根本无法进攻。

按照他的描述,进攻部队还没有接近土墙就会受到弩炮发射的标枪和投石机发射的石块儿打击,然后再受到一拨强弩打击,辽军才能进入弓箭射程。可是宋人不但披甲拥盾,而且还用能够移动的木架张挂生牛皮,弓箭对这样完备的防御根本没有杀伤力。反而是宋人用火铳射击,给辽军造成重大的伤亡。尤其是那种能发出巨大轰鸣的大火铳,一打就是一大片铅子,被扫中的连个全尸都难留。

辽军士兵好歹用梯子下到壕沟底部,土墙上的宋人就会往沟里投掷灰瓶、火油,但相比宋人投掷的一种“葫芦弹”这些相对来说都不算什么了。这种葫芦弹是用干燥的葫芦装满火药和小铁丸,点燃引信投掷,火药爆炸铁丸四处迸飞,除了直接杀伤,给人心理的震撼更是严重,辽军在几个地段的进攻就是在葫芦弹的轰击下彻底垮掉的。

这种“葫芦弹”威力如此巨大,辽军士兵自然给予了严重的关注。这些“葫芦弹”也有很多不能爆炸的,被辽军士兵捡了回去,有人就想用布或者草作引信,再把它扔回去炸宋人。但是效果却非常差,因为无法掌握引信燃烧的时间,经常有把自己炸了的。

不过一开始辽国将军还认为自己有人数占优,整个壕沟有十多里长,宋人似乎没有足够的兵力防守每一段土墙,土墙朝向北的一面也是斜坡的利于攀爬,他不是没有胜算。因此,辽军拼着伤亡惨重还是有机会攻上土墙的,但是攻上土墙并不等于攻破敌人的防线。宋人会固守突破口两侧,用火铳和强弩阻挡辽军向两侧扩展突破口。在狭窄的墙头上,密集的火铳就是收割生命的铁扫帚,辽军的两层铠甲在火铳的近距离轰击下也会被洞穿。辽军也是在付出了惨重的代价后才明白想从土墙上向两侧突破是不可能的。

事实证明想越过土墙直接冲到土墙后方也不是个好主意,因为土墙后方有一支骁勇的骑兵。辽军越过土墙,就会重演步兵对骑兵的惨剧,而契丹人显然没有宋军以严谨的阵型和重甲步兵对抗骑兵的经验,遇到手持钢刀铁棍的骑兵只有挨揍的份儿。

整条防线的直线宽度只有五公里多点儿,对于骑兵来说转瞬即至。所以即使叛乱者只有几百骑兵,对进攻者也是无法解决的难题。

考虑到种种困难,这位辽国将军要求后方送来更多的粮草,让他有时间打造攻城器械,慢慢进攻。但是陶林得知辽军乏粮,自然更不可能让粮食轻易送到他们手中,从辽军后方各处不断登陆的人把辽军运粮的必经之路又破坏了一遍。数日后,辽军无可挽回地缺粮了,只得拔营北返,一路遭到宋人截杀和部族骑兵追杀,损失惨重。

此后,便进入了冬天。这个季节谁也不愿意到兔子不拉屎、难以补给的辽东半岛作战,很自然地辽国对反叛的征伐就只能推迟到第二年了。陶林又赢得了一个冬天的整顿时间。

辽东半岛打得火热,大宋那边却一点儿反应都没有,盖因为此时大宋朝廷上下的注意力都被一件事情吸引了过去。

三百五十七 斗争(上)

此时已经是至和二年初秋,庞籍当了五年的宰相,时间够长了,李不弃把一千一百万贯的国债也还清了,皇帝没有了后顾之忧,按照赵祯这个皇帝防止臣子做大的一贯手段,庞籍就因为件小事被罢相,到陕西玩儿去了。而前宰相文彦博成功逆袭,再次出任左仆射,右仆射也换成了前宰相陈执中。富弼也回朝作了相当于原来参知政事的中书侍郎——自从范仲淹大神去世之后,庆历党人群龙无首,让反对改革的人警惕性大大降低,皇帝才敢把当年参与庆历改革的大臣重新用起来。

但是富弼这位庆历党人即使成为中书侍郎也并没有另一位被列入“庆历党”的人引人注目,此人就是新任枢密副使的韩琦。而韩琦引人注目并非因为他本身,而是因为皇帝执意任命的枢密使狄青。

当年在陕西,狄青曾是韩琦的手下,而且两人的恩怨可以说尽人皆知,如今狄青却作了韩琦的顶头上司。韩琦当年当面奚落狄青说“东华门唱名方为好男儿”,狄青现在却以武人身份脸上顶着个金印管着韩琦这个文官,简直就是对韩琦赤裸裸地讽刺,其中尴尬只怕只有韩琦当事人知道。这从韩琦据说在狄青面前从来不苟言笑就能看出来。因此,京城上下都等着看热闹呢。

狄青脸上顶个配军的金印与武人王德用并为枢密使不但是对韩琦的讽刺,在很多自诩文武双全、无所不通的文官来说,也是对他们的讽刺,因此韩琦并非一个人战斗。自从狄青被任命为枢密使以来,文官们对狄青的构陷就从来没有停止过。

这两天针对狄青又有了新的流言,坊间传说有人看到狄青家里的狗头上生了双角,这是主人将成为帝王的兆头。这下,立刻有十几个御史打了鸡血一样上书向皇帝报告啊,还危言耸听暗指狄青这个枢密使有被黄袍加身的可能。

早上宣德门还没有开,几百名官员只得站在宣德门前的广场上等待上朝。此时正是官员惯常交换情报,密切关系的时刻,大部分人都东一堆,西一堆的围拢在一起小声谈天说地。在这众多的官员中,御史们因为身份特殊,别人不愿与他们搀和,他们也不能和别人搀和,便自然而然地自成一派。但是如今,每每在宣德门前等待上朝的时候,御史们总会不多不少隐隐分成两堆各自说自己的悄悄话,互相不怎么搭理。

那人数少的一堆人中只有三人,其中一个瘦削的问一个面白无须的:“勤夫,昨日我不在御史台,听说孙中丞责难你了?不知为了何事。”

另一个黑脸微胖的替秦廉说:“盖兄,此事说来让人实在着恼,小弟以为孙中丞是找茬呢。他又指责勤夫文笔差,不懂春秋笔法,不合御史台文风呢。小弟以为,孙中丞就是看我们这些作实事升上来的人不顺眼,鸡蛋里挑骨头。”

姓盖的御史在三人中年纪最大,性子也最沉稳,笑着说:“子同不可如此说孙中丞。要是实在说起来,我们三人还真与这御史台的风气格格不入。”

他抬头看向不远处那些围绕在御史中丞孙抃身旁的御史们,微微一笑:“我们三人都是只会作实事的,便是写文章也惯于寻根究底,可不是与御史台的文风不合嘛。这倒不是孙中丞有意难为我们。”

秦廉有些无可奈何地说:“若不是讲究一个“实”字,河北、广南如何能安定下来?可见要想国泰民安,是离不开这个‘实’字的。这不就连陛下也降诏要大家商议以后开科取士要考‘实学’。当年在书院就学了个‘实’字,让我捕风捉影实在是做不出来。”

盖御史却笑道:“你说得不错,让我们这样人去捕风捉影实在是勉为其难。但是我们为何要学别人去捕风捉影呢?我等三人科考的名次都是靠后的,文章更是不敢称出类拔萃,陛下却简拔我们三人在这御史之位上,在愚兄看来,当是陛下想要看些实在的东西。现今朝堂之上尽是务虚之辈,我等也去务虚根本比不过他们,还不如守着自己的本分,做些实事,也无愧陛下知遇之恩。”

秦廉和周子同都连称受教,此时宣德门已开,官员们鱼贯进入大内。盖御史似乎随意地向御史中丞孙抃那边看了一眼,下意识地摸了一下怀中的本章。

一个雄壮的身影从他身旁走过,向他投来一个问询的眼神。这是他的同年,也是清源书院的同窗,刚刚调任警察司侦缉房同知的王蕴。他立刻微微点点头,表示自己已经准备好了。王蕴脚步不停,从盖御史面前走了过去。盖御史若无其事地也向宣德门走去。

到了宣德门下,正好一位御史也走进门来,看到盖御史他们,立刻投过来厌恶的目光。盖御史脸上保持着温和的微笑,但是当那个御史走过去后,他嘴角闪过一丝若有若无的冷笑,目光在御史中丞背上一闪,心里暗暗说道:“不把你们一个个扳倒,我们这些作实事的不要想有出头之日。你们自己作死,可怪不得我了!”

今天不是大朝会,皇帝按惯例不在外朝露面,做右仆射入崇政殿领旨后出来照例问:“有事早奏!”

随着声音落地,从御史中走出一人:“臣侍御史陈璋有本,近日京师传闻,狄枢密府上有犬额上生角,又数有光怪,人皆言此为帝王之兆,物议哗然,疏为可虑。还请陛下平息物议。”

这下众人都看向武将班中的狄青,狄青那脸已经黑得如焦炭一般,但是却也拿那造谣生事的御史无可奈何。

文彦博略微点了一下头,问:“还有谁有本?”

盖御史从容地从班次中踱出来,朗声说:“臣御史盖郊亦有本。臣近日查知一个大阴谋,亦是事涉狄枢密和王枢密。此事实在骇人听闻,因此必须面奏陛下。”

这下狄青的脸都绿了,王德用的脸色也阴沉得快要滴水了。

文彦博一时各种念头急转,不能确定盖郊的意图。御史中丞孙抃等御史瞄向盖郊的目光更是复杂,他们一向对这三个出身清源书院,张嘴闭嘴就是“实学”的御史是当做武人孤立的,因此也不知这个盖郊是准备帮狄青呢,还是趁机踩狄青以求获得中丞的认可。

盖郊把事情说得如此严重,他是御史,文彦博没有不让他见皇帝的道理,于是领着两个御史去了崇政殿。

侍御史官高,自然是陈璋先向皇帝报告了近来京师传言狄青家里出现了种种异象,百姓都相信这是狄青称帝的预兆,因此要求皇帝罢免狄青以安人心。

这种事皇帝见多了,也只是哼哼哈哈不做表态。然后就轮到盖郊了,盖郊开口之前先看了陈璋一眼才说:“陛下,臣近日亦听闻京师传言狄枢密之事,因为事涉朝廷重臣,不可不慎,因此臣暗中查访,谁知却发觉一场大阴谋。”

他下面的话可谓石破天惊。“臣风闻有朝廷奸臣以谣言构陷狄枢密、王枢密,以达到把持枢密院的目的。至于他们有何阴谋,臣以为构陷狄枢密之人所谋者大,不可不防,臣请陛下命警察司彻查关于狄枢密的谣言。”

盖郊虽然没有说构陷狄青的人目的是什么,但是把持了枢密院就在一定程度上控制了军队,那么目的不就昭然若揭了嘛。

文彦博的心一下子就提溜了起来,心里对孙抃和一干御史立刻恨得牙根痒痒。他早就听说御史台那三个清源书院出身的御史受到了严重排挤,还为此事暗示过孙抃不要把事情做绝。可是孙抃这些家伙要表现自己一尘不染的高尚节操,一点儿也不肯容忍御史队伍中的“奸佞”,这下可好,把人家逼得造反了吧?

御史是干什么的呀?就是说话的啊!文官拿捏武将不就是靠朝堂上没有人给武将说话嘛。现在有人给狄青说话了,而且看样子是一副拼命的架势,是不会轻易罢休的。

文彦博瞥了一眼皇帝猛然发亮的眼神,心里暗自惊心。自从皇帝任命狄青为枢密使之后,文臣们不断地上书中伤狄青,把皇帝逼得太紧了,如今盖郊给皇帝提供了一个抓手,文彦博很担心会引起朝堂的地震。作为一个善于揣摩人心的人,他明白皇帝其实是有些小脾气的。

三百五十八 斗争(下)

文彦博没有说话,陈执中先阴沉着脸说道:“盖御史,这些都不过是你揣测罢了。御史奏事虽可捕风捉影,但也不能危言耸听。”

盖郊先毫不遮掩地瞥了一眼立在一旁的陈璋,这让陈执中脸上一热——刚才陈璋说狄青家里如何如何,明显就是捕风捉影,你陈执中都不指责他,现在怎么好意思指责盖郊捕风捉影呢——不过陈执中养气功夫了得,脸上神色如常,毫不变色。

盖郊看了一眼陈璋后才对皇帝说:“臣虽捕风捉影,但并非危言耸听。近日京师士林风传狄枢密家种种异象,民间却在风传却是此前有王枢密‘有帝王相’之说,现在又有狄枢密家中怪事丛生,此乃朝中有人欲效前朝张永德故事,行不忍言之事,且条分缕析丝丝入扣,因此臣不得不疑确有其事。如今狄枢密之事已经使民间物议沸腾,百姓惶恐,因此臣才请陛下彻查此事,以安民心。”

盖郊虽然只是对前朝的那个“张永德”简单的一语带过,但是停在殿内众人耳中却都如炸雷一般,尤其是侍御史陈璋,脸色一下子就变得铁青,心虚地偷看皇帝的脸色。

在朝堂上想混到高官,自然要熟悉前朝掌故,不然就不清楚本朝的一些忌讳。这个张永德就是一个有心往上爬的大宋官员应该知晓的并不出名,但是对大宋建立却非常重要的人物。

当年周世宗柴荣收复关南之地,回师路上得到一块三尺多长的木板,上面写着“点检作天子”,柴荣不禁心生疑窦,回京后就把当时的殿前都点检罢免了,换成了赵匡胤,当时被罢免的殿前都点检正是这个张永德。

张永德是柴荣义父郭威的女婿,周朝的皇亲国戚,就算不忠于柴荣,也定然会反对改朝换代。可以说罢免张永德,换赵匡胤来作这个殿前都点检是为赵匡胤发动兵变扫清了道路。盖郊提起张永德,那意思很明白,就是说有人要干掉皇帝亲信的枢密使,换上自己人,有谋朝篡位的企图。

皇帝最怕什么?不就是怕有人篡位嘛!以前把文臣们构陷狄青、王德用归为文人敌视武人引起的争斗,皇帝可以容忍,但是如果这种争斗带来不可预测的后果,则是皇帝绝对不能容许的。盖郊提起张永德,正是击中了皇帝心灵中最脆弱的地方,引起了皇帝的切肤之痛,容不得皇帝不作出反应。

赵祯其实在盖郊提出对狄青的流言是构陷之时就在心里对盖郊给了大大的加分。他的皇城司就有专门打听京师消息流言的部门,近来在勾栏瓦舍脚店中,百姓风传朝中有重臣不满皇帝重视实务,企图通过构陷皇帝任命的武人枢密使控制枢密院进而控制军队以行废立之事的事情早已报到赵祯这里来,让皇帝也心生了疑窦。但是没有一个御史在奏章中提这件事,他这个皇帝就算是想查,也不好下旨,因为让文臣去查,定然会被文臣抗拒,让皇城司去查,也会遭到最讨厌刺探他们阴私之事的文官们的反弹。

现在好了,有御史提出这件事,查一下也是名正言顺。而且现在赵祯确实有些吃不准,为什么自己任命王德用作枢密使那些文官拼了脸皮不要也要把王德用赶下来,任命狄青作枢密使,这些文官们什么阴招都使出来了。不是说好的文人应该用光明正大的手段,文人应该更在乎脸皮的吗?既用阴谋诡计又不在乎脸面,那与武人何异?

王德用和狄青都是他这个皇帝任命的枢密使啊!从心眼里,现在赵祯真的厌倦了文人作枢密使。别的不说,就是因为文官作枢密使,他差点儿就把广南给丢了,想想都后怕啊。可是你看李不弃在缺钱缺粮的情况下不但平定广南,还打下了交趾,赚了一大笔。今年北方阴雨,粮食又是歉收,多亏从交趾运来的粮食救急,才免了从中枢到地方一堆人找他这个也变不出钱粮的皇帝来告急。狄青虽然只会打仗,但是人家用比交趾军少的多的兵力就把侬智高灭了,把交趾人赶出广南,这要是个文官领兵,还不知道朝廷要派遣几十万大军呢。

赵祯已经想明白了,若是想靠文官枢密使指挥军队收复燕云那是基本没戏了,只能靠王德用、狄青这种武人,或者李不弃这种不好定性是文人还是武人的。他赵祯也想被后人称颂丰功伟绩啊,所以这次他准备借这个由头敲打一下过分的文官们,让朝堂恢复他建立起的平衡。

陈执中被盖郊怼了回去,文彦博明智地没有说话,陈璋先对狄青捕风捉影,与盖郊半斤八两也无法指责盖郊,崇政殿内一时出现了沉默。赵祯慢条斯理地说:“既然如此,那就由陈璋和盖郊两人为正副使……再以警察司侦缉房项立中为副使,侦察此事。狄枢密家里到底出了什么事,总要弄个明白,也免得有宵小浑水摸鱼。”

陈璋只得领旨,装模作样表示一定将此事查个水落石出,但其实心里已经打定主意做做样子就是了。在他看来,这种谣言的事情就没法查,皇帝不过就是为了表示对狄青的支持罢了,可是既然他是调查此事的正使,他就有手段让狄青洗不干净被泼上去的屎。

但是在陈璋和盖郊与警察司的项中立会议之后,陈璋就发现自己错了,而且错得离谱。会议之时,盖郊就拿出个名单要项中立拿人,说这些人都是目前所知传播狄青谣言最源头的人,其中有算命先生,国子监的差役……

这让陈璋吃了一惊,才知盖郊早有准备,忙问名单出处。盖郊却只说是有人眼看狄青这个国家的大功臣遭到构陷心中不忿暗中查访得到的。御史有捕风捉影的权利,不拿出名单的确切出处陈璋也没有办法。

更让陈璋惊恐的是,警察司的项中立竟然说因为狄青之事事涉朝廷重臣,警察司早在暗中侦察,盖郊的这份名单与警察司掌握的名单有很多名字是相同的,不过又多了一些御史中丞家的常客、国子监的学生、馆阁学士的子侄。两人一拍即合,立即就发牌票捕人,完全把陈璋这个正使当成了摆设。

最后两位副使一致推举陈璋去狄青家查找那条长了角的狗,审问传播谣言者的事情就交给他们两个副使好了。

警察司一向是雷厉风行,当天就捉了一大堆传播谣言者和证人来审问,在证人指正下,传播谣言的人想抵赖都难。然后警察司就审问那些传播谣言的人谣言是从哪里听来的,然后再顺藤摸瓜。当然有些是不好查的,比如说国子监的学生和朝臣的亲戚朋友,抑或是小官员,无法抵赖之后就推说不知从哪里听来的。不过盖郊并不着急,只将这些人的名字和与朝臣的关系记录在册。

警察司和御史台每天都要传讯上百人,而且其中不乏有头有脸的或者是与朝中重臣有关联的人,自然引起京城骚然。这也让一些人嗅到了危险的味道,终于明白现在不是以前那样可以对武人肆无忌惮造谣的时候了。为了摆脱可能被咬出来的危险,要求警察司和御史台停止调查,安定民心的奏章雪片一样送进通进银台司,皇帝也只好下令停止继续追查。

此事虽然似乎是不了了之,但是陈璋和盖郊要向皇帝报告调查结果,狄青家的狗自然是不可能长角的,盖郊这边也没有查到谣言的最终来源。但是盖郊向皇帝报告,被怀疑散布流言的有枢密院的官员,国子监的学生,重臣的亲戚朋友,而且这些人都坚定地不肯说出谣言的来源,这就让皇帝看到了危险——武人当然可以利用军队篡位,但是如果文人抱团对抗皇帝,在文人地位独大的情况下也不是没有可能篡位啊。

盖郊认为皇帝就是看到这个危险决定敲打一下这些肆无忌惮的文臣,御史中丞孙抃就成了牺牲品之一——孙抃的女婿就是肆无忌惮传播谣言的一个。

朝堂上都是聪明人,立刻从这个信号中明白了皇帝的愤怒。但是相对于皇帝的愤怒,这些人更忌惮的是警察司的无孔不入,一时文臣们的行动收敛了不少,狄青的家宅似乎突然之间不再发生怪事了。

一个月后,李不弃从京城的来信中看到了这件事的经过,只是微微一笑而已。狄青被构陷的事太有名了,他自然是知道的,为了保住狄青,他早早就安排京城他能动用的所有力量盯着针对狄青的谣言,果然给了那些企图构陷狄青的文人们当头一棒。

现在他李不弃也是大宋名将,有狄青帮他分担压力,这来自文人的明枪暗箭还能少些。而且这次李不弃把警察司推到了与文人对抗的前沿,让文人们见识了警察的獠牙,毫无意外的引起了文人们的恐慌,他们已经在讨论如何废除警察司这个邪恶的衙门了。一帮肌肉都长在脑子里,只会动嘴皮子的文人要和有组织有手段的警察对抗,呵呵,李不弃只能默默为他们默哀。

三百五十九 回京

嘉佑元年三月,召李不弃回京的诏旨还到了广州,因为朝中出现了重大变故——皇帝病了。

正月初一,赵祯在大庆殿接受朝贺的时候突然暴感风眩,歪倒在御座上,口角流涎,朝贺只得草草结束。过了几天,赵祯又在禁宫中光着脚跳下床,大喊大叫:“皇后和张茂则要害朕!”看来皇帝脑子病得不轻。

待皇帝神智稍稍恢复后,立刻命文彦博召回李不弃,因为李不弃还挂着个“神医”的头衔,皇帝得了病自然想有个神医在身边了。

不过此事被文彦博等人给拖延下来,因为皇帝得了这种病,不能视事,此时建议立皇储那是顺理成章的事情,就算烦了皇帝的忌讳皇帝也说不出什么来。皇帝可是有两个儿子,李不弃是老大的老师,万一李不弃回来说了什么话,让皇帝把老大立为皇储,那文彦博他们这些当初把老大赶出皇宫的黑手不就危险了?

大家都看到了这个问题,所以以前三天两头上本弹劾李不弃的司马光等人也突然消停下来,后来看皇帝在立储的事情上犹豫不决,又坚持立即召回李不弃,实在拖不下去了,让李不弃回京述职、另有任用的文书这才发出,但是并没有安排李不弃的新官职。

李不弃估计这次返回京师,一时半会儿是不可能回广南了。虽然还不到与皇帝约定的五年时间,但是广南的事情已经基本走上正轨,两广两个转运使都表示只要没有朝廷诏命就不会更改李不弃制定的政策。现在广南虽然有蒸蒸日上的趋势的,但是在京城那里来看仍然属于兔子不拉屎的地方,想来不会有人巴巴儿的跑来与这两人争夺转运使位置,就算换人,最大可能也是从广南本地官员中提拔,因此李不弃那一套还能保持几年。

现在回首最近两年来,李不弃虽然没有作什么实际的事但一点儿都没浪费时间,最重要的就是“预算制”在广南官府中推开了,每年各级官府都要上报明年当地准备作什么事情以及预算,然后上级官府按照核定的预算与下级官府就税收进行分账并进行监督。这样就保证了地方官府有能力作些事情,出点儿成绩,把地方官的积极性也调动了起来。

实行预算制一个附带的好处是官府必须有专门的经济人才才能进行预算和决算,如果想搞水利、道路之类的工程就必须有工程人才的帮助才能制定合理的预算。因此地方官要想向上级官员争取更多的资源,作出更大的成绩,就必须尊重技术人才。李不弃很期望把预算制在整个大宋推开之后,逐渐为大宋打造一个技术性的官僚机构。

此外广州港使用交趾俘虏建成了十个深水码头以及完善的灯塔导航系统,广州附近的冶铁作坊不但为两广提供大量铁质农具,而且可以向海商供应充足的铁器让他们贩卖到南洋和非洲换取高价值的商品。现在广州港的繁华程度更上一层楼,有了广州的带动,相信两广的发展能够再快一些。

至于交趾,李不弃已经一点儿也不担心了。李德政在去年年底的时候死了,几个儿子现在正在为争夺王位闹得不可开交呢。随着安南朝廷控制的地盘儿越来越大,人口越来越多,交趾小朝廷的灭亡只是时间问题,现在只要掌握安南军的萧注不要着急,慢慢蚕食,用不了几年整个红河三角洲就会全部置于大宋控制之下。

将近五年时间,李不弃敢说自己一点儿时间都没有浪费,打造了一个崭新的广南。公道自在人心,李不弃在广南的威望那是无人可比的。这从李不弃离开广州那天,官吏百姓自发万人空巷为李不弃送行就能看出来。

给李不弃送行的人中形形色色的人都有。官员们跟着李不弃捞到了政绩,广南的经济好了他们也能跟着多沾些油水,自然感谢李不弃;小吏们因为李不弃给他们发薪水,与大宋其他地方从不给小吏发薪对照自然是从心里爱戴这位都转运使;地主和勋贵巨商们派往广南的管事因为李不弃主持修建了大量的水利工程,年年丰收,自然要感谢这位财神爷;商人们得益于李不弃一系列的经济措施,真心不希望李不弃离开;在那些操着外地口音的移民看来,无论他们是做工还是耕田,是李不弃的移民政策给了他们一口饭吃……总之,李不弃在广南主政,几乎所有人都受益了,怎么能不真心感谢李不弃呢?

在送行的数万人中,李不弃看到一些相对周围的百姓衣着奇特的人不禁微微一笑。这些人都是短发,身穿套头汗衫,下身穿着李不弃“发明”的直腿裤,表明他们是水手。短发是为了减少寄生虫滋生,更紧身的套头汗衫和直腿裤可以减少在狭窄的船舱内发生意外钩挂,穿脱也更方便,如今这种实用性装束已经在航海的水手中流行开来,相信很快,这样的打扮就会被更多的广南人接受,然后逐渐传播到大宋的其他地方。

这次回京,虽然公文中并没催促李不弃,但是李不弃还是快马加鞭用了一个半月时间就来到京城外十里长亭。不快点儿不行啊,皇帝病了,肯定天天盼着李不弃这样的“神医”早日给他妙手回春,这个时候李不弃如果游山玩水的慢慢儿走,不招来皇帝的怨念才怪的。而且李不弃也担心皇帝脑子一抽风,把四皇子立为皇储,那可就要增加他行事的难度了。正好有给皇帝看病作借口,那就走得快些回京搅合一下立储的事情呗。

李不弃平广南,征交趾,是有大功之人,朝廷的礼数不能简慢,皇帝下旨让宰相至十里长亭亲迎。按照一般程序,在仪式过后,李不弃应该先到馆驿歇息,择吉日才能面君以示隆重。

但是现在皇帝着急让李不弃给他看病啊,于是破例命李不弃即刻进宫。先是在崇政殿有宰相们在场的情况下,赵祯正式接见李不弃,然后赵祯就让宰相退下,只留下李不弃。这是要让李不弃给他看病了,宰相们也不好赖在崇政殿,只得各自回去办差,但却支楞着耳朵听着消息。

将近一个时辰之后,李不弃才从宫里出来。按照规矩,他这样外放的官员在见过皇帝之后就可以回家见亲人了。将近五年了,没见过老婆孩子,李不弃站在宣德门外抬头看看一尘不染的蓝天长出一口气,归心似箭。这时却有一个声音在耳边响起:“老师,剩儿请安了。”

李不弃低头一看,眼前一个细腰乍背穿着军装的半大小伙子正在躬身行礼。李不弃赶忙一把拉起他上下打量一番,见小伙子有一米五的样子,肩宽背厚,面色黝黑,一双凤眼炯炯有神,半天他才在小伙子胸上锤了一拳笑道:“数年不见,长成大小伙子了,在大街上真的不敢认了。”

剩儿笑道:“老师还是如此玉树临风,仙人一样。”

李不弃先是一愣,然后又笑起来:“不但长高了,嘴也变甜了,真的是长大了。你如何来了?今天学校不上课?”

“听说老师今日到京,便请了假往十里长亭迎接。只是人太多,我便没有靠前。听说父皇召老师直接入见,想来觐见之后就能回家了。师母对老师想念得紧,我便在此等候,迎接老师回府。”

李不弃说:“你有心了。”说着目光一扫,见远处御街边上站着几个身上也穿着军校服色的半大小伙子向这边张望,便问:“那是你同学?”

