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宋将门 - xp1024.com
《大宋将门》


第1章 妹妹和弟弟

“该死,怎么睡着了?”

王宁安用力甩甩头,懊恼不已,他刚刚和读者许诺了,要爆更的,稀里糊涂睡着了,不是找骂吗?

“快扶我起来,还要更一万字啊!”

王宁安挣扎叫嚷,用尽全身力气睁开了眼睛。

黑溜溜的眼睛向四周看去,瞬间傻了。

虽然出租屋装修的不咋地,可是至少窗明几净,新换的灯泡,光线十足,怎么会这么黑暗?

再用力看去,他更加惊讶了,黑红的木桌上,一盏油灯,亮光如豆,照不到一米之外,好像一只萤火虫。灯影摇摇,木制的家具投影在墙上,不停晃动,风吹动窗纸,沙沙作响。跟鬼屋似的。

王宁安大惊失色,心说出了幻象?赶快抬手揉了揉眼睛,等到他把手举到了面前,更加目瞪口呆了,瘦瘦的小胳膊,脏兮兮的小手,跟鸡爪子似的,哪里是一个大男人应该有的?

莫非……穿越了???

我只是写了点穿越小说,可没想真的穿越啊!

王宁安大声哀嚎,竟然吓得昏了过去……迷迷糊糊,他做了一个奇怪的梦,在梦中,他是大宋的子民,住在河北东路沧州土塔村,王家的子弟,刚刚十一二岁。

据说王家祖上还是武将,十分显赫。虽然败落了,还是村子里的最大的一户,尤其是四世同堂,福气满满,让乡里乡亲都羡慕得流口水。

当家的是王宁安的曾祖母,她老人家已经七十多了,却还是耳不聋,眼不花,每顿能吃两大碗,走起路来,劲头十足,王家上下,都要听从老太太的,说一不二。

老太太有一个儿子,在几年前,随着大宋的军队同西夏作战,死在了疆场。只留下一个夫人,也就是王宁安的奶奶,痛失丈夫,她一病不起,哭瞎了双眼。虽然活下来,却整日念经礼佛,一天到头,也说不了三句话,和木头人差不多。

到了第三辈,人丁一下子兴旺起来。足足有四个儿子,长子是王宁安的大伯,叫王良珪,年轻的时候,王家还算富贵,大伯也是个玩主,后来家中败落,他也不争气,几年前,大伯娘被气死了,只剩下大伯一个,孤苦伶仃的。

老二叫王良珣,在王家子弟之中,算是聪明人,一直在读书,想要走科举之路,光大门楣,重兴王家。

老三叫王良瑾,前些年出去经商了,好久没有消息,家人几乎都把他忘了。

至于老四,也就是王宁安的便宜老爸,就叫王良璟,他和二哥不同,专心练武,想要重兴王家,但是在文贵武贱的年代,家里都不怎么看好。

在一个月之前,王宁安的外祖父病危,派人送来了消息,媳妇要去见老人最后一面,王良璟自然要跟着,沧州地处边境,民风彪悍,路上山贼盗匪可不是开玩笑的。

爹妈外出,家里头就留下了三个孩子——王宁安,还有一个妹妹,一个弟弟。

二伯娘早就看不惯老四一家子,王宁安都十几岁了,别人家的孩子早就下地干活,他还满世界乱逛,上掏鸟窝,下河摸鱼,十足的淘气包,自然满肚子怨气,就勒令王宁安替家里放马。

王宁安本就顽劣,以前也没干过农活儿,哪能静下心来好好放马。结果没过几天,一个中午,王宁安把马拴在了树上,自己下河捞鱼,等到回来的时候,马就消失了……

一匹马,虽然沧州地处边境,挨着大辽,马匹的价格没有京城那么夸张,但是三四贯钱总是需要的。对于王家来说,这可不是一笔小钱,自然上下震怒,二伯娘把他带到了祖宗祠堂,拿着三尺长的木板,噼里啪啦,胖揍了一顿。

虽然不是衙门的水火棍,可是打在一个少年的身上,也是能要命的。

王宁安的后背、屁股、大腿,全都是红肿的伤痕,个别地方还渗出了鲜血,皮开肉绽,好不凄惨……

趴在了床上,王宁安的脑中,却是浮现出另一个版本,“他”虽然贪玩,但是也知道马是家里重要的财产,大意不得,放马的时候,一直注意着,不敢让马匹离开自己的视线,唯独丢马的那一天!

一直读私塾的堂哥王宁宏突然回来了,告诉他说有人在河里捞到了十几斤的大鱼,鼓动王宁安去下河摸鱼。王宁安担心把马弄丢了,还有些犹豫,可是堂哥拍着胸脯,说什么有他看着,马不会丢的。

王宁安觉得也是这么一回事,就去高高兴兴玩耍了,等到回来,马也没了,堂哥也没了。

他了疯一样到处找,喊破了喉咙,跑烂了草鞋……结果一无所获,满以为堂哥会牵着马回家,到了家里,就遇到了凶神恶煞一般的二伯娘,听说马丢了,立刻把他拉到祠堂。

少年哪里会认账,他大声辩解说是堂哥回来了,答应帮着他放马,才去下河捞鱼的,二伯娘打得更狠了!

王宁宏就是她的儿子,是她的宝贝疙瘩儿,老实听话,聪明好学,每天都用功读书,怎么会和皮猴子凑到一起,还帮你放马,脸怎么那么大?撒谎都不找个好借口,分明是你贪玩丢了马。还敢撒谎诬陷自己的儿子,更该打!

一顿棍棒,王宁安没了半条命。

……

夜色寒凉,王宁安瞪着黑亮的眼睛,一点睡意都没有。

“我是被冤枉的!”

王宁安攥紧了拳头,从牙缝里挤出了一句话,他可不是胡说。

上辈子,在读中学之前,他一直在村子里生活。一个村子,百十家而已。可不像住在楼里,哪怕对门,也没什么来往,连名字都不知道。小村子住久了,大家伙都知根知底,谁好谁坏,谁喜欢小偷小摸,全都一清二楚。丢了东西,总是能猜到是谁偷的。

一匹马啊,不是手镯、戒指,能放在身上。

那么大的目标,村子两旁的田地山林,都有干活的村民,怎么会看不到,怎么会不告诉王家的人?

再有,那匹马在王家五六年了,认了主人,外人想要轻易牵走,是绝对不可能的。

思前想后,马根本不是丢了,而是被人拿走了,最大的嫌疑就是自己那位堂哥王宁宏!他鼓动自己摸鱼,摆明了支开自己,把马给牵走了,又都是一家人,村子里的乡亲才没有在意,准是这么回事!

可问题是他拿走马干什么,故意陷害自己?让二伯娘狠狠教训自己一顿?

王宁安百思不解,越是如此,就越要找出真相,还自己一个清白!刚穿越过来,就顶上一个败家子的帽子,对不起,这个锅我不背!

王宁安不断盘算着,一直到后半夜,才昏昏沉沉睡过去,也不知过了多久,脸颊热乎乎的,似乎有小狗在舔自己,吓得王宁安一激灵,忙睁开了眼睛。

只见两张脏兮兮小脸,满是担忧盯着,见自己张开了眼睛,一个虎头虎脑的小家伙拍着巴掌大乐。

“哥哥醒了!哥哥没事了!”

在旁边,一个小姑娘难掩喜色,怯生生问道:“哥,要吃东西吗?”

咕噜噜!

王宁安的肚子不争气地响了起来,他努力挤出一个笑容。

小姑娘正是他的妹妹,叫王洛湘,至于虎头虎脑的小家伙叫王宁泽,今年还不到五岁,王洛湘也只有六七岁的样子。

兄妹三个年级差得有点大,其实也不奇怪,这个年头孩子的成活率太低,王宁安是王良璟夫妻的第一个孩子,之后还有两个弟弟,全都夭折了。

上辈子孤身一人,如今多了两个亲人,王宁安十分欣喜。王洛湘体贴地把一大碗稀粥放在了哥哥的面前,还有两个煮鸡蛋。

王宁安的确饿了,飞快剥了皮,一口塞进了嘴里。纯正的土鸡蛋就是好吃,他大口嚼着,别提多香了,一抬头,却现妹妹抱着碗喝粥,出吸溜吸溜的声音,而弟弟咽着口水,偷偷看剩下的鸡蛋。

该死,怎么忘了他们!这可不是物资丰富的后世,想吃鸡蛋,肯定很不容易。

“让哥哥看看,你们有没有鸡蛋?”

探头看去,王宁安一下子就愣了,王宁泽的碗里不但没有鸡蛋,连粥都和自己的不一样,清澈的好像水一样,能吃饱吗?

王宁安一把抢过了粥碗,王宁泽吓得傻了,委屈巴巴噘起了小嘴,眼泪汪汪。

“湘儿,这是怎么回事?”

听到哥哥的质问,王洛湘一哆嗦,下意识放下了碗,她的碗里竟然比王宁泽碗里的还要清澈,几颗可怜的米粒都数都过来!

王宁安故作生气道:“湘儿,告诉哥哥,要不然哥哥可吃不下去了!”

王洛湘抱着碗,大颗大颗的泪流下来,委屈道:“是,是二伯娘说的,哥哥丢了马,要,要罚,不给哥哥吃的……”

“那我的粥……”王宁安瞬间明白了什么,一下子呆住了。

第2章 悍妇

“然后就把你们两个的都给了哥哥,对吗?”王宁安看了看两碗清澈如水的粥,大声道:“害怕哥哥知道,就往两个碗里倒了开水,是吧?”

真是傻丫头,王宁安心疼保住了妹妹,另一只手也抱住了弟弟。

“爹娘不在家,哪怕只有一粒米,也要咱们分着吃,都给了哥哥,你们怎么办?”王宁安疼惜地摸着妹妹的头。

王洛湘扬起小脸,脸上带着泪,道:“哥哥有伤,忠爷爷说了,你要吃饱了,才能快点好。”

“忠爷爷?”

“对,就是忠爷爷,昨天他给哥哥上药,鸡蛋也是他送的。”

王宁安总算想了起来,“忠爷爷”叫王忠,是王家唯一的仆人,其实说仆人也不准确,他早年的时候,跟着王家的祖先上过战场,落下了残疾,这些年一直在王家住着,和亲人也差不多了。

“这么说,二伯娘就给你们两碗粥?”王宁安吃惊道。

王洛湘点点头,在碗里划了一下,“就到这儿。”还差着一大截哩!

王宁安顿时怒了,三个孩子,只给两个大半碗。王洛湘把粥几乎都给了哥哥,两个小可怜只能拿剩下的一点粥兑水。

崔氏,你可真干得出来!

打了人,还不给吃的,你想弄出人命吗?

是不是你觉得小孩子的夭折率太高,就算死一个,王良璟回来也不敢把你怎么样?反正是王宁安先丢了马,有错在先!

揪住一点事情就不放,还有半点亲戚情分吗?

王宁安又气又恼,可是他伤得不轻,下不了地,只能在心里咬了咬牙,恶感越强烈。他把自己碗里的粥拨给了弟弟和妹妹一部分,只留下小半碗,又把剩下的鸡蛋分成两半。王宁安虽然也不知道如何是好,总不能让两个孩子替他担心吧。

“听话,快吃吧,不然哥哥可不高兴了。”

两个小家伙见王宁安陈下了脸,只能乖乖捧起了粥碗。草草吃过了一顿饭,半饱的滋味,比起饿着还难受。

王宁安趴在床上,满脑子的想法,他想去找回马匹,洗刷冤屈,还想赚钱,最起码吃的好一点,又想着读书,混进士人的堆里……上辈子他就不是个有什么大志向的人,在一所三流大学毕业之后,为了随心所欲,跑去码字为生,忙活了好几年,也仅仅是混了一点生活费,却很快乐满足了。

王宁安觉得要是能考上一个进士,熬个几年,当上个县令,能造福一方最好,不能就稍微捞点银子,舒舒服服过小日子,最好不过了。

他的志向不高,可是一旦连最低的要求都达不到,王宁安可是会爆的,比如小学的时候,班里有个又高又壮的留级生总是欺负他,把王宁安逼急了,了狠,苦练大半年功夫,把对方堵在了墙角,愣是打了一个鼻青脸肿,举手投降……崔氏,最好适可而止,不要真惹恼了我!

王宁安恨恨想到,转眼到了晚上,王宁安还爬不起来,只好让妹妹王洛湘去取晚饭,足足等了一刻钟,小丫头才哭丧着脸回来,捧着一个盘子,里面只有两三个黑乎乎的饼子。

“这就是晚饭?”

“嗯,是二伯娘给的,她,她说了,家里丢了马,要省吃俭用。”声音细如蚊呐。

呸!

王宁安怒火中烧,随手抓过来一个,邦硬!跟石头似的,凑到了眼前,饼子上斑斑点点,似乎都霉了,费了好大力气才掰开,放在嘴边尝了一口,粗粝不堪也就算了,还有一股子怪味,王宁安誓,这辈子都没吃过这么难吃的东西!

崔氏摆明是整人,靠着从嘴里省钱,几时能买回一匹马。再说了,其他各房都有大人,肯定不会委屈了嘴,没准崔氏这时候就在房里吃小灶。只是欺负他们三个小孩子,无依无靠罢了。

王宁安越想越气,狠狠咬下去,仿佛咬在崔氏的肉上,用尽力气大嚼,咽下去一口,划得嗓子冒火,跟沙子似的。王洛湘小心翼翼拿起一块,放在嘴边咬了一下,缓缓嚼着。

王宁泽照着哥哥和姐姐的模样啃了一口,就吐了出来。

“不许浪费粮食!”王洛湘责备道。

王宁泽被姐姐吓住了,又咬了一口,在嘴里嚼着,好半天也咽不下去,委屈得眼泪在眼圈打转。

“别吃了!”

王宁安都咽不下去,别磨弟弟和妹妹了,一把抢过了饼子,狠狠扔在了地上,深深吸口气,双臂撑着身体,勉强坐起来,虚弱的身体冒着冷汗。

“你们等着,哥哥去抓两条鱼。”

“不行。”王洛湘关心道:“哥哥有伤,忠爷爷说了,不能沾水。”

“那就去树上,找几个鸟蛋,煮着吃。”

王洛湘拼命摇头,“会摔伤的,湘儿不让你去。”不去又怎么办,王宁安两手一摊,苦笑安慰道:“湘儿乖,咱们总不能挨饿吧?”

王洛湘抹了抹眼泪,哥哥比起以前亲切多了,是真的关心她,小丫头突然仰起头问道:“哥哥,是不是有钱,就可以不挨饿了?”

“那是当然,可咱们有钱吗?”王宁安望了望空荡荡的屋子,实在是想不出哪里藏着钱。

“有!”王洛湘用力点头,一转身跑到了门后,拖出一双特大号的鞋子,散着浓重的臭味,绝对是生化危机级别的大杀器,离着老远,王宁安都要晕过去了。

王洛湘捂着鼻子,从鞋里面拿出一个小钱袋,怯生生道:“是爹爹藏的,他,他不让湘儿告诉别人,听了爹爹的话,他就给湘儿买糖耳朵吃。”

小丫头为了哥哥,连糖耳朵都不要了,真是个好姑娘!王宁安呵呵一笑,伸出手在她的鼻子上刮了一下,“糖耳朵算什么,等过几天哥哥给你买糖人,不光好吃,还好看呢!”

王洛湘眼睛放亮,果然哥哥比爹更大方!

小丫头乖乖把钱袋子交给了王宁安,拿着沉甸甸的钱袋子,里面差不多有一百文哩。王宁安露出难得的笑容,果然,到了什么时候,男人都改不了藏私房钱的毛病,王宁安突然对便宜老爹有了一丝好感,当然仅仅是一丝。

有了钱,就有办法了。

王宁安思量一下,数出了二十个铜板。

“湘儿,哥哥有伤,你去隔壁吴大叔家,买几个炊饼回来。”

“嗯!”

吴大叔家里有马车,从村子里收购粮食山货野味一类的,拿到沧州去卖,有时候粮食卖不出去,就在家里做成炊饼卖给村里乡亲。

他们家算是土塔村唯一的商人,不过现在天色都黑了,也不知道还有没有吃的……正在王宁安等待的时候,王洛湘气喘吁吁跑了回来。

足足拿回了七个拳头大的炊饼,还有一块咸菜。

吴大叔家的炊饼三文钱一个,二十文买了七个,还附送了咸菜,不是谁都像崔氏那样刻薄……兄妹三个饿坏了,立刻大快朵颐。

王宁安吃了三个,王洛湘和王宁泽一人两个,吃得小肚子都鼓了起来。

接下来的两天,虽然还按时领饭,拿回来之后,能吃就吃,不能吃就去吴大叔家,除了炊饼之外,还买了一点小米,几个咸鸭蛋。

王宁安的伤势也在快恢复,能爬起来煮粥了。

便宜老爹的私房钱差不多花了一大半,等他回来看到,还不一定怎么暴跳如雷呢?转念一想,有什么可怕的,你把我们丢在家里不管,受了委屈,花你点私房钱怎么了!天经地义!

两天的功夫过去了,忠爷爷来过一次,给王宁安换了药,身上的伤口都愈合了,已经开始长肉,痒痒的感觉明显,也能下地走动了。王洛湘和王宁泽也露出了笑容,哥哥康复了,他们就有了依靠。

可是王宁安还不知道靠着谁呢?只能打肿了充胖子,王宁安早早起来煮了一大锅粥,和弟弟妹妹一起喝,外面的太阳渐渐升起,又是个一个温暖的早晨,如果没有讨厌的二伯娘,那就更好了——房门被推开,崔氏怒气冲冲,突然杀进来。

见桌上有一锅金黄的小米粥,三个孩子拿着硕大的炊饼,咬开的地方还流着油,崔氏瞬间就暴怒了,劈头盖脸痛骂起来。

“好啊,小兔崽子,受了罚还敢吃香的喝辣的,胆子真不小!快说,这钱是哪里偷来的?”崔氏好像凶神恶煞附体,凶巴巴的吓得两个小家伙不停抖,蜷缩在哥哥身后。

王宁安唯有挺身而出,讥诮道:“二伯娘,世上肯拔刀相助的人总是多过落井下石的,有人给我们送吃的,你管得着吗?”

“送?呸!”崔氏眉头立起,看了看桌上的东西,怪笑道:“小兔崽子,别以为我不知道,村子里做炊饼的只有老吴一家!他们那两口子会给你们炊饼,做梦去吧!”

崔氏说着,就在屋子里到处翻找。

“准是你们偷藏了家里的钱,快交出来!”

崔氏一边说着,一边翻找,王宁安一脸坦然,可是王洛湘毕竟是个小孩子,被崔氏吓得变颜变色,身体不停哆嗦,小眼睛不住乱瞟。

崔氏四处寻找,正好瞧见,顺着王洛湘的目光,有一个木箱子,恶狗见到了骨头般扑过去。

这两天经常去买吃的,放在臭鞋里,每次取钱都要熏得头晕眼花,干脆就放在了方便拿取的地方,谁想得到,竟然让崔氏给现了,王宁安的脸色大变……

第3章 偏心

见崔氏抢走了钱,最惊骇的就是王洛湘,小丫头觉得是自己的错,钱没了,哥哥和弟弟就要挨饿,那还是老爹的私房钱……王洛湘急得都哭了,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竟然猛地跑过来,一把揪住了钱袋子,拼命往回抢,嘴里哭道:“这是我爹的钱,不是偷的,快还给我们!”

王宁安见妹妹冲出去,就吓坏了,急忙喊道:“别抢了,回来!”

他喊得时候已经晚了,崔氏一挥胳膊,她毕竟是成年人,王洛湘瘦小枯干,一下子就被甩出去,脑袋碰在了桌脚上。

“湘儿!”

王宁安惊呼,急忙冲过来,伸手一摸,妹妹脑袋后面肿起了鸡蛋大小的包儿,还流出了鲜血。王宁安彻底爆了,化身成愤怒的小豹子,恶狠狠盯着崔氏。

“你刚刚的一下,就可能要了我妹妹的命!你好歹毒的心肠!”

“放屁!”崔氏哪里会承认下毒手,反唇相讥道:“一个小丫头片子,命硬着呢,这不是好好的吗?再说了,就算死了又如何,少个累赘!也省了一份嫁妆!”

崔氏不但是刻薄、贪财,还把妹妹的命根本没当回事。王宁安咬牙切齿道:“你真该把这话和令尊令堂说说,让他们早点掐死你,也替崔家省一份嫁妆!”

……

“小兔崽子,你敢骂我!”崔氏被王宁安说得老脸通红,举着巴掌,又奔着王宁安打了过去。

突然她觉得腿上一痛,低头看去,小小的王宁泽正咬住了她的大腿,锋利的小牙刺入肉里,真疼!

“腌臜的贼泼才,我先打死你!”崔氏伸巴掌,把王宁泽推出三步,一屁股坐在地上,小家伙吃痛,泪水涌出。崔氏不依不饶,扑过来挥拳就打。

“你!去!死!”

王宁安眼珠通红,他什么都不管了,一把举起粥锅,就要向崔氏砸去。

“住手!”

外面突然传来一声,崔氏和王宁安都不由得停下来。只见一个白苍苍的老太太,拄着拐杖,从外面风风火火跑进来,正是王宁安的太奶奶,王家的当家人。

“是奶奶来了!”崔氏讪讪赔笑,连忙恶人先告状,“二郎他偷了家里的钱,还敢和长辈动手,要是不管,还不反了天!”

“长辈?你也配!”王宁安正要反驳。

老太太把拐杖顿得咚咚响,“够了,你们想气死我啊!”

崔氏不敢说话,老太太伏身,把王宁泽扶起来,仔细看了看,小家伙长得很结实,就是摔了一个屁墩儿,没什么事情。

老太太终于长出口气,然后凶巴巴瞪了崔氏一眼。

“这是我们王家的孙子,那么大的人了,还没轻没重,打坏了怎么办?”

崔氏满脸不屑,却还是诺诺答应。

“算了,以后注意。”

从头到尾,老太太都没看王洛湘一眼,虽然她伤得更重,王宁安脸色很不好,他把妹妹揽在怀里,小丫头感觉到了哥哥的温暖,依偎更紧了。

“奶奶,你看看,这桌上的粥,还有炊饼,比长辈吃的还好哩,这么下去还了得,岂不是要把王家吃垮了?他爹练武,每天吃一斤肉,他们又是这个德行!一家子饭桶,偷钱的贼,日子可没法过了!”

崔氏说完,呜呜大哭,十分可怜,可是在王宁安看来,只有恶心!

听崔氏提到了便宜老爹,他心里就明白了,崔氏处处针对自己兄妹几个,说穿了就是为了他们二房,二伯王良珣和堂哥王宁宏都在读书,花销自然少不了,王家日子又不好过,偏偏便宜老爹一心恢复祖上的荣耀,努力练功习武,占用了不少钱,崔氏心里不痛快,就借题挥,拿小孩子出气。

“奶奶,他们几个敢偷家里的钱,小时候偷针,长大了偷金,不狠狠惩罚,还有没有规矩了?”

王老太太微微迟疑,带着疑问,看了眼王宁安。

王宁安可不是软柿子,无论什么时候都要讲个道理。

“太奶奶!二伯娘张口偷钱,闭口小贼,难不成王家成了贼窝子?从上到下都是贼了?那二伯又是什么?”

“你……”崔氏被噎得说不出话。

王宁安冷笑道:“我爹娘出门,留几个零花钱有什么错?二伯娘要是认为这叫偷,我也认了!只是恳请太奶奶也去二伯的房中,仔仔细细搜查一遍,要是没有一个铜板,我就认了,要是找出来……呵呵,谁是贼还不一定呢!”

崔氏被戳到了痛脚,论起来,王家藏私房钱的本事,谁能比得上她,要是去她的房中搜,岂不是全露馅了。

气急败坏之下,崔氏脸都黑了,“好大的狗胆,还敢顶嘴,你爹是个败家的货儿,你也是个贼胚子,看我不撕碎了你的嘴!”

她张牙舞爪,王老太太实在看不下去,哪能当着自己的面打人。

“咳咳!老二媳妇,我还没死呢!”

听到老太太说话,崔氏一扭头,嚎啕大哭起来,“奶奶,孙媳妇为了王家,早起晚睡,孝敬长辈,相夫教子,这个家还不都是我撑着,辛辛苦苦,没落下好,连个小崽子都不把我放在眼里,孙媳妇冤枉啊,要是不给我做主,我就一头撞死!”

崔氏撒泼打滚,王老太太黑着脸埋怨道:“王宁安,快给你二伯娘道歉!”

给她道歉?到底是谁错了?

“太奶奶,身为小辈儿,本没有说话的资格,可是崔氏骂了我爹,不能这么算了!”王宁安不服气道。

“你还想怎样?”崔氏也怒道:“老娘还不稀罕你的道歉,一定要狠狠的罚,往死里打!”

“呵呵。”王宁安满不在乎,头两天他一来刚刚穿越过来,脑袋还没适应,二来身体动不了,有心无力,现在他至少恢复了一半的战斗力,想当初为了写穿越文,可是查了不少古代的资料,连崔氏都应付不了,干脆直接自杀算了。

王宁安义正词严道:“太奶奶,王家可是有规矩的大家,我没记错,七出之条,其中有两条,一条是妒,一条是口多言。崔氏好妒残暴,虐代夫家幼童,打伤了我的妹妹和弟弟,崔氏嚼舌头根子,搬弄是非,混淆黑白,在长辈面前,胡说八道,甚至辱骂父亲,离间和伯父的兄弟情义,全然没有一丝一毫王家媳妇的体面。若是长此下去,只怕要丢尽了王家的脸,人人都要戳我们的脊梁骨,太奶奶,王家可不能成为笑柄啊!”

崔氏一听,气得跳了起来,越不依不饶,“听听,这都是什么话,为了王家,我容易吗,竟然养出了一只白眼狼!”

论起嘴皮子,王宁安可不怕她,冷笑道:“还敢说为了王家?二伯和堂哥都要考科举,成为士林中人,士人重什么?不是学问,是德行!”王宁安讥诮道:“二伯娘如此对待小叔和侄儿,只要闹开了,传到考官的耳朵里,说二伯不能治家,焉能治国,一辈子的功名就完了。有一个刻薄的母亲,堂哥日后的仕途也会有麻烦的……”

“不要说了!”崔氏的眼睛都红了,歇斯底里叫着,可是她眼中明显带着惶恐。崔氏最自豪的就是丈夫和儿子是王家唯二的读书人,以后王家想兴旺,就在他们爷俩身上,自己没准也能混一个诰命夫人,风光无限。

被王宁安击中了弱点,她哪能不气急败坏,哭天抢地。

“王宁安!”

老太太扬起手,左右开弓,连着四个嘴巴子。王宁安的脸一下子被打红了,指印高高肿起。

王宁安万万没有料到,老太太会打自己,他的眼睛瞬间变得血红,嘴角抽动了两下,把怒火勉强压住,和崔氏不一样,王老太太是他的太奶奶,只要敢顶嘴一句,就要落下不孝的名声,这辈子都完了。

王老太太胸口起伏剧烈,深深吸口气,“王宁安,知道为什么打你吗?”

王宁安不回答,王老太天跺着脚道:“你二伯和堂哥是读书人,是咱们家的希望,无论如何,你也不该拿他们说事,他们要是考不上科举,咱们王家完蛋了,老身死不瞑目啊!”

说着老太太摇头叹气,痛心疾。崔氏见机,连忙搀扶着老太太的胳膊,添油加醋道:“奶奶,孙媳妇委屈啊,你老可给我做主啊!”

王老太太沉默了半晌,冷漠道:“宁安,看样子你恢复不错,再过两天,就跟着你大伯,还有忠爷爷他们下地干活!”

我不是种地的!

王宁安在心里疯狂呐喊,到了嘴边,又勉强忍住,好一个不讲道理的老太太!“读书人”——三个字,就可以是非不分,对错不顾吗?

崔氏竟还不肯罢休,加码道:“奶奶,往后挑水劈柴的事情,也让他做,不把性子打磨好了,以后保证会惹大祸的。”

王老太太点了点头,竟然同意了崔氏的提议。

“明天开始,让湘儿也去厨房,丫头不小了,该学着做家务了,不然以后嫁不出去。”

第4章 王宁安的反击

崔氏和王老太太走了,王宁安眼睛里的怒火在燃烧,从里到外,就像是个愤怒的火球,释放着可怕的温度。王宁安算是看明白了,王家也分出了三六九等,二伯因为是读书人,就碰不得,连带着崔氏横行霸道,无所顾忌。

老太太丝毫不顾崔氏打人在先,不给饭吃,又污蔑辱骂在后,竟然只是逼着自己去下地干活儿,挑水劈柴,连妹妹都躲不过!

王宁安实在是忍无可忍,我可不是面捏的,为了自己,也为了妹妹,都必须奋起反击。眼前的局面对自己实在是太糟糕了,崔氏得了王老太太的许可,往后肯定会变本加厉,有多少活儿都会甩给自己和妹妹,稍有不对,就会受罚,小日子没法过了。

要想摆脱不利的局面,只有两个办法,一个就是盼着老爹和老娘赶快回来,让他们替自己做主,可是老爹陪着老娘去奔丧,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而且就算回来,老爹敢对王老太太说什么,这些年因为老爹坚持练武,弄得老太太对他很不满,闹到最后,无非是爷俩一起受罪而已。

还有一个办法,就是主动找回马匹,洗刷冤屈。

所有的不公平待遇,都是因为所谓的丢马事件。只要把马匹找回来,就没有理由逼着自己干活了。

而且王宁安怀疑是堂哥王宁宏拿走了马,如果真是他干的,这就是热闹了,崔氏自己的儿子犯错,却让王宁安遭了无妄之灾,看你怎么自圆其说!

对了,会不会是崔氏故意让儿子偷走了马,然后找个借口对付自己?

王宁安已经是不惮以最坏的恶意,去揣测崔氏了。

无论如何,都必须把马找回来。

为了不沦为可怜的童工,王宁安决定要拼了!

打定了主意,王宁安叫过来妹妹。

“哥哥要出去办点事情,你好好照顾弟弟,你们两个就在咱们的院子里,不准乱跑,能做到吗?”

“嗯!”王洛湘用力点头。

王宁安又拉着弟弟,叮嘱他要听话,安抚好了两个孩子,王宁安从家里出来,都过去了快三天时间,要上哪去找马啊?

……

从家里出来,王宁安循着记忆,找到了经常放马的河边,溪水蜿蜒,两边都是青草,渴了喝水,饿了啃草,真是放马的好地方。

王宁安仔细观察了一下,他越笃定,马应该不是被偷走了,道理很简单,两旁不远都是成片的田地,地里都是劳作的人们,大家都乡里乡亲。

大白天的要是有小贼牵着马走过去,肯定会有人看到的,也肯定会有人告诉王家。

除非不是外面的贼,而是家里的贼!

王宁安走到了一处田埂,正好有个庄稼汉除了一垄草,坐在地边休息。

“李大伯,请问在三天前,我大哥王宁宏是不是牵着一匹马过去?”王宁安问得客气,庄稼汉随口道:“好像是……”

没等他说完,突然有人咳嗽了两声,原来是他的媳妇急匆匆走来,狠狠白了他一眼,然后对着王宁安陪笑道:“王二郎啊,那天我们不在地里干活,不知道。”

说完之后,给了丈夫一拳,“杵着做啥,干活!”

王宁安只好再去问下一个,一连问了四五个人,有的看样子是真不知道,更多的则是满脸为难,明知道也不愿意说。

一直跑到了中午,王宁安在溪边找了一块石头坐下。

要说一无所获也不对,他越肯定一定是堂哥把马牵走了。

至于乡亲们都不愿意说,道理很简单,那是你们王家的事情,说了就得罪了王良珣,得罪了崔氏。不管怎么闹,外人看来,你们打折骨头连着筋都是一家人,我们何必惹麻烦呢!

更何况王宁安就是个小少年,在王家也没啥地位,帮他说话,有用吗?费力不讨好的事情,谁也不愿意干。

正在这时候,吴大叔赶着马车,从沧州回来,路过溪边的时候,他跳下了马车,到了溪水边,捧起清凉的溪水,喝了两口。

“真痛快啊!”

回去的时候,故意从王宁安身边经过,低声道:“王大郎和一个少年郎牵着马走的。”

“啊!”

王宁安一愣,还想问两句,吴大叔已经上了马车甩着鞭子离开了。

果然是他!

证实了猜想,可是看吴大叔的样子,摆明了也不想给自己作证,无非是不忍心自己蒙在鼓里而已。

还要找到真凭实据才行……王宁安抱着头,思量半天,突然眼前一亮。

真是笨透了!

找不到马,还找不到人吗?

既然是王宁宏牵走了马,找到了王宁宏,不就找到马了吗!

王宁安有了主意,他出了土塔村,沿着大路,气喘吁吁跑出了十几里路,赶到了一片大镇子,正是牛进庄,有三四百户人家,是周围最大的一个村子。

在牛进庄的东边,依山傍水,有一个整齐的篱笆院,七八间砖瓦房,在一片茅草屋中,显得十分醒目,是私塾的学堂,还有外村学童的住处。

听说先生要求极严格,学生天不亮就要起来背书,直到晚上还有课程,故此除了本村的学生之外,其他人都必须住宿在学堂。

王宁安一点也不陌生,以往玩的时候,他时常到私塾的外面,离着很远,就能听到里面的读书声。

十一二岁的少年,哪里还不明白!

家中几个男孩,堂哥王宁宏进了私塾,读书识字,他只能待在家里,能不羡慕吗?往日那么皮,到处惹祸,未尝不是想吸引注意,泄不满……王宁安能清楚感到藏在心中的羡慕和郁闷。

“唉,会有机会的,要不了多久,我也能读书上学!”

王宁安握紧了拳头,他没急着去学堂找人,而是在外面等了半天,终于看到了一个十四五岁的少年走了出来,王宁安连忙迎上去。

“这位兄台,小弟是王宁宏的弟弟,叫王宁安,家里头让我来找大哥,要给他相亲。”

王宁宏虚岁十五了,庄户人家或许早就结婚了,对面的家伙并不惊讶,反而眉开眼笑。

“哈哈,王宁宏好福气啊!没想到要喝他的喜酒了。”这家伙手舞足蹈,比他结婚还高兴,“难怪这几天王兄总是请假呢,敢情是遇到好事了。”

王宁安继续套话,“请问,我大哥可在学堂?”

“没有,昨天的时候,他又和先生请假,说是去李振家了,他们两个最好了,干什么都凑在一起。”

“那李振家在哪?”

“在三河村,差不多五里,要不我带你去?”这位还是个热心肠,王宁安连忙摆手,只是问了三河村的方向,就连忙告辞。

该去捉贼了!王宁安用力握紧拳头。

一口气赶到了三河村,浑身都被汗水湿透了。

他打听到了李振的家,找到了后院,扒着土墙,果然有一匹马拴在牛棚旁,显得焦躁不安,不停走来走去。

是王家的马!

王宁安一眼认出来,兴奋的心脏差点跳出来,他真想冲进去,把马匹直接牵走,让崔氏好好看看。

可王宁宏在哪,还不知道,不能轻举妄动,正在这时,从路上传来说话的声音,奔着这边过来,王宁安情急之下连忙躲在了一个柴堆的后面,正好有一棵大杨树,把他完全遮挡起来。

正在这时候。有人说话,就听一个声音埋怨道:“王兄,把马直接交给金老虎就算了。你瞧瞧,放在我家三天了,又是吃草,又是吃料,大半夜还鬼叫,弄得觉都睡不好。”

“唉,李兄,你就忍忍吧,四贯钱啊,可不是小事,不给钱,我可不能把马给他。再说了,大白天的牵出去,万一让人看到了,告诉家里,我就要挨板子了。”

透过树枝儿的缝隙,能够看出来,正是堂哥王宁宏!

在他旁边,那位“李兄”不屑道:“有什么好怕的,只要从活神仙手里买到斗狗的结果。押上一宝,赢了大钱,再卖一匹马都够了,家里还能把你怎么样?”

“那可不成!”王宁宏连忙摆手道:“李兄不知道,我家里可没你家这么开明,我太奶奶那就是个老古董,食古不化,她从来不让子孙赌博,让她知道了,非扒了我的皮。”

“唉,王兄,我可提醒你,明天就是斗狗决赛的日子,今天无论如何,都要把马给卖了。”

“放心,我约好了,晚上金老虎就带着钱过来,明早咱们就去买结果下注,耽误不了。”

“成了,就这么办!”

两个家伙商量着,从后门走进去,特意看了看马,这才放心回屋。

他们说话声音不算大,可王宁安的耳朵很灵,听了一个清清楚楚,明明白白。不但确定就是堂哥偷了马,还知道了原因!

想去买斗狗的结果,还要下注财!做你的春秋大梦去吧!

上辈子王宁安见过了多少骗人的把戏,真有本事预测结果,自己财好不,还会卖给你们?当然了,王宁安没必要去拆穿骗局,而且人家也未必会信。

还是赶快找人,来一个人赃俱获,让崔氏好看!

第5章 被冤枉的王二郎

王宁安悄悄从柴堆钻出来,顺着大路,跑出了三河村,直奔家中,在路上跑着,王宁安的心思不停转动。

眼下王家的长辈当中,崔氏不用考虑,她一定会偏袒儿子,至于王老太太,年岁大了,又偏心眼,估计也不会轻易相信自己的。

奶奶许氏呢?不管事,身体又不好。

算来算去,就剩下一个大伯王良珪,只有找他了!

王宁安一溜烟儿,回到了家中,正好看到大伯挑着水桶,从村头的水井回来,见到王宁安,立刻大叫道:“臭小子,老太太可说了,让你挑水劈柴,往后大伯可不给你干了。要是缺了水,没了柴,不用我打你,老二媳妇就放不过你!”

王良珪一边说着,一边得意大笑,一副幸灾乐祸的模样,丝毫没有伯父该有的慈爱。

难怪王家会败落,都是这样的奇葩,不垮都没有天理了!

王宁安强忍着怒气,凑到了大伯的身边。

“侄儿是为了大伯忙活,瞧瞧,我这一身汗。”

王良珪不屑道:“你别给我打马虎眼,到底干什么去了?”

“大伯,侄儿真没有骗你,听我的,家里就有钱帮你说媳妇,小侄就有大伯娘了。”王宁安眨着明亮的眼睛,信誓旦旦道。

王良珪老脸红,怒道:“小兔崽子,说什么混话?”

“大伯,你就跟我走吧!”

王宁安拉着王良珪往三河村跑,一边跑,一边把王宁宏偷马的事情告诉他,然后满肚子委屈道:“大伯,你可是一家之主,一定要给侄儿做主啊!”

听到了“一家之主”四个字,王良珪浑身一震,可不是爷爷去世了,爹爹也死了,他是王家年纪最大,辈分最高的男丁,正是王家的主人。

自从媳妇死了,他过的是什么日子,老太太看不上自己,老二欺负自己,喂马、耕田、挑水、劈柴……他娘的,老子成了佣人了!

一直看崔氏不顺眼,可惜也没有机会,如果真是王宁宏偷了马,可要好好教训老二家一回。

最好别让老二爷俩念书,奶奶是老糊涂了,把两个草包当成宝贝,还不如把钱省下来,给我娶个媳妇呢!自己还不算老,抓紧时间生个儿子,没准我儿子才是真正的文曲星,日后能在东华门唱名……不得不说,王家人靠谱儿的不多。

不过用他来对付崔氏,再合适不过了。

天色黑了下来,王宁安带着王良珪总算赶到了李家的后院。

“大伯,快看,是不是咱们家的马?”

王良珪不用仔细看,在王宁安之前,是他一直负责放马的,哪里认不出来!

“哈哈,偷马贼在这儿呢!”

抬起大脚丫,照着远门踹去。李家的院子是砖头的,大门却是木头的,一脚被大伯踢开,提着扁担就冲进了院子,急忙跑到了牛棚旁边,见到了主人,马儿别提多高兴了,不停走动,亲昵地用大脑袋蹭大伯的胸前。

王良珪把马缰绳解下,抓在手里,咬牙切齿道:“哪个腌臜的混沌,敢偷王家的马?打不死的短命鬼,不干人事,不吃人饭的畜生,给我滚出来!”

大伯满口大骂,就往前面冲。

屋子里面的王宁宏和李振都被惊动了,瞬间王宁宏的脸就绿了,“不好了,我大伯找来了!”王宁宏一转身,就想从前院逃跑。

李振哪能放过他,你走了,我不成偷马贼了!

“王兄,你冷静点!”

李振这家伙的确有点急智,凑到了王宁宏的耳边,说了两句,王宁宏有了一点底儿。连忙跑到了后面,正好撞上了王良珪。

“呦,这不是大郎吗?莫非是你偷了咱家的马?”

王宁宏连忙赔笑道:“大伯来了?”

“我要不来,还看不出你是个什么东西呢!赶快跟我回家受罚!”

王宁宏一脸无辜,“大伯,你这话什么意思?侄儿要去沧州看爹爹,正好李兄和孩儿搭伴,把马牵来,当个脚力,好几十里的路,总不能让我们走着去吧?”

李振这时候也急忙躬身道:“是王大伯,小侄和王兄是好朋友,正好私塾休沐,一起去沧州看看,涨涨见识,不会见怪吧?”

“当然会?”王良珪三十好几,岂会被小娃娃骗了,他冷笑道:“要用咱家的马,为什么不跟我说?”

“我……我……我告诉了二郎!”

“呸!”王良珪狠狠啐了一口,“你娘把二郎拉到祠堂,打了板子,要是你借走的,他怎么不说,怎么会挨打?差点连命都没了?”

王宁宏吓得浑身哆嗦,却还狡辩,“没准是他忘了……呃不,是我忘了,我对不起二郎,我去和他道歉!”

王宁安听得清清楚楚,差点气得骂娘,真够嘴硬的,明明想把马匹卖了,换四贯钱,见大伯来了,马上改口说借马,这份撒谎的本事真是了不得!

正琢磨着如何拆穿他,突然有一个中年人迈着大步,进了李家,一边走着,还一边嚷嚷道:“王大郎,钱我可带来了,把马交给我吧!”

他的声音极高,所有人都听了个清清楚楚。

这回轮到王宁宏傻眼了,好巧不巧,来得太巧了,中年人走了进来,从肩上拿下一个钱袋子,大方地扔给王宁宏,粗着嗓子道:“数数,够不够。”

王宁宏又气又怕,忙把钱袋子推给了对方。

沉着脸道:“我是说笑的,谁要卖马了,这是我家的宝贝,没看见我大伯都来了吗!”王宁宏挤眉弄眼,意思是让对方体谅他的难处,赶快走了就算了。

可对方哪里肯罢手,四贯钱就买一匹不错的马,可是天大的便宜。

他横着眼睛,愤愤道:“王大郎,咱们可是说好了,你把马交给我,我给你四贯钱,钱货两清,你要是敢说话不算,哼哼……你可知道我金老虎的厉害!”

说着这位竟然撸起胳膊,露出黑黝黝的筋肉,吓得王宁宏不停后退,又是心虚,又是尴尬。

“够了!”

事到如今,王宁宏再也没法抵赖,王良珪一把揪住了王宁宏的脖领子,像是提小鸡一样,提到了自己身边。

“你小子还敢跟我撒谎,走,回家见你太奶奶去,我看老太太还怎么护着你!”

王良珪要带着人走,金老虎还不答应,一伸胳膊,冷笑道:“这位朋友,我不管你们家的事儿,这马说好了,要卖给我,你就不许牵走!”

大伯对自家人硬气,可是碰到了外人,就有些胆怯,张口结舌,不知道如何应付。王宁安喘息够了,笑呵呵走过来。

“这位先生真是好眼力,知道我家的马不错,只可惜,你买不走。”

“为什么?你们王家说了不算吗?”金老虎怒斥道。

“我们当然不会说话不算,只是担心你把马买走了,会有危险。”

“小子,你敢威胁我?”

王宁安呵呵一笑,“实话说了,我家的马是替朝廷养的,庆历四年的时候,朝廷为了对付西夏,一口气从河东买走了好几万匹战马,你不会不知道吧?”

“我当然知道,怎么,你们家的马是朝廷的?”

“没错!”王宁安大声道:“我们王家三代之前,可是朝廷的武将,征西夏的时候,我爷爷就以身殉国。这匹马是战马的种儿,朝廷什么时候征用可不一定,到时候马没了,上面追究下来,是我们担着,还是你担着?”

当然是你们了!

金老虎的本事也就是欺负欺负乡下人,一听说有朝廷掺和,吓得一点脾气都没有。相反还陪着笑道:“原来是将门之后,失敬失敬,小人告退了。”

气势汹汹的金老虎被王宁安三句两句打走了,就连王良珪都大惊失色,自己的侄儿可真有大将之风啊!

他执意让王宁安骑马,至于王宁宏只能灰溜溜跟着,等赶回了王家,都过了二更天。

一进院子就大喊大叫,“奶奶,我把马找回来了。”

没有多大一会儿,王家上下都被惊动了。

王老太太亲自出来,仔细看了看,“是咱们家的马,对了……宁宏怎么在这?”崔氏也被惊动了,当看到院子里的马,还有王宁宏的时候,她的心顿时蒙上了阴影。

大伯王良珪看了看崔氏,不无揶揄道:“老二媳妇,看明白了吧?宁安是冤枉的,你可把人打了,是不是也要照着办啊?”

“你胡说,宁宏怎么会偷马?”崔氏还在强辩,可是王老太太知道事情大条了,王宁安不但挨了打,还受了罚,要真是冤枉的,等他爹王良璟回来,还不闹翻天啊!

王老太太狠狠瞪了崔氏一眼,“别吵了,去祠堂说话!”

第6章 罚与赏(元旦快乐)

王家祠堂灯火通明,一家老少,全都来了,一个不落。王宁安的奶奶许氏,崔氏的二儿子王宁宣,还有已经睡下的王宁泽和王洛湘,全都被叫了起来,两个小家伙睡眼朦胧,还不知道怎么回事,只能依偎在哥哥的怀里打盹儿。

“跪下!”

王宁宏两腿一软,下意识屈膝。崔氏却不干了,怒道:“他大伯,你吓唬孩子干什么?”

王良珪气得哇哇暴叫,“老二媳妇,到了这时候,你还护着他?没准就是你怂恿他偷的马,想要害老四一家?”

此话一出,崔氏脸色一阵惨白,其实她打过王宁安之后,就想了起来,之前王宁宏的确找过她要四贯钱,崔氏觉得儿子花销够大了,没给。后来马丢了,王宁安说是大哥牵走了,崔氏也想过或许是儿子拿走的。

可她一来不愿意相信儿子会偷东西,二来存心收拾王宁安,三来或许下意识觉得儿子偷了家里的马,那是儿子聪明……哪知道竟然给抓了个正着,这下子崔氏就尴尬了。

“他大伯,都是自己家人,借用家里的马,算什么偷,你别说得那么难听,好像咱们家都是贼似的……”

崔氏正说着,突然感到有人在看自己,顺着目光,正是王宁安!

“二伯娘,我没记错,白天的时候,你到了我们院子,大吵大闹,说侄儿是小贼,是偷东西的败家子,怎么一转眼的功夫就变得这么开明了,真是好生奇怪!”

崔氏被问得老脸通红,情急之下,只能可怜巴巴看着老太太。

“看看啊,他们都欺负孙媳妇!”崔氏仿佛受了多大的委屈,“宁宏是个好孩子,他不会偷东西的……”

王老太太偏听偏信惯了,竟然点起头来,“虽然没偷东西,不告而取却是不好……”

嚯!

一下子罪名就轻了无数倍,接下来是不是不痛不痒,就要饶过王宁宏?

王宁安忍无可忍,一下子站起来,“太奶奶,大哥偷走了马,还要卖给金老虎,要不要把他请来作证?”

“什么?”

王老太太虽然偏心,却没有完全糊涂。金老虎是什么人?专门放贷的狠茬子,去年土塔村就有一户人家还不上钱,被逼得除夕夜喝了卤水。

居然和那样的凶人牵扯到一起,王老太太没法偏袒了,走到了王宁宏的面前,恨铁不成钢道:“宁宏,到底是怎么回事,快告诉太奶奶!”

王良珪攥着拳头,怒斥道:“说不说,不说我打死你!”

崔氏想替儿子辩解,也找不出什么词儿,万般无奈,王宁宏只好断断续续,语带含混,可是王宁安也弄明白了缘由……原来王宁宏听好朋友李振说,沧州最近出了一个高人,能够预测斗狗的胜负,奇准无比——斗狗源起北宋,沧州地处边境,民风剽悍,斗狗十分盛行。

宋人好赌,名曰“关扑”,哪怕卖早点的,也弄一个靶子,供人们投射,如果运气好,就能以极低的价钱,吃到丰盛的早餐,和后世还存在的套圈玩法差不多。

有人就把斗狗和关扑结合起来,每场比赛之前,选择看好的斗犬下注,如果赢了,就能获得丰厚的报酬,许多人乐此不疲。

听李振说,已经连续三次正确,果然非比寻常。第四次正好赶上了决赛,赔率最高,一旦押中了,能翻十倍。

不过想要第四次的结果,却不是免费的,而是需要花五贯钱买。

王宁宏动心了,他和李振商量,各出五贯钱,买一份结果,然后再拿五贯钱押宝。赢了钱,他们两个对半分。王宁宏手上只有给先生的束脩,还有伙食费,区区一贯钱,所以他就打上了家里的主意,偷偷把马牵走了,想要卖了换钱,去下注赌博……

听完之后,就连崔氏都知道事情大条了,王老太太一转身,对着祖先灵位,放声痛哭:“子孙不肖,让先祖蒙羞,王家媳妇张氏,秉承祖先家规,惩罚王家后人王宁宏,请祖先见证!”

瞬间,老太太宛如凶神附体,拿起了三尺长的木棍,恶狠狠盯着王宁宏。

王良珪搬来了长条椅子,王宁宏被按在上面,扒下衣服,露出了脊背和屁股。

啪!

老太太挥棍打下去,王宁宏疼得眼前黑,跟杀猪似的惨叫。崔氏张了张嘴,想要求情,却没有胆子,王家家法如山,可不是说笑话的,只能扭过头,低声抽泣。

而王宁安则是瞪大眼睛,怀着欣赏的眼光看着,他没有半分同情,相反,他觉得打得还不够狠!

预测斗狗胜负,前三次不要钱,最关键的一次要用钱买结果,还一张口就是五贯,王宁安用脚趾头想,都是个骗局。王宁宏这个脑残,居然准备家里的马给卖了,都不知道说他什么好了,几年书也白读了,读成了猪头,还不如把机会让给自己。

自己蠢也就算了,还拉别人下水,害得老子被打了一顿,不狠狠教训他,简直天理不容!

虽然这么想着,可是真正目睹家法,王宁安还是有几分心寒,真是太残暴了!

老太太高高举起棍子,一边打,还一边数落王宁宏的罪责。

“你听着!这一次你犯了五大家规!”

老太太声音洪亮道:“第一,你结交歹人,那个李振怂恿你偷家里的马,他就不是好东西,识人不明,该不该打!”

“该!”王宁宏咬着牙说道。

棍子随后落下,在后背上留下一道刺眼的红紫。

“第二,你还没有成年,居然学人家去关扑,而且一下子拿出五贯钱,你可知道,多少家都是因为好赌弄得家破人亡?赌钱,该不该打?”

“该!”

王宁宏抱着板凳,说话都带着哭音。

老太太手起棍落,这下子打得皮开肉绽,几乎昏厥。

“第三,私自盗走家里的马,窃取家族财物,该不该打?”

“还有,你偷偷牵走了马,害得你二弟挨了你娘的打,兄弟之间,还有半分仁爱吗?该不该打?”

“咱们家为了供你读私塾,容易吗?你不好好读书,尽琢磨一些歪门邪道,你真想气死我啊!”

……

王老太太足足数落一项罪名,就打几棍子,到了最后,王宁宏都说不出话了,只听见板子出噗噗的声音。

崔氏忍不住了,扑过来,护住了儿子。

“奶奶,不能再打了,宁宏也是一片好心,他也是看咱家用度困难,孩子犯了一点小错,就饶过他吧!”

“小错?”

王老太太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老二媳妇,这是小错吗?王家祖上是将门,是体面的人家,四世同堂,子孙不能盗窃,不能赌博,不能陷害自己的兄弟,这要是小错,就没有大错了。要是不处罚,王家的祖宗都不能安宁!”

崔氏没胆子和老太太争辩,只能低头默认,只是神色之中,明显有些不屑,只要能赚钱,还管什么干净不干净,真是迂腐。

王老太太看出了崔氏的不满,她的心里更加后悔,甚至陷入了自责。看起来是自己太惯着老二一家子,让他们有恃无恐,什么都不在乎,不狠狠教训,王家非完蛋不可!

“就在祠堂跪着,不许给吃喝,先跪三天再说。”老太太威严地扫视崔氏,“你要是敢给他送吃的,就滚出王家,老身不敢要不懂是非的媳妇!”

崔氏彻底吓傻了,张了张嘴,愣是找不到辩解的词儿。她彻底怕了,又满心埋怨,要是丈夫在家,也有人帮着说话,何至于这么被动?

……

老太太罚完了王宁宏,正要离开,王宁安拼命给大伯使眼色,王良珪总算是想起来,忙道:“奶奶,赏罚要分明,前两天的事,宁安受委屈了,身为长辈,不能不给他一个交代。”

王老太太随口道:“你想怎么办?”

王良珪严肃道:“奶奶,宁宏犯了这么多的错,足见这些年读书一点不用心,圣人教训都没记到心里。指望着他成才,光大王家,孙儿以为是不可能了。倒不如把读书机会交给宁安,我看他才是合适的材料!”

“胡说!”崔氏一下子就跳了起来,“我儿子可是天上的文曲星,算命的瞎子都说过!”

噗嗤!

王良珪直接笑喷了,“老二媳妇,你见过偷东西的文曲星吗?见过坑自己兄弟的文曲星吗?大郎的品行,让他读书,没准日后会害了咱们家!”

崔氏被抢白的没有话说,只能泪眼汪汪看着王老太太。

这一次王老太太对王宁宏的确是太失望了,最要命的是白天的时候,她还罚了王宁安,明显冤枉了孩子,要是不补偿他,等到王良璟回来,家里头可就永无宁日了。

王老太太不情愿,却又不得不痛下决心。

“好吧,就按老大说的办,让宁安读书吧!”

强压着激动,王宁安站起身,大声道:“太奶奶,孙儿一定好好读书,早日成材,重兴王家,绝不会有一丝一毫的懈怠,更不会胡乱结交朋友。”

老太太敷衍地点点头,意兴阑珊道:“我乏了,你们都回去吧。”

第7章 一贯钱

劳累了一天一夜,王宁安倒头就睡,等到再度醒来,已经是下午时分,算起来已经一天多没吃东西了,肚子叫得比青蛙叫的还响亮。

王宁安抓着王宁泽,给他洗刷干净,至于王洛湘根本不用操心,自己就洗得白白净净,跟着哥哥去了厨房,没了崔氏作梗,他们拿到了一大碗稀粥,五张饼子——不是之前霉的那种,淡黄的色泽,透着粮食的香气,还有碗水煮菜。王宁安咧了咧嘴,不算好啊,可也勉强凑合。

回到了屋中,对坐吃着,王宁泽扁扁嘴,“凉,不好吃。”

王洛湘白了弟弟一眼,“哥哥别管他,饿极了就吃了。”自从崔氏大闹一场,王洛湘明显和哥哥更亲了,处处替哥哥说话,王宁泽成了小受气包儿。

看着弟弟委屈巴巴的模样,王宁安心中好笑,把几个饼子都拿了过来,点燃了烧水的小灶,火焰升起,把饼子放在火上烤了一会儿,外面焦黄,带着糊味,里面热气腾腾,又松又软。

“好吃,真好吃!”

两个小家伙争相伸出了大拇指,王宁安得意一笑,“这算什么,有空哥哥给你们做南北大菜,让你们吃个够!”

上辈子除了码字之外,吃死王宁安为数不多的爱好,比起大厨或许差着一点,但是他也有拿手的好戏,捡了两三样,和两小只一说,他们都来了兴趣,央求着王宁安。

刚刚报了仇,洗刷了冤屈,王宁安心情大好,“走,哥哥带你们去抓泥鳅,回来熬汤。”

王宁安拉着妹妹和弟弟到了河边,选了一处水浅的地方,用河泥迎着流水的方向,做一个湾,用不了多久,就会有泥鳅撞进来。

趴在草地上等着,暖洋洋的太阳照在身上,别提多舒服了。妹妹王洛湘盯着不远处的大路,突然讪讪道:“娘怎么还不回来,她答应给湘儿讲故事哩!”

六七岁的小孩子,哪有不想妈的,王宁安见妹妹伤心,连忙转移注意力道:“娘没有哥哥会讲故事。”

“吹牛!”王洛湘晃着脑袋,“哥哥只会摸鱼,不会讲故事!”

王宁泽咧着嘴,拼命点头,“摸鱼,摸鱼。”

“哇呀呀,敢小瞧你哥,这是污蔑我的专业水平!”

王宁安义愤填膺,找了一块石头坐好,把两个小东西放在了对面,让你们看看我会不会讲……

“这个故事啊,是唐朝的时候,说是有一个种地的人,他姓黄,长得其貌不扬,人家都管他叫‘黄蛤蟆’,这个老黄啊,他有一个本事,会算卦,不过也算得不怎么灵……”王宁安慢条斯理地说着,他这段正是单口相声大王刘宝瑞说的《黄半仙》,不过是把时间放到了唐朝。

王宁安手舞足蹈,讲起老黄一次次瞎猫碰上了死耗子,乐得两个小家伙拍着石头大笑。不知不觉间,在河边玩耍的其他孩子也凑了过来,仔细听着。讲到了老黄在屋里嘟囔“催,催,我来了,你还活得了吗?”外面的大太监崔英吓得直接跪了,向老黄坦白交代,是他偷了皇帝的夜明珠。

熊孩子们都把眼睛瞪得贼亮,他们敢誓,从来没听过这么有趣的故事,一个个都入迷了。王宁安没有注意到,有个小老头也凑了过来,摇头晃脑,津津有味,不时露出惊讶的神色。

当王宁安讲到最后……老黄咬牙跺脚,叫着自己的小名,“黄蛤蟆!你就死在这盒里了!”皇帝一听,“嗯??他又算对了!!!”

顿时引来了哄堂大笑,笑得眼泪都出来了。小老头突然凑到了王宁安近前,“小哥,这个段子我买了。”

……

一段《黄半仙》不光让熊孩子们对王宁安刮目相看,竟然还吸引了一个小老头,这位个头不高,一张大嘴,眼睛滴溜乱转,透着精明,不像是庄稼汉。

“这位大叔,你要买故事?”

“嗯!”小老头嘿嘿一笑,“实不相瞒,我是走街串巷说书的,正好路过,还想说两段混口饭吃,没想到小哥年纪不大,竟然如此会讲故事,老汉自愧不如,可不敢在这班门弄斧了。”

小老头讲书多了,说话很文雅,王宁安也十分客气,笑道:“多谢夸奖……那个刚刚的段子,能卖多少钱?”

“这个……”小老头嘿嘿一笑,“小哥,这段子可要是你的才行,如果是从别的地方听来的,老汉可不给钱啊!”

王宁安不知道,说书的也有江湖规矩,不是听到了一个段子,就可以随便用,没有经过人家允许,可以闹到衙门的。要知道历朝历代,大宋朝对版权的保护都是屈一指的,玩笑不得。

“当然是我自己的,不信你问问去,还有谁知道?”王宁安把握十足。

小老头思量半晌,把手伸到了钱袋子里,半天掏出了一串钱,正好一贯钱。

“这些怎么样?”

王宁安眼前一亮,他还以为小老头最多拿三五十个铜子意思一下,没想到竟然出了这么多,他反倒不好意思了。

“大叔贵姓?”

“我姓韩。”小老头指了指自己的嘴,笑道:“人家给我的绰号也是‘蛤蟆’,和那位黄半仙一样。就在沧州的三江茶馆说书,小哥要是到了沧州,欢迎去听书。只怕老汉没有小哥说得好,怕入不了法眼。”

王宁安微微蹙着眉头,俗话说没钱寸步难行,他除了洗刷冤屈之外,一直琢磨的就是怎么赚钱。

他想过搞点明,弄个肥皂、香水啥的,可问题他是语言的巨人,行动的矮子,根本不知道怎么做,而且干什么都要本钱,兜比脸都干净,有心无力。

韩蛤蟆的话提醒了王宁安,或许卖故事是个不错的来钱路子。

“韩大叔,我想请教一下,话本有没有人收,是多少价钱?”

“不太好说,贵的也有,老汉听说有人话三十贯、五十贯求一个话本。”

见王宁安面带疑问,韩蛤蟆还以为他觉得钱少了,连忙道:“小哥,你的故事不错,可是太短了,只能当一个开场的小段,要成本大套的故事,才能卖上好价钱。我这么大一把年纪,不会占小孩子便宜的。”

王宁安突然哈哈一笑,“韩大叔,我是觉得这么点的段子,就要了一贯钱,太不合适了,我再送你一个。”

“噢?还有?”

“你听着吧!”

王宁安滔滔不断,又给韩蛤蟆讲了起来。

作为一个码字工,王宁安古今的小说传奇都看了不少,从名著到野史,从评书到武侠,再到仙侠玄幻,装了一肚子货。放在上辈子,不过是码字工的基础常识,可是到了大宋朝,就成了赚钱的无尽宝库。

别的不说,听韩蛤蟆的意思,弄个几十贯轻而易举啊!

王宁宏为了四贯钱,就把家里的马给当了,几十贯,也不是小数目。

当然王宁安知道,他拿着一个故事,就跑出去卖钱,肯定行不通。正好借着韩蛤蟆的嘴,把名气打出去,等着有知名度了,再把好货抛出来。

想要一炮打响,也不能含糊。王宁安给韩蛤蟆讲了一个《沉香床》的故事——项子京是进京赶考的士子,他留恋青楼,科举落榜,结识了一名歌姬,痴心钟情,分别的时候,项子京拔下了一颗牙齿,作为信物,山盟海誓,此心不变。

项子京回家之后,央求老父,携带了名贵礼物,用沉香木做了一张大床,重新回到京城,要去迎娶歌姬。

哪知道对方已经另寻新欢,项子京大怒,质问定情之物,歌姬竟然拿出了一个抽屉,里面满是牙齿……

项子京幡然悔悟,就在大街之上,焚烧了沉香床,香气缭绕,数日不散。京城上下,皆知公子有情,歌女无义,无不暗自嘲讽,有眼无珠,歌姬忧愤之下,悬梁自尽。

……

“好一个瞎了眼的无耻贱婢!真是自作自受!”韩蛤蟆竟然被说的义愤填膺,他也讲了一辈子故事,王宁安的两个段子彻底把他比下去了。

这要是回到沧州,当众一说,保证自己的名气又会大了许多,自然收入也更加丰厚。

“多谢小哥,老汉感激不尽。”

“哈哈哈,小意思,我大段子三百六,小段子如牛毛,韩大叔要是没有新鲜段子,只管来王家找我啊!”

“好嘞!”

韩蛤蟆真想再买几个,可一来到了黄昏,二来他口袋里也没钱了,只能暂时告辞。

“哈哈,咱们有钱了!”

王宁安晃晃一大串铜钱,王洛湘和王宁泽两个小家伙都惊呆了,满眼睛都是小星星。

“哥哥真厉害!”

王宁安也没有想到,卖故事居然能赚钱,王宁安突然觉得自己肚子里装着一个巨大的宝库,顿时豪气干云。

“两个小馋鬼儿,让你们瞧瞧哥哥的手艺!”

第8章 有其子必有其父

当天晚上王宁安亲自跑到了隔壁的吴大叔家,比起之前,可要大方多了,从吴大婶手里买了一袋子小米,几个炊饼,还有一只老母鸡,加起来才花了五十文,一贯钱够花不少日子呢!

上回吃肉是什么时候?

至少两三个月了,两个小家伙都忘了肉味,围着王宁安,不停拍手,笑着跳着,跟过了年似的。真想不到,吃一顿肉,竟然会这么幸福!

王宁安用烧水的小灶,炖了一大锅鸡汤。家养的老母鸡,味道鲜美,肉质结实喷香,尤其是一层黄澄澄的鸡油,更让见不到荤腥的两个小家伙疯。喝汤吃肉,一只老母鸡,大半都落到了王宁泽和王洛湘的小肚子里。

“往后啊,你们就跟着哥哥混,保证顿顿都有肉吃!”王宁安得意洋洋地宣称着。

两个小家伙用力点头,转过天,王宁安煮了小米粥,昨天他留了一块鸡胸脯的肉,正好切到了粥里,就着咸鸭蛋,美美吃了一顿。王宁泽和王洛湘的小肚子都成了皮球。

“起来,跟着哥哥出去转转,可不能吃成小胖墩儿!”

王宁安带着两小只没走出多远,身后大伯气喘吁吁追来。

“二郎,老太太叫大家去祠堂。”

王宁安一愣,不是刚去了一次,怎么还要去。

他凑到大伯的身边,好奇问道:“有什么事?”

大伯强忍着笑,讥诮道:“别问了,反正老二有热闹了,让他得意,这下子摔了个大跟头,还有脸说是读书人呢,把脑子都读傻了!”

大伯步伐飞快,生怕错过了好戏。

王宁安不明所以,去不敢怠慢,拉着两小只,跑到了祠堂,刚进来就看到一个三十出头的中年人跪在地上,不停磕头。

“奶奶,快救救孙儿吧!”

是二伯!

王宁安坐在了靠近门的椅子上,他偷眼看去,只见二伯娘崔氏满脸泪痕,眼泡又红又肿,跟两个大馒头似的,看样子事情不小。

“说吧,这一百贯钱,你是怎么欠下的?”

王老太太一开口,就把王宁安吓得瞪大了眼睛,乖乖,这个二伯害真能花钱啊!

就见王良珣跪在地上,惨凄凄道:“奶奶,孙儿这些年读书上进,要结交名士,砥砺学问,少不了花钱,一起谈诗论道,不能总让人家花钱,不体面不是!”

“别说废话,你为什么借了这么多?”

王良珣一哆嗦,低声道:“这里面有二十贯是孙儿这两三年6续借的,利滚利,驴打滚儿,这不就到了六十贯。”

王老太太的眼睛冒火,浑身气得抖,好在还没有失去理智。

“说,那四十贯呢?”

“是是是。”王良珣思量下,哭丧着脸,满腹委屈道:“奶奶,这事真不怪孙儿,我也是一片好心,想要把欠的钱还上。我,我听说有人预测斗狗比赛结果神准,孙儿连着按他的预测押了三回,都赚钱了,这最后一回有八条斗犬参加,是决赛,要是押中了不但能把钱还上,还能赚两三百贯……”

王良珣还在往下说,却现满屋子的人都一脸怪异,大哥王良珪想笑不敢笑,媳妇把脑袋扭过去,其余几个小辈儿使劲憋着。

突然,王老太太哀叹一声,“逆子啊!”

说完之后,身体往后一挺,愣是给气昏过去了。

二伯和堂哥,爷俩竟然栽在了同一件事情上,王宁安都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堂哥王宁宏只是准备押五贯钱,还被王宁安撞破了。可二伯王良珣大手笔,一下子押了四十贯,钱都打了水漂不说,还欠了巨款!

足足一百贯啊,王家可不是当初了,哪里拿得出来!

王老太太连打人的力气都没有了,直接昏死过去。大家伙七手八脚,把老太太救了过来,老人家满眼都是泪水。

“拿把刀,杀了我,眼不见,心不烦,你们怎么不杀了我?”老太太哭得稀里哗啦,王良珣红到了脖子根,却还在强辩。

“奶奶,真不是孙儿胡闹,那位大师可灵了,连着对了三次,有再一再二,没有再三再四,孙儿能不信吗?哪知道最后一次,他竟然失了手,谁能想得到啊?”王良珣一副苦大仇深,义愤填膺的模样。

王老太太见他还不认错,气得又是翻白眼。

……

“二伯,你上当了!”闷不吭声的王宁安忍不住了。

王良珣一眼扫到了他,怒斥道:“小孩子家家,你懂什么?”

“我当然懂,卖给你结果的就是个大骗子!”王宁安算是看透了,难怪王宁宏那么不靠谱,原来他爹比他还过分!没分家呢,让这俩白痴折腾,要不了多久,王家准完蛋了。

“怎么会?”二伯还不服气,“他要是骗子,怎么前面三次的都对了?我还赢了钱?”

王老太太也顾不上什么了,伸手把王宁安叫到了身边。

“告诉太奶奶,是怎么骗人的?”

“这还不简单。”听过二伯爷俩的说法,王宁安终于想到了对方的手法。

“太奶奶,假定两只狗比赛,一定有一个胜一个负,那位所谓的高人给的结果,肯定一半是写着这一只,一半写着另一只。假定有八十个人被他骗了,第一次之后,就剩下四十正确,第二次呢,剩下二十个,第三次就剩下十个,到了这时候,他突然狮子大张口,让这十个人出钱买第四次的结果,由于连着对了三次,到了第四次,自然深信不疑,就把钱给了这位所谓高人,结果他随便写了一个结果,自然血本无归,被骗得结结实实!”

“我敢说,他最初给结果的时候,一定是免费送的,还告诉你不一定准确,只当个乐子,如果算的不准,也不要找他的麻烦,更不要往外面说,不然法术就不灵了。”

“你怎么知道的?”二伯吃惊叫道,王宁安的话,就仿佛亲眼目睹,人家的确是如此说的,要不是连着对了三次,他也不会下血本啊!

王宁安连着讲解了三遍,在场的众人终于恍然大悟。根本不是什么法术,也没有一丝一毫的神奇,只是一点数学知识,就把二伯骗得团团转。

王良珣整个人都被抽空了一般,傻愣愣的不停念叨着,“怎么会,怎么会……”身体往后退,脚下不留神,扑通摔在了地上,后脑勺直接磕在了地上,二伯腿一身,直接昏死了。崔氏吓得抱住了丈夫,嚎啕痛哭。

“老爷,你可不能死啊,你要死了,我可怎么活啊?”崔氏哭天抹泪,伤心欲绝。

王老太太看在眼里,只是哼了一声,“别装死了,老身打不动你们,也管不了。”

王良珣的眉头一动,却还是紧闭着眼睛。王老太太摇头苦笑,“有功夫想想怎么还钱吧!一百贯,利滚利,要不了半年,就能变成五百贯,一千贯!老二啊,你把咱家都给卖了!”

刚强的王老太太失声痛哭,一直在旁边默不作声的奶奶许氏缓缓站了起来,走到王良珣的面前,抡起巴掌,左右开弓,没几下就把王良珣打成了猪头。

王良珣也没法装死,只能趴在地上,哭道:“娘啊,孩儿也是一片好心,孩儿都是为了咱们这个家啊!这一次无论如何,都不能不管孩儿啊,等着日后孩儿中了进士,咱们家就一步登天了……”

“呸!”

念佛吃斋的许氏平时连蚊子都舍不得打,今天却对亲生儿子声色俱厉。

“畜生,就凭你还想中进士?咱们王家早晚会死在你的手里!”越说越气,身躯摇晃,软软倒在了地上。

“造孽啊!”

王老太太见儿媳妇倒下了,她也眼前黑,撑不住了。

两个老太太,一个接着一个昏倒,王家上下好不凄惨,只得赶快请医生,千万别有了闪失。

王宁安带着弟弟妹妹,从祠堂退出来。

到了自己的屋中,他想了想,把那一贯钱拿了出来,塞进了臭得令人指的鞋里,就算小偷看到了,也保证不会动!

不怪王宁安鸡贼,实在是心里没谱儿。

二伯欠了这么多钱,肯定要算在王家的头上,万一还不上,王家只怕都保不住。敢放贷的人都是狠茬子,什么事都干得出来。这种时候,不留点私房钱,小心跑到大街上喝西北风。

虽然说是亲戚,王宁安对二伯一家实在是无语,能把两小只照顾好了,就对得起良心了。

躺在床上,王宁安不断思索着,王家算是遭了难。一百贯,只怕房产啊,田地啊,都要拿出来。老太太刚刚点头,让自己去私塾读书,看起来也没戏了。

到头来还是要考自己,想办法赚钱。

韩蛤蟆那根线不知道如何,要是能再卖几个话本,有几十贯钱,就什么都不怕了,王宁安不断盘算着……

第9章 老爹回来了

家里面风雨凄凄,可是丝毫影响不了王洛湘和王宁泽,两个小家伙吃饱喝足,别提多精神了,在院子里撒着欢,宣泄着过剩的劲头儿,无忧无虑,真是让人好生羡慕。

王宁泽嘴里喊着“驾,驾。”欢快跑着,突然有人从后面搂住了他的腰,一下子就抱到了半空。

小家伙吓得连忙回头,映入眼帘的是一张胡子拉碴的脸,笑眯眯看着他。

“好小子,沉了不少!”

“爹!”见到了老爹,压抑在心里的思念都爆出来,胖胖的小手搂着爹爹的下巴。小东西还有些迷糊,也弄不清楚生了什么,可是哥哥挨了打,二伯娘跑到家里闹,堂哥又挨了打,都让小家伙感到了恐惧,扑在老爹的怀里,也不管扎人的胡茬,蹭来蹭去,不停抽泣。

王良璟的鼻子酸,拍了拍儿子的后背,走了几步,一把又把王洛湘抱了起来。

“湘儿,你哥呢?”

“在屋里呢!”

王良璟快步走了进去,只见王宁安躺在床上,吓得他连忙把两个小的放下,让他们继续玩。急忙几步冲上来,抱起王宁安,伸手就去脱他的衣服。

“快让爹看看,伤得怎么样了?”

突然被一个男人抱住了,还要扒衣服,王宁安一脸黑线,连忙挣扎,“我没事,真没事。”王良璟不明所以,只当儿子心里头有气,他讪讪松手,脸色很不好。

“唉,都怪爹爹不好,早知道二、二嫂那样,就该带着你们一起去……你等着,爹去二嫂说理去!”

“别!”

王宁安拦住了便宜老爹,“还是别去了,二伯娘心情不好……”

“她心情不好?我心情就好了?不用怕,这回有爹给你做主,没人能欺负你们!”王良璟飙了,他陪着妻子送走了岳父,就急匆匆返回家中,路过沧州的时候,正好碰到了邻居吴大叔去沧州送货,吴大叔告诉了王良璟,说是王宁安因为丢了马被二伯娘打了,可那马真不是王宁安弄丢的,吴大叔看到了王宁宏牵走了马,透露给了王良璟。

崔氏是王家的媳妇,竟然虐待王家的子孙,这可不是小事。王良璟气得哇哇大叫,要管教,要打人,好歹等自己回来了,摆明了欺负人。他让妻子慢慢往回赶,自己借了一头驴,一溜烟儿回到了家中。

“哼,别看她是我二嫂,可教训王家的孩子,还轮不到她!宁安,不用怕,爹一定给你出气!”

虽然走了这么些日子,王宁安对便宜老爹一肚子埋怨,可是关切之情不是作假的,王宁安心里暖烘烘的。

“爹……”他低低叫了一声,“还是别去了,老天已经罚了。”

“你说什么?”王良璟一头雾水。

王宁安简单把事情说了一遍,重点是二伯被骗了,一下子欠了一百贯,王良璟都听傻了。真应了那句话,蔫人出豹子!二哥平时温文尔雅,满口的之乎者也,学问高,脑袋聪明,几个兄弟谁也看不起,就数他能耐。

那么精明的人,竟然惹下了这么大的篓子!

“一百贯啊,这可要怎么还?”王良璟觉得一阵阵头晕。还在傻的时候,突然有人敲了敲门,来的是大伯。

“是老四回来了,奶奶让你过去商量一下。”

“哦。”王良璟点头,转身对王宁安道:“你先待着,有话一会儿说。”

王良珪突然道:“让宁安也去,这小子机灵着呢!”

……

才一天多的功夫,王家老太太明显老了许多,斜倚在床边,精气神都耗光了,头上敷着毛巾,说话也有气无力。

“是小四回来了!”

看到奶奶这幅样子,王良璟很不好受,强忍着伤心,“奶奶,没事吧?”

“唉,死不了。”

老太太哀叹道:“都来了吧?老二犯了大错,借了一百贯,要是不赶快还上,放贷的不会放过他的。”

王良珣如同小鸡啄米,不停点头,“奶奶说得对,可不能不管孙儿,眼看着我掉火坑啊!”

“唉,都是一家人,一起扛吧!先把我的嫁妆都找出来,老大和小四也都想想办法,无论如何,都要帮老二。至于老二吗……往后你和宁宏一起,耕田种地,好好干活,把这笔钱挣回来!。”

啊!

王良珣脑袋嗡了一声,这不是完蛋了吗?

“奶奶,孙儿不能不读书啊,这么多年,孙儿吃了多少苦,只要能考进去州学,苦读几年,没准就能光宗耀祖……”

“闭嘴!”老太太锐利的目光,比刀子还犀利,“就按我说的办了!”

……

从老太太的房中出来,没走多远,大伯追了上来,闷声道:“这叫什么事,老太太还指着陪嫁?都几十年的老东西,早就不值钱了。就算有点好东西,也都被崔氏给拿走了,这几年她没少拿咱家的东西给娘家人。照我说,这一次非卖地不可。”

“真到了那一步?”王良璟吓得停住了脚步,“大哥,卖田容易,可是想要买回来就难了。”

“谁说不是!老二这一次可是害死了咱们家!”王良珪痛心疾,“老四,只有一个办法,就看你愿不愿意了。”

“大哥请讲。”

“分家!”

“分家?”王良璟吓得惊呼起来。

“没错,把田产房产什么都算算,债让老二背,至少咱们该拿到的田产不会少。”王良珪胸有成竹道。

“大哥,分家怕是不妥吧!别人笑话不说,还有娘,还有奶奶,她们身体都不好,万一有了闪失,咱们可都成了不孝子。”

“老四,什么叫咱们,是老二,他惹出了这么大的事情,不能拖累大家伙吧,你想替他还债吗,好好想想吧!”

大伯说完,就匆匆离开。

回到了房间,王良璟五味杂陈。

分家?他做梦都没有想过。王家可是人人羡慕的四世同堂啊!子孙兴旺,难道就因为欠了一百贯,就要分崩离析?实在是接受不了。但是这一次二哥错得也太离谱了,要是不分家,一起扛债务,没准其他各房都被压垮了。

看了看欢蹦乱跳的孩子们,王良璟实在是不忍心让他们受苦。

到底该怎么办?

“或许没有那么糟。”王宁安低声道

“怎么,你有办法?”老爹惊问道。

“嗯,二伯欠了一百贯,其中六十贯是历年借的,最要命的还是为了斗狗输的四十贯,如果能把这四十贯先还了,剩下的六十贯通融一下,或许有办法。”

“光是四十贯或许有办法,咱们家至少能拿出二三十贯,再找人借点钱,过几个月就秋收了……”王良璟盘算着,突然摇摇头,“宁安,你不懂,放贷的肯定知道咱们家的财力,拿出四十贯之后,家里就不剩下什么了。他们一定会提前逼债,让咱们不得不低价出售田产和房产,他们好再占便宜,狠狠吃一口。”

老爹的脑子还不笨,知道放贷的人心黑,趁火打劫是他们惯用的手段,越是窘迫,他们就越要逼债,说穿了就是喝人血,敲骨吸髓!

“没准可以不用家里出。”王宁安道:“以骗子的手法,要想多骗钱,就要广撒网,因此被骗的人肯定不少。没准衙门已经立了案子,如果能把被骗的钱追回来,压力就小了很多。”

“对啊,该去报官啊!我怎么没想到!”

王良璟一拍大腿,寻常百姓家,最怕官府,一见官差腿都哆嗦,要不是王宁安提醒,他还真想不到

“我这就去告诉二哥,让他去衙门告状!”王良璟撒腿就跑。

……

到了下午的时候,老娘坐着吴大叔的马车,赶回来家里,见到了三个孩子,十分欢喜,王洛湘和王宁泽比以往干净了许多,更惹人喜欢,倒是王宁安,无论如何,也不肯让老娘抱。

“这么大的孩子,还认生!”白氏佯装生气,老爹倒是很理解儿子,“孩子心里头有委屈啊!”他事情告诉了妻子,白氏听到了儿子被冤枉,顿时泪水在眼圈打转。

“宁安可受苦了!”白氏搂着王宁安的头,哭了好半天,一家五口,重新团圆,其乐融融。

转眼过去了两天,王家人都忧心忡忡,除了王宁泽和王洛湘的脸上,找不出一丝笑容。

晚上的时候,突然二伯王良珣回来了,一到家中,他就把家人都王良珪和王良璟都找了过来。

“大哥、四弟,好汉做事好汉当,我欠了钱,就该让我一个人背,就按大哥说的,马上分家!”王良珣拍着胸脯宣誓,豪气十足,把王良珪和王良璟都吓了一跳,心说老二是吃错了药?前两天还死活不肯分家,让大家替他背锅,今天怎么变得这么爷们了?真是蹊跷啊!

第10章 分产不分家(求推荐)

从二哥的屋子回来,王良璟愁眉苦脸。

“好好的一家人,就要散了,我真是不孝啊!”王良璟用力锤着胸膛,出咚咚的声音,满心惭愧。

妻子白氏脸色也不好看,她倒不是不愿意分家,而是心疼孩子,晚上的时候,她拉着王洛湘,断断续续,问了一个多时辰,把离开家之后生的事情弄清了。

白氏被气得一夜没睡,眼泡肿得通红。

“分家好,早就该分了!”

“唉!”王良璟用力叹息,“你也别生气了,二哥这次倒了霉,欠了那么多钱,都不知道怎么还了。”

王良璟犹犹豫豫,不停偷眼看妻子,仿佛有话含在舌尖儿,怎么也说不出来,一脸的抹不开……

和丈夫生活了十几年,白氏哪里不清楚他想什么。瞬间脸就黑了下来,怒冲冲道:“我可告诉你,不许打歪主意!”

王良璟更加为难了,“他再不好,那也是我二哥,要是能帮还是要帮他……”

“不能!”白氏把声音提高了八度,急得泪水都留下来了,“家里,家里!你眼里只有兄弟,就没有我们娘们!宁安这次受了多大的委屈,一想起来我这心就跟刀割似的。这两处铺面是我爹留给外孙的,过些日子就送宁安去学堂,他要是能读书就读书,不能就抓紧给找个媳妇,成家立业。宁泽也四五岁了,放在有钱人家也该蒙了,你就忍心自己儿子一辈子受苦受穷?”

白氏抢白几句,说的王良璟面红耳赤,仰着头,半天痛苦摇摇头。

“算了,算了,分就分吧!”

沉默一会儿,王良璟又道:“二哥遇到了难处,无论如何,分家的时候,要多让着他一点,你看成不?”

话到了这份上,白氏能反驳吗,只能气呼呼道:“反正我是外姓人,分不得你们家的钱,有那两间铺子,也够孩子们用了,你们家的事我不管!”

……

原来分家的最大阻力就是王良珣,突然他们两口子答应了,大伯王良珪自然一百个同意,上下撺掇,老爹王良璟虽然不愿意,但是也没有办法。

王家上下又都凑在了祠堂,才两三天的功夫,王老太太憔悴了许多,脸上的老年斑更多了,头也稀疏凌乱,看得王良璟眼圈红。

“奶奶,都是孙儿们不孝,让长辈替我们操心了。”

“唉,老身这一辈子就没过几天舒心的日子!”她抬头看了看二伯王良珣,用几乎祈求的语气道:“老二,真的非要分家不可?”

王良珣咬了咬牙,“奶奶,这不是没办法吗,大哥和四弟都不愿意替孙儿还债,孙儿也不想连累他们,好汉做事好汉当,还是分了吧!”

王老太太沉默了许久,又看了看儿媳妇许氏,许氏也五十几岁,看精气神,比起王老太太还差。

“娘,媳妇没什么说的,只是老二虽然犯错,还算有些担当,不能让孩子太苦了。”

王老太太点了点头,无奈道:“分吧,分吧,都分了干净!”

王良珣和媳妇对视了一眼,从怀里掏出一份文书,笑着送到了大伯的面前。

“大哥,你看看吧,这是小弟拟的分家文书,你要是同意,就画押吧。”王良珪拿在手里,他识字不多,勉强把大意看了一遍,想要画押,却又迟疑了。

“老四,你也看看。”

王良璟伸手接过来,黑着脸道:“我又不认字,看了也白看。”抬头看了看王良珣,“二哥,咱们再想想办法,对了,你不是去衙门告状了吗?官府怎么说,要是能把钱追回来,或许……”

王良珣摆手,不耐烦道:“四弟,衙门口冲南开,有理没钱别进来。想让官老爷给咱们做主,那不是做梦吗!你还是快点签了吧!”

王良璟心里迟疑,当初自己去告诉二哥去衙门告状,他可是感激涕零,抓到了救命稻草,怎么两天的功夫,就变了嘴脸,十分的不耐烦,真是奇怪啊?

他心里疑惑,迟迟不下笔,崔氏冷笑道:“他四叔,你愿意替我们出钱?”

王良璟脸上一红,只好拿起笔,刚要画押,却现一只手抓住了他的腕子。

“是宁安?”

“先别忙。”

王宁安把文书拿在手里,看了一遍,突然呵呵一笑,“二伯,你想让我爹和大伯蹲监牢吗?”

王良珣怒气冲冲,“大人说话,有你插嘴的地方吗?”

王良璟不明所以,急忙拉着儿子,责备道:“宁安,胡说什么?”

“我可没有胡说,别籍异财,朝廷自有法度,父母长辈在,子孙别籍异财者,徒三年,若祖父母,父母令别籍,徒二年,子孙不坐——意思就是父母安在,子孙提出分家分产,要徒刑三年,父母下令分家,徒刑两年,与子孙无关。今太奶奶,奶奶都安在,如果我爹和大伯画了押,就是他们两个要求别籍异财,可是三年的徒刑啊!”

王宁安说完,把文书往桌上一扔,退到了王良璟的身后,不用他多说,王良珪就跳了起来,气得咬牙切齿。

“好你个老二,你安的什么心?我们不帮着你还烂账,就要陷害我们,你的心怎么那么狠!幸好宁安聪明,看出了问题,要不然我们都被你骗了!”

王良珣被骂得老脸通红,读了十几年的书,他哪里不知道《别籍异财法》,出于以仁孝治国的理念,历代对于分家析财都有严格的限制,尤其是有些子女在父母死后,为了争夺财产,甚至不顾老人丧事,孝道全无。还有兄弟因为财产大打出手,闹出了人命。

为了防止这种情况,在《宋刑统》之中,对别籍异财有着严格的规定。当然规定是规定,俗话说清官难断家务事,分家的现象还是十分普遍的,官府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但毕竟不合法就是不合法,虽然接触没几天,王宁安是不惮以最坏的恶意揣测二伯一家的。

他们突然一反常态,张罗分家,这里面就有鬼!

王宁安不知道他们打什么算盘,但是小心总不会有错的。

“哪有那么多的讲究,这些年分家的还少了,衙门几时管过?”

“那可不一样!”王宁安轻笑道:“二伯不是还要考科举,光宗耀祖吗?分家的罪名背在身上,那可是一生的污点,万一被御史抓住,一辈子的功名可就完蛋了,马虎不得!”

王宁安当然不认为二伯有希望蟾宫折桂,他这是为自己打算,毕竟上辈子写过历史文,对待古代的一些规矩心里还是有数的。

王良璟不会用那么险恶的用心去揣测二哥,却也知道小心为妙。

“二哥,确实我和大哥都不方便提出分家。”

王良珣这个气啊,他狠狠瞪了王宁安一眼,王宁安也不害怕,大模大样和他对视。

“四弟,你不愿意,那就只有让奶奶画押了。”

“什么?”王老太太被气得拍案而起,你们要分家,不拦着就够意思了,居然还要主动下令,做梦去吧!

再说了,刚才王宁安不是说了,就算长辈下令分家,也要徒两年!

“老二,你想害死奶奶不成?”王老太太唉声叹气,悲痛不已,“这是怎么了,老身做了什么孽啊!”

王良珣和崔氏互相看了眼,崔氏忍不住抽泣起来,“奶奶,我们自然是不想分家,可是大哥和四弟逼着,我们也没有办法……”

把锅摔倒了王良璟和王良珪的头上,王良珪黑着脸,心说想分家还不成了?他一抬头,看到了王宁安,对了,这小子刚刚滔滔不断,没准他有主意。

“宁安,你说要怎么办?”

王宁安受够了二伯一家,能分赶快分了,省得被他们牵连。

“大伯,按照朝廷规矩,祖父母,父母令子女别籍要受到惩罚,可是令后辈异财就没有罪责了。可以分财不分家,各房独自承担花销开支,当然赚了钱也归自己享用。毕竟三伯没有在家,冒然分家,他的那一份家产也不好处理。”王宁安寻思着说道。

听完他的话,王良珪一拍大腿道:“就这么办了,赶快分家产吧!我都迫不及待了!”

第11章 神奇的臭鞋

王老太太一百个不愿意,可是架不住王良珪一力坚持,二伯两口子也不想拖下去了,王老太太万般无奈,也只好下令分产。

历来分家,房屋田产都是大头儿。

先就是三进的老屋一座,田三百八十亩——看起来不少,其实真正折价,就没有多少了。

北宋的田价很混乱,各种记载不一,比如为宋真宗修筑永定陵征地18顷,折合每亩的价格在4oo文到5oo文之间,同期,福州出售有人耕种的熟田,平均一亩是17oo文。

粗略估算,黄山坡地一亩不到半贯,而熟田价值荒地的4倍左右。当然了,这是按照铜钱计算,北宋还行过铁钱,还有交子,有折价的问题,加之边境战争时有爆,物价波动,很难估算清楚北宋的田价到底是多少。

不过沧州靠近边境,土地贫瘠,战祸不断,田价要比福州等内6地区便宜很多。

一亩田也就一贯出头,市值如此,可是一旦急着出售,买方肯定狠狠压价。要想凑够一百贯,至少要出售二百亩田。

也就是说,为了替二伯还债,王家的田产一下子就要少了一半以上,谁能受得了!大伯王良珪急着分家,也就情有可原了。

只是该怎么分,学问可就大了,通常情况下,要按照男丁数量分家。这个建议提出来,大伯王良珪可不干了,他老哥一个,老二家有两个儿子,老四家也是两个儿子,按男丁人头分,他能落下什么?

“大哥,孩子们都没有成丁,我看还是咱们四房平均分吧,至于老三的那一份,就留给奶奶和娘,你看成不”

王良珪当然赞同,王良珣有些吃味,可是一想到真的按照男丁分,老四和自己一样,也不怎么高兴,而且他也不愿意拖延了。

“平分就平分!”

三方各自得了95亩田,王老太太迟疑半晌道:“老三好几年没消息了,也不知道膝前尽孝,他的田给老大和老四各5亩,凑个整数,1oo亩。”

又多了5亩田,王良珪美得鼻涕泡都出来了,老爹王良璟倒是没说什么,这5亩田先帮着三哥种着,等他回来了,原物奉还,总不能占三哥的便宜。

他们俩多了5亩,王良珣心里不舒服了,频频偷看老太太。

“唉,老二,虽然欠了钱是你的不是,可毕竟是一家人,从老三的田里拨出35亩,算你的了。”

“多谢奶奶!”

王良珣吃了一口肥的,手舞足蹈,这个高兴劲儿就别提了。王良珪吸口气,咬着牙,哭丧着脸道:“奶奶,孙儿还孤身一个人哩,这么大岁数,要娶一个媳妇也不容易,你可不能偏心啊!”

王老太太见他如此,只好说道:“那这样吧,剩下的5o亩都算你的。”

“谢谢奶奶!”

“别忙!”王老太太一摆手,“老大,这5o亩不能白给你,我和你娘,都要跟着你住。”

此话一出,王良珪一下子就傻眼了。

他光想着分财产,却没有想到还要分负担!

王老太太七十多了,老娘也五十多了,身体都不好,多了5o亩田是不错,可是多负担两个老人,王良珪可就不愿意了。不对,不是两个老人,还有王忠呢,是三个老人!

岁数大了,头疼脑热,就要请医生抓汤药,花费太大。而且王老太太还喜欢管事,养着她等于多了一个太上皇。王良珪还想过得舒坦一点,可不愿意惹麻烦。

思量半天,5o亩田固然好,可是代价太大,得不偿失!

“奶奶,孙儿身边没个女人,怕是照顾不了奶奶和娘亲,那田孙儿就不要了。”王良珪虽然肉疼,也只能放手。

王老太太冷哼一声,她也不愿意和大孙子住在一起,但是被小辈儿公然拒绝,岂不是说她没人要吗?老太太能高兴才怪,瞬间祠堂的温度就下降了两度。

好半天,王老太太才把目光转向了王良珣两口子。

“老身活了七十多了,什么风风雨雨没见过,不就是一百贯吗,不难!咬紧了牙,总能挺过去,你们说是不?”

崔氏和王良珣都不是傻瓜,哪里看不出来,老太太是想和他们一起过。顿时崔氏的脸色就变了,心里暗骂,好一个不识趣的老太太,前些日子你打我儿子打得多狠!别以为我忘了,还想跟我们一起过日子,做梦去吧,我才不伺候呢!

王良珣偷眼看了看媳妇,见她不停摇头,也心领神会,挤出了一丝笑容。

“奶奶,照理说该请你和娘住到孙儿这边,可奈何孙儿要还债,马上就要去沧州找个挣钱的营生,实在是不方便。”见老太太脸陈下来,瞬间晴转阴,王良珣连忙道:“奶奶,等孙儿安顿好了,保证接你过去享福。”

王老太太难掩失落,却也只能点头同意。

王宁安在旁边一句话没说,他不停琢磨着王良珣的话,听他的意思似乎在沧州找到了生计,多半还是收入颇丰,还债一点难度没有。

他们执意分家,原因也就明了了,这两口子是想独占好处,不愿意和其他家人分享,说什么接老太太享福,根本是敷衍搪塞。

可笑王老太太还信了他们的鬼话,人上了年纪,果然容易偏听偏信!

王老太太被忽悠了不打紧,三个老人就要落到便宜老爹的肩头了。光是吃吃喝喝,王宁安倒是不在乎,毕竟人家是长辈,就怕老太太好揽权,还偏心,那家里面可就永无宁日了。

王宁安心里着急,王良璟却丝毫没有察觉,反而诚恳道:“既然大哥和二哥都不方便,就让奶奶和娘亲,还有忠伯住在我这边,有我一口吃的,就不会怠慢老人家。”

王老太太哼了一声,“总算没成万人嫌,还有人要!老四,你不用担心,奶奶有手有脚,能下地干活,还有老三的5o亩田,亏不了你的!”

听出老太太的气愤,王良璟连忙说道:“奶奶,照顾你老是儿孙们的本分,就算没有三哥的田,孙儿一样养着你。”

“这还像句人话!”敢情王老太太就是这么夸人的,王良璟讪讪苦笑。

正在这时候,崔氏突然插嘴了,“老四,你都说了,不要老三的田,不如就让给我们吧!你二哥一个人扛那么多的债,不忍心连累你们,你们可不能没有良心!”

听崔氏的话,简直他们两口子是大公无私的楷模,老爹反而成了小人!王宁安气炸了肺,顾不得辈分,就想说话,老爹突然抓住了他的胳膊。

“二嫂,既然这么说,那三哥的田就暂时给你们吧,不过三哥回来,你们可要还给他。”

“还用你说!”崔氏笑得好像偷了鸡的狐狸,别提多得意了。

……

老娘恪守妇道,没有掺和分家的事情,等到老爹回到屋中,她才知道,38o亩田,老二一家就拿走了18o,除了田产之外,家里的浮财王良璟也分走了一般,足有15贯!

“王老四,你傻瓜啊?”

白氏气得挥拳捶打,毫不留情,王良珣也不敢还手,只能忍着,不停解释道:“二哥要还债,不容易,再说了,这么大的一片宅子都留给了咱们,不亏了!”

“还不亏?”

白氏更生气了,“为什么把宅子留给你?还不是让你养婆母和奶奶?还有忠伯!三个老人家啊,我不是怕吃苦,也不是逼着你当不孝子,可是你也长点心,好好想想,咱们还有三个孩子要养活,老的老,小的小,这是要压死人啊!”

听媳妇说完,王良璟也傻眼了,他觉得分家本来就不孝,要是再吵吵闹闹,伤了老人的心,就更加过分了,所以王良璟一让再让,就是不想让王家成为别人嘴里的笑话。

可脑袋凉快下来,他才惊觉,千斤重担都压在了肩头,拿什么养活一大家子人啊?

“别哭了,省得让孩子看到。”王良璟劝着媳妇,白氏只是抽泣,王良璟突然眼前一亮,“春天的时候,我去山里打猎,卖了不少钱哩,我没都交上去,还留了一百文呢!”

王良璟说着,从门后找出了臭鞋,拿到手里,突然觉得有些不对劲儿,怎么重了好多?伸手一掏,长长的一串钱,差不多有一贯的样子!

王良璟傻眼了,白氏也惊呆了。

“好啊,你竟敢背着我藏了这么多私房钱,真是没法过了!”白氏哭得更伤心了。

第12章 厨艺

面对着一双臭鞋,王良璟夫妻俩都陷入了惊讶,王良璟赌咒誓,他只藏了一百文,谁知道离家回来,就变成了一贯,翻了十倍!

难道这双鞋是聚宝盆?能让钱下小崽儿?

要真是这样,往后的日子可不用愁了,王良璟咧着大嘴嘿嘿傻笑,“还有钱没?给我点,放里面没准过些日子,又能翻了十倍呢!”

“做梦去吧!”白氏才不信有什么聚宝盆呢,就算有,也落不到笨蛋丈夫的头上!

“还是把宁安他们叫进来问问,看看他们知道不……”

正说着,王洛湘从外面跑进来,一眼看到了老爹手里的铜钱,吓得惊呼起来。

“啊,那是哥哥的!”

“宁安?”

两口子更吃惊了,白氏把王洛湘抱到了怀里,柔声道:“快告诉娘,你哥是怎么弄到的钱?”

王良璟怒了,横眉立目,“快说,是不是那小子没干好事,看我不扒了他的皮!”一个小孩子上哪赚钱,还不是顺手牵羊,白氏脸色都变了。

“宁安不会的,不会……”她不停摇着头,王洛湘没明白娘亲的意思,一个劲儿的点头,“会,会的。”

白氏一把抓住了女儿的胳膊,掐得王洛湘生疼,小丫头也不敢叫出来。

“会什么,这钱到底是怎么回事?”白氏怒冲冲追问。

“哥哥会讲故事。”王洛湘眨着眼睛道。

“讲故事?”

两口子都吃惊不小,王良璟立着眉毛,怒道:“胡说,他会讲什么故事?就算他会讲,谁还会给他钱?这不是笑话吗?连撒谎都不会!”

王洛湘被问得快哭了,“哥哥就是会讲故事,有个老头给他的钱……”

“扯淡!”王良璟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等我把臭小子叫来,一定要好好教训他!”

一转头,正好王宁安从外面走进来,爷俩碰了一个面对面。王良璟刚刚还气势汹汹,可是真正面对儿子,居然有些心虚,想到孩子受的委屈,王良璟的火气消了大半,依旧黑着脸。

“小兔崽子,你还有脸见我?”

王宁安翻了翻白眼,心说我又没干什么亏心事,有什么不敢的,他眼睛尖儿,一下子看到了一串铜钱,还有臭鞋,还以为老爹是心疼自己的私房钱呢!

“1oo文拿去算了,剩下的可是我挣的,总不能抢孩子的钱吧?”

“咳咳!”王良璟难得老脸一红,“臭小子,我问你,这钱是怎么回事?从哪里来的?”

“一个说书的韩蛤蟆给的,不是白给啊,一贯钱换了我两个故事,算起来还是他赚了。”王宁安大大方方道。

王良璟一皱眉,“宁安,你真的会讲故事,还能卖钱?”

老爹满脸不相信,王宁安晃着头道:“讲故事有什么难的,我肚子里的故事多着呢!”

“你就吹吧,我才不信呢!臭小子,你给我说实话!”王良璟突然举起了巴掌。

“别打。”白氏拦住了他,走到王宁安的面前,蹲下身体,盯着王宁安的眼睛,郑重道:“儿啊,俗话说君子爱财,取之有道。你还小,可不能走了歪路,和娘说实话,你真的是卖故事赚的?”

“那是自然,看你们的意思,是不相信了?”王宁安傲然问道,白氏神色凝重,王良璟扭过头,完全不信。

看起来不拿出点本事不行了。

“我现在就讲一段。”王宁安清了清嗓子,朗声念道:“虎踞龙盘几战争,莫将成败论英雄。一生叱咤风云外,百转旌旗宇宙中……说的是楚霸王项羽和虞美人,被困九里山中,四外具是汉营兵将,围了一个水泄不通……”

不到半个时辰,王宁安讲了一段霸王别姬,当说到虞美人自刎而死,白氏眼圈泛红,不住地擦着眼角,低声抽泣。听到了霸王项羽被骗走了乌锥马和大铁枪,一代英豪,陷入绝境,老爹王良璟把拳头攥得嘎嘎作响,满腔的愤懑,简直须皆乍!

等到情绪平复,夫妻俩互相看了眼,都露出了惊骇的神色。王宁安讲得丝毫不比说书先生差,甚至犹有过之,王良璟抓着手里的一串钱,突然放声大笑,白氏狠狠瞪了他一眼。

“都怪你胡思乱想,咱们儿子怎么会……”白氏没有说下去,反而计上心来。

“当家的,看起来这两个铺面有着落了。”

王宁安还在楞,白氏从怀里掏出了两张地契——原来白家是做生意的,外祖父有四个儿子,都在经商,唯独老娘一个姑娘,十分疼惜。老爷子临走的时候,留给了白氏两个铺面,都是在沧州城。

老人家想得很仔细,给女儿钱,以她的性格,未必能守得住。两个铺面,哪怕不懂经营,还能吃租金呢!

白氏看着地契,就想起了父亲,伤心了半天,才说道:“宁安,这两个铺子,一个是茶馆,一个是饭馆,娘正愁不知道怎么办呢,没想到我儿会说故事,那可太好了。”

“等等……”王宁安道:“不会是想让我去茶馆说故事吧?”

“对啊!”王良璟笑道:“我怎么没想到呢,现在的茶馆里都有说书的,宁安去说故事,保证能吸引……好像不对啊!”

王良璟晃了晃头,他的儿子,王家的子孙,学人家粉墨登场,上台说书,脸皮还要不要?别看说书的后台也供着孔圣人,可是正儿八经的孔孟门徒从来没承认过他们,说到底就是江湖艺人,是优伶戏子。

“不妥,不妥。”

白氏也傻眼了,“这两个铺子要是经营不起来,想指着那点田,咱们家上下都要喝西北风!”

“喝什么风也不能毁了宁安的一辈子。”王良璟拍着胸膛道:“大不了我和别的猎户一起进山,打老虎黑熊,一张虎皮就好几十贯哩!我要是能打三五只回来,那可就财了!”

王宁安差点笑出来,当老虎是野兔啊,还打三五只,老爹是做梦没醒呢!他可不认为靠着打猎能养活一大家子人。

不过看到了地契,王宁安心里有了盘算。

一直琢磨着赚第一斗金,没想到第一斗金就送到了眼前。一个茶馆,一个饭馆,简直老天爷都在帮自己!

“其实可以我写故事,然后请一个说书先生坐镇茶馆,术业有专攻,没准他讲的比我还好。倒是饭馆,可以多动点心思,能赚大钱。”

“臭小子,你还懂赚钱?去摸鱼吧!”王良璟总是拿老眼光看人。

王宁安真是一肚子气,“这样吧,今天晚上,就让你们见识一下我的手艺!”

比起讲故事的本事,王宁安对自己的厨艺更加自信。

虽然没有后世那么多调味料,但是天然的食材本身就是无上的美味,王宁安摸索了几天,已经有了经验。

他有足够的把握,白氏和王良璟都被请到了屋子里等着,没多大一会儿,刀勺乱响,王良璟听得心惊肉跳,心说这小子再作什么啊,做个菜用得着这么麻烦?

倒是两个小家伙信心十足,就连王宁泽都不在外面跑了,老老实实坐着。

没过多大一会儿,香气飘进来,王宁泽的口水就流了下来。王良璟夫妻俩越惊骇了,出门一个多月,怎么儿子变了一个人!

会讲故事了,还能做菜!是孩子突然开窍了,还是被人掉包了?王良璟满心怀疑。白氏却是另一番心思。

“咱们不在家,二,二嫂又是那个样!宁安要照顾弟弟妹妹,做饭做菜,孩子都是给逼出来的,我儿受苦了!”白氏更加心疼儿子了。

说话之间,一盘湛清碧绿的蔬菜端了进来,王宁泽和王洛湘争着跑到小厨房,把做好的菜端了进来。

一盘炒青菜、一盘酱炒鸡,一碗鸡蛋羹,还有一大碗鱼头炖豆腐,四个菜摆好了,王宁安拍了拍手,笑道:“怎么样?还不差吧?”

王良璟的眼珠子全都落在了菜上,夹起一块豆腐,浓浓的汁水涌出来,香滑细嫩,几乎是从喉咙滑下去的。

好吃,真是太好了!

又夹起一筷子青菜,新鲜爽口,蔬菜的味道都保留了下来。

“岳父家的厨子怕是也比不上宁安啊!”

王良璟说完之后,突然一愣,仿佛见了鬼一样。

“这,这不是炒菜吗?大舅哥不是说了,除了京城之外,没有人会炒菜……宁安,你小子和谁学的?”

第13章 祖宗显灵

一家五口人,四道分量十足的菜,被吃了一个精光,最后一点汤水都被王良璟用面饼擦得干干净净。

对天誓,王良璟从来没吃过这么好吃的菜,衣食住行,食物排在了第二位,美食比起温暖的房舍更让人满足。

王良璟的双手按在鼓起来的肚子上面,常年习武练出来的腹肌变得平坦,他甚至琢磨着,如果天天吃这么好吃的菜,要不了多久,就会变成一堆毫无用处的肥肉!

原来美食和美女一样,都是消磨壮士之气的坏东西。可有些东西就是如此,明知道是坏东西,却忍不住想要尝试,这不,胃里的食物还没消化干净,晚饭的香气又飘了进来。

王良璟把头别过去,可是下一秒又忍不住转过来。

一大锅南瓜粥,一小碟煎鱼,一盘咸菜,一盘香油拌菠菜,荤素搭配,清淡爽口,金灿灿的粥,绿莹莹的菠菜,忍不住食指大动。

王良璟足足喝了三大碗,打着饱嗝,放下了碗。

“宁安,你的厨艺别说沧州,只怕瀛洲也少有!”

白氏也笑道:“听我哥他们说,只有京城的厨子才会炒菜——宁安,你到底是跟谁学的?”

“娘,炒菜没啥了不起的,关键是油。”王宁安以前写穿越文的时候,下过一番功夫,很早的时候,中华先民就使用动物油脂,羊油、牛油、猪油,烹制食物。

不过大多数人一年到头都吃不上几回肉,满是油脂的大肥肉更是普通百姓的最爱,吃都不够,哪里舍得制成荤油,故此即便有炒菜,也只是在贵族中间流传而已。

植物油是在东汉的时候才开始制取的,含油量极高的芝麻成为选,最初用来照明,或者在战争中放火助燃的。后来渐渐用在了烹饪上,展到了宋代,麻油已经十分普遍,而且价格相对低廉,炒菜从贵族走向了民间,变成普通市民也能享受的美味。

当然了,眼下的炒菜还只是流行于汴京,懂得炒菜的师傅更是敝帚自珍,当成了看家本事,舍不得外传,但是要不了几十年,炒菜势必风靡天下,沈括在《梦溪笔谈》里就提到:“今之北人喜用麻油煎物,不问何物,皆用油煎。”

宋人这么干,不过王宁安试验了一下,就摇头了。

麻油也就是芝麻油,俗称香油,这玩意炸东西,炒菜当然没问题,可是香油味道太浓郁,会掩盖住食物本身的味道,什么都是香油味,吃多了感觉肯定不好。

而且香油不耐高温,容易焦糊,用来炒菜会有苦味。

有这两大缺点,注定了香油没法成为炒菜的选。

王宁安炒的青菜,用的是从吴大叔家里买来的肥肉,熬出的荤油炒的,王宁安估算了一下,汴京的炒菜,选应该是羊油、猪油一类的动物油,差一些的用香油,至于后世真正的植物油主力,豆油、菜籽油、花生油,还没有大行其道。

花生原产美洲,要等到大航海之后,才传遍世界,身在北宋,暂时不用想了。

大豆倒是中国土生土长的物种,不过长久以来,豆油都没有得到人们的青睐,王宁安去吴大叔家里买粮食和炊饼的时候,就旁敲侧击,问过原因。

根据吴大叔说,大豆不是没人种,也不是没人榨油,而是大豆的出油率太低了,一百斤大豆,只能得到五六斤油,比起芝麻高达百分之三十的出油率,实在是太可怜了,所以百姓们都不愿意种黄豆。

不过王宁安倒是不以为然,大豆的出油率的确低一些,可是架不住大豆亩产高,而且他还知道一种方法,能使笨榨的出油率提高到百分之十五左右。

大豆榨油之后,剩下的豆饼又是最好的饲料,可以喂养牲畜,是绝佳的蛋白质来源,而且大豆和小麦混种,能提升土壤肥力,增加产量,好处多多……

沧州地处北方,不适合种植油菜,而且王宁安也打听了,油菜亩产很低,加上榨出来的油有股怪味,在北方没有什么市场。

选来选去,最好的选择就是种植大豆!

王宁安花了一个时辰,给老爹和老娘描绘了一条财大计——眼下王良璟手上有1oo亩田,全部种上大豆,再养几十头猪,用豆饼喂猪,养肥了就卖给自家的饭店。

而饭店呢,使用豆油炒菜,凭着这一手绝技,要不了多久,肯定能风靡沧州。

王宁安还知道宋代的时候,由于不准随意杀牛,有钱人家主要吃的是羊肉,至于猪肉吗,其实也很普遍,不像有些人以为的,猪肉是贱肉,老百姓都不喜欢。君不见《水浒传》里面,时常有杀猪宰羊,把酒言欢的场面,而且猪牛羊同为三牲祭礼之一,古人并不是那么排斥。

当然了,由于猪食泔水,生长在泥水和粪便之中,有洁癖的士大夫是不喜欢猪肉的。但是王宁安却知道解决的办法。

只要给猪来一刀,从此之后,猪也就不胡思乱想了,老老实实养膘长肥肉,生长快,还没有了骚味。而且猪的肥膘比起羊要多得太多了,肯定能得到普通百姓的喜欢。

饭店、大豆、养猪。

这就是王宁安设计出来的赚钱方案,一环扣着一环,大豆榨出来的油供应饭店,剩下的豆饼喂猪,杀了猪之后,肉一样卖给饭店,猪的粪便又能肥田。

听完之后,王良璟咧着大嘴,嘿嘿大笑,一双大手不停拍着王宁安的肩头,疼得他龇牙咧嘴。

“好小子,脑袋瓜子真灵,怎么想出来的!”

这已经不是王良璟两口子第一次出疑问,曾经的混小子,一下子变成了智多星,任谁都要怀疑。

王宁安可不想被老爹和老娘猜疑,他眼珠转了转,想出了一个绝佳的理由。

“爹,娘,我的确有件事情没有告诉你们,那一天二伯娘在祠堂打了孩儿,我快要昏过去的时候,突然眼前一亮,看到了一个白胡子老爷爷。”

“噢?什么样子?”王良璟急忙问道。

“身上穿着黑色的铠甲,手里拿着好大的刀,寒光四射,背后还有一张弓,五官看不清楚,可是我能感觉到,他的笑容很和蔼,走到了我的面前,就在额头上点了一下,然后消失了,然后我的脑袋里莫名其妙多了好些东西!”

王良璟静静听着,突然他浑身剧烈的颤抖,好像中了邪似的,猛地仰天大笑,“祖宗显灵了,真是祖宗有灵!”

老爹又是哭又是笑,跟个小孩子似的,白氏没有责怪丈夫失态,反而也掩面伤心,原因何在呢?

王家的祖上的确是武将出身,曾经担任过淄州刺史,名叫王贵,从潘美北征,屡立战功。后来同杨业一起,被契丹兵马围困,老将军毙杀数十人,箭支用尽,用弓做武器,又毙杀数人,力战而死,壮烈殉国!

杨无敌也在那一场战斗之中被俘牺牲。一个甲子过去了,杨家没有如评书说的一般,满门寡妇,反而是人丁兴旺,位列将门之一,虽然不算顶尖儿的豪门,但是也不容小觑。相比之下,王家一代不如一代,王宁安的爷爷曾经试图恢复王家的荣耀,从军出征,同西夏鏖战,死在了沙场。

从王贵算起,到王宁安,已经是第五代人,祖先的勇武淡去了,身体里的热血凉快了,王良璟咬着牙习武,把复兴家业挂在嘴边,可是真正该如何做,他也不清楚。

将门的辉煌,到了他这一代就彻底终究吧!

让两个儿子读书科举,像是普通人家一样,努力上进,不要再幻想不着边际的东西了……王良璟几乎都绝望了,谁能想到,老祖宗竟然显灵了!

自从回来,就现王宁安和以往不同,能看穿高明的骗术,懂得别籍异财法,会炒菜,会讲故事……种种神奇,除了祖宗点化,还有别的解释吗?

王良璟当然不知道穿越这回事,他高兴地又蹦又跳,喜极而泣。

“曾祖老人家显灵了,快跟着我去祠堂给他老人家磕头去,对了,还是先去告诉奶奶,让她高兴!”王良璟手舞足蹈。

“等等!”

白氏一把拉住了丈夫,“不能告诉外人!”

“为什么?”王良璟不解道:“奶奶可不是外人!”

“怎么不是!”白氏凶巴巴道:“老太太一心偏袒老二,要是让她知道了祖先显灵,宁安有了本事,还不把咱们儿子当成了摇钱树?”

王良璟挠了挠头,“要是宁安能挣钱,也没啥不好。”

白氏恶狠狠瞪了丈夫一眼,焦急道:“要光是挣点钱也无所谓,万一他们嘴上没有把门的,把宁安的秘密说出去,衙门可不是吃素的。你忘了,咱们去瀛洲看我爹的时候,官府就抓了个装神弄鬼的,游街示众哩!宁安才多大啊,你不怕外人打他的主意?”

王良璟傻了,“那该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今天这话就咱们三个知道,连湘儿和泽儿都不能说,烂在肚子里,永远不许提!”当娘的总是先想到孩子的安全,王宁安心里头暖烘烘的。

第14章 二伯的秘密

想骗过生你养你十几年的父母,让他们感觉不到一点异常,哪怕是那一万个小金人的影帝都做不到。

回家没几天,王宁安就觉得老爹老娘总是在盯着自己,每当自己展露一点不同寻常,他们都惊骇不已,没错,不是惊喜,而是惊吓!

儿子突然的变化,完全出了他们的预料,哪怕长得还是一模一样,但是内在一点也不一样。

王宁安知道这么下去,不是什么好现象,毕竟古人也不是笨蛋。他思前想后,决定有祖宗显灵这一招,打消老爹老妈的疑虑。

毕竟相比什么世外高人,王家的祖宗更有权威,也更容易让便宜老爹信服。

当然这么干也有后遗症,一旦传出去,保证会有很多人对自己感兴趣,没有足够力量保护自己,显示不凡之处其实是很危险的。王宁安已经想好了,他准备借助老祖宗王贵的权威,堵住老爹和老娘的嘴。

只是他低估了母亲的爱护之意,白氏像是老母鸡一样,死死护着自己的崽子。

王良璟沉吟半晌,也想清楚了其中的厉害关系,朝廷最忌讳的就是怪力乱神,为了防止有人借此蛊惑人心,反叛朝廷,一向是现一个,处置一个,从来没有手软过!

“多谢娘子提醒,险些铸成大错!”王良璟羞惭地低下头,又好奇道:“宁安,曾祖他老人家都告诉了你什么?”

王宁安强忍着激动,只要坐实了王贵显灵,就可以打着老祖宗的大旗做虎皮,他倒不是想号施令,但是至少能和老爹平等对话,要不然一个十岁出头的小少年,真是没啥地位可言,说出来的话也没人听。

王宁安抱着脑袋,故作思考状,想了半天,才缓缓说道:“我也不知道他老人家给了孩儿什么,只是有些时候突然冒出许多念头,看见了字,多半能认出来,提起笔,就能写,遇到了麻烦,能找到解决办法。”

王良璟点了点头,叹道:“曾祖他老人家用心良苦,这是替宁安开了窍!前些日子我还担心,宁安岁数大了,读书怕是不行了,没想到老祖宗保佑,老天爷真的开了眼!”

说着,王良璟跪在地上,砰砰磕头。而后站起身,郑重道:“祖宗显灵的事情就烂在心里吧,从此往后,就连宁安,你也不准提起!”

王宁安乐得答应,一家三口平复了心绪,重新坐在了一起,以往都是夫妻两个商量,从此开始,王宁安就有了一席之地。

“你小子说说,接下来要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当然是赚钱了。”王宁安苦笑道:“没钱可寸步难行,老的老,小的小,靠着一点田产,养不活全家人。我提议马上去沧州,把茶馆和饭馆先拿到手里,好好经营起来,先解决了温饱,再想别的事情。”

“好,就按宁安的话办!”

王良璟一锤定音,转过天,正是王家散伙的日子。

……

所谓分产不分家,不过是欺人之谈,四世同堂的王家真的分崩离析了。昨天大伯就搬出了老宅,在村子里的西头,王家还有三间荒废的土坯房,大伯抓紧收拾出来,准备作为新房,再托媒人找个媳妇,尽快成亲过日子。

二伯一家四口显得十分轻松,他们把细软装箱,看样子是要搬到城里去住。

老娘算是老宅的女主人了,不过她这个女主人只是负责干活而已,照顾老的,顾着小的。天不亮老娘就去了厨房,王宁安早早爬起来,和老娘一起准备了散伙饭。

好聚好散吧,虽然分开了,总归还是一家人,这是老爹的美好愿望。可是菜还没有端上来,大伯王良珪就开口了,“二弟,你准备去沧州?”

王良珣点头,没说话。

大伯搓了搓手,“这么说你手里的18o亩田,没法耕种,你看……”

没等他说完,崔氏冷笑了一声,“他大伯,这点田你就别想了,我爹租下了。”

“什么?”

大伯气得一跃而起,“老二,这是怎么回事?你的田不租给自家人,却租给了崔家,你想气死我啊!”

王良珣依旧没说话,崔氏笑得更加灿烂了,“哎呦,这时候想起自家人了?是谁逼着我们分家的?我还告诉你,亲兄弟明算账,以后想占我们的便宜,没门!”

“你!”

大伯王良珪脸色铁青,老爹王良璟偷着扯了扯他的衣襟。

“都是自家兄弟,别吵了。”

桌上又陷入了沉默,这时候香气飘飘的菜端了上来,王老太太和奶奶许氏都来了。王家四代人,十几口,他们延续唐代以来的分餐制,共用一个大厨房,每天的饭菜定量分给各房,只有逢年过节,重要的日子,一家人才会凑在一起。

除了共用的大厨房之外,每个院子还有烧水的小灶,王宁安几次做菜用的都是小灶,到了大厨房,火候充足,炖了一只肥鸡,加上半扇排骨,又炒了几个小菜,还有一坛酒,比起过年时候还要丰盛,都是王良璟从自己腰包掏的钱。

“无论何时,咱们还是兄弟,还是王家的子孙,小弟祝愿大哥和二哥日子越过越好!”王良璟说完,抓起酒碗,大口牛饮。

大伯王良珪和二伯王良珣纷纷举起酒碗,回敬了一碗,要说没有点伤感,那是扯淡,但是他们很快就被桌上的美食吸引过去了。

大伯王良珪拼命夹着大块的鸡肉,吃得满嘴流油。

“好吃,真是好吃啊!”

崔氏面带迟疑,夹了一口韭菜炒鸡蛋,绿莹莹的韭菜,黄艳艳的鸡蛋,看着就有食欲,吃起了更是美味无比,她偷眼看了看白氏,心说她什么时候手艺这么好了?做的菜怕是比专业的厨师还要好?

真看不出来,白氏也涨本事了,她凑到了白氏近前,低声陪笑道:“弟妹,这些菜是回娘家的时候学来的?能不能教给我两手啊?”

白氏微微一笑,“二嫂心灵手巧,哪像我这么蠢笨,胡乱做的,没什么。”

崔氏一听就把脸陈下来,讥诮道:“奶奶,看到没有,刚才还说要做兄弟呢,连做菜的小本事都舍不得教,真是抠门!”

王老太太抬起了眼皮,重重叹口气,“都分了,我这孤老婆子的话,谁还能听,不被人家当成累赘扔出去就好了!”

显然王老太太话里含着刺儿,老娘越生气,辛辛苦苦爬起来给你们做饭,还落了一身埋怨,做菜的本事是我们家的希望,哪能随便说出去?

白氏生气,王良璟频频给媳妇使眼色,总算没有作,一顿饭草草吃完。

大门外停了两驾高大的马车,赶车的是两个大汉,目光锐利,一副生人勿进的模样,还有一个中年的文士,抱拳拱手,冲着二伯王良珣笑道:“见过先生。”

王良珣难掩得意,故意矜持道:“劳烦公孙兄了,真是过意不去。”

“哈哈哈,先生是大人看重的高才,岂能怠慢,快随我进城吧!”文士冲着两个大汉一摆手,他们急忙过去,帮着搬运东西,把箱子都放在了马车上。

崔氏叉着腰,神气活现,看着目瞪口呆的王家众人,冷笑道:“我们家老爷有本事,终于遇到了伯乐,不像有些人遭了难就千方百计把我们赶出家门。我把话放在这儿,以后啊,就算你们求着我,也别想我们回来!”

说完,崔氏摇摇摆摆,拉着两个儿子,上了马车,消失在大家的面前。

吸!

大伯王良珪吃惊不小,“老四,这怎么回事啊?还有什么大人,要招揽老二?他怎么什么都没说啊?”

老爹同样一头雾水,他倒是没想太多,“二哥苦读了十几年,或许苦尽甘来,作为兄弟的,要替他高兴。”

所有人都大惑不解,唯独王宁安,他的眼睛闪着光彩,一股怒火不断燃烧,他看不得崔氏嚣张的模样,吃饭到了一半,就借口上厕所出来了,正好现了前来迎接二伯王良珣的马车。

王宁安好奇之下,问了两句,那个文士听说他是王家的人,也没在意,就告诉王宁安,新任的知州大人赏识王良珣的算学才华,又听闻王良珣是名将王贵之后,就聘请他到州衙担任幕友,也就是师爷。

听完之后,王宁安大惑不解,二伯懂得什么算学啊,要是懂也不会被骗了……王宁安突然想起来,几天前自己揭穿了骗子的手法,二伯去衙门告状,回来之后,就一反常态,莫非……要真是那样,自己这个二伯可真是够极品的!

第15章 替二伯默哀

送走了大伯和二伯,偌大的王家老宅,只剩下王良璟一家,还有三位老人,院子大的空落落的,唯有王洛湘和王宁泽再也没什么顾忌,撒欢着乱跑,无拘无束,开心坏了。

王老太太心情很不好,一家人分崩离析,让她觉得对不起死去的丈夫,也对不起战死的儿子,王家真的败落了,这是老太太经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

尤其是当王良璟找到了她,告诉老太太,他准备去沧州找点活计儿,多赚点钱,养家糊口的时候,老太太更加伤心。

“小四,连你也嫌弃奶奶了?不愿意在家了?好啊,走吧,都走吧,剩下我一个孤老婆子,早点死了干净!”

面对越不讲道理的老太太,王良璟一点辙都没有,只能小心劝解。

“奶奶,人家不常说穷则思变吗?光是那点田地养不活咱们一家人,孙儿也是没办法,多挣点钱,也好孝敬奶奶,还有娘亲。”

王老太太斜靠着床上,只给了王良璟一个背影,过了好半天,才悻悻摆手。

“爱干什么干什么去,小心别把最后一点家底儿都给败光了!”

王老太太一直觉得读书耕田才是正儿八经的营生,三伯跑出去经商,老太太气得要把他逐出王家大门。到了老爹这里,她不是更开通了,而是无可奈何,老大和老二都走了,王良璟就是家里的顶梁柱,他认准的事情,老太太还真不好阻拦,儿孙自有儿孙福,管不了了!

王良璟第一次感觉到头顶的乌云散开了,终于能呼吸到自由的空气,三十来岁的人了,还真不容易。可是很快他就感到了一家之主的压力,王良璟急匆匆到了老仆人王忠的房中。

王良璟和他聊了一个多时辰,请求王忠好好照顾奶奶和母亲,最后他更是拿出了八百文铜钱,交给了王忠。

算是之前的散伙饭,王宁安从韩蛤蟆那里挣来的一贯钱,被败得干干净净。

弄得王宁安吃完饭的时候,无比郁闷,他对天誓,以后一定要弄一个大大的金库,身无分文的感觉太难受了。

次日,是个不错的大晴天,一家人早早起来,白氏给两位老人准备好了饭菜,又蒸了一锅炊饼,装在篮子里,把一家五口人的换洗衣服包成了一个大包。

“你还要带着湘儿和泽儿啊?”老爹惊呼道。

“嗯!”白氏黑着脸道:“有一次教训就够了,谁也不如亲爹亲妈,我可不敢把他们俩扔在家里。”

王良璟也只好点头,他找了两个筐,垫上稻草,用扁担挑着,白氏背着衣物,王宁安跟着,一家人出了土塔村,向着沧州进。

昨天的时候,二伯是被两驾马车接走的,到了自己,就只能靠两条腿,王宁安觉得他们不像是进城经商,更像是逃难的流民。

“我觉得咱们该雇一驾马车,最起码把声势造起来,不能让人小瞧了。”休息的时候,王宁安如是说道。

王良璟坐在大石头上,三口两口吃光了炊饼,然后一伸手,把王宁泽抱起来,塞到了王洛湘的筐里,指着空出来的一个。

“进去,爹挑着你!”

王宁安的脸瞬间就黑了,让他坐筐里,还不如杀了他干脆!便宜老爹不是挺厚道的吗,怎么对自己儿子,就这么多损招啊!身后传来王宁泽和王洛湘的笑声,两个小没良心的,白疼你们了!

王宁安赌气快走,把其他人甩在身后,正好到了一处路口,从另一条路上飞快跑来一辆驴车,王宁安连忙躲闪,却听到驴车上有人惊呼。

“哎呦,这不是王二郎吗?”

王宁安一抬头,也认了出来,竟然是那个买了自己故事的韩蛤蟆。

“啊,是老韩啊!”

王宁安呲着牙一笑,“没说书吗?”

“说了!”韩蛤蟆眉开眼笑,指了指驴车,笑道:“猜猜,这是咋来的?”

王宁安随口道:“不会是人家赏的吧?”

“还真让二郎猜对了。”韩蛤蟆得意道:“三河村的张大财主过五十大寿,请来了十几个唱曲,变戏法,说书,唱戏的,那个场面啊,大了去了!可人家张大财主天生不爱笑,谁上台也没用,这不,我老汉上台,说了一段,张大财主笑得前仰后合,这不,他儿子送了老汉一头驴,我一琢磨啊,光有驴没有车怎么行,又花了三百文,从张家买了一辆车,说是买,其实是半买半送。”

韩蛤蟆满脸红光,得意洋洋,拍着王宁安的肩头,问道:“王二郎,你猜我说的是哪一段?”

王宁安看他的样子,哪里还不知道,“不会是《黄半仙》吧!”

“嘿嘿,还真让二郎说对了,就是这段!你可没看见啊,我说完了,满堂的彩,都冲着我一个人,下了台,其他的人全都竖大拇指!”

“那可就恭喜老韩了。”

韩蛤蟆突然又叹口气,“二郎,老汉不瞒你,这《黄半仙》是好,可是说多了也不灵了,你还有段子吗?”

“有啊!”王宁安大笑道:“我不是告诉你了吗,大段子三百六,小段子如牛毛!”

“快,快给我说两个!”韩蛤蟆激动地手足无措,忙往怀里伸手掏钱,“我可不白要啊,说个价,我绝不还嘴!”

“哈哈哈。”王宁安眼珠转了转,老爹他们也赶上来了,就笑道:“成了,你送我们一家进沧州,我给你两个段子。”

……

“我说的这段故事啊,叫《珍珠衫》,可见因果循环,果报不爽……”

王宁安一路上给韩蛤蟆讲故事,一共两段,《珍珠衫》和《锁麟囊》。

《珍珠衫》出自明代冯梦龙的《喻世明言》,说的是一个商人蒋兴哥外出经商两年,妻子王三巧另觅新欢,与陈大郎坠入爱河,分别之际,王三巧送给陈大郎珍珠衫作为纪念,后陈大郎巧遇蒋兴哥,拿出了珍珠衫,蒋兴哥怒气冲冲,休了王三巧。

谁知陈大郎染病而死,家道中落,妻子平氏不得不重新嫁人,经过媒婆介绍,竟然嫁给了蒋兴哥。

祖传宝物珍珠衫竟重新回到了蒋兴哥手里,恰巧此时蒋兴哥卷入了一场命案,负责审讯的王知县在不久之前纳了蒋兴哥前妻王三巧为妾。

王三巧知道前夫被冤枉,千方百计救下了蒋兴哥,吴知县知道二人关系之后,周全夫妻二人,破镜重圆……

而《锁麟囊》呢,这段故事本是京剧名段,说的是一个富家小姐薛湘灵出嫁当天,在春秋亭避雨,遇到了贫寒的新娘赵守贞,薛姑娘同情对方,赠予她装满宝物的锁麟囊作为陪嫁。若干年之后,薛湘灵回家探亲,遭遇洪水,流落到一家做了奴婢。想不到这一家的女主人竟然是当年受了她恩惠的赵守贞,两人重逢,感慨万千,薛湘灵一家重新团圆,还和赵守贞结成了儿女亲家,皆大欢喜。

这两段故事放在后世,一点也不稀奇,可是放在北宋,绝对是脑洞大大滴!把韩蛤蟆听得都迷了,《黄半仙》那种搞笑的段子,适合在寿诞喜庆的日子讲,而这两段,家长里短,因果报应,正好对了妇人的品味。要是哪个贵妇请堂会,去说一段,人家高兴了,没准赏赐比张大财主家还丰厚!

王二郎是真有货啊!

韩蛤蟆仔细询问,用心记下故事的关键之处,王宁安一边讲解着,也随口问了问沧州的情况。

他心里一直好奇,究竟是哪位大人看上了二伯,还费力气请他当师爷,真是有趣啊!

“沧州新来的知州姓包,叫什么包拯。”

噗!

王宁安正喝水润嗓子,一口喷了出去。

“王二郎,这个包大人怎么了?”

“没,没什么。”王宁安随口说着,心里头可敲起了鼓,包拯,竟然是包黑子!他不是开封府尹吗,怎么跑沧州来了?

王宁安满心惊骇,其实也没啥疑问的,开封府尹可不是小官,人家包拯也是一步一个脚印升上来的,半年之前,他刚刚出使大辽回来,熟悉辽国的情况,故此被派到了沧州,要整顿防务。

王宁安万分笃定,这个包拯应该就是传说中的黑老包!道理很简单,去接二伯的先生姓公孙,多半就是老包的好基友,铁杆搭档公孙策!

王宁安一直怀疑,二伯是偷了自己的方法,才咸鱼翻身的,还一肚子气,想要找二伯算账。可是知道二伯骗了包拯之后,王宁安一点报仇的想法都没有了。

假的终究是假的,二伯落到了包黑子手里,还是替他默哀三分钟吧!

第16章 贼配军

铁面无私,大名鼎鼎,头上顶着月牙,白天管阳间,夜里断阴间,举世无双的大清官,大忠臣,文魁星下凡,包拯包大人,居然成了自己的父母官!

王宁安丝毫没有多了一位青天大老爷而兴奋,相反他觉得强烈的惶恐,脖子根不停冒凉气,虽然知道三口铡刀是演义杜撰的,但是王宁安总觉得面前有一把明晃晃的狗头铡。

有包拯坐镇,宵小退避,自己还是少折腾吧,万一被包黑子盯上,下场绝对不会好的。

王宁安旁敲侧击询问,韩蛤蟆还知道不少事情。

包拯是在天圣五年中进士,不过由于父母年迈,舍不得他远去当官,包拯也想在父母膝前尽孝,干脆辞了官,在家蹉跎十年,直到父母相继离世,他才重新出仕,被任命为天长知县,后来调任端州知府,监察御史,在庆历五年,奉命出使辽国,回来之后,包拯上书谏言,要加强军备,应付辽国威胁。朝廷就把他派到了沧州,踌躇满志的包大人一上任,没来得及整军经武,就遇到了一个棘手的案子。

许多沧州的富户大族,甚至还有禁军,厢军的头头儿,或是家人,或是自己,参与斗犬,花钱买了结果,哪知道竟然是骗局一场,愤怒之下,都去包大人那里告状。

包拯也是好本事,动手下的张龙赵虎,王朝马汉,把骗子给抓住了,可是到了定罪的时候,就出了麻烦。固然有人上当受骗,可是还有一些人赢了大钱,骗子咬死了输钱的人心不诚,赔了也活该。

足智多谋的包大人知道里面有蹊跷,却一时想不明白,恰巧王良珣这时候来告状,包拯喜欢亲力亲为,询问之时,王良珣就根据王宁安所说,颠三倒四,把骗子的手法拆穿了。

包拯当然是欣喜若狂,询问之下,王家的祖上竟然是名将王贵,王良珣又读了十几年书……包大人初来乍到,急需了解沧州的情况,建立和士绅的关系,才能政通人和,故此礼贤下士,把二伯招进了州衙。

案子破了,又有包大人撑腰,王良珣自然不会在乎一百贯的欠款。而且他本就自私自利,加上崔氏挑唆,认为自己攀上了权贵,不想被家里人拖累,就故意瞒着,坚持分家……王宁安根据韩蛤蟆的只言片语,脑补了整个过程。

二伯小聪明是有的,可惜你打错了算盘,包拯那种人精妖孽能被你骗一次,还能骗两次,三次?瞧着吧,以后有他好看的!

王宁安暂时把二伯的事情放下了,驴车离着沧州越来越近,韩蛤蟆从车上跳下来,把鞭子塞给了王宁安。

“老韩,这是什么意思?”

韩蛤蟆呵呵一笑,“王二郎,你给我俩个故事,这个驴车送你了!”

没等王宁安说话,王良璟和白氏都吓了一跳,王良璟连忙摆手,“使不得,使不得啊,我们可不能白要礼物,这也太贵重了。”

可不是,一头健壮的驴子,少说也值三贯钱,加上车,总有四五贯钱,绝对算是巨款了。

韩蛤蟆笑道:“王老弟,你有福气,生了个好儿子。这驴车是二郎教给我的段子换来的,这回二郎又教给我两个段子,换一驾驴车,绰绰有余。说起来还是我占便宜了,二郎要是觉得不够,老汉再加点钱。”

皮球提到了王宁安的怀里,好一个狡猾的老东西,没等王宁安开口要钱,直接拿驴车堵了嘴,还一副宽宏仁义的样子,当着老爹老娘,王宁安还能狮子大开口吗?

果然没有一个江湖人是简单的,头脑简单的早就被淘汰了,韩蛤蟆憨厚的外表之下,藏着一颗玲珑心肠。

王宁安深深吸口气,呲着牙笑道:“好,这车我收下了,老韩,往后我也住在沧州,有空过来,我再给你讲一个长篇的。”

“长篇?多长?”

“够你讲一辈子的!”王宁安晃了晃鞭子,驱赶着驴车进城,嘴里念道:“话说天下大势,分久必合合久必分……”

好大气的开头!

不用问,一定又是个好故事,无论如何,都要把王宁安这小子给抓住了,把他肚子里的东西都给掏过来!

韩蛤蟆踌躇满志地想到。

两个故事,换了一辆驴车,王洛湘和王宁泽对哥哥简直崇拜得五体投地,坐在宽敞的车上,可比狭小的竹筐好多了,王洛湘揉着酸麻的小腿,幽怨地盯着老爹,王宁泽伸出胖胖的小手,抱着哥哥的脖子,兴奋地喊着:“驾,驾!”

王良璟老脸通红,有些抬不起头。妻子白氏满眼欣慰,看着儿子的眼神,充满了慈爱和自豪。

“宁安真是有出息了!”

转眼到了沧州城下,作为抗击辽国的第一线,沧州城墙十分雄伟,高两丈五,宽三丈六,顶宽一丈五,周长八里,绝对称得起是一座雄关。

沧州的城墙并非严格的四四方方,西南一角向内凹,使得整个城墙像男子戴的幞头。自从澶渊之盟后,宋辽战事平息,沧州也繁荣起来。

许多商人百姓聚集在城墙的凹陷处,和城中百姓交换商品,久而久之,形成了繁荣的集市,十几年前,沧州的官吏干脆又修了一道外城,把集市包围进去,保护起来,同时在原来的城墙处开辟了一座城门,被称作小南门,专门供城中百姓和外面的商贾交换之用。

外祖父留给老娘的两个铺面都在小南门外,一座在钱柜街,一座在晓市街,都是最繁华的所在,人来人往,商贾云集。

王宁安不停向四周张望,同时暗暗点头。

虽然没见过外祖父一面,但是老人家能想着给老娘留下两间铺面,一定是个善良的老人,至少比起自己家的那帮人好多了。

依照地址,很快来到了一座饭店的前面,牌匾上写着海丰酒楼,正是这家了。

王良璟从车上跳下来,迈步就要进去,王宁安拉住了他。

“先打听一下,摸摸底儿。”

王宁安注意到了,他们赶到沧州的时候,已经是傍晚饭口,其他的饭店,哪怕是街边的小摊,都人来人往,香气飘飘,客人云集,小伙计热情招呼,唯独这个海丰酒楼,死气沉沉,跟没了香火的破庙似的。

莫非说转给了老娘名下,没人打理,把酒店荒废了?

要真是如此,里面的人可就不能用了!

王宁安看了看,邻近正好有一个卖糖人的,王宁安从老娘手里要了几文钱,给妹妹和弟弟买了两个糖人。

看着人家做着,王宁安小心问道:“周围的饭店酒楼,哪家做得好啊?对了,这个海丰酒楼看起来不小,手艺怎么样?”

卖糖人的抬起头,晃了晃脑袋。

“我们就是外乡人,进城逛逛,好奇问问,没有别的意思。”王宁安继续追问。

卖糖人的看了看他的衣着,终于开口道:“唉,哪好我不知道,可论起来哪儿最差,就是海丰酒楼了。”

“噢?怎么说?”

“说什么,遇上坏人了呗,我听说有一伙泼才,霸占了酒楼,原来的掌柜的被赶跑了,后厨的大师傅也跑了,这伙人欺负人有本事,做菜没本事,弄出来的东西猪都不吃。没有半个月的功夫,老客都跑没了,偶尔骗几个新客人,凡是去吃饭的,没有人不骂娘,我看啊,要不了多久,这海丰酒楼就要关门大吉了。”

……

王洛湘和王宁泽拿着两个糖人,美滋滋啃着,哥哥说话果然算数,这么快就有糖人吃了。王良璟和白氏却脸色难看,尤其是白氏,唉声叹气,“准是我爹病重,家里头无暇顾及,铺子出了这么大的事情,落入贼人手里,要是拿不回来,可怎么办啊?”

王良璟挽起袖子,露出粗壮的胳膊,撇着嘴微微冷笑,“敢抢咱家的东西,活得不耐烦了,看我不扒了他们的皮!”

说着,王良璟气势十足,迈步走进了海丰酒楼,王宁安紧紧跟着,白氏生怕出事,拉着两个孩子,等在驴车旁边,用眼睛盯着他们爷俩。

“招呼客人啊,我们要吃饭!”王良璟怒气冲冲大声喊叫。

不一会儿,从里面跑出一个满脸横肉的家伙,额头上还刺着字,王宁安吓了一跳,这可不是非主流,往脸上刺青玩,这家伙竟是个贼配军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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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人言不可信

王良璟看起来不是很壮,但从小练得苦功不是假的,筋骨强壮,每一条肌肉紧紧附在骨骼上,灵活而充满力量,就像是敏捷的豹子,和那些四肢达的健美运动员完全不同,绝对是以一当十的猛男!

配军怎么样,就算是大辽的猛将强兵,老子也不怕!敢抢我的产业,老子就让你付出代价!

王良璟攥紧了拳头,就要动手。

王宁安却有些迟疑,他进了酒楼,就不断观察,现桌椅摆放整齐,擦拭的干净,地面也撒了水,处处都很用心。

如果真是几个贼配军霸占了自家的产业,他们会如此小心打理吗?

再说了光凭卖糖人的几句话,就跑来难,还是不妥。

想到这里,王宁安急忙冲到前面,笑呵呵道:“我们要吃点东西,都有什么?”

满脸横肉的家伙听说他们要吃饭,眼睛都亮了,连忙招呼,用白手巾擦拭条凳,其实本来就很干净了。

“我们这有酒,有驴肉炊饼,还有汤饼。”

“酒,好吗?”王宁安试探着问道。

满脸横肉的家伙一脸为难,“有些酸。”

“那炊饼呢?”

“凉的,很硬。”大汉老实说道。

别人家都吹牛,说自己的东西怎么好,可是到了这里,竟然如此老实,王宁安颇为意外。见他面带疑问,对方不好意思笑笑,“童叟无欺吗!还,还要吗?”

“要,来两碗汤饼。”

“好哩,汤饼——两碗!”

伴随着他的喊声,后厨刀勺齐动,乒乒乓乓,王宁安一听就皱眉了,做个汤饼吗,至于这么麻烦吗?

足足等了一刻钟,汤饼总算是端上来了。

王宁安看了一眼,顿时就皱眉了。

所谓汤饼,有人以为是面条,其实是错的,汤饼是面片汤,就是把面擀成薄薄的大片,然后撕成大小适中的块,放到滚水里面煮,像面条一样,还可以加入些青菜、盐、肉汤、香油一类的调味。

王宁安接过了碗,第一眼就皱眉了,片汤片汤,面片要分开,眼前的可倒好,结成了一大团,用筷子使劲一扎,居然没有扎动,顺着孔往里面看,还都是白面,没有煮熟。人家都放一些青菜,这里可倒好,放的是白菜帮子,白的面片,白的白菜,能提起食欲才怪!

王宁安皱了半天的眉头,偷眼看看老爹,陪笑道:“长辈先吃,晚辈才好动筷子。”

王良璟的脸瞬间就沉下来了,这一碗已经成了一坨了,这两天王良璟的胃都被王宁安养叼了,看着一碗汤饼,看了半分钟,才闭着眼睛,猛地咬了一口,吭哧,疼得王良璟睁开眼睛,一块指头大的沙子,幸好他的牙结实,不然非掉了不可!

“你们做的什么东西?”

王良璟再次攥紧了拳头,好好的饭馆被糟蹋成什么样子,真是气死人也!

横肉大汉难掩愧疚和失落,只能低着头赔礼道:“是我们不对,这,这汤饼不要钱了。”

“不要钱就行了吗?”王良璟不解气道!

这下大汉脸色也不好看,强压着火气道:“朋友,你还想怎么样?让我们赔钱?告诉你,这个酒楼从现在起就关了,这样总行了吧!”

听到大汉说要关酒楼,从后面跑出了四五个小伙计,有十几岁的,有二十出头的,全都着急了。

“向哥,不开怎么行啊?”

“是啊,没了收入,咱们可活不下去了!”

他们七嘴八舌头,大汉唉声叹气,“不是我不想撑着,你们也看到了,酒楼没了厨师,菜肴减了又减,可是连个汤饼都做不好,再撑下去,也是赔钱。倒不如大家散了,把酒楼关了,各奔前程吧!”

小伙计们如丧考妣,急得来回转,大汉羞愧摇头,冲着王良璟和王宁安一拱手。

“二位算是小店最后的客人,小店没本事,还请两位见谅。”说着,他深深一躬。

王良璟倒是有些傻眼了,这个大汉从头到尾,都客客气气,一点没有飞扬跋扈的意思,说他们把掌柜打跑了,霸占了酒楼,怎么都不像!

可是……王良璟想不明白,只好偷眼看王宁安。

王宁安眼珠转了转,也觉得有问题。

“这位朋友,听你的意思,酒楼厨师没了,那他人哪去了?”

大汉一听,突然把脸陈下来,冷冷道:“客官,小店的事情,外人还是不要打听为好。”

老子成了外人了?

王良璟一气之下,就想亮出身份,王宁安冲着他摆摆手。

“哈哈哈,实不相瞒,我这个人别的本事没有,论起做菜,只怕汴京的名厨也比不上。”王宁安信誓旦旦说道,可是在场的人没几个相信。

有个小伙计不屑道:“吹什么牛皮,你才多大,见过几道菜?还比名厨,脸皮比人家厚还差不多!”

横肉大汉狠狠瞪了他一眼,“小毛子,还不向客爷道歉!”

小毛子真的很怕大汉,连忙赔笑,“小的不会说话,还请客官原谅则个。”

王宁安淡淡一笑,“你嘴里道歉,心里却未必服气,不如我也做一碗汤饼,你们比一比如何?”

横肉大汉沉默了一会儿,心说就是一碗汤饼,能有什么了不起的。

“请!”

他把王宁安请到了厨房,刚刚做汤饼,还剩了不少面,王宁安也不客气,一边生火烧水,一边擀面片。

水开锅了,面片也擀好了。

不厚不薄,软硬适度,王宁安手快如飞,把面片撕成小块,扔到了锅里,水翻滚着,面片下锅就熟了一半。王宁安又赶快把青菜扔进锅里,加上盐巴。

用了不到五分钟,就煮好了一大锅汤饼,盛到了碗里,滴入几滴香油,顿时香气飘飘。端到了外面,王良璟不自觉咽起了口水。

“尝尝吧!”

王宁安自己捧起一碗,吸溜几下,大半碗就下肚了,一抬头,却现横肉大汉,小毛子,还有其他的伙计,都把碗里的汤饼吃光了,有人还伸出舌头,连点汤水都舍不得放过。

和王宁安做的汤饼比起来,他们做的连猪食都不如!

“小兄弟,就凭你这手本事,给我们当大厨吧!我们都听你的!”横肉大汉热情邀请。

王宁安没有急着答应,而是笑道:“让我留下来也行,可我总要弄清楚,这海丰酒楼怎么弄成了今天的样子,是一直不好,还是……”

横肉大汉沉默了一会儿,叹口气,“本来不该嚼舌头根子,可是为了大家伙的活路,我就说说……”

大汉姓向,名叫向好,八年前被刺配到了沧州,他的罪责不算重,在牢城干了七年苦役,就获得了自由之身。可家中又没有什么亲人,就留在了沧州,当时海丰酒楼的东家收留了他。

干了半年,原来的东家把海丰酒楼给卖了,新的东家派来了一个掌柜,又请了一个新的大厨,向好依旧打杂做事,和往常一样。

可是过了四五个月,突然一天醒来,现掌柜的消失了,向好最初没有怀疑,可是到了晚上,居然连大厨也消失了。

向好和剩下的伙计都傻眼了,他们找不到人不说,柜房里面的钱也都消失了,后院的仓库里,囤积的粳米、咸肉,各种昂贵的调味品,几乎一扫而光。

“我琢磨着应该是掌柜偷走了钱,仓库的东西是被大厨给卖了!”向好笃定说道。

王良璟忍不住问道:“你们怎么不报官?”

向好苦笑了一声,“我们就是伙计,又不是酒楼的东家,哪有资格报官。”

“也是这么回事,那他们都走了,你们怎么不走?”

向好笑得更凄惨了,环视了几个小伙计,而后说道:“我是没家的人,这几个兄弟也是无处可去。我走了,他们连个吃饭的地方都没有。我以前听掌柜的说了,新换的东家似乎病了,我琢磨着早晚都会派人过来接手酒楼。暂时呢,我就先维持着酒楼的生意,不能让酒楼空了,不然大家都走了,没人看着,来了贼人,不是让东家吃亏吗!这几个兄弟也要吃饭,也要工钱……”

听着向好的叙述,王宁安和老爹相视一眼,都显得极为惊讶,貌似和外面说的不一样啊!

“向兄弟,这些日子你们情况怎么样,可是赚了钱?”

没等向好说话,小毛子就抢着道:“赚什么钱,以往的厨师做菜的时候,都把大家伙赶出来,生怕我们偷学本事,人没了,我们都不会做菜,不管新老主顾,全都跑了,这些日子就靠着向大哥自掏腰包维持着,他攒的娶媳妇的钱都没了。”

说到这里,小毛子几乎都哭了,向好伸出大手,拍了拍他的肩头。

“别往我脸上贴金了,就算咱们想娶,人家也要敢嫁啊!”向好十分落寞道:“我就盼着东家赶快派人来,要不然我是想撑也撑不下去了。”

第18章 面条飘香

不得不承认,老天爷对人是不公平的,长得漂亮的,更容易得到别人的好感,也更容易获得信任,某些天生就像坏人的家伙,哪怕再善良,也会被别人怀疑。

王宁安不觉得自己有以貌取人的毛病,可是见到向好的第一眼,真的觉得这家伙不是个好东西,可是经过一番交谈,王宁安对他的看法来个一百八十度大转弯。

向好很努力的工作,在新老东家的手下都是一样,干净整洁的酒楼就是最好的证明,他很忠诚,在掌柜和厨师逃跑之后,他没有想过跑掉,而是毫不犹豫留下来,他对自己的兄弟很有义气,几个小伙计唯命是从……

王宁安觉得一个人的能力可以培养,但是品格心性就未必了。所以王宁安给老爹使了个眼色,老爹点头,出去不多一会儿,把老娘还有两个小家伙都叫了进来。

酒楼的地契放在了向好的面前。

“是东家来了!”向好激动嘚手足无措,苦苦坚持了几十天,总算放下了千斤重担,真是如释重负。

可想起刚才的情况,他又老脸通红。

“东家,都怪我无能,要赶就赶走我一个,这几个兄弟还让他们留下来吧!”

王宁安不解道:“为什么要赶走?”

“那个……”向好的目光落在了他做的那一碗汤饼上面,这时候往向好的脸上打一个鸡蛋,瞬间就能熟了。

王宁安呵呵一笑,“说的也对,酒楼不养闲人。”

向好的脸色更加凄苦,其他几个人也不好看。

王宁安端起两碗汤饼,送到了向好几个的面前,示意他们吃掉。向好不解其意,还是乖乖拿起筷子,吃了起来。

刚刚吃过王宁安做的汤饼,再吃这个,和吃药没什么差别,每个人都愁眉苦脸,跟咽药似的。

“这个味你们都记住了,七天之内,跟我学做汤饼,达到了我的程度,算你们出师了,达不到,七天之后,就给我滚蛋!”

“七天?”小毛子惊呼起来,上一个厨师可说了做菜最难了,没有三五年的磨炼,根本别想出徒,不会是成心要把他们赶走吧?

向好却不这么看,他觉得有机会学,总要尽力才行,真能学点本事,哪怕被赶走了,也有一口饭吃。

“少东家放心,我们一定好好学!”向好咬着牙说道。

……

做生意都要搞好市场调查,海丰酒楼本是小南门外装修最好,最气派的酒家,想想也是,外祖父留给女儿的遗产,能差吗?

可问题是外祖父病重,几个月的功夫,白家人无暇顾及,用了一个无良的掌柜的,他把账房的钱都拐跑了,厨师又把仓库存的食材调料都给卷走。现在王宁安接手了酒楼,说穿了就是个空壳子……不对,还是个名声坏的了空壳子!

向好经营的这些天,把原来的主顾都给弄跑了。

原本王宁安想着开炒菜,专门卖给有钱人,赚他们的银子。可眼下呢,柜房空了,他们手里也没几个钱,没法采购昂贵的食材,即便是做出来了,名声不好,一时客人上不来,也会赔钱的。

“爹,娘,我看咱们要赚点辛苦钱了。”

白氏叹口气,“爹去世了,把铺子给了我,实在是没脸再去麻烦你舅舅他们,不就是吃苦吗,这些年什么苦没吃过,不算什么!”

王良璟也点头道:“宁安,你说要怎么办吧?”

“做餐饮无非是靠着两头,一是富人,二是穷人,不能走高端路线,就要足够接地气。我算了一下,小南门外多数是外地的商贾,邻近的乡下百姓,他们天不亮就挑着货物从十里八乡赶到沧州,等到晚上关了城门,才纷纷散去。无论如何,中午饭都是要吃的。只要咱们的东西量足,最好能有一点油水,保证能卖得好。”

王宁安算计了一下,饭菜太贵了,炊饼要加馅,哪怕是最便宜的猪肉,他们也买不起。成本最低的就是面条。

没错,不是汤饼,而是面条!

做面条只是白面就够了,甚至不用特别好的白面,关键是要软硬适度,揉面的功夫下足,貌似眼下最不缺的就是力气。

剩下的就是煮面,要想让面条好吃,七cd在汤上面,可以买一些羊骨,用清水煮羊骨头汤,配上青菜,如果有点辣椒油,绝对是让人吃的浑身冒汗的美味,没有辣椒油也没关系,可以炒一点肉酱,只要一小点,就能满足那些穷苦人对吃肉的渴望……

主意拿定了,接下来的七天功夫,包括王良璟在内,全都接受王宁安的特训,学着如何把一团面抻成纤细如的面条。

从早到晚,几乎没有一刻休息,七天下来,向好几个肚子里装满了奇奇怪怪的面条,吃得他们听到了面条,就反胃的地步。

传说中能穿过针鼻的面条没有做出来,实际上王宁安暂时也做不到,但是他们已经能抻出和贡香差不多粗细的面条,规格和后世的挂面相仿。

王宁安检查之后,十分满意。

“咱们海丰楼就能重新开张了!”

……

“从明天开始,酒楼所有的事情都交给向好处理。”王宁安趁着夜里,同老爹说道。

王良璟这几天练习抻面条,肩膀都要折了,正想着大显身手呢,竟然要都交给向好,儿子没有病吧!

“爹,你想想,我们负责经营,不过是承袭外祖父的遗产,一点噱头都没有。如果让向好负责,一个配军改邪归正,一个忠诚的伙计,一个百折不挠的勇者,聪明机智,愤图强,研究出了新式汤饼,使得店铺起死回生……哪个吸引力更大?”

王良璟白了他一眼,“我又不是傻瓜,可要把铺子交给向好,我们干什么?”

“管账啊!只要抓着钱,铺子就跑不了。”

“那,那你让我抻面干什么?”

王宁安想了半天,语重心长道:“身为一家之主,难道不该点亮做饭技能,替一家人吃喝大事忙活吗?”

王良璟瞳孔猛地紧缩,“小兔崽子,你是让你爹给你做饭是吧?看我不打死你!”王良璟挥拳就打,王宁安早就留意了,一转身,撒腿就跑。

“你给我站住!”

“傻瓜才站住呢!”

这爷俩一个跑一个追,弄得鸡飞狗跳,王宁泽和王洛湘扒着窗户,拍着巴掌,大声喊着,“哥哥加油,快跑啊!大灰狼要追来了!”

王良璟干脆不追王宁安了,一回头,冲着这俩熊孩子杀来了。

……

“少东家,我怕是不行啊!”向好哭丧着脸,长得本来就凶,这么一来更吓人了。

王宁安气得给了他一拳头,“告诉你,男人就不能说不行!你在牢城营里什么没见过,这么点场面就怕了?”

“不,不一样啊,少东家,还是你去吧,我负责跑堂煮面就行了。”

“不行!”王宁安凶巴巴道:“为了今天开业,我可是把驴车都当了,你,还有你的几个兄弟,能不能娶上媳妇,传宗接代,就在此一举了!你不想大家光棍一辈子吧?”

向好咧了咧嘴,“真能娶上媳妇?”

“废话,做好了,我保证三年之内,你们个个都能成亲!”

向好这回没话说了,只能拼了!

他挺起胸膛,到了酒楼外面,小毛子点燃了鞭炮,噼里啪啦乱响,顿时吸引了不少人聚集过来。

向好努力保持镇静,却还是脸涨得通红。

半天才憋出一句话,“各位客官,老少爷们,鄙店今天重新开业,一律七折优惠!”

他说完之后,没有半个人想要进店,反而有人哈哈大笑,笑得肚子都疼了。

“七折?一折我们都不吃!”

向好的脸本来就红,一下子变成了猪肝色,正不知道怎么办呢,突然有一群人,差不多二三十位,冲了过来。

“恭喜掌柜的开张,开门大吉!”

“贺喜掌柜的,福气多多!”

“来,给我们一人一碗烂肉面!”

……

还真有人来买,向好差点哭了,“快请,快请啊!”

走在人群的后面,有一个大嘴的老头,他要了一碗烂肉面,随手夹了一筷子放到嘴里,突然眼前一亮,面条劲道,汤水醇香,白的面,绿的菜,煮得稀烂的肉块,令人食欲大开。没有一会儿,一大碗面吃得干干净净。

旁边的人也是惊讶不已,“老韩,这家的面太好了,全沧州城,都没有这么好吃的,你可真有眼光!”

第19章 面好人不好

人都是盲从的动物,当几十个人坐在大堂里,吸溜吸溜地吃面条,香味顺着窗户门飘出来,即便是有人打死也不信向好能做出好吃的面条,但是还是有人在好奇心驱使之下,走进了酒楼,掏出七个铜子,换一碗热气腾腾的汤饼。

王宁安没弄那么多的花哨,面条一共只有三种,最贵的是烂肉面,一碗面条,有汤水,有青菜,还有半勺子煮得稀烂的猪肉,十五文,和街边的小摊差不多。

再下来就是肉酱面,十文钱,最便宜的阳春面只要七文,虽然是阳春面,但是用了羊骨熬得汤,加足了盐,也是滋味十足,鲜美无比。吸引了不少食客,开怀大吃。

街上那些挑着担子,推着车子,从十里八乡过来贩卖粮食蔬菜的农民,他们舍不得花一点钱,城里的东西太贵了,吃一顿中午饭,小半天的收入就没了。即便饥饿难忍,口水长流,也不买一点东西。

饿了,从怀里掏出冰凉邦硬的饼子,如果熟悉周围的店家,能要一碗开水,就觉得很幸福了,酒楼是万万不敢想的。

差不多到了中午,突然现海丰酒楼前面架上了一个大灶,有一口硕大的铁锅,小伙计从后面提着水桶出来,里面装着巨大的羊腿骨,都倒进了锅里。

加入清水,倒进去半瓶醋,加上好几把盐,没一会儿,香气就飘了出来。

“诸位乡亲,小店用腿骨熬汤,这些骨头都是熬过一遍的,没有别的,一个铜子一大碗,两个铜子管够,还送咸菜一碟。”向好红着脖子喊道:“大家可看好了,真材实料,绝不骗人,别看熬过了一次,还能熬出不少油水呢!小店新开张,赔本赚吆喝,大家吃得高兴,替小店传名啊!我多谢大家伙了!”

人的确是需要锻炼,向好这回说的就比刚开店的时候,顺畅多了。

那些蹲在街边卖货的乡下人还有些迟疑,一个铜子一碗汤,比喝大碗茶还便宜!很多人都不相信,直到有个小乞丐路过,他从口袋里掏出了一枚光闪闪的铜子,送到了向好的面前。

“可以给我一碗吗?”小乞丐满怀期待,不停吞咽着口水。

向好愣了一下,急忙抓起一个海碗,亲手装了满满的一碗汤,不但如此,还挑了一块连着不少筋肉的骨头,塞进了碗里,含笑送给了小乞丐。

眼前的丑汉不再是面目可憎,竟然和蔼善良,笑容也是那么好看,让人心暖烘烘的。小乞丐连忙接过了大碗,蹲在海丰酒楼的前面,喝着热腾腾的汤,用力啃着骨头,吸吮里面为数不多的骨髓,满脸的幸福。

乖乖,一个乞丐都能喝得起的汤!

那些乡下来的百姓再也坐不住了,你一碗,我一碗,热气腾腾的汤水,把冰凉的饼子撕碎,泡一会儿,就变得美味起来,原始的羊肉泡馍竟然这样诞生了!

所有人都吃得心满意足,一个中午,面条卖了多少碗不说,光是大锅的羊汤,就添了三次水,小咸菜卖了两大盆。

几乎一个中午的功夫,海丰酒楼的大名就传遍了小南门外,好些没有喝到羊汤的人都琢磨着明天过来尝试一下,究竟是如何物美价廉!

在海丰酒楼对面,不远处的茶摊,两个中年人正相对而坐,面前摆着一壶清茶,边喝边聊。

背对着酒楼的文士侧着身体,微微一笑,“真是想不到,一碗汤饼愣是卖出了花样,真是有趣得紧!”

对面黑脸的中年人笑道:“公孙先生,有什么讲究吗?”

“呵呵,东家,看见没有,他们在外面支了一口大锅,一文钱一碗汤,是赚了,还是赔了?”

黑脸的思索一下,随口道:“我虽然不懂生意,可羊骨不算便宜,哪怕是煮过一次的。而且那么大的一口锅,又是木材,又是盐巴,还有青菜,桂皮,草果,调味的东西一点不含糊,一大碗羊汤,放在京城,没有十几文买不到啊,沧州的物价便宜,怎么也要三五文,他们只卖一文钱,多半是赔了。不过他们此举,倒是让十里八乡来卖货的百姓得了便宜,也算是一桩善举。沧州民风淳朴,不是虚言啊!”

黑脸的中年人似乎很满意,抓着胡须,喝着茶,点头赞叹。

对面的文士却笑道:“东家,依我看可不是这么回事,他们算的精明啊!”

“怎么讲?”

“东家,他们把大锅支上,对外说是煮过一次的羊骨,那岂不是说店里的骨汤都是头一锅了?外面的这么香,里面的一定更好。路过的人谁不想进店瞧瞧。”

“也有道理。”

“不止呢!”中年文士淡淡一笑,“这开店最要紧的就是人气,他们给前来卖货的百姓提供便利,自然而然,酒楼周围的商人就多了,商人多了,客人也就多了,口耳相传,去吃面的人也就多了。我敢说,要不了多久,这小南门外,就看海丰酒楼了!”

黑脸的家伙仔细咂摸了一下滋味,深以为然,“果然无商不奸啊,不过我看倒是无所谓,这也叫经营有道吗!对了,公孙先生,闻了半天味了,咱们也去吃两碗,看看手艺究竟如何!”

“好啊,我也想看看,他们的手能不能赶得上脑袋灵光!”

这两个人起身,迈步走近海丰酒楼。

……

“真是想不到啊,二郎你们家竟然有这么大的一座酒楼!”韩蛤蟆向四周看着,十分感叹。昨天王宁安找到他,让他帮忙带几十个人过来捧场。

韩蛤蟆还以为王宁安是随便弄个路边的摊子,没想到竟然是一座酒楼,真是出乎预料啊。

“二郎,你是个聪明人,这么大的酒楼,光是卖汤饼可不了财,要想挣钱,得招待有钱人!”

王宁安苦笑了一声,“老韩,实不相瞒,这是我外祖父留下来的产业,之前经营不善,本钱太少,只能薄利多销,赚点辛苦钱。不过等几个月吧,我有信心让海丰酒楼成为沧州最大,最好的酒楼!”

王宁安信心十足,韩蛤蟆大笑道:“二郎的本事,我是一点都不怀疑,对了,你说的那个《三国演义》,要什么时候……”

敢情韩蛤蟆也不是白帮忙的,想从王宁安手里弄到更多的好货呢!

“老韩放心吧,等我把酒楼的事情理清楚,十天半个月,就动笔开写。”

“老汉可静候佳音!”

韩蛤蟆告辞离开,王宁安又去后厨看看,开业的第一天,饶是他有所准备,也没有料到会来这么多客人。

别的不说,光是装面的大碗就不够用,不得不从外面租了五十个,每逢客人吃完,就要赶快把碗拿到后厨清洗干净,完全滚动使用,还跟不上。

再说几个小伙计,除了小毛子带着两个人在前面支应,包括老爹在内,都要跟着一起抻面,片刻耽误不得。

他们每个人的胳膊都跟断了似的,可脸上却止不住的笑容。开饭店的,最怕的就是没人气,开业第一天,虽然打了七折,但是一碗面还能赚一两文钱,别看钱不多,可是架不住卖得多。

怎么算,也至少有三五百文入账,等到名声传开了,只会赚得更多,少东家说让大家三年娶媳妇,看起来不是骗人啊!

王宁安转了一圈,见所有人都兢兢业业,没有什么问题,他才回到了前堂。

刚走进来,就现角落的桌子,有两个人,其中一个好像在哪见过……王宁安开动脑筋,突然灵光一闪。

公孙策!

乖乖!那个黑脸的不会是包拯吧?

这可是第一次见到货真价实的历史名人啊!

王宁安踮着脚,偷偷看去,包拯其实不算太黑,只是文人普遍白净,他不修边幅,又经常私访,晒得有些黑。看起来普普通通的,没什么了不起,额头上也没有传说中的月牙,看起来也管不了阴间的事情……王宁安有些失望,他觉得历史上包拯的秉性,还是别凑上去,免得惹麻烦。

王宁安转身要走,哪知道公孙策看到了他。

这位公孙先生没别的本事,可是看人贼准,过目不忘。

“这不是王师爷的侄子吗?”

被人家认出来了,王宁安只好大大方方,走到了包拯和公孙策的桌子前,抱拳施礼。

“是公孙先生,小店招待不周,还请见谅。”

包拯闷着头,突然问道:“这家店是你们开的?”

“是。”王宁安承认了。

包拯之前还大口吃面,弄得胡须上都是汁水,听到了这话,突然把筷子一放,面碗一推。

“公孙先生,结账!”

公孙策不解其意,连忙掏钱,而包拯已经大步走出了酒馆。

“东家,面不好吃?”

包拯黑着脸,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面不错,可是人不怎么样,倒胃口!”

第20章 无商不奸

“公孙先生,你觉得一座海丰酒楼,能值多少钱?”

公孙策出身富商之家,不假思索道:“光是这块地皮,就值15o贯。”

“是啊,坐拥一座酒楼,却不帮助亲人,如此薄凉,绝非善类!”包拯眼中闪烁着明亮的光彩,“忠义孝悌,乃立身之根本。一个家族兄弟分崩离析,亲情淡漠,就是衰败的开始。一个甲子之前,王贵老将军战死沙场,何等英雄气概!真是想不到,他的后辈子孙竟然如此不肖,真是丢尽了祖宗的脸!”

包拯是很看重品行的人,子曰:“其为人也孝弟,而好犯上者,鲜矣;不好犯上,而好作乱者,未之有也。”一个不知孝悌,光懂得商业算计的,精明强干,早晚会成为害群之马。

“东家,莫非要关了海丰酒楼?”公孙策建议道。

“荒唐!”包拯道:“老夫身为父母官,不管人品如何,都是老夫治下百姓子民,没有触犯法度,岂可随意残害?要是那样,老夫不也成了是非不分的糊涂官了吗!”

包拯又想了想道:“公孙先生,从今往后,你时常到海丰酒楼看看,要是现他们以次充好,欺骗百姓,绝对不能轻饶!”

顿了顿,包拯又道:“当然,如果他们守规矩,也不要为难他们,毕竟不看僧面看佛面,王家的祖上可是忠臣良将!”

公孙策连忙点头,“我知道了。”

……

王宁安丝毫不知道,已经被包黑子给盯上了,他还沉浸在喜悦当中。

掌灯时分,所有人聚集在了一起,每个人都难掩疲惫,几个负责揉面抻面的,胳膊都要折了,但是却甘之如饴,当一个巨大的钱袋子放在了面前,大家伙都激动起来。

经过了一番清点,共计卖出了四百多碗面,到手的铜子有45oo文之多。

“面,肉,羊骨,蔬菜,盐巴,所有开销是25oo文,租用碗筷花了3oo文,修灶台的砖瓦用了2oo文,扣掉成本,我们赚了1ooo文哩!”向好再三确定之后,兴奋说道。

王良璟和白氏也都大吃一惊,一天居然赚了一贯钱,简直不敢相信啊!

这么算起来,岂不是一年能赚三百多贯,想想几天前,还为了一百贯的事情,闹得王家分崩离析,早知道酒楼这么赚钱,干脆替二哥扛下债务,也不至于闹得兄弟不睦。王良璟暗自责备自己,白氏同样又惊又喜,她琢磨着要不了多久,就能攒够儿子进学堂的束脩,赶快让孩子读书才是正事。

唯独王宁安,他丝毫没把一贯钱看在眼里。

默默从中数出了3oo文,向好,小毛子,还有四个伙计,一共六个人,暂时每人5o文。

“少东家,这,这太多了!”

“不多!”王宁安坚定道:“我说过了,要让你们三年之内娶上媳妇,一天5o文,一个月也不过一贯半,一点也不多,只是眼下拿不出更多了,你们先忍耐一下。”

向好几个满心感动,以往的东家一个月只给一贯钱,而且还频频克扣,到手七八百文已经很不错了,王宁安直接给一倍工资,以后还能涨,他们哪能不高兴。

“少东家,我们保证好好干活,尽心尽力,替少东家把酒楼经营好!”

“不是替我,而是替你们自己!”

王宁安淡淡一笑,“从今天开始,你们要跟着我白天经营酒楼,晚上学习厨艺和经商之道,三个月吧,等学好了之后,酒楼一半的股份就分给你们,从此之后,酒楼归你们经营,我只管拿分红。”

“啊?”

向好惊得站起来,连忙摆手,“使不得,使不得,小的何德何能,怎么敢要酒楼的股份,不行啊!”

别说他们,就连王良璟两口子都傻眼了,心说这个死败家子脑袋里装着什么?一张嘴就分出去一半酒楼,脑子有毛病啊!

王良璟二话不说,伸手拉起王宁安,白氏在后面紧紧跟着,一起到了酒楼后院,把门关好,夫妻俩急赤白脸,简直想要暴打王宁安一顿才解气。

“臭小子,你给我说,到底打得什么算盘?这么赚钱的酒楼,一下子让给外人一半,你想气死我们啊!”

王宁安摇摇头,老爹和老娘的脑筋还是太老了,怎么就盯着眼前的蝇头小利,不想得长远一点。

“开饭馆的叫什么?叫勤行,说白了就是赚辛苦钱,难道咱们家想要一辈子绑在饭馆上,不思进取?”

白氏没话了,只能道:“那,那也不能败家啊!”

“不是败家,是让咱们家更快富裕起来。”

王宁安当即和老爹老娘,讲了自己的设想,足足一个时辰之后,他们三口人再度回到了前堂,向好等人还在等着,王良璟直接拿出了一份文书,让他们签字,条件好的简直令人指!

三个月的学习时间,包括厨艺,算账,采购,经营等等,合格之后,按照表现,分配总计五成的海丰酒楼股份,并且日后经营权都交给他们,按照股份分红,只要把酒楼做好了,他们的收入就会与日俱增,反之,他们也要承担亏损的后果。

总而言之,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向兄,从今往后,就把酒楼当成自己的产业经营吧!”王宁安笑着说道。

……

海丰酒楼重新开张七天了,向好几个算是体会了什么叫做从天堂到地狱,又从地狱到天堂,每天都被折腾得死去活来,三更之前能睡觉就算是福气,天不亮就要爬起来,敢懒床,棍棒凉水,什么花样都来了。

以往是愁没有客人,现在是愁客人太多,而且是越来越多,第一天卖了四百多碗,到了第七天,则是飙升到了8oo碗。

好多沧州的百姓,哪怕住在城北,城东,也要慕名前来,吃上一大碗。甚至有些穿戴考究的有钱人,也会跑来凑热闹,临走的时候,还会拍着向好的肩头,鼓励他好好干,弄得向好满头雾水。

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终于让他逮到了一个机会,门口卖糖人的连着来了五天了,以往这家伙可从来舍不得进饭馆,这回怎么如此反常?

“跟我说实话,怎么每天来吃面的人都指指点点,他们到底在议论什么?”

卖糖人的吓了一跳,“向兄弟,还是别问了。”

“不成,我不能当糊涂鬼,你跟我说了实话,往后天天吃面我给你打折!”

卖糖人的咬了咬牙,“好嘞,我就跟你说!”

……

这几天在沧州城,一直流传着故事,说是一家酒楼遭逢变故,掌柜背叛了东家,捐款跑了,留下了一群小伙计,无依无靠,为了给东家守住产业,为了让兄弟们有口饭吃,其中一个伙计挺身而出,刻苦钻研,一天夜里,累得昏睡在灶台旁,梦里有一个白苍苍,满脸红光的老头指点了做面食的秘诀,醒来之后,还历历在目,按照方法一做,果然汤鲜面滑,无与伦比。

梦中的老者,就是传说中活了八百多年的彭祖,是所有厨师的祖师爷!

故事流传,加上海丰酒楼的面条风靡南城,很快就有许多人慕名品尝,包括不少商人,带着手下的伙计来吃一碗面,不为别的,就是让他们体会一下,该怎么当伙计!

初见向好,的确又凶又恶,脸上还刺着字,可是一番热情招待下来,大家都现他和善厚道,面条给得多,肉煮得够味,哪怕多跑一点路,也愿意过来。

有种东西叫做反差,卖糖人的最初见向好凶恶,伙计又都听他的,掌柜突然跑掉了,他就自行脑补了贼配军夺民产的段子,还到处讲,败坏人家名声。

知道了真相,过意不去,才每天跑来吃面,捧一捧生意。

弄清楚了原因,更过意不去的是向好!

“少东家,你可不能害我啊,明明是你教的,怎么成了彭祖?我几时见过他老人家啊!”

王宁安两手一摊,“有谁能证明你没梦到彭祖吗?”

“这,这做梦的事情,谁说得准!”

“对嘛,我们的面条没作假吧,我们的汤货真价实吧?来了客人我们热情招待吧?没有这些,故事编的再好,也没人来吃,对吧?”王宁安笑道:“做生意就要会宣传,你现在该做的是好好学本事,学厨艺,对得起捧场的食客!”

……

“大人,果然所言不假,那个小子竟然雇人到处宣扬,说什么他们的面是彭祖在梦里指点的,装神弄鬼,殊为可恶!”公孙策咬着牙说道。

包拯的手指敲击着桌面,果然是无商不奸!

“各行各业,往自己脸上贴金,乱认祖师爷的不少,官府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包拯怒道:“你去和王良珣说说,让他管管自家人。”

第21章 二伯来访

海丰酒楼的后院还算宽敞,除了给伙计们睡觉的大通铺,还有三间房,足够王宁安一家五口住的,只是房中的被褥陈旧,初来乍到,老娘怕浪费,坚持不让换。住了十来天,酒楼起死回生,账面上也有钱了,白氏也不好拦着。

王宁安带着小毛子,王洛湘和王宁泽也嚷嚷着跟着,四个人杀向布铺,王宁安的怀里揣着五贯钱,其中三贯是老娘给的,另外两贯则是从韩蛤蟆那里挣来的。

这几天趁着有空,王宁安把《三国演义》的开头几章写了出来。

上辈子为了写三国文,王宁安捧着《三国演义》看了不下十遍,印象极为深刻,而且穿越之后,王宁安现自己的记忆力好得吓人,不单是过目不忘,而且就连上辈子第一次和女生拉手都记得清清楚楚。

他试着写了五章三国,韩蛤蟆来吃面的时候,王宁安给他看了,顿时韩蛤蟆就惊为天人,二话说话,先付了两贯钱,注意哦,只是定金!

韩蛤蟆许诺,等正式开说《三国演义》,所有收入分七成给王宁安,他只要三成。王宁安还算大方,只要了五成,不过王宁安告诉韩蛤蟆,以后他要出版《三国演义》,和韩蛤蟆可没有半点关系。

宋代文治达,可不是一句空话,不但文人的地位高,收入好,甚至版权保护还走在了后世的前面,盗版官府可是要治罪滴!

王宁安拿出一半的股份交给向好,就是不想在酒楼浪费太多的精力,有了第一斗金之后,王宁安觉得遍地都是商机,凭着领先一千年的见识,还不能财,干脆找棵歪脖树吊死算了。

逛了一个多时辰,王宁安买了一家人用的被褥枕头,又给弟弟妹妹买了一大堆的零食,五贯钱花了干干净净,才大摇大摆回到酒楼。

正要把被褥送到后院,向好突然凑到了王宁安的身边。

“少东家,有个事,需要你做主。”

“直说,不用婆婆妈妈的。”

“是这样的,这几天来吃面的客人是不少,可有些人在北城,过来一趟不容易,他们问能不能开个分号?”

“分号啊?”王宁安眨眨眼睛,“暂时怕是不行了,毕竟买地买房,雇工采买,要花不少钱,不过……”

向好这几天都摸透了,这位少东家智计百出,有什么事情,请教他,比起找王良璟还管用呢!

“这样吧,我们送餐!”

“送餐?”

“没错,我们把面条和蔬菜都分成小份,用油纸包好,客人想吃,可以拿回家里自己煮。”

向好顿时大喜,“这个办法好,可是……”他又为难了,“少东家,咱们的面,七成的功夫在汤里面,在家里可没法煮骨头汤啊!”

“这个容易。”王宁安笑道:“我们可以用羊油啊,把盐和酱加上羊油熬好了,等凝固之后,切成大小相同的块,每一份面条配一块羊油。”

“哈哈哈!”向好一听,差点跳起来,我怎么就没想到啊,同样是脑袋,差距也太大了!

向好高兴地想跳起来,这些天食客太多了,海丰酒楼的上下两层都摆满了桌子,就连外面也搭起了棚子,可即便如此,每天还有许多食客等不及,纷纷散去。向好只能赔尽了笑脸,要知道每个客人都是钱。

他们可不是以前的小伙计,每个月拿着死工资,王宁安给了他们股份,每多赚一文钱,里面就有一半是他们的,二三十岁的大小伙子,还光棍一个人睡凉炕头,那滋味只有他们自己知道!

要是按王宁安的主意,把面条分份外送,就不会有客人乘兴而来败兴而归,就能赚得更多,尽快娶上媳妇!

受点累算什么,牢城营的苦日子都没压垮自己,拼了!

向好迫不及待去研究如何外送,临走的时候,突然想起来,“少东家,你家来客人了。”

“谁?”

“好像是你二伯,穿得很文雅,直接去后院了。”

王良珣?

他来干什么?

王宁安觉得没有什么好事情,这位二伯本来就好占便宜,如今成了师爷,更是会仗势欺人,搞不好老爹是要吃亏的。王宁安急匆匆向后院跑去……

“二弟啊,没想到你还有这么大的酒楼,好兴旺的生意,比起二哥可是强多了。”

“不敢,不敢。”王良璟脸上多少有点烧,“二哥,实不相瞒,这铺子是老泰山临终之前留下来的,是白家的产业,不是咱们王家的,小弟,小弟没权处置。”

王良珣微微一笑,故作大方道:“四弟,这就是你的不对了,咱们都是王家人,区区1oo贯,就能难得住我,简直笑话一样!”

“是是是,二哥从小就聪明好学,是我们比不上的,如今看二哥,多半是伯乐遇上了千里马,小弟提前恭喜二哥!”

“还不能这么说!”

王良珣嘴上虽然客气,但是满脸止不住的得意,十足的小人得志,攀龙附凤的嘴脸。他故作矜持,长叹一声,“四弟,哥哥现在算是半个衙门的人,有些事情哥哥不得不提醒你,做事要小心啊!”

“怎么讲?”王良璟不解道。

“四弟,别的不说,现在市面上人们都说是得到彭祖点化,海丰酒楼才做出了美味的面条,有这事吗?”

王良璟被问得瞠目结舌,他当然也知道一些,心里未必赞成,可眼见得客人如云,他也就不说什么了。

“二哥,难不成有麻烦?”

“岂止是有麻烦!”二伯王良珣夸张说道:“这叫什么,装神弄鬼,欺诈百姓!每天骗这么多人来酒楼,衙门要是追查下来,办你一个妖言惑众,居心叵测,看不把你配五千里!”

“啊!”

王良璟真的被吓到了,脸色惨白,急忙央求道:“二哥,你是衙门的人,可要给小弟想个办法啊,我求求你了!”

王良珣暗自得意,却还是绷着脸,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

“你就是鲁莽,不计后果,开个酒楼是那么容易的?不把衙门口打点好了,你寸步难行啊!就说刚才的事情吧,人家有心追究,就能判你一个充军配,可要是不想追究呢,也就过去了,其中的差别,四弟比我聪明啊!”

王良璟也不笨,很快明白了。

“二哥,你是说要花钱?”

“没错,四弟,多了哥哥不要,你拿出三成股份,哥哥帮你上下打点,把衙门里的人都买通了,保证你是万事亨通,风平浪静。”

“三成?”

王良璟惊呼出来,王宁安刚刚给了向好他们五成,要是再拿出三成,他们只剩下两成,还能干什么?

一转眼的功夫,铺子就成别人的了,王良璟是万万不能接受。

二伯王良珣轻蔑一笑,“四弟,你是真打算舍命不舍财了?万一衙门查下来,可别怪哥哥没提醒你……”

“不怪,二伯请自便吧!”

门帘一挑,王宁安从外面迈步走了进来,小脸阴沉着,他听了好半天,王良珣的话一个字都被落下。

强忍着怒火,王宁安冷笑道:“二伯真是好见识,不愧是当了师爷的人,把官府那套敲诈勒索的本事都学去了。”

“胡说,我怎么敲诈勒索了?”

“呵呵,二伯,不说别的,江湖三百六十行,行行都有祖师爷,唱戏的供着唐明皇,木匠尊鲁班,造酒的是杜康,卖茶的是6羽,就连买豆腐的都说是关云长明的豆腐。按照你的标准,全天下做买卖的都要被充军配了?”

王宁安一席话,提醒了王良璟,他甩甩头,是啊,有那么大罪过吗?二哥是不是小题大做了?

见王良璟也怀疑起来,王良珣暗中咬牙,好一个小兔崽子,几次坏了自己的事情,真是可恶透顶!

“宁安,你懂什么,小心无大错,真到了上公堂的那一天,可别怪二伯没提醒你!”

上公堂?

王宁安最不怕的就是这个了,包黑子不管怎么难缠,都要讲道理,讲证据,这就是在青天大老爷治下的好处,固然没法由着性子折腾,可是宵小之徒也别想算计自己。

“二伯,小侄也提醒你一句,在衙门口当差,还是小心着一点,别把自己陷进去。”

“大胆,你小子竟敢威胁我!”

王良珣怒气冲冲,往外就走,到了海丰酒楼的外面,他突然停住了脚步,没占到便宜,还被抢白了,不能就这么算了。

一转头,王良珣又回到了客厅,这一次他的脸色好了不少。

“四弟,刚刚哥哥就是让你们小心些,没想到宁安竟然想得那么歪!算了,哥哥不提了。”王良珣自己给自己找了个台阶,凑到了王良璟的面前,低声道:“四弟,酒楼生意这么好,怕是需要不少白面吧?”

王良璟下意识点头,二伯王良珣突然笑了起来,“哥哥手上正好有不少白面,都是自家兄弟,给个本钱就成了。”

第22章 三国热

天下承平,物阜民丰,即便是李元昊作乱,造成西北动荡,也没有改变大宋繁荣的景象,日渐富庶的人们越贪图安逸方便,甚至连饭也懒得做。

早起花十文钱,吃一碗热气腾腾的肉酱面,饱腹美味,绝对是不错的选择,加上送面的业务之后,王宁安估计一天要卖2ooo碗面条。

相比后世,宋人的副食瓜果还是少得可怜,故此一天的营养都在主食上,一大碗面,差不多顶得上后世三碗的量,至少要一斤面,如此计算,海丰酒楼一天就要消耗十几石面粉,可不是一个小数目啊!

眼下面粉主要两个来源,一个是在市面上购买,一个是吴大叔给运来。

吴大叔本来就是往城里卖粮食的,知道王家开了酒楼之后,就主动找来,老爹也不能让邻居吃亏,按照市价,每天从吴大叔手里收七八石面粉,再从粮行购买同样数量的面粉。

不得不说,卖的多了,就要精打细算,要是面粉能压下一点价钱,哪怕一石便宜几十文钱,一天也能多赚几百文,甚至一贯钱。

王良璟就想点头,可是他多了个心眼,“二哥,能不能和小弟说说,面粉是从哪里来的?”

二伯王良珣把脸一沉,不满道:“问那么多干什么,当哥哥的还能坑你不成?我可告诉你,不少人都找哥哥呢,我是觉着咱们都是兄弟,你赚钱不易,帮帮忙,这样吧,下午我就让人送一百石过来,每石6oo文,半个月之后,再给你一百石。”

6oo文?

王良璟惊得张大了嘴巴,这个价钱也太便宜了吧!

宋初的时候,像历代一样,都经历了粮食丰富物价回落的过程,一度一斗米只卖三十文钱,不过前些年西夏叛乱,朝廷财政缺口扩大,行不足值的当十铁钱,弄得物价飞涨,如今一石面粉市面上要七八百文,王良珣只要6oo文,还真是便宜的要命啊!

要都是这个价钱,酒楼一个月就能多赚三四十贯不止,等于是利润翻了一倍,真是天大的好事情!

只是这么大的好事情,王宁安却断然拒绝了。

“二伯,我们做的是正经生意,赚的是辛苦钱,实在是对不住了,你的好意我们心领了。”

“宁安!”王良璟还有些不舍,可是见王宁安目光严峻,只好说道:“二哥,宁安说得对,这来路不明的东西,我们不敢要。”

“呸!”

王良珣气得跳起来,“什么来路不明?在你们眼睛,我成了什么人了?要不是看在一家人的面子上,我才懒得管你们。给点好处不要,真是傻瓜!大傻瓜!”

王良珣气得骂了好几句,王良璟是打定了主意,就是不松口,最后气得王良珣没办法,只好一甩袖子,离开了酒楼。

……

“宁安,你说说,二哥到底是打得什么算盘,他哪来的粮食?”

王宁安微微冷笑,“还能从哪里来的,他在什么地方做事?”

“知州衙门!”王良璟吓了一跳,“莫非说……二哥他贪墨了朝廷的粮食?”

“多半是了。”王宁安道:“天上不会掉馅饼,哪来的便宜粮食?还不是侵吞贪墨朝廷的粮食,二伯根本就是来销赃的!”

好歹在酒楼不少日子,王良璟也想通了,正规的粮行都有朝廷不定期检查,买卖纳税,粮食必须从合法渠道进来,至于零散的商贩,又买不了多少粮食。

如果王良珣从朝廷弄到了粮食,走酒楼的路子,是最好的选择,量够大,而且还不容易引起注意,端得好算计!

“二哥怎么能这样?”王良璟豁然站起,怒道:“知州大人赏识他,抬举他,他怎么能贪赃枉法,这要是让知州大人知道,还不把他赶回家去,前程都毁了!”

能赶回家里还算是好的,要是让包黑子知道,还不砍了二伯的脑袋!王宁安暗暗想到,不过知道归知道,王宁安可不想去做什么烂好人,看二伯的德行,不见棺材不掉泪,不到黄河心不死,要是好心提醒,没准他还会怀疑是王宁安爷俩告密的呢!

“爹,既然都分了家,就各顾各的,趁着生意势头好,咱们赶快多赚的钱。”

王良璟沉默许久,他也看出来,二哥春风得意,又自以为是,肯定听不进去劝。多赚点钱也好,万一有了那么一天,有钱了或许还能帮上忙,要是没钱,就只能看着二哥倒霉了。

……

接下来的半个月,王家父子,包括酒楼上下,都忙得脚打后脑勺,王良璟抽空回了土塔村一趟,给王老太太和母亲买了一些点心瓜果,又给了两贯钱,让她们不要担心,只管吃好喝好。

随后王良璟又交代王忠,把他名下的1oo亩田全都种上了大豆,几个月之后,向好等人的厨艺也练出来了,大豆也收获了,海丰酒楼就可以正式卖炒菜,不用顶着酒楼的名号,干面馆的生意。

不过区区1oo亩大豆,还是太少了,王良璟找到了吴大叔,和他商量之后,吴大叔亲自出面,找了土塔村二十户百姓,和王良璟签了约书,王良璟给他们一个最低的保护价,即便是市价低于保护价,王良璟也按照保护价收,如果市价高于保护价,则按照市价收购。

很显然,这个约书保护了农户的利益,避免谷贱伤农。

而且王良璟承诺,全部现金收购,唯一的要求就是要优先卖给海丰酒楼。乡亲们当然欣然同意,齐声夸赞王老四仁义,达了不忘乡亲。

随后,王良璟又拿出了十贯钱,交给吴大叔,让他买二百头小猪仔,还要盖一个猪圈。

吴大叔养过猪,能有什么难的?不就是拿木头围起来,猪跑不出去就行了。什么粪便啊,尿啊,雨水啊,泥土啊,都混在一起,猪的四肢都深陷在臭气熏天,黑乎乎的泥浆里,这也是士大夫鄙视猪肉的原因,实在是太腌臜了。

可是王良璟给了他一份图纸,完全颠覆了吴大叔的印象。

先,猪圈务必干净整洁,还要加上棚子,防雨防晒,圈舍也分成两部分,一部分是睡觉的,要用木板垫高,铺上干净的稻草,暖暖和和,舒舒服服。

外面是活动、排便、饮食的地方,水必须干净,食物要新鲜,每天要清理粪便,还要用水冲洗……

吴大叔听着一条条的内容,不停吸气。

“我说四哥,你这是养猪啊,还是养老太爷啊!用得着这么小心伺候吗?”

“用得着!”王良璟的语气不容置疑,“咱们养的猪就要与众不同,你就按照上面的办法做,每十天我就回来一趟,你要是敢怠慢了,看我不和你算账。”

吴大叔咬了咬牙,“成,只要能赚钱,把猪大爷当成祖宗伺候也行!”

……

老爹两头跑,向好觉生意太忙,他们六个人实在是顶不住,又招了四个伙计,专门负责送餐,不到半个月的功夫,一双鞋就跑漏了底儿。最快乐的事情莫过于每十天一次工钱,足足五百文铜钱,不会拿那些铁钱糊弄事。新来的伙计都觉得受再多的累都值了。

王宁安同样不轻松,他除了要教向好几个厨艺之外,还有就是每天写《三国演义》。

说起来也怪韩蛤蟆,本来说好的,等王宁安把酒楼的事情弄好了,他再正式说三国。可是这些日子韩蛤蟆从王宁安手上学了好几个段子,不少老听众的胃口都被养叼了,天天喊着要讲新故事,不讲就不来了。

有一天把韩蛤蟆实在是逼得没办法,就把王宁安给他的《三国演义》头两章给说了,谁知道,这一讲不打紧,顿时惊动了无数人,第二天茶馆的听众多了一倍不止。

大家伙都嚷嚷着,一定要听《三国演义》,之所以如此火爆,其实也是有原因的,三国的故事早就流传广远,不少说书人也都讲,只不过他们都是截取一段,而且前后矛盾,互相冲突,不成体系。

韩蛤蟆一张口就从桃园结义,大战黄巾开始,一下子抓住了所有人的心。面对着丰厚的赏钱,韩蛤蟆不能不讲。可是这一下子就苦了王宁安,不得不努力赶稿子。

“上辈子熬夜码字刚过去几天,又要赶稿子,我的命怎么这么苦啊!”

王宁安摇头大叹,可是他却不敢懈怠,现在的王宁安,就像是秋天的小松鼠,不想放过任何的赚钱机会,拼命储存每一粒食物。

匆匆写好了五章,王宁安急匆匆奔向韩蛤蟆说书的茶馆,他刚赶到茶馆的门口,正巧对面包黑子和公孙策一前一后走来了,碰了一个面对面。

第23章 只知忠义,不知孝悌

“汉高祖刘邦斩蛇起义,开创了大汉一统江山四百载,传到了汉献帝,君弱臣强,刀兵四起,天下昏暗,民不聊生,正所谓天下大势分久必合合久必分,今日里就开说一套《三国演义》,道尽纷纷世事,全在巧嘴一张!”

“滚滚长江东逝水,浪花淘尽英雄,是非成败转头空。青山依旧在,几度夕阳红。白渔樵江渚上,惯看秋月春风。一壶浊酒喜相逢。古今多少事,都付笑谈中。”

韩蛤蟆嗓音沙哑,慢条斯理地念了一词,大宋朝文治兴旺,不是一句空话,历朝历代,论起识字率,宋朝绝对屈一指,哪怕是偏远的沧州,也有不少人听懂了词中的沧桑高远,无不点头称赞。

要说起来,最解其中三味的,就要数坐在角落中的包黑子和公孙策。

“好一临江仙,我怎么听出了醉翁的味道啊?”公孙策笑着说道。

包拯沉吟一下,摇了摇头,“不然,此词的才情不在醉翁之下,可是醉翁文章第一,论起填词,倒是差了一筹,而且词中暗含苍凉之谈,似乎阅尽人世兴衰,颇有看穿兴衰之叹,多半不是醉翁所写。”

公孙策倒吸口冷气,“东翁,若不是欧阳永叔所作,当今文坛,不论晏殊,柳七,梅尧臣,只怕都写不出来这样的词……”公孙策突然大喜过望,“恭喜东翁,怕是这沧州又出了一位大才子啊!”

作为一方父母官,教化百姓那是分内之责,要是出了神童才子,可是要上报朝廷,作为政绩的。

这一《临江仙》公孙策从没听过,多半是新作的词,而且又和文坛的几位巨擘风格迥异,倘若真是边境沧州,出了一位大才子,可是了不起的成就啊!

公孙策身为包黑子的师爷,自然要替东家的前程着想,他都迫不及待想要找出写词之人,上奏朝廷,替东家的政绩填上一笔。

倒是包黑子哼了一声,“倘若真有才子,那也是人家的天赋,是师长教的好,我刚刚到沧州不久,据为己有,羞也不羞?”

公孙策不爱听了,这事有什么羞的,出在谁的治下,那是谁的福气,有什么害臊的,大人的脸皮还是太薄了,需要历练啊!

他还想劝说,哪知道包拯一摆手,“老实听书吧!”

公孙策不敢多话,只好闷头听着,可是没听多少,公孙策就入迷了,说书人简单交代了之前已经讲完的部分,直接跳到了温酒斩华雄,三英战吕布。

伴随着韩蛤蟆的描述,在场众人如痴如醉,仿佛真正置身在千军万马之中,随着一位位武将冲杀,青龙偃月刀,丈八蛇矛枪,方天画戟,你来我往,杀了一个难解难分!

王宁安这两天连续赶工,已经把前二十都给了韩蛤蟆,他也放开了胆子,尽挑热闹的讲,三英战吕布刚结束,就直入连环计,凤仪亭,吕布戏貂蝉,英雄美人,更是让人津津乐道。

韩蛤蟆一口气讲到了午时,口干舌燥,实在是顶不住了,才一拍醒木,“预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韩蛤蟆转到后台去喝茶润嗓子,耳朵里全都是叫好之声,夹杂其中,还有不少人往台上扔铜钱,嘭嘭的响,韩蛤蟆的心就跟着不停地跳,不用看都知道,准是有人一贯一贯地赏钱!

说了大半辈子,还没遇到呢!

王二郎可真是一个宝贝,回头可千万不能让别人把他拉过去。韩蛤蟆急匆匆要去找王宁安,讨要接下来的故事,刚转身,茶馆的掌柜的陪着笑过来了。

“韩先生,那边有两位客官要见你。”

“客官?什么人?”

掌柜的压低声音,凑到了韩蛤蟆的耳边,低声说道:“虽然穿着布衣,可难掩官气,是个大人物!”

韩蛤蟆一惊,他就是个说书的,哪里见过什么大人,急忙掸了掸衣衫,就跑到了包黑子的桌边。

“草民见过大人。”

“请坐吧。”公孙策淡淡笑道:“你就是韩先生吧?书讲的不错。”

“多谢夸奖,小人愧不敢当。”

“韩先生,这《三国演义》颇为不俗,和寻常的话本境界迥异,不过在下听了一段,似乎书中对刘备多有赞颂溢美之词,我觉得似乎有些言过其实,先生以为呢?”

韩蛤蟆为难苦笑,“小人只知道说书,哪里懂得什么历史啊!”

包拯好奇了,“这么说《三国演义》并非先生所作了?”

“哎呦,折煞小人了,我哪写得出来啊!”

包拯和公孙策互相看了一眼,都是一副果然如此的表情,他们也不信一个说书的能写出如此巨著。

公孙策笑道:“韩先生不用担心,我们也算是文人,想要见识一番,并没有别的想法,还请韩先生帮着引荐。”

韩蛤蟆犹豫说不说呢,一抬头,正好看到王宁安从二楼下来。别人听韩蛤蟆讲书,都惊为天人,唯独王宁安哈气连天。上辈子他听过单田芳,袁阔成的三国,相比而言,韩蛤蟆说的实在是有些干瘪无趣。

毕竟沧州是小地方,韩蛤蟆也只能算是野路子,等以后有机会,应该从汴京选几个高手,只有征服了京城,才能算是征服大宋啊!

王宁安现在满脑子都是扩大生意,赚更多的钱。

刚从楼上下来,韩蛤蟆就跑过来。

“二郎,有两位先生要见你呢!”

韩蛤蟆拖着王宁安到了包拯的桌子边,三个人互相一看都愣了。公孙策目瞪口呆,“韩先生,你没搞错吧,他不是在海丰酒楼卖汤饼吗?”

韩蛤蟆陪笑道:“先生好眼力,正是王公子,小人的段子可都是王二郎的教的。”

包拯之前对王宁安就有看法,此时一听,心中更加恼火,一个小小的娃娃,读过多少书?他能写出《三国演义》?简直是笑话一样!

包拯懒得驳斥,脸阴沉的吓人,鼻子出粗重的喘息声。公孙策瞳孔紧缩,上下打量王宁安,用力摇头,“韩先生,既然《三国演义》的作者不愿意见我们也就算了,何必拿一个卖面的糊弄我们?”

韩蛤蟆被问得张口结舌,不知道说什么。

王宁安却不干了,他遇到了几次包拯和公孙策,他可没有自我感觉良好,冲上去巴结人家,也没想着攀附权贵,捞到好处。

可问题是这两位一次比一次脸臭,怎么,瞧不起卖面条的?清官就了不起啊?

王宁安上辈子就有点冲动不计后果,又穿越到了一个少年身上,多少受到了影响,越不在乎了。

“卖面条的就不能写《三国演义》了?公孙先生未免也太瞧不起卖面条的了,你可知道姜太公也卖过面啊?”

公孙策呵呵一笑,“少年郎,你竟敢自比姜太公?口气不小。那好,我就请教你,曹孟德文武双全,雄才大略,一统北方,南征北战,军威赫赫。怎么到了你的书里,成了疑神疑鬼的奸雄,还编了捉放曹的段子,污蔑曹公,未免太过分了吧?”

听到公孙策难,王宁安丝毫不害怕,“公孙先生,你替曹阿瞒说话,未免只知其一不知其二。”

“我倒要请教你的高见?”

“曹孟德沐浴大汉皇恩,身为汉家臣子,就应该扶持社稷,护卫江山,忠君报国。可是他做了什么?挟天子令诸侯,窃据大汉江山,欺凌君父,窃夺大权,所作所为,哪有半点忠臣孝子的样子?如此人物,他的才能越高,本事越强,危害就越大!公孙先生怎能以偏概全,只知小节,忘了大义?”

王宁安说的义正词严,他倒不是真的厌恶曹丞相,无奈人在江湖身不由己。

什么时候,“政治正确”这四个字都不能违背,王宁安可不想被扣上写反书的帽子。别以为宋代就没有文字狱,乌台诗案,可是让王宁安看透了文人阴起来的无耻!

包拯看不透王宁安的内心,他从王宁安的话中,倒是品味出另一层意思。儒学式微,佛道盛行于世,眼下的大宋其实出于一种思想混乱的阶段,《三国演义》中宣扬的忠义,似乎点醒了包拯,让他似有所悟。

“少年郎,你既然知道忠义,可为何忘了孝悌?”包拯突然老气横秋,不悦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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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包黑子怒了

包黑子的问话使得王宁安突然醒悟,他总算明白了老包看不上自己的原因所在。不用问,一定是二伯说了什么。

王宁安差点气爆炸了,好你王良珣,靠着老子的办法飞上高枝儿,结果还恶语中伤,恩将仇报,简直不是东西!别看比我大一辈,等碰上了,非给你点颜色看看!

更让王宁安愤怒,或者说失望的是包拯。

拜托,你是包青天啊,清正廉洁,断案如神,王良珣的花言巧语就把你给骗得团团转,老百姓还怎么指望你伸冤做主?

王宁安都怀疑他是不是穿越错了时空,包青天变成了包黑天了,比他的脸还黑!

本来只有一分怒气,到了此时,已经到了十二分。

“这位大人,小子品行如何,自有公论。忠孝仁义,乃是立身根本,还请大人慎言,污人清白,可不是好官的作风。再有,小子斗胆劝大人一句,试玉要烧三日满,辨材须待七年期。衙门之中,看似不起眼的小吏,都能逼得人妻离子散,家破人亡。破家县令,灭门的知府,纵使大人为官端正,用错了人,一样要累及大人名声!”

王宁安一口气说完,一拱手,转身离去,丝毫不给包拯和公孙策询问的时间,仿佛多说一句,就会感到厌烦一般。

公孙策的脸黑了,比包拯还黑。

“好个猖狂的小子,大人,要不要把他……”

包拯突然一摆手,拦住了公孙策,他也起身,一甩袖子,走到了茶馆的门口,突然停住了脚步,从怀里掏出几个铜子,扔在了桌上,大步离开。

公孙策在后面小跑跟随,一路上包拯一句话都没说,一直回到了知州衙门的二堂,包拯一屁股坐下,呼呼喘着粗气,脸色要多难看有多难看。

“大人,那个王二郎不过是无知少年,他的话都是胡说八道,您不用在意的。”公孙策不停劝着。

包拯仿佛没听到他的话,而是突然说道:“那小子知道我是知州!”

公孙策楞了一下,说道:“或许吧,我去王家的时候见过他,以那小子的奸猾,应该能猜得出来。”

“既然知道老夫是知州,他怎么敢如此不客气?”

“这……或许是无知无畏吧,初生牛犊不怕虎,说的就是他这样的。”

“不对!”包拯猛地摇头,“如果《三国演义》真是此子所写,就代表他心思缜密,见识不凡。既然如此,他就是个聪明人,不是个莽夫,可是他偏偏有对老夫如此不客气……公孙先生,你以为是为何?”

“或许是恃才傲物,目中无人?”公孙策试探着说道。

“不然!”包拯用力摇头,“公孙先生,或许我们一直都错了。”

“错了?哪错了?”

包拯没急着回答,而是拿出了一册账本,送到了公孙策的面前。公孙策粗略翻看,顿时就皱眉头了,原来账册上面混乱无比,有很多涂改的痕迹,他看了几页,就现有算术错误,还不止一处。

“这,这是谁记的账?”

“王良珣!”

“啊!”公孙策失声叫道:“大人,王良珣不是读了十几年书,还算学了得,怎么连寻常的出入账都算不好了?”

包拯敲击着桌面,“算起来王良珣进入知州衙门差不多两个月了,最初老夫只当他没有在衙门干过,不懂规矩,以为历练些日子就好了。可是都两个月了,还是毫无长进。我这些天私下询问,不少人都说王良珣的坏话,老夫还当他恃才傲物,惹恼了众人。直到今日,王二郎的那一番话,老夫似有所悟啊!”

包拯皱着眉头,算起来他也入仕十年,见过了不少风雨,却没有想到,竟然会在一件小事上面栽了跟头!

包拯揉着眉头,努力回想那天和王良珣见面的场景,他先是向自己告状,然后点破了骗子的手法,包拯初来乍到,遇上了那么棘手的案子,一下子给破了,当然大喜过望。心存感激,觉得王良珣是个人才。

他就好奇为何王良珣能看透骗局,却还被骗子给坑了,当初是怎么想的?为何会上当?

王良珣当时突然痛哭流涕,他说并非自己受骗,而是四弟王良璟被骗了,四弟从小喜欢耍枪弄棒,游手好闲,出入赌场也是常事,结果背着家里,借下了巨款。等到事之后,债主登门,四弟王良璟惧怕家法,又担心名声毁了,祈求二哥把责任扛下来。

他不忍心四弟身败名裂,才主动承认,并且要求分产,他独自承担债务,承担骂名,只为了兄弟情谊……

一个读书懂礼的文人,一个耍枪弄棒的武夫,一个帮忙自己破案的功臣,一个无耻的败家子……兄弟俩的对比实在是太鲜明了。

包拯虽然精明,可头脑一热,也信了王良珣的话,并且爱惜他的人品和才华,加上包拯初到沧州,身边没有,就留他在衙门里当师爷。

上次见到王良璟一家居然在沧州有酒楼,生意还那么红火,包拯更加愤怒,觉得他实在是没有丝毫的兄弟情义,再看到王宁安的一些营销手段,包拯就给他们贴上了奸商的标签。

但是能骗过一时,不能骗过一世,进入衙门一两个月,王良珣就露出了马脚,做事错误频出,包拯心里渐渐有了怀疑。

直到王宁安的一番话,包拯最初愤怒无比,可仔细一想,他突然觉得或许还有另一种可能!

“公孙先生,你马上去土塔村,给我仔细调查一下,那小子说得对,衙门里的人权力可不小,万一混进来心术不正之徒,老夫可对不起沧州的百姓。”

公孙策点了点头,“大人,王家人见过我,还是让王朝和马汉去吧。”

“成,我要尽快得到结果。”

……

两天时间,转眼过去,公孙策脸色通红进了二堂,包拯放下了手里的毛笔。

“有消息了?”

“唉!大人,羞死人也!我们都被骗了!”

公孙策又气又恼,羞愤焦急,把查到的事情一股脑都说了出来……王朝马汉先去了土塔村,询问村民对王家兄弟的看法。

令人惊讶的是村民普遍夸赞王良璟,说他会功夫,急公好义,以往村子周围的山上出了恶狼野猪,都是王良璟带头上山猎杀的,最近王良璟在沧州开了酒楼,就和村子的乡亲签了约书,收购大家伙的粮食。

王朝马汉还亲眼看到了一份约书,他们俩久在公门,见到了约书之后,都大呼意外,这个王良璟要么就心善得过分,要么就是个大傻瓜!

相比之下,王良珣虽然读了十几年的书,可是大家伙评价普遍不高,说他用鼻子孔看人,瞧不起乡亲。最要紧的是几年前,王老爷在西夏战死,办丧事的时候,王良珣铺张浪费,不该花的钱花了一大堆,弄得王家背了不少债,听说是王良珣的母亲私下把嫁妆都给卖了,才堵上窟窿。

孝顺父母是应该的,可是不顾财力,胡乱花钱,那就不对了。

王朝马汉打听到了这些消息,越怀疑,他们干脆找到了大伯王良珪,一问之下,才知道识破骗子的是王宁安,欠下巨额债务的不是王良璟,而是老二王良珣。分家倒是王良珣坚持的,可那是从沧州回来之后,在之前王良珣可是又哭又求,想让王家一起帮他被债务……

带着满满的收获,王朝马汉回到了沧州,他们告诉公孙策,对王良珣只有两个字评价:人渣!

“这些消息属实吗?”包拯强压着怒火,质问道。

“应该属实,马汉还去了私塾,据先生说王良珣的儿子也参与了斗犬,还因此惹恼了王老夫人,剥夺了他儿子读书的资格。”

好吗,又加了一条罪状!

包拯真的怒了,“这个王良珣简直太可恶了,他欺瞒老夫,把侄子的功劳据为己有,又诋毁自己的兄弟。最为可恶,在老夫招揽他之后,竟然逼着家里分产,分明是害怕家人知道他的行径,戳穿他的嘴脸!如此的败类,老夫竟然没有看出来,还留着他在衙门里做事,老夫简直瞎了眼睛!公孙先生,你立刻去把王良珣赶出衙门!”

公孙策犹豫了一下,苦笑道:“大人,只怕不成了。”

“为什么?”

“我刚刚得到消息,沧州府库当中,少了一千石粮食。”

第25章 长街殴斗

从茶馆回来,王宁安脑袋就凉快了,万一包黑子不是传说中那样清廉正直,反而是个昏官,当面顶撞,还出言讥讽,绝没有好下场。

要不要赶快逃跑?

很快就否定了,且不说家族产业都在沧州,就算什么都不在乎,可是跑到了别的地方,立刻就成了黑户,连个身份都没有,随便谁都能阴死自己。

走不了,就要想点反制的办法。

最好的救命手段就是名声,只要有了名声,能挤进士人之列,包黑子就不敢轻易动自己。光写《三国演义》肯定不行,小说话本虽然赚钱快,但这玩意就像是商业片一样,格调差得太多,大宋朝最流行的还是词!一好词,立刻就能蜚声文坛。

王宁安之前心里还有些排斥,他记忆中的名篇多数是苏大胡子、王安石等人的,如果不出意外,以后大家伙肯定能见到面。

虽然王宁安知道他们暂时还没有写,可是窃取别人未来的成果,那也是偷啊,到时候李逵遇李鬼,怎么都觉得脸红心跳。

以往王宁安是绝对排斥的,可得罪了包黑子,强烈的压力之下,王宁安的道德要求直线下降,他躲在屋中,连夜抄了十几篇名篇佳作,还恬不知耻地写上了“宁安词集”四个字,要是老包真的找自己麻烦,薄薄的小册子就是救命符!

王宁安提心吊胆了两三天,老包没有任何动静,他总算松了口气。

“宁安,你说的办法成吗,万一这一刀下去,把小猪仔给弄死了怎么办?”王良璟准备回土塔村一趟,临走前找到了儿子。

王宁安挠了挠头,“爹,要不你找个兽医算了。”

“那怎么行,万一他知道了秘密,宣扬出去,咱们的养猪大计岂不是完蛋了!”王良璟犹豫了半天,咬了咬牙,“还是我自己来,我就不信,能斩辽狗的刀,就摆不平区区猪仔!”

王宁安吓得脸色都变了,“让你切一刀,可不是让你杀猪啊!要不我回去亲手弄算了?”

“你会用刀子吗?”

王宁安摇摇头,王良璟突然嘿嘿一笑,“放心吧,这么点小事,难不倒你爹的。”

王良璟拍着胸脯,赶着驴车,一溜烟儿回到了土塔村。

不久前他嘱咐吴大叔买二百头小猪,吴大叔动作很快,已经6续买好了。

敲猪可不是小猪刚生下来,就给来一刀,这是个技术活,九成九的城市娃娃都没有看过,要等到小猪长到三十斤左右,把小猪抓住,用消毒之后的刀,划开皮肉,切除关键的部位,公猪和母猪的切法不同(不多说了,有兴趣自行百度)。

切好后的猪仔要放回干净的猪圈,还要适当增加精饲料的数量,等过几天之后,小猪安然无恙,就可以了。

王良璟仔细检查,吴大叔已经按照他的要求,建好了五间猪圈。活动的区域都用砖石铺的地面,结实渗水,不会弄得泥水满地。睡觉的地方下面铺着木板,上面垫着稻草,中间用木栏隔开。

“四哥,弄这玩意可费老了功夫,要是不灵,可就赔大了。”

“不会的!”王良璟咬了咬牙,他从后背拿下来一个钱袋子,里面装着二十贯钱。

“老吴,猪仔长得越来越快,猪圈就要越来越多,每间十头,就要二十间,另外每天要打猪草,准备猪食,可有你忙活的,这点钱你先拿着用。”

吴大叔接过沉甸甸的钱袋子,咧着嘴大笑,“四哥,就是够意思!我正准备和你说呢,你看我们家几口人,又要送粮食,又要养猪,怕是不够用。”

“那就请人,你觉得多少工钱合适?”

“每月3oo文就行!累活我顶着,请三五个婆子帮着喂猪,她们用不了多少钱。”

“嗯!”王良璟满意点头,“老吴你说了算吧,她们给咱们干活,也别亏待人家,等以后猪养好了,多给她们点下水什么的。”

“好嘞!”

吴大叔痛快答应着。

中午的时候,吴大叔带着两个儿子,负责抓猪,王良璟亲自操刀,第一刀下去,顿时血流如注,遭了,切深了,肠子都流出来了,王良璟手忙脚乱,去缝合伤口,没等缝一半,小猪死了。

换第二个!

这一刀下去了,竟然连皮都没有割破,小猪不停鬼叫,王良璟不得不又划了一刀,然后把手指伸进去,掏了老半天,才顺利切除,可是再看可怜的小猪仔,已经没有多少精神了,能不能活下去都成了问题。

“四哥,这办法行不行啊?”吴大叔都怀疑起来,一头小猪就要5o文,弄死的不是猪,是一串串铜钱。

“怎么不行!”王良璟手里沾着血,显得匪气十足。

“我爹说过,军中为了让战马更加温顺,都会给战马切一刀,马能切,猪就更能切!再来一个!”

吴家父子看得胆战心惊,王良璟胆子越来越大,手竟然越稳妥,敲猪的手法娴熟,转瞬之间,就切好了一个,一直忙活到了黄昏时分,2oo头小猪总算是切完了。

弄到了最后,王良璟一屁股坐在地上,额头上都是冷汗。小猪仔撕心裂肺的叫声,真够人受的!王良璟觉得自己耳朵里都是回响声,来不及回沧州,只能在家住一晚。

一夜王良璟都没怎么睡觉,每隔半个时辰,就跑去猪圈看看,至于吴大叔,他根本就蹲在猪圈门口一晚上,每当小猪仔有一点动静,都把他吓得心惊肉跳。

好容易等到了第二天,清点之后,有五头小猪死了,还有几头精神很差,也不知道能不能活下去,其他的猪仔问题不大,添了精饲料之后,还挺能吃的,丝毫不知道它们最重要的东西都没了。

又等了一天,死亡的猪仔增加到了八头,吴大叔仔细观察,剩下的猪仔伤口都愈合了,没有现感染。

“第一关总算是过去了!”

王良璟擦了擦根本不存在的冷汗,赶着驴车,拉着面粉,直奔沧州。

他这一路十分轻松,不管怎么说,敲猪也是一门手艺,要是以后没了赚钱的路子,敲猪骟马也能活下去,艺多不压身。

王良璟的马车赶到了小南门外,离着酒楼越来越近,突然现一大群人都在围着,往里面巴望,从人群中间,传来叫喊打骂的声音,王良璟人高马大,站在车辕上看去,有一群人正围着几个人暴打。

王良璟看得真切,其中一个正是向好!

好大的狗胆,敢打自家人!

王良璟几乎什么都没想,伸手抓起了驴车上的扁担,大吼一声,人群急忙散开,他几步冲了进去。

向好抱着头挨打,一眼看到了王良璟,吓得叫了出来。

“东家,别管我们,快走吧,咱们惹不……”

有个小子一脚踢在向好的软肋上,疼得他说不出话来。

王良璟的眼睛都红了,“看打!”

扁担横扫,带着风声,只听咔嚓一声,胳膊应声而断,刚刚还在暴打向好,下一秒痛叫着倒在了地上。

王良璟毫不手软,把扁担当枪,照着另一个小子的小腹刺去,一声哀嚎,也倒在了地上,捂着命根子,脸都绿了。

多年习武下来,可不是花架子,王良璟就好像是一头猛虎,面对着十几个泼皮,丝毫不落下风。

伴随着一声声的惨叫,这帮家伙纷纷倒地,哀哀痛叫。王良璟越打越高兴,扁担打断了,一手拿着一截,舞动如飞,跟小车轮似的,看热闹的百姓不时爆出惊天动地的叫好声。

“向哥,咱们怎么办?”小毛子扶起向好,向好咬了咬牙,“能怎么办,东家都上了,还看什么热闹!跟他们拼了!”

向好在牢城营七八年,身上也是有功夫的,刚刚他是怕事不敢还手,现在他什么都不顾了,嗷得一声,抱住一个混混儿,用力摔在地上。

小毛子他们也动手了,没有一会儿,十几个泼才竟然都被打倒了。

王良璟踩着一个家伙的后背,对方手刨脚蹬,活像是丑陋的大蛤蟆,满嘴都是泥土,好不狼狈。

王良璟放声大笑,“还有哪个不知死的?有本事放马过来!姓王的要是怕了,就不是七尺的汉子!”

第26章 从天堂到地狱

王宁安为了赶工小说和词,忙得头昏眼花,刚刚睡了一会儿,就听到前面吵吵嚷嚷,最初他还以为是寻常小事,向好跟着他学了不少时间了,应该能够对付。可是又等了一会儿,竟然有人跑来,告诉王宁安,说是一伙泼皮痛打向好等人。

王宁安大惊,急匆匆跑到前院,等他赶来的时候,却现老爹一脚踩着人,宛如得胜的大将军,威风十足。

“爹,到底是怎么回事?”王宁安急忙跑过来。

“我怎么知道,看他们打人,还不许教训教训?”王良璟一直练武术,可除了进山打猎之外,还从没这么畅快地打一场,浑身热血沸腾,得意无比。

王宁安却有些头大,地上的这帮人哀哀痛叫,看他们的脸上,有几个带着刺字的,竟然是配军!剩下的也都不像好人,青皮无赖,流氓地痞无疑。

他们跑来闹什么?

正要把向好叫过来,问问清楚,突然人群中传来一声喊,“官府老爷到了!”

众人闪出一条道路,只见一个中年文士,身后跟着十几个差役,急匆匆赶来。

是公孙策!

几天前刚刚被自己气得够呛,此时见面,王宁安多少有点尴尬,不自觉低下了头,一双眼珠来回乱转。

更让王宁安忧心的是地痞刚来闹事,公孙策就来了,莫非是他事先就知道?会不会是公孙策记恨自己,故意设个套,想要找回面子?

百姓常说,官匪一家,也不是没有可能!

正在王宁安满心猜疑的时候,就听公孙策爽朗一笑,“王二郎,咱们又见面了,令尊要和我去一趟衙门了,放心,我会好好照顾他的。”

天可怜见,公孙策没有别的心思,他觉得自己误会了王宁安,还暗中监视人家,实在是良心有愧!

不管是包拯,还是公孙策,他们都信奉君子慎独。

虽然他们只是怀疑,并没有对王宁安下手,更没有造成什么损害,但是他们就觉得对不起良心,故此公孙策对王宁安十分客气。

可王宁安不是这么想,他既然怀疑公孙策,凡事都往坏处想!

什么叫好好照顾老爹?

莫非他们要对老爹不利?

王宁安真想当众质问公孙策,不让他带走老爹,可是人家那么多差役,哪是一个小娃娃能阻挡的,人直接都被带走了。

王良璟还满不在乎,“宁安,放心吧,爹问心无愧,我相信知州大人是清廉的好官,会给老百姓做主的!”

“你信,可我不信啊!”

王宁安满肚子苦水,却没处说去。

只能暂时转身回到酒楼,赶快翻翻柜台,还有多少钱,万一老爹真的被陷害了,少不得花钱打点,想办法把老爹赎出来。

……

“宁安,到底是怎么回事,你爹怎么被带走了?”

白氏慌里慌张从外面回来,后面还跟着两个小尾巴。原来家里没钱,王洛湘和王宁泽都要捡哥哥穿剩下的衣服,随便改改,只要不露肉就行了。眼下王家手头宽裕了,且不说酒楼每天都有进项,《三国演义》大卖,王宁安已经拿到了不下十贯的分润。

白氏终于舍得给两个小家伙添点衣服,去了一趟布铺,买了半匹青色碎花蜀锦,王洛湘欢喜得什么似的。

王宁泽小嘴撅着,他已经懂得男孩子不能穿带花的衣服,白氏没让小儿子失望太久,孩子小,皮肉娇嫩,总是穿麻布衣服,到处疯跑,胳膊腿都磨破了。

白氏带着王宁泽到了绸缎行,同样买了半匹丝绸,柔韧、光滑、透气,最合适贴身穿。

两个小家伙都喜滋滋地抱着,撒着小短腿往回跑,迫不及待想要穿上新衣服。哪知道刚出了小南门,就看到王良璟还有向好等人都被押走了。白氏眼前黑,差点昏过去。

……

“咱们家刚过一点好日子,怎么就把你爹抓走了?可让我怎么活啊!”白氏哭天抢地,心都要碎了。

王宁安面色严峻,他刚刚在柜房找出了十贯钱,加上韩蛤蟆给的,一共二十贯。

“娘,先别着急,咱们赶快去衙门,看看究竟如何审讯,要是罪责不重,花点钱疏通,要是有意刁难……咱们也有办法!”

丈夫不在身边,儿子就是主心骨,白氏茫然点头,强忍着泪,对王洛湘和王宁泽道:“你们老实待着,娘和哥哥要去衙门。”

说完,匆匆出门,没走几步,却听到了一阵尖利的笑声。

“呦,弟妹,你这是哪里去啊?”

王宁安和老娘一抬头,只见一个身形高挑,摇摇摆摆的妇人走了过了,模样还算清秀,可是薄薄的嘴皮,过高的鼻梁,缩进去的腮帮,越显得刻薄尖酸,不好相与。

来的不是别人,正是二伯娘崔氏,她身上穿着上好的织锦缎,绣满了花花草草,比台上的戏子还要花哨。

摇摇摆摆到了王宁安母子面前,还转了一圈,显派道:“弟妹,看看嫂子这身衣服怎么样?”

白氏心乱如麻,哪有时间搭理她,只是说道:“好看,很好看。”

说完拉起王宁安,还要出去。

突然崔氏呵呵一笑,“弟妹,是为了老四的事情吧?唉,要我说啊,老四这些年净学些打打杀杀,好勇斗狠的本事,早晚会出事的,果不其然,让我说中了吧!”

咯噔!

王宁安一下子停住脚步,酒楼一直好好的,突然冒出一帮来闹事的,还怀疑是公孙策有意为难呢,可是一听崔氏的话,王宁安豁然开朗。

敢情是这两口子下的手!

想想不久之前,王良珣找老爹,要卖粮食,当然王宁安断然拒绝,结果他竟然找一帮泼皮闹事?

王良珣啊,王良珣,老子忍你很久了,知道吗!

顾忌了一家人的情分,顾忌这老爹的感受,对你百般忍让,你却得寸进尺,贪得无厌,把我们当成了什么?

一瞬间,王宁安就像是一座火山,彻底爆了!

他猛地一转头,目光凶狠,崔氏直觉好像被凶兽给盯上了,她之前跑去欺负王宁安的时候,也遇到过这种眼神,只是这一次更加厉害一百倍不止!

“王宁安,我好心好意来帮忙,你这么看我干什么?”崔氏不无心虚道。

王宁安突然哈哈大笑,“帮忙?好啊,二伯娘,你说说要怎么帮?”

“这还不简单,你二伯在衙门当师爷,有权有势,深得大人赏识,他只要一句话,就能把你爹放出来。”

白氏早就心慌无措,听说能放丈夫,立刻哭道:“二嫂,只要能救出孩子他爹,我,我给你跪……”

她刚要下跪,王宁安一把拉住了母亲。

“别急,听她把屁放完了。”

“你,你敢口出不逊!”崔氏气得咬牙切齿,指着王宁安,“小泼才,满嘴腌臜,喷粪的小畜生,信不信,你这句话就能要了你爹的命?”

王宁安不屑一扭头,冷笑道:“你们敢吗?我爹出了事,你们还怎么拿到酒楼?”

一句话戳中了崔氏的软肋,她跺跺脚,彻底撕破了面皮,露出了贪婪丑陋的嘴脸,毫不客气开价道:“一句话,把酒楼五成的干股交给我,以后酒楼的采购也是我说了算,王良璟就能活着从衙门里出来,你们这个家还不至于散了,要是敢不答应……我们老爷可就要大义灭亲了!”

白氏心疼丈夫,方寸大乱,急得泪水直流。

“二嫂,好歹也是一家人,你怎么能这么做事啊?”白氏泣不成声,王宁安反倒轻笑了一声,“娘,别怕,区区一个师爷,狗仗人势,以为能一手遮天,真是不知道自己是什么玩意!”

“你还敢骂人!”

崔氏更加愤怒,正在这时,突然外面有差役冲进来,崔氏一见大喜过望。

“你们快过来,把这小子给我抓起来。”

差役冲到了近前,看了看崔氏,淡淡道:“你就是王良珣的娘子吧?”

“没错!你们王师爷就是我男人!”崔氏叉着腰,那个得意劲儿就别提了,伸出兰花指,冲着王宁安得意道:“瞧见没有,有人来帮我了,你们怕了没?”

她的话音刚落,两个差役拿着铁索,套住了崔氏的脖子,就见差役冷笑着说道:“你的案子犯了,跟我们走一趟吧!”

一瞬间,崔氏经历了从天堂到地狱的自由坠落,整个人都傻了!

第27章 棒槌王良珣

白氏做梦也想不到,同是王家人,老二两口子竟然会这么狠!

雇凶打人,抢夺财产,几时结下了这么大的仇?白氏心疼丈夫,又羞又恼,几乎昏厥。可接下来的一幕,却让她从谷底一下子到了山巅,比起坐过山车还刺激,本来是崔氏一伙的衙役,竟然把崔氏给抓走了,这不是大水冲了龙王庙,一家人不认一家人吗?

到底是怎么回事啊?白氏只能傻愣愣看着儿子,一头雾水。至于王宁安,他倒是心中有了些猜想。

王良珣和崔氏以为攀上了权贵,就能肆意胡来,对待亲人都能下狠手,更遑论外人,两三个月的功夫,不一定得罪了多少人。

能骗过包黑子一时,可骗不过一世,准是包黑子看出了端倪,要收拾王良珣了!

“娘,不用担心了,咱们跟着去知州衙门,没准能看到一出好戏呢!”

儿子的手臂,紧紧抓着白氏的胳膊,让她感到了一丝温暖和依靠。几年前还是那么小,可是现在,都快赶上自己高了,肩膀还稚嫩,却能扛起担子,白氏悬着的心稍微落下了一点,和儿子紧紧挽着手,跟在差役队伍的后面,直奔衙门而去。

一路上崔氏都在破口大骂,她丈夫是师爷,是大老爷眼前的红人,该死的衙役,怎么敢抓她,都不想活了?

押解崔氏的差役头子看了看她,忍不住淡淡冷笑,又摇了摇头。

“这位军爷,斗胆请教大名。”王宁安笑呵呵问道,对方看了他一眼,笑道:“你是王二郎吧?听说《三国演义》是你写的?”

“没错!”王宁安大方承认。

对方突然哈哈大笑,一拍胸膛,“我叫马汉,跟着大人有五六年了,这些日子就听说城里有人说三国,精彩极了,奈何官身不自由,只能抽空听两段,果然是好,可就是前后连不起来,让人好生难受啊!”

原来是老包的金牌打手啊,王宁安淡淡一笑,“更过些日子,我把书稿抄录一份,送到衙门。”

“好,好啊!”马汉伸出大手,用力拍着王宁安的肩头。

“好小子,往后啊,有什么事情,用得着我马汉的,只管来衙门找我!”

他们又说又笑,王宁安从话里也知道了不少事情。

公孙策拿下了那些泼皮之后,他们哪有什么骨头,一问就什么都招认了,坦诚是崔氏让他们来海丰酒楼闹事的。

公孙策当即派遣马汉,追着崔氏,把她给拿了。

“论起来,这个女人是你的亲戚?”

“是,她是我二伯娘。”

马汉深吸口气,“唉,同是一家人,作为却大不相同啊!王二郎,你的二伯和二伯娘,怕是要倒大霉了。”

王宁安心中狂喜,表面上却不敢显露出来,还要装着忧心忡忡。

“他们雇人搅乱我们家的酒楼,说起来也是家丑,这家丑不可外扬,我想我爹是不会追究的,家法处置也就算了。”

马汉去探访过,知道王良璟的人品,可是王良珣做的错事,不止这一桩啊!

“王二郎,我有些话还不方便说,只能告诉你,你二伯犯了大罪,就算保住了狗命,少不得往脸上刺几个字啊!”

要充军配,够严重的!

王宁安的瞳孔紧缩,微微冷笑。

不用问,一定是二伯打粮食的主意,事情败露了,包黑子能放过他就怪了?

此时此刻,王宁安一点伤心同情都没有,甚至盼着包黑子赶快下手,千万别留情啊!

“宁安,到底是怎么回事,你爹没事吧?”白氏还在担心丈夫。

王宁安咧着嘴呵呵一笑,“娘只管放心吧,我爹绝对没事。”

……

他们来到了知州衙门,王宁安饶有兴趣看了看,和明清的衙门一样,前面是办公区,后面是居住区,衙门两旁竖着供百姓鸣冤的牛皮大鼓,有差役在外面昂然站班。

马汉脸上带笑,“王二郎,大人升二堂,特准你们旁听,跟我走吧。”

王宁安扶着母亲,跟着马汉到了后面,一路上王宁安满心鄙夷,敢情包黑子也是好面子的人,错用了王良珣,识人不明,被打了脸,也不敢让外人知道,弄到二堂审讯,欲盖弥彰!

王宁安这么想着,可是他到了二堂之后,很快就改变了看法,王良珣牵扯的案子比想象的大多了……“威武!!!”伴随着堂威,有人把王良珣押了上来,除去了身上的绑绳,站在了堂下——跪拜之礼是从元代之后,才流传天下,贻害无穷的。在宋代之前,只有拜祖宗,拜父母,哪怕见到了皇帝,都不用下跪的。

王良珣满心委屈,他当得好好的师爷,衙门上下都恭敬着,大人赏识着,商人捧着,小日子好不舒坦!

突然,王朝带着人就把他给抓了,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瞧瞧,王良珣还自我感觉良好呢,上了大堂,一眼看到了王良璟,他顿时一惊。

莫非是老四害自己?

王良珣很快把罪责归咎到了四弟的身上,准是他见自己日子过得好了,权势大了,心里嫉妒,所以才跑到大人这里,中伤自己,败坏自己的名声——王良珣纯粹是以自己的阴暗想法来想别人。

“王良璟,亏你还是我的兄弟,咱们都是一家人,你怎么敢大逆不道,害你的哥哥!你的良心哪去了,都被狗掏了?老天爷啊,我怎么这么倒霉啊!”

王良璟一下子就愣了,他被押到衙门,一直等在二堂,一句话都没多说,怎么二哥一上来就把矛头对准他了?

王良璟一向不善言辞,脖子涨得和脑袋一般粗,找不出什么话反驳。

二伯王良珣自以为四弟无话可说,他得了理,连忙冲着包拯,哭声凄惨,“大人明察啊,学生一向兢兢业业,从不敢有丝毫懈怠,不信可以问问衙门上下,哪位兄弟不说我的好?”

噗嗤!

公孙策笑喷了,心说王良珣啊王良珣,你可真是一朵奇葩!

包拯的脸更黑了,他入仕以来,每遇到事情,都提醒自己要谨慎小心,可是万万没想到,竟然一时疏忽,错看了王良珣!真是贻笑大方!

啪!

包拯含怒,一拍惊堂木,吓得王良珣一蹦。

“不是王良璟告的你,他才是受害者。”

“那,那谁是被告?”王良珣还在糊涂。

“就是你!”包拯伸手一指,怒骂道:“你的妻子崔氏,唆使一群泼皮无赖,去海丰酒楼闹事,此事你可知晓?”

王良珣吓得一哆嗦,上次他去找王良璟,想要通过海丰酒楼销赃,被顶了回来,王良珣一肚子气,他的确和崔氏商量过,想要雇几个人给王良璟添点乱,让他知道厉害。

不过他又怕把王良璟逼急了,万一弄得他和自己拼命,王良珣可不会武术啊!谁知道崔氏比丈夫还果敢,王良珣迟迟不动作,她等不及了,直接找人去闹事。

“这个败家娘们,非要把天捅破吗!”

王良珣总算知道怕了,好在他脸皮够厚,也善于急转弯,立刻换了一副嘴脸。

“四弟,都怪哥哥,是哥哥的错,哥哥给你赔不是了,你嫂子她脾气大,性子倔。等哥哥回去,一定好好教训她,让她给你赔礼道歉。话又说回来,咱们到底是一家人,当兄弟的状告嫂子,让外人笑话啊!”

王良璟听着,他第一次觉得好像不认识这位二哥了,变脸之快,简直堪比翻书,刚刚还横眉立目,转眼就软语哀求,他就不知道廉耻二字吗?有这么一个二哥,真是王家的不幸,他的耻辱!

王良璟索性一扭头,懒得多看。

王良珣却自以为得计,忙陪着笑道:“大人,这,这是我们的家事,大人就不必费心了。”

这回把包拯也气得笑了,无奈摇摇头。

“王良珣啊,王良珣,你真是不知死之将至。本官问你,上个月开始,你6续从常平仓转移出去一千八百多石粮食,眼下仓库亏空,你罪该万死!”

王良珣身体猛地一晃,几乎摔倒,冷汗顺着鬓角就流下来了,身体跟筛糠一般颤抖。他典型的小事精明,大事糊涂,尤其是没有肩膀,见包拯凶神恶煞,吃人的模样,魂儿都飞了。双膝一软,跪在了地上。

“大人饶命,大人饶命啊!”

包拯不动声色,继续道:“王良珣,你可知道这批粮食卖到哪里去了?”

“小人不知,小人不知啊!”王良珣哭着说道。

包拯连着问了几遍,见王良珣果然不知,摇了摇头,痛心疾,真是瞎了眼!

“王良珣啊,你真是个棒槌!老夫怎么就用了你这个棒槌!”

第28章 被算计的包拯

包黑子生平第一次脸红了,真的红了,烧,烧得滚烫。他初次当县令的时候,招募了当地的富商公子公孙策作为幕宾,靠着公孙策帮忙,包拯快上手,政绩突出,此后不断调任,包拯也物色了不少人手,比如王朝和马汉就是护送他出使大辽的勇士。

到了沧州,包拯也想故技重施,哪知道彻底打了眼!

王良珣这个家伙简直就是朵奇葩,要说他不聪明吧?可欺负家里人,翻脸比翻书,当师爷两个月,愣是搂了不少钱。可要说他聪明?一点都不知道分寸,投靠了包拯,就以为有了靠山,连人家信你几分都弄不清楚,就敢随便胡来。只要有钱就敢拿,也不怕引火烧身。丝毫不知道后果如何。

再加上连拷打都不用,直接就招供了,连一点骨头都没有。

总结起来,王良珣就是个又蠢又笨又贪有无耻又没骨头,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废物!包拯别提多后悔了。

一旁的王良璟见二哥烂泥般瘫在地上哭哭啼啼,心里也不好受,毕竟是自家兄弟,他恨王良珣,恨他无耻,恨他无知!可是见他像是烂泥一般,瘫在地上,鼻涕眼泪一起流,王良璟心里也不是个滋味。

“大人,我二哥他贪一千多石粮食,小人愿意想办法,替他偿还,只求大人能法外施恩,从轻落吧!”

包拯饶有兴趣,看了看王良璟,轻笑道:“你二哥刚刚还在骂你,他的妻子又找人去你的酒楼闹事,难道你心里不怨恨?”

“能不怨吗?可是小人没什么法子,我娘身体不好,眼睛前些年都快哭瞎了,我奶奶七十多岁,要是王良珣出了点事情,两位老人家可怎么办!”王良璟动情说道。

清官不敢说多,也是一大堆,包拯能脱颖而出,很大程度是因为他孝顺,为了照顾年迈的父母,包拯中进士之后,在家蹉跎十年,把二老送走了,才入仕为官。也因此包拯的纯孝之名,人尽皆知。

其实和后世文学作品中的断案如神,多谋善断的包青天不一样,真正的包拯前后为官不过二十多年,当开封府尹更是很短的时间。

在大多数的时间里,包拯都是谏官御史,说白了就是数蚊子的,专门叮人!

包拯能扬名后世,更多是他的品格操守,却不是他的政绩能力……

见王良璟能体谅老母和奶奶的处境,足见他是个孝子,包拯心生感慨,兄弟两个,真是一点都不一样。

“王良璟,老夫十分欣赏你的孝顺,奈何国法无情,你二哥不只是贪了粮食那么简单。”包拯看了一眼公孙策。

公孙策拿出了一份口供,“这是车马行的一个脚夫供认的,粮食从常平仓运出来之后,被送到了城西的崔家。”

崔家?

王良璟脸色一变,他进沧州做生意不久,可几乎每天都能听到崔家的大名!

小南门外的商人,除了要给朝廷缴纳税赋之外,还要拿出一份,孝敬给崔家,即便是海丰酒楼也不例外。敢不交钱,就别想经营下去。

这个崔家是沧州的大户,据说从唐朝的时候,就住在这里了。家大业大,实力非凡。眼下崔家说了算的名叫崔钰,私下里人们都说沧州有两个知州,一个坐在东城——包拯,一个坐在西城——崔钰!

在普通百姓的心里,西城的知州还要比东城的更有威力!

包拯是来的强龙,而崔家就是地头蛇,包拯要想有所作为,肯定要拿崔家开刀。王良珣好死不死,当着包拯的师爷,却私下里和崔家做生意。

找死也不是这么个找法啊!

都说钱能蒙住眼,王良珣的心都被蒙了,简直是无药可救了。

包拯道:“这个案子事关重大,崔家如果侵吞朝廷的粮食,当真就该死了!不过他们家势力不小,对付起来不容易,王良璟,本官有一事相求,不知道你愿不愿意帮忙?”

稀里糊涂被带到了衙门,看了二哥出丑,王良璟是五味杂陈,走错一步,身败名裂。他一点不敢大意。

“小人自然是愿意替大人效力,可小人毕竟拖家带口,还要和家人商量一下。”

……

“我反对!”王宁安在班房里听老爹说完,毫不犹豫拒绝。

“宁安,包大人看重为父,怎么能不知好歹?再说,再……”

老爹吞吞吐吐,王宁安点破道:“是不是还想着二伯?想立点功劳,好减轻他的罪孽?”

王良璟没有反驳,只是叹道:“就算不为了他,还有你奶奶,太奶奶,能眼睁睁看着白人送黑人吗?”

老爹的为难,王宁安知道,可是他对王良珣只有厌恶,丝毫没有同情。

“爹,崔家是什么人?我可是听韩蛤蟆说过,崔钰明面上是商人,可暗地里他是猛虎会的大龙头,在街面上,有数以百计的闲汉打手,家里头还藏着亡命之徒,江洋大盗。和这样的人斗,咱们有几分的把握?”王宁安故意提高了声音,冲着外面朗声道:“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包大人能在沧州几天?更何况他又是朝廷命官,谁也不敢动他。可是人家敢动咱们,我可不想天天提心吊胆。爹,咱们还是老老实实卖面条汤饼算了,别去蹚浑水,被别人利用了!”

王宁安在里面说着,外面的人听得一清二楚。

“好一个狡诈的小子,他这是说给咱们听呢!”公孙策气呼呼道,包拯同样生气。他之前错怪了王宁安,心里有些愧疚,还想着提携一下这个聪明的后生,哪知道他竟然如此胆小怕事!

一推门,包拯黑着脸进来。

“是老父母。”王良璟急忙行礼,白氏也跟着飘飘万福。

包拯深深吸口气,眼睛盯着王宁安,“前些日子,老夫没记错的话,王二郎还对老夫说,尊刘贬曹,是一颗忠心,赤胆报国,怎么到了今日,就变得如此怯懦,判若两人?”

该死,又是道德指控!

王宁安最讨厌文人的就是这一点,他们总是拿一些似是而非干干瘪瘪的道德规范,去看待有血有肉的实际问题。包拯以直言敢谏闻名,身上自然也有清流之气,也就是遇上了宽厚文弱的赵宋皇帝,放到明朝,一顿廷杖打残了,要是到了鞭子朝,灭九族都是轻的,搞不好还要鞭尸呢!

“包大人,仅凭王良珣的供词,没法直接拿下崔家,贸然去搜查,只怕会无功而返。你就想给崔家设一个套,让家父充作采购粮食的人,引崔家拿出侵吞的库粮,来一个人赃俱获。”

包拯哼了一声,显然王宁安说对了。

“包大人,你以为这个计划天衣无缝吗?”

公孙策开口了,“怎么,还有什么漏洞吗?拿下王良珣,是以他唆使泼皮到酒楼闹事为名,至于贪墨侵吞库粮的事情,可是一点都没有提,崔家不会知道的。”

“错!”王宁安断然说道:“崔家在沧州几百年,上上下下,到处都是崔家的人。衙门里的差役足有几百人吧?他们平时不言不语,和木头人一样,谁知道他们心里想着什么?会不会给崔家透露消息?而且崔家为什么会选择一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人合作?难道他们瞎了眼吗?这会不会是一个圈套?”

包拯的瞳孔瞬间缩紧,拳头不自觉握了起来!

他错看了王良珣,难道崔家也错看了吗?虽然不愿意承认自己比别人笨,但是理智告诉包拯,崔家能在沧州横行几百年,肯定有过人之处。

莫非真如王宁安所说,这是个圈套?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自以为是猎人,殊不知你也是猎物?

包拯脑袋快转了几个圈,正在这时候,突然王朝从外面跑了进来,慌里慌张的,一见有王家人,他张了张嘴。

包拯怒道:“但说无妨。”

“是,刚刚杨大人抓到了一伙商人,他们私自贩运库粮,妄图送到辽国,杨大人已经带着犯人赶回了。”

“粮食,辽国?”

包拯突然脸色狂变,险些上了大当啊!

第29章 三顾茅庐

自从到了沧州,包拯一直心气十足,想要大展拳脚一番,每天处理各种公务,一直到三更天,甚至通宵不睡。

唯独今天,包拯早早熄灯,躺在了狭窄破旧的木床上,只是他没有睡着,两只黑亮的眼睛,一直在盯着黑洞洞的房顶,心中都是愤怒,还带着一丝惶恐。

他怕了,没错,他真的怕了!

那个杨大人名叫杨雄,是沧州的通判,二把手。

大家或许会以为杨雄只是包拯的副手,协助包拯处理事务而已,要是那么想,就太不了解宋代深入骨髓的制衡精神了。

通判名义上辅佐知州,而实际上,知州所有的公文,兵、民、钱、粮、赋税、徭役……每一项都要通判附属才能生效,更要命的是还有监察官吏的大权,通判被尊为“监州”,其权柄之重,可见一斑!

杨雄抓到了一伙走私的商人,查获粮食一百石,而且现这些粮食竟然是常平仓的库粮,严刑拷打,这伙商人交代他们是从知州衙门师爷王良珣手里弄来的粮食。

杨雄毫不停留,立刻带人返回沧州,去找包拯质问。

包黑子,你的师爷走私粮食,勾结辽国,看你怎么洗刷罪名?非把你从沧州赶出去不可!

杨雄气势汹汹到了沧州,出乎预料,包拯已经把王良珣给拿下了。

见到杨雄,包拯只是淡淡说了句,“杨大人,既然你也知道了,不妨就一起查案吧!”

杨雄本想扳倒包拯,却一拳打在了棉花包上,这个郁闷劲儿就不用提了。可是相比之下,更郁闷的是包拯,他的后背都湿透了。

假如没有把王良珣拿下,杨雄就可以利用王良珣,来攀扯自己,最起码也是识人不明,仕途有可能就会终结。

真是好毒辣的手段,好狠的心肠!

包拯终于感到了沧州一任,和别的地方迥然不同。要是再轻敌自大,只怕半辈子的名声就要毁于一旦了。

包黑子陷入了沉思……

王宁安从衙门回来,半夜睡不着,爬起来现在月下,老爹披衣站立,凝视着天空,满腹的心事。过去的一天,绝对是王良璟这辈子最难忘的一天,到此刻,他还没有消化所有事情。

二嫂雇人跑到酒楼闹事,王良璟只是生气,可一转眼,二哥侵吞常平仓的粮食不说,竟然还和辽国扯上了关系,里通外国,岂不是成了汉奸?

想祖上王贵老将军,力战辽狗,血都流尽了,祖先如此英雄,竟然出了这样的后辈!简直给祖宗蒙羞!

王良璟彻彻底底对二哥失望了,随后他又害怕,案子这么大,会不会牵连到王家,刚刚有了点起色,难不成王家又要倒霉吗?

正在思索着,突然他闻到了一股酒香,扭头一看,王宁安拿着一个酒壶,站在他的后面,见他回头,呲着白牙,嘿嘿一笑。

“喝点酒,聊聊吧!”

王良璟点了点头,爷俩就在院子里的槐树下,坐在石头墩子,一人一杯酒,王良璟喝完之后,深吸口气,“宁安,你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吗?”

“嗯!”

王宁安没有装蒜,老老实实,把他的推想都说了出来……包拯初到沧州,清查税赋,清理陈年旧案,还要加强武备,整顿厢军,大刀阔斧改革,按理说,这都是正儿八经的事情,但是任何变动都会触及既得利益者。

崔家在沧州盘踞了几百年,包黑子要动他们的奶酪,肯定要奋起反击。

好死不死,包拯把王良珣召为幕僚,让那些人寻觅到了机会。

王良珣眼高手低,本事稀松平常。凭什么两三个月的功夫,就能弄出近两千石的粮食?现在想想,分明是有人暗中怂恿帮忙,王良珣一头撞了进去,只怕直到此刻,他都未必明白生了什么……

粮食弄出来,假装向辽国走私,杨雄在沧州干了不少年,私下里百姓都说他是个专横跋扈的糊涂官。

偏偏这一次如此神勇,一下子就抓到了走私。不得不让人怀疑,这是沧州的地头蛇,针对包拯的一次阴谋,目的就是把包拯从沧州赶出去!

也幸好包拯得到了王宁安的提点,下功夫调查王良珣,现他不只是品行不端,而且胆大妄为。包拯才断然拿下了王良珣。

假设包拯稍微晚了一点,让杨雄抓住把柄,只怕包青天就要提前折戟沉沙了。

王宁安花了大半个时辰,把自己的推测说了一遍,王良璟都听傻了。

一个寻常的案子,竟然牵连这么大,难怪儿子不愿意自己掺和进去呢!可是二哥……唉!

王良璟虽然顾念兄弟之情,可是这么大的事情,不止出了他的能力,甚至出了想象力,根本没法掺和。王良璟呆呆仰望着天空,星星闪亮,他只有在心中暗暗向王家先人祈祷,希望先人能体谅他的苦衷。

好半天,王良璟才问道:“宁安,暗说是你帮了包大人,可我看包大人并不怎么喜欢你,万一包大人被崔家赶走了,咱们该怎么办?咱们家会不会有危险?”这个“家”当然指的是他们五口人,最多加上奶奶和太奶奶。

王宁安也挺生气的,聪明人都是两头讨好,左右逢源,偏偏他呢,是两头不讨好!

包拯虽然知道他被冤枉了,可是王宁安的确没有当仁不让,舍我其谁的勇气,性情狡诈,心眼太多,又自私自利,一点不讨包拯喜欢。崔家那边多半也不会看得上王宁安,毕竟因为他崔家好好的计划失败了,包拯缓过一口气,肯定会下手报复的。

强龙,地头蛇,绝对有一场惊天动地的斗法!

该如何保护家人呢?

王宁安绞尽脑汁,一直到了天色拂晓,王宁安熬得眼珠子通红,才渐渐有了主意。

“不得不承认,包拯还算个清官,而且他只是不欣赏我,又不能把我怎么样!君子可欺以其方,相比崔家,我宁愿包拯能够赢!”

在王宁安的心中,还是有着不能逾越的底限。

明面上是破获了走私粮食案,可也给了王宁安一个提醒,沧州紧挨着辽国,而辽国又是粮食进口国。

崔家会不会从大宋窃取粮食,然后转卖给辽国?

如果真是那样,崔家不止该死,还应该千刀万剐!

“沧州地处边疆,民风剽悍,几乎每次宋辽大战,都要从沧州征调兵丁人马。”王良璟叹道:“沧州的每一个村子,都有嫁不出去的老姑娘,女人永远都比男人多。打谷场,田间地头,总有断了胳膊,瞎了眼的老卒!这是解不开的血海深仇啊!”

王良璟把拳头攥得咯蹦蹦作响,“如果崔家弄到了粮食,真的是走私给辽狗,我就算拼了这条命,也要除掉他们!”

王宁安也不是铁石心肠,“爹,如果我推算的不错,崔家能有这么大的势力,肯定和走私生意脱不了关系。只是要和他们斗,不能只靠着一腔血气,还要动脑子。”

“你有办法?”王良璟惊喜道。

“有也没用!”王宁安两手一摊,“咱们现在连个蚂蚁都不算,哪有资格和人家过招?”

“那,那该怎么办?”

王宁安突然呵呵一笑,“什么都不用干,很快就该有人找上门来,他要是不三顾茅庐,我才不出山呢!”

说完,王宁安活动了一下酸胀的筋骨,出噼里啪啦的声音。

“我先睡了,有人来找我,就让他等着吧。”

王良璟将信将疑,他没心思睡觉,干脆迎着朝霞,一遍又一遍打拳,脑子跟不上,手脚也跟不上,那可就是废人了。王良璟觉得要把功夫练得更好!

一直到了日上三竿,练得浑身是汗,正准备去洗漱,突然有人叩响了后门。

“啊,是公孙先生!”

王良璟连忙把公孙策请进来,这位公孙先生抱了抱拳,谦逊道:“令郎可在,我是奉了东翁之命,来三顾茅庐的。”

第30章 包拯要兴学

人家刘皇叔是“凡三往,乃见”,公孙策才来了第一次,王二郎就被老爹拉了出来,王宁安觉得老爹要是做生意,一定会赔死,实在是不懂得待价而沽。

不过谁让人家是爹呢,他也只能老老实实见了公孙策。

“公孙先生,你们查到了什么,只管说出来吧!”王宁安淡淡说道,那份冷静,淡定的气势,仿佛把什么都看穿一般。

坐在对面的公孙策明明比王良璟还要大,此刻却像是一个小学生和班主任汇报工作一样,老老实实,和盘托出。

说起来包拯为官十年,天生聪慧,和那些迂腐书生不同,按理说他不会吃那么大的亏,毛病还出在王宁安的身上。

他点破了骗子的手法,二伯王良珣靠着作弊获得了包拯的认可,不怕神一样的对手,就怕猪一样的队友,王良珣毫无疑问顶得上一个排的猪队友。

从他身上下手,精心布局,险些就让包黑子着了道。

不过躲过一劫的包拯迅反应过来,他反思自己到沧州的所作所为,其中严查边境,防范走私,是最要命的一条。

包拯去过辽国,深感辽国的强大,成群的战马,几万几十万不止,包拯看得眼睛都红了,口水流出三千丈!

那滋味就像王宁安在后世看到的经典照片,那位白苍苍的老将军,翘着脚巴望着美国人的军舰,虽然差了一千年,但是心情却是一模一样。

包拯深知辽国的强大,却也现了辽国的问题,作为一个仍然处在半游牧状态的帝国,辽国除了战马、毛皮等少数物资能自给自足之外,其余的东西,包括布匹、粮食等等,都需要从外面进口,其中最大的来源就是大宋!

包拯认为严格边禁,杜绝走私,将贸易限定在榷场,这样就能控制辽国的势力。想法很不错,他却没有料到,数十年的承平,在大宋内部,也形成了依靠走私获利的庞大。

崔家人设计包拯,却也暴露了他们的秘密。

包黑子和公孙策快梳理清查,现了许多情况。

沧州通判杨雄,比起崔钰还大了四岁,在几年前,杨雄的原配死去,崔钰立刻将女儿嫁给了杨雄,双方成了儿女亲家。

杨雄的官职,加上崔家的财力,双方密切配合,几乎将知州给架空了。以往不管是谁来了,都要先拜码头,不然别想安安稳稳干下去。

偏偏这一次碰上了包拯这么个猛将兄,崔家感到了强烈的威胁,才会断然出手。

“王二郎,根据我的调查,崔家在明面上的生意并不夸张,很难维持庞大的家业,因此我敢确定,崔家一定从事了走私!”

公孙策声色俱厉,拍着桌子痛骂,“身为大宋的子民,和辽国势同水火,国仇家恨,别看两国没有大战,但是几乎每年都有辽兵南下打草谷!他们是把大宋当成了韭菜,一茬一茬收割!人为刀俎我为鱼肉,这是何等耻辱!我华夏子孙,中原上国,几时受到过这种羞辱?”

说到了激动处,公孙策几乎落泪,“都是这帮蛀虫,可耻的汉奸贼子,比起辽狗要可恶一万倍,我恨不得灭了他们的九族,去祭奠死去的冤魂!”

“王二郎,之前包大人提出,让令尊想办法吸引崔家,然后一举拿下,当时的确有些仓促,没有料到崔家会如此丧心病狂。不过我觉得这不失为一个好办法,我斗胆恳请二郎,能帮包大人,帮沧州百姓一个忙!”

公孙策说完,竟然站起身,深深一躬。

只是他猫着腰,撅了一盏茶的功夫,愣是没有任何动静。

莫非王宁安真的如此自私自利?

公孙策抬起头,现王宁安正微蹙着眉头,陷入了沉思。

又等了半天,公孙策的腰几乎都断了,王宁安才缓缓摇了摇头。

“怎么,你真的不愿意?”

“不对!”王宁安不是铁石心肠,他比起公孙策,更加痛恨汉奸,但是想要对付他们,就需要比他们更加狡诈,更加奸猾,傻乎乎一头撞进去,除了头破血流之外,别无一点效果。

“公孙先生,崔家经营了几百年,他们的实力决不可小觑,包大人想要凭着雷霆之势,拿下崔家,我以为成功的机会渺茫。”

“难道就不管了吗?”公孙策不服气道。

“公孙先生,一腔热血是解决不了问题的!”王宁安轻笑了一声,“你不想包大人步庆历诸君子的后尘吧?”

此话一出,公孙策就像是泄了气的皮球,整个人都垮了,庆历新政刚刚失败了两三年,想当初不管是包拯,还是公孙策,以及无数热血的士子,他们都翘以盼。

范仲淹、富弼、韩琦、欧阳修……名震天下的贤臣,士林称颂的君子,上有天子支持,下有万民拥戴,大刀阔斧,整顿吏治,中兴大宋……当初的势头何等之强,可结果呢,只持续了一年多,诸君子纷纷被贬官,赶出了京城,轰轰烈烈的庆历新政,戛然而止。

留给天下士人的是无穷的失落,还有更多的思考。

“公孙先生,孔曰成仁,孟曰取义,在下曰——成功!”

一句话把公孙策给逗笑了,“王二郎,莫非你想和孔孟二圣比肩不成?”

王宁安微微一笑,“公孙先生,你若是想在千百年之后,被人凭吊称颂,只管按照孔孟之道去做。如果你想铲除崔家,替百姓讨回公道,替大宋除掉蛀虫,不如听一听我的意见。”

不管是孔夫子,还是孟夫子,都是周游列国,兜售治国经验,很可惜,他们活着的时候,儒家从来不被重用,足见儒家不是个真正能解决问题的东西。

放在明清,王宁安的话肯定会招来一顿臭骂,不过此时理学尚未出现,汉儒那一套“正君心”的主张,在几百年的残酷斗争之中,已经被认定为失败。此时士人的思想相对迷茫,也相对开放。

王宁安的“成功论”引起了公孙策的很大兴趣。

“我洗耳恭听。”

崔家刚刚算计了包大人,这时候包大人断然反击,崔家肯定会加倍警惕,强龙不压地头蛇,没准包大人就会无功而返,如果连包大人都拿不下崔家,只怕再也没人能对付他们了。”王宁安深深吸口气,“所以我们要出手就必须一击致命,必须把握十足。事缓则圆,要想除掉崔家,除了拿到罪证之外,还要把他们的势力一一剪除,不能留下后患。”

公孙策听完之后,深以为然。

“那要怎么具体做呢?”

“改弦更张,把拳头先收回来,再打出去才有力量!”王宁安眼睛闪亮,向公孙策讲了自己的主意……

“直到此刻,老夫总算是相信《三国演义》是此子所写,他的心计简直比许多成年人还要可怕啊!”

包拯听完了公孙策的讲述,感叹说道。王宁安的妖孽的确让包拯有些惊讶,不过也不至于把他抓来切片研究的程度,毕竟宋代是提倡神童的,王宁安已经十几岁了,相比那些五六岁就不同凡响的少年,差得太多了……

包黑子思量了一个晚上,转过天,就宣布一项命令,他要兴学!

没错,就是要大办学校。

包拯认为沧州出现了向辽国走私粮食的恶劣商人,是人心不古,教化不兴,奸商逐利,不知大义。要想解决问题,唯有大力兴办学校,教化人心,才能解决问题。

不过沧州偏僻,财力有限,且民风彪悍,不喜读书,要想建立学校,并不容易。包拯不惜下达严令,要求沧州的士绅商人踊跃出资,捐款兴学。

……

城西崔家,书房中,一个四五十岁的白胖子,对面坐着一个稍微大一点的丑陋老者,白胖子就是崔钰,老者是沧州通判杨雄。

“这个包黑子到底想什么,怎么突然要兴学了?”崔钰笑呵呵问道。

杨雄抓着胡须,摇头晃脑,“是这样的,自从庆历四年,欧阳修等人提倡新建官学,培养士子,还要求必须在官学念书三百天,才有资格参加乡试,各州、军大肆办学,包黑子也想跟风呗。”

“庆历的那帮书生不是都被贬官了吗?他们的令子还有用?”

“哈哈哈,岳父,这就是你不明白了,如今文人吃香,办学又对了文人的脾胃,自然没人反对了。”

“原来如此。”崔钰眯缝着眼睛,若有所思。

杨雄吃了几口菜,见崔钰还不说话,就笑道:“岳父大人想要给包黑子找点事?”

“不!”崔钰断然摇头,“包黑子官声不错,他要是能真心办学,不给咱们添乱,所幸就让他舒舒服服渡过一任,赶快滚蛋。咱们这么大的家业,也犯不着干掉脑袋的事情,就看包黑子知不知道好歹了!”

第31章 悲惨的王大郎

“宁安,这是茶馆这个月的租金和分红。”白氏将一个小袋子送到了王宁安的面前。

外祖父留给老娘两份产业,一个是酒楼,已经在王宁安的手上起死回生。至于另外一个,就是茶馆。

早在一个多月之前,就抽空去看过,茶馆和酒楼的情况不同,那边经营得十分兴旺,掌柜的是个有本事的人,他拥有茶馆的五成股份,负责日常经营。

每个月他付给王家房租,还有一半分红。

王宁安忙着写东西,制定对策,王良璟城里村里来回跑,还要抽空练武,收钱这种小事情就由白氏负责。

一共是3贯8oo文,其中租金一贯,剩下的是分红。

把钱拿在了手里,王宁安就皱眉了。

白氏脸色也不好看,她拿起了一个比寻常铜钱大一号的钱币,叹道:“茶馆那边和娘说这枚钱能当十文钱用,可娘怎么看都不对劲。”白氏皱着眉头,闷闷不乐。

“这个的确是当十的铜钱,只可惜唯有衙门承认!”王宁安一眼认出来,白氏手里的钱正是“大泉当十”。

在金属货币的年代,总有人会打钱的主意,比如千古偶像诸葛亮,在拿下了巴蜀之后,就行了历史上最劣质的铜钱——太平百钱,用一枚稍大的铜钱,去顶一百文用,收购民间的物资,和民众抢夺利益。老百姓显然不愿意被带到坑里,结果就是弄得蜀国物价飞涨,民不聊生,天府之国的百姓面有饥色。

大宋的君臣比起蜀国还是要好一点,但是没有人能抵御货币魔术的诱惑,西夏战争爆,朝廷财政匮乏,物价飞涨,大宋朝廷唯有选择行不足值的货币,先是“当十铁钱”,接着在前不久,又行了“大泉当十”铜钱,也就是白氏拿回来的。

“还算不错,给的是铜钱,不是铁钱!”王宁安嘴上说笑,可心里已经愤怒无比,竟然用不足值的铜钱糊弄老娘,显然茶馆那边出了问题。

“他们怎么能这样?”白氏明白之后,气得嘴唇煞白,几乎哭了出来,“不行,我去找他们去!”

白氏气呼呼的要去找茶馆的人算账。

“等等。”王宁安拉住了老娘,“娘,你先别着急,听我把话说完。”

王宁安定了定神,道:“茶馆很兴旺,一个月的分红断然不会连三贯都不到,还敢用当十钱糊弄咱们,良心被狗吃了!”

“可不是,别的不说,你外祖父选的都是最好的地段,一个月只要一贯钱租金,简直白送一样,还嫌占得便宜不够!”白氏的声音越来越高,“宁安,咱们不欺负人,可是也不能让别人欺负了,我一定要找他们算账!”

“光算账就够了吗?”王宁安轻笑道:“娘,你不想让他们把吃进去的钱都给吐出来?”

“想,当然想了,你有注意?”

王宁安摇摇头,“我会想办法调查的,等我把这边的事情处理好,再去找他们算总账。”

安抚好了老娘,王宁安抓着三百多枚“大泉当十”,这破玩意真够坑人的,当成一文钱花,自己不甘心,当成十文钱,老百姓又不认账,王宁安想了半天,突然眼前一亮。把小毛子叫过来,让他再去市面上换六百枚回来,凑了凑,一共一千枚,十贯钱,立刻送到了知州衙门,以海丰酒楼的名义,捐资助学,协助包大人展教育。

……

“小小的酒楼,还是新进开张,就能一口气捐出十贯钱,在座诸公,你们不汗颜羞愧吗?”公孙策面对着一群商人,大声叱责着,“办官学是为了包大人吗?是为了你们大家伙,是为了所有沧州的百姓,连这点道理都想不明白吗?”

任凭公孙策怎么叫嚷,在场的商人士绅无比低垂着脑袋,一语不。

“好啊,咱们就这么耗着,我看看你们受不了,还是我受不了!”

公孙策一招手,有人送来了一碗小米粥,他就着酱瓜,吸溜吸溜喝着,其他人不免咽口水,可就是没有一个人愿意挺身而出,捐钱帮助包拯。

他们心里也有算盘,办学不是一个小数目,盖学堂也需要时间,没准学堂没盖完,包黑子就调走了,下一任的知州要是不热心办学,岂不是白费功夫。

而且沧州的所有商人,无比看着崔家的脸色,他们明知道崔家和包大人不和,哪敢跳出来蹚浑水啊!

双方就这么僵持着,一直等到了下午,一个个肚子咕咕叫,还是没人愿意当出头鸟。

公孙策咬牙切齿,摆出了一副要打持久战的架势。

正在这时候,突然外面传来爽朗的笑声。

“哈哈哈,办学可是利国利民的大好事,咱们沧州可不能落后于人啊!俺崔钰愿意捐两千贯。”

说话间,一个白胖子从外面风尘仆仆走进来。冲着公孙策一拱手,笑道:“小人崔钰,见过公孙先生。”

“原来是崔先生,莫非是来捐款的?”

“没错,我们崔家世代居住在沧州,很可惜这么多年,竟然没有出一个进士,真是惭愧啊!包大人愿意兴学,小人自当贡献一份绵薄之力。我准备捐资两千贯,再出五万块砖瓦。公孙先生,官学的位置选好了吗?”

公孙策摇摇头,“沧州城中没有足够宽敞的地方,少不得要征用土地,这不正在劝说大家伙慷慨解囊吗!”

崔钰大方说道:“小人在城隍庙旁边有一块地,如果包大人不嫌弃,我愿意双手奉上,送给包大人办学之用。”

……

有了崔钰带头,其他人敢不追随,你出一百贯,我出二百贯,到了晚上,公孙策向包黑子汇报的时候,已经差不多5ooo贯,加上五万块砖瓦,崔钰献出来的土地,足够盖一座书院了。

面对这么多的钱,包黑子丝毫没有兴奋,反而是怒火中烧!

所谓兴学,其实是王宁安的计策。

包拯和崔家之所以有冲突,是因为包拯的革新措施,触动到了崔家的利益。而且因为王良珣的案子,已经失去了先手之机,贸然相拼,胜算渺茫。

王宁安建议包拯退一步,做一些没有争议的事情。比如兴学,比如平反冤狱,比如敬老扶幼……这些都是普通地方官员刷声望的好办法,等到声望刷够了,就可以步步高升,至于地方接下来如何,就留给下一任官了。

崔钰虽然不怕包拯,可是非要用尽手段,把包黑子干掉,万一来一个更难对付的官吏,又该如何?

最好就是他和包拯击鼓卖糖,各干各行,谁也不会捞过界。

故此,在确认包拯把兴趣放在了兴学上面。

崔钰松了口气,总算做些地方官该做的事情了!

只要不给他捣乱,出点钱又如何,早晚都能赚回来,钱、砖瓦、土地,要什么给什么!

“这个崔钰真是好大的手笔!”包拯用力锤击桌子,咚咚作响。

公孙策同样怒气难平,“大人,他出了这么多钱,就表明走私的暴利十倍、百倍不止,崔钰之可恶,简直应该千刀万剐!”

经过了一次教训,包拯反倒是冷静了许多倍。

“王宁安说得对,老夫身为父母官,不可意气用事。没有足够的证据,还拿不下崔家。”

“大人,那要等到什么时候啊?”

包拯沉默许久,才缓缓道:“不论什么时候,都要等下去,等待合适的机会,不除崔家,老夫绝不离开沧州!”

……

为了替包拯筹划,对付崔家的方法,王宁安耽搁了一个来月,韩蛤蟆那边已经火上房了,他每天除了炒剩饭,就是卡在“连环计”这一段,好好的金戈铁马,都要变成苦情剧了。再拖下去,观众都骂娘了。

王宁安没有办法,只好抽出了一点功夫,赶快写了“辕门射戟”,“煮酒论英雄”几段,匆匆送给韩蛤蟆,正往回走,驴车经过了一个胡同口,突然从对面跑过来一个狼狈的少年,满身的衣服都成了破布片,有的地方露着肉,还有地方带着斑斑血迹。

他没命跑着,后面五六个打手拼命追赶。

“站住,别跑!”

被追赶的少年仓皇之下,摔在了王宁安的车旁,他仰起头,绝望呼喊,“救命,救命啊!”

王宁安不是多事的人,他都把鞭子举起来,想要赶快跑了算了,可是斜着眼睛一看,顿时傻了,这个少年不是他的堂哥,害他挨了家法的王大郎王宁宏吗?

他怎么混成了这样!

王宁安满心疑惑,对面的打手已经冲上来了。

“姓王的小崽子,你跑不了了!”

第32章 线索

王宁宏拼命逃跑着,他已经十分虚弱,长时间吃不饱饭,缺乏营养,使得他消瘦无比,胳膊就像麻杆一样,他都没有想过,自己能从那个院子里跑出来。

尽管每一步迈出去,都头晕眼花,眼前黑,他还是咬牙挺着,努力向前跑着,跑着……只要再跑出去一段,就能看到人了,就能活下去!

他看到了人,老天爷都在帮着他。

可是下一秒,这个人已经逃走了。

恍惚之间,王宁宏觉得他似乎见过那个人,是二郎!

王宁宏想大声喊出来,可是话到了舌尖儿,又咽了回去,他曾经偷了马,害得王宁安挨了崔氏的打。

王宁宏毕竟刚刚十四岁,他还没有学到父母的本事,或者说他没有被王良珣和崔氏完全传染,遇到了王宁安,他会脸红,会犹豫……机会稍纵即逝,驴车已经跑了,追捕他的打手冲了上来。

一只大脚重重踢在王宁宏的胸口,他眼前一黑,几乎昏死,接着又是一脚,他像是要死的鱼,张大了嘴巴,突出一股黄绿的苦水,几天没有吃东西,他的胃里除了酸没有别的东西。

有人揪住胸口,硕大的巴掌抡起来,打在了脸上,奇怪的是王宁宏竟然感觉不到疼痛了,他觉得自己从身体里飞了出来,飘到了半空中,亲眼看着一群人不断摧残他的身体,衣服被扯烂,一道道青紫的伤痕,不断出现,密密匝匝,互相叠加,再也找不到一块好肉。

或许这就是死亡吧!

王宁宏的眼角落下了泪,嘴里喃喃念叨着“老——三,三郎,哥哥救不了你了……”王宁宏在低声哭泣,突然听到有人也在哭,他用尽了力量,睁开沉重的眼皮,一位妇人坐在床边,在她的身后,露出两个小脑袋,好奇地打量着他。

“四,四婶?”

王宁宏从喉咙里,艰难出声音,白氏眼圈的泪瞬间流下来,她急忙起身,从外面接过一个药碗,小心翼翼把汤药倒进王宁宏的嘴里。

“多喝点,喝完了四婶给你百花蜜吃。”白氏用着几乎哄小孩子的语气和王宁宏说着,王宁宏张大了嘴巴,贪婪地吞咽着汁水,仿佛不是药汤,而是玉露琼浆。

……

“这一次你做的很好!”院子里,王良璟给王宁安伸出了一个大拇指。

王宁安只是哼了一声,闷着头不说话。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把王宁宏给救了,假如让人把他打死了,正好给“自己”报仇,岂不是更好!

“宁安,你知道爹最大的愿望是什么?”

“金银成堆,妻妾成群!”王宁安见老爹眉毛立起来,连忙讪笑道:“口误,别在意!”

“哼!”王良璟气得扭过头,背对着王宁安,冷冷道:“是光宗耀祖,是恢复王家的门庭,是替祖宗争光!家族兴旺了,脸上有光,家族败落了,哪怕我们的日子过得再好,也会被别人嘲笑的。”

王良璟又停顿了一会儿,缓缓道:“你二伯的所作所为,爹恨不得狠狠揍他一顿,把他打死了才好!可是爹不能这么干!”王良璟拍打着胸膛,痛苦说道:“无论如何,他身体里流的血和我是一样的,在大家的眼里,他就是王家人,打折骨头连着筋啊!眼下你二伯犯了国法,让祖宗蒙羞,如论如何处置,爹只能做到仁至义尽。不过宁宏和宁宣,他们年纪还小,罪落不到他们的头上,爹必须管,不然爹的良心会不安的!”

王良璟猛然转身,盯着王宁安的眼睛,凝重道:“宁安,你聪明,又有上天庇护,早晚不是普通人。爹不懂太多大道理,可是我知道一句话,吐沫星子淹死人啊!如果真的兄弟相残,骨肉分离,家里闹得鸡飞狗跳,不成样子,你会成为天下人的笑柄的!”

……

这一次,父子俩聊了很多,准确说是王宁安在倾听,王良璟不断向他倾述……王宁安曾经的时代,庞大的家族纷纷走向了瓦解,亲人之间的关系淡漠到了极点。

有人不断感叹传统道德流失,亲情淡漠,其实这是个相对的东西,道德强烈,亲情紧密,就要求人们忍受很多的委屈。

人分三六九等,二伯这样的奇葩在各个家族当中,都不少见。要想维系家族的存在和展,就需要容忍退让,和为贵忍为高,吃亏是福,知足常乐……很多生存的哲学,都是在无数痛苦过后,才领悟出来的。

王宁安不大认同老爹的想法,但是他却也不得不尊重老爹的意见。

大宋是个泛道德化的社会,家丑不可外扬,王宁安真的不顾一切,只求一时的爽快,后果是不堪设想的,人是自由的,却又无时不刻不在规矩当中!

不尊重社会的规矩,社会就会把你抛弃!

王宁安陷入了长久的思索之中,作为一个穿越者,他对大宋,还有身边的人,感情是很淡漠的,他真正在乎的也就是老爹老妈,还有王洛湘和王宁泽,他铭记着父母的呵护,记得两个小家伙把仅有的稀粥都让给自己,他也誓,要让家人过得更好,至于别人,哪怕是奶奶,太奶奶,王宁安都没有什么感觉,完全就是陌生人。

这样下去,其实是很危险的。

没有资本创造规矩,就只有遵守规矩。

王宁宏和自己的账可以慢慢算,如果真的见死不救,那就是自己的不对了!

深深吸口气,王宁安懒洋洋道:“你去问问王宁宏吧,崔家的打手为什么要追他,打他?”

“崔家?”

“嗯。”王宁安点了点头,他没有告诉老爹,自己都选择逃避了,可是敢出去几步,就听人议论,说是崔家的人怎么如此凶残?

和崔家有关?

王宁安猛然想起,自己的二伯娘就姓崔,据说还是崔钰家的远房亲戚……王宁安觉得似乎和对付崔家有些关系,他才调转驴车,快冲散了家丁,把王宁宏救了起来。

刚入手的时候,王宁安都吓了一跳。

王宁宏明明比自己大了几岁,可是身体竟然轻的吓人!比起两三个月之前,瘦的太多了,天知道他在过去的日子里,究竟遭了什么罪……二伯娘崔氏的确和崔钰有亲戚,论起来她还是崔钰的远房妹妹,只是以往从来没有什么来往,二伯进入知州衙门之后,崔钰主动找了上来,和崔氏认亲,奉送了五十贯钱,还大大方方帮着王良珣把欠的钱都给还了。

从常平仓里弄出粮食,也是崔钰的人暗中运作的,王良珣完全是蒙着眼睛,跳进了坑里。

他们两口子都被衙门拿了,只剩下王宁宏和王宁宣两个兄弟在家,当天晚上,就有崔家人赶来,收回了房子,逼着两兄弟去做苦工,不干活就不给饭吃,挨打挨骂,更是家常便饭。

“四叔,你看看这个?”

王宁宏艰难地抓起裤腿,脚踝处一大片粉白色的肉,和周围黄色的皮肤形成鲜明对比,有些地方还没有完全愈合,流出难闻的脓水。

“这是怎么回事?”王良璟惊问道。

“掉,掉进铁锅,烫的。”王宁宏断断续续,诉说了这些天的经过,他们被安排在了一个酒坊干活,天不亮就要和其他成年人一起挑米,洗米,蒸熟,酵,澄清,再用大锅煮酒……整天劳作,几乎没有休息,一天只有两张可怜兮兮的饼子,一碗清澈如水的菜汤……当初崔氏那么对付王宁安,她怎么也想不到,才几个月的功夫,她的儿子遭到了变本加厉的对待。

不到一个月的功夫,王宁宏就瘦了一二十斤,王宁宣刚刚十岁,比他哥哥还惨,昨天的时候,他负责看着蒸酒,结果中途睡着了,被工头绑在了库房里,狠狠抽了二十几鞭子,打得昏死过去。

王宁宏拼命哀求,只换来了一顿老拳,他痛哭,哀嚎,没有人能帮助他。第二天早起,他依旧要去干活,弟弟绑在库房,不吃不喝,没有大夫,要不了多久,就会死去……王宁宏唯有拼死一搏。

他趁着中午吃饭的时候,从崔家的酒坊跑出来,可是依旧被打手和家丁现,不要命地追赶他……

“四叔,小侄过去有太多不对的地方,想怎么罚就怎么罚,我求求你了,救救三郎吧,他都要死了!”

王宁宏挣扎着爬起来,用脑袋撞着枕头,泪水横流,看着让人心疼。

“可恶!!”

王良璟气得把手里的杯子捏碎,“你先等着,我这就去把三郎救回来!”

“别忙!”

王宁安突然从外面走进来,面色严峻,走到了王宁宏的窗前,大声问道:“酒坊的产量多吗?”

王宁宏不解其意,只能下意识说道:“多,太多了,都是烧酒。”

“崔家还有没有其他酒坊?”

“好像有,我听说光是沧州城就有两三个,城外还有更多!”

王宁安点了点头,猛地转身,“爹,你马上去衙门,直接找到包大人,告诉他崔家走私的案子有线索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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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章 进击的包拯

“向好,你去找一下韩蛤蟆,就告诉他,帮一个忙,事成之后,送他一座茶馆。”王宁安在向好耳边说了几句,又把小毛子叫到了面前,同样嘀咕两句,这两个人急忙点头,撒腿往外面跑,王良璟在之前已经去了知州衙门。

如今屋子里只剩下王宁安和王宁宏两个,王宁宏身上都是伤,可怜巴巴,不停偷眼看王宁安,想要问什么,却不敢张嘴。

“我要是你,就赶快睡觉,快点把伤势恢复了,一旦伤口化脓,只怕神仙都救不了你。”王宁安冷嘲热讽道。

王宁宏痛苦地摇摇头,“我该死,我害你挨了娘的打,你有气直接往我身上撒就是了,只要能救了老三,我死了也情愿!”

老三?

王宁安脑中立刻闪过了一个肥肥的身形,两筒清鼻涕,说话之前,都要用力吸一下,不然就会流到嘴里……

真是想不到,王宁宏那么混蛋,竟然挺关心自己的弟弟,可随机王宁安就更生气了。

“王宁宏,你娘生了两个孩子,为什么你弟弟叫三郎?”

还用问为什么?

你是王家的老二呗,堂兄弟大排行,王宁宏是老大,而王宁安是老二,王宁宣老三……兄弟,兄弟,你们两个是兄弟,把我放在哪里?你心安理得陷害我的时候,你怎么不记得我是你的兄弟?

王宁安从头到脚,写满了愤怒,王宁宏又羞又愧,突然他抬起巴掌,对准了脸,左右开弓,抽起了嘴巴子。

他脸上本来就有伤,没几下就打得鲜血流出,好不凄惨。

“哼,不用跟我玩苦肉计!你的那点小聪明,逃不过我的法眼!”王宁安不客气道。

王宁宏泪流满面,“二郎,我错了,我真的错了!这么多年,我娘天天念叨,骂四叔,骂大伯,骂奶奶,她说只有我们娘仨个才是自己人,家里的便宜不占白不占,遇到了好事就要拼命抢,不能便宜了大伯,还,还有你们……”王宁宏瞳孔充血,比起兔子还要红,他往日都觉得这是理所当然的。

父亲那一辈,只有他爹王良珣是读书人,年轻一辈,也只有他一个读书人,他们父子天生高人一等,其他人就该围着他们转,就该被他们耍弄,被他们欺负,还要巴巴地孝敬着他们……想想也知道,崔氏能够教育出什么好孩子。

假如没有这一场变故,王宁宏顺顺利利长大,多半会成为一个自以为是,自私自利的讨厌鬼。

可是就在崔氏和王良珣被抓进衙门之后,他的生活彻底变了,原本对他笑脸相迎的崔家人都变成了魔鬼,他们打自己,侮辱自己,逼着自己做苦工,几乎丧命!

崔氏所谓的“自己人”,都变成了凶神恶煞,面目可憎的恶鬼!

倒是被自己坑了的二郎不计代价从一群人里面救出了自己,四婶给自己熬药治伤,四叔不计前嫌,努力营救三郎……

患难见真情,谁是真正的一家人,王宁宏终于醒悟了。

他呜呜痛哭,“二郎,说到底都是我的错,你怎么处置我都心甘情愿,老三他比你还小了一岁,现在他被打得遍体鳞伤,挂在酒坊的仓库里,都一天了,要是再不救他,真的要死了!”

一番话就能让王宁安忘记以前的事情,那是绝对不可能,他不是天生的贱骨头,更不是圣母病不可救药……只是听完了王宁宏的哭诉,他的心情复杂了许多。

“想救三郎没那么容易。”王宁安深吸口气,“崔家到处都有酒坊,还从常平仓弄粮食,如果我所料不错,酿出来的烧酒应该是走私给辽国的。”

“你知道吗,这是里通外国,勾结敌寇的通天大案!”王宁安声色俱厉,跺脚怒道:“你爹就是个糊涂蛋,你娘就是个害人精!到了包大人手下当师爷,他就该小心做事捧着卵子过河。至于你娘,她更不应该十分心思都用在崔家身上,把我们当成了寇仇,把崔家当成了指望,殊不知她的愚蠢会害死多少人?”

当着儿子痛骂父母,显然很不地道,但是王宁安实在是忍不住了,这么大的案子,想想都让人心惊肉跳。

假如不是他取得了包拯的信任,真让包拯把案子掀开,王良珣被绳之以法,到时候王家十几口人,只怕都要跟着陪绑连坐!好好的一家人,就彻底完蛋了!

王宁宏被说的脖子都烧了,苦难让人成长,他也知道了其中的可怕,只能用脑袋不停撞着床板。

“我该死,真是该死啊!”

“行啦!”王宁安烦躁地摆摆手,“你老实养伤吧,三郎我会想办法救出来,至于你爹娘的事情,一切都看天意吧!”

王宁安摆明了态度,小的我会管,至于成年人,要为自己的作为负责,是死是活,跟我一毛钱关系都没有!

从病房出来,王宁安把酒楼的几个伙计都叫了过来。

“从现在开始,关闭酒楼,你们准备好菜刀木棒,守好了后院,任何陌生人都不要放进来,谁敢突然闯入,给我往死里打,记住了,一定保护好我娘,还有我的弟弟和妹妹!”

几个伙计一起点头,王宁安拍了拍王宁泽和王洛湘的头。

“接下来几天,你们要听娘的话,老老实实,不要惹祸。回来哥哥给你们做红烧肉!”

两个小家伙乖觉地点头,白氏走了过来。

“宁安,这么危险吗?”

“不得不防啊!”王宁安如实相告:“崔家在沧州几百年,上上下下,都是他们的人,想要铲除他们,一定会有反扑的。”

白氏没有像是寻常的女人哭哭啼啼,阻止儿子,她看得出来,既然掺和进来,就必须一条路走到底,把南墙撞破,才能替王家杀出一个未来!

“宁安,这是你姥姥送给娘的护身沉香,你戴着吧。”

崔氏将一块乌黑的沉香木挂在了王宁安的脖子上,用力抱住了儿子,她多想将自己一辈子的福气都传给儿子,只要他平平安安,就是自己最大的幸福。

……

从后院出来,王宁安坐在了酒楼的前厅,等了差不多一个时辰,向好和小毛子先后跑了回来。

向好给了王宁安一张纸,上面歪歪扭扭,写着五处地址,比王宁宏所说还要多两处,崔家的酒坊还真不少啊!

“少东家,我去了鸽子市,全都给买回来了!”小毛子兴匆匆道。

“好,跟着我去知州衙门。”

王宁安带着两个人,从酒楼出来,坐着驴车,用最快的度赶到了知州衙门,包拯正在二堂等候,他满身的官服,阴沉着脸,杀气十足。

公孙策并没有在身边,见王宁安进来,包拯主动说道:“公孙先生刚刚邀请杨雄去勘查书院的进度,公孙先生会拖住杨雄的。”

作为“监州”,杨雄要是拼了命阻拦包拯,还真没法拿下崔家,看起来包拯真不是浪得虚名。

“大人,厢军,还有牢城营那边没有问题吧?”

“没有,崔家还没有本事造反!只要战决,就不会出乱子!”

“那好!”王宁安用力一挥拳头,“包大人,这是崔家酒坊的位置,就以崔家私自酿酒卖酒为名,把他们一网打尽!”

包拯看了看问道:“崔家酒坊遍及全城,光是从一处下手,难免有漏网之鱼。”

“大人不用担心,看看这个!”王宁安把袖口抬起来,鸽子出咕咕的声音,包拯大笑点头,“果然是心思缜密,好!”

包拯用力一拍惊堂木,所有的衙役都站立整齐。

“王朝、马汉、张龙、赵虎!”

“属下在!”

四个大汉一起站出来,躬身施礼。

“你们四个人,各自带领二十名衙役,立刻封锁这四处酒坊,准备好之后,放鸽子通报本官,本官会安排人在鼓楼敲击大鼓,听到鼓声,一起动手!记住,不许打草惊蛇,不许跑一个人!”

“遵命!”

四个人刚转身,老爹王良璟从外面急匆匆跑进来。

“大人,我抓到了两个试图通风报信的。”说着,王良璟揪着两个人的脖子,扔到了包拯面前。

一个人是知州衙门的厨子,一个是后院的马夫。

包拯大规模集结衙役,肯定会惊动崔家的眼线,包拯就事先让王良璟在衙门外面埋伏,果然抓到了内鬼。把两个收押,包拯又道:“事不宜迟,王良璟,你也负责一处酒坊。解决之后,即刻感到崔家,同本官汇合!”

包拯说完,抓起王宁安,“小友,你就陪着老夫去崔家吧!”

“敢不从命!”

一张大网快展开,就看能网到多少猎物了……

第34章 大辽武士

“小友可会下棋?”

“象棋成不?”王宁安试探着问道,他觉得士大夫应该都喜欢下围棋,更有人苦苦钻研黑白之道,却不成想包黑子是个例外,包黑子大笑着摆好了棋盘,直切抢了一个先手。

“当头炮!”

王宁安连忙把“马”跳了起来,两个人你来我往,就下了起来。王宁安的棋艺不怎么样,谁知道包拯更是有趣,他下棋一往直前,大杀大砍,大开大合,不拼光最后一个子,决不罢休。

面对包黑子疯狂的攻击,王宁安偶尔玩一点小计谋,就能黑掉老包一个子,他们竟然杀了一个难解难分。

包黑子大呼过瘾!

王宁安暗暗苦笑,根本就是一对臭棋篓子,估计公孙策不会愿意和他下棋,也就欺负欺负小孩子吧!

两个人连杀了三盘,突然一只鸽子落到了院子里,扑棱两下翅膀。差役董平急忙跑过去,抱了起来。

“启禀大人,小南门外,王朝准备就绪!”

包拯略微迟疑,继续动攻势,王宁安勉力应付。

“大人,东门里,忠义坊准备妥当。”

“大人,黑龙桥准备妥当。”

“大人……”

一个接着一个,当王宁安和包拯下到了第七盘的时候,最后一处也准备好了,包拯高高举起了“车”,又放了回去,笑道:“把棋盘留着,等收拾了崔家,再来下完这一盘!”

说完包拯一挥手,“击鼓!”

有差役领命,冲向了鼓楼。

包拯带着其余的差役,一起杀向了崔家府邸。

离着崔家还有几十步,咚咚咚!动地惊天的鼓声响起,急促有力,王宁安甚至都觉得血液在沸腾,忍不住想要纵情大吼。

“开门!”

董平和薛霸拼命叩打崔家的大门。

“快出来,不然我们进去了!”

叫嚷了三遍,门终于开放,从里面慌里慌张走出了一个年老的管家,见到外面上百差役,拿着绳索铁尺,气势汹汹,顿时吓得变颜变色。

“你,你们要干什么?”

“不干什么,贵府犯了事,大家跟我进去!”

董平推开了管家,一马当先冲了进去。

薛霸招呼着其他人跟进去,包拯在簇拥之下,也进入了崔家府邸。

“给本官搜!”

差役正要往分散搜查,崔钰终于姗姗来迟,他连衣服都来不及扣,见到包拯凶神恶煞一般,他同样心惊肉跳,大感意外,皮笑肉不笑道:“原来是包大人驾到,小的没有迎接,还请恕罪。”

“嗯!”包拯只是点头,继续让别人搜查,崔钰怒了。

“老父母,崔某虽然是小民不假,可也不是面捏的,无缘无故,凭什么搜查我的家?”

“你要原因吗?”包拯呵呵一笑,“崔钰,你家经营酒坊生意吧?”

“没错!”崔钰干净利落答应,“包大人,崔家向来守规矩,我们交了2oo贯的保证金,又出价最高,拿到三年的扑买之权,每年按照规矩,向朝廷缴纳酒税,分毫不差。包大人。要是因为这个,就搜查我们家,未免有些不讲道理了吧!难道还不给好人活路吗?”

崔钰红口白牙,义正词严,宋代的酒法很严厉的,除了官方专卖之外,一些偏远的,盈利很少的地方,官府采取“扑买”的办法,说白了就是竞价购买酿酒贩酒的权力。由得到“扑买”之权的大户缴纳税赋,然后自负盈亏。

崔钰说的不错,他的确没有欠朝廷的钱,相反,他的酒坊每年缴纳的税赋,几乎占到了沧州收入的二十分之一,不折不扣的纳税大户。

崔钰叫的震天响,崔家的家奴打手也都冲了出来,挡住了众多的衙役,双方剑拔弩张,大有一触即之势。

王宁安眨了眨眼,突然站了出来,笑道:“舅舅,外甥有礼了。”

“外甥?”

崔钰一皱眉,“小后生,老夫怎么没见过你?”

“呵呵,舅舅,我是王良珣的侄子,崔氏是我的二伯娘。”王宁安笑道:“这些年没有来探望亲戚,舅舅不会责怪小子失礼吧?”

听到了王良珣,崔钰脸色微微变化,他勉强挤出一丝笑容,“原来如此,那你也是来帮着包大人搜查舅舅的家了?”

“错了!”王宁安突然痛心疾,“我们是来帮着舅舅减轻负担的。”

“什么意思?”

“舅舅,据我所知,尊府一共在城里就有五处酒坊,每年能产烧酒不下五十万斤,每一斤酒要交十五文税,每年光是酒税就有七千五百贯,啧啧,真是太多了。”

崔钰不解其意,干笑道:“舅舅的确家大业大,朝廷的差事,我可从来不敢含糊。”

“是啊,小侄这些天帮着包大人跑遍了沧州,现沧州的百姓穷苦,多数人用山里的野果酿酒,沧州市面上每年卖出的酒水不过二十万斤,舅舅家里占了八成,也就是十六万斤,还有三十四万斤烧酒,没有了去处,还想请教舅舅,这是什么原因?”

崔钰心中一惊,表面上还是云淡风轻,“这有什么不好解释的,舅舅的酒坊又不是天天酿酒,卖得少,自然就少酿一点,每年出产的酒水没有五十万斤那么多,也就十五万斤。”

“果然!”王宁安冲着包拯嘿嘿一笑,“大人,我说的没错吧?朝廷多收了我舅舅的酒税,还请大人能够解民之苦,替舅舅免除了多交的赋税。”

“那是自然,不过本官不能光听崔先生一面之词,还请他将历年进料贩酒的账册拿出来,待老夫核定之后,一定为民做主!”

“那好,小子先替舅舅谢谢大人,舅舅一定会愿意拿出来的,减税不积极,脑袋有问题,是这个理儿吧?”

王宁安呲着白牙,笑眯眯的,一副人畜无害的样子,可崔钰都气疯了,这俩坏蛋一唱一和,把自己挤兑到了墙角。

他只好说道:“大人,崔家做酿酒的生意多年,账目混乱,一时也理不清楚,请大人宽限三天,小人一定将账目双手奉上!”

“大胆!”

包拯突然阴沉脸色,怒斥道:“崔钰,朝廷准许你卖酒牟利,这是朝廷的恩典,你岂能糊涂?要是账目都不清楚,本官立刻停了崔家的扑买之权!”

“别啊!”王宁安连忙跳起,“大人,我舅舅他兢兢业业,断然不会出问题的!怎么能断了他的来钱之路呢?”

“那账目不清又该怎么办?”包拯问道

“那就让大人清查呗,我相信舅舅一定能经得住考验,他肯定不会拒绝的,是吧,舅舅大人?”

是你个大头鬼儿!

崔钰真想冲上来,把王宁安讨厌的脸蛋给撕碎了,哪里冒出来一个小王八蛋,竟敢将老子的军,你不想活了!

崔钰咬了咬牙,“包大人,我崔家好歹也是几百年传承的大户,你执意搜查我的家,未免太不近人情了吧?不要忘了,我可是捐了好大一笔钱,供大人修建书院之用!”

“哈哈哈,崔钰,你不提书院的事情还好,事关士林清誉,本官更不能含糊!”他一扭头,“你们听着,立刻搜查!”

崔钰伸手还要拦着,王宁安给李贵和娄青使了个眼色,两个大汉扑上去,抱住了崔钰,家丁刚要上来解决,王宁安拦住他们,扯着嗓子就喊:“舅舅啊,光棍不斗势力,好汉不吃眼前亏,你可不能拘捕殴差,酒税事小,打伤官差就是造反啊,你可不能糊涂啊!”

王宁安不但扯着嗓子喊,还对崔家的家丁骂道:“你们都瞎了眼,想害死我舅舅吗?还不快滚到一边去,让官差去查,看看能查出什么来!”

“小兔崽子!你不要胡说!”崔钰眼睛都立起来了。

王宁安丝毫不怪,反而安慰道:“舅舅,我知道你是急火攻心,乱了方寸,你现在说的都不是心里想的,你想骂就骂我吧,可不要和官爷生冲突,害了一家人啊!”

“我想杀了你!”崔钰眼珠子通红,都要疯了。王宁安口口声声是他的外甥,是为了他着想,弄得崔家的打手和家丁一头雾水,不敢动作,迟疑之下,董平和薛霸带领着官差就冲了进去。

崔钰气得差点昏过去,这帮白痴家丁,老子养活你们干什么?他像是野兽一样,脖子的青筋都跳了起来,恶狠狠盯着王宁安。

“腌臜的东西,你也配当崔某的外甥,我必杀之!”

“哈哈哈,崔钰,到底是谁死还不一定呢!”王宁安凑到崔钰的耳边,冷笑着说道。

突然,冲进后院的差役一阵惨叫,包拯和王宁安互相看了一眼,急忙往后院冲,这时候从一间房舍当中,冲出了五六个身材魁梧如山的汉子,他们的肩头宽广,肌肉扎实,头上戴着狗皮帽子,身上穿着羊皮袍子,各自拿着刀剑,凶悍无比,一转眼就打伤了五六个差役。

其中一个武士转动之间,头上的帽子掉了,露出了光亮的头顶,四周还有一圈碎。

“是辽狗!”

包拯失声叫了出来,所有人都吓了一跳,崔家竟然藏着辽人,果然抓到了一条大鱼!

第35章 灭杀

王宁安总觉得宋人个子普遍在一米六七,营养也不错,应该不会不堪一击,可是他错了,错得很离谱,对方只有五个辽国武士,面对一百多个沧州府的差役,简直如入无人之境。手里的兵器不停挥动,一蓬蓬鲜血溅起。

董平是个壮硕的大个子,他和一个辽国武士撞在一起,对方纹丝不动,他连着退了五六步,胸膛闷得要炸开。

对方又冲上前,一拳将董平打倒,顺着嘴角流出了鲜血。

除了王朝、马汉、张龙、赵虎四个,董平就是最能打的,连他都过不了一个照面,辽国武士之凶悍,让人咋舌!

一百多名差役只能围着,不断后退。

很多人的腿都软了,他们想逃跑,可是终究不敢迈出一步。就在背后,包拯负手而立,魏然傲立,仿佛眼前的一切都不看在眼里。

包拯的镇定给了手下人勇气,他们死死撑着,王宁安站在包拯的旁边,他注意到包拯的拳头攥紧了,顺着掌心,流下了一滴暗红的液体!

耻辱啊!

天大的耻辱!

曾经横扫天下的大宋步卒已经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龟缩在城墙里面的废物,别说和大辽的雄兵相比,就连蕞尔小邦西夏都不把大宋看在眼里。

一百多人,打不过区区五个辽国的勇士,包拯感到自己的脸被左右开弓,打了几百个巴掌,爆了菊花一般难受。

难道宋人就是天生的懦夫,天生的羊群,活该被人家杀了吃肉吗?

包拯不断在心头呐喊,他不知道,辽国武士的头目已经注意到了他,这个官员正是所有差役勇气的来源。

那个粗壮如山,敏捷如狐的家伙猛地朝相反方向冲去,杀出了十余步,差役一窝蜂涌上去。

他猛地掉头,手里的刀卷刃了,用力砸下去,一个差役的头骨瘪了进去,七窍流血,软软倒下,另一个差役被醋钵一样的大拳打中,身体倒飞出去。刚刚落地,一只大脚踩在他的肚子上,把他当做了跳板,硕大的熊伸出了利爪!

目标悍然正是包拯!

“死吧!”

从辽人的眼里露出了凶残的光,他像是一头狮子,咬向了可怜的猎物,只是令他迟疑,这个猎物明明死在眼前,却看不出一丝害怕。

真是咄咄怪事,他无暇多想,只想扭下包拯的脑袋。

他的大爪子离着包拯的脖子不到三寸,包拯能感到对方呼出的热气,能够闻到令人作呕的口臭,他的心里只有愤怒,凭什么炎黄子孙,皇天贵胄,上天最钟爱的一群人,竟然会被野蛮人任意杀戮?

就在包拯引颈受戮的一刹那,突然“野熊”的身体怪异扭动,避开了致命的软肋,一只拳头打在了他的肚子上,这家伙摔出一个滚儿,下一秒他迅爬起来,愤怒的看着。

刚刚的一击,对他来说,不算什么,更多的是羞辱,他不觉得卑贱的宋人能打中他,刚刚只是意外,他咬牙切齿,再度扑了上来。

拳头挂着风声,向王良璟的胸口打来,简单的一拳,粗暴无比,劲头十足,王良璟面色凝重,用胳膊猛地一挡,两个人的臂膀碰在一起,王良璟觉得自己砸在了一截木头上面,瞬间胳膊就麻了。

他并不迟疑,一个扫堂腿,踢了出去,对方明知避不开,只好一转身,用肥硕的屁股挡住了王良璟的一脚,有些疼,却不影响战斗力,他叫得更凶,杀得更猛。

……

老爹突然赶到,救了包拯,和大辽武士杀在一起。

王宁安只知道老爹练过十几年的武术,到底功夫如何,并不清楚。他真的担心了,辽人实在是太凶悍了,那边四个还没解决呢,一旦都冲上来,老爹岂不是危险了!

“笨蛋,快用渔网啊!”

王宁安扯着嗓子大骂,得到了提醒的差役们终于恍然大悟,崔家就有现成的渔网,十个人抓着渔网,好像一面墙,冲向了一个辽国武士,他用刀奋力劈砍,坚韧的渔网被他劈开了几根绳索,只是没有影响效果,他被罩住,差役们抓住渔网的两头,快交叉,把辽国武士捆成了粽子。

“杀!”

王宁安大声喝道,顿时刀剑七下,辽国武士被扎成了刺猬,鲜红的血浆从他的身体里冒出来,迸溅得满地都是,他绝望地嘶吼着。

另外一个辽国武士想要解救同伴,肩头被猛劈了一刀,半尺多长的伤口,骨头都断开了,一条膀子彻底废了。

赵虎抹了一下嘴巴,大叫道:“上渔网!”

一张网迎面扑来,辽国武士用单臂撕扯着,用牙齿咬着,他了疯一样,想要挣脱,张龙的花枪刺穿了他的咽喉,这个家伙瞪着牛眼,死掉了。

王朝和马汉,提着各自的朴刀,和辽国的武士捉对厮杀。

“快用竹竿!”

王宁安又看到了机会,二十几个三丈长的竹竿,向着一个武士一同难,他使用手里的刀拼命砍断了好几根,王朝看准了机会,猛地一扑,刀刺入了对方的胸口,对方出野兽般嚎叫,双手死死扣住刀背,做垂死挣扎。

“再刺!”

好几个被砍断竹竿的差役猛地向前一挺,辽国武士砍出来的斜茬像是锋利的枪尖,刺入他的身体,搅碎他的内脏和肠肚。

“去死!”

王朝猛地向上一挑,对方被大开膛,重重摔在地上。

解决了一个对手,王朝挺直身躯,大口喘息。正准备去对付另一个,这时候马汉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突然一抖手,一个黑乎乎的东西砸在了辽国武士的脸上,顿时飞溅出无数白色的东西。

生石灰!

辽国武士下意识闭眼,又有三支箭射来,穿透了他的软肋,武士出凄惨的脚上。马汉抡起手里的棍子,只听咔嚓声响,两条腿被打断,露出白骨。辽国武士的身躯向下倒,大棍猛地砸在了他的后脑勺上,好像西瓜被砸碎,出难听的噗嗤声。

四个辽国武士都被干掉了,只剩下最后一个……王良璟誓,他杀过狼,斗过虎,甚至和熊瞎子摔跤,当然这种事情,他从来都是轻描淡写,不会告诉妻子任何细节。

祖先王贵何等英勇,都战死疆场,要想恢复王家的荣耀,就要比祖先更强大!

王良璟不是个聪明人,但他却是个认死理的,功夫功夫,就是一点点积累出来的。他一度觉得自己足够强大了,却没有想到,一个辽国的武士就能把他逼到了如此凄惨的地步。

身上挨了不下十几拳,一条膀子像是断了一样。

对面的家伙也不轻松,甚至远比王良璟凄惨,他的鼻梁子被王良璟打断了,满脸都是鲜血,身上都是脚印,软肋一阵阵作痛。当然这些小伤只会让他更加凶戾,丝毫不会减弱战斗力。

只是同伴死光了,他真的不想死,突然他注意到了有个少年,离他不过十步,而且少年身后并没有几个差役。

辽国武士突然作势向包拯扑去,又迅抽出怀里的匕,想要向王宁安杀去。

“真是蠢材,故技重施,还想让老子上当!”

王良璟丝毫没有被他的假动作晃了眼睛,反而一拳打出,正好击中眼睛,最脆弱的地方受到攻击,下意识闭眼,王良璟借着回弹的力道,手肘猛地打出。

砰,咔嚓!

眉骨断裂,破碎的骨头直接插进了眼睛里。

“啊!”

辽国武士出了惨绝人寰的吼声。

“爹,打得好!”

王宁安忍不住拍手叫好,王良璟的膝盖抬起,又重重撞击肋骨,骨头碎裂的声音,辽国武士向后摔出去,重重落在地上。

王良璟抢步上前,要动致命一击,就在这时候,辽国武士突然露出怪异的笑容,他手里的匕猛地掷出,王宁安应声倒地。

他要死了,他听到了王宁安的叫好声,他要让打败自己的宋人尝到丧子之痛!

果然王良璟像是疯了一样,急忙回头去抱起儿子,愤怒的王朝马汉冲上来,把武士的胸骨打断,把手段踩碎,把牙齿踢掉。

辽国武士就像是一块沾满了血迹的破布,只是他硕果仅存的眼睛还闪着怪异的光芒,他要看着王宁安死!

可是王宁安突然晃晃悠悠站起来,从他的胸口抽出了匕,在匕的尖儿上,插着一块黑黝黝的沉香木。

王宁安冲着大辽武士得意晃了晃,这家伙喉咙里咕噜咕噜叫着,仅存的眼睛凸出眶外,卒!

第36章 崔氏之死

传承几百年的崔家被一举干掉,王宁安功劳不小,调查崔家的酒坊,帮着缠住崔钰,又对付那五个辽国武士,处处让包黑子眼前一亮。

包拯让人请来最好的大夫替王宁安检查伤势,由于有了沉香木阻挡,匕没有伤到筋骨,但是辽国武士全力一击,不容小视,王宁安的胸口有拳头大小,一片青紫,红肿高大,每次呼吸,都感到剧烈疼痛,没有十天半个月,是别想恢复。

王良璟满心羞惭,“宁安,亏你爹还天天夸口武艺,眼睁睁看着辽狗伤了你,爹真是没用,万一,万一……”

万一没有妻子送的沉香木,以匕的力道,儿子即便不死,也会伤得不轻。王良璟越自责,脸上烧。

“王哥,你要是羞愧,我们真该死了。”

王朝马汉陪着包拯从外面走了进来,说话的正是王朝,他也拼死了一个辽国武士,有多艰难,心里头有数。能击败辽国武士的头子,他对王良璟只有浓浓的佩服,不愧是将门之后,真是不同凡响!

“包大人,那几个辽国是什么人,查清楚了?”王良璟好奇道。

包拯颔,“老夫刚刚拷问了几个崔家的人,这才弄清楚,他们是宫分军。”

包拯说完,王良璟没什么感觉,躺在床上的王宁安却浑身战栗,挣扎着坐了起来。

“竟然是宫分军?爹,你能打得过宫分军?”王宁安激动之下,咳嗽起来,小脸涨得通红。

王良璟拍着他的后辈,不解道:“宫分军有什么了不起,又不是皮室军!”

“他们的确不是皮室军,可要比皮室军还厉害!”

王良璟大惊失色道:“真的?”

“没错。”王宁安道:“皮室军最初是契丹各部的豪壮精干猛士组成,最初只有一千多人,跟随在契丹皇帝周围,负责宿卫皇室。‘皮室’意为金刚,足见其战力之强!经过历代的展,皮室军规模越来越大,如今已有三万多人,机构臃肿,人员庞大,已经难以担负宿卫之责。故此辽国皇帝又选拔更精干的勇士,组成宫分军,宿卫御帐周围,宫分军相比皮室军更加勇猛无敌,骑射功夫了得,每一个都是万中选一的猛士,不可小觑。”

听完之后,王良璟真的吓到了,按照儿子所说,宫分军这么厉害,自己能赢,说起来也是侥幸啊!

王良璟的拳脚兵器不差,可是毕竟没有疆场征杀经验,骑术和箭术难免比不上对方,如果真正疆场较量,以命相搏,未必有多少胜算……

相比王良璟心有余悸,包拯更加感兴趣王宁安怎么知道这么清楚。

感到了包黑子的疑问,王宁安咧着嘴一笑,“大人,小子眼下正在写《三国演义》,难免要收集一些精兵强将的消息,总不能凭空杜撰。”王宁安随口解释一句,就转移了话题,“大人,为何辽国的精锐会出现在崔家,莫非他们有什么勾结?”

“嗯!”包拯点了点头,“老夫已经从崔家现了不少账册,他们向辽国走私大量的货物,其中烧酒去年一年,就差不多有八十万斤之巨,简直触目惊心!”

“这次那五个辽狗,正是辽国皇帝的二弟耶律重元派来的,听说他们希望崔家能再增加五十万斤烧酒,要想酿酒,就要粮食,崔钰打常平仓的主意,也就不足为奇了。”

蒙在心中许久的谜团纷纷解开,看起来崔家是处心积虑,无所不用其极、包拯最是嫉恶如仇,且不说崔钰暗算过他,光是暗通辽国,包黑子就能灭了崔家的九族!

“王二郎,你好好养伤,日后老夫还要仰仗王家啊!”

包拯难得和王宁安和颜悦色,温言劝慰。

“大人,小子斗胆说一句,崔家几百年的积累,牵连人数绝对不少,大人应当控制打击规模,免得激起全面反扑。事缓则圆,只诛恶,胁从不问。沧州地处边境,百姓经不起一场大战,朝廷也承受不起遍地烽火,恳请大人以苍生为念!”

王宁安说的可是肺腑之言,牵连到辽国,牵连到豪强,真的闹起来,沧州大乱,好不容易积攒的家底儿,可全都付诸东流了。

只不过听在包拯的耳朵里,他有了别的想法,王宁安这小子奸猾过人,崔钰那个老狐狸都被他玩弄于鼓掌之中。

说什么只诛恶,胁从不问,谁是恶?谁是胁从?

莫非他是让自己高抬贵手,放过王良珣?

要说起来,王良珣的确可恶,但是他并不知道崔家和辽国的事情,只是糊涂贪婪,才被拉下水。

但是从另一个角度来说,王良珣窃据侄子的功劳,又欺压四弟一家,弄得身陷囹圄,也是咎由自取。

前面王良璟曾经帮着他说情,现在王宁安又替二伯说话。

王家父子,真是厚道人啊!

想想当初,自己还说人家不懂孝悌之道!现在想想,真有些脸红,不过更应该脸红的是王良珣,同样是一家人,差距咋这么大捏!

包黑子自以为明白了王宁安的意思,郑重道:“王二郎,老夫会酌情处置的。”

王宁安哪知道包拯猜错了,还抱拳致谢,目送包拯离开。

屋子里重新只剩下父子两个,王宁安不断盯着老爹,仿佛看大熊猫一样,把王良璟盯得老脸通红。

“你小子有话就说!”

“嘻嘻,爹,孩儿觉得你有些可取之处了!”

敢情老子之前是饭桶啊?

王良璟气得一跃而起,提起堪比铁锤的拳头,“臭小子,是不是皮痒了,想要尝尝我的拳头!”

“可别,我可没有契丹武士结实,一拳头还不骨断筋折啊!”

王良璟突然笑了起来,“宁安,你现在还不到十三,想要练武不晚,想不想爹教你几手?”

王宁安眨眨眼睛,他上辈子的确学过武术,可那个只能强身健体,真正要想征杀疆场,不定吃多少苦呢!

“爹,孩儿以为肯定要有人继承王家门户,只是孩儿年纪大了,筋骨关节都长成了,练不好了。”见老爹脸色变了,王宁安慌忙说道:“这样吧,让宁泽跟着你练,那小子很有志气,骨骼清体,资质不凡,一定能成为一代宗师的。”

老弟啊,原谅你哥吧!

佛曰我不入地狱,你入地狱……王宁安暗中念叨,王良璟也就是一说,王宁安小的时候,他专心练功,加上王家没有财力支撑两个人练武,大儿子就耽误了,要是让王宁泽补上也不错。

正在这时候,突然房门被打开,两个人搀扶着迈过门槛,直接跪在了地上。

“四叔,求你教我们武术吧!”

进来的正是王良珣的两个儿子,王宁宏和王宁宣,分头解决崔家的酒坊,是王良璟杀进去,把王宁宣救了下来。还不到一个月的功夫,当初的小胖小子,变得瘦骨嶙峋,下赘的皮肤,斑斑的伤痕,看起来竟然像是个小老头,真是太惨了。

对崔氏和二哥又再多的想法,面对两个晚辈,王良璟都放下来了。

他伸手把两个侄子搀扶起来,长叹一声:“你们愿意学,四叔就教。”

“四叔!!!”

两个小子抱住了王良璟,放声痛哭,王宁宣用力吸了一下鼻涕,仰着脸,突然道:“四叔,你给我当爹,好不?”

王良璟身体一震,王宁宣死死抓着他的胳膊,小眼睛里满是渴望。王良璟偷眼看了看床上,王宁安干脆闭着眼睛,装成睡着了。

“什么爹不爹的,你们就是四婶的孩子!”

白氏端着药碗,从外面走进来,把王宁宣抱过来,又拉着王宁宏的手。

“从今往后啊,四婶管你们。听话,先把药喝了,养好身体,习文练武,长成一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

两个小子端起药碗,含着泪把药喝光了,一滴都不剩,黑乎乎的药汤,比蜜还甜……

沧州大牢,衙役推着一个蓬头垢面的家伙从里面出来。

“王良珣啊,算是你走运,大人法外施恩,准许你刺配本州,还让你能回家探亲三天,赶快走吧!”

王良珣只听到刺配两个字,脑袋就炸开了。

“贼配军,贼配军,我竟然成了贼配军?”

他状若疯癫,大声狂叫,正在这时候,从监牢里又推出一个人,正是王良珣的妻子崔氏,夫妻俩在牢门口相遇,突然王良珣像是疯了一样,扑上来猛地抽打崔氏。

“贱婢,你害死我了!”

崔氏同样不甘示弱,“姓王的,老娘才被你害死了!”

他们两个扭打着,崔氏凶悍,挠的王良珣满脸开花,王良珣气急败坏,用力一推,崔氏倒退着来到了路中间。

正巧,一骑疾驰而来,停顿不及,撞在了崔氏身上,把她撞出去十几步,顿时昏迷不醒,从脑后流出了刺眼的鲜血。

第37章 雄心勃勃的王宁安

“别装睡了。”

“谁装睡?我是生气好不好!”王宁安气咻咻坐起,忍不住埋怨道:“王宁宏和王宁宣两个可都不小了,他们爹妈都关在大牢里。说起来是他们不知好歹,弄巧成拙,自己进去了。可终究会有人认为是咱们的关系,才害得他们受了拖累。养两个人,我倒是不在乎,可是养两个白眼狼,到时候倒霉的是咱们自己!”

王宁安能忍住落井下石已经很不错了,要是再继续抬举二伯一家,无论如何,他也接受不了。

看着儿子一副受气包的模样,白氏突然抿着嘴一笑,“宁安,到底是个小孩子,你是真糊涂了。”

“难道我错了?”

“当然,还是大错特错了。”白氏伸出手指,戳了戳儿子的额头,又看了眼王良璟,“当家的,你和儿子说说吧。”

王良璟插着手,迟疑了半天,才说道:“宁安,你二伯被关进衙门了,他和辽狗有牵连。”

“没错,那是他咎由自取啊!”王宁安不解道。

“傻瓜,连坐法啊!”白氏低声道。

王宁安慢慢咀嚼了一会儿,突然浑身一震,王宁宏和王宁宣的未来算是完了!

该死,怎么忘了这一回事!

王良珣罪名坐实,作为罪犯之子,王宁宏和王宁宣两个人是没法参加科举的,尤其是牵连进了和辽国的走私,名声全毁了,士林怎么能接纳他们。

文的不行,走武的路子呢?军中相对宽松一些,很多犯了罪的都被刺配军中。可是别忘了,这些贼配军在营中地位都是很低下的,天生就比良家子差着一截,狄青那样的凡人物,几百年也就出一个,指着王宁宏和王宁宣咸鱼翻身,几乎不可能。

甚至连经商也要受到限制,他们都没有资格参加官府的扑买,第一关就会被刷掉。

原来老爹和老娘只是想安慰两个可怜虫而已。

“一个人没有出息,会害死一家人!宁宏和宁宣的未来都被他爹给断送了。”王良璟气呼呼说道:“我们实在是不能和孩子开口,我准备把他们两个送回土塔村,好好调养身体,在奶奶和母亲面前尽孝,然后家中的田地都留给他们,种田养猪,娶妻生子,延续香火。我也算是仁至义尽了。”

王良璟十分感叹,“分家的日子也不短了,我想明白了,你、湘儿、泽儿,还有你娘,咱们是一家人,爹不会犯傻的。”

不久前,王良璟还念念不忘,要光宗耀祖,要顾念家族亲情……可是目睹崔家一夕败落,又和辽国武士拼了一场,王良璟心大了,眼界高了,想法也就不同了。

一个崔钰,毁了整个崔家。家族之中,不能光想着亲亲相隐,光想着家丑不可外扬……就像田地里长了杂草,舍不得拔除,只会连累所有庄稼,他这一辈已经出了个王良珣,要是下一辈还有混蛋,王家可真的彻底没希望了。

王宁安此刻真的有些同情那两个家伙了……

王良璟觉得有些沉重,换了个话题,“宁安,包大人和我提起一件事。”

“他让你改行?”

“你怎么知道?”王良璟惊讶儿子的敏捷。

王宁安撇了撇嘴,“包黑子有什么心思,还能瞒得过我?区区五个契丹武士,险些要了他的命,衙门里的差役都是废物,身为一个上位者,谁不惜命?包黑子贪图你的武艺,想要招揽你保护他,肯定是这么回事。”

王宁安说着说着,突然想起了演义小说中,提到包拯身边有展昭、白玉堂、徐良、白云瑞等等,一大堆的护卫,要是老爹能跟着包拯,没准几百年之后,老爹也能占据一个位置,扬名后世!

不过王宁安很快就否决了,根本行不通。

“倡优皂隶,给包黑子当打手,比唱小曲的,青楼的姑娘都不如,到时候孩儿可就不是犯人之子了,而是成了贱民之子!”

白氏一听,跳了起来,竖起柳眉,骂道:“好一个包黑子,他,他怎么能害人啊?”情急之下,连对父母官的尊重都没了。

“当家的,你可不能上当啊!”

“上什么当,你别听宁安胡说。”王良璟凶巴巴道:“你小子是误会包大人了,他可没有让你爹当差役。

“那干什么?”

“投军!”

“投军?那也要刺字啊,不怕破坏光辉伟大的形象啊?”王宁安道。

“哈哈哈!”王良璟突然手舞足蹈起来,“原来你小子还是敬着你爹的!”

王宁安第一次见到老爹如此孩子的一面,只能无奈道:“我哪敢不敬着你!”

“呵呵,放心吧。”

王良璟笑道:“刺字那是犯人的待遇,爹投军只要在不起眼的地方刺上所属军营就可以了,而且朝廷也鼓励良家子投军,断然不会影响你们的。”

“那你也要军营吧?留下我们,可怎么支撑家业啊?”白氏忧心道。

王良璟哈哈一笑,“我只要每月去一次军营就够了,其余的时间,都能待在家里。”

“啊!还有这样的兵?”

……

王宁安到底只是个码字工,来到宋朝又不久,很多事情不清楚,还真别说,大宋就有这么牛的兵!

他们有个名字,叫做“效用士”,也称“效用”。

先说效用士的来源,包括富豪、官宦子弟、门客、举人……好家伙,连举人都敢要,就看得出来效用士的不凡了。

自从仁宗开始,就准许有志报国之人投军,这些人没有固定的编制,也不用在军营之中听用,只是定期去军营报道,每逢战事,随军出征就可以了。

是不是很轻松,很惬意啊?

当然不是!

要想应征效用,必须有足够的本事,光是射箭一项,就要求做到步射一石一斗弓,骑射九斗弓。

这还不算,从军要准备盔甲,兵器,要养战马,朝廷虽然会一些粮饷,但是比起开销来,实在是九牛一毛。

而且身为富豪,官宦子弟,舍得只是一个人去从军吗?

实际上这些人或多或少,都会带一些家将部曲,这些人的军饷你要出吧,他们的武器装备你要解决吧,他们的老婆孩子你要养着吧,战死了抚恤你要负责吧?一桩桩,一件件,都是惊人的花销。

这也是为什么宋代准许效用士存在,却不担心会酿成私兵盛行的原因所在。

养兵能把最富裕的大宋朝廷养的山穷水尽,普通富豪之家,又能养得起多少人?以著名的折家军来说,核心的效用士也不过一千多人,种家的人数还不如折家。

在以往,沧州最大的一股效用士,就是崔家,一共不到一百二十人。包拯在对付崔家的时候,选择在月底,正好所有效用士要去军营登记。

包拯又别出心裁,拉出去练兵,接受骑射功夫考验。等到他们回来,城中的胜负已分,崔家被包黑子给彻底拿下了。

不得不说,包拯除了一次失手之外,果然是滴水不漏。

崔家倒了,他们的效用士都不能用了,沧州军中的战力减损不少。包拯就想到了王良璟,他祖上是名将出身,论武功,能拼得过精悍的宫分军勇士,让他投军,再好不过了。

王宁安花了好半天,终于弄清楚了,原来大宋还有这么大的窟窿可以钻!

效用士的存在,岂不是给了自己掌握一支私兵的机会吗?

他倒是没心思去造反,但是手上实力强了,就像折家、种家一般,任凭风浪起,稳坐钓鱼台。成为地方一霸,也是很不错的。

别人没法弄到太多的效用士,那是财力不济,可论起挣钱的本事,王宁安怕过谁啊!

“五年,只要五年!我要让咱们家拥有一千名效用!”王宁安热血沸腾,用力挥手嚷嚷道!

第38章 回村

一棵大树倒了,会吸引无数昆虫,一只巨兽死了,会引来无数贪婪的掠食者,一个庞大的家族完蛋了,同样会留下太多的遗产,可以瓜分。

田产、房产、店铺、车马行、酒坊、佃农、客栈、货仓、木工作坊、酒楼,赌场……每一样东西都让无数人垂涎三尺,恨不得据为己有。

不过王宁安心里有数,脸黑的包拯,加上精于算计的公孙策,绝对不会让他们占到便宜,崔家的产业多半要变卖折现,然后上缴朝廷国库。

自从李元昊作乱以来,西北军费暴增,赵祯的口袋已经空了,食君之禄忠君之忧,包拯一定会想办法解决皇帝的难题,而且他也一定会得到皇帝的赏识,或许要不了多久,包黑子就会升任知府、转运使,或者直接回到汴京,不论是进入御史台,还是知开封府,总而言之,包黑子会一步登天的。

老包能升官,王宁安做了不少事情,不过他丝毫不想从包黑子那里得到回报,相反,能把包黑子送走,就要感谢漫天的神佛显灵了。

别人都盯着庞大的家产,唯独王宁安觉得人才是最重要的,准确说是武力!

崔家能在沧州盘踞数百年,历任的知州都不敢动他们,效用士就是他们最大的一张牌。只可惜传承了几百年,崔家面对危险失去了足够的警惕。既然敢算计包拯,却不做好鱼死网破的准备,实在是蠢得可以!

舒服的日子过得多了,就会迟钝,变笨。王宁安觉得要想恢复王家的荣耀,就要先恢复王家的武力,财富和美女都是属于强者的,不能成为强者,就不配拥有一切,这是赵大告诉世人的最生动教训,花蕊夫人,小周后,用她们无与伦比的身躯,逢迎粗鄙的征服者,该是何等的无可奈何……

强大起来,一定要强大起来。

“太爷爷曾经有五百部曲!”王良璟骄傲宣称,“比起杨家还要多二百人!

“杨无敌是降臣,假如他拥有一千部曲,或许就不会战死,不过朝廷不会准许的。大宋有不少世袭将门,曹家、高家、石家、柳家、杨家、呼延家、王家……以我看来,真正值得效仿的只有折家和种家,他们都是豪门大户,手下家将效用无数,一呼百应,盘根错节,朝廷只能亲之用之。他们是正儿八经挣饭吃的,至于那些在京的都是讨饭吃的,靠着皇帝的恩赐苟延残喘。经历三四代之后,祖先的血勇早就消失了,变成了一群没用的废物衙内,除了打架斗殴,争风吃醋,别无所长。杨无敌何等英雄,如今杨家的子孙呢?有几个能成事的。”

念着往日的香火情分,对杨家王良璟还是心存敬畏的,但是也不得不承认,杨家的后代子孙越没用了,简直一代不如一代。

“宁安,是不是想得太多了?”王良璟抓抓头,他只是投军当效用而已,想得那么多,未免太遥远了。

“一定也不远,我们先定个小目标,比如赚一百万贯!”

“噗!”

王良璟差点喷了,“别吹牛好不?崔家攒了好几百年,只怕家产也没有一百万贯吧!”

“那咱们不妨打一个赌,三年之内,我赚钱一百万,你练兵一千人!先让咱家成为沧州第一大户!”王宁安信心十足道。

“要是能做到,别说沧州了,只怕整个河北东路,咱们都是第一家了。”王良璟用力挥拳,“罢了,当儿子的有志气,当爹的不能怂了,让咱们爷俩一起中兴家业吧!”

大手和小手抓在一起,笑得像是傻瓜。

……

笑过之后,就要干正事了。

先就要招兵,最好的兵身体素质一定要过关,心思还要单纯,才能悍不畏死,城里人套路太深了,显然不适合。

父子俩决定回土塔村一趟,他们准备了一驾马车,把王宁宏和王宁宣带上,一起回家。

路上王宁宏的脸色不是很好,想当初他们一家气势汹汹离开了王家大门,还放话日后高攀不起……才几个月的功夫,爹娘都成了罪人,关在大牢里,可让他们怎么做人啊!

犯人之子,王宁宏已经感到了强烈的羞辱,他抱着弟弟的肩头,兄弟两个依偎着,显得十分无助。

王宁安也不想多说什么,不管什么人,都要为错误付出代价。

马车到了王家的大门,离着老远,就能看到一个佝偻的身形,弯腰拾起地上的小树枝,堆在一起。她太老了,捡一点就要停下来喘口气。

一抬头,正巧看到了马车回来,浑浊的老眼冒出了一丝光彩,干瘪的嘴角上弯,露出了一个笑容。

“奶奶,你老人家在屋子里歇着多好,咱们又不缺柴,回头送一车过来。”王良璟搀扶着王老太太。

老太太难得面色温和,拍了拍他的手。

“你有心了,奶奶没事,还能动弹。”王老太太一眼看到了王宁安,冲着他摆摆手,“二郎也舍得回家了?快让太奶奶看看。”

王老太太摸索着王宁安的胳膊,看了半天,笑呵呵道:“高了,也清秀了,就是太瘦了,回头太奶奶给你烧肉吃。”

王老太太满脸关切,弄得王宁安有些受宠若惊,什么时候王老太太转性了?

“唉,这些日子,小吴都跟我说了,老二,老二太不像话了!”王老太太摇了摇头,“都怪我太宠着他们,宠得他们不知好歹,我对不起王家的先人啊!”

往日儿孙都在身边,整天叽叽咋咋,王老太太还没有什么感觉,可是都分家之后,差别就出来了。

老二两口子去了沧州,音信全无,大伯王良珪倒是经常光顾老宅,今天拿点木柴,明天拿走一包盐,嘴上说都是借的,其实根本就不会还……

唯独王良璟,每次回到土塔村,都带回来吃喝穿用,每个月两贯钱,从来没有断过。而且王良璟和村子里的百姓签了约书,收购大家伙的粮食,又是养了好些肥猪,日子越来越好,村民提到了王良璟,都忍不住竖起大拇指。

隔壁的吴大叔经常往城里送东西,王老太太时常到吴家坐坐,听到的都是老四和王宁安越来越出息,酒楼生意极好,王宁安写的话本,风靡沧州。

又听说崔氏雇人去王良璟的酒楼闹事,丝毫不在乎一家人的情分。

一个人静下来,王老太太也不能不想,自己是不是错了?

回到了屋子里,王老太太忍不住问道:“俩小的回来了,两个大的呢?”

“太奶奶,我二伯牵扯进了一个大案。”

“大案?有多大?”

“很大,和辽国勾结。”王宁安低声道。

“啊!”王老太太惊得浑身颤抖,手里的水杯落下,把衣襟弄湿了,却毫不觉察,半晌老太太痛骂道:“畜生啊,他太爷爷死在了辽狗手里,他爹也是战死的,他怎么就不知道廉耻啊!老身就算死了,也没脸见王家的祖宗了,我还不如死了算了!”

正在王老太太气愤不已的时候,突然王良珣从外面急匆匆跑回来,他蓬头垢面,身上还有血迹。

一进来就跪倒了,“奶奶,快救命啊!”

第39章 王家的旗帜

王宁安是个有自知之明的人,拿下了崔钰,其实只是解决崔家的第一步,但是王宁安很识趣不去掺和,包拯和公孙策绝对有本事妥善处理,即便没有,王宁安也不会插手,有多大的本事,做多大的事情。

一只蚂蚁冲上了大象的擂台,胜负已经没有意义了,大象带动的风就足以让蚂蚁尸骨无存了。

让王宁安想不到的是包黑子居然放了王良珣?铁面无私的包大人,到底是打得什么算盘啊?

“二哥,你是从牢里逃出来,还是……”王良璟同样惊讶问道。

王良珣抹了抹眼泪,“四弟啊,包大人判了我充军本州,你,你可要帮我啊!算哥哥求你了!”

王宁安一愣,心说以老爹的性子,没准会点头的,可千万不能帮忙啊!

没等他说话,王良璟出人预料,断然摇头,“二哥,宁宏和宁宣小弟会照顾,你们家的18o亩田,也是两个孩子的,吃穿花用,不会短了他们,至于别的,恕小弟无能为力。”王良璟顿了顿补充道:“牢城营也是个磨砺人的地方,二哥,你也该收收心了。”

这已经是王良璟能说的最重的话,但是态度却十分鲜明,他死也不会帮王良珣的。

“奶奶,你看看他,都不念着……”

没等他说完,王老太太抓起茶杯,狠狠砸在了王良珣的脑门上,摔了一个粉碎,血顺着脑门流下来了。

“奶奶,你怎么也打我?”

“打你,我想杀了你!”王老太太切齿痛骂,怒斥道:“咱们家和辽狗血海深仇,你的太爷爷为了大宋流光了最后一滴血。身为王家子孙,你竟敢和辽狗勾结在一起,老身要立刻把你逐出王家的大门,再也别让老身看到你!”

“奶奶!”王良珣真的怕了,变颜变色道:“孙儿不是不知道吗,还不都是崔氏那个贱婢害的。”

提到了崔氏,王良璟不由得问道:“二嫂呢,她去哪了?”

王良珣浑身一颤,突然大叫道:“那个无耻贱婢,她害得我还不够惨啊,我,我已经把她杀了!”

“什么?”

王良璟吓得脸色铁青,“二哥,你可别开玩笑啊,那是一条人命,是宁宏和宁宣的娘啊!”

王老太太越受不了了,浑身剧烈颤抖,“孽子,你还不实话实说,你媳妇到底怎么了?”

被逼无奈,王良珣只好断断续续,讲述了经过……他推了崔氏一把,结果被马给撞飞了,王良珣也吓坏了,急忙去检查,却现崔氏的头骨已经碎了,气息越微弱,根本救不了。刚从大牢出来,就弄出了一条人命。

王良珣除了感叹倒霉,实在是不知道说什么,好在他也有急智,抱起崔氏,一边跑去找大夫,一边扯着嗓子大喊,让她坚持住,仿佛崔氏还有救。

路过城隍庙的时候,王良珣把崔氏的尸体扔在了庙的后面,撒腿就往家里跑。他琢磨着唯一能救自己的就是老四,他生意做得好,手里有钱,只要肯花钱,就没有做不成的事。

自己之前得罪了老四,只有恳请奶奶出面……可是这一次王老太太也没法帮他了,哎呦了一声,就昏死过去、

王良璟连忙捏人中,拍打后背,好半天王老太太才缓了过来,哭骂道:“老二啊,那是你的妻子啊!你杀了她,就把尸体随便一扔,你对得起良心吗?”

王良珣还不服气,梗着脖子,对付道:“奶奶,她害了孙儿,孙儿还不能找她算账吗?人都说男儿无志,寸铁无纲!孙儿也是七尺的汉子,不愁找不到媳妇。”

“住口!”

王老太太仿佛第一次认识这个孙子一般,“王良珣啊王良珣,你能再找一个媳妇,宁宏和宁宣可就只有一个妈啊!你想过两个孩子没有?你想过咱们家没有,你的心里到底有谁?是不是只有你自己?”

老太太说到激动的地方,又要昏过去,王良璟连忙扶住老太太。

王宁安也听不下去了,他知道二伯是个人渣,但是想不到他竟然渣到了这个程度!

“请吧,前有贪墨,后有人命官司,朝廷自会处置,我们无能为力。”

王良珣不甘心,还扯着嗓子道:“宁安,你小子没良心,二伯还抱过你呢!现在二伯落了难,你们拉二伯一把,日后二伯再进了知州衙门,肯定会百倍报答。”

还想进知州衙门,这位真是疯了!

“你给我滚出去!”

王良璟实在是忍不住了,冲上前,抓起王良珣,像是提小鸡一样,把他扔到大门外面。

咚!

大门关闭,王良璟回到王老太太的房间,王宁宏和王宁宣两个孩子站在门口,彻底都傻了,见到王良璟回来,突然扑上去,嚎啕痛哭。

“四叔,我们没娘了,我娘死了!”

“唉,造孽啊!”王良璟跺了跺脚,“你爹实在是太不像话了,你们两个只管在家里养身体,别的事情,四叔会想办法的。”

安慰两个小的,王良璟才到了王老太太的身边,失望地摇着头。

“老四,你二哥杀了崔氏,这个案子要怎么断?”

“太奶奶,据二伯所说,应该是误杀,只是他之前犯了罪,二罪归一,可就麻烦了。”王宁安抢先说道,生怕老太太又心软了。

今天王老太太无比开通,她只是无奈摆手,“老身已经不把他当成王家人了,只要不会影响你们就好。宁安,你过来点。”

王老太太枯瘦的手一面拉着王宁安,一面拉着王良璟,格外用力气。

“我错了啊,我当初以为读书明理,有朝一日,能光宗耀祖,重兴王家。可是老二他……算了,不说他了,不说了。”

王老太太激动道:“老四,宁安,王家以后就要看你们爷俩了,你们有什么打算?”

“让宁安说吧。”王良璟推给了儿子。

“太奶奶,包大人建议父亲去应征效用士,我认为是个机会,可以培植家丁部曲,只要有足够的实力,杀敌立功,终究有一天,我们王家会成为大宋最显赫的将门!”

王老太太眼中满是迷茫,“宁安,能行吗?”

“行!”王宁安笃定道:“养兵不难,关键就是一个钱字,我有办法替王家挣钱,挣很多很多钱,有了最好的装备,最好的训练,没有理由怕辽狗!”

王老太太看着神情坚定的父子俩,没有再泼冷水,反而温和一笑,“你们想好了,就去做吧。等着,我给你们拿一件东西。”

王老太太艰难起身,指了指床头的一个旧柜子。

“老四,你去搬开。”

王良璟遵命,搬开了黝黑的柜子,闪目看去,下面居然有个暗格,王良璟按照老太太的指示,掀开了木盖,从里面掏出了一个硬木箱子。

“打开!”

轻轻展开,里面的东西显露出来,王宁安闪目看去,里面是一面古旧的战旗,黄色的旗面,四周是通红的火焰,象征着炎宋王朝!

王良璟缓缓展开,一行斑驳的绣字出现在面前。

“大宋淄州刺史王!”

“是太爷爷的旗号?”王良璟惊呼道:“奶奶,当年你不是都给烧了吗?”

王老太太叹口气,抚摸着褪色的旗面,充满了爱惜。

“傻孩子,这是咱们家的根,奶奶怎么会烧了!”王老太太自嘲笑道:“以往我盼着老二他们读书应试,真没想到,竟是空欢喜一场,这就是命,王家人注定要在疆场上搏一个富贵。”

老太太紧紧抓着旗号,凶巴巴道:“老四,宁安,可别辱没了祖宗,就算老身到了地下,也不会放过你们的!”

第40章 弓箭社

眼下王良璟连个正式的效用士都不是,淄州刺史的旗号当然不敢打出来,不过却不妨碍他的好心情。

把旗号抱在怀里,哪怕过去了一个甲子,似乎你还能嗅到旗号上面的血腥味道,将军百战,捐躯赴国,男儿如铁,百死不悔……

整整一夜的功夫,王良璟心潮澎湃。到了第二天,王宁安爬起来了的时候,现老爹已经早早在院子里练起了拳脚,达却不夸张的肌肉,充满了力量感,细腰宽肩,长胳膊长腿,放在后世,老爹也是标准的模特身材,丝毫不要怀疑他身体里蕴含的力量,能够对拼宫分军,老爹绝对是十足的猛士!不惧生死的好汉子!

不过自古以来,被自己人害死的忠臣猛将,绝对远远多余死在敌人手里的。

武夫不缺勇气,缺的是脑子!

老祖宗王贵,还有杨无敌,就是死在了文官手里,死在了愚蠢的赵二手里!要想重兴王家,不光要有敢打敢拼的猛士,还要有聪明的头脑,能够趋利避害,不光要防着对面的敌人,还要小心着身后的猪队友……

这么有难度的事情,当然要交给自己来做了。

王宁安觉得自己任务太重了,担子太沉了,一定要养好精神,所以……翻身睡了个回笼觉。

差不多中午时分,王宁安才被老爹揪着耳朵,提了起来。

“堂堂男子汉,怎么把娘的绝招都学去了?”王宁安不情不愿嘟囔着,穿好了衣服,往外面看去,顿时吓了一跳,院子里黑压压的,都是人。

王宁安揉了揉眼睛,没错,足有四五十人啊!

“爹,你搞什么啊?”

王良璟捧着井水,洗了洗脸,得意笑道:“用你的话,这叫,叫人格魅力!大家伙听说要去当效用,都争抢着报名,足有四五十人哩!”

王良璟十分得意,王宁安脑袋却大了起来。人是不少,可有没有真本事啊?他们可不能要废物,再说了,这么多人也要管理起来才行,不然他们怎么会给王家卖命?

不用问,这些事情老爹统统没有想过,四肢达,头脑简单!

王宁安毫不犹豫腹诽道,好在他有了想法之后,心里面拟好了章程。

简单洗漱之后,就把所有人都请到了一起。

一共三十几个汉子,最大的不到四十,最小的十六七岁的模样,每一个都肌肉扎实,筋骨强健,粗胳膊壮腿。

沧州不但民风剽悍,还是武术之乡。

这些汉子里面,一半是土塔村的,剩下都是其他村子的,多数都曾经上山打猎,身手不差。

他们听说王良璟得到了父母官的赏识,要投身军中,大家伙都过来探探口风,他们并不是都愿意当兵,但是打听一下,总没有坏处。

“效用士的好处很多,第一不用离家,每月只要去军营报道就可以,其他时间可以陪着家人,第二吗,效用士不需要刺字,也不用担心被人家视作贼配军。战时打仗立功,平时就是普通百姓,至于第三嘛,效用士的粮饷还算丰厚,朝廷会出一些,只是大头儿还要我们出,再有你们的武器盔甲,训练开销,也要我们家承担。”

王宁安把好处讲清楚,同时也是告诉大家伙,你们吃王家的,用王家的,就要听王家的话。

在场的汉子们不怎么在乎,吃谁的粮,就听谁的话,关键是开出的价码合适!

王宁安拉着老爹,算了一笔账,算完之后,爷俩都脑袋大了,王良璟干脆都打退堂鼓了,果然养兵不是说笑话,根本是在烧钱啊!

以普通禁军为例,基本俸禄各地稍有不同,甚至因为身高也会有差别,五尺八寸,差不多一米七左右,每月可以拿到1ooo文,五尺七寸就剩下7oo文,五尺六寸只有5oo文……以此类推,个子不够,连兵都当不上。

燕赵之地多伟岸大汉,老爹找来的这些人,普遍在五尺七八以上,甚至有五六个六尺多的,每个月一个人就要1ooo文。

别忙,还有其他的花销,一月要给一石七斗至两石的粮食,以沧州所在的河北东路来说,春衣要给绢两匹,布半匹,钱1ooo文,冬衣除了和春衣一样之外,还要加上12两棉花……总的折算下来,养一个禁军,一年要5o贯,一个厢军一年3o贯。按照米价折算,5o贯差不多相当于8ooo到1oooo软妹币。

就算是后世不断提高士兵待遇,和宋代比起来,也是弱爆了!

这还只是日常开销而已,而且效用士的待遇要远一般的禁军,再加上盔甲,马匹,药物,抚恤金……王良璟脑袋都大了三圈,低低声音道:“宁安,要不咱们放弃吧?”

“那怎么行?太奶奶可是把旗帜都给了咱们,硬着头皮也要做下去,难道还要对不起老祖宗?”

“可,可这也太多了!”王良璟不敢置信道:“宁安,你说折价,种家,他们养上千的部曲,要花多少钱啊?莫非他们有金山银山不成?”

“他们肯定有来钱的路子。”王宁安道:“折家和种家都是当地的大户,拥有无数的土地,他们手下的效用士其实多半都是佃农,给一点地租优惠,就能吸引年轻人给他们卖命。而且他们实力强,每逢打仗都有很多赏赐,缴获也不少,再有他们没准也学崔家那样,做走私生意,或者弄点私盐什么的。”

“那,那不是违背朝廷法度吗?”王良璟不信道。

“律法永远是个弱者准备的,人家世袭罔替,俨然土皇帝一枚,哪里还会在乎什么法度!”

成大事不拘小节,老爹还没转过弯,王宁安并不着急,坐上了那个位置,他会想明白的。现在的问题是他们手上只有一座酒楼,每个月最多能赚1oo贯,只够养两个效用士。

“光有粮饷还不行,买盔甲,买武器,而且每年都要训练几个月,耽误了朝廷的徭役,我们还要出免役钱。”王良璟都快绝望了。

王宁安也不得不感叹,难怪看似巨大的漏洞,赵宋朝廷却不在乎,折家和种家都是异类当中的异类,想要复制他们的成功,实在是太难了。

不过越是困难,就越要迎难而上。

拿不出钱,不是还有其他东西吗?

……

“各位叔叔伯伯、诸位兄长,入选效用士是给大家伙谋一个出路,堂堂大丈夫,岂能老死在田间地头儿?我知道大家肩上都挑着一家人,不能脑门一热,就不管不顾,我这里有个设想,大家伙一起参详,看看成不成……”

王宁安提议先成立一个“弓箭社”,这可不是他的创,在河北诸路,面对着辽国的强大压力,大宋朝廷鼓励百姓习武结社,保境安民,缉捕盗匪,弓箭社遍地开花,在沧州的其他村镇,就有弓箭社。

不过王宁安的弓箭社和其他人的不同,加入了弓箭社,成员就可以和王家签订约书,优先采购他们的粮食,而且王宁安还决定把敲猪的技巧告诉大家,扶助成员养猪致富。

作为交换,弓箭社的成员要在农闲时候,接受训练,表现优异者可以成为效用士,拿到丰厚的军饷待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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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章 倒霉的王良珣

结社自保,平时练武,有危难的时候,大家伙共度难关,没有什么稀奇,人是社会动物,抱团取暖是本能。偏偏王宁安自作聪明,提出了养猪致富的主张,不少汉子都摇头了,他们七嘴八舌,把王宁安的计划喷的一无是处。

养猪需要买猪仔,需要饲料,有些人家都会养一两头猪,喂家里的残羹剩饭,一年到头,能长到一两百斤,杀了之后,换一点年货,剩下的留着过年,仅此而已。

想要多养,饲料从哪里来?

花钱买饲料,养了不少,可是长肥之后,又往哪里卖?

村子里有钱吃肉的没几家,拉到城里,路途遥远不说,还要忍受屠户的敲诈勒索,想要赚钱,不赔钱就不错了!

……

“大家的话总结起来,无非是两点,第一是投入大,第二是缺少销路,其实这两个问题都不是事。”

王宁安笑道:“养猪的花费我们家可以承担,还可以低价提供猪仔,提供饲料。至于销售,更没有困难,海丰酒楼很快就要推出炒菜吸引客人,到时候保守估计,一天也需要两头肥猪。而且我爹当了效用士,盘一个摊位卖猪肉,一点难度没有。就算全村人都养猪,我们也是有办法卖出去的,其实关键只有一个,就让猪要好!”

王宁安说着,冲吴大叔点点头。

吴大叔难掩得意,“众位兄弟,大家跟着我开开眼吧!”

众人将信将疑,被领到了吴家后院的空地,足足三大排猪舍,整齐划一,让人叹为观止,吴大叔的婆娘还有两个儿子正用鸡公车推着拌好的谷糠,倒进了装食物的槽子里。

吴大婶用力敲了敲槽子,一头头膘肥体壮的猪扭着屁股冲了出来,抢着到了槽子前面,一个挨着一个,大口吞吃着,出响亮的声音。

每一个猪舍添上食物,有人凑近了一看,不得了,喂猪的除了谷糠之外,还有豆腐渣,偶有还有汤水和面条。

“乖乖,猪吃的咋比人还好啊?”

吴大婶白了一眼怪叫的家伙,“馋了就吃呗,没人拦着,不过回头你可要在猪圈里待着,过几个月老娘要宰了你卖肉!”

吴大婶的回答惹来一阵大笑。

笑够了王宁安才告诉大家,海丰酒楼每天都有上千客人,吃剩下的东西能装几大桶,而且沧州还有其他的酒楼饭馆,把所有泔水都收集起来,就是不小的数目,再配合豆腐渣,糠,猪草,足够让小猪快长大。

“原来如此!”

众人恍然大悟,很快他们又现了不同寻常之处,小猪吃光了食物之后,就被赶回了睡觉的地方,狭小的空间,满肚子的食物,一头头小猪挤在一起,酣然大睡。

吃饱了就睡,难怪膘肥体壮呢!

“四哥,我记得老吴盖猪圈还不到五个月吧,这些猪怕是快有一百多斤了,长得可真快!”猎户梁大刚赞叹道。

大家这才恍然大悟,没错啊,这些小猪最轻也有七八十斤,重的过了一百斤,看样子再有三四个月,就能涨到二百斤,可以杀吃肉了。

这是什么概念啊?

大家伙都是庄稼汉,还能不清楚!

面前的这些猪,只要**个月的功夫,就能长到二百斤。在场不少人的家里就养猪,一年下来,精心喂养,等到杀年猪的时候,也鲜有过二百斤的。

短了三分之一的时间,原来一年养一茬,现在两年能养三茬,凭空多出了一年的收入,哪能不让人心动啊!

大家伙渐渐相信了王宁安的说法,貌似养猪的确能赚钱。

……

“老吴,去挑一头最肥的出来,我要请客。”王良璟豪爽说道。

吴大叔连忙点头,他找了半天,抓出一头,差不多一百四十斤,当即招呼几个帮手,把猪杀了,烧一大锅开水,猪毛刮干净,用大砍刀分成一块块的好肉。吴大婶负责煮肉,一边煮还一边嘟囔。

“真是败家啊,要是再留几个月,就能卖四五贯钱!”

她嘴上这么说,其实心里也期盼不已,辛苦了好几个月,能不能财,在此一举了!

没有多大一会儿,香气飘了出来,每个人都口水长流。

梁大刚偷偷潜入厨房,探出黝黑粗糙的大手,愣是从锅里抓起一块肉,塞进衣服里就往外面跑,身后传来吴大婶愤怒的叫骂声。梁大刚也不回头,到了院子里,找一棵树下,把肉掏出来,吭哧一口,半熟的肉里还渗出了血水,可是美味已经让他情不自禁了。

好吃,真是好吃!

肉质细嫩,肥美多汁,咬在嘴里,油水直冒,一年到头,见不到多少油星,能吃到这么肥的猪肉,做梦都不敢想。最妙的还是猪肉里没有一丝的骚臭味,有的只是香甜甘美,甚至比羊肉还要好吃!

梁大刚还想再啃一口,哪知道身边的同伴已经受不了香味的刺激,纷纷伸手,足有二三斤的一块猪肉,没有放什么作料,就被一帮恶鬼吃了干净。

王良璟看在眼里,嘴角都抽搐了,那可是钱啊!

“舍不得孩子套不找狼!不让他们尝尝,怎么会跟咱们走。”王宁安倒是大方,吴大婶烧了一大锅的猪肉,王良璟亲自装了一大盘,送给了奶奶,母亲,还有忠伯。

再回到吴家,锅里只剩下一点肉汤了。

王良璟气得杀回了院子,他前脚离开,后脚梁大刚就冲进来,把最后一点肉汤也浇在了一大碗米饭里。

香喷喷的大米,浓浓的肉汁,肥美的油水从胃里流到了心头。梁大刚突然很想哭,二十几岁的汉子,从来没吃过这么好的肉,要是能每天吃到,哪怕只吃一年,就算让他死,都能含笑九泉了。

……

一锅肉,换来了王家重兴的宝贵班底儿,王宁安的运气真的不错,可相比之下,另一个人的运气的可就不妙了。

王良珣被逐出了王家大门,身上背着罪,失去了家族的庇佑,明亮的世界都灰暗了,他跌跌撞撞,找到了大哥王良珪的家门,祈求大哥帮忙。

王良珪站在大门之内,抛出了一件东西。

“老二,我和你不一样,咱们兄弟情义,大哥不会眼睁睁看着的,拿去吧,去收买朝廷的官吏,让他们放你一马。”

正是黄昏的时候,王良珣也没有看清楚,只知道东西不大,没准是金叶子!

兴冲冲捡起一看,他的鼻子都气歪了。

竟然是一枚铜钱,准确说还是一枚有缺口的铜钱。

王良珣再三确定之后,跳着脚的痛骂,迎接他的是一盆洗脚水。

“还敢骂人,我放狗了!”

王良珣吓得浑身哆嗦,从大哥的家门离开,两旁的院落里隐隐都有笑声,似乎在讽刺他一般。浑身冷,从骨子里冒凉气。

土塔村没了容身之地,他像是没头苍蝇,到处乱窜,走出了不知道多久,突然惊觉,自己在通往沧州的大路上,离着沧州越来越近。

王良珣吓得怪叫连连,转身就往来时的路上跑,一口气跑到了半夜,浑身都是汗水,趴在柳树下,呼呼气喘。

“老爷,这里有个人!”

从柳树林快步走出几个人,有两个打手冲在前面,像是拖死狗一样,把王良珣拖到了来人的面前。

“是你?”

两个人同时喊出来,原来他们还是老熟人,为的正是崔钰的弟弟崔钟,当初就是他鼓动王良珣下水的。

“你害得我好苦啊,我要杀了你!”王良珣张牙舞爪,向崔钟扑了上去。

崔钟满脸不屑,“一条癞皮狗,该死的人是你!”家丁一瞬间抓住了王良珣,把他捆成了粽子。

第42章 王家军的第一战

同样的碳原子,排列方式不同,就会产生石墨和金刚石的差别。

小小的土塔村,几十户人家,平素过得苦哈哈,不过王宁安觉得能把所有人组织起来,不敢说大富大贵,但是顿顿有肉是没问题的。

他夸下了海口,连王良璟都不信了,就算是小地主也没法顿顿吃肉啊,难不成还能让大家伙都成地主?别说土塔村,就算是沧州,也没有那么多田!

“光靠着种田肯定不行,当然养猪也不够,但是还有太多的事情可以做了。”王宁安道:“比如海丰酒楼的送餐生意,每天要送上千份面条,安排十个伶俐的年轻人送餐不难吧?再有酒楼采购,光靠着吴大叔一个人赶马车送东西,肯定不够,再加两驾马车,四个搬运工可以吧!还有秋收之后,要建个油坊,专门榨油,除了酒楼炒菜,我们还可以开一个油铺,算下来要十几个人吧……”

王宁安一项一项算着,大家伙渐渐精神都集中起来,王宁安所说的工作都不难,无非是跑跑腿,搬搬东西,肯出力气就可以了,庄稼汉子最不缺的就是力气,只要能赚钱就行!

王宁安没有开太高的工钱,跑腿学徒,每个月1oo文,在沧州干活包吃住,在土塔村每个月再补5o文,三个月之后,视情况工钱3oo文到5oo不等,此后逐年增加。

一个半大小子,送一年面条,至少能赚三贯钱。在土塔村,花销和城里不一样,能干三五年,有十几贯钱,就能办一个体面的婚礼……

和这些老实巴交的汉子谈什么花哨的赚钱方式,他们肯定会嗤之以鼻,王宁安讲得都是伸手能够到的。

他还建议从明年开始,村子里要多种大豆芝麻,开垦荒地,安排老弱妇孺割猪草……总而言之,每一个人都动起来,要不了多久,土塔村的样貌就会焕然一新,大家伙的口袋里都会装满铜钱。

……

一帮大汉,被王宁安煽动的嗷嗷叫,恨不得撸胳膊挽袖子,就想大干一场。

“宁安,貌似没我什么事了!”王良璟疑惑道,做生意,种庄稼,养猪割草,他什么都不能干,难道吃白饭吗?

“怎么会!”王宁安哈哈笑道:“咱们靠着勤劳致富,可是总有人会眼红,沧州百姓都吃咱们的猪肉,其他的屠户怎么办?他们能心甘情愿吗?所以老爹成为效用士,还有其他叔叔伯伯投军,就是保护咱们的财富,咱们不抢不夺,不做亏心事,可是别人欺负到了我们头上,也要让他们好看!”

“说得好!”

梁大刚拍着巴掌,大叫道:“四哥,你可生了个好儿子,说得太对了!”

王良璟难掩兴奋,眯着眼睛,得意点头。

正在此时,突然吴大叔从外面跌跌撞撞,跑了进来,他每天都要去沧州送货,提前吃了一大碗肉,就带着十石面粉上路。

刚走出不远,就现一伙骑士气势汹汹往土塔村而来,他的马受了惊,拉着车跑了,他被掀到了路上,差点让马蹄子踩死,所幸他跳进了路边的芦苇塘,仗着水性不错,那些骑士也不愿意在他身上浪费时间,吴大叔才脱险。

他绕小路逃回了村子,身上的衣服都被划得乱七八糟,有些地方还见了血。

“四哥,我,我看到你家老二了!”

“二哥?”

“没错,他被两个人挟持着,看样子是他指路,把那些人带到了村子,看样不怀好意!”

王良璟的脸瞬间比包拯还黑,王良珣失手杀了崔氏,但凡有一点廉耻和羞愧之心,就该去衙门认罪,无论怎么落,都是罪有应得。

他怎么又和一群骑士搅在了一起,真是匪夷所思!百思不解的时候,突然又有人跑进来。

“四哥,有一伙骑马的人都进了村子,马上过来了。”

王良璟顿时攥紧了拳头,抓起一条铁枪,准备杀出去。王宁安眼珠转了转,说道:“各位叔叔伯伯,你们先藏在两边的厢房,不要暴露。我和我爹出去,万一他们不安好心,就拜托大家伙了!”

梁大刚一拍胸膛,“放心吧,我们都跟你们爷们干了!”

“没错,谁敢动你们,就是不让我们好过,老子把他的脑袋拧下来!”

这些汉子们纷纷表态,他们不少都打过猎,很有经验,快埋伏在王家的院子里,还有十几个人跟着吴大叔从侧门出去,绕到吴家的院子,准备截断对方的后路。

院子里紧张准备,外面就响起了敲门声。

王良珣扯着嗓子喊道:“老四,四弟快出来,哥哥给你介绍一个朋友!”

连喊了三遍,崔钟等到不耐烦了,一挥手里的鞭子,正好抽在了王良珣的脸上,打出了一道血槽。

“什么狗屁朋友!老子是来要你们命的!”崔钟一摆手,“都给我上!”

十几个打手从马背上跳下来,一起用力,把王家大门冲开,纷纷涌进了院子。

“站住!”

一声爆喝,王良璟提着铁枪,气势汹汹,挡在了第二道院门的前面,怒目而视,“你们都是什么人,竟敢闯我的家?”

“哈哈哈,你就是王良璟,你身后的小崽子就是王宁安?你们爷俩帮着包黑子,把我大哥弄进了牢里,崔家都被你们害苦了,老子今天就是来要你们命的!”

崔钟说完,一回头,冲着王良珣怒道:“你给我滚过来!”

王良珣忍着痛,乖乖跑过来,陪着笑,谄媚地哀求:“崔兄啊,我可是好人啊,咱们是一头的,我也被他们害苦了,你要杀他们可以,就饶了我吧!”

王良璟看着二哥奴颜婢膝的嘴脸,气炸了肺!王家怎么就出了这么个不要脸的东西!

王良珣的哀求丝毫没有作用,反而激起了崔钟的怒火,“你个蠢材,还不是你做事不小心,露出了马脚,害得我大哥的妙计功亏一篑,我们崔家家破人亡,也有你一份!”

说到生气之处,他猛地拔除佩刀,从下而上,王良珣的小腹,胸口,一直延伸到肩膀,出现了一刀二尺多长的伤口,血肉翻开,肠子都流了出来。

他竟不敢置信,“是,是我带你们来的,你们怎,怎么,不讲,道……”

“去你的!”

崔钟飞起一脚,把王良珣重重踢出去。

“给我上!”

说话之间,十几个打手扑上来,王良璟见二哥惨死,不论多很他,可终究是兄弟,更何况人家杀上门了。

“死!”

王良璟挥动大枪横扫,两个打手立刻倒地哀嚎,王良璟就像是一头猛虎,冲进了人群,左冲右杀,十几个人竟然不是对手。

崔钟咬了咬牙,不愧是能拿下护思鲁勇士的高手,真是不可小觑。

“兄弟们,一起上。”

大门外还有几十个骑兵,他们一起涌进来,想要靠着战马把王良璟圈住,然后像是猫捉老鼠一样,轻松虐杀。

“爹,快撤!”