剩儿说:“是。自从父皇身体欠安之后,立储之事便闹得沸沸扬扬,我的身份也被揭了出来。学堂不许学员把闲杂人等带入学堂,为了保护我安全,每次我外出,就派学员随行。”

李不弃点点头:“本该如此。”

骑上马往家里走的时候,赵盛与李不弃并排而行,落后半个马身,李不弃招招手示意他跟上来,护卫们都很有眼色的或是在前面开路,或是落后一些,留出空间让两人说话。

李不弃便说:“陛下有恙,你这做儿子的应该在床前侍疾才是。”

赵盛忙说:“剩儿本该在父皇床前侍候,但是文相公说剩儿在父皇面前恐不利父皇,故而皇后娘娘只能让剩儿每五日入宫探望。其他时候剩儿只得在学堂为父皇祈福。”

李不弃呵呵一笑,心说文彦博这些人还真是心急啊,也不怕担个离间天家骨肉的罪名。不过看来赵祯还是怕死,就因为虚无缥缈的传言,竟然不敢让自己儿子待在宫中。这皇帝心眼小的也是没治了。

赵盛问:“父皇前一日还考校我对学堂教的《盐铁论》可曾学明白了,没想到第二天就……老师,不知父亲身体……”

李不弃能猜出来,头天赵祯见了赵盛,第二天就中风,赵盛克父母的谣言肯定又被炒起来了,赵盛的心理压力肯定也很大。他便说:“应该是小中风,陛下还年轻,只要安心将养,应该没有什么大事。”

赵盛略略松了一口气,却听李不弃说:“只是身为官家,要安心将养也难。我觐见时,陛下便和我说起这立储之事。”

听李不弃说到“立储”这两字,赵盛的耳朵立刻就支楞了起来。

三百六十 京城暗斗

李不弃从心里叹了一口气:看来生在皇家,就没有几个人能放着眼前的皇位没有感觉的,这个剩儿果然也起了野心。

不过李不弃叹气只是因为又一次猜中了人性,其实他当然想把自己这个学生推上皇位。他按照自己的目的打造了这个人,当然希望他能帮助自己改造大宋了。

李不弃慢悠悠地说:“陛下问我立储是立长好,还是立贤好,从陛下的语气来看陛下现在还非常纠结。我跟陛下说我作为你的老师是利益关联者,在此事上应该避嫌,陛下如果不能决定只要搞清三个问题就好。”

“第一,陛下想要一个什么样的继承人,要交给他什么样的任务。第二,候选者是否有能力达到陛下的要求。第三虽然放在最后,但也是非常重要的一点,就是官家曾苦于无子,这个继承人是否能够子嗣兴旺,保证把皇位顺利继续传下去。陛下现在春秋鼎盛,如果实在不能决定,还有时间慢慢考察。”

说到这里,李不弃看了赵盛一眼,见赵盛嘴角勾了起来就知道他听懂了其中的关键。果然老赵家的人都不蠢,只是赵光义和他的子孙们没有把聪明用在正地方。

武备学堂的课程里有讲博物学,也讲过繁殖马匹的技术,其中就有一部分讲优生优育,李不弃说到子嗣的事,赵盛若是不明白其中意思,那肯定是没有好好听课。李不弃虽然这几年没在京城,但是却知道那位四皇子赵曙如今长得和绿豆芽一样,还是三天两头的生病,张贵妃又以儿子身体弱,更加是稍微活动就制止,如此恶性循环,赵曙的身子骨一直就强健不起来,能不能生出儿子来实在是不好说。赵祯有曾经无子的切肤之痛,一定会考虑这一点的。

要让赵盛当上皇帝是个大工程,不是随口一两句话就能定下的。因此李不弃决定找一个时间和赵盛仔细谈一谈,所以才先暗示他立储之事还要拖很长时间,稳住他的心。

李不弃回家也很忙啊。父母和老婆孩子要亲热亲热,京中相熟的勋贵大臣要走动一下,在清源书院、武备学堂和皇家试验场都要露个脸显示自己的存在,这一忙乎俩月就过去了。这俩月里雷打不动的是他天天进宫去看一眼赵祯,然后安慰这位皇帝只要放松心情,身体就会好起来。

李不弃这么说很有底气,因为赵祯发疯这件事很有名,因此李不弃记得赵祯初次中风之后要好几年才驾崩,想来在这个时空赵祯也不会那么容易就撒手而去。果然赵祯不负李不弃的希望,可能也是李不弃在身边,让他有了主心骨心情放松了很多,身体一天天的恢复了。

这时候赵祯也有了心情考虑李不弃的新职务,他是想让李不弃任户部侍郎,发挥李不弃在财计方面的本领,缓解一下大宋捉襟见肘的财政。户部侍郎一般不用出京,李不弃估计这是皇帝想把李不弃留在身边当保健医生呢。

不过李不弃估计赵祯未必能如愿,因为在李不弃回京之后,似乎突然之间,陕西那边的形势就严峻起来,枢密院三天两头报告西夏人犯边。这事儿很是蹊跷,因为西夏人的马匹全靠牧草饲养,因此在春天正是马匹最瘦弱的时候,此时宋军不去招惹西夏,一般西夏人是不会主动进攻的,而且西夏人正在与麟府路争夺曲野河西的土地,前些日子还将麟府的部队诱出打败,现在西夏不集中兵力对付麟府路,却四处惹事,完全不符合西夏人一贯用兵风格。

李不弃在陕西又不是没有人,折家、种家都常与他有书信来往,他清楚地知道西夏人从来就没有停止过骚扰边境,只是陕西缘边的地方官本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原则只在西夏人大举进犯的时候才上报,现在枢密院严令之下连百十人规模的扰边都报到中枢了,才显得陕西边境处处冒烟,看似非常危急。

事出反常必有妖。枢密院现在主要是韩琦在把持着,严令陕西缘边事无大小必须奏报就是出自他的手笔。李不弃用屁股也能猜出来,这是有人为把自己撵出京城找理由呢。谁让他李不弃是名将呢?有些人肯定会说李不弃能在广南危急时刻力挽狂澜,那么也是解决陕西危急的不二人选,皇帝也要以国事为重,不能把一个重臣当保健医生使吧。

这事儿连赵敏都看明白了。在一番三人运动之后好不容易把气喘匀,赵敏搂着李不弃的膀子担忧地说:“官人,是不是又要去陕西了?”

李不弃的手在赵敏光滑的后背上逡巡着冷笑一声:“是啊,那些人真是好算计。我放出风去说准备辞官休息两年,专心陪老婆孩子,有些人以为是别有用心呢。就算我辞了所有官职,官家也会时时叫我进宫的,那些人担心我搅风搅雨啊。在立储之事被提出来之时,我时常带剩儿入宫请安,让他们很担心。只有陕西出了大事,皇帝才不能不让我去宣抚陕西。”

赵敏失落地说:“这么说来官人又不知要去几年了。”

这下另一边的杏儿也幽怨地看过来,李不弃却笑道:“陕西是要去的,你家官人的一个心愿就是要亲手灭掉西夏。不过这次是咱们全家一起去。哼,老子去广南五年,回来连儿子都记不得老子了,耽误老子生好几个儿子呢。”

赵敏惊问:“怎么可能?官人去陕西定然是带兵的守臣。朝廷惯例,守臣的家属必是在京师或者老家的,却从没见有带家口上任的。官人最多就是带英惠或者英娘去吧。”

李不弃却说:“这次的事儿,明眼人都能看出来是怎么回事,哪里还讲什么规矩?若是讲规矩,我和折家有亲,任官还需要回避呢。我不去的理由很充分啊。就算他们用大义压我,老子在广南瘴疠之地出生入死五年,刚回来就被一脚踹到陕西去,天地良心,他们也是理亏得紧。而且此时他们急着把我赶走,你家官人脸皮够厚,只要耍起赖来,不怕他们不让步。到时候,你家官人带你们去陕西玩耍。”

赵敏抬起手来捅了捅杏儿,杏儿会意穿上衣服到外屋看着去了。赵敏这才小声问李不弃:“官人对这立储之事怎么想的?剩儿可有胜算?”

李不弃想了想,还是给赵敏交给底好,也压低了声音说:“官家应该还有几年时间,此时逼着官家立储,难免让官家有逆反心理,所以此事不能急。但即便拖上几年,只怕剩儿暂时也没有胜算。当年搀和剩儿出宫的那事的官员太多了,这些人无论如何是不敢让剩儿继位的。新一代官员还没有成长起来,官家对皇后提防得紧,皇后也不能随便说话,支持剩儿的力量不够啊。当今官家就是个不坚定的,一旦群臣众口一词,官家也不敢立剩儿为太子。但是估计剩儿只要能够苦熬几年,却未必没有继位的可能。”

赵敏奇怪地问:“新君都继位了,剩儿怎么可能还有继位可能呢?”

李不弃说:“四皇子就是个阴虚火旺的病秧子,而且我看他小小年纪竟然有了胡子,喉结也长了出来。估计是张贵妃疼爱儿子,给他吃了不少的人参和蜂王浆。这样的人不说能活多长时间,我只怕他连正常的孩子也未必能生出来。一旦他没了,有无后,当今官家可就只有两个儿子呢。”

“官人是要剩儿等?那官人可要和剩儿好好谈谈。奴家听剩儿的意思,很怕给关到‘睦亲宅’的高墙里去。”

宋太祖赵匡胤对赵家子孙实行恩养制度,凡是不当皇帝的男丁都建个宅子养起来,虽然衣食无忧,而且是高官厚禄,但是却没有行动自由,一生都只能生活在高墙之中。从这几年来很多科学发现是从恩养赵家子孙的那两处大宅子中出现,就说明这帮赵家子孙是多么闲极无聊。这种生活对于已经习惯了自由的赵盛来说肯定是想想都可怕,李不弃能想象到,就算是为了自己的自有,赵盛肯定也会不遗余力地去争夺皇位。

李不弃微笑着说:“光是等也不是法子,若是能逼得四皇子和拥护四皇子的那帮人犯错最好。你知道太宗当年为何急匆匆北伐吗?我准备重演当年故事,这次去陕西就是个好机会。过几天我就和剩儿仔细谈谈,让他也跟我去陕西,不要趟京城这潭浑水。”

三百六十一 支招

李不弃又带剩儿去宫中请安,剩儿被皇后叫了去。在一同回李府的时候,剩儿有些腼腆地悄悄对李不弃说:“今日皇后娘娘说起我的婚事呢。”

李不弃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问:“你才不到十六,皇后娘娘怎么想起你的婚事来了?”

剩儿表情复杂地说:“似是四郎……”

李不弃算是编外太医,若是表现自己对宫中的情况什么都不知道就显得太做作了,于是就显得了然的点了点头说:“原来如此。只是我与陛下说过,你不到十八岁就成婚对你身体没好处,所以还是再等两年吧。”

看到剩儿一脸便秘的表情又挤兑了他一句:“难道你有看上的女孩儿了?”

剩儿整日在武备学堂,在这方面还比较单纯,竟然红了脸连连摇头。李不弃说:“都没有合适的,那着什么急?你愿意娶个不认识的女孩儿?这事儿回去再说。”

有些事情最容易被慈母坏事。李不弃在宫中的内线传出的消息说张贵妃在得知李不弃拿皇家子嗣说事之后就开始给他儿子找女人了。特么的,这么一点儿小屁孩儿,还是个身体非常虚弱的,你现在就让他生孩子能有好吗?这是嫌那个赵曙死得慢啊。

李不弃也没想到,自己随便一句话就能让对手犯错,看来自己的策略没有问题。

皇家讲究规矩,当哥哥的还没成亲,弟弟肯定不能成亲啊,一定是张贵妃心里着急才找了皇后。李不弃从张贵妃为了给张尧佐等人要官弄得皇帝给一帮大臣喷的满脸吐沫就知道张贵妃不是个聪明人,估计赵曙的性命最后就会坏在她的手里。

回到家,来到李不弃的书房,外面派人把守,李不弃才让赵盛坐下问道:“今日只你我师徒二人,有些话不妨说明白,以后也免了许多的周折。我只问你,你可有心问鼎皇位?”

李不弃的话说得如此直白,让赵盛一愣。李不弃说:“你是皇子,而且是皇长子,本就有继位的权利,因此我们也不必说什么虚言。”

赵盛这才说:“老师,我实在是怕一辈子被圈在高墙之内,那样我会疯的。而且剩儿也有一腔抱负,若是不能施展,实在是大恨事。”

李不弃点点头问:“跟我说你的抱负是什么?”

赵盛似乎早有了想法,立刻说:“自然是励精图治,修明整治,内使百姓安居乐业,对外收复燕云,威服四夷,重现汉唐万邦来朝的盛况。”

李不弃轻轻击掌:还好,这孩子有些朝气,这种朝气需要呵护。他问:“若要收复燕云,威服四夷,就难免劳师远征,似乎与使百姓安居乐业有冲突啊。”

赵盛说:“这就要用老师提高人力资源利用效率的法子,用尽可能少的投入达到目的,用战争夺取的资源反哺大宋百姓,大宋百姓才能安居乐业。剩儿以为,只要改变大宋现有的这种暮气沉沉的样子,任用更多的能作事,会做事的人,这个目标也不难达到。”

李不弃说:“嗯,理想很丰满,但若是让你继位,你认为你能办得到吗?你可想过,现在朝中有多少官员会支持你,会有多少官员反对你。”

赵盛说:“剩儿知道,若是现在,只怕没有几个官员会支持我。但是只要坐上皇位,剩儿就可以罢黜那些尸位素餐的人,简拔那些能做事的人。”

李不弃呵呵笑道:“剩儿啊,你还是把事情想简单了。庆历改革旧事不远,官家也是九五之尊,也有心励精图治,可是结果如何呢?连敢为马前卒的范仲淹都被人折腾死了,你如何就认为你发出的谕旨,臣下就莫敢不从呢?”

赵盛说:“姚老师教过我,是当初改革涉及面太广,树敌太多,造成了反对势力太强大。范文正公没有像商鞅那样的权力,欧阳修、石介也有各种问题。但是老师作实事岂是范仲淹可比的?”

赵盛只说范仲淹权力不够,其实是隐晦指出赵祯对缺乏足够范仲淹支持,考虑此时“子不言父过”的孝道原则,他其实已经承认了自己父亲的错误。

赵盛虽然是李不弃的学生,但是将来却可能作皇帝,李不弃也不能和他说得太深,于是笑笑说:“独木难支啊。你看从古至今,凡是圣君,身边不可能只有一个得力的臣子,总要有一群出类拔萃的臣子才能成事。你若是想成一番大事,也当打造自己的班底。”

赵盛却叹到:“我也常常羡慕古代圣君身边能臣云集,比如唐太宗身边文有房玄龄、杜如晦、长孙无忌、魏征等人,武有李靖、李勣、秦叔宝、程知节等人,实在是羡煞人也。只是这些名臣都是应时而生,却哪里寻去?”

李不弃正色说:“你可知千里马常有的道理?千里马常有,只是常没有表现的机会,大都被埋没在奴隶人之手了。就比如狄枢密,出身卒伍,若是没有西夏反叛、辽国南侵和广南之战,他又如何能做到枢密使的位置。何况他数次陷于军法,或是遭小人构陷,只要有一次没能挺过来,早就成冢中枯骨,哪有今日威名?所以世间能人从来不缺。若你想作大事,就要用心去找出这些能人来,把他们聚集在自己身边,作为自己的爪牙。”

“当然,如何判断一个人有没有真才能,是不是自己需要的,更重要的是如何用好这些人,这都是你还需要学习的。现在陛下的身体已经无碍,因此,老师决定带你去陕西。”

“去陕西?”赵盛惊问:“万一……”

李不弃严肃地说:“你在京城,自然听说了一些人吹出来的四皇子的名声。你觉得便是有万一,你就有机会吗?与其在京城当人陪衬,不如到陕西去历练一番,长些本事,聚集些人才为你所用。如此将来真有万一,你也可有力量一搏。而且,为师为平定西夏作了十多年的准备,自认西夏如囊中之物,这份功劳便送给你了。你若有了解陕西百姓于倒悬的名声,自然有人支持你,你争夺皇位的胜算便大了几分。所以,你若有志于皇位,去陕西是目前最好的选择。你头上还顶着个节度使的官衔呢,若是你提出去陕西为国家效力,别人也说不出什么。”

按照大宋的规矩,皇子随着年龄渐长,都会封些虚职。张贵妃心急,一直催着给儿子升官为继位作准备,皇帝又不好厚此薄彼太明显,于是也给赵盛不断升官,赵盛现在的官衔儿已经达到州军节度使了,放到地方上绝对是最高长官啊。

李不弃停了一下继续说:“而且大宋三冗,冗官为首。你可知这冗官指的什么?”

赵盛说:“姚老师说过,冗官其实是指皇家子孙千百人,人人无所事事却高官厚禄。”

李不弃说:“是啊。那关着你亲戚的宅子里,也不知有多少节度使,每年上千万的缗钱都耗费在那上头了,大宋已经承受不了了。朝臣对此多有不满,但是碍于此乃天家家事,不敢多言。但是此事你提出却合适。你若是开个头,让这些人出来做事,节省这笔费用,不知有多少朝臣会支持。你立刻就会赢得他们的好感,将来在推你到皇位上时阻力就小了几分。你那些在高墙中的亲戚,对这种拿钱换自由的买卖估计也没有多少人反对。如此一来,这却是一桩只赚不赔的买卖。”

赵盛大喜,急问:“那么老师,什么时候去陕西?”

“这个么,还需要等为师和那帮想赶我走的人讨价还价一番。”李不弃摸着下巴说:“而且听说武备学堂的橄榄球队在汴梁是数一数二的,而且你又是副队长,怎么也要打完了秋季联赛,让你拿个冠军再走。拿了冠军,京城百姓都会认识你这个皇子,你的名号也就打响了。”

PS感谢伯衡和似水流年r的打赏,今日两更。

三百六十二 建立声望

随着皇帝身体完全恢复,陕西的边境却反常地越来越不安宁,陕西和朝中大臣纷纷上书说陕西的事情非李不弃不可,请求皇帝派李不弃宣抚陕西。皇帝没有办法,也问了李不弃的意向,但是李不弃却以驻守广南五年,未曾尽孝为由,要辞官在家伺候父母,还推荐了郭奎、景泰等人。

在大宋孝道大于天,经常有官员以侍奉父母为由要求改换任职地域的,因此李不弃这个要求并没有什么问题。就连皇帝都不好意思了,当初李不弃可是二话没说快马加鞭就去了广南,才不到三十的年纪,四年多时间身边连个女人都没有,这刚一回来就把人家派到陕西去,还不知道要几年回来,确实有些不近人情。

以前李不弃去河北、去广南都是二话不说,摩拳擦掌地就去了,这次一反常态推三阻四难免让一些满怀心事的人想多了。李不弃也是坚持不去陕西,有些人越着急,最后还是枢密副使韩琦提议让李不弃带着家人去陕西赴任。这绝对是严重违反大宋祖制的,但是宰相等人竟然都同意了,而且对李不弃的人品打包票啊。几个跳出来的台谏官员成不了气候,最后皇帝真的破例让李不弃把全家搬到京兆府去。

带家属上任的要求满足之后,李不弃又得寸进尺,写了厚厚的一本奏章,要求在陕西施行地方预算制、地方与朝廷分税制,另外还要求陕西军队统一指挥、办民兵、奖励工商、从山区移民,最过分的是要求把原属河东路的黄河以西的地区全部划归陕西永兴军路。他提出这么多要求,在别人看来明显就是不想去陕西。不过那么多人急着把他踢到陕西去呢,哪里由得了他?

预算制和地方与朝廷分税制已经在广南初步推开,显露出推动地方经济发展的积极作用,所以赵祯虽然多少有些疑虑,但是在文彦博等人的劝说下还是同意了。

大宋官家因为担心有人造反,最忌讳的就是军队统一指挥,但是对这个问题早有好多人提出来——比如范仲淹、欧阳修、明镐——早就是老生常谈,李不弃提出来也不算突兀,只不过是算是大宋朝臣中第一个敢给自己要权的罢了。可是这也能解释成李不弃怕出了岔子,损了名将的名声,因此朝中重臣们竟然大多倾向于支持李不弃的要求。不过这也算是对大宋祖制的一大改变,因此在朝堂上争论一段时间是肯定的。

就在此时,三皇子赵盛突然正儿八经上了一道本章震惊了整个朝廷。赵盛在本章中不但要求为父分忧,去陕西镇守边疆,还提出赵家宗室不应什么事不做就享受高官厚禄,应该让赵家宗室出来做事,自食其力,也好发挥赵氏子孙的才能,减轻百姓压力。

这份奏章真的是一石激起千层浪,就如李不弃所料的那样让朝廷分成了完全对立的两派狠掐了起来。

庆历之前,改革吞噬大宋财政的“冗官、冗兵、冗费”就成了众望所归,但是对于“冗官”这一项,其实占大头的却赵家那些养在深宅大院的子孙。这些人无寸功于国家,却人人头上都顶着好大的官衔,一个人的俸禄就顶几个几十个普通官员。只是这事涉及到皇家,就算范仲淹、欧阳修也不敢明说,只能笼统称之为“冗官”而已。

所有人都不敢提此事,皇帝怕担了坏名声也不敢触及,这事儿眼看着就没有解决的可能。但是现在这位三皇子竟然提出来了,朝中那些老狐狸自然看出这就是个解决难题千载难遇的契机,那些朝思暮想解决“冗官”问题的有识之士如何能放过这个机会呢?立刻,就出现了很多附和赵盛的奏章,富弼、庞籍、司马光等人都在此列。

反对赵盛提议的人也很多,比如文彦博、韩琦。李不弃就听说富弼私下质问韩琦为何反对赵盛的提议,韩琦说如果支持赵家宗室出来做事,那就没有理由不让赵盛做官掌权。言下之意,这就是成就赵盛啊。

是啊,在老百姓看来,赵盛在这个立储的关键时刻自请去陕西戍边,为父分忧,先占了个“孝子”的名分,请求自食其力减轻百姓负担,又有了“贤德”的名声,赵盛这声望是初步建立起来了。若让赵盛再在李不弃帮助下建立些功勋,那么他的名声更是会涨一大节,韩琦他们炒作陕西危急岂不是搬石头砸自己的脚?

赵盛的奏章总算给了宗室们一个表现机会,平日对什么都没有发言权的皇室们这次也终于可以对自己的事情发表一下评论。大部分人都是赞同削减俸禄,让他们出来做事。

不同于后世的女人“宁可坐在大奔上哭泣,也不坐在自行车后座上微笑”,这些整日蹲在金碧辉煌的楼宇中坐井观天,把上朝当做放风,把扫墓当做出游福利的赵氏囚徒,更渴求自由。

李不弃成功的搅乱了朝廷,所有大臣各自从公心和私心出发加入战团,两派大臣和一帮宗室几乎天天都在朝堂上争论李不弃和赵盛的要求,大约一个月时间就不得消停,吵得连刚刚恢复了些的皇帝都受不了了。

最终,看来还是把李不弃踢出京城的需求更迫切,赵祯竟然在文彦博和韩琦的劝说下同意了李不弃统一指挥陕西军队的要求,李不弃要求的河东路地区也划归陕西。这也算是太宗继位之后头一次把一方面的军队集中在一个指挥官手里。

老大难的军队指挥权问题都解决了,其他问题自然不在话下,最终李不弃如愿以偿。李不弃猜想文彦博等人也不是没有准备看他摔跟头的意思,因为陕西不同于广南。广南当时被打烂了,算是一张白纸,李不弃怎么勾画都可以,陕西却是各方面势力盘根错节,李不弃就算名义上得到统一指挥权,也无法指挥所有部队如臂使指,但无论陕西哪里打了败仗李不弃却都要负责。

因此李不弃这段时间也没有闲着,福安钱庄准备的经略陕西的启动资金已经开始暗中流入延州、府州和秦州。延州所属永兴军路的张亢是老熟人了,秦州所属秦凤路的庞籍欠了李不弃的人情,自然都会照顾福安财团的产业。府州的折家更是李不弃的基本盘,不必操心。而且清源书院历年来有大量的陕西人求学,李不弃去陕西的事还没定下,就有好多清源书院的陕西学生回陕西打前站了。因此李不弃其实在陕西的力量已经发动了起来。

李不弃和皇帝经过一番讨价还价,此时已经是八月份,他就算现在启程前往陕西,也赶不上在秋季西夏人活动最猖獗的时候发挥作用。但是李不弃仍然不准备立即动身,他还在等,一是等汴梁橄榄球联赛的开幕,二是等皇家试验场和清源书院把颗粒火药完善了。

说实在的,李不弃没有想到宋人这么快就能想到把火药制粒解决火药的诸多缺点。但是一位家里开药铺的清源学员的学生大概是小时候对膏丹丸散深有研究,在发现了火药易吸潮,各组分易分离的缺点后就提出制造颗粒火药,并且还取得了初步成功。这下,李不弃就可以提前建立一支全火器的军队了。

三百六十三 出风头

八月初,刚刚金风送爽,每日城北球场都是人山人海,因为汴梁一年一度的橄榄球联赛开幕了。

自从振武军在金明池表演了一把橄榄球,这种球赛就逐渐在京城传播开来。因为它比传统的蹴鞠更有对抗性,更符合宋人喜欢赌博的性子,每次有橄榄球比赛的时候,街头巷尾都是设局开赌的,也算是汴梁一景了。再加上福安财团的暗中推动,只用了不到十年时间,这橄榄球比赛就风靡京城,不但出现了很多球会,许多学堂和瓦子也有自己的球队,人们能叫上名字的就有二三十支。

球队多了,就能组织比赛了。李不弃要在大宋推广这种集体运动,福安财团也是不遗余力,在城北买了一块地,用石头水泥建了两个能容纳两千多观众的球场,三年来每到秋季就组织联赛,卖票开赌局小赚一笔。

今年的联赛分为少年组和成年组一共三十支球队参加,从八月初一开始,每天只要不下雨,两个球场就座无虚席,连带球场周围买吃食浆水的都生意兴隆。

少年组联赛共有十支球队,在李不弃的安排下,算是垫场热身,在成年组之前进行比赛,经过半个月的小组赛,最后产生四支进入决赛的队伍,分别是皇家武备学堂队,清源书院少年队,属于城北瓦子的奔牛队和杨四郎手下的善扑队。四支队伍就有三支是与李不弃有关系的,但是李不弃绝对敢保证自己没有作手脚,最终还是皇家武备学堂队赢得了决赛。

李不弃为了把赵盛的名声打出去也真是下了本钱,发奖的时候金牌就是纯金做的。这次李不弃作为橄榄球运动的发明人,被主办赛事的福安财团请出来发奖,给武备学堂的队长挂上金牌后,下一个就是作为副队长的赵盛了。

正当李不弃把金牌往赵盛脖子上挂的时候,突然听到一声山崩地裂一样的巨响,他觉得地皮都颤了好几下。李不弃一哆嗦,心说:“这次我虽然准备作手脚,但是没付诸实施不是?难道这也会天打雷劈?”

这下球场中的观众都吓坏了,就有惊叫着往外跑的,幸亏李不弃要求球场必须留足疏散通道,开封府差人和球场工作人员及时疏散人群才没有造成踩踏。李不弃杀人的心都有了,好不容易强作笑脸发完奖。让赵盛进宫向赵祯报喜,然后便带人赶往那个黑烟滚滚的地方,看看是谁这么大胆子,敢破坏他精心筹备的橄榄球赛事。

发生爆炸的地方附近街道早已经被兵马司和开封府的人包围了,不让无关人等接近,但是知开封府的王素听说李不弃到了,连忙命人请他进去一起查看。实在是王素想不出是什么东西爆炸有这么大的威力。他一开始以为是有人私藏火药,可是下头的人说完全闻不到硫磺的气味,他只得请李不弃这个公认博学的人物帮忙确定爆炸的原因。

李不弃进去以后一看,原来是真仙观炸了,而且炸得很惨,不大的道观一间完整的屋子都没有了,还连累了周围几户人家。差役们扑灭了大火,扒开炸倒的墙壁,找到几个还有气的道士,拖到王素面前审问,其中一个中年道士承认爆炸的地方似乎是丹房,而他师傅那时应该正在炼丹。

幸好,此人知道他师傅炼丹的大体方子,李不弃让他说了一遍,脸上惊疑不定。王素见李不弃这个表情忙问他是不是知道什么。李不弃只好说爆炸的应该就是那道士炼的丹药,建议开封府以后禁止道士在城内炼丹。

特么的,这哪儿是丹药啊?这道士弄出来的分明是雷汞!道士们炼丹本来就好摆弄铅、汞,现在有了硫酸,这帮道士们肯定把硝酸也弄了出来,酒精是早就有的,弄出雷汞来倒是也不稀奇。

雷汞是很好的点火药,非常有用,但是在不能保证安全的情况下,李不弃还是决定离这些道士们远一点儿,免得在懵懂不知的情况下让道士们给连累了。

虽然这次爆炸多少影响了武备学堂联赛夺冠的喜庆,但是在报纸的宣传下,所有报纸能覆盖的大宋臣民都知道官家的三皇子英明神武,率领橄榄球队夺得联赛冠军。宋人好赌,自然关注各种赛事,让百姓记住一个联赛冠军可是比记住一个写过几首诘屈聱牙的诗词的文人容易多了。文彦博他们拿了据说是四皇子写的诗刊登在报纸上又有什么用?普通百姓才不看呢,就算看了也记不住。

让赵盛出够了风头,李不弃这才向皇帝辞行,和赵盛一起赴陕西上任。赵盛本来就挂着节度使的官衔儿,此时换成了鄜州节度使,名正言顺是一方的最高长官。

赵祯自从得了这场病,似乎雄心壮志又少了几分,一再告诫李不弃以持重为要,与意气风发的赵盛完全没法比了。不过,赵祯还是答应了李不弃把刚刚研制成功的颗粒火药和火绳枪除了留足守卫京师之需,优先供应陕西使用的要求。

九月中旬,李不弃才以陕西经略使的身份心满意足地带着赵盛启程前往陕西。在启程之前,他还给北海道的周青传信,让他派船前往东方寻访海洲之地。

李不弃这边一动身,陕西那边已经一片欢腾,因为李不弃在广南建立的名声,陕西的大小文武官员看待李不弃就像是一块行走的金砖。别的不说,消息灵通的人已经知道秦州与福安财团有关系的商行从夏天开始收购青塘吐蕃各部的羊毛和牦牛毛以及牦牛,延州和府州那边的商行也是一边建工场一边从那些依附大宋的番部手中收购牛羊和羊毛,府州折家则从番人手中收购石英砂,这些嗅觉灵敏的官吏们已经明白李不弃是带着大笔的钱来陕西的,都等着分一杯羹呢,何况朝廷已经确定为陕西发行二百万贯的国债。二百万贯啊,落到哪里,都是一块肥肉。

十月中旬的时候,李不弃慢悠悠地到达京兆府时,受到隆重的欢迎一点儿也不让人意外。在隆重的接风宴上,各路人等都想打探一下李不弃的底细,但李不弃就是微笑不语,只是暗示,自己来陕西不管过去的事,过去有什么猫腻既往不咎,但若谁敢以后让他李不弃不痛快,不但赚钱不带他,李不弃还会让他一辈子不痛快。

这么霸气的表态,让一些从京中领受了任务要给李不弃使绊子和心存侥幸的人都不由心下惴惴,李不弃要的就是这个敲山震虎的效果。

李不弃现在可算是有恃无恐,谁让他运气好呢,西夏太后没藏氏十月份在去贺兰山打猎回城的路上被人杀了,西夏国内现在正在争权呢,西夏的权臣没藏讹庞听说他李不弃到了陕西,不欲与大宋发生正面冲突,都把曲野河边的军队后撤了。估计西夏国内要乱几个月,这段时间李不弃可以专心整理一下陕西的内政。

在这个接风宴上,李不弃再一次把出风头的机会留给了赵盛。赵盛说自己一路行来见到很多石碑,其中不乏前朝大家的题刻,但是现在却缺乏保护,都埋没在荒野,因此请李不弃将这些石刻集中保护,也好给陕西学子们一个见识前辈大家风采的去处。运输石刻需要大笔的钱,赵盛表示他会捐出自己的俸禄来作这事儿。

赵盛从生下来头上就有官衔,每月俸禄可不少领。他身边一向没有几个人,在李不弃那里和武备学堂又没有花钱的去处,这十几年可是攒下不少钱呢。

这保护碑刻绝对是一件兴文教的盛事,任谁都不能不承认。很快,李不弃能够影响的报纸都报道了三皇子为兴文教,捐出自己所有俸禄的事迹,就连西夏退兵也被软文说成是西夏人惧怕皇子亲自领兵征伐。这下赵盛在民间的声望又涨了一节儿,可不是只能时常在报纸上发表几首平平淡淡的小诗的四皇子可比的。

三百六十四 陕西熟人多

李不弃到达京兆府几天后,就亲自带着赵盛出门视察了,这第一站就是秦凤路。现在秦凤路是庞籍主政,这个老狐狸自然明白和赵盛走得近的利害,因此除了表现出对赵盛这位皇子和李不弃这位五路经略使应有的尊重,就不冷不热了,话里话外还暗示自己保持中立,不会拖李不弃的后腿。

庞籍的保证还是可信的。有了庞籍这个保证,李不弃就放心了,让庞籍叫来边地主要官员听取报告后命令暂时一切如旧,只是言语之中轻轻敲打了一下这些官员,让他们不要捞钱太狠。

在前往泾原路的路上,赵盛奇怪地问:“老师,这一路上看到田地荒芜,百姓困苦,可是边将依然以占役和弓箭军助防为名驱使百姓为其奔走生财。如此这般,百姓得不到休养生息,官府也无税收进项,只怕再过几年,不用西夏人打,陕西自己就垮掉了。可是为何老师对那些边将却只一语带过,便如隔靴搔痒一般?”

李不弃嘿嘿一笑,心说你才看到点儿皮毛就忍不住了,图样图森破啊。

他平静地回答赵盛:“现在边将几乎无不驱使百姓牟利者,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要想立刻扭转是不可能的。我便是撂下狠话,也办不到,岂不是打自己耳光?而且逼得急了,若是有边将心内恐惧,真的投了西夏却当如何是好?”

“而且,此事事出有因,不可一概而论。当年就连范文正公这样为国不暇谋身的人物,当年也拿出公使钱让人经营牟利,据我所知,也是要差使百姓兵卒的。这都是因为朝廷拨下的军费实际是不足的,可是仗还要打,只能允许边将回易牟利以补军费之缺。军费不足是普遍现象,就连范文正公也无法避免,你还指望一个小小部署之类的军官能够解决吗?如果把这个口子堵死了,又不能解决军费问题,那么可就有乱子了。”

“再者,驱使百姓牟利的人也不可一概而论。如范文正公这样的,并非为自己牟利,赚的钱都用在了兵事上,是为国敛财,却替国家背了锅。所以驱使百姓不是问题,问题是有些人赚钱是为了中饱私囊,只要管住这些人就好。因此,这件事虽然急,却急不得,必须一步一步来,而根本的解决办法就是先把军费解决了。”

赵盛听得连连点头,最后说道:“怪不得老师尤其注重经济,就连武备学堂也要设置经济科。”

姚刚在旁说:“盛哥儿在陕西只需多听多看,遇事不可急着说话。现在有人正等着寻盛哥儿的把柄呢,万万不可出一丝乱子,因此凡事宜缓不宜急。”

赵盛忙正色表示受教。

此后在泾原路、环庆路,赵盛在人前都像是个好好先生一样,对所有人都一样热情,尤其是对知环州的景泰以及种家两兄弟——种诂、种谔更是敬重。只有背人的时候,才就自己心中的疑惑询问李不弃。

这一路走下来,李不弃觉得赵盛明显沉稳了许多,看来这几年姚刚给他讲帝王术,并没有白讲。最后李不弃他赵盛送到了延州,把他交给了张亢。

张亢本是儒生出身,后来却成为西北能独挡一面的官员中为数不多的能面对元昊屡有胜绩将领,可见其才能不俗。后来,张亢和滕子京一起被卷入“盗用公使钱”的案子,虽然范仲淹为其担保使之免于牢狱之灾,但是从此仕途坎坷。后来连范仲淹都倒了,张亢在朝中无人,眼看着就更无法翻身。如果不是李不弃力荐张亢去河北作战,战后又再为张亢说话,张亢绝不可能复文职,担任鄜延路经略使。

张亢为了补充军费挪用公使钱,又是给庆历干将滕子京陪绑的。朝中一些人就是为了把滕子京的案子办成铁案,也不会放过张亢。

现在范仲淹去世,庆历党人虽然不少重回京城担任要职,但在朝堂上仍是少数派,很难为张亢说话。更要命的是张亢在庆历党人眼中只是当时为陷害滕子京拉来给陪绑的,与庆历党并无直接关系,因此并没有人对其援手。因此张亢要想不继续沉沦下去,只有依靠李不弃。因此张亢的立场也不会有什么问题。

张亢在鄜延路任职这两年,一直在给李不弃开采石油,并且给清源书院的学生安排了不少位置,双方合作得很不错。李不弃在延州和张亢商定由李不弃来逐步解决军费问题,张亢则约束边将减少私自回易,逐步裁减以弓箭手和夫役名义抽调服役的百姓,让赵盛有条件编练“民兵”。有了民兵,赵盛就有了个作为领导者实习的舞台。李不弃连他手下的大将都选好了,此人叫做曲珍,虽然现在只是个小小的监押,确实一员难得的勇将。李不弃觉得再留下姚刚辅佐赵盛,赵盛这边应该不会出什么岔子。

至于给鄜延路提供军费,对李不弃来说也不是什么大问题。陕北和宋夏边境的藩部多产羊毛,陕西缘边本来就有用羊毛、驼毛擀毡和织布的营生,但是经过那个时代技术简单处理的羊毛和驼毛都有一股难以去掉的膻臭味,而且油乎乎的,难以让中原人接受,所以毛织品的销路并不算大。

但是,李不弃不是用生石灰和食用碱兑出了火碱嘛,用这东西可以把羊毛、驼毛表面的油脂和污物洗掉,毛便变得柔软蓬松而且没有异味。用这种毛织造布匹的技术已经被皇家试验场研究得相当成熟,并且数年前就开始实验性生产。武备学堂学生的秋冬常服就是以这种毛布裁减,这两年的产品既挺脱,又结实,更保暖,已经开始在京城打开了销路。

中原养的羊所出的羊毛品质没有西北羊和内蒙羊的羊毛品质好,而且西北养的羊更集中,因此在陕西收购羊毛是最合算的。鄜延路这里别的没有,就是不缺煤,要烧石灰和细羊毛有足够的廉价燃料,所以把织毛工厂放到这里是最合适的。

李不弃到达延州的时候,第二批毛布已经织出来,都不用运出去,在麟府与辽国接壤的边境、鄜延路和环庆路缘边的榷场就卖掉了,可见毛布就不愁销路。

现在是在鄜延路的商家从西夏和辽国买入牛羊、马匹和羊毛,把毛布、烈酒、皮革制品、玻璃器卖给西夏和辽国。

鄜延路有充足的煤炭,这点对于李不弃针对西夏的战略非常重要。李不弃可以利用廉价的燃料在这里建肉制品工场、皮革工场和洗毛場。有了工场不但可以赚取大量资金,而且可以通过采购原料来分化缘边藩部——对亲附大宋的就可以采购一些羊毛,卖给他们的毛布价格也低些,亲附西夏的就不要他的羊毛,这就体现了亲疏之别,也能让亲附大宋的部族可以发展起来,压制亲附西夏的部族,一举两得。

三百六十五 攘外先安内

整个冬天,西夏的权臣没藏讹庞忙着把小皇帝谅祚攥在手心里,收拾他妹妹被杀之后的烂摊子,没有精力挑起冲突,李不弃这边也是忙着建扩建工场,从边将手里挤出人,鼓励山区百姓移民出来为工场提供劳动力,,在边境上出了增修寨堡也没有什么大动作,一时两国边境竟然一片祥和。从府州娘家探亲回来的折英惠说,用从藩部购买的石英砂烧制的玻璃器已经大量出炉,用从番部买的牛羊作成的大桶肉食也囤积甚多,只是黄河结冰无法行船,陆路又不好走,大部分产品只能全部存放在府州的仓库里运不出去。

如今大宋的玻璃器皿甚至平板玻璃已是寻常,只是因为烧制玻璃的沙子含有杂质,这些玻璃都或多或少带有一些颜色。府州附近藩部地区有优质石英砂矿,用这样的石英砂却能烧出纯净无色的玻璃,价值自然比普通玻璃要高很多。府州就是后世的榆林府谷镇,那也是地底下全是煤炭的地方,附近又有后世乌审旗和鄂托克旗湖中的天然碱,只要有匠人,多少玻璃都能烧出来。

但是府州有一个问题,就是目前几乎成了一块飞地。西夏占据了横山周边大片地区,使麟府二州与陕西鄜延路的联系只能依靠沿着黄河的一条狭长地带,与河东路的联系又要经过黄河,交通不方便不说且非常不安全。如今进入冬日,黄河封冻,麟府二州与延州的交通只能依靠崎岖且不安全的陆路,自然难以将大宗商品运出来。

如果李不弃没有来到大宋,那么麟府对大宋来说只是一个牵制西夏人的据点而已,朝廷只会维持其存在,但是李不弃来到了大宋情况就不一样了。李不弃会让所有人都认识到麟府就是个聚宝盆,朝廷不打了鸡血打通与麟府的交通才怪。而要打通麟府的交通,就必须攻略西夏赖以立国的横山。

这横山不但是西夏不多的主要产粮区而且横山羌兵勇悍善战,也是西夏军队的主要战力之一。大宋夺取了横山,西夏就没了半条命。

历次西夏入侵,其军队多在横山就粮。所以横山是西夏入寇的前进基地,李不弃只要把横山拿下来,就会把西夏的防线往后推到几百里的沙漠之后,陕西缘边各路都能松一口气。

西夏人也明白横山的重要性,因此元昊时期就在横山地区修了三百多座寨堡让当地羌人把守险隘抵御宋军进攻。其后,西夏在横山持续增筑寨堡,根据李不弃的情报,目前横山地区有寨堡四百多座。光是拔除这四五百座寨堡就是个大工程,因此李不弃也只能徐徐图之,在手中掌握一支足以与西夏人决战的部队之前,还是只能以碉堡对碉堡。

为了修建寨堡,李不弃给鄜延路调集了五万民夫。这些民夫们惊讶地发现,今年出夫的情况与往年有很大不同,吃饭的时候竟然有肉!过去可是只有腌菜下饭的。

每到吃饭的时候,就会有一只只大大小小的木桶拉到伙房,打开盖子,里面就是满满当当的盐水猪肉、羊肉,甚至还有牛肉。虽然这东西里面只撒了一点儿香料,又咸得厉害,但是好歹也是肉啊,只要放上一点儿干菜就能炖出油乎乎的一锅,在家都很少能吃到肉的民夫们可不会挑三拣四,一个个都要多下一碗饭。

这也是又一项让他们惊奇的地方。以往在工地上你想吃多点儿根本没有,可是今年基本管够。这能吃饱了,又有很多器械和牲畜帮着干活儿,还有官人用火药开沟,力气省了不少,这些民夫们都觉得今年出夫算是最享福的一次。不过在见到年轻的三皇子亲自视察工地,而且和蔼地和他们聊家常,并且承诺陕西将逐渐减少徭役之后,这些民夫们就认为好处必然是三皇子带来的,至少嘴上是感谢当今官家仁慈。

开春之前,差役结束,这五万人要返家了。在返家的路上,他们被安排经过府州和延州,这样他们回去的路上就顺道给这两地工场运输产品。这下,府州和延州因为道路问题运不出来的产品轻松运到了京兆府,这些服役的百姓也能得到一点儿工钱。虽然钱不多,但是反正也是顺路,这钱几乎相当于白捡的,老百姓自然再次称颂官家圣德。

民夫们对官家的颂扬也被邸报和报纸传扬四方,让人人知道三皇子勤政爱民。京城一帮人天天宣扬四皇子如何聪慧,能写锦绣文章就显得弱了。老百姓更关心官家能不能让他们少出些劳役,过上好日子,至于是不是能写会画,和老百姓又有什么关系?最多也就是饭后的谈资罢了。

当然,老百姓也不会去探究这大桶的盐水腌肉是李不弃仿照风帆时代英国海军的航海食品做出来的,又用发行国债得来的钱购买了充作军粮。经过这么一操作,延州、府州的肉食加工场的规模可以迅速扩大,陕西宋军的军粮迅速升级。

李不弃到了陕西一个冬天就只盯着鄜延路和秦凤路的工场,其他就只办了一个靠着京城强大的后台勾结官吏盗卖粮食马匹的豪强和几个与之勾结的官员,但只办了这一件事也没有穷追猛打,最后把豪强一家及几个定罪的官员发配了事。

但是没有人认为李不弃会继续无所事事,因为这不符合他的风格,以往他可是到哪里都会闹出大动静的的。所以开春的时候包括朝廷都在等着李不弃有大动作,让所有人都没想到的是李不弃确实有了动作,但却并不是整顿吏治,也非进攻西夏,而是集中了一批精兵强将剿匪。

李不弃对这次剿匪非常重视,集中泾原路种诂的部队、鄜延路赵盛的三千民兵、五百藩落骑兵还有秦凤路王崇极、姚兕、刘昌祚的部队共两万人,把少华山、商洛山等大股盗匪聚集的几处山寨给平了。这场剿匪运动声势浩大,就连西夏奸细都知道的一清二楚,因此西夏方面断定李不弃至少是暂时无意在边境挑起战争,因此再次出兵迫近府州,掩护其百姓耕种曲野河两岸土地。而府州折克柔忙着收购羊毛,对西夏人也听之任之,被西夏人从土地上赶走的百姓都迁入城中作了工人,也没见什么动静,似乎折家根本就不再想争夺那块地方。这下西夏人便大了胆子,开垦出大片的土地进行耕种,还在曲野河西岸修筑了三处寨堡。

这事儿让李不弃受到来自枢密院的严厉指责,不过也仅此而已。李不弃这几年攒了不少人品,皇帝和老百姓都知道他敢在辽国武装游行,敢杀进交趾瘴疠之地,难道会相信李不弃现在只知道搂钱而且害怕西夏人?何况报纸上不是说了“攘外必先安内”嘛,三皇子可是指挥官兵剿了好几座官兵一直无可奈何的山寨,谁又能说李不弃没有干活儿?

等到了四月初,李不弃把剿灭山寨俘虏的近万人处置完毕。李不弃给了他们两条路,一条发配广南服苦役,一条去海外。现在海外有良田的传言已经传遍大宋,这些俘虏倒有大半愿去海外的。

现在曲野河两岸的麦子泛黄眼看就要成熟的时候,这两万人悄悄从少华山出发,沿着黄河一路向北直奔麟府。

三百六十六 曲野河(一)

时间眼看就要到四月下旬,放眼望去,曲野河两岸已是滚滚的金色麦浪。在这里劳作了一个春天的西夏人,眼看着将要到手的粮食脸上都露出了喜悦的笑容。但谁也没有想到李不弃会在此时露出獠牙,首先是泾原路和秦凤路大举备战,引起了夏人警觉,向两处增兵以守。

府州和延州的宋人一直小心翼翼的保护他们的财产,这半年多来,只要有大宗货物的运输,沿途就会戒严,并且车队还会有大军护送,这对西夏人来说已经习以为常。因此,横山的西夏人在府州和延州长时间戒严时并没有在意,知道有军队进入麟府州城也没有在意,基本没有发觉两万武装到牙齿的宋军已经运动到眼皮底下,鄜延路的弓箭手和义勇也全部完成动员。

四月二十日,一些西夏人已经在曲野河边开镰收割,突然麟州城门大开,两千骑兵和三千步兵铺天盖地扑向曲野河。

西夏人以为宋人也在忙着割麦,没有想到宋人会在农忙的时候突然杀出来,只在曲野河边布置了两千部队。这两千人倒是企图阻挡麟州宋军,但是力量差别悬殊,几乎只一个回合的碰撞后就开始溃退,而宋军也趁势杀过曲野河驱逐西夏人,兵围西夏寨堡。然后寨堡中的西夏人就看到大批的宋人赶着牛车过来,开始割麦子。

这是赤裸裸的打劫啊!是可忍孰不可忍?可是寨堡中的西夏人却不敢出去,实在是寨堡被围得水泄不通,而且还有宋军从府州方向缓缓而来。然后他们就看到宋军慢条斯理的在曲野河东岸河滩搭起高大的木架,安装机械,一直忙到深夜。

第二天早上,斗大的石弹就凌空而至。前几颗落点或远或近,接下来,石弹就准确地落在寨墙上和寨子内。这么重的石弹再加上强大的抛射力量,什么都挡不住,只几十下就把寨墙砸得塌了好几个地方。但是宋军似乎并不准备攻城,而是继续向寨子里不断扔石头,像是要用石头直接把西夏人的寨堡彻底砸平。

就在曲野河的东岸,赵盛作为此战名义上的总指挥骑马站在高大的配重投石机旁边,兴高采烈地作他的炮长。每当士兵们把吊挂着装满石块的网兜的吊臂拉回到待发位置,然后向抛石的筐里装好石块后,他就兴奋地一挥手里的红旗,一名粗壮的士兵立刻用重锤砸下机括,大石便被抛向西夏人的寨堡。

曲野河并不宽阔,每当大石咂入西夏人的寨堡,用肉眼就能看到激起大片的尘土,宋军官兵们便是一片欢呼。在给李不弃的信中,赵盛写了一句话,大意是:“这是我第一次真切感到掌握了强大的力量是一种什么样的感受。”

配重投石机操作虽然缓慢,但是架不住十几架投石机轮番轰炸,只一个时辰西夏人巴掌大的寨子就剩不下多少东西。西夏人也终于受不了死亡的压抑感,嚎叫着冲出残破的寨墙企图突围。

宋军占据完全的优势怎么可能让西夏人就这么跑掉呢,包围寨子的宋军一顿弓箭、强弩和火铳就彻底粉碎了西夏人的冲击。侥幸没死的西夏人彻底失去了作战的勇气,大部分被俘虏。

拆完了西夏人的这个寨子,宋军又把投石机拆卸开来,运到另一个西夏人的寨子前面如法炮制,天黑前就摧毁了这个寨子。但是对于最后一个也是最大一个寨子,赵盛却不急于拿下来,而是将其团团围住,改用火炮攻打。

这些火炮已经可以算是真正的野战炮了,一种口径是四公厘,倍径达到24,一种口径5.5公厘,倍径达到18。虽然为了保证安全性,这些火炮重量有些超标,但是在这个时代,这几乎就是武器中最强的存在。比它们更强大的火炮,只有为了安慰皇帝容易受惊的心灵,用来保卫京师的二十门口径十公厘,倍径十五的巨炮。

现在,炮手们有条不紊操作火炮,用口径4公厘和5.5公厘火炮各两门对着西夏人的寨墙不紧不慢地倾泻炮弹。在剿匪作战中,这些炮手已经用这些火炮轰击过盗匪的山寨,操炮动作已经很熟练,甚至还发明了把炮弹、木送子和装火药的丝绸袋绑在一起装入炮膛的方法,使火炮的发射速度大大提高。

炮击的威力十分巨大,一些木质的寨墙在直径5.5公厘的包铅铁球面前就像纸糊的一样,但是因为口径限制,火炮的威力比起配重投石机还是有很大的差距,摧毁寨堡的速度明显慢了下来。赵盛也不再关注攻打寨子,而是在姚刚、折克柔、种诂和曲珍的陪伴下转向横山方向。

用望远镜瞭望一阵后,看着远处时隐时现的西夏骑兵,赵盛有些着急:“西夏人怎么还不过来?难道他们放弃这些麦子和寨子里的西夏人了?”

本次战役的实际指挥麟府都部署折克柔安慰他说:“横山羌现在也在忙着收割麦子,急切之间要拢起一支大军也需要时间。依我看,西夏人这些年骄横惯了,眼看到手的麦子被我们割走,必然要来报复。只是现在他们只怕凑不齐足够的兵,所以才不敢靠近。估计明日,横山羌就该大举进攻了。节度使不必焦躁,我们只按照制置使的交代作好自己的事,等着西夏人上钩就是。”

事实证明折克柔是摸透了西夏人的底细,第二天不到中午,西南方向便燃起大火,接着就尘头大起,斥候飞马回来报告从横山方向数千骑兵奔驰而来,后面跟着气势汹汹的大量步兵。

“终于来了!”第一次和西夏人正面对阵的赵盛激动得声音都有些打颤了,虽然他知道实际发号施令的是折克柔,但还是命令:“按照预定计划行事。”

折克柔也装模作样地领命,然后传令下去。

斥候放出去了几十里地,见到西夏人大军前来立刻按照约定放火报信。用什么放火呢?就用西夏人还没来得及收割的麦子。

就在横山羌面前,他们辛苦种出来的麦子被熊熊烈火无情地吞没,这简直是赤裸裸的挑衅,满腔血性的羌人汉子怎么能够容忍。骑兵们不禁连连鞭打马匹,咬牙切齿地紧紧追赶那些逃得飞快的宋人斥候。

大片的麦田接连被大火吞没了,半空中缭绕着浓稠的黑烟,以致当羌人的前锋突然发现一支宋人骑兵从黑烟中钻出来时,双方相距已经太近,来不及用弓箭了。不过这对于勇悍的羌人骑兵来说不算什么,他们立刻挥舞着弯刀和狼牙棒催马冲向宋人骑兵。

宋军骑兵本来就是以战斗队形搜索前进的,因此遇到西夏骑兵对他们来说是预期遭遇战,一看到西夏骑兵立刻拉开队形,每个人举着一根杆棒对冲过来。

当双方已经能看清对方的面容时,让西夏骑兵们奇怪的事情发生了,那些宋人骑兵手中举着的杆棒——他们以为是铁鞭或者狼牙棒之类的东西,突然闪动起火光,冒出浓烟,发出了爆鸣声,登时西夏骑兵纷纷落马一片哀嚎。

西夏骑兵遭到不同寻常的打击,因为不知所措一时陷入混乱,宋军骑兵则像尖刀一样一下子劈进了西夏骑兵的队伍,沉重的三眼铳当做铁锤就抡了过去……

双方几乎只一个照面,四五百西夏骑兵就剩下寥寥无几,而且都调转马头逃得飞快。宋军那些久经战阵的骑兵也不追赶,只是大笑:“这三眼铳真是好用啊!痛快,痛快!”

三百六十七 曲野河(二)

带领羌人大军前来争夺这一片土地的嵬名麻胡在得到宋人骑兵有一种很强大的武器之后连忙命令全军缓缓前进,随时准备接敌。但是宋军再没有主动攻击,似乎刚才的战斗只是一次偶发事件。

当八千羌人逼近距离曲野河五里的地方,终于没有了烟熏火燎,因为从这里开始一直到河边,麦子已经全被割光了。从山坡土岗上羌人能够看到在河边,宋军已经扎下了大营,此时正在把围攻寨堡的部队调过来面对他们。再看看宋人背后的寨堡,墙倒屋塌,冒着黑烟,一看就是受尽了蹂躏。更远处一些的两座寨堡则已经成为了废墟,所以嵬名麻胡不得不认为,如果没有他的救援,这座寨堡很快就会陷落。

原本这个寨堡中应该驻有五百驻军,加上以寨堡为中心耕作的人,此时寨堡里的人数估计至少有八九百人。按说这个人数不少了,就算面对倾巢出动的麟府宋军也能守住,因为大家都清楚整个麟府能拉出来到曲野河边野战的部队从不会超过五千人,这还是动用亲附大宋的藩部义勇的情况下。可是此次明显的宋人没有调集藩部兵力,否则他嵬名麻胡也不会对宋人的行动一无所知,现在看到包围这座寨堡的宋军大约就有四五千人,嵬名麻胡不用动脑子都知道麟府的宋军得到了加强。

但是麟府的宋军到底有多少呢?对此几个西夏将领产生了分歧。有人认为宋军能够干净利落地攻下两个寨堡,说明兵力很强。也有人认为宋军攻不下最后一个寨堡,而是有挖壕沟围困的意思,说明兵力不足。

嵬名麻胡也很疑惑。按照他对折家军的了解,若说宋军兵力不足,断然不会继续围困他们攻不下来的寨堡,早就退回府州去了。可若是宋军为了拔除这三个寨堡预备了充足的兵力,那就绝对不会只有这么点儿人摆在这里,从这里到府州城也没有发现大队的宋军啊?

最后,在观察了好半天宋军的阵地又得斥候报告宋军的藩落义勇和弓箭手正从麟州出发向战场赶来后,嵬名麻胡才有了决断。“宋军应该只有这些兵力。宋人野外扎营,自来最讲坚固,可是你们看,宋人围困寨堡的营寨外面挖的壕沟并不相连,反而是一段一段的,必是人力不足,来不及挖好。现在宋人又匆忙召义勇来作战,只能说明宋人料定农忙时节,不易征召大军,本想封锁消息奇袭这三个寨子,只是最终未能得逞,现在见我大军压境这才召集人手。”

这个推测也得到了大部分将领和酋长的认可,嵬名麻胡下定了决心:“这个机会千载难逢,应当趁宋人没有准备好,全力进攻把未及立起坚寨的宋人打垮。传下命令,派一千骑兵到曲野河与府州之间,隔断宋人联络。其他人听我号令,准备进攻。”

但是战斗并没有立刻发生,西夏军远道而来,还需要整理队伍,只派出小股骑兵骚扰宋军。宋军似乎对西夏大军非常忌惮,全部龟缩回营寨,忙着继续挖掘壕沟布置鹿砦,但同时对包围的寨堡的进攻并没有停止,从嵬名麻胡所在之处虽然看不清具体情况,但却听到巨响连连,看到烟尘滚滚。

这在嵬名麻胡看来都应该是宋军着急攻下寨堡,然后转身全力应对自己的攻击,因此他也有些着急,眼看天色不早,在稍微整理一些部队之后就派出步兵发起了攻击。

折克柔看到黑压压的西夏步兵缓缓压迫过来,骑兵在后方伺机而动的样子就知道西夏人上钩了。他立刻命令潜伏在营中的两千步兵悄悄列阵,准备迎敌,又命令燃起狼烟。

宋军这边五千人,基本都是久经战阵的老兵,面对西夏人并不慌张,按照将令各自做好准备。就是三千民兵,别看成军时间短,士兵年龄只有十八九岁,但因为来源基本是整日置身战争之中的鄜延路青年,其中不少人十四五岁开始就成为弓箭手、团结兵,也并非全无战斗经验。这也是李不弃敢于在鄜延路民兵成军才半年时间就把他们派上战场的原因。

当西夏步兵逼近到营栅一百五十米外时,一声号角,最外围的民兵一部分跳入浅浅的壕沟,一部分则在盾牌手后面蹲下身子,弩手们举起神臂弓开始发弩。弩箭象雨点一样飞向西夏人,不断有西夏人被射倒,但是西夏人在战鼓的催动下,一边用强弩还以颜色,一边仍然保持着原来的节奏缓缓前进。

突然,数声霹雳,白色的硝烟从宋军阵列中升起,六个铁球先后在空中以肉眼可见的轨迹慢悠悠地飞向西夏人的队伍,有两个中途砸在地上又弹了起来才撞进了西夏人中间。立时,铁球在人群中打出了四条血胡同,在铁球飞过的路线上残破的兵器铠甲和人的肢体内脏四处横飞。

虽然包铅铁球的威力惊人,5.5公厘的铁球可以一下子打倒四五个人,但是西夏人大都是经过战阵的,这种惨象并不比宋军的床弩发射的标枪更让他们胆寒。炮击并没有稍微减慢西夏人的速度,反而随着战鼓的鼓点越来越急促,西夏人的脚步越来越加快起来。

光着膀子的宋军的炮手推着轮子,搬着滑橇把火炮复位,有人用蘸了水的毛刷伸进炮膛灭掉残存的火星,另一个人用蛇形的钩子清理炮膛,最后一个人用干毛刷刷**膛。副炮长用锥子从火门刺破火药袋,然后在火门上撒上轰药,点火手立刻把火绳按在轰药上。

第二轮炮击是齐射,炮弹直接在西夏人的队伍中打出一个凹坑。西夏人一阵骚动,但是继续绕过那片血肉狼藉的土地向宋军压迫过来。

很明显,六门火炮的射击并不能达到震撼的效果,西夏人仍然按照他们的节奏不断逼近。进入弓箭射程后,西夏人开始抛射箭矢,密集的箭急雨一样敲打着宋军官兵的铠甲和盾牌,但是宋军也是毫不动摇,只是把中箭的倒霉蛋拖下去。

当西夏步兵逼近到五十米的时候,六门火炮却抬高射角开始轰击跟在步兵后面的西夏骑兵。这让西夏步兵们不由松了一口气,但是迎面飞来的强弩却已经可以洞穿他们的盾牌,更多的人倒在了前进的路上。

嵬名麻胡凭借经验能够看出宋军的神臂弓并不多,这说明宋军并没有大举增兵。现在他已经彻底放心了,立即下令擂催阵鼓,命令步兵接敌。

随着西夏人鼓声急促起来,西夏步兵的脚步再次加快。眼看西夏人距离壕沟只有二十多步的距离,折克柔下令:“盏口铳齐射!”