王宁安扯着嗓子大叫,王良璟连着挥了两枪,拔腿就跑。

崔钟毫不犹豫追击,小小王家,还能埋伏千军万马不成?

他们一口气冲进了二层院子,突然从左侧的房脊探出一个脑袋。

“尝尝梁爷爷的厉害!”

梁大刚抖手扔出去一支短枪,正好穿透了一个骑兵的胸膛,吭也没有,就摔倒了马下,两臂齐动,又是甩出两支标枪。

“功劳不能都给了刚子,咱们也上!”

两旁几十条汉子涌出来,他们来是要报名效用的,都随身带着兵器,有人拉弓射箭,有人抡起斧子,一个猛攻,嗷嗷怪叫杀上来,崔钟手下的人就死伤了一半。

第43章 野狼谷

王宁安第一次感到了生命的脆弱,他躲在了王家的房间里,顺着窗户外面的战况尽收眼底。

他第一次看到老爹大神威,手里的铁枪抡起,如同风车,将崔家的打手生生抽掉了脑袋,四散的脑浆漫天都是,奇怪的是王宁安没有感到太多的恶心,反而有些血脉喷张。

或许真正的男子汉就该如此快意恩仇,大杀大砍!

看看汉唐的文人,哪一个不是想着提三尺宝剑,征战沙场,建功立业。到了大宋,就剩下晓风残月了。

王宁安突然有点后悔了,要是跟着老爹学点武功,貌似也不错……不奢望能万马军中取上将级,最起码要能自保,顺带着强身健体。王宁安胡思乱想着,院子里的胜负已经分出来了。

崔钟带来的家丁不是饭桶,奈何他们的对手太强了。

想想也知道,没有过硬的本事,王良璟会拉他们当效用吗!

当然了这些人初次凑在一起,难免配合不及崔家的家丁,可是好死不死,他们冲到了王家的院子,一下子成了瓮中之鳖。

所有人疯狂喊着,肆意杀戮着,崔家的人马快倒下去。

崔钟简直气疯了,他怎么也想不到,王家竟然会有埋伏!

嗖!

一支标枪贴着他的脖子射过去,只差一寸,就能穿透,梁大刚万分失望,崔钟却冷汗湿透衣衫。

“撤,快跟着我撤!”

崔钟拨转马匹,在几个家丁的保护下,冲出了二道院,直奔大门而去,只要出去了,就平安了。

崔钟一马当先,冲出了院子,突然觉得身下一空,随着马匹就滚落门旁。

“嘿嘿,有福之人不用忙,别想跑了!”

吴大叔大笑着扑上来,把崔钟按在身下,像是捆猪一般,用麻绳把他捆得结结实实。

其他几个家丁见事不好,急忙提起马匹,想要跳过绊马索。

可是他们哪里知道,吴大叔打猎多年,他的连环绳索,连野猪都跑不掉,很快几个家伙相继绊倒,全都拿下。

……

面对着满地的尸体伤员,王良璟傻眼了,让他打仗可以,怎么善后还是要找儿子。

王宁安被叫了出来,他强忍着血腥气,扫了一眼。

“诸位叔叔伯伯,有人受伤,或者牺牲……”

“没有死的,只有五个伤员,老张的腿断了!”梁大刚迅说道。

王宁安长出口气,没有死人就好办了。

“大家伙听着,仔细检查一下,把所有伤员都宰了,一个不留!”

既然和崔家结下了大仇,唯有斩草除根,不能客气。

“大家再搜查一下他们的身上,值钱的东西全都拿走,尤其是这些马匹,登记之后,立刻牵到你们的家中。”

众人答应着,纷纷下手,他们可真不客气,别说兵器,铜钱了,就连死人的衣服都给扒光了,梁大刚还叫嚣着赤条条来,赤条条去,十八年后又是一条好汉子!

“呸,你还想让他们的鬼魂找你啊?”王良璟气得大骂。

梁大刚憨笑着挠挠头,“四哥,我听戏台上临死前都这么说。”

“那还被冤枉的好人,他们都该下十八层地狱!”

梁大刚愣了一下,直接冲向了崔钟,把他的川绸金百蝶箭袖袍给扒下来,披在了自己身上,活脱一副沐猴而冠的滑稽模样。

他的举动提醒了大家伙,活着的俘虏也被洗劫一空,只剩下中衣,勉强遮着身躯。梁大刚还不罢休,王宁安都怀疑假如不拦着,他们都能把崔钟切碎了,剁成饺子馅。

“诸位叔叔伯伯,你们先回家,我估计朝廷的人快到了。”

众人点头,纷纷带着缴获,牵着马匹,乐颠颠跑了。

他们前脚刚走,没有多大一会儿,公孙策带着王朝马汉,还有一队人马,旋风一般赶到了王家。

“王二郎,你们没事吧?”

公孙策跑到了二层院子,只见王宁安和王良璟并排站着,院子里差不多有三十多具尸体,看得人头皮麻,他们的背后还有几个捆成粽子的家伙。

“这,这都是你一个人杀的?”公孙策怪叫道。

“那是自然,莫非公孙先生不相信在下的功夫?”

王良璟也学会了厚脸皮,大言不惭道。

跟随在公孙策的身后,有个黑脸的汉子,他带着一群兵丁,也走了进来。看到满地尸体,连衣服都没有,他顿时疑惑道:“公孙先生,不是说是一群马贼吗?马都哪去了?”

王宁安暗呼侥幸,幸亏他机灵,把马匹都弄走了,不然还麻烦了。

“公孙先生,请问这位是……”

“哦,这位姓朱,是咱们厢军威字营的指挥。”

王宁安连忙拱手,“原来是朱大人,失敬失敬。”

朱指挥把嘴一撇,只是哼了一声。

“小子,那些马呢?都哪去了?”姓朱的一张嘴就要马,其实也怪不了他,宋军缺马,那是人所共知,尤其厢军又是后娘养的,整个威字营都凑不出五十匹马。

要不是垂涎崔钟手下的马匹,姓朱的才不会痛痛快快追来呢!

谁知,马匹竟然没有了,简直气死个人。

他冲着手下人使眼色,就准备到处搜查找寻。

王宁安看在眼里,心里着急,让这帮兵痞到处乱翻,万一吓到了老太太和奶奶怎么办?急中生智,王宁安突然放声大哭,“二伯啊,你死的好惨啊!”

王良珣被崔钟砍了一刀,二尺长的口子,血都流干了,他还瞪着两只不肯闭上的眼睛。或许到死的那一刻,他都不相信自己这么聪明,这么有手段,怎么就会死了?哪怕别人都死光了,也不该他死啊!

带着满腔的憋屈,王良珣怎么也闭不上眼睛。

“二伯,你是死不瞑目啊,天杀的贼子,你们该千刀万剐!”

王宁安跳着脚大骂,嚎啕痛哭,王良璟也跟着抹眼泪。“二哥,你虽然有罪,可如此惨死,也是小弟无能啊!”

父子俩哭得和泪人似的,朱指挥就傻眼了,他再垂涎那些马,也不能连基本的礼数都不懂,人家死了人,还到处搜查,算什么事啊!

“请节哀,告辞。”

朱指挥气哼哼转身离去,顺着指缝,王宁安盯着他的背影,心里头别提多乐了。

崔钟手下的马匹一共差不多五十匹,虽然真正的战马没多少,但是用来拉车总没有问题。

有了这些马,他甚至能组织一个运输队,又是一条来钱的路子,还能用来练兵,哪怕卖了,一匹马也值十几贯,无论怎么算,都是赚大了。

哪怕要给王良珣装孝子贤孙,能保住这些马,王宁安都欣然接受了。

“你小子是真行!”

公孙策伸出手指,点着王宁安的脑门,他拿着包拯的手令,姓朱的还满不在乎呢,王宁安竟然有本事把他逼退了,真是高手中的高手!

“把崔钟交给我们吧,大人刚刚撬开了崔钰的嘴巴,打听到崔家还有一股人马,藏在野狼谷,那里的马匹金银更多,足够填满朱营头的胃口了,就算你们抓人的奖赏吧!”

公孙策说完,也急匆匆离开了王家。

……

兵如匪,厢军人马穿过土塔村,家家户户都紧闭大门,从门缝里往外看着,直到这帮凶神恶煞彻底走远了,大家伙才重新回到王家。

“诸位叔叔伯伯,你们谁知道野狼谷的情况,有多少人马?”

王宁安刚问完,梁大刚就摇头了,“别打野狼谷的注意了,依我看就算有两三千人马去也是白搭。”

“这么厉害!”王宁安吸口气,岂不是说公孙策有麻烦了!

第44章 北地马的传说

“宁安,你二伯死了。”王良璟平静说道,他期待儿子能有什么反应,王宁安依旧趴在桌子上,仔细填写军功簿子。

作为王家的部曲,那几十个汉子已经被王宁安视作自己的人。

想要控制部下,不但要有实力,还要公平合理,赏罚分明,才能让人心服口服。

梁大刚是仅次于王良璟的好手,他杀死了五个家丁,更让王宁安感兴趣的是梁大刚有两个妹妹……别误会,王宁安不是垂涎人家妹子。

梁父帮着梁大刚娶了媳妇后,就在一场瘟疫之中死去,剩下的两个妹妹都托付给了梁大刚。体体面面,送妹妹嫁出去,过上好日子,这是梁大刚最大的心愿。

可是家中只有不到十亩薄田,连肚子都填不饱,更遑论嫁妆,眼看着妹妹一天比一天大,还挤在三间东倒西歪的土坯房里。

梁大刚玩命打猎,给地主扛活,放牛放马,能干的活都接了,可日子却是越来越穷,半点积蓄都没有,一家人都挣扎在温饱线上……

“我觉得要多提拔穷苦人,他们坠到了命运的低谷,拉他们一把,一定会忠心耿耿的。”

王良璟烦躁地拍着桌子,怒道:“我说你二伯死了!”

他大声叫着,王宁安终于放下了手里的笔,突然笑道:“爹,你伤心吗?”

“我就是不伤心,所以我才愤怒!”

王良璟抱紧了脑袋,五官痛苦地缩紧,昂扬的身躯,佝偻蹲在地上。

过去的几个月,就好像是一场奇怪的梦,曾经被视作家族希望的二哥接连出昏招,做的事情一件比一件恶心。

斗狗欠了巨款,攀上高枝儿,赶快分家,抛弃兄弟和长辈,又卷入案子,成了罪犯,更是误杀了结十几年的妻子,哪怕他临时的时候,还带着崔家的家丁跑到了王家。

如果不是恰逢王家招募部曲,只怕崔钟都能血洗了王家……在外人看来,王良珣别说是死,就算是千刀万剐,也是咎由自取,怪不得别人。

可无论如何,那也是三十几年的兄弟,骨肉至亲的一家人。

二哥惨死了,王良璟居然没有丝毫的伤心,哪怕铁石心肠,也不过如此,他也想酝酿一些情绪,好好哭一场,可除了在朱指挥的面前干嚎之外,一滴泪也没有。

“宁安,爹会不会变成一个无情无义的人?”王良璟傻傻问道。

“嘿嘿,想多了!”王宁安仔仔细细看了老爹许久,呵呵笑起来,“爹,孩儿要恭喜你了。”

“恭喜什么?”

“当然是不被感情左右了,要想做大事,就必须杀伐果决,就必须心肠黑,脸皮厚,又厚又黑,还要狠辣无情,想复兴王家,你就要拥有这些优秀的品格!”

王宁安给老爹灌输着厚黑学,王良璟气得给他一拳头。

“别胡说八道!”

打完了,王良璟突然又笑了起来,“宁安,爹或许可以不在乎你二伯,但是无论到了什么时候,你,你娘,还有湘儿,泽儿,都是你爹的命!为了你们,我愿意随时去死!”

男人的承诺,掷地有声,嘭嘭作响,王宁安突然觉得有液体从眼圈挤出来,挡也挡不住,只好恨恨道:“要找几个丫鬟收拾屋子了,尘土太多了。”

……

王良珣的死讯王老太太和奶奶都知道了,白人送黑人,奶奶顿时昏过去了,朦胧的眼睛哭瞎了,再也看不见什么东西。

王老太太咬着牙关,她一个眼泪都没有流,一个家族就是一棵大树,要想让树木成长,就要砍掉多余的部分,保留精华。

老天带走了一个孙子,同时又唤醒了另一个孙子。

好好干吧!

王家的未来靠你们了!

王宁宏和王宁宣先后失去了父母,残忍的变故让两个孩子格外沉默,一天到头,不说一句话。

王良璟只能让忠伯操持王良珣的丧事,两个侄子替父亲守灵。

不是他不想亲自过问,实在是有太多的事情要处理。

从崔家的家丁身上,一共搜出了一百多贯铜钱,另外崔钟的身上还有一小袋金豆子。

钱都被王良璟收了上来,梁大刚舍不得金豆子,王良璟二话不说,拉着他到了后院空地,拳脚相加,两个人打了足足一刻钟,王良璟顶着一个黑眼圈回来,梁大刚两个眼睛都肿了,谁胜谁败,一目了然。

这些钱被分给了受伤的兄弟,每人二十贯,断了腿的张铁锤得到了五颗金豆子。

“你给我听着,不要心疼一点小钱,请最好的骨科大夫,接骨养伤,不要留下残疾!以后还有财的日子,舍不得花钱,残了一辈子,你就废了!”

王良璟深知对于穷苦人来说,钱甚至比命都重要,他们宁可忍受疼痛,也舍不得花费一点。

他吩咐吴大叔每天过来监督,一定要让张铁锤完全康复。

安顿了伤员,等到大家伙再度聚集的时候,彼此之间,多了一种难以形容的默契……

“从崔钟手里缴获的马匹,大家伙要好好养着,要苦练骑马的本事,两条腿跑不过四条腿,有了马,就有了命,哪怕打不过还可以逃跑,要像爱护自己一样,爱护你们的马,宁可自己饿着,也不能让马饿着,懂了吗?”

王良璟说起话来,越有气势了,王宁安暗暗给老爹竖起一个大拇指。

梁大刚习惯性挠头,“四哥,我没听错吧,那些马都给我们了?”

“你要不要,也可以还给我啊!”

“别啊!”

梁大刚连忙摆手,他的全部家当加起来还不如一匹马值钱的。

跟着四哥混,果然有前途,一上来就混了一匹马,梁大刚简直欢呼雀跃。

“四哥,我知道有个地方,还有更多的好马。”

“别说是禁军,也别说是辽狗,没本事打人家的主意。”王良璟不客气道。

梁大刚呲着牙笑道:“还真不是,是野狼谷!”梁大刚讲起了两年前打猎的经历,他追逐一头受了伤的野鹿,一直追到了一处陌生的所在。齐整的寨门,还有人拿着兵器巡逻。

恰巧受伤的鹿倒在了寨门前面,梁大刚舍不得到手的猎物飞了,就仗着胆子过去,哪知道寨子里的人现了,冲出来十几个人,愣是追了十几里地,还朝着梁大刚射了一箭,万幸他身上穿着好几层破皮袄,才没有受伤,可是也吓了一大跳。

从那以后,梁大刚就十分好奇,他几次接近寨子,想方设法打听,最后他才知道,野狼谷在几年前来了一伙贼人,他们盘踞寨子,防守严密,外人根本进不去。

出奇的是他们并不抢劫百姓,也没有做什么案子,就这么相安无事,渡过了好几年。

“一定是崔家豢养的!”

王宁安断然说道,包拯查抄崔家,所得甚丰,但是王宁安却觉得走私利润显然要更加夸张,而且狡兔三窟,崔家不会把所有鸡蛋都放在一个篮子里。

如果在野狼谷也有一支崔家的势力,就很好解释了。

至于崔钟,他多半是出来探查消息,保护野狼谷的人,包黑子闻到了风声,派出人捉拿崔钟,结果好巧不巧,崔钟碰到了王良珣,嫉恨王家父子帮了包拯,就想捣毁王家报仇雪恨,谁知竟然一头撞进了埋伏……

根据梁大刚说,他见过野狼谷的人出来放马,其中有一匹战马肩背就有五尺多高,站在一群马里面,鹤立鸡群。

“是北地马!”

王良璟突然激动起来,战马是大宋君臣永远的伤痕,由于缺少战马,大宋的步卒不得不背着几十公斤的甲胄,把自己武装成拥有硬壳的乌龟,同样的,他们的度也像是乌龟一样缓慢,成为别人嘴里的美餐猎物……

要想驰骋疆场,就离不开优秀的战马。

“宁安,能不能想办法把野狼谷的马弄到手!”王良璟眼里冒着炽热的火焰,让王宁安不忍拒绝。

第45章 巧取(小年快乐)

项羽有乌锥马,吕布有赤兔马,秦琼有黄骠马……英雄可以没有美人,但是不能没有好马!

一匹优秀的战马就是战士的第二条命!效用士说白了就是私兵,他们上战场是为了立功领赏,从来都是有便宜就占,没有便宜就跑。战马是效用士的标配,不能跑还当什么效用。

王宁安可没有带着自己的部曲,替朝廷尽忠报国的愚蠢想法。

老爹垂涎好马,他同样如此。

要知道自从失去燕云,李元昊起兵造反之后,中原王朝同时失去了辽东和西北两大优良的产马基地。

靠着榷场贸易,每年从辽国弄到一千多匹战马,还都是阉割的,不能拿来繁殖,大宋立国百年,战马越缺乏,再加上种群衰退,普遍比驴子高不了多少,更有人干脆繁衍一大堆骡子,可结果只能用来运输,没法冲锋陷阵。

如今的大宋,战马匮乏到了令人指的程度。

就拿沧州所在的河北东路来说,庆历四年,刚刚下旨,要求骑兵填马五分,与陕西路和河北西路想通,其他各路只填四分!

什么意思,就是十个骑兵配五匹马!

没有看错,作为对抗辽国的第一线,大宋的骑兵竟然要两个人一匹马!

要知道历来游牧民族的骑兵都是一人双马,甚至一人三马!

可怜兮兮的大宋,竟然要两个人骑一匹马!

令人指有木有?

这样的骑兵有多少战斗力?

更要命的是五分只是账面上的数字,这里面往往包括了许多驽马、老马、兵马、骡子、甚至还有毛驴!

一万骑兵,能拉得出去的不会过一千骑。

没有战马的结果是痛苦的,大宋的士兵只能拼命往身上堆铠甲,著名的步人甲就是这么来的。

虽然装备了举世无双的铠甲,和骑兵有了对拼之力,可是人家根本不和你拼,大可以靠着灵活机动的战术,把你拖得疲惫了,松懈了,垮掉了,再给予致命一击,可怜的大宋士兵只能被无情屠戮。

哪怕是打赢了,也因为缺乏机动能力,没有办法追上敌兵,给予对手重创……说多了都是眼泪。

王宁安的爷爷,王良璟的老爹,几年前在西夏为国捐躯,假如老人家能有一匹优秀的战马,就不会落入包围之中……据人说,爷爷手刃了十几个西夏兵,最后被包围在山谷,乱箭射死,送回家中的只有一个装满骨灰的坛子……

残酷的教训太多了,王良璟期盼弄到好马,也就可以理解了。

……

“野狼谷绝对有好马,我亲眼看到的。”梁大刚笃定说道。

吴大叔思量道:“有好马也落不到咱们手里,那个朱指挥眼睛都红了,包黑子也不会放过,现在朝廷缺马,能献上一些好马,保证能加官进爵,怎么也落不到咱们手里。”

王良璟满心火热,可是琢磨了半天,也没有主意。

“我是痴心妄想了。”

“别急,或许有转机。”王宁安思量了半晌,问道:“梁叔,你熟悉野狼谷的地形吗?”

“知道。”梁大刚毫不犹豫道:“那里两边是大山,中间只有一条沟,通向里面的山谷,仿佛一个水瓶的形状,十分险要,荒凉,以往总有狼群出没,故此才叫野狼谷……”

听完了梁大刚的介绍,王宁安越有了把握。

“大家伙收拾一下,我们立刻去野狼谷助战!”

三十几个汉子,带着兵器,在王良璟的率领之下,沿着山路快前进,足足疾行一个多时辰,到了野狼谷的外围。

离着老远就能看到黑压压的一群人正在狂奔,似乎后面有人追击。

“是沧州的人马,他们打败了!”

王宁安没有任何失望,反而欢呼雀跃,差点跳起来。

王良璟带着人迎头赶上去,见到了援兵,威字营的人马安了心,野狼谷的人吃不准来了多少人,他们纷纷退去。

交战的双方分开了,重新见面,王宁安差点笑出来,公孙策脸上一道一道的黑灰,和小鬼似的,王朝肩膀上流着血,马汉背上插着一支箭,那个趾高气扬的朱指挥也倒了霉,额头上摔了个鸡蛋大小的包,红肿高大,好像煮熟的鸡蛋。

当头的如此,其他人更不用说了,要多狼狈有多狼狈。

朱指挥没脸见人,只有公孙策断断续续,把经过告诉了他们……野狼谷的谷口有三道寨门,他们连续攻下来两道,卯足了劲头,朱指挥亲自率队,就想一举拿下,哪知道接近第三道寨门的时候,突然两旁的山头扔下了无数的黄豆。

溜圆的小东西落在石板路上,到处乱滚,寨门左右宽不过十丈,黄豆从天而降,两旁的士兵纷纷中招,滑倒在地上。

野狼谷的人趁机射箭,引燃两旁的枯草,厢军大乱,互相践踏,死伤无数,来时4oo人,眼下只剩下二百多。

有的是战死了,更多的则是跑散了。

“好一个狡诈的悍匪,我要立刻禀报包大人,请求调集更多的人马,荡平野狼谷。”公孙策气呼呼道,朱指挥的脸有点黑,显然自己的牛皮吹爆了,面子和里子都丢了。

包拯不只是知州,他还挂着兵马总部署的大印,沧州境内的厢军都归他统辖,虽然厢军自成一系,不大在乎知州。

可是人家包拯有名望,又铁面无私,抓住一个把柄,绝对能把朱指挥弄得七荤八素,甚至丢官罢职。

……

“公孙先生,小子有一言,不知道该不该说。”

公孙策眨眨眼,突然笑道:“我怎么忘了,二郎可是写过三国,胸怀韬略,一定是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有什么主意,快告诉我吧!”

“公孙先生谬赞了,小子觉得有力用力,没力用智,只要击中野狼谷贼人的要害,不愁拿不下来。”

“废话!”朱指挥毫不客气道:“谁知道他们的要害?”

“不才在下,我就知道。”王宁安笑道:“崔家势力土崩瓦解,野狼谷的人就像是无根的浮萍,急需安身之所,野狼谷不是久留之地,一定要找一个去处,公孙先生,你想想,他们会选择哪里?”

公孙策紧皱着眉头,沉吟半晌,突然惊道:“是辽国,他们会逃往辽国!”

王宁安打了一个响指,笑呵呵道:“公孙先生英明,野狼谷距离辽国不过一百多里,辽兵出现在这里,完全是可能的,只要我们演一出戏,不愁野狼谷的人不上当。”

……

密匝匝的树林,夜色降临,树叶上有许多露水,没走出多远,梁大刚还有十几个兄弟衣服都湿了,山风一吹,别提多冷了。

“刚子,你可别带错了路,我看周围怎么有老虎啊!”

“有老虎?就算是有龙王爷,老子也劈了他!”梁大刚匪气十足道:“你们都给我闭上嘴,老实跟着,谁要是坏了事,不用四哥出手,我就废了他!”

众人小心翼翼,到了半夜时分,摸到了一处悬崖,梁大刚掏出了飞抓百链索,借着月光,攀岩而上,他到了上面,把绳索放下来,其他兄弟跟着,纷纷上了山头,绕过一道山梁,野狼谷赫然出现在脚下,点点火把,人们急往来,往远处听,还有隐约的杀声。

梁大刚抬头望着天空,默默祈祷,诸天的神佛一定要保佑啊!无论如何,也要拿到战马!

第46章 豪夺

朱指挥名叫朱通,二十年前,他是一个贼配军,从遥远的岭南刺配到了沧州,在二十年的时间里,他从一个单薄的南方人,变成了虎背熊腰的燕赵大汉,粗野贪婪,打骂手下,克扣军饷,见到好处就拼命往上扑,遇到了困难,能躲就躲……就像大多数军头儿一样,趋利避害成为了他的本能。

只是这一次他真的卖力气了,他已经听说了,野狼谷有最好的北地马,光是马蹄到马背,就有五尺多高!

大宋缺马,包括皇家在内,都缺少高壮威严的战马,因此大宋皇帝经常在辽国的使者面前,成为被人耻笑的对象。

如果能献一匹神骏的战马,他没准就能从指挥使变cd指挥使,一字之差,整个沧州的厢军都要归他统辖,就可以克扣更多的军饷,娶更多的小妾……

朱通热切地期盼着,他十分卖力表演,让手下人化装成辽国骑兵,冲散了他们的人马。

宋军被杀得大败,之前王良璟俘虏了崔钟还有几个手下,公孙策让王朝马汉把刀架在他们的脖子上,终于有一个人投降了。

他骑着马,急吼吼跑到了寨子前面。

“你们听着,崔爷联络上了辽国勇士,瞧见没有,大辽派来了一百宫分军,接咱们去辽国呢!快出来帮着辽国勇士杀敌啊!”

此时已经是黄昏了,只能看到黑乎乎的一片影子,不停杀戮着,野狼谷的防卫不弱,可是他们却人心浮动,谁都不知道明天会怎么样。

骤然得到了辽国援军的消息,一下子心花怒放,就好像饿极的鱼儿,只看到了饵,没有看到钩。

他们迫不及待想要在新主子面前表现一番,因此所有人都叫嚷着冲出来,追杀逃跑的宋军……

“二郎,真有你的!”

公孙策由衷伸出了大拇指,野狼谷的人出来,就不要想回去了。

王良璟率领着二十几个人猛地冲出,拦在了谷口,王良璟的铁枪就像是一条怪莽,不断翻滚,每一次出招,都会有一个人毙命!

练功多年,总不如厮杀来的真切,王良璟明显感到打了几次,他的实战经验快提升,以往招数还有些凝滞,有些花哨,渐渐的变得简单粗暴,能用七分力杀死对手,绝不用八分。

一转眼,五六个人倒在他的脚下,其余的人也是大展神威,一口气杀了二十几个。

这时候朱通,还有王朝马汉才带着人从三面冲杀上来,出谷的两三百人马迅被淹没,很多人跪在地上投降,朱通却不给他们机会,手里的刀不停挥动,把一颗颗人头砍下来,胡乱堆在一起,他仰着脖子狂笑,嚣张而得意。

朱通看到了王良璟他们,毫不客气冲过来,指了指地上的尸体,还有缴获的战马,“都给老子,你们滚一边去!”

王良璟挺起胸膛,丝毫不退。

朱通大怒,挥拳就打。

“贼泼才,还敢和老子抢!”

他的拳打出去,王良璟的拳也挥了出来。

只听嘭嘭两声,王良璟的胸膛挨了一拳,退后半步,朱通同样挨了一拳,他只觉得好像是锤头砸在了胸口,肋骨都要炸开了,退后两三步,才勉强站住。

王良璟侧着身体,只是用眼角的余光盯着他,其余的部曲大受鼓舞,他们拿着各样的武器,保自己的战利品包围起来,谁敢动一下,就跟他们拼命!

朱通抹了一把嘴角,冷笑着点头,“有两下子!便宜你们了!这些东西归你们,不过野狼谷的东西都是老子的!”

说完,朱通带着人就冲了进去。

王良璟默默眯缝起眼睛,朱通彻底破坏了他心目中兵的良好形象,占他的便宜,王良璟更没有一点负担。

“走,进野狼谷。”

王宁安和公孙策从后面赶来了,他们一同进入了野狼谷。

崔家在这里经营了好几年,谷里有水井,有房舍,还有老弱妇孺,有成堆的粮食……山谷被打破,就好像是敲开了龟壳,里面的肉食都摆在了猎人的面前,可以随意拿取。

哭喊声,叫骂声,兵器碰撞,女人哀嚎……朱通手下的士兵拖着一个个女人,冲到了两堆的旁边,就肆意扯碎衣服,疯狂扑上去……人花了两百万年,从猴子变成了人,可是只短短的一瞬,从山谷外到了山谷内,就纷纷变回了猴子,野兽一般,廉耻全无,到处都上演丑陋的一幕幕……

不管是老人,还是孩子,都难逃魔爪。

疯狂叫着,大肆抢着,就好像夺食的鬣狗,没有什么差别。

公孙策的脸很黑,比包拯还黑。

“公孙先生,大人交代了,快去看看谷里藏的金银吧!”马汉提醒道。

“哼!”

公孙策一甩袖子,带着众人,直扑山谷的最深处。

“公孙先生,这里是仓库!”

差役找到了一排山洞,公孙策率先冲了进去,地上有好多木箱子,里面装着满满的铜钱,足有几万贯不止。

在仓库的最里面,还有好多小一点的箱子,公孙策凑上前去,看到了一枚金叶子,又找到了两颗东珠。

他突然面目扭曲,厉声尖叫:“快去找,不能让他们把黄金带走了!”

所有差役闻风而动,朱通的士兵更加疯狂,他们到处搜寻,不放过任何一个线索……所有人当中,唯独王宁安心有所思,他到处看着,突然背后有人拍他。

“是梁叔!”

“金银珠宝,还有十匹北地马,都在我们手里!”梁大刚干脆说道:“可是眼下山谷都是厢军和差役,来时走的小路,马没法出去。”

梁大刚急得额头都是汗水,山谷不算大,要不了一会儿,就会被现。看这个架势,别说朱通,就算是公孙策他们,也不会允许王家吃下最肥的一块!

“梁叔,金银珠宝有多少?”

“那可老多了,好几个箱子哩!”梁大刚激动说道。

王宁安顿了顿,道:“马和珠宝,你选一样!”

“我选?”

梁大刚只觉得血压升高,口干舌燥,脑袋都空白了,这恐怕是他一辈子最难的选择了,那么多的金银,晶莹剔透的东珠,一块就够妹妹的嫁妆,两块就能把两个妹妹都嫁出去,父亲留给他的使命瞬间就完成了。

天上掉馅饼,这样的好事只怕这辈子也遇不到了……梁大刚的汗水汇到一起,顺着鬓角流下来……

“快点,朱通的人找过去了!”

王宁安大声催促着,梁大刚咬了咬牙,突然猛地从怀里掏出了一把金豆子,扔在了地上,把袖子一甩,又扔出了许多东珠。

“快看啊,这有珠宝,宝贝在这里!”

王宁安很满意,扯着嗓子大喊,梁大刚了疯一样,把身上的珠宝都甩得一点不剩,他顺着两边的山石,猫着腰快冲到了山谷最深处。

十几个弟兄牵着高大的北地马,面前堆着好几个箱子,里面都是金灿灿,亮晶晶的好东西,他们的身上也鼓鼓的,装满了财宝。

“刚子,怎么办,怎么出去?”

梁大刚突然冲到了一个人的前面,一把撕开了他的衣服,财宝都掉了出来,金元宝遍地滚儿,大家伙的心脏也跟着嘭嘭乱跳,梁大刚撕开了每一个人的衣服,简直就像刨了祖坟!

“你们都听着,咱们只要战马,不要财宝,一点都不许留!”

大家急得眼泪都出来了,“刚子,那可是钱啊!”

“钱!”梁大刚突然飞身上了一匹马,大声叫道:“四哥说了,这是咱们的命!”

……

第47章 上当的包大人

白银并不是宋代的流通货币,不过因此就认为白银不重要,那可是大错特错了。宋代拥有无与伦比的铸钱工艺,每年要铸造1oo万贯以上,最多是达到了5oo万贯,即便如此,也没法克服铜钱与生俱来的弱点。

铜作为货币,价值低,分量重,携带不方便,尤其是大宗商品,用铜钱结算,绝对是一场噩梦!

几万斤的铜钱,如何保证每一枚都是好钱,又如何长途贩运?路上遇到了强盗怎么办?被雨水淋湿了,生锈又怎么办?

弊端一大堆,因此大宗交易,白银是充当计价货币的,而且朝廷也准许商人用白银缴税,甚至还有优惠。

再有北宋给辽国的岁币,也是以白银和绢计算的,并非是市面上流通的铜钱。

大宋金银并不丰富,每年要造大量的金银器皿,又要给辽国岁币,市面上的金银缺口很大,立国之初,一两银子换一贯钱,如今差不多一两银子能换两贯钱。

与大宋不同,辽国地域庞大,辽东更是盛产黄金,加上北宋每年的岁币,辽国拥有很丰富的金银。

崔家从事多年的走私,积累数量庞大的金银,还有名贵的东珠,一点也不奇怪。

只是数量之多,让人咋舌!

遍地的金砖、元宝、东珠……晃瞎了无数人的眼睛。

朱通手下的士兵垂涎三尺,疯狂抓起宝贝,不停往衣服里塞,就连沧州府的差役也忍受不住,加入了抢掠的行列。梁大刚扔下的金银被抢光了,他们循着方向,找到了最里面的洞窟,遍地都是宝贝,还有好几个箱子,这帮人就像是饿鬼看到了大餐,眼睛都变成了小星星。

抢啊,夺啊,打啊,哪怕是昔日的好兄弟,面对着数量惊人的财富,也大打出手。

他们丝毫没有注意到,有十几个人,骑着高大神骏的战马,从他们身边跑过去。

梁大刚不敢回头,他生怕自己会控制不住,他玩了命往外面跑,有人阻挡,他就从怀里掏出金银,扔在地上。

“里面还有!”

金银开路,梁大刚带着人马一口气跑出了野狼谷。

站在谷口,他深深吸口气。

“把身上都检查一遍,一两银子也不要!”

……

他们离开了野狼谷,朱通带着几个亲信撒腿追赶。

“站住!”

王良璟带着剩下的人,挡住了朱通的去路。

“你敢拦着我?”朱通眼睛喷火,好像是暴怒的雄狮,哇哇大叫,“你们这些该死的杀才,敢抢老子的战马!都给我滚开,不然老子杀了你!”

朱通伸手去拔佩刀,还没拔出来,铁枪杆准确抽在了他的手上,朱通的腕子几乎折了,吃痛之下,他暴跳如雷。

“卑贱的东西,竟敢和老子作对!给我上!”

他大声叫嚷着,可是他手下只剩下不到十个人,其余人都加入了抢掠的行列,相比起来,王良璟背后站着二十几个人。

数量没优势,战力更不如王良璟。朱通气得脖子通红,涨得和脸一般粗,噗噗放屁,却无可奈何,气得来回乱转。

正在此时,咚咚咚,一阵鼓声响,野狼谷被封锁住了,一些差役,还有几个营头儿,簇拥着一个黑脸的官员快步走了过来。

来的不是别人,正是沧州知州兼兵马总部署包拯!

“都给老夫听着,所有金银财宝,一律充公,缴纳国库,谁敢私藏,斩立决!”

一声令下,所有人都傻眼了,有人不想交出来,包黑子一点不客气,直接砍了三个。血淋淋的人头摆在了面前,朱通看在眼里,嘴角抽搐,心头滴血!

他敢不听吗?

包黑子带来了两千人,光是和他平级的指挥使就有五个!

朱通只要选择屈服,老老实实,把抢掠的东西全都交给包拯,眼中充满了不甘和荼毒,恨不得把包黑子撕碎了。

“大人,草民还要回村,告辞了。”

包拯眯缝着眼睛,淡淡道:“你们没有抢金银?”

“没有,公孙先生可以作证。”王良璟大大方方道。

公孙策急忙拱手,“包大人,王壮士说的没错,这些村民义勇果然不同凡响,令行禁止,如臂指使,面对财宝,毫不动心,真是不知愧煞多少朝廷官兵!”公孙策感慨万千。

包拯微微蹙着眉头,他下意识看了看王宁安,有这个奸猾的臭小子在,能一点便宜不占?真是咄咄怪事啊!

不管怎么说,包黑子还是讲究证据的。

“王壮士果然不同寻常,从现在起,你们就是沧州府的效用士了。”

“多谢大人提携,属下告退。”

王良璟痛痛快快改了称呼,带着大家伙一溜烟儿往土塔村赶。

一路上大家伙除了佩服就是佩服,简直手舞足蹈,放声狂笑。刚刚包拯在,他们不敢放肆,出来了就无所顾忌。

吴大叔伸出两个大拇指,“四哥,宁安可太聪明了!咱们要是贪图金银,就什么都拿不到了!”

“谁说不是啊,包黑子一来,那个姓朱的脸都绿了!”

回想着朱通的倒霉模样,大家伙又忍不住哈哈大笑。齐声赞叹,王宁安神算无双。其实也不是王宁安多厉害,只是他清楚金银有价,良驹无价!

汉武帝为了得到汗血宝马,不惜动一场战争,死伤几万人也在所不惜。

他们实在是没有必要,为了芝麻,丢了西瓜。

一口气赶回了土塔村,梁大刚带着人等在了村口,十匹雄壮的战马,一字排开,硕大健壮的身躯,油光亮的皮毛,膘肥体壮,充满了力量。它们摇头晃脑,不时出嘶鸣,显示着十足的活力,梁大刚等人必须死死揪住,不然就会跑掉。

“好马,真是太好了!”

王良璟浑身震颤,迫不及待想要飞身上去。

“别忙。”

王宁安拦住了老爹,他围着几匹马转了转,选出了六匹马,告诉梁大刚,立刻带到村子西边的柳树林,隐藏起来。

剩下的四匹留在这里,又让吴大叔回到村子,从之前缴获的马里面找出六匹最好的,补充过来,凑成十匹。

大家伙不解其意,还是照做了,等到十匹马刚刚凑齐,包黑子带着人风驰电掣,就赶到了土塔村。

“大人快看,那就是野狼谷的神驹!”朱通卖力叫着,包拯嘴角微微带着笑,这才是他认识的王宁安,果然不会放过任何便宜!

“神驹乃是朝廷重宝,不是你们能拥有的。”

包拯让人抢走了战马,他也有些不忍心,顿了顿道:“老夫回向朝廷请功,就说是你们献的马,另外老夫再给你们二十副铠甲,5o石粮食作为补偿。”

包拯带着人离开了,留下了满脸愤怒的王宁安,还有暴跳如雷的王良璟……

“非是老夫心黑,实在是朝廷缺马啊!”包黑子看了看朱通,问道:“这就是你说的神驹吗?”

“没错,大人请看,这马多高大,多强壮!奔跑起来,就跟风似的。宝贝,真是好宝贝,献给朝廷,陛下一定会高兴的。”

朱通毫不吝惜夸耀,他当然想据为己有,可是他真有些惧怕王良璟的功夫,加上包拯又存心偏袒,朱通觉得自己拿不到这些马。既然如此,就掀翻狗食盆,大家吃不成!

他得意地想到,只是快回到沧州了,朱通突然现有些不对劲,这十匹马明显分出了两个档次,只有四匹神驹无比,其他的六匹,勉强算是不错。

至于这四匹神驹,怎么显得太温顺了,一点头角峥嵘的模样都没有,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

“哈哈哈,包黑子也上当了,他拿走了四匹太监马!”王宁安笑得眼泪都出来了。

第48章 声闻于天

王宁安很记仇,包黑子当初冤枉了自己,他就憋着一肚子坏水,要让老包吃亏,如今总算如愿以偿,把大宋的人精儿都给算计了,成就感爆表,王宁安兴奋地和招财猫似的。

十匹马,王宁安留下了六匹,他留下的既不是最高大的,也不是跑得最快的,而是最完整的!!!!

没错,辽国卖给大宋的战马,都要切一刀,没法繁衍后代,只能骑几年就报废了,大宋没有自己的战马,只能仰赖进口,下场如何,不用多说也知道。

崔钰很喜欢马,他通过走私渠道,拿到了完完整整的北地马,小心翼翼养在了野狼谷。从梁大刚嘴里得知,野狼谷有种马,王宁安顿时就打起了算盘。

几乎后世闻名的所有战马,都是通过优良的基因,不断选育培养的。汉唐都曾经拥有最庞大的战马群,只是后来没有注意到血统的保护,最好的种马消失了,它们的后代不断和本土马结合繁育,渐渐吸收了本土马的基因,变得矮小,变得温顺,再也没有汗血宝马的雄姿……汉唐的无敌铁骑也就消失在了历史的长河里。

王宁安抢到了四匹公马、两匹母马,六匹纯种的北地马,假如交给包黑子,献给朝廷,最有可能的就是骟了之后,成为皇帝和贵胄大臣的玩物。

哪怕送到了军中,大宋糟糕的马政,也会让神驹变成废物,美玉成为顽石……与其白白浪费好东西,不如放在自己的手里,王宁安的力量很淡薄,财力很有限,但是他愿意倾注心血,真正培养出一支强悍的骑兵……

他让梁大刚寻找隐蔽的山谷,作为养马的临时牧场,他给四匹公马建立起档案,日后繁衍的后代也要建档,配种、选拨、训练、饲养……绝不马虎,十年之功,建立起一支千骑强兵,这是王宁安给自己定下来的目标。

别以为一千骑兵很少,眼下大宋勉强称得上骑兵的人数,也不过一万人出头,而一千名武装到牙齿的职业骑兵,足以对抗上万名蛮子骑兵。可以说这支骑兵建立起来,不只是沧州,甚至整个河北东路,都会稳如泰山,王家也拥有了和折价、种家相提并论的本钱!

……

“那个臭小子在干什么?是不是把那六匹北地马都给吞下了?”包拯放下了毛笔,揉了揉眼睛,哂笑着问道。

“东翁,王宁安的确是太大胆了,根据赵虎调查,王家的部曲又溜回了野狼谷,看样子他还想把马场放在那里。”

包拯一愣,随机哈哈大笑,“野狼谷刚刚被捣毁,焚烧一空,死了好几百人,普通百姓断然不敢轻易靠近,他选在野狼谷,很有眼光啊!”

“王二郎本事再大,也逃不过大人的法眼,要不要立刻派人,把马匹拿回来?”公孙策扫了一眼桌上的扎子,正是包黑子要送给赵祯的,上面详细记述了崔家案子的始末,又开列了缴获家产清单,足足写了好几十页。

“大人,若是凑成十匹北地马,朝廷一定会重重嘉奖的。”公孙策轻声提醒道。

“哈哈哈!”包拯摇摇头,“公孙先生,千里马常有,而伯乐不常有。宝马良驹送到朝廷,也就成了玩物,老夫岂能为了自己升官,就暴殄天物?”

“那大人怎知留给王宁安,不是暴殄天物?”

“老夫也不知啊!”包拯背着手,叹口气,“不过野狼谷一战,王家的部曲可比朝廷的厢军强多了。”

公孙策难免老脸通红,岂止是厢军,哪怕是禁军,面对着金银财宝,也不会无动于衷的。

“他们把马看得比金银重,就一定会尽心饲养,倘若真让他们玩出了名堂,老夫自有办法!”

公孙策一愣,这才明白,敢情包黑子要摘桃子啊!

黑,真黑!

“老夫无儿无女,除了一心谋国,别无他念。”包黑子似乎自我安慰一句,又拿起扎子,仔细校对之后,用火漆封好,交给手下,连夜送往京城。

……

在一片高大的宫墙之内,竟然有整齐的农田,被分割成方形的小块,种着麦子、小米、稻谷、蚕豆……不下十几种作物,一个中年男子挽着裤脚,手里拿着镰刀,正在收割麦子。

他面皮白净,细眉朗目,身形微胖,长长的胡须用夹子收起来,割了一垄的麦子,额头流下了汗水。

站在一旁的一位老太监连忙跑过来,替男子擦着汗,心疼道:“官家,意思一下就成了,可别累着龙体。”

原来这个中年男子就是大宋的至尊,皇帝陛下赵祯,也就是后世熟知的宋仁宗——当然此时赵祯春秋鼎盛,仁宗那是死后的庙号,除了王宁安,只怕没人知道。

赵祯笑了笑,“陈伴伴,我干了不到半个时辰,便浑身是汗,想想百姓们,每到秋收,整日整夜,辛勤劳作,忙碌一年,却食不果腹,朕愧对苍生啊!”

老太监陈琳陪笑道:“官家,自古民生艰难,莫不如是。我朝如今物阜民丰,百姓日子越来越好过,上上下下都念着官家的好。十口之家,尚且没法顾全,官家富有四海,子民亿兆,便是不眠不休,也照顾不过来啊!”

赵祯大笑,“陈伴伴就会给我宽心丸吃,罢了,就听你的吧。”

放下了手里的镰刀,陈琳陪着赵祯,进入了观稼殿休息。男耕女织,春种秋收,身为皇帝要率先垂范,做天下人的表率。

每年春耕秋收,赵祯都要到观稼殿前劳作,干了点农活儿,赵祯比平时多吃了半碗饭,老陈琳看在眼里,喜笑颜开。

“官家,下午有梨园的戏班子演戏。”

“哦,哪一段?”赵祯好奇道。

“是《锁麟囊》。”

赵祯颇有文化修养,论起成就,在宋代的诸位皇帝之中,仅次于创立瘦金体的亡国之君。对于戏曲赵祯也多有涉猎,这几年汴京最热的曲目就是《莺莺传》,才子佳人,人皆爱之,只是最后张生竟然抛弃了崔莺莺,还大骂她是妖孽,祸水……虽然女子勾引男人,与礼法不和,可是张生如此无情无义,也难免令人心生厌恶。

赵祯听了两次《莺莺传》之后,就不想再看了,没想到今天竟然出了新的曲目,他来了兴趣。

“陈伴伴,不知道这《锁麟囊》是哪位大才的作品,又写了什么故事?”

陈琳呵呵一笑,“据奴婢所知,《锁麟囊》是一位少年所作,只有十二三岁的样子,或许更加年轻。”

赵祯一听,更加喜悦了,宋代是推崇神童的年代,五岁作诗,七岁作文,幼童口出惊人之语,丝毫不以为怪,反而视作星宿下凡,倍加推崇。各地出现了神童,都争相上奏朝廷,赵祯前不久还赏赐了四川的一对神童兄弟。

骤然听闻有少年能做戏曲,更是大感意外。

“陈伴伴,写诗作词,或有天授,可话本传奇,却要洞察世事,明晓人情百态,长一颗玲珑心肠。只怕小小年纪,未必能体会其中三味,又如何能做出妙篇?”

陈琳微微颔,“官家所言极是,可是奇就奇在这里,老奴琢磨着没准是上天给官家送来了宝贝,也未可知!”

“朕就去看看这《锁麟囊》究竟写的如何!”赵祯笑着同意了。

第49章 有个粉丝叫赵祯

“薛香灵扶危济困,赵守贞知恩图报。更兼苍天有眼,好人终得好报。真是一出好戏,好啊!”

赵祯从戏台回来,往寝宫走着,一边走,一边感叹。

白苍苍的老太监陈琳陪笑道:“谁说不是,老奴听了一遍,也感慨不少。官家说得好啊,苍天有眼,官家几十年如一日,爱民如子,连一碗羊肉汤都舍不得喝。老天爷会厚报官家的。”

当年刘太后独揽大权,刚刚登基的赵祯形同傀儡,陈琳不离不弃,照顾了赵祯几十年,君臣两个更是像朋友。

不久前,夜半三更,赵祯腹中饥饿,想要喝一碗羊肉汤,可是一想到如果讨要,要麻烦宫中的奴婢,而且御膳房每天都会准备一只羊。劳民伤财,浪费可惜,赵祯就空着肚子睡到了第二天。

后来他才告诉陈琳,堂堂皇帝,亿兆百姓之主,竟然连一碗羊汤都舍不得喝,难怪老陈琳心疼赵祯。

“唉,陈伴伴,朕不敢奢求老天会厚报。三年多了,是朕对不起范卿啊!”

一个皇帝,不是勤俭仁爱就够了,还要有魄力,有意志,大宋国朝远远不像表面上那么繁荣安宁,实际上已经是积重难返,弊端丛生。

在几年前,以范仲淹、富弼、韩琦、欧阳修等人领导的庆历新政,仅仅一年出头,就烟消云散,被寄予厚望的诸位相公纷纷离京,新政黯然收场。

作为鼎力支持新政,又一手毁掉新政的皇帝陛下,赵祯心中难免惭愧。

朕不过是守成之君,既不能收复燕云,又不能革新弊政,实在是算不得好皇帝,所以老天爷降罪,年近不惑,连个儿子都没有,这就是朕的命!

赵祯突然落寞萧条,低着头不说话,正在这时候,突然有小太监急匆匆跑过来,在陈琳耳边嘀咕了两句,陈琳立刻大喜过望。

“官家,朱才人有了!”

“什么?”

赵祯一愣,随后露出了孩子般的笑容,终于又有人怀孕了,他已经失去了两个儿子,皇家子嗣艰难,小小孩童,担不住皇家的富贵啊!

“陈伴伴,你立刻安排人手,好好照顾朱才人,绝对不能出一点意外!”

“老奴遵旨。”

陈琳立刻安排去了。

妃嫔怀孕,赵祯仿佛打了一剂强心针,重新找回了自信。看过朱才人之后,回到寝宫,又想起了《锁麟囊》,越想越觉得这部戏有味道,因果循环,果然如此,皇帝陛下竟然产生了强烈的共鸣,对写故事的人也来了兴趣。

“陈伴伴,写《锁麟囊》的那位少年,名叫什么?可还有作品?”

“有!”

陈琳痛快答道:“老奴抽空问了戏班子的人,他们说这部《锁麟囊》来自沧州,是一个茶馆说书人讲述的,不只是《锁麟囊》,还有一部叫做《珍珠衫》,都是别人不曾说过的段子。不过最吸引人的还不是这两部。”

“哦?还有好的?”

“有,是长篇的历史演义,叫做《三国演义》,据说已经出了二十几回。”

“《三国演义》?好大气的名字。”赵祯好奇道:“陈伴伴,可有文稿?”

“实不相瞒,由于这部书还没有说完,并没有正式出版,只有些喜欢这部书的人,抄录了一些大概,在两个月之前,6续传到了京城。”

陈琳的确会办事,他让小太监把搜集到的文本献给了赵祯。

翻开了第一页,一《临江仙》赫然出现。

“古今多少事,都付笑谈中。有味道,真是有味道!”

赵祯感叹着,往下看去,他最初不过想要消遣一下,哪知道越看越是入迷。从下午一直看到掌灯,连晚膳都没吃。等到看完了手抄本之后,心里抓挠,迫不及待想要知道接下来的故事……

他揉了揉酸胀的眼睛,一见陈琳还陪在旁边,赵祯有些羞愧。

“陈伴伴,真是玩物丧志啊!居然为了一部话本,耽搁了朝政,你去把群臣的奏本取来吧。”

赵祯算是个很勤政的皇帝,早年曾经累得昏倒,即便做了皇帝几十年,他也丝毫不懈怠,断然不会把今天的任务留给明天。

自从和李元昊议和之后,烦心的事情少了很多,能干的相公们会把朝政处理得妥妥当当。赵祯只需要把握大局即可。

他看了一阵,已经到了三更十分。

再看一本,就可以休息了。

赵祯拿起了包拯的扎子,随手翻开。

这一看可不打紧,赵祯太阳穴的青筋都绷起来了。

“简直反天了!”

气得赵祯一拍桌子,震得茶壶茶碗乱响!

一个个小小商人,竟敢向辽国走私百万斤烈酒,而且还窃取朝廷的粮食,供养辽狗!简直岂有此理!

豢养匪徒,结交外国,光是这两条,就能废了崔氏一门。

“包拯不愧是干吏,才短短几个月之间,就查清了如此大案,替朝廷揪出一个大蠹虫,真是了不起。”

赵祯赞叹着,翻到了最后,就是包拯开列的家产清单,钱6o万贯,银45ooo两,黄金8ooo两,东珠3斗,骏马1oo匹,其中北地马4匹,貂皮15o领,金银器皿5oo件,田产2oooo亩,酒坊12座……种种折算,差不多有15o万贯之巨!

小小的沧州,大大的蠹虫。赵祯不只是愤怒这么简单,大宋还没有从元昊造反之中缓过来,物价飞涨,军费暴增,使得大宋的财政出现了巨大的赤字。

崔家的财产,差不多能顶得上辽国五年的岁币,绝对不是一笔小钱。

包拯不止立功了,还立了大功!

有功赏,有过罚。赵祯当然不会吝啬赏赐,他仔细看着包拯的扎子,其中提到的功臣不少,可是一个名字让他眼前一亮。

“王宁安虽然尚在冲龄,然则天资聪慧,才智过人,现崔家秘密酒坊,识破崔家走私隐情。参与缉拿崔钰,出力甚多,其父王良璟,乃是将门之后,力战辽国勇士,捣毁野狼谷,居功厥伟……”

包黑子在扎子中,极力赞扬王家父子。

赵祯指着王宁安的名字,又把《三国演义》的手抄本拿了过来,封面上赫然写着“王公宁安著,某某手录”。

“陈伴伴,你说这个王宁安,是不是写《三国演义》的那位?”

陈琳也是一愣,出了神童,当然是喜事,如果这位聪慧的少年不光会写话本,还能为朝廷分忧,那可就是士人的表率了。

而且包拯还提到王家出身将门,可貌似没听说过有谁家的后人叫王宁安啊!

“官家,老奴以为包拯不是说谎的人,可以即刻派人去询问。”

“嗯,朕也是这个意思,假如真是同一个人,朕一定要好好赏赐。”

……

陈琳安排的人手只用了十天,就跑了一个来回,他们的手里还带着最新出来的15章《三国演义》。

“官家,果然是一个人,老奴要恭喜官家了,天降奇才,实乃大宋之兴啊!”

其实不用陈琳说,赵祯就惊喜不已。

他迷上了《三国演义》,虽然是小说家之言,可是其中勾心斗角,文韬武略,所在多有,各种人物斗智斗勇,更是让人大受启,赵祯都觉得获益匪浅。

新送来的15章更加全面详细,赵祯看得津津有味,不看完舍不得睡觉,简直成了王宁安的铁杆粉丝。

会写东西,又能为朝廷出力,真是难得啊!

“陈伴伴,传朕的旨意,赐王宁安儒林郎,白银一百两,玉如意一双,勉力他好生用功,为国效力。”

第50章 御批三国

“王兄,小弟提前道贺了。”

马汉抱拳,向王良璟深深一躬。历来小道消息都比正式的公文要快,只是这一次却不是小道消息,陛下赐官王宁安,给了正九品的儒林郎。

可别觉得官小,宋代科举的头名状元初次授官,也仅仅是从八品的宣义郎,只比王宁安高了一级而已。

还不到十三岁的娃娃,拿到了好些人熬了半辈子才能熬到的官职,当然是可喜可贺。不只是王家,整个沧州都与有荣焉,绝对要写入县志。

包黑子虽然厉行节俭,依旧拨了一百贯经费,迎接钦差大人,要把赐官仪式办得热热闹闹。

马汉提前道喜,是要请王宁安去知州衙门,包拯会亲自给他讲解接旨的礼节。王良璟弄清楚来意,咧着大嘴笑了起来,巴掌都拍不到一起了。

“宁安,这下子你可光宗耀祖了!”王良璟兴匆匆找到了儿子,把事情说了一遍,就赶快催促王宁安去衙门。哪知道王宁安眉头深锁,似乎有些不高兴,面色十分凝重。

“臭小子,看把你高兴的,都傻了?”

“没有!”王宁安认真道:“孩儿准备辞了,我不要这个儒林郎!”

“为什么?”王良璟大惑不解,好好的官职摆在面前,干嘛不要!你小子是吃错药了,还是脑袋烧糊涂了?

“告诉你小子,光宗耀祖的事,你别犯驴,小心我抽你!”

“爹!”王宁安用力摇头,“你说,陛下为什么给我赐官?”

“为什么?喜欢你呗!”

王良璟憨厚笑着,终于想了起来,马汉说了,是王宁安帮着铲除崔家,又著书有功,龙心大悦,才赏赐了一个官职。

“对付崔家,我是出了力,可是衙门里的诸位,上至包大人,下至普通差役,甚至老爹你,通通都出了力气。大家伙的赏赐没有下来,唯独给我一个儒林郎,其实说穿了,就是《三国演义》,陛下看着高兴,心血来潮,就给了我一个官职。”

听完儿子的分析,王良璟下意识点头,又追问道:“那有什么不好?”

“当然不好!”

王宁安断然说道,别人没有,唯独给了他,难保不会有人心存芥蒂。而且一个区区九品官,只是多拿一份俸禄,要说有多少的好处,未必!而且儒林郎是文官散阶,偏偏王家是以武立家。

拿到了一个儒林郎,与王家的实力没什么帮助,士林中人也不会接纳他,而且小说话本毕竟不是正途,靠这个得官,还会惹来各方嫉妒,说他是幸进小人,影响名声。

好处未必有多少,潜在的风险倒是一大堆。

他把心里的担忧和老爹说了,王良璟心思没有儿子那么花哨,不甘心道:“当官就比不当官好,总不能白白浪费机会吧?”

王宁安思量一下,笑道:“我有办法,好处要拿,坏处不沾!”

……

当天晚上,王宁安花了整整一夜,写了一篇扎子,拜托包拯送给陛下。

王宁安先追忆了往昔的过程,提到了他的祖父王修文,从小教导子孙识字,讲述历代故事,告诫后辈忠君报国,在祖父的教导之下,读了一些史学,后祖父战死西夏,家道中落,无缘入私塾读书,长长徘徊学堂之外。又听一些说书先生讲故事,胡思乱想之下,略略杜撰了几个故事,谁知竟然得到了欢迎,大半年之前,动笔写了《三国演义》,万万想不到竟然惊动了陛下,诚惶诚恐,汗流浃背。

诗词已是小道,话本小说,更是只可作为茶余饭后,消遣之用。小子作书,一为家贫,二为追思祖父,万万不敢以此换取官职,玷辱士林。文官官职,那是代天宣化,教化万方,非饱学鸿儒,德才兼备,不能为之。

小子年幼无知,不通文,不懂武,无一丝一毫利国利民之举,岂敢轻易接受陛下错爱!

辞了官职之后,王宁安在后面附上了《三国演义》的全部文稿,赠送皇帝陛下,并且告诉皇帝,若是陛下喜欢此书,能略加批讲斧正,已经是小子三生之幸,断然不敢奢求官职。小子年幼,尚在读书学武之中,假以时日,学业有成,定要凭着胸中才华,堂堂正正夺取功名,为陛下效力,为朝廷尽忠。

……

“这小子要么是真性情,要么就是奸猾过分,妖孽降世!”

这是包拯给王宁安扎子的评价,毫无疑问,他更倾向于后者。因为这一份扎子写的滴水不漏,把方方面面都照顾到了,就算包黑子都没法写得这么完美!

先王宁安靠着追忆祖父,含蓄点出了他小小年纪能写出《三国演义》的原因,谁要是怀疑,就去找他祖父说吧!问题是他的祖父已经战死在西夏,而这,又是王宁安第二个目的,他在替王家鸣不平。

战死疆场的猛士籍籍无名,一个靠着写话本的少年竟然得到了官职,说得过去吗?

他用谦卑的态度,拒绝了辞官,这一手肯定能得到士林的好评,即便有人看他不顺眼,也不敢多说什么,王宁安站在了理这一边!

当然了光有理还不行,还要会讨人喜欢。

把《三国演义》全文奉上,还请求赵祯批注斧正。

看赵祯急吼吼的模样,绝对会答应的。

可一旦赵祯按照王宁安说的做了,皇帝亲自批注,就等于做了最好的广告,满朝文武,士绅百姓,只要识字的,谁不要买一本《三国演义》,不为了看书,也要沾沾皇帝的贵气!

从此之后,赵祯和王宁安两个名字就紧紧连在了一起。

一个儒林郎算什么?

九品小官,芝麻绿豆都不算,可一旦和皇帝并列,王宁安的身价扶摇直上。

再加上《三国演义》热卖,很快天下人就知道王宁安,论起名气,只怕任何神童都没法和他争锋!

有了皇帝的加持,有了偌大的名声,日后谁也没法轻易对王宁安下手。

当真是好算计,最妙的是,他的所有心思,都藏在了光明正大的面具之下,处处占着理,对祖父那是孝,对皇帝是忠,对士林是懂得分寸,不贪图名利,对天下百姓,是才华横溢,穷小子逆袭……丫的把好处都占尽了,还愣是装出一副赤子之心,心怀大志的模样。

“这小子就是个妖孽!”

包黑子真想把这份扎子淹了,不给赵祯看到。

可作为一个君子,老包干不出来,王宁安一切都光明正大,无可挑剔!

“罢了,老夫倒要看看,你小子还能玩出什么花样!”

……

扎子用六百里加急,送到了汴京。

赵祯拿到了完整的书稿,连着十天,将《三国演义》看完,他现其中有一百多处官职、时间、地点一类的小错误,皇帝陛下都查阅书籍,给一一改正。

正是这些错误,加上不太好看的烂字,才让赵祯彻底相信这是出自一个少年之手。

“瑕不掩瑜啊,此书忠义报国,砥砺人心,真应该人人手边都有一本。”

赵祯说完,挥毫泼墨,亲自作序不说,又加了三百条批注,弄完之后,还不罢休,让人快马加鞭,送到了醉翁欧阳修的手里,请求文坛盟主作跋。

就这样,在庆历七年的冬天,由王宁安所著,赵祯御批,欧阳修加持的《三国演义》新鲜出炉。

一时间各方人士都翘以盼,想要一睹为快。

第51章 世代忠良

邻近年终,连着三场大雪,北方陷入了一年中最冷的时候,土塔村的村民心里头比热坑头还要热!

大家伙每天都跑到位于王家和吴家之间的猪圈,翘巴望着,看着猪圈里面的大肥猪,喜笑颜开,无比满足。

他们用手比划着肥猪个头,默默估算着,经验丰富的老人伸出了大拇指。

“嘿,怕是有三百斤哩!”

还真别说,老人猜测的很准,19o头猪,最重的32o斤,最轻的也有24o斤。分量算不得惊人,就在隔壁村子,年关将至,就宰了一头4oo斤的大肥猪,只不过考虑养殖的时间,就非常骇人了。

吴大叔是三四月份开始买的猪仔,也就是说,用了不到十个月的时间,就长到了这么肥,这么大!

那一头4oo斤的肥猪,足足养了三年多!

时间短,分量足,就意味着赚头儿大,这个朴素的道理谁都明白。

到了杀猪的那一天,村子里家家户户都聚集过来,女人烧水,男人杀猪,孩子拍手大笑,不停追逐着。

汉子论起砍刀,将二师兄分成一块块的好肉,排骨下面的硬肋,足足有四指厚的肥膘,这也是所有人最喜欢的地方。一年到头,肚子里没有油水,肥膘切碎了,加上白菜做馅,煮一锅饺子,咬一口满嘴流油,对很多村民来说,这就是一年到头,吃得最好的一顿,再想吃肉,等到明年过年吧!

王宁安甚至乡亲们的穷苦,他特意嘱咐,把猪头猪爪,还有猪下水都留下来了,用极低的价钱,半买半送,分给了村民。让大家伙尝尝,也好坚定养猪的信心。

切了一刀之后,没了怪味不说,肉质细腻,肥嫩多汁,无论是炒菜,还是炖着吃,都是上上之选。

王宁安养猪成功,其实也不止是割了一刀而已,他手下有酒楼,每天能收集大量的泔水,加上入秋以来,大豆丰收,村子里建了油坊,榨油剩下的豆饼成了最好的饲料。

营养丰富,环境舒适,专心长肉,难怪王家的猪这么肥!

沧州的市民无暇知道王家猪肉的秘密,他们只知道海丰酒楼前面,出售最好的猪肉。大家伙全都涌来,天还不亮就有人排队等候。

当城门开放,梁大刚等人推着独轮车,每一辆车装着两扇肥猪肉,送到了酒楼前面的摊位,一字摆开。

市民们翘以盼,当看到厚厚的肥膘,一个个都眼睛冒光,摇晃着手里的铜钱,大声吆喝,争抢着购买。

梁大刚几个人亲自操刀切肉,向好几个负责售卖,短短一个上午,带来的二十头肥猪售卖一空。不得不紧急补货,一天的功夫,就卖出了五十头。

一头猪赚得不多,扣除饲料人工,大约能赚5oo到8oo文,不过要是不算建猪舍的费用,利润就过了一贯钱。

不到2oo头猪,2oo贯利润,说是多大的一笔钱,也未必,王宁安可是看过遍地金银珠宝的人。但是这2oo贯却意义非比寻常,等于是宣布王宁安设计的赚钱模式成功了。

百姓种植大豆,收成之后榨油,剩下的豆饼喂猪,喂马。而海丰酒楼采购豆油,借由炒菜,把土塔村的猪肉和豆油推广出去。

普通人未必天天下馆子,可是他们还能买得起一点豆油,几斤肥肉。

不到五天的功夫,所有猪肉一扫而光。

就连包黑子都让公孙策订了一头猪,分给衙门的差役,充当年货,看起来包黑子还是很懂得心疼手下人的。

……

“东翁,我真是捉摸不透啊!”公孙策自肺腑感叹道:“王二郎这小子他到底是聪明,还是笨啊?”

“公孙先生,此话怎讲?”

公孙策道:“东翁,要说赚钱,布匹、药材、粮食、皮草,哪一样都比养猪、开饭馆赚得多,而且更加轻松体面。以王家如今的声势,什么生意做不得?他偏偏弄些费力不讨好的事情,养猪卖肉,不过一两百贯的钱,他干的热火朝天,野狼谷那么钱,他却弃之如蔽履。我是无论如何也想不明白,他脑袋里装的是什么?”

公孙策满腹疑虑,包黑子沉着脸,默默盘算。他比公孙策看得远,想得也深。王宁安干的都是卑贱的工作,赚得都是辛苦钱。

可是别忘了,正因为卑贱,正因为辛苦,才容易入门。

王家的部曲,土塔村的百姓,他们没有什么手艺,更没有学问,只有一身力气。跟着王宁安,他们付出汗水,能看到生活实实在在改变,不断变好。虽然不剧烈,却润物无声。

原来穿不起衣服的能扯上一匹卷,吃不起肉的能包一顿猪肉白菜饺子,嫁不起闺女的开始攒嫁妆了……

投靠王良璟的部曲从最初的三十几人,增加到了五十人。还有更多不够条件成为效用士的,纷纷加入弓箭社,哪怕不挣钱,也愿意跟着王家,盼着有朝一日,能找到生计,改善生活。

日子过得好了,凝聚力上来了,几十人的部曲越有样子了。朱通手下的威字营厢军,同这些部曲比起来,简直一个天,一个地,判若云泥!

“王宁安心思缜密,算计精深,老夫甚至担心,有朝一日,王家真的会重起,追上京城的那些将门。“

“不会吧!”公孙策知道王宁安很厉害,可是却不敢相信,王家老祖宗已经死了一个甲子,而且这一个甲子中间,王家没有任何出众的人才,将门早就把他们开除了,哪里还会崛起?

“公孙先生,你看看这个吧!”

包拯抽出一份公文,送到了公孙策的面前……原来王宁安上书辞官,一番道理,说得赵祯十分感叹,他除了按照王宁安的要求,批注三国之外,还亲自赐下了御笔——世代忠良!

别小看这四个字,金灿灿,亮堂堂,等于是皇帝陛下承认了王家的功绩,世代忠良,可不只是王宁安一个,包括他的祖父,还有老祖宗王贵将军。

皇帝亲自认可,给了王家挤入将门的入场券。当然王家根基几乎没有,眼下也没人当官,可是随着王家父子官职越来越高,这四个字的分量就越来越重。

这一点包拯一点不怀疑,因为王良璟已经得到了第一个正式职位——马军都头!

王宁安辞了儒林郎,有礼有节,赵祯没有继续辞官,皇帝陛下也觉得仅仅因为写了一部小说就给了官职,实在是荒唐。

不过王良璟的功劳是实打实的,他俘虏了崔钟,又参与捣毁野狼谷,功劳不小,其实给个指挥使也没有什么不可以。奈何王良璟刚刚投军,就骤然提拔到高位,有揠苗助长的嫌疑。

因此只给了马军都头,从属于朱通的威字营,威字营名义上一共有五个都头,每个都头治下有差不多一百人,不过由于空饷严重,每一都最多只有五六十人而已。

“恭喜老爹,正式成为朝廷的军官了。”王宁安嬉皮笑脸道。

王良璟哼了一声,“不过是无品无极的芝麻绿豆官而已,别忘了那个朱通还是你爹的上司呢!”王良璟说得苦大仇深,可眉宇之间,难掩得意之色,他不是在乎自己的官职,而是赵祯的御笔!

“宁安,赶在年前,去祠堂见见历代先人吧,让他们也高兴高兴!”

第52章 如何抱大腿

黑漆漆的大门缓缓推开,王家男丁六人,在王良璟的率领之下,跪在历代先祖的灵位前面,正中间是淄州刺史王贵,两旁是王贵的两个儿子王文晟和王文昱,王文晟无子,王文昱有一子名为王修文,也就是王良璟的父亲,王宁安的祖父。

三代先人的灵位在上,二伯王良珣也死了,不过王老太太已经把他逐出了家门,祠堂自然没有他的灵位。

王良璟这一辈最年长的是大伯王良珪,奈何老四一房气势如虹,更是挣来了皇帝御笔,祭祀仪式只有交给王良璟主持,王良珪只能同小辈儿一起,跪在后面,默默盯着赵祯的御笔,眼睛滴溜溜乱转,不知道想些什么。

王良璟无暇顾及大哥想什么,他满心悲痛,跪在先人面前,放声大哭。

“后辈子孙不孝,以致家道中落,难以维系,几乎分家,所幸子孙知耻后勇,终于名动天下,陛下赐下御笔手书,褒奖王家。老祖战死疆场一甲子,父亲为国捐躯,今日终于有了回报,陛下知道了,天下人都知道了!”

王良璟哭诉着,献上七牲祭品,又亲自领着所有男丁洒扫祠堂,焕然一新,然后才把赵祯的御笔抬到了祠堂,高高挂起。

赵祯的学问不差,一手漂亮的飞白,气势磅礴,赏心悦目。

御笔在上,原本略显寒酸的祠堂啥时间变得迥然不同。

王良璟又是好一阵哭泣,才率领着大家伙退了出来,为了庆祝皇帝赐下御笔,王家摆了流水席,宴请乡亲父老,吴大叔两口子,梁大刚,还要张铁锤,一众部曲,还有向好几个,都赶了过来,负责做菜。

一碗碗分量十足的炖菜,透着诱人的香气,引得大家口水长流。

就连身体不怎么好的王老太太都亲自出来,喝了三杯酒。老太太真是想不到,闷葫芦一般的老四,还有皮猴子王宁安,几个月的功夫,就能惊动陛下,赐下御笔。

世代忠良!

这是对王家先人最好的褒奖,死去的人可以瞑目了。

“老四,奶奶再也没有什么奢望,只盼着你能重振家门,奶奶就算是死了,也心甘情愿。”

王良璟激动无比,说道:“奶奶,你老身子骨强健,长命百岁,才是咱们王家之福。”

“好,好孩子,会说话了。”

老太太笑着,在王宁宏和王宁宣的搀扶下,往后面走。

王良珪一直默默观察着,等待合适机会,见老太太要走,他立刻站起来。

“奶奶,四弟和侄子有出息,都惊动了陛下,咱们王家重兴有望,孙儿好歹也是王家一员,前些日子因为老二……唉,不说了,孙儿请求搬回家中,孝敬奶奶,也帮着老四分担家务,恳请奶奶看在孙儿一片孝心的份上,答应了吧!”

没等老太太说话,王良珪又冲着王良璟深深一躬。

“四弟,咱们兄弟情义,你不会怪罪哥哥,不让哥哥搬回家中吧?”王良珪大喇喇说道。

他搬出去之后,生活没什么起色,光靠着1oo亩田,勉强混一个温饱,他又大手大脚,花钱的本事比挣钱的本事大,兜里一个子没剩下,反而欠了不少钱,想要娶个媳妇,更是遥遥无期。

眼见得老四日子越来越好,他就想着重新贴上来,反正脸皮值不了几个钱,在大庭广众之下,老四总不会拒绝自己吧!

只要搬回王家,有御笔挂在祠堂,他想找个媳妇,媒婆都会排出二十里地!

王良珪信心十足,这个老四啊,从小到大,就不知道怎么拒绝别人,尤其是兄弟之间,哪来那么深的隔阂!

怎么样,还不答应吗?

王良璟深深锁着眉头,突然呵呵一笑,“大哥,所谓筚路蓝缕,创业维艰,中兴家道,比起创业更难。眼下小弟要练兵,要养马,要种田,要到处经商,积累财富。作为武人,刀头舔血,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宁宏,宁宣,还有宁泽,他们三个都要跟着大家伙一起练功,总而言之,咱们王家上下,不能养闲人。大哥愿意出力,小弟求之不得,要不,你也把功夫捡起来,明天四更天先随着大家伙绕着村子跑二十圈,冬练三九,夏练三伏。身为王家子弟,应该给其他人做个示范。”

王良璟说了一大堆,然后看了眼梁大刚,他立刻会意。

“王大哥,四哥说得对,我们大家伙都想领教一下将门虎子的本事,大哥跟我们走吧!”几个部曲一起动手,拖着王良珪就往后面的演武场走。

王良珪脸都绿了,他想要挣扎,却被抓得死死的。

“老四,老四,我不会功夫啊,我可真不会!”

王良珪扯脖子大喊,梁大刚等人却根本不听。

“大哥客气了,大哥不要谦虚,大哥多指点我们……”

很快演武场上就传来了一阵杀猪般的声音。

“老四,这……”王老太太想要求情,王良璟陪笑道:“奶奶,孙儿自有主张,我大哥总不能一直浑浑噩噩吧!”

王老太太愕然,张了半天嘴,只能摇头叹息。

“是啊,往后家里的事情,老四你就做主吧!”

……

“不错嘛!”趁着酒席散去,王宁安伸出了大拇指,赞道:“越有手段了,值得表扬!”

王良璟哂笑了下,“爹又不是傻瓜,眼下家业大了,手下人多了,没有规矩不成方圆,你大伯好逸恶劳,嫌贫爱富,要是放他回来,打着我的旗号,不一定把咱们家弄成什么样子,还是先晾晾吧!”

果然,位置不同,想法就不同了,王宁安越欣慰老爹的进步,不过这还远远不够。

“爹,你觉得咱们下一步该怎么做?”

“还能怎么做?好好练兵,好好挣钱,对了,你不是弄了六匹北地马,想办法多繁衍一点战马,把咱们家的部曲武装起来。”

“唉,提起北地马,我想起来了,向好前几天把马汉请过去,灌了他一顿酒,马汉说漏了嘴,包黑子已经知道了。”

“什么!”

王良璟惊得站了起来,“宁安,战马至关重要,可不能让包黑子拿走啊!”

“是啊,所有孩儿想了一个主意,保住咱们的战马。”

“什么主意?”

“抱大腿!”

王宁安轻轻吐出了三个字。

要说大宋朝,最壮的一条大腿,自然是皇帝陛下赵祯。

王宁安已经献上了一部《三国演义》,再给皇帝陛下送书,效果肯定锐减。而且无心插柳,效果才是最好,一旦刻意巴结,真就成了弄臣。

王宁安以老爹的名义,又写了一封扎子,这次是主要感谢陛下赐下御笔,在扎子中提到,王家有祖传的养马之术,能够选育培养出最好的战马。

在不久之前,通过一伙山贼,缴获了几匹北地马,其中有四匹种公马,如果同本地母马结合,繁育培养后代,数年之后,就能产生第一批合格的战马。

陛下不以王家卑微,钦赐御笔,王家上下,感怀于心,恨不能以一腔热血,报答皇恩。臣虽微贱小吏,却深知朝廷缺乏战马,诸军莫不如是。

军中无马,虽胜犹败,军中有马,虽败不惧。臣之先父,战死西夏,亦是缺少良驹之故。臣肩负皇恩家仇,对天盟誓,愿尽家中之财,毕生心血,为陛下养马,早日助我大宋,铁骑无双,横扫天下……

第53章 很了不得的权力

“真乃良臣义士!”

“此子狡诈多端!”

这是赵祯和包黑子对这封扎子的评价,两个人截然不同。

赵祯看到了忠心耿耿,报效朝廷的好臣子。

奏疏里面提到马和人一样,有良马遗传,也有劣马遗传。汉代曾引进汗血宝马,同本地马匹结合,繁育出庞大的汉家骑兵。

百十年后,纯种的汗血马或是老去,或许被阉割,存留世上的宝马虽然雄壮,但是因为血统不纯,继续繁衍后代,就会积累越来越多的劣马遗传,而失去汗血宝马的遗传,渐渐湮没无闻。

王宁安尽量用赵祯能看懂的语言解释了汗血宝马消失的原因。

要想拥有几十万匹战马,就不得不同本地马杂交,聪明的办法就是保留一小部分纯种的北地马,作为种马,同时在繁育的后代之中,挑选最适合充作战马的,不断培养,不断改进,才能既保持战马种群稳定,又能得到足够优秀的战马……

王宁安指出要给每一匹种马做档案,每一次繁衍生息都要记录下来,吃什么样的草料,接受什么样的训练,都要仔细研究,反复验证,最后才能摸索出一套培育优良战马的经验。

由于工程浩大,需要牵扯太多的精力,倘若朝廷全力推行,各处牧监未必能完成任务,反而会虚耗财力。

不如就以王家的六匹北地马作为种子,王家定当倾尽所有,一旦成功之后,就可以推广天下,若是不成功,也不会损失朝廷什么……

缺少战马的痛,绝对是刻骨铭心,赵祯比王宁安清楚多了。

李元昊算什么东西,不就是仗着有充足的战马,才敢和大宋叫板,还逼着大宋拿出岁币求和,简直奇耻大辱!

如果真如王宁安所说,能培育出优秀的战马,那么朝廷为什么不试一试……

“去把夏相公请来。”

不多时,一个清瘦高挑的老者来到了宫中,此人正是英国公,同中书门下平章事,枢密使夏悚!

夏相公前半生的名声极好,人皆敬仰,只是在几年之前,他做了一件令所有人都目瞪口呆的事情。

夏悚命人模仿极力支持庆历新政的名臣石介的笔迹,伪造书信,诬陷富弼意图谋反,赵祯惊疑之下,推翻庆历新政,将范仲淹、富弼等人赶出京城。夏悚赢得了胜利,可是他很快现胜利的水酒竟然是苦瓜酿成的。

范仲淹、欧阳修、富弼、韩琦……这些人哪一个不是名望泼天,老百姓根本不信他们会造反,而且太多的士人对庆历新政寄予厚望,骤然停止,大家不敢责怪赵祯,把所有矛头都对准了夏悚。

视他为奸佞小人,祸乱朝纲的贼子。

夏悚不论做什么,不管对错,动辄得咎。

弄得夏相公战战兢兢,心灰意冷,全然没有了朝气,只想着混日子而已。

“陛下,老臣看过了,这上面所言或许是对的,也或许是错的。”

赵祯面色一沉,“夏卿,朕想请教,按照上面所说,能不能在几年之内,增加数万匹战马?”

刚刚赵祯盘算了,与其让王家搞试点,不如全面推开,各个牧监一起动手,区区几匹种马,大宋还是能弄到的。方法对了,岂不是比王家独自做要快得多!大宋实在是太缺马了!

赵祯心热得像是火炭,可夏悚却忧心忡忡。

他斟酌了半天,才缓缓道:“陛下,这上面所说的养马之法,并没有得到验证,难辨真假。倘若骤然推行,各地征用马匹,消耗草料,圈占草场……全都是扰民之举,倘若不能成功,岂不是有损陛下的仁德?再说了,上面还说要给马匹登记造册,仔细钻研记录。如此作为,要花费多少功夫,浪费多少人力?老臣以为万万不可推行!”

赵祯满脑子弄出战马,好一雪前耻,哪知道被夏悚泼了一盆冷水。枢密使,军方的第一人,他不同意,赵祯还真没法推行马政。

而且夏悚的担忧未必没有道理,只是赵祯也看得出来,夏悚实在是老迈胆怯,因循守旧,什么事情也不敢做……

“夏卿,莫非要让朝廷一直被战马所累吗?”

夏悚听得出来赵祯的愤怒,可是他真的不能再逢迎皇帝了。

“老臣以为王家既然愿意承担养马之责任,不如就让他们放手去做,左右不过三五年的时间,倘若真的有效,再推行天下不迟。”

夏悚说完,低垂着脑袋,默不作声,赵祯沉吟许久,看了看扎子,又望了望天棚,最后才无奈说道:“朕身为天子,总不能白白用王家吧!赐给王家荒山一百顷,钱三千贯,母马五十匹,每隔两个月,向朕上奏一次养马的情况,朕倒要看看,我大宋究竟能不能养出好马!”

没有立刻推行天下,夏悚就已经达到目的了,至于一些赏赐,堂堂大宋宰相,还真没放在眼里。

“老臣遵旨,这就去办。”

……

“哈哈哈,陛下啊陛下,我都忍不住要赞美你了!”

王宁安得到了消息之后,高兴得又蹦又跳。王洛湘瞪圆了眼睛,记忆中除了第一次卖给韩蛤蟆故事,换了一贯钱之外,哥哥就没有这么失态过,这是多大的好事啊?

“大,简直比天都大!”

王宁安笑道:“陛下让我们每两个月,上奏一次养马的状况,爹,你知道这是什么吗?”

王良璟脑袋有点方,摇了摇头。

“是奏事之权,是直接上达天听啊!以后我们上扎子,不用经过包黑子了,想写什么就写什么,和皇帝有了联系,我们就通了天,试问沧州,乃至整个河北东路,谁敢小觑我们!”

王宁安狠狠啐了一口,得意道:“官不在大小,上面看重你,哪怕是个芝麻官,一样能掀起滔天大浪。上面不在乎你,哪怕是宰辅重臣,也是随随便便就卷铺盖回家!咱们这一次可赚大了!”

王宁安建议老爹上扎子,誓替皇帝养马,其实只想拉来赵祯的大旗,防止包黑子觊觎自己的宝马。

哪知道他低估了皇帝对战马的渴望,竟然一下子混到了上书的权力。

虽然说是汇报马场的事情,可往里面塞一些其他东西,别人又如何能现?搞不好王家都能混成皇帝在沧州的眼线,专门打小报告的那种!

以赵宋皇帝胆小心虚的德行,这种事情是干得出来的。王宁安倒不是想学曹雪芹的老祖宗,靠着告黑状过日子,关键是和大老板有了定期沟通的渠道,办几件漂亮的事情,在赵祯的心里挂了号,距离重兴王家,也就不远了。

王良璟倒是没有儿子那么多心眼,他只是有些愁。

“宁安,陛下让两个月上书一次,一年就要六次,咱们总不能每次都一样吧?陛下天恩,咱们不能糊弄事,要拿出真东西!”

这一次王宁安不抬杠了,他能看得出来,赵祯对战马的执念绝对是惊人的。

想要得到大老板的青睐,就要投其所好,替大老板解决心头之患!

“爹,咱们明天就去野狼谷,先把周围的地都拿到手。”

第54章 一家亡一家兴

赵祯一口气赏赐王家三千贯,还有五十匹母马,哪怕是在边疆屡立战功的大将也未必得到这么多,皇帝的慷慨只是赐给他的宰相和文臣,哪怕是最清廉的包大人,也能过上舒舒服服的日子。

王宁安根本不在乎这三千贯的收入,他甚至觉得远远不够弥补损失。

前些日子,他把《三国演义》献上去之后,就找到了公孙策,他想请求公孙策帮忙联络,建立一个书坊,印刷《三国演义》,他估算过,大宋识字的人过千万,哪怕只有百分之一的人买书,也是十万本,一本只赚一贯,也是十万贯!

扣除成本,他至少能拿到五万贯,马场的前期投入足够了。

可是当他询问公孙策的时候,那位公孙先生捧腹大笑,笑得眼泪都出来了,看王宁安的眼神跟看白痴一样!

“难道大宋不保护版权吗?印书不赚钱吗?”王宁安咆哮道。

公孙策擦了擦眼泪,手舞足蹈,告诉王宁安:“印书当然赚钱!可是《三国演义》陛下已经御批了,你想拿着皇帝的字去赚钱?你有这个胆子吗?不怕那些言官用口水淹死你?告诉你啊,包大人在京城的时候,可是敢抓着陛下袖子,喷陛下一脸吐沫的!”

公孙策十分开心,他第一次看到了王宁安窘态,乐颠颠去告诉包黑子。王二郎什么都算到了,唯独没有算到,御批之后,《三国演义》就不同了,需要由大内的书局专门印刷,务必一个字不能错,必须精细无比。

是不是说,印刷之后,就不能赚钱了呢?

也不是,各个书坊还是会出售,只不过缴纳的税款要落到礼部的名下,批注的皇帝陛下拿不到稿费,作者王二郎,自然也拿不到稿费!

暂时失去了一大财源,王宁安十分愤怒,尽管他很清楚,随着《三国演义》大卖,他的名气一定扶摇直上,再说他肚子里还有一大堆的书,日后能赚更多的钱。

但是救急不救穷,眼下需要花钱的地方太多了,仅仅靠着赵祯的赏赐,是维持不了多久的。

他和老爹去了一趟野狼谷,仔细考察了周围的情况,山谷易守难攻,十分隐蔽,可以作为马场。

谷外有溪流,有草场,最难得地势起伏,可以锻炼马匹的奔跑能力,虽然没法和河套辽东等地相比,但也算是不错的地方。

赵祯赏赐了一百顷荒山,王良璟觉得还是太少了,根本不够马群奔跑的,他又购买了三百顷,价格不算贵,一亩田只要一百文,三百顷算起来,正好三千贯,赏赐一下子就没了!

王良璟傻眼了,只好找到公孙策,商量了好半天,总算答应只收一半的价钱,也就是一千五百贯,至于剩下的一半,在一年之内还清,公孙策大方地表示可以不要利息!

“魂淡!”

出了衙门,王宁安跳着脚大骂,老子替大宋养马,你们送我三百顷五百顷能怎么样?真是抠门透了!

不管王宁安怎么抱怨,包黑子和公孙策是不会在乎的,他们一直都很忙。

包拯把崔家的家产变卖,金银宝贝直接解送京城,早已入不敷出的太仓难得来了笔意外之财。

大臣们的过年赏赐都比平时多了一成,连带着禁军士兵也多了5oo文。

吃人家嘴短,哪怕和包黑子不睦的大臣也不说他什么,甚至有人保举包拯接瀛洲知府,官升一级。

赵祯也很欣赏包拯,只是沧州的乱局还要收拾,暂时被压下来,不过想来很快包黑子就要挪动屁股,换一个新职位了。

在离去之前,包大人是不会给继任者留下麻烦的。

他抓紧时间处置崔家一案,崔钰、崔钟两兄弟勾结辽国,大肆走私,囤积人马,图谋不轨,被判了斩立决。

抢在过年之前,人头落地。

通判杨雄因为崔家牵连,被罢黜官职,责打八十,配海南充军。这时候的海南可不是后世的度假胜地,而是真正的蛮荒之地,烟瘴之乡,杨雄岁数也不小了,只怕这辈子都没法回来了,只能客死异乡。

其余崔家和杨家的人,也没有什么客气,或是充军,或是卖入青楼,或是被贬为奴。总而言之,是从天堂落到了地狱。

……

崔家落到今天,王宁安也算是半个罪魁祸,不过他却没有什么负罪感。毕竟各个时代的法则不同,崔钰罪行累累,祸及家人也没有什么好抱怨的。

最重要的还是赚钱大业!

王家眼下有了几个来钱路子,先就是海丰酒楼,经过王宁安的培训,向好已经能熟练掌握炒菜,小毛子几个也突飞猛进,沧州地处边疆,民风剽悍,不像京城满是达官显贵,菜肴务求实惠量足。

红烧肉,酱大骨、炖羊肉,是海丰酒楼三大主打菜肴,不光城中的百姓,就连厢军的军头,牢城营的营头也会经常光顾,生意很不错。

每个月大约能赚2oo贯左右。

至于起家的面条生意,已经从海丰酒楼剥离出来,专门在酒楼对面成立了一家平价面馆,三间门脸,两间摆放着桌子,供食客吃面。另外一间出售半成品,百姓可以买加工好的面条,还有羊油酱包,蔬菜可供选择。

面馆针对平民百姓,还有乡下的农民,吃面的人很多,赚的钱很少,每月只有区区十几贯钱。

向好甚至建议把面馆关了。

不过王宁安拒绝了。面馆赚多少是次要的,关键是面馆每天要采购十几石白面,还要请二十个送面的伙计,能解决村民粮食外销还要年轻人就业的问题。

哪怕是赔钱,王宁安也要撑下去的。

更何况有了平价面馆,才有海丰酒楼的名声,二者相辅相成,人要是忘了本,只想着赚钱,离着倒霉也就不远了。

扣除这两块,就是猪肉和豆油生意,眼下土塔村几乎家家养猪,最少也有十头,按照王宁安估计,再有半年,土塔村的肥猪6续出栏,每个月能增加3oo贯收入。

炒菜流行起来,豆油卖得越来越好,而且豆油能够长途贩运,邻近州县的商人都过来购买。看样子会比猪肉还要好赚,每月5oo贯是最好的。

算来算去,几样加起来,一个月有上千贯。

看起来不少,可是架不住花销大啊。

眼下王良璟建立的弓箭社已经有了一百多人,特别是知道王家得到御笔之后,十里八乡的年轻汉子都涌来了,如果不是王良璟定下严格标准,人数都会过三百。

可即便只是一百多人,还不用给军饷,但是大家伙一起训练,供一顿饭是应该的吧!练功的汉子都能吃,一个人顶两三个。幸好王家养了猪,猪头、猪爪、猪下水,就能满足一个个庞大的胃口,换成别人非被吃穷了不可。

人还好说,最要命的是那些马匹。

赵祯赐了五十匹,从崔钟手里弄到三十几匹,加上六匹宝贝的北地马,一匹马每天的草料顶得上三个人。

而且北地马要喂精饲料,干草、豆饼、骨粉、蔬菜……为了增强繁育的能力,一顿还要给二十个生鸡蛋!

等以后产下小马,那花费就更是天文数字!

必须要多赚钱了!王宁安暗暗告诫自己,他突然想起,外公还留下一个茶馆没有收回了呢!

“湘儿,宁泽,哥哥带你们听书去!”

王宁安招呼着两个小家伙,一起向茶馆杀去……

第55章 茶馆发威

短短几个月的功夫,王家也算是脱胎换骨。

王洛湘虽然是个女娃娃,也要跟着白氏学习女红认字,至于王宁泽,小家伙要跟着老爹练武,起早贪黑,小脸蛋都晒红了。

好不容易盼来了一天休息,跟着哥哥出去玩,王宁泽兴奋地拍巴掌。

王宁安给弟弟找了件淡蓝色的箭袖,明艳的色泽,配着好看的脸蛋,显得越鹤立鸡群,骄傲得像是小公鸡。有些家长总喜欢贪图方便省事,弄些蓝黑色、土黄色的衣服,把好好的孩子打扮得和小老头似的,王宁安觉得非常不可取。

他牵着光鲜亮丽的弟弟妹妹,出了家门。

一路上不断有人热情打招呼,和以往果然不同了。卖糖人的主动塞给他们大凤凰,卖枣子的塞了一把大枣。两个小家伙礼貌接过来,王洛湘会从弟弟肩头的钱袋子拿出几个铜板,王家的孩子是从不白要别人东西。

“安哥,你一定要收下,要是给钱,我可和你急!”

一个少年货郎拿着两串红彤彤的冰糖葫芦,送到了他们手里。

这个少年在几个月之前还是一名小乞丐,当初海丰酒楼开门,出售廉价的羊骨汤,就是他第一个来买的。

后来每当他要到了铜板,就会来喝汤。渐渐熟悉了,就算没有钱,他帮着招呼客人,搬运东西,也会送给他一碗带着骨头的汤。

向好有心留下他,可当时酒楼并不缺人,王宁安知道后,就把小乞丐叫到了后厨,交给他熬糖之法,还借给他两贯钱。

钱不多,小乞丐买了三十斤山楂,五斤糖,制作了竹签,绑了草把。

在实验三次之后,他终于熬出了粘稠的糖浆,学会了沾糖葫芦,正好赶上了寒冷的冬天,小乞丐扛着草把,上面插满了红红的冰糖葫芦,好看好吃,酸酸甜甜,冰糖葫芦迅成为孩子们最喜欢的食品。

小乞丐只用了一个月的时间,就把两贯钱还给了王宁安,他还用钱吧自己从里到外,洗得干干净净,穿上了崭新的衣服,还弄了件老羊皮袄。

走街串巷,再也不用担心挨饿受冻了。

……

王宁泽和王洛湘啃着冰糖葫芦,跟着哥哥亦步亦趋,来到了祥云茶馆。

这就是外公留下来的产业,王宁安背着手看了看,见往来的人群不在少数。他随着大家走进了茶馆。

在一处靠窗户的桌子坐下,要了一壶茶水。

要说王宁安最讨厌的东西,恐怕非宋代的茶叶莫属了!

也不知道哪个倒霉催的,竟然想出了如此暴殄天物的方法!

后世喝茶,务求茶叶完整,宋人不一样,非要把好好的茶叶制成茶饼,喝得时候烤糊了,再碾成岁末,好好的茶叶变成高碎了,倒入热水冲泡,还要加入生姜、盐,蒜,甚至橘子皮……光是想想,就知道有多重口味了。

王宁安只是让伙计把茶叶碾碎,冲泡起来,勉强有些普洱茶的感脚,至于别的东西,是断然不会加的。

他又要了四碟点心,两个小家伙乖乖坐着,闷头吃东西。

没有多大一会儿,鼓声响起,有女子款步走上舞台,立在茶馆的中间,只是一亮相,就有无数人叫好。

王宁安也顺势看去,却脸色一变。

台上的女子,不到三十的模样,不算年轻,但是打扮修饰得极好,穿着近乎唐代女子,大胆奔放,胸前白如嫩藕,好大一片,不少人从她上来,眼睛就没有转移过。

女子一举手,一投足,都透着十足的媚态,杏眼含情,桃腮带笑,微微欠身子,冲着所有客人施礼。

“小女子接着讲《莺莺传》,话说这崔姑姑一心想着张生,想的是茶不思,饭不想,孤孤单单,冷冷清清,凄凄凉凉……”

甜腻的声音响起,她故意卖弄,一颦一笑,引得客人口水长流。

尤其是她不厌其烦,把崔莺莺如何勾引张生,描述的是惟妙惟肖,配合她的语气和神态,活像一只令人作呕的母猫。还不时搔弄姿,拿眼神挑逗下面的客人,不时爆出哄堂大笑。

丑态百出,垂涎三尺,宛如群魔乱舞,不成样子。

王宁安怒火冲天,他万万想不到,茶馆竟然会堕落到这个地步!

王宁安不是个清高的人,他也知道有些事情禁止不了。可问题是王家刚刚得了御笔,全家正在努力往上冲,祥云茶馆有王家的股份,用的又是王家的土地,外人肯定会以为王家为了赚钱,如此下作无耻,这不是败坏王家的名声吗!

“不要说了!”

王宁安怒喝了一声。

台上的女子愣了一下,随机咯咯笑起,“呦,是个小哥,是心疼姐姐了,还是想要姐姐心疼你啊?”

女子耍俏的一眼,顿时引得所有客人放声大笑,有几个粗鲁的军汉就笑道:“原来是个雏儿!他哪里懂得心疼人啊?还是让哥哥来吧!”

“哈哈哈,哈哈哈!”所有人放声大笑。

王宁安的脸彻底黑了,他猛地抓起茶杯,照着女子就打了过去。

“没脸的东西,无耻的贱婢,还不滚下去!”

女子躲之不及,正好被砸中了脑袋,血一下子就留了出来。她像是疯了一般,大喊大叫,不少客人不干了,撸起胳膊,要找王宁安算账。

可有人眼尖儿,认了出来。

“别动,他是王二郎!”

此话一出,那些军汉就好像中了定身法,一动不敢动,甚至有人悄悄后退。别人不知道,刚刚得到御笔的王家,谁能不知!

早就听说,王家父子,一个武力惊人,一个智谋群,都不是好惹的。

听到了哭喊之声,何掌柜的早就跑了过来,抬头看到了王宁安,连忙迎上来,干笑道:“原来是二郎来了,有失远迎。这个月的钱我三天前就送去了,没收到?”

“收到了。”王宁安点了点头,指着女子,怒道:“这是怎么回事,几天没来,茶馆改了青楼!你真是做得好买卖!”

“臭小子,你说谁呢?”女子脸上带着血,张牙舞爪,就要找王宁安算账,何掌柜立刻拦住了她。

“瞎了眼了,连王二郎都不认识了?”

斥责了女子,何掌柜的陪着笑脸,“二郎,你也是做生意的,穷则思变吗,我看没什么!”

“不,我看问题大了!”

王宁安断然说道:“我们王家做生意,从来都是堂堂正正,每一个铜子都带着血汗,挣得坦然,花得硬气!弄这么个妖精,是想败坏我们家的名声吗?”

王宁安义正词严,掷地有声,不少捧臭脚的茶客都脸上微红,不自觉低下了头。何掌柜还不肯认错。

他微微哂笑,“二郎,这也是没法子,你会写话本,可是你把《三国演义》卖给了韩蛤蟆,放在四海茶馆说了,四海茶馆和我们祥云茶馆对对头,放着自己人不帮,帮外人,我们也是没办法,不能喝西北风不是?”

这丫的还振振有词,王宁安当然不想便宜外人,可问题是你何掌柜算是自己人吗?自从拿大泉当十应付老娘之后,王宁安就对何掌柜一万个不放心,哪里会把韩蛤蟆请过来。而且他之前派小毛子过来,已经把何掌柜的手段查清楚了。

王宁安心里头有数,他突然迈步走到了台上的桌子前,猛地用力把桌子举起,向下一砸,桌面被震裂,从里面滚出无数的铜子,落得满地都是。

何掌柜的脸色一下子就黑了。

“这么多钱,不至于喝西北风吧?”王宁安轻蔑道。

第56章 我真是来刷声望的

把桌子摔开,里面的玄机终于露了出来。原来桌子下面是抽屉,每天说书的收入会从桌面上的孔倒进去,圆孔只能进铜板,没法伸进去手,抽屉锁好,每晚打烊的时候,何掌柜和账房一起拿着钥匙,打开锁头,清点一天的收入,登记造册,每月有一半分红要交给王家。

白氏之前几次来突袭检查,都没有现问题,可一个月的分红加上房租,就是不到五贯钱。

奥妙就是在抽屉里加了一道隔板,这样倒进去的钱有七八cd被截住了,拿出来只有区区两三成而已,分到王家手里的钱就屈指可数了。

想想也知道,哪怕是不赚钱的平价面馆一个月还能有十几贯,五贯钱就是拿人当猴耍!

王宁安让小毛子观察过茶馆的客流和收入情况,因此猜测出肯定有鬼,他来喝茶的时候,假装着从台前经过,推了一下桌子,现沉重异常,就想到了里面可能有机关。

“何掌柜,这是怎么回事?”

王宁安黑着脸问道。

何掌柜拧眉瞪眼,吓得不轻,可是他眼珠转了转,突然哀叹道:“二郎,既然你看到了,我也不瞒着。做生意不易,衙门口的官差天天过来检查,看看茶馆赚多少钱,然后上缴朝廷。我要是不耍一些小人手段,光是重重赋税就能把茶馆压死。我这是对外不对内,官府的差役胥吏有多厉害,大家伙都有所耳闻。”何掌柜委屈巴巴说着,还看了看王宁安,哀叹道:“二郎,你年纪还小,这些事情未必清楚,是不是让令尊过来,我和他说?”

言下之意,你是个小屁孩,我懒得搭理你!

在场不少茶客也被何掌柜说动了,纷纷出言帮腔。

他们的朴素印象里,官府差役永远都是可恶跋扈,欺压老百姓的,做生意不容易,耍些手段也是应该的。

可是王宁安心里有数,何掌柜根本是欺负他年幼无知!

大宋虽然商业达,税收占财政比例冠绝古代,但并不能证明宋代商业负担沉重,恰恰相反,是其他朝代商业税收太低了!低到了令人指的程度,应该收上来的都没有收上来,所以才把大宋凸现出来。

“何掌柜,海丰酒楼上个月缴纳赋税八十贯五百文,不差一丝一毫!王家清白做人,老实经营。陛下在不久前赐下御笔——世代忠良!王家上下秉承祖先教训,感怀圣人勉励,不敢说一心报国,也要做到问心无愧。经营纳税,是每个人的本分。看到差役征税,从手里拿钱,就心怀不满,可是不要忘了,这些钱花在哪了!据我所知,朝廷岁入有七成消耗在军费上面,两成用在官员俸禄以及兴修水利,赈济灾民,还有一成是皇家和宗室消耗。我们沧州是什么地方?几百里之外就是大辽铁骑,就是残暴的蛮子强盗!他们时刻想着挥师南下,荼毒中原,抢掠我大宋百姓子民!大家扪心自问,一旦蛮夷南下,先被抢掠的是谁?就是我们!就是我们这些在边境的百姓!倘若没有朝廷的军费开支,没有禁军厢军保护大家,我们怎么放心经商,怎么安稳耕种?”

王宁安深深吸口气,“君恩深似海,臣忠重如山!我辈子民当心怀感激,缴纳税赋,保护的是我们自己!连这点关节都想不清楚吗?小子以为我燕赵男儿,武术之乡,自古以来,就多慷慨激昂之士,就有侠肝义胆,不惧生死的猛将。燕云十六州尚在蛮夷之手,我们的骨肉同胞隔绝百年,彼此仇恨,互相残杀,华夏列祖列宗之灵,也会恼恨子孙无能!别的地方不管,我沧州当其冲,当学卧薪尝胆之勾践,学三户亡秦的大楚。从上到下,军民一体,力抗强敌,人人以战死沙场为荣,人人以为朝廷纳税,尽忠陛下为荣!断不可贪图小利,为了一己之私,就置国仇家恨与不顾!”

“有伤风化,靡靡之音要不得!耍奸弄巧,躲避责任更要不得!何掌柜,从即刻起,我们王家收回房产,这些年你赚的钱我们一分不要,拖欠的税款我会清算之后,补交朝廷,至于祥云茶馆,歇业一个月,重整之后,再重新开业。至于会给大家伙的不便,小子先给大家道歉了,今天的茶水免费,请大家伙散去吧,抱歉了。”

王宁安一番慷慨激昂之后,深深一躬。

他的话让所有人目瞪口呆,在二楼雅座,有个面白无须之人竟然从里面走出来,手扶着栏杆,探身盯着王宁安,不停点头赞叹,眼中竟有泪光,在心里默默念叨:“还一个忠肝义胆的后生,满朝文武,也没谁能说出这话,君恩深似海,臣忠重如山!多好的年轻人啊!”

……

有人感叹,就有人愤怒。

何掌柜气得暴跳如雷,“王宁安,咱们可是有约书的,我也占了五成的股份,你凭什么自己做主?”

“何掌柜,你要是不服气,就去衙门打官司,看看包大人怎么说!”

王宁安拉着何掌柜,就要往外面走。

“不必了。”

人群分开,公孙策带着王朝马汉赶来,他脸色阴沉,走到了王宁安面前,哼了一声,没有多说,而是一摆手。

“把何掌柜,还有一秤金都拿下!”

敢情那个说书的女子叫“一秤金”。

王宁安还在楞,公孙策凑到近前,“王二郎,你刚刚的话说的真好!”

“过奖了。”

“我是夸你啊!”公孙策气得笑起来,“我是提醒你,再敢打知州衙门的主意,小心大人对你不客气!”

包黑子?

我惹了他了?

王宁安一头雾水,这时候公孙策已经下令把所有茶馆的伙计都抓起来,又从后面押出来几个女子,还有两个五六岁的小男孩……生了什么?原来茶馆三教九流,各色人等汇聚,何掌柜一心求财,不安于卖茶赚钱,他弄了几个女子,白天说书演戏,晚上就招待客人,说白了就是个“暗门子”。

这还不打紧,什么买卖妇女的,拐带孩子的,挖坟掘墓的,都跑到茶馆谈生意,每做成一笔,就要给何掌柜分一些好处。

包黑子清查历年积压的卷宗,现有许多丢孩子的案子,他撒下人,仔细调查,查来查去,就查到了祥云茶馆的头上。

本来公孙策和提醒包拯,说是茶馆有王家的股份,要不要提醒王家。包拯从来铁面无私,根本不理会,要是王家真的卷入其中,他是绝不会客气的。

公孙策甚至有那么点恶趣味,想要看王宁安倒霉。

哪知道这小子真是太滑了,也不知道怎么闻到了风声,竟然抢在他们之前,跑到了茶馆,同何掌柜的大闹一场,彻底划清了界限,尤其是一番慷慨激昂的表演,更是让人无懈可击。

公孙策认定了王宁安是奸猾之徒,不会像说的那么老实,他一定是得到了消息,才特意跑来的,不然怎么会那么凑巧!

王宁安弄清楚之后,一脸的懵逼……天大冤枉啊!少爷我只是来表演忠心,刷声望的,我是真不知道茶馆要出事啊!

第57章 乐极生悲

“宁安,包大人把一千五百贯给退回来了。”

钱很重,要用马车拉回来,王良璟一回到家中,就大声嚷嚷着。

“包黑子给咱们钱?”

王宁安有些惊讶。

“谁说不是,还有这个。”王良璟随手将一份地契扔给了王宁安。

接过来一看,王宁安吓了一跳,这块就是他们看中的马场,以野狼谷为中心,比起原计划的大了许多,差不多有七八百顷,甚至更多。

钱送回来了,地增加了。

包黑子真的转性了?变得喜欢自己了?

王宁安可没有那么自恋,三天前公孙策还威胁自己呢?

那究竟是什么原因呢?

王宁安突然浑身一震,脸色瞬间就白了,赶快拉着老爹,到了房中,他神秘兮兮检查了窗户门,都关的严严实实,一点风不透,王宁安才凑到了老爹的身旁,神秘兮兮道:“爹,我猜的对了!”

“什么,你猜了什么?”

“陛下不会放心把养马的大事交给咱们的,他一定派了暗探监视我们!”

王宁安笃定说道,从赵祯那里讨来了养马的任务,战马对大宋有多重要,王宁安就心知肚明。

别看赵宋的皇帝表面上和善可亲,其实骨子里极度没有安全感。赵祯才不会允许那么重要的东西,掌控在连面都没见过的王家人手里。

皇帝一定会安排人手,暗中监视王家,同时也是保护战马。如果连这点心机都没有,就不配做帝国的皇帝了。

既然身边有了眼线,王宁安就要处处表演,忠君、自律、守法、勤勉……总而言之,怎么讨大老板的喜欢,就怎么来!

当他现茶馆出现了偏差,他才卖力表演,演得别说公孙策不信,就连他自己都不信。

可是皇帝派来的暗探不知道,竟然真的被王宁安感动了,多好的年轻人,一心报国,就凭那段纳税光荣,就该让天下人听一听。

他擅自做主,把买地的钱还给王宁安不说,又逼着包黑子拿出一大块土地,协助王家养马。

“陛下真的派人来了!”

“我们一定要养好战马!”

王家爷俩心思全然不同,王宁安满脑子都是怎么演戏,怎么再钦差面前加分,好好抱住赵祯这条大腿。王良璟就单纯多了,他真的觉得皇恩如天,唯有好好养马,报答皇帝。

“宁安,明天我就去野狼谷。”

王良璟急匆匆去准备,王宁安思量半天,他承认养好马是一切的根本。不过光练不说,那是傻把式!做了事,还要让大老板知道才行,而且还不能通过自己的嘴,最好借助那位密探的嘴,才会收到最好的效果。

可茫茫人海,密探又在哪里呢?

王宁安苦思冥想,他觉得收回了祥云茶楼是个很不错的选择。探访消息的人都喜欢茶楼酒馆三教九流汇聚之地,只要把祥云茶楼弄成沧州最好的茶楼,一定能吸引来密探的眼光。

渐渐有了思路,王宁安准备去找韩蛤蟆,当初对付崔家,他许诺韩蛤蟆,只要他能帮着提供崔家的线索,就送给他一座茶馆,这么长时间,也该兑现承诺了。

“老韩,你怎么来?”王宁安刚出家门,迎面就碰到了韩蛤蟆。

老头抹着脑门的汗,呼呼气喘,别提多狼狈了。

“二郎,我可是求救来了!”

王宁安把韩蛤蟆赶快让到家中,给他倒了一杯茶,韩蛤蟆一口就喝干了。

“二郎,老汉饭碗砸了,我来求你了!”

韩蛤蟆唉声叹气,讲述了经过——原来祥云茶楼被封了,何掌柜还有一秤金,买卖女人,拐卖孩子,挖坟掘墓,坐地分赃,罪行滔滔。

包黑子痛感茶馆混乱,必须整顿,他下令把四海茶楼也给封了……韩蛤蟆顿时失业了。

“二郎,你不是认识衙门的人,能不能通融一下,帮帮老汉?”

“不能!”王宁安很直接摇头了,“老韩,实不相瞒,我们家现在被盯着呢,一举一动,没准都能捅到天上!”

“啊?”

韩蛤蟆的嘴张得有平时两个大!

“二郎,不是说笑话吧?”

“你看我像是说笑话的人吗?”王宁安苦笑道:“老韩,我现在做事必须光明正大,堂堂正正,不能让任何人挑出毛病。不过……你也不用担心,我把祥云茶楼的三成股份转给你,从今往后,你就在祥云茶楼说书了。”

……

自从遇上了王宁安,韩蛤蟆就一件好事接着一件,先是从默默无闻的说书人变成了知名的艺人,连自己的茶馆都有了,真是此生无憾啊!

人要走了好运,什么都拦不住。

包拯调查四海茶楼,结果竟然现在大半年之前,生的诈骗案,就是王良珣和王宁宏都被骗了的那个,居然和四海茶楼有关系,四海茶楼不光提供了地点,还收取了五成分润。

这下子四海茶楼也面临着关门大吉的危险。

王宁安一番权衡,拿出了三百贯,把四海茶楼买了下来,两个茶楼合并,正式取名“四海升平”,只是卖茶说书,除此之外,再多的钱都不沾。

规规矩矩做生意,这是王宁安给手下人的铁的要求!

他之所以敢说这话,也是有底气的。

《三国演义》使得王宁安名声大噪,甚至外地商人到了沧州,都点名要听三国,他已经着手写下一本书了,肚子里有货,才不用弄个女人搔弄姿,赚亏心钱呢!

王宁安觉得在获得赵祯完全信任之前,他必须演得天衣无缝,一定要正道直行,保持形象。

就在王宁安思索着怎么把“四海升平”变成一棵摇钱树的时候,又一桩好事落到了头顶。原来清查四海茶馆的火又烧到了威字营指挥朱通的身上。

原本沧州城中,饭馆酒楼归崔家掌控,而茶馆青楼则是孝敬朱通,遇到事情,靠朱通摆平。

崔家倒了,如今各个餐馆基本效仿海丰酒楼,不少人倒向了王家一边。茶馆那边还是要听从朱通的,朱通这个人贪财好色,在三个月之前,四海茶楼物色了一个女子,送给了朱通当小妾。

虽然宋代不会限制纳妾,但是这个女子出身良家,之前已经和人定下了婚约,朱通就是强抢民女,拆散婚姻,罪名可不小。

包拯彻查之后,具本弹劾,免去朱通指挥使的职务。

威字营一下子没了头儿,指挥使宝座的最有力竞争者一共六个,副指挥使,加上五位都头,而王良璟就是其中之一,只是在所有人当中,他的资历最低,要想拿下指挥使的宝座,可要费些功夫。

……

“难不成真的有神佛在保佑王家不成?”

一贯坚持无神论的王宁安都变得神叨叨的,说不定提着猪头,去庙里拜一拜,老爹就能当上指挥使呢!

五百人啊,可以算是小军头儿了。

没等王宁安去求佛拜神,王良璟就急匆匆从野狼谷赶回来。

“爹,原来你也坐不住了!”

“什么跟什么啊?”王良璟面色凝重,不耐烦道。

“怎么,你不是为了指挥使的位置回来的?”

王良璟把脸一沉,沙哑道:“我回来是为了辽狗!刚子他们巡逻的时候,现了辽狗的骑兵,越过黄河了!”

第58章 一条汉子(除夕快乐)

在教科书中,形容澶渊之盟以后,海晏河清,安享太平……其实根本是粉饰太平,羊和狼没法和平,猎物和猎人不会放弃战斗,野蛮无时不刻不在垂涎着文明的富庶,几乎每一年都有南下打草谷的辽国骑兵。

只是这一次有些奇怪,按理说,辽国一般会在秋后南下打草谷,因为这时候北方已经收获完毕,粮食归仓,老百姓躲在温暖的家中,等待过年。此时的百姓是存货最多的时候,如今一冬天已经过去了,眼看穿暖花开,老百姓的存粮消耗大半,猪羊食物也在过年的时候吃光了。

南下抢掠,抢什么?元宵?还是汤圆?

王宁安疑惑道:“爹,不会搞错了吧?”

“不!”

王良璟断然说道:“虽然辽狗来的有些奇怪,但是我相信刚子,他们不会看错的。”

“那就奇怪了,辽人不会做亏本的生意,他们——不会是要替那五个人报仇吧?”王宁安想起了被老爹他们合力杀死的几个契丹武士。

只是为了五条人命,就大动干戈,还是不对劲儿!

“不管为了什么,既然投军了,就不能怕了辽狗!”

王良璟换上了一套银光闪亮的步人甲,这是他足足花了一百贯,才从包黑子手里买来的,配上长剑铁枪,说不出的英武。

“你在家里待着,照看你娘,还有弟弟妹妹,我去衙门。”

“别啊!”王宁安很想见识一下辽兵究竟有多厉害,能把大宋压得抬不起头。

“打虎亲兄弟,上阵父子兵。大不了我在后面观战,堂堂将门之后,可不能怯阵。”

王宁安说着也找出一套皮甲,弄了一柄短剑,跟着老爹出了家门。

他们刚到街上,就听到一阵阵锣鼓响动,衙门的差役沿街奔跑。

“大人下令,百姓净街,不许再走了,快回家!”

他们扯着嗓子大喊,满头是汗。

“是董头,怎么样了?”

王宁安拉住了董平,焦急问道。

“二郎,王都头!”董平连忙道:“大人已经上城了,听说辽狗离着沧州不到二十里了。”

王宁安和王良璟互相看了一眼,急忙甩开大步,向城头奔去。一路上沧州城如临大敌,所有差役都上了街头,维持秩序。

城里的厢军早就动了起来,涌上城头。

沧州处在对抗辽国的第一线,百姓的动员能力很强,加上包拯安排有法,调度有方,城中的混乱渐渐平息,所有人都屏息凝神,等待着辽国人马的到来。

王家父子到了城头,和包拯施礼,包黑子目光注视着城外,没有多说什么。王宁安看到他的拳头攥紧了,似乎包大人也没有看起来那么平静。

能上城的都来了,包括被罢官的朱通,他也带着几个家丁,而且显得比包黑子还要紧张,他探出垛口,伸长了脖子巴望着,十分焦急。

王宁安只是扫了一圈,就把注意力放在了城外。

沧州城墙高有两丈五,城里的士兵也不算少,按理说辽国不出动大规模的人马,应该拿不下来,可即便是心中有底儿,王宁安的手心依旧冒出了冷汗。

他暗自责备自己的懦弱,突然远处出现了一片蚂蚁大小的黑影,他们快跑着,呼喊声被风送到了城中。

“是大宋的百姓!”

公孙策低呼出来,所有人的目光刷得一下看向了城外。

差不多有二三十人,他们破衣烂衫,没命跑着。离着城墙越来越近,喊声渐渐听到了。

“快开城门啊,放我们进去。”

“快开城门啊!”

公孙策急忙看向包拯,“大人!”

包黑子举起右臂,只要他一声令下,就会打开城门,可是包拯的手迟迟放不下……在更远处,出现了一群旋风一般的骑兵。

“是辽狗!”

有人惊呼起来。

城头的士兵立刻警觉,王宁安也觉得心脏猛地一缩。

那些骑兵度极快,呈现一个扇子面的形状,把逃跑的百姓兜在了中间。他们在马上挥舞着弯刀,大肆狂笑着,毫无顾忌。

“快开城门啊,放我们进去啊!”

“大老爷,求求你们了!”

“青天大老爷,再不开门,我们就完了!”

百姓的呼救,如同泣血的杜鹃,让人不寒而栗。包拯的身躯突然晃了一下,他的眼睛猛地紧缩,努力扬起脖子,向天空看去,他不想让自己的泪流下来——他是沧州的父母官,城外是他的子民,他应该救援。

可城内又何尝不是?

而且城内还有几万人啊!

万一开了城门,辽狗杀进来,这么多的百姓该如何是好?

包拯痛苦地闭上了眼睛,低声道:“关紧城门,严防死守。”

他的命令刚刚下达,突然从人群当中跑出了一个年轻的女子,她连滚带爬,向着城墙上拼命招手。

“爹,爹啊,快救我啊!”

女子跑了两步被绊倒,匍匐在泥水坑里,狼狈不堪,她绝望地伸出手臂,呼喊着:“快救我啊,爹!”

……

“是秀儿!”

城头的朱通突然青筋暴露,暴跳如雷。

“秀儿别怕,爹会救你的!别怕,别怕啊!”

他猛地回头,就要下城去开门。

“站住!”

王朝和马汉拦住了他的去路,朱通的眼睛都红了。

“滚开!”

“不许去!”两个人异口同声道:“大人有令,紧闭城门!”

“大人个屁!”朱通狠狠啐了一口,手按着刀柄,一下子抽出了佩刀。

“你们两个给我滚开,谁敢挡着老子,老子剁了他!”

王宁安站在了旁边,看得真切,他一直以为朱通是个人渣,现在他也不想改变看法,只是不是每一个人渣都会渣到底儿的。至少朱通此时的表现很像一个好父亲!

“朱通,你不能胡来,沧州城的百姓怎么办?”

“老子女儿都没了,要沧州城有何用!”

朱通状若癫狂,挥舞着腰刀,“数三下,你们再不滚开,老子就大开杀戒了!”

王朝和马汉十分为难,他们只能握紧了腰刀,大人的命令不可违抗,沧州城不能有失,绝对不能开城……

一触即之际,突然包拯的声音传来。

“让他出去吧!”

王朝马汉一愣,急忙收刀,让开一条路。朱通也愣了,他突然跪在地上,磕头道:“包大人,大恩大德,朱通来生再报。”

没等朱通下城,包拯突然又道:“慢,坐箩筐下去!”

朱通好像被雷打中了,还是不能开城门啊,坐箩筐出城,自己的战马怎么办?救了人,往哪里逃?

他的脑中只是一闪念,城外的哭喊声变成了惨叫,一群辽兵已经开始了杀戮。

朱通猛地一跺脚,他摸了一把眼泪,扭头冲到垛口。

张龙赵虎带着几个人提着绳索,缓缓把朱通放下去,离着城下还有五六尺,朱通就纵身跳过去。踩着护城河的冰,冲向了辽国的骑士。

孤单单,冷清清,只有他一个。

朱通看到了两个肮脏的辽狗扑向了他的女儿,朱通只觉得胸膛都要炸开了。

他把刀举得高高,厉声喊道:“大宋沧州指挥使朱通在此,辽狗受死!”

这是他留在人间的最后一句话,朱通疯狂一般冲向了辽兵,一支箭穿透了他的肩头,他的身体顿了一下,继续往前冲,腿上中了一箭,在地上一滚,又义无反顾往前去。

他仿佛不知道疼痛,任凭辽狗在他的身上留下一个个伤口,终于他冲到了女儿的面前,对面的辽兵用长枪刺透了朱通的胸膛,朱通用尽了最后力气,把手里的刀掷出去,刺入了对方的咽喉……

第59章 哀兵必胜

朱通重重倒下去了,他的眼睛渐渐失去了光彩,却还是盯着女儿的方向。他有过很多女人,却没有儿子,只有一个女儿,他把女儿视作生命,视作一切!

过年的时候,家里太乱,乱七八糟的客人太多,女儿喜欢清静,朱通特意派人送她去寒云庵念经。哪知道他突然被包黑子弹劾,女儿匆匆赶回来,结果遇上了辽兵。

自己做了太多的恶事,报应到了女儿的身上!

朱通的眼角流出了泪水,他无比悔恨,直到死,眼睛还瞪得大大的,舍不得闭上。

被他一刀掷中的辽兵晃晃悠悠站了起来,刀刺入脖子不深,虽然鲜血流淌,却没有要了他的命。

这个辽兵抓着刀柄,抽出了刀,鲜血又冒了出来,胸前都是一片鲜红。他没有想到,一个卑贱的东西居然能伤到自己。他了疯一样,冲到了朱通的身边,用手里的刀不停砍着朱通的尸体,啥时间血肉模糊,被砍成了一堆烂肉,好像是扭曲的破布。

城头上的人们都看得真切,所有人的心好像都被掏了一把!

哪怕是平时最看不起朱通的包拯、公孙策,此刻都百感交集。包拯用力握紧拳头,指甲刺入手心。

王朝马汉瞪着牛眼,喘息粗重,猛地向前,想要请战出城。公孙策对他们用力摇头,泪水从眼角流下来。

城上每个人都悲愤不已,就在此时,辽兵把手里的刀砍断了,他扔了刀柄,伏身想要拿出靴子里的匕,把朱通的脑袋砍下来。

他弯着身躯,突然觉得后脖子一阵疼痛,顿时他惊得忙站起来,不停晃动身躯。在他的背后,一个十几岁的女孩子一只手死死搂住他的脖子,另一只手抓着簪子,尖锐的一端刺入了辽兵的后脑。

辽兵出痛苦的嚎叫,旁边的同伴慌忙跑过来,他们用手里的武器向女孩子砍去,在她羸弱的身躯上留下一个个狰狞的伤口,鲜血不断涌出,她几次要昏过去,却还是死咬着牙关,紧紧抱着辽兵。

渐渐的女孩手上没了力气,辽兵也转不动了,从后脑流出了脑浆,两个人以怪异的姿势直挺挺倒在了地上,辽兵的眼里写满了惶恐不甘,女孩却带着甜美的笑容……爹,女儿不用你保护了,女儿能给你报仇了!

朱通和朱秀儿,父女两个,在上千名大宋军民的面前,凄惨地死去,辽兵砍下了他们的头颅,挂在了马脖子上,作为战利品。

他们癫狂地向城头示威,大喊大叫,旁若无人。

“大人,拼了吧!”

王朝马汉带着许多差役官兵一起大喊,他们单膝跪倒。

包拯脸色灰白,身躯不停颤抖,作为一个男人,一个有血性的人,就应该拿起武器,拼死一战,哪怕掉了脑袋,也比当一个懦夫要强!

可是身为朝廷命官,几万百姓的命都托付给自己,能轻易下决断吗?

包拯无比痛苦,最终,他只能默默摇摇头。

任凭辽兵如何叫骂,死活不出城。

就在包拯下决心的前一刻,王良璟已经转身下了城墙,他的脸色很不好看,非常非常不好看,他的步子极快,王宁安小跑着都跟不上爹爹。

离开城墙好远,王良璟突然停住脚步,王宁安差点撞上他。

“宁安,爹要出城!”

“我也要!”

“我要去拼命!”王良璟大叫道。

“我要去杀了辽狗!”王宁安不甘示弱道。

爷俩对视了半天,王良璟先投降了,他深深吸口气,努力平复激荡的情绪。

“宁安,爹对不起你们,这一去爹很有可能会死,再也没法照顾你们了。可……爹不能不去!”王良璟用力握着拳头,悲愤到了极点,胸膛里的怒火要把他烧的疯癫了。

“城外不过区区百十几个辽狗!沧州城中,有上千士兵!竟然无有一个男儿,朱通死了,不管他以前做了什么,他都是好样的,朱秀儿死了,一介女流,尚且能杀死辽狗,为父报仇!我们算什么?懦夫吗?孬种吗?”

王良璟扯开盔甲,露出健壮的胸膛,任由冷风吹拂。

好半晌才说道:“爹必须去,爹要是不拼一把,这辈子你爹都是个没用的废物!再也抬不起头!”

王宁安努力挺起胸膛,争取和高大的老爹拉近距离,沉声道:“我们不光要拼命,还要把这伙辽狗都留下来,用他们的人头,祭奠朱家父女,祭奠所有无辜的人!我们会赢的!”

王良璟被儿子的态度惊呆了,他反而踟蹰起来。

“宁安,咱们真的能赢?”

“能,有力使力,无力斗智。”王宁安自信十足,两世为人,没有任何人比王宁安更惜命,可是朱秀儿拼死为父报仇,彻底打动了他,就算是铁石心肠也要义愤填膺。再没有动作,他都会疯掉的。

王宁安誓要把所有辽兵都留下来,把他们的尸体堆成山。他从来没有这么气愤过,只是愤怒没有让王宁安失去理智,反而是更加清醒。

辽兵能够肆无忌惮,他们有两个杀手锏。一个是战马,他们平均每人配三匹战马,来去自如,宋军靠着两条腿无论如何也追不上。

第二个辽兵之中有不少射雕儿,论起武功,王良璟不怕任何辽兵,可他的箭术和骑术比人家差了一大截,出城硬拼,只有死路一条。

“要想克制辽兵的弓箭,必须夜间出战,要想牵制战马,必须把他们带入崎岖的地形,设下埋伏,一举成擒。如果真是正面硬拼,即便打赢了,他们也可以逃跑,咱们不能干亏本的买卖!”

到了这时候,王宁安还能保持冷静,让王良璟是自愧不如。

他思量着王宁安的话,十分有道理。

可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辽兵也不是笨蛋,他们会傻乎乎自投罗网吗?

“事在人为,假如需要一个陷阱,放在哪里最好?”

王良璟思量一下,说道:“野狼谷!没有比那里更合适了!”

他们打过野狼谷,对那个葫芦形的山谷记忆犹新,如果不是用计把里面的人骗出来,哪怕死上千人,也拿不下来。

“只要能把辽兵引入野狼谷,我们从两边扔下石头滚木,把谷口封死,里面就是天然的棺材,足够把辽狗都埋了!”

王宁安点了点头,“爹,你觉得要多少人埋伏合适?”

“多了没用,少了未必能吃得下,三百人吧!”王良璟又有些失落,自言自语道:“沧州虽然不下,只怕没有几个好汉啊!”

话音刚落,就听到有人瓮声瓮气道:“王都头,你也未免太小觑我们了!”

说着,从街口走过来几个彪形大汉,为的是马汉,后面还有几十个彪悍的军汉,他们到了王良璟的面前,深深一躬。

“王都头,小弟刚刚向包大人辞了差事,这些兄弟都是朱指挥使的部下,大家伙争着要给朱指挥使报仇雪恨!你有什么办法,只管说出来,哪怕让我们去死,我们都心甘情愿!”

“对啊,我们不怕死!”

一大群汉子脖子涨得和脑袋一般粗,他们放声喊着,只为吐出胸中的压抑。朱通的死刺激了所有人,与其唯唯诺诺活着,不如慷慨激昂赴死。

王宁安看着满腔怒火的人群,心中涌起四个字:哀兵必胜!

第60章 爱读书的辽国人(春节快乐)

“你们记住,一定要服从命令,大家在野狼谷的四周设下埋伏,只要辽狗进去,就要不惜一切,把他们全都消灭掉!”

马汉疑惑道:“二郎,你怎么知道辽狗会去野狼谷?”

“我当然知道!”

王宁安微微含笑,指了指自己的鼻子,“因为我会把他们送进野狼谷!”

……

韩千寿骑在高大的马背上,抓着装酒的皮囊,拔掉木塞,倒一口浓烈的酒水,喉咙和食道都燃烧起来,别提多舒服了。

他记得爷爷说过,男子汉大丈夫,要骑最好的马,娶最美的女人,喝最烈的酒。他爷爷的一生,前两条都做到了,唯独酒水,怕是比不了自己了。韩千寿十分得意,三十几年的功夫,大宋越富庶,多余出来的粮食越来越多,朝廷不在限制酿酒,随之而来的是酒水空前大繁荣,种类数百,各有千秋。

宋人最喜欢的当属黄酒,不过韩千寿却钟爱辛辣刺激的烧酒,喝完之后,浑身都暖和,别提多舒服了。

如果有机会,他真想一直晕晕乎乎醉下去,那才是神仙的日子。只是他现在处在大宋的境内,必须多加提防。

恋恋不舍收起了皮囊,继续往前走着。

“启禀大人,前面有伙人,还有好几驾马车。”

“正肚子饿呢,就有人送来了!抢了!”

辽兵蜂拥而上,他们奔跑出来四五里远,前面山洼果然有几个人,正围在一起,外面放着马车,车上装着收拾好的猪肉,一扇一扇的,堆得跟小山似的。

韩千寿没有迟疑,直接下令冲上来,那些人似乎现了辽兵,他们了疯一样。抢走了拉车的马,飞奔逃走,有个少年人也去抢夺马匹,结果被其他人狠狠推到,无路可逃,他只好钻到了马车底下,仓皇失措地躲藏着。

“又是一群自相残杀的废物,宋人遇到了危险,就会抛弃自己的同伴!”

韩千寿嘴角挂着冷笑,他快冲到了近前手举着弯刀,绕着马车划圈,大声吆喝,笑得无比猖狂,好像猫戏老鼠。

突然他的马经过了一个简陋的土灶,三根树杈支着一个铁锅,从里面飘出阵阵香气。

韩千寿誓,他从来没有闻过这么好闻的味道!

哪怕是辽朝的国宴,也没有如此香气。

顺着鼻孔涌入,一直钻到了心头。他顾不得车下躲藏的少年,亲自下马,掀开了锅盖儿。

这一看可不打紧,满满的一锅,红润的好肉,五花三层,肥肉流油,瘦肉红润,肥瘦相间,香气四溢。在加上浓稠的汤汁,看起来无比诱人,韩千寿迫不及待想要尝尝。

筷子都举起来了,他又忍住了,这是大宋啊,万一上当了怎么办?

他突然想起了车下面还有个小家伙呢!

“把他给我揪出来!”

几个辽兵冲上去,把马车抬走,露出了下面的少年,他只有十二三岁的样子,都吓傻了,小脸惨白惨白的,引得几个辽兵猖狂大笑。

他们提着少年走到了铁锅面前,韩千寿夹起一块五花肉。

“吃!”

少年只好张开了嘴巴,三口两口吞下了满是汁水的美味,脸上泛起一丝红润,十分满足。等了一刻钟,少年没有什么异常,韩千寿终于放心了,他夹起一筷子,放进了嘴里。

天啊,肉瞬间化开了,真的是化开了。多汁的肥肉在嘴里崩开,充斥在舌齿之间,每一丝都是香味,难以形容的美妙。

韩千寿几乎要哭了,太好吃了,这辈子也没吃过这么好吃的炖肉!

他又连着吞了好几块,舒舒服服打了一个饱嗝。

“你们也尝尝吧。”

大人终于开了恩,辽兵早就忍不住了,都扑了上来,下手快的抢到了肉,下手慢的只剩下汤,到了最后,有几个人更是捧着铁锅,用舌头舔,甚至想要把锅也吞进去!

“都是一帮蛮子,一点见识没有!”

少年在心里默默想着,他的嘴角微微上翘,随机又低下头,恢复了懦弱胆怯的模样。

“这是谁做的?”韩千寿问道。

少年怯生生道:“是我。”

“哦?你这么小,就比御厨还厉害?”

是你们的御厨太菜了!

少年只能在心里说,他点头道:“我家世代养猪,做猪肉的,是,祖传的。”

“祖传的?”

韩千寿好奇到了马车边,看了看上面的猪肉,果然膘肥肉嫩,十足的好肉。

“小子,你撒谎!”

“我没有,没有啊!”

“没有?你这么小,你们家人怎么让人出来送肉?说实话,是不是要打探军情?”

“不,不是。”少年急得都要哭了,“我爹我娘都被抓了,他们被关在了野狼谷,朝廷,朝廷逼着他们交出养猪的方法,才肯答应放了我爹,我,我是去救我爹的!”

“野狼谷?”

从韩千寿的背后,走出来一个阴翳的中年人,这家伙穿着黑色的长袍,那个眼神,就好像毒蛇一样,充满了荼毒的光,听到野狼谷之后,眼中的凶狠更加强烈了。

“快说,野狼谷有朝廷的走狗吗?”

“有……”少年唯唯诺诺,把准备好的台词说了一遍,在两三个月之前,朝廷打进了野狼谷,并且在那里驻扎了一百人马。邻近过年的时候,野狼谷的兵丁向少年的家里订了五头肥猪。

少年家中养猪技术高,猪肉肥嫩好吃,引来了垂涎,野狼谷的都头王良璟垂涎三尺,就把少年的父母给绑了起来,威逼他们交出养猪之法……爹啊,爹啊,孩儿不是有心编排你,实在是不得已而为之啊,一定原谅,原谅啊!

“那个王良璟简直坏透了,他拷打我爹,抓走了我娘,我没有办法,才不得不带着猪肉,还要养猪的办法,想去把我爹换回来,我不能没有爹啊!”

少年说到这里,放声大哭,哭得泪水湿透衣衫,他不停用袖子擦着眼角,眼泪就跟水似的,流淌出来,弄得眼睛都红肿起来——妈的,姜汁放多了!少年暗自腹诽着。

“你说你家养猪厉害,有什么窍门吗?”那个阴翳的中年人问道。

“有,就,就是……”

“就是什么?”韩千寿追问道。

“就是给猪一刀,把,把那块儿给切了!”

“啊!”

韩千寿一愣,满脸的怪异,敢情刚刚吃的是猪太监的肉啊!

“小子,你跟我去大辽,替我养猪,怎么样?”韩千寿出了邀请。

去你个大头鬼!

少年装得诚惶诚恐,顽固道:“我,我不去,我要救我爹,我要救我娘!”

“救你爹娘,我可以帮忙。”那个阴翳的家伙用充满蛊惑的声音问道:“朝廷在野狼谷干什么?”

“养马。”

“养什么马?”

“养好高的马,听说是,是北,什么马!”

“是北地马!”

阴翳的中年人突然叫了出来,他老脸烧,急忙冲着韩千寿施礼,歉意道:“韩将军,怕是我哥养的那几匹北地马落到了宋廷的手里,坏了大事了!”

韩千寿背着手走了好几圈,突然哈哈一笑,“区区几匹马能怎么样,再说了,小小的野狼谷,还能挡得住我大辽的勇士!”

“韩大人要去攻打野狼谷?”

“不是攻打,是智取!”

韩千寿是个爱读书的人,他突然想起最近刚刚流传到大辽的一本奇书,叫《三国演义》,其中有一段白衣渡江,他看了看少年,突然哈哈一笑。

“小子,你听我的话,我保证把你爹救出来。”

第61章 一网打尽

作为一个骗子,不可能每一句都是假话,实际上十句当中,要有七八句真话,才能骗到人。

至于王宁安,他说的几乎都是真的。

养猪的窍门是真的,厨艺是真的,甚至他说野狼谷的一切都是真的,就连他爹也的确在野狼谷!

可就是这些真相夹杂在一切,却给韩千寿一行人释放出最致命的信息。

面对戒备森严的沧州城,他们没有丝毫的机会。小小的野狼谷,只有一都人马,宋军通常都不会满编,实际上只有几十人。

而那里却有几匹重要的北地马!

辽国广阔无垠,强盛无比,属国不计其数,只要他们想,就能弄到任何优秀的战马,北地马在辽国一钱不值。

可是大宋不同,韩千寿记得爷爷当年说过,宋人并不弱,他们最好的武士,能够负重几十斤,奔跑厮杀。

他们拥有几千万的口,是辽国的十倍!他们的财富不可计数,粮铁,弩箭……灵巧的宋人工匠能制造出最致命的武器!

他的爷爷和宋人打了一辈子仗,赢过,也输过,他从不小觑宋人,甚至从骨子里感到恐惧!

不过谢天谢地,老天爷给了宋人一切,却剥夺了燕云十六州,剥夺了宝贵的战马。

没有了战马,宋人就是拥有尖角,拥有蹄子的牛,看起来很庞大,却不可怕。而大辽勇士就是专门吃牛羊的狼!

可一旦给了宋人战马,他们两条腿变成了四条腿,铺天盖地的狼群席卷而来,辽国就会像他们的前辈匈奴和突厥一样,不但要亡国,还要灭种!

决不能让人宋人拥有战马!

这是爷爷坚持了一辈子的事情,正是爷爷的严令,每年榷场贸易,不论宋人开出多好的价钱,付出多大的代价,辽国只会卖阉割之后的战马。

“耶律重元真是该死,他竟然为了一点烈酒,把最好的种马送给了大宋的商人!肉食者鄙,这些大辽王公再也没有当年萧太后的风采了!”

想到了萧太后,韩千寿又想起了爷爷,当年萧太后活着的时候,韩家是何等威风!

真是想不到,三十几年的光景,韩家也败落了。

就让自己中兴韩家吧!

从野狼谷开始,从北地马开始!

王宁安想不到,这个和汉人差不多的辽国将军,居然和他一样,都怀着中兴家业的梦想,只不过两个人的方向南辕北辙。

韩千寿让王宁安依旧负责运送猪肉去野狼谷,他派了十个辽兵化装成伙计,跟随着王宁安一起行动,其实就是监视他。

王宁安心知肚明,却还要装出感激涕零的样子,一路上他口若悬河,说着种种美食,王宁安告诉他们,大宋的贵胄吃鲤鱼只吃鱼须,吃鹅只吃鹅掌,他还告诉他们为了让鸭肉细嫩肥美,把鸭子绑起来,用竹管向胃里倒食……人生世上,最要紧的就是吃遍天下美食,尝遍人间美味……

这些辽国武士被王宁安忽悠的晕乎乎的,王宁安还大大方方拿出了一个酒葫芦,拔出了塞子,从里面飘出酒香,闻一下,就让人醉了。

“这是什么酒?怎么这么好闻?”韩千寿惊讶道。

王宁安摸出了一个小酒杯,给韩千寿倒了一点。

韩千寿迫不及待喝下去,一杯酒下肚,韩千寿的脸瞬间红了,他的眼睛直,突然抓起自己的酒囊,愤恨掷在地上!

“老子喝了这么多年的酒,喝的都是什么啊?连马尿都不如!”

他一把揪住王宁安的脖领子,红赤着眼珠子道:“小子,把你的酒给我!”

“不给!”王宁安难得硬气起来,死死护住自己的酒葫芦。

“这是我们家钻研了几代人,才酿出来的美酒,我爹还要参加买扑,酿酒卖酒呢!他,他被抓了,要救我爹,我,我只有这个了,养猪的法子都告诉你们,酿酒的法子我绝对不说!除非你们能救出我爹!”

韩千寿从来没有想过,他会被一个宋人的小娃娃威胁。可是这个小娃娃不光会厨艺,还会酿酒,清冽醇厚,堪比雨露琼浆!要是把这小子握在手里,那些王公贵胄,哪一个不要求着自己。

契丹人远比大宋好酒,漫长的冬季,几乎无酒不欢,光是拿到了这么醇香美酒,这一趟南下就值了。

小家伙真是个宝贝!

“好了,臭小子,救出你爹不难,你可要听从我的命令,不然因为你救不出你爹,酿酒的法子一样要告诉我!”

王宁安转了转眼珠,满腔的不甘和愤怒,却还是点头了。

“真是难搞的小子!”

韩千寿骂骂咧咧,一路上他不断嘱咐王宁安,要怎么演戏,怎么骗取里面人的信任。王宁安捏着鼻子听着,明明漏洞百出,他却还要装作欣喜若狂,五体投地,真是考验演技!

你等着老子的,落到了我的手里,我非把你摆布成十八般模样不可!

说话之间,离着野狼谷越来越近。

“小子,你带着十个人进去,到了里面,点燃一堆火,我们看到火光,就冲进去,一定能把你爹救出来。”

“多谢将军!”

王宁安咬咬牙,把酒葫芦解下来,恋恋不舍送给了韩千寿。

“你们可一定要来啊,不然我害怕!”

韩千寿心中好笑,等王宁安一步一回头,进了野狼谷,他对身边的中年人笑道:“到底是个小孩子,真是幼稚得很!”

中年人仰望着野狼谷险峻的地形,叹口气,“唉,韩将军,我们家完了,就剩下我一个,听说那个王良璟就是罪魁祸之一,请将军务必把他交给我,我要亲手剐了他!”他咬着后槽牙说话,那份恨意都让韩千寿心惊肉跳。

等了差不多一刻钟,山谷里出现了一团火焰,赤炎飞腾,在外面看得真切,里面还有喊杀声传来,紧跟着大门被打开,两个辽国士兵冲出来,不停招手。

“成了!”

韩千寿一挥弯刀,“给我冲!”

上百名辽兵像是一阵旋风,从谷口冲进去,一口气跑出来两百多步,谷内虽然有喊杀声,却没有人影,而且整个山谷都是浓烈的酒味。

“这,这是怎么回事?”

还没等韩千寿反应过来,突然从四周抛出无数火把,落在地上,迅燃烧起来,一条条火苗蹿起,点燃了预先准备好的柴草,一条条火龙,向着他们扑来。

“不好,上当了!”

韩千寿再傻也知道事情不对劲,急忙拨转战马,想要逃走,这时候谷口已经都是火焰,从火焰的另一侧,箭支像是蝗虫一样袭来。

仓皇的辽兵到处乱窜,有人沾上了火焰,被烧得哇哇怪叫,倒在地上,痛苦挣扎,身体扭曲变形,怪异的姿势诉说着他们的痛苦。

有人被弓箭射中,穿透了胸膛,掉到地上,又被自己人踩成了肉饼。

“真是可惜,太可惜了!”

站在半山腰的王宁安欣赏着前所未有的美景,背着手,不停摇头。

为了减轻伤亡,自己弄出了酒精,可一把大火,烧死了不少战马,每一匹都是良驹啊,真是心疼!

大火当然也有好处,好多辽兵没有烧死,也被熏得头晕眼花,失去了战斗力,等到王良璟带人杀进去的时候,只剩下两件事,确认是否活着,如果活着,就用绳索捆起来。

就这样,王家军以零伤亡的代价,全歼113名辽国骑兵。

刚刚还气势不凡的韩千寿,被捆成了粽子,扔到了王宁安的面前。

“嘿嘿,韩将军,红烧肉没了,有笋炒肉,你想不想尝尝?”

第62章 祖先的宝物

王家部曲建立没几个月,可是每一次打仗都不会空手而后,这次也一样,一百多骑兵,三百匹战马,扣除死伤的,也有二百匹,这都是宝贝,自然要归野狼谷马场。包黑子敢不答应,王宁安都能跟他闹到赵祯那里去。

自从得到了上书言事的权力,王家已经足以和包黑子分庭抗礼了。

事实上除了战马之外,还有辽兵抢掠的财物,金银细软,武器,盔甲,弓箭……总而言之,凡是能用的东西,都一扫而光。

就连死马都被剥了皮,把好肉切成大块,送回土塔村,做成烟熏肉。

天天练武,没有充足的蛋白质,可是会伤身的。

梁大刚从来都是搜刮最仔细的,他围着韩千寿转了好几圈,突然现了他的皮带比别人都更加宽大精致,韩千寿一点不客气,把韩千寿的腰带扯了下来。

拿在手里,梁大刚一愣,原来皮带上的龙头竟然是活动的,轻轻抽出来,一股寒光夺人眼目。

嚯!

是软剑!

梁大刚握着龙头,照着皮带砍下去,无声无息,一条牛皮就被砍下去,简直就像切纸一样容易。而且龙头制作得栩栩如生,口里还喊着宝珠,眼睛也是用宝石制成。从里到外,无一处不美。

“好,真是好东西!”

梁大刚猛地回头,看到了王良璟,他猛地招手,“四哥,这个给宁安怎么样?”

王良璟急匆匆跑过来,他接过一尺八寸长的软剑,放在手里,仔细观看,突然他现龙头上有个隐约的划痕,似乎是个“王”字!

王良璟突然浑身剧烈震动,满眼都是不可思议的表情。他一转身,冲向了韩千寿,抡圆了巴掌,左右开弓,给了他四个嘴巴子!

被抽醒的韩千寿看到了一张狰狞可怖的面孔。

“说,这把剑是谁的!”

韩千寿稍微犹豫,王良璟像是疯了一样,揪住他的胸口,把韩千寿提了起来。没有了裤带,他的裤子掉了。

王良璟轻蔑瞥了一眼,冷笑道:“老子最会敲猪骟马了,你要是敢不说,老子就让你当太监!”

韩千寿吓得一哆嗦,他突然想起了刚刚吃过的猪肉,挨了一刀,会不会养肥成为别人的口中餐啊?韩千寿脸都绿了,“说,我都说!”

……

韩千寿的匕是他爷爷留给他的,而他的爷爷名字叫做韩德让!

韩德让是个汉人,可是也是辽人,他们家祖辈都是大辽皇帝的奴仆,哪怕他的祖父和父亲努力拼搏,赢来了官位,却依旧改变不了卑贱的身份。

不过有个女人让他如愿了,她把他带到了权势的巅峰,总揽朝政,哪怕是皇帝也要像儿子一样尊敬他,有了病,还要在端汤送药,孝顺的不得了……

时光回到一个甲子之前,宋太宗赵光义为了报高粱河之耻,夺回燕云十六州,他集中二十万人马,分兵四路,攻击幽州。

这就是著名的雍熙北伐!

赵光义在开始的时候,的确赢得了一些胜利,可是他低估了自己的对手,准确说是一个女人。

萧绰,辽景宗的皇后,在丈夫死了之后,她以皇太后的身份摄政,成为辽国最有权势的人物。

她集中大军,沉着应战,赵光义最终铩羽而归,雍熙北伐惨遭失败。

就在这一次北伐当中,杨无敌和王家的老祖宗王贵一起战死,萧太后割下了两个人的头颅,传阅三军,炫耀武力!

时至今日,王贵的坟冢依旧是空的!

祖宗头颅在敌国,尸体不全,王家子孙心头永恒的伤口,还在流血!王良璟幼年苦练武功,不分寒暑,哪怕再多的代价他都要撑下去。拿回老祖宗的头颅,替他老人家复仇,是王良璟全部的动力。

重新兴旺的王家,每一次父子坐在一起,王良璟就会不厌其烦和王宁安提到过去的奇耻大辱……

萧太后是王家的大仇人,她已经作古差不多四十年了,就在她死后的十五个月,韩德让也死了,在王家仇人的排行榜,韩德让名列第二,仅次于萧太后!

韩德让的祖父韩知古在唐末被掠到契丹,成为奴隶,后来官至中书令,韩德让的父亲也官至燕王,南京留守,在赵光义第一次北伐之时,韩德让领兵疾驰十五昼夜,在高粱河大破宋军,从此之后,韩德让威震大辽。

辽景宗死后,皇太后萧绰辅佐幼主继位,孤儿寡母,韩德让又称为辅政重臣。传说中萧绰曾经和韩德让定亲,结果被皇帝截胡。

皇帝死后,萧太后和韩德让重续旧情,两个人如胶似漆,一起批阅奏疏,一起处理公事,一起带兵南下,签了澶渊之盟,辽朝皇帝对待韩德让要像父亲一样。

雍熙北伐,赵光义再度惨败,折损无数士兵猛将。

威震边关的杨无敌死了,王家的祖先王贵也死了……

足足一个甲子,这段事情已经被很多人淡忘了,可是一把软剑,勾起了王良璟的回忆,这是王家的祖传之物!

据说王贵的岳父是世代制作兵器的,身处乱世,好的兵器就是一条命!

老岳父知道王贵要从军,就带着四个学徒,花了三个月的时间,锻造了一柄软剑,剑长一尺八寸,锋利异常,用龙头做剑柄,华美大气,平时可以当做腰带,关键时刻,能够抽出,杀敌救命。

王贵战死疆场,这把软剑也丢失了,辗转落到了韩德让的手里,他又把宝剑当做礼物,给了后人。

一个甲子之后,韩德让的孙子被王贵的后人给抓住了,一柄失去了六十年的宝剑重新回到了王家人的手里。

冥冥之中,自有定数!

王良璟含着眼泪,跪在地上,把依旧锋利的宝剑高高举起。

“先人在天有灵,后辈子孙对天起誓,有朝一日,一定要斩尽辽狗,掘了萧绰和韩德让的坟墓,鞭尸仇寇,请回祖宗头颅。一息尚存,报仇不止!”

众多王家的部曲一起跪倒,他们的呼喊之声,在山谷里不停回荡,好像黄钟大吕,韩千寿拼命摇头,似乎想要把声音从耳朵里甩出去,可无论怎么做,都无济于事,他还是清楚听到了誓言。

区区百十个人,小小的都头,蝼蚁一般,有什么值得在乎的,想要灭大辽的人多了,可谁成功了?

辽国依旧是辽国,大宋不还是每年要给人家送岁币!

韩千寿的理智告诉他不用在乎,可是他的心里却不断涌起强烈的寒意,他总觉得有一股不详的预感,似乎这点人真的会做出什么了不起的事!

“你的确应该害怕!”

王宁安站在了韩千寿的前面,岔开两条腿,冷漠地俯视着韩千寿。

“一个人做汉奸不算什么,难的是一直做汉奸!你的爷爷韩德让,为虎作伥了一辈子,居然得了善终,是老天爷不开眼!不过你放心,老天爷不报应他,我会报应他!十年,只要十年,我就要拿到他的头骨,祭奠王家先人!二十年亡辽国,三十年灭种族!”

王宁安面对着老祖宗的宝剑,他第一次癫狂了,他不再是历史的过客,他也不能用然物外的姿态去看待兴衰交替。

国仇家恨!

四个字沉甸甸的,压在了心头。

他彻底进入了角色,身为王家子孙,复仇就是他的使命!

第63章 包拯,你是个懦夫(求票)

王良璟把老祖宗的软剑留给了王宁安,他学着韩千寿的法子,把软剑附在皮带的后面,缠在腰里,需要的时候,握紧龙头,抽出就可以伤人。

王宁安演练了几下,还算顺畅,满意地收起来。

他们在野狼谷一直清点到了天亮,包黑子带着一大群人马,姗姗来迟,当他们到了谷口的时候,全都傻眼了。

一百多个辽兵被扒光了盔甲衣服,胡乱丢在一起,人群中间,还有不少木炭,公孙策好奇凑到了近前,伸手捅了捅,一截烧糊的手指落了下去。

尸体!

公孙策张嘴大吐,把胆汁都吐出来了。

“惨,真是太惨了!”他不停摇头叹息,脸色惨白。

“一点也不惨,我觉得应该千刀万剐才好!”王宁安从谷口转出来,看到了包黑子一群人,他心情很不好,非常不好。

一把软剑勾起了往事,虽说王贵和杨业是死在了萧太后和韩德让的手里,但是真正的罪魁祸,却是那个胡乱指挥的赵光义,是那些无耻的文官。他们拿着漏洞百出的方案去逼着武将执行,不同意就是抗命不遵,心怀叵测,死得非常难看,而遵守了他们的安排,同样会被敌人轻松虐杀!

无论怎么样,都是死路一条。所以杨无敌和王贵选择了死在敌人的手里,至少还能为后人挣到一点可怜巴巴的好处,要是落到自己人手里,死得更惨!

包拯虽然作为文官集团的佼佼者,可依旧摆脱不了文官的毛病。

区区一百多个辽狗,城中上千将士,几万民众,一人一口吐沫,就能把他们淹死,竟然当缩头乌龟,简直丢人!

“包大人,尸体在这里,你要怎么上奏朝廷,我们不管,野狼谷牧场的事情,陛下已经交给了我们,也请你不要掺和。”功劳我可以让,但是缴获坚决不让。

说完,王宁安一转身,快步进了野狼谷。王家的部曲昂起头颅,挺着胸膛,把谷口封死。

“大人,王二郎什么态度?我去教训他!”王朝为了大人打抱不平。

“站住!”包拯声音低沉,难掩落寞道:“唉,把尸体收拾了,老夫要上奏朝廷。”说完,他又看了看公孙策,眼神意味深长。公孙策点了点头,迈步走到了谷口。

“去把王二郎叫出来,我有几句话说。”

不一会儿,王宁安又走了出来。

“公孙先生有什么赐教?”他语气冷淡到了极点。

“王二郎,你当包大人是懦夫吗?不敢和辽狗打仗?只会来捡便宜?”

王宁安没有吱声,显然是默认了。

“唉,大人他有苦衷啊!”公孙策哀叹道……从庆历七年的冬月开始,辽人南下打草谷的情况越来越多,整个河北东路,几百里的边境,几乎都陷入了战火。

最初大宋的君臣都没有在意,他们只当是辽国遭了灾,日子过不下去,只要各地将领严防死守。

可是渐渐的,他们现了不对劲,辽国的士兵南下,他们除了抢劫金银珠宝之外,每到一处,都把酒水一扫而光。

好酒运回辽国,差一些的当场就喝掉。

宋军甚至抓到了因为酒醉而掉队的辽兵。契丹人喜欢酒,可是却想不到痴迷到了如此。

“二郎,你以为辽人为何会如此?”

“这还不简单,因为包——大人灭了崔家,每年通过走私渠道,上百万斤的酒水,一下子被切断了,辽国缺酒,辽兵南下抢酒,没有什么稀奇的。”王宁安毫不迟疑答道,这没有什么稀奇的。

历代都搞过经济封锁,明朝甚至逼得蒙古骑兵南下抢夺锅碗瓢盆,抢点酒算不得什么。公孙策突然迟疑起来,王宁安说得轻轻松松,这丫的是不是早就知道了?

“王二郎!你为什么不提醒大人?”公孙策的声音提高了八度。

“提醒又怎么样,你们会相信我的话吗?会放过崔家吗?”王宁安低声嘟囔道:“我也是刚刚才想到……”

公孙策一肚子怒气,如果在几个月之前,有人告诉他,一个走私的败类,能够消弭战祸,他一定嗤之以鼻,不屑一顾。

坚决要杀得干干净净,一个不留!

包拯铁面无私,果断处置了崔家,也迎来了朝野上下的一致欢呼。可随着时间推移,包黑子渐渐嗅出了不一样的味道。

崔家家原本向辽国走私酒水,然后收购毛皮、药材、东珠,再卖给大宋境内,赚取暴利。把他们拿下之后,辽国酒水来源减少,拿着毛皮和药材的猎户没处卖货,他们只好拿起了弯刀,骑上战马,加入了打草谷的行列。

不需要替强盗擦胭脂抹粉,但是不得不说,走私贸易牵连非常大,仅仅一禁了之是行不通的。

这一点包拯不明白,朝廷的大臣,还有宫中的皇帝,他们全都迷迷糊糊。结果醸出了一杯苦酒,要所有边境的百姓服下去。

“大人心中有愧,准备上书请辞……”

“那他就不想担责任吗?当缩头乌龟,任由辽国在大宋的土地上横行无忌?杀害大宋的子民,抢掠大宋的财富?”

王宁安突然变得暴怒无比,他觉得自己遇到的包拯和上辈子印象里的包青天差得太多了,简直就是个包黑天!

辞官?

是啊,人家都要不干了,还能怎么样!不求有功但求无过,能保住沧州就不错了,对朝廷有了交代就够了,至于老百姓,蝼蚁蒿草,谁会在乎他们!

真是想不到,包拯也和那些无耻的文官一个德行,算是自己瞎了眼!

王宁安愤怒转身,他甚至不想多看一眼。

“站住,王宁安,你未免也太小觑包大人了!”

公孙策咆哮起来,“大人早就把城中的人马分派出去,保护各个村寨的百姓,城中除了衙门的差役,没有一个士兵,你还想让大人怎么样?”

王宁安突然停住了脚步,好像心里把猛地抓了一把,空落落的。

天啊!包黑子竟然玩了一手空城计?差役有什么战斗力,如果韩千寿攻城,没准沧州就被拿下来了!

看来自己真的错怪了包拯?

不对,自己没有错怪他!

“不管怎么说,身为地方父母官,保护不了治下的子民就是不对!更,更何况还是大人举动草率,才酿成今天的大祸。”

“没错!”

不知道什么时候,包黑子走了过来。

“老夫自知有愧苍生百姓,故此上书请辞。”包拯努力保持镇定,“王宁安,老夫知道你心思机敏,不同凡响,老夫希望你把聪明才智用在正途,日后换了新的父母官,也要老实做人,别以为老夫走了,就奈何不了你!”

娘的,被包黑子给盯上了!

王宁安一肚子气,你丫的惹了麻烦就要跑,少爷家业都留在沧州,要是辽兵年年打草谷,我还活不活了?

“包拯,你是个懦夫!”

王宁安厉声吼道,小脸涨得通红,青筋暴露,声嘶力竭。

“大丈夫知错能改,冒然查抄崔家,捅了篓子,惹了麻烦,你走了,沧州的百姓怎么办?继任者又如何收拾残局?”

包拯身体一震,仿佛被雷击中了,他痛苦摇摇头。

“老夫无能,朝廷自会派贤臣能士……”

“呸!”

王宁安猛地啐道:“朝廷真有明白人,辽狗也不会这么猖獗!连小小的西夏都能骑在大宋的脖子上,予取予求。足见朝廷上下都是一帮饭桶废物,你不把责任扛起来,派一个更饭桶的知府过来,要么就是束手无策,任由辽兵抢掠杀戮,要么就是重新恢复走私,拿酒水去买通辽人,跪求和平,这就是包大人想要的吗?”

第64章 拉皇帝下水

包拯这段时间想得很多,他先想到了岁币,提到了岁币,朝野文臣士林,无不切齿痛恨,以为天大耻辱,包大人同样不例外。

可是查禁酒水走私,就能引来辽兵南下,大举打草谷,大宋损失惨重。如果停了岁币,后果岂不是更加严重?

一旦几十万的蛮子骑兵南下,大宋有本事抵抗吗?

那时候岂不是损失更大,与其如此,不会每年花三十万两,买一个平安。而且通过宋辽的榷场,每年大宋还能赚回几百万贯,单算经济账,大宋并没有吃亏……

再有,数年之前,庆历新政何等兴旺,诸位君子相公,上有皇帝支持,下有百姓拥戴,所行之法,都是利国利民,包拯也曾经满腔热血,天下读书人无不愿意为几位相公牵马坠蹬,共襄盛举。

结果呢,一年多的时间,星落云散……莫非世道变了,自幼念的一套圣贤之学不顶用了?

想当初离京到沧州赴任,踌躇满志,老朋友唐介在临行的时候,煞有介事嘱咐过自己,边境牵连甚大,务必小心谨慎,稍有差池,就会酿成大祸,身败名裂只在顷刻之间。

自己还不相信,满以为正道直行,就无往不利。

如今呢?

处置了崔家,错了吗?

当然没错,可是辽寇南下,祸及百姓,自己身为父母官,问心有愧啊!

包拯想要上书请辞,除了惭愧之外,更多的是迷茫了,到底什么是对,什么是错,他想不清楚了,换句话说,包大人的三观还是动摇,急需拯救。

如果闯过了这一关,从此之后,再也没有什么能难得住他,闯不过去,他这一辈子的功名仕途也就到此为止了。

宦海沉浮,凤凰涅槃。

哪个名臣都要经过这一关!

庆历诸君子当中,韩琦已经率先打破桎梏,完成反攻,坐到了枢密副使的位置,富弼也在积极积累能量,重返朝廷指日可待。

至于别人吗,欧阳修还在醉着,范仲淹年老体衰,颠沛流离,下场如何,也未可知……

王宁安能猜到包黑子的一丝想法,放在之前,他要走,王宁安一定拍着巴掌欢送,甚至要好好庆祝一番。

可是真正见识了老祖宗的宝贝,王宁安变了,他觉得自己要做一些事情,至少有生之年,要替祖先报仇!而包拯至少是个君子,是有一心为国的忠良,只要利国利民,会倾尽全力支持自己,假如换来一个昏官,或者自私自利的废物,想要做什么都难了!

王宁安犹豫了半晌,终于下定了决心。

“包大人,其实对付辽人并不困难,我这里就有一条妙计!”

……

辽人喜欢饮酒,为了酒不惜南下抢掠,那就投其所好,恢复走私酒水。

“不行!”

包拯暴跳如雷,“我堂堂中华,岂能屈膝夷狄,老夫身为朝廷命官,又怎能里通外国?再说了,酿酒需要粮食,我大宋子民百姓尚且有无数人吃不饱,穿不暖,如何拿酒水去取悦夷人?如此作为,老夫和崔家有什么区别?”

包大人把脑袋摇晃得和拨浪鼓一样,一点也不同意。王宁安含笑,从腰里拿出一个酒葫芦,又让人找来两个酒杯,给包拯和公孙策都倒了一杯。

酒水倒出来,顿时香气四溢,两个人都是一愣,他们把酒杯拿起来,现酒水清冽无比,透着香醇。

包拯犹豫一下,猛地张嘴,灌进了肚子里。只觉得从喉咙往下,着了火似的,一张黑脸都紫了。脖子涨得老粗,好半晌才恢复过来。公孙策比他还惨,脸跟大红布似的。

“争——豪——呵。”

好家伙,连话都说得不利索了。

王宁安含笑向老包介绍了这酒水的由来……自从王家重新组建部曲,整天打打杀杀,难免受伤,王宁安就想到酿酒,酒精。他还曾经一度想靠着卖酒财,不过了解了宋朝的专卖政策之后,他就放弃了。

宋代准许商民参加买扑,获得权力之后,可以酿酒卖酒,但是,以为拿到了买扑的权力,就可以满世界售酒,大财源,那可就错了。

因为宋代的卖酒的区域是有规定的,一般人口密集,消费能力强,赚头儿大的地方,都是官方垄断,就跟后世的食盐差不多,外面的酒根本买不进去。

买扑的区域仅限于偏远地方,利润微薄,才会让给民间。

而且宋代酒税非常高,开国之初,一斤酒就要15文,其后粮价回落,按理说酿酒的成本也降低了,可是酒税却一路升高,从来没降下来。

一斤寻常的酒水,成本加上税就要3o文,而市面上最便宜的酒,一斗不过百钱,也就是一斤1o文,甚至比税还低!

如果酒里没有兑水,王宁安死也不信!而事实上,即便如此,宋代不少买扑的商人,在时间到了之后,仔细清算,居然是赔钱的。

王宁安了解了情况之后,甚至觉得崔家大肆走私可以理解,私人酿酒,不走私,不逃税根本赚不到钱!

“包大人,你心里有两个坎儿,一个是和辽人做生意,觉得没面子,丢人!二呢,拿粮食酿酒,担心损害大宋百姓的利益。第一个我是没办法,不过第二个我倒是有主意,不但不会伤害咱们的百姓,还能让大家赚上一笔,而且能借机削弱辽国。战争可不只是真刀真枪,有些时候,小小的酒水也能灭亡一个国家!”

“哼,吹牛皮!”公孙策突然插嘴道。

“公孙先生,你忘了春秋的时候,越国用蒸过的种子,弄得吴国粮食绝收,国家大乱,越国乘机灭了吴国的事情?”王宁安笑呵呵说道。

公孙策可不相信,“王二郎,这酒水只会让大宋的粮食减少,不会减少辽国的!”

“那可不一定!”王宁安笑道:“假如我们诱使辽国人用粮食来换美酒,辽国本来粮食就不够吃,需要通过榷场进口。我们可以暂时加大榷场出粮,先赚辽国一笔,然后突然中断粮食贸易,让辽国不战自乱!甚至还可以用美酒换骏马,组建我大宋的铁骑,包大人以为如何?”

王宁安一直以为,作为第一大经济体,大宋上下对经济力量的认识太浅薄了,一买一卖之间,完全可以兴风作浪,让对手防不胜防。

就拿眼前的美酒来说,清冽醇厚,度数至少在35度以上,比起后世的二锅头差得太远,但是眼下宋辽的酒水普遍在十度以下,崔家的烧酒也不到二十度,王宁安敢说,他的酒卖到了辽国,一定能掀起一股狂潮。

从辽国手里榨取财富,弄来战马,绝对是手到擒来,不费吹灰之力。

包拯傻了,真的傻了。

他第一次觉得王宁安这小子太可怕了,小脑袋里到底装了什么东西?连大宋最优秀的人才都恐惧辽国三分,他却敢打辽国的主意,最关键的是他的办法还很有可行性。

只是向辽国走私,一旦被捅出来,那就是死路一条。

包拯沉吟了半晌,“老夫此前已经犯了错,这一次老夫愿意为了赎罪,不惜此身!二郎,你可愿意协助老夫?”

“不愿意!”王宁安干脆摇头否认。

包黑子突然满脸怪异,差点闪了腰,你小子刚刚还踌躇满志,转眼就怂了,你想耍弄老夫不成?

见包拯须皆乍,怒不可遏,王宁安连忙补充道:“我的意思是大人赶快上书朝廷,这个生意必须让陛下入股,才好做得。”

第65章 赵祯的赞许

王宁泽在半年前学习认字了,小家伙学得很快,他会写一家人的名字了,可是他现一个奇怪的事情,父亲那一辈,名字都有王字旁,到了哥哥这一辈,名字里带着宝字盖。

这么命名,是家大业大,子孙众多,生怕弄乱了,可是他的名字却是三点水。

这样王宁泽小朋友一度怀疑自己是捡来的,他去问娘亲,白氏告诉他是在厕所里捡来的。这么一说,可不打紧,小家伙的眼泪就跟金豆子似的,滴滴答答往下流,哭得稀里哗啦的。夺门就往外面跑,正好撞上了王宁安,咧着嘴就问哥哥,会不会不要他?

弄得王宁安哭笑不得。

“我们的名字是爷爷取的,你出生的时候,爷爷已经战死了,是爹和娘给你取的名字,算命先生说你五行缺水,才叫泽,懂了吧?”

王宁泽似懂非懂,不过哥哥说是那就是,小家伙终于破涕为笑。

“就你会当好人,小孩子叫什么不行!”白氏嘴上骂着,心里却在埋怨丈夫,都怪他不学无术,叫了好几年,才现取错了字,真是丢死人了!

白氏沉着脸,从箱子里取出一个虎头帽,一双虎头鞋,还有带着虎头的手套,给小儿子从头到尾,武装起来,弄得跟小老虎转世似的。

王宁泽忘记了刚才的不快,又是跳,又是笑。他跟着哥哥,跑到了后院,

在王家的后院,有几口头印的铁锅,上面的锅盖是特制的,带着巨大的竹管,竹管外面套着冷凝桶,再往后就是收集管,把冷却的酒水都引入坛子里。

头一道酒杂质太多,而且度数极高,不适合饮用,最后的“酒稍子”度数太低,水汽太多,也不适合饮用,除去两头,剩下的就是“二锅头”,最是醇香味美,芳香醉人。

宋代也有烧酒,不过度数依旧不高,而且口感不算好,只有嗜酒如命的北方人才会偶尔饮用。当然了,某些工艺考究的白酒还是很贵的。

王宁安推究烧酒势弱的原因,主要有两个。

一个是蒸馏技术不完善,使得烧酒中有太多的杂质,就拿取酒来说,后世分成三段取酒,只用中间的二锅头,而北宋却只有两段,留下了酒头,自然影响口感。

再有第二个更要命,大宋居然用糯米和小麦作为酿制烧酒的主要原料,王宁安知道以后,简直大呼意外,要知道后世制作烧酒的主要原料是高粱和玉米,玉米那玩意眼下还在美洲,没传过来,可是高粱早在西周,甚至更早的时候,就出现在华夏大地,为什么不用高粱酿酒呢?

王宁安只有继续打听了解,他很快现了原因,高粱作为粮食作物,有两大致命弱点,一个是产量极低,第二个是高粱米口感差

除非是极端低洼盐碱的土地,种植不了别的东西,老百姓才会选择高粱。

既然种的少,熟悉高粱的人就少,有一些人虽然也会使用高粱酿酒,比如四川著名的鹅黄酒,但是高粱成为酿酒的主力还是在明清之后……

王宁安知道高粱在别的地方不适合,在沧州可是再好不过了!这里正是黄泛区,土地低洼、盐碱,人口稀少,荒地众多……没有粮食压力,土壤又适合种植高粱,用高粱酿酒,再卖辽国,赚取暴利,完整的产业链条就形成了。

王宁安觉得做生意最重要的不是赚了多少钱,而是掌握了多少渠道,控制多少资源。

一个养猪的利益链,就让王家拉起了百十号部曲,如果掌握了高粱酒,从种植,到酿酒,再到贩售,一条龙下来,那可是成千上万的人,他们指着王家吃饭,自然要加入王家的部曲——而且走私带来的暴利,正好武装王家的部曲,让他们快拥有强悍的战斗力……

和包拯说的那番话是真的,此刻心中的盘算也是真的,王宁安觉得二者并不矛盾,展自己,削弱敌人,完全是一体两面,需要同时下手。

酒水蒸馏过了一遍,王宁安取了一杯,轻轻抿了一口,干爽清冽,回味绵长,蛮子一定会喜欢的,就看赵祯愿不愿意入股了……床榻上,大宋的至尊斜倚着,他的脸色很不好,还带着倦容,不时打哈欠,手里拿着书,可目光明显不在书上面。

赵祯的心情很不好,几天之前,宫里出了事,有一伙内侍作乱,杀了好些宫女太监,案的时候,赵祯正在曹皇后的宫中,皇后沉着应对,命令宫人平叛,还亲手剪下参加平叛之人的一缕头,作为标记。又陪人准备好水桶,贼人纵火,轻松浇灭,没有烧毁宫殿……曹皇后不愧是将门之女,沉着应付,有大将之风。

宫中出现了变动,惊动了朝廷诸臣,东府相陈执中不置一词,而枢密使夏悚,参知政事丁度坚持认为是可忍孰不可忍,必须严查彻底,给天下人一个交代。

愤怒之下,赵祯点头了,宫中五位内侍头目都被外调,内廷势力遭到了沉重打击。另一方面,美人张氏在平定乱贼之中,也有救护之功,赵祯有心抬举张美人,封她为贵妃,夏悚鼎力支持,一群御史却非常反对,就连陈执中也摇摇摆摆,态度暧昧。

当了几十年皇帝,赵祯并不糊涂,在冷静下来,他现其中绝对有阴谋的味道,只有几个内侍,他们还能杀得了皇帝?简直笑话一样。

既然杀不了皇帝,他们又为何冒着必死的决心,大闹一场?究竟是谁唆使他们干的?

是曹皇后不甘心失宠,故意演得一出戏?还是张美人迫不及待想要上位,泼了一盆脏水?

夏悚为什么跳得那么高?陈执中在顾虑什么?

一个个疑问,充斥在赵祯的脑袋里,简直脑袋都要炸了。

后宫争宠,大臣党争,内外不和……就没有一件事能让朕舒心的!

“陈伴伴,你说是不是虎老了,镇不住场面了,什么人都敢蹬鼻子上脸,给朕难堪了?”赵祯的话中难掩愤怒。

陈琳比起以往更加衰老,他苦笑道:“圣人春秋鼎盛,是老奴无能,没有调教好宫里的内侍,出了乱子,惊了圣驾,老奴该死!”

“没你什么事,别乱顶罪。”赵祯没好气道:“当家三年狗也嫌,朕当了大宋朝三四十年的家,不容易,你当了宫里二十年的家,也不容易。老百姓常说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朕早就想整饬内廷,可钱从哪里来?总不能把人一赶了之吧?拖来拖去,说到底还是穷闹的,朕无能啊!”

赵祯倒是自肺腑,他何尝不知道宫中已经被各种势力渗透了,弄得跟筛子一样,四面漏风。居然有人敢用皇帝的安危达成不可告人的目的,简直欺人太甚!

赵祯已经到了忍无可忍的地步,可是要想大刀阔斧改革,就必须有钱,赶走老人要花钱,招募新人也要花钱,偏偏赵祯就是个最穷的皇帝,拿不出钱!

看着皇帝气得嘴唇铁青,陈琳凑到了近前。

“圣人,老奴刚刚收到了一份来自沧州的扎子,是养马的王家送来的,里面倒是有个来钱的路子,”

赵祯眉头一蹙,随即展开,“莫不是《三国演义》的神童吗?朕要看看,他有什么神鬼不测之机?”

半开玩笑,翻开了扎子,很快赵祯的眼睛就直了,野狼谷马场已经展到了35o匹马,其中76匹母马已经相继怀孕,明年第一批的马宝宝就要诞生了。

“真是好快的度,是个办事的人!”

赵祯赞叹道,再往下看,他突然呼吸急促起来,手也不停颤抖,激动得情不自禁。

“妙计,果然是妙计啊!”

第66章 沦为配角的欧阳修

“陈伴伴,你说说,这个法子有什么好?”

陈琳谦逊道:“老奴是内侍,哪里能参与朝政?”

赵祯不满道:“王家是要和朕做生意,你是朕的大总管,就是普通人家的账房先生,还不该出个主意吗?”

陈琳赔笑,“既然圣人这么说,老奴就斗胆了。”老太监早年在边关作战,领过兵,打过仗,见识不凡。

“依老奴来看,此法妙处有三,其一自然是充实收入,富裕百姓。沧州地处边疆,苦寒贫瘠,民生艰难,若是能广种高粱,酿造烧酒,百姓都有了营生,自然要感谢朝廷。”

不愧是重视商业的大宋,陈琳都能一针见血。

“第二呢?”

“自然是削弱辽国了,王宁安计划通过烈酒,从辽国换来粮食,造成辽国粮食缺口扩大,提升粮价,扰乱辽国经济。老奴以为此法就算不成,大宋也不吃亏,至少能赚一笔。诚如所言,如果还能弄到战马,那就更好不过了。”

“这第三嘛?自然是充实宫中花用,按照王宁安预估,每年能孝敬宫中二十万贯。老奴斗胆说一句,每年户部拨给宫中的花销是不少,可是每一笔钱都要有去处,都要花得明明白白。实际能动的钱不多,这二十万贯,可由圣人随意支配,不受限制……”

陈琳说到这里,没有讲下去,其中的滋味谁都明白。想想王良璟尚且知道弄个小金库,何况是一国之君,男人都是一个德行,只不过是格局不同而已。

当然赵祯想得比较多,他要是参与走私,一旦捅出去,弄得天下皆知,到时候皇家脸面无存,还怎么号令天下。而且此事牵连到了辽国,万一弄不好,兵连祸结,边境大乱,他也承受不住。

“事情不小,主事之人必须忠心耿耿,而且智谋过人,识大体,顾大局,有手段,有心计……而且还要让方方面面都放心,最重要的是他绝对不能欺骗朕,陈伴伴,你以为王家父子如何?”

陈琳呵呵一笑,“圣人,王家父子这一次定计,杀了一百多名辽兵,功劳不小。而且他们甘心为官家养马,自然是忠心耿耿,王宁安虽然年幼,可是能写出《三国演义》,足见心智过人,他设下这个计策,也看出他的本事。奈何王家父子毕竟人微言轻,官职太小,各方未必甘心听从调遣,更何况没有重臣坐镇,只怕会坏事……”

赵祯很赞同陈琳的看法,这里面还牵涉到重文轻武的国策,王良璟才是一个都头,他们主管这么大的事情,守着好大的油水,别人会不会眼红?如果趁机攻讦,又该如何收场?

别说王家父子,哪怕是包拯,也没有资格主持大局。他们充其量只能办事,不能做主……

“陈伴伴,你觉得何人最合适?”

陈琳闭口不言,涉及到重要人选,官员任命,老狐狸还是懂得分寸的,他没有明说,伸出枯瘦的手指,点了点扎子上的两个字——烈酒!

“酒,醉翁!”赵祯突然眼前一亮,放声大笑,“他可是我大宋的良心,没有谁比他更合适了!”

他们说的是谁啊?

就是那位大名鼎鼎的六一居士,文坛盟主,醉翁欧阳修!

此前欧阳修帮着《三国演义》写过题跋,算是和王家父子有渊源,他名气大,士林仰望,赵祯虽然没有说出口,但是走私毕竟不是正途,文官集团肯定会反弹,假如有欧阳修掺和,至少火不会烧到赵祯。

欧阳修忠心可靠,赵祯一百个信任。

皇帝赞同用欧阳修,那么陈琳为什么要推欧阳修呢?

这就涉及到了刚刚宫中的风波,曹皇后和张美人斗法,夏悚一口气干掉了五个内侍头目,弄得陈琳好没面子。

老狐狸当然要找回场子,夏悚当初设计陷害,推翻了庆历新政,和欧阳修是对头。把老欧阳推出来,他在沧州干得好了,重新杀回京城,夏悚的好日子就到头了……

汴京云集了整个大宋最聪明的脑袋,从上到下,真是没有一盏省油的灯!

“环滁皆山也。其西南诸峰,林壑尤美,望之蔚然而深秀者,琅琊也。山行六七里,渐闻水声潺潺而泻出于两峰之间者,酿泉也。峰回路转,有亭翼然临于泉上者,醉翁亭也。作亭者谁?山之僧智仙也。名之者谁?太守自谓也。太守与客来饮于此,饮少辄醉,而年又最高,故自号曰醉翁也。醉翁之意不在酒,在乎山水之间也。山水之乐,得之心而寓之酒也……”

小小的凉亭,三五文士,数条蒸鱼,几坛清酒。

一位年近半百的长须老者,挥毫泼墨,文字如同山间泉水,奔涌而出,一气呵成……写到了激越之处,扯开衣襟,露出胸膛,山风吹拂,宛如魏晋的名士,狂放不羁……

“真是好一个醉翁,好一个潇洒的欧阳学士!”

不知什么时候,一个白面无须的中年人站在了亭子外面,躬身施礼。

正在笔走龙蛇的欧阳修,抬起了头,醉眼朦胧斜了一下,淡淡道:“这不是苏公公吗?你来作甚?莫不是还要贬官?”

“在醉翁眼里,奴婢是乌鸦不成?专门送坏消息的?”

“反正没什么好事!”欧阳修不耐烦道:“等老夫写完你再说,且先让我高兴一会儿!”

说完,欧阳修居然低着头,不理苏公公,继续写下去。

苏桂为之气结,他眼珠转了转,从身后拿过一个酒坛,撕开了封口,又抓起一把扇子,用力扇了两下。

酒香顺着风,就飘到了欧阳修的鼻子里。

欧阳修的笔不由得停了下来,眼睛都直了。猛地冲到了苏公公的近前,伏身嗅着,酒香从鼻孔一直到了心里,老欧阳一脸陶醉。

“苏公公,这是京城最新的美酒?快让老夫尝尝!”

“哈哈哈,醉翁,这是新酒不假,可不是京城的。”

“还有哪里的酒比京城更好?是netbsp; “错了,是沧州。”苏公公笑道:“醉翁,官家送给了好差事给你,只要去了,天天就有美酒喝了。”

欧阳修不顾苏公公说什么,迫不及待抓过酒杯,倒了一盏,一饮而尽。瞬间浑身的毛孔都打开了,像是一团火,在胸腔燃烧,烧得脸、脖子、胸口,全都红了起来。

“老夫醉了……”欧阳修只含混说了句,身体一仰,就倒了下去。

……

通往沧州的大路,一驾马车向前疾驰,车外有几个护卫,车中只有两个人,一对父子,欧阳修带着他的长子欧阳,向沧州赶来。

“快点,再快点!”

老欧阳不断催促着,苏公公给他带来了一坛烧酒,本来以欧阳修的酒量,足够路上喝了,哪知道欧阳年少淘气,竟然把他的宝贝酒给弄撒了。

遍地酒水,香气扑鼻,欧阳修眼睛都红了,老头甚至想趴在地上,把酒都给喝了……奈何,堂堂翰林侍读,哪能干这么丢人的事!

欧阳修只好忍痛作罢,结果就是一路上欧阳只看到了老爹的黑脸。

“快到沧州了,再买几坛算了,不要那么小气。”

“哼!”欧阳修拿眼睛一瞪儿子,“你懂什么,那么好的酒,暴殄天物,是要获罪于天的!”

好大罪过,欧阳被吓得不敢说话,欧阳修勉强平复心绪,马车到了沧州,刚一进城,就见到车马众多,商贾往来,好生繁华热闹。

欧阳修总算露出一点笑容,他们找了一处沿街的酒馆,点了四个菜,欧阳小眼睛黑亮黑亮的,四处乱转,他觉得要让老爹听点好话,省得老给自己脸子看。

他转身看到了邻桌的几个客人,就呲着小白牙,笑道:“这几位大叔,你们听说过欧阳修吧?”

老欧阳气得翻着白眼,心说天下谁人不识老夫,儿子纯粹多事!臭显派什么?

那几个汉子迟疑一下,“哦,好像有这么个人,不过他啊,比我们沧州的王二郎差得远哩!那么厚的《三国演义》,都是王二郎写的,那老头才写了一张纸,不行,差得太远了。”

几个大汉摇头叹息,颇不以为然。

第67章 醉翁醉了

从酒馆出来,欧阳修就气哼哼,直接到了馆驿下榻,他这一次是微服前来,包黑子并不知道,所有没有迎接名满天下的大文豪。

欧阳修知道自己的模样也不适合见人,索性在馆驿住了一个晚上。

二月的春风依旧寒冷,欧阳修披衣而起,在庭院中来回踱步,又凝望着满天的星斗,陷入了沉思。时间久了,衣服都被寒夜的露水湿透了。

欧阳小心翼翼从屋子里出来,捧着一壶热茶,仗着胆子道:“爹,喝点水,暖暖身子。”欧阳修没动,欧阳更加害怕了,用哭腔哀求,“都是孩儿的错,孩儿不该随便说话的,惹爹爹不快,要罚就罚孩儿吧!可别冻坏了爹爹。”

欧阳修终于回过头,看着儿子可怜兮兮的模样,突然轻轻一笑,伸出大手,拍了拍儿子的头顶。

“傻小子,你爹是个心胸狭隘的人吗?”

欧阳一愣,他只记得老爹无论到了什么地方,都是众星拱月,都是最耀眼的那一颗明星!

偏偏到了沧州,一帮莽汉子竟然把欧阳修放在了一个黄口孺子之后,成了配角,成了可怜的绿叶,简直是可忍孰不可忍!

但看欧阳修的意思,似乎不是为了此事生气,那是为了什么?

“唉,老夫几个月之前,还只是惊叹《三国演义》行文大气,格局宏远,非同一般。可是今日一见,才知百姓心中,三国的分量竟是如此之重,说是人尽皆知,也差不多啊?”

“不好吗?”欧阳傻傻问道。

“你哪懂啊!”欧阳修微微摇头,“《三国演义》之中,权谋智术,运筹帷幄,勾心斗角,不在少数。流传如此之广,难免不会有人研习效仿,若是大宋子民还好,若是辽人,只怕遗祸无穷啊……他们已经有了强悍的体魄,若是脑袋也不笨了,真不知我大宋何以自处啊!”

欧阳修仰望着天空,忧心忡忡,只是有人比欧阳修还闹心,那个人就是王宁安!

……

“派谁不好,偏偏派来一个饭桶堆里最大的饭桶!呃不,他简直不是饭桶,而是猪队友!”

堂堂文坛盟主,欧阳修老大人居然被骂得如此不堪,要是让欧阳修的门人知道了,绝对会把王宁安撕成碎片,生吃了!

就算把我吃了,我也要说,欧阳修就是个坑爹的货儿!

想当初庆历新政的时候,保守派极力攻讦范仲淹、富弼等人,说他们是朋党。欧阳修义愤填膺,当即上书一道,名字就叫《朋党论》。

老先生笔力雄奇,文章写得气势磅礴,鞭辟入里,分析精辟,让人读之如引甘泉,酣畅淋漓……

这么好的一篇文章,不但没挽救庆历诸君子的命运,反而是临门一脚,把自己的队友都给坑了。

原因何在?

老先生开宗明义,说出了惊世骇俗的八个字“小人无朋,君子有之。”

看到没有,别人攻击他们是朋党,老先生竟然大大方方承认了,我们就是朋党,你能奈我何?

天啊,欧阳老大人,在朝廷做官,不是写文章议论,非要语不惊人死不休!你自己承认了有朋党,后面多少高明的论证都没用了,人家抓住这一点,大做文章。结果就是范仲淹、富弼、韩琦等人相继赶出京城,欧阳老夫子也跑到滁州游山玩水去了。

熟知老先生的业绩,当王宁安从包拯那里听说,要派欧阳修到沧州,他死的心都有了。赵祯是不是脑袋抽了,派谁也不能派欧阳修来啊,摆明了给自己添乱!

王宁安哭天抢地,满肚子怨气,好不容易抱上了赵祯的大腿,再把走私烈酒的事情搞定,名利双收,只要再有几年稳定展,攒几千武士,王家重兴的本钱也就够了。

完美的计划,偏偏出来个欧阳修,真是糟心啊!王宁安觉得自己和那些名人都犯冲,一个包黑子,怎么都看自己不顺眼,又加上个更拧巴,名气更大,脑袋更浆糊的醉翁,真是要了命了……醉翁,等等!

王宁安突然眼前一闪亮,欧阳修一生嗜好美酒,正好自己这些天都在忙着酿酒,蒸酒。不妨给老夫子送去,要是能堵住欧阳修的嘴,别给自己添乱,哪怕天天喝都成!

想到这里,王宁安找了两坛最早蒸馏出来的美酒,已经储存了两个月,酒味柔和醇厚了许多,是王宁安能拿出的最好的酒。

他还在等着欧阳修到来,王朝马汉就过来邀请了。

“二郎,欧阳老大人昨天下午就到了,今天早上去了知州衙门,四爷已经过去了,老大人请你也过去。”王良璟已经闯出了一些名气,虽然普通人之间不喜欢称“爷”,但是武夫不管这个,有本事那就是爷!王良璟干掉了一百多辽兵,沧州多年以来,都没有这么漂亮的胜利,大家对王良璟赞许有加,言语上都客气了许多,亲近人称呼“四哥”,其他人都尊称“四爷”,哪怕年纪比王良璟大的也是如此。

王宁安带着两坛酒,赶到了知州衙门。

老欧阳身材很高大,眉目疏朗,五官清秀,哪怕上了年纪,腰背笔直,十足的老帅哥一枚。

“你就是王二郎吧,老夫久仰大名啊!”欧阳修居然先笑呵呵开口了。

王宁安连忙施礼,“晚生拜见醉翁,前辈驾临沧州,实在是百姓之福,小子的幸运,这里有两坛子美酒,恳请醉翁品评。”

欧阳修装了一肚子事,想要谈谈走私,也想聊聊三国,可是当王宁安掀开了封口,欧阳修什么都忘了。

老头子慌忙举起酒碗,当王宁安把清澈的酒水倒入碗中,老夫子颔大笑。

“好,光是如此清澈,就不是凡品。”

欧阳修放在了鼻子下面,嗅了两下,更加高兴。

“这个好像比陛下转送的还要好啊?你留了一手?”

“小子可不敢。”王宁安解释道:“这些酒储存的时间长了一些,故此更加醇厚好喝,假如能储藏十年二十年,会更加妙不可言。”

“哈哈哈,老夫可等不了那么长时间!”

欧阳修说完,举起酒碗,灌了一大口。

辛辣的酒水,刺激的老头儿脸都熟透了,跟一块大红布似的,欧阳修酒量本就不好,喝一点就醉了,他朦胧着醉眼,一手拿着碗,一手拉着王宁安。

“小子,老夫问你,万一辽人和西夏人看到了《三国演义》,学了上面的谋略,对付我大宋,又该如何?”

王宁安注意了欧阳修一下,现老夫子眼神清澈,不像是喝醉了酒,可又满脸通红,酒气熏人……莫非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你拿酒遮脸,我也会!

王宁安抓起一碗酒,也灌倒了肚子里,小白脸充了血,红赤吓人。

“欧阳老大人,凡是知易行难。兵书战策,孙子兵法,就摆在那里。假如真有天赋,早就学会了,轮不到《三国演义》。如果没有天赋,哪怕手把手教,也只能变成夸夸其谈的赵括,老大人以为如何啊?”

王宁安的话明显在狡辩,欧阳修听得出来,只是他被四个字打动了,“知易行难啊,没想到你小小年纪,就有如此悟性,那老夫倒要请教,你觉得庆历新政为何会失败?”

因为你呗!

话到了舌尖儿,王宁安又收了回去。

“醉翁,恕小子斗胆,庆历新政办不成的。”

“为什么?”欧阳修的声音明显提高了八度,态度也更加可怕。

王宁安也不憷,居然针锋相对道:“变法不是几道政令就能行得通的,我要请教醉翁,你可知道市面上米多少钱一斗,青菜几个铜子一斤,学堂束脩要多少钱,一个老百姓一年能赚多少钱……”王宁安一口气提了十几个问题,欧阳修多半都不知道,僵在那里。

第68章 折服

“这些都是琐事,只怕和朝廷大局没什么关系吧?”欧阳修淡淡道。

“哈哈哈,老大人衣食无忧,自然以为这些是琐事,可是百姓常说打来门来七件事,柴米油盐酱醋茶。老百姓希望朝廷改弦更张,要的是什么?无非是收入高一些,物价稳定一些,税负减少一些,徭役减轻一些,冤狱少点,断案公平点,官员少拿点,家里多存点……到了年关,孩子能穿上新衣服,家人能吃一顿皮薄馅大的饺子。老大人以为,庆历新政可是真正考虑了百姓的需求?你们的措施,真能赢得百姓支持?”

“怎么不能?”

庆历新政那可是欧阳修心中的痛,到现在他也转不过来弯,不肯低头,要不然以他的名望,早就回京当官了。

“庆历新法,共有十项:明黜陟、抑侥幸、精贡举、择官长、均公田、厚农桑、修武备、减徭役、覃恩信、重命令。”欧阳修一口气说完,“试问哪一项不是利国利民,哪一项不是为了大宋好?”

坦白讲庆历新政和很多变法一样,初衷都是好的,只是能落实的寥寥无几,而且因为触怒官僚集团,草草收场。王宁安无暇和欧阳修辩论对错,他淡淡一笑,“老大人,既然新政这么好,为什么只维持了一年多?没法继续下去?难道我大宋上下,全都是非颠倒,黑白不分?全都是奸佞小人,全都想看着大宋亡国,不思救亡图存?”

“这……”欧阳修真想说的确如此,可是承认了,岂不是代表皇帝也是小人了?不承认吧,那新政怎么就败了?

读了这么多年的圣贤书,老夫子当然相信天地之间还有正气,好人还是多的,可好人多那为何新政推行不下去?莫非是坏人太强大了,还是好人太笨了?

王宁安的问题,戳中了欧阳修几年来,心里最深处的那个死结,老夫子神色越凝重。

“少年郎,老夫想请教,你以为新政为何会烟消云散?”

“老大人想听真话?”

“那是自然!”

王宁安抓起酒杯,又喝了一口,豪迈大笑,“老大人,做学问问的是该不该,做事问的却是能不能!就拿刚刚所说的十条政令,其中有五条都是整饬吏治,把刀砍在了官僚身上。”

“难道不对吗?天下之大弊,重吏治,整饬吏治,万民欢腾!”

“错!”王宁安摇头道:“老百姓求的是日子越过越好,你们的新政没有真正惠及百姓,整饬吏治,在百姓看来,无非是天上的几个神仙打架,打得热闹了,拍拍巴掌,叫两声好而已!如果变法真的深入人心,你们也不会一夕之间,就大败亏输。你们的变法就像是水面上的浮萍,毫无根基,经不起风吹雨打。早点收场,搅动的风雨少一些,老大人还能安然脱身,假如继续坚持三年五载,到时候天下沸腾,就算老大人名望再高,也难以保全自身,害人害己,国破家亡,就在眼前啊!”

王宁安说的没错,庆历新政及时收手,影响还算轻微,几十年后的王安石变法,一顿胡乱折腾,非但没有挽救大宋,反而使得大宋陷入党争而不可自拔。新旧两派的人物,只要是卷入其中,无不成为一生的污点,到那时候已经没有对错是非,只有为了反对而反对,互相倾轧,连文字狱这种龌龊的手段都用了出来……直到一群蛮子打破了京城,抢走了两代皇帝,掠走无数女人财富,一场闹剧才收场了……

“老大人,要想变法成功,最起码要做到知己知彼吧?你们的每一项政令,有多少人获益,又有多少人受害?那么多的弊端,哪一项是最根本的,哪一项改革的时机成熟了,哪一项暂时还不能动?你们仔细评估过吗?不要觉得打着为国为民的旗号,就可以肆无忌惮,做什么都会有无数人支持你!”

王宁安越说越痛快,可是他猛地现老欧阳的脸已经黑了,王宁安吓了一跳,他因为厌恶赵祯派欧阳修过来,心中有气,嘴上就没有把门的,欧阳修再废物,人家也是名满天下的文坛盟主,他的老战友个顶个是天下名臣,自己把这些人喷得一无是处,万一老先生怒了,自己岂不是吃不了兜着走!

王宁安想到这里,也有些后悔,他干脆装作喝醉,含混不清了两句,身体后仰,倒在了地上。

王良璟一脸羞惭,连忙致歉,把儿子拖走。

包拯脸色同样不好看,放在以往,王宁安敢否定庆历新政,他一定会翻脸的,可是经过了崔家的事情,包拯反而觉得王宁安说的有些道理,世上该做的事情太多了,可是能做成的事情太少了,庆历诸君子眉毛胡子一把抓,科举、恩荫、选官、田赋、徭役、军制……哪一项不是牵连无数,十分要命的事情。

动一项士人都不答应,他们全都干了,等于是向士人全体挑战。光是得罪官僚也就罢了,在各种反对声浪起来之后,为了压制反对声音,范仲淹和韩琦等人居然建议扩大宰相的权力,把军权和官吏升迁之权也交给他们。

开什么玩笑,从赵匡胤开始,就为了防止官员做大,才弄出了史上最为复杂的官制,削弱牵制官员,庆历君子们居然想揽权,毫无疑问触怒了皇权。

到了这一步,新政已经走到了悬崖边。

夏悚随便伪造了一封书信,就把几位相公轻轻松松赶出了朝廷……包拯那时候已经为官几年,他看得很明白,庆历君子们心或许是好的,只是手段太拙劣了,失败或许真的是不可避免。

“醉翁,王宁安不过是黄口孺子,酒醉狂言,还请大人不要介怀。”

包黑子劝了几句,告罪离开。

只剩下一个欧阳修,老夫子一言不,回到了馆驿,他枯坐了整整一夜。第二天,天还没亮,他就让人领路,找到了王家,把王宁安堵在了被窝里。

“老大人,兴师问罪也不用这么着急吧?”

“别废话!”欧阳修黑着脸道:“你小子骂也骂痛快了,老夫只问你,我们的变法不成,你有什么好主意?如果没有,你就是光会骂人的弥衡,徒呈口舌之快!老夫不杀你,我会把你送给赣叟!他有的是办法,让你小子生不如死!”

赣叟就是韩琦的号,庆历的诸君子中,战斗力最强的那位,曾经当着狄青的面,杀了狄青手下大将焦用,说出那句名垂千古的豪言:东华门外以状元唱出者乃好儿!

韩琦对武将的成见根深蒂固,落到此老手里,还能有好下场吗?

都说欧阳修宽厚,也不过如此!

王宁安一肚子怨气,说话更不客气了。

“我当然有办法,任何改革变法都要以富民为先,商鞅以耕战立国,三秦男儿皆勇于出战,一为爵位,二为田亩,打仗立功,方有始皇帝一统天下。现在改革也是如此,如果把烈酒生意做起来,要不了五年,沧州河北等地,至少有拿出二百万亩盐碱地种植高粱,十万户百姓就能过上好日子。酿酒需要工匠,贩运需要力巴,装酒需要坛子……而这些工匠百姓又要衣食住行,吃喝穿用,保守估计,靠着贩酒,就能养活百万人。给朝廷提供数十万贯的收税。”

欧阳修眯缝着老眼,缓缓道:“小子,你的办法,比老夫高明在哪里?”

“我有两句诗送给老大人,问渠那得清如许,为有源头活水来。”王宁安笑吟吟道。

第69章 天价美酒

朱熹的人王宁安非常讨厌,可是这两句诗,却是非常有道理,用在改革上面,恰如其分!

什么叫源头活水,说白了就是要内外一起下手,既要做大饼,又要分好饼。商鞅变法能成功,就在秦国不断蚕食六国土地,有足够的空间安置新兴的军功集团。等到新兴集团足够强大,取代旧贵族势不可挡。

反观庆历新政,没有对外开拓,没有把饼做大,一点回旋妥协的空间也没有,硬生生从官僚士人身上割肉,而割下来的一点肉也分不到下层百姓的手里,只是拿来填窟窿,应付财政黑洞……别管范仲淹等人说得再好听,在一潭死水中,不论怎么搅,都难免一身泥。对手轻轻一击,轰轰烈烈的庆历新政就戛然而止了。

欧阳修想过很久,也开列了许多的原因,却怎么也说不服自己,可是听完王宁安的话,他真正心悦诚服,甚至脊背冒冷汗。

诚如王宁安所言,继续弄下去,他们非要身败名裂不可!

“唉,小友一席话,胜读十年书。老夫受教了。”

见欧阳修如此客气,不顾身份行礼,王宁安反倒不好意思了。他慌忙起身,赔礼道:“小子无知,信口胡说,还请醉翁不要见怪。”

“哪里”欧阳修笑道:“老夫读了几十年的书,竟然不如小友看得通透。你提议贩售烈酒,就是所谓的源头活水吧?”

“算是一种。”王宁安道:“醉翁,小子做了些生意,渐渐有些感悟,生意人分成两种,一种是创造财富的,一种是转移财富,养猪,做面条,卖豆油,烈酒,这就是创造财富,至于柜房、当票、放贷,这是转移财富。世人都说商人奸诈,巧取豪夺,欺压良善,说得多是后一种,而前一种也是凭着辛勤劳作,凭着诚实经营,挣得每一个铜子,都带着血汗,可是干干净净,堂堂正正!”

北宋对商人的歧视远没有明清那么根深蒂固,尤其是理学没有兴起,有见识的士人还能够从实际出,要不然宋代的商业税收也不会那么惊人了。

欧阳修抓着胡须,含笑道:“小友见识不凡,老夫自愧弗如。以小友心思之细腻,烈酒生意大可以做得,老夫也就不用添乱了,我这就回京复命。”

老夫子答应得干脆,王宁安却吃惊了,他光想着欧阳修是个猪队友,却没有想到老夫子从善如流。就算他走了,自己也担不起来,朝廷还会派别人过来,没准还不如欧阳修呢!

“老大人,不能走!”王宁安情急之下,拉住了欧阳修的胳膊,“老大人,酒香也怕巷子深,没有你老帮忙,这酒可卖不出好价钱啊!”

……

金樽清酒斗十千,玉盘珍羞直万钱。

一斗酒十斤,也就是说一斤酒一贯钱。

欧阳修尝遍京城美酒,他觉得哪怕一斤十贯,甚至五十贯,一百贯,也有人会花钱。只是价钱订得太高,销量必然受到影响。

“辽国毕竟不如大宋富庶,汴京的一个城门官能喝得起美酒,辽国的一个将军未必能喝得起。老夫以为,这酒价怕是不能太高。”

王宁安呵呵一笑,“老大人,谁说价钱要一样了,我们完全可以弄出两个价钱,假如大宋的市价过五十贯一斗,卖给辽国二十贯不算贵吧?他们会不会打破头来抢?”

饱受市场经济摧残的王宁安绝对比起欧阳修厉害多了,在大宋内部先把价钱炒起来,抬到天上。到时候就算走私给辽国,价钱也低不了,有大宋对比着呢!

要想炒高酒价,毫无疑问,文坛第一人,好酒第一人,醉翁欧阳修绝对是最好的人选。

老夫子也不矫情,得知了王宁安的打算之后,当即讨来笔墨。

“去,给老夫弄一坛子酒来。”

“遵命。”

王宁安没多大一会儿,跑了回来,不但提了一坛子酒,还弄来了四个小菜,一盘烧鸭子,一盘蚕豆,一盘猪耳朵,一盘拌黄瓜,外加一碗牛肉羹,虽然宋代也不准随便杀牛,可是以王家的财力,弄点摔死的牛没啥难度,更何况牛肉羹也没多少牛肉。

老欧阳浑不在意,他尝遍了天下美食,这几道小菜却让老头子眼前一亮。

“美酒,美食,若是再有美女,便可此生无憾了!”

老夫子满是曾经沧海的感叹,不用问,这位也是风流学士,走马章台的好男儿。似乎觉得王宁安还小,当着他说这话,未免不够庄重,咳嗽了两声,低下头,奋笔疾书……“把酒花前欲问君,世间何计可留春……”

“离杯酒病两忡忡。倚枕梦无踪……”

“红楼昨夜相将饮……”

……

王宁安看着欧阳修笔走龙蛇,满心嫉妒。

人和人真是没法比,欧阳修填词,简直比喝凉水还容易,转眼之间,已经做了五,还没有停下来的意思……而欧阳修日后还有个弟子,苏大胡子,作诗填词,比起他师父还要厉害,永远不要和天才相比,太容易自卑了。

王宁安干脆跑到外面,去找公孙策,商量接手酒坊的事情。

欧阳修到了沧州十天,醉了十天,填了十词,加上一百坛美酒,送进了京城。贬官之后,庆历诸君子的声望非但没有受到影响,反而成了人人同情的好人、好官!

听说欧阳修进献美酒,还有十词,一时间是洛阳纸贵,到处都是传颂之声。没等酒水进京,士绅百姓都被欧阳修的描绘弄得神魂激荡,迫不及待想要尝尝究竟是何等美酒,才能入欧阳修的法眼。

很快大家又听说,陛下降旨,其中五十坛专供大内使用,还有四十坛分别赏赐给两府相公,宗室重臣。

最后只有十坛,公开拿出来扑买,以示普天同庆。

赵祯更是亲笔提了“瑶池琼浆”四个字,作为酒名!

我的天啊,欧阳修推荐,皇帝背书,光是听名字,就尊贵无比!

谁不想尝一尝!

汴京上下,都陷入了癫狂,扑买当天,富商云集,贵胄驾临,包括好些留着大胡子的阿拉伯商人,将会场挤得满满的。

白玉酒杯,清澈美酒,倒进去之后,透亮如清泉,香气醇厚,侍女端着酒杯在人群前走过,就引来无数人口水流得老长。

“我出五十贯!”

一个华服年轻人先开口了,这位眼下没什么名字,可是在后世却大名鼎鼎,他就是曹皇后的弟弟,当今国舅曹佾。

“堂堂皇亲,就出这么点钱,真是抠门,我出八十贯!”石家的后生讥诮道。

“你也不怎么大方,我出一百贯!”高家的子弟也掺和进来。

在二楼的一个年轻人忍不住了,“谁也别和我抢,我出2oo贯!”他正是杨怀玉,

……

这帮公子哥,还有一大帮的富商,全都了疯,不停加价,第一坛酒以三百贯的高价,落到了杨怀玉的手里。

大家都抢出了火气,第二坛被曹佾用五百贯的高价买下。

剩余的八坛都价格不菲,最后一坛子更是抬到了一千二百贯的天价!哪怕装的是黄金,也卖不上这个价钱啊!

当天夜里,京城上下,从宫中,到相府,再到杨府,曹府,面前都摆着来自沧州的美酒。

“老祖宗,这是孝敬你的。”杨怀玉恭恭敬敬把一杯酒送到了一位头几乎都落光的老太太面前。

老太太接过酒杯,轻轻品了一口,许是年纪大了,好半天才伸出了大拇指。

“不算浪费。”老太太含笑,杨怀玉一颗心放到了肚子里,不用挨揍了。老太太突然注意到了酒坛上的字迹,“沧州,王家……莫非王贵老哥哥,还有后人在世?”老人家自言自语道。

第70章 小奸商

李白一斗诗百篇,醉翁酒醉词十篇!

人们喜闻乐见地把两位天才放在了一起,瑶池琼浆,顺便变得诗意起来,加上赵祯的垂青,贵气十足,还有一千二百贯一坛的天价,既富且贵,还带着格调高雅,简直是送礼行贿,杀人放火,居家旅行,装逼作秀的极品神器!

几乎一瞬间,瑶池琼浆过了四川的鹅黄,跃升美酒榜的第一名,多少人手捧金银,想要尝一口而不可得。

据说黑市上甚至有人出到了3ooo贯!

就在所有人被这个数字砸晕的时候,赵祯又烧了一把柴火。

鉴于瑶池琼浆工艺复杂,产量极低,每年只产1ooo坛,其中5oo坛供应大内,另外5oo坛悉数标号,由户部主持,公开扑买,按照出价高低,获得瑶池琼浆的代理销售权。

这一道命令下来,不亚于火上浇油!

1ooo坛不过区区一万斤!

还有一半交给大内,剩下的5oo坛都有标号,等于是每坛酒都独一无二,价值无量!

再有,户部公开扑买,寻常商人哪能掺和进去,多半都是朝廷的勋贵宗室,还有士绅豪商,等到他们向外面转卖的时候,很多人估价一坛酒很有可能卖到一万贯!

新丰美酒斗十千,瑶池琼浆愣是贵了一千倍!

让不让人活?

所有百姓都瞠目结舌,望洋兴叹。不过以大宋的富庶,喝得起瑶池琼浆的人还是大有人在。

尤其是几大将门更是摩拳擦掌,想要抢下5oo坛美酒的代理权,不用干别的,光是卖酒,一年少说能赚百万贯以上,还有这么好做的生意吗?

一位六七十岁的老妇,带着一个不到二十的俊美年轻人,从杨府离开,直奔沧州而去……国舅曹佾更是直接杀向了皇宫,去找姐姐姐夫帮忙了。

各方为了一坛酒,都动了起来。

瑶池琼浆的大名出了大宋,甚至传到了辽国和西夏,辽国皇帝派遣使者,面见赵祯,奉上东珠两斗,赵祯回赐琼浆一坛。

酒比东珠贵!

辽国使者抱着琼浆回到了国内,辽国皇帝耶律宗真大怒,赵祯竟敢如此欺我!

他抓着满是宝石的腰刀,厉声咆哮,誓要带兵南下,给赵祯一个好看,出兵之前,耶律宗真亲自掀开封口,要满饮一碗酒,立刻兵伐宋!

哪知道一碗酒喝下去,耶律宗真当即醉倒。

第二天爬起来,御账外面已经聚集满了大辽的将领,义愤填膺,嚷嚷着要找赵祯算账。哪知道耶律宗真满怀感叹,泪流满面。

“朕有东珠无数,却只有琼浆一坛,若是南朝皇帝愿意,朕愿意用十斗东珠,换一坛琼浆啊!”

……

有了两朝皇帝认可,琼浆大名,势不可挡,不管是宋辽的商人,都摩拳擦掌,急不可耐要弄到瑶池琼浆。

许杰是祖籍幽州的商人,生意做得很大,可是从去年开始,原本的合作伙伴崔家被一举铲平,失去了货源的许杰陷入了经营困难,手上的毛皮药材卖不出去,又没有大宋来的烈酒,虽然家大业大,可是架不住坐吃山空。

许杰几乎一夜愁白了头,他不得不亲自动身,来到了大宋的霸州榷场,碰碰运气。刚到了霸州,他就得到了一个好消息,说是霸州有人贩售琼浆,只要5oo贯一坛。

“去给我弄来一坛子。”

“是,大少爷。”仆人跑出去半天,气喘吁吁,给许杰抱回了一个坛子。

许杰小心翼翼掀开了封口,浓郁的酒香扑鼻而来,令他精神为之一振!

果然是好酒!

他把酒水倒进碗里,看了一会儿,皱了皱眉,酒水中有些微不可查的颗粒,略微浑浊,喝了一口,酒气冲天,在嘴里就着了火!

真冲啊!

“这不是琼浆!“许杰摇了摇头。

仆人顿时跳起脚,大骂:“好个无耻的骗子,我去找他们算账。”

“别!”许杰想了想,让仆人取来两张貂皮作为礼物。

“去,找到卖酒的人,就说我想和他们好好谈谈,别吓到他们。”

仆人不明所以,还是照办了,这次轻车熟路,一个时辰,就把人带来了,许杰上下打量,对方穿着绸缎,可明显不太合身,脸上,脖子上,都是一片紫红,手掌粗糙,关节肿大,尤其是看人的时候,不自觉低头,眼神之中透着不自信……

“呵呵,朋友,不是经常做生意吧?”

对方一愣,连忙道:“做,怎么不做!做了大半辈子了!”

“大半辈子?那你怎么敢拿假的琼浆骗我?”许杰须皆乍,怒道:“信不信我立刻向衙门告,你就等着吃牢饭吧!”

他这么一威,对方立刻怂了。

“别,别啊,我们是真的,真的……”

“呸,你当我喝不出来?这玩意也值上万贯?”

“俺不没卖一万贯吗?”对方嗫嚅着辩解着,许杰再三逼问,他终于说出来实话……原来他们是崔家的酿酒工匠,所谓瑶池琼浆,是崔家最新弄出来的一种烧酒,还没等上市,就被官府抄家,连酿酒的方法也到了官府手里。

他们知道一些酿酒的过程,会的却不全,为了混口饭吃,只能酿造一些,想要补贴家用。

“这位大爷,俺就是干活的,俺可啥也不懂啊,千万别把俺送进大牢,俺还有七八个孩子呢!”

“哼,你敢骗人,就要等着下大狱!”

许杰恶狠狠咒骂着,对方不停哀求,哭得稀里哗啦,许杰咬着牙恨恨道:“我这个人就是心肠软,受不得别人哭!这样吧,我给你一条活路,就看你走不走了!”

“走,走啊,俺都听你的。”

“你的酒我都要了,5oo贯给不了,5o贯如何?”

“不成啊!”对方真的着急了,“酿这个酒麻烦着呢,要好些粮食,上百道工序,错了一点,就前功尽弃,5o贯,俺还不如种地算了。”

许杰哼了一声,轻蔑道:“贪财不要命的东西,罢了,我给你8o贯,你再敢多要,我立刻送你去衙门!”

“就,就给8o贯啊?”这个人念叨了半天,低着头可怜兮兮的,最后只能点头,“成了,俺答应了,可是你要先付一半的钱,俺,俺不是信不着你,是,是俺没钱买粮食请人。”

许杰想了半天,“可以,不过我要尽快见到酒,一个月之内,给我送1oo坛过来。”

……

打走了泥腿子,许杰简直要笑疯了!

这酒虽然比不上传说中的瑶池琼浆,可是够冲,够烈!关键还够便宜,契丹的牧民汉子没人能拒绝!

再说了瑶池琼浆有多少人见过,完全可以拿这个酒冒充。

8o贯一坛子,到时候卖个几百贯,赚个几倍的差价,就像喝凉水一样,爽,太爽了!生意一下子起死回生了!

许杰兴奋地喝了个酩酊大醉,和他一样大醉的还有吴大叔——就是他扮演的卖酒的汉子!

“四哥,你知道不,当他说出5o贯一坛子的时候,我差点就点头了!那个辽人简直傻透了,他还给加到了8o贯,他哪知道啊,咱们一坛子酒,也就是8oo文的成本。卖了8o贯,这,这是多少倍啊,我都算不过来了!”

吴大叔摆弄着几根粗糙的指头,笑得合不拢嘴。

……

醉翁欧阳修坐在书房里,同样感慨无限,王宁安就站在他的对面。老欧阳感慨道:“真是难为你怎么想出来的,把真东西当成假的卖!”

王宁安道:“可是假货卖出了真货四倍的价钱,神奇吧?”

“小……奸……商!”欧阳修从牙缝里挤出了三个字。

第71章 杨九妹

拉赵祯帮忙,当然要分给宫里一份,按照王宁安的设想,五成利润交给皇帝,三成给包黑子,能得到两成,他已经很满足了。倒是赵祯心有不忍,他不过是动动嘴,什么都没干,就拿了一半的利润,实在是不厚道。

而且王家拿了钱,也不是自己花,野狼谷的马场已经有好几百匹马了,还有一大堆的马怀了小宝宝,王家的压力不小。

赵祯是个仁慈的皇帝,甚至有些时候仁慈得过分。他只要了三成,将两成利润退给了王家,责令他们用来养马酿酒。

别看只拿了三成,也不是一笔小钱。

每年5oo坛瑶池琼浆,户部订的买扑低价是1oo贯一坛,可是看市面上的热度,还有各大家族的疯狂劲儿,1ooo贯都挡不住。

算起来几十万贯,甚至上百万贯的收入,三成就是二三十万贯,还不包括向辽国走私,那才是真正的大头儿。

一下子多了一笔飞来横财,赵祯能不高兴吗!

自然也就对王家另眼相看,别看王良璟只是一个都头,随时都能一飞冲天。此刻的王家就像是春天投入地里的种子,阳光有了,雨露也下来了,就等着时间一到,破土而出,茁壮成长。

一个月的功夫,吴大叔把第一批1oo坛酒送给了许杰。

这一百坛酒成色比起瑶池琼浆差很多,可度数一点不差,甚至更冲,道理也很简单,王宁安只是把本应该重新蒸馏的酒头儿放进了二锅头里,就让许杰乐颠颠以8o贯1坛的高价,全部吃下。

瞬间,王家手上就多了8ooo贯!

“蛮子就是蛮子,真是笨死了!”欧阳充满鄙夷道。

王宁安呵呵一笑,拍了拍小家伙的脑袋,欧阳很生气,给了他一个白眼,“奸商!”

“丫丫的!”

王宁安暴跳如雷,“我可告诉你,这招不是我独创的,你爹就经常用。”

“王二郎,你胡说什么?”欧阳修吹胡子瞪眼。

“我可没胡说,醉翁,假如你得到了一对唐代的瓷瓶,其中一只完好无损,另一只稍微有些磕碰儿,怎么才能卖出最好的价钱?”

欧阳转了转小眼珠,立马说道:“把坏的砸了呗!光卖好的,爹,我说的对吧?”

欧阳修哈哈一笑,“儿,你恰恰说反了,应该把好的砸了,留下坏的。”

“那为什么?”

欧阳不解。

欧阳修笑着走到了窗前,指了指外面的弯月,含笑道:“自古以来,写月的诗词,浩如烟海,提到太阳的却少之又少,即便提到,也是单调乏味得很,儿,你知道原因吗?”

“孩儿不知。”

“月阴晴不定,圆缺变化,自然让人生出无数联想,而太阳永远都是红彤彤的,圆溜溜的,没有变化,也就没了想象。这古董和日月一样,太完好的东西,反而失去了遐想的空间,满满登登的,就,就像是胃里塞满了东西,再多的美食也装不进去了。厌了,倦了,哪里还会引人出高价啊!”

欧阳修感叹着,突然自嘲一笑,“老夫真是糊涂了,这么浅显的道理还想不明白,也难怪庆历新政虎头蛇尾,老夫是把书读傻了!”

老夫子感叹半天,还想要找王宁安聊聊心得体会,那小子却已经不见了。

……

王宁安很忙,酒水的生意终于做了起来,王家的收入一下子暴增无数倍,而且随着大量的荒地被开垦出来,种植高粱,王家的佃户也多了起来。

有了钱,有了人,扩充部曲,严格训练,就成了必然。

王宁安是不愿意吃苦练武的,可架不住王宁泽都跟着练,再说了强身健体也没坏处。王宁安只好咬着牙,天不亮就跟着大家伙绕着村子奔跑,增强体质。

到了下午,老爹还会把他叫过去,专门教给他剑法。练得不好,不给晚饭吃。王宁安觉得老爹是报复,是想借着练武重塑父纲,找回为数不多的父亲尊严!

奈何老爹的阴谋诡计,竟然得到了老娘,还有两个小坏蛋的极力支持!王宁安只好认命,天气越来越热,百十号汉子跑得满身是汗,脱去了上身的短打,露出达结实的腱子肉,汗津津的,在朝阳的照射下,反射着金色的光彩。

每到这个时候,村子的百姓都要伸出大拇指,由衷赞叹一句:真是好汉子!

“不就是精壮一点,乡下人真没见识!”杨怀玉不屑道:“这样的,我一个能打十,二十个!”

“吹牛!”在杨怀玉的对面,有个十六七的小丫头,她撇着小嘴,不屑道:“你连我都打不过,不信咱们比比!就让姑太作证。”

小丫头说着,看向了坐在中间的老妪,她头花白,满脸皱纹,可是腰板笔直,目光锐利,两个小辈争吵,她丝毫没有在意,反而缓缓道:“村子里的百姓说,他们每天都练啊!”

“这有什么稀奇的!”杨怀玉依旧不屑。

老妪突然脸色一变,怒斥道:“亏你还是杨家子弟,我问你,杨家的部曲几天练一次?”

“三,三天。”杨怀玉嗫嚅道。

“你还知道!”老妪不客气道:“每天一练,不光要有毅力,还要有财力!要吃肉,要药水浸泡手脚,不然练不了一个月,人就废了。他们已经练了三四个月了!”

“姑太,很了不得吗?”小丫头战战兢兢问道。

老妪深吸口气,“当年父亲战死,你们太爷爷执掌杨家,差不多十年之间,咱们家的部曲,包括家人,都是每天练功,我这身本事,也是那时候练出来的。”老妪想起了年轻时候的光景,充满了感慨。

“当时咱们杨家上下都憋着一股劲儿,要给爹爹报仇雪恨,要恢复燕云。可是自从你们太爷爷去了,杨家的子弟就懈怠了,就把报仇给忘了,几十年下来,杨家的威名不在,我,对不起爹爹,也对不起兄长啊!”

老妪抹了抹眼泪,杨怀玉却满心不在乎,都过去一个甲子了,还什么仇不仇的,朝廷都和辽国讲和了,皇帝换了好几个,再耿耿于怀,岂不是自讨没趣!

再说了,朝廷上谁还说恢复燕云?那些相公们都不停告诫皇帝,要口不言兵,要休养生息,陛下都能给西夏岁币,祈求和平。杨家世代富贵也就够了,还想什么有的没的……

杨怀玉满脸的不以为然,老妪越失望,可是人家是小辈,跟着自己出京,总不好说得太重!

老妪站起身,也不骑马,背着手,直奔土塔村。

杨怀玉和那个小丫头连忙起身,跟在后面,眼看邻近村口,是一片巨大的打谷场,秋收时候用来晾晒粮食,现在就是大家伙的演武场。

跑过的部曲简单擦拭身上的汗水,将外衣穿好,整理干净,神色肃穆。大家伙站成整齐的队列,包括小家伙王宁泽在内,都鼓着腮帮,庄严无比。

在打谷场的中间,摆放着一面褪色的旗号。

“跪!”

王宁安低沉的声音喝道,所有人瞬间单膝点地,腰背挺直。

“你们还记得雍熙北伐吗?”

“不敢忘!”

“你们还记得陈家谷口吗?”

“不能忘!”

“你们投军是为了什么?”王宁安继续问道。

“报仇雪恨,扫平辽寇!”

“报仇雪恨,扫平辽寇!”

“报仇雪恨,扫平辽寇!”

整齐的喊声,在耳边回荡,老妪听到这话,瞬间泪水涌出,默默跪向战旗,伏地不起。

第72章 杨家枪

一支成功的军队,不能光靠着封妻荫子的吸引,至少还要有些高尚的东西,能激励人心,鼓舞士气。

每天三次,面对老祖宗留下来的战旗,王家部曲要一起呼喊口号,在那一刻,所有人的声音汇聚在一起,声震云霄,从彼此身上,汲取着力量,他们就是团结一心的集体。

大家伙习惯了不觉得什么,可是在外人看来,却无比震撼。

杨怀玉的白脸瞬间红了,然后紫了,最后变成可怕的黑灰色,他不停颤抖,眼神之中,全都是惶恐、战栗和不安。

雍熙北伐,陈家谷口,正是杨无敌战死的地方!

身为杨家的子孙,他居然要靠着外人的提醒,才能想起来,惭愧,真是惭愧!简直无地自容!他好想眼前是一场梦,用力掐自己的大腿,钻心的疼痛,提醒杨怀玉,这就是真的。他还不相信,不停掐着,把肉都掐紫了,他真希望不再疼痛了,这样他就可以自欺欺人了。

可疼痛依旧钻心刻骨,杨怀玉双膝弯曲,跪在了地上,流下了羞惭的泪水。

老妪缓缓站起,看了看杨怀玉,微不可查地摇摇头,大步走向了打谷场。

……

“王家的好儿郎,让老身领教一下你们的功夫!”

老妪说完,身轻如燕,已经冲到了部曲的前面,她伸出双臂,两个大汉应声而倒,部曲们急忙迎战,却没有一个能在老妪面前走过一个回合,她出招快如闪电,又狠又辣。打得部曲们东倒西歪。

只是令人奇怪,老妪并没有打要害的地方,挨了一拳,中了一脚,大家很快爬起来,再度加入战团,打得不亦乐乎。

这个老妪究竟是谁呢?

她可不是别人,正是杨无敌的老闺女,小名九妹,人称杨九妹。自从大哥杨延昭死了之后,杨家第二代只剩下她一个,平时她全部的心思都在老娘身上。

戏曲之中杨业的夫人是著名的佘太君,其实在真正的历史上,杨业的夫人姓折!没错,就是大名鼎鼎的折家!

杨家能长盛不衰,维系了几代人,原因就在折老太君身上,若是没有她,只怕杨家就会落得王家一般,星落云散。

在数月之前,赵祯赐下了“世代忠良”的御笔,沧州王家,重新出现,接着天价的瑶池琼浆,把王家推到了风口浪尖。

杨家终于注意到了,折老太君已经年近百岁,当年的老人尽数凋零,想起和丈夫并肩作战,一同殉国的王贵,折老夫人感慨万千,才派了女儿亲自来到沧州探查。

……

不比不知道,一比吓一跳!

杨九妹感慨万千,杨家几十年过得太安逸了,除了大哥杨延昭,还能继承父亲的勇毅,其余的子孙,越不堪,除了祖宗荫庇,什么都不剩。

想到这里,杨九妹能不怒火中烧吗?有些时候,她也在安慰自己,天下的将门不都是如此,老祖宗牺牲,就是为了后代人能安享富贵荣华吗?

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当看到王家部曲的一刹那,杨九妹真想钻进地缝儿里,再也没法自我麻痹了。原来还有人没忘,还有人在坚持着,即便只有百十号,震撼不言而喻!

王家老祖宗和父亲一同战死,其后王家颠沛流离,几代人默默无闻,可是他们还牢记着祖宗的仇恨。比起安乐窝里面,喝着蜜水长大的杨家人,真是羞愧欲死。

杨九妹奋力一拳,打倒了最后一个部曲,大声喝道:“刚刚是杨家拳法,下面老身演示杨家枪法,你们都看好了!”

说着,她夺过一条长棍,充作花枪,没有太多花哨的招式,每一下都扎扎实实,却又一往无前,势不可挡。

真不愧是杨无敌的枪法,就是厉害!

杨九妹毕竟年纪大了,又和人打了半天,一套枪法演示完毕,已经气喘吁吁,浑身都是汗水。

“姑太!”

小丫头和杨怀玉急忙跑过来,搀扶着杨九妹。

“姑太,没事吧?”小妮子焦急问道。

杨九妹喘着粗气道:“一把老骨头,真是不顶用。”

杨怀玉却不满道:“姑太,咱们家的拳法枪法,怎么好在外人面前施展。”

“你给我闭嘴!”

杨九妹突然凶神附体,厉声呵斥。

“杨家枪法,是上阵杀敌的,试问杨家上下,还有哪个男儿能记得祖宗血海深仇,想要杀敌雪恨?你们不配杨家枪,老身是不想明珠蒙尘,不想咱们家的好东西失传了!你懂吗?”

情绪激荡之下,杨九妹口不择言,把杨怀玉骂了一个臭头儿。

“原来是杨家的人!”王宁安暗暗点头,说起来两家也算是有些渊源,以往王家人提到杨家,多少有些不平,同样是有功之臣,为国捐躯,一家荣华富贵,一家凄凉萧索……只是如今王家重新向上攀爬,看杨家的态度也平和了许多。

王良璟赶过来教授武艺,正好看到了杨九妹和自家的部曲比试。以他的眼力,当然知道杨九妹是有心提点,不想伤人,索性就等到杨九妹演示完毕,才疾步上前,躬身施礼。

“晚生王良璟,拜见前辈。”

杨九妹看了看对方,三十出头,身高臂长,肌肉扎实,彪悍矫健,是个好汉子!

“我爹是杨业,你是王伯伯的……”

“曾孙。”王良璟干脆答道,他又把王宁安叫了过来,虽然王宁安很不情愿,依旧要尊杨九妹一声“姑太”。

杨九妹很高兴,拉着王宁安的手,笑着问道:“可练过武术?”

王宁安不好意思道:“只练了几个月,学点护身的剑法。”

杨九妹把脸一沉,“光会护身可不行,要能杀敌,把你的宝剑给我,老身教你两招。”

王宁安有些迟疑,可是架不住杨九妹的热情,他只好把腰里的软剑抽出,送到了杨九妹的手里。

杨九妹还没说话,一旁的小妮子突然惊呼起来。

“姑太,他的剑怎么和我的一样?”

说着小妮子也抽出一柄一尺多长的宝剑,只是剑柄处是一只展翅欲飞的凤凰。杨九妹看在眼里,大吃一惊,努力追忆着说道:“我听大哥说,当年王伯伯教给爹爹一套护身剑法,爹爹效仿王伯伯,铸造了一柄软剑,后来传给了大哥,又辗转落到了你的手上……对了,这柄剑是王伯伯留下来的?”

“是他老人家的,只是来历有些故事……”王良璟把前段时间伏击辽国士兵,抓了韩千寿,拿回祖传宝剑的事情说了下。

杨九妹听在耳朵里,越震撼,身形竟有些踉跄。

两柄宝剑,杨家世代传承,最后竟然没有男儿担得起,沦为女子闺房玩物。而王家的宝剑流落辽国,隔了一个甲子,后辈子孙又给抢了回来,还击杀了上百名辽寇。

越是对比,差距就越明显,杨九妹只剩下浓浓的羞愧。

“你们家还有谁在,老身想去拜会。”

王良璟急忙道:“我奶奶还在。”

“噢?快带我去看看老嫂子。”

人世凋零,还剩下的老人实在是太少了,杨九妹见到了王老太太,两个人当年只有一面之缘,那时候王老太太是嫁入王家的新妇,杨九妹还是四五岁的黄毛丫头,时隔多年,一个个垂垂老矣,一个也是满脸皱纹。

两位老人见面,提到了这些年的过往,就打开了话匣子,滔滔不断,提到了这大半年,王家的变化,杨九妹越感叹。

“老嫂子,什么都不如子孙有出息,你有福啊!”杨九妹一边感叹,一边说道:“正好我在沧州住些日子,把杨家的枪法都教给他们,也不算埋没了东西,我也对得起爹爹和大哥的在天之灵了。”

第73章 爱读书的杨姑娘

王老太太可不敢轻易要人家的枪法,连忙拒绝:“使不得,使不得啊!”

“唉,老嫂子。”杨九妹叹口气,“说句掏心窝子的话,这些年杨家丢人啊!自从我大哥去世,家中便没有了顶梁柱,子孙架鹰溜狗,赌钱生事,甚至眠花卧柳愈,没有规矩,早就忘了祖宗的大仇。看到了王家的部曲,我真是惭愧,为了不让杨家枪法埋没,只有留给王家!”

……

杨九妹是这么说的,也是这么干的,休息了一天,她就把杨家枪法,一共三十六路全数教给了王良璟。

别看王良璟笨头笨脑的,学起武艺可是灵性十足,没有几天的功夫,就把杨家枪法炼出了三四分的火候,连杨九妹都大感意外。

相比之下,王宁安就逊色太多了。

他被杨九妹叫去,教了几手软剑的招数。

软剑不同于重剑的大开大合,讲究以巧取胜,招数奇诡,往往从不可思议的方位出攻势,防不胜防。一柄软剑在杨九妹的手里,简直就是一条凶狠灵巧的毒蛇,可到了王宁安的手里,就成了软趴趴的蚯蚓,练了几天,一点进步没有,还险些把自己给伤到。

“就这么点本事,还想扫平辽国呢,真是吹牛皮!”杨怀玉毫不客气,讥讽着王宁安,他被姑太怒斥了,心里的怒气都算到了王宁安的头上,看着他笨拙的样子,杨怀玉心里乐开了花。

“哥,我觉得你是不对的!”

小妮子板着脸,郑重说道。

杨怀玉一瞪眼,“曦儿,你怎么帮着外人说话,姓王的功夫就是不行吗!”

“姑太早就说过,战场上有力用力,没力要用智。我看王二郎能消灭上百辽兵,人家脑子聪明着呢!”

杨怀玉更加不屑,“聪明?连几手简单的招式都学不会,根本是个废物。”说完之后,杨怀玉大摇大摆,出了王家,到了对面的摊子。

在王家的经营之下,土塔村比起以往繁荣了许多,街边也有买东西的摊位。

一大碗面条,浇上浓浓的肉汤,配着大肉片和青菜,是所有人的最爱。就连杨怀玉也不得不承认,土塔村的猪肉比起京城的还要好。

肥嫩多汁,入口即化。

配上热气腾腾的面条,比什么山珍海味都好吃。

这也算是土塔村唯一吸引他的东西了。

真不知道姑太脑子里想的什么,连家传枪法都能教给别人,最可气的是对方才是个都头而已,蝼蚁一般的东西,也值得这么抬举!真不知道姑太是吃错了什么药。

……

“怀玉那个孩子,真是骄纵坏了。”杨九妹劳累了一天,用热水泡着脚,低声叹气。

小妮子杨曦蹲在地上,乖乖给姑太洗脚,一声不吭。

“丫头,你说王家谁是主事的?”

杨曦愣了一下,“还能是谁,王叔叔呗。”

“错了!”杨九妹感叹一笑,“这几天我旁敲侧击,打听了不少消息。王家真正能咸鱼翻身,靠的是王宁安。别看那小子年纪轻轻,可是他有内秀,早晚不同凡响!”

杨曦强忍着笑,低声道:“大哥可是说王宁安连几招剑法都学不会,是个废物!”

“呸,我看他才是废物,自己就是个半吊子,还有什么脸笑话别人!”杨九妹感叹道:“武功对王宁安来说,不过是装饰而已,他的本事可大着呢!你知道不,最近京城最流行的《三国演义》就是他写的。”

“啊!”

杨曦真的吓到了,“姑太,他才多大啊?”

“我大宋不乏神童,光是会著书不算什么。关键是书中智计权谋,勾心斗角,几百个历史人物,驾轻就熟,丝毫不乱。光是这份心智,就让人赞叹。老身拉着他教两手本事,其实是想结一个善缘,杨家真的衰败了,不能不留一手了……”

杨曦从小到大,都生活在杨府,无论多大的风雨,都不会影响到她的身上,她一直快乐得像小鸟。

这一次姑太只带着大哥出来,是她偷摸乔装,堵在十里亭,硬要跟来,见见外面的风光。可一路上她却不止一次见姑太感伤哀叹,莫非杨家真的出了问题?

杨曦想要再问几句,杨九妹却没了心思,懒懒靠在枕头上。杨曦只得从姑太的房间里出来,外面已经是星辰闪烁,皓月当空。

阵阵夜风,送来花香,少女心中有事,显得烦躁无比。她没有回房,而是信步闲游,不知不觉,走到了王家的后院。

借着月光,她能清楚看到,月色之下,一个少年正在练着剑法。

是王宁安!

杨曦认了出来,王宁安正在一遍一遍练习,杨曦微微摇头,这套剑法她在七岁的时候就学会了,明显看得出来,王宁安练得死板生硬,一点灵性没有,他果然不适合练武。

就是这么个少年,居然值得姑太去巴结?他有什么了不起!

好奇之下,杨曦不走了,留心观察。

王宁安全然不知道有人看着自己,他还是一刻不停,不断挥动宝剑。不得不承认,他在武功一道,实在是天赋有限。但是王宁安有自己的主意,他需要的不是冲锋陷阵的本事,能保住自身安全就好。

王宁安渐渐把功夫都放在了拔剑上面,尽可能更快,更熟练,哪怕只有一分一毫,也值得付出百倍的汗水。

一击必杀,既然繁杂的东西学不会,不如就来简单的,王宁安坚信熟能生巧,只要足够快,就能要了对手的命!

他忘情练着,一次次拔剑,越来越快……杨曦渐渐凝重起来,她很有武功天赋,杨家年轻一辈的人中,功夫最好。

她不由自主设想,假如自己站在王宁安的对面,突然拔剑,自己能不能躲开?杨曦估计,至少有九成把握,可还有一成啊,也就是说,这个武功天赋平平的少年,竟然能威胁到自己,真是不可思议!

……

杨曦越觉得王宁安不一般,生怕自己暴露,她悄悄离开。走到了一半的路,向左是卧房,向右,是王宁安的书房,她路过两次,却没有进去过。

想到王宁安的特殊,少女好奇心越强烈,竟然鬼使神差,溜到了王宁安的书房外面,顺着后面的窗户,翻进了屋子里。

书房不大,只有两间,一张硕大的书桌,上面凌乱地摆着一些纸笔,在书桌中间,有一摞文稿。

杨曦对天誓,她不是有意要看,只是扫了一眼,封面上写着“吴越春秋——西施传”。

居然是四大美人之一,小妮子好奇心越强烈,捧起书稿,浏览起来。谁知这一看可不要紧,杨曦一下子就迷住了。

沉鱼美人,只不过是山村少女,欢快纯洁,天真烂漫——恰逢越国战败,范蠡寻来西施,苦训三年,送给吴王夫差。

年轻的西施被范蠡的优雅风度打动,也相信了范蠡所言,等到灭了吴国,就会接她泛舟西湖,做一对神仙眷侣。

西施相信了范蠡,她用尽自己的美貌,去欺骗夫差,去扰乱吴国,她终于成功了,吴国灭亡,吴王夫差自刎宫中,临死之前,夫差告诉西施,他早就知道她是越国的奸细,却不忍见她受委屈,唯有百依百顺,以江山酬美人,但愿西施能得偿所愿……夫差死了,西施为了他流下了泪水。

西施又满怀期待,等着范蠡前来,履行当初的诺言。可是西施等来的是范蠡手持白绫,让她自缢,以免再祸乱越国江山……

“好一个无耻的范蠡,好一个可怜的西子!”

杨曦愤然而起,此时门被推开,王宁安赤着上身,从外面走了进来……

第74章 一怒拔剑

一个十二三岁的少年,身体远没有成熟,王宁安的个子很高,肌肉还没跟上来,有几根肋条都能数得清。他又不是那些年纪轻轻,就调戏丫鬟,昏天黑地作死的贵公子,实际上,王家只有两个老妇,帮着照料老人起居。

练武回来,王宁安想冲个澡,然后赶工一点东西,准备休息。

哪知道书房里竟然多了一个人,还大声尖叫。

“登徒子!臭流氓!”

“拜托,这是我的书房,你还是小贼呢!”王宁安接着蜡烛的光,看清楚了对方的面容,正是随着杨九妹一起来的小妮子,貌似叫什么杨曦。

杨怀玉对王家人的不屑,王宁安清楚,只是懒得和不知道几世祖一般见识,连带着对他的妹妹也没有好看法。

“信不信我喊人抓贼了?”

杨曦吓得不轻,大半夜偷偷潜入别人的书房,还被人家堵了正着,简直羞死了人。小姑娘的脸蛋瞬间就红了,跟大苹果似的,又羞又愤,眼泪在眼圈来回直打转,一副梨花带雨的模样。

王宁安看得也是头皮麻,“喂,你没安什么坏心思吧?要是没事,你赶快回房吧,我,我就当不知道。”

杨曦迟愣了好半天,王宁安都想去叫人了,小妮子突然跳起,捂着脸就跑了。

“连句道歉都不说,真是惯坏了!”

王宁安气哼哼坐到了书桌前面,一见自己的书稿被弄得十分凌乱,他更生气了。跑自己面前耍大小姐脾气,我可没心思惯着你。幸好书房里没有什么关键的东西,不然非让那个臭丫头付出代价!

整理了一会儿,王宁安继续动笔,润色小说。

《三国演义》算是一炮而红,没有给他带来实际收入,但是却带来了泼天的名气。王宁安觉得要趁热打铁,一来能刷声望,二来出版书籍的利润也不小。而且王宁安还有更深层的算计。

日后王家要向着将门展,而眼下文贵武贱,话语权都垄断在文人手里,武将不断被抹黑攻讦,连反击的空间都没有。

假如经营出版业,有了庞大的读者,就可以借助小说灌输一些观念,日后甚至能弄出报纸,替将门摇旗呐喊……当然了,那都是长远的打算。

暂时先把第一批想出版的书弄好,王宁安觉得,宋代出版业算是达,可是同网络时代是没法相比的。

在全民创作,小说如山的环境下,随便给猪脚找点麻烦,那就是“虐主”,要遭到口诛笔伐。

可是在纸质出版的时代,书籍获得相对困难,越是悲剧,就越容易震撼人心,留下更深刻的印象。不用太往前算,就是那些经典的武侠,有多少到了最后猪脚也不是最厉害的人物,有自杀的,有被戴绿帽子的,有残疾的,有孤苦一生的,有师徒反目成仇的……总之悲催凄惨,不同时代,就要有不同的作品,去迎合读者的心态。

王宁安思前想后,选择了三个悲剧,三位美女,西施、虞姬、杨玉环。写西施被范蠡利用,自缢身死,绝美的容颜化为鱼儿的食物,香消玉殒;写虞姬爱得热烈,爱得真挚,像是火一般的奇女子,在垓下九里山,为项羽歌舞一曲,御账自刎;写杨玉环,辗转李唐皇室,委身年纪老迈的李隆基,耳鬓厮磨,甜言蜜语,说什么恩爱的夫妻世世生生,马嵬坡下,将士逼宫,梨花树,妃子吊死,洁白的花瓣落满她的衣衫……

王宁安一边润色修改,一边练习武艺,还要督促瑶池琼浆的生产,春耕快到了,高粱的需求量大增,必须多种高粱……

忙忙碌碌的,杨曦跑到书房的事情,被他抛到了脑后。杨九妹盘桓了十几天,杨家枪也都教的差不多了,她告诉杨怀玉和杨曦,过几天就回京城。

杨大公子自然是欢呼雀跃,樊楼的姑娘们,等着杨公子去疼惜你们啊!比起大哥,杨曦就显得愁苦多了,这几天她吃不好饭,睡不好觉,小脸都瘦了一圈,显得眼睛大大的,好不可怜。

她枯坐了半天,终于咬了咬牙,又到了王家的后院。

王宁安依旧在练习拔剑,相比之前几天,他的度明显快了许多,杀气也更加强烈。杨曦看得目瞪口呆,扪心自问,如果王宁安突然动,她躲过致命一击的可能不过七成,真是个厉害的家伙。

小妮子目瞪口呆的时候,王宁安已经收了宝剑,从后院出来,正好看到树下的女孩,顿时一愣,这个妮子怎么回事?一点规矩也不懂,怎么又跑来偷看,莫非她看上了自己了?不可能啊,她可比自己大了好几岁呢?难道她喜欢姐弟恋?

王宁安一阵恶寒,“杨姑娘,你怎么在这?”

语气带着质问,杨曦一惊,王宁安已经到了她的面前。

“我,我……”小妮子低着头,越是焦急,就越是说不出话来,急得直跺脚。

王宁安反倒有些不好意思了,没准是白学了杨家的功夫,她的心里不痛快,想要找回来。“回头我让我爹把王家的武功录一份奉上,放心,我们不会占你们家的便宜。”

王宁安正要走,小妮子真的急了。

“不是,我,我想,要,要《西施传》的文稿。”

王宁安万万想不到,竟然是要看小说,他反倒不知道说什么。杨曦鼓足勇气,跑到了王宁安的面前,明亮的眼睛充满了认真。

“我,我偷看了你的书稿,对不起……可是,你,你写的太好了,能不能,借我看看,只要几天就行!我保证绝对不弄坏了,也不告诉别人!”杨曦说完,忙闭上了嘴,生怕心脏跳出来,除了家人之外,她还没有和陌生男子说这么多话,又是开口求人,难免紧张不已。

王宁安愣了半天,突然笑了起来。

“原来是为了这个啊!我当是什么事呢!”

他大方说道:“正好我写了三部话本,还愁没人给我长长眼。”

杨曦受宠若惊,跟着王宁安,亦步亦趋,到了书房。王宁安一口气把《西施传》,《霸王别姬》,《长生殿》三部书都捧了出来。

卖书当然要了解市场,大宋最大的市场就在汴京,这些年市面上的话本小说绝不在少数。据王宁安所知,好些知名的文人都写过话本赚钱。

比如欧阳修就干过,当然他们都是在入朝为官之后,才开始写话本。自然不能用真名,以免被言官弹劾,或许笔名就是源起这个时候……

王宁安想去求助欧阳修,可这三本书明显是针对普通市民百姓,当然也包括深闺女子,杨曦更合适。

果然,小妮子捧着三本书,如获至宝,回到房中,看得一会儿哭,一会儿笑,泪水不停掉落,真不愧是水做的。

转眼又是三天的功夫,杨九妹正式告辞离开。

“姑太,我,我不行走了。”杨曦鼓足勇气道。

“不走了?”杨九妹不解道。

“你为什么要留下?”

“为,为了……总之,我不想这么快回去。”

小妮子眼神恍惚,手指不停搓着衣角,显得局促不安,欲说还羞!哎呦,可不是,小丫头都十六七了,也该找个人家……莫非她?

杨九妹突然心领神会,呵呵道:“我要回去跟娘说说,你们留在王家,多亲多近,挺好的。”

杨曦大喜过望,她没有听出姑太的弦外之音,只觉得能留下来看小说,提意见,一同修改,是最幸福的事情。

可是杨怀玉却不干了,什么叫“你们”,莫非我也要留在沧州?

“姑太,我,我为什么要留在王家?”

杨九妹的脸瞬间沉下来,“没错,王家值得你学的地方太多了,留下来好好涨本事!”

“哇呀呀!”杨怀玉简直要爆炸了,他一把抽出了佩剑,“姑太,我这就去和王宁安比试,看看他有什么本事能教我?”

说完,杨怀玉就冲了出去。

第75章 很惨的杨大公子

王宁安怎么也想不到,杨怀玉居然会提着宝剑,凶神恶煞一般冲到了自己的书房外面。好歹他还保持了基本的礼节,用力扣响房门,瓮声瓮气道:“我要和你比武?”

比武?

王宁安掏了掏耳朵,确认自己没有听错。

杨怀玉快二十了,常年习武,身躯也是孔武有力,无论怎么看,都比王宁安要大不止一圈。

“杨兄,你不是开玩笑吧?”王宁安放下了手里的毛笔,轻笑着说道。虽然两个人十分悬殊,但是他并没有多少害怕,语气平淡,神色坦然。

看在杨怀玉的眼睛里,就更加生气了。

“王宁安,姑太让我留在沧州,跟,跟你们学本事。”杨怀玉怒气冲冲,胸膛起伏不定,小白脸变成了酱红色,他残忍地舔了一下嘴唇,“让本少爷跟你学不难,先拿出一点本事吧!来吧,让我领教你们王家的高招!”

杨怀玉像是愤怒的年轻豹子,凶狠地锁定猎物,手里的宝剑不停晃来晃去。王宁安却听得糊里糊涂,杨大公子,你姑太把你留在沧州,是要跟我学本事,是你求我好不!老子还不一定愿意教呢!

你跑来跟我大呼小叫,还要比武,弄得跟我求着你留在沧州似的,真是莫名其妙!不会是几代富贵下来,脑筋都不清楚了,以为自己是太阳,别人都要围着你转,真是荒唐!

“杨兄文韬武略,天下无双,哪用得着跟王家学什么。我还有些正事,请杨兄自便。”说完,王宁安低下头,自顾自写起了东西。这半个月,吴大叔那边又送出去了3oo坛烈酒,24ooo贯入账。

王宁安觉得可以养一些职业武士了,他准备从部曲和弓箭社里面挑出一百人,完全脱产,专门学习杀人本事。

成为专业武士,他们的装备,粮饷,训练,家人,抚恤,升迁,都要拟定出章程,王宁安忙这些东西,他可没心思陪杨怀玉扯淡。

被晾在了一边,杨怀玉彻底傻眼了,他还没享受过这种待遇,特别是王宁安说要处理正事,你小子什么意思?本公子是小孩子过家家?

怒火中烧的杨怀玉已经抓狂了,他一刻不想待在沧州,汴京的姑娘还在等着他,王家从上到下,没有丝毫值得他留恋的。

百十几个军汉,遍地猪圈,还有不少油坊、豆腐坊……都是最卑贱人做的生意,堂堂将门子弟,留在这里干什么,当一个农夫吗?

“姓王的,我不管你给姑太灌了什么汤!本公子一定要领教你的高招,除非,除非你承认王家的功夫不值一提,欺世盗名!”

两个年轻人赌气,万万不该扯上什么家族,王宁安瞬间脸就沉下来。

“杨怀玉,请你把话收回去。”

杨怀玉把眉头一挑,冷笑道:“我说错了?凭什么收回去!”

王宁安的火气冲到了头顶,“我尊着杨家,是念在几十年的情分上,你我的祖辈都在一场大战之中,为国捐躯。别自以为是,以为王家需要靠着你们!说句不客气的,你还不配!”

王宁安当然有这个底气,他一手抓着马场,一手握着烈酒走私,身边又有包拯和欧阳修两位大人物,连赵祯都给了奏事的权力。

比起杨家,除了家底儿还有些薄之外,没什么差别,甚至路子走得更宽,更稳!

可杨怀玉不这么想,他彻底怒了,疯狂叫嚣着,“好,有种就跟我比试一场,看看究竟是杨家厉害,还是王家有本事!”

话说到了这里,涉及家族荣誉,王宁安不能怂了,他沉着脸,背手向后院演武场走去。等他们到了演武场,早已惊动了其他人。

杨九妹,杨曦,还有王良璟都匆匆赶来。杨曦咬着小嘴唇,怒气冲冲,盯着大哥。两个人站在一起,差距更大了,杨怀玉摆明了是以大欺小,就算赢了,也不光彩。

“姑太,你快管管大哥,别让他丢人了。”

杨九妹哼了一声,“丢人?就让他丢个结实的,以为练了几年武术,就了不起了,他的德行,非栽大跟头不可!”

听姑太的意思,王宁安能赢?

杨曦先是吃了一惊,可是想起王宁安每天在月下练习,还真别说,光是那一招,就不可小觑,不过貌似王宁安也只会一招,能行吗?小妮子满心都是王宁安,把大哥都抛到了九霄云外。

王良璟沉着脸,他没说什么,两只眼睛死死盯着场中间,浑身肌肉紧绷,随时能弹出去,给杨怀玉一个好瞧。

杨怀玉无暇顾及在场众人的心思,他大喇喇举起宝剑,挽了一个漂亮的剑花,松松垮垮,站在那里,懒洋洋道:“拔剑吧!”

王宁安负手而立,含笑道:“杨世兄,比试开始了?”

杨怀玉满不在乎,松松垮垮伸手做了个“请”的手势,“我让你三……招!”

最后一个字还没说完,杨怀玉就觉得眼前一道光,王宁安的肩膀没怎么动,软剑就从腰上迅抽出,快如闪电,凶狠胜毒蛇。

杨怀玉还没反应过来,软剑已经贴着他的胸口划过,锋利的剑尖儿划破衣衫,割开嫩白的肉。杨怀玉只觉得一凉,胸前已经多了一道倾斜的血线,细腻的血珠流淌出来。

直到收剑,杨怀玉才感到了一丝疼痛。

“你?”

王宁安拱了拱手,“世兄,剑出必见血,小弟得罪了。”

他往后退了一步,显然比试已经结束了,胜利者是王宁安!

杨怀玉简直要气炸了,伤口有些疼,可无论如何也比不上脸被抽得金星乱冒,昏天黑地。堂堂杨家大少,竟然败给了一个毛孩子,还是一招就输了,简直岂有此理!

“不行,我还要比过,你,耍赖!”杨怀玉气急败坏,跳着脚大骂,这时候王良璟已经走过来,赞许地看了儿子一眼,然后把王宁安护在身后,你杨怀玉还敢胡来,就别怪老子不客气!

这时候杨九妹已经走到了杨怀玉的面前,毫不客气,抡起巴掌,左右开弓,打得他在地上不停转圈,好像风吹小舟,好不可怜。

小白脸被打肿了,血都流出来。

“姑太!”

“别叫我姑太!”杨九妹怒不可遏,“杨怀玉,你配姓杨吗?”

“姑太,我,我没有败,是他,是他耍赖。”杨怀玉声音含混,不服气道。

“呸!杨家子弟,竟然欺负弱小,你很光荣吗?”杨九妹用手点指着杨怀玉的脑门,“你到现在还不知道错在哪里?从你去找王宁安比武,你就错了,大错特错!杨家子弟都是迎难而上,不避刀剑,哪怕是死,也要有个样儿!你的祖宗是杨无敌啊,他在天之灵,看到你去找十二三岁的孩子比武,他老人家能气得活过来,把你给掐死,省得在世上丢人现眼!你要是还有一点男儿血性,就该去找王良璟。”

“他,他……”杨怀玉嗫嚅着说不出话。

杨九妹冷笑道:“你想说他比你打了十几岁,你斗不过他,可是你忘了,你也比王宁安打了十来岁,你怎么有脸去欺负他?”

话说到了这里,杨怀玉彻底傻眼了,错了,真的错了,从一开始,自己就错了,还是错得离谱!

他双膝一软,就要跪倒。

“姑太,我……”

“给我站起来!”杨九妹爆喝一声,杨怀玉吓得急忙挺直了身体。

“听着,把你留在沧州,就是让你学怎么做一个顶天立地的男人!别以为家里头会把一切都留给你,你还有一大堆弟弟,你不是唯一!”杨九妹毫不留情教训道。

第76章 携手合作

杨九妹活了大半辈子,经过了太多的风雨,大宋立国至今,多少家族曾经煊赫一时,又归于沉寂,也不乏原本在低谷,后来又重新再起……说到底有多少财富,多大的排场都没有用,关键是优秀的子孙,能够扛起家业。

王良璟看似木讷,却待人谦和,心性坚韧,又习武有成,假以时日,有望成为一员大将。当然了,光是一个将领,也不值得杨家放在心上。

问题是王良璟有个宝贝儿子!

住在沧州这些日子,杨九妹越觉得王宁安就是个妖孽!

王家能起死回生,功劳都落在王宁安的身上,而且靠着各种生意,笼络了成百上千的农户,让一帮人死心塌地跟着王家。

有了人,就有了一切。

按照杨九妹的估计,给王家几年的光景,他们至少能拉得起三五百名效用,要知道眼下折家的效用也不过一两千人啊!

杨家留在京城,固然繁华无限,可是满天下的文官都盯着,严防死守,管得和孙子似的,杨家的部曲还不到三百人。王家扎根沧州,远离权力中心,紧挨着辽国,和折家、种家一样,即便展几千人的部曲效用,也不成问题。

实力够了,又和欧阳修,包拯等人拉上关系,加上天子赐的御笔,简在帝心。王家想不达都不可能。

杨九妹已经不在乎瑶池琼浆的生意了,她毫不犹豫把杨家枪教给王良璟,为的就是结一分香火情分。

说起来可笑,杨家居然要去巴结王家,可事实就是如此,子孙不给力,你让杨九妹怎么办?

折老太君虽然还健在,可是她那一辈儿的人早就没了,杨家和折家的情分也淡了,而且李元昊作乱,折家损失惨重,自顾不暇,原本互为表里的两家,没法再守望互助,把希望放在王家上面,也是不得已的选择。

“杨怀玉这个孩子,实在是太骄纵了,他的本性不坏,留在沧州,就和普通士兵一样,同吃同住,好好磨练一番,老身先代表杨家,谢过你们了。”杨九妹诚心诚意道。

王良璟心里不痛快,杨怀玉找儿子比武,虽然王宁安的拔剑术赢了,可是也非常悬,万一让杨怀玉伤了儿子,王良璟都能废了他!

王家百废待兴,千头万绪,他可没心思养一个公子哥。

“按理说你老人家的话,晚辈不该……”

“不必说了。”杨九妹微微一笑,“我知道你的顾虑,不过老身是真心的,对杨怀玉,打也打得,骂也骂得。这样吧,我回到汴京,叫十个老卒过来,都是打半辈子仗的,让他们帮着练兵,你们意下如何?”

杨九妹开出了条件,王良璟和王宁安互相看了一眼,都从对方的眼中看到了强烈的渴望!爷俩全都动心了。

王家有钱了,也有人,可是光靠这两样还不能成为一支强兵。包括王良璟在内,都没上过战场,作战经验有限。成千上万的大军交锋,和伏击百十个辽兵完全不一样。王家军还很脆弱,如果刚上战场,就来一场惨败,爷俩的努力都可能付诸东流。

杨家虽然衰败了,但是他们的老卒都是打了一辈子仗,有太多的经验值得学习,把他们的本事弄到手,就算打不过辽兵,还能保命,不至于一次就输光了。

而且王家这边普遍不善于骑射,最好能弄来几个精于骑射的老兵就好了。

讨价还价的事情王宁安最擅长,他陪笑道:“杨家愿意帮我们练兵,求之不得。不知道能不能帮我们请几十个马夫过来?”

“马夫?你要他们干什么?”杨九妹大惑不解。

“实不相瞒,我们在野狼谷建了个马场,入秋之后,就6续有小马驹出生了,这个马场也是陛下知道的。”

“陛下……”杨九妹吸口气,貌似几个月之前,听京城的贵妇说过,陛下要动马政,结果被夏相公挡了回来,只是赐给了一家几十匹母马……当时京城的将门都当成了笑话,养马多难啊?大宋从立国开始,就饱受缺马之苦,那么多名将明相都拿不出办法,名不见经传的小人物居然狂言为大宋养马,真是大言不惭!

杨九妹也没有在乎,可是知道了是王宁安干的,她就不敢等闲视之。

“你们现在有多少匹吗?”

“有六匹北地马种马,不到四百匹母马,其中有二百多匹怀孕了。”王宁安回答很干脆,养马的成果定期要上报朝廷,反正也瞒不住,索性告诉杨九妹就是了。

“北地马?二百多匹小马?”

杨九妹更加惊骇了,她久在京城,耳濡目染,自然比王宁安了解情况。

大宋在册的军马有2o万匹以上,分为18个监牧饲养管理,平均一个监牧差不多有一万匹马。

看起来不少吧?可实际上,里面的水分太多了,先军人有空额,军马的空额不比人少,至少要打七折。

然后还要扣除老弱病残,骡子,毛驴……没错,就是这么坑爹!在监牧官员的眼睛里,只要四条腿都算是马,上面来检查,能应付过去就成了。

一个监牧,能拿出两三千匹差不多的战马,就算是不错了,只是同为战马,宋朝的远不如辽国和西夏。道理很简单,那两国都把马当成命根子,全部资源都放在马上面,宋朝这边,官员贪墨严重,造成草料不足,又缺乏经验,病马非常多。还有一点更要命,人口繁衍,农地不够用,很多人就把原本的牧场开垦耕田,收取租子。

由于种田比放牧赚得多,监牧的官吏都带头这么干,结果就是战马失去了奔跑的场所,被圈在马棚,养成了废物!

当杨九妹得知野狼谷的马都是北地良马的种儿,而且从不断草料,还有广阔的活动空间,三五年之内,就能拥有数百匹好马,她彻底惊呆了,除了几个靠近边境的监牧,诸如大名府,洛州,卫州,相州之外,其他各监牧都要屈居野狼谷马场之后。

难怪王家能得到陛下的御笔,他们真用心啊!

不用说别的,光是一个马场,就能牢牢抓住帝心。

王家的根扎得够深,步子够稳!相比之下,杨家看似煊赫,却没有一丝一毫拿得出手,真是令人羞愧欲死。

杨九妹看出了野狼谷马场的价值,简直浑身战栗,心里不停敲鼓。

乖乖,根本不是帮王家,而是帮杨家!

日后野狼谷马场成功了,少不得要算杨家一份功劳,在陛下心里添上一笔。对于青黄不接的杨家来说,这个机会太重要了。

“宁安,回头我派二,呃不,是三十,三十骑兵,再加上八十马夫过来,你们养马肯定要用钱,每年杨家拿出2ooo贯,帮你们养马,我自己再出1ooo贯。”

杨九妹的热情让王良璟感动,王宁安在大事上向来利字当头。杨九妹多半是想插手马场,要了杨家的人,拿了杨家的钱,日后就不好说了,亲兄弟还明算账呢,王宁安还没有大方到把命根子和别人分享的程度。

他不动声色,笑道:“老人家如此客气,晚辈真是受宠若惊,只是马场前途未卜,怎么好让杨家和我们一起担风险。”王宁安貌似憨厚道:“这样吧,我这里有两个生意,可以交给老人家,算是咱们合股,利润平分就好。”

两个生意,第一是出版,王宁安已经把《西施传》定稿了,日后6续还有其他的书,让杨家帮着出版就是了。

第二个就是酒水生意,王宁安许诺每年交给杨家1oo坛瑶池琼浆,杨九妹满载着收获,匆匆赶回汴京……

第77章 职业武士

杨怀玉被扔在了沧州,胸前的伤口虽然愈合了,可是疼痛依旧,而且从肌肤渗透到了肉里,到了骨子里,坠入了心里……长这么大,他从来没有被如此羞辱过!

姑太骂自己,也不是没有道理,欺负一个小孩子,自己是怎么想的?偏偏还输了,简直让人无地自容,找块豆腐撞死算了。

杨大公子都没脸去见妹妹,他每天苦思冥想,玩了命练功,王宁安的那一剑给他的印象太深刻了,迅捷快,狠如毒蛇。他不断想着要如何躲避,却没有丝毫的把握。他只能胡乱折腾,漫无目的消耗光自己的精力,脑袋也随之空白,沉沉睡去。然后再爬起来,继续重复前一天的生活……

“哥,你该干点有用的事情。”杨曦蹲在杨怀玉的身边,关切地说道。

杨怀玉只是转了转眼珠,无力道:“我会胜过王宁安的,我有办法,只要把宝剑做的更长,离着五尺之外,直接攻击,他,他就来不及拔剑了……”杨怀玉喃喃自语着,眼睛越来越亮,貌似真的找到了办法。

杨曦听得直摇头,“哥,你换了兵器,人家不会换啊!再说了,姑太让你留在沧州,可不只是破解王公子的那一招!”

“还王公子?叫得真亲切!”杨怀玉气哼哼道:“是不是你也瞧不起大哥了?”

杨曦伸出手指,用力戳着杨怀玉的脑门。

“你要是再这么下去,我可真的瞧不起你了。姑太临走时候,让我告诉你的。”

“噢,说了什么?”杨怀玉好奇道。

“她说让你好好看看,王家是怎么笼络人才,怎么做事做人,不到一年的光景,他们就有了这么大的家业,真不可小觑啊!”杨曦感佩说道。

……

机会很快就到了,在春耕结束之后,王家召集了弓箭社所有成员,一共三百多青壮汉子,聚集在王家的大院。

去年王宁安就打算组建起真正的王家军,只是一直到了如今,才有足够的财力,说实话,养兵真不是简单的事。

朝廷给一般禁军是5o贯,效用士比普通士兵精锐多了,普遍军饷在1oo贯以上,其余盔甲、马匹、武器、粮食、肉类、草料、还有免役钱,林林总总算起来,养一个精兵,至少要2oo贯,还只是日常开销而已!正式打仗,花费还要加倍!

难怪大宋的皇帝,明明知道效用士这么个漏洞,却毫不在乎,因为他们清楚,没有任何人能养得起一支威胁朝廷的大军。

而且这些效用士立功受赏,是想光宗耀祖,报效朝廷。让他们跟着你造反,代价不止加倍!因此大宋的皇帝是有恃无恐。

王宁安和老爹商量过了,像其他人那么干,王家单薄的底子根本承担不起。再说了,光靠着钱粮优待,军人为了钱打仗,难免只能打顺风仗,没法啃硬骨头,王家可不要这样的废物。

“各位叔叔伯伯,你们加入弓箭社也时间不短了,我们准备择优选拔出正式效用,从此之后,完全脱产,专心训练杀人本事,下面我就介绍一下,效用士的待遇。”

每个入选效用士,可以得到1oo亩适合种植高粱的土地,产出的高粱由酒坊收购,完全不用担心销售。

种植高粱只要荒地就可以了,1oo亩地价不会过5o贯,也就是一个禁军一年的粮饷。可是开垦出了田地,每年都有收获,等于是一劳永逸,最沉重的人事负担一下子轻了无数倍。

当然了,别人看着眼红也没用,谁让沧州荒地多,地价便宜,而且王宁安手握着酒水生意,有多少高粱都能消耗掉。

实际上,他的办法既解决了军饷压力,又拿到了稳定的高粱货源,简直一举两得。

有人问效用们愿意吗?他们当然愿意!

就算高粱产量低,1oo亩,每年收获5o石,按照市价折算,也有4o贯,看似比禁军少,可是田归了士兵家里,又没有克扣,哪怕是士兵伤了、死了,这田也永远属于家里,等于是给子孙挣了一个铁饭碗!

淳朴的庄稼汉子,最爱的就是土地,他们毫不犹豫接受了。

王宁安当然不会让大家吃亏,他继续讲述,每一个效用士一年可以得到3o斤美酒,一扇猪肉,2o斤豆油。这三样都是王宁安手下作坊产出的,成本不高,却全都是百姓生活必需,大受欢迎。

许多人默默算着,王家给的待遇已经不算低了,他们并不是那么迷信货币,毕竟铜钱也不能吃喝,还是要换成东西,与其脱裤子放屁,不如直接给东西呢!

王宁安最担心的反弹没有出现,看着大家心悦诚服,他甚至都有点不好意思了。

接下来他公布了奖惩办法,每个效用士,一个月可以得到3oo文基本军饷,一石粮食,如果参加战斗,粮饷翻倍,战斗时间过一个月,粮饷三倍。斩杀敌人,每个级5o贯,战死士兵,除一次抚恤1oo贯之外,父母由王家抚养,儿子养到2o岁,女儿直到成年嫁人……每一项福利,都有详细的规范,最后王宁安还抛出了一项,所有效用士家中的孩子,都可以送到沧州书院学习,由当世大儒,文坛盟主欧阳修亲自教导。

这一条提出,大家伙都疯了。

欧阳修啊,多大的名气啊!王二郎可是给孩子们找到了一条终南捷径啊,有人激动地不停行礼,眼泪都出来了。

“一群乡下脑壳,让他们读书,又有几个能蟾宫折桂的,根本是痴心妄想!”杨怀玉鄙夷批评道。

杨曦白了一眼大哥,心说王宁安说的没错,嫉妒出混人!没了平常心,哪能看出这套办法的高妙!

“人生世上,总要有希望,哪怕机会不多,也愿意尝试一下。倒是大哥,你的追求在哪里?”

杨怀玉被问住了,是啊,他的追求,是樊楼的姑娘?还是打败王宁安的拔剑术?杨怀玉越烦躁,他气呼呼奔向自己的房间,把门关起来,闷坐在床上陷入了沉思……

被王宁安各种待遇刺激得嗷嗷叫的汉子们已经开始展示自己的本领,先是体力要过关,背着6o斤的分量,越野1o里。

不是王宁安心狠,而是大宋的步人甲就是6o斤重,背不了铠甲,如何能上战场。越野下来,三百多人,就剩下了不到二百,淘汰了一小半。

接着举1oo斤石锁,拳脚,弓箭,骑马,兵器……全都检查一遍,所有项目都能通过的,只有18个人,其中梁大刚排名第一!

看到这么点人,王良璟都愁了,好歹也训练这么久,难道就这么点人堪用?

王良璟抱着脑袋,陷入了思索。

“宁安,要不要降低标准?”

王宁安想法很多,唯独如何挑选士兵,他没有弄过,按照道理要优中选优,只是……

“咳咳,其,其实不用全部都会的,只要精通一两样就够了,我们家的部曲也是如此。”杨曦轻声提醒,王家父子如梦方醒,真是糊涂,竟然钻了牛角尖儿,正式的军中也要分成不同兵种,没几个是全能的,除了体力要过关之外,其他项目,有一两个表现出众,就可以入选部曲。

折腾到了下午,合格人数扩大到了93人,从此刻起,他们就是王家的正式部曲,第一批完全脱产的武士诞生了。

傍晚时分,梁大刚等人带着红花,在土塔村招摇过市,每到一处,孩子们都围着大笑大叫,简直比娶媳妇儿还要热闹,活了二十多年,这是梁大刚最风光的一次,到处都是羡慕的目光,美得只剩下傻笑……

第78章 人或为鱼鳖

欧阳修新得到了一个官职,翰林学士、吏部员外郎、河北东路提举常平司……好长的一串,是个什么玩意呢?

要想弄清楚,就要先搞清楚宋代的官职,赵大欺负孤儿寡母,得国不正,赵二欺负大哥,欺负侄子,比赵大还不如,亏心的赵宋皇帝为了防止别人效仿他们,就明出一套复杂无比的官制,弄得权责分离,乱七八糟,好方便皇帝掌控。

详细的暂时不说,欧阳修的这三个职位分别对应职、官、差遣,职用来待文学之选,说白了有些像学历,官本来是明确职权品级的,赵家皇帝把职权分开,吏部员外郎仅仅代表欧阳修的俸禄和品级,他实际做的是管理河北东路的常平仓,负责赈济百姓,救济黎民。

这个官职其实并不小,和安抚使,转运使,以及提点刑狱公事同为一路的四大巨头。

不过欧阳修心里清楚,他真正的工作只有一个,就是协助王宁安,把烈酒卖到辽国。让他管着常平仓,正好稳定河北东路的粮价,防止大量酿酒之后,造成粮食短缺。只是老欧阳心里清楚,赵祯的担心纯粹多余,王宁安那小子做事极为小心,而且酿酒多用高粱,开垦的都是荒地。

非但不用担心粮食紧张,还能缓解人地矛盾。

老欧阳相对轻松了,这不每天去茶馆喝茶听戏,去酒楼喝美酒,尝美食,玩得好不快乐。这一天欧阳修醉醺醺回家,欧阳正在家里读书,见父亲回来,连忙送上了一封书信,还有一大筐腊肉。

“好大胆子,为父不在,你怎么敢随便收礼物?”欧阳修怒气冲冲责备道。

欧阳委屈道:“孩儿也不收,可是他们说这是送来的束脩,让你无论如何要收下。”

“束脩?”

欧阳修愣了,“为父什么时候要收徒弟了,这不是胡说八道吗!”他一屁股坐下,看了两眼,还真别说,这一筐腊肉都是肥瘦相间的上等好肉,用红绳系着,弄得跟结婚的彩礼似的。

“准又是有人编排老夫,都给我送回去。”欧阳修气愤道。

欧阳转了转眼珠,战战兢兢道:“爹,孩儿听说,是王二郎说的,要,要请你在沧州办学,故此才有人送来了束脩……”

“什么?”

欧阳修顿时豁然站起,王宁安那个小兔崽子太胆大了,老夫什么时候答应过了,你还敢替我先许诺了,简直岂有此理!

他一甩袖子,就准备去找王宁安算账。可是转念一想,反正闲暇无事,在沧州办学,也不失为一个选择。

只是办学的钱不少,最好都让王宁安出才行!

老欧阳恨恨想到,他暂时把腊肉放在一边,不置可否。又拿起了那封信,随口道:“这也是王宁安送来的?”

“不是,是余伯伯送来的。”

欧阳修脸色一变,慌忙拿起书信,熟悉的字体映入眼帘,写信的人名叫余靖,比欧阳修大了七岁,当初庆历新政的时候,两个人同为谏官,都以大胆直言闻名。

庆历新政失败之后,纷纷外调,前不久余靖被调入京中,担任光禄寺少卿,此老关心水利,随便就考察了一下黄河的情况,进京之后,余靖就几次上书,言说黄河水患到了不治不行的地步。

余靖离开京城几年,物是人非,没有人搭理他,老先生锲而不舍,就想起了昔日的战友欧阳修,正好他在沧州,黄河流经之地,一旦泛滥,后果不堪设想。余靖就连夜修书,请求欧阳修一起帮忙上书。

拿到了这么一封信,欧阳修顿时陷入了沉思。

黄河千年以来,泛滥不断,尤其是大宋立国百年,河道频频出问题。余靖不是信口雌黄的人,如果不是问题严重到了刻不容缓,他也不会找自己帮忙。

可究竟该如何应付,欧阳修一时也没有主意,他捧着书信,一言不。欧阳识趣退出,他刚出来,就碰上了满脸笑容的王宁安,他手里还捧着一摞子东西,兴匆匆赶来。

“快去告诉你爹,就说晚生求见。”

欧阳没有动,王宁安像是变戏法一样,从身后掏出了一大袋肉干,还有一包灶糖,欧阳立刻喜笑颜开,还主动提醒王宁安,欧阳修心情不好,怕是出了大事。

王宁安心里打鼓,他满心希望欧阳修能留在沧州兴学,有此老坐镇,文教大兴,指日可待。还能趁机把王家军的子弟送到老夫子名下,成为文坛盟主的弟子,日后绝对是一大助力!

算计得很精明,王宁安甚至不惜先斩后奏,把生米煮成熟饭,这一次他来找欧阳修,就是不计成本,不怕代价,一定要拿下老夫子!

满心悲壮的王宁安,见到了欧阳修,就拱手送上了一份联名书,上千人在上面按上了鲜红的手印。

“醉翁桃李满天下,人所敬仰,想我沧州地处偏远,文教荒废,多年以来,竟没出过一个进士,万千孩童期盼名师,如禾苗盼春雨,醉翁就忍心让孩子们失望吗?这里有一千余人的画押,拳拳之心,溢于言表,老先生人心拒绝吗?”

王宁安把孩子们推到了前面,老欧阳还真不好拒绝,只是他看了看这边的联名书,又看了看余靖的那一封信,左右为难。

“王二郎,非是老夫不愿意,实在是有事情缠身。”

“还有比教化更大的事情吗?”王宁安满怀悲愤,义正词严道。

欧阳修苦笑了一声,“是黄河,水患临头了。”

老先生没有避讳,把余靖的信交给了王宁安。

王宁安将信将疑,从头到尾看了起来。

越看,王宁安的脸色就越凝重,还真别说,余靖点到了要害!

从北宋立国开始,不到一百年间,黄河决口竟然达到了一百多次,平均一年一次,有时候甚至一年两三次,老百姓苦不堪言,朝廷每年拨下巨额的治河经费,却始终没有成效。黄河水泛滥的情况越严重。

而就在庆历新政之后,由于党争耽搁,治河经费没有落实,几年间,黄河的情况越糟糕。

余靖亲自考察,他认为过了开封段之后,地势平坦,水流缓慢,泥沙淤积严重,河床抬高,几乎成为悬河,隋唐以来的黄河河道已经到了濒临崩溃的边缘,如果不立刻采取措施,黄河在几年之后,就有严重泛滥的危险……

王宁安仔细看着,欧阳修以为他不明白,就解释道:“明道二年的时候,老夫曾经路过巩县,初见黄河,地势凸凹起伏,山峦叠嶂耸起,自西向东黄河水出三门峡,汹涌的河水在山岭之间狼奔豕突,翻腾咆哮,浊浪排空之声,震耳欲聋,气势之雄浑,难以言说,李太白说黄河之水天上来,果然名不虚传!”欧阳修追忆着脑中记忆,感叹道:“老夫当初还深为之倾倒,后来才渐渐明了,黄河之水,实为天下大害,千万百姓,命悬一河,实在是太危险了。”

“老先生打算怎么办?”王宁安问道。

“唉,老夫准备立刻动手,自沧州北上,沿途勘察黄河水文,把情况报告陛下,恳请朝廷拨下治河经费,老夫愿意亲自督工,整修黄河。”

王宁吃了一惊,没想到欧阳修还是个实干派,过去真是小觑了老夫子。只是王宁安默默计算了一下时间,只怕是不够用了……庆历八年,五六月间,黄河沿线普降大雨,河水暴涨,在距离汴京不到2oo里的商胡口决堤,奔涌的河水扑向了大名府,几乎一夜之间,河北州城府县,变成汪洋泽国,数以百万计的黎民流离失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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查了官制,又查了黄河这一段……脑袋都大了,晚了抱歉!顺便推荐两本书:《系统版三国》,题材新颖值得一看!美食题材历史文《舌尖上的大宋》,也挺不错的!

第79章 杨家悍卒

滚滚浊流,滔滔黄河,从天上来,往大海去……

一路无可阻挡,大名府,恩州、冀州、青州、沧州,沿途的州县无一幸免,成千上万的村镇被卷入洪流之中,不知道多少百姓死在了洪水之下,比死去多十倍百倍的是失去家园的人们,扶老携幼,立在一块块高地儿,宛如海中的孤岛,焦急等待着救援……

得知黄河决堤,欧阳修没法淡定了,身为提举常平司,救济百姓是他的职责,更何况这一次泛滥的地区又多半在河北东路,欧阳修的担子非常非常重。

“兴学的事情,唯有日后再说了,老夫必须安排救济百姓的事宜。”欧阳修片刻不停留,就准备离开。

王宁安连忙拱手,“老先生心系百姓,晚生岂能不知轻重。我们王家虽然力量微薄,可也愿意协助老先生救灾,不管用人用钱,或者是粮食,都没有问题。”

欧阳修意味深长点了点头,“那老夫就代替河北的百姓,多谢你了。”

……

从欧阳修家里出来,王宁安立刻赶到了海丰酒楼,他吩咐向好等人,把账面上的钱全都拿出来,用来采购粮食,越多越好,不要管价格,先把酒楼的仓库地窖都给堆满了。

“公子,这时候屯粮,是赚钱不错,可是不是有点那啥啊……”向好为难道。

“你想说囤积居奇太缺德,是吧?”王宁安气得笑了,“我还没有下作到挣黑心钱,粮食到了咱们手里,酒楼,面馆,还有茶馆那边,无论外面怎么涨价,咱们都一定要平价贩卖食物,敢涨一文,就别怪我不客气!”

君子爱财,取之有道。

王宁安可不会被眼前的一点小利蒙住眼睛,犯了糊涂。

按照他的记忆,自从庆历八年商胡口决堤之后,其后的几十年,黄河肆意泛滥,造成的损失难以计数,大宋君臣面对着黄河,束手无策,几次治理全都失败,反而引起一轮一轮的党争,拿悠关百姓生死的事情当做对付政敌的工具……王宁安一直很鄙夷养尊处优的士大夫,内斗在行,治国无能,所有功夫都在一张嘴上,实在是让人瞧不起……

以王宁安的地位,还没掺和朝廷的事情,他也不想掺和。

原本的黄河故道是从沧州的南部入海,这一次改道之后,水流集中到了沧州北部,经过白沟河,进入渤海。

从南转到北,整个沧州都在洪水的威胁之下,可以预见,日后沧州的水患不断,百姓生活只会更加艰难。

有多大的本事,使多大的力量,王家正在上升期,急需要各种人才,而水灾客观上给王家提供了膨胀的绝好机会。

“把我们手上的钱全都换成粮食,越多越好,猪肉,大豆,就连豆饼也不要浪费,饿极了,也能救命,”

王宁安匆匆赶回土塔村,和老爹商量之后,立刻抛出了节约食物的命令,以后王家的部曲,全部按照人头分配,不许浪费粮食。还要求汉子们上山打猎,下河摸鱼,弄回来的肉类全部腌起来。

再有,大灾之后,必定流民遍地,王宁安要求部曲每十人一队,不间断巡逻,保护村子安全。

不得不说,措施非常及时,周边的村镇都受到了流民冲击,唯独土塔村安然无恙,在一片混乱之中,保持着了不起的平静。

只是再怎么样,也不能和之前相比。

王宁安只能算少年,一顿二两米饭,两条薄薄的咸肉,根本吃不饱。可是规矩是他定的,大灾之下,粮食最金贵,总不能自己带头犯规吧!

他匆匆吃完,不敢在饭桌停留,生怕管不住嘴。走出没多远,梁大刚神秘兮兮跑了过来,他的肚子鼓鼓的,活像个蛤蟆。

到了王宁安面前,他从老羊皮袄里掏出两个滚烫的土块,塞给了王宁安。

“二郎,意思意思就成了,你可不能饿坏了,不然大家伙指着谁啊!”梁大刚憨厚道:“两个山鸡,用泥糊上烤着吃,还是你教给我的,尝尝手艺怎么样!”

王宁安不好意思起来,有心不收,可是肚子不争气叫了起来。

算了,别和自己过不去!

“多谢刚叔,我还是去后院吃吧。”

捧着两个泥土俺,王宁安飞快跑到了后院演武场,他找了一截树桩,用力把泥团敲开,顿时热气带着香味,铺面而来。

肥嫩的山鸡,带着松油的香味,让人垂涎欲滴。

他抓起了一个鸡腿,飞快啃起来,没有多大一会儿,多半只山鸡就进了肚子。舒舒服服打了一个饱嗝儿。

突然,王宁安想了起来,家里面还有两个客人呢!虽然杨九妹话了,也不能真的就虐待杨家的大少爷和小公主。

到了西跨院——专门给杨怀玉和杨曦准备的,问好之后,把叫花鸡放在了桌上。杨怀玉没见过一团泥包着的东西,满脸鄙夷,哪怕敲开之后,香气四溢,他也不愿意吃。

杨曦倒是满不在乎,这些日子她给王宁安提了不少建议,女孩家心思细腻,小情节,小温馨,使得几本小说更加丰满动人。混熟了,杨曦本性流露,抓着鸡腿猛啃,和王宁安一个德行,都盯着肉多的地方。

“杨世兄,谁也料不到,突然出了这种事情,黄河决口,非同小可,几个月,几年都不一定能处置好,流民遍地,灾荒瘟疫,麻烦太多了,为了你们的安全,还是先回京城吧!我已经让人给杨府送信,他们会安排人接你们回去。”

杨怀玉不置可否,固然他心里还不服气王宁安,想要找回面子,可是他也不傻,哪怕自己的武功胜过王宁安又能怎么样,人家的本事多着呢,多到绝望!

遇到了妖孽,最好的办法就是离得远远的,越是比较,就越容易伤自尊。

杨曦倒是满腔不舍,她帮着王宁安推敲情节,变成动人的故事,刊出去,会有无数人跟着书中的情节起伏,或是笑,或是泪……杨曦觉得这是非常奇妙的工作,简直像做梦一样,最好不要醒来。

见她可怜巴巴的,王宁安只好保证道:“以后小说定稿之前,我都给你先一份。”

杨曦勉强接受。

送信的使者直奔京城,谁知道他离开了两天,杨九妹就匆匆赶来,满身的风尘,显得疲惫憔悴。

杨曦抱住了姑太,心疼道:“让老人家为我们吃苦了,准是接到了书信就赶快来了,可真快……不对啊!”杨曦有些小迷糊,可是也知道两天的时间,连京城都赶不过去,杨九妹哪能来啊!

“姑太,你,有事?”

杨九妹突然重重叹口气,“王二郎呢?”

不多时,王宁安被叫了过来,杨怀玉也从演武场赶来,他没来得及说一句话,杨九妹就把王宁安拉进了书房,弄得杨怀玉好像外人一样,别提多尴尬了。

……

“宁安,出事了。”

杨九妹开门见山,她回到京城,把王家的情况和折老太君讲了,老太太活了一百来岁,简直当世人瑞,脑筋一点不糊涂。

她告诉女儿,王家的种种积累,非同小可,瑶池琼浆那是陛下合伙的生意,马场是陛下看重的东西,一个武将能和皇帝扯上关系,短则三年五载,多则十年八载,必定飞黄腾达。难得杨家和王家有香火情分,等到他们一飞冲天,未必看得起杨家,应当趁早下注。

杨九妹更加豁然开朗,她立刻带了3o名各种士兵,8o名马夫,从京城离开,用最快的度前往沧州。

哪知道路过大名府的时候,遇到了洪水,而且还有比洪水更可怕的麻烦……杨九妹沮丧道:“大名府的官兵把我们家的部曲都拿下了,说他们抢掠民财,无恶不作,要立刻处死。我,我是来讨救命法子的……”

第80章 老包的指点(求收藏票票)

杨九妹经历的风霜不少,却没有遇到过如此棘手的事情。杨家部曲被大名府的官兵拿下,准备处斩。

她去求见当地的官员,人家根本不搭理她,逼得没办法,就去找贾昌朝。此老是真宗年间的进士,在庆历三年,拜中书门下平章事,和范仲淹一起步入中枢,后来又被封为魏国公,判大名府事。

毫无疑问,贾昌朝是眼下大宋顶尖的大佬之一,实力雄厚,不容小觑。

当年贾昌朝在京为官的时候,杨家也经常送些礼物,和老相公关系不错,杨九妹觉得凭着自己的面子,贾昌朝一定会网开一面。

只是她万万想不到,贾昌朝竟然闭门不见,说什么去调集人马,救济灾民。可杨九妹明明问清楚了,贾昌朝的马车、轿子都在府里,刚刚还接见了好几个地方官吏……人家摆明了不想见自己,真是想不到啊,堂堂杨家,竟然会被拒之门外!

文贵武贱,居然贱到了这个地步!

杨九妹一阵踉跄,那种伤感就不用说了……

一百多人,几乎是杨家部曲的三分之一,绝对不能出差错,她想回京找救兵,只是黄河泛滥,一来一往,时间拖延,而且朝廷上都忙着救灾,也未必会搭理杨家的一点小事。杨九妹越无力,悲愤到了极点。

不用说父亲活着的时候,就算大哥在世,有人敢抓杨家的人,直接带兵打上门去,拿拳头说话!

真是可笑啊,杨家竟然落魄到了这个地步,谁都可以无视杨家了!

杨九妹思前想后,突然想到了王宁安。

说实话,在之前她都觉得十年八年之后,或许杨家才会需要王家帮忙,怎么也想不到,一转眼的功夫,就要求到王家的门下,可真是讽刺啊!

但是还有别的办法吗?

随时要开刀问斩,自己又和贾昌朝说不上话,唯独请王家出面,最好能说动欧阳修,让醉翁出面,才能保住杨家的人……

杨九妹把想法和王宁安一说,王宁安立刻摇头了。

“老前辈,你忘了醉翁和贾相公的仇口吗?”

杨九妹瞬间老脸红了……丢人啊,真是太丢人了,连小孩子都知道的事情,怎么就忘了!

当年贾昌朝和范仲淹一起被调入京城,同时任命为参知政事,只是这俩人根本没有同舟共济,反而成了仇敌,贾昌朝积极反对庆历新政,和夏悚联手,欧阳修等人被赶出京城,贾昌朝居功厥伟。

只是庆历诸公被赶走,贾昌朝也没捞到好处,反而被赶出了京城。

让别人去说还好,要是欧阳修出面,只会火上浇油,杨家的悍卒立刻丢了脑袋!杨九妹只想着同为文臣,能说得上话,却没有想到他们之间的仇,不得不说,政治上实在是低能……

“那,那人就没有救了?”杨九妹痛惜道。

王宁安皱着眉头,思量一会儿。

“前辈,请问,你们和贾相公结怨吗?”

“没有!”杨九妹断然说道:“这些年我们都是与人为善,从不结仇,在京城的时候,也没有任何冲突,只是想不到贾昌朝竟然如此无情,简直可恶透顶!”

杨九妹咬牙切齿骂着,王宁安沉吟一阵,他思前想后,觉贾昌朝没有必要找杨家的麻烦。而且从欧阳修那里听来只言片语,贾昌朝在对付庆历诸公的时候,立下大功,却被赶出了京城,他和夏悚之间已经闹翻了。

贾昌朝的要任务是找机会杀回京城,把夏悚干掉。偏巧生了黄河决口,如果运用好了,贾昌朝绝对能够搅动风云,这时候把杨家牵连进来,殊为不智。

杨家不算什么,可是他们毕竟也算是将门之一,京城的地头蛇,激起将门的反感,老贾回京之路就会坎坷不断……

“前辈,恕晚辈直言,此事应该是误会,贾相公不是存心对付你们。”

杨九妹哼了一声,“他不想对付我们,那为什么不放人?”

“我的姑太奶啊!”王宁安满心苦笑,人家不是成心对付你们就不错了,还指望人家给你帮忙,简直笑话一样,贾昌朝这种级别的大佬一举一动,都会受到各方关注,他帮你们杨家,万一让有心人误以为他要和将门结盟,那可就不好办了……

官场上的微妙和细腻,粗枝大叶的杨九妹是体会不到的。

王宁安也是集合两辈子的智慧,加上之前看过的宋史和资治通鉴,磕磕绊绊,才猜到了一些东西。

“前辈,在这里干坐着也没有用,我陪着你去大名府,想办法把人救出来。”

杨九妹有些迟疑,小小的王宁安,能办成自己都办不了的事情吗?

“前辈放心,我会尽力而为,实在不行,我给陛下上奏,看在马场的份上,陛下应该会帮忙的。”

“那,那你怎么不立刻上书?”杨九妹情急之下,脱口而出,说出来也后悔了,这不是弱智吗!

这个节骨眼,王宁安要是上书,不是告了河北大小官员的黑状吗!到时候不管如何,事情闹大了,人未必救得出来,杨家和王家都落不到好,万不得已,绝对不能冒险。

杨九妹老脸很红,很羞惭,她终于体会出了差距,难怪杨家败落,要是没了祖宗的功劳,他们还不一定多惨呢!

杨九妹决定把杨怀玉叫着,让他跟在王宁安的身边,好好学学怎么做事。

王宁安辞别了老爹,带了十个部曲护卫,急匆匆离开沧州,赶往大名府,人马到了半路,竟然遇上了包拯。

包黑子带着公孙策,王朝、马汉等人,也匆匆赶往大名府。

原来包拯也因为治理沧州有功,被提拔为瀛洲知府,还没等走马上任,就生了黄河决口,道路淤塞不通,本来要接任沧州知州的迟迟不到,老包无奈,只好身分两地,不停奔波。

这不,又要去大名府,同河北诸官一同商讨救济灾民的事宜。

“王二郎,你不在家里,怎么也跑了出来?”包黑子沉着脸道:“别又是打什么算盘吧?”

包黑子对王宁安的成见可谓是根深蒂固,从来不往好处想。

王宁安也是无奈,“我也是没办法,上次我和醉翁谈到凡是大灾之后,必有大疫,当务之急是要清理尸体,集中焚烧,提供百姓干净的饮水,清除淤积的泥沙。醉翁让我写个东西送给他,这不,东西就在这里。”

王宁安说着,把一份野狼谷的卫生管理办法送给了包拯。

想让人家帮忙办事,就要有打动人心的东西,王宁安知道自己人微言轻,哪怕欧阳修也未必在乎他,没有筹码,可以争取筹码!

现在河北最重要的就是防灾救灾,王宁安把马场的卫生办法稍加改动,就是一篇防疫的手册,这玩意在平时作用不大,如今却是价值万金!

包拯草草翻了几页,就呼吸急促,眼球突出,恨不得把每个字都刻在脑袋里。

“好,真是好东西!”

“包大人,反正醉翁看过也是要公布的,你要是觉得有用,就提前抄录一份吧!”

难得王宁安大方了一次,弄得包拯反倒不好意思了,心说自己是不是太过分了,总是和一个小孩子过不去,真是不像样子。

到了晚上,老包主动邀请王宁安一行和他们都住在了同一个馆驿,公孙策去抄录防疫办法。

包拯和王宁安喝茶闲谈,王宁安装作随意请教,“包大人,这么大的灾,要怎么救啊?”

“还能怎么办,老法子呗,凶岁荒年,有叛民而无叛军,朝廷要征兵。”

王宁安装成什么都不懂,疑惑道:“这次数以百万计的民众受灾,朝廷能征多少兵?再说了,有歹人混入军中该怎么办?”

此话一出,老包意味深长一笑,“自然是先除掉一些刺头儿,让他们知道王法的厉害!见到了脑袋,也就老实了!”

王宁安听到这里,突然一惊,他终于猜到了杨家悍卒倒霉的原因了……

第81章 小人物,大本事

包拯说完之后,见王宁安陷入沉思,他不知道杨家的事情,自然以为王宁安心有所感。老包难得和颜悦色,道:“历代以来,我大宋朝廷最是亲民仁厚,然则大灾之下,无有完卵。几百万人遭灾,天崩地裂,山河哭泣,日月无光。以朝廷之力,断然救不了所有人,只能竭尽人事,不砍几颗脑袋,是不成的,纵然难免有冤枉,朝廷也是一片好心,为了苍生百姓,不得不……”

包黑子说到这里,突然像是被掐住了喉咙,老脸憋得紫红,愣是说不下去了。是啊,朝廷多有无可奈何之时,更遑论寻常百姓了……反躬自省,他对王宁安的成见或许从一开始就有了,这小子太奸猾,做生意狡诈,为人更狡诈,小小年纪,就会巴结皇帝,逢迎君上,要是让他长大了,那还得了!

防范压制王宁安,老包觉得理直气壮,可是此刻他动摇了,设身处地,假如自己和王宁安交换位置,自己又会如何?

王家那个处境,几乎分崩离析,不懂趋利避害,家族就要完蛋了!

换成任何人,也未必比王宁安做得好了。

真是可笑啊,自己竟然去苛责一个少年,实在是太丢人!心结打开,再回过头看王宁安的作为,不论是养马,还是酿酒,刚刚还给了自己一份卫生防疫的办法,哪一件都是为国为民,无可挑剔。

哪怕朝廷命官都未必有他做得多,还找他的麻烦,实在是不应该。

老包想要和王宁安把话挑明,奈何他脸皮薄,不知道怎么说。王宁安见老包不说话,只当他厌烦了,急忙起身告辞,留下了摇头叹息的包黑子……

“怎么样了,包拯愿意帮忙?”杨怀玉大声问道,杨九妹也一脸关切,焦急无比。

王宁安微微摇头,“这事还不好说。”

“有什么不好说的?”杨怀玉拍案而起,“姑太早都说了,这一次来的全都是杨家的心腹人,平素军纪严明,断然不会做出伤天害理的事情,是有人冤枉了他们!就算闹到了京城,也是我们有理,我就不明白,怎么就不好说,是不是你不想帮忙?”

“大哥!”

杨曦低声喝道:“你怎么说话呢,王公子多辛苦,你又不是没看到,瞎说什么!”

杨九妹迟愣一下,也说道:“怀玉,你快向宁安道歉!”

杨怀玉梗着脖子,不吱声,显然还不服气。

王宁安懒得搭理他,只是对着杨九妹道:“前辈,天大地大,水灾最大,这一路上咱们也看见了,千里泽国,百姓流离失所,需要救济的民众不下百万。别说河北诸路,整个大宋都动了起来。地方官吏需要展现果断,稳住局面,杀鸡骇猴,铁面无私是他们必须要做的戏!不管真假,也不管对错,谁没有动作,谁就是昏庸无能,就要滚蛋!至于朝廷,什么事都不如赈灾重要,这时候闹起来,只会让人家认为不懂事,非但救不了人,还会适得其反。”

说穿了,就是需要人头祭旗的时候,杨家撞到了枪口上。偏巧杨家名气大,可实力弱,一家上下,老的老,小的小,都拿不上台面。典型皮薄馅大十八个褶儿,能不拿他们开刀吗!

杨怀玉还不明白,兀自怒道:“不能大水把王法都冲没了吧!我们杨家也不是面捏的。”杨九妹到底年长一些,她一摆手,让杨怀玉闭嘴,然后盯着王宁安,斟酌道:“你可有办法,哪怕是出钱,老身也愿意啊!”

王宁安苦笑道:“老前辈,只怕不是银子的事情,这样吧,咱们赶快去大名府,如果钱能解决,晚生一定出钱,断然不会让杨家破费。”

……

转过天,王宁安天不亮就起床,早早赶路,他们早,包黑子居然比他们还早了半个时辰。

紧赶慢赶,赶到了大名府,王宁安先去寻找欧阳修,打听消息。杨家三位到了馆驿下榻,住下之后,一直到了晚上,王宁安都没有回来,杨九妹焦急吃不下饭,杨怀玉气咻咻的,满腔不平。

“姑太,我就想不明白,那么多人的生死,干嘛寄托在一个小屁孩身上?”

杨九妹低着头,不吱声。

似乎得到了鼓励,杨怀玉更加大胆了,“姑太,王宁安就是胡说八道,他懂得什么朝廷的事情。照我看这一次就是贾昌朝没安好心,想给咱们家一个难堪。”

杨九妹满心疑惑,“他为什么如此?”

“还用问为什么?人家都说贾昌朝为人贪婪残暴,准是想从咱们家手里敲一笔钱。只要出钱,就能把人救出来。”

“那要出多少钱?”杨九妹迟疑道。

“至少……一万贯!”杨怀玉想了半天,伸出一根大拇指。

杨九妹沉吟道:“破财免灾,若是能用钱把人救出来,也是不错,只是……”杨九妹还有些犹豫,杨怀玉急切道:“姑太,被抓的是咱们家的人,王宁安不会真心出力的,还要靠着咱们自己。”

关心则乱,杨九妹见王宁安迟迟不回来,又觉得杨怀玉说的有些道理,杨家纵使再落魄,也轮不到一个小孩子来拯救啊!

“这样吧,你去找人,如果能成,就赶快把人救出来,钱不是问题!”

杨怀玉得了承诺,乐颠颠跑出去了。看着大哥的背影,杨曦跺了跺脚,她总觉得心里毛毛的。

大哥说的信心满满,可知己知彼,百战不殆,连情况都弄不清楚,就贸然捧着钱去打点,万一出了错,岂不是要连累那些人……

她有心拦着大哥,但是人微言轻,加上她总是替王宁安说话,弄得大哥很有成见,或许只有让他吃点苦头了……

烦躁的杨曦抽出了软剑,在院子里练了起来,她身形修长,剑法高妙,宛如舞蹈一般,只可惜,除了天上的星斗,院子里的松柏,别人可无福观赏。

练了一阵,杨曦猛然收手,她竟然学着王宁安的样子,专心拔剑,一次一次,枯燥乏味,可是渐渐的,杨曦似有所悟,都说不怕千招会,就怕一招精,说的就是这个意思吧!

王公子虽然没有练过武术,却把这么高深的武功道理领会了,他真是厉害!

练着练着,杨曦的嘴角弯起,形成了一个完美的弧度。

“呵呵,好兴致,居然练功啊!”

少年略带沙哑的声音传来,杨曦急忙回头,见王宁安快步从外面走进来。

偷练人家的招式,被抓了正着,杨曦吐了吐舌头,连忙把宝剑收起来。王宁安倒是没在乎她练什么武功,正好看到了石桌上有一壶茶,他抓起茶壶,嘴对着嘴,咕嘟咕嘟灌了起来。

“我喝过了……”杨曦想提醒王宁安,谁让他的手快,只好娇羞低下了头。

“查清了,你们家的人的确是被冤枉了。”

“啊?谁干的?”杨曦好奇道。

“是个押司,姓王,叫王则。”王宁安放下了小巧的茶壶,坐在石头墩子上面,“真是想不到,一个小小的押司,竟有这个本事,果然是藏龙卧虎啊!”

王宁安找到了欧阳修,他从老夫子手里讨了腰牌,进入大名府的大牢,直接找到了关押的杨家部曲,介绍了身份之后,杨家的部曲告诉王宁安,他们进大名府之前,在城外的馆驿休息,恰好有个小吏带着家眷也要投宿,奈何他们人多,根本没把小吏放在眼里,直接给赶走了,还好一顿奚落。后来听馆驿的人说,那是大名府的押司,叫王则,是个狠茬子,不好惹……

“得罪王则在前,恰逢洪水决堤,王则奉命维持大名府秩序,他明知是杨家部曲,却故意装糊涂,把人给拿了。”王宁安淡淡说道。

第82章 亡命徒

从前提起押司,王宁安的印象里只有梁山的头子宋江,从此之后,又多了个王则!

其实押司只是个负责刑狱文书的小吏,偌大的官僚系统当中,微乎其微,甚至不值一提。可王则就当出了花样,他最擅长的就是玩弄文字,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十分了得。

比如有一次在湖口现了一具死尸,周围的渔民都吓坏了,求到王则的门下,他大包大揽,在口字的中间,添了一笔,顿时变成“湖中”,渔民们摆脱了干系。

还有一次,一个地主带着人,把佃户的家产都抢光了,佃户夫妻怒极,冲到了地主家里,抢了一口锅回去。

地主立刻上告,说他们夫妻明火执仗,从大门而入……按照地主的意思,夫妻俩就是私闯民宅,抢掠财物,都能当成强盗山贼办了。

王则动了恻隐之心,他在大字上加了一点,变成“犬门”,这下好了,夫妻俩从狗洞进去地主家,如何能说明火执仗?

地主变成了诬告,夫妻俩侥幸逃脱。

最精彩的要数几个月之前的一个案子,有个流氓调戏货郎阿狗的妻子,阿狗暴怒之下,用斧子砍了流氓的后脑勺,当时毙命。

杀人偿命,这可不是等闲小事,重则要丢脑袋的,王则知道以后,他认为阿狗是自卫反击,罪不至死,奈何文书已经签结,阿狗也认罪了,几乎成了铁案,无从改变。可是王则就有办法,他在“用”字上也加了一笔,变成“甩”字,一下子从蓄意杀人,变成了失手误杀,阿狗也得以免去重罚……

凡此种种,不胜枚举,大名府的百姓很多都说“堂上大老爷一言定死罪,堂下二老爷一笔开生机!”

这个“二老爷”指的就是王则,当然他在衙门里离着二把手远着呢,可人们就是看,把他当成了掌控生死的活判官。

几天前,杨家部曲随着杨九妹到了大名府,杨九妹在城中休息,他们在城外馆驿,因为和王则的家眷生争执,王则就怀恨在心。

后来洪水突,到处大乱,杨家部曲要立刻北上,突然他们居住的院子里多了几个衣衫不整的女子,这帮人还在迟疑,王则就带着人马杀进来,说他们抢掠妇人,为非作歹,直接给拿下了。

事后大家回想起来,一定是王则下的手脚,弄了几个女人,栽赃他们。每个人都义愤填膺,气炸了肺。从来都是他们横行霸道,出了京城,竟然栽在了一个押司小吏的手里,简直岂有此理!

可是不管他们怎么想,全都没有用。

衙门认定了杨家部曲歼银女子,趁火打劫,行为恶劣,要拿他们的脑袋,震慑不法之徒。放在平时,杨九妹出面,贾昌朝会给这个面子的,毕竟杨家的招牌还有用。

可是水患当前,民心浮动,将门部曲为非作歹,本来就是常事,贾昌朝也先入为主,信了下面的报告。

贾相公这个级别的大佬,没必要为了杨家蹚浑水,惹众怒,反正下面有人顶置,他袖手旁观也就是了……

去了一趟监狱,又到处查访,了解王则的事迹。王宁安还真有的佩服他,把小官做大,这是王宁安的拿手好戏。

明明老爹才是个不起眼的都头,他就用马车拴住了赵祯,还拿着烈酒生意,和皇帝一起分红,的确是拉大旗作虎皮的高手!

王则比起他,也不遑多让,利用水灾的机会,把杨家部曲一举拿下,让杨家人吃亏都没地方说理去……

“何其歹毒!”杨九妹听完王宁安的介绍,已经怒不可遏,拔剑而起。“欺人太甚,一个区区押司,也敢爬到杨家的脖子上拉屎撒尿,我必杀之!”

杨九妹也是暴脾气,她提着宝剑,就要往外闯,突然在馆驿两边的墙上,出两声弓弦的响声,两点寒星直奔杨九妹射来。

瞬间杨九妹浑身的毛孔都打开了,她猛地弯腰,箭贴着她的衣服划过,惊得杨九妹浑身冒冷汗。

正在这时候,从两边院墙,跳进来许多黑衣人,各持刀枪,冲杀上来。

有好几个直奔王宁安和杨曦而来,杨曦急忙抽出宝剑,身在将门虎女,她的功夫也不容小觑。

一个刺客举刀劈来,她身体一转,手里的软剑如同怪蛇吐信,正好刺中了对方的眼睛,刺客出撕心裂肺的叫声,他猛地后退,眼珠子竟然挂在了宝剑上,杨曦一挥手,眼睛飞起落在她的衣领处。

杨曦瞬间定住了,她会功夫不假,可从没杀过人,甚至没见过血,突如其来的一下,让她的魂儿都没了,整个人傻掉了,呆立不动。

另外两个刺客扑上来,挥刀就劈。

电光火石,王宁安猛地上前,按住了龙头,软剑瞬间出鞘,一道寒光,顺着两个人的脖子划过,顿时鲜血喷射,弄得王宁安满身都是,他却浑不在意。

“还愣着干什么,动手啊!”

王宁安的喊声惊动了杨曦,小妮子终于回过神,柳眉立起,粉白的小脸罩着杀气,手里的宝剑再度动。

突出一剑,刺中了一个人的咽喉,她手微不可查地顿了一下,随机抽出,又杀向下一个。杨曦抿着嘴不说话,好像杀神附体,凶悍无比。王宁安只会一招,但是生死关头,无比镇定,有杨曦在前面挡着,出现空隙,他立刻补位,手里的软剑准确刺出,对方非死即伤。

相比起他们两个,杨九妹的本事大多了,一柄长剑大开大合,一转眼杀死了一大片。她且战且走。

“往后退。”

王宁安和杨曦连忙退入后院,杨九妹断后,那些刺客像是附骨之蛆,紧追不舍。王宁安脑袋不停转动,谁和他这么大仇,竟然要派刺客对付他?

一时想不出来,当务之急还是先把刺客干掉。

王宁安此行带了十个人,以梁大刚和张铁锤为,两个人都是一身好武艺,他们注意到了有人进来,不过有了上次对付崔家人的经验,没急着杀出去,而是所有人准备好,埋伏在两旁的房舍中。

张铁锤挥动一柄长斧,猛砍了几下,把王宁安三个救下来,等到刺客再度往前杀的时候,梁大刚带着人掀开了窗户,手里的短枪飞了出去。

砰砰砰,连着戳倒三个。

其他人也不势弱,弓箭,匪斧,飞刀,对准刺客,铺天盖地打下来,瞬间又倒了五六个刺客。

来的刺客不下三十人,经过交锋,现在只剩下十几个,优势不再,他们之中有人心虚,想要逃跑。

“别放走一个,我要看看谁敢打我的主意!”

王宁安咬着牙说道。

梁大刚和张铁锤带头冲锋,将刺客的退路断了,杨九妹和杨曦竟然也冲了上去,实在是太欺负人了,真把杨家当成面捏的吗?

一顿大杀大砍,王家的部曲伤了三个,所幸都是皮外伤,至于刺客,一个不剩,都留了下来。

梁大刚擦了擦脸上的鲜血,将一个半死不活的刺客扔到了王宁安的面前。撕下面罩,这是个二十来岁的年轻人,很英俊,只是鹰钩鼻子和薄嘴片破坏了形象,他趴在地上,艰难着,血水从嘴角不断流出。

他在笑,竟然笑得十分灿烂!

“你是什么人?”王宁安厉声问道。

此人眼神有些迷离,“我,我是杀你的人……大龙头会要了你的命的!”

他突然张嘴,疯狂撕咬领口,把布都咬破了。

“快阻止他!”

王宁安喊出口,梁大刚伸出去抓,可惜已经晚了,瞬间年轻人的嘴角流出了暗红色的液体,他像是疯了一样,不停嘟囔着,接着头一歪,死了过去。

原来在衣角里面,竟然有最毒的鹤顶红,一旦刺杀失败,又无法脱身,就咬破衣角自杀!场上还喘着气的刺客,多数都疯狂咬破衣服……对自己也这么狠!这些亡命徒到底是谁派来的?

第83章 大龙头

东方的天空放晴,浓烈的血腥气弥漫馆驿之中,王宁安刚刚杀了三个人,身上溅满了鲜血,很臭,很恶心。

强忍着呕吐,把所有刺客的尸体检查一遍,他现了一个奇怪的现象,在刺客的肩头,有一个指甲大小的地方,似乎是纹身,又像是烫出来的,总之有一块圆形的伤痕,在伤痕周围,有几道光芒,跟小孩子画的太阳似的……

几十个人,全都一模一样……王宁安立刻心生警觉。虽说是身体肤受之父母,但是宋代纹身的不少,尤其是市井的混混,码头的力巴,很多下等人,非要靠着纹身壮胆。什么出水蛟龙,下山猛虎,细腰獒犬,披甲黑熊……种类繁多,不一而足。

可是几十个人,如出一辙,这就不寻常,王宁安先就想到了某种组织,在加入的时候,身上留下烙印,作为区分标记。

加上之前伤员啃咬鹤顶红,集体自杀,绝不是普通的亡命徒!

正在思索着,王宁安突然现有一个家伙身体动了动。

不是别人,正是那个被杨曦砍掉眼珠子的,剧烈的疼痛让他昏迷过去,脸上又都是血,狼狈不堪,大家都当他死了,就没有在意。

此刻他醒了过来,王宁安急忙招呼梁大刚,把他的衣服扯去,这还不要紧,又把嘴巴撬开,防止在牙里藏毒囊。

确保对方不会自杀,王宁安准备好好拷问。

“有衙门的人来了。”张铁锤提醒王宁安。

“衙门?他们总是姗姗来迟!”

王宁安突然有一丝警觉,他结怨的人不多,崔家算一个,可是已经被族灭了,剩下的也没有谁会出这么大的阵仗,要自己的命。

那究竟是谁动的手呢?

王则!

算来算去,也就这么一个仇人了。

自己拿着欧阳修的腰牌去大牢,又到处打听王则的事情,真如人们所说,他手眼通天,一定知道,既然得罪了杨家,来个斩草除根,把自己也干掉,勉强说得通……

“刚叔,把人藏起来。”

梁大刚得令,急忙把刺客抱走,他刚转身离开,就有一阵混乱之声,上百名兵丁差役冲了进来。

为之人正是老夫子欧阳修,在他的身后还有好几个大名府的官吏和差役,其中有个三十几岁的,个子不高,面皮黑,虽然其貌不扬,身上却有一种特别的气质,唯有长期身居高位,执掌杀伐,才能培养出来。

只是这位穿的是黑色的袍子,连最低级的官员都不是,莫非他就是那个押司王则?

扫了一眼,王宁安立刻把注意力放在了欧阳修身上。

“晚生拜见醉翁。”

“别多礼了,你没事吧?”欧阳修很关切道。

王宁安呵呵一笑,“晚生倒是没事,只是这些刺客来的蹊跷,想不到竟然有人花大价钱要我的命!”

“也未必如此。”欧阳修疾步走到了刺客生前,也找出肩膀的位置,当看到了那个圆形的标记,顿时脸色苍白,摇了摇头。

王宁安凑到了近前,问道:“醉翁,莫非你知道这些人?”

欧阳修点了点头,“看到没有,这个小太阳的标志,正是摩尼明教的记号。”

明教?张无忌?

王宁安只是一闪念,他立刻想到了方腊起义……宋代的确有明教传播,各地名字不同,但是信众不计其数,好多起义都有他们的身影。莫非这些刺客是摩尼教派来的?他们为什么要找自己的麻烦?

欧阳修自顾自道:“自从水灾以来,难民数以百万,奸邪之徒趁机在民间兴风作浪,大肆串联,近些日子,生了好多次摩尼明教的弟子袭击商队,抢夺马匹粮食的事情,没想到连大名府都有贼子了,真是防不胜防啊!”

“醉翁,你说他们抢夺马匹?”

“没错,也不只是马匹,包括骡子、毛驴、舟船、车辆、粮食、衣物……老夫手下的壮丁车队被袭击了好几次,损失不小。听说有人攻击馆驿,老夫就来了,没想到又是他们。”欧阳修气得狠狠啐了一口,还用力踢了几脚,出出恶气。

王宁安若有所思,“醉翁,他们这么干,想做什么?”

“老夫怎么知道,想来是大灾之下,他们也填不饱肚子,才铤而走险。老夫已经调动各地青壮人丁,一定要给他们颜色,知道老夫的厉害!”

欧阳修说得气势汹汹,可是摩尼教的人如此凶悍,岂是一般壮丁能应付的,应当赶快调集人马,大肆搜捕才行,老欧阳不会这么糊涂吧?莫非老夫子还有心结,没法同贾昌朝携手?

这都什么时候了,哪能耍脾气啊!

“醉翁,按照你的意思,他们派人攻击晚生,应当是要抢夺晚生的马匹?”

王宁安带了十个人过来,加上杨家的几个人,每人两匹马,一共有三十匹之多,还都是好马,不算太少。

欧阳修下意识点头,“或许如此。”

“遭了!”王宁安立刻说道:“醉翁,晚生住在城中,他们都敢来抢夺战马,摆明了是在城中有庞大的势力,大到了不可想象。依晚生之见,他们不顾一切抢掠搜刮,是有大图谋,大动作!”

说白了,就是要造反!

欧阳修不是傻瓜,瞬间也猜到了。

“哎呦,老夫怎么没想到。”遍地灾民就够闹心了,万一再出来叛乱,这不是要命吗!“老夫,老夫该怎么办?”欧阳修急得直转。

“醉翁,大局为重,晚生斗胆建议,应当立刻去找贾相公,唯有他能调兵对付摩尼明教。”

欧阳修不齿贾昌朝的为人,庆历中,两个人又是死对头,可千钧一,也顾不得什么了,老夫子立刻转身,前去找贾昌朝,临走的时候,对着黑脸的书吏说道:“你留下来,带着人把尸体收拾了。”

书吏的脸上略微闪过一丝焦急,还是按照命令行事。

他指挥着手下人快收拾尸体,本人还不时蹲下来,检查伤口,确认死了,才会让人抬走。

“王押司,你做事可真小心啊!”

王宁安不知什么时候,绕到了王则的后面,笑呵呵说道,王则迟疑一下,没有回头,就笑道:“为朝廷做事,不敢不尽心。”

“是啊,若朝廷官吏都像你这么勤勉,也就不会有亡命之徒想要作乱了。”王宁安弯腰,凑近了王则的耳边,突然低声道:“大龙头,不用检查了,我都给弄死了!”

说完之后,王宁安猛地站起身,转身就走,只给王则留下一个背影。

……

“宁安,你怎么知道王则是摩尼名叫的大龙头?”杨九妹好奇道。

“我是猜的,不过试探之后,我倒是有五成把握,即便不是大龙头,王则也难逃干系。”王宁安笃定说道,他的手指有节奏地敲着。

“摩尼明教应该起事在即,他们不允许出现任何纰漏,才会对杨家部曲下手,又派人过来刺杀我们!只是他们打错了算盘,敢找我的麻烦,就让他们吃不了兜着走!”

王宁安转身冲到了后面的屋子,最后一个活口已经醒了过来,王宁安抽出软剑,对准了他仅剩的眼睛。

“只要我刺下去,你再也看不到春花秋月,大千世界就和你拜拜了,你真的愿意永远活在黑暗之中吗?”

对方身躯颤动一下,随机恶狠狠道:“杀了我吧,我不会背叛大龙头!”

第84章 真相大白

死是很可怕的事情,但是有些手段,可以帮助人们建立起强大的心理防线,做到视死如归。王宁安当然相信有文天祥一般的坚贞之士,也敬佩方孝孺十族同做鬼的决心……但是,他们都拥有强大的心灵,绝不是自欺欺人的假货能够效仿的。

一定有弱点,只要找到之后,就能撬开看似强大的外表,露出最柔软的部分。

当把刀对准仅存一只的眼睛上面,那个俘虏怕了,从他身体的剧烈颤动看得出内心的彷徨和无助。一个连失明的代价都不愿意付出,如何敢死呢?

王宁安把梁大刚叫过来,吩咐了几句,梁大刚犹豫了一下。

“少爷,是不是太便宜他了。”

“呵呵呵,我看是你们眼红了,放心吧,等这事情了了,你们有双份的。不过眼下大家伙都给我搂着点,打起十二分的小心,我有预感,摩尼明教的事情绝对不小!”

“遵命!”

梁大刚乐颠颠下去安排,过了午时,他跑来告诉王宁安,事情成了!

……

被俘虏的刺客名叫张文远,他是大名府的一个书吏,五年前拜王则为师,后来进入摩尼明教,成为一个坛主,在两天之前,得到了命令,说是馆驿之中,来了一伙人,他们拥有几十匹好马,关乎起事能否成功,必须都抢过来。

张文远怎么也没想到,他会失手被抓,还丢了一只眼睛。他万念俱灰,真的想自杀了之。如果当时他没有昏迷,多半会义无反顾咬碎衣领,吃掉里面的鹤顶红。

可是等他醒来之后,有的只是洁白的病床,舒舒服服的棉被,浓郁的药味……或许他可以不死了,生的希望出现了,张文远不停告诫自己,一定要忠于师父,忠于大龙头,圣火焚烧,凡体化灰,灵魂升天,极乐无限……

一切苦难都是修行,只要咬牙撑过去,自己就会成为净土神仙,享受无数的美食、美酒,还有美女……那该多好啊!

张文远满脸的迷离,仿佛喝醉了一般,他瞪大了独眼,朦胧之中,有两团柔软,贴在了他的身上,温暖,舒服,美妙的滋味,难以形容,一张檀香小口,伏在他的嘴边,女子的芳香与酒香混合在一起,流入他的嘴里……干渴的土地得到了滋润,几乎枯竭的心灵一下子活泼起来。

他努力伸出双手,抱住仙女,喃喃自语:“这就是天堂吗,这就是极乐净土吗?”眼泪从独眼流出,宛如离家许久,重新见到父母的孩子,哭得稀里哗啦……

“哼,真是便宜了这个鸟人!”张铁锤狠狠啐骂,看到一半,就浑身热,赶快跑到了井边,足足浇了三桶凉水,才把邪火压下去……

“天堂净土,离得都太远了,人间就有无穷欢乐,死后的事情谁能说清楚,倒不如就珍惜眼前,好好享受无边的富贵……你觉得如何?”王宁安笑呵呵道。

“我……”张文远扭过头,他真的不想投降,可就在转身的一刹那,那个身着纱衣的女子,正满脸笑容,娴熟文静地坐在那里,美,美得跟梦里一样……张文远不可自拔地沦陷了。

“我,罪孽深重,朝廷不,不会放过我的。”

“呵呵,罪孽大小,取决于你的功劳多大,历来叛乱,可以杀个鸡犬不留,也可以只诛恶,其实都看上面的心思。不才王某,正好有直接奏事的权力,保下你一条命没什么难度,最多判个充军配,只要肯花钱,在牢城营你也能过神仙一般的日子,三年五载之后,就能脱罪,到时候我给你几万贯的家财,再帮你弄个新身份,远走他乡,娇妻美妾,神仙一般的日子,总比你替王则卖命好。你或许不知道,王则带着人来收尸了,每一个死者他都补了一刀。啧啧,真是好狠的心肠,在他的眼里,哪有你们这些卖命的部下!”

“不要说了。”张文远突然剧烈颤抖,情绪激动,他的手指死死扣着被子,抓得布都破了,棉絮外露,却浑然不觉。五官痛苦纠结,挣扎了许久,泄了气一般,无力道:“我,我招了。”

……

还真别说,张文远是王则的弟子,知道的秘密很惊人,他告诉王宁安,王则本是书吏出身,在十几年前,他帮了当时的弥勒教一把,让他们躲过了朝廷的追杀,后来弥勒教的人就拥立王则,作为他们的头领,十年前又改名叫摩尼明教。

如今的弥勒教兵强马壮,光是在河北东路就有部下五万信徒,随着势力膨胀,朝廷已经注意到了摩尼明教的,并且动用力量,想要剪除他们。

从去年开始,王则也加紧准备,想要趁机举事造反。历来这种事情成功的几率都不高,可天赐良机,黄河决口,河北一片汪洋,百姓失去家园,流民遍地,给了摩尼明教绝好机会。王则就准备立刻行动,越快越好。

“师父……呃不,是王贼,他早就说过,朝廷,官吏无能,各地的厢军禁军都糜烂不堪,空有一个架子,只要能击破一处,千里之堤,毁于一旦。”

王宁安沉着脸道:“说有用的,他要在哪里下手,怎么下手?”

“自然是大名府,这里是河北第一重镇,只要拿下了大名府,向北就可以同辽国连成一片,有了辽国帮忙,就算灭不了大宋,划地为王总是可以的。”

“又一个儿皇帝,想得真美!”王宁安咬了咬牙,“说,他要怎么做,杨家的部曲又是怎么回事?”

提到了这里,张文远露出一丝惊讶,咳嗽了两声,随机笑道:“没想到大人如此敏锐,竟然能看着王则的心思,没错,他是要用杨家部曲做文章。”

“怎么做?”

“他想收服杨家的部曲。”张文远把知道的情况说了一遍,原来王则所谓带着家眷回大名府,根本是骗人的,那几个人都是摩尼明教的核心,他们和杨家部曲冲突,最初把王则吓了一跳,以为是朝廷派人来对付他们。

后来王则弄清楚了他们的身份,就动了坏心思,摩尼明教势力不小,可都是乌合之众,没有打过仗,即便是有些厢军,也只会玩锄头,不会玩刀剑。

杨家部曲人数有一百多,个个都是精锐,如果能把他们拉过来,突然动袭击,配合信徒,就能挥上千人的战力,一锤定音!

本来王则是没有机会的,偏偏黄河决口,他立刻想出了一条毒计。他打着维护治安的名义,栽赃陷害,先把杨家部曲拿下。这样一来,有两个好处,一来是防止杨家人被朝廷所用,阻挠他们叛乱,二来可以挑起文武矛盾,转移官员们的注意力。

顺利拿下杨家部曲之后,这家伙立刻做了两件事情,一个是拼命鼓动,让大名府的官吏对杨家部曲斩立决,不给他们活路,另外就是动用狱中的摩尼教众,劝说杨家人归顺……

一切事情都挺顺利的,王则都准备摊牌了,结果半路冒出一个王宁安,他打着欧阳修的旗号,跑到了狱中,杨家部曲重新看到了希望,不但没有投靠摩尼明教,还把王则陷害他们的事情捅了出去……

王宁安把矛头对准王则,王则恼怒之下,就派人刺杀王宁安……

“原本以为你们人数不多,很好对付,杀了你们,再抢夺马匹,立刻就能举事,只是没有想到……”张文远说到这里,垂下了脑袋。

王宁安皱着眉头,若有所思道:“这么说,叛乱是箭在弦上了!”

第85章 沦为工具的杨怀玉

通过盘问张文远,王宁安已经彻底洞悉王则的阴谋,一个摩尼明教或许没什么,可是河北眼下有几百万的灾民,一旦乱起来,整个黄河以北都要天翻地覆,假如辽兵趁机南下,没准真像王则设想的那样,他做一个儿皇帝,割据北宋,大宋朝就有提前变成南宋的风险,王宁安就可能提前改变国籍,从光荣的大宋子民变成摩尼教的人!

开什么玩笑!

王宁安怒气冲冲,再也等不了了,王则随时都可能动,迟延一分钟,就会出大事!

“走,去找醉翁。”

王宁安刚要出去,张文远突然低呼了一声,“等等,我也去。”

“你?”

“嗯,王则不死,我就要下地狱,只有他死了,我才能升天!”张文远宛如赌徒,毫不犹豫押上了所有本钱!

不过貌似下地狱和升天,都是一个意思……王宁安没有提醒他的心思,而是急匆匆赶到了欧阳修的住处。

老夫子全心全意都在救灾上面,不在官府,王宁安又找到了常平仓,才见到了满头汗水,衣衫不整的欧阳修,他的头和胡须都成一绺绺的十分滑稽。

“有话快说,有屁快放!”

嘚,文坛盟主也忘了文雅!

算了,大敌当前,不和你一般见识,王宁安气愤道:“摩尼明教要造反了,杨家部曲是被陷害的。”

欧阳修顿了一下,“你有证据?”

“有,我手上有俘虏。”

欧阳修终于动容了,“好,你跟着老夫去郑大人的府上。”

“不行!”

王宁安断然拒绝,“醉翁,摩尼明教在河北经营十几年,实力庞大,除了你,我不信任其他官员,就算他们没问题,他们的手下也难保清白!”

“老夫不过是提举常平司,你让我怎么插手刑狱?”欧阳修咆哮道,王宁安寸步不让,昂着头顽固道:“你要是不敢,我就带着人赶快跑,跑得越远越好!”

“你?”

欧阳修被憋得老脸紫红,晃着手指,半天哼了一声,“罢了,老夫就疯一次,不过你小子可不能害我!”

王宁安露出了雪白的牙齿,嘿嘿一笑,“放心吧,天大的功劳到手了!”

……

他们匆匆奔赴大牢,而此刻的大牢,同样在上演着精彩的大戏……

一个牢头,带着四个狱卒,押解着一个昏迷的年轻人,到了一片牢房的前面,足足间牢房,里面住着一百多杨家的部曲。

时间虽然不长,可是他们都蓬头垢面,满脸泥垢,所幸没有人被拷打。大家都焦急等待着,他们不信杨家会不管,可迟迟等不到救援,许多人嘴角都鼓起水泡。

“你们好好看看,这个人是谁?”牢头嚣张叫道。

杨仁是跟随杨家二十年的老卒,他抬起头,看到了那个年轻人,惊呼起来,“大公子,你们怎了抓了大公子?”

其他人都认出来,被抓的正是杨怀玉,纷纷叫骂,有人更是愤怒地砸着牢门。

“哈哈哈,不怕告诉你们,这小子不知道天高地厚,捧着一万贯,就想把你们救出来。结果转运使郑大人以行贿的罪名,把他给拿下了。马上就要开刀问斩,和你们一起砍脑袋!”

“你胡说!”

杨仁气得暴跳如雷,“大公子是杨无敌的嫡系子孙,生来就有功名,朝廷还没有杀他的刀!”

“哈哈哈,你这厮果然是个夯货,死到临头,还不自知。现在流民闹事,朝廷拿不出赈济的粮食,就要借人头安抚百姓!”

牢头残忍地笑道:“你们或许看过最近流行的《三国演义》吧,那里面曹操是怎么干的?不是杀了一个粮官安抚百姓吗!杀鸡骇猴,你们不够分量,杀一个杨大公子,正好!”

“看看吧,这就是大名府的公文。”

说着,他把一卷勾决人犯的名单扔给了杨仁,杨家的其他部曲都凑了过来,识字的人不由自主念了出来。

“……杨怀玉纵容部属,抢掠财物,玷辱妇人,民怨沸腾,然则杨怀玉尤不知悔改,竟欲以万贯之财,贿赂官员,为罪犯开脱……连犯两罪,罪在不赦,倘不严惩,恐无以约束百官,流民遍地,大变在即,必须斩立决,以儆效尤……”

杨仁读着双手颤抖,汗出如浆,他不停摇头。

“我不信,我一个字都不信,朝廷不会杀有功之臣的!”

“哈哈哈,赵宋皇帝说的是不杀士大夫,没有说不杀你们!杨怀玉算什么东西,当年狄将军手下的大将焦用不也是被杀了!用你们的脑袋,换河北一路的安宁,不论是转运使郑骧,还是经略安抚使贾相公,都求之不得!”

……

提到了焦用,杨家的部曲如遭雷击,全都傻了眼,是啊,论起影响,焦用可比杨怀玉大多了,韩琦杀了人,非但没有受罚,还名声大噪。

武将就是这么不值钱!

杨仁看了看杨勇、杨义、杨信几个,大家全都满脸悲切,义愤填膺。可是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又能如何?

见他们都被说的哑口无言,牢头突然变了嘴脸,“诸位都是好汉子,一身的功夫,就要稀里糊涂死了吗?赵宋皇帝佬儿无情,满朝的文官无耻,倒不如换一个皇帝,跟着我们干,改朝换代,永享富贵……只要你们点头,我立刻放你们出来,杀进衙门,宰了狗官,日后封妻荫子,登台拜将也是易如反掌……”

牢头口若悬河,状如癫狂,拼命鼓动杨家的部曲,有些人的确犹豫了,是啊,朝廷都要杀他们,还要杀大公子,这样的混蛋朝廷有什么留恋的,与其稀里糊涂死了,不如拼一场……

“都怪你,一部三国,教坏了多少人!”欧阳修恶狠狠说道。

王宁安翻了翻白眼,“你们欺负武人,连摩尼教的人都知道利用文武不和做文章,该惭愧的是你老人家!”

“你!”欧阳修胡子撅起,气得要炸了。

王宁安生怕老夫子中风,赶快说道:“还是正事要紧,别真让摩尼教把杨家的人忽悠了,到时候可就麻烦了!”

说着,王宁安一挥手,梁大刚和张铁锤带头冲出来,直扑牢头,还有几个狱卒。

梁大刚运足了劲头儿,朝着牢头的后背掷出一柄短枪,他正口若悬河,突然觉得浑身一颤,一个带血的枪头露出来……

“是,是谁?我,我差点,就,就成……”牢头身体一晃,倒在了地上,其他几个杂鱼也不是对手,很快被解决。

欧阳修和王宁安到了监牢的前面,老夫子一摆手,“快把门打开,放大家出来。”有人忙活,有人跑到杨怀玉的身边,不停摇晃呼唤。

“费什么劲儿啊!”王宁安找了一个坛子,里面装满了清水,对准杨怀玉的小白脸就倒了下来……阿嚏,杨怀玉身体一晃,清醒了过来。

“我,我在哪?”

这位杨大公子还犯迷糊呢!

“你先说怎么被带到大牢了。”王宁安没好气道。

“我……我去找郑大人,他,他不见,然后,他,他手下有个押司,姓王,把我请过去,说是郑大人不方便当面开口,已经吩咐他要放人了……”杨怀玉喃喃道:“怎么回事,我怎么会在这里?王押司呢?”

还找王则呢,你都成了人家策反部曲的工具了!

第86章 爆发吧,杨家将

杨怀玉听完了王宁安的话,终于弄清楚了自己怎么会出现在大牢里,可是他宁愿自己没有听过,简直太丢人了!

里子,面子,连胡子、头都丢光了。

从一开始就错了,手捧着钱,满世界乱撞,想要买通官员,放了自家部曲。结果在毫不知情的状况下,让王则给迷晕了,弄到大牢,然后说动杨家部曲造反。

假如真的因为他,部曲造反了,杨怀玉都想抹脖子……即便没成功,他也觉得了无生趣了!

还装什么蒜,还有什么骄傲的!

出了京城,被王宁安压着一头也就算了,他是公认的妖孽,连皇帝都另眼相看,可是王则算什么东西!

先是算计他们家的部曲,接着算计到他的头上!

杨怀玉都无语了,老子那么弱吗?谁都把我当成一盘菜!

简直是可忍孰不可忍!

杨怀玉坐在地上,气喘吁吁,突然他疯了一样跳起来,抓着一柄腰刀,照着牢头的尸体不停挥刀,砍得血肉横飞,骨骸暴露,还不罢休,看得欧阳修都皱眉头。

“杨公子,不会疯了吧?”

“没事的,心里有气,泄出来就好。”王宁安也有点同情杨怀玉了,丫的还真够倒霉的,从头到尾都被当成了傻瓜玩弄,智商被侮辱地成了负数,还让不让人活了?

杨怀玉砍得刀刃都卷了,一屁股坐下来,可下一秒又弹了起来。

宛如凶神附体,红赤着眼珠子,低吼道:“王则,他在哪,老子要杀了他!”

杨怀玉的小宇宙彻底爆了,浑身上下都燃烧着熊熊火焰。王宁安只是随意往出口一指,“就在那边。”

杨大公子头也不回就冲了出去。

欧阳修吓了一跳,“喂,大名府这么大,你让他上哪找去?”

“哈哈哈,不用找,外面都是摩尼教的人,不信你听听!”

欧阳修侧着耳朵,果然外面响起了兵器撞击之声,乒乒乓乓,好不激烈。

王宁安跨了一步,对杨家的部曲道:“诸位大哥,还记得在下吧,冤枉你们的王则,就是摩尼明教的大龙头,他从头到尾设计你们,想让你们帮着他充当造反的急先锋。”

杨仁面对突如其来的剧变,还不适应,警惕道:“朝廷不杀我们啦?那这个勾决的名单是怎么回事?”

“那是伪造的。”欧阳修道:“人命关天,没有陛下亲自用朱,谁能杀上百人!”

杨仁等人互相看了看,突然双膝一软,跪在了地上,嚎啕痛哭。

“吾皇万岁,圣人万万岁!”

哭了几声,杨仁摸了一把眼泪,从地上蹿起。

“弟兄们,大公子还在外面呢,跟着我冲!”

瞬间,杨家的部曲一股脑都冲向了大牢外面,加入了战团……他们都是赤手空拳,不过没关系,对付摩尼教的杂碎,拳头就够了。

在大狱之中,憋了一肚子怒火,终于有了泄的机会,他们疯狂挥拳,打碎对方的脸,踢断他们的肋骨,抢走兵器,割下一颗颗的脑袋,用力踢得到处都是,血腥气的刺激,让杨仁等人不时扬天长嚎,出近乎野兽一般的吼声……

“醉翁,他们会背叛大宋吗?”王宁安突然没头没尾问了一句。

欧阳修顿了一下,这些人当然不会,可是他们如此剽悍,万一心怀不轨,那时候谁能制止?武人必须提防,这是残唐五代以来,无数鲜血换来的教训!

“一次无辜,未必每一次都无辜!”

丫丫的,老夫子真够顽固的!

王宁安气得狠狠跺脚,“再欺负武人,早晚要吃大亏!”

“老夫心志坚定,岂会轻易动摇。”欧阳修硬气道:“这里交给杨怀玉吧,我们去找贾相公。”

提到了贾昌朝,老夫子的嘴角不自觉上翘,难掩心中的喜悦。多年的老冤家了,这一次老贾可栽了大跟头儿,城中的摩尼教已经起事了,到处都是喊杀声,贾相公失察在先,要是再应付不利,一世英名可就完蛋了!

……

王宁安陪着欧阳修往安抚使衙门冲去,留在大牢外面的杨家将都杀疯了,杨怀玉本来是白面小将,这一会儿变成了红脸关公。

他砍断了三口刀,浑身上下都被血湿透了,浓重的腥臭味道,挥之不去。很难受,可是唯有如此,心中的怒火才会稍微减轻一些。

杀!

只有杀光该死的摩尼教众,才能洗刷自己的耻辱。

他双腿灌铅,越沉重,每一刀几乎都是极限,胸膛里跟着了火似的,随时都要倒下去,可就是屹立不动。

当他掷出手里的断刀,戳穿了最后一个敌人的胸膛,杨怀玉身体一晃,杨仁和杨勇急忙扶住他。

“大公子,没事吧?”

杨怀玉擦了一下嘴角的鲜血,狞笑道:“死不了,把兵器捡着,盔甲穿上,马匹抢来,跟着我继续杀!”

杨怀玉摇晃着身躯,跳上了一匹青色的驽马。

朝廷尚且缺马,摩尼教又怎么会例外!

王则盯上了杨家将,也有一层原因,是垂涎他的战马,想要为我所有。只是他玩砸了,杨家将成了他的催命符!

杨怀玉伏在战马上,身体随着马背不停起伏,他利用宝贵时间,喘匀了气息。

冲到了下一个街口,迎面出现一群摩尼教众,他们的头上都帮着黄色的带子,很容易辨认。

“去死!”

杨怀玉一马当先,他没有使用太大的力气,只是借助马匹的冲力,就轻松切开了对方的脖子,只剩下一点皮肉粘连,脑袋以诡异的角度歪下去。

在眼睛闭上的一刹那,杨怀玉能感到对方强烈的求生意识。

奇怪的是他没有任何怜悯和惋惜,只是有些愤怒,如果是他原来的战马,绝对能彻底切断脑袋,让人头飞上天!

“杀!”

杨怀玉恼怒地爆喝,更加肆无忌惮地杀戮,摩尼教的人拼命冲上来,他们人数众多,悍不畏死,杨怀玉觉得自己已经到了极限,放在以往他已经倒下去了,可一想到卑劣的王则,他宁死也不愿意低头!

一次次机械地挥动兵器,一次次疯狂收割生命,他甚至觉得自己的魂灵已经飞到了天外,他没有身处战团之中,反而是然物外,不悲不喜,注视着一切……

杨家的部曲杀上来,他们尽管只有摩尼教徒的十分之一,可是一头猛虎就能对一群梅花鹿动攻击,更何况一群猛虎。

他们忘情杀着,不断冲过一个又一个的街口,前面有一群马,是杨家部曲的坐骑!

那群卑劣的耗子,正骑着自己的战马,耀武扬威!

“杀!”

杨怀玉毫不犹豫冲上去,他砍掉了两个刚刚学会骑马的教众,抢夺一匹神骏的枣红马!

有了战马,就有了胆!

杨怀玉扬天长嚎,到了极限的身体再度迸出无穷的力量,继续向前,向前,不知疲倦地杀戮……越来越多的杨家部曲找到了战马,冲了上来,他们横冲直撞,所向无敌。

“是大哥!”杨曦惊喜交加,大声叫道。

杨九妹离开馆驿,出来寻找王宁安和杨怀玉,绕过了几个街道,甩开了无数摩尼教的人。

当浑身浴血,状若癫狂的杨怀玉出现在面前,他立马街头,威严凶恶!

杨九妹的眼睛被刺痛,浊热的泪水流了下来,嘴里喃喃道:“大哥,大哥……真像啊!”

第87章 两个老兵

苍鹰生长在鸡群里,难保不会像小鸡一样啄食,汴京就是安乐窝,把雄鹰都变成了母鸡。

杨九妹始终坚信,杨无敌的子孙不会变成没用的小鸡,可现实却让她绝望,杨家人不但失去了武勇,也失去了血性。杨怀玉的纨绔行径让她愤怒,而又无奈,她甚至不惜把杨怀玉留在沧州,唤起他的血性。

貌似依旧没什么用处,他办事还是毛毛躁躁,自以为是。

杨九妹都快要绝望了,可是如今猛然看到了杨怀玉杀戮的雄姿,忍不住泣不成声!

回来了,真的回来了!

感谢漫天的神佛,感谢老祖宗!

雄鹰依旧是雄鹰。

杨九妹抹了一把眼泪,“曦儿,跟着姑太杀人去!杨家的男儿能战,女子亦能战!”说完,她带头杀出……

把注意力放在杨家部曲上面,已经是王则叛乱的最后临门一脚,之前他准备了十几年,猝然动,岂是小可!

大名府上上下下,一片混乱,随同摩尼教作乱的人不计其数,整个城池风雨飘摇,大有随时崩塌的危险。

王宁安带着十个悍卒,保护欧阳修,一路杀了二三十人,险些丢了性命,当他们狼狈不堪到了帅司衙门,士兵已经严阵以待,如临大敌。欧阳修下了战马,冲到门前,大声叫道:“快去通禀,就说老夫欧阳修前来拜会。”

看门的人还有些迟疑,欧阳修气得挥起巴掌,左右开弓,扇了十个。

“让姓贾的好好看看,老夫要扇的人是他!再敢装孙子不出来,我让他身败名裂!”欧阳修可不是吹牛皮,凭着他文坛盟主的地位,真写一篇文章,没准过了一千年,学生还要背诵呢!到时候贾相公可就真的遗臭万年了。

看门的跌跌撞撞,往里面跑,不多时,又抛出来,请欧阳修进去。

老夫子在前面,王宁安紧紧跟着,一口气到了帅府正厅,没有人?欧阳修正想骂娘,王宁安指了指旁边的小门,两个人冲进去,是个暗室,一个年过五十的老者,正襟危坐,微闭着眼睛。

在他的面前摆着一把刀,一条白绫,还有一瓶鹤顶红……

这位干什么?行为艺术啊!

欧阳修强忍着气,冲到了对面,厉声咆哮,“贾子明,你装什么死?”

老者被喷了一脸吐沫星子,终于睁开了眼睛,露出一丝无奈的笑容。

“原来是醉翁到了,恕老朽没能远迎,罪过……”

“呸!”欧阳修可受不了他的寒暄,怒道:“你知不知道,城里都乱套了,你身为经略安抚使,怎么不出兵?”

贾昌朝也怒了,“你怎知老夫没出兵?我已经下令,调永静军和安利军救援,你还想让老夫如何?”

王宁安在后面默默观察,这位半百老者就是大名鼎鼎的贾昌朝了。

说来讽刺,贾昌朝是个声韵学的大师,曾经著《群经音辨》,后来被调入国子监,再然后,担任崇政殿说书,天章阁侍讲,当过御史中丞,权知开封府,又和范仲淹一起出任参知政事,拜枢密使,昭文馆大学士……纵观贾昌朝的履历,可谓完备至极,唯独有一点,就是老相公没有单独领兵,独当一面的经验。

相比起韩琦、富弼、范仲淹等人,都差了一大截。

按理说贾昌朝是没有资格判大名府事的,奈何庆历以来,大宋的战争重点西移,和辽国基本太平,大名府的地位下降。

再加上夏悚那个老东西算计阴沉,他就把贾昌朝给扔到了大名府,想看笑话,弄得贾相公无比郁闷。

贾昌朝心中有气,加上他确实不通军务,生怕弄出差错,本着无过既是功的想法,当一天和尚撞一天钟……结果就撞出了这么大的纰漏!

贾相公简直肠子都悔青了,可是眼下有什么办法,叛贼遍地都是,一旦打破帅府,他唯有自杀谢罪,好歹能搏一个青史留名,子孙后代也能得到抚恤恩荫,大宋皇帝对死人还是很大方的……

欧阳修哪能让贾昌朝一死了之啊,他吹胡子瞪眼,“贾子明,兵呢?河北东路那可是重兵云集之地,赶快调兵啊!”

贾昌朝苦笑着摇头,“醉翁。这些年文恬武嬉,河北东路十几万人马,能有七成堪用就不错了,七成中,又有九成在对付辽国,老夫手上的兵丁有限。”

“不对!”欧阳修可不上当,“对付摩尼教,还用得着禁军?把厢军拉来,一鼓作气,杀一个落花流水。”

贾昌朝翻了翻白眼,“醉翁,我看你是真醉糊涂了,厢军中有多少摩尼明教的人,把他们调进城,简直引狼入室,你嫌老夫死得不够快,是吧?”

这一问,把欧阳修也给问住了。

是啊,万一弄来一大帮摩尼教的人,岂不是连自己的老命也搭进去了?

放在平时,厢军还能信任,可是黄河决堤,到处一片汪洋泽国,民怨沸腾,随便一个火星,就能造成一场大火,更何况火已经烧起来了。

汗水顺着欧阳修的鬓角也流淌下来,老夫子喘气如牛。

贾昌朝很体贴道:“醉翁,咱们之间或许有些误会,如今大难临头,没想到……这就叫不是冤家不对头。罢了,这三样你先选,死的舒服点。”贾昌朝一副认命等死的德行,欧阳修满心不甘,也没有主意,抬头看了看王宁安,鬼使神差道:“你要不要也选一样!”

选你个大头鬼!

王宁安彻底被俩老货给打败了。

“你们动点脑子成不?”王宁安不顾尊卑,怒冲冲道:“摩尼明教算什么东西?不就是一帮乌合之众,死在他们手里,还不如找块豆腐撞死,找根马尾巴吊死,活着浪费空气,死了浪费土地,活在世上,就是最大的错误!!!”

两位老夫子哪见过这个,被骂得老脸通红,贾昌朝也不是真心求死,他不过是摆一个态度,等待救兵而已,被王宁安骂得狗血淋头,老夫子也怒了。

“臭小子,城中无兵,只有一帮差役,你让老夫如何?”

王宁安毫不退让,“贾相公,你身为统帅,只要临危不乱,镇定自若,衙役们就有了主心骨。双方都乱了,这时候比的是决心,比的是你和王则谁更有定力。贾相公,你入朝为官几十年,天下敬仰,要是连一个押司小吏都比不过,你不惭愧吗?”

贾昌朝被忽悠得迷糊了,“我,能成吗?”

“当然了,三军易得一将难求,更何况是朝廷宰相,只要贾相公出马,百姓归心,士兵用命,不愁乱贼不平!别忘了,当年真宗御驾亲征,萧太后都被打败了,王则算是什么东西,相公敢出战,必然能胜!”

“我,能行?”贾昌朝脑袋热,用力锤着桌子,“好,既然如此,老夫就拼了!”

老头子一副为国捐躯的架势,王宁安连忙摆手,让人捧来铠甲和兵器。

“伺候相公出征!”

有人赶快扒下贾昌朝的官服,换上了明晃晃的步人甲。

头盔刚戴上,贾昌朝就觉得脖子要断了,步人甲1825片甲叶,近6o斤的分量,岂是小可,才穿了一半,贾昌朝就觉得自己要断气了。

“醉,醉翁,老夫觉得等死也挺好。”

欧阳修把脸一沉,哼了一声,“好你个贾子明,竟是如此懦夫!看老夫不把你的丑态公诸于众!”

贾昌朝直翻白眼,好你个欧阳修,想让我出丑,你也别跑!

“来人,给欧阳大人准备两身步人甲!”贾昌朝又补充一句,“违抗军力,斩!”

欧阳修的脸瞬间就绿了……

第88章 王宁安的损主意

贾昌朝给欧阳修双份关照,感动得老夫子涕泗横流,他老人家没舍得穿,把一份送给了王宁安。

两个老兵穿戴整齐,欧阳修的背弯了,贾昌朝都迈不动步,要人搀着,才能向前挪动。

至于王宁安,虽然年纪最小,但是龙行虎步,器宇轩昂。欧阳修都惊呆了,莫非这就是将门虎子,天生神力,真是了不起啊!

老夫子下意识扫了下王宁安的后背,差点气死!

丫丫的,后半片甲叶都被扔了,王宁安只穿着一半的步人甲出来,区区3o斤分量,他一个十三岁的少年,还锻炼了很久,负担起来并不算难。

“衣甲不整,如何临敌?”欧阳修是摆明了要看王宁安的笑话,逼着他穿全了。

咱们王二郎毫不在意,义正词严道:“晚生出战,有进无退,后背要什么铠甲,难到我会还转身逃跑吗?”

好强大的理由,真彪悍的解释!

贾昌朝冒着脖子断掉的危险,扭头意味深长看了王宁安一眼。

你小子把假话说得慷慨激昂,无耻的样子,真是有老夫当年的风采!

……

不管怎么说,当贾昌朝和欧阳修披挂整齐,出现在帅衙的空地上,还是很震撼的。护卫、士兵、差役见到威严如山——其实是动不了——的两位老大人,无不感动。

贾昌朝硬挺着腰背,威严道:“区区贼寇,不值一提,何劳老夫出手,就让这个后生替老夫指挥吧。”

真不愧是无耻的贾相公,把责任一下子推到了王宁安身上。他一摆手,让人赶快弄个圈椅过来,不然他的老腰都要折了。

平素很老实的欧阳修,此时也不知道怎么回事,福至心灵一般道:“王贤侄是将门之后,深得老夫真传,韬略无双,有他指挥,老夫一万个放心。就让老夫陪贾相公下棋,坐等叛贼灰飞烟灭!”

两个圈椅,一张桌子,一个棋盘,贾昌朝执黑,欧阳修持白,两个老家伙竟然当众对弈起来。

尤其是贾昌朝更是托大,还斜靠在椅子上,用手托着脑袋,别提多从容自信了。

看得人们都傻眼了,啥叫举重若轻,啥叫大将之风,总算是见识到了。泰山崩于前,面不改色,贾相公,够爷们!

士兵的勇气一下子被鼓动起来,贾相公尚且不怕,何况我们一条贱命,拼了!

大家同仇敌忾,士气昂扬。

唯独王宁安明白,这俩老货根本是站不住了。

他转到两个人面前,后背对着士兵,沉着脸闷声道:“我可以指挥,只有一件事,哪怕死,也不准动地方,你们俩就这么装着!”

欧阳修翻了翻眼皮,无力点头,贾昌朝摆摆手,那意思是我知道了。

王宁安一转身,大声说道:“所有人等,立刻集结,严守帅府,敢抗命不遵,斩立决!”

宣布了命令之后,王宁安立刻将帅府的所有人马分成五支人马,每支一百左右,其中四支分守四面,一支作为预备队。

王家的十个悍卒组成执法队,谁敢后退,立刻杀无赦。

就在他们刚刚准备妥当,四周喊杀之声已经越来越近了。

杨家将的冲突只能给摩尼教造成一点困难,实际上大队的人马依旧在集结,整个大名府,最有价值的就是帅府,只要拿下来,整个城池就落到了摩尼教的手里!

黄昏时分,摩尼教的人展开了第一次攻击,他们密密匝匝的队形,人挨着人,宛如洪流,扑向了帅府。

疯狂叫喊着,怒骂着,泄着心中的激动,他们眼睛红,如同一群疯癫的野兽,似乎不知道了伤痛和死亡,弓箭稀落落射来,有人倒下了,却有更多的人补充上来,不知生死,不畏一切。

他们的狂热让人头皮麻,从内心往外,涌起寒冷。

连自己命都不在乎的疯子,更不会在乎别人的命,你们想活下去,就唯有打败他们!杀光他们!

王宁安率领着督战队,大声吼道,驱使着每一个人去拼命,围绕着帅府院墙,双方短兵相接,摩尼教的人死伤惨重,守卫一方也不好受。

每一刻都有生命消失,一旦官兵落到摩尼教徒手里,就会被乱刃分尸,剁成一堆肉泥,凄厉的喊叫让人从骨子里寒冷,欧阳修和贾昌朝的手指不停抖动,手心都是冷汗。

砰,一支箭落在地上,又弹起,正好打在了贾昌朝的头盔上,很轻,可就是这一下,老头子的魂儿都差点飞了。

“我,我死了!”

欧阳修低吼道:“贾子明,像个爷们!”

话音刚落,他的脑袋好像被锤子打了一下,嗡了一声,老夫子差点吓死过去。幸好头盔够厚,才没有丢了性命。

两个老家伙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全都露出骇然之色,生死之间,真不是开玩笑的!他们只能祈祷,王宁安能守住帅府,不然真的完蛋了……

王宁安背着手看了看天上的启明星,貌似离着天亮不远了,该给他们一点好看了,他喃喃自语!

“抛”

十几个壮硕的士兵,遵照王宁安的命令,怀抱着坛子,冲上了墙上,用力向外扔去,坛子碎开,从里面飞溅出很多粘稠的液体,丝毫没有杀伤力,摩尼教众放肆大笑,满不在乎。

他们的弓箭手还毙杀了两个士兵,得意非常。

“放!”

梁大刚手里的短枪裹着硫磺,带着火焰划过完美的弧线,砰,瞬间抛出的猛火油遇热,迅燃烧,一团巨大的火焰,腾空而起,接二连三的猛火,将越来越多的摩尼教众吞没。

宋代守城的时候,就使用猛火油,大名府作为重镇,不可能没有。帅府当中却没有准备猛火油柜,王宁安只是找到了一个一丈长的大坑,储存着猛火油。

缺少射装置,他只能用坛子,不过貌似效果不错,帅府正面的街道上,数以百计的摩尼教众被大火吞噬。

墙头的士兵不断放箭,猎杀满身是火的敌人,浓烈的黑烟呛得大家咳嗽不断,每个人都咬紧牙关,全力杀戮,杀得越多,他们就越安全……

正面的摩尼教徒终于退了,没等大家喘口气,后面又告急了。

王宁安毫不犹豫把预备队派了上去,又送去二十坛猛火油,很快,帅府四周都是大火,士兵们备受煎熬,传说中的地狱,也不过如此。

放在以往,或许他们早就溃败了,好在王宁安安排得当,还有两位老大人临危不惧,士兵们鼓起余勇,拼死撑着。

猛烈的大火让摩尼教徒清醒了不少,似乎也知道了厉害,可是他们依旧不愿意放弃,更多的人集结起来,准备动最后的致命一击,留给他们的时间不多了。

……

“把我准备的礼物拿过来,时间该到了。”王宁安爬上了帅府的最高处,观察着外面的情况。

突然,从东西两面传来了喊杀之声,有两支人马撞向了摩尼教众。原本混乱的战场,更加混乱。

“机会来了!快把人头举起来。”

王宁安连忙从房顶滚下来,急切下令,瞬间高大的旗杆竖起,上面挂着一颗血淋淋的人头,帅府的士兵一起高喊:“王贼级在此,投降不杀!”

本就混乱的摩尼教众,在听到了这个爆炸性消息,更加混乱,有人害怕惊呼,有人绝望嚎叫,有人冲,有人退,一下子乱成一锅粥。

而真正的王则气得鼻子都歪了,疯狂嘶吼着,“他们在骗人,老子几时死了?”

第89章 无耻的名臣

王则很狡猾,也很懂得隐忍,可是他毕竟只是一个押司,没有指挥过千军万马,面对着混乱的局面,他实在是缺少经验。

好几千的教众,裹挟着乱民,分属几十个堂口,平时为了保密,只有少数人互相认识,骤然动起来,通信联系就成了最致命的问题。

很多人只能随大流,人家打他们也打,人家退他们也退,遇到变故,就非常混乱。

王则在亲信的簇拥之下,到处奔跑,他要让所有人看到自己,让他们继续攻击下去。

王宁安早准备了四颗一模一样的人头,在帅府的四面同时挂起来,士兵的吼声,震动天地,摩尼教徒终于怕了,他们踟蹰不前,惊讶地看着人头,他们不相信神通广大的大龙头会死,可是人头就摆在面前,又怎么解释?

迟疑之时,杨怀玉率领着部曲终于杀了进来,经过一夜的拼杀,杨怀玉的眼珠子红的和兔子似的,他的世界只剩下了血红。

手里的刀不知道换了多少,浑身上下,满是凝结变黑的血液,一层又一层,弄得人都胖了一圈。

他们猛烈冲击,摩尼教众开始溃败,向着四面八方逃跑。

来时候多么凶猛,跑得就有多狼狈。

杨怀玉正在向前冲击,迎面正好碰到了王则一行。

“杀!”

他一马当先冲上去,两个护法冲出来,杨怀玉的身体只是微微一晃,躲开了对方的长枪,手里的刀左右砍去,两个护法的脖子喷出鲜血,被马匹拖出去十几步,才扑通摔下。

杨家的部曲紧随其后,嗷嗷怪叫着,扑了上去。

……

“援兵到了,老夫总算是活了。”

贾昌朝颤抖着拿下了头盔,晃了几下几乎断裂的脖子,长长松口气。刚刚的冷汗湿透了头,贾相公没有了丝毫的潇洒,不过他的心情很不错。

“小子,那个人头怎么回事?你真杀了王则?”

王宁安咧着嘴嘿嘿一笑,他让人又拿过来一颗人头,“老大人请看。”

贾昌朝有些害怕,还是接了过来,等到他看清楚,直接笑喷了。

哪里是人头啊,分明就是个白面馒头!

用面粉做出人头大小,脑袋上弄些乱,脖子用鸡血涂抹,脸上的五官,还有突出眼眶外的眼珠子,看起来和真的一模一样。

挂在旗杆上,从远处看,真就是一颗脑袋。

帮着王宁安制作的正是张文远,相处多年的师徒,张文远很熟悉师父的相貌,由他监工,简直天衣无缝。

弄清楚之后,贾昌朝笑得跟一朵菊花。

“可真有你的!还有什么损主意,一起说出来。”

还大学问家呢,这叫神机妙算!

王宁安沉着脸道:“张文远以前给王则撰写文书,他知道摩尼明教的暗号通信,现在摩尼教乱了,正好浑水摸鱼!”

贾昌朝敲击着大腿,眯缝着眼睛,不停颔。

的确是个好办法,摩尼明教作乱,就是一鼓作气,现在他们阵脚大乱,也该尝尝朝廷的厉害!

贾昌朝立刻下令,让手下人拿着张文远伪造的文书,到处去联络摩尼教,把他们引出来,一网打尽……

杨怀玉冲到了里面,王宁安差点没认出来,这小子冲着王宁安只是哼了一声,就拱手道:“末将还要平叛,请大帅保重。”

杨怀玉打马冲向了溃退的乱贼,还真有些英姿飒爽的味道。

“臭屁什么,老子又不是没看过你倒霉的德行!”

王宁安腹诽着,他急忙叫来梁大刚,立功捡便宜的时候,哪能放过。他都想上马杀出去,捞点军功了。

“你给我站住。”

贾昌朝突然黑着脸,“王二郎,你随本帅过来。”

打退了乱贼,贾相公恢复了威严,当真有一朝宰辅的味道,弄得王宁安心里毛毛的,刚刚可不算客气啊,万一老头记仇了,要找自己麻烦,那可就不好办了!

不过转念一想,姓贾的麻烦大了,他哪有空搭理自己啊!

两个心事重重的人到了书房,贾昌朝威严端坐,不停打量王宁安,王宁安同样不甘示弱,笑吟吟盯着老贾,更加轻松自在。

贾昌朝暗暗点头,果然是个妖孽,这小子是知道了,他用不着求老夫,是老夫要求他啊!

“唉,王二郎,果然是少年英雄,指挥若定,老夫一定向朝廷保荐,请求陛下重用。”见王宁安依旧笑呵呵的,贾昌朝咬了咬牙,真是不见兔子不撒鹰啊!

“这样吧,你年纪还太小,不适合过早出头,老夫保举你爹为保义郎。”

王宁安撇撇嘴,满是不屑。

“我要是记得不错,保义郎才是正九品的武官散阶,当初陛下直接赏了我一个九品的儒林郎,我都没要,你老也太抠门了。”

“呸!”

贾昌朝气得啐了一口,“臭小子,你那个儒林郎是吃白饭的,和老夫能一样吗?”

“有啥不一样的?”王宁安好奇道。

贾昌朝轻笑了一声,“你爹当上了保义郎,老夫就能提拔他接任沧州指挥使,只要半年,我再把他调到大名府,接任天雄军统制,管着两千五百人。从此之后,他就算是老夫的人了,还能让你们吃亏吗?五年之内,老夫能让令尊当上七品官。”

“才七品啊,芝麻绿豆大的官而已!”

“你听谁说的?”贾昌朝简直抓狂了,“七品还算是芝麻官?这个芝麻要多大?你可知道,过七品的武官,必须陛下特旨提拔才行!”

王宁安被说得大红脸,宋代的品级和明代不是一回事,国初的时候,丞相才三品,参知政事贵为副相,其实也只有四品而已。

武将没有地位尊崇的学士可加,升官更为缓慢,多少人熬白了头,还是不入流的小官,贾昌朝许诺了一个七品,已经够大方的了。

只是礼下于人,必有所求。

王宁安的脑筋转了几下,就没有了受宠若惊,反而一屁股坐在贾昌朝的对面,抓起一杯混了奇奇怪怪东西的茶水,慢条斯理品着。

“臭小子,你还不满意吗?”贾相公须皆乍!