跟在赵盛身后的号手立刻吹了一组号音,在营栅外面的壕沟里响起了激动的号令声,接着二十多个盏口铳依次打响,宋军的营栅几乎被火药的烟雾遮蔽。

ps:今天电脑罢工,拖到现在更新,向大家致歉。

三百六十八 曲野河(三)

一阵轰响过后,西夏人的步兵队伍的形状就像是被狗啃过一样,在队伍前列倒下了超过二百人。

在呼吸之间就伤亡了二百人,这个伤亡极为惊人,这一变故让锋线上的西夏人的脚步都是一顿。但是二三百人相对于西夏人这一攻击波的三千人来说,还不足以使攻势崩溃,后面的人依然推着前面的士兵向前移动。

在硝烟升起之后,在壕沟里的鄜延路民兵把盏口铳从壕沟边的土堆上拉下来,粗暴的用湿布裹住手伸进铳口在里面边擦边掏把内膛清理干净,然后用干布擦干水,就把绑在一起的火药袋、木送子和子弹包装进炮膛,然后再把火铳架设到土堆上,用装了土的布袋压住,铳口对准已经能看得清眉眼的西夏人点燃轰药。

随着一声爆鸣,火药气体推动木送子把包裹四十二颗子弹的子弹包推出铳口。在子弹包飞出铳口的一刹那,气压的骤然降低撕裂了包裹子弹的麻布,蚕豆大小子弹就抛洒出去,在西夏人的队列中溅出一片盾牌、铠甲、碎肉的碎片。

在盏口铳两次射击之间,一派民兵战士从壕沟内探出头来,把粗壮的铳管后面的庞大木板架在肩膀上绑的护肩上,通过枪管略略瞄准西夏人的队列,然后用手指勾动机栝,连在机栝上的火绳架从竖起的状态放倒,正好让火绳接触到火门上的轰药,轰药点燃引燃铳膛内的火药推动弹丸飞向西夏人,同时巨大的后坐力也撞得战士的肩头发麻。

这么近的距离,直径2公厘的弹丸带有巨大的动能,即使击碎了盾牌后打在人身上也像重锤敲击一样足以造成骨断筋折。

发射过火铳后,民兵战士立刻离开壕沟边沿,让开位置,让第二排人放铳。他们自己则退到后方,扳开火绳夹,取下火绳,用通条清理铳膛,从腰间的皮盒里取出一个涂了猪油的硬纸管,咬开顶端,把一节纸管连同纸管中包裹的铅弹咬在嘴里,把另一节纸管中的火药倒入铳膛,用通条杵实,再把铅弹塞入铳管用钢通条捣两下,然后把纸管中剩余的火药洒在火门上作为轰药,最后把火绳吹两下确保火绳正常燃烧后夹在火绳夹上,端好火铳等待命令。

此时第三排火铳手已经放完火铳,军官们发出命令,最先放过火铳的火铳手们再次来到壕沟边沿把火铳的木托顶在护肩上激发火铳。

火铳的操作虽然复杂,但是这些民兵战士已经在剿匪中多次发射火铳,这一套操作程序烂熟在胸,闭着眼睛也不会出差错。再者他们本就整日生活在战争威胁之下,很多人都有战争经验,并不像第一次上战场的初哥那样紧张,此时绝大多数人操作起火铳来反倒比平日快了一些,三排铳手接连放铳,只如爆豆一般不见停歇。

两轮火铳放过,嘡嘡的锣声响起,火铳手停止放铳,只有盏口铳和火炮依然在轰鸣。西夏人那边也响起鸣金的声音,折克柔已经命令折克行带领骑兵冲了出去,姚兕也率两千步兵以严整的队形跟了上去。

赵盛在帅旗下因为姚刚坚决不许他亲自带队冲锋急得直搓手。若是只有姚刚他也许还敢抽个冷子跳上马到前边看一看,但是身后还站着折英惠呢。他骑马射箭的本事可都是折英惠启蒙的,从小没少被折英惠教训,积威之下他才可不敢乱动,只能爬上望杆向府州方向瞭望。虽然暮色西沉,但是也能看到尘头大起,这是隐藏在府州城的伏兵杀来了。

嵬名麻胡也是久经战阵的人物,不能说他反应不快。当他看到自己的步兵被打倒好几层,就知道有麻烦了。因为无论西夏军还是宋军都会把披重甲的最强的士兵放在前面,西夏军后排的士兵很多都是完全无甲的,若是前排穿盔甲的兵都被打死了,后面不穿甲的兵冲上去也是送死。

当他看到宋军那些不断发出爆鸣喷射烟雾的武器不断发射,在弓弩的配合下让他的步兵不能前进半分时,立刻就下达了撤退的命令,但还是晚了,他的步兵已经无可挽回地崩溃了,就算没有撤退的命令也已经转身逃跑。宋军的指挥官显然是个老手,很准确地抓住这个机会,挥军追击,若是不能拦住宋军骑兵,已经彻底混乱的步兵就只有被屠杀的份儿。

好在他手里还有数千骑兵,是宋人骑兵的近两倍。他立刻命令骑兵出击,从两翼迂回攻击宋军骑兵。刚刚传令不久,一群骑兵簇拥着一个酋长就急急跑来:“不好了,宋人在麟州城下埋伏了不知多少人,正向这里杀来了。我们敌敌不住,用不了多长时间他们就要到了。快些退军吧,禀报国相之后,起大军再来报复今日之事!”

嵬名麻胡大惊:“这事怎么现在才来报?”

那酋长急道:“宋人太狡猾,用义勇阻断了我们的斥候,又穿了义勇的服色,一时无法分辨。将军不要犹豫了,再不撤军就来不及了。”

正在这时,几匹马狂奔而来,马上骑兵向嵬名麻胡报告:“府州大批宋军正在向西进发,似是要断我后路。”

嵬名麻胡尴尬了,绝大部分步兵和一部分骑兵和宋军纠缠在一起,撤不下来啊!再者骑兵好撤,可是骑兵一撤,失去骑兵掩护的步兵就是待宰的羔羊。宋军步兵面对西夏骑兵是如此,西夏步兵面对宋军骑兵更是如此,这可怎么办?

还没等他下定决心,战场形势已经急转直下,他身旁的一个酋长惊叫起来:“宋人从西面杀来了!”

嵬名麻胡连忙扭头向西望去,阳光刺得他眯起眼睛,隐约看到一支打着火红旗帜的骑兵正以落向地平线的太阳为背景杀向这边,也看不出有多少人,只能看到烟尘滚滚。

嵬名麻胡明白这次是落入了圈套,再也不敢恋战,但是作为一个骄傲的武士,他也断不会弃了部下仓皇逃命。他拔出弯刀,对跟随在他身边的骑兵大声吼道:“跟我去把人接应出来,大家一起撤退!”

按照他的想法是尽可能多的聚拢部队,然后带着这些部队撤退,但是当他带着骑兵掩护一股步兵脱离战斗之后,却运气极好的撞上了一颗5.5公厘铁球的抛物线,他胯下的骏马一瞬间就被带走了半个身子,他也被甩下马落入了奔跑的马群被踩断了腿。

主将受伤,数千西夏人彻底陷入了混乱,最终虽然大部分西夏骑兵都跑掉了,但是步兵却被一路追杀三十里,死者甚多。如果不是因为天黑,只怕这些西夏步兵就全军覆没了。

曲野河边的火把把宋军大营照得如同白昼一般,赵盛双手叉腰笔直地站在营门外已经两个时辰了,这样每一支队伍回来他都会第一时间看到割回的人头和捉回的俘虏。但是时间长了,他突然又有些索然无味,回头问一直陪伴在他身后的姚刚:“老师,这一仗就这么赢了?真是有些……”

姚刚呵呵一笑:“可不就这么赢了么。不过瘾是不是?不够惊心动魄是不是?可是一旦惊心动魄起来,就不知道我们要多死多少人呢,还是这样好。”

赵盛脸一红,辩解道:“我是说,传说西夏人那么能打,现在看来也不过如此。”

姚刚说:“西夏人能打,那是因为李元昊善于用兵,那时我大宋边臣又尽是不懂兵事的。其实仔细看看历次战斗的经过,你就应该能看出,谁准备充分,把自己的意图隐藏得好,又能争取主动,调动敌人,十有八九就赢了。这次所有这些我们都做到了,自然赢得轻松。但是这不过是小胜,占了攻其不备的便宜,下面的大战才是见真章的时候。”

三百六十九 经济手段

赵盛打了胜仗,那李不弃自然要极尽吹嘘只能事。在他发出奏捷文书之时,新闻稿也发出了。在新闻稿中,赵盛被描写为亲冒矢石,指挥若定,代替当今官家战斗在前线,其孝感天动地,在苍天大地的护佑下,宋军才经过艰苦作战赢得了战斗的胜利。

此战战果辉煌,斩、俘西夏兵将六千,击毙数名酋长,另俘虏西夏侵耕百姓数百,战马八百多匹,牛羊千余,是西北近年来的一场大胜。相信这场胜利能给赵盛加分不少。

当天的战斗之后,宋军并没有停止行动,而是乘胜追击,骑兵前出百里,直到西夏人所筑寨堡之下,尽掠不及逃避的西夏百姓及牛羊而回,三日便得百姓万人及牛羊六万。然后,宋军就一路烧毁庄稼缓缓退往曲野河。折克柔按照李不弃的布置,将这些西夏百姓尽皆押送延州让张亢打散安置。

就在曲野河之战第二天,张亢将在延州训练的三千民兵新兵送往府州,加强赵盛的民兵。延州、府州这次农忙全由官府组织合作割麦,效率比百姓自家忙活要高了很多,便能够抽出大批人力来。府州的数千青壮劳力被集中到曲野河边,号称两万,就在曲野河边宋军扎营的地方轰轰烈烈修筑起寨堡来。

在曲野河两岸侵耕是西夏权相没藏讹庞的手笔。去年他妹妹,皇太后没藏氏身死,使西夏国内的政治势力发生了微妙的变化,他不得不坐镇京师镇压企图夺权的各方势力。在接到曲野河战败的报告后,他就有点儿头疼,因为府州这地方有点儿偏,并非横山最紧要的地区,反而紧邻辽国,形势敏感,若是兴师动众去争夺,既怕辽国乘虚进兵,又怕京城形势不稳。

但是不报复又不行,曲野河西,在元昊的年代就在洪崖坞、道光谷等处插木为寨三十余处,如今因为他的政绩工程全给宋人砸了,这是打脸啊。

但这对他也是个机会,他马上就下令派遣和他不睦的野火赤名率领三个部族两万人增援左厢神勇军司,另外由祥佑军司派兵七千增援,由左厢神勇军司出兵夺回曲野河边土地。

五月十九,左厢神勇军司嵬名山率骑兵一万四千和步兵两万三千进抵曲野河边。此时嵬名山已经通过各方面情报基本弄清了麟府的兵力。在他看来,自己派了五千骑兵和一部分步兵截断延州清涧城、大宋河东路与麟府的联系,凭借手中的部队虽然攻击麟州是不可能,但是尽夺曲野河两岸土地是没有问题的。

接受了上次嵬名麻胡失败的经验,这次他首先派兵进攻黄河边的晋宁军,企图诱使宋军救援。但是攻击开始后,他就发觉晋宁军已经得到加强,一时半会儿根本就攻不下来,城中的抛石机威力惊人,让攻城的士兵望而生畏。而且麟府和清涧的宋军都根本没有出援的意思。西夏可没有太多的粮食支撑长时间作战,他只好改变战略直扑麟州。

这就是硬碰硬了,宋军在曲野河边的寨堡已经建起一半,另外还立了两座大营,互为犄角。宋军只是以步兵谨守营寨,而且宋军的火器让西夏军损失惨重,第一天就伤亡超过两千人。一时嵬名山也是束手无策,更让他惶惑的是宋军的骑兵一直没有出现,就好像消失了一样,这让他时刻要在手中保留一支强大的骑兵不敢轻动。

五月二十四的时候,天色还没亮,急促的马蹄声就打破了战场的沉寂。十几匹马狂奔着冲进西夏大营,几个军官面色惶急地跑进嵬名山的营帐。

“什么?辽国出兵了?”这个消息象惊雷一样把嵬名山惊得愣了半天。

“有多少人?”清醒过来之后嵬名山问道。

“不知,但总有数万。”报信的将领急道。

嵬名山觉得有些疑惑,此前细作虽然侦知辽国有入侵西夏的传言,但是并未见大举点集军队,怎么突然就出兵了呢?此事有些违背常理,由不得他不多想想。但是这个时代通讯手段这么匮乏,有些事情不好推测啊。

辽国没有大举点集军队是违背常理,但也不是没有为搞突然袭击封锁消息,制造假象的可能,此外还有临时起意的可能。辽国镇守西京的可是萧惠,前几次辽国入侵西夏,都是萧惠领的南路军马败的最惨,萧惠完全有得知宋人动手后想要趁机沾西夏便宜捞回面子的可能。

麟州这地方临近宋、西夏、辽国三国边境交会之地,骑兵从辽国与西夏边境出发奔袭的话,两三日便到,嵬名山真的不敢承担被辽国抄后路的危险。

相对于大宋来说,西夏更怕辽国。前几年辽国还曾经打到贺兰山,连皇太后都俘虏了。如果辽国要兴兵伐夏,那是需要小心应付的事情,左厢神勇军司首先要应付的是辽国入侵,曲野河的事情不过是微不足道的小事了。甚至,必须立刻从曲野河撤军,否则若被辽军抄了后路,那可就什么也剩不下了。

权衡利害之后,嵬名山最终还是下达了立即撤军的命令。但是数万人要撤军不是那么容易的,刚刚显露出撤退的迹象,宋军的大队骑兵就出现了。虽然西夏人的骑兵兵力占有绝对优势,但是因为辽国入侵的消息已经传开,各部酋长已无战心,打了一通乱仗,折损了不少人马才脱离与宋军的接触全军转向西夏与辽国边境。

辽国入侵的消息让西夏国内也着实紧张了一阵,没藏讹庞不敢怠慢大举点集军队准备迎战。但是很快边境上却平静下来,辽国一点儿也没有进兵的样子,这就有些笑话了。西夏的细作用了一个多月时间才打听清楚,原来是麟府的宋国商人要求有买卖来往的辽国部族出兵攻击西夏,否则就不和他们作买卖了。

李不弃把对西夏的第一战选在麟府可不是随意选的,就是要利用辽国对西夏的牵制。那些有机会和麟府大宋商人作买卖的部族这一年来从远处的不足收购牛羊、马匹和羊毛卖到麟府,再把买来的毛布、皮具、烈酒、茶叶等物资贩卖出去,可是赚的钵满瓢溢。谁也不敢想象若是宋人不和自己作买卖,而把买卖交给其他部族是个什么结果。

而且打西夏在辽国来说不是什么大事,辽国一直对西夏存了很大的戒心不说,镇守西京的萧惠可是数次败于西夏,面子都丢光了,若是看到西夏吃瘪只会高兴。于是这些部族一个比一个积极,而且串联了一些其他部族到西夏打劫,顺便吞并几个部族增加一下人口,结果就是折克柔一声令下,那边近万辽国部落骑兵冲过了西夏边境。

这一折腾,虽然西夏兵力损失并不大,但左厢神勇军司的数万大军疲于奔命,西夏又是大举动员,对西夏的国力却是一种打击。等一切搞清楚,嵬名山再回头看曲野河的时候,两座互为犄角的大寨已经建立起来,宋人恃火器之利,他也要实事担心辽国边境的情况,一时竟无可奈何,谁让他不知道此时辽国又发生内乱了呢。

三百七十 车轮战

辽国又再次爆发叛乱了,导火索就是辽东半岛那块被宋人占据的土地。去年辽国东京道再次组织大军进攻辽东半岛,当大军一路磕磕绊绊通过被破坏的道路来到苏州时,发现不但那道壕沟加深了,土墙加高了,而且土墙上每隔一段就修筑了墩台。

辽军再次顿兵于壕沟面前,虽然制造了投石机、攻城车,也无可奈何。当战斗旷日持久之后,粮道的脆弱就显露出来,最后因为絶粮只得狼狈撤军。

今年春天,辽国又组织了五万大军再次进攻,专门安排大量部队保护粮道,终于能用三万人连续攻击宋人的防御。但是伤亡也是极为惨重,结果,被辽国官府征召来当炮灰的部族军因为无法承受这么大的伤亡暴动了,不但不进攻宋人还反戈一击,杀了不少辽军。数日之间,从苏州到复州一路上尸体枕籍,五万大军分崩离析。

这还不算完,暴动的部族军冲出半岛四散把反叛的火种洒向了四方。这两年辽国因为战争和造水师劳民伤财,税负差役极重,民间早已酝酿着叛乱,这下几个火星引燃了火药桶,大面积的叛乱骤然而起,整个辽国东京道首先就乱成一团,然后是中京、南京。现在辽国内部已经处处烽烟,哪里顾得上进攻西夏啊。

辽国不来捣乱,正是解决西夏问题的好时机。趁着打了胜仗的东风,李不弃要求河东路向麟府移民一万人。这是当初和皇帝说定了的,就算韩琦他们心里不愿意帮李不弃这个忙,也只能捏着鼻子干活儿。若是他们敢玩儿什么猫腻,李不弃真敢立刻撂挑子。

现在老百姓知道陕西打了大胜仗,勋贵大臣知道了陕西缘边原来是有钱可赚的地方,谁敢这时候和李不弃作对,那就等着被吐沫淹死吧。

这个时代人口就是战斗力,在河东路向麟府移民的同时,陕西也从山区向延州和清涧城移民。这一切动作的底气都来自于鄜延路粮草充足。以前缘边地区没有什么可以获利的特产,所以商人较少到达,官府只能用盐引茶引诱使商人向这些地方运粮。可是现在这些地方的毛织品、皮革制品、玻璃制品、肉食和制作木桶的橡木等商品供不应求,商人要想往这些地方贸易,就必须运输粮食和其他物资进去,用粮食和物资交换。这样反正商人来往都不会空着车辆,对他们倒也不是问题。

运到缘边的粮食自然是被官府统一收购了,那些工场的经理们再到京兆府制置使衙门领取相应的款子。李不弃就这么一倒手,就解决了鄜延路粮草不足的问题。不过这是鄜延路环境得天独厚,其他缘边几路就不能照搬这个法子,还是要就地发展生产,也因此,在李不弃的规划中,鄜延路是承担攻略横山的主要任务的。

为了达到李不弃的战略目的,李不弃组成的参谋班子高效的运作着,数百人严密协作为解决整个陕西的军粮问题奋斗。通过筛选情报,李不弃一个月就会打击一个地方豪强,一个月就以明确的事实弹劾一个作得太过的官员,等把地方豪强震慑得差不多了,他就趁着曲野河大胜的威势在京兆府开始丈量土地,厘定田亩,以增加税收。

在鄜延路,有五十多个以制置使衙门参议的身份常驻边地的参谋,他们的工作就是四处考察土地条件,在合适的地方用征召来的失地农民用农场的方式进行营田。李不弃当时用福安钱庄的钱救陕西灾荒时弄到了一片地,已经成功运作了农场模式,现在这些人也是驾轻就熟,只是增加了武装保护而已。李不弃准备等鄜延路的农场营田获得成功,就在缘边各路推开。

此外福安钱庄也在陕西各地强势铺开,向百姓提供低息贷款,对抗官商豪强的巧取豪夺。李不弃挟庞大的资本,再加上皇帝的支持,一时无人敢当其锋芒。不过皇帝看来也注意到了资本市场上福安财团一家独大的问题,或者是有人向他说了什么,京城来信说,汴梁半年之间就开了四五家钱庄,都是和福安钱庄一个经营模式,把福安的人员和股本挖走了不少。

赵盛也意识到资本对战争的重要,因此对有其他钱庄与福安竞争忧心忡忡,但李不弃却毫不在意。福安的成功在于资本与产业密切结合,有稳赚不赔的投资渠道,有稳定的回报,其他开钱庄的人真能学到这一点吗?李不弃表示怀疑。

与此同时,从京东、京西路调来的一万五千厢军完成编练,组成五个工兵团,派驻各路负责修筑寨堡和道路的工作。由于这些工兵可以整年的脱产工作,又有一定的战斗力,因此粗略估计每年筑城需要抽调的差役可以减少一半。

眼看六月底,正是一年中最热的时候,李不弃却再次出了京兆府,一个路一个路的转过去,查看他留给各路统帅的作业。

陕西宋军的防线特点用四个字概括就是点多线长,一旦西夏军队集中兵力猛攻一点,李不弃就难免手忙脚乱。反过来,这一点对西夏也是一样。所以,只有争取主动,才能避免出乱子。

为了争取主动,李不弃在四月就下令缘边各路选取三至四个易于夺取,或者是必须拔除的要点,制定作战计划,在今年初秋至明天春天的攻势中予以夺取。对战果他的要求并不高,只要求能够确认歼敌一至两千,消除一至两处威胁比较大的西夏据点,还承诺为了此次作战会给各路配备威力强大的武器。但是他对计划的内容要求非常详尽,比如当地地形,水文,人口情况,敌军部署情况,宋军如何隐蔽集结,如何进军,意外情况如何处置等等。

单单这份计划就让五路帅臣苦不堪言,文臣不会作,武臣做不了。这东西又不能拿到市面上大肆讨论,整得连庞籍这样的厉害角色都无语对苍天,幸亏他手下有几个如张守约这样靠谱的武将,才把这计划拿出来。

通过这次作计划,也让李不弃从各路官员中看出几个好苗子来,比如泾原路的都监颜准、环庆路的机宜文字谷识都是很有胆略才华,也很细心的人,考察一下可能有大用。正所谓千里马常有,伯乐不常有,若是他不让各路搞计划,这些人才只怕就埋没了。

七月末,还不到秋高马肥西夏人来犯的时候,李不弃刚一回到京兆府就下达命令要求各路打击西夏人越境侵耕。历年来宋境守臣大都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致西夏人明目张胆侵耕宋地,因此以这个借口开战完全没毛病。泾原路最先响应,立刻就开始了驱逐西夏人,西夏人自然要反抗,那就名正言顺的开战了。环庆路派出五千大军,在西夏人还没明白过来之前就连烧三座西夏寨堡。

西夏人修的寨子大都还是插木为寨,很简陋。李不弃给各路装备了用弩炮发射的火油弹,和仿自戚继光戚家军的“虎蹲炮”宋军都不用逼近寨子,只要包围寨子用弩炮把火油弹或投石机扔到寨墙上或寨子里,这个寨子基本就算完了。然后宋军就等着寨子里的西夏人跑出来再用虎蹲炮轰,用强弓硬弩招呼。

此事西夏人自然不能不理,只是等他们纠集了兵马杀来时,宋军已经撤回环州,在一个安全的距离上修筑他们自己的寨堡。这让西夏人战也不是,退又憋屈,一时僵持在那里。

接着秦凤路又突然出兵打击亲附西夏的缘边部族,似乎要有什么大动作,让西夏人不得不注意起来。

然后是鄜延路,此后再是秦凤路、环庆路……

从初秋一直到第二年春,宋夏边境上处处冒烟。

由于宋军只以杀伤西夏军队,摧毁其据点为目的,伺机而动,一击得手立即撤退,让西夏军队惯用的断粮道、设伏等战术都毫无用处,就算追过去,宋军也不轻易出战,让西夏人有劲儿没处使。

这特么就是车轮战,西夏人还是头一次遭遇宋军互相配合的情况,完全摸不清状况,西夏大军疲于奔命,战损虽然不多,但架不住天天不得休息。对于一个战争潜力不大的国家来说,这种缓慢失血更加可怕。

三百七十一 武器试验场

嘉佑三年刚刚开春,李不弃准备的一场大戏就要开场了,但是汴梁突然来了旨意,要赵盛回京述职。赵盛委委屈屈地问李不弃:“老师,若我回去述职,这么一场大战就错过去了。能不能请父皇收回成命,等大战过后我再回京?”

李不弃呵呵一笑:“我保奏你为陕西五路制置副使,你自然应该回京述职,然后才能领受新的任命。再说,你的年龄也够了,有人急着让你成亲呢。”

刚刚,十几个武备学堂的学生提前毕业分配到陕西军中,必然会带来京中的消息。李不弃肯定赵盛肯定知道了四皇子终于让一个女人怀孕的消息。

果然赵盛苦笑一下,有满腹心事地问:“不知会给我选个什么样的女人?”

李不弃却说:“怎么?你难道到现在还没有看上眼的姑娘?那你这些天不回延州整理部队,一个多月了,开完会老是赖在京兆府作什么?整天和丢了魂儿似的?”

赵盛忙道:“原来老师都知道了?”

李不弃说:“我不知道。就是看你不正常。说吧,你看上哪家的姑娘了?怎么认识的?见过几次?”

赵盛嘿嘿一笑,老实交代说:“是京兆府功曹参军杨湜家的小娘子,在上元夜观灯的时候见着的,此后凑巧又见了两次。”

你天天蹲人家门口,还说什么“凑巧”?

李不弃好半天才想起杨湜长得一副仙风道骨的样子,他女儿生的也应该不错。李不弃说:“你若是真看上了,那我便跟杨湜提一下。但是官家那里还要你自己去求。”

赵盛心虚地问:“我去求能行吗?”

姚刚却说:“那么多人不希望你因为婚姻得一臂助,又怎么不会撺掇官家许了你这桩婚事呢?”

赵盛一拍脑袋:“也是啊!如此,我便去求父皇。”

二月初春风一吹,似乎突然之间陕西秦凤、环庆路都消停了。在西夏人看来这很正常,宋人此时正是农忙季节,一切要以农业生产为中心。但是辽国与西夏边境气氛紧张起来,辽国部族骑兵数次侵略夏境,断绝交通,这就有些反常了。

鉴于李不弃去年花钱雇佣辽国部族助战,此事立刻引起没藏讹庞的警觉,不但是他,基本所有西夏将领都能感觉到东边要出事。再看宋军大规模扩建紧邻绥州的怀宁寨和遂平寨并且不断试探绥州虚实,宋军的意图就很明显了。

宋军占据绥州就可以打通延州与府州的联系。西夏农业最发达的地区除兴、灵、凉、肃四州外就数横山、绥州、米脂、葭芦一带。若是宋军占了绥州,那么米脂、葭芦也会危险,这是没藏讹庞不能允许的。他一边命令左厢神勇军司调兵加强边境守卫,一边亲自点集大军向东运动准备应战。

赵盛因为没有赶上被称为宋夏战争决定性一战的绥德大战,一直耿耿于怀,多年来致力于收集关于此战的文献进行分析。多年后他写了一本关于宋夏战争的书,其中就详细分析了绥德大战。

李不弃的作战目的是在一个预设战场尽可能的消耗西夏人的有生力量,为以后进取横山作铺垫。因此他故意让西夏人看出他攻略绥德的意图引诱西夏军主力前来。没藏讹庞希望消灭一部分宋军,震慑宋军,也想趁机消耗和他不合的国内敌对势力,因此便欣然前往绥德。

后人从赵盛的书中发现一个令人掩面的细节,这场十多万人参加的大战之所以发生,很大程度上其实是双方的统帅——李不弃和没藏讹庞——都想实验一下自己的新玩具。

当时李不弃经过一年的努力编练了一万八千名民兵,不但成为他手中最可靠的战斗力,而且是他建立纯火器军队的实验性部队。一开始,这支部队装备了千余支手铳和三眼铳,后来装有粗糙护木和铳托的火绳枪取代了手铳和三眼铳,在嘉佑二年冬,可以称为正宗火绳枪的武器终于装备了这支部队。在大宋除了镇守京城的振武军和神机营,就只有陕西民兵装备了两千支这种火枪。

在火炮方面,这支民兵除了装备盏口铳和虎蹲炮之外,还装备了18倍口径7.5公厘青铜炮三门,17倍口径5.5公厘青铜炮12门,24倍径4公厘青铜炮12门,实验性的11公厘臼炮两门。

除了各种口径的管形火器,民兵有一个工兵营,负责发射军器监弄出来的一些奇奇怪怪的兵器,比如说什么神火飞鸦、火龙出水、一窝蜂和震天雷,所以这个营也就装备了弩炮和投石机。

李不弃一直对赵盛说“战场才是检验武器的最佳试验场”,所以他故意把西夏人引诱过来其实有很大的用意是实验他火药军队的效能。

没藏讹庞那边也是一样。西夏军队在一年的战争中也得到了一些火铳和扭力弩炮、投石机,并进行了仿造。在绥德大战前,没藏讹庞的直系部队和最精锐的铁鹞子已经装备了两千多门手铳,甚至开始装备大口径的火铳,西夏泼喜军也装备上了弩炮和扭力投石机。包括没藏讹庞在内的众多西夏将领也希望看看这些新武器在战争中威力到底如何。

两位统帅都有同样的心思,就注定了这次战役的模式与以往有所不同。

按照赵盛揭露的内幕,李不弃早在去陕西之前就早早准备下了一个与他长得很像的替身。在发动战役之前,他就让替身代替自己留在京兆府,自己却悄悄潜入清涧城军中。

宋军大军屯驻清涧城掩护修筑寨堡,就没有打算掩饰太多,西夏方面早有侦知。因此没藏讹庞要学元昊伏击宋军,在三月中旬到达龙州之后,稍作休整,立刻兵围平羌寨和安定堡,企图诱使清涧城宋军沿吐延水或者延安府守军沿清水河来救。

可是李不弃看穿了没藏讹庞的计谋,学毛爷爷“你打你的,我打我的”,得知西夏大军出现后立即起兵前往绥州,摆出一副进攻绥州的架势。

李不弃敢这么干,也是吃透了西夏人的后勤组织水平比较差,现在是春天,大军粮食也许还能支应一段时间,但是草刚刚长出来不久不足以大规模牧马,你总不能把骑兵撒出一百里去放马吧?西夏人以骑兵为主,但是骑兵消耗太大,没有充足的准备很难在一个地方常待,这次西夏人最多也只能在此地待半个月,只能速战,所以不可能有足够的耐心等待宋军自投罗网。果然,没藏讹庞在得知宋军主力直奔延州之后,只得率领准备设伏的大军长途奔袭,在淮宁河边追上了李不弃率领的宋军。

宋军在发现西夏大军滚滚而至之后就立即收缩,靠向怀宁寨并立寨自守。西夏大军则源源不断地到达,将宋军团团围住。

三月二十二日,没藏讹庞亲率西夏骑兵三万、步兵两万六千抵达怀宁寨前,绥州监军司左厢监军嵬名山率绥德部族军与左厢神勇军司两万与之合兵对阵李不弃率大军三万,怀宁寨鄜延路都监折继世所率驻守怀宁寨的步骑万人,绥平寨五千人,以及两个寨子数千弓箭手共五万人,一场大战拉开序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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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百七十二 绥德大战(一)

从三月二十日开始,宋军就和西夏军发生了一系列小规模战斗,双方互有攻守。由于宋军非常谨慎,都是稍一接触立即脱离继续靠近怀宁寨,让没藏讹庞缠住宋军各个击破的设想再次落空。在陕北那种破碎地形上,搞大规模的骑兵冲击效果并不理想,宋军又一直队形严整,让没藏讹庞一直找不到下嘴的地方,只好等待步兵跟上来准备打一场硬仗。

三月二十二日,嵬名山带领的左厢神勇军司步兵和随没藏讹庞来的两万多步兵都以到达,把宋军团团围住,兵力具有明显的优势,但是没藏讹庞仍然企图调动宋军以减少伤亡。他派遣一万骑兵虚张声势进攻绥平寨,并且故意不拦截从绥平寨出来报信的骑兵,以期让宋军出营,在野战中歼灭宋军。

问题是李不弃早就对西夏人围点打援的战术作了预防,不但扩建了那些比较靠前的寨堡,加厚加高的墙壁,而且给他们装备了弩炮、投石机和火铳。按照李不弃的推算,就是绥平寨这样的大寨又是依山靠河的险要地形,西夏人就算是用十倍兵力围攻,没有十天半个月也拿不下来。

但是在接到绥平寨告急文书之后,李不弃决定将计就计,二十三日摆出一副准备突破包围救援绥平寨的架势派民兵两个旅加上一批禁军弩手整军出营对西夏军队发起进攻。

两万人出营列队之后,曲珍随李不弃带一万多人压阵,第一旅旅长刘舜卿带领民兵六千,弩手两千人分成以营团为单位分成一个个方阵,缓缓沿着河谷向西推进。

在这河谷之中,双方大部队都没有迂回余地,没藏讹庞也只能硬碰硬,他只能寄希望于利用防守增大宋军伤亡,将宋军削弱到一定程度再攻击怀宁寨。因此没藏讹庞命令部队后退到一块稍微开阔的地方,又命令泼喜军指挥李清把弩炮和投石机都集中在宋军正面,以期给宋军最大的杀伤。西夏泼喜军接到命令立刻把骆驼背上的轻型弩炮和投石机组件卸下来,在战场上组装起来。

很快西夏人就组装好了弩炮和投石机,眼看着宋军缓缓的移动过来,李清立即命令弩炮和投石机都做好准备,只要宋军一进入弓箭射程,在弩炮和投石机前方遮蔽宋军视线的一层骑兵向两旁让开就发射——无奈啊,能用骆驼驼运的投石机和弩炮就是这样的苦逼射程。

宋军却没有直接冲过来,眼看到达距离西夏军锋线两百公尺的地方,突然一阵密集的鼓声,所有部队停止了前进。

这个距离西夏强弩无法洞穿宋军铠甲,只能眼睁睁看着宋军玩儿花样。然后西夏人就看到宋军从队列中推出许多器械,一层层摆在队列前方。

按照李不弃制定的操典,宋军把火炮放在最前方,弩炮放在火炮后方,最后面一层是扭力投石机。当所有武器放列完毕,刘舜卿一声令下,四门4公厘火炮和两门5.5公厘火炮就开始轰击,炮弹在西夏人的队列中打出一个个空洞。

第一次射击后,西夏队列中一片惊叫和哀嚎,但是在军官的弹压下,很快就恢复了安静。西夏人仍然在等宋军靠近。

但是刘舜卿现在并不着急前进,而是命令火炮原地装填,原地射击。就这样一轮又一轮的铅球砸进西夏人的队伍中,似乎无穷无尽。六七轮以后,西夏人队伍就再次开始骚动起来,绝大多数西夏人都不明白为什么他们就这么傻乎乎地站在原地给人家当靶子。憋气啊!此时难道不该冲上去射箭吗?难道泼喜军好不容易拉过来的器械都是摆设吗?

李清也很焦急,因为弩炮和投石机摆在大队前方所以已经遭到了损失。他亲眼看到一个铁球把一个挡在投石机前的骑兵打碎后撞上了投石机,直接把它打成一堆烂木头。已经蓄势待发的抛竿失去了制约,在绞紧的牛筋巨大的扭力作用下旋转着横扫了周围的砲手,造成一地死伤。但是现在他的这些器械的射程真的够不着宋军,反倒是原本装备的架在骆驼背上的“旋风炮”有可能把拳头大的石块儿扔到宋人的阵列中。但是现在旋风炮都在后方呢,所以他一点儿办法也没有。

轰击还在继续,虽然每次的死伤其实未必有宋人强弩覆盖多,但是光挨打不能还手,对士气打击实在太大了。

最终,在半个时辰之后,没藏讹庞也受不了这种枯燥的节奏了,他终于明白宋军真的不着急,他显然不可能等到宋军来猛攻他的预设阵地。在一番咬牙切齿之后,他只得命令步兵发起进攻。

一个小时,西夏人已经伤亡超过五百人,前锋已经换了一拨。在接到出击的命令之后,西夏人高兴地欢呼起来,步兵军阵立刻擂起战鼓向宋军对冲过去。

很快,宋军的神臂弓开始抛射,虽然不断有西夏人被射倒,但是其余的人仍然大步的继续向前冲。刚才光挨打不能还手太憋屈了,他们现在急于报复,根本就不顾及伤亡了。在接近宋军一百米的时候,宋军的队列中突然如急雨一样飞出很多标枪和石块,让西夏人的脚步一滞。

但是现在这些西夏人明白,弩炮和投石机发射一次后需要很长时间重新复位,暂时他们不会再遭到弩炮和投石机的打击了。于是他们越过血肉模糊的尸体再次加快了脚步。

从河滩上飞来了一些奇怪的东西,有些像是鸟,但屁股上拖着几支羽箭,还冒着火光,有的则是龙的形状。这让一些走在后边的人抬头看过去。突然之间,那些鸟或者燃起火焰落入人群,或者发生了爆炸,龙则吐出一串拖着火尾的羽箭,虽然并没有造成什么伤亡,但是却引起一阵惊叫和混乱。

趁此机会,宋军炮兵停止射击,抬高仰角改换没有木送子的炮弹。小鼓和尖锐的铜哨声响起,三排举着蛮牌拎着战斧的肉搏手和三排身材高大的火枪手以及三排火铳手都身披重甲,从火炮的间隙中来到火炮前方三十米站定。肉搏手竖起蛮牌,蹲在蛮牌后面,火枪手把随身的长柄小斧尾端插在地上,然后把沉重的火枪架在斧头上,瞄准黑压压的西夏人。

西夏人的羽箭叮叮当当敲打着他们的甲叶,但是却很难破开铠甲,只有特别倒霉的人偶尔发出一声闷哼。一长一短尖利的哨音响起,所有的火枪手几乎同时扣动扳机,等看到枪口喷出硝烟,便抱起火绳枪转身迈着方步走到队列后方。

第二列火枪手随着军鼓的声音走到小斧前,把枪架在小斧上,等候命令再次开枪。

重型火绳枪虽然比弓箭笨重多少倍,射程也近,但是在五十米距离之内只要打中目标,铠甲什么的都不是问题,目标肯定失去战斗力。每一轮枪响,西夏人的前锋都会倒下一层,西夏人冲锋的道路铺满了尸体,这让他们心生寒意,脚步不由得越来越快,希图尽快拉近与宋军的距离,避免这种单方面的屠杀。很快队形就混乱了,人群乌央乌央向前冲。

眼看最前面的西夏人还有二十多米就冲到肉搏手的盾墙跟前了,火枪营长吹了三声急促的哨音,火枪手不再上前,原地装弹,三排火铳手跑步穿过火枪手之间的空隙,来到盾墙后面,对着近在咫尺的西夏人点燃了轰药。

一阵几乎练成片的爆响之后,眼看就要与宋军接触的西夏人突然少了许多。就在铳响过后,一声如鹰隼啸叫的哨音响起,肉搏手们突然站起,举起了盾牌和战斧。

侥幸在密集的火铳轰击中毫发无伤的西夏人已经稀稀拉拉,当他们冲到宋军跟前时因为落单,总会有两三把战斧从左右砍来,所谓双拳难敌四手,再强的勇士遇到这种情况也就是多几个回合少几个回合的事儿。

西夏人这个攻击波次已经被火炮和火枪打残了,又失去了严整的队形,后面的人见前面的人在宋军移动的盾墙前不断倒下却根本无力破开盾墙,终于失去了最后一点儿勇气,开始惊叫着转身逃跑。

刘舜卿招手发出停止前进的信号,鼓号手立刻把命令传达下去。听到号令,肉搏手就地蹲在地上,火枪手再次把小斧插在地上,对着逃跑的西夏人的后背一阵射击。

当硝烟散尽,宋军整理队形后,依然是火炮在前,火枪在后,再次慢慢向西夏军队推进过去。没藏讹庞已经意识到眼前这支军队可能是宋军中的精锐,只得派上了强弩,指望着给这支宋军当头一击。让他没想到的是,在双方都用强弩对射一阵之后,宋军立刻就主动撤退了。

这是怎么回事?难道你们不去救绥平寨了吗?没藏讹庞正在疑惑,却又有一支宋军出了大营,这次却是向东去的,他们竟然是去进攻嵬名山。这下没藏讹庞明白了宋军这是在羞辱他,是明确的告诉他不会按照他的安排去救绥平寨了。

既然在这个河谷中,他无法发挥兵力和骑兵的优势,那就不需要在迟疑,他当晚就命令全军撤离淮宁河,静静等待宋军的下一步行动。

按照赵盛的观点,怀宁寨一战只不过是双方互相试探了一下,为几天后真正的大战做个铺垫而已。

三百七十三 绥德大战(二)

没藏讹庞退兵之后,李不弃带领部队第二天就继续向绥德出发。

赵盛认为这是最正确的选择。因为宋军骑兵不占优,无法和西夏人对等打运动战,宋军最大的优势是火药武器,要逼西夏人往炮口上撞,就只能攻其必救。绥德,就是没藏讹庞必救的地方。

嵬名山后来说,没藏讹庞没有想到宋军在发觉西夏军队兵力占优的情况下还继续杀奔绥德。但是宋军杀向绥德无疑是对讹庞最有利的了,因为宋军离开怀宁寨就无法得到怀宁寨和绥平寨两万战力的加强,最多只有三万多人,西夏的兵力优势更加明显。在得知宋军继续沿淮宁河向绥德杀来后,讹庞决定在绥德南面开阔地迎战宋军,以尽量发挥骑兵驰突和兵力数量优势。

三月二十七早上,两军都以预期遭遇战的态势在绥德以南,一块陕北难得的平地上相遇了。

地形开阔,李不弃指挥所有宋军以团为单位分成四个大方阵,以刘舜卿的步兵旅加强一部分弓弩手配属所有火炮向西夏军阵发起进攻。

步兵旅以三个方阵簇拥火炮向着西夏步兵集群缓缓推进,在到达5.5公厘火炮有效射程后,便停止前进,有条不紊地将火炮放列,然后向西夏人轰击。12门5.5公厘火炮和3门7.5公厘火炮集火射击威势惊人,立刻就在西夏步兵中造成了恐慌和混乱。

讹庞见战斗又一次成了单方面屠杀,只得派出西夏最精锐的强弩兵向前推进,试图压制宋军火炮。大队的西夏弩手冒着密集的炮弹向前推进企图到有效射程向宋军发弩。西夏的强弩兵一直是由皇帝直接控制的精锐部队,但是西夏的强弩因为制造工艺比起大宋来还是差了些,射程比宋军神臂弓要近而且缺乏曲射技术,在进入射程前就遭到宋军强弩的射击,伤亡了不少。但是精锐部队就是精锐部队,虽然遭受很大的伤亡但在激烈的战鼓声中还是坚持前进,与宋军对射起来,看似打成了平手。

讹庞见突出的宋军被弩手吸引住了并且为了减少伤亡又分散成数个小方阵,立即下令步兵从正面进攻,骑兵两翼冲击,泼喜军支援,准备先吃掉这部分脱离大队的宋军。

随着号角吹响,大队的西夏骑兵乌云一样卷向刘舜卿的两翼。刘舜卿立刻指挥部队组成几个空心方阵准备迎击敌人骑兵。李不弃也命令大阵前移,缩短与刘舜卿旅的距离。

万余骑兵的冲击让大地都不住颤动起来,冲在最前方的是西夏最精锐的铁鹞子骑兵。这铁鹞子一共不到万人,都是西夏勋贵子弟组成勇悍自不必说。在战时人马皆披重甲,就是神臂弓也未必能奈何得了,而且冲锋时人马连在一起,冲击敌阵时人虽死而不落马,连人带马冲入敌阵,这冲击力都极为可怖。

如果是以前,铁鹞子几乎就是无敌的存在,但是现在再强大的铠甲在口径2公厘,枪管1.3公尺的火绳枪面前也是白给。当然火绳枪也有很大的问题,射程近,再装填缓慢,面对骑兵开火的机会几乎只有一次,因此铁鹞子和火绳枪的对决其实是勇气的对决。

正是看到问题的实质,李不弃训练火枪手的时候采用了严格的淘汰制,只有胆大坚韧之辈才能入选,而且他还专门让骑兵与火枪手合练,让火枪手习惯忍受骑兵冲到跟前再开枪的压力,现在看来他的努力得到了回报。当铁鹞子们冲到距离宋军方阵只有不到五十米时,第一排火绳枪才和盏口铳一起打响。这么近的距离,火绳枪的命中率急剧提升,登时宋军阵前一片战马嘶鸣,人仰马翻。

重甲骑兵的缺点就是战马不可能全速奔跑,宋军还有机会让第二排火枪手进行自由射击,又打倒一批骑兵,然后长矛手就大声嚎叫着冲到火枪手前面,立刻就有人被冲过三角钉地带的铁鹞子的战马撞得倒飞起来,或者被翻滚的马匹砸在地上。

他们用生命换来的这一刹那,让火铳手们有了瞄准的时间。火铳手大多数严格遵守了操典规定——射马不射人——在嘭嘭的火铳发射声中,铁鹞子马头和马脖子上的马甲被轻易洞穿,狂奔的去势戛然而止,被打碎骨头的马匹连着他的主人翻滚在黄土地上。然后这些火铳手把火铳往腰间一插,拔出身后的长柄斧就冲到长矛手身后对着撞过来的铁鹞子砍过去。

也有些铁鹞子发射了他们的手铳,但是因为稀稀拉拉,有些人在颠簸的马上一手持铳一手操持火绳手忙脚乱把铁子不知道打到哪里去了。

地面上尽是死马,铁鹞子也只得把速度降下来,以免被尸体绊倒。当高大的目标在火枪手面前失去速度之后,就是最好的靶子。火枪手们和火铳手们在长矛手和大斧手身后寻找各自的目标,对着长矛手和大斧手脑袋上的目标开枪,尤其是火绳枪手,几乎是把枪口顶在敌人的头盔上开火,每枪响过,几乎都有一个脑袋被轰碎。

一些铁鹞子和西夏骑兵沿着宋军队形两侧飞驰过去,寻机突击。很快他们就发现这不是一个好主意,从宋军没有受到攻击的方阵中不断飞出铅子和弩箭收割他们的生命。宋军的骑兵也出现在了西夏骑兵的侧翼,这些宋军骑兵也使用手铳,但是却不用一手持铳一手点火,放铳更加便利,一个照面就把西夏不少人打下马来。

一击得手,暂时遏制了西夏骑兵冲击的速度,宋军骑兵也不恋战,立刻回头返回大阵。

讹庞在看到宋军骑兵出动之后,立即派遣骑兵去拦截,企图缠住宋军骑兵。但是没想到宋军骑兵根本不大接触战,放了一轮铳之后就撤了,西夏骑兵根本来不及拦截。不过带领这支骑兵的将领看到宋军大阵正在用弩箭抛射帮助前方宋军拦截冲击宋军的骑兵,立刻追着宋军骑兵冲向宋军大阵,企图浑水摸鱼。

宋军骑兵没入宋军大阵,西夏骑兵距离宋军大阵只有不到一百步,宋军还没有把强弩转向他们,这让这个西夏将领认为他的投机就要成功了。然后他就看到宋军前列的士兵向后跑去,露出了后方的一排器械。他觉察到巨大的危险,眼睛立刻瞪大了,但是要勒住飞奔的马匹谈何容易,转眼之间他就又向前冲了几十步。距离这么远他都能听到连续的梆梆声,接着看到一个个黑影几乎连成一条线向他飞来。接着又是一阵爆响和硝烟,冲在最前面的战士如撞上了墙壁掉下马去。

这次所有的弩炮和扭力投石机都是发射的三公斤重的泥球,砸到人和马身上必定是血肉横飞,没有砸在人马身上的落到地上也会碎裂成十多个泥球四处迸溅,足以造成人马受伤。在这一阵泥球加上盏口铳攻击下,成宽正面的纵队队形的两千西夏骑兵登时有两百多血染沙场。

遭受了如此惨烈的伤亡,但并没有让西夏骑兵踌躇。因为冲击之势已成,谁敢停步必然被后面冲过来的战马踩成肉泥。他们狂叫着向宋军猛冲过去。

从宋军队伍前面腾起一片箭雨,又有许多骑手被命中。他们可不是铁鹞子,身上只有轻甲而且宋人弓箭手都是招呼他们没有披甲的马匹,这些骑兵在进攻的道路上又倒闭一片。

迎着箭雨冲过去,眼前却是宋人的那些器械,就像是拒马一样阻挡在宋人前面。幸亏宋人的阵列中间有间隙,最前面的骑兵毫不犹豫一头就冲了进去,挥舞骨朵和铁棍企图从侧面冲乱宋军队形。但是与他们想象的宋人会因为他们冲入阵中出现慌乱的情况不同,宋人方阵之间布满了拒马枪和大斧手,火铳手伺机向他们射击,这个方阵中的间隙就是一个陷阱,大部分钻进这道间隙的西夏骑兵都没能跑出去。

参军姚麟报告:“投石机和弩炮损伤了九具,估计有小一半无法修复。”

李不弃只是淡淡点头:“把投石机和弩炮准备好,继续进攻!”

有了火炮之后,弩炮和投石机这种发射速度慢,效率不高,需要占用大量人力的武器对李不弃来说就是鸡肋,所以李不弃已经不心疼拿它们当拒马使了。

打退了西夏骑兵的进攻,李不弃命令继续前进。

刘舜卿的部队就像是风雨飘摇中的小舟,左右两翼都有方阵被冲垮,但是最终还是顶了下来,从被冲垮的方阵逃回的官兵在中间的方阵中再次被编组起来补充到方阵中继续作战。

没藏讹庞脸色很难看。铁鹞子没有彻底冲垮宋军阵型就算了,还损失惨重得不像话,他估计冲锋的铁鹞子能回来三分之一就不错了。最先派出去的强弩兵也最终顶不住宋军的箭雨,败退了,不过他还有大招。他不相信宋军能够接得住他这个大招。

为了保证先打垮刘舜卿的部队,没藏讹庞再次调动步兵和骑兵向李不弃的本阵发起进攻企图缠住李不弃。

三百七十四 绥德大战(三)

西夏骑兵虽然仍在四周逡巡,但是已经不敢随便发动冲击,但是黑压压的西夏步兵已经压到眼前。刘舜卿命令火炮换成霰弹,步兵向中间靠拢。

很快,原来分成数个方阵的队伍融合成一体,火枪手们列队在火炮之间射击,后退装弹,再前进射击……火枪手被弓箭射中,立即有人接过他的火绳枪继续射击,炮手被弓箭射倒,立即有后备炮手顶上去。

被枪弹击中,西夏人再厚的铠甲让他幸免于难,再加上十多门火炮不断以霰弹轰击,暴雨般的弩箭覆盖,西夏人只在密集的火力下坚持了十多分钟就转身向后跑去。

此时,讹庞最可怕的攻击却开始了。在宋军大阵左翼,黑压压的西夏骑兵成一个宽阔的攻击面直直了冲过来。他们的队形有些古怪,让宋军中久经沙场又装备了望远镜的将领们都拿起望远镜看过去,很快所有人都变了脸色。因为西夏人的骑兵在这黑压压一群的后面,前面全是牛角上绑了尖刀,身上披着毡毯的犍牛。

火牛阵!

看清这一切的人都是一阵胆寒。牛这种东西一旦发起疯来,什么都挡不住!而且别看强弩和火枪打人算是威力巨大,可要杀死一头牛却不那么容易。能够远程杀伤这些奔牛的武器只有弩炮和投石机,可这些装备发射速度太慢不说,此时还大部分部署在前面,没有时间运动过来了,火铳射程又太近,只能发射一次。这群牛看着有一两千头,要是被它们冲进来,那这仗就没法打了。

李不弃急道:“把强弩和火铳都调到这边来。立即布三角钉。”

知清涧城的种谔身边一个胡须花白的亲兵突然提马上前大声说:“官人,强弩和火铳挡不住这些疯牛!必得用火药炸,惊散牛群!”

李不弃知道他说的有道理,但是不能让火药在自己的队伍附近爆炸,现在却怎么把火药运到牛群附近呢?

那老兵见众将领都不说话,立即说:“俺愿赶着装火药的马车去炸牛群,只求官人以后照顾俺家小子!”

李不弃也不废话:“本官答应了,绝不会亏待你的家人!”

那老兵又回头喊道:“这疯牛冲过来不知要死多少好儿郎!有胆子的跟俺拼了性命去挡住它们,为妻儿换一桩富贵!”

喊声未落,立即就有几个汉子拍马站出来:“俺去!”“俺去!”

所谓慈不掌兵,义不掌财,这么危急的时候,李不弃也不虚情假意,大声说:“你们为国捐躯,俺必当优待你等家人。若有虚言,让俺万箭攒心!”

那花白胡子老兵在马上一抱拳:“谢大官人!”然后他拨转码头,喊了一声:“跟俺走啊!”

几个人风一样奔向辎重营,此时西夏骑兵已经把火箭射到牛背上的毡毯上,那些毡毯开始起火,牛群已经彻底发起疯来,如决堤的洪水冲过来,弩手拼命抛射弩箭也不见能阻挡它们分毫。李不弃的手心全是汗,不断看向辎重营的方向。

此时一刻都让人觉得很漫长,其实不过两三分钟的时间,众人就看到三辆马车发了疯一样从方阵中间留出的间隙冲出了大阵。那个花白胡子的老兵骑在第一辆马车的辕马上,大声唱着:“丈夫力气全,一个拟当千。猛气冲心出,视死亦如眠。弯弓不离手,恒日在阵前……”

三辆马车冲出大阵就分散开向着三个方向迎着狂奔而来的牛群冲去。李不弃的眼睛紧张地盯着三辆马车,就看到在即将接触牛群前锋的时候,第一辆车的车厢滚落下一个人来,然后马车就一头撞入牛群。几乎同时,一声震天动地的轰鸣在牛群中爆发出来,爆炸的气浪竟然把牛吹上了半空砸向后面的牛。

第二声和第三声爆炸几乎分不出先后。巨大的声浪让宋军的马匹一片哀鸣,李不弃胯下这匹专门适应过火药爆炸声浪的大黑马都狂躁地嘶鸣起来。不但是马匹,就是人也受不了,因为爆炸距离宋军锋线只有百米左右,很多宋军官兵被震得脸色发白,耳朵失聪。

不用硝烟散尽,李不弃就可以看到原本朝着宋军狂奔的牛们被巨大的响声骇得彻底炸了群,往哪个方向跑得都有,好多冲进了西夏骑兵的队形,把牛角上绑的尖刀向西夏人的战马捅去。

宋军的战马好歹接受过爆炸声的适应性训练,讹庞从北方调来的骑兵可没想到他们的马匹会遇到这种情况,马匹被强大的爆炸声惊得发狂,尽是原地蹦跳或者懵懂狂奔的。

种谔看出了机会,立刻建议:“李经略,俺率骑兵出击吧!”

李不弃只是点了一下头,种谔就命令举旗、擂鼓,然后率领三千骑兵就冲了出去。那几千西夏骑兵本来就给牛冲的七零八落,再给种谔这么一顿砍杀,跑回去的连一半都没有。

讹庞倒是指派了两个酋长率军增援。但是这些北地来的酋长被刚才三声惊雷吓坏了,行动便犹豫起来,都没怎么和宋军接触就退了回去。

攻击宋军大阵右翼的西夏骑兵见宋军阵型始终严整,他们无机可乘,只能远远的用弓箭抛射骚扰宋军。在宋军的强弩将输出转移过去之后连忙远远跑开。正在攻击刘舜卿的西夏步兵也再次被猛烈的炮火打了回去,攻击刘舜卿后方的西夏骑兵因为陷入刘舜卿旅和宋军大阵之间的交叉箭雨伤亡甚重,也被击溃。讹庞再派其他将领和酋长率部攻击,这些将领和酋长们一个个都面有难色。

讹庞知道那三声响雷不但破了他的火牛阵,而且也沉重的打击了西夏的士气,他只得给将领和酋长们分析眼前的形势:“宋人很能打,但是他们的人少,他们的弓弩手已经发射了很多箭,已经很累了。很快他们就会累得开不了弓,这个时候正是进攻的最好时机,如果不加一把劲儿,就会前功尽弃!绥州丢不得!所有人,畏缩不前者,斩!”

说着,他抽出佩刀,猛地插在地上。

讹庞要杀人了啊!众将不敢违令,只得按照讹庞的命令继续对宋军发起进攻。但是,西夏军无论是将领还是士兵都已经开始心生犹疑,进攻便没有刚开始时那么凌厉,战斗主要是双方对射。结果让讹庞很失望,一直打到天黑,宋军依然是采取攻击态势,虽然缓慢但一直坚定地向西夏军的阵地压迫过来。阻挡宋军的西夏军在猛烈的火炮集火射击和火枪、盏口铳的打击下一再被击退。宋军并没有出现筋疲力竭的现象,他们的火炮和火枪一直在轰鸣,让西夏的将领们一听到火炮发射的声音就头疼,西夏的防线也在宋军的步步压迫下逐渐后退。

天黑下来后,两支军队才停止了战斗,各自后撤。第二天,双方都没有进攻,成了对峙态势。

两天后宋军只是每天发起试探性进攻,讹庞也不再指望正面击败宋军,而是使出断粮的惯技,派骑兵截断宋军粮道。按照讹庞的预想,用不了几天宋军就要运粮,那时就是他优势骑兵发挥作用的时候了。

可是左等不见宋军运粮,右等不见宋军运粮。在试探性进攻后发现宋军根本没有乏粮的样子,而且宋军并没有杀马吃肉。这就让西夏人百思不得其解了。

后来西夏人终于从俘虏的宋军嘴中问出原来宋军携带的众多车辆上装的不是军械就是军粮。这些军粮有两种,一种是盐水肉,一种是封闭的木桶中装的干饼。这两种东西的好处一是不易坏,二是只要有水就能让人活下去。宋军吃完带来的牛羊就吃这玩意儿,数日之内根本没有绝粮的危险。

李不弃就是打定主意和西夏人拼消耗的,怎么会让自己缺粮?这下讹庞尴尬了,为了吃掉李不弃他已经置好几处的告急不理了。

环庆和秦凤路的宋军都在攻击西夏据点,府州的折克柔率军在辽国部落骑兵的掩护下击败了防备辽国的左厢神勇军司部队。讹庞必须要防备折克柔从背后插一刀,而且骑兵也缺乏马草。于是讹庞拔营后撤到绥州城下,等待宋军前来。

但是很快,李不弃也撤退了,一直退到清涧城,很快又退到延州修整。这让讹庞感到宋军其实损失也很大,这才心内稍安。他把大军带出来这么久,造成西夏兵力空虚,宋军连拔几个寨堡,他不能不派兵救援这些地方。

四月十五日,讹庞率军离开绥州,分兵与宋军争夺险要,绥德大战落下帷幕。事实证明,讹庞把李不弃想得太简单了,李不弃不但要绥德这个地方,连人也要,所以他才会主动撤退,以求麻痹西夏人。

三百七十五 功高盖主

现在汴梁人再次推崇起范仲淹来,每逢陕西宋军又打了胜仗,一些人就会说李不弃是用的庆历年间范仲淹和韩琦定下的方略,虽然清源书院的报纸澄清那个方略的制定人其实叫姚嗣宗,范仲淹采用了这个方略,与韩琦根本无关,但是根本就不能让那些装睡的人清醒过来。说到底,不就是搬出死人压活人嘛。

范仲淹已经死了,没有威胁了,反而可以像一个小姑娘一样任人打扮。现在对某些人威胁最大的是李不弃,即使李不弃去了陕西,也让人不能忽略他的存在,所以在没有办法的情况下,一些人只好把范仲淹抬出来压李不弃。但是老百姓又不傻,再加上杨四郎他们有意宣传,老百姓都知道范相公虽然有方略,却难打这么多,这么大的胜仗,平灭西夏的希望只在李不弃身上。至于韩琦,就冲他当年要杀李大官人,就不是什么好鸟,虽然他现在已经升任了右仆射。

绥德大战的战报到达汴梁之后,虽然李不弃以伤亡四千余人取得阵斩西夏四千余人的胜利,但是朝堂上指责李不弃“浪战”的声音不绝于耳,不过到达京城的赵盛已经把李不弃的布置详细禀报了赵祯,赵祯便只做什么也没有听到。然后,等六月初二,捷报传来,原本指责李不弃的声音都消停了。

种谔奇袭绥德取西夏守将嵬名山族帐,迫使嵬名山投降。嵬名山率部族一万余人内附,绥德被大宋占据了!同时府州折克柔率军三千,与辽国雇佣兵配合,从辽境发起进攻,一举击溃左厢神勇军司的部队,阵斩两千。这是自庆历以来大宋第一次从西夏手里夺回这么一大片土地,赵祯又高兴地去祭告太庙了。

按照赵盛回忆录的说法,皇帝对于有这样能干的儿子,有这样能干的大臣坐镇陕西非常满意,并流露出把皇位传给这个儿子,让李不弃辅佐他完成他平灭西夏,恢复燕云的心愿。也是按照赵盛回忆录的说法,皇帝认为他这个儿子很能干,看人也不缺眼光,便同意了他求娶杨家小娘子的要求。

这下京城一下子就热闹起来,两个皇子都要成亲呢。就在宫里给三皇子操持婚事的时候,四皇子也忙着订婚呢,订下的是高家的小娘子,大家闺秀啊,与三皇子将要迎娶的小家碧玉形成鲜明的对比。这事儿怎么能不撩拨起市井百姓的八卦之心?这下,四皇子在宫里好不容易把个宫女的肚子搞大了,孩子生下来却只活了一天就夭折的事情就被人扒了出来。

在人们对三皇子和四皇子的不同津津乐道的时候,有人便悄悄讲究起来四皇子没有帝王相。

得益于历代皇帝及狗腿子的鼓吹,大宋的百姓打心眼儿里认同“皇帝是天子,必定有不同于平常人地方”的说法。所以在这个时代要当皇帝卖相很重要,君不见实在没有什么可以攻击王德用的把柄,只好说王德用“有帝王相”嘛!