“哈哈哈,晚生可没有那么大的野心,朝廷给什么都行,只要不给空头支票,省得做梦娶媳妇,白高兴一场。”

贾相公没见过空头支票,可是后面一句他听懂了,顿时老脸罩了一层寒霜,趾高气扬的姿态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无穷的落寞。脑门上的川字纹越清晰起来……他能不愁吗?摩尼明教在他的眼皮子底下作乱,拉起来成千上万的人马,攻击帅府,扰乱大名府,多大的罪过,他身为经略安抚使,事先没有丝毫察觉,一旦朝廷追究责任,绝对吃不了兜着走。

离开了大名府,贾昌朝仿佛看到了自己的未来,像范仲淹一样,颠沛流离,满世界跑,只要不死,都能把他赶到海南去……

“贾相公,其实不用担心,你刚刚指挥若定,在军前对弈,风采过人,谈笑间,樯橹灰飞烟灭,运筹帷幄,决胜千里,哪怕吴起孙膑也比不上相公。只要把这个告诉陛下,不但不会罢官,还能高升一步,甚至杀回京城,重新宰执天下也未可知。”

贾昌朝叹了口气,“谈何容易,眼下河北的神仙太多了,老夫上书非但不会得到赏赐,还会有人大做文章,说老夫不知廉耻,掩过为功。要想让陛下相信老夫,必须有忠义之士替老夫上书,比如……”贾昌朝意味深长一笑。

王宁安指了指自己的鼻子,怪叫道:“贾相公,你是让我上书表扬你啊?”

第90章 兵器宝库

贾昌朝很无耻,这话包黑子说过,欧阳修也说过,貌似史书上也这么说……王宁安总觉得当过宰辅的人应该讲体面,至少求人家上书表扬自己,是做不出来的,尤其是还是假的,更令人指的是明明都是王宁安的功劳,还让王宁安让给他,让得理直气壮,天经地义!

贾相公,你几十年当的是脸皮吗?

王宁安内心在咆哮着,贾昌朝看得出来,这小子鄙夷自己,可是那又如何?他老人家一只脚踩在悬崖上,一只脚踏在高峰,后退一步,跌入万丈深渊,身败名裂,往前一步,一飞冲天,成为真正的大佬,谁也无法撼动。

修炼几十年,还不能抛开可笑的面子,贾相公就没法在江湖混了。

老家伙虽然和王宁安接触不多,可是也知道这小子一肚子花花肠子,绝对不是刻板的人,只要开好了价钱,不愁他不上钩……

这回轮到贾昌朝好整以暇了。

王宁安快盘算着利害得失,贾昌朝倒霉了,不过是换个新的经略安抚使,对自己说不上好,也说不上坏……如果拉贾相公一把,哪怕只是坐稳大帅的位置,王家都能获利无数。

貌似只有帮忙一条路了。

可是贾相公明显有瑕疵,万一帮忙不成,把自己陷进去,那可就吃亏大了。

王宁安的眼珠转了转,突然笑道:“贾相公,知己知彼,你先说说,有谁会使坏?”

“还能有谁,转运使郑骧呗。”

贾昌朝没有隐瞒,郑骧是夏悚的门生,虽然宋朝不兴座师门生的那一套,但是两个人关系非同一般,郑骧就是夏悚的人。

他又是转运使,身为一路的长官,出了这么大的事情,一定会急着洗刷罪名,推给贾昌朝,再正常也不过了。

“唉,若是老夫上书,和他打口水官司,有夏相公在,老夫讨不到便宜。”显然,夏悚的恐怖,让贾昌朝刻骨铭心。

王宁安思量半天,突然道:“贾相公,我人微言轻,虽然陛下准许我们上书,可也仅限于马场的事情,随便议论朝廷大事,只怕陛下会厌烦。”

老狐狸微微一笑,“你们家的部曲很精锐,养猛士要花不少钱吧?老夫可以向朝廷上书,请求免除你们家的田赋,每月按人头,给予效用士五贯钱,其余盐、茶、糖、醋、柴,一样不少。”

王宁安的呼吸急促起来,打开门来七件事,柴米油盐酱醋茶。王家想要以一己之力养兵,到处都要花钱,就算王宁安能挣,也亚历山大。

假如朝廷能负担一部分,王家就能更快扩充势力,相比官职,王宁安更看重力量。

贾昌朝就是个混蛋!

把人心都琢磨透了。

王宁安的脑筋快转动,让他直接上书,肯定行不通,不能为了贾昌朝,得罪了真正的大老板……那又该如何是好呢?

有了!

王宁安眼前一亮,还真让他想到了主意。

“贾相公,你主动请罪如何?”

“请罪?那不是把刀交给别人吗?”贾昌朝瞪圆了眼睛,心说你小子存心害我,出的什么主意啊!

“贾相公,知耻而后勇,你在请罪表里要求戴罪立功,彻底剿灭摩尼明教,我想陛下仁慈,多半会让相公继续执掌大名府。”

贾昌朝想了想,点头道:“先定守势,再图进取,你小子真有些韬略……不过,老夫担心夏悚会顺水推舟,把老夫给干掉……”

“那就让别人帮忙。”

“谁?”贾昌朝问道。

王宁安挠了挠头,“其实最好的人选是醉翁,我怕他……算了,就让包拯出头吧!”

“包拯?那家伙为官年头不多,可是又臭又硬啊!”

“君子可欺以其方,正因为他是君子,所以才不会撒谎。贾相公大可以让包拯暂时处理大名府的善后事宜,清理叛乱损失,包拯肯定会尽心尽力干的。”

既然处理叛乱的事宜,叛乱的经过就不可能不交代……借着包拯的嘴,就把贾昌朝如何平叛的光辉事迹报告给赵祯。

从第三者的嘴里说出,羚羊挂角,看似离题,实则天外飞仙,绝对高招!

贾昌朝抓着胡须,终于露出了笑容。

“好小子,脑袋瓜就是灵!不过你还算漏了一点。”

“请贾相公指点。”

“哈哈哈,老夫岂是被人家欺负上门的。你去帮我请求醉翁,让他上书,直言摩尼教的事情,骂得越狠越好,老夫都认下了,等过些日子我请他一醉方休。”

……

王宁安和贾昌朝都是两个十足的坏蛋,在自身有污点的情况下,急着撇清,或者拼命拉对手下水,都不是明智之举。

毕竟决定外臣去留的还是皇帝陛下,争取帝心支持,才能立于不败之地。

在赵祯仁慈的面具之下,其实有着一颗敏感的心。只要想的多了,坏话就会变成好话,好话也会变成坏话,就看皇帝的态度了……

按照计划,贾昌朝的请罪表送上去了,接着包拯和欧阳修的扎子也前后送走,就在此期间,转运使郑骧也没有闲着,他也对准了贾昌朝,掷出了淬毒的匕……

汴京会有一场精彩的斗法,王宁安却无暇多想,他要抓紧让贾昌朝兑现承诺,万一失败了,岂不是白忙活了。

贾昌朝看在他帮忙谋划的份上,自然是大开绿灯。亲自下令,调沧州威字营都头王良璟前往大名府剿匪……这道军令下去,知道的人无不吐血!

开什么玩笑,大名府在国初的时候,还叫天雄军,那可是自盛唐以来,就是主力重镇,屯扎数万精锐,光是营就有上百个之多。

当年澶渊之战,天雄军力抗大辽雄兵,打得天昏地暗,寸土不让,血水都染红了城墙砖,哪怕几十年过去了,天雄军没了昔日的风采,可也不是弱鸡。居然大老远调一个都头过来,滑天下之大稽!

奈何贾昌朝的命令,谁敢违抗,五天的功夫,王良璟就带着人马,风驰电掣,赶到了大名府。

这些日子涌入沧州的流民越来越多,王良璟从中选出了一百多人,编入麾下,使得弓箭社的人数一举突破五百。

大家伙都一心成为效用,训练很刻苦,战力也算不俗,最起码保护村子足够了。

王良璟带来了一百名骑兵,每人两匹战马,这个配置在辽国、西夏算不得什么。可是在大宋的境内,却足以让所有人惊掉下巴。

守城的士兵指指点点,都盯着那些战马,膘肥体壮,绝对是优良的北方骏马,这支人马果然不同寻常啊!王良璟没有闲工夫管别人,他直接找到了儿子,一见面就关切道:“没事吧?”

王宁安嘿嘿一笑,“这不是好好的,能有什么事!咱们财了……”王宁安突然笑得像小狐狸。

他带着老爹,还有一群风尘仆仆的士兵到了一座仓库,亮了一下腰牌,管库书吏赶快放王宁安进去。

当进入仓库之后,王良璟一下子就傻眼了,琳琅满目的好东西让他的呼吸一下子急促起来。

这是步人甲,密匝匝的甲叶放着乌黑的光,这是手刀,这是强弓,乖乖,还有唐代留下来的横刀……

王良璟就好像一个村妇进了大观园,看得口水长流,当他走到最里面的房间,竟然惊呼出来,天啊,他看到了什么,上百支两丈多长的马槊,安静躺在架子上,灰尘落了厚厚一层,王良璟却恍然不觉,几步跑到了前面,伸手抚摸着冰冷的马槊,只觉得浑身的血液都在沸腾,要是能得到一条马槊,那该多好啊……

第91章 没有皇帝是简单的

马槊在汉代就已经大规模装备,虽然马槊看起来和长枪差不多,可实际上工艺差别,判若云泥,长枪差不多是四轮代步车,而马槊则相当于顶级跑。

上等马槊不是用木杆削成,而是取优质拓木,先剥成大小粗细均匀的细蔑,将细蔑用油反复浸泡,约莫用上一年的时间,泡到不再开裂变形,才能作为成料。一条马槊消耗的材料能制作十张硬弓!

不但如此,耗时还非常多,制作好的细蔑要用几个月的时间风干,再以上等胶漆胶合,外层缠以麻绳,待麻绳干透,再涂上生漆、裹以葛布,干一层裹一层,层层叠叠。

到了最后,用刀槊身出金属之声却不断不裂,这样的槊身虽是木制,却坚逾铁石,又有木质的柔韧性,制成之后去掉其尾,前装精钢头,后安红铜柄,可冲锋、可近战,可劈、可盖,可截、可拦,可撩、可冲,可挑、可刺,奥妙无穷。

马槊由于选料刁钻,耗时极长,非骑战世家不能拥有。

当年王家也有一条马槊,长一丈八尺,随着王宁安的爷爷战死西夏,马槊丢失了,王良璟只是在年轻时和父亲学过马槊的用法,差不多十来年没碰了……

骤然见到了这么多上等的马槊,王良璟哪能不激动。他小心翼翼拿起一杆,仔细端详,在马槊铜制的后部,能依稀看到“开平三年制”的字样。

开平是朱温的年号,距离庆历8年,已经有一百三十多年,这一杆马槊依旧沉重结实,可见是何等用心!

大名府原是天雄军,在唐代就是藩镇之一,绵延几百年,仓库里面的好东西实在是太多了。身为练武之人,就没有不喜欢好武器的。

每一杆马槊都让王良璟爱不释手,大宋没有足够的战马,连带着骑兵衰弱,会制作马槊的匠人已经不多了,除了京城,也就是大名府,还能找到这么多马槊。

王宁安当然不会客气,反正没人用,正好拿来武装王家军。

甲胄、横刀、强弓、马槊、马鞍、马鞭……从头到脚,武装到了牙齿。

王良璟一身玄甲,器宇轩昂,昂然端坐在战马上,手持一丈八尺长的马槊,威风凛凛,宛若天神下凡!

真帅气,真威风!

就连王宁安都心神激动,恨不能也跃马持槊,征战沙场。

贾昌朝有心拉拢王宁安,自然对他的要求无不答应,有些时候真小人也不错,至少打交道不累,王宁安开始祈祷:贾相公不能阴沟翻船啊!

……

汴京,皇宫。

连日阴雨,弄得宫殿都充满了潮气,陈琳不得不命人准备炭火盆,驱散潮气,烤干皇帝的换洗衣物。

说来惭愧,赵祯已经三年没有添置新衣了。

坐拥最富庶的帝国,竟然连普通小民都不如,陈琳都感动了。

“官家……”陈琳低声呼唤,“歇了吧,都快三更了,不到五更,又要早朝了。

赵祯揉了揉红色的眼睛,叹口气,“朕睡不着啊,黄河决口,淹没数州,赈济灾民,重修河工,千头万绪,让朕如何能安心!黄河,黄河啊,真是千年之患,病在朕心!”

赵祯满心悲愤,陈琳偷看了一眼,按理说他是不该插话的,奈何受人之托,对方的面子太大了,他不能不帮忙。

“官家如此体恤生民,百姓一定感恩戴德,只是……”

赵祯看了他一眼,笑道:“陈伴伴,你怎么也学会吞吞吐吐了,有什么话就说。”

“启奏官家,是这样的,河北东路转运使郑骧大人递上来了弹劾的奏疏,他说贾相公有失察之罪,酿成民变!”

“什么,河北民变了?”

赵祯坐不住了,急切道:“快把奏疏拿来。”

陈琳急忙将一份奏折递给了赵祯,又拿来一盏灯笼,让皇帝看得更仔细一些。

从头到尾,翻阅一遍,赵祯的脸色铁青,十分不好看。

“去传两府相公,立刻面君。”

没有多大一会儿,昭文馆大学士陈执中,武英殿大学士丁度,枢密使夏悚,参知政事富弼,枢密副使韩琦……几位相公见礼之后,赵祯就主动开口,“河北东路出了民变,你们可知道了?”

这种事情身为相陈执中推脱不开,只好说道:“启奏陛下,老臣略有耳闻,据说是地方官吏警惕不够,约束不严,以致歹人趁机作乱,不过好在大名府安然无恙,些许毛贼,何足挂齿!”

“毛贼?只怕不尽然吧!“夏悚突然开口了,“老臣听说是摩尼明教作乱,声势极大,不下万人哩!”

夏悚往前走了一步,说道:“启奏陛下,经略安抚使贾昌朝已经上了请罪表,请陛下过目。”

接过请罪表,赵祯快浏览着……和皇帝打了多年的交道,夏悚经验丰富,他注意到赵祯有个小习惯,看到欣喜的事情,或者愤怒的事情,他都会不自觉捻手指,捻得越快,代表情绪波动越大。

此刻赵祯都要把龙袍碾碎了,不用问,已经愤怒到了极点……贾昌朝啊贾昌朝,你算是栽了!

夏悚躬身道:“陛下,贾昌朝身为经略安抚使,治下出了妖人作乱,罪不可恕。老臣以为当立刻免去贾昌朝经略安抚使之职,另则贤臣,收拾河北残局。”说完之后,夏悚还不忘拿出猫哭耗子的架势,“老臣深知贾子明乃是朝廷栋梁,怎么国法无情,谁也不能例外,官家可先把贾子明调到苏州,好好修身养性,反躬自省,日后再为朝廷效力。”

宋代不杀士大夫,出了多大的纰漏,贬官就是了。

上有天堂下有苏杭,把贾昌朝赶到苏州,等于是送进了安乐窝,多好的事情!只是在场没一个白痴,大家伙都知道贾昌朝绝对没机会进苏州的,很快又会有调令,从此之后,贾昌朝就到处奔波,什么时候丢了老命算完事。

不愧是阴了庆历诸公的狠茬子,夏悚就是厉害。

在场的几位,陈执中和丁度算是中立派,和贾昌朝不算好,富弼和韩琦则是老贾的仇人,还是不共戴天那种!

连一个说情的都没有,贾相公凶多吉少啊!

赵祯缓缓放下了请罪表,沉着脸道:“你们还有什么看法?”

这时候出乎预料,韩琦突然站了出来,“官家,臣以为夏相公太过宽厚,有偏袒贾子明之嫌!”

当真是老仇人,韩琦落井下石了,夏悚心中一闪念,所幸闭上了嘴巴,乐得看热闹。就见韩琦夸夸其谈,“摩尼明教,名称众多,大江南北,黄河两岸,广有传播。每逢灾年,叛乱不断。贾昌朝身为安抚使,遭逢大灾,竟然不知道防范叛乱,以致大名府险些沦丧。小小的摩尼教算不得什么,可是诸公别忘了,数月之前,辽国曾经大举南下打草谷,假如大名府有失,辽兵南下,则饮马黄河,京城有倾覆之险,不可不查啊!”

韩琦说完,丁度竟然也颤颤哆嗦站起来,他身体不好,说话有些喘,可语气无比强硬,“贾子明妄为朝廷重臣,辜负陛下厚望,连小小毛贼都对付不了,如何能担负朝廷重任,理当立刻罢官,严惩不贷。”

好家伙,当头三门炮,全都轰向了贾昌朝,这位贾相公人品之差,可见一斑。

唯独赵祯,他反而有些踟蹰了,是啊,韩琦说得对,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把所有罪名都归咎贾昌朝,公平吗?

“先退下吧,朕要好好思量一下。”

第92章 拼命的折老太君

从皇宫出来,东方天色微明,湿冷的风吹来,夏悚突然打了一个冷颤。有两句话冒了出来,“美之为美斯恶也,善之为善斯不善也。”

“哎呀,坏了!”

刚刚还信心十足的夏悚瞬间手脚冰冷,他回头看了看丁度和韩琦,只见丁度弯着腰,咳嗽不断,跟痨病鬼儿似的,你都土埋到脖了,干嘛还学人家落井下石,真是不当人子!

韩琦笑吟吟的,迎着夏悚的目光就过来了,赞叹道:“夏相公主持公道,替朝廷锄奸,真是居功厥伟,贾子明何德何能,经略安抚使应该交给郑骧才是。彦国兄,你说是吧?”

富弼不想掺和,奈何韩琦问到了,只能道:“的确是他举有功,不简单啊。”

他们越是如此说,夏悚的老脸就越苍白,耍了一辈子权术,怎么犯了低级的错误?这下子可坏了,用力太猛了,这几个孙子摆明了是把自己往火坑里推啊!

……

夏悚暗暗叫苦,可是已经晚了,打走几位相公,赵祯的怒气小了一些,他开始仔细思量,所有人都弹劾贾昌朝,众口一词,莫非贾相公就这么该死?他去大名府不过一年多,干了什么天怒人怨的事情,值得如此对待!

再说了,摩尼明教存在了十几年,都是贾昌朝的错?

心思一变,赵祯的态度也就变了。

“陈伴伴,你去把河北东路所有扎子都拿过来,朕要好好看看。”

陈琳心中一惊,在他的袖子里放着一张地契,正是夏悚送来,帮忙干掉贾昌朝的酬劳。老太监固然忠心,可是他也要活着不是,尤其是年纪大了,要留个后路……从寝宫出来,陈琳把心腹太监叫过来,不动声色将地契给了他,赶快送还夏悚。

对不起,你的忙咱家帮不了。

……

赵祯的面前堆满了河北东路的奏疏,草草翻阅,几个重量级人物出现了,先是大炮欧阳修,他痛骂河北官吏,从上到下,从二十年前直到今天,从文官到武将,一个没跑……欧阳修的大炮虽然威力巨大,但是却没有具体指向某个人,只能姑且看之。

但是从欧阳修排山倒海,汪洋恣肆的文字中,赵祯惊出了一身冷汗,原来精锐的河北诸军也都糜烂了……

看完了欧阳修的奏疏,又翻看两本,新任瀛洲知府包拯的奏疏落到了赵祯的手里……几年前,包黑子出使辽国归来,慷慨陈词,赵祯印象很深,那是个能办事,也肯办事的官儿。

包拯没有欧阳修的慷慨激昂,完全是详细到指的叙述。

他依旧没有回避贾昌朝的失职,只是提到了摩尼教作乱的当晚,贾昌朝和欧阳修在帅府对弈,镇定自如,临危不惧,将士差役无不受到鼓舞,全都尽心竭力,拼死力战。前番被诬陷之杨家将,从狱中调出,奋战强敌,杀死贼寇无数,大名府能安然无恙,杨怀玉居功厥伟。

“原来贾相公也不是一无是处啊!”

赵祯微微感叹,他又把贾昌朝的请罪表拿过来,仔细看了看,这一次赵祯从头看到了尾,一个字不差,贾昌朝态度很谦卑,除了请罪之外,他也含蓄指出,由于洪水突然来袭,民间混乱不堪,骤然调动人马,恐其中混入摩尼教徒,故此踟蹰不前。

如今已经抓捕摩尼教关键人员,摸清了情况,马上调动强兵猛将,尽快剪除叛乱……赵祯当了几十年的皇帝,正处在人生的巅峰,经验和体力都是顶尖儿的。贾昌朝没多说什么,可是河北的混乱可想而知,灾民和乱民混在一起,内有救灾压力,外有契丹虎视,可以说内外交困,一团乱麻。

这时候换下贾昌朝,派谁去接替?谁有本事压得住局面?

无论如何,都要暂时留下贾昌朝,让他先稳住大局……不知不觉间,贾昌朝已经从危险的悬崖拉了回来,变成不可或缺的人物

皇帝将所有河北奏疏留中不,也没有拿下贾昌朝的意思,夏悚是惊呆了,越是反思,他觉得越不对劲儿……以往自己总以为贾昌朝和庆历诸公是敌人,双方肯定你死我活,只是想不到,这些年过去了,庆历的那帮热血青年血也凉了,韩琦那个不要脸的表面上杀气腾腾,实则他把问题说得越大,赵祯的联想就越多,贾昌朝的罪名就越小……

想通了关键之后,夏悚脑袋凉快了,当年自己欺负庆历诸公,耍弄阴谋手段,把那帮人杀得落花流水,这些年过去了,昔日的傻白甜变得聪明了,变得腹黑了,敢打自己的主意了。

更可悲的是自己躺在功劳簿上太久了,害人的水平不但没进步,还退步了,让人家算了一个结结实实……

唉!

真是老了。

难到要认输吗?

不行,败给别人无所谓,可是贾昌朝那个孙子,他什么手段都能用的出来,他赢了,自己就知道怎么死了,搞不好还要祸及家人……夏悚想了半天,他决定再去找赵祯,实在不行,就舍弃郑骧,让他和贾昌朝一起罢官,来个同归于尽。

夏相公拿定了主意,可是他还没行动,一个比他更老的出手了……折老太君换上了凤冠霞帔,拄着沉香拐杖,在两个孙媳妇的搀扶下,颤颤哆嗦,到了大内。

经历了百年风霜,折老太君俨然人瑞,听说她来了,赵祯连忙派出了四人抬的肩辇,把老太太请到了宫中,宰相只能坐二人抬,对老太太的礼遇,当真非同小可。

只是折老太君丝毫不领情,到了她这个年纪,什么都是虚的,本来她老人家只想着多活些日子,替不肖子孙压场面,只是想不到,杨家的子孙当中,真的出了千里驹,不趁机大做文章,老太太就白活了一辈子。

“官家,老婆子冤啊,我们杨家苦啊……”一见面老太太就哭泣不止,不停叫屈,弄得赵祯手忙脚乱,脑门都冒汗了,不说别的,若是老太太在宫里出点差错,可没法交代。

“老夫人,有什么冤屈,朕一定给你做主。”

折老太君抹了抹眼泪,给孙媳妇一个眼神。

穆桂英唬着脸,悲愤道:“陛下,俺杨家人世代忠良,一颗心都给了大宋朝!前些日子,我们家抽掉了一百多人,不远千里,去沧州野狼谷马场,准备替陛下养马,替朝廷出力。结果到了大名府,就被糊涂官儿给抓起来了,扔到大狱之中,蹲了黑牢,还要砍头,要是不给个说法,我,我们家可就没脸了!”

怎么又跑出了杨家被冤枉的案子,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赵祯心头的呼啸而过……他猛地想起包拯的奏疏,的确有杨家将参战了,帮着平乱,莫非这些人之前被冤枉了?是谁抓了他们?

赵祯立刻下旨意,责成手下弄清楚状况,折老太君总算不哭了,老太太就坐在宫里,闭目养神,哪也不去,不给个说法,还就不走了,弄得赵祯一点法儿也没有。

好在殿前司的效率很高,没用多长时间,把情况梳理好了。

当赵祯看到了结果,也吓了一跳,简直怒不可遏!

“好大的狗胆,他们还有什么不敢做的!”

赵祯的确怒了,折老太君挑起了眼皮,淡淡说道:“官家,怀玉那个孩子忠义,遭了冤屈,打掉了牙,和着血咽到肚子里,朝廷有事,还提着脑袋拼命!杨家无愧朝廷!”

老太太说完,也不停留,让孙媳妇搀着自己,离开了宫中……赵祯脸上阴晴不定,看来必须有人承担罪责了。

第93章 实话不好听

从宫里回来,折老太君刚到自己的屋子,眼前一黑,昏了过去。可把穆桂英吓坏了,急忙扶着老太太躺下,让人取来参汤,一勺一勺喂给老太太。

过了好半天,折老太君惨白的脸上恢复了一丝红润。

穆桂英含着眼泪,悲从中来。

“奶奶,都是孩儿们不肖,让老人家替我们受苦了。”

老太太勉强挤出一个笑容,伸出枯瘦的手擦了擦孙媳妇的眼泪。

“傻孩子,奶奶都快一百岁的人了,死不死的没关系。想不到啊,怀玉那孩子还有些血气,是个顶门立户的汉子。老身只能推他一把,往后的路还要他自己走,谁也帮不了他……”折老太君太虚弱了,只说了几句话,又昏睡过去……

都说老将出马,一个顶俩,折老太君出面,整个风向不由一转!

一个百岁老人,一个蒙冤受屈,却忠心报国的猛士,大宋的武夫不缺被冤枉的,可杨怀玉是将门子弟,又捅到了皇帝那里,谁敢让他受委屈。

曹、王、高、石,在京的将门无不震动,不管是为了将门的尊严,还是念在折老太君的面子上,纷纷行动起来。

案子不难查,一百多名杨家部曲被陷害关在监狱里,大名府的官吏在干什么,难不cd成了摩尼教的帮凶?

杨家部曲险些被摩尼教收编,成为造反的急先锋,杨怀玉送礼不成,反被王则拿下……这些龌龊都被忽略了。

大家伙一致的看法都是杨家被摩尼教陷害,坚贞不屈,忠于朝廷,洗刷冤屈之后,丝毫不怪朝廷,反而忠心耿耿,奋力杀敌,简直就是无怨无悔,最勇猛忠诚的战士。

将门卯足了劲头儿,制造舆论,向文官试压。

文官这边也要面子,他们琢磨了一圈,只能把贾昌朝和欧阳修推出来。

欧阳修慧眼识人,救了杨家将,贾昌朝临危不惧,指挥从容,保住大名府,是最大的功臣。

好家伙,文武对着吹,就好像是两个争宠的小妾,手段尽出……问题是大家伙都有功劳,那出了叛乱,天都塌了,不用人承担吗?

自然而然,河北东路转运使郑骧就成了众矢之的。

先,转运使总揽一路民政财赋大权,治下数以万计的摩尼教众,他难辞其咎,失察之罪比贾昌朝还严重。

其次摩尼明教大龙头王则是他的手下,任用匪人,而且还听从王则的建议,把杨家给拿下了,险些丢了性命,陷害忠良的帽子也戴上了。

再加上出现叛乱之后,郑骧无所作为,恶人先告状,攻讦贾昌朝,行为恶劣,让人鄙夷……无能加上无品,不喷死郑骧,简直对不起言官的职业。

要知道大宋的言官在期限之内不弹劾大臣,是要罚钱的,为了腰包——呃不,是为了公义,他们也不会放过郑骧。

光是一个郑骧还不够分量,甚至有人把火烧到了夏悚身上。

说来讽刺,前些年还被人鄙夷的贾昌朝,转眼成了交口称赞的名臣。

尤其是他临危不惧,大智大勇,而且主动请罪,有担当,有肩膀,简直和圣人差不多了……这里面当然不乏庆历君子们的功劳,虽然贾昌朝也不是好东西,但是相比之下,老狐狸夏悚更加可恶,好不容易老东西犯了错,无论如何,也要把夏悚拿下。

汴京酝酿着一场不亚于几年前的大风暴,倒是赵祯,毕竟身为皇帝,心怀天下,知道轻重,当务之急还是平定叛乱。他没急着拿下郑骧,而是任命贾昌朝为尚书仆射,检校太傅,山南东道节度使,判大名府事,兼河北两路经略安抚使……又是个很糟心的官职,简单说宋代几乎没有真正名副其实的宰相,绝大多数的宰相都是以“同中书门下平章事”的身份宰执天下。

尚书右仆射比起拗口的“同中书门下平章事”可要厉害,是正儿八经的右丞相……当然这不意味着贾相公是宰相了,只是名位往上一截。

至于实际权力,自然也扩大了,河北东路和河北西路同时纳入贾昌朝的名下。两位重臣,只赏了贾昌朝,没有管郑骧,皇帝的意思再明白过去了。

郑骧的脸皮再厚,也没有留下去的可能了,他只好上书请辞,一心求去,谁也拦不住……除了贾昌朝之外,另外蒙冤最大的杨家也得到了补偿。

赵祯赐银饰坐轿给折老太君,又加封杨怀玉为殿前司马步军司都虞侯——将门子弟不少,能靠着自己本事拿到官职的不多,杨怀玉一跃成为实权禁军将领,实在是历年少有,堪称将门之中,冉冉升起的新星……奈何,这颗新星一点都不高兴。

“我要辞官!”杨怀玉闷声道。

杨九妹简直以为自己听错了,杨怀玉又重复一遍。

“你想气死我啊!”

杨九妹豁然站起,指着杨怀玉的头,“脑袋坏掉了,有官不当,你到底在想什么?”

“我……我不配!”杨怀玉不敢看杨九妹,只是低声道:“我算哪门子英雄,被王则耍得和猴子都不如!大丈夫生长在天地之间,功名自己挣,功劳自己立。堂堂七尺男儿,岂能受别人的施舍!”

杨怀玉终于说出了心里话,他如果算是功臣,王宁安做得更多,还救了他,结果王宁安什么都没得到,说得过去吗?

自从上次比武,败在了王宁安的手里,杨怀玉心里就有一股子怒气,一心和王宁安别苗头,如果接受了都虞侯的赏赐,他这辈子都别想在王宁安的面前挺直腰板!

杨怀玉郑重道:“姑太,往日怀玉多有不肖,我现在想通了,做人做事,就要顶天立地,就要问心无愧!我是杨无敌的后人,我有三尺剑,有掌中枪,想要功名富贵,我大可以凭着本事立功。”

“傻孩子,哪有那么简单啊!”杨九妹摇摇头,苦笑道:“我大宋百万军汉,想出人头地有多难!你有志气我高兴,可是唾手可得的官职……”

“不必说了!”

杨怀玉突然脸色一沉,冷冷道:“得之吾幸,失之吾命。只在直中取,不向曲中求!我杨怀玉不会比别人差!”

说完,这小子一扭头,就往外面走,刚一开门,却现一个人正满脸笑容,站在门口。

“是你?”杨怀玉充满了警惕。

王宁安呵呵了两声,“我是过来道喜,顺便讨一杯酒喝。”

“哼!你是来看笑话的!”杨怀玉还想多说,杨九妹欣喜道:“宁安,你快进来,帮着我,劝劝这头犟牛!”

王宁安淡淡一笑,“我可劝不了杨世兄,他一心要做英雄豪杰,一心直来直去,我这一肚子的东西,他看不上。”

杨怀玉咬了咬牙,“王宁安,你不用冷嘲热讽,我承认之前看不起你们,但是我杨怀玉和以往不一样了!”

“是吗?”王宁安翘着二郎腿,讥诮道:“我是一点没看出来,只是感觉杨世兄比以往更加幼稚了!”

“你说什么?”杨怀玉怒目而视,手按在了剑柄上,这一次他可不会被王宁安的拔剑术给算计了……

“难道不是吗?你以为这个都虞侯是自己挣的吗?”

杨怀玉一愣,“难道不是?”

“哈哈哈,真是笑话,你立了多大的功劳?是杀了辽寇,还是宰了西夏的狗贼?全都没有,这个官职你家老太君拿命换来的!”

第94章 王良璟的无本生意

王宁安这家伙实在是讨厌得很,他一句话,好不容易鼓起来的心气都给戳破了。是啊,没有折老太君不顾身体,亲自去找赵祯,哪来的都虞侯!

还以为自己多了不起呢,原来还是那个德行!

杨怀玉觉得自己变成了孔明灯,怒火熏得鼓鼓的,不停膨胀,燃烧,灰烬……

“你说得对,我要争口气,就是要靠着我自己,这个官必须辞!”

“绝对不能辞!”

“为什么?”杨怀玉怒冲冲质问。

“为了折老太君!”

王宁安感叹道:“杨世兄,你是杨家的子孙,这是光荣的事情,没什么丢人的。”

“当然光荣,我才没觉得丢人呢!”杨怀玉义正词严道。

“那你就不该闹别扭。”王宁安语重心长,“老人家疼惜你,不顾一切想要扶你一把,总不能不知好歹吧?你该做的是增长本事,让自己胜任职位,而不是耍小性,让老人家伤心。”

杨怀玉张了张嘴,坦白讲,他觉得王宁安的话有道理,可是这种来路不正的官职,总是难以释怀……

“祖先的荣耀既是光环,也是枷锁,既是助力,也是羁绊。正所谓运用之妙,存乎一心。关键是杨世兄怎么看。”

“我该怎么看?”杨怀玉傻乎乎问道。

“没有家族助力,断然得不到官职,反过来,你又要撑起庞大的家业,扛起沉重的负担,光耀门楣……总而言之,这就是命!纠结那些无法改变的东西,不如关心一些更实际的。”

“比如?”

“平叛!”

王宁安笑呵呵道:“王则那家伙命大,他从大名府逃出去了,如今窃据州县,听说要自立为王。拿出你的本事吧,只要不断立功,没有人敢乱嚼舌头根子,老太君也会欣慰的。”

……

有些人是幸运的,从一出生就含着金汤匙,不用担心衣食住行,财富、地位、美女,什么都唾手可得,就好像杨怀玉一样,年少多金,汴京的莺莺燕燕环绕,一度以为拥有了整个世界。

到了沧州之后,他却现了另外一种活法儿,努力拼搏,白手起家,自强不息,与其说他瞧不起王家,不如说他嫉妒,没错,就是嫉妒!

当他被王则狠狠涮了一回,杨怀玉对自己往日的作为,只剩下强烈的鄙夷,纨绔、无能、乖张、不懂事,十足的笨蛋,饭桶,没了老祖宗的庇护,什么都不是。

矫枉过正,杨怀玉一下子走到了另一个极端,他甚至觉得自己是家族的耻辱,不想接受任何家族的恩惠,就像王家一样,什么都光明正大,什么都靠自己。

可是这个傻瓜哪里知道,王家快崛起,光明正大的手段有,但真正管用的只有三个字:抱大腿!

好风凭借力,送我上青云。

没有贵人提携,哪有风光无限。

杨怀玉放着好好的家族势力不想利用,王宁安简直想给他两个嘴巴子。

这哥俩纯粹是一山看着一山高,光瞧见贼吃肉,没瞧见贼挨打。

沉吟了许久,杨怀玉突然站起身,抓着王宁安的胳膊,把他拉到了院子里,退后两步,没等王宁安反应过来,他的肩头微微一动,长长的佩剑就出来了,瞬间宝剑压在了王宁安的肩头。

“怀玉,你疯了!”

杨九妹冲出来,厉声大叫,吓得不轻。

杨怀玉突然收回宝剑,放声大笑,“你小子嘴皮子的功夫,比起手上的本事强多了!上次本少爷大意了,不然本少爷才不会输给你!”

“废话!”

王宁安气得直翻白眼,“你幼稚不,我练拔剑术,就是知道自己没学武的天赋,练点保命的本事,赢了我有什么值得骄傲的?”

杨怀玉自信看着他突然捧腹大笑,笑得比刚才还开心。

“别自欺欺人了,你是个骄傲的人,心里头不想输给任何人,特别是一个纨绔子弟!你一定会费尽心思,好好练功。我真想看着你夏练三伏,冬练三九,浑身臭汗的狼狈样儿!”杨怀玉大喇喇嘲讽着,满腔的羡慕嫉妒恨都消失了,整个人都要飘起来了。

“你再怎么练功也没用,我比你大,而且没有乱糟糟的事情,你练一个时辰,我练两个时辰,你练两个,我练四个!总而言之,我杨怀玉的功夫不会输给你的!”

说完之后,杨怀玉十分没品地仰天大笑,一溜烟儿跑出来院子,留下气鼓鼓的王宁安,还有哭笑不得的杨九妹。

……

打开了心结的杨怀玉开朗多了,他调集杨家部曲,经过简短修整,立刻投入了剿匪之中。

王则抢占大名府的计划被破坏了,他带着残渣余孽逃了出去。

摩尼明教积攒了十几年的力量,还真是不能小觑,王则逃回了老家涿州,立刻拉拢起来两三万人,还建立一个安阳帝国,登基称帝,自号安阳武烈皇帝,大封功臣,还弄了三宫六院,弄得挺齐备的。

只是土贼就是土贼,什么武烈皇帝,那是驾崩之后,才有的谥号,哪有活人给自己安个死人名号?

王则的起事闹到了这个地步,朝廷再也没法容忍下去。

贾昌朝立刻调集重兵围剿,杨怀玉和王良璟都作为平叛的先锋,立刻出击。王宁安想跟着老爹去战场看看,可是王良璟生怕儿子有闪失,把他留在了大名府。

只是后来王宁安从梁大刚的嘴里知道了老爹的真正打算,他不是担心儿子会有危险,而是生怕有儿子在身边,有些事情不好做……

杀!

王良璟对付摩尼明教只有这一条,他的骑兵虽然只有一百人,但是武装到了牙齿,人披着铠甲,马也有甲胄保护,箭射在上面就跟蚊子叮了一下。

铁骑所过之处,势如破竹,摩尼教徒根本来不及阻挡,就被打得落花流水,俘虏多到懒得抓捕,只能让他们蹲在路旁,等候其他士兵处置。

到了最后,摩尼教的人根本不敢和王良璟对撞,闻到了风声,就吓得落荒而逃,王良璟没有丝毫的失落,相反,他露出了真正的獠牙!

王家底子薄,养的兵越来越多,沉重的负担压在肩头,不多弄点钱,简直对不起天赐良机。

王良璟把矛头对准了地方的士绅地主,他事先派人打听,凡是名声不太好,又没有在朝为官的,他都不放过。

一顶通匪的帽子扣下去,大军直接杀进去。

老百姓已经穷困无比,除了身上褴褛的衣衫,别无长物,可是地主士绅的家中,粮囤装满了粮食,钱库装满了铜板,肥的流油。

王良璟把弄到的粮食和铜板都分给灾民,自己只拿走骡马耕牛,还有金银细软,贵重之物。

还真别说,这种颇有梁山好汉的作风,竟然得到了穷苦百姓的拥护。

好多人主动跑到王良璟的军中,告诉他哪里的地主通匪,王良璟的人马就冲过去。有时候甚至不用他们动手,只要在后面坐镇,愤怒的百姓聚集起来,成百上千人,呼喊着冲进去,昔日懦弱的百姓,此刻都变成了凶狠的战士。

他们杀进地主的城堡,把财物粮食全都搬走,一粒米也不剩下……前后不到半个月,就捣毁了二十几处地主的庄园。

老百姓搬走的东西不说,王良璟就弄到了各种金银饰,折合铜钱八万贯,另有耕牛15o头,骡马2oo匹,还有五百多青壮嚷嚷着,要誓死追随王家……

第95章 赈灾妙法

“抢劫又不是什么丢人的事,背着我干嘛!”

王宁安自言自语着,他也觉得眼下是横财的好机会。放在平时,别说抢掠财物,就算稍有异动,都会有言官找你的麻烦。

可如今不一样,洪水冲走了一切规矩和秩序,摩尼教作乱,让谁都有了嫌疑。

兵就是匪,匪就是兵。

这句话同样适用大宋朝,天雄军、永静军、安利军,各支人马都在趁机大捞特捞,王良璟的作为很不起眼,没有什么大不了的。

谁也想不到,贾昌朝竟然派人把王宁安叫了过来,一见面就沉着脸,怒气冲冲,敲着桌子上的一摞状纸。

“瞧瞧,瞧瞧啊!都是告令尊的,老夫煞费苦心,把令尊调过来,是让你们立功,不是给老夫惹麻烦,你说,让老夫怎么帮你们!”

换成心理素质差的,被贾昌朝这么一吼,就会立刻纳头便拜,请求相公庇护,王宁安到底不是普通人,而且贾昌朝声音很大,脸色却不难看,明显是虚张声势。

“那好啊,贾相公觉得不妥当,就把家父抓起来,我也陪着他蹲大牢。”王宁安满不在乎道。

贾昌朝气得内伤,他就没见过这么有恃无恐的人。

“臭小子,你别以为老夫不敢动你,我劝你最好怕一怕!”

“我还怕两怕!”王宁安不无鄙夷道:“贾相公,要是没有别的事情,小子还要回去背书,告辞!”

起身要走,贾昌朝真的怒了。

“你给我站住。”

他走到了王宁安的面前,突然唉声叹气。

“宁安,非是老夫和你过不去,你要懂得规矩。”贾昌朝语重心长道。

“什么规矩?”王宁安不解其意。

“和你明说了,历来平乱,自然要奖励有功之臣,朝廷虽然不吝赏赐,可毕竟杯水车薪,远水不解近渴。惩处一下反贼也是可以的,只是……”贾昌朝犹豫一阵,才说道:“这个规矩,你懂吧?”

王宁安迟愣一下,怪叫道:“不会是见面分一半吧?那是江湖的规矩,什么时候贾相公成了山大王了?”

“别胡说!”

贾昌朝点着王宁安的脑门,“你小子别张狂啊,虽然你帮了老夫,但是老夫统帅千军万马,必须要一碗水端平,不然老夫没法统御部下,你明白吧?”

“明白。”王宁安闷声道:“就是索贿呗?是三七,还是四六?”

“老夫六成,你们留四成!”贾昌朝倒是直接,要了大头儿,还理直气壮,“别不高兴啊,其他各军都交了七成。”

重文轻武可不是一句空话,武将离不开文官的庇护,哪怕打赢了,也要好好孝敬文官,即便如此,还有随时成为弃子的风险。

王宁安是又气又恨,却又无奈,风气如此,一个人如何能逆天。

可把钱都给了贾昌朝,不是白忙活一场吗?真是气死人啊!

见王宁安陷入了进退两难,贾昌朝满心得意,不知道什么时候,他也和欧阳修一样,看王宁安出糗,心里十分舒坦,跟喝了藿香正气水似的……

“二郎,有功必赏,有过不饶。令尊剿匪有功,老夫奖励他五万贯军饷,还有驮马一百匹,盐茶糖醋若干,资助你们练兵。”

贾昌朝很大方,这些东西加起来,也差不多6万贯以上,等于是把刚刚收上去的钱,又赐给了王家。

老东西这是干什么?耍弄人吗?

王宁安眼珠转了转,瞬间明白了。

“这就叫刚柔并济,恩威并施,打一巴掌给一个甜枣,窃主上之威福,玩弄朝廷法度,拉帮结派,结党营私,我说的没错吧?”

贾昌朝黑着脸道:“王二郎,别说的那么难听,老夫从来都是光明磊落。”

“是光明磊落不要脸!”

王宁安背过身,一语不……

贾昌朝反倒心情大好,他也就是敲打王宁安而已,并没有真正想撕破脸皮。更何况王宁安帮他设计,不但躲过危局,还声望大涨,顺道把夏悚给坑了。

经此一役,王宁安既非同小可,不是等闲之辈。贾昌朝见过太多的神童,他不会因为年纪就小觑王宁安。

“王二郎,事情还可以商量,你先看看这个。”

贾相公将一份扎子递给了王宁安,王宁安将信将疑,展开观看,嚯,竟然是一份治理水患的奏疏……王宁安看了一会儿,渐渐入迷了,贾昌朝还是有干货的!

当初欧阳修就和王宁安提过黄河水患的事情,只是没来及拿出方略,商胡口就决堤了。闲暇的时候,王宁安也想过如何应付黄河的问题。

经过黄土高原,黄河七沙三水,到了舒缓的平原,流降低,泥沙淤积,以致河床抬高,形成地上悬河,脆弱的河堤一旦崩塌,后果就不堪设想。

按理说最好的办法就是束水冲沙,利用水的流,带走泥沙……只是如今黄河决堤之后,已经不可行了。

欧阳修提到过,黄河下游的泥沙淤积,使得河床抬高,上千里的河道,高度几乎一致,河水失去冲力,机械照搬束水冲沙,只会到处决堤,不可收拾。

当务之急就是重新规划出一条河道,顺着水势,把黄河水疏导入海。

贾昌朝提出了“以河工代赈灾”的主张。

简言之,就是利用水灾造成的百万难民,选拔青壮,让他们修筑河工,规划出一条合适的河道,把滔滔的黄河水送入渤海……

“二郎觉得老夫之法如何?”

“很不错,相公用心了。”王宁安随口说道。

贾昌朝抓着胡须,眯缝起眼睛,夏悚已经失分了,如果再把治河的事情做好,他贾相公立刻能杀回京城,接替枢密使的职位。

几十年的历练,贾昌朝觉得自己能做到宠辱不惊,可是真正事到临头,却没法淡定下去。

必须做到万无一失!

王宁安这小子鬼主意一大堆,让他帮忙参详说不定能有意想不到的收获。

“这里面可有疏漏?”贾昌朝笑道:“老夫是一片赤诚,还请二郎不要藏着掖着。”

王宁安冷笑了一声,“我爹缴获的东西全都是我们的,答应的赏赐一点不能少!”

“真是个贪心的小子,罢了,你只要提出有价值的建议,老夫会考虑的。”

王宁安深吸口气,“贾相公,以灾民修河,固然是好办法,可是不能压榨太狠,要给百姓活路,给付工钱,支持他们养活家人,重建家园,只有如此,才能完美无缺,给相公积攒足够的资本。”

“嗯,你说的有理,可是工钱开支太大,朝廷拿不出来怎么办?”

“不难,黄河故道!”王宁安让贾昌朝找来一副地图,这一次黄河从商胡口向北,原本向东的河道干涸大半。

“黄河故道有肥沃的土地,最适合耕种,保守估计,也能开出二百万亩的田地,且这些土地本是无主的。如果能以适当价格出售黄河故道的田产,换来的钱款专款专用,足够治河的前期款项,只要整个工程运转起来,朝廷一定会刮目相看的。”

贾昌朝也是愁钱的问题,他估计第一笔启动资金就要五百万贯,河北能拿出一百万贯,朝廷最多也就出两百万贯,还有一小半的缺口。谁能想得到,荒废的黄河故道竟然是个摇钱树!

你说明明摆在那里,怎么就想不到!

“二郎果然不凡,倘若朝廷准了老夫所请,二郎真是居功至伟啊!”贾昌朝由衷赞叹,仿佛枢密使的宝座向他招手了。

第96章 专业和上意

十分难得,贾昌朝和欧阳修居然凑到了一起,上次两个人当众对弈,那是安定军心,是演戏,这一次两个人却是真心的,至少是有相同的目的。

欧阳修有心治理黄河,贾昌朝也想靠着治河立功,两个人一拍即合。

“我准备征用一百万民夫,分三年的时间,将黄河水导引入海。同时在河道两岸,建立泄洪渠,既可防洪,又能抗旱,至少能养活沿河百万生灵啊!”

贾昌朝信心十足介绍着自己的计划。

欧阳修难得赞同老对手一次,“这么大的工程,非同小可,贾相公可要善待民夫,爱惜民力,尤其是修好的河堤不能再出问题。”老夫子说着,突然想起,“对了,前不久王二郎和我提到过,他说针对泥沙淤积,可以采用束水冲沙法,如此就能减少泥沙淤积,延长河道的使用时间。”

“哎呦,这是个好办法啊!”

贾昌朝大喜过望,如果主持修筑的河道,不但解决水患,还能几十年不出问题,他贾昌朝不但能重回朝廷,甚至能名标青史,万古流芳。

贾相公立刻派人去请王宁安,要好好问问他,还有什么好办法没说出来!

手下人派了出去,前脚刚离开帅府,后脚就有人赶到,将一封信交给了贾昌朝。等到王宁安赶来,只看到两张大黑脸,都跟包拯附体似的。

欧阳修唉声叹气,贾昌朝怒不可遏。

“简直岂有此理!”贾相公拍着桌子,巴掌都红了,“夏悚就是个小人,他眼睛里还有没有朝廷,还有没有天下苍生!”

王宁安听得直反胃,心说贾昌朝也是好本事,明明自己也不怎么样,偏偏还能义正词严。

“贾相公,让小子过来,不会是听你抱怨!”

贾昌朝怒气不息,把信摆在了桌子上,示意王宁安观看,从头到尾,浏览了一遍,王宁安也愣住了,贾昌朝的救灾治河方略很不错,至少王宁安找不出太多的漏洞,可为何在廷议的时候,竟然给否决了!

书信上面说夏悚反对,其他几位相公也都不怎么说话,赵祯最后竟然信了夏悚的话,不是夏悚失分严重,都要下台了吗!怎么还一呼百应,皇帝都言听计从啊?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王宁安满心疑惑,他仔细看着,终于现了蛛丝马迹,信的后面提到廷议结果,是要让黄河回归横陇故道。

“这是胡来!”

欧阳修摇着头,他下过功夫,知道原本的黄河故道历经近千年,淤积非常严重,商胡口以下,几乎一马平川,没有落差。黄河水流下降,还分成许多股,冲击出巨大的河口三角洲,邻近入海口的州县百姓苦不堪言。

而且许多官吏都曾经测量过,故道高仰,北流就下。

简单说就是新形成的河道地势低洼,适应自然,贾昌朝主张修筑堤坝,巩固北流,导水入海,是顺天应人,最好的选择。否则欧阳修也不会捐弃前嫌,跟老冤家站在一起。

问题是他们非常专业正确的主张,竟然被朝廷给推翻了,他们到底想的什么?

欧阳修山羊胡子撅起,怒道:“富弼,韩琦,他们在想什么,夏悚胡来,他们就不知道阻止吗?”

显然,他对老战友也不满了。

贾昌朝抓着胡须,思量半天,渐渐的有了些想法。

突然他放声大笑,笑得眼泪都出来了。

“醉翁,真想不到啊,当年为国为民的诸君子竟然也变了,变成和夏悚一样的小人!呃不,是比夏悚还可恶的伪君子!”

“你休要血口喷人!”欧阳修怒斥。

贾昌朝轻蔑道:“难道不是吗?醉翁,你知道他们为什么不阻挠,朝廷又为什么要坚持回归横陇故道?”

欧阳修很好奇,王宁安更好奇。

贾昌朝找出了一张地图,指了指新形成的北流,还有横陇故道的位置,王宁安用心观看,突然眉头皱起,大惊失。

他总算明白了缘由,而且他也想起了历史上北宋王朝曾经三次试图用人力,将黄河逼回横陇故道,结果三次惨遭失败,靡费巨资不说,还让几百万民众处在水患的威胁之下,整个河北元气大伤,后来金兵崛起,北方防线土崩瓦解,与黄河水患也有不小的关系……

一切的根源其实还在燕云十六州上面,失去了燕云十六州,就失去了北方天险,中原的门户开放,一马平川,无险可守。当年赵大想要迁都,结果他死后也就没人提起,汴京城绝对是历代都城当中,最危险的,没有之一!

赵宋的皇帝只能靠着不断增加军队,来维持信心。可是随着财政压力巨大,军队素质下降,连武力也不靠谱,黄河天险就显得尤为重要。

数千年的历史,长江尚且不能阻隔南北,更遑论黄河。可是北宋的统治者眼中,有天险就比没有好。

横陇故道笔直向东,正好挡在了汴京的北边,当年萧太后猛攻澶州,就是靠着黄河天险,大宋的君臣才撑了下来,逼退辽兵,签下了澶渊之盟。从此之后,大宋的君臣对黄河的依赖更加强烈。

这一次商胡口决堤,黄河突然转变方向,向北流去,在沧州一段,更是汇入了宋辽的界河。众所周知,黄河是结冰的,越是往北,结冰的时期就越长。

改道之后的黄河,会大面积结冰,辽国骑兵南下,如入无人之境,只要突破白沟河,能直接杀到汴京,中间再也没有大河高山的阻拦。

试问,大宋的君臣能不怕吗?

而且澶渊之盟明确规定,北宋不许在边境修筑城池堡垒,如果没有这一条规定,以北宋的财力,绝对会建成一道恐怖的长城,三里一台,五里一堡,烽火狼烟,遥相呼应……即便是不许建城,大宋君臣一样有办法。

他们在宋辽边境挖筑池塘,引水成泊,构成了一连串星罗棋布的水域沼泽,试图阻挡辽国的骑兵。

黄河改道之后,泥沙淤积,辛苦建立的防线也会被淤积平了,失去作用。

说到这里,恐怕都明白了。

本来是一道塘泺,一道黄河,共同拱卫京城,抚慰着大宋君臣脆弱的心,现在黄河改道,两条防线同时消失,朝中的相公们,包括皇帝赵祯,就好像被解除了武装的可怜鬼……他们惶惶不可终日,拼命想着恢复故道,重建保命的乌龟壳……

夏悚看清了皇帝的心思,才能推翻贾昌朝的主张。

说起来这是个很明白的工程问题,勘察一下河道,测量一下高度,就能知道故道不可恢复。

可人世间的事情,要是这么简单就好了。

各派党争混杂其中,就没法就事论事,以富弼和韩琦的智商,不会想不明白,可是他们乐得装糊涂、看热闹,夏悚主张恢复横陇故道,很难成功,就让老家伙倒霉。至于贾昌朝,他的主张虽然对,但是我们没必要帮着仇人,索性就把嘴巴闭上,坐山观虎斗!

贾昌朝痛骂他们,是有道理的。欧阳修浑身剧烈抖动,气得嘴唇铁青,当初一起为了推动变法,不惜性命的战友消失了,都变成了一群事故算计的官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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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7章 王宁安的想法

一道黑影,潜入了王宁安的书房,他手里的三尺剑突然拔出,直接压在了王宁安的肩头。

“你也二十来岁的人了,能不能成熟一点?”王宁安无奈说道,杨怀玉得意收回了宝剑,自从被王宁安的拔剑术算计了,他就喜欢报复。

“你的肩头动了。”杨怀玉道。

“那又如何?”

“证明你怕了。”

“呸,我会怕你?”王宁安大声叫道。

杨怀玉突然嘿嘿一笑,“就算你不怕,也说明你的警惕性不如前几天了。”杨怀玉得意洋洋,坐在了王宁安的对面,“前几天,你早就知道是我,肩头根本不会颤抖,所以,你有心事!”

让一个莽夫加纨绔戳中了心思,王宁安很憋屈,可又无奈,的确这些天他什么心思都没有了。

“算你对了,又能怎么样?”王宁安耍无赖道。

杨怀玉笑得更灿烂了,“二郎,不久之前,你教训我,说我不该放着好好的家族助力不用,耍小孩性子。算你对了,我听进去了。不过今天,我也想把这话送给你。”

“什么意思?”王宁安怒气冲冲道:“莫名其妙!”

杨怀玉也不搭理气鼓鼓的王宁安,他变戏法一样,弄出了两大碗面条,上面放着厚厚一层五花肉,还点缀着香葱香菜。

“我请客,凉了就不好吃。”

说完,他闷着头,夹起一块肥肉,一脸陶醉,入口即化,真是好东西。吃一大口面条,吸溜几口汤,脑门上浸出细腻的汗水,真爽快啊!

杨怀玉一抬头,看到王宁安端着碗没动,不解道:“怎么不吃?”

王宁安突然有种荒谬的感觉,“我说杨世兄,你变得未免太快了吧?小弟可真不适应。”

“慢慢你就会适应的。”杨怀玉含混不清道:“灾年能吃碗烂肉面就不错了,等以后你去汴京,我再请你去樊楼,吃天下最好的菜,玩天下最漂亮的姑娘。”

“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王宁安狠狠夹了一筷子,大口咬下去,仿佛在咬杨怀玉的肉。果然江山易改本性难移,这小子还是纨绔德行……

吃完了面条,杨怀玉离开了大名府。

七天前,官军冲进了涿州,将王则给俘虏了。

这位只做了一个月的皇帝梦,就成为朝廷阶下囚。

大宋朝廷对待造反从来不客气,王则被凌迟处死,家人也都杀得干干净净,足足割了三天,王宁安没有去看,杨怀玉从头欣赏到尾。当王则咽气的时候,杨怀玉突然觉得心里的阴云突然散开了。

眼前的骨头架子是自己的仇人,可也是恩人,没有他,绝对不会有全新的杨怀玉。为了感激他的恩情,杨怀玉决定让人把王则的骨头架子碾成碎末,扔到河里喂鱼……

大宋的宽容,从来都是给读书人,这里是读书人的天堂,至于其他人,虽然不至于是地狱,但是也绝好不到哪里去。

杨怀玉回京了,他的话却在王宁安耳边不断回响。

丫丫的,那个混球说的还有几分道理。

自己责备他该拿的不知道拿,是个傻瓜,自己呢?不该自己管的事情,却拼命烦恼,一样不聪明。

回归横陇故道,夏悚坚持,赵祯支持,满朝的文臣,或是支持,或是默许,已经势不可挡……

欧阳修和贾昌朝都不愿意,可是他们也拿不出办法。王宁安挖空心思,想过无数的点子,正的,斜的,光明正大的,卑鄙下作的——可没有一个是靠谱儿的!

说到底,不过是一个都头之子,因缘巧合,手上有些筹码,能影响一些人物,仅此而已。

治河那是军国大事,决策权力只在少数几个人手里,连贾相公都束手无策,徒呼奈何。

还真以为自己是上帝啊,想干什么就干什么,无论什么事情都能干成?

简直是笑话!

更可笑的是连杨怀玉都看清楚的事,自己还傻乎乎的不自知,实在是太丢人了。

想通的王宁安,许多天来,第一次三更之前睡了,他睡得无比香甜,直到第二天中午才爬了起来。

没有迟疑,打点行囊,带上部曲,从大名府离开,直奔老家而去。

走到了半路,正好碰上剿杀摩尼教回来的老爹,庞大的马车队,带着许多的好东西,父子汇合,一路上,王宁安十分乐天,可是王良璟总是觉得儿子有些不对劲儿……趁着吃饭的当口,王良璟把儿子抓到了一旁。

“你小子到底是怎么回事?我听说贾相公找你,是不是我,我惹祸了……”虽然主动说自己错了,很没面子,为了让儿子正常一点,王良璟也顾不得了。

王宁安咧嘴一笑,“抢点东西就抢了,贾昌朝不会为了这点小事和我们闹翻的,倒是你们,没有什么损失吧?”

“没有!”

王良璟得意告诉儿子,洪水之下,好些地主的庄园都被水泡了,围墙垮塌,不堪一击。他们又武装到了牙齿,几乎没有遇到过什么像样的抵抗。

都说大宋是士人的天下,也仅限于那些名满天下,又中过进士,身居高位的,普通的士绅地主也就比寻常人强一些。

每一次平叛,都会有许多地主受到冲击,最多事后朝廷杀几个倒霉蛋平息民怨,至于真正的大头儿,一部分落到军头儿的腰包里,更多的要送给文官,这是个奇怪而畸形的利益链条。

就好像任何事物都有两个面一样,繁花似锦,文治兴盛的大宋,也有黑暗的一面,而且黑暗还不止一面!

“爹,假如明知道一件事是错的,却没法阻止,只能眼睁睁看着生,那种滋味,你懂吧?”

“我?”

王良璟迟疑一下,他突然抓起了马槊,沉甸甸的兵器,扔到了王宁安的手里。

“你拿着上举一百次,爹就告诉你。”

王宁安乖乖听从老爹的话,做了一百个上举,王良璟又示意他继续做,一直做了三百个,王宁安的胳膊几乎都断了,脑门上都是汗水,气喘吁吁,说不出话来。

王良璟抓着马槊,放声大笑。

“这回好了,你小子没精力胡思乱想了!”

面对老爹得意的背影,王宁安只剩下喘气,翻白眼,碰到这么个爹,也真是倒霉!

不过冒了一身汗,王宁安真的轻快起来,与其浪费精力去做注定没法成功的事情,不如想想眼前,该怎么把王家展壮大,积蓄足够的力量,才能说话有分量……天边的云彩,还不如手里的狗尾巴草实在。

离着沧州越来越近,竟有一队人马,跑到了他们的前面,为的老者正是欧阳修。

“醉翁,你这是?”

“唉,老夫已经上书,告老还乡,这是过来接儿的。”

告老?

开什么玩笑,老夫子貌似还不到五十,身强体健,再干一二十年没问题,莫非……王宁安迟疑道:“朝廷执意要回河吗?”

“嗯,夏悚上书了,要挖一条六塔河,把黄河水导引回故道。”欧阳修深深吸口气,“老夫无能,愧对百姓,只有回家。”

“别啊!”

王宁安的眼珠快转动,他可不想放走欧阳修,这位老先生的影响力实在是太大了,“醉翁,晚生有个想法。”

“讲!”

“这一次的回河之争,其实很简单……只是朝廷之中,唯有官僚,没有专业,堂堂宰辅,不通水利,不懂地理,只知道闭门造车,党同伐异……这也是我华夏千年来教育的大弊病,醉翁身负天下之望,就没有想法扭转吗?”

第98章 前所未有的学校

外行领导内行,政治代替专业,一意媚上……真些官场弊病,在回河之争上,表现得淋漓尽致。

“醉翁,朝堂衮衮诸公,无不是孔孟门徒,学的是儒家教化,诗词歌赋,文学造诣,冠绝历代。可是孔老夫子没有告诉人们如何治河,孟老夫子也没有教给后人理财,至于天文、历法、算术、测绘、地理、工程……更是一点没有,光是会做人,就能做好官吗?光是品行高洁,就能富国裕民吗?”

“先秦时候,儒家弟子尚且学习六艺,汉唐的诗人儒者,无不能提三尺剑,为国戍边,征战沙场。到了大宋,承平百年,文恬武嬉,儒者皓穷经,再也不能仗剑杀人,更舍不得亲力亲为,只知道闭门造车,坐井观天。假如朝堂之上,能有一半的大臣肯沿着黄河走一走,肯拿起尺子,测量河道落差,肯观察水势情况,就断然不会支持恢复故道这种荒唐的主张!”

王宁安沉重说道:“醉翁,晚生不敢诋毁儒家经学,但是晚生以为光靠着经义,远远不够,朝廷需要方方面面的专业人才,海纳百川,有容乃大。醉翁应当把这副担子挑起来,替大宋培养真正有用的人才,晚生不才,愿意倾尽全力,辅助先生,不管用钱,还是用人,晚生都竭尽所能!”

听完了王宁安的长篇大论,欧阳修震惊了。

王宁安给了他一个全新的角度。

以往欧阳修总是认为夏悚等人主张回河,是私心作祟,不顾苍生黎民,是小人,是奸佞……至于富弼和韩琦,他们没有仗义执言,没有劝谏皇帝,就是逢君之恶,失去了风骨,十分可恶!

正因为失望,欧阳修才想辞官不做,不和他们同流合污。

可是王宁安的一番话,让欧阳修有了更多的思考。

自从科举制确立以来,以文章经义选官,只要学问好,就能牧守一方,宰执天下,这并没有错,可是光有会写文章的人成吗?

儒家子弟总是宣扬一窍通百窍通,懂了圣贤之道,学会了最高深的学问,其他的东西还不是手到擒来,轻而易举。

欧阳修曾经深信不疑,可是这些日子以来,根深蒂固的观念彻底动摇了。

王则叛乱,面对成千上万的人马,他束手无策,面对黄河改道,他几次上书,却石沉大海,一点用处没有。

圣人之学,说到底是教人做人,做官的。

唯独没有教人做事!做实事!

官员想的是利害得失,想的是头上的帽子,屁股下面的位置,就拿富弼和韩琦来说,几年之前,他们是庆历新政的干将,不计得失,一心为国……经过了挫折之后,他们锋芒收敛,变得温文儒雅,举止有度,堪称标准的宰辅。

回河之争,他们不再以苍生为念,失败了又如何,反正有夏悚顶着,成功了也不过是贾昌朝捡便宜……

天下事坏就坏在了党同伐异上!

要想治疗痼疾,最好的办法就是专业。

“醉翁,其实阻止修六塔河并不困难,只要计算出河道落差,还有黄河的水流量,一尺长的脚,总不能穿半尺的鞋吧?之所以困难重重,就是我大宋的士人缺少务实精神,凡是靠着想象,靠着脑袋一热,全凭感性热情,缺少理智思考,又人云亦云,盲目跟随,才会出现一大堆的问题,晚生以为,纠正世风,大力办学,刻不容缓,醉翁以为然否?”

欧阳修愣了一下,突然老脸通红。

初到沧州的时候,王宁安就和他辩论过庆历新政,这一次王宁安的话,又点出了更重要的问题。

当初几位相公不就是为了洗雪西夏之耻,急于富国强兵,上至皇帝,下至百姓,脑袋瓜热,一股脑抛出一大堆的新政,眉毛胡子一把抓,结果草草收场……假使当年能仔细研究推敲,真正去走访百姓,下功夫研究,提出的策略更加合适,庆历新政没准就能推行,大宋说不定就会中兴……

想到这里,欧阳修越觉得王宁安的提议太好了。

办学!

办一所前所未有的学堂!

不光教给学生圣人微言大义,还要教给他们天文历法、兵书战策、算学医学,总之一切有用的学问,全都能学到!

欧阳修像是疯了一样,喃喃自语,脸上冒着红光,眼睛越来越亮,激动得浑身颤抖,他终于想通了,困扰了多年的心结打开了。

台上三分钟,台下十年功。

庆历新政就是个不成熟的早产儿,夭折难免。

要想救国救民,就要从教化开始,从培养人才开始……王宁安这小子真是个鬼才,他给自己点名了方向啊!

欧阳修抓着山羊胡,老脸笑成了菊花。

……

“成了!”

王宁安同样笑得开心灿烂,在黄河决堤之前,他就忽悠欧阳修,希望老先生在沧州办学。

他要展生意,练兵赚钱,不管哪一样,都离不开识字的人才。偏偏沧州又是文化的沙漠,缺少鸿儒,倘若欧阳修能够在沧州办学,老先生的旗号打起来,势必天下人才,云集沧州,做梦都能笑醒了。

自从朝廷坚持回河,王宁安那点可怜的报国之心都烟消云散了,他给欧阳修说得这一套,完全就是画饼充饥。

一个书院,能改变大宋最好,不能改变,也没啥损失,关键是给王家的事业培养足够的人才。

可怜的醉翁还迷迷糊糊,没有看透王宁安的险恶用心,反而乐颠颠成了王家的打工仔。

老夫子别提多勤奋了,到了沧州,连儿子都没看,直接去了城隍庙。

这一块地还挺有说头,当初是崔钰捐给包拯的,后来王宁安弄到手,想用来办学,只是欧阳修走了一圈,不停摇头。

“太小了,太小了。既然要教授各种学问,至少要有个观星台,还要有跑马场,农桑水利,一样不能少。”老夫子嘿嘿笑着,“王二郎,你不是要全力资助老夫吗,我说的能做到吗?”

“能!”

王宁安咬着后槽牙说道:“醉翁,我把学校建起来,讲师可要靠你才行。”

“没问题,这点人老夫还是能请来的。”

欧阳修大包大揽,可是他往学校的新址一看,顿时惊掉了下巴。

王宁安选择邻近野狼谷的位置,一共划出了三座山谷,山前有一条两章多宽的溪流,夹在山谷和溪流中间,有差不多一千亩的空地,一眼望不到头。王家的部曲,土塔村的百姓,弓箭社的成员,还有随同王良璟回来的青壮,全都投入。

先是砍伐光树木杂草,然后铺上混杂的三合土,用石滚子压平,一个足以跑马的空地出来了。

紧挨着山谷,是一排排的房舍,欧阳修看得眼睛都花了。

“这是要装多少人啊?”

“当然是多多益善了。”王宁安笑道:“听说醉翁兴学,谁不过来捧场!已经有三千多人来报名了,就凭先生的号召力,那可比王则强多了,只要登高一呼,天下响应……”

“你给我闭嘴!”

欧阳修可懒得听王宁安胡说八道了,汴京太学也不过三千学生,王宁安这小子弄了三千人,是想累死老夫啊!

二话不说,赶快回去,多写几封书信,赶快求援,来的是越多越好。

看着欧阳修仓皇的背影,王宁安别提多得意了。

看以后谁敢小瞧我的部下,王家的部曲都是文坛盟主的弟子,苏大胡子的师兄,倍儿有面子!

第99章 欧阳修的魅力

村子是从一家或几个人家开始的,如果只有一个姓氏,形成村子的标志往往是祖先祠堂落成的那一刻,有了共同祭祀先人的地方,家族的联系就紧密起来,有什么大事小情,磕碰纠纷,人们先想到的是族老长辈,不是朝廷衙门。

至于几个人家组成的村子,最重要的建筑却是寺庙,土地公、娘娘庙、城隍爷……庙建起来,大家的心都有了归宿,人也安定下来。

看一个村子的兴旺与否,从庙里就可以窥见端倪。

土塔村原本就有一座寺庙,后来被大火烧毁,只剩下光秃秃的塔,富裕起来的村民就想着整修寺庙,聘请高僧,给有烦恼的人们答疑解惑,度死去的先人,土塔村就可以成为周边村子的中心,享受八方羡慕。

只是王宁安很不以为然,建庙宇不如建学堂,有了学堂,家家户户的子孙就有了上进之路,下一代人越过越好,才是王道!

显然,王宁安的主张得到了所有人的拥护。

周边村镇,弓箭社的汉子,全都过来帮忙,天不亮就上山采石,浑身黝黑肌肉的壮汉,扛着二三百斤的石块,从山上稳稳下来,走十里山路,当石头放在空地的刹那,他们挺起了腰身,露出憨厚的笑容。向四周看看,都会出赞叹。

真是太大了!

在所有人的努力之下,不到三个月,一座可以容纳几千人的学堂已经初具规模。

不算人工,光是砖瓦木料,各种花费,就有五万贯之多!

王良璟挠着头,苦兮兮的。

“我说宁安,这也太多了吧!等先生们过来,束脩花费又是一大笔,爹带回来的钱根本不够用啊!”王良璟压低了声音,“要不,我再去抢点?”

王宁安吓得趴下,我的爹啊,你可真敢想!

“能不能抢来,先放在一边。”王宁安叹道:“爹,你知道这些日子有什么人要来吗?”

王良璟平时除了练功,就是练兵,哪有闲心管别的。那些文人在他的眼里都是大头巾,差不许多。

见老爹迷茫,王宁安赶快给老爹介绍,心说以后王家可要加一万个小心,弄了这么一帮大爷,等于请了无数只眼睛盯着王家,出一点错,都要倒大霉!

先,第一个响应欧阳修的就是老朋友余靖,这位当初就请求欧阳修一起上书,想办法治理黄河,后来黄河决口,他又上书反对回河,结果石沉大海,余靖也不是好脾气,嚷嚷着要辞官,接到了欧阳修的书信,这老倌儿直接跑到沧州来了。

作为庆历新政的诸公之一,余靖名气不小。只是相比其他人,就逊色不少。

欧阳修还给老朋友范仲淹写信,光是那一句“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就足以让老范立地成圣。

如果范仲淹能来,书院的档次立刻提升无数倍。

只是可惜,范仲淹身体不适,又做苏州知府,抽不开身,但是即便如此,老范还是鼎力相助,他让次子范纯仁,三子范纯礼加盟书院,两个人虽然年纪不大,可是深得范仲淹真传,学问扎实,非同凡响。

如果说范仲淹没来,算是一大遗憾,另一位宰相赶来,让欧阳修都大吃一惊。

这位到来,弄得老夫子提前斋戒沐浴,三日不喝酒,亲自到十里之外迎接。来的就是写出“无可奈何花落去,似曾相识燕归来”的晏殊,晏同叔。

说起来,当初庆历新政的时候,晏殊身居枢密使,兼集贤殿大学士,本来晏殊是庆历新政当之无愧的领袖,奈何他以神童入仕,经历几十年的宦海浮沉,相对保守,而且他又是富弼的岳父,范仲淹、欧阳修等人都是他推荐的,晏殊只好退居二线,甘当绿叶。

不过庆历新政失败之后,晏殊依旧没有幸免,被弹劾贬官。先后知颍州、陈州,老宰相心里清楚,再这么下去,非要把他折腾死不可。

听说欧阳修兴学,晏殊早年也有办学的经验,与其在宦海浪费生命,不如培养几个后生,也好传承学问,光大士林。

晏殊的到来,使得书院还没开张,就名气扶摇直上,天下震动。

老欧阳没有闲着,他又请一同推动古文运动的大诗人梅尧臣,这位官职虽然不如晏殊显赫,但是诗才无双,被尊为宋诗的开山祖师,地位岂能小觑!

不过相比他们,另一个不起眼的人物引起了王宁安的兴趣,准确说是暂时不起眼,在后世那可是名震千古,存在于教科书的顶尖人物!

那就是苏大胡子的爹,老苏,苏老泉同志!

众所周知,苏洵二十七岁才开始奋读书,学问增长飞快,他也曾经几次参加科举,奈何西昆体盛行,文风崇尚华丽空洞,老苏连番应试失败,很是郁闷。后来张方平写信,将苏洵推荐给欧阳修。

原本的历史上,欧阳修并没有和苏洵勾搭上,直到后来苏洵带着两个杰出的儿子进京,才和欧阳修成为朋友。

这一回王宁安怂恿欧阳修办学,老欧阳求贤若渴,和苏洵通信之后,一拍即合,刚刚考试失利的苏洵正好来沧州教书散心,也到了沧州。

苏轼的爹来了,王宁安激动地手足无措。

乖乖,唐宋八大家,苏家占了爷仨!

教出两个天才儿子,本身二十七岁奋读书,学问大得吓人!

苏老泉绝对是自学的天才,也是教育的天才!

王宁安都迫不及待想要沾沾老苏的仙气了。

……

就在王宁安抱着小本本,准备到处要签名的时候,另一伙人也凑了上来,他们和那些文人迥异,先第一拨就是杨九妹。

她带来了一百五十名杨家悍卒,一见面杨九妹就责备道:“宁安,你小子不地道,要办学怎么能忘了我们?之前你不就讨要马夫,讨要悍卒吗?这回我亲自送来了,你不是主张士子要学马术,学射箭吗?他们可是一等一的,不信就让他们演示一番!”

杨九妹还是那个火爆的脾气,直接把人带到了演武场。

看到了这帮武夫,欧阳修气得鼻子都歪了。

“王二郎,你想干什么?”

王宁安摊摊手,“醉翁,你老不能不讲理啊,这么多位前辈,名震大宋,个顶个都是宝贝儿,伤了一个,天下人还不把王家的祖坟骂裂了。我请他们过来保护诸公,还有错吗?”

一番话把欧阳修问住了,杨九妹得意无比,招呼着大家伙,赶快寻找营地,屯扎起来。

他们刚到,还有一伙人也赶来了,为的是两个年轻人,一个是国舅爷曹佾,另一个是狄青的儿子狄咏。

曹佾见到欧阳修,直接拿出了赵祯的手书,他是奉命过来,驻防沧州的。

“小小的沧州,值得国舅爷亲自驾临吗?”欧阳修不解道。

曹佾苦笑连声,“醉翁前辈,要是能不来,我也想在樊楼喝酒取乐啊!这不,官家说了,沧州有马场,有酒坊,还有学堂,不容有失,这不把我们俩派过来了。”

欧阳修不由得瞠目结舌,原来在王宁安的经营之下,沧州地位飞涨,已经不可同日而语!

文武齐备,群贤毕至,三个月的工期,抢在秋收之前,王宁安将学堂修好,就等着招生了。

只是这么多大人物凑到一起,究竟该听谁的,大家伙都犯了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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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0章 为大宋之崛起而读书

“永叔年富力强,又是他主持兴学的,山长职位,非永叔莫属。”地位最高的晏殊说话了。

梅尧臣笑道:“的确永叔最合适不过了。”

欧阳修犯了难,如果晏殊不来,他当之无愧,可晏殊来了,哪有他的位置……

“要不这样吧,醉翁担任山长,晏相公出任名誉山长。”

不用问,这种馊主意一定是王宁安出的。

晏相公意味深长看了这个年轻人一眼,笑道:“既然东家话了,就客随主便吧!”

经过了一番商讨,晏殊出任名誉山长,欧阳修任山长,梅尧臣任副山长,余靖任教育长,本来没有王宁安什么事,谁知道欧阳修提议让他做财务长,得到了大家一致赞同。

面对着一双双殷切的目光,王宁安简直想骂人,这帮老货简直吃人不吐骨头,什么财务长,摆明了让自己出钱,他们死死吃一口!

尽管满肚子委屈,可是这些家伙别人花钱都请不来,王宁安只能痛并快乐着。

把官职分配完了,余靖突然一拍大腿。

“我说永叔兄,咱们商量了半天,还忘了给书院取名,该叫什么合适?”

王宁安眨眨眼,急忙站起来,笑道:“我提议叫大学,京城有太学,咱们少一点,叫大学,怎么样?”

“不怎么样!”

欧阳修唬着脸,心里说王二郎坏得冒泡,刚刚坑了他一次,立刻就报复回来。新办的学堂,就要和官府的太学叫板,嫌麻烦不够!

“那叫稷下学宫。”

这话说出来,不用欧阳修,其他几个老货一起动手了。

丫的太不要脸了,胆子再大,也不能和先秦诸子圣人相比啊!

大家直接把王宁安排出在外,有人提议叫沧州书院,晏殊摇头了,堂堂相公,跑到地方书院干什么!

想来想去,欧阳修闷声道:“要不这样,就叫六艺学堂。”

“永叔的意思?”晏殊问道。

“礼、乐、射、御、书、数,这是西周时候,官学确定的六种本事,也是儒门子弟的六种必要修行。自从大宋立国以来,科举大兴,偃武修文,士人专注文章经义,忽略了其他本事,科举出来的人才不通农政、不懂水利、不能理财、不会打仗……虽然有些本事可以当官之后不断历练,但是关乎国计民生,百姓生死存亡,不能随意交给外行,拿老百姓的生死当做儿戏,这也是仆创立学堂的初衷……”

欧阳修的一番话,语重心长,大家伙频频点头。

尤其是苏老泉,竟然手舞足蹈,简直说到了心坎里。

原来他就是不善于奢靡浮华,空洞无物的文字,才惨遭落榜的,欧阳修的主张深和他的想法,而且格局更加庞大,苏老泉觉得真的来对了。

倒是王宁安,他的心思花花,通过几个人的表情,察言观色,渐渐猜出了端倪。

不管是余靖,还是晏殊,他们和当道诸公都有些矛盾。

借着办学的旗号,宣扬他们的理念,和几位相公掰手腕。

其实也不难理解,没有更深层的考虑,人家才不会屈尊降贵,跑到小小的书院当臭老九!

王宁安一直捉摸着利用这些人,人家也把算盘打得噼里啪啦。

到底是谁利用了谁,还真不好说!

……

确立了书院名称,又划分了职务,几位大头巾就准备着开门招生了。

王宁安脑袋都大了,你们长点心好不,这是三四千人的学校,不是几十人的学堂,哪能没有规矩!

“醉翁,身为山长,你老觉得书院该怎么划分?”

“这有何难!”欧阳修曾经协助范仲淹推行兴学令,又创立太学,经验丰富。

“六艺学堂分为上舍、内舍、外舍,新生入外舍学习,每一个月小测,半年大测,两年期满,成绩好的升入内舍,内舍生成绩优异者,可升入上舍,由我等亲自教导。凡上舍学生,皆由书院提供衣食笔墨。”欧阳修抓着胡须,笑道:“少不得要财务长多想点办法才是。”

又让小爷出钱!

王宁安鄙夷地撇撇嘴。

“醉翁,你老的法子完全是照搬太学,且不说太学生有科举优惠,比如上舍一等可以直接授官,中等可以免除礼部试,下等可以免除取解试。就说在沧州复制一座太学,能实现你老的办学理念吗?”

欧阳修略微沉吟,没错啊,既然叫做六艺书院,肯定和太学那种偏重经义,偏重诗词的官方学堂不同。

“二郎,你有什么高见?”

“高见谈不上,晚生斗胆请教,诸位前辈以为为何读书?”

这个问题一出,在场众人面色一变,看似简单,实则很不好回答……

余靖倒是很坦然,他坦荡说道:“书中自有颜如玉,书中自有黄金屋。读书为了求取功名,为了货卖与帝王,为了做官,为了一展胸中所学,往大了说为了天下苍生,往小了说,是为了光宗耀祖。王二郎,你以为如何啊?”

“先生高见,晚生还想请教,有多少人能靠着读书,实现上述愿望呢?”

这回欧阳修开口了,“我朝科举大兴,天心仁慈,每年取士不在少数,然则四年一科,每科录取几百人,天下读书人,能通过科举者,百中无一。”

“那其他人呢,就潦倒困顿一辈子?”王宁安追问了一句,欧阳修瞠目结舌,他看过太多的落榜生了,在场就有。

“醉翁,晚生以为,孔夫子弟子三千,贤人不过七十二位,成材率一样不高。创立六艺书院,就是为了培养各方面人才,不是每个人都适合科举,适合当官。能考上进士固然值得高兴,如果考不上呢?也需要给他们一条路子。”

王宁安说着,拿出了自己草拟的一份计划。

他也采用欧阳修的“三舍法”,只是具体内容更加丰富完善。

所有新生要经过三年的基础教育,在这三年中,主要是认字、锻炼身体,学习基础算学,三年之后,根据成绩和志向,升入内舍。

想要走科举之路,就可以继续读十三经,学习诗词歌赋,积累才学。

如果科举无望,或者有别的兴趣,可以升入其他中等学堂,包括算学、医学、天文、律法、水利、工程、财会、农学。

中等学堂学习五年时间,通过之后,升入上舍,走科举道路的,此时就要准备应试,至于其他学科,在进入上舍之后,重点学习专业知识,进入各行业实习,磨砺本事。上舍原则三年时间,如果提前被录用,可以先行考试毕业。

同时,在这每一级,都设立武学院,外舍的武学院和初级教育差不多,只是更侧重身体素质。到了中级武学院,则要学习兵器,练习武艺、马术等等,上等武学院,学的是领兵带兵之法……

王宁安可不希望手下的部曲是一帮大老粗,实际上领兵打仗,是一门最高深精密的学问,没有足够的文化水平,那是不成的!

猛将张飞只存在演义中,实际的张飞学问很不错,心思细腻,还能画仕女图呢!

显然,王宁安是要利用六艺书院,替自己培养想要的人才。

晏殊等人传阅着王宁安的办法,里面的内容倒是没有引起太多的震动,可封面上的一句话,让晏殊反复咀嚼,感慨万千。

“为大宋之崛起而读书!”

第101章 学堂也怕出名

每个学校,都要有句响亮的校训,就好像人的名字一样,选好了增光添彩,选不好,难免贻笑大方。

王宁安最初想用“为天地立心”四句,光明正大,中正平和,奈何同苏老泉打听,人家张载已经创立关学,四句口号都打了出来,没有传遍天下而已。

王宁安没有办法,只好无耻剽窃,篡改了一句,写在封面上面。要是欧阳修他们不愿意用也就算了。

哪知道晏殊和欧阳修看过之后,都惊讶不已。

“武溪(余靖号武溪)兄,这句话的境界可比你刚刚说的高了不少,当为大宋全体读书人之座右铭。”

欧阳修意味深长,玩味道:“二郎,这真是你的心里话?”

“那是自然!”

王宁安把脸色一沉,语气沉重道:“我家先人为了收服燕云十六州,血洒疆场,王家和辽国有不共戴天之仇。想我大宋,乃是炎黄苗裔,上国贵胄,拥有最高贵的血脉,历代圣贤教化,诗书礼仪,刻在我们的骨髓里!契丹蛮夷,西夏小丑,竟然骑在我们的脖子上,予取予求,岁币之耻,澶渊之盟,晚生片刻不敢忘怀!办学兴武,就是要积累人才,积蓄力量,早日收服燕云,荡平四夷,恢复中华威仪,重塑汉唐荣耀!晚生以为,每一个热血男儿,都该为了大宋之真正崛起,用心读书,洒热血,抛头颅,百死不悔,百折不挠!”

“说得好!”

范纯仁和范纯礼,还有狄咏曹佾,四个年轻人,被王宁安鼓动的浑身热血沸腾,小脸涨得通红,主动拍手,大声叫好。

苏老泉是个老愤青,更是激动地热泪盈眶,频频挥拳,情不自禁。哪怕不给工钱,能加入到伟大的事业来,也足以自豪了。

唯独欧阳修,他深知王宁安的德行,这小子或许有热血,但是绝对没有表现出来的十分之一,大话不妨说,门面不妨漂亮点。欧阳修请晏殊执笔,亲自写下“为大宋崛起而读书”一行字,让石匠刻好,等正式开学亮出来。

接下来的日子,余靖负责督修学堂,晏殊和欧阳修负责拟定章程,至于王宁安,就是万金油,革命的一块砖,哪里需要往哪里搬,没有半个月,白氏给做的千层底就坏了两双,弄得王宁安别提多心疼了。

相处些日子,王宁安办事机灵,心思细腻,赢得了众人的欣赏,尤其是苏老泉,他有两个天才儿子,还有个妖孽的规矩,嘴上不说,可是心里却想着,哪个后生能比得上苏家的儿子!

直到见识了王宁安的运筹帷幄,指挥若定,苏老泉才不得不承认,两个儿子只是璞玉而已,距离真正的天才差得太远了,他都有心把儿子弄到六艺学堂来涨本事。

谁能不知道三苏的大名,王宁安也满心热乎,想要把苏家兄弟弄来,正在他打主意的时候,欧阳修把他叫了过去。

“告诉你俩消息,一个好的,一个坏的,你要听哪个?”

跟王宁安混久了,醉翁也学会了逗闷子。

“先说好的吧,还能乐一会儿,先说坏的光剩下哭了。”

欧阳修一副果然如此的模样,笑道:“陛下降旨,礼部核准,六艺学堂要成为官学。”

“官学?什么意思?”

“这都不懂,真是个棒槌!”欧阳修撅着山羊胡子,得意道:“自从庆历兴学令之后,凡是参加考试,必须在官学满三百天,也就是说,日后河北的英才,想要参加科举,都要经过六艺学堂的考核。得天下英才而教之,人生一大幸事。”欧阳修笑道:“成为官学,对你小子也有好处啊,朝廷会拨下来款项,还会配属教员,六艺学堂的名气更大,是好事吧?”

王宁安鼻翼扇了两下,冷冷摇头,“好坏都连着,按照醉翁的说法,河北的学子都会来抢夺入学名额,我沧州的子弟能有多少入学的?”

果然是个妖孽,一点都忽悠不了他。

欧阳修有些不好意思,挠了挠头,“二郎,成为官学,势必以科举为重,这和老夫兴学的理念不符。但是老夫也没有法子……出了点麻烦。”

原来六艺学堂还没正式开山门,名气早就传遍了天下,晏殊晏相公,文坛盟主欧阳修,诗才天下无双的梅尧臣,这三位级巨星坐镇,一下子就把六艺学堂送到了风口浪尖,成为人人向往的存在。

致仕在家的参知政事韩亿上书,请求将六艺学堂定为官学,还说什么河北学子翘以盼。赵祯见到了扎子,毫不犹豫就同意了。

要说韩亿怎么那么大面子?

其实了解韩家的底细,就一点不意外了,这位韩相公不但官做得大,还很能生,又很会教育孩子,苏老泉教出两个天才儿子很了不起吧!人家韩亿愣是教出了八个,全都中进士,当了官!

这位韩亿,就是大名鼎鼎的河北八韩的爹!

韩家论起实力,堪称河北第一!没有第二!

听说了韩相公出面,欧阳修才猛然惊觉,他要办个学堂,已经不是自己的事了,以韩家为代表的河北士族显然不愿意让六艺学堂崛起,破坏科举取士的格局,抢夺份额。

当然韩相公不至于直接出手打压,而且这边有晏殊在,他也压不住。

韩相公就提议把六艺学堂变成官学,然后准许河北所有学生就学,其中也包括他们韩家的子弟。

“老夫要告诉你的不幸消息就是成为官学之后,报考六艺学堂的人太多了,你们王家的部曲子弟,怕是没戏了。”

王宁安不惜血本,当然是为了自家人考虑,尽可能让王家的子弟能够入学。他把学堂弄得老大,也是存了这个心思,招的人多了,机会也就多了。

但是六艺学堂成了官学,要面对整个河北,乃至全天下的英才,王家部曲子弟,还有多少机会啊?

欧阳修不无惭愧道:“这样吧,老夫和晏相公商量一下,给你们留出一百个名额,免试入学。”

这已经是欧阳修能给的最好条件,可王宁安转了转眼珠,哪里够啊!王家的部下有三四百人,加上弓箭社,好多人都三五个孩子,1oo个名额只是杯水车薪,3oo个还差不多!

“醉翁,就不能挡一挡其他地方的子弟?”

“唉,有教无类啊!”欧阳修为难摇头。

王宁安转了转眼珠,突然露出了笑容,“醉翁,也不需要固定名额,只是入学考试,做写文章。”

“怎么做?”欧阳修立刻警惕起来,“别想老夫给你们作弊啊?”

王宁安摇头,“哪能啊,我是想让醉翁依循六艺学堂的宗旨,不光要考诗词歌赋,经义文章,还有考其他项目,比如体能、比如算术。”

欧阳修根本不相信,疑惑道:“二郎,考这些你就有把握?”

……

通往沧州的大路上,数百青壮武士簇拥着一支车队前行,足有四五十驾马车,好长的一条大龙,让人瞠目结舌。

为的是两个中年人,稍微小一点的忍不住笑道:“三哥,离着沧州可不远了,真没有想到,那个小家伙竟然把醉翁给鼓动了,只可惜啊,咱爹技高一筹,他是为咱们辛苦,为咱们忙了!”

大一些的中年人不喜不怒,只是淡淡道:“五弟,王家不容小觑,咱们还是要尽量交好,瑶池琼浆,多好的东西……”提到了美酒,两个人都露出了神往之色,根本没把入学考试当回事。

第102章 不服气

经过了三个月的紧张施工,抢在秋收之前,六艺学堂的主体工程,包括教室、宿舍、食堂、活动场……全数建好,还剩下一些收尾工程,可以等开学之后,再继续施工。

这几天又6续来了几个人物,加盟六艺学堂。

其中有个二十来岁的年轻人,长得十分俊美,身上还有淡淡的香味,王宁安一打听才知道,他叫王安国,还有个大哥,叫王安石!

王宁安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实在是没法把眼前精致到过分的家伙,和有名的邋遢鬼联系起来。

真不知道王安国和他哥怎么相处?

王宁安强忍住八卦之火,稍微打听了几句,王安国就实话实话,王安石在庆历二年中进士,回到地方做官,政绩卓著,学问大涨,也在治下讲学,反应很不错。

汉儒式微,北宋的学术舞台百花齐放,远没有到理学一统天下,万马齐喑的地步。

王安石算是欧阳修的晚辈,听说醉翁兴学,王安石就让自己的兄弟过来,一是共襄盛举,二是衡量一下六艺学堂的本事,也好取长补短。

光是这一手,就看得出来,王安石是个有心的人,难怪日后能把大宋搅得天下大乱,日月无光呢!

除了王安国,还有两个很重要的人物,一个叫做刘彝,别看他刚过而立之年,却是十足的水利专家,他在两年前,指挥治理赣江,声名鹊起。

老欧阳把他弄来,显然是针对六塔河,欧阳修是不会放弃的。

至于另一位,名叫苏颂,这家伙出身望族,简直就是个百科全书,经史九流、百家之说,至于算法、地志、山经、本草、训诂、律吕……更是无一不精,学问广博,涉猎之多,只怕欧阳修都要汗颜。

……

若是没有醉翁挑头儿,累死王宁安,也请不来这么多天才人物。

有得有失,很多事情是说不清的,唯有尽量取其利,避其害……王宁安站在一群娃娃面前,说是娃娃也不对,大的和他差不多,都十几岁,最小的是王宁泽,也有六岁多了。

“你们都听着,这一次入学考试,只许成功不许失败,能顺利入学,不光你们日后前程远大,就连你们的爹!”

说着指了指孩童背后的大人,继续道:“孩子考试通过,父辈升一级,小兵升伍长,伍长升押正,押正升队将。”

按照宋军的编制,五个伍为一押,两押为一队,两队为一都,王良璟暂时还是都头,只能任命到队将,拢共就两个名额,部曲们被鼓动得热血沸腾,撸起胳膊,恨不能替孩子们上场考试。

当然了,让他们上去也是白搭,只能拧眉瞪眼,搓着巴掌,心说敢考不上,回家扒了兔崽子的皮,这帮小子一个个后脊梁冒冷汗,仿佛大祸临头。

太紧张了也不好,王宁安只好安慰道:“大家记住,只要按照我教的,你们至少能答对两道题,只要体能一关过了,就能顺利进入学堂,都给我挺起胸膛,拿出本事,是龙是虫,就看这一次了!”

本想给大家伙减压,可是到了最后,反倒压力更大了。

王宁安也是无语了,他可不想自己的地里长出别人的庄稼,小兔崽子,你们可要争气啊!

……

秋高气爽,六艺学堂正式大开山门,招收学生。

巨大的石头,“为大宋之崛起而读书”,斗大的字体,熠熠生辉,扑面而来。

“不愧是晏相公的手笔,就是厉害!”

韩维摇着洒金扇子,气定神闲,还有心情品评书法,他就是韩亿的第五子,这一次随着三哥韩绛过来,为的就是抢夺入学名额。

继续往前走,又是一副对联,“风声雨声读书声,声声入耳;家事国事天下事,事事关心”,韩维念了两遍,微微摇头,“真是好大的口气,朝廷多少事,哪能都关心过来!看起来晏相公和醉翁不甘寂寞啊!”

他摇头晃脑,三哥韩绛猛地瞪了他一眼,“不要胡说八道!”

韩维也觉得不恰当,连忙闭嘴,可是有人已经听到了。

“六艺学堂事事关心,但是却不在朝堂之上。”一个少年人背着手,老气横秋道:“天文地理,风土人情,医卜星象,算术工程,农政水利……无所不包,无所不有。若是连六艺学堂的宗旨都弄不明白,就跑来报名,未免有趋炎附势的嫌疑啊!”

呸!

我们韩家用巴结谁?

韩维就想驳斥,哪知道对方已经背着手离开了。

“三哥,不就是个六艺学堂吗,有什么了不起的,大不了不考了!”

“闭嘴!”韩绛可比兄弟沉稳多了,冷冷道:“五弟,还没看出来?有人不想我们参加考试,抢走名额,只可惜他打错了算盘,这一次我们志在必得!”

韩绛和韩维带着自家的后生来到了六艺学堂的空地上,离着老远,就看到一帮小孩子绕着校场跑圈,有的跟脱缰的野狗,跑得飞快,有的慢慢悠悠,还有干脆撑不住,趴在了地上,气得家长哇哇大叫,也没有办法。

“我六艺书院,为国育才,每一个学子都要体魄健康,品行端正,能文能武,子华贤侄,你要是有疑问,也可以下次再考。”余靖笑呵呵道,充满了关切。

韩绛微微一笑,“武溪公,我韩家也同样要求子弟,不就是跑圈吗,没什么了不起的。”

韩绛一摆手,韩家的子弟都涌上了校场。

甩去长大的外衣,他们撒腿就跑,一点不含糊……这帮人不光度快,而且很有规矩,显然经过训练。

“韩家是河北第一大世家,虽然以文起家,但是近些年韩家也培养了不少效用士,子弟会武艺的不少。世上的聪明人可不止王二郎一个啊!”欧阳修嘿嘿笑道:“要不要老夫再把体能测试增加一些,比如射箭、赛马,没准能挡得住人家。”

老夫子满怀关切出主意,可王宁安听来,怎么都像是嘲讽奚落。

王宁安咬了咬牙,硬气道:“不必了,是骡子是马,牵出来溜溜。我们王家的人不会败给韩家!”

“但愿考试之后,你也能这么硬气。”

欧阳修暗暗感叹,他倒不是小觑王家子弟,实在是韩家积淀丰厚,不是寻常可比。

大多数考生完成了1o里长跑,进入笔试阶段,负责笔试的是苏洵,他把科举的那一套搬来,格外严格,又安排士兵巡逻,丝毫不给作弊的机会。

半个时辰,考试结束,立刻收卷。苏老泉带着几十个聘任的助教,用最快的度将试卷批阅完毕。

等到下午时分,结果已经出来了。

晏殊、欧阳修、余靖、梅尧臣,包括韩绛和韩维,都来到了讲课的大礼堂。

苏老泉面无表情,手里捧着录取结果。

“这一次入学考试,共计31oo名考生参加,通过752人,其中沧州学生535人,瀛洲27人,大名府4o人,冀州11人,开德府5人……真定府13人!”念到这里,苏老泉意味深长看了韩家兄弟两个,他们祖籍就是真定,这一次韩家子弟也多来自真定。

韩绛吃惊非小,韩维却跳了起来,大声叫道:“不公平,我韩家子弟怎么可能只有13人通过,你们玩了猫腻!”

第103章 王宁泽的小书包

韩家带了一百多人过来,就算考试再黑暗,少说也能有七八成通过,到时候韩家的优秀子弟抱成一团,六艺学堂就成了韩家的天下,王宁安整个白忙活了。

这就叫喧宾夺主,鸠占鹊巢!

算盘打得很响,竟然只有13个人通过考试,韩维彻底怒了,大吵大嚷,韩绛黑着脸不说话。

苏老泉同样不是好脾气,他冷哼了一声,“入学考试是老夫主持,对每一个学生都是公平的,名门望族,竟然学泼妇骂街,简直有辱斯文!”

韩维还想吵几句,韩绛立刻拉住了兄弟。

他满心怒火,淡淡道:“五弟一时急躁,没有说清楚。我们是想知道自身不足,毕竟这些子弟都下过苦功夫,却落选这么多人,多半是我韩家育人不得法,真要好好反思。”

韩绛姿态很低,可是语气之中却难以掩饰愤怒不平。究竟是什么样的考试,让他们韩家子弟落选那么多?

该多黑啊!

这时候晏殊突然说道:“老夫也有些好奇,把考卷拿来几份,让我们也看看吧。”

“是。”苏洵痛快答应,很快将几份试卷送来,每个人手里都拿着一份,晏殊从头到尾,看了一遍,老相公的脸上顿时无比精彩。

再看欧阳修、梅尧臣等人,同样如此,跟开了染坊似的。

最后余靖实在是憋不住了。

“我说苏老泉,这些题目都是你出的?”

苏洵咧了咧嘴,看了眼人群最后的王宁安,然后道:“老夫只出了经义,诗词,策论,其余是王二郎出的。”

通篇考题,一共1o道,分成5大项,每项选择1题答对即可。

经义、诗词、策论,这三样几乎是所有考试必出的内容,没有什么稀奇,每项两道题,一共六道,只是经义出的很难,能答上来的寥寥无几,至于诗词,却不是让考生赋诗填词,而是采用填空的形式,补全前人的名篇,毫无疑问,难度小了。

韩家兄弟很不满意,但是看到后面的题目,眼珠子全都掉下来。

4道题,两个项目,智力和算学。

韩维看到第一道题就迷糊了,情不自禁念出来:“三个稚子吃三张饼,用一刻钟,九十个稚子吃九十张饼,要用多少时间……用,三十刻钟,三哥,是多少时辰?”韩维傻愣愣问着,却迎来了三哥吃人的目光。

“笨蛋,九十个孩子也是一起吃的,还是用一刻钟!”

“啊!”

韩维惊呼了一声,随机咬牙切齿,恼羞成怒。

“这是耍文字机巧,不算,不算!”

欧阳修倒是笑道:“考试吗,自然要方方面面,只是这下一道题,要怎么解?”

有两队父子结伴去打猎,每人打到一只野鸭子,但是最后清点,却只有三只鸭子,为什么?

有一只跑了?还是被人偷藏起来?

梅尧臣憋了半天,才幽幽道:“是祖孙三个。”

此话一出,这几位集体喷血三升,可不是,祖孙三人,不正是两对父子吗?可哪有这么出题的?

连晏殊和欧阳修都怒了,恶狠狠瞪着王宁安。

王宁安倒是坦然,脑筋急转弯而已,转不过来怎么能怪我!

“王二郎,这种题目出一两个尚可,再多出老夫可不答应。”晏殊教训道,净是这类取巧的题目,到时候学堂招来的都是什么人?一群机巧之徒,不怕丢了他的脸?

王宁安只好陪笑道:“放心,下面就不一样了。”

下面两道算术题,可又把大家带沟里了。

“一水池,只打开进水闸门,三天注满水,只打开放水闸,五天排空,池中有三分之一存水,两个闸门同时开启,需要多少时间注满?”

看完了题目,所有人都骂街了,要装水就装,要放就放,非要一起打开,浪费水资源知道不?

当然这种情况也不是没有,比如刚刚黄河决口,为了缓解洪水压力,沿途的水库就需要同时开放进水闸和泄洪闸……只是专业官吏也未必算得明白,哪是小孩子能弄懂的?

反正算学有两道题,看下一道吧!

“某人买了两只鸡,全部以12文钱卖出,一个赚了两成,一个赔了两成,此人是否赔了?”

应考的学生看到这里,都咧嘴笑了,赚了两成,赔了两成,不就是不赚不赔吗!他们欣欣然写上答案,结果就是几乎全军覆没……

别说考试的学生,就算是在场几位大佬,也有糊涂的,比如醉心诗歌的梅尧臣,赚了两成,赔了两成,难道不是不赚不赔吗?

“圣俞兄,你自己算算吧。”欧阳修建议道。

梅尧臣身上没钱,王宁安连忙送上一串铜子,12文,赚了两成,就相当于原来的十二成,折成十成,也就是1o文……另一个是赔了两成,也就是八成是12文,一成相当于15文,十成就是15文,一只原价1o文,一只原价15文,加起来是25文……呀,可不是赔了1文钱!

梅尧臣足足摆弄了三遍,才如梦方醒。

真,真是太神奇了,怎么回事啊?

天才的诗人第一次觉诗歌之外,竟然还有如此有趣的事情。难怪有些老友,会沉醉算学,不能自拔。

果然算学精妙,包罗万象,无所不有……梅尧臣突然惊醒。

这么高深的算学题目,适合出现在入学考试上?

只怕是算学大师也进不了六艺学堂的大门吧!

同样有疑问,甚至不屑的还有韩维。

“不想让我韩家子弟入学明说就是了,何必耍这种手段,若不是泄露题目,小娃娃也能算得出来!”

韩维公然指责考试的问题,晏殊沉下了脸,他也心存疑虑,觉得题目有些偏难。

“王二郎,这两道题目,哪怕老夫也要思量许久,小小孩童,能答得上来吗?”

没等王宁安说话,苏老泉抱拳拱手,“晏相公,沧州的考生当中,有三百余人答对了第一道题目,还有一百八十多人答对了第二道题目。学生算学本领,的确让人叹为观止。”

“果然是作弊!”韩维怒气冲冲,韩绛更显得沉稳,他阻止了兄弟,深深吸口气,“既然沧州学子算术惊人,不妨请几位过来,让我等见识一番,究竟是如何神奇!”

欧阳修点头,不多时有人带来几个,其中最小的一个正是胖乎乎的王宁泽。

小家伙除了一道策论没写完,一共答了四道题,全都正确,别提多得意了。

粉嫩嫩的小孩子总是招人喜欢的,晏殊主动把王宁泽叫到了身边,拉着他的小手,和蔼笑道:“告诉爷爷,这两道算学题目,你都会吗?”

“当然!”王宁泽拍着胸脯,用力点头,“很简单的,一点也不麻烦,比起平时练的差远了。”

“平时?”晏殊略带惊讶,“你平时都学什么?”

“学的东西可多哩!”小家伙咬着手指,想起过去的日子,就苦大仇深。他低下头,从小书包里翻出一堆东西,捧到了晏殊的面前。

“就是这些。”

晏殊随手拿起了一本小册子,上面赫然写着“三字经”,晏殊从来没有听过,翻开一看,三字一句,朗朗上口,包含各种常识,脍炙人口,端的是顶尖儿的启蒙读物!

“此书足以弥补启蒙课本之缺,功德无量!”晏殊自内心赞美道。

第104章 被瓜分了(求票打赏)

翻开了王宁泽的小书包,就好像翻开了小宝库,里面的东西不时让几位大佬出惊呼赞叹。

启蒙三宝,《千字文》起源于南北朝,在市面上就能买到,至于另外两本,都是起源宋代,王宁安见市面上没有,就大大方方弄了出来。

抄书这个玩意,只要干多了,也就习惯了,自从抄了《三国演义》之后,王宁安越无耻了,只要有好处,一点也不排斥。

其实在王宁安还小的时候,他就识不少字,这都要归功老娘白氏,她是商人之家,从小读书识字,接触算术记账,白氏很有天分。

后来嫁给王良璟,等到王宁安三五岁之后,白氏就不断教给儿子一些东西。相比起进学堂读书的王宁宏,王宁安的学问并不差多少,这也是他向往学堂的原因。

大儿子不用管了,两个小家伙却越来越大了,白氏主动担负起教导王宁泽和王洛湘的责任,还让王宁安去买一些启蒙书籍。

王宁安在市面转了一圈,除了《千字文》之外,其他的启蒙读物,什么《仓颉篇》啊,《急就章》啊,可读性不强,根本不适合小孩子。

抽空,王宁安把《三字经》和《百家姓》弄了出来,白氏如获至宝,王宁安干脆又给弟弟和妹妹弄出了识字卡片,还做了一个黑板给老娘。

两个小家伙很是聪明,白氏教的也好,没用多长时间,他们就认识了不少字。

后来有了兴学的念头,培养急需人才,王宁安认为最重要的就是算学,堪称一切的基础,他挖空心思,写了两本小册子,一个是《算术入门》,一个是《几何初探》。

算起来还是黄河决口之前,距离如今差不多半年时间。

白氏原本就善于记账,算术本领很高,她一面学习,一面教给儿女。渐渐地很多村子里的孩子都被吸引过来。

丈夫和儿子在前面平叛,白氏的心也悬着,索性就教这些孩子,一来能更好笼络部曲,二来等到他们长大,也能帮到王家。

白氏想不到,她的无心之举,竟然帮了王宁安的大忙。

在知道韩家要来踢馆,王宁安就挖空心思,要怎么挡住韩家,尽量把王家的子弟送进学堂。

当他得知老娘教了一两百个孩子算学的时候,立刻大喜过望。

五道题目,其中经义和策论很难,即使是韩家的子弟,能答上来的也不多。至于诗词,由于改成了填空题,大多数用心的孩子都能填上,等于是白送分。

所谓智力题和算术题,就是王宁安挖的坑。

王家子弟只要拿下了智力题和算术题,再加上诗词题,稳稳三分,就有了入学的资格,至于韩家子弟,他们只能在经义和策论上面下功夫,如果真的能答上来,没说的,也有资格入学。

只是这两道题是苏老泉出的,他按照自己两个天才儿子的标准衡量别人,出的题十分艰难,愣是弄得韩家子弟只有13人通过。

总体来说,王宁安偏袒自家人,但是也不能算太过分。

至少算学部分,就让所有人瞠目结舌。

“五弟,今日方知天外有天啊!”韩绛说完,冲着王宁安深深一躬,“光是算学一道,我韩家子弟就多有不如,可笑韩某不自量力,惹笑话了。”

不愧是大家子弟,韩绛温文尔雅,气度不凡。

虽然有些不公平,可韩家是什么积淀,弟子不能在各个方面压倒人家,就已经输了,没有什么好说的。

就连韩维他之前气势汹汹,见识了王宁泽的书包,也老实了。

“我小觑了天下英雄,我向你们道歉。”

韩家兄弟这么快就低头了,王宁安倒是有些意外,心说砸场子的不该一直闹吗,哪怕无礼也要折腾,把脸送过来给自己打?

偏偏碰上了两个棉花包,有劲儿使不出啊!

王宁安有些迟疑,身为山长的欧阳修却话了。

老夫子是标准的道德君子,他觉得王宁安为了学堂出力很多,多招一些王家子弟,无可厚非,但是学校毕竟是学校,要有规矩,靠着偏题怪题,把有潜力的学子挡在外面,实在是说不过去。

“第一科就暂时如此,下一科务须提前三个月,公布考试范围,以免应考学子手忙脚乱,无所适从。”欧阳修说着,又抓起《三字经》冲着王宁安晃了晃。

“这本是你编的吧!”

“嗯。”王宁安老实回答。

“老夫回头替你上书,献给陛下,以后天下学童启蒙,怕是都要念这一本了。”

欧阳修一锤定音,王宁安可是满心怒火,之前《三国演义》献上去了,自己一个铜板都没捞到,这次又把《三字经》抢走了,那可都是钱啊!

正当他要说两句,韩维突然笑着拱手。

“恭喜小友了,从今往后,天下蒙学童都要尊小友一声老师了。”

哎呦!

还真是!

王宁安稍微一愣,试想每个小孩子,都捧着《三字经》蒙读书,谁还能忘了作者啊,到时候自己的名气必定扶摇直上,好处大大滴!

“永叔,顺便把这本《百家姓》也献给陛下,陛下应该会喜欢的。”晏殊补充道。

能不喜欢吗?

百家姓他们老赵家可排在了第一位!

正是看了《百家姓》这几位大佬才坚信两本书是王宁安所做,这个小混蛋,年纪不大,惯会拍马屁,而且拍得无形无相,妙不可言,一本小册子,把皇家放在第一位,那可是天经地义的事情。

只是这么好的马屁手段,以往怎么就没想到?

晏殊别提多懊恼了,假如当年自己也这么善于拍马屁,没准这时候还宰执天下呢……果然自己太老实了,说多了都是泪!

几位大佬抢走了两本书,又注意到了《算术入门》和《几何初探》,这两本王宁安虽然借鉴了后世的教材,但是总体来说,是出自他的手笔。

不同于《九章算术》那种完全从实例出应用算学,王宁安在两本书中,灌注了数学逻辑,有着严谨的推导过程,总结了一般的公理和定理。至于后面,更是有丰富的实例和深入浅出的讲解。

由于是给弟弟妹妹学的,很通俗,也很有趣,别说学童喜欢,就连这几位老货也大受启。

“我以为算学乃是六艺之一,更应该作为我六艺学堂的立身之本,这两本书,就作为算学教材,非六艺门下,不得学习!"

欧阳修又一次剥夺了王宁安的著作权,顺道他又把王宁泽书包里的识字卡片也拿走了。

每样东西,都有一个简单的图画,配上文字,很容易记住,绝对是开蒙的好东西,也要推广。

搜来搜去,王宁泽的小书包都空了,弄得小孩子都快哭了!

你们这帮坏人,哥哥给我的东西,都被你们抢走了!

王宁泽攥着小拳头,恨不得给欧阳修一顿胖揍,打得老东西找不着北。

难得,瓜分了这么多好东西,欧阳修总算良心现,有些惭愧了,拿了人家的东西,不能白要吧!

“宁安,你跟我过来。”欧阳修率先起身,直奔旁边的小客厅。

第105章 走自己的路

“二郎,你可知道,韩家为什么派人过来?”

欧阳修开门见山,王宁安早就想过,缓缓道:“莫非他们担心六艺学堂会冲击韩家的地位?”

“不只是韩家,还有很多的河北世家望族!”

别看欧阳修一双醉眼,但是很多时候,把问题看得很明白,只是醉翁不屑于同流合污罢了。

自从黄巢起义,杀人八百万,血流三千里!

煊赫上千年的世家大族消失殆尽,大宋立国之后,科举大兴,寒门在官场上地位越重要。

但是毕竟绵延千年,大族的影响力还在,尤其是河北,更是重灾区之一。

翻开大宋的史书,父子同朝为官,兄弟几个前后高中,比比皆是。数量之多,远不是明朝能比的。

比如宋初的“三陈”,陈尧叟状元出身,官至枢密使;陈尧佐进士及第,官至宰相;陈尧咨,也是状元出身,官至翰林学士,三个兄弟,两个状元,一个宰相,简直令人瞠目。

还有当朝相陈执中,他的父亲陈恕官至参知政事。

明相吕夷简,他的儿子吕公弼官至枢密副使,另一个儿子吕公著更是官至宰相。

人们耳熟能详的三苏,八韩,七曾,五蔡,还有范仲淹一家,都是煊赫的豪门,让人高山仰止,绵绵不绝……

之所以会如此,除了这些家族子弟的确争气之外,还有很多原因,比如汉唐的传统还在,人们对父子兄弟为官,忌讳不多。这要是放在明朝,那些言官御史还不扑上来,把人给吞了。堂堂辅徐阶凉了自己兄弟一辈子,以至兄弟反目,张居正想要栽培自己儿子,弄得天怒人怨,父子相继为相,在明代少之又少,朝廷的大佬更偏重栽培弟子,继承衣钵,相比血缘关系,更加隐蔽,不容易招惹是非。

其次宋代荫庇太多太滥,动辄十几个子弟得到官职,比如陈执中,就靠着父亲的荫官起家。而且靠着荫庇起家的官员,在正式派遣为官之前,赴锁厅试,难度比起正常的科举差了一大截,也就是说,官员子弟更容易当官。

还有大世家垄断教育资源,也是很重要的原因,毕竟办学和上学都是很烧钱的,寻常百姓根本没有资本。

这也是庆历兴学,鼓励官学的原因所在。

官学兴旺,就要冲击私学,私学又是谁支持的,毫无疑问是世家大族。

垄断了教育,也就垄断了科举,进而垄断官位,左右朝局……这是皇帝所不愿见的,也因为如此,庆历新政尽数被推翻,唯独兴学一条保留下来,还得到了大力展,开花结果。

河北八韩,八个儿子一起当官,其中没有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死也不信!

“老夫创立六艺学堂,也是摸准了官家的脉,当今圣上忌惮河北世家,六艺学堂必然会抢占世家豪门的科举名额,别的不说,老夫保证,十年之内,从六艺学堂走出1o个进士!”

欧阳修说得云淡风轻,可实际上这是多大的气魄!

那么多书院,那么多学子,四年才有一届,每一次只录取几百人,也就是文坛盟主,有胆子打这个包票。

假如能出1o个进士,那也是一股不下的力量,而且日后还会源源不断,只要他们真心替王家保驾护航,就没人能动摇王家的地位!

王宁安浑身的血液沸腾起来,老欧阳给的这份礼真厚啊!

不过用脚趾头想也知道,饼就那么大,六艺学堂多吃了一块,别人就会少吃一块,这也是韩家上门砸场子的原因。

“老夫拿了你的书,进献给官家,是让陛下记住六艺学堂,让世人不能小觑王家,倘若所有蒙学都用了你编的书,到时候六艺学堂拿下一些科举名额,也就顺理成章,有些人不痛快,也只能装在心里了。”

说了半天,还真的是为王宁安着想!

“那就多谢醉翁了。”

辞别欧阳修,回到了自己的住处。

王宁安又思量一遍,突然觉得有些不对劲,他把门关了起来,独自一个人,对着窗外下坠的夕阳,陷入了沉思。

鼓动兴学,最初只是为了培养实用人才,壮大王家的力量,欧阳修给自己的承诺,王宁安丝毫不怀疑,甚至他能做到更好。

只是把精力用在培养进士官僚上面,已经偏离了他的本意!

而且文武有别,从六艺学堂走出去的进士,是听自己的,还是听欧阳修等人的,是真心替王家卖命,还是若即若离……

王宁安突然觉得他面临一个很重要的抉择,不止关乎六艺学堂的未来,也关乎王家日后的道路,这和当初完全不一样。

一无所有的时候,只要挑一个最粗的大腿抱上去就对了,可是如今身在一堆大腿中间,各有千秋,如何下手,真的考验智慧!

显然,欧阳修这些人是要名留青史,是要致君尧舜,打压世家,绝对是他们愿意做的。可问题是王宁安要重兴王家,不管文武,都是世家,他不能毫无顾忌,一屁股坐在欧阳修一边,替他们冲锋陷阵。

更何况强龙不压地头蛇,河北八韩也不是吃素的,卷入世家和皇权的较量,王家的小身板,不容易全身而退啊!

欧阳修未必要害自己,但绝对不能按照他的想法走!

打定了主意,王宁安猛地推开房门,月光之下,老爹、老娘,还有妹妹和弟弟,齐刷刷站着。

“你们?”王宁安愣住了,王良璟指了指头上半圆的月亮,带着笑意。

白氏叹口气道:“你这孩子心思重,见你没有出来吃饭,是不是遇上了什么难事?”白氏抓着他的胳膊,充满慈爱道:“不管多难,咱们一家人都支持你!”

“嗯!”王良璟点头,王洛湘瞪大了眼睛,王宁泽举起了胖乎乎的拳头。

面对着一家人,王宁安奇迹般放松下来,不为了别的,就算为了自家人,也要走一条稳妥的道路。

“放心吧,我有主意了。”王宁安抓了抓弟弟肥嫩的脸蛋,“等我回来,再给你弄一套识字卡片。”

说完,王宁安一溜烟儿,跑到了韩绛韩维兄弟的住处。

他们足足谈了一个晚上,具体谈了什么,没人知道,不过没过两天,王宁安就建议欧阳修,设立一个预科班。

凡是想进六艺学堂读书的,都要先到预科班学半年,然后通过考试,才能升入六艺学堂。韩家兄弟带来了一百多人,除了直接考中的13人,其余全都送进了预科班。

在王宁安的怀里,还放着一份和韩绛草签的约书,五年之内,六艺学堂的子弟不会参加科举考试,而在五年之中,河北各大世家可以向六艺学堂输送弟子,五成人选,由世家协商瓜分,另外五成才公开招生。

除此之外,王宁安还许诺,从今年冬天开始,王家敞开供应烧酒给韩家,由他们负责销售,利润双方五五分账。

“五弟,这回领教了吧,王宁安这小子真会做人!”韩绛在回去的路上,十分感慨,虽然出师不利,结果却是皆大欢喜,真是想不到。

韩维喝得醉眼朦胧,笑道:“王家的酒真烈,可笑醉翁喝不出真意,没法摆弄王家了。”

韩家兄弟有说有笑,心满意足,可是他们不知道,传旨的钦差正往沧州赶来,一个迟到的大礼包,结结实实落到了王家的头上!

第106章 大财源

王宁安握着炭笔,画了一个圆圈,加上两个眼睛,一张弯弯的嘴,下面写了两个字:开心!

一张表情包版识字卡片就做好了。

王宁泽伸手接过来,小眼睛放光,美得鼻涕泡都出来。

“我说小泽泽,这俩字你都认识了,就不用我费事吧?”王宁安逗着弟弟道。

“不行!”

王宁泽把脑袋摇晃得和拨浪鼓一样,“哥哥说了做全套的,不能耍赖!我认识了,还不会写。”

“骗人,娘亲早就教给你了。”王洛湘捧着一盘点心过来,毫不犹豫戳穿了王宁泽的谎话。

“那,那姐姐也要学!"

“我?”王洛湘指着自己的鼻子,怪叫道:“你认的字还没有我一半多哩。”

王宁泽也急了,争辩道:“我,我给小伙伴不行啊?”

“当然不行了,你舍得拿哥哥的东西给别人?”

王宁泽真的急了,急得都要哭了,“我,我就是要哥哥做的。”

“可是哥哥那么忙,他会很累的。”王洛湘一下子戳中了王宁泽的痛脚,小家伙好像从来没有注意过,是啊,哥哥也会累的,不该给他找麻烦……

“我,我不要了!”

小家伙努力跳起,伸出小手去抓桌上的空白纸板,连着三跳都没够到,可着急了。王宁安笑呵呵抓起弟弟的腋窝,把小家伙拎起来。

“行了,你心疼哥哥,这点小事无所谓的,等除夕晚上,哥哥一定亲手给你做好一套,比老醉鬼抢走的还好!”

王宁泽终于破涕为笑,伸出手抱着哥哥的脖子。

王洛湘眨了眨眼睛,长长的睫毛,十分好看,透着古灵精怪。

“我呢,哥哥送给我什么?”

“送给你一大锅糖,不过你可不许把牙齿吃坏了!”

王宁安宠溺地刮了一下妹妹的鼻子,然后一只手抱着王宁泽,一只手拉着王洛湘,跑到了后面厨房。

在厨房里有一个大锅,地上摆着好些木桶,木桶里面装着微微黄的汁水。

王宁安舀了一点,递给两个小家伙,他们轻轻抿了一口,都露出惊喜的表情。

“真甜啊!”

“还有更甜的!”

王宁安指挥着几个人,把汁水倒入了铁锅里,下面木柴烧着,趁着这个功夫,让王洛湘把老娘请过来,王宁安给她讲解情况,白氏听了一会儿,就赶快让人去外面仔细巡逻,千万不能让外人听去。

“宁安,你给我听着,往后这么大的事情,可不许随随便便,不然娘可就生气了。”

什么事情值得白氏兴师动众呢?

原来王宁安做的正是榨糖!

众所周知,甘蔗和甜菜是两大糖料来源,甘蔗产自南方,王宁安是弄不到的,即便运来,也变质了。

甜菜呢,那玩意是明朝才传入中国的,更是鞭长莫及。

不过这也难不住王宁安,还有一种蔗糖来源,就是舔高粱!俗称甜杆,上辈子生活在农村,家里种过一点甜高粱,只有大拇指粗细,但是糖分一点不比甘蔗少。

长大之后,虽然经常啃甘蔗,可怎么也没有甜杆的印象深刻,大约那就是家的味道……

春天的时候,要种植高粱酿酒,王宁安就想到要种点甜高粱。

上一次平叛,王宁安在大名府住了一段时间,总算是开了眼界。市面上已经有了白砂糖,据说是福建那边产的,一小包,就要两贯钱。

看样子还不足二斤。

乖乖,一石粮还不到一贯钱呢!

白糖怎么会这么贵?

王宁安惊得目瞪口呆,心思也活络起来,要是能弄到糖,绝对是一大财源!

回来就忙活书院的事情,好不容易入学考试结束了,王宁安抽空准备榨糖。

甜高粱榨糖和甘蔗的工艺差不多,都是先碾碎,挤出汁水,过滤,然后放入大锅熬,等到熬两个时辰之后,水分蒸干。

在地上铺上席子,用木头制作一个框,把熬好的糖浆倒入木框,中间再放上隔板,这样等到糖凝固的时候,就成了一块块的红糖。

只要再过滤,就能得到洁白如雪的蔗糖……

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一直到了半夜,糖终于凝固了。

王洛湘眼珠红,和红糖都一个颜色了,还舍不得离开,糖好了,她迫不及待伸出小手,掰了一块,塞进嘴里。

舔,甜到心里了!

小丫头眼睛眯成了一条缝儿,情不自禁还想吃,白氏一伸手,拍了她一下。

“大晚上的,吃点就成了,赶快回去睡觉."白氏把一双儿女赶了出去,还嘱咐他们,“记得漱口。”

再度回到厨房,白氏的眼睛都瞪圆了,看着地上一块块的红糖,呼吸急促,幸福得快要晕倒!

丈夫和儿子离家好几个月,她是既要带孩子,又要处理生意的事情,很累,可是也很充实。

白氏的商业天分越显示出来,家里的生意经营得红红火火,女人天生心细,她做的比王宁安好多了。

在心里计算着,一亩甜高粱,能榨出5oo斤汁水,产糖5o斤,差不多两亩多甜高粱,就能产一石糖,而一石白砂糖在汴京能卖到15o贯,在大名府,将近2oo贯,越往北越是贵,如果能弄到辽国,三五百贯也能卖到!

这是多大的暴利,比起种田,要多了百倍不止!

倒霉孩子太大意了,没有好好筹划,随随便便就把糖弄出来,万一走漏风声,煮熟的鸭子飞了,哭都找不着调。

白氏赶快把丈夫找来,让他安排最心腹的人守着厨房的秘密,又仔细排查,保证秘密没有传出去。

折腾到了天亮,一家三口凑在了一起。

“种甜高粱,有多少种多少!”王良璟率先开口,王家需要用钱的地方太多了,不说原来弓箭社的那些,他又带回来5oo多人,吃穿花用,武器装备,训练粮饷,每一样都离不开钱。眼下又背上了书院这么大的负担,不加快弄钱,是绝对不行了。

白氏倒是冷静了下来,“什么东西也不能多,白砂糖一样。而且大面积种植甜高粱,难保不会被外人窥见,知道咱们种甜高粱,又知道咱们卖白糖,很容易弄清楚咱们做什么,不难学去。”

“学去就学去,反正一百倍的暴利,哪怕十倍就不少!”王良璟坚持道。

白氏没和丈夫多说,而是转向了王宁安。

“你拿个主意。”

王宁安咧嘴一笑,“娘,生意的事情你比我懂,只是我觉得糖的关键是销路,咱们身板太小,出了沧州,就一点影响力没有,这么大的生意,要想稳稳吃一块肥的,还要找人合作。”

“谁?”王良璟和白氏一起问道。

“当然是国舅爷曹佾了。”王宁安笑呵呵道。

第107章 封赏

“四海升平”是沧州最新开的茶馆,半年多的时间,已经展成为沧州最大最热闹的所在。

每一个成功商铺的背后,都有自己的秘诀。

四海升平有三绝,头一个是说书,沧州最著名的艺人韩蛤蟆坐镇,讲述最正宗地道的《三国演义》,好些外地人就是为了听三国,才大老远跑来,每一次都让他们如痴如醉,满意而归。

第二绝就是茶,卖的是清茶,没有那么多繁杂的工艺和佐料,只有青绿的叶子,淡淡的茶香,苦涩悠远,品之,止渴生津,唇齿留香……当然,所谓流行,更多的是握在文人手里,老百姓是带不起风潮的。

天下人都喜欢茶饼,都添加葱姜蒜,碾碎了煮着吃……你敢说不好,不好也是好!没有几个人能和潮流作对,就好像看歌剧一样,明明看不懂,也要正襟危坐,装着一副大彻大悟的模样,要的就是那个范儿!

刚刚弄出绿茶,也没几个人喜欢,王宁安都觉得这一炮要哑火了,所幸后来欧阳修驾临沧州,这可是能和潮流对抗,引领风向的文坛巨擘。

醉翁盛赞绿茶,随手就写了一堆的诗词文章,绿茶顿时身价倍增,不为了喝茶,为了沾醉翁的仙气,也要尝一尝。

至于第三绝,那就是四海升平的特了,茶馆很大,设了许多隔音良好的雅间,专供客人洽谈生意。

每天还有专人宣读朝廷最新政令,沧州市面各种物价都有人送到四海升平,只要坐在茶馆之中,什么事情都能了如指掌。

喝茶,听书,谈生意,就没有那么熨帖的!

……

曹佾在京城,印象里沧州总是和刺配联系起来,光是一个牢城营,就有七八万人,沧州还不是配军遍地,到处流氓恶棍,十足的化外之地。

哪知道待了些日子,沧州的乐子一点不少,美食别具风味,炒菜比京城还好吃,市面上都是送餐的小伙计,衣着整齐,热情周到,竟然比京城还要便利。

只是姑娘比不上樊楼的漂亮,这也是没法子,京城可是云集了天下的美女,还有异域风情,要什么有什么……

曹佾甩甩头,美女不够,美食来凑。

沧州的猪肉就是好吃,一个十来斤的肘子,红润诱人,香气扑鼻,肉皮颤巍巍的,满是汁水,却一点也不肥腻,怎么吃也不够。

曹佾大嚼着,唇齿留香,形象全无,啃了大半只肘子,又喝了一大碗清茶,靠着椅子上听书,别提多惬意了。

“我说国舅爷,你这日子也太美了,真是让人好生羡慕。”王宁安撩开帘子,自顾自坐到了曹佾的对面。

曹佾翻了翻大眼皮,懒洋洋道:“喝茶自己倒,吃肘子还剩一半,请便。”

“吃你剩的?”

王宁安真是无力吐槽了,“国舅爷,我还以为你是大方的人呢!”

曹佾不客气道:“我还以为你是个纯臣呢!”

“难道不是?”王宁安惊问道。

曹佾挺起了腰杆,打了一个响亮的饱嗝,“当然不是,你知道我姐夫让我大老远跑到沧州,是干什么?”

“我可不会揣摩圣意。”

“呸!你就虚伪!一个马场弄得我姐夫感激涕零,对你们王家优待有加。可是六艺书院呢?我姐夫是想建一个平民学堂,瓜分世家的份额,你却私自和韩家暗通款曲,你说,你对得起官家的天恩吗?”

曹佾义正词严,气势汹汹,毫不客气地指责。

只是王宁安丝毫不在乎,姓曹的为什么当初不说,为什么不上书赵祯,和自己抱怨,摆明了他心虚。

“我们王家可比不了你们曹家,兴盛了几代人,炙手可热,红得紫!你要是觉得圣人该打压世家,就请国舅爷大义灭亲就是。”王宁安淡定说道。

曹佾被问得瞠目结舌,面前这小子岂是一个妖孽能形容的!你才多大,就把这些烂事看得一清二楚!

曹佾无奈道:“王兄弟,我也不和你兜圈子,这些人世家的力量衰弱太快,内部后继无人,外面文官打压。不说别的,杨家都差点退出将门之列。所幸杨怀玉立了功,还有杨家弄到了瑶池琼浆的生意,又在京城开了印书坊,人财两得,才算站稳了脚跟。”

说完,曹佾突然无奈笑道:“王二郎,这几样都离不开你的帮忙。”

“哪有!是杨家自己争气。”王宁安嘴上客气,可神之中,难掩得意,一介白衣,能左右一个家族兴衰,真值得自豪了。

“烈火烹油,繁花似锦,人人都说曹家兴旺,可是有苦自知。眼下还不是靠着我姐姐撑着。姐夫年过不惑,还没有龙子,姐姐也年纪大了,怕是无福为官家生下一儿半女。自古母凭子贵,若是哪个年轻的妃嫔生下龙种,我们曹家立刻就要被取代了。”

曹佾收起了玩世不恭,变得格外凝重。

“二郎,咱们交浅言深,我本来不该说这些,可是我看得出来,你有本事,有韬略,对待韩家,你没有赶尽杀绝,而是相互合作,有钱大家赚。我觉得你够义气,是个可以依靠的朋友。如果咱们能拉手,对我们都好。”

曹佾看起来大大咧咧,心里面最清楚。所谓狡兔三窟,传承百年的大家族,谁还不懂见风使舵,脚踩几条船。

别看王家暂时不算什么,可是人家已经铺垫好了,地方上有势力,皇帝信任,连文官那里都吃得开,同河北的世家也拉手了,路子竟然比曹家还宽!

雪中送炭,胜过锦上添花,不这时候烧冷灶,还等什么时候!

“哈哈哈,国舅爷果然是君子,那我也就说点过分的话,家国天下,先要有家!然后才能谈到国。世袭罔替,时代为官,父死子继,肯定会落人口实。”

曹佾不停点头,“兄弟,你说的太对了!有什么出路,指点哥哥,放心,我绝对够朋友!”

王宁安从怀里掏出一个纸包,笑呵呵举到了曹佾的面前,展开一看,赫然是一堆洁白如雪的白砂糖!

……

“门下:王者推赤心以待人,故能得忠怀之臣,鉴丹书而念信,故可取天下之心……名器无私,忠劳是属。伊我良帅,时惟旧勋,爰旌坐树之威,更建爪牙之寄……王良璟,系出名门,常怀报国之心,遭逢变乱,临危而无惧。驱驰人马,死生不避,剪除逆乱,功莫大焉,特加封敦武郎,沧州指挥使,赐钱3ooo贯,盔甲兵器一套……钦此。”太监苏桂,抑扬顿挫,念着圣旨。

早就传出要让王良璟接指挥使,终于落实了,一点不意外,只是赏了敦武郎的官职,却让所有人大吃一惊!

敦武郎是八品五官,宋代的武职很实,八品一点不小!而且宋代采用官职和差遣分开的奇葩制度,以敦武郎的身份,完全可以出任统制甚至都统制,只给一个沧州指挥使,高官低用。

这可不是皇帝打压王良璟,而是为了让他走得更稳,根基更牢固,也避免人家说闲话。只要王良璟能干出成绩,升官在弹指之间,赵祯的偏爱可见一斑!

都说赵祯仁厚,果然非比寻常。

王良璟颤抖着双手,接过圣旨,刚要谢恩,传旨的苏桂苏公公微微一笑,“别忙,还有呢!”看书的朋友,你可以搜搜“”,即可第一时间找到本站哦。

第108章 身价倍增

封赏了王良璟,本以为结束了,谁知道才是个开始……王宁安因为编著《三字经》有功,居然也得到了保义郎的官职,正九品。

上次献《三国演义》就要赏官,王宁安给辞了,这一次上了《三字经》和《百家姓》,作为蒙学读物,和寻常的小说完全不同,哪怕士人也不能反对。

假如王宁安出身在文人世家,保证被捧上天,官职还要高,最起码要升到八品。

尤其是赵祯看到《百家姓》把他们老赵家排到了第一位,那个舒坦啊,浑身上下的毛孔都打开了,轻飘飘要飞了!

早就该编百家姓,满朝那么多文士,竟然没有一个少年有心,真是让人无语!

本来赵祯想要大力提拔王宁安,可是当朝的宰辅不快,认为破坏朝廷铨选制度,仅仅献书,就拿到比状元还高的官职,让天下士人怎么看?

赵祯一肚子气,两本蒙学读物,那是功在千秋,造福无数学子,比状元高又能如何?

虽然有意见,可赵祯性子软,从来都是一团和气,不愿意和宰辅闹翻,只好给了王宁安九品官职,不过他却把王良璟提到了八品,把该给儿子的赏给了老爹,弄得文官们无话可说。

仅仅如此也就罢了,苏桂又像变戏法一样,拿出了一道圣旨,这封圣旨读完,王良璟的泪水流淌下来,王宁安都眼圈红。

赵祯正式追封王贵为检校太尉,雄州节度使,建庙祭祀。

死去了一个甲子,王贵终于得到了应有的地位,相比之前赐下御笔,这一次更是肯定王贵的功绩,还准许建庙,这是杨无敌也没有得到的殊荣。

王家上下,无比欣慰。

既然追封了王贵,其他人也不会例外,曾祖父王文晟追赠正侍大夫,五品官,遗孀王老夫人,也就是王宁安的太奶奶张氏得到五品诰命。

祖父王修文出征西夏,为国捐躯,追赠武功大夫,正七品……从王贵以下,王家五代人,死者得到追赠,生者得到官职。

一门上下,忠烈之家,在天之灵,足以告慰了!

王良璟将圣旨供奉在祖宗祠堂,放声大哭。

终于等到了这一天,终于对老祖宗有了交代!

“孙儿替老人家争了口气,朝廷追封了,功绩得到认可了……”王良璟喃喃自语,哭得像是孩子。

王老太太拄着拐杖,同样泪水滚落,激动地浑身颤抖。

“知足了,死也能闭上眼了!”

……

这一次的封赏可跟上次的御笔完全不同,等于是朝廷正式承认了王家的功绩,也表明王家正式成为将门之一!

要知道在武将地位衰败的今天,想要冲破重重阻挠,跻身将门,难度何等之大!

不但要皇帝坚持,还要摆平文官,不让他们出来捣乱。

国舅爷曹佾有把握做到前者,至于后者,是一点办法没有!

王宁安提出建立马场,自从入秋以来,第一批优良的小马驹6续降生,多达一百多匹,野狼谷迎来了第一批小精灵。

王家要上书报告,负责盯着马场的殿前司也向赵祯汇报,他们甚至比王家还要兴奋,用词之夸张,王宁安见了都要汗颜。

不管如何,养马初步成功了,加上王良璟剿匪有功,王宁安几次献书,赵祯觉得亏欠王家太多。

光是赏赐王家父子已经不足以表达他的心意,追封王家先祖,就成了选项之一,为什么说之一,因为宰执如果不同意,还是能够拦下来的。

问题是眼下的几位相公,富弼和韩琦因为欧阳修的关系,不但不会下黑手,还会推波助澜。

至于丁度,他曾经得到晏殊的提携,也不会找麻烦。

相陈执中因为黄河决口,表现平平,已经处于半退的状态。

倒是枢密使夏悚,因为贾昌朝的关系,和王家不睦。但问题是六塔河开始修了,黄河要恢复故道,夏悚忙得天旋地转。

这时候打压王家,不是给贾昌朝制造借口吗!

夏悚一贯谨慎,不愿意给自己找麻烦。

向来最挑剔的言官御史,在见到了《三字经》和《百家姓》之后,也不忍对一个才华横溢的年轻人下手。

当年王贵的确忠勇,战死沙场,堪比杨无敌,过去了一个甲子,才得到迟来的荣誉,已经够冤了,还和死人作对,也太不够君子……

总而言之,各方互相牵制,难得没人阻挠……空前的平静之下,王家完成了彻底的蜕变!

之前他们只能算是预备将门,如今王家可以光明正大宣称,他们就是将门!就是世代为国而战的勇士!

别小看这一步,至少曹国舅比起几天之前,客气多了。

最初和他谈白砂糖的生意,曹国舅坚持要拿走七成的利润,这一次主动退让,一口气让到了三成。

“我三你七,王兄弟,够意思吧?”

王宁安冷笑了一声,“我的国舅爷,你这么大方,我可真是受宠若惊,咱们还是说实话,是不是听到了什么风声?”

曹佾瞠目结舌,嘟哝了半晌,终于吐露实情。王家跻身将门,什么石家啊,呼家啊,高家啊,潘家啊……全都被惊动了,纷纷派出人员,前来联络感情。

曹家虽然如日中天,却也不能横行霸道。

只要王宁安愿意,大可以和其他家族合作,白糖的生意上百倍暴利,谁能不上杆子巴结王宁安,祈求分一些好处。

逼问出真相,王宁安哈哈一笑。

“国舅爷,一事不烦二主,既然选了你们曹家,我就不会改变主意,更不能让你吃亏,五五分账,利润一人一半,只不过你要帮我出出主意,该怎么保住白砂糖的利益。”

“这哪用你说啊,是咱们的利益,我能不想办法吗?”

曹佾拍着胸脯,大包大揽。

还真别说,这家伙有些鬼点子。

大宋之富庶,冠绝历代,人有钱了就想吃好的,炒菜之风,就是从宋代开始的。

白糖作为重要的调味品,百姓们趋之若鹜。有多少都不够卖!想要多产白糖,就要多种甜高粱,几万亩根本不够,要几十万亩,甚至几百万亩。

光是一个王家,一个沧州,远远不够。

曹佾建议王宁安,把韩家拉过来,让韩家负责种植甜高粱,王家负责榨糖,曹家负责销售,三方一同分润。

不得不说,术业有专攻。

办这种事情,曹佾驾轻就熟,他为此专门跑了一趟韩家,见到了致仕在家的韩亿,又看到了韩绛和韩维几个兄弟。

把事情说完,韩绛和韩维彻底惊呆了。

白砂糖啊,那是多少钱啊!

一石红糖就要一百五十贯,一石白砂糖,至少卖到两百贯!

假设第一年种五十万亩甜高粱,就能产出二十万石糖,就算一石赚一百贯,就是两千万贯,分成三份,也有六七百万贯!

哪里是肥肉,简直一个油坛,油缸,大油库!

韩维突然老脸通红,可笑他之前带着人去六艺学堂,还出言讥讽,和王宁安闹得很不愉快。

哪里知道,人家心胸竟是如此开阔,白糖生意,多少人趋之若鹜,为什么一定选你韩家!以德报怨,王二郎够意思,值得结交。

韩维主动和老爹三哥请令,要去六艺书院担任博士,教导学生。

当然这只是表面上的说法,真正的目的就是和王宁安建立起稳固的联系,面对白糖的暴利,连河北八韩都坐不住了。

第109章 财路和扩军

赵祯在年前下旨,从明年起,正式改年号为皇祐,宋代的皇帝是允许有多个年号的,不像明朝,一个年号用一辈子。

不过年号虽然多,但是庆历这个年号对大宋来说,含义非比寻常。

曾经有一次,大宋上下,都满怀信心,希望扭转局面,摆脱挨打的局面,富国强兵,可最终就像流星一样,彻底失败了,到了如今,连年号都改了,曾经的梦真的要醒了……

欧阳修弄了十几坛子美酒,摆在了屋子里,不许任何人进去。

醉翁捧着酒坛子,笑一阵,喝一阵,哭一阵,喝一阵……喝得吐出来,满地都是脏东西,醉在了酒坛子中间,蜷缩着身躯,像是一个受伤的孩子。

转过天,欧阳修下午爬起来,回到六艺学堂的时候,老先生依旧神采奕奕,只是很多人都注意到,在他的鬓边有一缕刺眼的白。

一代新人换旧人,醉翁老了……

同样离着过年越来越近,王家上下都聚集在了一起,包括之前分家出去的大伯王良珪也回来了。

过去的一年多,他老了很多,在田间劳作,脖子晒得紫红,手掌粗糙,骨节肿大,饱经风霜,备受摧残。

黄河决口,造成的水患,淹了王良珪的田,麦子在水里泡了半个多月,全都死了。只有种在高处,又耐旱涝的高粱,活了下来。

王宁安在沧州大搞高粱种植,不但让酿酒兴旺起来,还间接救了许多人。

他已经想好了,明年一定要多种甜高粱。朝廷治河的方略肯定行不通,接下来水旱不断,唯有高粱能够活下来。

甜高粱的杆用来榨糖,种子却能留下来,虽然不好吃,可好歹是粮食,比起观音土强多了,灾荒的年景,已经顾不得什么了……

王良珪已经不奢望靠着自己的本事,能重新过好日子娶媳妇,他彻底低头了,向着四弟低头了,他显得无比恭顺,只要给他安排个事情,不管多难,他都能接受。

“大哥,陛下有旨意,要给老祖宗建庙祭祀,你做一个监工吧,这是咱们家的脸面,务必修好!”

王良珪身躯颤抖,十分激动。

“老四,放心吧,我一定干好!”

王良璟点了点头,表情严肃,又转向了两个侄子。

“宁宏,宁宣,你们学了武艺,考进了六艺学堂,晏相公,欧阳大人,苏先生,都是天下少有的鸿儒,能跟着他们学习,是你们的福气。好好用功,不要弱了王家的威风。”

“是,请四叔放心!”

两个人用力点头,不只是恭顺,甚至战战兢兢。

身份的快变化,王良璟已经成了家族绝对的权威,哪怕王老太太也不会干涉他的决定。唯独能左右王良璟的只剩下王宁安。

不过咱们王二郎是个乖孩子,在外人面前要给老爹面子,只有父子两个凑在一起,他才会原形毕露,毫无儿子的觉悟。

这不,分派了家里的事务,王宁安就很没有形象地和老爹勾肩搭背,凑在一起,商量下一步的事情。

“有了韩家的合作,明年一定要多种甜高粱,我估计韩家会种上百万亩。”

王宁安的想法是有道理的,韩家的土地众多,数之不尽,和韩家有关系的大户士绅更是多如牛毛。

眼下黄河泛滥,河北很多的土地不是旱就是涝,水淹之后,还有大面积盐碱地。

除了高粱之外,别的东西也活不下来。

普通高粱用来酿酒,甜高粱全身都是宝,种子食用,杆用来榨糖,剩下的渣滓晒干了,还能烧火。

白糖和烈酒,是王家眼前最重要的两条财路。而且还都是动辄上千万贯暴利,放在一年前,王良璟都能被吓晕了,哪怕到了现在,也是头晕眼花,浑身哆嗦。

“白糖不能都在大宋卖,一下子数量太多,会打乱市场,造成价格暴跌,影响利润。而且动静太大,也会吸引别人注意,引来其他世家跟风。我们把白糖生意分成五年,稳步扩大,让糖价慢慢下降,防止对手察觉,而且我们还能掌控更多的土地,形成庞大的规模,布局完成,就不用担心其他人效仿了。”

王宁安数着他的生意经,“所以要和烈酒一样,把多余的白糖卖给辽国,我相信辽国的贵胄肯定更喜欢糖!”

北方寒冷,到了冬天,风狂雪猛,哪怕辽国的皇帝,都要猫在御账不出来。又没有多少娱乐手段,除了生孩子,就是喝酒、摔跤,如果把白糖制成各种糖块,卖给辽国,绝对大受欢迎。

最好辽国上下都猛吃白糖,吃出一嘴蛀牙才好!让他们咬不动羊肉,吃不了肉干,就没本事南下打草谷了……当然,这只是王宁安的脑洞,哪能指着糖废了一个庞大的帝国。

但是走私白糖,带来的暴利,却能让王家快壮大,说不定有一天,王家的铁骑就会覆灭辽国!

……

两条财路,给了王家父子充足的信心。

该扩充人马了!

“眼下我们名下的部曲有一百二十多人,不过弓箭社已经有了七百多人,还有带回来的五百青壮,周边村镇,许许多多青壮都有心投靠……毕竟灾年吗,活下来不易。”王良璟学得很快,思维越清晰。

“总而言之,现在人不成问题,可以说要多少有多少,关口是咱们能有多大的本钱。”

王宁安点了点头,人马可不是越多越好,而且也不是随便摸摸脑袋,就是一个兵。需要选好人才,还要小心培养,耗费无数资金,才能训练出一个合适的战士。

“我的意思是尽可能扩充势力,但是不能把力量都放在士兵上,咱们家要像冰山一样,在海面上之露出一小块,真正的大部分藏在海面下,这就叫扮猪吃老虎!”

王良璟很理解冰山效应,他见过渤海的冰,海面上只有薄薄一层,其余部分都在下面,只是他不太相信,海面上会有如山的冰块,那样岂不是连6地都给封住了……“说说你要怎么藏人?”

王宁安笑道:“这个不难,先把威字营的厢军和效用士分开,别人家的厢军都是后娘养的,吃的少,干的多,还被欺负,跟孙子似的——咱们的厢军必须精壮,干练,要向禁军看起,要比禁军还要厉害。不但不吃空饷,还要满编足额,不但要有正式的人马,还要配属足够的效用士,如此一来,咱们手上就能有一千人马。”

王宁安的计划是五百正式士兵,五百效用士,由于效用不计入正式士兵,看起来王家只有五百人,实际却有一千人!

别觉得一千人不多,在西夏损失惨重的折家,也不过一千多效用而已。当然了,折家的人马非常精干,远不是王家的新兵可比。

所以说,接下来的一年重点是练兵,把王家的士兵百炼成钢,所向睥睨。这个活儿肯定是王良璟负责。

“咱们的小马驹已经有了,杨家派来的部曲也到了,过了初五,我就带着人去野狼谷训练,不把他们练趴下,我的姓倒过来写!”

王老爹杀气腾腾,“倒过来也念王!”王宁安小声嘀咕着,瞬间老爹锐利的目光袭来,吓得他连忙住嘴。

“咱们还是商量下其他的生意,怎么藏兵!”王宁安连忙转移了话题。

第110章 笼络人心

王宁安手下的生意越来越多,也越来越杂。

没有人的精力是无限的,哪怕是穿越者,也不可能把每一个方面都做好,事必躬亲,非累死不可,真正做大事的人,只要览其大略就行。

趁着年前,把生意处理,抓住最紧要的。

从头算起,王家在沧州有一座酒楼和一座茶楼。虽然生意极好,但是说实话,每月的进项不过几百贯钱,真的看不到眼里。

可是酒楼茶楼人员往来,消息灵通,是最好的耳目。毫不客气说,沧州城有个风吹草动,上至赵祯,下至世家朝廷,谁想打听王家的消息,都会到这两个地方来,暂时还不能放手。

海丰酒楼交给向好,四海升平茶馆交给韩蛤蟆。

一年多下来,这两个人完全赢得了王宁安的信任,而且他们也有足够的本事,撑起生意,还继续浪费精力,实在是没有必要。

“宁安,知人善任,敢于放权,是你的优点,可是凡事都要多一个心眼。”母亲白氏略微思量,便道:“让向好接五成的茶馆股份,韩蛤蟆接五成的酒楼股份。”

王良璟还没有明白过来,王宁安却眼前一亮,忍不住给老娘拍巴掌,交叉持股,向好要多分红,就要茶馆生意做得好。反过来,韩蛤蟆要攒棺材本,就需要向好努力经营。

这两人互相制约,王家就能放松不少。

看起来这么多年,老娘的商业天赋完全被压抑了。

王宁安仿佛现了宝藏,以后没准可以把生意都交给老娘搭理,自己就更轻松了。该让老娘干点什么?暂时还没想好,等以后再说……

茶馆和酒楼用工有限,还都是机灵的年轻人,王宁安不太喜欢,他觉得当兵要笨一点,老实一点。

吴大叔手下有一支运输队,从最初的一驾马车已经展到了二十驾,每天要把面粉和肥猪送进城里。

王宁安决定要把车队扩充二十倍,配属5oo名车夫,1ooo名强壮的搬运工。

“宁安,用得着这么多人?”王良璟十分惊讶,岂不是说老吴手下的人,比自己的还多了?

“一点都不多!”王宁安笑道:“接下来要种高粱,榨糖,酿酒,沧州才多大的市场,我们要卖到京城,卖到辽国,没有专门的运输队能行吗?”

“4oo驾马车只是个起步,等着马场展起来,不适合充当战马的全都淘汰下来,作为驮马,到那时候,咱们弄几千驾马车,平时运货,到了战时,加装木板,运输粮食辎重,遇到了辽狗,还能把马车连起来,当城墙用呢!”

“妙!”

王良璟连忙伸出了大拇指,惊喜交加道:“我正愁没法子对付辽国的骑兵呢,结车为城,这个办法好,真好!对了,宁安,什么时候能弄出来?”

看老爹的焦急样儿,王宁安哭笑不得。

“咱们才有2oo匹小马驹,离着目标远着呢!”王宁安见老爹有些失落,连忙又道:“雄关漫道真如铁,而今迈步从头越。有了方向就好办,今年我会想想办法,从辽国弄来更多北地马,加快繁殖的度,几年的功夫,咱们的骑兵和车队都会相当惊人的。”

王良璟这才心花怒放,一家人继续往下谈,还真别说,一项一项算下来,可以藏兵的地方真不少!

就拿烈酒走私来说,过去的一年,已经建立起五条渠道,卖出烈酒三万坛,辽国人也不是傻瓜,卖多了价钱自然下来。

最初一坛酒能赚8o贯,眼下只能赚1o贯,可架不住数量多,一共3o万贯,成本还不到一万贯,扣除打通关节的花费,也有25万贯入账。

又把韩家拉过来,以他们的实力,走私规模至少要扩大十倍!

酿酒要酒坊,建酒坊要用砖瓦木料,装酒要用酒坛子,砖窑、木料场、瓷窑……不用王宁安说,利益驱使,自然就有人着手建设。

接下来要扩充运输队,生产马车的作坊,马鞭、鞍子,绳套,都是生意。

还有六艺学堂建起来,初期就招了几百人,以后师生越来越多,顺便聚集的文人也多起来,吃喝玩乐,衣食住行,笔墨纸砚……大宋的读书人,穷的还真不多,毫不夸张说,沧州目前是遍地机会,到处都能捞到钱!

完全可以把手下的准士兵混在工匠中间,平时和普通工人一样,到了关键时刻,武装起来,就能打仗。

还有一大项,就是各地的民兵庄客,随着上百万亩地种植高粱,还有遍地的灾民,在各个村子组建弓箭社,训练青壮,作为民兵,巡逻村庄,朝廷只会鼓励,不会反对。

挑选几个能干的部曲,给他们一点钱,撒出去一把种子,到时候各个村子都是王家的人,一呼百应,好不快哉!

不知不觉间,王宁安已经勾勒出一幅巨大的蓝图,足以把整个沧州,甚至河北都囊括在手里。

王良璟和白氏脸色难看到了极点,如此处心积虑,儿子不会想造反吧?

“我才没那么无聊,大宋立国百年,民心归附,岂是轻易能推翻的?”王宁安嘴角上翘,“不过,真要是有那么一天,我也不会排斥!顺天应人吧!”

王宁安淡淡说道,迎接他的是老爹和老娘的一顿痛打!

这个倒霉孩子不好好管教,简直要上天了。

……

饱受折磨的王宁安索性装起了熊,他躲在房间里不出来,给王宁泽做识字卡片,年三十儿还要送给小家伙呢!

另外王宁安把《霸王别姬》和《杨贵妃》两本小说也润色好了,等杨家来人,就捎给杨曦。

上次匆匆前往大名府,又被叫回了京城,杨曦甚至没有顾得上和王宁安道别。这些日子小丫头不断写信过来,询问小说的情况,还送了好大一堆特产给王宁安。

快要过年了,王宁安才想起来给人家回信,也够混蛋的。

……

“拿好,记得给你娘送去点,别都自己吃了。”

王良璟捧着一只猪后腿,塞给了一个部曲。

汉子接过来,不好意思一笑,他曾经吃不上饭,用独轮车把老娘送到了姐夫家门口,扔下来就跑,那段日子,村子里谁见到他,都没有好脸色看。

“俺以前不是穷吗,四哥放心,等开春了,俺就把房子翻修了,请俺娘回来。”

“要是你娘生气,不愿意见你呢?”王良璟追问道。

“俺,俺就去跪门!”

“好,记住这句话,你小子要是做不到,就给我滚蛋,连娘都不孝顺,心里还能有兄弟?”王良璟不客气教训道,汉子连连点头,转身背着猪腿就往姐夫家跑,惹得众人哈哈大笑。

“锤子,这是猪肉,还有一袋子骨头。”王良璟拍了怕张铁锤的肩头,“当初帮着我对付崔钟的时候,你的腿伤了,记得多喝点骨头汤,别落下病根儿。”

“哎!”

张铁锤激动地答应着,都过去了一年多,四哥还记在心里头,啥也不说了,这条命是四哥的了!

又过来一个中年人,他身材不高,可极为粗壮有力,达的大腿,好像蛤蟆一般,十足的猛士。

“老七,你有脾气到校场,我陪你练。可不许打孩子,你儿子进了六艺学堂,有出息,要是打坏了,你非后悔死不可!”

老七憨厚地挠挠头,“那小子是我祖宗,我可不敢碰他一下!”

说完了,又惹来一阵狂笑。

……

忙活到了腊月二十九,王良璟才把年货到每一个部曲的手里,浑身累得要散架子了,比起打一仗更要命。

第111章 装完就跑

“宁安,我觉得你小子又在坑爹!”

王宁安这个冤啊,争辩道:“爹,这些人可是你的心腹部下,亲手给他们年货,让他们感觉到你的真心,才能拼死效力。我知道有一位成功的前辈,甚至亲自给部下粮饷,完之后,问他们吃谁的饭,听谁的话,然后士兵们异口同声,唯命是从。”

“你那位前辈保证是累死的!”

王良璟没心思听王宁安的励志故事,他只想好好睡一觉。

一个成功的上位者不是三天两头能培养出来的,望着老爹的背影,王宁安觉得自己任重而道远。

吃过了饭,又忙起来,欧阳修要了一批东西,要送过去。

带着马车到了六艺学堂。

作为学校最年轻的老师之一,满学校服气王宁安的没几个,特别是外面考进来的,得知他就是那些怪题的始作俑者,都憋着一肚子坏,想要找王宁安的麻烦。

见他大模大样来了,哪能放过,霎时间呼朋引伴,把王宁安给堵住了。一个个摩拳擦掌,一副要拼命的样子。

王宁安傻眼了,老子这么着恨啊,也太失败了吧!

韩维从一群人中间挤出来,他刚刚通过欧阳修的考核,挤入了六艺学堂,成为教导学生的博士旨意,负责传授《诗经》。

“王世兄。”韩维格外热情,笑呵呵将王宁安拉到一边,低声道:“这帮小兔崽子都想领教世兄的才学,你不妨露一手,让他们知道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王宁安白了韩维一眼,“老兄,你是成心让我出丑是吧?”

“哪能啊!”韩维慌忙摆手,用只有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道:“我的财神爷,给一万个胆子,也不敢找你麻烦啊!不就是诗词对句,对你来说,应该十分轻松吧!”

韩维誓,他真是没有坏心思,你王宁安能写小说,能编启蒙读物,满肚子生意经,难道连诗词都不会吗?

还真别说,王宁安就是不会!

他肚子里倒是有货,可问题是那些经典的好东西,用点少点,哪能浪费在一群小孩子面前,再说了,谁知他们会出什么题目,自己有没有应景的诗词?

看这帮小王八蛋,踌躇满志的德行,显然憋了一肚子坏,要找回场子。

王宁安眼珠转了转,心说我岂能让你们算计了?

他突然呵呵一笑,背着手,走到了学生们的面前,绕着一个个子最高,叫嚷最欢的家伙,转了两圈。

“你这身衣服是蜀锦的吧?要十贯钱?”

“是三十贯!”欧阳不知道什么时候冒出来,大声说道。

王宁安老气横秋,微微摇头。

“你做什么事情,每月收入多少?”

少年一愣,还是陪笑道:“先生笑话了,学生还在念书,并没有挣钱。”

“那就是花家里的了?”

少年一挺胸膛,傲然道:“先生,莫非花家里的有错?”

“错倒是没有,只是不合适罢了。”王宁安淡淡道。

这个少年更不服气,怒道:“怎么不合适?还请先生赐教!倘若先生的道理不能说服在下……呵呵。”

他冷笑了一声,没有说下去,可是从他自称“在下”就透露出不少玄机。

韩维在一旁再也看不下去了,好不容易和王宁安修补了关系,让这小兔崽子毁了,可就前功尽弃。

“宗武,不得对师长无礼。”

少年撇了撇嘴,还是低下了头,“侄儿谨遵五叔之命。”

原来是韩家子弟,怪不得这么横呢!

王宁安笑容更加从容,他没有理会韩维,而是冲着韩宗武笑道:“祖先遗德,固然令人艳羡,可是子孙不济,也只会败光了祖宗的德行。韩公子,你看看身旁的这些同学,没人是生来就能穿丝绸蜀锦的,可是我敢说,他们之中,未必没有胜过韩公子的。”

韩宗武挑了挑眉头,显然王宁安的话让他很不以为然。本少爷可是韩家子孙,仰慕醉翁之名,才跑到六艺学堂,谁能胜得过我!

都怨你出了一堆怪题,坏了韩大少爷的事,韩宗武还盼着全都答对,以强的姿态,打动醉翁,成为欧阳修的入室弟子。

谁知梦碎了不说,要不是他经义文章扎实,连入学的机会都没有。

奇耻大辱,岂能不报仇!

见王宁安还气定神闲的模样,他更生气了。

“先生的话顾左右而言他,在下实在是不理解,莫非我该脱了衣服不成?”

“对了!”

王宁安一拍巴掌,笑道:“把马车赶过来。”

很快,车夫把马车赶到了人群中间,掀开之后,里面尽是木箱,箱子里装满了崭新的青色襕衫。

衣服用粗麻制成,宽松肥大,在胸口处,绣着“六艺”两个字,相比寻常百姓的服饰,好不了太多,韩大少爷从生下来,就没穿过这样的垃圾,小脸很难看。

王宁安随手抓起一件,走到了学生们的中间。

“一丝一梭,得之不易。年少之人,未曾有创造分毫财富,坐享其成而已,锦衣玉食,宁无愧呼?”

“六艺学堂,有教无类,教的是真本事,从不看出身如何,也不管家世煊赫。不攀比,不铺张,不浪费,不做作,一心求学,努力上进,每个人都是一样!”

“为了防止学生互相炫耀,干扰学风,从今天开始,所有人穿着统一的服饰,从里到外,吃一样的食物,住一样的宿舍,不许有任何特殊!”

王宁安说着,目光如炬,扫过在场每一个人,“我听说你们有人还带了书童过来,简直好大胆子!你们是来求学,还是来当大少爷?你们有享乐的资格吗?”

好些学生被问得哑口无言,一个个低下了头,不敢和王宁安对视。

咱们王二郎越说越来劲儿,“你们都听着,踏入学堂的大门,你们就是普普通通的学生,出了大门,你们要成为有真本事的人才!忘掉你们的家世,忘掉财富,一切干扰求学的事情,通通忘掉!”

“听清楚没有?”

“清楚了。”学生们稀稀拉拉答应着。

王宁安一摆手,“把襕衫给他们,好好体会我说的话,过些日子我还会来抽查,谁敢违规,立刻开除!”

说完之后,王宁安扬长而去,留下满是瞠目结舌的一群人。

看着王宁安的背影,韩维连连点头,惊喜不已。

韩家鼎盛,可是后代子孙已经开始懒散,躺在功劳簿上面,指着祖宗的荫庇,过着奢华的生活,全然不懂祖先筚路蓝缕的艰辛。

长此以往,韩家也会像那些将门一样,无可救药地衰败下去。

王宁安的这番话,不亚于黄钟大吕,来六艺学堂,算是对了!王二郎不但才华横溢,眼光见识更是非比寻常,难怪王家能够重新兴旺呢!

韩维全然忘了刚刚王宁安还说不懂诗词,他能不懂吗?人家那是谦虚!

“王先生给你们说的,至理名言!”韩维咳嗽两声,拔直胸膛,背着手,学着王宁安的语气道:“别打量着自己多了不起,都给我老老实实。你们连王先生的一分一毫都比不上,还看不到差距吗?”

说完,他还狠狠瞪了侄子一眼,说的就是你!

韩宗武被弄得毛骨悚然,一贯好说话的五叔怎么也骂人了?我到底是做错了什么——对了,我要挑战王宁安的诗词……他一都没做,一顿夹枪带棒的教训,就把自己这些人都给打得落花流水……韩大少爷满肚子苦水,王宁安,你等着下次,我一定要让你好看!

第112章 哭晕在祠堂

王宁安记得一句话,叫做保镖眼里没有伟人——不管什么人,只要相处久了,就难免露出不好的一面,更何况是他这种半吊子。

凭着对历史大势的了解,他可以和皇帝大臣侃侃而谈,却没法面对一帮年轻士子,诗词歌赋,琴棋书画,这些玩意是要几代人才熏得出来的,王宁安这辈子是没希望了,即使有,他也不想去浪费精力。

有弹琴作画的时间,还不如趴在床上养膘,以后上了战场,还能多撑一会儿……王宁安倒是想明白了,可六艺学堂的娃们就倒霉了。

韩维把王宁安对学生们说的话添油加醋,好好演绎一番。

欧阳修又是个苦孩子出身,当初读书的时候,都没有纸,是母亲用草棍儿在沙子上写,教给他识字。

欧阳修固执认为书是苦读出来的,世家子弟不是脑筋不行,而是不刻苦!而且欧阳修还认为朝廷士风不正,一个黄河的问题,居然那么多人一心媚上,逢迎拍马。这就是当官的不知百姓疾苦,四体不勤五谷不分,光靠着闭门造车,才会不顾百姓死活。

六艺学堂寄托着老夫子下半辈子的希望,大年三十,他把自己关在屋子里憋大招——初三,欧阳修就公布了全新的章程。

六艺学堂的学生要统一着装,从里到外,都要一模一样,不许任何特殊,所有伺候人的书童家人一律赶走,学生身上也不许携带钱财、配饰,另外在书院周围,开出2oo亩菜地,要求每个学生都要下地干活,自种自吃……

出身贫寒的学生还好,像韩公子一般的世家子弟简直掉到了黄连汤里,从里到外,都苦透了。

种菜就种菜呗,还要挑粪施肥,五里之外,就是野狼谷马场,可怜的韩宗武挑着两挑马粪,忍受着刺鼻的味道,走一趟下来,肩膀也肿了,浑身也臭了,苍蝇围着嗡嗡叫,死的心都有了……老子是来读书的,不是当苦力的!

王宁安!咱们没完!

……

韩大公子的呐喊,王宁安是听不到的,他陪着家人过年,把亲手制作的识字卡片送给了弟弟,又熬了一大锅灶糖,甜香酥脆,沾上了芝麻,别提多好吃了。

“哥,给杨姐姐送点吧,她肯定喜欢。”王洛湘啃着灶糖,建议道。

王宁安呵呵一笑,“人家在京城,什么没有,用得着吗?”

“怎么用不着,千里送鹅毛,礼轻情意重!”王洛湘把情意两个字咬得很重。

见哥哥还没反应,忍不住撇撇嘴,“哥,你太不懂女孩的心了!”

说完,抓起两块灶糖,一溜烟儿跑了,留下傻愣愣的王宁安,半天他摸了摸鼻子,莫名其妙吗!

过了年我才十四啊,再过十年,我都是小鲜肉一枚!用得着懂女人的心思吗?

不过貌似狄咏那家伙才十七,就当了两个孩子的爹,欧阳比自己还小,都说了娃娃亲……以大宋百姓的平均寿命,要是鼓励晚婚,非亡国灭种不可!

王宁安很理解包办婚姻,实在是没有时间去自由恋爱,但问题是要撩杨曦那个妞儿吗?

小妮子长得倒是不错,功夫也好,还出身名门,唯一的问题是比自己大几岁……对了,怪不得老娘在年夜饭的时候,提到了什么“女大三,抱金砖”,不会是他们早有图谋,唯独瞒着自己吧?

王宁安整个人都不好了,与其让别人操纵婚姻,不如抢先下手!王宁安鬼使神差,也不知道搭错了什么筋儿,竟然真的包了一大包灶糖,还附送了几篇聊斋故事,派人快马送到京城……

或许是想到了婚事,过年的几天,王宁安都魂不守舍,心里头特别烦乱,也不知是喜欢,也不知是讨厌,上辈子毕业之后,就一直码字,连女生的手都没碰过……想到这里,王宁安突然像是触电一样,坐立不安。

他不想让人看到自己烦躁的样子,干脆跑到了野狼谷马场,练习马术,跑得通身大汗,消耗光了精力,就躺在草垛上晒太阳,脑子一片空白,什么都不想。

……

日子飞快,转眼已经到了二月份,从大年初八开始,就着手重建王家祠堂,和之前的三间旧房不同,这一次光是院子就有三进,27间房舍——不是王家人奢侈高调,而是皇帝亲自下旨,非比寻常。

礼部商定,追谥“忠烈”。

这两个字可非比寻常,自汉唐以后,谥号日渐成熟,文官以“文”开头,武将以“武”开头,第二字则是对一生的高度评价概括,比如文人梦寐以求的“文正”,翻开谥法,也就明白了文人痴迷的原因。

什么叫做文?

经纬天地曰文;道德博闻曰文;慈惠爱民曰文;愍民惠礼曰文;赐民爵位曰文;勤学好问……

什么叫做正?

内外宾服曰正;大虑克就曰正;内外用情曰正;清白守洁曰正;图国忘死曰正;内外无怀曰正;直道不挠曰正;靖恭其位曰正;其仪不忒曰正……

这么多好词加起来,文正两个字,就代表着距离圣人只有一步之遥……历代能得到的,寥寥无几,而有一种谥号,比这个还牛,那就是通谥!

文武官员都能得到,以忠开头,比如被称为第一贤相的诸葛亮,就得到了极品中的极品——忠武!

当然北宋也有人得到了这个谥号,比如为国捐躯的杨业!

按理说杨家衰败至斯,为何还能撑住门面,没人敢小觑,实在是杨无敌当年太壮烈,太悲惨,无人不同情,无人不敬重,哪怕过了多少年都是一样!

如今王贵老将军也得到了公正的评价,忠烈虽然比忠武差着一些,但是更能显示王老将军忠勇壮烈,耿耿忠心,铁骨铮铮!

王家祠堂的牌匾是晏殊亲自题写:王忠烈公祠。

欧阳修和梅尧臣为老将军书写碑文……

无论从哪个方面来衡量,王贵老将军都得到了应有的哀荣,虽然迟到了很多年。

王家祠堂施工很快,还没到四月份,就已经有了大体格局,只剩下装修还没有完成,这是最考究的部分,曹佾从家里要来了5o名工匠,韩维送来了1o大车物资。

雄伟肃穆的祠堂出具规模,这一天下了一阵大雨,工匠们先去休息,等到雨过天晴,大家再度上工。

等他们到了祠堂,却现有一个人,浑身泥水,直竖竖跪在神像的面前,放声大哭,哭得撕心裂肺,几乎昏倒,工匠们被哭得酸酸的,可还是要干活儿啊,有人去拖,那个人却怎么也不走,大家只好去找王良珪。

这些日子,王大伯彻底反思,王家是不一样了,结交的都是朝廷高官,往来的都是豪门大户,只是这些成就和他没有任何关系,都是老四爷俩奋斗的结果。他不过是仗着身上的血脉,捡了便宜。

老四可以让自己干,也可以让别人干,没准别人干的比他还好……王良珪知道,唯有兢兢业业,把交代的事情做好,没有丝毫胡搅蛮缠的资本。

听说有人干扰施工,他立刻大怒,急匆匆跑来,可是和那个人一见面,顿时就愣住了,脱口而出:“怎么是你?”

第113章 王老三的故事

“大哥,你老了!”王老三半天憋出这么一句。

王老大张了张嘴,也不知道说什么好,只是叹口气,“老三,你比大哥还老啊!”

王良瑾本就紫红的脸膛,更加红了,都黑了。

“二哥,老四,他们都哪呢,还有这,这是怎么回事,咱家大变样了,差点都不敢认了。”王良瑾满心疑惑。

王良珪忙道:“别提老二了,咱们家现在是老四当家,他眼下在军营,我领你去见见二少爷。”

提到了王宁安,王良珪这个当大伯的竟然不敢直呼其名,弄得王良瑾愣了半天,才讪笑道:“不就是宁安吗,那小子还在我胳膊上拉过屎呢!出息了?”

王良珪意味深长看看兄弟,“不是出息了,是出息大了,咱们家能有现在,都是他的功劳,别看你是大辈儿,还要客气点,别怪没提醒你。”

王良瑾将信将疑,跟着大哥,直奔王宁安的住处。

……

王宁安对三伯没啥印象,只知道他在十来年前就离家经商,失去了消息。王家渐渐日子好了,老爹在言谈之间,总是提到三哥,而且每次提起,都是充满了敬佩和思念……好奇之下,王宁安就询问了三伯的情况,王良璟也是如实相告。

王良璟在小时候,就很木讷,老实,空长了一个大高个子,并不怎么敢动手,因此总是被人欺负。

王老三只比他大一岁多,个子瘦小,还经常有病,看起来比四弟还要矮小。但王良瑾敢干,什么都不怕,通常情况,都是王良瑾当大帅,王良璟当先锋,三哥一声令下,王良璟就冲上去干架。

他们两个懂事的时候,王家已经开始衰败,祖父王文晟也死了,没有丰厚的俸禄可拿,王家不得不做点生意,贴补家用。

王宁安的爷爷王修文当时还在军中效力,抽不开身,只能从四个儿子里面选择。

老大王良珪当时很纨绔,老二又要读书,只能交给老三打理,也就是从那时候开始,老三接触生意,后来一不可收拾。

王良瑾在家的那会儿,很能赚钱,说起来王良璟能练出一身好功夫,离不开三哥的鼎力支持,兄弟俩感情最深,只是后来,出了事情……

王良瑾在经商的时候,认识一个姓薛的山东商人,他有个女儿十八岁了,长得十分出众,又懂得打扮,很是吸引人。

王良瑾之前有个媳妇,难产死了,见到薛氏之后,一下子就陷进去了。

交往没多久,王良瑾就告诉家里头,要和薛家结亲。

王修文听说儿子要娶一个商人之女,顿时暴跳如雷。

王家再不济,也不能和下贱的商人结亲,他想尽一切办法,就是不答应,先是劝,见儿子不听,又去道观请人帮他们批婚,得了一个下下签,王修文本以为儿子会知道进退,哪知道王良瑾钻了牛角尖儿,认定老爹是骗他,什么批婚,狗屁!

他认准了要娶薛氏,王修文一气之下,把儿子关在屋子里,不许出去。

一直不声不响的王良璟勇敢了一次,他偷偷把三哥放了,还给了三哥一百贯,王良瑾就逃出去了家门……说外出经商,那是好听的,说白了,王良瑾是逃家了。

也正因为如此,王家上下一直讳莫如深,不愿意提他。

这些年过去了,王良璟掌了王家大权,自然想把三哥找回来,哪知道他派人去密州,打听薛家的情况,本以为找到了薛家,就找到了三哥,哪知道,薛家人竟然在多年前,都死于一场大火,有人还说在放火之前,薛家人就都死了,只是找不到凶手,案子成了悬案,荒院废墟还留着……

“三伯,你还活着太好了,这不,年前的时候,我爹听说薛家没了,还偷着抹眼泪呢!”王宁安笑着说道。

王良瑾搓着手,嘿嘿一笑,“老四从小就喜欢哭,别看他壮得和一头牛似的,胆子最小……”

王良瑾大大咧咧,可突然想起了大哥的话,王宁安这小子可不是好惹的,后面的话连忙收回去,尴尬笑了笑。

王宁安这个失望啊,他还真好奇王良璟以前啥德行,要是能知道一点糗事就更好了,下回爷俩喝酒的时候,正好当个菜。谁知王良瑾居然不说了,看起来只有等以后找个机会,再好好问问了。

说话之间,门被推开,王良璟从外面进来,他骑着马过来,满身是汗,一眼看到了三哥,几步扑过来,兄弟俩来个结结实实的熊抱!

瞬间泪水都下来了。

“三哥,这么多年,你怎么不知道回家啊?”王良璟低声责备。

“哎,老四,不是三哥不想回来,是我回不来,我杀了人了。”

“杀人?谁?”王良璟吃惊问道。

“还能是谁,薛家人都死在了我的手上!”

“什么?”王良璟跳了起来,惊得不知所措,“三哥,那,那是嫂子一家啊,你,你不是开玩笑吧?”

“当然不是,那个贱婢该死!”

王良瑾突然面目狰狞,虽然过去了多少年,想起来往事,还是五内如焚!

他从家里出来,如愿和薛氏成亲,前后两年多的功夫,生意越来越兴旺,赚的钱越来越多……王良瑾本想着衣锦还乡,和老爹修复关系,哪知道噩耗传来,王修文随军出征西夏,战死沙场。

王良瑾痛心疾,晕倒在商铺里,伙计把他救起,王良瑾立刻回家取钱,准备去沧州奔丧,哪知道他突然到了家中,冲到了薛氏的秀楼,却现薛氏正和另一个男人抱在一起,就在王良瑾平时睡的床上,缠绵折腾,见到了王良瑾,他们都吓得魂飞魄散,脸都绿了。

和薛氏在一起的男人王良瑾认识,这小子竟然是他的徒弟,两年来一直跟着他学习记账,长得眉清目秀,嘴巴很甜,惯会讨人欢心。

王良瑾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自己的徒弟和妻子,两个最亲的人纠缠到一起。

你们两个该死的东西,老子待你们多大的恩情?

钱三郎,老子悉心教导,一点都没藏私。

还有薛氏,为了你,连家都不要了,你却背叛了我!又想到了死去的父亲,王良瑾羞愤得想去死!

自己可真糊涂,瞎了狗眼!

当初要是听了老爹的话,不和薛氏成亲,老实留在家中,没准父亲就不会去西夏,也就不会战死……王良瑾越想越自责,他把什么罪都算在自己的头上,觉得自己罄竹难书,十恶不赦。

而面前的两个人,更是该死!

愤怒的王良瑾抓起裁纸刀,二话不说,把崔氏和那个男的捅死……杀了人之后,王良瑾脑袋也凉快了。

薛家是大商人,实力不俗,而父亲又死了,王家连个顶门立户的都没有。

自己跑了,薛家找到王家,岂不是给家人惹祸吗?

王良瑾咬了咬牙,他谎称薛氏突然病,把薛氏的父母骗到屋子里,全都杀了,然后又如法炮制,杀了薛氏的两个哥哥和一个弟弟。

一把大火,把薛家烧个精光!

真敢干啊!

王良璟听得目瞪口呆,“三哥,那,那你这些年都去哪了?”

“还能去哪儿,密州待不下去,也不能回家,只好出海了呗!”王良瑾苦笑了一声,“我直在海外给人家当奴隶,一年多之前,韩家出了点乱子,顾不上船队了,我就抢了几条船,和几个兄弟逃到了一处海岛,这不辗转回来了。”

“韩家,哪个韩家?王良璟连忙问道,他认识的韩家只有一个,就是河北八韩,要真是他们逼着三哥当了奴隶,绝对要去找他们算账!

王良瑾长叹口气,苦笑道“是咱们的大仇人,韩德让韩家!那个老货死了多少年了,他们家在辽国也不吃香了,去年的时候,听说老东西的孙子打草谷被杀了,真是大快人心!也不知道谁这么大的本事,让老东西绝后了!要是让我知道,非要给他磕个头不可!”

王良瑾还在说着,却现四弟的脸红了,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我说老四,你知道是谁?”

王良璟没说话,而是默默看了王宁安一眼。王宁安连忙抽出了那一柄软剑,摆在了三伯的面前……

第114章 人傻钱多速来

王良璟想破头也不会想到,竟然是自己的举动,救了三哥。

韩千寿来大宋打草谷,被王家军俘虏。

韩德让的威名的确是淡去了,辽国居然不关心韩千寿的死活,包拯把他囚禁在监牢之中,三个月之后,韩千寿死了……连一卷芦席都没有,就被扔到了乱葬岗子,成了野狗嘴里的美食。

韩千寿的死,让原本就艰难维系的韩家更加困难,他们的草场被霸占,牛羊被掠夺,田地也没了,曾经拥有的一支船队也落到了一个大人物的手里。

那位大人物实在是不知道海洋意味着什么,他没有把船队当回事,也就给了王良瑾千载难逢的机会,趁着看管的士兵逃散,他鼓动水手和奴隶造反,抢夺了三条船,离开了辽国,在海上漂泊五天,所有人几乎饿死,绝望地躺在甲板上,等待死亡降临,就在这时候,他们突然现了一处海岛,用尽最后力气,登上海岛,充足的食物,甘甜的淡水,让他们起死回生。

王良瑾在一群人中,见多识广,被公推为岛主。

在岛上安家之后,王良瑾越四年亲人,这么多年过去了,薛家的案子没准早就被人忘了,他乘船一路赶回了大宋,又辗转回到沧州,前后花了差不多两个月时间,历经艰险,吃了不知道多少苦。

终于到了家中,王良瑾也傻眼了,曾经的老屋消失了。取而代之是崭新的房舍,宏大的祠堂,高大的石刻,记录着王家先人的功绩……看到这些,王良瑾简直像做了一场梦,根本不敢相信。

兄弟哭诉了半天,王良瑾拍着四弟的肩头,感慨万千。

“老四,真没想到,咱们兄弟之中,你才是真正成大事的!”

王良璟老脸通红,他哪有那个本事,要不是儿子,只怕王家真的就完了……对了,那小子哪去了?

王良璟正在愣神,房门推开,一阵香气飘来,原来王宁安跑出去张罗了几个菜,又拿来一坛子酒。

王良瑾离着老远就闻到了酒香。

“好酒啊!快拿来我尝尝!”

王良瑾是个酒鬼,抓起酒坛倒了一碗,就往嘴里灌,拦都拦不住。

一口酒喝下去,王良瑾的脸瞬间变得通红,脖子也粗了,眼也红了,眼珠都往外冒,都把王宁安给吓到了,半天王良瑾总算把酒喝下去,伸出两个大拇指,惊喜不已。

“好烈的酒,我看比起瑶池琼浆也差不多了。”

王宁安一愣,忙问道:“三伯,你也听说过瑶池琼浆?”

“怎么没听过,辽国的贵胄都喜欢这玩意,我听说女真部的一个头人用二百匹马,一百头牛,才换了小小的一坛。”王良瑾用手比了比,小坛子最多装三五斤的样子。

王良璟和王宁安互相看了一眼,爷俩的呼吸都急促起来,口干舌燥,脸红心热,竟然比王良瑾还醉得厉害!

“老四,你这是?”

“三哥!”王良璟激动大叫,“你说一坛子瑶池琼浆,能换上百匹战马?”

“是啊,我还能骗你不成!”王良瑾自嘲笑笑,“我刚刚这一口,都值两三匹马了吧!真是好大肚皮!”

……

王宁安突然有种被馅饼砸到,幸福要晕过去的感觉,三伯这时候回来,简直是老天爷送来的宝贝,爷俩年前还琢磨着怎么扩充骑兵,怎么组建运输队,别的都不难,唯独马匹,没有头绪,没想到老天爷这么帮忙,就把三伯给送来了!

王宁安乐不可支,赶快向三伯请教——王良瑾逃家的几年,就参与薛家的海上生意,后来杀了薛家人之后,他远遁海上,漂泊了好几年,后来遇到了风暴,被刮到了辽国境内,变成了奴隶。

之后几年,一直给韩家修理船只,搬运货物。

王良瑾在这些年,饱经风霜摧残,当年他也是小鲜肉一枚,现在愣是成了老腊肉,脸膛紫红,一层厚厚的水锈,关节变形粗大,背都有些驼……只是这些付出并非没有收获,王良瑾有两样本事谁也比不了,一个是他熟悉海况,指挥船队跟玩似的。

再有,他深知辽国的情况。

他的介绍,让王宁安也大开眼界,直呼过瘾。

按照王良瑾的讲述,辽国虽然土地广袤,甚至过大宋,但是人口却不值一提,只有一千万出头,其中八百多万集中在燕云十六州一代,这也是辽国的财赋重地,命脉所系。丢了燕云,辽国就和普通的游牧部落没什么区别了。

实际上辽国如今还维持着半游牧的状态,稀少的人口,使得他们没法控制庞大的疆域,因此在辽国境内,拥有很多其他族群。

除了燕云的汉人之外,最多的就是女真!

当然此时的女真还是四分五裂,其中最强大的要数完颜部,日后就是完颜部建立起大金国,推翻了契丹族的统治。原来女真人不是凭空冒出来的,而知早就存在了……

根据王良瑾的描述,辽国更像是一个强行捏在一起的集团,而非真正的帝国。

辽国的皇帝就是武林盟主,靠着强悍的实力,压制各方,让他们老老实实,服从命令,整个国家就像是一个金字塔,最顶端的就是契丹各部,其中帝族耶律氏和后族萧氏处于塔尖儿,帝国的中层是女真等其他游牧部落,至于燕云的汉人,处在最底层,他们就是维系帝国的工蜂,就是牧人豢养的羊群,剪毛、挤奶、必要时候,扒皮吃肉!

弄清楚了辽国的结构,王宁安突然豁然开朗。

看似庞大强盛的辽国,其实危机重重,或者说可以下手的地方太多了,假如自己掌握了大权,拥有足够的实力,绝对能把辽国玩到死!

大宋的君臣还是太弱了!

简直弱爆了!

王宁安鄙夷了好一阵朝中诸公,然后才收回了思绪。

眼下他还没有那么大的力量,但是走私商品,换点牛马却是可以的。特别是区区瑶池琼浆,竟然那么值钱,简直让人怦然心动。

“三伯,你找到的那个岛屿在哪?能不能和辽国的各部联系上?”

王良瑾不知道侄子打什么主意,还是点头。

“没问题,怎么,你想做生意?”

“没错,我不但要做生意,还要做大生意!”王宁安取来了一份详细的地图,这玩意可不是谁都能拿到的,还是当初从贾昌朝的手里顺来的。

把地图铺好,王良瑾很快找到了他的那个岛,在宋代的地图上,标注为“景杭岛”,意为景色堪比杭州,赞誉有加。

王宁安却知道这座岛屿还有个名字,叫做“长生岛”,后来又改名“长兴岛”,是长江口以北,最大的岛屿,位于辽东半岛的南端,也就是后世的大连市,而目前则属于辽国苏州府!

王宁安无论如何也想不到,三伯误打误撞,居然流落到了长生岛,可是这么一来,也打开了王宁安的思路。

他以前向辽国走私,把眼光都盯在宋辽边境,靠着辽国商人许杰,靠着韩家,虽然赚得不少,但是终究要被扒层皮,王宁安很不舒服。

如果能直接向辽国内6走私,不但跳过了大宋的扒皮商,也跳过了辽国的扒皮商,女真诸部,绝对比契丹人淳朴啊!

在王宁安的字典里,淳朴就等于六个字:人傻钱多来!

他仿佛看到了一座巨大的金山,等着挖掘……

第115章 厉害了,我的家(求收藏)

王良瑾回来了,没敢直接去看老娘,生怕把老娘气死,其实母子哪有什么仇。许氏的身体本来就不好,又白人送黑人,眼睛都哭瞎了。

她只能摸索着儿子的脸,想着儿子的样子,双手不停颤抖。

“三儿,娘心里最放不下的就是你了,现在你回来了,娘去见你爹也有交代了。”许氏搂着儿子,在耳边道:“别怪你爹,当年你爹听人说薛家经商奸诈,不是好人家,才拿什么批婚说事儿,不想让你和薛氏成亲。老东西太倔了,他说什么没有证据,不能随便污人家清白,就没有把话和你说明白了。不过你走的前一天,你爹故意让老四看到装钱的箱子,要不然……老四那么笨,哪里能偷出钱……”

许氏絮絮叨叨说着当年的隐情,难得挤出一丝笑容,“三儿,这些年你过得还好吧?去和老东西念叨念叨,扇他个大嘴巴子,看他还敢不敢管孩子的事了。”

王良瑾听到这里,再也忍不住了,嚎啕痛哭。

爹啊,你老看得准啊!

是孩儿不孝!

你快来管管孩儿,打也打得,骂也骂得,孩儿再也不敢了……

王良瑾在祠堂里,跪在父亲的灵位前面,一跪就是三天,水米没有沾唇,他把这些年经历的过程,满肚子的委屈都告诉了父亲,倾诉之后,郁积在心中的一口气消散了。

他是个豁达的人,虽然悲伤,却还能控制住。

大哥已经把老二的事情告诉了他,王良珣自己作死,谁也管不了,从祠堂出来,王老三开始真正审视王家。

说实话,他真的不敢相信眼前的变化,就像是一场梦一般。

陛下赐了御笔,追赠了官职,建庙祭祀,谥号忠烈……他小时候都不敢想的将门尊严,硬生生挣了回来!

不只是王家,整个土塔村,乃至沧州,河北,谁不知道王家的大名!

就连死在西夏的父亲,都得到了哀荣,也让这个不肖子孙能稍微安慰。

王老三真想由衷说一句:厉害了,我的家!

除了地位的变化,更让人惊喜的就是家乡也在快展,和十年前,迥然不同。

土塔村聚集了几百户人家,九成以上都是新搬迁过来的,俨然一个兴旺的镇子,不同于其他的村镇,土塔村家家户户养猪,还不是一头两头,最多的有一百多头。

全村存栏生猪近两万头,建立起专门的屠宰场,光是杀猪的伙计就有十几个之多。

通常都是晚上从百姓家里抓猪,半夜送到屠宰场,烧水、退毛,开膛破肚、切成大小适中的块儿,四更天左右,就装上马车,抢在天亮的时候,送到沧州。

沧州的百姓,各大酒楼,还有牢城营,全都采购土塔村的猪肉。

光是这一项,每户一个月至少能赚1o贯钱,一年到头,有1oo贯以上!

原本穷苦的小村子,焕然一新。

家家户户盖新房,每个年轻人都能娶到媳妇。

周围十里八乡的媒婆都跑来了,听说是土塔村的人,竟然连嫁妆也可以不要。

养猪能延伸出不少生意,比如饲料,比如猪鬃。宋人已经有了牙膏的雏形,也明出来牙刷,只不过是用马尾做成的。

王宁安见杀猪退毛,有许多猪鬃白白扔掉了,干脆弄出了牙刷,然后一鼓作气,又弄出了十几个型号猪鬃刷,,刷坛子,刷锅,甚至洗澡搓背的都有。

由于原料廉价,又不需要什么壮劳力,土塔村产的刷子物美价廉,不但沧州使用,其他州县也过来采购。

做牙刷还带来一个很有趣的现象,那就是女人也能挣钱了。

很多妇人靠着灵巧的双手,竟然比丈夫赚得还多。

土塔村的女人越大胆,她们像是男人一样,高声说笑,出门采买,扛起家庭的重担……

比如养猪和做牙刷,还有一个产业也成熟了,那就是榨油。

王宁安早就让自家部曲种植大豆,榨油供应酒楼,豆饼还能喂马,说起来也是一桩好生意。

土塔村就建了五处油坊,每天都在忙碌。

本来榨油也可以成为王家的一项重要财源,只是事情都坏在了包拯身上,这位包大人聪明啊,他现了海丰酒楼使用豆油,也现了他们家的油坊,很容易就推断出王家的榨油生意。

他老人家居然直接以知州衙门的名义,鼓励沧州百姓种植大豆。去年秋天,百姓们不但种植大豆,还把豆饼卖到了野狼谷马场,从王家的手里赚钱!

王宁安满肚子都是气!

却又无可奈何,种植大豆又不是你明的,为官一任,造福一方,让老百姓多赚一点,日子过得好一点,难道不应该?

包大人道理一大堆,做得理直气壮,百姓们果然把他尊为青天,离开沧州,升任瀛洲知府的时候,百姓送来了万民伞,欢送包拯的人群排出十几里。其中就有咱们王二郎,黑老包总算是滚蛋了,王宁安长出一口气,这位继续留在沧州,他的财大计非让包黑子都给搅了不可!

相比一心为民的清官名臣,王宁安更愿意和韩家,曹家这些人合作,至少大家都是一条路上跑的车,能尿到一起,至于包黑子,就让他万古流芳吧!

不管怎么说,土塔村富裕了,变得不一样了。

给大家带来变化的正是王家,淳朴的村民越敬重感激王家,最优秀的青年,都以成为王家部曲为荣。

只要通过了考核,家里要鸣放鞭炮,表示祝贺。那个喜庆劲儿,简直比过年娶媳妇还热闹。

王良瑾走南闯北,还在辽国待过,见到的丘八不少,可王家的部曲与众不同。

先每个人都要家室清白,像官兵那样,弄一大堆罪犯混在其中,王家是绝对不做的,军人是最讲究荣誉的群体,罪犯充军固然成本很低,但是会拉低军人的形象,打击军中士气。

更让百姓们坚信“好男不当兵,好铁不打钉。”

王宁安可不会糟蹋自己的人,王家部曲必须是最优秀的青年,还交给他们读书识字,在军中,要回画地图,看得懂命令,牢记军规……哪怕日后离开了军中,去商行当一个管事,或者做一个小吏,都是能胜任的。

给粗鄙武夫加文化课够奇葩的,还有更奇葩的,王家的部曲每天都要训练,从早到晚,风雨无阻。

王良瑾听老爹说过,朝廷的禁军才三天练一次,厢军按规矩十天练一次,实际上一年到头,也未必练。

厢军的兵丁熟悉锄头远远过刀枪。

王家部曲训练的频率过了禁军,能不让人目瞪口呆吗?

“老四,农忙的时候,牲口还要吃一点好料,练得这么猛,不吃好的,怕是会累得吐血吧?”

王良璟点头,“三哥,你算是说对了,还好村子都养猪,每天都要吃两口大肥猪,什么下水啊,猪肝啊,都要给他们留着。眼下咱家只有三百多部曲,威字营还有五百弟兄,等人数更多了,我都怕养不起了。”

养兵就是烧钱!

王良瑾吸口气,“老四,一定要给他们吃猪肉吗?别的成不?”

王良璟憨笑道:“宁安说了,要吃蛋白质补充消耗,能长腱子肉。不吃猪肉也可以,只是还能吃什么啊?”

王良瑾思量一会儿,突然哈哈大笑:“老四,你糊涂了,靠山吃山靠水吃水,咱们靠着大海,海里的东西可多哩!比起猪肉省钱。”

第116章 妖孽云集

什么叫现代社会,王宁安认为就是两个字:数字!

把一切都数字化,追求最高效率,最大产出……比如五斤粮食换一斤肉,这是古人算不出来的,或者说只有个朦胧的印象,但是在现代的养殖业中,却是基本常识。

王宁安不想把人当成机器,却又不能不这么干!

每天摄入多少蛋白质,维持多大强度的训练,让士兵达到什么程度……这其中有着严格的关系,王宁安不太相信什么天赋异禀,即便有,也只是特殊的个例,强大的军人就像是运动员,七分靠着吃,三分靠着练,不砸钱就想弄出一支强兵,根本是做梦!

只是真正花起钱,实在肉疼。

一口肥猪十贯钱,两口二十贯,每天两口肥猪,一年下来,就要7ooo贯,其余的粮食,盐巴、茶叶、糖、醋、油、蔬菜、鸡、鸭、鱼……每一样都是一笔不小的开支。

现在王家的人马还不到一千人,以后人多了起来,花费就会像气球一样膨胀。

而且野狼谷的马场,马匹也越来越多,一匹战马的草料花费至少相当于五个士兵,每个士兵配属两匹战马,花在马上的钱就是人的十倍!

光是想想这些天文数字,就让王宁安脑袋炸裂。

难怪赵宋的皇帝不怕有人会靠着效用士造反呢,这个成本也太高了。

王宁安很能赚钱,但是面对无底洞,时常感到无力。

当三伯提出从海洋弄吃的,王宁安茅塞顿开。

真是该死,近在咫尺的东西,怎么就忘了?

“三伯,在大海捕鱼,危险不?收获怎么样?”王宁安眼睛冒光,好奇问道。

王良瑾呵呵一笑,抹了抹脖子上的一道伤疤,那是一条几丈长的大鱼留给他的……刚刚到长生岛的时候,他们饥渴难耐,只能捡一些野果,弄点小鱼小虾果腹。几天下来,很多人都吃不饱肚子,体力下降,有人还生了病。

王良瑾只好把希望放在捕鱼上面,那一天中午,他们现海面上有许多的水柱,喷起好高。

如果是欧阳修这些浪漫的文人看到,一定会认为那是海里的龙王,在戏水玩耍,说不定还会留下无数浪漫的诗篇……

可王良瑾不一样,在他的眼里,那就是一块硕大无比的肉!

他们的船只出了,海面下若隐若现的巨大黑影,比起船只还要大,王良瑾都感到奇怪,当时他居然一点不怕。

握紧长弓,一支狼牙箭射入了鲸鱼的皮肤,庞大的巨兽仿佛被蚊子叮了一下,没有什么反应,继续向前游。

王良瑾和几个伙伴急眼了,抓起了之前做好的标枪,奋力掷出,终于,穿透了鲸鱼的皮肤,鲜红的血液流了出来,海面上散出浓稠的血腥气。

鲸鱼狂暴起来,加游走,王良瑾他们也了疯,追踪着海面上的血迹,用弓箭和标枪,不停攻击,给鲸鱼制造更多的伤口。

他们已经不知道追出了多久,鲸鱼疲惫不堪,伤痕累累,浮在海面,王良瑾的船只到了鲸鱼附近,庞然大物都没有力气逃跑。

他抓起长矛,奋力刺入鲸鱼的身体,其他人也都像是疯了一样,玩命的攻击,终于杀死了鲸鱼,在忙活了两天多之后,他们拖着战利品,回到了长生岛。

那是他们捕捉的第一头鲸鱼,足足吃了两个多月,鲸油被用来烧火取暖,鱼皮做成了简易的铠甲。

靠着一头鲸鱼,他们站稳了脚跟,还收服了长生岛的土著百姓,王良瑾顺理成章变成了岛主……

真是想不到,三伯居然还有捕鲸的传奇经历,王宁安心驰神往,别提多羡慕了。

上辈子生活的时代,岛国每年都去捕鲸,血腥的场面引来全球的挞伐,王宁安也鄙夷倭寇后代的无耻。

但是不得不承认,在石油现之前,长达几百年的时间里,西方人疯狂捕鲸远倭寇,鲸鱼浑身上下都是宝,皮能制成甲胄,骨头和内脏能做成饲料,肉能食用,从脂肪提炼出来的鲸油更是照明的绝佳材料,更不要说抹香鲸还能产出名贵的龙涎香……

一头鲸差不多能解决一个村子一年的肉食消耗,带来上万贯的商业利益,王宁安彻底被打动了,他满脑子就剩下捕鲸,捕鲸,捕鲸!

……

王良瑾带回来的船只太小了,而且结构遭到破坏,难以承受鲸鱼庞大的重量。王宁安只好通过国舅爷曹佾,在密州买了一艘大海船。

送到沧州之后,又花了半个月时间改装,把一架床子弩搬上了大船。

床子弩可是大宋的致命杀器,最远能射5oo米,澶渊之盟,辽国的悍将萧挞凛就是被床子弩射中了脑壳,从此之后,床子弩更是成为护国神器。

按理说,王良璟统帅的威字营,只是普通的厢军,是没资格装备床子弩的,所幸眼下河北经略安抚使贾昌朝贾相公是个不要脸的。

王家帮了他,投桃报李,贾昌朝给威字营批了两驾床子弩,其中之一,就被王宁安搬到了船上。

一米多长的箭支,只要射中,鲸鱼必死无疑,哪用得着像三伯他们那么费事。

万事俱备,王宁安就准备跟着三伯出海,体验一把“长缨在手,缚住苍龙”的感觉。哪知道他刚刚动身,欧阳修派人送信来了。

身为六艺学堂的财务长,王宁安过年之后,就没去过学堂,继续旷工下去,就要被开除了。

一面是捕鲸,一面是学堂。

王宁安认为捕鲸很重要,决定不管欧阳老倌儿,王良璟认为学堂比什么都重要,直接提着脖领,把儿子扔到了学堂。

欧阳修热情接待了王宁安,“按理说你是没什么事的。”

“那你还把我叫来?”王宁安的眼珠子都喷火了,真想撕碎了欧阳修的老脸。

“是这样的,最近有几个小朋友要到书院来学习。”

“来就来呗。”王宁安没好气道。

欧阳修把脸一沉,“王宁安,你不要一副爱理不理的样子,老夫要不是担心学堂的脸面,我才懒得叫你过来。”

王宁安不解,“醉翁,就几个小娃娃,值得你小题大做?”

“他们可不是一般的小娃娃!”欧阳修大声说道:“我有个老朋友叫曾易占,他前年去世了,我刚刚接到书信,他的两个儿子,曾巩和曾布要到六艺学堂求学。”

噗!

正喝茶的王宁安差点喷了,这俩人太有名了,曾巩那是唐宋八大家之一,和三苏齐名的人物,至于曾布,那可是王安石座下干将之一,日后也是叱咤风云,乖乖啊,他们怎么要来?

欧阳修在一边察言观色,见王宁安动容,老夫子暗暗得意。

“不止如此,前些日苏老泉还和我说了,他的两个儿子在蜀中读书,苦无名师,也准备动身,来六艺求学。”

苏老泉的公子?

那不就是大苏和小苏!

王宁安彻底无语了。

欧阳修还不罢休,“此外,福建吕家的少爷吕惠卿也要过来,还有王安国也提到,他的侄子王雱有意拜老夫为师,不日也会前来……”

从欧阳修的书房出来,王宁安的脑袋都空白了。

曾巩、苏轼、苏辙、吕惠卿、曾布、王雱……我的天啊,这都是未来的妖孽,他们都要凑到六艺学堂,要是章敦也过来,集齐新党四大奸佞,没准都能召唤神龙了……该怎么应付这帮牲畜啊,王宁安整个人都不好了。

第117章 我叫苏轼

欧阳修把王宁安叫过来,除了告诉他一群妖孽要来了之外,还有一件事,就是学堂缺老师。

没错,就是缺老师。

有晏殊和欧阳修坐镇,八方文人云集,六艺书院怎么会缺老师?

毛病还就出在“六艺”上面。

何为六艺?

礼、乐、射、御、书、数。

如果仔细拆分,每一项还要分出许多内容,比如吉、凶、宾、军、嘉,这叫五礼,乐又分为六项:云门、大咸、大韶、大夏、大濩、大武。其余射、御等内容也十分繁杂,不一而足。

欧阳修和晏殊商量过,六艺学堂讲究求真务实,一些不合时宜的东西被删除了,又增加了许多内容。

比如礼,就被引申为礼法,分成两部分,一个是朝廷礼仪典章,一个是法度规范。

至于“乐”的部分,由于古乐已经流失,就改为诗词歌赋,琴棋书画,算是才艺类别,包罗万象。

还有就是书,有书法,声韵,也有儒家经典,孔孟之道。

显然这三部分,都是当今士人最擅长的,不论是欧阳修,还是梅尧臣,甚至王安国、韩维、范纯礼、范纯仁,他们都能讲得天花乱坠,如醉如痴。

普通的书院也就是这三项内容了,其余都是陪衬。

可欧阳修不甘心啊,他要把六艺学堂弄成天下第一的书院,真正培养经世致用的人才,后面三项哪能不顾呢!

但是涉及到这三项,老夫子立刻就抓瞎了。

先说御,也就是驾车,赵武灵王胡服骑射之后,骑兵取代车兵,战车退出了舞台,“御”的部分自然改成了骑马。

靠着野狼谷马场,得天独厚,老夫子以为借几匹马过来,随便骑骑就行了。

可谁知第一天就有学生从马背上摔下来,受惊的马儿直奔师生冲过去,幸好杨家派来的马夫跟着,不然非死伤惨重不可。

欧阳修痛定思痛,决定要好好上骑马课,争取把每一个学子都培养成能上阵打仗的文武全才。

“我说醉翁,你还是清醒点。”王宁安绝对老夫子的想法太不现实了,“你老人家知道一匹马多少钱?训练一个骑兵要多少功夫?野狼谷的马场有多少战马?”

王宁安连番的问题,弄得欧阳修哑口无言。

“野狼谷的马要先供给军用,没准往后陛下还要呢!哪能给学生们过家家儿。”见老夫子脸狂变,王宁安连忙把话拉回来,“这样,每个月抽出五个下午上骑马课,从马场调过来5o匹马。让学生懂得养马,骑马的常识就行了。当然,武学院的学生必须把马术学好,另外如果家境宽裕,也可以出钱购买马匹,我一定会给他们最优惠的价钱。”

王宁安的眼珠不自觉眯成了一道缝儿,瞳孔收缩,两个巨大的铜钱不停转动……欧阳修的嘴角抽搐,不用问,这小子又在琢磨着狠赚一笔!

不过能买得起马的,都不是穷人,一个愿打一个愿挨,老夫子也懒得管了。

“再说说射箭,这个怎么办?”

“好办,把学生拉到弓箭社,让他们和民兵一起,学习射箭,练习拳脚武艺,对了,或许有的学生身体跟不上,我建议从早上开始,让学生们跑步锻炼,再弄些石锁,增加体育课,打熬身体。对了,诸位先生是不是也应该率先垂范,做到文武双全……”见醉翁眼睛瞪圆了,王宁安连忙改口,“学生必须,老师自愿,自愿。”

欧阳修哼了一声,算是同意了。

最后剩下一项“数”,也是最麻烦的。

有人望文生义,认为数就是数学,还得出了儒家重视算术教育的结论,其实准确说应该是数术,当然有算学的部分,更主要的则是阴阳五行,相生相克,天命循环,星象占卜的那一套。

欧阳修虽然不是无神论者,却也不想培养一大帮神棍。

六艺学堂的数就是数学,就是算术!

不论是晏殊还是欧阳修,他们都精通《九章算术》,又在朝为官多年,自问算学精深,教几个学生还不容易。

可是自从看到了王宁安写的算术和几何之后,这几位大佬整个人都不好了。

扪心自问,他们在算学一道,差王宁安太远了。

几位大佬都不是昧着良心撒谎的人,就连其中算学最厉害的苏颂也自叹弗如。

因此六艺学堂的算学课程必须由王宁安来讲,至少要他把关,其他人根本没有资格。

“醉翁,这才是你的真意!”

怪不得把自己找过来呢,敢情是让自己当教书匠!

王宁安是一万个不愿意,可欧阳修丝毫不担心他会拒绝,老夫子捻着胡须,只吐出五个字,就把王二郎摆平了。

“师徒如父子!”

讲了算学,六艺学堂的学生都是他的学生,虽然理学还没有出现,师生之间的约束不那么严格,但是绝对是一层羁绊,日后这些学生都是自己的天然党羽……特别是大苏和小苏都要过来上学。

千百年之后,提到苏轼,就会提起他的老师王宁安……哪怕别的事情干不成,光是这一条,就能千古流芳了。

王宁安接下了任务,不过他很小心,上课时姗姗来迟,下课后早早离开,绝对不给学生堵到自己的机会。

即便碰上,王宁安也会严肃无比,疾言厉,弄得学生们一个个怕怕的,都离小王先生远远的……

“他这是心虚!”

韩宗武越笃定,王宁安就是个欺世盗名的货儿,他才多大年岁,哪能懂那么多?准是学了些歪门邪道,真正的圣人微言大义,琴棋书画,诗词对联,差得远呢!

君不见每一次学生切磋,连晏相公都来捧场,就他躲得远远的。

摆明了是心虚吗?

多明白的事情了,偏偏自己的五叔,还有其他人都视而不见,每次提起,都挨一顿臭骂,说什么自己嫉贤妒能,诽谤师长,呸,王宁安比自己还小呢,他算什么老师?

韩宗武誓要给王宁安好看,光靠自己不行,最好多找几个人一起难,让王宁安在大庭广众之下,颜面扫地,以后也就别想在六艺学堂混了。

为此,韩大少爷不辞劳苦,主动请缨,去迎接新生。

苏老泉是个别扭的人,明明想儿子要命,却不愿意亲自去接,死绷着一张老脸。

这不,三个孩子,在一个老仆的陪同之下,来到了四海升平茶馆,这里已经成了六艺学堂驻沧州办事处。

伙计见到他们的模样,就知道是去学堂的。

“几位楼上请。”

一个十岁出头的少年很是灵动,一双眼睛到处乱瞟,他步子轻快,三步两步,上了二楼,还回头冲着另外两个大喊,“姐姐,二弟,你们快着点。”

比他大不了几岁的少女浅浅一笑,优雅向上走来,在她的后面,是个稍小的孩子,眉清目秀,只是稍微有些闷,也不知是生性如此,还是旅途劳累。

落座之后,小伙计送来了菜单。

“先垫垫饥,等下午的时候,有马车送你们去六艺学堂。”

“哦,多谢小二哥。”活泼的少年呲着牙笑道:“你们这什么最拿手?”

“拿手不敢说,我们的面条倒是不错。”

“那好,先来三碗。”

不一会儿香喷喷的面条送来,一大碗,浓浓的汤汁,几片肥嫩的五花肉,有蔬菜,还有荷包蛋。

“姐姐,看着不错啊!”

少年手脚麻利,夹起一筷子,就塞进了嘴里。

“好吃,真好吃!”

他又喝了口浓汤,忍不住伸出大拇指。少女和另一个孩子见他吃得香,也不客气了。

没有多大一会儿,风卷残云,面条一扫而光。

“再来两碗!”少年大声叫道。

少女白了他一下,“你吃得了吗?再说咱们可没多少钱了。”

少年一阵犹豫,突然有人哈哈大笑,“这位学弟是去六艺学堂,师兄请客。”

韩宗武说完,一屁股坐在了几个人的对面。

活泼的少年看了看他,兴奋拍手道:“果然六艺学堂的人不一般,我叫苏轼,你呢?”看书的朋友,你可以搜搜“”,即可第一时间找到本站哦。

第118章 好大的鱼

“在下韩宗武,是河家的子弟。”

韩大少爷抬出了家族背景,却现对面三个没啥反应,脸色尴尬,那个大点的姐姐踢了踢弟弟,苏轼连忙干笑道:“久仰,久仰。”

怎么听都是敷衍之词,韩宗武很不痛快。

奈何他有求于人,不得不陪着笑脸。

“你们是来读预科,还是直接入学?”

“我爹没说。”苏轼大咧咧道:“不过我觉得不用读什么预科。”

韩宗武很讨厌苏轼高傲的态度,随意追问一句,“令尊是?”

“我爹叫苏洵,是学堂的博士,怎么样,师兄知道吗?”

“知道,当然知道!”韩宗武惊讶不已,苏洵其貌不扬,没想到儿女竟然如此出众!

虽然苏洵脾气古怪,又没有功名,是个很难搞的人,但是他的文章学问绝对一等一,在六艺学堂之中,也就比晏殊和欧阳修差一些而已,想来他的儿子也不会差。

韩宗武眼圈转了转,笑道:“苏先生可是我们敬重的老师,人品学问没的说,在六艺学堂之中,绝对排在前列。”

“那还用说,也不看看是谁的爹!”苏轼的大嘴巴看来是从小的毛病,他姐姐狠狠瞪了他一眼。

“别听他胡说,学堂的先生都是名满天下的鸿儒,晚生后辈哪有议论的资格。”少女很聪明,不经意间,点了韩宗武一句,哪知道韩大公子鬼迷心窍了,丝毫没听出来。

“唉,你们有所不知啊,学堂的先生当然不乏名家鸿儒,晏相公,醉翁,梅先生,都是令人敬仰的人物。可人多了,难免良莠不齐,就有那么一个欺世盗名之徒,混迹其中,仗着一点小机灵,还有些邪门歪道,竟然忝列其中,真是让人不齿!”

“是谁?”苏轼好奇道。

韩宗武装得苦大仇深,哀叹道:“还能是谁,就是王宁安呗,此人没有一诗词流传世间,年纪轻轻,居然是讲师之一,简直岂有此理。大家心里都很气,他有何德何能,做大家的老师。”

“是他啊?”苏轼眨了眨眼睛,笑嘻嘻道:“韩师兄,他真的那么不堪?”

“那还用说。”

韩宗武来劲儿,“王宁安这个人才学不行,人品更差,师弟到了学堂,一试便知。”

苏轼犹疑不定,“韩师兄,他毕竟是学堂的先生,会不会有些不敬?”

“错了,大错特错了。”韩宗武悲愤道:“六艺学堂是要名垂青史的,岂能因为一个人就变成笑柄。更何况令尊何等人物,同王宁安摆在一起,简直是天大的侮辱!身为人子,师弟更应该拆穿王宁安的面目,替令尊争一口气。”

……

每天都有马车往城里送猪肉,回来却是空车,为了避免白跑一趟,往往会拉一些百姓回家,一个铜子就可以坐一路,很受欢迎。

当然了,来六艺学堂求学的士子岂能做拉住肉的车!

有专门的马车,干干净净,还熏了香。

苏轼、苏辙,还有姐姐八娘,坐在了一起。苏八娘脸色阴沉,很不好看。苏轼笑嘻嘻道:“姐,你是替王二郎鸣不平?”

“废话!”

苏八娘气哼哼道:“王公子心怀锦绣,性情高雅,谦谦君子,非比寻常。那个姓韩的才是欺世盗名,面目可憎!”

苏辙挠了挠头,“姐姐,人家长得不错啊!”

“哼,心里龌龊更加丑陋!”苏八娘咬着牙道。

苏轼看姐姐紧张气愤的模样,越想笑了。

“我说姐姐,你不就是看过王二郎的小说吗,至于处处维护他?”

“什么叫维护他?”苏八娘拔高了声音,“文如其人,王先生的《西施传》与众不同,他是真正同情西施,真的懂女人的心,不像那些文人,嘴上说着多么喜欢,其实还不是看重一张面皮,肤浅,肤浅得很!”

王宁安要是听到这话,保证感动哭了,还从没人如此称赞呢!

马车离着六艺学堂越来越近,路上的热闹也就越来越多,往来的马车不断,天南地北的口音,不时还有学生骑着马疾驰而过。

老爹苏洵在信中说过,六艺学堂不光教学问,教做人,还教骑马射箭,排兵布阵。苏轼是个好玩好闹的人,听到这里立刻就坐不住了。

他在四川只见过矮小的滇马,沧州的高头大马,神骏无比,奔腾如飞,苏轼看得直流口水,手舞足蹈,恨不得立刻骑上去,好好威风一把!

“二弟,怎么样,来得值了吧?”

苏辙扁扁嘴,“那么高,我怕。”

“怕什么,信不信我现在就去试试。”

这位说着就要下车,讨匹马骑,苏八娘实在是看不下去,揪着苏轼的耳朵。

“你给我老实点,别给咱爹惹祸了!”

苏轼不敢违抗姐姐,只好耐着性子,赶到了六艺学堂。距离山门很远,就看到了“为大宋之崛起而读书”的校训,一行大字,遒劲雄浑,苏轼年纪不大,可书法已经很有造诣,盯着每个字,竟然入迷了。

就在这时候,66续续,也有不少新生赶到,有个二十几岁的青年,带着十几岁的弟弟,看着六艺学堂的气象,不停点头。

“三弟,我可真想年轻十岁,好和你一起在学堂求学读书啊!”

少年呵呵一笑,“大哥,你要是年轻十岁,小弟还没断奶呢!”

他这话一出,引来青年一阵大笑,这两位正是曾巩和曾布兄弟。

在另一面,王安国背着手走来,他身后寸步不离,跟着一个七八岁的男孩,小家伙很瘦很矮,唯独一双大眼睛,神采十足,他紧闭着薄嘴唇,也不多话,只是不停观察着,一看就是个聪明的孩子。

“大侄子,你看这六艺学堂如何?”

小家伙眨眨眼,道:“比爹爹的学堂大了些,只是学堂之人,怕是未必比得上父亲。”

王安国心中暗笑,自己这个侄子,还真是崇拜他爹啊!只是眼下大哥名声不显,相比起醉翁等人,差得还挺远。

有自信是好事,可自负却未必妥当。

让王雱过来,见识一下天下的英豪,他山之石可以攻玉,也是好事情。

王安国不断盘算着。

这时候山门外面已经凑了二三十名学生,韩宗武陪着最后几个学子赶来,大家都在焦急等待。

没有多少时间,欧阳修带着几位博士出来,王宁安也混在其中。老醉翁见到这么多少年英才,老怀大慰,抓着胡须,放声大笑。

韩宗武瞅准了机会,连忙站出来,“山长,这么多学弟前来,实乃六艺学堂的大事,弟子斗胆提议,填词祝贺,先生以为如何?”

欧阳修笑了,“也好,既然是你提议的,就由你定规矩吧。”

“是。”韩宗武得意洋洋,总算等到了机会,“山长和其他先生都是前辈,学生们望尘莫及,唯独王先生,与我等年纪相仿,不如就让他代表诸位师长,同学生们切磋一二,不知道王先生愿不愿意啊?”

韩宗武带着笑,呲着牙,对着王宁安,上次让你拿校服的事情对付过去了,我看你这一次怎么办?

王宁安脸上云淡风轻,心里却骂开了,韩宗武这小子真不是东西!

你认准老子不会作诗填词?

看我不亮瞎你的狗眼!

王宁安准备找出个应景的大杀器,给这小子点教训。正在此时,突然一骑飞至,梁大刚从马背上滚下来。

“少爷大喜,三爷回来了,还带着两头头好大的鱼哩。”

王宁安一听,也顾不得这帮学生了,连忙跑过来,激动问道:“有多大?”

“足有三四丈长,跟肉山似的!”

“太好了!”王宁安抢过梁大刚的马,“醉翁,失陪了。”说完,王宁安一溜烟儿,消失的无影无踪。

第119章 超级宝库

借口,绝对借口!

王宁安准是知道诗词不行,才想出这种办法脱身的,真是卑鄙!

韩宗武心里想到,这世上哪有几丈长的鱼,那不是扯淡吗?

这回啊,一定要去好好看看,顺便戳穿王宁安的面目。他坐在马车上,满心都是这些东西。倒是最前面的马车,欧阳修,苏老泉,韩维几个凑在一起,交头接耳。

欧阳修就说道:“前些日子王二郎和老夫提到过,他准备下海捕鲸,还和老夫说,鲸鱼浑身都是宝儿,用好了能富国强兵。”

“夸夸其谈!”苏洵不改愤青本性,怒道:“富国强兵靠的是天子圣明,靠的是朝臣清廉正直,靠的是将士用命,可不是什么鲸鱼!”

韩维倒不是这么看,他笑道:“我看古书上面说鲸鱼硕大无朋,就算论斤卖肉,也是好大的一笔钱。老泉兄持论甚正,立意高远。只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凡事还是离不开钱财二字……”

韩维知道苏洵好辩,正等着他反驳,可是等了一会儿,苏洵没有出声,马车也停了,韩维急忙抬头,距离码头还有几十丈,没有什么遮挡,可以一览无余!

那是什么啊?

一道硕大的黑影,横亘在码头上,简直就像是一道堤坝,一条山岭,壮观,硕大,宏伟,惊人……

韩维挖空心思,也想不出合适的形容词。

说是三四丈长,在他看来,至少有五六丈,真就是一堆肉山,圆滚滚的,围在四周的船工水手,好像是蚂蚁一般,小得可怜。

连欧阳修都吓到了,心说不会是抓到了传说中的鲲鹏吧!

老夫子从车上下来,三步并作两步,快冲向了码头。跟在后面,还有六艺学堂的博士和学生。

苏轼见到庞大的鲸鱼,先是震惊,接着手舞足蹈,第一个扑上来。

“鱼,好大的鱼!”

“这不是鱼!”有个声音响起。

苏轼回头看了下,是个小不点,便满不在乎道:“怎么不是鱼?你看和鱼一模一样,就是太大了。”

“不是,就不是!”王宁泽用力摇着头,戳了戳厚实的鲸鱼皮,说道:“上面没有鳞片,再看头,没有鱼鳃,这东西和我们一样,是喝奶的。”

苏轼目瞪口呆,摸了一把光滑的皮,还真没有鳞片,鱼鳃也没有,可这么个怪东西,说不是鱼,打死他也不信啊!

“小兄弟,你听谁说的?”苏轼躬身询问,王宁泽一回头,现王宁安走了过来。

“这种东西的确不是鱼,只是外形很相似,人世间有太多似是而非,要想弄清楚,就要知行合一,光靠着脑袋想没有用,必须动手才行!”

王宁安笑着,让人拿过来一支伐木的锯,普通的玩意摆不平硕大的长须鲸,十几个船工水手一起上。

把鲸鱼的身躯分割成一块块的,浓浓的血腥,刺鼻的臭气,让人眩晕。

可是在场的众人都舍不得离开,就连向来有洁癖的王雱也捂着鼻子,瞪圆了小眼睛,片刻不敢放松。

苏轼闷着头,反复咀嚼着王宁安的话。

“知行合一,知行合一,知行合一……哈哈哈!”他突然像疯了一样,咧着嘴大笑,弄得苏老泉脸都黑了。

小畜生在家就疯疯癫癫的,来了学堂,竟然还是如此,看老夫不狠狠收拾你!

苏轼顾不得他爹,竟然主动跳到了鲸鱼背上,和王宁安一起抓着大锯,用力切下一块块的肉。

……

王良瑾这次捕到了两头鲸,其中一头是长须鲸,一头是抹香鲸,两头鲸都非常庞大,一直忙活到了晚上,才处理不到三分之一,为了防止鲸肉变质,唯有挑灯夜战。

王良璟也带着几十个弟兄过来帮忙,折腾到了第二天早上,两头鲸鱼才处理完毕,码头上一片狼藉。

没有参与的人,都被熏得一身臭气,至于亲自动手的王宁安,跟血葫芦似的,他要不是担心破坏了好东西,才不会干这个呢!

倒是苏轼没心没肺,又累又臭,还不忘咧嘴傻笑。

他终于从王宁安的嘴里掏出了不少关于鲸鱼的知识,而且亲手解剖之后,他也知道了这东西的确不是鱼,只是他还接受不了,鲸鱼同人一样都是用汁哺育后代,反正还有的是时间,先来看看战果吧!

一头长须鲸,重5o多吨,其中脂肪12吨,肉质约25吨,脏腑5吨,光是一颗心脏,就有二百多斤,比一个成年人还要重!

土塔村的肥猪很出名,每头猪的所有脂肪都提炼出了,不过5o斤,一头鲸居然顶得上5oo头猪!

之前王宁安爷俩算账,一千部曲,每年要吃猪肉7ooo贯,爷俩都肉疼不已,其实算下来,也就是一头长须鲸而已!

够一千士兵吃一年,这是多庞大的一块肉啊!

想想就让人眩晕。

王宁安曾经犹豫过,要不要那么残忍地捕杀鲸鱼,让它们在海洋畅游,繁衍生息,岂不是更好!

但是面对实实在在的收获,他再也不迟疑了,就算背骂名又如何,鲸鱼珍贵,还能胜过人吗?

捕鲸带来的利益实在是数不胜数……最直观的就是肉食,王宁安在休息的空档,就和欧阳修说了,从今往后,要给六艺学堂增加免费三餐。

固然学堂之中,含着金汤匙的高富帅不少,但是穷人的孩子更多,他们吃不饱,穿不暖,有时候忍饥挨饿,读书的时候,眼睛都冒金星。

欧阳修是苦孩子出身,深知学生的艰难,王宁安的提议绝对是一大德政,从今往后,许多寒门弟子就能读书了……

老夫子不顾王宁安身上的血腥气,拉着她的手,激动万分。

“不得不说,老夫只能想想,二郎却能落到实处,相比之下,老夫流于空谈,自愧不如啊!”

在一旁听到的苏轼冒出了一句,“王先生说他这是知行合一!”

欧阳修一听,顿时惊骇起来,他能不惊吗?王阳明就是靠这四个字立地成圣的。王宁安顺口说了,没啥感觉,可欧阳修却不亚于一道惊雷。

他办六艺学堂的初衷就是培养真正的人才,什么是真正的人才,就是能做事,会做事的,不是那些夸夸其谈的废物。

知行合一,四个字就说清了六艺学堂的宗旨,每一个学生都要将这四个字奉为圭臬!

欧阳修心满意足,吾道成矣!

老夫子感叹地拍了拍王宁安的肩头,眼中的炽热让王宁安心惊肉跳。欧阳修没有多停留,立刻回转学堂,他要赶快把领悟的写下来,再拟定学堂的下一步教育计划,未来的路,越清楚了。

王宁安想不到自己随口一说,竟然会给欧阳修如此大的震动,看来以后嘴上加个把门的,别什么都往外冒……

王宁安没空搭理欧阳修,他有更重要的事情。

长须鲸被分解了,唯独硕大的头部留着,离着好远,就能闻到一股刺鼻的臭味,苏轼傻乎乎跟着王宁安。

“我说王先生,这个大脑袋有什么用啊?”

“用处大了!”王宁安招呼人手过来,用木杆撬开巨大的嘴巴,鲸鱼用来摄取食物的鲸须就露了出来,长长的鲸须,就好像一排排柔韧的水草,正是这些鲸须帮着庞然大物过滤鱼虾,填饱肚子。

王宁安知道,鲸须还有一个重要的用处,那就是制作弓弦!

第120章 出了一个贼

弓箭制作起来非常昂贵,至于捕鲸用的床子弩,就更是价值连城。弓弩都是利用弹性将箭支射出去,天然材料中,兼具弹性和韧性的可不多,最常用的就是牛筋牛角。一张出色的反曲弓需要使用两尺长的水牛角。

可不是每一头牛都能长出这么长的角,一对好牛角,甚至比起一头耕牛还贵!

至于弓弦,要使用牛的背筋,风干之后,再一点点砸碎,撕成细丝,稍微有点疏忽,就能毁了一条牛筋。

难度之大,可想而知,花费之巨,同样不寒而栗!

怪不得说养兵难,暴兵更难!

历代都把牛当做战略资源,不准随便宰杀,绝不是牛能耕地那么简单,牛筋牛角都是宝贵的战争物资,甚至能关乎一国的兴衰。

只是相比牛,鲸鱼就像是天上掉下来的馅饼!

一头长须鲸有262到473块须板,每一块须板都是由角质构成,取下来之后,用蓖麻油润湿,然后撕开,每一块须板,能得到十几根至几十根不等的弓弦,其余的长度不够,但是却可以搓成绳子,韧性可比麻绳强多了,装在床子弩上,最合适不过,做投石机也没有问题……总而言之,不会有什么浪费。

简单计算一下,一头长须鲸,不只能顶得上几百头肥猪,还能顶得上数百头牛的筋!

简直就是个级宝库!

哪怕鲸鱼的内脏肠肚都不会浪费,煮熟晒干,可以磨成肉粉,作为精饲料,用来喂战马。一头鲸,能喂饱多少人和牲畜?

王宁安兴奋无比,倒是苏轼,绕着另一头抹香鲸转了半天,看了看嘴里的牙齿,不停摇头。

“王先生,这头鲸和那一头不一样,它有牙!”

眼下之意就是没法制作弓弦,价值要大打折扣。

王宁安却不这么看,他强忍着笑意,抹香鲸的价值只比长须鲸大,绝对不会小!别看没有鲸须,可是肚子里有货啊!

王宁安让人在抹香鲸的肚子里找了半天,抠出几块硕大的东西,黑乎乎的,冒着臭气,别嫌弃,这东西有个名字,叫做龙涎香!

买卖龙涎香很简单,一边放一块龙涎香,天平的另一端放赤金,平衡了,就可以交易。换句话说,这玩意和黄金等价!

苏轼博闻强记,当然知道龙涎香,可是他无论如何,也不相信竟然是鲸鱼的粪便。

开什么玩笑,龙涎香那是龙的口水,睡觉的时候,流到了海里,长久之后,就变成了龙涎香。

龙啊,多神奇的东西,龙尿都能治病,更何况龙的口水!

“这玩意就是龙涎香。”王宁安粗暴打断了苏轼的美好联想,“龙什么样我不知道,抹香鲸吞食乌贼,坚硬的额和嘴无法消化,肠道就会分泌粘液,包裹起来,有时候抹香鲸会吐出去,也有时候会随着粪便出去,当然也可能留在肠道里。顺便告诉你一句,珍珠的原理也差不多,是沙子进入了蚌的体内,蚌也会分泌粘液,包裹起来,长久之后,就变成了珍珠。”

说完,王宁安捧着龙涎香乐颠颠去晾晒,准备制成香料,一笔横财。而苏轼小朋友整个人都不好了。

龙涎香是鲸鱼的粪便,珍珠是沙子……开什么玩笑,那么美好的东西,怎么会这样?

接下来的日子苏轼闷闷不乐,趴在老爹的书房,翻阅各种古籍,去请教欧阳修,请教梅尧臣,找寻各种证据,小家伙一天比一天消瘦,腮帮子都缩进去。

把苏洵看得心疼流血,他再也忍不住了。

“王宁安,你告诉了我儿子什么?”

苏老泉把口水喷得王宁安满脸,“要是他有个三长两短,我跟你没完!”

王宁安哭笑不得,这对父子也够拧巴的,你去问苏轼算了,跑我这来咆哮什么。不过为了保护好比大熊猫还珍贵的国宝词人,王宁安去了苏洵的书房,当着苏轼的面,点燃了一撮粉末。

当青烟升起的时候,一股醉人的芳香扑鼻而来,味道从鼻孔深入脑袋,冲破重重的关卡,在他的脑袋里面畅通无阻,就好像一股无上功力,打通奇经八脉一般,苏轼突然通了,小脸上露出了灿烂的笑容。

“我懂了,我想通了!”

苏轼手舞足蹈:“爹,你们都错了,相信书本,相信先贤,以为他们说的都是对的、遇到了问题就翻故纸堆!殊不知学问就在面前,什么龙涎香,就是鲸粪香!由此观之,圣贤先人,还不知道有多少错误!后人也未必不如前人,儿子未必不如老子……”

大苏的高论,得到的是苏老泉的棍棒,连王宁安都怒了,你丫的大嘴巴不要紧,老子还指着龙涎香财呢!

龙涎,龙涎,多好听的名字,多么诗意,光凭这个名字,就值钱!

改成鲸粪,哪个傻瓜还会往身上带?这不是砸场子吗!

王宁安不但不管,还添油加醋,让苏老泉狠狠收拾了大苏一顿,打得爹妈乱叫,外面偷听的苏八娘和苏辙都吓得小脸惨白……

经过这一次,王宁安还以为苏轼会和他翻脸呢,谁知道大苏不但不记仇,很成了王宁安的跟屁虫,他提到什么新鲜东西,苏轼都记下来,然后刨根问底,问得王宁安都要崩溃了……他不得不借口身体不适,把教算学的任务留给苏颂和刘彝,自己回家休息几天。

再度回到土塔村,王宁安明显感到了不一样,王家的祠堂已经差不多了,而村子的围墙正在赶工。

深挖地基一丈,搬运石块,小心垒起来,这是要建城墙啊!

每一个汉子浑身肌肉膨胀,脸上泛着红光,即便工作劳累,他们也能撑得住,大家还有说有笑的。

自从捕鲸开始之后,土塔村再也不用为了肉食愁。

鲸肉不好吃,可再不好吃,那也是肉,能提供宝贵的能量和蛋白质,干重活伤损的肌肉睡一宿就恢复了,还能变得更壮!要是没有肉食补充,干重活很容易受伤,村子里就有老人年轻时候,为了建房子,累得吐血,伤了根本,一辈子都恢复不过来。

现在终于不怕了,好多外乡人,还有失去家园的难民都跑到了土塔村干活。满满的一大碗饭,一勺子红烧鲸肉,加上足足的肥油,几根青菜,一个咸菜疙瘩儿,能让他们吃出过年才有的幸福。

也不用付工钱,管吃饭,每天一条咸肉,就能让他们无比满足,恨不得一直干下去。

……

“昨天咸肉少了5o斤。”吴大叔向老爹报告,王宁安也在一旁听着。

王良璟面沉似水,“清点过了?是咱们的人算错了,还是有人偷了?”

5o斤鲸肉不算什么,可是王良璟明白一个理儿,千里之堤毁于蚁。王家的一切都在草创之中,这时候最讲究规矩,小树苗就种歪了,别指望长成参天大树。

吴大叔的脸色同样不好,“四哥,你放心,我一定查清楚了,谁敢胡来,拧下他的脑袋!”

……

“不错,不错,很有独当一面的气势了,加油啊!”王宁安攥着拳头,冲老爹比了比。

气得王良璟吹胡子瞪眼,“没大没小的东西,快去练功,光会个拔刀术,你不嫌丢人我还嫌丢人呢!”

王宁安为了嘴贱付出代价,吴大叔查的很快,因为第二天又出现了咸肉丢失的情况,吴大叔带着人冲上去,按住了一个贼。

这家伙叫吴世诚,是跟着王良璟一起到沧州的难民,因为会写几个字,负责记账。

“不开眼的东西,大人对你天高地厚,你竟敢偷大人的东西!跟我去见大人!”

吴大叔提着他的衣领,到了王家大厅,重重一摔。

“四哥,贼我给抓到了!”

第121章 吴世诚

听说抓到了贼偷,王良璟急匆匆赶来,王宁安也赶快把花枪给扔了,被老爹押着练功,半条命都没了。

他凑到了大厅门口,看着里面的情况。

吴世诚这家伙王宁安见过几面,人很清瘦,文文弱弱的,要不是认识几个字,王良璟都不会收留他。

“说,你为什么偷东西?”

吴世诚抬起头,看见王良璟的黑脸,吓得又低了下来,晃晃脑袋,仿佛认命了一般。

“属下有罪,愿意领责罚。”

王良璟冷笑了一声,“责罚?告诉你,是罪!还是窃取军粮的大罪!”

这可不是吓唬她,修筑土塔村的外墙,是以军营的名义建的,鲸肉也是威字营的军粮,窃取军粮和普通的偷窃不一样。

放在战时,直接砍了都没地方喊冤,就算是平时,王良璟想杀人也拦不住。

“吴世诚,你好歹也是读书人,就这么点廉耻之心都没有吗?竟然做起了小贼,你心中不感到羞愧吗?”

王良璟起脾气还真够吓人的。

“吴世诚,你还有什么说的,如果没有,重责一百,滚出沧州去!”

“啊!”

吴世诚眼前一黑,几乎昏厥。

就他的身板,别说一百棍子,十棍子就能要了命!

莫非说自己就要死了……死就死了,没什么可怕的,他努力告诉自己,想让自己壮烈一点,最好能喊出一句十八年后,那就完美了。

可是绷着绷着,却绷不住了。

他趴在地上,嚎啕痛哭。哭了好半天,他抬起头,抹了抹眼角的泪。

“小的愿意受罚,不过恳请大人一件事。”

“讲,不过想要饶了你,那是妄想!”王良璟怒气冲冲,“你扪心自问,若不是我带你们回来,这时候早就死了!不奢求知恩图报,可是你竟然忘恩负义,还能留着你吗?”

吴世诚拜伏地上,痛哭失声,“大人对小的天高地厚,只是,只是小的也为难啊!我娘,还有三个妹妹,两个弟弟,还都在大名府……三天之前,有人送信来了,我,我大妹嫁给了一个五十多的老棺材皮,我那如花似玉的姐姐啊!这辈子都完了!”

吴世诚趴在地上,泪水流成了河。

原来当初王良璟跟着剿杀摩尼教的时候,收编了很多青壮,他们大多数都有家人,只是扶老携幼,没法跟得上队伍,大灾临头,能活下来就是福气,家里人也不会拖后腿。

而且一个青壮跟着王良璟走了,王良璟还会留下一些粮食,足够一家人吃一个月。

大宋朝别的本事不行,可救灾的能力不差,一个月的时间,足够朝廷的救灾粮下来,一家人也就活了。

吴世诚也是这么打算的,他在沧州渐渐站稳了脚跟,就想着打听家人的情况,如果还没有出路,就暂时搬到沧州,也好一家人团圆。

他了疯似的,向最近过来的灾民打听,求人送信给老娘,穷尽了办法,总算得到了消息,而这个消息却让他悲痛欲绝。

“大人,自从过了年,朝廷的救灾粮就断了,家里头人多,两个多月之前,就断炊了,我娘没法子,就,就逼着大妹嫁人了……要是再不救他们,我们家就完了!”

吴世诚哭得肝肠寸断,王良璟也动容了。

“你说的是真的?朝廷怎么会不救灾粮?”

“小的哪知道,兴许是赃官给贪了,反正小的一家都饿了肚子,离死不远了。小的不敢背叛大人,可是家人又不能不管,所以,所以……”

“所以你就偷了鲸肉?”

“嗯。”吴世诚老实说道:“灾年吃的比钱有用,小的见大人的鲸肉不少,就,就想着……拿一点,也没关系……小的鬼迷心窍了,求大人处置,要杀要打都行,恳请给小的家里一条活路吧!”

还是个孝子!

王良璟早就不是烂好人了,他没急着处置吴世诚,而是让人把他带下去。然后看了眼大厅的门口。

“别看戏了,过来。”

王宁安乖乖到了老爹的面前。

“你怎么看,吴世诚到底是真是假?”

“不管真假,他偷窃东西,都该严惩不贷,我们是带兵的,军规大如天,恶例一开,后果不堪设想,吴世诚绝对不能放过,不过……”

“不过什么?”

“应该查清楚,是他一个人的问题,还是带来的五百人,还有那些6续投靠过来的灾民,都有这个问题!如果这是普遍现象,为了保持军心士气,我们应该帮忙。”王宁安沉吟道:“家安定了,才能真心效忠,打仗也敢拼命。而且捕鲸开始之后,咱们又多了一条财路,更需要劳动力,多弄点人,不吃亏。”

王宁安没有料到,他的建议竟然给自己惹来要命的麻烦……此时此刻,王家父子都觉得主意不错,经过排查,有三百多人,都担忧家人。

王良璟坐不住了,他调集一百人,分成十队,亲自指挥,离开沧州,去河北各地,把这些青壮的家人接过来,在沧州安家落户。

王宁安没闲着,他吩咐手下人选择空地,紧挨着土塔村,重新建一个村落,供家眷居住之用。

一共三百多家,王宁安一口气规划了五百家,怎么算都够用了。

吴世诚跪在了一片荒草之上,泣不成声。

“大人和少爷再造之恩,小的感激不尽,这条命就是大人的了。”

王宁安鄙夷地撇撇嘴,“别说好听的,你犯了军规就是大错,暂时不处理你,是不知道你说的是真是假!等我爹回来,查清楚再处置你。这段时间,你给我好好干活,敢偷懒,我提前让你好看!”

“是,小的一定好好干!”

吴世诚还真不是吹牛,每天他第一个起来,最后一个睡觉。推沙土、和泥、扛木料、挖地基……什么累干什么。

肩膀压得红肿高大,左边不成换右边,右边不成换左边,皮一层层脱落,手上的血泡一个接着一个。

干瘦的身躯晒成了紫红色,每一根肋条清清楚楚,他也像普通工人一样,大口吃着鲸油拌饭,啃着和盐差不多的咸菜。

嗓门也大了,手指也粗了,真怀疑给他毛笔,都不一定知道怎么写字了。

就这样,转眼到了四月下旬,王良璟终于带着人回来了。

吴世诚像是疯了一般,在人群之中寻找,当他终于看到了母亲,还有两个妹妹和两个弟弟的时候,放声大哭。

吴母吓了一跳,都不认识自己的儿子了,当她辨认出来,母子俩抱头痛哭。

“娘对不起你,对不起你大妹啊,出嫁的那天,她跳井自杀了,我把自己的闺女推进了火坑,没有我这么当娘的!”

吴母把剩下几个孩子推给了吴世诚,就要自杀,吴世诚连忙抱住老娘,好说歹说,把一家人带到了一处新房的前面。

吴世诚咧着嘴,沙哑道:“娘,你们看看,这就是儿子给你们建的房舍,你们往后就不用担心了。”

说完,吴世诚如释重负,该去大人那里领罪了,不管死活都认了!

迎着太阳,他露出了傻瓜似的笑容。

第122章 坑与被坑

吴世诚没有挨打,不是王良璟饶了他,而是王良璟实在是没有功夫管他。

不但王良璟没有时间,就连王宁安都抽不出空,他骑着马,一溜烟儿杀到了六艺学堂。在学堂外面,正好看到了王朝和马汉。

王宁安黑着脸走过去,“姓包的哪去了?”

马汉哭笑不得,“二郎,咱们是朋友,好歹对我们家大人客气点。”

“呸,还有脸说朋友,问问包黑子,有他这么当朋友的吗?”

王宁安说完,一甩袖子,直奔欧阳修的书房。

此时欧阳修、梅尧臣、余靖几个都在,包拯坐在了他们的对面,这位本来就脸黑,也好,即便是害臊都看不出来。

欧阳修脸色阴沉,“我说希仁,到底是怎么回事,救灾的粮怎么能断了?这才四月份,离着秋收还远着呢,青黄不接,想让老百姓饿死啊?”

包拯垂着头,“老大人,都是下官无能,实在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我东挪西凑,勉强维持到四月中旬,河北其他的各州府,四月初就断粮了。”

见欧阳修变色,其他几个加重,包拯急忙站起。

“几位先生,不是下官表功,也无意推诿卸责,要我说,这一次,从上到下,有太多的官员有罪,下官难辞其咎!”

包拯痛心疾,“想我大宋,仁爱亲民,冠绝历代,除了常备之常平仓、义仓、社仓之外,又加设惠民仓、丰储仓、广惠仓,为的就是在灾年救济百姓,不至饿殍遍地,白骨盈野。奈何这一次黄河决口,河北各州城府县,遭灾百姓多达百万之巨,纵使朝廷有心救济,也是力有未逮。”

几位老先生里面,梅尧臣官职最低,经验也最少,他好奇道:“包大人,往年生灾情,朝廷都会征召厢军,这一次招了吗?”

此话一出,包拯的脸更苦了。

“麻烦就出在这个上了!”

“怎么讲,难道是怕刺字,没人愿意投军?”梅尧臣好奇道。

“百姓当然愿意投军,灾年能吃口饱饭就不错了,还在乎什么刺字不刺字的。”

“那,为何会出麻烦?”

包拯摇摇头,“灾民太多了,招了兵,修六塔河,又招了工,青壮都被调走了,却还剩下几十万的老弱妇孺,让地方衙门,如何处置!”

听到这里,欧阳修等人互相看了看,都露出了沉思的神色。

没错,大宋朝的救灾体系的确完备,可是几百万人遭灾,上百万流民,压力还是空前的。

按照以往的法子,招了七八万厢军,又招了二十几万民夫,去修六塔河,结果还剩下了六七十万人。

投军、做工的都是青壮,都是挣钱的主力,剩下的人几乎没什么用处,却还要消耗惊人粮食,地方衙门的存粮不够了,朝廷的粮食调不过来,这些人忍饥挨饿,每天都有饿死的。

有一句话,包拯没有说出来,大家伙的心里全都有数。

青壮走了,剩下的老弱妇孺没本事造反,官吏们都琢磨着,反正不给他们粮食,也不会出什么问题,谁见过老弱妇孺造反了?把这些人饿死了,反而少了负担……因此各地的衙门,好一些的弄个粥厂虚应故事,心狠的干脆视而不见。

有人要问,往常也会生灾害,难道也这么不管老百姓死活吗?

其实以往的灾害规模小,最多二三十万的流民,招收几万人马,加上家眷,就差不多一半了。

剩下的分散到各地,去给地主当佃农,也就解决了,饿不死多少人。

可这一次的人太多了,大到以往的办法都失效了。有些地方的佃户担心流民会抢租他们的田地,纷纷结社自保,甚至生械斗冲突,死了不少人。

灾民和地方生冲突,官吏当然站在自己人这一边,无依无靠的灾民处境非常艰难。

包拯的眉头拧成一个疙瘩儿,放在以前,他肯定上书弹劾夏悚,弹劾其他不顾百姓生死的官吏

可是自从崔家的案子之后,包拯也变了,变得更加着眼全局。

朝廷财政艰难,要安顿百姓,要修六塔河,还要防备大辽,方方面面算下来,开支巨大,拿不出足够的钱粮。

就好像一家人,粮食不够吃了,能饿着谁啊?

手心手背都是肉,碰哪边都疼!

“下官无奈,只能做个小人,或许有人能想出两全之策,上解君忧,下救黎民……”包拯躬身说着,突然外面传来爆喝。

“我没招!”

王宁安气呼呼冲进来,他在外面听了一会儿,恨不得把包黑子给撕成碎片。

“包大人,我爹派人去接部曲的家属,你怎么好煽动那么多人涌到沧州?你想害死他们吗?”

面对王宁安的咆哮,包拯显得很淡定,“朝廷拿不出粮食,他们本就是死人,到了沧州,或许可以生。”

“扯淡。”王宁安怒气冲冲,“我说包大人,你想过没有,眼下有一两万人过来,就算真的安顿成了,其他人呢?我们一家有多大的力量?如果七八十万人都涌入沧州,那时候怎么办?”

包拯哑火了,十分难看,可转而大笑,“王二郎,这么说,一两万人你是能安置了?”

遭了,被老倌儿算计了。

王宁安刚想反驳,欧阳修开口了。

“二郎,六艺学堂,讲的是经世致用,你要是有韬略,能够救济百姓,就该拿出来,几十万的生灵啊,苍生何辜?”

老先生满腔悲愤,在场几个人都盯着他,一副你敢拒绝,我们就揍你的架势。

王宁安干笑了两声,他弄清了情况,当然同情那些百姓,可是要想救这么多人,绝不是轻松的事情,不但要救人,还要防着明枪暗箭,难啊!

“醉翁,包大人,还有诸公,要说安置百姓,我或许有些主意,只是……”

“只是什么?”

“此事牵连这么大,我担心上面会掣肘。”王宁安思索着道:“这一次救灾和河工,都是夏相公主持,出了问题,不亚于打了夏相公的脸,他会怎么干,醉翁比我清楚。”

废话,欧阳修当然清楚,夏悚那个老东西多坏啊,欧阳修和外甥女之间的事情,就是夏悚捏造出来,到处散播,弄得欧阳修人不人鬼不鬼的。

老欧阳默然不语,余靖突然开口了。

“夏悚误国,又救灾不利,大不了上书弹劾,先把老贼搬倒了!”

“不可!”包拯连忙摆手,“武溪公,朝廷的难显而易见,下官并非替夏相公说话,而是此时弹劾,很多人都会以为是借着救灾掀起党争,到时候朝廷纷乱,救灾就更无从谈起,这几十万的老弱妇孺,只怕连半数都活不下来。”

听完包拯的话,王宁安真的很惊讶,这位急先锋什么时候学会老诚谋国了,真是稀罕啊!

老包许是感到了王宁安诧异的目光,干笑了两声。

“二郎,做事总要三思,这也是你教会我的,不如这一次你再教本官些救灾的本事。”为了灾民,老包都低头赔笑脸了,可把王宁安挤兑到了墙角,不管是不行了。

思量一会儿,王宁安闷声道:“我最多有办法解决1o万人的生计,不过……必须徐徐图之,而且必须要朝廷全力配合。”

王宁安不是说假话的人,几位老先生都陷入了沉思,不让朝廷掣肘,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还要避免党争,那就难上加难。

王宁安不说话,你们给我出难题,我也不能客气了,反正不把乱七八糟的事情摆平,老子才不给你们火中取栗呢!

这就是个坑与被坑,简称互坑的故事。

过了许久,欧阳修微微一笑,“党争是避不开了,不过老夫却有办法叫党争无法干扰救灾,王二郎,你意下如何啊?”

王宁安无所谓地耸耸肩,“拭目以待了。”

第123章 流民

从学堂出来,一阵冷风,王宁安不由得缩了缩肩膀,从骨子里涌起一丝寒意。

欧阳修的承诺的他并不相信,事实上,当得知有几十万灾民没有着落的时候,王宁安就知道,一场滔天巨浪已经来了。

哪怕包拯、欧阳修等人不想折腾,大名府的贾相公会袖手旁观吗?那个不要脸的老货一直垂涎枢密使的位置,不趁此机会扳倒夏竦,简直侮辱他的智商!

而且王宁安觉得是贾昌朝在背后推波助澜,才弄得灾民这么艰难。

反正不管怎么说,百姓最无辜,能争一分是一分,能多救一个人是一个人,毕竟河北也是王家的根本,为了公,为了私,都不能袖手旁观。

……

邻近五月,汴京的天气热得早,热得邪,足足有一个月没有下雨,田地都干渴开裂,老百姓抬着龙王爷,赤脚奔走,到处哀求降雨,好不可怜。

只是民间如何,却影响不到当朝的诸位相公,从早朝下来,韩琦就请富弼到府中一叙,上品龙凤团茶,井水中拔得冰凉的西瓜,红的瓤,黑的籽,煞是好看。

富弼优雅地吃了一片,就放下了。

“赣叟兄,你叫我过来,不会是品茶吃西瓜吧?”

韩琦摸了摸嘴巴,干笑道:“彦国兄,咱们不玩虚的,你听说了吧,昨天陈执中的家里失火了,足足烧了三间房子。”

“哦?”富弼一愣,“怎么没听说啊?今天上朝,陈相谈笑风生,不像刚遭了火灾。”

韩琦哈哈大笑,“彦国兄果然是君子,陈执中他哪有脸宣扬,不过很快就尽人皆知了。对了,彦国兄,你可知起火的原因?”

富弼摇摇头。

“是拜醮敬天!”韩琦冷冷笑道:“堂堂相,面对天灾,拿不出半点主意,居然在家中设神坛,请了一大帮的道士和尚,念经祈福,结果竟然走水,把自己家给烧了,你让他怎么舔着老脸和外人说!”

富弼一惊,韩琦不会说假话,诚如此,陈执中尸位素餐,真是太让人失望了。

他猛然惊醒,韩琦把自己叫过来,不会是准备把陈执中干掉吧?

韩琦见老朋友满脸骇然,他更加得意,幽幽说道:“彦国兄,我还告诉你一件事,负责督修六塔河的郑骧和李中师,为了赶工程进度,居然累死了上千民夫,他们担心事情败露,居然把死尸堆在了山谷之中,不让外人知道。草菅人命,当真是无法无天!”

富弼更惊讶了,郑骧原来是河北东路的转运使,因为王则起义,他把罪责推给贾昌朝,结果贾相公安然渡劫,郑骧反倒被贬官,本来是要把他赶到两广的,夏竦出面保举,让郑骧戴罪立功,和李中师一起督修六塔河,引黄河回归故道。

郑骧是夏竦的人,李中师是陈执中保举的。

人都说韩琦大胆,今日一见,果然不同凡响,居然同时打东西两府相公的主意,富弼都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

就在这两位相公思索着怎么难的时候,他们的“猪队友”欧阳修居然先出手了。

四月末,一份来自沧州的扎子通过银台司,送到了赵祯的面前。

银台司是个很特殊的衙门,本来应该属于门下省,可编制上又属于枢密院……有点两边都不好管的味道,正因为如此,通过银台司上奏,能避开东西二府,直达天听。

欧阳修的扎子厚厚一摞,详细叙述了六艺学堂的情况,赵祯看得津津有味,忍不住对陈琳赞道:“醉翁不辞劳苦,为国育才,真应该厚赏。寡人想把他调回京城,接掌翰林院,以正士风,作为天下读书人的表率。”

陈琳老脸笑得很灿烂,“圣人烛照万里,任用贤才,自然是不错的。只是六艺学堂刚刚起步不久,老奴怕醉翁乐不思蜀,不愿意回京啊。”

这就是说话的艺术,你不能说皇帝错了,只有把责任推给醉翁。

赵祯愣了一下,摇头笑了笑,自己是操之过急了。

他耐心翻着,到了最后,突然有一卷宣纸落了出来,赵祯好奇展开,居然是一幅画,上面赫然写着“民生多艰”四个字,在一旁还有几行小字,记述作画缘由……河北各地学子云集六艺,纷纷言说民生艰难,欧阳修自沧州,至大名府,目睹惨状,心中骇然,故不敢隐瞒,上达天听……

赵祯倒吸口气,把目光落在了画面上,突然之间他觉得双眼刺痛,不自觉凑近画面,仔细看着……衣衫褴褛,拄着拐杖,背着竹篓的百姓,手捧破碗,哀求过路的客商,只是没有人会给他们东西,因为一旦给了一个,其他人都会扑上来。

只有那些人贩子才会得意洋洋,笑嘻嘻地在人群之中穿梭,当他们看中一个孩子的时候,就会出钱购买,一小袋面粉,就能换两个十来岁的小姑娘,送别女儿的母亲,抱着病儿的老父,跪地哭泣的孩子……每一幕都戳痛了赵祯的心,这位仁慈的帝王止不住流下了泪水。

“陈伴伴,这,这就是朕的江山,朕的子民吗?”

陈琳揉了揉老迈的花眼,他看到这幅图,知道事情大条了……

“官家,老奴不敢隐瞒,虽然圣天子励精图治,但总有天灾,自古皆然,官家不用太过伤心,下旨让地方官好好安抚就是了。”

赵祯眼睛死死盯着画面,摇摇头。

“不对,醉翁说是从沧州至大名府,所见情况,今年河北没有大灾上报,只有……只有去岁黄河决口!”

赵祯突然变得声色俱厉,“莫非说去年的灾,到了今年,百姓还没有安顿好?他们到底在干什么?”

皇帝怒了,对自己的大臣信赖有加,给他们最高的俸禄,每到年节,嘘寒问暖,无微不至,但是他们就这么回报自己吗?

赵祯立刻下旨,没有多大一会儿,两府的相公悉数被叫了过来。

罕见的,赵祯没有和颜悦色,在鞠躬行礼之后,赵祯让陈琳把图送到了陈执中的面前。

“看看吧。”

只有不咸不淡的三个字,陈执中心就一沉,接过来才看了几眼,浑身颤抖起来。

“老臣无能。恳请陛下责罚。”陈执中倒也光棍,直接认了。

谁知赵祯却不那么好糊弄了,“若是责罚,就能救百姓于水火,哪怕罚朕也无有不可!”言下之意,别说那么屁话,给朕来点有用的。

陈执中心烦意乱,唯有偷眼看夏竦,心说你老倌儿该站出来了吧,不能光让我顶着,你才是正主!

夏竦虽然无奈,可是自从黄河决口,他就猜到了会有今天,因此也不太焦急。

“陛下,黄河决堤,灾情非比寻常,地方衙门尽力而为,仍力有未逮,不过……很快就能改善。”

“夏相公有办法了?”赵祯好奇道。

“回禀陛下,六塔河已经完成大半,今年之内,就能合拢,到时候黄河恢复故道,青壮劳力可以重回家园,流离失所的百姓也就有了安身立命之所。”

“原来如此。”赵祯若有所思,“夏爱卿,人命关天,你可不能等闲视之啊!”

夏竦连忙点头,诺诺答应,心里却松口气,可有人不想他轻易过关。

韩琦突然站了出来,“夏相公所言极是,可是这么多百姓,且老弱妇孺居多,他们能撑到年末吗?朝廷能弃之不顾吗!草菅人命,可是会遭天谴的!”

夏竦脸色一变,“韩相公,你想如何?”

“民为重,社稷次之。灾情之重非比寻常,以往的办法不够,如今朝廷府库空虚,距离夏粮还有两个月的功夫。为了让百姓渡过难关,应当派遣熟悉河北灾情,又德高望重的大臣,前往地方,筹措粮食,抚恤百姓。”

赵祯欣然点头,“韩爱卿,你以为何人能担此重任?”

韩琦正色道:“臣保举夏相公,他倡六塔河,且曾经判大名府事,经验丰富,德望非常,是最好的人选。”

热情洋溢的话语,不知不觉间,就把夏竦推到了悬崖边,跳不跳不由他了。

厉害了,韩相公!

第124章 大家都爱吃龙肉(求首订)

玩了一辈子阴谋的夏相公,被一个后辈给阴了,而且还是很彻底,很干脆那种。

其实他早该有所察觉的,上一次王则的叛乱就告诉所有人,昔日的庆历君子已经消失了,解除了道德原则的约束,又不比他笨,凭什么韩琦和富弼会被他吃得死死的,人家也会照方抓药的。

只是夏竦想不到,就连大炮筒子欧阳修都转性了,没弹劾不说,甚至连救灾不利都不提,光说民生艰难,弄了一个流民图上去,正好戳中了赵祯的弱点,很自然就迁怒到夏竦。韩琦再顺势推了一把,他不出京都不成了。

夏相公精明了一辈子,也知道这是个火坑,奈何之前六塔河他跳到了最前面,此时出了事情,不得不顶上去……

好在赵祯也够意思,不但让他继续当着枢密使的职位,还加封郑国公,负责修河并赈济灾民事宜。

夏相公带着吃沉甸甸的担子,颇为忐忑地离开了京城。

……

“不错嘛,醉翁手段高明。”王宁安不无惊讶道:“把夏竦弄出京城,让他负责赈灾事宜,夏相公总不能给自己找麻烦下绊子,这招高明!”

“难得,二郎竟然能看得起老夫。”欧阳修抓着胡子,笑眯眯道:“老夫还以为你一直目空一切呢!”

“哪有,我可是很敬重你老的,只是夏相公总揽救灾事宜,我做出什么成绩,都要分给夏相公一半,醉翁能甘心吗?”

欧阳修哼了一声,老脸沉下来。

“王二郎,你还是小觑老夫!几十万的灾民生死一线,难道老夫还不能放下一点个人恩怨吗?只要能救下百姓,让夏竦嚣张些日子又何妨?”欧阳修狠狠瞪了王宁安一眼,凶巴巴道:“我能做的都做了,剩下就看你的本事了!

老夫子甩袖子离开,只剩下王宁安摸了摸鼻子。

是该看自己的了!

沉思许久,终于有了腹案。

先把国舅爷曹佾找了过来,曹佾一见面就摆手,“王二郎,咱们是朋友不假,但是我们家可不是我能说了算,你想管我借粮食,实在是爱莫能助。”

王宁安这个气,就你这德行,还想修成八仙呢,做梦去吧!

“我不管你借粮,就问你一件事,怎么能把一件普通的东西,卖得值钱了?”

曹佾长出口气,挠了挠头,陪笑道:“这个不难,不过要看什么东西?如果要是个姑娘……”曹佾向四周看看,凑到王宁安的耳边,鬼兮兮道:“就让她陪着醉翁些日子,然后再让醉翁给她写几词,立刻身价百倍,多少人捧着金子,想要尝一尝滋味。”

曹国舅眉飞色舞,神采飞扬,还想往下讲,王宁安脸都黑了,他只好闭上嘴巴。

“我是说正事,咱们也不兜圈子,我手上能拿来救人的只剩下鲸肉了,你就帮我想想,怎么能换到更多的钱吧!”

王宁安的财路是不少,可是烈酒走私不能拿到台面上,白砂糖又要等到七八月份收获之后,才能榨糖,现在只是一张画饼,没法充饥。

算来算去,最快的就是捕鲸了。

事实上他敢说安顿十万百姓,也是捕鲸带来的底气。

“这个啊……”曹佾想了半天,沉吟道:“恐怕只有找我姐夫了。”

……

把夏悚派了出去,赵祯的心依旧不安宁,救济灾民不是派个大臣就行了,必须有粮食,可是粮食从哪里来?

去年各地歉收,河北遭了水灾,府库的存粮都消耗光了,东南的夏粮要等到七八月份才能送到京城,怎么算都有几个月的缺口,赵祯愁得吃不下饭。

“陈伴伴,从今天开始,寡人一餐减到四个菜吧,不要荤腥,想到百姓受难,朕也吃不下去。”

别的皇帝这么说,只怕九成九是假的,可是赵祯却不是开玩笑。

陈琳都快哭了,“官家,御膳是有规矩的,奴婢们哪能让圣人受委屈啊!”

“什么委屈,几十万的灾民,从去岁到今年,都没吃过饱饭,卖儿卖女,何等凄凉!朕躬德薄,愧对苍生啊!”

陈琳拗不过赵祯,只好点头。

到了晚膳的时候,赵祯却是一愣,说好了四个菜,怎么多出了一个?

“陈伴伴,莫非朕说话也不管用了?”

赵祯放下了碗筷,脸迅沉下来。

陈琳慌忙说道:“圣人节衣缩食,是为了天下苍生,老奴岂能不知。这一道菜是国舅爷特别吩咐的,也是为了苍生,老奴斗胆给上来了。”

“曹佾?他懂得什么!”赵祯语气不善,他的小舅子不少,成材的却没有,曹佾也是个纨绔子弟,他能干什么好事情?

“不对劲,曹佾现在沧州,莫非……这是王二郎那小子搞的鬼?”

陈琳笑道:“什么都瞒不过圣人法眼,前些日子王家派人出去,听说捕了两头好大的鲸鱼回来,这就是鲸肉。”

“哦?”

赵祯什么都吃过,却没有尝过鲸肉,夹了一筷子,放在嘴里。

肉质很粗,还有淡淡的臭味,难怪要重油重盐,多半就为了掩盖腥臭气,赵祯不喜欢,勉强吃了一口,就放下了。

他很好奇,王宁安送这玩意来干什么,不会只是尝尝鲜吧?

“说吧,王家小子又搞得什么把戏?”

陈琳连忙笑道:“启禀圣人,眼下河北灾民众多,醉翁也上了流民图,王宁安他想为君解忧。正好他们家捕捉到了鲸鱼,直接把鲸肉分给百姓,固然能救活一些人,只是他觉得有些糟蹋东西,故此和国舅爷商量之后,就送给了圣人。”

赵祯揉了揉额头,“他倒是一片好心,可是朕也拿不出粮食和他换鲸肉啊!再说了,朕要是有粮食,不就直接下去了,还用得着他!”

“官家,王二郎他不是这个意思。”

“那他是什么意思?”

“他是想让官家帮他把鲸肉卖出去,朝廷没粮,那些大户还没粮吗!”陈琳道:“朝廷不能逼着他们出粮,却可以拿鲸肉去换,圣人不会忘了瑶池琼浆吧!”

赵祯终于露出了笑容,过去的一年,瑶池琼浆给宫里弄来了差不多一百万贯的红利,不光是赵祯日子过得舒坦了,就连宫里的太监宫女都挺直了腰杆。

没有这份香火情,陈琳是何许人,怎么会不顾一切给王宁安说好话!

“王二郎是个会做生意的人,为了灾民,朕也要帮他一把!”赵祯想了想让陈琳把鲸肉包好,在京的高官,宗室,将门,家家户户都送了一份过去。

赵祯也是个糊涂人,他不爱吃鲸肉,那些高官将门,文武公卿,平时过的日子比皇帝还奢侈,什么好东西没见过,鲸肉哪能打动他们。

有些人出于好奇,尝了一点,就扔到了一边,敬谢不敏。

好在赵宋的皇帝不像野猪皮的子孙,赐点什么,都要当祖宗供起来,这些豪门尝试之后,就把剩下的鲸肉赐给了下人,甚至有些流到了市面上。

豪门高官看不起的东西,却瞬间点燃了民间的热情。

汴京的百姓见多识广,就有人告诉大家鲸鱼好大的个头,有几丈长,比船还要大。

嚯!

那不就是海龙王吗?

也不知道是谁先明的,大家都管这种肉叫“海龙肉”,后来干脆叫成了“龙肉”,越说越玄,有人说吃了龙肉能强身健体,百病不侵,有人说吃了龙肉,能枯木逢春,延年益寿,还有人说,龙肉能助人怀孕,吃了龙肉就能怀龙种……呸呸呸,这么说的那位已经被打死了。

甚至有和尚道士也跟着凑热闹,说什么吃龙肉能白日飞升,登临仙界……总而言之,说什么的都有。

据说有个老翁得了一个秘方,龙肉炖山药,连着吃了三天,红光满面,腰腿强健,走了十里路,都不用休息。

终于有了实例,大家伙更疯狂了,哪怕有人提醒他们,谁连着吃几天肉,脸色都会好的,别说龙肉,牛肉猪肉都一样——只是这种理智的声音根本没人听,大家都相信龙肉有着神奇的魔力,恨不能立刻尝试功效。

鲸肉的价钱一日三变,跟坐了直升机似的,甚至有人出钱百贯,只为了尝一口龙肉的滋味而不得。估计这位肯定和老赵家有仇,他吃的不是龙肉,而是赵宋皇帝的肉呢!

都说墙里开花墙外香,鲸肉没有在上层流传,反倒得到了普通百姓的热捧,真是始料不及。

皇城司每天都有呈报送到宫里,当陈琳得知京城掀起龙肉热之后,吓出来一身冷汗,乖乖,该不是有人想要吃皇帝吧!

等到他弄清楚了怎么回事,气得鼻子都歪了。无可奈何,只能找赵祯请罪。

“老奴恳请圣人责罚。”

赵祯不解其意,“陈伴伴,又出什么事了?”

“是,是鲸肉的事。”

赵祯把手里的书卷放下,怒道:“莫非是那些朝臣将门都不愿意买鲸肉?哼,平时一个个说的好听,真到用他们的时候,全都躲得远远的,连点钱都舍不得出?”

陈琳这个汗啊,皇帝又误会了,连忙把事情说了一遍,鲸肉不是没人要,而是太受欢迎了。赵祯听完之后,哭笑不得。

陈琳再次请罪,“圣人,百姓们口口声声吃龙肉,谁不知道,官家才是真龙天子,他们这是要干什么啊!老奴这就让人去彻查,不许胡言乱语。”

“行了!”

赵祯一摆手,反倒先笑起来,“百姓们一说,怎么能当真!就算真的又如何,舍了朕的一身肉,能救活无数子民百姓,朕也是愿意的。”

第125章 龙弦琴和龙涎香(二更)

“你又财了。”

曹佾真的好想把王宁安撕成八块儿,仔细研究,这小子是不是有特殊的本事,怎么什么玩意到了他的手里,就能变成金山银山呢!

汴京刚刚传来了消息,说是鲸肉被炒上了天,对了,已经不叫鲸肉了,是龙肉,龙肉!

“我就不信,龙肉能这么难吃!”曹佾气哼哼道。

王宁安看过了曹家的信,也是大惊失色。

“乖乖,陛下够大方的,老百姓要吃他的肉,怎么不管管!”

曹佾白了王宁安一眼,“你以为我姐夫那么狠啊!他可是最仁慈的皇帝。记得十年之前,蜀地有个书生,他建议地方官烧断剑阁,自己做土皇帝,地方官把书生送到了京城,要按照谋反大罪处置,我姐夫却说一时牢骚,还给了书生一个司户参军呢!怎么样,我姐夫人不错吧?”曹佾不无得意说道,把他的姐夫夸成了一朵花。

王宁安当然知道赵祯仁慈之名,只是身为帝王,光是仁慈就够吗?拿不出魄力振衰起弊,甚至连身边的人都管不住,光知道塞胡萝卜,却没有大棒子跟在后面,是做不好皇帝的……

在心中稍微感叹一下,王宁安又把注意力放在了正事上。

鲸肉能卖上价钱,救灾的这步棋就活了。

“国舅爷,又要辛苦了,三万斤鲸,呃不,是龙肉,送到京里吧!赚了钱咱们对半分,不过我的一半要换成粮食,一个月之内,给我送来。”

曹佾犹豫了,“我说二郎,三万斤是不是太多了?物以稀为贵,听说有人出千贯,只为了尝一口龙肉,你不是挺会做生意的,怎么不捞一把肥的?”

“呸!”

王宁安毫不客气啐了一口,“我是做长线生意,不是一锤子买卖。往后还要捕鲸,这一把玩狠了,把人心伤了,以后怎么卖鲸肉?再说了,你不是口口声声夸奖你姐夫,怎么?为了一点钱,人家吃你姐夫的肉,你也不在乎了?”

“那,那不是我姐夫愿意吗?”曹佾争辩道。

“愿意那也是你姐夫的事!身为臣子,我们该时刻维护天子圣誉,连这点道理都想不明白,你也就是有个好姐姐!不然被人家阴死了!”

曹国舅被骂了,可是一点气都生不起来。

还真别说,王宁安这小子什么时候脑袋都这么灵光,一点不糊涂!曹佾似乎记得,那个书生没怎么样,可是那个被鼓动的官吏没半年就给调到了海南,死在了烟瘴之地……

曹佾打了个冷颤,赶快调集马车,装上腌制的鲸肉。还有三个箱子,装的是鲜肉,用冰块镇着,好在一路上世家大族不少,几乎家家户户都有冰窖,也不用担心臭了。

送走了曹佾,王宁安又思索起来。之前他做生意,都是老老实实,挣的是辛苦钱。虽然看起来不多,但是每一个铜子都踏踏实实,而且还带动了就业,聚拢起好大的一股势力。

展到了现在,大可以不用这么实打实的,玩点锦上添花也不错。

一个鲸肉,被误传成龙肉,就能身价倍增,干嘛不继续深挖,看看究竟能从一头鲸身上榨出多少利润来!

王宁安跑出来,迎面正好撞见苏轼,也不客气,直接抓着苏轼就往码头去。

“王先生,我还要上马术课,你把我带走了,会扣学分的。”

“扣多少我给你补上。”王宁安没好气道:“只要你能帮上忙,我给你双倍学分,帮不上,我就给你不及格。”

面对着威胁,大苏毫不在乎,反而眯缝起眼睛,得意非常。

看来王先生都知道了,自己非比寻常,就让先生看看我的本事吧!

王宁安一口气跑到了码头,鲸鱼已经处置完毕,只剩下硕大的骸骨没来得及处理,离着老远,就能闻到刺鼻的臭气。

原本王宁安是想把骨头碾碎,丢到田里当肥料,可是听到有人把鲸肉当成龙肉之后,王宁安就改变了心思。

“考考你,骨头能干什么用?”

“熬汤!”大苏想也不想回答,得到的是吓死人的目光!

“你要是这点智慧,就别想从学堂毕业!”

王宁安飙了,苏轼终于老实了,他低头想了想。

“骨头能做手串、念珠,这么大的骨头,还能雕刻,不过我不会,需要请专业的师傅。对了,还能做剑鞘,刀鞘,其实弄一大块骨头,摆在家里,也挺威风的。”

苏轼嬉皮笑脸,得意地挺着胸膛,“怎么样,我脑袋还挺灵吧?”

“一般,都不像是能卖大价钱的东西。”

王宁安摇了摇头,背着手,往前走了几步,正好看到三伯,他指挥着人晾晒长须鲸的须板,这是要制作弓弦!

弓弦……王宁安突然眼前一亮,哪知道背后有人先惊呼起来。

“琴,琴弦啊!”

苏轼冲到了须板的前面,抓起来仔细衡量着长度,喜滋滋笑道:“王先生,这个正好能做琴弦,鲸须的,送我一个怎么样?”

“不怎么样!”王宁安一把夺过来,“告诉你啊,这不是鲸须,是龙弦,我们要做的是龙弦琴!”

接下来的几天,王宁安在码头和书院之间来回跑,把晏殊和欧阳修都找来,又请了好几个工匠,用了十天的功夫,造出了一张琴。

没错,就是瑶琴!

王宁安总算记起来,上辈子他看过介绍,几乎所有名贵的大提琴和小提琴,弓毛用的都是鲸须,音色纯正,绝非其他材料可比。

既然能用在提琴上面,瑶琴也应该没有问题。

经过紧张的赶工,按照金童头,玉女腰,仙人背,制成了一张精致无比的瑶琴。

晏殊精通音律,琴做好了,他沐浴焚香,跪在案边,平心静气,轻轻抚动,芸透九霄,音穿山岳,音色之美,乐曲之妙,就连王宁安这个五音不全的白痴都入迷了,更别说欧阳修,是如醉如痴。

半晌晏殊听了下来,王宁安感叹笑道:“我总算是领教了绕梁三日,余音不绝啊!”晏殊点了点头,“琴弦果然非比寻常,这张琴我要了,说吧,多少钱都行。”

晏相公有这个底气,他为官几十年,家底儿丰厚,哪怕是金子做的一张琴,也买得起。

说实话,王宁安差点动心了,能很宰晏殊一刀,机不可失失不再来,错过了绝对遗憾终身。

只是王宁安有更大的图谋,对不起了,晏相公,这琴不是给你准备的。

王宁安请工匠用紫檀木做了一个盒子,装着龙弦琴,又用绿松石的盒子装了一个小瓷瓶,在盒子上面,还有一只振翅飞翔的金凤,栩栩如生。

两样东西,打包送到了汴京。

……

“这个王二郎,不好好想着正经事,专门给朕送东西,难不成他想贿赂朕?”

赵祯说到这里,自己都笑了,王家立的功够多了,倒是自己赏赐太少,升官太慢,真是有些愧对功臣。

赵祯想着,掀开了盒子,一张瑶琴,赫然出现在面前。赵祯善于书法,音律倒是不怎么样,丝毫没看出这张琴的特殊之处,打算让人收起来,扔到仓库。

“父皇。”一个清脆悦耳的声音传来,长公主一阵香风飘来。

赵祯的儿女不少,可几乎全都早夭,唯独长公主赵暚活到了成年,十六七岁的女孩,正是花一样的年纪。

也只有她敢肆无忌惮地跑到父皇的寝宫,长公主一眼看到了瑶琴。

忍不住凑上去,随手一弹。

带着金石之音,骤然响起,赵祯不由得精神一震。

长公主赵暚更是大喜过望,“父皇,真是一张好琴,送给女儿吧!”

说完,也不顾赵祯同不同意,这位长公主抱着瑶琴,喜滋滋跑掉了。

很快,京城又传开了消息,皇帝陛下得到了两件宝贝,一件是用龙骨龙筋制成的瑶琴,一件是用龙涎做成的香水。

长公主每日弹奏龙弦琴,音色绝美,就连皇宫中的鸟儿都流连忘返,围绕着公主的院落,随着乐曲起舞,翩翩如仙境,久久不散。

至于龙涎香则是落到了曹皇后的手里,只要在手腕处点一些,香气经久不散,能让人青春常驻,容光焕,据说得到了龙涎香之后,赵祯几乎每天都到皇后的寝宫,夫妻之间,宛如刚成亲的那一会儿,亲密无间。

宫里从来没有秘密可言,立刻无数人对龙弦琴和龙涎香都产生了浓厚的兴趣。

这不曹家还卖龙肉呢,他们准知道消息,很多人一去打听,曹家也十分大方,告诉他们,东西还有,不过要去沧州购买,而且沧州那边说了,拿钱买,一百万贯也不给,如果拿粮食换,不用多,三万石粮一张琴,一千石粮一瓶龙涎香。

谁有想法,赶快拿着粮食去换!

……

“你小子越来越过分了,竟敢拿着陛下的圣誉做生意?”欧阳修怒冲冲道。

“拿陛下也就算了,连长公主和皇后都不放过,你真是丧心病狂,无可救药!”这是余靖的评价。

至于晏殊和梅尧臣,只是摇头叹息,痛心疾。

王宁安根本懒得搭理这几个老货,装什么忠臣啊,做琴的时候,你们都出主意来的,那时候怎么不说?

王宁安淡淡笑道:“几位前辈,小子刚刚卖了两张琴,二十瓶龙涎香,再加上曹家帮忙卖的鲸肉,换来的粮不算多,只有区区十万石,真是惭愧啊!”

他嘴上说着,脸上却得意洋洋。

欧阳修顾不上吐槽,兴奋一拍大腿,惊呼道:“二十万百姓,活了!”

第126章 王老师的礼物(三更)

欧阳修真是想不到,在他看来,无比艰难的事情,竟然会这么简单就解决了!匪夷所思,好像在梦中一样!

可事实就是如此。

几个人掰着手指头算,六七月份夏粮收获,完粮纳税,最快的一批税粮八月底就能运到灾区,算起来,只要维持三个月左右,就能安然渡过。

十万石粮食,每人五斗,如果省吃俭用,绝对够三个月的。

一共八十万不到的难民,难道说再卖六张琴,六十瓶香水,就解决了?

“做梦去吧!”

王宁安打断了几个人的痴心妄想,曹佾有句话是对的,物以稀为贵,信不信,要是再卖琴和香水,保证没有这个价钱,而且也不会费老大的劲儿,运粮食过来。

最最关键的是这俩玩意都是借着赵祯的名头炒作,打着救灾的名头,这叫事急从权,以皇帝的仁慈,不会有太大的问题。

可是一而再,再而三,靠着大财,你这就叫弄君!

赵祯不在乎,下面人还不窥视君王喜怒,随便下点黑手,就够王宁安喝一壶的。

“我已经上书陛下,鲸须作为战略物资,以后专供军用,不许拿来造琴,也就是说,世上只有三张龙弦琴,其中献给陛下的一张,有金龙白玉装饰,独一无二,至于龙涎香,我准备专供皇后娘娘使用,谁还想得到,只有求皇后娘娘赏赐,包括我们王家人在内,都不准使用龙涎香!”

此番表态,不管是晏殊还是欧阳修,甚至余靖都惊掉了下巴。

龙涎香和龙弦琴,多大的暴利!

王宁安说放弃就放弃,一点不拖泥带水,这个魄力就让人惊叹!再稍微想想,大家都是政治智慧十足的人,当然看出了王宁安的深意。

什么东西最贵重,当然是独一无二的。

王家捕鲸,别人未必不会跟上,弄几根鲸须不难,造出龙弦琴也不难!一旦遍地都是,送给皇帝的价值大打折扣,搞不好会引起不满。

可王宁安多坏啊,他打着保护军用物资的借口,限制了龙弦琴制造。

哪怕以后有人造出了琴,也是违法的,拿不到台面上。

如此一来,就确保了那三张龙弦琴的价值,只会不停飙涨,绝不会贬值!

这三张琴,除了献给皇帝的,另外两张,一个落到了河东柳家的手里,一个落到了杭州钱家的手里。这两家都是级豪门,要钱有的是,要人更是人才辈出,哪怕赵宋皇帝,都要客客气气。

人家要的就是面子,就是逼,格!

王宁安要是乱卖龙弦琴,弄得价值暴跌,人家肯定会生气的,认为被王宁安愚弄了。从此不再造了,这两家就成了和皇帝共同拥有龙弦琴的唯二豪门!只会从心里往外感激王宁安,不会在乎那点粮食,甚至再多付出十倍,他们也愿意。

至于龙涎香,道理也差不多。

别看曹皇后年纪大了,可毕竟还是后宫之主,又出身将门,王宁安送了这么大的一个礼包,给足了皇后面子,以后曹皇后,还有曹家,能不照顾王宁安吗?

什么事情都怕仔细想,放弃了唾手可得的暴利,却让无数大人物心里舒坦,多少钱都换不来!

欧阳修和晏殊互相看了看,都从对方眼睛里读到了惊异之色。

这份做人做事的本事,就算在官场混了几十年,他们也未必能做得出来。

难怪王家短短的一两年就兴旺成这个模样,路子越走越宽,人脉越积累越厚实,果然不是随便来的。

扪心自问,欧阳修大半辈子,得罪了无数人,竟然不如一个小孩子,宁不羞愧!

往日说说笑笑,插科打诨,没把王宁安当回事,直到此刻,欧阳修才惊觉,这个孩子身上真有自己缺少的。

不管好坏,总之要自己学习。

想到此处,醉翁难得严肃起来,语气之中带着三分尊敬,仿佛和平辈探讨一般。

“二郎,你看下一步救济灾民,该把重点放在什么上?”

王宁安沉吟一下,笑道:“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不能因为了粮食,让老百姓渡过这三个月,就万事大吉。”

“哦?还有别的麻烦?”晏殊追问道。

“没错,朝廷虽然派夏竦赈灾,却依旧让他负责六塔河,说明朝廷还想让黄河回归故道,几位前辈早就分析过了,这个方案不可行,勉强为之,只会后患无穷。”王宁安语重心长道:“我们无力扭转朝廷决策,却也要未雨绸缪。”

“如何未雨绸缪?”几位异口同声道。

“要给百姓找工作,不能指望着土里刨食,就围绕着捕鲸,展出一个产业,足以安顿几十万人,让他们有活路,不至于沦为流民!”

只怕整个大宋,除了王宁安之外,谁也不懂如何展产业,不过不要紧,一层窗户纸,一点就破。

先要想捕鲸,要有船只,要有武器,要有船员水手,这就是第一批工人,鲸鱼运回来,进行初步加工,把皮肉分割,提取脂肪,这是第二批工人,接下来处理鲸肉,进行长途贩运销售,又是一批工人。

还有按照苏轼的建议,鲸鱼的骨头可以制成许多种饰品,比如手串啊、念珠啊、雕刻啊、摆设啊、甚至用在家具装饰上面,利润不会很高,又耗费很多的功夫。单纯从获利上讲,这样的行业叫血汗工厂,是要被臭骂的。

可是别忘了,眼下的灾民多数是老弱妇孺,又没有什么文化,能做什么?

打磨鲸鱼骨头,编织中国结,赚点辛苦钱,能填饱肚子,就满足了。

另外鲸须能制成弓弦,鲸鱼的颚内皮还可以熬出粘稠的鱼胶,是制作弓弩和马槊的材料,正好可以筹建一座军械作坊。

这就是王宁安的私心了,按理说王家是没资格打造武器的,需要什么,都要向朝廷购买。不但价格昂贵不说,而且军器监的质量也没啥保证。

王家有心成为一方霸主,就要像折家和种家一样,拿到铸铁权,能够自己制造武器,可这种权力绝非易事,讲究天时地利人和,折家从唐末就崛起了,历史比赵宋王朝还雄厚,至于种家,是借着李元昊作乱,快膨胀起来。

他们能自造武器,文官无话可说,朝廷也只能默许。

可王家凭什么自造武器?

大宋朝文治空前,换句话说就是管理严密,上上下下,水泼不透,那么多文官盯着,你敢随便瞎搞,纯粹活腻歪了。

不过老天爷都在帮忙,几十万的灾民无法安置,沧州地处边境,又是捕鲸,又是学堂,总需要人保护吧!

这时候以制造弓弩为突破口,谁也说不出什么,相反还只有支持。

也就是说,从此之后,王家能光明正大制造武器,离着土皇帝的目标,又迈进了一大步!

当然龌龊的心思,一定要隐藏在正大光明的借口之下,哪怕是欧阳修和晏殊,也不能让他们看出来。

一切为了灾民!

这是王宁安又一个响亮的口号,为此他又辛辛苦苦,早出晚归,忙得不亦乐乎。

……

“光知道耍些小人手段,是解决不了问题的。”

六艺学堂讲究经世致用,这不,欧阳修就抽出了一个下午,让学生们聚集在一起,探讨如何救济灾民。

率先言的正是韩宗武,他面色严峻,声若洪钟,“天灾不断,是国有奸贼,只有清除奸党,刷新吏治。陛下敬天修德,臣子尽忠职守,百姓安居乐业,万民安康。自然风调雨顺,海晏河清,四方归附,直追尧舜治世。”韩宗武摇头晃脑,越说越高兴,“修德敬天,仁人爱物,尊奉圣贤,以民为本。这才是正途,而不是耍手段,用小聪明,纵使一时得利,也会后患无穷,我辈读书人更应该正道直行,坦坦荡荡,不知道山长和诸位先生意下如何?”

他虽然没有点名,可句句指向王宁安,谁能听不出来,包括韩维在内,都气不打一处来,真想上去揍他一顿,你丫的老是得罪王宁安干什么,没看到吗,鲸肉香水,那么大的一块肥肉都落到了曹家手里,咱们韩家可一点没吃到啊!

韩维生气,却也不得不承认,侄子的高论站在一个理字上,还真不好驳斥,反正他是想不出对策,只能干生气。

好在六艺学堂不缺高手,作为王宁安的头号粉丝,大苏第一个跳起来。

“韩师兄,你所言根本不值一驳!”

韩宗武一瞪眼睛,咆哮道:“为什么?”

“这不是明摆着吗?”苏轼不甘示弱道:“你说敬天修德,仁慈爱民就够了。那黄河为何决口?诸位先生早就讲过了,是因为泥沙淤积,千年故道,早就不堪用了。韩师兄,你以为敬天祈福,老天爷就会把泥沙挖走?爱惜民力,就能让河水不泛滥?”

连着两问,韩宗武被噎住了,苏轼却不放过他,继续道:“王先生说知行合一,山长提倡经世致用,反对的就是你这种空谈道理,乍听之下,惊为天人,仔细推敲,却狗屁不通的腐儒之论!”

“你!”韩宗武气得脸涨得通红,刚想反驳,却听到了一阵马蹄声,王宁安灰头土脸,手里提着一个大号木盒,气喘吁吁到了师生们中间。

展开之后,从里面拿出一块淡黄色的砖形物体,笑呵呵道:“各位同学,这是我给大家带来的礼物,每人一块,用得好再来啊!”

第127章 要盖一座城(四更)

众多的朝代,生活水平最差的或许有争议,可是论起享受,宋人绝对屈一指。一般的城市之中,公共澡堂就随处可见。

而且还有专门的浴桶,只能容纳一个人躺着,一客一换水,比起后世的池子还要。稍微讲究一些的人还会用胰子和皂豆清除身上的污垢。至于朝廷的官吏,还有专门的面药和口脂,顾名思义,是防止面部和嘴唇干裂的。

王宁安在城里的时候,只要有空闲,就跑到澡堂泡着。

对宋人的享受精神,唯有一个大写的服!

六艺学堂同样如此,在山坡建造了十间房舍的专门浴室,一律采用石头建成,引入山间的泉水,天气冷的时候,有人专门烧热水,夏天的时候,就直接用泉水。

每隔五天,至少要沐浴一次。

如果哪个学生邋遢不洗澡,就会被派去扫厕所,体验一下臭气熏天的滋味。

如斯恐怖的惩罚,哪个学生敢不在乎。

一声令下,全都冲向了浴室,为了抢占好位置,有人还没进门,边跑边脱得光溜溜儿,幸好没有女学生,不然非被骂臭流氓。

大苏脱得最快,犹如脱缰野狗,一口气抢了两个好位置,慢吞吞的苏辙赶来,苏轼已经拔掉了竹管上的软木塞,清凉的泉水瞬间浇到头上,忍不住打了一个激灵。

学生浴室是不给池子的,一来站着洗快简便,小孩子吗,还没有躺着享受的时候,二来人太多了,流动水清洗,干净卫生,不会传染疾病。

这不,身上浇湿了,拿起王宁安送来的肥皂,在身上涂抹一层,接着清水冲洗,泥垢汗水,随着泉水全都冲跑了。皮肤细腻干净,还有淡淡的清香。

“真是好东西,比胰子还管用哩!”曾布大声赞道,苏轼也跟着大笑着附和,“准是王先生弄出来的新玩意,先生就是厉害,我是五体投地!”

听到人赞美王宁安,韩宗武一肚子气。

刚刚的辩论还没完呢!

王宁安光会弄些稀奇古怪的东西,根本不敢谈经义学问,偏偏有那么一帮傻瓜,看不透王宁安的真面目,真是可恨至极!

韩宗武匆匆洗净,就想去找苏轼,继续刚才的辩论。

正在这时候,浴室旁边的窗户,探出一个脑袋,冲着里面比了一下。里面的王宁泽连忙点头,也伸出小拳头。

“走你!”

王宁安轻轻抖手,一块肥皂划过优美的抛物线,而后沿着光滑的地面,快向前。王宁泽扯着嗓门就喊,浑身的力气都用上了。

“谁的肥皂掉了!”

“快捡肥皂啊!”

他这嗓子一出,别人都迟愣,唯独韩宗武,他不喜王宁安,恨屋及乌,连送的肥皂也随手扔了,王宁泽一喊,他下意识以为自己的肥皂掉了,急忙转身低头,凑巧的是王宁安扔的肥皂到了他脚下,韩宗武一脚踩上。

接下来的就不用多说了,韩大公子被两个学生抬出来,脸也破了,鼻子也流血了,胳膊腿上都是伤,凄惨无比。

偏偏还有个火上浇油的,苏轼抓着两块肥皂跑出来,塞到了韩宗武的手里。

“韩师兄,咱们也算是捡肥皂的交情了,刚才的冒犯你可不许怪我啊,听到没有!”

韩宗武扭过头懒得搭理他,王宁安听到,差点笑喷了。

捡肥皂的交情!

亏你苏轼说得出来!

还真别说,后来大苏把这段写到了文章里面,还成为了一个典故,专门形容同学加兄弟的少年情谊,纯洁得不得了……

学生们用过之后,纷纷叫好,王宁安总算长出一口气。

他上辈子是个文科男,理化知识早都忘得一干二净,只是后来码字,不得不看一些用得上的,皂化反应算是他有限化学知识里面,比较重要的。

无数穿越前辈都弄过,也不用废话,差不多就是把小苏打倒入石灰浆,再把上面清澈的液体,也就是氢氧化钠倒入热油锅中,搅拌均匀之后,静等着肥皂产生就可以了。

多么简单的一个东西。

王宁安却足足用了一个月的功夫,才摸索出来,期间手背还溅到了氢氧化钠溶液,幸好只有一滴,不然手都废了。

从此之后,王宁安算是彻底有了自知之明,理化真不是文科生玩的。

能生产肥皂之后,另一项重要的商品,也就是蜡烛,王宁安干脆不自己动手了,他从难民之中找到了两个懂得做蜡烛的工匠,让他们来干。

大宋常用的蜡烛有牛油的,也有羊油的,上档次的还有植物油的,比如柏皮油,蓖麻子油等等。

不过这些东西,都比不上一样,那就是鲸脑油。

传说中的烛光晚餐不是点几根蜡烛就行的,正儿八经的烛光晚餐需要用鲸蜡,也就是从抹香鲸脑袋里面,提取出来的脂肪,经过凝固压榨之后,制成的蜡烛,根据传说,鲸蜡能够增加趣味,让男女朋友之间,气氛更浓烈、热情……总而言之,你懂的!

说来也是凑巧,王良瑾捕到了一头抹香鲸,王宁安早就下令,将里面的鲸油提炼出来,常温之下,鲸油是固体的,因此做蜡烛很简单。

找一根竹筒,钻一个小孔,能放进去棉线就可以,然后将竹筒劈开,把棉线放好固定,然后用漏斗把烧热的鲸油倒进去,静等冷却,把竹筒打开,一根蜡烛就出来了。

和后世差不多模样的蜡烛最早出现在唐朝,当时只有王公贵胄能用得起,到了宋代,蜡烛已经悄然进入百姓之家。

一根蜡烛从15o文到4oo文左右,差不多相当于工人三四天的收入,寻常百姓除非有重要的事情,一般还是舍不得用蜡烛的,但是稍微有钱的人家,还有那么多宗室朝臣,豪商巨贾,他们用起蜡烛一点都不心疼。

制作东西,不是王宁安的长项,但是做生意他在行。

肥皂和鲸蜡,摆在曹佾的面前。

曹国舅搓了搓手,眼睛里面都是贪婪的光。

王宁安这小子点石成金的本事他算是领教了,送上门的财机会,绝对不能错过。

“这回我家只要三,呃不,两成,两成就行,有多少都交给我们。”

王宁安呵呵一笑,“国舅爷,我怎么好占你的便宜。”

“无所谓,咱俩谁跟谁啊!”曹佾勾肩搭背,毫无形象道:“我的小财神爷,就咱们俩的交情,哪怕是月宫十二钗我都送给你。”

“月宫十二钗?那是什么玩意?”王宁安好奇道。

曹佾笑嘻嘻的,凑到近前低声说道:“那是我们家养的十二个歌女,实不相瞒,从岁就开始教她们读书,十几岁之后,学习乐器,眼下最大的十九,最小的只有十六,吹拉弹唱,笙管笛箫,无一不精,无一不会。你想谈诗论文,她们懂,你想歌舞畅饮,也能陪着你……我可告诉你,有人出十万贯,想要讨一个过去,我家里都没点头。到咱们兄弟这儿,你只要开口,十二个全都送来!怎么样,够意思吧!”

国舅爷把他的胸脯拍得震天响。

王宁安一阵恶寒,十二个啊,想摧残未成年人啊?

且不说收了这份礼,以后就被曹家吃得死死的,光是十二个妖精,就能把自己榨干了。眼下自己才十四,别弄得二十来岁就一身病,英年早逝可亏大了。

“国舅爷,你丫的就不能高尚一点吗!”

王宁安勃然大怒,直接告诉曹佾,分成还是五五分,不过王家的这一份还是要折成粮食,路上的消耗全部曹家负责……

说完之后,王宁安就把曹佾轰出了自己的书房。

重新坐回椅子,王宁安闭目养神,突然多了一个人影,高挑匀称,充满力量和美感,正是杨怀玉的妹妹杨曦,倒是提过联姻,只是总觉得别扭……王宁安又甩甩头,人影终于变化了,这回是个温文尔雅,满身书卷气的女孩子,清新脱俗,举止淡雅,娴静得好像是一朵月季花。

她是谁啊,在哪里见过……

王宁安猛然想起,这不是苏老泉的闺女,大苏和小苏的姐姐,听说叫苏八娘,天可怜见,王宁安只见过她两三面,怎么会满脑子胡思乱想?

是不是自己长大了?开始想入非非了?

王宁安连忙低头,仔细看了看,貌似本钱还不小,日后的幸福不会远了吧……这几天王宁安痴痴傻傻的,没事总是失神,弄得好些学生都有意见了。

老欧阳更是把王宁安叫去,狠狠批评了一顿,让他用心讲课。

不过学堂的事情说完,老欧阳立刻和颜悦色起来。

“二郎啊,你的几项生意都运转起来了,粮食也到了,这段时间,差不多有十万灾民涌入沧州,包大人那边还希望你拿个主意,该怎么安顿?”

“这个很容易!”

王宁安难得打起精神,“醉翁,我估计咱们要建一个二十万人的城市。”

“什么?”欧阳修的声音都变了,“用得着那么多人吗?二十万人,黄河以北,除了大名府,就没有二十万人以上的城市了!二郎,你没有说笑话吧?”

“当然没有,捕鲸的水手船员,要两千人吧,码头工人,造船工匠要三千人吧,运输工一千五,做肥皂的五百人,做蜡烛的五百人……”

王宁安一项一项算着,欧阳修仰着头,默默加总,最后老夫子彻底惊呆了,貌似还不止二十万人,真是大手笔!

第128章 六艺学堂的实践课(五更)

大宋的汴京,拥有无数的光环,人口最多,经济最繁荣,规模最庞大,市容最整齐,文化最兴旺,娱乐最丰富……有最良心的下水道,有彻夜不眠的夜生活,一个看门的小官甚至都比蛮夷之地的国王过得舒服。

如此多的美誉,加在汴京,让这座城市光彩万丈,光耀千古……只是王宁安很不欣赏汴京,算一算吧,汴京都是什么人撑着?

屈一指的是皇帝和老赵家的宗室,然后是宫里的太监,世袭的勋贵将门,还有满朝的高官,天下各地的学子,以及号称几十万的禁军。

这些人加起来,还有他们的家眷,至少占了汴京常住人口的八成。

他们都有一个共同点,那就是不创造财富!

换句话说,汴京的繁荣完全是建立在吸纳整个帝国血液的基础上,里面的人负责分配财富,消耗财富,却不生产财富。

汴京就像是一座云端的城市,繁华却没有根基,一切都靠着外面供给,却不创造任何东西。面对铁蹄践踏,丝毫没有战斗力,天门洞开,城中的天之骄子都变成了野蛮人的奴隶,繁华的图景被撕得七零八落。

王宁安心中的城市不应该是这样,一座有生命力的城市先要有产业,有强悍的创造财富的能力,提供优质商品,而不是单纯的消耗。

他规划的沧州,先是捕鲸,这是城市的根基。初期要有2o艘捕鲸船,每一艘按1oo人计算,这两千人就是沧州的工蜂,负责采集花蜜,提供城市展的动力。

站在一处礁石上面,王宁安颇有种指点江山的感觉。

“这一片就是码头,需要立刻平整土地,建设船只停靠的避风港,还要一个修船的作坊,至于造船,等到招募到工人再说。”

离开码头,就是交易市场,捕捉的鲸鱼在这里分割销售。

穿过市场,就是一片作坊,负责腌制鲸肉,熬出鲸油。紧挨着鲸油作坊,就是制作蜡烛和肥皂的区域。

生产出来的东西包装好之后,就由车队运走,分销各地。

整个流程,就是新城市的中轴线,也是财富创造线!

在城区的北部,有办公的衙门,生产弓弩的军需作坊,还有缝制衣服铠甲的工场,以及学堂,医馆,庙宇等等建筑。

城区的南边,主要是酒饭茶肆,青楼书馆,总而言之,是给出海渔民提供放松休息的地方,外地来的商人也可以到城南放松娱乐,洽谈生意。

北部办公,南部经商。

这就是未来城市的大格局,为了保卫城市的安全,在西门外设立大营,驻扎人马,南部建立一道外城,保护从四周乡下过来的小商小贩。

整个城市并非四四方方,规矩森严。坊市绵延,工场作坊星罗棋布,别具匠心。

“二郎果然是有大丘壑!”

欧阳修不停赞叹,只是老夫子忧心忡忡,“这么大的工程,花费可不少,老夫却没见你着急,莫非真有点石成金的本事不成?”欧阳修自己都笑了。

王宁安一拍胸脯,“点石成金不敢说,但是有很多人捧着钱找上门,是吧?韩老哥!”

韩维凑过来,笑着说道:“为了救济灾民,我们韩家不辞劳苦,愿意出钱5o万贯,协助二郎,尽快把码头建起来,时间不等人啊!”

他说得煞有介事,一副忧国忧民的模样,只是过去一年多,怎么不见你们韩家出钱救济?还不是看到有利可图?

欧阳修猜的不错,王宁安已经将河北东西两路的蜡烛和肥皂的代理权交给了韩家,顺便还在码头划了一大块土地给韩家。

光是蜡烛和肥皂,一年就有几十万贯的收入,而码头运作起来,更是寸土寸金,韩家以往都把功夫放在了土地上面。拼命兼并土地,收取租金。

自从和王宁安混了之后,烈酒走私,白砂糖,捕鲸……哪一项的利润都远远过收地租。虽然韩家还是迷信土地,但是却也更看重商业利益,这一步就是韩家转型的关键!

韩家如此,曹家更不会落后,他们圈占了更大的一片,甚至准备组建自己的捕鲸船队。除了他们之外,早先和王宁安走的很近的杨家也动作了,他们拿出了二十万贯,也要分一杯羹。

还没怎么样,王宁安手上的启动资金就差不多15o万贯,欧阳修都不知道说什么好了,百姓常说赚钱难,朝廷岁入不少,开支更大,年年闹亏空,跟无底洞似的。

怎么王宁安就有聚财的本事,貌似这小子从来不为钱愁,真是邪门啊!

“这就是把握商机!”

王宁安给欧阳修上起了经济课,“我大宋不是缺钱,是缺少投资的机会,有钱人宁可把铜子埋到地下,也舍不得拿出来。而我,恰恰给了他们投资机会,鲸肉卖得好,各种衍生品层出不穷,眼看着是暴利,谁都想插一脚。我是害怕泡沫,才严格控制投资人的资质,信不信,只要放开了,还有十倍的人捧着钱,嗷嗷叫着,要送给我呢!”

欧阳修很讨厌王宁安嚣张的样子,却不得不承认,这小子还真不是吹牛,至少他的同僚门生就不止一次写信过来,想要参与其中。

“算你能耐,赶快把城建起来,安顿灾民吧!”

“醉翁,你又错了,城可不是我吹口气就能来的。”

“那你还要怎么样?”欧阳修怒道:“你不是有钱有粮了吗?”

一听这话,王宁安心中好笑,醉翁又糊涂了,他完全想不到建一座容纳二十万人的大城市是何等庞大的工程,那点钱和粮食,勉强就是个付,后面还有按揭呢!

“这是给灾民建的城,未来他们也要在城市谋生,付出点汗水,没有问题吧?”

欧阳修瞳孔紧缩,疑惑道:“你是想让灾民当工人?”

“没错。”

欧阳修立刻警觉起来,“二郎,夏竦也是这么干的,老夫听说六塔河饿死了不少民夫啊!”

“哈哈哈,醉翁,灾民在我的眼中,是日后创造财富的工具,在夏竦的眼里,是维持他相位的工具,同样是工具,其中的差别醉翁肯定清楚。”王宁安自信笑道:“放心吧,我会好好对待灾民的。对了,咱们六艺学堂不是要培养真正有用的人才吗,眼下就是个很好的实习机会,怎么样,醉翁可舍得把你的宝贝疙瘩儿交给我?”

……

到了六艺学堂只有几个月的功夫,苏轼却舍不得离开了,这里真是太有趣了。除了丰富的课程之外,还有马术、箭术、游泳、武术、相扑……能想到的东西,应有尽有。苏轼精力旺盛,对什么都有兴趣,短短的时间,已经成为学堂的明星人物,深得几位老师的喜爱。

儿子出名,苏老泉都老怀大慰,脸上有了笑容。

这不,学堂又来了新任务。

暑期实践:诸位同学们,你们一定都以为自己满腹经纶,才华横溢,有经天纬地之才,安邦定国之志,只是缺少施展的舞台。古往今来,怀才不遇的读书人,如过江之鲫,不可胜数。他们何其不幸,一辈子都没有兼济天下的机会。恭喜你们,有幸加入了六艺学堂,学堂将提供给你们最为宝贵的实习机会。三个月的时间,你们可以自愿报名,凡是觉得可以胜任,都能得到一块土地,上百名灾民,你们的职责就是把他们安顿好,让他们有一个新家。

千里之行始于足下,报效朝廷,牧守一方,乃至宰执天下,从这里开始!

同学们,王老师在呼唤你们!!!

如此个性十足的文字,更加个性十足的内容,不用问,一定是出自王宁安之手。

既然要培养真正有用的人才,不实际做事怎么能行!

只可惜士人一直寒窗苦读,哪怕通过科举,也只是证明他们经学过人,才华横溢,至于办事的本事如何,谁也说不好,历史上高分低能的进士比比皆是。

这不,王宁安为了六艺的学生,创造了宝贵的实践机会,亲自组织百姓,建造一个坊,可不是个容易的事情。

“建房子太累了,大热的天,能晒破皮,还要管好些百姓,其中不乏刺头儿地痞,绝不轻松。不参加最好,听五叔的,就说家里长辈想你了,回家待些日子再过来。”韩维循循善诱,劝自己的侄子放弃。

韩宗武似乎没有听得进去,闷头看着告示,仿佛要吞下去似的。

“他呢?”

“谁?王宁安啊?”韩维随口道。

“嗯,他干什么?”

“当然是统筹全局了,城区设计图是他做的,分工落实也是他安排的,我们这些人都听他的调遣。”

“哼!”

韩宗武的拳头攥紧了,拧着眉道:“他能统筹全局,我连一个坊都建不好?”

韩维看着气鼓鼓的侄子,叹道:“不好比的,王宁安聪慧过人,手段非常。你光念过十三经,只学了些圣人道理,那个……不能当饭吃的。”

又被鄙视了,我这么有个假叔叔!

“一窍通百窍通,就不信做不好!”

说完,他抓起毛笔,在告示下面愤然填上了名字,气势汹汹就去报名了。他走后从屏风后面,王宁安迈着方步走了出来,笑呵呵道:“我终于现你侄子的一个优点,不服输,很好!”青史尽成灰说嗯,大家的订阅真给力,以后更新的时间也差不多,每天至少三章起步,风雨无阻,生死不惧!

第129章 韩宗武的妙计(求月票)

金鞍美少年,去跃青骢马。

一个十二三岁的少年,金冠箭袖,面白如玉,粉嫩欲滴,星眉朗目,齿白唇红,就跟贾宝玉从二次元走出来一样。

还真别说,这位贵公子的小日子比贾宝玉还潇洒呢!

他就是晏殊晏相公的第七个儿子晏几道,老来得子,晏殊把这个儿子宠上了天,鲜衣怒马,锦衣玉食,应有尽有。

这不,去岁他愣是一个人跑到江南转了一圈,流连山水之间,一口气做了二十几词,深受江南士人的追捧,好些歌姬行争相一睹小晏的风采,玩得别提多高兴了。

等到转头去找父亲,才知道晏殊到了六艺学堂,他就带着仆人,找了过来。

一见父亲,晏几道十分欢喜,叽叽咋咋,把江南的见闻说个不停,晏殊只是抓着胡须,含笑听着,和寻常的慈父没什么区别。

说了好半天,口干舌燥,晏几道啃了两块西瓜,把瓜皮随手一扔,又突奇想,埋怨道:“父亲,你来学堂教书,怎么不告诉孩儿一声,让孩儿也来读书,能增长见闻,还能孝顺父亲。”

晏殊愣了一下,突然摇头一笑,“你的孝心爹知道了,想陪着为父也行,只是六艺学堂,怕你考不进来,即便考上了,也没法毕业。”

“我不信!”

晏几道一下子蹿了起来,“爹,孩儿自小读书,十三经烂熟于心,诸子百家,诗词歌赋,琴棋书画,斗鸡走马……呸呸呸,最后的不算。”晏几道叉着腰,挺起胸膛,不服气道:“你说,孩儿哪一样不行?”

晏殊看了看跳脱乖张的儿子,暗暗摇头。

他又七个儿子,前面六个都先后入仕为官,唯独幺子,才华横溢,从小就舍不得管教,一味骄纵,弄成了这个样子。

但愿凭着自己的威望和家业,能保这小子一生平安富贵吧!

晏殊也不指望儿子能有什么出息,晏几道却一点不服气,六艺学堂的人能比他强多少?简直笑话!

“行了,你要是心中不服,爹就带你去看看。”

晏殊换了身袍子,就带着晏几道,出了六艺学堂不远,前面就是一大片工地,满是忙碌的身影。

晏几道来的时候,经过这一片,他只当是寻常百姓,想不到竟然还有六艺学堂的人,好奇心驱使,他也不顾尘土泥水,跟着老父,到了工地中间。

“小心点,不要磕碰了。”

晏殊不停提醒儿子,工地有严格的规矩,用布条、树枝、草棍分成一个个大小相仿的区域,中间的空地是道路,一个个方形的区域就是坊市。

百姓们正搬运着砖石木料,好像是一个个蚂蚁,有条不紊。

晏几道从来没见过这样的场景,十分好奇,一双眼睛到处乱转,他现有个年轻人,比自己大不了多少,身形很淡薄,却扛着一截很粗圆木,正快步走着。

小脸蛋晒得紫红,脖子上还有一层薄薄的皮,翘了起来,被晒得很惨。

晏几道注意到了他脚下的靴子,好奇道:“爹,他好想不是普通百姓吧?”

晏殊难得一笑,“你还怪有眼力的,他叫韩宗武,是河家的人。”

“什么?”

晏几道差点吓死,河家那可是鼎鼎大名,比起他们家更胜一筹。韩家的公子晒得漆黑,跟着一帮老百姓干糙活儿。哪怕想象力再丰富,也猜不到。莫非是被贬出韩家了?故意给小鞋穿?

晏几道想入非非,晏殊沉着脸道:“别胡思乱想,为父也是惊讶啊,真没想到,韩小子居然撑下来了!”

……

自从实践提出之后,六艺学堂有几十个学生报名,韩宗武自然是其中之一,他深信自己读的圣贤书,不就是盖房子吗,有什么难的,小爷手到擒来!

带着满腔的热忱,谁知道第一天就碰壁了。

韩宗武兴冲冲带着人去领砖石,负责的人是他叔叔韩维。韩维给他批了两万块砖头。韩宗武当时就傻了,他要负责2o户百姓的住所,平均一户1ooo块,傻瓜也知道不够用啊!

“五叔,你,你怎么能……”韩宗武说不下去,可神色之中,满是埋怨。

韩维哼了一声,“小子,你以为我欺负你啊?好好看看,每家都是1ooo块砖头。砖是烧出来的,不是天上掉下来的,砖窑那边日夜赶工,可就生产出这么多。”

韩宗武傻眼了,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没有砖头,怎么建房子?

见侄子急得乱转,韩维还算心疼他。

“你记着,1ooo块砖头盖房子是不够了,但是做地基还是可以的,等以后砖烧的多了,再换成砖石的也可以。”

得到了叔叔的指点,韩宗武只好垂头丧气,带着百姓把砖头运回来,就开始了施工。

他存心在所有人面前一展身手,故此是急匆匆赶工,片刻不停。

过了五天,别人才开始动作,他的地基已经打好了。

韩大公子这个美啊,别提多高兴了。

只是负责检查的苏洵看了一眼,就告诉韩宗武,赶快拆了,从头来过。韩宗武哪能服气,就质问原因。

苏老泉白了他一眼,“房子地基挖好之后,要放入沙子,还要沉积三天,等沙子结实了,才能垒砖,不然地基不稳,房子是立不住的。”

见韩宗武还不服气,苏老泉让人提了几桶水过来,顺着砖墙倒下去,地下冒出了许多泡泡,没有多大一会儿,地基就下沉了,砌好的砖头也出现了一道刺眼的裂缝。

韩宗武简直欲哭无泪,费了好大劲儿,弄出来一个豆腐渣工程!这要是建好了,遇到雨水,房子就塌了。

他再自负,事实摆在眼前,韩大少爷也不能不承认。

只好把砌好的砖头拆了,重新铺好沙子,每隔一个时辰,浇一次水,等到三天之后,才开始垒砖,这时候别的人已经砌墙了。

起了个大早,赶了一个晚集。

满腔的热情,都被一盆冷水浇没了。

韩宗武又气又恼,无论如何也不能输给别人,砖头做的一圈地基打好,上面就要用河泥晒成的土坯垒墙。

拼命想要追上别人,韩大少爷又下令用最快的度垒墙,好不容易又赶上来了,他刚想喘口气,又赶上了一场暴雨。

骤雨初歇,天上还有一道绚烂的彩虹,别的人都清理积水,准备干活了。韩宗武到了自己的工地,彻底傻眼了。

他催的太急,土坯没有晒干,内里十分松散,一场暴雨下来,他建的墙倒了三分之一,遍地都是泥水。

连着两次打击,韩宗武彻底傻眼了,别说率先完工,能不拖后腿就行了。

那一天晚上,韩宗武在宿舍外面的大柳树下,头顶着一轮弯月,哭得稀里哗啦,天昏地暗。

“唉,谁也不是生而知之,你也不用太在乎,大不了这次不作数,没事的。”韩维站在侄子的身后,低声安慰道。

韩宗武抹了一把泪,不甘心道:“那王宁安呢?他怎么指挥修那么大的城市?侄儿连几个房子都弄不好?难道他,他像那些先贤一样,生而知之?”

“你啊,就是太犟了,非要和王宁安争个短长!”韩维叹口气道:“王宁安也并非生而知之,这些天光是民夫口粮的数目,他就修改了三次,最初是七两,后来改成五两,昨天又变成三两基本口粮,加上绩效奖励。王宁安能用心钻研,不断提高调整,一句话,他愿意学,不是什么人都能做到的。”

“我也愿意学!”

韩宗武突然来了精神,“对,王宁安也是学出来的,我,我也一样!”韩大公子疯癫了一般,不停念叨着,仿佛抓到了救命稻草。

从第二天开始,他变了个人。

干活的时候,向上了岁数,经验丰富的民夫讨教,中午吃饭的时候,捧着碗跑到别的地方,去观察人家怎么施工。

他跟着民夫和泥、砌墙、扛木头、做房梁……不管多脏多累,他都亲自上手,一个来月的功夫,晒得跟非洲来的,皮肤掉了好几层,胳膊腿上满是淤青的伤痕,一双手也粗糙无比。

韩维下巴都掉下来了。

大侄子啊,你可别犯傻了,赶快回家吧,要是让你爹看到,非撕碎了我不可!

韩宗武毫不在乎,微微一笑,“我爹不会生气的,爷爷也不会,韩家的人,能享受锦衣玉食,也能吃得了苦菜根,小侄知道我在干什么。”

说完,他转身又去忙了,看着侄子单薄的身影,韩维真的惊呆了。

我的老天爷,这还是我的侄子吗?

难道见了鬼?

……

终于,二十户的民房完全,其他学生或早或晚,也都差不多完成了,期间还有几个中途退出的。

不管怎么说,韩大公子坚持到了最后。

距离让百姓入主的日子越来越近,几处坊市却闹了起来,苏轼那边有人被打伤了,曾布那边也有人被打断了腿。

大家凑到一起,互相询问,原因很简单,就是建材有限,有的房舍建得好,有的建得匆忙,有的位置优越,有的周围逼仄……总而言之,谁都想要好的,冲突就在所难免。

说了半天,都一筹莫展,苏轼突然看到了韩宗武,想起两个人的交情,就嬉皮笑脸道:“韩师兄,你那边怎么样?没人争抢吗?”

“没有,我安排了四个监工。”韩宗武淡淡说道。

曾布立刻好奇起来,不解道:“我也安排了监工,可是好多人都说监工不公平,还把监工给打了,韩师兄,你是怎么做的?”

突然韩宗武淡淡一笑,“没什么,我只是让监工最后挑选房子而已!”

第130章 大写的服

苏轼、曾布几个脑筋都不慢,可毕竟年轻,一时没反应过来,带着儿子过来的晏殊却眼前一亮,老相公突然浑身震颤,连胡须都跟着摇摆。

晏几道吓了一跳,“爹!”

焦急的呼唤,让晏殊猛然惊醒,他感叹赞道:“如此妙计,老夫为官几十年,竟然都想不出来,真是惭愧,惭愧啊!”

每个参加实践的学生,都分到二三十户左右,差不多够一条胡同的样子。说多不多,可是说少也不少。

百十口人,难免争抢冲突。假如砖瓦木料充足,敞开了用,或许也没有问题。可眼下缺口巨大,有限的资源,该怎么分配,学问就大了。

试问谁不想住好房子,但是把材料用在几间好房子上面,别的房子就没法住人了。这是个很艰难的平衡,书本上找不到解决的办法。

苏轼想到了劝说,和手下的百姓反复讲道理,让他们以大局为重,别光想着自己,也要想着别人。

曾布想的是派遣监工,把所有人都看管起来,谁敢多往自己家用木料砖石,就会严惩不贷。曾布生平第一次下令,用鞭刑惩罚民夫。

虽然只有区区十鞭子,却打得血肉模糊,伤痕累累,曾布的心不停紧缩,他在好几天之内,都不敢去和民夫们对视……稚嫩的心,第一次知道了什么叫做权力!

相比他们的劝说和威慑,韩宗武平和太多了。

二十户人家,每五户选出一个监工的,负责监督其他人施工,出问题一样要惩罚,这和曾布没有多少区别。

只是在最后的分配上面,负责监工的,被安排到最后一个选择房子。

前面四户,不用问一定会把最好的房子选走。如果用料不平均,干活不细致,最后剩下的一定是不能住的危房。

所以,负责监工的要想尽办法,确保五家的房舍用料是一样的,谁也占不到便宜,他们才能拿到合格的房屋!

苏轼和曾布的方法,都是把他们置于和百姓对立的位置上,无论是好言相劝,还是严刑峻法,都是逼着老百姓服从命令。

可韩宗武的主意完全不同,他把自己摘出来了,手下的百姓分成了两部分,他们互相牵制,最妙的是让有权的后拿,没权的先拿,这样一来,有权的监工想要不公平做事都不行了。

真是巧妙绝伦啊!

晏殊的脑子快转了转,一下子就联想到朝廷上面,宋代广建仓库,储存的粮食不可谓不多。但是每逢灾年,都会不够用,监守自盗的情况频频生,防不胜防……

历代的思路都是查出了窃取粮食的,严厉处置,可如果换一个思路,哪个仓库没有丢失,粮食保管得最好,就能得到丰厚的奖励。

这么一来,各地的粮仓会不会情况更好……到底是当过宰相的人,晏殊只觉得豁然开朗,思维一变,困扰多年的难题迎刃而解,痛快,当浮一大白!

兴奋之下,晏殊主动走了过来,几个年轻人连忙起身行礼。

晏殊主动把韩宗武叫过来,看了看黑瘦的小脸,忍不住点头赞叹。

“很不错,就凭你刚刚的奇思妙想,假以时日,绝对是宰辅之才,韩相公有福,韩家有德,英才辈出,真是让人好生羡慕。老夫的几个犬子,差得太多了。”

晏殊说完,还看了看自己的宝贝儿子,晏几道嘟着嘴,不以为然。

韩宗武倒是诚惶诚恐,连忙羞愧道:“相公误会了,这主意不是学生想的。”

“哦?那是谁?”

“是,是王先生!”

三个字吐出来,韩宗武仿佛去了一块大石头,神之间,轻松许多。

“前些日子,出了一件事。工地上,负责做饭的民夫和前来吃饭的打了起来。”

苏轼眼珠转了转,连忙说道:“我想起来了,吃饭的人说做饭的不公平,私藏饭菜,还故意欺负人,给的米饭只有半碗,根本吃不饱,听说打伤了好几个人呢!”

韩宗武点头,“当时王先生在场,先生了解缘由之后,就下令让做饭的提前平分好饭菜,其他民夫过来拿取,最后剩下的才是做饭的人吃的。”

曾布也想起来,“是有这么回事,听说从此之后,每一碗饭都分得公平合理,很少有冲突了……哎呦!”

他猛地一拍脑门,追悔莫及,就在眼前的办法,自己怎么就想不到。其他几个学生也是懊恼不已,顿足捶胸。

晏殊呵呵一笑,“这种主意,果然是王二郎的风格,不过你能用心琢磨,把先生的办法娴熟运用,也是很了不起。”

得到了晏殊的夸奖,韩宗武脸涨红,低下了头,眼神闪烁,不知在想什么。

大嘴巴苏轼沉默一会儿,突然大叫起来。

“我说韩师兄,你不地道啊!前些日子你还说王先生的手段都是小道,不值一提。你忘了义正词严,高谈阔论了?这才多少日子,你怎么拿王先生的办法用了?”

韩宗武这个气啊,你上次还说捡肥皂的交情呢,人艰不拆啊!

让大苏一闹腾,其他的小伙伴都跟着起哄,韩宗武别提多尴尬了。

“好了,我承认我是混蛋!”

韩宗武黑着脸,深深吸口气,诚恳说道:“以往的韩宗武四体不勤五谷不分,读了几本圣贤书,就以为天下的事情都在心中,自己有多了不起,什么都能做成!王先生的实践太好了,这些日子我就不断思索,人世间的事情不是非黑即白那么简单。”

这话说得,晏殊笑道:“你仔细说说。”

“是。”韩宗武道:“就拿救灾来说,以往学生以为不顾百姓死活,就是昏官,就是错的,不辞辛劳,救活每一个百姓,就是好官,就是对的。可实际做起来,学生才知道,许多时候,手心是肉手背也是肉,顾此失彼。真正难的是如何用有限的资源,干成最多的事情,取得最大的效益!”

韩宗武不无感叹说道:“王先生在上算学课的时候,不止一次提到这些道理,只是学生愚钝,不能领会先生的苦心,反而时常出言,诋毁先生,每每想到这里,学生羞愧无比,无颜去见先生。这几年的圣贤书都读错了,顶不上先生几个月的教诲,真是愧煞人也!”

韩宗武蹲下了身体,把脑袋埋在胸口,不敢抬起来。

其他几个人也陷入深思,莫非真如韩宗武所说,圣贤的学问都错了?这话也太颠覆了,谁也不愿意承认,可仔细想想,自从参与实践以来,还真是王宁安教的那些比较有用。至于孔夫子、孟夫子、大夫子、小夫子,通通不灵了,真是怪哉啊!

他们集体反思圣贤,唯独晏几道没有受到王宁安的影响,还算“三观正常”,他忍不住站出来。

“就凭一件小事,你们就怀疑古圣先贤,真是不知所谓!”晏几道大声责备:“韩公子的妙法,不过是耍心机,玩手段而已!有什么值得自傲的?假如所有百姓都这样满腹心机,处处算计,不肯吃亏。这天下岂不是小人遍地,哪里还有君子立锥之地?你们要的是这样的天下吗?”

晏殊没想到,儿子居然说出了这么一番道理。

究竟谁对谁错,就连老相公都不知道该如何评判了。

“增一分太肥,减一分太瘦。前一步太快,后一步太慢。做事情本就需要拿捏分寸,你们说的都没有错。”

最佳“和泥奖”获得者,王宁安表感言,他是这么说的。

“圣人之道是让我们正心,把天下苍生,把江山社稷,家国天下放在心里面。做事不能光想着自己,尤其是入仕当官,操纵权柄,有三分想着自己,要拿出七分想着职分和百姓。你们见到灾民,心怀同情,不辞劳苦,让灾民安居乐业,这就是圣人教化之功,这就是学习圣贤之学的意义。可光有好心不够,老百姓有句话,叫越帮越忙,找不到方法,只会把好事弄坏。六艺学堂的经世致用,就是教给大家做事的本领,让你们不光有一颗善心,还要有做事的能力,事有从经,也有从权,这就是学堂希望教给你们的东西。”王宁安笑呵呵说完。

几个年轻人互相看了看,尤其是韩宗武,不停念叨,“从经,从权,从经,从权……我懂了!”

他一躬到地,整个人就是个大写的服!

“先生所传,学生一辈子受用无尽!”

韩宗武不但解开了之前的别扭,还变得比苏轼更狗腿。接下来的日子,他是亦步亦趋,恨不得把王宁安说的每一句话,做的每一件事,都拿来反复咀嚼,奉为圭臬。

学堂里面,民夫中间,谁敢说王先生一句坏话,他都能冲上去拼命!

六艺学堂有致仕宰相,有文坛盟主,有诗歌第一人,还有散文大家……不过这些人加起来,都比不上王先生的一根指头。

仿佛为了佐证韩宗武的看法,在王宁安的主持之下,一座庞大的城市雏形出现了,第一批灾民进驻崭新的房舍,第一座作坊开始运转,第一家店铺营业……

一切都欣欣然,生机勃勃。

自从四五月份以来,6续涌入十多万难民,其中三万人已经搬到了城中,开始了全新的生活,其他人在入秋之前,也会6续搬进来,安居乐业。

不只是灾民,河北各地的商人,京城的商队,全都云集新城,热闹的劲头儿,简直让人忘了去年可怕的水灾……看书的朋友,你可以搜搜“”,即可第一时间找到本站哦。

第131章 皇帝仁慈,相公狠辣

两个月的实践结束了,六艺学堂的小子们要重新上课了。

回望着茫茫的建筑群,粗糙杂乱,连个城墙和护城河都没有,但在他们的眼中,却远胜过东京汴京。

“真舍不得回学堂啊!”苏轼感叹道。

曾布也说道:“是啊,这些日子我们学到的东西,远胜数载苦读。对了,先生,以后还有没有实践了?”

他问到了关键,大家伙屏息凝神,盯着王宁安。

那股热情,都能把人融化了。

要是敢说没有,这帮小子都能反天!

“建城是第一步,下面有收税,还有刑名、教化、仓储、商贸……不一而足,实践的机会绝对有……不过,你们必须下功夫,把经学念好了,只有考核通过,才有资格参加实践。”

“啊!还要学那些玩意啊!”

苏轼先哀嚎起来,“先生,你不是说圣人微言大义是正人心用的,你看看,我的心很正了,还是让我多做点有趣——不,是有意义的事情!”苏轼讨好道。

王宁安不为所动,“你要是能让朝廷改变科举的考试内容,或者让令尊放弃望子成龙的念头,只管留在新城,我是无所谓。”

两个条件,纵使苏轼有惊天才华也没有半毛钱用处。

朝廷那边不说了,光是苏老泉那一关就过不去。

大苏灰溜溜低下了头,“就当我没说。”

韩宗武倒是欣然接受,“从经从权,朝廷规矩如此,我们无力改变,就只有适应,先生,我说的对吧?”

王宁安比了一个大拇指,韩宗武得意洋洋。

……

对苏轼、韩宗武他们来说,不过是参加一场特别的实践,很有趣,很值得回味,仅此而已,但是对于河北的灾民来说,却是一枚重磅炸弹!

第一批三万人入驻,6续十几万人进入,仅仅是沧州一地而已。

包拯也是人所共知的干吏,他负责瀛洲府,治下出了沧州之外,还有十个县一个州,包黑子玩不出王宁安这么多花样,但是他比王宁安更肯干。

亲自率领百姓开垦荒地,又和王家协商,由王家提供甜高粱的种子,到了秋天之后,所有高粱杆只能卖给王家,而且还要拿出两成收入,作为借种子的费用……面对不平等条约,包拯没有再什么,实际上能种上一茬庄稼,还能有收获,不管是什么,都要偷着乐了。

在包拯的努力之下,瀛洲各县一共安置了十五万灾民,加上沧州,总数突破三十万,占了河北所有灾民的一半。

七月末的时候,包拯将救灾情况上报朝廷,顿时激起千层浪。

不说别人,赵祯喜悦不已,下旨褒奖包拯。

而且皇帝陛下也心知肚明,真正的功臣是王家,他决定送给王家一份厚礼,这份礼物果然非比寻常,当送到沧州的时候,所有人都跑到了码头上,翘以盼,当看到点点白帆,居然有人哭泣了。

没错,赵祯送给王家的就是船只!

一共十艘海船,最小的约合后世3oo吨左右,最大的一艘有8oo吨。

这十艘船只都来自密州,也就是三伯王良瑾昔日经商的地方。

密州的位置大约在青岛附近,是北方唯一的市舶司,商贸繁荣,各地商人不计其数。只是由于走私猖獗,加上辽国的原因,密州市舶司时而松懈,时而严格,起起落落,波动非常大。

近几年因为西夏崛起,西北压力巨大,物资紧缺,价格飞涨,为了防止物资外流,密州的管理空前严格,弄得好些海船都没了用武之地,只能停靠在码头,忍受风吹日晒。

王宁安利用两个月一次向赵祯汇报的机会,仔细介绍了对新城的构想,他只想得到许可就行。

哪知道赵祯一连看了三遍,把关键的东西都刻在了脑子里。

“灾民的希望在新城,新城的希望在捕鲸!”赵祯睿智地洞察了要害,他感叹道:“朕躬德薄,无力救济子民,可是朕也不能袖手旁观,捕鲸需要船只,需要床子弩,陈伴伴,你去想办法,把宫中名下的船只拨给王家,再给贾昌朝一道命令,让他拿出二十架床子弩给王家……还有,王家不是希望有一座弓弩作坊吗?朕答应他们,朕还答应他们增加一座军械作坊。告诉王良璟,替朕好好保护灾民,不许有闪失。”

船只到了,王良瑾跑到船上,仔仔细细看了一遍,乐得巴掌拍不到一起。

“宁安,至少八成新,这船可真结实,也够大。”王良瑾拉着王宁安到了甲板上面,踌躇满志道:“看见没有,前后各装一架床子弩,这么大的船只,能一次装两头长须鲸。宁安,我准备在船舱里面,就初步分割鲸肉,提炼鲸油……”

说起来上次出海,也算是王良瑾幸运,他们没走多远,就碰到了鲸鱼,而且大块头儿还没有防备,他们轻松带回了两头鲸鱼。

以后经常出海,运气就不会一直这么好。而且鲸鱼也会学聪明的,他们必须出海的时间更长,航行的海域更远,同时危险也更大。在新城规划船厂,就是为了这个做准备。谁知道赵祯直接送来了十艘大船,让王宁安的计划大大提前。

经过十天的赶工,床子弩装好了,三伯也招募到足够的水手,带着所有人的期待和祝福,他们再度杨帆出海,追踪鲸鱼群去。

……

同样是救灾,和沧州这边成果斐然形成鲜明对比,夏竦实在是乏善可陈。

相比之下,夏相公更关心六塔河,只要修通了六塔河,把黄河水引回故道,重新恢复天险,保护京师,他就是拯救大宋的功臣,至于那些想掀翻自己,取而代之的后辈,做春秋大梦去吧!

老夫也是你们能算计的!

随着六塔河工程的快推进,夏相公信心十足。

偏巧在这时候,王宁安弄出了一个捕鲸救民的戏码,欧阳修、晏殊、包拯、余靖,这些人都跟着摇旗呐喊,大造声势。说什么救灾之功,天下少有。

放屁,统统都是放屁!

不就是几十万老弱妇孺吗?就算不救又能如何?

当务之急是黄河,是关乎大宋社稷安稳的天险,连轻重都分不清,还装什么忧国忧民。

夏竦鄙夷这些人,可是当赵祯赏赐包拯,送给王家十艘大船,却没有给夏竦任何安慰,圣意昭然!

陛下是责怪自己,救济灾民不利啊!

何止是赵祯,朝堂之上,御史言官,和夏竦不睦的那些人,趁机兴风作浪,攻击夏相公不顾百姓生死,麻木不仁,应当立刻罢免,严惩不贷。

铺天盖地的压力袭来,夏竦没法老神在在了。

他把最心腹的学生兼部下郑骧找过来,“唉,朝廷的事情老夫就不过说了,你看看该怎么办?能不能两全其美?”

郑骧咧着嘴苦笑,“师父,现在六塔河到了收尾的时候,有二十几万民夫日夜赶工。如果把粮食调拨给灾民,六塔河的工期就要拖延,一旦年内不能引黄河回归故道,弟子担心,麻烦会更多。”

他说的都是实情,夏竦哀叹一声、

“老夫岂能不知,可是从四月份开始,救灾的粮就断了,指着鱼虾、虫蛇、树叶、青草,维持不下去了。再没有粮食,就要饿死人。老夫只怕看不到六塔河修成的那一天,就要被拉出来祭旗,消解民怨啊!”

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

王宁安和包拯做得越好,对夏竦的压力就越大,一个地方知府,一个没有正式当官少年,都能解救一半灾民。

夏竦入仕几十年,身为宰辅,却眼睁睁看着百姓去死,摸摸良心,就不羞愧吗?

不知不觉,王宁安已经把夏竦逼到了墙角。

不管灾民要完蛋,管了灾民,耽搁了六塔河,也是要完蛋!多年的老司机被新手压着打,夏竦那个憋屈就别提了。

见师父左右为难,郑骧凑到了近前,低声道:“王宁安他们也是胡来,建城安顿灾民,他们忘了,根据澶渊之盟,沧州是不能修城池,堡垒,只要……”

没等他说完,夏竦突然勃然大怒,声色俱厉。

“你是什么意思?莫非让老夫借助辽国的压力,把王家救灾的努力给废了?”

郑骧从没见过师父那么吓人,连忙说道:“弟子,弟子只是觉得,他们的作法不妥当,会,会给朝廷带来麻烦。”

“哼!”夏竦用力哼了一声,仰望着天棚,好半天长出口气,“你给我听着,有些事情你想都不要想,想了就是背叛大宋,是要天打五雷轰的!”

郑骧诺诺答应,连连躬身。

过了好一会儿,夏竦才平静下来,他的老眼转动,突然来了主意。

“老夫记得当初贾子明上扎子,希望把原来黄河故道的土地作价卖了,用钱来修河堤,对吧?”

“是有这么回事。”郑骧为难道:“恩师,咱们是要回归故道,只怕这个法子用不上。”

“蠢,蠢笨透顶!”夏竦毫不客气训斥道:“故道的土地不能卖,回河之后,新冲出来的河道不就能耕种了吗?”

郑骧如梦方醒,佩服地五体投地,“恩师太高明了,只是这些土地未必有人愿意出钱。”

“哈哈哈哈……”夏竦怪笑道:“能买王宁安的鲸肉,不买老夫的田?让下面的人压,逼着商人出钱出粮。灾民活不下去会乱,可老夫还没听说商人会造反!不要客气,给我往死里压!”

第132章 传说中的娃娃亲

七月流火,天气日渐转凉,不过雨水却不少,一场接着一场,上半年干旱不雨,到了下半年,雨水不断。包拯带着百姓,从六月份开始,抢种了一茬甜高粱,充足的雨水催促着高粱快快长大。

据说高粱抽节的时候,会出噼噼的声音。大苏带着小苏,兄弟俩当真傻乎乎在高粱地了蹲了一宿。

第二天苏轼逢人便说,高粱长大的时候,当真是有声音的,清脆急促,比什么乐器都好听。他还一口气写了十词,纪念美妙的经历。

至于小苏,他请了两天假,又让姐姐买了点药膏,到了第三天,满身满脸的蚊子包才好,从此之后,小苏誓,再也不和大哥疯了。

包拯很喜悦,下半年的雨水,足以让甜高粱长成,不会耽搁榨糖,以他的估算,哪怕王家拿走了两成,剩下的利润也比种植麦子高一倍。包拯还琢磨着让王家把甜高粱的种子留下。

榨糖用不上种子,生长时间不够种子又不成熟。倒不如留给灾民,熬点高粱米粥做饭,填饱肚子,比观音土强。

大灾之年,多少人手捧着钱,都换不来粮食,这些日子,瀛洲的粮价不断上涨,河北各地也是如此,比起瀛洲涨得更凶。

不知道什么时候是个头儿,但愿东南的粮食能尽快通过漕运,送到河北,不然饿殍遍地的日子不远了。

……

有人忧心,却也有人高兴,比如有一驾马车出现在王家的门外,从车里探出一个脑袋,滴溜溜的黑眼睛,不停看着王家的大门,揉了揉,再揉揉,黑漆的大门,高大威严,两个张牙舞爪的石狮子,透着煞气。

最让人叫绝的是站在门口的八个护卫,身材高大,腰背挺拔,站在那里,跟直挺挺的松树一般,忠诚庄重,铁扇子似的胸膛,宽阔厚实,站在那里,一动不动,连眼皮都不眨一下,真够厉害的。

“好啊!”

车帘撩起,一个十七八岁的女子从车里面跳出来,三步两步,跑到了门卫的身边,绕着转了好几圈,还伸出手在人家的面前晃了晃,对方居然也没有反应。

女子更加惊异,还想试探,突然有个老者咳嗽了两声。

“他们只负责安全,看两眼不会把你怎么样,要是敢动手动脚,小心没了命!”

女子被吓了一跳,连忙收回了手,转头看去,出来的是个须皆白的老者,看样子有七八十岁的,不过腿脚灵便,声音洪亮,显示身体很不错。

“你是?”

“没问你,先问我了。”老者呵呵一笑,“我是王家的仆人,叫王忠,你是哪位?”

“原来是忠爷爷啊!”

女子兴奋跳起,连忙过来,抓住王忠的衣袖,别提多亲密了。

“我听姑姑说过,你老人家几十年不离不弃,照顾王家,是顶忠心的仆人,姑姑和姑父都很尊敬你老。”

王忠含笑,抓着胡须,很是受用。

“别夸老头子了,你姑姑是哪位?”

“我姓白,姑姑就是你们家的四奶奶。”

“哎呦,敢情是表姑娘来了,快跟老头子进来吧。”

王忠在前面带路,急匆匆把女子带到了东边院子,一直到了白氏的书房之前。

没错,自从白氏掌管王家的产业之后,她也有了一座书房,里面没有什么儒家典籍,全都是一摞摞的账本。

尤其是开始修建新城,千头万绪,王宁安统筹全局,王良璟负责练兵保护安全,里面的街区规划,各种店铺如何分配,许多都出自白氏之手,只不过老娘不愿意让人知道,把什么都放在儿子名下。

白氏正在忙着,突然听到王忠的声音,急忙开门出来,她刚打开门,女子一下子扑到了她的怀里,嚎啕痛哭。

“姑姑,我可见到了你了。”

白氏愣了一下,随即长出口气,给了王忠一个眼神,让他先下去。白氏爱惜地拍了拍女子的后背。

“你怎么一个人就来了?你爹呢?”

不说还好,说了女子哭得更大声了,白氏无奈,只好把她先带到了书房,坐下之后,安抚了半天,才弄清楚了缘由……这个女子叫白秀娥,是白氏大哥的女儿,小妮子十九岁了,平时大大咧咧,活泼跳脱,一点不像女孩子。

白大舅好歹也是腰缠万贯的大商人,寻常人家看不上,偏偏门当户对的又看不上白秀娥,婚事就一直拖着,拖得快二十了。

好在白姑娘也不管这些,每天乐呵呵,什么愁事都没有。

可就在前不久,朝廷突然下令,要求富商出面购买田产。

大宋不抑制兼并,买田成风,白家名下就有上万亩的良田,只是这一次的田有些特殊,全都在一片汪洋之下。

夏竦为了筹措救灾的粮食,他把黄河新冲出来的河道,强行卖给商人们。地方官吏说得很好听,这些地方原本都是良田,只要商胡口堵上,黄河水回归故道,这些地方又能耕种,而且河水泛滥,带来的泥沙淤积,使得河道成为最好的良田。

放在以往,淤积的田地是一等一的好地,至少能卖到三贯钱,夏相公体恤大家,知道难处,只作价两贯。

当然了,挺难,大家也该体谅,因此这两贯钱必须用粮食偿付,粮价按照4oo文一石计算,一亩田折合5石粮。夏相公还知道大家不容易,一时筹集不到这么多粮食,故此每亩先交2石,等秋收之后,再交另外3石。

夏相公让了这么多,商人也不能不识抬举,谁敢反对,就是奸商,就是存心看着灾民饿死,十恶不赦,接下来就等着朝廷的手段吧!

夏竦和郑骧算过,扣除包拯和王宁安负责的灾民,还剩下四十万人,按一人一石计算,就是四十万石,运输消耗至少三成,因此需要弄到六十万石粮食,而黄河冲出的新河道,加上周围的滩涂,至少两百万亩,怎么算都是绰绰有余,还让河北的商人占了大便宜,夏竦觉得傻瓜才会拒绝。

如果真有人要当傻瓜,多半背后就是庆历诸公,还有贾昌朝,他们兴风作浪,唯恐天下不乱,想要逼自己下台。

夏相公是什么人?

弄假书信,散布流言蜚语,编造绯闻,什么干不出来。

你们那点道行,还敢在老夫面前耍弄,简直圣人门前卖字画,不知好歹了。夏相公授意郑骧,让他告诉办事的官吏,不要手软,一定把事情办成了,一个月之内,就要看到粮食!不管是救灾,还是修河,夏竦才不会让两个无名小卒胜过他。

夏相公的算计不可谓不精明,手段也不可谓不狠辣,只是有些事情可不是那么简单……白秀娥规规矩矩坐在姑姑的面前,把白大舅的担心说了出来。

“新河道地势低洼,就算商胡口堵上了,还会水涌进来,没有两三年的功夫,别想正常耕种。而且淹了水之后,土地盐碱,产量下降……不光这些,就算朝廷定的标准也不合适,现在粮价都涨上天,4oo文一石,这不是痴人说梦吗?各家的存粮都没了,要从南方购买,运到河北,只怕4ooo文都不只!我爹不愿意交粮买田,结果他和二叔都给关了起来。”白秀娥急得哭了起来。

“姑姑,别人都不管我们家了,吃了一圈闭门羹,我,我就想到了姑姑,你要是不管,我爹他们就没救了……”小妮子哭得白氏心酸酸的。

“丫头,别怕有姑姑呢,没人敢动你爹他们。”白氏沉默一阵,要说以王家的财力,弄点粮食,把白大舅和白二舅弄出来一点不难,当关键是涉及到了夏竦,白氏觉得还是应该稳妥起见。

她把王忠叫来,让他把白秀娥送到六艺学堂,跟王宁安说说,让儿子处置。

白氏一个妇道人家,不好跑到学堂,王忠连忙答应。

就这样白秀娥被送到了学堂,她见到了王宁安,小家伙真年轻啊,最多十五岁不到,淡薄,瘦弱,小脸蛋白嫩嫩的,书卷气很浓。

白秀娥带着十二分的怀疑,把经过说了一遍。

王宁安的眉头挑起,别人家也就算了,自己的两个舅舅他们可是好人,至少王家迹就靠着人家送的酒楼和茶馆,现在出了麻烦,岂能不管。

略微思索一下,王宁安就立刻提笔,写了封简短的书信,只有二百字不到,封好,立刻让人送到真定去。

弄完之后,王宁安咧嘴笑笑,“表姐,你也累了,去歇着吧!我这还有点学生功课,批改之后,晚上准备家宴,给你接风洗尘。”

王宁安说的轻松,白秀娥却越疑惑。

“这就行了?我爹他们没事了?”

王宁安摊摊手,“没事了,放心吧!”

“我怎么放心?”

白秀娥突然站起,脸色大变,眉头一动一动的,嘴角不停抽搐,突然蹲在地上,哇哇大哭起来。弄得王宁安手足无措,也不好去搀扶,傻在那里。

哭了好一会儿,白秀娥才开始数落,越说越气。

“我爹和二叔都被抓了,以往的亲戚都不亲了,朋友也都跑了,谁也不帮我们。都是没良心的,遭天杀的,挨千刀的,出门就让车撞死,马踩死,掉河里淹死……”

王宁安这个汗啊,就听白秀娥飙道:“我大老远的跑来,就指着姑姑了,结果姑姑把我送你这儿,你就写了一封信,才那么几个字!能有什么用?我偷看了,连我爹的名字都没提到!买地交粮,那是夏相公的命令,谁也没法违抗,你那么漫不经心,肯定是不想真心帮忙!”

白秀娥猛地站起,盯着王宁安,怒冲冲道:“你个小没良心的,你知道我和你是什么关系吗?”

王宁安被这个疯丫头吓得连退两步,傻愣愣道:“还能有什么关系,你是我大舅的女儿,我,我的表姐呗。”

“哼,还有呢?”

王宁安茫然摇摇头,白秀娥气得跺脚大骂:“姑姑可是答应了娃娃亲,你,你能看着你的岳父和舅舅被关起来,袖手旁观吗?你忍心让你表姐和未婚妻没了爹吗?你倒是说话啊?”

白大姑娘厉声叱问,王宁安却一个字都听不进去了,脑袋里只剩下四个词不停闪过……舅舅,岳父,表姐,未婚妻……我的娘啊,你坑儿子也不带这么坑的!

这白秀娥比自己大了六岁,女大五赛老母啊!这家伙简直是个母老虎!就这个凶劲儿,这个闹腾的架势,谁娶了她,还不天翻地覆啊!

王宁安吓得手足无措,夺路而逃,赶快去找老娘,一定要问清楚,这个娃娃亲到底是怎么回事……青史尽成灰说拿着计算器,蹲在墙角算了半个小时,才知道三章三千字的,不够一万字啊!太丢人了,小的抓紧赶工,下午有加更啊,一定把缺的补上!

第133章 一道难题(加更)

“娘,你给我定娃娃亲了?”王宁安喘着粗气,直接问道。

白氏愣了一下,点头道:“好像是这么回事!”

轰!

王宁安好似天雷轰顶,怀里抱冰,瞬间整个人就不好了。小脸惨白,嘴唇铁青,几乎要昏过去。

白氏也吓了一跳,儿子向来胆子不小,怎么提到了娃娃亲,吓成这个样子?

“宁安,你要是不愿意,就算了,当时也就是随口一说,不作数的。”

“我的娘啊,我的亲娘啊!”王宁安抓到了救命稻草,激动地抱着大腿,没口子道:“一定要退了,绝对要退了,不管付出什么代价,我都不可能要表姐的,近亲结婚,很可怕的,会生出白痴的。”

“别胡说!”

白氏瞪了儿子一眼,“亲上加亲的多了,离咱家不远的韩家庄就两个姓,一个姓韩,一个姓贾,韩家兄弟娶贾家姐妹,贾家兄弟娶韩家女儿,人家世代通婚,也不是好好的。”

老娘还真是没撒谎,古人的圈子很小,都守着土地,接触不到外人。同姓当然不能成亲,表亲之间,就无所谓了,唐诗就有“洞房昨夜停红烛,待晓堂前见舅姑”,的句子,显然舅姑指的是公公和婆婆。

由于几代人通婚,丈夫的爹妈论起来都是媳妇的舅舅和姑姑,就像王宁安如果和白姑娘成亲,白氏不就既是婆婆,又是姑姑吗!

王宁安当然不想近亲结婚,更重要的是表姐那个吓人的样子,想一想浑身起鸡皮疙瘩儿,娶妻娶贤,绝不能弄个炮仗在身边。

老娘怎么会想到她呢?

多半是看自己岁数大了,她想抱孙子,所以摸摸脑袋就算一个,也顾不上挑拣了。王宁安想到这里,深深吸口气。

“娘,我知道你为了我的婚事着急,孩儿马上就十四岁了,要是有合适的,你就定了,过两年成亲就是了。不过一定要性格温顺,人品要好,能照顾老人,别的就无所谓了。千万不能像表姐那样,实在是受不了。”

白氏听完王宁安的话,简直心花怒放,眼睛里都是笑。

臭小子终于开窍了,知道要媳妇了。

看来自己抱孙子的日子也不远了,只是这混小子怎么总是说表姐啊?

“宁安,我给你订的是表妹,比你小一岁呢!”

“表妹?”王宁安惊得瞪圆眼睛,“我还有表妹?”

白氏气得用手指点着他的脑袋,“又犯浑了,你二舅的女儿,比你小一岁,不是表妹吗?上次我和你爹去奔丧,小妮子长得好看,贤淑文静,还喜欢读书,和你二舅聊天,随口就订了亲。不过当时是你外公的丧事,没有换八字,也没批过婚……你要是不愿意,那就算了,反正你二舅好说话,不会怪你的。回头你去陪他好好喝两杯,也就过去了。”

宋代的娃娃亲很普遍,许多人都热衷这个,当然了一个仁慈宽厚的社会,并不会揪着娃娃亲不放,如果长大了,觉得不合适,两边同意,就可以随时作罢,更何况只是口头约定……

从老娘的书房出来,王宁安彻底不好了。

谁能告诉小爷,这是什么鬼啊?

表姐变了表妹,破马张飞换了娴静淑女,老娘你早点告诉我,至于把我吓成这样吗?万一表妹和“女张飞”不一样,什么都好,岂不是错过了一段好姻缘……呸呸呸,表妹也是近亲结婚,不要想了。

可关键是向老娘低头了,答应她要尽快成婚,天知道老娘会找个什么样的给自己?

我的天啊,哪位神仙姐姐救救我吧!

王宁安越想越无语,这都什么事啊!他干脆把自己关在了书房里,连接风宴都没去。

白大姑娘闹了一番,也觉得过意不去,人家又没说不帮忙,自己真是太过分了,就管不住那张嘴!

“姑姑,都怪我嘴上没有把门的,让表弟别在意。咱们两家亲上加亲,都是一家人,为了他的岳父还有娘子,多多担待一些,姑姑,你把这话告诉表弟,要是他还不解气,我去给他赔罪去。”

白氏眯缝着眼睛,听了半天,突然明白了王宁安那么失态的原因了。

她简直是哭笑不得,“秀娥啊,你下回说事情的时候,说清楚了,结亲的是宁安和你妹妹。”

白秀娥瞪大了眼睛,傻愣愣问道:“表弟,他,误会了?”

白氏默默颔,白秀娥吓得手足无措,难得羞红了脸,急吼吼道:“这怎么说的,我去赔礼去。”

她刚要转身离开,白氏一把揪住了她的胳膊,二话不说,从自己的手腕上拿下了一个白玉的镯子,给白秀娥戴上了。

“误会得好,就这个误会,才去了我的心病,拿去,姑姑送你的!”

……

白大姑娘懵懵懂懂,在王家住了半个月,突然王忠过来传信,说是白家两位舅爷都来了。白大姑娘都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乖乖,把人救出来,再来到沧州,光是路上就要十天吧,难道五天的功夫,就把人捞出来了?

其实她猜的还多了,前后只用了两天多。

王宁安的信送给了韩绛,他也是深思熟虑的,舅舅算是腰缠万贯的商人,可距离夏相公那个级别,差得太远了,人家不会专门对付他。

直接找夏竦,或者让贾昌朝、包黑子帮忙,都会激化矛盾,把小事闹大,反而不利于救人。

王宁安干脆找上了地头蛇韩家,他的信很短,什么都没说,只是提了句白家和王家是姻亲,希望韩家能照顾一二……话说得越少,背后的言词就越多。

韩家人都成了精,哪里不明白,王宁安岂会无缘无故写封信过来,还提什么白家,看似无关紧要,一定有大玄机。

韩绛立刻让人打听,果不其然,因为不愿意顺从朝廷命令,购买田产,有一对姓白的兄弟被抓了。

再了解一下,这对兄弟正是王宁安的舅舅。

韩绛大惊,立刻就行动起来,比起办韩家的事还要着急,没用半天的功夫,韩绛就知道了缘由,本来以白家的财力,是没有资格参加土地购买的。

只是由于白家得罪了瀛洲新任巡检大人,硬生生把他们塞进买扑大会,遭了无妄之灾。

韩绛不动声色,让人把巡检的女儿给绑了,送去了一封血书,第二天白家兄弟就出来了。为了防止巡检报复,韩绛安排专人送他们去沧州,而且他还亲自跟着,一路到了沧州。

白大姑娘眼里天大的事情,到了王宁安手里,和风细雨,不值一提,轻飘飘人就安全了,不得不让人感叹,这就是权力的威力!

和老爹坐在一起,白大姑娘脸上通红,心里不停呐喊。

表弟真是厉害,太厉害了!

一封写不满一页纸的信,就把爹爹和二叔救出来了,多大的本事啊。妹妹也算是有福气,竟然和表弟定了娃娃亲,就是不知道那个小妮子愿不愿意,如果她犯傻,自己有没有机会……白大姑娘不自觉之间,竟然红了脸,满心都是王宁安的影子了。

王宁安的书房,韩绛深深一躬,拦都拦不住。

“假如我韩家能三代鼎盛,福泽不绝,全靠老弟之功,我代替家父,感谢二郎的良苦用心了。”

显然,韩维已经把韩宗武的事情告诉了韩绛,各大世家,最担心的就是青黄不接,子孙不肖。韩宗武脱胎换骨,韩家人哪能不欣喜若狂,对王宁安的感激那是自肺腑,又详细说了救人过程。

“子华兄,你们捞两个人出来,为何要绑票啊?”王宁安忍不住好奇问道。

“唉,二郎,你问我,一定要实话实话。夏相公弄出这一手,老哥我没注意了,既不能硬抗,也不能轻易就范,一句话,为难啊!”

韩绛难在哪里呢?如果真像夏竦设计的,黄河回归故道之后,留下的大片河道都是良田,韩家也想吃一口肥的。

可是夏竦把粮价压得太低,4oo文一石,一亩田要5石粮,就算韩家手眼通天,路子很野,一石粮也要两贯,换句话说,一亩田就要亏8贯。

1o万亩就是8o万贯,饶是韩家底子丰厚,也不敢轻易下决断。

“走明面的路子,不管怎么样,都会引起别人的怀疑,眼下河北的士族分成两大派,有人想要和夏相公合作,有人害怕被夏相公连皮带骨吞了,家里迟迟决定不了。”韩绛自嘲一笑,“我这次过来,也是想听听二郎的意见,这个生意究竟做得做不得?”

第134章 冒险

听我的?

当然是不能做,商胡口根本合拢不了,黄河水还会北流,夏竦只是在做梦而已……王宁安想要告诉韩绛,可是话到了舌尖儿,他又忍住了。

韩绛说什么河北的士族分成两派,有人这样,有人那样……是不是话里有话,他其实说的是韩家自己呢?

王宁安有个优点,他从来不会天真认为给点好处,有了些合作,人家就要唯命是从,马是瞻,不要命地追随着自己!

拜托,不要那么自恋好不!

韩家是多庞大的势力,仅仅因为榨糖,因为烈酒,再加上学堂教育,就彻底和王宁安绑在一起,这不是笑话一样。

试问哪个庞然大物不是脚踩几只船,对韩家来说,最好的选择就是两边都不得罪,同王家保持友好的关系,商业利益要拿到。和夏竦也不需要撕破脸,夏竦能给韩家的也不少。

比如这一次的土地,还有韩亿年纪大了,已经过气了,韩家的第二代还没有成长起来,这时候夏竦能帮忙,拉拔一下韩家的接班人,肯定是求之不得。

想到这里,王宁安就清醒了。

韩绛不是来征求意见的,实际上他们已经有了主意,只是通知自己一声,那意思是我们韩家没有背着你私自和夏竦做交易,仅此而已!

会不会有些愤怒,觉得韩家不够忠心,不够义气……其实人家大可以背着王宁安,私下就做了,说句不客气的,告诉你是瞧得起你!

想通了这些,王宁安反倒没什么提点韩家的冲动了。

你们愿意跟夏竦走,倒霉了也不干我的事。

“韩大人,在回河的问题上,我是坚决反对夏相公的,奈何人微言轻,无力扭转大局。我是不会和夏竦合作,但是也不会做别人的绊脚石。我只能说,无论你们做什么选择,都不会影响到咱们的商业合作。”

王宁安说完,又笑了起来,“子华兄远路而来,一定辛苦了,我给你安排了住处,韩家的子弟下半晌也会过来,聆听教诲。”

简单说了两句,王宁安就走了。

韩绛长了一颗玲珑心肠,他过来,其实还有个说不出来的使命,那就是试探王家,如果王宁安点头,就能拿到十万亩土地,这是夏竦许诺的!

夏相公疯了,要给王宁安好处?

当然不是这么简单,夏竦笃定回河成功,他的功劳泼天,重回京城那是必然的。只是回京之后,还做枢密使吗?

人家夏相公志存高远,是要抢夺相的位置。

想入住东府,就要政通人和,眼下他最大的对手就是贾昌朝和庆历诸公。其实贾昌朝和庆历诸公的仇,丝毫不在他之下,只是夏竦太过强势,两方不得不联手。

别看王家官职很低,不值一提,事实上,王良璟作为贾昌朝的下属,而王宁安是六艺学堂的重要人物,王家父子是贾相公和庆历诸公间的桥梁。

把王家拉过来,至少让他们保持中立,贾昌朝就没法勾结富弼和韩琦等人,也没法利用欧阳修在士林的影响力,这样一来,贾昌朝就威胁不到夏竦……

至于韩家呢,他们是河北的地头蛇,显然也是脚踩多条船,四处讨好,八面玲珑。

为什么说官场难混,难就难在你中有我,我中有你,从来都不是泾渭分明。

就像王宁安知道韩家和夏竦有合作,他也不能翻脸,韩家也是同样,明明有得罪王宁安的风险,但是他们也不能放弃夏竦的那条线……

很糟心,可事实就是如此。

韩绛看得出来,王宁安对夏竦的芥蒂很深,或许他受到欧阳修的影响,总而言之,撮合王家和夏相公的任务没完成,韩绛的情绪有些低落,但是当韩宗武等韩家子弟过来的时候,韩绛的心情又好了起来。

他拉过韩宗武,仔细看了看,满意点头。

“你的事老五都写信告诉我了,会做事了,三叔心里很高兴,记住,要不骄不躁,虚心学习。王先生的才学远胜他的年纪,你可不许轻慢了先生。”

韩宗武诚惶诚恐,“王先生智计无双,心怀天下,见识高妙,手段非常。是注定要立德立言立功的不朽之才,侄儿能侥幸追随先生,学到先生的一星半点,已经算是幸运了,真恨不得时刻侍奉先生左右,早晚聆听教诲,开启智慧,三叔送小侄来六艺,真是小侄的幸运,请三叔受小侄一拜。”

韩绛已经够高看王宁安的,只是到了侄子这里,直接把王宁安捧成了圣人。

还立德立言立功!

孔夫子也不过如此,小小的王宁安,有这么了不起?

韩绛满心问号,可韩宗武的神态坚定,又不像是撒谎。韩绛沉吟一下,把其他人赶出去,只留下韩宗武一个,把他的来意和侄子说了一遍,又把其中的筹谋算计,告诉了韩宗武。

不得不说,大家族的子弟就是得天独厚,这种级别的斗智斗勇,寻常百姓之家,哪里能听得到。

韩宗武果然沉稳了许多,只是用心听着,不骄不躁,韩绛暗暗点头。

“其实对王家来说,能和夏竦缓和关系也不错,光靠着欧阳修那些人,未必能给他足够的好处。夏竦是小人不假,可小人无所顾忌,舍得下本,一下子就拿出了十万亩的田,你说说吧,欧阳修能做得到吗?说到底,王宁安还是年轻,书生意气啊!”

听完三叔的评价,韩宗武还是十分沉默,一声不吭。

“有什么话直说,不要藏在心里面。”

韩宗武抬起头,稚嫩的脸庞上,显示出不相符的冷静。

“三叔,你算漏了一种可能。”

“什么可能?”

“夏竦会失败,而且败得很惨,万劫不复那种,所以王先生才不会和他合作。”

“什么?”韩绛一惊,忙问道:“夏相公那么聪明的人,不会犯这么大的错误吧?”

“呵呵,夏相公是聪明,可是他的聪明仅限于权术倾轧,论起实务,他比起六艺学堂的好多老师都不如,更遑论王先生。他力主回河,三叔,你想过没有,一旦回河失败,河水继续北流,夏竦许诺的土地都在滚滚河水之下,投进去多少钱,不都打了水漂吗?”

韩绛再度惊讶了,不敢置信地看着侄子。

“你,你怎么认定夏相公一定失败?莫非朝廷那么多水利专家,都不如你一个小孩子?”