四皇子因为被封为开封府尹,虽然不常露面,但也在宫外出现过,而且为了表现亲民,去福田院慰问过鳏寡,不少人见过他。百姓对四皇子的评价就和个“美人灯”似的,风一吹就坏,而且长得也寒碜点儿,个子不高,两肩消瘦,却顶了个大脑袋,还是公鸭嗓。再看看人们经常能见到的三皇子,那是天庭饱满地阁方圆,鼻直口阔眼如朗星,绝对的帅小伙儿啊。

三皇子不但长得好,而且举止文雅,琴棋书画也是无所不通,端的是文武全才啊。最为重要的是,有人说三皇子长于民间,更能体会百姓疾苦,要不然怎么会上本请求赵家那些什么事都不做光拿大把俸禄的人自食其力呢。这话说得有道理啊!

没有比较就没有伤害,在老百姓心里,竟大多认定三皇子才是真正的皇位继承人,不过老百姓再怎么认为也影响不了朝局。赵盛的婚事在各方面的努力之下草草就办完了,美其名曰国家西北用兵之时,能省则省。

婚后,赵盛再次向赵祯请求回陕西为国家效力。赵祯有些为难,因为文彦博和韩琦一再吹风让皇帝当心赵盛手握兵权会有逼老皇帝退位的可能,要把赵盛留在京城呢。但是曹皇后很罕见地替赵盛说了一句话:“官家,儿子总比外人好些。我大宋以孝治天下,儿子若要造老子的反,百姓的口水都能淹死他。”

赵祯转念一想还真是这样,他自己不就是因为担心在史书中留下坏名声每日战战兢兢吗?

曹皇后这么一忽悠,冬天时赵盛就带着新婚妻子回到了陕西,不过这次他胜任了经略副使,也就是李不弃的副手了。

在京兆府的行辕里,李不弃屏退众人对赵盛说:“你可算回来了,要不然连收复米脂的战役都赶不上了。”

赵盛一惊:“不是说明年开春才收复米脂吗?怎的这就要动手么?”

李不弃苦笑一下说:“那是掩朝中那些人的耳目的。”

赵盛惊问:“老师是说……”

李不弃只说:“有些事不得不防。他们为了让开封府尹落个‘断案如神,活人性命’的名声,连话本的故事都搬出来了呢。呵呵,你可不要小看读书人,他们是真敢无所不用其极的。”

赵盛点点头,问:“那我什么时候去绥德?”

李不弃笑起来:“你的战功对于一个皇帝来说已经足够了,再宣传你亲自带大军战斗,只能让人说你不过是一介武夫。人家让你弟弟作开封府尹就是这个打算,你可不能中了圈套。从现在开始,你老老实实待在京兆府,学一学统筹全局,有空闲的时候也办一两桩奇案,给自己扬一下名。咱们不能演戏,但是偌大的陕西,找出几桩有轰动效应的案子还是不成问题的。过几天,我就帮你要一个知京兆府的差事,你就能名正言顺的审案了。”

就在过年前,陕西捷报再次传送汴梁。宋军在三皇子的正确领导下提前发起夺取米脂的攻势,取得大胜,打残了西夏左厢神勇军司,夺取米脂,并在随后的大战中打垮企图夺回米脂的西夏人,斩首过万。

年后,辽国使臣来问大宋讨伐西夏之事,要求大宋停止进攻西夏,可是这次赵祯只是哼哼哈哈,第一次没有把辽国的警告放在心上。因为警察司报告,辽国内乱一直不断,刚刚又发生了皇太叔耶律重元反叛的事情,牵扯深广。据说现在还有混同江的女真部落,西面的阻卜部落在反叛,辽夏边境的部落请求内附大宋,辽国这些事情都忙不过来,真的有心思和大宋打仗吗?

第一次赵祯有了拒绝辽国的底气。回想这底气的来源,他发现这底气基本是李不弃给他的,富国强兵的事情基本都是李不弃做得或者与李不弃有关。发现这些,他又不禁有些肝儿颤。

李不弃太能了,而且太年轻了!他赵祯已经老了,真的能控制住李不弃吗?李不弃过去是忠心,但是在声望日隆的情况下还会依然忠心吗?

再让李不弃得到平灭西夏的功劳了,那样李不弃绝对的功高震主啊!将来谁能控制住李不弃?

可是不用李不弃,谁能替他平灭西夏呢?庞籍、韩琦这些人都试过了,都不成啊!

这时他又想起曹皇后说的儿子总比外人可靠些。就算被儿子夺了权,那他也是太上皇不是?总好过被外姓人夺了天下,落个灭族的下场。

纠结了数日,赵祯的心里总算有了打算。

三百七十六 离开陕西

本来皇帝是想在年后立刻就叫李不弃回京述职的,圣旨已经到了陕西了,可是一个意外让李不弃在陕西又多留了两个月。

张亢在米脂寨以北建啰兀寨,以西建抚宁寨,逼迫银州,以试探西夏虚实。寨子都建好了也不见西夏人有任何前来干扰的的行动,反而银州的羌人酋长却有率部内附,或者献地的。这就印证了刚刚得到的一个消息,那就是兴庆府发生叛乱,讹庞差点儿让人给杀了,叛乱的军队杀入讹庞府中,把讹庞家的人给杀了不少,此时讹庞忙着平乱,西夏内部正忙着自相残杀呢。

这么好的机会赵祯都知道不能不把握住,下令李不弃推迟述职,尽可能多的向前推进,夺取各个要点。一个春天,李不弃都在加强绥德和米脂方向的寨堡建设,在环庆路方向,都部署贾逵也率军逼近青岗峡。与以往的宋夏战争情况不同的是,这次宋军遇到的抵抗很微弱,还有一些临近鄜延路的羌人部族前来投诚。

一开始,张亢还认为羌人是诈降,后来经过反复刺探才得知,这些羌人看到了绥德大战的结果,被吓到了,再也不敢把身家性命全压在西夏身上。

那么绥德大战让他们看到什么?他们看到了大宋的韧劲儿,和西夏的虚弱。没藏讹庞集结了七八万大军与宋军作战十余日,伤亡过万,也只是暂时推迟了绥德陷落的时间。不过一月时间,宋军就可以再次出兵三万夺取嵬名山族帐,迫使嵬名山投降,而且从此之后,宋军就缓慢但不间断的向横山步步紧逼,可见大宋强大的国力使宋军具有强大的连续作战能力。可西夏呢?西夏大军只要打一仗,就至少要恢复半年,再准备上几个月,根本就缺乏宋军这种不断进攻的能力。

若是李元昊这样的军事强人还在,大宋陕西还像李元昊在时尽是庸官还好,李元昊可以凭借几次震撼性的胜利迫使大宋不敢随意动弹。但是没藏讹庞显然不具有李元昊那样的军事才能,李不弃也不是夏竦那样的怂人,张亢、庞籍和新调任泾原路的景泰也不是韩琦、范雍那样的糊涂蛋。这些临近边境的酋长们最能清楚地感受到大宋和西夏这种对比的变化,聪明一点儿的就会明白早晚有一日,宋军会逐步蚕食到他们家门口搞拆迁。

这些酋长们都是世代居住此地,只要谁能保证他们部落的安全,有地方耕种放牧,他们就会依附谁。至于谁统治这片土地,对他们来说都差不多。过去大宋不能保护他们,他们投靠西夏还能跟着元昊到宋地抢劫,为什么不投靠西夏呢?现在情况反过来了,而且这次很明显,大宋不是打算快进快出惩罚一下西夏,而是打定主意稳扎稳打摆出彻底吞下横山的架势,在宋朝大军眼看要打到家门口的时候,一些心思活络的就开始琢磨改换门庭也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此时才是不战而屈人之兵的时候。在初秋时分,啰兀寨、抚宁寨和米脂寨都扩建为城,建成坚固的棱堡,无定河西岸与啰兀城隔河相望的永乐城也建好,李不弃下令暂时停止攻势,对外放出风声是给军队和百姓以休整,等待来年再战,但其实却是在观望西夏内部的形势。

据说西夏国内的政治斗争已经分出胜负,没藏讹庞暂时占据了上风,也不知是真是假。但是不管谁掌握了西夏的权柄,都必须尽快拔除啰兀城和永乐城,因为这两处距离西夏银州都不到五十里的路程,可以说已经迫近城下,而且可以威胁夏、银、宥三州,西夏要保住银州就必须毁掉啰兀城和永乐城这两个宋军的前进基地。

在西夏内部权力斗争刚刚见分晓的时候,无论谁获胜,都未必胜得彻底,若是在攻打啰兀城和抚宁城的过程中出了岔子,可能就会跌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对啰兀城和永乐城置之不理?李不弃估计没有哪个西夏统治者有这个胆子。不说明年宋军可以以此为前出阵地切入横山腹地,就说夏、银、宥三州羌人部族会不会在宋军的压迫之下倒向大宋就是一个问题。那样西夏掌权者的权威正当性就会受到质疑。现在西夏没有了李元昊这样一个说一不二的政治军事强人,李不弃暂时还想不出有谁敢冒这个险。

永乐、啰兀、抚宁、米脂四城将是明年宋军进兵横山,对西夏发起致命一击的前进出发阵地,对战争的进程至关重要。因此,李不弃不但给这四城加强了大量守城并且把环庆路的种诂调到永乐城,勇将高永能守啰兀城,鄜延路都监折继世统兵两万在米脂城为后援。此外他还要求朝廷将河东路大军拨三万出兵麟府,准备侧击西夏军。

在离开京兆府的时候,李不弃专门给赵盛和庞籍说明白,就算把环庆路、秦凤路这一年来夺取的要点全部放弃了,也要保住米脂周围这几座城池。

在安排好一切之后,李不弃在八月初就放心地离开了陕西,赵盛以经略副使身份代行李不弃职权,庞籍调任京兆府尹,明显就是准备赵盛正式胜任经略使之后任经略副使辅佐赵盛的。

这次李不弃没什么心事,一路慢悠悠的走,到九月初才到了洛阳。等眼看要到淳泽监的时候,陕西的急报已经追来,说是没藏讹庞起大军三十万包围永乐、啰兀两城,正在加紧攻打。

这下皇帝又被吓坏了,连夜降旨询问李不弃应对之策。李不弃只好在驿站里给皇帝连夜写了一份奏章,告诉皇帝西夏没有三十万大军,而且两城都固若金汤,让皇帝安心。

遇到这样沉不住气的皇帝真是没有办法,李不弃只好在派快马发出奏折后就兼程赶回汴梁。不过这样也有好处。如果没有紧急军报,按照礼仪,李不弃需要斋戒沐浴至少两三天才能见到皇帝,这次根本不用了,他一到汴梁就被召入宫中奏对。看到李不弃云淡风轻的样子,本来火烧火燎的赵祯好歹情绪平稳了一些,但是李不弃却说了一句让他再次血压升高的话。“陛下与其在千里之外着急,不如命河东路的大军立即渡河,从麟府出发,正可以抚敌侧背,不但可解米脂危急,还可收破敌奇效。”

李不弃一提这事儿,赵祯的脸色就像便秘一样。因为要跨区域调兵,必须有枢密院密切配合,但是枢密院除了狄青赞成调河东兵之外,其他人都以防备辽国为由坚决反对,就是文彦博和韩琦也声嘶力竭的反对,因此所谓的河东兵团还没有影子呢,就算现在立即组建也来不及啊。

李不弃自然知道这是有人不想让赵盛再建功勋,但是皇帝想等他李不弃离开陕西,把功劳留给自家儿子也是一个原因。他也不说破,只能一摊双手:“陛下,那咱们就只能坐等前线的消息了,除此之外大概只有求神灵保佑了,其他的什么事也来不及了。”

三百七十七 西夏崩溃之始

赵祯下旨陕西的军情以八百里加急一天一报,每天信使穿梭往来,引得百姓侧目,陕西的战况自然成为了老百姓茶余饭后的谈资。此时便有“消息灵通人士”四处发表见解,说李经略早在永乐城开始修筑时就预测到西夏人必然要来争夺,上本请求由河东路派一支人马屯于麟府,等西夏人大举来犯时便从侧翼杀出与鄜延路宋军相互配合夹击西夏军,但是两位相公和枢密院一帮人为了怕三皇子再立功劳登上皇位,故意拖延河东路派援军之事,宁肯把永乐城丢掉,也不派援军。

京城百姓见多识广,都知道现在四皇子争皇位争得厉害,本着宁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的原则,坚定地相信了其中必有阴谋。这一来,四皇子的名声又丑了不少。

皇帝现在已经顾不得这些,得到报告西夏大军实数也在十五万以上后,再也不由得枢密院扯皮,而是严令河东路出兵麟府,反倒是李不弃劝皇帝稍安勿躁,令河东路缓缓进兵。赵祯见李不弃以国家大局为重,不由得内心里对李不弃又感到一丝的羞愧。但是,这也只是一转念的事情,对一个懦弱的皇帝来说,对能臣的恐惧已经深入骨髓,不可救药了。

李不弃倒是真的云淡风轻,该吃吃,该睡睡,一副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泰山崩于前而不变色的儒将风范,倒是又在百姓中给自己加分不少。对于自己布置的防御,他是真的非常有信心,别的不说,单单是参考欧洲成熟的城堡和文艺复兴之后的棱堡设计的城墙,配合上千支火枪和火铳,以及投石机,就不是西夏人能够轻易攻克的。

事实也证明确实如此,按照赵盛后来写的战史,当西夏人包围永乐、啰兀两城后,马上就意识到这两座城池与以往见到的大宋城池不同。

大宋永乐城,外墙高5.3米,具有三十多个小型马面。这些马面不同于大宋其他城墙上四四方方的马面,都是多边形的,以保证进攻马面的敌人会遭到两侧城墙的远射武器的打击,没有藏身之地。在外墙后面15米的地方,就是一道比外墙更加宽阔的内墙。内墙的高度达到8.9米,站在城墙上可以清楚的看到城外的情况,而且还有22个高达11米的墩台式马面,更是对城外的情况一览无余,可以用强弩和火炮直接支援外墙的战斗。种诂还在外墙上用木板和生牛皮搭起战棚,防护西夏人的弓弩,这防御力量是杠杠的。

西夏人当时还不知道厉害,匆匆发动了进攻。结果,进攻的西夏人在外墙上的火枪、弓箭、盏口铳和内墙上的火炮、强弩的立体打击下伤亡惨重,连城墙都没有摸到就给打了回去。

但是没藏讹庞并没有丝毫犹豫,立即就投入数万人四面围攻,因为这次他是驱赶政敌的部族来送死的,根本就不存在心疼伤亡的问题。接连三天昼夜不停的攻防战,西夏人死伤枕籍,但若是以往,宋军也早就累得筋疲力尽了,但是这次宋军大量使用火药代替人力,打了三天仍然生龙活虎的。不过这时讹庞也令泼喜军打造好了大型的投石机和一批攻城器械。但是当讹庞要靠投石机攻击永乐城时,隐藏在永乐城外墙和内墙之间的宋军投石机突然发威了。

永乐城的配重投石机是用来守城而不是攻城的,因此不需要发射足以给城墙造成严重损伤的重型石弹,只需要投掷重量十几公斤的泥球和石球摧毁木质攻城器械,杀伤有生力量就好。因为投掷的弹丸比较轻,所以永乐城这些投石机虽然体型较小但是射程比西夏的大型投石机并不差,更兼采用配重之后,射击准确,在几架投石机和内墙上的两门5.5公厘火炮一起集火射击时,总能很快就击毁目标庞大且需要上百人一起操作的的西夏投石机。经过一阵对射后,西夏人搭建的几台投石机就全被砸毁。

在摧毁西夏的投石机后,永乐城的配重投石机就见什么砸什么,把西夏人的什么攻城车、云梯之类的器械砸了个七七八八。

啰兀城那边的情况也差不多,进攻抚宁城和米脂城的西夏军也报告宋军防守严密,器械甚多,难以攻下。这下,没藏讹庞想要快速取得一个胜利帮助自己重建威信的希望没有实现,他只得把希望放在围点打援上。可是张亢是什么人?那是对上李元昊都不落下风的老家贼,又和李不弃早定下战略,从延安府出来之后就一路稳扎稳打,前进到绥州城后便按兵不动,只是每天派出骑兵四处游击试探,与西夏骑兵发生了一系列战斗。在这种战斗中,宋军骑兵因为装备了虎蹲炮和火绳枪,能攻能守,占尽便宜。数日之后,西夏骑兵遇到数量相仿的宋军之后就开始主动逼战。

结果就是讹庞左等张亢不来,右等不见宋军钻进他的口袋,最后等到的却是麟府宋军大举骑兵越出长城,扫荡长城外后世榆林周边各部落的消息,这下讹庞征发的左厢军司部队因为担心家人出现人心惶惶的迹象。

但是讹庞不为所动,就是死等张亢的大军。为了引诱张亢上钩,他命令再次加紧对永乐城和啰兀城的进攻,反正这次他有得是炮灰。在讹庞的严令之下,西夏军队如潮水一样背着土囊疯狂涌向永乐城和啰兀城。城下有些地方死尸和土囊堆得竟然快要赶上城墙高了。于是被逼急了的种诂动用了大杀器——五百颗军器监专为守城制造的震天雷。

这些震天雷都有当时的西瓜大小,以铸铁为壳,内装一公斤火药,爆炸时声如巨雷,杀伤范围达到数公尺。

震天雷威力是很大,但是李不弃曾一再告诫种诂和高永能不到万不得已不要使用。这实在是因为李不弃对震天雷引信燃烧速度的均一性持不信任态度,就算军器监的能工巧匠向李大官人证明了他们娴熟的技巧可以让火药制成的引信基本可以燃烧相同的时间。

现在情况危机,种诂权衡利弊,决定使用震天雷。当一拨震天雷扔到城下后,城墙下立刻被清空了十公尺的空间,然后刚刚还拼命攻城的西夏人都惊叫着溃退了下去。

讹庞已经红了眼,他刚刚接到环庆路宋军正在强攻青冈峡,秦凤路宋军兵出镇戎军,青唐董毡也窥伺兰州的报告,他要尽快回师救援,而且军中粮草已经不多。如果他不能尽快拿下啰兀城和永乐城,那么这次他就只能无功而返,沦为笑柄,想要重建威信的企图彻底划为泡影。

可是啰兀城和永乐城都建在河边,因为地下水位高,想要挖地道都不成。至于断水,那是早就断了的,但是看城内的宋军情形,不像是缺水的样子。现在讹庞能用的法子真的不多,基本就剩下拿人命往里填了。在形势的逼迫下,讹庞再次严令负土攻城,后退者斩。

又是一天绞肉机一样的厮杀后,夜里,突然有西夏人袭击讹庞大帐。讹庞的卫士虽然拦住了袭击者,但是袭击者却在营中成功的制造了混乱,睡的迷迷糊糊的士兵听到有人高喊“杀死讹庞,留命回家”,又见营中火起到处是厮杀,不禁乱作一团,一些部族军率先脱离营寨向他们认为安全的西北方向撤退。

发生混乱的并非只有讹庞的大营,几乎所有的营地都发生了营啸。到早上的时候,讹庞手下大军已经七零八落,左厢神勇军司和祥佑军司的部队几乎全部逃散,本就不多的粮草大部被毁。现在这个样子,就算讹庞想继续攻城也不可能了。讹庞见势不妙,连忙带兵闪人。但是十多万大军突然发生变故,想完全遮掩是不可能的,两日后被得到报告的张亢率军掩杀追过银州,斩首近万。

这次光是啰兀城和永乐城下清理出的西夏人尸体就超过三万具,估计西夏人员损失超过七万,是自李元昊以来从没有过的大败仗。

捷报传到东京,赵祯连着几天整张脸上就剩下一张咧开的嘴巴了。李不弃告诉他,讹庞不能对付宋军的车轮战,已经威信尽失,西夏人对其彻底失望才会在阵前谋反,眼下西夏内部又没有一个足以压过讹庞的人物存在,下一步西夏的内乱必定加剧,只要保持对西夏的持续高压,不让西夏人缓过劲儿来,米脂战役的胜利就是西夏崩溃的开始。

然后,李不弃上了个本章,把皇帝和大臣们惊得下巴掉了一地——李不弃提出这几年呕心沥血谋划陕西方略,心力交瘁,因此乞骸骨要求致仕。

三百七十八 意外立太子

李不弃要致仕?

这个消息像风一样传遍了汴梁,所有人都在猜测李不弃有什么图谋。按照人们的想法,现在皇储之位争夺正酣,李不弃不该为自己的学生站台吗?怎么能这么不负责任的甩手不管了呢?就有人猜测李不弃是以退为进,逼皇帝立三皇子为太子呢。皇帝就看似不经意问起李不弃:“不弃,你看朕这两个哥儿,立谁为太子好呢?”

李不弃才不接这话,只是说:“在去陕西前,臣就说过了。数年之后,想来陛下应该心有所属了。臣是三皇子的老师,在此事上必须避嫌,因此陛下不该再问臣此事。”

李不弃要是能让寻常人猜到自己的意图那不是白穿越了嘛。看过那么多皇帝的黑历史,估计大宋没有人比李不弃更清楚一个宏图大略加上一个功高盖主的年轻臣子的组合给皇帝的心理压力,这个时候再去拼命争抢皇储之位,只能让皇帝更加战战兢兢。反而此时主动退一步,给皇帝一些安全感,皇帝才不会产生逆反心理。

再者,李不弃退下来,赵盛继承了李不弃的军事和政治战略在台上做事,那些想要大宋有些改变的官员或是主动,或是如庞籍这样被动地到赵盛手下做事,将为赵盛打造一个政治班底。就算赵盛在皇储的争夺中暂时失利,这些赵盛手下故吏难免被支持四皇子的人打入另册,那么这些人不平则鸣,就会逼得与支持四皇子的集团发生冲突,这样赵盛才有翻盘的机会。

出于以上的考虑他致仕是非常坚决的。皇帝在数次试探之后确定李不弃真的不恋栈权位,也甚是欣喜,在快过年的时候同意了李不弃的辞职。如此,赵盛就名正言顺地成为陕西制置使,庞籍则成为制置副使辅佐赵盛打理陕西军政事务。

在接下来的嘉佑五年,西夏果然出现了崩溃的迹象。没藏讹庞虽然仍然掌握着西夏的大权,并且立自己的女儿为皇后,但是西夏各部已经貌合神离,西夏这部曾经令人畏惧的战争机器出现了明显的运转不良的征兆。

在春天西夏马匹瘦弱的时候,张亢指挥的鄜延路大军和郭逵指挥的河东路两路大军分别从米脂和麟府出发实施向心突击。与西夏人的预测不同,两路大军并没有去打银州,而是直插左厢神勇军司,夺取葭芦山铁矿。因为赵盛代表大宋向羌人保证允许羌人世代居住此地,因此左厢神勇军司地盘儿上的羌人并没有太多的抵抗,甚至有“主动献土”的。

在两路宋军夺取左厢神勇军司的地盘儿后,西夏也出兵争夺了一下,但遭到打击后就缩了回去。张亢一手拿刀——不从者杀,一手拿钱——顺从的允许其与宋人贸易,就这么剿抚并用,到秋天时已经彻底控制了长城以内,明堂川以东地区。这下银州面临两面夹击,被攻克只是时间问题。

在鄜延路捷报频传的同时,环庆路和秦凤路也频频发动有限攻势。因为每次进攻都制定有限易达的目标,基本每次进攻都会取得战果,而西夏只能疲于应付。

可以说陕西的形势现在是稳定向好,赵盛又在陕西推行种牛痘,让他得了好名声,但是朝中有明白人看出了李不弃和赵盛的打算,对赵盛的战略开始发难。

赵盛现在需要的是稳,不能有大的败仗才能保证争夺皇储之位的竞争力,于是好多人指责赵盛胆小如鼠,拥有明显的优势却不敢放手一搏,只是逡巡不前,白白消耗国家钱粮。

他们这么指责是企图逼宋军冒进涉险。如果宋军出现大败,那么赵盛竞争皇储的事儿基本就泡汤了。

但是赵祯对庆历年间的几次大败还记忆犹新,李不弃和狄青又在旁时时给他分析形势,赵祯倒是一直头脑清醒。而且自从大宋实施币制改革后,再加上广南、安南的粮食输入,财政收入有了较大的改善,北方辽国又内乱不断基本对大宋没有威胁,宰相和户部都不好意思说没钱给陕西打仗,因此赵祯倒是一直坚持李不弃制定的缓步推进的战略方针没有动摇。

这样下去,只要不随意改变李不弃制定的战略路线,放条狗在陕西制置使的位子上都能把横山拿下来。

辽国那边大规模的叛乱倒是被镇压下去了,但是从辽国逃入辽国苏州寻求庇护的人口就有三万多,一下子陶林手上的人力就充裕起来,现在他已经两次夺下复州。连续的内乱严重削弱了辽国的控制力,去辽东的船队报告说一个居住在混同江的女真部落已经打通了鹰路,在兼并了许多鹰路上的部落后开始攻打辽军,现在正急着购买铠甲兵器。李不弃还在猜想这个部落会不会是那个产生了完颜阿骨打的女真部落,但是他对历史知之甚少,最后只能决定顺其自然了。

倭国那边现在也打成了一团。四国和本州的大名因为得到了大宋卖过去的大量铁质农具,取得了比其他大名更高的粮食产量,能供养更多的人,实力壮大起来,当地原有的力量平衡被打破,自然就会发生冲突。于是不但大名和大名之间打了起来,大名与领主之间也打了起来,领主与京都也出现了矛盾,现在福安财团的海商们正忙活着把耽罗制造的武器卖往倭国呢,倭人为了购买更多的铁制工具和武器,现在正在加紧采掘铜矿、金银等矿产用于出口。

在南方,安南已经灭掉了交趾,把升龙府的皇宫给拆了,名贵木料都卖到了大宋,升龙府也改名河内。李不弃在广南组织的那次远征也以胜利告终,别看身毒人多,但是遇到组织严密又武装到牙齿的宋军根本就不够看,身毒王见识了大宋的强悍,只得同意不阻碍贸易,并划出几个港口供宋人船只停泊。远征队一路上打了不少海盗,为防备海盗对商船骚扰,最后在返程的路上,在麻六甲海峡东南出口处设通远寨,留两百人驻守。

现在各个方向上局面都已打开,再接下来无论做什么都需要时间,急不得,李不弃于是就安心享受生活了。他把全家接回汴梁,每天睡到自然醒,就优哉游哉地去清源书院或者武备学堂讨论一下月亮上为什么没有嫦娥,海平和地面是平的还是弧形的这一类问题。

他的这种生活状态让赵祯很放心,似乎下了立赵盛为太子的决心,其表现就是赵祯把文彦博踢出京城去了,把中立的富弼提拔上来,此外几个拥立四皇子最积极的大小官员也被不动声色的踢出京城,而出身清源书院和在立储这事上持中立态度的官员得到了提拔,一些刚刚崭露头角的官员比如冯京被派到陕西赵盛麾下。这就是把皇帝逼得太紧的结果,看来赵祯对拥立四皇子的庞大力量心生忌惮了。

如果事情平稳地发展,也许一两年后,赵盛就会顺理成章被立为储君,但是让人没有想到的是嘉佑六年春二月,赵祯又一次中风。这次病情比上一次还厉害,这就让发觉事态不对的拥立四皇子的一党有了孤注一掷的机会。

皇帝不能视事,众臣伏阙,宰相韩琦直入大内,声色俱厉称国不可一日无君,要求皇帝立即册立皇储。这就是逼宫呢,现在只有四皇子在京城,这不是明摆着只能立老四么?

这个时候,病中的赵祯的软弱病又犯了,竟在韩琦面前瑟瑟发抖,最后被逼迫着定下立四皇子为皇储,诏书以极快的速度就被知制诰草拟出来,向天下发布。

在整个逼宫的过程中,李不弃的态度很耐人寻味。虽然韩琦逼宫的时间很短,李不弃并不在场,但是自始至终他都不发一言,这让朝堂众人都摸不清李不弃在想什么。

感谢飞龙夕惕若厉打赏,今天双更。

三百七十九 皇帝感到威胁

ps:在此道歉,昨天说好两更的,不想电脑崩了,折腾一晚也没抢救回来,郁闷毁了,今天早上才想起爪机也能发章节。为表歉意,今天三更。

太子明确了,大宋朝堂的政治版图即将发生剧烈的变化,朝堂上下大小官员人人都在盘算着这件事对自己的影响。这个时候李不弃据说是病了,闭门谢客。若是以往,听说李不弃病了,各家勋贵都会前来探望,但是这次,李家门前却冷清了许多。

曹佾倒还是老样子,亲自来到李府探病。在管家再三道歉说李大官人不见客之后,这位国舅爷竟然说李不弃不出来见面他就不走了。管家只好报知李不弃,正在安慰提心吊胆的赵敏的李不弃笑道:“看,还有比你着急的呢。皇后娘娘要作贤后,明哲保身,什么事儿都不发一言,就想等现成的。可是世上哪有那么多好事?这下皇后娘娘可是要受几年苦了,这就是自作自受。不过为了让剩儿将来能坐上皇位,皇后这个同盟军还是要拉住的。罢了,就见曹国舅一面吧。”

穿了一身宽松的衣服,李不弃慵懒地来到客厅,寒暄之后曹佾屏退众人才入正题:“中正,这次韩琦逼宫,趁陛下神志不清时强行立储之事,你为何不发一言?”