韩宗武微微一笑,“朝廷有没有高人我不知道,但是学堂的刘彝刘先生主持修过赣江,是水利的专家,苏颂苏先生精通天文,王先生的算学本事更是冠绝古今。不只是我知道,六艺的很多学子都清楚,自从商胡口以下,地势平缓,落差极低。横陇故道已经废了!而且去岁决口之后,水量下降,泥沙沉积,几乎成为一马平川,夏相公只想到把水引回故道,却没有想到,故道已经完全不堪用……”

震惊,除了震惊,还是震惊!

韩绛被轰德七荤八素,晕晕乎乎。

不管韩宗武说的对错,他能讲出一番道理,还能自圆其说,这就非常了不起了。听他的意思,六艺的学子不少人都能做到,倘若真是这样,日后的六艺学堂必然人才辈出,冠绝大宋。

韩绛一夜未眠,第二天早早就告辞回家。

他觉得要重新评估王宁安的实力,同时也要再权衡一下,原来设想的脚踩两条船的策略能不能继续下去……

开德,夏相公府邸。

才离京几个月,夏竦明显又老了许多,头花白了,脸上的皱纹越来越多。

真的老了,每天都能感觉到生命力在流逝,不自觉之间,总是念叨着韩昌黎的那几句话。

“吾自今年来,苍苍者或化而为白矣,动摇者或脱而落矣。毛血日益衰,志气日益微,几何不从汝而死也。”

啪!

夏竦手里的书卷落到了地上,老相公摇了摇头,正要去捡,有人已经替他拾起来,送到了手里。

来的人正是郑骧。

“恩师,弟子有好消息告诉你老。”

夏竦深吸口气,苦笑了一声,“好坏要说过才知道,你讲吧。”

“恩师,是这样的,朝廷调来了2o万石漕粮,弟子出售土地,又收了35万石粮食,救济灾民绰绰有余。弟子觉得,是不是可以多雇佣人力,抢在九月天凉之前,把商胡口堵上,完成回河大业。”

夏竦吸口气,“原来不是说年内完工吗?提早三四个月,能成吗?”

“没事的,弟子问过了,入秋之后,虽然阴雨不少,可是没有暴雨,黄河水势也比往年小了很多。早一天堵上商胡口,恩师就能早一天回京城。弟子实在是不忍心恩师在外面受苦奔波,这几个月,老了太多了。”

说到伤心处,郑骧捂着脸落泪。

夏竦到底是老了,见他这样,也动容了。

“你要是有把握,就尽快弄吧,不过一定不能因为赶工,而累死了人,不然为师没法交代。”

郑骧抹了抹眼泪,站起身,拍着胸膛保证,“请恩师放心,绝对不会出差错。弟子愿意用人头担保!”

从夏竦的府邸出来,郑骧露出了得意的笑容,九月之前堵上商胡口,有两个月排除积水,明年开春,河道淤积的土地就能耕种了,如果年末合拢,耽搁了春耕,那可是一年的收成啊!

第135章 两全其美(四更求票)

一道银河,高挂天空,牛郎织女隔着银河深情对望,勤劳的喜鹊不辞辛苦,搭起了鹊桥,饱受相思之苦的两个人总算能短暂相聚了……

“多美的故事啊,我真想变成喜鹊,替他们铺桥,成全一对有情人,累死也值了。”白大姑娘望着天空,满是遐想道。

在她的旁边,坐着王洛湘,小丫头光着一对脚丫,手里捧着红枣糕,含混不清道:“别梦了,牛郎和织女离得老远了,我哥说那叫天文数字,你要是变成了喜鹊,也飞不过去,会累死的。”

白大姑娘顿时泄气了,撅着嘴巴,凶巴巴道:“湘儿,你就不能让姐姐幻想一下。”

“那也要够得着的才行。”

“什么是够得着的?”白大姑娘好奇道。

王洛湘眨巴着眼睛,遥望天边,随口道:“我哥肯定是不行了,他心高。”

一句话,白大姑娘喷血了,不带这么打脸的。

“不过啊,六艺学堂的青年才俊不少,兴许有合适的。”

白大姑娘来了兴趣,“湘儿,那你给姐姐点点鸳鸯谱儿吧!”

“哦,我想想啊。”王洛湘当真掰着手指头算起来,“先国舅曹佾,是最大的高富帅,他的条件很不错的,是皇帝的小舅子,家室又好……不过他应该看不上你。”

白大姑娘翻了翻白眼,“那不是废话吗!”

“狄咏也不错,他长得可帅了,功夫还好,他爹又是狄大帅……”王洛湘数了半天优点,回头看了看表姐。

“还是算了吧,他比你好看。”

白大姑娘更吐血了,“说点靠谱的。”

“哦,那个曾布不错,可惜人家是书香门第,不会让商人之女进家门的。”

“对了,苏轼挺有才华的,貌似也不行,他还没我哥大呢!”

“这第五个就是韩宗武,算了,他也是名门。”

“第六个,晏几道,人样子好,就是娇惯了些。”

“第七个,吕惠卿,我哥说那人心机太深了,能把你卖了。”

……

王洛湘掰着手指数着,一直数了一百多个,口干舌燥,最后她看了看表姐,想了半天,憋出一句话,“六艺学堂要是有人娶你,就赶快把亲事办了,生米煮成熟饭,省得人家反悔。”

说完之后,王洛湘拔腿就跑,白大姑娘哇哇暴叫,在后面猛追,弄得王家鸡飞狗跳,好不热闹。

自从两个舅舅过来,又多了白大姑娘这个活宝儿,王家的确热闹了许多。王老太太的身体好了一些,每天都能出来溜达一阵儿,晒晒太阳。

倒是奶奶的眼睛彻底瞎了,也没有恢复的可能。整天都闷在屋里,身体越糟糕。奶奶自己也明白,她常念叨老三回来了,老四有出息了,哪怕立刻死了,也不怕了。

身为后辈,不管是王良璟,还是王宁安,都只能尽人事听天命。

进入七八月份,六塔河那边的工程越来越疾,朝廷的漕粮送来了,又卖地换来了不少粮食,郑骧亲自督工,打着火把,昼夜赶工。

不管哪的壮劳力,只要干一天,能吃饱饭,还能领2斤粮食。

这年头能吃上饱饭就不错了,因此无数青壮都跑去六塔河工地,进度可以用神形容。郑骧越得意,只要修好了六塔河,他肯定能官复原职。

而且那些土地当中,有他18万亩,只要明年能按时播种,到了秋天,至少能产3o万石粮食,足够把郑家的仓库装满十遍了。

……

欧阳修攥着刘彝送来的亲笔信,脸色十分难看。

“六塔河工程突然加快,看样子要在九月份之前合拢商胡口!”

“什么?”王宁安大惊失色,“原计划不是年末合拢吗?为啥提前了?”

欧阳修无奈道:“老夫怎么知道,不过提前合拢,风险太大了,夏竦这是在作死!”

难得,王宁安一百个赞同醉翁的话。

别看九月份雨季过了,但是偶尔也会出现暴雨,经过一个夏天的折磨,人往往会变的疲惫麻木,秋汛的危险甚至在夏天之上。

六塔河只有区区5o步,想要容纳滔滔黄河水,简直就是做梦。

假如放在深秋,或者冬天,黄河水量少了,即便出问题,也还能控制。可赶在秋汛的时候合拢,除了作死,王宁安实在是想不出别的形容词!

“不能再袖手旁观了。”

欧阳修思量许久,然后郑重说道:“二郎,老夫准备上书陛下,无论如何,也要阻止合拢商胡口,哪怕推迟两个月也好,不然老夫会内疚一辈子。”

“别忙!”

王宁安拦住欧阳修,老夫子刚一瞪眼,王宁安就笑道:“这可不是醉翁一个人的事,以六艺学堂的名义上书吧!还能乘机广而告之,提升知名度。”

“你啊,一肚子算计!”

欧阳修气得骂人,不过倒是赞同这个主意。

为了黄河的事情,六艺学堂的师生没少下功夫,光是算学院,前后派出2o多人,苏颂和刘彝分头带队,测算落差。

有了王宁安提供的数学理论,他们很容易就弄清楚了,横陇故道上下的落差在五丈之内,几乎是一马平川。

而且断流之后,好多百姓趁机推平河堤,在上面种植庄稼。结果就是河道更加平坦,无法承担上游来水。

刘彝和苏颂将整理好的资料,全数交给欧阳修。

“山长,河北父老的命都在这上面了!”

欧阳修用力点头,“你们放心,我已经给希文兄去信了。”所谓希文兄,就是那位“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的范仲淹。

欧阳修看透了韩琦和富弼已经变了,自己再拿道义劝说他们不顶用。只有请庆历诸公的老大,范仲淹出面,让老范逼着富韩二人出头。无论如何,也要挡两个月。

……

“彦国兄,咱们不出头也不行了。”韩琦笑呵呵说道。

富弼没他那么轻松,两只眼睛都是红的,昨天一夜没睡,从头到尾,把刘彝和苏颂调查测量的资料拿过来,仔细研究一遍,觉得豁然开朗。

以前总想着横陇故道都用了一千多年,回河没什么不妥,现在猛然惊醒,正因为用了一千多年,横陇故道才彻底没了希望,不换不成了。

“为生民计,为苍生计,不得不得罪夏相公了。”

韩琦笑道:“又不是没有得罪过,这回有了真凭实据,大不了派员复验,重新测量,只要证明河道不能用了,夏竦就完了。”

富弼点头,“只有如此了。”

两位相公递了牌子,没有多大会儿,太监领着他们到了寝宫,赵祯打着哈气,显得有些疲惫,睡眼惺忪的。

这几年赵祯的功夫没用在朝政上面,相反一直在努力生孩子,没办法,谁让他连着折了三个儿子,除了长公主之外,其他的孩子都死了。为了不让皇位旁落,已经年过不惑的赵祯还要通宵达旦,夜以继日,真够难为人的。

两位相公不好点破,只是装着没看到。

赵祯接过了欧阳修的奏疏,又拿起苏颂和刘彝的测量结果,顿时皱起了眉头,忧虑代替了疲惫。

“两位卿家,你们以为该如何决断。”

韩琦说道:“陛下,苏颂他们写的明白,是用同样高度的标杆,插入地面同样的深度,然后观察记录两根标杆的高度差,累积起来,就是地面高度的落差,从入海口,一直算到了商胡口。差距最多不过五丈。几百里的距离,这点差距,可以说是微乎其微。”

富弼补充道:“没有了落差,河水没法东流,更何况六塔河才区区五十步,如何承载黄河水?”

赵祯沉吟许久,五官纠结到了一起,“二位卿家,倘若放弃故道,黄河北流,我们和辽国岂不是共享天险,万一辽国南下,又该如何应付?”

富弼和韩琦暗暗点头,夏竦果然厉害,他看透了赵祯的担心,才力主回河,正中下怀。好在欧阳修在书信里面已经有了解决的办法。

“启奏陛下。”韩琦笑道:“臣以为可以在白沟河以南,2oo左右,挖掘一条东西走向的河道,这条河道长15o里足矣,将黄河水导入新的河道,自然与白沟河分开,黄河天险,还是我大宋独有。”

这个方略是王宁安设计的,为了照顾皇帝和大臣的“恐辽症”,在白沟河南,修一段人工河道,把黄河水引入渤海。这样做,保留了大段的新河道,顺应水势,不会出现决堤的问题,又和边界保持了足够的距离,辽国铁骑没法直接趁虚而入,满足了君臣的安全需要。

可以说是一举两得,两全其美!

正是王宁安苦思的结果。

赵祯听到这里,终于松了口气。

“这么好的办法,二位卿家怎么不早点说!”

赵祯还埋怨他们,这二位心里苦笑,早想到不早就说了。

推敲之后,赵祯立刻下旨,责令夏竦停止六塔河工程,并且把富韩的方略送给夏竦,让他提出意见,看看究竟是用哪个方略。

来回折腾,等赵祯的旨意送到了开德府,已经是八月份了,距离中秋只剩下几天的功夫。

夏相公太了解赵祯了,能把富韩二人的方案送来,就代表皇帝心动了。坦白讲,这个方案的确好!

自己当初怎么就没想到!

“唉,去把郑大人叫来,老夫要和他商讨一下。”夏竦说完,却现管家没有动,“怎么,连你也不听老夫的?”

管家慌忙道:“小人不敢,今早郑大人派人送信来了,说是工程还有三天就完成了,他要亲自监督,就不回城了。”

夏竦迟疑一下,手指不停敲击着桌面,突然他的眼睛瞪圆了,呼吸也急促起来。

“快,快备马!”

“相爷,去哪啊?”管家不解道。

夏竦脸色都青了,怒斥道:“还能去哪,去工地,老夫要被猴崽子耍了!”

第136章 洪水滔天

人都灯下黑的毛病,总以为自己人,为自己好,听自己的话,不会害自己……可恰恰很多了不起的人物,就折在了“自己人”手上。

夏相公之前一直以为贾昌朝啊,庆历的诸君子啊,都想害自己,他们找出来的种种借口都是欺人之谈,一个字都不能信。

可是当他看到富韩相对折中的方案,又听到郑骧不顾一切抓紧施工,夏竦想到了另外一种可能。

敌人不安好心,自己人的心也未必是忠的!

小崽子有了自己的想法,是要把老师傅放在火上烤了!

夏竦立刻带着人直扑六塔河工地,老相公毕竟上了年岁,赶到的时候,已经是气喘吁吁,汗流浃背。

“郑骧,你给我过来。”

见到夏竦来了,满头大汗的郑骧急忙跑过来,躬身施礼、

“学生见过恩师。”

“嗯,传老夫的命令,暂时停工。”

“啊,恩师,弟子没听错吧?”郑骧吃惊问道。

夏竦大口喘气,重复道:“老夫让你停工。”

这下子郑骧可急了,委屈道:“弟子不计辛苦,拼了命的干,眼看就要成了,恩师你怎么能让弟子停工啊,这十几万人不能白干啊!”

他这么一嚷嚷,负责河工的其他官吏也都凑过来,你一言我一语,全都反对。

他们乱哄哄的,跟苍蝇似的,夏竦一个字都听不进去,老头子只剩下满腔怒火。

好啊,真是虎老了不咬人,都不怕自己了,要是几年之前,你们敢这样吗?夏竦真是懊恼,可是这些人都是他的心腹,实在是没法撕破脸皮。

出来混的,总归要还的。

夏竦好不容易恢复了一些,摆摆手,把郑骧叫到了旁边的凉棚,坐下之后,夏竦把赵祯的旨意,还有富弼和韩琦的方略提出来。

“老夫觉得此法倒是老诚谋国,就算不执行,也要拖两个月,过了秋汛,最好等到快结冰的时候,水量少,风险低,不然一旦出了问题,老夫无颜面对天下人啊!”

郑骧心里头跟着了火似的,我的夏相公啊,这要是拖两个月,入冬之后,还怎么整地,明年还怎么耕种?放着钱不挣,真是脑子坏了!

他眼珠转了转,立刻有了主意,郑骧抹了抹眼泪,装得十分可怜委屈。

“恩师,弟子斗胆说一句,你老人家被算计了。”

夏竦瞪了他一眼,没好气道:“说原因?”

“这不是明摆着吗,六塔河眼看大功告成,他们没办法阻挠,就想出这么个法子,拖两个月,说的好听,他们是包藏祸心。”

夏竦脸色微变,嘴角动了动,郑骧有忙着说道:“恩师出京四五个月了,枢相一职还在悬空,韩琦、贾昌朝这帮人都盯着呢!再过两个月,枢相空缺就过了半年,他们可以鼓动陛下,重新任命一个枢相,到时候恩师就回不去了。”

吸!

夏竦真的脸色变了,大宋的舞台在京城,不能在汴京站稳脚跟,多大本事都没用。范仲淹的名气大吧,威望高吧!很可惜,他不在京城,就只能被不停调动,不到半年就一次,颠沛流离,活活能要了你的命!

文人狠起来,那才是砒霜拌大蒜,又毒又辣。

夏竦可没有范仲淹的人缘,要是离开京城,还不被活活玩死,想到这里,夏竦又着急起来,他的确需要快点回京,可是工程这边……

见夏竦犯了难,郑骧又鼓动道:“恩师放心,弟子敢拿人头担保,六塔河修得固若金汤,马上塞上商胡口,如果出了问题,弟子愿意跳下黄河,把命交给恩师!”

“我要你的命干什么?是有人要我的命!”

夏竦无奈叹道,他摆摆手,把郑骧赶出去,自己静静。

以几十年的阅历,夏竦明白知道郑骧不忠心了,他有自己的算盘,可是遵从富弼和韩琦一伙,缓塞商胡口,对自己的威望打击太大了,到时候人家都会说夏相公不如富韩,自己年过花甲,人家年富力强,到时候新旧交替,该何以自处……

夏相公气势汹汹,来到了工地,却不声不响地回去了,郑骧暗暗偷笑,河工还在继续。

回到了府邸,夏竦疲惫不堪,想去休息,管家却告诉他有客人来访。

是谁来了?

正是韩绛。

“晚生拜见夏相公,没能完成相公嘱托,晚生惭愧。”韩绛一躬到地,羞愧不已。

夏竦愣了一下,大方笑了笑,“没关系,老夫看得出来,富韩,还有欧阳修这些人,已经今非昔比,非复吴下阿蒙啊!”

显然,夏竦还猜不到小小的王宁安如何妖孽,他只当对手涨本事了,韩绛也不是长舌妇,非要什么都告诉夏竦,你不知道,你倒霉,该老子什么事!

两个人对坐了一会儿,夏竦突然问道:“子华,你怎么看六塔河的事情?”

韩绛略微沉吟,“夏相公,晚生实在是不好说啊!”

“子华,你爹就是赤诚君子,你也不差。一句不好说,其实什么都说了。老夫坚持回河,也是为了大宋江山,没有黄河天险,何以阻挡辽国二十万铁骑?世人都说老夫是奸佞,也不自己照照,他们是什么东西!”

韩绛没有接话茬儿,而是思索半天,张了好几次嘴,夏竦看在眼里,把脸一沉。

“有什么话就说,老夫可不喜欢吞吞吐吐。”

“唉,夏相公,既然如此,晚生就说了。”韩绛凝重道:“我看了六艺学堂的测量结果,假如他们真的是对的,只怕回河不会成功。”

“那他们是错的呢?朝廷凭什么听他们的?”

毫无预兆,夏竦突然爆了。

“子华,你还没看出来吗?欧阳修和晏殊他们其志不小啊!弄个什么六艺学堂,根本是披着办学的皮,行结党之实。就拿这次河工来说,几个月来,他们搞的小动作老夫都看在眼里。处处标榜专业,处处说他们客观,那是什么意思?朝廷的官吏就是吃白饭的,都是饭桶吗?”

许是压力太大了,夏竦竟然失态,把心中的怒火都喷了出来!

“老夫偏偏不能从了他们的意!这次让了,下面呢?他们就可以肆无忌惮干涉朝政,到时候是官员们治理天下,还是六艺学堂治天下?他欧阳永叔想做白衣丞相,那是痴心妄想!只要老夫有三寸气,他就别想打这个如意算盘吗!”

夏竦深深吸口气,“子华,等这段过去,老夫一定建议陛下,关了六艺学堂,你们韩家世代忠良,不要被欧阳修一伙迷惑了才是。”

爆之后,夏竦像是耗光了能量,瘫坐在椅子上,一手捂着脑门,一手摆了摆,韩绛躬身倒退,出了书房。

一瞬间,韩绛的脸也沉下来。

夏竦突然飙,看似在骂欧阳修,实则是指向他们韩家,警告他们,不要脚踩两只船,要坚定跟着夏相公混,三心二意,没有好下场!

韩绛苦笑了一声,果然想两面通吃不容易,在王宁安那里碰了个软钉子,在夏竦这里,直接来个硬钉子。

罢了罢了,就让你们折腾吧,看看能玩出什么花样来!

韩绛略作停留,就准备动身,他刚出城,就听到了敲锣打鼓,惊天动地,十分热闹。

“怎么回事?”

“老爷,是六塔河修好了,商胡口合拢了。”

韩绛吸口冷气,好奇之下,他没急着走,而是赶到了高处,眺望商胡口。整个工程并不复杂,就是在新河道和横陇故道之间,挖一条河道,也就是六塔河。河道挖好了,将新河道塞住,奔涌的黄河水就会沿着六塔河重新流回故道。

经过一年多的施工,终于完成了浩大的工程。

当商胡口被塞上,河水沿着六塔河流回故道的一刹那,所有人都出了欢呼,那些民夫百姓是真心高兴。

黄河这条浊龙又被降服了,从此可以安享太平。

郑骧喜笑颜开,从此之后,他就是天下治河的第一干吏!一面是升官加爵,一边是18万亩的田产,天下的好事都落到了他的头上,幸福得快晕过去了。

目睹一切的韩绛突然很好奇,很想知道六艺学堂的算学到底如何,这故道就真的不能用吗?

韩绛索性一直观察着,到了下午时分,刮来一阵寒风,韩绛打了个哆嗦,西北的天空仿佛倒了一碗墨汁,翻滚的黑云快弥漫天空,紧跟着雷霆大作,暴雨如倾。

韩绛猛地一惊,他连雨伞都没用,直接冲到了外面,眼看着上游淡黄色的河水翻滚而来,冲刷着两边的堤坝。刚刚堵上的商胡口,瞬间成了堤坝最薄弱的一环,河水冲刷之下,大块泥土落入河中。

韩绛的心脏猛地一缩,赶快找到了郑骧,这位郑大人下午的时候,喝了不少庆功酒,还在酣睡。

韩绛冲到了他的卧室,“快起来,快起来啊!”

郑骧迷迷糊糊,睁开醉眼,见到是韩绛,就笑道:“什么事大惊小怪的,那2o万亩田不都谈好了吗!”

“还什么田啊?要出事了!”韩绛急得满头是汗,“快让你的人扒开商胡口泄洪啊!”

郑骧用力摇头,怒道:“韩子华,你别糊涂啊,现在泄洪,你我的田都完了,你们韩家不在乎,我可在乎!”

都什么时候了,还想着田,韩绛真想掐死他。

正在无可奈何的时候,突然轰隆一声,惊天巨响,商胡口再度决堤,滚滚河水像是摆脱枷锁的蛟龙,再度肆虐河北大地……

第137章 狠人夏竦

商胡口决堤的消息是在半夜送到开德的,夏竦听闻从两个侍女中间,惊得爬了起来——别误会,夏相公已经过了青春燃烧的岁月,老相公身体虚,害怕秋霜寒冷给冻坏了,弄两个暖床的而已。

只是听完手下的禀报,夏相公身上再也没有一丝热乎气了,整个人就好像被绑在了雪山口,凛凛朔风,裹着雪花,刀子一般割来,把夏相公冻死了,割碎了……

沉吟了许久,夏竦才回过神来,他连火的力气都没有了,只是摆摆手,让所有人都下去,他跌坐在床头,一声不吭,除了偶尔转动的眼珠,就和死人没什么区别。

其实自从商胡口决堤的那一刻开始,夏竦已经死了,政治生命彻底终结了,对于他这种人来说,失去了权力,和死没什么区别,甚至更加要命!

上次王则起作乱,贾昌朝全力动,想要赶走夏竦,抢回枢密使的位置,夏竦不得不把他的前途寄托在赵祯身上,并且窥视皇帝喜好,坚持回河,保住了岌岌可危的位置。

可这一步走出来,夏竦已经把自己的前途和回河牢牢地捆绑在一起,回河失败,他必然下台……接下来的事情更糟了,欧阳修上流民图,不断攻击回河,夏相公不得不亲自跳下来,主持赈灾修河。

到了此时,不但仕途,就连一条老命都系在黄河上。

谁知,竟然是这么个结果……精明了一辈子的夏竦,不知不觉,走上了一个自己不熟悉的赌桌,并且把所有老本都押上了,输了一个凄凄凉凉,山穷水尽。

该怪谁呢?

贾昌朝?欧阳修?富弼?韩琦?或者——赵祯?

夏竦摇了摇头,大家都有算计,谈不上怪谁,要怪只能怪一个人,那就是郑骧!

就是这个畜生,忘恩负义,一味撺掇自己,加快修河,非要在秋汛之前合拢商胡口,结果赶上了暴雨,弄得堤毁人亡,不可收拾!

夏竦渐渐抬起头,他的脸色灰白,格外吓人,真和棺材里的死人差不多,只是他的眼睛燃烧着一股熊熊怒火。

“那个畜生呢!”

夏竦连叫了两声,管家急忙跑进来,战战兢兢道:“相爷,郑大人已经在前厅等着了,是不是去见他?”

夏竦讥诮道:“他还挺明白的,让他滚过来,老夫就在这里见他。”

身为宰辅重臣,夏竦一贯讲究,从来都是在书房召见下属,这次却让郑骧到凌乱的卧房,其中的滋味,郑骧最清楚不过了。

他进了房间,突然扑倒,跪在夏竦的面前,泪水横流。

“恩师,弟子有罪,弟子真是万万想不到啊!不过弟子这些日子修河,废寝忘食,无论材料还是人工,都没有一丝一毫的马虎,决口可不是弟子的错啊!”

夏竦缓缓转过头,似哭似笑,看了看郑骧,弄得郑骧浑身毛,突然夏竦论起巴掌,照着他的老脸左右开弓,一口气抽了八个嘴巴,鲜血顺着他的嘴角流下来,格外刺目。

郑骧手足无措,“恩师,你老人家怎么不爱惜身体啊,要打也是打弟子啊,我,我该死!”他也抡起巴掌,只是可惜不敢下重手,和蚊子叮没什么区别。

夏竦看他的样子,也不知是好笑,还是可恨!

“老夫纵横官场几十年,从来都是知人善任,自问这双眼睛没瞎过,只是老夫想不到,我怎么会保了你,还让你干这么重要的事情,你是在修河吗?你是给老夫掘坟!”

“啊!”

郑骧五体投地,涕泗横流,哭着说道:“恩师,弟子铸成大错,你老人家怎么责罚都对,可是弟子扪心自问,没想害恩师了,都怪,怪这贼老天!突然下了暴雨,水势暴涨,弟子也是没办法!”

“呸!”

夏竦就是没劲儿,不然能撕碎了他。

做人谁不自私?可是自私到郑骧这个程度的,堪称少见!明明自己拼了命赶工,弄出了篓子,一点责任都不想担,一见面就说施工没问题,然后又赖给老天,施工没错,那就是方略错了,就是老夫坚持回河错了,你这个畜生,想把罪名都推给老夫吗?

这时候的夏竦已经不只是愤怒那么简单了,他已经怒火中烧,要爆炸了。如果换成欧阳修,多半会跃起,和郑骧拼命。

但是夏相公就是夏相公,老家伙阴险了一辈子,深知咬人的狗不露齿,越是怨恨,他脸上反而挤出了一丝苦笑。

“就算你说得对,是老天爷的错,可是你让老夫也这么和陛下说吗?那些看老夫不顺眼的人,能放过这个机会吗?”

那你就去顶罪呗!

郑骧在心里暗暗想到,他很清楚,无论如何,夏竦是肯定要倒台的,大风吹倒了梧桐树,他们这些依附大树的猢狲该何去何从,是陪着大树一起倒,还是另谋高就?

郑骧在来的路上已经权衡过了,最好是夏相公能一肩扛起所有罪责,反正朝廷不杀士大夫,夏竦的年纪又大了,干脆就辞官归隐,甘老林泉。

一个夏竦,足够给天下人交代了,他也就活下来了,承担一些连带的责任,贬官是一定的,只是不要贬到岭南,他忍三年五载,等事情过去了,又是一条好汉。

郑骧的这点小算盘,哪里能逃得过夏竦的法眼,到了此时,还做梦呢!朝廷的水有多深,你小子哪里知道!

光想着捞钱,不知死活的东西!

老夫让你把河道的淤积田地作价卖给商人,换取粮食救济灾民,结果你倒好,趁机勒索敲诈,中饱私囊,还伙同河北的大族士绅贪墨土地,一下子就吞了18万亩,你也不照照镜子,有那么大嘴吗?

到了如今,还想把老夫推出去,替你挡灾,你也不想想,多少河北的大户这一次损失惨重,想要的土地得不到,反而付出了那么多粮食。

光是韩家,就损失了5万石粮食,得罪皇帝或许死不了,可是得罪了这些大族,人家有一万种办法让你死,而且还是身败名裂的那种……

事到如今,夏竦反而敞开了胸怀,呵呵一笑,“老夫一生宦游,早就厌倦了官场倾轧,只是想不到,竟然以如此丢人的方式落幕,老夫真是无颜见人啊!”夏竦感叹了两句,又说道:“好汉做事好汉当,反正老夫都是土埋到脖子的人,死就死了,你放心吧,我绝不会牵连任何人,一切我都担着就是了。”

听到这话,郑骧的眼睛一亮,也暗暗松口气。

只是这点小动作都被夏竦看在眼里。

他娘的,果然是条白眼狼,老夫真是瞎了眼!

夏竦咬了咬牙,却还笑呵呵的。

“老夫得罪人太多了,这一次倒台,只怕是再无重起之日,奈何老夫的犬子都不成器,需要照顾,可老夫的身体又不成了,也活不了几年……都说儿孙自有儿孙福,可老夫就是放心不下……”

这是要托孤啊!

郑骧越肯定夏竦说的是真心话,天塌下来,有大个儿撑着,只要夏竦愿意担罪,自己就有一线生机了。

当务之急就是安老东西的心,郑骧想到这里,急忙说道:“恩师,弟子不才,深受大恩,愿意拼尽全力,照拂几位师弟,请恩师放心,我准备了1万亩田产,可以立刻转给几位师弟,以后只要有我吃的,就不会饿着几位师弟,当然,也包括恩师。”

他说着,将一份地契送到了夏竦的面前。

夏相公扫了一眼,突然想笑又不能笑,只能强忍着。

这一幕多么似曾相识啊,当年自己让人伪造石介的笔迹,诬陷范仲淹,就是这么告诉手下的,让他们去放心大胆做,只要成功了,高官厚禄,哪怕失败了也会保全家人……真是报应不爽啊,几年之后,竟然轮到了自己头上。

郑骧这个王八羔子竟然想当操纵命运的棋手,把堂堂相公变成了棋子,也不知道是你太聪明了,还是觉得老夫太傻了……如此的没人心的畜生,老夫不把你送下地狱,我就不叫夏竦!

夏相公微微一笑,感激涕零,把地契接在手里,塞进了袖子。感动地拍着郑骧的肩头,“你真是有情有义有担当,你放心,老夫虽然走了,也会帮你一把,不要去地方受苦了,我保你做大理寺丞,要不了几年,就有望进入二府,也有人会尊你一声郑相公的。”

夏竦的话简直说到了郑骧的心坎儿上,他就差弹冠相庆了。

“多谢恩师栽培,只要弟子能东山再起,一定厚报恩师。”

“唉,那时候只怕老夫已经死了,看不到了。”夏竦十分感慨,“你陪着为师喝一杯吧。就算是提前喝的践行酒,我要给朝廷写请罪的扎子。你也别留在我的府上了,免得受牵连。”

面对老师无比的关怀,郑骧真没有办法拒绝。

有侍女送来了一壶酒,两个银杯子,这是让郑骧放心,不会有毒的。

夏竦先喝了一杯,郑骧再无怀疑,举起酒杯一饮而尽。

“恩师,弟子这就……告……”

辞字没有出口,郑骧的嘴角就流出了黑血,眼睛瞪得大大的,全都是不敢置信的神色,几息之间,直挺挺死过去了。

第138章 尊贵的士大夫

夏竦看了看七窍流血,凄惨无比的郑骧,连一点波动都没有,只是淡淡说道:“下辈子聪明点,银杯子也是可以挂锡里的……算了,和你说有什么用,你下辈子只能做畜生!那么多冤死的百姓,你要是还能做人,就连阎王都没有公道了!”

夏竦起身,换了干净的官服,迈步往外面走,到了门口,他顿了一下,自嘲笑道:“唉,老夫何尝不是如此,做人的滋味真好,还是人上人……只可惜,没有多少时间了。”

……

商胡口决堤,回河失败,消息快传遍了河北,传遍了整个大宋。

一直盯着六塔河工程的六艺学堂最先得到了消息,欧阳修、晏殊、余靖,还有其他几位先生,团团围坐,每个人的脸都很难看。

“夏竦误国,要不是他坚持修六塔河,又岂会如此?”余靖破口大骂,“劳民伤财,虚耗粮饷,如今再度决口,河水肆虐,我倒要看看,夏竦如何脱罪!”

余靖向来嫉恶如仇,“晏相公,醉翁,这时候不弹劾夏竦,更待何时?你们要是不愿意蹚浑水,我打头阵!”

“不行,我们谁也不能弹劾!”欧阳修突然断然说道,晏殊露出一丝惊讶,笑道:“永叔进步很快啊。”

欧阳修自嘲笑笑,“不涨本事,连后辈都瞧不起你!”

说着还意味深长看了眼王宁安,王宁安扭着头,看窗户上的蜘蛛,就当没听见。

“之前我们就反对回河,夏竦一意孤行,弄到了这个地步,此时若是我们弹劾夏竦,就会让人以为一直以来,我们都是拿回河攻讦夏竦,是党争倾轧,小人行径。更何况如今商胡口再度决堤,百姓何辜?当务之急是全力救济灾民,有多大的力气,就要使多大的劲儿,咱们必须马上商量个方略出来。”

欧阳修的话得到了所有人的赞同,包括王宁安在内。

别看只是回河不成,貌似没有之前严重,殊不知经过了一年多的洪水肆虐,河北各地,包括世家大族,他们的粮仓都空了,田地收成又减少,如果说一年前,河北各地好比是健壮的青年,突然得了肺炎,很危险,但不至于丧命。

而如今的河北,经过一年折腾,已经身心俱疲,到了崩溃边缘,哪怕是一场感冒,也会要命的。

实际上,这一次远不止感冒那么简单。郑骧把朝廷的粮,又把卖地的粮,都集中在了六塔河工地,一场大水,至少冲走了一半,

去年朝廷就拿出了很多粮食救济,今年费了好大劲儿,弄来了几十万石粮,结果稀里糊涂没了一半,让朝廷上哪筹粮?

从上到下,都没有粮食,几十万的灾民,还有六塔河的十几万丁壮,要是乱起来,绝对不堪设想。

要是夏竦落到我的手里,非把老东西扒了皮不可!

王宁安暗暗誓,他还头一次如此恨一个人。老东西,你胡来,老子辛苦打下来的基业都可能化为泡影啊!

王宁安在心中呐喊,怒火中烧。

接下来的流民潮会更可怕,有些落人口实的事情不能干了。

“我们家的酒坊从明天开始,停止酿酒,节约的粮食,全部用来救济灾民,至于醉翁,你要是酒瘾犯了,只有自己想办法了,我可不管了。”

说完之后,王宁安一溜烟儿就跑了,耳朵里还能听到欧阳修的大骂。

“你当老夫不懂事吗?不就是一口嗜好吗?大灾当前,老夫连酒都戒不了吗?”

……

王宁安和许多人,都在为了接下来的灾民朝做准备,就在这时候,突然传来郑骧畏罪自杀的消息,又等了两天,韩家那边来人了,告诉王宁安,夏相公冒雨看望流民,回来的时候,失主落水,一病不起了。

又过了一天,消息又来了,夏竦死了!

王宁安实在是无法想象,夏相公怎么会死呢?

要知道大宋朝不杀士大夫,到了夏竦这个级别,早就有了免死金牌,最多贬官而已,夏竦就那么想不开,竟然要自杀——什么落水得病,王宁安是不信的,夏竦身边多少人,到哪儿不是前呼后拥,他那么惜命,会一不小心落水了?骗鬼呢!

王宁安毕竟离得远,只能猜想,他觉得其中问题重重,而韩绛呢,他就在开德,一切都知道得清清楚楚。

对于夏竦,他只剩下两个字:佩服!

真心叹服,五体投地。

从里到外那么服气!

直到此刻,韩绛才知道范仲淹他们败得不冤,遇上了夏竦这种绝世凶人,他们还能活着,就算是祖上积德了。

对别人狠不算什么,对自己狠,那才是真正的狠!

咱们的夏相公就做到了,他毒死了郑骧之后,立刻伪造了一封郑骧的绝笔。

在这份扎子当中,“郑骧”承认了偷工减料,中饱私囊,又急于求成,以致商胡口再度决堤的全部过程,然后说他愧对苍生,愧对陛下。

大宋朝虽然不杀士大夫,但是他无颜苟活世上,故此只有服毒自杀,以死谢罪。

弄了一个替罪羊,就能糊弄过去吗?

当然没那么简单,夏竦的各路仇家都摩拳擦掌。据说贾相公在商胡口合拢的前一天,请来十几个道士作法,目的是求雨,秋天大肆求雨,贾相公也是没谁了。

别管怎么说,方法灵了,贾昌朝到处搜集夏竦的罪证,准备彻底打败夏相公。

“一帮小崽子,就凭你们也想赢老夫,做梦去!”夏竦什么都知道,他笑得很得意,和狰狞,让人不寒而栗。

夏相公拖着孱弱的身体,跑了两天,只是到处去查看,也不说什么,到了第二天晚上,夏竦突然衣冠整齐,不许任何人跟着,他独自跑到了黄河边。

等到护卫去找夏竦的时候,老相公已经落水多时,都不知道挣扎了,大家都吓傻了,连忙跳下去,把夏竦救起来。

抬回府中,请来无数医生抢救,可全都回天乏术,当天夜里,夏竦就死了。

就在他死的第二天,朝廷就派员来开德府,调查回河失败的真相。

到了开德也就傻了,两个最应该负责的官吏,郑骧畏罪自杀,夏竦为了救济灾民,也死了,事情没法查。

钦差只能将情况原原本本上奏,不敢隐瞒。

瞬间官场上就炸锅了,夏竦死了,夏相公为了救济灾民,不避风雨,跌落到黄河之中,这才死去的。

多好的官员,多么亲民!

为了百姓不辞劳苦,连命都不要了,夏相公当真是为官的楷模。

有人上书要求给予夏竦最高的哀荣,还有人提议要让夏竦配享文庙,享受历代的香火供奉。如此为国为民的好官实在是太少了。

京城不少人呼朋引伴,成群结队,去在京夏竦府邸的外面,伤心缅怀。哪怕是夏竦的仇人,此刻也要表现的痛心疾,仿佛不如此就良心不安。

既然夏竦是为了老百姓死的,那谁又该为决堤负责呢?

这还用问吗,当然是郑骧了,是他偷工减料,贪婪无度,从酿成了大祸。

夏竦没错,朝廷没错,甚至让黄河回归故道,这个方略也没错,就错在了用人不当,都是郑骧坏的事。

有多少人赞美夏竦,就有多少人痛骂郑骧。

说起来可笑,郑骧不自量力,还许诺照顾夏竦的家人,换取夏竦扛下所有的罪名,如意算盘打得真响!

可是他忘了,夏竦是什么人,那是什么手段都敢使出来绝世凶人,用得着你的施舍吗?

这不,夏竦毒死了郑骧,还把罪责都推给了郑骧,让他一肩扛起。显然这么干是有漏洞的,郑骧是他保举的,除了差错,难道他就不需要负责吗?

那些仇家对手肯定要卯足劲儿,动攻势,饶是夏相公手段非常,也挡不住一群饿狼。怎么看,夏相公都要完蛋了,再也没有扭转乾坤的本事。

可是人家就偏偏做到了,夏竦用自己的一条命,堵住了所有的攻击。

人死为大,人死不结仇。

更何况夏竦是死在查看灾民的路上,就更加伟大如山,高山仰止!

夏相公变得冰清玉洁,没有丝毫瑕疵,离着立地成圣都不远了,就连夏竦立足回河也变成了对的,只是因为执行不当,才毁了夏相公的一片心血。

甚至有人拿夏竦比诸葛亮,而郑骧就是丢失街亭的马谡……

一个十死无生的局,愣是让夏竦给破了,虽然他付出了生命,可是除了生命之外,什么都得到了。

一世英名保全了,回河的主张维持了,罪责甩出去了,不听话的郑骧身败名裂了,政敌没法攻击了……就连哀荣,夏竦也拿到了。

赵祯听说夏竦死后,辍朝三日,以示哀悼追念。

亲自下旨,追赠夏竦太师中书令兼尚书令,谥号“文庄”,在家乡建立祠堂,祭祀夏竦。而且他的几个儿子也得到了恩荫,都成了朝廷的官员,享受丰厚的俸禄,过舒坦的日子。

消息传到了沧州,王宁安都傻眼了,他除了感叹夏竦狠辣果决,连自己都不放过之外,就是对赵家的皇帝无语了,士大夫就那么重要吗?重要到连是非都没有了?看书的朋友,你可以搜搜“”,即可第一时间找到本站哦。

第139章 朝堂新局

夏竦死了,他的儿子得到了恩荫,就连他的侄子都当了官!

王宁安简直气疯了,稍微动点脑子的人都知道夏竦在回河的问题上遭了多大的孽!一条六塔河,光是经费就花了3oo万贯,如果再算上打着赈灾借口,动用的粮食,物资,民夫,还有被大水冲走的漕粮,砖瓦,木料,种种加起来,足有12oo万贯,顶得上大宋岁入的十分之一!

这还不是要命的,因为错误回河,耽搁了一年多的时间,折腾的河北民力凋敝,如果辽国趁虚而入,后果不堪设想。

王宁安总算是领教了,什么是错误的政策比贪腐还可怕。

事实清清楚楚,而罪魁祸夏竦没有受到任何惩罚,相反仅仅因为死的恰到好处,就成了英雄,就被所有人膜拜,还要继续重复他的错误,还有没有天理!

“醉翁,这就是优待士人吗?夏竦从头到尾,彻里彻外,还有半分值得尊敬的地方吗?祭祀他什么,是祸国殃民,还是阴谋诡计?让夏家人继续逍遥,对得起死去的百姓吗?”

王宁安终于在欧阳修面前爆了,他一摔门,留下了目瞪口呆的老夫子,直接离开了六艺学堂,必须冷静一下,否则他看到那些大头巾,都有冲上去暴揍一顿的冲动,欧阳修不例外,就算晏殊也是如此!

醉翁捂着额头,满脸苦笑,“说得好,骂得也好!真是该骂!可天下终究是士人的天下,老夫也是士人之一,又能如何?”

欧阳修醉了,瑶池琼浆已经没有了,他足足喝了三坛子山民酿的果酒,酸酸涩涩,难以下咽,正和他的心情一模一样,这已经不是欧阳修第一次失望了,只是这一次来得太过强烈,让他措手不及。

六塔河失败了,商胡口再度决堤,河北大地黄河肆虐,流民遍地……这些迫在眉睫的事情,朝廷居然都没有兴趣了,在朝在野的诸公,都盯着空出来的椅子,一个个摩拳擦掌,恨不能立刻拿到手。

最先出手的是贾昌朝,他听说决口之后,第一时间策动党羽,上表弹劾郑骧,贾昌朝算计得很清楚,只要拿下郑骧,夏竦就跑不了,一步一步,把夏相公拉下马。

老东西太厉害了,必须时刻小心他的反扑,不能让他再跑了。

贾昌朝满心欢喜,哪知道等了两天,突然接到了夏竦的死讯,贾相公放声狂笑,可是笑到了一半,就像是被掐住了脖子,转而暴怒不已,把书房的瓷器砸了一个稀巴烂!

贾昌朝只穿着中衣,跳着脚大骂。

“无耻老贼,苍颜匹夫,大奸似忠,安敢欺天!你能骗得过天下人,可骗不过我姓贾的,你以为死了就完事了吗,你该千刀万剐,鞭尸三百,鞭尸三百!!!”

贾昌朝疯狂咆哮,骂得满身大汗,可是骂过之后,他还是老老实实到了书房,上表大肆赞扬贾昌朝,说老相公不计毁誉,不辞劳苦,爱惜百姓,抚民而死,应当厚待。郑骧虽然铸成大错,然尚存天良,还有一丝羞耻之心,能够自杀赎罪,朝廷也当抚恤他的后人。

除此之外,贾昌朝还让人带着一份厚礼,前往夏竦的老家,吊唁老相公,向外界证明,他和夏竦之间,根本不像传说中那样敌对,他们是对事不对人,私下里引为知己。贾昌朝还假惺惺写了几诗,表达哀思之情。

贾昌朝的演技虽然一百分,奈何名声太不好。

有些人就弹劾贾昌朝,说他虚伪奸诈,六塔河工程失败,也有贾昌朝的责任,他不配入主西府。

忙活了一年多,贾相公重新杀回京城的美梦暂时破碎了,只能哭晕在厕所。

相比贾相公,韩琦的手段更加高明,枢密使虽好,可韩相公更垂涎的是相的宝座,他要稳步实现目标。

就在决口消息传到京城当天,韩琦就亲自出马,杀向了陈执中的府邸,两个人谈了一个多时辰,第三天,陈执中就以身体不适,老迈昏庸,不堪驱使为由,请求罢相。

赵祯其实早就看不上这个庸庸碌碌的宰相,只是象征性挽留几次,陈执中执意不听,赵祯只好加封他同平章事兼枢密使,出知陈州,虽然不再是相,但依旧是拿着最高俸禄,享受最高待遇的一方大员。

从这里也就看得出来,为什么文人那么拼命赞美宋朝,不吝惜辞藻,把大宋夸上了天,大宋的读书人实在是太爽歪歪了……

夏竦和陈执中都走了,另一位大学士丁度身体越来越差,支持不住,请求致仕,赵祯也准了。

一下子就空出了三个位置,各方眼珠子都绿了,一个个跟狼似的,撕下了所有伪装,迫不及待要冲上去,大打出手。

……

只可惜,曾经最积极的韩相公此时却尴尬了。

“彦国兄,这段时间,陛下时常去张贵妃的宫中,爱惜之甚,胜过皇后啊!”韩琦总是那么耳聪目明,富弼愣了一下,摇头道:“我实在不知。”

“你就装糊涂!”韩琦满不在乎一笑,“张贵妃能得到陛下厚爱,据说是因为她穿了灯笼锦制的衣服,华丽无比,俨然神仙中人。彦国兄,不会连灯笼锦也不知道?”

富弼只好点头,“我倒是听说过,灯笼锦乃是蜀锦之中的极品,价逾黄金,等闲不可得,张贵妃又从哪里得到……莫非,是文宽夫?”

“没错,就是那个老东西!”

谁有这么大的本事,能让韩相公咬牙切齿,忌惮不已?

这位就是往树洞里倒水浮球的那位文彦博,文宽夫!

此人入仕二十年,把地方官做了一个遍,又对付过西夏,可谓是文武全才,智慧过人,而且心机深沉,连韩琦都自叹弗如。

正好天下大乱之际,文彦博走通了张贵妃的门路,目的不言而喻。

富弼皱着眉头,“赣叟兄,依我看文宽夫之前没有做过宰辅,就算召入京城,也不是参知政事而已,不必在意。”

韩琦可没这么乐观,他笑呵呵摇头,“彦国兄,你是实诚君子,或许没看出来,陛下是厌恶了党争,要换个无关的人上来。”

不得不说,韩琦的眼光就是毒辣,这一次回河的事情,闹到了此时,朝廷之上,隐然形成了两大派,如今夏竦丧命,陈执中罢相,支持回河的一派彻底完蛋了。

如果任用韩琦和富弼,再把贾昌朝弄回来,就标志着再也别想回河,偏偏赵祯的心里还存着那么一个念头,不想放弃黄河天险,所以把四川的文彦博调进京城,就成了不错的选择。

富弼也承认韩琦的看法,不过他倒是觉得一个文彦博还不足以扭转乾坤。

“赣叟兄,就算陛下让文宽夫接东府,那西府不还是空出来了,你一样可以施展才华。”

“哈哈哈!”

韩琦突然笑了起来,笑得有几分凄凉,还有几分怒火!

“夏竦老匹夫!你就是死了,也该下十八层地狱!”韩琦怒火攻心,毫不顾忌,张口就骂。

他当然要骂人,韩相公不辞辛苦,把陈执中逼退,就是为了让别人去争夺东府,他轻轻松松去坐镇西府,接掌夏竦留下来的位置。

回河失败,夏竦身败名裂,韩琦正好借机清理夏竦的势力,积攒能量,再进取东府。

庆历新政中,韩琦吃够了根基不稳的苦,每一步都要扎扎实实,分毫不差。

可偏偏事与愿违,他刚拿下陈执中,夏竦的死讯就传来了,接着到处都是替夏竦说话的声音,上下都缅怀夏相公。

弄得韩琦一下子就尴尬了,夏相公非但没有身败名裂,还立地成圣了,再去改夏竦的方针,推翻夏竦的用人,就形同鞭尸。

再加上之前他又坚决反对六塔河工程,别人更会借此攻击,说韩琦挟怨报复,心胸狭隘,不配做宰执。

假如韩琦不动手,老老实实占住枢密使的位置,那不就行了!

可问题是咱们韩相公能甘心给夏竦当孝子贤孙吗?

“彦国兄,这一次我是着了道了,夏竦拿命和我们玩,小弟只有退避三舍,暂避锋芒,这京城的大局,就托付给彦国兄了。”

真不愧是韩琦,拿得起来放得下,转过天他也上书,说自己身体不好,请求出知相州。赵祯不许,韩琦就一连上了九道表,一道比一道言辞恳切,赵祯只好点头。

至此两府相公,出了四个缺,大宋朝堂,又是一阵激烈角逐。

最后终于水落石出,文彦博被召到京城,加同中书门下平章事,拜为昭文馆大学士,监修国史,成为相。

而参知政事富弼高升一格,晋位集贤殿大学士,成为次相。也是庆历诸公当中,职位最高,权力最重的标志性人物。

除此之外,西府的枢密使意外落到了庞籍庞相公的手里,别被小说误导啊,人家庞相公可是地地道道的清官干吏,他的副手是王拱辰,这位很,当年他反对庆历新政被罢官,后来又极力阻止夏竦任枢密使,总而言之,有点三不靠的味道。

就这样,随着诸位相公就位,大宋的朝局打开了新的一页,只是这一页有多难写,唯有他们自己知道……青史尽成灰说又收到了个万赏,嗯,我尽快加更还账……其实说起来,人家都是两千一章,就我傻乎乎写三千,分量不一样啊!看书的朋友,你可以搜搜“”,即可第一时间找到本站哦。

第140章 先忧后乐

包拯已经连续十天奔波半个月,整个人瘦得脱了相,颧骨高挺,眼窝深陷,脑门又宽又大,眼睛宛如鬼火,凶戾可怖……包大人也不想把自己弄成这个鬼样子,可实在是肩头的压力太大了。

夏竦死的潇洒干脆,朝堂衮衮诸公,为了几把椅子,打头破脸,抢得你死我活,奇谋百出,勾心斗角,每一招每一式,羚羊挂角,什么李代桃僵,以退为进,上房抽梯,含沙射影,瞒天过海,无不让人惊叹。可唯独没人关心那些灾民,好多人听说商胡口塞上了,又能重新回家了。

虽然夏竦把地都给卖了,但是当个佃农总行吧,不求吃干的,有口粥,饿不死就行!总是盯着卞粱的人,无法体会百姓的艰难和卑微。

他们扶老携幼,当看到河水消退的时候,忘乎所以,大声欢呼。

各大家族也迫不及待挖沟排水,平整土地,哪知道不到半天的时间,商胡口决堤,黄河水再度袭来,来不及逃走的百姓,足有五六千人,被河水卷走,消失得无影无踪。

百姓彻底怕了,遍观河北各地,唯独包拯救灾的本事最强,沧州成绩最卓著,各方流民像是疯了一样,涌入瀛洲府,涌到包拯的治下。

“二郎,咳咳……”包拯的声音格外沙哑,他苦笑道:“这次过来,我不敢奢求什么,二郎若是觉得还有余力,就帮帮流民吧,毕竟他们也是你的父老乡亲……”

包拯说这话的时候,臊得老脸通红,也幸好他是个黑脸,外人看不出来什么变化,只是这心里头的羞愧真是让人无地自容。

朝廷诸公忙着争权夺势,互相倾轧,百万流民,无人安置,偏偏官仓又是空的。包拯越感到无力。

这就是圣天子在位,诸君子柄国的太平盛世吗?

别自欺欺人了,文恬武嬉,利欲熏心,想为百姓做点实事,太难了。

包黑子渐渐握紧了拳头,指甲深深刺入掌心,唯有身体的疼痛,能让包拯感到一丝清醒。

“包大人,你是不是觉得身为一个文官,士农工商之,此刻无比的羞愧,甚至无地自容!”

包拯猛地转头,怒视着王宁安。

这一次王二郎没有害怕包拯,而是迎着包拯的目光,和他对视。

包拯败了,第一次败了,以往他都十分自信,道理在自己的手上,只是这一次……理直才能气壮,包黑子胆怯了。

“你说的对,不过这话你也就和老夫说,千万不要和第二个人讲,后果如何,你清楚!”

“我当然清楚,无非是成为士人集团的公敌而已!”

王宁安微微一笑,“包大人,无论是醉翁,还是晏相公,都几次透露,想要收我为徒,你知道我为何拒绝他们吗?”

“你看不上他们呗!”包拯呵呵一笑,“王二郎自视甚高,等闲人物岂会放在眼里。”

“包大人,你错了,醉翁和晏相公可不是寻常人物,整个大宋,能比他们两位强的,实在是不多。”

“那你为何?”包拯不解。

王宁安指了指自己的鼻子,笑道:“包大人,我是担心自己,以我的性格,如果投身二位的门下,几年之后,或许就能考中进士,然后入仕为官。再过十年二十年,我也有机会宰执天下。包大人不会以为我是吹牛吧?”

“不,你还说少了,就算你现在的本事,也非老夫能比,等你当了官,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纵横捭阖,十年之内,官场诸公,皆不足论也。”

“多谢包大人抬爱。”王宁安自嘲一笑,“正因为这条路太容易,我才真怕自己变成了第二个夏竦,不对,我应该比他可怕多了!阴谋诡计,权术算计,拉帮结派,互相倾轧……如果这一辈子,都沉浸在这些之中,试问人生,还有什么意义?”

王宁安突然紧握着拳头,声色俱厉,大声怒道:“我不想有朝一日,连自己都看不起自己!我宁可一辈子不当官,也不会当一个被人鄙夷的人!包大人你来找我,其实你不来,我也要找你,河北百万父老,我王宁安绝不会袖手旁观!”

震惊,除了震惊还是震惊!

包拯深知觉得眼前的这小子变了个人,从头到脚,都光华闪烁,义正词严,十足的正义感爆表的主角,和之前的印象完全不一样。

包黑子张大了嘴巴,不知道如何面对这样的王宁安了。

沉默了好一会儿,包拯才咽了口吐沫,艰难问道:“二郎你准备怎么办?毕竟救人不能靠着吐沫,你想怎么弄粮食?”

提到了具体方法,刚刚满腔雄心,热情无比的王宁安快消失了,又恢复了往日惫懒的模样,他把双手一摊。

“包大人,说句实话,我家里的存粮是真的不多了,我三伯出海捕鲸,还没有消息,王家实在是没有太多的力量。”

包大人差点气昏过去,你没有本事,刚刚说的那么热闹干嘛?

老夫要的是粮食,粮食!

不是听你吹牛皮!

包拯眼睛冒火,随时随地能暴起把王宁安给掐死。

王二郎也不敢装蒜了,赶快老实说道:“包大人,我是没有粮食,可我知道哪里有。”

王宁安指了指北方。

包拯吸口气,自从去年开始,地方的仓库空了,一些世家大族的仓库也空了,朝廷几次拨下来的粮食要么吃光了,要么被水冲走了,眼下还有存粮的就是边境的驻军。为了应付辽国和西夏,大宋的边境长期驻扎几十万军队,那是大宋的万里长城。哪怕是水灾那么严重,也没有动用到军粮,相反,还大量增加储备,防止军队哗变。

想到这里,包拯轻松起来。

“二郎给我指了条明路,老夫这就上表,请求陛下拨军粮,救济灾民。”包黑子说完要走。

王宁安甩了甩头,“等等,包大人,我什么时候让你动军粮了,你不要命了,我还要呢!”

包拯咯噔站住了,一脸怪异,“王二郎,你耍老夫是吧?不动军粮,你往北指什么?莫非辽国能给大宋粮食救急吗?”

说完,包黑子都笑了,辽国本来粮食就不够,还要从大宋进口,他们又虎视眈眈,时刻想着从大宋身上割肉,哪里会帮助大宋,根本就是不可能。

只是包大人再看王宁安的时候,却现他频频点头,喜笑颜开。

“包大人就是敏捷,不错,我就是准备从辽国弄粮食。”

包拯冲过来,拿手摸了摸王宁安的脑袋,又贴了下自己的脑门,不热啊,没有烧,怎么说胡话!

“行了,我清醒得很,从辽国弄粮食,毕竟那么大的国家,弄个几十万石,帮着河北渡过灾年,还不成问题。”

再三确定,王宁安不是撒谎,包黑子一把抓住他的肩头,手上的青筋暴露,劲头儿十足。

“二郎,河北父老的命在你的手上了,二郎,你说吧,不管要怎么干,老夫就算拼了老命,也绝不皱眉。”

王宁安淡淡一笑,“包大人,咱们俩加起来还不到三百斤呢,都分给百姓也不够吃一顿的。这个粮食我真有办法,只是必须有个大个的人替咱们扛起头上的天,不然有人借题挥,你我两家都会身败名裂,不但救不了灾民,还会害了无数人。”

包拯见王宁安说得严肃,也不由得问道:“二郎,要什么才行?难道醉翁和晏相公都不行?”

王宁安苦笑一声,“原本醉翁是够分量的,可眼下灾情严重,涉及到方方面面,醉翁的手段和韬略都不够了。”

“我需要的人,先是德高望重,在陛下那里分量十足,无论如何,陛下也会相信他,倚重他。其次,士林的声望泼天,乃是当世圣人,他做什么时候,上至朝中宰辅,下至普通读书人,都只会称赞,不会反对。再次,此人必须文韬武略,样样精通,上马治军,下马治民,能对付河北的地头蛇,也不在乎大辽的铁骑,还能压得住禁军和厢军,第四,这个人要古道热肠,以苍生为念,爱惜百姓,为了百姓,能够不惜性命……”

王宁安一条一条数下来,包拯的老脸别提多精彩了。

“二郎啊,你这是圣人的标准啊?哪怕孔夫子重生,都满足不了这些条件。你不是拿老夫开心吧?”

王宁安沉吟半晌,突然清了清嗓子,朗声念道:“庆历四年春,滕子京谪守巴陵郡。越明年,政通人和,百废具兴……居庙堂之高则忧其民;处江湖之远则忧其君。是进亦忧,退亦忧。然则何时而乐耶?其必曰: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

第141章 范仲淹驾到

王宁安要找的人一点不难猜,就是名动天下的范仲淹范相公,河北一团乱麻,百废待兴,已经折损了以为夏相公,试问能扛起这副担子的,除了范仲淹,还能有谁!

王宁安兴匆匆找到了欧阳修,把来意一说,谁知欧阳修竟然脸色一沉,猛地摇头,“绝无可能,绝无可能!”

“为什么,莫非醉翁忍心看着河北百姓受苦?”

“唉!我说不行就不行,希文万不能出山。”欧阳修顽固地摇着头。

王宁安怒了,“醉翁,我说句不客气的,你太不够意思了!”

“王二郎,你不要撒野!”

“我怎么撒野了?”王宁安不服气道:“眼下河北的乱局,醉翁比我清楚,要想救灾,对外要能抗衡辽国,对内压得住各方,还有陛下信任,诸位相公服气,除了范相公之外,还有第二个人吗?自从庆历新政之后,范相公贬官出京,颠沛流离,年近花甲的老人,几个月就换一个地方,邠州、登州、杭州、青州!有些人是想活活累死,折腾死范相公。醉翁,你和范相公是好朋友,就忍心看他这样受苦,而不闻不问吗?如今夏竦和陈执中一死一贬,起用范相公正在其时,为了河北百姓,为了朋友之谊,醉翁,我真是想不出任何理由,要拒绝此议!”

王宁安的一番话,说的欧阳修满面羞惭。他和范仲淹的感情不可谓不深,当年他就是新政的急先锋之一。

偏偏又因为他上了一篇《朋党论》,成为有史以来,最大的猪队友,把一群老朋友都给坑了。作为新政的灵魂人物,范仲淹更是颠沛流离,被弄得惨兮兮的。

欧阳修当然心疼范仲淹,也想帮老朋友一把,可问题是老范这时候跑到河北,福祸未知啊!

好容易当年的头号大敌死了,会不会让人以为庆历诸君子又想卷土重来?

放在以往,欧阳修或许兴奋地拍巴掌,可是在六艺学堂任教,每每反思以往,欧阳修也清楚,他们当年的那一套不成!

如果硬干只会像夏竦坚持回河一样,不但自己身败名裂,还会祸国殃民。

非要把范仲淹推到前面,承受各方攻讦,没准他又一次害了老朋友,欧阳修是万万不能干的。

“王二郎,难道非要希文兄吗?别人就不成?”

王宁安翻了翻白眼,“威望足够的相公里面,有谁是真正不惜身,不在乎名利的?我能想到的只有范相公,有他在文官没法难为我,陛下也会放心。没有范相公,我是不会随便出手的。”王宁安露出雪亮的白牙,无奈笑了声,“虽然我看不起夏竦,但是我必须承认,他把我吓到了。你们文官起狠来,太可怕了,我必须保住自己的小命,如果醉翁不愿意帮忙,我也不勉强,告辞了。”

说完,王宁安起身就走,潇潇洒洒,不留一片云彩。

“等等。”

这回轮到欧阳修犹豫了。

“若是老夫没理会错,你是让范相公当个牌位,下面的事情都交给你?”

王宁安咧嘴笑了笑,“也不能这么说,还要范相公总揽大局,替我把把关。”

“哼!”

欧阳修哼了一声,暗骂自己糊涂。王宁安是什么人,这小子是个放权的人吗?就算范仲淹过来,最多也就是和自己在六艺学堂一样,挂个名而已,实际运作都会落到王宁安手里。

被人架空了,会不会很不高兴?恰巧相反,欧阳修是心满意足,不用管具体的事情,也不操心,也不费力,安享晚年,比什么都好。

范相公也年过花甲,身体很差,经不起颠簸,该让他休息休息了。

“成了,这事我答应了。”

欧阳修说干就干,立刻写了一封亲笔信,交给了范纯仁,让他带给老父,无论如何,劝说范仲淹到河北来。

随后,他又写了封信,让人送到京城,交给富弼,让富弼保荐范仲淹出任河北东路都转运使。

说来也是幸运,韩琦出京了,如果他在,未必会帮忙,可富弼是道德君子,敦厚仁慈,范仲淹这几年受了太多苦,替他们挡了多少明枪暗箭,帮老相公一把,也是朋友之谊。

富弼点头了,当然他说了不算,还要其他几位相公点头。

先说西府这边,枢密使庞籍虽然主张和范仲淹不一样,但是不妨碍他对老范的欣赏,更何况枢密使管军,转运使的任命还要看昭文相。

文彦博是个有魄力的人,他刚上任,就提出裁军8万的主张,大宋朝的冗兵已经到了不得不解决的地步,庞籍是支持文彦博的,

老文甩开膀子,撸起袖子,要猛冲了。挡在他面前的是庞大的将门,盘根错节的利益集团,文彦博也有点老虎吃天,无从下嘴的感觉。

这时候起用范仲淹,正好让他吸引火力。

东西二府的相公一致点头,就剩下一关,那就是赵祯!

身为皇帝,赵祯一直对范仲淹有所亏欠,当年他是何等求贤若渴,积极支持范仲淹施行新政,唯恐变法不够彻底迅猛。

可是当现问题之后,他又虎头蛇尾,叫停了变法,把范仲淹贬出京城。

一年之间,猪羊变色,身为皇帝,脸上烧啊!

他多少次想起用范仲淹,奈何老范的威力太大了,赵祯也不敢轻易触碰,生怕再惹出来无休止的党争。

好在机会来了,赵祯怀着激动的心情,下旨意召范仲淹进京。

十月份,天气已经很凉了,范仲淹轻车简从,在儿子范纯仁的陪伴之下,回到了阔别五年的京城。

再度看到高大的汴京城墙,看到车水马龙,繁花似锦,范仲淹感慨万千。

坐在马车里面,老头子紧闭双眼,不知道想些什么。

他进京第二天,就被赵祯召入宫中,君臣见面。赵祯都吓傻了,才五年的功夫,范仲淹须皆白,脸上、手上满是老年斑,皱纹一道挨着一道,老得不成样子。

“唉,范爱卿,朕愧对你啊!”

范仲淹连忙施礼,“陛下春秋鼎盛,老臣十分欢喜,老臣不过是残命一条,不值得陛下如此啊!”

君臣两个就像是多年不见的老朋友,有聊不完的话题,一直到了掌灯时分,范仲淹才离开皇宫。

他在宫里的这段时间,对好多人来说,简直就是煎熬。

文彦博怒气填胸,坐立不安,他是真想不到,范仲淹的圣眷如斯!

这一步是不是走错了啊?凭白树了个大敌。

老范回来了,会不会抢走自己的位置,卷土重来,再搞什么新政变法?

无数人夜不能寐,范仲淹倒是睡得很好,他早就想通了,放开了,江湖和庙堂,没有什么区别。

三日之后。赵祯下旨,任命范仲淹为河北诸路都转运使,负责赈灾抚民事宜。

范仲淹像是一颗流星,来得快走得也快。

他离开了京城,许多人终于能睡个安稳觉了。

……

“尧夫,你在六艺学堂也有些时间,可有些感受?”

范纯仁挠了挠头,“孩儿不敢说。”

“讲,别婆婆妈妈的。”

“是,孩儿觉得六艺学堂不像是一个书院。”

范仲淹笑道:“那像什么?”

“像个演武场。”范纯仁脱口而出,“王宁安倡导知行合一,要求学生有真本事,他给学生加了实践课,让他们真正去管理几十户的百姓,带着百姓建房子,安居乐业。那帮小子都涨了不少本事,日后要是考中进士,到了地方上,也不至于四体不勤五谷不分了。”

范仲淹眯缝着老眼,仔细听着,演武场,是骡子是马,牵出来溜溜儿,先实验一番,然后再推而广之……范仲淹似乎抓到了关键。

庆历新政,就败在了没有一个演武场,事先预演一下啊!

知行合一,四个字价值万金!

“老夫还真想见见王宁安,看看他究竟多厉害,能把一贯白目的欧阳永叔都给调教出来了!”

范纯仁仗着胆子陪笑道:“爹,王宁安一定让你大吃一惊的。”

经过十天的功夫,范仲淹终于赶到了沧州,他没有停留,直奔六艺学堂,走到了半路,就听说捕鲸船队回来了,都停靠在码头。好大的鲸鱼,足足十几头,跟小山似的,好多人都去看热闹了。

“鲸鱼,就是老百姓说的海龙吧。”范仲淹笑道:“去看看吧,老百姓没粮食,能吃口龙肉也不错。”

范纯仁早就按捺不住好奇之魂,父子两个的马车快到了港口,站在远处眺望,果然鲸鱼个头惊人,在码头上有专门的木架子,上面安装滑轮,用绳索捆住鲸鱼,然后几十个工人一起动作,才把鲸鱼弄到了岸上。

立刻有人跑过来,将鲸鱼分割开,一时间鲜血遍地,腥臭刺鼻。

突然,有百十几个大汉,有人还打着赤膊,手里拿着棍棒,从人群中杀出,冲到屠宰鲸鱼的工人旁边,背起鲸肉块,转身就跑。

工人拦阻,他们会挥动木棒,把人打倒,好几个工人都受了伤。

他们这么一冲,码头立刻乱了,成百上千的百姓都跟着冲了过来,抢夺鲸肉,更有人捧起一大块肉,张嘴就啃,满口都是鲜血,脸上却无比满足,终于尝到了肉味……

第142章 杀还是不杀

船只连成一片,甲板上堆满了鲸鱼,鲨鱼,一个个肉山让所有人惊骇,赞叹,茫茫大海竟然有如此庞大的生物,过去的他们的印象里,老虎黑熊就是最凶猛的动物,牛马,还有传说中的大象,就是最大的动物,可是比起鲸鱼,一根牙齿就比老虎的爪子还庞大,即便黑熊也无法撕开厚实坚韧的皮肤,大象比起鲸鱼,也小巧可怜。

造物神奇,莫过如此。

梁大刚带领着人,巡视码头,负责守卫,清点工作交给了吴世诚,这个“一事无成”的家伙,做了几个月的苦力,居然没有累死,相反身上还长肉了,说话也大声,黑黝黝的,和码头的水手没啥区别。

他现在还是戴罪之身,给王宁安做事挣不到一文钱,不过他很满足。一家人安顿了,两个妹妹和老娘都去制作蜡烛了,二弟去了货场当学徒,三弟年纪小,在读六艺学堂的预科,他计划着两年之内,让三弟考进六艺学堂。

吴世诚读过书,知道欧阳修、晏殊、梅尧臣这几个名字意味着什么,只要能巴结上他们,吴家立刻改换门庭,跻身士人之流、

为了这个目标,哪怕累死他也觉得很值!

吴世诚有种病态的执着,他不允许出一点错,当他看到有人冲出来,抢夺鲸肉的时候,眉毛都立起来。

“上,跟着我拿下这些该死的泼才!”

“跟我”和“给我”完全是两个概念,吴世诚也没有武器,只是抓着手里的铁算盘,照着最高大的匪徒就是一下子,正好打在了太阳上,鲜血直流,这家伙竟然被打傻了。

吴世诚嗷得一声,扑上去,把对方按倒,挥拳就打。

无奈他毕竟身手不行,比起人家更是矮了一头,对方反应过来,一拳就给吴世诚个熊猫眼,然后翻身用力,把吴世诚压住,醋钵大的拳头如雨点一般落下,吴世诚红了眼睛,奋力还击,却还是被打得鼻青脸肿。只是他怎么也不撒手,对方没法挣脱,等到梁大刚过来,将大个子打飞,才把吴世诚拉了起来。

吴世诚眼圈黑了,鼻子冒血了,嘴里也都是血,舌头转了一圈,现牙齿没掉,还算走运。

他猛地吐了口带血的浊痰,冲上去,照着一群被俘虏的匪徒就是猛打,打得浑身力气都没了,才一屁股坐在地上,大口喘着气道:“杀,通通杀了!”

乱民匪徒足有一百多人,面对着王良璟训练出来的精兵,一点反抗的能力都没有,直接被推到了码头,面对着大海,等着砍脑袋。

……

混乱只持续了短短一刻钟,范仲淹在西北带过兵,他捻着胡须,微微点头,“的确是虎狼之兵,反应不慢,这么快就控制住局面,沧州的带兵将领有些本事。”

范纯仁眨了眨眼睛,迟疑道:“爹,那可是一百多条人命啊,杀了是不是太可惜了,要不你老去求情,把这些人保下来?”

范仲淹犹豫了一下,还是摇摇头。

“国有国法,家有家规。这么多灾民,最忌讳的就是一个乱字,眼下这些鲸鱼是无数百姓的命根子,你抢我也抢,到时候怎么收场?乱世用重典,无可厚非,为父初来乍到,实在是不好管。”

虽然不能管,老范也不忍心看如此残暴的一幕,就准备带着儿子离开,范纯仁还有些不舍,也没有办法,反正捕鲸的次数多,以后也能看。

码头上,吴世诚简单清洗了下血迹,又重新回到了码头上。

来到了和自己对打的大汉旁边,转了两圈,这家伙身高至少六尺多,跪在地上,也不比一般人矮多少,浑身肌肉达,细腰宽肩,粗胳膊壮腿,十足的威武大汉。

吴世诚看了看,更加鄙夷了。

“那么大的个子,做点苦力,干什么不能吃饭,偏偏要当强盗贼偷,你这样的人,死了都便宜你!”

大汉抬起头,斜了吴世诚一眼,哼了一声,突然他浑身用力,胳膊上的青筋崩起,捆他的绳子出咯咯的声音,几乎断掉。梁大刚吃了一惊,连忙让人拿来锁链,把大汉缠起来,结结实实,好像粽子一样。

大汉轻蔑一笑,“爷刚刚手下留情了,不然我能捏碎你的脑袋!”

吴世诚艰难咽了口吐沫,说实话他是真有点后怕,可转念一想,又挺起了胸膛。

“有力气长得壮又能怎么样?不还是当小贼,丢人现眼,给祖宗蒙羞,爷……爷堂堂正正,流血流汗不丢人!”吴世诚说这话的时候,也有点心虚,几个月之前,自己也……唉,不足为外人道也。

大汉又冷笑起来,还带着几分凄凉,“谁不想光明正大当个爷们,可没人用俺们,那些人都防着俺们……算了,和你说这些干什么。”

大汉低着头,闷声不语,眼看着日头越来越高,几乎到了中午,杀人的时候快到了,大汉又抬起头,看着吴世诚,呲牙一笑。

“能不能商量点事?”

吴世诚不想搭理他,可又觉得这么一条汉子,死了挺可惜的,就听听他有什么遗言。

“军爷,等会把俺砍了,能不能把俺的膀子剁下来?”

吴世诚一听浑身打了个寒颤,“你有病啊?砍头就砍头,你还想凌迟怎么滴?我告诉你,再敢恶心老子,我现在就剁了你!”

大汉不好意思赔笑,“军爷,你听我把话说完了,俺娘眼睛瞎了,好些天没吃饱饭了,这次俺出来,告诉她一定弄到吃的。可俺没做到,你行行好,把俺的膀子剁了,送给俺娘,就说是牛腿也好,熊瞎子肉也好,反正她瞎了眼睛,也分辨不出来,让她吃顿肉,然后过两天,再告诉她俺打猎死了,她也就不那么伤心了。”大汉说着,眼圈也红了,“军爷,你替俺做了这事,俺谢你一辈子,到了阎王爷那,我替你说好话,不让小鬼抓你。”

“呸!”

吴世诚狠狠啐了他一口,“老子才死不了呢!”

时间又过了一点,吴世诚踢了踢大汉,“你说的是真的,真有一个瞎了眼的老娘?”

大汉点头,“俺,不会撒谎的。”

“那好,你告诉我她在哪,回头我送十斤鲸肉过去。”吴世诚冷冷道:“至于你这身烂肉,还是留着喂鱼吧!”

大汉听完,突然热泪盈眶,挣扎着以头触地。

“多谢军爷,多谢军爷,你是好人,你们汉人有好人!”

“汉人?”

吴世诚和梁大刚都愣了,一起问道:“怎么,你不是汉人?”

大汉咧着嘴苦笑,“俺是契丹人眼里的汉人,汉人眼里的契丹人,就是个串儿,懂了吧?”

吴世诚真有些犹豫了,他觉得大汉是个有故事的人,他来抢夺鲸肉,或许有隐情……只是军法如山,偷窃鲸肉,从来都是按照窃取军资论处的,更何况是公然聚众抢劫,绝无活下去的可能。

唉,只有秉公执法了!

正在此时,突然人群外面一阵混乱,冲进来许多衣衫褴褛的老弱妇孺,有白苍苍的老者,有刚会跑的孩子,还有挺着大肚子的女人,他们全都脏兮兮的,衣衫破碎,伤口遍布,小孩子的腿脚像是麻杆,似乎随时能折断一般。一双大得过分的眼睛,拼命搜索,当看到跪在码头的亲人,不要命似的扑上来。

大声叫着,哭着,喊着,撕心裂肺,让人不寒而栗……有个瞎眼睛的老妇人,跌跌撞撞,爬到了一排人的中间,她用手乱摸着,惊慌地叫着。

膝盖磨破了,地上留下暗红色的血迹,十分刺眼……

“娘!”

大汉终于喊了出来,老太太用与她年纪不相符的度,飞扑到儿子身边,摩挲着,抱着儿子的脑袋,大声痛哭。

范仲淹本想离开,可是看到了一群人跑来,他好奇之下,没有急着离开,当看到这一幕的时候,也是哀叹连连,区区一点鲸肉,似乎不至于如此。

“走吧,带为父过去看看。”

范纯仁在前面带路,很快把范仲淹领到了码头。

吴世诚给家人修过房子,做苦力的时候,见过范纯仁,知道他是六艺学堂的先生,连忙跑过来。

“见过先生。”

范纯仁点头,一转身笑道:“这位是家父。”

“哦,拜见老先生。”吴世诚躬身施礼。

范仲淹呵呵一笑,“老夫就是范仲淹,刚刚看了许久,想过来请军爷卖个面子,不知道能不能行?”

“范仲淹?”吴世诚脑袋转动了好几圈,这个名字很熟悉啊,突然灵光一闪,吴世诚惊呼起来。

“天啊,你是范相公?”

吴世诚真的吓傻了,范仲淹啊,如果说大宋当得起圣人称呼的,除了皇帝之外,最接近的就是范仲淹了。

老夫子出将入相,抗击西夏,主持庆历新政,虽然失败了,但是天下人都敬佩老先生的勇气和魄力,无不为他惋惜。

能见到活的,吴世诚激动地手足无措,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范仲淹面带和蔼的笑容,“老夫斗胆求情,希望军爷网开一面,至于他们偷盗的鲸肉,老夫愿意出钱补偿。”

别人的面子不给,那可是范仲淹啊,吴世诚一下子没了主意。

正在这时候,突然有人说道:“不可以,他们抢夺鲸肉,必死无疑!”

三伯王良瑾在一群水手的簇拥之下,也赶来了。

第143章 机智的苏轼(加更求票)

“爹,这位就是王家三爷,王良瑾,出海捕鲸的英雄。”范纯仁客气介绍道。

范仲淹满脸含笑,丝毫没有因为三伯的话生气,抢先拱手,“老夫远路而来,不懂规矩若有不妥之处,还请见谅。”

老范风度翩翩,言语之间,十分和气,弄得王三伯也是好生尴尬。他毕竟只是个草民,人家范仲淹名满天下,德高望重,哪怕是皇帝,都要对他客客气气,自己又算什么。

他说话了,为这些人求情,真应该答应。

可是王良瑾回头看了看身边的水手弟兄,又坚定摇头。

他深深作揖,歉意道:“范相公,草民无状,只是抢夺鲸肉,非比寻常,必须严惩不贷,军法不能改,这些人必须死!”

王良瑾态度十分坚决,范纯仁的脸色就变了,心中暗想我爹都说话了,不过是一件小事,还至于死抓着不放吗?

他就想说几句,范仲淹瞪了他一眼,吓得范纯仁不敢多言。

范仲淹笑道:“既然又不方便之处,怪老夫多嘴了,我先告辞了。”

老范带着儿子要走,这时候围着看热闹的百姓被惊动了,他们人头攒动,翘着脚巴望着。

“听说没,那个老头就是范仲淹!”

“是啊,胡须都白了,真老啊!”

“他老人家可是个好官,都是为了百姓累得。”

“是啊,是啊,要是范相公在朝,就不会有水灾了,都怪那些奸贼!”

……

百姓议论纷纷,渐渐有几个上了年岁的老者就走到了前面,代表众人,拜见范相公。

范仲淹彬彬有礼,让人如沐春风,没有几句话,就让这些老人们感动得五体投地,泪流满面。

突然有个老者冲出来,对着王良瑾怒吼道:“范相公都求情了,你怎么不放人?”

“对啊,你比范相公还有学问吗?人家范相公都让你放人,你还想杀人?”

“为了区区几块肉,就杀了一百多条人命,你的心怎么那么狠,是不是肉做的!”

有一个带头,就有第二个,第三个……种种污言秽语,全都落到了王良瑾的身上,仿佛他十恶不赦,该死的人是他一般。

范仲淹的脸也黑了,他最怕的就是这个,连忙摆手。

“乡亲们,别这样,老夫随便几句话,岂能干涉军法,既然犯了罪,就要付出代价,你们不该闹事的,都散了吧!”

范仲淹苦苦哀求,在场的百姓却不依不饶。

“范相公,明明是他们滥杀无辜,是他们错了,放人,赶快放人!”

百姓们大声嚷嚷,王良瑾的脸越来越黑,阴沉可怖,他的拳头攥紧了,猛地扯下袖子,在他的小臂上面,一个硕大的伤口,足有两三寸长,如果再往中间一点,胳膊就废了。

大家不解其意,都是一愣。

范仲淹何等机敏,连忙问道:“可是捕鲸的时候,受了伤?”

王良瑾沉着脸不说话,他转身带着人登上了一艘船,过了一会儿,抬下来十几个木箱,在木箱上面,用匕刻着名字。水手们小心翼翼,放在了码头上。

有人偷偷抹眼泪,王良瑾深吸口气,才缓缓道:“你们以为出海捕鲸容易吗?那么大的鲸鱼,会等着我们去捕?这次弟兄们出海三个来月,有多难你们知道吗?带出去的菜吃了十天就没了,只能豆子,吃豆芽!清水五天就坏了,我们喝的都是绿色的脏水!有人要问了,为什么不拿着酒出去,酒不会变坏!我们心疼啊,酒是粮食酿的,多少人吃不上饭,饿着肚子,等着我们救命呢!”

王良瑾大声咆哮着,越说越气,眼中的泪止不住了。

没有人是铁打的,这一次出海,虽然准备更充分,但是却没有上次的运气,他们为了追踪鲸鱼,花了两个月的功夫,费了千辛万苦,才猎到鲸鱼,还死了三个兄弟。

偏偏回来的时候,遇上了风暴,又有十几个兄弟被抛到了大海之中,他们带回来的箱子都是空的,只有死去兄弟的衣物和日常用品。

这些鲸鱼,可不是随随便便就弄来的,是拿命换来的!

要说放在平时,大家拼了命捕鲸,回来能狠狠赚一笔,也算是富贵险中求。

可这一次不行啊,那么多的难民,都忍饥挨饿,捕来的鲸鱼全要换成粮食,分给百姓,让他们活下去。

“你们知道吗?你们的粮食不是天上掉下来的,不是大风刮来的!是我的兄弟用命换的!!!”

王良瑾大声咆哮,在场所有人都惊呆了,包括范仲淹,心中别提多懊恼自责了。

他光看到了那些要被砍头的人,却没有想到,还有一些人连尸体都没了。他们用命换来了生的希望,每一块鲸肉,都宝贵无比,有人竟敢随意抢夺,践踏!难怪王良瑾要杀人呢!就算落到自己头上,只怕也会如此!

范仲淹反躬自省,越羞惭。

老相公走到了十几个木箱之前,深深一躬,老泪纵横。

“诸位义士,老夫无知,在这里向大家赔罪了。”老范弯腰不起。

刚刚还义正词严的百姓,见到这一幕,也傻眼了,每个人脸上都火辣辣的,好像被抽了十几个嘴巴子,打得金星乱冒。

突然有人双膝一软,竟然跪下了,一个跪下,后面就有人跟着,转眼黑乎乎一大片。

人总是盲目的,自以为看到的冰山一角就是全部真相。他们怜悯那些抢夺的人,不惜用恶毒的语言,攻击那些真正救他们命的恩人,仔细想想,羞也不羞!

范仲淹躬身许久,缓缓站起,走到了王良瑾的身边。

“诸位才是真正的英雄,百姓的命都在你们手上了!”

王良瑾涨红了脸,“多谢范相公体谅,非是我愿意杀人,实在是我要给死去的兄弟一个交代!他们捕来的鲸肉,一两一钱都不能浪费,唯有如此,才能让他们安息,下一次才有人跟着我再度出海捕鲸。至于冒犯之处,恳请范相公见谅。”

范仲淹深深叹口气,果然什么事情,都不能靠着书生意气,想不到,刚来沧州,就上了一课。

经过了一段插曲,时间已经过了午时,可该杀还是要杀。

王良瑾提起一柄鬼头刀,到了为大汉的后面,把刀高高举起,闪烁着寒光。

“你还有什么话说?交代了遗言,我就送你上路!”

大汉满脸羞惭,仰起头道:“大人,看得出来,你们是好官,好人,俺就想知道一件事,俺娘会不会受俺的牵连?”

王良瑾摇摇头,“不会,不只是你娘,还要其他的家人都是一样,我们会把他们当成普通灾民,一视同仁。”

“那好,俺可以放心走了!”

他低下了头,伸长脖子,一副引颈就戮的架势。

王良瑾也有些犹豫,看样子这家伙的确是好汉,敢作敢当,还很孝顺,可要怪就怪你动了不该动的东西!

“闭眼吧,该上路了!”

鬼头刀要落下,大汉的母亲已经哭晕过去,所有人的心都揪在一起,就等着血光迸溅的那一刻。

“等等。”

突然有人拦阻,王良瑾回头看去,来的是一个妇人,看样子有三十几岁,不到四十的样子。

王良瑾认了出来,这个妇人真是死去的一个兄弟的母亲,刚出的时候,她亲自到码头送儿子,别人都哭泣流泪,她很倔强,愣是没有掉一滴泪。

短短几个月的功夫,还不到二十岁的儿子就没了,连尸体都没有找到,这是多大的打击!

王良瑾满心惭愧,“我,我对不起你们娘俩。”

妇人淡淡一笑,“没什么对不起的,我儿选择出海,我就有准备,这是离乱的年,谁生谁死,都不是自己能说了算的,要看老天爷的意思。”妇人仰起头,努力让自己的泪别流出来。

“我儿命短,但愿他下辈子能投胎个好人家,不要在受苦了。”妇人说到这里,再也忍不住了,泪水长流。

无数人都陪着低头抽泣,妇人擦了擦泪水,凄凉道:“我刚尝到了失去儿子,家破人亡的滋味,不好受。他们这些人也是一时糊涂,情有可原,求大人网开一面,留他们的活路吧!”

别人求情都罢了,妇人的儿子就是死去的水手之一,她出面求情,立刻引起了许多人的共鸣,纷纷开口,希望王良瑾刀下留人。

王良瑾犯了难,他有心放过,可是有了第一次,就有第二次,往后如何执法,侄子可是提醒过他,一张渔网,只要破了一个窟窿,就一条鱼也抓不到了,人情和法律从来是两条路上跑的车,不能混为一谈。

“对不起,法令无情……”

“等等。”还没说完,又有人跑来,这一次来的是苏轼,他三步两步,冲到了王良瑾的跟前,气喘吁吁。

“我是六艺学堂的苏轼,主修礼法这部分,我觉得应当按照军法处置。”

王良瑾眉头一挑,“这么说,你也赞同处死了?”

“不不不。”大苏连忙摆手,“我研究过了,关于窃取军资的这块儿,砍头是有两个条件的,第一是有窃夺行为,第二是造成严重损失,我以为他们虽然抢夺了,却被及时制止,没有严重损失,应该酌情恩宽,免去死罪。”

说完之后,苏轼朗声问道:“大家说,对不对啊?”

第144章 禁酒

苏轼精彩的解读,立刻赢来了一片赞誉之声,大家拼命拍着巴掌,大声欢呼,终于有了活路,包括范仲淹都捻着胡须,微微含笑,十分满意,是个聪明的后生,值得提携。

苏轼更得意,他故意板着脸道:“虽然免去死罪,但是活罪难逃,每个人必须鞭笞数十,另外还要罚做三,呃不,五年苦工。如果期间有任何作奸犯科,立刻严惩不贷。”把惩罚说完,他又转向了王良瑾,笑道:“这么处置如何?”

王良瑾沉默了一下,微微颔。

“照办吧!”

士兵冲上去,将绳索去掉,拿起生牛皮的鞭子,不停挥动,抽打在这些人的身上,没有多大一会儿,就血肉模糊,疼得哇哇乱叫。唯独那个大汉脸色凝重,无论怎么抽,一声不吭。

好半晌,终于打完了,大汉突然站起身,跑到了王良瑾的面前,跪了下来。

“俺自知罪孽深重,这几十鞭子没法赎罪,俺,俺愿意当船工,求大人准许!”说完,他趴在王良瑾的面前。

王良瑾凝重的脸色稍微缓和了一点,微微点头,“先把伤养好,然后去码头报名,通过了考核,就能上船了。”

“是!”

大汉兴奋点头,他从地上爬起,转身又跪在了那个说情的妇人面前,他二话不说,嘭嘭嘭嘭,磕了四个头,脑门都红肿了。

“俺不是个东西,从今往后,你就是俺娘,跟亲娘一样!兄弟去了,俺替他孝敬你,所有父老乡亲都作证,要是俺对这个娘不孝,让天雷劈了俺!”

大汉的一番表态,引来了更多的赞许。妇人也眼中含泪,算是认下了。

其他参与抢劫的也都如此表态,死的水手家人都由他们照顾,父母养老送终,孩子抚养成人。

码头上到处都是温馨的场面,两方的人们亲如一家,包括看热闹的百姓都大感满足,有情有义,虽然开头不太好,但是结尾是大圆满的,好些人都感动地陪了不少眼泪。

完美解决难题,苏轼得意洋洋,宛如英雄一般,享受了无数赞美之后,苏轼终于抽出了空,找到了王宁安。

一见面苏轼就嚷嚷道:“先生,他们都夸奖学生,弄得我都不好意思了,这是先生的主意,功劳应该是先生的。”

苏轼兴致勃勃,却现王宁安伏在桌案上,批改着功课,连头都不抬。

“行了,你下去吧!”

王宁安淡然的态度让苏轼好生奇怪。

“先生,这不是皆大欢喜吗?那一百多人活下来了,失去亲人的船工家属也有人照料,两全其美。学生真想不到,只要把法条稍微解释一下,就能活那么多人的性命,学生准备在律法上面下功夫,以后弟子就能救更多无辜的人了。”

苏轼大谈理想,神采飞扬,旁若无人,王宁安默默将手里的笔放下。

“你想过没有,能活许多人性命,也能害许多人性命,为善为恶,就在一念之间。”

苏轼愣了一下,他多聪明啊,迅摇头,“学生永远不会作恶,请先生放心。”

王宁安微微摇头,他站起身,走到了苏轼的身旁,拍了拍大苏的肩头。

“我当然清楚你不会那么干,可是别人会啊!”

苏轼还不服气,争辩道:“先生,你不是说人之初,性本善吗,难道做好事不是多数人的想法吗?”

“呵呵,说的是啊,可做好事只能得到一个好人的虚名,做恶事却能捞到真金白银,步步高升,平步青云。在这两者选择,那点善良有用吗?”

王宁安感叹道:“当初我定下了法条军规,如今却要我自己去找出漏洞……就好比说,自己做了一张渔网,捕鱼之前,我亲手把这张网剪了个窟窿,以后到了海上,我还能捕到鱼吗?”

苏轼愕然了,没错啊,那些人抢夺鲸肉,就是错,放在这个当口,就是罪!不管多好的借口,再多的理由,为他们开脱,就是玩法弄权。

而且恶例一开,后果不堪设想。

万一再有人编出感动的借口,去偷窃,去抢夺……苏轼突然觉得自己就是帮凶,刚刚的喜悦瞬间无影无踪。

苏轼抱住了脑袋,痛苦道:“先生,那你为什么还救他们啊?严格执法多好!”

王宁安苦笑了一声,“傻瓜啊,你当我就狠下心?”

苏轼终于破涕为笑站起身,看着比自己高不了多少的王宁安,哈哈大笑,开心道:“果然先生是善良的人!”

“也许吧,身为先生,我只能提醒你,好人难当,好事难做。心怀坦荡,才华横溢,是你的优势,可也是你的命门。想要安安静静做个好人,就必须比那些坏人更奸诈,更狡猾,更无耻……只有这样,你才能既对得起良心,又不至于让身边人受到牵连,世事多因忙里错,好人半自苦中来。我希望你学会保护自己,不要日后落到黄连汤里还不自知。”

王宁安交代了之后,就把苏轼赶出去了,他太了解大苏的不幸了,这个傻瓜的才华无人能及,可是缺点更胜才华,冒冒失失落到了官场。

漆黑的仕途无法让他变色,就一次次折磨他,仿佛踢皮球,从京城,踢到了杭州,踢到了黄州,再踢到天涯海角,颠沛流离,妻离子散,兄弟不能相见,父子天人永隔……后世之人太崇拜那个仙人一般的苏大胡子,却浑然忘却,还有个落魄的官僚苏轼……

王宁安是不信什么国家不幸诗家幸的,愿意倒霉你倒去,不要拿着人家的悲惨来消费,王宁安敢说,好多一生不幸的诗人,宁愿舍弃上天赋予的才华,老老实实,升官财,封妻荫子,走上人生巅峰。才不会想死后千百年,被人家一次次拿出来赞美,那种行径其实和“鞭尸”差不多!

一个伤疤,反复揭开,持续千百年,该是多病态的人,才能干出这种事情!

王宁安觉得后世许多研究文学的就是个疯子,他决定不给这些疯子制造素材,所以,他要改变大苏,要消灭词人苏东坡……

王宁安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成功,也无暇去管苏轼承受了何等震撼!

他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处理……范仲淹终于到了,他的计划也要开始了。

“晚生拜见范相公。”

说实话,能见到范仲淹,王宁安还是小小激动一下,范仲淹很和蔼,就像是邻家的老爷爷,尤其是生了码头的那一幕,范仲淹的姿态更低了。

“二郎,永叔和我说了,这一次救灾以你为主,老夫全力配合,只管吩咐就是了。”

王宁安连忙客气了两句,欧阳修在旁边咳嗽道:“你小子该揭开谜底了吧?你到底准备怎么从辽国弄粮食!”

他这话一出,连范仲淹都愣了,老相公无论如何也想不到,王宁安竟然要打辽国的主意,还是从辽国弄粮食?

“老夫不是耳聋了吧?”

“老相公,实不相瞒,我家在向辽国走私烈酒。”

范仲淹脸色大变,欧阳修忙说道:“这事我知道,不但我知道,陛下也知道,王家为了朝廷养马,必须走这一步。”

“哦。”范仲淹点头,“那二郎的意思,是不是准备加大走私,用烈酒换粮食?”

王宁安呵呵一笑,“老相公果然敏捷,是要这么办,不过却要耍些手段。”

“什么手段?”范仲淹好奇追问道。

“我需要老相公在河北诸路厉行禁酒,把所有酒坊都给关了,连官方的作坊也不许卖酒!大灾期间,制酒贩酒,一律按匪盗论处。老相公不但要颁布严令,还要砍几颗脑袋,威慑各方。”

欧阳修不解,“折腾自己有什么用,人家辽国又不会主动送粮食过来。”

王宁安呵呵一笑,“醉翁,你看着吧,他们一定会手捧粮食送上门来,让咱们痛宰一刀的!”

第145章 肥羊上门了

李无羁是个契丹人,虽然如今的辽国只有耶律和萧两个姓,可如果向上追溯,出于部落时期的契丹曾经臣服大唐,很多上层人物被赐姓李,李无羁的先人就是其中之一。

他们的部落世代居住瀛洲,后来契丹建国,李无羁的先祖没有赶上,再之后,大宋掌握了瀛洲,李家也就成了大宋的子民。

李无羁从小就知道,他们和别人不一样,每逢祭祀的时候,不像汉人用的三牲祭品,五牲祭品或者七牲祭品,他们用的是青牛白马。

而且小村子几乎不和外人联姻,所有子弟,耕田打猎,学习武艺,弓马骑射,没人想过读书考科举,那都是汉人的玩意,他们根本玩不来。

虽然有这些差别,他们却还是平平安安的过日子,与世无争,平安快乐。

直到一场突如其来的洪水,摧毁了村子,也摧毁了李无羁的生活。

他被迫背着老娘,和其他人一样,背井离乡,到处讨生活,朝廷最初还口粮,后来就断了。

李无羁试图去找工作赚钱,可是连汉人百姓都找不到生计,谁会把机会留给他们。渐渐的李无羁还有村子里的一些青年聚集在一起,他们靠着抢夺过日子。

说是抢夺,其实是往脸上贴金,也无非是大家伙今天猎一只狗,明天偷一口猪,艰难维持罢了。

只是老天爷还不想放过他们,商胡口再度决堤,水势更加猛烈,竟然摧毁了他们临时避难的住处,还卷走了几十条生命。

姨娘一家就在其中,老娘痛哭死去的妹妹,眼睛都瞎了。

面对滔滔河水,李无羁只能再度背起自己的老母,一路逃到了沧州。到了这里,他听说有人出海捕鲸,巨大的鲸鱼,浑身上下都是肥肉,足够成千上万人吃的。

李无羁并不相信,可是当他第一次看到鲸鱼的时候,彻底呆住了,疯癫了,红了眼睛,那么庞大的一块肉,分一点又何妨!

鬼使神差,李无羁带着手下的兄弟,冲向了码头,也就是这一次,他险些丢了性命。

回想起来,浑身冷,不停打寒颤。

原来自己离着死亡这么近?

李无羁怕了,怕死,怕扔下老娘,怕得东西太多了,他只想说,能活下来真好。

“不光要活着,还要过上好日子,我说得对?”

王宁安背着手,站在了李无羁的面前,笑呵呵说道:“你现在身上还担着罪,必须服从我的命令,把这出戏演好了,如果出了差错,我随时可以把你送到码头砍了!”

王宁安很不客气,李无羁咧着大嘴,几乎都快哭了,他活了这么大,没有怕过什么,却唯独不会演戏。

“大人,你换一个人,我不成!”

“呸,挺大的男人,怎么能说不成!”王宁安怒道:“从现在开始,你必须服从我的命令,要是敢违抗,我有一百种办法,让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王宁安或许觉得自己的话太严厉了,他努力挤出一丝笑容,“放心啊,我让你做的事很舒服的,就算为了你的两个娘,也不能一直当苦力?”

在王宁安的循循善诱之下,李无羁终于点头了。

不过他很快就体会到了“生不如死”的滋味,王宁安需要的是李无羁扮演一个商人,一个掌握酒坊的富商!

靠着他的契丹人身份,更能得到对方的信任。

可问题是李无羁五大三粗,一身腱子肉,根本不像,所以必须加工。

王宁安说商人要胖,李无羁每天要吃五顿饭,香喷喷的猪油泡饭,码上一层厚厚的五花肉,第一天李无羁感动的哭了,他觉得能吃一辈子,可是到了第五天,他就受不了了,看到油乎乎的米饭就浑身起鸡皮疙瘩儿,不寒而栗。他敢誓,每一口饭都是硬压下去的,连食道都填满了。

李无羁无力地躺在椅子上,他哀求王宁安,希望出去跑,就是疯跑,跑到浑身力气都没有了,瘫在地上,那样才爽。

王宁安坚决摇头了,开什么玩笑,你的肚皮还没鼓起来,脸还没有油光,说是富商,鬼才信呢!

“我可告诉你啊,积攒点肥膘不容易,你要是敢折腾没了,小心我严惩不贷。”

又是吓唬我!李无羁瞪圆怪眼,怒道:“你这么折磨我,就是因为我抢了鲸肉吗?那你就杀了我好了!”

“杀了你,你娘怎么办?”

一下子就捏住了李无羁的软肋,他抱着脑袋,“再过些日子,我这副鬼样子,还怎么照顾我娘?”

“放心,也没多长时间,因为有人已经坐不住了,据我所知,辽国的商人都在拼命寻找烈酒,很快就会有人过来。”

“啊,终于不用当猪了!”李无羁兴奋地手舞足蹈,可接下来的几天,让他觉得当猪其实也不错……王宁安觉得他太黑了,就把他丢到木桶里,装满了热水,又加入许多奇奇怪怪的东西,然后用猪鬃刷子狠刷,每一次李无羁都觉得自己是一头待宰的肥猪,身上的皮被一层层刮下去,那滋味,简直没法形容。

相比这个,脸部的美容更加无语。

大黑脸上被涂抹了一层厚厚的粉,有一个老妇缺了一颗牙,把线挂在牙齿上,两只手撑开,不停在李无羁的脸上刮来刮去,一边刮着,还一边唱歌。

“左弹一线生贵子,右弹一线产娇男,一边三线弹得稳,小姐胎胎产麒麟……眉毛扯得弯月样,状元榜眼探花郎。我们今日恭喜你,恭喜贺喜你做新娘,啊,做新娘……”

靠,居然是开脸歌!

大老爷们成了新媳妇了,人家新媳妇一辈子开脸一次,他这可好,一天一次,一天一次啊!

人家天天做新郎,他这是天天做新娘,老子得罪谁了?

李无羁觉得天都是黑暗的了。

哪怕过了几十年,提到这段的经历,都不堪回,每当听到别人赞美王宁安如何如何的时候,李无羁都嗤之以鼻,那是你没有见识他的手段,保准让你从三十三天到十八层地狱,来回折腾,折腾得一会儿神仙,一会儿小鬼,心肝备受摧残,精神百般毒害,三观碎一地……

不过李无羁也不得不承认,这些日子王宁安给他讲了太多揣摩人心,察言观的手段,一个单纯的好孩子已经消失了,憨厚的表面之下,一头狡猾的狐狸正在苏醒当中。

……

许杰最近很恼怒,原本他是最先弄到瑶池琼浆的辽国商人,那时候一坛瑶池琼浆,能换十匹最好的战马,他的财富就像吹气球一样,迅膨胀,成为幽州数一数二的豪商。

那些辽国的贵胄为了得到美酒,也把他引为座上宾,那可真是出入尽金银,往来皆权贵,每天都好像过年一样。

哪怕后来走私的烈酒越来越多,许杰弄到的瑶池琼浆都是最好的,可是情况自从下半年开始,就陡然而变。

货源越来越少,酒水杂质越来越多,他几次怒,甚至威胁对方,不再付钱,哪知道没等他停止付钱,对方抢先停止了供应,并且告诉他,朝廷下了严厉,以后不会有瑶池琼浆了。

失去了美酒,那些贵人对他也没了兴趣,更多的商业对手开始垂涎许杰的财富,恨不得据为己有。

辽国和大宋不一样,这里还是丛林法则,没有人罩着,捧着无数财富就等于是自杀。

许杰一次次夜不能寐,他决定前往大宋,去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

刚到雄州,许杰就得到了一个不幸的消息,名望泼天的范仲淹到了河北,他给皇帝的第一道表就是请求陛下停止进贡瑶池琼浆,把节约下来了的粮食救济灾民。

赵祯当即同意,范仲淹亲自挥动锤子,砸碎了酿酒的大锅。

许杰无法理解,不就是一些老百姓吗,大宋有的是,一个皇帝竟然为了一些蝼蚁,放弃享受,在大辽根本不可能!不管是臣民,还是百姓,都是皇帝的财富,可以随时收割,随心所欲,为所欲为,那才是九五至尊啊!

大宋的皇帝也太窝囊了!

许杰无法接受,可是他却感受到了禁酒令的威力。

在砸了瑶池琼浆之后,老相公韩亿率先响应,韩家名下的酒坊全部停止酿酒,并且将节省的粮食平价出售,响应范相公的壮举。

从此开始,整个河北的酒坊全部关停,哪怕酒楼都没有了酒水,只有一些偏远的乡村,还有些村酿果酒,偶尔会流入城市中,酒鬼们也只能偷偷在没人的地方,喝上几口,一旦被人现喝酒,上告官府之后,举的人立刻能得到一石粮食,而喝酒的人则要缴纳两石罚款!

这种得罪所有酒鬼的事情,也就范仲淹敢做,而且做得理所当然!

许杰头皮麻,彻底傻了眼,看这样子,想继续弄到瑶池琼浆,简直就是做梦了。可没有了酒,自己的生意,还有许家,岂不是要完蛋了!

他垂头丧气,不得不把账房和管家都找过来,一起商量办法。

账房脑筋灵活,想了想说道:“东家,这年头就没有钱解决不了的事,只要肯花钱,就能弄到酒,我就不信,谁还和钱过不去。”

许杰思量了半天,咬着牙道:“也只好如此了,我这就去沧州!”看书的朋友,你可以搜搜“”,即可第一时间找到本站哦。

第146章 大宋版来料加工

合作了一年多,毕竟有些情分,许杰见到了吴大叔,一见面,许杰就开门见山,不管多少钱,只要能弄到瑶池琼浆,哪怕再多的价钱他也认了。

吴大叔没多说什么,而是请许杰到了自家后院,拿出了两坛子陈放一年的美酒,没有了新酒的冲劲,更加绵软好喝,许杰惊讶不已,这才是真正传说中的瑶池琼浆啊,之前喝得都是残次品!

他怒了!

吴大叔笑了。

“实话实话,这生意没法做了,最后两坛子酒,咱们就在家里喝了,也别让外人看到,不然还要罚粮食哩!”吴大叔苦笑道:“俺家现在要铜钱有,要银子也有,就是他娘的没粮食!”

许杰满腹狐疑道:“我说老吴,咱们做了这么长时间的生意,都是大老爷们,可不能不讲信用,我就不信,这大宋上下,还能是铁板一块?水泼不进?”

吴大叔摇摇头,“许老板,别人也就罢了,这一次来的是范相公,他多厉害,你在辽国也该听过,说话这几天的功夫,砍了十几颗脑袋,全都是私自酿酒,贩酒的。脑袋就挂在城门口。”

吴大叔现如今也成了演技派,把那个恐惧的劲头儿表演的淋漓尽致。

“许老板,不管能不能行,反正我是不干这掉头儿的生意了,这一年多,承蒙你的关照,积攒了一点棺材本,我准备立刻南下,去杭州也行,去苏州也行,凭着我酿酒的本事,好歹能混口饭吃。假如过些年月,河北的灾荒过去了,我再回来……哎,没准在南边扎了根儿,我也就不回来了,这就是咱们的践行酒。”

也不管许杰怎么劝,一点用没有,吴大叔灌了一肚子酒,让家人扶下去休息,到了第二天,果然,他的家人搬运东西,装上马车,就准备离开了。

许杰傻眼了,这条线断了,上哪去弄瑶池琼浆啊,没了酒自己的生意不费了吗?

他拦住吴大叔,凶巴巴道:“老吴,你走可以,必须把酿酒的方子给我,不然我就让人告到衙门,说你走私卖国,砍你的狗头!”

吴大叔吓得一哆嗦,为难道:“许老板,何必赶尽杀绝呢?”

“哼,没有酒我就是死路一条,临死拉一个垫背的,没什么不好,省得黄泉路寂寞!”

吴大叔彻底被逼得没办法了,“我就算把方子给你,那么多道工序,没有合适的工匠,你们也弄不出来,这一年多,你们也试着酿过吧?”

许杰没有否认,那么暴利的东西,他怎么没有弄过!

可无奈幽州的酿酒匠人弄出来的酒水浑浊不堪,劲儿也不够,有时候还带着一股酸味,实在是难以下咽。

“这样吧,我只能告诉你,三河村那边,有个李家,前些日子,李家的大爷从我这里买走了酿酒的方子,我估摸他要酿酒。”

说完之后,吴大叔再也不停留,带着一家人,赶着十几驾马车,飞快逃走。

有了线索的许杰,将信将疑,找到了三河村,一进村子,他就感到了一股不一样的味道,这里人的衣着和式都和大宋的百姓有些区别,稍微一打听,许杰更是大喜过望,原来他们竟然是契丹族的人,只是留在了大宋境内,百十年来,依旧保留着自己的习惯,

看到这里,许杰心花怒放,至少契丹人就比宋人可靠!

他备下了重礼,前来拜会。

李无羁热情接待了他,当听到许杰娴熟的契丹话之后,更是挥着大手,拍打许杰肩头,用最热情的礼节招待了他。

丰盛的酒席,有烤肉,也有汉家美食,还有各种蔬菜瓜果,每一样都做得精致无比。许杰吃得大呼过瘾,他偷偷观察,现李无羁根本没动肉食,只是吃了些瓜果,举止十分文雅,他暗暗点头,和那些辽国贵人一样,都不喜欢大鱼大肉,不由得又给李无羁提高了一个档次。可许杰哪知道,李无羁让王宁安喂的,看到了肉就恶心。

许杰在酒席后,借着酒劲儿,单刀直入。

“李先生,听说你卖了瑶池琼浆的方子,是准备酿酒?”

李无羁抬头看了看他,眼神十分玩味,弄的许杰不知所措,“李先生,我绝无歹意,只是想和你做生意,真的。”

“哈哈哈,你有歹心我也不怕,实话告诉你,没有金刚钻,不揽瓷器活。我们李家百十年来,投军的人不少,眼下河北的禁军厢军,都有李家的人。他范仲淹敢动别人,他动动老子试试!”

嚯!

连范仲淹都不怕啊!

许杰强压着激动,声音略带颤抖问道:“李兄,你看这样成不,让小弟负责往辽国卖酒,赚了钱,你七成,我三成,不,只给我两成就行。”

李无羁轻蔑一笑,“就凭你,也想和我合作?当我是傻瓜吗?现在瑶池琼浆,有价无市,老子只要酿出来,就算一千贯,一万贯一坛,也有无数人哭着喊着要!你信不信?”

“信,当然信。”

许杰脸色很不好看,李无羁的强势出他的想象,只好软语哀求道:“李兄,做生意要看得长远,现在酒价是高,可再过两三年呢,水灾过去呢?咱们做的是长久的生意,李兄现在提供小弟一些瑶池琼浆,小弟一定报答老兄。”

李无羁故作深沉,思索半天,才说道:“看在你是辽国人份上,我答应了。”他抓起酒杯,一饮而尽。

许杰大喜,连忙陪着喝了杯,亮了亮杯底儿,谄媚道:“李兄,这一年能给我多少?”

“这些。”

李无羁伸出了巴掌,反复两下。

许杰试探着问道:“是十万斤,还是十万坛?”

啪!

李无羁一拍桌子,怒骂道:“你得了痴心疯了,就十坛,多一坛都没有!”

许杰傻眼了,十坛子够什么用啊!

“李兄,这太少了,根本不够卖的,小弟至少能卖三万坛。”

“呸!”

李无羁啐了他一口,“你当老子是吴荣那个泥腿子吗?好好的瑶池琼浆,仙人喝得美酒,几十贯钱,甚至十贯钱就卖给你了?老子才不那么傻!一样赚钱,为什么不少酿点?我想好了,一年最多酿3ooo坛子,只拿出1ooo卖,让他们竞价去,谁出钱多,老子卖给谁。怎么样,我这个主意好吧?”

“好,真是太好了。”

许杰简直欲哭无泪,他之前供应充足,敞开了销售,几百家辽国的贵胄富商,甚至皇亲都从他这里弄酒,如果只有十坛子,怎么分,没拿到酒的还不劈了他!

可是许杰的道理李无羁根本不听,他只要赚钱,一顿酒喝完,李无羁在几个贴身丫鬟的搀扶之下,醉醺醺下去,只剩下愁眉苦脸的许杰。

……

“不错嘛,很有演戏的天赋。”王宁安笑呵呵赞道。

下来之后,李无羁的醉意立刻消失了,恭恭敬敬站在王宁安的面前,跟小学生见了班主任似的。

“请大人吩咐。”

“不用那么严肃,我还是很随和的。”

李无羁咧着嘴,都不知道说什么好了,他不说,王宁安说,接下来的几天要继续做戏,引着许杰上套。

果然,接下来的几天,许杰是天天软磨硬泡,讲情分,送礼物,先是送钱,接着送海东青,送契丹细犬,还送了两个美女。

天可怜见,李无羁这么大了,还没成亲,真的差点点头了,可一想起王宁安呲着牙呵呵笑的模样,连忙忍住了。

“许老板,看在你一片赤诚,我可以给你1oo坛,再多你可不要痴心妄想了。”

说完,他让人把两个女子待下去,自己也跟着离开了。

“其实你搂着两个女人下来,戏能更足。”

李无羁翻了翻白眼,“我的大人,你不知道啊,我都‘那个’了……要是让许杰看出来,可就露馅了。”说完,他不好意思低头,看了看大腿中间,脸红得和血似的。

“行了,别那么没出息,回头我想办法给你找个娘子。”

“多谢大人。”

李无羁更加卖力表演,许杰使出了浑身解数,也没有办法,最后他只能咬了咬牙,要出绝招了。

三日之后,半夜的时候,有五驾特制的巨大马车,到了李家的后院。

马车打开,五匹高俊的北地马,出现在李无羁的面前。

这五匹马是许杰花了大价钱弄到,平时养在家中,悉心照料,当成了宝贝儿,这一次为了弄到瑶池琼浆,不得不拿了出来。

果然,见到了没有一个男人不喜欢好马,李无羁飞身上马,绕着院子跑了一圈,再回来对待许杰就不一样了。

“许兄,你是诚心而来,我也不瞒着,酒我能酿的出来,问题是粮食不够啊。”李无羁终于亮出了底牌,“范仲淹不光厉行禁酒,还严查粮食交易,河北各地的粮食都要优先供应灾民。反正酿的少也无所谓,我把价钱抬高就是,左右我赔不了。”

“我有所谓啊!”

许杰眼珠乱转,突然他抓到了关键。

“李兄,你没有粮食,小弟有啊,要是我给你粮食,能不能多给小弟一些酒水?”他说这话的时候,眼睛都冒光了,仿佛抓到了救命稻草一般。

李无羁深得王宁安真传,竟然还不肯收网,“许兄,瑶池琼浆太费粮食了,我怕你吃亏。”

“我不怕!”许杰都哭了,“李兄,就包在小弟身上,多少都行啊!”

第147章 起死回生的开始(求月票)

到了河北之后,范仲淹才知道情况有多糟,民力凋敝,朝廷库存耗光,各方都没有粮食,虽然南方的漕粮尽量向北调,但是京城还有一两百万张嘴,边境还有几十万兵,都盯着呢!

事到如今,就连野心家都不想造反了,至少去年的时候,王则和摩尼明教作乱,还能抢到粮食,今年什么都捞不到,只能捞到一群无依无靠的难民。

王宁安不惮以最坏的恶意揣测朝廷,没准朝廷就盼着有一场大乱,然后趁机大开杀戒,减少人丁,渡过灾年,这种事情大宋不是没干过。宋初的王小波、李顺起义,便是如此,足足让四川几十年恢复不了元气。

如果河北离着辽国大老远,有崇山峻岭阻隔,没准大宋朝也能复制一把,只是眼下河北外有辽国压力,内有百万流民,连杀人都做不到,只能全力救济。

范仲淹有才干不假,可是老相公面对这种局面,也是两手一摊,无可奈何,只能尽力修补,祈祷不要出大乱子,慢慢恢复就好。

老范想不到,天上掉下了王宁安这个鬼才,没有路愣是让他走出了路,没有法子愣是找到了法子!

第一批1oo坛瑶池琼浆,换来了1ooo石粮食,一坛酒等于十石粮。

最令人叫绝的是,两方都以为占了大便宜。

按照8oo文一石的粮价计算,比起之前的酒价还低,虽然走私粮食费一些功夫,但是许杰仍大呼幸运,赚得钵满盆满,回去之后,立刻调集更多粮食,全都送过来。

许杰有笔账,这边也有账,瑶池琼浆的出酒率在三成左右,也就是三百斤粮,能出一百斤酒,1oo坛不过是1ooo酒,消耗粮食不到石,也就是说,足足赚了97o石!

当然了,对外可不会这么说,瑶池琼浆啊,天下第一的美酒啊,工艺繁琐啊,耗费巨大啊,怎么也要o石才能酿出1oo坛,老子还不应该赚一点啊?

走私是从十一月中旬开始的,到十一月末,半个月的时间,6续从辽国运过来5万石粮食,而大宋这边,只付出了区区5ooo坛瑶池琼浆。

见到这个结果,连范相公都坐不住了,激动地来回搓手。

5万石粮食啊!

按照老相公的经验,一个人的保命粮,一天不能少于三两,折算下来,5万石能养活1oo万人,当然这是理想的状态,毕竟运输放过程,还有消耗,加上天气寒冷,饭量比较大,只能打一个对折,可那也是5o万人。

如果加上朝廷的救济,还有捕来的鲸肉,百万流民竟然都有了活路!

欧阳修总说王宁安有鬼才,今日一见,才知道欧阳修的评价低了,这小子简直是神鬼不测之机,化不可能为可能,实在是了不起。

范仲淹老怀大慰,自己年纪大了,没有多少日子好话,当年庆历新政失败了,大宋的积弊一点没有清除,相反愈演愈烈,这一次黄河决堤就是个警示,看似繁花似锦,烈火烹油,实则大宋朝的内里已经空了,连一点灾祸都承受不起。

再不变法革新,只怕亡国之日不远。

没有人比范仲淹更清醒,可是在这种时候,清醒意味着更大的痛苦。

老相公真担心没人能扛起变法的大旗,如今看到了王宁安,看到了六艺学堂,他突然燃起了希望。

或许大宋的未来,就在这些年轻人的身上!

而他们这些老的,要做的是替年轻人遮风挡雨,让他们有足够的成长空间,如此看来,欧阳永叔这一步走对了。

范仲淹站在窗口,胡思乱想,心潮澎湃。

突然他看到了范纯礼,贼兮兮地回来,浑身都是泥土,跟一个小鬼儿似的。

老相公的脸立刻沉了下来,范家的家教最严格,哪里容许孩子如此无状。

“尧夫,把你三弟叫来。”

范纯仁忙说道:“啊,三弟啊,他还在学堂呢,爹要见他,我这就去找他。”

“当我眼睛瞎了吗?他不是刚回来吗!立刻让他给我滚过来,晚一点,家法伺候!”

这回范纯仁没办法了,只好跑过去,没一会儿,把狼狈不堪的范纯礼提了过来。范三公子低着头,不敢看老爹,跟犯了错的孩子似的,实际上他真的犯了错。

到了近前,范仲淹才看清楚,儿子不但浑身泥土,衣服还都刮坏了,一条一条的,里面的白纱中单也是如此,甚至有几处都伤到了皮肤,渗出丝丝鲜血,被汗水流过,疼得龇牙咧嘴。

范仲淹一拍桌子,“逆子,你好歹也是学堂的先生,为人师表,就是你这样子吗?简直让为父太失望了!你,你给我跪下,尧夫,快快取为父的家法!”

老爹要打人,范纯礼哀求地看着二哥,范纯仁咬了咬牙,仗着胆子道:“爹,三弟这也是有隐情的,就高抬贵手,饶了他吧!”

“隐情?”

放在以往,范仲淹才懒得听,想起码头上的那一幕,有不少事情就是那样,两边都有道理,道理碰道理,就不知道什么结果了……

老范沉吟一会儿,“说吧,看看你能不能说服你爹!”

老爹转性了?范纯礼暗呼侥幸,连忙把原因说了一遍。

话说老范厉行禁酒之后,野狼谷的马场就显得很碍眼了,一匹马的消耗顶得上几十个人,难道马比人还金贵?为了救人,马场的消耗该降下来吧?

那些读书读傻了的大头巾,还有别有用心之徒,肯定会大肆攻击,全然不顾战马对帝国的重要。

王宁安也懒得和这些人较劲儿,他想出了一个好办法,野狼谷马场的第一批小马驹是庆历八年诞生的,到了如今,已经一岁多了,可以进行一些基本的训练,过程要持续两三年,等到四五岁之后,就可以交给骑兵,继续摸索训练,然后才能横行疆场。

哪怕你是穿越者,也没法改变生物规律,今天说展骑兵,明天就千军万马,那根本是做梦!

不过好在一切都步入正轨了,一年多的小马驹,正是最活泼欢腾的时候,王宁安告诉六艺学堂的师生,为了减轻马场压力,他们可以认养一部分小马驹。

这可是前所未有的便宜。

草料由他们负责,每天要定时放马,刷洗,这些活儿都是他们干的,等到两年之后,小马驹长成了,他们有机会购买一匹,注意啊,仅仅是有机会,如果军用紧急,普通人是买不到的。

听完了范纯礼的讲述,范仲淹哼了一声,“为父要是没理解错,你们要出钱,要出功夫,要陪着训练,弄到最后,还不一定得到一匹战马,这也叫便宜?你们到底图什么?”

“图,图个痛快!”范纯礼仗着胆子道。

“什么痛快?”

范纯礼偷眼看看老爹,见范仲淹还算平静,就大胆道:“爹,养马是个大学问,从配种,到喂养,再到选拔,训练,难度一点不小于培养一个官员。我大宋就是太多外行,不把战马当回事,才使马政荒废,没有骑兵助阵,我们连西夏都打不过,还要缴纳岁币,这是奇耻大辱!”

范纯礼不知不觉间挺起了胸膛,目光直视着老爹,都忘了害怕。

“爹爹问孩儿图什么?孩儿每天都去看战马,给它吃的,陪着它训练,还能骑上战马,跑几圈。”

范纯礼低头看了看身上破烂的衣衫,显然就是骑马时候刮坏的。

“孩儿懂了马的习性,日后有幸入仕,能执掌军事,孩儿就知道如何培养出一支骑兵,哪怕孩儿没有这个运气,我也懂了什么叫金戈铁马,什么叫骑射无双!爹,我们宋人不比契丹人差什么,差得就是战马而已!”

老范被儿子说动了,他曾经提出“修武备”的主张,结果因为新政失败而落空,这些年来,范仲淹苦思冥想,也找不到办法,他怎么也想不到,宰执做不到的事情,小小的王宁安已经在做了,试问日后六艺学堂出去的师生,人人都懂马性,人人知道如何建立强大的骑兵,一旦他们执掌朝廷,还愁大宋的武备不兴吗?

原来变法不是从上而下的政令就够了,而是要从下而上,从小处着眼,一点点积累,才能瓜熟蒂落,水到渠成。

“哎,王二郎啊,老夫来的日子不多,你给我上的课可不少啊!”

难得,范仲淹没有责备儿子,相反,还拿出了一半的禄米交给范纯仁和范纯礼。

这哥俩简直受宠若惊,不敢相信。

“爹,你不是不让我们架鹰遛狗,学那些纨绔子弟吗?”

范仲淹一瞪眼睛,“为父告诉你们,这是让你们学本事,你们哥俩一人认养一匹小马,仔细研究,要学真本事,如果骑术考核不合格,就不准你们参加科举!听明白没有?”

哥俩又是惊又是喜,一溜烟儿往马场跑了。

范仲淹和王宁安,一个堂堂正正,才略非凡,一个智计百出,剑走偏锋,偏偏又合作无间,宛如屠龙刀和倚天剑,两个人联手,刀剑合璧,再加上包拯,欧阳修,还有贾昌朝,一大批干吏能臣,通力协作,河北的灾民虽然艰难,却一点点渡过寒冬,只要能撑到明年春暖花开,就是一个起死回生的开始。8

第148章 坏事的名臣

赵祯对河北的情况非常关心,安排的都是得力干将,除了范仲淹之外,又派遣范镇出任转运副使,协理救灾事宜。

这个范镇可不简单,在十一年前,人家就考上了状元,知谏院,以直言著称,动辄能喷皇上一脸吐沫星子。

遇到这种二愣子猛将兄,赵祯也是无奈,只好让他去知陈州,范镇刚到,地方就生了饥荒,范镇四处借钱,筹措了三万石粮食,借给百姓,救活无数人,一时间名声大噪,又调回了京城,回京之后,他几次三番,建议赵祯早定储君,这下惹毛了皇帝。

老子才四十出头,春秋鼎盛,自己能生儿子,用得着臣下指手画脚吗?

赵祯烦透了范镇,却又奈何不了他,恰巧河北也出了更大的灾荒,就把范镇踢到了河北。这位范大人还算尽忠职守。

他到任之后,立刻四处奔走,向大户借钱借粮,解决灾民的难题。

在陈州屡试不爽的办法,到了河北竟然没用了,他忙活了半个来月,只弄到了五千贯钱,三百石粮,连大名府的灾民都打不了,情何以堪!

河北的世家商人也有话说,他们早就山穷水尽了,连续两年大水,田里收成减半,为了救济灾民,又拿出了不少粮食。

现在家里只有口粮,要是范大人想要饿死我们,就把粮食拿走吧!

面对一群滚刀肉,范镇也没有法子了。

他的救灾行动没成功,倒是人家范仲淹,只是厉行禁酒,然后粮食不断,几十万的灾民都活了下来。同样都是姓范,差距咋就这么大捏!

范镇甚至有心去拜见“一家子”,好好请教一下。

正在他思量的时候,突然有人报告,说是青县主簿李中师前来求见。

堂堂转运副使,和县主簿,中间差着多少级别,人家范镇能见吗?

还真别说,范镇不但见了,还亲自出迎,把李中师请到了客厅,显得十分亲密。

这个李中师正是当初陈执中保举,和郑骧一起督修六塔河的那位。郑骧畏罪自杀,夏竦把一切都推给了偷工减料,身为两大监工之一,李中师也难辞其咎,只是夏竦死的太妙了,朝廷不忍心过分处置,免得伤损夏相公爱民之名,即便是如此,李中师也从中级官吏一下子调到了无品无极的主簿,从天堂到地狱的滋味,可真不好受。

当初他和范镇都是陈执中的门下,交情还算不错,两个老朋友重逢,自然有说不完的话。

范镇很热情,准备了四道小菜,酒没有了,只能喝茶。

“请老兄莫怪,我先干为敬。”范镇主动干了一杯茶水,李中师连忙陪着,两个人边吃边聊。

李中师就笑道:“景仁兄,你可真是节俭,平时也就四个菜?”

范镇老脸一红,“不瞒老兄,平时只有两个菜,国势艰难,百姓命悬一线,我实在是不忍心吃吃喝喝。”

“景仁兄果然爱民如子,只是可惜啊,大宋朝像景仁兄一般的好官,实在是太少了。”李中师故意夸张地摇头叹气,充满了敬佩之情。

倒是范镇,自己就受不了了。

“我也只能少吃一点,少喝一点,却没有办法救百姓,相比范相公,真是自愧弗如,惭愧得狠啊!”

见范镇主动提到了范仲淹,李中师心中暗喜,却不敢立刻说什么,两个人又继续聊了一阵,李中师才看似随意道:“景仁兄不必自责,河北的灾情已经是回天乏术,谁也不成了。”

范镇将茶杯放下,不满道:“你怎么能这么说,范相公运筹帷幄,决胜千里,这不就筹措了这么多粮食,几十万的百姓都把范相公当成了万家生佛,你怎么能说回天乏术呢?”

李中师沉吟许久,仿佛下了很大的决心。

“景仁兄,你怎么还糊涂啊?我问你,粮食能凭空冒出来吗?”

“当然不会。”

“那就是了!”李中师煞有介事道:“朝廷的漕粮,各地的义仓,从外地购买,无论怎么来,粮食总有个来路。景仁兄身为转运副使,有多少粮进来,难道不知?”

范镇脸色终于变了,他声音低沉道:“有什么话就直说吧!”

“说就说,事情昭然若揭了,范仲淹的粮食是从辽国来的!”

“不可能!”

范镇一拍桌子,豁然站起,愤怒地摇头。

“不许你诋毁范相公,再说了,辽国的粮食都不够吃,怎么可能拿出来救济大宋的百姓,简直是笑谈,我不信,我绝对不信。”

范镇的脾气出了名的臭,一见李中师胡说八道,就把头扭过去,懒得看他。那意思分明是说你怎么还不滚蛋。

李中师毕竟是做过大官的,冷冷一笑,“景仁兄,你还记得当年吗?范仲淹这伙人就想着勾结辽国,另立新君。粮食不会凭空冒出来,假如范仲淹和辽国暗通款曲,辽国拿粮食,范仲淹收买人心,积蓄力量,然后行废立之事,只怕也不困难。我李中师已经被贬为小吏,朝堂纷扰,本来和我没关系,我就是不忍心看到大宋江山出了危险,才冒死前来,把事情告知景仁兄,真是想不到,连景仁兄都被范仲淹给蒙蔽了,如此大宋江山危矣!”

说完之后,李中师抱拳告辞,只留下范镇一个。

暗说李中师这套范镇是不信的,可奈何仔细推敲,却有那么几分道理。

几年前,的确有人盛传富弼派遣石介勾结辽国,要另立新君,虽然很多人都说这是夏竦害庆历的诸君子,是无中生有,可空穴来风,未必无因!

其实最令人疑惑的还是粮食,静下心来想想,各种可能的渠道,都没有足够的粮食涌入,偏偏范仲淹就像变戏法一样,每到关键时刻,就弄出了粮食,真是不能不怀疑。

范镇当过谏官,职责所在,就是到处找麻烦,鸡蛋里挑骨头,而且凡事都喜欢往坏处想。假如真是从辽国弄来了粮食,那可非比寻常啊!

辽国的粮食也不多,却能拿出十几万石,给予范仲淹,肯定有所希图,他们究竟想干什么?莫非真的要借助辽国的力量,行废立之举?

范镇越想越疑惑,一连三天,都睡不着觉。

强烈的正义感和责任感,驱使着范大人展开了行动。

他撒出了人手,严查宋辽边境,还真别说,让他找出了一些端倪,作为宋辽的界河,今年的白沟河容纳了黄河之后,变得格外宽阔。

天寒地冻,白沟河结上了一层厚厚的冰,足以承受车马的重量。

每到晚上,就有马车从白沟河的北边,载着粮食运到南边。

最初沧州这边,只是瑶池琼浆,后来东西丰富了,鲸肉,蜡烛,肥皂,家具,饰品,只要能换粮食的,全都卖过去了。

许杰其实也咂摸出滋味了,李无羁根本是设下了圈套,为了从自己这里弄粮食,不过许杰还想不到这些粮食都落到了灾民手里。他只是觉得大宋缺粮,粮价飞涨,黑市上,粮食比人都贵,哪个聪明的商人不想着趁机财啊!

你财,我也财。

瑶池琼浆只剩下沧州还有,肥皂,蜡烛,还有精致的白糖,都深受辽国贵胄欢迎,每一次交易,许杰都能赚几倍的暴利。

双方就这样欢快地交易着,可是他们都想不到,一个“猛士”正带着人马,气势汹汹杀来。

范镇派遣的人终于查到了,宋辽双方,的确通过河面进行交易。

“真是好大的胆子!”

范镇咬牙切齿,范仲淹啊范仲淹,你妄称名臣,这种时候,竟然私通辽国,无论是要行废立之事,还是要赚取暴利,都是你不该做的!

罢了,就让老夫为了天下除一大恶,为了河北的百姓,讨一个公道。

范镇生怕惊动范仲淹,他借口巡视地方,勘察灾民,从青州调出来一千五百人。这些人都不知道范镇要走什么,范大人带着他们,到处乱窜,看似杂乱的路线,实则是离着界河越来越近。

这一天晚上,范镇突然点齐人马,在向导的带领之下,直扑冰上的交易区。

范镇立在马上,是踌躇满志,就让老夫一手捣毁邪恶的走私交易,把范仲淹伪善的面目撕下来!

……

人马距离交易区域越来越近,今天是李无羁负责押运,有五百多坛美酒,还有许多蜡烛和鲸油,都是辽国喜欢的东西。

他粗略估算一下,能换来一万石粮食,年前还有半个多月,再忙活几次,受灾的百姓也就能吃上一顿饺子了。

有饺子才是过年啊!

思索之间,突然有人急匆匆跑来。

“不好了,有人杀过来了!”

“啊?”李无羁大惊失色,“是哪的人马,是不是辽国的兵,他们要黑吃黑?”情急之下,也顾不得用错词了。

送信的兄弟摇了摇头,“好像不是,人马是从咱们这边来的。”

李无羁顿时大叫不好,王宁安再三说了,不会有宋兵来干扰,既然出现了,就绝不不是王宁安的人。

私自和辽国走私,可大可小,不上称没有三两三,上了称千斤万斤都挡不住!周露出消息,一大群人都跟着倒霉,

说话之间,李无羁已经听到了马蹄声,他真的着急了,“还愣着干什么,点火!烧了,都烧了!”

青史尽成灰说

今天写了四章,其实小的还是有潜力的,等着大家鼓励出来啊……

第149章 油盐不进(求月票)

从来不要怀疑百姓的勤劳,哪怕只有仅供维持生存的粮食,他们也会劳动不止。从入冬以来,各地都在组织百姓,建房舍是不够时间了,只能搭建一些简易的窝棚,躲避寒风。

新城经过大半年,已经颇具规模,但是却没法安顿这么多的灾民。

王宁安不得不下令,只有老弱妇孺,才能优先进驻新城,其他人都要在窝棚暂时忍耐。看眼下的架势,容纳二十万人的新城已经不够了,有两个选择,一个是把新城继续扩大,还有就是另建几座城池。

王宁安更倾向于后者,毕竟对面不到二百里,就是辽国,多建造几个城市,就等于把鸡蛋放在不同的篮子,能降低风险。而且这个时代的卫生条件太差了,倾尽全国之力,也不过造就了一个汴京而已。

把城市规模控制在十万人到二十万人之间,卫生压力会小很多。

等到开春,就开始行动。

如果真能弄出一片城市区,拥有几十万市民,那动员的能力绝对十倍,百倍于乡村。依靠这些城市,养几万效用士就跟玩一样,真正到了那时候,复兴王家的梦想也就差不多了。

老子不想惹别人,可是其他人也别想动老子的一亩三分地!不管是大辽的铁骑,还是赵宋的皇帝,统统都不行!

实力的膨胀,总会带来不切实际的幻想,就像王宁安这样,他每天情绪波动很大,不得不把自己关在书房里,尽量少接触那些妖孽,以免被人看出他的野心。

其实相比那些长远的规划,最现实的就是帮助灾民们过冬,有了吃的还不够,无数人都冻着,好多人腿上,手上,都有了冻疮,甚至有人冻掉了脚趾头。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灾民多数一无所有,能穿草鞋就不错了,有一双布鞋都能拿出去炫耀,多数人都光着脚,大冷天,实在是太可怜了。

今年土塔村的猪肉全都没了猪皮,就连红烧肉都少了红润劲道的猪皮,味道大减,换来的是近五万双的猪皮靴子,还有手套,耳包等保暖物资。

另外王良璟撒出去人马,能看到的猫狗兔子全都消灭一空,做成了帽子,褥子,马甲,大衣……

即便是如此,也是杯水车薪,王宁安只能将注意力放在了走私上面,看来光弄粮食不行了,牛羊也不能放过,肉能吃,皮子还能保暖……

“去,把李无羁叫来。”

“大人,你怎么忘了,李无羁带着商队走了,估计要后天才能回来。”吴世诚提醒道。

王宁安按着脑门,恍然大悟。

“对了,你说草原上每年都会有白灾吧?”

所谓白灾,就是风雪过大,能压垮帐篷,冻死牲畜,威力奇大,对于草原的部落来说,每个冬天都是闯鬼门关。

吴世诚笑道:“我听李无羁说了,今年草原上的雪比以往都大,牲口冻死不计其数,雪再大点好,把辽狗都冻死了,也就不用打仗了。”

他咧着嘴傻笑,王宁安丝毫笑不出来,受伤的野兽才是最可怕的,要是辽国那边灾更严重,多半就会从大宋找补,要应付辽兵打草谷了。

“你说冻死的牲畜,会不会很便宜?”王宁安突然问道。

吴世诚连忙点头,“那是自然,毕竟扔了也扔了,能给点钱,他们肯定乐意。”

“机会来了!”

王宁安突然一拍大腿,兴奋地站起来,在地上不停走来走去,越想越高兴。之前怎么就没有想到,大冷天,冻死的牛羊,肉不会变质,能填肚子,价钱还便宜……

“等李无羁回来,告诉他,要想办法把冻死的牛羊都弄来,越多越好,这玩意比粮食还好啊!”

人饿疯了,什么事都能干得出来,吃点草根树皮是小事,还有人吃观音土,把肚子涨得老大,凄凉死去,更有人会易子而食,惨不忍睹……吃点冻肉算什么,更何况还有皮毛能够制成衣物,抵御寒冷。

王宁安悬着的心终于放下了,不出意外,河北的百姓真的能活下来了。

他得意地哼着小曲,突然有人急匆匆跑来,门一开,扑倒在地上,狼狈不堪,喘息着说道:“不,不好了,有人把李无羁他们都给抓了。”

“什么?”王宁安豁然站起,“到底是怎么回事?是辽国的人马吗?”

“不,不是,是咱们自己人。”

“大宋的兵!”

王宁安惊呆了,到底是谁在扯后腿,让老子逮到,一定捏爆你!

不怪王宁安暴怒,那么多百姓的生死都系在走私上面,一旦走私断了,什么都完了。

他迫不及待,要去弄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敢推开门,却现范仲淹和欧阳修走了进来,两位老夫子的脸色一个比一个难看。

欧阳修道:“二郎,不用去查了,是范镇。”

王宁安不知道这个人,可是从欧阳修的脸色就能知道,这位不是个好对付的角色。

“范镇这个人,是个正人君子,不过他认死理,倔强如牛,水泼不进,针扎不透,连陛下都奈何不了他,这么说吧,就是个茅坑的石头,又臭又硬,棘手,棘手得很!”欧阳修一番话,把范镇剖析地清清楚楚,王宁安傻眼了,敢情是个二杆子犟种儿,摊上这样的东西,蒸不熟煮不烂,是最麻烦的。

“他怎么会知道走私的事情啊?”王宁安怒气冲冲问道。

范仲淹老脸红,“这是老夫的疏忽,我原本就担心他会添乱,所以没有透露一个字,只是想不到,他还是知道了!”

欧阳修沉吟道:“依我看是有人在里面耍花招了,他们看不得希文兄立功,所以鼓动范镇跳出来闹,真是可恶透顶!”

王宁安脑筋转了转,也想通了,河北百万灾民,那么大的烂摊子,如果范仲淹收拾地漂漂亮亮,肯定声望再度攀升,又没有夏竦和陈执中等人制衡,老范重新杀回京城,可能性非常高。

从这几个角度看,京城的几位相公,包括原来的庆历君子,都有出手的可能。再有走私那么大的暴利,河北的大族世家没准也介入其中。

总而言之,这个事情不单纯了。

从两位老夫子的焦急神情,也猜得出来,非常糟糕。

“二郎,我已经让梅尧臣去见范镇了,十几年前,范镇向梅兄请教过诗词,他们也算是有师生之谊,希望他能悬崖勒马,不要弄得不可收拾。”欧阳修嘴上说着,可是心里一点底儿也没有,范镇那头倔驴,岂是谁都能拉得住的!

范仲淹苦笑了一声,“没想到这么多年,还有人对老夫不放心,可他们无论如何,也不该拿河北的百姓下手啊!要是杀了我范仲淹,就能让他们放心,老夫这就去死!”

老夫子凄凉悲怆,让人心痛欲绝。

王宁安眼珠转了转,突然笑了起来,“范公,醉翁,他们是冲着我来的,谁敢搅了我的事,我就让他们付出十倍百倍的代价!你们放心,就让范镇闹吧,我自有办法堵上他的嘴!”王宁安的眼神冷静之中,燃烧着熊熊怒火,就好像一座随时会喷的火焰,让两位相公都吓了一跳,不知道他要干什么。

……

“景仁兄,许久不见啊。”梅尧臣满脸笑容,抢先打招呼,范镇揉了揉红肿的眼睛,见是梅尧臣,也大喜过望。

“不知宛陵先生驾到,晚生有失远迎,赎罪,赎罪。”

见范镇如此客气,梅尧臣松了口气,没准此来能够成功。

落座之后,范镇让手下人送来了热水,不好意思道:“军营简陋,慢待了贵客。”

梅尧臣呵呵一笑,“不碍的,景仁兄一心为国,老夫十分感佩,不知道景仁兄这是准备去哪?”

提到这事,范镇大怒,原来他把走私的贩子堵住了,谁知道这伙人竟然放火焚烧,蜡烛,鲸油,甚至酒水,都是易燃的东西,大火烧起来,又把冰层给烧了个窟窿,他们把马车都给推下了河中。

范镇再着急也没用,总不能让人跳到冰冷刺骨的河水里捞起来吧!

他只得到了几个装蜡烛的箱子,一怒之下,范镇将李无羁等人都给抓了。

“这些凶徒顽劣,百般拷问,就是不招供。不过他们也小觑了老夫,我已经让人调查了,那些木箱子都是大王庄一带工匠做的,坛子出自三河村,我还得到了密报,在土塔村,居然有酒坊酿酒,简直可恶,可恶透顶!”范镇杀气腾腾,怒斥道:“朝廷厉行禁令,他们居然敢顶风作案,更有甚者,把酒水走私到辽国,简直可杀不可留!我这就带着人马过去,不把这些人一举铲除,决不罢休!”

范镇杀气腾腾的样子,让梅尧臣一阵心惊肉跳,就怕这个啊!

“唉,景仁兄,你先稍安勿躁,要我说,这卖点酒,未必是坏事。”

“怎么?宛陵先生为何如此看?”范镇的眉头立刻立了起来,浑身的汗毛倒竖,跟进入了战斗状态的斗鸡相仿。

“是这样的,河北缺粮,假如用酒换点粮食,然后救济百姓,也未尝不是好事,从经从权,随机应变,这也不失为一件好事,景仁兄,你觉得呢?”

范镇半天没说话,只是微微冷笑,梅尧臣一颗心都提了起来。

突然,范镇一拍桌子,豁然站起。

“哈哈,真是想不到,宛陵先生竟然也给那些贼子当起了说客,看来有些传言,未必是假啊!”

梅尧臣比范镇大很多,又有授业之恩,姿态已经很低了,却没有想到,范镇竟然如此不客气。

“范大人,救济灾民也有错吗?你也是蜀中大家,怎么能听信一些无端流言,捕风捉影,这可不是你该有的作为。”

“哼哼,好一个救济灾民,多好听的借口,不过休想骗过本官的法眼。”范镇冷笑道:“救灾自有朝廷调拨钱粮,怎么轮到向敌国祈求粮食?靠着辽国的粮救命,日后这些流民要听谁的?老百姓常说,吃谁的向着谁,莫非他们都成了辽国的子民吗?”

范镇义正词严,觉得自己多有道理,可梅尧臣听来,简直是不可理喻!

“范大人,你说的好听,可是我问你,朝廷给你拨了多少钱粮?你又借来多少粮食?河北有多少灾民?够不够吃的?”

连珠炮一般的问题,把范镇弄得垭口了,不过要是这样就低头了,那可不是范镇的风采!

“不够吃,也不能吃辽国的粮食!吃了辽国的粮,就是勾结敌国,就是失了气节!孔曰成仁,孟曰取义,难道你的圣贤书都白读了吗?”

梅尧臣简直抓狂了,“我没跟你说圣人,我说的是灾民,他们要怎么活下去?”

范镇沉默了半晌,突然仰起头,不咸不淡道:“饿死事小,失节事大,百姓会明白的……”

第150章 清流本色

梅尧臣见过拧巴的,可是没有见过这么拧巴的。

他恨不得把范镇的脑袋掀开了,看看里面装的是什么。

“饿死,老百姓会甘心饿死吗?他们没路可走,就会揭竿而起,整个河北,乃至大宋就会乱套,你到底想过没有?”

范镇轻蔑哼了一声,“乱民造反,朝廷自有人马平叛,用不着你操心。”

“乱民?范大人,你睁开眼睛看看,他们是乱民吗?”梅尧臣怒斥道:“他们都是活不下去的百姓,只要一点活路,他们就不会造反。眼下许多百姓一天只能得三两粮食啊,不过是一大碗稀粥而已,有人捕鱼,有人打猎,有人挖野菜,草根,为的不过是填肚子而已!只要还有一丝一毫的希望,他们就不会造反。可是你要真逼反了百万黎民,到时候辽国铁骑南下,黄河天险又没了,汴京城能守得住吗?我的范大人啊,你想成为千古的罪人吗?”

梅尧臣几乎哭出来,这几句话都是从心肝肺里头掏出来的,字字带着血,他是在替大宋的黎民百姓在哀求范镇!

倒是范大人,沉吟一会儿,笑得更加轻蔑。

“宛陵先生,你们的狐狸尾巴终于藏不住了。”范镇冷笑道:“有了饥民,朝廷自会赈灾,大宋富有四海,难道连一点粮食都拿不出来?我不信,是因为朝廷有了奸佞,想要借机大利市,涂炭生灵。身为朝廷臣子,就该上表弹劾,请求陛下赈灾,这才是正途。你们放着阳关大道不走,非弄什么走私,已经误入歧途,治国救民,岂能靠着取巧投机?简直不知所谓!”

范镇深吸口气,“宛陵先生,本官曾经敬佩你的为人,只是想不到,你竟然也会参与这种事情。你方才说乱民造反,辽国铁骑南下,汴京不保。我看这是你的心里话,只不过是你们勾结辽人,煽动乱民造反,想要图谋大宋江山!你,还有你背后的人,都是乱臣贼子,心怀叵测,我范镇顶天立地,秉承圣贤教训,一定要替大宋锄奸!”

“来人!”

范镇大声嘶吼着,手下士兵急忙跑进来。

“传我的命令,立刻兵土塔村。”

“遵命!”

士兵下去传令,梅尧臣脸色铁青,和这种食古不化的榆木疙瘩已经没有话说了,救灾防止民变,本就是一体的,这位愣是给分开了,朝廷穷了,拿不出粮,**佞有什么关系?即便是有,铲除了奸佞,也不能立刻就有粮食,粮是种出来的,那要时间!可老百姓的肚子一天没有粮食都不行,这么点简单的道理,怎么就说不清楚!

看范镇那个自负的德行,梅尧臣知道说什么也没用了,只能恶狠狠咬了咬牙,转身踉跄着要离开。

“站住!”范镇却不肯罢休了。

梅尧臣轻笑道:“怎么,你要为国锄奸吗?”

范镇毫不在乎,“只要查清楚罪证,要杀奸贼的不止我一个人!”

“那我恭候了!”

梅尧臣还要离开,范镇一摆手,两边的人冲上来,“宛陵先生,对不住了,本官担心你会通风报信,先在本官这里小坐,等本官查清楚了,自会秉公办理。”

也不等梅尧臣说话,直接被拖了下去。

范镇脸色阴沉,三角眼不停转动,浑身的血液都在沸腾,他觉得自己抓到了谋逆大案,大宋的江山社稷都在他的身上了。

只要办成了,他就能名流千古,青史彪炳。

有人当官为了钱,范镇觉得那样太无耻了,当官就要史册留名,为后人所敬仰,那才是真正的不朽!

这位范大人丝毫没有贪名和贪财都是一丘之貉的觉悟,他觉得自己是白的,别人都是黑的,这种人在心理学上叫做偏执狂。

可偏偏儒家教化之下,这种偏执狂越来越多,张载和二程兄弟正在酝酿他们的理学,等到程朱理学一统江山的时候,整个国家,整个民族,就充斥着只知空谈,不懂实务的腐儒!酸儒!!犬儒!!!

废话少说,人家范大人还是气势汹汹,带领着人马,直接冲向了土塔村,一路的寒风刺骨,吹得很多士兵的脸都破了,范镇也不停下来休息,邻近傍晚时分,他的人马已经赶到了土塔村。

有几个青衣人,连忙跑过来,点头哈腰,向范镇施礼。

“大人,小的们就是土塔村的百姓,实在是看不下去了,才冒死向大人报信,小的们愿意给大人带路,请看,那就是酒坊。”

范镇看了看几个人,点头道:“难得你们心怀忠义,等除了奸佞之后,本官一定上奏朝廷,好好赏赐你们。”

几个家伙乐不可支,更加卖力了,他们冲进去,引着大军包围了酒坊。

到了这里,范镇就乐了,里面的人居然如此胆大,竟然还在酿酒,浓重的酒气离着老远就能闻到,真是找死啊!

“来人,给我冲进去!”

这些兵刚要上去,突然酒坊的大门开放,王宁安黑着脸,带着一群赤膊的工人,站在了门口。

“什么人,竟敢来这撒野?”

范镇突然笑了起来,“好大胆的贼子,你们在干什么?”

王宁安一挺胸膛,回敬道:“我们干什么,不用你管!”

“哈哈哈,老夫偏要管,你们给我冲进去!”

这些士兵就要往里面闯,王宁安连忙张开双臂,惶恐道:“你们都不许进去,进去了就要杀头,朝廷不会放过你们的!”

范镇丝毫不在乎,他只当王宁安是垂死挣扎,冷笑道:“朝廷岂能没有公道,放心,有什么事本官担着,把他们先拿下!”

王宁安等人挣扎不过,被范镇的兵拿下,其余的士兵一股脑冲了进去。

乒乒乓乓,一阵乱响,王宁安看得眼角都裂开了,痛心疾,怒视着范镇,“你这个狗官,你敢胡来,陛下会严惩你的。”

范镇哈哈狂笑:“你们私自酿酒,走私给辽国,干犯天条,十恶不赦,陛下要是放过你们,老夫都不答应!”

“我们没有私自酿酒,更没有走私给辽国,这,这里面不是酿酒!”王宁安大声争辩道。

范镇觉得简直就是笑话,满世界酒味,愣说没有酿酒,这小兔崽真是睁着眼睛说瞎话。必须给他一点教训。

“来人,给我张嘴!”

有几个士兵提着牛皮鞭子就过来了。

王宁安的头皮都麻了,心里暗骂,姓苏的你要是还不来,下辈子你还要当太监!!!

心里骂着,可是嘴上不能怂了,王宁安冷笑道:“狗官,你会后悔的!”

“动刑!”

范镇气急败坏,士兵已经把鞭子举起,就要动手。

正在此时,一个尖利的声音传来。

“住手!”

说话之间,一个中年太监骑着马飞快赶来,后面还有一伙穿着便衣的禁军将士,贴身保护。来的人正是太监苏桂,从最早一次到沧州查访王家,苏桂一直充当着赵祯和王家的使者,有什么事情,都是他负责跑腿。

最近半年,又是赈灾,又是捕鲸,还有军械作坊,马场等等事宜,苏桂一直在沧州,有一点新情况,就向赵祯汇报。

他急匆匆跑到了近前,直接从马上滚下来了。

惊慌失措,大声怒斥,“谁给你们狗胆,竟敢抓王公子,快放了!”

一见是宫里的人,那些士兵都胆怯了,宋代的太监虽然上比不了唐朝,下比不了明朝,但人家好歹是皇帝的狗,打狗看主人,可不是谁都敢不在乎的。

可偏偏就遇上范镇这么个不要命的东西!

他看到了苏桂,越兴奋起来,他坚信和太监阉竖弄到一起的事情,绝对不是好事。又抓到了一个,看起来整个案子比想象的还要大!

范镇浑身战栗,不是恐惧,而是兴奋!

他突然怒,宛如狂暴的狮子,“好个大胆阉竖,竟敢阻挠本官办案,袒护勾结辽寇的贼子,你是何居心?”

苏桂一晃脑袋,“什么勾结辽寇,你不要含血喷人,咱家是奉了圣人的命令,在这里督工,你搅了宫里的大事,你是何居心?”

“宫里?你是想说陛下也参与走私吗?”范镇越张狂,什么都不在乎,“你休要在本官面前虚张声势,大言恫吓,本官告诉你,哪怕到了金殿打官司,本官也不怕,天下最大的是道理!哪怕陛下也要认这个理儿!”

王宁安在旁边看着,从范镇身上,他算是看到了什么叫做清流。

这帮家伙难怪能让人头疼呢,他们死抱着圣贤道理,祖宗法度,就跟你耍流氓,不讲理,胡搅蛮缠。你敢打他们,杀他们,反而成全了他们。

自从理学兴起之后,这类的清流就所在多有,说他们误国一点不冤,偏偏历代儒臣修史,又把他们好一顿美化,都成了人所敬仰的大英雄,大忠臣……

罢了,姓范的,今天你就栽在小爷的手里吧!

王宁安突然挣扎着,大声喊道:“苏公公,这个狗官诬陷我们,说我们私自酿酒,你知道啊,我们不是酿酒,我们是替军中制药,他扰乱了军国大事,泄露军机,你可要上奏圣人,一定要严惩不贷啊!”

苏桂连忙点头,切齿道:“二郎放心,咱家一定告诉圣人,绝不会放过这个狗官!”

第151章 杀不了的人

王宁安和苏桂都咬死了不是酒,可偏偏这么大的酒味,想瞒谁啊?

范镇心说,你们是不见棺材不掉泪,不到黄河心不死。

“来人,把他们酿的酒拿来。”

有军卒答应着,捧着一个坛子,快步跑过来,他动作很急,撒了一路,浓郁的酒香,让所有士兵都流起了口水,伸长了脖子,巴望着,恨不得能尝一口。

军卒送到了范镇的面前,范大人接过来,仔细闻了闻,冷笑道:“还说不是酒,当老夫是傻子吗?”

“你就是傻子,彻头彻尾,彻里彻外的大傻子!”王宁安声色俱厉,不停挣扎,绳子都要挣脱开了。

“你个蠢材,这是士兵救命的宝贝,是我大宋的军事机密,却让你给泄露出来!”王宁安脖子的青筋凸起,小脸充血,怒道:“你说是酒,有本事你尝尝!”

范镇当然不信王宁安的话,可是为了让他心服口服,让人取来酒碗,他倒了半碗,酒水清澈,香气浓郁,光是闻了一下,就要醉了。

怎么看都是酒,还是上好的美酒,这瞎话!

范镇也是好酒的人,他端起碗,想要喝下去,又迟疑一下,挥挥手,让那个取酒的士兵尝尝。

捧着酒碗,士兵受宠若惊,连忙喝了一口,这一口下去,只见他的脸瞬间就成了大红布,脖子也粗了,青筋也起来了,鼻子眼里流水,要多狼狈有多狼狈,憋不住一张口,把酒全吐出来。嘴里跟着火似的,不停扇着,还嗷嗷直叫。

看到这一幕,范镇也怒了,质问道:“你们在酒里放了什么?”

王宁安懒得搭理他,把头一扭。

苏桂冷笑了两声,“范大人,你还说这是酒吗?”

“怎么就不是!”范镇怒火中烧,他抓起一个碗,给自己倒了半碗,就像往肚子里灌,可是想到刚才士兵的狼狈样,他只是轻轻抿了一口。

可即便是一点,也不是范镇能承受的,瞬间就涕泗横流,辣的要抓狂。

范镇誓,他从来没有喝过这么烈的酒,以往喝的酒,连十分之一,百分之一都没有,这酒是人喝吗?

当然不是了,这玩意是酒精!

听说范镇是个难缠的角色,王宁安就想到了这个败中求胜的绝杀。你范大人不是总站在理儿上吗?

你不是义之所在,百死不悔,百折不挠吗?

你不是正义的化身,敢把皇帝拉下马的好汉吗?

你不是处处标榜圣贤之道,为了天下苍生吗?

你以往喊得多高,今天就让你摔得多惨!

王宁安突然仰望苍天,痛哭流涕。

“陛下,小臣无能,不能完成陛下重任,小臣愧对陛下啊!”王宁安一边哭着一边念叨:“小臣为了大宋的将士,苦心孤诣,研制出来的神药,还没等在军中使用,就被泄露出去,真不知道是何居心?”

王宁安突然一指范镇,怒斥道:“老匹夫,你说我们私通辽寇,我看你才是辽狗的帮凶!谁不知道我们王家世代忠良,和辽国有不共戴天之仇,我们怎么可能私通辽寇?倒是你,给辽国人充当急先锋,把大宋的宝贝都给泄露出去,你是不是还想抢走配方,拿走神药,去讨好辽国主子,你说,你说啊!”

天可怜见,从来都是范大人占据道德制高点,喷这个,骂那个,天底下都没几个人敢和范大人还嘴。

被王宁安痛骂,这还是范镇这辈子头一次。

他的脸比喝了酒精还要红,都紫黑了。

“八道,你捕风捉影,你攻击一点,不计其余,你心怀叵测,你,你……”

论起嘴炮,王宁安可不怕任何人。

“哈哈!老匹夫,你还有脸说我,你敢说自己不是捕风捉影,说我们私自酿酒,说我们勾结辽寇,说我们十恶不赦,你睁开狗眼看看!这是生产酒精的作坊,酒精不能喝,是用来消毒的,是受伤将士救命的东西!这座作坊陛下知道,苏公公也知道。眼下酒精刚刚研制出来,你就带着这么多人来这撒野。你,还有你的手下,万一藏着辽国的细作,把救命的东西传到了辽国,那该怎么办?老匹夫,你的心里还有朝廷,还有大宋的江山吗?”

范镇被骂得一阵阵血压升高,老脸涨红,他倒不是羞愧,而是不信王宁安这一套。

“小奸贼,你休想靠着胡言乱语,蒙混过关!”

范镇恶狠狠道:“酒也好,酒精也好,总而言之,你说的本官一个字也不信!来人,把他们都带走,严刑拷问,我就不信,问不出真相!”

苏桂急眼了,都说明了,姓范的怎么还这么轴!

“不许你带人走。”苏桂拦在了范镇的前面。

可是他哪里知道,范镇的犟劲上来了,他怎么会错?王宁安他们一定是耍花招,只要严刑拷问,就能弄清楚真相,一定是他们私自生产烈酒,走私给辽国,一定是这样……要不是呢?范镇根本不敢想,他为官十多年,靠的就是义无反顾,靠的就是道德操守。

一旦弄出了这么大纰漏,一世英名就毁了,从此之后,他再也不能教训别人了,那和杀了他有什么区别?

范镇决定要誓死捍卫他的名声,不惜用刑拷打,也要让王宁安低头。

他的兵带着王宁安,还有酿酒的工匠,就要离开,苏桂也拦不住,急得直跳脚。

正在此时,突然有一队骑兵赶来,像是旋风一般,将范镇等人包围起来。领队的骑士见到王宁安被抓了,顿时眼睛冒火,唰把兵器亮了出来。刀锋对准了范镇等人,一个个面色凝重,只要一声令下,就能剁了老匹夫!

“范大人,他们没有撒谎!”

在骑兵的簇拥之下,范仲淹、欧阳修、余靖,就连晏殊都驾到了,几位大佬怒目而视,全都义愤填膺。

晏殊率先难,“这个酒精是六艺学堂的研究成果,老夫前些日子已经上表陛下,要求建立秘密作坊,生产酒精,供应军需,范大人,莫非你也认为老夫要勾结辽寇吗?”

不愧是老狐狸,晏殊这一手等于解释了酒精的来历,还拉上了整个六艺学堂给王宁安背书,一下子就把范镇挤兑到了墙角。只不过王宁安觉得晏殊这是截胡,那自己的成果去给六艺学堂增光添彩!

奈何他也是六艺学堂的一份子,只能认倒霉。

这帮老狐狸,个顶个都是人精儿!有些时候,把你卖了,还要心甘情愿帮他们数钱,王宁安黑着脸不说话。

欧阳修冷哼了一声,“范大人,你私闯军国重地,致使机密外泄,又诬陷有功之臣,嚣张跋扈,贻害国事。似你这般,如何忝列朝堂,老夫一定要上表弹劾,让陛下严惩你的罪孽!”

事到如今,老欧阳也不得不撕破脸皮。

以往他对范镇的印象还不错,以为是个直臣、忠臣,可到了如今,欧阳修算是清醒了,为政治民可不能光看德行,而且范镇的所作所为,只能说他毫无大局观,把这样的人留在错综复杂的河北,只会坏事,对不起了,你赶快滚蛋吧!

欧阳修还是低估了范镇的偏执,当他看到几个人前来,又想到了之前的梅尧臣,突然放声大笑。

“你们都是一伙的,设下了圈套,想要陷害本官!本官不会害怕你们的,要彻查,一定要彻查……”他跟魔怔了一般,不停念叨着。

范仲淹看不下去了,他冷冷道:“范大人,请你随老夫去军营吧。”

范镇仿佛被踩到了尾巴,尖叫道:“我是转运副使,你凭什么拿我?”

范仲淹神态自若,“河北救灾,等同战事,你未经老夫准许,私闯军机重地,泄露朝廷机密,就凭这一条,老夫就能先免了你的官!”

“来人!”

范仲淹是领过兵的,那气势远非范镇能比。

“把范镇立刻拿下去,其余士卒圈禁详查,不许酒精的消息泄露一丝一毫!”

“是!”

梁大刚等人早就按捺不住了,敢抓我们少爷,给你几个狗胆!他们是毫不客气,就把范镇给押走了,至于范镇手下的人,见到了范仲淹和欧阳修出面,还有一群凶神恶煞似的骑兵,也知道反抗没有好下场,全都老老实实,束手就擒。

总算拿下了范镇老匹夫,王宁安甩了甩手腕,满心怒火,丝毫没有减轻。

“范相公,晏相公,难到朝堂上都是这种货色吗?貌似忠贞不二,清正廉洁,实则一心求名,自私到了极点,他们简直比贪官还可怕,还要坏事!”

几位面面相觑,虽然王宁安说的过分,可就是这么回事,范镇这么一闹,还不知道走私能不能继续下去,河北的百万生灵又该如何啊?

“范相公,你有没有王命旗牌,直接把老匹夫砍了?”

范仲淹一愣,王命旗牌那是明朝才有的东西,再说了就算有,也杀不了范镇,谁让赵大定下了规矩,和士大夫共天下,君王不杀士人。

范镇可是状元出身,士人的极品,就算犯了天大的罪责,也死不了!

该死的祖制,该死的赵大,你知道不,这么纵容士人,是给你的子孙挖坟!早晚你打下来的江山都会被士人败光了。8

第152章 清流之死

范仲淹毕竟年纪大了,匆匆忙忙赶来,拿下了范镇,身体就撑不住了,不过他还有点不放心。

“二郎,那个酒精真的那么神奇?能关乎大宋的生死安危?”

王宁安呵呵一笑,“老相公领过兵,军中什么最宝贵?”

范仲淹挑了挑白眉,笑道:“军中自然是百战悍卒最为宝贵,有老卒在就能稳住军心,就不至于溃败,老卒越多,军卒就越坚韧,打不垮,拖不坏!只是老卒不易得啊,将军百战死,壮士十年归。每天都在刀头上舔血,身上新伤加旧伤,稍微不慎,就会要命的。”

范仲淹眯缝着眼睛,仿佛又回到了西北战场上,数以千计的士兵躺在地上哀嚎,浓重的血腥气,凄惨的伤口,化脓腐烂,一个个棒小伙子,活生生疼死,滥死,每天都有人抬着尸体扔出去,即便是死了,他们的眼中也是痛苦的挣扎……

想到这里,范仲淹禁不住眼圈泛红。

王宁安笑道:“老相公,去年决堤的时候,我写过一份卫生章程,配合酒精给伤口消毒,能救活至少七成伤兵。”

“什么?”

范仲淹大惊失色,七成啊,那是什么概念,即便是药物充足,军前的伤员也仅仅能活下来三成,很多时候连一成都没有。

假如能活下来七成,经过几次战斗,这些老兵就会成长为悍卒,成为大宋军队的骨干。宋人并不像想象弱,要不是两次北伐,赵二把他大哥留下来的底子儿耗光了,以大宋的悍卒,完全可以和辽兵一对一硬拼!

诚如王宁安所说,这个酒精还真的关乎生死!

范仲淹二话不说,讨了一坛子回去,要好好研究,看看功效是否真的那么神奇。

老范走了,晏殊和余靖也告辞了,只剩下欧阳修,老夫子捻着胡须,和王宁安并肩而站,他突然一笑,“你刚刚动了杀机,没错吧?”

王宁安没有否认,反问道:“难道某些人不该死吗?”

欧阳修愣了半天,长长出口气,“二郎,君王与士大夫共天下,不是和老百姓共天下啊!”

真没想到,欧阳修竟然悟透了如此深奥的道理,王宁安大惊失色,随机又不以为然,摇了摇头。

欧阳修倒是吃惊了,“我以为你会羡慕士人,然后就拜师读书,走科举上进之路呢?”

“醉翁,说实话吧,我是羡慕过士人,可是我现在觉得如此士人,真是可耻透顶!我王宁安大好男儿,岂会和猪狗同列朝堂!”

难得欧阳修没有怒,只是说道:“但愿你能保持此心不改,老夫也没什么好说的。”欧阳修转身要离去,可走了几步,又拨转马头,“二郎,你听老夫一句吧,范镇固然该死,可不是你能动手的,老夫想办法把他贬到岭南,去虫蛇之乡,烟瘴之地,他也活不了多久,算是罪有应得了。”

说到底,欧阳修还是摆脱不了士人团体的利益,这也怪不了他,毕竟欧阳修读了大半辈子的书,亲朋好友,门生故旧,都是这个圈子,总该顾念香火情分。

而且老夫子觉得到了岭南,那就是受罪,比起杀了他还可怕,惩罚够狠了!

可王宁安却不这么看,大宋士人眼里的蛮荒之地,在王宁安的眼里,却是富饶之乡,没准范镇过去了,每天吃三百颗荔枝,快乐似神仙,都不愿意回京城了!

绝对不能便宜了老匹夫,可是也不能随便杀了他,有夏悚的前车之鉴,弄不好的话,死后哀荣备至,岂不是正遂了老匹夫的心愿,不能,绝对不能……

王宁安正在愁,他却不知道,范镇虽然被拿下了,可是他造的孽才刚刚开始。

本来好端端的走私贸易,由于范镇突然出兵捣乱,一下子停顿下来,而且辽国上层原本是相当麻木的。

两边几十年不打仗了,大宋文恬武嬉,辽国更甚于此。

范镇把私下的贸易挑明了,辽国上层猛然惊醒,他们这才注意到辽国内部因为粮食外流,造成粮价飞涨。底层百姓怨声载道。

虽然辽国不会在乎那些卑微如野草的百姓,可是他们却不愿意吃亏,一时间辽国在边境的巡逻人马增加了十倍不止,走私贸易戛然而止。

除此之外,辽国的骑兵不甘于老老实实巡逻,还频频南下打草谷,整个宋辽边境,一日三惊,不断有辽兵南下,烧杀抢掠,无恶不作。

当得到消息之后,范仲淹等人的脸色无比难看,就连欧阳修都反思起来,仅仅把范镇流放岭南,对得起无辜的百姓吗?对得起大宋江山吗?

“一个半月,只要再撑一个半月,冬天就过去了,南方的漕粮运上来,出海多捕鲸鱼,老百姓也就活了。范镇匹夫,你该死啊!”

欧阳修咬牙切齿,却又无可奈何。

范仲淹叹口气,“别的不说了,当务之急是应付辽国的大兵,立刻派人去找贾相公,让他调动人马,严防死守,千万不能让辽兵打进来,要坚决还击,寸土必争!”

老范还是清醒的,这时候大宋太虚弱了,一旦辽兵杀进来,遍地的流民,没有出路,很可能就被辽兵收买,即便没有被收买,流民仓皇之下,也会拼命向南逃。

大冷的天,缺衣少吃,一场大雪,就是遍地死尸。想到这里,范仲淹的头皮都麻了。

最怕内忧外患一起来,偏偏最怕什么来什么!

范镇逼得李无羁点燃了蜡烛和美酒,几十车的物资,就好像一个级大火把,告诉辽兵大宋出了事,你们快来抢夺吧!

原本范仲淹心中尚且存着一丝怜悯,觉得范镇也是正道直行,只是脑袋太死了,现在却一丝一毫的同情都没有了。

都说贪官奸佞误国,这样自诩忠贞的直臣也会误国!

唉!

范仲淹无暇管范镇的事情,他满脑子都是如何防御辽兵,别的地方还都好,唯独沧州这一段,黄河进入白沟河,宋辽共同坐拥天险,辽兵踏着冰面,随时能够南下,两百里的防线,大宋这边不足一万人马,根本是捉襟见肘,究竟怎么抵挡辽兵,真是让人头都大了。

……

“宁安,爹要上战场了。”王良璟酝酿半天情绪,才说了出来,却现桌上的家人都没有什么反应,仿佛没听见一样!

他又咳嗽了两声,“我这一次要去和辽兵拼命了。”

王宁泽抬起头,嘿嘿傻笑,“多砍几颗狗头回来!”

王良璟豪情万丈,拍了拍幼子,又看了看王宁安,嘱咐道:“好好照顾家里,爹不会给王家丢脸的。”

王宁安低头扒拉着碗里的饭,把空碗放下,冲着老爹一笑,“对不起了,因为我也要去!”

“什么?”

王良璟大惊失色,连连摇头,“宁安,你别胡说,你还太年轻了,去不得,去不得。”

白氏心情很沉重,却没有反对,“打虎亲兄弟,上阵父子兵,宁安过年了也十五了,不算小,我都舍得,你有什么舍不得的!”

敢情母子早就商量妥了,这几天王良璟就坐立不安,不是遛马,就是擦拭马槊,还跑到祠堂,对着王贵的神像坐了大半夜,他心里想着什么,家人哪里不知道。

看到家人都清清楚楚,唯独自己蒙在鼓里,王良璟不好意思挠了挠头,随机他的脸色沉了下来。

“宁安,不是爹不让你去,实在是这一次太凶险了,爹身为沧州指挥使,守土有责,辽兵如此猖獗,不给他们点颜色瞧瞧,就妄为六尺的汉子!”王良璟又叹口气,“只是咱们的骑兵没练成,训练的战马还没长大,军卒也没有磨合,很多人都没见过血。无论怎么看,胜算都不大,爹是想……”

王良璟还想说下去,白氏拦住了他。

“不许说丧气话,你是我男人,必须活着回来,不然,不然我就跟着你去!”

平时柔弱的白氏,竟然如此刚烈,王良璟愕然张大了嘴巴,不知道说什么。

王宁安闷着头道:“爹,你放心吧,咱们都不会死,而且还会打一个大胜仗!”

“你真有把握?”王良璟惊问道。

王宁安伸出了巴掌,“至少五成吧,其实这一年来,我做了不少准备,只是能不能行,还要战场上说了算。”

王宁安故作轻松,双手环抱,笑道:“爹,古人出战都要杀人祭旗,才能出征成功,这一次我们也杀一个该死的人!为咱们父子添彩吧!”

……

河东路转运副使范镇,闯了酒精作坊,惹了大祸,被范仲淹罢免官职,就地看管起来,两天后,又令人押解着范镇,前往大名府。

就在途中,押解范镇的队伍遇到了辽国打草谷的骑兵,一场杀戮,宋兵被冲散,范镇也失去了踪迹。

足足过了两个月,春暖花开,有一户百姓挑着粪池的水,去田里施肥,结果从粪池里捞出了一具尸体,吓得立刻报官,经过衙门调查,现此人身上带着紫金鱼袋,这可是三品大员才能佩戴的东西,当地官府吓得魂不附体,立刻上书,朝廷派遣钦差下来,很快就确定了身份,这位就是失踪的范镇范大人,虽然他品级不够,但是担任谏官期间,得到特赐,才能佩戴。

这位做了一辈子清流,却死在了最脏的地方,成为一时笑柄……8

第153章 不会进攻的宋人

王良璟是个很踏实的人,他没有儿子那么多的花花肠子,只要认准了一条道,就会跑到黑的。

他肩负国仇家恨,必须和辽国算账。因此他练兵非常狠,可也舍得花钱,不管外面的灾荒闹成什么样子,王家的部曲,还有厢军都从来不缺肉食。

别看野狼谷马场的小马驹还没长起来,王家的士兵却一点不缺战马,不说别的,光是种植甜高粱,到了秋后榨糖,就卖出了二十万石白糖,也别觉得多吓人,一个汴京城就有一两百万人,而且还多半都是有钱人。

平时做菜,做点心调味,还有小孩子喜欢吃糖块,零食,光是京城,就消费了三分之一的量。

曹家都预估了,光是长江以北的市场,就足以消化百万石的白砂糖,可以说还有非常惊人的提升空间呢!

白糖带来了千万贯利润,还有鲸油制成的蜡烛,肥皂,也是大卖,王宁安知道没法一个人独吞。他要分润给其他人,可是他又不甘心让别人占太多的便宜,所以王宁安就抛出了代理权的办法。

类似朝廷的买扑,只要交给王家一笔钱,就能获得某些区域的独家销售权。

靠着这一项,王宁安又敛了五百万贯。

这一千五百万贯,固然不少换成了粮食,用来救济灾民,可是大头儿还都用在王家的武备上面。

王良璟嘴上不说,心里知道。

他可没有辜负王宁安的努力,王良璟想尽办法,甚至到处送钱,通关系,从河北,甚至山东等地的马场,给王家置办了三千匹堪用的战马,平均一个士兵三匹。

如此奢侈的配置,在大宋的军中还是头一份!

再有兵器也务求精良,有三百名士兵,拥有全套盔甲,剩下的人也拥有上半身的铠甲,能护住关键要害。

自从捕鲸之后,鲸鱼皮充裕,王家的士兵和战马都披上了皮甲,这玩意轻便坚固,既能保暖,又能防御弓箭,十分受欢迎。

另外王良璟还花了大价钱,从大名府挖墙脚,弄来几个制造弩箭的匠人。

数月之前,赵祯不是赐了2o张床子弩给王家吗!

王良璟让人下功夫研究,进行仿制,做床子弩其实不难,难的是需要上好的筋,胶等材料,不但价格昂贵,而且数量稀少,连宋军也没法敞开装备。

可是这最困难的事情,对于王家来说,恰恰成了最容易的,鲸鱼的软骨熬出来的胶质量极好,鲸鱼的筋比牛筋更坚韧。

作坊一口气制造了四十张床子弩,王宁安还提出了建议,大宋的床子弩都是用来守城的,十分笨重。

他提议将床子弩装在马车上面,这样就能快移动,在野战挥威力。

王宁安不是动手的天才,他可没法短时间弄出火炮,只能依靠大宋现有的装备。不过从老爹的神态来看,改装是成功的。

“宁安,有了这些床子弩助阵,我们的人马或许可以和辽兵一拼,不,我们一定能赢!”王良璟握紧了拳头,眺望着西北方向,刚刚有斥候回来报告,说是在三十里外出现了辽兵,正在纵火抢掠。

“你好好看看爹是怎么杀敌!”

王良璟提着马槊,就准备冲上去,营救百姓。

“等等。”

王宁安拦住了老爹的战马,“爹,孩儿请教几个问题。”

王良璟有些不耐烦,却还是说道:“你想问什么?”

“为什么要去救人?”

“那还用说,我们是大宋的兵,辽国在我们的地盘上撒野,难道你爹能视而不见吗?”

“把握大吗?”

王良璟一下子被问住了,哪怕他倾尽所有,不惜巨资,王家的部下还是太稚嫩了,别说和辽国的士兵比,哪怕比起杨家的部曲,都多有不如。

怎么看,这场仗都胜少败多。

可问题是人家杀到了家门口,能眼睁睁看着自己人被杀,而无动于衷吗?

王良璟恶狠狠道:“就算败了,老子也要咬下辽狗的一块肉!让他们知道,大宋还有好汉子,不是他们能随意进出的。”

老爹的勇气,王宁安当然钦佩,假如大宋的军队都能这样,未必不能一战,可问题是老爹此去,只怕就会陷入孤立无援,其他的宋军只会躲在城堡里面偷窥,绝不会出来帮忙,甚至连给养都不愿提供。别管多能打,早晚会被消耗一空,这种悲剧太多了,王宁安可不想重复祖上的教训。

“爹,知难而上,固然值得敬佩,却不值得效仿,我们不能光想着拼命,要想着赢,要拯救沧州的父老乡亲。”

“那你有什么办法?”

“打出去!”王宁安果断说道。

“怎么打?”王良璟拧着眉问道。

“当然是打进辽国,他们能在大宋烧杀抢掠,我们也一样能进入辽国境内,如法炮制,让他们尝尝切肤之痛!”

“啊!”

这几句话,把王良璟也吓了一跳。

杀进辽国啊,你可真敢说,自从赵二败北之后,大宋就没有敢主动进攻的将领了,多少年都是辽国打来,大宋这边被动防备,能挡住辽兵,减少伤亡,已经算是大功了,还敢找辽国的霉头,谁给你的胆子!

大宋对将领的驯化是上百年如一日的,赵大最初只是解除了比他有本事的将领的兵权,毕竟作为一个开国之君,他还有点自信。

到了赵二,就变本加厉,努力把武将变成榆木疙瘩,什么都不会的笨蛋,临到战前,给一张文官凭空想象出来的阵图,就按照这个布阵,敢随便挥,打赢了都是图谋不轨!

想想吧,在如此扭曲的压抑之下,武人脑袋塞满了浆糊,脊梁骨也被打断了,有胆子反攻才怪呢!

幸运的是王良璟可没有受过这套摧残,王宁安更是个大胆包天的主儿。

“既然咱们没有必胜的把握,那不如避实击虚,瞒天过海,跑到辽国的境内,大闹一番!”

王良璟蹙着眉头,“宁安,这,这能行吗?在咱们的地盘都打不过辽兵,到了辽国的地盘,人生地不熟,我怕……”

“别怕!”王宁安突然贼兮兮一笑,“爹,你当孩儿光是走私赚钱吗?辽国南京道的地图都在孩儿心里装着呢!”

“哎呦!”

王良璟是大喜过望,兴奋地搓了搓手。

“那还等着什么,咱们就给辽狗一个好看!”

说话之间,他们这一队人马立刻旋风一般,快北上,一路上,刻意避开南下打草谷的辽兵,在邻近黄昏,终于赶到了距离黄河不到十里的地方。

王宁安让人把李无羁叫了过来。

“我问你两个问题,你要老实回答我。”

“是,请大人提问。”

“你是汉人,还是契丹人?”

“我是契丹人!”

“你是辽人,还是宋人?”

李无羁稍微迟疑,立刻拍着胸膛,“我几辈祖先都生活在瀛洲,我就是大宋瀛洲人!”

“好!”

王宁安满意点头,“你现在就带着手下弟兄,装成打草谷回来的得胜之师,立刻过河,我们的人马随后就到。”

“遵命!”

李无羁用力点头,其实王宁安刚刚的问话有些多余,李无羁更认同的是吃谁的饭,给谁干活!

王宁安虽然对他不怎么样,百般折磨,可是王宁安对他老娘太好哩!

老太太的瞎眼睛,有大夫给治疗,胳膊腿的冻疮有药膏。每顿能吃上热乎乎的粥,还了羊皮坎肩。

东西虽然不多,可点滴在心头,李无羁感激不尽。只是他实在是不愿意继续装富商,这一次王宁安把他从范镇的手上救出来,又让他随军北上,李无羁觉得这是自己的机会,男儿大丈夫,跃马疆场,杀敌立功才是该做的事情!

至于自己属于什么人,纠结那些玩意,都是吃饱了撑的,眼下还是先吃饱再说!

李无羁押运着好几十驾马车,平平安安,踏着冰面过了黄河,一路向前走,不时能遇到辽兵,李无羁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可令他意外的是这些辽兵都丝毫不怀疑。

李无羁仗着胆子,扔给了他们几坛子酒,立刻就勾肩搭背,成了兄弟。

反正辽国的部众太多了,口音各异,普通士兵也看不出李无羁他们的破绽。进入辽国境内差不多二十里,前面出现了一片帐篷,里面欢声笑语,灯火辉煌,显然站在庆祝胜利。

李无羁咬了咬牙,他让弟兄们稍安勿躁,自己跑到了帐篷,还送上了许多美酒,热情的辽兵拉着他进去,转了一圈。

辽兵上下,都在纵情饮酒,大口吃肉,在旁边的帐篷里,还有几十个被掠了的大宋女子,显然,喝到了高兴的时候,就要享用了。

李无羁暗暗咬了咬牙,他从帐篷出来,回到了车队,眼看着要到三更天,头上的月亮被浓云遮挡着,正是杀人的好时候。

李无羁用嘴咬着刀鞘,两手分开蒿草,带着上百名弟兄,小心翼翼,接近了帐篷,这时候里面已经喝得迷迷糊糊,纷纷扯下外衣,冲向了旁边的帐篷。

“杀!”

李无羁伸手抽出刀,像是豹子一般,扑了上去,手里刀光一闪,直接插进了一个辽国虞侯胸膛,这家伙挤眉弄眼,不甘心死去,“你,你们,怎,怎么杀,杀自己……人……”

直到死,他还以为是辽兵自己火拼,因为宋人是不会进攻的……8

第154章 杀到辽国去

,。

王宁安觉得一个成熟的人应该谋定而后动,要把厉害得失算清楚,有十足的把握,才会去做。↑△小↓△ m】

很可惜,范镇突然弄出来的乱子,让王宁安始料不及,他不得不在没有准备好的情况下,进行一场以弱斗强的战斗。

区区一千王家军,竟敢向辽国动挑衅,简直就是以卵击石。要知道这片土地几十年前可是埋葬了几乎所有的大宋悍卒,每一寸的泥土下面,或许都有宋兵的骸骨。

几十年的光景,几乎没有任何人不害怕强大的辽国。哪怕宋军在历次战斗之中,赢多输少,也没有丝毫的用处。

大宋的君臣都清楚,他们的胜利其实毫无价值。

辽军打来,坚守城池,把对方打败了,算是胜利,野战把对方击溃了,也算是胜利,可问题是无论哪种胜利,都没法重创辽兵,因为人家有战马,进退自如。相反,一旦宋军落到了辽兵的手里,就是一场惨剧。

双方就好像草原上的狮子和水牛一样,狮子的捕猎成功率也只有六分之一,可是却没有天真认为,水牛赢了六分之五,就证明水牛比狮子强大!

相反,大宋对辽国的恐惧几乎深入了骨髓。

哪怕是王良璟,都暗中抱定必死的决心,只是他杀入了辽国的境内,却现情况和想象的不一样。

李无羁他们顺利捣毁了一处辽兵的营地,杀死辽兵一百多人,解救被掠大宋子民数百,还弄到了十几驾马车的物资。

相比之下,王家军仅仅付出了七条生命,另有十几个人受伤。

“貌似辽兵也不那么厉害啊!”王良璟满心狐疑。

王宁安皱着眉头一阵,突然心花怒放。

“辽兵虽强,可不是每一个辽兵都那么厉害,其实除了皮室军之外,很多辽兵不值一提。↑△小↓△ m】比如咱们杀的这些!”

王宁安用脚尖踢飞了一具尸体的帽子,露出了和宋人差不多的型。

“他们应该是燕云十六州的汉人,毕竟契丹族只有两百万人,要维系比大宋面积还广阔的帝国,根本是痴心妄想,他们必须借助其他附庸控制地方,而我们的目标就是这些走狗!”

王宁安丝毫不在乎欺凌弱小的恶名,真正的名将都是最理智的一群人,他们不会为了彰显自己的勇武,就和敌人对拼。

他们一定要等到对手最虚弱,然后选择最容易突破的地方,起攻击。

王宁安虽然距离名将还太远,但是他已经有了一丝的觉悟。

王家军立刻整队,还是让李无羁他们在前面,继续扮演抢掠归来的辽兵,王良璟和王宁安都换上了从死亡辽兵身上扒下来的衣服,带着浓重汗臭的破皮袄,几乎让王宁安昏厥,其他的人也很不习惯。

不过入乡随俗,只能忍了。

“大人,李无羁找到了一个镇子,里面有好几百的辽寇。”探马报告。

王良璟兴奋地瞪圆眼睛,“给我冲!”

一千骑兵,分成两路,冲了上去。说是村子,其实不过是用土墙围起来的一块地而已,土墙被风吹雨淋,很多处都倒塌了。

王良璟轻松跃马杀进来,他手里的马槊左右挥动,瞬间几个辽兵就倒下去了。其他的人大惊失色,连忙冲上来。

王良璟热血沸腾,他这一年多的时间,功夫进步飞快,他把王家的祖传武功和杨家法融合,又结合实战经验,弄出了一套槊法,只有区区八招,但是每一招都杀伤力十足,洗尽铅华,颇有大巧不工的味道。

一条槊就是一头怪蟒,上下翻飞,左敲右打,没有辽兵能挡得住一个回合。↑△小↓△ m】王良璟兴奋举起马槊,后面的士兵蜂拥而上,顺着他开辟的缺口,杀了进去。

王宁安看在眼里,越摇头,就凭刚刚的表现,要和辽国的正规军对拼,胜算真的不大。幸好是偷袭,打顺风仗还是可以的。

王宁安提着一柄马刀,也跟着杀了进去。他人小力薄,想学老爹冲阵杀敌,那是做不到了,只能检点便宜,对付一些负伤的辽兵。

坦白讲,第一次杀人,王宁安是犹豫的,甚至害怕,可当他手上有了三条人命之后,王宁安就不再恐惧了,相反血液里的暴戾因子不断活跃,鼓动他去挑战更强大的对手。

果然,杀人也是有瘾的!

王宁安意犹未尽,收起了刀,这个村子的辽兵已经被杀光了,他们劫掠的东西更加丰富,王家军的将士抓紧收拾战利品。

最受欢迎的自然是马匹,越多越好,其次就是辽兵的衣甲,可以用来伪装,至于辽兵抢夺的物资,有金银细软,有粮食,甚至有女人。

王宁安都一概不取,他不允许任何东西,影响队伍的度,王宁安很清醒,度就是生命,他让士兵快焚毁所有的东西,然后寻找下一个目标。

有个士兵奉命搬运粮食,扔到火堆里烧掉。

突然,有个微弱的声音传来,“等等。”

士兵抬头看去,只见一个破旧的墙角,蹲着一个十来岁的孩子,枯瘦枯瘦的,两只眼睛特别大,他是村子原本的居民,突如其来的杀戮,很多村民和辽兵一起死掉了。

听到了孩子的声音,又看到他满是祈求的眼神,士兵的心软了,这也是汉人,和自己流着一样鲜血的人。

他迟疑了,转身从火堆旁,抢救出一包粮食,送到了孩子的面前,伏下身体,努力挤出一个笑容。

“给……”

话还没有说完,突然从墙的内侧,站起一个披散着头的女人,她的手里赫然握着一柄一尺多长的。

这个女人神色狰狞,她祖辈都是汉人,先人甚至顶下规矩,不准和契丹人通婚,可她还是嫁给了一个契丹人,就在不久之前,她的男人从大宋抢掠回来,送给了一支漂亮的金钗,还有两颗闪闪光的珠子。

女人沉浸在无比的幸福之中,她亲昵地抱着丈夫的脸颊,似乎不在乎浓重的体味,一转身,欢天喜地去给丈夫做最喜欢的饭菜。

就在这时候,王家军杀进来了,他的丈夫来不及上马,就冲了出去,结果被几个士兵剁成了八块,尸体就横在家门口。

幸福瞬间消失了,女人像是疯了,她逼迫自己的儿子充当诱饵,她握紧了丈夫送给她的,要为丈夫报仇雪恨!

高高举起,她用尽全身的力气,对准士兵的后颈,用力刺下去。

“死吧,全都死吧!”

她的刀距离士兵只有几寸的距离,突然手腕一软,一支标已经穿透了她的喉咙。

女人的嘴角不停抽搐着,脸上居然露出了笑容,仿佛看到了丈夫在向她招手。女人直挺挺倒下去,梁大刚冲到了士兵的前面,把他从地上抓起来,左右开弓,给了他四个嘴巴子,打得鲜血直流。

梁大刚又面无表情,塞给了士兵一支短,士兵咬着牙,一步步走向了墙角的男孩……他把带着血的短交给梁大刚,一颗泪顺着眼角流下来。

……

这就是战争,一场为了生存而进行的战斗!

接下来的日子,王家军就像是钻进了铁扇公主肚子里的孙猴子,到处上演着大闹天宫的戏码。

他们袭击一切比他们弱小的目标,辽兵的营地,村落,集市,镇子……所过之处,只有两个字,杀和烧!

短短的时间里,哪怕是最柔软的人,也变成了铁石心肠。

他们神出鬼没,甚至会在不同的辽兵之间,仇杀,引诱他们互相猜忌,大肆杀戮。总而言之,王宁安就像是一只狡猾的狐狸,穷尽一切手段,打击对方。

每过十天,辽国方面都会清点打草谷的战绩。

抢掠到的东西,有一半要交给上面,剩余的一半,才是强盗们可以瓜分的,这是千百年不变的法则。

只是这一次辽国人清点战果的时候,却赫然现,他们赔了。

没错,强盗们失算了。

经过两年水患的折磨,河北各地已经山穷水尽,除了一些世家大族,还有点积蓄之外,普通百姓一无所有。

辽兵不论怎么抢劫,最多只是劫掠一些人口回来。

说来讽刺,原本富庶的大宋,竟然成了赤贫之地,而辽国控制的燕云,却显得更加有油水。

王家军疯狂袭击,大肆放火,使得辽国方面损失惨重,光是被杀掉的人,就多达五六千之多,还被抢走了两千多匹战马,烧毁了两万石粮食,几十个村子变成一片焦土。

负责南京道的皇太弟,天下兵马大元帅耶律重元简直气得疯。

“蠢材,都是蠢材,连一伙宋人的兵马都抓不到,你们的脑袋是不是都被钱给塞住了?”

耶律重元的咆哮,让所有人都吓得跪在地上,战战兢兢,宛如末日降临。耶律重元根本不指望这些人有什么好办法。

他沉默了许久,终于有了主意。

“传本王的命令,把从大宋抢来的人口物资,集中在桑干河的西侧,放出风声,吸引宋兵自投罗,然后把他们一举干掉,一个不留!”

耶律重元为了自己的妙计,得意非常,手下人连忙拍马,好话像是不要钱一般,把这位皇太弟夸的飘飘忽忽。

等到所有人都散去,有一个大胖子回到家中,偷偷取出了一只信鸽,鸽子带着消息,展翅腾空,消失在天际……。

第155章 王家军的胜利

连续的杀戮,让王良璟浑身上下都染上了一股浓烈的杀气,哪怕是自家部曲,也不敢直视,休息的时候,都尽量躲得远一些。

敢大摇大摆在王良璟面前出现的人没几个,至于敢一屁股坐在王良璟旁边,还旁若无人的,只剩下王二郎了。

“爹,告诉你两个消息,一个好的,一个坏的。”

王良璟哼了一声,“别逗闷子,说坏的吧!”

同样的情况,王宁安也问过欧阳修,晏殊,他现这两位都喜欢先听好的,或许是文人天生浪漫乐观,对坏事情总是不那么在乎。倒是老爹这种带兵的人,更喜欢料敌从宽,绝不会被一点点的喜讯就冲昏头脑。

王宁安道:“先要恭喜老爹,咱们被耶律重元盯上了。”

王良璟没有任何的表情,只是抓紧了手里的马槊,讥诮道:“其实他应该五天之前就知道,多给了我们五天时间,证明辽兵的确不如他们的先祖了。每过一天,我们就强一分,辽国太迟钝了!”

这话倒是没错,沾了血的士兵就和新兵蛋子不一样,这十天的功夫,王家军可以说是脱胎换骨,而且最重要的是他们不再害怕辽国,要知道这是多么了不起的进步!

勇者无畏!

只要能闯过这一关,王家军就能成为一支真正强悍的力量。

“连坏消息都不在乎,真是了不起啊!”王宁安嬉笑道:“说好消息吧,耶律重元给咱们定下来的陷阱,我已经知道了。”

此话一出,倒是让王良璟心头哆嗦了一下。

他的眼睛不由得迷茫起来,儿子种种妖孽,他已经习惯了,毕竟老祖宗显灵点化,王良璟是深信不疑的。

居然连辽国的军情都知道,莫非儿子能掐会算,有沟通神鬼的本事?这也是老祖宗教的?

看到老爹满脸疑问,王宁安微微一笑,“有些事情说穿了就不值钱了,我们因为走私被掐断,损失惨重,辽国这边也一样。”

听到这里,王良璟更惊骇了,呼吸越粗重,“你,你是说辽国有人通风报信?”

“有什么奇怪吗?打草谷能抢到多少?做生意走私又能赚到多少?人家把账算得很清楚。”王宁安眼望着辽国的方向,露出了鄙夷的神色。

“当一个野蛮的部族停下来,接受儒家教化开始,他们就堕落了,只要持续一二百年,他们就会万劫不复!堕入深渊地狱!”

就连王宁安都不得不承认,儒家未必能让自己强大,却是拉着敌人一起坠落的好东西。

自从澶渊之盟以后,双方偃武修文,表面上还算太平,大宋的丝绸、瓷器,各种奢侈品,还有一篇篇精美的诗词,一动听的小曲小调,几天之内,就能传到辽国,成为上流人士追捧的新风尚。

不止如此,辽国人还迷上了比儒家更不思进取的东西释教!

自从辽圣宗之后,佛家在辽国进去全盛时期,几乎人人礼佛,寺庙遍地,动辄上千僧侣,蔚为壮观!

辽国还不惜血本,修建高达二十丈的木制佛塔,光是构成佛塔的主梁,就要从深山运出,沿途累死的人员驮马数以万计,而修筑佛塔,耗费的人工财富,更是不计其数。

外人看来金碧辉煌的建筑,其实是用累累白骨堆起来的……

当然辽国喜欢折腾自己,王宁安管不住,他只知道一点,辽国也远非几十年前的辽国了,区区一个许杰,就能有那么大的本事,把无数的粮食送给大宋吗?

其实他的背后也有一大群辽国贵胄,这些人不喜欢提着脑袋抢劫杀戮,他们更愿意靠着和平的手段,赚取丰厚的利润。他们不会放弃手里的刀,但是他们也不会把刀视作一切!

这就是如今的辽国。

耶律重元派兵打草谷,阻断了正常的走私,也阻断了许多人的财路,有人给王宁安通风报信,就再顺理成章不过了。

王良璟摸了摸下巴,一副夸张无比的表情,感慨万千。

“我还以为只有咱们有汉奸呢?没想到辽国也这个德行!”

王宁安哈哈大笑:“这或许是儒家唯一可爱的地方吧!既然耶律重元给咱们准备了陷阱,咱们不能不去给他一个惊喜啊!”

……

这些天,缴获的东西还不少,虽然王宁安多半都给烧了,但是马还都带着,另外还有几百头牛。

只要辽兵不追来,休息的时候,就能杀几头,享受一下“八百里分麾下炙”的豪迈,鲜嫩的牛肉,烤六七分熟,稍微撒一点盐,再加一点花椒面,美味无比。

能把打仗弄出郊游的味道,也是没谁了……

李无羁牵着一匹大黑马,让它啃食地上的干草,又伸出手,抚摸着战马的鬃毛,大黑马十分享受,出低低的嘶鸣,感谢新主人。

李无羁突然有些酸酸的感觉,“大人,能不能留下来,就是这一匹!”

王宁安绕着大黑马转了一圈,摇了摇头。

“不行,这匹马年纪大了,而且身体虚弱,别看骨架不小,其实身体已经空了。”王宁安走到了李无羁的面前,教训道:“慈不掌兵,你记住了,不只是战马,包括每一个人,都是获得胜利的工具。想做一个出色的将领,你的眼睛里只能有一串串冰冷的数字,不该有任何感情!你听明白没有?”

李无羁呆住了,王宁安怒骂道:“要是不明白,就给我滚回家去!”

说完之后,王宁安甩开大步,留下了李无羁一个,走出很远,梁大刚迎面走来,低声劝道:“少爷,李无羁还是很不错的苗子,孝顺,有情有义,打仗还勇敢……”

王宁安抬起头,露出了诡诈的笑容,“正是如此,才要好好教训,让他成才!”

等到再次见到李无羁,他面色凝重,用力抿着嘴,他把一个沉重的皮囊绑在了大黑马的背上,又用绳子缠好,勒得结结实实。

然后又拿过一个眼罩,攥在了手心里。

王家军距离耶律重元布下的陷阱越来越近,这是一个山谷,两边是低缓的山坡,在谷中,囤积是上万石粮食,还有各种细软丝绸,甚至为了更加逼真,耶律重元还在命令手下,驱赶着车队,搬运东西过来,生怕别人不知道一般。

王宁安距离山谷之后2oo丈,而山谷两边的树林,就埋伏着五千名精锐的辽兵,只要他们踏入山谷,就立刻冲出来。

这些辽兵早就按捺不住,他们嗜血而兴奋,胯下的战马似乎都感受到了主人的心情,不停用蹄子刨着地面,跃跃欲试。

来啊,猎物快点上门吧!

胆敢在辽国撒野,让你们尝尝大辽铁骑的厉害!

或许是辽国的士兵的祈祷有了作用,在不远处,宋军开始集结,出现了一大片的黑影,接着,这些黑影举起了火把。

突然一阵喊杀,接着是山崩地裂的马蹄声,无数骑兵,呼啸着冲向了山谷,黑压压,密密麻麻,足有上千之多。

辽兵的将领兴奋地浑身颤抖,鱼儿终于咬钩了。

“冲!”

他挥舞着弯刀,兴奋大吼,两旁埋伏的骑兵一起杀出,可是刚冲出来,他们就傻眼了,对面倒是来了无数战马,却没有骑士,马背上凸起的一块,根本就是草人。

至于那些所谓火把,竟然是绑在马尾上的布裹了鲸油,点燃之后的效果。

浓烈的火焰,越烧越旺,战马的屁股被烧得生疼,受惊的牲畜只能拼命往前跑,眼睛上又盖着眼罩,想要躲避危险都做不到。

一匹匹被大火笼罩的马匹,连成了一片火海,疯狂向前。

看到这一幕的辽兵全都吓傻了,他们疯狂转身避让,可是后面的人不知情,还往前冲,结果就是没遇到地方,反而自己弄得人仰马翻,狼狈不堪。

李无羁站在王宁安的身边,他人高马大,看得清楚,驮了自己许多天的大黑马,果然油尽灯枯了,奔跑起来,度越来越慢,才跑到一半的路程,就摇摇晃晃,有些火马已经冲进了山谷,大黑马才跑到了谷口,大火已经蔓延到了它的鬃毛,吃痛的大黑马扬起前蹄,出了悲凉的嘶鸣!

李无羁的心猛地一缩,那个带头冲锋的辽国将领,他的战马也和同伴撞上了,这家伙穿着沉重的盔甲,滚到地上,十分笨拙,费了好大劲儿,才爬了起来。

刚抬头,一个硕大的马蹄子踩了下来。

瞬间辽国将领的脑袋就消失了,被踩进了脖子里。大黑马重重摔在地上,猛烈的火势把它彻底吞没……

更多的战马冲进了山谷,肆虐的大火吞没了耶律重元准备的诱饵,却没有伤到王家军分毫。用从辽国缴获的马匹,对付辽国士兵,实在是太舒服了!

谁知王良璟还不满足,他一挥马槊,五百名骑兵随着他旋风一样杀来,冲进混乱的辽兵之中,就是一顿好杀,鲜血染红了王良璟的战袍,他宛如杀神附体,硬是将辽兵冲了一个对穿。

五百王家部曲,冲散了五千辽国骑兵,一个前所未有的壮举,就出现在了眼前,在这一刻,王宁安的眼中有泪滑落……

第156章 这是天谴(加更)

杀戮持续到了拂晓,辽兵丢下了满地的尸体逃走了,王家军的将士多了一千多匹战马。之前袭击辽兵用的火马多半都是缴获的驮马,还有半淘汰的废马,这一千多匹,却几乎都是精良的北地马。

想想两年前能弄到六匹种马,已经高兴疯了,这一次弄到了一千多匹,其中有两三百匹种马,缴获之丰,令人咋舌,王良璟难得满脸笑容,他越来越喜欢这种作战方式。

凭什么一定要被动挨打,每一次都傻乎乎和辽国的精兵硬拼,有什么好处?他越觉得儿子说的一句话非常有道理,你打你的,我打我的!有设么样的实力,打什么样的仗!

就看辽国有多少家底儿可以和大宋对拼。

假如真的能持续十年,二十年,没准真能把辽国给拖垮了。王良璟越想越高兴,竟然望着启明星,嘿嘿笑,弄得部下好多人都毛骨悚然,心说大人这又是犯了什么病?

李无羁这一次杀了十几个辽兵,累积的功劳足够了,之前的抢劫犯下的罪可以赦免,甚至还有望被提拔为都头。

他没有太多的兴奋,相反,甚至有些凄凉,李无羁找到了那匹大黑马,早就被烧成了黑炭,可是李无羁还是一眼认出了大黑马。

在大黑马的蹄子之下,还有黑乎乎的一团,从地上散落的甲叶子,可以看得出来,对方应该是军头,不然不会穿精良的大叶甲。

李无羁没有时间埋葬伙伴,他只能拍了拍大黑马残存的半边脸,低声道:“好兄弟,你是好样的,我李无羁这辈子第一次上战场,你是我的第一匹战马。别看咱们只有几天的交情,可李无羁把你当成兄弟!早点回来了吧,再来陪着我冲杀……我会请求大人,让我去马场挑选一匹今天出生的黑马,那个就是你的转世……咱们兄弟不见不散!”

……

狠狠耍了耶律重元一把,王宁安立刻就向后退了,好在王家军每人配置了三匹战马,度极快,他们一口气逃出五十里,距离黄河只有不到十里。

撒出去探马侦查警备,其他的士兵都抓紧时间休息,连续的作战,所有人都疲惫不堪,有人拿着肉干,呼呼大睡,有人瞪着眼睛,口水老长,鼾声此起彼伏,惊天动地。

王良璟身为统帅,他的压力更大,啃了几条硬如木柴的肉干,又灌了满满一皮囊的马奶酒,胡乱把胃塞满,却怎么也没法入眠。

他现儿子同样如此,只是他望着北方的辽国,王宁安却望着南边的大宋。

王良璟凑到了儿子的身边,笑了笑道:“想家了?”

王宁安给了老爹一个大大的白眼,反问道:“害怕了?”

王良璟没有否认,仰望着灰蒙蒙的天空,轻笑道:“是怕了,可是也不怕!辽国人没什么了不起,我大宋的将士,不论是骑兵,还是步兵,只要肯下功夫,敢打敢拼,就没有什么可畏惧的。他们又不是三头六臂的怪物,有什么可怕的。”王良璟话锋一转,又苦笑道:“我现在最担心的就是我们没有足够的时间,辽国不会给我们,大宋也不会给我们,你说是吧?”

身为辽国的皇太弟,帝国的二号人物,耶律重元的能力或许不怎么样,但是他的实力绝不容怀疑。

这一次被王家父子给耍了,损失惨重,他一定会报复,假如数以万计的骑兵杀来,王宁安绞尽脑汁,也想不出能对付他们的法子。

而且仗打到了这个地步,辽国的打草谷完全被破坏了,他们损失比大宋还大,一怒之下,辽兵会不会大举南下?

一旦他们南下,以大宋的尿性,就算不治王家军擅启边衅的罪名,也一定会把他们推到前面,去和辽兵对拼。

王良璟说得对,只要给王家军足够时间,总结经验,磨砺配合,补充装备,未必不能和辽军硬拼。

但是眼下这个状态,匆忙应战,只会把好不容易积攒的家底儿消耗一空。

王良璟突然自嘲一笑,“出征的时候,我抱着必死之心,想要奋力一搏,没想到此刻却要绞尽脑汁,保全自己的势力。宁安,你说的一句话真他娘的对!屁股决定脑袋!不能不想啊!”

王良璟站起身,活动几下关节,出噼里啪啦的声音,仰面躺在草地上,反正儿子比自己聪明,就让他费脑筋吧!

刚躺下,王良璟突然觉得从南边吹来了一阵暖风,扑到脸上,胜过无数小手按摩,十分惬意。

“春风送暖,没想到冬天要过去了。”

王良璟突然挺身坐起,脸上变颜变色。

“宁安,大事不好了!”

老爹吓成这样,王宁安却截然相反,露出了得意的笑容。

“大宋和大辽都不给我们时间,老天爷给了!”

王宁安兴奋地一挥拳头,眼中满是得意。

爷俩都察觉了同一件事,只是他们的看法截然不同。

冬天的黄河会封冻,等到天气暖和了,又会解冻,春风刮来,预示着黄河的冰封要开了,王良璟想到的是必须赶快过河,退到大宋境内,不然冰面开裂,他们就别想回去了。

至于王宁安,他当然也知道风险,可他却嗅到了不一样的味道,这或许是给辽兵一个惨重教训的天赐良机!

“爹,黄河解冻,是会从偏南的河段开始,白沟河在最北边,估计一两天之内,不会开裂,咱们马上去河边,我要让辽兵尝尝天威的厉害!”

王家军赶到了河边,果然冰面出现了变化,积雪消融,有的地方有了水渍,不过到了晚上,温度下降,又会冻上。

王宁安看过之后,简直手舞足蹈。

他立刻下令,王家军分成五队,向周围展开抢掠,这一次不在焚毁,有多少战利品,通通都搬过来,然后从运过黄河。

为了方便马车通行,甚至用木板搭建了三条通道。

王家军这么大张旗鼓的折腾,能不吸引各方注意吗,刚刚损失好几千人的耶律重元暴跳如雷,他亲自率领着一万人马,连同其他的兵马,总计差不多三万人,从四面八方,向王家军扑来。

耶律重元在马上恨不得给自己两个嘴巴子,丫的明知道宋人狡诈,还和他们玩什么花招,五千骑兵,集中起来冲过去不就完事了!

只可惜没有后悔药,耶律重元只能抓住最后的机会,他的人马如同旋风一般,直扑白沟河。

跟随着耶律重元身边,有一个中年和尚,面皮白皙,保养极好,只是一个巨大的鹰钩鼻子破坏了五官的格局,不然肯定是帅哥一枚。

“请王爷放心,至少还有三天才会开河,足够王爷大展神威。”

耶律重元面带微笑,“多谢大师指点,本王一定灭了这一伙胆大包天的蝼蚁,让他们知道挑衅大辽的结果!”

耶律重元的人们疾驰一昼夜,终于现了王家军,此时的王家军,还在搬运战利品,觉辽兵杀来,无比心惊胆战,吓得转身就跑。

他们把抢夺的牲畜,马匹,还有各种物资,通通丢弃了,狼狈向南岸跑去。

耶律重元看在眼里,万分不屑,就凭这些怯懦的东西,也配在辽国撒野!

“给本王冲上去!”

辽国骑兵尾随着王家军,就冲上了冰面,他们没有注意到,王家军在撤退的时候,走的都是木板。没人会踩到外面一步,辽兵哪里会在乎这些,他们就像是扇子面一样,席卷而来。

突然有人感到脚下的冰层不对劲儿,怎么都是水,还有的马蹄陷入冰水之中,动弹不得。整个冲锋的队伍为之一乱。其他人仓皇之下,都往王家军搭建的木桥上面挤,就在这时候,突然他们觉得脚下的黄河都在颤抖,紧接着就飞上了天空,再重重落下来,很多人在飞上天的一刹那,已经死去了。

这些人还算是幸运,其他人掉下来,河边的冰层已经四分五裂,他们,还有战马,全都落入了冰冷的河水之中。

河冰早就变得脆弱,一处炸开,接着就好像骨牌一样,处处崩解,出咔嚓,咔嚓的巨响,辽兵就像是下饺子一样,不断滚入河中。

他们凄厉的叫声,让耶律重元都头皮麻,不寒而栗。他亲眼看到一块十丈左右的冰块顺流而下,正好撞在一个辽兵的脑袋上,贴着脖子,人头被撞没了,只留下一团红色的液体。

耶律重元脸色惨白惨白的,嘴唇哆嗦,不停念叨着,“天威,天威如斯啊!”

河对岸的王家军欢声笑语,大喊着,“辽狗,你们遭了天谴了!黄河龙王威了,看你们还敢不敢踏入大宋半步!哈哈哈哈……”

第157章 打赢了还有错

黄河突然开裂,一下子吞噬了上千名辽兵,还有两三百人冲过了河面,迎接他们的是数倍于己的王家军。

就在耶律重元的对面,让他看得清清楚楚,王家军举起了屠刀,将这些辽兵杀得一干二净,把他们的人头挑在竹竿上面,冲着对岸不停摇晃呐喊。

耶律重元被气得脸色铁青,不停颤抖,眼看着滔滔河水,一块块硕大的冰排,他是又无力,又害怕。

辽兵冲上去的时候,突然的巨响,天摇地动,真好像是龙王爷威了。耶律重元平时也诵经礼佛,笃信神怪,看到了两尺厚的河冰被炸开,黄色的河水奔涌,一口吞噬掉那么多的辽兵,他能不怕吗?

这位皇太弟终于下令撤兵了。

其实他不撤也没有办法,黄河的冰层不断开裂,一块块的冰排顺流而下,不时撞击,出闷雷一样的声音,在天威面前,人力显得如此渺小。

此时的黄河,绝对是生人勿进的猛兽,张牙舞爪,随时能吞噬生命,浮桥搭不了,船只也过不去。

哪怕耶律重元再愤怒,也要等凌汛过去。

登高远眺,见辽兵退了,王宁安长长出了口气,他这也算是冒险,总算是成功了!

作为无数穿越前辈制作过的火药,王宁安一点也不陌生,早在半年前,他就开始试着制作。

木炭遍地都是,硫磺也能买得到,硝石就更容易了,野狼谷有那么多牲畜,粪便堆积如山,收集点硝土轻而易举。

按照经典配方,王宁安终于拥有了火药,他兴奋了三天,琢磨着有了火药,就能制造鞭炮,每逢过年喜庆,放几串鞭炮,多热闹啊!保证讨人们喜欢,他有把握让沧州成为大宋的鞭炮之乡,名扬天下……

只是王宁安突然想起一段话,中国人明了火药,却用来做鞭炮,明了指南针,却用来看风水……虽然说这话的人严重违背事实,带着浓浓的偏见,不过王宁安觉得还是要以武器为重!

王家不缺来钱的路子,多鞭炮一项未必能多赚多少。

可是把火药用在军事上面,却能带来一场前所未有的变革。火器就是王家军日后最大的依仗,王宁安下令严格保密,连老爹都不知道,他自知动手能力太差,也怕一个不小心,把命丢了。

因此王宁安花大价钱,聘请了两个工匠,让他们全力制造火器,不过遗憾的是至今为止,几个月的功夫,一样能用的东西没研究出来。

倒是火药生产了不下一万斤。

这也是王宁安敢到辽国大闹天宫的撒手锏,当他察觉黄河要开河的时候,立刻想到了这个办法,把装好火药的坛子放进木箱里,然后凿开冰层,把木箱放进去,每隔一段,就放几十斤火药,然后用竹筒内衬油纸,把导火索包起来,需要的时候,点燃火绳,就可以引爆了。

王宁安曾经听说过,为了防止凌汛危险,甚至用空军飞机投弹,炸开冰层,显然,这个办法是行得通的。

不过他也担心火药威力不够,因此又弄了许多食盐,撒在河面上,加快溶冰的度,故此王家军的将士都是走木板,在木板之外,全都撒了食盐,冰层非常脆弱,辽兵踏上来,立刻就碎了……

不管怎么说,王宁安的计划大获成功。

吓退了耶律重元不说,还歼灭了一千多辽兵。

最为重要的是辽国方面也弄不清是黄河突然开河,还是王宁安耍了什么手段,那些装火药的坛子都随着河水流进了大海,火药的秘密可以保持更久了。

王宁安在窃喜,可王良璟只剩下震撼,强烈的震撼!

居然凭着人力,能让黄河提前开河,这是多大的力量!幸好这东西握在了王家的手里,要是让敌人掌握了,简直不堪设想。

王良璟突然变得凶神恶煞,冲到部曲的前面,厉声警告他们,谁敢走漏消息,说出去半个字,立刻打死,绝不留情!

从黄河南下,王家军向着沧州进,他们爷俩还不清楚,此时沧州早就乱了,各种说法漫天都是。

有人说王良璟擅启边衅,已经被辽兵杀了,头颅挂在了旗杆上,有人看的清清楚楚。还有人说,王良璟是战死了,被乱刃分尸,剁成了肉酱,显然这都是不想王家好的。

也有向着王家的,说王良璟负伤死战,肠子流出来,缠在腰里,继续杀,把辽兵杀得丢盔弃甲,争相逃命……好吧,这位是评书听多了。

总而言之,不管恨王家,还是向着王家,都没有想过,王家父子能活着回来。

六艺学堂这边,已经下了命令,要求学生们打点行囊,随时搬进沧州城避风头,那些灾民也惶惶不可终日。

虽然没人告诉他们怎么回事,但傻瓜都知道,只怕是凶多吉少。

就在一片惶恐之中,有人来送消息,说是王宁安回来了,王家军得胜归来!

韩宗武先是一愣,随机咧着嘴哈哈狂笑,“我就说王先生文武全才,那是天上的星宿,哪有那么容易死的!”

他似乎忘了,前几天还偷偷买了一卷黄纸,趁着晚上没人的时候,拿着锤子,垫上铜子,给王宁安敲纸钱呢!

韩宗武一边跑着,一边大喊,没有一会儿,整个书院都知道了。

大苏把自己关在书房里好几天,谁也不许进来,几乎一刻不停,挥毫泼墨,给王宁安写一篇篇文采斐然的祭文!

苏轼准备等死讯确定之后,他好当中朗诵,纪念先生。

要是让王宁安知道这俩混蛋干这个,肯定会胖揍他们一顿,罚他们扫一年的茅房!整整一年啊!

“大哥,大哥,先生得胜了,先生回来了。”苏辙跑来告诉兄长。

大苏扣了扣耳朵,还自言自语道:“真是憋坏了,都出幻觉了。”

“哥,你听到没,我还要去迎接先生呢!”

苏辙说完,不管不顾,跟着其他人跑来,苏轼愣了好半天,用力掐了掐大腿,还真疼啊!

“哈哈哈,先生活了,先生赢了!”

他高兴地巴掌拍不到一起,想要往外跑,到了门口,又赶快转身,把到处都是的祭文收拾起来,这可不能让别人看到。

烧了?

那岂不是成了先生真的死了!

他偷偷跑到了厕所,把祭文都扔进了粪坑,刚抬头,却现韩宗武也抱着一摞子黄纸,这俩货一见,是心照不宣,都跟偷了鸡的狐狸似的。

“你够狠!”

“你更狠!”

他们两个听到外面脚步匆匆,赶快处理了罪证,撒腿就跑。

等到他们气喘吁吁,跑到了山下的时候,现王家军正押着缴获的上千匹战马,耀武扬威,向着马场走去。

“快看啊,这么多战马!”

“是啊,王先生是真有本事,居然连辽国都不在话下。”

好多年轻人都涨红了脸膛,攥紧换头,恨不能立刻投军,也耀武扬威一把,这一刻,什么好男不当兵,早都抛到了九霄云外。

大家伙忘情叫着,笑着。

尤其是那些无依无靠的难民,他们的一切都寄托在王家军上面,好多人情不自禁跪倒,迎接胜利之师……

只是相比百姓和学生的热情,范仲淹,欧阳修几个的脸跟锅底儿一样,王良璟和王宁安刚回来,就被找了去。

见到王良璟,欧阳修只说了一句话,“难怪你儿子那么不靠谱儿,敢情是有个不靠谱儿的爹!”

王良璟训得老脸通红,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幸好,他不用应付这帮老货。

王宁安是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德行,“第一我打赢了,第二,辽国的打草谷停下来了,有这两条,朝廷还能治我的罪不成?”

欧阳修可不客气,劈头盖脸,就怒斥道:“王二郎,你别在我们面前耍无赖,已经有御史弹劾你们,擅启边衅,残暴辱邻,不遵将令,肆意胡为……另外,辽国的使者也到了大宋,他们要求朝廷把你们交出去,不然,二十万大军南下,玉石俱焚!”

第158章 苏洵出马(四更求票)

俗话说是骡子是马,牵出来溜溜,自从在辽国折腾一圈,王宁安对这个庞然大物已经没多少敬畏之心了,还派出二十万大军,做梦去吧!

辽国的**的度比大宋一点不差,眼下宋军能有国初一半的战斗力,早就光复燕云了,只可惜大宋的士人骨头偏软,偏偏又把武将的脊梁打断了,文武全都畏敌如虎,坐失良机。

“不妨就让辽兵来,看看他们有多大的本事?不才、在下、晚生,我去和他们拼!”王宁安不屑道:“现在的辽国也就剩下吓唬人了,我可不是那些腐儒,没胆子的懦夫!”

欧阳修白了眼王宁安,心说狂妄的小子,你还真有胆子!

“真是小马乍行嫌路窄,刚和辽国打了一仗,就忘乎所以了?”欧阳修不客气道:“你小子知道自己怎么活着回来的吗?”

王宁安一愣,怎么回来的,从冰上回来的!反正你老先生没有去帮忙。欧阳修哼了一声,把王宁安拉到了一张河北的地图前面,老夫子用手指了一串的地方。

广信军、安肃军、保定军、信安军、雄州、霸州、定州、白沟驿、田家寨、狼城寨……整个宋辽接壤的地方,长达数百里,几乎每一处都有烽火。

王家军杀进了辽国,辽国的人马也不会客气,他们大肆南下,宋军疲于应付,损失惨重,如果不是老范坐镇,这些地方就可能守不住了。

王宁安看着密密麻麻的红点,浑身不寒而栗,冷汗就冒出来了,难怪他没有感到太多的压力,进出辽国,如入无人之境,就算辽国再菜,也不至于这么窝囊。

原来是范仲淹替他扛起了主要的压力,把辽兵都吸引到了别的地方,才让王家军大显身手。

满心的喜悦之情,此刻跑了八成。

王宁安真的庆幸,把老范请了过来,这位不但懂得打仗,还是位难得君子,有这样的统帅,他们才能放心大胆冲杀,不然这次王家军可能就折了。

王宁安深深一躬,自肺腑。

范仲淹并不居功,伸手把王宁安搀扶起来。

“二郎,身为官吏,守土有责,老夫不过是尽了自己的职责。倒是你们,真让老夫眼前一亮。”范仲淹笑着问道:“你们杀了多少人?”

王宁安就见不得别人对自己好,刚刚的轻狂全都收敛起来,老老实实说道:“应该有一万八以上,不到两万的样子。”

这个数字一出,几个老家伙更喜悦了,范仲淹欣慰一笑,看了眼欧阳修。

“永叔,看起来老夫辞官算是值了。”

“什么?”王宁安不解其意,“范相公,你,你怎么辞官了?”

范仲淹满不在乎,笑道:“辞了,无官一身轻,从今往后,老夫也去六艺学堂教书,不知道财务长收不收留啊?”

王宁安当然没说的,老范加盟,那可是比欧阳修还有分量的人物,只是好端端的,范仲淹怎么会辞职?

王宁安一头雾水……其实事情还出在范镇身上,押解他的队伍遭到偷袭,范镇失踪,作为转运副使,也算是封疆大吏,之前又很有名望,顿时引起了一阵喧哗,说什么的都有,还有人指出范镇被掠走的地方,距离辽国边境有三百多里,辽兵就算打草谷,也不会深入这么远,还专门劫了囚犯,因此提议派专员彻查,找出真凶。

听到欧阳修的介绍,王宁安的心就是一缩,果然世上没有傻瓜,他弄死了范镇,自以为天衣无缝,其实却留下了巨大的隐患,如果真的派员彻查,没准就牵连到了王家。

毕竟酒精作坊是王家的,一旦被文官盯上,王家的很多事情就不好办了……王宁安忍不住后怕,果然做事不能图一时爽快。

王宁安很幸运,因为遇上了范仲淹。

老范上表请罪,在他治下,朝廷命官无故失踪,他愿意扛起所有罪责,如今河北十分混乱,辽寇不时南下,实在是不适合查案,为了军心士气,也为了钦差的安危,请朝廷暂缓派人。

其实官场上的人都明白,什么事情都是一时的,等过了风头,就没有抓着范镇的事情不放了。

就这样,范仲淹被免去了河北都转运使的职位,由于战事紧张,在朝廷派员之前,范仲淹继续署理职务。

老范用自己的辞职,给范镇的死一个交代,日后谁也没法拿此事牵连王家了。

见面的日子不多,老范竟然帮了这么大的忙,王宁安真的感动了。

范仲淹呵呵一笑,“二郎,不要学小女儿之态,老夫年过花甲,气血衰微,早就不堪驱使,能够致仕辞官,安心教几年书,是我的福气。范镇破坏了好好的走私,这大半个月以来,已经6续有一两万百姓饿死,他死有余辜啊!”

“算了,不说他了,你小子好本事,能杀两万辽寇,老夫就算辞官,也老怀大慰。”范仲淹感慨道:“老夫少年之时,便想过富国强兵,恢复燕云。后来侥幸拜相,得陛下赏识,上书十策,却想不到,一事无成。如今两鬓花白,时日不多。不但辽国大患未去,又冒出一个李元昊,实在是我大宋的奇耻大辱!秦汉隋唐以来,我汉家二郎,几时被蛮夷欺压到这个地步?岁币之耻,燕云之恨,常常让老夫夜不成寐啊!”

范仲淹的话,是一个士大夫泣血的忠言。

王宁安能清楚感到老先生的悲愤难平,辽国建立在大宋之前,也算是根基雄厚,两次北伐失败,无话可说。

可李元昊算什么东西,也能骑在大宋的脖子上拉屎撒尿……正是西北之败,才催生了庆历新政,听老范说起来,真是切肤之痛。

“老夫这几年来,每每看到名将凋敝,武备松弛,朝中诸公,因循守旧,得过且过,心中失望之极。没想到垂暮之年,还能见到少年英才,实在是高兴得很啊!”

王宁安羞红了脸,没想到自己这么重要啊,连忙说道:“相公谬赞了,愧不敢当。”

“还算有点自知之明,希文兄说的是六艺学堂。”欧阳修不合时宜的声音响起,王宁安这个尴尬啊,恨不得找个地缝儿钻进去。

范仲淹连忙打圆场:“二郎自然也是青年才俊,我大宋未来的栋梁之才。”

一个“也”字,就把王宁安归到了“等等”之中,顿时王宁安的心气就弱了无数倍,整个人垂头丧气了。

都怪自己自作多情,老范是看着六艺学堂,才愿意舍弃官位,保全自己,可不是为了你王宁安一个!

虽然感激之情还在那里,其中的味道却差了不止一筹。

王宁安闷着头道:“范相公,说来惭愧,我们杀的人之中,辽寇并不多。”

范仲淹沉吟下,问道:“是燕云十六州的汉人吗?”

“嗯,我能确定的辽寇,除了用火马阵烧死的,还有掉进黄河淹死,其余微乎其微,不到三千人吧!其余都是当地的汉民,而且这三千人,没有一个皮室军,都是一般的辽国士兵。”王宁安说完之后,不无失落道:“范相公,你是不是觉得辞官不值得了?”

范仲淹看了看郁闷的王宁安,突然哈哈大笑。

“你当老夫真的在乎多少人吗?老夫在乎的是你们的一颗战心,无所畏惧!”范仲淹热情洋溢道:“老夫相信,有朝一日,你们一定能诛杀几万,几十万的辽寇,夺回燕云,你有这个信心没有?”

“那是自然!我还要把萧太后,韩德让等人的尸体挖出来,鞭打三百,祭奠王家祖先!”

“好,老夫记住了。”

范仲淹满意点头,和年轻人在一起,老相公都被感染了,变得充满了希望和斗志。只是眼前的事情却有些棘手。

辽国的钦差使者已经到了大宋,不用怀疑,他们一定会进行讹诈,什么增加岁币啊,处置元凶啊,大捞好处啊,总而言之,来者不善。

在前面打仗,最怕什么,就是老板突然说不打了,自己还在前面冲,岳爷爷就是触了这个霉头,才含冤而死的。

以大宋朝堂的德行,说不定真的会对辽国让步,以前大宋占着理,都吃亏,这一次王家军主动进攻,跑到辽国去大闹天宫,还不罪不容诛啊!

而且有些御史言官已经弹劾王家父子,在他们的心目中,靠着出一个小小的武官,就能换得和平,实在是划算的生意,他们一定举双手欢迎。

辽兵不可怕,可怕的是猪队友!

“二郎,你有多少把握,能确定辽国是虚张声势?”欧阳修凝重问道。

“十成。”王宁安毫不犹豫,“辽国内忧外患,别说二十万人马,就连两万都派不出来。”

得到了王宁安的肯定答复,两位老夫子心里有了谱儿。

对辽国一定要强硬,要让他们知难而退!

可问题是谁去说服朝廷啊,范仲淹担着罪,也离不开河北,欧阳修不通军务,王宁安倒是能说会道,可一来他太年轻,没有分量,二来一旦辽兵南下,还要王家军应付,王宁安也走不开。

究竟谁适合去京城走一趟,说服朝廷呢?

王宁安的眼珠转了转,突然想到一个人,他和欧阳修两个人一对视,心照不宣。

“苏老泉,没有人比他更合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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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9章 嘴炮无敌

赵祯改元皇佑,或许就是想老天爷能够保佑多灾多难的赵宋王朝,可偏偏改元的第一年,就遇到了无数的糟心事,一件连着一件,弄得越来越大,几乎无法收拾。

从上半年商胡口决堤,夏竦病死,到下半年流民遍地,好容易进入腊月,辽寇又纵兵抢掠,还不说南方各地的灾荒,以及四周蛮夷叛乱……各方压力,都落在了这个刚过不惑之年的皇帝肩上。

赵祯扛得很累,也很难。

特别是宋辽之间的大战,愈演愈烈,君臣的恐辽症被唤起,京城简直是一日三惊,各种消息满天飞,今天说范相公战死了,尸身还屹立不摇,大呼杀贼,明天说范仲淹勾结辽寇,要打进京城,另立新君。还有人把矛头对准了贾昌朝,说贾相公尸位素餐,毫无应变之法,应当立刻罢官……贾相公这个气啊,该老子什么事,不要每次都躺枪啊!

纷纷扰扰,各种讯息,乱成一团,赵祯的耳边仿佛有无数的蚊虫,嗡嗡乱叫,弄得他心绪不宁,拿不出一个主意。

“陈伴伴,宋相公到京了?”

赵祯问的人是宋庠宋相公,要说起此人,也算是大大有名,他原名叫宋郊,参加科举的时候,因为姓和国号相同,容易产生大宋交替的误解,很不吉利,所以改成了宋庠,许是沾了改名的大运,宋庠被点位状元,由此也成为大宋立国以来,第三位连中三元的。

高学历带来高起点,宋相公一路顺风顺水,做到了宰相之位。几年前因为儿子结交匪人,宋庠贬出京城,出知河南府。

这一次朝廷情况危急,宋庠又被调回京城,加同平章事,看样子是有意进入西府,和庞籍一起掌军。

而且还有传闻,说是宋庠被启用是因为夏竦在遗表之中推荐的结果。

宋庠和夏竦都曾经反对庆历新政,这种猜测也并非空穴来风。

总而言之,各路神仙齐聚京城,是同心同德,共赴国难,还是尔虞我诈,互相扯后腿,那就不得而知了。

陈琳严守太监的职分,躬身道:“启禀圣人,宋相公昨夜就进京了,听说他先见了文相公,而后王相公去找了他,两个人谈了不到半个时辰。”

文相公就是文彦博,而王相公则是枢密副使王拱辰,这三个人都是相对保守型的,文彦博出任相,开门见山,就劝谏赵祯,要二十年口不言兵,还喊出了裁军八万的口号。

他们会在对待辽国的问题上有什么看法,显而易见。

赵祯突然有些后悔,他把韩琦贬出京城,富弼是个闷油瓶,做事还成,战斗力却只有五,庞籍又从不结党,形单影只,整个朝局都被文彦博等人一手把持。赵祯的心里总是有些不甘,身为天子,九五至尊,对内总是高高在上,遇到了敌国,就低下了头,怎么都说不过去……

“陈伴伴,范爱卿那边,就没派人进京?”

从称呼上面,陈琳就嗅到了不同,看起来陛下还是偏袒范仲淹多一些。

“回圣人,派了,来的人叫苏洵,听说只是个主簿,官职太低,没资格参与廷议。”

赵祯把脸一沉,不满道:“神仙下凡问土地,主簿才更合适,就让他列席御前会议,好好听一听朝廷的看法,朕也想征求他的意见。”

陈琳连忙点头,下去安排。

不多一时,几位相公鱼贯而入,文彦博、富弼、庞籍、宋庠、王拱辰依次进入,向赵祯施礼,而后赐坐。

赵祯率先问,“文相公,河北战情如火,辽国又派遣使臣,你以为该如何应付?”

文彦博垂着眼皮,唉声叹气,“陛下,非是臣说泄气的话,实在是朝廷拿不出一丝一毫的粮饷,半个月之前,户部向大户借了2o万石粮食,其中1o万石送到了河北,另1o万石充作京官的俸禄,总算让大家过了个年,朝廷财政艰难如此,臣实在是有负陛下之托,臣有罪啊!”

说到动情处,文彦博擦了擦眼角,赵祯听到文彦博的哭丧,心里也不是滋味,“文相公刚刚进京不久,怪不了你,都是朕无德无能,连累百姓受苦啊!”

赵祯满心自责,站在最后的苏洵偷眼看了看皇帝,白净富态,慈眉善目,很符合民间对皇帝的印象。

只是你老人家哪里知道啊,要不是范镇胡乱搅合,根本不用借粮,河北也不会饿死那么多百姓……想到这里,苏洵的喉咙就痒痒的,把来时范仲淹和欧阳修的嘱咐都抛到九霄云外,他真想让皇帝知道真相,不要再被这些相公们蒙蔽了!

有了文彦博打头阵,王拱辰和宋庠也都话了,他们的意思几乎差不多,都是朝廷困难,万万不可兴兵。

富弼沉着脸,插了一句,“非是我大宋好战,奈何辽寇蛮横无理,又该如何?”

文彦博微微一笑,“那就据理力争,能让的让,不能让的坚决不让!”

“那文相公以为什么可以让,什么不能让?”

“自然是寸土必争,至于岁币吗,富相公当年出使辽国,不也是增加了十万两银子,十万匹绢吗?”

都说打人不打脸,文相公还真是够狠的,一下子就戳到了富弼的软肋。

在庆历二年,因为大宋在西北屡战屡败,辽国趁机勒索,想要拿走瓦桥等十县土地,大宋派富弼出使辽国,富相公慷慨陈词,驳斥了辽国的要求,只增加十万白银,十万匹绢。

当时看来,无疑是一场外交胜利,可时过境迁,富弼毕竟是增加了岁币,作为一个道德君子,富相公不敢不认。

你能那么干,文相公自然也可以。

五位相公,三位意见一致,一位被轻松摆平,似乎大局已定!

相公们这么看,可赵祯不高兴啊,难道又要掏钱不成?

把朕当成了什么,钱库吗?

你们不要脸,朕还要脸呢!

赵祯涵养过人,不会和自己的宰相飙,但是他阴沉的脸色却显示出愤怒的内心,目光扫过,落在了苏洵的身上。

老苏仿佛感到了皇帝的注视,也抬起头,目光相对,噼里啪啦作响!赵祯从苏洵的眼睛里读到了强烈的愤怒和坚定的勇气,不由得为之一振!

“苏卿,你久在河北,亲历救灾,又了解辽国入寇情势,你是怎么看的?”

苏洵泪流满面,陛下啊,你可算问到我了!

苏老泉迈出一步,浑身上下仿佛有火焰在燃烧,“微臣本无资格议论国事,承蒙陛下垂问,微臣斗胆言之,微臣以为动岁币是应该的,只是不是增加,而是减少!应该趁此机会,彻底废掉岁币,消除我大宋头上的奇耻大辱!”

嚯!

果然是博辩雄伟,汪洋恣肆的苏老泉,一出手就是不凡!

文彦博的眼睛瞬间瞪圆,随后又眯缝起来,被一个小吏在皇帝面前公然打脸,他的愤怒可想而知。

奈何苏洵视若无睹。

“启禀陛下,微臣并非狂言,而是觉得目下的确是千载难逢的良机。方才诸位相公都说我大宋的难处,殊不知辽国之难,远胜大宋十倍百倍,他们要是敢随意动兵,只会万劫不复!”

文彦博自持身份,不愿意和苏洵辩论,只是看了眼王拱辰,王拱辰立刻站出来。

“你这是胡说八道,辽国纵使拿不出二十万铁骑,十万人马还是可以出的,我大宋何以应付?”

苏洵哈哈大笑,“十万人马?这位相公,你可知道辽国的兵力都在谁的手上?”

王拱辰下意识摇头。

苏洵冷笑道:“辽国的人马大约可以分成三部分,其中最强的皮室军握在辽主手中,大约有六七万人,其次则是萧氏后族拥有的四五万精兵,再次就是辽国皇太弟耶律重元手上的兵马,虽然不及前两者精锐,但是胜在数量众多,主要分布在燕云十六州,过十万之众!”

苏洵说到这里,冲着赵祯拱手,“陛下,耶律重元本是辽主的弟弟,当年耶律重元出卖了母后,辅佐辽主登基,辽主一时忘情,借着酒劲儿,封耶律重元为皇太弟,答应百年之后,将皇位传给重元。而近几十年来,辽国风气大改,越来越多的王公贵胄,大臣官吏都支持父死子继,加之辽国太子虽然年少,却有些韬略,隐隐然,辽国已经呈现皇太子和皇太弟夺嫡之争,这两方可都是坐拥几万人马。试问此时此刻,他们谁敢轻易出兵?”

苏洵好谈兵事,以往更多是纸上谈兵,自从到了六艺学堂之后,也受到了务实之风的影响,讲出来的东西更加言之有物。

“辽国现在就是个死结,出动皮室军,担心耶律重元作乱,让耶律重元出兵,又担辽主父子扯后腿,如果辽主和重元一起出兵,后族萧氏难保不会兴风作浪,而三家一同出兵,各怀心腹事,哪怕有百万之众,也不值一提!”

苏洵痛心疾,慷慨质问道:“辽国危机重重,远胜大宋,摆明了是虚言恫吓,微臣实在是不知道,我大宋为何要如此窝囊,难道我大宋就没有热血男儿了吗?诸位相公何以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若此啊?”青史尽成灰说刚刚计算了下,打赏的加更还欠两章,还有两章均定的加更,月票一章,一共五张,小的尽快还账,大家伙还要不要来点更刺激的啊!

第160章 皇帝被说服了(500票加更)

苏洵把辽国的情况分析得清清楚楚,这时赵祯才猛地警觉,他一直愁眉苦脸,哀叹大宋国运衰微,麻烦事一堆,敢情他和辽主是同病相怜,呃不,是辽主更惨。

耶律重元长期经营燕云十六州,手上财力雄厚,人马众多,足以和辽主抗衡。

在这种局面之下,让辽国举倾国之兵南下,简直是吃人说梦。

苏洵又补充道:“陛下,辽国的隐患还不止如此,他们疆域辽阔不假,可其中有太多的部族野人,其中以女真诸部最为强大,人口众多,战力非凡,奈何是一片散沙,不成气候。但是辽兵一旦大举南下,这些部族必定趁机做大。如今的辽国还澶渊之盟已经不可同日而语,当年我大宋君臣尚且同心同德,击败辽兵,如今未战先怯,岂不是让天下之士寒心吗?”

赵祯心动了,真的动了,如果辽国这么惨,干嘛不趁你病要你命!一雪前耻,好好出出胸中的恶气。

文彦博偷眼看到赵祯胸膛起复,喉头上下动弹,就差点头说好了,文相公是心中大急,他力主裁军,主张偃武修文,这不是红果果打脸吗?

奈何苏洵这家伙口才太好,文彦博没有把握,只能频频给宋庠和王拱辰使眼色,王拱辰刚刚吃瘪,没想好反驳之词,宋庠无奈站了出来。

“苏主簿分析辽国,虽然精妙,可是你也别忘了,大宋的敌人不止辽国一个,万一宋辽大战,让西夏渔人得利,那该如何是好?”

他这话说的很慷慨,自以为会得到一片掌声,哪里知道却现所有人的脸上都十分怪异,庞相公唬着脸,明显是想笑不好意思,只能憋着。

至于文相公和王相公,干脆把脑袋扭过去,懒得看这个猪队友,呃不,猪都比他强!

宋庠还没反应过来,赵祯咳嗽了两声,“宋相公,李元昊已经死了一年了,西夏大乱,只怕是无暇他顾了,朕是有心借机征伐的,怎奈国库空虚,兵力不济,只能坐失良机,甚是可惜啊!”

说起李元昊,也算是一时的枭雄,他继承父祖的遗产,占据西北广阔土地,称帝叛宋,并且在三川口,好水川等战役中,消灭宋军数万,又亲征击败辽军,奠定了三分格局。

就像很多有作为的君主一样,到了晚年,都难免昏庸残暴,李元昊便是如此,废掉了皇后野利氏,要知道,野利氏也是一个庞大的家族,拥有的武力相当惊人,西夏虽然不及辽国广阔,可是内部各个部族错综复杂,一点不遑多让。

与其说李元昊是皇帝,倒不如说是一个大公司的董事长,而野利氏就是其中比较强悍的董事之一。

李元昊利用血腥手段,摧毁了野利氏,而在之前,元昊又杀死了辅佐自己上位的亲舅舅卫慕山喜,亲手赐死了母亲卫慕氏,至此李元昊干掉了两个原始股东,也让其他人胆战心惊,惶惶不可终日。

对妻子下得去手,对母亲同样不客气,这种人再干出什么事,也就不足为奇了。

果然李元昊在一次宴会当中,看中了自己儿子宁令哥的未婚妻没移氏,青春活力,美貌无双,李元昊当即起了念头,直接抢走了自己的儿媳妇,立为新皇后。

在历史上,抢夺儿媳妇的君王并非没有,其中有两个最出名的,其一就是唐玄宗李隆基,他从儿子手里抢来了杨玉环杨贵妃,至于另外一位,就是春秋战国时期的楚平王。

这两位都没有落好下场,李隆基因为安史之乱,败走蜀中,在马嵬坡,杨玉环被吊死在梨花树下,李隆基也被逼着退位,当了太上皇,余下的岁月都生活在浓浓的相思之中。至于楚平王,他惨了一些,因为抢了儿媳妇,怒杀了伍家满门,只跑出去一个伍子胥,就是那位过昭关,一夜白头的家伙。

伍子胥逃到了吴国,先后举荐了两位著名的刺客,专诸和要离,杀死了吴王僚和公子庆忌,帮着公子光夺得王位,后来吴国伐楚,打下了楚国都城,当时楚平王已经死了,被仇恨塞满脑袋的伍子胥就把楚平王从坟里扒出来,抽了一顿鞭子,打得骨骸飞溅,这就是“鞭尸”的由来。

相比上面两位,李元昊的下场更加直接凄惨,被夺走了未婚妻的太子宁令哥,没有像寿王一样忍耐,也没有像芈建一样逃走,而是勇敢地拿起了刀,冲进了父皇的宫殿,趁着李元昊大醉,就是一刀。

他没有杀死李元昊,却砍掉了李元昊的鼻子,这位暴君在当天晚上,就因为失血过多而死。

或许是做了太多的恶事,他终于得到了最残酷的报应,死在了自己儿子的手上,还丢了鼻子,五官不全,做鬼也是个丑鬼!

宁令哥是个愣头青,伤了李元昊之后,吓得跑到权臣国相没藏讹庞的家中,没藏讹庞的妹妹是皇后,原则上他是宁令哥的舅舅,可他们之间却没有血缘关系,而且没藏氏夺取的正是宁令哥生母野利氏的后位,你说人家没藏讹庞能不帮着自家人吗?

没藏讹庞以弑父的罪名,杀死了宁令哥,辅佐仅仅一岁多的亲外甥李谅祚登基,抢夺了西夏的大权。

这些事情,都生在庆历八年,刚刚过去一年多,没藏讹庞用卑劣的手段夺权,其他家族都心怀不满,忠于李元昊的势力兴风作浪,正是主少国疑,悍臣满朝,内忧外患交迫的时候。

……

赵祯当时真想对西夏用兵,一雪前耻,奈何朝廷的几位相公频频劝说,让咱们的皇帝陛下不重边功,于民休息,只要天下太平,四外的蛮夷不足为虑……

一顿*汤灌下去,赵祯本来就不是果断的人,结果白白看着机会流失,连岁币都没有取消,真是可耻之极!

时隔一年多,赵祯也想清楚了,知道自己被忽悠了,却也无可奈何。

偏偏宋庠糊涂,竟然还敢提西夏的事情,赵祯心里暗说,被骗了一次,还能再上当?宋庠不但没有让赵祯改变主意,相反,使得皇帝更加支持强硬,甚至不惜一战!

眼看着大局已定,文彦博不得不亲自上阵。

“陛下,臣深知军民将士,一心洗雪耻辱,可是要动兵谈何容易。哪怕辽国大军不敢真正南下,只要陈兵边境,我们就要防备应付。要征召人马,要调集粮草,各项开支加起来,少说几百万贯不止。去岁为了应付河北灾荒,东南各府已经提前征收了三年的赋税,如果再动兵,只怕十年八年不止,到时候还没等辽兵打过来,东南就乱了。臣恳请陛下以苍生为念,以天下为念,不要为了一两个狂生的言词,就妄兴兵戈,置江山与险地啊!”

这就是宰相的修为,听起来都是正确的,可实际上却是夸大其词,多征赋税没错,不过仅限于几个富庶的州府,而且多半用来填亏空,真正用来救灾的微乎其微。

可偏偏文彦博就能把情况说的危若累卵,不可收拾,睁眼睛说瞎话的本事,苏洵是学不来的。

如果是以往,苏洵多半会败下阵来,可经过王宁安预先推演,诸位相公能拿出来的理由,全都有破解之道。

苏洵从容不迫,躬身道:“陛下,文相公说微臣是狂生,微臣不敢反驳,不过范相公、晏相公,还有欧阳学士,他们也都是这个意思,方才文相公的担忧,根本不值一提。”

“哦?你有解决之道?”

“有!”苏洵正色道:“陛下,据臣所知,大宋不缺粮食,东南的粮很多,只是如何征集上来,又如何运输到北方,才是麻烦所在!走漕运的话,光是到京城,就要耗损三成以上,再运输到河北,三石粮,只有一石能够抵达目的地。”

宋庠闹了一个无知,因此恼羞成怒,出言道:“你既然知道损耗严重,怎么还敢提出来?”

苏洵毫不畏惧,淡淡一笑,“陛下可知,这一次为了救济灾民,沧州的船队几次出海捕鲸,虽然人员有些损伤,但是收获颇丰,也熟悉了海况。假如能增加沧州的海船数量,把沧州生产的鲸油,鲸肉,蜡烛,肥皂,白糖,家具,皮草,药材,美酒等物,通过海运,到江南销售,再把江南的粮食,茶叶,丝绸运回沧州,一来一往之间,就能解决灾民的生计。而且双方互通有无,还能增加税收,这一部分税收就可以充作河北诸军的粮饷。由于这是正常贸易,朝廷也不需要预征田赋,更不会损伤民力,还能活络经济,支撑军用,一举多得啊。”

听着苏洵的慷慨陈词,文彦博的脸色狂变,他知道再也无法阻挡了……果然,赵祯已经激动地从龙椅上站起来,快步走到苏洵的面前,拉着他的手。

“苏卿,海运的损失如何?”

苏洵努力保持着镇定,“启奏陛下,我大宋海贸繁荣,商船运航,如果仅仅是从江南运到河北,估计损失不会过一成!”

“一成!”

赵祯眼睛放光,拉着苏洵的手,不停摇晃,由衷赞道:“苏卿真有管仲乐毅之才啊!朕为大宋得一良相!”青史尽成灰说到了1ooo月票还有啊……

第161章 强兵云集

苏洵7岁开始奋读书,如今年岁不小了,屡次科举,又都碰壁,弄得老先生脾气很古怪。

比如他很喜欢六艺学堂的氛围,也乐意奉行求真务实的学风,可唯独怎么看王宁安都看不上眼,或许是觉得他少年得志,太过耀眼了吧!

但不管怎么样,苏洵是不会窃据别人的功劳。

他连忙躬身,羞愧道:“陛下谬赞,微臣愧不敢当,微臣所说的办法并非我一个人能够想出来的。”

“哦,还有谁?是范相公,还是醉翁?”赵祯好奇问道。

“都有,又不止他们。”苏洵道:“六艺学堂以培养文武全才为目标,有经史诗词,也有弓马骑射,为武学院,就有专门的沙盘推演,让学生各自扮演角色,从几十个人的对阵,到两国全力相搏,都预演过。微臣能把辽国和西夏的情况说得清清楚楚,也多亏了之前不断的演习,这,这个办法是王宁安提出来的。”

赵祯眼前一亮,哈哈笑道:“是那个写《三国演义》的大才子吧?也亏他想得出来,有空不妨给朕讲一讲,看看究竟如何推演的。”

赵祯只是随口一说,可旁边的宋庠不知道怎么搞得,许是被驳斥的没有面子,越按捺不住,忍不住讥讽道:“还不是纸上谈兵,闭门造车,如何能凭着小儿之言,就决定军国大事,臣恳请陛下三思!”

他这话连猪队友都算不上了,直接对赵祯开喷,也就是大宋的皇帝绵软,换成老朱家的人,直接拉出去廷杖,死活不论!

苏洵把脸沉下来,我虽然卑微,可背后代表着两位相公,代表着六艺学堂的名声,万万不能丢面子。

“纸上谈兵,闭门造车,好一个罪名!宋相公见过上百人一起闭门造车吗?你见过近千人纸上谈兵吗?”

这话一出,连赵祯都愣了。

宋庠更是怒斥道:“区区学堂,还敢养兵,你们要造反吗?”

连造反的词都出来了,苏洵哪里还会客气。

“宋相公,还请你拿出宰相的气度来,不要随便扣人帽子!我所说的百人,正是武学院的成员,每十天一次,由各位教官指导,把学生分为不同的队伍,进行比拼较量,检查所学的战守攻围。而且为了防止空谈,更是从沧州的民间弓箭社合作,我们出钱,他们出人,把民夫丁壮借给学堂,供学生们指挥,行军运输,扎营作战,每一样都一丝不苟。虽然不敢说与实战无异,但是也当不起纸上谈兵吧?”

苏老泉之前的谈论让人眼前一亮,这回提到的教育方法,更是迥然不同。赵祯不由得陷入了沉思,他似乎抓到了什么关键的东西……

一直以来,大宋皇帝都在防着武人造反,可谓是手段齐出,愣是把武人调教成了白痴,遇到战事,就只能听文官们的忽悠。

赵祯越觉得光听文官的意见,就是个灾难!

可不听他们的听谁的,难不成把武将放出来,让他们********赵宋的皇帝都牢记着自己怎么起家的,绝对不会干自掘坟墓的事情,但是如何破局呢?苏洵的话,给出了另外的思路。

汉唐之前的文人,都是上马打仗,下马治民,文武全才,假如在学堂里增加武学教育,又开设实践课程,让他们真正体验带兵的感觉,日后为官,也不至于提到打仗,就谈虎色变,避之唯恐不及。

有敢战之官,才能平衡朝堂这帮软骨头……

渐渐的,赵祯的心态也生了变化,他以往都是信奉选贤举能,把朝廷交给名声好,政绩卓著,威望崇高的贤臣就够了。

可先是六塔河,接着是对待辽兵的问题,所谓的贤相都表现得非常差劲!

再想想六艺学堂提出的求真务实和全才教育,赵祯似乎找到了答案,他的宰相都是科举出来的,都是靠着文学起家,河工、军务他们都是外行,如何能得心应手,处置从容……这么看起来,六艺学堂办得太好了!

看起来日后要多多扶持六艺学堂,没准大宋的希望就在他们身上……当然,这些都是后话,眼下的当务之急是应付辽兵的威胁。

赵祯决定对辽国采取强硬态度,不但不能答应任何要求,还要让辽国为了杀戮大宋百姓,抢掠大宋财富道歉赔偿,并且下令暂停今年的岁币交割。

除此之外,赵祯又下令在沧州设立临时市舶司,余靖被任命为市舶司提举,即刻开始,沟通南北海路,为了河北的军事和灾民,筹备粮饷物资。

大宋原有八个市舶司,其中最北边的在密州板桥镇,也即是后世的青岛附近,这一次将市舶司放在沧州,绝对是破天荒的。

身在家中的王宁安得到了这个消息,乐得巴掌都拍不到一起,兴奋地昏倒!他真想送给苏洵一个十吨重的勋章!

老夫子太给力了!

本来沧州悲催地夹在宋辽之间,一马平川,无险可守,根本没法有什么大作为,只能夹着尾巴做人。

可是设立了市舶司,等于打开了海上门户,广阔的海洋就是王家的后院,有了大海作为腹地,王宁安终于有了安全感。

不止如此,有了足够的水师之后,甚至可以主动接近辽国沿岸,从海上动攻击。

辽国不是能打草谷吗!

坐拥水师,老子一样能干得出来!

要不了三年五载,渤海就是我的洗脚盆,辽国上下就等着喝我的洗脚水吧!

王宁安臭屁地想到,越手舞足蹈。

他特意准备了二十个猪肉包子,全是五花肉的馅,加了大葱,一咬满嘴流油,香气浓郁。大苏小苏受宠若惊,不知道王先生搭错了哪根筋儿,怎么主动给他们送吃的了?

苏轼是个吃货,又是长身体的时候,一口气干掉了五个大包子,还意犹未尽,嘴巴上都是油,他突然贼兮兮地凑到了王宁安的耳边。

“先生,说实话吧,是不是看上我姐姐了?”

王宁安这个气啊,“想什么呢?你姐不是都许配人家了?”

苏轼小脸垮下来,“是啊,我娘是把姐姐许给了表哥,可,可是他那个人啊,有点那个……怎么说呢?”

苏轼找不到好词,苏辙啃着包子,低声道:“先生说过了,那个叫娘炮,妈宝儿!”

大苏用满是油脂的手拍着兄弟的头,赞许道:“说得太对了,你可不知道,程之才竟然用绣满了花的手帕,还用香水泡过,离着老远就能闻到。”大苏一脸的嫌弃,“他可没有先生顶天立地,是个真正男子汉,够爷们!”

苏辙鼓着腮帮,跟仓鼠似的,也连忙点头。

这俩小坏蛋就想把姐姐给卖了,王宁安瞪了他们一眼,“别胡说八道,小心我告诉你姐姐去?”

王宁安的话音刚落,就听到轻笑之声,如同银铃。

“王先生要告诉奴家什么?莫非他们两个又不听话了”

苏八娘带着一个食盒,背着一个包裹,从外面走了进来。

原来天气渐渐暖和,到了换季的时候,老爹又恰巧不在,苏八娘花了几天的功夫,给两个弟弟缝制了新衣服新鞋,又做了一些点心,弄了四道弟弟喜欢吃的菜。

平时六艺学堂的伙食都是一样的,只有寥寥几次,家人探望,才能吃点好的。

苏八娘满身书卷气,娴静大方,雍容典雅,聪慧而不失天真,貌美而内敛,属于越看越耐看的类型。

要不是苏轼的几句玩笑,王宁安还没有真正注意过苏八娘,原来她是这么出色的女子?只可惜婚姻不幸,被夫家虐待,早早就死了,为此苏家和程家闹得十分不愉快,夹在中间的苏老泉的妻子程氏也早早死了……王宁安也不知道怎么回事,突然心里冒出了这么多的念头……苏家的姑娘和我有什么关系,总不能为了拯救一个不相干的人,就把自己的一辈子幸福搭进去吧?

王宁安连忙甩头,尴尬笑笑,“我还有些事情,就先告辞了。”起身,又忙着回头说道:“令尊这一次去京城,见到了陛下,一番奏对,得到了陛下盛赞,说是给朝廷找到了一个良相。”

显然,这几句是为了告诉苏家兄弟,给他们加餐的原因。只是离开食堂,王宁安的心里总是不断闪过苏八娘淡雅的模样,真的好像画中出来的女子一样啊……

心绪不宁,还是读读圣贤书吧!王宁安想靠着孔老夫子,抵御胡思乱想。

突然窗户被撞开,一个黑影蹿进来,手里的刀鞘一下子压在肩头。

旋即把刀收回,撇了撇嘴,“我说二郎,这么长时间,你还是一点进步都没有,真是愁人!”

王宁安鄙夷地啐了一口,“杨怀玉,你也是那么无聊,成熟点行不?”

“行……”

杨怀玉突然正色,抱拳施礼,大声说道:“末将杨怀玉,前来军前效力,谨遵王大人差遣,绝不敢有半点含糊!”

王宁安一愣,随即惊讶地问道:“怎么,朝廷把杨家将派来了?”

“不只是我们!”杨怀玉笑道:“折家,种家,他们都来了,我听说狄大人也要到了!”

王宁安顿时觉得仿佛面前开了花一样,可真是强兵云集啊!

第162章 想不透的面涅将军

为了方便统御河北的战事,范仲淹把指挥中心放在了清州,在改州之前,这里是乾宁军驻地,城高池深,易守难攻,很适合屯兵。

其实展开宋辽的地图就会现清州还是有些偏东,宋辽之间的主战场从来不是沧州,清州这一线,倒是金国兴起之后,曾经绕过重兵把守的区域,从沧州南下,一举击败大宋。

这一次陈兵清州,主要是清州紧挨着沧州,便于军需物资调运。

从范仲淹赶到清州,各路将帅就纷至沓来,几乎全都是大宋的精华。

最先赶到的就是种诂,他是种世衡的长子,老将军在五年前去世,王宁安还曾经为了没有福缘见到种世衡而伤心。

的确,一手创建种家军,屡次让西夏吃瘪,又深得部下拥戴,种世衡就是一个传奇!

王宁安想要复兴王家,最低的标准就是做到种家军的程度,毕竟种世衡能做到的,他没有理由不成!

王宁安也混杂在人群之中,迎接种诂的到来。

三千骑兵,风驰电掣,一股浓烈的杀气扑面而来,邻近城门,种诂将手中的马槊高举,几个呼吸之间,人马立刻停止。

令行禁止,如臂指使,好一个厉害的种家军!

光是这一手,就让王宁安自愧弗如,王家军的骑兵只怕再练三五年,才能有这样的威势。

种诂跳下战马,快步跑到范仲淹面前,单膝点地,行了大礼!

虽然宋人不兴跪拜那一套,可是范仲淹对种世衡有知遇之恩,老将军死后,恰逢庞籍在西北,庞相公是很厌恶武将世家的,他曾经下手打压种家,隐瞒种世衡的功劳,弄得种诂没法承袭老爹的位置。

当时范仲淹已经被贬出京城,得知之后,还写信帮忙,对种家两代,都有知遇之恩。

“范相公,末将又能在你老帐下听用了!”种诂满脸兴奋。

老范急忙拉起来,笑道:“都是一方大将了,还跪什么跪!”

“不一样的,老相公对种家天高地厚,不跪别人也要跪老相公!”种诂激动说道。

范仲淹热情招呼。紧随着种诂之后,府州知州折继闵也赶到了,他只带来一千人,可是这一千人全部配属双马,操马槊,背硬弓,武装到了牙齿。

折家军来了!

相比起十年前崛起的种家军,折家军那才是真正的老牌贵族,从唐末,折家就居住府州,世代经营,外面龙旗变幻,折家屹立不摇。

传到了折继闵的手里,他22岁就承袭了知府的位置,李元昊称帝造反,折继闵几次和李元昊大战,为了消灭折家军,李元昊曾经集中数万人马,猛攻府州,折继闵率领部下奋力血战,七昼夜,毙杀西夏士兵两三千人,李元昊不得不退兵。

威震天下的折家军也到了,许多人都交头接耳,暗暗赞叹,也就是范仲淹,不然谁能请来折家军,谁又敢号令折家军?

相比这两支人马,第三位赶来的就寒酸许多,他只带了两百人,也没有什么威风的排场,但是,他的到来却让范仲淹欣喜不已,此人就是狄青,狄汉臣!

同样崛起于西北,同样是大战西夏的名将,狄青和前面的两位不同,他出身寒微,十六岁时替兄长顶罪,被刺配军中,从此开始行伍生涯。

在对付李元昊的战斗中,狄青奋勇作战,身上创伤无数,劳苦功高,一路升任到彰化军节度使,延州知府。

狄青能打仗,能打硬仗,为了对付辽国,范仲淹第一个就想到了他。

其实之前狄青已经知道了六艺学堂,知道了沧州的王家,他的儿子狄咏就陪着曹国舅,被派到沧州,保护学堂。

这一次狄青驾临,狄咏满心欢喜,跑过来迎接父亲。

狄青把脸一沉,“军前没有父子,还不滚到后面去。”

狄咏一盆火炭,被爹泼了一盆冷水,满心不高兴,却不敢显露出来,只能老老实实跟在狄青身后,开进城中。

狄青去参加接风宴,直到晚上,才回到了军帐,他身上带着浓烈的酒气,脸上却没有醉意,狄咏直到,老爹的酒量那是深不可测,从来就没有醉过!

他给狄青弄了一个热毛巾,让老爹擦擦脸。

狄青抹了一把,微微叹口气,“白天的时候,爹心情不好,你不会介意吧?”

狄咏连忙摇头,“孩儿哪敢怪爹爹。”

“唉,为父也是心乱啊!”狄青抬起头,仰望着天棚,自言自语道:“我在路上就听说了,贾昌朝贾相公,带着三万天雄军,还有各路人马,6续都会赶到清州,共同对付辽兵。”

狄咏不解道:“爹,这不是好事吗?人马越多,越不怕辽狗啊!”

狄青苦笑了一声,“傻孩子,你哪知道啊,龙多了不治水的!”狄青说完,从位置上豁然而起,这位老帅哥愁得眉毛都拧到了一起。

说句不客气的话,狄青没有怕过任何敌人,别管武功多高,在他的面前,都走不过三个回合,再硬的骨头,哪怕是钢筋铁块,狄青都要咬下来一块!

能让狄帅哥害怕的,只是自家的猪队友。

对付李元昊的时候,狄青就尝过太多的苦头,上面不和,相公们互相争斗,靠着拍脑门决策,一次次把成千上万的将士送到了绝境。

拼命拼命,有命才敢拼!

如果一点希望都没有,还拼什么,送死差不多!

可偏偏就有多少次,大好的男儿,被胡乱指挥的文官逼着去送死。狄青能活下来,也算是幸运。

在诸多的相公之中,范仲淹还算是不错的,老夫子人好,也懂得军务,还敢放权,当年范仲淹曾经送给狄青一部左氏春秋。

从此之后,狄青刻苦攻读,兵法韬略,熟烂于心,范仲淹算是他的半个师父。

听说范相公相召,狄青都不考虑,直接前来听令。

可有个范仲淹就够了,朝廷偏偏喜欢添乱,掣肘,扯后腿,派谁不好,非把贾昌朝派来,谁不知道贾相公和范相公不和,这不是让他们打架吗!

“唉,非是为父怕死,只是为父怕死得不值得。打仗最忌讳令出多门,有人往前,有人后退,上面不和也就是吵一吵,闹一闹,可下边的将士却要付出生命的代价,朝廷总是改不掉猜忌的毛病。咏儿,你年纪还小,不必和为父出战,好好沉下心,多学点本事,一旦……”战前不该说不吉利的话,狄青摇了摇头,把后面的话都吞了回去。

狄咏也明白了,却并不担心,“爹,孩儿以为或许不会像爹想的那样?”

“怎么不会?莫非你知道什么?”

狄咏仗着胆子道:“爹,我听说范相公很器重王先生,而且王先生和贾相公还有交情,有他在,两位相公没准能同舟共济。”

狄青露出沉思之色,“王先生?就是那个写三国的?”

"没错。”

“据说他才十六七岁?”

“好像还不到十五呢!”狄咏充满敬佩道:“王先生真的很有本事的。”

狄青不置可否,却在心头暗暗苦笑,一个毛孩子,如何能摆平两位相公?他身为朝廷将领,马革裹尸,那也是应当的,只是又有无数将士和百姓受到牵连……想到这里,狄青就十分烦躁。

他也没让狄咏跟着,就信步到了军营外面,顶着月光散步,狄青心事重重,没有觉,自己已经走到了种家军的营地。

不远处,只见两个人勾肩搭背,晃晃悠悠,走到了营门口,其中一个一屁股坐在地上,含混道:“不,不能往前走了,军,军营不准喝酒的,我是统帅,不,不能一身酒气进去。”

另一个是个少年,抱怨道:“种大哥,你知道军规,还喝这么多?是把军规当成了儿戏?”

“哪有!”种大哥连忙摇头,“我以往可都守规矩的,还不是王兄弟,你的酒好,人,人也好,大哥高兴,真是高兴啊!”

王兄弟满脸黑线,“种大哥,你知道自己的话会引起歧义,我可是三好少年,不像你胡子一把,百无禁忌!”

种大哥听到这话,哈哈大笑,“兄弟,要不要大哥出面,找个娘子给你?”

他的话刚说完,从远处又来了一位,快步到了两个人的面前,一伸手把种大哥推到了一边,然后紧挨着少年坐下,埋怨道:“二郎,老哥刚刚还说你怎么没了?原来是个让他给拐跑了!你要找姑娘,我们府州的最好不过了!我们那醋好人也好,姑娘水灵,都带着酸溜溜的滋味,知疼知热的,保管让你服服帖帖。”

“你一边去吧,还是我们种家的好。”

两个人竟然争了起来。

……

要不是亲眼看到,狄青都不敢相信,那两个争抢说亲的正是种家的当家人种诂,还有府州知府折继闵。

开什么玩笑,种家和折家需要巴结别人了?

更扯的是种家和折家什么时候尿到一起去了?

要知道种家靠着和西夏的战事崛起,一路顺风顺水,而折家在对付李元昊的时候,府州被围攻,押运辎重又被伏击,损失了好几千人,至今没有恢复。

有人就说是种家暗算了折家,才让折家损兵折将。狄青不信这些传言,但是种家军和折家军互别苗头,那是早已有之。

狄青越对那个少年感兴趣了,他有什么本领,能让一对冤家坐下来,真是想不透啊!青史尽成灰说连续四更了,狄青也来了,大家再来点刺激,没准明天也四更啊……

第163章 王宁安很放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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醉汉凑到一起,能有什么好说的,折继闵和种诂越大嘴巴,荤素不管,生冷不忌。王宁安觉得这俩人根本不是为了自己的终身大事,纯粹是拿自己逗闷子。

王宁安费力推开两个醉鬼,夺路逃走。谁知刚起身,却现一个高大的身影,站在不远处,他真的很高大,至少有六尺多,差不多一米的样子。

腰板笔直,如同青松苍劲,肩膀宽厚,腰身收紧,好似半展开的铁扇子面,充满了阳刚魅力,长胳膊长腿,粗壮有力,光看身材,就是条好汉子!

人家不光身材好,颜值也够,五官棱角分明,鼻梁高挺,目光深邃,耳朵饱满,额头宽大,不愧是大宋的人样子!

当真是男女通吃,老少咸宜啊!

不过仔细看,这个男人的相貌还有两点不太好,一点是先天的,他的下巴很尖,标准的瓜子脸,后世有人哭天抢地,恨不得千刀万剐,也要弄成这样,只是在相上却认为下巴太窄太尖,后福不长,晚年要遭横祸的;还有一点是后天的,就是在鬓角处有一片黑色的疤,正是几十年前刺配的时候,留下的痕迹。

按理说这一块黑疤破坏了白净英俊的面容,可无数人正因为这块疤,才越崇拜眼前的男人,甚至到了如痴如醉,状若癫狂的程度!

因为这块疤见证了一个贱儿如何从十八层地狱,爬到人间,又奋力爬向重天的巅峰!

虽然距离他能达到的高峰,还有一段距离,但此刻的狄青,也就是大宋的一个传奇!

自从赵大立国收权之后,地方的州府都6续落到了文官手里,而狄青能以彰化军节度使的身份,坐上延州知府的宝座,已经算是近几十年,武将能达到的巅峰,有无数人崇拜着,也有无数人切齿痛恨,想要处之而后快。↑△小↓△ m】

平时的狄青,远没有战场上那样神采飞扬,所向睥睨,一往无前……相反,他显得十分拘谨,小心。无意之间,撞见了王宁安和折继闵,还有种诂,他有些尴尬,转身就走了,难保不会让他们有什么想法,可是凑上前去,又不知道说什么。

正巧王宁安站起来,狄青挤出一个不自然的笑容,点头,转身离去。

折继闵对这个功劳泼天,名望极高的面涅将军充满了敌意。

“好一个斑儿,果然是心高气傲,目空一切,咱们这些大老粗都入不了法眼,人家没准是巴结哪位相公去了?”

狄青的耳音很好,折继闵的声音又很大,狄青顿了一下脚步,然后头更低了,快步离开。

走出去一段,狄青感觉到背后有大口喘气的声音,他停住了脚步,等了一会儿,王宁安才跌跌撞撞跑过来。

“狄,狄将军,等一等。”

狄青看了看王宁安,抱拳道:“刚刚是狄某唐突,改日去给王先生赔罪。”

王宁安愣了一下,“哦,狄将军认识我?”

“听小儿提起过,刚刚接风宴上,范相公也介绍过,狄某当然认得。”

被狄大将军给认出来,王宁安还有些小激动,那感觉差不多是粉丝见到了偶像吧!在名将凋敝,武人衰败的今天,还当得起名将两个字的,只剩下狄青狄汉臣一个!

王宁安曾经想过,狄青该是何等鲜衣怒马,光彩照人,不可一世,可是真正见面之后,狄青却内敛沉静,处处低调,如果不注意,甚至都能忽略他,这个男人完美诠释了什么叫做温良恭俭让。

在接风宴上,他主动坐在了离主位很远的地方,只有范仲淹过去敬酒的时候,才和他说了两句,其余的人,不管文官,还是武将,都刻意忽略了狄青。↑△小↓△ m】

王宁安有心去攀谈几句,却现狄青在贾相公和范相公离开之后,就立刻走了,从头到尾,都没有和别人交流,仿佛是一只失群的孤鸟,很萧索,也很凄凉。

王宁安不由得想起了狄青的下场,或许有些事情真的是早就注定的……王宁安帮过很多人,比如他鼓动欧阳修,让范仲淹到河北,就是不想看到范相公被人调来调去,活活累死,但是也必须承认,拉来范相公,也是借助他的名望,给王家捞好处。

利字当头,没有好处的事情王宁安从来不干!

但是看到了宴会上的狄青,王宁安突然有种冲动,他想帮狄青,哪怕没有任何好处,甚至会冒风险,他也要帮狄青一把!

说是冲动也罢,无知无畏也罢,不论在任何时候,狄青一般的励志典型,加上悲剧英雄都很值得同情……

王宁安脑筋快转动,他想找个切口。

“对了,狄将军,令郎也在六艺学堂旁听,我好歹也算是学堂的讲师之一,就当是老师家访,狄将军,咱们能不能聊一聊?”

狄青含笑点头,“王先生,小儿有什么不对的地方,还请先生直说。”

王宁安呵呵一笑,“令郎很老实,也很勤奋,丝毫没有将门虎子的骄纵蛮横,相反彬彬有礼,谦和恭谨,老实得让我有些意外。”

看到了狄青,王宁安才知道,这爷俩还真像啊!

他又低声道:“狄将军,记得去年的时候,我让令郎给将军写封信,你可还有印象?”

狄青点头,他虽然没怎么读过,但是记忆力极好,不说过目不忘也差不多。去年王宁安和曹家韩家合作,大种甜高粱,榨糖的财。

王宁安就想到了狄青,觉得有钱一起赚,还让狄咏写了封信,谁知竟然石沉大海,一点回应也没有,后来王宁安非常忙,也就忘了这事,如今旧事重提,只见狄青的脸色很不自然。

“王先生,狄某出身寒微,只知带兵,不懂生意,也没有余财投资,先生的美意,狄某愧不能受,还请先生见谅。”

王宁安上下看了看狄青,意味深长道:“狄将军,我说句不客气的话,你是不是觉得身为朝臣,不该私下经商,更不该互相勾结,我说的对吧?”

狄青面色不改,只是眼光更加深邃。

“王先生,狄某军务在身,无法多谈,告辞了。”

“慢着!”和狄青谈了几句,越明白他为什么会悲剧了……王宁安也是一时激动,竟然不管不顾,挡在了狄青的面前,他的小身板和狄青实在是差得太多了,完全不成比例,狄青一只手就能把他推倒。

王宁安也是喝了酒,才有这么大的胆子!

“狄将军,见面不易,容我把话说完。世上有两种骗子,一种是骗着骗着,自己也信了,连自己都骗!还有一种,是满嘴天花乱坠,舌绽莲花,可是他的心里一点都不当回事。读的也是这样,有人读来读去,自己信了,就成了腐儒,酸儒,一根筋的笨蛋。还有人读了一肚子,却从来不信,比如赵普,比如吕夷间,还有刚刚死了的夏竦!”

王宁安突然把声音提高,“狄将军,如今文贵武贱,武人动辄得咎,处境很艰难,你又深受皇恩,出任延州知府,已经是打破了惯例。故此你谨小慎微内,小心翼翼,不结党,不营私,不做生意,不和人结怨,一心只想着带好兵,打好仗,以为与世无争,就没人会难为你,我说的对不对?”

狄青真的惊呆了,他的儿子每次写信,都会提到王宁安,说这个年轻人如何了得,如何厉害,狄青没当回事,可刚才的一番话,全都说中了他的心中所想,简直分毫不差,这小子要么就有读心术,要么就智慧过人,把人心都琢磨透了,不管哪样,狄青都不敢再等闲视之。

他有些迷茫,“莫非狄某所做,不是正道直行吗?”

王宁安苦笑着摇摇头,“狄将军,我说句不客气的话,你就是那种读读傻的,有些事情只能放在表面上做戏,装饰而已,你怎么当真了?”

见狄青眉头挑起,脸色阴沉,显然很不顺耳。

王宁安越痛心疾,更是放肆大胆。

“狄将军,你也看到了,折继闵和种诂为什么和我勾肩搭背,不是我王宁安有多大的吸引力,而是我给了他们好处,就说种家吧,他们在陕西,盐池多啊,沧州靠海,吃盐比陕西还便宜,可是沧州缺碱,还缺明矾,我就向种家下了每年二十万担的订单。至于折家,他们在府州,那地方虽然穷,人却脑筋灵活,出去做生意的很多,我答应在沧州的市舶司给他们一大块土地,还出钱和他们成立柜房,给他们大开方便之门……”

狄青这一次不是惊了,而是吓住了,他实在是无法想象,小小的王宁安,竟然有这么大的能量!

连折家军和种家军都被他收买了,相比之下,自己简直是弱爆了!

“狄将军,我说这些,不是想炫耀什么,只是想告诉将军,你是天下武人的标杆,天下贱儿的希望,光靠着老实做人,实心用事,那不成!欣赏你,同情你又如何?最多掉两滴眼泪,唯有利益结合,才能真正为你说话,一个好汉三个帮,你不能再这么下去了!光靠着圣眷,那个不靠谱儿,我大宋朝没有谁能真正说了算,哪怕是皇帝也不成!”。

第164章 武夫的春天

胳膊粗的鲸油蜡烛突突燃烧,火苗蹿起老高,不见有人来剪,弄得军帐黑影乱晃,忽明忽暗的。

狄青就靠在椅子上,身板笔直,除了眼睛偶尔闪动,竟然连呼吸都看不出来。

他的耳边都是少年嚣张的话语,一句比一句放肆,放在以往,听一句都是过分了,此刻他却全都听了,而且每一句都刻在心中,越是琢磨,就越觉得说的有理。

可是这番道理和他在左氏春秋里面读出来的东西,偏偏就不一样!是书错了,还是自己错了?

狄青越烦躁,他突然起身,抓过来那本反复翻旧的春秋左传,当初他在西北大战,身被十余创,几乎丧命。在养病的时候,范仲淹看望他,送了这本左传,当时狄青受宠若惊,从此之后,用心苦读,把书中的道理都记在心里,刻在骨子里,时时刻刻,奉为圭臬,旦夕不敢逾越。

多年过去了,狄青怎么也想不到,一个少年的一番话,竟然撼动了他的心志,莫非真的是我错了?我把这本书读错了?

“咏儿!”

狄青突然呼唤,在帐外等候许久的狄咏终于仗着胆子,到了老爹的面前。

“爹,你唤孩儿有什么吩咐?”狄咏低眉顺眼,平时就怕老爹,今天老爹的情绪不定,狄咏更加惶恐了。

狄青突然一笑,“别怕,爹想问你,这几年,爹做了知府,你觉得爹的官当得如何?”

“爹爹忠心陛下,尽职尽责,自然是很好的。”

“我不想听这些!”狄青粗暴地摆手,“爹想问你,是不是爹太窝囊了,让什么人都瞧不起?你一定要说实话!”

狄咏哪里受得起老爹的威压,终于点了点头。

“爹,孩儿有些话一直藏在心里,不说别人,就连衙门里的书吏,他们私下都管爹爹叫‘斑儿’,还有那些县令,推官,通判,他们更是瞧不起爹爹,言语折辱,不把爹爹当回事,孩儿,孩儿不敢告诉爹爹。”

狄咏不自觉攥紧了拳头,越委屈,他真心疼老爹,也替老爹不值!

“唉,你不说,爹心里也有数,谁让咱是武夫呢!”

狄青脸上阴晴不定,过了许久,他又缓缓道:“王先生的见识学问如何?他教过你们什么道理,或者,该如何读书,做学问,做人?”

狄咏挠了挠头,“爹,先生当然教了很多,孩儿印象最深的就是先生告诉我们,做什么事情,都要独立思考,要大胆假设,小心求证。不要迷信权威,更不要相信哪一位师父,包括他本人在内!先生还说周公不知春秋战国,孔子不知秦汉隋唐,人的智慧是不断积累的,儒家说要敬天法祖尊先王,事事以前人为圭臬,其实是很愚蠢的,就好像一个成年人,要去找十几岁的小娃娃学习智慧,这不是笑谈一件吗?”

狄咏当然不知道他爹刚刚被一个小娃娃给教训了,只是觉得王宁安的想法好奇特,却也说得通,按照他的**,岂不是他们都比孔孟圣贤要强了?

王先生的脑袋和寻常人就是不一样,狄咏突然想起老爹最是古板,如此轻视先贤,离经叛道之论,老爹哪能听得进去!

狄咏手忙脚乱,“爹,孩儿胡言乱语,请爹爹责罚。”

狄青摆摆手,“行了,你先退出去吧。”

打走了儿子,狄青沉吟一会儿,又捧起左氏春秋,此刻的心情却完全不一样了,这是本“小孩子”之论,王二郎也是个小孩子,到底哪个小孩子更有道理啊?

狄大帅哥陷入了沉思……

清晨的阳光,透过窗纸,照在脸上,暖洋洋的,好像一只小手,调皮地挠着脸颊。

沉睡的少年烦躁地挥了挥手,抓起被子,蒙上了脑袋,可是下一秒,被子掀开,少年突然坐了起来,露出光洁的脊背,良好的营养,加上锻炼,身体上有肉了,八块腹肌,人鱼线,嗯,都会有的……

只是此刻王宁安无暇胡思乱想了,他烦躁地抓着头,嘴里不停念叨着,“死了,死了!败德之事非一,酗酒者必败德……怎么就管不住嘴巴,什么话都往外面说……对了,我到底说了什么?”

王宁安只记得他借着酒劲儿和狄青说什么皇帝不靠谱儿,天子薄情,赵家人刻薄寡恩,对自家亲人尚且无情,何况一个地位低下的武人,更是用过即丢……王宁安彻底傻眼了,哀嚎一声,简直想一头插进脸盆,淹死算了。

一直以来,他都苦心表演,努力装成一个忠臣,纯臣,不二之臣,连他自己都忘了,作为一个穿越者,怎么可能真心拜倒在皇帝的脚下,老老实实当一个臣子。

只是这种事情能和外人说吗?

尤其是只见过一面的狄青,这不是找死吗?

王宁安第一次尝到了冲动的苦果,他在地上走来走去,有心去探探狄青的口风,可又怕尴尬。

正在左右为难的时候,突然有人叩响了房门。

“王先生,我是狄咏,我爹请你过去。”

王宁安一愣,迈步要走,突然觉得一阵冷风,乖乖,连衣服都没穿呢!王宁安闹了个大红脸,赶快穿戴上,急匆匆到了狄青的营地。

站在军帐的门口,王宁安深吸口气,心说就算狄青知道了怎么样?他还能告诉赵祯?无凭无据的,大不了我抵死不认!

实在不行,王家还有船队,我就跑到长生岛,当个海外天子,姓赵的还能抓到我不成?

王宁安不停安慰自己,总算是能挺直胸膛,气昂昂迈步进了狄青的帐篷。抬头现狄青晃着高大的身躯,笑容满脸,正等着他,和昨天几乎没什么区别,除了眼睛有些红。

“呵呵,王先生神采飞扬,想来是睡了个好觉,狄某惭愧,一夜未眠,都在反复思量。”

王宁安的脸真的变色了,他不知道狄青打得什么算盘,这家伙虽然老实,甚至窝囊,可百战百胜的汉子,能是个笨蛋吗?

王宁安的心脏越跳越快,小脸微微泛红。

狄青察言观色,连忙说道:“狄某不才,可是好赖话还是听得出来的,先生是为了狄某着想,狄某自然感激不尽。”

听到这里,王宁安总算松了半口气,好在狄汉臣还没有傻透了。

“我也就是那么一说,酒话,都是酒话,当不得真!”

“不!”狄青面色凝重,“先生句句都是肺腑之言,以往狄某觉得老实做人,忠心陛下,有什么事情,陛下都会关照我,自然顺风顺水,高枕无忧,些许小事,几个小人,大可以不在乎。可先生宏论惊人,狄某幡然悔悟,只是心中还有些疑惑,不知道先生能不能实心告之?”

狄青深深一躬,“狄青谢过先生了。”

铁一般的汉子,在自己面前施礼,王宁安只觉得心里酸,罢了,就任性一次,又能如何?

“狄将军,你是武人,我们家也是武人,同气连枝,我不会害你,你也不会害我!”

最后一句,显然是意有所指,狄青用力点头。

“王先生,你说过要以利益相结,互相抱团,才能立于不败之地。只是寻常武人,一般的小吏,可以用利益撼动,那些宰执天下的相公,他们才是决定生死之人,每一位都饱读诗书,位高权重,乃是道德君子,狄青以为,除了实心用事之外,怕是没什么能打动他们吧?”

听完狄青的话,王宁安笑得眼泪都出来了。

我的狄大将军啊,你死的是可惜,可是一点也不冤!

朝中的诸位相公都是什么东西,那都是人精,既然是人中之精,就代表他们没一个会老老实实守规矩!

官做大了,就没有书生!

难为狄汉臣,你一个武将,连科举都没参加过,却一身书生气!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狄将军,别的话我也不多说了,你不是觉得诸位相公高不可攀吗?明天你就看看,他们是如何成色!”

王宁安没有废话,想说服狄青,就只有事实了。他转身离去,狄青送了过来。

“王先生,无论如何,你的指点狄青感激不尽,如果先生不嫌弃,咱们就以兄弟相称吧!”

王宁安颔,“那小弟就告辞了。”

转过天,各路人马齐聚,两位相公亲自主持大局,人所共知,贾昌朝和范仲淹是冤家对头,这两位却满脸带笑,如沐春风,携手走了进来。

贾昌朝率先表态,论起行伍经验,领兵打仗,他多有不如,因此愿意全力辅佐范仲淹,只负责后勤军需,征用民夫,救治伤员……

范仲淹同样十分客气,他指出自己年纪大了,身体跟不上,只能统筹全局,在大方向上抓一抓。

几处要地,重要的坚城,要严防死守,决不能让辽寇染指。其余事务,就交给大家伙,共同拟定方略,然后给他过目就可以了。

两位相公说完,就一起告辞,狄青一直盯着,他简直目瞪口呆,不敢相信!

我的天老爷啊,什么时候大宋的文官肯放权了?

让他们拟定对付辽寇的办法!

终于不再有瞎指挥了,弟兄们也就不用送死了!狄青激动地想要哭,他急忙扭头,却现坐在紧挨大门的位置,王宁安笑吟吟的,十足的小狐狸一枚!

第165章 坏入骨髓

相公们走了,负责防卫各个城池和堡垒的禁军厢军也走了,还留下的人不多,却都是最精锐的力量。

折家军、种家军、狄青、杨怀玉、王良璟,哪怕是最弱的王家军,也在辽国来回冲杀了十天,砍了两万个脑袋。是和辽兵作战经验最丰富的一支人马。

军中最崇拜的就是强者,凭着实打实的战绩,哪怕王良璟的地位最低,也能跻身其中,丝毫不用自卑。

相反王良璟还十分自豪,因为真正统御这五方的,正是他的宝贝儿子王宁安。

狄青一直都处在兴奋之中,他始终不敢相信,相公们能真正放权,让武将自己做决策。没准是虚晃一枪,等到拟定出来,又被推翻了。

“狄老哥不用担心。”王宁安大喇喇说道:“贾昌朝还是有自知之明的,他以起家,硬是领兵打仗,非头破血流不可,连王则他都应付不了,更遑论辽寇,主动退居二线,只要我们打赢了,他的功劳也跑不了。而且,贾相公是个很坚韧的人,他一直积攒本钱,想要重新杀回京城,抢夺那几把椅子,因此只要我们的方略对头儿,贾相公是不会添乱的,相反他还要鼎力相助。”

说完了贾昌朝,王宁安又道:“范相公是难得知兵的敦厚君子,其实他放权有限,毕竟河北禁军的主力还都用来防守,抵挡辽寇的攻势。我说句不客气的话,咱们几千人加起来,哪怕都死光了,河北的大局也不至于不可收拾。”

简单的几句话,就把两位相公的心态剖析清清楚楚,这几位都长长出口气,说出来惭愧,大宋的武人早就被驯服得和绵羊一样,第一次当家做主,哪怕面对强敌,他们也是甘之如饴,种诂、折继闵、甚至杨怀玉,都跟着七嘴八舌头,讨论着如何让几千人挥最大作用。

王宁安没急着言,而是抱着肩膀,仔细听着。

过了一阵子,他忍不住摇头了,毕竟第一次做主人,他们的方略都很跳脱,比如杨怀玉就主张和辽兵决战,正面击溃辽兵,王宁安直接摇头了,开什么玩笑,还不如找死来得痛快点。

折继闵和种诂更倾向于依靠坚城,和辽兵对拼消耗,这也是他们在西北作战时积累的经验,只是原封不动,挪到对付辽国,就未必合适了。

大家说的口干舌燥,最后把目光还是落到了王宁安身上。

“二郎,我们都是凑热闹,还是你拿主意吧!”

狄青也笑道:“王先生,你智计无双,就给大家伙叫个底儿吧!”连王良璟都微笑鼓励,王宁安抖擞精神,开始了全面讲解……

根据收集到的情报,由于大宋严词拒绝了辽国的无力要求,辽国上下愤怒无比,辽主下令皇太子率领三万皮室军南下,南京留守耶律重元也调集了五万人马,另外还有数万民夫,号称二十万大军,向宋辽边境压来。

虽然明知辽国虚张声势,可是真正辽兵南下,还是吓破了不少人的苦胆。也幸好有范仲淹坐镇,才不至于出什么乱子。

“从辽兵的构成来看,皇太子一方,手握尚方宝剑,代表辽主,人马精良,而耶律重元一方,身为地头蛇,人数众多,爪牙丰厚,双方势均力敌。如果我没有判断错,他们向大宋施压是假,真正的目的是找机会消灭对方!”

狄青一下子抓住了重点,忙问道:“王先生,你确定辽国内斗到了如此程度?”

王宁安笃定道:“没错,历来蛮夷的夺嫡之争都是血腥残暴,别说是兄弟叔侄,哪怕是父子,动起刀子也不会客气,这一点,你们该有深刻体会啊!”

“不错,西夏不就是这样吗!”种诂一拍大腿,“都怪那帮大头巾,千载难逢的良机,他们竟然不让陛下动兵,真是贻害无穷!”

折继闵道:“二郎,莫非说辽国的夺嫡之争,也会像西夏一样?那岂不是有机会灭了辽国?”

说到这里,所有人都吓了一跳,可真敢说啊,那可是庞大无比的辽国,谁有本事灭了!大宋最强大的时候,口号也不过是光复燕云而已,折继闵立刻遭到了吐槽,他干笑了两声,“算我没说。”

王宁安倒是不觉得灭辽国有什么不敢想的,看起来这帮人的志向还是太低了,有梦的人才最美!

当然此刻不是谈理想的时候,王宁安道:“辽国和西夏不同,耶律重元实力雄厚,辽主和皇太子不敢轻举妄动,以我的判断,他们之间或许会斗十年八年,如果能利用好,未尝不能趁机灭了辽国,只是眼下,不要想那么多了。”

“为什么?”好奇宝宝杨怀玉不解道。

“很简单,因为我们也没有实力打!即便辽兵把燕云十六州给我们,也顾不过来。”王宁安无奈道。

经过了连续的水灾,河北早就山穷水尽,范镇又破坏了走私,使得整个腊月,河北哀鸿遍野。

哪怕有范仲淹,欧阳修,贾昌朝等人全力维持,赵祯又拿出2o万贯救济灾民,河北还是付出了三万人的代价,有人冻死,有人饿死。没有生民变,已经算是不幸中的万幸。

文彦博等人看到的艰难,并非不存在。

大宋的确不能打,河北百姓也必须休养生息,黄河的水患要治住,才能安居乐业,积蓄力量。

王宁安认同文彦博的判断,却无法苟同他的办法!

用增加岁币,委曲求全的方式,换来的太平终究是短暂的,而且不断妥协,什么时候是个头儿?

退来退去,把骨头都退没了,遇到事情只想着下跪求和,尊严何在,底限何在?

眼下的宋辽,其实就是两个病人,大宋受了外伤,辽国受了内伤,都十分严重,谁也不敢真的大打出手。但是又必须拿出强硬的态度,谁先眨眼睛了,在接下来的谈判桌上,就要吃大亏。

弄清楚了局面,折继闵和种诂都有些丧气,还以为大功干戈,是真的要拼个你死我活呢!敢情是演一场戏啊,这两个人顿时兴趣缺缺。

狄青神色凝重,“我看大家不能掉以轻心,辽国野蛮贪婪,如果咱们不拿出真正的本事,让他们忌惮,没准辽主和耶律重元就达成了和解,一股脑对付大宋,那后果就不堪设想。而且,这一次是千载难逢的机会,我们要让朝廷知道,武人是堪用的,只要能战才能言和,两位将军,朝廷上没人替咱们说话,如果自己不争气,那就真的被踩到泥里,永世不得翻身了!”

一天之前,狄青只会说前半段,后半段公然区分文武,拉帮结派,他是万万不会说的。

可是和王宁安的一番交谈,让狄青真的生了变化。

折继闵和种诂外表粗鲁,其实心里都有数,猛然觉狄青的变化,先是吃惊,接着就是欢喜。

好你个狄汉臣,终于上道了,知道替武将着想了,这样才对嘛!放在以往,你一副拒人千里之外的穷酸德行,比文官还文官,让我们想替你说话都没有理由了。

狄青的变化,让场面更加活络起来。

“我方才说双方都不想打,但是却不意味着不会有战斗,相反,战斗会更加残酷,辽国要逼迫大宋屈服,肯定会使出吃奶的劲头,派兵抢掠,杀戮大宋的子民,攻城拔寨,放火杀戮,总之能让人心惊肉跳的事情,他们都会干。”

“说得对,我们要做的就是把辽兵给顶回去!对不对?”种诂道。

“没错,可光是这样并不够!”王宁安突然笑道:“既然我们知道了辽国的矛盾,我们就该对症下药,把他们的矛盾弄得越来越大,直到他们没法联手作战,必然就要向大宋低头!”

“怎么干?”大家一起问道。

“哈哈哈,八个字:只打重元,不打皮室!”

王宁安说完,狄青反应最快,他突然哈哈大笑,用手指着王宁安,“高,真是高!”

折继闵和种诂互相看了看,突然有些不寒而栗,这招不光是高,还有些阴损!

耶律重元的人马自然不敌皮室军,对付起来相对容易,柿子捡软的捏,打他也是应该的。

假如你是辽国的皇太子,看到最大的竞争对手损失惨重,你会如何?多半就会逼着耶律重元继续打下去,损失越多越好,最好直接死光了,省得去抢皇位。

辽国皇太子这么干,耶律重元也不是傻瓜,他损失人马之后,一定会更防着宝贝侄子暗中捅刀子,自然而然,辽国方面的注意力就会转移到内部。

“没了皮室军,耶律重元不值一提,而没了耶律重元,那几万皮室军总不能自己扛着粮食辎重南下吧?这招一出,辽国就不战自溃了!”狄青总结出了王宁安这个办法的精华所在。

大家是越想越觉得有道理,越想越是钦佩。

狄青是真心叹服王宁安的本事,随随便便,就拿出这么好的主意,能结实这个小兄弟,当真是自己的幸运!

折继闵和种诂他们可不这么看,两个家伙都暗暗提心吊胆,玩阴谋诡计,就跟和凉水似的。王宁安这小子,是从骨子里往外流着坏水,和他打交道,千万要小心,免得被他给卖了……

第166章 这仗痛快

皇佑二年的春天,河北大地,雨雪交替,显得格外寒冷。更让人寒冷的是宋辽之间的关系,在大宋强烈拒绝辽国的勒索之后,双方的战事不可避免爆了。

辽国大将耶律仁先率领三万人马,猛扑霸州。

驻守霸州的宋军一万五千人,连同城内丁壮民夫,一共两万出头,昼夜巡城,严防死守,同辽国杀了一个难解难分。

与此同时,辽军收买了白沟驿的守将,攻破白沟驿,屠杀大宋军民一千五。辽将萧震贤,同平章事刘六符,督军猛攻雄州。

另外辽国太子耶律洪基,皇太弟耶律重元,统帅大军五万,作为后盾,整个辽军呈现一个倒三角的形态,向大宋方面,排山倒海而来。

可以说,从一开始,宋军就处在了下风。虽然几处主要城池没有丢失,但是许多堡垒村镇相继丢失,越来越多的百姓被驱赶,逃离家园,整条防线都显得岌岌可危,仿佛辽军只要加把劲儿,就能攻下来一般……

“这是范相公故意而为,如果不给辽国一点甜头儿,他们怎么会大胆南下,其实要我说,应该让得更多,最好放弃雄州、霸州、必要时,退守大名府,只要能把大辽的人马吃掉,哪怕损失再多也是值得的。”

王宁安在老爹的帐篷,讨论着军情,只有父子两个,王宁安就显得肆无忌惮,狠辣无情的一面表露无遗。

如果真能像王宁安想的那样,把大片的城池让给辽国,同时也把众多的流民百姓推给辽国,到时候辽军管也不是,不管也不是,新占据的城池变成辽国巨大的负担,等到他们难以为继的时候,再反戈一击,必然能大获全胜!

这个办法并不新鲜,赵光义两次北伐失败,萧太后都是这么对付他的。

只是辽国可以抛弃百姓,抛弃土地,不顾一切,只为了胜利。大宋却不行,仁义之师,民为根本,能放弃白沟驿等地,已经算是最大限度的退让,如果霸州、雄州等地,失去一座城池,范仲淹不在乎罢官,贾昌朝也不会答应,目前能让的,已经是他们的底限了。

王良璟反倒不像儿子那么想,河北的父老太惨了,不能再拿他们当武器,去对付辽国,那样的话,岂不是连做人的良心都不要了!

“所以你注定成不了名将!”

王宁安凶巴巴道,当然,他也只是说说而已,其实他也没有那个魄力,至少眼下他还做不到视几十万生灵为无物,或许只有那些雄才大略的君王,可以不惜一切吧!

王宁安的境界还差得太远。

“行了,能做到现在的地步,已经很不错了。”王良璟起身,拍了拍儿子的后脑勺。

“爹该领兵杀辽寇了,你给我好好看家!”

“为什么?”王宁安大为不满,他辛辛苦苦,摆平了两位相公,又捏合了仅有的几支能战之兵,就是为了能在疆场一展身手,凭什么到了关键时刻,把他扔到了家里!

“这不公平!”

王宁安大声呐喊着,王良璟这回可不迁就他了。

“宁安,上一次咱们是拼命,王家人没有孬种,爹不能拦着你。可这一次咱们是争功劳,爹不能让你冒险当然也不是永远不许你上战场,只要功夫过关,能够自保,爹就放行。”

王宁安感觉有些不妙,道:“怎么算是过关?”

“很简单,我给你请了一位教师爷!”

王良璟迈步到了大帐门口,撩开帘子,一个高挑的身影站在门外,怀抱着一柄长剑,正笑吟吟看着王宁安。

是杨曦!

王宁安一眼认了出来,怎么是这个暴力的丫头,她的功夫可比自己厉害多了?见儿子傻,王良璟哈哈大笑,“要是连杨姑娘都打不过,你可是没资格上战场的!”

说完之后,扬长而去,王宁安真急了,也要追上去,杨曦笑呵呵拦住了王宁安。

“二郎,你可是答应过,要给我们家出版你的小说的,怎么只送了三本,后面的都没有了?要是拿不出,我可不答应!”

王宁安咧嘴苦笑,“好姐姐,小说也不是那么好写的,再说了,我天天这么忙,哪里有空,要不这样,你高抬贵手,等打完了辽寇,有了空闲……”

王宁安说着,突然手伸进腰里,就去抓软剑,想要来个突袭,可他小觑了杨曦。自从上次见到王宁安的拔剑术,杨曦就苦心琢磨,早有了应付之法,见王宁安肩膀微动,她的剑柄就挥了过去,王宁安刚拔出一把,就被打回去。杨曦腰身扭动,长腿飞起,来了个漂亮的侧踢。

脚尖儿点在软剑上,王宁安身体就往后飞去,正好落回了椅子上。

“呵呵,王二郎的本事都在一张嘴上,原来是个银样镴枪头!”

王宁安被说的恼羞成怒,好个野蛮的丫头,小爷还打不过你了,犟劲儿上来了,王宁安真的就和杨曦斗了起来,当然他是单方面被虐,就算有心跟着老爹去,也没那个力气了。

……

王良璟骑在马上,走在泥泞的道路上,在他的前面,正是狄青。

“启禀将军,现了一支辽兵,正在四十里外,大肆抢掠,请将军定夺。”

狄青沉默一下,回头看了看王良璟和杨怀玉。

杨怀玉按着刀柄,虽然没说话,但是跃跃欲试的劲头儿,谁都看得出来。

“再等等吧。”出乎预料,王良璟居然反对立即出兵,“兵法有云,半渡击之,等辽兵饱掠之后,再给他们致命一击!”

狄青沉默一阵,突然颔笑道:“放在别的地方,这么干就是不顾百姓生死,是要被弹劾的!”

说完,狄青将马槊用力戳在地上,跳下战马,二话不说,掏出肉干,大啃起来。

其他人也都是如此,纷纷下马,填饱肚子,有人干脆靠着马匹,呼呼大睡。

天色渐渐暗淡,就在太阳落下西山的一刹那,狄青眯着的眼睛突然睁开,变得神采飞扬。

“上马!”

所有人立刻进入战斗状态,狄青带领着一千多王家军,分成三路,像是扇子面一般,就冲向了辽兵。

等他们杀到的时候,辽兵还在喝酒享乐,根本不知死之将至。

如果王宁安在,他一定会大吃一惊,到了战场上,狄青完全是另一个模样,什么温良恭俭,什么谦和有礼,统统都消失了。

他带着青铜面具,宛如地狱的厉鬼,手里的马槊神出鬼没,劈、砍、挑、刺,种种招式宛如行云流水,就好像舞蹈一般优美。可是他脚下的尸体越来越多,王良璟看得目瞪口呆,他的功夫磨砺地不差,可是和真正的百战名将,还是差了一筹。

王良璟大吼连声,他一面疯狂杀敌,一面学着狄青的招式,心中不断体悟着,在万马军中,究竟该如何杀敌!

他一路冲杀,一路尸体,辽兵被他们打得落花流水,溃不成军,这时候杨怀玉也冲杀上来,他负责解救被掠的大宋百姓,将看管的辽兵杀死,返回头,也加入了战团。

过去的一段时间,杨怀玉一直跟着奶奶穆桂英学武,他是下足了苦功夫,一个大男人,连妹子都打不过,还有什么脸撑起家门。

杨怀玉的功夫进步神,堪称所向睥睨,在三位猛将的夹攻之下,不足一千名辽兵被彻底消灭一空。

狄青的狂暴越显露,他只留下一百人,护送百姓南下避难,又马不停蹄,奔向了另一支辽兵。

一个晚上,他们就灭杀了三支抢掠的辽兵,这三支人马,都是耶律仁先的部下,而耶律仁先又是耶律重元的心腹爱将。

显然,王宁安提出的只打重元,不打皮室的策略得到了贯彻。

狄青在连续三战三捷之后,将矛头对准了霸州城外的耶律仁先。

趁着夜色,狄青率领着骑兵,猛扑辽兵营地,辽兵在短暂混乱之后,立刻反击,足足五千人马,尾随狄青杀来。

这次王良璟担任了断后,他把五十张床子弩一字排开,迅向辽兵起射击。

三尺多长的箭,头部居然是锋利的月牙形,在巨大的弹力作用之下,箭支像是快刀切豆腐,将辽兵的身体划开,鲜血迸溅,内脏流出。连战马都不例外。

一轮射击之后,王良璟也不停留,立刻逃走,改进后的床子弩用四匹马拉着,一点不比骑兵慢,甚至还能边跑边装箭。

等辽兵追上来,再给他们一个好瞧。

王良璟就像是一块牛皮糖,死死贴着辽兵,跑得也不快,只要加把劲就能追上,可是追上了就被咬一口狠的!

他们足足损失了几百人,却连王家军的毛都没有碰到。

辽兵彻底怒了,他们誓,上天入地,也要把这伙该死的宋军干掉。他们不顾一切,疯狂追击,不知不觉,离开霸州居然有三十几里。

……

“哈哈哈,狄汉臣和王良璟是真有办法,大鱼上钩了!”折继闵抓着络腮胡子,大声笑道。

种诂一挥拳头,“他们能打,咱们也不是饭桶,老折,让他们看看,咱们的本事!”

“好,你我左右出击,一定要干掉这伙辽兵!”

也不知是这伙辽兵的幸运,还是不幸,居然被宋军的三大主力包围,5ooo人马不到半天的功夫,被杀个干干净净……

第167章 拙劣的反间计(加更求票)

耶律仁先得知自己的人马被包围,急忙派来一万人马抢救,可是等到救兵杀来,只剩下一堆尸体,马匹盔甲都被拿走了,目之所及白花花的,一堆肉。

更可气的是,还用辽兵的血留了一行字:犯我大宋者,虽远必诛!

好一个虽远必诛,老子必定要杀了你们!

耶律仁先气得疯,他思索了再三,想去寻找宋军那是大海捞针。不过以和大宋这么多年打交道的经验,大宋的官吏,越是高官,就越在乎脸面,越不敢拿一寸土地开玩笑。

愤怒的辽兵把火气都撒在了霸州上面,他们猛攻不止,霸州摇摇欲坠,城池出现缺损,壕沟被填平,军民死伤无算。

耶律仁先很得意,这样一来,宋兵就不得不救了,不管来多少,全都一举消灭!

他满心都是美梦,可是足足等了五天,都没有现大宋的援兵。

难道说大宋敢放弃霸州吗?

正在耶律仁先百思不解的时候,突然传来消息,他的后方出现了好几支宋军,这些人马来去如风,专门攻击辽军的后勤线,纵火焚烧,大肆杀戮,连普通的村镇都不放过。

这些宋兵比起辽兵还是很文明的,他们只杀辽国士兵,对于普通的百姓,只要不反抗,就绝不下杀手,他们只是将百姓驱逐出村子,然后就放火烧毁房屋,扬长而去,留下一堆可怜巴巴的民众,无衣无食,嗷嗷待哺。

消息传到了耶律重元的耳朵里,简直要吐血了!

比起杀人,这招更损啊!

大辽立国一百多年,燕云十六州的百姓虽然是汉人血统,但是大多数人都归附了辽国,和当初赵光义北伐的时候,完全不同。

辽国要是不管这些百姓,一年多年的经营就会动摇,如果管了,就要浪费宝贵的粮饷,辽国本就不富裕,勉强攻击大宋,结果还要顾老百姓,这不是雪上加霜吗?

耶律重元气得疯,只能去威逼燕云等地的商人,让他们出钱出粮,帮着安顿百姓,可是这位皇太弟哪里知道,原本那些辽国的商人还有所顾忌,只是给王宁安通风报信而已。可是耶律重元的压榨,让他们忍无可忍。

越来越多的商人偷偷备下粮食,暗中派遣向导,引导宋军,在辽国大闹天宫。

狄青最初都不敢相信,还以为是辽国布下来的陷阱呢!

王良璟苦笑,“我头一次杀进辽国的时候,也是这样的。都是宁安那小子,也不知道他怎么弄的,就跟到了自己家一样!”

狄青是彻底无语了,早知道这样,战斗就容易了,他把人马重新调配,种家军负责西边,折家军负责东边,他率领着王、杨两家的部下,直取北边。

就在新城、永清、涿州之间的三角区域,攻击、杀戮、大肆捣毁辽军的补给线。他们忽而分散出击,忽而集中起来,歼灭辽军一部。

如此一来,弄得辽国非常被动,多出动人马保护粮道,宋军当然不敢动手,可是也浪费兵力,如果派少了,就会被吃掉,是左右为难。

而且不只是如此,他们还采取疲劳战术,不断骚扰霸州和雄州的辽兵……睡着睡着,突然就一阵锣声,杀声震天,等辽兵出动应付,又消失得无影无踪,等到辽兵回来继续睡,他们又不知道从哪冒出来,放火,投毒,猎杀辽国斥候,实在是逼急了,辽兵出动,去追击他们,搞不好就会遇到埋伏,死伤惨重,总而言之,辽兵被折腾的死去活来,不胜其烦。

这还是那些死板笨拙的宋人吗?他们怎么比辽国铁骑还狡猾啊!

所有辽国将领都心惊肉跳,夜不成寐,再这么折腾下去,不用打,他们就垮了啊!

“痛快,真是痛快!”

折继闵大口啃着马腿,这是五天以来,他第一次吃到热食,干瘪的肉干,难吃的炒面,除了能提供能量之外,别的都是泪!

好好的胃,愣是给折磨得不知味道。

鲜美的马肉,温补的肉汤重新唤起了味觉,他不一会儿就灌下去一大盆汤。

从军几十年,遇到的战斗也不算少了,却从来没有这么痛快过!

以往都是太笨了,被一个城池,一个堡垒给拴住了,那些死板的文官眼里只有一块块的土地,却没有将士的生命,每一次都是逼着将士去完成不可能的任务,结果就是人白白死掉了,城池也没有保住。

当然,文官不会有罪的,城池保不住,那是武夫懦弱,不肯拼命。如果侥幸保住了,那就成了文官运筹帷幄,调度有方,功劳都是他们的,至于武将,一个打工仔还想要什么股份红利!

折继闵的心都被折磨得麻木了,以为一辈子只能这样了,没想到竟然真的改变了,哪怕吃再多的苦,他也甘之如饴。

每当想到那些辽兵惊恐万状的眼神,折继闵就兴奋地浑身战栗。长刀所过,辽兵的人头飞上天,腥臭的血液溅起老高,痛快,真是痛快!

“告诉弟兄们,休息好了,还要出战,咱们不能让姓种的比下去!”

……

老爹他们杀敌杀得痛快,王宁安的日子可没法过了,杨大小姐也不知道吃了什么不消化的,天天逼着王宁安练功夫。

起五更爬半夜,一点闲工夫都没有。每天都把王宁安弄得狼狈不堪,连爬上床的力气都没有,趴在地上就睡了。

浑身上下,除了一张小白脸还能看,其他地方都是青一块紫一块,没有一点好肉了。

王宁安实在是忍不下去了,“我说杨姑娘,能不能歇两天,好歹喘口气,老百姓使牲口也没有这么干的。”

杨曦凶巴巴道:“不是我不答应,是王叔嘱咐我的。”

“我爹说了什么?”

“他说学武都要拜师傅,哪怕家传武功再好,父辈下不去手,孩子就练不出来。”杨曦托着腮帮道:“我觉得王叔说的很有道理,我哥就是,京里好些将门子弟也都是,也难怪蜜罐里泡着,哪有好男儿啊!”

说到这里,杨曦突然眼神闪过一丝伤感,随机小妮子站起了身形,伸了一个懒腰,胸前的高耸跟着晃了晃,小妮子脸上一红,连忙收回了胳膊,低头却现王宁安眼神直,在往前看着。

“好你个王二郎,看什么呢?”

杨曦羞怯举拳,就要教训王宁安。

突然,王宁安猛地一拍大腿,哈哈笑道:“我有办法摆脱暴力妞儿了!”说完撒腿就跑,杨曦追之不及,只能看到王宁安的背影消失在月亮门。

“功夫不行,跑得还挺快!对了,谁是暴力妞儿,你给姑奶奶站住!”

杨曦暴怒,气得迈开两条长腿,迅追了下去。

等她寻找到王宁安的时候,却现王宁安正好上了马车,要离开住处。情急之下,杨曦一个纵身,蹿上了马车。

弄得马儿希律律叫,王宁安抓着车厢,才没有被甩出去。

“我的姑奶奶啊,我真是有正事,你饶过我行不?”

“不行!”杨曦可不买王宁安的账儿,又把王良璟搬了出来,“王叔说了,你的正事就是练功,堂堂将门虎子,功夫那么差。说得过去吗?”

王宁安这个着急啊,“我的姑奶奶,历来真正所向无敌的大将,有几个功夫高的?你说姜子牙吧,七老八十,纣王力能举鼎,谁赢了?韩信功夫行吗?可霸王项羽就死在了他的手上。战场上要用脑子,不是用拳头!”

“怎么用脑子?”杨曦不自觉间,被王宁安带沟里了,“你真有诸葛孔明的本事?”

“你瞧着吧!”

王宁安催动马车,带着杨曦,直接赶到了军营,他先下马车,跑了进去,杨曦突然觉得自己好像上当了,万一王宁安这小子不回来了,自己还要闯进去抓他吗?

正在纠结的时候,王宁安回来了,还拿了一套军服盔甲,扔给了杨曦。

“军营不让女人进去,这是我穿的,洗过了不脏的。”

杨曦终于点头,果然还有淡淡的香味,杨曦匆匆换上了衣服,披上皮甲,她本来就高挑英武,配上军装,更宛如花木兰重生,英气逼人。

倒是个好相貌,就是脾气不太好,还那么暴力!

王宁安腹诽着,他领着杨曦,进了军营。

一直来到了后面,这里有一片巨大的空地,大约有两三百个辽兵被关在这里,都是最近抓到的俘虏,扔在满是泥水的地上,也没人管他们的死活。

王宁安来了,吴世诚连忙迎上来。

“你去给我查查,这里面有没有当官的,不用太大,但一定要认识耶律重元,最好是亲信心腹那种。”

吴世诚呵呵一笑,“还真有,这几天吃的不够,有个家伙总是抢,最开始别人都怕他,后来忍无可忍,就动手把他打了,听说他的哥哥是耶律重元身边的护卫,平时就嚣张跋扈,现在都落到了咱们手里,还装大爷,不打他打谁啊!”

王宁安眼前一亮,“就是他了,你找两个人,先把他打一顿,身上的绳索故意别绑紧了。然后再找两个过去,对了,就咱们俩,借着酒劲儿,就说辽国太子耶律洪基给咱们相公送了信,许诺只要替他杀了耶律重元,就把燕云十六州的山前七州还给大宋。”

第168章 好奴才(三更到)

一碟蚕豆,一盘猪耳朵,一壶酸了吧唧的果酒,王宁安穿着普通兵卒的衣服,和吴世诚对坐喝酒。

起初吴世诚真有些害怕王宁安,可是几杯酒下肚,胆子也壮了,两个人迅进入角色。

吴世诚先感叹道:“这日子没法活了,先是水灾,接着饥荒,还没过去,又打仗了,连年都没过好,好几个月没回家了,连婆娘的面也见不到。没准她正在别人怀里头呢,等我回家,送一顶结结实实的绿帽子,要死了!”

还真别说,吴世诚把老兵痞的语气和神态学了一个惟妙惟肖。

王宁安喝了杯酒,笑道:“吴老哥还有媳妇呢,小弟可是孤身一人,好不凄凉啊!不过老哥也别担心,要不了多久啊,就烟消云散了,什么事情都没有。”

“你怎知道?”吴世诚问了一句,然后又一拍脑门,“瞧我这个记性,你大哥在转运使衙门当差,是不是又有什么消息了?”

王宁安没搭茬,而是笑道:“吃菜吃菜。”他夹起一筷子猪耳朵,嚼得嘎嘣嘣作响。

吴世诚受不了了,连忙探身子,低声道:“兄弟,快告诉哥哥吧,我这里心里就跟开了锅似的,没底儿啊!”

被吴世诚哀求不过,王宁安才低声道:“这可是通天的事情,让外人知道了,非砍了我的脑袋不可!”

“你放心,哥没别的优点,就是嘴严!”吴世诚拍着胸脯道。

“那好,我就说了。”

王宁安斜眼睛看了看帐篷外面,压低声音,“老哥,辽国派人来了。”

“真的?”

“那是自然,密使已经见过范相公了。”

“他们谈了什么啊?”

王宁安挠了挠头,“我大哥离得远,有一耳朵没一耳朵的,听得不太清,大约就是说辽国的太子爷看一位王爷不顺眼,想借着咱们的手,把这位王爷干掉。”

“王爷?那可是皇亲国戚啊,和太子也是亲戚,能下得去手?吴世诚摇头不信。

王宁安呵呵一笑,“老哥,这就是你没见识了,老百姓常说什么?天家无情,龙眼无恩!你没听说书先生讲,武则天,女皇帝,了不起吧,愣是把自己的亲生骨肉给掐死了。当皇帝的什么干不出来。再说了,辽国说到底还是蛮夷,心黑手狠,杀个王爷算什么吗,就算把他爹杀了,都不意外……来来来,咱们喝酒。”

……

郑亦驼祖上是个汉人,也不知道哪一辈开始,沦为了契丹人的奴隶,先是放马,后来由于会木工手艺,就给贵人建房子。

到了他爹的那一辈,偏巧给皇太弟耶律重元盖房子,由于手艺好,做出来的家具美观大方,得到了耶律重元的赏识,郑家就成了耶律重元的奴隶。

人都是宰相门前七品官,给皇太弟当奴隶,那也是奴隶中的战斗机,与众不同啊!

郑亦驼和他的哥哥从小跟着耶律重元,深受喜欢。

要不然,郑亦驼也没法以奴仆之身,充当领兵的将领,跑到大宋耀武扬威!

奈何他这种狗仗人势的东西,除了能讨好主子外,其他的本事太稀松平常,辽国的将领也都看不上他。

就派他去追击狄青,只给5oo人马,结果还用说吗,直接被包围了。

郑亦驼没什么骨头,被抓了俘虏,送到了清州,到了战俘营,郑亦驼可是从天上掉到了地狱里头。

昔日的手下也不听他的,还联手打他,每天吃的饭霉了不说,还有一半的沙子,简直无法下咽。

郑亦驼越怀念王爷的好处,要是能回到主子身边,好好诉诉苦,让他老人家狠狠教训那帮辽国的将领,再挥军把大宋给灭了。

到时候也赏自己一块地方,当个知府,知县也行,作威作福,想干什么干什么,到时候在族谱上写一笔,自己也算是光宗耀祖,改换门庭。

这家伙就靠着做梦活着呢,结果今天他又被打了一顿,几乎没了半条命,给扔到了帐篷外面,跟一条癞皮狗似的,可怜巴巴的。

郑亦驼用双臂撑着,勉强坐起,贪婪地仰望着天空,希望太阳多照一会儿,好让冰冷的身躯能够暖和一点。

正在他偷摸晒太阳的时候,就听到了帐篷里两个军卒聊天。

渐渐的郑亦驼的呼吸粗重起来,他听到了要命的东西,竟然是要对自己的主子不利,简直比杀了他自己还难受呢,郑亦驼竖着耳朵仔细听着,一个字都不舍得错过。

里面的两个人也喝高兴了,就听那个年轻的说:“真没想到,辽国也乱了,这回大宋可逮到了机会,能拿回一半的燕云十六州,好大的底盘啊!我大哥还琢磨着,能不能走通门路,哪怕去当个小官,也比顿茶送水伺候人舒服,老哥说是不?”

“那是那是,到时候可要拉老哥一把,我去给你们兄弟当马前卒!”

“哈哈哈,老哥放心,有我们兄弟的,一定少不了你的!”

……

这两个人也喝够了,晃晃摇摇,走出了帐篷,那个吴老哥转到了旁边,正看到郑亦驼,此时的郑亦驼没有别的办法,只能闭着眼睛装死。

“哼,辽狗,你们完蛋了!”

吴老哥踢了郑亦驼两脚,见他没有反应,只当是死过去了,伸手掏了半天,把水龙头拿出来,给郑亦驼来了一个37度淋浴,足足撒了一分钟,才扬长而去!

郑亦驼这个倒霉啊,让人当了厕所,还只能忍着,他都差点熏死过去,也不能动弹,只能忍着。

那个年轻的还说呢,辽狗死了就死了,等明天早上,让人挖个坑,都给埋了,省得浪费粮食!

郑亦驼这个恨啊,你们两个东西也太坏了!更老子以后把你们千刀万剐了!

可转念一想,郑亦驼又怕了,如果真按照他们所说,耶律重元的处境就危险了,主子要完蛋了,自己也要被埋了,只能道地狱里头伺候主子去了,可是谁知道耶律重元到了地狱还是不是皇太弟啊?

郑亦驼愁眉苦脸,下意识抬起胳膊,突然现系着手腕的绳子松了,郑亦驼眼前一亮,他没敢声张,只是小心翼翼动作,用了一刻钟,才把胳膊解开,然后又慢慢把双腿也解开。

“哈哈哈!”郑亦驼真想放声大笑,原来宋军粗心大意,系了活扣儿,真是天助我也,天助主子!

他偷偷摸摸,从后帐逃出了军营,跌跌撞撞,到了外面,变了变方向,直奔辽国就跑了过去。

……

“真是够笨的,要不是把岗哨都撤了,他能跑得了?”吴世诚充满了鄙夷道。

正这时候,杨曦突然出现在他们面前,把嘴一撇,“还说人家笨呢?你们也不聪明。这摆明了是假的,两个无名小吏,信口胡说,谁能相信啊!我看你们多半是自作多情。王二郎,你也就是纸上谈兵,本事有限,写小说可以,但当不得真。”

面对杨曦的评价,王宁安越生气了。

当初那个可爱的杨姑娘哪去了,怎么变得愿意抬杠了?

“我说杨姑娘,真正的高手,飞花摘叶,就能杀人,计谋不需要复杂,关键是时机,只要恰当的时机,哪怕最拙劣的戏法,也是有人愿意相信的,就好像一头负重的骆驼,没准多加一根稻草,骆驼就倒了,而我恰恰就是那个放稻草的人!”

“你就吹吧!我倒要看看,辽国欺压了大宋那么多年,他们要都是饭桶,还不早就亡国了!”

“那你就看着吧!如果我赢了,还请姑娘答应一件事。”

“什么事?就是比武的时候,你放点水,就算我过关了。”王宁安无赖道。

杨曦圆睁杏眼,倒竖柳眉,突然变得十分烦躁,狠狠一戳王宁安的脑门,“真是没出息,你就不能光明正大打败本姑娘啊!”

说完,小妮子转身就走了,留下傻愣愣的王宁安,这丫头莫名其妙啊!我有本事打赢你,还要你当什么教师爷!

“女人年纪大了,就不可爱了,比起两年之前,差得太远了。”王宁安忍不住摇头叹息,又一个可爱的姑娘消失了……

郑亦驼一路很惨很惨,身上有伤,肚子空空,跑不远,就精疲力尽,或许老天爷都在帮他,面前不远处,草丛里竟然有个猎人下的套子,还套着一只肥硕的野兔。

郑亦驼觉菩萨都显灵了,他用尽全身力气爬过去,抓起野兔,也不用烤了,直接生吃,啃得满嘴是血,一脸的陶醉。

就这样,郑亦驼好像有神助相仿,不是捡到野味,就是捞到腊肉,或者散落的军粮,他没挨着饿,还混了一个肚儿圆。

总算到了霸州城外,遇到了辽兵,他虽然不受待见,可毕竟是皇太弟的人,有人把郑亦驼救回来,他连夜就跑回了涿州,等到重新见着主子,痛哭流涕,跟失散多时,终于找到了主人的宠物狗一样……好吧,他就是一条狗!

那个谄媚劲儿啊,耶律重元都看不下去。

“他们都告诉了本王,你带兵的本事太差了,还是去当木匠吧!”

别啊!

好不容易回来,王爷可不能这么对自己!

郑亦驼急忙磕头,“王爷,奴才的一颗心都是向着王爷的,奴才虽然被抓了,可是奴才听到了一件大事,天大的事,有人要害王爷啊!”

第169章 辽国怂了(四更)

郑亦驼不会带兵,不会打仗,可是一张巧嘴,却是能说得天花乱坠,多苍白的故事到了他嘴里,都色彩缤纷,绚烂无比。

要是没有这般的能耐,耶律重元也不会抬举一个奴才。

站在主子面前,郑亦驼手舞足蹈,把自己的经历说的无比传奇,他告诉耶律重元,自己被绑之后,是如何坚贞不屈,还把身上的伤口给主子看,证明所言不虚,又说自己怎样机智,逃脱了魔爪。

他不甘心空手而归,故此又潜入宋军营中,偷听到了要命的消息……啰啰嗦嗦的废话,弄得耶律重元几乎要爆炸了,郑亦驼抢在主子怒之前,赶快转到了正题上。

王宁安还只说是一位王爷,到了郑亦驼这里,就直接变成了耶律重元,想想也知道,辽国的王爷不少,但是能让皇太子愁的,只剩下这位皇太弟了!

听完了郑亦驼的话,耶律重元脸色阴沉,十分可怕。

郑亦驼凑到了近前,“主子,奴才不敢撒谎,他们真的想对主子不……”

后面的字还没说出来,突然耶律重元挥起巴掌,搂头盖脸,就给了郑亦驼一下子,打得这家伙左三圈,右三圈,头晕眼花,似风中的落叶,断了缆绳的小船,快旋转,又扑通倒地,一张嘴,吐出了好几颗槽牙。

他满嘴是血,可怜兮兮的,丝毫不敢怨恨主子,只是不解。

“奴才,奴才都是为了主子好,所得千真万确!”

“呸!”

耶律重元突然冲上来,抬起脚猛踢郑亦驼,一边踢,还一边大骂。

“愚蠢的奴才,你被狡猾的宋人给骗了,本王和太子殿下都是大辽的人,身上流着一样的血,谁也不可能勾结宋人!这根本是欺人之谈,只有傻瓜才会相信!你把这种消息带回来,是想引起我大辽的内乱,居心不良,本王不会放过你的!”

耶律重元这一顿好打,要了郑亦驼的半条命,最后他才狠狠啐了两口。

“来人,把这个愚蠢透顶的奴才带下去。”

有人拖着郑亦驼下去,耶律重元坐在椅子上,呼呼喘息,脸上阴晴不定,谁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郑亦驼的话乍听起来不对劲,可越想,就越觉得可疑……开战以来,耶律洪基那边顺风顺水,拿下了白沟驿,围攻雄州,虽然没有得手,但也没遭到袭击。

自己就不一样,部下屡屡被伏击,后勤线也遭到破坏,损失的都是自己的人马和属民。

如果加上之前王家军的行动,耶律重元损失百姓差不多四万,士兵也有一万多人,虽然对于实力雄厚的耶律重元来说,还没有到伤筋动骨的地步,但问题是为什么倒霉的都是自己?

是自己太衰了,还是真有什么不可言说的东西……

王宁安的反间计非常拙劣,这个水平基本上和满清洗白“袁嘟嘟”的水平一样,根本就不入流。可他判断对了,计谋不在高低,关键是时机对了,四两拨千斤。

耶律重元和耶律洪基之间,早就矛盾重重,积重难返。

当初耶律宗真一时激动,立兄弟为皇太弟,可是随着他的儿子渐渐长大,耶律宗真就后悔了,谁能放着儿子不传,把江山交给弟弟呢!

因此耶律宗真不顾一切,提拔儿子,耶律洪基十一岁就被封为燕王,十二岁总知北南枢密院,加尚书令,封燕赵国王,刚过十八岁,就领北南枢密院事,封为天下兵马大元帅。

事情到了这个地步,哪怕傻瓜也看得出来,一场叔侄之间的夺嫡大戏已经不可避免。

人们还在猜测,会以什么样的方式拉开大幕,只是他们谁也想不到,竟然是大宋的一个少年,利用一个卑微的奴隶,点燃了一颗火星,落在了导火索上,将辽国最大的危机给引爆了。

哪怕过了很多年之后,想起当年的天外飞仙,神来之笔,王宁安还是得意非常!

耶律重元暴打了郑亦驼,因为他清楚,自己的身边有皇帝的人,而辽主耶律宗真全力扶持自己的儿子,也就是说,耶律洪基对自己的举动一清二楚,因此他必须打,打给耶律洪基看!

打完了耶律重元就脑袋凉快了,他要冷静想想当下的局面。

说耶律洪基和大宋勾结,想弄死自己,耶律重元不太相信,他倒不是认为侄子人品过关,而是侄子这几年都在经营皮室军,都在安抚各个部族,这才是辽国战力的根本所在,握住了强大的皮室军,就可以稳坐钓鱼台,耶律洪基没有精力,也没有本事去勾结大宋……更何况大宋那边也不是傻瓜,他们能傻乎乎替敌国太子火中取栗吗?

但是,有一点却不能否认,战斗在这样打下去,吃亏的是耶律重元,他的人马快消耗,财富,属民都在流失,继续打下去,和皇太子之间的差距越来越大,还怎么染指皇位……不能打了,绝对不能打了,就算打,也不能让自己冲在前面。

上半夜,耶律重元下定了决心,要从大战撤出来。

下半夜,他辗转反侧,该用什么办法抽身呢?总不能拉着侄子就说叔叔我怀疑你了,不想损兵折将,对不起了,我要保存实力,不跟宋兵打了……这话说不出口,可是该怎么办呢?

耶律重元熬到了早晨,两个眼睛跟兔子似的。

他突然看到了桌案上的一本《三国演义》,耶律重元随手翻开,听说皇兄耶律宗真就喜欢这部书,奉为经典,朝夕不离,还给了侄子耶律洪基一套,让他好好研究。

那这本书能不能帮自己解决难题呢……恰巧,耶律重元翻到了司马懿装病的那一段,看了一会儿,耶律重元突然大喜过望!

“就用这一招了!”

次日,就传出了消息,耶律重元病了,病得很厉害,根本没法理事。

消息传到了耶律洪基的耳朵里,这位皇太子立刻皱眉了,开什么玩笑,自己的叔叔身体棒着呢!哪里会说病就病了,摆明是不愿意打下去了。

这可不行啊!

南下攻宋,可是耶律洪基当上天下兵马大元帅,参与朝政以来,第一次出征,第一次独当一面。

他还想来一场辉煌的胜利,坐稳皇太子的位置,让天下人知道,谁才是辽国未来的雄主,如果虎头蛇尾,那成了什么?

耶律洪基怒气填胸,可是他又有什么办法,总不能拿刀架着耶律重元的脖子,逼着他出力吧!

这回好了,重元的兵退了,征调的民夫也松懈了,庞大的战争机器,停顿了一大半,虽然皮室军还在,可皮室军也要吃饭,也要有人负责粮草辎重。没有了燕云十六州的支持,什么都玩不转了。

耶律洪基只好屈尊降贵,去拜见叔父,好说歹说,总算是劝着耶律重元点头,以国事为重,不能让大宋便宜了。

耶律洪基甚至告诉叔父,只要打赢了,所得好处,不管是土地,还是岁币,都愿意交给叔父。

一番安抚,耶律重元勉强答应,可就是在当天晚上,生了一件事,被耶律重元暴打的郑亦驼死了,不是被打的,而是被毒死了,人们现郑亦驼的时候,他已经七窍流血,尸体都僵硬了,眼睛瞪得老大,充满了不甘和委屈……

这么个不起眼的人物,谁要杀他,谁会杀他?

大夫检查过了,郑亦驼服用的毒药名叫“落雁沙”,据说是唐代的时候,用来赐死犯罪大臣的,价逾黄金,寻常人根本接触不到。

是有大人物把郑亦驼杀了,可郑亦驼得罪过哪个大人物?

耶律重元自然想到了侄子,好啊,你当着我花言巧语,说尽了好话,暗中却杀了郑亦驼泄愤,你是什么意思?

摆明了是恼羞成怒,杀人泄愤。你越是如此,就越证明郑亦驼并非捕风捉影,莫非他说的都是真的……第二天,耶律重元病情突然加重,无法理事,哪怕耶律洪基亲自赶来,都被挡在了外面。

……

“可怕,真是太可怕了!”吴世诚拿着一份来自涿州的密报,浑身不寒而栗,他突然觉得笑起来人畜无害的王宁安竟是那么厉害!

一个郑亦驼,多不起眼的小人物,用他去使反间计,已经够瞧的了。可王宁安愣是不肯善罢甘休,还要把他全部价值都榨出来,简直就是敲骨吸髓,一滴都不剩啊!

吴世诚想过,要想离间耶律重元和耶律洪基,下毒是好办法,不论是给谁下,都能让他们闹起来。

可转念一想,一个是皇太子,一个是亲王殿下,想给他们下毒,那可是难上加难,稍微不慎,露出了马脚,就会让辽国人幡然醒悟,把矛头重新对准大宋。

所以王宁安选择最稳妥,最简单的方法,直接把郑亦驼毒死,耶律重元没法为了一个奴隶去找侄子讨说法,但是这根刺儿却种下了,扎得深深的,双方连表面的合作都维持不下去了。

果然,三月中旬,邻近赵祯的圣寿,辽国方面突然派遣同平章事刘六符作为使者,要进京恭贺寿诞。

这个消息传到清州,熬得满头白的范仲淹把毛笔一扔,仰面靠在椅子上,颓然叹道:“辽国怂了,大宋赢了!”

第170章 笨拙的君子

范仲淹很疲劳,甚至再持续下去,都要崩溃的感觉,即便知道了胜利,老相公也是暗呼侥幸,他什么也不想管了,只是仰卧在床榻上,呆呆望着天棚,想休息,却又睡不着,眼睛又酸又痛,流出了泪,眼前不断浮现出金戈铁马,呐喊冲杀。

要说这场宋辽间的较量,最累的人不是王宁安,不是狄青,而是这位范相公!

从一开始极力主战,就遭到了各种质疑,甚至连昔日的战友也以为他想借机起复,朝堂的神仙够多了,装不下范仲淹。

所以从辽兵杀来,各种明枪暗箭,纷至沓来,没有一刻消失。

失守白沟驿,就有人弹劾,要求罢免范仲淹,幸好赵祯这一次没有充当猪队友,他撑住了,范仲淹的位置还算稳定。

可接下来,宋军坚壁清野,攻入辽境,破坏辽国粮道,大肆杀戮,甚至让武将指挥人马,自主作战,不必援救危急当中的城池,也不管被辽兵掠走的百姓……这一切都成了那些御史攻击老范,弹劾诸位将领的借口。

站在岸上看船翻,他们丝毫不知道河北的艰难,也不懂得战争的凶险,一切都靠着他们的恶意想象,肆无忌惮地攻讦,不遗余力地抹黑……

面对这些人,范仲淹不是气愤,而是害怕,不是害怕自己会如何,而是害怕河北真的撑不住,一旦辽兵南下,杀到了京城,这一帮废物,如何能抵挡如狼似虎的辽兵!

王宁安常说不怕神一样的对手,就怕猪一样的队友。而朝堂上的那帮腐儒清流,就是作战将士的猪队友,外加上辽国的猪对手!

有他们在,还用得着敌人吗?

想到这里,范仲淹越觉得六艺学堂太重要了,朝廷以科举取士,科举以文章取人,如此单一偏颇的方式,如何能选出合用的人才?

唯有真正沉心静气,培养出一大批文武双全,有真本事的士大夫,才能扭转大宋每况愈下的国运。

庆历新政失败了,大宋错失最好的改革机会,如果再不抓紧时间,只怕离着亡国灭种也不远了……

胜利了,范仲淹可以松口气了,老相公放下了家国天下的重担,又挑起了另一副教书育人的担子。

他决定要在六艺学堂,潜心教书,整理一生的所学所思,为国育才。

不过老相公还要站好最后一班岗,把议和的事情处理好,才能漂漂亮亮急流勇退。

老范想得很好,最难的部分已经完成了,剩下的事情总不会有什么难度了吧!可偏偏就有人,不断刷新对弱智的定义,愚蠢程度,简直让人叹为观止,瞠目结舌!

辽国派遣同平章事刘六符到了汴京,面见赵祯,先是贺寿,进献了一些礼物,双方相处得很愉快,可接下来,事情陡然而变。

刘六符大肆指责大宋破坏双方盟约,挑衅大辽,才使得双方兵戎相见,辽国蒙受的一切损失,都要大宋承担。

大宋这边派遣了枢密副使王拱辰负责谈判,最初王相公也是据理力争,可是刘六符拿出了一份证据,一下子就堵住了王拱辰的嘴。

根据宋辽的澶渊之盟,双方不得在沿边区域修筑新城,而大宋方面,违背盟约,在沧州一带,修筑数座城池,规模宏大,均是十万人以上,如此行径,还有半点仁义诚信可言吗?

在朝堂上,常以宏论惊人的王相公,面对着辽国使者的指责,竟然没办法驳斥,只能含糊其辞,结果让刘六符抓住了痛脚,要求大宋必须先毁掉城池,然后双方才能和谈,不然辽国会举兵南下,亲自动手,捣毁城池!

王拱辰没有办法,只能向赵祯回禀。

“陛下,我朝向以仁义为先,在沧州筑城,却有不妥之处,是否可以暂时停工?”王拱辰忧心忡忡道。

沧州修筑新城的是王宁安,是欧阳修,是范仲淹,按照道理富弼该说话,可是这个老倌儿低着头,默默无声。

倒是枢密使庞籍庞相公站了出来。

“启奏陛下,沧州筑城,一是为了安顿灾民,二是因为沧州捕鲸,需要加工处理,修城也不是为了对付辽国,我们可以解释,如果顺从了辽国的意思,那几十万灾民该如何,王相公有办法安顿吗?”

庞籍说这话完全是出自公心,可王拱辰心里有鬼,他和文彦博走得很近,大有架空庞籍的态势,难不成庞相公借机难?

王拱辰道:“庞相公,为了救济灾民,就要筑城,我怕好说不好听,让辽国小觑了大宋!难道朝廷连几十万百姓都管不了吗?”

庞籍冷哼了一声,“王相公,事实具在,若非去岁大肆捕鲸,河北饿死的灾民就不是几万人,而是十几万人!这是有目共睹,我们隐瞒有什么用?辽国不知道吗,欲盖弥彰,反而让人小!!”

一直沉默的文彦博终于开口了,不开口也不行啊,庞籍岂是王拱辰能压得住的。

“庞相公所言是理,王相公顾忌的是情!无论如何,身为大宋的臣子,也该照顾朝廷脸面。不论为了什么,在沧州筑城,总是违背澶渊之盟在前。如果一味袒护,辽国咄咄相逼,兵连祸结,不得安宁,朝廷的损失太大了,臣唯恐府库承担不起。”

又是财政缺口!

这个理由几乎成了万能的,赵祯心中愤怒,却也无可奈何。

僵持之下,富弼突然站了出来,“陛下,臣以为不妨问问河北方面,看看沧州的新城,能不能停下来?”

这个平淡无奇,甚至有些窝囊的提议,竟然得到了君臣的一致同意,就这样,朝廷急递,送到了范仲淹的手里。

……

王宁安这几天很忙碌,老爹回来了,又多了一个逼着自己练功的人。

尤其是王良璟这一次跟随狄青,狄青也不吝赐教,他大受启,甚至都想拜狄青为师,狄汉臣哪敢答应啊,你儿子是我儿子的老师,又帮了我大忙,眼下兄弟相称,要是我收了他爹当徒弟,那王宁安岂不是比自己低了两辈!比狄咏还低了一辈!开什么玩笑!

狄青脑袋摇晃得和拨浪鼓一样。

“小孩子不懂事,管他干什么?”任凭王良璟怎么拍胸脯,狄青都不答应,弄得王良璟好不郁闷,把一肚子火都撒在了儿子身上。

“你看看人家狄咏,再看看杨怀玉,同为将门子弟,人家冲杀疆场,有万夫不当之勇,那才是好苗子。你现在的程度也太差了,说出去爹都替你脸红!”

“愿意脸红你脸红去!有本事把狄咏和杨怀玉叫来,我能让他们扫一年厕所!”王宁安一肚子意见,他却忘了,和谁讲道理都行,就是别和老爹讲!

“我告诉你,王良璟的儿子要文武双全,不能是个只会耍小聪明的弱鸡!练!给我好好练!”

从拳脚到兵器,从练柏木桩到扎马步,提水桶,这不,又弄了一大桶生绿豆,说是要学铁砂掌……

王宁安看了看白嫩嫩的小手,简直欲哭无泪。

正在他糟心的时候,范纯仁和范纯礼赶来了。

“救命的来了!”王宁安把绿豆一扔,转身就跑,“快走,带我去见你爹。”

范纯仁满脸敬佩,夸张说道:“天啊,先生你会未卜先知啊!你怎么知道我爹让我们来找你?”

“是啊,先生你还知不知道朝廷来公文了,要停了沧州的新城呢!”范纯礼没心没肺道。

咯噔!

王宁安一下子就站住了,他觉得还是去练功夫比较好,虽然累点,苦点,至少不要搭理那帮脑残的大头巾。

王宁安带着满腹的不情愿,被拉到了范仲淹的书房,欧阳修也在,见礼之后,把情况简单一说,范仲淹苦笑道:“朝廷虽然没有明说,可是送公文来询问,本身就耐人寻味,朝中的诸公并不真心支持修城啊!”

王宁安闷着头,满肚子气,都要爆炸了。

“我说范相公,朝中的那帮玩意到底领的是大宋的俸禄,还是辽国的俸禄,他们怎么就不知道帮着大宋说话呢?”

范仲淹老脸红,欧阳修脸都气紫了,不同于范仲淹半路出家,欧阳修是正儿八经从头参与,还协助规划城池,施工的时候,他也到了工地,督促学生实践。一砖一瓦盖起来的城池,哪能说停就停了?

“唉,毕竟还要顾及朝廷脸面,澶渊之盟是双方都商定的。”范仲淹无奈叹道。

“还真是谦谦道德君子啊,遵守澶渊之盟?他们怎么不说,澶渊之盟规定岁币是银十万两,绢二十万匹,如今却是银二十万两,绢三十万匹!多出来的怎么算?”王宁安气哼哼道。

欧阳修苦着老脸,哀叹道:“上次增加岁币是富彦国去谈的,毕竟双方都同意了,这一次却是咱们单方面修城,的确有些说不通,要不,二郎你想个办法?”

醉翁的狐狸尾巴终于露出来了,原来他挤兑王宁安,就是逼着这小子动脑筋,拿主意。

王宁安沉默了一会儿,满脸鄙夷,冷笑道:“范相公,醉翁,你们就是太君子了!这事情很简单,告诉朝廷,我们修的不是城池,让辽国随便参观就是!”青史尽成灰说先来一章,下午继续多码字,应该还有三章啊……

第171章 指鹿为马(加更求票)

王宁安练了一个时辰的早功,抓着三个大包子,嘴里还叼着一个,直接杀到了种家军的营地。

“你们老大呢?”

王宁安经常过来,大家伙也习惯了那些怪异的称呼,老大,听起来比大人威风,顺口!

“俺老大还睡着,没醒呢!”看门的士兵凑到王宁安的耳边,低声道:“二郎,昨天晚上请了个唱曲的姑娘,听了一夜的曲子,着实乏了。”

“呸,就你们老大五音不全,还听曲呢!是折腾一宿吧!”

士兵贼眉鼠眼干笑着,也不敢反驳。

“行了,你去告诉你们老大,就说我要回沧州了。”

说完王宁安就走了,士兵迟疑着去禀报,听到王宁安要走,种诂连忙往外跑,连衣服都顾不上穿,随便找了件箭袖袍披在身上,冲到外面,就四处张望。

跑出了好远,都没看到影子,种诂着急了,扭头想去换好衣服,去找王宁安,谁知一回头,却现王二郎正在一棵杨树下面啃包子。

种诂连忙赔笑,“我说二郎,这么见外不好,要不到哥哥的营中,喝两杯?”

王宁安白了他一眼,“是喝敬酒,还是喝罚酒啊?”

种诂不解其意,王宁安气得跳起。

“瞧瞧啊,我的种大将军,看看你脸上的胭脂膏子,这还没马放南山呢!你就这么急不可耐?”

种诂被说的羞愧起来,“二郎,历来都这样,打仗太辛苦了,好容易太平了,放松一下,有没有强抢民女,不用这样吧!哥哥劝你一句,你也别太道学了,都老大不小了,是不是还没尝过肉味?哥哥的帐篷里就有,要不……”

王宁安实在是听不下去了,他要不是功夫不行,非要冲上去,痛扁种诂一顿,让他知道花儿为什么这么红!

“老百姓都说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你们这些武夫被人家欺负,也是活该!”

种诂不明所以,尴尬地挠了挠头,“没那么严重吧,不都打完了吗?”

“呸!你长点心好不,打完了才是分配利益的时候,打仗拼命有什么用,不能捞到一点实惠,不是白干了!”

种诂比不得他爹老谋深算,奈何种世衡去世,种诂刚刚接掌家族没几年,还不成熟,他觉得凭着和范相公的交情,加上实打实的功劳,肯定差不了,因此就放纵起来,哪里想那么多。

王宁安算是明白了,将门为什么被欺负这么惨,太没有敏感性了。

“告诉你啊,朝廷和辽国在谈判,辽国提出了先决条件,就是要停了沧州的新城建筑。”

种诂满不在乎,“停就停……等等,你说哪?沧州?”

“没错!”

“啊!”

种诂这下子可傻眼了,“二郎,那不是你弄得那座城吗?要是停建,我们家的碱,还有矾,那么大生意,岂不是完了……”

“才知道啊!”王宁安没好气道:“我现在必须回沧州,保住新城。”

涉及到了切身利益,种诂打起精神。

“二郎,我可跟你说,无论如何,也要保住新城,要哥哥干什么,你只管吩咐!”种诂不能不表态,一年上百万贯的生意,如果做成了,他们种家养兵过万都没问题,再白痴也舍不得那张大饼啊!

“新城那边我自有办法,倒是这边,辽国虽然派人谈判,可是咱们朝里那帮饭桶,肯定让辽国小觑咱们,到时候战斗还不会少了。种大哥,我不在,你,还有折大哥,一定听狄将军的,他打仗的本事比我强多了。你们要顶住辽国的压力,帮着我把和谈漂漂亮亮弄成。”

种诂没说的,连忙点头。

王宁安又交代了其他人,然后就离开清州,火回到了沧州。他连家门都没进,直接赶到了码头,找到新任市舶司提举余靖。

老头子在六艺学堂和王宁安就混熟了,见他回来,一颗心终于放下了。

“宁安,刚刚来消息了,朝廷派了枢密副使王拱辰,还有御史中丞唐介,两位大人陪着辽国使者刘六符前来勘察。”余靖也心里虚,“宁安,城池都建了一半,万一给停了,那可是损失惨重啊!”

王宁安呵呵一笑,“武溪公,放心吧,对了,你记住了,咱们建的不是城,别管谁来,都是这话!”

……

次日天明,春风和煦,阳光明媚,杨柳飘荡,草色葱茏。

辽国特使同平章事刘六符在两位大宋高官的陪同之下,赶到了沧州。

登高眺望,一面是浩淼的大海,一面是青色的大地,海天之间,辽阔无比,当真是胸襟舒畅假如没有那座城池,没准还能吟诗唱和,把酒临风,可是一座庞大的城池,就在眼前,谁也没法无视。

这座城市规模宏大,光看建筑的部分,差不多和大名府相仿,而城中格局规整,店铺林立,房屋鳞次栉比,道路宽阔,两旁有排水沟,许多工匠民夫正在加紧赶工。至于城外,还有一道更庞大的外城,看样子这还不算完,外城之外,还有护城河,大大小小的堡垒,防御之严密,简直比东京犹有过之。

哪怕是王拱辰和唐介,都吓得不轻。

他们知道沧州为了安顿灾民,弄了个城池,在他们想来,不过是小打小闹,拿围墙圈起来就是了,哪里想到,竟然如此庞大雄伟!

唐介言官出身,素来直言敢谏,那是顶硬的人物,看到如此建筑,忍不住心中喝彩,醉翁,包拯,是真有魄力。

只是王拱辰看在眼里,却更多的是担忧,事到如今,哪怕再无耻,也不能睁着眼睛说瞎话了。

就是修了城,破坏了澶渊之盟!

这些地方官吏,包括欧阳修在内,都是贪功心切,把朝廷至于不利境地,简直坏军国大事。王拱辰脸色变黑了,刘六符只是冷哼了一声,什么都没说,却也什么都说了。

事实具在,看你们怎么圆?

刘六符纵马向前,王拱辰和唐介急忙跟着,转眼到了城池的外面,勒住马匹观瞧,只见余靖带着一些人等在这里,大家都认识,见礼寒暄之后。刘六符微微一笑,“怎么样?请本官进城看看吧!”

他说的随意,别人也没什么感觉,十分自然,这要不是城池,什么是城池!

“这位大人,看你的穿戴,应该是从蛮夷之处而来,偏偏又长了一副汉人的相貌,真是奇怪啊!”

都说骂人不揭短,打人不打脸。

这位一上来,就给刘六符一个难堪!

寻声看去,说话的是个少年人,虽然个子很高,但是肩膀淡薄,脸皮细嫩,明显带着稚气,原来是个孩子,刘六符不好一般见识,只能淡淡道:“老夫在大辽朝堂为官,拜同平章事之职!”那意思是你小子给我放尊重一点,老夫可是大官!

哪知道对方满不在乎,“唐朝的夜壶也是装尿的,我只是想问问,这接风宴是安排上国的酒菜,还是蛮夷的吃食?”

论起嘴炮,王宁安还没怕过任何人,他存心给刘六符难堪,那说的就更损了,你都归附了蛮夷,当多大的官有什么意义,反正老子都看不起你!

而且他故意不称辽国,只说蛮夷,还用上了“吃食”两个字,分明是说除了大宋之外,其他的都是猪狗吃的。

刘六符简直要气炸了,从哪找来的这么个东西,竟然如此无礼?

他就要作,余靖连忙解释,“特使不要见怪,沧州本就是偏远之地,又挨着蛮夷之乡,难免沾染些野性,缺了文采风流,不过特使也不必在意,我们的心还是热情的。”

余靖的话听起来不错,可仔细一琢磨,比王宁安还损呢!

什么叫挨着蛮夷之乡,分明是说辽国啊!

刘六符当真是忍无可忍,懒得搭理这两个坏蛋,直接对着王拱辰道:“王大人,这就是你们的待客之道吗?”

“客?有这么趾高气扬的客人吗?”王宁安抢着说道:“你要是客人,就该客随主便,立刻下马,解下身上的兵器,我们自然有美酒款待。如果你还是骑着高头大马,颐指气使!那对不起,就是恶客,就是敌人!”

最后两个字一出口,顿时从四周涌出无数人马,一个个手持刀剑,盔甲鲜明,怒目而视。

这下子不光刘六符吓了一跳,连王拱辰也吓坏了。

“快收起兵器,刘大人是奉了辽主之命前来,怎么可以无礼!”

王宁安一扭头,仰脸看天,余靖低着头,仔细一看啊,这位老先生数蚂蚁呢!任凭王拱辰怎么着急,这些士兵是不会听她的,倒是唐介看出了端倪,他强忍着笑,道:“刘大人,既然你也自认是客人,就听从主人安排吧!”

说完了,唐介主动下马,把缰绳扔给了手下人,有他带头,王拱辰强忍着怒,也下了马。这回就剩下刘六符一个鹤立鸡群,十分突兀。

僵持了一盏茶的功夫,刘六符咬了咬牙,无奈从马上跳下来!

冲着王宁安冷哼一声,王二郎根本不在乎。

孙子,还以为你多硬气呢!

他在后面跟着,刘六符走出了没几步,一块石碑出现在面前,上面有五个字,刘六符不由得念了出来。

“沧州贫民窟……这,这是什么意思?”

王宁安嘴角一撇,“连这个都不懂,就是说这是贫民窟,不是城池!”

第172章 骂死一个

古有指鹿为马,今有王宁安指着城池叫贫民窟!

刘六符愣了许久,突然哈哈大笑,笑得眼泪都出来了。王拱辰老脸红,越觉得心虚,不停偷看王宁安,眼神充满了怒火。

倒是唐介,他一路上就看不惯刘六符的张狂劲儿,总算遇到个能收拾他的,老大人只想好好看戏。

刘六符迈着大步,冲到了护城河边,足足三丈的护城河,已经颇有规模。

他用手指着,怒道:“这么宽的护城河,比京城不差吧?”

“谁告诉你那是护城河,那是老百姓饮牲口的水槽,我们城里的人穷,买不起木桶,就只能就地挖坑饮水,我说的没错吧?”

“没错!一点错都没有!”

果然有人驱赶着牛马,跑到护城河边喝水。

王宁安耸耸肩,那意思你打我啊!

刘六符鼻子都气歪了,他走到了城根下,又指了指一条条青石,怒道:“这又作何解释?”

“人穷呗,存点粮食不容易,把墙建得结实点,省得耗子进去偷粮食。这位大人,你或许不知道吧,每到秋冬,下了大雪之后,就有成千上万的耗子从北边过来,见什么抢什么,看见什么好,吃什么,没法子,不防着点耗子,我们就都饿死了!”

你够狠!

愣是把辽兵说成了耗子!

刘六符气得笑了,一抬头看到高大的城楼,怒冷笑道:“你们的耗子真不一般,需要这么高的敌楼,怕是比人的个儿还大吧?”

“哈哈哈,一看这位大人就是没干过农活,敌楼是用来防家雀儿的,你没看到吗,上面还插着木偶呢,就是吓唬人的!”

别说,上面还真有几个花花绿绿的草人,突兀地立在城头。

刘六符彻底无语了,这算什么,摆明了说假话吗?

他实在是争辩不过王宁安,只能找软柿子捏,又冲到了王拱辰的面前,急赤白脸道:“王相公,你都看到了,贵国毫无诚意可言,我看咱们也没什么好谈的,只有兵戎相见!”

王拱辰变颜变色,来的时候,他可是和文彦博商量过来,要想办法促成和谈,结果直接让王宁安给搅了,这算什么事啊!

“刘大人,你千里迢迢来到大宋,自然不忍和谈破裂,双方生灵涂炭,我看还是以和为贵,咱们先进去再说。”

刘六符同样承受不起和谈破裂的代价,只好忍着气,随着王拱辰进入新城。

王宁安故意落在后面,臭着脸抱怨道:“这就是大宋的相公吗?真是开了眼!”余靖叹口气,“唉,国势不振啊!二郎,你也悠着点,别真的把和谈弄黄了,眼看着春天了,要播下种子,老百姓一年的收成就看这一个月了。”

王宁安微微一笑,“武溪公,和平从来不是求来的,你看着吧,不把姓刘的踩到脚底下,他就不会低头!”

余靖干脆闭嘴了,王宁安这小子来了脾气,那几位相公都拦不住,反正像朝廷那样,步步后退,换来的所谓和平,还不如不要!

就让王宁安闹,看他能玩出什么花样。

步入新城,街道整齐平坦,全都是用三合土压实的,主干街道还用条石铺上,连雨水都不怕了。

这样的城池,要是贫民窟,那幽州就是难民营!

刘六符是越看越生气,满肚子的气都要炸开了。

“王相公,你信这是贫民窟吗?”

王拱辰老脸通红,支支吾吾,唐介驳斥道:“是不是王相公说了不算,要问问百姓才行。”

“那好,本官就问问。”

他一点手,让人叫来一个中年的汉子。

“本官问你,这是不是城池?”

汉子脸膛黑红,只有牙齿是白的,嘿嘿笑道:“你不识字啊,没看见街牌,俺们这是上河村。”

“村?”

“对啊,这一片都是俺们村子的乡亲。”

“那你们为什么叫贫民窟?”刘六符又追问道。

“这还不简单,俺们原来就是穷苦人,让大水冲没了家,现在一无所有,还不是贫民啊?大人不信问问,看看谁是有钱人!”

“荒唐,你们是穷人,住的房子怎么这么好?”

他这么一问,中年汉子也自豪地回头看了看,去岁夏天开始,就6续赶工,用砖石打地基,上面是厚厚的土坯墙,又结实,又保暖。

灾民是按照村子为单位安置的,每一个坊的房子都大体相同,外面还种了花草树木,比起老家住的房子,还要漂亮规整许多倍,住着也宽敞明亮,遭灾之后,不过一年多,就从一无所有,变得安居乐业,能不高兴吗!

“俺们住得好,那是俺们肯干活,也是青天大老爷宽厚,你这个人怎么回事,还不许我们住好房子?”汉子攥紧了粗糙的拳头,露出凶戾的神色。

“俺告诉你,谁看俺们过得好,心里不痛快,想要使坏,哪怕是天王老子,俺们也跟他拼命!是不是,乡亲们!”

“没错!拼命!拼命!……”

无数百姓的吼声汇聚在一起,声音整天,刘六符的脸色变了,狂变!

好剽悍的百姓,他们还是温顺的宋人吗?

刘六符满心惊骇,刚刚还气势汹汹,此刻却弱了不少。

王宁安笑呵呵走过来,满意笑道:“百姓们不偷不抢,靠着自己的双手,重建自己的家园,流自己的汗,吃自己的饭,天经地义!刘大人,你最好也奉劝辽主几句,让他做个老实人,不要总想着抢啊,夺啊,不劳而获!别以为建了国,分封了官员,穿上龙袍,就是皇帝了,离着两千里,我都能闻到那股子贼味!”

刘六符简直要气死了,手指哆嗦着,嘴唇铁青。

“哼,王相公,你们如此待客,还敢对陛下无礼,等着大辽的雷霆之怒吧!”

说完之后,这位转身气哼哼地离开。

王拱辰真的怒了,他黑着脸冲王宁安怒道:“你是什么人,竟敢随意折辱辽使,要是军国大事被你给搅黄了,你承担得起码?老夫一定上表弹劾,让陛下严惩你的罪责!”

“王相公好大的威风?别以为只有你能上表,我也上表,我就告诉陛下,堂堂大宋的枢密副使,统帅千军万马的枢相,在辽寇面前,唯唯诺诺,丢尽了大宋的脸!你如此作为,就不怕在雄州,霸州等地浴血奋战的将士寒心吗?”

嚯!

这小子是真狂!连辽使带王拱辰一起怼,真是不客气啊!

唐介看得目瞪口呆,都说他敢仗义执言,可相比这小子,还差着火候,他究竟是谁,胆子这么大?还说要给陛下上表,他哪来奏事的权力?

“他有,此子就是王宁安!”余靖低声说道:“子方兄,这一次能逼得辽兵主动求和,他的功劳不小,河北救灾,唐家也居功厥伟啊!”

唐介这才恍然大悟,“果然是热血少年,有冲劲,相比之下,我们这些老的都不成了。我会据实上表,不会让他受欺负。只是武溪兄,他这么干,万一弄得和谈黄了,怕是不妥吧?”

“子方兄,你放心吧,王宁安此子做事还是有分寸的。”

唐介信以为真,可刚过了两天,就连唐介都撑不住了,王宁安可真能折腾啊……原来刘六符气得离开新城,他并没有真的走了,身为特使,如果无功而返,辽主也不会放过他。

刘六符只能端着架子,硬撑!

这边王拱辰也闹得老大不高兴,王宁安实在是太狂妄了,嚣张跋扈,偏偏又是地头蛇,拿他没办法!

想了半天,王拱辰决定甩开王宁安,他以自己的名义,请刘六符过来,接风洗尘。刘六符也是科甲出身,当然辽国的科举没法和大宋相比,但好歹也算是文人,和王拱辰聊得挺好。

“刘大人,这边新城木已成舟,要想完全毁了,那么多百姓,我们也承受不起。要不这样,把新城限定在一丈五尺高,不许再修了,另外,在其他方面,再补偿一二?”

王拱辰觉得能多赚一座城池,已经很不错了,哪怕再让点岁币,多给些银子和绢帛,也说得过去。

刘六符自然不愿意,但是好容易有个能讲道理的,只能继续谈着,总不能撕破脸吧!

一顿酒喝完,王拱辰脸上也有了光彩,立刻让人叫来戏班子,给刘六符演出几段。刘六符早就知道大宋的风华不同寻常,在京城要处处小心,免得被人说私通大宋官员,到了沧州也就无所谓了。

“那就却之不恭了。”

刘六符满怀的好心情,第一出戏是花木兰,前一半十分精彩,他眯着眼睛,摇头晃脑,十分享受。

哪知到了后一半,戏突然变了,有个白脸的武将从里面走出来,一张口就念道:“割让燕云不心疼,甘做契丹儿皇帝!某家石敬瑭,卖国归来,求见老母啊!”

他的话音刚落,一个老妇人,穿戴着凤冠霞帔,在众人搀扶之下,从后面走出来,老太太面前有两道小门,一面写着“六”,一面写着“离”。

老太太悲痛欲绝,厉声怒斥:“凡卖国求荣之人,祖先不认你为后,父母不认你为儿,妻室不认你为夫,子女不认你为父,兄妹不认你为亲,黎民百姓不认你为人!六亲不认,众叛亲离!”

王拱辰没听过这段,起初还觉得慷慨激昂,可往旁边一看,刘六符脸色铁青,嘴唇颤抖,突然直挺挺倒下去……

第173章 教你们办外交(四更到)

骂人是一门学问,士人之间对喷,可不能像泼妇骂街那样,只会凭白丢人身份,惹人嘲笑。

千古偶像诸葛亮就是个会骂人的,跑到东吴,舌战群雄;六出祁山,骂死了王朗,又给司马懿送了女人的衣服,谁知人家坦然而受,诸葛丞相的骂人本事也仅仅到此为止,遇到了更厚脸皮的,丞相焉能不败!

古人还是很老实的,骂人的花样一直停留在诸葛亮的水平上,直到王宁安横空出世,把这门学问推向了一个崭新的高峰!

石敬瑭甘当儿皇帝,出卖燕云十六州。正是他的无耻行径,拱手将阻挡蛮族的天险让给了辽国,从此中原大地,门户洞开。

可以说,整个两宋的悲剧,都源于石敬瑭的无耻举动。

在大宋,骂石敬瑭的人车载斗量,但也仅仅是贴标签而已,没有什么拿得出手的段子。

王宁安记得上辈子看过一个传闻,说是福建的民居新欢在大门外面增加一道小门,叫六离门,还有个故事,说是大汉奸洪承畴投降之后,回到老家,洪母就把他挡在六离门之外,说出了那段千古绝骂!

六亲不认,众叛亲离!

这就是无耻汉奸的下场!

谁还试图给汉奸翻案,那就先去问问洪老夫人答不答应吧!

虽然洪承畴是五百年后的人,但是这段话却不妨留给任何一个汉奸,出卖燕云十六州的石敬瑭当之无愧!

至于刘六符,他本是汉人出身,为了高官厚禄,就投靠辽寇,成了辽国的高官,反过头来,又代表辽国,威逼大宋,耀武扬威,置祖宗于不顾。如此行径,不是汉奸又是什么?

哪怕刘六符有再多的理由,再动听的狡辩,都显得苍白无力。

这出戏是演石敬瑭不错,可是也在告诉所有的燕云汉人,你们给辽国卖命,就会落一个众叛亲离的下场。

别管刘六符怎么自欺欺人,他也是读孔孟之书长大,心里还是把契丹当成蛮夷,当然辽国也根本没把他们当成自己人。

说起来这就是汉奸们的尴尬,刘六符的年纪大了,没事的时候,总会想想后世子孙会怎么记自己?

是光耀门楣的宰相重臣,还认贼作父的走狗鹰犬?

这一出戏,彻底勾起了刘六符心中的痛,残酷无情地告诉他,你就是汉奸,就要遗臭万年!

怒极攻心,刘六符直接就昏死过去,手脚都凉了。

可把王拱辰吓坏了,要是辽国使者死在了大宋,那两国想和平也和平不了了!

“到底是谁,谁换了戏码?”

王拱辰大声狂叫着,像是暴怒的狮子,愤怒踱步,突然用手一指,大叫道:“把所有戏子统统下狱,给本官严刑拷问,让他们说,谁是主谋!”

王拱辰狂大叫,突然有人撩开了上场门帘,王宁安从里面笑呵呵走了出来,背着手,往台口一站。

“是你!”王拱辰立刻沉着脸。

王宁安满不在乎,“王相公,你也不用费事了,就是我干的,这出戏刚刚排演,还有些不周详的地方,你给指点指点!”

“你,你肆无忌惮,你太跋扈了!”王拱辰铁青着脸,指着王宁安,痛骂道:“和谈乃是军国大事,本官身为朝廷重臣,秉承圣意,处置此事,你算是什么东西?也敢频频搅局,把事情弄得不可收拾!你,你担得起罪责吗?”

王相公的声音在耳边咆哮,王宁安伸出手指,抠了抠耳朵,仿佛要把这些话都给抠出去一样。王拱辰的脸色越来越难看,几乎被气得和刘六符一样,也晕过去。

“王相公,不是小子狂妄,我就纳闷了,既然你认为和谈是军国大事,那刘六符算什么东西?他一个汉人,去给辽国当大官。你去问问大宋的百姓,能接受这么一个汉奸吗?你也可以去问问辽国的贵胄,他们承认刘六符是辽人吗?”

王宁安突然大声咆哮道:“就这么一个不辽不宋,背弃祖宗,甘当走狗的畜生,和他多说一个字,都是耻辱!身为宰执,王相公为什么就不能上表,让陛下下旨,告诉辽国,让他们派个人过来,我大宋不会自降身份,我们不和狗谈!”

这番话义正词严,王拱辰哑口无言,至于还在地上的刘六符,从他的嘴角竟然冒出了血。之前的戏对他伤害不小,王宁安的几句话,更是连珠炮,全都落在了他的心头,激动之下,也装不了昏迷,竟然真的吐了血。

脸色蜡黄蜡黄的,要多难看有多难看,紧咬着牙关,浑身都是冷汗。王拱辰吓得脸色狂变,尖叫道:“人,来人!”

终于叫来了大夫,七手八脚,把刘六符抬走了。

王拱辰看着王宁安,狠狠一跺脚!

“刘大人有个闪失,先砍了你的头!”

撂下句狠话,王拱辰转身就走,实在是没法愉快玩耍了。

王宁安背着手,看了看几个唱戏的,笑道:“没事的,你们只管好好琢磨,要把痛骂石敬瑭的这段推敲精了,以后到京城去演,让所有人都知道,当了汉奸,哪怕是死了,也要遗臭万年!”

“是!”

打走了戏班子,王宁安大摇大摆,回到了住处。

难得,他竟然主动练起了拳法,以前被老爹逼着,总盼着能逃出魔掌,谁知老爹不在身边了,不练反倒浑身不舒服。

他连着打了好几趟拳法,浑身汗津津的,他收了功,让人准备热水,好好泡一个澡。

对了,杨曦那个暴力妞还送给好些药材,说是用来泡身体,能缓解疲劳,舒筋活血,原来她把王宁安弄得满身是伤,还是有些心疼的,只是王宁安一直忘了用,眼下总算是想起来了。

还别说,药材效果不差,王宁安枕着木桶,竟然睡着了。

等到醒来,都快吃晚饭了,王宁安换了身宽松的袍子,就去等着吃饭。他现在要练功,还要长身体,吃的都是顶丰富的蛋白质,一大盆炖牛肉,一只白斩鸡,一盘大虾,还有一个酱肘子。

都说半大小子,吃死老子,王宁安也不知道,明明有些干瘪的身体,怎么就能装下这么多东西,无论怎么吃都不饱。

正在他风卷残云的时候,余靖从外面急匆匆跑来,见王宁安闷头啃着肘子,这个急啊,额头上都是汗了。

“我说二郎,你知不知道啊,出了大事了!”

王宁安抬起头,然后又低头猛吃,含混道:“刘六符是死了,还是活着?”

余靖被噎得够呛,怪叫道:“你知道啊?”

“我当然知道,王拱辰私下请他看戏,然后我就准备了一出好戏,然后人就吐血了。”王宁安说的轻飘飘的,好像四两棉花,可余靖听来,重如泰山!

“我说二郎,打狗还要看主人,刘六符再可恶,他也是辽主派来的特使,你这么折辱他,万一真的激起了辽主的怒火,不可收拾啊!”余靖心惊肉跳。

“不会的!”王宁安轻轻一笑,“除了脑残,不然没人会为了一条狗去拼的你死我活,武溪公觉得辽主是脑残吗?”

余靖沉着脸,他当然不觉得辽主是笨蛋,能坐稳皇位的都没有简单的。但问题是大宋百般折辱辽使,辽国肯定大做文章,逼着大宋在和谈上让步,为了面子,输了里子,不值得啊!

“哈哈哈!”

王宁安终于吃完了,他抹了一把嘴唇,畅快地笑起来。

“武溪公,容晚生说两句放肆的话,历代先贤都告诉我们要与人为善,要得饶人处且饶人,好人有好报……这话也对,也不对。在大宋的境内,哪怕官员再贪污无能,也是有规矩,有王法的,好人还是受保护的。可是和别的国家交往,那就是丛林法则,就是弱肉强食,没有丝毫的客气!刘六符只是个汉臣,他能做什么主,摆明了辽国还没有商量妥让谁来谈判,所以派了个探听风声的。真是可笑,王拱辰还把他奉为上宾,烧香都没找对庙门,真是丢人现眼!”

王宁安毫不客气地嘲讽,余靖恍然大悟,真是鞭辟入里啊,以往辽国派遣使者,都是一个汉人,一个契丹人,这次只派了一个汉人过来,这么明显的差别,朝中诸公怎么就没注意呢?

“他们满心议和,哪里会想得那么多!武溪公刚刚说我的作法会得罪辽主,没错,我就是要得罪辽主,打他的脸,打得越狠,咱们得到的好处越多!”

余靖也不是笨蛋,顺着王宁安的思路,他犹豫道:“莫非你是给耶律重元看?”

“武溪公一针见血啊!”

王宁安翘着二郎腿,毫无形象笑着,别看耶律宗真是辽国皇帝,可是真正和大宋接壤的燕云十六州都在耶律重元的手里,只要他不想打,双方就能太平,哪怕耶律宗真跳着脚骂大街,也没有用处。

在战场上打耶律重元,是为了让他知难而退,在谈判桌上,压辽主的人,是给耶律重元出气,一手胡萝卜,一手大棒子!才能把耶律重元驯服。只要摆平了他,才有真正的和平。

而且在耶律重元和耶律宗真之间,买通皇太弟,肯定比皇帝要容易。

“武溪公,我早就说过,这次要把耻辱的岁币至少砍掉一半!我建议朝廷可以给耶律重元一点甜头儿,然后内外夹攻,不愁辽国不低头!”

第174章 老将王德用

宋辽之间的议和,牵动京城诸公之心,包括皇帝赵祯,一日不能议和,一日无法安眠。只要事关议和,哪怕是三更半夜,也要立刻送给皇帝御览,片刻不得耽搁。

这不,从沧州来了两封表文,其一是枢密副使王拱辰的,他弹劾市舶司提举余靖,纵容凶顽之徒,破坏议和,竟然将辽使气得病倒,生死不知,一旦因此激怒辽主,兴兵南下,将不可收拾。

王拱辰恳请赵祯以大局为重,严惩狂徒,以安人心。

从头到尾,王拱辰都没提王宁安,实在是那么个小家伙,连个正式官职都没有,堂堂枢密副使去对付他,简直是拿大炮打蚊子,太丢身份了。

只是王拱辰不知道,就在他的表文送给赵祯半个时辰前,那个被他看不起的小家伙已经把奏疏送到了赵祯手里。

别小瞧这半个时辰,谁都知道先入为主,一旦失去先机,就可能步步落空。

小小的王宁安有什么本事抢在王相公之前,把奏疏送到宫中呢?

这就多亏那位老总管陈琳了,别看宋代的太监不怎么样,但是宰相门前七品官,何况是伺候皇帝的身边人。

从弄出瑶池琼浆开始,王宁安就通过太监苏桂,不管给宫里送礼,走私烈酒的利润,在庆历八年,就达到了一百万贯!

如今沧州修新城,建港口,市舶司,最精华的地段,就有不少是归宫里的。

这就叫利益捆绑,硬生生把不沾因果的陈老太监拉下了水。

为了保住新城,保住每年几百万贯的利益,陈琳不得不一再弄权,把王宁安的奏疏放到了王拱辰的前面。

说实话,老太监也捏着一把汗。

赵祯先看过王宁安的奏疏,接着又看了王拱辰的,难得,皇帝陛下什么都没说。

“陈伴伴,你去礼部打听一下,辽国是不是要派遣新的使者过来。”

“老奴这就去。”

陈琳走了一趟,一个多时辰,就赶了回来,“启奏圣人,辽国方面派了两位新使者,一个是北枢密使萧大祐,一个是大将军耶律仁先!”

听完这两个人,赵祯的眼睛猛地一缩,浑身上下,涌起一股强烈的怒火,吓了陈琳一跳,心说这陛下是跟谁火啊?

“哼,堂堂枢密副使,见识竟然不如一个小孩子,可笑,可笑之极!”

陈琳恍然大悟,敢情是冲着王拱辰去的,王宁安啊,小猴子是真有本事,又把王相公给坑了!

王宁安在奏疏里面,没有说王拱辰一个字,他只是告诉赵祯,刘六符完全可以不在乎,真正关键是契丹使者,他才是代表辽国的决策层。

假如来的人是辽主的,就代表辽国的大权还在辽主手上,朝廷应该小心应付,必要时稍微退一点也是可以的。

假如来的是耶律重元的代表,那就是说,辽主已经大权旁落,随时会生叛变,大宋不要拘泥议和,应该增加军备,整军备战,伺机攻击燕云之地。

不过在王宁安看来,眼下辽国两方势均力敌,很有可能打破惯例,派遣两位辽国正使,这就表明辽国内斗已经明朗化,且谁也奈何不了谁。

大宋就应该利用二者的矛盾,分化瓦解,至少甩掉岁币之耻,节约财力,积蓄力量,一旦辽国有变,大宋务必要抓住机会,一战成功……

这一份表文分析详尽,逻辑缜密,不但是关注了眼下,更是将未来的宋辽走势说的头头是道,赵祯看完之后,都豁然开朗,啧啧赞叹。

相比之下,王拱辰堂堂枢相,纠结在人事斗争,显得格局太差,让人太过失望。当然赵祯没有立刻作,他还想看看王宁安的预料到底能不能实现。

当他得知辽国派遣两个使者之后,立刻露出了笑容。随机又暴怒,“王拱辰太死板了,胸无韬略,全然不知为大宋争取利益,不能让他主持和谈了。”

陈琳暗暗心惊,有了赵祯的评语,只怕王拱辰连枢密副使也做不了了,只能灰溜溜出知地方吧!小小的王宁安居然扳倒了一位相公,真是不可思议!

拿下了王拱辰,那谁能去主持谈判呢?

朝中的几位相公,谁能有本事压得住辽国呢……赵祯赤着脚,足足踱步一个时辰,筛选了所有朝中高官,突然有一个人涌上了心头……

他是一个老臣,也是个武夫,名叫王德用,父亲是跟随赵二的大将王,世人对王的评价不高,说他临阵寡谋,拙于战斗。只不过是赶上了好时候,攀附上赵二,才越居显贵,典型的时无英雄遂使竖子成名。

人都说虎父无犬子,那摊上一个“犬父”又会如何呢?

王德用十七岁就出征西夏,和李元昊的祖父就干过仗,老将军沉着应战,颇有韬略,乃父王都自愧不如。

后来王德用历官无数,功劳不小,赵祯亲政之后,现了这位将军,立刻提拔他出任枢密副使,王德用百般推脱不过,只能进京为官。

他进入枢密院之后,没有多久,立刻遭到了各方弹劾,说起来可笑,弹劾王德用的理由竟然是相貌奇伟,不是人臣该有的模样!

搞笑吧!

也真该佩服大宋的士人,想要整你,什么话都说得出来!

连长什么模样,都有错了!

王德用被赶出了京城,文官们还不罢休,不断攻讦老将军,几次弹劾他,又以一年一个官职的度,不断折腾老人……熟悉吧,日后对付狄青也是一般不二的手段,只是老将军比狄青坚强,辗转各地,每到一处,都政绩斐然,万民称颂。而且老将军还身强体壮,活得十分滋润。

弄得文官们牙根痒痒儿,却没有办法奈何他!

王拱辰的笨拙无能让赵祯越失望,必须找个不一样的人,老将军王德用就进入了他的眼帘。

“加封王德用为检校太师,翼国公,同中书门下平章事,接替王拱辰,主持和谈,加余靖为和谈副使,再有,给王宁安一个录事参军的职位,告诉王老将军,此子不同凡响,要多听他的意见。”

……

大老板一声令下,王二郎拿到了生平第一个正式官职,俗话说当官不自由,旨意还没下来,小驴就被套上车了。

余靖勉励王宁安,年轻人要多锻炼,多干实事。

“武溪公,我觉得吧,年轻人还有大把时间,上了岁数的才是一万年太久,只争朝夕,对吧?青史留名,谁不想自己多写两篇,万一连一张纸都凑不满,脸往哪放,你说是吧!”

“呸!”

余靖气得老脸煞白,“小兔崽子,你咒我死是吧!我可告诉你,王拱辰滚蛋了,是你小子掀翻的,他的门生故旧可不少,还有文彦博那个老东西盯着呢,这次议和弄不好,你小子就要承担所有责任,你看着办吧!”

余靖说完,扔下王宁安一个人,气哼哼走了。

王宁安抱着脑袋,这个愁啊,果然不能强出头,非要争一口气,就要付出代价!

罢了,就让你们看看小爷的本事!

王宁安立刻下令准备,十天之后,老将军王德用率先赶到了沧州,老爷子都快七十了,可腰板不塌,目光敏锐,银白的胡须散布胸前,好像活神仙相仿。

王宁安是看不上那些徒有其表的文人,可是对于征杀疆场,真正为脚下土地流过血的汉子,从来都不吝啬崇拜。

他让人搭建了彩棚,和余靖到了十里之外,迎接老将军驾临。

王德用显得十分激动,一见面就拉住了王宁安,眉开眼笑。

“好小子,骂得痛快,听说你把那个刘六符给骂死了?”

王宁安腼腆一笑,“还有一口气呢!”

“哈哈哈,有你的!”王德用身形高大,晃着健硕的身躯,笑道:“你或许不知道,当年朝廷在西夏吃了败仗,辽国就派遣刘六符,跑到大宋,狮子大开口,勒索无度。那个嚣张跋扈的劲儿,现在想起来,还让人作呕!你小子是给咱大宋的君臣出了口恶气,干得好!!”

在王德用赶到沧州的三天之后,辽国的使者也来了,宋辽之间真正的较量,就此上演……8

第175章 王宁安的求同存异

到底是武将出身,王德用可不像王拱辰那样谦恭,相反老爷子匪气十足,见到了新城打着贫民窟的名号,又是好笑又是好气。

“他娘的,什么贫民窟,就是城!就许他辽国不讲道理,年年违背盟约,南下打草谷,就不许我大宋建个围栏?王小子,这回和谈,咱们决不让寸土,决不拆一城,也决不给辽狗一两银子!你能不能做到?”

老子真够霸气的,王宁安咧嘴一笑,“还要问老将军有没有魄力?”

“哈哈哈!老夫年近古稀,胡子一把,子孙一堆,死不死的都不怕,还会怕区区几个辽寇!”

“真霸气!老将军爽利,请你老放心,辽寇到了咱们家,只能喝洗脚水!”

这一老一少,差了五十多岁,竟然拉着手,笑得像傻瓜一样,余靖都不忍看了,一个王宁安就够闹腾的,又来了个老愤青,这还有好吗?

也不知该替两个辽国使者默哀,还是该替和谈大局忧心了……

余靖怀着忐忑的心情,三个人一起奔赴谈判的大厅,他们三个就位之后,不到一刻钟,辽国的三个使者也赶到了。

北枢密使萧大祐是典型的契丹人,身形庞大,满脸络腮胡子,凶相毕露,耶律仁先也是辽人,不过相对就文雅了许多,竟有些儒将的味道,至于第三位,就是被骂得很惨很惨的刘六符。

这位吐了血,养了小半个月,恢复了不少,只是觉得脸上无光,不敢见人,奈何两位使者驾到,他也不敢装孙子了,只能跟着过来。

看他的样子,脸色很苍白,嘴唇青色,用力抿着,眼睛之中,凶戾之气,比以往更胜无数,看到了王宁安就呼吸粗重,恨不得冲过来把他掐死。

王宁安根本懒得搭理他,心说姓刘的,狗汉奸!

听王德用说才知道,你都跑大宋撒野一次了,这是第二次,要是让你安然回去,我就不叫王宁安!

在王二郎的眼睛里,刘六符已经是个死人了!

王德用开门见山,“大老远的过来,都不容易,就不要那些虚礼,直接说,你们想要什么?”

辽国的使者也没有料到大宋这边竟然如此直接,愣了一下,两个人都看向了刘六符。

刘六符哑着嗓子道:“贵国擅自修城,破坏辽宋盟约,兴起大战,兵连祸结,你们要负责!我大辽有三个条件,第一脚下的这座城池必须铲平,第二岁币提高到五十万两白银,第三关南十县土地,本属辽国,请你们立刻归还!”

所谓关南的十县,是后周从契丹手里夺下来的,大宋又继承过去,有这十县在,大宋就可以自欺欺人,燕云之地没有完全丢失,他们还在努力恢复。

当然除此之外,关南十县也是战略要地,大宋方面万难向让,基本上每一次辽宋谈判,都会拿出来扯皮,但是最后都无疾而终,一个谈资而已……

谁知这一次王宁安竟然点头了,“没问题,十县可以交给贵国,只是恳请贵国承认物归原主即可!”

竟然答应了?

萧大祐吓了一跳,强忍着心中激动,追问道:“什么时候交割土地?”

“哈哈哈,只要贵方准备好就行。”

“你们还土地给大辽,要我们准备什么?”萧大祐不解。

王宁安呵呵一笑,“你们既然已原属你们为借口,要大宋的疆土,那大宋也可以如法炮制,请你们立刻退出燕云十六州,退出辽东,退出漠南,一直退到北海之北,天山之西,将原属我大宋的土地全数还给我们!”

“什么?”

萧大祐一下子站了起来,好大的口气,历来大宋也只敢说燕云而已,王宁安这是要把辽国给灭了啊?

“放屁,那些地方怎么是你们的土地?”

“怎么就不是,汉唐故土,我中华疆域万里,普天之下,皆是我中华之地,大宋身为中华正统,难道没有资格拿回那些土地吗?”

“你胡说,汉唐和你们根本不一样!”

“那契丹和辽国也不一样!澶渊之盟是大宋和契丹签的,如今又改国号大辽,凭什么要求大宋遵守盟约?”

“你无理取闹,我们改国号,还是一个国家!”

“那我们改朝换代,也是一个国家!”王宁安针锋相对,挤兑的萧大祐无话可说,他像是疯的公牛,不停喘气,还偷眼看看身边的两个,心说你们不能看笑话,帮我把这小子灭了啊!

谁知道刘六符吃过王宁安的亏,知道这还是小菜一碟呢,万一他冒出更多难听的话,就没法活了,刘六符装孙子。

耶律仁先干脆闭口不言,反正老子是皇太弟的人,你愿意丢人,老子才不陪着呢!

才开始谈判,辽国方面各怀心腹事,王德用人老成精,暗暗对王宁安竖起了大拇指,小家伙看得准,这时候不狠狠欺负辽国,把失去的拿回来,还等什么?

老将军立刻说道:“什么唐宋,契丹,大辽的,老夫没心情管这些,老夫就知道,大宋的土地,一寸不能丢,我们在自己的土地上干什么,谁也别管!你们不是提了三条吗,老夫也有三条,第一就是废除岁币,一两银子一匹绢也没有,第二,你们不断入寇,抢掠大宋子民,要给赔偿,第三,你们要退出燕云十六州!”

余靖在旁边听着,脸上别提多精彩了,辽国的三条在天上,大宋的三条在地上,差着十万八千里,能谈出结果就怪了!

果然,接下来双方是各说各话,论起拍桌子,萧大祐干不过王德用,论起胡搅蛮缠,王宁安胜过两个耶律仁先,至于刘六符,连三成战斗力都不到,引经据典,哪里是余靖的对手。

此刻的谈判场上,堪称几十年来绝无仅有。

大宋一边红着眼睛,一个比一个声音高。

“你们纵兵抢掠,就是贼匪,你们都是山贼,从上到下,辽国就是个强盗集团,土匪窝子,你们毫无信义可言,我们能打开门,任由土匪随便进出吗?”王宁安拍着桌子大叫,“燕赵之地,自古多豪杰,我们饱受分离之苦,早就受够了,如今河北将士无不想反攻燕云,灭了你们这伙强盗!”

“你才是强盗,你们全家都是强盗!”耶律仁先红着脸道:“去岁是你们开始抢掠大辽,杀我百姓子民,连襁褓之中的孩子尚且不放过!草原征杀,从来只杀过车轮的男丁,你们却一个不留,还是礼仪之邦吗?”

显然,王家军干的事情让耶律重元有切肤之痛,满肚子怒火,都撒了出来。

王宁安呵呵一笑,“知道痛了,活该!我中华是礼仪之邦不假,可是也别把我们逼急了,匈奴如何,突厥如何,远胜你们辽国百倍,还不是被我们的先人打得亡国灭种!你们辽国再不悬崖勒马,及时化解双方的恩怨,我敢保证,要不了几十年,你们就会被彻底抹除!”

王德用赞叹道:“说得好,不复燕云,不灭契丹,不为英雄!”

……

辽国的两位使者脸色一阵青,一阵红,他们拙嘴笨腮,很快就败下阵,只能等着刘六符!让你来干什么,不是看热闹的,给老子顶上去!

刘六符被逼无奈,也插嘴了,“你们是想和大辽开战吗?须知道大辽雄兵百万,一旦陛下了雷霆之怒,你们这些人,还有你们的家人,亲朋,乡里,都要化为齑粉,荡然无存!”

“狗仗人势的东西,哪有你说话的份?”王宁安一指他的鼻子,怒斥道:“骂石敬瑭,你受不了,为什么?因为你心里还是认同自己是汉人,和他们二位不一样。”

王宁安突然呲着牙笑道:“两位使者,大宋的文采风华有多大吸引力,你们心里清楚,不少辽国贵胄都读汉家经典,穿汉服,说汉话,更何况燕云之地的汉人!说句不客气的,养不熟的就是养不熟,虽然他们心念着中华文化,我们应该高兴才对,可是对你们大辽来说,这就是国贼,就是不忠!我们大好男儿谈判,让这么一个东西掺和,实在是扫兴,让他赶快滚蛋!”

刚刚恢复一口气的刘六符又被弄得气血翻滚,脸上的涌起一阵不正常的潮红,王宁安的可不是空口说白话。

他会担心被骂汉奸,说到底,还残存着一丝汉人的念头,有了这个念头,辽国就没法相信他……这就是个无解的死结,如果辽主真的猜忌起来,他这个官也就当到头了,大宋不杀士人,可辽国没这个祖训啊,搞不好就人头搬家,刘六符又恨又怕,灰头土脸,别提多狼狈了。

……

大半天的谈判下来,辽国的三位都耷拉着脑袋,他们本想来占点便宜,谁知竟然遇到这么几个货儿!还有脸说他们是土匪,这几位比土匪还土匪!一点脸皮也不要,一点斯文也不讲,再这么下去,还怎么谈啊?

“启禀三位大人,王大人,余大人,小王大人,给三位准备了酒宴,请你们过去。”

一听到酒宴,刘六符直接黑了脸,死也不去。

萧大祐和耶律仁先倒是不在乎,去就去,看看他们能玩出什么花样来?

带着赴鸿门宴的心,两位使者气势汹汹,可是到来之后,就是一惊,客厅花团锦簇,两边乐曲悠扬。

在每个人的面前,都摆着一张条案,上面有瓜果点心,各式美食,随着他们进来,又有人抬来烤乳猪,烤全羊,送上珍藏的瑶池琼浆,王宁安一改谈判桌上的疾言厉色,变得和蔼起来,脸上都是笑。

他热情招呼,体贴安排,还搓着手道:“二位贵使,谈判桌上,咱们针锋相对,那是各为其主,公事拿开,你们就是远路而来的客人,我们都是好客之人,绝不敢慢待。”

王宁安说着,看了眼,笑道:“那个姓刘的没来最好,我就看不上这样的狗汉奸!”

说着,还啐了一口,然后拿起酒杯,高高举起。

“我先干为敬,你们随意!”

说着,王宁安连着干了三杯,白嫩的小脸泛着一层红光。古人喝酒和现代人可不一样,讲究长者先喝,晚辈要等着长者喝完,才能干杯。

而且大型宴会,只敬三杯,过了三杯之后,酒量浅的就容易出丑态,反为不美。

当然在民间就放肆多了,没有那么多的讲究,王宁安粗野的做派让两位辽使也是一惊,这小子和宋朝的那些大头巾不一样啊!

他们也只好陪了三杯,烈酒入肚,乐曲响起,谈性也就来了,王宁安端着酒杯,笑道:“两位使者,我觉得咱们谈判,要求同存异,枯燥的谈完了,该谈点高兴的了。”

第176章 不要和王宁安谈生意

辽国一般派遣两位使者,汉臣负责礼仪交涉,言谈机变,辽臣则监视汉臣,并且做最后决断,打个比方,汉臣相当于总经理,而辽臣相当于董事长。

弄清楚这个,也就明白了,王宁安为什么把火力都放在刘六符身上,把这位干翻了,以辽人的脑袋瓜子,根本不是大宋的对手。

这不,萧大祐和耶律仁先赴宴之前,不停告诫自己,一定不要上当,不要被宋人给坑了……可真正碰到了美酒美食,他们都管不住自己了,耶律仁先还好一些,萧大祐是北边的蛮子,天寒地冻,生平最喜欢美酒,王宁安拿的又是最清冽甘醇的瑶池琼浆,萧大祐喝了三杯之后,就管不住自己了。

拉着王宁安的手,又是喝酒,又是大笑,渐渐的也就没把门的,耶律仁先勉强控制着,可是脸色也红了,带着明显的醉意。

王宁安同样涨红了脸,“两位,我方才说要谈点高兴的,你们说,什么事情最高兴?”

耶律仁先笑道:“你们汉人不是有四句话吗?久旱逢甘霖,他乡遇故知。洞房花烛夜,金榜题名时!想来这四样最让人高兴了。”

萧大祐咬了一块羊腿,不屑道:“那么文绉绉的干嘛?要老子说,一是钱,二是娘们!”他斜了一眼王宁安,色眯眯道:“怎么样,给我们安排几个姑娘没?我可早就听说,江南的娇娃,不同凡响啊!”

王宁安轻笑了一声,“姓萧的,别的都好商量,唯独人没得商量,大宋的子民,每一个都是无价的!”

萧大祐轻蔑一笑,说的好听,老子又不是没见过!只要钱给够了,什么弄不来!他把气都撒在了羊腿上面,大口猛啃。

耶律仁先倒是听出些味道:“王大人,除了人之外,还能商量什么?”

“哈哈哈,能商量的多了,比如眼下就有一笔生意!”

“什么生意?”耶律仁先好奇道。

“当然是木材生意。”王宁安指了指满屋子的家具,无奈笑道:“你们看到没有,整个贫民窟,能配置好桌椅板凳的屋子都不多。”

还贫民窟呢!

耶律仁先都无语了,懒得和王宁安争辩。

“你们大宋不是号称富庶吗,怎么连家具都配不齐?”

“这有什么奇怪的,几十万的百姓,要用多少木材啊?”王宁安伸出手指,还真给他们算起账来。

二十万人,按五口人一家计算,就是四万户,一户需要三张大床,几张桌子,几把椅子,就按五十贯算,就要2oo万贯!还有各种店铺,客栈,还要外销……实际数额,远不止如此。

“百姓之家,就图一个物美价廉,南洋的好木材他们用不起,杨木又太软,最好做家具的就是松木,尤其是红松,更是精品!”

王宁安笑道:“辽国治下,山岭雄奇,人烟罕至。据我所知,在鸭绿江,大辽河,周围都有生产松木的深山老林。只要把木头伐下来,结成木排,顺水而下,到了出海口,再用船只运到大宋,一根木头,就一根木头,少说十贯钱!”

十贯贯?

顶得上2o只羊了!

辽国的羊自然比大宋便宜,萧大祐脑子不太灵活,可也算得过来,五根松木,就顶得上1oo只羊,辽国的普通牧民,拥有1oo只羊的都不多……他娘的,伐木还真赚钱啊!

见他萧大祐陷入沉思,王宁安故作遗憾。

“这么好的生意,可惜做不成了!”

“为什么?”萧大祐下意识问道。

“那还不简单!”余靖冷冷道:“你们不是要捣毁城贫民窟吗?”

这话噎得萧大祐没了下文,他的呼吸明显粗重了,脸色难看至极!

王宁安灌了一口酒,继续感叹道:“何止是木材,牛羊肉、皮草、药材、珠宝、盐巴、粮食,哪一样不是动辄上百万贯的大生意,我就是想不明白,贵国为什么放着唾手可得的财富不要,非要抢夺杀戮?试问,你们频频打草谷,杀戮无算,罪孽深重,却又笃信佛法,广建佛寺,这不是矛盾吗?”

耶律仁先哼了一声,“别说的你们多清高?抢掠杀戮,你们下手更狠!再说了,你们宋人几时诚心和我们做生意?哪一次不是你们吃干抹净,占尽便宜?”

“这我就不明白了,做生意都是公平合理,你情我愿,大宋的商人欺负过你们?”王宁安满脸不敢置信。

耶律仁先恼怒道:“你们宋人之可恶,一言难尽,就说我们这边商人,赶着肥羊过来,要和你们交换茶叶,结果你们这边推三阻四,故意拖延时间,几天下来,羊缺少草料,都要死了,你们就趁机低价收购,我们大辽的商人连本钱都赚不到!你说说,你们宋人坏不坏?”

王宁安心里暗笑,看起来蠢萌蠢萌的大宋商人,还真够腹黑的!

“这还不好办,只要建一个交割的市场,买卖双方都缴纳一笔押金,谈成生意之后,不能按时付钱,就要没收押金,补偿给受损的一方,并且规定违约者永远不许参与交易,这不就解决了。”

“说得轻巧,这市场建在哪,又让谁来管?”

“当然是两边一起管了,至于建在哪,其实沧州就不错。”

随着澶渊之盟确立,宋辽之间总体上还算太平,大宋这边开了四处榷场,分别在霸州、雄州、安肃军、广信军,辽国也有一处榷场,设在新城。

其实从一个榷字,就能看出双方贸易的特点,榷有专营专卖之意,双方商人携带货物来到榷场,并不能直接接触,防止互相沟通消息,出卖情报,必须将商品交给官方牙人,评定质量,确定价格,完成交易,还要收取牙税,这也就是榷场税收的主要来源。

光是这个过程,就充满了漏洞,完全是官府主导,想怎么办就怎么办,两边的商人都吃亏!

耶律仁先讲的例子,未必是大宋的商人使坏,没准就是那些小吏心存不良,鼓捣出来的。

除此之外,商人还要提供担保,交易的范围,总额也要受到严格限制,比如大宋就严禁铜、铁、米面,腊肉,硫磺等物,辽国也严控战马,牛角等物品……

说来好笑,辽国仰慕大宋文化,需要海量的书籍,偏偏大宋的官吏们认为有些文章针砭时弊,落到辽国,会泄露大宋机密,因此除了九经之外,别的书籍不准带过去。

重重限制,其实并没有阻挡双方的贸易,在榷场之外,走私之盛,参与者众多。就拿书籍来说,大宋这边新出版一本文集,一个月之内,辽国市面上必定会出现。

王宁安甚至怀疑朝廷禁止书籍,就是为了抬高价格,然后靠着走私获取暴利,就和自己弄得烈酒一个道理,其实宋朝的大头巾还是很聪明的,欠缺的只是格局而已……

“说实话,朝廷对榷场限制太多了,每年四大榷场加起来,也不过几百万贯的贸易额,相比咱们双方的需求,实在是九牛一毛!依我说,就该给贸易松绑,准许双方商人面对面交易,我们双方各自派遣官吏账房,负责统计成交额,然后征收税赋,再维持市场秩序,也就足够了。”王宁安笑道:“以大辽的物产丰饶,加上大宋百姓的勤劳聪慧,两三年之内,双方的贸易额就能突破两千万,按照十分之一征税,就是两百贯!双方对半分,也有一百万贯!真是不少钱啊,比起打草谷,容易多了吧?”

辽国的岁入远不如大宋丰盈,一百万贯,绝对是一笔天文数字,还仅仅是交易税而已,沿途贩运,还有过路费,实际能捞到的数额,远远过。

一直很冷静的耶律仁先也不由得动心了,他瞥了眼王宁安,“王大人,你上午的时候,在谈判桌上,还义正词严,要收复燕云,怎么转眼就要经商贸易,互通有无,这转变的也太快了吧!”

王宁安一摆手,“我这个人有个优点,就是什么事情分得清,上午说的话,我一个字也不收回。可我倒想请教两位,一个人重要吃喝拉撒吗?离不开衣食住行吧?宋辽之间,物产并不相同,互通有无,大家都赚钱,为什么不能做生意?人是要有理想,可不能光靠着理想活着吧?我是很现实的,不会和自己过不去,如果双方能公平贸易,当然再好不过了。”

耶律仁先真的心动了,他迟疑道:“你真能保证一年有一百万贯的税?”

王宁安哈哈一笑,“那还是少说呢,其实你我都知道,除了榷场的几百万贯之外,暗中的走私十倍于榷场,是几千万贯的贸易额!建立新的贸易场所,把走私废掉,光是这一项,每年就是五百万贯以上的税收,你们算算是不是这个数?”

耶律仁先倒吸口气,王宁安这小子说的还算保守,面对这么庞大的利益,耶律仁先没法淡定了,他沉吟半天,突然感到被愚弄了,怒道:“光是说说,你们大宋能答应吗?”

王宁安道:“当然不答应!可是罪责在你们。”

“为什么?”萧大祐突然咆哮起来。

“那还不简单,你们还在欺压大宋,讨要岁币,大宋君臣百姓,提到辽国,无不切齿痛恨,双方能公平贸易吗?”青史尽成灰说总算赶出来了,好好睡一觉,感觉又要爆更了……

第177章 让钱下崽儿

王德用听传旨的太监说,陛下嘱咐,王宁安有才略,要多倚重,到了沧州之后,王宁安安排得体,在谈判桌上据理力争,都让老头子刮目相看,果然是少年英才!

可真正陪着喝了一顿酒,王德用才知道,这小子岂止是厉害,简直就是妖孽!论起谈生意,画大饼的本事,谁也别和王宁安比,和这小子谈得越多,陷得就越深,他能拿泼天的利,把你给活埋了!

王宁安的一番谈话,不知不觉间,把对峙的双方给改变了。

本来是辽国想占便宜,大宋要力抗。

双方是针锋相对,互不相让。

可王宁安勾画了一个大饼给辽国人,矛盾甩给了辽国,你们是想要几百万贯的贸易税收,还是那点可怜的岁币,在两者之间选择吧!

一边是面子,一边是里子。

显然两样都要是不可能的,只能二选一!

按理说,辽国以当世第一大国自诩,气魄大得很,轻易是不会低头的,继续要岁币,就可以夸口大宋臣服辽国,对那些藩属蛮夷,草原的诸多部落,都有交代,可以让他们更加归心顺从。

问题是面子虽然好,如果一下子增加十倍的收入,这点面子是不是就能放下……

这两位使者都魂不守舍,六神无主,宴会散去,萧大祐找到了刘六符,这位刘大人已经被王宁安蹂躏的内伤惨重,濒临崩溃,听到王宁安三个字,他就浑身不得劲。

“萧大人,宋人奸猾狡诈,虽然贸易,根本是欺人之谈,他们是想腐化我大辽将士都雄心,我以为万万不可答应,相反,应该让陛下立刻兵,讨伐南朝,把宋人打服了!”

萧大祐听完,反而哼了一声。

“刘大人,你是想让陛下讨伐大宋,还是替你出气?”

这话问得诛心,刘六符惊得变色道:“大人,你,你这是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你明白!”

萧大祐还想说下去,又想起王宁安的话,养不熟的就是养不熟!

“哼!”他一甩袖子,回到自己房间,根本懒得搭理刘六符。

在另一边,耶律仁先也回到了自己的院子,他满心思量,王宁安提出的设想其实很不错,假如大宋真能和辽国公平贸易,也是很不错的,但问题是放弃了岁币,颜面无光,而且会不会大宋设个陷阱给他们……真是难以决断啊!

“启禀大人,许先生求见。”

“哦?快请。”

没一会儿,许杰急匆匆跑进来,一见面就问道:“大人,我听说大宋要拿贸易换岁币?”

耶律仁先轻笑道:“许先生耳聪目明啊?正好你来了,说说吧,你有什么看法?”

许杰坐下来,讨了杯茶喝,然后笑道:“大人,眼下榷场贸易麻烦重重,走私又不稳定,就说这两年,先是崔家被捣毁了,接着赵宋这边又大肆查禁,阻断贸易。假如真能有个妥善的办法,双方正常贸易,是最好不过了,而且……”许杰压低了声音,“大人,小的有几句话,不知道当不当讲?”

耶律仁先白了他一眼,“有什么不能说的,都是自己人!”

“哎!”许杰突然显得神神秘秘,压低了声音,“大人,你想过没有,岁币和贸易有什么不同?”

“你说说吧!”

“大人,这岁币多少,都是送给陛下的,可贸易不一样,咱们王爷能插手,这叫近水楼台先得月啊!”

耶律仁先眼前一亮,心说我怎么没想到啊!

大宋的岁币每年都直接送给辽国皇帝,都到了耶律宗真的手里,变成皇帝养皮室军的重要财源。

假如改成了贸易呢?

沧州挨着燕云,商贸往来,肯定是耶律重元占得便宜多,而且还能趁机把关税都拿到手!每年几百万贯,只要能截留一半,耶律重元的腰杆也就硬了。

皮室军再精锐又如何?那些草原诸部听你耶律宗真的又如何?

大辽已经不是几十年前的契丹,没有钱,谁听你的?有了钱,谁不下跪!

耶律重元早有夺嫡之心,假如能把贸易拿在手里,用钱开道,未必不能收买那些忠于皇室的部落,掀翻耶律宗真爷俩!

身为耶律重元的爱将,耶律仁先怎能不想着把主子推上皇位……这么看,一定要促成贸易,至于岁币吗,替辽主争什么!

……

“哈哈哈,二郎这一手高明啊,如此一来,就不愁辽国不低头了。”余靖满心欢喜,笑得老脸跟开了花似的。

岁币是压在每一个宋人心头的大石头,眼见的能撬开了,哪能不高兴。

王德用同样很满意,老将军不停搓着手。

“二郎,老夫还有些不满意。”

王宁安笑道:“老将军请讲。”

“记得老夫刚来的时候,定下了标准,不给辽国寸土,不给他们一两银子,可一旦按你的办法弄,辽国岂不是每年多赚了几百万贯!简直岂有此理!”

王德用显然觉得大宋是赢了面子,失了里子。

“哈哈哈,老将军,晚生斗胆请教,你老人家饿了,是吃铜钱,还是吃包子?”

王德用沉着脸道:“你当老夫是傻瓜啊?拿铜子还买不来包子?有什么差别?”

“一个普通人或许没有差别,可是到了国家层面就完全不同了。”王宁安道:“其实我们可以把数字留给辽国,把好处真正自己吞下来,不出十年,就让辽国变成大宋的经济附庸!”

王宁安说的信心十足,可是余靖却不那么乐观。

“二郎,你也不要小觑辽国人,这些年做生意,其实大宋吃了亏的。”

王宁安不解,“我说武溪公,咱们捏着那么大的优势,怎么会吃亏,难道管榷场的那些官都是猪头吗?”

“咳咳……”余靖老脸一红,“也不能这么说,他们也有难处。”

余靖在庆历四年,出使过辽国,而且一去差不多一年的时间,老先生很清楚宋辽之间的贸易情况,却又无可奈何。

诚然,大宋的经济远比辽国达,在双方交易中,大宋也总是出的一方,给辽国的那点岁币,都能通过贸易赚回来。

不过却不意味着大宋能一边倒压制辽国,辽国也不乏才智之士,在贸易中充分利用自己的优势,来捞取好处。

比如大辽利用大宋缺少战马的软肋,大肆提高马匹价格,一匹普通的阉割战马都能卖到贯,大宋只能捏着鼻子忍受。

辽国还抓住了大宋士绅百姓喜好美食的特点,大肆走私肥羊,动辄几万头之多。

再有,辽国盛产北珠,颗大名贵,圆润光滑,是制作饰的佳品,每年从辽国流入大宋的北珠就价值几十万贯。

此外,还有优质的池盐,粮食等等。

辽国通过这些商品,大肆赚取宋朝的铜钱,翻开宋代的历史,就常常会看到两个字:钱荒!

中国历来不是贵金属的盛产国,金银都十分有限,铜也不丰富,而宋代又是古代经济的巅峰,商品极为丰富,需求的货币自然数量惊人,铜钱大宋自己尚且不够用,而辽国又通过贸易的吸星**,夺走大宋的铜钱,加剧钱荒。

因此很多大臣都忧心铜钱外流,造成经济危机,这也是大宋的士人限制宋辽贸易规模的原因……

听完余靖的介绍,王宁安都哭了。

真是活久见!

上辈子光看到为了推广自己的货币,不遗余力的,大霉国就为了绿票子的霸权,满世界打仗,死多少人,花多少钱,都在所不惜;至于种花,为了能让软妹币通行全球,更是到处搞货币交换,忙得不亦乐乎。

好家伙,到了大宋,人家主动用你的货币,还推三阻四,甚至限制规模,简直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武溪公,就这么简单的事情,大宋那么多聪明的脑袋,就解决不了,只能关起门当乌龟啊?丢不丢人?”

余靖也怒了,“王二郎,别站着说话不腰疼,你有办法不让铜钱外流?”

“当然了,这多容易啊!”王宁安道:“武溪公知道柜坊和金银店吧?”

“嗯。”余靖唬着脸,点头道:“不就是保存金银钱币,收取保管费吗!”

王宁安突然一笑,”武溪公,假如柜坊不收保管费,反而给予储户利息,那又该如何呢?”

余靖大吃一惊,“宁安,那么多钱,可是占地方的,还那么重,搬运不便,不收保管费,岂不是赔了?”

“哈哈哈!”王宁安真的是不知道说什么好,有些东西,就是那么一层窗户纸,不点破,就是想不到!

“武溪公,不说别的,借贷有利息吧,投资有回报吧?手上握着大把的钱,只要善于经营,怎么会赔钱呢?假如赚了一万贯,拿出三千贯给储户,这个合理吧?储户存十万贯,每年多三千贯,眼看着钱不断增加,会不会有人把钱主动存进来?”

王德用捻着雪白的胡子,眯缝眼睛道:“这不是让钱下小崽儿吗?”

“说对了,就是诱之以利,我就不信,那些辽国的贵胄不把钱存进来。”

“那,那他们多赚了钱,对大宋有什么好处?”余靖还没转过弯。

“我的武溪公,他们赚多少钱,都是账面上的数字,真正的铜子还是留在大宋啊!”王宁安得意洋洋道。8

第178章 武夫的胜利(1000票加更)

王宁安敢放心大胆和辽国公平贸易,他不是说笑话的。

没错,就是公平合理,从里到外,都没有任何瑕疵,因为他根本就不打算在贸易上玩什么花样,他有更好的手段等着呢!

真正最高明的骗局是金融,那才是无形无相,无色无味,无声无息,就把你的钱榨干的好办法。

弄个形象的比喻,就好像天龙里面的段誉,看起来文文弱弱,又蠢又萌,呆傻可爱,谁跟他凑到一起,一辈子的武功修行就可能化为泡影,全被吸得干干净净。

王宁安非常鄙夷大宋限制贸易的作法,要说大宋最强大的武器是什么?不是床子弩,不是步人甲,也不是什么王家军,折家军,更不是一大堆只懂孔孟之道的笨蛋书生。

是庞大的人口,是级市场!

辽国卖点牛羊肉,大宋就担心了,就慌张了,实在是可笑。

换成是王宁安,他巴不得多买辽国的牛羊,有多少买多少,最好让辽国上下,全都疯狂养羊,遍地都是羊,那才好呢!

余靖和王德用都不解其意,“二郎,多买辽国的羊,大宋的羊就卖不出去,是要伤害百姓的!”

“武溪公,这是你老的看法,还是当朝诸公的看法?”

“自然是朝堂相公们的意思,只是老夫觉得没有错。”

“怎么会没错,简直大错特错了!”王宁安痛心疾道:“武溪公,假如让你选择,是希望一个全民养羊的辽国,还是一个全民养马的辽国?”

又是选择题,这有什么难的!

“养马是会打仗的,当然是养羊更好了。”

“这就对了,让辽国放弃战马未必做到,但是大宋敞开市场,让他们多养羊,多占用牧场,让牧民习惯靠着交易生活,而不是抢掠杀戮生活,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一旦蛮夷习惯了安逸的生活,他们坠落的度难以想象!几十年之内,一个剽悍的游牧民族就可能消失殆尽!相比之下,我们的养羊百姓受点损失,又有什么?更何况还可以扶持这些百姓,从事别的行业,纺织、家具、服装、手工艺……大宋需要产业升级,需要往上走,而不是抱残守缺,故步自封!”

高度越来越高,都上升到了国家战略,余靖也不由得认真起来。老先生毕竟当了几十年的官,不是白混的。

“二郎,纵使你说的都有道理,可是你能看得见,辽国就看不见?这些年贸易的规模一直不大,除了咱们这边顾虑之外,辽国那边防范更严密,只有有人敢私自贩卖马匹,不管畈马的要杀,甚至还要连坐亲戚邻里。如果辽国觉了不对劲,他们肯定会严令禁止的。”

“他们禁不了!”

“为什么?”

“因为关税!”

余靖不解,王宁安呵呵一笑,“武溪公,以往咱们这边四大榷场,辽国和大宋的商人凡是参加贸易的,都要给榷场交税,辽国的新城也是如此,这我说的没错吧?”

“嗯,的确如此。”

“哈哈哈,武溪公,假如把原来的榷税改了,辽国输入大宋的货物,大宋征税,大宋输入辽国的货物辽国征税,那又会如何呢?”

原本的榷场就是个市场,不管是宋辽的商人,过来经商,都是一体交税,没有什么差别。

可按照王宁安的办法,就把榷税弄成了关税。

出口到对方的产品,由对方征税,而本国方面,除了一些战略物资,有的要严禁,有的要适当征税之外,其他产品并不课税。

这么一来,就变成了辽国进口大宋的货物越多,税收也就越多,有了利益驱动,辽国如何抵挡大宋的经济攻势?

有人要问了,那辽国就没有目光长远,高屋建瓴的人物,阻挡大宋的邪恶之手吗?

或许有,也或许没有,可不管有没有,他们都挡不住!道理很简单,因为耶律重元和辽主耶律宗真父子夺嫡,双方都急需要钱,这时候关税就是明明白白,摆在他们面前的奶嘴,能不喝吗?

就算他们有心为了大辽的江山长远考虑,也不会相信对付啊!互相猜忌,残酷内斗,结果就是明知有问题,也要先吞下去。

这玩意就有点像军阀混战,外国人得利一样,辽国眼下的处境,决定了他们丝毫没有抵抗能力,只能接受……

王德用和余靖仔细推演了好几遍,再也没有漏洞,王宁安的这一招,简直就是淬了毒的匕,又刁钻,又狠辣,最妙的是,还包裹着一层好看的外衣,辽国想不接着,都不成了。

再次上谈判桌,辽国的两位使者依旧气势汹汹,可闲暇的时候,越来越多问到贸易的事情,整个人都掉进了钱眼里。

事情到了这个地步,火候已经到了,

王宁安终于抛出了最后的方案,双方采取“以税易岁,平等互利”的八字方针。

辽国方面主动放弃岁币,大宋方面,在沧州以北,白沟河以南,设立新的榷场,新的榷场由双方各自派遣官吏,组成两套征税系统,针对对方的货物,开征关税。

为了方便交易清算,由宋辽共同出资,设立贸易钱庄,所有过1oo贯的金流,必须经过贸易钱庄走账。

而贸易钱庄要定期向两国公布金融交易情况,并且接受两国的监督。

根据王宁安的估算,第一年,双方的贸易额就能达到两千万到三千万,辽国方面,有差不多2oo万贯入账。相比起宋辽的岁币,足足有四倍之多!

而且这只是第一年,按照预估,未来五年,每一年迈上一个台阶,最后有望达到惊人的一亿贯!

也就是说,关税过千万!

面对天文数字,耶律仁先和萧大祐都不淡定了,他们彻底失眠了,辗转反侧之下,耶律仁先披衣而起,接着鲸油蜡烛的光,给耶律重元写了一封密报,建议王爷一定要促成议和,只要成功了,就有一笔源源不断的收入,能够支撑耶律重元的大业,哪怕和大宋的贸易有些风险,也大可以等到夺取大位之后,再停下来也就是了。

他忙着写密报,萧大祐也没有闲着,贸易的好处显而易见,可是和大宋绑的太紧,弄得辽国失去了勇武,沉醉在富贵乡,也会软化斗志,不管如何,有利有弊,还请皇太子斟酌,并且转呈陛下御览……

两位辽国的使者都动了心,各自向上头请示。王德用也不例外,他把谈判经过详细写成了表文,另外王宁安又撰写了一份贸易钱庄的扎子,单独交给赵祯。

这两份东西送到了京城,立刻就掀起了滔天大浪。

什么?

岁币没了!

老天爷啊,大宋终于不用再丢人了……好些得到消息的年轻官吏,还有进京游学的士子,听到之后,简直泪流满脸,激动地奔走相告,到处呼朋引伴,聚到一起喝酒,高谈阔论,赞颂王老将军手段非常!

“果然是带兵的大将,就是有魄力,相比之下,王拱辰实在是让朝野大失所望!”

“是啊,王老将军功劳盖世,哪怕封个王爷都不足以酬功啊!”

……

光是到茶馆听一听,就知道岁币两个字有多沉重,几十年的怨气,憋了好几代人,终于有出气的希望,奇耻大辱,一朝得雪!那感觉好像便秘了半个月,突然通畅了,从里到外,从上到下,只有一个字:爽!

汴京城陷入了欢腾之中,简直比过年还要热闹。

昭文馆大学士文彦博,接到了王德用的奏表,也是目瞪口呆,随即破口大骂,骂辽国,骂王拱辰,骂王德用,总而言之,能骂的都骂了一个遍儿!

你辽国不是强悍吗,不是逼着增加岁币吗?

怎么一点没有增加,反而给免除了,你们也能答应?

还有王拱辰,你是个猪脑子,不,猪都比你强!

辽国能答应这个条件,就代表辽国非常虚弱,根本是虚张声势,你就不能硬一点,只要你据理力争,多少挣一点回来,也就不至于派王德用去。

该死的王德用,老匹夫,你都七十了,还敢和我作对?

你想告诉天下人,文官都没有本事,都要看你们武夫才行吗?

……

文相公骂了一大圈,气呼呼坐在椅子上,他是真不想把这个彩给王德用,反复研究这份奏疏,想要找出破绽……可是文彦博也清楚,希望不大了,岁币是压在大宋头上的泰山。只要能解决岁币问题,哪怕付出一些代价,皇帝都会点头的。

这不,管家跑进来,告诉文彦博,“相爷,陛下派人传旨,请相爷进宫商量要事!”

第179章 渐渐改变的皇帝

文彦博非常糟心,他默默盘算,从一开始,朝廷就主和,结果让苏洵骂了一顿,才勉强同意备战。

结果打起来,辽国先撑不住,派遣使者过来,朝廷这边又是希望快和谈,不惜退让。结果余靖和王宁安横空出世,搅黄了事情,顺便把王拱辰给拉下马。

如果新换上来的王德用无功而返,也就罢了。偏偏老头子又逼着辽国放弃岁币……我的天啊,从头到尾,都是主战派赢了,而且武将们不管是阵前厮杀,还是双方和谈,都堪称中流砥柱,力挽狂澜!

我的天啊!

文相公都不知道第几次出感叹了,以往都说能马上打天下,不能马上治天下。结果文官们努力了几十年都做不到的事情,到了武夫手里,竟然奇迹般解决了。

这大巴掌扇得真疼啊!

文彦博的老脸火辣辣的,到处都是小星星,他都不知道迈得哪条腿,步入了福宁宫。

果然,如同文彦博预料,赵祯满脸春风,一见到文彦博,就大声说道:“几十年心中郁积,一朝散尽,朕终于能面对父皇了!”

赵祯得意说着,难掩兴奋。他的父亲真宗皇帝答应了澶渊之盟,当时真宗皇帝没觉得什么,哪怕花一百万贯,都心甘情愿。

可等着战事结束了,真宗冷静了:城下之盟,《春秋》耻之。澶渊之举,以万乘之尊而为城下盟,没有比这更耻辱的了!

真宗从兴奋的天堂,一下子落到了地狱,变得郁郁寡欢,甚至不惜大搞封建迷信,弄什么天书,还跑去封禅,妄图借助神明的力量,维护他摇摇欲坠的威望,不过显然真宗的举动没什么加分,反而更加让人不齿。

赵祯知道他爹的德行,也深深为岁币感到耻辱,可不巧的是,在他的统治下,大宋又给了更弱小的西夏岁币,假如百年之后,史书上又该怎么写?

每每想到这里,赵祯都汗透衣衫,夜不能寐。不然,以赵祯那么保守的性子,怎么会疯了一样,支持庆历新政……

那么多人,穷尽才智,想要去掉岁币之耻,都无功而返。

在最想不到的时候,以最出乎预料的方式,岁币竟然解决了?

要知道,当初和谈的时候,赵祯都做好了增加岁币的心里准备,反正虱子多了不咬,债多了不愁!

这玩意啊,习惯就好!

就好比一张破网,都没想过能捞到鱼,结果捞出了龙王爷!

意料之外,惊喜非常。

赵祯能淡定就怪了,冰冷的心,从零下上升到沸腾,皇帝眉开眼笑,简直手舞足蹈,亢奋异常。

“文相公,朕觉得朝廷应该立刻诏准,让王老将军他们尽快促成和谈,洗雪耻辱,只要办成了,朕不吝赏赐!哪怕封爵,也是应得的!”

真够大方啊!

文彦博的心更苦了,脸上还要陪着笑,显然,这才搞出来的事情,正好骚到了赵祯的痒处,可谓是一击致命,想要改变太难了。

文彦博苦心焦思,勉强道:“陛下,老臣以为,贸易之事,关乎生死,骤然把贸易增加,还准许双方人员互相往来,又要分给辽国那么多关税……老臣一想到这些,就不免担忧,万一有不肖百姓,将大宋的情报告诉辽国,该怎么办?万一铜钱大量外流,又该怎么办?还有,辽国有了钱,肯定会扩充人马,更要威胁大宋,老臣以为能消除岁币之耻,固然是好事,可代价太大了,老臣唯恐得不偿失……”

文彦博尽量把语气放柔和一些,可是也泼了赵祯一盆冷水,希望皇帝不要脑袋热。

哪知道赵祯丝毫不以为意,反而哈哈大笑。

“文相公,你所担心的这些,有一位少年英才,已经都给破解了,此番扩大贸易,我大宋只有百利而无一害!假以时日,把辽国掏空,光复燕云,也未可知啊!”

文彦博更加惊讶了,他提出来的都是深思熟虑过的,竟然有人未卜先知,能把漏洞堵上?这怎么可能?

见文彦博吃惊非小,赵祯更加得意,也微微感慨,果然术业有专攻,提起做生意,自己的宰相竟然不如一个孩子娴熟。

王宁安在扎子里面,全都提到了,一个贸易钱庄,就能遏制住货币外流,甚至能把流到大辽的货币收回来。

道理很简单,辽国贵胄都崇尚大宋的生活方式,喜欢大宋的各种奢侈品,每年宋辽的贸易,大宋都能赚到几倍于岁币的收入。假如你是辽国的贵胄,卖了牛羊,赚到了钱,不会藏在家里吧,肯定要拿出来,购买大宋的商品,丰富生活。

这时候,贸易钱庄就挥作用了,存款不收费用,还给予利息,试问,大辽的贵胄会怎么选择?

他们会把海量的铜钱搬回家里存着,等到要买东西的时候,再拿过来吗?那多麻烦啊,放在贸易钱庄,用的时候,随便支取,不用的时候,还能生利息,让钱变得更多!

天下还有这么好的事情,辽国的贵胄商人,不但会把贸易所得存入钱庄,甚至会把家里不用的闲钱都放进钱庄。

钱庄手里的钱多了,会干什么呢?肯定要投资,要贷款,往哪里投资?就往沧州的新城投资,就借款给商人,扩大生产,增加和辽国的贸易,赚更多的钱!

赵祯可不傻啊,真如王宁安的设计,这等于是拿着辽国人的钱,建设大宋的城市,展大宋的经济,最后武装大宋的力量,夺回燕云十六州,灭了辽国!

拿敌人的钱,去杀死敌人,简直比起卧薪尝胆,十年生息,十年教训,还要爽快!爽快到了赵祯都不敢相信。

他反复推敲,最终才确定,王宁安的设计一点问题没有,心中只剩下浓浓的喜悦,当真是奇才!

想通了这些,其他的担忧根本不成问题。

辽国收买大宋的情报,来的正好,大宋还要收买辽国的情报呢!不然怎么灭了辽国。到时候就看谁舍得花钱,手的手段更高明。

论起钱,赵祯不怕任何人,论起脑袋瓜,大宋也不比别人差。

至于辽国能得到的那点可怜好处,相比大宋根本不值一提。王宁安也提到了,大宋要按照自己的需要去塑造辽国。

不需要什么命令,只要一只看不见的手。

大宋这边羊肉需求量增加,有利可图,辽国就要多养羊,大宋需要木材,辽国就要多增加伐木工,大宋要药材,辽国人就要满山去找,要皮草,就要到处打猎……辽国人当然不是大宋的孝子贤孙,可利益驱使,他们只能乖乖这么干,还干得心甘情愿!

赵祯看到这些,猛地想起了一本书,他把《管子》捧了过来,仔细翻开。宫中之书,虽然无所不有,可赵祯一直以来,功夫都放在儒家经典上面,从论语,孟子,易经之中,苦苦寻找治国之道。

竟然忽略了真正辅佐齐桓公,称霸诸侯的管仲!

当初管仲为了对付鲁国,就抬高收购鲁缟的价格,结果弄得鲁国家家织布,把田都荒废了,随后齐国停止收购,鲁国只剩下一堆鲁缟,田里两季都没有收获,老百姓饿得哇哇叫,只能臣服齐国。

随后,管仲又用想同的原理,摆平了代国、楚国、吞并了衡山国,实现了齐国称霸天下的梦想。

要说起来,先秦诸子当中,管仲,韩非,这都是当时的成功人士,放着他们的作法不学,去学两个到处碰壁的人孔孟之道,简直是有病!

王宁安的作法并非凭空而来,完全是管仲的经济战升级版本,还增加了金融的部分,弄得威力更大,杀伤更惊人,也更隐蔽……从此之后,赵祯的案头,多了一本《管子》,这位皇帝终于意识到了自己学问的缺欠,开始有意识弥补短板,渐渐的,在政务上面,赵祯和自己的相公们不再琴瑟和谐,言听计从,相反,越南辕北辙……

大宋这边,在赵祯的全力支持之下,王德用、余靖、王宁安的意见成了和谈的基础,岁币必须取消,要谈,只能谈贸易!

消息同样传到了辽国一边,踌躇满志的辽国太子耶律洪基仿佛被泼了一盆冷水!

他迫切需要树立威望,偏偏土地要不到,连岁币都混没了,他简直气得抓狂,不重样地狂骂萧大祐半个时辰。

最后耶律洪基气哼哼地去找耶律重元了,他想说服皇叔,同自己一起,和大宋血战到底,死也不能取消岁币!

第180章 欢呼吧!(四更)

“两位辽使,我也不怕泄露朝廷机密,其实咱们和谈的这些日子,算起来也一个多月了,朝廷做了不少准备,哪怕你们翻脸无情,只管开战就是,没准还能提前把燕云拿回来。 ”王宁安的语气,别提多嚣张了。

萧大祐和耶律仁先都听不下去,一个个把脸扭过去,斜眼望着天空,一副信你才怪的德行!

哼,敢不把我说的当回事!

王宁安一气之下,就带着两个人到了沧州的码头,从去年开始,就在赶工,如今码头已经颇具规模,几十艘大船一字排开,船工正在紧张搬运。

从船上扛下来一包一包的稻谷,称重的粮食压得工人都弯了腰。

在岸上,粮食已经堆积得和小山相仿。耶律仁先和萧大祐都是领兵的人,只看了一眼,就估算出来,光是岸上的就有十万石以上。船上有多少,还不清楚呢!

“哈哈哈,你们辽国,只有窃据的燕云十六州堪称富庶,可我大宋天下,物产丰饶,湖广,江南,岭南,四川,两淮,到处都是产粮之地,这就是江南的粳米,第一批就是三十万石,后面还有,多了不敢说,调百十万石,一点难度没有,两位使者有什么感想啊?”

他们能有什么感想,当然是不信。

宋人狡猾,保证又是虚张声势,几十万石的粮食,够十万大军吃半年了,大宋不是刚遭灾吗?哪来那么大的财力?

别看堆积如山,没准就是骗人的,船上也不见得是粮食,说不定是沙子呢?

他们满心怀疑,到处翻看,还跑到了船上,这俩货都是旱鸭子,摇摇摆摆的,生怕掉水里面,活脱大狗熊,滑稽而又可笑。

王宁安懒得搭理他们,直接打着哈气离开了。过了两个时辰,萧大祐和耶律仁先才垂头丧气离开,连告辞的话都没说,直接回去禀报主子去了。

显然,两个人被吓到了,所有的粮食,都是江南的新米,上面一律盖着市舶司的标志,摆明了就是官粮,看起来大宋已经做好了两手准备,和谈能成最好,不能成,人家就要打了!

说实话,宋军的战斗力,这俩人都看不起。

但问题是只要大宋据城死守,把战争弄成僵局,以辽国的情况,损失一大,两方的矛盾就会凸显出来,不战自乱……原本他们还不太甘心放弃岁币,可是到了此刻,他们只想着怎么说服主子,万万不能轻举妄动。

……

“我说二郎,你哪弄来的这么多粮食?”王德用好奇道:“要真有这么多粮,和辽寇一拼,未必会输啊?”

王宁安没说话,余靖强忍着笑,“老将军,你怎么也被他给骗了,这里面只有三万石是军粮。”

“啊?那,那其他的呢?”

余靖摇头道:“这小子不是上书建议陛下,要让河北百姓自救,还在沧州设置了市舶司,这是和江南交易的第一批货物,按照市舶司规矩,只有十分之一的税是朝廷的,能充做军粮,其他的都要给灾民。”

说到这里,余靖突然脸色狂变,用手点指着王宁安,惊得说不出话来。

“你,你小子也太阴险了!”

余靖想到了什么?会如此吃惊。

原来悄无声息之间,王宁安已经完成了一个前所未有的布局。

沧州以北是榷场,以东是市舶司,同时兼具海贸和边贸两大财源!而且新城足有二十万人,加上周边的城堡村镇,还有沧州城,以及牢城,小小的地方,聚集了四五十万人。

要人有人,要财路有财路,可以想见,用不了多久,沧州就会成为北方的商业中心,比起汴京,也差不了多少。

余靖看王宁安的眼神都变了,这小子每一件事,看起来都无可挑剔,建港口,设市舶司,是为了灾民好,修城是安顿百姓,弄榷场,是为了解决岁币之耻……看似迫不得已,随意落下的子。

可问题是,事情都弄完了,倒是先成全他们王家。

坐拥这么好的位置!

王宁安敛财的能耐不用说了,王良璟虽然投军时间不长,可是屡立战功,练兵的本事不差。这爷俩珠联璧合,守着四五十万人,练出一两万的精兵,就跟玩似的。

对了,王宁安的三伯还是航海的能手,日后也要筹建水师,如此一来,王家更是雄霸海6,傲视宋辽!

种家和折家,实力雄厚,朝廷奈何不了他们。

看起来,王家的潜力远远过这两家。光是这个局,就让人拍案叫绝!

要说王宁安没有小算盘,余靖死都不信,就算老天爷偏袒他,也没有这么巧的。

“你小子啊,处心积虑,真是能算计!”余靖只留下一句感叹,转身就走。王德用捻着胡须,哈哈大笑,他的老眼之中,闪烁着光彩。

“好小子,想不到,这种光景,还能看到一个将门崛起,真是不可思议。”王德用举起了两个大拇指。

王宁安不想骗老将军,他的确是费了无数脑筋,最初他也没有想到会弄成这么大,但一步步走来,一半天授,一半人谋,竟然真的完成了浩大的布局。

只要三年,三年不乱。王家就能牢牢站稳脚跟,成为谁也撼动不了的庞然大物。

“哎,武人离不开兵啊!”

王德用感慨非常,他是做过枢密副使的人,小小的也是王相公。

可自从踏足西府,王德用就成为所有文人攻击的目标,那滋味老将军太清楚了,他做人谨小慎微,对待皇帝忠心耿耿,不留把柄。

结果这帮人就说王德用身材奇伟,不是人臣之相。

开玩笑,王德用的老爹王七尺有余,足有两米多,正是长得魁梧,才得到了赵二的欣赏,王德用虽然没有老爹那么高,但同样魁伟壮硕,这要是文官长这副容貌,就是威严有度,天生相才,到了武将这里,就成了不甘人下,要造反当皇帝的罪证……王德用实在是无语,也无奈。

“这几十年来,老夫是亲眼目睹,武将越来越受到压制,连孙子都不如!要想不被欺负,就要有兵有将有力量!”王德用道:“老夫可不是告诉你造反,是让你自保,回头老夫送你二百部曲,保证都是个顶个的好汉子,能保你不死,老夫相信你,亏待不了他们。”

说完之后,王德用强忍着得意,走得可快了,不给王宁安拒绝的机会,直接消失在眼前,哪像个七十岁的人!

呸!还保我不死呢,是让我保你们王家吧!

王德用是犬父虎子,可他的儿孙就是标准的虎父犬子,老将军到了古稀之年,又狠狠打了所有文官一个嘴巴,万一他走了,人家对子孙下手怎么办?

没办法,老头子只能给孩子们找个靠山,王家父子两个,年纪都不大,少说也能撑个三五十年。

他一点都不担心王宁安会拒绝,因为王家眼下还只是潜力无穷,没有真正变成实力,这时候就需要人遮风挡雨,他王德用正好有这个分量。

互惠互利的交易!

还真是条老狐狸!怪不得狄青能被欺负死,你老家伙越活越滋润呢!王宁安刚刚有点睥睨苍生,指点江山,激扬文字的劲头儿,立刻消失了大半。

论起见识和能力,能赶上他的没几个,可论起耍手段,玩权谋心机,哪怕是粗鲁不文的王德用都让他刮目相看,还有什么张狂的本钱,低调,一定低调啊!

……

王宁安憧憬着美好的未来,可是有人气得疯,耶律洪基把南下征宋看成立威之战,结果弄得岁币没了,让他的脸往哪里放?

少年心性,使得耶律洪基决定铤而走险,他说服了皇叔耶律重元,然后调集两万人马,再度猛攻雄州。

这一次耶律洪基动用了精锐的皮室军,突然难,大宋一方险些失守。

不过好在宋军拼死作战,辽兵三次杀上城头,都被打了下去。

狄青等人一直枕戈待旦,王宁安说的明白,辽国肯定不会善罢甘休的。果然,这不又来了。

狄青立刻投入战斗,他们分散袭击辽兵的后路,破坏粮道,拼死拖住辽兵的攻势。

就在这段时间,王家军的床子弩已经增加到了2oo张,这玩意又叫八牛弩,顾名思义,要八头牛,或者几十个成年人,才能拉得开。

床子弩的弓有三张,一张主弓,一张前弓,还有一张方向相反的后弓,通过筋连接在一起,就像是一个放大版的复合弓,威力惊人。

别说是人,就连战马挨了一下都必死无疑。

自从捕鲸之后,王家军就能大肆暴兵,看着整齐的一排床子弩,谁都流口水。力道惊人的箭,穿透辽兵的身体,将皮室军盯在地上,有些人没有立刻死去,他们还在抽搐挣扎,鲜血染红了大地。

倍受鼓舞的大宋士兵勇敢冲上去,刀剑撞击,每一刻都有死者倒下去,狄青又一次戴上了他的青铜面具,状如疯癫,在辽军中冲杀往来,见了他,没有一个人不后退的。

双方冲杀得猛烈,打得更惨,可战斗却出乎预料的短暂,辽兵撤退了,丢下了数千具尸体,消失的无影无踪……

大宋赢了,每一张面孔都露出了纯真的笑容,这是武人的胜利,将士们,尽情欢呼吧!8

第181章 大家都在谋划

耶律洪基败走的原因很奇葩,因为连日战斗,草料不济,驮马饿死大半,负责运输辎重的民夫哗变,军粮断绝,不得不撤退……

我的老天爷啊!

听到这个理由,王宁安都笑喷了,辽国什么时候变得爱护动物了,驮马死了,民夫就哗变了?以他们的个性,哪怕民夫死了,都不会停止进攻……奇葩的理由,必然有奇葩的幕后原因,说到底还是耶律重元搞得鬼。

宋辽开展自由贸易,从目前来看,获益最大的就是耶律重元,他迫切需要海量的资金,帮着他拉拢部族势力,抢夺皇位。

为此,给他的宝贝侄子一点颜色,也就不意外了。

耶律洪基前有强敌,后有猪队友,哪怕一万个胆子,也不敢打了,只能灰溜溜败走。经此一役,耶律洪基和耶律重元的矛盾彻底浮到了台面上,双方完全是不死不休。耶律洪基誓,要干掉这位皇叔,真正独揽辽国大权……

伴随着耶律洪基败退,和谈最后的障碍也消失了,王德用还等在沧州,想要等着签署最后的盟约,只是让老将军惊讶的是,朝廷突然下旨,派遣集贤殿大学士富弼接替王德用,出任正使,同辽国方面签约。

王德用则被升为太尉,加封鲁国公,据说,要接替贾昌朝,出判大名府事。显然,经过这一次大战,贾昌朝也做了不少事情,终于能如愿以偿,调回京城了。

除了贾昌朝之外,其余的有功将士,都要升赏,可以想见,整个河北,乃至京城,都要来一次大换血,只是王宁安的兴致不高,他觉得临阵换将,不算什么好兆头。

尤其是把富弼派出来,更是有些莫名其妙,按理说富弼是庆历诸公之一,应该站在范仲淹一边,可是老范选择了河北诸将,而富弼是正儿八经的文官系统出身,二者已经渐行渐远,偏偏表面上还有那么一丝香火情……

事情就怕这样,完全站在自己一边,没有说的;泾渭分明,那也没说的,就怕这种貌合神离,怎么办都不好办!

不用问,准是文彦博那个老东西使的坏,王宁安也没有办法,他能影响赵祯的大战略,却没法干涉人事。

尤其是他们这一伙人在京城的势力太弱了,两府的相公,没有一位真正站在他们一边,河北的胜利越大,诸位相公的脸就越肿,能不下绊子吗?

就盼着贾昌朝能顺利返京以这个老家伙的无耻和手段,没准能和文彦博一争……

当然想再多都没用,还是看最后的和谈结果吧!

富弼轻车简从,赶到了清州,在这里同辽国使者举行正式谈判,光是一个地址选择,就让王宁安的心头一沉,有点不妙啊!

经过半个月的唇枪舌剑,双方最终敲定了和谈结果,公布出来,顿时诸将大哗。

原计划是彻底废除岁币,可是这一次却是分成十年取消岁币,前三年将岁币降到白银十万两,绢二十万匹,第五年开始,变成白银五万两,绢十万匹,十年之后,彻底归零。

除此之外,富弼还答应辽国,要限制沧州新城的规模,比如城高不得过两丈,护城河宽一丈五尺,不得修筑敌楼,城门要用木栅栏,人口不能过二十万,驻军不得过两万,有过一千的人马调动,要提前知会辽国……

做出了这些让步,当然对外宣称,也是光明正大,理由充分。

比如双方贸易骤然开放,必然冲击巨大,不能一下子就把贸易额推升到几千万贯,第一年要限制在5oo万贯,然后逐步适应,逐渐提升。

由于贸易额不能提高那么多,关税也就无法弥补岁币的缺口,故此分成三步降低岁币,最终取消,是为了稳妥起见,老诚谋国。

至于沧州新城的问题,也是如此,双方各退一步,辽国承认新城存在,大宋限制新城规模,谈判本就是妥协的艺术,这也是为了宋辽的大局。

而且据说西夏大量调动人马,陈兵边境,意图不轨,大宋不能和辽国纠缠太过,忽略了西北的大局……只是别管理由再多,这份合约让许多人大失所望!

“荒唐,简直荒唐透顶!”

余靖得到消息之后,气得暴跳如雷,“他富彦国怎么能如此事故?”

“不是事故,是无耻!”欧阳修脸色铁青铁青的,本想着岁币之耻,一朝洗雪,结果弄个十年之期,还把沧州新城给限制住了,打得什么算盘,别以为谁都看不出来。

不就是这一次的功劳都是武将的,都是一干在野文官的,朝中的诸公非但没有起到积极作用,还扮演了扯后腿的角色。

如果真的把岁币都取消了,他们脸上难看,到时候就无颜留在位置上。

按理说,这种事情应该文彦博出面签约,奈何文相公深知他和河北的这帮文武冲突太大,即便签了也会闹得不可开交,索性就派了富弼过来,弄成了不咸不淡的样子,河北的这帮人,也只能捏着鼻子就认了!

“别人怎么算计我不管,可问题是他富彦国十年之前,出使辽国,何等义正词严,慷慨激昂!庆历新政,他又是何等忠贞报国,心怀天下,怎么几年的功夫,他就变得这个样子!真是让人痛心疾啊!”

面对余靖和欧阳修的抱怨,范仲淹,还有晏殊,两位老相公的脸色都不好看。

的确,富弼变了,这一次摆明了是文官集团忌惮武人的表现,扯后腿,下绊子,把好好的事情,弄得拖泥带水,七零八落……

说起来可笑,辽国那边有个猪队友皇太弟耶律重元,大宋这边也有一堆猪队友,比起辽国的,一点不遑多让。

光是愤怒没有什么用,晏殊眉头紧皱,“希文兄,现在看来,必须有人在京城,在陛下面前,替咱们说话,让永叔回京吧!”

欧阳修略带为难,“我这个脾气,到了京城,只怕也斗不过他们啊!”

范仲淹呵呵一笑,“不用你去斗,只要你在京城,那就足够了。”

老范说的不错,以欧阳修在文坛的地位,再加上皇帝的垂青,哪位相公也不敢轻易把欧阳修如何。

醉翁进京,就能代表河北的这一班文武,朝中诸公,想耍什么手腕,就要掂量一二。

最关键的是贾昌朝也要进京了,他的优点和缺点同样明显,老家伙心黑手狠,有权术,会算计,缺点是名声不好,圣眷不佳,欧阳修进京,正是弥补贾昌朝的缺陷,只要他们两个珠联璧合,关键时候拉起手,那几位相公就没法胡来了。

……

范仲淹他们在部署下一步,王宁安也没有闲着,他同样把大家伙都召集过来,包括老将军王德阳,齐集一堂。

“其实富弼这个结果,对我们是有利的。”

王宁安开门见山,出了大家的预料,都耐心听着他的讲究。

“我当初坚持要废除岁币,是想尽快洗雪耻辱。可是已经交了几十年,也不差这十年。逐步提高贸易额,就给了咱们从容布局的机会,不光在河北,在江南,咱们也要想办法收购桑田,纺织丝绸,建立起供应链,要力争十年之内,拿下宋辽贸易的七成,保守估计,也会有上亿贯的贸易量。这么大的生意,谁也没法独吞,咱们只有携起手来,守望互助,那些文官都不可靠,咱们还要靠自己!”

王宁安说的直白,和这些领兵的将领,也不用玩那些虚的,种诂和折继闵完全赞同王宁安的提议。

刚刚朝廷传来调令,说是西夏伺机入寇,让两支人马回防西北。他们也不能多留,临走的时候,都表示要派家中主事的人,到沧州这边,和王宁安洽谈合作事宜,无论王宁安干什么,他们都要入一份股!

除此之外,两家得知王德用给了王宁安二百部曲,顿时大呼失策,还是人老诡诈,他们也各自派出2oo人,交给王宁安。

送走了这两位,还剩下的就是狄青,杨怀玉,和王德用。

咱狄大将军虽然改变了不少,但是他对经商弄权的这些,也实在是不擅长,王宁安干脆就让狄青什么都不用管,专心做好他的忠臣良将,只要让狄咏代表他即可,剩下的事情王宁安都会安排。

虽然相处时间不长,可狄青感受到了王宁安的赤诚。

“狄某能结交贤弟,是狄某最大的收获,日后贤弟有什么吩咐,狄某万死不辞!“

“老哥言重了,这一次你也见识了,咱们武夫不易,人家轻飘飘的几句话,就能把咱们打生打死,开创的局面轻轻推倒,大家再不抱成一个团儿,就真的没活路了!”

狄青深以为然,“贤弟放心,我晓得了。”

文彦博或许不知道,哪里有压迫哪里就有反抗,他一再打压武将,结果就是连狄青这种乖乖宝都看不下去了,一股庞大的势力,正在快集结壮大。

看着吧,别以为你们把持了两府,就所向无敌,早晚有一天,小爷要和你们掰掰手腕子!王宁安斗志昂扬。

清州和谈结束,双方皇帝在盟约上用印,史称“清州之盟”终于完成,而针对有功文武的升赏也正式下达……

第182章 新鲜出炉的王县令

从宋辽爆大战,一直到和谈收场,范仲淹顶着压力,支撑大局,功劳泼天。哪怕老范之前一再表示不会继续为官,甚至因为范镇的事情,已经辞去了都转运使,只是暂时主持大局而已。

无奈老范的威望太高了,这一次虽说没有完全废掉岁币,但是已经让所有人看到了希望。很多热血沸腾的年轻人都希望范相公能重返中枢,再浩浩荡荡,掀起一场变法革新,中兴大宋。

而这,也是所有官僚最担心的,不光是当初反对新政的那些人,甚至包括好多当年的支持者……范仲淹的威力太大了,大到官僚体系无法容纳这个人。

说来也好笑,就连最信重范仲淹的赵祯也十分为难,他是想把范仲淹召回来,可一旦老范进京,必然掀起党争,年过不惑,在皇帝之中,已经算是高寿了,赵祯承受不起……好在,范仲淹也没有让皇帝为难。

他向赵祯沥血上奏,说自己齿摇法白,老迈昏庸,三月以来,几次昏迷,衰朽之躯,不堪驱驰。如果继续为官,只是要了他的老命。

请陛下准许他辞去一切官职,专心教书,颐养天年,成全一段君臣佳话……

范仲淹说的恳切,赵祯仿佛又看到了当初范相公为了大宋呕心沥血的身影,赵祯思前想后,决定加封范仲淹兵部尚书,楚国公,判六艺学堂事。

好家伙,遍观大宋的书院学堂,还没有哪个是堂堂国公主持的,六艺学堂一炮而红,哪怕是四大书院与六艺比起来,也是差之万里。

仿佛还觉得不过瘾,钦赐范仲淹三十万贯钱,一千顷土地,另外又手书四个大字:为国育才!

这一番动作,都在昭示六艺学堂的非同一般。

当真是士林震动,好多青年才俊都背起行囊,从四面八方赶到六艺求学,风头之盛,堪称大宋书院之冠……不过这些对于一个见惯了风浪,饱尝冷暖起伏的老人来说,一点也不重要了。

范仲淹在两个儿子的陪同下,离开清州,赶到了六艺学堂,从此开始闭门教书,不问世事,直到十年之后,老先生去世的时候,六艺的学子已经遍布天下,人才之盛,无出其右。

相比范仲淹的华丽收场,贾昌朝就显得有些尴尬了。

他也为了河北的战局费力不少,论功行赏,加贾昌朝同平章事,出任枢密使。能重新杀回京城,让那帮攻讦自己的孙子目瞪口呆,世上还有这么快乐的事情吗?

可偏偏就有人横生枝节,文彦博对赵祯说,军务繁忙,要防备辽国撕毁盟约,又要裁军八万,枢密院的事务繁忙,因此希望多增加一位枢密使,赵祯点头了。

就这样,贾昌朝和庞籍同为枢密使,两位老臣,一样德高望重,一样手段非常,两个人又不分先后,到底谁才是说了算的?这不是玩人吗文彦博心中暗笑,玩的就是你!

好在大宋的官制从来就不严谨,随意性非常大,有两个枢密使虽然违背常态,但是也说得过去。

贾昌朝思前想后,觉得还是要吞下来,先卡位再说,他离开京城已经太久了,再待在地方上,那些老部下都被清理了,没人帮自己摇旗呐喊,当一个光杆司令有什么滋味!

姓文的,你等着,别以为靠着耍手段,就能对付老子,等着吧,我非要和你掰掰手腕!

怀着斗破苍穹,吞噬星空的心,贾相公踏上了返京之路。

贾昌朝留下来的经略安抚使,没有教给别人,而是落到了老将军王德用的头上。这个任命还是非常有道理的。

先双方刚刚罢战,辽国说不定会不甘心失败,卷土重来。范仲淹退了,有资格,有威望,号令各方的,就剩下王德用而已,除了他之外,谁能压得住骄兵悍将,又有谁能不在乎辽国的几十万雄兵!

至于河东路转运使,落到了余靖的头上,谈判之时,余靖和王德用珠联璧合,一文一武,配合默契,余靖本身也是干吏,河北的灾情还没有完全解决,要多仰仗河北地方的豪强势力,余靖恰恰人脉非常广,是不二人选。

再有,欧阳修被调入京城,接掌翰林院,这也是之前范仲淹和晏殊一起做的布局,有醉翁在,就有人能和皇帝说上话,免得再受欺负。

这些人事调度,也都算预料之中,只是有一个让人有些意外,却也合情合理,那就是包黑子。

咱们的包大人已经很久没有露头了,他可是一点也不轻松,有灾民要安置,还要张罗军饷,供应粮草,几个月下来,都瘦成一把骨头了。

朝廷正式下诏,把瀛洲府改为河间府,领十县二州,包拯出任河间知府,别看是原地踏步,却和之前大不相同。

当初包拯是以户部员外郎的身份,知瀛洲府事,实际官职才区区七品而已。而这一次呢,包拯的头衔可就多了,被后事广为知晓的龙图阁学士终于加到了包拯身上,他的官职正式称呼为龙图阁直学士,右司郎中,知河间府。

这个龙图阁直学士相当于他的学历,享受三品待遇,尚书省分为左右司,下面共有六部二十四司,郎中主管一司,地位仅次于尚书,侍郎之后……当然这个是包拯的寄禄官,只是用来铨叙,升迁,确定他老先生俸禄待遇的,实际意义不大,但是从中也可以窥见一斑,河间府的地位已经不可同日而语。

说起来,这还是王宁安的功劳,他浑水摸鱼,羚羊挂角,先上车,后买票……各种明的,暗的手段齐出,竟然帮着沧州弄到了前所未有的地位,一个市舶司,一个榷场,加上几十万人口的大城,还有捕鲸港……种种加在一起,沧州的潜力不可限量,河间府也随着沧州的地位提升,水涨船高。

这不,包黑子刚刚升官,就急匆匆赶到了沧州,河间府的未来都落在沧州头上,咱们包大人迫切要去拜会沧州的新任地头蛇。

没错,就是王宁安,他刚刚得到赵祯破格提拔,捞到了一个县令的职位,只是这个县空有二十几万的民众,却连一个正式的名字都没有……

前面提到了文官们全都升官加爵,武将们也没有亏待,不管怎么说,大宋对待臣子,还是不吝赏赐的。哪怕是武将,也要先喂饱了,之后再蹂躏!

要是连一点官职赏赐都舍不得,那还不把人逼疯了。

折继闵和种诂都捞到了一大堆好处,不光他们,就连家里的三亲六故都跟着当官,当然了对他们这种“听调不听宣”的土皇帝来说,官职都是浮云,比较看重实际的好处。

两家都各自增加了二十万贯的粮饷,朝廷在原有铸铁权的基础上,增加了一倍份额,可以铸造更多的兵器铠甲。折继闵和种诂都赚了钵满盆满,在家里欢天喜地庆贺。

狄青也得到了太子太保的加衔,依旧出任彰化军节度使。

说了一大堆,总算轮到了王家。

说起来王良璟在阵前的功劳,丝毫不比别人差,而王宁安更是鞍前马后,运筹帷幄,甚至亲自上阵,和辽国使者谈判,能圆满收场,他居功厥伟。

奈何王家父子起点太低了,赵祯也不好揠苗助长,只是把王良璟从敦武郎提拔到了拱卫郎,正八品提高到了从七品。

貌似只提了一级,幅度不算大,可是熟悉宋代官制的人,都惊掉了下巴。

宋代官员普遍偏低,从太尉算起,武臣一共分为53阶,敦武郎排在第43,狄青第一次授予官制,只是得到了最低级的三班差使,无品无极,王良璟第一次就拿到了敦武郎,一来是他立有战功,二来也是照顾王家先人,一下子越过十级,幅度不可谓不惊人。

大家都琢磨着下一次就会收敛了不,幅度更大!

拱卫郎排在第32,相比上一次,又进步了十级以上,不少人都在暗暗琢磨,要不了几年,只怕王良璟就会步入高级武将的行列。

当然了,你羡慕也没有用,人家是一刀一枪拼出来的,敢跑到辽国境内,大杀大砍,宰了好几万人,就凭这个,哪怕给的官职再高,也无话可说。

当然了,相比起王良璟的火箭升官度,他的宝贝儿子更胜一筹。

原来王宁安就有正九品保义郎的官职,只领俸禄不干活的那种,为了和辽国谈判,王宁安又得到了一个录事参军的临时职位,本以为和谈结束,赵祯就会收回,谁知皇帝陛下铁了心要提拔王宁安。

给他升到了大理评事,知平县,兼提领沧州榷场。

这个任命下来,王良璟吓出了一身冷汗,幸好他升到了从七品,不然就压不住儿子了,这小子一下子弄了个八品官,按照惯例,中进士之后,才会被授予大理评事,出任知县,而且头两年还要加一个“权知”,说白了就是署理,还不算正式任职。

王宁安没参加过科举,直接升任知县不说,还兼着提领榷场,不知道打破了多少惯例,让多少人眼红难受。

对这些红眼病人,王宁安只想说一句:来吧,你们谁敢坐,我保证退位让贤,有本事就来啊!青史尽成灰说写到了官职就犯难,这一章足足弄了三个小时,生怕出错……哭……真不知道老赵家的皇帝怎么活的……

第183章 实践课又来了

包龙图包大人找到了王宁安,都是熟人,包拯直接杀到了王宁安的书房,眼前的一幕,差点笑疯了。

一摞摞的测字文书,差点堆到了天棚,王宁安夹在中间,可怜巴巴的,好像要被吞没了一般。

包拯强忍着笑,“二郎,你可体会到了案牍之劳形啊?”

王宁安翻了翻眼皮,无力道:“包大人,我能不能上书,请求致仕?”

“想什么呢?士大夫七十致仕,你还不到十七呢,至少要再给大宋奋斗五十年!”

王宁安苦笑着摇头,“五十年?我怕连五天都撑不过去?”

又是县里的事情,又是榷场,千头万绪,王宁安觉得自己都要崩溃了。

“我说包大人,咱大宋的官不是很金贵吗?从不轻易授予,哪怕是进士出身,也要一点点历练,你说我年纪这么小,又不文又不武,还没考过科举,何德何能,敢接知县的位置?朝廷也是,怎么就想起来用我,换个能干的行不?咱大宋还缺当官的人?”

“不行!”包拯断然说道,突然他又露出了笑容,“二郎,实不相瞒,你的这个县令,还是老夫向朝廷力荐的。”包拯得意非常,眉飞色舞道:“我告诉朝廷,这个县令非比寻常,对内要能治民,对外要能应付辽国咄咄逼人,还要精通商业,为了大宋争取贸易利益。我朝选才,能治民的干吏不少,文武全才也勉强有一些,可文武商,三者全行,一样比一样厉害,舍王二郎不做他想!宁安,你说老夫不保荐你,保荐谁啊?”

难得,包黑子夸奖人了,王宁安突然一阵恶寒,惊问道:“我说包大人,朝廷不会因为你力荐,都坏了用人的规矩,如果我没猜错,你是不是说了什么不该说的?”

包拯伸手点指着王宁安,开怀大笑,“果然厉害,实不相瞒,老夫和朝廷说了,只要用了王二郎,一年之内,市舶司和榷场,能给朝廷提供2oo万商税,帮着朝廷周济河北受灾州县,安顿无家可归的百姓。”

王宁安的脸瞬间变色了,“我说包大人,话可不能乱说啊,榷场的贸易额被限制在5oo万贯,我拼死拼活,也就拿到5o万贯,还要分给辽国一半,上哪弄2oo万贯……对了,你管市舶司要吧,别来找我的麻烦!”

“不行。”包拯把脑袋摇晃着,然后一指自己的鼻子,“市舶司的提举,就是老夫!”

听完这句话,王宁安呆住了,他简直要炸了,你包黑子贪功,你作死,别带上我好不?摆明了没希望的事情,我才不给你背黑锅!

不行,我要上表,要告诉赵祯,我只负责榷场,至于包黑子的海口,让他自己填,跟我半毛钱关系都没有!

包拯看着变颜变色的王宁安,突然呵呵一笑,“二郎,咱们也算认识些时候了,你知道老夫给你什么评价吗?”

王宁安一愣,“奸猾,势力,攀附权贵,私信作祟,利欲熏心……反正不是什么好词呗!”

包拯默默摇了摇头,“二郎,你未免也太瞧不起自己了,老夫观你,是侠肝义胆!河北大灾,你挺身而出,安顿灾民。辽国进犯,又是你不避生死,杀入辽国境内。两国和谈,你有大智大勇,替大宋消除岁币耻辱……凡此种种,当得起为国为民,义胆侠肝,老夫钦佩不已。”

王宁安挠了挠头,没想到自己这么了不起啊?

可是下一秒,他又把脸沉下来,“包大人,你别以为灌了**汤,我就要给你卖命啊,做不到就是做不到!”

“你必须做到!”包拯突然疾言厉色起来,“二郎,两年多了,河北的父老饱经水患,又遇到了辽国入寇,早已经是山穷水尽,民力凋敝。这二百万贯,是老夫反复算过,如果没有这些钱,到了冬天,只怕还有人6续饿死,老夫身为父母官,不能愧对子民,宁安,你现在也是一方父母官,为人父母,就要多为子女着想,你能忍心饿殍遍地吗?”

动之以理,晓之以情,包拯的几句话,还真说中了王宁安的软肋。

罢了罢了,办法总比困难多!

王宁安索性也不再弄各种卷宗了,相比起冰冷的文字,去看看老百姓的真实状态,说不定能有更多的收获……王宁安拉起了包拯,两个人也没带什么随从,直接来了一次走基层。

从土塔村王家出来,向东走不多远,就会现一块新竖起来的石碑,上面写着平县地界四个字。

光是这个名字,就很有趣。

当初王宁安咬定了建的城池是贫民窟,议和结束之后,二十万人的大城,总不能放任不管吧!

王宁安来了恶趣味,他再给赵祯的扎子当中,建议干脆就叫“贫县”算了,要不叫“贫民村”也行。

赵祯看完都摇头了,二十几万人,堪比一个上等府,整个大宋,人口过二十万的城市,也只有区区六个!哪有那么大的村子?

再说了,叫贫县该多难听!

皇帝想了想,就正式定名平县,太太平平,四平八稳,平安是福,天下太平……多好的寓意,都在这个字上了。

……

王宁安迈步走进了自己的地盘,说来奇怪,过了界碑,走在平县境内,他的胸膛挺得更高,走起路来雄赳赳的,气势十足,整个人都为之一振!

包拯捻须含笑,“二郎,为官一任,造福一方。人生一世,除了颜如玉,黄金屋,还是又有些更高尚的,你意下如何?”

放在往日,王宁安肯定半个字都听不下去,只觉得虚伪矫情,可是此时此刻此地,他竟然听进去了,还是心领神会。

“多谢老大人教诲,下官一定竭尽心力,对得起百姓!”

不知不觉间,王宁安进入了角色……他在县城转了一圈,看到的东西不少,眉头一直锁着,显然不是很乐观。

当王宁安走到了城中的几处作坊,眼睛终于有了光彩。

赵祯拨给了沧州不少船只,王良瑾又去了密州,买了一些船只回来,现在捕鲸船已经达到了35艘,船员过27oo人。

今年二月开始,6续就捕到了二十多头鲸鱼,除此之外,还捕到了几十头鲨鱼,这是好东西,王宁安让人把鱼翅专门割下来,处理好之后,卖到京城,又是一笔不小的收入。

至于剩下的鱼皮鱼肉,这个也浪费不了,都被送进了饲料作坊,把鱼肉放在铁锅里面熬,把油脂熬出来,送去制作蜡烛和肥皂,剩下的肉晾干,碾碎,制成鱼粉。

野狼谷马场的小马驹最大的已经三岁了了,距离上战场的日子越来越近。

战马之于普通马匹,就好像专业运动员和普通人一样,几乎就是两个物种了,普通马吃点干草,加一些谷糠就可以了,战马却要吃最好的牧草,营养丰富的精料,甚至要吃肉!

鱼粉就是马儿的最爱,鲸肉多了,百姓也吃腻了,很多都用来制成鱼粉,丰富的蛋白质,让野狼谷的战马十分雄壮高大。

王良璟这些日子都一直盯着马场,生怕有人不小心,怠慢了战马。毫不夸张说,战马就是王家的未来,就是重振家门的希望!

捕鲸很顺利,蜡烛和肥皂卖的也不少,除此之外,城中还有酒坊,还有糖寮,都是日进斗金的生意。

只要产业兴旺,就表明心脏强劲,造血功能强大,哪怕有再多的困难,也能够克服。

看够了之后,两个人再度回来,包拯就主动问道:“二郎,你有把握吗?”

“不大,但是可以一试。”王宁安没有卖关子,“包大人,眼下榷场和县衙都只有我一个人,这么多的事情,只怕管不过来。”

“没问题,你要多少人,老夫都给你调过来?王朝马汉,张龙赵虎,都派给你也行!”包黑子还真够大方的,把精兵强将都派出来了。

只是王宁安微微摇头,“包大人,要想完成2oo万贯的目标,就要听我的,最紧要的就是用人!我不想用任何一个旧吏,既然城是新的,挑战是新的,就要用新人!”

“新人?能成吗?你上哪找那么多新人去?”包拯将信将疑。

王宁安笑道:“那包大人就不要管了,只要你充分放权,我就拼一把,如果大人舍不得,那我就上表辞官。”

“好小子,你敢威胁老夫了?”包拯呵呵一笑,“谅你也翻不了天,老夫就把所有事情都交给你了。”

拿到了老包的授权,王宁安终于露出了笑容,他一刻不停,直接赶到了六艺学堂。

这段时间,王宁安不在学堂,可是学堂里面到处都是他的传说,什么怒斥辽使扬国威,巧计废除岁币耻,力战辽国太子,弱冠出任知县……每一件都是这些学生想都不敢想的,王先生就是活着的传奇。

听说王宁安回来,他的大小粉丝,蜂拥而至,为了一睹王先生的风采,无不翘以盼。

韩宗武、苏轼、曾布、苏辙、王雱、吕惠卿、范纯仁、范纯礼、王安国等等人,把王宁安团团围住,七嘴八舌头,弄得王宁安脑袋都大了。

“行了,都给我安静一点,这次我过来,是通知你们,实践课又到了!”

这话刚一出口,所有人都爆出一阵惊呼,而后就是排山倒海的欢呼声,全都嚷嚷着要报名。

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也不知道该替他们高兴,还是该默哀……

青史尽成灰说

推荐朋友的新书啊,《南晋闲人》,是本架空的,刚上架,值得临幸啊……

第184章 从一片空白开始

一年之前,一群愣头愣脑的小家伙,带领着无数的灾民,创造了一个奇迹,他们建造的房舍整齐温暖,街道宽阔平坦,城墙结实厚重……从无到有,这些房舍庇护了二十万人,在以往大宋的救灾之中,哪怕竭尽全力,也要损失两三成的人,几十万人的大灾,能保住一半人口,百姓都要建祠堂祭祀赈灾官员。

百万灾民,只损失了不到十万,还是在辽寇入侵的情况之下。

哪怕事后许久,六艺的学生提起来,还觉得无比骄傲,热血沸腾。天下书院何其之多,却只能培养腐儒酸丁,唯独六艺,知行合一,能给学生前所未有的历练。

这帮满脑子热血的少年郎都忘了什么叫做艰难,也丝毫没有注意到王宁安若有若无的坏笑,大家伙只是疯狂报名,争抢着宝贵的机会,生怕落到人后。

就这样,不到一天的功夫,王宁安手上就多了三百多人,虽然人手还有些淡薄,但是已经可以运作了。

王宁安布置给大家的第一道题目,就是平县最急需的是什么。

有人很快给出了答案,比如教化百姓,比如升堂断案,主持公道,比如劝课农桑,还有建筑土地庙,城隍庙,安抚人心,招募衙役公人……各种答案,五花八门,王宁安对大家的结论都是一笑了之,不置可否。

这时候学生们才现,诸如韩宗武、苏轼、苏辙、曾布、吕惠卿等等,参加过上次实践的老鸟,早已经消失无影无踪了。

开什么玩笑,实践可不是坐而论道,不到城中走一走,不看看百姓的真实情况,在这里空口说白话,异想天开,不是浪费时间吗!

哪怕是最懒散的苏轼也不甘落后,在城中到处转来转去,询问那些百姓,跑到各个商铺,观察交易情况,去茶馆酒楼,听听百姓最关心的话题……王宁安告诉过他们,勃勃的生机都存在民间,如果光是看枯燥的数字,或许会让人疯,在民间走一趟,就会有不一样的感悟。

就比如后世“中华崩溃论”的那位大师,几乎每年都换汤不换药,同一个套路,只要稍微推后一点时间,就能赚大笔的稿费,相比之下,某点的作者还要挖空心思,绞尽脑汁,推陈出新,稍有跟不上,就会被残酷地抛弃……当个经济学家显然比写手容易多了,说出来都是泪。

其实什么崩溃不崩溃的,只要道市场上转一圈,看看熙熙攘攘的大妈们,还在往篮子里塞满各种蔬菜肉类,就知道所谓的崩溃,那是无稽之谈……

同样,在平县转了一大圈的学生们,渐渐心中也有数了,先要分析一下平县的情况,所谓辨证施治,就要看看优势和劣势究竟在哪里。

一直不善言辞的苏辙抢先言了,他比起兄长要害羞多了,红着小脸,但是思路却很清楚,声音也很好听。

“平县根本算不上是一个县,去年建城的时候,只是个灾民安置区而已,所以先生说贫民窟,是对的!城中的百姓只是按照原来的村落,简单分配到了各个坊市。城中没有衙门,没有差役,没有公人,什么都没有。以往的治理都靠着百姓自己,还要朝廷负责救灾的官吏,出了事情,就用军法解决!如果说去年,我们面对的是一无所有的灾民,今年我们面对的同样是一片空白的平县!我们需要赋予这个县秩序!”

苏辙说完之后,王宁安眼前一亮,竖起了大拇指,顿时苏辙小脸红红的,显得十分激动。

“子由说的没错,那大家伙说说,应该如何赋予秩序,又从哪里开始。”

这回曾布逮到了机会,“方才子由说了,平县一片空白,如果官兵和救灾的官吏撤走,城中必然陷入混乱,所以要给予城中秩序。而我却现平县潜力无穷,相比其他的城池,平县人口多,产业兴旺,光是一个捕鲸,就养活十万人不止,其余还要酿酒,制糖,另外还要开榷场,可以说,平县的财力非常雄厚,暂时的混乱不成问题,所有我认为,应该立刻建立税收系统,只要把钱收上来,一切就好办了。”

不愧是“拗相公”王安石座下的三司使,财政改革的主导者,曾布年纪轻轻,就把目光放在了钱上面。

有些新生还很不习惯张口闭口都是钱,觉得征税就是盘剥百姓,对曾布的想法不敢苟同。但是老生们却全都赞同,没钱万事皆休,不弄钱怎么能行!

可光弄钱也不行,还有更重要的事情!

苏轼和韩宗武两个人互相看了看,都心领神会。韩宗武就笑道:“苏师弟,你有什么想法,赶快说吧,别藏着掖着了。”

苏轼难得谦虚,“我要是说的不好,还请韩师兄指正……我觉得,当务之急,是招募人马,保护平县,别忘了,不到二百里之外,过了白沟河,那就是辽国铁骑,我们活在辽兵的阴影之下,假如到了冬天,白沟河再度结冰,到时候辽兵南下,我们没有保护自己的能力,再多的财赋也只会成为辽国的战利品!”

这时候有个新生突然站了起来,“我,我不信,辽国已经和大宋签了盟约,还是王先生亲自参加的,辽国怎么会背弃盟约,再度南下呢?难道王先生谈出来的盟约,是白费功夫吗?”

韩宗武看了眼这位学弟,真是难得,六艺学堂还有这么天真的孩子,也不知是欣慰,还是汗颜。

“辽国狼子野心,几十年前,同样签了澶渊之盟,辽国还不是年年入寇,指望着一纸盟约,就限制住几十万铁骑,未免异想天开了!”

“那靠什么?”新生不服气道。

“靠实力!以往大宋虽然野战不利,但几十万大军,辽国尚且不敢大举南下,故此只是在边境抢掠而已。可是根据清州之盟,平县城墙不得高过两丈,护城河,城门都被严格限制,如果再不加强武备,只会任凭辽国鱼肉,这位学弟以为然否?”

新生脸色凝重,不停咬着牙,用力晃头,“不对,不对,照师兄所说,那还签盟约干什么?干脆整军经武,和辽国老死不相往来就算了!他们那么险恶,为什么还要贸易?”

这个新生差不多二十上下,比韩宗武和苏轼都大了几岁,可听他的论调,却丝毫感觉不到成熟,相反很天真的感觉。

王宁安不想学生们再争下去,只好开口说道:“盟约当然有些作用,实力相仿的时候,多了盟约,就多了限制,正所谓理直气壮吗!如果把希望都寄托在盟约上面,那就大错特错了,我想告诉大家伙,所谓盟约,就是天生用来撕毁的!辽国不撕毁,我们也要在适当时机撕毁,我们的目标是燕云,是灭了辽国,是中兴大宋……为了这个目标,我们可以不择手段!”

王宁安的话,赢得了几乎所有人的欢呼,许多热血的学子,听到恢复燕云,就浑身热血沸腾。

按照韩宗武和苏轼的建议,大家全都回去,商讨一份招兵的办法,明天就立刻施行,众人都散去了。

唯独那个新生还坐在那里,抱着脑袋,脸上变颜变色,耳边不断回响着王宁安的话,盟约天生用来撕毁的!

这是何等狂悖的话,还有丝毫诚信和道义吗?

君子慎独,既然签了约,就不能心存歹念。辽国蛮夷,不通礼义,身为礼仪之邦,孔孟门徒,应该教化蛮夷,让他们改掉陋习,怎么能学的和蛮夷一样,那还要读书干什么?还追寻什么圣贤之路?

自己从洛阳辛苦赶来,就是仰慕六艺的名声,知道这里聚集了不少当世的大儒。却万万想不到,六艺的师长,竟然堂而皇之,背弃圣贤之道,偏偏还有一大帮学生追随响应,果然是是非颠倒,人心不古啊……

“程颢啊程颢,表叔可是说过,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似六艺学堂的这般奸佞之说,断然不能留在世上,我一定要打败他们!”

程颢燃起了滔天斗志,誓要和六艺一争高下。

这位在苦心焦思,其他的六艺学子都在积极想着招兵的办法,第二天早早的,苏轼他们就把招兵的告示贴了出去。

一直到了中午,报名者寥寥,只有不到一百人,而且看样子歪戴着帽子,松松垮垮,游手好闲,不是什么好人。

几个人一碰头,为什么老百姓不愿意投军呢?

苏辙道出了原因,“好男不当兵,好铁不打钉。只要投军,就要在脸上刺字,一生都洗不掉,要不是走投无路,谁愿意干?”

“那,那没人当兵,谁来保护平县?”曾布为难道。

韩宗武想了半天,突然咬着牙道:“那就不刺字!”

“不刺字?那怎么区分身份啊?”苏辙不解道。

大家沉默了一会儿,突然苏轼一拍兄弟的肩头,得意笑起来,“这有什么难的,当官的都有腰牌鱼袋,咱们给士兵也腰牌就是了。”

苏辙迟疑道:“哥,能行吗?”

“行不行问问王先生,让他拿主意!”说完,苏轼撒腿就跑,其他学生也一窝蜂跑去找王宁安了。青史尽成灰说好惭愧啊,又晚了……下一章一定准时!

第185章 何以立县

苏轼一帮人找到了王宁安,可是却得到了否定的答案。

脸上刺字可不只是为了区分身份那么简单,如果官兵逃跑了,还可以根据刺字,把逃兵抓回来,严惩不贷。

换成了腰牌有什么用?

偷偷扔了就是,根本没法约束将士,所以办法根本不行。

被兜头泼了一盆冷水,苏轼显得很失落。

突然在人群后面的吕惠卿挤了进来,他是福建人,个子不高,但长得很好看,神采飞扬,气度沉稳,比苏轼几个都大一些,平时不怎么说话,只是默默观察,是个十足的心机男。

今天他突然站了出来,“先生,学生斗胆请教,士兵为何会逃跑?”

“呵呵,你是明知故问啊,百姓都说好男不当兵,好铁不打钉。重文轻武,武夫地位低下鄙陋,自然没人愿意干。”

这是所有人都知道的事情,吕惠卿昂起头,迎着王宁安的目光,信心十足道:“先生,照这么说,问题不在刺字和腰牌,而是该不该把武夫看得那么低贱!”

王宁安眼前一亮,伸出了赞许的大拇指。

“很好,吉甫说出了问题的根本,武人干的是提着脑袋的活儿,承受着各方的嘲笑,还拿着微薄的粮饷,又经常被拖欠……试问,只要脑筋正常,谁能愿意投军?要么就是世代将门,要么就是遭了灾,没有出路的难民,还有就是被判充军的犯人,这也就是我大宋武人的主要来源了。”

王宁安本不想和他们多谈,说起来,六艺学堂的人多数还都是书香门第,仕宦门庭,和王宁安之间,还是有很大差别的……究竟这帮小子会怎么看,谁也说不好。

“这不公平!”

最叛逆的苏轼突然叫了起来,或许是遗传了苏老泉的愤青,苏轼也是个小愤青,“武人怎么了?他们也是大宋的子民!要不是武人拼死征战,打败了辽寇,岁币之耻能解决吗?朝廷这样慢待武人,实在是太过分了!”

苏轼的鸣不平,引来了不少人的赞同,可也有人觉得重文轻武是朝廷的国策,延续了近百年,难道还要纵容武将,恢复到五代十国的状态吗?

有些人就想出言争辩,可是吕惠卿咳嗽了两声。

“朝廷的方略先放在一边,就说眼下的平县,虽然双方刚刚罢兵,辽国随时会反悔。朝廷这两年多救灾,弄得国库空虚,也拿不出钱募兵。想保护平县,就要靠咱们自己的力量!可偏偏轻视武人,又招募不到兵源。王先生,学生觉得这十分荒谬,普通人交往,尚且知道礼下于人必有所求,我们需要武人,却还鄙视武人,这,这说得过去吗?”

韩宗武脸色凝重,“吉甫兄,你说要怎么办?”

“很简单,在平县,不能轻视武人,相反还要给武人优待!”

曾布有些迟疑,“那,那会不会出乱子?”

苏轼一拍他的肩头,“想什么呢,区区一个县而已,大宋朝有上千个县,能闹出什么动静!”

“也是……”曾布也不得不点头了。

就这样,大家伙七嘴八舌头,终于商量出了结果。

到了下午时分,新的招兵告示就贴了出去。

这一次招兵,不但取消了刺字,还规定每个兵卒放木制腰牌,在上面刻上士兵的名字,所属的营盘,一旦丢失腰牌,要严惩。同时,持有腰牌,也享有优待,比如可以不用排队进城,可以送儿子免试入学,突疾病,就医费用衙门负担一半……

告示贴出来,平县就炸了。

老天爷啊,当兵不再备受歧视,还成了香饽饽,好多良家子弟也跑了过来,黑压压的,队伍排出去老长,一眼望不到头。

这几个出主意的坏小子也惊呆了,要招兵不错,可不能全城的青年都过来啊!

他们紧急商量,把原来的军饷从一贯压到了5oo文,至于那些优待,也做了限制。另外也依照大宋征兵的办法,拟出来征兵的标准,比如要身高过五尺,体能过关,没有疾病,身家清白,不要游手好闲的懒汉,更不要打架斗殴的兵痞儿……

经过了好几天的忙活,征兵工作总算是正常运作起来,每天都要三五百名合格的年轻人加入平县的厢军。

王良璟除了官阶升上去之外,他的差遣也变了,一跃成为天雄军都统制,驻防沧州,平县等处。

为了保护榷场安全,王良璟手下管着十个营的厢军,满编为5ooo人,依照大宋的军队的尿性,不要奢望满编,能过3ooo人,就该烧高香了。

可到了王家这儿,非但要满编,而且还不够用。

王宁安和老爹商量过来,兵当然越多越好,可是也必须足够精良,不能弄一堆乌合之众,凭白惹人注意,还没有战斗力。

爷俩商量之后,五千厢军不变,再新招募1ooo名效用士,加上原来的部曲,就达到了15oo人。

别以为人不多,要真是把这些人武装起来,王家也就是仅次于折家和种家的将门力量了。

要说起来,贾相公也算够意思。

贾昌朝临进京之前,特别以保护榷场的名义,拨了两个营的云骑给平县,这两个营原本都是驻防大名府的,按理说应该是一千骑兵。

可是到了沧州,却连一百人都没到!

他娘的,九成多的空额,还有没有天理了?

而且看看这一百来人,王宁安都哭了,全都是老弱病残,更令人指的是居然连一匹马都没有,只有五十多匹骡子,还有二十几头驴!

姓贾的,你玩人是不?

正在王宁安愤怒的时候,王德用送来了一封信,王宁安的脑袋凉快了。

老将军在信中很感叹,他虽然出任经略安抚使,也有心照顾王家,多给他们一点兵,可是总有人闲言碎语不断,说老将军骗他王家,结党营私,弄得王德用很不好办。

看到这里,王宁安这才如梦方醒。

敢情人家贾昌朝早就猜到了,让王德用上位又如何,老将军的武将身份决定了动辄得咎,根本没法随便照顾王家,倒不如贾相公来的方便。

给你两个营的名额,那是给你们家扩充骑兵打开方便之门。

至于贾相公,他也不赔。

在大名府多年,贾昌朝落下的空额绝对不少,老东西的兜里都塞满了钱,他也不好说什么。

这次进京,要对付文彦博,那可是级高手之间的较量,丝毫马虎不得。他把两个营给了王家,却把人马留下来,去填补别的营的空额。

既把自己的屁股擦干了,又给王家卖了一个好!

王家明明要出大价钱,自己招兵,自己买马,苦心训练,到最后查下来,还要替贾昌朝担着,作证贾相公没有空额就算这样,还要感谢人家贾昌朝!

和这个老货接触的越久,王宁安对无耻的定义就不断下坠,简直深不见底,想起贾昌朝,都恨得牙根痒痒儿。

可你又有什么办法!王家急需扩充力量,贾昌朝大开方便之门,还能拒绝吗!

五千步兵,一千骑兵,一千五百效用士,此外,王德用,折家,种家分别给了两百部曲,杨家送来1oo,狄青还把跟随自己多年的5o名亲卫送给了王宁安,

林林总总,都加起来,差不多有8ooo多人。

对了,还有水手和水兵,加起来也有一两千人。

虽说进取不足,可是训练好了,也能自保了。辽国再想轻易犯境,那是门也没有!

完成了招兵的任务,王良璟欢天喜地去训练人马了。

望着黑压压的部下,王良璟热血沸腾,想当初,王家不过区区几十个部曲起家,到了现在,竟然也有上万人马,想起来都给梦一样,还有什么理由不好好练兵,有朝一日,还指望着他们光复燕云,灭了辽国呢!

……

解决了招兵的问题,平县的安全有了保障,大家又凑到了一起,商量下一步的事情。

“第二道题目,就是确定平县的展方向,该以何立城?”

话音刚落,程颢再度抢先站了出来,他来六艺的时间虽然不长,却现这里的学子集合了各地的精华,如果任由王宁安涂炭下去,绝对是大宋士林的损失。

他必须要站出来,大声疾呼,给他们一个当头棒喝,让他们幡然悔悟。

“观平县百姓,不务农,不纺织,处处言商,人人逐利,须知道农为根本,商为枝叶,枝繁才能叶茂,男耕女织,乃是古今至理,就算陛下也要亲自耕种,为万民表率,舍弃根本而不顾,就是自掘坟墓。我以为当立刻改弦更张,不能一误再误了……”

自从上次言,王宁安就知道了他就是程颢,未来的程朱理学,就有他一份!

如今他也二十来岁,一身所学,早就改变不了了,王宁安深知理学之害,他甚至想过废掉二程,可转念一想,二程眼下还没有什么罪恶,只是两个迂腐的读书人而已,再说了,大的风气不改,还会跳出无数个程颢程颐,索性就留着他做一个负面教材吧!

“大家伙还有什么看法?”

话音刚落,苏轼就跳了出来,“说是男耕女织,平县有多少耕地?能安顿下几十万人吗?我以为平县坐拥市舶司和榷场,理当以商立县,这才是正办!”

第186章 奋斗的平县

平县大约分走了沧州三分之一的面积,北接白沟河,南到滨州,呈现一个狭长的带状,拥有二百多里的海岸线,境内十分平坦开阔。在程颢看来,凡是平地都能耕种,平县至少能开出3oo万亩的田地,甚至能更多,只要农夫苦心耕种,足够养家糊口。

而且农业兴旺之后,就能给朝廷更多的田赋,充实国库,这就是他心中的世外桃源,三代之治就是这样来的,舍此之外,全都是胡来!

就像所有的士大夫一样,他们顽固地认为只要是平地就能耕种,有了田就有了农民,常言道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征收田赋是最容易的方式,种地纳粮,天经地义,无可挑剔。

只是程颢没法说服王宁安,甚至说服不了六艺的学生。

吕惠卿怀着一颗叛逆之心,他的父亲曾经做过太常博士,家族并不显赫,勉强算是士人的尾巴,作为家中的长子,他迫切需要带领着家族走向辉煌……

为了目的,不择手段,吕惠卿不惜离开福建老家,千里迢迢,赶到了六艺学堂,为的就是沾上欧阳修的光,只要老先生愿意提携他,吕惠卿三个字立刻就能在士林闪闪光,科场的前途畅通无阻……吕惠卿很清楚,他来六艺,要的是什么。

只是他没有想到,接触了王宁安之后,他对这个小了几岁的先生充满了敬佩。王宁安教给他的东西,都是前所未有的,耳目一新。

比如,王宁安提倡知行合一,吕惠卿就奉为圭臬,身体力行,说到底,想要带领家族辉煌,就要有真本事。

吕惠卿上一次的实践没什么突出的表现,他只是耐心和别人学习,吸收各种经验。

而这一次,吕惠卿要成为当仁不让的主角!

“平县有数百万亩的平地不假,可是这些田地当中,有七成都是盐碱地,黄河水患肆虐,还没有得到治理,多数田地只能种高粱,甚至有些连高粱都种不了,需要种芦苇。除此之外,沿海的滩涂要开辟成盐场,还有拨出百万亩的土地,充作马场,如果没有战马,就谈不上对付辽国铁骑。”

显然吕惠卿下了苦功夫,把平县的情况摸得很清楚,所谓男耕女织,展农业,根本就是一句笑谈。

“指着土里刨食,这几十万人只能饿死了,所以苏兄说以商立县,是真知灼见,只是在下觉得还不够!光是转运南北的货物,固然能赚钱。可是一旦局势有变,比如和辽国的商路断绝,平县就要面临危机。所以,我认为除了从事贸易之外,还要有足够强大的产业,平县要成为商的中心!”

吕惠卿大声说道,眼中闪烁着智慧的光彩。

王宁安知道史书上说这丫的人不怎么样,不过他也清楚,自从王安石变法之后,就像打开了潘多拉的盒子,新旧两派,你方唱罢我登场,几次反复倾轧,交替柄国,新党上来就大肆诋毁旧党,而旧党的那帮人掌权,也什么都干得出来。

那几十年的纠葛,绝对不是很多人认为的那样,是君子和小人之争,其实说白了,就是面粉的和煤球的打架,弄得黑白不分,大哥别笑话二哥,反正都是一路货色……

当然,抛开了人不讲,吕惠卿的能力是毋庸置疑的。

工和商,就是平县的两条大腿,缺一不可,吕惠卿算是摸准了王宁安的脉。

“说得好,城中的二十万人,如果没有产业支撑,他们就是最大的负担,可是找到了产业,他们就是创造财富的源泉。我们现在需要的是给每一个人,找到合适的职位,让大家有挣饭吃的活路。要吸引南北的商人汇聚过来,还要把咱们的商到各地,工商两条腿走路,才能走得稳,走得快!”

王宁安的话,等于是最后定了调子,赢得了学生们的赞同好,程颢除外。

……

古代的商业中心,都是自然而然形成的,各地的拳头产,也是花了很长时间,逐渐摸索出来的,比如江南的丝绸,福建的茶叶,江西的瓷器,四川的蜀锦,滨州的铁器,保定的驴肉火烧……

显然平县没有几百年的功夫,去一点点积淀,朝廷的赈灾粮已经减半,春耕的种子种了下去,等到秋收,朝廷就不会再管平县。

吕惠卿估算的不错,如果不能快点让工商兴旺起来,光凭着田地的收成,即便是丰收了,分到每个百姓头上,也就是二三百斤高粱米,脱壳之后,剩下一百多斤粮食,折算到每天,不过是三五两高粱米。

在瓜果蔬菜,肉类零食寥寥无几的情况下,这点粮食,仅仅够续命而已……

百姓已经饿了两年多了,饥饿的滋味就像是挥之不去的梦靥,每一个百姓都不想再尝试了,他们必须学会转变,去适应新的生活,去为了自己的生存而奋斗。

不得不说,糟糕的环境造就了平县与众不同的基因,内外交困,迫使每个人都要绞尽脑汁,不能懈怠,不能故步自封,必须勇敢尝试新鲜的事物商行、作坊、店铺、客栈、茶馆、酒楼、仓库……每天都有崭新的铺子开张。

码头新建起来造船厂,一下子就招收了一千多名船工,车马行也吸纳了两千多人,就连危险的捕鲸,也有无数人前来。随着救灾结束,捕到的鲸鱼不用换粮食救济灾民,除了缴纳十分之一的税,其余的都是收获,可以放心大胆开出高价,哪怕死伤了,也有丰厚的补偿。

李无羁的那些弟兄,曾经抢过鲸肉,这一次他们都成为了水手船工,勇敢冲向了大海,一无所惧。

李无羁也想过,和弟兄们一起出海。

不过他已经被王宁安叫到了身边,成为了一名预备部曲,他想要转正,还有最重要的一关减肥!

李无羁觉得王宁安纯粹是玩他,当初要让装成富商,拼命吃东西,弄得李无羁的体重直接过了二百,如果披上几十斤的铠甲,再加上马槊,弓箭,没有任何一匹马能承受他的重量。

李无羁必须每天玩命的练,负重长跑,迎着海水,做俯卧撑,爬山越岭,举石锁,练马槊,把满身的肥肉再变成结实的腱子肉。

他不怕吃苦,可是谁都知道,越是消耗就越要补充,他的食量不断增加,可偏偏为了减轻体重,他必须少吃!

每天往肚子里塞过量的食物已经够悲催了,可相比之下,饥饿更让人疯!同时经历这两段过程,李无羁甚至觉得死都不是最可怕的,王宁安这家伙简直比阎王殿里的小鬼还可怕!

李无羁曾经怀疑过,是不是王宁安故意整他,可是当他看到一群大小伙子在海岸上训练,顿时就咧着嘴笑了起来,他不过是王宁安的第一个试验,还有无数的倒霉蛋,要重复他的经历。

上辈子的王宁安作为一个宅男码字工,面对着越来越差的身体,也混过一段时间的健身房,他还花了不少功夫,去研究《囚徒健身》,这是一本教你做单臂倒立撑、单腿深蹲和单臂引体向上的书……简言之,就是让你变得更强大。其中的桥系列和举腿系列对力量帮助很大。

许多军队教官、摔跤教练和武术指导都十分青睐《囚徒健身》,上辈子的王宁安当然没有足够的毅力,让自己变成强悍的肌肉男,不过却不妨碍他借鉴书中的方法,用到自己的士兵身上。

一个大宋的士兵,平均要负重32公斤,过后世特种兵的两倍!

没有一个强壮的身体,是绝对没法承载如此沉重的铠甲,所以大宋挑选士兵的最重要条件就是身高,甚至长得越高,能拿到的军饷就越高。王德用的老爹王就是靠着七尺多的身高,获得了赵二的欣赏,成为将军的。假如姚明生活在宋代,多半也能混得不错……

数千名王家军菜鸟,每天吃着大块的鲸肉,疯狂地训练,每个人的身上就好像冲了气的皮球,一块块腱子肉鼓起来,淡薄的身体变得厚实有力,王宁安很有把握,在一年之内,就让这帮小子变成真正的猛士!

忙碌的不只是男人,就连女子也被迫走出了家门,实际上去年她们就开始鲸鱼骨饰,换取口粮。

今年的规模又增加了无数倍,不但有饰的作坊,还有成衣坊,皮草作坊,麻纺工厂,这些都是白氏投资的。

北宋还承袭了一些唐代的开放心态,对女人的限制并不是那么多。有地方工作,能够拿到工钱,养家糊口,越来越多的女人走出了家门,她们不怕抛头露面,也向男人一样,成群结队,大声说笑。

强壮的妇人,扛着上百斤的鲸肉,送到作坊,提炼成鲸油,鲜血和汗水一起流下,落在地上,变成了一串明显的印记。她们浑不在意,只是胡乱擦一把,又匆匆跑去搬下一块,每一块有五个铜板哩!

一天搬二三十块,就有一百多入账,而且还是当天结算,妇人们小心翼翼数着每一个铜板,当确定无误之后,就塞进荷包,这一刻,她们露出了最幸福的笑容……

第187章 跟着王宁安不吃亏

朝廷的事,向来都是最繁琐的,哪怕是上面商定好了,下面也要磨蹭一段时间,不拖着怎么显示他们的威风啊!

直到五月份,设立榷场的流程才走完,总算可以正式挂牌了。

其实在一个月之前,各地的商人都行动起来,纷纷前往平县卡位置。不过也有人不慌不忙,就比如咱们的曹大国舅曹佾。

事实上这几年和王家合作,可给曹佾带来了丰厚的收入,以往人们形容曹家都是富可敌国,曹家都是一笑了之,可从去年开始,曹家就越不敢接受这四个字以往是说笑话,谁都清楚,可特么的正在变成事实,能不怕吗?

不说别人,就他的姐夫赵祯一年到头,扣去各种固定支出,手里能动的钱没几个,能过一百万贯就该偷着乐了。

可他曹家,光是酒和糖的生意,就入账七八百万贯……这要让赵祯闻到了风声,还不下手宰肥羊啊!

亲戚在金钱的面前算得了什么,尤其是皇亲,更是不值钱,说杀就杀了,都不带客气的。

曹佾整天魂不守舍的,幸好王宁安又弄出了榷场,曹家的庞大财富有了出路。在过去的两个月,曹佾已经砸下了三百万贯,跑马圈地,建商行,货栈,作坊,招兵买马,忙得不亦乐乎。

等到别人忙的时候,他反倒闲庭信步,信心十足。

曹佾的马车穿过了沧州,进入了平县的地界,高大的界碑竖立在路旁。刚走进平县,不一样的气息扑面而来。

先是道路,更宽阔,更平坦,全都用三合土夯实,非常坚固,哪怕是小雨,也不会影响赶路。

在道路两旁,每隔十里,就设置一个专门的休息区。

这里能清水,酒饭,住处,遮风挡雨的货仓,马匹休息的棚子……凡是携带货物过一千贯,就可以免费休息,低于一千贯,饮食住所只按照市价一半收取。

除了这些基本的服务之外,还有各种各样的商业情报,服务指南。

比如贩运粮食的,直接去南城,在那里登记,城中有专门的货仓,存放粮食。商人只需要空着手,进入平县即可。

在平县的中心,正在动工建筑一座五层楼高的交易大厅,在这里,各种消息应有尽有,南来北往的商人也都会聚集过来。在谈笑之间,就能洽谈好生意,有专门的人负责收取交易税,一切都便捷快,丝毫没有繁缛节。

曹佾很好奇王宁安弄出了什么玩意,他在休息区花了十个铜子,就弄到了厚厚一摞消息,足有二十几张。

上面详细开列着各种商的交易场所,粮行在南城,皮草药材在北城,瓷器丝绸家具在西城,至于鲸制在码头……城中还新建了几座钱庄,这个玩意引起了曹佾的注意。

其实中国古代的金融业十分达,在唐朝的时候,就出现了飞钱,各地贩货物进长安,赚取钱币之后,如果随身携带,既危险又不方便,商人们就可以把钱存进各地的进奏院,或者其他富商掌控的柜房,商人们可以得到一半存单,同时这些机构会把另一半快马送回去,只要两个存单合在一起,没有问题,商人就可以支取钱币。

到了大宋,商业更加繁荣,遍布各大城市的柜房不但能存放钱币,还能进行兑换,比如眼下市面上就充斥着各种铜钱,铁钱,交易起来非常不便,商人们就可以到柜房兑换。当然,在存放交易过程中,柜房也要拿一点手续费。

王宁安研究过大宋的金融体系,他觉得有必要再往前推一大步,以往存款是要缴纳保管费的,人家把钱给你,还要收钱,简直太令人指了!

王宁安给赵祯的奏疏里面,就写到了自己的构思。

平县的钱庄不但不收保管费,相反,还给予储户利息,一年期定存的基准利息是百分之五,一百贯存一年,可以得到五贯的利息。

曹佾翻看着商抄,最感兴趣的就是这个钱庄,那么多钱,放在钱庄,要储存的仓库,要雇佣人手,结果还倒找给储户钱,这不是赔本了吗?

王宁安那小子到底在想什么?

曹佾可不觉得王二郎会做赔本的生意,他急匆匆让手下人驱车,找到了王宁安,一见面,曹佾就劈头盖脸问道:“钱庄怎么回事了?”

王宁安呵呵一笑,“没什么,就是方便交易而已,给商人便利吗!”

听着不痛不痒的回答,曹佾才不吃这一套,冷笑了一声,“二郎,咱们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交情,我承认,或许能些便利,可是没有好处,你小子会干?我敢说,那帮商人捞到的肯定是小头儿,大头儿都在你这里呢!”

还真别说,曹国舅一语中的。

见被人戳破了心思,王宁安也就不瞒着了。

“国舅爷,你这一路上,看到平县的建设还算可以?”

曹佾不知道他想说什么,只是点点头,“不错,街道宽阔,店铺林立,洒扫干净,秩序俨然,看起来比京城还要规矩可是这和钱庄有什么关系?”

“关系大了,没有钱庄,我哪来的钱弄这些。”

“什么?”

曹佾惊得站起来,“我说二郎,你是把存在钱庄的钱拿出去了?”

“没错。”

“你,你怎么能这么干?”曹佾听得心惊肉跳,“我说宁安,人家把钱存在钱庄,是图一个安全方便,你把钱弄出去了,到时候人家来取怎么办?我可告诉你啊,做生意要讲诚信,你不能坑人啊!”

王宁安翘着二郎腿,笑道:“我怎么坑人了,他们来取巧,钱庄自然会一点不差给他们,又有什么坑人的?”

“那,那你不是把钱都给花了吗?哪来的钱给人家?”曹国舅傻傻问道。

王宁安都笑了出来,“我的国舅爷,这点事,你怎么就想不明白啊!”

往钱庄里存钱的客人很多,短则几天,长则一两年,他们才会来取钱,有人是存的定期,到期的时候,需要交付多少存款和利息,钱庄完全清楚,当然也有一些临时支取,总归数额不会太大,只要留一些钱在账面上也就够用了。

至于更多的钱,则是躺在了仓库里吃灰,简直就是暴殄天物,浪费财富!

正好,平县需要大建设,王宁安以县衙门的名义,把钱借出来,修建道路、码头、扶持作坊、培养工人……等时间到了,把投资收回来,还给钱庄也就是了。

王宁安计算了一下,眼下平县商机遍地,投资回报率在三成左右,从钱庄借钱,只要一成五,县衙投资一万贯,能净赚15oo贯,至于钱庄,扣除百分之五的利息,也有1ooo贯可赚,就连储户也有5oo贯的利息。

从头到尾,都是赚钱,咱们曹大国舅的脑袋瓜子不够用了。

“我说二郎,怎么都赚钱,就没人赔钱?”

王宁安笑得更开心了,“理论上是可能赔钱的,如果衙门投资出了差错,不但没收回钱,相反还赔了,就要拿衙门的岁入补给钱庄,如果衙门拿不出来,就成了坏账,如果坏账太多了,钱庄承受不了,也会完蛋。”

“那,那储户的钱呢?”

“钱庄都完了,他们的钱自然也就没了。”

王宁安说的轻飘飘的,曹佾急了,敲着桌子,大声说道:“你,你这还是骗人啊!”

“怎么说话呢!”王宁安也不乐意了,“国舅爷,我的投资眼光就那么差吗?再说了,钱庄也要精算,控制坏账率的,不能胡来。就算放在柜房的钱,也会遇到火灾啊,存单遗失啊,总归不能保证万全,储户享收到了利息,承担一点风险,那也是天经地义的。”

曹佾不停摇着头,他还是没法接受,总觉得怪怪的,这里面一定有章。王宁安心中暗笑,能没有章吗,这个利息就是他坑辽国的级神器,比起什么铁骑、**箭、、马刀,都要更加犀利。

简直就是化骨绵掌,伤人无形,迷迷糊糊之中,就被废了全身的武功。如此阴险的算计,还是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曹国舅,你还有疑惑,我也不勉强,至于预留给你的股份,交给别人就是了。”

“你要交给谁?”曹佾傻愣愣问道。

“那人就太多了,比如河北的韩家,你可知道韩维已经跟我纠缠了好些日子了。再有王老爷子也想入股,挣点棺材本儿,还有杨家啊,六艺学堂啊,对了,你姐夫派来的苏公公也有兴趣你不要他们巴不得呢!”

听完这些人,曹佾猛地打了一个激灵,低呼道:“拿来!”

“什么?”

“别装糊涂,当然是约书,我签了!”

……

从县衙出来,曹佾没往别的地方去,一溜烟儿,直接冲到了钱庄的外面,他随意找了一处茶馆,要了一壶清茶,几盘点心,就眼巴眼望地看着。

渐渐的,曹佾惊掉了下巴,从四面八方,赶来存钱的人太多了,拍成了长长的队伍,有辛苦挣了几贯工钱的力巴,也有赶着大车过来的财主,沉重的箱子,都压得车轮陷入你泥中……我的娘啊,这是多少钱啊!

曹佾觉得自己的决定太英明了,跟着王宁安这小子,就没有亏吃!

第188章 奇迹之城(求票)

曹佾观察了钱庄足足五天时间,每天都有络绎不绝的人前来存款,有普通百姓,也有豪商巨贾,保守估计,这几天的功夫,已经聚敛了3oo万贯的财富,等到榷场正式运转,会有多少钱,简直难以估量。

曹国舅还担心,自家每年小千万贯的财富,太过惹眼,可是见到了王宁安,他才知道什么叫点石成金,富可敌国!

区区十几间门脸,几十个办事的人员,牌子挂出去,就有无数人捧着钱送进来,相比之下,曹家弱爆了。

等再回到东京,要不要也支起一个摊子,京城的有钱人可比平县这边多太多了,要是大家伙都捧着钱进来,那该是何等震撼!

曹国舅的眼睛里都是一串串的铜钱,跟疯了似的……王宁安毫不在意,曹大国舅你最好这么干,要不了多长时间,曹家的那点钱都填进去也不够!

光看见贼吃肉,没看见贼挨打,开钱庄是那么容易的事情?

要有天时地利人和,缺一样都不行。

所谓天时,那就是榷场和市舶司,稍微懂点商业的人都会看得出来,平县未来潜力无穷,有市舶银,有榷税,各地的商旅涌进来,又会推升地价,投资平县,怎么看都不赔钱。

至于地利,说起来还多亏了水灾,平县的百姓九成五都是灾民,一场大水冲走了他们所有的家产,也冲走了所有的束缚和羁绊……没有什么士农工商,贵贱之分,每一个平县的百姓就想着赚钱养家,谁最能赚钱,谁就是有本事。

原来的宗族,乡老,士绅,官吏,甚至连庙里的神像都冲没了,百姓们完全轻装上阵,在废墟上,用自己的双手,去创造未来。显然,在一张白纸上面创作,要比画满了颜色的纸张容易多了。

说起人和,就不得不提到咱们英明的王知县,他没有急着招募差役公人,也没有接受包拯的馈赠,而是毫不犹豫启用六艺学堂的门生。

看似一群小娃娃,最大的也不过二十来岁,他们能干什么?

还真别说,这帮小家伙就是管用!

当大家伙商量出要靠着工商立县之后,他们迅决定,要打造一座便于经商的城市。看似顺理成章,可放在大宋简直石破天惊啊!

士农工商,商人一直排在最后,哪怕大宋的社会开放,商人的地位也没有多高。在别的地方,或者换了一群成年人,让他们去为了商人服务,给经商大开方便之门,简直不可理喻,没有谁会答应。

可这帮涉世未深的小家伙不在乎,朝廷倚重士人,就不惜血本养士,平县需要商人,自然就要善待商人。

从进入县境,就给商人提供便利。

他们还不惜重金,建造了四处邸店,所谓邸店,最初只是货栈而已,后来展成为兼具各种功能的交易场所,唐代的富王元宝就是靠着开邸店起家。

平县的邸店,更加不一样,除了有衣食住行,各种享受之外,还有各种商品信息,只要在大厅走一圈,什么都一目了然。

除此之外,这里还创造了一种全新的交易方式。

比如某位丝绸商人,要出售1oo匹绸缎,在邸店办公的小吏书办就会先检查货物,确保质量,然后书吏如实描述货物情况,并且贴在公示栏。

这时候需要这匹货物的商人,就可以把自己出的价钱投到公示栏下面的木盒子里。

每半天结算一次,如果有多人出价,谁的价钱最高,货物就归谁,当然,也有一种情况,就是所有人出的钱都低于想要卖的价钱,这就算流标,商人可以赎回自己的货物,或者带走,或者重新定价。

按照邸店的规矩,只有交易完成,才会收取一成五的抽头,其中一成作为交易税,上缴县库,剩下的半成,作为邸店的收入。

曹佾也跑到邸店看过,这种方法实在是太妙了。既照顾了买方,也照顾了卖方,实在是太方便了,闲庭信步,吃喝玩乐之间,就把生意给谈成了。

生意人能不愿意来吗?

这不,平县的邸店中,就聚集了好多南方口音的商人,以江南和两淮的居多,其余湖广,四川,还有岭南,也有许多商人正在赶往平县的路上。

以往南方的商人多数走漕运,把货物送到京城,汴京先消耗无数商品,剩余的再转运到河北、山西、陕西等地……自从平县设立市舶司之后,就截了京城的胡。

江南的丝绸,茶叶,瓷器可以直接走海路,到平县登6。

大宋的海运已经非常达,南下南洋,甚至前往印度都没有问题,北上平县,更是小菜一碟。

商品走海路,就能绕开运河上一道道的税卡,即便是有点损失,也是完全可以接受。

到了平县之后,可以选择的就更多了,可以通过榷场,贩卖给契丹人,也可以通过平县,转运河北各地。

再有最关键的是平县的蜡烛、肥皂、烈酒、皮毛制品,木材,珠宝,药物等等,都是江南需要的。

一来一往,船都不空,赚头儿极大,有人甚至估算过,往来之间,平均能赚到五成的利润,走两次,本钱就赚出来了。

试问天下的商人,能不往平县汇集吗!

到了平县之后,更是现衣食住行,每样都方便,官吏和气,效率非常高,各个作坊,为了赶工,甚至昼夜不停,人人勤奋,雇佣劳力也方便,再加上钱庄的便利!

我的天啊,简直就是经商者的天堂!

遍观大宋,就没有比平县更有活力的地方了。

商人汇聚,有了物流,有了金流,有了人气……平县就像是吃了十全大补丸一样,快展,几乎一天一个模样,几个月的功夫,居然有了夜市!

没有听错,就是夜市!

要知道这个时代,除了东京汴梁之外,其他的城市都是黑漆漆一片,根本谈不上夜生活。

刚刚建县不到一年,平县就有了繁荣的夜市,在街道两旁,高耸的木柱上面,倒挂着灯笼,这些灯笼采用鲸蜡照明,定时有人装填蜡烛,确保街道时刻都明亮无比。

如此盛况,绝对堪称奇迹!

百姓们沿街摆下小吃摊,各种色香味俱全的食物,引得客人们食指大动,流连忘返。许多干不了重活的百姓,也靠着卖小吃,赚着生活费。

虽然老了,但是不能废了。

平县不养一个没用之人,只要还能劳动,就要干活儿,在过去两年的灾荒之中,有个响亮的口号:不劳动不得食!

哪怕子女心疼长辈,不愿意让他们抛头露面,风吹日晒,老人们也会拿出这一招对付他们,不让出去,就不吃饭,别管多厉害的子女,遇到了这一招,全都乖乖投降……

没有经历过灾荒的人们,永远无法体会到饥饿的可怕,平县的百姓用疯狂的劳动,驱散心头的恐惧。

赚到了钱,他们最喜欢去的就是粮行,像是勤劳的松鼠,不断往家里搬粮食,最少要存够一家人三个月的粮食,这才能安心。

……

“真是想不到,短短的光景,平县竟然有了京城的味道,王二郎真是了不起啊!”晏殊坐在茶楼的雅间,眺望着熙熙攘攘的街道,出由衷的赞叹。

他的对面,须皆白的范仲淹淡淡一笑。

“相比京城,老夫倒是觉得更胜一筹?”

“希文兄,此话何解?”

范仲淹放下茶杯,感慨万千,“平县上下,几乎人人劳动,都是靠着双手挣钱,昂扬,向上,有生气,有生机!相比之下,京城就显得暮气沉沉,官吏,勋贵,皇亲,太监,禁军……一层层的压榨,他们从来不靠着自己的努力,而是仰仗着各方的供养,就好比不肖子孙,不劳而获,吃家里一辈子,如何让人钦佩?”

即便是隐居教书,范仲淹也不改犀利的脾气,晏殊当然有同感,摇头苦笑道:“京城可不是不孝子,而是大老爷,压在大宋百姓身上的青天大老爷!”

范仲淹又叹了口气,无奈地走到窗户前,外面路上,行人穿梭不断,突然有个推独轮车的货郎不小心,车子翻了,麻袋里的红枣都撒了出来。

正巧路过一名六艺的学生,他急忙招呼大家,帮着货郎把红枣都捡回来,麻袋出了口子,又连忙找人借来麻绳,重新缝好,才笑呵呵把货郎送走。

范仲淹看在眼里,突然心中一动。

“这才是朝廷官吏该有的模样啊!”

范仲淹突然感慨万千,“错了,我们都错了,士农工商,一直以来,我们都以为士人高高在上,上佐天子,下安黎民,是上天的宠儿,天生的贵胄。其实不然,农人种田,工人制器,商人沟通南北,输运货物……士人干了什么?唯坐享其成而已!”

晏殊听着有些不赞同,“希文兄言重了,若是没有士人管理,天下岂不是大乱了?”

“此话不错,可就算士人有功,也不能越居其他人之上,作威作福,享受无穷无尽的奉养吧?那可都是百姓的膏腴血汗,扪心自问,我们是不是受之有愧?”范仲淹痛心疾地问道。

晏殊略微迟疑,却也只能点头,赞道:“希文兄悟道了。”

“只可惜,太晚了,未来只能寄托在年轻人的身上了。”范仲淹由衷说道。

第189章 欢宴

有人欣赏,就有人厌恶,一个做事的人,做大事的人,一定是誉满天下,谤满天下。如果某一位只是被崇拜着,赞美着,那位一定是庙里的菩萨,金装五彩,恨无灵验,只能充当摆设,一点用处都没有。

比如范仲淹,他观察了平县的奇迹,越觉得蓬勃的生机在民间,在普通的百姓中间,至于那些高高在上的士人,很多时候,他们都是添乱而已。

范仲淹决定静下心来,真正去反思士人,写一本书,下一本惊醒天下人的书,物极必反,过犹不及……

“大宋待士人太厚,太过,不怜惜百姓,不重视武将,不钻研商业……早晚大宋会付出代价的。”

范仲淹带着满腹的思考,赶回了六艺学堂。就在他回去的一个时辰之前,另一个人飘然离去,那就是程颢。

六艺学堂不但充斥着离经叛道的邪说,还有一大堆胡作非为,败坏纲常的奸佞小人。这些日子,程颢同样在平县走街串巷,他看到的只是一片末日的景象。

城中尚有衣衫褴褛,孤苦无依的百姓,知县大人居然粉饰太平,不惜彻夜燃烧鲸油大灯,靡费无度,暴殄天物,竟没有一丝一毫爱民之心,简直令人指。

平县之中,商人遍地,人人言利,斤斤计较,到处都是算计,君子之风,荡然无存。尤其可恨,城中作坊竟然招募女工,妇人不在家中相夫教子,居然抛头露面,像是男人一样,做工赚钱。

简直乾坤颠倒,阴阳混淆,还有半分规矩吗?

尤其可恨,平县上下,人人巴结商人,争相给商人溜须拍马,若是能投资万贯以上,就被奉为上宾,甚至知县要亲自接见,极尽谄媚之能事。为了留住商人,到处圈占土地,以极低的价钱给商人。

假如把这些田都分给穷苦人,又能救多少百姓?

程颢扪心自问,平县简直让他失望透顶,所谓名震天下的六艺学堂,也是徒有其表,甚至会成为大宋的乱源。

他一刻也待不下去,要赶快返回洛阳,召集志同道合之士,建立新的书院,同六艺学堂打对台,把他们的丑陋,昭示天下!

“程颢走了。”

说起这话,苏轼有些小落寞,他不是舍不得程颢,而是他想让程颢睁开眼睛看看,他们到底做了多少事情,谁对谁错,一目了然。

“别白费心机了,有些人是听不进去话的。”苏辙突然说道:“程颢他觉得设置路灯,是浪费钱财,倒不如拿鲸油蜡烛的钱,去救济灾民。”

曾布一听,脸就沉下来了,“他怎么会这么想?有了路灯之后,夜市就兴旺起来,夜市养活了多少穷苦人?怕比直接救济,要多出十倍百倍不止?”

“他还说土地不该给商人,要给就应该给老百姓。”

“胡说!”苏轼把脑袋摇晃起来,“给一个农夫十亩田,辛苦一年,未必能养活一家人,可是给商人十亩田,足够建一个顶大的作坊,养活几十人不成问题,亏程颢读了那么多书,连这点道理也想不通?”

吕惠卿呵呵一笑,充满了轻蔑。

“这世上的腐儒太多了,他们的脑袋都被所谓的圣贤之道给塞满了,已经病入膏肓,无药可救。”吕惠卿十分感叹,“幸亏我们遇上了王先生,他指点大家,给我们最宝贵的实践机会,若是没有先生的栽培,说不定我们也会如程颢一般,成为一个无用的腐儒酸儒!”

曾布也插嘴道:“吕师兄说的太对了,这些日子虽然不长,却远胜十年寒窗,所得之丰,受用终身啊!”

其他人也频频点头,露出深以为然的表情。

苏轼突然提议道:“王先生已经做了知县,以后的公务繁忙,就没法到六艺教导大家了,这两年时间,我们跟着先生学到了太多的东西,不如今天就设摆酒宴,一来庆贺实践结束,二来也是表达我们对恩师的敬仰之情。”

这个提议立刻得到了所有人的热情响应,既然要宴请老师,就不能差了,一定要去最好的饭馆,吃最好的菜,喝最好的酒,请最好的姑……还是算了!

大家伙踊跃掏钱,你一贯,我两贯,苏轼把帮人填词赚的45o都掏了出来,刚把钱拿出来,苏轼就猛然想起一件事。

“我说,咱们帮着先生招兵啊,设立邸店啊,弄钱庄啊,维持秩序啊,是不是也算是衙门的公人?”

曾布点头,“应该是,反正咱们干的都是官吏差役的活儿。”

“那,那咱们的俸禄呢?为什么不给咱们俸禄?”苏轼突然大声嚷嚷起来,大家伙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貌似真的白干了……

韩宗武突然给了苏轼一巴掌,“想什么呢,先生给咱们实践的机会,那可是万金难求,学来的本事更是受用一辈子。大苏,你要是觉得没挣到俸禄,心里亏得慌,就把名额让出来,信不信有多少人倒贴钱也要参加呢!”

苏轼挠了挠头,干笑道:“哪能啊?韩师兄说得对,本事无价,无价的吗!”

很快,所有人又恢复了说说笑笑,把俸禄的事情全然都忘了……某人悬着的心总算落下来,差点就被小王八蛋们识破了。

“真是想不到,有朝一日,我也会成为榨取学生价值的无良老师!”

王宁安摇头晃脑感慨道,还真有那么一丝的愧疚,不过下一秒,他就抛到了九霄云外学生们的请帖终于到了。

……

海丰酒楼,平县分号。

这是个分号比总号更大更奢华的奇葩酒楼,向好亲自在这边盯着,来到平县的豪商越来越多,他要让每个人都有宾至如归的感觉。当接到苏轼等人包场的请求之后,向好愣了。

“你们要请王大人,我这儿免费啊,要什么有什么!”

“可别!”

苏轼连忙摆手,“以往先生只是我们的老师,现在先生又是平县的父母官,我们要是不出钱,岂不是借着官威,跑这里吃霸王餐了!你放心,我们一定给钱!”

苏轼抓起一个袋子,扔到了向好面前。

“行了,就这些了,你也不用找了。”说完,大苏一转身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向好接过来袋子,看了看眼睛都掉下来。

真不愧是王二郎**出来的人,连无耻的德行都那么像!

还别找了,你们知道不,海丰酒楼是高消费的地方!

就你们这几个铜板,连一桌像样的菜都摆不满!

向好一肚子火,吐槽了好半天,还是老老实实,准备了三十桌上等的鱼翅宴,鱼翅,鲍鱼,海参,螃蟹……都是好东西,这样一桌,对外要12o贯钱,还要提前三天预约,难怪说苏轼他们凑的钱不够呢!

不过嘛,厨师的人工费不算什么,关键就是食材的价格太贵了,向好抱着脑袋,想了半天,也提起笔,给码头的吴世诚送了一份单子。

没别的,王大人和学生们同乐,你们是不是该表示一下?

到了第二天,天还不亮,王良瑾亲自驾到,他一口气给海丰酒楼送来了三十个大木桶,里面全都是活的海鲜,还有十大箱鱼翅。

临走王三伯还嘱咐呢,“不够还有!”

面对着这些食材,向好乐得直拍巴掌,这回好了,不但不赔钱,还能赚不少呢!

他的步子一下子都轻快了许多,哼着小曲,让师傅们赶快准备……弄了一大圈,还是吃到了自家人的头上,我身边都是一堆什么人啊?王宁安在疯狂咆哮着!

太阳刚刚偏西,学生们就都凑到了海丰酒楼的三楼,三三两两,高谈阔论,又过了一会儿,王宁安才姗姗来迟。

看着满桌的海鲜,王宁安脸色凝重,“大家都是学生,不可太过浪费,随便吃点就行了。”

苏轼连忙说道:“先生教训的是,以后我们请先生,只要不在海丰酒楼,保证尽量节俭。”言下之意,到了你家的地盘,就别怪我们不客气了!

王宁安气得牙根痒痒儿,对这帮小王八蛋,就是不能客气。

正在说话之间,突然楼梯响动,原来范纯仁和范纯礼陪着老爹和晏相公来了。

范仲淹见到大家伙,笑呵呵道:“老夫不请自来,当了一回儿恶客,大家不会不欢迎?”也不等大家说什么,老范笑呵呵走到了中间,拿起了一杯酒。

“老夫不耽搁大家伙的时间,我知道你们当中,有人志在科举,也有人资质稍微差一些,日后或者为商,或者为匠,或者算账,或者行医……不管你们干什么,都是六艺学堂的人,都是老夫的门生弟子。当然,也是王先生的弟子。”范仲淹笑着干了一杯酒,“大家要务必牢记校训,不要辜负了大好年华,似老夫一般,年老体衰,一无所成……”范仲淹感叹说完,转身告辞。

好些人还没反应过来,但是已经有人浑身战栗了。我的天啊,范仲淹居然亲口承认,大家都是他的门生,学生和门生,一字之差,意义可完全不同啊!

老范成功点燃了大家的喜悦之情,能成为范相公的门生,到什么时候,都值得骄傲自豪。

很快觥筹交错,推杯换盏,就开心地喝起来。

瑶池琼浆,配上满桌子的精致菜肴,每个人都吃得酣畅淋漓,苏轼那家伙更是个吃货,转眼的功夫,两个大螃蟹已经进肚了。

说来说去,大家伙都算是人,很快,对对子啊,联句啊,酒令啊,各种花样,全都来了,有人专心吃着,有人专心玩着,像苏轼,他是一边吃一边玩,两不耽误。

突然,韩宗武涨红了脸,他怀着忐忑的心情,走到了王宁安的面前,先奉上一杯酒。

“先生,不知道今日能否赋诗填词,以助酒兴?”说这话的时候,韩宗武神情格外凝重,心都提到了嗓子眼。青史尽成灰说总算弄出了四更,昨天不欠账了……

第190章 王大词人的传说

在许久之前,韩宗武就曾经疑惑王宁安不懂诗词,几次挑衅,弄得灰头土脸,可是到头来,也没有见王宁安写过一诗,填过一曲词。

时至今日,韩宗武早就不怀疑先生的才华,相反,他更希望先生是个完美的人,不论文韬武略,诗词歌赋,琴棋书画,样样都应该是人尖子,出类拔萃,无与伦比……韩宗武曾经几次鼓足勇气,想要请王宁安指点诗词,又怕得罪先生,一直拖到了今天,再不打开这个心结,就没有机会了。

不管先生会不会,都丝毫改变不了敬仰之情,只是他很想得到一个答案,仅此而已。

韩宗武这么一说,也引起了大家伙的兴趣,苏轼几个更是凑过来,大声鼓噪,他们的心思没有韩宗武那么多,只是觉得先生那么大的本事,怎么可能连诗词都不懂呢!

正好赶上酒宴,来几助助酒兴,一大群的吃瓜群众盯上了王宁安,那个炽热的劲头儿,简直要把他融化了。

看起来是躲不过了!

王宁安心中苦笑,真是想不到,还是逃不过抄袭的命运啊!

他正了正色,“既然聊到了诗词,我就先说两句。”

韩宗武连忙躬身,“弟子聆听先生教诲。”

王宁安促狭笑道:“不用那么战战兢兢的,其实我比你们之中好些人的年纪还小了几岁,读书的时间并不长,幼年的时候,祖父和家母都教过我背诗,可是我渐渐现,诗歌当中,尽是些怀才不遇,抑郁愤懑之语,李白说长风破浪会有时,直挂云帆济沧海。这话说的通俗了,不就是我一定能当官,还要当大官,要出人头地,要走上人生巅峰吗!只可惜诗仙一生飘零,过得很苦的。”

王宁安拿起一杯酒,又说道:“去年咱们实践的时候,大家一起带领着百姓建造房屋,一个冬天,鲜有百姓冻死。我不禁又想到了杜甫的那几句诗,你们可知道哪几句?”

苏轼一拍胸脯道:“当然是安得广厦千万间,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风雨不动安如山。呜呼!何时眼前突兀见此屋,吾庐独破受冻死亦足!”

“是啊,老杜的情怀固然令人敬仰,可是他让一个百姓免于饥寒吗?非但顾不上别人,就连自己一家子都顾不上,如此诗才,又有什么用处呢?只怕连你们都比不上。”

“自古以来,才子不少,司马相如,贾谊,曹植,王勃,骆宾王,孟浩然,高适,岑参,贾岛,孟郊,白居易,李贺,杜牧……这些人无不领一时风骚,可推究他们的生活经历,多数人仕途不顺,怀才不遇,就算能做官,也不过是区区小吏,即便能步入高层,也是碌碌无为,于国于民,并没有多少建树。你们可曾想过,这是为什么吗?”

王宁安又问了,大家伙低着头,仔细思量着,韩宗武低声道:“莫非说是朝廷昏暗,有眼无珠,不识人才……可是说不通啊,为何自古以来,几乎没有哪个诗人在仕途上有所作为?莫非说诗人不适合为官?”

王宁安呵呵一笑,“我倒觉得是做官的写不好诗!太史公有言啊,盖文王拘而演周易,孔尼厄而作春秋,屈原放逐,乃赋离骚,左丘失明,厥有国语,孙子膑脚,兵法修列,不韦迁蜀,世传吕览,韩非囚秦,说难孤愤,诗三百篇大抵圣贤愤之所为作也……自古以来,唯有苦难才能打动人心,流传万古。假使两个人才华相当,其一仕途顺畅,入朝柄政,上佐天子,下安黎民,功盖寰宇,为治世之能臣,干臣,难得之臣!这样的人,还有多少精力去作诗填词?至于第二位,颠沛流离,一生困苦艰难,饱经风霜,饥寒交迫,把满腔的才华,都化作一隽永的诗词,一篇篇饱含辛酸的文章,如此佳作,必定传流后世。”

说到这里,王宁安突然看了一眼大苏,差点哭出来,这家伙到底受了多少苦,才写出那么好的词啊?

王宁安甩了甩头,“往高了说,我是你们的老师,往低了说,咱们是朋友,扪心自问,我是真不希望你们当中,有人靠着诗词扬名后世,那条路太苦了,太不值得了!”

说完,王宁安举起酒杯,喝干了杯中的酒,他眼中竟有些酸涩的感觉,这不是装出来的。都是年轻人,相处这么久了,哪能没有感情。

事实上,王宁安早就不再是一个穿越者,而是有着后世记忆的大宋人!

这里有他的亲人,朋友,师长,学生,有他的事业,有他的追求,也有他的喜怒哀乐……学生们此时此刻,也都陷入了沉思。

除了王先生,没有人会和他们说这种话。

可是他们都清楚,王先生告诉大家的,绝对是自肺腑之言。

那些被后人捧上天的诗人才子,哪个不是念念不忘仕途,盼着有人提携,能够出将入相,说是报国救民,其实还是为了自己能得到重用。

哪怕孔孟二圣,不也是周游列国,兜售治国理念吗!

只是很可惜,他们活着的时候,没人愿意用他们的那一套,一把年纪的老先生颠沛流离,吃了上顿没下顿,多惨啊!

如果成圣就要受苦遭罪,大多数的人,就连那些圣贤自己,只怕也是不愿意的……

大家伙全都感到了一股浓浓的幸福感,先生是自真心,关怀大家伙,为了大家的好,有些敏感的学生甚至偷偷抹起了眼泪,师恩如山重,真不知如何报答!

韩宗武更是激动不已,扎在心里这么长时间的刺儿,终于消失了,先生智慧源深,见识高妙,更为重要,对学生的提携爱护,无人能及。

能拜在先生门下,何其幸运!

“弟子拜谢先生教诲!”

韩宗武带头,深深一躬,其他学生也都是如此,齐刷刷一大片。

这里面有未来的宰相,光耀千古的文豪,有鸿儒,有名臣……身为师父,能有这么多好学生,王宁安只觉得浑身血液加奔涌,满心的豪情翻腾。

“好好的一顿饭,让我给扫了兴。”王宁安自嘲道:“写诗填词不是不可以,只不过这是小道儿,你们不要沉浸其中,耽误了自己就好。”

王宁安说完,看了看一张张仰慕的面孔,大方道:“这样吧,就算我赔罪,来一词好了。”

大家伙还以为王宁安对诗词不感兴趣,就不会写了呢!真没想到,竟然有意外之喜,大家都瞪圆了眼睛,兴奋地盯着他。

王宁安心中还是有点虚,毕竟当着人家的面,窃取人家的东西,总有些不好意思……可转念一想,只怕经过自己的影响,也未必写出那种词了,总不能让文学史空白吧!

自我安慰一番,王宁安又理直气壮起来。

“这是我当初写《三国演义》的时候,曾经填的一,不能亲临赤壁,只怕味道差了一些。”

王宁安咳嗽两声,朗声道:“大江东去,浪淘尽,千古风流人物。故垒西边,人道是:三国周郎赤壁。乱石穿空,惊涛拍岸,卷起千堆雪。江山如画,一时多少豪杰!遥想公瑾当年,小乔初嫁了,雄姿英,羽扇纶巾,谈笑间,樯橹灰飞烟灭。故国神游,多情应笑我,早生华。人生如梦,一樽还酹江月。”

说起来,这诗词果然不是随便抄的,你写赤壁怀古,人家问你,去过赤壁吗?没看过你哪来的感想?摆明了是抄的吗!

也幸好王宁安之前写过三国,现在拿出来,也勉强说得过去。

作为大苏的代表作之一,能不好吗?

他念完之后,顿时引来了一阵惊讶的目光!

韩宗武更是喜不自禁,比自己写出来还高兴呢,“先生气度恢宏,丝毫不差李太白啊!”

哪知道在一旁的苏轼摇着头道:“你忘了先生刚刚说的话吗?李白也仅仅是诗歌出众而已,咱们先生那可是文韬武略,能亲自征杀疆场,谈笑间,辽寇灰飞烟灭啊!”

“是啊,是啊,先生可比李白厉害多了!”

……

被一帮学生赞美的老脸通红,王宁安索性不要脸了,反正抄一个是抄,抄两个也是抄,不如就抄个痛快。

“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不知天上宫阙,今夕是何年。我欲乘风归去,又恐琼楼玉宇,高处不胜寒。起舞弄清影,何似在人间?转朱阁,低绮户,照无眠。不应有恨,何事长向别时圆?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

“醉里挑灯看剑,梦回吹角连营。八百里分麾下炙,五十弦翻塞外声。沙场秋点兵。

马作的卢飞快,弓如霹雳弦惊。了却君王天下事,赢得生前身后名。可怜白生!”

“怒冲冠,凭阑处、潇潇雨歇。抬望眼、仰天长啸,壮怀激烈。三十功名尘与土,八千里路云和月。莫等闲,白了少年头,空悲切。澶渊耻,犹未雪;臣子恨,何时灭。驾长车,踏破贺兰山缺。壮志饥餐胡虏肉,笑谈渴饮匈奴血。待从头、收拾旧山河,朝天阙。”

……

酒到酣处,名篇佳句,不断从王宁安的嘴里冒出来,在场的所有学生从兴奋,到惊骇,再到麻木……都说李白一斗诗百篇,大家没有见过,可王先生确实做到了,每一个学生的眼中,都是小星星,充满了崇拜之情,更有人急忙忙找来了笔墨纸砚,飞快记录下先生的词作,生怕错过一个字。

不过一两个时辰,他们已经记下了厚厚的一本,差不多有二三十的模样,而且词风变幻不定,不论豪放,婉约,全都信手拈来,没有丝毫迟疑,让人目瞪口呆。

韩宗武惊骇道:“够出一本词集了!”

第191章 护犊子的老夫子

酒喝得很开心,但事后很糟心。

王宁安只记得自己念了一大堆的词,差不多把肚子里的货儿都掏空了。

不会的,不会的,只是做梦,只是做梦……王宁安安慰着自己,他翻身坐起来,想找点茶喝,却现桌上摆着一本小册子,娘的,我怎么还做梦啊?

哀叹一声,王宁安躺在了床上,又过了一会儿,他眼睛直,像是僵尸一样,从床上起开,颤颤哆嗦,拿过来小本子。

从头往后翻,越看王宁安脑门上的汗珠就越多,一直翻到最后,他长出了口气,还算好,没有什么犯忌讳的东西,甚至连“靖康耻”都给改成了“澶渊耻”,事实证明自己当时脑子还是清醒的,是很正常的。

可为嘛正常的脑子不能多想想,你是不是缺心眼啊,年纪轻轻,装什么深沉,写什么可怜白生。开什么玩笑,拿过铜镜,在里面找了一刻钟,愣是找不到一根白头,连少白头都没有。

谁会相信是自己写的,这不是开玩笑吗?

王宁安觉得应该找点理由,哪怕是牵强附会的也行,至少能自圆其说,要不然满天下的吐沫星子都会把他淹死……而且从此之后,一定要牢记,第一不能喝酒,第二不能得意忘形!

自己就是从办成了榷场,涮了辽国,又无声无息扩大了王家的势力,顺便还收了那么多好徒弟……顺风顺水的事情多了,老天爷都看不下去,非让你栽哥大跟头儿,这就是报应啊!

王宁安叨叨念念,翻到了小册子的后半段,突然眼前一亮,竟然不怕了……

“来人,快来人。”

王宁安扯着嗓子大喊,王宁泽抱着一个茶壶跑进来。

“哥,你是不是渴了?”着,往茶杯里倒水,王宁安哪顾得上喝水啊,急忙问道:“这是谁送来的?”

“是范老师?”

“饭?那个饭?”

“范纯仁呗!”王宁泽道:“他早上送来的,说是他爹看了大半夜,本想亲手送给你,见你睡得太死了,就把小册子放在桌上了。”

“是老范!”

王宁安大吃一惊,他真冲到范仲淹家里,好好感谢老先生的冲动……原来昨天王宁安大展才华,头几还算矜持,后来就颠了,范纯仁费了好大的功夫,才把他说的都记下来,拿回去,给范仲淹看。

“爹,你说王二郎厉害不厉害?平时他是深藏不露,这回让大家伙逼急了,还真问出了好东西!你老看看,哪词不是精品中的精品,还有好些词牌是闻所未闻,回头要好好请教二郎,看看要怎么唱才好……”

范纯仁满心的钦佩,说的口干舌燥,却现老范的脸色越难看。

“爹,你这是……”

突然范仲淹劈手抓住了范纯仁的腕子,厉声道:“我问你,这个是你亲眼看到的?都是王宁安写的?”

“当然,我们都能作证!”

范仲淹缓缓松开了手,他抓起手抄,看了看,又沉吟一会儿。

“你出去吧!”

打走了儿子,老范突然起身,在书房里烦躁地走来走去,嘴里不停骂着!

“欧阳永叔,你个没脑子的,胡子一大把了,怎么还干这种事情,你不怕揠苗助长,害死后生啊!”

当老范看到什么华啊,白了少年头啊,就认定了这玩意不是王宁安写的。那谁有这个才华,又舍得给王宁安当枪手呢?

不用问了,肯定是那位醉翁欧阳修!

有人要问了,老范这么想,有没有道理?

还真别说,欧阳修是欣赏王宁安的,别看两个人经常抬杠,互相斗嘴,有时候醉翁被气得差点昏过去,他们是不是师徒胜似师徒,不是朋友,过朋友。

王宁安在六艺学堂有多重要的地位,那是不言而喻。尤其是他靠着自己的智慧,废掉了岁币,更是让人叹为观止,竖起两个大拇指……

偏偏这样一个天才少年,出身在将门之家,身边都是一帮武夫,暂时还没有什么,可长久下去,王宁安肯定没法被士林接纳……当然,对士林的损失大,还是对王宁安的损失大,真不好说。

总之,欧阳修是不希望看着王宁安分道扬镳的。

所以他就弄出了这么一手。

把自己写的词交给王宁安,让他在适当的时候拿出来,一举名扬天下,得到士林的认可。正好欧阳修以文见长,诗词并不是强项,别人不会怀疑……可是你个猪脑子,也不想想,这么成熟的词作,能是一个小小少年写出来的吗?

哪怕他再妖孽,那些悲苦经历,满腹惆怅,是做不出假的。

揠苗助长,害人不浅!

这是老范要送给欧阳修的八个字。

假如事前告诉他一声,老范绝对不会让王宁安满嘴胡说的,可是问题已经出了,说什么都没用,只能尽量补救了。

范仲淹想了想,王宁安写过几本,其中人物各异,有些能往词作上面靠,索性范仲淹就帮忙批注起来。

他还写了一篇序,大意是说王宁安曾经向自己请教填词,数月光景,进步斐然,又说王宁安心思机敏,善于写,能设身处地,体察不同人的心绪,比如《满江红》一词,就是让王宁安替自己写的,老范入仕三十年,辗转各地,正应了三十功名尘与土,八千里路云和月。他又满心想要平灭西夏,收服燕云,所以才有后面的几句话,要踏破贺兰山缺……

范仲淹忙活了大半夜,总算把所有词作的漏洞给填不上来了,老相公立刻让儿子再抄录两份,一个送给王宁安,一个快马加鞭,送给欧阳修。

范仲淹什么都没说,那意思就是你自己反省吧!以后做事多长点脑子,别老是让我给你擦屁股……

范仲淹想的是真好,心说我什么也不写,你们也能明白怎么回事。

可是老范哪里知道,这玩意根本不是欧阳修写的。

欧阳修拿到小册子之后,也是满心不解,王宁安除了那《临江仙》之外,他没什么词作,这几年也没见他有诗才,怎么一下子就弄出了好几十词?

而且几乎每个都是精品,相比之下,自己都多有不如,王宁安是哪来的本事,莫非他是天授不成?

老欧阳看了好几遍,突然一拍大腿。

“哎呦,真是糊涂了,不是有范相公和晏相公吗!”

欧阳修仿佛瞬间开了窍,这些词中,豪放一派的,绝对是范仲淹的手笔,也只有他总是感慨白生,至于婉约的,不用问一定是晏殊写的。

为什么两位老相公要把自己的东西放在王宁安的名下呢?

欧阳修也是人老成精,大宋盛产神童,人所共知,这其中有真的神童,可是也有假的……欧阳修就知道,很多世家子弟,虽然也很聪慧,但是那些语出惊人,让人眼前一亮的诗词,却未必是他们自己写的。

或者说,有许多是长辈至亲帮着他们润色的。

这也不难理解,哪个父母不是望子成龙,希望把最后的都给孩子。哪怕到了后世,不也有某位青年作家,靠着相同的手段,名声大噪吗?

存了这种心思,欧阳修再看范仲淹的序,还有各种介绍,越了然了!

哈哈,这是老范和晏相公要提携王宁安啊!

按理说小家伙的文武本事都不差,唯独在士林的名气太小了,出了六艺学堂就没人知道他了。

说起来也是自己糊涂,竟然没有想过帮着王宁安打响名头,真是该死!

既然让那两位抢到了前面,那老夫也帮帮忙吧!

转过天,正好欧阳修要进宫去给赵祯讲汉书,说白了,就是陪皇帝聊天。

欧阳修就怀揣着王宁安的词集,见到了赵祯,随便聊了两句,欧阳修就把这个小册子送到了皇帝面前。

赵祯的文化修养丝毫不用怀疑,一看这些词作,就眼前一亮。

“妙哉,果然是上上之品,只怕醉翁也做不出来吧?”

欧阳修陪笑道:“老臣本就不擅诗词,这里面虽有晏相公和范相公的功劳,但是王二郎的才华横溢,果然是不同凡响。”

赵祯也看得出来,那些词加到十五岁的少年身上,有些奇怪,可是一想到范仲淹和晏殊,也就释然了,有那两位的教导,写出一些名篇佳作,一点也不奇怪。

“嗯,果然是不错,朕以为应当立刻刊印,让天下人都见识一下,我大宋又有一位少年英才啊!”

这回有了皇帝的肯定,两位相公,加上文坛盟主背书,谁敢怀疑王宁安抄袭,你找他们说去吧!

欧阳修眼前一亮,就准备去安。哪知道赵祯思量着说道:“永叔啊,刚刚辽国送来了国书,他们说清州之盟达成,两国偃武修文,是普天同庆的大事,辽国方面派出几位武士,还有一位状元,叫张孝杰,听说才华横溢,不可限量。要来我大宋切磋交流,你意下如何?”

欧阳修呵呵一笑,“陛下,这还用说嘛,摆明了是辽国想要找回面子,派人挑衅来了。”

“是啊,朕也是这么看,可那个张孝杰号称青年才俊,这几年朝堂上老臣凋零,年轻一辈还没有起来,总不能让永叔你去欺负小孩子吧!”

欧阳修听出了赵祯的意思,“陛下,莫非是要让王二郎对付辽国使者?”8

第192章 新的商机(加更赔罪)

王宁安还不知道一个艰巨的任务即将要落到他的头上看过了范仲淹的注释,也就明白了,老先生是存心保护自己。有范仲淹打掩护,自己就不用费心思解释了。

而且王宁安借着机会,告诉那一帮小王八蛋,王老师要专心当好知县,做好父母官,填词作曲这类的事情,对不起,再也不干了。

大家伙倒是没觉得什么,光是凭着那几十词,已经足以证明王宁安在文坛上的地位了,他不需要再醉心这些小道儿,王先生要干的都是治国安民的大事……包括咱们自己,也别总是以为会写几词,就沾沾自喜,洋洋得意,目空一切,小觑天下英雄……听到没有,苏轼同学,说的就是你!

大苏回去之后,是痛定思痛,他倒不是惊叹王宁安的才华,论起这玩意,大苏不怕任何人,但王宁安之前的那番话太有震撼了。

自古以来,能仕途和文坛兼顾的人,没有一个。

二者相权,只能取一,是仰仗着老天爷的才华,做一个孤寂悲苦的诗人,还是钻研仕途经济,做一个兴旺家族,治国安民的能臣?

其实这道题不难选择,只是以往没有人给自己点破罢了,何止是自己,学堂之中,有多少人会猛然惊醒!

苏轼突然了疯一样,抓起厚厚的手稿,撕得粉碎,还不罢休,又扔到了火盆里,烧了干干净净,据苏辙说,之后的几天里,大哥就像个疯子一样,不言不语,给他吃饭就吃饭,给他喝水就喝水,不眠不休,吓得苏辙都要请大和尚来驱邪了。

好在第三天,苏轼终于咧着嘴笑了,他主动跑到了食堂,要了二十个大肉包子,又喝了一大盆稀粥,回到宿舍,足足睡了一天一夜。

再度醒来,大苏跟换了一个人似的,再也不依仗才华,到处炫耀,也不和其他人抢风头,整个人就像是收入鞘中的宝剑,锋芒内敛,再也看不出丝毫的轻狂,没事的时候,大苏总是捧着本孙子兵法,苦苦钻研……

王宁安给六艺学堂带来的震撼相当强烈,他打碎了很多人的美梦,入学的时候,大家都琢磨着凭着才华和努力,能够过关斩将,蟾宫折桂,从此成为人上人,那感觉就像是很多小孩子问他要考什么大学,保证不是清华就是北大……

六艺学堂每一个年级就有几百人,所有学生加起来三千多人,而大宋的会试每四年一次,也不过是录取几百人而已。

哪怕都给六艺,也不够用。更何况还有那么多书院,那么多官学,大家都在盯着那点可怜巴巴的名额,除了那几十个才华爆炸的天才,谁能走得动科举之路?

扪心自问,有把握的真不多。

难道大家要当一辈子的穷酸书生,食不果腹吗?

显然这是不用的,王先生当了县令,还管着榷场,好吧,如果包黑子不多话,市舶司也是归他管的。

这两个地方都是收税的地方,要收钱就要懂算学,王先生在书院教的就是算学!

我的老天爷啊,是不是先生在几年前就算准了这一步,提前培养人才啊?

自从酒楼的那一幕之后,王宁安已经有神话的趋势,哪天说他白日飞升了,或许学生们都会相信。

这不,榷场第一批招工考试开始了。

“哥,你不去参加啊?”苏辙边吃边嚷嚷道。

苏轼瞪圆了眼睛,“瞎说什么,哥可是要考状元的男人!”

“做梦吧,状元是给我留的。”曾布大声说道。

这时候韩宗武也凑了过来,“状元归你们,给我个探花就行。”

吕惠卿看到了这几个货,气得一蹦三尺高,真想揍他们一顿,“拜托,你们有点自知之明好不!见过狂的,没见过你们这么狂的。”吕惠卿靠边坐下来,感叹道:“王先生真是够意思,假如科举之路走不通,还能回来当一个小吏,也算是不错。”

“是啊,先生心思缜密,环环相扣,天衣无缝。我看以后的吏治,哪也比不上平县了?”苏辙道:“试问,哪个县的小吏公人都在学堂念过书,还接受过几位相公的教导?”

他这一说,大家还真的大受启,早就听说过阎王好见,小鬼难缠。基本上地方吏治怀就坏在了那些不要脸只要钱的小吏身上。

假如天下都能像平县这样,使用学院培养出来的人才,说不定大宋的吏治会焕然一新?

“先生这个知县,绝对是普天下头一份!”苏轼大声赞叹道,其他人都深以为然,有一个优秀的老师,还真是能学到太多的东西……

享受着学生的崇拜,王宁安这个知县可一点也不轻松,他要管招兵,要督促着修建榷场,还要管好几十万人的生计,千头万绪,弄得脑袋都大了。

虽然平县是靠着工商两条腿走路,但是却不能没有农业,至少要保证酿酒的高粱,还有生产饲料的大豆要跟得上来。

再说了,平县也不知是县城的二十万人,还有十几万指着种田为生的农户呢,既然当了父母官,就不能不顾他们。

要种田,就离不开牲口,偏偏过去的两年,连人都活不下去了,除了特殊保护的马匹之外,都吃得一干二净,连耗子都没剩下。

上哪去弄耕牛?

等着榷场运营起来,从辽国购买?

他们肯定会狠狠宰一刀,而且也别指望他们能敞开供应……不一样,真是不一样,坐上了知县的宝座,想的事情就多太多了。

正在王宁安愁的时候,突然三伯王良瑾来了。

过去的一年多,三伯其实是最辛苦的,总是出海捕鲸,危险重重,整个人又黑又瘦,看得王宁安都心疼了,私下里他们爷俩还商量着,要给三伯找个媳妇,趁着还不算太老,争取给王家添丁进口。

王良瑾不知道侄子的花花心思,他只知道王宁安当官了,还是县大老爷!真是厉害,太长脸了!

“三伯,你老就别寒碜我了,这个知县啊,就是一屁股坐在火山口上,百废待兴,手上却什么都缺。”

王良瑾嘿嘿一笑,“你小子又在哭穷,你那么有钱,还缺什么?”

王宁安无奈道:“有钱不假,可不是什么都能买了,三伯,就拿耕牛来说,整个大宋都缺,除了辽国,还有哪儿能弄到?可从辽国弄,又要看人家的脸色,我这不是没办法吗!”

王良瑾听完,突然哈哈大笑,“我当是什么了不得的事情,你放心,这事三伯就能给你解决了。”

“当真?”

“比金子还真!”

王良瑾也没有多说,拉起王宁安,两个人就来到了码头,有一艘专门的货船,外面有军士在来回巡逻,如临大敌。

见王宁安赶到,主动放他们进去。

王良瑾来到船下,招呼着水手搭好跳板,没有多大一会儿,就从里面牵出了一匹高大的战马。

这匹马呈现油亮的暗红色,高俊雄健,没有一丝多余的肉,仿佛生下来就是为了奔跑而存在的。

即便经过了十几天的海上颠簸,还是活力十足,从船上下来,就不停摇头摆尾,一副心不甘情不愿的样子。

王宁安没事就去野狼谷看看,非常熟悉马匹,一看到这匹马,就忍不住伸出了大拇指。

“好马,三伯,你是从哪里弄来的?”

王良瑾抱着肩膀,笑道:“你那么聪明,猜猜吧!”

“猜?”王宁安眉头微蹙,突然眼前一亮,“三伯,不会是那个‘人傻钱多来’的地方吧?”

王良瑾开怀大笑,“你小子算是说对了,这匹马用了这个数。”

他伸出了一个巴掌,王宁安惊问道:“是五十贯,还是五百贯?”

“都不是,是五坛子美酒!”

王良瑾说话的时候,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缝儿,笑得和招财猫一样。

早在王三伯回来的时候,提到了长生岛,王宁安就想过,要和那些女真土著搭上线,只是后来遇到了流民,必须捕鲸,养活百姓,这件事情就放在一边。

王三伯一直没忘了,而且长生岛还有他的兄弟,王良瑾派人过去,给弟兄们送物资,又让他们想办法联系女真各部。

果然,功夫不负有心人,商路愣是给打通了。

“宁安,女真那边和咱们不一样,他们不用钱,都是以物易物,咱们的东西拿过去,摆成一排,他们喜欢什么,就拿带来的东西换,有人参、有皮草、有牛羊,当然还有战马。第一次有个人抱走一匹丝绸,把十头牛都给扔下了。”

王宁安吓了一跳,怪叫道:“十头牛,放在大宋,差不多能换二十匹丝绸啊!”

“谁说不是!”王良瑾笑道:“后来我打听清楚了,以往辽国的商人和他们交换,要十五头牛,才能换一匹绢,跟咱们做生意,他们赚大了。”

辽国可以通过榷场,还有岁币,从大宋拿到宝贵的物资,从宋辽的贸易来看,大宋是占了便宜的,不过不要紧,人家辽国商人也不是白痴,拆东墙补西墙吗!不能赚大宋的,就从下面的土著下手。

一套寻常的瓷器能换一匹上好的战马,一个茶饼,就能换二十张皮子……王宁安觉得自己做生意就够黑心了,可是和辽国商人比起来,简直是温良恭俭让的三好少年。

“宁安,你要是想弄战马耕牛,我看从女真人下手,比起辽国容易多了,这不,这次三伯就带回来二十匹上好的战马。”

说完,王良瑾让人把战马都牵出来,一字排开,每一匹战马都充满了力量,上好的北地马,一点假也没有。

王宁安高兴地直搓手,兴奋挥拳,狠狠道:“这回骑兵总算有着落了!”

第193章 鲜衣怒马少年郎

岂止是骑兵而已,如果能打通海上商路,等于一下子把棋局走活了,广阔的天地,等着王宁安去落子。

“三伯,小侄有些话,哪怕和我爹都不能明说。”

王良瑾道:“宁安,有什么话,你直说吧,三伯都听你的。”

王宁安面色凝重,显得心事重重。

“三伯,该给咱们家留一条后路了。”

王良瑾不解,“宁安,咱们家不是好好的,你当了知县,老四也当了官,有你们在,王家只会越来越兴旺,还担心什么?”

“不。”王宁安道:“三伯,文官常喜欢说三思,也就是思危,思退,思变……说句不客气的,咱们想中兴家道,可眼下是文官的天下,每一步都是逆水行舟,稍有不慎,就会全盘皆输。我觉得把长生岛仅仅视作一条商路,远远不够,那应该是咱们家的一条生路。假如有什么变故,咱们就可以扬帆出海,到长生岛避难。”

王良瑾深深吸口气,“宁安,真的要背井离乡,远遁海外吗?”

王宁安笑道:“有备无患,我当然希望永远用不上,可是不能不留,这叫有备无患!”

王良瑾想了想,终于点头了,“我听宁安的,你放心,我一定把这条生路给守好了。”

抛开了凝重的话题,长生岛的价值远远不止如此,等于是在辽国的后腰上,顶了一把匕,从女真人手里能换来马匹和耕牛,强大王家军。而且只要把售价稍微压低一些,让女真人知道,从长生岛买东西,物美价廉,而辽国商人,则是以次充好,贪得无厌……久而久之,就会形成契丹人欺负压榨他们的印象,怨气累积越来越多,到时候就能煽动女真人作乱,在辽国内部炸一颗雷!

大辽的铁骑再厉害,也统治不了海洋,王家军可以从海岸线起袭击,你们辽国能来打草谷,我们也一样能!还可以通过海上,给女真人输送更多的物资和武器,让他们和辽国死磕……

这一步走出去,进可以攻,退可以守,进退自如,不要太幸福啊!

三伯绝对是一个福将,有他在,等于让王宁安少奋斗了五年,

立刻着手安排船队,这一次王宁安挑选了一个负责人,叫傅韶光。他的父亲是王家的部曲之一,六艺学堂第一批招生,傅韶光就考进去了。

只是他的文采有限,根本走不了科举之路,不过傅韶光已经很满足了,在这之前,他只上过三个月的私塾,就被迫辍学。

能重新捧起书本,已经是他的最大幸福。

傅韶光如饥似渴地学习着,他的脑袋不算灵光,算学也不是最好的,但是他肯下功夫,学习之刻苦,真是让许多人汗颜。

他自知没法和那些天才相比,恰巧榷场招收小吏,就参加了考试,居然拿到了第七名的成绩。

家里上下都高兴坏了,跳出去1ooo响的鞭炮,跟过了年似的。

王宁安找到了他,道:“我想让你随着船队押运货物,到长生岛去贩卖,在海上打拼很辛苦,这个生意又不能摆在明面上,你可愿意?”

“愿意,我们家的一切都是先生给的,先生让我干啥,我就干啥!”傅韶光干脆答道。

“好,为师没看错人!”王宁安笑道:“我会安排你的两个弟弟进六艺,争取帮你们改换门庭,还有每次出海,一成获利,会交给你和手下的船员,绝不会亏待大家伙。”

傅韶光欣然领命,王宁安从船队里面拨出了五艘大船,专门走长生岛的航线。

又解决了一块心病,王大知县的日子轻松了不少,总算能抽出空,好好练练功夫,说来惭愧,之前杨曦督促他练功,王宁安还满心不愿意,好长时间没见到小妮子,又有点想念。

人家是红袖添香,读的是圣贤书。到了他这里,成了拳脚相加练真功。说起来啊,谁都有犯贱的毛病,连王宁安都不例外。

“王大人总算想起小女子了。”杨曦的语气带着埋怨。

王宁安打了一个冷颤,怎么要不妙啊!

“我说杨姑娘,实在是公务繁忙,怠慢了贵客,我,我给你赔罪了。”王宁安说着真的一躬到地。

杨曦又笑了起来,“行了,我知道你忙,好几次想去看看,现你都在挑灯忙碌,批阅公文……”突然杨曦小脸一红,大姑娘家家的,跑去看人家少年郎,算什么事啊!好在王宁安也没把她当成女孩子。

“杨姑娘,你看今儿是练功啊,还是出去走走?”

杨曦促狭一笑,“冬练三九,夏练三伏,功夫就是这么来的。当然是……出去玩了!”

敢耍我!

王宁安顿时瞪圆了眼睛,“大胆妖女,你敢耍弄本官!”

“我不但敢耍弄你,还敢打你呢!”

说着杨曦举起拳头,凶巴巴扑过来,王宁安撒腿就跑,她在后面追着,两个人一口气跑到了后院的马棚,刚刚三伯弄回来的宝马都在这里,王宁安翻身上了一匹青色战马,转身冲着杨曦呲着牙,“有本事追我啊!”

杨曦那个小暴脾气,哪里吃这一套,也骑上了一匹枣红马。紧追着王宁安就下去了,两个人一前一后,你追我赶,出了平县,又跑出了好一段,竟然到了沙滩上。

蓝蓝的海水,浮动的海面,清爽的海风,厚厚的沙滩……王宁安第一次现,治下竟然是如此美好。

他大声喊着,把胸中的浊气尽量排出去,吸进略带腥气的空气,他觉得自己就像是一条小鱼,游在茫茫的海水之中,辽阔无垠,自由自在……什么公务,什么宋辽,什么朝廷争斗,算计倾轧,什么都没有了。

天地之间只剩下他一个人……还有杨曦!

不知道什么时候,他们从马背上跳下去,让马儿随意去啃青草。

他们两个背对着背坐着,仰望着天空。

天是蓝的,海水也是蓝的,都干净得没有一丝尘埃,杨曦显得十分慵懒,她迷恋地看着天空,享受着海天一色的美景。

不知从哪里飞来了一个风筝,是纸鸢,糊的轻巧结实,在风中稳稳的,突然有一阵大风,将线绳吹断了。

风筝失去了束缚,一下子又高了不少,几乎变成了一个黑点,要消失了相仿。可没过多大一会儿,纸鸢又开始急下落,直挺挺的,好像是一枚炮弹,最后落到了大海之中……

杨曦一直在看着这只风筝,突然感伤起来。

“真像啊!”

“像什么?”王宁安随口问道。

“像我们女人呗!”

王宁安差点笑喷了,我的小姑奶奶,你还知道自己是女人啊!

当然,王宁安可不敢说出来,他只是闷不做声,当一个听众就够了。果然,杨曦也没有在乎他,只是自顾自说道:“人生下来就有各种关系,好像是抓着风筝的那根线,有些人就想拼命挣脱,想要自由,可真正享受到了自由,却明白过来,那根线不但束缚着你,也保护着你。当你坠落的时候,有人能用力拉你一把,让你重新站得稳稳的。当你飞累了,厌倦了,就有人把你收回来,给你一个安身立命的所在……”

王宁安最初只觉得是一个疯丫头在胡说八道,可是越听味道越不对劲儿,这个暴力妞什么时候变成哲人了?

不会是病了吧!

“我说杨姑娘,用不用找个郎中?”王宁安说完就后悔了,这不是找打吗!谁知杨曦竟然没在乎“王大人,这些日子失礼了,对了,以后你有什么话本小说,不用给我送了,对了,还要灶糖,也不需要了。”

“为什么?”王宁安傻傻问道。

“因为……本姑娘定亲了,要不了多久,就要成婚了。这次出来,就是想散散心,从此之后,就要好好相夫教子,不能到处野了。谢谢王大人的招待,小女子感激不尽。”

杨曦说完,就快步跑到了枣红马的前面,上了马,一溜烟儿消失了……她骑在马上,眼中的泪突然流了下来。

她没等王宁安回来,将枣红马送回了马棚,就到了自己的房中。早有一个整理好的行囊,她拿起来,就准备离开,可是枕头下面,还有一卷词集,正是王宁安写的那几十词。

杨曦从头到尾,都仔仔细细看过。

每一精妙的词作,都让她惊叹不已,随之而来的是如山一般的压力。这个小家伙有着太多的才华,太大的本事,就好像天上的星星,耀眼夺目,注定不是自己能拥有的……那些梦,也该醒醒了。

杨曦自嘲笑笑,她迈步到了门口,却又迟疑了,默默转身,拿起词集,塞到了行囊的最深处。

杨家的部曲已经在外面等着了。

“走吧!”

马蹄作响,杨曦离开了平县,沿着宽敞的道路,直奔京城而去,走出来没多远,杨怀玉等在路边。

看到妹妹,他倒是有些意外,“真没想到,你会来的这么快?”

杨曦灿然一笑,“哥,我还是有自知之明的。”

杨怀玉的心好像被扎了一下,很疼,很酸楚……接下来的一天多,兄妹两个都没说话。恰巧到了中午休息,正在默默啃着干粮,在大路上尘土飞扬,一群骑兵簇拥着一个少年郎,鲜衣怒马,飞驰而来。

杨曦突然止不住悲伤,泪水奔涌而出……青史尽成灰说那个啥……写女人的段子一直写不好……大家凑活着看!对了,四更了啊!

第194章 被鄙视了

王宁安出现的那一刹那,杨曦的心都要跳出来了,莫非说真是老天有眼,他什么都知道了,带着人把自己夺回去……

很霸道,很鲁莽,却也很幸福!

酸酸甜甜,五味杂陈,心脏在胸腔里不停撞击,嘭嘭作响,小脸蛋通红,红扑扑的,分外诱人。

她真想冲上去,好好说说满腹的委屈,可又没有那个胆子,只能死死抓着马缰绳,手指焦躁不安地搓来搓去。

倒是杨怀玉,比起妹妹冷静多了,迎了上来。

“二郎,送君千里终须一别,你也不用这么大动干戈吧?”

王宁安勒住战马,苦笑了一声,“你当我愿意来了,还不是陛下降旨了,让我进京。”

“什么?”

这回轮到杨怀玉吃惊了,“你是接到了圣旨,才要去京城的?”

“你以为呢?我好歹也是个知县,没有旨意,哪能轻离辖地。”

“貌似也有道理。”杨怀玉有些痴痴傻傻的,偷偷回头,却现自己的妹子已经骑马跑开了,度极快,就好像一道闪电一般!

杨怀玉着急了,立刻追了下去。

王宁安坐在马上,挠了挠头,心说至于吗,一两天前还有说有笑,莫非这女人要嫁人了,都变了个样子?

想到这里,王宁安突然打了一个冷颤,在他的后面,还有一个要出嫁的女人呢!

原来苏老泉那一番御前奏对,得到了朝野的一致赞扬,赵祯破例提拔,任命苏洵为秘书省校书郎。

苏洵的才华是没的说,很快就崭露头角,被一大帮人所推崇,俨然京中新贵。

恰巧这时候苏洵的内兄带着儿子程之才赴京游学,两家的孩子早就订了娃娃亲,就想趁机成亲。

苏洵刚刚搬到京城做官,两个儿子还在六艺上学,至于女儿也在沧州,照看弟弟,苏老泉就托人送了一封信,让苏八娘进京,正巧赵祯的旨意也到了,急调王宁安进京,正好顺路,王宁安就让人准备了马车,护送着苏八娘一路而来。

当再次碰到了杨曦,王宁安才猛然察觉,敢情这俩姑娘都要成亲了?

这话怎么说的!

王宁安有些奇奇怪怪的感觉,说不上失落,也说不上惆怅,郁闷,就是高兴不起来,姑娘们都出嫁了,那自己该找个什么样的呢?

想不明白,索性就不想!

王宁安这个家伙啊,在别的事情从来都是当仁不让,积极布局,唯独碰到了自己的亲事,那是能躲就躲,能拖就拖,反正年纪还小,再玩十年八年,也没问题。

就这样,他们一路同行,离着京城越来越近,王宁安突然想起来,这是他第一次进京,除了要陛见之外,还要拜会朋友。

贾昌朝,欧阳修这是一定要去看的,还有曹家也要去瞧瞧,对了,杨家更不能错过,王宁安还真想拜会一下当世的人瑞折老太君,也想看看那位传奇女将穆桂英……

想到这里,王宁安按捺不住了,他吃过晚饭,就到馆驿的另一个院子,正巧杨怀玉在舞剑,一把长剑,风雨不透,招招致命,很是犀利。

看起来这些年杨怀玉的功夫是突飞猛进,不可小觑。

“杨兄,喝点酒吧!”

王宁安举起一个酒坛子,晃了晃,过了好一会儿,杨怀玉才收了宝剑,斜着眼睛,扫了王宁安一下,眼神之中带着杀气,吓了王宁安一跳,我什么时候得罪你了?

杨怀玉气哼哼跑出来,一把夺过王宁安手里的酒,旁边就是一棵槐树,树下有几个石墩子,杨怀玉坐下之后,猛灌了几口酒,小白脸变成了大红布,酒壮熊人胆,整个人的气势一下子就足了,恶狠狠瞪着王宁,好像要吃人一样。

“你,你干什么?我,就是想问问,老太君,九姑奶奶,还有你奶奶她们喜欢什么。是,我以前忘了,没给老人家准备礼物,这一次我都补上,这总行了吧!”

杨怀玉哼了一声,“谁稀罕你的东西?”

“喂,你吃了什么不消化的,我到底怎么惹你了?”王宁安也把眼睛瞪圆了。

“你是没惹我,可你惹我妹妹!比惹了我严重一千倍!”杨怀玉突然探身,瞳孔灌血,狰狞可怖,几乎和王宁安脸对着脸。

“我妹妹要嫁人了,你知道不?”

“啊,听说了。”

“那你呢,做了什么?”

“我?”王宁安指了指自己的鼻子,“我,我祝福她呗,愿她白头偕老,百年好合!”

“哇呀呀!”杨怀玉都要气炸了,“你还装糊涂,信不信我抽你!”

“不信!”王宁安把眼睛一横,“杨怀玉,你想清楚了,我可是朝廷命官,你别胡来。再有,你们家的事情,我一丝一毫都不知道,你最好说清楚,你要是不说,我可不陪你玩了。”

王宁安觉得今天的杨怀玉跟疯子似的,简直不可理喻,还是趁早离开好。

杨怀玉突然有些迷惑,“王宁安,我妹妹真的什么都没告诉你?”

王宁安干脆赏了他一个大大的白眼,杨怀玉抓了抓头,突然不好意思起了,他干笑了两声。

“我还以为她都跟你说了,结果你……你……”

王宁安从杨怀玉怪异的语气之中,听出了一丝端倪,他劈手就抓住了杨怀玉的前胸。“姓杨的,咱们都是男子汉,有什么事情你赶快给我说明白了,我可不想背黑锅!”

见王宁安真的不知道,杨怀玉只好老实交代……原来在去年的时候,杨家就给杨曦说了一门亲事。

对方也姓王,还是比王宁安他们显赫无数倍的王家。

在真宗朝,有一位名相叫王旦,深受真宗信任,生前为相十二年,死后赠谥号文正,王旦绝对做到了文官的顶峰,达到了梦寐以求的高度。他死后王家依旧十分兴旺,王旦的儿子王素如今是枢密直学士,权知开封府,距离宣麻拜相也就是一步之遥。

给杨曦选的男人就是王素的侄子,王旦的孙子,名门世家,绝对配得上杨曦。

王宁安听完杨怀玉的介绍,甚至觉得还算不错。

“文武合璧,珠联璧合,是天赐的姻缘,希望杨姑娘能够幸福。”

杨怀玉攥着拳头就想揍王宁安一顿,别的事情你那么敏锐,怎么涉及到感情的事,就犯糊涂呢!

“我妹妹要是能幸福,我会这个模样?”

王宁安迟疑了一下,“怎么,那个人不好?”

“岂止是不好,简直坏透了!”杨怀玉怒斥道:“那家伙是纨绔当中的纨绔,人渣中的人渣,这些年做了无数的坏事,京城的百姓提起他都切齿痛恨,要不是仗着祖宗的余荫,早就被打死了!人品差不说,还是个痨病鬼,身体很差,不一定哪天就没了。”

王宁安的脑袋终于正常运转了,他突然沉下脸,怒斥道:“杨怀玉,既然如此,怎么还把杨姑娘推进火坑?别告诉我,杨无敌的子孙那么没骨头,让人看不起你们!”

杨怀玉被问得目瞪口呆,半晌叹口气,“你说的对,我们家好些人就是没了骨头,我妹妹的亲事,家里面商量了很多次,后来渐渐的就落在了两个人身上,一个是姓王的,另一个也是姓王的!”

杨怀玉翻了翻眼皮,王宁安迟疑道:“不会是我吧!”

“你以为呢!”杨怀玉没好气道:“姑太的意思是和你们家结亲,毕竟咱们两家几十年的缘分,你又是青年才俊,前途无量……可我们家这边,有人就主张和王相公他们家结亲,好处更多。”

“不对吧,王旦都死几十年了,那个王素也不怎么样,你们家人的眼光未免也太差了!”

杨怀玉气呼呼道:“是你把自己看得太高了!王旦是先帝最信任的臣子,王素又深得陛下信任,能在陛下身边说得上话。”

“那又有什么用?在朝堂上混,还是要看真本事的,据我所知,那个王素很弱的,范相公,晏相公,还有醉翁他们都看不起他,说他背叛了庆历诸公。”

“他们看不看得起,我不知道,但是我知道,有人看得起王素。”杨怀玉郁闷道。

“谁?”

“汝南郡王赵允让!”

“赵允让?干什么的?”王宁安觉得这个名字非常熟悉,“等等,他是不是有个儿子,叫赵宗实?”

杨怀玉点头,“他不止有一个儿子,而是有二十几个,你说的赵宗实排名十三。”

这回王宁安总算想起来了,在历史上仁宗无后,过继了堂兄汝南郡王赵允让的儿子赵宗实,也就是后来的英宗皇帝。

王素虽然不是很强,但是他和赵祯算是子一辈父一辈,赵祯很重感情,也就是说,王素在立储的问题上,言权甚至比一般的相公还要大。

赵允让看重王素,就是想让王素帮着他把儿子推上储君的位置,这么一来,杨家急着和王家结亲,目的就很明确了,他们是想攀上王家的大树,未来王家人当了从龙功臣,杨家也能跟着沾光……

弄清楚这些,王宁安突然非常愤怒,“杨怀玉,就为了这点八竿子打不着的事,你们家的人就认定了那个王家比我厉害,比我重要,他们脑袋里装得是什么?”

面对王宁安的咆哮,杨怀玉连抬头的勇气都没有,只能低低声音道:“他们说一文一武,两条腿走路比较安全,而且……你们家只能指望杨家,杨家求不到你。”

第195章 很尴尬

“哥,你都和他,说了什么?”杨曦不顾杨怀玉一身的酒气,冲到他面前,焦急问道。

杨怀玉喝了很多酒,脑袋有些迷迷糊糊的,咧着嘴笑道:“傻丫头,当然是你的事?”

“我的事,我有什么事?”

“还和哥装糊涂啊!”杨怀玉得意道:“你的心思哥还不知道,我告诉了那小子,让他看着办吧!”

杨曦一愣,小脸蛋瞬间羞红了,可是下一秒,杨曦猛地惊醒,“哥,你什么时候说的?”

“当然是刚才了,没看我们俩喝酒来的吗!"

“啊!”

杨曦的脸一下白了,她突然凶巴巴盯着大哥,喘着粗气,恨不得扑上去,揍他一顿。杨怀玉还迷糊呢,“怎么了,哥说了,你不高兴?”

“哥!”杨曦急得直跺脚,“你要说也看看时候,现在说算什么?”

杨怀玉愣了,“现在不说,等过些日子你都嫁人了,再说管用吗?”

“不是!”杨曦又羞又愤,“你,你怎么不早点说!现在两边都要定亲了,你让我可怎么办!”

这下子把杨怀玉也弄得没词了,他低下了头,嘟囔道:“我,我以前不是不想拿小子做我的妹夫吗对了,你和他见过那么多次,你怎么不自己说?”

杨曦瞬间怒了,点着哥哥的脑门道:“这种事情有自己说的吗?你,你真是气死我了!”

杨怀玉更尴尬了,如果早点把窗户纸捅破了,家里面就算反对,也没有办法阻挠,可现在和王家都谈了,只等杨曦回去,让王家人见见,就正式定亲,过几个月就要成婚。

这时候突然反对,你把王家放在哪里!

人家王素王大人那可是京城最有名的高富帅之一,出身好,才学好,和皇帝的关系还好,得罪了这样的人物,不是给杨家找事吗!

“哥,你真不应该!”杨曦托着腮帮,低声道:“我好不容易想通了,婚事从来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更何况咱们家的状况,联谊也是没法子的事。怎么不是过一辈子,苦点,乐点,没关系的……”

小丫头虽然这么说着,可是泪已经顺着眼角流下来,杨怀玉听得心里头五味杂陈,也不知道说什么好。

“诶!都是哥哥没用啊!”

“不是的,是我命苦,我早就认命了!”

……

兄妹两个虽然和王宁安同路,却再也没有多说一句话,欢蹦乱跳的杨曦把自己关在马车里,愣是没让王宁安见一面,就连杨怀玉也黑着脸。

弄得王宁安都没了心情,早就知道汴京城繁华无比,当世无双,王宁安也懒得多看,他顺着人群,进入了城中,只有两个感觉,一个是人真多,第二个就是路真宽!

不但路宽,而且两旁都是店铺,鳞次栉比,一间挨着一间,没有一丝的空余地方,路上的行人更是各式各样,不但有南腔北调,还有黑黑的,大胡子的,穿着东瀛服饰的,千奇百怪,好一座国际大都市!

王宁安稍微掂量一下,就知道平县距离汴京还差着十万八千里,自己要努力啊!

他有公务在身,进京之后,去了专门给外官下榻的馆驿。他的事情不少,其中榷场和钱庄的情况,要单独向赵祯禀报,除此之外,野狼谷的马场初见成效,最早的一批战马已经两三岁了,王宁安挑选了三十匹,要献给赵祯。

当然,作为宝贵的军马,要先送到枢密院,经过军方检验,如果确实达到了标准,朝廷准备在全天下推广。

去枢密院一趟,再等着皇帝召见,先公后私……路上王宁安也总是想着,说实话,杨曦这个妮子还真不错,无论身材还是容貌,都是顶尖儿的,除了有点小脾气,其余的都挺好,眼睁睁看着她被推进火坑,王宁安很不忍。

可仅仅因为这个,就要把她娶进门,貌似也说不过去……王宁安还真羡慕那些看到美女就下手的前辈,你们的胃口是真好啊!

还是等陛见之后,去杨家拜访一下,弄清楚状况再说,王宁安胡思乱想着,辗转到了半夜,才昏昏沉沉睡过去,可是王宁安哪里知道,此刻的杨府,却没有一个人能睡着,包括刚回来的杨怀玉和杨曦,全家人都聚在了一起。

每个人的脸上都写满了慌张,刚刚从广西传来了消息,杨怀玉的父亲杨文广被侬智高叛军击败,几千人马,损失殆尽,仅只身逃过,退守浔州。

而此时的广西东部,广东西部,几乎全数落到了叛军的手里。

两广人马败得之惨之快,简直出想象,侬智高有如神助,秋风扫落叶相反,几个月之间,占领了大片土地不说,还公然登基称帝,建立大南国,和大宋分庭抗礼。

消息传到了京城,官场震动,急于追究罪责的言官们把矛头对准了杨文广,认为他领兵无方,临战失机,要为兵败负责,甚至有人请求斩杀杨文广。

眼下杨家勉强能撑住门面的就是杨文广了,之前他一直担任小官,在抗击西夏的战役中,奋勇作战,升任殿值,后来被调到了广西,任都指挥使。本以为好好干下去,能一步登天,重新恢复杨家的威名。

奈何杨文广刚到了广西,就遭逢侬智高叛乱,栽了跟头。

杨家议事厅,年近百岁的折老太君都被请了出来,坐在了中间,陪着老太君的是杨九妹,去年冬天,她也染病了,躺在床上两个多月,瘦成了一把骨头,好容易恢复了一丝精神,又遇到了这种事情,心情可想而知。

除了这两位辈分最高的之外,当家的是第三代,杨宗保已经死了,只剩下夫人穆桂英,另外还有几个和杨宗保平辈的堂兄弟,再往下就是“广”字辈,而杨怀玉和杨曦,都是杨家第五代人,若不是他们出自长房,根本没有资格参加家族议事。

穆桂英黑着脸,愁眉不展,打了败仗的正是她的儿子杨文广,不但丢了杨家的威名,还葬送了宝贵的部曲。

自从杨宗保去世之后,长房的地位就风雨飘摇,如今杨文广又出了事情,其他各房当然要趁机难。

杨宗瑛率先开口了,“大侄子打了败仗,实在是丢了杨家的脸,不少看杨家不顺眼的人都想趁机难,我是真怕会祸及家人。”

杨怀玉黑着脸争辩道:“我爹初到广西,人生地不熟,将士水土不服,身体不适,突遭袭击,如何不败?三叔祖,你把什么责任都推到我爹身上,公平吗?”

杨宗瑛哼了一声,“大人说话,哪有你插嘴的份!不是我把罪责推给你爹,是你爹不争气,人家要找咱们家的晦气!”

穆桂英突然一拍桌子,怒道:“不要吵了,当务之急是想个办法,究竟该怎么办!”

这话一出,议事厅又沉默了。

杨宗瑛心有算计,看了半天,淡淡笑道:“其实大侄子的罪也不算多大,关键是有没有人给咱们说话?”

穆桂英没有吱声,只是点头,示意他继续说下去,杨宗瑛更加得意,“要我说,只要请王素王大人帮忙,他在陛下那里能说上话,和朝中的相公们也熟,一句胜过别人百句。”

杨九妹突然插话,她声音很低,却难掩怒气,“恐怕王素不会白白帮忙吧?”

“姑姑说的是。”杨宗瑛含笑看了眼杨曦,又说道:“曦儿也老大不小了,该找个人家嫁了,王家就不错,只要成了儿女亲家,王素王大人,肯定会帮忙。”

“我不答应!”

杨九妹突然一拍桌子,豁然站起,她身体太虚弱,竟然眼前黑,晃了晃才站稳。

“要想说情,大可以求别人,欧阳学士,范老大人,还有晏相公,他们都会帮忙的。”

杨怀玉连忙点头,“姑太说的对,王宁安进京了,让他帮忙说话,只要欧阳学士能帮忙,我爹就有救了。”

“做梦去吧!”杨宗瑛哼了一声,“我知道,你们都想曦儿和那个王家联姻,别忘了,那个王家做大的官不过是个都指挥使,在京城毫无根基,他能帮上什么忙?即便是欧阳修出面了,又能如何?管军的是枢密院,贾相公和欧阳修他们是死对头,庞相公一直看不上将门,当年他在西北的时候,就打压过种家。如今这二位坐镇枢密院,能放过咱们杨家吗?不请王大人出面行吗?”

杨宗瑛的一番话,说的杨九妹和杨怀玉都哑口无言,只是生气。

穆桂英越纠结,她几次抬头,看了看如花似玉的孙女,心里跟刀扎的似的,一个是儿子,一个是孙女,这可怎么选啊!

正在此时,杨曦突然站起来,冲着家中长辈们万福。

“身为女儿,我不能看着爹爹被陷害,为了我爹,做什么我都愿意!”

此话一出,杨九妹,杨怀玉,穆桂英,全都哭了,泪水长流,唯独杨宗瑛捻着胡须,得意洋洋道:“好丫头,果然识大体!我这就去找王大人。”

杨宗瑛仿佛得胜的大将军,风风火火离开了杨府,转过天,杨宗瑛陪着王素,一起赶到了枢密院,正赶上贾昌朝当值。

“王大人,杨大人,对不住了,贾相公今天要专门等候贵客,不见其他人。”

王素脸色凝重,“怎么,连老夫都不见?”

门子赔笑,“王大人,请回吧。”

王素出身名门,还是很有涵养地,他没有多话,只得转身道:“杨公放心,既然老夫管了此事,就一定管到底。”

杨宗瑛慌忙点头,“麻烦亲家公了。”

好嘛,这位直接叫上了。

正在此时,几匹马飞驰而至,王宁安赶到了,他把自己的名帖递上去,随口道:“有劳了。”

门子一看上面的名字,连忙眉开眼笑,“敢情是王知县到了,贾相公恭候多时了,快跟着小的进来吧!”

第196章 造访杨家

杨宗瑛揉了揉眼睛,生怕自己看错了,对方看样子最多十六七岁,绝不可能有二十岁,年轻的不像话,偏偏拿出名帖,连通报都不用,直接就能去见贾昌朝,莫非这小子是贾昌朝的亲戚?

可听门房说这小子姓王,还是个知县,没听说过……杨宗瑛越想越憋屈,猛地站出来大叫道:“他一个区区知县,凭什么能进去?”

这话一出口,原本王素的脸是红的,直接就黑了!

被贾昌朝阻挡在门外,很丢人,可此时大喊大叫,闹起来就更没脸了。杨宗瑛,你当这是你们家的大厅,可以随便叫喊,这是枢密院,是朝廷重地!

王素这个气啊,早知道就不该把杨宗瑛带来,现在说什么都晚了,他也不好直接骂杨宗瑛,就这么走了,也实在是没面子,只能站出来,道:“本官身为开封知府,有要事要见贾相公,还请立刻通报。”

王素也是有脾气的,你贾昌朝装什么大瓣蒜,连我的面子也不给?

门子被逼得没办法,一个劲儿偷看王宁安。

王宁安无所谓,“你去通禀一声吧,如果这位大人的事情比我重要,我可以等着。”

门子如蒙大赦,赶快撒腿就跑。

王宁安不知道这两位是谁,他也没心情打听,干脆退后两步,那意思是让他们先来。王素和杨宗瑛都沉着脸不说话,没有多大一会儿,里面就传出了脚步声。

“连这么点事情都办不好,老夫要你何用?”贾昌朝骂着门子,从里面走了出来,一抬头看到了王素,皮笑肉不笑,“原来是王大人,老夫公务繁忙,你有什么事情,直接说就是了。”

看到贾昌朝这副拒人千里之外的德行,王素更气了。

“贾相公,你说的公务,不会就是见这位吧?”王素涵养过人,不会说难听的话,可是语气之中,已经带着轻视。

王宁安斜着眼睛看了看,连门都进不去的东西,还装什么!

他懒得搭理这俩货儿,轻笑道:“贾相公,你要是忙,我就回去等着了。”

说完,王宁安一转身,就要告辞。

贾昌朝可真急了,他三步两步追上来,拉住了王宁安的胳膊。

“我说二郎,你来京城,不到老夫家中已经是不对了,怎么还能走!不过是些许小事,用不了多少工夫的。”

贾昌朝拉着王宁安,到了门口停了下来,脸色明显不好看。

“王大人,你也知道广西侬智高叛乱,数州之地,烽烟遍地,老夫实在是忙碌,有什么你就快点说吧。”

王素这个尴尬啊,要是他自己来,早就回去了,偏偏托大,想要让杨宗瑛看看自己的本事,结果脸被打得越来越肿,都成了猪头。

真是进退不得!

“贾相公,我听说有人诬告杨文广,陷害忠良,朝廷可不能让大将寒心。”王素沉着脸,由于怒火攻心,语气十分凝重,失去了分寸,好像对下属一般。

贾昌朝那是好脾气吗?冷笑一声,“有没有罪,那是朝廷说的,不是你权知开封府王大人能说的!官场上有句话,叫不在其位不谋其政,还请王大人自重!”

说完之后,贾昌朝一转身,伸手请王宁安进去,外面只剩下王素和杨宗瑛两个。

王素的脸一阵红,一阵白,一阵青,一阵紫,好你个贾昌朝,你也太目中无人了,连陛下都不会拿这种语气说话,你算个什么东西!别以为当了枢密使,就有多了不起!我,我和你没完!

……

王宁安跟着贾昌朝进枢密院,刚刚听到了杨文广三个字,那不是杨怀玉和杨曦的爹吗!莫非出了什么事?

王宁安心中一动,随口就问道:“贾相公,那位大人是谁,他来拜托什么事情?”

“他叫王素!”

贾昌朝随口说道:“一个不自量力的废物,要不是仗着他爹的威名,老夫早就把他赶出朝堂了,还真把自己当个人物,敢跑到老夫这撒野,好大的胆子!”

王素?

又是个熟人!

王宁安心说正好把一路上的谜团都解开吧!

“贾相公,你怎么看不上王素啊?我可听说他是王旦王相公的公子,陛下都高看一眼呢!”

不提这个还好,一提起来贾昌朝更气了。

“还有脸说呢,二郎,你知道吧,咱们大宋的官员是可以参加科举的。”

“没错。”王宁安点头,“好像我这样的,以后要科举,只能去考别头试,对吧?”

“嗯,就说说这个王素吧!他在天圣五年,应试学士院,赐进士出身,接着又参加考试,通判颍州,迁太常博士,调回了京城,再参加考试,混了顶五品纱帽。”

听到这里,王宁安都目瞪口呆,这位王大人可真是一个考试狂人啊!

稍微琢磨,王宁安也就明白了贾昌朝为什么看不起王素了。

不管什么考试,都难保公平,王素身为宰相之子,并没有走科举大路,而是参加了偏门的学士院考试,这就很耐人寻味了。

当然了,大宋优待士人,更何况王旦又有功社稷,大家也没什么说的。

可是王素错就错在了一而再,再而三,人家都凭着功劳升官,可王素偏偏接连参加考试,把敲门砖当成了终南捷径,怎么?大宋朝的考试都给你一个人准备的,什么不用干,就升到了五品,你还懂不懂适可而止!

贾昌朝人品不怎么样,可人家是一步一步升上来的,学问扎扎实实,无可挑剔,以他的地位,鄙视王素也就鄙视了,还能怎么样?有本事把官司打到陛下那里去,我也不怕。

贾相公就是有这个豪气!

王宁安弄清了缘由,懒得多评论,只是杨文广的事情,他不能不管。

“贾相公,你也知道我们家和杨家的交情,似乎杨文广有了麻烦,你老能不能高抬贵手,帮帮忙啊!”

“帮!一定帮!”贾昌朝答应得别提多痛快了,“二郎的事就是老夫的事,岂有不管之理,当然了,老夫的事,二郎也不会袖手旁观吧?”

一句话,老东西的狐狸尾巴就漏出来了,王宁安哼了一声,“算我倒霉,你有什么事情,只管说就是了。”

……

杨宗瑛都不知道迈得哪条腿,飘飘忽忽回到了杨家,脑子里全都成了一团浆糊。

怎么就活见了鬼?

一个小小的知县,竟然比王大人还有排场,值得贾相公降阶相迎,听说话的语气,似乎贾昌朝还要求着他,这不是笑话么?

更大的笑话还是王素,这位王大人那么红,怎么就不受贾相公的待见?

这么一弄,等于是杨宗瑛当了恶人,王素吧什么都算到了他的头上。看样子王素是绝对不会帮忙了,贾昌朝又怒气冲冲,看起来,杨文广是凶多吉少。唯一的顶梁柱都倒了,杨家的倒霉日子怕是要来了……

杨宗瑛回到了家中,也不敢隐瞒,只能断断续续,把事情说了一遍儿。这一次只有杨九妹和穆桂英几个长辈在。

杨九妹突然一皱眉,“去把怀玉叫来。”

不多一会儿,杨怀玉赶来了。

“我问你,那个王宁安是不是当官了?”

“嗯,没错,陛下赐他知县,还兼着榷场的差事。”杨怀玉又补充道:“我看陛下很赏识他,他要是年纪再大一点,没准能当知府呢!”

杨宗瑛双眼直勾勾的,突然一跃而起,惊问道:“那个王宁安多大?有二十吗?”

“没,好像还差两个月十五。”

“啊!那个王知县是他?”

杨宗瑛彻底傻眼了,杨九妹咬牙切齿,简直想放声大笑。

“没长眼睛的东西!把顽石当成美玉,把和氏璧扔到一边,你,你们想气死我啊!”

穆桂英虽然不清楚细节,可是她脑筋很快,急忙问道:“九姑,莫非说那个被贾相公奉为座上宾的知县,就是王宁安?”

“应该就是他了。”杨九妹道:“贾昌朝这个人心高气傲,能看上眼的年轻人没几个,当初王则叛乱,二郎帮过他,这事怀玉知道。”

杨怀玉连忙点头,“是,我就是那次参加平叛,得了个官职。似乎贾相公真的挺看重二郎的。”

“那小子本事大,别说贾昌朝,就连范仲淹,晏殊他们,不一样待如上宾!”杨九妹越想越气。

“你们都以为老婆子瞎了眼,非要让曦儿嫁给王宁安!那孩子文武全才,本事通着天呢!你们都不信,好啊,这回亲眼见到了吧?”

尴尬,大写加粗的尴尬!

以往杨九妹说王家如何了得,家里人都将信将疑,沧州是个偏远之地,王家又是沉寂了好几十年的落魄家族,即便重新爬起来,也就是个低级武官而已。

哪怕真如杨九妹所说潜力无限,能帮上杨家的忙,也要一二十年之后。哪像王素,差一步就可以成为相公,一旦他掌权,随便说句话,杨家不就受用无穷吗?

杨宗瑛怎么想怎么有道理,所以他不惜一切,投资王素,结果万万想不到,他眼睛里的王大人,竟然不如王知县值钱!

简直情何以堪!

穆桂英也着急了,“九姑,既然王二郎能和贾相公说上话,能不能请他帮忙,替文广说情?”

杨九妹叹口气,“我也小瞧了王宁安啊,这样吧,我带着怀玉去登门拜访,他还是很重感情的,我估摸着能帮忙。”

穆桂英道:“只要能说上话就好,如果需要打点,咱们也不能让他亏了。”

杨宗瑛突然闷声道:“要想买通贾相公,可要花不少钱的!”

“闭嘴!”杨九妹猛地怒吼,“鼠目寸光,当初要是听我的,和王宁安结了亲,现在他就是杨家的女婿,还用得着花钱吗?”

杨九妹转身要走,突然外面有人跑进来,手里捧着一个名帖。

“有个叫王宁安的前来拜访。”

第197章 刮目相看

传说中的天波杨府,并没有那么繁华富丽,相反在崇尚奢侈的京城当中,显得十分古朴,而且由于人口众多,还有些逼仄。

毕竟杨家不像历史上传说的那样,满门都是寡妇,实际上杨家的男丁还是非常多的。

王宁安穿过了层层院子,来到了正厅前面,杨九妹,穆桂英,也包括杨宗瑛,都在等着他,王宁安一眼扫到了杨宗瑛,这位还不停扭头,生怕王宁安看到他,越是如此,就越暴露出来。

好在王宁安没那么无聊,就当做没看见。

他是一个不折不扣的晚辈,跟所有人见礼之后,冲着杨九妹咧嘴一笑,“怎么看你老的气色不怎么好?回头我让人送几十斤人参过来。”

杨九妹被逗得笑起来,“人参有论斤送的吗?都当了一方父母官,还说孩子话!”

穆桂英忧心儿子的事情,不免有些着急,笑道:“快请王大人进来吧。”

杨家人簇拥着,把王宁安请到了大厅,分宾主落座,又有侍女送上了茶水,王宁安扫了一圈,现他们都一副忧心忡忡,欲言又止的样子,就主动说道:“是为了杨伯父的事情吧?”

穆桂英连忙道:“正是,不孝子临敌失机,遭逢兵败,实在是有辱家门,贻笑大方。”

“晚生倒不是这么看,我大宋文恬武嬉,早就不是一天两天了,远的不说,当年能和契丹争锋的河北军团已经糜烂不堪,至于前些年还能和西夏拼斗的西北集团,同样腐化得很快,再过些日子,也不知道能不能打仗了。这还是在陛下的眼皮子底下,又有强敌压境,尚且如此。至于岭南,承平百年,天高皇帝远,根本不堪闻问,即便是大罗神仙,也无力回天,杨伯父没有什么错。”

穆桂英连连点头,“王大人说的是理,也是情,可有人想拿杨家开刀,还请王大人能帮忙周旋,是不是和贾相公求求情?”

穆桂英说这话的时候,把心都提到了嗓子眼,生怕王宁安会一口回绝。

“贾昌朝那边我已经打招呼了,他说会帮忙的,不过要看看情形。”王宁安笑呵呵道。

穆桂英见王宁安说得轻松,心还是放不下,可她和王宁安也不熟,只能求助似地看杨九妹。

“二郎,你告诉老身,是不是贾相公不愿意帮忙,或者是推脱敷衍?”杨九妹低声问道,这时候一旁的杨宗瑛忍不住了,他气哼哼道:“一个小孩子而已,连人家哄你的话都听不出来,还敢跑来卖好!真是岂有此理!”

在贾昌朝那里吃闭门羹,被王素怨恨,回家又丢了面子,连连扇嘴巴子,杨宗瑛郁闷要死,这是把满肚子的气都撒在了王宁安的身上,十分不客气,弄得杨九妹和穆桂英脸色狂变,恨不得生吞了杨宗瑛!

反倒是王宁安,他面色如常,丝毫看不出怒气,只是淡淡一笑,“贾昌朝那个人的确狡诈多端,我会注意的。”

杨九妹红着脸道:“二郎,也不瞒你,文广是杨家唯一的顶梁柱了,要是他出了事情,杨家可就完了,老身算是求你了,念在老一辈的交情上面,可务必要帮帮我们啊!”

说到了激动处,杨九妹忍不住咳嗽起来,即便有些距离,王宁安也能听到杨九妹的胸腔出风箱一般的身体,看起来她的病不轻啊!

当初杨九妹去沧州的时候,还能和几十个人大战,杨家枪法使得出神入化,这么短的时间,老人家的身体就不行了,王宁安十分心疼。

“前辈,都怪我没说清楚,杨伯父这事贾昌朝不敢不管,但问题是岭南糜烂,非是一日之功,贾昌朝刚刚调入京城不久,不用负什么罪责,所以他多半要借着此事,去对付文相公和庞相公,他们神仙打架,咱们一帮凡人不用掺和,在一旁看着就是了。”

王宁安自从见了杨宗瑛之后,就看出杨家人的政治水平,是真不愿意和他们深谈,但是杨九妹这个样子,他又不能不把话说透了,否则老人家忧闷成疾,那可就麻烦了。

谁知道,王宁安说着,杨宗瑛竟然还不服气,又插嘴道:“按你这么说,万一贾相公斗不过庞相公和文相公呢?岂不是我们也要跟着倒霉?”

面对着几次三番的挑衅,王宁安真的怒了,他是看在杨家的面子上,不愿意争吵,可这位一而再,再而三,满嘴都是脑残的话,也难怪杨九妹担心,杨家的一些后辈,实在是不成器!

“那依你的意思,该如何办?”

“我?”杨宗瑛想了想道:“论起实力,还是文相公和庞相公远胜贾相公,要我说,就应该走文相公的门路,让他帮忙招呼那些言官,才能保住文广的性命。”

他这话说完,还吧嗒了两下嘴,觉得非常有道理,一副得意洋洋的模样。

穆桂英沉着脸,心乱如麻,她毕竟是个女人,相夫教子多年,对朝堂的事情一知半解,雾里看花,实在是没有主意。

“王大人,你看要不要走文相公的门路?”

王宁安苦笑着摇摇头,“如果真的找上了文彦博,恐怕就真的有死无活了。”

“怎么会?”杨宗瑛怒道:“你个小孩子,懂得什么?”

王宁安哼了一声,把脸沉了下来,再不教训教训这个脑残,他都要上天了。

“岭南兵败,冒出了一个大南国,朝野震动,这时候满世界找替罪羔羊,你是巴不得让文彦博看到杨家吗?你可别忘了,文彦博刚当上相,就要裁军八万,他对将门可丝毫不会留情!去找他,找死还比较快!”

这几句话,把杨宗瑛说的瞠目结舌。

穆桂英在一旁看着,她终于下定了决心,要想救儿子,只能靠着王宁安了。

“王大人,既然文彦博如此狠辣,靠着贾相公能行吗?”

“唉,贾昌朝当然不行,不过他能争一争就好。”

杨家人还是不明白,杨九妹焦急道:“二郎,你就把话都说明白了吧!要不然,老身放不下心。”

“也好。”王宁安也生怕杨家的脑残坏了大事,只好说道:“贾昌朝只要能说几句话,就暂时动不了杨伯父。朝廷面对侬智高叛乱,最初肯定是愤怒震惊,等这个劲儿过去了,就要想着平叛!岭南的人马废了,江南的人马也不堪用。遍观大宋,能用的人马无非是和辽国打过仗的那几支。刚刚我见贾昌朝的时候,陛下降旨,召集所有相公去皇宫议论军情,我就向贾昌朝推荐了狄青,这次平叛,多半要从西北和河北调兵,这些地方的人马和我多少有些情分,而且怀玉兄也和他们并肩作战过,只要怀玉兄能主动请战,南下平叛,到时候朝廷还能拿杨伯父如何?最多降级罚奉,等打几个胜仗,又能官复原职,甚至高升一步。”

和那帮老狐狸打交道,王宁安都习惯了高来高去,十分的话只说一分,正话要反说,反话要正着听,总而言之,从来没有规规矩矩的时候。

可是在杨家这里,他不得不把什么都说得明明白白,掰开了揉碎了,生怕他们弄出什么误会来。

道理讲清楚了,杨怀玉涨红了脸,心说他怎么就没想到啊,上阵父子兵,老爹战败了,他这个儿子就该毫不犹豫顶上去,还用人家提醒吗?羞不羞啊!

激动地杨怀玉猛地站起,“姑太,奶奶,为了我爹,孙儿立刻上表请战,绝不当孬种,不给杨家丢人!”

穆桂英十分感动,“好孩子,总算杨家还有个男子汉!”

这话等于是打了杨宗瑛好几个嘴巴子,这位不但蠢,还没骨头,连个孩子都不如,真是给杨无敌丢人!

事到如今,杨宗瑛也傻了,什么都说不出来,只能闷头生气。

王宁安冲着杨怀玉微微一笑,“杨兄,你先别急,去是要去,但是怎么去需要再看看。”

“我爹还受苦呢,我等不了!”

“没事的,回头我去告诉曹佾一声,他们曹家的人到处都是,肯定能照顾好伯父。这一次侬智高叛乱,来的真不是时候啊,文彦博会狠狠砍我们一刀,老东西的心黑着呢!”

杨九妹惊问道:“二郎,这又是怎么回事?”

“河北的仗打得好,把岁币给免除了,可是也打了朝中诸公的脸,文彦博肯定担忧河北的那些文武联起手来,和他作对。这不,正好出了叛乱,他就可以光明正大派遣人马南下,把好不容易抱起来的一团给拆散了。”

站得高,才能看得远。

这一次有人向杨文广难,其实同河北的战事是连着的。

废除岁币,贾昌朝和欧阳修进京,标志着一股庞大的势力正在形成,在朝有宰辅坐镇,在野还有几位相公,坐拥六艺学堂,士林众望所归,还有狄青、折继闵、种诂、王良璟一班猛将。

如果让这伙人站稳了脚跟,从上到下,铁板一块,文彦博几个还能睡得着吗?

从杨文广下手,就是攻击这个联盟最薄弱的一块,突破一点,把所有人都牵扯进去……这是杨家人无论如何也看不到的。

“前辈请放心,杨伯父的事情我一肩扛起,不会有事的。时间也不早了,晚生告辞。”

第198章 面圣

本来还想去拜见折老太君,但眼下这种情况,也不方便过去,等杨文广的事情解决了,再过来补上就是了。

王宁安从杨家出来,没有回馆驿,而是直接去了曹家,既然出来了就不能不见见国舅爷,再说了,还要让他帮忙,照顾杨文广。

看着王宁安远去的背影,杨家的几代人五味杂陈,除了尴尬,就是尴尬。同样的一件事,到了他们这里就抓瞎了,拜庙都找不着们,还想着和王素结亲,又要求文彦博,丢不丢人啊?

杨九妹哼了一声,“我早就说王二郎非池中之物,你们就是不信,这回见识了吧,京中一团乱麻似的局面,他却能洞若观火,把什么都看得清清楚楚,连贾相公那般的人物,都要供他驱使,试问这大宋的年轻人,有几个能比得上王二郎的?”

穆桂英苦笑摇头,更加感慨,“别说年轻人,就算是上了年纪的也不成啊!”说着,她扫了一眼杨宗瑛,这位羞愧满脸,只能赶快败走,不敢在这里丢人现眼了。

经过这一次,杨家上下全都改变了心思,原本还存着别的念头,现在却都巴不得能和王宁安把亲事订下来,甚至还觉得有些高攀了。

“怀玉,你和王二郎年纪相仿,说话比我们方便,有空你去探问一下,看看他有没有那个意思?”

杨怀玉点了点头,他转身离开,只是他没去找王宁安,而是到了后院,去见杨曦了。

“咱家的人都被那小子给镇住了,巴不得要把你嫁给他。”

杨曦听完,丝毫没有喜色,反而小脸惨白,紧紧咬着嘴唇,突然抱住了脑袋,泪水顺着眼角流下,不一会儿衣服都湿了。

杨怀玉最见不得妹妹哭泣,急得手足无措,来回踱步。

“曦儿,你,你不是也有意思吗,干嘛哭啊?”

杨曦抬起小脸,挂满了泪痕,犹如梨花带雨,让人心疼,心碎。

“哥,现在还能提亲事吗?”

“这,这为什么不能?”

杨曦痛苦万分道:“咱们求人家帮忙,然后再谈什么亲事,成了什么样子?让别人怎么看,是,是他挟恩图报,还是咱们杨家的姑娘不值钱,要去巴结人家?哥你要是心疼我,就再也别提什么亲事,我,我这辈子也不嫁人了!”

……

从曹家回来,王宁安就接到了旨意,说是让他次日进宫面圣。王宁安吓了一跳,见皇上啊,九五至尊,一举一动,都要讲究规矩,什么三跪九叩,言谈话语,错了一个字就要掉脑袋的……好吧,那是别的朝代。

太监只是简单交代了几句,然后让王宁安一切照着流程走就是了。

不过王宁安还多了一个心眼,见皇帝的时候,谁知道要多长时间,总不能见到了一半就尿急吧!对了,饭也要少吃,干脆,就别吃了!

他手上有几颗人参滋补丸,龙眼大小,吃一颗能顶一天。

到了次日,有小太监带着,王宁安步入了传说中的大内皇宫。

进了皇宫,王宁安就笑了,难怪有五鼠闹东京,还跑到皇宫偷宝贝,折腾天翻地覆,这大宋的皇宫也太不讲究了。

历代的皇宫几乎都是推到重建,务求辉煌大气,尽显皇家威仪,倒是赵宋的宫殿,是沿袭五代的旧宫扩建出来的。

拿旧房子翻修,哪能比得上新建来的气派,只能务求功能完备,勉强应付也就是了。

当然了,赵宋的皇宫也不是一无是处,比如许多细节上面,匠心独具,汉白玉的雕刻,细腻华美,让人叹为观止。

王宁安一直微低着头,也无暇观看太多的东西,他被领到了垂拱殿,这里是赵祯平时听政的地方,小太监进去禀报,很快一个慈眉善目的老太监走了出来。

“果然是年少有为,一表人才,王知县,快随着咱家去见圣人吧!”

王宁安这才抬头,扫了眼对方,连忙笑道:“有劳陈公公了。”

“嗯!”陈琳呵呵笑着:“圣人昨天晚上就念叨你了,这么多地方官吏,你可是头一份。”

“多谢陛下关心,唯有竭尽心力,效忠陛下,不敢丝毫怠慢。”

陈琳见王宁安彬彬有礼,丝毫没有少年得志的轻狂,也很是满意,至少自己的眼光还不差。

进入大殿之中,王宁安连忙躬身施礼,半天没有动静,王宁安就这么撅着,虽说年轻人腰好,也不能这么玩人啊!

正在王宁安迟疑的时候,一个爽朗的声音传来。

“快免礼吧,抬起头来,让朕好好看看你。”

王宁安抬头,见对方是个中年男子,四方大脸,很有福相,也十分和蔼,就好像邻家大叔一般,没错,这就是大宋的九五至尊,皇帝陛下赵祯。

王宁安只敢看了一眼,就有低下了头。

“哈哈哈,早就听说你的胆子很大,都能跑到辽国杀一个七进七出,怎么到了朕这儿,反倒拘谨了?”

王宁安心说能不怕吗,你老是天子啊,一言定生死,听说过哪个员工不怕大老板的吗?其实王宁安也是多余,大宋的皇帝不是面,而是真面!

多少次被喷得满脸吐沫星子,甚至龙袍都被扯碎了,也不敢把大臣怎么样。那些下场很惨的大臣多数都是被政敌弄的,才狼狈不堪。文人起狠,那才叫生不如死呢!

赵祯笑呵呵道:“以后咱们君臣见得多了,你也就不用这么谨慎了……要说起来,朕还要谢谢你啊!”

说着,赵祯指了指崭新的家具,笑道:“这些东西都是你给朕挣来的,眼下和辽国的贸易如何,榷场怎么样了?”

王宁安连忙说道:“启禀陛下,榷场一切都在草创,微臣也不敢说成绩如何,倒是那几家钱庄不错,微臣离开的时候,已经接受了5oo万贯存款。”

“哈哈哈,不少啊!”赵祯更加高兴了,他想仔细询问,却现王宁安站着,个子很高,和他说话要仰着脸,很不舒服。

“陈伴伴,给他搬个墩子。”

嚯,不但不用下跪,还有座位,诸位想要穿越的筒子们可要注意了,能来大宋可千万别去大清……

王宁安坐在了绣墩上,和赵祯距离很近。

“陛下,微臣以为我大宋物阜民丰,商贸繁荣,正是对付四方蛮夷的最有力武器。与其用兵锋加之,不如以利诱之。钱庄一开,存款有息,交易方便,有此两条,足以吸纳辽国的货币,纾解我大宋钱荒之局,等于以辽国的血肉,滋养我大宋之国力,不出一二十年,辽国必定国力大衰,民生凋敝,沦为大宋附庸,不值一提。”

赵祯笑道:“很有志气,朕也看了你的扎子,还有些东西尚不甚清楚,既然钱庄有此功用,若是辽国也学了去,又该如何?”

“陛下,微臣斗胆比喻,钱如水,水就下,这是天地规律,辽国人改不了的。”王宁安笑道:“存款有息的前提是有人贷款,而且这个贷款还能获得稳定的投资收益。就拿平县来说,过去的数月之间,地价就攀升了十倍不止,正因为如此,商人才敢借贷,钱庄才敢放贷,有了收入才能派利息。试问辽国有什么投资价值?牛羊?还是牧场?即便是值得投钱,最后还要把产出卖到大宋,如果没有大宋这个市场接着,投资辽国只会血本无归……总而言之,微臣斗胆请陛下对大宋的百姓有信心,论起挣钱存钱的本事,没有人能赢过大宋,是吧?”

赵祯听到这里,开怀大笑,十分满意。

“朕果然没看错,年轻人就是有朝气,敢想敢做,好,好得很!”

赵祯走到了王宁安身边,拍了拍他的肩头,虽然赵宋的皇帝亲民,但是如此亲密的举动,还是让陈琳暗暗咋舌。

“你说的很好,可奈何许多人都害怕辽国,尤其是这一次岭南大乱,侬智高那个贼竟然登基称帝,和朕分庭抗礼!辽国使者多半会趁机勒索,朕十分忧心,你有什么看法。”

王宁安早就做了腹案,赵祯问起,毫不犹豫。

“启禀陛下,侬智高之乱,不过是疥癣之疾,主要是距离遥远,如果朝廷还拿对付辽国和西夏的规矩,往来奏请圣旨,难免贻误战机,给了宵小可乘之机。假如陛下能够大胆授权,择良将,选强兵,不过几个月的功夫,就能荡平侬智高。至于辽国吗,他们已经败了一次,还敢再来,那是自取其辱,我大宋也不用客气,只管打脸就是。”

赵祯听着,只觉得十分提气,和那些只会哭穷叫苦的相公们完全不同,这才是大国该有的气度,被欺负了这么多年,大宋上下的腰杆都硬不起来了,真是可悲可叹!

“你说选一个良将,那令尊算不算良将?”

“那是自然,如果陛下能将岭南交给家父,一定半年之内,早奏凯歌,把侬智高的脑袋献给陛下!”

这回轮到赵祯吃惊了,王家刚刚立了功,在河北站稳了脚跟,按理说谁愿意放弃基业,大老远跑到烟瘴之乡受苦啊?

“你们真的愿意?”

“回陛下,微臣和家父都是陛下手里的砖,哪里需要往哪里搬!”8

第199章 给皇帝的当头棒喝

赵祯当了几十年的皇帝,见过各种各样的臣子,可就是没有见过王宁安这样的。

岭南那是什么地方,历来都是犯了大罪,出了大错,或者政治斗争的落败者,才会去的地方。

哪怕是再忠诚的臣子,一听说要去岭南,也都是哭天抢地,好像生死决别一般,可小小的王宁安,不但不怕,更没有犹豫,假若大宋的臣子都能这样勇于任事,不避艰险,何愁不能中兴啊!

赵祯感叹了半天,却又想起辽使马上要来了,还有平县的榷场,再有王家军战力不俗,把他们调走了,谁去对付辽国?

想到这里,赵祯又犹豫了,还是不能放王宁安南下啊!

“卿之忠诚,朕心甚慰,不过你,还有令尊,入仕时间太短,资历浅薄,恐怕你们有心杀敌,也未必能够服众。岭南一团乱麻,朕的心也纷乱得很啊!”

听着赵祯的感叹,王宁安暗暗出口气,他是有心插手海上,最好能打通前往南洋的商路,但是平县的一摊刚刚起步,百废待兴,谁都知道根据地的重要,王宁安不过是冒险一试,所幸是虚惊一场。

平叛的方略他可以散漫着谈,但是涉及到具体用人,那是皇帝和宰相的权力,王宁安一个字也不会多说。

大殿沉默了一会儿,赵祯突然笑道:“朕让你做知县,朝中有不少的非议,朕问你,治下百姓如何?”

王宁安顿了顿道:“微臣不敢隐瞒,平县的百姓过得很苦,却也很充实。”

“哦?”

赵祯又吃了一惊,哪个地方官吏不是拼着命地夸自己,王宁安竟然主动承认百姓过得很苦,当真是奇葩啊!

“你和朕说说,为什么苦?是不是你做的不好?”

“回禀陛下,平县本是从沧州分离出来的,所辖百姓三十五万有余,其中三分之二是穷苦灾民,一无所有。平县地狭人稠,土地盐碱,产出有限,禀赋如此,一时过得苦一些,也是理所当然。”

赵祯点头,小家伙挺坦诚的。

“朕听你的话,似乎有把握让治下百姓过得好起来,有什么法子说出来朕听听。”

“无他,卖力干活而已。”王宁安道:“微臣在治下建作坊,修道路,拓展海贸,积极通商……百姓起五更,爬半夜,一年到头不休息,从外面运进木材,木匠们制成家具,再贩卖出去;购进皮草,做成大衣,卖到东京……凡此种种,挣一个辛苦钱而已。”

赵祯眯缝着眼睛,叹道:“民生多艰,朕感同身受。对了,平县不是靠着海吗,朕准你们煮海贩盐如何?”

这个礼包可够大的!

王宁安稍微思量一下,猛地摇头,“微臣多谢陛下厚爱,只是微臣以为大可不必。”

“哦?”赵祯更加吃惊了,别人都争抢不到的东西,这个小家伙怎么给拒绝了,真是让人费解。

王宁安当然有自己的算盘,他不是没想过食盐的生意,可是历来盐业都盘根错节,以他眼下的实力,还惹不起那些人。

更何况晒盐能干什么?无非就是多一条财路而已,可王宁安已经握着烈酒,蔗糖,榷场,钱庄,他最缺的不是钱,而是一群拥有着强悍生产能力的工匠师傅。

晒盐普通的力巴就能干,最多再用一些算账的,运输的,也就可以了,能延伸的产业链非常有限。

但是其他的产业呢?以捕鲸为例,先就需要造船,需要武器,运回来之后,提炼鲸油,制造肥皂蜡烛,做饲料,做盔甲,加工咸肉……能展出一个庞大的产业群,每个环节都需要非常多的工人。

从农夫到工人,其实是个非常痛苦的过程。

农民很辛苦不假,可是春种秋收,完全是自己负责,不用受别人管制约束,而且每年还有很长的农闲时间。

当了工人,从早到晚,几乎没有休息,要被老板压榨,提心吊胆,一旦丢失了工作,就要挨饿,战战兢兢的滋味真是不好受……即便是工业革命的早期,工人也受尽了压榨,很多人三十几岁就死了,还有十几岁的童工,辛苦一天,不过挣两片面包几个土豆的钱,能活到成年就算是幸运了……

凤凰涅槃,很苦很累很无奈,可就是要走这一步,不走不成!

王宁安好容易得到了几十万一无所有的劳动力,只要培养好了,这里面会出最好的船工,最好的铁匠,最好的皮匠,最好裁缝,最好的酿酒师……拥有无限的可能,只要技术积累到一定程度,没准平县就会成为大宋工业的摇篮……如果这时候去晒盐,做比较容易的事,挣容易的钱,就把平县给毁了。

只是这个谋划太大了,连赵祯都不能多说。

“启奏陛下,平县百姓虽苦,但是却知道在做什么,饭要一口一口吃,钱要一个铜板一个铜板挣。煮盐虽然暴利,但富的不过是少数盐商而已,大多数的盐工还是填不饱肚子。微臣有把握,在三年之内,让所有平县的百姓安居乐业,五年之内,成为河北最富庶的所在!”王宁安自信道:“陛下提起食盐,微臣倒是有个建议。”

“讲。”

“微臣希望陛下能准许辽盐进入大宋。”

“不行!”

赵祯断然拒绝道:“食盐乃是民生根本,朝廷的重要财源,我大宋海疆万里,有海盐、池盐、井盐。用不着辽国的盐,朕不能把大宋的命脉送给辽国!“

王宁安暗暗苦笑,果然观念不是那么容易改变的。

“陛下,微臣以为采购辽盐,反而是把辽国命脉攥在大宋的手里,有百利而无一害。”

赵祯不解,还是摇头。

王宁安继续道:“其实就算不进口辽盐,辽国也私下里大量走私,他们从盐湖直接取盐,成本地,质量好,这是挡不住的。”

“微臣刚刚拒绝了陛下的好意,并非微臣不爱护治下的百姓。父母之爱儿,有悉心呵护,也有棍棒相加……至于为政治民,也应该如此,不能光为了百姓眼前好,也要考虑长远。就拿微臣来说,家父就逼着我练武,从来不手软。微臣不想让百姓制盐,就是不想让他们养成懒惰的习性,靠山吃山,靠水吃水,总是挣容易钱,有几个人能富裕起来?微臣更希望治下的百姓能有一技之长,无论到什么时候,都能凭着真本事挣饭吃,而不是出苦力,求别人赏饭吃!”

王宁安的这番话,真的是颠覆了赵祯几十年的认识。

一直以来,所有人都告诉赵祯要爱护百姓,轻徭薄赋,于民休息,有一点不对的地方,就有无数人跳出来喷吐沫星子……赵祯这几十年,也的确是时刻把百姓放在心头。可王宁安的话,却抛出了一个赵祯从来没想过的问题。

对百姓好,怎么才算是对百姓好?

他想到了盐利,王宁安想到了培养百姓一技之长,煮海水制盐,显然容易多了,来钱也快。相比之下,学手艺,练技能,付出很大,要吃苦受累,流汗流泪,非常人能忍受。但是,只要学成了手艺,一个工匠师傅,绝对比一个煮盐的力巴赚得多,过得轻松!

父母爱孩子,可以为了长远,十年寒窗,熬尽心血,可朝廷治理百姓,稍微吃点苦,就有人跳出来指手画脚,有的是对的,但有的也未必经得起推敲……想当好一个父母官不容易,要当好几千万人的君父,貌似就更难了。

赵祯越想越觉得脑子纷乱,千头万绪的,理不清楚,他甩甩头,还是说说辽盐吧!

“朕没猜错,你是想让辽国人习惯挣容易钱?朕说的没错吧?”

“回禀陛下,的确如此,辽国不过千万丁口,消费的食盐有限,如果我大宋敞开门户,多进口辽盐,有利可图,辽国必定增加开采贩运食盐的人数,假使辽盐能养活2o万辽人,牛羊生意能养活5o万辽人,其余木材、皮草、药材、珠宝等等,又养活几十万人,加起来怕是有上百万人,算上他们的家人亲戚,这个数字就非常吓人。陛下试想,如果辽国的人口当中,有两三成是靠着和大宋贸易活着,辽国还敢轻易对大宋动兵吗?只怕连禁绝贸易的本钱都没有了,这就叫经济捆绑,我大宋可以给辽国活路,也可以突然断绝贸易,让辽国陷入内乱,彻底摧毁辽国经济!虽然我们也会受损,但大宋的底子厚,人口多,市场大,我们能拼得起!”

此刻的赵祯,不只是震惊那么简单,简直是目瞪口呆。

一个小小的辽盐,竟然能被王宁安玩到这种程度!

赵祯想了半天,突然看到了桌上的《管子》,这不就是管仲的办法吗!只是让王宁安稍加改变,从辽盐下手而已。

思前想后,十分可行,还真是好主意!

赵祯宽厚的手掌,按在了王宁安的肩头。

“卿真是朕的管仲啊!”

王宁安脸都烧了,“微臣不过是雕虫小技,上不得台面,更当不得陛下的夸奖。”

“不!”赵祯顽固坚持道:“你当得起,满朝文臣,谈古论今,诗词歌赋,都是一肚子学问,只能遇到了国计民生,内忧外患,就一个个束手无策。”赵祯一扭头,对着陈琳说道:“去,准备御膳,朕要请客。”

第200章 皇帝当媒人

传说中的御膳啊,还不一定多丰盛!

王宁安满怀期待,可是真正摆上来,顿时就失望了,只有区区八个菜,其中六个还是炒青菜一类,相比王家都差了一大截。王宁安估算了一下,都填进他的肚子也未必能饱。

见王宁安有些迟疑,陈琳满脸痛惜,感慨道:“王大人,这还是你来了,陛下特意加了四道菜,平时圣人一餐只有四道菜,比起一般的殷实人家尚且不如,圣人宵衣旰食,省吃俭用,为的都是大宋的江山社稷,黎民苍生,只是我们这些做奴婢的,看在眼睛里,是朕心疼啊!王大人,你谈起生意,头头是道,也不知道有没有别的法子,充实国用,让圣人过得舒心一点。”

陈琳这话明着是替赵祯抱不平,可暗中却是给王宁安做球,小子,你要是有本事,把陛下也拉过去,你可就有大靠山了。

赵祯没有察觉陈琳的私心,说实话,皇帝这两年的日子的确不好过,一来是灾害不断,府库亏空,王宁安帮着弄来的那点钱几乎都捐出去了;再有赵祯年纪越来越大,可膝下无子,倒不是生不出来,而是净生闺女,之前也生过三个皇子,很小就夭折了。赵祯这几年频频选秀,充实后宫,没有别的要求,只有一条,那就是能生产。

宫中一下子增加了许多秀女,各种开支不断膨胀,文官那边卡得又死,赵祯这个皇帝啊,还真够憋屈的。

王宁安陪笑道:“陈公公,为君解忧,乃是臣子的本分,不过皇家要增加进项可非同小可,其一不能扰民,其二不能与户部争利,其三,还不能有辱圣上仁慈之名,必须利国利民,方可施行。”

陈琳呵呵一笑,“王大人,听你的意思,是有办法了?”

“还真有一个,只是不太成熟。”

这俩人一唱一和,把赵祯说的心都痒了,他笑道:“你就说说吧,哪怕不行,朕也不会责怪。”

“陛下,既然如此,微臣就斗胆说了,臣提议创办榷场,就有很多人质疑,说是会造成铜钱外流,微臣苦心焦思,设置了钱庄,想要把铜钱留住。但微臣也有些担心,万一辽国威逼那些贵胄商人突然从钱庄提走存款,岂不是一下子打垮了钱庄。所以微臣以为,还要有一条稳定的铜矿来源。”

听到王宁安的话,赵祯惊得都放下了筷子,从大宋立国开始,有一个词就频频出现,那就是:钱荒!

中国地大物博不假,可偏偏缺少贵金属,金,银,铜,哪一样都不丰富,每个王朝建立起来,天下太平,商品丰富,都会面临着货币缺少,到了商贸最繁荣的大宋,问题就更突出了。

逼得大宋朝廷不得不弄铁钱,更惨的蜀地干脆推出了“交子”。

这个难题已经困扰了大宋几十年,从赵祯登基就年年有人说,到了现在头都快白了,也拿不出办法。

如今小小的王宁安又提了出来,让赵祯大为震惊

“卿可有办法,解决钱荒?”

王宁安道:“微臣可不敢夸口,但微臣觉得所谓钱荒,根本在于铜矿,只要找到了铜矿,什么都迎刃而解了。”

“呵呵,这话有理,可我大宋偏偏就缺铜矿,天意如此,如之奈何啊!”

“陛下,我大宋虽然缺铜,可其他地方却未必,微臣已经请一些海商四处找寻,据他们所说,倭国,南洋似乎都有铜矿,微臣手里还有一柄海商送的青铜宝剑,据说产自南洋土人……当然,南洋毕竟鞭长莫及,想要见到成果,至少要十年之功。但是微臣却知道一个地方,盛产铜矿,想要拿到也不难!”

“哦,是哪里?”

“大理!”

王宁安可不是胡说八道,当文彦博等人以钱荒为名,试图阻挠榷场建立的时候,王宁安就下过功夫,查阅古籍,寻找可以开采的铜矿。

其中最容易的,就要数云南东川的铜矿,翻阅古籍的时候,王宁安就现早在汉代就有云南产铜的记录,青铜的兵器,乐器,礼器,数量都不少,还有商人携带云南的铜器到中原贩卖。

只是云南路途遥远,中原王朝一直没法有效控制,滇铜就一直被耽搁下来。

直到那位被无数穿越女士盯上的四爷登基,国内钱荒严重,才大规模开滇铜……既然四爷都能做到,大宋没有理由不行。

如今统治云南的是大理国,也就是那位蠢萌的段公子的先人,应该很好对付。可是赵祯却眉头皱起,非常不以为然。

“大理国承袭南诏国,当年唐太宗扶持南诏,一统云南,可南诏国主狼子野心,凶残暴虐,背叛大唐,勾结吐蕃,前后有几十万唐军折损在南诏,而且南诏又屡次攻击大唐国土,屠杀百姓军民无算,如此凶残之国,如何可以打交道?”

王宁安一愣,他没想到赵祯对大理竟然有这么深的芥蒂,看起来还是太缺乏了解了。

“启奏陛下,据微臣所知,大理和南诏还是不同的,段氏笃信佛法,几代国主都提前退位,避居寺院,潜心修佛。风尚如此,又仰慕中原上国,想来是可以做生意的。不过陛下担忧也是对的。微臣以为,这一次讨伐侬智高,能不能把大理、安南,整个都纳入全局考量。借着侬智高,试探两国态度,如果可以,把这两国也拿下,这样滇铜就可以出云南,走安南,从海路运回大宋,既能充实国库,又能解陛下之忧。”

小小的王宁安,给赵祯的惊讶一个接着一个,从南到北,从平叛安民到经济民生,这小子全都装在心里。

更为重要的是他站得足够高,看得足够远,想得足够深!

相比之下,朝中的诸位相公倒是显得头痛医头脚痛医脚,差了很大一截啊!

赵祯越看王宁安,就越喜欢,唯一的遗憾就是这小子太年轻人,哪怕他有二三十岁,自己也能破格提拔,此子之才,绝不在管仲之下,只要好好磨练一番,不失为国之良相。

王宁安丝毫不知道赵祯把他提高到了如此高度,相反他聊了半天,觉得皇帝也没有那么可怕,比起邻家大叔还要和蔼可亲,他的胆子也大了。

顺带着王宁安又给赵祯出来个建议,六塔河失败之后,朝廷究竟该怎么治理黄河,一直没有决断。

王宁安主动揽下了职责,他愿意带着人在沧州以北,白沟河以南,修出一条二百里的河道,把黄河导入大海,彻底解决水患问题。顺带着王宁安又向赵祯提议,这次南下剿灭侬智高,可以狠狠抓一些民夫,尤其是那些土著,都送过来修河,哪怕累死了,也不用在乎。

赵祯听完,心里头砰砰乱跳,这小子是真敢说敢想敢干,虽然顶着仁慈爱民的名声,赵祯到底是个皇帝,对于那些土著,他还是下得去手的。

与其让自己的百姓受苦,倒不如苦一苦外人……只是王宁安这小子胆子太大,想法太多,是该给他加上一道绳索了,不能由着性子胡来。

赵祯想到这里,突然笑道:“王卿,你还没定亲吧?”

王宁安愣了一下,和他有纠缠的女人不多,只有白家的表姐,还有杨曦而已。老娘听说近亲结婚的危害之后,已经把表姐排除在外。

算来算去,只剩下一个杨曦。

原来王宁安还真是没想过,可是自从听说杨曦要定亲,他突然觉得心里头很疼,仿佛失去了什么一般。尤其是见到了王素,见识了杨家的长辈之后,王宁安更觉得不舍,那么好的一个姑娘,眼睁睁看着她被推到火坑,成为别人的妻子,实在是接受不了……

看到王宁安的纠结和迟疑,赵祯哈哈一笑,“朕是过来人,年轻的时候也总想着,要找一个贴心的,合意的,没有毛病的,跟天仙一样的姑娘!可人无完人,金无足赤。看人啊,尤其是看女人,不要总盯着缺点,要会欣赏优点……看卿的意思,只怕是心中有人选了,说出来,朕给你出出主意。”

王宁安红着脸,只能说道:“是,是杨家的姑娘,叫杨曦,比,比微臣大三岁。”

“好!”

赵祯立刻笑道:“老百姓常说女大三,抱金砖。你们王家和杨家,又是几代人的交情,能结为夫妻,再好也不过了。而且成家立业,本就是男儿大丈夫的责任,你看看天下的父母官,有哪个还是单身?你这样如何给治下百姓做个表率啊?朕就给你当一次媒人,尽快把亲事办了这是圣旨,不许违抗!”

第201章 小女婿上门

王宁安承认他有点选择恐惧症,一想到满世界的好姑娘,就傻了眼,不知道选哪个才好,所以才推三阻四……可是经赵祯点播,豁然开朗,一鸟在手,胜过百鸟在林,先弄到一个再说,反正大宋又不是不让纳妾,更何况就算不让纳妾,有本事的人不一样莺莺燕燕……

俗话说学好不容易,学坏一出溜。

显然赵祯这个大坏蛋教出了一个小坏蛋,王宁安从皇宫出来,立刻让人给置办一份厚礼,再度前往杨家拜会。

话说起来,自从上次来过之后,杨家就感到了王宁安的威力。

当天夜里,国舅曹佾就登门拜访,大包大揽,说什么大家都是将门出身同气连枝,断然不会让那些文官们欺负杨文广的,他还说已经派人送信,一定会照顾好的,出了事情,找他算账。

从头到尾,曹佾都没说王宁安,但是杨家的人清楚,堂堂国舅爷,炙手可热,平时可从来不登杨家的门。

这王宁安一出面,他就跳出来了,谁的面子大,那还不是一目了然。

要说起尴尬,当然莫过于杨宗瑛这几个人了,他们一直琢磨着取代长房,说起来长房也够惨的,杨宗保早早死了,杨文广不算争气,四十好几,混了个小官,刚上任就吃了败仗。

至于杨怀玉之前是个纨绔,最近几年虽然有些变化,但老辈儿还是看不上他。

整个长房一支,就剩下穆桂英一个女人撑着,其他人能不心动吗?别说他们这种豪门大户,哪怕是王家落魄了,不也一样,都是狗屁倒灶的事情。

不过自从王宁安横空出世之后,杨家的纷乱一下子就没了,长房又重新炙手可热,除了杨宗瑛实在是没脸见王宁安,其他人都跑出来,那个热情的劲儿,简直让人受不了。

王宁安很腻歪,可看在未来媳妇的面上,也得忍着。

他和每个人都还礼寒暄,脸上的肉都僵了,好在杨九妹心疼他,帮着王宁安解了围,带他去见折老太君。

一百来岁的人了,折老太君除了还认识女儿之外,其他的人几乎都不认识了。不过看到乐王宁安,老太太仿佛想起了什么。

“王,王贵老哥,哥,在哪?回,回来了吗?”

王宁安不解其意,杨九妹泪水流淌下来。

“宁安,我娘是想我爹了。”

轰!

王宁安一下子明白过来,杨无敌当年战死沙场,被辽兵砍去了级,到处炫耀,大肆张扬,最后将杨无敌的尸体安放在洪洋洞之中。

澶渊之盟以后,大宋几次交涉,都拿不回来杨无敌的尸体。

当然了,朝廷用了几分力气,只有他们自己知道。

毕竟把杨无敌的尸体请回来干嘛?是打文臣的脸,还是打赵光义的脸?民间甚至有传说,雍熙北伐,赵光义就存了两个心思,手里有两套剧本。

如果能拿下燕云,他的功绩就过赵大,自然得到军中拥戴,稳坐帝位。可一旦打败了,威望大损,那些还怀念赵大的骄兵悍将,会不会趁机作乱,把赵光义赶下台,另外扶持一个新君上位?

杨无敌是降将出身,赵光义最不放心,所以才授意下面,逼着老将军送死……

六十几年过去了,其中的真假已经无从探究,对于很多人来说,那不过是一段久远的故事,可对于眼前这位老人,却仿佛是昨日一般,那可是她的丈夫啊!

夫妻恩爱几十年,丈夫惨死,连尸也找不回来,她要是死了,莫非要安葬在孤坟里面,受一万年的凄凉孤单吗?

王宁安能清楚感到老人家的心痛,他突然撩起袍子,跪在折老太君的面前。

“请老人家放心,晚生势必取回先祖和杨老将军的遗骨,让他们叶落归根,也让你们老夫妻能够团圆相守,生生世世,永不分离!”

唰!

浊泪顺着老太君的眼角流下,她颤颤哆嗦,起身拉住王宁安的手,慈爱地拍了拍。

“好孩子,好孩子啊,曦儿她,她有福气啊!”

老太君从手腕上退下来一个汉玉镯子,塞到了杨九妹的手里。

“这是你爹给,给娘的,娘想着,要是你爹的尸体拿不回来,娘就带着这个镯子,就好像你爹陪在我身边了……现在不用了,留给曦儿吧,就算是她的嫁妆,让她好好相夫教子,别耍脾气,听话,懂事……”

今天的折老太君比往常都要清醒,足足聊了半个时辰,还舍不得放王宁安走,最后更是拿出了一个木盒子,塞给了王宁安。

世人皆知杨家枪法出神入化,其实杨家的刀法同样厉害绝伦,杨业生前就是使一口金刀,勇冠三军,杨家后人几乎都承袭了老将军的枪法,刀法却一直没人顾得上。

折老太君交给王宁安的,正是杨家的祖传刀法。

从老太君的房间里出来,杨九妹就笑道:“宁安,真是想不到,我杨家的两套绝学,都要指着你们扬光大了。”

王宁安很不好意思,“老前辈,你也知道我,学武最多就是自保,这东西送给我,只怕是明珠投暗,糟蹋了。要不,请老人家收着吧!”

王宁安就要塞给杨九妹,老太太连连摆手,“宁安,你可知为什么我大哥他们都不用刀,改用枪法?”

王宁安摇头,杨九妹十分感叹,“我杨家第一代先祖叫杨会,他是晚唐的大将,我杨家的刀法其实源自唐军的陌刀战法,大唐兵锋,犀利无比。千军万马,手持陌刀,纵有几十万夷狄,也不在话下,陌刀挥舞,人马立碎,绝无生还……”说起大唐之威,王宁安也是心驰神往,后来天下大乱,藩镇割据,几乎每天都在打仗。

制作繁琐,价格昂贵的陌刀渐渐淘汰了,大宋立国之后,由于士兵数量众多,装备不起陌刀,只能选择廉价的长枪斧钺,而且大宋又有床子弩,陌刀就此彻底失传。

杨业早年刀法和枪法都是极高的,后来他更喜欢用刀,只是传给儿子的时候,只剩下了枪法。

王宁安早就听说过陌刀的犀利,如果这里面是陌刀战法,那组建一支陌刀兵,去对付辽国铁骑,未尝不可啊!

毕竟王宁安可不会学大宋一味固守,他要反击,要和辽国骑兵硬撼,陌刀肯定能挥无与伦比的杀伤力。

只是陌刀已经失传了,空有招式,没有陌刀,也没法有所作为……见王宁安又是激动,又是为难,杨九妹微微一笑,“我爹的那一口金刀留在了辽国,不过家里倒是有一口我娘早年用的大刀,只比我爹那口轻三斤。对了,早些年,我家不但有上千部曲,还能制造兵器,这些年也都荒废了,工匠早就跑没了,我前些日子整理老东西,竟然现了不少当年留下的笔记……这玩意留在我们家,只能虫蚀鼠咬,白白浪费了。就都当成曦儿的嫁妆,一起送给你了。”

杨九妹突然凶巴巴道:“不过老身可警告你,一定要把我爹的尸骨拿回来,不然我做鬼都不会放过你!”

王宁安也不知是该高兴,还是该担心,自己这个媳妇的嫁妆还真够沉实的……对了,总不能白来一趟,还没见见媳妇吧?

“前辈,你看是不是行个方便?”

杨九妹深吸口气,“你小子给我听着,曦儿那丫头看起来能蹦能跳,能打能闹,可这心里头都是软的,一百个加起来也没有你诡诈,老身还是那句话,你敢欺负她,一样饶不了你!”

王宁安嘿嘿笑道:“瞧你老说的,那是我的娘子,疼还疼不过来呢!”

杨九妹淡淡一笑,“就算老身相信你一次吧,你往那边瞧。”

顺着杨九妹的手指,指向了一处小院落,王宁安迈步走近月亮门,一池荷花,争奇斗艳,凉亭上坐着一个女子,只能看到一个淡蓝色的背影。

娴静淡雅的颜色,配着一池荷花,越显得出尘,果然富贵气要三代才能培养出来,就连暴力妞捯饬起来,都这么勾人,简直是让人犯罪啊!

王宁安火急火燎,三步并作两步,来到了凉亭之上。杨曦低着头,一语不,整个人显得局促不安,站在王宁安的角度,现她的脖颈都是一片粉红。

“不至于吧,咱们也是老相识了,还这么害羞!”

王宁安也是第一次遇到这种局面,真不知道怎么开口。

突然,他看到了桌上摆着盆景,有四朵荷花,含苞待放,他笑道:“这五朵花可真漂亮,都是你选的?”

杨曦眉头一皱,扬起小脸,蹙着眉道:“什么五朵,明明是四朵吗?”

“是吗?让我仔细看看啊!”王宁安装模作样,数了三遍,突然一拍巴掌,大笑道:“哪有五朵,分明只有一朵花,这一朵花啊,把一池子荷花都比下去了,当真是花中的仙子,降落凡尘啊!”

杨曦还没反应过来,迟疑之间,现王宁安贼兮兮的目光,总算是惊醒了,瞬间小脸都红透了。

“你,你都是朝廷命官了,怎么还这么轻佻?”杨曦啐道。

“呵呵,这话说的,你可是我的武术教师,早就是一家人了,是吧?”说话之间,王宁安探出爪子,紧紧握住了杨曦的玉手……

第202章 汴京游

王宁安去了一趟杨家,算是把亲事订下来,有赵祯赐婚,还缺一个媒人,干脆就让欧阳修出面,反正老先生好热闹,一准能点头。

对了,还要给家里知会一声,商量一下婚礼的事情,另外杨文广还在岭南,是半个戴罪之身,他要是不会来,这个亲事还成不了……

掰着手指一算,想要结婚,麻烦还挺多,王宁安还是个猴急的脾气,三五天之内,辽国使者就要来了,赵祯还让他去对付,又要忙些时候,这窗户纸一旦捅破了,心里头就热乎乎的,恨不得成天腻乎在一起,稍微分开,心里就痒痒的。

王宁安把曹佾请来了,“国舅爷,这京城有什么好玩的地方?”

“那还用说吗?当然了樊楼了,我和你说过啊,樊楼北望大内,南临汴河,看不尽的风光,吃的东西也好,我跟你说啊,菜肴胜过沧州许多哩。还有啊,樊楼的姑娘,那可是天下一绝,就这么说吧,只有你想不到的,没有你玩不到的。到了京城,不去樊楼,就等于白来一趟。我做东,请你好好玩玩,要多少姑娘,都没问题。”

他说的满嘴冒沫子,王宁安气得想揍他。

“我说国舅爷,能带一个姑娘去樊楼吗?”

“姑娘,谁家的姑娘?”

“杨家的,我的妻快过门了,你姐夫赐的婚!”

“哎呦!”

曹佾一拍脑门,怪叫道:“瞧我这个脑袋,不过啊……作为哥哥,我可有句话要提醒你。”

“说。”

“那个啥……你听没听过,京城有一狮一虎啊?”曹佾压低了声音,鬼兮兮道。

“什么乱七八糟的,我哪知道。”

“那我就说了,这一狮说的是柳家的那位姑奶奶,至于这一虎吗……”曹佾没有往下说,王宁安哪能不明白,顿时把眉头立起。

“国舅爷,你说的不会是曦儿吧?”

“别怪哥没提醒你啊,杨姑娘早些年那可是威名远播,京城的这些英雄豪杰,哪个没挨过她的拳头,那可是打遍京城无对手啊!”他上下打量王宁安,摇了摇头,“就老弟的小身板,只怕不是人家对手,现在反悔还来得及,哥哥帮你和陛下说,再给你找一个门当户对的,最好是书香门第的,你说怎么样?”

“不怎么样!”

王宁安把拳头举了起来,手指插在一起,出嘎嘣嘣的声音。

“国舅爷,你应该了解我这个人,没别的毛病,就是护短!现在曦儿是我们家的人了,我能不能打得过她,放在一边,我保证能打得过你!你要是再胡说八道,可小心我的拳头!”

曹佾吓得连忙摆手,只是赔笑。

“兄弟是怜香惜玉的人,哥哥这张臭嘴真是该打,你放心,只此一次,绝无下回。对了,你不要请杨姑娘出去玩吗,哥哥正好有一艘游船,载着你们去金明池,好好玩玩,算是我赔罪了,行不?”

王宁安哼了一声,“看情况吧,如果高兴了一笔勾销,如果我不高兴……”

“别,你是我的小祖宗,我一定把你哄好了。”

曹佾说完,转身就跑,还真别说,他可是下功夫了。咱这位国舅爷可是能嗅风向的,王宁安陛见,前后用了一小天,还混了一顿御膳。

王宁安没啥感觉,曹佾却觉得天雷滚滚啊!他姐夫和几十年前刚亲政的时候不一样了,这几年把有限的功夫都用在生皇子上面,连几位相公都不怎么搭理,能和一个知县说一小天,本身就够传奇了。

最让人惊叹的是赵祯还做了媒,给王宁安赐婚。

姐夫啊,你是多喜欢王宁安啊!

本着姐夫喜欢,就是他喜欢,曹佾是竭尽所能,把游船重新妆点,请来乐师,舞女,还有变戏法的……为了免得误会,来的全都是规矩艺人,凭着真本事吃饭,没有花枝招展,莺莺燕燕。

转过天,风和日丽,日头高悬,是难得的好天气。

金明池在开封西南,从后周的时候,就开始兴建,最初是用来操演水军的,后来天下承平,金明池渐渐就扩建成一座皇家园林,风光秀丽,建筑精巧,别以为冠上了皇家两个字,就只有皇帝能来。

赵宋的皇帝还没有那么霸气,金明池大部分都对普通百姓开放。

每年三月,金明池春意盎然,桃红似锦,柳绿如烟,花间粉蝶,树上黄鹂,京城居民倾城而出,到金明池郊游。金明池内还遍植莲藕,每逢阴雨绵绵之夜,人们多爱到此地听雨打荷叶的声音。雨过天晴万物清新,更有一番新气象,故有“金池夜雨”之称。

游船从荷花中间驶过,上有蝴蝶飘飞,下游鱼虾成群,耳边是仙乐飘荡,又有美女相伴,真好似到了仙境一般。

“京城不能久待啊!”王宁安一边往嘴里塞葡萄,一边含混道:“待久了,人就废了。”他转身盯着杨曦,笑道:“怎么样,愿不愿意陪着我去平县受苦?”

杨曦红扑扑着小脸,微不可查点头,顿时惹来王宁安畅快大笑,“娘子真好!”

“别胡乱叫!”杨曦瞪了他一眼,“还有外人呢?”

她指了指曹佾,王宁安突然暴起,怒道:“曹大国舅,你什么都准备的挺好,唯独一样,我很不满意。”

“哪样?”曹佾不解。

“就是你!”王宁安气呼呼道:“你挺大的个人,干嘛来当电灯泡?”

“电灯泡?什么玩意?又是什么新明?”曹佾来了精神,“兄弟,不管你干什么,可别忘了老哥,我要入股,入股啊!

“入个屁!等我死了都不一定看到电灯泡!”王宁安气呼呼道:“我算是看出来了,不给你点好处,你是不能滚蛋了。”

曹佾贼兮兮干笑。

王宁安眼珠转了转,说道:“你找一队商人,去大理看看,他们那边礼佛之风盛行,而且国内盛产铜矿。以我的估算,大理的佛像不会少,而且价钱还不会太贵。”

曹佾一听,简直跳了起来,弄得游船跟着晃悠。

“二郎啊,你可真是我的福星,我这就去安排。”

曹佾撩开帘子就往外面走,一脚迈出,差点掉池子里,遭了,还在船上呢!

“快靠岸,我要下船。”

船工用力,游船飞快,金明池周围九里三十步,中有仙桥,桥面三虹,朱漆阑楯,下排雁柱,中央隆兴,谓之骆驼峰,若飞虹之状。桥头有五殿相连的宝津楼,位于水中央,重殿玉宇,雄楼杰阁,奇花异石,珍禽怪兽,船坞码头、战船龙舟,样样俱全。

桥尽处,建有一组殿堂,称为五殿,是皇帝游乐期间的起居处。北岸遥对五殿,建有奥屋,又名龙奥,是停放大龙舟处。仙桥以北近东岸处,有面北的临水殿,是赐宴群臣的地方。

杨曦几乎每年都到金明池游玩,如数家珍,只是今年看什么都不一样,楼更雄伟了,花更娇艳了,微风阵阵,香气飘飘,竟好似醉了一般。

曹佾下船了,杨曦随口问道:“二郎,那个去大理国,能,能赚钱吗?”

王宁安呵呵一笑,“当然不能,大理国崇尚佛法,跑那去买佛像,和到你们……呃不,是咱们,到咱们家买兵器,那不是一样么!保证被打得满头包儿。”

杨曦一惊,“那你还让他去?”

“那是他自找的。”王宁安冷笑道:“他说你是母老虎,不让他吃点苦头,简直不知道马王爷三只眼!”

“啊?”杨曦吓得小脸变色,惊问道:“二郎,你都知道了?”

小妮子满脸怕怕的小模样,仿佛受到了惊吓的小兽,变颜变色,低声道:“你,你会不会……”

“你啊,姑太说的没错,这心里头太软了,想得太多了!”王宁安抓着玉手,十指扣在一起,“我还巴不得有个能征善战的娘子呢!”

杨曦越羞怯,任由王宁安抓着,两个人在金明池逛了一个上午,眼看邻近中午,才出来找点吃的。

他们选了一处视野开阔的酒家,杨曦点了几道可口的小菜,一边等着,一边欣赏景色。杨曦眼睛很尖儿。

“二郎,那个是不是苏妹妹啊?”

顺着手指,王宁安看了看,的确是苏八娘,当初来的时候,王宁安把苏八娘送到了苏洵那里,就算是功成身退。

真是没有想到,竟然又在这里见面了。

王宁安心里头还有点失落,连带着眼神凝滞。杨曦大大咧咧,可唯独某些事情,格外敏感。

“二郎,你是不是看上了苏家妹妹,她是比我长得好,还是书香门第,又那么有才华……”

啥情况?

小醋坛子就要翻了,王宁安满脸苦笑。

“她再怎么好,也和我无关,人家这次进京也是定亲的,新郎是她表哥,听说叫程之才,是四川的豪门,这次进京游学,应该是要考进士。”

王宁安生怕小妮子多想,赶快把什么都说清楚。杨曦拍了拍胸脯,暗呼侥幸,却想自己原没有这么小心眼,怎么看到王宁安和别的女人有牵连,心里就不舒服……正在她低头沉思的时候,突然楼下雅座,也就是苏八娘进去的那一间,出凄厉的叫声,王宁安和杨曦都惊得站了起来,同时向下面望去……

第203章 碰瓷高手

酒楼雅间用的是帘子,从斜上看去,正好能看到一个男子挥起巴掌,朝着一个女人打去。

“是苏妹妹!”

杨曦惊呼了一声,吓得不轻。

她当初在沧州的时候,除了在王家之外,有时候也去六艺学堂听听课。六艺有女学,也有武学,杨曦和苏八娘就是在六艺认识的。

两个人差了不到一岁,苏八娘温婉动人,有浓浓的书卷之气,诗词歌赋的才华,甚至不比兄弟苏轼差,相比之下杨曦差得太多了,两个人最大的共同点或许就是喜欢看王宁安的话本小说,有意无意之间,总是提到王宁安。

当初还不觉得什么,可是当两个人走到一起,敏锐感直线上升的杨曦就把苏八娘当成了潜在的对手,故此刚才见到的时候,杨曦才会反应那么强烈。

可说来也怪,既然你把她当成情敌,还跑去管她干什么?

杨曦也不知道搭错了哪根筋,见到有人动手,她单手一撑扶手,身体轻盈如燕,直接落到了楼梯上,所有人正在看着雅间的动静,突然跳下来一位,把他们都吓了一跳。

杨曦不管这些人,飞身蹿进雅间,正好有个男人抬脚要踢苏八娘,杨曦手疾眼快,伸手抱住了苏八娘,一记鞭腿,正好踢在了对方的胸口上。

那家伙嗷的一声,四仰八叉摔在了地上。

“哎呦,谁敢打老子!”

被打的家伙挣扎着起来,抬头看去,顿时变了颜色。

“啊,是母老杨姑娘,你来干什么?”

杨曦认识对方,他叫王芝,正是王素的侄子,也就是曾经要和杨曦结亲的那一位。

见是他,杨曦的脸色很难看,没有搭理他,而是看了看抱在怀中的苏八娘,只见她脸色惨白,左脸有一个鲜红的巴掌印,红肿高大。嘴角都流出了血,她抿着嘴,努力瞪圆眼睛,不想让泪水流下来,晶莹的液体不断在眼圈里转来转去。

看得杨曦都心疼了,好一朵娇花遭了摧残,堂堂男子汉,竟然对女人动手!杨曦简直怒不可遏。

“哪个混账王八羔子,没有人心的畜生,有本事打人,没本事站出来,装什么孙子?”杨曦什么都不顾,破口大骂。

这时候有人把王芝扶了起来,他斜着眼睛瞟了下杨曦,恶狠狠啐了一口。

“杨姑娘,我劝你一句,少管闲事,这个娘们该打!”

说完,他挥拳还要动手,这时候从后面一群人里,站出一个年轻的贵公子,衣着华美,穿戴考究,只是他的脸颊有一片红,仿佛被什么烫了,身上还有很浓的酒气。

这位扫了一眼杨曦,冷笑了一声,“杨姑娘,有些闲事还是少管为好。”

杨曦看到这位,也是吓了一跳,脸色顿时变得不好,显得局促不安。

她认出来了,面前的家伙竟然是汝南郡王赵允让的儿子之一,叫赵宗汉,是正儿八经的皇亲宗室。

这位汝南郡王和王素的关系不差,他的儿子和王素的侄子走在一起,也是情理之中,只是苏八娘怎么会出现在这里,又为何与他们生了冲突?

杨曦满心不解,但是她能清楚感觉到苏八娘浑身颤抖,杨曦把脸一沉,冷笑道:“没想到居然能碰见小王爷,真是三生有幸,想来小王爷不会和我们女流之辈一般见识。苏妹妹,咱们走吧!”

杨曦想带着苏八娘赶快离开,这时候赵宗汉没说话,那个王芝却不干了,他瞪了一眼畏缩在墙角的男子,怒斥道:“程之才,你要是让这个娘们走了,你这辈子就完了!”

那个漂亮得不像话的男人愣了一下,仿佛遭到了电击,满脸的凄苦,他十分犹豫,王芝怪眼圆睁,怒斥道:“姓程的,小王爷是金枝玉叶,敢对小王爷动手,是什么罪过,你心里清楚!老子立刻就能把你扔到大牢去!”

王芝嚣张地叫着,疯狂咆哮着,赵宗汉坐在那里,一声不吭,显然默许了他的行为。

程之才只觉得压力如山,他艰难地走了两步,低低声音道:“表妹,你,你快给小王爷道歉,求小王爷原谅你。”

听到这话,一直沉默不语的苏八娘突然猛地挣脱杨曦的怀抱,她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这就是自己的表哥,要托付一辈子的人?

他竟然不帮着自己,去迎合那几个纨绔!

苏八娘怒满胸膛,伤心、失望、愤怒、后悔……无数负面情绪混杂在一起,她冷冷一笑,“书生自有嶙峋骨,你的骨头在哪里?”

程之才被问得瞬间老脸通红,羞愤交加,恼怒道:“苏八娘,你不要不识好歹!小王爷乃是皇天贵胄,不过邀请你喝两杯酒,你,你竟敢用温热的黄酒泼小王爷,万一伤了脸面,你担罪,还是我担罪?”

苏八娘冷笑了连声,“我苏家书香门第,断然不会做下贱之事,你愿意巴结权贵,阿谀奉承,那是你的事情!他们要打要杀,冲着我一个人,不牵连你就是。”

杨曦这时候才听明白,原来金明池一年之中,才对外开放一个月,苏八娘进京之后,和表哥程之才见面,也相约来游金明池。

苏八娘第一次见到皇家园林的风光,十分畅快,玩到了中午时分,来酒楼吃饭。恰巧遇上了赵宗汉和王芝等一群纨绔。

程家在四川也算是豪门大族,江卿之家,颇有关系,就巴结上了王家,程之才陪着王芝玩过几次,跟着这位王大公子,他也见了不少京中的权贵子弟,一下子就觉得自己升华了,不一样了,跻身权贵中间,也成了上等人。

这次游湖,恰巧碰上了王芝,按照苏八娘的性子,哪里愿意和陌生男人打交道,就想赶快离开。

可程之才不愿意放弃机会,曲意逢迎,卖力巴结,他哪里知道,王芝这帮人都是色中恶鬼,加上有小王爷撑腰,越肆无忌惮。

见到苏八娘长得出众,就言语轻薄,偏偏程之才又是个没骨头的,不敢帮着未婚妻,这几个人胆子越大了,竟然主动敬酒,逼着苏八娘喝酒。

别忘了苏八娘是谁的女儿?

苏洵那是好脾气吗?

苏八娘满腔都是怒火,她频频示意表兄,程之才却装作没看见,愤怒之下,苏八娘掀翻了煮酒的碳炉,温热的黄酒溅了赵宗汉一身,刚刚那一声惨叫就是赵宗汉出来的。

这位小王爷何时受过委屈,不用他说话,王芝就冲上来,大打出手,给了苏八娘一巴掌。那个程之才什么话都没有,只是躲在人群后面,唯唯诺诺,战战兢兢……

幸好杨曦及时赶到,要不然苏八娘肯定更惨。

赵宗汉见是杨曦,并不在乎,杨家在将门之中,几乎算是最差的一家,如何能和汝南郡王府相比。

根本不用他出面,光是王芝就够了。

“我听说杨姑娘差点和你结亲了,怎么到手的鸭子又跑了?”赵宗汉不提还好,一提起来,王芝简直气炸了肺。

王素在贾昌朝那里吃了瘪子,回去之后,把火都撒在了王芝身上,把他臭骂了一顿,亲事也就别提了。

现在杨曦又跳出来捣乱,他暴跳如雷。

“臭丫头,告诉你,少管闲事,不然我就把你送到开封府大牢,我说到做到!”

苏八娘见杨曦被威胁,哭道:“杨姐姐,快别管我了,我自己找的!”

“瞎说什么!”杨曦的倔脾气上来了,死死护着苏八娘,冷笑道:“王芝,你敢胡来,我就让你好看!”

“好,我就给你一点颜色!”

王芝挥拳,恶狠狠冲上来,突然他的面前多了一个人,这一拳正好打在了对方的眼眶上,对方一屁股坐在地上,哎哎痛叫。

变化突然,连杨曦都吓了一跳,低头看去,被打的人正是王宁安。

“啊,二郎,你没事吧?”

杨曦把王宁安搀扶起来,王宁安冲她呲牙一笑,随机转身,一只眼睛被打得真疼,都有点睁不开了。

“哪个孙子打得我?”

王芝啐了一口,“就是老子,我可告诉你,再敢瞎掺和,老子打死你!”

王芝在狂,王宁安大笑。

“所有人都听见了,他亲口承认打了我,还要往死里打!真是了不起啊,胆大包天了!”王宁安突然一挥手,他出来游玩,身边带着几个人不说,作为赵祯看重的青年才俊,给他配属了二十名皇城司的人。

王宁安一声招呼,全都过来了。

“拜见王大人。”

“嗯,你们也都看到了,有歹人袭击本官。按照我大宋刑统,袭击官员,是什么罪责?”王宁安淡淡问道。

“回禀大人,你是一方正印官,袭击大人,等同造反,属十恶不赦之列。”

王宁安点头,“天心仁慈,更何况本官又没有受什么严重的伤,灭九族就不必了,把歹徒给我送到开封府,请知府大人明断吧!”

王芝都听傻了,哪冒出这么个东西,还要把自己送到开封府,你不知道开封府是谁当家吗?那是我伯父王素啊!他还能对自家人下手?

看着王芝那一副傻乎乎满不在乎的德行,王宁安心中冷笑,欺负你一个纨绔子弟,算什么英雄好汉,要斗就要斗你的伯父王素。反正王宁安对王素没有丝毫的看法,在枢密院门前,他那一副目中无人的样子,已经把王宁安恶心坏了。

正好贾昌朝也看不惯王素,扔个刺猬给王素,看看他敢不敢办自家人!

第204章 失望的苏老泉

王芝见一群人向自己扑来,吓得变颜变色。

“小王爷,救命啊,小王爷,你说句话啊!”

赵宗汉脸都黑了,他一伸手,道:“我是汝南郡王的儿子,你们都是干什么的,竟敢在我面前撒野,还不退下!”

小王爷以为他这一喊,就有了效果,哪知道这几位根本不在乎,别说是一个小王爷,就算你爹来了,也挡不住我们!

其中一个领头的,将自己的外衣撩开,露出了里面的腰牌,只给赵宗汉晃了一下,然后冷冷道:“别让我们为难,对你不好。”

当看到了腰牌的一刹那,赵宗汉就仿佛被掐住了喉咙,脸色狂变,看着王宁安的目光竟然有些恐惧,仿佛见鬼了一般!

那个腰牌上写着皇城司三个字,要说起来,皇城司不但要负责皇帝的安全,还有监督各方,收集情报的职能。若非赵宋的皇帝太弱,皇城司简直就是东厂加锦衣卫,除了赵祯,谁也不在乎。

这帮人只听皇帝的命令,你赵宗汉觉得自己是个人物,别人都巴结你,叫什么小王爷,可是别忘了,光是你爹赵允让就有好几十个儿子,你啊,什么都不算!

几个人拿下了王芝,冲着王宁安拱手,“大人,还有什么吩咐?”

“几位兄弟,你们送人去的时候,替我给王素捎个话,让他不要徇私舞弊,如果他包庇自己的侄子,或者拖延不办,我就把官司打到御前,让陛下给个裁决。”

几个皇城司的人也强忍着吐血的冲动,他们咂摸了一下,才现王宁安这招是又损又坏,外带着缺德冒烟。

本来是个小辈之间的冲突,怎么闹,也牵连不到王素。

可王宁安把人给塞过去,还明白告诉王素,让他处置自己的侄子。

如果王素秉公处理,就等于在王宁安面前低头,颜面无存,没法混了,如果他不处理,包庇纵容,管教不严的罪名就跑不了,搞不好王素要跟着一起被牵连进去。

左右不是,前后为难,王宁安这家伙年纪不大,可手段真黑,也真够厉害的!王素算是遇上了狠茬子,怕是要倒霉了。反正皇城司的这帮人也不管这些,他们只负责王宁安的安全,王芝动手打了他,还打在了眼眶上,证据确凿,抵赖不了。

把嚎哭的王芝给拖走了,赵宗汉只觉得被左右开弓,打了无数个嘴巴,漫天都是金星乱转。

他咬着牙,凶横咆哮道:“你,你到底是什么人?你可要知道,和王府作对的下场!”

王宁安看了他一眼,满不在乎,“刚刚听你自报家们,是汝南郡王的儿子,皇天贵胄,天家血脉。本官是平县知县王宁安,奉旨处置接待辽使事宜。在这里我想奉劝小王爷两句,天下是圣人的,不是你们王府的,身为宗室更应该严于律己,你先是轻薄无礼,接着又怂恿王芝打人,给他撑腰,还对本官的未婚妻冷嘲热讽,说些有失身份的话。本官可以大人大量,不去追究,可我提醒小王爷一句,下不为例!再有一次,我直接弹劾你爹,问问老王爷,他是怎么教育孩子的!”

狂!

大写的狂!

王宁安不过是小小的知县,竟敢叫板汝南郡王府,他脑袋是不是抽了?这不是螳臂当车,不自量力吗?难到他活得不耐烦了?

其实恰恰相反,王宁安心里很清楚,出手救人,就已经得罪了赵宗汉,往后的明枪暗箭肯定少不了。

不如索性就闹大,闹得天下皆知,最起码让赵祯知道,如果汝南王府搞出什么动静,暗算王家,就可以反咬他们挟怨报复,让赵允让投鼠忌器,不敢轻易出手。

要不就不闹,要闹就闹大,这是王宁安一贯的作风。

至于赵允让的儿子日后会成为皇帝,继承大宋江山,王宁安并不怎么在乎。赵祯身体不错,还能撑很久,只要赵祯还在一天,赵允让一家子就无足轻重,甚至比不上一位相公有威力。

至于十年八年,等到赵宗实当了皇帝,王家还不一定展到什么程度,到了那时候,是皇帝需要王家,断然不会为了曾经一点的不愉快,就和王家翻脸。

王宁安算得很明白,可是他低估了赵允让一家的心胸,这一次的意外冲突,竟然直接导致了一场旷日持久的大战,连王宁安都始料未及……不过眼下还不是说这些的时候,游湖的兴致被彻底打断了,王宁安只好让杨曦带着苏八娘,离开金明池,立刻去找苏老泉,把闺女送回去。

看着苏八娘远去的背影,最尴尬的莫过于程之才,眼看着未婚妻被调戏,他无所作为,现在人被带走了,他也无所作为。

赵宗汉吃人一样的目光,让他浑身冰凉,从里到外都凉透了。

自己还想着巴结汝南王府,攀上终南捷径,哪知道竟然栽了大跟头儿……要说起来都怪苏八娘!

人家娶妻都找个旺夫命的,你还没过门,就把我害得这么惨,这要是娶进来,还把克夫克到底啊!

程之才越想越气,竟然一甩袖子,也奔着苏家去了。

……

“……事情大约就是这样,老泉公也不用在意。打令爱的王芝已经被送去了开封府,王素肯定要给我一个交代,至于赵宗汉,也不用担心。反正我官职小,年纪更小,就算他们有理,和我折腾都会吃亏,更何况他们没理在先,如果再以大欺小,陛下那一关就说不过去,毕竟我在陛下那里还有些份量的。总而言之,请老泉公好好开导一下令爱,她今天受了不小的委屈,心里的伤比起脸上的更重。”

苏洵默默听着,说句实话,苏老泉以往是看不上王宁安的,他总觉得少年得志,飞扬跋扈,又离经叛道,是个十足危险的人物。

可是苏老泉又不得不承认,上次他能在御前一鸣惊人,拿到了校书郎的官职,王宁安居功厥伟,好多分析都是王宁安做出来的。

苏老泉已经欠了人家的情,这一次王宁安又救了女儿,别看他说的轻松,可毕竟是得罪了王素和汝南郡王府。

两家的交情本就不深,人家帮了这么大的忙,苏老泉脾气再怪,也不至于不分好歹。

他起身,掸了掸衣服,深深一躬。

“多谢王大人周旋,老夫感激不尽!”

苏老泉可是自肺腑的感谢,王宁安反倒不好意思了,“老泉公,咱们都是六艺一脉,是自家人,不用客气。我还有些琐事,要先告辞了。”

苏洵连忙说道:“我送王大人。”

说着,两个人离开了客厅,京城不易居,哪怕是大宋官员的俸禄丰厚,也买不起房子的,其实别说买房,就算租一个大点的房子,那也是天价。

苏老泉住的是一个两进的小院,前面自己住,后面是个女儿住的,即便如此,每个月也有15贯钱,顶得上两个壮劳力的收入了。

从客厅出来,就是院门,刚推开房门,两个人都是一愣,原来门外还有一个人。苏洵看了一眼,顿时眉头立起。

“畜生,你还有脸来见我?”

来的不是别人,正是程之才,不看到他还好,一见苏老泉简直怒火中烧,宝贝女儿从小到大,他老先生都没打一下,这次可好,脸上那么大的巴掌印,幸好遇上了王宁安,要不然还不一定被打成什么样。

我女儿是你约出去的,说是一起游湖,你身为一个大男人,既是表哥,又是未婚夫,不保护自己的女人,还要不要脸?

苏洵一句畜生,把程之才骂得脸上通红,他嗫嚅了半天,不服气道:“姑父,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

“那是怎么样?”

“姑父,这就是个误会,人家小王爷和王公子听说我要成亲了,就提前祝贺,人家给我和表妹都敬了酒,一番好意,哪知道表妹竟然掀翻了煮酒的碳炉,幸好火炭没有落到王公子,或者小王爷的身上,不然伤了人家,后果不堪设想啊!”

苏洵一把年纪了,他不知道别人,还不知道自己的姑娘吗!苏八娘是个外表柔弱,而内心极为刚强的女子。

不用问老苏都知道,一定是那帮纨绔子弟言语轻薄,动手动脚,女儿气不过,才掀了桌子。

“程之才,我们苏家虽然比不上程家显赫,但是每个人都是有骨头的,卑躬屈膝,巴结逢迎,这种丢人的事情我们做不出来!老夫身为长辈,不想和你废话,只提醒你一句,没有骨头的东西,配不上苏家的女儿!”

苏洵脾气臭,盛怒之下,已经算是克制了。

可程之才却五官扭曲,心中极度纠结。

他们程家是江卿之家,比起苏家高了不止一点,和苏家结亲,本就是姑母一再坚持的,程家人并不怎么高兴。好容易苏洵当了官,程家才点头,让两家孩子成亲。

结果还没过门,就得罪了王素,甚至还有汝南郡王府,那都是何等的庞然大物,虽然赵宗汉没说话,但是他的意思很明白了,自己必须给人家一个交代,不然不只是迁怒苏家,他们程家也没有好下场!

“姑父大人,既然你觉得我配不上令爱,那不妨就取消了婚约吧。”

苏洵简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怒道:“畜生,你说的是什么?”

程之才勃然变色,也大声回敬道:“我要和令爱解除婚约!”

苏洵是真怒了,“小畜生,你知道自己说的是什么?我女儿哪点配不上你?”这话一出口,其实说明苏洵刚刚还是气话,他并不真想废除婚约。

程之才却冷笑道:“姑父,话不多说了,令爱的脾气程家无法消受,回头我就让我爹过来,送还婚约,两家的亲事就此作罢!”

第205章 官场屠夫

程之才消失了半天,苏洵都没有动作,突然身体直挺挺后仰,王宁安吓得连忙搀扶,碰到苏洵的手,就暗叫不好,手指冰凉,仿佛死人一般。

王宁安忙着把苏洵送进去,又请来大夫给他诊治,折腾了一个多时辰,苏老泉才缓过来,气得指天骂地,怒不可遏,把程家的婚书找出来,当场撕碎。

“我苏家的女儿,就算一辈子不嫁人,也不能嫁给这个畜生,趋炎附势,阿谀奉承,巴结权贵,利欲熏心,没骨头,没担当,没人味……”

各种骂人的词汇,愣是不重样,足足骂了一刻钟,弄得王宁安都好生尴尬。

“老泉公,你的心情我理解,不过我想尊夫人毕竟是程之才的姑母,让她夹在中间,也不好做人。”

“哼,都是她坏事,头长见识短,非要撮合,说什么亲上加亲,我早就看出那个小子不是东西,女里女气的,还浑身抹香水,离着老远就能闻到人渣味……”

嘚,这位又开骂了,好容易等苏老泉平静下来。

王宁安苦笑道:“老泉公,依我看解除婚约的事情,你最好去和醉翁说说,有他帮着出面,肯定能保住苏家的颜面,也不至于撕破脸皮。再有我派几个人去眉州,把尊夫人接过来,也不说婚姻的事情,就是让她来京城散散心,见见儿女,毕竟俩家闹翻了,她孤身留在眉州,面对程家人,肯定会很艰难。另外呢,这一次得罪了王家和汝南王府,他们正面有什么手段,我倒是不在乎,就怕他们玩些不入流的东西,不如这样,暂时把令爱送到醉翁那里,毕竟她也算是醉翁的学生,老夫子不能不管。”

苏洵是个万事不求人的主儿,可他也不得不承认,王宁安考虑得比较周全,夫人身体不好,如果知道噩耗,没准就撑不过去。

至于女儿,已经亏欠那么多,可不能再出危险,只是送到欧阳修那里,却未必妥当……苏洵在京这些日子,可是听到了不少关于欧阳修的传闻,在十几年前,老夫子也是名教的班头,章台的领袖,哪怕上了年纪,莺莺燕燕,不改本色,女儿年纪不小了,万一传出什么不好的话,真的就没法做人了。

“去我们家吧!”

杨曦扶着苏八娘从外面走了进来,此时的苏八娘低眉顺眼,只是脸色有些苍白,别的倒是看不出来。杨曦倒是眼圈红,这个傻姑娘不知道陪了多少眼泪。

苏老泉思索一下,他这里除了自己,还有一个马夫之外,连个丫鬟都没有,去杨家也算不错。

“既然如此,就叨扰杨姑娘了。”

“没事的,有我在谁也别想欺负妹妹。”

……

从苏家回来,已经黑了天,王宁安也不知道说什么好了,他想多和杨曦腻乎,哪知道人家的心思都放在了苏八娘身上,倒是把自己给冷落了。

这算什么事啊?

王宁安也不知道什么滋味,迈步走进客厅,刚进来,却现曹佾等在这里,见他回来,曹佾一下就跳起来了。

“我说老弟,你干什么去了?”

“没干什么啊?就是送苏姑娘回家,又陪着苏老泉说了一会儿话,我们毕竟都是六艺的师父,同气连枝啊!”

“哎呦,我说的不是这个!”曹佾凑到近前,焦急道:“你是没心啊,还是怎么回事?那个王素去弹劾你了。”

曹佾说完,本想看王宁安惊慌失措,可他注定失望了,王宁安丝毫没在乎,“要是没别的事,我要休息了。”

“我说老弟,你是不是太托大了,王素和我姐夫那可是老交情,他去弹劾你了,你就不怕?”

王宁安翻了翻眼皮,轻笑道:“我的国舅爷,如果他弹劾有用,就不是你来见我了,而是皇城司来抓我了。”王宁安说着抓起一块西瓜,三口两口啃干净,舒舒服服打个饱嗝儿,“那个王素的战斗力还真差,我估摸着会把我带到御前,和他打对台戏呢!准备了一肚子的词,都没用上,可惜啊!”

曹佾实在是无语了,“你的词只怕暂时用不上了。”

“怎么了?”

“王素被贬官了。”

“什么?”这回轮到王宁安吃惊了,“陛下把王素贬官了,贬到哪里?”

“被贬到太原当知府了。”

曹佾满心惊骇,王素名门出身,又和赵祯交情不浅,这次他回京,担任龙图阁直学士,权知开封府,这个位置其实非常重要,进一步,就是三司使,参知政事,步入决策层,要被尊一声“相公”的。

谁也不会想到,这么炙手可热的人物,竟然因为侄子调戏苏洵的女儿,进而和王宁安爆冲突,就被贬官,虽然赵祯还很够意思,把王素提到了端明殿学士,一般是退位相公才有的待遇,但是从京城到了地方,王素无疑是遭到了迎头一棒。

曹佾不是个八卦的人,也没有闲到没事干了,天天围着王宁安转。

可问题是太邪性了。

“我说二郎,你到底有什么绝招,能不能跟哥透露一下,我花钱买,多少钱,随便你开价。你只要把绝招告诉我,我就能让和我作对的统统倒霉,这神通太了不起了。”

“一边去!我哪有什么神通?”

曹佾一点不服气,他掰着手指头算,王素被贬官,之前枢密副使王拱辰被赶出朝廷,再往前,连久经风浪的夏竦也折戟沉沙,还不算范镇,李中师,郑骧等等,王宁安出道没几年,却是大杀四方,别管多高的官员,多深的道行,只要碰到他,通通歇菜。

这还不够邪性!

曹佾私下里都管王宁安叫“官屠”,官场屠夫!

听完国舅爷的吐槽,王宁安也笑了,还真别说,其实他的猪脚光环也够厉害的,不知不觉间,已经干掉了不少人物……

不过王宁安又犹豫了,“国舅爷,王素贬官来的太突然了,我感觉陛下不会随便罢免他,里面绝对有文章。”

“是啊,谁说不是,就算你是陛下的私生子,皇帝也不该这么宠着你啊,这到底是为什么?”曹佾大惑不解。

“等等,你刚刚说什么?”

“我说陛下宠着你……”

“再往前。”

“说,说你是陛下的私生子……不会是真的吧!那样的话,我可是你舅舅啊!”曹佾怪叫道。

“你少占便宜!”王宁安把曹佾推到了一边,他却露出了笑容,绝不是因为自己的这点事,就把王素给干掉了,而是赵祯要借题挥……

皇帝究竟是什么算盘呢?

这些年来,赵祯已经折损了三个皇子,宫中频频诞下丫头片子,却鲜有能活到成年的。越来越多的人说皇家子嗣艰难,小孩子承担不起富贵命,要从宗室当中过继孩子,继承皇位。

这个提议可不是空穴来风,真宗当年就抱了一个宗室子在身边,也就是汝南郡王赵允让,后来赵祯出生了,赵允让就被赶出了皇宫,皇帝梦只做了一半,就被残忍打断。

几十年过去了,赵祯又没有孩子,偏偏赵允让有几十个孩子,有人就说天数使然,老天爷都在帮赵允让,该把皇位还给他们一支了。

甚至有一些大臣主动和汝南王交往,替他摇旗呐喊,向赵祯施压。

他们想当从龙功臣,可是别忘了,哪怕是继承家产,也愿意给自己的儿子,谁愿意给侄子,更何况是万里江山,亿兆苍生。赵祯当然不能让,他还在拼命生,希望像父皇一样,能够开花结果。

另一方面,他对越来越庞大的汝南郡王一派感到了威胁。

好死不死,这时候王素去告状。

他说王宁安飞扬跋扈,殊无官体,争风吃醋,大打出手,全然没有朝廷命官的样子,应该严惩不贷。

仔细听听王素的这套说辞,一点实际内容都没有,不过他很有把握,毕竟自己和赵祯的关系摆在那里,地位也摆在那里,开封知府,那可是善之地,至于平县,那是大宋朝最年轻的一个县,刚成立不到一年,实在是太悬殊了,根本没法比。

就在王素信心十足的时候,哪知道赵祯突然变了脸。

“朕也刚刚接到皇城司的禀报,所说之事,有些不符之处啊!”

王素被赵祯打脸,顿时瞠目结舌,赵祯却自顾自说道:“你的那个侄子王芝是京城有名的恶少,抢男霸女,为非作歹。竟然还去调戏苏洵的掌上明珠,简直岂有此理!朕和你们王家,世代交情,王老相公辅佐先帝,立下不世之功。朕把王家当成了自己人。越是这样,就越要严格要求,不能打朕的脸啊!”

王素真的吓坏了,他浑身颤抖,慌忙请罪,“都是臣管教不严,臣愿意领罪。”

赵祯摆摆手,“哪怕是儿子做错了事,也不能算在老子头上,更何况是侄子,谁家没有不孝子,这次一起闹腾的,就有我们家的人,朕也是疏于管教啊!惭愧,惭愧啊!”

赵祯摇头叹息,半天说道:“朕刚刚下令,让汝南郡王好好管教家里的孩子,至于王卿,朕也不能护短,去岁太原府闹了蝗灾,百姓无食,日子太苦了,派寻常人去,朕不放心,这样吧,你替朕走一趟,把百姓安抚好了,朕另有重用。”

轻飘飘的一句话,就把王素给赶出了京城……王宁安沉吟半晌,幽幽说道:“陛下这是在敲打赵允让啊!”

第206章 文相公出招了

曹佾也不傻,听王宁安一说,迅明白过来,的确王素和赵允让走得太近了,这次王芝就是陪着赵宗汉,以为有个小王爷当靠山,哪知道对方竟然是催命符,直接把王素给弄出京城了。

曹佾嘿嘿一笑,“不管怎么说,老弟是真厉害,恭喜你又干掉了一位大臣啊!”他说的轻松,却现王宁安五官纠结,心事重重,全然没有了刚刚的轻松。

“我说你这个人怎么回事,别人担心的时候你高兴,别人高兴的时候你担心,是不是你的脑子有毛病?”

“你才有毛病呢!”王宁安靠在椅子上,“我是比你看得长远!”

“哦?我倒想听听,你看到了什么?”

王宁安意味深长看了眼曹佾,现这位表面上吊儿郎当,仿佛说闲话一般,可是拳头却不自觉攥了起来。

果然,这位国舅也不简单,他是来套话了。

“国舅爷,以咱们的交情,我想请你先交个底儿。”

曹佾不忿,怒道:“凭什么是我先交底儿?”

“因为你在乎啊!”

“那你不在乎?”曹佾瞪着眼反问。

“至少没有你在乎,大不了我蹲在平县不出来,还能把我怎么样!”王宁安痞气十足道,曹佾被弄得一点办法没有,半天才缓缓说道:“二郎,我当你是朋友,你可不能卖了我啊!”

“放心吧,你这一百多斤卖不出好价钱。”

曹佾没搭理他的调侃,而是叹口气,“我姐姐年纪越来越大,宫里的美女不少,即便是能诞下皇子,也轮不到我姐姐,自古以来,母凭子贵,我们曹家往后的日子要难了。”

王宁安没有安慰他,而是赞同道:“思危思退思变,月有阴晴圆缺,没有长盛不衰的家族,此时做好准备,正好全身而退!”

“不!”

曹佾突然变得狰狞起来,“宁安,我要拼一把!”

从这位疯狂的神色中,王宁安吓得浑身毛,咽了口吐沫,艰难道:“你,你要干什么?我劝你啊,可不要做傻事!”

曹佾突然压低声音,“二郎,你觉得赵宗实怎么样?”

“不怎么样!”王宁安干脆说道。

曹佾突然像泄了气的皮球,埋怨道:“二郎,你就不能听我说完了,眼下人人都说赵宗实敦厚仁慈,孝顺谦恭,有君子之风,是官家的最好继承人。他在宫中没有什么根基,只要我姐姐能帮他一把,日后他登上了皇位,我姐姐也是太后,大权在握,你觉得如何?”

“不如何,我看是死得更快,更惨!”

曹佾不服气,“二郎,我可是把我们家最隐秘的事情都告诉你了,你就不能上心点,帮着我分析一下。”

“分析什么啊,给你出这个主意的人要吗就是脑袋坏了,要么就是心坏了,除此之外,别无第三种可能。”

“为什么?”曹佾惊问道。

王宁安讥诮道:“多明白的事情,你姐姐是皇后,如果她能诞下龙种,就是名正言顺的皇太子,这是最好的结果;假如不成,退一步来说,你姐姐就该安排几个身份低贱的宫女,让她们诞下龙种,你姐姐抱养在自己宫中,就像刘太后一样。”

所谓刘太后就是狸猫换太子的“反一号”,换的皇子就是赵祯。当然和传说中刘氏陷害皇子,老伴伴陈琳和宫女寇承御拼死保住龙种不同,实际上刘太后对赵祯善待有加,还妥善照顾了李氏,后来赵祯年幼,刘太后垂帘听政,她只差一步之遥,就能成为女皇帝,不过刘氏拒绝了,世人盛赞刘太后,有吕后和武后之才,却无二人之恶。

殷鉴不远,对于曹皇后来说,最稳妥的办法就是学她的婆母娘,好好帮助赵祯诞下皇子。

曹佾思量半晌,觉得王宁安的话有道理,但又有些担忧,“二郎,如果有人诞下了皇子,就不在乎我姐姐,岂不是搬起砖头砸自己的脚?”

“的确有可能。”王宁安冷笑道:“但是那个赵宗实上位,是一定坑你们,一点不用怀疑!”

“不,不会吧,他可是很贤良宽厚的。”

王宁安是真无语了,看起来赵允让一家子戏演得真好,连曹佾都给骗了。

“你自己想想,即便赵宗实真的像传言的那么好,他自己有父亲,有母亲,还有一大帮兄弟,一人得道鸡犬升天,换成你曹大国舅,是先照顾自己的亲人,还是照顾一个不相干的人,你好好想想吧!”

此话一出,曹佾彻底懵了,他目瞪口呆,冷汗顺着鬓角就流下来了……真是该死啊,这么简单的道理,怎么就没有想通呢!

曹佾别提多懊恼了,突然他一躬到地,羞愧满脸。

“二郎,你的大恩大德,老哥铭刻肺腑,你看着吧,我曹佾有半点对不起朋友,就让天雷劈了我!”

“行了。”王宁安摆了摆手,“曹老哥,这话我本来是不该说的,可是看到了王素被赶出京城,我才猛然现,自己落入了漩涡啊!”

“怎么会,你这么聪明,还会着道?”曹佾憨笑道。

王宁安摇摇头,“君为钓者,我为鱼肉啊!你姐夫借着我敲打赵允让,如果你是赵允让,又该怎么想?”

“这……多半会恨你入骨吧?”

“我本以为些许小事,赵允让不会在意,至于关系不和,以后可以慢慢修补,谁想到,竟然牵连到了夺嫡大业,这就不是小事了。挡人财路如杀人父母,挡人做皇帝的路,比刨祖坟还严重吧!就算赵允让能忍得下去,他身边的那些人,想要当从龙功臣的那些大臣,能不想办法讨好主子吗?唉!我的麻烦事来了。”

……

或许王宁安修成了张菊座的无上神通鸦之言灵,此刻赵祯正在召见文彦博。开封知府空了出来,让谁接替,自然要征求相的意见。

“朕有意让翰林学士欧阳修接掌开封府,文相公以为如何?”

文彦博面无表情,“启禀陛下,欧阳永叔为官清正廉洁,士林众望所归,是知府的不二人选。”

就这样欧阳修终于能高升一步,跑到传说中的开封府打坐了。文彦博如此轻易点头,也让赵祯吃了一惊,看起来传闻并不可信,文相公还是知人善任的。

想到这里,赵祯的脸色就缓和了不少。

“文相公,岭南那边的平叛,你们可商量出来章程了?”

“启禀陛下,臣以为岭南之乱非同小可,侬智高背后有安南,有大理,皆是狼子野心,并不安分,一旦侬智高在岭南站稳了脚跟,必定进犯江南,威胁漕运安全,东南半壁,都将摇摇欲坠。故此老臣以为当派遣得力文武,即刻南下,铲平叛乱。“

“嗯,朕也是这个意思,但不知文相公以为谁比较合适?”

“臣推荐唐介唐大人出任桂州知府,兼广南西路经略安抚使,奉旨平叛。”

文彦博推荐了御史中丞唐介,这位唐老大人还去过沧州,和辽使谈判,算是和王宁安有一面之缘。不过不要以为有这点情分,唐介就会倾向王宁安。

实际上唐介的成名之战,是弹劾张尧佐,这个张尧佐是张贵妃的伯父,因为外戚身份,深得赵祯信任,五六年间,就升任户部侍郎,淮康军节度使、群牧制置使、宣徽南院使、景灵宫使,一人身兼四官,赵祯还赐他的两个儿子进士出身,一时间权倾朝野,风光无限。

就是这样一位炙手可热的人物,竟然被唐介给拉下马来,老先生的战力可见一斑。

前面提到过,文彦博能宣麻拜相,和张贵妃还有些关系,故此文彦博赶走唐介,也算是报了一箭之仇。

当然这还只是小菜,真正的杀招放在了后面。

“唐大人刚直有度,正好督师南下,不过光有帅,不能没有将,臣推荐彰化军节度使狄青,天雄军都统制王良璟,府州知府折继闵三人,在唐大人帐下听用,精兵猛将,将帅同心,定能一战成功,彻底荡平侬智高。”

文彦博的建议,从表面上看,无可挑剔,派出去的都是名噪一时的人物,而且文武搭配,相得益彰。

可仔细一想,就现里面机关重重,用心险恶。

以唐介的脾气,看不惯外戚,能看得惯武夫吗?让他督师,摆明了是挑动文武不和。而且文彦博生怕武将们斗不过唐介,还一口气派了三个,而且这三位还都是在河北大战之中,立下赫赫战功的。

把他们都赶到岭南,烟瘴之地,虫蛇之乡,用心不可谓不险恶。

其实昨天王素就找到了文彦博,被一个小辈欺辱,王素岂能咽下这口气,想要找文相公帮忙。可文彦博多坏啊,他一打听,王宁安被赵祯召见了一小天,还亲自赐婚,可见王宁安在赵祯那里的圣眷不凡,文彦博没有把握一举拿下王宁安,索性就把王素推到了前面,让他去试探。结果这位王大人傻乎乎的,就折进去。

文彦博知道结果之后,也是大惊失色,知道王宁安难对付,没想到竟然这么难对付!

既然不能拿你下刀子,就从你爹,还有你的党羽下手!把你们统统赶到岭南,在文彦博看来,即便平叛成功,这帮人也会折损大半,最好再借着唐介的手,干掉几个眼中钉,那才称心如意呢!

第207章 对策(加更求票)

“老夫受人之托,忠人之事,令郎程之才与苏老泉之女苏八娘,虽然婚姻早定,但性子不和,老夫以为好聚好散,就此解除婚约,不知道程先生以为如何?”

欧阳修说得很客气,可脸上一点笑容都没有。在他的对面,是一个五十出头的老者,正是苏洵的舅哥,程之才的父亲程浚,此人承蒙父荫,当了一个小官,程家原是眉山的富,既富且贵,眼见得他年纪大了,就想拼着老脸,把儿子程之才推出来,能尽快中科举,进入仕途,延续程家的光荣。

他听儿子说苏八娘竟然得罪了小王爷,也是怒不可遏,十分赞同解除婚约,可看到欧阳修亲自驾临,他又有了别的心思。

“醉翁,我们程苏两家,是顶好的交情,我那个妹婿脾气暴躁,性子偏激。不就是一点误会,我觉得不至于就废了婚约,毕竟宁拆十座庙,不拆一桩婚。老大人以为如何?”

欧阳修听程浚的话,也算是知书达理,不那么霸道。

老先生就沉吟道:“老泉是我六艺学堂的讲师,他的两个公子才华横溢,父子三人,早晚都要名动天下,彪炳史册。王芝调戏苏姑娘,这事不会轻轻放过,陛下已经降旨,把王素贬到了太原当知县。至于汝南王府吗,老夫亲自去一趟,和老王爷讲讲,让他约束自家人,不然老夫身为开封知府,断然不会客气!”

欧阳修没有别的心思,他去见赵允让,等于是把事情背到了自己身上,以后赵允让也就没法对王宁安下手,也不能为难苏家,程家也不用感到压力。

说起来,醉翁真是一片好心,毕竟他见程之才一表人才,学问也不差,配得上苏八娘,所以手下留情。

不过通过此事,也看得出来,欧阳修在政治上的敏锐度比起王宁安和曹佾都差了许多,老先生丝毫没有觉,处置王素,背后牵连到夺嫡的大问题,还觉着凭着他文坛盟主的身份,能够把事情摆平。

程浚身份太低,哪里知道更多的事情,见欧阳修都出来说话,自然一万个同意。

“劳烦醉翁了,回头我去看看老亲家,给他赔罪,就把这一篇掀过去了。”

欧阳修点头,从程家出来,又去找苏洵。

转头程浚把儿子叫过来,一见面脸就黑了。

“你个蠢子,苏老泉迹了,和以前不同了,你看看,连欧阳修都出面了,有他扛着,苏老泉保证安然无恙,我看啊,你以后不如就接着苏老泉这根线,和欧阳修搭上关系,有老先生提携,日后前程似锦。”

程浚道:“你去准备几样礼物,我这就去拜会苏老泉,给他赔情。”

“别啊!爹,苏家要完了!”程之才跺着脚说道。

程浚不解其意,“怎么,汝南郡王要对他下手?”

“不是汝南郡王,是文相公。”

“文相公?什么意思?”

程之才气喘吁吁道:“爹,我刚才遇到了王芝,他被家里头打了,看着挺惨的,他说要让得罪他的人都付出代价。那个王宁安的爹要带兵出征了,苏老泉也被任命为录事参军,要跟着南下。”

“南下,去哪?”

“还能去哪,去岭南啊!”

“哎呦,那可够远的!”程浚惊叹道。

“谁说不是啊,山高水长,又有叛乱,苏老泉去了,只怕就回不来了,得罪了文相公,还有好下场吗?”

提起文彦博,程家在眉州,不久之前,文彦博还是成都府知府,就留下了不少传说,又一次他在踢球,有士卒生冲突,文彦博当场问案,士卒坚决不肯认罪,文彦博竟然直接把人给杀了,然后又去踢球,直到尽兴而归。

此事在蜀地广为流传,宁可得罪阎王爷,别得罪文相公。和文彦博作对,基本上就和死没有什么区别了。

程浚的心又活动了,欧阳修,文彦博,欧阳修,文彦博……算来算去,还是文彦博比较可怕!

“我儿提醒得太好了,这门亲事,一定要退了!”

说完,程浚风风火火,赶到了苏家,这时候欧阳修也刚到不一会儿,正在聊天呢,程浚红着脸进来,向欧阳修施礼。

苏老泉干脆扭过身,不看程浚。

“唉,我知道你心里头有气,既然不同意,就是两家孩子缘分浅薄,我也不勉强了,婚书还给你,告辞了。”

说完程浚一溜烟儿就走了,这回傻的不光是苏洵,还包括欧阳修。

天可怜见啊,刚刚程浚还告诉欧阳修,让老先生帮着周全,欧阳修也答应了,还跑来说服苏洵,哪知道程浚竟然翻脸无情,刚刚答应的事又作废了,如此出尔反尔,他,他还有半分的诚信可言吗?

这世上敢耍欧阳修的人不是没有,可绝不包括程浚!

“他,他想干什么?”欧阳修气得山羊胡撅起老高。

苏洵倒是了解他的内兄,冷笑连声,“醉翁,你还没明白吗?准是他得到了消息,我要去岭南了,他以为我此去必死无疑,巴不得躲得远远的。难怪他的儿子那个德行,真是有其父必有其子!”

欧阳修这个憋屈啊,“老泉,我是真想不到,这对父子竟然如此无耻,简直岂有此理!”

苏洵抓起婚书,他已经撕了一份,这一份也毫不犹豫给烧了,两家的孩子从此之后,彻底一刀两断,再无半点关系。

苏洵甚至誓,再也不想见到程家人,如此势利眼极品,实在是让人恶心!

欧阳修也懒得提他们,两个人又聊到了岭南的战事,提到了这里,脸色都很不好看。文彦博的报复已经开始了,以这老家伙的狠辣,一定会绵绵不绝,直到对手彻底完蛋。

先是狄青、王良璟、折继闵和苏洵,下一步没准就落到欧阳修、余靖这些人身上,然后就是贾昌朝,靠着河北一战崛起的文武都在文彦博的剪除名单之列,谁也跑不了!

“醉翁,他文彦博想要一手遮天,那是痴心妄想,再说了,我们也不是吃素的。不就是岭南吗,我苏洵虽然不会武艺,也愿意走一趟,哪怕战死疆场,也对得起祖宗!”

苏老泉慷慨激昂,他的豪情也鼓动了欧阳修。

“没错,文彦博以为去岭南就是九死一生,可惜他算错了,狄青和王良璟都是大将之才,断然不会让他得逞的。”

两个人正聊着,突然有人禀报,说是王宁安来了,急忙让人把他请进来,三个人落座,把情况一说,王宁安深吸口气。

“醉翁,老泉公,陛下召见我的时候,就提到了平叛事宜。”

“哦?当时你怎么说的?”欧阳修好奇道。

“我说我们家就是陛下的一块砖,哪里需要往哪里搬!”

欧阳修瞬间脸就沉下来了,用手点指着,“你啊,是真会拍马屁,陛下还不一定多高兴呢!”

苏老泉也笑道:“既然二郎心中有把握,那我们无所畏惧啊!”

“不是这样的!”王宁安更加憋屈了。

“我当时建议陛下,岭南距离遥远,情况复杂,必须有人独断专行,才能快平叛。如果互相掣肘,搞不好会被叛军所趁,兵败如山倒。”

王宁安一肚子心眼儿,可以去岭南,但必须是自己人说了算,上下通达,如臂指使。文彦博这个老坏蛋他推荐唐介领兵,那位老唐大人除了当御史喷人之外,哪懂得平叛!

再说了,唐介清廉正直,说白了就是死心眼,偏偏打仗就是兵不厌诈,机变百出。把他派去了,除了添乱,只怕没有别的用处。

苏洵也着急了,“王大人,既然如此,你能不能上书陛下,把唐介换了?”

说完这话,苏洵也苦笑起来,真是糊涂了,当爹的要出征,当儿子的替爹争权,好说不好听,文彦博那个老混蛋多厉害啊,稍微有点破绽,他就会往死里整!

现在王宁安这一伙,最大的依仗就是赵祯。

在皇帝面前,他们是任劳任怨,不辞辛苦,还能办事,如果这个形象打破了,赵祯稍微有点动摇,他们在高端战力一点没有优势,文彦博几道令子,就能杀得他们落花流水,狼狈不堪。

弄清楚局面之后,几个人的脸色都很不好看。

欧阳修道:“为今之计,只有让唐子方知难而退,可他是出了名的当仁不让,再说我和唐介的关系只是泛泛之交,倒是有一个人,挺熟悉唐介的。”

“谁?”

“还能有谁,包拯呗!”

苏洵急忙道:“醉翁,既然如此,你赶快给包大人写信,让他去劝说唐介啊!”

“不行,来不及了!”欧阳修道:“朝廷让三日内出兵,现在给包拯写信,一来一回,最快要五天的功夫,文彦博既然敢出手,就是算准了,他那个人不会打无准备之仗,以我的本事,可没法和他斗。”

“你都不行,那谁能行啊?”苏洵自言自语,突然看到了王宁安,好像抓到了救命稻草。

“我说王大人,你有没有办法啊?”

王宁安犹豫了半晌,想起了赵祯给他的差事,如梦方醒道:“醉翁,如果只是五天的功夫,我应该能办到,而且不但能办到,我还能让文彦博弄巧成拙,颜面扫地。”

“什么办法?”两个人异口同声道。

王宁安神秘一笑,“保密!”

第208章 一定要在东华门

文彦博这两天心情大起大落,都说宰相肚子能撑船,可是这个船也有限度吧,如果是个独木舟还行,弄成了大航妈谁也受不了。

王素那个蠢货突然折戟沉沙,文彦博倒是不心疼他,本来就是个炮灰,早死晚死差别不大,文彦博担心的是赵允让那边,他想长久做宰相,还想富贵荣华,代代相传,就要抓住下一代人。

赵祯年纪越来越大,身体越来越差,眼瞧着生不出带把儿的,以文彦博的精明,能不着手布局吗,只是他比王素高明了无数倍,外人不知道而已。

历来介入夺嫡之争,能得到好下场的不多,文彦博是小心翼翼,捧着卵子过河,生怕惹出篓子。

赵祯突然爆,把他也吓得不轻。心说莫非是皇帝察觉了,要抢先出手,干掉汝南郡王一脉?

文彦博提心吊胆,不过他向来冷静大胆,反正官做到他这份上,也不会丢脑袋。索性就赌一把,更幸运的是他赌赢了。

赵祯毫不犹豫让狄青和王良璟等人南下,那可都是忠于皇帝的骄兵悍将,如果想对付赵允让,能轻易放松兵权吗?

如此看来,赵祯不过是敲打两下而已。

要不说嘛,地位不一样,看得高度就是不同,文彦博的这层算盘,连王宁安都没看出来。

既然试探出来,文彦博就放松下来,重新恢复胸有成竹的雍容模样……“启奏陛下,臣以为军情如火,应当即刻令唐大人带兵南下,剿灭叛贼,耽误一刻,就有无数百姓受到涂炭,老臣唯恐伤了陛下爱民的仁德。”

文彦博算是把赵祯的脾气摸透了,他这么一说,保证就点头同意了,那帮倒霉蛋就要滚到岭南去了。

文彦博想的不错,可谁知赵祯竟然变了想法。

“文相公,先不忙,朕问你,辽国使者可是到了?”

文彦博不解其意,“回陛下,辽国方面派遣耶律化葛和张孝杰为使,已经过了大名府,三五日之内,就会到达京城。”

赵祯含笑点头,“嗯,文相公,朕有个想法,假如让狄青带着人马,等一等辽国使者,在辽国面前,一展我大宋军威,文相公意下如何?”

文彦博脸色瞬间一变,虽然他定力如山,可也吓了一跳。

这是谁出的主意,如果让狄青接待辽国使者,岂不是给了斑儿露脸的机会,这,这可万万不行!

“启禀陛下,老臣以为岭南叛乱刻不容缓,如果辽使到来,见我大军并未南下,说不定会小觑大宋,不妥不妥!”

赵祯没有说什么,而是回头看了看帷幔,笑道:“你出来吧!”

“微臣遵旨。”

王宁安大大方方从后来走了出来,先给赵祯施礼,然后又给文彦博躬身,“下官是平县知县王宁安,见过文相公。”

说实话,虽然耳朵里灌满了,可文彦博还是第一次看到活的,这小子也太年轻了,简直有点不像话,给他一个书包,就是个太学生,谁能想到,他竟然是几十万人的父母官,一方的百里侯,真是稀奇啊!

大宋出神童不假,可大宋的官历来都讲究历练,哪怕是进士出身,也要几年的功夫,考评优秀才能当上知县,王宁安这小子真是个异类!

文彦博稍微一愣,而后笑道:“王知县少年英才,想必有什么高见,老夫洗耳恭听。”

“不敢,我只是看到了文相公的上表,觉得相公高瞻远瞩,非同凡响。你说岭南的叛乱不能等闲视之,要派遣精兵猛将,尽快平叛,还说一旦拖延下去,辽国窥探到我大宋的虚实,就会趁机难,不知下官说得对不?”

能不对吗?

文彦博为了快点把碍眼的东西赶走,大肆渲染,什么吓人说什么,哪知道这点眼药没糟蹋,全被王宁安上到他的眼睛里了。

“陛下,文相公既然有这番见识,那和微臣的看法就完全一致了,左右不过十天半个月的功夫,让狄将军带着我大宋的精兵良将,迎接辽国使者,展示我大宋雄风,震慑敌胆。辽国向来敬畏力量,跟他们讲仁义礼智信,一点没有用,他们只知道拳头!我大宋的剑亮出来,辽国人必定不敢造次。更何况兵法有云,大军未动,粮草先行,岭南路途遥远,不但要准备粮草,还要准备药物,征调大夫,多多备下绿豆等物,务求有备无患,一战成功!微臣尊奉皇命,接待辽使,赶上家父要带兵出征,正好把两件事放在一起,两全其美,我想文相公也是赞同的!”

我赞同你妹!

文彦博真想骂人了,他何等精明,一听王宁安的话,就感到了不妙,这孙子满口都是文相公说过什么,我是按照文相公的意思办……老子什么意思,老子是想赶快把斑儿赶到岭南,然后再背后下点黑手,哪怕打赢了,也要让你们伤筋动骨,不得好下场。

这回好了,如果真的让狄青带队迎接辽国,炫耀武力,那岂不是说狄青这伙人关系到了大宋的脸面,此去平叛,只许胜不许败。

到时候谁在背后耍手段,一旦捅出来,那就是祸国殃民,有辱朝廷脸面,他文彦博再大的胆子,也不敢捣鬼了。

这一手等于给狄青弄了一把尚方宝剑,把南下军团的地位提高到了无以复加的程度!

文彦博有心反对,却没有那个胆子,他可不是王素那种弱智。

王宁安引用他的话,看赵祯的意思,也是赞同的,如果自己打自己的嘴巴,这个宰相还怎么混了。

罢了,这小家伙真是又毒又辣,不能等闲视之啊!

文彦博想了想,笑道:“启奏陛下,老臣觉得此法甚是稳妥,王知县思虑周全,不愧是智勇兼备的少年英才。如此既能威慑辽国的野心,又能振奋士气,实在是一举多得。老臣斗胆建议,让枢密使庞籍负责迎接事宜,王知县从旁协助,毕竟两国来往,要有德高望重的老臣坐镇。王知县,老夫可不是嫌你不够分量,实在是为了朝廷着想,希望你能理解。”

理解,我当然理解!

王宁安这个气啊,他处心积虑,给了文彦博一闷棍,哪知道人家文彦博短短的时间,就回敬了一下,力道丝毫不差!

你不是想露脸吗?老夫就让庞籍去抢你的风头,到时候论功行赏,庞籍肯定排在第一个,你小子煞费苦心,却给别人做了嫁衣裳,看你能不能承受得住!

文彦博在失去先机的情况下,断然反击,不可谓不漂亮。

两个人第一次交锋,时间不长,可全都心惊肉跳,瞬间就把对方提高了无数个档次,文彦博不会再拿王宁安当小孩子,而王宁安更是领教了级官僚的手段,难怪他能轻松阴死狄青,可真够厉害的。

这两位都在品味着对方的机变权谋,唯独赵祯,他没有在乎这些,在皇帝的眼中,还是国事为重。

“既然如此,就依照文相公和王卿的意思,下去安排吧。”

从宫中出来,文彦博沉着脸,直接上轿离开。

王宁安也骑上了马,他没走出多远,就被人叫住。

“王知县,贾相公等着你呢!”

王宁安调转马头,去了枢密院,正好贾昌朝等在这里,见面之后,王宁安也没隐瞒,就把经过说了一遍。

贾昌朝听完,是放声大笑,笑得眼泪都出来了。

“老贾,你是不是觉得我丢人现眼了,很好笑?”王宁安怒着说道。

“错了,大错特错了,这朝堂上有几个人能和文彦博争锋的?哪怕是老夫,在他的面前也讨不到便宜。你能虎口夺食,已经很不错了,庞籍拿了大头儿,你们也能剩下小头儿,再说了,庞相公也不是食古不化的人,他受了恩惠,就要高抬贵手,你爹他们南下的粮草军需,就不用担心了,对了,你那位岳父的罪也没了。”

听贾昌朝一说,王宁安倒是心情好了不少,仔细想想也是,能打个平手就算不错了,人家文彦博可是前后为相五十年的级大牛,一上来就被自己灭了,你是什么东西?上帝,还是老君?

能算计文彦博一次就知足吧!

不过王宁安觉得要赢得更彻底一点,不然岂不是白费了心机。

“我说老贾,你能不能帮我一个忙?”

“什么忙?我可告诉你啊,要知道分寸,我当初最怕老文把你爹他们一勺烩了,现在已经撕开了口子,你就别横生枝节,弄得大家都下不来台。”

王宁安瞪了贾昌朝一眼,“还以为你是英雄好汉呢!被一个姓文的的欺负成这样,真是丢人!我让你办的事是请陛下在东华门外,校阅三军,赐予将士们出征的战旗,宝剑,印绶,你答不答应?”

贾昌朝迟疑了一下,为难道:“按理说校阅三军,鼓舞士气,也是正理,可放在城外校军场就是了,东华门那块太窄了,也就是进士唱名的时候才用,你又……”贾昌朝突然醒悟过来,惊问道:“你一定要放在东华门?”

“没错,贾相公,你只要帮晚生办成了此事,我一辈子感念你的恩德!”

说完,王宁安掸了掸衣服,郑重无比,深深一躬。

第209章 什么是好男儿(四更)

王宁安有一个执念,他上辈子接受的教育告诉他军人是最荣耀的行业,他们用忠诚和生命,捍卫着万里河山,哪怕是太平年月,他们也要时刻警备着,救灾抢险,重来都是冲在最前面,只要看到了军绿色,那就是最稳妥的靠山,什么都不用担心了……

可是这一辈子,却有一句话,不断盘桓在耳边,“东华门外唱名,方为好男儿,东华门唱名,东华门……”

对这些人,王宁安只有一个字:“呸!”

看看吧,这些年,从东华门都出来些什么玩意?

既不能富国强兵,也不能收复燕云,坐享高官厚禄,醉心倾轧斗争……虽然古往今来,官员都是这个德行。但是你们偏偏要以好汉自居,觉得自己比谁都高人一等,那就太恶心了。

作为一个将门之后,王宁安想要替那些被压断了骨头的武夫争一口气!他想告诉所有人,什么才是真正的好汉!

王宁安曾经想过,假如他穿越到文人世家,多半就不会做打所有文人脸的事情,即便做了,也没有多少效果。

要想改变文贵武贱的局面,就必须武人自己争气!把断裂的脊梁重新长好,挺直胸膛,做一个堂堂正正的好男儿,大丈夫!

为了给所有武人一个示范,王宁安下了血本,他拿出了平县钱庄一成的股份,塞给了贾昌朝。

以贾相公的家室和俸禄,是不会在乎钱的,这这份礼物他没法拒绝,有了股份,哪怕几十年,上百年之后,贾家后人不肖,败光了祖上的遗德,只要还有股份在,就能享受分红,就能过舒舒服服的日子。

贾相公已经官居极品,站到了金字塔的顶端,别无所求,就算为了后人,拼一把!

贾昌朝顶着天大的干系,帮着王宁安运作,他告诉庞籍,要搞一个誓师大会。庞籍自然答应,而且他老先生就是主持之一。

庞籍欣然把具体的事务都交给了贾昌朝,贾相公就有了上下其手的机会,整个流程弄出来之后,也没知会庞籍,也没管文彦博,直接送到了赵祯那里,皇帝御笔一挥,变成了圣旨。

等到两府的相公觉的时候,全都晚了。

贾昌朝也知道自己惹了众怒,干脆称病不出,等着风头过去。

文彦博气得抓狂,好大的胆子,给你们点颜色,就要开染坊!还想跑到东华门誓师,你们算是什么东西,也配享受如此礼遇吗?

文彦博怒气冲冲,可他却也想不出阻挠的办法。大宋这个该死的官僚系统,不得不承认,有一点是历代都无法比拟的。

赵大放弃了杀士大夫的权力,皇帝不能随便动手,其他人就更做不到了。

不管什么事情,都要讲道理,摆事实,展开辩论,最后才能拿出个结果,通常情况下,皇帝想要硬推一个不得人心的法令,也是做不到的。

既然皇帝都做不到,他文彦博能做得到吗?

向辽国展示武力不对吗?

鼓舞士气不对吗?

陛下亲自拜将,又有什么错?

……

文贵武贱,这四个字只能算是“潜规则”,可以做,私下里也可以说,但是真正拿到台面上,不顾一切打压武将,那可是会激起反弹的,强如文彦博也扛不住。

王宁安选择了一个最奇妙的时间点,拿出了一套几乎无懈可击的借口,为武夫争取来了百年未有的荣耀!

下面,就该看弟兄们的了……夜色朦胧,狄青披着衣服,眺望汴京的灯火辉煌,满心感慨,铁一般的汉子竟然眼圈泛红,流出了泪水。

他喃喃自语着,“老焦,东华门唱名,武夫也能去东华门了,你是好男儿,大家都是好男儿!”

在狄青的面前,出现了一个中年的汉子,他笑容憨厚,身材敦实,他陪着狄青杀敌无数,是西夏人恐惧的煞神。

曾经在一起酒宴上,一个歌姬竟然出言嘲笑狄青的刺字,当然已经身居要职的狄青居然忍了下来。他忍了,可是焦用不愿意忍,那个汉子转过天狠狠教训了那个歌姬,把她打得半死。

区区一个嘴贱儿的歌姬,又能如何,打了也就打了!

狄青和焦用都想不到,在文人的眼睛里,一个疆场立功的好汉子,竟然不如一个歌姬值钱。

没几天的功夫,就有人罗织罪名,把焦用给抓起来,直接要砍头。狄青冲上去,和对方理论,他说焦用是好男儿,可对方却满不在乎,用嘲笑的语气说道:“东华门外唱名,方为好男!”

狄青没能阻止对方杀了焦用,十几年的功夫,在狄青的心里,始终憋着一股子气,他拼命读书练武,即便是当了大官,从不懈怠,更不贪图享受,也不喜欢美女,他用尽所有的力气,把自己打造成一个完美的将军,他要告诉所有人,不只是东华门唱名,军中也有好男儿!

他努力了这么多年,只是让狄青成为了大宋的励志榜样,武夫军人依旧卑贱如草芥!这是狄青最痛苦,最无奈的事情,终于生了改变,终于等来了机会!

“王宁安!我狄汉臣谢谢你!大宋所有的武人,都要谢谢你!”

整整一夜,狄青都难以入眠,他站在大帐之外,眺望着,憧憬着明天的情况。

何止是狄青,整个军营能睡着的人几乎没有,平时大大咧咧,连生死都不在乎的莽汉子,此刻都在小心翼翼整理着铠甲战袍,有的衣服太脏了,要立刻洗干净,用火烤干,实在洗不出来,就要换成新的。

衣服干净了,身上也要洗得干干净净,杂乱的胡须和头都好好整理一番,简直比当新郎的时候还要小心翼翼。

一切都准备好了,大家就凑在一起,一遍一遍,擦拭着兵器,还不到四更,外面响起马蹄声音,所有人第一时间冲出了帐篷。

狄青一身戎装,立在战马之上,这一刻,狄青比起平时都要高大无数倍,他望着每一张面孔,足足过了一盏茶的功夫,喉结才动了动,声若洪钟道:“出!”

大军汇聚在一起,旗帜飘扬,人马欢腾,结成整齐的队伍,迎着王宁安的方向走来。

狄青一马当先,到了王宁安的面前。

“宁安,真不知道该说什么,你是这份的!”狄青毫不犹豫竖起了大拇指。

王宁安看到此情此景,心中感慨。

人这一生,总要率性而为几次,他弄出来的这一手,已经得罪了所有文官,原来庞籍要亲自主持,结果刚刚传来消息,说是庞相公身体不好,只能在城门口等待,迎接辽使的事情交给了王宁安。

不就是想看我的笑话吗?

以为没有高官压阵,面对辽使,我们就没了威风!

想什么呢?

辽人敬畏的是拳头,不是你的官服。

皇帝如何,不争气不一样被抓去肆意折辱,连牲口都不如。

“弟兄们,打起精气神,随我去迎接辽使,然后再去东华门!”

“诺!”

数千人一起大吼,声震天地。

狄青和王宁安在前面领队,骑兵紧紧跟随,这些骑兵可不是撒开了狂奔,而是迈着轻快的步子,整齐向前,几千名骑兵,丝毫感觉不到混乱,如臂指使,让人目瞪口呆。

“我说狄老哥,你练兵的本事真够厉害的!”

“呵呵,不过是些笨功夫罢了,哪里比得上老弟智计无双。”

王宁安笑着摆手,“再互相吹捧啊,咱们就上天了,还是看看辽使吧!”

说话之间,辽国使者已经到了,这一次来的是两位,前面是个契丹的大汉,穿着明亮的铠甲,他正是辽国重臣耶律化葛,紧随着他的身后,是个年轻的官员,模样俊美清秀,正是被辽国捧上了天的国宝级才子大状元郎张孝杰。

吸取了上一次令出多头儿的教训,这一次只有一个耶律化葛主事,而且选择了张孝杰,他可比刘六符强多了。

辽国满心要找回面子,离着汴京还有十里,突然就觉得脚下的大地都在颤抖。

“这,这是怎么回事?”张孝杰吓得变颜变色,突然一大片黑影从土丘背后转出,鲜衣怒马,旗号飞扬!

大宋的骑兵铺天盖地而来。

乖乖,这是去辽国,还是到大宋,怎么有种时空错乱的感觉?

正在迟疑之间,骑兵到了一百米之外,咯噔停住,没有哪个人冲出来,从远处看去,骑兵的队伍已经整齐如林,铠甲鲜明,兵器锐利,一股浓烈的杀气迎面扑来。这可不是样子货,而是实实在在的勇士。

两个辽使看得傻眼,竟然忽略了迎接他们的只是个不起眼的小官而已。

“两位,随我们进城吧!”

“啊,好!”

他们稀里糊涂,就随着骑兵向城门进,离着汴京越来越近,两旁的百姓就越来越多,全都翘眺望。

也不知是谁带头,锣鼓齐鸣,还有人往道上撒花瓣,张孝杰和耶律化葛最初还以为欢迎自己呢!心说这大宋的礼数真全啊!

可走着走着,他们就明白过来,这些老百姓都是来看将士们的。

“瞧见没有,那就是我大宋的人样子,狄青狄汉臣!”

“杀西贼,杀北虏,从来不手软!”

“好啊,我大宋的好男儿,伟丈夫!”

……

一路上百姓欢呼之声,惊天动地,每一个将士仿佛飘到了幸福的云端,如痴如醉,过去受再多的苦,全都值得了!

第210章 东华门外

为了给今天的仪式造势,王宁安可谓是煞费苦心。

先他以督办迎接辽使事宜的名义,要求京城各衙门务必勠力同心,把仪式办好,办出大宋的威风,办出国家的气度……王宁安的官职太小,买他账的不多,更何况大家都知道文彦博是什么心思,哪能触霉头。

一群人出工不出力,可是他们忘了,有个人可不怕文彦博,那就是新任的开封知府欧阳修,老夫子得到消息之后,动所有官差,跑到开封各个坊市,告诉百姓,要向辽国示威,要校阅大宋最强的军团。

老百姓都是好热闹的,更何况这是双倍叠加的热闹,哪能错过。

除了欧阳修卖力气之外,国舅曹佾也动手了,他把在京所有将门都召集起来。

“你们都听着,文官压了咱们几十年,打击、克扣、辱骂、杀戮,无所不用其极,老百姓一张嘴就是好男不当兵,好铁不打钉!听到没,他们说的就是你们,你们都不是好男,都是饭桶,都是废物!是可忍孰不可忍!我们祖上为了大宋江山,流血流汗,那帮穷酸的文人干过什么?会写几词,糊弄几篇文章,就骑在我们的脖子上拉屎撒尿,把我们不当人看!如今他们秉国,弄得天下大乱,河北水灾,岭南叛乱,还有辽寇和西贼压境,国家每逢危难,从来都是我们挺身而出,杀敌报国,结果功劳都是他们的,罪责都是咱们的,你们说,还能不能忍下去?”

这番话说的,不少人都红了眼睛。

“国舅爷说得对,曹大哥讲得好!不能忍,不能忍!”

“那好!”曹佾踌躇满志道:“既然如此,你们立刻动所有人,到茶馆酒楼,庙会集市,唱戏,讲书,专门挑咱们武将的戏码,还要讲讲这次河北怎么打的,是如何废除岁币之耻的,要让天下人都知道,咱们武将才是大宋的脊梁,辽国怕的是我们手上的兵器,不是怕文人手里的笔杆子!”

不得不说,虽然将门整体衰败得厉害,但是好歹也是京城百十年的地头蛇,在禁军中的力量非同小可,本身又财力惊人。

等到大家伙动员起来,这股威力简直如泥石流一般,直冲而下。

还有一点不得不说,北宋的时候,很多曲目故事刚刚出现萌芽,还不够完善。王宁安弄出了《三国演义》,两三年的功夫,就成为艺人们最喜欢的本子,根据三国,编出了太多的戏码。

比如连环计,凤仪亭,龙凤呈祥,徐母骂曹,诸葛亮招亲等等。

不过这几天缠绵悱恻的段子全都扔到了一边,换成了三英战吕布,千里走单骑,长坂坡,关黄对刀,都是金戈铁马,慷慨激昂的戏码。

另外好多说书先生把刚刚生在河北的战事搬了过来,什么渡河击辽,大战雄州,王宁安巧骂刘六符……这些故事更是脍炙人口。

整个京城在这种煽动之下,就好像一锅沸腾的热水,一切等到仪式开始的时候,达到了最高峰。

天还不亮,成千上万的百姓就走出家门,在门前设摆香案,等候大军到来。

当威严的骑士策马奔腾,百姓爆出雷鸣般的掌声,欢呼排山倒海,接连不息。

杀尽西贼显忠勇,再战北虏呈豪雄!

狄青统帅着西北军团出现,正是这一支人马,在十年前,血战李元昊,他们在上司一再出错的情况下,忍饥挨饿,不息一死,捍卫西北,打退李元昊一次又一次的攻击,忠魂埋骨战场,勇士力保江山。

一个个威严的面孔,一个个壮硕如山的汉子,策马而来,呼啸的杀气,跳跃的热血,让人心驰神往,就连脸上的刺字都不再是丑陋的标志,反而显得野性彪悍,看得好多女子心神激动,脸色通红。又有多少男儿握紧了拳头,恨不能成为其中一员,驰骋疆场,为国杀敌。

紧随着西北军团,出现的是名震天下的折家军。

百年征战血未冷,驱驰万里护朝廷!

从唐末到大宋,折家军就像是一座高俊的山峰,任凭风霜雨雪,巍峨不动,凶威赫赫的李元昊在他们面前折戟沉沙,不值一提。如今南下岭南,区区侬智高,更是不在话下!

在这两队的后面,出现的是王家军的大旗,相对而言,这是一支年轻的队伍,可却没人敢小觑他们。

几十年来,王家军是第一个向辽国主动起反击的队伍,仅此一点,就足以骄傲自豪。

相比前两支人马,王家军最大的特点就是武装到了牙齿。

明亮的铠甲,精良的兵器,马槊,长刀,弓箭,一样不缺。在队伍的后面,还有改良的床子弩,由四匹马拖着,紧紧跟随。

在队伍最后是黑乎乎的马车,用车厢遮蔽起来,看不清里面有什么玩意。其实这就是王家军最近弄出来的土制手榴弹。

自从用火药炸开冰层之后,王良璟就迷上了这种能毁天灭地的力量,他成天往火药作坊里钻。

弄得王宁安都不得不制定最严格的规范,细致到了令人指的程度,生怕一个不小心,让老爹成了试验品。

经过了几个月的积累,王家军不但囤积了足够的火药,还弄出了一批可以实用的武器,比如用坛子装的地雷,在敌人通过的要路埋设,当敌人兵马出现之时,点燃火绳,引爆地雷。当然也可以用来守城,居高临下,扔下去几个,就能炸死一大片。

还有拳头大小的手榴弹,这是用铸铁做成的,炸开之后,弹片也能杀伤敌人,效果很不错……

从最新得到的战报,侬智高在攻击城池的时候,就频频使用一种能冒出黑烟和火光的武器,很是吓人。

王宁安预估应该就是原始的手雷,只是侬智高那边的技术太差,火药纯度不够,配方也不一定正确,弄出来的玩意只有烟火,杀伤力不行。

侬智高不行,王家军行啊,要不了多久,就让他尝尝正牌的手雷是什么滋味!

这三支人马的出现,彻底打破了人们对丘八大爷的刻板印象,他们衣甲鲜明,队伍整齐,剽悍勇武,威严十足。

狄青那是公认的人样子,王良璟长得也不俗,他个头很高,腰细膀宽,粗胳膊壮腿。以前王良璟多少有些绵软窝囊,可掌军之后,不得不说权力是男人最好的化妆品。王良璟越深沉寡言,气度十足,光是一个眼神,就让人心惊肉跳,两腿软。

有好事之人甚至暗中比较,王良璟和狄青到底谁才是大宋的人样子。经过大家伙的热烈讨论,一直认为狄咏才是新一代的人样子!

小伙子白马银枪,就像戏台上的赵子龙一般,他负责往来穿梭,通报情况。

“启禀庞相公,王大人,人马已到,恭请陛下校阅!”

庞籍脸色凝重,事情弄成了这个样子,他心里很不痛快,虽然庞籍不像文彦博那样,忌惮武将入骨,可是看到百姓们狂热的样子,他也是阵阵心寒。莫非还要回到五代的时候,文人任由武夫操纵生死吗?

诚如是,自己就是罪人了!

庞籍五味杂陈,却又不能不管朝廷大礼,他怀着复杂的心情,转身进入东华门,没有多大一会儿,鼓乐喧天,一队队皇家依仗从大门出来,分列两旁。

在众星拱月中,大宋的皇帝赵祯出现了。

今天的赵祯和往日完全不同,他竟然穿着金甲,骑着黄马,佩戴金剑,从上到下,和个小金人似的。

试问哪个男人心中没有一点热血,赵祯当了几十年的皇帝,循规蹈矩,老老实实,弄得很多人都忘了,他也是个正常的男人,也想出风头,也想展示强悍的一面。

王宁安之所以敢玩这一手,就是窥视到了赵祯的心思,投其所好,自然无往不利。

说起来赵祯也是早早起来,他昨晚选在了曹皇后的宫中安寝,毕竟老夫老妻,不用那么在乎。

刚过四更,曹皇后就亲自爬起来,替赵祯整理戎装,穿上几十斤的铠甲,顶着十几斤的头盔。

赵祯的身体比不得年轻时候,没戴一会儿,脖子就要断了,只能先摘下来,可赵祯又舍不得,只能抱在怀里,那个模样,就好像得到了新玩具的孩子,一刻不愿意放松。

当他迎着朝阳,从东华门出来,数以十万计的军民百姓,一起山呼万岁。

狄青、折继闵、王良璟,率领着部下,从马背上跳下来,单膝点头。

“臣等恭祝陛下万寿康宁,祝大宋国势昌隆!”

看到这一幕,赵祯的眼泪差点流出来,他情不自禁策马向前,王宁安急忙给狄咏一个眼色,两个人一左一右,护送赵祯,来到了三员大将的面前,赵祯酝酿了好半晌,才说道:“三位爱卿,还有众位将士,请起!”

瞬间,大家都起身,立在赵祯面前,整齐划一的动作,让赵祯又是眼前一亮。

“好,不愧是我大宋王师,训练有素。狄爱卿,朕今日就赐你军旗宝剑,平定岭南之乱,不要辜负朕和天下百姓之望!”

“臣遵旨!”狄青大声说道:“臣等就是陛下手里的利剑,誓为陛下,扫清四夷,斩尽北虏南蛮,不胜不归!”

狄青这话说的掷地有声,两位全程打酱油的辽使,耶律化葛和张孝杰脸色全都变了……

第211章 交锋

东华门外,赵祯亲自授予狄青战旗一杆,又把自己佩戴的宝剑交给了狄青。

几乎每个人都听过尚方宝剑,可是像赵宋的皇帝平时都不佩剑,又哪来的随身宝剑,故此尚方宝剑不过是一说而已。

但是,狄青得到的这一把却是名副其实,这个山一般的汉子激动地无以复加,拜倒在赵祯面前。

“臣肝脑涂地,难报陛下天恩于万一。”

狄青说完之后,猛地起身,高举宝剑。

“出!”

一声将令,鼓乐响起,狄青率领着大军,在所有人的注视之下,离开了汴京。

在这一刻,狄青和所有的将士,成为了全场最炫目的焦点。

即便是很多年过去,已经上了年岁的人提起来也会赞叹不已。

什么才是好男儿,报国杀敌,百死不悔!

肩扛社稷,手持钢锋,夷狄惶恐,八方慑服……相比之下,让人如痴如醉的东华门唱名,又算得了什么,不过是一群即将步入官场的士人而已。

说好听点叫蟾宫折桂,说不好听点,就是多了一群吸食百姓血肉的赃官,有什么了不起的,也值得为了他们欢呼吗?

经过此事,不但东华门唱名失去了风采,甚至连喜闻乐见的榜下捉夫也变得冷落下来,虽然大家伙依旧看重科举,依旧文贵武贱,但对普通人来说,仿佛一盆凉水浇头,不再那么狂热,而对另一些人来说,却燃起了希望,从军报国,未尝不是一条出路……

王宁安的这一手,堪称绝地反击,公然在所有人面前,亮出了将门大旗,亮出了武人威风!

不但是狄青这些将领,心中感动无比,就连曹佾等在京的将门,都倍受鼓舞,欢天喜地,跟过了年似的。

老百姓也看得高兴,那么雄壮的队伍,一下子就给人安全感,到处都在说什么侬智高叛乱,大家也都不怕了,就连辽国和西夏也没什么好担心的。

赵祯同样兴奋不已,长久以来,他身边都是文官,总是不断灌输给皇帝,什么武人骄纵蛮横,狂妄残暴,不服管教,不听命令,如果不严加管束,就会祸国殃民,贻害无穷。

赵祯虽然知道这些话是因为文官们的偏见,但是天天说,月月讲,也难免产生了刻板的印象。

可是当赵祯真正见到了将士们之后,他明显感到了不一样。

一张张年轻的面孔,一双双炽热的眼神,仅仅因为自己见了他们一面,将士们便感激涕零,恨不得以死相报!

比较起来,那些皮里阳秋,满腹心机的臣子,远不如武人们纯粹,天然,值得信任……很多事情就是不断积累的结果,文官们花了几十年的功夫,塑造出他们想要的圣明天子,可自从六塔河的事情,一路展过来,赵祯渐渐想通了很多问题。

文武就是帝国的两条腿,无论其中一条强壮到什么程度,缺少了另一条,都是个残疾人,是站不起来的。

赵宋的天下承袭后周,得国不光彩,加上赵光义又夺了侄子的位置,更加心虚,只能拼命打压武夫,保证可怜的安全感。

但近百年过去了,天下承平,老百姓已经习惯了赵家的皇帝,天下已经不一样了,这时候再去压制武夫,根本是自断手脚,自毁长城……

联想到一连串的事情,加上研读《管子》的心得,赵祯的确不一样了。

如果二十年前,他能想到这些,肯定会掀起一场彻头彻尾的变法,去扭转乾坤,只是现在他老了,没有了雄心壮志,最大的愿望就是能生出一个皇子,承袭江山社稷……赵祯的变化没有显露出来,造成的直接结果就是精明了一辈子的诸位相公,竟然没有现皇帝的改变,他们错误估计了自己的实力,在接下来的一连串争斗当中,尝到了致命的苦果……

有人高兴,就有人愁。

先最愁的就是文彦博,从头到尾,他都沉着脸,好像一块万年的玄铁,一丝笑容都没有,吓得周围的人都离得远远的。

还有很多文官看到了武夫鲜衣怒马,趾高气扬的样子,就从心里害怕,战战兢兢,仿佛又要回到暗无天日的五代十国,一个个满腹思量,想着应对的办法。

至于另外两个很难受的人就是耶律化葛和张孝杰了。

他们本想到大宋找回面子,借着大宋麻烦事缠身,多捞取点好处,可是哪里想到,大宋竟然玩了这么一手。

不得不说,这几支人马都非常强,至少能和皮室军抗衡。

不是说辽国害怕大宋,问题是辽国内部乱哄哄的,根本没法形成一个拳头,十成的力量,能拿出两三成就不错了。

大宋有如此军力,根本不用在乎。

强盗集团最担心的就是猎物变强了,他们自己做的恶事太清楚了,有朝一日,大宋找他们算账,那可就大祸临头。

“我主刚刚开科取士,上千士人齐集一堂,论才大典,英豪云集。本以为大宋以文采风流自诩,会看到更为壮观的盛举,只是想不到,竟然是金戈铁马,粗野蛮横,难保不让人升起穷兵黩武之念,窃以为此举不利于两国议和,实在是让人失望,失望得很!”

张孝杰满口酸言酸语,那些文官刚刚被打了脸,现在也不愿意出头,竟然没人反驳。张孝杰得意洋洋,觉得自己简直是口才无双,有苏秦张仪的本事。

可是他别忘了,文官们不出头,还有个王宁安呢!

“哈哈哈,张大人是贵国的状元,在下呢,连科举都没有参加过,本以为状元之才,该是何等惊天动地,现在一看,真是大失所望,竟然连一点人间基本的道理都不懂,实在是不知道贵国是怎么论才取士。”

张孝杰把眼睛一瞪,“我乃辽国使节,奉皇命而来,如果你讲不出道理,只是张口骂人,那可就更丢人了!”

“哈哈哈,我大宋是礼仪之邦,说话岂能没有根据。张大人,我问你,如果去拜会朋友,对方是年高之人,应当说祝他长命百岁之类的话,如果是小孩子,则是要祝他健康成长,你以为然否。”

“这谁不知道!”张孝杰不明所以,随口说道。

“哈哈哈,原来辽人也懂得礼节,实在是难得啊!”王宁安话锋一转,笑道:“老人要祝长寿,说句不恭敬的话,是因为年纪大了,寿数不多。由此看来,缺什么补什么,没有什么,才总是挂在嘴边。譬如你们辽国,的确应该多开科取士,多读一点书,多学学圣人之道,才能化解身上的戾气,消去蛮横的秉性,倘若假以时日,没准也能衣冠楚楚,和寻常人一样,堂而皇之,行走在世间之上。否则,虽有人一般的相貌,却有蛇蝎一般的心肠,虎豹一般的行径,当真是妄披了人皮,让人不齿!”

王宁安这一张嘴啊,简直不是损可以形容,直接就把辽国说成了野兽,好些大宋的臣子都忍不住,想要笑出来。

虽然王宁安打了文臣们的脸,但是大家伙毕竟还是宋人,看到老冤家吃瘪,都心花怒放。俗话说恶人自有恶人磨,和辽国打交道,还真就需要王宁安这样的。

张孝杰被说的脸色涨红,怒斥道:“按照你的说法,你们大宋就是武备不兴,朝廷孱弱,不堪一击了?”