李不弃作出一副惊讶的样子:“国舅何出此言?我已经批评了韩琦他们不该在官家神志不清之时强行立储。但我并无官身,只能言止于此。立谁为储君,毕竟是陛下的事,当时情况究竟如何,我也不清楚,所以也不好多说。”

曹佾见李不弃推得干干净净,恨得牙根儿都痒痒,但也无可奈何,一时竟无话可说,只是不断叹气。李不弃看曹佾这样子心里暗笑,等曹佾起身要走时,李不弃才看似随意地轻声说:“从此事充分看出世事难料啊。古人说得好,福祸相倚,韩稚圭他们用这种手段把四皇子推上太子之位也不知是福是祸。作太子的难处,只有当了太子之后才能明白;作官家的难处也只有做了官家才能体会。在我看来,四皇子比起三皇子还是欠些沉稳,更欠些公心,但愿他不要行偏踏错。”

曹佾本来已经走到了门口,听到李不弃这话猛然回头问:“你这话……”

李不弃两肩一耸很不负责任地说:“嗯?我说什么了?我什么也没说啊?”

曹国舅知道这种大事上要让李不弃说明白那是不可能的,只好带了一肚子的官司走了。

李不弃回到内宅,赵敏便问:“曹国舅是来刺探底细的?”

李不弃点点头,说:“不知多少人着急上火呢。估计剩儿现在也是心神不定。来,磨墨,我写封信给他,让他稍安勿躁。不过,估计一封信不能打消他的焦躁呢。”

折英惠立刻说:“剩儿的大郎不是出世了嘛!不如妾身以探望孩子为名去见他一面,官人有什么话,我带去就是。”

折英惠也算是赵盛骑马和射箭的老师,去看看他刚出生的孩子也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李不弃呵呵一笑算是同意了。前脚把信件发出,后脚李不弃就交代折英惠告诉赵盛该干什么就干什么,陕西治理得越好,将来赵盛登上皇位的可能性才越大。

折英惠问:“官人这么肯定剩儿以后能作官家?”

李不弃自负地抚摸着唇边的短须说:“只要老天爷不和我作对,那么最终这个皇位还是剩儿的。剩儿多受点儿苦也好,所谓天将降大任于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嘛。”

话音未落,张英娘从外头快步进来,轻声说:“官人,刚刚有三份本章以官家身有沉疴不能理国事,请官家令太子监国。这些本章都被官家留中了。”

见李不弃投来探寻的目光,张英娘轻轻摇头,表示这三个人不是咱们安排的,然后说:“这一下开了头,不知会有多少急于攀附之人跟着上书呢。”

这话李不弃自然听懂了,这是暗示,此时若是出现几本要求赵祯禅位的本章根本就不显得突兀。

李不弃点点头,心里为四皇子赵曙默哀了一把。谁都不能保证自己的队伍中没有猪队友啊,成功者和失败者的区别只在于猪队友的多少和作死程度。石介一首《庆历圣德诗》和欧阳修一篇《朋党论》,就能让范仲淹陷入万劫不复的境地,支持赵曙的队伍中大都是文人,不知道他们这次会怎么祸害赵曙。

然后李不弃就放下此事,准备慢慢看戏了,他对赵敏说:“好了,外头的事不需要太操心,如今孩子都大了,咱们家的事要多费些心思了。古人说君子之泽,三世而斩。偌大的家业,若让个庸才来接手,不但是毁了家业,也害了孩子。因此我想把如松送出去锻炼几年,以后,每个男孩儿成人之后都要出去闯荡一番……”

张英娘跟在李不弃身边磨炼这么多年,看事情还是很准确的。在有人跳出来请求太子监国之后,要求太子监国的本章就多起来,每天都有十几二十几本,这其中还有更火爆的,直接就要求赵祯以国家为重,让位给年富力强的赵曙。

让太子监国赵祯可以容忍,但是要把他赶下皇位他可不能容忍。而且,这是把皇帝逼到墙角。如果皇帝对此事明确表态,臣子们真的讨论起逼皇帝退位的可能性来,万一下一次他再犯病,人家真的实施起来怎么办?皇帝整天殚心竭虑保护的不就是他的皇位嘛!

因此在这是可忍孰不可忍的情况下,赵祯在病中就下旨罢黜几个要求皇帝退位的官员,把这些官员都安置在远恶军州。

从这件事上,韩琦明显嗅到了危险,因为竟然有两个被罢黜的官员在离京之前表示自己是替太子和宰相打先锋的,现在被发配了,但只要现在的官家一死,自己就会受到当今太子和宰相的关照。

能在大庭广众之下说这样话的人明显就不靠谱,可是反过来只有不靠谱的人才敢直来直去让皇帝退位。身为宰相,他自然明白皇帝对皇位看得多紧,这两个大嘴官员这么胡说八道就是给太子和他招祸呢。于是韩琦专门安排人去警告两人不要胡说,可得到的回报却让他大吃一惊。那两人说分别是太子和他韩琦的人请托他们写了让皇帝退位的本章,并且许了天大的好处。

这特么就是栽赃陷害啊!韩琦立即就想到是张尧佐这样利令智昏,急于让赵曙继位,将生米煮成熟饭的主儿派人找了几个不靠谱的人出来探一探风声。为此,他还专门旁敲侧击警告了张尧佐一番。张尧佐很无辜,自然坚决不承认与此事有关。但是能在朝堂上混到高位的哪个不是演戏高手呢,张尧佐的否认并没有减轻韩琦对他的怀疑。

不管韩琦如何补救,影响已经造成了,明显地皇帝对四皇子一派起了戒心,最直接的后果就是韩琦罢相了,请求从陕西召回赵盛的请求也被全部驳回。在接下来的两年中,陕西用兵的费用都是朝廷优先保证的,陕西五路也合为陕西路统归赵盛管辖,朝堂上那些在支持四皇子时跳得最高的人被皇帝悄悄清理出去。李不弃认为皇帝在维持一种朝堂上的力量平衡,以保证只要自己有一口气,就可以待在皇位上。

当然,皇帝为了在后世能有一个更好的评价,他控制的这种平衡其实是倾斜的。那就是赵盛在陕西不断的收获功劳,而太子赵曙却只能被关在宫中生活在赵祯的影子中。

三百八十 变天了

嘉佑六年,陕西鄜延路和河东路宋军夺取银州,兵临横山;秦凤路宋军和环庆路宋军沿灵州川对韦州发起了牵制性攻击,与西夏援军发生激战,杀敌过万。没藏讹庞被西夏皇帝李谅祚灭族,西夏政局又一次陷入混乱之中。

嘉佑七年,在赵祯给水陕西加强了五万禁军,宋军去年夺取横山等产马之地之后,陕西宋军已经不再大修寨堡,而是开始逐渐专为长途奔袭歼灭西夏有生力量。三月,张亢从横山和银州出发,在攻下夏州之后再攻宥州,对龙州和洪州形成战略包围。从环庆出发的大军由贾逵指挥,在秦凤路再攻韦州的掩护下经过轻微战斗就夺取洪州,龙州西夏守将以城降。环庆路大军因为没有经过太大的战斗,在九月份在加强鄜延路拨过来的兵力后便进攻盐州。

盐州是池盐产地,西夏的重要财源之地,刚刚掌控了权利的李谅祚纠集二十万大军来援,郭逵也从宥州率军增援贾逵,两人指挥宋军在盐州城下与西夏军激战五日,双方才各自撤退。此役,西夏伤亡超过八万人,此后,西夏再无与宋军大战的本钱。

李谅祚是以举国之兵争夺盐州的,抽调了太多兵力,韦州空虚,被秦凤路的张守约抓住机会给攻了下来,西夏的富裕之地缩小了一半。

嘉佑八年二月,按照计划,陕西大军将再次进攻盐州,就算拿不下来,也要把西夏援军吸引过来杀伤其有生力量。

赵盛在指挥大军对西夏步步紧逼的时候,还趁宋军节节胜利的形势下不怕边将叛变,把边将手中控制的弓箭手和夫役都夺了出来,让百姓回家兴修水利,耕种田地,又从京兆府和西京洛阳发十万户下等户无地浮客实边。有了人口,那些刚刚被大宋占领的地方就能被逐渐消化掉了。

对于西夏被打成残废,辽皇耶律洪基忧心忡忡,每年派来大宋祝贺年节的使臣都会要求大宋停止进攻西夏。可是如今辽东半岛的宋人海盗已经夺取了复州并数次大败前来夺城的辽国大军,北方混同江的女真公开反叛辽皇也无可奈何,西北阻卜人的反抗也是此起彼伏连辽国阻卜大王都打死了一个,与大宋河东路和陕西路相邻的部族都不顾辽国禁令把牛马卖给大宋,曾经强大的辽国已经开始对他广大的地域失去了控制,这样的大辽还有多少能力干涉大宋和西夏的战争?何况,河北和河东路的大宋禁军也开始装备火铳和火枪以及震天雷,若是辽军前来进攻,那就是自讨苦吃。

此时天时地利人和都在大宋这边,再努一把力,可能就把西夏灭掉了,但是就在这个节骨眼上,赵祯死了。

从二月中旬开始,赵祯就时常昏迷,李不弃也认为这次赵祯是真的挺不过去了,但是这位皇帝却一直没有把皇位传给赵曙,还调振武军加强宫禁守卫。看来他是真的不放心身后事。

终于,到四月下旬的时候,赵祯已经昏睡的时间比清醒的时间多了。他意识到自己的大限已到,特意把李不弃、狄青和富弼、宋庠叫到病榻前,当着赵曙的面儿嘱咐他们辅佐新皇帝亲贤臣,远小人,再就是一定要收复兴灵,恢复燕云。

皇帝交代对狄青、富弼、宋庠交代后事这个都正常,因为他们是枢密使和宰相,但是把李不弃叫来就不太正常了,李不弃现在可不是官身。有此可见,赵祯其实对李不弃是有所期待的。

老皇帝故去,新皇帝登基,年号治平。因为朝廷发生变故,刚刚攻下盐州的大军也停止军事行动,整个国家都在忙着哀悼老皇帝和操办新君登基的事情,只有李不弃在忙着完成为了赵曙登基做得预防工作。

其实这预防工作重点是福安财团。这两年,福安财团核心的福安银行业务在飞快的收缩,表面看来这似乎是众多勋贵大臣因为站到了太子一边要与李不弃划清界限,大规模撤资了,但其实李不弃也在有意的准备关闭福安银行,因为福安银行太引人注目了,在李不弃最大的后台赵祯死掉之后,李不弃又不能得到新皇帝支持的情况下,福安银行一定会受到打压,将来就是一块儿负资产。

随着福安银行的削弱,在金陵、杭州、密州和陕西,实业银行、航运银行、海外开发银行和陕西开发银行却相继开张,福安银行的资本和人员大举流入这四家银行。因为李不弃建立起的牢不可破的信誉,那些商人们还是愿意跟着李不弃走的,李不弃就把资本潜伏在这些民办的银行汇总。现在福安银行已经基本成了空壳,基本只办理一些小额业务。

除了因为掌握巨大资本容易成为新皇帝眼中钉的福安银行之外,李不弃一向行事谨慎,还真不怕被人抓把柄。当然莫须有的罪名那是防不胜防,也没法防的。

果不出李不弃所料,赵曙继位之后除了按照礼仪下发的诏书外,发布的第一道实际命令就是撤销警察司。

李不弃知道,士大夫们都不喜欢被警察司监视。自从警察司成立之后,贪污需要小心翼翼了,说话也不能胡说八道了,这就是崇尚自由的士大夫们不可容忍的。因此,警察司一直是朝野文人口诛笔伐的对象,警察司负责治安的几个官员的名声在他们口中已经堪比来俊臣、周兴了。

被士大夫们倾力打造出来,又要标榜完全按照儒家教义行事的赵曙在赵祯生前就三次上本请求撤销警察司,现在他当了皇帝,要展现他的圣德,警察司成了他的试刀石也是顺理成章。

接下来,新皇帝的第二个举措就是为标榜“兴文教”,宣布解散武备学堂。这事儿也获得了文武官员一致称赞,因为赵祯在世时开始选拔低级武官入武备学堂培训,并且露出口风以后武官想要晋升都要到武备学堂培训一番。这可要了那些不学无术的勋贵子弟的命了,因此赵曙解散武备学堂他们是举双手双脚赞成。

作为兴文教的另一个措施,小皇帝宣布明年开恩科,取消赵祯规定的在殿试加试实务策,全以诗赋取士。

接下来,果不出所料,就轮到处置狄青了。

狄青在枢密使位置上坐了七八年了,赵祯一直对他信任有加,再加上有李不弃暗中造势支持,谁也奈何不了他。这可把那帮子自视甚高的文人士大夫们恶心毁了,赵曙继位一个月后才以在赵祯葬礼上失仪罢免狄青,李不弃都认为这个小皇帝算是有耐心了。

赵祯死前李不弃曾经暗示过狄青,让狄青辞官避祸。奈何狄青要报赵祯知遇之恩,每天为赵祯守卫宫门,李不弃只能是爱莫能助了。李不弃虽然早就命人把狄青的故事编成话本在市井传唱,给狄青造了很大的声势,让小皇帝不敢明着对狄青下手,但是士大夫们有得是杀人不见血的刀子,只怕这次狄青是挺不过去了。

狄青罢职出京只是个开始,韩琦又将以枢密使的身份回京,过去因为支持四皇子被罢黜的官员也纷纷官复原职甚至升迁,这就是个信号啊,就是告诉世人现在是新皇当政,要变天了。

不过李不弃却从宫中得到消息,每次小皇帝发布诏令之后都会再三询问群臣及百姓的反应,可见小皇帝的心理压力很大,有几次出现了类似赵祯发狂的迹象,只是比较轻微罢了。

李不弃利用职务之便研究了大宋官家的病史,认为赵家人似乎都有遗传性的躁狂抑郁症。估计当下这个小皇帝也不能例外,就利用这个心理压力,把这个小皇帝逼疯的时间已经不远了。

三百八十一 如何逼疯皇帝

因为大宋对宗室的管理办法一直没有改变,所以在赵祯驾崩后,陕西的事情不管有多重要,赵盛都必须放下,快马加鞭回京奔丧,然后为皇帝守灵,再按照规矩被关进高墙里面软禁起来,了却一生。这是礼法,在礼法大于天的这个时代,谁敢违背那就是大逆不道。

既然赵盛不能再在京城之外活动,那么他的老婆孩子自然也不能留在陕西。只是赵盛的第二个孩子刚刚两个月大,因此得到赵祯驾崩的消息,只能是赵盛快马回京,老婆孩子在后面慢慢赶路。

当赵祯驾崩将近两个月后,载有赵盛家眷的船队走到汴梁近郊时,发生了一件与“烛光斧影”并称的大宋千古悬案——“军令案”。

当天赵盛家眷船队眼见已经快要看到金明池,突然河岸上尘头大起,这立即引起了王府护卫的警惕。这些护卫大都是上过战场的老兵,一看这烟尘就知道大队人马正奔此处而来。虽然这里已经是汴梁城外,天子脚下,但是考虑到自家主人特殊的身份,护卫头领还是命令护卫们上岸警戒。

不多时,果然一支官军奔到河岸,为首的一个军官高声呼喝,声称受枢密院调遣,捉拿藏于宗室船队中的反贼。护卫当然不能容他们搜查,立即刀枪相向。那军官自恃有枢密院命令,这又是个向新皇帝表忠心的大好机会,立即命令军士强行登船,双方就发生了冲突。那些久在京师疏于训练的官军却不是那帮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护卫们的对手,虽然人多,却根本无法突破护卫们的防线,还折了不少人。军官见出了意外,连忙叫人去搬兵,谁知这一搬兵让整个京城都乱了套,因为谁都不知道枢密院这个命令是谁发出的,皇帝也不承认自己曾命令枢密院调兵,可枢密院派人检视,那军官手里的命令确实是真的,关防也是真的。

这下乐子大了,皇帝急忙下令追查。可是查了一个月,也没有什么结果,此时倒是在护城河里发现了一具尸体,这具尸体的身上带着一方伪造的枢密院关防。经查,这个死人生前正是个刻版伪造银行票据的惯犯,因此焦头烂额的开封府只得把黑锅扣在这具尸体头上草草交差。但是新的问题又来了,一个伪造银行票据的人和宗室完全不搭界,怎么会想起针对赵盛来呢?而且一个籍籍无名的小卒,怎么就能顺利的把伪造的枢密院命令交给军官,还不让那军官生疑的?他最后又怎么会死在护城河中的?

而且市井中又起了传言,说那人身上虽有一方伪造的枢密院关防,但是极为粗糙,是个人就能看出是假的,绝对不是当日那份命令上的关防大印。

汴梁百姓本就喜欢八卦,再在有心人的添油加醋之下,他们很快就“还原”了事情的真相。在他们看来事情应该是这样的:

老皇帝本来属意勤政爱民又战功赫赫的赵家三郎,准备把皇位传给三郎的,可是没想到四郎勾结韩琦等奸臣,趁老皇帝病中逼宫,夺得了太子之位。此后虽然赵家三郎依然以大局为重,兢兢业业为国效力,但是现在这位皇帝总是担心自己无才无德,又得位不正,怕他哥哥争夺皇位,再加上他自己到现在还没有个儿子,因此就想把他侄子干掉,然后把他哥哥关进宗人府收拾掉,所以才让枢密院找个人以搜查反贼的名义杀人,只是找的那个人把事儿办坏了,这才抛出一句死尸来擦屁股。

有人还故作神秘地说:“若非早有这样打算,为何那人刚一掌权,就把警察司给撤了,又把狄枢密给贬了?狄枢密可是忠臣,都做到枢密使了,还能在先帝病重时衣不解带守卫宫门。若是他在枢密院,谁能搞什么阴谋诡计?那警察司过去破过多少奇案?就是怕警察司能把来龙去脉查个水落石出,才早早把警察司撤了的呢。”

凡事就怕胡乱联系,这一顿联系让事情看起来还真是那么回事一样。不管这些传言有多少漏洞,反正老百姓是信了,因为谁也想不出出了当今官家还有谁有必要对付赵盛的家眷,也没有谁有这个胆子。因为这件事的刺激,老百姓们又津津乐道地比较起赵盛、赵曙兄弟两个来,赵盛的赫赫战功和在陕西治理地方的功绩都被摆了出来,反观赵曙,就是翻阅卷宗,发现了几个冤假错案而已。

对了,赵曙曾经释放了一个死囚,结果死囚出狱后没几天,就因为谋财害命把一个地主家十余口给灭门了。据说因为这事儿对赵曙的名声打击太大,被刑部和地方的官员联手给压下了呢。

这些事情都被翻了出来,赵曙的名声一时竟有日趋狼藉的趋势。

自从赵祯立了赵曙为太子之后,李不弃从宫中得到消息的渠道有所减少,但是在赵曙登记之后,那些渠道反倒又恢复了,这真是不得不感谢赵曙那位贤惠的太妃母亲。这位张太妃似乎有一种多年媳妇熬成婆的心理,更兼记性好的出奇,对多年前鸡毛蒜皮的小事儿都记得一清二楚,逼得李舜举、甘召吉这帮原本赵祯身边的老人儿都不得不各自寻觅退路。

李不弃不会容许权阉,但是此时大宋根本就不可能产生权阉,因此他和这些宦官们的关系一向是不错的。宦官因为身有残疾,一旦主子不在了,就很难如正常官员一样升迁,因此准备退路只能是求财了。李不弃正是大宋公认的财神爷,这些宦官们怎么可能不和他搞好关系呢?

所以虽然赵曙登基提拔了一批人上来,原来赵祯身边的老人逐渐失势,但是如李舜举、甘召吉这些人积威还在,在宫中还有深厚的人脉,都不用李不弃暗示,赵曙每天的情况就会不时传到李不弃耳中。

李不弃知道自从“军令案”在民间推动了波澜之后,赵曙经常夜间不能入睡,就是睡着也只能睡一两个时辰,而且脾气十分暴躁,还一把一把掉头发,就这样,他每天晚上还要忙活着造人。谁让他到现在都没有一男半女呢?他哥哥赵盛可是都有一儿一女了。

这也是他的硬伤啊!怎么能怪老百姓相信本来赵祯是想传位给老大呢?

存在这么大的心理压力,也难怪赵曙才登基几个月就在上朝的时候晕倒了。这个样子下去,这位身体本来就极差的皇帝不是因为心事重重倒下,就是在忧郁中爆发。李不弃就准备搬个小板凳看赵曙究竟要走哪条路。

按说皇帝这个样子,明白事理的大臣就应该求稳为主,但是总有人急不可耐要表现一把。这不,好几个御史上本说李不弃在广南和陕西主政时使用国债有猫腻,利用职权为福安银行谋利,要求彻查。

没办法,福安银行虽然收缩了业务,缩小了规模,但是作为最老牌儿的银行深得百姓信任。一说起银行,老百姓还是首先想到的是福安银行,这不是让一些急于扩张份额的新银行老板着急嘛!而且福安银行控制着东京的橄榄球博彩业,这可是一块大肥肉,不知道多少人眼红呢。

对此,李不弃没有表态,只是在户部和开封府查封了福安的账本后来到开封府交给查案的判官一本账册。

从宫里传出来的消息说,当天,这本账册就放在了赵曙的桌案上,赵曙看了之后又是一夜没睡着觉。

笑话!想查福安银行?也不看看皇帝和各家勋贵从里面赚了多少钱?要从福安查出事来,那皇帝和勋贵大臣们能跑得了?

于是福安银行的事儿就拖着,半年后才给了个查无实据的结论。但是半年时间封账,已经让福安银行的买卖做不下去了,在查完帐之后李不弃就指挥着福安银行清账,关张。

这让京城几家新开张的银行老板心满意足,却不知道李不弃肚子里也在奸笑。

李不弃穿越前好歹为了炒股零打碎敲自学过财会金融,还能在一帮大宋经济人才的辅助下给福安银行建立起粗略的财会制度。现在福安银行的关键人员早就被李不弃转移到实业银行、航运银行、海外开发银行和陕西开发银行这四家银行中了,其他开银行的人没有熟练人才,不熟悉银行运作,没有完整的财会制度也敢开银行?那不就是给人家作提款机嘛!

现在开拓海外的事业正在急需大量资金的时候,有了这些银行,李不弃正好可以作几桩没本儿的买卖了。更重要的是,现在的大宋君臣一定不知道一家银行倒闭会引起多么大的社会震动。

三百八十二 皇帝要证明自己

“爹爹,爹爹!”李家儿郎李如柏满头大汗跑进内宅,一路跑到李不弃书房扯着嗓子喊道。“刚刚京城都传开了,汴梁八家银行,让一伙儿人用一处铺面和货物抵押了八次,贷了十几万贯。结果昨日贷款到期,各家不见人还款,便去收那两处铺子,谁知却发现那铺子一处是王瘿相家的产业,一处是林士奇家的产业,只是给人高价租了去的。现在那贷款的人早已不见踪影,货物也不翼而飞,这八家银行只怕是陪定了。”

然后他又小声说:“真是大快人心啊!这可让他们知道一下,不是什么人都能开银行的。”

李不弃却只是呵呵一笑说:“那你说,这几家银行他们冤不冤?”

跟着李如柏跑进来的李如柘抢着说:“我觉得他们不冤!当时福安银行的制度何等严密,几位叔伯何等小心,都着过歹人的道儿,若不是警察司的人得力,只怕也有损失。如今这些人开银行,全不懂这些,不用制度却只爱用自家亲戚,办事的都急着把钱放出去,根本不顾风险,所以着了人道儿也不足奇。”

李不弃点头说:“不错,是这么回事。”

这年头的孩子幸福啊,没有老师会布置一大堆作业写到后半夜,但是李不弃绝不会放松对自家孩子的教育。他一边把桌子上的种子放进盒子里,一边布置作业:“给你们七天时间,对这八家银行所犯的错误总结一下,并且提出改进的建议。不能少于五百字。”

两个孩子都不由得吐了一下舌头。李不弃示意杏娘把四郎带出去,又对李如柏说:“二郎,你的年龄也不小了,也该出去历练一下。你想去哪里啊?”

李如柏说:“辽东刚打了好大的仗,大哥赶上了,来信里讲得好不热闹。我也去辽东吧。”

李不弃说:“那好吧。不过要去辽东,再过一个月你就必须动身。因为我准备让你大哥再到陕西历练一番,你尽快动身,还能让他照顾你几个月。”

李如柏却一撇嘴:“孩儿也是条汉子了,哪里还用得着大哥照应?”

李不弃宠爱地拍了拍他的头说:“你可没有你大哥沉稳,这一点你要向你大哥学习。”

拿起装种子的盒子,李不弃又问李如柏:“你不跟我们去书院?”

李如柏说:“孩儿还要看看那八家银行如何应对呢。现在警察司被撤销了,其骨干流失得厉害,留在衙门的也被打压,这案子是指望不上他们了。孩儿可不信开封府能破得了这般大案。”

李不弃呵呵一笑走出书房,冲着内院喊了一声:“走了!去书院了!谁再不出来就不带谁去了!”

喊声刚落,就从院子里蹦跳出来李家几个丫头,老大最乖巧,过来接过李不弃手里的盒子抱着。虽然知道大闺女是个稳当人,但李不弃还是嘱咐了一句:“可抱好了。”

这可不是李不弃过于小心,实在是这盒子里的种子太珍贵了。探索被李不弃命名为海洲的美洲的船队已经凯旋而归,他们从阿拉斯加半岛登陆那个大陆,然后沿着海岸一直南下,沿途考察风土人情并与土人作买卖,一直到达了秘鲁才返回。他们不但带回了黄金、绿宝石、蓝宝石、青金石,还带回了棉花、玉米、南瓜、花生、向日葵、辣椒、菜豆、西葫芦、番茄、马铃薯、红薯和西洋参。

对于李不弃来说,这些作物种子可是比黄金和宝石更值钱的存在。春天了,他必须亲眼看着他们播种,然后繁育出更多的种子。

在路上,路过张太妃家开的银行,李不弃透过车窗看到门口乱糟糟的样子冷冷一笑。那十几万贯的款子早已经几经周转无影无踪了,连广智指挥警察司的班底在经济顾问的帮助下,对付一群菜鸟还不是手到擒来嘛。张太妃家这个银行已经被骗了三次,损失了不下四万贯,也不知要不要小皇帝从内库拿钱出来补贴。

李不弃感觉小皇帝已经快要疯掉了,竟然开始讨论起北伐的可行性。

小皇帝运气不好,交趾给李不弃平了,西夏给李不弃打残废了,小皇帝再去打西夏老百姓也只会把功劳记在李不弃和赵盛头上。因此小皇帝要证明自己在武功方面不比他哥哥差,就只能去打大理和辽国。自从李不弃平了交趾以后,大理就柔顺得你想打他都找不到理由,那么剩下能打的就只有辽国了。

去年,辽国逃亡百姓有超过三万进入陶林控制的区域,山区的女真、渤海部落也有来归附的,山区土著也大多不顾辽国禁令卖马给陶林,使陶林在与大宋的马匹贸易中获利甚丰。陶林于是自称安东都护,开府建牙。这下辽国又来讨伐,陶林率兵八千,在辰州与宁州之间伏击辽军,用部落骑兵骚扰辽军后方,四万辽军大溃,光是俘虏就被抓了一万人。

现在大宋枢密院总算能打听点儿消息了,赵曙便知道了辽军在宁州大败的事情。在他想来,一帮海盗与土著的乌合之众都能把辽军打败,那么用大宋精兵去打辽国那定然是十拿九稳的,于是便动了用辽国刷一把存在感的心思。

说来也讽刺,小皇帝想动辽国的一个信心来源似乎是李不弃给他的。那就是在李不弃使用火药武器把西夏军队打得找不着北之后,辽东宋人也多次用火药打败辽军,火药武器的作用被喜欢吹嘘的文人们夸大了。如今汴梁的文人士大夫人人都在谈论火药,似乎李不弃能够干掉交趾,打残西夏全是凭借火药似的。

这样宣传当然可以让不明真相的人不去注意李不弃为了这两次战争作了多少工作,把李不弃和赵盛的功劳抹杀,但也把没有实际做事经验的小皇帝给蒙了。小皇帝以为只要有了足够的火药武器,就可以夺回燕云,因此斥巨资打造大量火器并装备给京城及河北禁军也就不足为奇了。

可是只有李不弃明白,虽然辽军战斗力这两年确实下滑得厉害,但并非弱鸡,陶林那是在狭小地域中大量使用火药武器才取得的战果。要让大宋现在和辽国开战,小皇帝只能是死得更快。

朝堂上有明白人,富弼和宋庠在小皇帝和韩琦他们要让宋军停止在陕西的军事行动时就坚决抵制,听皇帝的意思要打辽国,更是极力阻止,据说小皇帝很郁闷啊。但是看来,富弼和宋庠他们并不能劝住小皇帝,因为小皇帝一直在向河北安插他认为知兵能打又和李不弃、赵盛没有什么关系的文臣武将,想要作什么谁都能看出来。而且枢密使韩琦虽然比小皇帝慎重些,但是看来也想从辽国身上捞些好处,毕竟人人都知道李不弃认为韩琦在军事上无能,他也想打一个翻身仗,证明自己。

李不弃觉得,只要再有一个合适的契机,小皇帝就一定会对辽国动手。

三百八十三 必须要打仗

“大郎,你怎么黑成这样了?”看着晒得跟黑炭似的李如松,李不弃不禁诧异地问。

李如松嘴角不禁抽了抽,心说:老妈说老爸你追她的时候黑得和煤球似的,还好意思说我?