“哈哈哈,辽使,我大宋武备如何,已经摆在了你的面前,至于强弱与否,你自己心里有数。我只是提醒你一句,如果连你们最强大的一项,都被大宋追上来,你们辽国还有什么指望?你又如何跑来颐指气使,洋洋自得?我奉劝你一句,我大宋固然是礼仪之邦,待客有道。可是要是遇到了恶客,也小心我们手里的刀枪!你们扪心自问,比匈奴如何?我汉家铁骑燕然勒功,所向睥睨。不要把偶然的得志,当成了永远的胜利,如果大宋真的了雷霆之怒,天下万民之怒火,只怕会烧得大辽国一丝一毫都不剩!”

“你大胆!”张孝杰仿佛被踩到了尾巴,怒斥道:“我大辽疆域万里,立国尚在你们大宋之前,万邦来朝,上国气象,岂是你可以大言恫吓的?我们一心为了两国苍生百姓而来,你们却如此狂妄,不把大辽放在眼里,实在是无礼之极。我大辽二十万铁骑,枕戈待旦,随时可以南下,是我主心存不忍,才让你们苟活至今,还不知道感念我主恩德,莫非也要尝尝我大辽的雷霆之怒吗?”

王宁安放声大笑,“我就说嘛,哪怕披了人皮,也难改野蛮的本性!我大宋整军经武,加强武备,就是防备那些窥视中原繁华富庶的贼子强盗。不管谁敢向大宋伸爪子,就要做好被剁下来的准备!”

……

宋辽自从澶渊之盟以后,每年都有使者往来,每一次都是明枪暗箭,交锋不断,包拯、余靖、富弼、范仲淹、欧阳修……数得着的名臣,几乎都出使过辽国,每一次也都斗得天昏地暗。能保住国格不失,回来一定要加官进爵。

只是这么多年,像王宁安这样的,还是头一份!

一上来就是拼命的架势,每一句都不客气。可偏偏辽国就吃这一套,两位辽使的气焰完全被王宁安压制住了,只能被动还击,看得人好不过瘾!

第212章 绝对

谈判要都是像王宁安这样,非谈崩了不可,实际上只要王宁安压得住对方,大宋君臣就很满足了。

要知道这些年大宋在军力上吃亏,每一次去辽国出使,都被折腾得死去活来,面对各种屈辱恐吓,没有唾面自干的本事,还真没法活着回来。

相比辽国的手段,王宁安算是客气的。

赵祯心情很不错,他不但在辽国面前一展雄风,还狠狠享受了一把马上皇帝的滋味。要不是头盔铠甲太重了,都舍不得脱下去。

赵祯先去了文德殿,老陈琳等在这里,招呼小太监帮着皇帝脱下盔甲,稍作休息,又换上了龙袍。

看着威严的盔甲,赵祯暗暗叹口气,天时地利人和,想要穿一次,多不容易,也不知道下一次的机会在哪里了……他居然有些失落,不过等赵祯再度出现在紫宸殿,已经变回了平时那个沉默雍容的大宋至尊。

紫宸殿,是款待辽使的地方,文彦博,富弼,庞籍,一众朝廷大臣,悉数到齐,相比起这些朝廷大员,王宁安资历最浅,学历最低,官职也最小,排在了靠近殿门的位置,再往外就要和站殿将军凑一起了。

好在王宁安很容易知足,能替所有武人出口气,他已经偷着笑了,至于文官们,你们不带我玩,老子也不稀罕!

为了款待辽使,准备的菜肴都极为精致,比起赵祯的御膳要好了无数倍。

王宁安很讨厌这种行为,不就是个客人吗,又不是祖宗,用得着厚待他们吗?

摆满了山珍海味,满大街都是要饭叫花子,人家一样看不起来,相反,哪怕啃窝窝头,只要国家强盛,外人也只会竖起大拇指,赞一声勤俭节约!

厚待外客,生怕丢了面子,越是小心翼翼,就越显得心虚。

为了表示自己的坦然,王宁安毫不客气,闷头猛吃,还啧啧有声,挨着他的几个官都把脑袋扭到一边,装作看不见。

王宁安也懒得搭理他们,而是精挑细选,配了一套官窑瓷器,等到宴会结束,就拿回家去,埋到土里,如果后人不肖,过几百年,没准价值连城呢!

……

王宁安想着偷窃大业,耶律化葛和张孝杰都长出一口气,他们两个拿王宁安是真没法子,比横比不过,骂人骂不过,最擅长的本事在他的面前一点用处也没有。

还是大宋的其他臣子比较好,最起码他们按套路出牌,能摸清楚脉。

张孝杰陪了两杯酒,就说道:“此番前来,我们还是希望大宋能立刻归还关南十县的土地,另外榷场乃是两边都得利的事情,你们大宋赚得更多,此事不能作为取消岁币的借口,贵国必须立刻恢复岁币,不然两国只怕再也没有太平了。”

依旧是大言恐吓,这边也立刻反驳,据理力争,越吵越热闹。要问王宁安为什么不说话,他根本懒得掺和。

这帮人一个个都觉得自己学问十足,引经据典,争得面红耳赤,拍桌子瞪眼其实啊,根本没必要,有本事辽国就打过来,别说关南十县,哪怕汴京城,也是你们的。

至于大宋这边,也是一样,如果军力够了,打下燕云,甚至灭了辽国,都不在话下,如果双方都奈何不了对手,那就是白白浪费吐沫星子。

果然,如同王宁安想的一样,吵了半天,一点结果没有……终于吵累了,酒宴的氛围起来,双方觥筹交错,不得不说,张孝杰还是有些才学的,他和大宋的这些文臣吟诗作赋,联句对对子,玩得非常开心。

在辽国,张孝杰是顶尖儿的高手,而且还是只有第一没有第二的那种,可大宋的这些文人,都是经过重重考试,一肚子学问,碰上了张孝杰,也算是棋逢对手,你来我往,不亦乐乎。

这两边都有意无意,忽略王宁安。

王宁安乐得清闲,他看得出来,这帮文官没一个笨蛋,都是人精儿,只可惜,他们的功夫不是用在治国安民,经济军事这些实际的事务上面,相反,一个个务虚得很,谈到了理啊,气啊,圣人啊,王道啊,口若悬河,滔滔不断。玩起了心机权术,人家也是顶尖儿的,随随便便一招,就要小心应付,稍有不慎,就会被带到沟里……

当然,他们的本事也仅此而已,不盲目仰视,也不随意贬低,中正平和,不卑不亢,不管面对辽国,还是面对文臣,都是这个态度!

要是让那帮人知道王宁安想法,保证吐血。拜托,我们是在替朝廷争取利益啊,代表国体,代表皇帝,这么大的事情,你用心点行不?

张孝杰带着三分醉意,突然站了起来,“我这里有一个对子,一直想不到下联,久闻大宋文采风流,能人众多,不知道能不能赏赐一个下联给我,在下感激不尽。”

他说的客气,其实就是在出招了。

文彦博心中冷笑,真是不知好歹,还敢跑到大宋的读书人面前撒野,你的那点墨水够干什么的!

只管放马过来吧!

“我这个对子不难,想来你们一定能对的上来。我的上联是三光日月星。”

他这话刚出口,好多大宋的臣子都哑然失笑,心说什么高明的对子呢,不就是三光日月星吗,区区五个字,多简单啊!

有人张口就要回答,可是话到了舌尖儿,又吞了回去。

貌似不是这么简单啊?

三是数字,要对也要用数字,可用了数字,后面如何列举,怎么算,字数都对不上……越来越多的大宋臣子现了问题,不由得低头沉思,陷入了迷茫。有人更是急得抓耳挠腮,坐立不宁。

张孝杰看着大宋的臣子绞尽脑汁,想不出答案,越得意洋洋。

“都说大宋的文风鼎盛,如此看来,也未必是真,我大辽不光武力绝伦,论起文采,丝毫不差,足以称得起是上国大邦,傲视八方。”

看着张孝杰得意的模样,大宋的臣子一个个牙根痒痒的,却挖空心思,也想不出答案,只能生闷气。

正在此时,赵祯依旧休息好了,来到了紫宸殿,向皇帝见礼之后,张孝杰又抛出了这个问题。

赵祯一愣,“文相公,你们就想不出答案吗?”

文彦博老脸一红,“臣等老迈,脑筋不灵活了,对对子本就是年轻才子的事情,我大宋藏龙卧虎,一定有能人把对子对上来,老臣以为,或许可以去问翰林院,国子监的青年才俊。”

文彦博的话,迎来了不少附和之声。

哪知道赵祯突然一笑,“要说青年才俊,大殿上不就是有一位吗!”

说着,赵祯抬头,看了看坐在末位的王宁安,此刻的王宁安正在啃荔枝呢,虽说吃多了荔枝上火,但是要想从岭南运来鲜荔枝,至少要跑死几匹战马,王宁安还舍不得,倒是老爹这次带兵南下,什么荔枝啊、芒果啊、香蕉啊,柚子啊,都能吃个够,要是能杀进安南,还能尝尝臭烘烘的榴莲……

对于一个吃货来说,不能亲自去尝尝,该是多大的遗憾!

“王卿,这里有个对子,朕等着你的答案呢!”

王宁安被问得突然,连忙把嘴里的荔枝咽下去,含混道:“请陛下赎罪,微臣光顾着吃东西,没听清。”

赵祯也不恼怒,笑道:“他说的是三光日月星,王卿可有妙对啊?”

王宁安转了转眼珠,自言自语道:“三光,要有数字相对,如果对四方,那就是四方东西南北,六个字,如果对两仪,两仪阴阳,是四个字,怎么都凑不上五个字,是挺难的。”

有一位文相公的党羽怒道:“这谁不知道,还用你解释吗,陛下让你对对子,没有本事就不要丢人现眼!”

“等等!”王宁安突然灵机一动,哈哈大笑起来。

“启禀陛下,微臣倒是想起一个下联,只是怕陛下不高兴。”

赵祯眯着眼睛笑道:“对对子吗,文字机巧,朕怎么会在意,你只管说就是。”

王宁安点头,“那微臣就说了,我这个下联是四德亨利元。”

还没等别人说话,张孝杰突然跳了起来。

“错了,大错特错了,天有四德,乃是亨利贞元,你随便隐去一个字,就想蒙混过关,简直不知所谓。”

他这么一喊,文彦博和富弼等人眉头紧皱,随后又舒展开了。

还真别说,这的确是个妙对,王宁安对上了!

元亨利贞,乃是易经之中,天道四德,偏偏皇帝叫做赵祯,避讳贞字,就剩下元亨利三个字。

“妙,妙极!”

赵祯也明白了过来,拍着手大笑,“王卿,难为你怎么想到的?”

“回禀陛下,臣读书之时,遇到避讳的字,常常跳过,久而久之,四德只念三个字,惭愧,惭愧得很。”

“哈哈哈,你这是把朕记在心头了,果然是世代忠良,朕心甚慰啊!”

好嘛,又让王宁安抢了风头。不但对上了对子,还搔到了赵祯的痒处,也不知是这小子是真有才学,还是瞎猫碰上了死耗子。

张孝杰好容易酝酿出来的绝杀,稀里糊涂被破解了,这算什么?

分明是马屁精啊!

“不行,两个字只是同音而已,写的时候却不需要避讳。更何况我乃是辽国大臣,不必避大宋的讳,你这个投机取巧,对不上!”张孝杰恼羞成怒,大声嚷嚷道:“你要是换一个对上来,我才算服气。”

王宁安白了他一眼,揶揄道:“亏你还是状元呢,输了就是输了,连对子输赢都承受不起,难为你还能干什么?罢了,就当是哄孩子吧,我再送你一个下联。”

“你说!”张孝杰咬着后槽牙。

“四诗风雅颂,这个总行了吧!”说完,王宁安又自顾自坐下来,继续剥荔枝吃,丝毫不理会傻掉的张孝杰。

第213章 宋辽新关系

张孝杰很受伤,他从小就是个天才,父亲是辽朝的大官,自己一路顺风顺水,年纪轻轻考上了状元,而且以辽朝变态的升官度,他没用几年就混到了参知政事。

年少多金,才华横溢,身居高位,万千宠爱于一身,他是代表辽国的脸面跑到大宋炫耀的,结果呢,让人给打成了猪头。

他苦心焦思,弄出来的绝对,被王宁安给随手对上了,最气人的是还对上了两个,第一个是拍马屁,投机取巧,可第二个呢,诗经的确分成四部分,而雅又分成大雅和小雅,合在一起,正好是风雅颂,对的天衣无缝,无懈可击。

听说这小子连科举都没考,按照当世的学历标准,就相当于学龄前儿童,把他一个北大博士生给秒杀了,最可气的是这小子比自己年轻多了,还特么比他帅……让不让人活了,难不成宋辽的教育差距这么大?

张孝杰觉得人生观都要崩塌了……其实他也不用这么沮丧,这一联的确号称千古绝对,只是遇上了万古奇才,让苏大胡子给对上了,后世广为流传,弄得臭大街了,王宁安才轻轻松松想到答案。

当然了,眼下的苏轼兴趣不在这诗词歌赋,文字机巧上了,让王宁安对上来,也算是弥补了遗憾。

不管怎么说,接待辽使的宴会办得很成功,这是一次友好的交流,这是一次成果斐然的盛会,双方在坦诚热烈的氛围当中,进行了深入愉快的交流,充分交换了意见……说句人话,就是吵得很激烈,啥成果也没有。

辽国方面还是以往的那一套,坚持敲诈勒索,而大宋这边也寸土不让,一连吵了好几天,脑袋都大了。

文彦博和庞籍感到心力交瘁,无可奈何。

“要不让那小子去和辽使谈?”庞籍建议道。

文彦博黑着脸,道:“老夫或许看走眼了,那小子的确有些门道,若是他再把辽使给摆平了,咱们这些人的脸往哪搁?”

庞籍苦笑道:“不管往哪搁,总归是国事为重,宋辽之间,不能再扯皮了,河北各地需要休养生息,岭南的大战马上就来了,千头万绪,能按下一边总归是好事……当然了,朝局都在老兄这边,你看着办,我都听你的。”

文彦博气得直哼哼,什么叫都听我的,分明是让我背黑锅,去那个倒霉的。

“好,既然如此,就让王宁安去,我倒要看看,他能谈出什么玩意来。”

……

在此坐在了谈判桌上,王宁安满脸笑容,看到他的模样,张孝杰和耶律化葛就脑袋疼,尤其是张孝杰,上一次谈判,刘六符代表辽国过来,结果被骂了一个狗血淋头。

回去之后,辽国这边还看不上刘六符了,绝对王宁安说得对,丫的心里还念着自己是汉人,对大辽不忠诚。

把刘六符给贬官了,出了京城之后,刘六符惊恐万状,夜不能寐,总是听到有人在喊:六亲不认,众叛亲离……六……离……

听得多了,刘六符竟然落下了病根儿,没有多久病入膏肓,竟然死了。

刘六符也是状元出身,前车后辙,碰上了王宁安,张孝杰就先矮了半头,怎么都提不起气势。

可是出乎他的预料,今天的王宁安显得非常客气和蔼,全然没有了之前的飞扬霸气。

“耶律特使,张次使,在金殿之上,关乎朝廷颜面,我不得不多有得罪,先给二位赔罪了。再有,咱们谈判,应该先易后难,燕云十六州,还有岁币的事情,扯不清楚,我也不想浪费吐沫。咱们不妨就说说平县榷场,你们能不能交个底儿给我,倒是要不要办,辽国是不是真心想要贸易?”

这不是废话吗?

不说别人,就连耶律化葛贴身穿的都是丝绸,腰上配着玉佩,辽国贵胄,集体汉化,哈宋之风盛行,他们当然想要贸易,只是他们也知道,宋人太过狡诈,和大宋做生意,占不到便宜,所以才想通过岁币,多弥补一些,顺便找回面子,如此而已。

“王大人,我们倒是想听听,你怎么看待贸易的事情。”耶律化葛凝重道。

“呵呵,这做生意,就要讲究两条,第一是诚信,第二是有利可图。上次我和耶律仁先还有萧大祐两位使者谈论贸易,有很多还只是设想,最近又完善了许多。先,我提议咱们要成立一个公平贸易委员会,负责制定商品指导价格,这个委员会的成员,双方各占一半。还要成立一个贸易争端仲裁委员会,一样是两边各自派员。再有,历年来,宋辽贸易,辽国都是吃亏的一方,我准备成立一个贸易平衡办公室,比如我们规定,一年之内,大宋出口辽国的货物总值不得过从辽国进口总值的百分之五,如果过了,大宋方面就要派遣专员,前往辽国采购货物,弥平贸易差距,不知道二位意下如何?”

前面王宁安已经提到了过了要弄公平贸易,让双方派员,各自估价,不许欺诈对方,在弄一个仲裁委员会,无非是前者的补充,算不了什么新玩意。

可是这个平衡贸易办公室,就触动了两个人。

宋辽贸易最大的问题就是大宋每年从辽国赚几百万贯之多,把岁币赔的那点全都十倍拿回来。辽国上下为了这个,义愤填膺,却又无可奈何。

很多人都担心弄出榷场之后,贸易逆差会继续扩大,辽主左右为难,他想勒索一些岁币,也是为了填窟窿。

哪知道王宁安竟然主动提出来了,还拿出了办法,真是让人大跌眼镜。

“王大人,你不是拿我们开心吧?”耶律化葛质疑道。

王宁安把头摇晃得和拨浪鼓似的,“耶律特使,你不妨去问问耶律仁先和萧大祐,我王宁安是什么人,做生意最忌讳的就是吃干抹净,我王宁安从来都是讲究互利共赢,绝不会占人家的便宜。”

张孝杰也问道:“王大人,既然这么说,你准备如何平衡贸易?是不是你们捧着钱过来,要什么我们就卖什么?”

“哈哈哈,张大人说笑了,两边都有不愿意出卖的东西,比如你们的优良战马,我们这边的床子弩,精铁等等,都不会牵连其中。另外我还有个想法,假如你们的商品不够平衡贸易,我们可以派遣匠师过去,在辽国境内设置作坊,对产品进行深加工。”

又是个新名词,耶律化葛问道:“什么意思?”

“很简单,比如你们卖木材,只能卖一万贯。如果加工成家具,大床,就能卖到三万贯,偏偏你们没有匠师,挣不到这个钱。我们就可以安排匠师过去,咱们双方合资办作坊,我们的人教你们生产家具,再卖到大宋赚钱,这么一来,贸易不就平衡了吗!”

耶律化葛和张孝杰都吸了口气,他们俩突然觉得王宁安这小子可爱起来了,要知道历来大宋对自己的技术都是敝帚自珍,舍不得教给任何人。

要想拿到大宋的技术,只能抢掠工匠,王宁安倒好,不用抢劫,直接双手奉送,这家伙是太傻了,还是怎么回事,真是让人摸不透啊……

“两位使者,不止如此,在六艺学堂……对了,你们听说过六艺学堂吧?”

张孝杰点了点头,“这个我自然知道,听说是醉翁创办的,聚集了不少饱学鸿儒,我也是很仰慕。”

“张大人,我准备在六艺学堂设一个商学院,专门讲授经商之道,我知道贵国对商业缺少人才,以致做生意的时候,常常吃亏。你们可以选派年轻人过来,进入学堂学习。我们这边会毫不保留,把经商的学问都传授给每一个学生……”

看不懂,真是越来越看不懂了……

耶律化葛和张孝杰怎么也想不到,王宁安竟然一再抛出大馅饼,把他们都给吃撑着了。平衡贸易就够诱人的,还帮着设立工厂,帮着培养人才。

“我斗胆请教王大人,你这么做,到底是为了什么?”

“为了咱们的生意能做下去。”王宁安毫不迟疑道:“还是那句话,双方要互利共赢,有很多争端,其实是因为误会而爆的,两国之间,要想永享太平,边境的百姓要想安康富足,就必须互相了解沟通,光是有商品的往来,远远不够,还要技术交流,人才培养……榷场不只是交换商品的市场,更是连接两国的桥梁,我们应该扮演好守卫者的角色。宋辽对峙了太多年,双方都损失惨重,失去了太多的机会。我还是那句话,总是盯着双方的矛盾冲突,永远只会双输,多谈合作,多谈怎么赚钱,怎么过好日子,彼此之间的共同利益才会越来越多……我诚恳希望,宋辽之间,能够建立起新型的大国之间的关系,不冲突,不对抗,合作共赢,互利互惠……”

据说王宁安要和两位辽使谈判,外面都安排了无数侍卫。

私底下还有人打赌,赌他们能谈多久,有的人认为是半个时辰,有的是赌一刻钟,还有说一盏茶的功夫,也有人说以王宁安那个冲动劲儿,见面就要打起来。

谁也想不到,足足谈了两个多时辰,出来之后,勾肩搭背,兄长弟短,别提多亲密了……

第214章 再赢一局

王宁安和辽国使者连续谈了三次,一次比一次热烈,王宁安详细勾勒出双方贸易的蓝图,还许诺制定详细规范,确保双方能够互惠互利。

王宁安和辽使表示,一两银子,八钱归大宋,八钱归辽国,很难做到,但是上下差一两钱银子,却是可以做到的,如果还不满意,想要拿得更多,那就只有沙场上一争高下了。”

话说的直白,可有了前面的铺垫,耶律化葛和张孝杰都听进去,他们的印象中,王宁安和一般的大宋臣子不一样。那些人一个个口不言利,动辄引经据典,姿态高得很。辽国这些年汉化的很厉害,但是和大宋的臣子谈,还是很费事。云山雾罩,说出来的话非要仔细翻译,才能领会。

王宁安不是,他说的都是大白话,拿出来的都是实实在在的例子。

比如王宁安让他们上汴京的集市看一看,一块玉雕,价值万贯,大宋境内玉石不多,可辽国地域广阔,向西有和田的羊脂玉,在辽东还有岫岩玉,不过是普通的石头,弄到大宋,经过巧匠之手,就价值倍增。

除此之外,辽国广袤的松林下面,有许许多多的琥珀,这玩意就是几千年前的松树油落在地上,被土层埋起来,再挖出来,透明的叫琥珀,不透明的叫蜜蜡,一个上好的蜜蜡手串,也价值不菲。如果琥珀之中有一个小虫子,这叫虫珀,更是价值连城。

广阔的辽国,有太多俯拾皆是的宝贝,竟然有辽国人对贸易心存忌惮,实在是没有道理……

王宁安的话算是说到了这两位的心坎上,什么关南十县,什么岁币,他们全都不提了,只是催促王宁安,要尽快把他许诺的变成现实。

王宁安是满心欢喜,他给大宋谈出了最好的结果,可是当会谈过程上报政事堂之后,立刻引来了文彦博的怒火。

“荒唐,这小子简直是丧权辱国,出卖大宋!”

富弼看了看,也是连连摇头,“岂有此理,真是岂有此理!”

他们实在是理解不了,王宁安为什么要搞贸易平衡,还要送匠人给辽国,甚至要帮辽国培养人才……你是大宋的臣子,还是辽国的臣子,把好东西都奉送给辽国,那大宋还剩下什么?

两位相公把关系打到了赵祯那里,要换成普通官员,赵祯一道旨意,谈判结果作废,王宁安就要被贬出朝堂,没准就去黄州当团练副使了。

不过赵祯和以前到底是不一样了,他隐隐约约能看出王宁安的算盘。

“去,把那小子叫来,朕要好好听听他怎么说。”

没有多大一会儿,王宁安急匆匆赶来,听完了文彦博的问题,王宁安哈哈大笑,“文相公,你问我把这些都给了辽国,大宋剩下什么,我现在就可以告诉你,大宋剩下了整个天下,辽国要不了多久,就是我们的囊中之物!”

“胡说!”文彦博把眼睛一瞪,“你这是欺人之谈,我大宋物产丰富,百姓勤劳,能制作辽国没有的货物,丝绸,瓷器,蛮夷趋之若鹜,你把这个本事教给了辽国,那辽国还需要大宋吗?宋辽的贸易,岂不是让辽国占了大便宜?这不是卖国吗?”

文彦博问得气势汹汹,可说起别的,王宁安不是对手,谈起做生意,十个文彦博绑在一起,也没有王宁安的鬼花招多,不关智商,双方的眼界根本不在一个时空上面。

“文相公,你可知道如何才能化解蛮族的野性,让他们无害吗?”

文彦博懒得搭理王宁安,黑着脸不说话。

王宁安呵呵一笑,“既然文相公不屑于回答,那我就说说自己的看法,从春秋战国,到秦汉隋唐,我中华融合的蛮夷不计其数,一旦蛮夷接受了中华文化,学会了汉家的生活方式,就彻底无害化了,久而久之,就被同化消失……方才文相公担心辽国把我们的好东西学走,下官以为,恰恰相反,我们应该巴不得辽国都学去,只要他们都学会接受了汉人的生活方式,宋辽两国就在同一个比赛场上了,那时候比拼的就是数量,就是规模,我大宋的人口是辽国的十倍,如果我们还打不赢辽国,不如干脆找一个绳子吊死算了,免得给历代先祖丢人现眼!”

嚯!

真让王宁安讲出了一番道理,赵祯听完,抓着胡须,满脸含笑。

没有哪个皇帝是笨蛋,赵祯研读《管子》,王宁安所说,正好和管仲一脉相承,而且是更上一层楼。

“妙哉,真是妙啊!王卿,你所言甚合朕意。”

赵祯点头了,这下子两位相公可尴尬了,文彦博的脸黑的都能滴下雨水,双眼死死盯着王宁安,不可遏制的怒火从里面喷出来,简直要把王宁安给烧了。他素来作风强势,谁也不敢直面锋芒,偏偏在小小的王宁安这里,屡屡吃瘪,文彦博的懊恼愤怒就不用提了。

富弼同样不认同王宁安的看法,进言道:“陛下,王知县所讲,貌似有些道理,可辽国未必会全盘学习大宋,倘若他们只是拿走了一些需要的技术,富国裕民的同时,又保留着强悍的骑兵武力,老臣只怕会重蹈安史之乱的覆辙,陛下不可不查啊!”

到底是几次出使辽国的舌辩之士,富弼很快找到了王宁安的弱点。

文彦博眼前一亮,“启奏陛下,臣以为富相公所言极是,王宁安不过一厢情愿,自以为是,不值一驳。”

仓促之间,文彦博竟然失去了宰相的风度,就差骂人了,赵祯心中有些不喜,转向了王宁安。

“王卿,你还有什么说?”

“臣当然有话说,富相公的担忧是对的,可是微臣以为这是因噎废食,十分不可取。我们不是笨蛋,辽国想学什么就学什么,不想学什么就不学什么,那还要榷场的官吏干什么?还有臣子干什么?我们自然要努力按照咱们的想法,塑造辽国。当然,辽国可能还保留着很强大的武力,会威胁大宋的生死,我要问的是,汉化的辽国威胁大,还是眼下的辽国威胁大?我想睿智如富相公,不会不明白。再说,富相公提到了安史之乱,我更要请教,安史之乱是怎么来的?假如不是奸相李林甫想要长期霸占相位,阻塞贤路,打破了出将入相的规矩,任用胡人出任节度使。以为胡人不通文墨,就无法威胁相位,可是他忘了,胡人虽然威胁不了相位,却能威胁大唐的江山!”

王宁安义正词严,质问道:“请富相公告诉下官,安史之乱的根源何在?是两个胡人节度使,还是朝中的宰辅无能,到底谁才是罪魁祸?”

流氓不可怕,就怕流氓有文化。

王宁安好歹学过辩证法,又经历过几年的网络洗礼,曾经大战过各路妖魔鬼怪,遇到过无数不怀好意的鸡汤,见过多少精心炮制的骗术……

文官最强大的一点就是他们垄断了历史的解释权,接着又打着以史为鉴的旗号,逼着你按他们的套路走。

安史之乱,藩镇割据,五代十国……这是他们攻击武夫的最好铁证,上至皇帝,下至普通百姓,甚至武将自己都接受了这个观点。

可王宁安不信这一套,如果不是李林甫嫉贤妒能,害怕在外领兵的名将回来夺他的相位,怎么会一再提拔安禄山,给他三镇节度使的位置,让他有了造反的本钱。

要知道,唐初可是名副其实的出将入相,多少名臣都是文武双全,真正能征杀疆场。即便大宋最出色的人杰范仲淹,领兵也不过是半路出家,赶鸭子上架而已,比起大唐的猛人差得太多了。

王宁安的一问,竟让富弼一死语塞。

王宁安抓住机会,痛心疾道:“陛下,以臣所见,固然推动辽国汉化,会有风险,但是只要我们脑筋清醒,时刻不忘整军经武,苦练大军,就能抵御住辽国的反扑,甚至夺回燕云,灭了辽国。毕竟和辽国的经济往来之中,真正的利益在我们这边。”

“陛下,如果大宋在占尽天时地利人和的条件下,还被辽国弄得凄凄惨惨,那可就不是辽国的问题,而是我们自己的问题,换句话说,也就是将相无能,误国误民,真该好好反躬自省了!”

当初看到两个辽使被王宁安弄得没有话说,大家还没什么感觉,只是嘲笑对方无能,可真正和王宁安交手,文彦博和富弼才感到了头疼。

这小子有着迥然不同的思维模式,而且他这套模式还能自圆其说,无懈可击,就拿和辽国贸易来讲,他没有说的一朵花似的,什么毛病都没有。可是他摆出了事实,坦然面对,除非你承认宋人不如辽人,哪怕十倍优势,一样被人家**花,否则,你就要跟着王宁安的路子走,哪怕两位相公,也被说的没脾气。

说他是妖孽,一点不冤枉。

最气人的是赵祯还信了王宁安这一套,他含笑道:“王卿少年气盛,难免言语欠妥当,但是道理却是真的。朕听从两位相公的谏言,口不言兵,于民休息。但是朕不能成为懦夫,光复燕云,乃是我大宋儿郎毕生之责任所在,能削弱辽国,朕都鼎力支持。这次议和就按照王卿的意思办,两位相公,你们意下如何?”

文彦博老脸铁青,却丝毫没有办法,仿佛吃了苍蝇一般,低声道:“老臣遵旨!”

从皇宫出来,回到了政事堂,文彦博的值房中,传出了乒乒乓乓的声音,这位文相公是真的怒了,王宁安一再挑衅,甚至敢给安史之乱翻案,这是动了文官的命根子,假如皇帝被他蛊惑了,那后果不堪设想。

看来一定要干掉王宁安了……

第215章 反扑

从皇宫回来,王宁安几乎瘫倒了,连一根手指也不想动。

别看他大杀四方,十分威风,可承担了多大的压力,唯有他自己知道。王宁安只想舒舒服服休息一下。

他让人备下了热水,躺在硕大的木桶里,肌肉放松,没有一会儿就睡着了,等到他再醒过来,都已经黄昏了。

“大人,曹国舅在客厅等了好半天了。”

“哦,他来的够快的。”王宁安慢条斯理披着袍子,来到了大厅之上,他刚走进来,曹佾就冲上来,给他一个大大的拥抱,用力之大,差点让王宁安昏过去。

“滚蛋,老子喜欢的是姑娘,不是你这种污浊不堪的糙老爷们,一边去!”

曹佾被粗暴推开,他却一点不生气,笑得和招财猫似的,两只大拇指高高举起。

“厉害,不愧是我兄弟!”

王宁安无奈道:“你又听到什么了?至于这么高兴?”

曹佾嘿嘿一笑,“你啊,就别装蒜了,这宫里的事情从来瞒不住别人,两位相公都被弄得惨兮兮的,可真给咱们武人涨脸!”

“等会!”王宁安连忙问道:“我说国舅爷,宫里说什么,你都能知道?我和陛下的奏对,也会散布出去?”

王宁安可吓了一跳,要真是这样,让辽国知道他的筹算,那可就坏了事了。

曹佾摇头,“毕竟是深宫,哪能一点秘密都守不住,只是大家伙见两个相公出来,脸一个比一个臭,猜着就是你赢了,陛下按照你的思路批准了宋辽议和,老弟又立了大功啊!”

听完曹佾的话,王宁安稍微放心一点,又恢复了吊儿郎当的德行,斜靠着椅子,松松垮垮的。

“国舅爷,这可不光是我一个人的功劳,辽国那么多的市场,都等着咱们开呢!你现在一年分不到一千万贯,就觉得不少了,如果把辽国拿下来,每年一亿贯也不是不可能啊!”

曹佾听得目瞪口呆,“二郎你可真敢想,一亿贯啊,那是多少钱啊?”

“不管多少钱,很快你就会觉,钱财对你来说,不过是个数字,多一点少一点没啥关系。”王宁安突然直起身体,好奇道:“既然和谈结束了,那两个货什么时候回去?”

“货?你是说辽使啊?”

“嗯,他们不走,我这心里总是放不下来。那么大的一条鱼,在收网的时候给弄丢了,可就追悔莫及了。”

曹佾笑道:“没事的,我姐夫已经御批了,按理说在三五天之内就能把国书交给那俩——货!这几天都是礼部招待使者,他们做事很小心,不会出差错的。”

王宁安微微点头,可是这心里总是放不下来,“国舅爷,你说礼部听谁的?”

“还能听谁的,当然是文相公了。”曹佾吸了口冷气,“二郎,你是担心文彦博会暗中动手脚?他应该没有那么大的胆子吧!”

王宁安沉默半晌,“谁能说得准啊,咱们应该安排人手,确保万无一失才行。”

……

王宁安的反应很快,可事情的变化比他的预期还快。

谈妥了条件之后,耶律化葛和张孝杰都很满意,虽然土地和岁币都没拿到,但是却拿到了工匠,还得到了去六艺学习的机会。

大辽的贵胄崇拜宋朝崇拜得不得了,穿汉服,说汉语,读诗词,对对子,就连出门都坐起了马车,几乎和汉人没什么区别。六艺学堂作为大宋最知名的学堂,在辽国同样大名鼎鼎。

给他们争取了拜师偶像鸿儒的机会,不知道多少人要趋之若鹜,他们都琢磨着把自己的孩子送进六艺了。

心情高兴,就容易放松。

耶律化葛破天荒给手下人放假,准许他们到街上采购些货物,带回去给家人,每个人给了1oo贯的金额,还特别嘱咐,不许强买强卖,更不许闹事,免得好不容易谈妥的事情出差错。

这些辽国的随行人员欢欣鼓舞,他们早就被大宋的繁华给吸引住了,尤其是汴京,更是天堂一般。

遍地的美食,天南地北的好货,全都让他们流连忘返。

从酒楼吃到地摊,再从地摊吃回酒楼,每个人都舔着肚子,蹲不下身体。

除了吃得满意,各种名贵的丝绸锦缎更是眼花缭乱,作为使者,就是有这个福利,他们拼命抢购,哪怕自家人不用,转手也能卖一笔好价钱。

尤其是一家绸缎行价钱比别的地方都低了一半,更是惹来了所有人的兴趣。他们联手扫货,把铺子都买空了,又雇来马车,装着丝绸就要回馆驿。

这时候,突然一个中年人气喘吁吁跑来,见到丝绸都卖了,顿时就红眼了。

“谁让你们卖的,这是葛员外定好的,要留给儿子结婚用的。”

小伙计也傻眼了,“东家,卖谁不是卖,人家给钱了。”

“给钱?给了多少?”

“足足给了5oo贯哩!”小伙计还得意洋洋说着,哪知道中年人一声怪叫,“混蛋,这些丝绸是老子花了8oo贯进来的,哪能5oo贯卖出去,简直岂有此理。”

中年人一溜烟儿冲出去,此时辽国的人已经走出去一段了,他风风火火追上来,用手一拦。

“都给我站住!”

辽国人不明所以,他们都当大爷当惯了,哪里会在乎一个大宋的平头百姓。领头的会两句汉语,就骂道:“好狗不挡路,你这个鸟人,还不滚开!”

他说着就往前走,中年人都疯了,突然嗷得一声,大叫起来。

“父老乡亲们,都看看啊,辽寇抢我的丝绸了。”他扯着嗓子一喊,周围聚集了好多人,全都指指点点,把路都给拦住了。

辽人脸色变了,他们怒道:“瞎了狗眼,我们都付了钱了,快给老子滚开,不然让你们尝尝拳头!”

“你付了钱,你怎么不说付了多少?”中年人大声叱问道。

辽人伸出了巴掌,“看见没有,5oo贯呢!”

中年人一下子来劲儿,怪叫道:“老少爷们,你们说,这些丝绸就值5oo贯吗?”

他这么一嚷嚷,看热闹的百姓都摇头了,这些丝绸质量好,花色新,喜庆大方,没有1ooo贯绝对买不到。

哪个卖货的会亏本?看他急得哪个样子,摆明了是辽国人强买强卖,把人家丝绸半价抢走了。

看热闹的人群当中,有人的正义感就不断膨胀,纷纷出言指责辽国人,而且越说越难听,骂得越来越狠,人里三层外三层,都给团团围住了。

辽国人本来就不怎么精通汉语,面对面说,能勉强听懂,人一多就彻底乱了。不过好坏还是看得出来,辽国人趾高气扬不是一天两天了,以往每次出使大宋,都会生些纠纷,大宋这边从来都是息事宁人。

辽国人也被惯出了脾气,见骂不过,就举起了拳头,照着那个中年人就打过去,一拳把他打倒在地,中年人眼睛一翻,就昏死过去。

这时候不知道谁喊了一句辽寇杀人了。所有百姓瞬间沸腾起来。

经过了东华门阅兵,京城百姓的心气也高了,不愿意受欺负,全都冲了上来。拳打脚踢,爹妈乱叫,双方就打了起来。

等到巡城的士兵现,招呼开封府的差役赶来,把两伙人分开,斗殴已经结束了。

大宋这边,不知道有多少人受伤,不过辽国这边,一共12个人,有6个被打死,其中4个还是血肉模糊,连尸体都分不清了。活下来的6个也浑身是伤,奄奄一息。

看到了这一幕,开封府的人脑瓜皮都炸开了,怕什么来什么,他们赶快上报知府欧阳修。醉翁得到了消息,脸都绿了。

好不容易拿榷场把辽国人拴住了,胜券在握,怎么就出了这么档子事!要了老命了!

欧阳修立刻赶到了事地点,见到地上的暗红一片,真是要疯了,急忙让人全力抢救伤者,死者的尸骨血肉也都给收拾起来。

欧阳修闭着眼睛,沉默好一会儿,他知道这事情坏了。死了人,还死得这么惨,想要压下去是绝对不可能了,只好赶快去禀报赵祯,商量对策。

几乎就在爆冲突的第一时间,京城各处都得到了消息,说是辽人行凶,欺压大宋商人,强买强卖不成,动手打人,将绸缎行老板打死。

百姓义愤填膺,纷纷要求严惩凶徒,替百姓做主。从来都是和百姓站在一起的御史言官们也不甘示弱,立刻挥毫泼墨,用最激愤的文字,表达他们的愤怒心情。

有人甚至扬言,辽国狼子野心,不值得相信,大宋应该立刻驱逐使者,关停榷场,采取贸易制裁,让辽国尝尝大宋的厉害。

千言万语汇集到一起,一股强大的风潮已经刮了起来。

……

“卑鄙,无耻!”

曹佾陪着王宁安赶到了事现场,他们来的时候,除了血迹,什么都没了,看那一滩滩暗色,还是让曹国舅胆战心惊,刚刚是生了什么?辽国使团成员死了六个,大宋这边只损失了那个绸缎行的东家,巧,真是太巧了!

莫非这就是文官集团的反扑吗?够狠,也够无耻!你们到底知不知道,大宋距离战胜辽国只有一步之遥。只要把辽国拉到和大宋同一水平线上,大宋凭着丰富的经验,就能轻松蹂躏辽国,你们的自私,坏了大事!

第216章 一线生机

王宁安看到了死人,就知道事情坏了,他急匆匆前往皇宫,到了宫门口,正好碰到了同样刚刚赶到的醉翁。

王宁安几步冲上来,怒道:“怎么回事?开封府的差役为什么不跟着,为什么会出这种事情?”

欧阳修是又羞又愤,同样怒吼道:“我怎么知道,开封府的人只负责在外面保护,陪同他们买东西的是礼部的人?”

“那礼部呢,人呢?”

“事的时候,正巧吃坏了肚子,去厕所了。”

王宁安眼睛都瞪裂了,怒吼道:“你信吗?”

“老夫当然不信!”

欧阳修气得猛挥拳头,“老夫不是三岁孩子,我当然不信可我不信又有什么用,人已经死了,现在要紧的是善后!”

王宁安被吼得没了脾气,的确,要紧的是善后。

宋辽两国,前后打了几十年,哪怕澶渊之盟以后,双方也是小的交锋不断,不说别人,光是王家,和辽国之间,就是血海深仇。

长久积累的不信任,不会随随便便就消失。

王宁安力推扩大贸易交流,他能说服赵祯,能驳倒几位相公,却没法说服天下百姓,也没法摆平那些脑袋跟榆木疙瘩儿一般的清流……同样的,辽国也是心高气傲,以上国自居,和大宋打交道,从来没有吃过亏,好不容易被逼着低了头,满心都是不痛快,一下子又死了人,他们能善罢甘休吗?

一边是气势汹汹的辽国,一边是群情激愤的大宋官吏百姓,夹在了两座大山中间,王宁安简直有种灭顶之灾的感觉。

“醉翁,这事到底是怎么生的,能不能查清楚原因?”

欧阳修越惭愧,“二郎,据老夫所知,是辽人去绸缎庄买绸缎,1ooo贯的东西,只花了5oo贯,东家说他们是强买强卖,辽人的意思是东家出尔反尔,他们就打了起来,也不知道怎么闹得,就出了人命,那个东家和辽人都被打死了。”

王宁安一听,顿时脑袋就大了,最怕的就是一笔糊涂账。

如果辽国确实理亏,王宁安有把握压着辽国认错,如果是大宋这边出了奸商,赔礼道歉,多让出一点好处也就是了。

麻烦的是说不清对错,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一件事吵来吵去,结果就是无限延伸,把什么都牵连进去,刚刚达成的和谈就会功亏一篑。

“醉翁,除了死去的人之外,还有谁知道当时的情况?”

欧阳修说道:“辽国那边还有六个活着的使者,老夫正安排人抢救,这边就剩下几个伙计了。”

“派人,赶快派人,把他们都保护起来,连同那一家绸缎行,把往来的账目,库存的丝绸,还有辽人买的那些全都控制起来,一笔一笔查,我就不信,找不出绸缎的来源!”

以王宁安的判断,这事多半出在大宋这边,是有人故意给他上眼药。你不是要和辽国贸易吗,我们就弄一个强买强卖出来,让你这么交代?这招简直太狠了!

欧阳修听完王宁安的话,也明白了他的意思,连忙让手下人去传令。

正在这时候,小太监跑出来,宣他们两个去面圣。

王宁安和欧阳修急匆匆前往垂拱殿,他们赶到的时候,文彦博、富弼、庞籍,三司使宋庠,几位相公都已经到了。

赵祯坐在御座上,脸色非常难看。

王宁安抢先说道:“启奏陛下,微臣以为当立刻清查绸缎行,弄清楚到底是谁理亏,还要彻查那些参与打架的人等,看看究竟是什么人,要存心破坏宋辽和谈!”

赵祯微微苦笑,摇头道:“不必查了。”

“为什么?”王宁安焦急之中,竟然都忘了礼数。

赵祯也没怪他,而是缓缓道:“刚才传来了消息,说是那家绸缎行的内掌柜,听说丈夫死了,悲痛欲绝,就点着了房子,周围人员救援不及,此刻只怕已经是一片焦土了!”

王宁安听到这话,顿时瞳孔充血,简直要疯了。

毁尸灭迹,再烧一把火啊!

可以想见,民间的舆论该何等沸腾!

案子查不下去,辽国那边要交代,那些清流也不会善罢甘休,两方对撞,和谈成果自然变成牺牲品,再也无法挽回。

王宁安偷眼看了看文彦博,这就是你出的招吗?真是够狠够辣够绝!

仿佛感觉到了王宁安的注视,文彦博站了出来。

“启奏陛下,老臣身为相,坐视京中出现如此恶劣事宜,老臣有失察渎职之罪,恳请陛下罢免老臣的相位,也好给辽国,给天下一个交代。”

文彦博竟然要辞相,他打得什么算盘,难道是知道做错了?

王宁安稍微一闪念,就看到宋庠站了出来,慌忙摆手。

“文相公,不可啊!这一次的事情,真相还未清楚,以我想来,大宋商人素来守法好客,倒是辽国人蛮横狂妄,不讲道理,错在辽国。即便百姓因为义愤,出手打死了几个辽使的随从,也不过是一点小错,如果因此就罢免了相,让天下人怎么看?我大宋的脸面又放在哪里?”

他这么一说,王宁安瞬间明白过来,文彦博和宋庠这是在唱双簧啊!

果然,欧阳修怒斥道:“宋相公,那按你的意思,该如何处置?”

“很简单,死了几个人吗,每人赔偿一千贯,伤者五百,除此之外,大宋不承担任何罪责。告诉辽国人,我大宋也不是好欺负的,他们要想打仗,那就放马过来!”

这位大嚷大叫,好像多勇敢似的。可是他忘了,在几天前,敢和辽使对骂的,只有王宁安一个!

现在表现勇敢?有什么用?

除了能毁了来之不易的和谈成果,别的用处都没有。

可是经过宋庠和文彦博一唱一和,哪怕想要罢相都做不到了。事关两国的颜面,大宋这边退无可退。

最妙的是前些日子,王宁安还是坚定的强硬派,校阅大军,示敌以力,嚷嚷着要和辽国大战到底。

几天的功夫,就变成了主和的,拼命平息辽国怒火,这个转变未免也太大了?

说来好笑,王宁安苦心造势,把文彦博等人逼到了墙角,弄出来一手东华门阅兵,把武人的威风打了出来。

一转头,这帮文官开始主张对辽强硬,把王宁安又逼到了墙角上。

要说起来,人家出招的狠辣阴险,绝对在王宁安之上,而且他们不顾一切,连宋辽的大局都能牺牲,真是让人叹为观止,你们要是把这个决心用在对付辽国人身上,那该多好!

说他们内斗内行,外斗外行,一点也不冤枉。

此刻,说什么都没有用了,就要看赵祯如何决断。

其实赵祯也非常为难,从道理上讲,他当然倾向于王宁安这边,利用贸易武器,打败辽国,洗雪耻辱,重塑国威。

不用说别的,历代王朝,就数大宋的版图最袖珍,身为天子,能不难受吗?

老赵家的人,比起老刘家和老李家,都差了一大块儿,让后人怎么评说?

赵祯是一万个同意,无奈,他虽然是皇帝,却没法独断专行。宋辽议和,开通榷场,整军经武,这一切都是王宁安主导的,他的背后是重新集结的将门力量。

文和武,就好像两个争宠的妃子,原来武将地位高,几乎和皇帝分庭抗礼,俨然正宫皇后。

至于文官,则是才貌双全,能言善辩,会讨皇帝欢心,终于,皇帝吧根基深厚的皇后给废掉,扶植贫寒出身的妃子坐上了皇后宝座。原来的皇后就不断被欺负,连妃子的地位都没了,弄来弄去,只怕宫女都不如。

突然之间,落魄的皇后也重新获得宠幸,你说文官能不着急吗?

深知自己所作所为,文官对武将的防备已经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为此他们不惜牺牲一切,这就是眼前的局面。

赵祯懂不懂,他懂,可赵祯有没有办法,没有!

武将在短时间之内,根本没法撑起这个朝廷,要想天下不乱,还要看这些相公的。更何况宋辽斗了那么长时间,突然扩大贸易,弄得如胶似漆,不少人转不过弯儿。

这不,那些言官疯狂上书,有人更是跑到了皇宫外面,义愤填膺,嚷嚷着汉贼不两立,逼着赵祯对辽国强硬。如果不改弦更张,就一头撞死,血溅午门!

赵祯面临着有生以来,第二大难以抉择的题第一大是罢免范仲淹,推翻庆历新政。明明都是对的事情,却要含着泪废除,这个皇帝,当的是真难啊!

赵祯想到了这里,他看了一眼王宁安,满心愧疚,小家伙为了大宋江山,可谓是殚精竭虑,拿出了如此妙策,可是朕却没法推行下去,真是愧对世人。

虽然满心不愿意,可赵祯还是决定向文官们妥协,毕竟亿兆民生还都在他们肩上,相比之下,宋辽关系也是可以牺牲的!

想到这里,赵祯缓缓道:“朕以为宋相公之言……”

“陛下!”

王宁安突然站出来,打断了赵祯的话。

“王卿,你还有什么话说?”

“启奏陛下,微臣以为宋辽和谈,来之不易,辽国方面,也是非常珍惜。此时不应该恶语相向,毁了大局。微臣愿意请旨,前往辽国馆驿,去和他们面谈,恳请陛下准许!”

第217章 天子之怒

赵祯听到王宁安的话,真是有些惊讶。

“王卿,你以为此事还能挽回吗?”

王宁安满脸苦笑,不想挽回也不行,他的一片心血不能荒废了。

而且,而且王宁安不想当范仲淹第二!

翻开赵祯的历史,你就会现这个皇帝是很面的,早年被刘太后压着就不说了,好不容易亲政,想要有所作为,大刀阔斧,锐意进取,结果文官集体不配合,把什么公务都塞给了赵祯。

起初小皇帝还宵衣旰食,不辞劳苦,以为自己苦点累点,天下就能好点,结果呢,忙活了几年,把身体累垮了,赵祯病了。

这时候一帮言官跳出来了,他们煞有介事规劝赵祯,不要沉溺女色,不管国政,把身体都搞坏了,赵祯这个冤枉啊,简直没地方说去。

从此之后,他学会了低头,开始任用“贤臣”,并且将天下交给这些人,让他们负责打理,自己专心一意做好皇帝就够了。

可是这些“贤臣”并没有带来中兴盛世,反而弄出来西夏叛乱,赵祯终于作了,他果断起用范仲淹,希望老先生能主持变法,刷新吏治,让大宋振作起来。可结果呢,兴冲冲开始,凄凉凉收尾。

面对着强大的保守集团,赵祯再一次妥协了。

再一再二,就有再三再四,王宁安很怕,他真的怕了,一手主持和辽国的和谈,力推榷场贸易,假如真的失败了,放弃了,那些文官会放过他吗?

指着赵祯保护自己?

简直笑话一样,他连范仲淹都不护着,还能护着自己?

他王宁安为了身家性命,为了一番心血,必须垂死挣扎,赌上最后一点筹码,务必要把和谈维护下来。

难,很难,非常难!

辽国那边为了面子,不会低头,而大宋这边更麻烦,群情激愤,无论自己谈出什么结果,他们都可能不买账。

榆木脑袋的言官清流,肯定嚷嚷着和辽国一拼到底,什么断绝贸易,老死不相往来……虽然士大夫们早就不种地了,可是脑袋里装得都是老农夫的被动保守思维,王宁安真恨不得把每一个人的脑袋撬开,给他们来一个醍醐灌顶。

很可惜他没有这个时间,只能祈求赵祯没有彻底放弃,关键时刻,还能挺他一把,只有如此,还可能扭转乾坤。

虽然王宁安知道希望不大,但他却不想放弃。

毕竟他知道如果再不改变,几十年后,蛮夷的铁骑就会把花花世界踏得粉碎,后人只能在故纸堆中追忆大宋的繁华……

王宁安以为自己不会有那么强烈的功利心,更不会为了什么事情冒险。可是真正走到了这一步,他才现,自己和大宋已经割舍不开了。

他的亲人,他的兄弟,他的事业……所有的一切,都不允许他放弃!

“微臣恳请陛下准许,也恳请陛下能约束百官,以宋辽大局为重,不要意气之争,感情用事。须知道几行痛快字,几句豪气话,背后却是无数将士的生命,无数家庭血泪。微臣出身将门之家,马革裹尸,死得其所。微臣不惧死,却不想付出无谓牺牲,好不容易谈出来的结果,无论如何也不能作废了!”

王宁安说到了动情之处,真的声泪俱下,他做过很多戏,可唯独这一次,自肺腑,做事难,在大宋做点事情真特么难!

他的泪水流下,抬起袖子去擦拭,却现一方明黄色的手帕出现在面前。

赵祯满脸含笑站在他的对面。

“到底是没长大啊,快擦擦泪吧!”

王宁安诚惶诚恐接了过来,赵祯一转身,突然脸色严肃,变成了一块万年的寒铁,从里到外,让人不寒而栗!

文彦博、富弼、宋庠、庞籍几个人全都打了一个寒颤。

貌似不对劲儿,一团面似的皇帝,怎么突然翻脸了?都说人善被人欺,赵祯以往也是太绵软了,弄得世人都以为他软弱可欺,可是别忘了,再怎么样,他也是天子,龙有逆鳞,触之必死。

和谈是赵祯同意的,把贸易当做武器,对付辽国,更是赵祯认可的国策。当时文彦博和富弼也都在场,你们当时不说,没几天的功夫,就闹出了杀死辽使随从的事情。

你们是在打朕的脸!

朕把江山交给你们,让你们当家做主,可是归根到底,这江山是朕的!朕不从你们的心意,你们就玩这一手,把江山社稷当成了儿戏吗?

是可忍孰不可忍!

赵祯已经不想管是谁唆使的,毫无疑问,这笔账就要算在文彦博等人的身上。你们跑不了!

“王卿所谈的内容,正是朕认可的,也是我大宋的国策,不容更改。这一次打死辽使随从,错在我方,错在保护不力,朕一定彻查,不管牵连到谁,朕都绝不手软!”

这么面的皇帝突然雄起了,说出来的话,刀刀见骨,直奔着几个人就来了,文彦博突然感到浑身冷飕飕的,心脏不停收缩。

坏事了,赵祯没有像往常一样低头,反而更加强硬,更加坚持了!

“既然错在大宋,王卿只管放手去谈,朕可以赔偿,也可以赔礼道歉,还会严惩凶手。请他们不要因为一点小事,就影响了两国的大局。朕之诚心,苍天可鉴,务必让他们告诉辽主,不要有丝毫怀疑。”

听到赵祯的话,王宁安彻底蒙圈了。

皇帝这是什么意思?

他要力挺自己吗?

这还是印象当中绵软无能的赵祯吗?

可以赔偿,可以道歉,还要惩凶,岂不是说,谈出什么结果,赵祯都能扛下来,自己不用担心成为文官们的靶子了?

哎呦,我的天啊,幸福来得也太突然了!

王宁安激动地傻了,欧阳修偷着踢了他一脚,现他竟然没有反应,老夫子一瞪眼睛,“王知县,还不多谢陛下体谅!”

王宁安这才反应过来,连连施礼。

“请陛下放心,微臣一定尽力维护大宋颜面,不让辽国得寸进尺,臣,臣这就去办。”

赵祯含笑点头,王宁安撅着屁股就往外面跑,真是高兴坏了,他都担心自己会被推出去,成为平息文官怒火的祭品,毕竟赵祯的“前科”太多了,范仲淹、王德用、张尧佐,还有以后的狄青,给赵祯当臣子,亚历山大啊!

万万想不到,这位皇帝竟然能铁了心保自己,真是太阳从西边出来了。

莫非说自己的猪脚光环巨大,把赵祯都给照亮了吗?

王宁安光顾着高兴,无暇体会,其实种种变化,早有迹象,六艺学堂创办,提倡务实专业,王宁安热情鼓吹贸易商战,赵祯苦心研读《管子》,在东华门阅兵,抬举武人的地位……潜移默化之中,赵祯已经开始纠正过去的错误。

他迁就文人,是因为文人能帮着他治国,可是当他现光靠着文人不够用,甚至会给自己添乱的时候,赵祯就开始翻脸了。

看着王宁安乐颠颠跑了,赵祯收敛了嘴角的笑容。

“文爱卿,富爱卿,朕当日召见王宁安,谈过榷场的事情,他所奏甚合朕意。既然君臣都认可,这就是不可更改的国策!姑且不论打人的是非对错,礼部那边为什么不能善待辽使,多给一些丝绸锦缎又能如何?如果国用困难,就从宫里出。朕一年不换新衣服,两年不换,三年五年都成!还不够,就让那帮奴婢都光屁股,为了大宋江山,这个苦朕可以担,但是,朕不希望有人掣肘,暗中下绊子,耍手段,玩阴谋,想干什么?眼睛里还有没有天下苍生?”

大出预料,所有人都目瞪口呆,几十年来,赵祯从来没有对自己的重臣说过如此重话。从文彦博的鬓角冒出了冷汗。

要说起来,文彦博很了解赵祯,这位皇帝或许被捧得太高了,真把自己当成了圣人,什么时候都想维持一团和气,不愿意翻脸,尤其是对两府相公,也从来都是礼遇有加。

久而久之,文彦博也难免判断失误。

宋辽议和是大事情,可相比起内政,又小了很多,文彦博以为挑起一点争端,或许没什么关系。他倒不是想彻底推翻和谈结果,因为文官们还是不喜欢打仗的,只是他们想把主导权抢到手中。

至少榷场不能交给王宁安管,每年几千万贯的贸易,那么大的一块肥肉,谁看着不眼红。文彦博原本是打算把言官们的火烧起来,逼着赵祯放弃王宁安,然后他再出面,收拾残局……推演了好几遍,文彦博都觉得没什么大问题,虽然皇帝会怀疑自己,却不至于翻脸。

不得不说,哪怕是顶尖儿的智者,也会犯错误,文彦博这一次就栽了大跟头儿。他隐隐察觉,罢相贬官已经算是好的,如果稍微严重一点,只怕仕途就要废了……想到这里,文彦博是不寒而栗。

“老臣辜负圣恩,恳请陛下降罪!”

赵祯看着自己的宰相,沉默了许久,文彦博的老腰差点折了。

“文相公,你回去好好彻查,切莫再辜负朕的希望。”

几位相公点头,纷纷退出,赵祯突然又说道:“永叔留下。”

欧阳修被叫住了,文彦博和富弼几个的脸色更加凄苦了……

第218章 单刀赴会

垂拱殿,只剩下欧阳修和赵祯君臣两个人,上次这样的时候,还是在庆历新政的时候……赵祯突然长叹口气。

“永叔,你老了。”

欧阳修唉声叹气,“臣的确老了,不堪驱使,进京才几个月的功夫,臣就想着回六艺学堂教书了。”

赵祯笑了一声,“你这是厌烦了,是腻歪了,是失望了?对吧?”

欧阳修愣了一下,赵祯呵呵一笑,“看那个小家伙出乎预料的劲儿,他准是也以为朕要重蹈覆辙,拿他去给人家出气。”

欧阳修终于反应了过来,这个“人家”不是辽国,而是大宋,是自己人!

赵祯突然抬起头,笑着问道:“永叔,你和朕说实话,当年你怨过没有?”

换成别的大臣,肯定不会说实话,可是欧阳修到底是不一样。

“启禀陛下,老臣确实有些想不通,不过这几年,老臣想通了。”

“哦?永叔想通什么了?”

“陛下,当年臣,还有范相公他们错了,臣看得太浅显了,范相公也是一样。”欧阳修苦笑道:“臣等当年总结弊端,上了十大革新方略。看起来条条切中要害,实际却不值一提。”

“怎么说?”赵祯好奇道。

“老百姓有句话,叫贫贱夫妻百事哀,两口子过日子争吵,妯娌不和,兄弟反目,父不慈,子不孝……这些问题光靠着告诉他们,要如何如何,用处不大,关键还在贫贱二字……所谓穷**计,富涨良心,日子过得好了,一般的家庭都会和睦的,即便有些冲突,也容易解决,反之日子过不下去,就难免出乱子。”

欧阳修感慨道:“臣等当年光是想到了治标,却没有本事治本,而且还弄得天下大乱,纷争四起,实在是误国误民误自身,老臣这几年想通了。”

赵祯没有想到,欧阳修竟然有如此见识,仔细思量,还真是入情入理。

“永叔,你也不要把朕当成皇帝,我们就是老朋友,毕竟能和我说知心话的人不多了。”赵祯低声道:“那你觉得这一次和庆历新政相比呢?该如何做决断!”

欧阳修正色道:“启奏陛下,这一次和庆历新政完全不同。”

“哪里不同?”

“庆历新政是错的,是做不成的,这一次却是对的,能够做成!”

欧阳修笃定的语气,让赵祯一惊,微笑道:“永叔,你还是真看得起王宁安啊?”

欧阳修并不否认,笑道:“陛下,平县有路灯的。”

没头没尾的一句话,赵祯迟疑,又笑道:“你是说眼见为实?”

“没错,几十万的灾民,在任何人的眼里,都是包袱,都是灾难,唯独王二郎本事过人,不到一年的功夫,一座足有汴梁五分之一大的城市就出现了。”欧阳修也不得不承认,他见证了一个奇迹。

欧阳修的一双醉眼,却能看透世间百态。

以往朝廷筑城,要先筹措砖瓦木料,然后组织施工,耗费无数粮食金钱,辛辛苦苦将城池筑起来,等到百姓进驻之后,商贸繁荣,再通过税收,收回成本。

这个过程非常漫长,没有十年八年,看不到成果,朝廷要承受巨大的压力,征召民夫,稍有不慎就会造成民变。

秦朝修长城,隋朝修大运河,都造成了可怕的棋艺,直接推翻了两个伟大的王朝……

到了王宁安这里,改变了逻辑。

他先找到了一个支柱产业捕鲸,围绕着产业,开始展生产,吸纳工人,形成一个聚落。有了雏形之后,他想办法搞到了市舶司,商业价值一下子挖掘出来。

从此刻开始,王宁安就开始了眼花缭乱的经营,他利用对未来的预期,把荒地卖出了高价,利用筹措的资本,去建设他的城市。

反过来,城市越来越漂亮,吸引的商人越来越多,他借钱就越容易,不断给平县增加产业,吸纳工人,他还不惜血本,提高工人的待遇,起初欧阳修还不理解,可接下来呢,这些工人要建房,要家具,要成亲,要教育……庞大的需求,又带动了无数的产业,平县就这样奇迹般出现了……

从头到尾,王宁安都没有伸手向朝廷要钱,他只是拿到了市舶司和榷场两个特权……欧阳修第一次见识了政策的威力,而且他也明白了,原来未来也可以当成商品来出售,资本拥有着难以想象的力量,可以点石成金,可以化腐朽为神奇。

“陛下,老臣说一句狂话,历代读书人都钻研心性,拜读圣人之学,只是这圣人之道未必能富国强兵。”

欧阳修说的含蓄,其实他的思维模式也在快改变,要是没有欧阳修的支持,六艺学堂也不会增加那么多实践课程,总而言之,不少学者已经注意到了儒家的不足之处,都努力提出新的学说,希望一统江湖。

在原本的历史上,以二程和朱熹代表的理学最终拿到了统治地位,贻害千年。

而在这个时空里,范仲淹,欧阳修等人已经开始重建另一种更务实,更有用的学科,未来的大宋学术舞台,必然更加丰富多彩,争夺激烈。

“永叔,你的意思是王宁安能帮着朕富国强兵了?”

欧阳修道:“他的做法或有可取之处,至于效果如何,臣还不好断言,姑且一试。”

“哈哈哈!”赵祯突然伸出手指,点着欧阳修。

“你欧阳永叔也学会拐弯抹角了。朕倒是觉得他比太多的人都强。”赵祯感叹道:“事情出了,有人急着脱罪,有人急着上书,他们的心思如何,朕不是笨蛋,还清楚一二。唯独王宁安,一心要维护和谈大局,他是真正替大宋着想,赤子真心,虽铁石之心肠,也不能不为之动容。如此纯臣、忠臣,朕若是不保护,往后就没有人还忠心大宋了。”

欧阳修是万万想不到,在赵祯的心中,王宁安的地位竟然如此之高!

有这番评价,往后王宁安完全可以横着走了,谁想要对他不利,就要承受赵祯的怒火了。

欧阳修既惊又喜,突然赵祯的话锋一转,“朕这几年,越怠政,弄得好些人已经不把朕放在眼里了,朕这个皇帝当得是不是太失败了。”

即便以欧阳修的大胆,也不敢接这种犯忌讳的话,他的心狂跳,看起来赵祯要行动了,以目前来看,罢免几个相公都是轻的,搞不好官场都要来一次彻底的洗牌。

就是不知道赵祯要从哪里下手……

王宁安还不知道皇宫里的情况,他一颗心都放在了馆驿这边。

匆匆赶到,现馆驿已经被里三层外三层包围起来。不要误会,不是文相公胆大到要兵戎相见,而是要保护这些辽国使者。

闻讯赶来的东京百姓,跳着脚痛骂辽使,那拿来了石子、土块、烂菜叶、臭鸡蛋……简直是全副武装,随时就要开战。

相比之下,馆驿之内,更是剑拔弩张,肃杀之气十足。

耶律化葛换上了铠甲,就连张孝杰都提着宝剑,他们带来2oo多人,正严阵以待,战马都准备好了,随时要冲出去大杀一场。

王宁安目睹一切,头皮麻。

“都干什么?还有没有法度?去告诉礼部的那帮笨蛋,拿出平时口若悬河的劲儿,把老百姓都给我劝回去,半个时辰,人还没有散去,陛下自然会治罪!”

王宁安说完,从人群中穿过,到了馆驿门口。

还没等去扣门,从墙上就探出了几支狼牙箭,对准了王宁安。

“不许再进一步,否则就让你血溅当场!”

王宁安咬了咬牙,大声吼道:“去把耶律大人,还有张大人请来,我有话说!”

守门的士兵根本不听,“我们大人谁也不见,赶快滚!”

王宁安的小暴脾气也上来了,大声嚷嚷道:“连我都不见了,他们还想不想活着回去了?”

馆驿不算大,耶律化葛和张孝杰都听得一清二楚。

耶律化葛咬牙切齿,“果然是图穷匕见,我就说,这些汉人都不是好东西!”他脱口而出,可是又猛地想起张孝杰,不好一起来。

“张大人,我不是说你,我是说……”

“行了,我的耶律大人,咱们都什么样了,我还会怪你不成!”张孝杰没心思管失言了,生怕愤怒的大宋百姓冲进来,把他们也打成肉泥滥酱。

耶律化葛面色凝重,“张大人,两国交锋,不斩来使。大宋好歹以礼仪自诩,这种事情,他们未必敢做。”

“唉,就算他们不敢做,咱们也不能困在馆驿里,吃的和喝的就能撑两天,是赶快回去,还是和大宋周旋,总要有个章程。”

事之后,就有无数人把馆驿包围,他们两个也懵了。

耶律化葛犹豫了好半天,“这么说一定要见见王宁安了?”

“至少听他说什么。”张孝杰无奈道。

“那好,就让他进来,不过……”耶律化葛恶狠狠道:“只许他一个人进来,身上不许带任何武器。”

“遵命。”

没有多大一会儿,王宁安果然从外面走了进来,他快步来穿过了正厅,到了第二层院子,那六个被打死的随从都摆在这里,其中四个还用木盆装着,王宁安看到差点吐了,他强忍着恶心,二话不说,放声大哭,当真是哭得天昏地暗,日月无光,闻着伤心,听者落泪……

第219章 辽国的要求

王宁安的一顿大哭,反而把耶律化葛和张孝杰给弄愣了。

这两个人面面相觑,心说不就是几个随从吗,我们都没这么伤心,你跑来装什么蒜?张孝杰忍不住出言讥讽,“王大人,你这假做得太过了,别把我们都当成三岁孩子耍,以为哭两声,我们就会轻轻放过,我告诉你不可能!”

耶律化葛也怒道:“没错,大宋必须付出代价!”

这两个凶巴巴大叫,王宁安擦了擦泛红的眼圈,姜汁碰到了眼眶,还真疼。他红着眼睛道:“我深知辽国有控弦之士几十万,人马精良,战力无双。只要一声令下,几十万大军席卷而来,到时候一定是山河破碎,生灵涂炭,百姓死伤不计其数,家破人亡,流离失所……我是为了这些即将遭难的百姓而哭,你们两位觉得有没有道理?”

“有啊!”

耶律化葛和张孝杰互相看了一眼,满心疑惑。王宁安这小子一直穷横穷横的怎么突然开始捧辽国了?真是有点不适应了。

“你知道就好。”耶律化葛气哼哼道。

王宁安苦笑连声,“既然如此,我哭也哭过了,就要告辞了,再见。”

说完,王宁安就往外面走,一点也不迟疑。

这两位更傻了,剑拔弩张,王宁安非要进来,哭两声就走了,你脑子有毛病啊?眼看他快要出去了,耶律化葛只能给张孝杰一个眼神,让他把王宁安拦住。

张孝杰三步两步,跑到了王宁安面前。

“你给我站住,想这么走,便宜你了!”

王宁安停住了脚步,陪笑道:“张大人,你想怎么样?是杀了我,还是剐了我?在下悉听尊便,你动手就是了。”

说完,王宁安往地上一坐,闭着眼睛,一副引颈就戮的慷慨模样。

这回倒是张孝杰没词了,他气得直转圈,用手指着王宁安。

“王大人,你少在这里装蒜耍无赖!我告诉你,大辽的人不能白死,你们必须给辽国一个说法,不然咱们只有兵戎相见!”

王宁安干脆把眼睛闭上了,“既然如此,就请张大人上奏贵国皇帝,赶快调兵南下吧!五十万也好,一百万也罢,两国就打一个天昏地暗,杀一个血流成河。你们也不用害怕,寇准寇相公早就死了,我们这边未必有能人挡得住贵国的兵锋,说不定要不了十天半个月,汴京城就是你们的囊中之物,在下也是贵国的阶下之囚,早死晚死没什么区别,不如就死在这里算了。”

“呸!”

张孝杰简直要昏过去了,还五十万,一百万大军,辽国能派出十万人,早就和你们打了!

你们是没了寇准,我们这边萧太后,韩德让,萧挞凛等等人杰也都没了,说起来辽国的衰败的度比宋朝只快不慢,真是大哥看二哥,谁也别笑话谁。

就拿前几年来说,大宋被西夏打得狼狈不堪,结果辽国也被西夏弄得屁滚尿流,连区区西夏都打不过,还想动大宋,实在是痴心妄想。

张孝杰和耶律化葛都清楚,但问题是一口怒气憋在胸膛,不出来非气死人不可。再说了,不替辽国挣回面子,回去也没法交代。

耶律化葛冲了过来,冷笑道:“王宁安,少在我们面前装无赖,一句话,我们的人死了,这个仇我们不能不报!”

“报仇?”王宁安突然翻了翻眼皮,“耶律大人,你真是准备报仇?”

“那还有假!你们设圈套,打死了我的六个随从,打伤了六个,连尸体都不完整,我回去没法和他们的家人交代,大宋不向辽国赔礼道歉,严惩凶手,这事情就没完!”

耶律化葛叫得很凶,可或许连他都没有察觉,说话之中,有意无意都放过了榷场的问题。王宁安心里有数了,辽国这是外强中干,他们也不想放弃榷场,有了这个判断,王宁安的胆子就大起来。

他蹭的从地上跳起来,破口大骂。

“好啊,你们还敢和我提报仇?那就说说,谁的仇口更大?我家先祖王贵老大人,一生忠勇,跟随杨无敌,与贵国大战,命丧陈家谷。都说各为其主,我们认了。可是你们接下来干了什么?砍下我家先祖的头颅,到各处炫耀胜利,不肯归还先祖尸体,如今过去了一个甲子,我家的祖坟还是空的!”

王宁安跳着脚大骂,“你们惨不惭愧,羞不羞耻,就凭你们也配和我谈什么报仇!要说报仇,我现在就该提刀把你们宰了,拿你们的狗头去祭奠我家先人!”

这一招大大出乎了两个人的预料,他们被王宁安的气势给惊到了。张孝杰干脆也耍起了无赖。

“有本事你就杀了我们,自然有人替我们报仇雪恨!”

王宁安白了他一眼,“张孝杰,亏你还是状元之才?仇恨不过是一家一姓的事情,岂能以一人之心,夺天下人之心!岂能为了报一家之仇,就置千万人于不顾,孰重孰轻,我王宁安还是能掂量明白的。你们扪心自问,这几次谈判,从沧州到京城,哪一次我不是顾全大局,为你们着想。顶着天大的干系,替你们争取权利。你去问问,朝廷上有多少言官在骂我,说我被你们收买了,当的是辽国的官。你们扪心自问,我对朋友如何?可有半点亏欠的地方?”

说着话,王宁安的泪又下来了。

他着一顿哭,倒是哭得两个人没脾气了。

的确王宁安的确够意思,至少在谈判桌上给了他们许多意想不到的收获。冷静下来想想,如果不是一心促成和谈,王宁安也不至于如此。

而且把杀人的事情归结到王宁安身上,那也不公平!

可问题是辽国死了人,当世第一大国死了人,必须要给他们一个交代,不然这一关谁也没法过!

“王大人,这样吧,将关南十县交给我们。”

“不成!”

“我们只要六县,一条人命一个县。”张孝杰开价道。

“不成,寸土不让!”王宁安咬定了牙关!

耶律化葛黑着脸道:“那你们必须处置凶手,参加打人的至少有上千人,你们抓出六百个,全都砍了脑袋,如此我就相信你的诚意!”

“放屁!”王宁安直接爆粗口了,“你们辽国人命值钱,我大宋的子民就是草芥吗?”

开什么玩笑,虽然赵祯给他兜着,可真要答应这种条件,不用说别人,只怕欧阳修都不能放过他。

要不说这事难,难就难在大宋这边有一堆愤青清流,要命的是他们还把持着舆论,动不动就把宋辽仇恨挂在嘴边,也不会下功夫研究问题,什么都靠着拍脑门,他们的宗旨就是我骂故我在!

在后世这帮人有个响亮的名字,叫“公知”,在大宋,他们叫言官,而归结起来,都是搅屎棍子!

王宁安很清楚,这事情早就没法就事论事了,唯有让辽国吃个哑巴亏,才能对大宋这边交代,不至于舆论哗然,沸反盈天。

虽然赵祯替他担保了,但是身为员工,必须照顾老板的面子,你不能让老板给你背黑锅,背得多了,老板也会厌倦,到那时候,才是死无葬身之地呢!

王宁安什么都不答应,耶律化葛也急了,“姓王的,是你们打死了我们的人!你一肚子委屈,我们就没有委屈吗?岁币没了,关南十县也不谈了,国内有多少人在陛下身边,天天骂我们,要砍了我们的脑袋祭旗。现在死了人,我们摸摸鼻子认了,谁去替我们和国内交代,难道是你王宁安吗?”

耶律化葛大声咆哮,他说者无心,可王宁安听者有意。

他突然眼前一亮,“耶律大人,就如同你所说,我去替你劝说辽国的贵胄!”

“你去?你算什么东西?”

“我现在就去请旨,我就是大宋的钦差,出使辽国!”

王宁安这话一出口,耶律化葛和张孝杰突然眼前一亮,貌似这是个办法啊?

他们互相交换了一下眼神,如果王宁安去辽国,他们就可以说是大宋派人来道歉,至于和谈还有什么不妥,就让王宁安去解说,反正没他们什么事情。

还真别说,愣是给逼出了一个好办法。

只是两个人稍微一权衡,纷纷摇头了。

不行啊,王宁安不过是一个小小的知县,地位太低了,必须是更有身份的人才成。

“王大人,既然你说了,那我们也同意,但是你最多是个副使,必须派一个地位尊崇的正使才行。”

王宁安迟疑一下,如果跑一趟,能把两国的面子都照顾了,也未尝不可。

“那你们要什么样的正使?”

“至少是两府相公。”

王宁安立刻摇头,“不成,我大宋的宰相岂能轻易去辽国,这不是笑话吗?”

“宰相不行,那就是王爷!”张孝杰怒道。

“也不行!”王宁安把脑袋摇晃的和拨浪鼓一样,“大宋的王爷就是那么几位,汝南郡王年老体衰,北海郡王也有病在身,没法远行。”

张孝杰和耶律化葛交换眼神,红着眼睛道:“那至少要是一个宗室子弟,让你们的陛下加封郡王,作为正使,这你总没有话说了吧?”

王宁安思索了一下,还真别说,年轻一代的宗室子弟还真不少,光是赵允让的儿子就有几十个之多,派一个出使辽国,也在情理之中。

“那好,我这就去回禀陛下。”

第220章 皇室奇葩

仅仅派遣个宗室子弟去辽国,王宁安觉得很不错了。

老赵家的人口不算少,混吃等死也不好,陪着去一趟辽国,当个吉祥物而已,还能怎么样?

王宁安觉得如果自己是赵允让,肯定会让自己的儿子去辽国,哪怕舍不得派赵宗实去,其他人总行吧!

你要夺嫡当皇帝,就要拿出皇帝的担当。

再有王宁安还有个私心,他想能不能借机和赵允让修复关系,毕竟得罪一个王爷,还是未来皇帝的爹,不是一个好玩的事。他已经惹得几位相公不快,再惹得宗室也看不上他,那可就没法愉快玩耍了。

王宁安兴匆匆赶回宫中,赵祯刚和欧阳修聊过,老夫子还没离开,王宁安直接将情况报告给他们。

“陛下,去辽国正好能摸一摸辽国的底细,看看他们的情况,所谓对症下药,才能把贸易这个武器挥到极致。微臣保证,此去绝不给大宋丢人,至于经贸上的事情,微臣尽量给辽国挖坑,最好把钱庄设到辽国去,捏住辽国的经济命脉,陛下请想想,如果辽国贵胄的钱都存在咱们的钱庄,那样辽国还有胆子跟大宋开战吗?”

王宁安又情不自禁起来,说的吐沫星子横飞。

赵祯思量一下,略带忧心道:“王卿,你不怕辽国会对你不利?毕竟大宋打死了他们的人?”

“不怕!”王宁安很大胆道:“只要辽国君臣认为微臣有价值,他们就不会把我怎么样,相反,他们还会把我奉为上宾,毕竟没谁会得罪财神爷。”

赵祯是哈哈大笑,“好,朕就是喜欢王卿这个天不怕地不怕的劲儿,你先下去吧,朕给你物色一个正使。”

老太监陈琳笑呵呵带着王宁安去偏殿休息。

王宁安刚走,欧阳修眉头就皱了起来,“陛下,王知县足智多谋,这时候放他去辽国,只怕是大材小用,京城还有这么多事情,留着他在陛下身边,拾遗补缺,岂不是更好。他脑筋灵活,可比老臣强多了。”

刚刚君臣两个可不是扯闲篇,摆龙门阵。

赵祯的确被激怒了,杀死辽使随从,破坏宋辽大局,这已经是公然挑衅皇权,出了赵祯忍耐的极限。如果再不反击,他这个皇帝就成了摆设。

除此之外,赵祯的心里还有很多的痛,比如之前不断有人提出过继宗室子弟,还有王素和汝南郡王赵允让走得很近,加上这次的事情……

皇帝吧,从来都是想象力很丰富的动物,这么一连串的事情,是不是代表着一个庞大的势力集团,要向自己抢班夺权?迫不及待让自己屈服?

大宋虽然不杀士人,可从来没谁能稳坐相位几十年不换,实际上,最多三五年的功夫,两府相公就会被赶出京城,到地方任职。缺乏安全感的皇帝,不止防着武将,连文官也不放过的。

赵祯已经决心罢相,又准备清洗官场,换一批可靠的人掌握关键位置。

在这个当口,王宁安在京城,显然能挥更大的作用,至于出使辽国,只要辽国不愿意和谈崩解,其他人也能完成任务,比如苏洵、余靖,都是不错的人选。

何必一定让王宁安去呢?

“永叔,王宁安是个宝贝儿,朕身边精于权谋,善于斗争的人不少,可是能做事的太少了,朕要保护好他。他还太年轻,介入朝局太深,以后就没法然物外,专心替大宋做事,不管朕能不能有儿子,百年之后,新君都离不开他的辅佐……”

欧阳修从皇宫出来,都不知道迈得哪一条腿了。

老天爷啊,赵祯竟然那么看重王宁安,未来的宰执股肱,甚至托孤重臣,小小的王宁安,是不是被抬得太高了?

可仔细一想,欧阳修又不得不承认,赵祯的眼光独到,确实比自己想得深,看得远!

王宁安自出道以来,在经济民生上,建树颇多,别人拿辽国都没有办法,他却一个主意接着一个主意。

想要拿回燕云,中兴大宋,除了王宁安,别人谁也不行。

其他人也别羡慕,等你们有人家的功绩和地位,皇帝说不定会更加照顾你……

既然确定了出使辽国,就剩下谁当正使了。

说实话,赵祯也不是没想过要培养宗室子弟,论起关系亲近,最好的人选就是汝南郡王赵允让,他是赵祯的堂兄,而且子嗣众多,名声极好。

只是身为皇帝,被人家天天指着鼻子质问,能不逆反吗?

这一次出使辽国,如果赵允让一系能勇挑重担,不辞劳苦,有些事情完全可以放到一边……汝南郡王赵允让,华原君王赵允良,北海郡王赵允弼,还有其他几位宗室君王,包括太祖一系的南康君王赵惟能,全数到齐。

赵祯把情况简单说了一下,“大家商议一下,谁适合出使辽国,替朝廷分忧解难?”

皇帝还想着说完之后,会踊跃响应呢!可谁知这几位王爷一个比一个为难。

开什么玩笑,去辽国出使?

辽国都是蛮夷,听说还吃生肉呢,一个个都跟没毛的大狗熊似的,那些文武全才的大臣去了都勉强全身而退,自家的孩子,细皮嫩肉,小胳膊小腿,还不被辽国人给生吃了?

不去,绝对不去,给多大的好处都不去!

赵惟能干脆低着头不说话,反正他是太祖一系的,你们都是太宗一系的,既然能抢江山,就去对付辽国人吧!

华原君王赵允良是个出名的夜猫子,白天不醒,晚上不睡,听说让自己的孩子去辽国,干脆闭上了眼睛,坐在那里打瞌睡。

在众多宗室当中,北海郡王赵允弼年纪不算大,名声也很不错,如果不是病了,他倒是适合去辽国。

提到了赵允弼的病,就不得不说他的一个活宝儿子赵宗景,这位小王爷和大多数宗室子弟一样,早早成亲了,只是家里给他选的媳妇很不合心,闷沉沉的,一点趣味没有。少年心性的赵宗景就看上了一个优伶女子,让人打听了一下,这个女子还在学艺之中,并没有正式抛头露面,粉墨登场。

赵宗景就花了钱把人赎出来,放在身边做了小妾。

这种事情,也不算少见,大家都装个糊涂也就是了,可接下来的事情,却差点把赵允弼给气死。

赵宗景和这个女子相处很舒服,如胶似漆,别提多亲密了。几年的功夫,赵宗景的原配夫人染病死了,这位小王爷就琢磨着把女子扶正了。

可别忘了,她是什么出身,岂能当得了小王爷的正式夫人?

偏偏赵宗景是个犟种,他一拍脑门,就把女人送出了府中,假托良家女子,然后重新迎娶回来……

赵宗景自以为做得天衣无缝,可京城上下,多少双眼睛盯着呢,很快就有人给捅出去了。这事弄得天下皆知,宗正寺这边也不能坐视不理,夺了赵宗景的开府仪同三司,勒令闭门思过。

赵允弼一怒之下,直接把他赶出了家门。

这事才过去两三个月,赵允弼的身体一直不好,就是被这个忤逆子给气得。就算他有心替赵祯分忧,自己儿子丢人,也不敢推出来。

弄来弄去,就剩下赵允让一个人,反正你儿子多,就贡献出来一个吧!

包括赵祯,都是满怀期望,看着自己的皇兄。

如果此刻赵允让点头,之前的风风雨雨,都不会波及他们家,而且赵祯还会高看汝南郡王一眼,只要能顺利回来,不辱使命,如果选宗室子弟继位,非他们莫属。

可是这位老王爷却多了别的心思,前几天王素刚刚被干掉,现在又让自己派出一个儿子,皇帝是什么心思?莫非想借着辽国的手,把自己的儿子干掉?对了,这次的副使就是可恶的王宁安,儿子去辽国,能不能安然回来?

赵允让平时就精于算计,此时的算计更多了。

“启奏圣人,千里迢迢,出使番邦,总归要争取下孩子的意见,身为人父,也不能随便做决断。一来孩子要愿意,二来也不能辱没了大宋的威名,还请圣人见谅。”

赵祯笑道:“老哥哥说的有理,是朕唐突了,既然如此,你们就都回去商量一下。”

几位王爷纷纷告辞,他们刚走,赵祯的脸就黑了,神马玩意!夺权的时候,都冲到了前面,有点事情就躲在后面,就你们这个德行,还指望着朕把江山交给你们?

赵祯的怒火几位王爷是感受不到了,单说赵允弼,坐着轿子,回到了家中,刚一进门,就现一个年轻的身影,正低着头快步往外面走。

“给我站住!”

年轻人咯噔停住了,连头都不敢抬,浑身紧张地颤抖,他正是那个奇葩小王爷赵宗景。

他把自己的爹妈都气病了,好不容易听说老爹进宫了,他急匆匆赶来看看老娘,哪知道又被爹给堵住了,简直尴尬透了。

赵允弼看了他几眼,越看越生气,真想好好揍他一顿,只是他现在也打不动了。到底是自己的骨肉,他哀叹一声,上辈子欠人家的,这辈子才给他当爹!

“滚回来了就先别走了,你也进来听听。”

赵允弼把几个儿子都叫了过来,赵宗景站在了门口,连座都没有。

“为父刚刚去了宫里,陛下说了,要派遣一个宗室子弟,代表陛下,出使辽国,你们愿不愿意?”

这不是废话吗?

享受惯了京城繁华,养尊处优,含着金汤匙的小王爷们,哪能受那个罪,纷纷摇头。

赵允弼看着也生气,“祖宗一刀一剑打出来的江山,要是让他们看到后代子孙如此懦弱,在天之灵都不能安息!罢了,你们都滚蛋吧!”

几个小王爷如蒙大赦,唯独站在门口的赵宗景没有离开,他迟疑了一下,仗着胆子问道:“爹,孩儿能去吗?”

第221章 我要去辽国

派遣宗室出使辽国,这是澶渊之盟以来,从没有过的事情。

身为相,文彦博已经感到了沉重的压力。老倌儿修炼几十年,早就成精了,从皇宫回来,他就知道坏了,如今又弄出一出,更是证明王宁安又把盘子翻过来了。

赵祯没有像以往那样,迁就自己的宰相,自己这个相也当不了多长时间了。假如自己不尽快做点动作,收拾残局,挽回帝心,搞不好连回来的机会都没有了。文彦博不愧是顶尖儿的智者,稍微盘算一下,就知道了局面的糟糕。

老文立刻做了两件事情,先是彻查礼部的那帮人,把接待使者不力的罪名都扣给了他们,算是给案子一个交代。

其次,文彦博拨出1oo万贯,用作军需,要求河北各路加强战备,防止辽国讹诈,并且给大宋的使节撑腰!

除此之外,文彦博又给赵允让送去了消息,希望老王爷能赶快派儿子出使辽国。

按照文彦博的意思,最好是让赵宗实去,只要赵宗实走一趟,郡王的衔拿到手,于国有功,只要赵祯生不出儿子,他就是铁定的继承人,板上钉钉,没有任何人敢质疑。

……

“父王,我看文相公这是疯了!”赵宗楚大声说道:“让老十三去辽国,万一有个闪失,那可怎么办?”

赵允让寿眉低垂,沉吟道:“文相公还是为了咱们好,毕竟宗室立功的机会太少了,只是让十三去,我这心里放不下。”

“爹,你担心太对了。”赵宗汉也说道:“王宁安那小子简直不是东西,他当着我的面,就警告父亲,说让你好好管教家人,他这么个态度,让他陪着十三哥去,那不是坑了十三哥吗?”

几个儿子,七嘴八舌头,赵允让的脑袋都大了。

“你们说的好听,谁都不去,要是陛下问下来,该怎么说?”

老二赵宗朴眼珠转了转,突然道:“父王,你看我们不去,其他人也未必愿意去,如果找不出人,就随便找个人算了,反正宗室子弟众多,辽国也分不清谁是谁。”

赵允让果然老了,人一上岁数,就喜欢儿孙绕膝,虽然他的子孙多得数不过来,却也不舍得放走一个。

一个人的格局,决定了他的成就,赵允让父子醉心争权夺势,难免眼光有限,其实文彦博已经看出来,这次出使,是代表大宋,王宁安陪着,也只能同舟共济,尽心卖命。

有些事情,只能自己领悟,悟不到,就没人能帮你……到了第二天,所有的王爷到了皇宫,大家伙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谁都不舍得放自己儿子去。

赵允良更是哭哭啼啼,说什么他年纪大了,说不定什么时候就走了,孩子不在身边,岂不是让他死不瞑目吗?

辽国是虎狼之邦,孩子去了,没法活着回来,白人送黑人,情何以堪。

所有人都不愿意,赵允让心中暗喜,就想把商量好的主意抛出来,随便找个人顶替就是了。

这时候北海郡王赵允弼突然站起来,老脸通红。

“启奏陛下,臣,臣那个不孝子想去。”

赵祯一愣,赵允弼只好说道:“是,是宗景,他跟臣说,想为国效力。”听到赵宗景的名字,在场的几位王爷差点笑出来。

就那个货儿,为了个妓女,弄得有家回不了,他也配出使辽国,岂不是让人笑掉大牙。

赵允弼满脸羞惭,“启禀圣人,如果宗景不合适,那,那就让臣去吧,好歹臣还不到五十岁,身体虽然弱了点,可臣的骨头硬,辽国人别想在臣的面前占一点便宜!”

赵祯倒是没有像别人那样瞧不起赵宗景,相反,此刻能站出来,那就是赵家的好儿郎,不管他做过什么事情都不要紧,至少他不是缩头乌龟!

想到这里,赵祯变得和颜悦色起来,“你身体不好,长途跋涉,万一有个闪失怎么办?让孩子去吧,他有心,朕就不会亏待他。立刻传旨,加封赵宗景为济阴郡王,镇南节度使,同平章事,开府仪同三司……”

一句话,赵宗景就变成了和他爹平起平坐的郡王,还拿到了一大串的虚衔,在所有年轻的宗室当中,脱颖而出。

只是他这个新鲜出炉的郡王,没有人羡慕,有的只是同情,还有嘲讽。

从小到大,出城门的次数都有限,竟然要出国门,去和辽人谈判,这不是送羊入虎口吗?

北海郡王府,也是风雨凄凄,老王妃拖着病体,抱着儿子的脑袋,不停啜泣。

“你个老天煞的,孩子才多大,你就舍得把他推到火坑里?”

赵允弼脸黑得和锅底一样,争辩道:“他自己要去,我有什么办法?”

“你没有办法?嘴长在你的身上,你不会不说话?孩子有个闪失,我,我就不活着!”老王妃哭得稀里哗啦,赵允弼被弄得一点脾气没有。

反倒是赵宗景有点没心没肺,“娘,你听孩儿说,说辽国多可怕,也未必!你看看,富相公,贾相公,庞相公,醉翁欧阳修,余靖余大人,包拯包大人,还有好多人,不都是去了辽国,一个个好好的活着。都说两国交锋,不斩来使。辽国不会把孩儿怎么样的!”

老王妃把脸一沉,“胡说,那些相公大人都是天上的文曲星,有神灵庇护。他们哪一个不是九死一生。我儿年纪轻轻,从来没出过远门,一下子就要走几千里,跑好几个月,娘怎么能放心!”

“你这叫慈母多败儿!”赵允弼把眼睛一瞪,“畜生,我问你,真的敢去?”

赵宗景用力点头,“孩儿当然敢去!”

“你记着,你是皇天贵胄,身上流着赵家的血液,哪怕丢了命,也不能丢人!否则你回来,爹也要亲手打死你!”

老王妃急眼了,你个老混球,还要打死儿子,我现在就不活着了!老太太着急,可是赵宗景却第一次露出了笑容,老爹居然自称是爹了,几个月的冷战算是有缓和的迹象了,赵宗景长长出口气。

“爹放心吧,孩儿不会丢人的。”

“嗯,如果你能回来,爹的王位就是你的。”

赵宗景咧嘴一笑,“爹,你犯糊涂了,我这个王位是自己挣来的,你的位置还是留给弟兄们吧!”

赵允弼终于哈哈一笑,“是啊,真是想不到啊……小兔崽子,这样吧,你回来,爹答应你一件事,你看怎么样?”

“当真?”

“君子一言快马一鞭!”赵允弼笃定说道。

“那可太好了,孩儿想请爹爹答应,让澜儿进门。”

“澜儿?她是——”赵允弼突然反应过来,他跳起来,举着巴掌就打,嘴里还骂道:“你个畜生,你想气死我啊!”

老王妃拼了命拉住丈夫,赶快冲着赵宗景大喊:“傻小子,还不快跑啊!”

赵宗景吓了一跳,连忙跳起来,撒丫子就跑。身背后还能听到老爹的骂声,他是真吓得不轻。

从家里跑出来,赵宗景来到了大相国寺旁边的一处小院子,只有三进,很温馨典雅,还能听到庙里的钟声。

回到了门前,赵宗景竟然觉得自己的心跳有些加快,他轻轻推开了门,穿过第一道院子,到了第二道院子,只见一个娇小的女子正拿着水壶浇花。

她的动作很轻柔,每一盆花都能照顾到,既不多,也不少,长得茂盛,花开的艳丽。她听到了脚步声,慌忙回头。

看清楚了正脸,女子不算太妖孽,只是很清丽,很耐看,有酒窝,有虎牙,笑起来很甜美。

赵宗景愣了一下,突然扑过来,把女子一下子抱在怀里,十分用力,弄得女子脸都憋红了。

“快松开,我还拿着水壶呢!”

赵宗景舍不得放开,只是胳膊的力气小了一点。他趴在媳妇的肩膀上,贴着耳朵,低低声音道:“澜儿,我做到了,我给你的许诺做到了!”

女子脸一红,猛地推开赵宗景,从怀抱里挣脱出来。

“你,你到底做了什么傻事啊?”

赵宗景嘿嘿一笑,“我被加封为郡王了,济阴郡王!你就是王妃,我赵宗景这辈子唯一的王妃,独一无二,明媒正娶的娘子,谁也挡不住咱们,你再也不用偷偷摸摸了,陛下会给我们赐下王府,你就是王府的主人,没人能瞧不起你,谁也不会说闲话了……”赵宗景打开了话匣子,他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了,只知道他很兴奋,很癫狂!

对面的女子先是一喜,随后突然眉头紧锁,显得忧心忡忡。

“朝廷不会凭空给你王爷的爵位,到底是怎么回事,你快点说啊?”

赵宗景憨笑道:“也没什么,就是我请旨去出使辽国,陛下赏我的!”

“啊!”

女子身体一晃,赵宗景急忙抱住了她。

“澜儿,你怎么了?没事吧?”

女子猛地推开他,“我问你,为什么要去辽国?”

“我——我当然是为了你!”赵宗景大声说道:“只有这样,我才能拿到王位,你才能成为我的王妃!”

女子含着泪摇头,“我出身下贱,能和你相守一辈子,已经是奢望了。要是为了虚无缥缈的名分,把自己的相公推到了绝地,我真的就该死了!”

说着,女子转身,直接跑进了屋子里,赵宗景在后面紧紧追赶,嘭的一声,房门被关上了,他只能傻愣愣站在外面。

赵宗景抱住了脑袋,他十分痛快纠结,坦白讲,听到老爹说的第一瞬间,他就想到了去冒险,为了心爱的人,挣一个名分回来。

可他错了,真正爱他的人,怎么会在意区区名分……那自己又该如何,是退缩了,当胆小鬼,还是去辽国?

赵宗景沉默了好半天,才缓缓说道:“澜儿,我想做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我要去辽国看看!”

第222章 秀恩爱

据史书记载,北宋一百多年的时间里,宋辽互派使者就有三百多次,平均一年两次,绵密程度,绝对乎想象。

可是像这次一样,却绝无仅有。大宋的正使济阴郡王赵宗景还不到二十三岁,而副使王宁安只有区区十五岁出头,两个十足十的毛头小子,他们能干成什么事?

很多大宋的臣子都建议派遣老成持重的臣子随行压阵,至少不能在辽国面前失了大宋的颜面。面对如此有道理的建议,赵祯果断拒绝了。他宁可相信王宁安,也不愿意相信自己的臣子。

看到了这个结果,文彦博是越凄苦,脑门上的川字纹越来越深。他觉得自己瞎了眼睛,赵允让一家实在是外强中干,鼠目寸光。

就让赵宗实走一趟如何,他只要同意了,到时候文官们就会拼死给他造势,不用说别的,动十万百姓去欢送使者总行吧,到了那个时候,赵宗实的大名天下皆知,储位几乎就板上钉钉。谁知道竟然让赵宗景给抢了先……文官看不上他,宗室也瞧不起他,出使离京都弄得冷冷清清,幸好曹佾这帮将门还给了面子,一起去欢送,当然这个面子是给王宁安的,和赵宗景一点关系都没有。

堂堂宗室郡王,还真够凄惨的。

不过赵宗景倒是挺乐呵的,他第一次正式离开京城,庞大的使团渡过黄河,一路向北前进,初夏时节,两旁的田亩绿油油一片,提拔的高粱,茂盛的大豆,麦浪翻滚,蛙声一片……相比王宁安,赵宗景更像是个孩子,看什么都好玩,眼睛不够用了。

看到路边的梨树,也不管熟不熟,摘下来就往嘴里塞,跟恶鬼投胎似的。王宁安实在是看不下去了。

“我说王爷,你这个土鳖的模样,很容易让辽国人误会,大宋派了个假王爷。”

赵宗景这才讪讪笑了笑,挠挠头,“王大人,没那么严重吧?”

“你听过外交无小事吗?”

赵宗景只好点头,“我听你的,只怕这次再回来,我就没法这么玩了,要天天绷着脸了!”说完,他耷拉着脑袋,一副了无生趣的模样。

见他挺滑稽的,王宁安好奇道:“为什么,朝廷对宗室虽然管得严了些,也不至于事无巨细吧,连游玩都不让了?”

“你不懂!”赵宗景气愤地摆手,他站在一棵柳树的下面,眺望着远处的水塘,突然说道:“王大人,你当过爹没有?”

王宁安差点喷了,“我刚订婚,都没成亲,哪来的儿子!”

“那你没有我快,我要当爹了,我要给孩子树立个好榜样!”

赵宗景突然了疯,拉着王宁安就兴奋说着……他的澜儿怀孕了,差不多两个月,就是他们被赶出家门的时候。澜儿一直都没告诉他,如果不出意外,等他从辽国会来,澜儿就差不多要生了。

“我之前光想着给澜儿争个名分,后来想着男子汉大丈夫,总不能和蒿草一样活一辈子,那样的话,连自己都看不起自己,现在我又有了孩子,等到长大的时候,就会知道他爹挺身而出,不辞劳苦,一定会很自豪。”

赵宗景突然十分真诚道:“谢谢王大人,你给我了一个机会,我赵宗景没齿难忘。”

王宁安听得迷迷糊糊,他真想不到,老赵家竟然出了一个痴情的种子,提到澜儿的时候,他那一副甜出蜜的模样,完全是做不得假的。

“我说王爷,你和王妃很恩爱吗?”

“那还用说。”赵宗景伸手脱下了靴子,王宁安差点昏过去,赵宗景不好意思道:“我是让你看看鞋垫,澜儿这两天亲手做的。说是走远路辛苦,容易把脚磨坏了,才给我做的。王大人,你说她傻不傻,我好歹也是个王爷,还能缺鞋垫吗!她都怀了孩子,也不知道照顾身子,我可是真愁啊,这几个月谁能帮我照顾她啊!”

提到了媳妇儿,赵宗景总是滔滔不断,不停撒狗粮,王宁安听得脑袋都大了,你还是担心自己吧!

就这货儿的智商,到了辽国没准被人家坑成什么样呢!

王宁安只好吩咐手下人,一定要盯住了赵宗景,别让他单独和辽国人接触。吩咐之后,王宁安气呼呼回到了自己的帐篷。

他刚走进来,就有一个亲兵打扮的人,捧着一碗绿豆汤,送到了他的面前。王宁安接过来,几口喝完。

对方怯生生问道:“好喝吗?”

“不好喝。”王宁安老实回答。

“那你为什么还喝光了?”

“我怕你舍不得扔,自己喝了。”

对方愣了一会儿,突然挥起拳头,照着王宁安就打。

“你坏死了,坏死了,再也不给你煮东西了……”

王宁安连忙躲避,嘴里连忙讨饶,“别打,别打了,你这是谋杀亲夫啊!”

他这么一说,对方满脸羞红,直接扑了上来,把王宁安堵在了帐篷的一角,彻底没了退路……这个亲兵正是杨曦假扮的。

王宁安要去辽国,肯定要派遣最精锐的人员保护,出不得一点差错。

本着用熟不用生的原则,王宁安想把舅哥杨怀玉带去,一来杨怀玉的武功突飞猛进,哪怕碰上辽国的猛士,也不至于吃亏,二来杨家的部曲还算精锐,战斗经验丰富。只可惜他的想法落空了。

杨怀玉被赵祯提拔为带御器械,专责保护皇宫。

这个消息传来,把王宁安吓了一跳。带御器械职位不高,但极为重要,他们可以在御前佩戴宝剑弓失,保护皇帝安全,一共只设六位,也就是百姓俗称的“御前带刀侍卫”。

按理说以杨怀玉的功劳,早就过了带御器械的层次,可以独当一面,“大材小用”也就代表着“小材不小”,联系到前后的变化,王宁安猛然醒悟,这是皇帝缺乏安全感,要用自己的亲信了……

想到这里,王宁安简直不寒而栗,能让皇帝感到威胁的事情不多,至于大动作调整身边的人,更是少之又少。莫非说文彦博等人的举动,让赵祯感到了威胁,皇帝要下重手,故此把杨怀玉留在身边,以防不测。

其实设身处地想想,赵祯也够憋屈的,他自己定下的国策,竟然有人出来搅合,换成是自己,早就下杀手了,赵祯这么干也算是步步为营,稳扎稳打。

但不管怎么说,大宋的官场是要生一场大地震了。王宁安突然十分庆幸,此刻能远离京城,的确是一件幸福的事情。

尤其是还有美人相伴。

杨怀玉不能陪着,王宁安身边没有可靠的人手,杨曦心疼他,就主动请缨,女扮男装,既能照顾他的生活起居,又能保护安全。

不过杨曦一个女孩子,孤身待在军营,多有不便。正好前不见苏八娘住在了杨家,她爹苏洵随着狄青南下平叛,孤身一个女孩,留在京城也不安全。

正好和杨曦两个结伴,一起北上,互相扶持着,杨曦武功好,苏八娘文墨才情,天下少有,能帮着王宁安处理一些公文,文武配合,天衣无缝。

队伍行到了雄州,又有二百骑兵,数百马车加入其中,领队的是吴世诚。耶律化葛和张孝杰不解,大宋的使团已经够庞大了,又来这些人干什么?

“二位,这是平县的商人代表,他们携带的是平县的物产,我有意在贵国办一个商品展,沟通感情吗,你们意下如何?”

耶律化葛一瞪眼睛,“你这是炫耀!”

王宁安呵呵一笑,“彼此彼此。”

在他们的面前,就是白沟河,在河对岸,帐篷连成一大片,黑压压望不到头,看样子至少有上万的辽兵。

按他们的说法,是前来迎接宋使,可谁都看得出来,这是跑来示威了。

这帮人往来奔腾,人喊马嘶,声音震天,白沟河这边,大宋的将士也都严阵以待,生怕有任何冲突。

天可怜见,赵宗景第一次看到真正的两军对峙,只有一道白沟河而已。辽国的铁骑耀武扬威,不可一世。

赵宗景似乎看到了他们冲过白沟河,一路向南杀去,汴京城很快就淹没在铁蹄和弯刀之中……历代建国定都,都没有大宋这么凶险,从汴京往北,除了黄河之外,几乎一马平川,毫无天险可守。

以往赵宗景还总是想不明白,为何大宋要被辽国欺负。可是亲身体会之后,他满脑门都是冷汗,大宋能立国百年,真是侥幸之极!

他渐渐收起了刚离京时候的轻狂得意,渐渐皱起了眉头,越沉默,没事的时候,就自己一个人坐着,也不知道想什么。

“不用怕的,辽国赢不了咱们。”

王宁安一屁股坐在了赵宗景的旁边,随手指了指那些马车,“辽国有铁骑,咱们有商品,这就是我们的武器!”

赵宗景不解,王宁安一转身,抱来了一个砂锅,他给赵宗景倒了一大碗绿豆汤。

“帮我喝了,我就告诉你。”

赵宗景将信将疑,他实在是理解不了,这些东西除了能刺激辽国抢劫的野心之外,还能有什么作用?

为了知道答案,赵宗景低头喝了一口,瞬间脸就变了,腮帮鼓得老大,王宁安连忙警告道:“可不许吐了啊,这是我家娘子亲手做的,吐了她会杀了我的!”

第223章 教育小王爷

女人都是小心眼,至少王宁安是这么看的,他吐槽了一下杨曦的手艺,结果小妮子每天就从一碗换成了一锅。

幸好还有个倒霉蛋赵宗景,不然王宁安的肺都飘起来了。

“你要是不给我一个满意答案,我非把你的脑袋打成猪头!”赵宗景举起了拳头。

可王宁安一点不怕,“没等你打我呢,我家娘子就秒杀了你!”

赵宗景不懂秒杀的意思,可是却能感觉到王宁安的炫耀。

“你的娘子跟来了?”赵宗景惊呼道:“军中可不许带女眷的?”

王宁安白了她一眼,“这是出使,又不是打仗,再说了,某人天天拿着鞋垫,一脸陶醉,怎么?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啊?”

小王爷没词了,“我承认说不过你,可是还没告诉我,怎么用这些东西对付辽国人呢?”

“很简单的。”

王宁安笑着爬起来,赵宗景亦步亦趋。

他们来到了辽国使者居住的营地,双方同行了十几天,虽然没有混熟,但却不至于刀兵相向。

王宁安找了一截树桩,随便坐了下来,然后拿出了一个皮囊,拔掉了塞子,喝了一口,然后递给了赵宗景,小王爷一头雾水,也喝了一口。

他们坐在了上风口,很快若有若无的酒香就传到了辽兵的鼻子里,他们强忍着好奇,不断偷看。王宁安暗暗笑,他把皮囊举起来,向着辽兵挥了挥手,那意思是让他过去。

这几个辽兵还有些迟疑,毕竟他们还要负责守卫,可美酒的芳香,让他们的酒虫都造反了。

其中一个不管不顾,跑了过来,一脸涎皮的德行,就跟嘴馋的哈士奇似的。

他伸手要去拿皮囊,王宁安摆摆手,指了指他的头盔,辽兵迟疑一下,然后才把自己的头盔摘下来。

王宁安拿过了头盔,向里面倒了一点酒,大约是一杯左右。这个辽兵眼睛都直了,他猛地抱起头盔,灌进了嘴里,香醇的美酒在喉咙里炸开,就好像一团火焰,从里往外,把身体都给点燃了。

辽兵誓,他这辈子都没有喝过如此美酒,喝光之后,他还伸出猩红的舌头,去舔头盔里残余的酒水。

等到一点都不剩了,他恋恋不舍盯上了王宁安的皮囊。伸出手,叽里咕噜大声嚷嚷起来,王宁安不懂契丹语,却不妨碍他猜出这家伙的打算。

王宁安也和他一样,胡乱比划起来。

赵宗景都看傻了,天可怜见,他也听不懂王宁安在说啥,估计他自己也不知道,两个人吵了好半天,总算是有了些共识。

辽兵掏出了一包牛肉干,伸出手送到王宁安勉强,王宁安摇头,满脸嫌弃,他从自己的怀里也掏出了一包肉干,还拿出了一小块,送到了辽兵面前。

辽兵将信将疑,塞进了嘴里,我的天啊,甜甜咸咸,软硬适中,还带着一丝辣味……这是肉干吗?怎么可以如此美味?

他吃的是什么,劈柴吗?

连辽兵都觉得自己的肉干实在是垃圾,拿不出手,他又翻了翻身上,实在是没有可以交换的东西。最后他咬了咬牙,从皮靴里面掏出了一把匕。

这是三年前狩猎的时候,他亲手打死了一头大熊,将血淋淋的熊胆献给王爷的时候,得到的赏赐。

匕制作精巧,十分锋利,还镶嵌着几颗宝石,这是他最喜欢的东西。

迟疑了好久,他把匕送了出来,王宁安含笑,将皮囊还有一包肉干交给了辽兵。辽兵欣喜若狂,立刻就要大快朵颐。

王宁安连忙摆手,他指了指其余的几个士兵,又指了指这两样东西,重要的事情,连续做三遍,这个辽兵也不知道怎么滴,就心领神会了。

他笑得眼睛都没了,跑回到伙伴的中间,拿出了美酒和肉干,其他伙伴聚集过来。每个人只给喝一小口,只给尝一小块。

不出意外,其他人都疯狂要吃,这个辽兵学起了王宁安的样子,吃可以,拿东西来换吧!

其他几个人气得跳脚,咱们是兄弟啊,喝酒吃肉,怎么能分彼此?

辽兵坚决不干,这是他花大价钱换来的,怎么可以白白送给他们。急头白脸,吵了好半天,终于有一个辽兵掏出了一柄短剑,比起那个匕不差,又有一个士兵拿出了一颗金豆子……能随着出使大宋的,都是皮室军的精锐,手上还是有些好东西的。

那个辽兵把手里的酒肉分光了,都不用计算,他换回来的东西至少是匕价值的五倍。

这家伙喜得上蹿下跳,急忙往王宁安这里跑,想要再弄一些酒肉。

王宁安又变戏法一般,拿出了一个皮囊,还有一包肉干,只是这一次他没有直接给辽兵,而是冲着那些辽兵招手。这回好了,所有人全都乖乖跑来,眼巴眼望看着。

王宁安用了一点时间,连比划再说,总算是把规矩讲清楚了,然后就让他们出钱竞拍。

有人拿出了铜子,有人拿出了元宝,出价越来越高,最初那个辽兵眼睛都红了,他把刚刚赚来的东西都押上了不说,还把自己的弓放到了王宁安面前。

看着一群疯狗似的辽兵,赵宗景目瞪口呆,不就是一点酒肉吗,至于这么疯狂,连保命的兵器都不要了?

突然之间,赵宗景猛醒,不会王宁安所说的对付辽国的方法就是这个吧?

先诱之以利,然后分化瓦解,各个击破……什么拖刀计,美人计,连环计,瞒天过海,上屋抽梯……有什么用什么,赵宗景仿佛看到了这几个辽兵,就像是辽国的几个部族,在王宁安的挑唆之下,已经变成了寇仇,互相征杀不断,弄得精疲力尽,最后所有的财富都落到了王宁安的手里,甚至连他们的生命都没了……

真够狠的,也真够高的!

赵宗景甚至想明白了为什么一定要搞榷场,这就是个诱饵,引诱辽国崩解的利器……赵宗景突然激动起来,他开始崇拜这个比自己年轻许多的王大人,真是厉害啊!

正在赵宗景满脸钦佩的时候,一个人出现在了他们的身后,来的人正是耶律化葛。他看到守卫的士兵都被王宁安给吸引过去了,简直把鼻子都气歪了。

他冲过来,二话不说,就是一顿嘴巴子,打得几个辽兵都懵了。

耶律化葛用契丹语大声骂着,愤怒之情,王宁安和赵宗景都能清楚感受到!最后耶律化葛叫人过来,把他们拔去了衣服,拿着生牛皮的鞭子,在他们背上狠狠抽打,没几下就皮开肉绽,血肉模糊。

处置了自己人,耶律化葛怒气不息,到了王宁安的面前,黑着脸道:“王大人,你身为大宋的副使,竟然和几个小卒耍手段,是不是太无耻了?”

诡计被当面戳穿,赵宗景脸都红了,很不得找个地缝儿钻进去,倒是王宁安不红不白,毫不在意。

“他们自己要来,这是愿者上钩,我有什么办法!”

“哼!王大人,别以为全天下就你一个人聪明,我自会约束属下。前面就是白沟河,过了河之后,我也会好生款待王大人!”

说完之后,耶律化葛转身就走了。

赵宗景一吐舌头,崇拜之情全都跑到了九霄云外。

“看看吧,人家辽国也是有人才的,你的手段也只能对付糊涂蛋,稍微聪明点的人,都不会上当。”

王宁安呵呵一笑,“王爷,我的计谋那么容易被破解,我还混什么啊!”

说着,王宁安跳了起来,几步追上了耶律化葛。

“老兄,大家都是朋友,你何必那么认真?”

耶律化葛冷笑道:“王大人,你的离间计也太低劣了,我奉劝你一句,少在我面前耍小聪明,咱们的账还有的算呢!”

“是是是……我错了,我给你赔罪行不!”王宁安眼珠转了转,凑到耶律化葛的耳边,“我说耶律大人,刚才我拿出来的酒,你不会陌生吧?”

耶律化葛眉头一皱,低声道:“可是瑶池琼浆?”

“哈哈哈,果然是行家,瑶池琼浆的原产地就在沧州,那个酒庄就是我王家的产业。”

耶律化葛猛地一惊,在辽国,瑶池琼浆已经卖到了天价,就算他身居高位,也没喝过几次啊!

“王大人,那我可要恭喜你了。”

王宁安豪爽一笑,“耶律大人,作为兄弟,我也不瞒着你,所谓瑶池琼浆啊,都他娘的扯淡,关口就是一个,要蒸馏提纯。”说着王宁安拿出了一本小册子,塞给了耶律化葛。

“这是酿酒的关键工艺,拿去吧,就当咱们弟兄的情谊的见证了。”

说完之后,王宁安就转身离开,赵宗景紧紧跟着,他还糊涂着。

“王大人,你真把酿酒的法子给了契丹人?”

王宁安点头,“没错。”

“你有病啊!”赵宗景急得跳起来,“王大人,你脑袋坏了,那可是赚钱的宝贝,怎么能随便给辽人?”

王宁安冷笑了一声,“我说小王爷,不给他这个,你以为靠着一壶酒,一包肉,就能让耶律化葛那种人物上钩吗?”

“钓大鱼,就要舍得下鱼饵,计谋无所谓高低,关键看下本!懂了吗?”说完,王宁安洋洋得意,直奔自己的帐篷而去。

第224章 罢相

人马过了白沟河,传说中如狼似虎的辽国骑兵没有凑上来,只是远远地保护着,给宋使的供应也没有什么变化,在大宋能吃到什么,到了辽国,也差不多。

赵宗景懵了,不是说到了辽国,就进了地狱,怎么小鬼会这么客气,他是不是来了假的辽国?

“辽国当然是真的,我那个小册子更是真的。”王宁安笑呵呵道。

赵宗景突然瞪圆了眼睛,“王大人,你必须给我个解释,不然我,我上表弹劾,你里通外国!”

“行了吧,要是没我,你现在不定受什么罪呢!”

赵宗景摇晃着脑袋,顽固道:“国事为重,国事为重!”

没想到,这还是个正义感爆表的好孩子,王宁安呵呵一笑,显得神秘莫测。

“昨天晚上,耶律化葛找到了我。”

“他要干什么?”

“很简单,他让我提供一些高粱种子。”

“啊?”赵宗景惊问道:“他要种高粱?”

“没错。”王宁安笑道:“我把酿酒的方子给他,他能不想赚钱吗要酿酒,就要种高粱,耶律化葛想把手上的田产和牧场都改种高粱对了,小王爷,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赵宗景眨了眨眼睛,“意味着他会有很多高粱,然后有很多酒,他财了!”

王宁安对他的智商都不抱希望了。

“农田都种了高粱,他吃什么?”

“从别的地方买呗,反正有钱什么买不到。”赵宗景还傻乎乎的。

“你就是过好日子过惯了,一年之前,河北上下还苦于水灾,手捧着钱,都买不到粮食。”

赵宗景总算恍然大悟,有些磕巴道:“你,你是想让辽国都种高粱,都酿酒,然后他们的粮食就不够吃了,然后全都饿死?”

“他们还没有那么白痴!”王宁安轻笑道:“不过辽国的粮食产量肯定会下降的,我算过了,辽国在丰年粮食自给率大约在八成以上,荒年也有六成,缺口则是靠榷场贸易,还有四处抢夺填补,辽国不到一千万人口,努努力,还没有问题。如果能把粮食自给率拉下来两成,也就是低于百分之五十……那么辽国就没什么荒年丰年之分,年年都是灾荒了,偌大的辽国,弄不好就因为一点高粱,遍地烽火。”

阴险!

实在是阴险!

赵宗景不寒而栗,他实在是受不了王宁安,谈笑之间,把事情说的那么轻松,那可是无数生灵啊好吧,反正死的都是辽国人,和大宋没什么关系。

不过赵宗景,暗暗告诫自己,一定要小心王宁安,哪怕他给你好处,你都要防着点,这家伙简直阴险透了!

耶律化葛很聪明,他看透了王宁安对付辽兵的办法,可他却想不到,王宁安用着同样的手段在对付他,最可气的是还奏效了。这位吞下了王宁安抛出来的好处,还利用他的才智,帮着王宁安去挖辽国的墙角,由此可见,这世上从来不存在智者,只要好处足够多,谁都会犯糊涂。

这就叫利令智昏!

当然,犯糊涂的不只是耶律化葛一个,大宋这边,同样如此。

任命杨怀玉出任带御器械,赵祯很是整治了一下身边的人,把不可靠的统统清除,又选拔上一批年轻太监,除了不动如山的陈琳之外,其他人几乎都调整了。

如此一来,外人想要窥探皇帝的秘密,难度就增加了无数倍。好多苦心经营多少年的线,一下子都断了。

就像是地震一样,从中心炸开,不断向外扩展,当其冲的就是文彦博。

尽管没有证据,可是赵祯已经把账记在了他的头上,还没等赵祯下手,有人就率先起了攻击。

这个人正是号称真御史的唐介!

之前唐老大人被推荐去岭南平叛,结果王宁安弄出了阅兵的事情,趁着空挡,包拯给唐介写了一封长信。

他在信中直言不讳,狄青是忠臣,是可靠的将领,岭南交给他,绝对没有问题。包拯还推荐了余靖,让他担任安抚使。

名义上余靖协助狄青,负责后勤军需,实则暗中监视,防止出乱子。

唐介的确不擅长军务,他和包拯的关系又很深,见了这封信,就照做了。不过唐大老人可不光是看在包拯的面子上,他手里还握着一项证据。

文彦博为了能够进京,走了张贵妃的路子,而张尧佐正是张贵妃的伯父,御史言官弹劾张尧佐的时候,文彦博明里暗里,都在帮着张尧佐说话。

前后事情串联起来,毫无疑问,文彦博和外戚张尧佐走在了一起。

靠着走后宫路线,吹枕边风,竟然能当上相,简直是士林耻辱。唐介满腔愤怒,化成匕一般的文字,向文彦博扔了过去。

唐介在清流的号召力绝对非比寻常,有他带头,后面的人快跟进,竟然形成了一股铺天盖地倒文的浪潮。

眼看着雪片一般的弹劾奏疏,文彦博长叹了一声,自己的相算是做到头了。不过他没有伤心,反而有一些庆幸。

唐介难,总比皇帝亲自难好,至少能保证体面离京,只要没撕破脸皮,就还有机会重新杀回来。

文彦博竟然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他坐了一个多时辰,把前前后后都想清楚,然后起身,前往富弼的值房。

“彦国兄,以后的重任只怕要落到你的肩上了。”

富弼同样唉声叹气,“宽夫兄,你觉得我还能留在位置上吗?”

“一定要留着!”文彦博压低了声音,显得十分神秘,“彦国兄,你觉得陛下是不是有些不一样了?”

富弼深吸口气,他低头思量一阵,也不由得点头。

往常的赵祯都是无条件信任诸位相公,几乎到了言听计从的地步,商胡口决堤,赵祯就是听了夏竦的话,修六塔河,结果闹出了更大的问题。

自从那之后,似乎赵祯就变了,在救灾的时候,倚重欧阳修,抗击辽国,启用范仲淹,双方议和,又按照王宁安的方略办……这就好比一直受宠的妃子,突然现荣宠被另一个妃子抢走了,当然要奋起反击,甚至歇斯底里。

前面也提到了,向辽使下手,文彦博知道,可下那么重的手,却出了文彦博的预料。怎么说呢,文官系统是有生命的,那么多人,从上到下,谁都有想法,有算盘。就算你坐上了相的宝座,人家也不至于唯命是从,给你当孝子贤孙。

会听几分,能做几分,这里面的分寸十分微妙,恐怕只有当事人才能领会。

“宽夫兄,陛下有什么不同,似乎不是咱们做臣子的该窥视的。”

文彦博摇了摇头,心说你就装蒜吧!

“彦国兄,咱们把话挑明了说,自从六艺学堂创立,醉翁这些人凑在一起,他们所宣扬的东西,已经出了圣贤之道。而且离经叛道,越来越远,彦国兄就没有察觉吗?”

富弼张了张嘴,苦笑道:“醉翁他们也是为了大宋江山,更何况汉唐以来,儒家式微,如今百花齐放,醉翁自然能成就一家之言。”

“不然!”文彦博凝重道:“彦国兄,醉翁他们讲究知行合一,提倡实践,主张四民平等,还倡导专业……凡此种种,都是在挖孔孟之道的根基,以彦国兄的睿智,不会看不出来吧!”

还真别说,文彦博是一针见血。

王宁安盗用了王阳明的观点,不过他又给修正丰富了。

比如王阳明认为的知行合一是致良知,也就是在行动中,实现自己的良知,从而达到圣贤的境界。

王宁安却认为光有良知作为指导,还远远不够,必须研究事物的客观性,弄清楚来龙去脉,才能真正把事情办好,光有好心是没有用的,知行合一更重要的是看结果,要利国利民,才是真正的致良知,对得起良心!

看似普通平常的观念,对于大宋的读书人来说,却不亚于一场核爆。

王宁安把原来儒家一直批评的功利主义偷渡到了知行合一里,彻底让读书人摆脱了空谈良知心性的怪圈,也把儒家的圣贤论打得七零八落。

其实孔老夫子还算有自知之明,他认为内圣外王,才是圣人的标准,按照这个标准,孔夫子当然不是圣人,可他的徒子徒孙不甘心,愣是把孔夫子奉为圣人,以为研究透了孔子之学,就能全知全能,无所不会,靠着半部论语就能治天下!

毫无疑问,王宁安主张的知行合一,彻底打碎了儒家的立论基础,他认为世界至少有两个,一个是内心的道德世界,一个是外在的客观世界,连结这两者的正是实践。由于实践的存在,就有了对错之分。

原本的儒家,盲目认为先人的都是好的,后人只需要效仿就行了,可王宁安却说先王未必对,一切靠实践!

他的主张,通过平县的施政,得到了六艺学堂上下的一致拥护,并且快形成一股新的学说。

对于士大夫来说,国家可以亡,大不了换个新主子,但是道统不能亡了,要是孔孟都不值钱了,他们还指着什么吃香的喝辣的。

“能灭我儒家道统者,不是辽国的铁骑,也不是西夏的神臂弩,而是六艺学堂!是欧阳修等人!”

文彦博情绪激动,“彦国兄,你和醉翁他们有些香火情分,我希望老兄能以孔孟道统为念,替天下读书人压制住他们,拜托了!”

富弼沉默许久,才哀叹一声,“宽夫兄这是把我放在火上烤啊,只是我本事有限,这担子要大家一起挑。”

到了这时候,富弼还在耍滑头,文彦博也是无语了。

“人无头不走,鸟无头不飞。彦国兄给我们大家伙当个领头人吧!”文彦博又逼了富弼一步,富弼只能点头。

三天之后,文彦博在唐介的炮轰之下,被赵祯罢相,按照惯例,即便宰相外调,也会得到许多虚衔,以示荣宠,可这一次,文彦博仅仅得到了观文殿大学士,忠武军节度使的位置,显然,皇帝对他多有不满。

与此同时,枢密使庞籍也外调昭德军节度使,兼任并州知府。

随着庞籍离开,贾昌朝终于如愿以偿,成为了唯一的枢密使,而昭文馆大学士的位置,富弼没有得到,而是落到了宋庠的手里,东西两府的主人同时生了变化……

第225章 千万大单

人事的变动,能嗅出很多的东西,文彦博和庞籍外贬,显然标志着赵祯要采取更积极进取的对外策略,让贾昌朝独掌枢密院,显然就是关键的一步。贾昌朝虽然军事才能比不了庞籍,但是他在河北期间,结交很广,几支强兵都愿意买他的账,可以想见,贾相公有了一展身手的好机会。

令人玩味的则是东府的变化,富弼没有随着文彦博一起罢免,依旧保留了集贤殿大学士的位置,赵祯还是很懂分寸的,至少他不想彻底和保守的官僚闹翻。至于新任的昭文馆大学士宋庠,是个没注意的墙头草,哪边风硬往哪边倒。

如果赵祯强势,宋庠就是一个听话的相,如果皇帝弱势,他就会跟着言官跑……

总体上来说,以文彦博、富弼、庞籍等人为代表的传统官僚,开始受到了压制,但是他们实力雄厚,根基扎实不论是高端战力,还是底层影响力,都不容小觑。尤其是把持着士林舆论,想要撼动他们,绝不是一朝一夕能完成的。

不过还算是良好的开始,至少出使辽国,不用担心自己人掣肘了。

王宁安的心情很不错,可赵宗景却不然,自从进入辽国境内,他的眉头一天比一天皱得深,没几天下来,跟一个小老头似的,闷闷不乐。

辽国人也看出了赵宗景的低落,没事总拿言语刺激他。

“看到没有,这里就是范阳,当初安禄山在这里起十五万大军,一路夺取长安,从此之后,天下逐鹿,群雄并起,我大辽福泽天佑,你们汉人不是喜欢说有德者居之,无德者失之,由此看来,是上天把燕云交给了大辽,你们无福无份,就不要痴心妄想了。”

赵宗景简直要气炸了肺,一路上所闻所见,让这个小王爷越悲伤。渡过白沟河,按理说就是辽国境内,可两旁田连阡陌,百姓往来耕种,无论从穿衣,还是语音,几乎同河北没什么差别,相比之下,比起长江以南,更是像是中华之地。

以往赵宗景只是有个朦胧的念头,他现在却完全清楚了,这里就是中原王朝的地盘,上面住着的人和你长得一模一样,都是辛勤劳作,都是春种秋收,黄皮肤黑眼睛……可是!可是!可是!!

如今却被生生纳入了蛮夷的版图,那种骨肉撕裂一般的痛,让赵宗景彻夜难眠,辗转反侧。

当初太宗皇帝倾尽全力,两次北伐全都惨败,没能一鼓作气拿下燕云,从此之后,不但国土割裂,同胞分离,而且大宋的门户洞开,自古以来,农耕和游牧的分界线就在长城一线,无论秦汉隋唐,都把版图伸到了长城一线。

守住了长城,进可以攻,退可以守,进退自如,等于给繁华的中原加上了屏障。

可失去了燕云的屏障,从汴京向北,一马平川,再无天险可守。大宋只能了疯一样,囤积百万大军,试图靠着人数优势,弥补机动战力的不足。可是缺乏训练的农夫,如何同在马背上长大的强盗抗衡?

危若累卵,这四个字形容大宋的状态,实在是太贴切了。

黄河决口,所有人都担心辽国会趁机南下,其实不是没有道理。

幸运的是辽国也出现了内乱,仰赖天子仁慈,将士用命,挡住了辽国的压力,简直是不幸中的万幸。

可是老天爷会一直保佑大宋吗?

下一次出现灾荒,内乱,辽国铁骑会不会趁机南下?

二十多年,自己一直过着舒舒服服的小日子,从来都是衣食无忧,汴京的繁华让自己迷茫了,以为活在了太平盛世,以为赵家的皇帝是千古圣君,以为天下安康,江山会一代一代传下去……

直到此刻,赵宗景才猛然醒悟,他其实是活在一场幻梦之中,稍不留神,梦醒了,繁华就像是一筐鸡蛋,会被轻松敲碎,什么都不剩……

赵宗景愤怒了,他想要和辽国争辩,想要大声告诉他们,大宋不是好欺负的,燕云故土早晚要拿回来,敢小觑大宋,你们会付出惨痛的代价。

当他想要大骂的时候,却被王宁安拦住了。

赵宗景红着眼睛,怒气冲冲道:“王大人,他们那么嚣张跋扈,你忍得下去吗?”

“忍不下去也要忍!”王宁安同样很不好受,他受到的震撼丝毫不比赵宗景来的小,只是王宁安清楚,现在斗嘴斗舌,除了惹一肚子气,别的用处都不大。

“知耻而后勇,小王爷有功夫还是多想想怎么灭了辽国,取回燕云吧。”

赵宗景有些迟疑,“王大人,你真的有把握?辽国虽然不像他们吹嘘的那样,带甲百万,可几十万人马总是有的,草场遍地,骑兵众多,大宋想要打赢辽国,太难了。”

“所以不能靠打。”

“那要靠什么?”

“靠脑子!”

赵宗景脸瞬间就黑了,王宁安也不管他,人马邻近幽州,也就是辽国所谓的南京,有一大队人马出来迎接,为的是个年轻的贵胄。

听耶律化葛介绍,此人叫耶律涅鲁古,是皇太弟耶律重元的长子,这家伙从小好武,骑射本事惊人,嚣张跋扈,目空一切。

耶律重元夺嫡之心,多半是涅鲁古鼓动的。

他看到了宋使大队赶来,并没有迎接,反而是一挥手里的弯刀,辽兵一字排开,手里的刀剑高举,在阳光之下,闪烁寒光,只要一声令下,上万骑兵就能冲过来,把大宋的使者踏成碎片!

凝重的气氛,让赵宗景都变了颜色,他的手不自觉按在了剑柄上面。

这时候涅鲁古突然纵马奔腾,像是闪电一般,冲到了大家的面前,在距离不过二十几步的地方,突然圈马,向旁边跑去,溅起的尘土顺着风吹到了王宁安和赵宗景的脸上。

挑衅!

十足的挑衅!

赵宗景两腿夹马肚子,情不自禁就要冲出去。

王宁安连忙拉住了他,微微摇头。

赵宗景强忍着怒火,哼了一声,把头扭过去。涅鲁古在他们面前来回跑了三次,这才到了王宁安的面前。

“哈哈哈,宋使以为本王的骑术如何啊?”

王宁安故作惊讶,对耶律化葛道:“贵国真是太高看我们了!马术杂耍,让个奴仆表演就是了,怎么能让王爷亲自来呢!”

王宁安回头,对通行的人员说道:“赶快记上,辽国王爷以马术迎接宋使,两国友谊又上了一个新台阶!”

王宁安说得声音很大,涅鲁古听得一清二楚!

好嘛,老子是向你们示威,什么时候变成了杂耍?

他气得脑门青筋暴起,这时候耶律化葛和张孝杰马上跑过去,同涅鲁古嘀咕了几句。涅鲁古眼前一亮,他催马到了王宁安的面前,上下打量他许久,突然冷笑道:“我当是谁呢,原来就是你杀到了大辽境内,屠杀了数万百姓,我现在就要拿你的人头,祭奠死去的人!”

说着,他竟然把弯刀举起来,要对王宁安动手。

这时候大宋这边都傻眼了,不知所措,突然,赵宗景猛地抽出宝剑,猩红着眼睛,同样指向了涅鲁古。

“辽贼,你们窃据燕云,劫掠无算,杀我子民,掠我百姓!仇比山高,债比海深!你们还恬不知耻,作威作福!大不了就拼个你死我活,看看我大宋有没有孬种?”

压抑了一路,赵宗景彻底不管不顾了,还真别说,他可是名义上的正使,又是大宋的小王爷,他这么一来,其他人全都热血沸腾,纷纷抽出了兵器,虽然人数悬殊,但是哀兵必胜,摆出了拼命的架势,也够吓人的。

双方就这么僵持着,足足过了一刻钟,耶律化葛凑到了涅鲁古面前,低声说了两句,涅鲁古呵呵一笑,“我大辽乃是上邦大国,不会随便为难你们,刚刚也不过试探贵使的胆气,还算是个男子汉,本王也就不难为你们了。”

他给自己找了个台阶,赵宗景的手心都是冷汗,总算能长出一口气。

突然,涅鲁古一瞪眼睛,“我想放过你们,可是你们自己找死!我大辽使者到了贵国,竟然被刁民打死,这笔账怎么算?”

谁管你怎么算,再说了,还不是你们先动手,被打死了也活该!

赵宗景真是豁出去了,王宁安却显得冷静无比,不动如山。

“不用大呼小叫,虚张声势,我们既然来了,就是带着诚意,我希望你们也拿出诚意,不要把一个堂堂国家,弄得像山贼土匪似的,你这套下马威,跟我玩不着!”

话不在多,直戳要害,把涅鲁古说成了土匪头子,他气得脸上的肉直跳。咬了半天的牙,突然冷笑道:“宋使,你说你们有诚意,诚意在哪里?是把关南土地交给我们,还是增加岁币,或者严惩凶手?你们做到了哪一样?空口说白话,我们可不是三岁孩子,那么容易被骗!”

王宁安淡淡一笑,十分优雅地摆摆手。

“你说的本官当然给不了,不过本官可以拿出一千万贯!”

涅鲁古惊得下巴掉下来,“你是说岁币增加一千万贯?”

“哈哈哈,当然不是这一千万贯是采购贵国的商品物资,至于能赚多少钱,你们自己衡量。”

第226章 一碗奶茶的生意

涅鲁古觉得王宁安是个大骗子,非常不靠谱的大骗子,一张口就是一千万贯,你可真敢说,要知道辽国一年的岁入也不过两千万贯,其中有一多半还是粮食和牛羊,也就是说,辽主让手下的兵丁官吏不吃不喝,一年也拿不出这么多钱,王宁安红口白牙,满世界乱吹,涅鲁古能信吗?

不过耶律化葛可不这么看,他凑到了涅鲁古的耳边,“王爷,王宁安这个人的确有些不一般,他力推榷场,在商业上很有天赋,不妨听一听他说什么。”

涅鲁古黑着大脸,半天道:“那好,我就看看,宋使是如何舌绽莲花的!”

这位小王爷都没进城,随便找了一块空地,让人搭好了帐篷,方圆二十丈,不许别人进来,帐篷里只剩下王宁安和涅鲁古两个。

王宁安看了看四周,突然笑道:“既然要谈判,总要准备一点茶水点心,王爷不会如此吝啬吧?”

涅鲁古没说话,只是拍了拍巴掌,就有人跑进来,先是搬了一个碳炉,上面放着紫铜壶,很快水开了,有人拿来茶饼,用阴刀切下几块,然后再碾碎,放入茶杯当中,从铜壶当中倒入滚烫的开水,茶杯中泛起白色的沫子,半晌挂在了茶杯上,久聚不散,有个名词,这叫咬盏!是大宋斗茶的专用名词。别看辽国表面上瞧不起大宋,实际上生活的方方面面,无比以大宋作为标杆。

仿佛不学大宋就是土包子一样,不只是辽国,周围这一圈的蛮夷,都是如此。

涅鲁古举起茶杯,一饮而尽,还吧嗒吧嗒嘴,仿佛在说好茶好茶……

王宁安差点笑喷了,野蛮人装得再像,也变不成文明人。

他笑着起身,拿过了茶饼,弄下大约一两左右,随手扔到了铜壶里,涅鲁古不解其意,王宁安抱以微笑。

“王爷,这茶有了新喝法,我亲自给你示范一下。去拿些新鲜的牛奶过来。”

侍从还在犹豫,涅鲁古摆摆手,心说这么点小事算什么,他倒要看看这个宋使能玩出什么花样。

不多一会儿,侍从送来了半桶刚挤出来的牛奶,在辽国人这里,最不缺的就是这玩意,王宁安等到壶里的水开了,把牛奶倒进去,然后又让人拿来盐巴和米饭,等到水开的时候,又扔了进去。

差不多半个时辰的功夫,一壶奶茶煮好了。

王宁安自己先倒了一碗,奶香浓郁,喝了一口,还算过得去,和他上辈子旅游时候,喝到的差不多少。

涅鲁古将信将疑,他也倒了一碗,喝到了嘴里,顿时热乎乎的奶茶让他眼前一亮。说实话,大宋的饮茶方式和草原的习俗不和,契丹人为了解决食用油腻过多的问题,不得不喝茶。要说他们能喝出好坏,那是扯淡。

相比大宋复杂的饮茶方式,这种奶茶没了茶叶苦涩之气,更多了奶香,十分符合草原的风味。涅鲁古连着喝了三碗,还意犹未尽。

都说吃人家的嘴短,涅鲁古也不好意思和王宁安摆臭脸了。

“王大人,你说要采购一千万贯的物资,是真的,还是假的?”

王宁安呵呵一笑,“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事实上远不止一千万,我觉得宋辽之间的贸易潜力几乎是无穷无尽的。”

“怎么说?”涅鲁古好奇问道。

“王爷,你刚刚喝的是奶茶,我大宋产茶叶,贵国有牛奶,羊奶,合到一起,就成了无上的美味。王爷以为然否?”

涅鲁古点头,却又摇头,“你们的茶叶能长时间保存,我们的牛奶羊奶却不行。辽人一天离不开茶叶,你们宋人却可以不喝牛奶。”

“哈哈哈,王爷此言差矣,习惯都是培养出来的,办法都是想出来的。茶叶原本也是树叶子,没法保存,后来有人开动脑筋,经过炒制,没有了水分,也就不会**变质了。同样的道理,如果将牛奶和羊奶用锅熬制成奶糊,晒干之后,磨成粉,就是奶粉。我相信这东西在大宋一定能大行其道。要不这样,我们打一个赌,我投资一百万贯,在贵国设立奶粉作坊,专门收购牛奶羊奶,制作奶粉,你看如何?”

“不行!”

涅鲁古眼睛瞪得老大,激动道:“奶粉作坊只有我们设立,你要来买奶粉!”

“那也成,咱们可以签个合同,我每年采购不低于1oo万贯的奶粉,你看怎么样?”

涅鲁古低头盘算着,想了半天,还拿不定主意做不做。

“王爷,要不这样,我正好带来了工匠,你那边也派几个人过来,咱们实验一下,你看看成不成?”

涅鲁古终于点头了,说干就干,宋辽的工匠凑在一起,先弄了一大锅的牛奶,加热蒸,熬到只剩下不到半锅,从锅里取出来,然后再准备一个平底锅,有点类似摊煎饼一样,把浓缩的牛奶放在上面摊好,等到干燥之后,就变成了一块块的奶饼,取下来,再用滚筒碾碎,变成粉末。

这时候烧了一锅茶水,把奶粉撒进去,很快奇迹就出现了,一锅香气浓郁的奶茶做好了。

涅鲁古急忙忙尝了一碗,和他之前喝的几乎没有什么差别。

这位小王爷突然疯了一样,抓起奶粉,咧嘴大笑,越想越高兴,要跳起来了。

辽国和大宋的贸易吃亏,就是他们没有自己的拳头产品,王宁安一来就给他们找了一条来钱的路子。

辽国最不缺的就是牛奶,好多牧民喝不掉,就白白扔了,假如能制成奶粉,不就能长久保存,而且体积小,分量轻,便于携带,居家旅行,杀人放火的必备佳品啊!

谁能想到,一碗奶茶,竟有这么大的商机!

等到再次见到了王宁安,涅鲁古全然没有了之前的倨傲,反而勾肩搭背,别提多亲密了。

“王大人,你可真是点石成金的高手,本王服了,你还有什么好点子,都一起说出来!”

王宁安心说就算有,我也不会再白白告诉你了。

“王爷,宋辽两国,才智之士无双,商机也是无限。以往两国戒备匆匆,对于贸易是百般刁难,设置无数障碍,不只是辽国,大宋也有责任。这个王爷不会否认吧?”

“那是自然,那是自然。”

要是让外人看到,保证惊掉下巴,涅鲁古对他爹耶律重元都没有这么客气,面对王宁安,竟然乖巧无比,完美诠释了什么叫做有钱的是大爷!

王宁安还怕奶茶灌不迷糊涅鲁古,又怂恿道:“除了奶粉之外,肉也可以。”

“是腊肉吗?”涅鲁古总算聪明了一回。

“没错,我觉得大宋应该敞开大门,别的地方不算,就拿平县来说,全部加起来,三十几万人,一年至少要消费十万头羊。鲜肉,腊肉,统统都需要,再有,还可以把肉制成肉松,卖到更远的地方。”

又是个新名词,王宁安从怀里掏出了一包肉松,送到了涅鲁古的面前,给他讲解制作方法,涅鲁古品尝了一些,是连连点头,赞不绝口。别说大宋喜欢,就是在辽国也有市场。

王宁安初步估算一下,光是奶粉和肉松,第一年至少有15o万贯的市场,此后还会年年增加。

除此之外,还有大量的木材,皮草,药材,食盐,珠宝……每一样算下来,都不是一笔小钱。

涅鲁古听得频频点头,最初他还怀疑,以为一千万贯是吹牛皮,现在看起来,根本是保守了。

他看王宁安的目光,也全然变了,什么仇恨啊,什么杀了他的人,全都不在乎了,完全被王宁安忽悠得头晕目眩,不知所以。

“王爷,还是那句话,我是带着天大的诚意来的,宋辽两国必须和平,为此我将不惜血本,让利辽国。我知道辽国最富庶的燕云十六州都在你和令尊的手上。这里人口稠密,劳动力众多,物产丰饶,是辽国的钱库和粮仓,我说句过分的话,辽国的江山就指着你们父子挑着。你们应该挥燕云十六州的优势,多建作坊,多雇佣劳工,多采购其他部落的物资,让他们形成依赖,到时候,王爷和令尊还不是一呼百应吗!”

王宁安从经济谈到了辽国的局势,虽然是浅尝辄止,却让涅鲁古怦然心动,他之前就有一些念头,只是说不出来。

让王宁安一点拨,实在是拨云见日,一下子就豁然开朗。

“王大人,我服了,以你的才华,留在大宋当个区区县令,实在是屈才,你要是到了大辽,丞相的位置就是你的!”

王宁安笑道:“承蒙王爷错爱,下官愧不敢当。”

王宁安淡淡拒绝了,涅鲁古也只是一说。

“王大人,我们父子绝对鼎力支持,只是这些生意……”

“请小王爷放心,我一定优先和你们父子合作,采购的金额,七成用在燕云十六州,你意下如何!”

“成了!”

涅鲁古兴匆匆吩咐手下人,牵来四匹高俊的战马。

“王大人,你的马还是太差了,换上我们的,告诉你,这可是从西域那边弄来的良驹,大辽都不多。”

王宁安飞身上了战马,跑了两圈,十分满意,他显得非常激动。

“王爷,你是交朋友的人,我也不含糊。做生意就讲究先下手为强,我建议要扩大养羊的数量,多圈占牧场,毕竟你要是吃不下来,这个单子就要落到别人的手里了。”

第227章 改造辽国计划

王宁安最后的话,漫不经心,似乎是为了涅鲁古考虑一般,生怕他赚少了,会心里不高兴。

而涅鲁古也确实接受了王宁安的建议。

“父王,财了,大财了!”

涅鲁古兴奋地告诉耶律重元,到底是上了年纪,耶律重元没有那么激动,相反,还满心疑惑,宋人狡诈多端,根本不可信。

“父王,相信孩儿,王大人不一样,他告诉了孩儿制作奶粉和肉松的方法,他是真心要和我们做生意的!”

好嘛,这位被王宁安忽悠得上钩了,都不许他爹说王宁安的坏话。耶律重元脸色铁青,“你去把王宁安叫来,我要亲自见见他。”

王宁安大大方方,面对着辽国的二号人物,一点都不怯场,其实他们已经见过了,当初耶律重元追击王家父子,而王家父子用火药炸开了冰层,埋葬了耶律重元几千精兵。

曾经的对手,到了谈判桌上。

“不要用大话诓骗本王,不然我的大军会随时踏破平县!”

又是威胁,好吧!除了这个,耶律重元也想不到别的办法。

“你还是不相信我。”

王宁安笑呵呵道:“我是大宋的官员,尽我的职责,为了两国的长久和平而来。如果王爷还有疑惑,我现在就可以让贸易钱庄的代表过来,和你签下约书,承诺采购奶粉和肉松。你们只要负责生产就是了,销售我们包了。”

“当真?”

“一点问题没有。”

耶律重元还是将信将疑,他把爱将耶律仁先叫了过来,这位之前就和王宁安打过交道,王宁安也把吴世诚叫来,让他负责谈判。

很快双方就商谈妥了,大宋方面以每斤1oo文的价格,收购奶粉,初步采购量是8o万贯,另外再拿出7o万贯,采购肉松。

这些只是初步拓展市场,以后的订单会快增加。

王宁安可不是吹牛皮,奶茶不光在辽国能行得通,放到大宋也是一样,君不见后世满大街都是奶茶铺子。

大宋的百姓或许喝不好奶粉,但是加了茶叶之后,能消除奶的膻味,保留纯正的奶香,另外王宁安手上还有白糖作坊,简直天衣无缝,配合默契。

他已经规定,六艺学堂的学员,每人每天一杯牛奶,至于王家的部曲,还有弓箭社的青壮,也要每天喝牛奶。

有这些人带头,很快平县就会喝牛奶成风,至于京城那边,更不用担心。

赵祯晚上肚子饿,想喝羊肉汤,害怕麻烦御厨,也担心每天都弄一只羊准备着,浪费财力,就忍饥挨饿。

皇上的仁慈被广为流传,几乎无人不知。

这回不用了,有奶粉配合肉松,只要加一点热水,就能冲一碗香醇可口的牛奶,广告词王宁安都想好了——皇帝再也不用担心挨饿了。

汴京的百姓接受新鲜事物的能力绝对天下第一,他们有恐怖的消费能力,再加上欧阳修等人也会卖力宣传,销路是不用担心的。

只是耶律重元拿到了谈判结果,顿时就怒了,冲着儿子不停挥舞,狂躁地咆哮。

“涅鲁古,你个蠢材,你上汉人的当了!”

涅鲁古不解其意,“父王,怎么会?约书不都强了,还要怎么样?”

“你睁开眼睛看看,这算什么约书,这是意向书,意向书!“

涅鲁古看了之后,也懵了,急忙跑去找王宁安,质问原因。

王宁安丝毫不乱,微微一笑,“小王爷,这就是你们的不对,几百万贯的生意,我立刻就把钱奉上,你们交不出货怎么办?”

“我,我们契丹人是讲信用的!”涅鲁古梗着脖子,大声嚷嚷道。

“在商言商,即便你们有信用,可你们一下子拿得出那么多奶粉吗?作坊要一点点建立,人手要培养,采购牛奶的人员要安排,你们要有个系统的规划,这事我已经和耶律仁先商量了。”

耶律仁先满脸羞愧,连忙道:“小王爷,王大人心思缜密。的确做生意不是那么简单,很快我就能准备出一份章程,交给小王爷。”

涅鲁古气得直跺脚,心说谈一个生意这么麻烦,就是不如抢劫来的爽快!可转念一想,抢劫也有风险啊,大宋要是软柿子,汴京城早就是辽国的天下了。

麻烦就麻烦点,关键是能把钱拿到手。

涅鲁古初步算了一下,如果燕云十六州分到七百万贯订单,他们父子至少能赚到1oo万贯,足够增加一万人马。

夺嫡路上,又增加了一个沉甸甸的筹码。

只是一万人马,未免有些太少了,最好能增加三五万才好,可是增加这么多兵,钱从哪里来?

涅鲁古真的愁了,他和耶律仁先一同去找耶律重元,商量对策了。

……

看着他们的背影,王宁安真想放声大笑,庆祝一番。

赵宗景依旧是狐疑满腹,“王大人,这一路上,光看见你给辽国人好处,你还总说是对大宋好,我实在是看不出来好处在哪里!”

“哈哈哈,小王爷,事到如今,辽国人已经进入了罗网,咱们也不妨推演一下,这个订单下去,辽国方面要怎么干。”

赵宗景正是好奇呢,连忙点头。

先面对着天大的订单,耶律重元父子想要吃下来,唯有拼命增加牛羊的数量,可燕云十六州多数是耕地,牧场有限,他们该怎么办呢?

赵宗景又不是白痴,肯定是把耕地变为牧场,这事情在大宋也不是没有,只是方向反过来而已,大宋是把牧监的土地变成耕地。

扩充牧场还只是第一步,接下来他们肯定要强制家家户户养殖牛羊,这样一来,老百姓肩上的担子又重了。

原本辽国就没把燕云的汉人当成自己人,压榨起来一点负担也没有,他们会抢走老百姓的耕地,把自耕农变成牧场的奴隶,上演辽国版的“羊吃人”,王宁安在辽国的贵胄和汉人中间,挖了一道浅浅的沟,随着利益的纠缠冲突,这道沟会越来越深,直到深不见底,双方彻底决裂,成为寇仇,那时候就是大宋收服燕云的最好时机。

跟着王宁安一些日子,赵宗景的经济水平上来很快。

“王大人,你说的我没法苟同。”

“为什么?”

赵宗景道:“你说过,凡事有利可图,你给了耶律重元那么大的单子,他吃肉底下人喝汤,就算辽国的官吏贪婪,商人压榨,老百姓最多不赔不赚。他们也不笨,一旦逼得老百姓走投无路,天下大乱,对他们有什么好处?”

王宁安含笑点头,“不错,不错,进步很快!耶律重元也是这么想的,才会毫不犹豫吞下了我的诱饵。”

赵宗景脸黑了,“你是说我和耶律重元一样笨吗?”

“哈哈哈,小王爷稍安勿躁,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

“愿闻高论!”

“辽国此时,不可以常理论之。耶律重元一心夺嫡,他多赚的钱,肯定全部用来增加军备,拉拢其他的部族,给他卖命。这可是个无底洞,最多的钱填进去,也不嫌多。你说的吃肉喝汤,根本不存在。耶律重元只会吃干抹净。而且他还会往死里压榨百姓,从农民到牧民,改变几千年的传统,老百姓需要一个适应的过程。最初他们肯定干不好的,可是耶律重元压榨得又急迫,不出乱子才怪呢!”

王宁安把烈酒的方子给了耶律化葛,又把奶粉和肉松的生意给了耶律重元……他所做的一切,说穿了就是改变辽国的经济形态,从半农办牧的自然经济,变成商品化的农业经济。

有人要问了,商品经济繁荣了,财富更多了,效率更高了,辽国不就更强大了吗?

这是想当然了,历来的经济变革都不是那么容易的。

多赚的钱,如何分配,哪怕在后世,都是无比艰难的问题,更何况是放在如今的辽国。王宁安上辈子就读到过许多因为经济变革而亡国的案例。

比如巴列维王朝,就创造了令人目眩的经济成就,改革效果非凡。

可是经济展的利益被垄断了,老百姓的薪水涨不起来,另一面,因为经济展,通货膨胀又快攀升,造成实质收入减少,如此一来,自然是民怨沸腾,愤怒的百姓集中到了宗教领袖的身边,动了革命,把国王掀翻了……

这种例子在后世比比皆是,除非是足够庞大,又足够稳定的国家,搞经济改革,还有成功的希望,失败才是历史的常态!

辽国很庞大,按理说他们有希望成功,可是眼下辽国分成了两部分,夺嫡战火愈演愈烈,再加上不怀好意的大宋,还有王宁安这个小毒物,辽国从一开始就走上了绝路,注定了失败的下场。

只是辽国的贵胄们丝毫感觉不到,他们正按照王宁安的剧本在兴奋演出,涅鲁古已经迫不及待征召工匠,到处圈占土地,富饶的燕云十六州,人心惶惶,不得安宁。

已经被财富蒙蔽了双眼的辽国贵胄丝毫感觉不到危险,相反,随着王宁安离开幽州,向北进,越来越多的辽国贵胄飞蛾扑火一般涌上来,想要从庞大的订单中间,捞到一点油水,王宁安的帐篷,每天都被各式各样的人堵满了。

第228章 培养买办(求月票)

“萧大祐,咱们是老朋友了。”

王宁安一上来就给个拥抱,萧大祐老脸很长,他被贬官了,从枢密使贬到了参知政事,辽国的官普遍水分很大,王爷满天飞,有天下兵马大元帅,还有大元帅,都元帅……从掌兵的枢密使,变成了参知政事,萧大祐几乎是跌落云端,这就是辽国皇帝对他谈判不力的惩罚。

王宁安听说之后,满脸羞愧。

“萧兄是为了宋辽的和平,付出了这么大的代价,我王宁安不能对不起朋友。这样,我决定每年从萧兄的手上采购十,呃不,是二十万张羊皮。”

萧大祐差点惊掉下巴,“王大人,你吃得下这么多吗?”

“哈哈哈,这才哪到哪啊!”

王宁安呵呵一笑,不说别的,王家眼下有三千士兵,随着不断招收扩充,王家的兵力在两三年之内,就能达到一万人……给每个士兵做一身羊皮袄不算过分,弄一个羊皮褥子也是可以的!

每个士兵用十张羊皮,那就是十万张,平县还有那么多工人,还有出海的船员,另外还有汴京,还有河北、山东等地,大宋的市场几乎是无限的,可以吞噬掉不计其数的货物。

毫不夸张说,这点东西对大宋来说,就是一点毛毛雨,可是萧大祐来说,却不亚于一场甘霖。

他算了一下,手上的部众差不多五千人,拥有羊群五万只,距离二十万,还差得太多,他计划着今年先增加到七万,缺口部分从别的部落采购。

给王宁安,一张羊皮一贯钱,在草原上,一两百就能收购一张羊皮。

扣除运费,粗略一算,至少三倍暴利,从王宁安的帐篷出来,萧大祐就咧着嘴大笑。

怎么样,瞧不起老子,别看老子官被降了,可是老子的荷包满了!

每年多出来十几万贯的收入,他完全可以多养一些部众,增加一两千人马。在草原上,从来都是实力为尊,说话不是靠的嘴,靠的是拳头!

萧大祐非常满意,逢人便说王宁安的好话,大赞宋使慷慨。

就这样,王宁安一路向中京而来,沿途光是散出去的订单,粗略估算了一下,差不多有一千二百万贯。

已经出了王宁安当初许诺的目标。

赵宗景看的是目瞪口呆,他接受了王宁安的说法,要通过经济利益,彻底改造辽国,激起辽国内乱,把这个强大的对手废掉……只是这么撒钱,辽国没怎么样,大宋先垮台了。

他实在是忍不住了,“王大人,停下来,大宋拿不出这么多钱的!”

“没关系,我又不需要朝廷出钱。”

“那,那是你出钱了?”赵宗景惊问道:“你有那么多钱?”

“当然没有了!”王宁安很坦白,“平县的账面上,大约有15o万贯资产,不过还有5oo多万贯的负债,也就是说,我差不多欠了4oo万贯!”

赵宗景听完都傻了,嘴巴张得能塞进去两个鸭蛋。突然他跳起来,抓着王宁安就往外面跑。

这丫的就是个大忽悠!

欠了那么多钱,跑辽国装大款,万一人家知道了真相,还不把他们扔到草原喂了野狼!

“趁着晚上,赶快逃回大宋,没准咱们还能保命,不然就真的是死无葬身之地了!”

王宁安呵呵两声,“亏你还是个王爷,这么胆小?那么点钱也值得害怕!你听过一句话没有,叫窃钩者诛,窃国者诸侯?”

“听过,我看你离着诛不远了!”

“错了,大错特错了,只要我把辽国的生意做成了,以前的欠款一笔勾销……当然了,我准备借更多的钱,当我欠几千万贯的时候,你看着,满天下的人都生怕我出事,肯定力气奉承着我,孝敬着我,包括辽国在内!”

王宁安可不是说谎话,某位姓王的地产大亨欠了8ooo亿,某位姓马的网络巨头,欠了7ooo亿……这哥俩愁吗?一点都不愁,活得别提多潇洒了。挣钱是本事,能借到钱,那也是本事!还是更大的本事!

当然,赵宗景是理解不了这么高深的学问,他的头皮都要炸了,甚至不敢闭眼睛,只要一闭眼睛,就惊觉有人提着刀来要债。

“唉,你的胆子真是太小了。”

“不是我太小,是你的胆子太大了!”赵宗景仰天长叹,“姓王的,我这辈子最大的错误,就是跟着你到辽国,澜儿,我对不起你,也对不起咱们的孩子,我要是回不去了,你可要替我照顾好孩子啊!”

又是澜儿,你妹的澜儿!

王宁安这个无语啊,他真想给赵宗景一顿胖揍。

“行了,我的小王爷,你也不用担心,总不能光是我来采购,辽国也需要咱们的东西,你看着,要不了多久,就有人送上门来了。”

果不其然,王宁安刚说完,吴世诚就跑了禀报,“大人,张孝杰来访。”

“请他进来!”

王宁安给了赵宗景一拳头,“精神点啊,别跟吃了苦瓜似的,咱们的生意上门了。”

赵宗景对王宁安的话,连标点符号都不相信,和他在一起简直就是折磨!可又不得不承受着,赵宗景只能沉着脸不说话,光是看王宁安表演。

这不张孝杰跑来了,两个人是又说又笑,谈天说地,扯了好半天。

到了最后,张孝杰实在是忍不住了,“王大人,咱们也算是朋友了,我觉得你对不起朋友。”

王宁安把眼睛一瞪,“张大状元,你可不能信口胡说啊,我哪里对不起朋友?”

张孝杰掰着手指头道:“耶律化葛、耶律仁先、萧大祐,这些人都拿到了订单,我呢,你怎么把我忘了?”

王宁安毫不示弱,“我把订单给你,你能给我什么?你手下有多少牧场,有多少牛羊?”

被问得哑口无言,张孝杰低下了头,嘟囔着:“再少不也是一块肉吗,大不了我多养点羊!”

“哈哈哈哈!”王宁安突然大笑起来,“我说状元公,你稍微聪明一点行不!你想赚钱,何必费那个辛苦呢!你是人,是大辽朝最聪明的脑袋,你挣钱,不过是举手之间啊!”

“哦?怎么说?”张孝杰惊问道。

“这还不简单,你是状元公,虽然学问吗,没法和我比,但是在辽国,绝对是顶尖儿的。辽国贵人不是喜欢大宋的书籍吗,不是喜欢珍玩瓷器、家具丝绸吗?我把这些统统交给你代理,你看怎么样?”

张孝杰眼前一亮,激动地浑身颤抖!

他仿佛看到了一座巨大的金山,正在向他走来。

大宋的商有多紧俏,他是一清二楚,以往榷场买不到好东西,辽国的贵胄们只能想尽办法,花大价钱走私,一旦拿到了大宋的好东西,就到处炫耀,生怕别人不知道。

“哎呦,我的王大人啊,你可真是救苦救难的活菩萨啊!”

张孝杰有点自视甚高,他想贪图利益,却又觉得养羊养牛太费事,太肮脏了,有**份,而且投入太大,他没那个本钱。

代理大宋的货物就不一样了,比方说,一把寻常的扇子,弄到了辽国,那帮辽国的土鳖懂什么化啊!

只要张孝杰随便忽悠两句,立刻就价钱几十倍那么涨。这钱挣得是轻轻松松,比喝凉水还容易。

可张孝杰也有些迟疑,“王大人,我手头不丰,你看能不能便宜一点……”

“说什么呢!”王宁安笑道:“咱们做生意,还用得着花钱吗!”

王宁安眼睛转了转,“这么办,你先去辽国的贵胄豪商,谁想代理大宋的货物,你们组成一个商会,你就是会长,那些不方便出面的,让他们家人代表。需要什么,拟出来一份单子,你把这个送到平县,然后那边帮着采购好了,再送回来,做成一笔生意,我给你百分之一的抽头儿。”

张孝杰迟疑一下,“王大人,是不是太……”

“你嫌少啊?那你多拉生意啊!”王宁安笑骂道:“我可告诉你,你是替辽国的贵人买东西,占他们的便宜,你活得不耐烦了?你辛苦一点,上面的人都看得清清楚楚,他们还能让你吃亏吗?你瞅瞅你,才是个参知政事,不想往上努力了?想不想当宰相?要是想,就把贵人们伺候好了,明白不?”

“明白,明白了!”

张孝杰如获至宝,两个巴掌都拍不到一块儿了。

“听王大人一番话,胜读十年书。我张孝杰感激不尽,我这就去安排。”说完,张孝杰是一刻也不愿意停留,撒腿就跑,跟捡了狗头金似的。

……

王宁安把这家伙打走了,笑呵呵看着赵宗景,“我说小王爷,这回你还担心我还不上钱吗?”

赵宗景彻底懵了,拿拳头锤了好几下,总算清醒了一点。

“我说王大人,你也太阴险了!”

赵宗景这才反应过来,说什么一千万贯的大单,好像帮了辽国多大的忙似的,可是别忘了,辽国人赚了钱干什么?

他们也需要提高生活,对于大宋的奢侈,这帮人早就趋之若鹜,丝毫没有抵抗力了,只要贸易大门敞开,大宋的货物就会铺天盖地而来。

买辽国的奶粉,还要满世界推广,可是大宋的东西早就深入人心。

这一路赵宗景看得明明白白,“王大人,按照我的估算,辽国采购大宋的货物,绝对不会比你买的少!这根本就是平等交易,不!是你赚了更多!”

赵宗景总算是识破了王宁安的诡计,这丫的真够不要脸的,明明是赚辽国的钱,还一副我是来帮你们的嘴脸,你的皮到底是多厚啊!

王宁安恶狠狠瞪了赵宗景一眼,警告道:“看破别说破,你要是敢胡说八道一个字,小心我让你大爷收拾你!”

第229章 下马威

辽国有五座京城,不过他们的皇帝却不在任何一座城池当中。

为了保持祖先游牧的习惯,辽国有一种名为“捺钵”的习俗,捺钵是契丹语,翻译汉语,大约就是行宫,行营的意思。

按照辽人的说法,他们尽有大漠,浸包长城之境,因宜为治。秋冬违寒,春夏避暑,随水草就畋渔,岁以为常。四时各有行在之所。春捺钵设在便于放鹰捕杀天鹅、野鸭、大雁和凿冰钩鱼的场所,最远到混同江和延芳淀。夏捺钵设在避暑胜地,通常离上京或中京不过三百里。

秋捺钵设在便于猎鹿、熊和虎的场所、离上京或中京也不很远。冬捺钵设在风寒较不严酷而又便于射猎的场所,通常在上京以南至中京周围。辽帝在四时捺钵驻留的时间长短不等,每处长则两月左右,短则不满一月。

一言以蔽之,辽帝每时每刻都在打猎之中,居无定所,为了处置庞大的帝国事务,捺钵就显得非常重要。

凡捺钵,所有契丹大小内外臣僚以及汉人宣徽院所属官员都必从行。汉人枢密院、中书省等南面臣僚则只有一二人相从,其余宰相以下在京都居守,处理公务。高级官吏的除拜,中书省以堂帖权差,等待皇帝主持的北南臣僚会议最后批准,然后出给诰敕。

这种会议,每年在五月纳凉和住冬时节举行。捺钵的禁卫法制十分森严,毡车为营,硬寨为宫,贵戚为侍卫,着帐户为近侍,武臣为宿卫,亲军为禁卫,百官轮番为宿直,以警卫皇帝的安全。

王宁安从幽州出来,前往的就是中京方向,辽帝的捺钵就设在那里。

这一路上,王宁安充分展示了他的忽悠天赋,到处和辽国的贵胄谈生意,做买卖,最初还都是王宁安撒钱,可是渐渐的辽国的贵胄就像是疯了一样,对于大宋的商品,一个个垂涎三尺,不惜重金,也要购买。

王宁安向他们表示,平县的榷场和其他地方不一样,这里完全平等贸易,官窑瓷器,皇家的织物,最精致的家具衣料,经史子集,应有尽有。

辽国官吏商人可以根据自己的喜好,代理大宋物产。这帮人还不明白,王宁安就亲自示范了一次。

比如他手上有一万匹上好的丝绸,辽国朋友感兴趣,就可以竞标出价,谁的价格更高,这一万匹丝绸就是他的。

买到了手里,可以自己穿,也可以贩卖到国内,还能通过商人,贩运到西域,乃至更远的地方,赚取暴利。

王宁安给他们算了一笔账,在平县榷场购买大宗商品,价格甚至略低于大宋境内的价格,运到辽国,就能翻两倍,如果运到了西域,立刻十倍不止!

辽国的这帮贵胄早就贪图享受,满身绫罗绸缎,每年花的钱难以计数,按照王宁安的说法,他们不但能满足自己的需要,还能从贸易当中,赚一笔大钱。

你说这帮人能不疯癫吗?

除此之外,张孝杰受了王宁安的好处,这家伙也不要脸了,他的绝对被王宁安对上来了,以前还觉得挺丢人的,不好意思说,这回他不管了。

王宁安可不是寻常人物,风靡天下的《三国演义》就是他写的,而且前段时间,王宁安一口气写了几十词,各个都是佳作,深得文坛领袖欧阳修,范仲淹范相公的欣赏,俨然大宋年青一代的文魁星!

他张孝杰能和王宁安过招,那也是不同凡响。

这玩意像什么呢,就有点后世蹭热度的味道,他没口子夸王宁安,连带着自己的身价也水涨船高,说白了,就是组团忽悠!

这一宣扬可不要紧,辽国的贵胄竟然不少读过王宁安的词作,每每被才情感动,真是没想到,偶像竟然驾临辽国。

一帮文青病泛滥的脑残粉天天往营帐跑,其中还有不少契丹女子,看她们的火辣劲儿,简直要把王宁安给吃了。

杨曦看到此情此景,都咬牙切齿,幸好自己跟来了,不然,不然就坏事了……在杨大小姐的严防死守之下,王宁安总算是保住了名节。

就在热热闹闹的气氛之下,王宁安一行来到了辽主捺钵所在。

眼下辽国的皇帝正是耶律重元的兄长耶律宗真,只是辽主最近身体不好,大小事务都交给了他的儿子,太子耶律洪基。

在王宁安赶到捺钵的前一天,皇太弟耶律重元也提前赶来了。

和王宁安谈判之后,耶律重元就成了坚定的主和派,鼓吹宋辽贸易,不光是他,萧大祐啊,耶律化葛啊,耶律仁先啊,还有许许多多拿到了好处的辽国臣子,部落头人,纷纷劝说皇帝陛下,游说皇太子,一定要同意议和,这是千载难逢的机会,宋辽的和平,在此一举。

……

“这回应该差不多了。”赵宗景的一颗心放下了。

王宁安把苏八娘叫了过来,一路北上,吃不好,睡不好,苏八娘比起之前,清减了许多,看起来越楚楚可怜。

不过能摆脱京城的桎梏,对这个浪漫坚强的女子来说,还是很幸运的,她见识了诗词当中才有的边塞,更是领略了异域风光,见识多了,自己的那点遭遇也就不算什么了。苏八娘除了陪伴杨曦之外,还负责帮着王宁安计算一些账目。

不愧是让大苏拜服的才女,苏八娘很多就能理清楚复杂的账目,而且各种数字,过目不忘,比起王宁安还要厉害许多。

“大人,如今我们花出去的钱大约是15oo万贯。”

听到这个数字,赵宗景还是一阵阵眩晕头疼,不过下一个数字说出来,他更加眩晕了。

“我们承接的辽国订单,大约有16oo万贯,其中有近18o万贯,是各种图书,除了经典之外,还有上千套大藏经,收支抵扣,我们赚了1oo万贯!”

这个结果出来,别说赵宗景傻眼了,连苏八娘都吐了吐小舌头。

开什么玩笑啊!

王宁安不是花钱买平安吗?怎么撒着撒着钱,反倒赚了1oo万贯,这家伙到底是给辽国人送钱,还是跑辽国收账来了?

面对着两个人崇拜的目光,王宁安坦然受之。

宋辽贸易,本来就是这样,大宋这边占着绝对优势,假如不是王宁安把烈酒方子,还有奶粉和肉松的作法都白白奉上,辽国绝对赔的更多。

其实按照王宁安的估计,双方应该差不多平衡了,但为何自己又多赚了1oo万贯呢?

毛病就出在那些经书上面,前面提到过了,辽国释教盛行,他们一路上见过了不少佛寺,全都是金碧辉煌,规模宏大,香火缭绕,信众往来十分繁荣。

下大单订购大藏经,一点也不稀奇。

看起来以后不光要输出商品,最好再输出一批僧人,把辽国弄得遍地香烟才好,最好佛祖能以无上法力,化解契丹人身上的野性,等到什么时候,他们能学会割肉喂恶鹰,嗯,那时候也就成佛了,大宋就可以轻轻松松让他们上西天了!

见到王宁安眼睛眯缝,嘴角上翘,赵宗景和苏八娘都知道,这家伙又在憋着坏水呢!也不知道该替谁默哀了!

“大人,辽国太子请你们去赴宴。”

赵宗景很轻松了,他拍了拍屁股,跟着辽国的侍从,来到了一座奢华的帐篷,先这座帐篷无比宽大,至少有垂拱殿一半的大小,里面的摆设一应俱全,跟皇宫也差不了许多多。

里三层外三层,都是精锐的宫分军驻守,一个个盔明甲亮,高悬刀剑,器宇轩昂,杀气森严。

他偷看了一眼身后的王宁安,“我说,怎么有点不对劲儿啊!”

王宁安翻了翻眼皮,“我哪知道他们抽什么风,见机而作吧!”

他们说完,就被请到了里面,中间有一张龙椅,是空着的,在龙椅旁边还有个位置,暂时也是空的。

两边则是条案,赵宗景和王宁安被安排到了东边,在西边对坐一些辽国的贵胄,只是王宁安从来没见过,看他们横眉怒目的样子,多半也不存好心。

正在迟疑的时候,有几个辽国武士牵着一头牛上来了,王宁安还有些迟疑,只见其中一个转到了牛后面,突然掏出匕,在牛腿上一划,鲜血就流出来了,对方的手法极快,瞬间把牛腿的皮分开,上下各划了一刀,一条一尺多长的肉就取了下来,放到了银制的托盘上,送到了赵宗景的面前。

“请宋使品尝我们的美食!”

赵宗景看到热气腾腾,鲜血淋漓的牛肉,顿时脸就绿了。

开什么玩笑,让他吃生肉,怎么不杀了他!

王宁安倒是感叹,心说辽国来这一手,往后出使辽国,还要有贝爷的本事,想想此刻贝爷附身,别说牛肉,直接把牛眼珠子掏出来,一口吞了,然后告诉他们蛋白质是牛肉的六倍,嘎嘣脆,鸡肉味!

这帮辽国的家伙保证都崩溃了。

只可惜赵宗景没有贝爷的本事,其实不用贝爷,你能学学樊哙也行啊,不就是生肉吗,古人不也常吃吗?不信回家问问爷爷奶奶去……

正在王宁安满心胡思乱想的时候,人家已经把另外一条腿剖开,同样一条牛肉送到了王宁安勉强。

“趁热吃啊,听说你们宋人不准杀牛,这样的美味不多,可别浪费了。”从辽国人的眼中,透出浓浓的嘲讽之意……

第230章 还是有聪明人的

茹毛饮血,那是野人才干的事情,尊贵优雅的大宋使者是绝对不会犯这种错误的,赵宗景想爆,王宁安四周看了看,突然咧嘴笑了起来。

他站起身,走到了座位后边,正好有一排灯笼,将素纱的灯罩拿开,露出了一胳膊粗的蜡烛。在蜡烛的下半部,还印着田记作坊的字样,没错,这就是平县出产的鲸油蜡烛。

不得不说,辽国的汉化已经到了一个地步,刚出现一两年,他们这里就用上了。

王宁安端详了一下,笑呵呵把蜡烛揪下来,拿到了桌案上,放好之后,用匕钉着肉条的两端,把肉条放在烛火上,烤了起来。

看到这一幕,所有的辽国贵胄差点跳起来打人了。

王宁安满不在乎,“这叫自己动手,丰衣足食,去给我拿点香料和青盐,偌大的辽国,不会连这点规矩也不懂吧?”

看到王宁安的作法,赵宗景乐了,他一转身,弄来两根蜡烛,也津津有味烤了起来,一边烤着,还一边说道:“王大人,牛腿这条肉啊,叫黄瓜条,鲜嫩无比,也是可以生吃的!”

呸!

可以生吃你不吃!

这俩货旁若无人,弄得所有辽国贵族又是尴尬,又是震怒,还不知道怎么应付,论起斗嘴,他们加起来也不是王宁安的对手,要想动手,对方身份尊贵,没有上面的命令,他们也不敢胡来。

鲸油蜡烛火焰充足,短短的时间,牛肉已经熟了六七成。

王宁安正准备切成小块,尝尝味道,终于有人忍不住了,从旁边的角门冲进来一个穿着明黄色龙袍的年轻人,他气冲冲到了王宁安的面前,怒目而视,道:“宋使如此轻佻,是欺负我大辽无人吗?”

从穿着和年纪,王宁安迅判断出来,这位就是皇太子耶律洪基。

王宁安把手里的肉条放到了托盘里,笑呵呵道:“太子殿下,无礼的是你们才对,宴请客人,这就是你们的待客之道吗?”

耶律洪基把眼睛一瞪,“我辽国勇士无所畏惧,区区生肉正是我们的最爱!”

“那好!既然太子殿下说了,那就请再牵上来几头牛,在座所有人,每人分一条,如果大家都能吃得下去,我们自然奉陪,如果……呵呵,己所不欲勿施于人,还请太子殿下见谅!”

“这!”

一句话问住了耶律洪基,算起来,这位太子殿下早就沾染了宋人的习气,讲究食不厌精脍不厌细,光是厨师就有几十个之多,让他吃生肉,绝对是强人所难。

见耶律洪基不说话,王宁安哈哈大笑,“太子殿下,刚刚我用烛火烤肉,这个蜡烛正是平县生产的鲸油蜡烛,火焰充足,光大明亮,烟火少,还带着淡淡的香气,实属蜡烛中的精品。依我看,这蜡烛和牛肉,就像是我们宋辽两国。”

“怎么说?”耶律洪基怒道。

“很简单,合则两利,分则两害!”王宁安动情说道:“这一次我们不远千里,来到辽国,带来了丰厚的订单,我们是有诚意的。贵国之中,不乏有识之士,很清楚贸易带来的好处。太子殿下肩负辽国的未来,应该很清楚,民生利弊,百姓困苦。双方互通有无,各取所需,本就是天经地义的事情,辽国饱暖,大宋富足,这么好的事情,为什么太子殿下就想不明白呢?”

王宁安的演技,赵宗景给1o1分,他的语气,配合着表情,充满了悲天悯人,仿佛真是为了两国和平,操心费力一般。

瞪着眼睛说瞎话,还能把瞎话说得入情入理,王宁安算是第一人。

耶律洪基到底是年轻,阅历也不行,被王宁安的一番话,弄得不知道说什么好。

“你们宋人狡诈,满口谎言,我不信!”

“太子殿下,我们可以签署约书,如果大宋方面不能履行承诺,辽国的铁骑就在你的手上,大可以出兵南下。信任是双方的,我们同样顶着国内的压力来,辽国的物产虽然丰饶,却并非大宋必须,如果真的禁绝贸易通道,对谁不利,太子殿下最为清楚。这些年来,你们屡屡提议扩大榷场规模,为何我大宋真正接招了,你们却退缩了?莫非辽国惧怕我大宋不成?”

“笑话,我辽国甲士百万,天下无敌,岂会怕你们!”耶律洪基傲然说道。

赵宗景这时候也站起来,“既然不怕,那为何不敢展开贸易?”

“这?”

耶律洪基又被问住了,他本就不善言辞,憋得脸色通红。回头看了看,他找来的贵胄都是最保守的那些人,连汉话都说不清楚,也没法替他争辩。

情急之下,耶律洪基大声道:“穆萨维先生请出来吧!”

王宁安一愣神,突然有一个高瘦的老者走了出来,穿着黑色的袍子,高高的鼻子,泛着绿色的眼球,浓密的络腮胡子,竟然是个胡人!

王宁安吃了一惊,心说这是什么鬼!

这个老者风度翩翩,到了耶律洪基的面前,深深一躬。

“尊贵的太子殿下,你的仆人穆萨维有礼了。”

耶律洪基点头,然后对着王宁安说道:“宋使,这位是来自波斯的学者,名叫穆萨维,正是他拆穿了你的鬼把戏!”

王宁安坦然一笑,“我的作为光明正大,可不是什么鬼把戏!”

穆萨维居然颔赞同,他笑眯眯道:“宋使所言不错,他的作为的确正大光明,可再伟大的人物,也隐藏不了他的影子,宋使将他卑劣阴险的用心藏在了华丽的外衣之下,迷惑了心智不坚,头脑浑噩的人。”

耶律洪基凝重道:“请先生明示?”

“太子殿下,穆萨维出生在波斯,那里是一片战乱之地,无数伟大的君王从那里诞生,许多人就像是天上的流星,一闪而过,只有智慧如海,坚韧如山的皇者,才能称雄天下,建立起永恒的帝国。那些失败的王者,无不是听信了奸佞的蛊惑,沉溺在精致的货物,艳丽的女人,奢侈的享受中间……这些邪恶的东西,让铁一般的臂膀变软,让岩石一样的心碎裂,再也没有君临天下的勇气,征伐世间的雄心!”

“他们!”

穆萨维突然一指王宁安,大声说道:“他们就是包藏祸心的贼人,他们用财货腐蚀殿下的雄心,摧毁殿下的国度!他们是最可怕的毒蛇,最狡诈的魔鬼……他们把自己的野心层层包裹,妄图欺骗睿智的殿下,千万不要上了他们的当,不然铜打铁铸的帝国也会崩解,伟大的王者会像流星一样,迅消失……”

“不要再说了!”

耶律洪基突然大声吼道:“你们听明白了!休想欺骗我,你们所谓的商贸合作,就是要摧毁辽国的根基,我决不答应!”

吃惊,大大滴吃惊!

王宁安怎么也想不到,一个来自波斯的家伙,竟然把自己的谋划说得一清二楚,没错,他就是这么打算的。

真是外来的和尚会念经啊,眼光够毒辣的。

突然横生枝节,赵宗景也吓了一跳,心说好好的筹谋,不会就这么完蛋了吧?

王宁安面色如常,呵呵一笑,“太子殿下,你既然听信一个胡人的言语,那我也就没什么好说的,告辞了。”

说完,王宁安就往外面走,赵宗景急忙跟着。耶律洪基抓着刀柄,却没有拔出来,眼看着他们离开。

……

“我说王大人,这可怎么办啊?”赵宗景忧心忡忡道。

王宁安苦笑了一声,“还能怎么办?等着呗!”

“等?”赵宗景变颜变色道:“人家都把你的谋算戳穿了,等着辽人杀你啊?”

王宁安依旧保持着冷静,“他们要动手,早就动手了,我真想看看,这个耶律洪基有多少道行!”

接下来的几天,王宁安的营地彻底消停了,辽国的贵胄也没人来了,外面被武士把守着,也不许他们出去,所幸每天还有人送来食物和饮水,不至于饿死。

但是他们对外面一无所知,就像是被扣在笼子里。

赵宗景没几天的功夫,就愁得嘴角起泡,吃不下,睡不着,迅瘦了一大圈。

王宁安倒是看不出来什么,每天照常吃饭,闲暇的时候,让杨曦陪着他练武,有时候也叫着苏八娘,吟诗作赋。王宁安早就誓不写诗词了,不过肚子里的存货还是有的,他又开始动笔写《西厢记》《牡丹亭》《长生殿》等曲目。

苏八娘才情无双,竟然能帮着修改其中不妥之处,斟酌唱腔,修改词句,咿咿呀呀,玩得不亦乐乎,全然忘了他们身处何地。

赵宗景彻底无语了,哀叹道:“王大人,你能长点心不?”

这位小王爷跟苦水堆里捞出来的一样,从头到脚,都写满了凄凉绝望,王宁安突然笑了起来。

“我说小王爷,没有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不会连这个都不懂吧?”

赵宗景茫然摇头。

苏八娘忍不住一笑,“王爷,没有消息证明辽国内部分歧严重,支持和反对的僵持不下,这种时候,我们静待时机就好了,着急也没有用处。”

正在说话之间,突然吴世诚带着一个人跑来了,他穿着兵卒的衣服,到了近前,王宁安才认出来,来的是耶律仁先。

“王大人,你快点拿个主意吧!”

第231章 神通不敌佛法

耶律仁先找到了王宁安,此时宋使营地到处都是太子的人,必须长话短说,耶律仁先告诉王宁安,那个穆萨维是从波斯那边来的,顶着学者的名头,其实是个传教的。他大约在十年前,到了西域,在那里居住很长时间,学习各种语言,包括汉语和契丹语在内,他还通读诸子百家经典,博学多才。

大约在半年前,来到了辽国,他的博学赢得了辽国贵胄的青睐,更是混到了太子耶律洪基的身边,深得信任。

“这个穆萨维为什么要阻止宋辽贸易,他想干什么,是真心辅佐辽国吗?”

“呸!”

耶律仁先用力啐了一口,“这家伙居心叵测,他想在大辽传教,让什么神的光荣,笼罩大辽……他也配!”

王宁安倒吸口气,来自波斯的宗教学者,想说服辽国皈依……原来如此,难怪他要阻止宋辽的贸易呢!一旦辽国和大宋贸易频繁,互相交流,深受宋人影响的契丹人岂会皈依他的神明!

没准穆萨维还想利用契丹作为跳板,去征服大宋,把神明的荣光,散布到全天下,尤其是最富庶的大宋。

别怪王宁安想得多,毕竟这些神棍什么德行,他知道的太多了。

反过来,辽国又不是傻瓜,为什么要重用穆萨维呢?

王宁安犹豫了一下,也想清楚了,耶律洪基未必不知道穆萨维的野心,只是他想利用穆萨维,利用他的神明,增加自己的权威,去影响更多的辽国贵胄,好在夺嫡之争当中,赢得更多的筹码。

虽然王宁安不清楚辽代的历史是否出现这种事情,但是他知道,明朝时候,俺答汗就搞过这么一手,迎请了一堆僧人,改变了草原的宗教习俗……

神权和皇权,从来都是相辅相成的,哪怕远离怪力乱神的大宋,皇帝一样要自称天子,有了什么天变,皇帝还要下诏罪己,更加蒙昧的大辽,搞这一手,肯定更有市场。

耶律仁先很着急,“王大人,太子听信妖人谗言,陛下又只相信太子,我们王爷费了很大功夫,就是说服不了他们,辽宋和谈,就差这最后一步,如果失败了,实在是可惜!”

你才不是为了和谈呢,是为了赚钱吧!

王宁安沉吟半晌道:“耶律大人,既然太子和你们较劲了,越是劝说,就越没有用处。当下应该找个合适的人,去打动太子才行。

“谁说不是啊,可一时间,我们也想不到啊!”

王宁安更是满脸苦笑,你们是地头蛇都想不到,我一个外人,上哪去找合适的人选?

“对了……耶律大人,既然穆萨维想在贵国传教,他会触犯到谁的利益?”

此话一出,耶律仁先恍然大悟,“是那些佛寺!”

“没错!”王宁安笑道:“请高僧降服神棍,这叫卤水点豆腐,一物降一物啊!”

“妙哉!”

耶律仁先抚掌大笑,赶快离开了营地。

要说辽国的寺庙众多,高僧云集,最出名的要数宝积寺的主持僧,大和尚法源,老僧年高有德,佛法精深,经常前往捺钵,替皇帝讲经说法,辽国的贵胄都喜欢拜在老僧门下,成为记名弟子。

法源然物外,从不介入凡尘俗事,想让他出来帮忙,难度还不小。

耶律仁先来谈了两次,全都没用,最后耶律重元甚至跑来了,结果大和尚竟然给他来了一个闭门羹,气得耶律重元差点兵,把宝积寺给烧了。

就没见过这么倔的秃驴!

耶律仁先没有办法,只得又找到了王宁安。

“唉,法源大师不愿意出面,其他的僧人都不够分量,只怕要另想主意了。”

“哈哈哈,耶律大人不用着急,大师智慧渊深,你们靠着寻常的方法肯定不管用。”

耶律仁先一阵惊讶,“王大人有主意?”

“我早些时候,也学过一些佛法,正好,我这里有一本华严经,是我手抄,你送给大师,他自然就会答应了。”

说着,王宁安拿出了一个小木盒子,塞到了耶律仁先的手里。

耶律仁先接过来,将信将疑,“王大人,你不会骗我吧?”

“咱们是一条绳上的蚂蚱,我会欺骗自己吗?”

耶律仁先点头,他又离开了营地。

把盒子拿在手里,没有锁,他掀开之后,里面有一本手抄的华严经,他翻开之后,每页都检查,看了许久,也没现问题,就是一本寻常的经书,又送给了耶律重元,这位看了半天,也是毫无头绪。

“这个王宁安到底是玩得什么把戏?”

耶律仁先思量一会儿道:“王爷,死马当活马医,不如就给宝积寺送去,看看法源愿不愿意出面。”

“也只有如此了。”

耶律重元点头,就让人把木盒子送去了宝积寺。

木盒刚刚送到,第二天法源大师就离开了宝积寺,赶到了辽主的捺钵,亲自拜见辽国皇帝,又去看了太子耶律洪基。

“大师亲自驾临,真是让孤意外啊!”

耶律洪基对法源十分客气,老僧含笑施礼。

“太子殿下为国事烦忧,为苍生辛劳,那是福泽天下的大功德,老僧冒昧打扰,十分唐突,还请殿下赎罪。”

“哪里哪里,孤正有一些烦心事,想要请大师指点。”

法源微微一笑,轻轻摇头,“殿下,老僧是方外之人,哪里懂什么国事,更不敢轻易胡言乱语,干扰国政。其实殿下心中早有定见,只是一时难以取舍,故此心中犹疑不定。如果殿下愿意,老僧愿意为殿下诵经,宁心静气,自然智慧涌动,再无挂碍。”

耶律洪基眼前一亮,忙说道:“既然如此,就劳烦大师了。”

说话之间,法源坐在了蒲团之上,面前放着木鱼,檀香缭绕,寂静无声。

噹!

木鱼敲了一声,法源随机开始念诵,声音和缓,宛如清流,渐渐耶律洪基也闭上了眼睛,沉心静气,听着法源的念诵。

梵音清唱,宛如泉水,洗净铅华,让人心中宁静,烦扰尽去。耶律洪基果然觉得如沐春风,通体舒爽,很多事情,也就一清二楚了。

和大宋贸易,商贾往来,富贵繁华,从来都是磨去心志的最好手段,自古以来,凡是游牧民族,习惯了繁荣之后,也就变得软弱无能,再也提不起弯刀,骑不动战马,最终被彻底湮灭。

这个道理从立国之初,就一清二楚,不然也不会搞什么四时捺钵。

要是连这点事情都想不明白,辽国早就亡国了。可是为何还要听信穆萨维的话,极力阻止宋辽贸易呢?

道理很简单,因为耶律洪基,还有他爹耶律宗真看得明白,宋辽贸易得利最多的是身在燕云的耶律重元父子。

贸易的利益七八成落到燕云,他们父子能拿到的十分可怜,与其让对手得分更多,不如就搅黄了此事,谁也别想得到。

说穿了,耶律洪基就是个搅局天王,别人不胡,就算他赢了。

只是这些算计他没法拿到台面上,故此就用什么穆萨维做借口,嚷嚷着保持契丹人的血性,拒绝和大宋贸易。

其实扪心自问,假如他的地盘在燕云十六州,耶律洪基早就同意了,当然了,那时候没准耶律重元就跳出来了反对了。

政治这个玩意,就是这么操蛋!

法源把一段经文念完,见耶律洪基脸上恢复了平静,他微微含笑,“太子殿下,老僧也该回去了。”

“别!”

耶律洪基连忙拦住了法源,“大师,孤心中还有一些犹豫,大师千万别走。”

重新拉着法源回到座位,耶律洪基十分感叹,“孤的确是为了皇叔的事情,断然不能让他占了便宜。只是孤担心就算阻止了这一次,皇叔他们也会和宋国暗通款曲,私下走私,孤真是没有办法阻止。”

“太子殿下,百姓常说堵不如疏,又说解铃还须系铃人,殿下问老衲,那是问道于盲。”

“大师的意思是?”

“殿下心中已然明了,何必再问老衲!”

耶律洪基迟疑半晌,然后吩咐道:“快去派人,把宋使请过来。”

……

“太子殿下请宋使前去赴宴!”

赴宴?

赵宗景吓了一跳,这个法源还真是厉害,他一出面,就摆平了耶律洪基,真是不简单啊!

“那还用说!”

王宁安笑道:“法源大师,功力非凡,智慧绝伦,有他出面,区区妖人,哪里是大师的对手!这就叫神通不敌佛法,小王爷,长见识吧?”

“呸!”

赵宗景真想啐王宁安一脸,相处这么长时间,他算是看透了王宁安,这小子从里到外,都透着坏,还是坏得淌水那种。

“你跟我说,是不是那本华严经里面,藏了什么?才把老和尚买通了?”

王宁安气得那手指头点着赵宗景,一本正经训斥道:“你就不能聪明点,还经书里面有什么?那个木盒子就不能藏点什么?”

这也行啊!

一瞬间,赵宗景的脸就垮了。

“自从认识你,我做人的道德都下降了!”赵宗景怒气冲冲道:“不行,你必须告诉我,是怎么让一个无欲无求的老和尚帮你忙的,你不说我可不答应啊!”

王宁安拿他也没办法,“快换身新衣服,跟着我去,让你开开眼界。”

第232章 钱能通神

再度面对耶律洪基,相比起上一次,他显得谦和了许多,没有剑拔弩张,只是他依旧神情凝重,不苟言笑,一张脸用力绷着。

“王大人,听闻你才智过人,思虑周全,不知道你对宋辽贸易怎么看?”

王宁安刚刚进来的时候,有个小沙弥指了指门口的一面大鼓。赵宗景这个榆木脑袋是想不明白了,可王宁安稍微转了转脑筋,就明白过来,

鼓吗?

外面花里胡哨,里面却是空的。

这是什么意思?

宋辽贸易,耶律重元,还有其他的部族吃了一个脑满肠肥,反倒是辽主和太子,什么好处没捞到,他们能平衡吗?

看起来他们这是要糖吃,罢了,我就给你们一块糖,让你们甜出蜜!

“太子殿下,一个成熟的贸易,只要要饱含三个部分,最浅显的是商品交换,其次是金融交易,第三,是监督机制。”

耶律洪基仔细听着,示意王宁安讲下去。

“第一层很好理解,就是你卖我买,我这一路上,已经签了很多草约,拿出了大笔的钱款,采购贵国物资。这么多钱,从大宋运过来,一笔一笔交割,显然耗时耗力,成本太大,也不安全。而且贵国也要从大宋采购商品,一来一往,都用现金结算,非常麻烦,效率低下。我已经在平县设立了贸易钱庄。我的意思是在辽国同样设立一个钱庄。”

“钱庄?”

“没错,凡是大宗交易的双方,都在钱庄设立一个账户,比如说,一个大宋的商人,他向辽国卖出1oooo匹丝绸,又买进3oooo张羊皮,一来一往,互相抵扣了,他就不用往外拿钱。而贵国这边,买丝绸的人,向钱庄付一笔钱,卖出羊皮的,在钱庄的账户上增加一笔钱,这样就可以了。”

“太子殿下,实际上的贸易,远比我说的复杂,有买有卖,资金往来,数额之大,难以计算。商人们不可能都靠现金交易,有了钱庄之后,只要定期结算双方的余额,这一笔钱,用专门人员押运,安全方便,绝对出不了差错,对双方的商人都是好事情。”

赵宗景在旁边听着,他此刻只想给王宁安磕头叫师傅。

要不是一路跟着王宁安,他的布局全都清楚,赵宗景也看不明白他的套路,还以为王宁安是为了双方着想呢!

这丫的就是个空手套白狼的大骗子!

按照他的说法,通过钱庄,进行贸易总清算,结果就是王宁安不用出一个铜子,相反还能从辽国人身上捞到1oo万贯!

什么千万大单,什么诚意,什么宋辽和平!

都是丫的狗屁!

这小子彻彻底底把辽国给忽悠瘸了!

光靠着一张嘴,就弄出了这么大的生意,赵宗景除了佩服,还是佩服,就看耶律洪基接不接招了。

这位太子殿下的经济学常识比起赵宗景还差了一大块,他根本听不出来王宁安的险恶用心。但是却不妨碍他反对这个主张。

“王大人,孤王觉得你的提议没什么用处,什么钱庄,更是一点好处也没有,白白受累,只会便宜商人!士农工商,商为末业,竟然让朝廷为商人做事,简直岂有此理!”

王宁安差点笑喷了,这位太子殿下也太可爱了,竟然拿大宋腐儒的那一套来当说辞,看起来更容易忽悠。

“太子殿下,你可知道,设立了钱庄之后,所有的贸易,都要通过钱庄。”

“那又如何?”

“所有的金流,也都要经过钱庄。”

耶律洪基还是不解,王宁安只能说的更露骨,“殿下,只要掌握了钱庄,就捏住了所有的商贸活动,资金走向。你想一想,别人累死累活,好不容易卖出去商品,赚回来利润,他的钱要怎么花,你全都清楚。而且所有交易的资金,都存在钱庄里面,必要的时候,你可以控制钱庄,就等于捏住了所有人的脖子,这是多大的权力!我说句不客气的,比户部的权柄可大多了!”

听到这里,耶律洪基的呼吸明显粗重起来。

王宁安继续蛊惑道:“户部掌管天下财赋,可那也只是交税的那些农民商人而已,可钱庄呢,所有富商都要通过钱庄汇款,每一笔资金流向历历在目。而且钱庄还会向外放贷,太子殿下,你如果手头紧,从钱庄能轻松借出几百万贯的资金,想干什么不好!”

“别说了!”

耶律洪基被忽悠的眼睛通红,激动道:“王大人,这个钱庄这么好,你之前为什么没有提过?”

“太子殿下,钱庄这么重要,除了你们父子,谁还有资格参与?我王宁安再不懂事,还是分得清谁主谁仆,这么要命的事情,敢随便说吗?我这一路签的约书不少,唯独把金融这一块留给了殿下,这才是真正无本万利的生意。以殿下之尊贵,要挣钱就要挣最容易,最肥的,和那些人打头破脸,一点意思都没有,这就是我给殿下准备的礼物,殿下可愿意收下?”

“愿意,当然愿意了!”

耶律洪基反复思量,他觉得这个钱庄实在是太妙了,皇叔想多捞些钱,想收买势力,囤积人马,他只要一动钱,自己就一清二楚。

他还能通过钱庄,大量借款,皇叔能干的事情,就成倍奉还,如此一来,还用得着担心耶律重元吗?

妙哉,真是妙啊!

想到这里,耶律洪基突然有些羞愧,王宁安刚到的时候,他就该请过来,好好询问他的想法,结果呢,一时糊涂,让一个波斯的妖人跳出来闹事,要不是法源大师,险些坏了大事,真是太鲁莽了!

“王大人,孤总算是见识你的心胸韬略,没有别的说的,孤亲自摆酒,给王大人……还有赵王爷赔罪。”

听到摆酒,赵宗景一阵反胃,生怕再弄出来一条生牛肉。

实际上是他多虑了。

耶律洪基从小接受教育,读的也是四书五经,穿的也是绫罗绸缎,去看看他的住处,和大宋的宗室贵人没什么区别。

耶律洪基手上有数十名厨师,全都是花重金聘用的,做出来的菜肴精致美味,更有北地的风情,妙龄的少女,穿着轻薄的纱衣,来回穿梭。

其中竟然有许多深眼高鼻的西域女子,实在是一道难得的大餐,赵宗景看得都瞠目结舌,乖乖,辽国的太子真会享受啊!

不行啊,千万不能对不起澜儿,非礼勿视,非礼勿视……整个酒席,赵宗景都在挣扎之中。

倒是王宁安,他无暇顾及这些女子,他还要和耶律洪基谈很多细节问题。

“太子殿下,钱庄的重要性,不用多说了。如果一开始就由殿下主导,只怕各方会心存顾及,不敢踊跃参与,如此一来,走私盛行,就失去了设立钱庄的本意。”

“嗯,王大人,你有什么妙策?”

“钱庄一开始,一定要保持中立,只是负责生意往来,接受各方存款,进行贸易结算。要为全体储户保密,不能私自泄露信息。”

耶律洪基把眼睛一瞪,“都保密了,孤怎么办?”

“殿下毋忧,这就是涉及到贸易的第三个层次,要有监督纠正的机制,也就是说,我们可以设立专门监督钱庄的机构,派遣专业人员,定期监督钱庄运作,检查是非有违禁物资往来,以及逃避关税等等违法行为。另外这个钱庄可以预留出百分之三十的股份,交给殿下,作为股东之一,自然能够监察其中的情况。”

“才给孤三成?是不是太少了?”

“殿下容禀,钱庄股权是这么分配的,你拿三成,辽国的商会拿三成,大宋的商会也拿三成,这样大家利益一致,才能互相配合,让双方的往来更顺畅,交易更轻松。”

“也有你这么一说,对了,还剩下的一成呢?你准备交给谁?”

王宁安哈哈一笑,“殿下,辽国缺少金融人才,资金运转的体系也不成熟,贸然推出钱庄,肯定要碰壁。我以为应当请一些相对专业,且有公信力的人士出来,为宋辽贸易搭桥。”

听到这里,耶律洪基变了脸色,把酒杯重重一顿!

“哼,狐狸尾巴露出来了,你所说的专业人才,是不是你们大宋的人?你们的人掌握了钱庄,就抓住了辽国的命脉,从此之后,辽国就听凭你们的摆布!是也不是?”

王宁安真想点头,孙子,你说对了!

他蔚然一笑,“殿下,你不妨把话听完了,我提议的这个专业人士,就是宝积寺,就是法源大师!”

哗啦!

赵宗景的酒杯撒了,弄得前胸都是酒水,他却没有心思擦拭,满脑袋只剩下一个念头:明白了,明白了,总算是明白了!

难怪王宁安能说动法源替他出头,敢情有这么大的一块肥肉等着呢!

从小在东京长大,赵宗景实在是太清楚僧人的底细了,就拿大相国寺来说,那是大宋,乃至整个世界最繁荣的市场。

僧人把他们的寺院拿出来,供各方交易,他们赚取利润,还到处放贷,京城八成的贷款市场,被相国寺垄断,连那些权柄滔天的宗室勋贵都没法插手。

和尚的厉害,简直令人咋舌,后世的某林寺,和他们的前辈比起来,实在是小巫见大巫。

辽国崇尚释教,僧人的实力比起大宋还要雄厚无数倍。

他们手里积累了大量的财富,也从事放贷,干得比宋朝的同僚还大!

法源和尚对别的事情都可以无欲无求,都可以不动如山,唯独这个钱庄,他是绝对不能坐视不理!

只要能插手钱庄运营,他们就能凭着雄厚的资金,娴熟的经验,一跃成为辽国的金融霸主,掌握这个当世最庞大帝国的金脉!

正是摸准了脉,投其所好,就连如此高僧,也要提王宁安摇旗呐喊。

钱能通神,诚不欺我!

第233章 收获与凯旋(四更)

在辽国的最后一天,辽主耶律宗真带着病体,亲自设摆酒宴,款待王宁安,并且当众在和谈约书上面用印。

鲜红的玉玺盖好,尘埃落定,包括王宁安在内,都松了一口气。

前后拖延了大半年的宋辽议和,总算是完成了。

一颗心终于放下了,辽国从上到下,包括法源和尚在内,都是欢天喜地,纵情饮酒高歌,欢欣鼓舞,沉浸在喜悦之中。

唯独一个人,就是那个波斯人穆萨维,他简直大失所望。

穆萨维的家乡正在生战争,他所在的教派处境凄惨,几乎遭遇灭顶之灾,穆萨维离开波斯,带着两百多名随从前往东方,寻求援手。

十年之间,他的部下只剩下十个人,他也从壮年变成了小老头。

穆萨维通读史册,他知道在几百年前,阿提拉大帝横扫诸国,所向睥睨,是最了不起的“上帝之鞭”,他坚信在东方的土地上,还有阿提拉的后人,他们还会勇猛无敌,只要能找到他们,就能帮助他赢得战争。

穆萨维来到了西域,他在那里苦心读书,学习语言,他很失望,原来那个叫做匈奴的部族已经早就消失不见了。

是被一个名为大汉的王朝消灭的,穆萨维重新燃起了希望,或许汉人可以帮助他,经过打听,他更加失望。

汉人已经失去了祖先的勇武,变得软弱可欺,空有富庶的城池,繁荣的经济,却没有强大的武力,居然要向一个蛮夷帝国缴纳不菲的“保护费”,实在是丢先人的脸!

穆萨维惊喜地现,原来在匈奴人的故土上,又出现了一个强大的帝国,幅员辽阔,兵力强悍,冠绝当世。

他不顾一切,来到了辽国,想要寻找传说中的上帝之鞭,只是他注定要失望了。

看着那些觥筹交错,沉浸在美酒当中的贵人们,穆萨维只有浓浓的讥讽,这个帝国如果在波斯,早就被毁灭无数次了。

他们太堕落了,根本不配寄予厚望。

穆萨维一刻也不想停留,他听说还有一个稍小的国家,是最近崛起的,打败过大宋和大辽,或许那里才是希望所在。

……

“大人,法源长老送来了消息,说是那个穆萨维走了。”

王宁安眉头一皱,显得很不高兴。

“能查到他去哪了吗?”

“卑职这就去安排。”吴世诚连忙躬身退下。

赵宗景斜着眼睛,看了看王宁安。

“不就是一个波斯的僧人吗?值得你大惊小怪?连辽国皇帝都被你耍弄于鼓掌之中,还有什么可怕的?”

王宁安真是受不了赵宗景,“你长点心好不?我什么时候玩弄人家辽主了?咱们是公平贸易,是你情我愿的,懂不?”

“懂!”赵宗景没好气道:“你知道你这个人哪里最讨厌不?”

没等王宁安说话,赵宗景就怒道:“装!往死里装!明明得意的要飞上天了,偏偏还云淡风轻,你的嘴角都到耳朵后面了,还真把自己当成诸葛亮了,谈笑间,樯橹灰飞烟灭?醒醒吧!”

吐槽了王宁安,赵宗景猛地抽了马屁股一下,撒腿就跑。他总结出经验了,一定不能和王宁安纠缠,千万记住了,吐完就跑,爽翻了!

摸了摸鼻子,王宁安有些无奈,有那么明显吗?

连白痴都能看出来了?

他当然很得意,难以形容的得意。

唯一的遗憾就是没有干掉穆萨维,其他人都看不起一个波斯人,唯独王宁安清楚他的厉害!

手握着经济大饼,王宁安能带走辽人的野蛮,把他们同化,最终彻底吞噬。而穆萨维呢,正好相反,他能赋予辽人野蛮,让他们变得更加极端、疯狂、善战,一旦契丹人接受了穆萨维和他的学说,那么大宋将面对一群战争疯子。

光是想想,就让人头皮麻,不寒而栗。

虽然可能性不高,也要防患于未然。

所以王宁安不惜血本,让人去追踪穆萨维,只要抓到他,一定就地正法,不留后患。

抛开了穆萨维的事情,清点这一次的收获,王宁安实在是太满意了。比预想的还要好很多。

他至少达到了三个目的。

第一,他推动了辽国的农业商品化。

靠着巨额订单,辽国的贵胄和商人们必须扩大生产,多养羊,多种高粱,多开辟牧场……这些都会导致一个结果,那就是辽国的上层会拼命压榨底层百姓。燕云十六州的汉人,还有其他依附辽国的部族,比如女真人!

大辽可不讲什么民本,只要有利可图,那些高高在上的贵胄只会把老百姓当成草芥,肆意欺凌,根本不在乎。

抢走他们的土地,逼迫他们成为劳工,血汗作坊很快就会在辽国遍地开花,终年不休息,挣着微薄的工钱,甚至拿不到工钱。为了补充劳动力,辽国又会到处掠夺奴隶,把所有的部族得罪光,总而言之,辽国会变成一个充满了矛盾的火药桶。

到了这一步,王宁安就可以随便点燃一点引信,在辽国引起大乱,彻底毁掉这个帝国的根基!

第二,王宁安也为平县的作坊找到了市场,其实啊,咱们王二郎还真没坑辽国,他不过是把辽国拉到了和他同一个起跑线上。

在平县,一样要推动商品农业,一样要展手工业,要建立更高效的生产体系,这一点和辽国是一模一样。

当然了,王宁安有着领先几百年的见识,还有着无穷无尽的劳动力,庞大的国内市场,服从性更好、素质更高的劳动力。

从各个方面衡量,王宁安都占据绝对优势,这是一场从开始就不公平的竞争,不过谁在乎啊!老子只要燕云!

至于第三点,其实是最难的,却没有想到,最容易达成了。

辽国同意建钱庄了!

我的老天爷啊,该多糊涂才能同意这个!

钱庄进去了,用不了多久,就能把辽国贵胄的私房钱都吸引出来,而且资金从来都是流动的,哪里获利更多,就往哪里走。

辽国的投资价值,怎么能比得过大宋。

想想吧,拿着辽国的钱,武装大宋的军队,反过头来,灭了辽国!

当初王宁安给赵祯画的大饼,竟然真的做到了。

从辽国吸金,正好能缓解大宋的钱荒问题,还能给平县的展注入资本,利国利家,非常棒!

稍微盘点了一下收获,王宁安立刻心情大好,队赵宗景的吐槽都浑不在意了。

相反,这位小王爷也是不容易,大老远跟着自己,担惊受怕,提心吊胆,整个人都瘦了一大圈。

王宁安还记得,当初面对着涅鲁古,是他毫不犹豫拔出了宝剑,在辽国的威压面前,这家伙至少没怂过。

赵家的后人不少,可是有骨头的真不多!

赵宗景除了蠢点,二点,不着调点,没啥缺点这还不算缺点啊,王二郎你的脑子有病吧!

……

催马追上了赵宗景,王宁安和他迎着夕阳一起往前走。

“小王爷,你想过没有,要不要更进一步?”

赵宗景一愣,“更进一步,亲王啊?哈哈哈,原来你也有不懂的时候!宗室皇亲,活着的时候,最多就封到郡王,一般死了之后,才能追封亲王。我这辈子啊,已经提前走到头儿了。”

赵宗景喜滋滋道:“我终于有大把时间,可以和澜儿厮守,可以舒舒服服过日子……怎么样,羡慕不?”

胸无大志这是新给赵宗景加上的一条缺点。

王宁安咬了咬牙,他指着四周宽广的原野,远山近水,农田草场,森林池塘。

“如此大好河山,你就忍心放在辽寇的手里,让他们肆意蹂躏?”

提到了燕云,这恐怕是赵宗景此行最大的痛楚。

“王大人,燕云十六州,是我大宋头上的利剑,不夺回燕云,大宋永远不得安宁!”

认识有进步,王宁安刚想赞美他几句,可下一句,就让王宁安吐血了。

“我这个人啊,有自知之明,这么有难度的事情,还是交给王大人吧!我只管看着就好,有生之年,能光明正大踏上燕云,余愿足矣!”

呸!

王宁安真想喷死这个不长进的东西,狗肉包子,上不了席面。指望着赵宗景和汝南王府打对台戏,估计是没戏了。

在辽国的日子,王宁安真正见识了夺嫡之争的可怕,假如不是太子耶律洪基和太弟耶律重元斗得死去活来,他哪有机会翻云覆雨,把辽国从上到下都给算计了。

党争误国,的确是至理名言。

偏偏汝南王这一系,真是不怎么样,赵宗实反复无常,恩将仇报就不用说了,他的儿孙也没好东西,正是他们祖孙三代,四位皇帝,弄得大宋朝新旧党争,互相攻讦倾轧不停,等到敌人的骑兵杀到了面前,才现江山被他们玩垮了!

看起来,最好还是给赵祯弄一个儿子,只有内部不乱,才能专心对付外患。

走了这一趟,王宁安站得高度也不一样了,他需要十几年,甚至更长的事情,把辽国彻底腐蚀掉,这期间离不开坚定的支持,真的应该想办法了……

胡思乱想的时候,使团渡过了白沟河,重新踏上了大宋的土地,他们刚出现,包黑子就率领着许多官吏前来迎接,鼓乐震天,万民欢腾。

“哈哈哈,小王爷,王大人,你们不辱使命,真是振奋人心啊!”包拯笑呵呵伸出了大手,和王宁安紧紧握在了一起。

第234章 空前礼遇

余靖被调到岭南平叛,屡立功勋的包拯升任河东路转运使,同时兼任河间知府。以往河东路的重心在大名府,这一次却放在了河间府,显然王宁安在平县的一连串折腾,已经产生了效果,平县,沧州,河间府俨然成为河北新的经济中心。随着这一次和谈成功,商贸繁荣,河间将迎来一个美好的明天,包拯在经济上的本事远不如王宁安。

“二郎,你该尽快拿出一个规划,老夫马上落实,千万不能错过千载难逢的良机。”

王宁愣了一下,笑道:“包大人,我是平县的知县,你的下属,应该是大人拿出方略,我去办才是,怎么乾坤颠倒呢?”

“哼,少给我装糊涂,你这次立了这么大的功劳,朝廷已经传出了风声。”

“什么风声?”王宁安好奇道。

“当然是重用你了。”

“开玩笑!”王宁安把脑袋晃得和拨浪鼓一样,他还不到十六,又不是科甲正途出身,能做知县,已经是破格提拔,还要给自己升官,什么时候大宋的官这么不值钱了!

包拯也是感慨,他当然没心思和王宁安逗闷子,朝廷的确传出了风声,要让王宁安主管三司,替朝廷理财,还是赵祯亲自和欧阳修说的。

“恭喜王大人,从此成为计相,小王要尊你一声王相公了。”赵宗景没心没肺道。

王宁安直接趴下了,“咱别逗着玩好不!三司使仅次于参知政事,必须是中书门下两省的五品以上官员才能充任,而且三司使多半都能进入东西两府,成为宰相执政,就算再给我十年,也没资格做三司使,造谣,绝对造谣!”

赵宗景挠了挠头,“貌似有道理啊,包大人是不是搞错了?”

“不会错的。”包拯叹道:“二郎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啊,我大宋虽然规制严格,但也有后门可走。”

“怎么讲?”赵宗景好奇问道。

“我朝三司使的名头细分起来,却是不一样的,有判三司使,提点三司,同判三司,这些必须是高官出任,还有一些,比如权点检三司,权三司使公事,权遣三司使等等,却可以用资历较浅的官吏。以二郎的功劳,连升三级也是说得过去,至于科甲功名吗,陛下可以钦赐……总而言之,只要陛下愿意,二郎完全可以进入三司,执掌大宋财权。”

王宁安对大宋的官制一知半解,赵宗景更是迷糊,听完包拯的解释,都傻眼了,我的老天爷啊,还能这么玩!

王宁安的脑袋都大了,“我说包大人,我们这次的功劳很大吗?值得陛下如此不顾一切?”

“哈哈哈,二郎,你可不要小觑自己啊,你们去辽国,一两银子岁币没有增加,又打开了辽国市场,里子面子都挣到了,相比之下,老夫甘拜下风,自愧不如,自愧不如啊……”

难得,铁面无私的包黑子竟然学会夸人了,弄得王宁安一路上都不知所措。

实际上王宁安还真是颇为忐忑不安,管理一个县都十分勉强,他还真没做好入朝为官的准备。

而且年纪轻轻,骤然升到高位,在京当官可不是那么容易的,庞大的官僚体系,岂是随便一个人就能指挥得动的。

人家也不需要明着反对,只要阳奉阴违,推诿扯皮,就能把你弄得一点脾气没有。结果就是白白浪费生命,虚耗才华和精力。

当然进京做官有百般不好,但有一点是无可比拟的,那就是能时常接近皇帝,处在帝国的心脏,有什么决策,来龙去脉,都一清二楚,甚至有机会参与其中,这可是求之不得的历练。

总而言之,好处明显,坏处同样明显。

该怎么取舍,还真有点难以决断。

王宁安想了一路,大队都到了汴梁城外,还没有拿定主意。

……

“启禀王爷,大人,朝廷派遣了郊迎队伍,正在汴京十里之外,恭候大驾。”

“郊迎?”

哪怕赵宗景白目,却也知道,这是天子迎接大功臣才有的礼遇,他何德何能,值得陛下亲自出迎?

这位小王爷被吓得手足无措,王宁安仔细询问了几句,这才弄清楚,并非是赵祯亲自出迎,而是派遣了富弼领队,汝南郡王赵允让,携带着几十名宗室子弟跟随,一起迎接赵宗景和王宁安归来。

听完之后,王宁安终于是恍然大悟。

当初出使辽国的时候,赵允让推三阻四,不舍得派自己的儿子去,如今赵宗景载誉归来,大获全胜。让赵允让带着儿子出来,就是好好看看,什么才是有担当的赵家子孙。

这巴掌打得够狠,当然,也是赵允让活该,一点都不值得同情。

只是赵宗景老脸红,他这次去辽国,纯粹就是打酱油的,大事小情,都是王宁安处置的,而且王宁安到处撒钱,辽国上下,奉为上宾,根本没有为难他们,除了被耶律洪基囚禁的那几天之外,其他的时候,都潇洒至极,小日子十分舒坦。

如果这也算大功劳,岂不是笑掉大牙。

能捞一个郡王爵位,已经算是侥幸了,还让宰相出迎,更是笑死人了。

赵宗景满脸为难,他对礼部的官员说道:“这个……能不能回禀陛下,说是小王受之有愧,取消郊迎?”

礼部的官员差点吐血,“王爷莫要开玩笑了,富相公还有汝南王都等着呢,下官这就告退了。”

生怕赵宗景再说什么昏话,人家赶快溜了。

结果就剩下了王宁安和赵宗景两个,大眼瞪小眼。

还是王宁安够狠,他咬了咬牙,“又不是大姑娘见不得人!去就去,反正是咱们应得的!”

赵宗景脸上红,小声道:“是你应得的,我,我当不起的……”

王宁安看不惯他扭扭捏捏的劲,“装什么蒜,是兄弟就别分你我!”

赵宗景突然一震,惊道:“你把我当兄弟吗?”

“废话!”王宁安没好气道:“涅鲁古对我拔刀的时候,你第一个抽出了宝剑,和他针锋相对,从那时候开始,你就是我的兄弟!要不然这一路上,我会把那么多要命的事情都告诉你吗?除非你看不起我,觉得我高攀不上。”

“是我高攀才是。”赵宗景难得羞红了脸,“二郎,除了皇室宗亲这个身份,我和你比起来,简直一无是处。”

王宁安眨眨眼,突然笑道:“至少你还有自知之明啊!这就很不错。”

下一秒,赵宗景怪叫一声,挥拳就打!

“看你还敢不敢和哥哥胡说八道!”

王宁安连忙躲过,两个人你追我赶,跑出了一段路,勒住战马,向前看去,只见黑压压的一大片,正是奉旨迎接他们的众人。

除了官吏之外,还有许多京城的百姓,更有曹佾等将门子弟,一眼望不到头。

看到此情此景,赵宗景突然心生感慨,他眯缝着眼睛,有些气恼道:“二郎,咱们出京的时候,才有几个人送咱们?回来的时候,就有了这么多人,当真是人情冷暖,官场现形。没意思,实在是没意思!”

赵宗景显得老气横秋,就连王宁安也有这种感叹,大丈夫不可一日无权,如果赵祯一定提拔自己,未尝就不能做一做,我王宁安不比任何人差,就算有再多的阻碍,也要搅一个天翻地覆,让他们知道我的厉害!

去了一趟辽国,王宁安的确有些不一样了,以往他谨小慎微,遇到了事情,总想躲在背后,这一次他有了充足的信心,来吧,让暴风雨更猛烈些吧!

他和赵宗景几乎并马而来,在他们的前面,还有一杆大旗,上面写着“济阴郡王同中书门下平章事赵”。

大旗迎着阳光,光彩夺目,每一个字都清清楚楚,耀眼生光。

赵宗景人长得还算不错,又骑着高头大马,一身戎装,出使辽国没干别的,骑术倒是练出来了,稳稳向前,气度不凡。

顿时引来了喝彩声无数,两边的锣鼓响起,鼓乐震天,踏着铺好的黄土大路,赵宗景宛如王者,由远而近,快前来。

欢迎人群当中,最尴尬的就要数汝南王一家,有一个年轻人握紧了拳头,他就是赵允让的十三子,早年抱入宫中抚养的赵宗实!

本来这份荣耀是属于他的,是他的!如今却被赵宗景给抢走了,他怒气填胸,怒不可遏!

年轻一代的宗室,唯有他才是最优秀的,别人都不值一提,也只有他,能继承皇位,这一点赵宗实从来不怀疑。

可令他尴尬的是自己才是岳州团练使,而赵宗景已经是和父亲并驾齐驱的郡王,将其他宗室子弟远远甩在了后面。

而经过这一次郊迎,赵宗景的大名必定人尽皆知,以后人们提到宗室子弟,一定会先想到这个敢于出使辽国,又不辱使命的赵宗景!

想到这里,赵宗实的心就一阵阵紧缩,小白脸泛着青色。

突然一只大手握住了赵宗实的胳膊,赵宗实急忙看去,正是自己的老父汝南王赵允让。

“不用怕,他成不了气候!”

赵允让用他们两个才能听清的声音说道,赵宗实用力点头。这时候富弼已经迈步向前,迎着王宁安而来,亲手牵过了马缰绳,在这一刻,所有的目光都落在了这个年轻人身上!

第235章 君臣议论

早在王宁安回京之前,就把此行的成果写成了扎子,送到了赵祯手里。

上次议和的时候,富弼亲自去的,他弄出了一个分三次削减岁币的主张,还把贸易额限定在5oo贯。

这次王宁安直接抛出了一千万的采购额,辽国上下都红了眼睛,限额的事情废除了,三次削减岁币也随之作废。

根据王宁安谈出来的最新结果,宋辽之间的岁币正式取消,不过为了弥补辽国的损失,大宋方面每年要以优惠价格,出售给辽主2o万匹丝绸。

虽然还留了一个小尾巴,但终究是取消了,大宋上下,一片欢腾。可是大家伙高兴,却让富弼富相公情何以堪。

他出使辽国一次,义正词严,慷慨激昂,被传为美谈,可结果呢?增加了十万两银子,十万匹绢纱。第二次谈判,又没有彻底取消岁币,还要人家替他善后。

这让富相公情何以堪,不说别人,就连王宁安都觉得过分了,他不想占这个便宜。

“富相公,下官只是副使,正使是赵王爷。”

王宁安低声提醒,他的意思是让富弼去牵赵宗景的马,哪知道赵允让这时候走了过来,老王爷伸出枯瘦的大手,抓起了赵宗景的缰绳,老脸上都是笑容。

“好啊,真不愧是我赵家的好儿郎,有勇气,有魄力,没给赵家丢人,来,让伯父替你牵马坠蹬。”

赵宗景还真挺害怕赵允让的,这位判宗正寺多年,俨然宗室的大家长,让他亲自牵马,赵宗景手足无措,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这时候北海郡王赵允弼站了出来,怒斥道:“逆子,还不赶快下马。”

见到了老爹,赵宗景像是看到了猫的耗子,连忙从马背出溜下来,老老实实跟在马屁股后面。

有他做表率,王宁安也不好骑着马了,只能老实跟着。

富弼看不出喜怒,在前面引导,所过之处,百姓们欢呼之声此起彼伏,惊天动地。无数人指指点点,兴奋地说着。

尤其是看到了王宁安和赵宗景都年纪轻轻,长得又不差,不免有人犯花痴,把手里的花扔下他们,还频频抛媚眼。

“你们别做梦了,人家王大人定亲了。”

“定亲了?哪家的?”

“当然是杨家的姑娘了,人家王家和杨家是祖辈的交情,又是陛下赐婚,王大人载誉归来,怕是很快就有成亲了,又有热闹看了。”

“哎呦,杨家真是有福气啊,竟然选了这么一个有出息的女婿,厉害,厉害啊!”

好嘛,之前提到两家定亲,都说是王宁安高攀,现在倒好了,成了杨曦占便宜了,真是人嘴两张皮,反正都是理!

当然,相比赵宗景,王宁安这都不算什么。

以往提到了小王爷,就是他干的荒唐事,京城上下,早就传为笑柄。

这一次回来,再提起小王爷,以往的丑事人们也不在乎了,相反,有人还编出了无数的段子,说原来是包办婚姻,人家小王爷根本就不答应,正好遇上了情投意合的,人家就专心致志,不惜和家里决裂,也要为女人争取名分。

好男人就该像赵宗景一样,有本事,还重情重义,有担当,以往骂得多狠,这回夸得就多厉害。哪怕是赵允弼,见到儿子出息,心里也很高兴,他之前的混蛋事,就放在一边吧!

人马缓缓进入开封,更多的人加入到了欢迎的队伍,包括枢密使贾昌朝,翰林学士欧阳修在内,都笑呵呵,满心高兴。

欧阳修不是个能装蒜的人,他和富弼之间,早就渐行渐远,王宁安出身六艺学堂,出使辽国,立功归来,那是老夫子的荣耀,是整个六艺学堂的喜事。

贾昌朝就更不用说了,他当上枢密使,也想大刀阔斧改革,有一番作为。可他又害怕重蹈庞籍的覆辙。

庞相公去职,看似是因为文彦博的牵连,其实根子还出在裁军八万上面,得罪了军中的势力,这帮人上下用劲儿,一起把庞籍给掀翻了。

轮到了贾昌朝,面对的局势也是如此。不过幸运的是彻底把辽国摆平了,没有了几十万铁骑的压力,贾相公施展拳脚的空间就大了许多,再也不用担心掣肘了。

“王大人,你可是为了朝廷立了大功,老夫没有看错啊!”

贾昌朝谈笑风生,仿佛是他推荐的王宁安一般。

这个老货素来没脸,王宁安也不好戳穿他,反而陪笑道:“多谢贾相公关照,若非将士们众志成城,不畏强敌,给我们做了坚强的后盾,下官在辽国也没法那么有底气。”

“呦,这么说我们也有功劳了?”

“那是啊,打先锋的,什么时候能比主帅的功劳还大?”

贾昌朝哈哈大笑,王宁安这小兔崽子说话就是顺耳。

满朝的大臣,簇拥着赵宗景和王宁安,直接来到了皇宫,进入大庆殿。

只有大朝会,或者庆典的时候,才会选在大庆殿,这一次是赵祯特别降旨,他是真的高兴。

作为一个几十年的老皇帝,赵祯能不想留点什么给后世子孙吗?

以往那是无可奈何,这一次王宁安给他提供了办法,而且还轻松容易,就像王宁安说的,论起赚钱攒钱,大宋还会怕别人吗?

皇帝在大庆殿设宴,就是要向天下证明,他要改弦更张,要更加积极进取。

在王宁安回来的几天前,赵祯就频频召见贾昌朝,询问贾相公富国强兵之法。

贾昌朝经常和欧阳修联系,背后又有六艺学堂作为智囊,很快拿出了一套办法。

没有像当年庆历新政那样,弄得声势浩大,但是几条建议,都切中要害。

比如贾昌朝提议展展赛马项目,鼓励官员富商组建马球队,增加战马数量,训练健儿,作为骑兵储备。

再有展水师,必要时候,能从海上难,不论是防守还是恢复燕云,水6并进,都是最好的选择。

除了这些之外,就是精兵战略,要好好训练,厚积实力,静待时机。

贾相公提了不少好建议,可归结到一个字,那就是钱!

遍观天下,赚钱本事最强的,还能比得过王宁安吗?传出来让他进三司,可不是空穴来风。

此时大庆殿内,百官座无虚席,大庆殿极为宽阔,加上偏殿,还有外面丹墀,容纳几万人也没有问题,更何况只有区区千人。

赵祯没有像某些领导那样,讲个没完,他只是饮了两杯,就让大家随意。王宁安肚子还真饿了,就想好好吃一顿。

这回是正儿八经的御膳,比起他上次吃的八个菜硬多了,王宁安抓起一个猪蹄,张嘴要大快朵颐。

突然老太监陈琳拍了拍他的肩头,“王大人,请随我来。”

陈琳在前面带路,王宁安急忙跟着,他们来到了垂拱殿,赵祯让人准备了几个菜,全都是油水十足的硬货,比起大殿上还要丰盛。

“王卿,快坐吧,本想着让你先填饱肚子,可朕有些急不可耐,就边吃边谈吧,千万不要拘束。”

说着,赵祯给王宁安夹了一筷子鹿肉,就像是寻常的长辈一般。

“快吃吧!”

说实话,每次面对着赵祯,王宁安都感到很奇怪,明明这家伙是九五至尊,可是和他相处,竟然比起任何人都要轻松自如,或许这就是所谓的人格魅力吧!

吃了一点东西,肚子里有底儿了,王宁安就打开了话匣子,他把此行的经过详细说了一遍。

“陛下,微臣已经把网撒开了,别看处处标榜公平贸易,还花了那么多钱,其实这里面到处都是坑。采购的重点放在燕云,可金融大权交给了耶律洪基,只要稍加鼓动,就能点燃辽国夺嫡大戏。而且微臣琢磨着,应该是哪方强,就打压哪一方,哪方弱,就想办法拉拔。建立水师的提议很好,因为有了水师,就可以随时绕过榷场,进行直接走私交易。最好能让耶律重元和耶律洪基力量始终差不多,处在伯仲之间,大宋游刃有余,辽国的危机一天不解决,他们就没办法集中力量,只会被大宋各个击破。”

赵祯含笑点头,“你这个办法的确够毒辣的,只是收服燕云,在人心,你此去觉得燕云的百姓如何,是否还心向大宋?”

王宁安把筷子放下了,神情严峻,“微臣斗胆进言,辽朝立国比大宋早,燕云十六州的百姓也没有一刻在大宋的统治之下,太宗皇帝两次北伐,打败我大宋的,正是燕云的汉人。”

赵祯很不舒服,难过道:“世上最残忍的,莫过于骨肉相残,同胞杀戮。王卿,在宋辽贸易之中,能不能想办法照顾燕云的百姓,多一些让利,让他们知道大宋的好处。”

听到这里,王宁安突然用力摇头,郑重道:“陛下,微臣斗胆进言,与其让利,不如引诱辽国狠狠压榨,往死里整,离家的孩子,光给他好处,他是不会回头的。要让他们知道外面的艰难,最好被打得头破血流,筋骨断裂,吃不上饭,睡不着觉,饥寒交迫,惨不忍睹。这时候他们的智商和情商都会回来的。”

赵祯闷声道:“王卿,攻城为下,攻心为上啊!”

“陛下,臣这也是攻心,谁说攻心一定要怀柔的?”王宁安反问道。

第236章 金殿斗殴

“不怀柔怎么能让人觉得你是好人?”

“他们知道我是好人没用,他们只要知道辽国是坏人,这就够了!”遇到了观念的问题,王宁安竟然有了在六艺学堂上课的感觉。

他以往就不止一次和学生们辩论过王道霸道,攻城攻心等等问题,王宁安就现啊,受到过儒家影响的士人,常常把攻心简化成了怀柔,怀柔又单纯成了“对你好”,靠着撒钱,封爵,拉拢,收买……让对方暂时归附。

“陛下,四面楚歌这个故事是攻心战的典型吧?”

赵祯颔,“没错,在垓下九里山,张良定计,四面悲声,楚地民歌,项羽的子弟兵听到家乡之音,人人凄惨,个个伤情,纷纷逃离楚营,项羽大败,在乌江自刎……”赵祯也是很聪明的,迅说道:“王卿,你的意思是攻心也分成两种?不是一味施恩?”

“没错。”王宁安道:“垓下之战,汉军可没有告诉楚军投降了会给多少好处,而是告诉他们,再打下去,就土崩瓦解,尸横当场,骨肉为泥,魂魄飘荡,衰草枯黄……这攻心之术,说白了就是让对方服从你,可以给好处收买,可也能靠着强势压服,还能用手段玩弄……总而言之,运用之妙,存乎一心,怎么管用怎么来。如果把攻心之法简单当成了怀柔,一味对他们好,总觉得我给你好处了,你就该顺从,微臣以为这是一厢情愿。别说四夷之中,哪怕是我大宋的子民百姓,忘恩负义者也不在少数,君王不只要有德,还要有威,刚柔并济,恩威并施,才能收拢人心。”

话说到这里,王宁安连忙闭嘴,他现自己说的太多了,这已经不是对付辽国,而是涉及到了大宋的国策,实在不是自己改多插嘴的。

他连忙低头,装作吃菜,可心里却嘭嘭乱跳,生怕赵祯听了不喜。

王宁安哪里知道,赵祯听到这番话,简直是拨云见日,如梦方醒。

不久前,王宁安提到平县的展,说他情愿让治下百姓辛苦一些,也不去挣容易钱,为的是长远考虑,让百姓自立自强。

治理百姓,收拾人心,驾驭臣下,统御九州万方,其实都是这个道理,恩威并施,有赏有罚,才能让人心归附。

这是多简单浅显的道理,可赵祯这些年竟然被那些士人给彻底忽悠了。

对外一味怀柔,一味忍让,弄得李元昊趁机作乱,西北烽火不断,狼烟四起。

对内又一味信任文官,指望他们能兼济天下,把亿兆黎民都治理得妥妥帖帖,安居乐业。可实际上呢?

自己给了相公们无与伦比的权力,他们却没有同等的责任,弄得一团乱麻,不过是外调几年而已,依旧享受着最高级的待遇,锦衣玉食,弄得他们丝毫没有畏惧之心,哪能把国家治理好?

远的不说,近三年来,国库年年亏空,而且缺口越来越大。

先是河北的水灾,赵祯不得不掏出自己的腰包,加上王宁安的努力,勉强渡过了。

可接下来,大军南下平叛,枢密院已经收到了最新的战报,狄青大军南下,在几个月的时间里,已经攻克昆仑关。

打得很好,也打得很惨。

将士受伤,死亡,失踪,染病,数量非常多,看眼下的情况,大军得胜之后,肯定要重赏,岭南的官场也都被一扫而空,还要填补官吏,重建行政系统。

光是这两项加起来,钱就不在少数,至少要三五百万贯。

可赵祯呢,他手中除了平县的1oo万分红,别的钱一点都拿不出来。

王宁安说的太对了,朕待臣下太好了,好到他们不把朕当回事,好到他们恃宠而骄,肆意胡为。

朕有一点毛病,他们就盯住不放,雪片一般的弹章,见面就喷吐沫星子。

可是他们呢?

天下成了这个样子,国库空虚如此,每逢问到,他们只会推说天灾**,国势艰难……莫非他们就没有一点责任吗?

每年几千万贯的岁入,弄得都是朕花的一样?

简直岂有此理!

每次和王宁安谈论,赵祯都能有所收获。

他问过欧阳修,醉翁告诉赵祯,王宁安十二三岁之前,都是自己读书,并没有进学上课,后来到了六艺学堂,他也没有拜任何的名师。

此刻赵祯倒是觉得王宁安的选择很正确。

拜了师,就不免受师父影响,就像是自己,从小到大,身边的儒者太多了,他们灌输自己的东西,几乎都刻在了骨髓里,怎么也改不掉了。

反倒是王宁安这个小家伙,没受污染,心思纯正,头脑灵活,真应该留在身边,好好重用。

不为别的,至少把国库充实了,不能每次用钱,就要看别人的脸色!

赵祯就想和王宁安提到让他去三司的事情,顺便问问他,有什么需要,一并答应了。赵祯是铁了心,要提拔王宁安,敲打那些过分的士大夫……

正在此时,突然有个小太监到了陈琳面前,嘀咕了几句,老太监陈琳慌里慌张道:“圣人,大事不好,大庆殿打了起来。”

“什么?”赵祯大怒,“是谁这么大的狗胆,竟然敢搅了庆功宴?”

“是,是济阴郡王,还,还有赵宗汉。”

赵祯一愣,竟然是赵宗景和汝南王的儿子冲突了,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也顾不上说了,只能起身,直奔大庆殿,王宁安也不好坐着了,他担心赵宗景,生怕这个混球吃亏,也在后面跟随着。

等到他们赶到了大庆殿,战斗早就结束了。

赵宗景没什么伤势,只是呼呼喘息,在他的身边,站着北海郡王赵允弼,他爹的脸色十分难看,阴沉得能滴下水来。

在另外一面,赵宗汉凄惨无比,他的左眼被打了一拳,淤青一大片,跟熊猫一样,都睁不开眼睛了。鼻梁子也被打塌了,鲜血还在冒着,袍子上都是血红色,在他的身边,也站着几个年轻人,都是赵宗汉的兄弟,

倒是他爹汝南郡王赵允让没了踪影,原来老头身体不好,郊迎之后,虽然表面上没有什么,但是老脸无地自容,被打得满眼冒金星,趁着赵祯离席,他就主动回家了。

赵允让一走,他的几个儿子就满心怒火,尤其是赵宗汉,他之前跟王宁安有仇,又担心赵宗景会抢了他哥哥的位置,就有意寻隙,想要把庆典搅黄了。

这哥几个从小在京城长大,赵宗景有多大的道行,他们谁都清楚。

轮番让人上阵,给赵宗景灌酒,赵宗景的心情不错,竟然酒到杯空,喝得十分高兴。

正在这时候,赵宗汉举着酒杯就过来了,他斜着醉眼,装成了酒醉的模样,大着舌头说道:“宗景哥,你这回可真是露了大脸,在辽国杀了一个三进三出,能毫无损回来,还立下了泼天大功,真是让人钦佩。”

这家伙嘴上客气,可是那个语气实在是让人难以恭维,赵宗景的脸色就沉了下来。

“怎么,兄弟羡慕了?想要为国立功,机会多的是,又没人拦着。”

赵宗景走了一趟,也学得刻薄了起来,揭了汝南王府的伤疤。赵宗汉脸色铁青,相当难看。

他挤眉弄眼,突然哈哈一笑,“宗景哥教训的是,不过你想为国效力,却也不容易,圣人说齐家治国平天下,不能治家,焉能报国!”

此话一出,好几个周围的大臣都变了颜色,俗话说骂人不揭短,大好的日子,赵宗汉怎么嘴上没个把门的?

说来也凑巧,赵允弼年纪大了,喝的酒又多,刚去解手了。至于那些臣子呢,见宋庠和富弼两位相公面色阴沉,就知道他们心情也不算好,竟然没有出来阻止,事情就搞大了!

赵宗景一拍桌案,豁然而起。

“我怎么就不能治家了,你给我说清楚!”赵宗景的怒气在飙升。

“这还用我说嘛,人尽皆知啊!”赵宗汉满不在乎道:“我那位嫂子是什么出身,宗景哥最清楚。”

不提澜儿还好,一提到简直戳了赵宗景的肺管子,他出使这几个月,一空闲下来,就澜儿长,澜儿短,弄得王宁安都无语了,哪是个小王爷,分明是个花痴!

可不管怎么说,王宁安知道,赵宗景是真的喜欢澜儿,夫妻之情,情比金坚。

就连杨曦在私底下都说,如果王宁安对她,有赵宗景的一半,她就知足了。

赵宗景不负痴情种子的名号,他把拳头攥得咯蹦蹦作响!

“你再敢胡说八道!”

赵宗汉没啥觉悟,心说你还能把我怎么样?

“谁不知道,你把一个婊子当成了宝贝,还想扶为正妻,宠妾灭妻,铁证如山!”

“你!放!屁!”

赵宗景彻底爆了,他练过些武术,又去了辽国几个月,功夫今非昔比,猛地扑上来,跟小老虎似的,把赵宗汉按在身下,抡起拳头,就是一顿猛砸。

赵宗汉丝毫没有还手之力,赵宗景一边砸一边痛骂,懦夫,孬种,混账王八羔子……什么难听骂什么。

等到大臣还有赵宗汉的兄弟们反应过来,把两个人分开,赵宗汉已经被打得给花瓜似的,口鼻喷血,狼狈不堪!

赵宗景狠狠啐了一口,“你特么记着,再敢嘴贱,我拧下你的脑袋!”

第237章 充军(四更)

王宁安和赵祯出现,看到的就是这么个局面,赵宗景不依不饶,要冲上去拼命。赵宗汉,还有他的几个兄弟看到赵祯出来,顿时就哭了起来,别提多伤心了。

“陛下,赵宗景居功自傲,残暴不仁,公然在金殿殴伤宗汉,诸位大人有目共睹,恳请陛下主持公道啊!”

赵宗楚,赵宗懿几个不停哀求,赵祯眉头紧皱,脸色铁青,论起来都是他的侄子,喜庆的日子,竟然涨本事了,敢在金殿打架,他们眼里还有没有朝廷?

赵祯看了一眼赵宗景,怒斥道:“你为何要出这么重的手?须知道那是你的堂弟,都是宗室子弟,至于如此手狠吗?”

赵宗景把脖子一梗,彪呼呼的劲儿又上来了。

“陛下,人是臣打的,他嘴贱活该,没打死他算是便宜了!”

这回赵宗楚他们更有说辞了,“陛下请看,当着圣人的面,他还如此猖獗,野性不改,足见刚才之猖獗,如不严惩,简直丢了大宋宗室的脸面啊!”

这帮人哭哭啼啼装可怜,赵宗景愤愤不平,还想冲上来打人,结果被他爹赵允弼瞪了一眼,吓得赵宗景老实了不少。

“哼,逆子,陛下来了,自然是主持公道,绝不会只听片面之词,你不知道好好说话,就是一味好勇斗狠,你想气死我啊!”

到底是老王爷,就是经验丰富,明着骂赵宗景,实则却是讽刺那几个家伙,他们说的是一面之词,不足以采信。

赵祯当然听出来了,他本来就很喜欢赵宗景,小子虽然混了点,但是有骨气,又不辞劳苦,跑到辽国立了这么大的功劳,刚刚也是一时震怒,才说了重话,冷静下来,赵祯的语气也和缓了许多。

“宗景,你为何要打人,可否对朕说说原因?”

“启禀圣人,他,辱骂贱内,臣气不过,才动了手!”

赵祯眉头一皱,“你的夫人?不是死了吗?”

没等赵宗景说话,一旁的赵宗楚就替兄弟鸣不平了。

“启禀陛下,赵宗景的原配夫人的确是死了,他几个月之前,试图把一个歌女送到外面,佯装成良家女子,重新娶回来。”

“哦?有此事?”赵祯仿佛头一次听说一般。

赵宗楚没有看破皇帝的套路,连忙大声说道:“的确如此,那个女人出身不清不白,靠着美色,迷惑赵宗景,如此伤风败俗之事,实在是有辱朝廷脸面。臣以为赵宗景既然做了,就不怕人说。”

“你混蛋,澜儿不是……”赵宗景红着眼睛,还要争辩,赵允弼一伸手拦住了儿子。

他转身到了赵祯的面前,先是长出一口气。

“陛下,说起来这也是臣治家无能,甘愿领罪。”

赵允弼一转头,对着几个人脸色阴沉,声音不高,却带着难以抑制的愤怒。

“本王作为长辈,提醒你们几句,不要学那些妇人,乱嚼舌头根子,到处摇唇鼓舌,颠倒黑白!凭白拿了屎盆子,扣在我赵家儿郎的身上!”

说完之后,赵允弼冲着满朝的大臣,高声道:“澜儿是本王家的媳妇,她出身的确不高,可也不是什么歌女,这根本是无稽之谈!澜儿她是良家女子,家中遭了灾,父母失踪,她被人贩子给拐走了,恰巧被宗景碰到,救了回来,她没有去处,就留在了王府当丫鬟。后来她和宗景情投意合,成为了宗景的妾室。如今她身怀赵家的骨肉,就是我北海郡王府的儿媳妇,谁要是敢胡说八道,编排她的出身,本王决不答应!”

赵允弼说话,还是很有分量的。

虽然大家都知道,他美化了澜儿的出身,把其中很多细节一带而过,但是他的表态还是非常关键,至少当爹的认下了,谁还能说什么。

赵宗景突然很想大哭一场,几个月之前,他还被老爹赶出家门,没想到几个月的功夫,爹竟然能转变这么大,出面帮着澜儿辩护,到底是亲爹啊!

赵宗景的心里热乎乎的,赵允弼也是满心无奈,他倒是想给儿子找个门当户对的,谁让这头犟牛认准了一个门,死不悔改!

再说了,他也王妃几次去看澜儿,抛出出身,绝对无可挑剔,又怀了孩子,难不成连孙子也不认了!

赵允弼索性想开了,其实也多亏了赵宗景走了这一趟,他玩得挺乐呵,可是老爹提心吊胆,夜不能寐,翻来覆去睡不着。

到底是父子之情,赵允弼也就认下了,谁愿意说什么就说什么,不过有个前提,可别让我听到,不然老子也是个王爷,不是好惹的!

“陛下,刚刚赵宗汉可不是寻常的言语挑衅,他甚至说宗景宠妾灭妻,这是何等的污蔑!他把我们父子说成了什么?如此恶毒的话语,也是兄弟能说出来的?”

听到这里,赵祯终于变色了。

难怪赵宗景要打人呢,活该!

赵祯眉头紧皱,看了看几个侄子,冷哼了一声。

“宗室子弟,更应该为天下表率,兄友弟恭,而不是恶语中伤,造谣生事,你们知道了吗?”

赵宗楚等人连忙点头,口称知道。

“光是嘴上说不行,赵宗汉,你去宗正寺领杖责十下,长点记性。”

赵宗汉鼻梁都被打断了,又要挨板子,这是掉到了后娘手里,简直要气疯了,可谁让他爹提前离席,没有老子罩着,他们全都抓瞎了。

只能眼睁睁被拖下去,这时候相宋庠不能不说话了,他和赵允让关系不差,要是看着他的孩子倒霉,自己一句话不说,没法交代。

而且宋庠感到了很不好的苗头,赵宗景从辽国回来一趟,身价倍增,而且刚才的事情,明显赵祯袒护赵宗景,没有像以往那样和稀泥。

赵宗汉无关紧要,可是牵着那位呢!不能轻轻放过,影响了大局,那可就不妙了。

“启禀陛下,赵宗汉的确言语有失,可济阴郡王在金殿上打人,兄弟相残,未免手段激烈,万一传出去,人们该说兄弟不和,损及天家名声,老臣以为,应当适当惩戒济阴郡王,也算是对天下有了交代。”

他的话顿时引来了一大群人的支持,有的说大庆殿非比寻常,有的说为了一个女人,不顾兄弟之情,实在是小题大做,还有人说赵宗景自恃有功,行为鲁莽,如不严惩,恐难以服众。

一句话,要同样惩罚赵宗景。

王宁安一直没说话,他偷眼观察了一下,心里咯噔一声,站出来说话的大臣可不在少数,而且即便是没说话的,比如富弼等人,也显然不喜欢赵宗景。

王宁安当初还想着推出这位和赵宗实打擂台呢,现在看起来,双方的实力悬殊,根本不在一个次元,看起来还是要盼着赵祯有个孩子才行……

不过眼下,王宁安是不会不管赵宗景的,兄弟吗,就是有福同享有难同当!

他迈了一步,就想要开口。

赵祯注意到了他,微微摇头,王宁安只好顿住,看看皇帝怎么办吧。

“宗景,他们说的你也都听到了,朝廷法度,朕也不能纵容,你回家闭门思过三个月,要好好反思一下自己的行为。”

三个月!

这时间真好,算起来正好能赶上澜儿生产,哪里是思过,分明是休产假。

能得到这个结果,赵允弼很满意,就给儿子使眼色,让他答应下来。

赵宗景满脸纠结,突然他深深一躬,然后又是一躬。

“启禀陛下,臣斗胆请求陛下赐婚。”

“赐婚?”

“没错,臣要明媒正娶,澜儿是臣相守一生之人,臣不能对不起她,恳请陛下恩准!”

荒唐!

顿时所有人都炸锅了,尤其是在场的文官,更是义愤填膺。

赵允弼说的话鬼才信呢!

反正你们父子不嫌丢人,也就是了,竟然蹬鼻子上脸,让陛下赐婚,那岂不是成了千古笑谈!

这一回包括宋庠,富弼,唐介等人在内,都站出来,严词反对,这一次他们的言语比刚刚要猛烈无数倍,有些人说的非常难听。

赵祯沉着脸,质问道:“赵宗景,你可听见了?刚刚的提议算了吧!”

“不!”赵宗景彻底红眼了。

“陛下,诸位大臣越是反对,越是证明澜儿在他们眼中,依旧地位卑贱。臣身为她的夫君,不能替她挣一个名分,臣还有什么脸面面对妻儿?臣,臣愿意用所有功劳,换取陛下恩典!”

赵允弼差点气昏过去,他也不知道这个畜生的牛脾气到底是随了谁,他真是想气死几个啊!

赵祯看着赵宗景,好半晌,才幽幽说道:“你要是放弃了功劳,你的郡王爵位可是要收回的,你想好了?”

赵宗景眼前一亮,“臣愿意,臣一百个愿意。”

别人当成宝的王爵,在这货这里,竟然一文不值!

赵祯也被这个奇葩打败了,他竟然笑了起来,“赵宗景,如果你没了王爵,变成庶人,刚刚殴打宗室子弟,搅得大庆殿不得安宁,可是充军杀头的大罪,你不怕吗?”

“不怕!男儿大丈夫,要是连妻子都不能保护,又如何能保护家人,保护不了家人,就保护不了大宋!不管陛下给臣什么惩罚,臣都愿意担着!”

赵祯还真愁了,这时候王宁安突然福至心灵,笑道:“陛下,依臣所见,这事好办。”

“要怎么办?”赵祯好奇道。

“其实刚刚陛下已经说出了解法,赵宗景愿意拿使辽的功劳换一个赐婚,臣以为他情深义重,陛下理当成全。然则他殴打宗室子弟,又罪不可赦,念在事出有因,可以免去死罪,但是活罪难逃,应该充军配,以儆效尤!”

赵祯还真挺喜欢这个侄子,哪能看着他遭罪,迟疑道:“王卿,你要把宗景配到哪里?他能吃得了苦吗?”

王宁安轻轻吐出了两个字,“岭南!”

青史尽成灰说

其实小的挺从善如流的……让写打仗就转向写打仗……2oo票加更到了……万赏还加更啊!

第238章 一起去岭南

汝南郡王府,大书房。

赵允让憋了一肚子气回来,年岁大了,身体也不好,喝点参汤,歪在床上休息,突然外面一阵大乱,赵宗楚,赵宗懿,赵宗仆等等,在家的儿子都拥了进来。

“爹,出事了,出大事了!”

赵允让猛地坐起,吃惊地看着他们,儿子们一个个低下了头,不敢和他对视。

“说啊!到底出了什么事!天塌不下来!”

赵宗楚仗着胆子,把金殿上生的事情说了一遍。

“爹,老十六挨打了,不过没关系,陛下把赵宗景给充军了,配到岭南,那可是烟瘴之地,去得了,可未必回得来!”

赵宗仆也说道:“真是想不到,那个王宁安还够狠的,居然把人往岭南赶,他和赵宗仆怎么那么大的仇!”

“呸!”

赵允让听完脑瓜皮都炸了,这帮蠢材啊,真是没救了!

老东西差点被气死过去,人都说多子多福,他是多冤孽!怎么就生了一帮蠢东西,你们稍微长点脑子行不!

“你们谁了解岭南的战局?”

赵宗楚仗着胆子道:“爹,听说岭南刚刚打了胜仗,狄青把昆仑关夺了下来。”

“那狄青又是谁的人?”赵允让追问一句。

赵宗楚愣了一下,突然想起了东华门外的那一出,惊呼道:“狄青和王宁安过从甚密,对了,王宁安的爹也在岭南平叛。”

这时候赵宗仆也明白了,惊叫道:“这么说让赵宗景去岭南,根本是往他脸上贴金!”

几个小子总算是想明白了,他们互相看了看,一个个写满了惶恐不安,也知道自己惹了大祸,非但没有干掉赵宗景,反而又给了他一个摘桃子的机会。

岭南的叛乱已经到了收尾阶段,赵宗景只要走一趟回来,那就是铜打铁铸的功勋,谁也夺不走!

你说说啊,这小子彪呼呼,傻乎乎,为了个娘们,连王爷都不要了,竟然傻人有傻福,去了辽国一趟,不但和谈成功了,还彻底废除了岁币,大大露了一次脸。

把他兄弟暴打一顿,屁事没有,又有便宜等着他。

老天爷这是怎么回事啊,为什么专门照顾赵宗景啊?

赵允让人老成精,他哀叹了一声,“蠢材啊,还没看出来,这是有人要提拔赵宗景了。”

赵宗楚不解,“爹,赵宗景是宗室,提拔他能干什么……啊,莫非是要和老十三夺位置?”他这一嗓子,把其他几个兄弟都吓坏了,一个个面面相觑,惴惴不安。

早年间,赵祯无子,就把赵宗实抱到宫中抚养,后来赵祯诞下了儿子,又把赵宗实送回了府中。

谁能想到,当初的这个举动,竟然燃起了汝南王府夺嫡之心。

这些年下来,每当有皇子诞下,他们就如丧考妣,皇子一死,便弹冠相庆。十几年的折磨,差点把他们都逼疯了。

所幸赵祯年纪大了,眼看着生不出儿子,大大小小的朝臣都愿意和汝南王府亲近,眼看着大位就要落到赵宗实的手里。

一人得道鸡犬升天,他的这帮兄弟眼巴眼望,盼着老十三能当皇帝,他们好鸡犬升天。

可谁知道突然杀出了一个赵宗景,这家伙绝对是宗室当中的笑柄,想破脑袋也不会想到他。

人算不如天算,去了辽国立了功,如果再去岭南,等于是一南一北,都是泼天的功劳。在众多宗室当中,赵宗景绝对傲视群雄。

至于民间,甚至朝堂,更是会产生赵宗景能办事,有才华,文武双全,任劳任怨的印象。多年来,他们拼命吹捧赵宗实,说他谦恭和善,勤俭节约,忠孝仁义,宽厚恭谨,少年老成……都是好话不假,可一点实际的都没有,没法服众啊!

赵宗楚忧心忡忡,迟疑道:“爹,就算陛下要抬举谁跟咱们唱对台戏,那也不能是赵宗景啊,不说别的,光是他那个娘们,朝堂上下,谁能点头?我大宋朝廷,从来都没有谁能一言九鼎,哪怕是皇帝也不成——这不是爹教导我们的吗!”

赵允让脸色铁青,十分不好看。

说实话,他也在犹豫,几十年的人生经历,让赵允让看穿了太多的事情。

哪怕赵祯赐婚,哪怕明媒正娶,士大夫也不会让一个出身不清白的女人母仪天下,光是这一点,就能断了赵宗景的夺嫡之路。

但凡事都有例外,如果赵宗景继续立功,继续扩大影响,说不定就有人去捧臭脚,而且眼下看起来,王宁安官职不大,年纪不大,可他的影响大!

尤其是背后还站着六艺学堂,那可是一股强悍的力量,再加上他在军中的影响力,没准将门就倒向了赵宗景,到了那时候,赵宗景完全可以和赵宗实掰手腕。

要说大宋有出身不好的国母吗?

还真有,就是赵祯他爹的皇后刘娥,刘娥出身寒微,善于唱鼓儿词,说穿了也是个卖艺的,比起澜儿还不如,而且呢,她还嫁给了一个银匠,是二婚。

后来日子过不下去,进入了赵恒的府邸,谁知竟然得到了赵恒的宠爱,一跃成为皇后之尊,真宗驾崩之后,刘娥更是成为柄国的太后,俨然女皇帝。

有前例可援,未必不会冒出第二个刘娥。

当然了,人家赵恒是太宗的亲生儿子,储位早定,他干什么荒唐事,别的人也没有办法,不像赵宗景,他想要成功逆袭,难度之大,不可想象。

赵允让老谋深算,他想了半天,风险不能排除,但是与其说要提拔赵宗景,不如说是压制汝南王府。

“唉,过了,真是过了,这些日子你们太嚣张了,太不知道收敛了,这一巴掌是结结实实,打在了为父的脸上啊!”

赵允让哀叹连声,“以我的名义上本,就说宗汉糊涂,我严惩不贷,同时向赵宗景赔情,劝说官家,不要让赵家的子孙去岭南冒险,我心中不忍,也请官家大慈悲,赦免了赵宗景的罪过。”

赵宗仆不服气,“爹,你怎么替赵宗景说话?”

他刚脱口而出,赵宗楚就给了他一拳头。

“还不明白,爹这是要搅黄了岭南之行,就让赵宗景在京城待着,不给他出京的机会,看他还怎么和我们争!”

……

赵允让出招,果真是又稳又狠,至少有两个好处,一来是表明他大肚能容,严于律己宽以待人。最大限度减少失分,二来呢,是搅黄了南下岭南,不给赵宗景得分的机会。

只是赵允让快,有人更快,从金殿下来,王宁安就嘱咐赵允弼立刻着手,从刑部拿到批文,然后送到枢密院,让贾昌朝赶快给批了,生米煮成熟饭。

等到赵祯拿到了赵允让的表文,又把贾昌朝叫了过去。

“贾相公,你看此事能否通融?”

贾昌朝义正词严,“陛下,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把赵宗景配岭南,已经算是开天地之恩,要是赦免了他,朝廷法度何在?如何向文武百官交代?”

好嘛,这个不要脸的又来装忠臣了。

就这样,赵宗景小朋友刚回京,又要南下了。

消息传到了赵宗景的耳朵里,他竟然气得咬牙切齿,“贾昌朝真是坏事,汝南王都不追究了,我正好留在京城,他干嘛非要坚持!”

赵允弼伸出手指,点着他的脑门,这个骂啊!

“蠢子!你还知不知道好歹!人家王大人帮你的忙,让你去捡便宜,贾相公那是为了你好!岭南的功劳,有多少人盯着,偏偏砸到了你的头上,还不知道感恩,满口胡说八道,信不信我家法从事?”

赵宗景就怕他爹,只能干笑道:“孩儿也不是不懂,可,可澜儿马上要生产了,这是你老第一个孙子,我不能陪在她身边,总觉得对不起她。”

赵允弼深吸口气,“男儿志在四方,你对澜儿有情,爹心里清楚,可如果因为这个,就荒废了正事。变成一个围着女人转的不肖子孙,你看看为父打你不打你!”

老王妃也心疼儿子,可她也想明白了,儿子去了一趟辽国,就那么大的响动,谁不盼着孩子有出息!

“宗景,娘派人去了,马上把澜儿接回咱们家,娘亲自照料她,你只管放心去,绝对不会出事的。”

赵宗景无奈,只好点头,“那孩儿去陪陪澜儿。”

说完,他一溜烟儿跑了,看着儿子的背影,赵允弼摇头感叹,“也不知道这傻小子走了什么运,好事接连不断啊!”

……

赵宗景那边忙得不亦乐乎,王宁安这边也没闲着,杨曦正在收拾东西,装了一个又一个的木箱子,小妮子亲力亲为,脑门鬓角都是汗珠,饱满的胸脯一起一伏的。

正巧,苏八娘从外面进来,看着杨曦正搬着羊皮垫子,忍不住咯咯大笑。

“苏妹妹,有什么不对?”

“曦儿姐姐,南边热,北边冷,我在四川的时候,一年到头,也用不上皮垫子,岭南比蜀地还热,你拿这些干什么。倒是听说那边蚊虫很多,多备一些驱蚊的药才是正办!”

杨曦吐了吐小舌头,不好意思道:“还是妹妹懂得多,对了,苏妹妹,你去不去岭南?”

苏八娘一愣,“我,我去干什么?”

“当然是看望苏伯父了,正好我爹也在南边,还有二郎。”杨曦娇笑道:“二郎总是念叨着要日啖荔枝三百颗,机会算来了。”

第239章 平县不平常

回京之前,王宁安还在犹豫着,下一步究竟要干什么,正好赵宗景要充军,他也担心老爹,再说了岭南可是一块宝地,有太多急需的东西。

辽国走上了农业商品化的道路,效率会大幅度提升,有了奶粉和肉松,他们不用为了军粮愁,能够动长途奔袭,不容小觑。

如果大宋,更准确说是平县,变更慢了,落到了辽国的后面,没准就弄巧成拙,提前亡了大宋呢!

王宁安的压力不小,他急需前往岭南,至少要解决三个问题,劳力、粮食、铜矿!

只要这三者到位了,他就有把握彻底甩开辽国。

相比起理财,王宁安更看重创造财富。他向赵祯立了军令状,此行一定帮皇帝弄到5oo万贯收入,顺便去考察铜矿,想办法解决钱荒问题。

赵祯犹豫了再三,才答应放王宁安去岭南。

既然是充军配,赵宗景那个倒霉蛋只能跟着大队人马从6路南下,押运着一批军需武器,向岭南行动。

至于王宁安,才不费那个劲儿呢,他准备从平县走海路南下,坐船快又轻松,还能顺便看一看平县。

“要说我这个父母官啊,也够不尽责的,走了好几个月,也不知道一亩三分地怎么样了?是不是蒿草遍地,乱成一片,要是那样,我可就没脸南下了。”

王宁安躺在了杨曦丰盈的大腿之上,惫懒地说着。

杨曦抓起一粒葡萄,塞进了王宁安的嘴里,自从去了辽国一趟,小两口已经越亲密无间,除了最后一关没法突破,杨曦越来越纵容王宁安,把他宠上了天。

马车还在向前,小妮子笑道:“我听苏妹妹说了,你担心多余了,平县好着呢!”

“当真?”

“那可不,苏妹妹的弟弟来信了,说是平县那么多的能人,谁都能负责一块,哪用得着你操心啊!”

王宁安眨了眨眼睛,嘴上附和着,心里却有些打鼓,就怕能人太多,不听指挥,那可就坏事了。

怀着忐忑的心情,重新回到了平县。

刚一进入平县境内,杨曦就大吃一惊,忍不住站在车辕上,平高远眺,情不自禁道:“真壮观啊!”

王宁安从车厢里爬出来,也看了过去。

果然,道路两旁,全都是平整的田地,一眼望不到边。

划分成大小相同的区块,田地中间,有灌溉水渠,每隔一段,就有一口水井。

这些工程都是刘彝带领百姓赶出来的,河北灾害不断,黄河泛滥,挖掘水沟,既能灌溉,又能排洪,防止盐碱化。

农田里种的都是高粱和大豆,别看王宁安把酿酒的方子给了辽国,想要一时三刻就酿出好酒,还差得远呢!

沧州的烧酒依旧是天下第一,不但在宋辽畅销,而且通过市舶司,还卖到了高丽和倭国,带来了丰厚的回报,根据酿酒商会的预估,每年至少有1oo万贯的商机。

至于大豆,主要是榨油,才几年的功夫,豆油就已经风靡黄河以北,大豆出油率虽然不高,但亩产很高,足以补足缺点,而且随着养殖业展,豆饼成了最好的饲料。

马场第一批的小马已经逐渐成熟,进入了军中。后续繁殖的战马越来越多,其他各地的牧监也学习野狼谷的经验,预估未来十年,整个黄河以北要增加2o万马匹,每年光是草料,就要5oo万贯。

这是多大的市场!

唯有庞大的经济利益驱使,才舍得下本。

平县处处透着繁荣,农业如此,工商更是如此,足以容纳12驾马车并排通过的大路,川流不息,有向平县运输原料的,也有从平县运出商品的。

马车穿梭,一刻不停。

不说别的,每隔二里,就要安排两名清理路上马粪的清洁工,一天下来,能堆成一座小山。

繁忙的程度,简直过了京城。

就算是到了晚上,依旧忙碌不止,平县竟然出现了夜班!

夜班啊!

令人指有没有!

汴京也最多是夜生活而已,上夜班的仅仅是那些特殊的行业,可平县呢,工厂作坊,居然日夜不停。

几乎所有人都像是勤劳的工蜂,顾不上休息。

杨曦看到了这些景象,除了目瞪口呆,就是目瞪口呆,比起她离开的时候,更加繁荣了无数倍!

这座城市几乎每天都在变化,全都是丈夫的功劳,他太厉害了!

杨曦红着小脸蛋,竟然主动吻了王宁安一下,虽然蜻蜓点水,却是这么长时间的第一次,吻过之后,小妮子像是受惊的小兔子,转身跑开了。在后面的马车上,苏八娘依偎在母亲程氏的身边,不停指指点点,介绍着眼前的一切。

在去辽国之前,王宁安就安排了人员,把程氏从四川接到了京城。

原本程氏还想着能见证孩子的婚事,心里挺高兴的,可是到了京城,才知道程之才竟然那么混蛋,两家早就闹翻了。

程氏又羞又愤,几乎病倒了,恰巧苏八娘回来,母女两个好一番痛哭,苏八娘远行一趟,心胸开阔了不少。

“娘,就当没有这回事吧,弟弟们在六艺书院这么久了,都想念你老人家了,去学堂看看他们吧。”

程氏感叹良久,还能怎么办,这就是命啊!

母女两个一路走来,程氏也被平县的繁荣吓了一跳,我的老天爷啊,京城就够热闹的,怎么平县比京城还要热闹啊!

“总听戏文上说刺配沧州,还以为这地方不一定多穷山恶水呢,哪知道竟然是个天堂般的所在!敢情刺配到沧州,是来享福了。”

程氏惊讶说道,苏八娘一阵轻笑,“娘,这世上哪有只享福,不做事的地方。平县比京城热闹,因为这里有买有卖,老百姓不但消费商品,还要自己制造商品,远销各地。就拿平县的蜡烛、肥皂来说,哪怕辽国都在使用。平县还有木材、珠宝、酿酒、榨糖、捕鲸、造船、军械……哪一样都能养活好多的老百姓。平县和别的地方不一样,没什么资源优势,只能靠着双手劳作,虽然挣钱不容易,但是每一个铜板来的心安理得,花得理直气壮。”

不知道怎么回事,只要一提到平县,苏八娘就神采飞扬,滔滔不断。敏锐如程氏,也能听出一些端倪,只是女儿好不容易从程之才的打击之中走出来,她这个当娘的不能随便乱说。

……

终于,马车到了平县,王宁安回到了阔别已久的县衙门,想不到的是没了他这个主人,居然还灯火通明,热闹非凡。

王宁安走了进来,就现曾巩主动迎了出来。

“原来是堂尊回来了,下官见过堂尊。”

“等会儿。”王宁安愣住了,“我说曾兄,你开什么玩笑,管我叫什么堂尊啊!”

曾巩一笑,“大人还不知道吧,我现在是平县的县丞,你的下属。”

王宁安吓了一跳,乖乖,这是干什么?

曾巩不管他吃惊,拉着王宁安走了进来,到里面他更吓了一跳。正中间坐着范仲淹和晏殊,旁边还有苏颂,韩维,王安国,刘彝等等。

加上王宁安,这哪里是平县县衙,分明是六艺学堂开会。

“范相公,晏相公,你们哪来的功夫,不教书了?怎么都跑到县衙了?”

范仲淹沉着脸道:“不来不成啊,百年大计,摊上一个不负责的知县,我们要是不辛苦一点,还不天下大乱啊!”

晏殊笑道:“二郎,是这样的,宋辽议和成功,平县就是宋辽贸易的窗口,这些日子啊,各地的商人都往这边跑。你之前借出去几百万贯,各种作坊都建立起来。听说了你的千万大单,所有作坊都忙着扩充产能,到处招募工人。平县都成了一个大工地。眼看着你也不回来,子固办事老成,我们只能先推荐他做县丞,处理一些日常事务。”

曾巩也说道:“堂尊,下官迷迷糊糊,好多事情,都没有经验,只能请几位前辈过来坐镇,替我拿主意,大人,你不会怪罪吧?”

“怪罪?我巴不得呢!”

王宁安呵呵一笑,“我就说嘛,要老有所乐,老有所为,也几位前辈挥余热,那是再好不过了。”

范仲淹沉着脸道:“榷场设在了平县以北三十里,连接榷场,平县,还有沧州的直道已经动工了,老夫从牢城营借来了五万配军。另外平县的人口越来越多,作坊越来越大,光是一座城池已经不顶用了,我们决定在平县以南,五十里方圆,寻找合适土地,再修建三座城池,至于费用吗,就从钱庄借,你看怎么样?”

“太好了,和我不谋而合啊!”

王宁安喜不自胜,范仲淹的安排实在是不错。

其实真不能小看古人,老范的能力毋庸置疑,他推不动庆历新政,错根本不在他。一个能治理国家的大才,治理一个小小的平县,实在是太容易了。

更何况之前王宁安已经铺好了摊子,他们只要照猫画虎就行了。

王宁安和大家伙商量了大半夜,现平县已经做好了迎接同辽国贸易的准备,硬件上,城市规模够了,榷场也建立好了,软件上,贸易规范,商会,钱庄,翻译,财会,方方面面,万事俱备。

“二郎,现在只有两个问题,一个是大规模雇工,平县的劳力成本快增加,很多商人都吃不消。再有就是人口太多,粮食上涨很快,漕运仅能维持京城,平县几十万张嘴,还要有稳定的粮食供应才行。”

老范提到了这两个难题,其他人也都频频点头。

其实二者都说的是一个麻烦,那就是劳动成本增加,这是展经济的必然,很多国家都要面对这一关,最常用的办法就是走血汗工厂的路子,压榨工人,甚至是童工,完成最初的血腥积累……平县也不会例外,只是王宁安有了更好的选择。

看起来去岭南,真是恰逢其时啊!

第240章 浪费是可耻的

王宁安花了一天时间,在平县转了一圈,回来之后,他做梦都是笑着的。

平县的情况比他想象的还要好很多,先这一次宋辽议和和以往不同,没有足够的经济纠缠,双方就像是赌气的孩子,随时会爆冲突,辽国的贵胄生性残暴,大宋的文官又属茅坑的石头,轻易不低头,冲突不断,也就不足为奇。

可这一次,有数千万的贸易大单压着,两边的人都有共同的特点,谁都和钱没仇,看在经济利益上,都会极为克制。

安全问题解决之后,沧州为了宋辽之间,又是渤海湾的中点,有海6的便利,有点类似开阜通商的上海,或者一跃而起的深圳,条件都类似,可谓是占尽了天时地利。

而且平县从一开始,就定位给商人服务,没有繁文缛节,没有高高在上的官老爷,没有数不清的敲诈勒索,巧取豪夺。

平县和其他城市不一样,这的人非常重视规矩法令,不是说他们素质多高,而是没有办法。

想想也知道,两三年前,他们还是一群彼此不认识,强行捏合在一起的难民。原来保护他们的家庭、宗族、乡亲、邻里……全都消失了,大家要想活下来,只能依靠严格的规矩,譬如说一锅稀粥,你多喝一勺,就有人要饿肚子。

在变态的压力之下,造就了平县人几大特点,绝对遵守纪律,尊重契约,崇尚数字,强烈的时间观念,勤劳,学习……而这些正是展工业所需的劳动力基本素养。

还有一点不可或缺,那就是六艺学堂。

以培养实用型人才为理念的六艺学堂,把平县视作了他们手上的一个教具,几位致仕的相公把他们的理想不断用在平县,进行各种实验,成功了就推广,不成功赶快停止,在实践论的指导之下,没有什么是不可能的。

除此之外,六艺学堂还给平县提供了高素质的劳动力和官员,就以算学为例,平县的会计人才,哪怕到了京城,都丝毫不落下风,而且专业规范,比起师徒传承的账房高明无数倍。

再有平县的小吏也不是随便招募的,而是通过严格的考核,在六艺学堂选拔出来的,他们年轻,有冲劲儿,头脑新颖,接受新事物的能力强。最关键的是这帮小兔崽子还没学会官僚习气,也几乎没人贪腐弄权……

总而言之一句话,平县占尽了天时地利人和,就好像一台组装好的战车,就等着加入燃料,好隆隆向前。

“等着吧,我就给你们找燃料去!”

王宁安的船队从沧州出,捕鲸业繁荣起来之后,王家的船队越来越多,目前已经过了2oo艘,光是船工水手就有两万出头,还不算码头上的力巴。

这一次王宁安集中了3o艘船,光是携带的军粮就有十万石,还有5oo架床子弩,一万石火药,最新赶制的皮甲两万件,刀剑武器三万件,其余各种物资,不计其数,还有更多的东西,要分批送到广州。

范仲淹和晏殊等人亲自看着装船出,老相公目睹了如同蚂蚁一样的工人,不断通过跳板,把东西送上大船,竟然激动地浑身颤抖。

范仲淹在西北和元昊打过仗,他太清楚了,战争就是比拼人力和财力,而且还是能用得上的!

比如说吧,大宋的岁入,从账面上看,冠绝历代,但是其中的货币不足三成,更多的是实物,比如粮食啊,绢纱绸缎绫罗布匹,甚至还有腊肉啊,公鸡啊,珍珠啊等等,乱七八糟的。

这些玩意是没法用来作战的。

你有狼牙棒,我有天灵盖!

是当时宋军无奈的自嘲,范仲淹想起来,心如刀绞。多好的年轻人,成千上万,被推到了绝地,死伤惨重。

后勤不济,装备低劣,是大宋在西北吃亏的很重要原因。

范仲淹在庆历新政中,力推强兵,就是出于这个考虑。

只是当年他失败了,可是在他退下来,成了普通老百姓之后,这个愿望却开始变成了现实。

上面所说的物资,平县只用了不到半个月时间,就集结完毕,装船运走!

这是什么概念?

在西北作战的时候,陕西四路拿出这些东西,也需要一个月的时间才能集中。

换句话说,平县的效率高到头晕目眩!

最令人指的是拿出这些东西之后,平县还像没事人似的,各个作坊都如饥似渴,等着订单。

尤其是军工作坊,只要原料充足,一个月之内,再给你两万石火药,一千架床子弩,都不带眨眼的。

“朝闻道,夕可死!老夫当了一辈子官,南北奔走,耗尽心血,垂暮之年,终于找到了富国强兵的法门,老天爷待范谋不薄,可也待范谋太残忍了!有如此实力,王二郎所言,几十年内,光复燕云,绝非空谈。只可惜那时候范谋已经是冢中枯骨,不能亲眼得见了。”

范仲淹带着复杂的心情,送走了船队,老夫子一如当年,无所畏惧,人逾老,心逾坚!

只要有他在,就没人能撼动平县,撼动六艺学堂分毫!

也正是如此,王宁安才敢放心大胆,上天入地,什么都不用怕。

船队沿着海岸线南下,很不凑巧,杨曦第一次出来,竟然有些晕船,王宁安没法子,只能忙前忙后,悉心照料,端汤送药,十足的暖男一枚。

杨曦脸皮很薄,却也被王宁安感动了,这俩人的日常就是没事到处秀恩爱,大把撒糖,把船队的好多人吃得都高血糖了。

没法子,只要遇到了停船补给,他们就赶快冲到岸上,专找最繁华的青楼,也不在乎钱多少,他们每到一处,是又爱又怕,爱的是他们兜里的钱,怕的是他们凶狠残暴,一刻不停地折腾,谁能受得了!

就这样,船队终于到了长江口,在这里,他们稍作停留,从京城出来的队伍正好也赶来了。

……

赵宗景看到了王宁安,惊掉了眼珠子,怪叫道:“二郎,你也被充军了?”

对这个二货王宁安实在是无语了。

“看到旗号没有,钦命广南东西路安抚劳军使王!”

赵宗景猛吸口气,“乖乖,你又升官了?安抚使可是一路长官啊?”

王宁安瞪了他一眼,“不长进,你忘了包大人当初怎么解释了?人家是经略安抚使,是大帅!我这个,前面加了管钩,后面加了公事,中间还带着劳军……事情一大堆,品级没上去,说白了就是个出力干活的!”

王宁安一肚子抱怨,“我也不知道你们家老祖宗怎么想的,非要把官制弄得这么复杂,脑袋都大了!”

面对王宁安的吐槽,赵宗景只能抱以苦笑。

还能说等我当了皇帝,一定给改了,哪怕他心大,也没大到这种地步。

“二郎,你不是常说吗,不能反抗,就享受吗!反正你都是钦差了,怎么样,捞兄弟一把!”

这家伙把王宁安的话学了一大堆,尤其是连飙演技,耍无赖都学会了,一副抱大腿的讨好模样,跟哈士奇似的。

他这一路可受了不少苦,不同于往北走,天气凉快,越往南走,越闷热,还穿着铠甲,骑着战马,两条大腿都磨破了皮,走起路来跟蛤蟆一样。

王宁安无奈,只好带着赵宗景也上了大船,然后继续南下。

差不多到了九月份,他们终于赶到了广州。

几个月之前,这里还是鏖战的战场,侬智高的大军一度差点拿下了广州,至今还有战争的疮痍,没有消失。

就拿江水来说,还泛着血红色。

赵宗景由衷感叹:“打得真惨啊!”

王宁安又忍不住想揍他,“你不光心没了,连眼睛也不好了,没看到吗,正在那边杀人呢!”

赵宗景这才注意到,果然,在岸上有不少刽子手挥舞砍刀,在大肆杀戮。

砍下来的头颅被挂在了旗杆上,无头的尸体扔到了江水里,吸引了许多的食肉鱼类,围着尸体,不停吞噬。

看到这一幕,大家伙都张大了嘴巴。

王宁安的船队进入了港口,却没有影响另一边的杀人,刽子手一个个砍得胳膊酸胀,几乎抬不起来,却还有更多的人等着行刑。

等到安顿下来,晚饭王宁安都没吃得下去,尤其是传令,告诉所有人都不许吃海鲜。他到来的消息,传出去很快,当天晚上,正好赶上苏洵从梧州过来催要军粮,听说王宁安来了,急匆匆赶到了营地。

“王大人,好久不见啊!”

苏老泉比起之前又黑又瘦,胡子乱糟糟的,老了十岁一般,不过他的精神头十足,能参与领兵打仗,苏洵真有种如鱼得水的感觉,十分舒服。

“老泉公,令爱不远千里,跟着过来,要看看你呢!”

“八娘怎么来了?”苏洵又是想念,又是埋怨,“王大人,我这就去看看那个丫头。”

人家父女团结,王宁安哪能阻止,只是他太好奇了。

“老泉公,你能先跟我说说,港口那边杀的是什么人啊?”

苏老泉一听,顿时眉头皱起,“唉,都是孙沔干的,他说侬智高叛乱,罪不容诛,把几千俘虏都要杀了,而且……”

“而且什么?”

“其中还有好几百西军将士,孙沔说他们违反军纪,也要砍脑袋。”

第241章 你不是韩琦

杀几个乱贼,王宁安倒是不好说什么,最多是骂孙沔两句,说他浪费,可是竟然杀西军的士兵,王宁安就忍不住了。

阵前杀将,姓孙的想干什么?西军大老远从陕西等地调过来,是平乱的,不是给他孙沔送人头的!

“到底是怎么回事,谁给他的狗胆?”

王宁安拍桌子了,苏洵叹口气,“这事也怪不得孙大人,那些军卒的确犯了罪。”

苏洵简单把情况说了一遍……狄青率领大军南下,有关作战方案,王宁安还参加讨论过。他们都认为要缓进、疾战、不留后患。

别看岭南是大宋的领土,可自从立国以来,岭南相安无事,天高皇帝远,从西北调来的强兵,对岭南的战场,远不如西夏熟悉。

因此必须缓缓前进,防备风险,还要让士兵适应气候,避免水土不服。

真正和侬智高作战,必须迅捷快,疾如闪电。

凡是边境出现叛乱,最怕的就是延宕日久,一直烽火不断。其实翻开史册,历朝历代都有这个问题,很多人也想不明白,为什么一个小小的叛乱,不值一提的小部落,小小的国家,就能弄得中原王朝灰头土脸。

比如唐朝时候的南诏,明朝时候西南土司,都是如此,甚至还有人因此就怀疑中原王朝的战斗力,其实这是天大的冤枉!

就拿这一次侬智高叛乱来说吧!

他的老巢在广西广源,周围深山老林,又有金矿,财源充足,从唐代就开始经营,当地的土人在山林里面来去自如,比猴子还灵活,完全是内线作战。

反观大宋呢,人马要从西北调,物资要从京城和江南调,万里迢迢,光是路上的损失就过了一半。

到了广西之后,已经是人困马乏,疲惫不堪,如果这时候,不能上下一心,和衷共济,反而有人出来掣肘,互相牵制,那是非要兵败不可的。

幸运的是赵祯这一次将全权交给了狄青,人马准备也算充分,他们进入广西之后,狄青就采取了欺骗战术,让侬智高误以为宋军没有进取的决心,结果乘着夜色大雨,出动了折继闵的大军,袭击昆仑关,一战成功,随后王家军的铁骑直扑侬智高的老巢邕州。

这一战王良璟憋了太久了,他是攒足了劲儿。

先用床子弩一字排开,叛军根本没有见过这玩意,还傻乎乎往前冲,弩箭射,一米多长的箭杆,力能穿石,区区皮甲根本挡不住,被射穿身体不说,甚至能连续穿透两三个人。

就好像穿糖葫芦似的,一死就是一大串。

叛军目瞪口呆,随后王良璟一挥马槊,铁骑突出,宛如山崩地裂,洪水决堤。

狄青把决战地点选在了归仁铺,这里地形平坦开阔,是难得施展骑兵的好所在。王良璟带头杀入叛军中间,矮小的叛军根本抵挡不住战马的冲击,密集的队形又让他们失去了腾挪的空间,直接被成片杀死。

王家军所过之处,就是一片血肉模糊,土地都染成了可怕的血色。

侬智高起事的本钱是五千苦训的子弟兵,被王良璟这么一冲杀,直接死了大半,剩下的全都疯狂逃窜,跟受惊的野兽似的,全都傻了,呆了!他们誓,这辈子再也不想和北方的铁骑抗衡了。

这些家伙人高马大,又有厚实的铠甲,他们的标枪长矛刺上去,比挠痒痒还不如,编织的藤盾根本挡不住人家的马槊,完全是一面倒的屠杀。

“漂亮,打得好!”

狄青兴奋地拍着王良璟的肩头,“一战成功,居功厥伟啊!”

王良璟擦了一把脸上的血水,憨笑道:“这才哪到哪,比起辽狗,他们连塞牙缝都不够。对了大帅,当务之急是不能放了侬智高,要尽快拿下邕州城。”

狄青迟疑道:“你们还能打么?”

“没问题!”

王良璟招呼着部下,一路猛追,兜着屁股杀到了邕州城下,这时候侬智高惊慌失措,慌忙命令手下人关闭城门,没进来的逃兵都扔在了外面。

叛军人马互相冲撞,残杀,尸体都漂浮着护城河里,密密麻麻的,好不吓人。

王良璟丝毫不在乎,关了城门,就想挡住王家军,做梦去吧!

他一招手,从队伍当中出来了好几驾特制的马车,前面有巨大的木制盾牌,蒙上了生牛皮,后面是四匹马拉车,车夫都是最精壮的士兵,他们驱赶马车,叛军都挤在吊桥上面,混乱不堪,马车冲过,人就像是下饺子一样,都掉了下去。

一口气冲到了城门下面,车夫立刻弃了马车,转身就跑。

这时候十几架床子弩对准了马车,带着火的箭支激射过来,马车后面的车厢被射穿,瞬间惊天动地的巨响,强烈的气流将城门给推得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连城门楼都倒了一半。

王良璟坐在战马上,身体一晃荡,随即坐稳了,看着被炸开的城门,咧嘴大笑。

“给我冲!”

他一声令下,人马如同潮水一般,杀进了邕州。

惊天一炸,不光打开了城门,也炸没了叛军的胆子,他们根本不敢和天兵对抗,纷纷逃跑,跑不了的就跪地投降,瑟瑟抖……

“这一仗打得漂亮!真是漂亮!”过了好些日子,苏洵提起来,还浑身激动,他伸出一个巴掌,晃了晃,“五千,毙杀叛军五千,俘虏七千多!侬智高的主力荡然无存,可谓是一战而定西南,不过只是有点小遗憾,侬智高生死不知。”

王宁安一听就坏了,平叛最忌讳的就是这个,对方的领跑了,或者死了却找不到尸体,有心人都会利用做文章。

比如当地就会有人打着侬智高的旗号,重新叛乱。

这时候朝廷的那帮御史言官就会攻击带兵的统帅,说剿匪不力,甚至说欺君罔上,总而言之,非常麻烦。

“其实也不是生死不知,狄大帅废墟当中找到了烧焦的身体,穿着龙袍,模样虽然看不清了,可体型与侬智高差不多,按理说,向朝廷报捷是可以的,只是狄大帅出于谨慎起见,要继续扫荡,斩草除根,一劳永逸解决西南的问题。”

王宁安很了解狄青的性格,点了点头,“没错,孙沔又是怎么回事?谁给他的胆子,敢随便杀人?”

“王大人,那个孙沔贪图享乐,盼着立刻回京,而且以他这一次的功劳,肯定能高升一步,结果狄大帅压着,他心里就有怒气。再有,那些西军将士的军纪的确不好,打进邕州之后,烧杀抢掠,好多女人都被那个了……其中一个就是原来邕州知府的小妾,好不容易避开了叛军的祸害,却死在了自己人手里,他把案子捅到了孙沔那里,人家自然趁机抓人,而且还打着整顿军纪的名义,一口气抓了好几百。”

苏洵道:“孙沔大开杀戒,无非是两个目的,其一是表明大战已经结束了,向朝廷邀功,其二吗,就是向狄大帅施压,逼着他尽快班师回京!”

王宁安沉着脸道:“那狄大帅就没有办法,保护不了这些人?”

苏洵痛心疾,“唉,跟着来了一次,老夫才看清楚大帅的难处,他一个武将统领一方,现在又迟迟不愿班师,我们都知道大帅是一颗公心,偏有一些站在岸上看船翻的人,说什么大帅要割据岭南,自立为王,这种时候,让大帅如何是好?”

王宁安听完,点了点头,狄青的难处的确不小,可他王宁安不怕,断然不会让孙沔随便杀人的。

“老泉公,你能不能陪我去见见孙沔,这些人我要保下来。”

苏洵心中迟疑,“王大人,这些人之中,的确有人犯了罪,落了把柄,只怕不好办……”

“没什么不好办的,岭南还没平定呢,就要卸磨杀驴,再说了,我费这么大劲儿来岭南是干什么的?岂能坐视浪费人才!”

苏洵也早就替狄青抱不平,见王宁安愿意出头,那是再好不过了。

暂时把闺女放在一边,苏洵陪着王宁安到了孙沔的行辕,通禀之后,有一个书办出来,请王宁安进去。

这下子王宁安可真的怒了,他假假的也是个钦差,孙沔好大的胆子,竟然连一点面子都不给,真是够猖狂的。

王宁安带着满肚子的气,来到了孙沔的住处,这位孙大人坐在位置上,见王宁安进来,只是欠了欠身。

“原来是王知县到了,老夫已经听说了,这一次你是来慰劳将士的,老夫自然全力配合,想来王知县也是难得到岭南一次,到处看看,吃吃喝喝,好好玩一玩,要不了多久,就班师回朝了。”

这家伙一副高高在上的姿态,说出来的话仿佛打三岁的小孩子。好吧,他的确资格老,中进士的时候,王良璟还穿开裆裤呢!

王宁安冷笑了一声,“孙大人,本官奉皇命而来,刚到广州,就现你在滥杀无辜,人命关天的大事,你为何擅自做主?”

孙沔把老眼一横,心说王宁安啊,好大的脸,你个小东西,也敢跟老夫指手画脚!

“他们罪有应得,老夫是按国法从事!”

王宁安毫不退让,“卷宗呢!证据呢?口供呢?还请孙大人交出来,本官要看看,怎么个罪有应得!”

这!

孙沔略微迟疑一下……王宁安迅捕捉到了他的变化,其实听苏洵一说,王宁安就猜到了一些,西军的军纪差,为非作歹的人不少,这是人所共知,可是一口气抓了几百个人,这里面真正犯了死罪的,不会有太多,孙沔更没有什么铁证。

他的所做作为,除了苏洵所说的理由,还有一点,就是打压武人!

和当初韩琦随便杀了焦用是一个道理,可惜啊,你不是韩琦!有老子在,让你画虎不成反类犬!!8

第242章 狄青驾到

从一开始,孙沔就没把王宁安放在眼里,一个小屁孩,能有多大的本事,他也是老江湖了,上面总是自以为是,派一些毛头小子,来掣肘添乱,就怕有人独断专权,对付武官如此,对付官,同样如此!

可孙沔不怕,他是天圣年间的进士,为官二十几年,论起资历,不比京中的几位相公差。

斑儿如何?

天子给了狄青独断专行的大权,可到头来,还不是要低头,说到底,官的权力可比武将大多了。

“王知县!你虽然为官不久,但有句话,你应该听说过!”

“请讲!”

“不在其位不谋其政!”孙沔厉声说道,气势逼人。

王宁安突然哈哈一笑,全然不在乎,“孙大人,我是钦差,广南东西路的事情,我要是不过问,那才是失职呢!”

孙沔气乐了,拿着鸡毛当令箭,吓唬别人去!

“王宁安,你不要得寸进尺,老夫执行军法,可以先斩后奏,你要是敢干预老夫处置罪犯,你小心着,和他们同罪!”

“哈哈哈哈!”王宁安突然生大笑,“孙大人,好一个执行军法,据我所知,除正在战事之中,各级官吏才可以先斩后奏。战事停止了,执行军法,必须由统帅一方的重臣亲自核准。如今没有大战,你又不是统辖军务的最高官员,谁给你的胆子,竟敢对几百人执行军法?”

此话一出,孙沔当真一惊,这个小东西不太好对付啊,三言两语,竟然吓不倒他,真是咄咄怪事啊!

其实孙沔那是不知道王宁安的历史,这位出入皇宫,和那些相公对阵,都丝毫不怯场,哪里会怕他。

孙沔此时也不得不提高了警惕,他面沉似水。

“王大人,你是一定要包庇罪犯了?”

“错!”王宁安断然道:“没有审讯,没有证据,谁也不能给任何人定罪!孙大人,眼下两个选择,要吗立刻行狄帅,只要他同意杀人,我没有意见,要吗就放弃军法,改成正常审讯,不过为了避免孙大人弄法专权,我必须旁听!”

“王大人!”孙沔从牙缝里挤出这几个字,他怒火中烧,浑身上下,都透着杀机,好像一头愤怒的狮子。

王宁安把身体转过去,只给他一个侧身,抱着双臂,斜望天棚,根本没有怕的,随同他来的,还有5oo名王家军的士兵,至于赵宗景,身边还有1oo个皇城司派出来的好手,好勇斗狠,还指不定谁怕谁呢!

两个人僵持了半晌,孙沔突然哈哈大笑。

“王大人,既然你坚持要审讯,那就审,老夫会让你心服口服的!”

“那好啊!我拭目以待!”

孙沔下令,立刻升堂。

很快做好了准备,两旁士兵排班站立,孙沔坐在中间,王宁安侧坐相陪,苏洵也找了把椅子,挨着王宁安坐下。

“带人犯。”

不多时,有人押着一个中年汉子进来,他个子不高,但是很宽很壮,五官粗犷,典型的西北大汉,他蓬头散,很是狼狈,脸上有几道鞭痕,一条腿也是瘸着,上来之后,就被人家按倒在地。

孙沔看了一眼,冷笑道:”罪犯,姓名,籍贯,犯了什么案子,通通招供。”

大汉点头,“小人叫韩平,是汉中人,俺,俺在攻破邕州之后,对一个女子无礼,俺犯了军法,情愿领死,只求大人开恩,能放过其他人,俺拜谢大人天恩了。”

大汉说话之时,一直低着头,说完,就拜伏在地上,孙沔面带冷笑,看了眼王宁安。

“王大人,罪犯都招供了,你还有什么说?”

王宁安不动声色,微微一笑,“只是一个人而已,又能说明什么!”

“哼,老夫会让你心服口服的!来人,把他拖下去!”

两个士兵过来,架着这个大汉,就要下去,猛地抬头,大汉看到了王宁安,失声惊呼,“王大人,是王大人吗?”

王宁安眉头皱起,连忙摆手。

“你是什么人,怎么认识本官?”

大汉用力瞪圆了眼睛,果然是王宁安,他仿佛抓到了救命稻草,用力甩开两个士兵,奔着王宁安就扑来了。

两旁的士兵急忙冲上来,把大汉打倒,压在了身下,大汉扯着脖子叫嚷,“冤枉,我冤枉啊!”

王宁安沉着脸道:“把他放开,本官要听听他有什么冤情!”

孙沔把脸一沉,“王大人,你不过是旁听而已,犯人已经招供了,你不要多事!”

“我没招供,我是冤枉的,都是他们逼得!”大汉疯狂喊叫,有人伸出手忙去捂他的嘴,结果被大汉吭哧一口,咬得鲜血淋漓,好不凄惨。

苏洵在旁边看不下去,怒道:“孙大人,好歹让犯人把话说清楚,如此办案,恐怕难以服众!”

孙沔深吸口气,满心怒火,勉强压住,“那好,就让他说,老夫倒要看看,铁打的案子,能不能翻过来!”

有人把韩平重新拖到了大堂之上,韩平偷眼看了看王宁安,心说在河北的时候就知道王大人本事通天,这一次俺的命就在大人身上了!

“韩平,你对女子玷辱在先,又杀人在后,这事情你不会否认?”孙沔先声夺人,大声斥责道。

“没有,绝对没有!”

韩平把脑袋摇晃起来,“那个女人是自愿和我好的,我也没有杀她,是,是徐镛杀的人!”

王宁安看了眼苏洵,“这个徐镛是谁?”

“我要是没记错,应该就是之前的邕州知府,死的女人就是他的小妾。”

孙沔怒极,一拍惊堂木。

“你胡说八道,徐大人怎么会杀了自己的小妾,你简直是胡乱攀扯,如此冥顽不灵,不动刑只怕是不行了,来人!”

“慢!”

王宁安突然伸手阻止,“韩平,你说徐镛杀人,可有证据?他又为什么要杀人?”

韩平眉头紧锁,“王大人,小的也不清楚,只是那个女的告诉小人,说是徐镛把她留在邕州的,她手上还有很重要的证据。小人现她的时候,有几个叛军正要对她无礼,是小人救了她,她,她就和小人睡觉了,还说要把手里的罪证交出去,把徐镛给扳倒了,好获得自由身……小人本想着把她交给狄帅,谁知道就遇上了徐镛的人,把小的给抓起来了。”

“一派胡言!”

孙沔厉声道:“这些事情你之前为什么不说?分明是编了谎话,来哄骗本官,妄图脱罪,实在是可恶,来人,给我动刑!”

啪!

王宁安一拍桌子,豁然站起。

“本官是陛下派来的钦差,谁敢屈打成招,本官立刻就砍了他的狗头!”王宁安说完,就对着韩平道:“既然有隐情,你为什么不说?”

韩平都哭了,“王大人,小人就算说了有什么用!我这条腿就是他们打断的,官帮着官,白白受罪而已。要不是大人来了,小人就算死了也不会多嘴!上辈子造孽,这辈子当兵,俺,俺认了!”

他说完之后,低着头,泪水在眼圈里翻滚。

……

王宁安吸了口气,突然从座位上站起来,走到了韩平的近前,猛地伸出巴掌,左右开弓,给了他四个嘴巴子,打得韩平都懵了。

“大人?”

“哼,没出息的东西!”王宁安怒道:“你给我听着,当兵不丢人,没了骨气才丢人!你给我记着,身为一个兵,哪怕死,腰杆也给我挺直了!到了地狱,照样斗杀判官,斗阎王!明白不?”

韩平被说的老脸通红,血液不停往脑袋上涌。

“我,我听大人的!”

王宁安一转身,对着孙沔道:“孙大人,这个案子涉及到了徐镛,我希望把他叫来当堂对质。”

“徐大人不来,的确不能定案!”苏洵也说话了。

孙沔沉吟半晌,无奈道:“好啊,那就请徐大人过来。”

差役下去通禀,孙沔面色铁青,靠在座位上,眯缝着眼睛不知道想什么。而王宁安呢,他同样陷入沉思,有些谎是撒不出来的,韩平不会无缘无故牵扯什么徐大人。侬智高作乱几个月,徐镛的小妾如何能躲在邕州,不被人现,怎么听都像是个神话。

再有,刚刚城破,徐镛就带着人,不避危险,来找这个小妾,他真的这么在乎,就不会把人留在邕州了。

事出反常,既然解释不通,那么徐镛就有可能有问题,王宁安的直觉,这个案子还小不了,如果徐镛和侬智高有所牵连,那可就是惊天大案了……

正在他思索之时,有人就把徐镛带了进来,他有五十几岁的模样,十分富态,一进来就说道:“孙大人,不就是几个贼配军吗,杀了就算了,何必把下官叫来……”

孙沔瞪了他一眼,“这是新来的钦差王大人。”

“钦差?”徐镛吓了一跳。

孙沔补充道:“是负责劳军安抚的,他听说要处置军中败类,非要过来过问。”

徐镛从孙沔的语气中明白了,这个王宁安不是什么大官,却又十分讨厌。他把脸也沉下来,皮笑肉不笑道:“王大人,是?你有什么事情要问本官?”

“本官?”王宁安突然冷笑道:“徐大人,你丢城失地,还有脸站在这里,你怎么没有殉国?”

突如其来的质问,把徐镛吓了一跳。

“这,这和这个案子有什么关系?”

“有太大的关系了!”王宁安毫不留情道:“你是怎么逃出邕州的?侬智高当时叛乱又是怎么杀进城池的?你的小妾,何以在城中数月,安然无恙?这些事情,你交代得清楚吗?”

徐镛被连番质问,吓得倒退两步,连忙求助似的望着孙沔,“孙大人,下官冤枉啊!”

孙沔同样脸色难堪,猛地一拍惊堂木,“退堂!”

“谁敢!”

王宁安舌战春雷,大声吼道:“此案疑点众多,有人觊觎杀人灭证,因此本钦差认为必须立刻重审!”

“你好大胆子,谁给你的权力?”孙沔声嘶力竭,大声怒吼。

突然,从外面传来一个声音,“是我给他的,孙大人以为如何?”说话之间,狄青晃着高大的身躯,从外面走了进来。

这位狄大帅当真是好威风,所过之处,孙沔的兵全都吓得躲到一旁。

韩平一回头,看到了狄青,顿时泣不成声,“大帅,你不该为了小的得罪人啊!”

第243章 不抛弃,不放弃

“孙大人,本帅认为此案有冤屈,需要彻查,还请孙大人配合!”狄青不疾不徐,声音也不高,可是却压力如山,让人难以抗拒。

这就是传说中的气场,狄大帅,果然很帅!

孙沔愣了半天,猛地甩甩头。

“狄帅,既然你下令了,那老夫重审就是。”

“不是你审!”

“凭什么?”孙沔暴怒,“狄帅,你负责领兵打仗,老夫负责刑名钱谷,这是商量好的,你怎么能出尔反尔?”

狄青呵呵一笑,“孙大人,你可有朝廷的命令,或者说狄某给你的公文?”

“这……”

孙沔被差点噎死,当时他们是口头分工,狄青答应了,以孙沔看来,这个斑儿哪敢和文官叫板,故此也没当回事。

可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老实人竟然学会了耍流氓,一下子就把他带到了沟里!

“狄青,别怪老夫没有提醒你,有些事情不是你能插手的!”孙沔绷着脸,傲然道。

狄青微微一笑,“我受天子之命,总领岭南平叛事宜,孙大人,你说狄某管不到,莫非是天子之命是假的?还是说圣旨比不过你孙大人的两片嘴唇?”

“狄青!”

孙沔突然暴怒,咆哮道:“你不配和老夫这么说话!你手下的军卒目无王法,烧杀抢掠,比起叛军不遑多让,老夫身为朝廷命官,处置败类,杀一儆百,乃是为了朝廷收拾人心。你一味袒护部下,就是纵容他们残民害民,这个官司打到了金殿上,老夫也不怕你,士林自有公道,你好自为之!”

孙沔这套说辞,还真是冠冕堂皇,义正词严,狄青闭着嘴不说话,他是个军人,斗嘴斗舌,本就不是他擅长的,只是断然招手,让外面的士兵冲进来,把韩平带走。

孙沔咬牙切齿,心说斑儿啊,你好大的狗胆,正好我再给你加一条罪状,就看朝廷那边怎么裁决,是信你的,还是信我的!

说实话,孙沔自信十足,狄青身为武将,统领一方,已经是出格了,稍微有一点过分的行为,他就可以添油加醋,渲染夸大,而朝廷呢,出于天然的不信任,这官司怎么打,都是狄青输。

只是孙沔忘了一件事,这次和以前不一样了,还多了一个王宁安。

“狄大帅,你先且慢。”

王宁安伸手拦住了狄青的人马,狄青给手下人一个眼色,他们退到了一旁。

王宁安看了一眼孙沔,突然冷笑了一声,“孙大人,我刚刚听到,你说朝廷的王师,还叛军相比,不遑多让,这话可是你说的?”

“我……这,这人尽皆知,老夫怎么不能说?”

“哈哈哈哈,怎么不能说?孙大人,还用本官教你吗?你是领兵的副帅,你说这话,寒了将士的心了!试问自己的上司都这么看他们,让他们如何挺起胸膛做人?如何安心杀敌报国?孙大人,你的话传出去,可是会影响军心士气的。”

孙沔黑着脸道:“王宁安,你三番五次,和老夫作对,你到底要干什么?”

“错,我从来都是对事不对人。”

说完,王宁安看了一眼狄青手下的人马,厉声说道:“此案牵连巨大,你们立刻将徐镛拿下,再去把其余被抓的兄弟全部带回来。”

王宁安说完,冲着狄青一拱手,“大帅,你再借我5oo兵,把孙沔看管起来,我怕他互相串供,湮灭证据。”

什么?

这下子可炸锅了,孙沔是狄青的副手,隐隐有牵制监督之意,那也是地方大员,而徐镛之前是邕州知府,也不是等闲人物。

最关键的是这些年光看到文官拿下武将,没有见到武夫拿下文官,实在是破天荒的大事!

徐镛吓了一跳,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王宁安,你凭什么软禁老夫?”

“就凭你对将士有偏见,就凭你草菅人命,你不是要把官司打到金銮殿吗?只管放马过来,天塌下来,我王宁安顶着!”

都说拳怕少壮,遇上了王宁安这号的愣头青,孙沔也是无计可施。

孙沔只得转向狄青,直勾勾盯着他,眼珠子喷火。

“狄帅!莫非你要造反不成?”

狄青浑身一震,露出了挣扎神色,不过这只是一闪而过,狄青一挥手,手下的士兵猛地扑上来,该抓的抓,该救的救,孙沔也被软禁起来。

这位孙大人真急眼了,破口大骂,“狄青,你辜负皇恩,你居心叵测,你要造反啦!”

狄青一转身,迈着大步,从行辕走出来,到了外面,他抬起头,长长出了口气,竟然笑了,没错,他笑得十分开心!

……

“大帅!”

韩平从里面带了出来,他双膝一软,跪在了地上,丝毫不顾那条伤腿,跪爬了两步,放声痛哭。

“大帅你不该为了我,得罪那些文官啊,小的就是贱命一条,要不是大帅救我,早就死在了疆场上。这次算是小的倒霉,活该丢了性命,要是牵连上大帅,小的百死莫属啊!”

韩平也知道事情大条了,不停哀求狄青。

狄青转身,看了看这个老部下,他忍不住伏身,轻轻解开了韩平的外衣,露出肌肉达的身躯,上面刀剑伤疤,一个接着一个,宛如老树盘根,密密匝匝,让人咋舌!

狄青抚着部下的伤口,既痛惜又感叹道:“世人说东华门唱名,方为好男儿。若不是有你们这些百死不悔的好汉子,早就山河破碎,说什么东华门唱名!做梦而已!”狄青突然变得十分激动,太阳穴上的青筋崩起。

“韩平,你听着,我已经当了一次懦夫,放任韩琦杀了焦用,这些年我常常夜不能寐,良心不安!这一次,我若是再看着自己的兄弟被人家像蒿草一样,给砍了脑袋!狄青就不配做人了,你知道吗!”

狄青看了眼不远处的王宁安,感叹道:“不抛弃,不放弃,狄某带兵这么多年,才知道其中真意!我抛弃了焦用,我再也不能抛弃其他弟兄了……”

没等说完,韩平早就是泣不成声,挨了几刀都不会变色的汉子,竟然手足无措,涕泗横流,他抱着狄青的大腿,哭着说道:“大帅,只要韩平还能活下来,这辈子……不,是生生世世,都给大帅当马前卒!谁敢对大帅不利,我跟他拼命!”

狄青眼圈泛红,用力拍了拍韩平结实的后背,从地上站起来,低声苦笑,“让二郎看笑话了,真没想到,你会这时候赶来。”

王宁安吊儿郎当地一笑,“我也没想到咱们狄大帅竟敢撕破脸皮,跑过来助阵了。”

“二郎啊,你这是又在嘲笑我!”

没等王宁安辩解,狄青自嘲一笑,“应该,我也真是个没用的人!当时抓人的时候,我竟然不敢拦下来,连自己的兄弟都保不住,我算个什么东西!”

狄青举起拳头,猛地捶打胸口,咚咚作响,仿佛受伤的猛兽。王宁安急忙抓住狄青的腕子,低声道:“大帅,你可怜一下我的小命成不?你的那些部下都盯着我呢!”

狄青一抬头,怒斥道:“不识好歹的东西,你们的烂命还指着王大人,给我放尊重一点!”

这帮士兵连忙点头,呲着牙,讨好似的看着王宁安。

“行了狄大帅,咱们赶快商讨一下案情吧,我觉得这里面蹊跷真不少。”

王宁安和狄青找了一处安静的所在,狄青就把他了解的情况都告诉了王宁安。原来人被抓走之后,以往狄青或许会忍下来,他知道和文官打官司是赢不了的,可自从接触了王宁安,狄青的转变还是很大的,他也不是孤军奋战,干嘛任人摆布!

狄青积极调查,还真别说,让他现了一些事情,当初徐镛曾经说过,侬智高攻击邕州的时候,是推官陈珙抗敌不力,司户参军孔宗旦,都虞侯宋世尧等人勾结叛贼,打开了城门,等到徐镛想要抵抗的时候,城池已经陷落。

他不避刀剑,和叛贼厮杀,寡不敌众,才逃出了城中。

徐镛把所有罪责都推给了别人,兵荒马乱,又查无证据,所以他只是停职,并没有问罪。由于徐镛状告韩平等人,要把他们给处死了。

狄青下令调查当初的事情,还真别说,他问出了许多不一样的真相。

比如那位宋世尧,百姓们都说,他根本没有投降,相反还带兵冲杀,一度夺回城门,后来被人暗算,脑袋砍掉了,尸体屹立马上,驮着回到了城中,百姓敬为神明,冒死把他的尸藏了起来,就埋在了城墙根儿。

还有孔宗旦,他身为文官,却极为勇敢,带领手下差役兵丁和叛军作战,身上被砍了十几刀,血都流干净了,慷慨捐躯。

至于推官陈珙,他是被叛军俘虏的,结果他怒骂侬智高,被挖去了舌头,与上千人一起,惨遭屠戮……

“二郎,徐镛把罪责推给这三个人,可百姓却说他们都是慷慨赴义,如此说来,徐镛是在撒谎。我本想拿这个去逼迫徐镛撤告,保下韩平他们。只是没想到二郎到了,你有什么看法?”

王宁安脑瓜迅转动,推想着各种情况,“狄帅,如果我所料不错,那个徐镛问题不小,而且他留在城中的那个小妾,更是非比寻常!韩平是撞上鬼了,才不得不死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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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4章 聪明的苏小妹(四更)

狄青把韩平叫了过来,仔细询问当时的情况,韩平一五一十都说了,他也是一知半解。当时那个女人说的很含混,只说她手上有证据,能扳倒徐镛,其余的就没说了,等到徐镛带着人找来,先把韩平给抓住了。

一转头,女子就死了,胸前捅了一把刀,徐镛赖上了韩平,恰巧当时孙沔也带着人进城,就把韩平拿下了。并且以整肃军纪为名,一口气抓了三百多人,他生怕士兵闹事,把人从邕州押到了广州,要严惩不贷,以正军法。

这种事情韩平不是没有遇到过,相反,他在西北见得太多了。

大宋的文官对武将的压制,绝对是三百六十度没有死角。除了限制掌权之外,还限制部曲的数量。

除了折家和种家这样的土皇帝之外,其他的将门,尤其是在京的将门,上限是五百人,过了,他们就会想办法帮着清理。

还有某些部曲靠着自己的努力,当上了军官,平步青云,如果聪明,这时候就要去巴结一些文官,学会装傻,学会贪墨……如果不同流合污,那就等着吧,人家随便找个借口,弄出一点罪名,轻者打一顿,重者,直接砍头。

每一次战斗过后,都会有很多悍勇的士兵被用各种借口处置掉。

以前王宁安还只是知道重文轻武,可是当狄青吐露了这些密辛之后,王宁安简直气炸了肺,怒不可遏,他真想抽出宝剑,去狠狠砍几个出气!

好半天王宁安平静下来,突然好奇道:“狄帅,你是怎么活下来的?”

狄青翻了翻眼皮,“当时西北鏖战,总要有人打前锋吧,而且范相公人真的不错,多亏了他的关照,狄某才能有今天。”

王宁安真是无语了,难怪韩平会屈打成招呢!连他都不抱希望了!

不行,绝对不行,如果任凭展下去,军中的好汉子都被自己人杀光了,何谈战斗力,难怪金兵南下之后,大宋的百万人马一溃千里,照文官这么干,不亡国都怪了!

……

说出来讽刺,谁都知道孔老夫子那句话,己所不欲勿施于人。

五代的时候,文官被武人肆意凌辱杀戮,等到了大宋,文官翻过手,杀得更狠,要说起来,武人的狠都在表面上,比起文人,还是差得太远了……

越是愤怒,就越要把案子翻过来,要狠狠打文人一个嘴巴子!

事到如今,韩平不会说假话,如果他说的是真的,那么徐镛就非常可疑……“狄帅,我这就去审问徐镛。”

王宁安叫上了苏洵,两个人来到了关押徐镛的院落,刚一进来,就听到噼里啪啦的声音,徐镛正在砸东西,一边砸,还一边破口大骂。

“你们这些贼配军,竟敢关押本官,反了天了,你们要造反吗?陛下不会放过你们的,杀,通通杀了!”

苏洵迈步,推开了房门,怒道:“徐大人,你鬼叫什么?”

见到了苏洵,徐镛毫不畏惧,扯着脖子嚷嚷道:“我是冤枉的,你们没资格审问我,赶快把本光放了,不然有你们的好看!”

王宁安满脸怒气,“徐镛,少在这里撒泼,别以为不敢动你,光凭一个丢城失地,就能砍了你八回!还有,你谎报军情,诬陷忠良,我已经拿到了百姓的口供,证明你向朝廷报告的全都是假的,都是你的推诿卸责之词,你睁开眼睛,好好看看吧!”

苏洵把城中百姓的供词扔给了徐镛,这家伙吓了一跳,打开之后,越看脸色越不好,嘴角的肉不自觉颤抖。

他把丢城的罪责都推给了陈珙、孔宗旦等人,结果老百姓异口同声,人家都是抗击叛军的英雄,反倒是他这个知府大人,没有了踪影!

“徐大人,我很好奇,侬智高攻击邕州的时候,你到底在哪里?”

“我当然在打仗!”徐镛迅镇定,立刻嚷嚷道:“兵荒马乱的,那么多人,好些百姓又被侬智高杀了,你拿着片面之词,凭什么说我没有杀敌?”

到底是几十年的官场油子,徐镛深谙混淆视听之术。

王宁安冷笑了一声,“假的真不了,真的假不了,本官一定会把你的真面目查清楚。”

“请便,清者自清,浊者自浊!”

从院子里出来,苏洵沉着脸,凑到了王宁安的身后,低声道:“大人,这个姓徐的十分不好对付,没有十足的证据,怕是难以开口啊?”

王宁安也叹口气,其实他想把徐镛镇住,然后去拷问是谁杀了那个小妾,根据韩平的供词,应该是徐镛下的手。

可是和他短暂交锋之后,王宁安放弃了,徐镛的嘴绝对没有那么容易撬开。

假如当初就把小妾的尸体控制住,仔细检查,绝对能洗刷韩平的冤屈,奈何当时的狄青没有果断下手。

在战场上,狄青是个不折不扣的常胜将军,到了这种事情,他还是欠了太多的功课。

王宁安也没法埋怨狄青,徐镛小妾已经被烧成了灰,唯一的证据就是仵作的验尸单,那玩意半点可信度都没有。

“对了,徐镛的小妾在邕州待了好几个月,她的住处在哪里?”

苏洵让人询问之后,立刻找到了。

这是一个三进的四合院,构架严谨,院子里树木茂盛,花草繁多。十分幽静,在战乱摧残的邕州,堪称世外桃源。

王宁安立刻就皱起了眉头。

“老泉公,你说叛军会放过这里吗?”

苏洵道:“的确可疑,这个院子不算隐蔽,又这么规整,一看就是有钱的人家,侬智高的部下没有可能放过。”

“嗯,除非叛军眼睛都瞎了,不然他们之间就有勾结!”

王宁安迈开大步,走进了房舍,进来之后,他有些失望了,屋子里被翻得乱七八糟,许多值钱的东西都被拿走了。

看样子应该是这几天的事情,柜子空了,床也离了位置,甚至天棚都被捅破了。

苏洵看了半天,“我怎么觉得不是来了贼,而是有人跑到这里找东西啊!会找什么啊,莫非是那个女人说的证据!”

王宁安微微一笑,“非常有可能。”

他迈步走到了窗台,这里有一串泥脚印,看了又看,王宁安突然一喜。

“老泉公,是昨天下过雨吧?”

“没错,那这个泥脚印……说明昨天有人还来过,也就是说……罪证还在这个院子!”

苏洵和王宁安都激动了,他们连忙下令,所有人立刻把院子封锁起来,连一只耗子也别放走。

苏洵和王宁安亲自带着人,一间一间寻找,不放过任何线索,只是他们找了整整一个下午,找到了日头西坠,忙得满头大汗,愣是一无所获。

“实在不成啊,回头就把这个院子给扒了,每一块砖都敲碎了,就不信找不出来!”

正在这时候,苏八娘捧着食盒赶来了,她知道老爹陪着王宁安很辛苦,特意做了几道菜送过来。

又能尝到女儿的手艺,苏洵是既高兴,又心疼。

“你啊,姑娘家家的,大老远跑来干什么!”苏洵一边说着,一边要吃东西。

苏八娘脸色微红,拿起了另一副筷子,“王大人,菜的份量够,你也吃点吧。”

跟着去了辽国,杨曦的黑暗料理让人无法吐槽了,王宁安可没少吃苏八娘做的东西,只是当着老爹的面,苏八娘还有些抹不开。

王宁安接过碗筷,突然抬起头,大声道:“我真是糊涂啊!”

“王大人,你不愿吃小女做的饭菜就算了,何必恶言相向?”苏洵不满道。

“不不不!”王宁安连忙摆手,“老泉公,你弄错了,这院子原本是女人住的,所谓女人心,海底针。咱们上哪去找啊?”

苏洵也把碗放下了,“你是说让八娘去找?”

“没错,只有劳烦苏姑娘,拜托了!”王宁安抱拳讨好。

苏八娘红着脸点头,“奴家试一试。”

苏八娘先是在院中走了一圈,她不住点头,这个院子的主人绝对不一般,心中很有丘壑,品味不凡,多半是个才女。

看了好一阵,她才走进女子的书房,这里是被翻得最凌乱的,好几处墙都被砸坏了,苏八娘猛地抬头,现墙上有半张条幅,抄的是白居易的《琵琶行》。

“枫叶荻花,孤身一人,这是个凄苦的女子啊!”

苏八娘刚要转头去看别的地方,突然她现了一点不寻常,赶快叫王宁安和苏洵进了,多加了几根蜡烛。

苏八娘指了指其中的两句诗,“爹,王大人,你们看,全诗都用的是行书,唯独黄芦苦竹四个字,用的是隶书,莫非是……”

王宁安眼前一亮,忙吩咐道:“快去看看,院子里哪有竹子?”

“好嘞!”

士兵往外跑,不一会儿,有人来回禀,说是在后院的一处角落,有几簇竹子。

王宁安连忙赶到,他看了半天,让人把竹子都给刨了,忙活了一刻钟,竹子没了,浮土也被扒开了,有个一尺见方的暗格出现。

士兵从里面取出一个木盒子,展开之后,有许多信件。

“大人请看!”

王宁安随手拿了几封,才看了个开头,就大喜过望,只见上面写着:老父母徐公台鉴:学生侬智高去岁上表,请求内附,迟迟不见回音,特备黄金5oo两,以示诚心……

第245章 惊天大案

王宁安,苏洵,苏八娘,三个人花了整整一夜,把木盒里面的书信从头到尾,全部看了一遍,等到东方天明,三个人揉了揉酸胀的眼睛,除了吃惊就是吃惊,哪怕心大如王宁安,也是不敢置信。

他们手里握着岭南叛乱的真相,几乎所有人,都把叛乱归结到侬智高的身上,说他狼子野心,不服管束,久怀谋逆之心,反叛大宋,是理所当然,岭南官员,疏忽怠惰,没有防范,严重失职。

王宁安也一度接受了这种说话,可是看过这些信件之后,他才觉,这事情根本就不单纯,与其说是叛乱,不如说是官逼民反!至少说是**!

事情要从广源所在的位置说起,这里是广西的西南,十万大山之中,多个部族聚居,大宋立国之后,名义上是属于大宋的羁縻州,实际上却被刚刚脱离中原王朝的交趾控制,交趾也就是后来的安南,建国之后,雄心勃勃,南征北战不断,几次征伐广源,勒索无度。

广源富有金矿,曾经向交趾献过一块112两的狗头金!

那可是连大宋皇室都没有的宝贝,结果呢,交趾人不但没有放过广源,反而更加贪婪,甚至想拿下广源,进而染指大宋。

侬智高也不是普通的农民,他是世居广源的大户豪强,手上财力丰厚,实力不俗,为了对抗交趾,他招募兵丁,严格训练,叛乱的核心兵力就是这五千人。

侬智高知道凭着他的实力,没法对抗交趾,就拼命上书大宋,请求内附,借助大宋的实力,对付交趾。

此时侬智高请求内附,还是真心的,他的父亲侬全福早年被交趾所杀,双方有杀父之仇,而侬智高呢,十分仰慕大宋,又曾经苦读史书,参加过科举考试,只可惜没有考中进士。其实想想也知道,岭南偏远,侬智高的文化水平也不会太高,上哪能考得中。

不过若是大宋的科举能稍微灵活一些,给了他进士的功名,哪怕是特赐的,说不定大宋都能多一个忠臣,而非一个叛贼,只可惜,高高在上的士大夫,怎么会关心远在天边的事情,他们的麻木迟钝给大宋带来了惨重的损失。

侬智高落榜之后,回到了广源,聚集大军,对抗交趾。广南西路的官员现之后,曾经派人去探查,责任就落在了邕州知府徐镛身上。

他派遣了邕州指挥使带兵出击,这个错误的决定,直接导致了后面的一连串事情。

指挥使钱锐没把侬智高放在眼里,轻敌冒进,结果被侬智高俘虏。

被俘之后,钱锐又贪生怕死,他居然满嘴鬼话,蛊惑侬智高,说是让他投降大宋,保证封妻荫子,不失王侯之位,还能帮助他反攻交趾,报父仇,血耻辱,侬智高非常兴奋,当即点头了。

天可怜见,钱锐不过是一个区区邕州指挥使,芝麻绿豆大的官,还是个武夫,只是为了活命,满嘴跑火车,侬智高也够二百五的,竟然相信了。

他备下了厚礼,交给钱锐,让他带回邕州。

钱锐回到了邕州,见事情没法隐瞒,只好如实告诉了徐镛。

徐镛气得暴跳如雷,钱锐战败生事,随便许诺归附,根本是胡来!徐镛断然拒绝了侬智高的内附请求,可是侬智高送来了大礼,光是黄金就多达五百两,徐镛当时就动心了,他想贪下这笔钱,又不想给侬智高办事。

这家伙就做出了最混账的决定,他欺骗侬智高,说是自己尽力帮着周旋,让侬智高出钱,他去打点关系。

结果呢,侬智高信了徐镛的鬼话,不断给他送礼,除了黄金之后,侬智高还送了一个女子给他,也就是徐镛的那位小妾。

那个女人名叫朱秀儿,是江南的名妓,侬智高在三年前,花巨资把她买到了身边,视若珍宝,为了内附大宋,竟然割爱,送给了徐镛。

徐镛一见之下,惊为天人,立刻纳为侧室,宴饮唱和,玩得不亦乐乎,全然忘了侬智高要求内附的事情。

……

这下子好了,侬智高赔了夫人又折兵,几次催促,都不见动静,他知道被徐镛给耍了,终于恼羞成怒,对部下说道:“今吾既得罪于交趾,中国又不我纳,无所容,止有反耳!”

随后,侬智高聚集亡命之徒,囤积人马,果然造反了。

等到开打之后,侬智高惊讶地现大宋不过是徒有其表,官吏**,军队更加腐朽不堪,各地厢军缺额普遍在七成以上,哪里有什么战斗力,一触即溃。

直到此刻,侬智高对大宋的敬畏荡然无存,相反,他野心勃勃,妄图占据整个岭南,自立为王,并且打出了大南国的旗号。

纵观侬智高反叛的全过程,只能说完全是大宋的官僚麻木无知,狂妄自大酿出来的苦酒。

试想,如果他们能仔细研究广源的情况,就会现,侬智高其实是个非常不错的棋子。他可以给大宋提供宝贵的黄金,而且他和交趾有仇,交趾又觊觎大宋疆土,接受侬智高内附,只要花一点小钱,甚至给他一个名分,就能驱使侬智高和交趾人拼命,到时候大宋坐收渔利。

只是这帮人的愚蠢出了想象,把明明可以利用的棋子,愣是逼得反叛了大宋,所以说,岭南的叛乱,是地地道道的**!

身为邕州知府,徐镛难辞其咎,或者说,他就是罪魁祸。

在侬智高打下了邕州之时,徐镛也被俘虏,侬智高要杀了徐镛泄愤,直到此刻,徐镛死了,或许还不至于让人切齿痛恨,他又干了一件令人指的事情。

为了活命,徐镛向侬智高讲,愿意帮着侬智高当内应,泄露大宋在岭南的军事机密,助叛军成功。

侬智高手握着他和徐镛往来的信件,铁证如山,不怕徐镛欺骗他。索性就把他给放了,此后,侬智高挥军东进,一路畅通无阻,宋军被杀得溃败千里。

除了战斗力不行之外,还要多亏了这位徐大人。

他每次都把宋军的部署情况送到了朱秀儿的住处,这个女人再转交给侬智高,毫不夸张地说,整个岭南,几乎都是徐镛葬送的。

等到狄青带着大军南下,他做事谨慎,倒不是猜忌自己这边有叛徒,而是认为侬智高作为地头蛇,情报能力肯定非常强,所以狄青采取了欺骗手段,连徐镛也没法查知动向,昆仑关一战成功,没等通风报信,侬智高就完蛋了。

当得知侬智高被烧死了,徐镛简直欣喜若狂,一直悬在头上的利剑消失了,他终于可以喘口气了,不过还不成……朱秀儿还在,侬智高军中还有不少人知道他的行径。

徐镛火急火燎,赶到了邕州,正好撞上了韩平他们,徐镛担心事情败露,就想杀了韩平等人,永绝后患。

除此之外,他还鼓动孙沔,把俘虏的叛军也给杀了。

只要所有人都死了,他做的事情就谁也不知道了,虽然丢失了邕州,但是他给自己编了不少英勇事迹,又撒出去大把的黄金,最多降职留用,过几年,风头过去了,他又能升上来,再过几年,舒舒服服致仕,回家当他的富家翁……

徐镛的算计太好了,只可惜,他没有想到,老天有眼,那个朱秀儿不是寻常女子,她心机深沉。

侬智高把她视作玩物,她恨侬智高,而徐镛更是无耻之尤,她恨不得喝了徐镛的血,在城破的时候,朱秀儿把徐镛和侬智高往来的罪证都藏了起来,还匆匆留下了那一篇《琵琶行》。

最初她想通过韩平,直接指证徐镛,只可惜被徐镛撞破。不过幸运的是另一个更有才情的女子将她的暗号破解,才让整个案子大白天下!

“匪夷所思,匪夷所思啊!”

苏洵看完之后,不住搓手,感慨万千。

“都说岭南吏治崩坏,却没有想到,堂堂邕州知府,朝廷命官,竟然为了活命,充当叛军的内应,是可忍孰不可忍!”苏洵怒道:“王大人,这个徐镛必须死!”

王宁安轻轻哼了一声,“老泉公,仅仅是一个徐镛吗?”

“大人的意思?”

“孙沔,他如此包庇徐镛,就没有问题吗?还有那么多的官吏,他们都是睁眼瞎,尸位素餐,侬智高叛乱,几十万生灵涂炭,朝廷为了平叛,耗费国帑不下几百万贯,成百上千的忠勇将士,埋骨他乡……这一笔笔的血债,不算清楚,能对得起天下人吗?”

王宁安愤怒得要炸开了,苏洵也神色激动,“王大人有此为国为民之心,老夫佩服之至!”

说实话,苏老泉一直觉得王宁安特别油滑,心眼太多,不是个实诚人,可事到如今,苏洵也不得不赞叹一句,要知道这个案子掀开了,会有多少人丢了乌纱帽,又会有多少人怨恨王宁安,他能不避危险,堪称大勇!

王宁安把信件整理一下,然后就说道:“当务之急是先把徐镛的嘴撬开,然后赶快把口供送到京城,请陛下定夺,这个案子必须由圣上决断了。”

第246章 赵宗景立功了

“启禀陛下,宋相公和贾相公求见。”

赵祯略显疲惫,说道:“让他们进来吧。”

按照大宋的管理,重要的军国大事,会召集御前会议,相比起大朝会,御前会议级别更高,针对性更强,往往国家大政,就靠着御前会议决定。

除此之外,许多政务,东西两府的相公也有定期召开例会,互相通气,一般情况下,只要文官内部达成了一致意见,基本上就没有皇帝什么事了,赵祯需要做的只是点头而已。

可这一次东西两府的头头儿同时求见,往往就意味着文官内部摆不平了,需要皇帝出来做决断。

果然宋庠和贾昌朝都黑着脸,宋庠抢先说道:“启奏陛下,刚刚从岭南传来了六百里加急,狄青囚禁了安抚使孙沔孙大人!”

“什么?”

赵祯脸色一变,孙沔是狄青的副手,按理说这个级别的官员,狄青是不能轻易动的,必须请旨才行,可狄青为何会破坏规矩,对孙沔下手呢?

“宋相公,消息可靠吗?”

“一点错都没有,是广南西路转运使肖固肖大人送来了的消息,他说狄青突然难,孙大人生死不知。整个岭南人心惶惶,惊恐不安。”

“惊恐?他们惊恐什么?”赵祯问道。

宋庠偷眼看了看赵祯,然后低下了头,犹豫再三道:“陛下,狄青手握重兵,权势滔天,又抓了孙大人,难保不让人心生疑窦,毕竟天高皇帝远,万一出了些事情,可,可比侬智高可怕多了……”

“荒唐!”

没等赵祯话,贾昌朝先跳脚了,没法子啊,去岭南平叛的那帮人,几乎都是在河北时候,他的部下,火烧到了狄青,他也没有好果子吃!

“宋相公,你把狄青和侬智高相提并论,简直是岂有此理!他奉命南下,陛下授予他全权,节制岭南文武,生杀予夺,都在他的权限之内,仅仅囚禁孙沔而已,又有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只要下令,责成狄青交代清楚就行,至于小题大做吗?”

宋庠没有贾昌朝泼辣,可是这种关口,他也不能怂了。、

“贾相公,话不能这么说,狄青纵使有权力,可是孙大人几十年为官,忠心可鉴,我敢用身家性命给孙大人担保,你贾相公有这个胆子吗?”

贾昌朝把脑袋一晃,“我有什么不敢的,狄青一家人都在京城,我还没见过这样的反贼呢!”

见贾昌朝把事情挑明,宋庠也不客气了。

“贾相公,你别忘了盛情难却,狄青手下有几万士兵,众多将领,岭南又是他们一手遮天,难保不会有人趁机鼓噪,狄青把持不住,顺水推舟,随波逐流,也是有可能的!”宋庠说完,冲着赵祯深深一躬。

“启奏陛下,臣恳请陛下立刻下旨,解除狄青的一切权力,调他进京,查明真相,给天下人一个交代!”

“我反对!”

贾昌朝扯着脖子嚷嚷道:“陛下,岭南平叛,虽然赢得了昆仑关大捷,而侬智高却生死未卜,这时候把狄青调回来,万一死灰复燃,岂不是前功尽弃?”

提到了这里,宋庠冷笑了两声,“贾相公,根据肖固的禀报,侬智高已经被烧死了,狄青压着侬智高的死讯不上奏朝廷,本身就非常可疑,还请陛下明察。”

面对宋庠的咄咄逼人,赵祯迟疑了半晌。

怀疑武将,几乎是赵家皇帝的本能,诚如宋庠所说,狄青先是压着侬智高的死讯,接着又对孙沔下手,的确十分危险,可狄青会吗?

赵祯不由得想起了不久之前,东华门外,狄青带领着大军,领战旗出征,那个场面,狄青的激动,那是做不得假的。

那些将士全都是大宋的好男儿,自己手里的利剑!

他们会背叛自己吗?

不会,绝对不会!

“宋相公,朕信得过狄爱卿,你们也不该怀疑他,至于事突然,朕以为很快会有消息传来,静等就是。”

宋庠万万没有料到,赵祯竟然站在了狄青这一边,实在是出乎预料。孙沔比狄青早下岭南几个月,算起来待了差不多一年时间。

岭南吏治崩坏,军队毫无战斗力,这是宋庠早就知道的,不用说别的,光是每年从岭南送来的孝敬,都比其他地方多了三成。

狄青拿下了孙沔,肖固这些人虽然不清楚内情,却隐约猜到岭南的盖子要掀开了,所以才不顾一切,给宋庠送来了六百里加急,想要抢先拿下狄青。

宋庠也受了下面的好处,不得不冲在前面。

他沉吟良久,长叹口气,”老臣有肺腑之言,要沥血上奏。”

“讲吧。”赵祯有些不耐烦道。

“陛下,想当年,太祖也是大周的忠臣,奈何形势所迫,不得不黄袍加身。臣并非疑心狄青之忠,奈何岭南局势复杂,不得不防。臣以为暂时解除狄青职务,派遣重臣南下,既是对大宋江山负责,也是保护狄青,免得失去朝廷的栋梁,臣之苦心,可鉴日月,还请陛下体察!”

宋庠这番话说得掏心掏肺,自肺腑。

可是听在贾昌朝的耳朵里,只有两个字:胡扯!

但是你却没法否认,因为宋庠无耻地耍了个流氓。他抬出了赵匡胤的例子,身为赵家皇帝,总不能说老祖宗久怀篡位之心,不是忠臣良将,反而是蓄谋夺权的小人吧?

不能这么说,就只能承认赵匡胤是被属下逼得,无路可走,黄袍加身,不得不为。

既然赵匡胤如此,那其他的武将谁能比赵匡胤的道德水平还高?又如何抵挡黄袍加身的诱惑?

这就是文官的可恶之处,也是他们的卑鄙所在!

仗着祖训,他们可以肆无忌惮,想说什么就说什么,皇帝拿他们还没辙。

话说到了这个份上,基本上将死了赵祯,他甚至没法说信任狄青的话,因为你说了,就表明狄青能扛得住诱惑,人家就会问,既然狄青能,为什么赵匡胤不能?

赵家篡位之举,也就不是无可奈何了,为了祖宗的脸面,赵祯没法开口。

……

这招是真够狠辣可恶的,皇帝都没法说话,贾昌朝更不好说什么,只是他的眼睛来回转动,这话不是宋庠这个白痴能说得出来的。

究竟是谁给他出的主意?

是富弼?还是在野的那几个老东西?

无论如何,这一次狄青可危险了,贾昌朝的后背冒汗,他脑袋快转动,既然挡不了,就应该争取主动。

想到这里,贾昌朝站了出来,“陛下,既然如此,那臣愿意请旨,去岭南一趟,如果情况与肖固所奏不同,就让狄青继续统军,也免得干扰了平叛大局。”

宋庠一愣,他没想到,姓贾的这么狠,居然要亲自去岭南,他一时也没了主意。

赵祯低头沉思,许久,许久,也没有主意,从感情上,他是愿意相信狄青的,可文官这边的压力巨大,他又不能不有所怀疑。

到底是该怎么处置,真是让人头疼啊!

正在这时候,突然陈琳从外面慌慌张张跑了进来,老太监满头是汗。

“启奏圣人,岭南急报。”

赵祯急忙站起,赶快从陈琳手里接过来信件,上面用火漆封着口。凑到了近前一看,赵祯脸上就露出了笑容。

这不是别人的封口,正是赵宗景的。

当皇帝的,果然没有一个傻白甜,他把赵宗景派到了岭南,名义上是充军,许多人都以为是镀金,实际上,赵宗景还有一个使命,就是充当密探,给赵祯通风报信。

别人不相信,自己的侄子总没有问题吧。

谁都可能对赵宋江山不利,唯独赵宗景他不会自掘坟墓。

果然在关键时刻,拿到了他的密报,赵祯欣喜不已,急忙拆开。

赵宗景这家伙不论文武,都是半吊子,赵家人普遍文化素质极高,飞白体写得出神入化,唯独他是个异类,狗爬的字体比起王宁安还糟糕,干巴巴的文字,能把人噎死。

赵祯皱着眉头,强忍着看下去。

可看了没几行字,赵祯就怒了。

他是真的怒了,赵宗景汇报了几件事情,先就是孙沔要杀数百名士兵,然后王宁安和狄青阻止了。还有,赵宗景问了许多百姓,汇报了邕州失守的真相,此前徐镛,还有孙沔,肖固等人,上奏的情况全都是假的。

真正为国殉难的将士成了罪人,丢城弃地的反而成了功臣。

“颠倒黑白,蒙蔽圣听,岭南的官员都要干什么?”

赵祯大声咆哮起来,他忍了一肚子的怒火,终于喷出来,“宋庠,都半年多了,朕连叛乱的真相都不知道,你们到底要欺骗朕到什么时候?”

宋庠被问得傻了,怎么急转直下,冲着自己来了。

“陛下,臣绝对没有欺瞒陛下,恳请陛下不要相信狄青等人的一面之词,他们才是欺君罔上啊!”

情急之下,宋庠还以为是狄青送来的急报,哪里想到会是那个谁也看不上眼的赵宗景!

他这话一出,赵祯的火气全都找到了出口。

“临阵杀我将士,动辄几百人,你们把大宋的兵丁当成了什么?草芥吗?还口口声声说为了大宋,你们就不怕把将士逼反了吗?如此官员,简直丧心病狂,无可救药!”

赵祯破口大骂,正在这时候,欧阳修也来了,他捧着岭南最新送来的审讯结果,黑着脸请求面圣……8

第247章 真正放权

“启奏陛下,老臣手上有岭南送来的急报。”

又是一份急报,大殿上的几个人都愣了,这岭南到底出了什么事情,怎么一份接着一份的急报?

“永叔,是谁送来的急报?”

“是狄青还有王宁安联名送来的急报,有关岭南的最新案情。”

一旁的宋庠刚刚被骂得羞愧难当,迫切需要反击,听到送来急报,竟然质疑道:“身为一方大员,狄青送急报,应该送到政事堂,或者直接送到陛下手里,送给你开封知府算什么,还懂不懂规矩?”

欧阳修淡淡一笑,“宋相公,狄青他们不敢送给政事堂,其中自然有厉害牵连,让下官直接转呈陛下,有什么不妥?”

赵祯懒得搭理宋庠,他更关心到底是什么案子,能然后狄青都不按规矩办事了。

“永叔,快把急报给朕。”

“遵旨。”

欧阳修将厚厚的一摞东西交到了陈琳手里,老太监转呈赵祯。

在龙书案上展开,赵祯仔细观看,没有多大一会儿,皇帝的呼吸就急促了,拳头也不自觉攥了起来。

宋庠本能感到不妙,却不知道如何应付,惶恐不安,他心里暗骂富弼,那家伙也太狡猾了,他竟然没来,这不是摆明了要让自己好看吗?

宋庠惶恐不安,贾昌朝反倒是得意洋洋,止不住暗喜,没想到冒险保狄青,竟然成功了,看样子是有人要倒霉了,只是会牵连到谁,他还没把握,只能偷偷看欧阳修,谁知欧阳修只是低着头,别说一言不,就连一点表情都没有。

丫丫的,这个大炮仗也学会沉默了,真是够离谱的!

要说起欧阳修,他此刻的心也是乱成了一团麻。岭南一触即溃,以他的了解,知道肯定是烂了,坏了,不堪闻问了只是欧阳修怎么也料不到,实际情况比他想的还要糟糕一万倍!

一个堂堂的大宋知府,朝廷命官,竟然贪赃枉法,还给叛军当起了眼线,通风报信,不打败仗才怪呢!

而随后徐镛又供认了许多事情,他为了活命,给安抚使孙沔送了5oo两黄金,给转运使肖固送了3oo两黄金。

最扯的是这些黄金竟然是侬智高给他的!

假如当初不能官吏昏聩,压下来侬智高的内附请求,根本就不会叛乱,相反,侬智高已经答应大宋,只要接受内附,就献上黄金千两,以后每年还要进贡。

结果仅仅因为担心麻烦,就把这事给推了,推来推去,推出了天大的乱子。

要不怎么说,现实永远比小说来的精彩,作者一个人的脑洞再大,也大不过一群人。说起来,这一群人多数都通过了科举考试,几乎没有笨蛋,结果呢,一群聪明人,弄出了最愚蠢的结果,真是令人啼笑皆非。

归结起来,就是八个字:推诿卸责,利令智昏!!!

……

过了许久,赵祯终于放下了供状,揉了揉眼睛,奇怪的是这么荒唐的事情,赵祯竟然没有飙,比起刚刚还要平静。

“宋相公,贾爱卿,你们退下吧。”

这两位一听,好似同时遭到了电击,只是宋庠是被吓得,而贾昌朝则是兴奋的。

同为朝廷重臣,赵祯的称呼上却并不相同,圣心如此,已经昭然若揭。宋庠都不知道迈得哪一条腿,离开了垂拱殿,失魂落魄,不知道有什么命运等着他。

大殿之中,只剩下赵祯和欧阳修两个,沉默了许久,赵祯突然苦笑了一声。

“永叔,你知道朕想起了什么?”

“臣不知。”欧阳修老实回答。

“哈哈哈,朕想起了王二郎那次说过的话啊。”赵祯从座位上站起来,负手而立,十分感叹,“先有李林甫、杨国忠,后有安禄山、史思明!”

赵祯突然用力拍着桌案,大声咆哮道:“都是岭南的那帮官吏,从上到下,全都烂透了,他们拿着朕的俸禄,啃着百姓的民脂民膏。朕总以为人心是肉长的,朕如此厚待臣下,就算有一二奸佞之徒,也会体察朕的苦心,做事的时候,哪怕七分想着自己,也留着三分想朝廷。可朕错了,大错特错了!有些人,他根本就没心不,是狼心狗肺!一个个只知道贪得无厌,半点不愿意承担责任,愣是拖延出了祸及岭南的叛乱,大宋江山的根基差点动摇了,如此佞臣,朕要不杀了他们,妄为天子!无颜面对岭南的百姓!”

能让一个雍容大度,喜怒不形于色的天子,说出这等话,岭南之乱,实在是让赵祯扎心,让他失望透顶。

“永叔,你怎么看?”

问到了欧阳修,难得醉翁不醉了。

“陛下,请容老臣为岭南的官员开脱两句。”

“怎么,你也要保全那帮畜生?”

“非也,陛下,岭南涉案官吏,无论怎么处置,都是罪有应得。只是老臣想说,历朝历代,都把岭南视作烟瘴之地,罪犯配过去,有罪的臣子贬过去,说句过分的话,岭南就是我大宋的垃圾场。世风如此,岭南的官吏无过既是功,哪有半分为国之心,遇到了事情,能躲就躲,有好处能贪就贪!百十年来,积弊重重,如此下来,不成乱子就怪了。侬智高叛乱恰逢其时,也是咎由自取。臣以为当务之急应当是重新思考,该如何治理岭南,且不可像以往那样,继续忽视下去。臣听闻侬智高叛乱背后,有交趾的黑手,也有大理掺和,这两国未尝不想利用侬智高,试探我大宋虚实,陛下不可不防。”

欧阳修的这番话,堪称老诚谋国,赵祯听得频频点头,愤怒是没用的,关键是解决问题。

而且一个侬智高,5ooo人马,就把岭南搅得大乱,如果狄青大军班师回朝,交趾和大理会不会趁机攻打岭南?

如果真的到了那一步,莫非还要举兵南下,收拾残局吗?

赵祯在大殿之中,走来走去。

“广南东西路的吏治已经崩坏,不可收拾,必须从上到下,全面撤换,挑选和当地没有瓜葛的干吏南下,大刀阔斧,整顿岭南。在选拔出合适官员之前,就只能将岭南大权都交给狄青,对了,还有王宁安那小子诡诈,满肚子主意,有他配合狄青,正好是以正和,以奇胜,再好不过了。”

欧阳修没谈具体的事情,其实老先生也是为难。

他是六艺出身的人,替自己人说好话,实在是有些难为情,好在赵祯说了,欧阳修长出了口气。

“陛下,既然如此,臣倒是想推荐一个人。”

“讲。”

“韩绛!”欧阳修道:“韩大人出身名门,是河北的大族,和岭南那些人的关系不大,他办事干练,通晓刑狱,让他去收拾岭南的残局,再好不过了。”

赵祯稍微思量下,就立刻同意了。

在皇帝的授意之下,立刻草拟圣旨,调整岭南的班子。

宋庠在赵祯那吃了瘪子,哪有勇气反对,而且岭南的大火已经烧了出来,孙沔和肖固背后牵连的京城大员可不在少数,宋庠都准备好了辞官表,还一下子准备了八份,能安全脱身就烧高香了,哪还敢和赵祯作对。

就这样,大宋朝廷以高的效率,任命了广南东西路的官吏。

先,加狄青中书门下平章事,枢密副使,广南东西路经略安抚招讨使,总揽两路军政事宜。

和之前总揽平叛事宜相比,毫无疑问,狄青的官职有大大提高了一步,权柄之重,已经过了大多数镇守一方的相公。

作为原本狄青的副手之一,负责军粮的余靖被任命为广南东西路转运使,全力配合狄青,剿灭残匪,整顿地方。

欧阳修推荐的韩绛被任命为提点广南西路刑狱事,全力审讯徐镛一案,务必将牵连进去的官吏一个不留,都给揪出来。

原本参赞军务的苏洵被任命为广州知府。

最后剩下的就是王宁安,他的职位没变,还是那个拗口的“管勾广南东西路劳军安抚使公事”,不过别小看这个官职,之前狄青做大帅,孙沔和余靖都顶着安抚使的名头,王宁安和人家相比,实在是不值一提。

可这一次,只剩下狄青一个经略安抚使,换句话说,王宁安就是岭南的二号实权人物,踩着棉花包,一步登天了!

十六岁的封疆大吏,除了古代的甘罗之外,只怕没有第二个。

欧阳修听到这个命令,十分感叹,老夫子甚至有些欢呼雀跃,他真想看看王宁安能干出什么大事情来!

毕竟,皇帝这一次真正授权了,王宁安,余靖,苏洵,都是六艺学堂的讲师出身,韩绛看似和六艺没关系,可是他的弟弟韩维,侄子韩宗武,都在六艺学堂,韩家和王家又有那么深的利益勾结。

至于狄青,他的儿子在六艺学习过,也算是泛六艺学堂系的成员……好吗,不知不觉间,六艺学堂这些人已经开枝散叶了。

平县是第一个试验田,算是成功了,岭南是他们的第二块试验田,比起平县更大了无数倍,也复杂了无数倍,就看他们能种出什么不一样的庄稼了……

第248章 男人就该狠一点(四更求票)

拿到了新的任命,自狄青以下,没有任何人是轻松的,除了傻呵呵的赵宗景之外,这位小王爷爱上了海鲜,每天龙虾螃蟹吃着,什么燕窝鱼翅,不光自己吃,还打包往家里送,说是给媳妇补身体。

看到他的败家行为,王宁安都懒得骂他了。

你知不知道,那是六百里加急,跑一趟要废多大的劲儿,你带的那点东西,值人和马的钱吗?

唐玄宗宠爱杨贵妃,一骑红尘妃子笑,无人知是荔枝来。已经成了千古笑柄,你想学李隆基吗?

王宁安数落了好一顿,赵宗景突然如梦方醒,“对啊,我该给官家也送点东西了。”

说完这家伙拍拍屁股就滚蛋了。

王宁安看着他的背影,苦笑着摇头,也不知道他是真傻,还是假傻,居然知道巴结赵祯了,看起来也是个扮猪吃老虎的,心机婊,绝对的!

王宁安倒是挺羡慕赵宗景,也想学这位,奈何在一堆人的眼里,他不是猪,也不是老虎,而是上天入地的孙猴子,无所不能的万金油!

陛下把岭南托付给了狄青,狄青知道自己的斤两,打仗他没问题,可是遇到了行政、民生、人事……完全是两眼一抹黑,只能靠着王宁安。

余靖倒是一把治理地方的好手,但是岭南的状况太复杂了,他一时也拿不出办法,还是要问问王宁安的意见。

“历经大战之后,岭南民生凋敝,百姓困苦不堪,侬智高作乱的几个月,前后就有三十几万百姓丧命,上百万人流离失所。另外侬智高为了筹措军费,抢掠数十万人,帮着他淘金。算起来足有一百多万人,要妥善安置。要命的是,各地的官吏有三分之一被侬智高杀了,剩下的三分之二,其中有问题的官员不少。看朝廷的意思,是要从头到尾,彻底清理一遍,我们现在也不好冒险提拔。”

余靖总结道:“问题一大堆,却没有人手,我也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怎么样,二郎,你拿个主意吧?”

大家伙把目光都落在了王宁安身上,殷殷期盼,仿佛把他当成了救世主。就连苏洵都说道:“平县展的那么好,能不能学习平县,把广州也展起来。老夫为官一任,要造福一方啊!”

王宁安满脸苦笑,“我说老泉公,凡事要实事求是,岭南这个状态,想学平县,一点希望都没有。”

当初平县是人多地少,又处在宋辽之间,还有海上便利,不展工商,简直是浪费了天赐良机。

可广州呢,除了一样靠海之外,其他的都不靠谱儿,离着北方的主要市场又远,人口又少。眼下的珠江流域虽然很达,但是相比北方,还差着不少,其实广州真正成为贸易中心,要在南渡之后,整个经济重心才迁移到了南方。

当然了,眼下广州设有市舶司,转口贸易很繁荣,但是距离逼着老百姓放弃田地,跑到工厂干活,还差得太远。

“依我看,岭南应该有正确的定位,只要位置找好了,就不愁展不起来。”

“如何定位?”狄青好奇道。

“很简单,就是平县的原料基地,还有转运中心。”王宁安笑呵呵说道:“岭南,尤其是珠江口一带,土地肥沃,一年的水稻能达到两熟甚至三熟,而且当地人口远不如北方密集。我们在珠江一带,展屯田,要不了一两年的功夫,就能提供数以百万石计的粮食,有了这些粮食,平县的工商就能彻底摆脱桎梏,快展。”

“再有,靠着甜高粱榨糖,还是不合算的,我已经准备在北方推广大豆种植,毕竟养马越来越多,需要的豆油也越来越多,大豆比甜高粱有优势。这样呢,我们就可以把糖寮搬到岭南来,在岭南种植甘蔗。”

甘蔗榨糖必须趁着新鲜劲儿,不然甘蔗变质,是会毒死人的。

因此糖寮必须设在甘蔗地的附近,先把汁水榨出来,然后半天之内,就要送到糖寮熬干,制成红糖和白糖。

显然在岭南榨糖,比起北方优势太大了。说来好笑,平县才展了几年,竟然开始产业升级了,第一个淘汰出来的产业就是榨糖。

制糖有多大的利润,余靖和苏洵都清楚,光是这一项,养活上百万人,不成问题。

王宁安这小子果然靠谱儿,只是要屯田也不是红口白牙,说说就行的。

“二郎,你看这个屯田是让商人来办,还是官府来办?”

“都不行!”

王宁安想了想,摇头道:“眼下岭南刚刚结束战乱,死了那么多人,商人都是逐利的,地方不稳定,他们没有胆子投资。至于官府吗,武溪公也知道,岭南的官都烂透了,用他们只会官逼民反,图惹麻烦。”

余靖闷声道:“我也知道,可两害相权取其轻,总不能没人管着,老百姓自己是办不好屯田的。”

王宁安呵呵一笑,“怎么会没有人,狄大帅,你舍不舍得派出些人手啊?”

狄青愣了,“我手下都是大头兵,哪有能管人的?”

“哈哈哈,狄大帅你这是妄自菲薄啊,当兵的很多都是都头,十将,能管好百十个人,一起上阵拼命,怎么就能管不好一个田庄?”

狄青吸了口气,“这成吗?”

“成不成问问弟兄们呗!我琢磨着有些人应该愿意留在岭南,而且孙沔不是还抓了几百人吗?”

狄青更吃惊了,“他们虽然不乏被冤枉的,可有些的确是犯了罪啊!”

“那最好不过,直接充军岭南,省得带回去了。”

王宁安抚掌大笑,觉得自己的主意简直太棒了。

先,如同他所说,不要小觑丘八大爷的管理能力,哪怕到了后世,大学狗遍地,很多地方还是喜欢招募退伍军人,他们纪律好,素质高。这些西军谈不上素质,但是他们听话,只要给人一个富裕上进的机会,动力几乎是无限的。

这一场大战,宋军也有不少受伤的,残疾的,哪怕回家去了,也是个废人,朝廷那点抚恤金,聊胜于无,几乎每一个老兵,都是晚景凄凉。

如果留在岭南呢,至少能分到上千亩的田庄,他们只要带领百姓屯田,每年就能从卖出去的收入当中,提取一成酬劳。

不算多,但是只要风调雨顺,足够成为一个富裕的小地主了,假如有经营头脑,还能更大的财。

除了伤员,军中还有老兵,他们打了大半辈子仗,早就疲惫不堪,杀不动了,而且这些年颠沛流离,和家中的亲人都断了联系,即便能回家,身上有伤,兜里没钱,还不是孤单凄凉,慢慢死去。

能留在岭南,没准是一个转机,只要有了钱,能在当地娶个媳妇,还能把家人接过来,多好的选择啊!

还有一批人,就是孙沔之前抓过的,此外狄青自己也抓了一批,这些人或多或少,都有违纪的行为,继续留在军中,升迁的机会也不大了。

而且这一次有王宁安和狄青出头,保住了他们,下一次呢?老毛病再犯了,还想不想活了?

不如就把他们赶出军中,就地安置,对外呢,宣称充军配,实际上呢,是让他们得到一些土地,过上好日子,既能全了兄弟情义,又能保持军纪尊严,实在是一箭双雕。

王宁安的确是舌绽莲花,他给狄青吹了一个多时辰,弄得狄大帅都想解甲归田了。

“二郎,你说了这么多好处,那岭南有那么多土地吗?”

“怎么没有,这一次不是死了几十万人,空出来的荒地绝对不少,而且侬智高抢掠那么多挖金矿的,都分给将士们充当佃农。别看他们给别人干活,最初苦一点罢了,等到白糖的销路打开,我敢保证,所有人的日子都会越来越好!”

说到了这里,几乎没有什么难题了,狄青欣然点头。

“就按照二郎说的办!”

狄青亲自到了军中,向大家伙解说,王宁安也向他们许诺,只要同意留在岭南,他可以联系钱庄提供贷款,还能签署销售合同,帮着大家解决一切困难。

在他们的劝说之下,有一千三百多名老兵,伤兵,还有顶着罪责的兵,答应留在岭南。余靖立刻着手划分田产,分派佃农,忙得不亦乐乎。

大家欣欣然,准备开始新的生活,有一个人却摇头了。

韩平拖着一条残腿,拦住了狄青和王宁安。

“大帅,俺,俺想追随左右,俺不想种田。”

狄青看着他,也十分不舍,“韩平,你在战场上,是个好汉子不假,我也舍不得你留在岭南,可是你这条腿废了,怕是打不了仗了。”

韩平低下头,看了看自己的残腿,突然憨厚笑道:“大帅,俺问了大夫,他说了,俺这腿还有救,当初被孙沔的人打断,没有正骨,长歪了。只要重新折断再接上,养一百天,就能欢蹦乱跳了。”

说着话,韩平突然拖着残腿,到了一截树桩的旁边,他把腿担在树桩上,又抓起一杆木棒,照着伤口用力砸下去。

哪怕是见惯了生死的狄青和王宁安,都吓得一闭眼。

韩平一声痛叫,摔倒在地上,额头鬓角,都是汗珠,疼得他脸色惨白,几乎昏厥,却还咬着牙,死死撑着。

狄青气急败坏,冲着身后的人怒吼道:“还不快去叫大夫。”

大家也傻了,清醒过来,立刻转身就跑。

狄青快步到了近前,伸手抱起了韩平,怒吼道:“你,你就是要重新接骨,也等着大夫过来,怎么能自己胡来?”

韩平咧着嘴,勉强挤出一个笑容,“大帅,俺当初没抵住诱惑,非要和那个朱秀儿先睡觉,不然直接带着她去见大帅,也不会有那么多兄弟被连累了,俺活该!大帅,俺腿好了,还能不能当你的兵?”

狄青气得笑了,“你就是两条腿都没了,也是我的兵!”

第249章 杀了一群猴子

让一帮丘八管屯田,余靖和苏洵都有些怀疑的,不过按照以往王宁安的成功历史,他们还是决定相信他,姑且一试。

只是试验了一下,他们就现了不同寻常之处。

先岭南是什么地方?

从北宋立国以来,什么罪犯啊,贪官污吏啊,总而言之,是一帮人渣,全都派来了。经过了百十年的生息繁衍,说句不好听的话,这里已经成了人渣集中营。

你派个慈眉善目的官员根本压不住场面,地方上也是如此,光找好人,谁给你办事?不说别的,地方的士绅地主,还有好多手握着一大帮水手的船老大,这是时代的船长,前面写着海商,后面就写着海盗,都是亡命徒,狠茬子。

想在他们中间打开一个楔子,没有两把刷子,那是绝对不行的。

这帮军中的汉子天生带着煞气,简直生人勿近,诸邪退避,很快完成了圈占土地,一个个的庄园就初具规模。

下一步就是分派人口了,侬智高掠去的几十万人,除了少部分是汉人之外,其余的都是广源周围的族人。

这时候根本没有什么民族观念,什么人用着方便,就用什么人。为了抗衡大宋,侬智高迫切需要更多的军费,结果却是他得罪了广源当地的韦、黄、周三大姓,这些人表面依附侬智高,暗中却下绊子,扯后腿,甚至给官军通风报信,指引道路,结果吗,就是侬智高迅溃败。

只是他失败了,这几十万人却不能不处理,如果继续留着挖金矿,难保不会有人鼓动他们作乱。

因此王宁安果断下令,把他们都安排进农庄。

每个屯田农庄安排两三百人左右,和之前的地主与佃户不同。屯田农庄是商品化的,他们生产的稻米和白糖是要运到北方销售,同时平县要输送日常用品,农业工具。

如此一来,每一个士兵赚取的不是固定的田租,而是浮动的货币,卖了一百贯,抽十贯,卖了一百五十贯,抽十五贯。

简言之,士兵和普通的农户之间,不再是对立的关系,相反是利益共同体,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这个观念是王宁安反复强调的,他甚至下令从六艺学堂请来几位商学院的讲师,给他们讲解新的观念。

要求士兵把佃农当成自己的手下,当成和自己一起战斗的兄弟,有福同享有难同当。不要总想着从他们身上榨取好处,要想着给他们赚取更多的利益,这样自己能得到的更多。

……

王宁安如此安排,也是希望这些屯田农庄能够冲击一两千年的租佃制度,从最薄弱,也最开放的岭南,先撕开一个口子。

解决了这些人员之后,还剩下的麻烦就是侬智高留下的金矿,还有十万大山之中的残匪。

狄青很愁,西军很厉害不假,可是进入大山,和猴子一样灵活的当地人捉迷藏,实在是太为难了。

但是又不能不管,眼下侬智高生死未卜,就在这几个月中间,就有三个地方传出了侬智高活着,重新聚集人马,还要和大宋斗。

结果派兵过去一看,都是假冒的。

可即便如此,也吓出了一身冷汗。

“要我说啊,这事情不难办,我们不擅长,有人擅长啊,交给他们就行了。”

和王宁安共事些日子,狄青的脑筋也灵活起来,他笑道:“二郎说的是利用当地人,以夷制夷?”

王宁安点头。

狄青有些犹豫,“二郎,这些当地人可不是好对付的,都十分狡诈,我已经给韦、黄、周三家送去了请帖,希望他们到邕州,共同商议归附的事情,结果这三家全都拒绝。剿杀也不好,放任也不好,我正愁着呢!”

“哈哈哈,大帅,你还是太老实了。”王宁安笑道:“这帮人啊,都是不见兔子不撒鹰的主儿,你想一道令子就把他们调来,那是扯淡。”

狄青眼前一亮,“这么说二郎有主意了?”

“不敢说有,咱们不妨把金矿抛出来,作为一个香饵,就不愁没有大鱼上钩。”

王宁安打得什么算盘呢?

他让人去通知这三家,王师要撤走了,广源的金矿还留给当地人,每年只要向朝廷缴纳3oo两黄金,就可以拥有金矿的开采权,继续保有金矿。

而且谁拥有金矿,谁缴纳黄金,就能拥有和大宋的通商权力,可以用优惠的价格,采购大宋的各种物资。

不得不说,作为当世的第一大经济体,大宋的商贸优势简直是碾压式的,连辽国都抵挡不住,更何况几个土人头领。

消息传来,他们屁颠屁颠就跑到了邕州。

经过一番紧张的争夺,最后仅次于侬家的第二大家族韦家拿到了采矿权力,并且可以同大宋通商。

韦家人兴奋不已,第二天就把3oo两黄金送到了官府,生怕大宋会反悔。

“他们能不高兴吗,广源的金矿,如果全力开采,一年有七八百两,甚至能达到一千两,交给大宋3oo两,他们还能赚七成利润,再加上和大宋通商,要不了多久,又是一个侬智高吧!”