李不弃不等李如松回答,就接着说:“历练这一年多,看起来更沉稳了,很不错。二郎到了旅顺没惹事吧?”

李如松笑道:“二郎也就是在家里跳脱些,出了门还是知道轻重的。只是他总嚷着要上前线,不过有陶叔管着,他也只能老老实实先熟悉钱粮运作和藩部事物的操作。”

李不弃点点头问:“陶林想要今年攻下宁州,你看旅顺那里的情况能支撑他夺占这么大一块地盘儿吗?”

李如松郑重地说:“我以为应该可以。辽军在辽东半岛连吃几次败仗,上下都胆寒了,不要说辽国召集的女真、渤海仆从军与安东都护府作战总是一触即溃,就是辽国正规军在作战时也是畏畏缩缩,一看打不过就多有投降的。陶叔用父亲你善待俘虏的政策,那些辽军更无死战之心了。去年在辰州与宁州之间伏击辽军,宁州的守军根本不敢趁机出城夹攻我军,这才让我军轻易获胜。我回来之前侦知辽人在辰州挖濠守备,似乎有放弃辽东半岛之意。”

李不弃问:“你觉得辽人有可能放弃辽东半岛吗?”

李如松想都没想就说:“此事我与陶叔他们计议过数次,认为有这种可能。辽东半岛的地形不利骑兵驰骋却利于我发扬火器威力,也便于用水军抄袭辽军后路。辽人在那里与我作战,很是吃亏,却连年兴兵,耗费了大量人力物力,现在辽国税负极重,百姓已经负担不了了,因此逃人甚多。辽东半岛多山林,以前并无多少出产,对辽国来说并非什么重要地区。而且辽人大概认为只要封住半岛出口,我们便无法染指其腹心之地。所以我们俘虏的辽国将领也认为为了这个地方耗费辽国如此多的钱粮实在不值。因此,辽国想放弃辽东半岛也并非不可理解。”

“有道理。既然如此,你认为安东都护府下一步应该怎么作?”李不弃考校道。

李如松说:“我以为还是当稳扎稳打。现在孩儿明白了父亲当初说的,没有人,没有足够的生产力,地盘儿太大反而是祸害。如今安东都护府的首要任务仍然是增加人口,尤其是宋人,发展生产,对辽国的军事行动当以预防性打击为主,就像当年李元昊对付大宋那样。李元昊当年目的是为逼大宋给他册封,开放互市,但也有向那些摇摆不定的缘边部落示威之意,现在看来效果很好。若是都护府只要能不断战胜辽军,并不需要规模有多大,那些山中的辽东部族孤陋寡闻,见到辽军被不是安东都护府的敌手,就会逐渐不信任辽国的强大,靠近都护府。”

李不弃说:“不错,能有这种耐性,将来辽东就是我们的了。这次你去陕西,希望保持这样的耐性。”

李如松问:“爹爹为何一定要我去陕西?让我留在辽东不是很好吗?”

李不弃说:“因为陕西将是下一步局势如何演变的关键。我的目标太大,你以经营家里产业的名义去陕西串联隐蔽些。”

李如松问:“是因为官家要攻打辽国?”

李不弃说:“是啊,现在富弼这样还有些眼光的人都被踢出汴梁了,朝堂上那些傻子以为只要有一两件厉害的武器就能天下称雄呢,急着想把辽国打趴下现实一下他们的英明神武。以前他们嘴上天天挂着的‘国家安危在德不在险’什么的都是骗人的。只希望他们不要败得太惨,白白葬送了大宋这数年来的积蓄。若是他们败得惨了,陕西的西军可就是大宋的定海神针了。”

李如松默然半天,才说:“自从新皇登基以来,尽是安插些拥立有功之臣,其中不学无术者众,若是真的打辽国出现大败,只怕情况比太宗伐辽败绩时要危急十倍。爹爹真的没有办法阻止此事发生吗?”

说完他像是下了决心说:“福安银行、福安镖局,还有皇家试验场以及那么多产业都没了,儿子并非心疼那些钱,可是爹爹这么多年的心血就这么白白糟蹋了,不相干的人都看着心疼,爹爹为何无动于衷呢?”

李不弃气定神闲地说:“我不会出手的,因为我的对手很强大,如果我要保证胜局,那就是山崩地裂的一场革命。而且由于我的出手,很多人会认为这只是一场权臣的夺权之战,掩盖了这是进步力量与保守势力斗争的事实,会让这场胜利变成不彻底的胜利。这是一场会改变大宋的斗争,斗争就要付出代价。福安银行以及那些消失的产业都是为了赢得胜利付出的代价,现在看来,可以说物有所值了。你知道这些产业曾经影响多少人吗?原来这些产业在的时候,所有人都觉得理所当然,只有等它们消失之后才会真正体会到它们的好处,自然会对摧毁这些产业的人心生不满。不过两三年时间,那些自以为得计的人却不知道自己把多少人推到了我这一边。就像他们打压实务学和清源书院,打压武备学堂的学生,打压商人,打压有多少力道,反抗就有多少力道,只要一个合适的时机,这些反抗就会爆发出来,估计这一天不远了。”

李如松瞥了一眼大内的方向:“爹爹是说官家……”

李不弃笑眯眯地说:“不要瞎猜。”

说是不要瞎猜,但是作为李不弃的儿子,李如松还不明白自家父亲指的就是当今的官家吗。

赵曙登基后折腾了两年都没有生出一儿半女,压力山大,每天晚上都要临幸一两个女人,现在据说身子骨反而越来越差。赵曙也感到自己命不久长,时常对着镜子叹息。

既然他明白自己时间不多了,如果想在史书上留一笔功绩的话,要想显示比他大哥强的话,那就必须趁早。提升声望最简单,速度最快的只有发动战争并打赢战争了。但一旦战争打败了,那么赵曙最后一块遮羞布就被扒掉,一定有人不会放过这个机会。

赵曙没有让李不弃等待太长的时间。治平三年秋,韩琦上本,请求讨论讨伐辽国之事。

说起来韩琦现在也不好过。所谓利令智昏,他当时为了举起反对“实物学派”的大旗,坐稳宰相位置,硬生生把一个弱鸡皇帝推上了皇位,现在这位皇帝却眼看就要挂了,这马上又要面临再立新君的局面。但现在出现一个尴尬的局面,赵祯只有三个儿子,老三还不到十岁,也是体弱多病,若是按照正常的传位顺序,那就应该是赵盛登基。这不等于韩琦他们白忙活了嘛!经过这么一折腾,韩琦他们还把赵盛和李不弃得罪死了,这简直就是自掘坟墓。

因此对韩琦这些人来说,等赵曙一死,立新君也不能立赵盛。可是不立赵盛那立谁呢?再立个身体差的,或者立个远房亲戚,那也要天下认可才行。一直被打压的“实务学派”肯定会反对,这个时候如果他这宰相威望高些,也许还能平安过度,否则,就后果难料了。

可是说到威望?也许他在如今被称为“文人党”的士大夫中威望不低,但是在民间却拜李不弃所赐,是个不折不扣的笑话。百姓都知道韩琦文不成武不就,只会摆弄阴谋,若是有“实务学派”带动,真就弄不好要闹起来。因此为了攒点儿威望应付以后的危急,韩琦也要和辽国打一仗,现在有了火器,他还真不信打不赢。

三百八十四 北伐闹剧

韩琦还是很有号召力的,他一上本,朝堂上纷纷响应,小皇帝点头称善,攻打辽国的事情就这么提上议事日程了。实在是因为稍微务实些的人都有“实物学派”的嫌疑,都给踢出京城了,欧阳修这样几个不看眼色的,被人家一顶“不知兵”的帽子扣上,也起不了什么阻拦作用了。

不过确定出兵攻辽之后有两件尴尬的事情却摆在大宋君臣面前,一件是谁来指挥大军,一件是钱粮从哪里来。

这些年大宋打了几场战争,也积攒下一些名将,可是基本都不对小皇帝和韩琦的胃口啊。狄青刚刚给整死,张亢和景泰都被划归“实务学派”了,种家将、张守约等一干陕西和广南名将都是李不弃带出来的人,就算他们打了胜仗,那光荣也会算在李不弃头上。因此,剩下的能打的,又有资格统领大军的人真的不多。郭逵算是一个,但是郭逵是明确反对攻辽的,早已申明自己难当大任。在环庆路打得有声有色的贾逵也是如此。总之陕西和河东的名将就没有一个能用的。

韩琦实在无人可用,最后还是小皇帝钦点了一员名将统领从河北方向进攻辽国的大军。消息传出,李不弃心中暴寒,连希望宋军不要败得太惨的念头都没有了,因为皇帝竟然点的是高遵裕。

不是说笑,高遵裕在大宋那也真能算得上名将。不为别的,就因为高遵裕确实跟着李不弃杀进辽国走了一趟,因此老百姓提起那场精彩的战役,自然也不能不提他的名字。但是老百姓自然无法知道其实高遵裕在这场战役中所作的事情就是趴在马背上跟着李不弃一起跑,后来在狄青所率南下振武军的序列中也有高遵裕的名字,但是其实高遵裕根本就没有到场,只是挂了个名字。因此虽然高遵裕履历很好看,但其实水平真的很水。

李不弃认为也许是韩琦认为只要用上火器,辽国不在话下,而高遵裕属于较早与李不弃划清界限的人,资历又比较高,所以为安抚勋贵给了高遵裕这么个机会。

在人方面可以糊弄,但是钱粮却无法糊弄。你敢给那些上战场的大兵们吃糠,他们绝对会就地哗变,但是现在大宋的国库里真的没有用来打仗的钱粮。

赵祯最后那几年,因为商贸发展,币制改革和交趾米粮的涌入,大宋日子好过了许多,除了陕西用兵加上打造火器的花费,确实积攒了些许钱粮。但是赵曙要让天下看到他的孝道,给赵祯大办丧事,把那点儿家底又折腾空了,就算有点儿剩余也不足以支撑伐辽的巨大消耗。不过这倒是难不倒韩琦和小皇帝,李不弃不是发明了发行国债的法子嘛,正好借用一下。小皇帝和韩琦都没想到,李不弃正等着他们发国债呢。

李不弃是希望大宋好,但是很明白有些事情自己拦不住,也就不介意利用一下这些事情。至于结果,李不弃还不担心——大宋足够大,不是那么容易就垮掉的——至于老百姓受了苦,只要到时候有人受到惩罚,老百姓也只能选择满意。

在大宋再次发行国债的消息刚刚传出时,另一则消息也同时传遍了大宋,说是那有高官、勋贵作后台的十几家银行要借此次发行国债把大宋财力最强,却没有强大后台的四家银行挤死。这四家银行就是实业银行、航运银行、海外开发银行和陕西开发银行,而挤死它们的手段也很简单,就是向四家银行大量摊派国债,抽干现金流,然后煽动挤兑,逼迫四家银行卖身。而且当四家银行无法维持的时候,就只能贱买那些国债,到时候就是一场血流成河的抢劫。

上次赵祯为了广南战事先后发行了六百万贯的国债,辽国比交趾的体量要大很多,要打败辽国拿回燕云,发行两千万贯国债也有可能,摊派给四家银行,真的能让四家银行现金流断裂。这不光是让四家银行的从业者紧张,那些在银行中存款的商人和工场主也极为紧张。因为这四家银行从某些方面来说有些像商人和工场主们的互助机构,往里面存钱后,贷款可以按照你存钱的额度优惠,利息是低于那些以放贷为唯一目的的银行的。如果这四家银行倒闭,这些商人和工场主需要资金周转的时候就只能去借高利贷了。

正因为这些商人与工场主对低息信贷的依赖,这次他们没有选择对银行挤兑,而是选择了反抗,陕西、山东、江苏、浙江和广东发生了大规模的商人罢市,工场主鼓动工人向官府请愿的风潮,把皇帝和宰相们弄得焦头烂额。

对他们来说这就是一场无妄之灾,因为皇城司调查之后报告说都是谣言惹的祸,各家银行里刚刚有人提出此事,还没来得及串联呢,也不知怎么谣言倒先传出去了。

不管这消息究竟是如何泄露的,这个屁股皇帝和宰相必须得擦。在进行战争的时候,后方必须稳定的道理他们当然懂,于是明诏天下,绝不摊派国债。此后这四家银行果然没有买一文钱的国债。

但是国债并不愁卖,因为尝到了两次买国债的甜头,又因为这次国债利率定的甚高,好多人等着买呢。治平三年十一月开始发售总额一千万贯的第一期国债,在进入腊月之前就认购完毕了,小百姓连汤都喝不上——废话,国债利息定那么高为什么,不就是为了照顾自己人嘛,怎么可能便宜了不相干的老百姓?

有了钱粮,给当兵的发足了赏赐就可以打仗了。治平四年正月刚过,大宋就为了战争忙碌起来。

韩琦还是如与西夏作战时一样孟浪,指望一战定燕云,为此筹划三路宋军共三十万人攻辽。其中河东方面以郭逵率军四万出兵进攻辽国西京大同,河北方面由枢密副使陈升之指挥,三关都部署韩雄率军五万从雄州北进,主力是高遵裕指挥的二十万大军号称五十万,直扑幽州。

为了为这场大战作准备,河北方面民夫转运于道,缘边伐木开辟进军路线,小皇帝也派使臣责辽国以侵略。这么大的声势,辽国方面能不提防吗?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辽国也在河北边境集结了二十多万人。

韩琦他们为了这次进攻也是费尽了心机,比如说为了减少粮秣消耗,把进攻的时间放在了三月底,这样草已经长出来,宋军的大量战马可以就地放牧,对后勤的依赖少一些。不过这一切的筹划显然没有什么卵用,他们作为依仗的火器并没有像他们想象的那样发挥作用。

辽军这些年来在辽东半岛的宋人面前屡战屡败,但也不是毫无所获,至少熟悉了火器,对宋人火器的射程和威力有了大至的了解。大宋禁军使用的火药武器虽然是汴梁军器监的能工巧匠打造的,比辽东宋人使用的火器射程更远,威力更大,但是却并没有足以颠覆作战方式的区别。

在经过几次试探了解了大宋禁军的火器性能之后,辽军又再施展其惯用的战术,在两军接触时用骑兵作出冲击宋军的姿态,但是这些骑兵会在宋军弓弩和火器射程的边缘突然转向,若是宋军把持不住过早射击,就会错失目标。而此时,犹豫弩和火器都要重新装填,存在火力空档,就会给辽军骑兵造成机会。

李不弃在训练部队时非常强调纪律,士兵瞄准敌人,只有在敌人接近五十米内才能开火,无令开火要受严惩,而且在陕西时部队的骨干都有比较丰富的战斗经验,因此用火器对付西夏骑兵如探囊取物。但是这次小皇帝派了十万毫无战斗经验的京城禁军参加进攻,这些京城禁军散漫惯了,放枪因为怕火星崩眼睛不瞄准,嫌火枪坐力太大不把枪托抵肩,就更不要指望他们能在箭雨和敌人骑兵狂涛般的冲击下听令放枪放铳了。

在涿州城下,几乎只一个回合,从京城来的禁军就被打垮使整个宋军的阵型出现了巨大的缺口,辽军从缺口中一拥而入……

此时最让人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高遵裕率领一队人马,一马当先向南跑去,于是就没有然后了。

PS:感谢飞龙夕惕若厉和伯衡的打赏,今天双更。

三百八十五 大宋第一次挤兑

治平四年六月初,河北宋军大败的急报传到汴梁,京城震动。如果是以前,老百姓对这距离京城数百里外发生的惨败虽然也会心惊,但是因为辽军毕竟还没有打到汴梁城下,也只会在茶楼酒肆骂一番皇帝和宰相无能,怀念一下李不弃和赵盛师徒二人的神武。但是这一次不同,虽然清源书院的“实务学派”报纸为了避免恐慌没有详细报道惨败的状况,国子监为代表的几家守旧派大报也不会打自己人的脸,对惨败的实际情况一笔带过,但是前几年的办报热潮却在京城催生了许多小报,它们为了销量却添油加醋地对这场惨败进行报道。这些报道中有一些推测却让这些以前只能充当吃瓜群众的老百姓下决心行动起来。

这推测就是仗打败了,不但燕云拿不回来,朝廷还会因为辽国趁势攻入河北赔上一大笔军费,将来没有钱还国债,吃下国债的主力——十几家银行要吃倒账了,那些在这些银行存钱的人不但拿不到利息,只怕本金都难保。

升斗之民可以不关心战争是胜是败,可以不关心国库里有多少钱,但是不能不看紧自家的银钱,恐慌立刻在百姓中就以极快的速度传播开来。有心急的百姓就打算到自家存钱的银行去问问,到银行门口一看,见已经排起了长长的人龙,都是要求取钱的。

小老百姓的生存智慧就是随大流,就算不能跑在别人前面,也不能让别人落下。见这么多人忙着取钱,就怕自己取晚了,银行没了钱,自家的钱取不出来,立即就坚决地加入了取钱的队伍。原本还在观望的人看到等着取钱的人越来越多,也慌了神,也加入进来,不用一天,京城就出现大规模的挤兑风潮。

人越多,办理业务就显得越缓慢,人们聚在一起认识的不认识的就少不了聊天。

“这么多人,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轮到咱们。哥哥今天连猪也不杀了?就在这里等着?”

“这时候还杀什么猪?只怕有命挣钱,没命花钱。不如赶紧把存在银行里的钱取出来放在身边,若看形势不好,赶紧往陕西跑。”

“嗯?这是为何?难道哥哥以为辽人能打到京城?”

“为何不能?你没听那些官人们说本朝的火炮多么厉害?一放就糜烂十里,轰倒城墙易如反掌,有了如此利器他们才敢进攻辽国的。不然,他们既没有李大官人的胆气,又没有李大官人的本事,前几年还一听辽国就打哆嗦,哪里来的信心收复燕云的?可是这一败,不是说所有兵甲辎重都丢了嘛。那么那些火器也都落在辽人手里,你说辽军能不能打到汴梁?”

这下所有人都倒吸一口冷气。有人立刻说:“哎呀,俺还记得当初出兵的时候说能一炮破城的‘轰天炮’就带了十门呢,若是落在辽人手里……”

有人就不解道:“五十万大军,又有这么厉害的兵器怎么会就败了呢?”

那杀猪的故作神秘的对周围人说:“俺家巷子里住了个军器监的技术员,他说的越是威力巨大的兵器定然使用越是复杂,只有懂行的人拿了才能发挥威力。就像是俺那杀猪刀,俺一刀下去定然把猪捅死,若是诸位拿了,只怕不但捅不死猪,还把猪惹急了,把你们咬一口。”

有人就接口说:“是呢。怪不得李大官人要办武备学堂。可惜,这武备学堂给废了,你指望那些只会写诗填词的酸子会舞刀弄枪,那不是指望太阳从西面出来嘛。”

立时就有人叹气:“若是早教李大官人主持伐辽就好了。”

马上有人反驳:“你也不看看当今官家和相公会不会容许李大官人建立功勋?都到这个时候了,也不见请李大官人或者睦亲宅里那位出来,让一帮书呆子领兵,只怕契丹人真的会打到汴梁。”

正说着话,后面的人突然骚动起来,众人忙问出了什么事。不一会儿,后面传来消息,说李大官人家正在收拾细软,要往广南避乱呢。

杀猪的一拍大腿:“看,李大官人都看出不好来了,咱们还有什么犹豫的?赶紧取了钱各自寻出路吧!”

现在京城里百姓一提“李大官人”,首先想到的就是李不弃。人人都知到,李大官人的信誉那是刚刚的,连他都准备跑路了,谁还能不怕?

其实李不弃是不准备走的,因为他还要留下主持大局,但是现在他也无法预测此事最后能演化成什么样子,因此多一手准备还是需要的。因此他让折英惠以探亲为名,带了家里年幼的男孩儿和女孩子们去陕西。但是他也并没有专门去说明自己不会离开汴梁,更没有掩饰李家在安排行程。造成些恐慌也不错,就让那些种下恶果的人品尝一下自己种出的果实吧。

银行正常运营靠得就是信心,在各种小道消息满天飞的情势下,汴梁已经形成万人空巷挤兑的场面。这种情况各家银行从来就没有碰到过,不要说准备的流动资金根本就不足以应付,就是这气势也把人吓坏了。在惊惶之下,这些银行不约而同出了一个昏招,那就是停止兑付。

当然他们这么做也是有底气的,因为现在京城十二家大小银行的后台都很过硬。在出现挤兑的苗头之后,开封府的差役就已经来维持秩序了,在人越聚越多的时候,又有禁军弹压。若是以往,谁也难闹出事端,但是这次不同啊。当初十二家银行为了尽量吃下国债,提高利息揽储,再加上与李不弃有联系的四家银行表明不购买国债,老百姓为了更高的利息从那四家银行取了钱出来存在这十二家银行里,如今汴梁城中有些余钱的人家基本都有钱存在这些银行里,牵扯面实在太广了。

所谓法不责众就是说的这种情况,当这些银行停止兑付之后,急了眼的老百姓就开始砸门,冲击铺面,开封府的差役和禁军官兵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是尽量维持不要出了大乱子,出工不出力。因为他们一怕把百姓怒火惹到自己头上,二是因为他们也有钱存在这些银行里。

铺子被砸开了,银行的管事和经理被揪了出来。可是他们只是小人物根本做不得主,愤怒的百姓于是又往这些银行的主家冲去,也有相信开封府和官家能做主的,去开封府敲鸣冤鼓和去登闻鼓院敲登闻鼓。

这下整个汴梁都闹开了,已经不是简单的钱的问题,韩琦出面义正词严呵斥敲登闻鼓的百姓的时候,老百姓就喊他是银行的股东,不听他的,要官家出面做主。

可是当今官家现在能出面吗?真的不能!在听到河北兵败,二十万大军全军覆没的报告之后,这位愣了两秒钟,大喊一声“韩琦误我”,然后眼睛一翻就不省人事了,明显的脑卒中。现在赵曙躺在床上虽然还有一口气,但是明显的活不了几天了,只是韩琦等人为了稳定人心,联手把此事压了下来,外面百姓不知罢了。

面对万余百姓伏阙,韩琦虽然调来皇城司的部队,但是也无可奈何。他也不敢冒天下之大不韪直接动手抓人,而且他头脑还清醒,知道抓人只会激化矛盾。正在僵持之中,突然一队太监从宫门鱼贯而出,为首一人正是李舜举。他手捧诏书走到百姓前面朗声宣读:“太后懿旨……”

这一声让韩琦等人都不由一愣——从来不管事的太后怎么突然出手了,这是要作什么?

韩琦心中感到巨大的危险,连忙命人阻止李舜举,但是皇城司的人明显受到了指使,上前拦住了韩琦的人。李舜举已经大声宣读起曹太后的旨意,大意是太后和官家定会给百姓做主,不但保证百姓拿回他们的钱,而且保证不让辽人打到京城。

虽然懿旨情真意切,但是老百姓却也不买账。有为首的百姓就问太后是女流之辈,历来不允许干政,她下的旨意如何能算数?又有人质疑为何是太后下旨,官家为什么不发话。

李舜举见劝不动百姓,就温言请百姓安静等待消息,并命人赐凉茶给百姓解暑,然后他转身回来对韩琦等人躬身道:“诸位相公,太后请诸位入内议事。”

三三百八十六 太后做主

韩琦感到巨大的危急,但是此时他没有理由拒绝。皇帝现在人事不知,那么作为现在皇家地位最尊贵的皇太后召集群臣议事,从礼法上说绝对名正言顺,他没有理由反对。

进入皇帝寝宫,见这几天时刻不离皇帝身边的张贵妃没了踪影,皇后战战兢兢站在正襟危坐的曹太后身侧,韩琦等人就知道今天要摊牌了。

再看曹太后嘴唇紧紧抿在一起,目光中流露出摄人的威压,才让人想起这个女人并不只会在皇帝面前唯唯诺诺,当年宫内卫士作乱的时候,就是她镇定自若地指挥太监平乱。

在众人行礼之后,曹太后声音平静地问道:“韩仆射,不知今日之事,仆射打算如何处理?”

韩琦说:“都是些不晓事的愚人,他们借钱与商家,两厢情愿,如今有了纠纷打官司就是,却来惊扰官家,罪不可恕。”

曹太后没有对此作出评价,而是又问道:“契丹大军已经打进河北,刚刚满城陷落了吧?不知当如何拒敌?”

枢密使文彦博说:“臣已调集河陕西大军勤王,大军不日便至,定能将辽军挡在黄河以北。”

曹太后却问:“不知河东、陕西有多少粮草储备?大军东进之后,西夏趁机进攻陕西该怎么办?辽国若是趁机进攻河东路该怎么办?”

文彦博说:“河东路郭逵所向披靡,契丹断然不能再趁虚进攻河东路。”

曹皇后问:“那么陕西呢?”

文彦博说:“边僻之地,便是放弃一些也无所谓。”

曹皇后毫无表情问道:“文枢密不怕西夏死灰复燃?”

不顾她也没有再在军事上继续纠结,而是又问了第三个问题:“韩仆射,当年先帝病中你对先帝说‘国不可一日无君’,如今官家不省人事你们看该怎么办?”

韩琦等人闻言都是一凛,知道图穷匕见了。说实在的,韩琦没有想到这一天会来得这么快,让他几乎没有准备的时间,但是他还是有几分底气,朗声说:“若是陛下不能醒转,那就只能让群臣商议另立新君。”

曹皇后仍然面无表情,声音不见一点儿起伏:“如今事急,仆射打算商议到什么时候?而且老身有一事不明,请仆射解惑。群臣商议另立新君,那么商议过后,谁来决断?”

这话问出,韩琦和文彦博等人感到自己被挤到了墙角。若是再过几日,造势起来,弄一个“众望所归”,虽然也是他们几个宰执决定谁当皇帝,但是却也可以掩盖一下“操纵废立”的事实。但现在曹皇后把这个问题赤裸裸提出来,他们可不敢说就由自己来定谁当皇帝,那是找死啊,就是被他们推上来的皇帝也会找机会灭了他一家。

按照礼法,现在顺理成章能够决定谁当皇帝的之后太后和皇后,但是韩琦可不敢把这个决定权交到曹太后手里。谁都知道赵曙登基后这几年,张太妃可是没少欺负曹太后。因此,韩琦打了一招太极拳:“大宋祖训,皇家与士大夫共天下。立新君乃是国家大事,不可不慎。”

曹太后点点头:“是,祖训如此。只是如今官家也无一儿半女,老身与皇后都是不能干政的妇道人家,皇家这边却没有个能做主的。似乎这次立新君,全由诸位宰执做主了?”

这话没人敢接,谁敢承认不但自己死无葬身之地,连儿孙都要玩儿完。殿内一时陷入沉默。

曹太后自顾自地说:“老身自进宫以来,恪守妇道,从不曾干政。但是今日国事无人做主,又逢如此危急之时,若是再封锁宫禁,过几天,只怕连谋反篡位的流言都要传出去了,只怕天下真的大乱了。”

这话说得韩琦等人汗流浃背。这特么是说谁不同意她的意见,就有谋反之嫌啊。不过在皇帝人事不知的情况下,宫禁封锁数日,隔绝内外,太后又自言做不了主,将来作决定的人真能给扣上一顶谋反的帽子。

曹太后不紧不慢地继续说:“老身便破一次例,推荐先帝三哥儿赵盛为新君,让诸位卿家讨论一下。”

看着韩琦等人的脸色阴沉得要滴出水来,曹太后又说:“就算众卿家以为三哥儿不适合作官家,那也要先把他接到宫里,代行国事。如今先帝只有这么一个成人的儿子能为皇家作主。他又是官家的哥哥,除了他,还有谁能代表得了皇家?再者三哥儿当初在陕西就战功累累,只怕让他出来理事才能挡住辽军,安定人心呢。”

“……”韩琦低着头不说话,但是心里一直在骂曹太后老狐狸。把赵盛放出来,并且让赵盛决定谁当皇帝,这不是纵虎归山,然后与虎谋皮嘛!

不过曹皇后的理论没毛病,甚至可以说是当前最合理的法子。谁让床上躺着的这位官家根本就没有一男半女呢,韩琦他们都找不到合适的理由反驳曹太后。若是不放赵盛出来,那就要明确皇家的事情由曹太后做主,到时候曹太后再下旨推赵盛上位,那可就更挡不住了。

虽然殿中放了丙盆,但是韩琦等人都是大汗淋淋。曹皇后抛出了自己的建议之后就不再说话,殿中又一次陷入沉默。但是沉默很快又被打破,皇城司新头子马鸣吉悄无声息走进来小声禀报:“宣德门外上千书生伏阙,问陛下安危呢。百姓也都要求见陛下御容。”

韩琦一惊问:“谁走漏了消息?”

马鸣吉苦着脸说:“书生们说出了这么大的事情却只见太后懿旨,不见陛下圣旨,定是陛下有了意外。他们见宫禁被封锁,深怕有奸臣陷陛下于不测,必要亲眼见到官家才肯罢休。”

曹皇后似乎有些后悔地说:“此事原是老身孟浪了。”

韩琦却根本没有听到曹皇后说得什么,他只觉喉咙一甜,一口老血差点儿喷出来。

现在谁还敢隐瞒皇帝人事不省的事情?谁再敢隐瞒那就是大奸臣啊。老百姓说什么,士大夫们可以当耳旁风,但是士大夫内斗却不能不小心翼翼。就算他韩琦现在能强推上一个皇帝去,但是将来只要他失势,那么他的下场就注定了,甚至他的家族的命运都注定了。他真的没有这个胆子。

这事儿一直闹到傍晚,被从高墙里接出来的赵盛代表皇帝在宣德门外接见了士子和百姓,并保证打败契丹人,不让百姓的钱财受损失,百姓这才渐渐散去,但是士子们却认为此时正在国家危急之时,要看着朝廷把事情处理好才能放心,因此仍然聚集在宣德门外。同时,大内钟鼓齐鸣,紧急召集群臣上朝议事,李不弃也被皇太后叫了去——皇太后垂帘听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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