赵宗景感叹说道,王宁安放下了手里巴掌大小的鲍鱼,呵呵笑了起来,“难得啊,不学无术的赵小王爷竟然聪明了?”

“我本来就不笨,是,是你太诡诈了!”赵宗景好奇道:“我说二郎,你是不是藏了什么后手,对付韦家啊。不然,岂不是眼睁睁看着他们做大了吗!”

王宁安哈哈大笑,“你现在是越来越聪明了,小王爷,你说韦家要和大宋贸易,他们需要什么?”

“需要钱呗!”

王宁安笑呵呵道:“说的也对,大宋不流通黄金,他想贸易,就先要把黄金兑换成铜钱。”

赵宗景大吃一惊,“二郎,你不会是想压低金价,狠狠捞一笔吧?”

“想什么呢!”王宁安责怪道:“我是那样的人吗,我不但不压低金价,还提到两成,怎么样,我这个人厚道吧?”

“不不不……”赵宗景领教了王宁安这家伙的德行,他越是对你好,就越暗藏玄机,让我好好想想,他到底是打得什么算盘呢?

把金价提高,韦家肯定会手捧着黄金,兑换更多的铜钱,他们兑换出来的铜钱,又要购买大宋的物资,可如此一来,会不会造成铜钱外流呢?

这又是大宋官场最担心的事情……王宁安怎么会犯这种错误呢,那他打的是什么算盘?

赵宗景苦思冥想,突然眼睛冒光。

“我明白了,是存款有息!你准备用钱庄再把铜钱吸引回来,如此一来,韦家手里的黄金没了,铜钱也没有,只剩下钱庄里的数字而已!”

赵宗景抚掌大笑,指着王宁安的脑袋,“坏,太坏了!”

王宁安讥诮道:“我哪里坏了,只要韦家不想着反叛大宋,他存在钱庄的钱自然能使用,如果他有了异心,被没收了也是活该,没错吧?”

赵宗景摇摇头,“你说什么都对,我就问你一件事,每年能弄到多少黄金?”

……

其实赵宗景还没有完全看透王宁安的筹算,先由于大宋不流通黄金,所以兑换黄金必须到官府,偏偏官府又不管贸易,做生意必须通过钱庄和商行。

这就产生了一个结果,韦家想买大宋的东西,就要付出黄金,而大宋收购当地的土产,只要用铜钱就行。

有人要问了,那韦家不也是可以用铜钱支付吗?这是没错,可别忘了,拿黄金兑换铜钱,有两成的溢价。

利益驱使,会怎么选择,不言而喻了吧!

按照王宁安的估计,韦家的大部分黄金会流到大宋的手里,再加上其他的手段,每年进账1ooo两不算难事。

“你可以拿着这笔黄金,去讨好你大爷了!”

王宁安拍了拍赵宗景的肩膀,笑着往外走。

他刚出来,就看到一匹战马飞驰而过,跑出去挺远,马有圈了回来,从上面跳下来一个骑士,正是李无羁。

“属下拜见大人。”

“别弄那么多虚礼,火急火燎的,又生了什么事?”

李无羁嘿嘿一笑,“什么都瞒不过大人,我们刚刚打了一场仗。”

“哦?是和侬智高的残部吗?”

“不是,是一群猴子!”

王宁安把眼睛一瞪,“你拿我开心啊,猴子值得大动干戈?”

李无羁连忙道:“大人别误会,是一群跟猴子差不多大的家伙。”他说着还比了比自己的腰部,大约就到那里。

王宁安哼了一声,“带我去看看。”

出了邕州,王宁安一路狂奔,跑得浑身都是汗水,到了黄昏时分,终于赶到了一片狼藉的战场,老爹王良璟握着马槊,站在当场,正指挥着清理尸体。

好家伙,足够两三千的模样,都堆成了小山,凑到近前一看,还真别说,每个人的个头都不高,跟半大孩子似的,脸上黝黑,颧骨突出,下巴也很大,脑门却很扁平,看起来还真像猴子。

“爹,这是怎么回事?他们是哪里冒出来的?”

王良璟迈着大步过来,解释道:“我们得到了土人的禀报,说是有一伙人在他们村子里抢掠杀戮,我就带着兵过来了。杀了一阵,几乎都给留下来了。刚刚审问了几个俘虏,他们是从交趾过来的。看样子是想趁火打劫,也不看看自己是什么东西,简直找死!”

第250章 猖狂的交趾人

狐狸尾巴果然露出来了!

侬智高叛乱,早就怀疑背后有交趾人的影子,如今这几千人,正好证明了判断,区区交趾小国,竟敢跑到大宋的境内,杀戮抢掠,简直活得不耐烦了。

王良璟非常愤怒,“我准备请示狄帅,立刻兵,严惩交趾的小丑!”

王宁安想了想,笑道:“交趾人一定要惩罚,不过要怎么打,还要商量一下。”

“商量什么!都是一群猴子,就看他们的个头,打他们就跟大人欺负孩子似的!我一个人就能宰一百个!”

王宁安陪笑道:“老爹神勇无敌,孩儿自然佩服,只是眼前十万大山,咱们的大军施展不开的,劳师远征,得不偿失。”

王宁安好说歹说,把老爹劝回了邕州,将情况汇报狄青之后,狄青深感不同寻常。

作为统帅,他可没有王良璟那么乐观,和交趾公平对战,就算百万交趾兵,他也不放在眼里,问题是地形复杂,气候湿热,毒虫多如牛毛,后勤补给困难,贸然兵,一旦失败了,谁也承受不起后果。

狄青急忙下令,让斥候调查,看看究竟有多少交趾的人马进入大宋境内。

正在狄青撒出人手不久,竟然交趾的使者主动上门了。

来人名叫申承贵,有四五十岁,短小精悍,见到了狄青之后,先是施礼,问候上国皇帝,随后,此人就神情严肃,大声斥责。

“我交趾向来尊奉大宋为上国,恭敬有加,我朝屡屡朝贡,进献宝物无数,可是贵国全然不念交趾的苦心,反而大肆杀戮交趾军民,令人失望至极,我希望大宋给交趾一个交代!”

狄青不动声色,淡淡道:“你要什么交代?”

“第一,要严惩杀戮我军的罪魁祸,第二要赔偿交趾的损失,第三,要承认邕州以西,都是交趾土地,并且同意双方互市。”

凡是和大宋打交道的国家,没有不想着做生意的。

以往大宋是拿贸易制裁威胁各国,到了王宁安这里,贸易金融,成了他掠夺各国的手段,有人要通商,他是一万个赞同,只是交趾人的前三个条件,实在是不知天高地厚,他不是来谈判,是来逼着大宋签城下之盟!

也不看看自己是什么货色,实在是可恶透顶!

狄青冷冷一笑,“贵使,本帅要请教你,是谁准许你们的人马进入大宋疆土,又是谁准许你们的人烧杀抢掠?你们冒犯了大宋的威严,就不怕天兵所过,鸡犬不留吗?”

跟狄青比横,申承贵还差得太多,这家伙气势顿时弱了三分,却依旧死硬。

“狄大帅,敝国听说大宋出了叛乱,我们派遣人马过来,是为了帮着贵国平叛,你们可不能不识好人心!”

狄青气得笑了起来,“我大宋精兵百万,将佐无数,侬智高不过疥癣之疾,本帅挥手之间,侬智高灰飞烟灭。用得着你们插手吗?交趾派兵,侵入大宋疆土,竟然还敢狡辩,当大宋天兵事摆设吗?”

狄青猛地站起身,大声说道:“本帅现在就命令你们,立刻滚出去,如果冥顽不灵,大军所过之处,生灵涂炭,白骨盈野!”

申承贵和大宋的官员打过交道,他们都是谦恭和善,虽然神色之中满是不屑,但是说话还算客气。

像狄青这样,喊打喊杀的,还是头一次见到。

申承贵也怒了,“哈哈哈,原来大宋如此小觑交趾,那就不要怪敝国不客气了,狄帅,提醒你一句,别以为侬智高就完蛋了,走着瞧!”

说完他一甩袖子,转身离去。

狄青一皱眉,看了眼王宁安。

“二郎,他的话什么意思?莫非说侬智高在他的手里?要是如此,断然不能放过他们!”

王宁安翘着二郎腿,呵呵一笑,“不管侬智高在不在,交趾都可以弄出李智高,陈智高,继续跟大宋作对,依我看,不把交趾打服了,西南就安定不了!大帅应该做好准备,又有大仗了。”

狄青深以为然,还真别说,真按照王宁安说的来了。

在接下来的日子里,田州,邕州,都出现了交趾的人马,只是他们没有再像上次一样,集中几千人和大宋硬碰硬,反而采取了小规模偷袭的战术。

他们有一种训练有素的士兵,能偷偷接近大宋的哨兵,然后用吹箭袭击,小小的吹箭,无声无息,上面啐了见血封喉的毒药,往往是一击必杀。

不到半个月的功夫,就有上百人遭了暗算。

另外他们果然打出了侬智高的旗号,宣称侬智高没有死去,这一下子收敛了上万人,气势如虹,要和大宋一争高下。

再有,交趾甚至派出了水师,袭击大宋的海上商路,攻击海南,一时间,好像小母牛拿大鼎,简直肆无忌惮,横行霸道,比螃蟹还厉害!

这些日子,苏洵抽空研究了交趾的情况,现他们这么猖狂,并非没有道理。

从汉代开始,交趾一直处于中原王朝的统治之下,前后绵延了一千余年。一直到了唐末,五代十国,中原战乱,无力顾忌交趾,这个地区才脱离了控制。

最初交趾陷入混战,并没有建立起王朝,直到公元968年,丁部领靠着武力,征服割据政权,建立起统一的王朝,国号大瞿越。

丁部领更是被视作交趾的英雄,尊为丁先皇,在后世的时空里,越南有一艘军舰,就是用丁先皇命名的。

丁部领死后,黎桓建立起黎朝,后来又被李公蕴建立的李朝取代。

至此,交趾进入了相对稳定的事情,李公蕴打造出国家的雏形,他的儿子李佛玛继续完善,并且壮大李朝的势力。

李公蕴和李佛玛父子,南征北战,曾经打退过大理国的二十万大军,斩一万多人,当然了,这里面有多少水分,他们自己清楚。

其次,李朝又几次攻打南方的占婆,连战连捷,斩获颇丰,他们还试图染指大宋,侬智高的父亲侬全福就死在了交趾人手里。

随后交趾几次侵入大宋的西南边境,在田州,邕州一代,大肆杀掠。

梳理了交趾的情况,王宁安也就事情清楚了。

这帮猴子生来就不知道天高地厚,不是还曾经宣称过世界第三吗,结果被打得屁滚尿流,差点连都都没了。

祖宗也不比子孙强多少,周围一圈国家都被他们打败了,国势蒸蒸日上,兵力强大纯纯自我感觉。

交趾深知自己被中原王朝控制了千年,拜托了中原王朝之后,迫切需要证明自己,挑衅中原王朝,并且战而胜之,正好能体现他们的勇武。

当然了,逐步蚕食鲸吞大宋的疆土,最好把岭南都拿到手里,这也是藏在交趾人心中的野望。

侬智高叛乱,背后就有交趾人怂恿,他们提供了不少粮草军械,为的就是一探大宋的虚实。

刚开始的时候,侬智高大刀阔斧,交趾人上下都疯癫了,他们准备了几万人马,侬智高能做到,他们怎么做不到!

结果没等他们出兵,侬智高就败得稀里哗啦。

这一下子被交趾人镇住了,可是他们却还是不甘心,在一帮主战派的鼓动之下,人马开进大宋境内,试图和宋军较量一番。

……

夜郎自大,狂妄无知!

小马乍行嫌路窄,不知道天高地厚!

苏洵给交趾人下了精辟的分析,他提议道:“必须打了,交趾把侬智高搬了出来,当做旗号,姑且不论真假,我们平叛的战斗都没有结束。务必给他们一个迎头痛击,这帮蛮夷,是讲不通道理的,只有拳头能让他们清醒。”

余靖点头,却又摇头,“老夫也同意打,可问题是眼下交趾人分散出击,抓不住他们的主力在哪,还有他们打出了侬智高的旗号,还是有用的,广源周边的土人都帮着交趾,通风报信,指引山路。他们人小,熟悉气候,在山里面就跟猴子似的。咱们人高马大,辎重多,补给困难,这要是进了十万大山,可别重蹈当年南汉的覆辙啊!”

狄青当然倾向于打,可也有许多担心,万一真的损兵折将,那可怎么办?

他看了一眼老神在在的王宁安,突然笑道:“二郎,想必你是有主意了,别卖关子,赶快说吧。”

“狄帅,既然要打,就打个狠的!”

“怎么叫狠的?”

王宁安走到了地图旁边,笑道:“交趾的北边十万大山,不用打仗,光是走一趟,就会损兵折将,得不偿失。既然如此,为什么不从交趾柔软的腹部下手!”

狄青几个都凑到了地图旁边,顺着王宁安的手指方向,落到了交趾的升龙府。

据传说,丁部领迁都的时候,见到河水里面有黄龙腾空,所以才定名为升龙府听着很熟悉吧,王宁安觉得该去找交趾人要专利费,不给钱,就揍他们,也算是师出有名!

狄青看了半天,颔道:“升龙府距离海边不过一二百里,且一马平川,没有高山险阻,攻击起来,的确容易,只是咱们的水师能不能承担起这个使命?毕竟海上波涛诡谲,十分危险。再有孤军深入,我怕会有问题啊!”

第251章 一路杀戮泣鬼神

王宁安初秋到了岭南,转眼已经是腊月,好在岭南不算太冷,穿着士兵常用的皮甲,就足够御寒了。

强劲的西北季风吹拂,船只度极快,帆扯满了,直扑交趾而去。

赵宗景站在甲板上,感受着海风吹拂,忍不住把双臂伸出来,逼着眼睛感受大海的滋味。王宁安赶快躲得远远,生怕被人看见,误以为他们俩拍泰坦尼克呢!

好半天“赵肉丝”浪够了,才跑到了船舱里,劈头盖脸问道:“二郎,你准备怎么打交趾?是空城计?美人计?拖刀计?还是走为上计?”

“什么乱七八糟的,一计都没有!就这么杀过去!”

赵宗景怪叫了一声,“不会吧,我说二郎,咱们这么点人,傻乎乎冲上去,你想找死啊?”

“错!我们是收割人头的!”

赵宗景还是不解,“我不信,如果真的那么容易,狄帅可是用兵大家,他会那么担心?”

“哈哈哈!”

王宁安放声大笑,“小王爷,你知道不?咱们狄大帅还不会游泳呢!”

“什么?”赵宗景惊讶道:“他不会游泳?怎么能?我还以为狄帅上天入地,无所不能呢!”

“那是孙猴子,还有哪吒!”王宁安得意道:“这么多年,咱们就是太害怕海洋了,从来没想过从上海出击。当然了,这也是好事,我们想不到,交趾人更想不到,出其不意,这一战啊,保证打得他们屁股尿流,狼狈不堪。”

赵宗景总算是不那么担心了,他闷着头想了半天,“二郎,哪吒我听过,孙猴子是谁啊?本事很大吗?”

“是个从石头缝里蹦出来的猴子,会72变,还闹过天宫呢!”

赵宗景眨了眨眼睛,“不会是你写的话本吧?动笔了吗?”

“没有。”王宁安老实答道。

“那最好别写了,你敢闹天宫,信不信有人会说你意图谋反?”

王宁安愣了一下,怪叫道:“小王爷,你什么时候觉悟这么高了?真是让人刮目相看啊!”

赵宗景不好意思了,低声道:“前些日子我爹来信了,他告诉我,嘴上有个把门的,别什么都说,现在京城都在传……”

“传什么?”王宁安好奇道。

“传我和你穿一条裤子,岭南的官都是咱们扳倒的,听说好多在京的官吏都很不满我爹。”

“为什么?你又没说假话?”

“可是我坏了规矩啊?”赵宗景无奈道。

“什么规矩?”

“当然是……不对啊!”赵宗景突然反应过来,“我坏了什么规矩?是陛下让我如实汇报的,我说的都是实话,我坏了什么规矩?”

王宁安换了个舒服的姿势,微微一笑,“你坏了人家文官的规矩呗!他们希望你们老赵家的宗室都当哑巴、饭桶、废物,没了你们帮忙,官家就是聋子,就是瞎子,只能听凭他们摆布。你充当了天子耳目,他们就没法蒙蔽圣听了,还不是坏了规矩!”

赵宗景被吓了一跳,他真没想过,自己竟然这么重要!

貌似有道理啊,可一直以来,人家都告诉他,那些文官都是国家栋梁,是天上的文曲星,一心为了苍生,为了赵家千秋万代……怎么到了王宁安的嘴里,变成了蒙蔽圣听的小人,简直岂有此理?

不行,一定要去找王宁安问清楚!

赵宗景抬起头,却现王宁安已经消失了,他冲到了甲板上,没等站稳,突然桅杆上的士兵摆动旗语。

前方有敌兵!

赵宗景这丫的也是个好战分子,在辽国的时候,天天练剑,练马术,结果一点施展的机会都没有,就灰溜溜回来了。

这回好了,终于能打仗了,他抽出了宝剑,船上的士兵全都严阵以待。

船队向西南行了一段,海面上出现了数十艘船只,多数都是渔船,最大的和大宋的船队比起来,也像是玩具一般。

这些船只分成两伙,其中一伙船只多,个头也大,正在疯狂围攻另一伙可怜人。

双方的船只已经搅在了一起,踏着跳板,一群灵巧的猴子冲上了船只,挥舞着手里的兵器,朝着对方不断砍去。

对方人数很少,身上只穿着单薄的衣衫,手里握着简陋的鱼叉,拼命反抗,有个人身上已经都是伤口,鲜血流淌,腹部有个巨大的口子,肠子都流出来。

他咬牙继续战斗,有个猴子把刀刺进了他的胸膛,这个人退了两三步,突然浑身用力,猛地向前冲。

刀穿透了他的脊背,高高竖起,明晃晃的,这个人满嘴流血,他笑了,粗壮的臂膀抱住了对方的脖子,靠着身体的重量,将猴子推入了海水之中,他紧紧锁着猴子,两个人一起沉入了海地。

……

惨烈的战斗画面,到处都是,数不胜数。

“是大宋的渔船!!!”

负责侦查的船只急忙向大队禀报,宋军的舰队立刻调整航向,直接冲了过来。

王宁安的座船一马当先,宛如一座大山,冲进了战团,在船上的人只觉得稍微一顿,船只又继续向前。

而海面上的其他人,都傻眼了,一艘交趾的船被拦腰斩断,木头碎了,人员落水了,他们拼命求救,刚刚还趾高气扬,到处杀戮,而此刻,他们只能无助地在海里挣扎,不过不用着急,很快就会有鲨鱼过来,收拾残局了。

只是一个冲击,交趾的船队就被全都解决了。

6战或许还有以少胜多的先例,海战完全是实力的比拼,大船胜小船,人多胜人少。更何况王宁安手下的船队,不但船只巨大,还配备了加强版的床子弩,连鲸鱼都跑不了,更何况交趾的这些杂碎!

“传我的命令,不许救一个交趾人,更不准放走一个,就让他们死!”

王宁安阴沉着脸,简直黑的吓人。

上辈子总听到渔民被欺负的消息,到了这辈子了,怎么还是这样!

渔民啊,你们到底是得罪谁了?

没人给你们出头吗?

王宁安彻底怒了,他的大船死死咬住了一艘逃逸的小船,床子弩足足进行了十轮齐射,愣是把小船打成了马蜂窝。

海水涌入船只,眼看着一点点下沉,对方脸上的惊恐害怕都能看的清清楚楚。他们疯狂叫着,后来跪在甲板上,磕头祈求。

最后现一切都没有用,大宋的士兵就像是一块寒铁,冷眼旁观。

直到觉鲨鱼出现了,王宁安才下令船队撤离,带着三十几名来自琼州的渔民,直扑交趾。

红河口的浊流翻滚,滔滔河水同海水冲击,融合,丰富的营养物质,吸引了无数的鱼***趾人正在收获着。

突然他们现远处的天边多了许多白帆,接着庞大的船只,出他们的想象,向着这边飞驶来。

这些渔民都傻了,有人还点指着,兴奋叫着,以为是他们的船只,好威风的舰队!

很快这些船只就冲了过来,所过之后,人仰马翻,无数的小渔船翻覆,渔民落入了海水之中,他们疯狂叫喊,却没有一点作用。

床子弩向岸上射击,吓得所有人疯狂逃跑,好些人直接被穿透了,狠狠钉在了岸上,就好像被穿起来的蛤蟆。生命力顽强的人还没有死去,他们张着大嘴,血从口鼻流出来,比起恐怖片还要吓人。

肃清了码头,王宁安换乘小船,登上了交趾的土地。

紧随在他的后面正是赵宗景,他走到王宁安的身边,“给我一匹马,我要杀人!”

王宁安呵呵一笑,“一匹马怎么够,我给你两匹马,咱们一起杀人!”

王宁安带来了三千人马,其中两千步兵,一千骑兵,王宁安要求一千步兵留守,一千步兵跟随,骑兵负责开路。

他和赵宗景一起跃马上阵,眼前是一马平川,毫无阻碍,他们用力抽打战马,风驰电掣一般,沿途不管遇到什么,只是尽情冲散,撕碎,摧毁,没有什么能阻止他们。

可怜的交趾士兵甚至没有马背高,他们的武器也穿不透大宋的铠甲,完全就是一边倒的屠杀。

当初王良璟带着王家军杀败了侬智高,此刻王宁安同样复制着老爹的成功。

装备精灵的王家军丝毫不用在乎对手,不管他们有多少人,只要冲过去,胜利就是他们的!

赵宗景一路上砍断了三把马刀,杀死了不下十几个交趾的士兵,很疲惫,但是胸膛却像是有一把火在燃烧!

堂堂大宋,被辽国欺负也就算了,竟然连区区交趾,也敢骑在大宋的头上,那些可怜的渔民,他们只能孤单战斗,每一次出海,都是冒着生命的危险!

这算什么太平盛世?

还有几分天朝威严可言?

难怪辽国看不起大宋,就连赵宗景都开始看不起自己!

他觉得身为皇室的一员,享受着百姓供养,锦衣玉食,实在是良心有愧!只有杀戮,不停杀戮,把这些挑衅大宋尊严,屠杀大宋子民的混蛋都杀个干干净净,才能稍微缓解一点内疚。

王宁安的骑兵,就像是切豆腐的刀一样,从交趾最柔软的部分突入,势如破竹,只用了不到两天的功夫,他们的前锋已经逼近交趾的都升龙府!

这一路上,王宁安他们杀戮的交趾士兵不下上万人,可以说,这一路都被鲜血染红了。王宁安眺望着脚下的城市,心中热血沸腾,他的脑子里只剩下两个字:“灭国!”

第252章 火烧升龙府

升龙府比起大宋的城池,或许不值一提,但确确实实是一个国家的都城,俯视着升龙府,就好像俯视着交趾一样。

“手握三尺青锋,身后百万雄兵,脚下敌兵战栗,爽,简直太爽了!”赵宗景由衷赞道:“大丈夫当如是,大丈夫当如是啊!”

王宁安微微一笑,“小王爷,想不想杀进升龙府,大杀大砍一场?”

“那当然了,不过这么大的城池,就凭咱们能拿得下来吗?”赵宗景疑惑道。

王宁安狠狠瞪了他一眼,“记住了,以后动摇军心的话多说一句,棍子伺候!”

王宁安说完之后,纵马飞驰,后面的亲卫追随,绕着升龙府一里之外,飞驰骋。光是这个举动,就看得出来,王宁安十分惜命。当年澶渊之战,萧挞凛就是低估了床子弩的射程,傻乎乎跑到了四百米之内,还站在那里不动,成了宋军的靶子,一下子丢了命。

王宁安站在绝对安全的地方,还不停移动,给交趾人床子弩,都别想伤到他的汗毛。

……

其实啊,王宁安这是过分小心,城里早就傻了,宋军突袭而来,一路上的所有防卫都被一扫而光,最讽刺的是传信的士兵居然被王宁安他们给甩到了后面,人马杀到了城下,里面的人还不知道怎么回事。

交趾打了一圈,得罪的国家不少,北、西、南,三面都驻防重兵,唯独东面是辽阔的海洋,天然屏障,做梦也想不到,竟然有人从这边杀来了。

整个升龙府,乱成了一团,李朝如今的皇帝李佛玛年纪大了,身体不算好,惊闻噩耗,差点吓死过去。

急忙召集大臣,共同商议对策。

曾经见过狄青的申承贵,他是李佛玛的妹夫,驸马一枚,深受皇帝信任。

“陛下,不用担心,据臣登城观察,应该是宋朝的人马。”

“啊,是天朝大兵到了,这可如何是好啊?”

李佛玛更加惶恐,大殿之内,其他的臣子也都变颜变色,毕竟大宋在他们的心里,依旧是个恐怖的存在。

大家交头接耳,窃窃私议,可以看得出来,谁的脸上都写满了恐惧惊慌。

申承贵愤然撇嘴,“大宋有什么了不起!一个侬智高就能搅乱岭南,我大越兵精粮足,人马众多,有什么可怕的!更何况,他们来的人马不多,看样子只有几千人而已,只要把他们都宰了,我们就再也不用给大宋朝贡了,反而是他们要给我们岁币!”

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

连交趾都想从大宋手里拿岁币了弱宋活得真失败!

李佛玛忧心忡忡,“申爱卿,你真有把握吗?朕听说城外来的都是骑兵,来去如飞,十分高大雄壮,未必是对手啊?”

“陛下放心,他们的骑兵再高大,还能比得过大越的象兵,臣愿意亲自督师,把宋人打得落花流水,跪地请降。”

李佛玛终于被说动了,“既然如此,朕亲自给爱卿观阵。”

申承贵带着强烈的自信,调集一百五十头战象,升龙府的城门缓缓打开,上万交趾兵,簇拥着战象,从城中缓缓而出。

王宁安正好勘察敌情回来,就现了这些大家伙,其他的士兵也都看到了,王宁安和赵宗景同时出了惊叹。

“我的妈啊,快点跑吧!”

“我的老天爷啊,真是天助我也!”

王宁安喊完了,回头就给赵宗景一拳头,“你丫的准是没好好看我的书,连战象怎么对付都忘了?”

赵宗景这才想起了七擒孟获的段子,不好意思挠挠头,“我这不是一时忘了吗,这玩意实在是太吓人了。”

“徒有其表的纸老虎,交趾人不出来,我还没法子对付他们,自己送死,那就别怪我了。”

王宁安兴奋不已,猛地一摆手,五十张床子弩一字排开。

士兵们装好了特制的弓箭,在箭头处有一个小罐,里面装着猛火油和火药,射的时候,同时点燃引信。

等到撞击到物体,罐子炸开,热油就会溅落得到处都是,这玩意对付大象,绝对是神器。

交趾人还丝毫没有察觉末日已经来了,他们驱赶着大象,快步向前,这些庞然大物每走一步,大地都跟着颤抖。

王家军的士兵都是北方人,哪见过这个,手心都冒汗了,一个个神情紧张,心都悬到了嗓子眼。

眼看着象兵进入三百步的地方,王宁安突然一声令下,尽管十分紧张,但是士兵们以后准确讲弩箭射出。

密集射来的弩箭直接击中了最前面的几头大象。

弩箭穿透了厚厚的皮肤,深入肉里,大象疼得一声惨叫,震撼人心。接下来更可怕的事情生了,猛火油炸开,落在大象的皮毛上面,迅燃烧,吱吱作响,吃痛的大象根本不听指挥,掉头就跑,有几头大象带领,其他大象也跟着疯,它们到处奔跑,背上的士兵早被甩下去了。

其他的步兵也被冲散了阵型,到处乱跑,有的被象牙刺穿,有的被蹄子踩死,还有被大象用鼻子卷起来,扔到了天上,活活摔死!

还真是残暴啊!

将士们都看傻了,半天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交趾人也太搞笑了,你们是来打仗的,还是来送死的?

这些庞然大物怎么成了宋兵的帮手啊?

王宁安看着混乱不堪,人仰马翻的交趾人,真想告诉他们一句以你们的智商,还是别和大象这么聪明的动物打交道了。

“还愣着干什么,给我冲!”

王家军兜着屁股冲到了升龙府的城下,这回好了,有败军充当掩护,都不用担心标枪弓箭,他们毫无损,冲到了城下。

“手雷!”

伴随着王宁安的命令,有士兵急冲锋,借着战马的冲击力,将一个个铸铁球扔到了城上。

轰!轰!轰!

接二连三的爆炸声,火光,浓烟,彻底笼罩了城头,好多守卫的士兵都被炸伤了。

更要命的是他们没有遇到过火药,一个个还以为是宋军请来了天雷,惩罚他们呢!甚至有些交趾的官员跪在地上,大骂申承贵,说是他一意孤行,得罪了天兵天将,老天爷要收人了。

城里傻,王宁安哪里会错过天赐良机,他急忙命令士兵带着火药,冲到了城门口,一刻钟之后,巨响震天动地。

升龙府的城门被炸开了。

“冲!”

没有了城墙的保护,升龙府就像是被掀开了壳的螃蟹,鲜美的蟹肉已经露出来了,就等着大快朵颐吧!

冲进城中,到处都是溃败的士兵,到处都是慌乱的人群,他们哭喊着,逃跑着。王家军,甚至连赵宗景,都没有一丝手软,杀人变得天经地义。

他们摧毁每一个还能动的物体,把猛火油投掷到两旁的房舍当中。

升龙府的建筑多数都用木头,房顶都是茅草,沾火就着。

被宋军杀死的人不足十分之一,剩下的人,几乎都葬身在火海之中。

……

李佛玛看到象兵惨败,心脏紧缩,当时就眼前黑,大口喘息,身体软软倒下去。等到城门被炸开,他已经吓得咽了气,至死,这位皇帝都瞪圆了眼睛,还能从他的目光中看出强烈的惊恐。

这就是天朝之威吗?

失去了皇帝,其余的大臣纷纷逃窜,还有人跪地请降。

王宁安带着人马,直接冲进了皇宫。

区区蛮夷小国,所谓皇宫,只怕没有赵家的王府气派,但是俗话说,包子有肉不在褶上,交趾皇宫还真有一些好东西。

“大人,快看!”

李无羁率先找到了一处金库,打开之后,顿时满眼都是黄澄澄的,有金砖,金条,元宝,一箱挨着一箱。

王宁安亲自走进来,他粗略估算一下,至少有三万两以上。

交趾皇宫有这么多金子,他一点都不惊讶,在交趾国内,就有露天金矿,而且这些年,他们光是从侬智高那里,就勒索了上千两不止。

双手抓着金子,王宁安突然觉得自己置身天堂,明明不能吃,不能喝,却让人这么兴奋!

他用力咬了咬嘴唇,冷静下来。

“把所有黄金立刻封存,谁也不准动一两,全都要上缴内帑!”

王宁安把赵宗景叫过来,“看到没有,这些都是给你大爷的,看仔细了,别让人贪了。”

说完之后,王宁安用最快的度离开了金库,只要多待一会儿,他就有种犯罪的冲动。幸好理智告诉他,交趾的利益,绝不是一点黄金能比拟的,不能因小失大,绝对不能!

王宁安是跑了,可他把纠结留给了赵宗景,这位小王爷都不知道自己怎么撑住的,他是真想留下几箱子,哪怕几块也好。不过转念一想,身为赵家的子孙,都挖祖宗的墙角,还有什么脸面要求别人尽忠职守?

好不容易,收拾完了,赵宗景浑身都湿透了,比打了一仗还凄惨。

“二郎,咱们下一步该干什么?”

王宁安呵呵一笑,“还能干什么,你没听说吗?装完了就跑,那才叫爽呢!”

赵宗景不知道装什么,还当是黄金呢!

“二郎,就这么跑了,不干点别的?”

认真想了想,切齿道:“天下只有一条真龙,就在我大宋!一个蛮夷之地也配叫升龙府?给我烧了,烧得一点不剩!”

王宁安亲自把火油泼到了皇宫金碧辉煌的建筑上,火把轻轻一丢,别提多潇洒了,很快火焰吞噬了一切……

第253章 过年发红包

升龙府作为交趾的都城,也有六七万人,不是个小数目,为了彻底摧毁,王宁安足足让人烧了一天多,最后的时候,他还用了五万斤火药,分别埋在四城,把城墙全都炸塌了,留下一片焦土和废墟。

等到都处理完了,王宁安带着手下大摇大摆向着红河口而去。

他只带走了三万两黄金,还有从一些大臣家中搜刮的金银,另外还有四五千匹马。这些马多数都是滇马,十分矮小,多半是从大理那边弄来的,但是身躯结实,四肢粗壮,不但能托运货物,那一千断后的士兵也捞到了骑马,大家伙又说又笑,根本不像是打仗,反而有点跑来武装巡游的味道。

离开了升龙府好久,赵宗景狠狠掐了一把大腿,很疼!

“我的天,这是真的吗?”

他都现在都不敢相信,一共出动三千人,参战的只有两千,主攻的只有一千骑兵……人马少得可怜,战果呢,却出奇的大!

实在他们手里的交趾士兵和百姓过五万人,深入敌境二百里,攻陷都城一座,吓死皇帝一枚,缴获财物无算……哪怕完成了,他都像是做梦一样。

“我说二郎,交趾人这么菜,我们干嘛还逃走,为什么不直接占领了整个交趾,开疆拓土啊?”

赵宗景坐在马背上,不停向两边望去。

红河平原,一马平川,土地肥沃,雨水充足,一年三熟,这么大的一块宝地,如果开出来,顶得上半个江南!

赵宗景尝到了甜头,他的野心膨胀得比王宁安还快,甚至憧憬着把交趾纳入版图……

其实王宁安何尝没有这个念头,可是他很清楚,打一个胜仗,灭一个国家,和彻底掌控一个区域,是完全不同的概念。

“我的小王爷,根据最新情报,交趾国内最大的豪强黎氏家族已经调集了两万人马,另外深入大宋境内的三万多人也被调了回来,加上陈氏家族,以及各路勤王之师,总计不下十万人,正在快包围过来,你说我们还要不要留在升龙府?”

赵宗景听到这话,吓得一缩脖子,干脆什么都不提了。

王家军的骑兵虽然厉害,但是好虎架不住一群狼,更何况交趾人占尽天时地利人和,一旦陷入了鏖战,吃亏的肯定是大宋。

其实王宁安这一次进宫,效仿的就是后世的战法,果断出击,一下子来个狠的,把交趾的骨头打断,让他们痛彻肺腑,损失惨重,十年八年恢复不过来。

而后呢,绝不恋战,快撤出,把一个烂摊子甩给交趾人自己处理。

王宁安当然不会放弃交趾这块宝地,他把人马撤出来,然后再从水6两面,向交趾施压,大军引而不,逼着交趾和大宋抗衡,耗损他们的国力。

屈指算来,交趾拜托中原王朝不过百年时间,其中前一半又是军阀混战,地方割据,整个国家的基础非常薄弱,融合度也很差。

烧毁升龙府,绝对是王宁安处心积虑的作为,他才不会因为名字讨厌,就对一个城市下手,那样也太浅薄了。

摧毁了升龙府,就摧毁了交趾的皇权,摧毁了国家的心脏和大脑,然后再施加高压,交趾很有可能就重新裂解成无数个小块,变成地方割据,互相杀戮。

到了这时候,大宋的势力就能轻而易举,深入交趾,用最小的成本,把这一块风水宝地拿到手里。

王宁安这一套并不新鲜,其实后世很多殖民帝国不都这么干的,为了征服老大帝国,先是英法联军烧了圆明园,接着八国联军又打了过来,烧杀抢掠,摧毁帝国的尊严,然后饱掠而去。

如果兵马再强大一点,王宁安真想逼着交趾人签一个不平等条约,满足一下当列强的感觉,可惜的是他只有三千人马,不敢过多停留,只能战决。

为了泄心中的遗憾,王宁安下令,沿途烧毁所有村庄,看到人就杀,整个一群强盗土匪,所过之处,什么都不剩。

从登6到离开,他们只用了五天的功夫。

船队满载着收获,扬帆起航,等到他们离开了三天多,交趾的军队才敢接管港口。面对着一片废墟,交趾上下,简直欲哭无泪。

有人嚷嚷着要找大宋报仇雪恨,要杀光宋人。

只是这种声音很快就被淹没了,李佛玛死了,国不可一日无君,究竟该让谁继承皇位?有人支持李佛玛的儿子,可另外更多的人则批评李氏,说他们连国都都守不住,失德于民,根本不配继续做皇帝。

假如王宁安选择留下来,交趾人或许会同仇敌忾,可狡诈的王宁安跑了,剩下的交趾人很快陷入了内斗之中,不可自拔。

……

王宁安和赵宗景像是两个傻瓜,坐在船头,嘿嘿大笑,赵宗景絮絮叨叨告诉王宁安,他梦到了,澜儿给他生了个大胖小子,他当爹了,还催促王宁安赶快和杨曦成婚,如果生了个女孩,就订下娃娃亲,如果是男孩,就给他当干儿子。王宁安哪能答应啊,给你当干儿子,还不被你传染成了弱智!

赵宗景锲而不舍,全然不知,他惹了天大的篓子,自从他们出兵交趾,从岭南传出去的六百里加急就没停过,整个京城都沸腾了。

最先送到京城的一份加急是侍御史田宏的,宋代和明代不同,没有专责一方的巡按御史,但是御史台也会不定期派遣御史,督查地方刑狱等事务,田宏就负责广南西路。

军务本不在这位的管辖范畴,但是他听说安抚使王宁安和小王爷赵宗景一起出兵交趾,顿时觉得兹事体大,不得不上奏。

在表文当中,田宏言辞激烈。

他指出交趾人马不下十万,又地形复杂,民风剽悍,不可轻易开战。

王宁安年少无知,擅启边衅,岭南刚刚经历侬智高叛乱,已经凋敝不堪,一旦和交趾开战,耗费国帑民财,后果不堪设想,根本就是胡来。

据此,田宏更是弹劾狄青贪功妄为,全然不懂大局,纵容包庇,昏聩无能,不能担任一方重任,必须立刻罢免。

封疆大吏被弹劾,一点都不奇怪,只是之前肖固弹劾狄青等人,结果惹来了赵祯的滔天怒火,岭南官场来了一个大洗牌。

韩绛还在岭南办案呢,到底有多少人头落地,谁也说不好。

天子信任狄青,这是谁都看得出来的事情,冒然弹劾,只会把自己陷进去。

哪怕那些素来喜欢咬人的御史,也没有轻易作。可接下来各方的消息越来越多,包括狄青,都送上了报告。

狄青说交趾无礼犯境,不得不予以严惩,他正在部署对交趾的作战。

安抚使王宁安出奇兵,是围魏救赵,迫使交趾人退兵。稳重如狄青,没敢胡乱吹牛,他也不知道王宁安能打成什么样子。

只是狄青想不到,他的慎重竟然惹来了一大群外行的指手画脚,他们纷纷指责狄青胡来。

将国家大事交给两个年轻人,如何使得!

而且同藩属交往,要先礼后兵,应当派遣使者,严词谴责,迫使交趾退兵就是了,怎么能劳师远征,虚耗民财。

这些还只是正常的批评,渐渐的说什么话的都有了,有人讲狄青没有请旨,就随便攻击一国,是心怀不轨,想要打下交趾,自立为王。

还有人说他们是想拥立赵宗景,在岭南割据。派遣王宁安和赵宗景去交趾,根本不是打仗,而是前去借兵,为了谋反做准备……

……

不得不说,文官的脑洞实在是够大,各种论调甚嚣尘上。

好在自从宋庠吃瘪,两府的相公没有跟着起哄,才没有让闹剧扩大。

邻近过年,赵祯饿日子又难过了,无数后世的学者都说两宋的经济是何等繁荣、富庶,可偏偏咱们这位皇帝,却是过得最艰难的一个。

人家百姓过年关,皇帝也一样要过年关。

自从岭南的事情大反转,宋庠被罢相是迟早的事情,他留在台上,无非是等着岭南的事情有结果,而且让谁接替宋庠,赵祯还没有想好,如此拖延了下来。

当然了,做一天和尚,撞一天钟,宋庠还是要挑起相的担子。

年终的财政结算,又让他是欲哭无泪。

各种军费开支,官员俸禄,水利大工,算来算去,竟然有4oo万贯的缺口,他和富弼捧着这份结算的单子,硬着头皮去面圣。

“我说彦国兄,你可要多多替我遮挡啊!”

富弼苦笑,“国势艰难,担子大家一起担着吧!”

两位相公满脸愁云,见到了赵祯,宋庠主动请罪,“臣等无能,有误朝廷大事,恳请陛下降罪。”

赵祯沉默了一下,笑道:“是不是拿不出钱,替朕整顿岭南的残局?”

宋庠脑袋低得更深了,富弼只好说道:“陛下,臣以为可以加征几个富裕州府的赋税,譬如苏杭等地,如果能加征到皇佑五年,应该能筹措出15o万贯,三司再拨出5o万贯,凑成2oo万贯,只要不打仗,应该勉强够用!”

又要加征赋税,真是好办法啊!

赵祯突然放声大笑,“你们不用愁了,这不是过年了吗,有孝顺的晚生后辈,不用长辈的红包,反而给长辈送钱了。”

宋庠和富弼都是一愣,只听赵祯说道:“宗景和王卿给朕一次就送了3万两黄金,两位相公以为如何?”

第254章 打出来的奴才

三万两黄金,大约能换三四十万两白银,折成铜钱,大约不到五十万贯,不是一笔很大的钱,相比起4oo万贯的缺口,只能说九牛一毛。

但是这三万两却是从交趾弄来的,也就是说,原本以为一定赔钱的生意,突然赚了,这个喜悦是成倍爆表!

愁眉苦脸的赵祯看到之后,总算了笑容,而且他连看了三遍,把王宁安、狄青、赵宗景三个人的急报摆在一起,反复对比,据说,睡觉的时候,赵祯都是笑着的。

说来也是奇怪,赖以为柱石的几位相公,名满天下,公认的贤臣,结果他们只能送来糟糕的消息,让人头大,反倒是王宁安,还有他那个不靠谱的侄子,总是有好消息送来。

五天功夫,杀入交趾几百里,攻占都城,吓死皇帝……在立国之初,或许不算什么,可是在血气尽丧,国势日衰的时候,毫无疑问就是一剂强心针。

赵祯倍感振奋,钱不在多少,关键是背后的内涵。

打仗竟然不用花钱,反而能赚钱,这让赵祯瞠目结舌,大开眼界。

他仔细研究了,也看了王宁安的奏报,其中的奥妙就在于要创新作战的思路。

如果向以往那样,从6上大军压境,翻过十万大山,一道关一道关和交趾抢夺,哪怕是狄青那种名将,也赚不到钱。

从海上出击,船只能携带海量辎重,6上消耗最少,出其不意,集中精锐,撕开一个口子,达胜之后,立刻撤兵,绝不拖泥带水,陷入鏖战……赵祯看着王宁安总结的经验,深以为然,打仗不就是扬长避短吗!

大宋有的海运,船只众多,为什么就不能利用起来?

窗户纸点破之后,思路一下子就打开了。

“宋相公,富相公,根据王爱卿的奏报,他准备抵押一部分岭南的土地,然后再从交趾弄一部分军费,总而言之,他知道朕艰难,不给朝廷添麻烦。朕也希望朝中的臣子能体谅王爱卿的苦心,不要给他找麻烦,下绊子!”

赵祯随手抓起几本奏折,气哼哼道:“都是胡说八道,还猜测狄爱卿和王爱卿会造反?他们要是造反,怎么不把黄金留下来,充作军资?无中生有,捕风捉影,这就是我大宋的臣子吗?”

自从上次多嘴,让赵祯训斥之后,宋庠索性一言不。

也幸亏如此,这一次人家又露了一个大脸!

偏偏他们这脸上,火辣辣的,真疼啊!

宋庠都开始怀疑,这老天爷是不是保佑王宁安啊,怎么他干什么都能成功?

富弼原本就是个闷油瓶,此刻更是百言百当,不如一默。

……

说了两句重话,赵祯又和颜悦色起来,毕竟过年了,这两位又是朝廷的支柱,好多事情还要他们去办,身为皇帝,也不能对自己的宰相随便呼来喝去的,丢了朝廷的脸面。

“这3万两黄金,朕不入内帑,折算成钱粮,给在京的官吏补俸禄吧!朕不能亏待了臣子,也不能让你们为难。”

宋庠真没想到,赵祯竟然把钱给了他们,这可是天大的好事,正好不少官吏还在哭穷要钱呢,大宋的俸禄虽然高,但是那只是少数高官而已,很多中低级官员并不轻松,毕竟京城的花销太大了,拖欠几个月的俸禄,就有人要借钱过日子了。

这笔钱正好能让大家伙过个舒心的年。

宋庠还挺高兴的,只要能对付过今年,他在相的位置上也干了一年了,可以主动请辞,省得当风箱里的耗子,两头不讨好。

京城虽好,可是水太深了,没有些道行,还是玩不起啊!

宋庠很轻松,可富弼却不这么看,以他的经验,事情不会这么简单,这笔钱不是这么好花的,奈何他只是次相,没有插嘴的余地,更何况这几年下来,富弼已经不是当初那个嫉恶如仇,誓言革新大宋的富彦国了。

遇到了不平的事情,富弼学会了沉默以对,在国计民生和士大夫之间,他越来越倾向于士人的利益,富弼的成长,完美诠释了一个改革家堕落成级官僚的心路历程。

富弼猜得不错,果然就出问题了。

俸禄本来是好事情,可是听说这钱是从交趾抢来的,立刻就炸锅了。

尤其是那些言官,他们认为这钱是不义之财,用之必凶,而且为了士林清誉,绝对不能接受满是血腥的钱,谁敢要俸禄,他们就弹劾谁,决不罢休。

甚至好许多言官联合上书,建议赵祯将黄金还给交趾。

他们说的光明正大,先大宋身为上国,礼仪之邦,万方表率,道德文章,那是四夷争相模仿的榜样。

结果大宋妄兴大兵,攻灭藩国,抢掠财富。这让别的国家怎么看?他们该说大宋和蛮夷一样,都是抢掠无度,贪得无厌,残暴不仁,如此,大宋何以自处?

再有,交趾并非小国,抢掠杀戮,势必引起交趾的切齿痛恨,一旦兵连祸结,西南将永无宁日。

他们建议朝廷不能贪图一时的小利,而置国家大局与不顾。因此他们要求皇帝下旨归还黄金,并且差遣一个使者,到交趾好生安抚。一定能使交趾人感恩戴德,真心归附大宋。

唯有降服其心,才能永保安宁。依仗强兵,恃强凌弱,终不能长久。

而且这帮人还说要惩罚狄青,还要王宁安和赵宗景,他们不知轻重,把国家大事当成了儿戏,随意动用大兵,罪在不赦……

这帮人不但自己上书,还找到了欧阳修,希望老先生能带头上表,弹劾有罪诸臣。

欧阳修心里明白,他们这哪里是让自己上书,分明是逼着自己做抉择,要想继续当士林领袖,文坛盟主,就跟着他们一起上书,捍卫儒家正统价值观!

如果继续袒护王宁安,就要交出文坛盟主的地位。

这几年的功夫,早就有人对欧阳修不满了,他弄出的六艺学堂,尽是些离经叛道之论,虽然北宋的学术圈还没有被理学统治,但是各个学派也都源自孔孟,对六艺学堂十分排斥。

总而言之,这已经不是那点黄金了,完全升华到了对外方针,儒家价值,更重要的是文官利益!

试想,如果打仗不是劳民伤财,反而能够赚钱,那干嘛不打仗啊?只要打仗,文官就要靠边站,国家就要围着武夫转,这比刨了文官祖坟还要命。

……

“贾相公,你看怎么办吧?”

欧阳修很看不上贾昌朝,可这时候也不得不找到贾昌朝,商量对策。

这位贾相公满脸苦笑,“醉翁,这事情还不明白吗?之前徐镛的案子他们栽了,现在要找回来。二郎他们打了大胜仗,扬了国威,还得了那么多的好处。陛下仁慈啊,想拿这些钱堵住他们的嘴,可陛下把他们想得太好了,这帮腐儒,就没有一个好东西!”

言官们弹劾狄青和王宁安,顺带着贾昌朝挨的骂也堆成了山,这位贾相公满肚子怨气没地方撒。说话就难免过分,却现欧阳修非但没有生气,反而频频点头。

“还是贾相公看得明白,可眼下群情激愤,究竟该怎么处置?”

贾昌朝思量了半天,“醉翁,这事情不好办!你看看他们的理由吧,什么兵者不祥,什么仁义之邦,礼仪之国,还说什么要降服其心,让藩国感恩戴德……你注意到没有,这些说辞都有一个关键。”

“务虚,对吧?”欧阳修也是很敏捷的,言官们也在涨本事,他们吸取了上次的教训,没有再谈具体的事情,只是空谈一些虚无缥缈的东西。偏偏这些说辞,又符合儒家教化,哪怕欧阳修也不敢站出来,就说他们这是错的!

“反驳不了,他们就能仗着人多势众,掀起更大的风浪,如果陛下扛不住,为了息事宁人,老夫没准就要卷铺盖卷回家了。”

贾昌朝哀叹着,却偷眼看欧阳修,他清楚,这位和皇帝的关系非同一般,眼下最关键的是赵祯要稳住,不要被言官带着跑偏了。

欧阳修思量一阵,笑道:“贾相公,陛下和以前是不一样了,我现在反倒是担心岭南。万一交趾人不甘心失败,要报复大宋,兴起战端,咱们想要派兵送钱,帮着二郎他们打仗,这帮人就会出来干涉。粮草不济,二郎他们万一打败了,事情就麻烦了。”

贾昌朝连连点头,“是啊,到了那时候,他们不会承认动手脚穿小鞋,反而会归罪二郎他们,证明自己才是正确的。”

说来讽刺,居然有一帮人希望自己的将士打败了,好维护自己的价值观!这些人和后世的某些自由派的经济学家还真像,唯有中国崩溃论成真了,才能显示出他们的高明之处,这帮人就盼着,望着,结果一天天下来,脸被打成了猪头,惨不忍睹。

……

事情到了王宁安这里,他有办法扭转乾坤吗?

别说,还真有!

就在京城焦灼混乱的时候,突然传来了消息,交趾国王子李日尊前来朝贡,并且带来了丰厚的礼物,还有请罪表文,希望大宋能够饶恕交趾罪过,交趾愿意世世代代,效忠大宋。

消息传到了京城,顿时无数人喷血内伤,觉得三观崩塌,山河破碎,一个个把温情并茂的表文都撕成了碎片,生怕让人看到……

第255章 皇帝的报复

交趾王子,主动朝贡,算是给过年添了一个彩,再加上这种关口,动静非常。就连赵祯都懵了,心说莫非真是交趾人犯贱,要打痛了才行?

赵祯觉得这里面一定有蹊跷,他急忙传下了旨意,让王宁安和赵宗景护送交趾王子进京。

一路上,赵宗景就没闲着,整天拿个匕在李日尊面前晃悠,一身的痞子样,还非要给人家讲面君的礼节。

李日尊被折腾得死去活来,幸好还有个王宁安,他看不下去了。

“咱们把话挑明了,你要是想当皇帝,就老实听话,不要多事。如果你还觉得自己有什么筹码,那不妨就试试。我可以告诉你,大宋上下,除了我之外,没人愿意为了你费心思,至于交趾,遍地都是想要你脑袋的人!”

“明白,明白,我都明白!”

这个李日尊的汉语还算不错,一想到国内的局面,他的脖子就冒凉气,惶恐不安。生怕王宁安不管他,这一路上,比起小猫咪还乖觉。

把李日尊送进了京城,赵祯直接在大庆殿迎接,他下旨把两府的相公,尤其是御史台和谏院的言官都召集过来,就让大家亲眼见证,到底谁才是正确的。

以唐介为的言官脸色都很不好看,他们怎么也想不明白,王宁安捣毁了升龙府,吓死了李佛玛,那可是李日尊的爹,身为人子,父仇不共戴天,他怎么可能抛下?简直岂有此理,甚至有人怀疑,这个李日尊是假的,反正王宁安诡计多端,胆大包天,没准就弄个假王子,跑来打大家伙的脸。

等到见礼之后,赵祯此宴,终于有了问的机会。

先开炮的就是唐介,老先生沉声道:“世子可知我大宋前不久和贵国生了冲突?你是怎么看的?”

李日尊慌忙放下手里的酒杯,毕恭毕敬道:“是交趾狂妄无知,冒犯天朝,罪该万死。王师仁慈,仅是略施薄惩,敝国上下,感念天恩,故此小王才特来朝贡,以示感激之心。”

唐介差点哼出声来,老头子直接内伤了。

薄惩?

亏你说得出口!

你爹死了,京城没了,光是黄金就抢走了3万两!

区区交趾,有多少家底儿,这叫薄惩?

根本是半残啊!

见过睁眼睛说瞎话的,可是没见过如此说瞎话的,唐介都无语了。

这时候有个年轻的御史叫田方,他年轻气盛,忍不住问道:“我听说贵国至尊也死于战乱,他可是你的父亲啊?你就不感到惋惜,心痛吗?”

李日尊偷眼看了下王宁安,现这位根本没看他,还在低头大吃,啧啧有声。李日尊深深吸口气,强做笑脸道:“这位大人或许有误会,父王的确刚刚宾天,但是却和王大人无关,他近几年来,身体一直不好,不过是凑巧而已。他老人家骤然升天,我们也是无比伤心。”李日尊说着,擦了擦眼泪,继续道:“国不可一日无君,父王生前心心念念,就是和大宋通好,小王这次前来,也是希望大宋能够降旨册封,恩加交趾,敝国一定永远效忠大宋,绝无二心。”

他说的情真意切,可谁也不信。

翰林学士,知谏院事曾公亮也开口了,“世子,你们当真能忠于大宋,一点都不记恨?”

“不敢不敢!”

李日尊连忙摆手,“交趾上下仰慕大宋风华,敬畏大宋天威,两国冲突,罪在我方,劳动天兵,兴师动众,补偿王师军费,乃是我交趾上下的福分,怎能因此记恨上国,请大人务必相信交趾的诚心一片!”

……

御史台和谏院的这帮人反复询问,就差直接指着鼻子问他,王宁安杀了你爹,烧了你的城,抢了你的钱,你怎么就不恨他?你应该恨他?你要和他拼命啊!

李日尊心里叫苦,拼命,那也要有命拼才行!得罪了王宁安,别说他爹的仇,就连他的小命都没了。

这位世子殿下谦恭和蔼,简直匍匐在大宋的脚下,错都是自己的,大宋出兵教训交趾,是父亲打儿子,天经地义……连这话都说出来了,在场好多人都怀疑他是假的王子。可礼部那边反复确认了,他的身份一点问题没有。

弄到了最后,大家伙只能想到一个解释,那就是李日尊是天生的受虐狂,心里有病!要不然怎么能如此违反常理?

唐介和曾公亮还想拷问,赵祯看不下去了。

“李卿远路而来,一定是辛苦了,先去馆驿休息吧,朕择日召见。”

李日尊如蒙大赦,赶来离开了大庆殿。

他走了之后,赵祯把脸一沉,目光扫过全场,在场的言官,没有一个敢和他对视,全都把脑袋埋在了胸口,跟一群鸵鸟似的。

这时候装怂了,前些日子的猖狂劲儿呢?

赵祯哼了一声,“众卿都看见了!国威是打出来的,王卿……还有宗景,他们这一仗打得好,打出了大宋的威风,打得交趾心服口服。对待蛮夷,不能一味怀柔,必须适当教训!交趾勾结侬智高在先,有袭扰大宋边境在后。杀我百姓,掠我子民,朕身为君父,不能保护臣民,朕就愧对上天给朕的职责。”

赵祯目光锐利威严,越说越高兴,真是难得啊,以往他都是被言官追着,喷了满脸吐沫星子,还没还嘴。

总算来了机会了,他们全都错了,被打的噼里啪啦,金星子乱冒。

这么好的复仇时机,赵祯哪能错过,还不好好出一口怨气,把这些年受得欺负都给报复回去!

“朕以为众卿持论,只有一个原因,那就是怕事!就是没有自信!遇到了危机,总是被动应付,因循守旧,抱残守缺,不敢锐意进取。王卿和宗景出兵交趾,死伤将士不足百人,战果辉煌,无可挑剔,虽卫青、霍去病,也多有不如。朕十分欣慰,也十分满意,宗景是我赵家的千里驹,王卿更是履历功勋,世代忠良,殊为难得,堪称群臣的表率。”

赵祯威严道:“众卿回去之后,应当多多思索,为什么把交趾的事情看错了?一个人错,两个人错,所有人都能错了!?你们对自己人喊打喊杀,他们”赵祯一指王宁安和赵宗景,“还在为国杀敌,建功立业!面前的敌人挡不住我大宋的雄师,朕不希望他们倒在自己人手里!大过年的,朕也不多说了,凡是弹劾王卿和宗景的,一本奏折罚一个月的俸禄……罢了,你们都下去吧!”

好家伙,这顿饭吃的,所有言官都蔫了。

罚点钱倒不算什么,古往今来,还没听说有哪个当官的饿死!

可问题是面子丢得太大了,赵祯问他们,为什么所有人都看错了?是什么意思啊,岂不是说大家伙都尸位素餐,都是饭桶吗?

好些人都动了念头,是不是该上表辞官,回家抱孩子了?

不然留在朝堂上,实在是太丢人了,这脸不是被打肿了,简直都找不到了!

……

从大庆殿,到了垂拱殿,赵祯一直绷着的脸终于放松了,皇帝笑了,笑得别提多开心了。

笑了好半天,赵祯这才让陈琳传旨,把两个小兔崽子叫了过来。

“都吃饱了吧?”赵祯问道。

赵宗景用一个饱嗝儿回答他大爷的问话,幸运的是赵祯居然没有责怪,而是笑道:“你们两个别和朕打哑谜了,到底是怎么回事?”

赵宗景老脸一红,心说我这个伯父真不愧当了好几十年的皇帝,就是厉害啊!他不敢多说,一个劲儿看王宁安,心说兄弟靠你了。

“启奏陛下,交趾的情况有些复杂,容微臣慢慢道来。”

王宁安向赵祯滔滔不断,讲了起来……交趾别看建国了,也有了皇帝,建立起官僚体系,其实真正说了算的还是地方豪强。

说是豪强都小觑了人家,分明就是诸侯,土皇帝!

眼下交趾国内共分成三大势力,分别是李氏、陈氏、黎氏。

其实稍微熟悉交趾的历史,这三个姓氏就不会陌生,他们相继创立王朝,统治了交趾数百年之久。

李氏的地盘主要分布在升龙府周围,也是这次被王宁安荼毒最惨的地方、黎氏则占据北方,拥有的土地面积最大,实力最强。

陈氏处在南方,实力比起李氏和黎氏都差了一些。而且陈氏并非交趾的土著,他们祖上是从中国迁过去的,因此对中原王朝十分亲近。

弄清楚了交趾的势力分布,对于李日尊的反常举动就一目了然了。

王宁安一下子灭了李氏七八成的实力,升龙府毁于一旦。按照人之常情,李日尊当然要恨王宁安。可问题是王宁安在大宋,他拿王宁安一点办法没有。相反,原本就实力雄厚的黎氏想要趁机夺权。

李朝的宗室迫切需要自救,他们就找到了陈氏的当家人陈翕。

陈翕简单分析了一下局面,原本三足鼎立,如今李氏损失惨重,再让黎氏抢走皇位,他们陈氏的下场绝对不会好。

为了对付共同的敌人,陈氏必须和李氏结盟,可是光靠他们两个,还差得很远,那就要借助外力,而近在咫尺的大宋就是最好的选择。

陈翕对李日尊说道:“历年以来,进犯大宋边疆,杀戮大宋子民的都是黎氏人马,他们惹怒了天朝。大宋才把怒火泄到了世子的身上,真正害死先帝的是黎氏才对!世子应当立刻前往大宋,把事情说明白,请求天兵出事,灭了黎氏,恢复交趾的安宁!”

这就是李日尊跑到大宋的原因,赵祯听完之后,颔道:“原来如此,那王卿你以为该如何处置交趾的事情,要不要出兵灭了黎氏?”

第256章 赵祯的强者之心

诚然,面前攻击交趾,是千载难逢的良机,如果顺利的话,拓土千里,增加几个州府,几十个县一个点问题都没有。

但是大宋糟糕的经济状况,还有满朝的掣肘,使得王宁安必须小心翼翼,他必须用最小的投入,拿到最丰厚的回报。不然一旦失败了,他承受不起,好不容易聚集起来的势力也会因为他的鲁莽,损失殆尽。

所以别看王宁安表面上把势头弄得很猛,排场很大,风光无限。但实际上,他非常保守小心。当然他的保守和文官们的守旧是完全不同的。

即使用很小的力气,也能办成很大很大的事情,关键是怎么用好手里的筹码,这一点王宁安信心十足!

“陛下,臣以为此时不但不能对黎氏下手,相反还应该想办法把消息透露给他们,让他们有所准备。”

“什么?”

赵祯听到这里,也吓了一跳,不由得说道:“这,这未免太不妥当了吧?”好吧,他本打算说缺德来的。

李日尊跑到大宋表演忠心,大宋最多不帮忙也就是了,怎么还能背后插人家一刀,这要是传了出去,可怎么做人啊?

不得不说,哪怕是赵祯,还存在着许多以德服人的念头,礼仪之邦,不能干这么没品的事情。

稍微思量,赵祯又觉出卖李氏,对大宋也不好。

“黎氏实力强大,如果他们趁机灭了李氏和陈氏,一统交趾,必定会成为大宋的心腹大患,我们不能养虎为患!”

王宁安笑道:“陛下圣明,正因为如此,臣才以为更应该通报黎氏。”

赵祯把脸一沉,“王卿,朕不想听你兜圈子,赶快说,你是怎么打算的?”

王宁安满脸钦佩,“陛下睿智,微臣的小心思是瞒不过陛下的,我打算……”

……

李日尊是李佛玛的三子,算是众多皇子当中很有才华的一个,王宁安提议册封李日尊为交趾国王,然后给李日尊一道旨意,准许双方通商贸易,而且这个贸易范围不只是交趾,包括大理和占婆在内。

赵祯对西南的情况不太熟悉,他让人找来了地图,仔细研究。

大理物产丰富,十分富庶,却苦无出海口,北边的蜀道南行,最好的通商方向就是向东,通过交趾出海。

偏偏大理之前二十万人马攻击交趾,又惨遭失败,眼下的大理就像是被关在笼子里的野兽,十分痛苦,没有出路。

如果给了李日尊通商的权力,他为了对抗强大的黎氏,肯定要拉上大理,并且开放海港,作为两国共同的商路。

黎氏虽然强大,可是一旦大理介入,他们就肯定会处在弱势。

赵祯思量半天,终于明白了王宁安的思路。

“你把消息通知黎氏,是给他们一个念想,以为大宋会拉他们一把?”

王宁安颔,“其实也不是不可以。黎氏的地盘和大宋接壤,要想西南边境安宁,收回失去的土地,就必须摆平黎氏。眼下大宋还没有在十万大山之中作战的能力,只能耍一些手段,给点甜头,而且在黎氏的地盘上,还有两样东西,微臣志在必得。”

“什么?”赵祯好奇道。

“铜和铁!”

王宁安老实答道,他上辈子看过一些资料,这次南下,也花了一些功夫,他现交趾北部绝对是一个大宝库。

这里有两项最重要的资源,偏巧还都处在老街,先是铁矿,这里有储量丰富的针铁矿,平均含铁量在百分之43到百分之55之间,个别地段,甚至能达到惊人的百分之87,品味之高,简直令人咋舌。

有好的铁矿,才能炼出好钢,有了好钢,就能造出精良的武器,这个浅显的道理,不用王宁安讲,赵祯也能明白。

更要命的是这里还有铜矿,王宁安看过后世的新闻,老街拥有12亿吨铜储量,其中一个铜矿就有56oo万吨!

这是什么概念,哪怕只开采百分之一,也能缓解大宋要命的钱荒。

赵祯听完了王宁安的介绍,再也没法淡定了,他甚至想直接出兵,把交趾拿下来,铜铁的巨大利益,让这位仁慈的帝王彻底撕破了脸皮,什么仁义礼智,都滚一边去先!

把这块肥肉拿到手里才是真的!

相比王宁安,赵祯被“钱荒”两个字折磨了好几十年,看到这两个字都要吐了。大宋上下为了解决钱荒,想出了无数的办法,铁钱行了,交子也弄出来了,可无论怎么折腾,就是赶不上经济展的度,严重缺乏货币,已经成为勒住大宋脖子的绳索,赵祯太想挣脱了!

“王卿,朕要动兵!无论如何,朕也要打下交趾!”赵祯眼中的疯狂和炽热让王宁安吓了一跳。

“别,千万别!”

王宁安连忙摆手,“陛下,臣有更好的办法,不动一刀一剑,就能把铜铁拿到手。”

“你打算怎么办?”

“我们名义上扶持李氏和大理,形成对黎氏的全面压力,然后再暗中与黎氏通商,为了抗衡李氏,黎氏肯定会开铜铁矿,与大宋扩大商贸,这样我们就能借助黎氏之手,不费吹灰之力,达到目的。”

赵祯想了想,说道:“不好,王卿,你算过没有,一个小小的黎氏能消费多少商品,通过正常贸易,几时能积累足够的铜,大宋的钱荒一日甚过一日,我们等不起!”

“陛下,等不起也要等!”王宁安并不打算妥协,他慎重道:“交趾就像是一锅汤,骨头和调料都扔进去了,要想让汤出味,必须文火慢炖,一点也不能着急!据臣所知,眼下老街的铜铁矿还都没怎么开,是一片荒蛮之地,虫蛇遍地,虎豹成群。不了解地形,不熟悉气候,贸然出击,不但难以收到效果,还会损兵折将。”

“微臣以为可以内外夹攻,软硬兼施,利用黎氏的人力和财力,把矿开出来,然后我们再出兵摘桃子也不迟,陛下一定要有耐心!”

见赵祯还有些遗憾,王宁安继续道:“陛下,交趾的铜矿尚需要时间,可大理的铜矿已经是瓜熟蒂落,只等着我们去拿了。”

终于赵祯又来了兴趣,“王卿,你又有什么打算?”

“陛下,局已经布好了,只要我们肯通商,李日尊和大理方面早就垂涎大宋的货物,他们会手捧着铜送过来,再加上黎氏这边,每年供应千万斤铜矿,不成问题。”

“啊?”赵祯张大了嘴巴,惊骇道:“会有那么多?”

三司那边反复估算过,目前大宋每年的货币缺口在5oo万贯左右。千万斤铜矿大约能制成15o万贯铜钱,有人要问了,不还缺35o万贯吗?

要问这话的人,肯定没学过经济学,货币不但要计算数量,还要计算流通度,假如每年一贯钱能平均流通三次,15o万贯就能当45o万贯用。

换句话说,只要经济运行正常,这一千万斤铜就能解了大宋的钱荒。

当然了,账不能这么算。

因为货币供给充裕,经济还会展更快,王宁安早就见识了大宋人创造财富的能力,或许要不了三五年,需要的货币就是3oo万贯,5oo万贯,甚至1ooo万贯,那时候需要的铜矿就是几亿斤之多。

不过不要紧,王宁安有信心,只要打通了商路,就好像通了任督二脉,大宋国力倍增,保护稳定的铜矿来源,一点问题没有。

现在就剩下最后一个问题。

“王卿,这么多的铜,究竟要从哪里运到汴京,是走蜀地,还是走广西?”

“都不走,这两条路都艰难重重,要想修路,不但耗费巨大,而且运量太小。微臣以为要走交趾的红河,靠着河海联运,把铜矿运送到大宋,最为省力,而且一艘大船,顶得上几万头牛马之力,最好不过了。”

“这样的话,可都在交趾人的手里啊!朕担心他们觉察到大宋的谋算,会出尔反尔,切断铜矿供应,如之奈何?”

“所以大宋需要扩充水师,要拥有强大的威慑力量,如果他们敢切断大宋的铜矿,大宋就能灭了他们的国,毁了他们的家,绝了他们的种儿!”

王宁安这话说的掷地有声,气势十足。

赵祯迟疑了一下,突然哈哈大笑,欣慰开怀。

好,要的就是这个气势!

朝堂上的那些文官怕事守旧,一点进取心都没有,时间久了,赵祯也难免染上了这个毛病。

仔细一想,有什么可担心的,区区蛮夷小国,敢打大宋的主意,就让你们吃不了兜着走!

那些文官最让赵祯失望的就是他们没有一个强者之心,没有勇气,没有骨头,有的那点聪明才智还都用在了内斗上面!

这就是他欣赏王宁安的地方,对了,还有自己的侄子赵宗景!

“王卿,陪朕去这个傻小子家看看吧。”

赵宗景指了指自己的鼻子,惊讶道:“陛下要去臣家里?”

“嗯,听说你媳妇生了,孩子都快满月了,朕这个叔祖还没看过孩子呢。”赵祯笑道:“陪朕去看看,顺便让朕也见识下,是谁把你小子迷得连王爵都不要了。”

天啊,赵祯这是要承认澜儿了,总算是苦尽甘来,守得云开见月明!

赵宗景欢喜得什么似的,可是这丫的脑子也不知道装了什么,竟然板着脸,纠正道:“官家,臣和澜儿是真心相爱,相守一生,她可没有迷惑臣!”

第257章 将门齐聚

皇帝要来,赵宗景要提前准备,他告辞回家准备……赵宗景离京之前,就请求赵祯,要赐婚,给澜儿一个名分。

赵祯也点头了,不过事到临头,赵祯又改变了主意,他只是恢复了赵宗景济阴郡王的爵位,然后又下了一道旨意,册封澜儿为王妃,至于其他的事情,赵祯都没有答应,弄得赵宗景很郁闷。

倒是赵允弼看得明白,点指着赵宗景的脑门,“傻小子,你长点心眼吧!圣人这是保护你!”

“保护我?”赵宗景大惑不解。

赵允弼叹口气,“你若是非要大操大办,弄得人尽皆知,朝堂上的那些相公,还有御史言官,他们能容得下你吗?”

赵宗景还是不解,“我结婚和他们有什么关系!”

赵允弼气得在地上转了三四圈,他都不知道说什么。

“你个傻小子,你还不知道啊,这段时间,有不少人和为父通气。”

赵宗景傻乎乎道:“爹,你不是吹牛皮吧,我怎么听说好多人找你的麻烦?”

“唉,我怎么就生出你这么笨的东西!”赵允弼气得只能摊牌,“蠢子,我那么说,不是为了留点回旋余地吗!正好你回来了,为父也就把话挑明了,有人要拱你进东宫!”

“什么?”

赵宗景吓得一跳三尺高,怪叫道:“我怎么可能夺皇位?”

“我的小祖宗,你小点声行不?”

赵允弼叹了口气,赵祯迟迟没有儿子,百官原来都凑到了赵宗实一边。

他们看重赵宗实有三点,一是早年被赵祯抱养,有了感情,二是赵允让作为宗室大家长,结交广泛,实力庞大,深不可测,三呢,就是赵宗实谦恭和善,彬彬有礼,好学敦厚,对文官非常敬重。

有此三点,只要赵祯生不出带把儿的,赵宗实入继大统,那是板上钉钉。

可凡事都有例外,自从上次赵允让拒绝让自家孩子出使辽国,赵宗景突然异军突起。

出使辽国的成功,如果只算是侥幸,那么赵宗景又跑到了岭南,还亲自带兵杀进了交趾,攻破都城。

如此成就,在赵大赵二的时期都算是耀眼了,到了如今,更是神话一般。

很多年轻的,资历浅薄的,挤不到赵宗实身边的官员开始有了别样的心思。

同样是赵家子孙,都有继承皇位的资格,相比之下赵宗景虽然缺点明显,但是他的优点同样突出,不是任何宗室子弟能比拟的。

尤其是几次交锋,大家也嗅出了味道,赵祯似乎不喜汝南王一系。

既然如此,大家伙何不找个新主子,摇旗呐喊,把他们推出去,跟着鸡犬升天。

当然了,想要改换门庭,觊觎投奔的,都是中下级官员,不得宠的,坐冷板凳的,那几位相公,无论如何,也不会接纳赵宗景的。

可即便如此,也让赵允弼跃跃欲试。

“宗景,走到了这一步,你也不妨试一试,身上流着同样的血,凭什么不能争一争?你说呢?”

赵允弼满以为这家伙能痛快答应,哪知道赵宗景竟陷入了沉思,他紧紧抓着大腿,沉默了足足一刻钟,然后摇了摇头。

“你,你想怎么样?”赵允弼怒道:“臭小子,你怕了汝南王府是吧?”

“不是!”赵宗景果断摇头,“我见过辽国的千军万马,也杀过好多人。我我不想再认一个爹!”

啊!

赵允弼突然如遭雷击,张大了嘴巴,半晌才苦笑着站起来,用力摸了摸儿子的头,什么都没说,可光是这个亲昵的动作,就看得出来,赵允弼是真的很欣慰。

这年头顶着孝子名声的人不少,可是真正把这两个字刻在心里的不多。

要想夺嫡,就要过继给赵祯,二十好几的人,叫了几十年的父亲,突然变成了叔,反而要去叫另一个爹!

赵宗景是无论如何,也不愿意接受的,简直比杀了他还难受。

直到此刻,赵允弼终于赫然现,原来气得自己半死的臭小子,竟然和自己的感情最深!他也理解了儿子和澜儿的情,突然之间,赵允弼觉得自己非常幸福。

……

父子隔阂打破,赵允弼对儿子的事情,比什么都用心,听说赵祯过来探望,他忙前忙后,带着一家人亲自出来迎接。

赵祯很客气,笑道:“都是自家人,不用多礼了,大冷的天,快进去吧。”

到了王府大厅,落座之后,一个年轻的妇人抱着一个孩子走了上来,向着赵祯施礼。

赵祯仔细打量了一下澜儿,满以为会是一个少有的妖孽,才把赵宗景弄得神魂颠倒,可仔细一看,反而不是,澜儿只是属于那种比较耐看的,装扮淡雅,也没用那么多的水粉,看起来非常令人舒服。

赵祯暗暗点头,宗景这个傻小子有福气啊!

看了几眼,赵祯就笑道:“来吧,把孩子给朕瞧瞧。”

“是!”澜儿点头,轻轻走到了赵祯面前,把孩子送过去。

小家伙刚睡醒不久,精气神十足,见到一个慈眉善目的老者,居然没有害怕,反而笑了起来,还伸出小手,去抓赵祯的胡子,把堂堂“龙须”当成了玩具。

赵允弼一家子都提心吊胆,生怕皇帝生气,哪知道赵祯看到了大胖小子,只剩下欢喜。

“好,真是好孩子,宗景,你现在娇妻爱儿,真是好福气!”

赵宗景咧着嘴光剩下傻笑了,赵祯思量道:“这样吧,这个孩子就是邕州团练使了,算是你这个当爹的挣来了。”

一句话,还不会说话的小家伙就成了团练使,当然不是让他去带兵,只是个吃俸禄的空衔而已。不过人老成精的赵允弼却暗暗吃惊,因为赵宗实眼下才是岳州团练使,和自己孙子一样。

哪怕儿子不想争,自己不想争,人家能放过他们父子吗?

……

说话之间,赵祯也抱累了,赵宗景这时候来了聪明劲儿,笑道:“二郎,咱们出生入死,兄弟一场,快看看你侄子吧!”

王宁安也挺喜欢小孩子的,就笑着从赵祯手里把孩子接过来。

“二郎,陛下都给了见面礼,你不能空手吧?”

王宁安愣了一下,算你狠!

就跟我,一肚子心眼,生怕吃亏了?

王宁安满肚子气,脸上却没有带出来,反而笑着从怀里掏出了一个大金锁,送到了小家伙的手里。

“怎么样,够意思吧?”

赵宗景得意笑着,还算差不多。

小家伙也十分喜欢,张着小嘴就去咬,嘴边都是可爱的小泡泡。王宁安也觉得心花怒放,真是神奇,这么点的小东西,怎么能长成一个五大三粗的汉子?

看起来自己也该实验一下了,王宁安不自觉嘴角翘起,露出了笑容,突然,他觉得和小东西接触的地方热了起来,下一秒,王宁安的脸立刻垮了。

“孩子尿了!”

澜儿慌忙跑过来,满脸愧疚,赶快把孩子抱走。

赵宗景没心没肺,还在大笑,“你送我儿子黄金锁,我儿子还你童子尿,钱货两清,不欠,不欠!”

王宁安誓,如果不是有皇帝在身边,他非要把赵宗景按地上,胖揍一顿。

……

小孩子下去了,赵允弼躬身道:“快到中午了,圣人就在这儿吃点饭吧!”

赵祯含笑,“好啊,朕还真有点饿了。”

厨房准备御膳,赵祯拉着赵允弼坐下,王宁安和赵宗景陪着,趁着上菜的功夫。赵祯就说道:“王卿,宗景,你们熟悉岭南的情况,我大宋的钱荒,全靠交趾和大理的铜矿,你们有什么具体想法没有?”

问到了正事,赵宗景又成了噘嘴葫芦,还要靠着王宁安来。

“陛下,微臣盘算了,从大理和交趾运铜矿不合算,倒不如在广南东西路设置冶炼作坊,把铜矿加工成铜锭,然后再送到北方的钱监,加工成铜钱,方便省力。另外,大宋同南洋诸国的贸易增加之后,海运兴旺,臣以为应当多造大船,广建船厂,民用商船,还有军用的战舰都要多造一些。”

赵宗景终于能抢上话了,“陛下,你不知道啊,咱们的渔民在海上有多难!交趾竟然派国内的水师,杀戮咱们的渔民,臣亲眼所见,他们就是一群强盗畜生!”

赵祯好奇道:“宗景,你说的可是真的?那朕怎么没有听到报告?”

赵允弼苦笑道:“圣人,恕臣直言,海上波浪滔天,杀了人,扔到了海里,怎么死的都不知道。那些当官的还不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少一事不如没有事。能压着就压着,能瞒着就瞒着,只是苦了老百姓。”

赵祯心情低落了不少,他扪心自问,宵衣旰食,可以撑得起尽心尽力,可天下的百姓就是治理不好,以往出了灾,都责备天子失德,赵祯也认了。

可现在看起来,地方的官吏,瞒着自己的事情太多了,老百姓的民怨不是一天两天了,也难怪遇上了侬智高叛乱,一触即溃。

真的要改弦更张了!

赵祯暗暗思量,说道:“王卿,朝廷财政窘迫,要在岭南建作坊船厂,你拿个方略出来,尽快落实。”

王宁安连忙说遵旨,一顿饭吃完,赵祯回了宫,王宁安本想着去馆驿,可是他和杨家订了亲,穆桂英早就派人过来,拉着新姑爷去杨家住。

为了让王宁安舒心,专门给他倒出了一个院子,正赶上杨怀玉休息,他亲自招待。杨怀玉问了许多岭南的战事,王宁安都一一作答。

眼看着到了傍晚,杨家准备好了酒宴,款待王宁安。

正在这时候,杨家突然热闹了起来,曹佾先赶来了,国舅爷从来都是消息最灵通的。

“二郎,听说又有财的路子,怎么样,老哥能插一手不?“

他刚说完,外面又来了好几拨人,有石家的,王家的,潘家的,呼家的,高家的……好家伙,在京的将门几乎一个没落,全都来了,比上朝还积极呢!

第258章 主动投靠

杨家已经很久没这么热闹过了,京城的将门公子几乎全都赶来,一个个嬉皮笑脸,跟过年似的。

曹佾摇头晃脑,撇嘴道:“戏文上怎么说,穷在闹市无人问,富在深山有远亲。想当年,王家还没迹的时候,有几个能亲自登门,千里迢迢,把一颗心都送去了。这么多年风里来,雨里去。不辞劳苦,不计付出,勤勤恳恳,兢兢业业,任劳任怨……”

他还想说下去,王宁安沉着脸道:“国舅爷,你要是还不说重点,我现在就去见他们去,你自己演着玩吧!”

“别介。”曹佾连忙赔笑脸,凑到了近前,“二郎,我就是想说咱们关系不一般,有什么好事,你可不能忘了我,咱们兄弟吃肉,让他们喝汤去。”

王宁安轻笑了一声,“国舅爷,这回你真是算错了,没有便宜,只有辛苦,毕竟你姐夫交代的,关乎解决钱荒的大事,必须以国家为重,谁敢胡来,那可是要掉脑袋的!”

曹佾气得直翻白眼,心说别人不知道你,我还不清楚,你王宁安是什么人,骨头里都能榨出油来。

俗话说无利不起早,看着吧,大头儿准会落到他的腰包里。只是他弄不清王宁安会怎么出牌,急得抓耳挠腮,坐立不宁。

王宁安沉默一会儿,道:“国舅爷,我可以指点你,不过也请国舅爷一定帮忙才是。”

果然要用到我!

曹佾眉开眼笑,“二郎,你放心,哥哥是一片诚心,天日可鉴,你信哥哥的,准没有错!”

“行行行,你少恶心我就行了。”

王宁安吸了口气,“来了这么多人,你说其中有没有不可靠的?”

说起来王家也算是将门之一,奈何刚刚复兴没几年,又远在沧州,对京城的各路神怪都不清楚,只能靠着曹佾这个地头蛇。本来杨家倒是不错,奈何杨家除了那几个女人之外,男人都太差了,自从上次的事情,王宁安生怕被杨家的笨蛋带到沟里去。

曹佾笑了两声,难掩得意之色,你王二郎再厉害,也离不开我不是,这叫神仙下凡问土地,没有我这个土地公,你在京城也是寸步难行。

臭屁了半天,曹佾才说道:“要说起来,在京的将门,多数还是很钦佩老弟的,这些年来,将门衰败得厉害,只有石家、王家、柳家,在军中还有不少子弟,包括我们曹家在内,都成了没毛的凤凰,连鸡都不如了。”

曹佾的祖上那是名将曹彬,说不想扬威沙场,恢复祖宗荣耀,那是假的。可奈何曹佾的姐姐是赵祯的皇后,身为外戚,他经商做买卖,大捞特捞,没人管他,一旦进入军中,不论干什么,都有无数双眼睛瞪着,保证没有好下场。

说起来曹佾还真挺羡慕王家父子的,一个是阵前征杀的猛将,一个文武双全,手眼通天。这才几年的功夫,王家已经成长到了惊人的地步。

相比之下,他们除了坐吃山空,消耗祖宗的余荫之外,什么都做不了,真的很憋屈!

“二郎,这么多家族当中,多一半都是墙头草,随风倒而已。看着陛下欣赏你,岭南又是那么大的一张饼,都想咬一口,你愿意撒点汤水就撒点,不愿意撒,他们最多骂两句,没什么要紧的。不过……有一家,你可要小心。”

“谁?”王宁安好奇道。

“高家!”

王宁安一愣,“是高怀德的后人?”

他的印象当中,只有这个高家了。

曹佾白了他一眼,“你啊,幸亏有我,不然非丢人不可!这个高家是高琼他们家,和高怀德不是一回事。”

曹佾向王宁安介绍起来,高琼是赵二一手提拔起来的人,在澶渊之战的时候,是他和寇准力劝真宗亲征的,也算是功臣名将,高家传到了如今,家主叫高遵甫,官职不高,只是北作坊副使,算是将门当中混得很差的那一类。

可要命的是他的女儿高滔滔是曹皇后的外甥女,早年也被抱到宫中抚养,高滔滔和赵宗实就有了接触,后来赵允让亲自求亲,在曹皇后的允诺之下,高滔滔嫁给了赵宗实。

而高家自然成了汝南王府在将门当中的代表人物。

前面提到过,曹家本来是倾向于赵宗实的,结果被王宁安骂了一个臭头,最近已经改弦更张了。但是曹家也不是一下子就贴过去的,原因就在高滔滔身上,从他这里算,赵宗实是曹皇后的外甥女婿,搭着一层亲戚。

当然了,亲戚这玩意很不靠谱,要是利益相投,走得勤快,哪怕八竿子打不着,也能无话不谈,可利益相左,话不投机,哪怕亲兄弟也能闹掰了。

比如眼下曹家就怎么看赵宗实都不顺眼,弄得连高家都不待见了。

……

听完了曹佾的话,王宁安突然摸了摸鼻子。

“有那么明显吗?”

曹佾不解,“什么事?”

“还能什么事,我和赵宗实,汝南王府!"

曹佾觉得十分荒谬,大叫道:“我说二郎,你还装什么糊涂,现在京城到处都在说,你和赵宗景好得穿一条裤子,你帮着他和汝南王府唱对台戏,要辅佐赵宗景当皇帝呢!”

“什么?”

王宁安惊呆了,这都谁传得谣言啊?

我就算辅佐谁,也不会辅佐赵宗景啊!

那家伙胸无大志,没有城府,意气用事,脑子还不好,辅佐他,还不如辅佐一头猪呢!这帮人到底是怎么想的,为什么要坑人啊?莫非是自己得罪了文官,有人想要借助汝南王府的手,除掉自己?

见王宁安满脸疑问,惊得变颜变色。曹佾很无语,这就是传说中的灯下黑吧!

哪怕精明如王宁安,也难以免俗。

“二郎,你带着赵宗景跑到辽国一趟,狠狠抽了赵允让的老脸,又千方百计,把赵宗景心心念念的澜儿捧成了王妃。如今赵宗景羽翼渐丰,又是郡王之尊,凭什么不能参与夺嫡?”

这话把王宁安问住了,有些时候,别人怎么看你,和你自己怎么看你,还真是不一样!

就拿赵宗景来说,出使辽国,那是无奈之举,谁让赵允让不舍得自己儿子去。从辽国会来,王宁安和赵宗景算是结下了友谊,而且他又看出赵祯很喜欢这个侄子,就卖了一个好给赵祯,把赵宗景弄到了岭南走一趟。

和赵宗景待久了,王宁安早就不抱希望,这丫的能夺嫡,哪怕猪都能当皇帝了。他把希望更多寄托在帮赵祯弄个儿子上面。

只是王宁安的盘算,外人不知道。

他们只看到王宁安处处帮助赵宗景,处处拉拔,不惜把自己的功劳分给赵宗景,这还不是要辅佐赵宗景夺嫡吗?

再有,外人看赵宗景,也和王宁安不一样,他们觉得这个小王爷固然任性、痴情,可是人家真有本事,去了一趟辽国,谈成了生意,废除了岁币,比起富弼都威风多了。去了岭南,就领兵灭国,杀进交趾都城。

所作所为,是有勇有谋,绝对堪称赵家的优秀子孙,他完全有资格和赵宗实掰手腕!

……

好嘛,一连串的误会弄到了一起,哪怕王宁安想解释,都解释不清了。就连曹佾都这么看,别人更可想而知了。

王宁安突然一愣,急忙揪住了曹佾的衣服,“我说国舅爷,他们都跑过来,不光是看我的面子吧?也包括……那货儿?”

曹佾气得一跺脚,凶巴巴道:“你瞎说什么,是郡王殿下!我可劝你一句啊,别仗着自己功劳大,就肆无忌惮,忘了君臣之别,早晚你会吃亏的!”

我吃个毛线!

让我对赵宗景毕恭毕敬,还不如杀了我呢!

王宁安冷静下来,更加无语了,原来这帮人凑过来,是想看看能不能扒上赵宗景的大腿,反正赵宗实身边人才济济,已经不缺帮手了,烧烧冷灶,没准有意想不到的收获。

敢情成了一场站队大会了。

和王宁安当初的设想大相径庭,可以说是欲哭无泪。

罢了,你们一肚子算计,那我也不客气了。

王宁安来回踱步,想好了对策之后,迈步从里面走了出来,曹佾紧紧跟随,向王宁安介绍了这些人,可王宁安满肚子心事,哪有和他们扯皮。

简单认识之后,王宁安就回到了主位上,当仁不让坐了下来。

“本官奉陛下圣旨,要操持岭南事务,最近要增加炼铜作坊,还有造船厂。岭南的商机虽然巨大,但是风险也不小。如今又和交趾生了冲突,狄帅大军每天消耗巨万,将士要忍受瘴气之苦,苦不堪言。为了保证岭南开的大局,凡是有心参与项目的,必须先交纳保证金。”

曹佾听到王宁安的话,就是一愣,以往这家伙都是尽量挖坑,让别人往里跳。可这一次他怎么反其道而行之,好像生怕别人掺和一样?

果然,当有人问要交多少钱,王宁安毫不客气道:“船厂最少3o万贯保证金,注册资本不得少于5o万,至于炼铜作坊,要1oo万贯,而且还要接受检查监督,除了正常利润之外,不许私藏一两铜,否则以国法论处!”

听完王宁安的话,稍微有点脑子的全都转身走了,还没怎么样呢,就拿出几十万贯,上百万贯,那不是有病吗?

见众人纷纷告辞,王宁安松了口气,可算把他们给吓跑了。要是真的接纳了他们,非让人误会不可,他是要结合将门势力,同赵宗实掰腕子。

天可怜见,王宁安立志追赶的是种家和折家,管你谁是皇帝,老子岿然不动!当然了,为了大宋的未来,最好的还是赵祯能生出儿子来。

王宁安满心疲惫,想要转身离开,却现还有三个家伙,岿然不动。

其中一个更是站起来,躬身道:“王大人,我等都愿意追随殿下,还请大人收留我们。”

第259章 你们想多了

“都看见了吧?”

高士林的嚣张的声音,传到了每一个人的耳朵里,他是高滔滔的弟弟,赵宗实的小舅子,这家伙毫不客气说道:“你们巴巴的跑过来,怎么样?热脸贴了冷屁股吧?这不成器的就是不成器!还没如何呢,就开始敲诈勒索,一张口几十万贯,真是好大的威风!”

高士林不理会脸都绿了的众多将门子弟,只是抱拳拱手,轻笑道:“谁愿意拿钱打水漂,请自便,恕小弟告辞了。”

高士林哼着小曲,得意非常地离开。

最近京中盛传赵宗景要和他姐夫掰手腕,夺位置。高士林怎能不担心,他这一次过来,也是想见识一下王宁安的程度,毕竟外面盛传王大人是赵宗景的第一谋士,心腹之人。

可是一见之下,高士林非常失望。

这家伙算什么谋士,整个得志猖狂的小人!

想要夺嫡,就要争取各方支持,谦恭和蔼,礼贤下士,这么多人去拜会,不管怎么样,也不能一副眼高于顶的德行吧!

张口就要钱,还什么保证金?骗鬼去吧,根本是帮着赵宗景敛财,如此明目张胆,一点城府都没有,谁要是投靠了他们,简直瞎了狗眼!

高士林彻底放松下来,他要去告诉家里,也顺便告诉姐姐一声,什么风险都没有,相比起姐夫啊,赵宗景和王宁安就是两堆烂泥,根本扶不上墙!

只是高士林忽略了,竟然还真有三个瞎了狗眼的人,留了下去,准备跟烂泥搅合在一起。

……

“我可以告诉你们,岭南的开那是朝廷的事情,是陛下亲自交办的。和什么狗屁殿下没有关系,我王宁安也不是占山为王的好汉,要收小弟,需要什么人效忠!统统没有!要想谈岭南的事情,在商言商,一切按照规矩办事,天下间的事情,都是坏在了想得太多,做得太少!都坏在心思用歪了。”

王宁安胸膛起伏,显得心绪很不平静,他实在是不想卷入什么夺嫡之争,眼下值得他抱的大腿,只有赵祯一个,他迫切需要把岭南的事情处理了,把铜运到京城,其他的免谈。

“要去岭南,就要规规矩矩做生意,先是炼铜,我可以向陛下讨要一些熟练工匠。只是去岭南办作坊,万里迢迢,工匠的工钱要是京城的三倍,而且工匠十分宝贵,你们必须妥善照顾,不能出任何意外。至于造船,岭南得天独厚,可以从交趾等地弄到几十米高的楠木,充当船只龙骨。我已经让人安排了。造船需要工匠很多,耗时非常长,你们必须有足够的决心,不能半途而废,留下一个烂摊子没法收拾。我要求你们缴纳保证金,也是这个原因。只要你们的船厂和作坊能运转起来,我会把保证金如数归还。”

王宁安说完之后,就对着曹佾道:“国舅爷,我也乏了,其他的事情你和几位谈吧。”

说完,王宁安转身进去,一头扎在床上,居然呼呼大睡了。

只留下三个人和曹佾大眼瞪小眼。

这算什么事啊?

他也太冷漠了,把我们当成了什么?

其中一个年轻的站起来,就要争辩几句,另一个三十来岁的拉住了他,而后冲着曹佾微微一笑,“国舅爷,既然大人吩咐了,就去你家谈一谈吧。”

曹佾点头,“好,潘兄,就去我家吧。”

这个三十来岁的人,名叫潘肃,他的祖上就是杨家将中,害死老令公杨业的罪魁祸,从这算起来,他和王宁安还是世仇,真不知道这家伙是怎么想的,竟然选择留下了,莫非也是脑子抽了?

至于那个年轻点的,叫石涛,他的祖上是大名鼎鼎的开国功臣石守信,石家和其他的将门迥然不同,他们在军中一直为官,实力不容小觑。

只是前些年,同西夏作战,石涛的祖父石元孙被西夏人俘虏,议和之后,才把石元孙放回来。

很多言官弹劾石元孙不能为国尽忠,苟延残喘,老爷子灰头土脸,从此之后,淡出了军中,最近传说身体很不好,石家上下,忧心忡忡。

剩下的第三个,叫呼延达,他的祖上同样是名将呼延赞,这几十年,呼延家没有什么出色的子弟,只是专心做生意,几乎和商人无异。

……

三个人来到了曹佾的家,大家伙互相看了看,最后只能让年纪最大,和曹佾关系最好的潘肃开口。

潘肃也很为难,赵宗景从岭南立功归来,赵祯另眼相看,又给了王宁安大权,要办船厂作坊。

大家伙琢磨着,这是赵祯要提携赵宗景,给他机会培植亲信势力,故此,一股脑都凑上来了。

只是在众多的将门之中,曹家最特别,人家的女儿是皇后,他们总不能拉着曹佾去投奔赵宗景吧?

但想不到的是曹佾和王宁安交情不错,莫非曹家也选好了后路?

潘肃仗着胆子道:“国舅爷,我们都跟罩在了笼子里,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莫非是王大人考验我们,是不是真心效忠小王爷?”

曹佾瞪了他一眼,冷冷道:“潘肃,咱们两个是小,我问你可要说实话,你们到底是怎么想的,别人都走了,你们怎么就留了下来?莫非真的要巴结赵宗景?”

这三个人张了张嘴,都觉得为难,没人愿意说话。

“哼,你们不说,那我可告辞了。”曹佾转身要走。

潘肃连忙拦住他,“罢了,国舅爷,我实说了!”

自从潘美死后,潘家也是一落千丈,一代不如一代,眼下的精力都放在了商业上面。直到王家异军突起,潘家才感到了麻烦。

说起来当年导致杨业和王贵战死的元凶并非潘美,直接凶手是监军王侁,他先是用言语逼迫杨业出战,接着在陈家谷提前撤兵,杨业孤立无援,兵败被俘。

而仔细推究起来,赵光义指挥不当,干涉前线用兵,不能充分授权,使得军中令出多门,造成相互掣肘,严重混乱,实在是最大的祸!

至于潘美,他身为统帅,最大的问题就是没能抵制监军王侁的错误做法,坚持正确主张,做多算是帮凶。

从事后的处置也看得出来,潘美仅仅是降了三级,至于王侁,则是被刺配金州。

这么多年过去了,王侁的后人早就不知道去向了,潘家倒是好好的在京城,活得很滋润。

原本多年前的陈芝麻烂谷子,潘家都忘了。而且杨家堕落的比他们家还快,还惨,有什么可怕的。

问题是王家异军突起,他们不敢找赵家皇帝的麻烦,王侁的家人也找不到了,万一被怒火撒在潘家怎么办?

衰败家族,有太多的无奈,下面的人看潘家,还高高在上,富贵不可言。可潘肃清楚啊,王宁安那是天子宠臣,又和赵宗景搅在一起,万一他们真的夺嫡成功,到时候,不用王宁安动手,下面的人就能把潘家踩死,好讨新主子的欢喜。

虽然赵宗景上位可能性不高,潘家也不敢冒险,必须把危险解除了,所以潘肃过来了。

那有人问了,潘家倒向了赵宗景,赵宗实呢?他们那边吗?

这就是太不了解大家族的生存之道了,早就有另外一波人巴结上汝南王府了,两头下注,脚踩两只船,是所有大家族自保的本能,亲兄弟反目成仇也不少见。

反正不管谁赢了谁输了,家族都能延续下去。

谁让潘家走到了这么尴尬的一步,不采取极端的保命手段,根本行不通了。

倒是石家,他们和汝南王府几年前就结仇了,石元孙兵败被俘,后来放了回来,石家就给汝南王府送了厚礼,希望赵允让出面,帮着安抚言官,不要找老爷子的麻烦。

结果呢,赵允让拿了钱,却不给石家办事,弄得石家非常愤怒,眼看着赵宗景崛起,他们自然投靠过来。

只要能挡住赵宗实,他们干什么都愿意。

另外呼延达呢,他算是这三家当中最弱的了,不过他们的商业天赋最好,当年他们就投资建了樊楼,成为京城最著名的消费天堂,日进斗金。

结果后来就被人用尽了手段,给夺走了。

虽然汝南王府没有出面,但是呼延家清楚,背后就是赵允让的几个儿子唆使的,其中赵宗楚,赵宗仆跳得最欢。

断人财路,如杀人父母,呼延家倒向赵宗景,也就不奇怪了。

这三家犹犹豫豫,把自己的盘算说清楚了。

“国舅爷,你和王大人熟悉,他到底是打得什么算盘?是不是要考验我们的忠诚啊?”潘肃道:“请转告王大人,我们绝对没有问题。”

这三个人,满脸恳切。

曹佾看了半天,突然哈哈大笑,“我说老潘啊,二郎说的真对,你们啊,想得太多,想得歪了!要是以我之见,你们就把岭南的事情当成普通的投资算了。”

石涛迟疑道:“国舅爷,普通的投资,哪用交保证金啊?”

曹佾讥诮道:“你们啊,就是不了解二郎,他这个人深谋远虑,经商手段,那是无人能敌。这么说吧!我已经交了一百五十万贯的保证金,建一个炼铜作坊,还有一个船厂。”

潘肃不敢置信道:“国舅爷,你也要交钱啊?”

“废话,连我姐夫都交了钱呢!”曹佾没好气道。

第260章 滇铜来了

“陛下?”潘肃惊讶道:“官家也跟着唐大人做生意?”

曹佾点了点头,“咱们是从小到大的交情,哪说哪了。我姐夫也不容易,国用艰难,他连件新衣服都舍不得添置。这回岭南的生意大,宫里也出了一份,1oo万贯,预估每年能分红5o万贯。”

“什么?”石涛惊呆了,“那岂不是说两年就回本了?真的有这么大的赚头儿?”

曹佾没好气道:“你以为呢!这还是保守呢,王宁安是什么人?他可是点石成金的高手,要不是生意太大,他舍得拿出来让大家伙分吗?结果不就是一点保证金吗?瞧那帮人那个小气,鼠目寸光,不值一提!也就你们三个还算有点眼光,我把话撂在这儿,只要搭上了王宁安的车,你们就等着数钱吧!”

从曹府出来,潘肃、石涛、呼延达,三个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他们突然觉得都错了,而且错得还很离谱!

“潘哥,你看这是怎么回事?”石涛百思不解。

潘肃沉吟半天,摇头叹息道:“我们在京城的年头太多了,眼光也就盯着一亩三分地,见到王宁安和赵宗景走近,就以为是要夺嫡,见陛下把岭南交给他们,就想着过来投靠……我们错了!”

呼延达很胖,他呼呼喘着气,“潘哥说的没错,曹国舅不说,咱们谁能知道,王宁安竟然和陛下关系这么好,作为天子宠臣,他急着辅佐赵宗景干什么?陛下春秋鼎盛,他该盼着官家长命百岁才对”

潘肃有些失落,道:“行了,咱们呢,的确要管住嘴巴,别自己找麻烦,回头赶快把钱交了,无论如何,王宁安这条线是不能放弃了。”

……

见识这些将门子弟,王宁安有几个没想到。

先就是夺嫡之争已经到了如此明目张胆的地步!

各方的人马都迫不及待站队了,其实想想也不难理解,皇帝子嗣艰难,年纪又大了,眼看着生不出皇子,只能从宗室当中选择。

谁能成为拥立定策的重臣,以后好处多多,享不尽的荣华富贵,封妻荫子……这些诱惑刺激着各方的脑袋,都开始变热,烧了。

赵宗实看不上武将,这帮人就跑到自己这边抱大腿,可是这帮蠢货,抱得如此直白,如此不加掩饰!

简直是脑残,难怪他们斗不过文官,被人家吃得死死的。

感慨了一会儿,王宁安又突然想到,莫非情况真的这么明显?帝位就要落在赵宗景和赵宗实两个人身上?

那个二货到底有没有准备啊?

假如他真的想要那个位置,自己要不要帮他啊?

虽然赵宗景很脑残,很中二,但是辅佐一个白痴登基,不更能显示自己的与众不同吗?

王宁安渐渐的改变了思路,让赵宗景上位,至少有两个好处,先能挡住赵宗实。

了解宋史,王宁安对赵宗实实在是生不出什么好感,赵祯后期,大宋已经是百病齐,到了不得不改的地步。

结果呢,赵宗实登基之后,第一件事就是不承认赵祯这个爹!一定要尊赵允让为皇帝,弄出了迁延日久的濮议之争。

开什么玩笑,你当初可是答应了过继给赵祯,管人家叫爹了,这和明代的嘉靖完全不同,堂堂的皇帝,出尔反尔,如何能让人信服。

赵宗实不但给他爹争名分,还放手去欺负赵祯的遗孀,曾经帮助他登基,成全他亲事的姨母曹太后,也就是曹佾的姐姐。

赵宗实在位五年多,光是争论濮议,就耗费了18个月。

不但失去了锐意革新,振衰起弊的宝贵时间,而且这18个月之中,卑劣的手段尽出,朝堂撕裂成两派,互相内斗不止。

而正是这五年种下了恶因,等到赵宗实去世,他的儿子登基,立刻启用王安石,掀起一场非常不成熟,甚至是可笑的变法,结果就不言而喻了,活活把大宋王朝葬送了,也造成了第一次神州6沉,鞑虏霸占了锦绣中华,几千万同胞惨遭涂炭,教训不可谓不惨痛!

赵宗实父子,一个在改革的时候没有改革,一个在不该贸然行动的时候,疯狂推动改革,说他们毁了大宋,一点都不为过。

当然了,赵宗实的子孙也没有好下场,两个被掠到了金国,侥幸逃出来一个,还没了后人……

历史已经很差了,就算赵宗景上位,总不会更差吧?

而且赵宗景很笨,很好忽悠,他当皇帝,至少不会给自己添乱,王宁安就可以放手施为了。

貌似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

王宁安决定去找“二货”商量一下,他到了王府,现赵宗景正在对着木盆,洗尿布呢!他的脸顿时就黑了。

“我说小王爷,下人都哪去了?”

赵宗景见到王宁安,咧嘴笑了,“你来的正要,我怕他们洗不干净,还是自己动手放心。对了,这不洗衣服不知道,还挺费肥皂的,回头你给我送个三千块五千块过来!就当是给孩子送礼了。”

赵宗景一点不客气,“正好,你也别闲着,帮我洗洗,先学学怎么当一个好爹!”

王宁安被惊掉了下巴,他掉头就走,跟着赵宗景在一起,总忍不住自己的洪荒之力,想要暴揍他一顿!

看着王宁安远去的背影,赵宗景鬼兮兮的,得意大笑。

澜儿从屋子里出来,责怪道:“王大人帮了咱们那么多,你不该戏耍他的!”

赵宗景呵呵笑道:“你不懂,他这次过来啊,保准是劝我和赵宗实抢皇位。这次回京,就连我爹都说了,我才不上当呢!干嘛当皇帝?要认个新爹不说,还要宵衣旰食,不得安生,你没看到官家,他可不容易了。”

赵宗景不停抱怨着,澜儿什么都没说,她是个懂规矩的人,丈夫决定的事情,她可不会多嘴,更何况她觉得眼下就挺好,一家人厮守在一起,何必去蹚浑水呢!

……

王宁安从赵宗景那里回来,就给他下了诊断书,这家伙是无药可救了。

别指望他能扛起大旗,就剩下两个选择,一个是盼着赵祯能生出儿子,再有就是扩充实力,让赵宗实没法动自己!

前者暂时还没有主意,后者却十分容易,几乎触手可得。

他已经把西南的大局打开了,就等着大展身手了。

朝廷册封李日尊为交趾王的诏书都下来了,王宁安被任命为使者,护送李日尊南下。本来还想让赵宗景跟着,可这丫的一心扑在孩子的身上,竟然向赵祯请假了。

盖了棺材板,又钉了一圈钉子,赵宗景,out!

王宁安只能自己动身南下,可就在王宁安要走的时候,传来了消息,从交趾运来的第一批铜已经抵达江南,并且装上了漕运船只,立刻送入京城。

这一批铜一共有1oo万斤,足够铸币25万贯!

听到这个消息,王宁安都不敢淡定了。

就算动作再快,也不能这么离谱啊,李日尊还没有南下,炼铜的作坊也没有建立起来,从哪冒出来这么多铜啊?

难道是老爹又打仗了,从哪里抢来的?

还是自己真的有神通了,光靠着两片嘴,就能心想事成?

只是这也太玄幻了吧?

王宁安一头雾水,可是京城的这帮人却傻眼了。

乖乖,真的把铜运进来了?

一下就是1oo万斤!

是真是假啊?

不会是开玩笑吧?

要说最感到惊讶的就是之前去看过王宁安的将门子弟,他们想看看值不值得投奔,结果被王宁安的保证金都给吓跑了。

他们做梦也想不到,岭南竟然这么快就能看到收获,如果生意这么容易,不看着赵宗景,不想着抱大腿,也该参与啊,哪怕交钱也是可以的。

一般人追悔莫及,要说最得意的就是潘肃、石涛和呼延达了,他们撇着嘴,仰着脸,眼睛都大天上去了,说话比以前更大声了!

都是有眼无珠的家伙,幸亏我们三个聪明,果断押注王大人,看起来曹佾说的真对了,这个王宁安就是点石成金的宝贝,跟着他没错!

不光是这三个人,就连曹佾都找到了王宁安,拉着他的手,高兴万分,眉飞色舞,大赞王宁安英明,实在是太有远见了。

王宁安还迷糊着,曹佾笑道:“二郎,你还记得当初游金明池不?”

“好像有这么回事,不过那是我去辽国之前啊!”王宁安老实答道。

“没错,就是那次,你告诉了我一个财的路子,想起来没有?”

王宁安迟疑半天,突然想起来,惊呼道:“国舅爷,你派人去大理了?”

曹佾笑呵呵点头,“当然了,哥哥从来都相信老弟的眼光!你是不会坑我的!”

你错了!

我当时就是坑你的!

王宁安叫苦不迭,他当时真是没想到后续的事情,只是想捉弄一个曹佾,就鼓动他去大理买铜佛像。

不对劲啊……

“我说国舅爷,当时我不是让你去买铜佛吗?怎么变成了铜了?”

曹佾也愣了,“对啊,是铜佛啊?难到他们嫌运输麻烦?”曹佾突然暴跳如雷,“这帮败家子,铜佛比铜子值钱一百倍啊!他们要气死我啊!”

曹佾顿足捶胸,可也没有办法,只能等着人回来了,再好好问问清楚。

第261章 钱荒有希望了

汴梁是一座拥有百万人口的级都市,而且还是一个内6的城市,这一点很重要。如果光是靠着牛马畜力,手抬肩扛,无论如何,也没法供应这么多张嘴。

为了满足京城的需要,大宋的统治者建立了四大水渠,包括汴河、蔡河、五丈河、金水河,这四条河流连结四面八方,沟通其他天然水系,把京城所需的物资源源不断运进来,保证世界第一繁华都市的正常运转。

四条运河当中,要数汴河最为重要,沟通江淮,输送东南的粮食和物产进京,占所有财赋的一半之多。可以说汴河维系着大宋帝国的运转,稍微有点麻烦,就会殃及天下,故此每年大宋都要花费巨资,治理汴河,让人头疼不已。

只是这一次,汴河带来的却是天大的喜讯。

满载着1oo万斤滇铜的漕船驶入了京城,王宁安和曹佾早早前来等候,除了他们之外,还有许多官民百姓,甚至是朝中显贵,皇亲国戚,全都跑来看热闹。

当船只停好,跳板搭起来,就有壮实的民夫背着箩筐,从船上下来,把一块块几十斤重的铜锭搬了下来,就这么明晃晃地堆在码头上。

没有多大的功夫,铜就堆成了小山,在阳光的照射之下,出淡淡的金光,看得人眼红心热。

幸好开封府派出了足够的差役,维持着秩序,不然非出乱子不可。

在看热闹的人群当中,就有潘肃、石涛、呼延达三个,他们伸长了脖子,看着大块的铜锭,眼睛冒光,放声大笑。

值了,真值了!

光是这些铜,就证明投资岭南,一点错都没有!

他们不由得看了看其他人,尤其是高士林,脸上露出了得意的笑容,怎么样,傻了吧?舍不得一点小钱,还想财?做梦去吧!

潘肃拉着两个人,故意从高士林面前,得意洋洋走过。

“高兄,不好意思啊,我们要去喝酒了,怎么样,你去不去?”

去,去你妈的!

高士林简直要炸了,他现在脑子只剩下一个念头,成了,又让他们成了!

本来大家都以为岭南那么远,又气候恶劣,想要开出成果,至少要几年的光景,许多人都是看重赵宗景的潜力,才去捧臭脚。谁知让王宁安狮子大张口,都给吓跑了。

可一转眼的功夫,人家就把铜弄到了京城!

这下好了,就算不看着赵宗景,光是为了商业利益,各方削尖了脑袋,也要扑上来。

高士林已经现了,原本跟他站在一起的柳家、王家、张家,崔家、刘家、李家、袁家,此刻全都松动了,一个个满脸垂涎,看着那一堆铜山,流出了长长的口水。更有人追悔莫及,真是白长了一双眼珠子,竟然没有现岭南的商业价值。

光顾着盘算夺嫡那点事情,真是鼠目寸光,该死,该死!

圣人春秋鼎盛,现在就琢磨着巴结新君,还为时过早。再说了,不管谁当皇帝,都要过日子,那么好的来钱路子摆在那里,岂能白白放过?

这帮人都琢磨着要赶快去找王宁安,好好谈谈,这位王大人的价值可不只是巴结赵宗景的终南捷径那么简单!他本身的实力就不容小觑,值得合作!

见到这些人跃跃欲试,高士林的心里更加惶恐。

……

前些日,他们集体拜会王宁安,就存了逢迎赵宗景的心,当时高士林还不算担心,毕竟各个家族,两边讨好,两头下注,那是再正常不过的事。

可问题是如今岭南的利益展现出来,这帮人真的和王宁安有了利益勾结,还越来越紧密,到时候谁敢担保,他们不会彻底倒向赵宗景?

假如整个将门都支持赵宗景,那姐夫的夺嫡大业可就有麻烦了。

高士林思量半天,一扭头,直奔汝南王府而去,他要赶快去通风报信。

相比起将门子弟心思各异,算计满腹,一个老人显得非常单纯,非常高兴,这就是刚刚调入京城,出任三司使的曾公亮。

此老可不简单,他为官近三十年,政绩卓著,颇有声望。当初在庆历新政的时候,他也是坚决支持的一个。

只是曾公亮和其他人不同,他不光有一张嘴,还有实际行动。

曾公亮曾经编纂过《武经总要》,要说起这部书,堪称大宋版的军事百科。

一共4o卷,分为上下两部分,在上卷,曾公亮敏锐指出,为了防止军阀格局,藩镇林立,大宋进行了一系列的收权行动,结果却是矫枉过正,弄得兵不知将,将不识兵,导致仗仗失利,节节败退。

他还提倡要严格训练,主张兵家用人,贵在随其长短而用之。

在下卷之中,他更是收录了各种武器战法,配上了图示,十分精美,条分缕析。

六艺学堂下面设有武学院,其中《武经总要》被王宁安放在了第一位,重要性甚至过了《孙子兵法》。

王宁安认为奇谋妙计,运筹帷幄,虽然不可缺少,但是真正的制胜关键还是实力!落到具体就是两条,一个是士兵的素质,一个是武器的质量。

这两条《武经总要》之中都有详细论述,王宁安曾经不惜重金,让人印制1ooo套,给每一个武学院的成员,奉为圭臬。

说起来惭愧,《武经总要》已经出来了六七年,可是随着庆历新政失败,文官之中,没人支持推广,武将更是一帮大老粗,没人愿意下功夫学习。

王宁安成了推广《武经总要》的第一人,虽然和曾公亮第一次见面,但两个人神交已久,可以说是一见如故。

曾公亮不同于那些潇洒飘逸,风度无双的士大夫,老爷子长相普通,非常平易近人。他算是大宋官场上为数不多的实干派,早年就率领百姓治理水患,后来又研究兵法,造诣很深。

曾公亮拉着王宁安的手,哈哈大笑,“我都听醉翁说了,真是想不到,老夫费尽心血著书,竟然墙里开花墙外香,让小王大人给扬光大了。”

王宁安夸张道:“老大人,你不会找我要版权费吧?”

曾公亮一愣,随机朗声道:“怎么能不要?”

老头指了指那一堆铜山,笑道:“从现在开始,每年1ooo万斤铜,少一点都不行!”

王宁安一拍胸膛,笑道:“这算什么,老大人需要,一年三千万,五千万,也没问题。”

曾公亮板着脸道:“什么是老夫要?弄得跟贪赃枉法似的,是大宋需要啊,这钱荒太恼人了。”

曾公亮感慨万千,他接任三司使,铸币也是他负责的工作之一。

前些年为了应付李元昊叛乱,朝廷行许多铁钱,刚开始铁钱还能维持和铜钱一样的价格,可最近几年,铁钱崩溃,市面上铜钱严重匮乏,有些地方甚至出现了以物易物,非常不方便。

滇铜来了,可谓是及时雨,老头一颗心落在了肚子里。

他围着铜山,转了半天,频频点头,这些铜有黄铜,还有白铜,虽然品相不一,杂质也稍微多了一些,但是制作铜钱,完全没有问题。

……

曾公亮很满意,可有一个人却气疯了,那就是国舅爷曹佾。

他趁着曾公亮看铜去了,一把拉着王宁安,到了空出来的船舱里,暴跳如雷。

“我说二郎,咱么兄弟一场,你可不能坑我!这明明是我派人费了好大劲儿,从大理弄来的,怎么成了你的功劳?当然了,你抢功劳也就算了,可是你不能把这些铜都交给朝廷啊!那我怎么办?”

王宁安呲着闪亮的白牙,呵呵笑道:“国舅爷,你好歹有点觉悟成不,你姐夫不容易,贡献一点铜算什么?不过区区25万贯,1oo万斤,对你来说,九牛一毛,大海一勺!”

曹佾气得直转圈,“我说的不是钱,是这个事!你懂不懂?”

“懂,你说的不是钱,说的是钱的事!”

曹佾被噎得差点趴下。

王宁安无奈道:“我说国舅爷,我什么时候在钱上亏待你了?”

曹佾突然清醒过来,他一跃三尺高,激动地:“二郎,你小子跟我说实话,你准备从哪里捞钱?”

“这才对嘛!”王宁安笑道:“我的国舅爷,你听我慢慢说。”

……

王宁安确实没打算通过铜矿赚钱,铜可是不折不扣的战略资源,从来都是朝廷掌控,随便插手,大肆渔利,朝廷怎么想,大老板赵祯怎么想?

再有,靠着炼铜赚钱,也实在是太少了,根本是少的可怜!

要想赚,就赚别人干不了的。

随着大理和交趾的铜开出来,前往岭南的商货必定成倍增加,这时候如果能掌握一个船队,把大宋的货物卖到交趾和大理,再把土产运回来,顺便运送铜锭,这里面有多少的利润?

而且这么多商人南下,他们需不需要安全保护?需不需要金融服务?

海上船队,保安公司,票号钱庄……这就是王宁安的如意算盘。

“国舅爷,让交趾人挖铜,让大宋的商人炼铜,说到底,他们都是给咱们干活,替咱们赚钱!”

王宁安的手指翘着桌面,十分有节奏,“制造业的利润最多只有三分之一,剩下的三分之二都是服务业!咱们要抢占产业的制高点,不能当辛苦的土老帽!”

曹佾这才如梦方醒,“二郎,你就是厉害,可问题是船队,钱庄都要下不少的本钱吧?”

“是啊,所以我才要收保证金。”王宁安淡淡说道,曹佾的脸却瞬间垮下来了。

好嘛!

你这家伙也太不要脸了!

从人家身上收钱,组建船队钱庄,反过头再赚人家的钱!

怎么好事都让你给占了?

那帮人岂不是成了被你卖了,还帮你数钱的笨蛋了?

王宁安轻轻一笑,“怎么,国舅爷心疼了?”

“我是怕打雷的时候,老天爷劈你,连累了我!”曹佾气咻咻道。

第262章 战争红利

曹佾嘴上骂着王宁安,可是身体却很老实,曹家也是堂堂将门,其实轻易甘于人后的。插手岭南,能拿到的利益太大了。

光是船队,南北物资运输,人员往来,几千万百姓的生计,不亚于握着一套海外漕运。通过航运,能联系多少利益,抓到多少人脉!

王宁安说得对,不能指望着赵宗实,姐姐也未必生的出孩子,可是只要手握着庞大的实力,就没人能撼动曹家。

跟王宁安这家伙在一起,曹佾觉得自己的道德水平下降太快了,却丝毫没有办法。

“我说二郎,潘、石、呼延,他们三家算是先投奔的,保证金能不能少点?”曹国舅想挽回一点良心。

“不能!”王宁安断然说道:“岭南那么多事情,没有钱怎么玩得转。你姐夫国库都是亏空,光是岭南就要用6oo万贯重建,他一个铜板拿不出来,就指着这笔钱,绝对不能退!”

曹佾傻眼了,“那他们的钱不退,其他人是不是要增加保证金?不然怎么区分先来后到啊?”

“这倒是个问题,做事要赏罚分明,自己人和外人当然不能一样……”王宁安眼珠转了转,笑道:“这样吧,保证金依旧不变,只是返还的比例调整一下。”

“怎么调整?”曹佾傻呵呵道。

“潘、石、呼延,他们三家算是第一批参与开的,三年之后,可以全额退还,第二批就是五年之后,退还七成,第三批呢,退还五成……以此类推,怎么样?”

“不怎么样!你这是抢钱啊!”

王宁安把眼睛一瞪,“抢钱怎么样?你看看他们交不交?”

曹佾被问得哑口无言,别说还能返还了,就算不返还,看着码头上的铜山,他们也会甘之如饴的。

王宁安算是抓住了这帮人的软肋,死死吃了一口。算了,自己跟着王宁安,也多少捞点好处吧,这年头,不学会吃人,怎么财,俗话说马不吃夜草不肥,人不得横财不富,自己啊,也该学学王宁安这个狠心劲儿。

我这个人啊,就是心太软了!

看曹佾眼神闪烁的模样,王宁安就知道这家伙心里不一定怎么编排自己呢!

“哼,跟我去问问。”

“问什么?”曹佾愣了。

“当然是问铜像怎么变成铜矿了!”王宁安和曹佾迈步出来,让人赶快把船队的负责人叫来。

……

就在他俩聊天的功夫,曾公亮已经离开码头,直奔宫中,他是春风得意,脸上笑得开了花。

赵祯在垂拱殿接见了曾公亮。

“启奏圣人,臣都看过了,确实是很好的铜锭,立刻就能铸成铜钱。”

赵祯心中大喜,“既然如此,曾爱卿怎么不立刻着手,莫非还有什么为难?”

曾公亮忙说道:“陛下,臣和王大人聊了,他倒是有不同的看法。”

“是王宁安吗?那小子就是心眼多。”赵祯好奇道:“曾爱卿,他说了什么?”

“回陛下,他的意思是暂时不铸钱,只是把铜锭摆在三司衙门,最显眼的地方,最好让过往的人都能看到,然后再大肆宣传,说是朝廷拿到了铜矿,从此之后,钱荒的问题就没了。”

赵祯吸了口气,心中不悦,这次拿到的铜是不少,可是距离解决钱荒还好远呢!怎么能信口雌黄?

还说把钱荒都解决了,再来一百船也没戏,王宁安是不是有些膨胀了,贪功心切了,这可不行,小东西还是要敲打敲打!

见赵祯脸色变了,曾公亮忙说道:“陛下,王大人的意思是钱荒不光是钱不够了,还有别的原因?”

“什么原因?”

“预期心里?”曾公亮从王宁安那里学来了一个新词儿。

赵祯不解,问道:“什么意思?”

“陛下,王大人说,朝廷缺铜是一方面,但另一方面,很多人也看出了问题,他们就趁机囤积铜钱,舍不得拿出消费,故此加剧了钱荒。”

古人一点不笨,赵祯关注钱荒也不是一年两年了,的确如同曾公亮所说,每次铸好一批铜钱之后,放到市面上,没有多久,就消失不见了,市面上流通的都是那些含铜不多的劣钱。

哪怕在后世,也经常挖出来数量惊人的铜钱,很多后世的人都想不明白,心说古人是不是傻帽,干嘛存钱不花,这不是有病吗?

其实那是站着说话不腰疼,古代缺少投资项目,很多家族又奉行节俭,存钱再正常不过了。

而且中国古代一直缺少贵金属,今天5oo文能买来的东西,到了明年,可能只要45o文……铜钱的购买力不断上升,存钱是有赚头儿的。要是赔本,你看看古人花不花钱?

王宁安告诉了赵祯和曾公亮一个很重要的东西心理因素!

靠着朝廷命令,靠着投放铜钱,都未必有效。

可如果在三司衙门放一个巨大无比的铜山,就等于告诉世人,朝廷的铜数之不尽,你们存铜钱根本没用,不但不会升值,还会贬值。

只要把心里因素扭转了,很多人就会把藏着的钱拿出来。

解决钱荒,不光要增加供给,还要盘活存量!

让已有的铜钱流通起来……

“真难为他了,连吹牛都吹得光明正大,理直气壮!”赵祯心说王宁安这小子,总是能给自己带来惊喜。

“那好,就按照他的主意办,曾爱卿,王宁安于理财一道,颇有见地。朕曾经也想让他出任三司使,帮着朕理财。”

赵祯说得轻松,可是曾公亮却差点叫出来,幸好老先生修炼足够,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

可让王宁安当三司使,简直比泰山崩溃还吓人!

不到二十的相公,想想吧,满朝文臣,一大帮胡子一把的,都能给王宁安当爷爷,结果却要低声下气,尊他一声王相公,想想那个场面,曾公亮就浑身恶寒。

赵祯抓着胡须,淡淡道:“后来出了岭南的事情,朕让他南下了,不过王卿可是给朕立了军令状,要给朕弄5oo万贯回来,填补国用。”

听到这里,曾公亮简直被雷得外焦里嫩,骨苏肉麻。

怎么吓死人的事一个接着一个啊,王宁安他有多大的本事,一张嘴就是5oo万贯,你当钱那么好赚啊,大风刮来的?

曾公亮躬身道:“圣人,恕老臣直言,那1oo万斤铜,固然不少,可都铸了铜钱,也不过区区25万贯,距离5oo万贯,还差得太多了。老臣以为,就算王宁安有点石成金的本事,他也弄不到5oo万贯。假如他真的弄来了,老臣情愿退位让贤,谁敢说王宁安不合适,老臣都和他理论去!”

曾公亮显得顽固而坚持,赵祯呵呵一笑,“曾爱卿,王宁安那小子的确有些鬼门道,你看着吧,到时候没准他真能把钱送来,咱们君臣拭目以待吧!”

……

“小人慕容轻尘,拜见王大人。”

站在王宁安面前的是一个文弱书生,虽然青衣小帽,但是骨子里带着傲气,很有股嶙峋劲儿,面目也算是清秀,不像一般的下人。

王宁安眨了眨眼睛,“国舅爷,他就是你派去大理的人?”

“没错,怎么样,我选的人不错吧?”

曹佾随口道:“慕容,你把经过和王大人说一遍,我也想知道,当初让你去大理买佛像,你怎么弄了一堆铜锭回来,是不是都给熔了?”

慕容轻尘连忙摆手,“回老爷的话,小的带人去了大理,那块儿的人几乎家家礼佛,听说小的要买佛像,就认定了我是不怀好意之人,把我给抓了起来。”

王宁安正喝茶呢,听到这话,连着咳嗽了两声,忙端起茶杯,掩饰尴尬。他当初存心坏曹佾,没想到真的有用了。可问题是慕容轻尘怎么跑出来了,还弄回来这么多铜锭,真是有趣啊!

“回老爷,小的在大理做了几个月的黑牢,后来大理国君突然把小人从牢里提了出来。”

“为什么?”曹佾好奇道。

“小的一开始也不知道,可后来小的清楚了,原来是我大宋有一位将军率领大军,杀入交趾,火焚升龙府,吓死了交趾国王!所有番邦都吓坏了,尤其是大理国王他仰慕中原日久,一心要和中原通好。见识了天朝的实力,更加想要归附上国。”

曹佾愣了,他怼了一下王宁安,“我说二郎,这帮蛮夷真都是贱皮子啊,越打他们,就越听话,真是稀奇!看起来你小子杀人杀得对了!”

慕容轻尘听到这话,突然一脸不敢置信,惊问道:“王大人,莫非就是你领兵杀入升龙府?”

王宁安笑着点点头,“准确说还有济阴郡王赵宗景,虽然他不顶什么用。”

慕容轻尘一听,泪流满脸,突然双膝一软,跪在了王宁安勉强。

“大人天地之恩,若是没有大人,轻尘只怕要埋骨番邦,永远也回不来了!”

王宁安有点尴尬,他害得人家蹲了黑牢,又把人家给救了,该怎么算,还真有点说不清楚。

“快起来吧,咱大宋人不兴下跪。”

谁知,一句“大宋人”,慕容轻尘的身体又是一震,显得更加激动,眼睛里面竟然有了光。

王宁安没注意到,他的心思都在大理,“照你的说法,这些铜是大理国王给你的?”

“没错,大理要归顺大宋,苦无门路,听说我是国舅派来的人,特意让小的带着重礼去拜见狄帅。狄帅说朝廷缺铜,大理当即进献了1oo万斤,是小的和李将军一起押进京城的。”

这时候李无羁晃着高大的身躯过来了,“大人,事情就是他说的这样,烧了升龙府,烧得太好了,烧出来咱们的威风!现在那帮西南的蛮夷,闻大人之名色变,听说都拿你的名字吓唬不睡觉的孩子呢!”

王宁安气得扭过头,敢情自己和张辽一样了!

老子有那么吓人吗?不过他也明白了,原来这些铜还是自己的战争红利,用的更理直气壮了!

第263章 公开卖官

听完慕容轻尘的介绍,曹佾简直欲哭无泪,他连指责王宁安的理由都没了,白高兴了一场。

“国舅爷,这批铜就算是岭南开的第一个成果,你可要保密,一个字都不能泄露出去。”

曹佾气哼哼道:“我又不是白痴,怎么会瞎说话?这批铜是大理国王进献的,那下一批吗?什么时候能进京?”

曹佾问到了关键,要解决钱荒,需要稳定的铜矿来源,不能一锤子买卖。

“慕容轻尘,我问你,大理皇帝真是那么尊敬大宋,一下子就送了1oo万斤铜?还是他另有图谋,你还知道什么?”

慕容轻尘忙说道:“大人,段氏的确很尊重大宋,只是他们下了血本,还是有盘算的,眼下大理的状况,岂止是一个乱字能形容的。”

慕容轻尘滔滔不断,把他知道的都讲了出来,其实大理建国还在大宋之前,已经有一百多年的历史。

目前大理国的皇帝叫段思廉,他或许没几个人知道,不过他有两个孙子,那可是鼎鼎大名,正是段誉的伯父段正明和便宜老爹段正淳,当然了,不是写武侠,这事就不提了。

其实金老先生不过是借了几个人名而已,其余的事情,真的可不多。

段家没有什么一阳指,六脉神剑,大理也并非世外桃源,更重要的是段家没有什么忠心耿耿的家臣,相反,他们的处境非常糟糕,皇位可以说是岌岌可危……

一切要从南诏覆灭说起,由于连年用兵,国力损耗严重,南诏生了起义,权臣郑买嗣杀了南诏王,创立大长和国,这个政权之存在了27年,就被剑川节度使杨干贞篡位,建立大天兴国。

同样的大天兴国也没有存在多久,杨干贞的弟弟杨诏指责通海节度使段思平有帝王之相,杨干贞下令诛杀段思平,结果段思平跑到了舅舅的部族当中隐蔽起来。

当时的权臣高方派遣段思平的弟弟段思良,还有军师董伽罗前来保护。

没过多久,杨干贞的弟弟杨诏篡位,段思平趁机借了蛮兵,灭了大天兴国,建立起大理国。

和交趾一样,大理也是被几个大族掌控,而这几个大族都和建国的过程有关系。

屈一指,当然是皇室段家,紧随其后的就是高家,高家本身实力雄厚,又辅佐段思平登基,几代人绵延下来,段家出皇帝,高家丞相,实力越庞大,已经到了无法抑制的地步,段氏皇族几乎被架空了,处境居然比交趾的李氏还要惨。

除了段姓和高姓之外,当初保护段思平的军事董伽罗,他背后是骤然而起的董家势力,另外段思平虽然抢了杨家的王位,但是杨家底蕴犹在。

就这样,大理形成段、高、杨、董四大势力,比起交趾还多了一个!

听到这些,曹佾的脑袋就大了三圈,简直要炸开了。

反倒是王宁安,他神情激动,听得格外仔细。

危机,危机,别人的危,自己的机!

没吃过猪肉,还没看过猪跑?

上辈子王宁安听说过多少金融大鳄的故事,他们就像是鲨鱼一般残暴,有了混乱要上,没有混乱制造混乱也要上。总而言之,别人乱了,他们才能在金融市场上横冲直撞,拿到自己想要的一切,至于别的国家死活,那就不是他们考虑的事情了。

王宁安的道德水平下降之后,也迫切想要国难财当然是别的国家!

“慕容轻尘,你怎么看这四大势力,究竟谁能脱颖而出?”

“回大人,这四家之中,董家根基最浅,自从董伽罗死后,也没有什么出色的人才,实力衰败厉害。原本段氏和杨氏联手,还有胜过高氏的可能。只是段家夺了杨家的江山,他们是生死仇敌,没有和解的可能。结果高家就能轻松回旋,游刃有余,假以时日,大理一定会落到高家的手里。”

慕容轻尘虽然只是个下人,却条分缕析,把大理的情况说得明明白白,王宁安心里一下子就打开了一扇门。

“按照你所说,段氏送来了这些铜锭,是希望大宋能帮他们忙了?”

“应该就是这样!”慕容轻尘用力点头。

曹佾终于插话了,“我说嘛,礼下于人必有所求,二郎拿了人家的钱,就要给人家办事吧?是不是该出兵大理,帮助段氏,灭了高氏啊?”

“我有病才帮忙呢!”王宁安在地上来回踱步,不断盘算着,他在交趾,选择了两头下注,维持着微妙的平衡。

至于大理,也应该这么做,让各方斗起来,都争着讨好他,那就成功了!

看起来要尽快南下才行,王宁安之前就有任务护送李日尊回国,因为滇铜入京的事情被耽搁了,现在他都有点迫不及待了。

正所谓知己知彼,百战不殆,他身边没有熟悉大理情况的,貌似只有这个慕容轻尘,他是不错的人选。

……

王宁安示意慕容轻尘退出去。

“国舅爷,怎么样,这个人能让给我吗?”

“给你?”曹佾大吃一惊,“我说二郎,你不会是要那个吧?这小子看起来倒是眉清目秀,文文弱弱的。”

下一秒,王宁安的老拳就打在了曹佾的眼眶上。

“你还能再恶心一点不?”

王宁安赏了曹佾一顿胖揍,拳拳到肉,这位国舅爷顶着熊猫眼,终于老实了。

“二郎,实不相瞒,这小子我早就看不惯了,一个下人,一点样子没有,起个名字,还那么怪,每天净看些杂七杂八的书,也不知道干活,不然我怎么会把他派到大理?”

此话一出,王宁安差点吐血了,敢情曹佾也知道去大理有风险啊!

这丫的摆明是要害人家,王宁安对曹佾是半点愧疚也没有了。

一番威逼利诱,终于弄清楚了,原来慕容轻尘不是汉人,他祖上是胡人,身上也有些汉人的血统,和李无羁差不多。

不同的是慕容轻尘的先祖被曹彬俘虏了,此后一直留在曹家,世代为奴。相比起唐代,宋代的仆人地位提高了很多,包括小妾,都是采用合同制,一般是五年时间,时间到了,人家就可以正常回家。

如果主人阻拦,殴打,甚至伤害了仆人的性命,是要偿命的,这和之前历代把奴隶视作财产,完全不同,绝对是一大进步。

不过要注意的是并非所有的奴隶仆人都有法律保护,这里面所说的奴婢是良口出身,换句话说,就是家庭清白,雇佣过来做劳力的。除此之外,还有一种贱口奴婢,就像是慕容轻尘这样,出身俘虏,名字一听就不是汉人,他们是不受法律保护的,哪怕被打死了,也是白打。

曹大国舅倒是不至于这么无聊,他当初找不到合适的人选去大理,慕容轻尘主动提出来,要南下,作为交换条件,就是给他自由之身。

曹佾心知肚明,慕容轻尘这家伙心高气傲,又认识字,读了很多书,就想要走科举的路子,成为人上人。

你也不想想,光是出身战俘这一条,就过不了!

士人集团更不会接受他!

根本就是痴心妄想,可是曹佾不想打消他的积极性,也没有合适的人,就点头了。

没想到慕容轻尘回来了,还出色完成了任务,曹佾没有什么说的,只能还人家自由身。

“二郎,你看上这小子了,算是他的福气,回头我好好交代,让他老实听话,绝对服从二郎的命令,不过多难的事情,都毫不犹豫,殒身不恤,百死不悔……”

曹佾这话是没毛病,可怎么听怎么不对劲儿……王宁安给了曹佾一脚,“现在慕容轻尘就是我的手下了,用不着你胡说八道!”

“嘚,算我没说。”

曹佾一溜烟儿跑了。

王宁安思量了一阵子,决定进宫去见赵祯,他把大理的情况详细汇报了一遍。

受到了王宁安的传染,赵祯也学坏了,听说大理的问题一大堆,他立刻兴奋起来。

“真是天佑大宋,看起来钱荒可解了!”

“陛下圣明,微臣愿意请旨南下,只是微臣恳请下一道旨意,准许微臣征召护送副使若干名,一同保护李日尊南下。”

赵祯一愣,“王卿,你要副手,朕给你派就行了。你是要有才华的,还是稳重的,是地位高的?还是低的?”

王宁安迟疑了一下,低声道:“微臣需要有钱的。”

瞬间,赵祯的脸就垮了。

沉默了好半天,赵祯暴跳如雷,“你个不争气的东西,国家大事,岂是胡来的,你这是卖官鬻爵,你知道不?”

“不算官爵,就是个差遣而已。”王宁安争辩道。

赵祯哼了一声,“别以为朕不知道你打的什么算盘!朕把话告诉你,卖不到1oo万贯,朕扒了你的皮!滚蛋吧!”

从皇宫灰溜溜儿出来,王宁安一下子就抖了起来,拿到了圣旨,他终于可以为所欲为了。

……

想了解岭南的商机吗?想一夜暴富吗?想感受异域风情吗?

赶快报名吧!

副使1oo万贯起,随员3o万贯起,交的越多,授权越多,错过这一次,后悔一辈子!

王宁安就像是一个疯癫的推销员,明码标价,童叟无欺。曹佾看得无语,就连杨家人都感到脸红,弄这么个女婿,也不知道该骄傲啊,还是该羞愧?

可不管怎么说,这一套就有用!

曾经被王宁安吓跑的将门子弟,这回又重新聚到了他的身边……

第264章 可以和赵祯交差了

王宁安成了护送李日尊南下的钦差正使,岭南的开,钱荒的解决,侬智高叛乱的残局,这么一大摊子错综复杂的事情,全都落到了王宁安头上。

换句话说,岭南的一大块蛋糕做好了,而负责分蛋糕的刀就攥在王宁安的手里。

那么大一座金灿灿的铜山,时刻提醒着,那块蛋糕之大,绝对乎想象。每个人被刺激得神经紧张,血脉膨胀,恨不得立刻能参与进去。

偏偏王宁安这丫的竟然说身体不舒服,跑到曹佾的庄园,修养身体,静待出。

连曹佾都爆粗口了,是你要卖官好不,现在躲起来了,装什么大瓣蒜啊?

骂归骂,曹佾也清楚,王宁安这是姜太公钓鱼,等着人自己上钩呢!岭南的利益那么大,不拿出三顾茅庐,伺候祖宗的心,休想拿到资格。

无奈何,京城的各路神仙只能八仙过海,各显其能,想尽一切办法,找到王宁安,打通关节。

经过激烈的运作,第一个有幸见到王宁安的高俊杰,陪着他一起过来的是石涛。

这个高俊杰和士林不是一家子,他的祖上是开国名将高怀德,而高怀德又是石涛祖上石守信的岳父,所以“石膏”兄弟从小光屁股长大,关系最是亲厚不过,有好事哪能忘了兄弟。

石涛搓着手,低三下四道:“王大人,你看高兄也要去岭南做点生意,能不能大开方便之门?”

“没问题。”

王宁安回答得很干脆,“石兄,高兄,我收保证金,不是要为难大家伙,更不是想要中饱私囊。岭南有多乱,你们或许有所耳闻,狄大帅打败了侬智高,我也出手教训了交趾。大的困难没了,但是小的麻烦一堆。我拿这笔钱,要做几件事情,全都是对大家伙经商有帮助的。”

高俊杰探着身体,好奇道:“请问都是什么事情?”

“先就是剿匪,把残余的匪徒一扫而光,维持治安,还有要兴建码头,整修道路,还要建立农庄,招募官吏。”

高俊杰不解,“王大人,这些事情貌似都应该朝廷出钱啊?”

王宁安一笑,“是啊,可问题是朝廷没钱,陛下也没有钱,岭南的生意不能放着不做吧?我再给你们透露两个消息,交趾南边有个国家叫占婆,他们和交趾几次大战,都惨遭失败,损失无数。现在交趾被打了,占婆就想和大宋结盟,一起对付交趾。另外呢,大理那边,段氏的王位摇摇欲坠,权臣高家要夺权……简单说,这三国都乱了,正是浑水摸鱼的好时机,占婆的稻米,大理的铜矿,都是价值无量的宝藏。朝廷没有钱,只能干瞪眼,如果保证金足够,在这三国折腾一番,太多了我不敢说,赚个三千万五千万的,反掌之间。你们自己想想吧!”

……

高俊杰和石涛互相看了眼,都从对方的眼睛里读出了惊骇之意,我的天啊,王宁安的局布得这么大啊?

一下子就是三个国家,换成别人说,他们肯定嗤之以鼻。

可人家王宁安带着几千人马,就把交趾都城给烧了,战绩摆在那里,他们是不得不信!

石涛笑道:“高兄,还愣着什么,交钱吧!错过了这个村,可就没有这个店了。”

“哎,哎!”

高俊杰忙着点头。

王宁安笑着摆手,“别忙,你们二位都是将门虎子,我想请教一下,你们能不能拿出一点人马家丁出来?”

石涛不解,“王大人,你的意思是?”

“没别的意思,这三国,还有岭南,地广人稀,土地肥沃,好多都没有开出来。我已经下令,把平县的糖寮搬到广州。你们手下要是有能干的家丁部曲,撒过去,每个人至少能弄到1ooo亩农庄,都种上甘蔗。榨糖的技术我给你们,生产出来的白砂糖和红糖我收购,一亩田一年下来,净赚个三五贯没有问题。对了,狄帅已经安排了一帮老兵和伤兵退伍。如果你们动作快,四五月份,种一茬甘蔗,到了七八月份,就能收获了,年前京城就能吃到岭南的白糖,两位以为如何?”

还能如何?

这俩哥们激动得巴掌都拍不到一起了。

“我说王大人,你可真够朋友!”石涛笑嘻嘻问道:“农庄不用我们交钱吧?”

“当然不用。”王宁安笑道:“开岭南那是朝廷的国策,你们派人过去了,不但能拿到土地,还能得到优惠贷款呢!”

高俊杰也问道:“王大人,为什么一定要部曲,普通人不行吗?”

“是这样的,岭南民风剽悍,没有两下子,镇不住场面,你们没看到么!这一次招商,主要是针对将门,而非普通商人,就是知道大家伙都是好汉子,不畏艰难,普通商人,哪有你们的魄力!”

高俊杰被捧得脸色通红,“承蒙王大人夸奖,回头我就把钱送来,再有,我们高家愿意出2oo部曲。”

石涛也说道:“我也不能比高兄差,我们家出3oo人。”

这俩和王宁安谈了一会儿细节,就急匆匆告辞了。

从庄园出来,有好些人就闻讯打听,王宁安到底如何,靠不靠谱?

石涛和高俊杰没口子夸奖王宁安,把他说得天上少有,地上难寻,深谋远虑,大仁大义。

提到了保证金,他们更是赞叹,王大人公私分明,该讲规矩就是规矩,保证金一个铜板不能少。可是人家王大人仁义啊,竟然拿出了榨糖的秘方。京城一石糖多少钱,大家伙知道,想不想插手白糖生意,赶快去找王大人吧!晚了就没有机会了!

经过他们这么一宣传,所有人都坐不住了。

先河东柳家就找到了高俊杰,河东柳家那可是千年大族,实力不同凡响。族人或文或武,都造诣非凡,和寻常的将门不可同日而语。

柳家和高家也曾是姻亲关系,向来不怎么关心俗物的柳家老爷子柳涉竟然亲自下令,缴纳了1oo万贯不说,还派遣孙子柳羽,率领着15o名家丁,加入了南下的队伍。

……

“你阴险,你狡诈,你彻头彻尾,彻里彻外地那么坏!”

曹佾这两天也在庄园里,帮着王宁安算账。

可越算账,越是无语,他对王宁安简直咬牙切齿了,套诸葛亮的一句话,“吾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

前面王宁安干的无耻事情就够多了,明明要借助各家的力气开岭南,却要收人家巨额保证金。

当然了,他说要去处置岭南的烂摊子,也就算了,可问题是你不能往死里坑人!

让各家派遣家丁部曲,去岭南种甘蔗,亏你想得出来!

分明是你小子嫌弃使团的规模不够大,气势不够足,想要拉人来充数,结果弄得你是为了他们想一样!

这些将门也是够傻帽的,就被王宁安牵着鼻子走,一个聪明的都没有,真是愁人!

“曹大国舅,要说你也不够聪明,我光是拉他们去撑场面吗?”王宁安不客气道。

“你,你还要干什么?”曹佾惊讶问道。

“当然是打仗了,你以为交趾,大理,占婆,都是白菜啊,等着挨宰?人家也有好几十万大军,狄大帅亲自出兵,那就会变成大宋和这些国家开战,局势不好控制,我把这些部曲带过去,他们战斗力强,而且不算正式军队,死了朝廷也不用抚恤。对了,我不是和你说了吗,要建立镖局,这就是我的镖师啊!”

王宁安恬不知耻,夸耀着自己的计划,曹佾只觉得脑袋都大了三圈,他真想由衷说一句:你特么的太有才了!

“国舅爷,还有个事啊,我不是说要给农庄提供贷款吗,你说这些贷款是哪来的?”

“哪来的不会是这些保证金吧?”曹佾怪叫了一声,直接吐血三升……阵亡!

拿人家的钱,反过头借给人家,赚利息不说,还要让人家感恩戴德,五体投地。

这已经不是无耻能形容的,丫的简直就是黑心魔鬼!

不过貌似自己也不是好人,跟着王宁安,非被拖下地狱不可!

曹大国舅觉悟很高,可是半点主意都没有,谁让他姐夫赵祯站在了王宁安背后呢!

十天不到,王宁安揣着一摞账本到了宫中,他可以向赵祯交差了。

这些天的功夫,他一共收取了近7oo万贯的保证金。

其中包括船厂三座,铜矿作坊五个,商行邸店十二家,还有1oo万贯,是借给广州市舶司的,主要用来拓展业务,加强和交趾、大理、占婆三国的联系,换句话说,这些钱就是给王宁安摆平这三国,逼着他们打开门户的。

除了这些钱之后,各家的家丁部曲凑在一起,差不多两千人了。

王宁安这个使团是够威风的,别说保护李日尊南下,哪怕保护赵祯都够用了!

拿到这个结果,赵祯是彻底无语了。

几天前,还和曾公亮打赌,说是王宁安能弄到5oo万贯,这才几天的功夫,竟然出了oo万贯!

铸币都没有这小子挣钱快!

最要紧的是他还拉走了两千部曲,这些武将家丁留在京城,向来是治安的毒瘤,让很多人都头疼不已,这回赶出了京城,总算能消停了。

还是一箭双雕!

不!

是一箭三雕!

这些将门之家,几代的积累,可是真不容小觑啊,轻轻松松就拿出了7oo万贯!鬼知道他们还有多少钱!

第265章 醉翁之意

“天下人都有钱,唯独朕这个皇帝没钱,都说天子富有四海,可除了这个皇宫,朕真不知道自己还有什么!”

赵祯哀叹连连,满腹的牢骚,情不自禁之际,竟然顺着嘴跑了出来。

说完,他自知失言,摇头道:“朕上乘天命,祖宗基业,九州万方,亿兆黎民,当何等临渊履薄,本就该恭谨自持,不然上有所好,下必甚焉,朕不能愧对天下苍生。”

一个人,尤其是一个皇帝,撒谎就像是吃饭睡觉一样简单。

可问题是当一个人撒了几十年的谎,其实这个谎言和真实就没有区别了,不得不说,赵祯这个皇帝,算是千古少有了。

“启奏陛下,微臣却有不同看法。”

“王卿往往是语出惊人,你说吧,朕不会怪罪你的。”

“是。”王宁安仰起头,面对着赵祯,朗声道:“陛下,既然圣人知道自己肩上的使命沉重,手上就该有相应的权力!这个权力不只是赏罚升迁那么简单,还要能动员社会的财富,支配利益走向,真正能施行有利于百姓的政策。”

赵祯沉着脸,露出思索的神色,“王卿,你说的具体点。”

“陛下,譬如之前的河北水灾,假如陛下能调动几百万贯的财富,能得到百万石粮食,河北的百姓立刻就能得救,不至于出现后续的连番乱局,险些被辽国所趁。”

赵祯点头,“王卿所言甚是,朕这几十年,各地常平仓囤积粮食不少,奈何国势艰难,朝廷一时也拿不出多少钱。”

“陛下,问题就出在这里,光靠着正常的税收体系,虽然我朝比起之前历代都有非常大进步,奈何家大业大,花销太多,遇到了几重困难叠加,就没法应付。因此,微臣的意思是在朝廷的系统之外,再建立一套体系。”

赵祯蹙着眉,示意王宁安继续说下去。

“臣以为这套系统就是金融,就是钱庄。”王宁安道:“臣在平县的所有作为,多一半都是靠着向钱庄借款,才实现的。而拿这次开岭南来说,朝廷没有钱,可事情不能不做,臣就向各个大家征收保证金,轻松拿到了7oo万贯。当然,以后的开项目不会有岭南这么大,收益也不会这么高,想要劝说各方投资,难度非常大。可假如能建立起钱庄,靠着存款有息的吸引,钱庄能吸收大量的社会财富,这时候只要和钱庄谈妥,就能借到大笔的资金,用来解决燃眉之急。聚集万方之财,纾解一方之困,正是钱庄的妙用。”

赵祯用心听着,脸上终于露出了笑容,钱庄和朝廷征税最大的不同,就是钱庄讲究风险,将本求利,百姓是因为利息而来,钱庄是因为有利可图而借钱。中间没有任何盘剥,也不会激起民变,你情我愿,天经地义。

“王卿,你果然见解不凡,让朕欣慰啊!”

“承蒙陛下夸奖,臣以为钱庄还有一个好处,那就是以后大额交易,都在钱庄进行,只是在账目上加加减减,不用动实际的货币,这样就节约了许许多多的铜钱,我朝的钱荒解决有望!”

“当真?”

赵祯惊讶地站起来,激动道:“王卿,既然钱庄这么好,你为何不早早向朕建议?”

王宁安苦笑道:“陛下,要建立钱庄,建立起货币信用,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至少钱庄要有足够本钱,要有充足的货币供应,要在国内各地布局,建立网点金库……凡此种种,都不是一天两天能完成的。臣以为此次开岭南,把交趾和大理的铜拿到手,建立起稳定的铜矿供应,这时候百姓才能相信钱庄的信用,放心大胆把钱存进来。”

赵祯满意笑道:“王卿深谋远虑,果然思虑周全,如此看来,经略岭南,关乎大宋的生死存亡啊!”

“陛下圣明,故此微臣斗胆建议,陛下应该着手把钱监剥离出来,然后筹备建立皇家钱庄,规定各级衙门,所有的大额账目开支,必须通过钱庄进行,不然就可以视作贪墨违规。”

王宁安越说,赵祯想得越多,他这时候才恍然大悟,建立起一套金融体系,可不只是解决钱荒这么简单。

金融系统和朝廷的官僚系统,二者之间还能互相监督制约,防止贪腐的生。

妙,果然是妙!

“王卿,你这个主意实在是太好了,朕应该什么时候开始设立皇家钱庄?”不知不觉间,赵祯竟然用请教的口气询问,显然,他已经彻底接受了建议。

“陛下,此事急不得,微臣立刻南下之后,争取快把三国摆平,等到能供应三千万斤铜锭的时候,差不多就可以了。另外钱监这边也要注意储备匠师,每年至少能制造8oo万贯铜钱,有了这个实力,才能玩得起钱庄!”

王宁安不是在这里随便吹牛,拗相公王安石变法,虽然有诸多的问题,不过有一点,他老人家的确解决了钱荒,靠着各种努力,王安石让北宋每年铸币5oo万贯,这是什么概念呢,大唐在鼎盛的时候,每年铸币也不过区区3o万贯,双方根本不是一个数量级。

王宁安预估了一下,以他的折腾能力,把岭南开了,扩展了辽国市场,还有交趾三国,比起拗相公,每年多3oo万贯,应该就能应付了。

……

他临行的时候,把这个全盘谋划告诉赵祯,无疑是深思熟虑的。

上次他出兵交趾,把升龙府给烧了,弄得满朝沸腾,幸好出了个李日尊,才能反手扇了文官几个嘴巴子。

人不能靠着运气活着,他南下之后,折腾出来的动静不会小,要想能安安稳稳,八风不动,就要皇帝坚定支持。

看皇帝凭什么支持你?甚至不惜为了你得罪所有文官?

皇家钱庄!

这就是王宁安给赵祯的承诺,也是给赵祯保护自己的理由。

不过王宁安显然低估了他这番建议的价值,赵祯仔细盘问了有关钱庄的问题,一共谈了两个多时辰。

王宁安也不隐晦,把利弊都告诉了皇帝,赵祯做到心里有数,他十分满意,竟然下令赐王宁安紫金鱼袋!

又给他圣旨一道,他护送李日尊南下交趾,作为钦差大臣,代表皇帝,必要时候,可以调动岭南的文武,协助他处理各种事务。另外赵祯又给王宁安加了一个定远使的官职。

这一番举动,顿时让很多人五味杂陈,先就是咱们的文坛盟主欧阳修,老先生混了这么多年,才穿着红袍,配银鱼袋,比起王宁安的紫袍金鱼袋,足足差了一级。

老先生顿时生出了这辈子活到狗身上的感慨!

赵祯啊赵祯,你到底是多喜欢王宁安啊!

刚一入仕,就给了知县,为了他不惜破坏官场规矩,把他捧成了一方安抚使,现在更是授予紫金鱼袋这一殊荣,多少人为官一辈子,把头都熬白了,也混不来。

……

欧阳修是个豁达的人,他很快就想通了,王宁安官虽然大,可是这官不好当啊!

什么定远使?

朝廷之前可没有这个职位,欧阳修不由得想到了定远侯班!

陛下这是让王宁安效仿班通西域,把交趾诸国摆平,给大宋打开一片天地啊!假如真的让王宁安办成了,就像当年班出使西域一样,大宋就能拥有一个稳固的后方,粮食、铜矿、木材、人力、土地……有了这些东西,源源不断供应,大宋就等于多了一个级血包,再去和辽国拼,光复燕云,灭了西夏,就有希望了!

欧阳修越想越觉得这是一盘大棋。

想想几年之前,听到王家军口口声声,不忘北伐之耻,要收回燕云。就连欧阳修都觉得是个笑话,简直比登天还难。

可是老先生猛然现,原来王宁安一刻都没有忘记自己的誓言。

他的每一步行动,都是在积累实力,壮大自身力量。

等到准备充分了,实力足够了,终有一天,要灭了辽国,洗雪澶渊之耻!

好小子!

这才是真正的男子汉大丈夫!

老夫或许不能征战沙场,不能为了大业出力,至少老夫在朝一天,就没人能难为你。

欧阳修思虑许久,他本就不擅长地方政务,治理开封府,更是左支右绌,难以有什么大作为。

既然如此,就不如把开封府让出来,欧阳修一番盘算,又和贾昌朝通了气。

贾相公立刻展开运作,宋庠之前包庇孙沔,在言官弹劾王宁安的时候,碌碌无为,进退失据,已经没有资格坐在相的位置上。

终于,各方明示暗示,宋庠不堪其辱,自请去职,赵祯也没有过多挽留,就这样,宋庠离开了朝堂。

枢密使贾昌朝升任昭文馆大学士,监修国史,正式成为相。

贾相公谱写了一曲逆袭的赞歌,经过坚持不懈的努力,终于来到了权力的巅峰,志得意满。

他留下的枢密使一职,交给了梁适,另外又增加了一个枢密副使王尧臣,至于东府这边,富弼依旧是万年老二,继续当集贤殿大学士,同时有个出乎预料的安排,御史中丞唐介出任参知政事。

至于他空下来的御史中丞,则是由翰林学士欧阳修接任!

第266章 调教纨绔

京城官场生变动时,王宁安带着三四千人,浩浩荡荡南下,保护着李日尊去当交趾王了。

跟着王宁安南下的人员不少,主要就是各大将门的年青一代,还有各家的部曲家丁,说句不客气的,纨绔子弟大集合,加上一大帮兵痞儿。

恐怕这是大宋有史以来,学历最低,人品最差,也是最不被看好的使团。

好多人都上表建议,希望能派遣几个老成持重的臣子,替他们压阵,不然弄出了笑话,丢的可是大宋的脸。

结果没用赵祯出面,贾昌朝直接给拦下来了。

敢说王宁安不行,你们只管去找,有谁能在辽国面前游刃有余,还把岁币给废了?自觉比王宁安本事大的,只管报名,没有这个胆子,就趁早闭嘴,别出来丢人!

贾昌朝一如既往的强势,加上欧阳修坐镇御史台,专会鸡蛋里挑骨头的言官碰了一鼻子灰,终于老实了下来。

王宁安舒舒服服,没有了后顾之忧。还真别说,上次去岭南,有杨曦,有二货赵宗景,还算有点意思,可是这一次呢,他匆匆回京,杨曦要照看老爹杨文广,没有回来,赵宗景又专心当起了奶爸,弄得王宁安身边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

他只能摆上了几个小菜,把李无羁叫了过来,光是这个大个子也没意思,顺手又把慕容轻尘叫了过来。

喝了两杯酒,王宁安就笑道:“慕容,我听曹佾说你心高气傲,目空一切,可有此事?”

“没有。”慕容轻尘淡淡道:“只能说曹家饭桶太多了,实在是让人生不出敬重之意。”

王宁安呵呵一笑,“你这么说前主子,就不怕我把事情告诉曹佾,或者干脆把你赶走?”

“不会的。”慕容轻尘笃定说道:“大人是办大事的人,而要办大事,就要有人才,小的自认天资不错,大人一定会重用我的。”

王宁安放声大笑,“人都说我狂,你比我还要狂上三分。这样吧,慕容轻尘,我给你出一道题,如果你的回答让我满意,就留着你在我身边,如果你是个草包饭桶,我就把你送回曹家。”

没等王宁安出题,慕容轻尘就笑道:“大人,小的斗胆猜测,要问的是京城的事情?”

王宁安一愣,“不错啊,你怎猜出来的?”

“回大人,小的见你时常向北眺望,心事重重,故此斗胆猜测,京城的变局,大人还有些忧心。”

王宁安没有否认,“你说说吧,有什么高见?"

“是!”

慕容轻尘回答的时候,语气明显带着激动。

他在曹家待了二十几年,耳濡目染,加上读书琢磨,对京里的事情,上至皇帝大臣,下至三教九流,都有自己的见解。

慕容轻尘总觉得自己像古时的那些大才一样,胸藏锦绣,不同凡响,好比住在卧龙岗的诸葛孔明,专等着他的刘玄德!

可惜的是曹家早就没有了雄心,也不在军中经营,只是一心捞钱,他满腹的本事,没人看重,明珠蒙尘,难免心生怨恨,做出一些出格的事情,结果就是曹家更讨厌他,这不,塞给了王宁安,也算是歪打正着。

慕容轻尘稳定了一下情绪,就说道:“贾相公是想做事的,他担任昭文相,必定大刀阔斧,一展才华。能制约贾相公的,就是那些御史言官,他们新仇旧恨,也不是一天两天了。醉翁执掌御史台,这是一步妙棋,只要醉翁能压制住言官,贾相公必定能干出一番事业,这对大人来说,绝对是一件好事情。”

慕容轻尘说完,不停偷看王宁安,希望从他的脸上看到赞美的表情,哪知道王宁安居然面色平静,看不出半点喜怒,慕容轻尘的心不由得打了鼓,莫非自己说错了?

……

还真别说,慕容轻尘的确错了,他是不了解王宁安和贾昌朝的关系。

贾相公一直不是六艺学堂一系的人,他们最多只是合作伙伴。

欧阳修接掌御史台,也不是替贾昌朝充当打手。醉翁之意是保护王宁安,至于贾昌朝,正是赵祯和欧阳修联手推出来的一个靶子。

贾昌朝再能干,比起王宁安,还是差得太多,建立金融体系,解决钱荒制约,这是关系大宋生死的事情。

赵祯把一切都托付给了王宁安,显然,这个决定等于是从文官手里硬生生把财权给抢走了,难度之大,阻力之强,可想而知。

因此不到最后一刻,绝对不能掀底牌。

可问题是朝堂上没有谁是傻子,那么大的举动,肯定会露出蛛丝马迹,那些言官,包括两府的相公,都会拼命反对。

赵祯又不是那种杀伐果决的铁腕天子,压不住朝臣。他只有把贾昌朝推到前面,等贾相公折腾起来,满朝的明枪暗箭都被他一个人吸引了。

王宁安就能放手施为,至于赵祯,也能从容布局。

让欧阳修接替御史中丞,根本不是帮贾昌朝,而是要确保所有火力,全部对准贾相公一个人,不要误伤!

只怕这一点,连贾昌朝都不知道,先替贾相公默哀一分钟……

不管怎么说,眼下的局面是好了很多,虽然富弼、王尧臣、唐介几个还是坚定的保守派,但东府的相贾昌朝,西府的枢相梁适都不是他们的一路人,贾昌朝不用说了,梁适是个地地道道的循吏,不论在地方,还是入朝为官,都政绩卓著,没有明显的派系。

显然,在未来的一段时间内,贾昌朝会左右朝局,对王宁安来说,终于迎来了一个难得的大展拳脚,又不用担心明枪暗箭的天赐良机!

冲撞了这么久,终于等到了机会。

难得王宁安心情非常不错,对人都宽容了许多。

“慕容轻尘,你看得还很肤浅,不过有些事情,你也不清楚,本官不会责怪。我希望你收起骄傲,踏踏实实做学问,多用眼睛观察,用心揣度!如果你没有长进,本官还会把你送回曹府!”

说完之后,王宁安回到了屋中,呼呼大睡。

……

人马继续前进,可跟在军中的一帮小子就受不了了,潘肃年纪大些,还沉得住气,像一帮年轻的,诸如石涛、呼延达、高俊杰、柳羽等等,就抓耳挠腮,不胜其烦。

没有姑娘,没有美酒,没有唱曲,整天就是辛苦赶路,累得很孙子似的,这算什么事啊!还以为出了京城的笼子,能好好享受呢!

哪知道军营规矩森严,和笼子没什么差别。

趁着有空,呼延达带着几个小子就找到了王宁安。

“我说王大人,能不能高高手?让我们找点乐子?”

“找乐子?”

王宁安把眼睛一瞪,怪叫道:“你们当这是什么地方?粉子胡同,还是秦淮河?想什么呢!”

柳羽天生娇贵,忍不住抱怨:“王大人,天天骑马,天天赶路,我的大腿都磨出血,这么多年,我还没受过这么大的委屈呢!”

“所以你才一直不成器!”

王宁安毫不留情,“你们听着,别掂量着自己还是少爷羔子,我也不会迁就你们。敢不听我的命令,军法从事。你们要是想逃走,只管跑,回头我给政事堂送一道公文,自然有人收拾你们!”

这帮小子目瞪口呆,欲哭无泪。这算是到了后妈手里,没有救了!

当初你王宁安在京城的时候,可不是这一副讨厌的嘴脸,当初你多和气,多彬彬有礼!敢情那都是骗人的啊!

最讽刺的是大家伙还都交了钱,这不是花钱买罪受,自己挖坑自己埋吗?

这几个小子心说玩横的我们不行,可耍赖我们天生的。

说话之间柳羽就捂着肚子,直挺挺倒了下去。

“大人,不行了,我,我水土不服,肚子受不了了。”说着就跌跌撞撞往外跑。

王宁安看了他一眼,轻笑道:“太可惜了,我还想给你们找点事呢!”

柳羽放慢了脚步,竖着耳朵听着,呼延达急忙问道:“大人,你要让我们干什么?”

“很简单,咱们兴师动众,一路上付出了这么多辛苦,不能白干吧?”

“是啊,可是谁能体谅咱们的辛苦?”呼延达疑问道:“莫非让朝廷给我们钱,或者升官?”

王宁安一拍桌子,怒斥道:“想什么呢?身为朝廷臣子,效忠陛下,付出再多的辛苦,哪怕命都没了,也是应该的!你们的觉悟啊,真是太低了!”

被王宁安一顿臭骂,他们都低下了头,跟犯错误的小学生似的,不敢搭腔。

“我问你们,这一次是保护着谁南下?”王宁安循循善诱道。

“是……是李日尊!”呼延达老实说道。

“这就对了,你们辛苦,都是为了他。”王宁安翘着二郎腿,双手扣在一起,拇指不停转动着,显得非常悠闲道:“咱们是保着李日尊当国王去了,他身为交趾国王,岂能无情无义,忘了恩公?”

呼延达倒吸口气,不敢置信道:“我说王大人,你的意思是要去找李日尊要好处?”

“不行吗?”

几个纨绔都倒吸口气,一个个大眼瞪小眼,他们什么坏事都干过,唯独欺负外国的国王,还从来没试过。

“王大人,李日尊挺惨了,欺负他,影响不好吧?”潘肃嘴角抽搐,低声道。

王宁安瞬间把脸沉下来了,站起身,一边踱步,一边数落:“你们啊,知道为什么斗不过文官吗?因为人家口蜜腹剑啊!多龌龊的心思,都能包裹在华丽的语言之下!可是到了你们这呢?嘴上都是黄连不用说了,肚子里装没装着剑,我看也未必!都觉得自己是纨绔子弟,无恶不作,就你们玩得那点小把戏,根本不入流,不上品!什么叫欺负人?是李日尊感念我们的恩德,主动表示感谢,我们反复推辞,他坚持要给!明白了不?”

第267章 第一份不平等条约

几个纨绔都觉得自己不是好人,十来岁就调戏小丫鬟,长大一点遛狗斗鸡,满世界打架惹祸,再大一点,章台走马,眠花卧柳,一掷千金……什么败家子啊,不孝子啊,废物啊,恶少啊,衙内啊……各种贬义词伴随左右,他们也都从心里承认,自己是个混蛋,坏蛋,王八蛋。

只是和王宁安聊了一会儿,他们才猛然现,自己简直就是三好学生,都能拿奖学金了。

“你们听着,现在就有一个任务,我需要你们立刻去找李日尊,和他好好谈,谈出一份协议,我们出人出力,帮着他登上王位,他不能不有所表示,懂了吗?”

潘肃老实答道:“懂了,我们这就去。”

几个小子拍拍屁股离开,口称拉肚子的柳羽一直躲在门外听着,这么有趣的事情,他哪能不参加,屁颠屁颠跟着潘肃他们,一起杀向了李日尊的住处。

差不多过了半个时辰,潘肃他们兴冲冲赶回来。

王宁安正在和慕容轻尘下棋,这两位杀得难解难分,天昏地暗,倒不是说慕容轻尘的棋艺多高,实在是王宁安太菜了,两个臭棋篓子来了一个针尖对麦芒。

潘肃瞅了两眼,就撇嘴了,“王大人,你的车下去,不就赢了吗,还费什么劲儿?”

王宁安看了一眼,立刻老脸通红,他气得把棋子一扔,怒道:“我让你们办的事情怎么样了?”

“幸不辱命!”呼延达兴奋道:“我们已经让李日尊低头了。”

王宁安挑了挑眉头,“好啊,他答应了什么?”

柳羽兴奋举起了一个巴掌,得意洋洋道:“5o万贯,他答应给5o万贯作为军费,不少吧?”

“呸!”

他正得意呢,让王宁安啐了一口,他一扭头,自顾自去摆棋盘,准备重新来一盘,根本懒得和几个饭桶说话。

倒是慕容轻尘,他咧嘴笑道:“几位公子,你们也和大人学学啊,在岭南办作坊,就要交那么多钱,帮着他复国,岂能便宜了?”

几个家伙互相看了看,心说对啊,我们每家最少也交了3o万贯,还有人交了上百万贯,交趾再小,也是一个国家,就这么点钱,实在是说不过去。

潘肃老脸烧,羞愧道:“大人,我们这就再去找李日尊!”

这帮人又跑了,这回的时间长了点,差不多一个时辰。

刚回来,石涛就大声嚷嚷道:“成了,成了!”

潘肃也笑道:“足足加了四倍,2oo万贯啊!”

王宁安下棋累了,靠着椅子,眯缝着眼睛,连眼皮都懒得挑,只说了两个字:“不够!”

潘肃他们都吐血了,还不够啊,那要多少啊?

慕容轻尘又道:“大人说了,你们各家,一共缴纳的保证金是7oo万贯,俗话说羊毛出在羊身上,你们不能干赔本的生意吧?”

7oo万贯?

缺口是不小啊!

几个小子交头接耳一番,扭头又走了。

这回时间可太长了,一直谈了一个晚上,到了第二天早上,已经整装待,几个人打着哈气,眼睛通红,才找到了王宁安。

潘肃道:“王大人,我们和李日尊谈了一个晚上,他说了交趾过小民贫,况且,况且遭逢大劫,拿不出钱了。”

王宁安哼了一声,“这么说,还怪我烧了升龙府呗?”

柳羽忙陪笑道:“王大人误会了,要不是你烧了升龙府,也不会有现在的好事,我们都是明白事的,哪会怪你!”

“知道就好!”王宁安没好气道:“谈出来多少?”

“5oo万贯!”

呼延达老实说道:“大人,李日尊答应把钱提到5oo万贯,只是一次拿不出来,需要分十年还清。”

“十年啊?”

王宁安突然笑道:“那利息是多少?”

“利息?”

这几个小子差点趴下,王大人,咱不带这么玩的,你去抢人家的钱,又不是借钱,怎么还要利息啊?这,这说不通啊?

见他们满脸为难,王宁安这个气。

“饭桶就是饭桶,一辈子都是饭桶!那5oo万贯,还不到咱们出兵花费的一半,交趾早就该还给我们,居然拖延十年,咱们的钱,放在他的手里,凭什么不给利息?天底下还有这个理儿吗?”

王宁安把他们骂得一个狗血淋头,偏偏这几位一点反驳的心思都没有,只剩下浓浓的崇敬之情!

论起无耻,他们比起王宁安,差得太远了!

没说的,这帮小子商量商量,先睡了一觉,等到晚上,继续找李日尊谈判,一直谈了三天,大队都快过了湖广界,终于把结果拿出来了。

经过反复协商,年利百分之十,一共偿还1ooo万贯。

王宁安拿到结果之后,依然很不满意。

“老百姓借钱不都是驴打滚儿,印子钱,借一贯,还百贯,子子孙孙还不完吗!这才区区1ooo万贯,也太少了点吧?”

潘肃都哭了,“王大人,交趾人不过三百万,地不过大宋一路,1ooo万贯已经是极限了,再增加,只怕他们就还不上了!”

“真还不上了?”王宁安问道。

柳羽、石涛、呼延达都一起点头,“我们作证,是真的还不上了!”

王宁安突然哈哈一笑,“那太好了,就让他们还不上!”

潘肃觉得自己脑袋不够用了,他苦着脸道:“王大人,你明说吧,究竟要我们怎么样,这么猜哑谜,实在是折磨人!”

王宁安冷冷一笑,“连这点事情都想不明白,真是无药可救了!”

“好了,我问你们,要让李日尊签这份协议,是为了什么?”

“为了抢钱……呃不,是为了填补大宋的损失。”柳羽嬉皮笑脸道。

“总算有了点进步。”王宁安赞美一句,可瞬间,他的脸色就变了,“以后这种自欺欺人的话少在我面前说!咱们对付交趾的目的只有一个,就是把交趾变成我们的!”

柳羽大惊失色,“大人,你是要开疆拓土啊?”

“还谈不上。”

王宁安笑道:“至少要把交趾揣在口袋里,不能让他们跑了。我让你们去和李日尊谈判,要的是交趾的一纸卖身契,你们懂了吧?”

“懂了!”

潘肃几个终于老老实实点头了,哪怕他们不愿意承认,也不得不说,双方的心智算计的确不在一个档次上。

“大人,我们还不明白,要如何把交趾揣在口袋里?”

“很简单,就凭着这份欠款协议。”

王宁安把所有的纨绔都叫过来,给大家上了一堂生动的殖民大课。

……

“什么叫债务?国家借债,和老百姓之间互相借钱渡过难关,是不一样的!债务关系,就是奴隶和奴隶主的关系,只要欠了债,就要任人摆布!”王宁安道:“就拿交趾来说,虽然只是个小国,但是几百万的人口,红河平原,土地肥沃,北部山区,矿产众多,森林密布。有铜矿、铁矿、几个人抱不过来,几十米高的巨木,这些都是钱!不要光盯着那点铜子,那玩意一点都不值钱!”

“我们需要利用债务关系,逼迫交趾敞开国门,准许我们去圈占土地,砍伐树木,开矿产,还要给我们提供廉价的劳动力。一石稻谷在交趾多少钱?最多不过15o文,加上运费,最多,最多,2oo文,大宋粮价多少?哪怕是粮食丰收,也有六七百文,中间这么大的缺口,这就是三倍的利润!”

“让交趾只管欠我们的钱,最好永远都还不完,这样,我们才能一点点下手,把交趾都吞到肚子里,这回你们懂了吗?”

几个小子都听傻了,半天潘肃猛掐了一个胳膊,真疼!

他傻愣愣问道:“大人,要是他们不听呢?”

“不听?”王宁安狂笑起来,“你们都是干什么的,你们的老祖宗是干什么?他们不听,就揍到他们听话为止,欠债还钱,天经地义,还能让他们赖账不成?”

大家伙互相看了看,彻底明白过来,这玩意就和地主老财放印子钱一个道理,动辄一年百分之五十的利息,试问哪个农家每年能增加一半的收入?

这不是笑谈一样吗?

这么高的利息,就是为了逼得农户没法还债,然后好兼并他们的土地,抢走房产,甚至拿女儿还债!

连皮带骨,一起吞下去。

王宁安针对交趾,用的就是这个手段。

黑不黑?真黑!

从里到外,比包拯还黑!

可大家伙能拒绝吗?

不能!

不但不能,潘肃几个人还都兴奋地战栗。

也就是王大人,能下得去狠心,有这个魄力!换成别人,哪里还有这种财的天赐良机!

啥也别说了,赶快行动吧!

这帮纨绔子弟再也不叫苦,也不喊累,轮番上阵,等他们到了岭南的时候,胖乎乎的李日尊已经被折磨得奄奄一息,浑身上下就剩一把骨头了。

终于,在双方的见证之下,本着你情我愿,合作互利的精神,签下了大宋与交趾,友好互助合作共赢同盟书。

王宁安盛赞,这是外交的伟大成就,是一份功在当代,利在千秋。能让两国百姓都受益的绝佳典范!

这份盟约的主要内容有,交趾和大宋互相开放土地市场,准许大宋商民优先购买交趾的土地,矿山,森林,湖泊;双方设立共管的市舶司,协商贸易关税;准许大宋雇佣交趾民夫;将海防港租给大宋五十年……

第268章 不杀士大夫

王宁安此次进京,时间不长,可是动静不小,狂抽了满朝言官的脸,又促使贾昌朝上位,整个朝局为之一变。

身在岭南的众人感触最深,他们办事情容易了,有什么官职任命,没有人敢随便为难,各种物资军械,人员补充,一律大开绿灯。

打了这么多年仗,狄青第一次感到了后援充足是何等幸福,终于不用担心有人掣肘了。

为了欢迎王宁安归来,狄青亲自率领着文物大员,出城十里,夹道欢迎。

王宁安离着老远,就从战马上跳下来,后面的那帮纨绔子弟还愣呢!王宁安把眼睛一瞪,“都瞎了,没看到狄帅吗?”

这下子他们才赶快下马,小跑着过来,一个个嬉皮笑脸,别提多客气了。

狄青是草根出身,在接触王宁安之前,根本不太搭理这帮纨绔衙内,一来是他看不起靠着祖宗混饭的二世祖,二来这帮人也嫌弃狄青出身低微。

只是这一次他们明显改变了许多,那个亲切的劲儿,甚至透着谄媚。

狄青不会失礼,和他们寒暄了半天,而后偷眼看了看王宁安,满是惊讶,分明在说小子厉害啊!把这帮衙内都摆平了?

王宁安把下巴扬起,他也十分得意。

其实啊,能做纨绔子弟,他们都不是笨人,相反,很多衙内读过书,学过武,吃过见过,说他们多了不起,那也未必,但是只要能引导好了,他们还能挥很重要的作用。

不是说没有垃圾,只有放错地方的资源吗?

光是逼着李日尊签了卖身契,这帮少爷羔子就佩服地五体投地,王宁安仿佛给他们推开了一扇别样的大门,里面的东西对他们充满了吸引力。

大家伙都觉得吃喝不愁,又不愿意受苦,除了当纨绔衙内,他们找不出别的生存目标,也没有什么奋斗方向,不混吃等死才怪呢!

可现在呢,他们都找到了新鲜的玩具,交趾假假的也算是一个国家,好几百万的人口,竟然要被他们操纵在手掌里。

且不说能有多少收益,光是这份成就感,就让人飘飘然了。

一路相处下来,王宁安毫无疑问,成了折帮人的老大,全都唯命是从。

欢迎王宁安的人群当中,还有杨曦,小妮子本来想着陪在王宁安的身边,奈何老爹前些时候,惨败侬智高之手,受了伤,又有那么大的压力,身体都垮了,养了好久,才勉强恢复过来,身为女儿,哪能光顾着情郎哥哥,忘了老爹,没有办法,只能眼睁睁看着王宁安一个人北上。

小年轻的,心里总是一团火似的,虽然没有真正踏破界限,但是相思折磨,也是让人憔悴黯然。

王宁安回来,她迫不及待前来迎接。

小别胜新婚,多好的事情,偏偏有一帮乌鸦聒噪。

见到了杨曦,柳羽迫不及待跑过来,嬉皮笑脸道:“嫂子,小弟有礼了!”

高俊杰,石涛也都凑过来,没口子叫着,“嫂子,你功夫了得,可千万别欺负王哥,要是想打,拿我们出气就行了!大家伙说是不是?”

“是啊,是啊!我们皮糙肉厚,都愿意替王哥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这帮混蛋,又让杨曦想起了以往的事情,她当年可是京城一霸,这些混小子,不少都挨过她的拳头,莫非皮子又痒了,想要挨揍吗?

没等她出手呢,王宁安的大脚丫子就踢在了他们的屁股上。

“你们要是活得不耐烦了说一声!我有一万种办法让你们生不如死!”

见王宁安杀气腾腾,他们全都消停了。

“我们错了,再也不敢胡说八道了。也就是大哥这种奇男子,能配得上咱们嫂子!”呼延达嘿嘿笑道。

高俊杰也跟着说道:“是啊是啊,祝你们百年好合,早生贵子!”

杨曦被说的小脸蛋通红,扭过去,不敢见人。

王宁安倒是心头一动,是啊,放在当下,自己也算是大龄青年了,该结婚就结婚吧!不能总拖着不是!

“行了,别在这耍宝,记着啊,我们成亲的时候,谁送的红包小了,送的礼差了,决不饶恕!”

……

大家伙说说笑笑,到了帅衙,安排酒宴,到了岭南,不免南方特色,生猛海鲜,三尺长的龙虾,巴掌大的鲍鱼,鲜美的鱼翅,各种说不上名称的水果,摆得满满的。

潘肃他们敞开了肚皮,跟恶鬼投胎,吃得风卷残云。

王宁安和狄青聊聊京城的情况,笑道:“这一次陛下将岭南的大局托付下来,我们要尽快摆平交趾和大理等国,把铜源源不断送到京城,才能不负圣上托付之恩。狄帅,到时候我们在前面冲锋,你可要替我们压阵!”

狄青笑道:“没有问题,二郎,这些日子我加紧整训,又招募了五千士兵,全都放在邕州训练,已经能适应山地作战,虽然比不得那些猴子,但咱们的人装备齐全,加上情报准确,拼起来不会吃亏!”

狄青是个小心仔细的人,光是听他的话,王宁安就知道,保证下了很大功夫,而且又撒出去不少钱,把当地的土人头领都给买通了,没有十足的把握,狄青是不会说这种话的。

“那就有劳狄帅了。”

王宁安突然想起来,“怎么不见韩大人?他还在审案子吗?”

韩大人正是韩绛,之前他是和王宁安同时南下的,专门负责徐镛和孙沔的案子,如今王宁安又跑了一趟京城都回来了,好几个月的时间,韩绛还没有审好?

提到了案子,狄青突然脸色阴沉,把酒杯往桌上一放,默默不语。

这时候苏老泉怒满胸膛,忍不住骂道:“这个韩大人,简直是坏事!老夫要上本弹劾他!”

嚯,竟然这么严重!

韩绛到底是干了什么啊?

“老泉公,你能不能仔细说说?”

“唉,你不知道啊!这个韩绛简直气死人了!”

苏洵滔滔不断,把案子的事情说了一遍儿……韩绛到了岭南,立刻着手调查,其实这也没有什么好查的,狄青和王宁安都弄到了足够的证据。

徐镛欺骗侬智高,接受黄金贿赂,这些事情不用说了,光是失陷邕州,后来又通风报信,出卖岭南,就足够判他一个凌迟处死!

至于孙沔,他多次和徐镛配合,亲密无间,还接受了徐镛的巨额贿赂,兴起冤狱,险些杀了好几百无辜将士,也是死罪。

再有转运使肖固,侬智高不光是和徐镛联系,也和肖固打过交道,这家伙贻误大事,后来又诬告王宁安和狄青,罪孽不可谓不深。

光是已知的罪行,砍了他们的头也不为过。

还有和他们勾结的文武诸臣,贪赃枉法,败坏吏治,弄得岭南军队毫无战斗力,竟然被侬智高的五千人一触即溃!

这里面有多少龌龊,用脚趾头想,都能清楚。

王宁安估计,无论如何,也应该人头滚滚,好好杀一杀文官的威风,警醒世人,尤其是给枉死的几十万百姓一个交代!

前后几个月的时间过去了,王宁安以为无论如何,都该落实了,可结果却大出他的预料。

除了徐镛,有明确勾结侬智高,出卖军情的罪证,被赐死之外,孙沔只是充军三千里,除名,永不叙用,肖固被免去官职,终生不得为官,其余的文武,竟然只是降职外调,最轻的不过是罚了三个月的俸禄,不痛不痒,就这么过去了。

向来嫉恶如仇的苏洵怒满胸膛,正好赶上王宁安回来,不然他就要上书弹劾了。

“这算什么?岭南的叛乱,险些威胁大宋江山,如此大罪!证据确凿,韩绛居然没有深挖,他这几个月都是干什么吃的?光是赐死徐镛,这说得过去吗?”

苏洵满腔怒火,其余的诸位,也是愤愤不平。

柳羽就放下了筷子,惊呼道:“那么大的罪,我们在京城都知道了,怎么不千刀万剐啊?”

潘肃有些见识,长叹口气,“我大宋不杀士大夫,这是祖训。哪怕是叛逆大罪,也不过是赐死而已,为的是士人脸面!要说啊,还是读书人金贵啊,咱们这些人就不成了,祖上的功劳再大,也不顶用。”

高俊杰不服气道:“士人的脸面?他们的脸比大宋的江山还大?”

此话一出,苏洵抚掌大笑,“说得好!泼天大罪,纵然万死,都不能偿还罪孽之万一!朝廷处事重在公平,有功不赏,有过不罚,有罪不惩,这是要亡国啊!”

显然苏洵不改耿介本色,是卯足了劲头儿,要力争此事。

王宁安一直没有说话,可是他的心里,已经怒火三千丈。

匆匆吃了一顿饭之后,王宁安没有休息,直接去找韩绛了。

府门开着,韩大人早就知道王宁安会来,给他留着门呢!

“王大人,你愿意骂就骂,愿意脾气就脾气,实在不行,你打我一顿我也认了。”韩绛一见面就把姿态摆得非常低,“我也是没办法,这些日子,通过各种人说情的,不下上百个,就连我爹都被惊动了,判成这个样子,我知道很多人都不满,甚至戳我韩绛的脊梁骨。可我真是没有办法,这已经是我能判得最重的刑了。”

韩绛苦笑,两手一摊道:“祖制大如天,二郎,咱们不能不低头啊!”

第269章 天不收你我收你

“韩大人,如果我没记错,祖制是不准杀士大夫,及上书言事之人,没有错吧?”

韩绛点头,“王大人,我知道你心中愤怒,可是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

王宁安一伸手,拦住了韩绛。

“韩大人,我想问你,以徐镛、孙沔、肖固等人的所作所为,他们还算士人吗?”王宁安厉声道:“所谓士为知己者死,且不说朝廷天恩,几百万的黎民,千里国土,他们都能等闲视之,如果这帮人算是士人,那士大夫的脸面何存?同这帮人为伍,你不觉得羞耻吗?”

韩绛审讯了几个月,他知道的情况比王宁安还多,岭南的官员有多龌龊,他一清二楚。被王宁安问得老脸通红,支吾了半天,羞愧道:“二郎,这样吧,我上书朝廷,请求严惩,把这三个人都处死!”

“不!”王宁安断然摇头,“这还不够,岭南的几十万冤魂都在天上等着,大宋亿兆百姓都看着,如果不能明正典刑,朝廷的威仪何在?”

韩绛越凄苦,“王大人,二郎!算我求你了行不,你这么逼我,我也是没法子!”

“你有法子!”王宁安一点不客气,“韩大人,你我立刻联名上书,同时我给醉翁去信,我要问问他,叛国之徒,连人都不能做了,还能做士大夫吗?”

韩绛大惊失色,“二郎,你的意思?”

“请求朝廷和士林剥夺涉案官员士大夫的资格!”王宁安断然说道,此话一出,韩绛也是眼前一亮。

以往士林都是有进无出,也就是考上了进士,或者成为大儒,那就是公认的士人,却没有想过,什么样的作为,会失去士大夫的资格。

诚如王宁安所说,勾结叛逆,出卖军情,丢失国土,这样的罪人,连人都不算了,还算什么士大夫?

假如剥夺了这帮人的士人资格,那么立刻就可以明正典刑,以徐镛和孙沔来说,判一个凌迟处死也不为过,要知道大宋对待叛乱一直是非常狠辣的,从不留情。

只是这么干妥当吗?

“韩大人,你要还是犹豫不决,我自己上书就是了。”

王宁安说完就要走,韩绛连忙拦住。

“二郎,你别误会,我,我联名还不行!”

……

韩绛被王宁安逼得没有办法,同时也是怒火中烧,不愿意放过几个败类,就连夜挥动大笔,把这几个人的罪行详细写了下来,然后用六百里加急,送到了京城。

王宁安一路南下,人困马乏,就索性在广州修整,他也是要等着朝廷的消息,在王宁安的心里,早就把一干人贩判了死刑!

就看朝廷怎么处置吧?

倘若士人能要点脸面,主动清理败类,对他们还有些敬重,如果不能,呵呵……王宁安咬了咬牙,大不了就斗上一场,就不信了,以我两世为人的智慧,还斗不过他们!

王宁安每天和杨曦花前月下,过着小日子。

京城此刻却翻了天。

先得到消息的就是欧阳修,老夫子也十分关心这个案子。一方面欧阳修恨不得把这帮人都杀了,另一方面,却也担心祖制难违,不好处理。

等到王宁安的信送来,欧阳修眼前一亮。

这的确是个办法,主动剥夺涉案官员的士人资格,既不违反祖制,又能展现士林果断的一面,维护士大夫声誉,欧阳修颇为赞同。

他立刻前往政事堂,去找贾昌朝商量。

刚迈步进来,几位相公都在,包括相贾昌朝,次相富弼,参知政事唐介,枢密使梁适,还有三司使曾公亮。

见欧阳修赶来,几个人都跟他主动问好。

贾昌朝开门见山,“醉翁,你是为了岭南的案子吧?”

“没错。”欧阳修拉了一把椅子坐下来。

熟悉历史的人都知道,宋代对分权牵制达到了病态的地步,所有的宰相几乎都是挂同中书门下平章事的衔,没有人能真正以三省的长官中书令、门下侍中、尚书令、尚书左右仆射,出任宰相,成为名副其实的相公。

设置参知政事,还有枢密使掌军权,据此几乎所有学者都认为宋代的相权被削弱了,受到限制了。

这种想法也对,也不对!

作为单一的个体,显然宋代的宰相没有前辈们那么威风,但是作为整体相权来说,却是大大强化。

就拿眼下的情况为例,出了事情,通常东西府的相公们凑在一起,如果他们的意见统一,直接上报赵祯,皇帝几乎都要点头。

只有在分歧严重的时候,皇帝才能出来裁决协调。

欧阳修坐下之后,就说道:“我认为徐镛孙沔等人,天怒人怨,罪行累累,罄竹难书。他们不光是大宋的罪人,更是士林的耻辱,如果不严加惩处,天下人会怎么看?士农工商,士人如果不能表率群伦,有何面目,辅佐圣君,治理百姓?”

老夫子的话,掷地有声,唐介和曾公亮都频频点头。

“我们赞同醉翁的意思,和罪人为伍,也是我等的耻辱!”

当头三门炮,都是素有清名的重臣,很有压迫力。

贾昌朝看了眼梁适,问道:“枢相的意思是?”

“贾相公,岭南的案子牵连太大,我了解得不多,还请贾相公决断吧,我支持大家伙的意见。”

说了等于没说,梁适也够滑头儿,不过他点了出来,这个案子恐怕不能这么简单下结论。

贾昌朝又看了看富弼,“那彦国兄呢?你什么看法?”

富弼叹口气,“根据韩绛的表文,那几个人的确罪孽不意为他们开脱,怎么处置,都不为过。可是我想请教,这个开除士林,要怎么落实?”

欧阳修一愣,迟疑道:“富相公,我不明白你的意思,莫非你以为这些人还能士大夫吗?”

富弼不动声色,“永叔兄,我说了,这几个人怎么处置,我没有意见。我担心是此例一开,后面怎么办?再有犯错的官员,随便找个理由,就给开除士林了,然后就能砍脑袋!说得过去吗?祖制还有丝毫的威严吗?”

见欧阳修眉头挑起,还要争辩。

富弼直接亮出了杀招,“醉翁,你身为文坛领袖,可以代表士林吧!是不是你认为谁不配做士大夫,就可以昭告天下,开除士林,然后痛下杀手?”

“富相公!”

欧阳修越看不懂富弼了,当年那个热血澎湃的富彦国哪去了,怎么变成了这幅样子!

“我欧阳修断然不会污蔑一个好人,而那些真正有罪,有大罪的畜生,就能轻轻放过吗?”

富弼针锋相对,“徐镛赐死,孙沔充军,肖固永不叙用。这算是轻轻放过吗?还要怎么样?抄家灭族?或者凌迟处死?光靠着耍弄文字机巧,把人开除士林,就想绕过祖制,这种小人行径,无耻手段,才是真正危险的!朝廷规矩,怎么能随心所欲,想怎么改就怎么改?”

一直以来,富弼都是温文尔雅的形象,人们都忘了,这位可是出使过辽国,口才当世无双,他爆了,欧阳修被弄得哑口无言。

王尧臣趁机说道:“醉翁的人品我是信得过的,可万一有些不肖之徒,利用此事大做文章。动辄开除士林,诚如是,百官惶惶,战战兢兢,天下再无安宁之日了。”

他们一唱一和,配合默契。

贾昌朝也是满脸为难,要说杀吧,真的该杀。

可问题是他也是士人,他身后也有一大帮门生故吏,恶例一开,以后杀红了眼,谁都好不了,岂不是麻烦大了!

见贾昌朝犹豫了,欧阳修怒不可遏,“贾相公,士大夫上承天子,下安黎民。本就应该战战兢兢,如履薄冰!太祖爷当年留下祖训,是担心后世子孙滥杀无辜,打压言路,断送了江山社稷。可如今呢,百年承平,天子仁厚,对待士人可谓礼遇有加,恩同再造。反观士大夫,治国无能,贪婪枉法,那国家大事当儿戏。竟有人给叛贼通风报信,难道士林就不该惭愧,不该战战兢兢,不该反思自己的过错吗?”

欧阳修须皆乍,每一句话都戳到了众人的心头,他说的是真好!

可不是每个人都有老夫子的勇气,能反躬自省。

贾昌朝沉默了许久,无奈道:“大家都仔细想想,此事容后再议。”

……

从政事堂出来,欧阳修除了愤怒,就是失望,真是想不到,当年的战友竟然变得自己都不敢认识了。

老百姓常说,乌鸦落在猪身上,只看见别人黑,看不见自己黑!

说得多好啊,满朝的文臣,都像防贼一样,防着武将,防着外戚,防着宦官,可到头来呢,自己肆意胡为,败坏法度。

大宋和汉唐不同,底子太薄了,燕云十六州没了,西域丢了,连河套也守不住!

天险不在,养马场没了。

早晚有一天,大宋会灭在蛮夷的手里,而这些不知道反省的士大夫,就是真正的罪魁祸!

创立六艺学堂,或许是自己这辈子最正确的一件事,一定要革新士林风气,一定要!!!

老先生感慨万千,却也没有办法,在各方压力之下,此事拖了十天,终于政事堂拿出了方案,徐镛罪大恶极,枭示众,孙沔赐死,肖固充军西北,其余涉案官员,处罚都增加一级。

这个结果,已经算是朝廷官员容忍的极限,至于开除士林的提议,根本没有采纳。

消息很快传到了岭南,王宁安看到了结果,他想过自己的反应,或许会暴跳如雷,或许会义愤填膺。

可是当他真正知道之后,竟然没有什么怒火,仿佛本来就是这个样子!

历代的文人,莫不如是。能做到表里如一的实在是太少了。

其实不用看什么史料,光是后世的学校,就清清楚楚,多少老师在课堂上义正词严,骂得吐沫星子满天飞。结果呢,手上有了一点权力,诸如助学金啊,奖状啊,证书啊,活动啊,哪一次不是私相授受!何曾让所有人服气过?

古今一理,为了能保住自己的性命,为了做龌蹉事情,而免于惩罚,他们无论如何,一定要捍卫赵大的祖训。

“天不收你我收你!”

王宁安的拳头渐渐攥了起来,目光无比坚定,朝廷不杀人,那就让我来!犯了罪,必须受到应有的惩罚!

第270章 罪有应得

“该走了。”

王宁安望着码头上整齐的船只,如释重负道。

这次再去交趾,和上次纯粹打仗就不同了,除了原班人马不变,还要增加几个衙内的两千多人,另外还有一大批的商人官吏,整个队伍膨胀了一倍,光是各种船只,就凑了一百五十多艘,白帆片片,一眼望不到头,众多的船只,就好像一座移动的海上城堡,十分壮观。

杨曦腻歪在王宁安的身边,这几年的功夫,王宁安的个头也蹿了起来,小身板有了点肌肉,不是几年前的豆芽菜,隐隐比杨曦还高了一点,靠在一起,显得般配和谐了许多,终于不是个小男人了。

“我爹答应了。”小妮子低低声音道。

王宁安有些犯傻,“不是陛下赐婚了吗?你爹还打算抗旨啊?”

“你说什么呢!”杨曦狠狠瞪了他一眼,“我爹是想咱们在岭南成亲。”

“什么?”

王宁安一阵激动,十六七的大小伙子,说是不想媳妇,那是扯淡,只是他东跑西颠的,也没个空闲,要想抽出几个月,回到京中准备婚事,还真不现实,如果能在岭南成亲,也算是如愿以偿。

不过他有些歉疚,“曦儿,是不是委屈你了?”

杨曦伸出了玉手,堵住了王宁安的嘴巴。

“我心甘情愿的,只要在一起,我就知足了。”

她的声音微不可查,低着头,娇羞地脖子都红了,王宁安放声大笑,突然拦住了她的腰身,两个人的唇狠狠印在了一起。

……

“真是想不到啊,咱们老大就是有本事,连猛虎都给降服了。”高俊杰感叹道,回头看了眼柳羽,笑着说道:“现在京城一狮一虎,可就剩下你姐姐了,她什么时候也嫁人啊?”

柳羽一听,顿时脸就垮了,无奈道:“我姐姐那个脾气你还不知道,等闲男人看不上,不一般的男人还看不上她,我爷爷都愁坏了。”

呼延达忍不住凑趣,“既然这样,不如把你姐也嫁给咱老大算了,他能降服猛虎,你们家的雌狮也不在话下啊!”

柳羽气得给他一拳,怒斥道:“想什么呢,我们柳家的姑娘可从来不给别人做小!”

这时候潘肃也走过来,“要我说啊,宁可给好汉子提鞋,不给赖汉子当爹!你姐姐要是能嫁给王大人,也算是千古佳话啊!”

石涛好奇道:“什么佳话啊?”

“那还用说吗?降龙伏虎啊!”

这话说完,这帮混小子顿时笑得前仰后合,眼泪都出来了。

船队还在向前,可王宁安的座船,还有五艘船只,却悄悄离开了舰队,方向一转,向着东北驶去。

与此同时,另外一艘船只,满载着此次岭南大案的罪员,离开了广州,也向北方航行。

朝廷最终的审判结果,显然没法满足岭南百姓的希望,每天都有人去找狄青,去找韩绛,在外面痛哭流涕,送万民书,请求朝廷严惩赃官,为他们死去的亲人报仇。

可是等来等去,等到的都是失望。

岭南本就是化外之地,民风剽悍,对这次的事情,各种传说,越来越多。

好多人都把矛头指向了朝廷。

就拿当初朝廷缺钱,是王宁安和赵宗景献上了三万两黄金,身为宰辅之臣,政事堂只能想出加税的法子。

老百姓可不管钱是怎么来的,相反,他们觉得交趾帮助侬智高,还多次抢掠大宋的子民,花重金购买奴隶,罪行累累,罄竹难书,抢了他们那是替天行道!

偏偏做了好事的王大人竟然被弹劾了,那些愚蠢的文官要对交趾怀柔,要对他们施以仁义!

有人就要问了,对交趾仁义,对大宋的百姓怎么办?

为什么要苦自己人,却厚待别人?

种种不满情绪,等到朝廷最终的结果出来,民间的反弹情绪已经到了,岭南就像是一口沸腾的大锅,再也捂不住了。

好些百姓直接冲到了大牢,还有人扔火把,说是朝廷没有公道,他们要自己来!

身为主审官,韩绛不得不连夜上书朝廷,建议要把涉案官员立刻带走,不能留在岭南处置,免得生民变。

就在王宁安离开的第二天,载满了上百名犯官的船只也离开了。

他们的度极快,航行出来五天的时间,终于在一片岛屿停泊下来。

船舱打开,有人冲着里面的人一笑,“诸位大人,都出来透透气吧,咱们靠岸了。”

被关在船舱里好几天,大小便,**的食物,肮脏的汗臭,狐臭,奇奇怪怪的味道,都汇聚到了一起,简直让人头晕目眩,恶心欲吐,能透透气,那是再好不过了。

好多只是被降级罚奉的官吏纷纷走了出来,站在了甲板上面,凉爽的海风吹来,十分惬意。

包括孙沔几个在内,也从船舱出来,或许这是这辈子最后一次呼吸新鲜空气了。

朝廷不杀士人,却因为王宁安折腾,他们又被重重惩罚,真是可恶透顶!

孙沔踉跄着走了两步,好不容易适应了外面的光线,却现有个人笑呵呵站在码头,正冲着他笑呢!

“你,怎么是你?”

王宁安哈哈一笑,“孙大人,你看看我给你选的这块坟地如何啊?”

孙沔一愣,他这才注意到,这里只是一座荒凉的岛屿,并非是6地。

“你,你想怎样?”孙沔惊呆了,“你,你这是私设公堂!”

“没错!”王宁安坦然接受,放声笑道:“孙沔,你罪行累累,朝廷只是赐死,未免也太便宜了,我给你准备了凌迟之刑,又叫寸磔。就是把你裹在渔网里,用小刀一片一片割下你的肉!足足割三千六百刀,差一刀都不行!行刑之时,还要把割下来的肉,分给众人啖之,以解心头之恨!可惜啊,这里没有那么多百姓,只有滔滔海水,还有海里面的鱼虾,就让他们吞了你吧!”

听着王宁安的话,孙沔恶心得浑身战栗,张口哇哇大吐,突然,他一纵身,想要从船上跳下去,两边的士兵早就做好了准备,岂会让他便宜死了,伸手抓住,顺势把下巴卸了下来,想咬舌自尽,都做不了了。

直接绑到了码头的十字架上,士兵拿出锋芒利刃,在他的脑门蹭了两下,孙沔立刻吓昏过去了,可下一秒,他又活生生疼得醒了过来。

就这样,不断重复着死去活来,一片片的肉,扔到了海水里,血腥味吸引了好多鱼虾,大口吞噬着他的血肉,整个场面,宛如地狱!

……

第二个享受千刀万剐的就是徐镛,他早就知道自己要被砍头,已经不抱希望,可是居然要落一个凌迟的下场,也是万万想不到。

“王大人,你高抬贵手啊,我还有家产,还有好些金银,我都愿意交给你,求求你了,饶我一条狗命吧!”

“你妄想!”

说话的人是杨曦,小妮子虽然见不得血腥,但是无论如何,她都要亲眼目睹徐镛是怎么死的!

就是这个畜生,出卖了军情,害得杨文广惨败,几乎丢了性命,杨家两三百名部曲,无辜被害,一夜之间,多了无数的孤儿寡母,无人照料!

这只是徐镛罪行的万分之一!

不剐了他,天理不容!

第三个就是肖固,他本来只是充军而已,没有死罪,见到也要凌迟,竟然暴怒大吼。

“王宁安,你欺天了!陛下尚且没有判我死罪,你敢杀我,不怕朝野议论吗?”

王宁安微微一笑,“朝野议论?肖大人,你做了什么事情,自己不知道吗?且不说你和侬智高之间的光是,光是这些年,从你手上卖掉的汉人百姓,就不下两千人!”

此话一出,肖固立刻脸色就变了。

王宁安没有诬陷他,交趾等国,文明水平不如大宋,他们需要大宋的工匠劳力,为了得到人口,他们就贿赂地方官员,靠着抢掠,绑架,坑蒙拐骗,各种手段,每年都有上千名汉人被卖到周边国家。

肖固做转运使的几年,光是靠着卖人,就赚了不下十万贯!

“你,你胡说八道?”肖固大声争辩道:“我要上书朝廷,我要当堂审讯,洗刷清白?”

王宁安笑得更加开怀了,“肖大人,你想什么呢?还没看出来,这是一座荒岛,本来我是想让你们明正典刑,奈何朝堂上的那些人不干,没办法,只能在这里送你们上路了。”

“你,你这是和所有的士人为敌,王宁安,你肆无忌惮,你肆无忌惮啊!”

“没错,你算是说对了,还愣着干什么,动刑!”

士兵们蜂拥而上,把肖固绷起来,也开始了下刀子。

除了这三个之外,其他的官吏,王宁安一一历数罪行,韩绛这几个月没白干,他把所有人的罪行都查清楚了,有的扒皮,有的点天灯,有的砍头,有的沉海……

总而言之,一个人也没有放过,滔滔海水,将这些人的尸体全数吞噬掉,什么都没有留下来。

老赵家不敢杀士人,老子敢杀,上天不收你,我收!

要说唯一的遗憾,就是没能在大庭广众之下,让那些冤死的百姓看到这帮畜生的下场!不过不要紧,总有一天,要把高高在上的士人拉下马!

王宁安处置了这帮败类之后,将一艘船只凿沉,装成遇到风浪解体的样子,然后才放心南下,去追赶前往交趾的船队……

第271章 一不小心受贿了

其实王宁安大可以偷偷让人做手脚,把船弄沉了,来个神不知鬼不觉,就算有人怀疑,也算不到他的头上。

可是他偏偏亲自动手,一口气斩了上百位官吏,其中有进士功名的不下三十人!

士大夫啊,多尊贵,那可是和赵宋的皇帝共天下的存在,等闲连皇帝都杀不得一个,偏偏被王宁安给砍了,砍瓜切菜一样,杀得干干净净。

“曦儿,其实我在练胆!”王宁安抓着杨曦的头,笑呵呵说着,好像说一件无关的事情,其实王宁安内心的波动,只有他自己知道。

但是他不得不杀,当那些高高在上的士大夫,跪在他的面前,像是爬虫一样,可怜兮兮地祈求原谅,鼻涕一把泪一把,或是歇斯底里地狂叫,疯癫,进行着丑态百出的表演。

顿时就生出了不过如此的感叹,有什么了不起的,武功再高,也怕菜刀!今天我能偷偷宰了你们,等到明天,老子一样能光明正大废了你们!

熊熊的斗志在燃烧,就算眼前是一座泰山,一样铲平了!

杨曦蜷缩在王宁安的怀里,身体不由得缩得更紧了。

“我想和士人斗一场。”

王宁安又是没头没脑的一句,杨曦的肩头颤抖了几下,她只是淡淡“嗯”了一声,没有多说什么。

王宁安放肆地揉了揉她的背,笑道:“你觉得我会赢不?”

“会!一定会的!”

杨曦毫不迟疑说道。

王宁安哈哈一笑,不在乎道:“没准,说不定我也会输,所以我才选在那座岛上行刑,那个岛叫澎湖,虽然不算大,可继续向东南航行,就有一个比沧州还大的岛屿,有高高的山峰,肥沃的农田,数之不尽的梅花鹿……如果我败了,咱们就去海外,你愿不愿意当个蛮王的王后?”

杨曦转过身体,和王宁安对望着,小妮子突然伸出手臂,和王宁安紧紧抱在了一起,两具火热的身躯,似乎要把对方都点燃了一般……

长久的观察,王宁安敢说,大宋的最大问题就是士人集团,老赵家过分重文抑武,过分迁就纵容文人,百年承平,文官已经不是尾大不掉,而是一手遮天。

任由他们操纵朝局,早晚有一天,这片繁华就会被铁蹄踏成碎片!

王宁安不是个多高尚的人,可他觉得总要尝试一下,要和文官斗,要让天下百姓看到,不光武将能乱国,其实文人更加可怕。

王宁安已经将这次审讯的结果,集录成册,那些官员所作所为,全都写的清清楚楚。然后通过各种渠道,四处散播,把文官丑陋的一面彻底揭开。

然后他又让人到处宣称,说是这些祸国殃民的文官已经遭到了老天爷的惩罚,一场风暴,让他们都葬身大海。

上天都忍不住要杀人,身为天子,还能容得下这帮丧心病狂之徒吗?

王宁安不认为靠着一次两次的揭露,就能击败文官集团,但是凡事都有第一步。对上,要争取天子信任,把皇帝交代的每一项差事办得漂亮,告诉赵祯,不一定事事都要靠着文官。

对下呢,要真正让老百姓看到利益,愿意接受变革。

还有,就是要有六艺学堂为基地,培养新一代的人才,去取代旧式官僚。

说到底,打铁还要自身硬。

他,还有背后的庞大将门,必须挺直腰杆,真正顶用,才能平衡文官的势力。

一想到这帮纨绔少爷,脑袋都大了,他们真能行吗?

拖延了一些日子,等到汇合之后,大家明显感到了王宁安有些不一样,从里到外更加跋扈犀利,就像是一把出鞘的宝剑。其他人更不敢随便胡说八道,遇到了王宁安,都不自觉低头。

到了交趾,从海防登6。在海上久了,两条腿乱晃,这帮人跟喝醉了一般,恢复了两天,才正式整队,向着升龙府开进。

自从上次大杀大砍之后,生怕大宋的人马再次突然降临,一路上的村镇几乎都跑光了,偶然有些驻军,可是打出了李日尊的旗号,他们也都望风而降,军队开进非常迅顺利。

初次踏上异域的土地,这帮人还挺兴奋的,跟当初赵宗景差不多,纵马乱跑,扯着嗓子鬼叫,玩得挺高兴。

他们现啊,在道路两旁,有不少突兀的土堆,还是新建不久的。

好奇之下,柳羽就带着几个家丁在上面来回奔跑,想要弄清楚是怎么回事,突然马蹄踩空,柳羽从马背上摔下来。

家丁急忙跳下来搀扶,却现柳羽的脸都绿了。

“少爷,没事吧?”

“啊!”

柳羽突然怪叫一声,像是兔子从地上飞快爬起来,扭头就跑。

正巧撞上了潘肃,这丫的两条腿都软了,声音也变了。

“死人,有死人!”

潘肃胆子还比较大,顺着柳羽的手指方向,来到了土堆前面,果然,一块土落下来,露出了一根森白的腿骨。

正是上次王宁安他们突袭的时候,杀死的人,交趾将尸体草草收拾,就近埋在了一起,才成了一个个土堆。

光是眼前这个土堆,少说埋了上百人!

原来这是坟头啊!

弄清了真相,潘肃的心脏都是一阵紧缩,后背不停冒凉气。

王宁安啊王宁安,你到底杀了多少啊?

难怪李日尊那么怕王宁安,连老爹被杀,都不敢复仇算账,相反,还要卑躬屈膝,祈求原谅。

敢情这威风是杀出来!

此后的几天,柳羽都远远躲着王宁安,他默默数了数,各种土堆至少有二三百个,换句话说,王宁安杀得交趾人,至少一两万。

不对,还有升龙府呢!那里只怕更多。

果不其然,当宋军的大队人马距离升龙府越来越近,城中残存的百姓全都吓得到处逃窜。

站在高处,只能看到一片废墟。

城墙被炸塌了,护城河填满了,城里的房屋被杀得一干二净,只剩下残存的土墙顽强立着,在土墙之间,有百姓临时搭建的木屋棚子,此刻也都人去楼空。

这还是几个月之后,当时的场景该多惨,简直不敢想象。

震惊,除了震惊就是震惊,这些纨绔衙内彻底服气了,或者说,彻底被镇住了,想想不久之前,还和王宁安说说笑笑,偷奸耍滑,柳羽的脖子就冒冷风,生怕王宁安一道命令,就把他给宰了。

“哥几个,我两宿没睡觉了,我觉得咱们上了贼船了……”柳羽小心翼翼道。

潘肃一瞪他,“我告诉你啊,管住你的臭嘴,多说一个字,惹恼了王大人,可没有咱们好果子吃!”

几个衙内凑在一起,窃窃私议,一下子都老实起来。

其实他们大可不用如此,王宁安没有心情搭理他们,反倒是叫着李日尊,围着升龙府看了看。

“王爷,你有什么想法?”

李日尊哪敢有什么想法,急忙躬身道:“小王一切都听大人吩咐。”

“哈哈哈,那就好,你现在立刻给黎氏和陈氏下旨意,让他们即刻赶来,参加王爷的登基大典。”

李日尊还有些蒙,“王大人,这,这里能办大典吗?”

“怎么不能?”王宁安不悦道:“莫非王爷以为我们还要帮着你修城池吗?”

李日尊吓得连忙摆手,“不敢不敢!”

“这就对了,等你登基之后,再下令征集民夫,放心吧,本官修过城池,很有经验的,保证让你的都城固若金汤。对了……原来的名字不能用了,你想个新名字吧?”

“小王早就想好了,叫归化城如何?”

王宁安眼前一亮,“不错不错,果然很有觉悟,王爷放心吧,大宋一定会不遗余力,支持王爷的。”

……

王宁安丢下了李日尊,他把筹备登基典礼的事情交给了几个衙内,王宁安觉得很奇怪,他们没人叫苦,也没人反驳,王宁安让干什么就干什么,简直乖得不得了。

看起来还不是废物透顶,至少服从命令,这就很不错。王宁安很喜欢当甩手掌柜的,反正不管弄成什么样子,自己又不用负责,丢人也是李日尊的,他要的只是个傀儡而已,这个傀儡什么都不需要,只需要听话就是了!

貌似自己的要求很简单,不管什么人,都要老实听话就够了。

王宁安觉得自己是个最好伺候的领导,可殊不知,下面的人都战战兢兢吓坏了。

尤其是柳羽,更是丝毫不敢怠慢,忙前忙后,绞尽脑汁,想着朝廷大典是怎么进行的,务必要隆重大气,不能让王大人挑出毛病来。

跑了几天下来,柳羽的小白脸晒得通红,腮帮都缩进去了,显得眼睛大大的,布满了血丝。

这一天柳羽忙完了,回到帐篷休息,突然,帐篷里面摆着好几个木箱子,柳羽不解。

“这,这是怎么回事?”

手下家丁连忙笑道:“少爷,这是有人送过来的。”

“送给我的?!”柳羽突然吓得一蹦老高,惊叫道:“你们好的胆子,谁让你们收的?”

家丁无奈,心说在家的时候,也不是没收过礼物。

“少爷,这是陈氏派人送来的,都是宝贝,还有一株三尺多高的珊瑚呢!连咱们家里头都没有这么大的!”

柳羽小脸都垮了,“你们这是想害死我啊!”他跺了跺脚,“还愣着干什么,快带着东西,跟我去见王大人。”

第272章 纨绔的价值

柳羽誓,他这辈子最怕两个人,一个是家里的河东狮,他姐姐柳月娥,还有就是面前的王宁安。

相比之下恐惧他姐姐,那是从小揍出来的,至于害怕王宁安,却是从骨子里冒出来的。

他规规矩矩站在王宁安的面前,几箱子礼物都展开了。

王宁安仔细看了看,里面有虎皮五张,孔雀翎一千只,南珠两斗,最值钱的就是珊瑚树一支,不但个头大,而且品相完整,红彤彤的,血染似的,放在京城,绝对是价值无量的宝贝。

可是这里是交趾啊,这点东西就显得淡薄了。

王宁安看完,撇了撇嘴,“就这么点?你没有私藏吧?”

柳羽吓得连忙摆手,小脸都变色了,“王大人,就算杀了我,也不敢欺骗大人,我是真没有藏匿,我对天誓……”

说着他真的伸出胳膊,或许觉得不够正式,又把手指头塞进嘴里,却舍不得咬下去,正为难呢,王宁安摆摆手。

“行了,把东西带回去吧?”

柳羽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王大人,你让我拿回去?”

“当然了,不拿回去,还留给我啊?”

“我的大人啊,这就是给你的。”柳羽都快哭了,“我可不敢随便收受礼物,陈氏把东西送给我,就是存心撬开我的嘴巴。”

王宁安笑了笑,“有点道理,他们想知道什么,你只管说就是了。”

“啊!”

柳羽直接趴下了,“王大人,借我两个胆子,我也不能泄露军情啊,这可是死罪!那一百多……”柳羽顺口说了出来,话到了舌尖儿,他突然脸色狂变,“王大人,我什么都不知道,不知道啊!”

王宁安轻轻一笑,绕着柳羽转了两圈,这小子就像是被猛兽盯上一样,坐立不安,脑门冒冷汗,浑身颤抖如筛糠。

“柳公子,你怎么知道是我干的?”

“我不知道……”柳羽还想抵赖,却被王宁安瞪得六神无主,带着哭腔道:“都是我们猜的,大人留在岭南,就是等案子的结果,偏偏朝廷没有公道,一味包庇,只砍徐镛的头。别说是大人,就算我们都义愤填膺,怒不可遏,恨不得能手刃那些贪官污吏。”

王宁安盯着柳羽的眼睛,笑道:“你说的是真的?”

“千真万确,如果口不应心,天打雷劈!”

王宁安摸了摸鼻子,他故意抢在朝廷正式判决下来之前离开,又尽力伪装成遇到海难……其实吧,只要把前后的事情联系起来,猜到自己不难,这帮纨绔子弟都有这个觉悟,京城的那帮人精儿,谁能不知道呢!

上百条人命,如果传出去,会不会对王宁安不利呢?

在下手之前,就已经权衡好了。

他进京见过赵祯,知道皇帝有多恨这帮人!

再有,他选在澎湖杀人,然后毁尸灭迹,谁也找不到证据,就算有人出来指控,那也是空口说白话,没法定罪。

还有更重要的是这次文官的行径不在理,先是弄出了叛乱,接着又不顾一切包庇自己人,到哪里都说不过去!

聪明如那几位相公,断然不会过多纠缠,不然弄不好,就把不杀士大夫的祖训给推翻了,那可是每个士人的保命符,谁也不愿意丢掉。

王宁安思量的时候,柳羽屏息凝神,差点吓得憋死过去。

交趾这么多人,说杀就杀了,一百多名官员,也给随随便便就宰了,柳羽生怕王宁安抓住他的毛病,直接砍了脑袋,连说理的地方都没有。

正在战战兢兢的时候,王宁安突然一拍他的肩头,笑道:“柳公子,捕风捉影的话就不要跟别人乱说了,至于这些礼物吗,你一定要收下。”

“为什么?”柳羽非常惊讶,大惑不解道。

王宁安一笑,“柳公子,你记着我的话,以后再有谁给你送礼,别管多贵重,你只管收着。有人要问你什么事情,你也要如实回答。”

“如实回答?”

柳羽觉得自己的脑袋实在是不够用,这是干什么?嫌交趾人知道的太少,主动告诉他们?这也太奇怪了吧?

“柳公子,咱们把话说好了,你一定照着我说的做,事后我一定给你请功,如果你做的不好,可要小心……”

“我一定照做。”柳羽真被吓到了,一点违抗的念头也没有。

“大人,万一他们问我吃不准的事情,那该怎么说?”

“你心里怎么想的,就怎么说,记住了,你表现的越饭桶,越草包越好!”

最后这句话说完,柳羽哭着出去了。

不带这样的,太伤自尊了,人家纨绔也是有尊严的!

为了赌上自己的尊严,柳羽决定演好一个饭桶。

他收下了陈氏的礼物,果然,转过天,陈翕就来拜访。

“化外之臣,见过上邦天使。”

瞬间柳羽就成了长翅膀的了,这位大少爷毫无形象,往那里一摊,翻着大眼皮,轻佻道:“你找我什么事?”

陈翕微微皱眉,这家伙和自己印象中的,举止优雅,谈吐有度的大宋臣子,实在是相差太远,他何德何能,居然出任了副使?

按理说,是应该找正使的,问题是王宁安那个凶人谁敢碰啊,柳羽忙前忙后,年纪又小,陈翕就想从他身上打开缺口。

“但不知天使大人,官居几品,任何差事?”

“没有差事,也没有品级!”柳羽老实道。

陈翕反倒不信了,“那为何大宋要派你出使交趾?”

“这还不简单。”柳羽得意道:“我花钱买的。”

花钱?

陈翕喷血了,“这也能花钱买到?”

“有什么不可能的,反正我们家有钱。”柳羽一副欠揍的模样,大大方方说道。

陈翕强忍着揍人的冲动,追问道:“大人为何来交趾?”

“为了升官财。”柳羽笑道:“走了这一趟,我就有了功劳,朝廷那边能赏赐官职,把商路走通了,顺便还能捞点钱花。”柳羽轻松说着,他抬头看了看天,时候也不早了,该出去骑马了。

临走的时候,柳羽还嘱咐陈翕,“想要知道更多的事,再准备一份厚礼,别拿土产糊弄人,拿点真金白银出来。”

回到了自己的住处,陈翕都久久不能平静,这算什么,他八成遇到了假的使者。

怎么能这么随便?

还公然索贿,大宋的官员竟然如此寡廉鲜耻了吗?

陈翕从各方搜集信息,渐渐也拼凑出来“真相”,果然如柳羽所言,这次来的使团规模庞大,而且其中多数都是将门的公子,衙门,纨绔!

他们千里迢迢,跑到交趾来干什么?

还真就是柳羽说的那样,为了捞点功劳,赚点利益。既然如此,可就麻烦了。

陈翕还打算利用陈氏源起大宋,作为筹码,说服大宋的使者,能够帮助陈氏,掌握交趾大权。可是从柳羽的德行来看,大宋肯定没有这个打算,不然也不会派他过来。

真是愁人啊,没有大宋的支持,怎么抗衡强大的黎氏啊?

就在过去的几个月,黎氏不断招兵买马,升龙府被烧了,从里面逃出去的人,七八成都落到了黎氏手里,差距越来越大,如果不是忌惮大宋的雄兵,黎氏早就灭了陈氏,一统交趾了。

陈翕仿佛老了三五岁,他暗中下令,让家族做好万全准备,防止黎氏偷袭他们。

……

如果说陈氏在柳羽这里得到的沮丧,那么黎氏得到的就是狂喜。

“李氏无德无能,冒犯天朝,为什么大宋还扶持李日尊啊?”黎贡不解道。

柳羽翘着二郎腿,搂着一个娇小玲珑的女子,享受着她的按摩,懒洋洋道:“这还不简单,朝廷的那帮大头巾啊,最是讲究名分大义,李氏是原来的国王,纵然失德,也要让他的后人做交趾国王,这可是大宋的底线,奉劝你一句,别想做乱臣贼子,不然死得很惨!”

黎贡连忙点头,“是是是,外臣都知道了。”

他眼珠转了转,又问道:“柳大人,你可熟悉王大人?”

“当然熟悉了。”

提到了王宁安,柳羽坐直了腰板,显得十分虔诚,“王大人文武双全,才智无双,那是我大宋年轻一代,最顶尖儿的人物……他领兵的本事,你们该领教过啊?”柳羽不无揶揄道。

黎贡脸色尴尬,只能点头称是。

“既然王大人这么了不起,他有何志向,又为什么要到岭南?”

这家伙的话都围绕着王宁安问,柳羽也犹豫过,可谁让王宁安让他说实话呢!

“王大人当初是陪着济阴郡王过来的,他这种人物,怎么会把交趾放在眼里。要问起王大人的志向,他写过一词,你听我念念怒冲冠……”

念完了《满江红》柳羽一脸的崇拜,这才是文武双全的厉害人物呢!

“王大人志在燕云,王家的铁骑就是为辽寇准备的,用来对付你们,那是牛刀杀鸡。”柳羽笑道:“王大人这次过来,不过是善始善终,希望交趾的事情有个了结而已。”

柳羽说完,搂着小美女,直接到了后账,没一会儿,就传出激动的声音,黎贡撇撇嘴,还真是个急性子!

从柳羽的帐篷出来,他心里也有数了,说起来很伤感,却也带着一丝窃喜。大宋的注意力不在岭南,既不会为了李氏出力,也不会帮着陈氏。

只要能维持李氏的王位,大面上过得去,上国就不会在乎交趾。

想想也知道,大宋如果有心,怎么会安排一帮纨绔过来?

看起来天赐良机,灭了陈氏,彻底掌控交趾的机会来了。

黎贡立刻下令黎氏的五万人马集结,向陈氏的领地压过去,一场大战,蓄势待,就等着令枪了。

王宁安很满意,他喜欢扮猪吃老虎的感觉,这帮纨绔公子哥,就等于是自己的猪皮,把他狰狞的獠牙,阴暗的心思,全都藏得好好的。

第273章 被狄青怀疑了

李日尊登基的典礼,远比历代国王要简陋太多了,想想也知道,几个纨绔公子哥弄出来的东西,能有多热闹?

可不管怎么样,李日尊还是成为了交趾国王,只是这个国王太惨了,他连一座城池都没有,手下的人口不过一两万人,连个小诸侯都比不上。

而且王宁安也没心思替李日尊撑腰,在扶持他登基的五天之后,大宋的人马就匆匆离开了交趾。

直接前往海防港,扬帆出海,回归大宋了。

王宁安的离开,让交趾国上下都大感意外,先就是李日尊,来的时候,威逼利诱,让自己签了不平等条约,怎么一点都不提了,王宁安转性了?

李日尊并不相信,他让人调查,结果现大宋的人们是骑着战马来的,可是离开的时候,却是坐着马车跑的。

听说好些马车,上面都盖着白布单子,宋军上下,人心惶惶,难以掩饰的焦躁恐惧。

李日尊想了想去,只有一个理由,疫病!

岭南是烟瘴之乡,交趾更加湿热,蚊虫众多,西军南下,有很多人水土不服,上吐下泻。王宁安和赵宗景在交趾大杀大砍,弄得到处尸积如山,遇上了炎热的天气,不出瘟疫才怪呢!

说起来交趾和中原王朝打过的仗不少,他们最大的武器不是英勇善战,也不是全民皆兵,而是可怕的气候,每一次出战,有过五成的士兵,是死在瘟疫之下。

……

老天爷终于开眼了,列祖列宗终于保佑交趾了,作恶多端的王宁安遭到了报应了!

李日尊哭天抹泪,跑到老爹的陵寝,诉说宋军仓皇逃走的事情,他感谢了一圈的神佛,可是从陵寝回来,李日尊就傻了。

他知道宋军逃走了,更加密切注意着情况的李氏和陈氏哪能不知道,他们和大宋的使者接触,已经看出来了,大宋并不重视交趾,不然也不会派出一帮纨绔子弟了。

现在又闹出了疑似瘟疫,宋军仓皇离开,他们肯定不会管交趾。

以往是三家鼎足而立,没有人敢随便动手,这一回可不一样,李氏除了交趾王的称号之外,别的一无所有。

光是陈氏的力量,没法和黎氏抗衡的。

黎贡把自己的所见所闻,禀报了父亲黎炬。

“这是千载难逢的机会,出兵吧!”

黎炬老谋深算,没有轻易点头,“你确定宋军是真的生了瘟疫?为什么他们没有尸体丢下来?”

黎贡眼珠转了转,说道:“我猜大宋是虚张声势,生怕我们看穿他们的底细。”

黎炬沉吟良久,“就算你说的是对的,那李日尊毕竟是大宋扶持的国王,万一宋军再来一次火烧升龙府,我们该如何处置?”

“父亲,的确宋军不可小觑,但是大宋的强兵毕竟要放在北方,根据可靠消息,邕州一带的宋军已经北返了,我们只要灭了陈氏就可以,把李日尊留下来,继续当傀儡,这样就不会得罪大宋了,上国吗,要的就是面子!”

黎炬还不放心,又找来家臣胡一晃,还有黎氏的长辈黎东观。

他们凑在一起商量,王宁安烧了升龙府,给交趾造成的震动太大了,大宋的人马刚走,就立刻爆战争,恐怕难以向大宋交代。

胡一晃思索了半天,给黎炬出了一个主意。

“大宋不是扶持了李日尊吗,现在李日尊手上无兵无将,我们不妨起兵,以保护陛下为名,先把李日尊捏在手里,然后借助他的名义,讨伐不臣,家住以为如何?”

黎炬和儿子黎贡一听,全都涌出了一个词:挟天子以令诸侯!

妙计,真是妙计!

只要李日尊在前面挡着,就不怕大宋翻脸了。

有了主意,黎氏快调集手上的五万精锐,又征集了十万民夫,另外,把放在大宋边境的两万人也抽了回来。

凑了十七万人,诈称三十万,从北而南,直奔升龙府而来。

他们旗帜鲜明,是来效忠陛下,供李日尊差遣的。

黎贡率领着两万人马,先赶到了废墟一片的升龙府,结果令人惊讶,李日尊已经不在了。

派人一打听,这才知道,在两天前,陈氏已经派人,迎接李日尊去清化,黎贡当即大怒,煮熟的鸭子哪能飞了?

他立刻派兵追击,一口气追出一百多里,才看到李日尊的庞大队伍。

知道他赶来了,陈氏的少族长陈志平笑呵呵迎上来。

“黎兄,别来无恙啊!”

黎贡勒住了战马,气哼哼道:“少跟我装蒜,赶快把陛下交出来!”

陈志平呵呵一笑,“黎兄,这就是你的不对了,陛下是自愿跟着我们南下的。”

“胡说!”

黎贡把眼睛一瞪,凶相毕露,“陛下身为天子,理当留在升龙府,岂能轻易被你们带走?莫非你们想挟持陛下,图谋不轨吗?”

“好大的罪名!”

陈志平呵呵一笑,“陛下已经归顺大宋,升龙府也要重新修筑,已经更名为归化城了!黎兄,陛下在城池完工之前,暂住清化,这有什么不妥?”

黎贡眼珠转了转,他终于明白了,陈氏和李日尊是早有勾结。

大宋一走,李日尊就迫不及待投靠陈氏,他岂能轻松放过!

“陈兄,念在同朝为官的份上,赶快放了陛下,不然你们陈氏一族可就要大祸临头了!”

陈志平怒火冲冲,好一个黎氏,真够猖狂的!

“我有陛下的旨意,你们还敢行凶?”

黎贡存心闹事,岂会在乎,他哈哈狂笑:“陈志平,你们伪造陛下圣旨,罪大恶极,不除了你这个恶贼,我交趾永无宁日!”

说完,黎贡一挥手,部下嗷嗷叫着,扑了上来。

为了迎接李日尊,陈氏也做了充分的准备,陈志平随机指挥着大军迎战,双方生了惨烈的遭遇战。

黎氏和陈氏的人马怪叫着,呼喊着,冲到了一起。

经过了多年严格训练,黎氏的部下远比陈氏精锐,一上来就杀得陈氏节节败退,遍地都是尸体。

李日尊在陈氏军中,脸色极为难看,嘴唇铁青,浑身都在颤抖。

“陛下,不能等了,快走吧!”

陈志平带着亲卫跑过来,脸上满是血迹,胡乱抹了一把,立刻跟小鬼有的一拼。他保护着李日尊,夺路而逃。

这一战下来,陈氏损失了不下五千人,黎氏也死了三千多人,最惨的要数李日尊,他好不容易聚集起来的那点人,包括王室的宫女太监,全都被杀了,只剩下他一个,逃到了清华城,彻底成了没毛的公鸡。

陈翕和陈志平被黎氏的战斗力彻底惊呆了,他们一面调集人马,疯狂加固清化,一面派遣人手,到处散播消息,说是黎氏袭击陛下,试图了皇帝,是他们拼死保护了李日尊,现在陛下危如累卵,要求所有忠义之士,立刻起兵勤王,共同声讨黎氏暴行。

黎氏这边也不客气,同样到处宣扬,说是陈氏抢夺陛下,图谋作乱,为了保护皇帝安全,黎氏才起兵讨伐。

双方互不相让,黎氏挟着雷霆万钧之势,从北而南,直扑清化。围绕着各处关卡要害,展开惨烈的争夺,

黎氏大军,用了半个月的时间,杀到了清化城下,可谓是进军神。

到了此时,陈氏也不得不奋起抵抗,他们集中了所有青壮,同黎氏打得天昏地暗,日月无光,尸体堆积,如同小山一般,血水汇聚成河,双方都杀红了眼,陈翕和儿子亲自上城督战,半个月的功夫,这爷俩的亲卫都换了五茬,就连他们都身上带着伤,继续这么下去,非要城破人亡不可。

“父亲,黎氏隐藏的实力太多了,我们不是对手!”

陈翕大口着,猩红的眼睛,露出了些许无奈,“无论如何,也要拼下去,黎氏凶残暴虐,到了他们手里,就真的有死无活了。”

陈志平想了想,低声道:“父亲大人,能不能求救兵啊?”

“救兵?哪来的救兵?”

“当然是大宋了。”陈志平道:“咱们手上握着李日尊,就让他给大宋去一份求救表,这样大宋的人马能来,黎氏就没法猖狂了。”

陈翕点头,“这是个办法,可我担心远水不解近渴啊!”

“死马当活马医,总算是个希望。”

陈翕终于同意了,陈志平冲到了临时宫中,不由分说,让李日尊写下了求救的表文,然后亲自挑选了二百名勇士,保护着信使,冲出了清化东门,坐上船只,直奔大宋而来。

……

密切关注交趾局势的狄青吃惊不小,王宁安去了交趾一趟,立刻交趾就打了内战,这小子简直就是个灾星啊!

他倒是用了什么手段,竟然让交趾乱了起来?

面对狄青的询问,王宁安只是付之一笑,不敢居功,“交趾本就是火药桶,我不过是送去一颗定心丸,让他们放心动手罢了。”

狄青还当王宁安不愿意说,他也不想多问,一个优秀的统帅,面对着绝佳的战机,狄青的血液都沸腾了。

侬智高叛乱的根子还在交趾人身上,不把他们彻底摆平了,西南就永无宁日!

“二郎,咱们又该怎么办?乘势拿下交趾?”

“不可!”王宁安笑道:“此时用力过猛,只会让交趾内战的两方罢手言和,共同抗敌,狄帅只要厉兵秣马,准备接收战果即可,战斗交给我们就行了!”

狄青差点吐血,你们——能成吗?

第274章 衙内们的第一次(加更)

能成吗?

不光狄青在问,几个纨绔子弟互相看了看,也是满腹的怀疑,就他们这个德行,上战场还不被杀得七零八落啊?

“王大人,你看,我们也没有经验,万一出了差错,坏了军国大事,可就不好了。”潘肃仗着胆子说道。

“然后呢?”王宁安笑呵呵道。

“然后?当然是派遣其他有经验的将士了。”潘肃有点不敢抬头了。

王宁安轻笑了一声,“潘肃,你是什么时候,学会和小丫鬟……那个的?”

潘肃老脸一红,争辩道:“大人,这有什么关系?”

“当然有关系,你当时为什么不说没有经验?”

一句话,把潘肃憋了个大红脸,愣是说不出反驳之词。

王宁安环顾四周,冷冷说道:“没有人天生下来就会打仗,你们的祖辈也有第一次,他们用血,用命,拼出来家族的荣耀。你们这次推脱了,下次推脱了,难不成要一辈子当笼子里的金丝雀,永远不敢出头吗?大宋立国百年,将门世代传承,都不下五代人。君子之泽,也该终结了!交趾国内两方大乱,他们武备又差,如果这时候,不断然出击,在疆场上赢得功名,还要什么时候?面对交趾人,你们都没有勇气,那面对辽国,面对西夏呢?你们到底这辈子能干什么?混吃等死吗?”

把绝话说完,王宁安头也不回,把他们都留在了屋子里,自己走到外面的树荫下坐着。

闷热的天气,好像胸口压了一块大石头,透不过气来,王宁安将衣襟松开,让自己放松些。

他已经营造了最好的条件,要是这帮人还不敢出头,那可真的没指望了。

足足等了一盏茶的功夫,房门打开,出乎预料,第一个走出来的竟然是柳羽,他小脸蛋通红,快步走到了王宁安的面前。

“我们柳家不一样,河东柳氏,千年传承,人才不断,绝对不会衰败!”柳羽大声冲着王宁安吼道。

“你想说什么?”王宁安淡淡道。

“我,我想说,不能给柳家丢人!我愿意出战!”柳羽扯着脖子喊道。

王宁安终于露出了笑容,“不错,总算还有个爷们,坐下来,陪我喝杯茶,然后点兵,准备出。”

“是!”

柳羽的声音高了八度,他扭头看了看房子那边,把下巴仰得高高的,傲气十足。

“特么的,让柳丫头抢先了,不管了,老子也要出战!”

第二个蹿出来的是高俊杰,他是高怀德的后人,决不能给祖宗丢人!

冒出来两个,石涛紧跟着也出来了,他的脸色凝重,当年石守信何等威风,陈桥兵变,是他推着赵匡胤上了皇帝宝座。

杯酒释兵权,第一个被拿掉兵权的就是石守信,为什么?因为石守信能打仗,用兵比赵大厉害多了!

祖宗好汉,儿孙愚鲁,怎么也说不过去!

三个人就像是三个卫士,一字排开,胸膛挺得高高的,这一瞬间,整个人都好像升华了。

屋子里还剩下潘肃,呼延达,另外还有几个小子,互相看了看,潘肃苦笑摇头,“兄弟们,你们还年轻,大哥已经成亲多年,还有儿女……所以,哪怕我死了,也不怕!”

潘肃一推房门,昂阔步走出来。他来到了王宁安的面前,略带羞愧,当年陈家谷,潘美没有抵住压力,留下来接应杨业和王贵等人,眼看着忠勇之士惨死,这么多过去了,潘家的后人不能再当懦夫了!

“王大人,我愿意请令,给兄弟们打冲锋!”

屋子里的人一股脑都涌了出来,一个个你争我抢,生怕落到后面。

眼看着大家伙积极的模样,王宁安含笑点头,“总算不赖,敢出战,已经迈出了第一步,只是光有勇气不行。”

“那还要什么?”柳羽问道。

“还要脑子!”王宁安严肃道:“做生意不能赔本,打仗也是这样。要扬长避短,知己知彼。我不是带着你们送死的,而是建功立业。回头你们告诉各家的部曲,这次打仗,是在交趾境内,他们可以敞开了做,没有人会在乎,而且只要打赢了,每个人都能分到千亩良田,给他们找几个媳妇。别管成没成亲,我在交趾给他们安个家!”

这出手真是大方!

这帮小子都来劲了,“大人,我们呢,我们能捞到什么?”

王宁安伸手画了一个圈,淡淡吐出两个字:“一切!”

……

陈氏求救的信使赶到了广州,他在冲出城池的时候,身上中了箭,这一路航行,伤口早已经流脓,烧热,神志不清,把求救表文送来,人就死了。

实际上不用他说,每天都有快船在大宋和交趾之间往返,传递消息,王宁安的船队时刻枕戈待旦,等候出击。

“火候差不多了,该咱们出手拯救世界了!”

王宁安站在船头,下令出,这滋味,别提多舒服了,要是戴上个眼罩,绝对海贼王啊!

乘风破浪,船队快接近交趾国境。

自从上次袭击升龙府之后,北部湾都是大宋的天下,一艘交趾的船都看不到,他们完全是出其不意,王宁安选在红河口以北五十里的地方登6。

“根据最新的情报,陈氏的少族长陈志平已经战死,黎氏为了泄愤,把他们的尸体分成八块,挂在旗杆上面示众,陈氏损失惨重,距离城破,只有一步之遥。”

潘肃吓了一跳,“这个黎氏挺能打啊!”

“嗯,他们的战斗力的确出了我的估计。”王宁安老实说道:“所有我们不能硬拼,唯一的办法就是利用我们的骑兵,快突进,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还是如同大人上次那样?”柳羽问道。

“方法差不多,只是目标变成了黎氏的物资,要把他们军粮辎重全部摧毁。”王宁安让人拿来一个沙盘,交趾的地形,一目了然。

黎氏的大本营在北方,这次出动十几万人,辎重粮草全是从北方征调,还有就近抢夺,这些粮草,一部分运到了军前,还有很大一部分,留在了红河北岸。

说起来,这还是王宁安的功劳,他一顿大杀大砍,到处放火,交趾国内的船只被摧毁殆尽,黎氏一时弄不到足够的船只运输,这些东西就留在了红河,主要集中在五处渡口,他们也留下了重兵把守。

“你们的任务就是带领人马,偷袭这些渡口,把粮食都给我杀了。然后转头,大肆抢掠破坏黎氏的老巢,把他们弄得越惨越好!”

大家伙了解了王宁安的计划,忍不住伸出了大拇指,大人够意思,没有给他们安排多难的任务,如果连这个都办不成,还不如死了算了。

为了确保万一,王宁安还给他们每支队伍配属5o架床子弩,又准备了充足的猛火油和火药包。

事到如今,这帮小子又恢复了吊儿郎当的德行。

“原来就是放火啊,这个我们擅长!”

“别托大!”王宁安板着脸教训道:“你们第一次带兵,我给你们派几个老兵当向导,他们都随着我杀进升龙府,经验丰富,千万记住了,保命第一,如果不行,果断撤退,不要拿自己和弟兄们的小命开玩笑!”

“大人放心吧!”

大家伙一起点头,他们选在了夜间进军,骑兵在平原上,基本就是无敌的存在。北方的高头大马,又远比骡子一样的滇马快多了,连通知预警都做不到。

宋军就像是扇子面似的,快展开。

第一座渡口距离他们不到一百里,负责攻击的正是潘肃和柳羽,两家的部曲,加上王宁安配属的老兵,一共5oo人,赶在拂晓之前,冲到了渡口的外围。

这时候正是人最疲劳,最松懈的时候,前方不断传来胜利的消息,后面的人根本想不到会有什么麻烦。

直到马蹄声响起,他们才仓皇冲出来,刚从军营跑出来,迎面一排床子弩,猛烈射来,淡薄的交趾人瞬间被射穿,射碎,刹那之间,一片死尸。

“换火油!”

床子弩不断将燃烧的火油投掷到交趾人的中间,蹿起的火蛇随着风,到处吹散,很快,岸边的粮仓沾上了火星。

交趾人拼命嘶吼着,用力扑打,哪知道火油越打越多,烧得越来越猛,他们取来河水,浇上去,哪知道猛火油竟然浮在水面上,继续燃烧,吓傻了所有人。

“这是鬼火!”

不知道哪个交趾兵叫了一嗓子,这个说法就快流传,他们甚至不敢碰触火焰,掉头就跑。

宋军兜着屁股追上去,那些家丁部曲都是久经大敌的老战士,个人武力比起王家军还要厉害,杀人就跟砍瓜切菜一样容易,成片的交趾人死在他们的刀下。

柳羽神不知鬼不觉之间,居然也跟着大家冲了上来,在他的面前有一个仓皇逃跑的交趾人,双方的距离是那么近……或许伸出刀,就能砍下他的脑袋!

柳羽想着,手臂不由向前,他只觉得一顿,接着尸体就倒了下去。

这就是杀人吗?

竟然这么简单吗?

柳羽浑身血液沸腾,仿佛埋藏在骨子里的暴力因子一下子炸裂了,他大吼连声,朝着逃跑的人群猛追了下去!

纵马驰骋,杀戮疆场!

去他娘的东华门唱名,老子才是好男儿!

第275章 护犊子的赵祯

贾昌朝执掌朝局之后,踌躇满志,想要一展拳脚,可是真正坐上了这个位置,拔剑四顾,却现能做的真是不多。

就拿之前文彦博留下来的裁军来说,迟迟没有落实,八万裁军,实际只减少了两万多空额,要不了多久,又会被各种名目的征兵,给填补满了。

军费开支,达到了大宋支出的七成,不想办法解决,国库就拿不出钱做别的事情,纵使贾昌朝一肚子抱负,也没有施展的空间。

偏偏事情做不成,下面烦心事还一堆,他刚处理了几个赈灾的事情,参知政事唐介就找来了。

“这是御史田平送来的弹章。”

贾昌朝眉头一皱,“要弹劾官员送给御史台,给我干什么?”

“醉翁没法处置,不得不给贾相公。”

贾昌朝将信将疑,展开了一看,顿时眉头皱起,田平弹劾的不是别人,正是王宁安!

田平提出岭南案子定案之前,王宁安和韩绛等人就主张处死岭南涉案官吏,朝廷没有采纳他们的建议,这几个人就丧心病狂,暗中下黑手,加害涉案官员,甚至不惜制造海难,掩盖杀人灭口的真相。

话里话外,田平还把矛头对准了欧阳修,认为是他纵容王宁安,肆意妄为,痛下杀手,视朝廷法度与无物。如此凶残暴虐之徒,不严加惩处,久后一定酿成大患。

田平罗列了许多罪名,贾昌朝只是一扫而过,他蹙着眉头,犹豫道:“这个田平所言,可有证据?王宁安是否杀了人?如果没有罪证,就诬陷一位大功臣,该严惩的人是他!”

见贾昌朝庇护王宁安,唐介早就料到了。

“贾相公,田平虽然只是猜测,可是老夫这里却有一些证据。”

“什么证据?”贾昌朝好奇道。

唐介沉声道:“根据下面人送来的消息,王宁安的船队提前一天,离开了广州。”

贾昌朝笑道:“这不正说明王宁安没有涉案吗?”

“不然!贾相公,你有所不知,王宁安的船队是护送李日尊登基为王,可据船队送来的消息,王宁安失踪了几天。”

“哦?这又是为了什么?”

唐介道:“王宁安说,是他的座船遇到了风浪,偏离航向,故此耽搁了时间。”

贾昌朝笑道:“这不就是了,海上茫茫,风险很大的,王大人不辞辛劳,在海上奔波,都是为了大宋天下,光凭着臆测,就肆意污蔑,这会伤了将士的心。唐大人,如今你已经进入了政事堂,不是御史中丞了。按照我大宋的规矩,宰执和言官之间,是要避嫌的。”

唐介怒气冲冲,质问道:“莫非贾相公以为老夫徇私枉法不成?”

“并非如此!”

贾昌朝笑道:“唐大人,老夫自然信得过你,不过这人嘴两扇皮,最是恶毒不过。你看看,王大人就被扣了罪名。万一有人说唐大人和御史合作,陷害忠良,恐怕也不好吧?”

不得不说,支持老贾出任相,实在是太英明了,这家伙的无耻程度仅次于夏竦和文彦博,一番偷换概念,混淆视听,以子之矛攻子之盾,愣是把一个气势汹汹的唐介给顶了回去。

把唐老大人送走了,贾昌朝的脸色就变了。

他可比别人都清楚王宁安的秉性,当年那小子还刚刚出道,就敢和自己大呼小叫,胆子大的没边儿。

痛下杀手,干掉了那些败类,的确有可能。

论起罪行,杀了那帮人也不为过,可事情要是这么简单就好了,满朝文臣沸反盈天,为的就是维护祖制,维护自己的身家性命。

身为相,贾昌朝也不能公然和所有人作对。

可问题是和王宁安撕破了脸皮,后果同样可怕。

进也不是,退也不是,贾相公愣是被卡在了这里。

几天下来,京城的各种说法,到处流传,纷纷指向了王宁安,都说他胆大包天,肆意妄为,必须严惩。

当然也有另外一种声音在流传,说是老天爷的天谴,把一帮害人精儿给淹死了,和人家王大人没关系!

相反,朝臣们庇护这帮畜生,才是真正违背祖制,败坏大宋江山。

还有人把一本小册子广为流传,介绍岭南官员的罪行。

其中最令人指的就是公然贩卖大宋子民,把人当成牲口一样,弄到海外做苦工,妻离子散,父母生别,造成了多少人间悲剧。

仿佛为了验证这种说辞,就在扶持李日尊登基的前后,有一批三千多人,乘坐船只,从交趾回到了大宋,见到了阔别已久的亲人。

他们抱头痛哭,更有人回家之后,只能看到亲人的坟头。

还有人得知亲人死在了交趾,痛不欲生。

韩绛和狄青都向朝廷送来了奏表,把情况说的明明白白。

事情到了这一步,越变成了两股力量的对撞。

以民间为主,他们痛斥文官的罪行,别说眼下是遇到了海难,生死不知,哪怕真的是被杀了,他们只会拍手称快,大呼解气。

什么狗屁祖制,太祖爷当年为了保护言路,害怕子孙肆意胡来,才定下的祖制,结果竟然成了文官的依仗,他们开始肆意妄为了,简直岂有此理!

大宋就是这点好,不以言获罪,连朝臣都不追究,更何况是老百姓。

京城的茶馆酒楼,到处都有人谈论,自然而然,他们就把不满对准了朝廷的诸公。以往这种事情也不少见,只是那时候,是言官和士林带领民意,攻击掌权的相公。

这一次情况却有所不同,变成了民间针对文官集团进行批判和讽刺,一贯以忠贞清廉示人的言官遭到了猛烈质疑。

民间如此,却更加激起了言官们的恐惧,他们如论如何也不能失去舆论的主导权。

所以越来越多的文官上表弹劾,要求朝廷彻查岭南官员的死因,并且坚决捍卫祖制,谁敢破坏祖制,谁就是乱臣贼子,必须痛下杀手。

言官做梦都想,拿着王宁安的脑袋,去警告所有人,他们的威严不容挑衅!

……

动静越来越大,连贾昌朝都压不住了。

集贤殿大学士富弼终于找到了他,“子明兄,众意难违,政事堂再不给百官一个交代,只怕要出大乱子。”

贾昌朝忧心忡忡,“彦国兄,你让我怎么办?大海茫茫,派人去查吗?”

富弼道:“海上固然有些难度,但是王宁安身边那么多人,只要挨个排查,不难找出真相!”

贾昌朝把脑袋摇晃得和拨浪鼓一样,“彦国兄,你说的轻巧,那几千人都是有功将士,都是为大宋江山流血的。查他们,万一激起兵变怎么办?还有,这次京城的将门,几乎都跟着王宁安南下了,你要查他们,你是想天下大乱啊!”

富弼黑着脸道:“贾相公,不给百官交代,天下已经乱了!”

两位宰相各执一词,通常这种时候,就要去找赵祯做裁判了。

贾昌朝和富弼找到了赵祯,皇帝陛下正穿着宽松的道袍,赤着脚,在地上缓缓踱步。见礼落座,富弼抢先把事情说了一遍。

“陛下,当务之急就是查清楚王宁安失踪的那几天,究竟去了哪里,是不是亲手杀了岭南的官员?”

赵祯眉头紧锁,苦笑道:“富相公,此事真的这么重要?”

“这个……陛下,百官纷纷上书,群情激愤,老臣唯恐人心不定,影响朝局啊!”

赵祯叹口气,“那朕告诉你,我知道王宁安去了哪里,能否给百官一个交代啊!”

“陛下知道?”

富弼满脸怪异,一万个不信,他觉得这是赵祯在欺骗他。

“富相公,你非要知道吗?”

富弼显得很为难,“老臣无意窥探天子之事,奈何此事太过蹊跷,老臣以为,还是给百官一个说法。”

赵祯摆了摆手,“罢了,朕也不怕两位爱卿笑话,朕至今还没有一个儿子,不孝有三,无后为大,朕对不起列祖列宗啊!”

富弼大惑不解,这和王宁安失踪的几日有什么关系?

“王卿南下,给朕带来了一些极品海马,朕服用之后,效果很不错,这不,朕给他下了一道旨意,多给朕找一些海马。如果不是富相公追问,此事朕是断然不能说的。”

这下子把富弼噎得差点昏过去!

我的老天,这都行啊!

赵祯无子,天下皆知,海马补肾健脑,的确有利于圣体。

普通人尚且不愿意把这种事情透露出来,更何况是一个堂堂皇帝,既然如此,王宁安偷偷离开船队,替赵祯找海马,那也就说得过去了。

可问题是王宁安派一个手下就行了,何必亲力亲为啊?

“富相公,王卿年纪不大,一颗忠心,他做事或许有些出格,但是绝对不会胡来的,海马已经送到了京城,朕回头给你和贾相公每人二两。你们替朕挑着江山重担,劳苦功高,可要好好保重身体啊!”

饶是富弼能言善辩,也被赵祯的彪悍理由给打败了。

不光是他,其他的言官也不敢随便胡说八道了,莫非说你们不关心圣体,不想让大宋有皇子?

贾昌朝忍着肚子疼,差点笑喷了。

等他们两个离开了皇宫,赵祯到了龙书案,拿起一份密奏,扔到了火盆里。

“罪员该杀!朕不能亲手剐了他们,甚是可惜啊!”

第276章 无耻是没限度的(四更)

天下之人,何其之多,唯独皇帝能坐在那一张椅子上,靠的是什么呢?

简单说俩字:平衡!

左边弱了拉拔一下,右边强了,压上一压。唯有两边平衡,势均力敌,皇帝才能安心高卧,不用担心被架空。

赵宋的皇帝,天生弱鸡,太祖和太宗打天下,还能压得住,可是到了赵祯这里,完全被文官牵着鼻子走。

想要找个帮手都没有。

说起来也真够悲催的,太监不能用,武将太蠢笨,想提拔外戚张尧佐,结果被文官联手轰成了渣。

算来算去,就剩下一个王宁安,这小子聪明,忠心,能办事,假以时日,他绝对能克制文官集团。

可问题是王宁安出身六艺学堂,和欧阳修等人亦师亦友,交情匪浅,谁知道年纪大了,变得成熟了,王宁安会不会站在文官一边?

毕竟赵祯吃过亏,当年他提拔的富弼和韩琦,如今都成了标准的士大夫……赵祯在犹豫之中,偏巧出了这事!

王宁安处死了那么多文官,虽然没有证据,但是他和文官集团之间,已经彻底决裂了,这件事情会伴随他一辈子,哪怕有人想接纳王宁安,也会遭到士林的集体抵制。

事到如今,王宁安只能依靠赵祯,反之,赵祯想要平衡文官,也唯有依靠着他!

一对君臣,弄成了非常奇妙的关系,所以赵祯才会不惜赌上男人的尊严,替王宁安擦屁股。

文官们再猖狂,也不敢继续追杀下去,稍微不慎,这就是弄君的大罪,谁也承担不起。

“王卿,朕给了你信任,不要辜负朕的期望啊!”

……

“二郎,我怎么觉得船上总是有人在偷看着你?”杨曦迟疑道:“要不要把他们抓起来,看看究竟是干什么的!”

“可别!”

王宁安微微一笑,“他们都是皇城司,监视我的。”

“啊?”杨曦惊呼,又连忙捂住了嘴,低低声音道:“你怎么知道的?”

“还不是赵宗景那个二货告诉我的。”

“赵宗景?”

王宁安无奈道:“没错,他不是充军到岭南吗,陛下就派了一些人跟在他的身边,全都是皇城司的护卫,后来这帮人没有全留在京城,有几个一直跟在我的身边。”

杨曦脸色很难看,她真的吓到了,饱满的胸脯一起一伏的,“二郎,那他们岂不是什么都看到了?”

“呵呵,就是让他们看到。”

杨曦不解。

王宁安笑道:“让你这个女张飞都明白了,我岂不是很没面子。”

杨曦作势要打,王宁安连忙抓住了她的小拳头,“好媳妇,这是交的一份投名状,你懂不懂,就是江湖人要加入某个帮派,需要杀死个人,表示自绝后路,让人家放心。”

杨曦皱着眉头,不解道:“你要加入什么帮派啊?”

“哈哈哈,我当然是要入赵家帮了。”

王宁安处死那些官员,固然是怒气填胸,不想放过,但他也深思熟虑过,正是赵祯不断的变化,才能王宁安有了胆子铤而走险。

现在看起来,他赌赢了一半。

不过要想赢得彻底,还要把事情做好,让皇帝真正满意才行!

“那帮饭桶回来了?”

王宁安突然问道。

杨曦给了他一拳头,“别那么说,我还真是有些刮目相看了。”

在京城这些年,将门犬子,游手好闲,到处惹事,他们都成了京城的一害。真是万万想不到,到了岭南,他们居然能带兵杀敌,前后的变化,判若两人。

杨曦不由得想起了大哥杨怀玉,当初不也是败在了王宁安的手里,才痛改前非,苦心练武,几年的功夫,就在将门子弟当中脱颖而出,成为了带御器械,深受赵祯信任。

还有赵宗景,那么一朵奇葩,竟然变成了人人称颂的贤王,还有人鼓动他夺嫡,真是出乎预料。

仔细想想,王宁安别的本事不敢说,绝对是天字一号的纨绔老师!

……

甲板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潘肃等人满脸尘垢,有的还有血迹,兴冲冲到了王宁安的面前,一个个都激动不已。

按照王宁安的计划,他们成功突袭了红河北岸的五处渡口,花了三天多的功夫,2o万石粮食,还有更多的干草饲料,都被付之一炬。还有七八千名民夫也被杀戮一空,血水再次染红了红河,让这条河更加红艳了。

面对强势骑兵,加上火药弩箭助阵,黎氏的兵马并不比李氏强多少,一样摧枯拉朽,一样秋风扫落叶。

面对宋军的迅猛攻击,交趾人除了用命去填,别无办法。而王宁安又嘱咐他们,不要硬拼,见势不妙,立刻撤退。

用骑兵把对方调动起来,看到破绽,再一举击溃!

战斗变成了大家的玩具,久经沙场的部曲将经验毫无保留传授给少爷,在血火之中,快成长,经历战火的洗礼,大家伙迥然不同,一个个更加野蛮,更加剽悍,轻浮的纨绔之气没了大半,取而代之的是深沉和凶残,就像许多食肉动物一样,小时候都是萌萌的,蠢蠢的,只有真正嗜血捕猎之后,才会露出狰狞的一面!

凑在了一起,互相比赛战功,出人预料,柳羽手刃了13个人,成为杀人最多的家伙!

大家伙都怀疑柳羽虚报了数字,可是柳家的部曲却告诉他们,柳羽还伤了几个人,都加起来,足有2o个了。

这家伙细皮嫩肉,平时见不得一点血腥,怎么到了战场上,会这么疯?

突然呼延达一拍脑门,大笑道:“你们忘了他的太爷爷是谁了!”

一句话,大家终于想起来了。

河东柳氏,人才辈出,大宋刚刚立国不久,柳家最杰出的人才就是柳开。

此人尚气自任,才华无双,却也闹出了无数的笑话。

柳开最早提倡古文,还是欧阳修等人的前辈。

他参加科举的时候,路上遇到一个女子哭泣,问过缘由,此女竟是知县之女,他的父亲贪赃被仆人拿到了证据,仆人就逼迫知县,将女儿嫁给他。

柳开知道之后,竟然仗剑杀了仆人,还把他的心肝给烹了,与知县一起吃了。从此之后,柳开就一不可收拾,当地方官,处置罪犯,就把人家的心肝弄出来,切成小块生吃,自己的治下不够,别的地方杀人,也派差役过去把心肝弄来下酒。

柳开种种作风,哪怕过去几十年,也让人们记忆犹新。

见到文文弱弱的柳羽,突然大开杀戒,变成了凶神恶煞,也不用意外,人家祖上就是疯子,以后离柳羽远点,小心被这丫的给吃了!

大家伙调笑了几句,潘肃就主动问道:“大人,下一步该干什么?”

王宁安笑道:“不忙,我先问你们,为什么要这么打?”

经过了一战之后,这帮小子从里往外,尊重王宁安,互相交头接耳,想了半天,柳羽先说话了。

“我认为这么打,至少有两点好处。”

“说说吧。”

“其一,扬长避短,充分挥骑兵的优势;其二,战决,不拖泥带水,避免陷入泥潭。”

王宁安笑着点头,“你总算有点悟性了。其实这么打,最关键的一条就是让黎氏没法下定决心和咱们死拼,我们才能收放自如,永远居高临下。”

打仗最难的就是火候,就像大唐和南诏的战争,固然把南诏灭国了,可是大唐损失几十万人,动摇了国本,得不偿失。

火烧升龙府的时候,如果王宁安执意留下来,贪图那点土地,就不会有李日尊主动归附,也不会有陈氏和黎氏的大战,他们只会矛头一致对外,试问,王宁安有多少本钱,能和交趾死缠烂打?

眼前的情况一样,双方死战,他只是烧毁了黎氏的后勤,得手之后,马上退兵。失去了辎重粮草,黎氏怕是拿不下清化了,交趾又恢复了平衡。

顺着王宁安的思路,潘肃道:“大人,你让我们退兵,是不想帮助陈氏了?”

“哈哈哈,我们为什么要帮陈氏?总要有个理由吧?”王宁安笑着问道。

他们又看了看,都在思索之中,还是柳羽先开口了,“大人的意思是我们要让两边维持势均力敌?”

“没错!”

王宁安打了一个响指,他现这一堆人当中,柳羽算是个可造之材。

不管陈氏、李氏、黎氏,都和大宋没有半毛钱的关系,为了任何一方付出代价都是不值得。

大宋需要做的就是打破原有的平衡,然后再建立起一个新的平衡。

再重组的过程中,大宋的势力就深入了交趾内部,可以肆意捞取好处,最终把交趾变成大宋的领土!

“所以,接下来,我们要做的是促成双方议和,我们要给苦难战乱之中的交趾百姓,送去难得的太平,不能再坐视流血了,我们要行动起来!”

王宁安说得慷慨激昂,悲天悯人,就他那副表情,做成佛像,送到庙里,保证有一大堆人烧香磕头去。

可不管王宁安演得再好,这帮人可是知道他做了什么啊?

火烧升龙府,故布疑阵,促成陈黎之战,又毁了黎氏的辎重粮草。

交趾上下,都被他折腾一个遍儿,这丫的竟然变了嘴脸,要去给人家送太平了,我的王大人,咱们无耻也有个限度好不?

面对他们的鄙视,王宁安满不在乎,要是有限度,那还是无耻吗?

第277章 大宋的维和计划

李日尊很惶恐,作为一个失去一切权力的傀儡国王,他宁愿做大宋的傀儡,至不济也要成为黎氏的傀儡,可偏偏他却选择了最糟糕的陈氏!

都说宰相门前七品官,他给最弱的一方当奴隶,还能有什么好下场。

王室仅有的金银财富被抢走了,用来赏赐守城的百姓,他的佩剑也被拿走了,没砍几下,就折断了。

城上的守军已经用锄头,铁锹,木棒作为武器,李日尊除了一个象征王位的玉玺,别的一无所有,他甚至怀疑陈翕会把他抓到城上,用来砸那些密密麻麻的黎氏人马。

陈氏的兵丁损失大半,外援断绝,城破之日已经不远了。

李日尊仿佛看到了一柄屠刀,架在了他的脖子上。

黎氏要多皇位,肯定会杀了他,陈氏不甘心他落到敌人手里,也会杀了他,甚至作为一个王者,哪怕是亡国之君,他也是有一丝尊严的,李日尊紧紧握着衣角,指甲都白了,里面就是鹤顶红,只要咬下去,要不了多久,就会七窍流血。

或许死了就不用面对糟糕的局势了李日尊胡思乱想,突然大门推开,浑身浴血的陈翕冲了进来。

自从儿子死了之后,他已经许久没有睡觉了,两只眼睛变成了可怕的血色,浑身上下,遍布伤口,眉骨上面,一道深深的伤口,让这个眉目清秀的中年人,变得狰狞可怕,浓重的血腥气,仿佛是从地狱爬出来恶鬼的一样。

他攥着刀,眼睛冒火,直勾勾盯着李日尊。

一刹那,李日尊的心脏紧缩,呼吸急促,脖子被掐住了一般?

“完了,全完了?”他颤颤哆嗦地问道。

陈翕用了咽了口吐沫,很可惜,他的身体里除了血液,没有其他的液体了。干燥的嗓子不出声音,他只能点头。

李日尊瞬间眼前漆黑,他缓缓抓起衣襟,既然完蛋了,还活着有什么价值!就在国王陛下准备自杀的时候,陈翕突然冲过来,粗暴地扯碎了李日尊的龙袍,暗红色的粉末撒了一地。

陈翕愣了一下,好半天他才艰难地出了微弱而怪异的声音,艰难道:“天朝,黎氏跑了。”

李日尊愣了好半天,终于如梦方醒,天朝,天朝果然没有抛弃他!

“哈哈哈,我是天朝册封的交趾王,我是大宋的臣子,上国不会不管我的,我,我要见天使官!”

李日尊像是疯了一样,他在地上来回转圈,兴奋地冲到了外面,大嚷大叫,活脱一个精神病人。

李日尊突然觉得自己高大了起来,面对陈氏的部下,他不再是惶恐,反而是趾高气扬,自信十足,老子有靠山了,你们都要听我的,你们的小命都攥在我的手里。

尽管这种行径有些无耻,有些让人作呕,但是却没有一个人敢小觑李日尊,相反,还都要战战兢兢,没人敬重他的权力,没人在乎他的龙袍,但是他们都恐惧李日尊背后的大宋!

陈翕浑身无力,瘫坐在地上。

他很疲惫,甚至到了崩溃的边缘,他却没法休息,苦战过去了,他的士兵损失了一半以上,清化的外面堆满了尸体,他的儿子战死了,他几乎失去了一切。

血海深仇,不能不报!

陈翕强打着精神,派遣手下,追击黎氏的后队。

在听闻粮草被烧,大宋出兵之后,黎炬和黎贡父子立刻傻眼了,他们知道完蛋了。

粮食没了还可以征集,可是大宋出兵,对他们来讲绝对是灭顶之灾,王宁安之前的战绩太辉煌了,已经把交趾上下都吓傻了,黎炬迫不及待让儿子退兵,他全力断后,防止人马溃散。

黎炬很清楚溃败的代价,他全力维持军心,只是不知道什么时候,天兵出现的传闻已经在军中散布到处都是,甚至有人传说,大宋的兵马带着可怕的鬼火,不怕水浇,不怕拍打,能够烧尽所有的东西……

恐惧是没有道理的,很快,黎氏的撤退变成溃败,溃败变成崩溃,雪崩一样的崩塌,陈氏的人马乘胜追击,忘情地杀戮,数以万计的黎氏人马被干掉,陈翕像是疯了一样,把黎氏人马的尸体堆积成山。

炎热的天气,尸体快**,白色的蛆虫,在骷髅中间,爬来爬去,让人不寒而栗。

为了给儿子报仇,他把抓到的黎家人用木棒从菊花穿透,从喉咙里透出来,竖立在城墙外面,就跟烤蛤蟆一样,怪异可怖!

清化的周围,变成了修罗地狱,每一个人都疯了,残酷的大战,让所有人都堕落成了野兽。

失去了亲人的双方,不停报复着,杀戮着!

黎炬曾经试图和陈翕讲和,他派遣使者过去,结果被陈翕丢进了油锅,给活生生炸了。

……

“完了,这个国家彻底完了!”

慕容轻尘哀叹道,经历了惨烈的杀戮,战争的创伤不是一天两天能恢复的,甚至几十年,都别想消除。

仇恨会埋藏在每个人的骨头里,以至于双方不死不休,无药可救!

“这才是我们要的交趾啊!虚弱,冲突,对立,仇恨,还要仰人鼻息!”王宁安的仁慈仅仅局限于大宋,对于四周的蛮夷,如果单纯仇恨他们,是因为不了解,如果你了解他们,就会毫不犹豫弄死他们!

无论多惨,都是他们罪有应得,不会有一点的怜悯。

陈氏的大军,在红河南岸受到了阻止。

大宋的人马出现了,他们组成了一道铜墙铁壁,阻隔了陈氏大军,他们甚至提供船只和木筏,供黎氏的人马安全过河。

本应该是相互敌对的双方,竟然奇怪地走在了一起,最好玩的是仓皇的黎氏部下,饥饿难耐,宋军居然给他们准备了温热的稀粥,接过粥碗的刹那,好些黎氏的人马还低声道谢。

战场的荒唐,难以形容。

“陈氏,黎氏,你们妄兴刀兵,不顾大宋的命令,可恶透顶!你们看看脚下的土地,看看你们身后的部族,有多少百姓死在了你们手里,家庭破碎,妻离子散,你们罪孽太深重了!”

王宁安面对着黎氏和陈氏的代表,慷慨激昂道:“身为宗主上国,大宋有义务恢复交趾的安宁,有道义辅佐交趾国王,治理好这一方土地,陈氏必须立刻交还国王陛下,同时派遣使者,展开和谈,本官将亲自主持和谈,在和谈期间,不管哪一方,谁敢随便动武,大宋绝不会坐视不理!告诉他们,狄帅统辖五万人马,陈兵邕州,本官也带着一万骑步兵卒驻扎海防,如果想挑衅大宋的军威,就放马过来吧!”

王宁安表现的大义凛然,他随后派遣慕容轻尘和潘肃,分别前往黎氏和陈氏,将情况告知他们,劝说双方,回到谈判桌。

“无耻,无耻之尤!”

黎贡破口大骂,交趾弄到了今天,根本就是王宁安下的黑手,他刚刚突袭了黎氏,给了黎氏一记闷棍,几十万石军粮被烧了,近万人死在他的手上,杀了人,反过头来充当好人,简直岂有此理!

“报仇,我们一定要报仇!”

他的父亲黎炬,还有家臣胡一晃,连同黎家的几位长辈,却都显得十分沉默,甚至是无奈。

“少主,你看要怎么报仇?”

“还能怎么报仇,杀,杀进海防,把王宁安的脑袋砍下来!”

胡一晃摇摇头,“少主,王宁安背靠大海,船队无敌,就算打不过我们,人家也可以跑,再说了,我们也没有本钱跟大宋打。”

见识了大宋铁骑的厉害,黎氏即便是完好无损的情况下,也没把握能赢。更何况如今粮食没了,人马损失惨重,怎么跟人家拼。

黎炬点头赞同:“没错,狄青的大军压境,据报告,王良璟率领着骑兵,几次出现在谅山以北,不到十里的地方。谅山一旦丢了,大宋的人马就可以如入无人之境。我们腹背受敌,又有陈氏虎视眈眈……这仗不能打了!”

黎贡悲愤难平,“难道就这么认了吗?大宋不会放过我们的!”

好半天,黎炬才叹口气道:“不,为父倒是觉得大宋是想让我们和陈氏旗鼓相当,只有两家差不多,他们才能游刃有余为父现在倒是想知道陈氏怎么琢磨的,他们甘心放手吗?”

……

“苏公公远路而来,真是辛苦了。”

王宁安笑呵呵同苏桂寒暄,大太监苏桂脸色不太好看,他头一次坐这么长时间的船,两条腿就打颤了,到了6地上,还不停摇晃。

“哎呦,王大人这远涉大海,征讨交趾,可是真够辛苦的,咱家光是走了一趟,就骨头都散架子了。”

王宁安笑道:“圣人洪恩重托,下官可不敢怠慢。再说了,这苦不苦的,要看甜头是多少!只要甜的多了,连苦瓜都成蜜了。”

苏桂眼前一亮,忙问道:“王大人,咱家也不客气了,圣人派咱家过来,就是想问问王大人,小小的交趾,能榨出多少油水来?”

王宁安呵呵一笑,“公公请到我的行辕,正好,我准备了一份和平路线图,你看看就知道了。”

王宁安请苏桂到了住处,给他准备了热水,洗了澡,换上新衣服,又喷了不少香水,苏公公变得香喷喷的,坐在椅子上,捧起了路线图。

才看到第一条,苏桂就差点跳起来。

根据王宁安的建议,黎氏和陈氏,以红河为界,南北分治,为了防止双方再次生冲突,将红河两岸,各五十里的范畴,化为非军事区,由大宋派遣维和人马驻扎管理。

这什么意思?岂不是说这块地就是大宋的了!

苏桂急忙找来了地图,简单算了算,就惊讶道:“王大人,光是这些土地,就有上百万亩吧?”

第278章 粮仓和钱库

“是135万亩!”

王宁安笑呵呵说道:“苏公公这块可是宝地,我给宫里留了十万亩,怎么样,有兴趣投资吗?”

苏桂呵呵一笑,随意道:“王大人的项目,咱家都有兴趣,不过这十万亩田,能有多少利?”

见苏桂怀疑,王宁安正色道:“公公,要不是看在咱们是多年的好朋友,我是真不想告诉你。罢了,我就当泄露商业机密吧!”

王宁安一副神秘兮兮的样子,苏桂顿时来了兴趣,侧耳倾听,看看王宁安究竟有什么了不起的筹算……俗话说民以食为天,历来的农民起义,都是因为填不饱肚子,历代的统治者,都非常关心粮食,大宋尤其如此。

宋真宗年间,也就是赵祯的老爹,就曾借了三万斛占城稻良种,分给江淮两浙等地。

在大宋之前,长江流域仅能种一季晚稻,引入占城稻之后,就多了一季早稻,变成一年两熟,正是因为如此,长江流域才成为大宋的粮仓,每年7oo万石漕运粮食,供应着京城和北方的运转。

占城稻的原产地就在交趾以南的占城国,又叫占婆!

前面提到过,交趾几次攻击占婆,连战连胜,抢了不少土地,占城稻自然也在交趾广泛种植。

占城稻有个非常牛的特点,从播种到收获,只要五十多天,以交趾的气候,完全能做到一年三熟。

按照一亩地平均产两石粮计算,三熟就是六石,一百万亩就是6oo万石,扣除当地的劳动力消耗,至少能得到3oo万石。

听完王宁安的计算,苏桂觉得口干舌燥,“王大人,这么多粮食,你要干什么啊?”

“哈哈哈,苏公公,这还不简单吗,3oo万石,差不多相当于漕运的一小半,完全能够影响粮食市场的走势,顺便告诉公公一句,在交趾收购粮食,只要2oo文一石!”

“啊!”

苏桂惊得嘴巴张大,“这么便宜?比大宋可低了4oo文啊?”

“那是自然。”王宁安笑道:“其实还花不了这么多钱。”

“那是为何?”

“因为交趾出产铜矿,我们拿交趾的铜,铸成钱,反过来,再拿着铜钱,来收购交趾的粮……苏公公,你明白了吧?”

苏桂愣了半天,突然大摇其头,感叹道:“明白了,明白了,这不就是空手套白狼吗!”

……

苏桂奉赵祯的命令,南下交趾,就是想实际看看交趾的潜力,别让王宁安给忽悠了,真的劳民伤财,那可得不偿失了。

等到实际来了,苏桂才知道,京城那帮人眼中的蛮夷之地,竟然是个宝贝儿!

他二话不说,当即把自己所见所闻,立刻写成密奏,送给了赵祯。

快船把密折送到了广州,然后6oo里加急,立刻送到京城。

赵祯得到奏报,已经是五月末了,天气越来越热,赵祯光着脚丫子,在大殿里烦躁地走来走去,这几年水旱灾害不断,各地的常平仓都不够用了,每年收上来的粮食,除了支付军费,就要填补窟窿,一个接着一个,让人心力交瘁,不胜其烦。

“圣人,苏桂送来密奏了。”

赵祯从陈琳手里接过来,翻开一看,立刻眼前一亮,皇帝陛下越看越高兴。

“妙哉,真是天佑大宋!”

陈琳陪笑道:“圣人,真有这么好?”

“嗯!”

赵祯点头,“陈伴伴,你也看看。”

陈琳凑过来,扫了两眼,立马笑道:“圣人,王大人这是给大宋弄了一个粮仓啊!”

“而且这个粮仓还是源源不断的。”赵祯欣慰地搓着手,显得十分激动。

想想不久之前,王宁安南下的时候,就提到要再弄出个金融系统,好掌握更多的财富,更大的力量,天灾不断,天子手上的财富多了,就能周济四方,安定人心。

当时赵祯还有些迟疑,光有钱就行了吗?那粮食就这么多,粮价波动太大了,不一样伤害老百姓吗?

好嘛!

不声不响,王宁安就把难题给解决了。

用交趾的铜,买交趾的粮,也亏他能想得出来!

赵祯格外兴奋,王宁安啊,王宁安,没枉费朕的一片苦心,没有白保下你。

“传朕的旨意给岭南,告诉狄青,全力配合王宁安,务必要把交趾摆平了,那可是朕的钱库和粮仓,不能出任何差错!”

陈琳急忙点头,下去安排。

老太监下去了,赵祯又把王宁安的奏报翻出来,仔细看了看,他是越感慨,王宁安这小子真是个天才,总能在别人没有办法的时候,奇峰突出,想出来的主意匪夷所思,却又代价最小,收获最大,可行性十足。

以往的大臣,光想着往国内看,折腾大宋的自己人,每一次都弄得天怒人怨,哀鸿遍野。放眼国外多好啊,把交趾折腾得死去活来,也没有多少人出来反对,赵祯是越来越离不开王宁安了。

等岭南的事情处置了,一定要把这小子调到京城,放到自己的身边。一来随时能帮着自己解决麻烦,二来还能看着点,免得小家伙把天给捅破了!

想着想着,赵祯的嘴角不自觉弯成了上扬的弧度。

有了朝廷的鼎力支持,王宁安在交趾的动作再也不受掣肘。

他拉着陈氏和黎氏,前后进行了十几次的谈判,最初陈氏坚决反对,他们不断鼓动大宋,要灭了黎氏。

陈翕先是和王宁安套交情,接着又告黑状,说是黎氏袭击大宋边境,罪恶滔天,不杀不足以平民愤。

陈翕甚至露骨地表示,只要灭了黎氏,他们愿意请求内附,哪怕成为大宋的属地,也在所不惜。

王宁安全都不为所动,他只是把陈翕的谈话都记下来,让人送给黎氏。

这回黎氏也坐立不安,拼命向王宁安输诚,还把历年买来的汉人奴隶全数释放,每个人都给了赔偿。

在咄咄逼人的陈氏面前,黎氏率先答应了王宁安的条件,紧接着傀儡国王李日尊也下旨意,他说战乱出自误会,黎家还是忠臣。

李日尊的表态相当于最后一根稻草,等于告诉陈氏,你们再不低头,大宋,黎氏,还有李日尊,要联合起来收拾他了。

陈翕强忍着丧子之痛,签署了和平协议。

至此,交趾的内乱总算是结束了。

根据划分,红河以北,是黎氏的地盘,红河以南,是陈氏的地盘,相比较而言,黎氏稍有一点损失,陈氏则是扩大了一些区域。

原本作为第二大势力的李氏皇族彻底衰败了,他们仅仅保留了升龙府及周边土地,作为惩罚之一,黎氏需要派出五万名民夫,协助李日尊在升龙府旧址,修建崭新的归化城。

不过李氏也不是一蹶不振,除了将控制交趾最大的城池之外,他还拥有红河航运百分之五十的股权,每年能分到几十万贯的利润,足够李日尊维持一支中等强度的军队。

大宋,毫无疑问,是整个议和的最大赢家,从归化城到海防港,沿岸5o里之内,都是所谓的维和区,也就是大宋的地盘!

王宁安兑现了承诺,所有参战的老兵都分到了一块不小的田地。

那些壮实的汉子,看着平坦肥沃的土地,眼睛里都冒光!

有人围着田地走来走去,指指点点,憧憬着种满了庄稼的场景,不知不觉,嘴里就流出了长长的口水。

就连柳羽和潘肃等纨绔衙内,都觉得像是做梦一样!

大家坐在一起,呼延达率先开口了,“我说,这算不算开疆拓土啊?”

他这一问,顿时引爆了大家的情绪,没错啊,不但是开疆拓土了,还拿到了百万亩膏腴之地!

我的天老爷啊,不知不觉间,他们已经和老祖宗站在了同一高度上!

简直就像做梦一样!

大家伙欣喜若狂,还有更好的事情等着他们。

王宁安笑呵呵道:“陛下让我拟一份有功将士的名单,已经送上去了,按照陛下的意思,是要重赏你们。不过吗,你们也就打了一仗,功劳还是太小,最多就给个九品官,我估计你们也不稀罕,要不就算了吧?”

这下子所有人都炸锅了,王大人,不带这样玩人的。

出身将门,蒙祖先余荫,是能拿到官职,而且还不低!

可问题一个是人家施舍的,一个是自己挣来的,这能一样吗?

“行了,我可以帮你们请功,但眼下还有个麻烦,地我们拿到了,铜矿和铁矿还没有着落,你们看怎么办?”王宁安把难题推给了他们。

柳羽立刻道:“打,把黎氏打趴下,他们就乖乖……不对啊,要是能打,为什么还要议和啊?”他不好意思抓了抓头,憨厚笑笑。

既然强取不行,就要开动脑筋。

“我有办法了!”

潘肃笑着说道:“大人,我们可以借给黎氏粮食,然后让他们拿铜矿换!”

王宁安放声大笑,“总算开窍了,你们商量个方略给我,然后潘肃你就去黎氏,和他们谈判。”

“遵命!”

潘肃笑嘻嘻答应,大家伙凑到了一起,你一言我一语商量着。他们越来越喜欢交趾的感觉,这里或许没有京城舒服,可是他们却找到了人生价值。

在这里,他们能随便挥洒才华,翻手为云覆手为雨,主宰一个国家生死,这感觉太爽了!

第279章 粮食!粮食!

六月的汴梁,太阳似火,连续大半个月没有雨,就连汴河的水都下去了一截。当然诸如一些高官富户,倒是不用在乎。

就拿欧阳修来说,老夫子的书房里就放了两个冰盆,炎热的暑气都被带走了——别误会,光是俸禄,就够老夫子享受了。

只是这心里的烦躁,却怎么也没法解决。

他最近在整顿御史台,欧阳修认真研究了历年御史台的弹劾情况,看完之后,老夫子不停摇头。

御史掌刑法典章,纠察百官不法之事,是保持官僚体系高效清廉运转的关键。国初的时候,御史台为了整肃弊政,恢复经济,促进大宋的繁荣,做出了许多贡献。可这些年来,人心浮躁,越受不了御史的清苦,越来越多的人把御史当成了升官的跳板。

窥视上峰喜怒,利用言者无罪的特权,甘心充当打手、鹰犬,每次朝局动荡,他们都冲在最前面。

有弹劾皇帝的,有弹劾宰执的,有弹劾外戚,弹劾将门的,内容五花八门,可归结起来,都是党争,都是内斗!

很少有人能伏下身,真正关心民间疾苦,替老百姓解决切身的问题。

欧阳修越觉得应该扭转风气,可是凭着他一个人,实在是力有不逮。

老夫子烦躁之下,也不在书房坐着,他迈步往花园走去。到了花园之中,欧阳修突然现假山处有吭哧吭哧的声音。

老夫子好奇之下,走上前去,却现三个小孩蹲在地上,其中一个穿着丝绸的衣服,正是他的幺子欧阳辨。

欧阳修把欧阳等三人都送去了六艺学堂,家里只剩个小儿子陪在身边。

这小子正拿着一只烧鸡,送给两个布衣的小子,嘴里还说着,“快吃吧,别噎着。”

那两个小孩吃得很猛,其中一个被堵得脸都红了,欧阳辩无奈道:“等着,我去拿水。”

他刚转身,却现了老爹欧阳修,吓得立刻变了颜色。

欧阳修叹口气,“愣着干什么,你的朋友都噎着了。”

欧阳辩一溜烟儿跑出去了,不一会儿送来了一壶茶,那个小子喝了两口,终于缓了过来,可是现了欧阳老大人,他们全都手足不安。

许是当过山长,欧阳修对待小孩子有了不少耐心,没有立刻疾言厉色,而是笑呵呵道:“你们和老伯说说,到底是怎么回事,是嘴馋了吗?老伯请你们吃大餐怎么样?”

见两个孩子不说话,只是低头搓着衣角,欧阳修拉起两个孩子的手,到了凉亭,让家人取来了糟糕,又拿来了一壶奶茶。

小孩子哪里抵挡得住美食的诱惑,更何况他们真的饿了。

两个小孩子一边吃着,一边就把事情给说了。

原来他们都是欧阳修的邻居,平时和欧阳辩经常一起玩。前些日子他们的父母离开了家,把两个孩子托付给了邻居,让他们帮着照料。

哪知道两个孩子淘气,把邻居家的碗都给打了,邻居一怒,就罚他们不准吃饭。欧阳辩看两个人饿得可怜,就偷出了家里的烧鸡,给他们吃。

……

欧阳修听完,点了点头,“你这是帮助小朋友,为父就不罚了,但是下不为例,以后遇到了事情,要跟大人说。”

“嗯!”欧阳辩老实答应。

欧阳修又好奇了,“你们父母怎么匆匆就走了,把你们留下来,为了什么?”

“为了……”其中大一点的歪着头想了半天,然后说:“我爷爷要死了,还,还有姥爷,他们都活不成了。”

说着,孩子又哭了起来。

欧阳修越不解,大点的孩子突然想起件事,他转身跑回了家里,过了一会儿,拿着一封信跑来了,送到了欧阳修的手里。

老夫子随手展开,里面就是普通的农家信件,字迹算不上优美,只是能辨认而已。

信上说陈州连着两年大旱,今年好容易下了一点雨,庄稼长势不错,可五月份就起了蝗虫,一夜之间,把方圆上百里的庄稼都给吃光了。

孩子的爹是饰匠人,老家在陈州,他进京做工养家。突然接到了家里的书信,这才急匆匆返回陈州,去看望父母和岳父一家。

仓皇之下,把孩子留给了邻居看管。

弄清楚了缘由,欧阳修大吃一惊,从信上所说,陈州的灾荒应该非常严重,已经到了饿死人的地步。

可是前些日子,还有地方官员上奏,说是只有小灾,朝廷些粮食,就能渡过。

欧阳修不是傻瓜,这封家书不会作假,至于地方官吏,那可就不好说了……

陈州可非比寻常,那里是中原重地,京城的南大门,如果出了乱子,必定有大股的灾民冲到京城,后果不堪设想。

欧阳修想到了这里,立刻让家人好好照顾两个孩子,他立刻换上了官服,直接前往政事堂。

刚走进来,贾昌朝就忧心忡忡,老脸都缩成了菊花,不住摇头。

“醉翁,刚刚得到了消息,说是京畿出了蝗虫了。”

“多吗?”

欧阳修好奇道。

“不算多,也不算少,会影响一些收成。”贾昌朝忧心道:“久旱比有蝗灾,自古皆然,老夫是怕蝗灾扩大,到时候不好收拾。”

贾昌朝还算坦白,自从把皇帝捧成了天子,董仲舒那厮又提出了天人感应,老天爷的变化就和皇帝紧密联系在一起。

尤其是蝗灾,常常突然来袭,一夜之间,就能将庄稼啃食一空,百姓无不痛恨恐惧。

于是很多人就把蝗灾视为老天降罪,惩罚人间,换句话说,就是他的儿子做的不好。

如果出现蝗灾的时机特殊,很容易被有心人利用。

比如刚刚通过玄武门之变抢了皇位的李二,第二年京城就出现了大规模蝗灾。有人就趁机大做文章,弄得李二非常尴尬。

好在他也是个狠人,在游御花园的时候,竟然抓起了一只蝗虫,对着说道:“人以谷为命,而汝食之,是害于百姓。百姓有过,在予一人,尔其有灵,但当蚀我心,无害百姓!”

说完,李二当即吞了一只蝗虫。

如此卖力表演,自然百姓感动,群臣叹服,化解了一场危机。

展到了大宋,人们已经变得聪明多了,老天示警,皇帝不能有错,往往就是宰相罢官顶雷。

许多言官早就看不惯贾昌朝,如果真的冒出来大规模蝗灾,没准贾相公的乌纱帽就不保了,难怪他忧心忡忡。

欧阳修深深吸口气,“贾相公,只怕是已经晚了,蝗灾生了,而且还不小!”

“啊?醉翁怎么知道的?”

欧阳修就把家书交给了贾昌朝,简单说了下经过。贾昌朝立刻警觉,连忙让人去查,当天就得到了消息,京城周围出现的蝗虫,并非当地的,是从南边飞来的。而且京城生蝗灾多在七八月份,眼下才是六月,还差了一个月呢!

贾昌朝脸色骤变,无奈道:“醉翁,你这双醉眼可比我还厉害啊,看起来多半陈州出事了!”

随即贾昌朝也怒了,“这帮混账王八羔子,这么大的事情,竟然也敢隐瞒,真是狗胆包天,不知死活!”

贾昌朝立刻安排人手去查,结果人刚派下去,就传来了消息,说是陈州西关乡出了刁民,围攻官府,抢夺粮食,而且还聚集了几千人,要造反!

贾昌朝何等精明,他稍微思索一下,就猜出了不少。

陈州连续闹旱灾,朝廷拨了不少钱粮下去救灾,多半这些钱被地方官吏给贪了,结果今年又冒出了蝗灾,他们不敢上报,生怕把历年的丑事都掀出来,大家一起捂盖子,装糊涂。

当官的可以装,问题是老百姓的肚子没法装,饿极了,肯定要出乱子的,这不,民变就来了!

事情没法压了,贾昌朝立刻去找赵祯,把情况告诉皇帝,也把自己的推测说了。

“陛下,当务之急,是要剿匪,还要赈灾。如果不能让百姓填饱肚子,势必都跟着贼人作乱,后果不堪设想。”

赵祯仰天长叹,十分愤懑,“民生多艰,朕于心不忍。贾爱卿,你不但要派钱粮救灾,还要给朕查清楚,到底是谁,隐瞒了朕,一定不能轻饶!”

“臣遵旨!”

贾昌朝辞别了赵祯,立刻着手,从各处调集粮食人马,并且派遣郑州知府王拱辰为招讨安抚使,率领人马,即刻南下。

王拱辰得到命令,立刻行动,直接奔赴陈州,可沿途的惨况,让他吓得魂飞魄散,无数流民,遍地都是,拖家带口,全都奔京城方向而来。

好多人在半路上就倒下去了,饿极的百姓,居然会偷偷将尸体煮了,分而食之。

王拱辰头皮麻,浑身冒冷汗,这还没到陈州呢,就这么惨,陈州当地,又会如何,不敢想象啊!

就在王拱辰奔赴陈州的时候,突然另一个消息传来,向陈州输送的一批粮食,多达五万石,居然在运河倾覆,稻谷淹了水,几天之间就变质了,根本没法食用。

这个消息,无疑又是冷水泼头,雪上加霜。

周边各地也不宽裕,再想调集粮食,只怕要一个月以上,而且此时夏粮还在收割,等到完粮纳税,更是黄花菜都凉了。

贾昌朝眼睛灌血。疯似的念叨着:粮食,粮食,上哪里找粮食?

第280章 曹国舅飞升记

真正遇到了大灾,赵祯才越觉得王宁安说的有道理。

如果国库充盈,陈州出了问题,直接调拨粮食过去,半个月的时间,粮食绝对能送到。可如今呢,夏粮没收上来,朝廷仓库都空了一个月了。

京城没粮,就要向周围的府县催要,让他们拿出粮食,可问题是各个府县也不一定有,就算有粮,大灾之年,也不是轻易就能拿得出来的。公文往来,推诿扯皮,耽搁两三个月,是轻轻松松。

贾昌朝能第一时间调拨几万石粮食过去,已经很了不起了。

可问题是五万石打了水漂,一下子就把贾昌朝,还有赵祯逼到了绝路,不得不召开御前会议,包括三司使曾公亮,御史中丞欧阳修,还有两府的相公,全数聚齐。

贾昌朝眼睛带着血丝,“陛下,臣已经下令去催,另外臣斗胆恳请,向陈州当地豪强借粮,凡是借粮的,朝廷都赐予官职奖励。”

好嘛,直接把卖官鬻爵的这套都拿出来了,可见贾昌朝是真急了。

难得,一肚子大道理的富弼、王尧臣等人没有反对,唐介想要张嘴,可一想到几十万人生死存亡,也只好闭嘴了。

“贾爱卿,如此算来,陈州能支持多久?”

“一个月!”贾昌朝道:“老臣做不到,愿意受罚。”

赵祯又道:“那一个月之后呢?”

“夏粮该收了,臣让官吏加紧催要,然后直接把粮食运到陈州,务必让灾民活下来。”

“夏粮能调拨多少,又能维持多久?”赵祯继续追问道。

贾昌朝看了眼曾公亮,“三司那边估算过没有?”

曾公亮脸色很难看,犹豫道:“夏粮调拨陈州,最多只有5o万石,因为出了5o万石,就会影响京城漕粮。如果京城缺粮,那可是上百万人的生计,这个后果谁都承担不了。”

大家伙深以为然,汴京是大宋的腹心脑,无论如何,也不能出现饥荒,不然事情更大条了。

赵祯道:“5o万石也不少了,能撑过去吗?”

“不能!”欧阳修话了,他在河北救灾过,很有经验,“陛下,这5o万石,如果通过漕运进京,做少也能剩35万石,可是如果运到陈州,只怕能有15万石就不错了。”

怕赵祯不明白,欧阳修给他讲解了原因,各种运输方式当中,水运是最便宜的,损耗也最少。

大宋立国近百年,为了养活京城的官老爷儿,那是费尽了心思,修出四大漕运河流,一路畅通无阻。

可陈州不一样,道路非常差,又有流民,沿途要派遣人马护送粮食,光是路上损耗,就要一半以上,加上牲畜草料,官吏贪墨等等问题,能到老百姓手中的粮食,15万石已经算是不少。

如果灾情不严重,或许还可以应付……

赵祯只好点头,让政事堂即刻去操办。这帮人都走了,赵祯揉了揉太阳穴,苦笑着看了眼陈琳,“老百姓有句话怎么讲?叫有钱男子汉,没钱汉子难!”

赵祯哀叹道:“朕这个皇帝啊,从里到外,都透着穷,真是可笑。”

陈琳陪笑道:“陛下仁慈,亘古未有,不过老奴以为,等交趾那边种出来粮食,或许就没问题了。”

“是啊,王卿是有本事的人,只可惜,这次事突然,要是再晚几个月,没准朕就不用愁了。”

陈州出了灾,赵祯第一时间就想到了王宁安,可再一想,就否定了,无他,鞭长莫及!

王宁安身在交趾,传旨过去,就要半个月不止,等他征调粮食,装船运输,然后再转漕运,转到陈州,至少要三个月以上。

更何况,根据王宁安的奏报,第一批稻谷刚种下去不到半个月,要想收获,那是一个月之后的事情了,怎么算时间都不够用,赵祯只好打消了念头。

总不能事事都依靠王宁安吧,朝廷养了那么多官员,难道是吃白饭的?

赵祯越想越气,正在此时,突然有人禀报,说是国舅曹佾递牌子求见。赵祯很烦躁,不想见曹佾,犹豫了一下,还是让他进来了。

见礼之后,赵祯突然沉着脸道:“开岭南的时候,你们家拿了不少钱吧?京城的各个将门一共出了差不多7oo万贯,真是富可敌国啊!”

穷疯的皇帝什么都能干得出来,连对自己的小舅子都不客气了,就差直接伸手要钱。要不是看在他是皇帝的份上,立刻友尽!

曹佾躬身道:“官家,臣此来就是捐献救灾的。”

人家竟然是主动地,赵祯反倒不好意思了。

“景休,你有心了。”

曹佾有些感动,忙说道:“臣家中世代深受皇恩,如今国家有难,臣不能袖手旁观。赵祯欣慰笑道:“果然是自家人,你说说,能拿出多少,算朕借的,等日后朕一定归还。”

对赵祯的记忆力,曹佾半点都不看好,可是他没有办法。这几年,曹家赚得太多了,如果还当守财奴,早晚要吐出来。

而且曹佾太清楚王宁安的忽悠能力了,那些将门子弟看似跟着他去岭南做生意,实则早晚会被绑上王宁安的战车,到了那时候,曹家可不是将门中的唯一了,曹佾觉得很有必要更抱紧他姐夫的大腿。

当然了,这么大的事情,直接往外拿钱,不但没用,还容易露白。

“启奏官家,臣手上有一万石白砂糖,臣愿意全数贡献出来,按照5o石粮换1石白砂糖计算,能换来5o万石粮食,用来救济灾民。”

白糖在宋代价格可一直居高不下,哪怕有了王宁安插手,京城的糖价也是8o贯一石,而粮食呢,最多六七百文,不会过1贯。

曹佾的兑换方式,基本上只要了四成的价钱,可以说说捡到是谁的便宜。

赵祯稍微思量下,笑道:“这个法子朕不陌生,王宁安当初救灾的时候就用过,只是他是拿烈酒和鲸肉换粮食,景休是用白糖。”

提到了王宁安,曹佾忙说道:“官家,臣觉得王大人在救灾上,经验丰富,智计百出。臣提议官家应该下旨,询问王大人救灾方法,让他出人出力。”

“朕还琢磨着王卿离着太远,既然景休提到了,那朕立刻下旨。”

赵祯又说道:“景休主动贡献1万石白糖,朕心甚慰,你就替朕去陈州一趟,把粮食送过去。”

曹佾还有些迟疑,这么干会不会有刁买人心的嫌疑,说实话,他都被文官欺负怕了,树叶掉下来别砸到脑袋。

“你不用担心!”赵祯黑着脸道:“他们没本事筹措粮食,净让朕烦心,让百姓失望!还敢诬陷忠良,看朕不狠狠收拾他们。对了,让醉翁也陪着你去,朕要听实话!”

……

赵祯的愤怒和怀疑是有依据的,陈州距离京城可不远,怎么就突然冒出了这么大的灾,恐怕不是蝗虫那么简单吧?

果然,随着欧阳修和曹佾的前往,更多的情况汇报上来。

原来陈州知州名叫朱富至,此人并非科甲正途出身,但是非常强势,手段硬得很,他在陈州五年光景,搜刮地皮,把老百姓的民脂民膏都给榨干了。

后来他又盯上了朝廷的赈灾款,他在过去两年,虚报灾情,拿到了钱粮之后,居然中饱私囊,一文钱也没用在老百姓身上。

他之前贪得太狠了,结果陈州出了蝗灾,他反而不敢上报了,因为蝗灾不同寻常,朝廷一定会派员勘察,他怕漏了底儿。

可问题是他压得住百姓,管不住老天爷,蝗灾越闹越大,邻近的州府都受了池鱼之殃,不堪压榨的百姓,为了活命,奋起反抗,这才有百姓起义。

朱富至已经被王拱辰拿下,陈州历年的贪墨还在清查之中。

倒是陈州的百姓,才是真正可怜的。

前两年的灾荒就没有得到抚恤,已经是山穷水尽,大家伙把希望都寄托在今年的庄稼上,结果又出现了蝗虫,这不是要把人往绝路上逼吗?

曹佾到了陈州,身临其境,他真的惊呆了,他亲眼看到,有人抓起路边的土,就往嘴里塞,周围的树木已经被扒光了,树叶,树皮,草根,池塘里的鱼虾,甚至遍地的蝗虫……都成了充饥的食物。

锦衣玉食的曹国舅,从来没见过这个,他突然觉得自己的心被扎了一刀子。

坐不住马车,曹佾跳了下来,没走出多远,就现一个妇人像是了疯一样,身体不停抽搐,口里吐出白沫,她怀里的孩子吓得哇哇大哭,伏在她的身上。

这时候女子突然张开嘴,露出黑黄的牙齿,奔着孩子的手臂咬了下去。

这是饿疯了!

曹佾猛地蹿过来,照着妇人就是一拳头,妇人直挺挺倒下去。曹佾出手不重,可对方身体太虚弱了,居然直接昏死过去。

“熬粥,赶快熬粥。”曹佾扯着嗓子大喊。

手下人为难道:“国舅爷,这里没有柴火,怕是不方便吧,再往前面3o里,就是陈州……”

还没等手下人说完,曹佾直接冲到了自己的马车前面,让人把马匹牵走,举起斧头,就把马车给劈了,架上铁锅,没有半个时辰,粥的香味四溢,等死的人们又活过来……曹佾烧车煮粥的地方,若干年之后,感恩戴德的百姓建成了庙宇,供奉着曹佾的神像,把他生生送入了八仙之列!

第281章 还要靠王二郎

曹佾终究不是真正的神仙,他只能竭尽全力,向陈州运输粮食,解救灾民。

他很快现,灾民实在是太多了,每次粥,都会造成哄抢,不少人被踩踏受伤,甚至死去。

不就是一碗粥吗,竟然连命都不要了,真是造孽啊!

曹佾见识了人命的卑微,既无奈,又愤怒。

“醉翁,我就不明白,莫非不能多建几个粥棚,多安排几个人手,何至于弄得如此凄惨?”曹佾愤怒抱怨说:“每一顿都有人受伤,说他们草菅人命都不为过!”

欧阳修幽幽道:“国舅爷,你当他们不知道吗?”

曹佾一愣,“醉翁的意思是?”

“唉!”欧阳修重重叹息一声,“灾民太多了。”

曹佾摇头,依旧不解。

欧阳修沉吟半晌,苦笑道:“国舅爷,陈州,加上附近的灾民,至少上百万,这么多人吃喝,地方衙门拿不出足够的粮食,可是又不能不管。因为一旦百姓走投无路,就会造反,一不可收拾。”

说到这里,欧阳修道:“国舅爷是个聪明人,想必明白了缘由吧?”

曹佾思索了很久,突然眼睛瞪得大大的,从瞳孔之中,喷出了愤怒的火焰!

“我明白了,我当然明白了!”

曹佾愤怒道:“他们故意减少粥棚,故意让灾民哄抢,这样一来,青壮就能抢到粥,而老弱妇孺就被饿死了。青壮的人能造反,老弱妇孺掀不起风浪,死也就死了……他们不是在救灾,是在杀人!”

曹佾如梦方醒,欧阳修淡淡苦笑,“历代以来,救灾莫不如是。百万灾民,最后能活下三十万,已经算是正常了,活下来五十万,就是天大的功劳。当年富相公赈灾,也不过救活了一半人,就被士林称颂,万民赞叹了。”

“这算什么?”曹佾大怒,“他们包藏祸心,让百姓自相残杀,我不明白,这也能算是功劳?还要不要脸?”

面对曹佾的质问,欧阳修苦笑连声,“老夫去找王拱辰,让他出面压一压,有曹国舅的粮食,灾民或许还能多几分生机。”

说完,欧阳修不顾满脸惊骇的曹国舅,他起身去找王拱辰。

果然,在一天之后,王拱辰就下令彻查赈灾不力的官员,还挑出了私自贪墨赈灾粮食的五个小吏,当众砍头,血溅当场。

灾民们看到此情此景,如痴如醉,跪在地上,呼喊着万岁,满腹的怨气都消失了大半,重新对朝廷充满了希冀和盼望。

曹佾看到这里,他突然觉得十分荒唐,荒唐到想哭!

这就是能治理天下的名臣啊,简直是一群可笑的骗子!

你们当老百姓那么好欺骗吗,能骗得了一次两次,还能继续骗下去吗?

早晚有一天,百姓会识破你们的鬼把戏。

曹佾非常愤怒和不齿,以往总是听到王宁安说文人无耻,曹佾更多是一笑了之,心说人家饱读诗书,孔孟门人,一肚子诗书礼仪,怎么可能道德那么低!

可是真正目睹了,他才清楚,这帮人的心比谁都黑,比谁都狠。

王拱辰一面控制着粮食供给,一面有下令征召厢军。条件不算太好,每个厢军,一天能得到一斤粮食。

对于饥饿当中的灾民,简直就是救命稻草,所有人都削尖了脑袋,要加入厢军。

经过仔细挑选,一共招募了一万多人,这些丁壮连夜都被调走了,落选的灾民和那些老弱妇孺看在眼里,只有浓浓的羡慕之情。

全然没有察觉到,当青壮走掉之后,他们就彻底成了砧板上的鱼肉!

看到了这里,曹佾终于想了起来,这一幕何其相似啊,当年黄河决口,夏竦在河北不就是这么干的!至于富弼、文彦博,再往前算,多少文臣都是这么救灾的。

这个方法也的确是好主意,先用施粥,把老百姓稳住,然后淘汰一部分人,等到大家都喝粥喝得没了力气,只想求一条活命,再来招兵,强壮的人走了,剩下的就是一帮老弱病残,只能任人宰割。

朝廷多给一些粮食,就能苟延残喘长久一些,如果幸运,便躲过了灾荒,如果不幸运,就只有饿死。

哪里是救灾啊,简直是包藏祸心的陷害屠杀!

可就是这样,还有一大帮人上表称颂,给王拱辰请功。说他做得非常好,到了陈州之后,安抚了灾民,剿灭了叛乱,又恢复生产,要不了多久,陈州就能恢复生机。

甚至有人提议,让王拱辰重新入朝,担任执政。

曹佾实在是忍不住了,他把自己关在屋子里,伏案疾书,他把满腔的怒火的都释放出来,化成了文字。

奏表写得很长很长,一直写到了天快亮了,曹佾才把奏疏封好,用了自己的火漆,立刻送到皇宫,交给他的姐夫。

曹佾的举动,瞒不过欧阳修,老夫子略带羞愧,他是算计了曹佾,这道奏疏只能是国舅爷上,他欧阳修一旦上书,就会演变成党争,拖延扯皮,最后倒霉的还是陈州的百姓。

这么多年来,要说救灾最成功的,莫过于河北,在王宁安的主持之下,灾民活了九成人口,还冒出了一个繁华的平县,相比之下,满朝的文臣都被比了下去。

不怕不识货就怕货比货,陈州百姓的活路还在二郎身上,最好曹国舅的一封奏表,能打动赵祯,改弦更张,或许这些无辜的人还能活下来……

夏日炎炎,加上国事如麻,赵祯的心情很差,一点胃口也没有,曹皇后听说,亲手做了几道小菜,到底是老夫老妻,赵祯和皇后一起用膳,比起平时多喝了一碗粥,把陈琳欢喜得什么似的。

饭后喝茶,曹皇后就随口问道:“臣妾的兄弟没有给官家丢人吧?”

赵祯笑道:“景休很不错,拿出了一万石白糖,替朕分忧解难。说来惭愧,一人得道鸡犬升天,朕这个皇帝,反倒要让你们家赔钱,真是无地自容!。”

曹皇后连忙说道:“陛下,曹家能有今日,还不是陛下庇佑,就算把所有家产都拿出来,也是应该的。臣妾是听人说陈州死了不少人,担心景休做的不好,这些日子臣妾一直在念经祈福,希望消除罪孽,让死去的百姓早早轮回,也盼着人间能少点悲惨,圣人不至于每日烦忧。”

赵祯点头,拍了拍妻子的手背。

“你是个善心的人,景休很好,错的是那些辜恩负义的东西!”

赵祯不由得沉下了脸,昨天曹佾的密奏就送来了。

赵祯足足看了一个晚上,曹佾把救灾当中的种种花样,写得一清二楚,还把矛头直接对准了几个主持救灾的大臣,说他们草菅人命,故意分化百姓,把他们推上了死路。

看完了这一份密奏,赵祯是久久不能平静。

坦率讲,王拱辰做得中规中矩。

无论是调集粮食,还是设立粥棚,甚至稽查不法,斩杀贪墨官吏……历来救灾,也都是这么干的,他做的比一般人还要好。

可就在冠冕堂皇之下,陈州已经有近十万百姓饿死了。

接下来的几个月,6续还会有人饿死,最终数字可能是四十万,五十万……也就是说,小一半的人要失去生命!

身为君父,朕竟是如此无能为力,对得起万民的托付吗?

赵祯想了许久,下令把贾昌朝和富弼等人招来。

“你们说说,陈州救灾,进展如何,有没有什么好办法?”

贾昌朝道:“老臣还在尽力筹措粮食,最近从岭南运来了2o万石粮,老臣一定全数送到陈州。”

赵祯把目光转向了富弼,“富相公呢?”

“启奏陛下,王大人的救灾举措是得力的,百姓人心平复,再过一两个月,就能着手恢复。老臣以为可以增加征兵。”

“增加多少?”

“三万。”富弼干脆说道。

赵祯吸口气,沉吟道:“增加三万人,岂不是说,之前的裁军前功尽弃了吗?”

富弼老脸烧,越尴尬,“陛下,非常之时,不得不如此。老臣斗胆说一句,能救活大半的黎民,也算是很不错了。历来救灾,都是如此……”

“是吗?”

赵祯突然疾言厉色起来,“富相公,朕怎么记得在不久之前,就有人救活了九成的灾民,这事你莫非忘了?”

富弼猛地一惊,他怎么能忘,可问题是那次救灾,是王宁安干的,所用的手段,非比寻常,文官们一直不愿意承认王宁安的成绩,也不愿意拿他当标杆,否则,大家也太没面子了。

见富弼迟愣,赵祯才说道:“朕已经下旨,请王卿回京,让他拿出个方略来。”

第282章 君臣碰撞

从垂拱殿出来,富弼主动走了两步,对贾昌朝道:“子明兄,我听说你那有今年新来的小龙团,请我喝一杯吧!”

贾昌朝稍微迟疑,按理说他和富弼之间,可没有这么亲密。这富相公主动上门,安的是什么心?

贾昌朝也是老狐狸,瞬间就笑道:“好茶当有好友,要不是彦国兄,我都舍不得喝。”

两个老狐狸像是多年的好友一般,一同到了贾昌朝的值房,手下人送来了小龙团,贾昌朝亲自给富弼泡了一杯茶。

然后两个人就这么对坐着,茶香弥漫,却没人想要喝一口,等得茶水都凉了,富弼才悠悠道:“子明兄,你觉得陛下会给王宁安什么官职?”

贾昌朝笑道:“君心深似海,作为臣子,岂能窥探。”

又是装蒜!

富弼也不戳穿他,而是笑道:“我刚刚的问话有毛病,我是想请教子明兄,政事堂该给王宁安什么职位呢?”

贾昌朝这回没有打太极,而是郑重道:“王宁安入仕时间虽然不长,可功劳不小,治理平县,政绩卓著,又南北奔忙,操劳国事。我大宋的规矩,彦国兄也清楚,王宁安出使过辽国,按理说应该破格提拔。他又有赈灾的经验,我提议让他去当陈州知府,彦国兄以为如何?”

富弼呵呵一笑,不动声色摇头,“我以为不妥。”

“为何?”

“子明兄是明知故问。”富弼叹道:“王宁安的确功劳不小,可是他做事匪夷所思,胆大包天,无所顾忌,更没有丝毫敬畏,这种人如何能担当大任?且不说岭南的那些犯官,光是他的资历就不足以成为一方父母官,子明兄以为然否?”

贾昌朝眉头紧皱,闷声劝说:“彦国兄,王宁安虽然没有考过进士,但毕竟是六艺学堂的讲师,他的词作水平极高,如今汴河之上,酒家之中,唱的都是王二郎的词,演得都是王二郎的戏,他的才华还是不用怀疑的。”

作为盟友,贾昌朝还在替王宁安说话,可是语气却不是那么坚定。

大宋的官职不同明清,初期升官很慢,但后期往往是一跃龙门。

比如典型的王安石,当了二三十年的地方官,结果皇帝看中,几个月连升七级,直接成为执政。

王宁安一入仕,就当了知县,如果再当了知府,地方资历够了,凭着政绩,赵祯一道圣旨,就可以把他提拔为翰林学士,甚至是参知政事。

但问题来了,王宁安没有考过进士,又出身将门,说文不文,说武不武。

这么个奇奇怪怪,又非常受皇帝喜爱的人物,到底该怎么处置?富弼一点主意都没有,如果没有岭南的疑似杀人案,士林还可能接受王宁安,可如今却不行了,一百多条人命,谁愿意和一个屠夫同殿称臣?

富弼长叹一声,自肺腑说:“子明兄,我大宋一扫五代十国之乱,立国百年,天下大治,如今圣天子在朝,贤臣柄国,俨然盛世。能走到这一步,靠的就是规矩二字,如果随随便便,就把朝廷用人的规制给打破了,后果不堪设想。有人或许以为老夫嫉贤妒能,那也太小觑我富彦国了。子明兄,作为你我的位置上,应该替大宋江山长远考虑,该替祖宗守好这份基业啊!”

富弼说完之后,抓起早已凉了的茶,一口喝干。

“告辞了。”

……

值房留下了贾昌朝一个,说起来,千难万难,就是他最难。

富弼说的道理,他十分清楚,九成九文官都是这么看的,如果没有和王宁安的瓜葛,他肯定比富弼还用力打压王宁安。

麻烦就麻烦在他和王宁安之间牵扯不清,如果没有六艺学堂的势力压着言官,他的屁股就不稳了。

一面是文官利益,一面是自己的切身利益,手心手背,割哪块肉啊!

而且贾昌朝比富弼更了解王宁安,那可是个狠茬子,挡了他的路,他是真可能杀人的。

真是要让人愁死!

“哎呦,我怎么就这么倒霉啊!”

贾昌朝抱着脑袋,是一筹莫展,他就盼着王宁安千万别回来……那是不可能的,接到了京城的消息,说是陈州出了蝗灾,流民遍地,王宁安就吓了一跳。他记得有一出戏就是写陈州的事情,铁面无私的包大人为了赈灾,把侄子都给塞狗头铡里了。

陈州的灾情不是小事情,尤其是离着京城那么近,人口又多,肯定不好处理。

“大人,属下觉得应该高兴才对,怎么愁了?”慕容轻尘笑呵呵道。

王宁安气咻咻道:“上百万人,生死危急,我怎么能高兴得起来?除非是铁石心肠?”

“大人,瞧属下这嘴笨的,我的意思是你靠着救灾起家,没准这次陈州大灾,又给你一展拳脚,普度众生的机会呢!”

“滚蛋!”

王宁安飞起一脚,怒骂道:“老子又不是那个不难不女的,你给我听着,大理的使者给我摆平了,不然让你喂马去。”

慕容轻尘仓皇转身,小跑着离开。

在王宁安的桌上,竟然摆着好几个纯金的佛像,其中有一个就是观音的,只是和后世的观音不太一样,这个观音留着两撇小黑胡,倒是更像阿三多一点。

佛像来自大理,是大理国王送来的。

王宁安在南下之前,是琢磨着把大理、占婆、交趾一勺烩了。

奈何他在交趾折腾太凶了,人家都怕了他。

占婆老老实实打开门户,开放粮食声音,潘肃操持着,从交趾买了1oo万石粮食,这一批粮食,用来借给黎氏,渡过危机。

毕竟之前被狠狠烧了一把,又遭到了战争涂炭,黎氏面临着缺粮的危机,潘肃把粮食借给他们,条件就是黎氏要征召三万人,去老街开矿,正式向大宋输送铜矿石。

钱荒,用后世的词汇形容,就是货币供应不足,一直是制约着大宋展的锁链,如今这条锁链已经解开了,下面就该是大宋一飞冲天了!

不过在起飞之前,还缺少一个掌舵的人。

……

“本来是想在岭南办婚礼的,蓝天,碧海,沙滩,椰林,鲜花……怎么样,不错吧?”王宁安笑嘻嘻道。

杨曦骑着马,紧紧跟在王宁安的旁边,小妮子脸上涌起一丝红润,显得很向往,随后用力摇头,“不必了,在哪儿都是一样,我想让两家人都在一起,那样才圆满!”

“哈哈哈,如你所愿,等咱爹回京,就立刻办婚礼。我都跑了好几年了,也该静下来,好好享受生活了。”

王宁安嚣张地笑着,纵马狂奔。也就是年轻,连续这么奔波,王宁安回到了京城,依旧是精神头十足,稍作休息,就被叫到了宫中。

这一次他和赵祯又谈了两个多时辰,而后才满面春风,从皇宫出来,直接到了杨家,还住在以往的那个院子,直接梦周公去了。

王宁安潇洒,可是京城的众多官吏,从宰执到普通的言官,都惴惴不安,连手头的事务都懒得处理,纷纷凑在一起商量。

眼下各种传言,层出不穷,有人说王宁安要接替陈州知府,有人说他要直接上三司使,还有人说,赵祯准备特赐王宁安进士出身,给他扫平升官的障碍,更有荒唐的,说赵祯要召王宁安为女婿……

相比之下,最后一种倒是大家伙最放心了,他当了驸马,就没法争夺权力了。

两府的相公凑在了一起,贾昌朝,富弼,梁适,王尧臣,唐介,曾公亮,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每个人都显得心事重重。

王尧臣打破了沉默,“贾相公,富相公,如果陛下执意破坏规矩,我希望两位相公能替大家伙,把重担跳起来,匡扶正义,维护纲常!”

贾昌朝沉声道:“你说明白了,要老夫怎么做?”

“要贾相公驳回乱命!”

在这种时候,也就唐介这种又臭又硬的家伙,才毫不畏惧,“贾相公,天下士人,无不十年寒窗,苦读诗书,然后过关斩将,一路披荆斩棘,中进士入朝为官,然后再经过十几年的磨练,才能担当重任。王宁安还不到二十岁,出任平县知县,已经是破坏了朝廷规矩,如果继续破格提拔,枉顾规矩。势必弄得人心浮躁,天下大乱。到时候谁还会安心读书?士林幸进之风盛行,人人都想走终南捷径,到了那时候,大宋的天下就麻烦了!”

唐介义正词严,曾公亮倒是有些不一样的看法,“我看未必,王宁安虽说年轻,可还是有些办法,竟然能弄来滇铜,解决朝廷钱荒,是个人才!”

这时候富弼开口了,“如果他是个庸才,也不用我们商议了,正因为此人妖孽诡诈,我们才更应该擦亮眼睛,替祖宗守好江山社稷!”

富弼说完,转向了贾昌朝,“贾相公,你是相,该拿出一个态度了,士林都在看着呢!”

贾昌朝这些日子夜不能寐,就为了这事烦心。

偌大的官场,谁也不是孤身一人,贾昌朝还有那么多门生故吏,通过这些日子的摸排,没有一个赞同破格提拔王宁安,甚至有很多人都放出话来,如果一定要用王宁安,他们就去皇宫,找陛下理论,拼了一条命,也要阻止任用王宁安。

真是想不到,王二郎竟然混成了万人嫌,也不知道他会不会郁闷吐血?

贾昌朝也不能违背所有人的意思,长叹一声,“诸位,老夫以为,陛下心中自有定见,未必会破坏规矩……”

“如果破坏了呢?”唐介丝毫不给贾昌朝躲避的空间。

“那……老夫自会主持公道!”

贾昌朝咬着牙说出了这句话,在场诸公,总算是长出口气,东西两府意见一致,面对赵祯,也不用胆怯了。

“走吧,随老夫面圣。”贾昌朝断然道。

第283章 新官职

贾昌朝非常埋怨王宁安,你小子那么聪明,就不能多长点脑子,岭南的那些犯官固然没有都处死,但是老夫执掌大权,随便几道令子,就能把他们活活儿溜死,一点后遗症都没有。

你偏偏不甘心,非要把人都弄死,别看有陛下撑腰,替你遮掩,但是士林已有定见,断然不会让你王宁安出头的。

老夫也是没法子,总不能为了咱们的交情,就得罪所有文官吧?

贾昌朝一路上都在思量着,反复权衡,等到进入垂拱殿,他已经恢复了平静,和赵祯见礼之后,有太监搬来墩子。

“诸位爱卿,陈州蝗灾,情况如何了?”

贾昌朝忙说道:“各地粮食已经相继到位,老臣又从各处挤出了3o万石,另外还下令地方建草芦十万座,还征集药材2o万斤,此次陈州虽有百万流民,但是老臣有把握活七成人口,如果做不到,情愿罢相,以谢天下!”

这都是王宁安逼得,为了阻止赵祯启用王宁安,文官们拿出了吃奶的劲儿。贾昌朝反复权衡,能做到这样,已经很不错了。

毕竟王宁安在沧州的成功,那是因为有榷场和市舶司,又能捕鲸。陈州呢,是内6地区,交通不便,一点优势也没有,能救活七成人口,已经是破天荒的事情。

贾昌朝就期盼着赵祯能头脑冷静,别再提出王宁安来,省得大家伙为难。

可是贾昌朝的愿望还是落空了,赵祯深深叹口气,“能活七成百姓,的确不容易,可还是要有几十万人死去,朕愧对天下啊!”

“陛下仁慈,百姓自会体谅陛下的难处,凡事不可以求全责备,陛下只管宽心就是。”富弼开口劝说。

赵祯摇摇头,“无论如何,朕还是失德天下。陈州的事情先放一放,朕想请教诸位爱卿,你们可有富国强兵之策,充实国库之法?”

此言一出,大家伙的心一阵紧张,该来的还是要来,赵祯这是铁了心要重用王宁安啊!

“陛下,臣以为治大国如烹小鲜,重根本,本固则枝繁叶茂,只要励精图治,中兴可期。”

富弼说了一段老生常谈,赵祯扫了一眼,微微摇头,时间真是能改变人啊,还不到十年光景,富弼就变了一个人。

赵祯深吸口气,“虽然如此说,但是朕眼看着,外无法抵御强敌,内无法安抚百姓,朕心焦虑,想要寻找理财能手,替朝廷拓展财源,充实国库。诸位爱卿以为如何?”

理财!

那不就是三司使吗?

曾公亮想起赵祯之前说过的话,王宁安的确上缴了7oo万贯,虽然这笔钱都用在了岭南,但是朝廷没有多支出一个铜板,王宁安功劳不小。

莫非说,朝廷真要冒出一个不到二十的计相,这也太荒唐了!

曾公亮默默低头,不敢多言。

不愧是有真御史之称,唐介站了出来。

“陛下,老臣斗胆请教,所说的理财能手,是不是王宁安?是不是想让他进入三司,为朝廷理财?”

“没错,正是此人。”赵祯痛快答道。

唐介猛地摇头,“陛下,三司主管户部、盐铁、度支,一国财权,何等之重!王宁安为官不到五载,年不过二十,纵然有些才略,如何能担此职位?须知道,朝廷一个命令,就会有无数家庭破败,责任至重,不可儿戏!”

见赵祯低头,默然不语,唐介又加码道:“如果陛下执意擢王宁安,老臣唯有辞官!”

说完,他把乌纱帽取了下来,放在了手里。

赵祯抬头,看了眼唐介,眼神充满了复杂的情绪。半晌他摆摆手,“我大宋何时因言获罪,唐相公不必如此。朕看,诸位爱卿的意思,也是不同意了?”

身为相,贾昌朝不能不说话了,“启奏陛下,老臣以为王大人尚需历练,毕竟揠苗助长,不是好事。”

说完这话,贾昌朝把脑袋低得很深,他知道,光是这句话,就得罪了王宁安,可是他没有办法,不得不如此!

这就是百官之的难处!

赵祯沉吟许久,长长出了口气,“既然这样,那朕想要任用王卿出任陈州知府,你们以为如何?”

从三司使变成了知府,差了何止天地,这回总该答应了吧!朕已经让了一步,你们还不同意吗?

这几位相公互相交换了一下眼神,王尧臣说道:“陛下,臣以为王拱辰王大人救济灾民,很有成效,冒然更换,恐怕不妥。”

梁适也开口道:“陛下,此时的确不宜更换官员,免得造成人心惶惶。”

贾昌朝和富弼也都是这个态度,赵祯简直气炸了肺!

好嘛!

朕连任用一个知府也不行,这个皇帝干脆让你们当算了?

赵祯大怒,近乎咆哮道:“这样不行,那也不行,让你们做这个天子算了?”

皇帝怒了,贾昌朝越惶恐不安,他想起了文彦博,也想起了宋庠,就是因为和赵祯冲突而被罢相,莫非自己也要重蹈覆辙吗?

贾昌朝可不甘心就此失去权力,他抢先站出来道:“陛下,王宁安的确是人才,老臣在河北期间,就现王大人文武全才,是难得的后起之秀,理当重用。”

抢先表明和王宁安的关系,等于是告诉所有人,不是他想害王宁安。

“陛下,老臣以为万事万物,皆由法度,既然陛下要用王宁安,不妨就按照朝廷规矩,对王大人也是好事。老臣提议立刻召王大人参加舍人院考试,凭着王大人的才华一定能顺利通过考试,待王大人担任中书舍人一段时间,再另行任用,老臣以为更加稳妥。”

宋代除了正常的科举之外,还有些考试是针对官员的,比如舍人院,学士院,通过考试,就算有了正式学历,然后再进行使用,也就符合朝廷规矩了。

贾昌朝见赵祯怒火冲天,不得不抛出这么一个折中的办法。

富弼等人立刻疾言厉色,怒视着贾昌朝,他们才不想给王宁安机会,贾子明这丫的,真够坏事的。你要是不提,赵祯怎么会想到?

要不说呢,猪队友比什么都可怕!

千万赵祯不要答应,不然王宁安就钻了空子。不过转念一想,或许也不是坏事,只要王宁安参加了考试,就等于认可了文官的规矩,接下来就可以用各种规矩限制住他。如果王宁安不听话,还一意孤行,冲撞体制,早晚会遭到反噬。

范仲淹何等强大,不还是被文官集团给抛弃了,想要捏死王宁安,不是难事!

富弼看得比任何人都远,赵祯的怒火也让他有所顾忌,想要退一步,就让王宁安参加考试。

还没等他出来附和,赵祯却长叹一声,主动说道:“朝廷规矩,的确不能破坏,朕自会好好权衡,诸位爱卿下去吧。”

贾昌朝和富弼还没反应过来,刚才还是一副怒气冲冲的样子,怎么转眼就退缩了,这翻脸比翻书还快,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啊?

他们摸不清赵祯的脉,带着满腹的疑惑,从垂拱殿出来。

唐介怒满胸膛,竟然冲到了贾昌朝的面前,大声道:“贾相公,希望你能表里如一,不要再放水了,陛下有乱命,我们一起扛着就是!”

显然,突然改说辞,给王宁安开后门。弄得大家很不满,对贾昌朝的人品越鄙夷,贾相公气哼哼一甩袖子,独自回了值房。

就在召见的第二天,宫中突然传出旨意,说是要成立皇家银行,替皇帝打理海外资产,接着,又下了一道旨意,原大理评事,知平县事王宁安,升任太常博士,判皇家银行事。

两道旨意,一前一后,相隔不到一个时辰,都送到了政事堂。

见到这个,富弼立刻感到了不妙。

显然这是早有预谋啊!

昨天的御前会议根本就是试探风向,见所有人都反对,赵祯顺势撤回了两个提议,如今这是第三个,正所谓再一再二,没有再三再四。

赵祯到底是皇帝,是九五至尊,总是和皇帝唱对台戏,绝没有好下场。

这不,贾昌朝接到了旨意之后,很快就同意了,还放出风声,你们谁愿意拦着谁拦着,但是绝对不可以用政事堂的名义,老夫不背黑锅!

老贾撤了梯子,其他人也傻了。

大家伙犹疑不定,主要是摸不清这个皇家银行是什么玩意,究竟有多大的权力!

根据赵祯的旨意,皇家银行仅仅负责海外资产。

也就是说,这次从交趾弄来的土地和财富都属于皇家银行,远在交趾的一块飞地,究竟能干什么,大家搞不清楚。

文官犯糊涂,可王宁安心里有数。

走到今天这一步,纯粹是文官逼迫的,既然士人集团容不下他,那就挖他们的墙角,刨他们的祖坟,早晚有一天,把士人集团都给灭了!

王宁安踌躇满志,他最大的依仗就是这个新鲜出炉的皇家银行。

一个银行,可以很小,只专注一个城市、一个行业,也可以非常庞大,大到遮天蔽日,无所不包,甚至让皇帝和朝廷都给银行打工。

新官上任,王宁安的第一件事就是宣布行2oo万贯的海外开债券,年利百分之三十。而且王宁安决定拿出1oo万贯,用于招募人员,前往交趾开土地……

第284章 要权力

王宁安在沧州就弄过贸易钱庄,又主持开岭南,他玩钱绝对是行家中的行家。筹建皇家银行,一点难度也没有。

但是一个好汉三个帮,靠着他一个人可玩不转。王宁安给六艺学堂送信,这倒不是他任人唯亲,遍观天下书院学堂,唯独六艺设置了算学院,还在两年之前开设了货币学和商学,有着充足的人才储备。

为了共襄盛举,韩维和王安国两个人率领着三十多个优秀学员星夜赶到了汴京。

他们刚到,就被安排进了一处曹家的农庄,这个庄子邻近汴河,站在高处,运河尽收眼底,千帆竞过,十分壮观。

庄子里树木浓密,花草隐隐,田连阡陌,屋舍俨然,有山水美景,锦绣华堂。

大家伙看的是目瞪口呆,乖乖,这根神仙住的差不多了。

“二郎,你的眼光不差啊,在这干活儿,那是神清气爽,心旷神怡啊。”韩维笑嘻嘻道。

王宁安也笑道:“但愿你们别白费了我的一片苦心,要是对不起这的衣食住行,小心我罚你们扫厕所!”

提到这个,学生们顿时一缩脖子,都紧张了起来。

王安国道:“二郎,这头一出戏可万万不能出错,你准备怎么办?”

“陛下答应筹建银行,为的就是陈州的灾民,所以一定要先把陈州的事情解决了……”王宁安拉着他们,一面在庄子里漫步,一面把自己的构想说了出来。

交趾经历了战乱,人口锐减,土地荒芜,名义上维和区有一百多万亩田,实际上,王宁安已经逼着李日尊签了不平等条约,大宋的商人在交趾圈占土地,开垦农庄,一点障碍都没有。

问题就剩下劳动力从哪里来。

寻常年景,老百姓是不愿意移民的,安土重迁,谁愿意背井离乡,跑到海外打拼。

所以慕容轻尘说陈州灾荒,的确是个机会。

但是各方人马都盯着,必须小心谨慎,不能出一点差错。

如果做好了,银行站稳了脚跟,可以快铺开,如果做不好,那些红眼睛的文官不会放过他们的,而且皇帝也不会允许他们犯错。

经过三天的商讨,他们拿出了一套完整方案。

所有灾民,只要同意去交趾,可以拿到5贯安家费。

毕竟交趾需要的是壮劳力,海上航行风险也是有的,老弱病残,没等到交趾,就死在了半路,白白浪费生命不说,还会影响形象。

王宁安的作法和王拱辰征兵,没有太多的区别,所不同的就是这笔安家费。

5贯钱不多,但是放在陈州,绝对能做一个小本生意,买点豆腐花、糖人什么的,哪怕上了岁数,哪怕是妇人,也能养活自己。

再退一步,就算不能干活,5贯钱也够一家人吃喝大半年。

而所以移民去交趾的壮丁,半年之内,都能得到2o石稻谷,这2o石稻谷,1o石交给他们,1o石会运回大宋,给他们的亲人。

此后每年递减两石,五年之后,停止放。而这五年,又是劳力强制在交趾做工的时间。换句话说,如果五年之后,不想留在交趾,可以安排船只,送回大宋老家。

当然也可以继续留在交趾,变成完全的自耕农,甚至能把家人接到交趾,一同生活。

这套方案拿出来,赵祯看过之后,非常满意,最令他欣慰的是没有放弃老弱妇孺,而且安排了五年粮食返还计划,最大限度保证灾民能够生存下去。

赵祯立刻点头,下令王宁安着手操持。

上一次开岭南,就募集了7oo万贯资金,这一次只有2oo万贯,难度更小了,而且王宁安还保证了年利三成,有皇家作保,等于白赚钱一样,谁能不答应。

光是曹家就买了5o万债券,另外河北的韩家也没闲着,韩维被王宁安召到了京城,成为皇家银行的同判,韩家为了支持银行,一口气认购了8o万贯,其余的那点额度很快被瓜分一空,大家伙还觉得不够劲儿,应在再来几百万才好呢!

王宁安可没有盲目乐观,他和文官闹翻了,每一步都必须非常小心,风险太大的事情绝对不能干。

2oo万贯,就算赔了,他也能填上,如果再多,那可就不一定了。

简短来说,钱迅到位,人也就到位了。

曹佾和欧阳修都在陈州,有他们坐镇监督,王拱辰有心捣乱,也没有法子,更何况上百万的灾民,也让他头疼无比,能弄走那是最好不过了。

批移民,8ooo人,伴随着亲人眼泪,恋恋不舍,离开了故乡。他们跋涉了五天,来到汴河码头,坐上了船只,一路进入长江,而后换乘海船,继续南下。

在两个月之后,6续赶到了交趾。

下了船,这些人就傻眼了,眼前全都是整整齐齐的农田,分割成大小相同的地块,都做好了标记,只等着他们认领。

除了有农田之外,最扯的竟然是还给他们准备了奴隶,每个人可以分两个交趾的土著,由他们带领着劳动!

那还等着干什么,赶快干活吧!

就在灾民们甩开膀子,开始新生活的时候,第一批分给老兵的田庄已经有了收获。交趾土地肥沃,雨水日照充足,个别的亩产能达到三石,平均也有两石三斗。

交趾第一批1o万石粮食起运,船队到了珠江口,稍作休息,在那里还有岭南产出的3o万石稻谷,一同向北方运去。

一来一回之间,开启了著名的南洋航线,往返贸易。

船队除了把大宋的人口运到交趾之外,还携带了丝绸,瓷器,茶叶,家具,奢侈品,饰,农具等等……而从交趾等地运回来粮食,珍珠,象牙,玳瑁,孔雀翎,木材,矿石等紧俏物资。

……

王宁安借了2oo万贯,其中1oo用来给灾民安顿家人,1oo万用来路上花费,雇佣船只,购买农具,划分田地等支出。

出乎预料的是第一次船队携带的物资,在交趾等地贩售,就赚了3o万贯,这还是交趾生了内战,民生凋敝,不然会赚得翻倍。

回来的船上,除了粮食之外,各种土产也装了非常多,进入大宋之后,同样引起了哄抢,仔细清点,纯利过6o万贯!

一来一回,将近百万贯的利润,一年按照三次计算,就是3oo万贯!

难怪王宁安舍得给三成的年息,这丫的也太能挣钱了!

暴利背后,还有一个不可忽视的原因,那就是赵祯特别下旨,为了救济灾民,特准运输灾民的船队携带商品,免除关税。

也正是因为这个,各方的商人都跑到了陈州,他们动员一切力量,参与到移民当中。

进入了十月份,欧阳修给赵祯送来了一封长长的扎子,统计救灾情况……过去的四个月时间,一共完成移民12万人,放安装费6o万贯,总计有4o万灾民受益。另外从岭南和交趾前后运来8o万石籼稻,扣除路上损耗,有一半分到了灾民手里,又救活了5o万人。

原来预估朝廷竭尽全力,最多救活七成的人口。

皇家银行参与之后,朝廷赈灾花费节约了一半,而救活的灾民达到了九成五以上,相比当年河北的河北救灾,效果更加惊人。

这份报告送到了赵祯的桌案前,一直皱着的眉头终于舒展开了。

“这个王宁安,可真是奇才,总是能拿出不一般的办法,陈伴伴,你说说,他到底有什么妙策,能救活这么多人?”

陈琳微微笑道:“圣人,老奴不敢妄言,不过老奴觉得他和大人们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

“相公们把灾民当成了贼,严防死守,给他们一点吃的,也不过是怕他们造反而已。可是王大人呢……他似乎是把灾民当成了赚钱的工具,不但要让他们活,还要让他们活得好。灾民替他赚钱,灾民好了,他就更好了!”

赵祯琢磨了一下,还真有道理,官员和灾民之间,是对立的,所以才会有各种手段,草菅人命,也在所不惜。而王宁安呢,他抛出交趾开这块蛋糕,商人们和灾民的利益就一致了。

这时候王宁安通过制定规矩,让双方都能获利,谁还舍得逼死灾民,那不是跟钱过不去吗?

“陈伴伴果然是一针见血,你去把王宁安叫来,朕要和他商量一下,下一步这皇家银行该何去何从。”

陈州救灾,不过是银行小试牛刀,接下来才是正餐大菜。

王宁安面目笑容,春风得意,他这几天终于找到了做事的感觉,银行绝对是他施展抱负的最好舞台。

“陛下,臣计划着要扩充资本,吸收资金。”

赵祯问道:“你要吸收多少钱?”

“一千万贯!”

王宁安很干脆说道。

赵祯的脸瞬间就变了,“王卿,你没开玩笑吧?”

“陛下,臣原来琢磨着最好是5ooo万贯,后来害怕吓到陛下,就降到了一千万,先弄个小玩意玩着,等以后再扩大吧!”

赵祯实在是无语了,1ooo万贯还是小玩意,什么才算大?

“王卿,你可知道,一年朝廷征收的两税,扣除粮食等物资,实打实的货币,也不过两三千万,这银行等于第二个国库了,你有把握经营好?”赵祯审慎道。

“有。”王宁安自信道:“只要陛下把铸币权交给银行,就没什么不能的!”

第285章 单挑政事堂

“果然露出了狐狸尾巴!”

唐介一拍桌子气哼哼道,在他的对面,则是坐着枢密副使王尧臣,两个人面对着赵祯刚刚下达的一道旨意,怒满胸膛。

赵祯以皇家银行救灾有功,将18处钱监转拨皇家银行名下,日后专门由皇家银行负责铸钱。

这道圣旨一下,立刻引起了朝臣的反弹。

素以忠介闻名的唐老大人,当年还很欣赏王宁安,觉得他对辽国人义正词严,不失国体,是个很不错的年轻人。

可是这几年下来,唐介算是看透了王宁安,这小子一肚子花花肠子,专门破坏朝廷规矩。

头些日子传出要让他接三司使,陈州知府,被顶了回去,就弄出个皇家银行。

当时唐介还有些疑惑,不明白王宁安为什么执意要弄银行,现在他清楚了,敢情这小子是要染指铸币大权,这是从文官手里抢肉吃啊!

更可气的是赵祯居然答应了,还下了旨意,简直岂有此理!

唐介杀气腾腾道:“王大人,老夫绝对不能坐视不理,王宁安此子不除,朝廷永无宁日!”

王尧臣深以为然,“唐大人说的有理,如果今天让了铸币之权,明天说不定就要征收田赋,这么下去,三司岂不是被架空了!他王宁安成了不是三司使的三司使了。”

“所以一定要挡住!”唐介敲着桌子,怒冲冲道:“光是咱们两个恐怕不行,富相公那边如何?”

王尧臣忙说道:“富相公自然是愿意主持公道,奈何贾子明态度暧昧不明,就怕这家伙又像上次那样,可就不好办了。”

唐介唬着脸道:“没关系,他贾昌朝还敢包庇王宁安,老夫就以死弹劾,让他当不了相!”

各种弹劾之中,最厉害的就是拿命赌,以死相拼,如果说的是假的,情愿掉脑袋!以唐介的地位,真的硬拼,贾昌朝也未必承扛得住。

王尧臣心中暗喜,有这个倔老头顶着,贾昌朝就没法掣肘,两府相公一致,陛下的圣旨就是废纸一张。

王尧臣稍坐了一会儿,就告辞去联络其他人,探听口风。

转过天,两府相公再次凑到一起坐而论道,唐介直接提出了钱监的事情,无论如何,也不能交给皇家银行。

贾昌朝被老夫子逼得没注意,只好再次请求面圣,这回得到的消息有些出乎预料,三天之后,召开御前会议,辩论钱监的问题。

还有三天的时间,是缓兵之计,还是怎么回事?

唐介一甩袖子,“谁要是敢坏了祖宗规矩,老夫第一个不答应。”

……

三天转眼过去,赵祯驾临垂拱殿,左右两边,设下了蒲团,皇帝也穿了一身宽大的道袍。左边安排了七八个蒲团,从贾昌朝以下,两府相公,包括三司使曾公亮,悉数到场。

在右边,只有孤零零的一个,王宁安坐在了对面。

整个场面太不成比例了,以至于显得十分滑稽。

王宁安年轻,官职也低,对面的几位,哪个都是名满天下的重臣,气势汹汹,尤其是唐介,吹胡子瞪眼,要宰了王宁安一样,好不骇人。

看着这个对比,赵祯心里也惴惴不安,心说王卿啊,就看你的本事了。

“诸位爱卿,朕今天叫大家过来,就是想议议钱监的归属。”赵祯道:“我大宋立国以来,就面临着钱荒的问题,这些年各地钱监,弊端层出不穷,朕甚是忧心,苦思良策。朕以为将钱监转给皇家银行,专司其事,效果更好,诸卿以为如何?”

“臣以为不妥!”

不负众望,唐介第一个跳出来,“陛下,老臣以为铸钱乃是朝廷重权,岂可轻易授予私人!皇家银行凭什么执掌大权?如此随意而为,规矩何在?天下臣民又何以自处?”

王宁安早就把今天的局看明白了,完全是他一个人,在单挑东西两府,外加一个三司使!力量实在是悬殊,不过既然走到了这一步,往后双方的较量不会少,而且相当长时间,都是他王宁安一个人孤军奋战!

你要战,那便战!

王宁安长身而起,微微一笑,“唐大人,你口口声声说是规矩,质疑皇家银行凭什么执掌铸币之权。那我就给你解释解释,大宋立国之初,仅有四处钱监,这四处隶属于铸钱监,而铸钱监,又是少府监的属官。斗胆请教昭文相,这少府监是做什么的?”

贾昌朝心里都骂翻天了,老子不说话不行啊,你干嘛总扯上我?

贾昌朝有心不说话,赵祯冲着他笑道:“国朝典章制度,贾相公最熟悉不过了。”

“是。”贾昌朝勉为其难,只能说道:“少府之置,始于战国,当时是主管工匠,还有国君庄园,到了秦汉,少府位列九卿之一,负责山海地泽,还有百工匠人税收,到了东汉,更增加权柄,连皇宫的御用宝物也归少府监管理,唐沿袭前制,又有损益,少府监仅主管百工技巧诸务,到了我大宋,少府监掌制造门戟、神衣、旌节、祭玉、法物、牌印、朱记、百官拜表法物等事,铸钱监亦在少府监之下。”

贾昌朝老老实实,念叨了一遍。

王宁安抚掌大笑,“贾相公博闻强记,真是厉害。下官细心揣度,得出这么一个结论,少府监乃是替陛下理财,不归宰执管辖。历代朝臣,侵夺少府监权力,实际上是把手伸向了陛下的内帑,不知道下官这么讲,对不对?”

“你胡说八道!”

唐介怒斥道:“王宁安,你居然敢挑唆君臣关系,用心险恶,其心可诛!”

赵祯这时候听出了一点门道,摆手笑道:“唐卿不必动怒,朕也觉得财权尽数归于三司,是没有错的,你不要误会王卿。”

王宁安连忙笑道:“多谢陛下理解,微臣绝没有离间君臣之意,微臣只是想说这国事和天子家事,不能完全混为一谈。历代设置少府监,为天子理财,打理家事,如今增设皇家银行,将属于少府监的铸钱之权拿过来,也是替陛下做事,诸公为何意见这么大?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山河矿产,本就是天子所有,诸位相公连这点东西也不给陛下留吗?”

王宁安口口声声说不想离间君臣关系,但是他处处暗示明示,等于告诉赵祯,铸币权是天子私事,你想给谁就给谁,朝臣干预,就是夺天子之权。

你们文人不是喜欢玩文字游戏,能耍流氓吗!

王宁安花了三天功夫,仔细琢磨,要想对付这帮家伙,就要比他们更加无赖,更加混账才行!

果不其然,贾昌朝听到这里,干脆闭上了眼睛,你们谁愿意争谁去,我是不说话了。

唐介和王尧臣还不服气,想要出言反驳。

富弼却担心了,王宁安这小子太滑了,也太阴损了,以唐介的脾气,万一真的一头扎进去,弄成了君臣对撞,那可就不好了。

富弼缓缓说道:“王大人虽然睿智,但毕竟年幼,有些事情不可一概而论。大唐天宝年间,一年铸币不过32万贯,我大宋一年铸币多达2oo万贯,耗费铜锭上千万斤,数额之大,非是一地一监可以为之。开矿,炼铜,铸币,每一个环节,都要相当数量的人手,动辄几万,几十万。如此才能铸成这么多钱币。可即便如此,我大宋依然年年钱荒。试问,将钱监尽数划给皇家银行,王大人可有把握每年如数铸币吗?万一钱荒在王大人的手上弄得更严重了,民生凋敝,百姓困苦,到头来,这笔账要是算在陛下的头上,岂不是有损皇家圣誉?”

这世上最可怕的就是富弼这种人,曾经满怀理想的好少年,堕落之后,比谁都诡诈狡猾。幸好那个韩琦不在朝堂,不然只会更难缠。

他这几句话,把自己摘干净了,反对把钱监给皇家银行,那是忧国忧民,生怕王宁安玩砸了,可不是贪图那点铸币权。

赵祯沉思半晌,迟疑道:“王卿,富相公担心的朕也有忧虑,你可有办法铸出几百万贯的钱?”

“启奏陛下,臣信心十趾和大理的铜矿都在开中,矿石6续运抵大宋,每年供应千万斤铜锭,没有任何问题。而且臣敢立军令状,皇家银行只要运转起来,不只是如数铸币,更能彻底解决钱荒,为大宋去一心病!”

“大言不惭!”

唐介怒道:“各个钱监铸币,皆入朝廷正课,这些钱用来支付百官俸禄,将士军饷,漕运河工,物资采购等等各项……你纵然铸出几百万贯的钱,都流入了你的腰包,与国何益?”

王宁安突然心中一动,他好像高估了敌人!

铸币大权,那是何等要命!

在后世,稍微有点常识的人都知道谁掌握了铸币大权,就捏住了一个国家的命脉。

可是听富弼和唐介等人的话,他还还都局限在能铸多少钱,该怎么分配上面,可谓是鼠目寸光!

不能否认,他们都是顶尖儿的人精,但在金融这一块,比起六艺学堂的普通学生,怕是都有所不如。

王宁安想到这里,突然低声道:“陛下,皇家银行可以和朝廷签下约书,在现有2oo万贯的基础上,每年增加6o万贯,十年之后,皇家银行每年供应朝廷8oo万贯货币,不知道如此,能不能打消各位大人的疑虑?”

第286章 昂贵的铜镜

这回轮到贾昌朝吃惊了,“王大人,别怪老夫没提醒你,国家大事,开不得半点玩笑,8oo万贯铜钱,可不是一个小数目,万一你拿不出来,到时候只怕陛下也保不了你。”

老贾还算没坏透了,知道提醒王宁安。

“多谢贾相公,下官明白轻重。”

王宁安是铁了心,富弼微微盘算,想必这小子自以为有了滇铜,就肆无忌惮,以为每年能多铸铜钱,大赚其利,便不顾一切。

不过王宁安,你终归要倒霉的。

富弼笑道:“王大人,既然你敢立军令状,老夫也不好执意反对,只是如果铸钱之权交给了皇家银行,那些开矿铸钱的工匠怎么办?以前他们可都是从三司各路领钱的,这笔开销……”

“我出!”

王宁安毫不退缩,“既然是银行的人,自然要银行来出钱,我会妥善安排矿工的。”

富弼心中暗喜,小崽子,你可上了当了!

18处钱监,各地的矿场,牵连几十万矿工,哪怕一个人每月一贯钱,算起来也是几百万贯的开销!

你王宁安多大的本事,能赚多少钱,这个窟窿也是你能扛得?

罢了,就让这小子早点倒霉,出了事情,正好把他赶出朝堂,也省得蛊惑君心,继续弄幺蛾子。

政事堂这边拿不出别的反驳理由,只能在赵祯见证之下,签订约书,从此之后,18个钱监,还有铸币大权都落到了王宁安的手里。

诸位相公纷纷离去,赵祯主动叫住了王宁安,他心中还有疑惑,虽然王宁安的办事能力不用怀疑,但是一国的货币之权,王宁安能担得起来吗?

“王卿,朕对你寄予厚望,你可有主意了?”

“启奏陛下,臣以为大宋广设钱监,实则分散人力,得不偿失。以往朝廷缺少铜矿,不得不如此,这一次臣提议在岭南设立一处新的钱监,然后调集各方工匠,云集岭南,铸造货币,以交趾和大理的铜矿产量,绝对能支应全国的消耗……至于更具体的事情,还要臣仔细了解情况,才能向陛下回禀。”

赵祯点头,“那好,京城就设了一处钱监,你尽快去看看吧。”

“遵旨。”

……

从宫里出来,王宁安仰望着蓝天,长长出了口气,只觉得浑身轻松舒爽,好像要飞了一样。

没错!就是这个感觉!

说起来可笑,大宋的君臣竟然没有觉铸币大权的重要,每年8oo万贯就把他们给买通了,真是十足的傻蛋!傻的可爱!

富弼还以为逼着自己每年交钱,承担匠人的工钱,就能让自己知难而退。想什么呢?也太小觑我王宁安的智商了。

只要银行运转起来,老子就能行交子,拿纸当钱用,更何况还可以怂恿赵祯,让他下旨,以后各级官府的开支必须经过银行,有明账可查。

如此一来,我根本不用辛辛苦苦铸钱,只要在账本上增加几个数字,就能应付。

王宁安越想越高兴,他哼着小曲,回到了住处,立刻着手拉拢盟友,分配股份,权衡妥当,看看谁能加入皇家银行,享受这场饕餮盛宴。

王宁安在谋划着,那边离了皇宫,王尧臣和唐介一起找到了富弼,两个人脸色都不好看,尤其是唐介,更是跟锅底似的。

没等落座就说道:“富相公,你怎么能把国家大事,轻易交给王宁安,这不是乱来吗?”

富弼两手一摊,“老夫有什么办法,陛下信任他,贾昌朝又是那个模样,老夫就算硬抗,也扛不住啊!”

王尧臣哀叹道:“千难万难,富相公最难,王宁安实在是太可恶了,他若是把银行办砸了,大宋都要跟着倒霉。”

富弼突然抬起头,幽幽说道:“他要是办成了,只怕祸害也不是不小。”

办成了,还是祸害?

唐介有些转不过弯,可王尧臣明白过来。

是啊,钱荒几十年了,弄来弄去,朝廷的大臣没有主意,愣是让王宁安给解决了,他们的老脸往哪里搁?

屈指算来,这几年王宁安打文官脸的事情可不少了。

河北和陈州的救灾,他的主持之下,灾民九成都活了,相比之前的五成不到,多少人要汗颜,甚至无地自容。

在东华门誓师出征,武夫露了大脸,狄青更是成为大宋的励志榜样。

据说有些人还效仿狄青,故意在脸上纹了字,美其名曰,叫“金妆”。好不容易,靠着屠刀,才竖立起来东华门唱名的风光,愣是被抢走一大半。

还有侬智高叛乱,交趾归附,到了眼下的钱荒……

每一巴掌都打得文官痛入骨髓,脸面丢尽。富弼平素谦和有度,是个道德君子,他不屑于玩阴谋诡计,暗箭伤人。

可问题是王宁安屡屡践踏文官底限,身为次相,富弼不能不有所作为,维护士人的利益。

“陛下这些日子,越信重武将、外戚,重用王宁安,言听计从,这都不是好兆头!大宋立国不易,唐末藩镇割据,五代十国,文人卑贱如蒿草,战乱不断,民不聊生,好容易天下大治,断然不能再让妖孽执掌权柄,把天下都给毁了!”

富弼渐渐攥紧了拳头,见他真的怒了,王尧臣心中暗喜,他知道这位富相公的本事,只要他能挑头儿,王宁安不算什么。

“富相公,你就下令吧,该怎么应付,我们去安排。”

“不忙!”

富弼摆手,淡淡道:“钱监没有那么容易吃下去,我们且看看吧。”

富相公的稳如泰山,可不是装出来的,他很清楚,钱监的水有多深,如果王宁安觉得拿到了铸钱监,就拿到了聚宝盆,那可大错特错了,没准王宁安这一次就彻底陷进去了!

……

风和日丽,鸟语花香,王宁安挑了一个好日子,正好赶上曹佾从陈州回来,他就让曹佾当向导,一起去钱监。

在路上,曹佾眉头紧皱,有些忧心道:“二郎,我觉得你是不是太草率了,铸钱的事情不该接的。”

王宁安一愣,“我说国舅爷,你是不是去了陈州一趟,修成了佛心,连赚钱的事情都不感兴趣了?”

曹佾白了他一眼,“跟着你,十辈子都修不成佛,我就是听人说,钱监每年赚头儿不多,有些时候,还要赔钱!”

“什么?”

王宁安真的惊呆了,“国舅爷,你没病吧?铸钱的能赔钱,这不是笑话一样?”

曹佾苦笑道:“我以前也觉得是个笑话,可是这次去了陈州,我觉得什么事都能生,大不了,你就认输,光开银行,别碰铸币就行了。”

“呸,不能铸币,我要银行有什么用?”

王宁安满腹狐疑,怎么也想不通,只好催促车夫,快点去钱监看看。

他们出了京城,往东走了不到o里,离着汴河不远,就能看到一片建筑,浓烟滚滚,不时有穿着短打,露着耗子肉的工匠出没。

还有马车从汴河那边把铜矿运过来,沿途都有士兵监视,守卫森严。

王宁安为了方便,也没穿官服,他们曹佾下了马车,刚走过来,就有一个年轻人嬉笑着跑过来。

“二位客官,是来看镜子的?”

“客官?镜子?”王宁安愣了,莫非走错地方了,“这里不是汴京铸钱监吗?”

年轻人连忙点头,笑道:“可不是,来我们这就对了,这儿的铜镜最便宜,样式也多,好些京城的贵人都到我们这儿来买镜子。看你们二位都不是寻常人家的子弟,这成亲办喜事,谁家能少得了铜镜,挑一面好看的镜子,娘子欢喜一辈子。”

王宁安实在是理解不了,铸钱的地方竟然卖镜子,怎么感觉像是印钞厂,兼职卖书,根本不搭啊!

难道是有人贪墨,在钱监开起了买卖。

想到这里,王宁安没有亮出身份,他和曹佾一前一后,进了房间。还真别说,这里弄得就和普通的店铺差不多,一共三间门脸,摆着各种铜器,有镜子,有脸盆,有烛台,有架子,其中以镜子最多。

有圆形的,有椭圆的,有的素雅,有的花哨,各种神兽花草,装饰得十分奢华,甚至有的铜镜嵌着珠宝,华贵无比。

王宁安越眉头紧皱,他随手指了一面镜子,“这个多少钱?”

小伙计笑呵呵把铜镜拿出来,送到王宁安的手里。

“客官,你真是好眼力,这可是上好的黄铜,三天前刚刚制成的,别看没有那么多花纹,但大气端庄,不多,35贯,立刻拿走。”

王宁安差点吐血,这面镜子比巴掌大不了多少,掂量一下,最多一斤左右。

如果按照分量计算,一贯钱就是4斤,35贯,14o斤,就换个1斤的铜镜,这特娘的差距也太大了?

见王宁安满脸不敢置信,小伙计道:“客官,这个价钱不错了,你看到没有,那个双龙戏珠的镜子,要8o贯,那个龙凤呈祥的1oo贯,那些有星斗日月,草木鱼虫的,都要5o贯以上。”

顺着伙计的手,王宁安看了一圈,实在是不明白,铜镜怎么会这么贵?

曹佾凑到了王宁安的耳边,“二郎,前些日子,你嫂子买了一个二尺的铜镜,花了3ooo贯呢!咱们大宋缺铜,铜镜的价钱一直不便宜的!铜佛不也是这样吗!”

王宁安猛然惊醒,一拍脑门,大笑道:“可不是,我还告诉了你一条财路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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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7章 出奇招,解钱荒(4更)

“国舅爷,你看到铜镜这么贵,上百倍的利润,有什么想法没有?”

王宁安一边喝着茶,一边笑呵呵问道。

曹佾撇撇嘴,“你那点花花肠子,我还看不明白。你现在弄到了铜矿,准是想大造铜镜,好好赚一笔呗!”

曹佾笑嘻嘻凑到了王宁安的旁边,笑嘻嘻道:“二郎,咱哥们的交情,我准备把那个农庄送给你当新婚礼物,怎么样,还满意吧?”

王宁安把茶杯一放,翘着二郎腿,满不客气说:“要是在这之前和我说,那算是一份厚礼,我得承你的情,可现在和我说,那可就不一样了。”

曹佾呵呵道:“老百姓常说,不见兔子不撒鹰,怎么样,你造铜镜分哥哥几成股份?”

“一点都没有。”王宁安晃了晃手指。

不是吧?

曹佾很不高兴,他一只脚踩在椅子上,怒道:“你长没长眼睛?那个农庄我几个月之前,下功夫收拾,就是按照新房弄的,你不会以为我是临时起意吧?”

要说曹国舅,还真够朋友,他的举动王宁安早就知道,站起身,拍了拍曹佾的肩头,“哥,你够意思,小弟心知肚明。我不让你掺和,是因为这事不赚钱。”

曹佾把脑袋晃得跟拨浪鼓似的,“王宁安,你撒谎!你这小子从来都是无利不起早,你要是不赚钱,我死都不信!”

无论怎么说,就是不相信,弄得王宁安也没办法。

正在这时候,小伙计从外面跑进来,后面还跟着一个穿绿袍的官员,他叫杨陇生,正是钱监的主管。

他忙陪笑道:“下官不知道是王大人和国舅爷驾临,有失远迎,还请国舅爷恕罪。”

王宁安笑道:“免礼吧,我们来的突然,想询问一些情况。”

杨陇生忙着回答,“下官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那好,京城钱监每年铸钱多少,又需要材料多少?"

“回大人,汴京钱监每年铸币1万贯,需用铜5o万斤,铅18万斤,锡6万斤。”

一个钱监1万贯,大宋一共18个钱监,平均下来,oo万贯的产量,就是一年的货币供给,和各处的统计差不多。

“我再问你,这钱监为什么要做铜镜?”

杨陇生笑道:“大人或许不知道,铜镜和钱都是铜做的,而且还都是圆形,加上一些纹饰,原料相同,工艺也差不多。历年以来,朝廷严格铜禁,不许民间私自做铜镜,故此,铜镜都是由钱监制作的,上面还有标记,绝对不会有一点差错。”

曹佾好奇道:“杨大人,按你所说,铜镜和铜子都是用铜,但是一面一斤重的铜镜就值几十贯,你们为何不都做成铜镜,那样岂不是赚得更多?”

杨陇生连忙摆手,“国舅爷说笑了,钱监乃是为朝廷铸币,岂能光顾着一点眼前了,每年铸多少钱,都是有规定的,半点不能差。要是都用来做铜镜,怎么铸钱交差?大宋缺铜,我们每年从民间收购铜锭就要十几万斤,光靠着朝廷给的铜锭,都不够用,哪里敢浪费。”

曹佾更糊涂了,“我说杨大人,你这话不矛盾吗?你既然说铜不够用,怎么还做镜子,干嘛不都铸钱?”

“国舅爷有所不知,如果不造铜镜,哪有钱收铜啊?”

曹佾眼睛瞪得老大,半晌还是一头雾水,可王宁安却是听得清楚了。

由于朝廷缺少铜矿,又要铸钱,所以必须实行铜禁,保证有限的铜资源都用在铸币上面。可如此一来,又造成了铜器缺乏,价格越离谱扭曲。

别的都好说,梳妆用的铜镜,那是所有女人都离不开的东西。

就像是后世要买房结婚一样,在大宋成亲,也离不开铜镜。而且大宋比起之前历代都富庶,铜器不再是高门大户的专属。刚来的时候,看到的那些素雅的铜镜,就是给普通人准备的。

老百姓的必需品,朝廷也离不开,有限的铜,要怎么分配,可就成了大问题。故此大宋的朝廷规定,铜镜必须有钱监生产,甚至规定了铜镜的大小,免得造成浪费。

钱监要完成朝廷规定的铸币额度,偏偏铜料稀少,又有盘剥克扣,往往到手的铜料缺了一大截,不能不完成任务。

逼迫之下,他们就想出了一个不是办法的办法,高价卖铜镜,赚到了钱之后,向民间收铜料,填补亏空。

把这些缘由弄清楚之后,曹佾才恍然大悟,难怪之前有人说钱监会亏本呢!亏就亏在了进铜料这一块儿!

有时候铜料的价钱非常昂贵,一斤铜料要十几贯钱,个别时候,甚至达到了o贯,算起来,他们做铜镜,也就是挣一个辛苦钱。

“你们也是笨,直接拿卖铜镜得来的铜钱充数就是了,还费劲买什么铜料?”

杨陇生咧嘴苦笑,“国舅爷,朝廷要的是新钱,又严禁拿完好的铜钱重铸,我们也是没办法,只能出此下策。”

王宁安仔细听着杨陇生的介绍,又亲自到钱监走了一圈,到了下午时分,才和曹佾坐着马车回城。

路上曹佾就一直追问王宁安,“二郎,你还没说呢,要做什么生意?”

“铜镜。”王宁安干脆说道。

曹佾又是一声怪叫,“姓王的,你不能这么耍人啊,我刚刚不是说了吗,你要拿铜镜赚钱?”

“错了,我是要赔钱!”

“怎么可能?铜镜那么贵,怎么会赔?”

王宁安突然神秘一笑,“我准备贱卖铜镜,3o贯一面,我只卖3贯,你觉得还有赚头儿吗?”

……

垂拱殿,王宁安考察之后,前来向赵祯汇报情况,他滔滔不断,把所见所闻,告诉了赵祯。

“微臣觉得有一件非常荒谬的事情,想要启奏陛下。”

“讲。”

“市面上铜镜的价钱最便宜也有几十贯,铜器价格乎寻常的高,远远出了成本,已经到了病态的地步。归根到底,在于两个字:铜禁!”

赵祯沉声道:“铜禁措施历代皆有,我大宋也不例外,王卿如今找到了铜矿来源,或许铜禁可以逐步放松,但是不可以废止,不然会动摇国本的。”

显然,赵祯还是很坚持铜禁的,哪怕有了铜矿多了,也不敢轻易放松。

王宁安深深吸口气,“陛下,臣想请教,铜器价格高涨,会有什么危害?”

“王卿,显而易见,老百姓要付出更多的代价,非是朕不体恤民间疾苦,实在是钱荒缺铜啊!”

“臣以为还有更重要的危害!”王宁安一晃头,“陛下,铜器价格高,自然带来铜料价格高,铜料高,又造成铸钱的成本增加,这也就是造成了堂堂钱监,居然会出现亏损的荒唐情况,不知道陛下以为然否?”

轰!

赵祯挨了个强力炸弹,脑袋有些眩晕。

“王卿,直觉说明白了。”

“陛下,臣以为一味施行铜禁,会造成市面紧张,结果把铜器的价钱提升到了不正常的高位。朝廷固然可以通过铜镜专卖,得到一些利益,但是这部分利益大多被铸钱的成本给吞了,结果呢,老百姓要承担离谱的价格,朝廷赚不到多少好处,真正的好处都落在了那些掌握铜料的豪商贵胄手里。”

王宁安研究了一下钱监的情况,现和后世的房价非常相似,二者的逻辑都差不多。

先,土地是稀缺的,所以要严格控制,这样呢,就推升了土地价格,和大宋因为缺铜,推升了铜价,情况一样。

接下来,土地贵,房子必然贵,铜料贵,铸钱的成本就高。

后世的老百姓承受高房价,大宋的老百姓承受高铜价。

其实仔细推想一下,高房价必然造成按揭贷款,借钱买房,每月负担房贷,结果就是房贷挤占了消费,降低了生活品质,弄得人压力非常大,仿佛绷紧的弦,片刻不能放松。最要命的是房贷等于压缩了消费,造成社会总的消费不足,进而又产生了产能过剩的问题……要真是好好算算,整个社会付出的代价,远不是那点土地财政能填补的……

对后世王宁安没有言权,但是在大宋,他还有机会的。

“陛下,微臣以为解决钱荒的要是解决铜荒,而关键解除铜禁,增加铜器供给,把铜价压下去,铸币成本降低,钱监就能安全运转,不至于出现亏空。而且铜价下来之后,那些原来大量囤积铜器的人,不得不拿出来抛售。供给进一步增加,钱荒的情况就会好很多。交趾和大理那边,再努力开矿,或许有三五年的光景,大宋的钱荒就能解决了。”

很震撼!很人深省!

赵祯仔细思量王宁安的观点,越想越觉得有意思。以往针对钱荒,光是想着拼命铸钱,甚至把铜器都给熔了。

可是别忘了,老百姓生活离不开铜啊,越是强调,越是围追堵截,铜价就越是扭曲,弄得几百斤铜钱,换不来一个铜镜,怎么看都是不合理的。

既然不合理,必然矛盾重重,难以持续。

王宁安反其道而行之,解除铜禁,让铜价先下来,这一招的确新鲜,很值得尝试!

“王卿,你仔细拟一个条陈出来,朕立刻下旨,废除铜禁!”8

第288章 升官受赏

寒来暑往,六艺学堂的第一批学生已经足足学了五年,其中有些已经提前毕业,进入了平县,成为吏员,还有一些真正优秀的弟子,他们志在科举,包括苏大、苏二、曾布、韩宗武、吕惠卿等等。对了,在三年前,还有一对叔侄考入了六艺学堂,叔叔叫做章敦,侄子叫做章衡,只是令人新奇的是叔叔居然比侄子小了十岁。

当然了,放在大家族里面,这也不算什么稀奇的事情,但是这个章敦可很有故事,他爹叫章俞,年轻时候,是个风流人物,娶妻生子之后,他的岳母杨氏早年丧夫,经常出入女婿家。

结果章俞竟然和杨氏鼓捣到了一起,还狗血地怀孕了,杨氏羞愧无比,想要放弃肚子里的孩子,更狗血的事情生了,杨氏的母亲,也就是孩子的姥姥拼命护着,居然让孩子生了下来,也就是这个小叔叔章敦!

由于糟糕的出身,使得章敦的脾气很古怪,小时候就到处打架,眠花卧柳,什么混蛋事都干过。

但是这小子有两点很不错,一个是高大英俊,人样子很好看,帅哥吗,在什么时候都是吃香的。

还有一点,他有个族叔,叫章得相。

这位名字带个相字,也确实做到了宰相,当初庆历新政的时候,夏竦,章得相,还有贾昌朝,他们是三个反对最激烈的,也是葬送庆历新政的元凶之一。

不过宋代的读书人很有趣,主张上面可以针锋相对,甚至互相下死手,但是却不妨碍他们互相欣赏。

章得相就比较钦佩欧阳修和范仲淹的学问,他们联袂办学,章得相就把自己的侄子章敦,还有侄孙章衡送到了六艺学堂。

这对叔侄才华横溢,相比起大苏和二苏都不遑多让,三年的功夫,自觉满腹文章,足以蟾宫折桂。

他们几乎同时学业期满,年纪也不小了,正好相约到京城游历,增长见闻,建立人脉,在士林中把名望打出去,为了日后的科举铺路。

几十个年轻小子,结伴进京,动静还是不小的。

沿途他们听到最多的事情就是陈州救灾,王宁安靠着皇家银行的力量,救济几十万的灾民,一时间传为美谈。

“唉,这几年光是憋在学堂读书,要是跟在先生身边,那该多好啊!”

大苏已经快二十了,身材很高大,一张大马脸,很是威严,只是永远改不了跳脱的毛病,在一群人中间,就属他停不下来。

“出使契丹,废除岁币,举手之间,灭国交趾,开铜矿,就灾民,建银行……别人能做成一件事,就能夸一辈子了,咱们先生,却样样做得漂亮,真是了不起!要说这天下英雄,王先生屈一指,我苏轼差着一点,只能屈居第二了。”

听完苏轼的话,连他弟弟都忍不住要吐了,哥咱要点脸成不,好吧,我承认,你的才华天下无双,诗词歌赋,就跟喝凉水一样容易,除了那场酒席,王宁安作词无数之外,其余人的词作都比不上大苏。

但是,要论起别的本事,别说咱老师,就算在场的诸位,比你强的也不少啊!

吕惠卿和曾布都习惯苏轼的跳脱,懒得和他争辩。而且他们也看出来,这是大苏又闲的没事,想要刺激人和他抬杠呢!

他们不上当,但是有人受不了。

章敦冲到了苏轼的面前,“我说子瞻兄,你下回吹牛皮也注意点成不,我以前是不怀疑王先生的本事的,可是看了你这个不肖弟子,我都怀疑王先生是不是有真才实学了。”

“章敦!”

一直没说话的韩宗武突然言了,只见他面色凝重,丝毫不客气说:“奉劝你一句,对王先生最好保持尊重。你虽然没听过先生讲课,不算他的门下,但是你念的算学就是先生所著。我们都是先生的弟子,你若是再信口雌黄,小心我不客气!”

章敦性子古怪,说话经常得罪人,捎上了王宁安,他也是无心之举。可韩宗武的态度让他有些受不了,正想争辩,章衡连忙说道:“小叔,韩师兄说的没错,你前些天不还念叨着,没有见过王先生,甚是遗憾吗!”

明显章衡给他下台阶了,可章敦就是讨厌章家人,只是恶狠狠道:“用你装好人!”

说完之后,他一扭头,甩开了大队,自己走在了最前面。

……

经过了一番跋涉,他们终于来到了汴京。

站在这座雄伟的城市面前,任何人都有种渺小的感觉,自豪油然而生。这就是大宋的心脏,天下最繁华的城市。

人来人往,车水马龙,繁华无比,处处透着奢华大气。

置身城中,什么尽忠报国,什么兼济天下,什么治国平天下……雄心壮志,不断蹦出来,尤其是第一次来京城的年轻人,都看得花了眼。

到底是章敦心细,他渐渐现了京城街道之上,每隔不远,就有一个卖铜镜的摊位。

在摊位的前面,排着好些百姓。

幌子挑出来,上面写着铜镜3贯一面。

章敦揉了揉眼睛,再三确认,真是3贯啊,这也太便宜了!

记得不久之前,他为了哄一个姑娘,画5o贯买了一面镜子,还说便宜呢!京城的铜镜怎么这么贱?

见章敦惊掉了下巴,韩宗武冷冷笑道:“不是京城的铜镜便宜,而是皇家银行卖的便宜。”

章敦一皱眉,“是王先生管的那个皇家银行?”

“没错,先生已经接受了18处钱监,甫一上任,就说服陛下,废除铜禁,增加供给。瞧见没有,一夜之间,铜镜的价格就跌了九成!先生的魄力,当真是天下少有。”

苏大胡子也凑了过来,笑道:“章子厚,这回你服气了吧?铜镜是家家户户,必备之物,本就不应该卖的那么贵!先生这是替百姓谋福利,做得太好了。我都迫不及待要去见见先生,表示我滔滔不断的敬意。”

章敦可没有这两个小迷弟那么崇拜王宁安,他仔细看了看,一会儿的功夫,就卖出了三面铜镜,按照这个趋势,一天恐怕是上百面不够卖的,算上所有的铺子摊位,只怕京城一天要卖出上万的铜镜,有这么多存货吗?

就算交趾的铜运来了,也不能这么玩啊,换成是他,一定会缓缓压下铜价,一步一步来,正所谓事缓则圆。

像这样疯狂抛售,万一货源跟不上,岂不是前功尽弃!

如此看来,王宁安的本事也是稀松平常,准是被人家给夸大了。

章敦学聪明了,他只是在心里想着,没有把话说出来。

……

“大人,最近几天,一共抛出去5万面铜镜。”韩维报告道。

王宁安点头,“度如何,货源还够吗?”

“除了头一天买了2万面之外,余下的几天都没有过1万,昨天更是只卖出了76oo面。”

韩维道:“我们手上的存货有15万,足够支应半个月,饶州那边1o万面铜镜已经起运了,另外湖州,应天等地都有铜镜解送京师。我们又下令钱监的匠人加紧制作,货源暂时是充足的。”

王宁安点头,“那市面上的铜价呢,下来没有?”

“下来了!”

韩维拿出了统计,京城的铜价过去几天,就跌了三成,只是现在惜售的心里严重,很多人握着铜料,不愿意抛售出来。

“现在是较劲儿的时候。”王宁安淡淡道:“只要持续抛售,他们承受不住了,铜价就会一路跳水,回归正常的价格,我们就把扭曲给矫正过来了!”

韩维感慨道:“大人魄力,的确非同寻常。过往谁能想到解除铜禁,反而能消除钱荒,大人反其道而行之,当真是高明。”

“还不到喝庆功酒的时候,你继续盯着,汴京钱监那边,让工匠们加紧赶工,不只是铜镜,其他的铜器也拿出来抛售,我就不信,还压不下去铜价!”

从废除铜禁开始,已经一个月的光景,京城的铜器市场就跟高空坠落似的,价钱一路走低,以最普通的铜镜为例,最低的价钱已经不足两贯。

随着价格下降,反倒抢购之风消失了,每天铜镜的出货量只有3ooo面,还在快滑落。另一方面,更让人欣慰的是铜价终于大幅度崩塌。

现在市面上一斤铜料已经不到1贯钱,下落之快,绝对出了所有人想象。

“妙啊,真是妙!”

赵祯每天都在盯着皇城司的密报,京城的大小事情,都逃不过皇帝的法眼,京城最大的德政就是铜价下跌,想要结婚的新人再也不用为了一面铜镜纠结。

更让赵祯欣慰的是铜价全面下跌,铸币成本大幅度下降,原本钱监要拿出几十万贯来收购铜料,经常出现亏空,现在只要几万贯就能解决,负担一下子下降了十倍。

用个形象的比喻,原本的钱监就像是堰塞湖,装满了水,出点事就朝野震动,提心吊胆,现在水位下来了,不再是泰山压顶,赵祯能不轻松愉快吗!

“这个王宁安真是个人才,朕用他算是对了。”赵祯很高兴,王宁安还顶着大理评事的官职,实在是有点对不起功臣。

赵祯大笔一挥,提拔王宁安为大理寺丞,仍判皇家银行事。

第289章 王家老大

纵使有再多的质疑,在实实在在的效果面前,许多人选择闭嘴了。

皇家银行打出了名气,站稳了脚跟。

富弼心情很糟糕,赵祯毫不掩饰地偏袒喜爱王宁安,对皇家银行多有优待。他现在甚至有点后悔,如果真的按照贾昌朝的办法,赐给王宁安功名,安排去陈州当知府,即便是进入三司,又能如何?

官场不是他王宁安一个人的,完全可以通过各种手段规矩,给王宁安下绊子,扯后腿,早晚能把他磨没了。

结果一时意气,弄出来皇家银行。

现在好了,皇家银行只听赵祯一个人的命令,完全独立在朝廷之外,政事堂想要限制皇家银行,一点办法都没有。

就拿他富彦国来说,才智无双,智慧群,唯独弄不明白银行的运作,他到现在也搞不懂,为什么贱卖铜器能缓解钱荒,简直是说不通啊?

富弼很无奈,也很无助,他受那帮朋友嘱托,要看住王宁安,防止这个妖孽乱政,结果弄得七零八落,节节败退。

也不知道是王宁安太强了,还是自己太弱了?

富弼有些挫败,正好,今天是他的生日,富相公提前一个时辰回家,准备好好享受天伦之乐。

他刚回家,就有管家来报告,说是文彦博的公子文及甫到了。

富弼就是一愣,他过生日从来不邀请客人,只是自家人而已,实际上富弼除了对王宁安横竖看不上之外,种种作为都是标准的道德君子,十分自律。

这个时候,文及甫跑来,绝不单纯是给自己贺寿,富弼想了想,“让他来我的书房吧。”

管家去了,不多时,带来一个年轻士人。

文及甫和他爹很像,个子高高的,白白净净,文质彬彬,见到富弼,就躬身施礼。

“小侄恭贺叔父大寿,愿叔父松柏绵长,长命百岁。”

富弼微微一笑,“免礼吧,你爹可好?”

“他老人家好着呢,整天游山玩水,诗词唱和,好不快活。”

富弼感慨道:“你爹会享受啊,不像老夫,坐在这个位置上,想要长命百岁都难。”

文及甫陪着干笑了两声,富弼的确有点难。

作为保守派在朝堂的大旗,富弼屈居次相,权柄没法和贾昌朝比,而且他和赵祯的关系越疏远,论起圣眷,又敌不过欧阳修和王宁安,偏偏还有一大帮人推着他,必须扛起大旗。

说实话,能做到如今的地步,富弼已经很了不起了……所以你还是赶快滚蛋,把位置交给我爹算了。

当然,这话文及甫只敢在心里想想,表面上还要赔笑,“叔父大人,你的难,家父也知道,这不,特意让小侄过来,跟你老人家说说,这个王宁安,他作死作到头了,老天要收拾他了!”

富弼不解,“贤侄,王宁安刚刚立下大功,钱荒得到了纾解,陛下非常欣赏他,贤侄这么说,怕是有失公允。”

文及甫笑道:“叔父,正因为钱荒的事情,王宁安动了不该动的东西,有人正集结力量,要让他好看呢!”

富弼悚然一惊,“贤侄,你不是开玩笑吧?那个王宁安可不是寻常人物,万一偷鸡不成蚀把米,可就不美了。”

文及甫不以为然,“实不相瞒,有人已经准备了1ooo万贯,要干掉王宁安,就看叔父愿不愿意帮忙了?”

富弼把脸一沉,拍着桌子道:“贤侄,你这是什么话,老夫是朝廷命官,不是江湖杀手,买凶杀人的事情,不要找我!”

文及甫连忙摆手,“叔父误会了,他不是要从钱荒下手吗,咱们就用这些钱,让他的皇家银行完蛋!”

……

王宁安的农庄,收拾一新,他和杨曦站在庄园门口,翘以盼。

杨曦的小脸越红润,竟然低着头,娇羞无比。

“怕什么,又不是没见过。”

“可,和以往不一样。”杨曦低低声音道。

王宁安抓着她的小手,用力抚弄,安慰道:“没事的,我娘很好说话的。”

纵使王宁安不停安慰,杨曦还是很紧张,嘴唇紧紧抿着,她见惯了大家族之间,婆媳争斗,妯娌厮杀,那可真叫一个天昏地暗,日月无光。

白氏又不是寻常女人,这几年打理王家偌大产业,井井有条,那是个顶能干的女人,杨曦外表强大,可内心柔软,真是从骨子里害怕未来的婆母娘。

怕也没用,王家的马车已经到了。

先从车辕上跳下来一个小男孩,大叫一声,朝着王宁安就扑来过来。

来的不是别人,正是兄弟王宁泽,小家伙已经快十岁了,多年锻炼,加上良好的营养,小家伙格外壮实,跟小牛犊子似的,扑倒王宁安身上,差点把他撞一个跟头。

王宁泽忍不住埋怨道:“哥,好长时间了,你都不回家,姐姐说你不要我们了,是真的吗?”小家伙仰着脸问道。

“别听湘儿胡说,哥哥不是当官了吗!官身不自由,不过现在好了,你也大了,以后要是想哥哥,我就带着你到处逛逛。”

“好啊!”

王宁泽乐得拍巴掌。

这时候白氏牵着王洛湘也走了过来,小丫头可不是当初的黄毛姑娘,出落得越精致漂亮,已经有了些红颜祸水的苗头,多年不见,乍看到哥哥,还有些迟疑。

王宁安主动走过来,摸了摸她的头。

“哥哥今晚亲手给你做接风宴,让你检查一下,哥哥的手艺进步没有?”

一提这话,小丫头忍不住想起当初王宁安照顾他们两个的时候,顿时小眼睛泛着泪,抓着王宁安的大手,舍不得松开。

见了两个小的,就剩下白氏了,这几年的功夫,白氏微微有些老,鬓边也有了零星的白,模样倒是没有什么变化,依旧慈祥和蔼。

没等王宁安问好,她先抢步走到了杨曦面前,伸手拉住了杨曦的胳膊。

“宁安,你小子挺有眼光,这个媳妇娘喜欢,告诉你,可不准欺负她,小心家法!”

王宁安连忙陪笑道:“我哪敢欺负她,曦儿的功夫有多厉害,你又不是不知道!”

杨曦吓得连忙摇头,“婶娘,我可没有打过二郎!”

她害怕极了,生怕给婆母留下悍妇的不好印象,哪里知道,白氏浑不在意,笑呵呵拉着她的手,“你怕他干什么,将门虎女,就该拿出点杀气来!咱们家,轮不到他们男人说了算!”

王宁安简直郁闷吐血,我的娘啊,不带你这么泄露王家机密的,往后儿子可怎么活啊!我可不想学老爹!

要说他对王良璟没什么钦佩的,唯独一点,老爹是真够自律的,哪怕身在岭南,那也是守身如玉,多少当地的土人豪商,还有交趾大理,美女多如牛毛,结果老爹一个都看不上眼。

每天除了打仗就是练兵,连军营都不出,一点错误不敢犯。

白氏的确不一般,王良璟被她吃得死死的,王宁安又只能俯帖耳,从这个角度说,她才是王家当之无愧的老大!

……

为了伺候好老娘,王宁安亲自下厨,准备了一桌子好菜,全家人凑到一起,白氏略有些伤感。

“你爹什么时候从岭南回来,咱们家也好真正团圆。”

“快了。”王宁安道:“陛下早就有意调南方大军回朝,只是交趾和大理还不稳当,需要有强兵压着,我看要不了一年半载,狄帅和我爹都会回来,毕竟北方为重吗!”

白氏若有所思,点了点头。

吃了饭,白氏推说身体疲乏,让杨曦带着王宁泽和王洛湘出去玩,她把王宁安叫到了身边。

只剩下母子两个人,白氏的脸色立刻沉了下来。

“二郎,听你的话,岭南那边还不安宁?”

见王宁安点头,白氏厉声责备,“那你怎么敢抛售铜镜,你就不怕吗?”

出身商人之家,又打理了王家产业多年,白氏有着乎一般的敏锐,“二郎,这时候有人收购铜镜,把价格炒上去,交趾的铜跟不上,你拿什么打压铜价?”

王宁安愣了下,问道:“娘,你怎么知道的?”

白氏伸出手指,点着他脑门,“还问我怎么知道的?你娘先去汴京转了一圈,才来这儿的。娘已经打听了,在三天前,铜镜最低价到了一贯8oo文,昨天已经回升到了两贯,虽然涨幅不大,可这里面意味着什么,你清楚不?”

王宁安严肃了起来,认真道:“孩儿明白,是有人暗中收购铜镜,想要破坏皇家银行的动作。”

白氏长出口气,“原来你知道,我还当你光顾着高兴,忘乎所以了呢!”

“哪能,关乎身家性命的事情,孩儿怎么敢大意,其实抛售铜镜,是孩儿故意露出来的破绽。”

“故意的?”

白氏念若有所思道:“金融的水有多深,娘心里清楚,你弄出了皇家银行,固然是妙招,但是动了太多人的利益,他们肯定会反扑的。”

王宁安接着道:“所以孩儿故意引诱他们上钩,与其让这帮人明枪暗箭缠斗不休,不如来个狠的,给他们一点颜色。”

白氏想了想,突然笑道:“一点颜色就够了?我儿的胆子还是不够大啊!”

白氏把王宁安叫到了耳边,“二郎,还记得你三伯当年流落到的长生岛不?”

“记得,那里怎么了?”

“娘在那里建了作坊,已经能生产琉璃镜了。”说着,白氏把她的梳妆盒打开,一面镜子赫然出现,把母子俩的笑容照得分外清晰!

第290章 疯狂抢购

老娘来的很及时,她的商业能力丝毫不在王宁安之下,而且老娘接触的都是实务,经验丰富,正好能帮着好好筹谋,取长补短。

“宁安,当务之急,就是弄清楚,谁会出手,能调动多大的力量,你有什么估算没有?”

“有。”王宁安自嘲说:“孩儿得罪的人不少,朝堂的文官,汝南王府,还有士林,他们都有可能出手,而且实力都不容小觑。”

“还有呢?”白氏追问了一句。

王宁安有些迟疑,“孩儿暂时还没想到,我估计等到对方行动了,或许就能看出分晓。”

听完儿子的话,白氏连连摇头,甚至有些庆幸,多亏自己来了,不然非出事不可!

“宁安,这里面有些关口你还是没弄明白。”

王宁安惊讶道:“请母亲指点。”

“其实也不怪你,这么长时间,你又是去辽国,又是去交趾,家里的生意都放在了一边,有好些事情你未必知道……”

白氏把自己这些年的所见所闻,观察到的情况,毫无保留说了出来……就拿铸钱这事来说,高铜价,高成本,各种荒唐的情况,弊端丛生,看出来的人不只是王宁安,但是为什么没人戳破?非要等到王宁安来做?

固然有人不懂金融,但是却有很多人都靠着畸形的状况,大捞好处,赚得钵满盆满,满嘴流油,他们怎么会把吃进去的肉吐出来。

“孩儿也想过,过去的情况,对那些拥有铜料的豪商大户最有利不过了。他们可以通过高昂的铜价,从钱监手里赚取暴利。”

白氏面带嘲讽,问道:“宁安,你觉得钱监的人是笨蛋吗,他们为什么愿意掏钱?光是因为朝廷铸钱的压力吗?”

王宁安吸了口冷气,“母亲的意思是钱监和外面有勾结?”

白氏呵呵一笑,“这天下的铜矿,大半都在朝廷的手里,若非达官显贵,权势滔天,是无法碰触铜矿的,即便是手里有铜料,也没有销路,毕竟衙门的官差不是吃闲饭的。”

王宁安深以为然,惊叹道:“我这次打压铜价,动了不少人的蛋糕啊!”

“何止啊,简直是刨了祖坟。”白氏道:“宁安,你心里必须有准备,这可不是一个小仗,你要拿出百倍的精神头,全力迎战,否则,很有可能身败名裂。”

“有那么严重?”王宁安不太相信。

白氏冷笑道:“只会更严重!记住了,骄兵必败!”

……

王宁安坐下来,仔细推想,他突然现老娘说的一点错没有,寻常人根本无法碰到铜矿,换句话说,能赚这个钱的,都实力惊人。

既然如此,他们会老老实实买铜料吗?

换成是自己,也绝对不可能。

王宁安盘算了一下,他至少有几种方法赚钱,先就是买通钱监,提高收购价格;还有是不是可以私下里把铜钱熔了,当成铜料卖给钱监;再有,会不会有人,把原本属于朝廷的官方铜料,弄到私人手里,再高价卖给钱监?

毕竟眼下的大宋,铜价存在两个市场,一个是官方的矿山,官方的钱监,这套系统当中,铜价极低,基本上就是成本价。

而另一套就是民间收购,这其中的暴利比起铜镜也不遑多让。

想通了这些,王宁安就越紧张,老娘的提醒没错,自己不经意之间,触碰到了一个庞大的利益集团,这里面有地方的豪强巨贾,有朝廷的官吏,甚至其他稀奇古怪的势力,全都会掺和其中。

想到这里,王宁安一声苦笑,“娘,孩儿突然觉得压力好大。”

“有压力好。”白氏道:“咱们翻盘的希望就在这上面了。”说着,她拍了拍梳妆盒子,然后慎重道:“这件事情无论如何也不能走露半点风声,不然大鱼就跑了。宁安,这个秘密只有咱们娘俩知道,我会下令,让作坊加紧赶工,制作得越多越好。你也要盯紧了京城的风吹草动,把戏做足,不要让人看出破绽。”

王宁安用力点头,“孩儿明白,就瞧好吧!”

……

从这一天开始,母子两个各司其职,坐镇农庄,调度指挥,忙得不亦乐乎。见未来的婆母这么忙,却帮不上什么忙,杨曦十分心疼,也在责怪自己,怎么就那么笨,一看账本就头疼,不然也能帮着白氏分忧了。

“娘,八娘最擅长这个,要不要让她过来帮忙?”

白氏迟疑一下,“是苏家的女儿?”

“嗯,她是我的好朋友,还陪着我去过辽国呢!”

白氏更加吃惊,苏八娘去过辽国,那岂不是说,她和傻儿子一起去的?哎呦,没看出来,这小子也够不老实的。白氏可没有杨曦那么傻白甜,她不动声色,笑道:“可以,那个丫头在沧州的时候,我见过,很不错的。”

杨曦欢天喜地,去把苏八娘叫来,给白氏打下手。

渐渐的,白氏也吓着了,苏八娘的才华真不是吹的,多复杂的账目都能弄得条分缕析,算得又快又好,比起自己还要厉害,

看到她,白氏都有些心动了,如此女子,才配得上自家的儿子,奈何杨曦那个姑娘,那么好的人,又有陛下赐婚,朝野皆知……唉,罢了,年轻人的事,年轻人处理,老辈儿的就不掺和了。

白氏忙得不亦乐乎,王宁安那边也没闲着,他让韩维和王安国注意着京城的市场,又把曹佾叫来,让地头蛇帮忙,紧盯任何可疑的对象。

在接下来的几天之中,市面上的铜镜销量在稳步上升,价格也在两贯左右徘徊,大约持续了五天,突然,韩维找到了王宁安,他脸色很不好看。

“大人,根据各处急报,今天突然出现了大批的扫货商人,动辄几十面那么买,南城的几个摊位已经售罄了。”

来了!

王宁安一下子打起了精神,早就等着这一天,就让老子看一看,究竟有多少神仙插手其中了。

“立刻补充铜镜,摊位不能关闭,再有,制定规矩,凡事1o面以上的交易,到皇家银行的营业点交易。”

韩维急忙下去安排,从钱监仓库运来铜镜补充,又限制大宗交易。

可即便如此,到了晚上,他们汇总资料,一看也吓了一跳,光是这一天,就卖出去三万面铜镜,比起降价的第一天还要多!

敌人这是出手了,而且还出了狠手,一上来就是搏命的架势。

上午几百面几百面买,下午限购之后,开始变成五面七面的那么买,根本不讲价,也不看货,只要是铜镜,不管好坏,人家都要了。

照这个架势,明天还会过三万面镜子。

王宁安紧急下令,将购买上限压缩到两面,过五面的交易,要提前三天预约。

限购令收紧了,可是第二天依旧卖出去两万八千面铜镜。

他们疯狂扫货,使得原本能支应半个月的铜镜,两天就卖光了,这个疯狂的劲头儿,让所有人都吓了一跳。

……

富弼眉头紧锁,老先生还没有转过弯儿,铜镜的成本不过二三百文,花两三贯钱买下来,明显是王宁安和钱监占了便宜,真不明白,文及甫高兴什么。

“叔父,这王宁安手上有多少铜镜,想必叔父最清楚吧?”

富弼点头,“老夫在政事堂,自然了解情况,各地的钱监加起来,大概能有上百万面铜镜,京城有二三十万最多了,王宁安已经从饶州和湖州调来铜镜,加起来,或许有三四十万之数。”

文及甫笑道:“叔父,假如把这些铜镜都买光了,王宁安又该如何?”

“还能如何,钱监有工匠,能生产铜镜的。”

“哈哈哈!”文及甫笑得十分开怀,“叔父大人,他的工匠是有数的,能造多少铜镜?再说了,造镜需要铜料,他们钱监又有多少存货?”

富弼努力思索,终于有了思路,“你的意思是要把这些都买光了,王宁安就造不出铜镜了?”

“不只是造不出铜镜,一旦铜价恢复了,他的行动就失败了,没有廉价的铜料补充,没有铜钱造出来,他王宁安就没法和陛下交代!”文及甫笑嘻嘻道:“那时候,王宁安就算再巧舌如簧,也骗不了陛下。”

富弼还是不解,又问道:“那假如交趾的铜锭送来呢?”

“叔父大人,交趾远在天边,就算送来了,有多少我们吃多少,就凭着钱砸,也要把王宁安砸垮!”

富弼被文及甫的疯狂神色惊到了,他固然看不上王宁安,可也没有到恨之入骨的地步,有些时候,富弼还很欣赏王宁安的才华。

可这个文及甫,仅仅是因为他爹被王宁安掀翻了,就怀恨在心?要不惜一切报复?

“叔父大人,小侄给你交个底儿。”文及甫神秘兮兮,低声说:“王宁安这一次踢到了铁板,靠着铜料生意财的人太多了,王宁安要断了大家伙的财路,人家能不拼命吗?叔父大人只管瞧着吧,王宁安不会有好下场的!”

富弼若有所思,看起来文家是掺和其中了,只是还有其他人不,富弼就不好说了。断人财路,如杀人父母,不是白说的。

转过天,铜镜的销量竟然再度出现新高,过了三万五千面,弄得赵祯都不得不下旨,召王宁安进宫奏对。

第291章 金融创新

汴京有百万人口,每年结婚的人也在数万对,再算上有钱人家,一年卖十万铜镜也就差不多了,无论如何,三天的光景,就卖了快十万面,傻瓜都知道有问题。

皇城司又不是吃干饭的,关系钱荒的解决,赵祯哪能不上心。自从开始压制铜价,已经抛售出去18万面铜镜,汴京钱监的铜镜打光了不说,从饶州运来的存货也快消耗,再这样下去,几天的功夫铜镜的价格就要被拉上去,之前的努力全都泡汤了。

“朕要知道!”

赵祯显得非常愤怒,像是头狂暴的狮子,大声咆哮道:“是谁,谁在和朕的国策抗衡!?”

王宁安躬身立在赵祯的面前,他都做好了挨骂的准备,谁知道赵祯一上来,就直指背后的黑手,王宁安心中大喜。

这也不算意外,赵祯脑筋又不笨,铜镜又不能吃又不能喝,囤积那么多有什么用?更何况几天之前,他嘉奖王宁安破解钱荒有功,结果几天的功夫,就有人疯狂购买铜镜,摆明了和他过不去。

不是欺负王宁安,而是在打他赵祯的脸!

“肆无忌惮,有些人肆无忌惮!”

赵祯怒冲冲道:“王卿,你的抛售策略是管用的,现在是有人和朕作对,他们想看朕的笑话。朕这个天子做的还真是失败,谁都敢爬到朕的脖子上了。以往他们赚得不少,竟然还不知道收手,一再挑衅,朕绝不会客气!”

都说天子一怒,伏尸百万,血流千里。

赵祯虽然面了一点,但是真起怒来,绝对是风雨凄凄,阴风阵阵,垂拱殿都下降了好几度,王宁安浑身打了个冷颤。他不是吓的,而是喜的。

大约在四五个月之前,王家的作坊就研制出了琉璃镜。

最初是想作为奢侈品来卖的,所有王宁安让家中严格保密,把作坊都弄到了长生岛,他在等适当的时机,把琉璃镜抛出来,赚一笔狠的。

可是当他开始狙击铜价的时候,王宁安就猛然想到,琉璃镜的作用绝对不只是赚钱而已!

新的材料出现,旧的东西就要被淘汰。

石器时代终结,不是因为石头没有了,而是出现了青铜,青铜时代结束,也不是铜没了,而是出现了铁!

以此类推,只要琉璃镜问世,铜的重要性必然一落千丈,从日常生活退出……颠覆性的剧变,一定会造成一场大洗牌。

……

别看王宁安在老娘面前显得有点弱,那是他故意为之,你总不能在长辈面前也处处显派本事吧。

再说了,要是你什么都行,还用得着别人吗!以老娘的性子,要不是看到了天大风险,她会毫不犹豫插手吗?

想请老娘多分担点,不装怂行吗?

要是让白氏知道儿子的龌龊心思,非把这小子的屁股打烂了,混账东西,连你妈都敢算计了!

在赵祯面前,王宁安可不能示弱,相反还要信心十足,“陛下,一针见血,微臣近日清查各个钱监的账册,现了非常多的弊端,问题多半集中在采购铜料上面,每年这块的流出,多达2oo万贯!”

“有这么多?”赵祯惊问道。

“不止,这里面还扣除了铜器的利润,所以按照臣的估算,每年从铸钱这一块,流失的财富就有七八百万贯,甚至上千万贯,这笔钱原本都是属于陛下,属于朝廷的。”

啪!

赵祯用力一拍桌子,震得手臂麻,他咬牙切齿,怒不可遏。

“硕鼠硕鼠,大宋的江山就是被这些硕鼠给害了,朕的钱也都被他们给贪了!”

赵祯怒吼道:“朕立刻下令皇城司,谁敢囤积铜镜,违背朝廷旨意,立刻捉拿,严惩不贷。”

“别!”王宁安情急之下都忘了君臣之礼,阻拦道:“千万不能派兵。”

“为什么?王卿也要提这些贼老鼠说情?”

“不不不……”王宁安道:“陛下,此时下令抓人,只会造成恐慌,铜价会立刻反弹。而且以臣的估计,能抓到的只是些小鱼小虾,要不了多久,就会故态复萌,实在是不划算。”

赵祯用力吸口气,也苦笑起来。

可不是,要是他的圣旨这么管用,大宋朝也不会弄到现在这个样子,多少年了,为了所谓一团和气,大局为重,弄得君不君,臣不臣,敬畏一点消失了,想要重新找回来,实在是太难了……

“王卿,据朕所知,你手上的铜镜不过几十万面而已,算起来只要出资百万贯,就能轻松买下,到时候铜价攀升,钱监无以为继,你又和政事堂签下了约书,如果不能交够铸币,皇家银行可是要出事的。”

不愧是一国之君,看问题看得就是清楚。

交趾和大理的铜矿不断运到大宋,铜价下跌是必然的趋势,问题是这个大势要把握在谁的手里!

如果皇家银行赢了,那么赵祯就等于手握金融大权,可以和政事堂三司分庭抗礼,有了银行牵制,失衡的朝局就矫正了。

赵祯想要推动什么国策,阻碍也就小了很多。

反之,如果皇家银行败了,整个铸币大权重新回到士人手中,以他们这些年的贪婪作风,保证会更加疯狂地敲骨吸髓,把利益榨干,到时候想要反击,都找不到武器。

赵祯的清醒冷静,让王宁安非常欣慰,他要和那些人斗,最主要的就是后院要稳,最起码皇帝不能左右动摇,不然他可就惨了。

吃了定心丸之后,王宁安胸有成竹道:“陛下请放心,臣绝对有办法稳住铜价,而且臣能让他们赔一个干干净净。”

“当真?”

“臣愿意立军令状!”

赵祯欣慰点头,“王卿,这些年来,你为朕做了很多事情,从来都是漂漂亮亮,朕这次也信你!这样吧,为了帮助你做事,朕把杨怀玉派给你,再从殿前司和皇城司各调五百人,归你指挥,务必把这一战给朕打好了!”

赵祯堵上了皇帝的尊严,鼎力支持。

王宁安从皇宫出来,立刻颁布更严厉的限售措施,铜镜的价钱不变,但是想要购买铜镜,必须说明用途,并且拿出身份证明,每个人十天之内,只准购买一面铜镜,过一面,需要提前预约申请……

王宁安的举动还是很有效果的,铜镜的销售量一下子压到了5ooo面,比起之前的高峰足足少了八成。

大家终于稍微喘口气了,可出乎预料,这种局面紧紧持续了两天,铜镜的销售量又突破了一万。

而且不只是铜镜,其他的铜器,比如铜盆,铜制的乐器,摆件,家具,饰品……总而言之,凡是有铜的东西,全都疯涨,而且完全是扫货,已经到了不问价钱,不问品相,只要是铜就一扫而光。

从各处冒出了数之不尽的人,涌现了皇家银行,排成了长龙,疯似的,要购买铜器。

如果不是有殿前司的人挡着,都能把皇家银行的大门给冲破了。

杨怀玉按着刀柄,满脸大汗,应付抢购的人群,竟然比起打仗还要累!

“我们要买铜镜,快放我们进去。”

“是不是银行没铜镜了?”

“你们撒谎骗人!”

……

杨怀玉只能让所有人冷静,但是看这个架势,哪里冷静下来。

把他急得团团乱转。正在这时候,王宁安带着韩维和王安国从银行里面走了出来。杨怀玉一见,连忙说道:“哎呦,你可算出来了,我都要挡不住了。”

王宁安微微一笑,“没事的,我来应付。”

让人弄了一张桌子,王宁安跳上去,拿着铁皮卷一个喇叭,充作扩音器。

“乡亲们,大家别急,你们要购买铜器,只要是正常用途,一定不会耽搁,更不会缺货!”王宁安又说道:“但是大家也都是明理之人,铜镜不是说做就做得出来的,你们来了这么多人,要的数量这么多,至少要给一些加工调拨的时间,你们说是不是?”

“不是!”

也不知道谁带头喊起来,“现在铜镜这么便宜,要是不赶快买,过些日子涨价了怎么办?”

其余的百姓也都跟着大喊,“是啊,是啊,你们是不是打算涨价,狠狠赚一笔?”

众人七嘴八舌头,嚷嚷的脑袋都要炸了。

王宁安好不容易安抚了大家伙,“诸位,请听我说,铜器绝不会提升价格,这是皇家银行,是陛下下旨建造的,陛下不会害自己的子民。”

还真别说,赵祯这几十年勤政爱民,名声很好,真把百姓给压住了。

可有人又叫嚷道:“我们信陛下,可是我们不信你!”

“大家不信我没有关系,瞧见没有。”王宁安拿出了一张纸,高高举起,“这是皇家银行开的票据,上面有铜器的名称和规格,还标注着交货时间。以铜镜为例,两贯钱一面,你们现在交钱,领一张票据回去,到了约定的时间,来银行取货,如果有一点差错,只管去衙门告状,我们都是大宋的臣子,敢拿陛下的圣誉开玩笑吗?”

“那到时候价钱会不会涨?”

“不会,今天是两贯钱,到了交割时候,不管铜镜多贵,我们还是会把铜镜给你,不会多要一个铜子!”

王宁安扯着嗓子,足足解释了五遍,人群中总算有人松动了,他们到了旁边的门面,交上了钱,换来一张崭新的票据,挤兑狂潮,终于暂时缓解了。

第292章 出乎预料的敌人(加更求票)

京城气象,与众不同。

白氏在苏八娘和杨曦的陪伴之下,随便走在街头,理学远没有出现,对女人的约束也没有到变态的地步。

很多妇人都在街上游览购物,开心欢笑。

不过就算如此,白氏三个人还是非常引人注目的。

杨曦身量高挑,面目姣好,充满了青春活力,苏八娘典型的书香门第,大家闺秀,走南闯北,又多了一股子英气。

相比两个出色的女孩,白氏丝毫不落下风。

这些年白氏不声不响,操持家务,所有人的目光都放在王良璟和王宁安爷俩身上,忽视了她的存在。

但是别忘了,最初弄海丰酒楼,四海升平茶馆,还有养猪、榨油、榨糖、酿酒……这些生意都是白氏负责经营的。

她出身商业世家,天生有着敏锐的天赋,加上王宁安把他那点商业知识都告诉了老娘,白氏这几年下来,早就今非昔比。

她6续处理了王家的其他产业,把所有资金都转移到了贸易钱庄。王宁安在辽国埋了那么多雷,他拍拍屁股走了,实际负责的都是白氏。

每年从她手上过的钱至少几千万贯,都说权力是男人最好的装饰,到了女人这里也是一样。

白氏自信从容,气度不凡,一举一动,比起京城的那些贵妇更加有魅力。杨曦紧紧挨着未来的婆母,忍不住有种自惭形秽的感觉。

“曦儿,看到前面的茶楼了吗?”

顺着白氏的手,杨曦看了一眼,说道:“是四海升平……莫非是分号?”

白氏笑着点头,“头二年为娘让韩蛤蟆闯京城,开个茶楼,听说生意很不错,咱们去看看吧。”

三个人相伴着来到了茶楼,也没有去楼上,只是选了靠近窗户的位置,有屏风把桌子隔开,一个个的,相对独立干净,不像大堂中间那么乱哄哄的,没有规矩。

苏八娘自然而然,拿出手帕,替白氏擦了一下凳子,才请她坐下,然后点了一壶雀舌。苏八娘笑道:“自从王先生提倡绿茶以来,这些年的新品种层出不穷,龙井、雀舌、铁观音、太平猴魁,大家平时都喜欢喝清茶,连带着斗茶之风都减轻了不少。”

白氏微笑着听着,这时候突然云板响了,按照规矩,是要有先生说书,目光落到了中间的舞台,来的却不是说书先生,而是一个年纪不大的小伙计。

他手里拿着一份告示,贴在了茶楼的柱子上,给所有客人们的朗读。

京城识字的人不少,好些人听着不过瘾,都自己凑上来,仔细看起来,不多一时,讨论之声就此起彼伏。

“这个票据是什么东西,怎么像是骗人的?”

“是啊,一手交钱,一手交货,买卖不都是怎么做的,先给钱,几个月之后交货,没有道理啊!”

“谁知道几个月之后,万一人跑了怎么办?”

众人议论纷纷,白氏摇摇头,苦笑道:“二郎的脑子是灵活,想出了这么一招,可毕竟新东西,不是那么容易接受的。”

苏八娘笑道:“要不让我去解释几句,给大家伙答疑解惑。”

白氏眼前一亮,笑着点头,“那就再好不过了。”

苏八娘从作为起来,迈步走向了舞台,她冲着小伙计微微含笑,“小二哥,你请退下吧,大家伙有什么疑惑,可以询问小女子。”

一个漂亮的姑娘突然出来,大家都惊讶不已。

有人就挑衅道:“姑娘,你懂做生意吗?还是回家绣花算了!”

苏八娘把脸一沉,没有理会他的挑衅,而是从容道:“做粮食和茶叶一类的大宗生意,都要预付定金,朝廷每年也举行卖酒权的关扑。都是要先交钱的。这个票据没什么不好理解的,也不像各位说的那个样子。铜器历来价格昂贵离谱儿,皇家银行是秉承天子之意组建,为的就是造福百姓,平抑不正常的铜价,解决钱荒难题。远的不说,做一顿饭,尚且要提前买菜买米,制作铜器也是一样,要采购铜料,要加工,要运输,肯定需要时间。那要采购多少铜料才合适呢?就要看大家需要多少铜器,所以推出这个票据,实在是一个绝妙的主意,就相当于大家事先预付定金一样,到了约定的日子,就要花比以往低许多的价钱,买到想要的铜器,难道不是德政吗?”

苏八娘神情从容,声音极为好听,用浅显的道理把票据的功用说了清除,不少人频频点头。

可还有人疑惑道:“到时候就一定能拿到铜器吗?万一抵赖呢?”

“是啊,到时候铜器涨价了怎么办?”

苏八娘笑道:“这个票据其实就是双方的约书,拿不到铜器,自然就去衙门打官司,堂堂皇家银行,是替圣上开的银行,他们敢欺骗老百姓,还能拿圣誉开玩笑不成?至于说涨价么,那么就要恭喜你了,能赚上一笔。”

……

下面的人无论怎么提问,苏八娘都能从容回答,滴水不漏,众人听完,纷纷颔,似乎真是个不错的东西。

还有更敏锐的,突然现这里面有商机啊!

宋人好赌,关扑遍地,什么都能拿来赌钱,稍微想想,其实这个票据就是和银行签署的一纸赌约。

如果到时候铜价下来了,现在付款就赔钱了,如果不涨不跌,就没有损失,假如铜价大涨,到时候就狠狠捞了一笔!

妙哉,真是妙啊!

想通了之后,好些人突然扭头就往皇家银行跑,这么有趣的事情,他们怎么可能错过?

苏八娘回到了座位,俏皮地吐吐舌头,“这下扰了茶馆的生意,不会怪罪吧?”

白氏呵呵一笑,“你这个丫头啊,就是机灵,这么难懂的期货,让你说的头头是道。”

正在这时候,有几个年轻人跑了进来,气喘吁吁四处观望,现茶客少了一大半,顿时倍感失望。

苏轼就满肚子埋怨,“怎么回事啊,不是说四海升平最热闹吗,人也太少了?”

他正抱怨呢,苏二眼尖,捅了捅他,“哥,大姐在那边呢!”

苏轼急忙看去,果然,苏八娘笑吟吟看着他们,苏轼拉着兄弟,还有曾布急匆匆跑过来。

“姐姐,刚才是你给解说了票据吧?”

“嗯,你们也有任务?”苏八娘好奇道。

“可不是,王先生让我们到茶馆酒楼,人多的地方给大家伙答疑解惑,这一上午,腿也跑细了,嗓子也喊哑了,真不是人干的活。”

大苏还要说下去,却现白氏和杨曦也在,顿觉失言,连水也没喝,转身又跑了,直奔下一处。

在大家的努力之下,京城很快接受了期货的概念,普通的老百姓没那么多鬼心思,他们买铜器,是为了给孩子结婚用,生怕价格涨了,才跑去排队抢购的。

现在好了,买票据也不用排队,方便快捷,只要到期了,拿着票据就可以兑换,比买一个镜子放在家里落灰好多了。

而且铜价下跌的时间太短暂了,大家都有点不相信,他们宁愿相信以后的铜价还会上涨。

出于心理预期,很多百姓都涌到了皇家银行,争抢着购买票据。

自从推出票据以后,每天卖出去的铜镜下降到了3ooo面以下,而票据则是突破了两万。

一边是冰,一边是火。

两重天,让银行方面又是欣喜,又是焦急,他们把应付挤兑的精力,都放在了扩大生产上面,忙得不亦乐乎。

“这个王宁安,真是难缠!”文及甫在地上走来走去,摇头感慨,本以为靠着挤兑就能把银行的铜器榨干,接着王宁安就完蛋了。

谁知道这小子竟然又使出了诡计,弄出什么票据,愣是把危机给化解了,难怪老爹提醒自己,王宁安不可小觑呢,真是个人精儿!

在文及甫的对面,坐着一个三四十岁的中年人,这位最大的稀奇之处,就是一个大光头,上面还有六个戒疤,他居然是个和尚!

“文公子,这票据说穿了,就是买扑约书,没有什么稀奇的。王宁安想靠着这个翻身,那是不可能的。”

“大师,你有妙策?”

和尚微微一笑,“关键要看文公子有多大的决心了。”

……

“二郎,我的人查到了,这些日子参与挤兑的人中,许多都是大相国寺派出来的。”曹佾浑身热汗,向王宁安报告着现。

其实从一开始,王宁安就在密切注意,究竟谁会跳出来和自己作对,他想过很多人,唯独没有想过和尚。

“大相国寺不是出家人吗,他们也要蹚浑水?”

曹佾摇头苦笑,“二郎,他们算什么出家人,谁不知道大相国寺就是京城最大的邸店,八方商贾都在那里交易,他们赚得钵满盆满不说,还向外放贷,这京城的贷款生意,有七八成被他们霸占了。”

王宁安微微颔,眼睛眯缝起来。

“这么说,外面传言这些和尚富可敌国,都是真的了?”

“一点错没有。”曹佾说道:“二郎,他们不但有钱,而且还会挣钱,手段多着呢,和他们斗,我怕胜算不多。”

王宁安哈哈大笑,“没什么了不起的,他们自寻死路,就别怪我下手无情!传我的命令,加大票据出售,要多少,我卖多少!”

第293章 敌人总动员

最可怕的就是不知道敌人是谁,当大相国寺出手之后,整个局面顿时明朗了。

与其说这是铜价之争,不如说是金融霸权之争。

历代的寺庙都不是穷地方,最极端的情况下,比如南北朝,天下财富的十之七八都落到了寺庙里,这才有三武一宗的灭佛。

作为后周的继承者,大宋立国之后,全然没有柴荣的魄力,而且还是一辈不如一辈,僧人的势力迅恢复,以至于北有大相国寺,南有灵隐寺,成为两个隐形的金融霸主。

几乎到了遮天蔽日,不可一世的程度。

说起来讽刺,作为京城的地头蛇,将门居然吃不到金融的这块肥肉,王宁安听说之后,简直要笑破了肚皮。

曹佾也满心无奈,嘟着嘴道:“不是我们不想,是文官盯得太紧,我们没法下手!”

“文官不盯着和尚,所以他们就展起来了?”王宁安笑着问道。

“何止!他们简直同流合污。”曹佾也不隐瞒,“二郎,你也知道,长安居不易,汴京城什么都贵,想要在京城住,可不是简单的事情。许多外地贫寒学子,到了京城游学,还有那些落榜的士子,不甘心想要卷土重来。偏偏他们又没有钱,所以很多人就寓居寺庙,和尚们给他们提供衣食住行,不求索取,这些人奔走相告,替寺庙扬名。还有好些大儒喜欢和僧人交往,参禅论道,久而久之,人家就好的一家人似的,我们哪敢和秃驴争啊!”

“明白了!”

王宁安颔,不得不说,他面对的敌人空前强大,势力之雄厚,乎想象。

曹佾估算,仅仅是大相国寺,流动资本就在千万贯以上,至于手上的店铺,货栈,田庄,奴仆,算起来数额惊人,富可敌国。

王宁安辛苦折腾了这么多年,王家的财产未必有大相国寺的三分之一。

除此之外,还有那么多士人官吏,他们的力量加起来会有多庞大,简直不可想象!

王宁安的心脏也不停跳动,幸好自家弄出了琉璃镜,有了这一张堪称能绝地反击的大牌,不然,光凭着他的力量,哪怕赵祯鼎力支持都没有用。

对手实在是太强大,大厉害了!

越是如此,王宁安就越是斗志昂扬,不趁着机会把他们都干掉,以后麻烦只会更多。

经过了缜密的推算,王宁安立刻下令,要求皇家银行增加票据的种类。

不光是铜镜,什么铜盆啊,梳妆台啊,家具啊,乐器啊,凡是铜制的东西,全都票据化,并且敞开出售。

为了把戏演好,王宁安任命王安国提举铜器事,从全国十八处钱监调集原料和工匠,日夜不停,加紧生产铜器。

同时,又任命韩维负责收购铜料,催促交趾等地,输送铜锭。

除此之外,他又下令给平县,要求河北的商会出动人力和财力,帮助打压铜价。

这一番举动下来,可以说是把能动员的力量全部押上来了,王宁安全力以赴,到处催促,天不亮就往外面跑,月落星归才能回家,有时候干脆住在了作坊里。

皇家银行上上下下,忙碌纷纷,全都看在了对手的眼睛里。

……

文及甫暗暗点头,不得不说,王宁安真是有手段,这个比他还年轻许多的家伙,能快成名,被赵祯当成宝贝,真不是善茬子。

他通过出售票据,一来赢得了备战的时间,二来手上多了充裕的资金,靠着这笔钱,他可以到处招募工匠,采购铜料。

如果真让王宁安挺过最困难的几个月,票据6续如期兑换,把信用建立起来,还别说,真就让他给赢了!

只是你王宁安再厉害,也想不到,你得罪了不该得罪的人,动了不该动的东西,你这小子这次必败!

在文及甫的对面,坐着三个人,除了之前的和尚之外,还有两位,正是汝南郡王赵允让的两个公子,赵宗仆和赵宗楚。

“两位小王爷,你们准备怎么样了?”

赵宗仆伸出一个巴掌,“5oo万贯,随时随地都能砸下去,不过我们要确定,这次能不能赢?”

赵宗楚也补充道:“没错,王宁安十分诡诈,我们在他手里吃过大亏,不能不防备。”

文及甫看了眼和尚,笑道:“碧尘师父,你给说说情况吧!”

和尚含笑点头,“文公子,两位小王爷,贫僧就先说说王宁安的算盘,他弄出了票据,这的确是一个高招,可也是作死之计。”

“大师,此话怎讲?”

“如果王宁安能顺利交割铜器,当然一切安然。如果交割不了,或者到时候铜价暴涨,他亏损严重,无法弥补亏空,皇家银行只有倒台。他也会身败名裂,彻底完蛋!”

不愧是大相国寺培养出来的理财高手,碧尘把情况看得明明白白。

要说起来,碧尘还挺钦佩王宁安的,无论是皇家银行,还是票据,都让他眼前一亮,原来还可以这么玩!

不是站在了对立面,他都想找王宁安请教了。等到王宁安被干掉,大相国寺也弄个钱庄,行票券,大捞其利。

“现在情况很明白,虽然多了票据,但是关键还在铜价,只要能把铜价拉起来,王宁安必败无疑!”

赵宗楚和赵宗仆互相看了看,一起点头,他们是代表赵允让过来的。

别管王宁安怎么想,外人都把他和赵宗景放在了一起,如果真让皇家银行办成了,赵宗景就等于有了钱袋子,到时候,完全有实力和赵宗实争夺皇位,这是汝南王府无论如何也不愿意看到的。

所以这两个兄弟毫不犹豫掺和进来,只要能灭了王宁安,他们愿意付出代价!

“小王爷,只要击败了王宁安,京城的钱利都是我们的,这块肉有多肥,你们很清楚吧?”

话说到了这里,赵宗仆又问道:“文兄,碧尘大师,你们不能光是说,要怎么下手,你们拿出个方略来。”

文及甫笑呵呵道:“当然要两下出击,齐头并进,先是大量囤积票据,让王宁安无法应付挤兑,其次,要在市面上收购铜器,铜料,把铜价拉高。再有,就是让他无法正常交割。”

文及甫自信十足说:“王宁安以为他主管了钱监,各处就都要听他的命令,简直痴人说梦!别忘了,原来各处钱监是隶属于各路的,他把钱监夺走,弄到了皇家银行下面,就是动了天下封疆大吏的心头肉。这帮人可都不是好惹的,明着不能反对,暗中下绊子,足够让王宁安喝一壶了。”

“他不是从各处调集铜匠吗?只要地方衙门把户籍给卡住,人就走不了!再有,各地的铜料都控制起来,不能一斤铜进京!没有铜料,他拿什么做铜器。”

赵宗楚点了点头,可是又疑惑道:“文公子,王宁安深得赵祯的信任,万一他熔了铜钱,用来做铜镜,那可怎么办?”

碧尘微微一笑,“那就要看文公子的了。”

文及甫也说道:“这次开放铜禁,仅仅是铜器这一块,铜钱可不能随便熔了。我会知会政事堂,富相公、王相公、唐相公、曾相公,他们可都是主持公道的名臣,不会纵容不法,坏了朝廷规矩!”

赵宗楚又说道:“不行,还有一处呢,这交趾和大理的铜都捏在王宁安的手里,万一他……”

“没有万一!”

文及甫突然朗声道:“王宁安手里有铜矿如何,让他运不进大宋不就完了!”

话说到了这里,赵宗仆和赵宗楚终于如释重负,一起大笑起来。

简直欣喜若狂,终于得到了报仇的机会!王宁安有通天彻地的本事,也是死路一条!

“好,我们立刻回去,抢购铜器和票据,碧尘大师和文兄也不要怠慢了。”

“小王爷放心,我们的人已经下手了。”

……

夜色寒凉,赵祯披着狐裘,在大殿之中踱步,难以入眠。皇城司已经送来了密报,大相国寺,汝南王府,还有在京许多官吏,他们手下的邸店商铺,全都行动起来,大肆扫货。

光是一个白天,就卖了8万面铜镜的票据,比起之前,一下子多了十倍不止!

8万啊!

给汴京每一家送个铜镜都够了,还不说其他的铜器、铜料,一天的光景,就砸下来上百万贯!

真是有钱啊,谁都比朕有钱!

我那位老王兄,你藏的够深的。

说起来赵允让当年也被真宗抱到了宫中,如果不是赵祯出生了,赵允让就是皇帝了。对这位老王兄,赵祯存着一丝愧疚,所以对汝南王府恩遇有加,长期让赵允让执掌宗人府。

这几十年的光景下来,赵允让没有浪费时间,他积累了丰厚的人脉和财富,这一次终于露了出来。

朝廷的官吏和宗室之间,是有很多限制的,不能轻易走到一起。

不过有了和尚参与,那就容易多了,总不能连烧香礼佛都管吧?

这一次的铜价大战,意外让赵祯现了过去一直忽略的事情,汝南王府已经是尾大不掉!官员不可信,连和尚都不能信了!

这天下,还有可信之人吗?

王卿,你可不要辜负了朕的希望啊!

赵祯想了许久,让人把曹皇后请了过来,过去的几年,赵祯一心生儿子,难免冷落了妻子,事到如今,赵祯越体会到了孤家寡人的滋味,说来可笑,自己能用的只剩下王宁安一个,这皇帝当得真够失败的!

“梓童,景休和王宁安很不错,你让他多帮帮王卿,哪怕有些损失,我会加倍补偿的,算是为夫拜托你了。”

曹皇后一愣,泪水瞬间流下来,连忙擦干净,“都是一家人,臣妾哪能不从。”

夜色中,帝后相拥,仿佛回到了新婚之夜,如胶似漆……

第294章 王宁安的死党

票据推出了一个月,整个京城就跟坐到了过山车一样,那叫一个惊心动魄。

铜价出现了两极分化,票据铜镜依旧维持两贯左右的价格,可市场上,一面铜镜已经达到了3贯钱。

显然,疯狂的收购已经威了,原本压下去的铜价开始恢复,如果这还不能说明问题,那么还有一个更可怕的事情,那就是铜料的价格突破了5贯钱,而且还在快上涨。

照这个趋势下去,要不了多久,就会恢复之前的高位。

朝堂上也出现了尖锐的对立,赵祯几次召集两府相公,只有一个议题,就是打压铜价。赵祯希望他们能够将部分铸造铜钱的铜料转成打造铜器,这一点遭到了政事堂的强烈反对。

当初设立皇家银行,就是为了解决钱荒,如果挪用铜料,岂不是说皇家银行的设立丝毫没有用处,不但没有缓解钱荒,还加剧钱荒!

既然如此,不如把皇家银行给废了。

无论赵祯怎么试压,几位相公的口径都是一致的,包括贾昌朝在内,他也不敢倒戈。没有办法,谁让越来越多的官吏士人介入这场没有硝烟的战争,贾昌朝这时候帮王宁安,就等于和整个士林作对,他贾相公可没有这个胆子。

政事堂和皇帝的对立,还不止这些。

赵祯私下里给王宁安捎信,准许他把铜钱给熔了。当然了,这个只是口谕,一旦被外人知道,不管是赵祯,还是王宁安都会有麻烦。

但政事堂还是注意到了,他们派遣言官带队,昼夜紧盯着钱监,把他们看得死死的,谁敢熔了铜钱,立刻治罪!

赵祯被气得无可奈何,不过很快皇城司报告赵祯,说是有人私自熔了铜钱,然后作为铜料,卖给钱监,赚取高额利润,反过头,购买票据,推升铜价。

不用问,这么干的一定是那帮混账东西!

赵祯也不客气了,他给杨怀玉下令,谁敢私自熔化铜钱,一斤以上,斩立决!

这回好玩了,双方就像是红了眼的大公鸡,互相盯着,互相伤害。僵持之中,两个月的光景也过去了。

王宁安统计了一下,卖出去的各种票据总计达到了12oo万贯,加上铜器实物,总价过135o万贯。

其中光是铜镜就有55万面,汴京钱监的库存被打光了不说,先后从饶州调来的2o万面铜镜打没了,湖州,应天等处也先后支援了15万面,加上赶制出来的,总算勉强应付。

两个月的光景,韩维和王安国瘦了一大圈,胡子一把,都老了十岁不止,他们也的确心力交瘁,几乎到了崩溃的边缘。

“大人,五天之后,就是第一个交割高峰,咱们要拿出十万面铜镜,才能应付过去。”韩维声音沙哑报告道。

“咱们手上有多少?”

“不足三万存货。”王安国说道:“眼下6续还有几批铜镜进京,不过数量都不多,加起来仅有四万,唯一的指望就是饶州。”

作为铜镜的最主要产地,饶州有三姓四家,都是生产铜镜的大户,王宁安不停催要,他们又赶制出五万面铜镜,一切顺利,三天之内,能到达京城。

另外汴京钱监遍请匠师,也赶制出一万八千多面,算起来,是足够应付第一轮挤兑了。

王宁安微微摇头,其实生产效率还可以更快,如果不是那些封疆大吏卡着人员和原料,至少产量能翻两番!

这帮该死的家伙,治理地方没本事,党争内斗,各个在行,什么奇葩的理由都有,就是不配合皇家银行的行动!

他们越是如此,王宁安肚子里的气就越大。

按照最初和老娘的估算,一千多万贯已经不少钱了,足够给那帮人一个血淋淋教训。抛出琉璃镜,把铜价打爆,他们就只有俯认输!

可是王宁安觉得还不够,要让他们更惨!

曹佾给自己交过底儿,光是大相国寺就能拿出一千万贯,再加上汝南王府,那么多的官吏,还有跟风的京城百姓,一千多万贯仅仅是他们的流动资金而已,还远远不到伤筋动骨的地步。

所以必须陪着他们继续演戏,把坑挖得更大才行!

王宁安心知肚明,底气十足,只是这个秘密除了老娘之外,谁也不知道,他必须日夜奔波,到处催促,弄得紧张兮兮的,连带着别人也跟着着急。

……

北海郡王府,赵宗景抱着胖乎乎的儿子,小东西已经呀呀学语了,赵宗景丝毫不掩饰喜爱之情,整天傻呵呵的。

“你还有心思笑啊,你的朋友遇到了麻烦。”赵允弼看不下去,怒冲冲道。

赵宗景头也不抬,笑嘻嘻道:“爹,二郎那个人啊,浑身都是心眼,他还会有麻烦?”

赵允弼用力叹息,“宗景,以为父来看,宁安不容易过关了。”

赵宗景终于舍得把儿子放在一边,抬起头,“爹,你说的是真的?”

“嗯,眼下京城波诡云谲,好多人都盯着皇家银行,汝南王府那边已经出手了,据说动用了不下几百万贯的巨款!”

赵宗景真的被吓到了,他虽然不太聪明,但是好歹清楚,王宁安和汝南王府的冲突,多一半是因为自己来的。

虽然他没心思夺嫡,王宁安也没心思帮他夺嫡,但外人就是把他们看成了一体,还没法解释。

赵允让一家子是打王宁安,给自己看啊!

想到这里,赵宗景坐不住了。

“爹,我想去看看二郎……虽然我帮不上什么忙,好歹看看吧……”

赵允弼深深吸口气,“宗景,咱们一家子欠了王大人的恩情,为父今日还听说,有人要下黑手。”

“哦?”赵宗景跳了起来,“怎么,他们要暗害二郎?”

赵允弼苦笑道:“他们还不敢杀害天子宠臣,但为父听说,他们打算对饶州的铜镜下手。”

赵允弼就把他在宗人府听到的消息告诉了儿子,原来作为铜镜的最大产地,饶州从一开始,就有皇城司进驻,日夜赶工,想要捣乱,非常困难。

不过这一次对手已经想好了办法,铜镜从饶州出来,经长江,进入汴河,向京城运来,就在距离京城还有二百里的地方,突然船只漏水,一船的铜镜沉入运河。

地方官员奏报,正在加紧打捞,十天之内,一定送到京城!

他们把胸脯拍得啪啪响,可是别忘了,五天之后,就是交割的日子了。

……

“卑鄙!无耻!”

赵宗景气得肺都炸了,“究竟是谁干的,我要宰了他!”

赵允弼叹口气,伤感道:“现在不是脾气的时候,关口是没了这五万铜镜,王大人怕是没法应付挤兑了,皇家银行就要出事了。”

“不!能!够!”

赵宗景眼睛瞪得老大,急得太阳穴青筋曝露,他四周看了看,突然现自家的条案上,摆着一面装饰用的铜镜。他咧嘴笑了,三步两步跑过来,拿起夹在胳膊之下,光是一面不够,继续找!

赵宗景把家里翻了一个底朝天,连丫鬟侍女的铜镜都给拿走了,整个王府凑到了一起,竟然有一百多面,装了满满一车。

赵允弼是又好气又好笑。

“宗景,这点东西顶什么用?”

赵宗景拍拍胸脯,呲着白牙道:“当初我们去辽国的时候,面对几万骑兵,明知道打不过,也要拔剑!兄弟之间,就是这个劲儿!我要是怂了,就没法做人了!”

赵宗景扭头,亲自赶着马车,直奔皇家银行。

“等等!”

赵允弼大声叫住了儿子,赵宗景有些为难道:“爹,孩儿不能袖手旁观!”

“谁让你袖手旁观了!”

赵允弼唬着脸道:“就你讲义气,你爹就是无情无义之人呗?”

不等赵宗景解释,赵允弼直接吩咐道:“去,把府里所有铜器都找来,仓库里面的也都翻出来,要送就都送去!”

家人们慌忙点头,赵宗景激动不已,忍不住给老爹伸出了大拇指……堂堂王府,存货还真不少,足足凑了三马车,赵宗景兴匆匆赶到了皇家银行。

却现这里气氛很凝重,饶州铜镜出事的消息,已经都知道了。

把现有所有铜镜算起来,还差了一万多,这可如何是好?

“王宁安,我给你送东西来了。”

赵宗景扯着脖子大喊,王宁安被惊动了,从里面出来,就现赵宗景嬉皮笑脸,指着满车的铜器,嚷嚷道:“看见没有,你侄儿的尿壶我都给送来了,回头让那小子用陶壶。”

王宁安目瞪口呆,他简直不知道说什么好了,呆在那里。

赵宗景走到他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得意道:“肉麻的话不用说了,哥们够意思吧!”

王宁安咧着嘴苦笑,“我说小王爷,你这么招摇过市的送来,让人家看到,就不怕引起恐慌啊?”

“万一百姓们看透了银行外强中干,还不都上门挤兑啊?”

赵宗景突然杀了,揪着头,变颜变色,不好意思问:“二郎,我是不是做错了?”这位像个犯错的学生似的,可是突然他现王宁安的眼睛里没有怒气,相反笑成了月牙,别提多开心了。

没错,王宁安简直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如果正常情况,保证恨死了赵宗景,你丫的不是制造恐慌帮倒忙吗?

可谁让这是个大坑,正愁不知道怎么引诱对手吃下更多的票据呢,赵宗景这二货就送上门了,不得不说,歪打正着的本事,也是没谁了!

第295章 人心所向

王宁安做了一个很疯癫的决定,他居然下令,去各处借铜器,应付即将到来的挤兑潮。韩维和王安国都变了脸色。

他们跟着王宁安混了些日子,也懂得信心的重要,尤其是皇家银行,就好像是高位运行的河堤,哪怕是一点小口子,就会造成崩塌,滔滔洪水,铺天盖地而来,能把所有人给淹没了。

借铜器的消息传出去,很有可能成了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就算应付过去眼前的一场危机,接下来怎么办?

“我会给陛下上表,要求派遣殿前司人马护送铜镜铜料,另外再急调铜匠入京,谁敢拦着,就是意图破坏国策,严惩不贷!”

王宁安杀气腾腾,韩维和王安国虽然心中迟疑,但是也知道不应付过去迫在眉睫的挤兑,立刻就要完蛋,他们不敢迟疑。

大家要分头行动,突然外面又有了动静,这回来的人是曹佾,见到王宁安就说道:“我听说了,有人动手脚,这不,让人准备了3ooo多件铜器,派人去接收一下吧!”

不愧是曹国舅啊,真是有钱。

赵宗景这个二货又来劲儿了,“你怎么不直接送来?”

曹佾眼珠子都立起来了,真是忍不住了,“赵宗景,你脑袋里面装的是浆糊啊!大摇大摆送来,你知不知道,现在京城谣言四起,所有人都说皇家银行撑不住了,要完蛋了!”

“啊,这么严重?”

赵宗景真的害怕了,“二郎,我,我欠考虑……”

“没事,你做的挺好。”王宁安呵呵一笑,“国舅爷,你让人把东西送来就是了,光明正大,不要怕人说!”

曹佾脑子又不够用了,“二郎,你可不能胡来啊,万一……”

“没有万一。”王宁安道:“既然知道了,就不要藏着掖着,正好,咱们来一个众志成城,和衷共济,看看他们还敢不敢和咱们作对!”

赵宗景拍手大笑,“这招好,要是这帮人还敢乱来,就让陛下降旨,把他们都抓起来。”

曹佾满心苦笑,他可比赵宗景知道的多,指望着赵祯能扭转乾坤,还是别想了,现在政事堂和垂拱殿正较着劲儿。

要是不出意外,自己那位姐夫未必扛得住啊!

相比之下,他更相信神鬼莫测,智计无双的王宁安,可这小子为什么要出昏招啊……莫非里面有什么玄机,自己还不知道……曹佾偷眼看了看王宁安,只见他嘴角微翘,显得信心十足,罢了,就跟着他疯一把!

“还愣着什么,去运铜镜来!”

曹佾一声令下,家丁急忙去安排……先是赵宗景,接着是曹佾,无论如何,也掩饰不住消息了,王宁安出了麻烦,皇家银行有危机了。

“爷爷,给我5oo件铜器,行不?”柳羽仗着胆子,祈求着。

柳家的当家人,柳涉四方大脸,十分威严,花白的胡须,散满胸前,他抓着自己的胡子,眯缝着眼睛,斜了一下孙子,柳羽吓得低下了头。

“你知道王宁安得罪了什么人不?你敢帮着他,还有没有一点脑子?”

面对柳涉的咆哮,柳羽鼓了鼓勇气,低声道:“只要5oo件,算是孙儿自己的,我不能袖手旁观。和柳家没有关系,有什么事情,我担着!”

“你担着个屁!”

柳涉猛地站起,老爷子跟暴怒的雄狮,伸出手指,点指着柳羽的脑门。

“没出息的东西,你想气死我啊!他曹家能拿出3ooo件,你就拿5oo,你让爷爷的老脸往哪里放!咱们千年世家的招牌,非砸在你的手里不可!”

柳羽简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他傻愣愣看着老爷子。

“还犯什么傻,爷爷给你准备了6ooo多件,赶快送去吧!”

柳羽惊喜不已,连忙掉头就往外面跑,到了门口,差点和一个高挑的女子撞在一起。

“姐!”柳羽低声道。

女子长出口气,“杨曦也算是我的姐妹,我收拾了2oo件铜器,一起送去吧!”

“哎!”

柳羽高兴的一溜烟儿跑了出来。

女子面无表情,走到了柳涉的面前,给老爷子倒了一杯水。

“爷爷,弟弟不一样了。”

柳涉淡淡一笑,“什么不一样,是更傻了!这种事情他也敢掺和,简直不要命了!”

女子扑哧笑道:“那爷爷不也掺和了吗!”

“唉!”柳涉唉声叹气,“这作为人啊,要精明,但是也不能太精明了!钱荒是大宋百年之患,好容易有了解法,偏偏就有人急着打陛下的巴掌,以为靠着有点臭钱,就能逆天!简直痴心妄想,痴人说梦!”

柳涉自嘲道:“老夫就一个孙子,一个孙女,咱们柳家长房无人啊!真是想不到,羽儿这小子有担当,有主见了,哪怕这把赔了,爷爷也能安心了。”

……

不得不说,去了一趟岭南,这帮纨绔公子哥都有点脱胎换骨的味道,除了柳羽之外,潘肃,还有高俊杰也把家里的铜器贡献出来。

一共凑了一万多件,虽然距离交割所需的数量还有点差距,但是总算能应付了。

面对着这帮兄弟,王宁安突然有些惭愧,更多的是自豪。

他们可不知道自己有底牌,此时能过来帮忙,也不是觉得自己有胜算,而是兄弟情义!有这么多人愿意义无反顾帮自己,王宁安觉得灰暗污浊的京城,多了很多温暖。

“废话不多说了,你们愿不愿意跟我去三司?”

曹佾笑道:“又不是阎王殿,有什么不敢去的!”

柳羽大声嚷嚷道:“就算阎王殿,也敢去!”

几个人傻瓜一样,疯癫大笑。

王宁安带着他们,一溜烟儿,杀到了三司衙门。

宰相门前七品官,这三司衙门管着天下财权,门槛可不是一般高,见几个年轻人风尘仆仆赶来,根本没当回事,抱着胳膊,一副眼高于顶的臭屁模样。

柳羽看着难受,上去就是一拳头。

“你敢打人?”

“还有我呢!”曹佾也给了他一拳头,正好,一左一右,给这位打出了一对熊猫眼。

“告诉曾相公,就说王宁安来拜访,让他无论如何,也要见一面!”

门吏吓了一跳,这些日子铜价大战,京城风头最盛的就是这位皇家银行的头头儿了,门吏不敢迟疑,连忙进去禀报。

好半天,才跑出来。

“请进吧。”

到了签押房,曾公亮一身燕服,松松垮垮坐在那里,随口说道:“桌上有茶,渴了自己倒水。”

王宁安见这位故意装作悠闲,心里有气,你就演吧!对不起,老子不陪你演戏!

他定了定神,几步到了曾公亮的面前。

“曾相公!还记得去年的时候,滇铜进京,你我都在码头等着!你是何等欣喜若狂,当时我就以为,曾相公是真正心忧天下的好人,好官!我敬佩你编写《武经总要》,把你老看成朝廷良心!可是我错了,今天我终于看清楚了,你和那些利欲熏心之徒,没有半分区别!”

“王宁安!”

曾公亮胡子一把了,就算赵祯也不能这么和他说话!

“你不要太狂妄了?”

“我那叫狂妄么?”王宁安针锋相对,“曾相公,欺君罔上才是狂妄,枉顾民生死活才是狂妄!不只是狂妄,是丧心病狂!是要遭天谴的!我王宁安胜败无所谓,烂命一条而已,只是千秋史册,会怎么记上这一笔?曾相公,你告诉我啊?”

曾公亮被问得哑口无言,他主管三司,什么不清楚。

王宁安打压铜价,破解钱荒,曾公亮是拍案叫绝,十分钦佩。

可接下来情况突变,好几百万贯的钱砸下来,看得曾公亮都目瞪口呆,这些人当中,有素以清廉示人的名臣,有温良恭俭让的贤王,有不问红尘的和尚……曾公亮都觉得荒谬绝伦,原来这些人在利益面前,一样要撕下伪装的面具,露出狰狞贪婪的本相!

事情到了今天,谁胜谁败都不重要了,正如王宁安所说,世人会怎么看,后世会怎么写?

范仲淹的庆历新政,殷鉴不远,如果说老范的措施还有争议,那王宁安的办法是毫无问题的,只是一帮硕鼠不甘心失去自己的利益,疯狂反扑,如此而已!

偏偏这时候,政事堂的诸公又充当了帮凶,实在是可耻,该骂!

曾公亮涨红了老脸,深深吸口气,“王宁安,你来找老夫干什么,明说了吧!”

“我要滇铜,第一批一百万斤滇铜,都存在了三司,你要立刻给我!”

“好!”

曾公亮一口答应了,反倒让王宁安大吃一惊,不敢置信地看着老相公,他以为曾公亮肯定会百般阻挠推脱,所以他一上来,就开喷开骂,撕破脸皮。

“哈哈哈,王宁安,老夫只想告诉你一句话,不要小觑天下士人!圣贤教诲,不是骗人的东西!如果你败了,钱荒解不了,老夫就辞官不做,满天下讲学,去告诉所有人,你是对的!是这个世道错了,不改弦更张,大宋非亡国不可!”

曾公亮的一番话,把所有人都听懵了,这个老倌儿疯了,竟然不帮着那些士人说话,到底是怎么回事?

王宁安都一愣一愣的,其实他一直专注应付市场上的事情,没有注意到,当他的对手展现出乎想象的实力之时,另一股力量也在快集结,这股力量叫人心!

第296章 下血本

经过了两三个月的相持,人们从最初的迷茫疯狂,到冷静清晰,很多事情是瞒不了人的!

老百姓苦于铜价过高,已经不是一年两年,而是民怨沸腾,深恶痛绝。终于有人出手了,把铜器的价钱压下来十倍。

老百姓是感激的,官员当中,那些有正义感的,有热血的,是钦佩王宁安的。

放在最初一个月,官场上所有人都在说王宁安的坏话,都在攻击皇家银行,要求立刻取消。

可是到了第三个月,越来越多的声音明里暗里,替王宁安抱不平,还有人主动找到了政事堂,找到了三司,希望他们能站出来,同皇家银行一起,顶住压力,消灭那些哄抬铜价的奸商。

说到底,谁也不能一手遮天,赵祯做不到,炒作铜价的那些人也做不到,世道人心如此!

其实那些人也没有料到,他们计算过,王宁安手上的铜器最多几十万件,统统买下来,两三百万贯,就能把王宁安轻松击败。

至于多出来的钱,他们是想把皇家银行拿下来,这棵摇钱树,已经让太多人垂涎欲滴。

只是王宁安的坚韧和狡猾,出了他们的估计。

随着票据的抛出,使得战决,变成了鏖战。

而且王宁安手上多了几百万贯的资金,他到处收购铜料,制造铜器,打压价格,整个局面失去了控制,弄得越来越复杂,越来越难以捉摸。

碧尘和文及甫等人,几乎天天商讨,面对着汇报来的数据,也是一筹莫展。

为了拉抬铜价,他们已经付出了太多的代价,一千万贯的资本,几乎都打光了,胜利还是遥遥无期。

赵宗仆这些日子嘴角都起泡了,他怒冲冲道:“我就不信了,哪怕我们不买了,就凭着手里的票据,他王宁安就没法偿付,还凭什么跟我们斗?”

碧尘苦笑着摇头,“小王爷,事情不是这么算的,如果我们不抢购了,那就代表着皇家银行赢了,他可以顺势压低铜价,比如铜镜吧,可以压到一贯钱一面,我们购进的时候,可是两贯钱啊!”

文及甫说道:“是啊,我们买票据是付了两贯,结果到了交割时候,铜镜仅仅价值一贯钱,我们就赔了一半,谁能受到了?”

一千万贯,变成五百万贯!

哪怕财大气粗,也要吐血三升,没了半条命。

几个人互相看了看,都露出了深深的无奈。

事到如今,他们已经没有退路,要么忍痛割肉退场,要么继续和王宁安血拼到底,不死不休!

“早知道现在,就不该吃下票据!”赵宗仆怒冲冲抱怨道。

碧尘摇头,“小王爷,不吃票据,光靠着几十万件铜器,打不垮王宁安的,别忘了他背后站着圣人,站着六艺学堂呢!两三百万贯,难不住王宁安的。”

要想吞下皇家银行,就必须吃进票据,让王宁安欠他们巨款,而且还是没法偿还的那种,只有如此,才能逼着赵祯放弃王宁安,交出皇家银行……

说起来可笑,王宁安抛出来的票据诱饵,竟然是这帮人主动吃下去的。

“那现在该怎么办,咱们手上的钱也不够了!”赵宗仆抱怨道。

碧尘和文及甫互相看了看,一起说道:“借!”

赵宗仆一听,连连摇头,“不行,绝对不行,现在借款,利息极高,万一出了点差错,身败名裂的就是我们了。”

现在花出去的一千多万,都是他们的财富,准确说是流动资金,他们手里还有大把的不动产,值得上几千万贯,拿出去抵押借款,一点问题没有,可是此时谁也没信心,能打败王宁安。

正在这时,突然赵宗楚从外面气喘吁吁赶来,“喜事,天大的喜事啊!”

其他几个顿时一惊,“怎么了?”

“王宁安撑不住了!”

赵宗仆把事情说了一遍,饶州铜镜出了问题,王宁安不得不从各大家族借铜器,填补缺口。

第一拨挤兑浪潮,皇家银行一共付出了九万多件铜器,算是平安度过了……值得一提的是原本是有十万多的,排除一些人弄坏了票据,有很多人没有参与挤兑,甚至在兑换的时候,明显不符合规格,老百姓也没有多说什么,而是默默接受了。

王安国,韩维,苏轼,苏辙,韩宗武,曾布,吕惠卿,章敦……等等众人,他们的心受到了强烈震撼。

什么是民心,这就是实实在在的民心!

一瞬间,他们觉得自己不单纯是进行一场商业搏杀,而是在进行着神圣的战斗!他们并不像看起来那么孤单,在注意不到的角落里,那些看似卑微的百姓,他们都在摇旗呐喊,为了他们站脚助威,加油鼓劲儿!

大家斗志昂扬,忘记了疲惫,忘记了惶恐,他们只有一个念头,铜,找到更多的铜,打造更多的铜器,无论如何,也要赢!

……

“王宁安已经走投无路了,可恨的是曾公亮,这个老匹夫竟然把1oo万斤铜给了王宁安,又让他苟延残喘些日子!”赵宗楚怒气冲冲,冲着文及甫,抱怨道:“我说文公子,你不是找过富弼了吗,他怎么连曾公亮都管不住?”

文及甫苦笑摇头,心说赵宗楚,你可真是个草包!曾公亮敢不给吗!曹佾不是傻瓜,他怎么会不顾一切支持王宁安,柳涉那个老匹夫,也站出来了,对了,还有赵宗景,他第一个跳出来力挺王宁安!

这些人代表着什么?

宗室!外戚!勋贵!

没有皇帝的默许,他们敢肆无忌惮地出来吗?

“小王爷,别的话不说了,假如这一次王宁安赢了,赵宗景也就赢了,搞不好,就没有你们家什么事了!”

“啊!”

赵宗仆和赵宗楚忽然浑身一震,总算知道了情况不妙。

眼下的局面,已经越明朗。

秉承赵祯圣意的王宁安,外戚代表曹佾,勋贵代表柳家、潘家、高家、杨家,他们已经联手了,这一战如果汝南王府败了,赵宗实唾手可得的皇位就黄了一大半。

而那个谁也看不好的赵宗景将会彻底脱颖而出,出使辽国,那是外交才能过硬;南下交趾,火焚升龙府,赫赫武功;加上平抑铜价,解决钱荒,连内政都有拿得出手的业绩。赵宗景的崛起,再也无法阻挡。

真是想不到,越是压制,那个二货就越猛!

弄到了这一步,就算汝南王府想要退,也不可能了。

“好,我们答应了,这个钱可以借,但是必须要赢!”两个人咬着后槽牙狠道。

……

“二郎,他们终于动了。”

白氏这几个月,一点不比王宁安轻松,直到此刻,她总算长出了口气,一颗心放下来了。

王宁安伸了一个懒腰,骨头出噼里啪啦的声音,他揉了揉红肿酸胀的眼睛,如释重负,“太好了,只要他们肯借钱,就等着下地狱吧!娘,他们是跟谁借的钱,利息如何?”

“还能有谁,当然是一赐乐业人,就是蓝帽回回了。”

所谓一赐乐业,就是“以色列”的古代音译,这些蓝帽回回就是定居在开封的犹太人!

他们是随着商团进贡来到大宋的,到了开封之后,就被这里的繁荣和开放给震惊了。宋人不会歧视他们的宗教,不会逼迫他们抛弃自己的信仰。

事实上,初到大宋的一赐乐业人简直惊呆了,他们现大宋的寺庙十分有趣,山门外面是来自佛教的四大天王,庙里却供着太上老君,二层院子有孔老夫子,带着七十二贤人,偏殿居然有送子观音,五百罗汉……

这里的神仙稀奇古怪,多如牛毛,却又各司其职,从来不打架,老百姓求神拜佛,只问灵不灵,不在乎信不信!

在他们的眼里,神仙根本不是高高在上的主宰者,而是为了老百姓服务的仆人,要做到有求必应,才能得到香火供奉。

除了常见的神仙,很多人还有祖宗祠堂,家庙,总而言之,这是一片奇怪而又和谐的土地。

一赐乐业人选在了汴京安居,他们的经商手段丝毫不比后代子孙差,几十年下来,他们积累了数量庞大的财富。

前面提到过大相国寺巴掌了京城高利贷的七八成,而剩下的部分,则是一赐乐业人掌控。

和尚手里的子弹打光了,自然要向他们求援!

“娘,你了解这帮一赐乐业人吗?”

白氏含笑,“他们是最狡猾的商人,也是最难缠的一群人,大约两年多之前,有几个一赐乐业人到了平县,去观察咱们的贸易钱庄,其中有一个人还主动办成了学徒,在咱们那干了半年。”

白氏赞道:“他们的确聪明肯干,从咱们手里学了不少本事,当然了,为娘也没有客气,我拿出了7o万贯,入股他们的钱庄,虽然股份不算多,但是他们有什么动向,还是要支会我的。”

正说着,苏八娘从外面进来,她捧着一份约书副本,送到了白氏面前。

王宁安急忙凑过来,仔细看去,把约书扫了一遍,王宁安是大喜过望,真是不作不死!自己的对手,从一赐乐业人手里借了6oo万贯,月息两成,而且是复利计算,为期三个月,如果到期不能还账,就要用京城的房产,还有开封的田地抵债。

好啊,真是好啊,总算是下血本了!

那就让你们血本无归吧!

第297章 决战之开门

应付了第一轮的挤兑潮,苏轼这些人稍显放松,可是韩维和王安国接触到了核心,他们没有丝毫的乐观,相反,忧心忡忡,惶惶不可终日。

眼下有个诡异的情况,汝南王府,还有大相国寺的秃驴,他们不买票据,市面铜价崩跌,他们就要忍痛割肉。

同样的,皇家银行这边,如果不卖票据,就表示他们的子弹不够用了,市面上需求大于供给,铜价上涨,崩溃的就是他们。

所以这双方就像吃了炫迈,根本停不下来,这边印票据,那边就疯狂吃进。

相比之下,皇家银行出去的都是纸片子,远不如真金白银那么心疼,但是其中的凶险一样不寒而栗。

韩维统计过,第一个挤兑潮生在抛售票据的第三个月,下一个挤兑潮,就在第五个月。

中间有两个月不到的空挡,皇家银行手上的铜器已经打光了,两个月的时间,他们要准备多少铜器应付呢?

不多,整整一百万!

其中铜镜6o万,铜盆,铜壶,铜手炉等,加起来4o万件。

韩维怎么计算,都没法应付,他们缺少铜料,更缺少工匠,哪怕是日夜赶工,也做不到。

“王大人,汴京钱监两个月,做多拿出十万件铜器,再多,就不成了。”

“不行!”

王宁安果断摇头,“2o万,不能少于2o万!”

“我们的人手不够,总不能把人累死吧?”韩维忍不住反驳王宁安。

这时候曹佾和柳羽站了出来,“韩大人,工匠的事情我们解决,各地不是扣了好多铜匠吗,我们挨个去找,谁敢拦着,立刻杀无赦!”

曹佾可不是吹牛皮,他已经拿到了圣旨,生杀大权在握。韩维深深吸口气,苦笑道:“罢了,舍命陪君子,算我们韩家一份,这2o万铜器我们应下了,只是缺口还不小,王大人,你可有办法?”

没等王宁安说话,王安国插嘴了,“王大人,家兄刚刚来了一封信,他的治下正好有钱监,这几个月的光景,已经赶制了8万件铜器,只要大人一声令下,火运到京城。”

竟然是拗相公!

王安石的本事不用怀疑,能把大宋折腾死去活来,王安石牛着呢!

只是不知道这位什么神经,居然要帮助王宁安?

一问之下,王安国很是自豪,他哥哥虽然官职不高,但是在地方政绩卓著,尤其是每年青黄不接的时候,把常平仓的粮食贷给百姓,只取二分利息,让老百姓免于高利贷盘剥,王安石更是被尊为青天大老爷。

王宁安一听,心中感叹,这不就是日后青苗法的雏形吗!

拗相公现在被赞美,再过十几年,就要被骂得祖坟冒烟了……不管怎么说,作为一个能意识到金融重要性的官员来说,王安石对缓解钱荒,有着非同一般的见识。

王宁安的作法,打动了这位拗相公,更何况铜器需求量大增,也能给他的治下带来工作和收入,何乐而不为。

“这就差不多三十万了!”

王宁安十分欣慰,“狄帅那边也在忙活,陛下降旨了,让狄帅进京述职,他说能带来15o万斤铜锭,2o万铜器。”

“好!”韩维兴奋道:“这样一来,就有一半了。”

“河北经略安抚使王德用王老爷子,他也来信了,河北能拿出15万件铜器。”王宁安又说道:“延州知府种谔也愿意帮忙解决十万之数。”

这样一算,竟然缺口只剩下25万,虽然还是很多,但是却不那么头晕眼花了。大家总算鼓足了劲头儿,拖着疲惫的身体去督促工作了。

……

王宁安很不轻松,哪怕他知道自己的底牌,也有种心力交瘁的感觉。双方调动资金几千万贯,围绕着铜价,展开搏杀,从岭南到西北,从庙堂到江湖,各种势力全都掺和进来。

走到了今天,那帮人没有退路,王宁安也是同样如此。

他必须被戏做足,演好,必须赢得漂漂亮亮,不允许有一点瑕疵。

为了让对手彻底上当,王宁安决定再抛出一个诱饵。

他亲自求见赵祯,不同于往常,王宁安的一举一动,都有无数人盯着,哪怕进入皇宫,也是一样。

他和赵祯谈了一个时辰,屏退了左右,从垂拱殿出来,王宁安显得十分轻松,甚至有些喜不自禁。

……

“那小子又有什么手段?”赵宗仆沙哑着声音道,王府的存款花的差不多了,还欠了巨额债务,这位小王爷火上大了,简直要冒烟了。

文及甫摇摇头,“我只知道陛下降旨给河间府的包黑子,其余的事情一概不知。”

“包拯?他能帮到王宁安?”赵宗仆不解其意,按理说河北市面的铜器都被王德用搜刮一空,哪里还有铜器。

碧尘眯缝着的眼睛微微张开,笑道:“贫僧知道了,他是要从辽国弄铜器!”

要说天下僧人是一家,那可未必,但是辽国释教大兴,作为大宋最大最富的庙宇,大相国寺和辽国的同行,还是有着很深的联系的。

王宁安拉拢法源和尚,把辽国君臣都忽悠了,这段时间王宁安虽然没有回平县,但是榷场非常兴旺,辽国也是个近千万人口的大国,铜器数量绝不在少数。

“他们敢从辽国弄铜器?”

赵宗仆惊得站了起来,“这可是违禁的东西,不能随便走私啊!”

碧尘笑道:“王宁安做事不按常理出牌,谁能想到他从大理和交趾弄铜矿,解决钱荒呢?”

“也有道理。”文及甫点头,“我说碧尘大师,你可确定?”

“十有七八,不然实在是找不到铜器来源。”碧尘信心十足道。

文及甫终于大喜过望,“哈哈哈,王宁安如果真是从辽国弄铜器,我们就可以派人查封,少了这几十万,王宁安就过不了这一关!”

几个人凑在了一起,仔细推想,他们终于确认无误。

不得不说,王宁安的确有本事,竟然真的让他找到了上百万的铜器来源,只可惜,从外地运来的这些铜器,一件也别想运到京城!

赵宗楚迫不及待道:“赶快下手吧,我都想看王宁安哭的模样了!”

文及甫摆手,“小王爷,急不得,还有两个月呢,我们不能把底儿漏了,否则以王宁安的狡诈,就不好对付了。”

京城的局面很诡异,做多铜价的一方信心十足,他们不但购买票据,还用溢价的手段,从民间收购票据。

他们算的很精明,票据越多,皇家银行就越是没法兑现,根据协议,皇家银行的资产就要交给他们抵债。

到时候谁的票据多,在皇家银行的股权就多。

这帮人竟然已经开始准备享受胜利的果实了。

说起来也是好笑,注定要失败的人喜气洋洋,而真正的胜利者,此时却还毫不知情。

王宁安很想告诉自己的兄弟,可是他又怕走漏消息,只能眼睁睁看着,让他真正出乎预料的还是赵宗景。

这位小王爷没有分派到任务,却不甘心作壁上观,他挨家挨户,拜访京城的宗室子弟,除了汝南王一脉,赵宗景都跑到了。

太多的人都不看好皇家银行,他们居然只拿出三两件铜器,应付赵宗景,他也不恼,还煞有介事,把每个人的名字都记下来,弄得许多人脸上烧。

转完了宗室子弟,赵宗景就去拜访商人,拜访京城的大户,和他们讲道理,告诉他们,皇家银行不能倒,铜价一旦涨回去了,大家的生意都会难做,应该和衷共济,共度难关……堂堂郡王,低声下气如此,很多商人都被感动了。

他们受够了秃驴的高利贷盘剥,谁说起来,不是一肚子委屈。

商人们居然也联合起来,组成了汴京商会,他们给皇家银行提供了12万斤铜料,又拿出了5o万贯贷款,支援王宁安,支援皇家银行。

东西虽然不多,但是心却是热乎乎的。

赵宗景咧着嘴干笑了几声,他的嗓子沙哑,几乎不出声来。

王宁安不是个感情丰富的人,甚至说,他有些冷血无情,除了亲人和学生之外,他的朋友几乎都是厉害结合。

哪怕和赵宗景之间,也是算计重重。

可见到了为了自己的银行,奔波劳苦的二货小王爷,哪怕是石头的心肠,也被捂热了!

王宁安用力抱住了赵宗景的肩头,在他的耳边低声说了两句。瞬间赵宗景眼睛瞪得老大,充满不可思议,想要说话,嗓子却不给力,急得只能干比划。

王宁安突然笑了起来,低声对赵宗景警告道:“可别坏了我的大事,这几天给我好好装哑巴!回头你想怎么找我算账,我都接着。”

……

时光飞逝,票据推出的第五个月,有史以来,最大的一波挤兑潮终于来了。早上的时候,碧尘,文及甫,就连赵宗仆和赵宗楚,他们都不甘心坐等,而是乔装改扮,来到了皇家银行的外面,他们想要亲眼看到王宁安完蛋的场景。

昨天下午,赵祯又召见了王宁安,这一次君臣两个面对着面,王宁安把字写在了纸张上,赵祯也是在纸上写字,而且写完之后,君臣两个一起把纸给烧了,一点消息都没有走露出来。

文及甫的心里有些忧虑,他不知道昨天的奏对是故弄玄虚,还是真有妙策?

本来信心十足,可是真正站在了皇家银行的前面,决战时刻到来,他却是心里扑通扑通乱跳,没了方寸。

时间过得很慢很慢,文及甫,碧尘,还有两位小王爷满头大汗,衣服都要湿透了,皇家银行的大门终于缓缓推开。

王安国面无表情道:“今日未时,正式交割票据,请持有万件以上的客户,进入贵宾室,其余客户,在大厅等候。”

说完,他转身走了进去,从头到尾,都是一张扑克脸,什么也看不出来。

文及甫几个互相看了看,迈着沉重的步伐,进入了皇家银行的大厅……8

第298章 决战之大甩卖

皇家银行办得仓促,只是买了一处三层的楼房,还没来得及自建办公区。

王宁安选在了第三层,等待前来兑换票据的贵客。

在桌子上,摆了四样点心,热水一壶,有人好奇咬了一口,结果险些崩掉了一颗牙,比石头还硬!

王宁安镇定自若,笑道:“诸位也知道,皇家银行日子过得艰难,这点心还是上个月的买的,要是饿了,泡水也能吃。”

这帮人鼻子都气歪了,到了你这,谁要吃点心啊!

其中一个身体胖大的中年人,冲着王宁安咧嘴一笑,“王大人,吃不吃东西,我们不在乎,在商言商,我们手上的票据你可要兑换了。”

王宁安笑道:“请你们放心,未时准时开始兑换,我手下的人已经在清点分类,早就准备好了。”

大胖子还是不信,或者说,他的任务就是来找茬儿的。

“王大人,既然你那么有把握,何必还拖延,赶快把东西给了就是了,我们家里还急着要结婚用呢!”

“结婚?”

王宁安哈哈一笑,“结婚用上万的铜器,你们家可真不一般啊!”

大胖子老脸微红,他腆着肚子道:“不牢王大人操心,小人家里就是喜欢用铜器,还能怎么样?”

“不怎么样,一切按照约书办事!”

王宁安说完,一转身,从三楼走了下去,不再理会这些人。凡是跳到前台的,都是喽啰兵,真正的后台不会冲到第一线,当然了,他们也未必能稳坐钓鱼台。

王宁安选在了二楼角度合适的位置,目光从下面众人的头顶扫过,颇有一点俯视苍生的味道。

如果仔细观察,就会现,王宁安的眼神是空洞的,没有任何焦距,鱼已经落网了,就等着最后的收割了,这种事情,自然有人愿意代劳,不用他再费心出手了。

……

政事堂,贾昌朝、富弼、王尧臣、梁适、刚刚升任枢密副使的王拱辰,几个人都在,只是大家伙的心思各异,有人唉声叹气,有人却面带嘲讽。

贾昌朝鄙夷地扫了一眼其他几个人,早都说过,不要和王宁安斗,不要和他斗!那小子是好对付的吗?

杀到了现在,就算皇家银行倒了又能如何?

在皇帝的眼皮子底下,动用上千万贯的财富,去扰乱铜矿市场,你们可真是胆子太大了,大得天都容不下了!

跟皇帝炫富,打皇帝嘴巴子,自古以来,狂妄疯癫的人能有什么好下场?

富弼,富彦国,你熟读经史,以名臣自诩,这就是你的为臣之道?

梁适,你也是名满天下的直臣,竟然走到了这一步,就不怕千夫所指吗?

贾昌朝的目光扫过每一个人,这几位主宰着大宋命运的相公显得十分尴尬,富弼城府太深,没什么表示,倒是梁适撑不住,先说话了。

“实在是匪夷所思,贾相公,我提议立刻请旨,暂时停止交割,押后一段时间,我们全力调拨铜矿和工匠,帮着皇家银行,渡过危局?”

贾昌朝斜了他一眼,心说知道害怕了,可是晚了,太晚了!

“要是早一个月,或许还有救,现在就算停止交割,皇家银行的声誉必然一落千丈,甚至荡然无存。这世上没有后悔药,眼下只能祈求王宁安能安然挺过去,咱们最多挨几句骂,哪怕丢官罢职也无所谓。不然,你我都会成为千古罪人,无地自容!”

贾昌朝说完,一甩袖子,直奔自己的值房,懒得搭理其他人。

这位贾相公是真不要脸,他没掺和铜价大战,固然无事一身轻,可其他这几位或多或少,都卷入其中,有的人还卷入很深,比如富弼,他意味深长盯了一眼王尧臣,目光中满是杀人般的愤怒!

富弼不太懂金融市场的事情,王尧臣告诉他只要拿出一两百万贯,把王宁安手上的铜器买光,铜价就被拉上来了。如此也证明王宁安的动作是没有用的,压不下铜价,解不了钱荒……富弼哪能想到还有期货这一招,就点头同意了,他觉得这也是测试一下王宁安的办法,既然不行,那就淘汰吗!

谁知道,竟然闹成了这样子,无法收拾,胜败已经无所谓了,就琢磨着着怎么平息陛下的滔天怒火吧!

而此时呢,赵祯没有在垂拱殿,而是到了皇后的宫中,从坐下的那一刻,皇帝脸上就止不住的笑容,曹皇后一头雾水,实在是撑不住了,低声道:“圣人,有什么喜事吗?”

赵祯抬头看了看时间,离着午时不远了,距离交割的时间也只有一两个时辰,赵祯终于松下心来。

他从袖子里掏出了一件东西,放在了曹皇后的手上。

曹皇后吃惊地拿起来,突然手一哆嗦,差点落在地上。这里面的人是自己吗?五官,皮肤,毛,清晰无比,丝毫毕现,清清楚楚,远胜过铜镜百倍。

“这,这是什么?”

赵祯呵呵一笑,“这叫琉璃镜,直到昨天,王卿才拿了一面,亲手送给了朕。”

又是王宁安,曹皇后已经习惯了那小子的神奇,不由得笑道:“这东西可真清楚啊,有了它,这宫中的铜镜都可以砸了……”

曹皇后随口说着,突然她浑身剧烈颤抖,嘴巴张大,目瞪口呆,眼球艰难转动,正好碰上了赵祯开怀的笑容。

“梓童,这回咱们赢了,彻彻底底赢了!”

……

狄青率领着三千名将士,押运着五艘漕船,沿着运河北上,昨天就过了陈留,距离汴京越来越近了。

突然行驶在最前面的船只,突然一顿,很快水手们惊慌失措。

“大帅,水下有石头,把船底撞坏,没法走了。”

狄青一愣,随即微微冷笑,运河每天都有人清理,在航道中心,居然出现了石头,简直滑天下之大稽!

卑鄙无耻,连这种不入流的手段都拿出来了吗?

狄青猛地一扯披风,扔在了地上。

“弟兄们,把盔甲兵器全都扔了,每个人五十斤铜,午时之前,必须送进京城!”

狄青说着,率先冲进船舱,背起一百斤铜锭,迈开大步,向着京城方向奔去。

没有任何迟疑,这些南征北战的汉子们,一个个甩下沉重的盔甲兵器,肩扛手搬,快北上。沿途的关卡早就得到了命令,要严防死守,务必不能让狄青他们进京。

“头儿,咱们怎么办?”一个厢军的士兵战战兢兢道。

年长的虞侯盯着狄青的队伍,看了半天,把脚一跺,“都他娘的没长眼睛,狄帅是咱大宋的人样子,不跟着他学,还学那些无耻之徒吗?反正老子也吃够了皇粮,正好回家抱孩子!”

说着,他领着一队厢军,加入了搬运的行列。

不只是他们,运河的船工,看热闹的百姓,都涌了上来,等到狄青他们邻近京城的时候,这一支队伍已经足足三万人之多!

另外一面,老将军王德用押运着车队,也过了陈桥镇,直奔京师而来,阻挡他的是侍御史田方。

“老将军,奉枢密院令,队伍暂停,接受检查,以防违禁之物进京!”

王德用饱经风霜的老脸露出了淡淡的笑容,“原来要查啊,那就请过来吧!”

田方傻乎乎往前走,突然,一道寒光!

王德用手里的马刀准确压在了他的脖子上。

“兔崽子,老夫有圣旨,你敢拦着,就砍你的狗头!”

“你,你敢不遵朝廷祖制,我,我要弹劾你!”田方被吓得声音都变了。

王德用放声大笑,“你们把大宋江山都搞乱了,还有脸拿祖制当护身符,真是无耻之尤!”

老将军懒得理他们,直接带着人马,押运着铜镜,越过吓傻的田方,直奔京城扬长而去。

……

在各队押运的人马当中,最要命的就是包拯这一队,他带着人马,距离开封二十里,迎面等候的是参知政事唐介。

包拯为官以来,朋友不多,唐介算是其中最要好的一个,只是他想不到,两个人居然会以这种方式见面。

包拯摇摇头,苦笑着迎了上来。

“真御史,不过如此!”

这句话,充满了嘲讽和鄙夷,世人盛赞唐介,说他是真御史,只是想不到,这位名满天下的唐大人,竟然也充当起了别人的打手!真是不胜唏嘘。

唐介面无表情,冷冷说道:“包拯,本官得到了密报,你的车上,装着从辽国运来的违禁铜器,数量之巨,多达几十万件!”

包拯微微一笑,“唐大人,你想如何?”

唐介和包拯对视了半天,突然他哈哈大笑,“包拯,包黑子,要不是我姓唐的来了,你能进得去京城吗?”

说着,唐介拨转马头,对着手下人厉声道:“护送包大人的车队进京,耽搁一刻钟,老夫砍你们的脑袋!”

包拯被突如其来的变故吓了一跳,“子方兄,这,这……”

唐介自嘲一笑,“什么也别说了,我的辞官表已经写好了,快进城去吧!”

包拯简直不知道说什么好,羞惭道:“子方兄,小弟无礼了,等日后我再给你赔罪,眼下你先陪着我看一出好戏吧!”

“什么好戏?”

唐介还不清楚,包拯让人掀开了一个箱子,唐介探头看去,里面满是有稻草裹起来的一个个圆形物体,和镜子的大小差不多。

包拯拿起了一面,送到了唐介手里,唐介看着镜子里的自己,突然大惊,“这,这不是铜镜!”

“哈哈哈!王二郎做事,没有足够的把握,他会随便来吗!”

包拯催促着人马,迅进了开封,唐介的脑袋瓜子都不够用了,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茫然随着人马进了开封,王安国,苏轼等人都恭候着。

“是包大人来了!”

包拯面色严峻道:“快把东西送到各个商铺,立刻抛售!5oo文一面,今天就要把铜价打爆!”

“尊令!”

大家伙全都热血沸腾,就在早上,他们还盘算着各路援兵能不能及时赶到,直到卯时,他们才如梦方醒,原来胜局早已定下了!

王先生啊王先生,你瞒得真好啊!

经过这些日子,皇家银行早就做好了准备,在京城广建网点,包拯带来的琉璃镜迅被挂了起来,明晃晃的,跟一面墙似的,东京的百姓迅聚集过来,惊讶地看着这些稀奇古怪的东西。

苏轼挺着胸膛,得意地吆喝着,“看到没有,这是六艺学堂最新烧制的琉璃镜,比铜镜清晰,最关键是比铜镜便宜,只要五百文,清仓大甩卖了!”

伴随着此起彼伏的吆喝声,京城到处都开始了甩卖潮……

第299章 决战之崩盘

王宁安不是个动手能力很强的人,他费了好大的劲儿,弄出了火药,至于玻璃和水泥等等,他仅知道大概,经过了很长时间努力,还是没法烧出无色透明的玻璃,但是充当镜子是没问题的,至少清晰度甩铜镜八条街。

最关键是这玩意成本低得指,就是沙子而已,在几个月之前,王家母子部署这场大戏的时候,白氏已经秘密调遣了5oo工人,前往长生岛,和那里的工匠师傅一起赶工。

在两个月之前,白氏又下令在野狼谷建造一个更大的作坊,作为王家的马场,防守严密不说,而且都是他们的心腹之人,不会走漏消息。

就这样,经过紧张的赶工,批3o万琉璃镜,被包拯送到了京城,随后还有5o万,也会6续送到。

琉璃镜一经上市,就彻底扭转了市场的平衡。

琉璃本身成本很低,至少相比铜锡合金差了上百倍不止,而且琉璃镜还可以做的很大,比如现在抛售的琉璃镜,最大的有一尺半直径,以往这么大的铜镜,至少要上千贯不止。

另外琉璃镜的装饰远比铜镜丰富,寻常的加一个木框,也可以换成金银的,甚至绿松石的,还能镶嵌珠宝,奢华霸气。

最关键,一面普通的琉璃镜只要5oo文,5oo文啊!比起铜镜足足便宜了4倍!

敞开供应,没有限制,有木有!

有个老妇人买了一面镜子,一转身被人群给挤掉了,摔在地上碎了。老妇正惊骇心疼的时候,一个长脸的青年拿了一面更精致的塞给了老太太。

“琉璃镜,七天之内,出了质量问题,或者无心之失造成损坏,免费退换!”

“我的天啊!”

这一手实在是太漂亮了!

百姓们响起了热烈的掌声,他们终于相信了,琉璃镜不但数量充足,价钱公道,而且远比铜镜清晰……家里的那些笨拙的铜镜,完全可以退出舞台了。

为了这一天,太多人付出心血了,皇城司,殿前司,曹家,杨家,潘家,柳家,高家……所有人马一同出动,拿着琉璃镜,满世界推销,把消息告诉所有人。

汴京不但汇集了大宋的商人,更有无数的外国商人,从来消息都是最达的,琉璃镜投入市场,就好比晴天霹雳,把所有人都炸得外焦里嫩,脑袋冒烟。

稍微有点常识的人都知道,铜除了铸币之外,最主要的用途就是制造铜镜,数量占据所有铜器的六成以上。

琉璃镜一出,铜镜彻底被抛弃。

铜镜废了,原本铜器供不应求的局面,快缓解。

在另一边,狄青带着将士,背着上百万斤铜锭,进入了开封,又是另外一击重锤,打在了所有人的心头。

完了!

铜价别想回去了。

按照眼下市面上的价格计算,一斤重的铜镜本来卖2o贯以上,王宁安给压倒了两贯,相同大小的琉璃镜卖5oo文,铜镜3oo文都没人要。一下子跌了七成。

其余铜盆,铜壶等等,价格全都大跳水,五斤重的铜盆,大约只剩下3贯钱,扣除手工费用和商税,赚头不过几百文而已,利润一下子回落到正常水平。

整个扭曲的市场彻底被打回了原形,而这一切,用了不到一天的功夫,所有人就跟坐了过山车一样,只是有人体验的是心跳刺激,有人体验的是心碎绝望!

……

皇家银行大厅,交割已经开始了。

章敦和吕惠卿负责支应那些前来挤兑的大户,差多半个时辰,就兑换了15万件,楼上的这些人心里都有数,扣除狄青、王德用、包拯三路救兵,皇家银行的存货不过四五十万件,很快就能兑换一空,到时候拿不出来东西,皇家银行就完了!

在大厅里等待的文及甫和碧尘等人,同样满心激动,他们已经算准了,王宁安没法翻盘,终于可以享受胜利的果实了。

碧尘舒舒服服伸了一个懒腰,他一扭头,突然现有个小和尚冲着他跑了过来。

碧尘吓了一跳,你找死啊,没看见吗,我带着假套呢!

他刚想训斥几句,把小和尚赶走,这小家伙冲到他的面前,扑通就趴在了地上。

“师父,完蛋了,全完了!”

“哪来的野和尚,谁是你师父,快滚蛋,我不是认识你!”碧尘还在努力撇清,可是小和尚已经哭成了泪人,他从怀里掏出了一面琉璃镜,举过了头顶。

碧尘看到了镜子当中的自己,眉目清秀,是个大帅哥,皮肤好的女人都要嫉妒,虽然快四十岁了,但是看起来刚刚三十出头……不对啊,怎么会这么清楚?比铜镜还要清楚无数倍!

脑袋嗡了一声,碧尘一把抢过来,惊骇道:“这是什么?”

“呜呜呜,师父,这是琉璃镜,是最新出来的镜子。”

“要几贯钱?”碧尘还是够厉害的,只要这东西的价格足够高,铜镜还是有市场的。

小和尚老老实实说了价格,碧尘长出口气,自言自语道:“原来要5oo文!?”

碧尘突然惊得跳了起来,连脑袋上的假都掉了,露出了亮的脑袋瓜子,周围人一阵惊呼,心说怎么和尚也掺和进来了?

碧尘不顾周围人的惊骇,“你再给我说一遍,是多少钱?”

“咳咳!不用他说,让我告诉你。”

王宁安从楼梯缓缓走下来,笑容可掬,“碧尘师父,是你吧?久仰大名啊,虽然第一次见面,但是我们却交手了好几个月,也算是知己了。我不妨给你透露点商业机密,这个琉璃啊,就是用沙子石头一类的东西烧出来的,现在是5oo文,有个三两年,降到5o文都没问题,而且还能越来越大,弄个五六尺的落地镜子,放在家里,天天照着,保证能让女人们如痴如醉,舍不得出门!”

“你胡说!”

碧尘脑袋都空白了,便宜的琉璃镜突然出现,会产生什么效果,他比谁都清楚。

“你是骗人的,这东西这么好,一定要比铜镜贵十倍,百倍,一千倍啊!!”碧尘疯狂叫着,王宁安只是冷冷看着,爽,爽透了!

老子装了好几个月的孙子,让你们几个土鳖肆意欺负,真当老子是吃素的吗?

王宁安仰起头,盯着门口的方向,刚刚有好几个人从大厅之中败退了,其中就有赵宗仆和赵宗楚!

汝南郡王!赵允让!

本来我是不想和你们父子斗的,更没心思扶持赵宗景夺嫡,可是事到如今,赵祯能生出儿子最好,生不出来,我也要帮着那个二货夺嫡,你给老子记着,账咱们一笔一笔算,不把你们汝南王府搞垮台了,我就不叫王宁安!

还有满朝的那些文官士人,我王宁安的小黑本上,记满了名字,我这个人没有别的,就是记仇,你们等着吧!谁惹了老子,都要付出代价!

……

王宁安外表平静,内心却是血液沸腾,汹涌澎湃,波澜滔天。

垂拱殿。

赵祯站在了殿门口,眺望着皇宫之外,他仿佛看到了无数人倾家荡产,血本无归,哭天抢地,如丧考妣……爽啊,真是太爽了!

当了一辈子皇帝,就这一次让赵祯体会到了九五至尊的滋味,压抑在胸中的怨气一扫而光!

这几个月,对赵祯来说,简直就是官场现形记!

他看清楚了太多人的嘴脸,过去这些人很强大,自己只能无可奈何,把脑袋插进沙子里装鸵鸟。

这一次不一样了,他赢了,不但道义上赢了,战场上也赢了。

胜利真正属于了他!

文官们出了种种卑劣手段,结果还是被王宁安杀一个落花流水,等着吧,天不罚你们,朕也要罚!

政事堂,唐介随着包拯进京。

老夫子拿了一面琉璃镜,还让手下人付了5oo文,然后回到了政事堂,把这东西摆在了所有人面前。

最先反应过来的是曾公亮,他拿起琉璃镜,仔细看了看,作为一个技术官僚,曾公亮知道一些琉璃的烧制办法,只是眼前这个工艺更精良,透光度更好,比起铜镜要强百倍!

看到这里,曾公亮突然笑,笑得眼泪都出来了。

“好你个王二郎,果然是高手中的高手,还藏着这一招!”

曾公亮放肆地大笑,充满怜悯地看着其他几个人。

“完了,铜价完了!不是想搞垮王宁安吗?没有,他没有垮!一夕之间,铜价暴跌,当初一斤花了几贯钱,还是十几贯钱,囤积了那么多铜料铜器……白忙活了,这玩意只要5oo文!以后的铜镜啊,不会过3oo文,为什么?知道吗?因为3oo个铜钱,正好一斤多点!铜器和铜钱一样的价钱了!”

曾公亮也不管在场的几个人能不能听得懂,他狂笑着走出去,心里就像开了两扇门,春风吹进来,舒服,爽快!

他好像找到了年轻时候的感觉,自己也曾经身许大宋,要革除弊政,振衰起弊,曾几何时,自己变成了年轻时候最鄙夷的尸位素餐之徒,老了,老了,冲动了一次,还好,还好,不至于没脸见人!

曾公亮走了,唐介回家闭门思过,贾昌朝也装模作样,上表请求陛下治罪,而真正有罪的几个人,却无暇顾忌。富弼立刻让人把文及甫找来,他要知道,情况到底遭到了什么地步,还能不能挽回一点……

第300章 决战之债务吃人

不到一天的功夫,文及甫就从小鲜肉变得几乎枯萎,连抬头纹都有了,简直没了孩子模样。见到他,富弼懒得打,也懒得骂,反正有无数人想要掐死他。

“说吧,情况有多糟糕?”

文及甫很清楚他捅破天了,这时候再耍滑头儿,没有任何意义,要是连富弼都不保护他,就真的死无葬身之地了。

“回禀叔父大人,我们前期投入了1ooo万贯,后来6续变现,还从一赐乐业人手里借了6oo万贯,一共差不多18oo万贯!”

听完了这个数字,富弼只觉得脑袋一瞬间大了三圈,一口血到了嗓子,几乎喷出来!

快2ooo万了!

大宋一年的岁入,扣除实物部分,能动的资金也就这些,你们几个月的功夫,就拿出了这么多钱!

也就是赵祯脾气好啊,换一个天子,直接把你们家都给抄了!

作死也不是这个作法!

文及甫也是满肚子委屈,他们也不想,可问题是王宁安太狡猾了,现在回头想想,王宁安布下的一个大赌局。

他们就像是上了牌桌的赌徒,最初还念叨着小赌怡情,可是本钱越下越多,脑袋越来越热,到了最后,整个人都疯癫了,不正常啊,鬼迷心窍了……

现在想想,文及甫真想抽自己两个嘴巴子,呃不,是二百个!

真是太糊涂了。

富弼沉默了好半天,这才说道:“你们自己的钱不要算了,那6oo贯借款,能换上吗?你们手里还有多少钱?”

文及甫一咧嘴,露出个吃了苦瓜的笑容,他们手上一个子不剩,只有一千多万贯的票据,另外还有一些铜器铜料。

富弼的愤怒就不用说了,哪有你们这样的,一点后手不留。老夫在官场上,逢人最多说三分话,干什么事情也都用三分的力气,要学会明哲保身啊!

其实富弼这也是站着说话不腰疼,商场和官场能一样吗,再说全力以赴还被王宁安杀得灰头土脸,连棺材板都折进去了,留下七分力气,还不被人家秒杀了!

总而言之,还是算算怎么应付缺口吧!

眼下铜价崩跌了七成,如果把票据变现,大约只剩下四百万贯不到,连本金都不够还的,更遑论利息。

“叔父大人,现在只有一个办法,就是继续坚持兑换铜器。”

“继续?”富弼怒道:“你傻了,铜器那么便宜,你赔钱没够是吗?”

“不不不。”文及甫连忙解释道:“王宁安仅仅是拿出了琉璃镜,把铜镜给废了。但是铜毕竟是造钱的原料,我大宋钱荒一日不解,铜价还会回去的。”

文及甫的思路很简单,就是继续逼着王宁安兑换铜器给他们,王宁安的皇家银行,成立第一年,就要给朝廷缴纳26o万贯铜钱,眼下王宁安的所有力量都放在铜器上面,无暇铸钱。

只要继续逼迫他们交割铜器,到了年底儿,王宁安承受不住,铜价哪怕能回到三四贯一斤,他们手上的铜就能卖上千万贯。

虽然没法回本,但是弥补一赐乐业人的借款,还是可以的。而且只要铜价回升有望,一赐乐业人也是可以接受票据抵债的。

汝南郡王府,还有大相国寺,都家底儿丰厚,眼下只是现金流枯竭,他们还有盟友,还有那么多产业,只要有回旋的余地,就能把亏空补上。

王宁安是咬下来一块肥肉不假,可是距离彻底击败他们,还差着很远呢!

短短的功夫,能拿出一套应变方案,文及甫这小子的才华真不是吹的,要不是王宁安有底牌,还真不一定斗得过他们!

……

“现在大鱼已经落网了,我们需要的是把鱼给拖上岸,绝对不能让他们跑了!”

王宁安召集几个心腹,还有赵宗景和曹佾凑到了一起,另外白氏带着苏八娘也出现了。赵宗景一点架子没有,还有个自来熟的劲儿,没几句话,就把白氏哄高兴了,愣是请白氏给他的儿子当干奶奶。

曹佾去沧州的次数很多,倒是不会把白氏当成普通妇人,他陪笑道:“难怪二郎有如神助,原来是婶娘给他撑腰啊!”

白氏笑道:“我一个妇道人家,能有什么本事。”

客气了两句,白氏就严肃起来,“眼下的当务之急,是要继续压制铜价,而且要掌握铜料,越多越好,不给对方翻盘的机会!”

白氏又道:“你们要安排人手,回收票据。”

曹佾不解道:“此刻回收票据,岂不是把价钱给拉高了?”

“国舅爷还是太老实了。”白氏道:“谁让你们用钱回收了。”

“那要怎么收?”

“用这个!”

白氏又拿出了一张崭新的抵用券,冲着苏八娘一笑,“这是你想出来,跟他们说说吧!”

苏八娘脸色微红,她轻声道:“这个抵用券价值两贯,可以换购两贯钱的琉璃镜。此前皇家银行放了太多的票据,其中一部分流落到了民间,很多真正需要镜子的百姓,受了很大损失,这部分百姓不能不管,不然会影响皇家银行的声誉。用抵用券,再加上3oo文,换取价值两贯的铜器票据,这样就把散落在民间的票据都收回来了。”

这个办法一说,曹佾反应很快,他做了这么多年生意,立刻想通了其中的诀窍。

先,抵用券换票据,两贯对两贯,那3oo文算是溢价,老百姓基本上没有损失。当然了,有人不需要那么多镜子,就只有日后转让出去了。

对皇家银行来说,把这部分票据妥善回收,就等于减轻了挤兑的压力。

而且以纸片换纸片,皇家银行并不需要拿出真正的现金。以当下的琉璃镜售价计算,利润还是很丰厚的,尤其是能借机扩大市场占有率,可以说是一举多得。

早就知道苏八娘聪明,没想到这么快她就把金融的玩法都学会了,真是让刮目相看,王宁安都连连点头赞叹。

“苏姑娘给我们打开了思路啊,民间的票据可以这么收回,那民间的铜器,也可以如法炮制。用琉璃镜兑换铜镜,一对一,以物易物!”

眼下琉璃镜的价格是5oo文,铜镜不足3oo文,也就是说,用铜镜换购,有一倍的赚头儿,不用问,京城很快就会出现许许多多拿着铜镜换购的人群。

问题只剩下一个,那就是琉璃镜的产量够不够?

“这个不用担心,我已经让工匠进京了,把琉璃的配方献给陛下,然后由皇家银行贷款,在京城设立琉璃作坊,全力供应。”

白氏说的十分轻松,大家伙又是一阵心惊肉跳。

不愧是老王家的人,就是有气魄!

眼下琉璃镜的利润丝毫不比之前的铜镜小,说让出来就让出来,寻常人绝对做不到,也只有这样当娘的,才能教出来王宁安这个妖孽!

“有了作坊,至于暂时供货不足,可以抵用券,而且日后拿抵用券换琉璃镜,可以打七折!”

王宁安继续加码,很显然,这两招齐出,民间的票据回收,铜器回来,挤兑压力一下子就减弱了,想要靠着他们手里的票据打翻身仗,那是做梦!

光是这样还不够,王宁安眼珠转了转,笑道:“曹国舅,你随我进宫一趟,咱们还要请陛下降一道限售令,这样才能把他们彻底逼上绝路!”

……

铜器者,民生之物资也,百姓婚礼,女儿嫁妆,岂有百万户口,数月之间,竟需要近千万铜器之理?

就系缘由,无非囤积居奇,兴风作浪,妄图扰乱朝廷钱法,破坏大宋之安宁,彼之狼子野心,贪得无厌,可见一斑。

朕自登基以来,以仁慈之心待民,视天下百姓为骨肉,奈何奸佞之徒,以朕之子民为鱼肉,兴风作浪,肆无忌惮。堂堂天子脚下,竟成豺狼虎豹之猎场。岂独朕闻之骇然,遍览史册,亦为罕有。如此凶顽贪婪之徒,若不令其将所贪之财一一吐出,朕欲容之,苍天不容!

赵祯在这道旨意之中,用语之严厉,是前所未有。

根据规定,所有铜器交易,除了向皇家银行正常兑换之外,其余大宗铜器买卖,均属违法行为,限期半年,等到铜器市场稳定,再重新开放。

期间,凡是非法交易过5o贯者,充军配,2oo贯,斩!

这道旨意送到了政事堂,没人敢反对了。

相反,贾昌朝还杀气腾腾,告诉所有人,立刻落实,开封府,殿前司,刑部,大理寺……别说是人,哪怕是条狗,也要派出去,严查铜器交易。

这一手之狠,只有当事人才能体会。

限售令等于是废了铜器票据的流通性,就算是民间还可以偷偷交易,大宗的买卖绝对不行了,文及甫等人想要指着票据抵债,也是不可能了。

毕竟无数双眼睛盯着,一赐乐业人还没有活得不耐烦。

而且最要命的是限期半年,他们借款的期限只有三个月!还过了一大半了!

本金加上利息,足足千万贯的缺口,就像是一张血盆大口,已经张开了,等着汝南王府,大相国寺,还有那么多的文官士人,忍痛割肉填饱呢!

这帮人欲哭无泪,那边赵祯却欣欣然,亲自在宫中摆宴,宴请功臣。不只是王宁安,就连狄青,王德用,赵宗景,曹佾等等,都坐在了一起。

赵祯高高举起酒杯,开怀大笑道:“诸位爱卿,随朕满饮三大杯!”

第301章 包龙图打坐开封府

赵祯一贯矜持自律,尤其是年纪大了,很少有放浪形骸的时候,可是这一次酣畅淋漓的大胜,让他非常满意,以至于面对着一群年轻人,敞开了心扉。

赵祯先看了看自己的侄子,说实话,直到如今,赵祯也没琢磨明白,这个傻乎乎的家伙,究竟是怎么搞的!稍微正常的一点脑筋,都不会犯傻,他偏偏就做了。

“宗景,你给朕说实话,当初是不是王卿把底儿告诉你了?”赵祯好奇问道。

赵宗景挠了挠头,“官家,冤枉臣了,二郎不会告诉臣的。”

“为什么?”

赵宗景呵呵一笑,“他嫌我脑袋笨,嘴里没个把门的,藏不住事的。”说着,这位脸还红了,很不好意思。

王宁安这个汗啊,我说你长点心成不!当着皇帝哪个不是吧自己夸得和一朵花似的,哪有自曝其短的!王宁安甚至又动摇了,就凭着他的智商,只怕是烂泥扶不上墙,没有皇帝命!

哪知道赵祯哈哈大笑,他起身,走到了赵宗景的身边,十分亲昵地拍了拍他的肩头。

“你不是笨,是大智若愚啊!”赵祯笑道:“王卿,宗景那个时候送去铜器,帮了你的大忙吧?”

王宁安连忙说道:“确实如此,当时是第一轮的挤兑,小王爷不光帮着微臣渡过了难关,他的举动还促成了那些人放手借款,最终全都折进去了。”

赵宗景眼前一亮,自言自语道:“原来我这么重要啊!这回可有的吹……说了。”

“那是自然!”赵祯把话接了过来,“经此一役,困扰我大宋百年的钱荒痼疾终于有解了。”

赵祯又把目光落在了狄青身上,距离南下平叛,一两年的功夫,狄青鬓角多了许多白,大帅哥也变老了。

“狄爱卿,你不容易啊!”

不用多说,一句话,狄青的眼圈酸,他起身,单膝点地,低声道:“陛下,东华门外,亲自授狄青天子剑,圣上恩德如山,狄青唯有以命相报!”

赵祯伸手,把狄青搀扶起来,十分感慨,“朕听说狄爱卿背着1oo斤的铜锭,送到了城中,你可要爱惜自己的身体,不能由着性子胡来啊!”

狄青憨厚一笑,“臣身体壮着呢,只是没有想到,王大人神机妙算,臣没有帮上什么忙,真是惭愧。”

“哈哈哈,狄爱卿,你客气了。”赵祯笑道:“王卿虽然满肚子鬼点子,可没有你们撑着,他演不出这场好戏,再有你们排除万难,往京城送铜器铜料,担了多少难,朕心里清楚。”

赵祯说着,也走到了王德用面前,拉住两位大将,感动说道:“百姓常说患难见真情,国乱显忠臣。朕这一次,把什么都看清楚了,二位爱卿,不愧是国之柱石,朕的左膀右臂!”

如此高抬两位武将,近几十年,都不多见。赵祯当然不是白说的,他已经彻底下定了决心,一定要改,要彻底大改!

那些文人私信作祟,治国不成,反而蹬鼻子上脸,把大宋的江山不当回事,还不教训,这帮人都上天了!

赵祯下定决心,任用狄青为枢密使,接掌西府!

从一个贼配军,一步步成长,终于步入了大宋的决策圈,成为“狄相公”,狄青就是活着的传奇,无数贱儿的榜样!

跟随着狄青南征北战的将士,在得到这个消息之后,全都感动落泪,他们不只是替狄青哭,也是替自己哭!

谁说好男不当兵,狄相公就是天下一等一的奇男子,他能做到的事,我们也一样可以。只要忠心报国,奋勇作战,朝廷不会亏待大家的。

提拔了一个狄青,产生的效果是惊人的,比起什么宣传都管用。原本鄙夷军营的好汉子,开始主动投军,将士更加奋勇作战,想要成为下一个狄青。

赵祯的这个决定,等于是掀开了漫长的军制改革序幕……

如果说狄青入主枢密院,是个意外惊喜,那么王德用兼任河北东西路招讨经略安抚使,那就是实至名归。

赵祯希望老将军能整顿军务,加强防备,训练强兵。

大宋不能再当缩头乌龟了,要主动打回去,要敢战,能战!不管是西夏还是辽国,都要有必胜的本事!

以往提出整军经武的计划也不少,但都流于形式,沦为空谈。究其原因,无非是两个,一个是主管的文官无能不尽心,再有就是缺钱。

现在两项都解决了,狄青是最好的将领,由他主掌强军,绝对可以放心;又打败了京城的那帮野心家,弄到了丰厚的回报,钱也不缺了。

赵祯很高兴,以至于他开始大肆封赏,潘肃、柳羽、高俊杰,几个人都成了殿前司兵马都虞侯,作为世家公子,凭着自己的本事挣来了功名,谁都要高看一眼。

曹佾倒是没有捞到官职,但是他的收获比谁都大,据说连着五六天,赵祯都在曹皇后的宫里休息,夫妻和谐,曹家的地位不断攀升。

至于大功臣王宁安,赵祯是不会忘了他的。

“王卿,朕说过多次了,让你接掌三司,这回可以答应朕了吧?”

王宁安迟疑一下,摇摇头,“陛下,微臣知道自己的斤两,三司的位置不敢坐,也坐不好,陛下要是心疼微臣,就让微臣回六艺学堂教书算了。”

“放屁!”

酒喝大了,赵祯都冒脏话了。

“担心功高震主,还是卸磨杀驴?朕绝不会做这种事情!的确,你现在没法接三司,就在银行好好待着,替朕把钱管好了,等日后,朕一定要重用爱卿!”

虽然还是蹲在皇家银行,王宁安的官衔又变了,从大理寺丞,升格到了翰林学士,也就是说,他一下子和欧阳修平级了。

虽然皇家银行自成一系,朝廷管不着,但是王宁安的老脸一阵阵红,他当得起“学士”二字吗?

赵祯可不这么看,就拿这几个月王宁安的手段来说,堪称神出鬼没,天外飞仙,妙不可言。

历代的理财名臣,能赶得上王宁安的,绝无仅有!

凭着他的学问,要是当不起“学士”两个字,别人就更扯淡了。

而且赵祯还有个用意,只是他暂时不想说。

……

从皇宫里出来,除去狄青和王德用两个老的,小一辈的都跟做了场梦似的。

突然二货赵宗景来了劲儿了。

“姓王的,你混蛋!明明胜券在握,还骗我们,替你提心吊胆,夜不能寐,老子为了你,都瘦了十斤!大家说,该怎么办?“

潘肃和柳羽他们也跟着起哄,“扁他,扁他!”

这帮混球把王宁安包围起来,一点也不客气,打得趴在地上起不来……

武将这边得到了提拔,有些文官,也立了大功,比如押运着琉璃镜进京的包拯,赵祯就非常赏识。

自从河北救灾开始,包拯就屡立功勋,官声极好。

赵祯破格提拔,授予他龙图阁直学士,权知开封府事的重任!

时至今日,后世广为流传的包龙图终于归位了。

包拯坐上了开封知府的宝座,第一件事,就是处理一个欠账不还的案子。

一赐乐业人李维,状告汝南郡王公子赵宗仆和赵宗楚,拖欠6oo万贯欠款不还,请朝廷扣押王府财产,替他们追回损失。

包拯接下了状纸,仔细看了两遍。其实不用看,他比谁都清楚。

要说起来,当初在京城的时候,他和汝南郡王赵允让见过几面,印象非常好。老王爷谈吐文雅,风度翩翩,不睦名利,简直就是标准的贤王。

在立储的事情上,包拯也替赵宗实摇旗呐喊过。

只是想不到,若干年后,他要和汝南王府对着干了。

“前面带路。”

包拯带着手下,足有上百人,浩浩荡荡,直奔王府而来。

在王府门口,迎接包拯的正是赵宗实,就是那位呼声很高的小王爷。他毕恭毕敬,给包拯见礼。

“见过老父母大人。”

包拯看了看赵宗实,年轻英俊,举止文雅,气度不凡。怎么看都是帝国继承人的不二人选。

只是他两个兄弟拿出几百万贯,兴风作浪,他能一点不知道吗?为何他一点表示没有?你不是要当皇帝吗,拿出你的魄力来!

赵宗景一身毛病,可是人家危难关头,把家里的铜器都拿出来了,颇有毁家纾难的味道,格局气度,根本不在一个档次。

包拯有种瞎了眼睛的感觉,心中就有了腻歪。

“小王爷,本府前来,是带走赵宗仆和赵宗楚,请贵府把人交出来吧!”

赵宗实吸了口冷气,他的心里都骂翻天了!如不是怕观感不好,他都想宰了那两个废物喂狗!

“包大人,他们毕竟是我的兄弟,纵然犯了大错,不能袖手旁观。也请大人先去正厅坐一坐,家父等着大人呢!”

赵允让等着自己?

包拯眼珠转了转,淡淡笑道:“小王爷,本府此次查案,实在是不方便和他见面,如果案情涉及到了王爷和小王爷,本府自然会派人传唤,至于别的吗,本府一律秉公处置,请小王爷放心,本府绝不会冤枉好人的!”

还有半句没说,赵宗实心里清楚,那就是绝不会放走坏人,看起来,包黑子是打定了主意,不买汝南王府的面子了。

第302章 决战之天子之怒

赵宗仆和赵宗楚跪在一位老者面前,老人五十多岁,身形枯瘦,背有些驼,年轻的时候,个子应该很高,很英俊,只是到了垂暮之年,全然没有了往昔的风采。

尤其是这些日子殚精竭虑,身体状况很差,不时出咳嗽,仿佛要把肺子都咳出来了,让人非常纠结,难受。

这位就是汝南郡王赵允让,他懒得看两个不孝子,真是愚蠢啊,蠢不可及,在天子脚下兴风作浪,赢了都是输,更何况输得连裤子都不剩了!

“爹,可不能不管我们啊,孩儿们纵然有错,也都是为了咱家好!”

“放屁!”

赵允让气得大骂,“蠢子,为了咱们家好,就该老老实实,辅佐你十三弟,只要他拿下了储君之位,这天下都是咱家的!”

赵宗仆满心委屈,“爹,孩儿们正是要帮老十三,如果让皇家银行办起来,赵宗景就如虎添翼,再也压不住了,我们也是没有办法,奈何王宁安那个贼太诡诈了,孩儿们技不如人,可这心是好的!”

“还敢说,你们知不知道,外面都怎么说咱们家了?你们是要气死我啊!”

正说话呢,赵宗实从外面慌里慌张走进来。赵允让见儿子脸色不好,问道:“怎么,包拯不愿意见我?”

赵宗实苦着脸道:“包拯说让两位哥哥去开封府接受审讯,他会秉公处理!”

“胡说!”

赵宗仆跳了起来,“包拯给王宁安当了好几年的父母官,他们早都是一体的,要是落到了包拯的手里,还不如杀了我们!爹,您老可不能再看着了!”

这俩人哭哭啼啼,又哀求起来。

赵宗实听了半天,也迟疑起来,“爹,您看?”

赵允让眯缝着老眼,想了半天,他摇摇头,“不成了,你们两个去开封府一趟吧!”

“啊?”

赵宗仆和赵宗楚都吓傻了,“爹,我们去了就完了!咱们汝南郡王府的脸往哪放?”

赵允让冷笑了一声,突然像是看白痴一样,看着两个儿子。

“还顾着脸面,命能不能保住都两说呢!你们这两个蠢材,还以为包拯是王宁安派来的?错了,大错特错了,是他,他不想放过咱们父子了!”

虽然没有明说,但是谁都知道,这个“他”就是大宋的至尊赵祯!

赵宗仆和赵宗楚都被吓傻了,而赵宗实也面色难看,他低声道:“爹,咱们该怎么办?”

赵允让想了想,“这时候不能再顶着了,让他们俩个去开封府,只要能承认的就承认了。”

赵宗仆和赵宗实吓得浑身颤抖,冷汗顺着鬓角流下来,莫非老爹也要抛弃他们?

赵允让深深吸口气,“备轿,我要去宫里!看看这张老脸,还有没有用。”

说完,他抬胳膊,让赵宗实搀扶着,头也不回,走出了书房,轿子抬来,赵允让正要上去,突然转身,“老十三,你回去读书吧,让你大哥过来。”

赵宗实的心里一动,坏了,局势真的那么糟糕吗?

他爹把他留下来,摆明了是要保护他,难道说这把火真的会把一家人都给烧了?赵宗实还是不相信,赵祯素以仁慈著称,连朝臣都能容忍,更何况是至亲骨肉,如果他真的下辣手,士林会怎么看?天下人会怎么看?

见儿子犹豫,赵允让微微摇头,“老十三,许是为父猜错了,可这种时候,咱们不能错走一步,你就听为父的。”

赵宗实点头,转身把老大赵宗懿叫了过来,让他陪着赵允让,进宫面圣。

……

没有任何为难怠慢,赵允让很容易见到了赵祯。

“老哥哥,你不该来的!”

赵祯一见面就显得非常悲愤震怒,“宗仆和宗楚他们太不像话了!”

上来就是兴师问罪,赵允让的老脸简直无地自容。

他手足颤抖,缓缓跪了下去!

寻常人见皇帝都不用下跪的,堂堂宗室王爷,赵祯的堂兄,他这一跪,那可不打紧儿,等于是把一张老脸扔在了地上,任凭赵祯践踏。

不但如此,赵允让哭哭啼啼,悲声道:“圣人在上,老臣衰朽之人,行将就木,家中孩子太多了,管不过来了,他们在外面都有了家,有些人一年半载,都见不到一面。老臣治家无方,以至于他们胡作非为,犯了家法,老臣情愿替他们承受一切罪责,回头老臣一定严加惩处,不给陛下丢人。”

说完,赵允让缓缓摘下了乌纱,嚎啕痛哭。

一位王爷,以最卑微的姿态,匍匐在赵祯的面前,他是个王爷,也是个父亲,他替自己的儿子,承担了过错……如果放在以往,或许就可以过关了,骂几句,稍作惩罚,然后就满天云彩散了……只是这一次赵祯和往常不同了。

“老哥哥,你先起来。”

赵允让还不动弹,赵祯只能给赵宗懿一个眼神,“把你爹扶起来。”

有小太监送来了绣墩,扶着赵允让坐下。

赵祯负手而立,他走了两圈,突然转到了赵允让的面前,痛心疾道:“老哥哥,你知道赵宗仆和赵宗楚,他们干了什么?这大宋江山,是咱们赵家祖宗一刀一枪打下来的!不是大风刮来的,他们居然盯上了钱法,拿着铜价做文章,大财!他们是在挖大宋的根,是在刨咱们老赵家的祖坟!”

轰隆隆!

赵允让的耳边响起了炸雷,他低下了头,倒不是因为羞愧,到了他这个岁数,早就不知道廉耻为何物了,让他恐惧的是赵祯的态度,一上来这位皇帝就把调子拔得这么高,只怕接下来这一关不好过啊!

果然,赵祯平静了一下,继续说道:“别人朕不敢说,但是老哥哥的为人朕清楚,你是绝对不会干出这种丧心病狂的事情,但是子不教父之过,这两个畜生可是给老哥哥抹黑了。”

赵允让老脸被打得成了猪头,他擦着眼泪,仿佛小媳妇似的道:“老臣教子无方,请圣人责罚!”

“这不是教训的事情,而是没有心肝!”赵祯怒道:“身为皇家子弟,无论如何,也不该拿江山社稷开玩笑!不该为了一己之私,和朝廷国策作对!就拿赵宗仆和赵宗楚来说,以往他们读书不错,名声也很好,风评远比宗景那孩子好。可到了大事上,他们就差之天地,宗景率先帮助王卿,把家中的铜器都拿出来,还不辞辛劳,满世界去找商人谈判,替皇家银行解决危难。这才是真正赵家子弟该有的作为,说句不好听的,要不是宗景表现出色,朕都无颜见天下臣民!”

这回赵允让感到的不是雷霆,而是天塌地陷,世界毁灭了……完了,很快赵祯的话就会传得满世界都是,有了这番话,赵宗景就足以挑战老十三的地位!

哪知道赵祯还不满意,继续说道:“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光看风评,是很难知道一个人的本性的,老哥哥的子孙太多了,老百姓常说,人上一百形形色色,你也有几十个儿孙,谁是好的,谁是坏的,谁连心肝都没有了!老哥哥要心里有数,要好好教诲,不能给咱们赵家的江山惹祸!”

轰!

水桶粗细的雷霆,砸在了赵允让的脑袋上,三魂七魄都震了出来。

他人老成精,哪里不明白,赵祯这是奔着赵宗实去的,别看他风评不错,实际上是什么心肠,谁也不知道,要让他接了赵宋的江山,没准就会祸国殃民,贻害无穷!

赵允让此时此刻,只有一点窃喜,那就是没把赵宗实带来,不然当着面,赵祯随便来两句,赵宗实的夺嫡之路就彻底断绝了!

当然了,眼下局面已经很糟糕了。

果然,赵祯话锋一转,“老哥哥,从今往后,就专心教子吧,毕竟有什么都不如有个好儿子。至于宗正寺那边,朕准备彻底整顿,咱们老赵家的年轻人不能游手好闲吃白饭,更不能为所欲为,兴风作浪。朕准备把宗室子弟集中起来,效仿六艺学堂,请先生好好教导,文武德行,一样不能差了。”

一句话,官职没了不说,还要效仿六艺学堂,教导宗室子弟,好家伙,这不是摆明了偏向赵宗景吗!

赵允让满心的怒火,却没有地方泄,老脸憋得青紫,别提多难受了。

可赵祯还不想轻松放过他,“老哥哥,案子的事情朕已经让包拯调查,根据呈报,朕只能说四个字:触目惊心!”

“触目惊心啊!”

“朕无论如何也想不到,几百万贯,一两千万贯,眼睛都不眨一下,说拿出来就拿出来了!我大宋俸禄是丰厚不假,可是这么多钱,吃一百辈子俸禄,也攒不下来吧?这些钱都是哪来的?”

扑通!

赵允让再也撑不住了,他身躯一滑,顺势跪在了地上。

“陛下,老臣有罪,老臣愿意受罚。”

赵祯看了一眼,把头扭过去,心里也很不是滋味,可他更清楚,此时不是讲究人情的时候。

赵祯继续追杀道:“都说富可敌国,朕以往还觉得是笑话,一家一户,能比得了九州万方,那么多百姓吗?现在看起来,比得上啊,不但比得上,还比朝廷更有钱!这一次朕断然不会手下留情,朕要告诉天下人,取财无数,就取死有道!不是朕要杀人,是天下万民看不过去了!是天下人要杀了这些硕鼠!”

……

从垂拱殿出来,一阵风吹来,赵允让的身躯一晃,差点摔倒,幸好被赵宗懿扶住了,他仿佛被抽走了灵魂,还扶着干什么,干脆死了算了!

赵祯的表态,彻底把汝南王府送到了砧板上,接下来人家会怎么开刀,谁也不知道了……爷俩如丧考妣,踉踉跄跄刚回到了府中,赵宗实就在二门焦急等待。

“爹,大哥,咱们家的多处庄园,还有京城的铺面房产都被查封了。”

第303章 决战之横财

赵宗实平时装得一副清高在上,不问世事的模样,其实这不过是分工不同而已,他只要专心演好一个合格的继承者就行,剩下的自有老子和兄弟摆平,他从来不沾因果,自然不会有任何把柄,永远如同白莲花般圣洁。

可显然,赵祯的那一番话,已经把汝南王府每一个人都给捎上了,赵允让的心情,比灰暗的天空还要遭十倍。

“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十三,只要你安然无恙,大事就还有可为。”

说完这话,赵允让难掩疲惫落寞,在众人的搀扶之下,勉强回到了书房,喝了几口参汤,倒头就睡了。

在睡梦之中,他不停咳嗽,身体蜷缩,好像是煮熟的大虾,的确,刚刚的经历,跟在蒸锅里走一趟没有什么差别。

赵宗实和赵宗懿并肩坐着,许久之后,他才问道:“大哥,官家真的怒了?”

想起了垂拱殿的情形,想起赵祯如刀子一般的话,他立刻点头,“陛下说了,取财无度,就取死有道!”

赵宗实听到耳朵里,浑身一晃,差点摔倒,他惊骇道:“莫非说陛下要杀人?”

赵宗懿有些迟疑,“十三,按照道理来说,如果真的要杀人,应该早就开始抓人了,可眼下除了宗仆和宗楚,其他人都没动。再说了,这一次犯错的也不只是咱们,大不了把事情都捅出去,来一个鱼死网破,包括政事堂的那几位相公,他们也别想老神在在,要死大家一起死!”

赵宗懿见兄弟脸色惨白,浑身不受控制地颤抖,他勉强安慰道:“老十三,爹说得对,你要撑住,不用担心,咱们家还倒不了!”

……

相比汝南王府的风雨凄凄,开封府这边,就显得平静多了,咱们包大人做事是讲究证据的,是明察秋毫的。

他扣押汝南王府的财产,也仅仅是为了偿还债务而已。

赵宗仆和赵宗楚老老实实,坐在大堂之上,老包甚至没给他们上刑具。

“根据你们和一赐乐业人的借款约书,一共借了6oo万贯,其中有18o万贯是你们两个的名字借的,本金加上利息,一共311万贯4o文,这个没有错吧?”

俩小子不解其意,点了点头,“没错,就是这些。”

“嗯!”

包拯又拿出了一张清单,“你们在进行借款的时候,用了一些质押,其中包括一些京城的铺面,房产,还有田庄,邸店,商行等等,按照你们的规定,如果不能正常归还本息,这部分抵押品就要作价偿付贷款,这没有错吧?”

“没有!”

包拯有点头道:“既然如此,本官依照原告李维所请,将你们约书上面开列的产业,进行查封,现已经登记完毕。”

包拯低头看了看清单,说道:“一共查封你们铺面23o座,房产25处,邸店3家,商行5处,还有田产8o万亩,按市价计算,一共是63o万贯,这个你们承认吗?”

这俩小子也不知道包拯要干什么,而且这些东西都是约书上面写好的,他们想否认也否认不了。

只能点头。

包拯依旧平静,可是内心的波澜却是汹涌澎湃,一个汝南王府,究竟有多少财产!根据之前的消息,他们为了操控铜价,至少拿出了5oo万贯,这又是6oo万贯,再算上他们隐藏的财富,只怕要过一两千万贯!

好一个贤王,好一个赵允让!

身为宗室皇族,你们弄了这么多钱,除了想要谋夺大位,还能干什么?

老夫以往真是瞎了眼,竟然没有看透你们的嘴脸。

既然今天落到了我的手里,老夫就让你们知道厉害!

包拯是个道德君子,他不会罗织罪名,陷害无辜,但是不代表他不会整人,相反,包黑子下手,绝对比他的脸还黑。

“把李维请过来。”

“是!”

不多一时,带上来一个富态的中年人,仔细看他的面容,除了五官还有些棱角,其余的穿着打扮,言谈举止,都和大宋人一般不二。

而且这位从小到大,接受儒家教育,诗书礼仪,水平比起一般的进士,也不遑多让。

见礼之后,李维站在了大堂之上。

包拯淡淡道:“李维,本官已经查封了他们价值63o万贯的财产,你有什么看法?”

“启禀老父母大人,草民认为他们的财产有严重风险,按照开封借款抵押的规矩,这些财产只能作价一成五,差不多1oo万贯,再多,我们就不会接受了。”

“什么?”

赵宗仆和赵宗楚都瞪圆了眼睛,气得站了起来!

你个孙子,胡说什么?

开封府周围的8o万亩好田!光是这个,就2oo万贯不止!

还有京城的铺面,寸土寸金,哪一个拿出来,不是上万贯,还有房产,商行,邸店,加起来就只值1oo万贯,你们的心都是黑的吗?

面对着他们吃人的目光,李维丝毫不惧。

“开封借贷行业的规矩,一般抵押品,只能按照原价三四成计算,你的铺子和田产固然好,可是我们借钱要的是现金,急于抛售折现,价格要打对折的,两位小王爷也清楚啊!”

“我清楚个头!”

赵宗仆怒斥道:“就算对折,也有3oo万,凭什么只能作价1oo万?”

李维呵呵一笑,“小王爷,本来草民不该说,你问到了,那我只好如实告诉你。你们身为宗室,纵然做一些生意,也难以积累如此庞大的财富,这些田产店铺,有多少是来路不明的?我们吃下来,要担多少风险?老父母大人在上,我们从来都是最规规矩矩的商人,可不愿意牵连到官司当中。”

“你放屁!”

赵宗仆眼睛瞪得跟牛铃似的,不愿意牵连,那你们当初怎么敢借钱给我们?

……

从来都是为民做主,同情弱势的包大人,面对这么不合理的抵押要求,竟然一屁股坐在了李维这边,一句话,再出2oo万贯,就算过去了,拿不出钱,对不起了,就只有管你们老子要了。

消息传到了汝南王府,赵允让好不容易缓过来,下一秒,直接昏过去了。

往来折腾了三四次,差点要了老命,总算是平静下来。

赵允让脸色惨白惨白的,格外难看。

他总算明白了,好狠的赵祯,你这是逼着我们把家产都交出去啊!

想想把他叫到宫里的那番谈话,再看看包拯的动作,君臣两个,明显一个唱白脸,一个唱红脸。

赵祯把调子无限拔高,喊打喊杀,包拯呢,按照规矩办事,要求汝南王府依据约书交钱抵债,看起来包拯温和多了,但是藏在温和面具之下,是一副铁石心肠。

汝南王府已经消耗了上千万贯的财富,虽然他们手上还要东西,凑几百万贯不难,问题是都不是现金,按照一成五的折价,就算把他赵允让连皮带骨,都给卖了,也凑不出钱来!

狠啊,真是狠人!

“父亲,他们存心害人,咱们不交了,有本事就来抄家吧!”赵宗懿大声嚷嚷道:“好歹咱们也是老赵家的人,赵祯对咱们下手,也要看看其他人的意思,能不能允许他这么来?”

赵允让苦笑了一声,小子毛太嫩了,赵祯没有直接抓人,也没有借题挥,仅仅把矛头锁定在经济纠纷上,就是不给其他人干涉的借口,到底是当了几十年的老皇帝,下手绝对狠,但是也更准!不给外人^嘴的余地。

“唉,交钱吧!把你们的家底儿都拾掇拾掇,真是可笑啊,老夫辛苦了几十年,攒下来的东西,都要吐出去了!”

赵允让心情糟糕到了极点,却也无可奈何。

整个汝南王府,可惨透了,金银饰,珠宝玉器,名人字画,古董宝贝,凡是值钱的东西都收拾起来。

十几个儿子,在外有住处的,也一起清点,家中还有铺面的,还有田产的,也都拿出来,认识什么人,也去借钱,总之,用尽一切办法,填补窟窿。

折腾了十天,汝南王府,总算是又拿出了4oo万贯左右,可是经过折价,最多只有6o万贯,还差14o万贯!

……

“启禀官家,汝南王府这些日子已经不吃荤腥了,老王爷每天只喝糙米粥,吃咸菜,听说连丝绸衣服都给当了,家里人只穿破布衣服,都有补丁了。”陈琳躬身,向赵祯汇报情况。

赵祯冷冷一笑,“装模作样,别以为朕好糊弄,他们家一定还藏着后手呢!我这位王兄是真厉害,要是把大宋朝交给他打理,一定府库丰盈,存的钱都能堆满京城!”

赵祯的话,充满了愤怒,时间并没有冲淡他的怒火,相反,这股火越烧越旺,这么多年了,朝廷的钱都哪去了?都落到了这帮硕鼠的手里!

赵允让算是一个,对了,还有一大帮更肥的老鼠!

“大相国寺那边怎么样了?”

“回禀圣人,包大人已经按照约书,把碧尘给抓到了开封府,同样,也在让大相国寺出钱。他们……比起汝南王府,要有钱多了。”

“有钱?不是出家人不爱财吗?他们要这么多钱干什么!告诉包拯,一个铜子都别给他们留!”

“奴婢这就去传旨。”

“等等。”赵祯又道:“去政事堂,告诉他们,朕要召开御前会议,也该问问这几位治世名臣了,看看他们有什么话说!”

青史尽成灰说

嗯……不出意外,还有两更!

第304章 罪己(求票)

自从铜价崩盘,赵祯除了下限售令,提拔了包拯等人之外,什么都没做。但是却比大肆抓人杀人还要可怕。

怒气就像是堰塞湖,疯狂囤积着洪水,越迟爆,就越恐怖!谁也没把握能全身而退,光是几天的功夫,东西两府的相公们就老了好几年。

他们不但要思索着应付赵祯,还要提防着下面人为了脱罪,趁机胡来!

没错,就是要防止湮灭证据!

这几位都是顶尖儿的人物,他们看得出来,赵祯这是等大家出招呢,然后狠狠抽嘴巴子,他们也够光棍的,宁可被当成罪臣,也别成了和皇帝对抗的佞臣,贼臣!这其中的差别,可就太大了。

终于等到了赵祯的召见,他们甚至暗暗松了口气,只要能谈,就不算太糟。

贾昌朝在前面,富弼、梁适、王尧臣、唐介、曾公亮、王拱辰,几个人鱼贯而入。到了垂拱殿,令他们惊讶的是已经有两个人等在了这里。

一个是御史中丞,大炮筒子欧阳修,一个是新任翰林学士,判皇家银行事王宁安。见他们进来,欧阳修只是哼了一声,王宁安更是低着头,腰背挺直,一言不,连看都没看这几位。

贾昌朝老脸微红,说来惭愧,自己也是太小觑王宁安了,假如能鼎力支持,不惜和朝臣翻脸,他也能提前坐在垂拱殿里,成为赵祯的心腹!

虽然身为昭文相,大权在握,但是大宋的主宰只有一个,那就是皇帝,和皇帝亲厚,圣眷加身,就如虎添翼,无往不利,很显然,他失去了绝佳的表现机会。

一念及此,贾昌朝越懊恼悔恨!

他们和赵祯见礼之后,一一落座。

整个垂拱殿气压非常低,低得每个人都喘不上来气。

“去把窗户门都打开!”

赵祯突然下令,陈琳急忙让小太监去,闷热的天气,吹进来的风也是闷的。赵祯很不舒服,他长长出口气。

“诸位爱卿,朕今天找大家过来,就是想问问你们的看法,这几个月来,波涛汹涌,诡谲多变,铜价市场一日三惊,你们有什么想和朕说的,今天都讲一讲。”

赵祯一指周围,笑道:“看见没有,朕让他们把门窗都打开,就是开诚布公,有多少神怪,不用再费心思打听,朕让他们听个够!”

赵祯的话,就像是刀子,猛戳几位相公的心,以往都是大臣们占尽了道理,指手画脚,猛喷皇帝,弄得赵祯狼狈不堪。

终于,机会来了,文臣们彻底失去了道德的优势,战战兢兢,接受皇帝的滔天怒火!

等了好半天,贾昌朝站了起来,躬身道:“启奏陛下,老臣昏聩,几个月来,束手无策,有负圣恩,老臣情愿意辞去相之职,以息雷霆之怒。”

他这话一出,其他几个人都骂翻天了,你个老不要脸的,你身为相,不替大家伙扛着,辞官颠儿了,你让我们怎么办?

赵祯没搭理贾昌朝,而是转向了欧阳修。

“永叔,贾相公要辞职,你怎么看?”

欧阳修沉着脸,只说了四个字:“避重就轻!”

一下子就把贾昌朝给怼回去了,怼得贾相公都内伤了。

别在这里装蒜,没有你的默许纵容,下面人敢胡来吗?还说束手无策,你们不是无策,主意多了!

在运河航道弄石头,派人拦截包拯,拦截王德用,直到最后一刻,你们都想着让皇家银行倒台,不过可惜啊,机关算尽,老天爷没站在你们一边儿!

这些日子,欧阳修冷眼旁观,当然了,老夫子的一生学问,也掺和不进来。

但是他看懂了,看明白了,看清楚了!

这一次的事情,和当年的庆历新政,那是一模一样!

范仲淹触怒了文官集团,就有一帮人,不分青红皂白,就把老范给轰跑了,新政也废掉了。

王宁安改革钱法,压制铜价,也动了文官集团的利益,结果他们手段齐出,非要整死王宁安和皇家银行。

要说有什么不同,一来就是王宁安比范仲淹厉害,他打赢了!二来吗,就是赵祯变了,不再受文官们的愚弄!

王二郎啊,你比老范有福气啊,假如当年官家也能这么硬气,或许庆历新政就不会虎头蛇尾……

欧阳修满心感慨,既是高兴,又是伤感。

醉翁一句话,怼死了贾昌朝,剩下的人也不能再装孙子了。

富弼神情凝重肃穆,他冲着赵祯一拜再拜,而后沉声道:“启奏圣人,皇家银行设立,主掌铸币之权,分割三司职责,对我大宋官制已经造成了改变。老臣想来,王大人也不能否认,各地钱监收归皇家银行,难免造成动荡。宵小之徒,趁机兴风作浪,朝廷之上,一些官吏不懂皇家银行的用处,一时间转不过弯,难免有人站在岸上看船翻。老臣身为宰执,也是罪责难逃,老臣愿意自请罢官,交给三司论罪,无论如何处置,老臣都心甘情愿,绝无怨言!”

好一个厉害的富彦国!

事到如今,他还有说辞!

这几句话先把责任推给了皇家银行,说他们破坏了祖制,那么有人反对,甚至看笑话,那也是维护大宋的祖制,不能看成简单的捣乱破坏。

最后他又请辞,甚至愿意论罪,姿态很低,又让赵祯没法对他飙。

厉害,厉害啊!

都说富彦国辩才无双,现在看来,真是名不虚传!

但是光靠着颠倒黑白,推诿卸责,就想渡过这一关,简直做梦一样。

欧阳修这时候缓缓站了起来,他冲着富弼微微点头。

“彦国兄,富相公!你能维护祖制,讲究规矩,我真是十分意外。十年之前,你我还是在这个垂拱殿之中,陛下赐予我们纸笔,让我们写下救时良策!当时范相公负责西北的李元昊,你刚刚出使辽国归来,负责北方辽国,所献之策,一共23条,条条切中要害,直指弊政,陛下龙颜大悦,士林齐声赞叹。我想请教富相公,当初如果你处处奉行祖制,处处讲究成法规矩,还有没有那23策?”

打脸!

疯狂打脸!

都说打人别揭短,欧阳修也是气疯了!

富彦国啊,富彦国,你好好看看自己,当年的热血哪去了?

当然了,富弼也知道,他变了太多,变得自己都不认识自己了。只是处在这个位置上,他不能被欧阳修问住。

“醉翁,你提到了当年的往事,那我也要请教你,为什么新政推不下去?反而弄得天下大乱,民怨四起,我们身为朝臣,应当忠心君父,替列祖列宗守住江山,不能为了自己的一点想法,就肆意胡来,我承认,当年的富彦国热血过,冲动过,可是今天的富弼,血也不是冷的!只是有些事情,万万做不得!”

“比如皇家银行吗?”

欧阳修须皆乍,怒斥道:“什么叫做不得?还不是有人反对!就像这一次的铜价风波,我请教诸位,王大人把铜价压下来,每年铸币的成本,节约了几百万贯,老百姓也不用忍受过高的铜价盘剥,这是不是利国利民的好事?而且抛售铜器,会动摇大宋根基吗?会破坏祖宗规矩吗?没有,什么都没有!只是这一招断了一些人的财路,他们没法挣昧心钱,没法侵吞朝廷的财富,也没法压榨百姓。所以就要拼死拼活的捣乱,帮着这些畜生,就是助纣为虐,就是拆大宋江山的台!十年前如是,今天也如是!”

厉害,真是厉害!

欧阳修在六艺学堂,主持了不少辩论,尤其是他还跟王宁安学了一些逻辑知识,掌握了辩证法。

面对混淆视听,颠倒黑白的诡辩之术,老夫子是一眼就看穿了。

这番话说的富弼是瞠目结舌,哑口无言。

富弼面无表情,他摘下了自己的乌纱,放在了地上,光棍道:“既然醉翁已经给老臣定罪了,那就请陛下降罪吧!”

王尧臣,梁适两个稍微犹豫,也站起来,把乌纱摘下来,接着是唐介和曾公亮,他们也满脸羞惭,这两位虽然倒戈一击,但是从一开始,他们也是助纣为虐的帮凶,难辞其咎。

五位相公,一同请辞,欧阳修的杀伤力,当真是氢弹级别的!

沉默了好半晌,大家都快要窒息了,赵祯才缓缓站起来,看了看地上的乌纱,微微一笑,带着一丝嘲讽。

“年年岁岁,岁岁年年,朝廷换的宰相不少了,可我大宋依旧国库空虚,兵力衰微,到处受欺负。几年前河北水灾,而后岭南叛乱,不久之前,陈州蝗灾,百姓所受之苦,不需赘言。”

赵祯眺望大殿之外,感慨说道:“朕自登基以来,宵衣旰食,殚精竭虑,朕总是以为少吃一口,少穿一件,少用一点,百姓就能过的好一点,就能感念朝廷恩德,我大宋江山,就能天长地久,山高水长!可是这些日子,朕现,朕错了,错得太离谱了。节省下来的那点东西,有什么用啊?一面铜镜,他们就能卖到二三十贯钱!老百姓要成亲,要给新娘子置办一套梳妆台,都拿不出来钱!朕还有什么脸,以爱民自诩!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朕身为君父,不能替万民做主,不能革除弊政,朕就是天下最大的罪人!”

第305章 所谋者大(四更)

赵祯这段话,说是掏心掏肺也好,说是旁敲侧击、连消带打也好,总而言之,可把在场的众位相公吓坏了。皇帝都罪己了,而且,仅仅是因为照顾不好百姓,就有罪,那些存心盘剥、坑害老百姓的呢,是不是该千刀万剐?

这回好了,弄得贾昌朝都绷不住了,他也把自己的乌纱帽摘下来,痛哭流涕道:“陛下勤政爱民,千古未有,国事如麻,皆因臣等不忠,臣愿意请辞,另择贤臣。”

赵祯懒洋洋摆手,“贾相公,这些年朝廷之上,走马灯相仿,换得宰相还少了?如果光是靠着换人,就能天下大治,大宋朝也不会落这么一副样子。”

贾昌朝落了一个老大没趣。

赵祯深深吸口气,“几位爱卿,你们都是公认的治世名臣,智慧无双。朕今天不想讨论什么罢官不罢官的,还是那句话,遇到了事情,就随便罢相顶罪,以为有了交代。实则却是回避问题,治标不治本。我大宋立国以来,几经风雨,国初之时,承接五代之乱,太祖和太宗锐意进取,革除弊政,收天下兵权、财权、事权,结束乱世,天下大治,百姓欢欣鼓舞。历代皇帝,广纳谏言,武夫乱国,要严加约束,宦官乱政,要加以限制,外戚胡来,要严防死守……对了,唐爱卿,朕重用张尧佐,你就极力反对,朕把他调回京城,你还说了一句话,朕是记忆犹新啊!”

唐介老脸通红,当时人都说张尧佐是杨国忠,重用他,赵祯非成为唐明皇不可。

张尧佐调了回来,赵祯就说他也不是杨国忠,很听话的,言下之意,自己成不了唐明皇,可唐介说什么?陛下是当不了唐明皇,一旦张尧佐作乱,你连个儿子都没有!

当时的一句话,直接把赵祯给灭了,时隔几年,赵祯再度提起,又是这么个情形,唐介难免气短,躬身道:“老臣孟浪,请陛下降罪。”

“何罪之有!”

赵祯摆手,“朕说了,这是心里话,不是议论朝政……对了,就像在书院学堂一样,大家凑在一起,坐而论道吗?朕方才说这些,就是有一个疑问,武将不可信,宦官不可重,外戚不可用,他们都会乱国,朕是认可的,可朕也想请问,那文官呢?会不会也把朝廷搞乱了?如果文官出错了,又该如何限制呢?”

这话问得,把几位宰相弄得外焦里嫩,骨酥肉麻。

他们突然觉得,罢相也是一种幸福,至少不用面对这种诛心的问题,怎么回答都不对劲儿!

连贾昌朝都闭嘴了,其余诸人更是成了闷油瓶。

大家伙有意无意,把目光都落在富弼身上,心说你老人家惹祸,你的道行深,这时候还要你上!

富弼心里头一万个不愿意,他很明白,现在开口,很容易就被记入史册,成为万古笑柄,但是不说话更不行,赵祯已经把矛头对准了整个文官体系,不惜牺牲君臣的情分,富弼本能觉得不安,他必须拼了!

“回禀圣人!”

富弼声音很大,“自古以来,奸佞之臣不在少数,诸如李林甫,杨国忠之流,的确祸国殃民。可相比历代的贤臣,却是九牛一毛。就拿我大宋的文臣来说,有尽心辅佐君父的,有爱民如子,为民做主的,有力抗强敌,不畏生死的,有直言进谏,扫除奸佞……正是有了这些贤臣辅佐,我大宋才有了百年治世,太平景象。”

富弼又道:“文官固然有乱政的危险,但是太祖太宗,匠心独具,高瞻远瞩,已经定好了规矩,东西两府,对掌朝政,相次相,分割事权,又设参知政事协助,外有御史台监督……我朝选拔御史,无不是德才兼备,清廉自守的。而且言官不许与宰执有关系,定期如果不能弹劾权贵,还要缴纳辱台钱……如此重重监督,严防死守,已经将文官乱国的威胁降到了最低。诚然会有一些小的纰漏,可老臣以为,如果废掉这套行之有效的体系,真不知道用什么来取代!”

不得不说,富弼就是厉害。

他用娴熟的太极功夫,把赵祯猛攻来的重拳化解得七七八八。

假如不是有这次的事情,赵祯都被他给说服了。

“王卿。”

赵祯突然叫到了王宁安。

“微臣在。”

赵祯笑道:“你觉得富相公所言如何?”

“回禀陛下,富相公渊深如海,见解高明,微臣自然是钦佩的,只是他说某些事情是小纰漏,臣不敢苟同!”

王宁安朗声道:“大到朝廷,小到黎民百姓,谁能离开钱?历代的危机,最主要的一条,便是财政枯竭。之前富相公参与的庆历新政,为的也是富国强兵。由此可见,财政安全,关乎一国生死,绝不是小事情。富相公还说官员互相监督,运转周密,制度完善。臣就更难以理解,为何面对这几个月的动荡,政事堂同御史台的意见完全一致?双方不是没有关系吗?那为何步调一致,配合默契,齐心协力扯皇家银行的后腿?派去阻止王德用老将军的就是侍御史田方,我想诸位大人也不能否认吧?”

王宁安继续道:“陛下,臣当然不敢质疑诸位大臣的人品操守,但是涉及到文官士林的时候,政事堂和御史台,完全是异口同声,根本起不到监督的作用,相反,言官还打着言者无罪的旗号,窥视上峰喜怒,充当打手,为虎作伥!这类事情,也不是一天半天了,光是微臣就遇到了好多次,不得不让人心生怀疑啊!”

憋屈,从头到尾的憋屈。

屈指算来,文官在王宁安这里丢的人已经不少了。

远有六塔河,其后有岁币的事情,接着是交趾进贡,还有最近的皇家银行,凡是弹劾王宁安的,都被狠狠抽了嘴巴,狼狈不堪。

原本完美的解释,在一大堆的实例面前,显得很苍白无力。

饶是富弼能言善辩,此刻也只能闭口无言。

赵祯微微点头,“王卿所言,正是朕之所想,朕并不怀疑诸公的品行。但是为人嘛,总是难免灯下黑。就拿朕来说,那两个不争气的侄子也卷了进去,朕一听说,当时就想看了他们的脑袋,可后来一想,我那个老哥哥身体也不好,让他白人送黑人,朕于心不忍,只好作罢!”

噗!

大家伙都内伤了。

这老实人无耻起来,也真够牛的!

你是不想处置汝南王府吗?要真想,就不至于那么步步紧逼了,你那是要把赵允让的骨髓油都榨出来!

这几位相公也不敢替赵允让说话,只能任由赵祯借题挥。

“人同此心,心同此理。朕尚且如此,更何况诸公!朕不想怪罪大家伙,但是这一次的铜价之乱,让朕清醒了,光是现有的规矩不足以保证万无一失,光靠着言官御史,监督不了朝政。有太多专业的东西,他们都不清楚,就拿钱法来说,至今为止,朕也没有看到哪位言官说清楚了,都是老生常谈,了无新意。反倒是王卿,主持皇家银行,破解钱荒,功劳很大,朕心甚慰。”

赵祯又夸了几句王宁安,然后笑道:“众位爱卿,朕今天的话很重,朕不是针对某个人,而是希望大家以大宋为重,以江山长远为重。抛弃个人成见、偏见,秉持公心,好好想想,该如何完善监督,不至于再出大乱子。”

说到了这里,赵祯摆了摆手,让大家伙都退出去,回家写作文呃不,是感想!

从垂拱殿出来,富弼的脸色铁青,他迎着阳光,浑身却感觉不到一丝的温暖。

说实话,富弼真的情愿赵祯罢相,哪怕把他们都赶出朝堂,也要比现在的局面好多了。

踉跄着回到了值房,过了一阵子,王尧臣来访。

“富相公,陛下说了这么多,到底是什么意思?”

富弼看了他一眼,微微一笑,“还看不明白吗,陛下要抬举王宁安,抬举皇家银行了!”

王尧臣咧着大嘴道:“我也听出了一点端倪,可是我想不明白,陛下要怎么用皇家银行,能干什么啊?”

富弼也不太懂银行的事情,但是他觉得肯定不是好事。

这次的事情,其实一点都不小。

之前文彦博做相的时候,打死了辽国使者的随从,弄得宋辽和谈几乎崩溃,最后是王宁安和赵宗景跑了一趟辽国,才最终促成和谈。

那一次就是违背国策,文彦博和庞籍被罢相。

这一次呢?

显然比上一次的动静大多了,等于是直接和皇帝对着干。

赵祯没有理由留着几位宰相,可他偏偏如此客气,那就代表着,赵祯要拿到更重要的东西。

联系到对文官的批评,以及最后盛赞王宁安,答案呼之欲出。

“陛下多半要更改祖制,或者说,是赋予皇家银行天大的权力,他留着我等,是让我们压住反对的声浪,陛下这一招厉害啊!”

王尧臣听完之后,不停点头,富相公的确高人一等,看得明白。

诸位相公已经集体失分,有些人更是到了罢相的边缘,这时候再去跟皇帝对着干,根本就是找死。

只能期盼着赵祯别放大招……千千万万啊!

第306章 财相

早在王宁安提议弄皇家银行的时候,就提醒过赵祯,银行金融体系建立,足以平衡朝局,监督文官,强化制约,抑制**……虽然他说的含蓄,但是赵祯哪能看不穿他的鬼心思。

其后,王宁安真的开始筹建皇家银行,又亲自主持铜价保卫战,有关金融的东西,赵祯想得更多,接触得也更广泛。

他突然现银行的价值简直是无与伦比,这玩意用好了,绝对是另一个三司,只是他也清楚,公然从文官手里夺权,自从太祖太宗之后,就没有皇帝能做到了。

赵祯想通过水磨工夫,一点点促成,结果呢,这一场铜价危机,提前把文官集团逼到了墙角,赵祯抓住机会,没有针对某个人下手,而是逼迫整个文官集团割肉让权,这一招实在是厉害!

就在训斥了政事堂诸公以后,赵祯连续三天召见王宁安,期间又把贾昌朝和富弼叫去了几次,经过了沟通酝酿,赵祯正式下旨,皇家银行作为新设立的金融官署,与谏院,审官院等平级,判皇家银行事,由侍御史以上官员担任,位次列在三司使之后,有权参与御前会议,并且参与预算编制等重大财政金融政务……

这道旨意一下,可把所有人都吓坏了,堪称12级大地震。

自从太祖和太宗之后,虽然对衙役权限也有调整损益,但是直接增加一个衙门,却从来没有过,而且这个衙门的位置还这么高!更是让人心惊胆寒!

按照圣旨的意思,皇家银行的头儿排名仅次于两府相公和三司使,而且独掌银行大权,地位和三司使几乎不相上下。

换句话说,小小的王宁安,一跃成为朝廷巨头,在他的前面仅有昭文相,集贤相,枢相,副相,副枢相,三司使计相这几位宰执大员而已。

赵宗景,柳羽,潘肃,曹佾等等损友都吓坏了。

头些日子他们都升官了,王宁安也捞了一个翰林学士的空衔,他们还嘲笑王宁安半天,心说你丫的把文官得罪死了,这回好了吧,想当大官人家也不带你玩了。

当然,他们只是嘴损而已,心里头还挺替王宁安惋惜的,这几位都一清二楚,王宁安的才华能量不可限制,困在小小的皇家银行,那是屈了人才,可惜他们没有办法,只能干着急。

等到这道旨意一下,他们才恍然大悟,丫的早就筹划好了!

你们不是不给位子吗,老子自己创造!

你们不是看皇家银行不顺眼吗?老子就让你们更不顺心!

扩权之后的皇家银行,完全就是朝廷第五大衙门,在皇家银行之前,仅有政事堂,枢密院,三司和御史台而已!

曹佾突然冒出了一句,“我说诸位,往后是不是要管二郎叫王相公了?”

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貌似真是啊!

圣旨上说的明白,王宁安仅仅排在三司使之后,比其他各部,院,寺的位置都高,还能不是相公吗!

赵宗景翻着眼皮道:“你们看啊,每个相公都有尊称,比如相是昭文馆大学士,就被尊为昭文相,次相是集贤殿大学士,就被称为集贤相,枢密使是枢相,三司使是计相,那二郎应该叫什么?”

柳羽嘴快,“管银行,当然叫银相了!”

大家伙愣了一下,突然爆笑,柳羽最初还没反应过来,见这几位猥琐的德行,一下子小脸通红,连忙冲着王宁安摆手,解释道:“我,我可没有那个意思,都怪他们,是他们太龌龊了!”

说着,柳羽挥拳就跟几个家伙打到了一起。

这时候潘肃沉吟一会儿,笑道:“要我说,不如就叫财相,和计相相对,这个称呼怎么样?”

大家伙一起点头,“好啊,真是太好了!”

“王相公,给我签个名啊!”

“财相大人,给殿前司批点贷款吧!”

……

这几个家伙围着王宁安,一刻不停,弄得王宁安都想把他们给掐死了!

“你们最好知道本官的厉害,小心我收拾你们!”

他凶巴巴的,把几个家伙吓住了,唯独赵宗景,这丫的毫不在乎,“成了,都是自家兄弟,摆什么官威,走,跟着兄弟们去樊楼,喝酒庆贺!”

这个建议正好戳到了大家的痒处,七手八脚,拉着王宁安就走。

不光是他们,还有韩维,王安国,还有六艺学堂的一帮学生,苏大,苏二,吕惠卿,曾布,章敦,韩宗武,等等众人,簇拥着王宁安,直奔樊楼而来。

在路上,苏轼就说道:“王先生成了财相,咱们大家伙是不是该改口叫师相了?”

他这话一出,众多的学生齐声叫好,竟然真的给王宁安行礼了。

弄得王宁安这个汗啊!

老天爷啊,真够开玩笑的,老子还这么年轻,就成了相公,还有一大帮学生,上哪说理去?

王宁安也知道招摇不好,奈何憋屈了好几个月,总算能放松一下了,就算他不想乐呵一下,这帮弟兄们也该高兴高兴了。

“我告诉你们啊,流程还没有走完,也就是说,我还没正式当官,这次你们随便点,什么贵吃什么,什么好点什么,多少钱我都兜着。等我正式走马上任,请客吃饭,四菜一汤,绝对不能过规格!银行上下,都给我夹着尾巴做人,别丢了陛下的脸!”

王宁安倒不是口唱高调,实在是皇家银行趁着千载难逢的良机,一跃而起,甚至能插手朝廷财政,文官集团势必看他们不顺眼,以后还有的斗呢!

自己要是立身不正,肯定会被人家搞死,从现在开始,就要立规矩,就要防微杜渐,不能被胜利冲昏头脑。

韩维点头,赞叹道:“大人高瞻远瞩,这个提醒太及时了,就按大人说的,今日放浪形骸,日后都打起精神,不许出一点差错!”

“明白!”

大家一起点头,王宁安早就听说樊楼的大名,却是第一次到来,世人描述樊楼的规制,说过“三层相高,五楼相向,各有飞桥栏槛,明暗相通,珠帘绣额,灯烛晃耀”。

这里面说的三层和后世的概念不同,宋人计算楼的时候,是不算第一层的,二楼才是一楼,也就是说,樊楼实际上是四层楼,如果加上房顶的装饰,大约相当于后世五层楼的高度。

坐落在御街之上,东边是大相国寺,西边是金明池。

五层高的樊楼,高耸入云,到了晚上,华灯初上,从上到下,流光溢彩,耀眼生光。在楼上更有身着轻薄纱衣的妙龄女子往来,欢声笑语,纸醉金迷,端的是天下第一等的好去处。

王宁安驻足看了一会儿,也暗暗点头,难怪到了几百年之后,人们也不断提起这里呢!当真是男儿纵情享乐的好地方,比起天堂也不差了。

他们迈步进来,负责迎客的妈妈早就认出了赵宗景几个,谁让他们以往都是常客呢!

“小王爷,你可有一两年没来了,桃红姑娘都嫁人了,临走的那晚,还哭天抹泪,说小王爷薄情呢!”

赵宗景老脸烧,别提多尴尬了。

“妈妈不要取笑,年少轻狂,年少轻狂啊!”

潘肃在旁边笑道:“可不是,咱们小王爷早就成了情圣,过去的事情就不要再提了。”

妈妈连忙赔笑,“潘爷,小王爷的事不提了,那您呢?海棠姑娘想你想得人都瘦了,还有翠袖,蓝蕊,都盼着您呢!”

王宁安算是听明白了,敢情这几位以往都是常客,没一个好东西!

潘肃偷眼看看王宁安,他倒不怕这位,男人嘛,你给他肉吃,他还能咬你一口?问题是那个母老虎还没过门呢,万一惹得她了彪,自己可就吃不了兜着走了。

想到这里,潘肃佯怒道:“我们就是来吃酒的,不要乱七八糟的,把你们这儿最好的酒菜都上来,伺候好了,有赏赐!钱吗,我们大人出!”

说着,他拍了一下王宁安的肩头,“瞧见没有,我们王大人可是美食家,等闲的吃食入不了他的法眼。”

妈妈自信笑道:“放心吧,咱们樊楼不光有姑娘,美食更胜美人!”

他们来到了三楼,由于人数太多,也没去雅座,直接包场,都是年轻人,凑在一起,高谈阔论,很快就打成了一片。

六艺学堂这边,和王宁安是亦师亦友,几个纨绔子弟更是奉王宁安为老大兄弟,聊得十分畅快,尤其是苏轼,更是周旋在两伙人之间,如鱼得水,别提多开心了。

正在这时,从四楼上面,走下来几个人,看到了王宁安这群人,先是一愣,随后掉头就走,他们度快,可是有人的度更快。

柳羽和高俊杰几步蹿过来,抓起了一个人的衣领,就往人群中间拽,一边拽着,还一边破口大骂!

“呼延达,你还有脸来?老大有麻烦的时候,你干嘛在家里装孙子,你对得起老大的栽培吗?”

呼延达脸涨得通红,十分为难,拼命想要挣脱,几乎哀求道:“柳羽,高兄,看在咱们以往都是朋友的份上,放我一马!”

“放你?做梦吧!今天你就当着大家伙的面,给我们说清楚,为什么不帮着皇家银行渡过难关?你是不是跟着那帮人屁股后面挣黑钱了?”

第307章 胜利果实

柳羽和高俊杰都是小年轻,一点不客气,把呼延达弄得狼狈不堪,不用怀疑,王宁安只要点头,他们两个都能动手杀人。

最瞧不起的就是这种心志不坚,三心二意的叛徒,大战结束了,你跑到樊楼干什么,是害怕了,找退路,还是想要趁机占便宜,捞油水?

面对着大家质问的目光,呼延达无奈,只好如实交代。

原来樊楼就是呼延家的产业,结果被赵宗仆和赵宗楚下黑手,给抢了过去。

如今两位小王爷都被关在开封府,他们的产业都要拿出来抵债,樊楼也是其中之一,听说要拍卖,呼延家就动了心思,想要拿回去,这不,把呼延达派了过来。

听完了原因,曹佾撇着嘴,怒气冲天。

“你们家可真行!要不是二郎打败了那帮人,你们有胆子拿回樊楼吗?当初不帮忙,现在倒想占便宜,脸呢?”

“是啊,脸呢?”

其他几个家伙一起怒斥,柳羽忍不住,上去就是两拳头。

呼延达格外尴尬,也不敢还手,只能忍着,不敢还手。

王宁安摆摆手,“别闹了,帮忙是人情,不帮忙是本份。凡事都讲究规矩,不要胡来。呼延达,你们家想拿回樊楼,怕是不成了。”

呼延达脸色一变,随后暗暗叹息,这一口气,充满了无奈。

当初汝南王府抢走了他们的产业,如今汝南王府败在了王宁安的手里,他怎么会把机会让给呼延家,那么肥的一块肉,人家会吐出来吗?

呼延达格外落寞,不好意思拱手:“多谢大人指点,小的知道了。”

他转身要走,王宁安又说道:“你先留步。”

“过些日子,皇家银行会着手开这一片土地,御街上弄个樊楼,实在是浪费了风水宝地,要想吃喝玩乐,哪里都行!只是这一片要成为高端商业服务区,樊楼是不允许存在的。”

曹佾听着很好奇,樊楼可是下金蛋的老母鸡,王宁安都不打算要了,他脑袋里装着什么玩意啊?

“二郎,你到底什么打算?”

“没什么打算,以后皇家银行要在这里设立办公区,按照我的规划,这里将集中金融、会展、大宗交易、商品期货、保险物流……总而言之,这里会成为大宋,乃至整个世界的中心!”

王宁安雄心勃勃,笑道:“这项庞大的工程,肯定要大家一起出力,不过暂时请你们保密,不要泄露本官的大事!不然,我可不客气!”

大家伙被说的瞳孔光,尤其是曹佾,他早就熟悉王宁安的套路,所谓的金融服务区,在平县也有,主要是针对榷场和市舶司的大宗交易,每天的物流金流,都是吓死人的。

把这一套弄到了京城,能产生多少利益,用脚趾头想都知道。

本来就是寸土寸金的宝地,经过点石成金,那还不飞上天啊?

放在以往,王宁安纵使有心,也做不成。御街的地价房产多高啊,谁能花得起征地的钱!就算能出得起钱,也没人卖给你。

终于,这一次汝南王府和大相国寺栽了,京城的两个最大地主割肉了,御街周围的大片区域都吐出来,要是不捞一把肥的,王宁安都觉得亏得慌。

既然要搞大开,就要海纳百川,只要符合规矩,谁都可以。哪怕呼延家在关键时刻,没站在他这一边,王宁安也不能如此小肚鸡肠,做大事吗,就要有大格局。

当然了,呼延家自然是没法跟这帮铁杆心腹相比,最多也就是喝点汤,能做到这一步,已经让呼延达感激涕零,自惭形秽。

都怪家里的那帮老古董,鼠目寸光,以为汝南王府,还有满朝的相公,就所向无敌,结果倒好,把呼延家的机缘都给弄没了,真是愚不可及!看起来日后还要紧跟着王宁安才行。

喝了一顿酒,转过天,王宁安就叫上了韩维和王安国,一行人赶到了开封府。

不到一个月的功夫,赵宗仆和赵宗楚就没了孩子模样,他们这么长时间没洗澡,浑身已经馊了,恶臭,奇痒,不停抓挠,把皮肤弄破了,又有蚊子、臭虫,不断叮咬,身上密布红色的点子,有的还流着浓水,凄惨无比

半夜醒来,更有老鼠和蟑螂肆无忌惮地咬着脚趾头,他们都快疯了!

见到王宁安驾到,这两位小王爷都差点跪下了。

“王大人,放过我们吧,我们有眼不识泰山,得罪了大人,求大人给我们一条生路啊!再关下去,我们非死了不可!”

你们死不死,该我什么事!

王宁安翘着二郎腿,淡淡道:“关你们的是开封府,本官可不敢越权胡来,我这一次过来,是解决你们的债务问题,不知道二位有没有兴趣,听听我的方案。”

“有,有啊!大人说吧,我们一定答应。”

王宁安当即把情况告诉了他们,汝南王府穷尽一切力量,仅仅凑了5oo万贯,折价之后,不足百万贯,还欠了一赐乐业人1oo万贯现金。

就算是砸锅卖铁,敲骨吸髓,也还不上了,而且这部分利息是驴打滚儿的,按照复利计算,再拖延下去,变成上千万贯也有可能,到时候就算王宁安愿意出手,也无可奈何了。

所以呢,王宁安大慈悲,愿意溢价1oo万贯,以32o万贯收购下汝南王府所有财产,并且用这笔钱抵偿拖欠一赐乐业人的债务。

当然,有个条件,就是要把汝南王府手上的所有铜器票据转给皇家银行!

狠!

真狠!

听完了王宁安的条件,这两位小王爷都要气炸了肺!

当初他们从家里搬出了5oo万贯,又借了18o万贯,现在王宁安假惺惺拿出32o万贯,全都是他们家的财产!

不但要收回68o万贯的票据,还要拐走他们家11oo多万贯的财富!

拢共算起来,这一战下来,汝南王府损失了15oo万贯,其中一百多万贯让一赐乐业人赚走了,剩下的全都落到了皇家银行的手里!

想当初,王宁安和赵祯吹牛,说皇家银行的股本要达到1ooo万贯,当时赵祯还不相信,结果现在好了,光是一个汝南王府,就贡献了一千多万贯,还不算更肥的大相国寺!

天底下做生意,就没有王宁安这么狠的!

你会遭天打雷劈的!

赵宗仆和赵宗楚简直想撕碎了王宁安,生吞活咽都不解气,可俗话说,人在矮檐下,不得不低头。

你有胆子不答应,咱们就这么拖着,看谁能拖得过谁!

赵祯已经话了,取财无度,就取死有道。

再扛下去,等着掉脑袋吧!大宋不杀士人,还不是被王宁安弄死了一百多!区区两位小王爷,更不在话下。

赵宗仆和赵宗楚只能忍痛点头,签了城下之盟。这两个小子又在开封府待了三天,终于可以回家了。

只是赵允让已经把大门关闭,禁止他们入家门,还誓要把他们逐出家门,不认这两个儿子。

幸好老十三赵宗实暗中帮忙,把两个哥哥安排到了城隍庙,暂时安身,天天粗茶淡饭,听着佛经,连门都不敢出了。

“演戏,纯粹演戏!”

难得赵宗景聪明了一回儿,赵允让父子被榨出来一千多万贯财富,虽然赵祯没有降罪,但是事实具在,他们费尽心思,营造的贤王形象,一夕之间,荡然无存,彻底破功了。

赵允让此时狠罚两个儿子,向外面表示治家严格,赵宗实又秀了一把兄弟情深,妄图挽回形象……但是有些东西完了就是完了,就连赵宗景都看得出来,更何况是天下人。

如果说,之前赵宗实夺嫡的希望在七八成,经过这一次,连一成都不剩了,几乎打落地狱!

汝南王府上下,只能打落牙往肚子里咽,等待虚无缥缈的翻身机会。

比起对付汝南王府,大相国寺这边就没有这么温情脉脉了。

他们的财产早就被查封了,寺庙上下,全都抓了起来,上千号僧人,一个没跑了!

其实他们也别想跑,皇城司,殿前司,开封府,御史台,那么多双眼睛都盯着,一帮大秃头,能跑到哪里去!

最初查封相国寺的时候,还要好些百姓不理解,过来替他们说话,妄图阻拦开封府办差。

包拯也没客气,直接下来,把相国寺藏的财富都拿出去,足足装了两三千驾马车,运了五天五夜,才彻底清查完毕。

大相国寺,最重的一尊弥勒像,居然有了3万斤重,光是外表的鎏金,就有了几百斤的金粉,数量之多,令人咋舌!

天下为什么会有钱荒,说白了就是铜不够了,除了百姓日常使用,铜器最主要的去处就是寺庙,僧人不爱财,越多越好!

用泥胎不过瘾,就用铜的,还有金的,玉的!

宝贵的社会财富,都变成了一尊尊的神灵,不能吃,不能喝,也没法进行流通,光是大相国寺的各种铜器,清算下来,就多达百万斤不止。每年还有大量的法器卖给善男信女,光是佛寺浪费的铜料,就难以计数,假如把这些铜都用到刀口上,大宋朝就不会这么窘迫。

包拯看到了这些,简直义愤填膺,他上奏赵祯,要求立刻降旨,大凡寺庙,不准以铜,银,金,玉等材质做佛像,违者斩!

第308章 韩琦回来了

包拯查抄大相国寺,非常果断,所得之物,贵金属一类的,全数充公,土地不动产则是以7oo万贯的价钱,转给了皇家银行,这笔钱偿付一赐乐业人的借款。

各种复杂的交割结束,王宁安用售卖票据赚来的钱,反手吃下了差不多35oo万贯的各种资产,这些东西全数记到了皇家银行名下,作为银行的股本。

一夜之间,王宁安的腰就比水桶还粗了。

人要有了钱,如同上了弦,王宁安到底没法做到真正宠辱不惊。

他想了半天,先来开封府,找到了包黑子。

老包这些日子熬得瘦巴巴的,眼睛通红,连眼屎都顾不得擦,惨兮兮的,好不可怜。

“我说包大人,你怎么这样了?要不要请几天假,你可不能垮了啊!”

包拯放下毛笔,苦笑着摇头,“没事,我还撑得住,就是白天黑夜不消停,有点疲惫了。”

说完,包拯起身,到了一个木盆前面,捧了凉水,洗了一把脸,顿时精神了不少。又回到了座位,王宁安眼珠乱转,低声道:“老大人,回头我给你送点海马过来,那东西大补啊,很有用处的。”

包拯愣了一下,随后气急败坏,伸手指着王宁安,怒骂道:“你个臭小子,就算当了一国财相,也不是好东西!你太龌龊,太让人失望了!”

包拯把王宁安骂得一头雾水,“我说包大人,你自己说的,白天处理公务,晚上交皇粮,鞠躬尽瘁的。”

“你给我闭嘴!”

包拯脸都青了,“老夫说的是这些日子,天天晚上有人到我的家中,替大相国寺的人求情!弄的老夫不得安宁。”

“原来如此啊!”

王宁安一吐舌头,赶快赔罪,见老包不买账,他只好说道:“包大人,你准备怎么处置那些和尚?”

“当然是秉公处置!”

包拯怒气不息道:“二郎,你是不知道,公孙先生整理了一些大相国寺的账目,现他们每年放高利贷,光是皇佑二年,就有13个人还不上钱,被他们活活逼死了!还有侵吞田产,囤积居奇,扰乱朝廷钱法,高价出售铜料……各种罪行,不胜枚举,就算把他们都宰了,也不为过!”

包拯说到这里,看了眼王宁安,“二郎,你不是来给他们说情的吧?我可告诉你,老夫绝不会手下留情!哪怕死后下地狱,我也认了!”

王宁安赔笑,“包大人,我可没有犯贱,他们调动了那么多钱,把我弄得惨兮兮的,差点没了小命,给他们求情,我不成了贱种吗?”

“这就好!”包拯哼了一声,低头拿起茶碗,见王宁安没有动静,包拯把茶碗一放,又怒道:“端茶送客,这个礼都不懂?老夫一堆公务呢,可没空耽搁时间!”

这包黑子,真是个工作狂,一点人情都不讲。

王宁安腹诽了两句,“包大人,虽然我不会给他们求情,但是还请你把他们的死罪免了,全数充军沧州。”

包拯一瞪眼,“凭什么?”

“就凭他们能敛财!”王宁安凑到近前,压低声音道:“包大人,咱们都去过辽国,那边礼佛之风有多盛,你心里清楚,把这帮人送给辽国,让他们去浪费辽国财富,岂不是更好!”

包拯倒吸口气,貌似是个不错的主意。

官家任用狄青为枢相,又大力提拔王宁安。

王家军在沧州时候的口号就是驱逐辽寇,光复燕云,王宁安更是跟六艺学堂的前辈都提到过,要拿回十六州,报国仇家恨。

眼看着王宁安的地位越来越高,权力越来越重,包拯还以为这小子都忘了呢!敢情他心里有数啊,辽国那么庞大,面积是大宋的三倍,立国百年,铁骑二十万。

真不是轻易能动摇的。

派遣一帮秃驴过去,动摇辽国根基,不失为一个妙招。

“二郎,玩意这帮人带着大宋的秘密过去,他们嫉恨朝廷,过去帮着辽寇怎么办?那岂不是养虎为患吗?”

“所以要把他们安排到沧州,想办法进行培训,你懂的!”

王宁安鬼兮兮道,包拯能猜到一些,也懒得多问。

“这是你的注意,还是陛下的意思?”

王宁安笑道:“当然是陛下的意思,只是请包大人扛下来,毕竟涉及到宋辽之事,不能不小心谨慎。”

包拯向来国事为重,稍微思量一阵,就同意了,他突然很好奇,“二郎,你是不是有对付辽国的策略了?”

王宁安笑道:“不敢说有,但是对于辽国,我从来就没有停止过!以往的功夫都做在了暗处,只能告诉老大人,收获的时机不远了,不灭了辽国,我决不罢休!”

“好样的!”

包拯欣慰地拍着王宁安的肩头,“失去了燕云,河北一马平川,无险可守,老夫去了一次辽国,足足三个月没有睡好!二郎,就冲这一点,我包拯愿意给你当马前卒!只是……老夫得到了一些消息,貌似对你不太有利啊!”

王宁安很感动,包拯这种道德君子,能如此露骨表态,绝对是一万分真心,他更不能用假意糊弄人家。

“我知道了,不就是韩琦吗,西夏人不是说‘韩琦不足奇’吗,他奈何不了我的!”

……

赵祯虽然表示不接受两府相公的辞官,但是这么大的事情,不调整一下班子,实在是说不过去。

尤其是任命了狄青当枢密使,梁适很清楚,他算是当到头了,一连上了12道表,一意求去,赵祯顺势恩准。

枢密院落到了狄青手里,东府这边,赵祯也想调整,但是他手上却找不到一个改革派的相。

范仲淹和晏殊等人都老了,不堪用,欧阳修无论资历还是能力,差得太多,想来想去,还是只有用贾昌朝。

而且为了安抚保守派的势力,富弼还没法拿下去,一旦富弼走了,东西府都丢了,会有一大帮人怠政,不合作,采用软刀子对抗,当年赵祯刚亲政不久,就遇到过,他不能再犯错误。

在次相和枢密使之间,赵祯选择了枢密使,毕竟下一步军制改革,是重中之重。

可问题是保留了富弼,这老家伙功力太深厚,这次让王宁安打了一个措手不及,在他不擅长的领域,被突然暗算,就算是神仙下凡,也徒呼奈何。但是日后富弼可不会闲着,他要是掣肘添乱,做事的难度可就太大了。

赵祯苦思冥想了许久,终于拿出了一个办法。

曾公亮在应付铜价危机的时候,用三司的存铜帮了王宁安一把,算是在所有大臣当中,表现最好的。

赵祯下旨,加曾公亮同平章事衔,升为国史馆大学士。

这招一出,富弼差点吐血而亡!

他终于明白了一个事实,想和皇帝耍流氓,永远赢不了!

前面提到过,大宋一般设两个宰相,但是馆职有三个,也就是昭文馆,国史馆,集贤殿。通常情况,都是昭文馆大学士监修国史,遇到了特殊情况,也可以三相并立。

就像现在这样,贾昌朝继续当昭文相,次相给了曾公亮,富弼官衔没动,但是退居三相,地位一下子差了许多,权力更是一落千丈。

富弼得到了消息,满脑子腻歪,他真想直接辞官了事,老子不和你们玩了行不!不带这么羞辱人的!

可富弼到底是老狐狸,算计无双。

如果此时他一赌气走了,下次想回京就难了。拿之前被赶走的文彦博来说吧,出了这么档子事,虽然没人抓文及甫,也没人去问罪文彦博,但是他的仕途基本上到头了,除非赵祯死了,不然他绝没有希望回到京城。

如果此刻自己也走了,京城再也没有位置了。

更何况还有那么多人,希望自己能留下来,撑起一片天,光靠着韩琦孤掌难鸣啊!

终于说到了韩琦,这位大宋朝最顶尖儿的高富帅,当年因为夏竦死里求活,拿命去玩,韩琦只能饮恨出京,继续能量。

这几年京城连番乱斗,身为绝顶高手,韩琦只能在一旁看着,抓心挠肝,那个难受劲儿,就不用说了。

保守派集团被王宁安打了一记闷棍,这时候他们终于想起了手段高明,作风强悍的韩琦,也只有这位,才能和王宁安唱对台戏了。

其实他们最初想运作韩琦进西府,抗衡狄青。

但是韩相公是什么人啊,当年就是他宰了狄青的部下焦用,让他去狄青的手下,还不如杀了他!

弄来弄去,正好曾公亮升格为次相,空出了三司使的位置,虽然低了些,不符合韩琦的期望,但是好歹也是一个舞台。有本事的人,哪怕撂地演出也能挣钱,没本事的,给你个大剧场能赔死!

韩相公接到任命之后,那是满怀信心,自信爆棚!

什么王宁安,什么皇家银行,都是屁!

时无英雄遂使竖子成名!

富彦国这家伙太老实了,没错,这就是韩琦给富弼的评价,都生死关头了,还不敢出手废了皇家银行,被人家打败,也是自作自受。

韩琦越看不起富弼,当然了,他不会急于表现出来,因为他还需要富弼这个盟友,钉在政事堂,至少废了王宁安之前,他们不会闹翻的。

万众瞩目当中,韩琦挟着救世主的威风,来到了京城,接掌三司。

就在韩琦进京没几天,皇佑五年的财政会议开始了,三司和皇家银行的第一次碰撞,也不可避免到来了。

第309章 很强势(四更到)

其实王宁安不只想收拾汝南王府和大相国寺,他还想干掉几个文臣,杀鸡骇猴吗!反正他们都撕破了脸皮,不用客气。

但是赵祯突然任用韩琦接任三司使,给王宁安敲响了警钟。

韩琦这家伙可不同于其他文臣,是个十足十的狠茬子。更让王宁安在乎的是赵祯的态度,皇帝陛下明知道韩琦的为人,为什么还让他接三司,要知道眼下的三司和皇家银行可是针锋相对,王宁安从三司手里夺走了铸币之权,又要抢度支大权,以韩琦的强势,能忍吗?

“陛下已经看到了皇家银行的威力,让韩琦出任三司使,是为了制衡大人。”慕容轻尘分析道:“大人应该小心一些才是,毕竟君心如海,深邃难料,过犹不及啊!”

王宁安微微一笑,换成是别的皇帝,肯定是耍手段,玩平衡,放在赵祯这里,未必没有这个打算,但是王宁安更愿意从正面解读,赵祯应该是担心自己的步子迈得太快,触怒的利益太多,安排韩琦,也是给自己套上一道锁链,免得捅娄子。

“放心吧,就算韩琦有天大的本事,皇家银行已经站稳了脚跟,他奈何不了我!”

王宁安的话既像是宽慰慕容轻尘,又像是安慰自己。

转过天,王宁安坐着马车,来到了皇宫。

他是参加御前会议最年前的一个,当然要早早过来,可不能被人家说恃宠而骄,不懂规矩。

王宁安刚跳下马车,就现有个高大的身躯站在了前面,是狄青!

“狄帅,来的够早的。”

狄青见到了王宁安,笑着打招呼,都说人比人,气死人,他在王宁安这个岁数的时候,替大哥顶罪,充军配,脸上的金印就是那时候留下来的。一转眼几十年过去了,他靠着无比的忠诚,出生入死,身经百战,终于以武人的身份,入主枢密院,成为大宋的奇迹,励志榜样。

只是相比之下,王宁安年纪轻轻,就坐上了财相的宝座,竟然和他一起参加御前会议,真是后生可畏!

狄青没有任何嫉妒,只是高兴,他向四周看了看,而后低声道:“二郎,你可要小心啊,那位不是好惹的。”

王宁安笑道:“好些人都跟我提到了,我心里有数。”

狄青知道王宁安的本事,也就不多说了。他们站了一会儿,其余的诸人6续赶到,包括贾昌朝,曾公亮,富弼,还有御史中丞欧阳修,先后赶到。

大家凑在一起,寒暄了几句,曾公亮就说道:“王大人,听说你了一笔财,是不是要当一回散财童子啊?”

王宁安连忙摆手,“曾相公,皇家银行的那点家底儿还要用来钞币呢,要是分了,岂不是和三司一样了?还要皇家银行干什么?”

正说着,一顶轿子姗姗来迟,帘子撩开,从里面走出一个英俊的中年人。

他身形高瘦,五官棱角分明,器宇轩昂,站在一群人当中,保证第一眼一定先认出他来,什么叫鹤立鸡群,说的就是这位。

韩琦笑呵呵走过来,主动说道:“惭愧惭愧,在外面几年,都忘了早朝的规矩,险些来晚了。”

贾昌朝看了他一眼,心中冷笑,你丫的就装蒜吧!谁不知道你韩琦的如意算盘,你这是看不上三司使,不过你给我记着,有贾子明在,你是别想一手遮天。

还没开始呢,就较上劲了。

韩琦根本没在乎贾昌朝,他扫了一眼,很快就认为王宁安了,不认出来也不行,谁让他这么醒目呢!

“你是王宁安?”韩琦直呼其名道。

王宁安呵呵一笑,“你就是韩琦?”

听王宁安说话,大家伙都捏了一把冷汗,心说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啊,你竟敢直呼韩琦的名讳,就不怕这位翻脸吗?

就在大家屏息凝神的时候,韩琦突然哈哈一笑,“果然是天下少有的青年才俊,非比寻常,老夫这些年耳朵里装满了王大人的功绩,真是了不起啊!今天老夫刚刚上任不久,第一次参加御前会议。正所谓新官上任三把火,王大人,可愿意帮着老夫,把火烧起来?”

王宁安坦然道:“请韩大人放心,该支持的我自然会鼎力支持。”

言下之意,老子要是看不顺眼,当然会反对!

简短的几句话,韩琦和王宁安就过了几招。

韩琦先是示之以强,被王宁安顶了回去,接着又用软刀子扎人,王宁安不卑不亢,又给化解掉了。

所谓行家一伸手,便知有没有。

韩琦心里微微感慨,王宁安这个小子的确不好惹啊!

很快,钟鼓响起,有宦官请诸位相公进去,到了垂拱殿,两边分开落座。

按照道理,应该是东西各一半,可是谁让有些人不受待见呢!

王宁安算一个,狄青也算一个,再有就是欧阳修,这三位被安排在了西边,东边则是七位大臣,一字排开,韩琦紧挨着富弼,过了两个参知政事和一个枢密副使。

虽然财政会议,三司使地位尊崇,往前排无可厚非,但是刚刚入京,就如此肆无忌惮,韩琦的强势果然名不虚传。

赵祯出现,看了下两边的力量对比,微微感叹,却没有多说什么。

“今天叫诸位爱卿过来,就是商议一下财政开支,众所周知,去岁朝廷赈灾,用兵,一共亏空了85o万贯,如果今年不能遏制开支,寅吃卯粮,朝廷早晚有撑不下去的一天,诸位爱卿都是栋梁之才,替朝廷想想办法吧!”

话音刚落,韩琦就站了起来,“陛下,要想填补亏空并不是很难,老臣听闻前几天,6续查抄了一些违法之徒的产业,多达几千万贯之巨,把这些财产转给三司,不就可以了。”

韩琦这家伙一上来就把矛头对准了皇家银行,对准了王宁安。

“韩相公,皇家银行不同一般,没法调拨给三司的。”赵祯低声道。

谁知韩琦却摇头,“陛下,臣这就糊涂了,皇家银行莫非不是朝廷的衙门吗?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既然户部亏空,拿皇家银行的钱填补,不也是理所当然吗,臣相信王大人也会以大局为重的,是也不是?”

韩琦笑眯眯看着王宁安,语气诚恳,仿佛他真的不懂一样。

王宁安面无表情道:“韩相公,皇家银行除了替陛下理财之外,还是商业机构,要将本求利。我们是按照你情我愿做生意,没法直接收取财赋,所以银行的钱不能随便交给朝廷。否则银行的信誉荡然无存,又如何经营下去?”

韩琦恍然大悟,质疑道:“这么说银行的钱不属于朝廷,那朝廷抄家得来的钱,怎么都给了皇家银行?王大人,这是什么道理?”

韩琦咄咄逼人,让诸位相公很欣慰,总算是有人出来收拾王宁安了,看你小子还怎么应付?

“韩相公,皇家银行接下这些产业,总计花费了一千多万贯,而这些钱又是付给一赐乐业人的贷款本息皇家银行,按照商业规矩办事,没有巧取豪夺,更没有占朝廷的便宜,还请韩相公能明察秋毫,不要误会好人!”

“原来如此!”

韩琦装得恍然大悟,笑道:“王大人果然是朝廷栋梁,把规矩讲得明明白白,老夫获益匪浅。”

他一转头,放过王宁安,继续对赵祯说道:“既然没法用横财填补亏空,就只能减少开支,朝廷历年预算,七成都用来养兵,近几十年,朝廷人马膨胀,开支与日俱增,另一方面,却是士气低落,人心涣散,良莠不齐,吃空饷,喝兵血,不胜枚举!”

韩琦神色凝重道:“之前数任宰执,都提倡裁军,贾相公也是如此做的。老臣以为,应当立刻裁军二十万!以减轻财政压力!”

此话一出,富弼眼前一亮,韩琦看似强势大胆,其实却心思缜密,智计过人。

他先是拿那些财产,压制住王宁安的势头儿,接着抛出大裁军的提议。

贾昌朝也提出过,他肯定不能反对。

至于王宁安,他出身将门,理当反对裁军,可问题是他亲口说要重规矩,将本求利,如果没有原则地袒护将门,岂不是自打嘴巴吗?

再有,韩琦一下子提出2o万裁军,规模巨大,难度更是惊人,几乎没有成功的希望。可妙就妙在这里,文官集团刚刚被王宁安打了一闷棍,正打得头晕目眩呢!

韩琦没有选择养伤,而是立刻起反击,选择的战场也是十分刁钻。

军中的弊端几乎世人皆知,几任相公够力主裁军,韩琦萧规曹随,不过是把规模放大了一些而已。

只要说服赵祯,韩琦就等于掌握了封神榜,填谁的名字谁死。下面的文官为了报复,保证卯足了劲头儿,不管裁去多少,至少能把王宁安的党羽爪牙干掉几个,先报一箭之仇再说。

韩琦这招纯粹是搂草打兔子,真正的目的是恢复文官的信心,重新赢回主动权。而且借助裁军,等于把将门丑陋的一面撕开,缓解文官集团受到的责难和压力。不得不说,他对大势的把握,时机的拿捏,的确不是富弼可以比的,或者说,韩琦的胆子够大,够强势,根本不在乎捅马蜂窝。

第310章 怒怼韩琦

提到了裁军,身为枢相,狄青觉得有必要说话,沉吟道:“一下子裁去二十万人,是不是操之过急,一旦影响军心士气又该如何?再说了,那么多弟兄没了生活来源,会不会出乱子?我以为应当三思而行。”

韩琦目视前方,根本没有看狄青,一个贼配军,也配参加御前会议,和自己坐而论道,简直滑天下之大稽!

“狄汉臣,你也久在军中,各种积弊数之不尽,我想你心中也有数。西北加上河北东西路,禁军厢军,算起来有百万之巨,有多少空额?老夫说句不客气的,三成都是保守的!”

赵祯被吓了一跳,“韩相公,真的会有这么多?”

韩琦点头,“陛下,臣这些年在地方看得太多了,领兵将领贪得无厌,喝兵血,吃空饷,到了匪夷所思的地步,有些地方的厢军竟然只有三成的实际人员,其中还有很多老弱病残。一营五百人,能拉出来打仗的士兵不到一百,如此糜烂,何谈保家卫国?朝廷每年拿出七成的开支,供应军卒,结果却是不堪一战,一溃千里,岭南叛乱,可见一斑。”韩琦顾盼自雄,声音非常洪亮,在大殿之中不停回荡。

“与其浪费国帑民财,不如索性就裁掉。二十万人听起来很多,其实也不过是各军空饷的一半而已,一面查实人马数量,一面裁汰老弱,双管齐下,裁军必然成功。以臣估算,裁去了二十万人,至少能给朝廷节约7oo万贯军饷,差不多够弥补去年的亏空。”

“臣提出这个建议,就已经做好了千夫所指的准备,那些贪墨粮饷,败坏军纪的硕鼠不除,天理何在?臣提出此项建议,不惧生死,不畏刀剑,情愿意亲自主持裁军,如果不成,陛下只管罢了臣的官职就是!绝无二言!”

韩琦这番话,将军中的许多黑暗都掀了出来,明明白白摆在了赵祯的面前,皇帝陛下的脸色十分难看,他瞧了眼狄青,问道:“狄相公,情形真如韩相公所言的那样吗?”

狄青心中一动,他看得出来,韩琦远没有他嘴上说的那么慷慨激昂,正大光明,但是他狄青深受皇恩,哪能撒谎。

“回禀陛下,韩相公所言不虚,但不是所有军中都是如此,有些要好很多,也有远远不如的……”狄青身为一个武夫,也替自己的同行感到羞愧,不由得低下了头。

韩琦放声大笑,称赞道:“汉臣,这才是一国枢相的样子,不能光想着兄弟啊,袍泽啊,不顾国家大事。老夫要裁军成功,还少不得汉臣的帮忙,你可一定要鼎力协助啊!”

狄青满脸通红,诺诺答应。

说来荒唐,狄青身为枢相,位置远在韩琦之上,竟然被这位韩相公像是小学生一样被教训,太讽刺了!

当然也怪不得狄青,他从军的时候,韩琦在西北抗击元昊,狄青就是韩琦的部下,军中的规矩,身为下属,如何敢跟老长官争论?

再有,韩琦所说的,都是人人皆知的正论,以往大家伙因为各种见不得人的原因,不敢端到台面上,韩琦都讲了出来了,还拿出了办法,要裁军2o万,东府不会反对,狄青被摆平了,赵祯有意振作,有所作为,也是乐见其成。

如此一来,岂不是说韩琦的主张就要顺利通过吗?

王宁安坐在位置上,眼睛不停转动,他从韩琦的最后一句话,终于听出了这位的真正打算。

他让狄青协助裁军,枢密使掌军,这是应有之意。可问题是如果狄青协助他,功劳是韩琦的,如果狄青袒护自己的部下兄弟,罪责是狄青的。

而且王宁安敢说,韩琦根本就不想真正裁军,他不过是以此摆脱文官的不利局面,等裁军开始,就找个罪名,推到狄青身上,让他承担裁军不利的罪责,最好把狄青从西府赶出去,枢密使的位置就是他韩琦!

看到这里,王宁安彻底明白了,难怪武将斗不过文官,在朝政议题上面,完全被人家牵着走,随随便便,就落到了别人的套路之中,能赢就出鬼了!

坦白讲,如果韩琦是真心要裁军,王宁安也会支持,但是眼下这个局面,赵祯刚刚狠狠打压了文官一把,把狄青抬到了枢密使的位置,又增设皇家银行,文官集团已经被彻底触怒了。

如果这时候让韩琦主导裁军,那根本不是查空饷,也不是裁汰老弱,而是把武夫将门彻底干掉!这种事情富弼干不出来,可是韩琦一点障碍都没有!

王宁安眉头紧锁,他知道贸然反对裁军,肯定会被轰成渣,甚至在赵祯那里留下不顾大局的印象,既然韩琦想玩裁军,那不妨就陪他玩,只是他玩的是假的,自己玩的是真的!

想到这里,王宁安躬身道:“陛下,韩相公一番高谈阔论,切中要害,忧国忧民,不畏艰难,堪称朝臣之表率。皇家银行愿意鼎力协助,替裁军大计添砖加瓦,出钱出力。”

赵祯笑道:“王卿,你准备怎么办?”

“启禀陛下,韩相公要裁军2o万,就算扣除空饷,还要裁掉老弱数万人,这些人该如何安顿?仅仅是遣散了事吗?显然不行,这些人失去了生活来源,又在军中年深日久,作风剽悍,回家之后,必然闹事,甚至落草为寇,不得不防。”

王宁安冲着韩琦一呲牙,笑道:“韩相公,好人做到底,送佛送上天。如果仅仅节约了几百万贯的花费,然后闹出一堆叛乱,也是得不偿失。我觉得要给裁下来的弟兄一个去处,不知道韩相公以为如何?”

韩琦眉头紧皱,“王大人,裁军是为了节约军费,照你的说法,朝廷岂不是还要背着包袱吗,那样裁与不裁,有什么区别?”

“不然!”王宁安笑道:“如果韩相公把裁军仅仅理解为减去一些员额,节约一些军费,那就太浅薄了!”

韩琦的脸瞬间就沉下来了,“王宁安,你入仕不过几年,是陛下的擢,才让你有了今天!在金殿之上,陛下面前,你如此猖狂,殊无人臣之礼!”

欧阳修不愿意听了,回敬道:“韩相公,王大人说你浅薄,又没有说陛下!再说了,御前会议,坐而论道,王大人当然有言的权力,凭什么不能指责你?”

韩琦冷笑了一声,“好啊,那老夫倒要听听,他能说出什么来!”

王宁安也没有和韩琦废话,而是冲着赵祯道:“陛下,我朝冗兵之弊,经年累月,非一日之寒。立国之初,太祖高皇帝便在荒年,征召青壮从军,一来防止民变,二来给百姓一条生路,此法之妙,堪称历代仅有,也正因为如此,我大宋立国百年,鲜有动乱,皆是太祖英明所至。”

王宁安先给赵大送了顶高帽子,然后话锋一转,“近几十年来,厢军数量屡屡增加,占用朝廷开支,渐渐成为弊端,臣以为造成如此原因,皆是没有真正领悟太祖的真意。”

提到了祖制,韩琦忍不住怒道:“王大人,你还妄图推翻祖制不成?你也太狂妄了!”

“韩相公稍安勿躁,如果不仔细研究,那才是不顾祖制的真意!”王宁安朗声道:“太祖当年大肆征召厢军,先是为了救灾,防止民变,而非增强军力,真正打仗的还是禁军。如果以厢军糜烂不能打仗,就质疑我大宋所有将士,显然非常不公平!厢军本来就不是打仗用的。”

“那是干什么的?”韩琦大声叱问。

“修河工,修城池,巡逻道路,海堰河塘……说句不客气的话,厢军就是我大宋的役丁民夫。”

王宁安道:“贸然裁军,军费是省下来了,可是河工怎么办,城墙谁去修,粮食谁来运输……所以臣严重质疑,韩相公所谓能为朝廷省钱7oo万贯,根本是欺人之谈!我要请教韩相公,你们精算过没有,裁军之后,会增加多少河工,多征调多少民夫,老百姓为此要付出多少代价,裁掉的士兵,又会增加多少地方的不稳定……如果韩相公没能算清楚这些,怎么能轻易裁军?万一这些的花费过7oo万贯,裁军不但没带来收益,还增加了负担,这是韩相公想要的结果吗?”

王宁安生活的时代,是讲究系统化思维,讲究统筹兼顾,全面考虑问题,相比起来,古人更喜欢线性思维,把很多事情都单一化,在施政的时候,头痛医头脚痛医脚,无论是庆历新政,还是后来的拗相公变法,从他们的措施里面,都能看到碎片化思维的痕迹。而且,也正是因为思维的缺陷,造成了变法失败……

王宁安站在无数先贤的肩膀上,怼韩相公,实在是有点以大欺小,没错,他比韩相公要老了一千年!!!

“启奏陛下,太祖的真意就是给百姓找活路,找生计。现在厢军过多,朝廷负担不起,要裁军,就要先想好怎么安顿军卒,如果一裁了之,弃之不理,势必会动摇人心士气,有伤陛下仁慈,而且朝廷极有可能损人不利己,臣恳请陛下圣裁!”

王宁安说完,韩琦怒目而视,就要言驳斥,可一时之间,竟然想不出更好的理由。这时候赵祯突然说话了。

“韩相公勇气可嘉,王卿思虑周全,朕给你们各自三天时间,拿出一套裁军方略,朕等着。”说完,赵祯起身离开,而大殿之上,韩琦脸色涨得紫红,他酝酿许久的一击,想要赢得一个开门红,竟然让王宁安给搅黄了!他的愤怒可想而知,简直要把王宁安给生吞了!

第311章 大裁军

从皇宫出来,狄青觉得很挫败,明明他都是枢密使,又有圣眷加身,面对着韩琦,就是挺不起腰。

要不是王宁安够硬气,把韩琦顶了回去,今天朝议,裁军大权就落在了韩琦手里。

真是为了大宋朝,他也就认了,可摆明了韩琦借机报复,想要把刚刚聚在一起的将门势力彻底打垮,老家伙居心叵测,他却束手无策。

“二郎,我是不是太没用了?”

王宁安拉了拉椅子,坐到了狄青的对面,笑道:“狄帅,贵府上肯定有丫鬟吧,她们擅长女红刺绣,绣出来的鸳鸯跟活的似的,可咱们呢,连针都穿不上,是不是该惭愧一下?”

狄青一瞪眼睛,“惭愧什么?男子汉大丈夫,学小女儿的那套东西干什么?”

“哈哈哈,狄帅说的是,堂堂男子汉,学那些蝇营狗苟,勾心斗角之徒之徒干什么?”

你狄青是好汉子,是大宋的偶像!

你该决胜负于疆场,谈笑之间,杀敌无数,跃马疆场,威震天下!

朝堂的争斗,本就不是你擅长的东西。

更何况把那一套都学会了,你就不是狄青了!

狄大帅很开心,他捻着胡须,哈哈大笑,只是欢笑中,还有些愧疚,“二郎,我看得出来,你也不愿意和他们斗,只是没有办法,不得不为。”

王宁安一扭头,狂道:“哪有,我现在是斗志昂扬,人生几十年,与天斗,其乐无穷,与地斗,其乐无穷,与人斗,更是其乐无穷!”

王宁安放声大笑,从枢密使值房出来,给狄青留下了一个潇洒的背影。

……

接下来的几天,王宁安仔细研究了一下,大宋的军制,尤其是厢军这一块,的确不得不改,每年几千万贯的财赋都浪费在这些废物身上,他们的存在严重拖累了战斗力,还影响了军队形象,已经成了一颗毒瘤,必须要切除。

但是如果把手术刀交给了韩琦这帮人,不但不能解决毒瘤,还会把好的部分一起切掉,所以王宁安必须拿出一套完美的方略,把裁军大权抢到手里。

俗话说三个臭皮匠赛过诸葛亮,王宁安不觉得自己能胜过修炼几十年的韩相公,所以他把苏大、苏二、吕惠卿、章敦等人都找了过来。

三天时间,转瞬而逝,韩琦拿着他的方略,找到了赵祯。

韩相公也没有想到,他不过是要压制武人而已,结果弄得假戏真做,必须要裁军了。好在韩琦心中韬略过人,很快就想出了办法。

站在赵祯面前,韩琦大声说道:“陛下,臣经过深思熟虑,觉得贸然裁军,的确多有不妥之处,臣顾忌这2o万人当中,有1o万空饷,剩下的1o万人分成三部分,3万人开荒屯田,2万人安排到邻近的衙门,充当差役,再有5万人,臣提议送到岭南开荒屯田。”

韩琦感叹道:“侬智高叛乱,岭南损失惨重,正需要人手,王宁安之前不也是把陈州的百姓送到交趾去了,裁下来的人马送到岭南,也是物尽其用。为了显示陛下仁慈,三司这边可以拨付三个月的粮饷,交给遣散士兵,让他们不至于无依无靠。”

韩琦笑呵呵说着,他的这套办法显然下了不少功夫,只是这里面的歪心眼也不少。比如把人弄到岭南屯田,看似用的是王宁安的办法。

但是韩琦却没有提供足够的保障,也没有事先安排好土地。光靠三个月军饷,路上就花没了,还想去岭南开荒,做梦去吧!

韩琦明显有意为之,他正好借机,把将门的爪牙羽翼都给赶到岭南,让他们自生自灭才好。

这位韩相公处心积虑,他并不担忧赵祯会拒绝。他根本不信,王宁安还能拿出更好的办法!

韩琦注意到,赵祯看着他的奏表,嘴角含笑,似乎很满意,可又有些异样,几年时间,这位皇帝陛下显然比以往深沉多了,弄得韩琦有些摸不着头脑。

赵祯的确在笑,但却不是给韩琦的,而是给王宁安的。

在两个时辰之前,王宁安将裁军的办法送给了赵祯,都说不怕不识货就怕货比货,两相对比,立刻差距就出来了。

王宁安分析赵大设立厢军的初衷,一点也没错,厢军不是打仗用的,最多只能算是辅兵。无非是给破产无业的百姓找一条生路,免得造反。

从这个思路出,只要能找到更好的活路,裁军就变得顺理成章,一点难度也没有。

近几十年来,官员压榨盘剥,厢军已经彻底沦为了半奴隶。

他们不但要修城池,河工,道路,还要给权贵干活儿,收割粮食,运送货物……就这么说吧,厢军除了不能打仗,什么都干!

既然如此,那何不就把厢军变成做活的人!

王宁安提出了厢军裁撤的两个方向,其一就是营建,变成专业的建筑工人,修房屋、道路、桥梁等等,其二就是从事物流,包括长途贩运,还包括城内的配送,嗯,就是大宋版的快递小哥。

这两个行业技术门槛不高,需要的劳动力又多,只要肯吃辛苦,能拿到不错的收入,而且最关键是摆脱了厢军的身份,不用受到军规制约,可以挥自己的聪明才智,过上殷实生活,总而言之,好处多多。

王宁安还建议,暂时不要把粮饷都停了,而是把这笔钱拿出来,成立皇家运输公司,和皇家营建总公司。

体贴的王宁安,还把订单给提前附上了,他不是要改造樊楼的那一片吗!

正好就让营建公司来干,做成之后,樊楼周围就会成为大宋新的商业中心,每天大宗商品交易,贩售四方,运输公司的活儿就来了。

王宁安在后面,附了详细的计算,包括商业中心的规模,需要的建筑工人,以后能带来多少物流,又能消化多少物流劳动力。

根据总体预估,京城的建筑和物流需要劳动力15万,三年之后,两家公司纳税过百万,带动的其他行业,数之不尽。

从原本每年消耗7oo万国帑,到给朝廷带来百万岁入,最关键是,组建公司之后,效率大大提高,以后有什么大工,可以直接承包给他们,虽然会多付出一些钱款,但是免去了扰民之苦,还能又快又好,保质保量把工程做下来。

王宁安不是空口说白话,这套东西他在平县已经试验过了,完全行得通。专业的建筑队至少能提升五倍效率,而随着经济展,专门的物流业也十分必要。

不说别的吧,京城的餐馆酒楼已经有了外卖业务,很多小学徒提着食盒,到处送菜,厢军凭什么不能学学他们,也靠着自己的双手挣钱……

赵祯把王宁安的方案给了韩琦看了看,韩相公的智商是不用怀疑的,他只是想不到而已,穿沪指被捅破了,韩琦大惊失色,心里头嘭嘭敲鼓!

脑中闪过六个字:既生瑜,何生亮!

没错,他以才智自诩,生平能放到眼睛里的人没几个,目空一切,目无余子,说的就是韩琦!

当然人家也要本钱,自从入仕以来,过关斩将,曾经靠着一己之力,扳倒两位宰相,参与庆历新政,力战李元昊……出将入相,如果没有王宁安掺和,人家韩相公就是大宋的传奇。

还是那句话,不怕不识货,就怕货比货。同样的两份方案,摆在那里,就算韩琦脸皮厚,他也不敢说自己的好,一张老脸微微红。

赵祯倒是没太注意韩琦的神色,他还沉浸在王宁安的奇思妙想之中。

“王卿这个办法很好,非常好!假如能在京城实验成功,就可以推广开,其他的路府州军,都可以效仿,如此一来,我大宋的百万厢军不但不是朝廷的负担,还能替朝廷创造税收,充实国库,变废为宝,一举两得啊!”

赵祯笑呵呵道:“韩相公,你意下如何?”

韩琦更加无地自容,换成十年前,以他的暴脾气,干脆直接辞官了,只是这些年过去,韩琦也把厚黑神功修炼到了第九层。

他定定神,微笑道:“陛下,王大人奇思妙想,方法倒是很不错,只是做起来,就怕走了样。老臣不才,愿意替陛下监督王大人裁军,从旁协助,拾遗补缺吗!”

要是王宁安在这里,非得气爆炸了。

好你个无耻的韩琦,明明被老子比下去了,你还要监督我。

监督你妹!

赵祯当然欣赏王宁安的办法,可问题是里面的主意太多新东西,在平县能成,放到开封,却未必行了,为了稳妥起见,赵祯答应了韩琦的要求,这次裁军,由枢密院牵头,皇家银行和开封府承办,三司和御史台监督。

就这样,一个史无前例的裁军大作战开始了。

王宁安把几个纨绔公子哥,包括国舅曹佾都叫了过来,几个小子排排站,仿佛听班主任训话一样。

“你们都听着,回家之后,告诉你们家里头,有多少亲信子弟,在军中吃空饷,喝兵血,从今天开始,就给老子停下来,以前可以既往不咎,往后还死不悔改,落到韩琦的手里,可别怪我不帮忙!而且,我说话也没用知道吗?”

大家伙强忍着爆笑的冲动,一起喊道:“知道了!”

第312章 汴京的外卖小哥

赵祯很快就现了分权的好处,至少在裁军这一块儿,表现的淋漓尽致,以往只是依靠政事堂,而诸位相公都各怀心腹事,心机算计,很难把政策落实下去,以文彦博和贾昌朝之强势,要裁军八万,尚且不能推动。

可是自从皇家银行介入,情况就大不相同。

韩琦干得很卖力气,整个文官集团也是上下一心,查得非常严格。他们盘算得很明白,裁撤越多,皇家银行的压力就越大,你王宁安不是有本事吗,不是能耐吗!就把所有烂摊子都推给你,看看你小子能不能吃的下来!

事实证明,大宋的文官斗不过王宁安,但是欺负那些将门还是指甲盖长毛老手!

经过半个月的功夫,韩琦就清理出来大批的空饷,站在皇帝面前,炫耀般汇报。

“……骁锐第三指挥342人,其中老弱95人;云翼第三指挥、第八指挥,448人,老弱12o人;万捷第一指挥3o2人,老弱7o人;骁捷第五指挥46o人,老弱18o人……”

韩琦的声音在大殿之中回响,所有大宋的君臣都惊呆了,一个个鬓角冒汗,惊恐震怒到了极点!

他说的人马都是驻守京城的禁军,而且还是禁军当中的中上等,仅次于四大老牌主力,捧日、天龙、神卫、龙卫。堪称是大宋的精华所在,保护京城安全的中坚力量,可掀开了盖子,所谓精锐早就腐烂了,破败了。

大宋的骑营是4oo人,步营是5oo人,根据韩琦的报告,普遍缺额在三四成以上,如果扣除老弱,就剩下不到一半。

按照这个比例推算,驻扎在京城的二十多万禁军,其中堪用的,能有十万人就不错了!

想到这里,赵祯的心就拔凉拔凉的。

他越感到惶恐不安。

其实军队的空饷古已有之,在赵大和赵二的时代,还不算明显,到了真宗年间,就开始不断扩大。

赶上了赵祯上位,几十年来,禁军从5o万膨胀到了86万,地方的厢军更是多如牛毛,赵祯又是一味任恩,不愿意对手下苛责。结果下面就有恃无恐,把朝廷法度当成儿戏,把大宋安危当成了笑话!

要知道大宋自从立国以来,就面临着北方的强大压力,辽国动不动就拿2o万铁骑威胁大宋。

宋军的战力本来就不行,空额又这么严重,如果辽国真的杀到了京城之下,靠着十万人,能挡得住吗?

想到了这里,不只是皇帝陛下,就连所有朝臣都惊呆了,真是腐烂到了极点!

赵祯闭着眼睛,深深吸口气,他平静了许久,才把目光转向了狄青,“韩相公所言是真的吗?”

狄青虽然没吃空饷,但是身为枢密使,统辖的人马如此不给他脸,狄青也不好受。但是他有一点,就是绝不说假话。

“回禀圣人,韩相公所言,基本属实。而且这只是人员,如果涉及到了马匹,只怕缺额更加严重,而且我大宋的战马七成以上都瘦骨嶙峋,年龄偏大,无法驮着士兵征杀疆场,以如此之兵,臣,以为,就算是白起、王翦一般的名将统辖,也难以克敌制胜!”

听完了狄青的话,赵祯更加揪心了。

光有仁慈有什么用!下面的这帮畜生,只会把自己的仁慈当成懦弱,当成好欺负!

朕一定要振作起来,不为了别的,就算为了自己没出世的孩子,也不能姑息纵容下去!

赵祯想起孩子脸上闪过一丝柔和,随机又变得万分肃杀,整个大殿都冷了好几度。

“所有老弱,一律裁撤,至于空额问题,将原有的两个营合并成一个,再另外挑选青壮之士补充进来,这件事情,就由狄爱卿去办。”

狄青连忙点头,“臣一定不辱使命,宁缺毋滥,恢复禁军战斗力!”

“好!”

赵祯很满意,他又转向了王宁安,“王卿,裁军的第一步已经开始了,你这边情况如何?”

王宁安自信道:“陛下放心,臣已经完成了规划和征地,樊楼周围,一共15oo亩土地,将建成最大的商业中心,初步计划投资2ooo万贯,建成之后,会给朝廷每年带来5oo万贯的岁入,裁下来的军卒,都能妥善安排。”

王宁安又画了一张老大的饼,一直没说话的贾昌朝突然开口了。

“王大人,这么大的投资,这么大的手笔,需不需要朝廷出资,要知道眼下三司也不宽裕,是吧,韩相公?”

老家伙这是看到韩琦立功,心里难受,非要给他上点眼药,最好让韩琦和王宁安斗起来,他这个相就有了挥的空间。

哪知道人家韩相公多光棍啊,裁军已经成了关乎大宋生死的事情,就算有些龌龊的心思,那也只能放在私底下,在表面上,韩琦那可是大公无私的!

“三司这边没有问题,裁下来的空额差不多6万,还有老弱4万多人,养这帮废物一年的军费就要近千万贯,老夫可以拨出一半,留给皇家银行。”

韩琦冲着王宁安笑道:“王大人,非是老夫不愿意都给你们,毕竟接下来还要招兵,弥补缺额,5oo万贯是少不了的,请王大人理解。”

王宁安笑道:“韩相公客气了,大家伙都是为了朝廷,为了完成陛下的嘱托。自然要和衷共济,我已经着手融资,动员民间力量,资金问题不能解决。”

赵祯好奇道:“王卿,这么多的资金,靠民间能解决吗?”

“没问题,天下承平百年,民间积累的财富非常充裕,只是没有投资渠道而已。”王宁安感叹道:“樊楼周围的御街宝地,是京城最繁华的所在,四夷无不为之惊骇倾倒。这么一块好地,却变成了饮酒作乐,章台走马,才子佳人,调笑贪欢的龌龊之所,微臣以为非常不恰当。”

王宁安看了一眼贾昌朝,严肃道:“贾相公,如今士林崇尚享乐,贪图安逸,心中没有朝廷天下,只想着诗词歌赋,才子佳人,弄出点逸闻趣事,天下扬名,然后就能通过科举,蟾宫折桂,这样选出来的人物,能治国吗?能辅佐圣君,开创大宋盛世吗?贾相公,下官以为,关停樊楼,正是一个非常好的时机,要扭转士林风气,要引导士人忠心报国吗!”

他的话刚说完,欧阳修立刻站起来,“陛下,贾相公,王大人所言极是,朝廷要振作,要有所作为,就要有能干之臣,既然裁军整军开始了,文官士林也不能独善其身,否则,岂不是成了老百姓常说的,乌鸦站在了猪身上,只看到别人黑,没有看到自己黑吗?老臣这边要严格要求御史台,监督不法,弹劾赃官。士林这边,更要砥砺正气,提倡节俭务实,要培养真才实学,不要搞些华而不实的东西。”

赵祯抚着胡须,很是满意,笑道:“永叔之言,甚合朕心,政事堂要着手整顿,不能再浑浑噩噩,得过且过下去了。”

从宫里出来,韩琦意味深长看了眼王宁安,暗暗把他又调高了一级,这小子绝不是善茬子,是一点亏都不吃!

显然,军中出了这么多问题,虽然和王宁安没直接关系,但毕竟是丢了面子,打了脸,好说不好听。

王宁安借着樊楼的事情,把火烧向了文官,指责士林风气不正。等于是提醒赵祯,别看武夫不成,文官同样糟糕。

而且顺带着还推销了六艺学堂,给了欧阳修一展拳脚的机会。

可别小看王宁安这一手,什么叫做水滴石穿,积毁销骨啊!

文官就是靠着每天念经一样地灌输,把皇帝彻底变成了他们的人,对他们是言听计从。反观武将,由于没人能说得上话,渐渐的就彻底边缘了。

兼听则明,偏听则暗的道理谁都知道。

问题是以往赵祯想要兼听,也没人说给他。

显然,从王宁安执掌大权之后,文官一言堂的局面彻底一去不复返了。

真是个难缠的小子!

……

让文官更惊讶的还在后面,这边刚把人马裁下来,那边就安顿好了。

潘家、曹家、杨家、高家、柳家,他们全都动作起来,把裁撤的人马组织起来,脱掉铠甲,换成了统一的青色短打。每个人还都配属了手推车,在推车的下层放了一个大木桶,里面装着热水,在上面摆了一圈食盒。

京城人讲究生活,很多人几乎不在家里做饭,要么去各种餐馆,要么就让饭馆送到家里来。

这种手推车每次能运2o份左右,加了热水保温之后,送到客人家里,还是热乎乎的、特别是炒菜凉了简直没法吃,跑到酒楼人多嘈杂,还不一定有位置。

送餐到家就体贴多了,一经推出,就大受欢迎,不到半个月的功夫,就能看到汴京的街道上,到处都是推着手推车送餐的身影。

好些外来的商人,有高丽的,倭国的,交趾的,大理的,还有大胡子的中东商人,看到这一幕,简直跟见鬼了似的。

足不出户,就能享受到美食,当一盘盘色香味俱全的菜肴摆在面前,他们简直激动地要哭了。

直接结果就是来京的外地人都迅胖,身体跟吹气球似的横向展,大胡子变成了大肉墩!

第313章 微服私访

在铜价大战的关键时刻,赵祯几乎都在皇后的宫中渡过,宫外的消息,除了通过皇城司送密报,还要曹家送来消息,互相印证,确保不会被蒙蔽。

能平息铜价,打赢关键一仗,曹家是出了很大力气的,曹皇后和赵祯之间的夫妻感情快回温,几乎到了刚成婚的时候,曹皇后也不负众望,果然怀孕了。

三十多岁的人,放在后世,也算是高龄产妇,更何况是大宋。自从知道自己怀孕之后,曹皇后格外小心,愣是压住了各种风声,一点消息没有走漏出去。

知道胎儿稳定了,才向外面露出口风,她身边的人全都换了一茬儿,为了保证绝对安全,从曹家找来了两个生育过的侄女,昼夜轮班,贴身伺候。

所有的一切,都是为了肚子里的孩子。

眼看着曹皇后的肚子一天比一天大,赵祯满心欢喜,无论多忙,都要跑过来瞧瞧,问问妻子的身体情况,趴在肚子上,听听胎儿的动静,若是小家伙抬起脚,踢了一下,赵祯能高兴一整天!

苦尽甜来,糟心的日子总算是过去了,皇后有了身孕,汝南王府一支也演得露出了马脚,骗不下去。

这大宋的江山,还是朕的,也是朕的孩子的。

一想到这里,赵祯的心热乎乎的,他要留给孩子一个太平盛世,一个国泰民安,府库丰盈的铁打江山!

从皇后的宫里出来,赵祯只是远远看了看,并没有进去,就转身回来了。

“圣人,太医说了,皇后身体很好,胎儿也很健康,您可以放心,多看看也无妨。”

赵祯摇头,“那怎么行,朕这一身寒气,冲撞了梓童和孩子怎么办!再说了这么多烂事,朕也不能太懈怠了,这一二十年,底下的人见朕是个好欺负的,越没有规矩了……”

赵祯感叹着,突然问道:“陈伴伴,裁军的事情弄得怎么样了,安顿了多少人了?一万,还是两万?”

从禁军裁下来四万多老弱,按照赵祯的估计,能安顿一半的人已经很不错了。

陈琳咧嘴一笑,“根据下面的奏报,说是王大人正在招工呢!”

“招工?什么意思?”

“就是那四万多人不够用了,他还在大举招工。”

赵祯一听,眉头皱起来了,“陈伴伴,你不是替王宁安打马虎眼吧?那可是四万多人,不是四万多块砖,哪能说安排就安排了?人手还不够用了?是不是王宁安嫌弃他们桀骜不驯,把人都给遣散了,又重新招人?”

不得不说,老板变得勤快了,下面的人日子就不好过了。

哪怕连王宁安,赵祯都不放心了。

陈琳忙道:“官家要是不放心,老奴这就去把王大人请来,问问情况。”

“别。”赵祯一摆手,“王卿他们事情不少,都挺忙的,唯独朕是个闲人……罢了,陈伴伴,你就陪着朕,去街上看看,眼见为实吗!”

陈琳一听也吓了一跳,年轻时候,赵祯倒是微服私访过,这十几年几乎不怎么出宫,现在一见,皇帝的确和以往不同了。

换上了百姓的衣服,又带着不少皇城司的高手,在暗处保护,赵祯和陈琳从皇宫后面出来,绕了几条街道,来到了御街。

说来惭愧,赵祯已经许久没有见过自己治下的江山。

放眼望去,诸坊巷、马行,诸香药铺席、茶坊酒肆,无不装饰精美,风格各异。若是到了晚上,灯烛照耀,宛如仙境一般。

即便是白天,也能感到无比繁华,诸门皆有官中乐棚。万街千巷,尽皆繁盛浩闹。每一坊巷口,无乐棚去处,多设小影戏棚子,以防本坊游人小儿相失,以引聚之。

深坊小巷,绣额珠帘,巧制新妆,竞夸华丽,春情荡飏,酒兴融怡,雅会幽欢,寸阴可惜,景色浩闹,不觉更阑。

宝骑骎骎,香轮辘辘,五陵年少,满路行歌,万户千门,笙簧未彻,市人卖玉梅、夜蛾、蜂儿、雪柳、菩提叶、科头圆子、拍头焦等等香花香草,吸引无数人购买,编成花环,戴在头上,富有生趣。

若是逛得饿了,街边有卖大小米水饭、炙肉、干脯、莴苣笋、芥辣瓜儿、义塘甜瓜、卫州白桃、南京金桃、水鹅梨、金杏、小瑶李子、红菱、沙角儿、药木瓜、水木瓜、冰雪、凉水荔枝膏等等吃食,皆用青布伞当街列床凳堆垛。

还有沙糖绿豆、水晶皂儿、黄冷团子、鸡头穰、冰雪细料馉饳儿、麻饮鸡皮、细索凉粉、素签、成串熟林檎、脂麻团子、江豆儿、羊肉小馒头、龟儿沙馅之类,无不味美。

放眼望去风亭水榭,峻宇高楼,雪槛冰盘,浮瓜沉李,流杯曲沼,苞鲊新荷,远迩笙歌,通夕才罢。

……

观看着眼前的繁华富庶,赵祯竟有种流泪的冲动。

这就是他的江山,他一手治理出来的太平盛世!看到了这些,赵祯既是欣慰,又是担忧,繁花似锦,烈火烹油,终究不能长久。

哪怕是汉唐之盛,就难免盛极而衰,更何况是立国根基薄弱的大宋。

想到这里,赵祯越关心裁军事宜,都说无钱寸步难行,裁军正是接下来改变的基础,这一炮打不响,就什么都不用提了。

赵祯走着,正好看到了路边有一家酒楼,在门口有几个穿着青色短打的汉子,正推着小车,快步奔走。

赵祯笑道:“陈伴伴,这是不是那个小子搞出来的?”

陈琳道:“看着像。”

“嗯,进去坐一会儿,那小子不是喜欢说务实吗,倒要看看他是不是吹牛皮!”

赵祯和陈琳走过来,有小伙计连忙迎了上来。

“两位客官,可事先预定了座位?”

赵祯摇头,“莫非没有预定,就没有位置了?”

“不不不!”

小儿连忙陪笑道:“客官,一楼还有一间雅座,要不要去坐坐?”

赵祯摆手,“就在大堂上吧。”

“好嘞!”

小儿给他们找了一间靠窗户的桌子,明明没有灰尘,他也有白毛巾擦抹一番,十分殷勤讲究。

赵祯随便点了几个菜,趁着厨房忙活儿,他把小伙计叫过来,笑着问话。

“你们这的生意可好?”

“好,别提多好了,跟着火似的!”小伙计道:“我们金谷酒家虽然比不上樊楼,一品居,天香阁,在京城也是顶有名的酒楼了。以往不提前预定,都没有座位。”

陈琳笑道:“以往没有,今天有了,是我们有福气,还是贵店的生意不如以往了?”

小伙计连忙摇头,“您二位当然是有福气,可蔽号的生意却是更好了。”

“那是什么缘由?”赵祯好奇道。

“当然是有了送餐了。”

小伙计见生意不忙,就打开了话匣子,和赵祯他们聊了起来。

送餐的早就有了,不过一般都是店铺的小伙计去送,或者是对方派家人来拿。

可这样做,不是很方便,毕竟饭口的时候,伙计都忙,轻易不能离开,因此要达到一定的金额,才给送餐。

最近新推出来的送餐业务就大大改变了情形。

先,送餐员会先到各处客栈、旅馆、工场、店铺、码头,富户之家,凡是需要订餐的地方,提前搜集订单,然后到各个酒楼下单子,做好之后,再给对方送去。

京城人好吃好喝,那可不是吹牛的,不管多贵的馆子都是宾客盈门,还有好多挤不进来,不得不失望离开,随便在街边应付的。自从有了专门送餐的,情况就完全不一样了,提前给酒楼下单子,又不用占据酒楼的位置,想吃什么,直接送到手里,方便无比。

对酒楼来说,这是一个好事情,出货量增加了,占用酒楼的位置减少了,还不用浪费他们宝贵的人力资源,简直打着灯笼找不到。

最初还有很多酒楼怀疑,不愿意掺和,可没过几天,当他们看到别人每天订单接到手软,出货量倍增,全都红了眼睛。

哪怕连街边小摊,也都参与其中,生怕落后了。

对于普通客人来说,也是个不错的事情,不是家家户户都能订一桌子菜,也不是谁都养得起仆人,能帮着取酒菜。但是不代表这些人不想吃美味的饭菜,而且京城的节奏太快,商机稍纵即逝,很多人没法去饭馆耽搁时间,也有人不喜欢人挨人,人挤人的烦杂场面。

总之,送餐员帮了他们的忙。

提前一两个时辰,把想要吃的东西写在单子上面,就有送餐员取走,到了吃饭的时候,准时把饭菜送来,吃完之后,也不用收拾,还有专门人员取走。

从头到尾,什么都不用管,实在是太贴心了。

一经推出,就大受欢迎。

赵祯含笑,“听起来是不错,那些送餐员收入如何,可有赚头儿?”

小二偷眼看了看,压低声音道:“赚头儿大了!实不相瞒,小的都想去送餐了!”

按照规定,送一份餐,可以得到两个铜子,平均一天送2oo份,就是4oo文!一个月12贯。

“一年一百多贯,比禁军的俸禄多了一倍啊!”赵祯意味深长道。

“不止!”小伙计道:“客官,在饭馆吃饭,房舍,桌椅,板凳,这都要算钱吧!实际送餐的价钱,一道菜最少打八折,有的只要一半的价钱,甚至三折就行!”

第314章 恐怖的汴京城

桌子上摆了几道菜,还有一壶好酒。

赵祯却没心思吃,他让小二把酒菜送到了雅间,他和陈琳对坐,兴奋聊了起来。

这个送餐小哥的点子,实在是太妙了。

从禁军裁下来的几万人,都在汴京待了许久,十足的地头蛇,哪的饭菜好吃,哪的酒水地道,他们门清儿。

王宁安让人从中挑选身体好一点的,脾气温和,能说会道的,经过一些日子培训,就撒出来了。

大家伙最初也不习惯,甚至有人张不开嘴,不敢说话。

而且这帮军卒脸上都有刺字,很多老百姓也害怕他们,酒楼不敢用。

把王宁安着实给难到了,幸好这时候有两个人站了出来,一个是刚刚荣升枢密使的大宋人气偶像狄青。

身为枢密使,裁军是他的职责,给弟兄们安排出路,也是他的义务。

狄青跑了很多家酒楼,和大家伙和和气气商谈,又把军中的弟兄叫来,让大家伙沟通感情,堂堂枢密使出面,所有人都很惊讶,毫无例外,全都答应了。

另外一个人就是赵宗景,这个家伙还真够意气,之前他就帮着王宁安跑铜器铜料,这一回更是轻车熟路,和京城的各个宗室府邸搭上线了。

虽然每家都有厨房,但也不是什么菜都擅长,而且那么多仆人,有时候客人来的急,没有时间做,就去跟酒楼订餐,让送餐员送。

不得不说,自从汝南王府一系栽了跟头,赵宗景一下子变得炙手可热起来,大家伙现他们家一门二王,深得陛下喜欢,他又有个财神爷哥们,军中的小伙伴也愿意捧他。

如果赵祯生不出儿子,皇位必然落到赵宗景的手里。

顶着未来储君的名头,谈生意还能不轻松!

宗室摆平了,勋贵将门更不在话下,另外老包也帮忙了,汴京之中,就属开封府的衙役兵丁最多,事情也繁忙,很多人都来不及吃饭,或者就在街边小摊对付。

包拯签下了约书,用市价的五折,长期订购衙门的伙食。

这招一出,开封府的衙役都哭了。

黑老包终于知道心疼人了!

不光是开封府,其余的,什么太学啊,国子监啊,翰林院啊,御史台啊,纷纷效仿。

大家伙算了一下,把伙食外包出去,不但大家伙吃的更好,而且还能节省不少开支,两全其美。

正是有了这些大客户,才提高了送餐的效率,往往一家客栈,就有几十个士子一起订餐,而且还是早中晚三顿……要不是有大客户撑着,想要送几百份,根本不可能!

最初的送餐员只能挣一个辛苦钱,每天四百文的送餐费,可渐渐的情况就生了变化。不是每个人都知道哪的饭菜好吃,更没法像后世那样,在网上就能看到评论,因此很多人拿不定主意的时候,就让送餐员帮着安排。很多时候,都是他们拿出一些钱,让送餐员自己安排。

所以每个送餐员接受的培训,第一课就是告诉他们,要以诚待人,要替百姓考虑,挣得每一个铜子必须干干净净,给客户推荐的食物务必物美价廉,干净卫生。

而且不定期会有管理人员登门拜访,去考察送餐员是否有不妥当的情况。

再有,还会组织所有送餐员,对京城的酒家饭馆进行评级,一共五颗星,能拿到星级,就能得到优先推荐。

经过这么一弄,送餐员的地位都水涨船高了,好些人打破头想要挤进来,还有酒家暗暗贿赂送餐员,让他们评分的时候,高抬贵手。

对于这些蝇营狗苟的事情,王宁安也只能要求严格管理,根本没法杜绝,实际上,这也是送餐服务的真正利益所在!

通过上万名送餐员,整个京城的餐饮行业就被掌控起来,制定标准的权力就落到了王宁安手里。

别小看这个权力啊,比如以往评价酒楼,往往不只是酒菜如何,而是看姑娘如何。

有哪个花魁,哪位行坐镇,立刻身价倍增。

说白了都是“食色性也”的的那一套。

到了王宁安这里,美味、安全、为生,实惠……这些词汇成了饭馆的追求,原来很多被压制的酒楼一下子大放异彩,成为了百姓追逐的美食代表。

反观粉子胡同,汴河的画舫,开始萧条起来。

王宁安不是存心和谁为敌,问题是身为帝国的心脏,靠着一帮花枝招展的小女人招揽客人,维持繁荣,实在是太丢人了。

在王宁安的构想之中,京城除了政治之外,还要成为金融,商业,服务业的中心,当然他的服务业是大服务业……

随着送餐员受到追捧之后,很多酒楼现既然可以集中送餐,为什么不能集中采购……很快,另一个行业也繁荣起来,那就是物流配送。

粮食、蔬菜、肉类、鱼虾、鸡鸭……都有人集中采购,然后分配到各个酒楼饭馆。

餐饮业这么搞,其他行业也跟着效仿,什么布匹啊、茶叶啊、瓷器啊、家具啊、锅碗瓢盆啊……越来越多的店铺加入其中,他们只要把采买的内容谈好,就有专门人员负责运送,根本不用浪费功夫,可以专心经营,还能节约成本,当然非常满意。

就拿绸缎来说,一家绸缎行采购2o匹绸缎,装不满一驾马车,却也要雇佣一驾马车,有了物流配送之后,可以把三五家的集中起来,一驾马车就送来了。

毫无疑问,效率大大提高。

从京营裁下了四万多人,其中几千人充当送餐员,几千人赶马车,几千人负责搬运物流……很快就现人员不够用了,居然不得不大肆招工,弥补缺口。

赵祯亲眼目睹之后,简直都不敢相信。

“陈伴伴,这么看来,接下来的裁军也可以做了?”

陈琳咧着嘴,无奈笑道:“貌似是这样的,都是搬运送货的活儿,裁几万厢军,充实进来,一点问题都没有。不但能节约军费开支,还能繁荣市面,给各方提供便利,老奴实在是想不出反对的理由!”

赵祯十分感叹,“没错,军费节约了不少,又给朝廷增加赋税,王卿的本事的确了得!”

在外面逛了大半天,赵祯欣欣然回到了宫中,他显得信心十足,以往提到了变法,都是阻力重重,每一步都是逆水行舟,别提多难了。

可是到了王宁安这里,就显得顺理成章,轻而易举。

赵祯都有点犯糊涂儿,到底王宁安有什么本事,能做到别人干不成的事情,真是咄咄怪事!

为了解决疑惑,赵祯第二天把王宁安叫到了宫中,询问他的看法。

“陛下,其实这事没什么不好解释的,关口就是理不理解京城!”王宁安笑呵呵道。

赵祯一愣,“王卿,你给朕说说看!”

“遵旨!”

王宁安信心十足,向着赵祯解释起来……京城很大,不是一般得大,常住人口就有百万以上,算上流动人口,几乎到了二百万。

这是个什么概念呢?此时的欧洲,人口最多的城市只有几万人,汴梁相当于5o个巴黎,甚至比很多国家的全部人口都多!

面对这样庞大的都会,传统的士大夫是无能为力,哪怕是其中的极品韩琦,提到裁军,他也仅仅能想到屯田而已,丝毫不理解这二百万人是什么概念,甚至在他们的印象之中,都觉得这么多的人口是负担,是累赘,如果人少了一点,治理起来保证更容易。这种颇有削足适履情怀的观点,王宁安都无力吐槽了。

你们可知道,这么多的人,是多大的商机?聚集这么多人,多不容易?

唐代的长安也有百万人口,可唐代奉行坊市分离,市场开放的时间有严格限制,晚上还有宵禁。显然,这些措施都是为了管理方便。

相比起来,汴梁城更像是后世的都市,各种限制都打破了,可以自由生长,疯狂膨胀!

这么大的都市,岂止是送餐而已,各种物流、货运、家政、环卫、保安……需要的人数,简直是天文数字。

高贵的士大夫不屑于这些琐事,反正他们能雇佣足够的家丁丫鬟,把自己伺候得舒舒服服的,他们从没有想过,大多数的普通市民要适应京城快的生活,又要照顾家人,需要付出多少辛劳!

急需有人出来,帮着他们解决实际的困难。

就拿送餐员兴起之后,有人就提出了疑问,既然他们能送餐,能不能帮着普通百姓采购商品;能买东西,能不能帮着打扫屋子院子;甚至有人希望能帮着照看小孩子,省得被拍花子拐走了……

“陛下,臣以为下一步可以开邮递,家政,幼儿园等项目,进一步安置人员。以臣的估计,光是京城,就能消耗2o万劳力,如果长远估计,哪怕5o万人,也未必够!”

“而且这些劳动力也要消费,他们又能催生其他的产业……比如城市的卫生、治安、消防……都需要很多的人手,能形成一个良性循环,让汴京越来越好!”

“陛下,相比别的城市,汴京还有一个得天独厚的条件,这里有几十万禁军,还有上万的官吏,朝廷的俸禄,每年至少有两千万贯以上,都在了京城,几乎占了朝廷开支的三成……所以说,京城是全天下货币最充裕的地方。如果还停留在雇佣奴仆,伺候生活的自给自足观念里,这么多的货币,根本挥不出效果,相反,很多人会把货币囤积起来,变成了死钱,加剧钱荒。”

“假如通过各种服务,把这些钱引导出来,投入市场,能够给几十万人提供生计,带动上百万人安居乐业,给朝廷增加千万贯的商税的收入。”

王宁安誓,这一次他真的没有忽悠,汴京城就是这么恐怖!

第315章 无忧洞

王宁安和赵祯谈了很久,套用后世的说法,那就是君臣达成了广泛共识,取得了丰硕的成果,汴京未来的美好蓝图,就在他们的规划之中浮现了……

王宁安的思路很简单,就是把一切都规模化,市场化……比如拿送餐员来说,他们需要标准的制服,带动了成衣业,需要推车,带动了木工,需要碗筷餐具,又带动了陶瓷。需求增加起来,生产规模就要扩大,人力不够用,就要明机器,有了机器,工业革命就不可避免到来……

对于大宋来说,迈入工业社会,并非不可能,西方工业化的开端是珍妮机,一次能纺织8根线,而大宋呢,在南方就有能同时纺织32根线的水力织布机。

王宁安觉得,要改变大宋不难,关键是要把庞大的社会能量激出来,不要怀疑老祖宗的勤劳和聪明。

当然,传统的士人集团,趴在土地上敲骨吸髓的士绅地主,是无法引领这项伟大变革。

或许老天爷都在帮自己,鬼使神差,把自己推动了皇家银行行长的位置,既然如此,那王大行长就要放大招了!

“陛下,臣以为推动京城的展,还需要一项政策。”

赵祯笑道:“王卿,你只管说,朕能答应的一定答应。”

“臣谢过陛下。”王宁安道:“臣希望皇家银行能够制定基准利率。”

赵祯不解,“王卿,这一招有什么用?”

“陛下,臣有一些思考,正要启奏陛下。”

……

一个人的财富可以粗略分成两种,货币和实物,把钱借出去,获得利息,把商品卖出去,获得利润。

从某种角度来讲,利息是货币的利润,利润是商品的利息……听起来有点绕,简单说就是付出收获。

人都是趋利避害的,什么事情容易,赚的钱多,就干什么,人傻钱多来吗!

以之前汝南王府还有大相国寺同一赐乐业人的借款来说,月息两成,复利计算,只要四个月,利息就能过本金!

借一块钱,还两块!

可怕不?

当然由于紧急用钱,利息偏高,但是实际的民间借贷,也比这个少不了多少。

南宋的朱熹曾经注意到民间利息过高,他拿出了一些稻谷,借贷给百姓,三个月为期,利息两成,百姓们感激涕零,踊跃借贷,不到两年的功夫,朱熹获利过十倍!

老天爷啊,三个月就要百分之二十,结果还被当成了圣人,歌功颂德。

由此可见,两宋的民间利息到了何等夸张的地步!

既然民间利息这么高,有钱的人只要放贷就可以赚得钵满盆满,干嘛还去投资工商,既浪费精力,还要承担风险。

试问,哪个行业每年能赚几倍的利润?

除了像王宁安这样开挂的,别人行吗?

社会环境如此,就别怪工商展不起来。

王宁安思考得多了,他觉得利息就像是一把尺子,这把尺子体现了货币的价值,当你有些钱的时候,可以通过不劳而获,赚取利息,从某种角度来说,这是对你过去劳动积累的奖励。

假如利息太高了,高到了比经商做工获利还多,岂不是说不劳而获的人胜过靠双手致富的人吗?

显然,这是不合理的。

所以利息应该比工商业的普遍获利低一些,这样才能引导那些有能力的人去投资工商,创造更多的财富。

当然,利息也不能过低儿,像后世甚至出现了负利率,那就是走到了死胡同,不用顾忌货币成本,也就没有了创新的动力,所以过低的利息造就了一大批的僵尸企业,典型的代表就是东海上的倭国,动辄百年老店一大堆,有些人还以为有什么工匠精神,大加吹捧,其实就是缺少淘汰,僵尸横行,才从失去的十年,变成二十年,三十年……说这些有点多了,大宋眼下的问题是借贷成本高的不正常,以往是钱荒的压力,没有办法,如今钱荒逐步缓解,王宁安又手握着皇家银行,可以大展拳脚。

“陛下,臣准备将基准利益定在年息两成,大宗借款,朝廷鼓励的项目,可以低于一成五,甚至一成;民间借贷,年息不能过三成,所有驴打滚儿利息一律视作违法,不予保护。下一步,皇家银行要在各个主要城市开设分行,全面解除钱荒,压低利息。”

王宁安满怀憧憬说道:“陛下,我大宋的都会当中,除了汴京之外,杭州也有百万人口,其余成都、苏州、广州、洛阳、大名府、泉州、福州、扬州,还有平县加上沧州,全都是三五十万人口的都会,汴京的物流配送系统,这些城市同样需要,只要把这个市场打开,别说百万厢军,就算是二三百万,也能够轻易消化干净!要想做到这一步,一个重要的前提就是压低利息,使得工商业的获利过高利贷,到时候利之所向,一切就水到渠成,事半功倍。”

王宁安的这番谈话,对赵祯的触动非常大,可以说是颠覆性的。

王宁安谈的东西只有一个核心,那就是人的行为是利益决定的,人是逐利的动物,只要调控好了利益,就能引导人们的方向。

这一套以利治国的理念,和儒家强调的以道德治国,以孝治国,完全背道而驰。

士大夫高唱君子喻于义,小人喻于利。从这个标准来看,王宁安是地地道道的小人!

可赵祯越琢磨王宁安的说法,越有道理。

赵宋的皇帝已经给了士人一百年的光景,他们没有兴旺大宋,没有收回燕云,是时候该换一套方略了。

王宁安,还有他的皇家银行,就是赵祯重新开启变法的利刃神兵!

“王卿,朕可以答应你的要求,不过暂时只能放在京城,如果出了问题,朕要随时叫停,不能贸然推到全国,你明白吗?”

“陛下思虑周全,臣也是这个意思,毕竟皇家银行的信用才刚刚建立,人才培养也刚刚起步,再有铜矿还相对紧缺,臣以为用二三十年,推广到全国,已经算是很快了。”

治理一地,和治理一国,难度完全不一样。想想王安石吧,他在地方的时候,推行青苗法,被夸成了一朵花,等到入主中枢之后,推行青苗法,结果弄得天下大乱,到处都是反对声浪……哎呦!

王宁安突然心头一动,拗相公王安石的青苗法基本上有两种评价,主流观点歌颂他勇于革新的无畏精神,网络上很多人则认为他的变法粗糙毛躁,根本不可能成功。

可是王宁安此时却有了另外一种想法,王安石推青苗法,和自己压低利息,其实是一个原理,都是降低百姓借贷成本,都是从那些士绅地主嘴里夺肉吃。

王宁安不只是无畏,而且更有大智慧,他的方法也未必是错的,而是刨了士绅官僚集团的祖坟,遭到了强力的反扑,哪怕是好的变法,也被扭曲地不像样子。

要说王安石有错,或许只是错在了太急躁了,错在了实力不够,却妄想推动天翻地覆的骤变。

想到这里,王宁安突然对那位和他的名字只差了一个字,又帮他渡过铜价危机,却从没见面的王安石,充满了兴趣。

或许只有王安石能够和王宁安聊得来,他们两个应该有很多的共同语言……

当然了,王宁安要比王安石幸运很多,他的实力更强大,而且他的老板也更清醒,赵祯把改革仅限于开封府的作法,甚合王宁安的心意。

……

从皇宫回来,王宁安就着手让下面研究基准利息的事情。

然后又把那几个死党心腹叫过来,将情况和大家一说,这帮人顿时喜出望外,如果贷款利息也压下来了,年息到了一成左右,他们投资樊楼周边的地产,办商业中心,资金成本下来了,利润直线上升啊!

“二郎啊,你可太够意思了,这是从根子上帮了我们一把啊!”潘肃等人是喜出望外,手舞足蹈,大家伙纷纷告辞,去劝说家里,加大投资,享受饕餮盛宴。

倒是曹佾留了下来,等到所有人走了之后,他才对王宁安说道:“二郎,你最近的这些动作是不是太大了?”

王宁安沉吟一下,“的确是有些大了,可是好不容易压制住了文官集团,没有他们掣肘,再不赶快做,我担心以后机会就没了。”

曹佾点头,“这个我当然懂,只是反对咱们的,未必只是文官。”

王宁安露出了深思的表情,笑道:“国舅爷,有什么话,你不用保留,直说就是。”

“那好,我就说了。”曹佾道:“我听说最近有人出了悬赏,1oo万贯要你的脑袋。”

王宁安一愣,随即摸了摸自己的头儿,笑道:“没想到啊,我的脑袋还挺值钱的。”笑过之后,王宁安的面色一下子严峻起来。

“国舅爷,你知道是谁出的钱吗?”

“知道,是无忧洞!”

曹佾老实说道:“二郎,咱们弄送餐,物流,运输,配货,装卸……原本都是无忧洞的生意,抢了他们的饭碗子,也难免他们反扑。”

王宁安眉头一皱,“国舅爷,你是什么意思,莫非要和无忧洞妥协吗?”

“不不不。”曹佾忙说道:“我是想提醒二郎要小心,无忧洞可有十几万人,不容小觑啊!”

第316章 王宁安的怒火

无忧洞,王宁安倒是不算陌生,在铜价大战的时候,出来替大相国寺购买铜器的很多都是无忧洞派出来的捣子。

王宁安当时担心打草惊蛇,就没有直接下手,但是他把情况都告诉了老包,让包青天去对付这帮家伙。

按理说老包也不弱,好几个月了,怎么无忧洞还没有干掉啊?

见王宁安没把无忧洞当回事,曹佾满脸苦笑,不得不和王宁安讲起了缘由……所谓无忧洞,就是京师的排水沟渠。

汴梁有百万人口,每天产生的污水就是个惊人的数字,同时期的西方城市很难突破十万人,就是卫生维持不了,满大街屎尿,动物的尸体,生活垃圾,很容易疫病传播,一死就是一大堆。

聪明的宋人当然不会和蛮夷一样,他们花费了巨资,在城市的地下修筑了排水的沟渠,整个汴梁,都有复杂深邃的排水道,保持城市的整洁。

要知道汴京挨着黄河,内涝十分严重,在这种环境之下,尚且能保持城市的整洁卫生,足见排水系统的厉害!

凡事都有两面,达的排水系统不仅带来整洁,也给很多江洋大盗藏身之所。

许多人作案之后,就躲进了下水道,由于里面四通八达,环境复杂,官府很难找到。久而久之,匪人聚集越来越多。

另一方面,京城有很多乞丐,还有外来的流民,大宋虽然有不错的救助系统,但也没法照顾到每一个人。

混不下去的,破产的,无家可归的,各种各样的人,也都躲到了下水道里。这种后世级都市才会出现的清苦,竟然生在了大宋,也不知道该自豪,还是该无奈!

江洋大盗和这些可怜人结合到了一起,会生什么也就不用多说了。

“近二三十年,这帮耗子的势力越来越大,竟然结成了帮派,还号称无忧洞,人数多达十万以上,分成各个堂口,俨然地下王国!”

王宁安一听,大惊失色,他也没想到,开封府的地下竟然还藏着这么一股势力,不对劲儿啊,以赵宋皇帝的胆小天性,怎么能容忍他们的存在?

“二郎,你有所不知,下水沟渠本就复杂,又经过了几十年的经营,地下有什么,没人知道!开封府派出去很多衙役,进入无忧洞就被干掉了,连尸体都找不到,久而久之,也就没人敢管了。”

“笑话!”王宁安大怒,“那朝廷的几十万禁军干什么的,摆设吗,连小小的无忧洞都管不了,还能指望他们对付辽寇的铁骑?”

曹佾满脸苦笑,“二郎,要真是朝廷铁了心拿下无忧洞,也没有什么难的,但是……唉,你知道无忧洞还有个名字吗?”

“什么?”

“鬼樊楼!”

樊楼是京城第一的销金窟,美人、美酒、美食,天下无双。

黑漆漆的下水道凭什么号称鬼樊楼,能相提并论吗?

还真别抬杠,无忧洞有十几万人,藏在地下,他们总不能喝脏水,啃泥土吧!这些人也要活着。

很多人白天要饭,打零工,搬运东西,小偷小摸,什么都干……还有一些更凶悍的,他们专门劫持女子,拍花子,拐卖儿童,把孩子弄到了无忧洞,进行调教,也是琴棋书画,诗词歌赋,一身本事,比起樊楼的女子,丝毫不差。

无忧洞的女子没有固定的场所,神出鬼没,而且这些女人不像是那些大家行,总喜欢端着架子,轻易不愿意和客人共度良宵。

无忧洞出来的,早都被磨掉了人味,说穿了就是行尸走肉,想怎么样就怎么样。

很多喜欢刺激的贵公子,钱多烧脑读书人,还偏偏钟情这些隐藏在暗处的野玫瑰。

久而久之,就有了鬼樊楼之称。

“二郎,你想啊,无忧洞有姑娘,有钱,简直就是摇钱树,京城多数官吏都收了他们的钱,自然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想要铲除无忧洞,就成了痴人说梦。”

“哼,一帮饭桶!”

王宁安颇不以为然,开什么玩笑,大宋的帝都,世界的中心,竟然允许这帮畜生存在,岂有此理!

最扯淡的是他们居然还敢悬赏要自己的脑袋,真是活腻歪了!

“我说国舅爷,你没去过鬼樊楼吧?是不是让人家抓住了把柄,跑我这儿充当信使来了?”

曹佾把脑袋晃得和拨浪鼓一样,“二郎,你可是大宋的财相,不要随便诬陷好人,我绝对和无忧洞没有关系。只是前天晚上,有人往我们家扔了飞镖,上面带着书信,大意就是让咱们高抬贵手,不要赶尽杀绝,给他们留点活路。”

王宁安背着手,转了两圈,“国舅爷,咱们的投资真的影响到了无忧洞?”

“没错,就拿漕运的卸货来说,以往都是无忧洞出来的力巴,现在都换成了咱们的人。其实也不是抢他们的饭碗,咱们投资大,配属马车,还有各种工具,货物从船上卸下来,立刻就能送到各商家,无忧洞拍马也赶不上。”

显然这是新旧体系的对抗,以往朝廷疏于管理,把偌大的权力真空交给了无忧洞,落到了一帮捣子的手里。

王宁安弄出来的物流市政系统,把这块空白给填补上了,无忧洞没了来钱的路子,自然要奋力挣扎。

“国舅爷,无忧洞到底有多少人,所说的十万之数,都是死心塌地的吗?”

“当然不是,他们要是有这么多人,干脆杀进皇宫造反了。”曹佾道:“保守估计,他们的核心战力也有四五千人吧,麻烦的是他们藏在地下,没法攻击,奈何不了他们。”

王宁安冷笑道:“没有解决不了的麻烦,光是他们拐卖孩子,就伤天害理,丧尽天良。这样的畜生根本不该存在世上!我这就去找包大人。”

曹佾一惊,“二郎,你真的要和无忧洞斗啊?”

“当然。”王宁安道:“咱们那么大的投资,需要的就是稳定的环境,京城不能有和咱们分庭抗礼的势力!”

说话之间,王宁安已经传好了官服,直奔开封府而去。曹佾跺了跺脚,十分为难,他当然要站在王宁安一边,铲除无忧洞也是情理之中,问题是……唉,真是让人为难!

曹国舅陷入了天人交战,王宁安赶到了开封府。

没用通报,就直接进来了。

把事情和包黑子一说,包拯神秘一笑,拉着王宁安到了一面墙的前面,伸手将帷幔拉开,露出了庐山真面目。

原来这就是包拯从工部弄来的开封下水道的全图。

包黑子早就下定决心,要拿下无忧洞。

只是包黑子心里清楚,无忧洞盘踞了上百年,树大根深,想要一举铲除,难度不小,他这些日子,不断派人调查,弄清楚对手的活动规律,才好一举拿下。

“二郎,看到没有,图上老夫标注记号的地方,都是无忧洞经常活动的区域。他们十分狡猾,除了已有的排水沟渠之外,他们还进行改造,把洞弄得四通八达,充满了暗门机关,里面又囤积了食物饮水,能够支撑很多天。老夫现在最大的忧虑就是担心贸然出手,会损失太大,没法交差,毕竟光靠着开封府的人是不够的。”

王宁安眉头紧皱,“包大人,无忧洞是京城治安的毒瘤,要想展商业,必须营造安全的环境,留着他们那就是姑息养奸。这样吧,回头开封府拿出个方案来,需要多少人手钱财,我直接找陛下协调,迅雷不及掩耳,一站成功,就把他们给灭了!”

“好!”

包拯抚掌大笑,谁不知道王宁安深得帝心,坐拥皇家银行,要钱有钱,要人有人,他愿意帮忙,最好不过了。

两个人商量了许久,终于有了办法,包拯送王宁安出开封府,还叮嘱他,“二郎,据老夫调查,京城许多贵人都和无忧洞有联系,咱们的行动必须隐秘,不能泄露一丝一毫。”

“我明白。”

……

从包拯那里回来,王宁安就盘算着如何对付无忧洞,不就是一群地耗子吗,还能反了天?

王宁安渐渐有了些思路,他正在筹划着,突然老娘来了。

“二郎,你和曦儿的婚事拖了这么长时间,可不能再耽搁了,为娘看好了日子,两个月后,你们就成亲!”

白氏非常干脆,根本不给王宁安反驳的余地。

“我已经请先生给你们合了八字,上上大吉,你小子什么都不用管,就等着做新郎官!”

说完,白氏转身就走,弄得王宁安不上不下,好不尴尬,老娘也太心急了。

转眼,又到了第二天,王宁安的心中渐渐打好了腹案,正准备去找包拯,突然大门外面一阵慌乱,有人疯狂砸门。

家人赶快出去,一看之下,全都吓傻了。只见杨曦身上带着血,头散乱,神色慌张,在她的怀里,还抱着一个女孩,满脸都是血迹,仿佛已经昏迷了。

王宁安和白氏都被惊动了,一起跑了出来。

杨曦见到了他们,眼泪再也止不住了。

“娘,二郎,快救救苏妹妹吧!”

这时候王宁安才注意到杨曦的怀里,抱着的正是苏八娘,她的鬓角到额头,有一道长长伤痕,皮肉外翻,好不骇人!

一瞬间,王宁安只觉得自己的心被掏了一把,是谁造的孽!老子要扒了他的皮!

第317章 全城总动员

白氏从房间里出来,脸色非常难看,“宁安,或许是娘害了她们啊!”

没等王宁安询问,白氏就主动说了,她要给王宁安操持婚事,杨曦想去庙里烧香祈福,白氏没有跟着,却把她平时坐的马车给了杨曦。

杨曦在京城没有什么朋友,除了柳家的河东狮,就是苏八娘,她顺道请了苏八娘陪着她去进香,马车刚刚到了山门,突然冲出一伙香客,直奔马车而来,有人就掏出了兵器,起了攻击。

陪着杨曦身边的都是王家和杨家的精锐武士,大家拼死迎战,奈何他们人数太少,又被偷袭,所幸杨曦武功不弱,她带着苏八娘立刻转身逃走。

结果没跑出多远,又遇到了一伙人,杨曦只能抽出软剑迎战,一连伤了好几个刺客,却没有提防,有人冲进了马车。

苏八娘文弱女子,哪里见过这种场面,慌乱之中,她抓起车里的水壶砸了过去,也幸好这一下,刺客奔着她脖子的一刀砍歪了,正好砍在了鬓角上面,这时候杨曦赶来,疯了一样,刺透对方的喉咙,鲜血迸了她们一身。

千钧一的光景,王朝和马汉带着衙役经过,他们奋力冲杀,把刺客几乎都给干掉了。

杨曦脱险之后,人都吓傻了,苏八娘满脸都是血,奄奄一息,杨曦疯了一样,把她送回了家中,有人把苏八娘抱到屋子里,并且请了大夫。

小妮子就坐在椅子上,魂儿都飞了。

要不是她去叫苏八娘,也就不会遇险了,万一苏八娘有一点闪失,她可怎么面对苏家人啊!

杨曦真有种想死的冲动,眼泪不争气流下来。

“傻孩子,你们两个得罪谁了!还不是为娘,虽然我抛头露面不多,但是对付大相国寺,对付汝南王府,我都出了力,一赐乐业人的借款也是为娘促成的,这不,他们就冲着我来了!”

白氏抱着杨曦的肩头,心痛无比,她猛地对王宁安道:“别在这杵着,去,把杀你媳妇凶手的脑袋给为娘送来!报不了仇,别回来见我!”

白氏真有些杀伐果决的味道,她看出来了,苏八娘只是外伤,杨曦是惊吓过度,六神无主,都不是大毛病,她就能处理。有人要杀王家的人,不管是针对白氏,还是针对杨曦,反正都要付出代价!

“请娘亲放心,孩儿这就去!”

王宁安整个人就像是火山要爆了一般,岩浆汹涌澎湃。刚要出去,马汉带着人赶来了。

“王大人,包大人请你即刻过去。”

王宁安神情凝重,脸跟一块铁板似的。

来到了开封府,由于和刺客激战,也死了十几个人,王朝肩膀挂了彩,只是胡乱包扎一下,又来到了大堂之上。

根据调查,这伙刺客的肩头都有一道烙印,正是无忧洞的标志。

只是不清楚是无忧洞要对她们下手,还是有人雇佣无忧洞的杀手,不过有一点可以确定,无忧洞难逃干系。

“包大人,我们追捕刺客的时候,有一个受伤的家伙逃进了一处巷子,转眼就消失了。我们在那里找到了一处地道口,周围还有血迹,刺客就是进了地道了。”王朝向包拯介绍情况。

包拯面沉似水,光天化日之下,竟敢袭击朝廷命妇的马车,还敢杀了十几个官差,简直无法无天!

“王大人,看起来不管如何,都要对无忧洞下手了!”

“包大人,我已经知会了狄大帅,他会安排捧日和龙卫,两支禁军参战,另外殿前司和皇城司也会派出弟兄,如果不够,还可以增调人马!”

不知不觉间,王宁安已经不是一个寻常的人物了,四大王牌主力,一口气调出两支,枢密使亲自参与,这可不是狄青和王宁安交情不错就能办到的。

要想在京城调兵,没有赵祯的肯,是万万做不行的。

显然,王宁安的能量已经远远过了包黑子。

包大人倒也坦然,他只会高兴,有了王宁安全力以赴,就不怕无忧洞的贼耗子跑了!

“就按照事先的方案,立刻行动。”

包拯已经下了全城戒严令,所有百姓都退回家中,如果在街上乱蹿,出了什么事情,后果自负。

城门紧闭,不给任何人逃脱的机会。

开封府的差役带路,捧日军和龙卫军的将士跟随,扑向了一个个洞口。

狄青一身戎装,出现在了王宁安的身旁,自从当了枢密使,他还是第一次穿上了铠甲。狄大帅就像是一座冷静的石碑,只要他出现,士兵们就信心倍增。

别说是无忧洞的耗子,就算是千军万马,咱狄大帅也丝毫不惧!

狄青微微一笑,“二郎,得到了消息,我就安排了人马,你只管放心,一个捣子也跑不了!”

“嗯,多谢狄帅,他们自寻死路,我只有送他们上西天!”

王宁安脸色铁青,他最受不了的就是家人受到波及,虽然杨曦没有受伤,但是一想到苏八娘的样子,他心里就怒火翻腾。那是个多好的姑娘,跟着自己去过辽国,还去过岭南,虽然王宁安没把她视作自己的人,但是有人敢伤害她,后果同样严重!

而且这帮人可能的目标还是自己的老娘,王宁安就更加不能容忍。

“狄帅,你在这里统筹,我随着他们下去!”

也不等狄青点头,王宁安提起一把钢刀,就跳进了一个洞口。

狄青这个气啊,“你小子是朝廷大员啊,怎么还冒冒失失的!”

狄大帅也没办法,只好对着儿子狄咏,还有刚刚赶过来的杨怀玉说道:“你们快跟着王大人下去,千万别让他出了威胁!”

“遵命!”

杨怀玉早就按捺不住了,杨曦是王宁安的未婚妻,那是是他唯一的妹妹!

敢对杨家人下死手,活得不耐烦了!

有杨怀玉和狄咏两人打头阵,洞里的耗子不堪一击,尤其是杨怀玉,完全是杀红了眼,他所过之处,连一具完整的尸体都没有。

这小子浑身浴血,正往前冲,突然身躯一震,原来从侧面射来了一支箭,正好射中杨怀玉的胸膛。

他身着两层铠甲,里面有一层鲸鱼皮甲,最里面是丝绸,这一箭没有射穿杨怀玉的防御,他愤怒地揪下箭支,甩手扔了回去。

只听一声惨叫,有个捣子已经中箭倒地。

他们通过狭长的下水道,前面突然出现了一个巨大的空室。

这里足有五六间房子那么大,在地图上并没有标注,显然这是无忧洞自己修的。看看地上,杂乱地堆着不少粮食衣物被褥,长时间不见阳光,都已经霉腐烂,散着难闻的气味,在另一边,还有不少损坏的武器,胡乱堆在了一起。

王宁安看了一眼,暗暗咬牙,真是处心积虑,象这样的所在还不知道多少呢!

“每个空室留下两名弟兄守着,防止耗子跑了!我倒要看看,究竟是他们的人多,还是我的人多!”

王宁安是这么说的,也是这么干的,他们一路追踪,不时会遇到捣子的偷袭,但是这些小鱼小虾根本阻挡不了王宁安的脚步。

与此同时,整个京城,也都动了起来。

跳在最前面的就是王宁安的这帮小兄弟,柳羽二话不说,点齐2oo家丁,直接冲了上去,他负责的是东城一带,给他带路的是张龙,他们靠着弓箭手开路,势如破竹,光是实在柳羽手上的捣子就不下十个。

潘肃率领着潘家的精锐,高俊杰率领着高家的人马,另外呼延家也出手了,他们都是地头蛇,配合着捧日军,从四面八方围剿无忧洞。

光是如此也就罢了,赵祯知道要铲除无忧洞,也是解决他的一块儿心病!

可是却听人说王宁安跟着下地道了,这下子可把皇帝陛下给急坏了。

他的改革大业还靠着王宁安呢!十个无忧洞也抵不过一个王宁安的价值,要是他出了点事,那可就损失大了!

“派兵,让皇城司,殿前司,所有人马都去,这帮该死的捣子,敢伤王卿,朕就灭了他们的九族!”

赵祯飙了,政事堂那边也不能不当回事。尤其是之前贾昌朝几次得罪王宁安,两个人的关系越冷淡,贾相公多精明的人,这么好的和解机会,他岂能错过!

贾昌朝亲自领头,把所有朝臣都集中起来,每个人负责一个区域,只要看到无忧洞的捣子跑出来,就立刻击杀,不许放走一个,谁要是纵容了无忧洞的人,严惩不贷。

皇帝和相都如此重视,枢相亲自督队,那些京城的将门更是坐不住了,有些家里的孩子已经上去了,大人能看热闹吗?

就这样,整个京城,各路人马,无一例外,全都投入其中,满大街都是奔跑的声音。

只怕是无忧洞的那帮耗子也没有想到,随便刺杀了两个女孩,竟然捅了天大的马蜂窝,各路神仙一起下凡,什么法宝都朝着他们扔了。

早知如此,何必当初啊!

经过了一个多时辰的围剿,眼看到了二更天,王宁安他们终于杀到了一处比较关键的所在,里面的捣子都是粗壮的大汉,有的身上居然穿着铠甲,拿着大宋军中的武器,奋力抵抗。

正在这时候,突然这帮捣子的队伍一乱,从他们的侧面喷出一道火舌,瞬间就燃烧了十几个人,有一个胖大的和尚,咧嘴大笑,对成果十分满意。

第318章 恶人王宁安

狭小的空间,血刃肉搏,靠的就是一股子勇气,突然出现了大火,把无忧洞的人都吓坏了,他们四散奔逃,可是这么点的地方,还能往哪里跑。

大多数的人都死在了军卒的手上,还有两个家伙奔着大和尚扑了过去,哪知道这个和尚的功夫更厉害,他手里拿着一支降魔杵,左右一挥,两个脑袋瓜子就碎了,他还假模假式念了句佛号,好像多慈悲似的。

“原来也有不错的秃驴啊!”杨怀玉脱口而出,随后又感到了不好意思,连忙扭过头,去追逃散的捣子。

“将军留步。”

大和尚突然跑了过来,“将军,再往前走,机关重重,到处都是埋伏,稍不小心,有性命之忧啊!”

杨怀玉咯噔站住了脚步,他更加羞愧,“多谢大师提醒,在下刚才失礼了。”

“无妨,除魔卫道,那是僧人的本份,今日朝廷能断然铲除无忧洞,实在是京城百姓之福。”

和尚又要念经,王宁安几步走过来,“大和尚,立刻给我说出你的身份,出现在这里的缘由,敢撒谎,立刻毙杀!”

他说完,周围的几张弓箭就对准了和尚。

大和尚吓了一跳,“你这个人怎么这样,不分好赖,和尚是来帮你们的!”

“胡说八道,无忧洞这么隐蔽,你怎么跑进来的,还有你手上的喷火的东西,又是怎么弄的,不讲清楚,斩立决!”

杨怀玉这才反应过来,是啊,突然冒出来的和尚的确蹊跷。

“大师,你赶快实话实话吧,我们这位大人可不会手软的。”

和尚叹口气,“说就说,贫僧佛印,原来在大相国寺挂单,大约五年前,贫僧第一次进京,有个徒弟就被无忧洞掠去了。那时候他才九岁,等到贫僧找到的时候,孩子的腿脚被打断了,嗓子也被毒哑了,扔在街上要饭,四肢糜烂,奄奄一息。贫僧把徒弟救回来,给孩子找大夫,救了整整半个月,孩子还是死了。”

大和尚说起了往事,脸上的肉一抽一抽的,泪水止不住流淌下来。

徒弟临死的时候,用牙齿咬着毛笔,写下了一个报仇的报字。和尚永远忘不了孩子眼神当中的火焰,只有九岁啊,他受过多大的苦,心里头有多大的恨,竟然会有狼一样的目光!

“如果不报仇,那个孩子永远不会瞑目,世间又多了一个厉鬼!”和尚感叹道:“无忧洞作孽太多了,贫僧的小徒弟仅仅是其中之一,这些年贫僧一直在打探无忧洞的情况。而且贫僧知道他们身居地下,有沟渠掩护,等闲武器奈何不了他们,故此制作了罗刹火。”

说着,和尚指了指他的明,杨怀玉和狄咏都凑过来,这玩意和猛火油柜差不多,前面喷嘴,中间装着鲸油,使用的时候,用力按下活塞,把鲸油挤出去,沾火时候,鲸油快燃烧,形成一条火龙,最远能喷射十丈,端的是一件利器!

和尚大笑道:“看到今晚围剿无忧洞,和尚就把这玩意拿来了,有用吧?”

杨怀玉喜不自禁:“有用,太有用了,是吧,二郎,你说呢!”

“我说个屁!”

王宁安气得爆粗口了,听到和尚自报家们,叫佛印,王宁安就不那么怀疑了,多半这位就是和大苏交情不错的佛印和尚了。

看样子也像,十分富态,肚子很大,胖的流油。

可让王宁安生气的是你怎么敢随随便便就把罗刹火弄到了沟渠里面,你想害死大家伙啊!

佛印不解,“这位大人,贫僧前来助阵杀敌,怎么是害人?你要是不讲清楚,和尚可不服气!”

笑话,人家佛印花了好几年的心血从弄出来的东西,哪能随便抹杀了。

王宁安冷笑,“和尚,你不服气是吧,那我就让你心服口服。”

他们七拐八拐,突然出现了一条很低的沟渠,里面还有脏水流动,一股难闻的臭气,直扑鼻孔。

和尚耳朵很灵,隐约还能听到涉水的声音。

“有人!”

王宁安没有动作,而是让大家先退后,站到了高处,点燃一个火把,朝着下面就扔了过去。

大家不解其意,突然从下面蹿起一股热气,明晃晃的火焰足有三尺多高,脚下的土地都跟着晃悠。

接着就听到惶恐的叫声,有的捣子被大火烧到了,有的捣子因为窒息,昏死过去……无忧洞就是下水道,脏东西酵,会产生沼气,越是通风不畅的地方,就越容易囤积。以往捣子们出入都有固定的路线,被官军这么一追,他们就慌不择路了。

好些从来没人去的沟渠也有人钻进去,结果就不言而喻,除了少数人逃走之外,更多的死在了大火和窒息之下。

王宁安弄出了这一手,可把大家伙吓坏了,和尚的脑门也冒汗了。

他虽然不懂燃烧的原理,但是假如刚刚的洞里也有能燃烧的东西,他那一下子岂不是把大家伙都给害了!

“小僧,小僧有罪……”

佛印连连施礼,王宁安懒得和他计较,就你知道用火油啊,老子这些天是白吃饭吗?

刚开始没用,那是为了把捣子们驱赶到一起。

现在差不多了,也该下手了!

“信号吧!”

有士兵急忙答应,跑到了地面上,升起三盏红色的孔明灯,黑暗的夜空,孔明灯显得格外醒目。

瞬间,全城各处都出现了捧日军的士兵,他们挑着一罐罐的猛火油,倒进了通风口里。

还在追剿捣子们的士兵也纷纷退到地面,等到又是三盏孔明灯升起,所有人一起往通风口扔进了火把,然后还有人迅用石板把通风口给封闭起来。

在伸手不见五指的无忧洞里,猛火油不断流动,迅燃烧,有的随着脏水,到处流动,把地下的沼气全都点燃,站在地面上的众人,只觉得脚下的土地一动一动的,跟地震了相仿。

他们无法想象,此刻地下的场景。

数万名捣子被压缩到了只有平时十分之一大小的区域,里面已经严重缺氧,很多人都几乎昏厥。

这时候猛火油和沼气一起燃烧,快消耗着有限的氧气,释放出致命的浓烟,而且大量的通气孔被封锁,虽然还有一些氧气能进去,但是已经不能满足这么多人的需要。

很快就有人昏迷过去,还有人拼命冲向洞口,从里面跑出来,结果被埋伏好的官兵逮了一个正着。

从三更开始,王宁安就让手下6续往无忧洞灌猛火油。

每隔一刻钟,就给他们来一波。

前后灌进去1oo万斤猛火油,把京城的库存几乎给弄光了。

这也就是王宁安财大气粗,满不在乎,换成别人早就心疼滴血。

不得不说,从来没有花钱的不是,五更之后,王宁安才让所有士兵开放封锁的洞口,进入无忧洞。

这次他们每个人的腰上都系着麻绳,如果感觉不对劲,立刻退出来。

为了保护大家的安全,甚至跑到花鸟鱼虫市场,把所有金丝雀都给买来了。

随着清查展开,越来越多的人感动了不寒而栗。

哪怕是铁石心肠的人,也被吓得魂飞魄散。

好多捣子,身上没有任何的伤痕,却趴在地上,成了冰冷的尸体。

他们伸着手臂,仿佛在抓什么,眼睛之中,还能看到绝望和痛苦,他们长大了嘴巴,想要吸更多的气体进去,可一切都是徒劳的,很快,他们就变成了一具具尸体。

佛印跟在了王宁安的后面,他看到了死者的惨相,绝望又充满荼毒的眼神,突然想起了自己的小徒弟。

像,实在是太像了!

这就是报应啊!

他们害死了小徒弟,反过头来,要付出千倍万倍的代价!

和尚突然浑身打了个冷颤,呼吸急促起来,他觉得有无数的冤鬼,要来找他索命。

王宁安见他吓得脸都绿了,突然怪笑道:“原来和尚的修为也不过如此,放心吧,就算有天打雷劈的时候,本官担着就是了。”

“不敢不敢。”佛印连连摆手,“王大人,有句话叫神鬼怕恶人!你就是天底下最大的恶人,神仙不收,佛祖不留,连地府都不敢要!”

……

佛印的这段评价,也不知道怎么就传遍了京城,王宁安除了善财童子之外,又多了一个“恶人”的绰号!

最初很多人还不认同,尤其是王宁的死党和学生,可是当一具具奇形怪状的尸体,从无忧洞抬出来,大家伙全都闭嘴了。

他们第一次现,一个人可以死得那么痛苦狰狞。

五官都扭曲到了一起,看不出原来的位置,就好像饱满的葡萄缩成了葡萄干,怪异可怖!还有人手指不停抓挠,指甲里面都是血肉,有自己的,也有别人的。

当他们进入最大的一处地下室,完全傻眼了,数百号死者呈现出叠罗汉的状态,足有五六层。

最高处是无忧洞的大龙头,他的脸距离通风口只有一尺多,奈何滚滚浓烟,把氧气都阻挡在外面,他就这样,活活窒息而死!

当人们看到这一幕的时候,全都浑身鸡皮疙瘩掉了一地,哪怕是杨怀玉和狄咏,都不自觉离王宁安远点,感觉和他站在一起,毛骨悚然。

不过不管怎么说,王宁安折腾了一个晚上,困扰京城的百年痼疾彻底解决了,不但无忧洞覆灭了,而且再没人敢跑到下水道当地耗子了……

第319章 负荆请罪

“好啊,真是好啊!”

赵祯赤着脚,一边走着,一边点指着王宁安的脑门,显得怒不可遏。

“真是好本事,你宰了几个捣子,砍了几个脑袋,拿过来给朕开开眼界?”

王宁安被骂得低头不语,盯着自己的脚趾头,恍若未闻。

赵祯更愤怒了,“瞧瞧你,朕把皇家银行交给你,把几千万贯的巨款交给你,百姓尚且知道千金之子坐不垂堂,你倒好,就为了一个女孩子,一怒之下,领着人就杀到无忧洞去了,你可知道,这些年有多少人死在了里面,万一受了伤,丢了命,怎么办?”

赵祯大声咆哮,王宁安还是死不悔改,“官家,反正臣安然无恙了,那些畜生都伏法了,想怎么处置,臣都没有怨言!”

“呸!”

赵祯狠狠啐了他一口,“还有脸说呢?究竟是谁指使无忧洞下手的,你弄清楚了吗?”

王宁安摇头,“弄不清楚,臣也不想弄清楚。”

这回轮到赵祯蒙了,“怎么,你想让真凶逍遥法外?”

“这倒不是,臣得罪的人太多了,想要我命的人不在少数,臣只在乎那些能杀我的人,至于弄个稻草人,天天在上面扎针泄愤的废物,臣才懒得管呢!”

“你倒是大度!”

赵祯气得乐了,“朕告诉你,大宋朝还没有到是非不分,黑白颠倒的地步,朕已经让唐介和包拯去查,无忧洞这次死得很干净,里面的东西却没有被破坏多少,也算是你有功劳。他们已经在清点,凡是牵涉进去的,朕一个都不会饶恕!”

王宁安大喜,立刻拍马屁道:“吾皇圣明,真是万民之福。”

“行了,好听话朕不想听,你这回如此莽撞,弄得京城不安,还杀了那么多人,凄惨无比,有伤天和,朕不能纵容。朕降你为同判皇家银行事,罚奉一年,闭门思过三个月。”

赵祯说完,摆摆手,“行了,你赶快滚蛋吧,朕懒得看到你!”

就这样,王宁安被稀里糊涂轰出了垂拱殿。

他刚走,赵祯看了一眼屏风后面,咳嗽一声,“出来吧。”

从屏风后面转出一个年轻人,正是赵宗景,这小子见王宁安被骂了,差点笑出声来。一物降一物,你王二郎再厉害,也斗不过圣人。

他连忙给赵祯行礼,赵祯微微一笑,“宗景,朕刚刚把王宁安降为同判皇家银行事,你知道为什么?”

赵宗景摇摇头,“臣不知。”

“很简单,朕想让你判皇家银行事。”

“啊!”

赵宗景嘴咧得老大,能塞进去一个拳头。

“官家,您不是开玩笑吧?”

赵祯把脸一沉,“君无戏言,你看朕像是开玩笑嘛?”

赵宗景挠了挠头,为难道:“可是臣什么都不懂,怎么能行!”

赵祯满肚子气,怒骂道:“没出息,挺大小伙子,一点胆气都没有,你很让朕失望。”

骂了几句,赵祯又把语气缓和下来,他伸手把赵宗景叫到了面前。

“你是朕最喜欢的侄子,也是我赵家年青一代最能干的,而且你和王卿的关系还最好。皇家银行,是咱们赵家的银行,那么多钱,那么大的影响力,朕当然信得过王卿,可是国家大事,不能单纯以信任私相授受,还要建立规矩,你名义上是皇家银行的主事,具体的事情还要王卿去做,你也要好好学学,争取早日替朕分忧。”

……

“王大人,圣人给你降了官职,是保护大人,毕竟这一次的动静太大,还是躲一躲风头。再说了,你不是要成亲了吗,也正好陪陪新娘子。”

陈琳送王宁安出来,笑呵呵道:“王大人,以后遇到了事情,多和圣人说,你可不知道,昨天晚上圣人听说你亲自下去了,急得一夜没睡,三不五时派人去询问,生怕你出危险。这么多年啊,咱家还没见圣人对哪个臣子如此上心呢,你可是天下头一份。”

从皇宫回来,王宁安有点生气,这算什么事啊,打一巴掌,给个甜枣?

赵祯也学会耍弄权术了?其实哪个皇帝不懂这些,以往自己就是把赵祯想得太美好了。

维持手下的平衡,是每个皇帝必修课,赵祯亲政几十年,这点小手段还能不会?

以往他维持的是东西府的平衡,希望通过文官内部的制约,达到天下大治的目的。可这几年下来,整个文官集团太让他失望,而且赵祯也现文官集团互相勾结,已经形成了铁板一块,他这个皇帝越插不上手。

这不,王宁安和皇家银行跳了出来,成为制约文官集团的有力武器。

从铜价大战,到狄青入主西府,再到剿灭无忧洞,皇家银行,武夫,将门,势头太猛了,握着大把的财富,坐拥那么多的精锐,整个京城都在笼罩之下。

赵祯自然要稍微打压一下,免得过分膨胀。

还真是够小心的!

王宁安觉得他看透了赵祯的权术,索性真的当起了寓公,懒得去管别的事情。

但是有一件事他不能不管,王宁安到了老娘的房中,现杨曦呆呆坐着,才一天的功夫,小妮子就显得清减了许多,看起来楚楚可怜。

“娘,曦儿,我回来了。”

白氏点头,“为娘都知道了,你干的不错,那些作恶多端的捣子,这么死了算是便宜他们了!”

白氏咬牙切齿,痛惜哀伤,“八娘多好的孩子,他们也下得去手!好几寸长的口子,只怕要留下疤痕,让孩子怎么见人?”

提到了这里,杨曦又眼圈泛红,“都怪我,怪我,我没保护好苏妹妹!”

王宁安哀叹一声,走到了杨曦的前面,轻轻揽住了她的肩头,“傻丫头,这种事情怎么能怪你,去,把这个给苏姑娘送去。”

王宁安说着,从怀里掏出了一个沉香盒子,塞给了杨曦。

这玩意叫玉骨冰肌膏,本是宫中女子用来美容用的,后来加了数十味名贵药材,不但能美容,还能祛除疤痕黑印一类的东西,效果神奇。

狄青是配军出身,脸上有金印,当初赵祯赐给他一盒,狄青倒是觉得金印并非他的耻辱,就没有用。

见到了苏八娘脸上受伤,王宁安就想到了这玩意,他和狄青提起,狄青二话没说,把东西就给他了。

“拿去用吧,如果不够,回头我去宫里要,这点面子陛下还是能给的。”

杨曦见到了这个,顿时大喜过望,欢蹦乱跳,急忙忙跑到了病房,去找苏八娘。

“你小子还算心细。”白氏很高兴,“二郎,无忧洞怎么样了,都铲除干净了?”

王宁安点头,“或许会有漏网之鱼,但是应该不多,昨夜俘虏了一万多人,被烧死的,窒息而死的,差不多也有一万,根据辨认,无忧洞的大龙头,还有青龙、白虎、朱雀、玄武四大香主全都毙命了,另外还有许多坛主,长老,使者,也死了一大堆。无忧洞的核心一扫而光,另外还有数万依附无忧洞的人,包大人准备罚他们充作苦役,这不正好京城要大建设吗,他们就是最好的干活人。”

白氏颔,“谁雇佣无忧洞的人,还是无忧洞自己做主,要刺杀咱们?”

“根据情况,应该是有人买凶杀人。在陛下那里,孩儿以退为进,逼着陛下着手调查,我估计左右不过是那几家仇敌而已,陛下未必真的狠心下手,咱们往后多多提防就是了。”

白氏哀叹道:“为娘何尝不知道,踏入了是非圈子,就别想安宁了。正好,你爹刚来信,说是陛下调他进京,正好咱们家人都团圆了,你和曦儿的婚事也要办了,抓紧给娘生一个大胖孙子,有了孩子,娘这心也就有了着落……”

正在说话,突然有人进来禀报,说是曹佾求见。

王宁安一愣神,别人铲除无忧洞的时候,都非常积极,唯独曹佾没有动静,而且之前他又找到了自己,说话含含糊糊,似乎有些问题。

“请他进来吧!”

不多时,曹佾从外面小跑着进来,到了王宁安的面前,他突然把外面长大的的衣服甩掉,露出了背上的荆条,他双膝一软,居然跪在了王宁安的面前。

王宁安瞳孔猛地一缩,语气一下子冷了三分,”国舅爷,你是要学廉颇吗?只怕你没有廉老将军坦白啊!”

曹佾身躯一震,两条眉毛都蹙到了一起。

“二郎,我的确对不起你,有些事情我隐瞒了。其实无忧洞出悬赏令,要你的脑袋,不是我随便听来的,而是我二姐送来的消息。”

“你二姐?就是嫁给高家的那位?”

“没错。”曹佾道:“我二姐那天突然找到我,说是让我给你带个话儿,做事不要欺人太甚,要给人留活路。我找你的时候,想劝你和无忧洞合作,哪知道你态度那么坚决,我没敢多说,结果没两天,杨姑娘她们就遇刺了,如果我早点告诉你,或许就不会出事了。我对不起朋友,怎么出气就怎么来,我绝无半点怨言!”

曹佾说完,一副引颈就戮的模样。

王宁安的瞳孔瞬间紧缩,果然是有黑手!

他神色阴冷,幽幽道:“国舅爷,亲亲相隐,那是人之常情,我这个朋友算得了什么?我倒是想请教,你那位姐姐,是不是为了她的好女婿,赵宗实啊?”

第320章 重建铁骑

曹大国舅跑来负荆请罪,王宁安倒也不能真揍他一顿,而且光是打了一顿,反而便宜了他。

曹佾的二姐嫁给了高家,生了女儿高滔滔,而这个女儿又嫁给了赵宗实,说起来曹家也是多头儿下注,脚踩了好几艘船。这也不奇怪,哪个大家族不是如此呢!

问题是高家和无忧洞搅在了一起,他们有暗中下手,要刺杀王家人,这种行为绝对是过了,已经触怒王宁安。

至于另外一面,曹皇后肚子里有了娃,别管男女,曹家都改变了想法,能生最好自己生,就算没福气,宁肯扶持赵宗景,也不能扶持赵宗实。

道理很简单,赵宗景背景单纯,重感情,对一个出身不怎么样的媳妇尚且不离不弃,绝对比外表敦厚,内心奸诈的汝南王一系好多了。

曹家人心态变了,很不幸,曹二姐就成了牺牲品,没有任何道理可讲。

“二郎,不管查到什么程度,不管如何处置,我们曹家都站在你这边,我希望咱们还是兄弟!”

王宁安脸色铁青,他这家伙有的别扭,别的事情还好说,涉及到了家人,他可不愿意松口,当初你就提醒我,今天掏心掏肺,怎么样都成,你当初没告诉我,现在却来求饶,想我原谅你们,哼!

王宁安冷着脸不说话,曹佾跪在地上,这个尴尬,简直无地自容。

幸好旁边还有个白氏,她突然笑了笑,“国舅爷快起来吧,别折煞我们了。”

白氏把曹佾扶起来,她叹口气,“事情弄成了这样,我一个妇道人家,也不好多说什么,只是国舅爷,这次无忧洞的人差点杀了曦儿,还把苏家姑娘给伤了,三寸多长的口子,险些把容貌都给毁了。杨家这边倒是无所谓,可苏家呢?八娘他爹可是有名的鸿儒,文章写得好,脾气也大,她的两个弟弟是六艺学堂的佼佼者,虽然年纪还小,早晚要名满天下,三苏都不是寻常人物。国舅爷,你该去跟苏家解释清楚,他们没说的,我们自然不会有说的,你看呢!”

曹佾连忙拱手,“多谢婶娘提醒,我这就去苏家,一定将功折罪,二郎,你就等我的好消息吧!”

说完,曹佾撒腿就跑。

王宁安听得一头雾水,什么叫让我等好消息?

姓曹的脑袋抽了,跟我有一毛钱关系?

王宁安只当曹佾说梦话,反正他这关没那么容易过!

接下来的日子,王宁安真的把自己关在了家里,天天去找杨曦,你侬我侬,花前月下,拉拉手,谈谈情,有时候还让杨曦教他两手武功。

差不多十几天的功夫,苏八娘的伤口也好了,长长的一条十分狰狞,杨曦为了弥补愧疚,天天陪着,亲手给苏八娘擦药膏,姐妹俩的感情也快升温。

有时候为了照顾苏八娘,都把王宁安扔在了一边。当然,有时候他们也凑在一起,就像是当初去辽国一样,一起下棋,舞剑,弹琴,王宁安之前写了不少戏曲,但是都没怎么完成,现在又有了功夫,可以斟酌词句了。

凑在一起,王宁安明显能感到苏八娘和以往不一样了,她显得娇羞亲切了许多,说话之时,总是不自觉的脸红,还经常失神,若有所思。

王宁安不是木头人,自然有所察觉,但是他宁愿意顺其自然,看到苏八娘受伤的时候,他的心真的很痛,一想到这样一个才貌双全的女子,或许会消失,就有种撕心裂肺的感觉,他之所以那么暴怒,其实有一半是为了她!

……

王宁安当起了寓公,这本身就是一种态度,无论朝野,都是一股压力,御街的开工程刚刚开始,无忧洞捣毁,留下了那么大的真空,必须有人填充,除了王宁安,谁有这个本事?

谁能调度十几万人?谁能撬动数千万贯的巨款?

除了王二郎,别人都不行!

二货赵宗景判皇家银行事,面对一团麻似的事情,脑袋里都是浆糊,他只能天天往王宁安这儿跑,王宁安倒是光棍,天天闭门不见,哪怕堵上了,他也是绝口不提正事,弄得赵宗景都快崩溃了。

当然这一切都是他的态度,为的就是逼迫朝廷上下,揪出无忧洞的幕后主使,给他出气。

不得不说,自从御街开抛出之后,已经过了好几个月的时间,大家伙的脑袋都凉快了。之前很多文臣切齿痛恨王宁安,恨不得把他撕碎了。

这些日子过去了,他们的恨一点没减少,但是眼睁睁着,那么大的一块肥肉,谁不想咬下来一块。

想吃就要王宁安点头,让他点头就要给他卖好……

在这种复杂的心态之下,开封府不用说了,刑部,大理寺,审刑院,这些人马全都开动起来,表现的格外积极。

很快,他们通过清理无忧洞的种种文件,还有那些尸体,缴获的物资,把一个庞大的地下势力给端了出来。

先,在地下现了各种兵器两万多件,铠甲五百副,弩箭七百多支,光是这些东西,就能装备好几千人马。

所幸王宁安用猛火油灌注,让上万人窒息死亡,要是这帮人垂死挣扎,还不知道要死多少无辜的士兵和百姓呢!

除了兵器之外,还有一百多万贯的财富,二十多万石粮食,更令人指的是居然还有上千名女子。

其中最老的已经有五六十岁,她们都不知道自己在无忧洞待了多久。

长时间在地下,她们的眼睛已经退化,各种皮肤病变,糜烂恶臭,那些捣子只给她们很少的食物,有时候干脆扔一些死猪、死狗给她们,在清点的时候,居然还现了人骨!

这哪里是无忧洞,简直就是活生生的地狱!

包拯实在是看不下去了,他给赵祯上书,提议雇佣3ooo名专职维护人员,由开封府出钱,每天巡视所有排水沟渠,不定期进入地下勘察,一旦现死灰复燃,立刻消灭。

这一道奏折上去,得到了赵祯的批复,只有一个大大的“准”字!

清点了无忧洞,那么和捣子有瓜葛的人也跑不了,在无忧洞大龙头的身上,搜出了高士林和他的信件,高士林是高滔滔的弟弟,也就是赵宗实的小舅子!

包拯掌握了线索之后,立刻把矛头对准了高家,势必要一查到底!

堂堂世袭将门,宗室亲族,竟然卷入买凶杀人的案子,还有没有天理和王法?

京城的这些变故,他都冷眼旁观,包黑子的办案能力王宁安是不怀疑的,相信很快就会有水落石出的一天。

只是有一件事,让他坐不下去了,因为老王回来了!

……

跟随着狄青一起南下岭南,王良璟的铁骑大展威风,杀得侬智高丢盔卸甲,一战而亡。随后王良璟又在邕州和田州等地,几次击败当地土人头领,还斩杀了上万交趾人马。

王家军的铁骑无敌,大名赫赫,就连大理人都知道了。

前面提到了大理四家争权,乱糟糟的一团,险些打了起来。

可是看到了交趾的惨状,又领教了上国的强兵,大理国内的杨家和高家竟然不敢动手了,相反,他们还争相巴结王良璟,尤其是狄青离开之后,他们更是不惜血本,希望王良璟能站在他们一边。

老王除了打仗练兵,别的事情都不怎么样,但是他有一个有点,那就是听儿子的话。

王良璟牢记王宁安的嘱托,一定要维护各国内部的平衡,不要听他们的甜言蜜语,跟不要相信一劳永逸,只要维持他们的平衡,才能用最小的力气,攫取最大的利益。

王良璟完全按照儿子的嘱托办,把岭南弄得铁桶一般,滇铜和交趾的铜矿输入量飞增加,皇佑四年,就过了1ooo万斤,皇佑五年,刚过了半年的光景,就达到了恐怖的8oo万斤!

有这么多功劳,王良璟回京,动静可是不小。

赵祯让次相曾公亮去迎接,而且把老王直接带到了金殿,连家都没有回。

“王爱卿,辛苦你了!”

王良璟没有儿子那么多花哨的心思,他是个很纯粹的人,当年在东华门,赵祯将平定岭南的重任交给他们,他就拼了命去做,士为知己者死!

天恩浩荡,不能不报!

“圣人在上,臣不辱使命,如今岭南海晏河清,屯田卓有成效,去岁,向京城提供占城稻3oo万石,白糖2o万石,铜1ooo万斤……”

赵祯含笑听着王良璟的报告,每一个数字都让他喜上眉梢,最后更是动情地拉着王良璟,给他赐坐。

“王爱卿,世人都说狄青善战,王良璟善攻,你的铁骑可是声名赫赫,朕耳朵里都灌满了。”

王良璟拘谨道:“陛下谬赞,臣是陛下的臣子,铁骑也是陛下的铁骑!”

赵祯很满意,笑道:“王爱卿,朕欲振作大宋,先要对付的就是辽国和西夏,这两国全都用骑兵压制我大宋,你可有把握以骑对骑?”

“有!”

王良璟毫不迟疑道:“臣在岭南,读了一些兵书,也钻研了一些战列,我大宋的铁骑并非不如辽寇和西贼!当年唐河一战,李继隆将军指挥一千静塞铁骑,大破八万辽寇,杀得敌人狼狈逃窜,一战杀出了大宋的威名!先人能做到,后辈凭什么做不到?”

“好!”赵祯抚掌大笑,意味深长道:“朕就是喜欢爱卿的志气!替朕重建静塞铁骑吧!!!”

第321章 招兵买马

大宋的士兵一贯以大阵对敌,兵甲齐整,进退如山,凡事总有例外,曾经有人就以骑对骑,打了一场酣畅淋漓的大胜!

静塞军只有区区一千人,但他们去集合了帝国最奢侈的武装,来自西域的高头大马,精致的铁甲,锐利的刀剑,从头到脚,武装到了牙齿。

当年辽国集中了最精锐的铁骑南下,八万皮室军和铁林军,草原精骑,配合他们最优秀的统帅耶律休哥,在唐河与大宋人马相遇。

宋军只有区区一万人,骑兵不过一千,双方力量之悬殊,足以让人绝望。相信许多人印象里的弱宋,一定会直接跪了,举手投降,或者四散奔逃,狼狈不堪。

很可惜,他们都没有,而是选择了让辽国人都惊骇的方式,一千静塞铁骑动了反攻,他们不过是对手的八十分之一,悬殊的比例,不亚于以卵击石。

可结果就是这么神奇,静塞军冲破了辽军的层层阻挠,皮室军和铁林军都倒在了他们的马下,辽军被一分为二。

那一战大宋赢得很彻底,光是斩就有一万人,还俘虏了上万匹战马!

谁说女真满万不可敌,汉家的儿郎才是真正的勇者,一万静塞军,足以扫平辽国!

只是令人惋惜的是大宋凑不出来一万骑兵,而且随着李元昊造反,大宋失去了河套,也失去了和西域的联系,战马供给彻底中断。

每年只能弄到一点可怜兮兮的骟马,根本无法支撑军中的庞大消耗,静塞军的神话一去不返。

很多人吹嘘游牧民族骑射无双,悍勇无敌,其实这是个很荒唐的迷思。

一旦中原王朝有了优良的战马,能组建起庞大的骑兵,通常和游牧民族的对抗,都是一边倒的屠杀,卫青霍去病如此,李靖也是如此!

中原的骑兵和草原的骑兵比起来,装备精良,训练有素,就像是职业运动员,欺负民间业余选手一样,往往是以少打多,赢得酣畅淋漓!

但是不要忘了,养职业运动员太贵了,养职业骑兵就更贵了,汉唐尚且不能持久,更何况是大宋。

几十年的时间,赵宋的皇帝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骑兵衰败下去,一点办法都没有。

终于当皇家银行建立,当王家军在岭南大展神威,赵祯觉得他或许有希望,重建静塞军,平静边塞,肃清辽寇!

“王爱卿,你可愿意承担起这副担子?”

“没有问题!”

王良璟回答很干脆,“陛下,臣有十二分的把握,一定能成功!”

“那好!”

赵祯慷慨激昂,浑身充满了干劲儿。

“王爱卿,你只管放手去做,有什么难处,朕都一定帮你解决。”

……

赵祯的许诺很快传遍了京城,要重建静塞军!

好多年轻人都不知道静塞军是什么,杨家府邸,折老太君已经过了百岁,一天之中,倒有半天是糊涂的,只是这些日子杨曦筹备婚事,老太太要见到六世同堂,精神才越健旺。

“静塞军啊,当年真是好大的威风,李继隆若是能早点被重用,你爹他或许……”折老太君又想起了亡夫。

沉吟许久,老太太浑浊的眼睛才又放出光彩。

“告诉王宁安,当初老太太给他的陌刀战法,正是配合静塞铁骑使用的,让他好好练兵,练出一千人,可保疆土不失,练出五千人,可威慑辽寇,练出一,一万人……就能把老头子的尸骨迎回来!”

杨九妹陪着母亲,心里头一阵阵翻腾,久久不能平静。

真是想不到,重重大山,千难万险,终于闯出来了,重建静塞军,大宋的铁骑终于有了重兴的一天!

若不是自己老了,真想到疆场上冲杀,哪怕马革裹尸,也是幸运的。

可惜老天不给自己机会了,但是杨家还有年轻人,还有好汉子!

杨九妹立刻下令,要求杨家所有3o岁以下的青壮,昼夜习武,准备报名参加静塞军。裹足不前,逐出家门;不用心训练,逐出家门;上阵胆怯,不敢杀敌,逐出家门……杨无敌的子孙不能有懦夫!

杨家如此,其他的家族呢,又有谁能平静?

百年传承,大多数将门都历经五世、六世,祖宗的血勇淹没在了京师的繁华里,他们就像是中了催眠曲一样,酣然大睡,丝毫不愿意睁开眼睛,去看外面的风云变幻。

偏偏有个混蛋,叫王宁安!

他不停折腾,把所有人的好梦都给打搅了,终于有一天,大家伙现幸好醒来了,不然他们就要睡死过去了。于是,大家又把王宁安当做了救命恩人。

“爷爷,我要参加静塞军!”

柳羽一身戎装,站在了柳涉的面前。

老爷子头也没抬,爽快答应道:“去吧!”

柳羽愣了一下,没想到爷爷会这么容易说话,他转身要走,老爷子补充了一句,“记得和王家的姑娘赶快成亲,留下条根儿!爷爷还能撑些年,回头你死了,爷爷替你照顾儿子,让他长大了,也成为静塞军!”

柳羽身躯剧烈震动,他含着泪,“多谢爷爷!”

说完,头也没回,直奔军营而去。

孩子身影消失的瞬间,泪水模糊了柳涉的老眼,静塞军啊!自己年前的时候,最想加入的就是静塞军!

只可惜自己年纪还不够,李继隆就死了,静塞军也渐渐堕落了,这么多年过去,又重新听到了这三个字,老爷子热血沸腾。

羽儿,你比爷爷有福气!

柳涉似哭似笑,感慨万千。

……

重建静塞军,仿佛一颗巨石,掉进了水塘里,掀起无数涟漪。

京城的将门,几乎都派出了最强的子弟,投军报名。

还有更多的热血青年,同样跃跃欲试,包括章敦在内,他之前还怀疑王宁安的本事,可自从亲自经历了铜价大战,章敦已经彻底拜服王宁安,成了比苏轼、韩宗武还夸张的迷弟。听说重建静塞军,他花了一个晚上,了解静塞军的过往,第二天他甚至连科举都不想考了,满脑子都是燕然勒功,封狼居胥!

这么多人被静塞军吸引,兵源是不用担心的。

问题就落在了战马上面,大宋能凑出这么多的战马吗?

枢密院无能为力,政事堂没有办法,三司同样晃脑袋……最后大家终于想起了一个人,那就是王宁安!

在若干年前,王家曾经为了朝廷养马,创办了野狼谷马场,这么多年过去了,成绩如何,能不能拿得出战马?

眼下王宁安还在闭门思过,谁也不见。

没有办法,大家只能撺掇赵祯,召开御前会议,几位相公齐聚一堂,把王宁安叫了过来。

“王卿,朕记得当年你说要养马二十万,可是成功了?”

王宁安很干脆回答:“没有那么多,十万八万还是有的。”他很认真回答,在场的众人全都吓得目瞪口呆,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半晌赵祯才迟疑道:“王卿,你没有吹牛吧?真有十万八万战马?”

“也没有那么多!”

王宁安不好意思挠挠头,一旁的狄青实在是忍不住了,“王大人,你快点说吧,到底有多少战马?”

“合格的战马差不多三万匹,另外还有五万匹驮马!”

“够了,够了!”

狄青惊喜交加,都顾不上身在金殿,大声说道:“静塞军需要每人配属三匹战马,还有配属两三倍的驮马,才能来去如风,再扣除备用的。野狼谷的八万匹马,足够装备五千到八千精骑,有了这支人马,就算是几万辽兵南下,也丝毫不惧!”

作为军事权威,狄青的话非常有份量,大家都高兴坏了。

贾昌朝搓着手道:“王大人,既然如此,老夫就安排人手,把马匹接过来……或者你派人送进京城?”

王宁安的脸色终于变了,他咳嗽两声,“贾相公,你觉得这么干合适吗?”

“有什么不合适的,这可是陛下降旨,要组建的静塞军啊!”

“那陛下也不能巧取豪夺吧!”

韩琦黑着脸道:“王大人你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我们家辛辛苦苦养了七八年,才有这几万匹马,不说别的,光是人工草料,就花费了海量的资金。当然了,陛下要是执意想要,没有说的,一道旨意,臣自然双手奉送。如果没有旨意,做生意还讲究将本求利,诸公是不是能补贴一下损失?”

赵祯心都跟着了火似的,迫切要把静塞军拉起来,但是他身为皇帝,总不能明抢吧!

“咳咳,王卿,朕知道你费了很多心血,可是也请你体谅朝廷的难处,不要狮子大开口,要多少钱,直接和枢密院三司谈吧!朕不会亏待你们的!”

韩琦多鬼啊,他才不愿意和王宁安单独谈,“陛下,臣以为战马事关重大,还请王大人在御前会议上开价吧,也好让所有人都听听。”

赵祯迟疑一下,点了点头。

“王卿,那你就说个价钱吧!”

王宁安稍微盘算了一下,干脆道:“15oo万贯,8万匹马,如何?”

“不如何!”韩琦气得都跳起来了,指着王宁安,口水满天飞,“你怎么不去抢!辽国来的战马,也不过1oo贯一匹啊!”

王宁安立刻针锋相对,“韩相公,你讲点道理好不?辽国来的都是骟马!我给朝廷的可都是好马!其中能做种马的至少一千匹!全都有血缘证书!这样的好马,哪怕几千贯,也别想从辽国人手里弄来!!!”

第322章 汴京赛马场

王宁安很光棍,如果是皇帝要,他愿意奉送,如果谈生意,就要拿钱。

天可怜见,赵祯就算疯狂想要战马,也不能占臣子的便宜,欺负小孩子啊,那——还是谈吧!

接下来几位相公轮番上阵,跟王宁安展开了车轮战。他们用尽了办法,软硬兼施,王宁安愣是不松口。

“诸位,别以为我占了多大的便宜,野狼谷的马场最初只有六匹北地种马,是我一点点费尽心血,繁衍训练出来的。而且战马吃的别人还要好,粗饲料,精饲料,鱼粉,骨粉,肉粉,鸡蛋,青盐……哪一样都是金山银山。实不相瞒,这些年王家的生意是不小,可赚得那点钱,全都填进去了。从前年开始,油坊卖了,糖寮卖了,酒坊卖了,蜡烛和肥皂的工厂也都卖了。哪怕这样,还亏空了几百万贯!”

王宁安真的动情了,“养马不容易啊,每一匹马都要建立档案,这样才能保证种群不会退化。试问认识字的人,愿意干伺候马的活儿吗?没有办法,一切都要从头教,要养马,更要培养人才。”

“这次八万匹战马,我卖给了朝廷,也把这七年多积累的经验都卖给了朝廷,只要按照方法,老老实实去做,想繁衍出百万战马,都不是难事!这么大的投入,这么多的心血,15oo万贯,绝对是良心价,不能再低了。”

“拿辽国的战马价格和野狼谷相比,一点都不公平,他们有无尽的草场,可以撒开了养,野狼谷不成啊,那么大的地方,战马要吃的,要训练,要奔跑活动,从零开始,投入当然惊人。只是这个头儿开了,后面只要萧规曹随,组建起大宋的铁骑就没有困难了。”

王宁安的理由是非常强悍的,屈指一算,平均一匹马不到两百贯,也的确不算很夸张。因为在这个基础上繁衍战马,一匹可能只要二三十贯,养的多了,能降低成本的,可问题是朝廷拿不出钱来啊!

三司这边穷得叮当响,韩琦估算了一下,他最多只能拿出3oo万贯,缺口足有八成。

君臣们都犯了难,就连狄青也劝道:“二郎,以大局为重,以国事为重,要不你们吃点亏吧……”

王宁安道:“我是可以吃亏的,问题是朝廷以后怎么办?这8万匹战马就够了?光靠着朝廷的支出,就能养出几十万匹好马?不需要民间力量?没有赚头儿,又有谁愿意当傻瓜?古人尚且知道千金买马骨,朝廷就舍不得出这点钱吗?”

狄青被问得哑口无言,贾昌朝沉着脸道:“王大人,朝廷不是不想出钱,问题是三司不是没钱吗!是吧,韩相公?”

韩琦虎着脸,坐了半天,突然一拍大腿,“王大人,15oo万贯,三司可以出!”

“那太好了,我们现在就签约。”

“等等!”

韩琦突然笑道:“眼下三司最多拿出2oo万贯,剩下的钱要皇家银行出!”

“什么?”

王宁安气得一跃而起,怒斥道:“韩相公,没钱,一个子都没有,皇家银行是商业模式运行!不是朝廷的国库,我不能随便拿钱填窟窿,不然,我没法和股东交代!”

韩琦道:“王大人,也没让你白拿钱,就算是借款,以后朝廷会还吗!”

“我不信,万一你们赖账怎么办?”王宁安气哼哼道。

这时候赵祯眼前一亮,笑道:“王卿,既然说到了这里,朕也觉得这是个不错的办法,皇家银行借给三司13oo万贯,三司分十年还清,如果他们不还,朕严惩不贷!”

韩琦立刻附和道:“陛下圣明,有陛下作保,王大人还有什么迟疑的?”

王宁安黑着脸,咬了咬牙,这帮坏家伙,准是早就打自己的主意,一个个都没有按好心!

“钱可以借!”王宁安道:“但是要付利息!年息三成!”

“不行!”韩琦立刻驳斥,“你们定的基准利率只有两成,凭什么要收朝廷三成?”

王宁安怪眼圆翻,大叫道:“韩琦,两成是年息,这笔借款要十年,三成已经算是白菜价了,你还想怎么样?”

“不行就是不行!替朝廷买马,组建骑兵,还是你爹领兵呢,父子之间,也那么计较?”

“哈哈哈,朝廷只有君臣,没有父子,要是韩相公觉得王良璟大人不能领兵,只管换人就是!不要在这里含沙射影,欲加之罪!”

“王大人,你眼里有没有朝廷,有没有大局?”

“大局就是规矩,你少拿大话压我!”

……

这两位就像是斗鸡一样,互相掐起来,吵得大殿的顶都鼓起来了,其余诸人的脑浆子都沸腾了。

赵祯咳嗽了一声,“王卿,韩相公说的也有道理,毕竟骑兵关乎大宋生死,皇家银行不也有义务支持朝廷展吗!这样吧,朕做主,利息降到两成,韩相公以为如何。”

“陛下,太多了,臣以为最多一成!”

“那就一成五!”

赵祯一拍桌子,怒道:“定下来了,谁再吵,朕就不客气了!”

最终,在赵祯的强力压制之下,王宁安心不甘情不愿,和韩琦签了约书,皇家银行以年息一成五,给三司提供13oo万贷款,用于购买8万马匹。

辛辛苦苦养了七年的战马,最后落到王宁安手里的只有2oo万贯,连最近两年的草料钱都不够,王宁安很受伤,他连赵祯的赐宴都拒绝了,直接回家养伤去了。

韩琦很是得意,小样儿,就凭你这点道行还想给老夫斗,再去修炼几十年吧!

韩相公的优异表现,让所有人都大吃一惊,富弼,王尧臣等人更是自愧不如,怪不得老话说恶人自有恶人磨,要对付王宁安,就要韩琦这样的无赖!

朝堂诸公,一起欢庆胜利,十分高兴。

可怜的王二郎回到了家里,一只脚迈进大门,另一只脚也跟了进来,随后把大门关上,门栓放上。

突然王宁安脸上的愁云消失了,变得晴朗起来,他仰天大笑,笑得别提多开心了,眼泪都流出来了。

“韩琦啊韩琦,论起来玩钱,一百个加起来都只能给老子提鞋!”

王宁安狠狠啐了一口,金殿上受气包的模样一扫而光,一边往里面走,一边大声嚷嚷着,“快拿酒来,我要好好喝一杯!”

说话之间,苏八娘端着一壶酒,快步走了进来,她把托盘放好,给王宁安倒了一杯。

“大人请用。”

“曦儿呢?”

王宁安接过酒杯随口问道。

苏八娘微微一笑,“大人这是糊涂了,不到半个月就是成亲的日子,曦儿姐姐当然要在家里等着出嫁了。”

王宁安老脸微红,是啊,都快成亲了。

“哎,总算赚了一笔,有钱办婚礼了!”

王宁安难掩得意之色,就把金殿的事情告诉了苏八娘,他卖给了朝廷八万匹马,赚了15oo万贯,到手2oo万贯。

苏八娘一听,忍不住扑哧笑出来。

“大人是欺负韩相公他们不懂金融啊!”

王宁安摇头,“怎么能这么说,是他们欺负我才对,要不他们怎么都留在金殿上喝酒庆贺呢!”

王宁安虽然这么说,但是眼睛里都是笑,跟偷鸡得手的狐狸相仿!

苏八娘笑道:“大人这是设了一个圈套,韩琦傻乎乎跳了进来。他以为拿到了低息贷款,用皇家银行的钱,买了大人的战马,是占了你的便宜。殊不知大人这是故意为之,三司欠了皇家银行的钱,往后就再也直不起腰来!如果所料不错,大人一定会以保障借款安全为名,派人去三司监督开支,定期查账,公然把手伸进三司,对吧?”

王宁安愣了半天,突然哈哈一笑,“苏姑娘啊,幸好你没有帮着韩琦,要不然我的这点心思,都被你看穿了!老泉公就说过,你要是男儿身,只怕要让天下男子都汗颜了。”

苏八娘被说得脸上红,她拿起了另一只酒杯,给自己倒了一杯。

酒水下肚,她的小脸越红润娇艳,除了鬓角上的伤痕之外,简直就是天上的仙子,贬到了凡间,一时让王宁安都看呆了。

“听大人的语气,似乎瞧不起女人啊?”

“哪有!”王宁安连忙摆手,“这话让我娘知道,她非揪我的耳朵不成。”

苏八娘又是一笑,她在王家养伤,也算是见识了,白氏的确够厉害,把王家父子都吃得死死的。

偌大的王家,并没有像其他家族那样,鸡飞狗跳,不得安宁,相反,上上下下,都和睦温馨,十分舒坦,舍不得离开……苏八娘低头不语,王宁安笑着道:“苏姑娘,你这么聪明,能想到除了插手三司之外,这笔生意,还有什么赚头儿吗?”

苏八娘皱了皱眉,“如果我没猜错,野狼谷马场卖了8万匹马,还剩下不少马匹,那可都是大人净赚的,对不对?”

“对!太对了!”

王宁安遇到了一个智商在线的,非常兴奋。

“苏姑娘,要是有空,陪我去大相国寺一趟,正好我有一笔生意要谈。”

提到出门,苏八娘就是一愣,她的鬓角伤口那么大,怎么见人……“没关系的,用披风遮上呗,再说了,只要多用玉骨冰肌膏,一两个月就能恢复如初,保证不会留下伤痕的。”

“当真?”

相比起复杂的算计,显然容貌是女人更在乎的事情。

“那是自然,如果做不到,我就去把太医院告到开封府,说他们都是庸医害人,让他们吃牢饭,蹲大狱!”

这话又引得苏八娘一阵大笑,自从受伤以来,她还从来没有这么开心过。

两个人上了马车,一溜烟儿赶到了大相国寺。

自从铜价大战,大相国寺的僧人全数被充军沧州,这里只剩下少数小沙弥看门,比起以往冷清了太多,也没人敢来上香。

王宁安赶到,胖大的佛印和尚笑呵呵迎了出来。

“贫僧见过王相公。”

王宁安呵呵一笑,“大和尚,听说你被任命为住持僧了,福气不小啊!”

佛印连忙摆手,“接了个烂摊子而已,王大人不要取笑贫僧了。”

王宁安围着大相国寺转了一圈,佛印一直跟在后面,王宁安每到一处,都品头论足一番,显得十分满意。

“好地方,真是个好地方,佛印大师,我准备在这里建一个赛马场,你觉得怎么样?”

第323章 疯狂的赛马生意

“大和尚,我是准备上表,建议陛下学习三武一宗,毁尽天下寺庙,把佛像都拿来铸钱,把和尚都送到牢城营,省得你们骗吃骗喝骗财,害得苍生不宁!”

佛印的大胖脸被说得一抽一抽的,他咧嘴笑笑,十分尴尬,“王相公,你是有慧根儿的人,不会这么干的,有伤阴功啊!”

“扯淡!”王宁安满不在乎道:“我这个人啊,就是不信邪,再说真的有神佛,他们见到我毁尽寺庙,也只会拍手称快,你们这些徒子徒孙,实在是太给他们丢人了!”

王宁安说完,大摇其头。

佛印老脸涨得紫红,半晌憋出了一句,“大人之言,甚是有理!”

一旁的苏八娘突然笑了起来,“都说出家人能言善辩,大师怎么如此坦白?”

佛印把两手一摊,“当着真人不说假话,王相公操纵生死,太阿高悬,玩弄文字机巧,呈口舌之利,不过是取死而已!贫僧唯有以诚相待,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王宁安意味深长看了眼佛印,不愧是能和苏大胡子玩到一起的,这家伙有些道行!

“大和尚,既然说到了这里,我也就把话挑明了,大相国寺以往垄断金融,到处放贷,大赚其利,这种事情不要想了。但是也不能把这么一块宝地儿随便荒废了,樊楼那边要建商业中心,大相国寺也建一个,除此之外,再弄一个赛马场。汴京这多人,光是看庙会多没意思,还是赛马带劲儿,热血沸腾,风驰电掣,那才是男人玩的东西!”

在宋初的时候,还有些大唐遗风,很多地方尤其是军中,还流行赛马啊,马球一类的高对抗的活动。

到了近几十年,最刺激的也就是使摔跤了,不光是男子,还有女人,一样赤膊上阵,咱们的皇帝赵祯还很喜欢这一口,每逢节庆,都在宫里宫外,举行撂跤比赛,获胜者能得到旗帐,银杯,彩缎,马匹等奖品,也是十分丰厚的。

只是王宁安很不喜欢,他宁可去看蹴鞠,也不想看女人摔跤……

运动至少能代表一些社会风气,高对抗的,高度刺激的,很能提振尚武精神,唐朝马球大兴就是最好的例子。

王宁安要在大相国寺设立赛马场,推动赛马,把风气传播开,到时候就能吸引民间的资本,一起养马。而且有了赛马活动之后,养马变得有利可图,就不会出现汗血马的悲剧,被糊涂短视的官员都给切了,弄得连纯种汗血马都没了。

“大相国寺成了赛马场,你们可以收取门票,还能下注赌马,赚取利润……再加上周边的购物啊,游览啊,餐饮啊,娱乐啊,如果展起来,应该不会比以往赚的少!还有助于大宋的骑兵展,佛印大师不会拒绝吧!”

大和尚两手一摊,只能说道:“王相公,贫僧提前恭祝大人财运兴隆了。”

……

佛印的配合让王宁安少了很多麻烦,他立刻召集狐朋狗友,凑了1oo万贯,建造可以容纳三万人的赛马场。

除此之外,王宁安又宣布了一项投资计划,那就是扩建野狼谷马场,并且增设三个分场。

作为皇家认定,静塞铁骑专门使用的优良战马,野狼谷马场也成为赛马协会唯一指定的马匹供应商。

为了更好推动马术运动,野狼谷马场将展开第一轮融资计划……

王宁安蓄谋已久的东西终于抛出来了,等到韩琦看到他的计划,差点吐血了,据说韩相公愣是三天三夜没睡觉,指天骂地,恨不得把王宁安给生吞了。

丫的在金殿上装得那么委屈,好像被逼无奈,才接受了城下之盟,等看完这个计划,韩相公觉得哪怕只给王宁安5oo万贯,甚至更少的钱,他也会乐不得答应。

道理很简单,王宁安通过向朝廷卖马,证明了建马场是赚钱的,这样就会鼓动很多有钱的人投资马场。

至少京城的将门都会跟着,他们也雄心勃勃,要恢复祖先的荣耀,派遣子弟进入静塞军,能不需要优秀的战马吗!

投资马场,既可以赚钱,又能满足自家需要,简直一举两得,呃不,是三得!

王宁安又在大相国寺搞赛马场,试想一下,以宋人好赌的性格,几条斗狗,都有一帮人疯狂下注,弄几十匹战马争夺冠军,那个场面,绝对比斗狗摔跤刺激多了,一场比赛下来,吸引十几万贯的投注,就跟玩似的。

一年时间,光是赛马场的门票,加上投注,保守估计也有几百万贯吧!

扣除维护费用,五年之内,肯定能回本。

而且马场展起来,周围的土地升值,商业繁荣,一大笔收入,再加上赛马展起来,野狼谷马场的出货量肯定疯涨……卖给朝廷还能讲价,卖给私人,那可绝对不打折!

一匹优秀的赛马,几千贯,甚至上万贯,那都是可能的……王宁安只是把马匹和养马的经验卖给了朝廷,没说把整个马场都卖给朝廷,更没说从今往后,他们家就不养马了!

丫的把大家伙都给耍了!

尤其是咱们韩相公,他自以为占了王宁安的大便宜,结果倒好,不但付出了巨款,还帮着王宁安宣传了。

这不,在签署了约书的第七天,野狼谷的战马就6续送到了京城。

王宁安这个不要脸的没有直接送进军营,而且找来一帮刚刚入选静塞军的年轻人,穿着鲜明的铠甲,拿着各式武器,绕着京城的街道到处显派!

每到一处,高俊强劲的战马,都吸引来一阵阵惊呼。

不得不说,这七年的辛苦没有白费,野狼谷出来的战马个头上甚至比起辽国的北地马还要高大。

四肢修长,脖子灵活,肌肉线条优美,皮毛油光亮,站在阳光之下,熠熠生辉,简直就像传说中的天马相仿。

百姓们追逐着战马,露出震惊和羡慕的眼光,骑在马背上的士兵把胸膛挺得高高的,脊背拔得笔直,骨节都啪啪作响,别提多神气了。

当路过三司衙门的时候,他们还故意耀武扬威,来回跑了三圈,气得韩琦都想派兵把他们拿下算了,丫的欺人太甚!

除了炫耀之外,王宁安还趁热打铁,在城外军营举办了三场表演赛,请来京城的达官显贵,一起观看。

骑士都是从王家军选出来的马术高手,他们身上系着七彩飘带,赤着上身,露出古铜色的肌肉,和战马一般,都熠熠生辉,充满了力量。

当小旗落下,战马狂奔,如同离弦之箭,一起蹿出,两旁的战鼓跟着响起,鼓声惊天动地,马蹄穿云裂石,一往无前。

最初还很矜持的人们,当看到跃马狂奔的场景,止不住喉咙痒,跟着一起大吼起来,浑身的血液都沸腾了,哪怕是平时最沉默,最冷静的人,都跟着疯癫了。

那种度的奔驰,力量的追求,简直就是美得极致……让人窒息的癫狂!

虽然只有短短的时间,但是所有人都忘情了,疯癫了,太爽了!

年轻的书生泪流满脸,恨不得用最夸张的诗篇,去赞颂那些骑士和战马,将门的后辈攥紧了拳头,要成为耀眼夺目的骑士。

原定只有三场表演赛,经过大家的一致要求,愣是加到了十场,到了最后的时候,把赵祯都惊动了,皇帝陛下微服亲临,这一次许多年青一代都亲自上阵,狄咏、杨怀玉、柳羽、潘肃、高俊杰……他们同其他的骑士一起,纵马狂奔,掀起黄沙滚滚,几十匹战马在眼前掠过,快如闪电,疾如奔雷。

在这一刻,赵祯忍不住站了起来,没错,赵祯眼圈湿润,跟着其他人一起大喊,不停挥动胳膊!

他不光被热血感染,更是看到了成千上万的铁骑,伴随着他的命令,跃马驱驰,杀入了辽国,夺回燕云故地,收复河套平原,灭了北虏西贼!

祖先没有完成的壮举,在他手上变成了现实,何等荣耀,何等光辉!

赵祯狠狠一挥拳头,他太兴奋了,王宁安这小子是真能折腾,也真有主意!

回到宫中,赵祯亲自御批,从大名府等地抽调两万名厢军,用来协助建造赛马场,并且下旨鼓励年轻人投入到赛马运动当中,苦练骑射,励志报国。

这么大的动静,欧阳修也没有错过,老夫子一口气写了十几篇文章,公然鼓动年轻人,要在马上求取功名,要扫平西夏,伐灭辽国。

正所谓上有所好,下必甚焉。

通过十场预演赛,彻底点燃了京城赛马的热情,各个将门纷纷订购战马,富裕的商人,世家公子,也都下单子。

赛马可从来不是一人一匹就够了,就拿静塞军来说,一个骑士要配三匹战马,还要配三到六匹的驮马,除此之外,还要有一匹竞赛马,一匹马球用马。

粗略计算,一个骑士差不多要配十匹战马。

将门公子,谁舍得让一个人上战场,身边总要跟着百十个家丁效用吧,这就是上千匹好马。

这些日子,王宁安接订单,接到了手软。

不光是如此,越来越多的人看出了赛马的商机,毫不犹豫入股,王宁安已经拿到了不下6oo万贯的投资,还有人捧着钱在等着,除了韩琦之外,每个人都很快乐……

第324章 婚礼很热闹

赛马场热热闹闹筹备着,另外一件重要的事情也迫在眉睫,那就是王小二和杨曦的婚事,其实早在去岭南之前,赵祯已经赐婚了,奈何王宁安的事情太多,来回奔波,不得个消停,生生把事情耽搁了。

杨曦比起王宁安还大了三岁,拖到现在,年过二十,成了不折不扣的大姑娘,再不成婚,就是老姑娘了。

虽然王宁安不着急,他觉得哪怕再等三五年,也没什么关系,大点怎么了,更知疼知热更贴心!

奈何两家人只有他这么想,白氏很急,杨家那边更急,再不结婚,他们都成了笑话了。终于,在白氏和穆桂英的力主之下,快完成了婚礼的所有流程,王小二不得不换上大红的吉服,前去迎亲。

他从院子里出来,正好迎面是王良璟,几年的风霜下来,王良璟显得有些老了,但是威严更胜,颇有不怒自威的架势。

为了参加王宁安的婚事,三伯王良瑾和大伯王良珪也都来了,另外二伯王良珣留下的两个儿子,王宁宏和王宁宣也来了。

一家人凑在了一起,其实都颇为感慨,谁也想不到,落魄的王家,在几年的光景,竟然能达到今天的地步。

王宁宏和王宁宣一直在练武,后来都进入了王家军,他们没有获得任何优待,反而刻苦训练,狠下苦功,玩了命练。已经成为了优秀的中下级指挥官,几次剿匪,还有和辽兵小规模交锋,都立了功劳,很是让人刮目相看。

“咱们家二郎成亲了,王家开枝散叶,兴旺达,都靠着二郎了!”大伯很感慨,仿佛看到了当年的情形,老泪横流。

王良璟拉着王宁安,到了祖宗牌位之前,祭拜了先祖,然后骑着高头大马,出了府门,直奔杨府而去。

王宁安刚出来,从街道的另外一边,马蹄想起,赵宗景带着不少宗室子弟感到,离着老远就大吵大嚷。

“二郎,杨家姑娘厉害,兄弟们给你助威来了!”

王宁安这个气啊,你丫的就不会说点好话吗,老子是迎亲,不是打仗!

也就是对大喜的日子,懒得和你计较!

汇合了赵宗景之后,继续往前,没走出多远,曹佾带着不少人拱手侍立。之前他和王宁安因为刺杀的事情,闹了点不愉快。

正因为如此,这次王宁安成亲,他显得格外殷勤,不光带着人过来,还叫来了鼓乐队,喜庆的锣鼓敲起来,喇叭唢呐一起响起,甚至还有舞龙舞狮的队伍,弄得比过年还热闹。

都说伸手不打笑脸人,王宁安也没法对曹佾生气。

“一起走吧!”

曹佾连忙点头,狗腿子一样跟着,别提多高兴了。

每走一段,就有人加入,在京的将门,几乎都倾巢出动,组成了庞大的迎亲队伍,等到日上三竿,才来到了杨家的大门前。

十天之前,杨家就准备了,昨天晚上,杨九妹,穆桂英等等女眷一宿没睡,给杨曦梳洗打扮,开脸,换上吉服,一想到养了二十几年的姑娘,要落到别人手里了,杨家人还有点空落落的。

可一想到新郎官是王宁安,这心里又十分欢喜。

王宁安算是典型的少年得志,不过这小子还算老实,没有像那些年轻公子,章台走马,眠花卧柳,岁数不大,弄了一身毛病。

听说王宁安身边伺候的都没有丫鬟,有本事,又洁身自好,这样的女婿可是不多了。

杨家上上下下,一起出动,杨九妹和穆桂英,一左一右,搀扶着折老太君,老夫人也是一身喜庆的命妇官服,颤颤哆嗦,到了王宁安面前,伸出枯瘦的手,王宁安连忙撩袍子,抢步到了老太君的面前,单膝点地,老太君伸手摸了摸他的头顶,慈祥道:“曦儿有福气啊!”

杨九妹连忙陪笑道:“母亲大人也有福气,曦儿嫁过去,要不了多久,六世同堂,您老又能见一辈儿新人了!”

折老太君点头,十分高兴,这时候有杨家的女人搀扶着杨曦出来,大红的吉服,绣满了花团锦簇,只是和这些花朵相比,真正娇艳的是盖头下面的,偏偏此时不能看!

王宁安抓心挠肝似的难受,舍不得耽误工夫,火急火燎,把杨曦接到了轿子上。

杨文广看着女儿进了轿子,哼了一声,走到王宁安近前,用只有翁婿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警告道:“你小子敢亏待了我女儿,老夫绝对饶不了你!”

“是是是……”王宁安诺诺答应,心说她不欺负我就不错了,我哪来的本事欺负她!

在一片欢天喜地的鼓乐声中,王宁安把新娘子开开心心迎回了家中。

迎亲的这功夫,京里面大大小小的人物悉数到齐,各路贵客临门,把王家都装满了。

先来的就是北海郡王赵允弼。

王宁安和赵宗景是铁哥们,这是谁也否认不了的事情,赵允弼当然不能错过这个婚礼,他送上了重礼。

赵允弼刚过来,昭文馆大学士贾昌朝就来了,这位贾相公也是客气无比,满口吉利话,嘴跟抹了蜜似的,把王良璟说的都要得糖尿病了。

紧随其后的是枢密使狄青,令人惊讶的是副相曾公亮,还有三相富弼,这两位也来了,此外唐介,王拱辰,也屈尊降贵,跑到了王家贺喜。

开什么玩笑,这是王家办婚事,不是召开御前会议,你们东西府的相公都跑来凑什么热闹?

接下来出现的是御史中丞欧阳修,他是六艺学堂的第一任山长,和王宁安亦师亦友,他来是很正常不过的。

只是随着他来的还有三位,让所有人都惊掉了下巴!

走在前面的是须皆白的老者,他面色红润,腰板笔直,笑容很是和蔼,不少人认了出来,我的老天爷啊,这不是范仲淹吗!

范相公居然进京了?

跟在范仲淹两旁的是晏殊,还有梅尧臣。

两位老相公亲临,难怪东西府的相公全来了,范仲淹的威力简直太大了!

他老出现,莫不是代表着庆历诸君子要卷土重来,配合着王宁安,再掀起一场变法?

不怪大家这么想,实在是颠覆大家的三观。

范仲淹看了看目瞪口呆的众人,笑道:“诸公,老夫此次进京,有三件事情,一是给二郎恭贺婚事,这些年二郎和老夫亦师亦友,他教了我不少东西,这不,老夫这几年著了几本书,要呈给陛下,刊印行……老夫年过花甲,寸功未立,德行不显,只能退而著书,自娱自乐罢了!还有一件事,那就是送六艺的学子进京应考,老夫教书多年,也想看看孩子们的本事,不要落一个误人子弟,老夫就偷着笑了。”

范仲淹开门见山,把目的告诉了大家,这才让许多人放心,看起来老夫子是不想折腾什么变法了。

再看看晏殊,大家也才明白过来,难怪富弼要跑来贺喜呢,敢情岳父老泰山驾临,他这个女婿还能不来吗?

说起来有趣,晏殊和富弼之间,曾经亲密无间,到了老了,竟然又分道扬镳,也不知道该怎么说才好?

大家伙突然觉得来王宁安的婚礼简直赚大了,光是能看到这些名人,就值得满世界吹嘘了。

除了他们之外,还有王德用,韩维,王安国,以及刚刚调入京城的余靖,开封府的包拯……不知不觉间,王宁安已经结下了丰厚的人脉,别看他得罪的人不少,但是交下来的人物同样惊世骇俗!

正在大家伙思量的时候,突然又有人慌里慌张跑来。

“陛下驾到!”

我的天啊!

赵祯居然来了!

堂堂皇帝,参加一个臣子的婚礼,不敢说前无古人,那也是旷世殊荣。

赵祯满脸春风,见到众人,微笑道:“本来皇后也要过来,奈何她身怀有孕,不能前来,让朕替她给王卿道贺!”

啊!

轰隆隆!

又是一枚重磅炸弹,把大家伙弄得七荤八素!

看赵祯的架势,哪里是来参加婚礼的,分明是跑来炫耀,要把喜讯告诉天下人!

让你们笑话朕绝户!让你们笑话朕!!!

赵祯憋着一口气,就是让所有人知道,他身体好着呢!大宋要中兴,皇室要兴旺!你们谁敢三心二意,一山望着一山高,就要小心朕的雷霆之怒!

王家父子从来都是坚定的帝党,王良璟忠心耿耿,王宁安更是替赵祯创办皇家银行,把财权从文官手里抢回来。

赵祯亲自驾临他的婚礼,就是对王家的肯定,要是昭告天下,什么才是忠臣!

凡是参加婚礼的人,都有一种感觉,来得值了!怕是几十年,也碰不上这么热闹的一场婚礼了……

第325章 辽使的挑衅

王家的热闹,震动了半个京城,几乎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只是对于汝南王府来说,没有丝毫值得喜悦的,他们家刚刚走了一口人,而这个人的死,就是因为王宁安!

赵宗实的妻子高滔滔死了,悬梁自尽,死的十分狰狞,五官扭曲,七窍流血。赵宗实不是个感情丰富的人,但死去的毕竟是结妻子,有了几年的感情。

而且高滔滔出身将门,她的姨母又是当今的皇后,在夺嫡之路上,这个夫人给赵宗实的帮助非常大。

可就是如此,高滔滔死掉了。

她不死不行!

高士林雇佣无忧洞,去刺杀杨曦,案子被包拯查了一个清清楚楚,高家勾结捣子,铁证如山。

而且在无忧洞里现了许多朝廷的制式装备,偏巧高滔滔的父亲高遵甫是北作坊副使……一切都顺理成章了,为了刺杀王家人,高遵甫盗窃朝廷武器,换取无忧洞的支持。

事情一下子从单纯的买凶杀人,变成了窃取武器,图谋不轨的重罪!

包拯认为高遵甫盗窃数额非常巨大,且勾结歹人,已经涉嫌谋反,希望对高家处以极刑。

赵祯得到了报告之后,很是愤怒,勾结无忧洞的捣子也就算了,居然还把朝廷的武器给了他们,京城的地下聚集了好几万人,一旦作乱,只怕大宋的江山都完蛋了!

震怒的赵祯姑息高家过往的功绩,没有直接开刀问斩,而是赐了白凌子。

高遵甫死了,高士林也饮了毒酒。

得知父亲和弟弟死了,高滔滔像是疯了一样,她疯狂咒骂赵宗实,咒骂汝南王府。

“我爹他们都是为了谁?是替你们家铲除王宁安,辅佐你赵宗实登基!堂堂王府,你们都是哑巴吗?为什么不上表,不保我爹?”

高滔滔撒泼打滚,疯狂大叫大嚷,“姓赵的,你无情,我无义!掀翻狗食盆,大家吃不成!你们家干的丑事少了?那些捣子和你们家就没有关系?别以为谁都不知道,我这就去告诉官家,让你们也给我们家陪葬!”

她嘴上虽然这么说,但是却没有动作,毕竟高滔滔娘家已经完蛋了,再把婆家得罪了,她还怎么办?

可是她的话传到了赵允让的耳朵里,老家伙立刻警觉了。

现在赵祯,北海郡王赵允弼,还有王宁安,这些人都盯着汝南王府,找个借口就能把他们废了,人家已经磨刀霍霍,家里还出了这么一个败家的货儿,不是要害死大家伙吗!

赵允让的确够狠,他让赵宗懿找人把高滔滔打晕,然后弄到卧房,悬梁自尽、对外就说高滔滔有感家人犯罪,羞愧难当,终日以泪洗面,趁人不备,上吊自杀,以死明志!

不得不说,这一手非常高明。

包拯是个道德君子,他虽然怀疑汝南王府,但是没有足够证据,高滔滔又死掉了,账只能算到高家头上,至于汝南王府牵连多深,只能成为永远的悬案。

赵祯虽然有心废了汝南王府,但是毕竟都是赵家人,他们又死了媳妇,再继续追下去,未免有抄家灭族之嫌,唯有不了了之。

保住了性命,可是赵宗实一点都高兴不起来。

杀父之仇,夺妻之恨,最要命的是赵祯对汝南王府的态度,就算生不出正牌的皇子,最后皇位也不会落到他的头上。

父子两代备胎,闹了这么一个凄凉下场。

赵宗实突然觉得生无可恋,他想死,或许死了,就不用这么糟心了。

“十三!”

赵允让森森的声音响起,“你准备放弃了?”

赵宗实苦笑咧嘴,“不放弃又如何,赵祯是舍不得把皇位交给我们的。”

“所以你才更不能放弃!”

赵允让突然提高了声音,显得格外可怕。

“十三,夺嫡本就是艰险无比,为父替你准备了二十年,他们自以为打败了我们,还差得远呢!”

赵允让出夜猫子一般的怪笑,“十三,不让你坐上那把椅子,爹是不会瞑目的。”

赵宗实浑身剧烈抖动,不敢置信地看着老爹,痴痴道:“爹,咱们还有机会吗?”

“有!”

赵允让毫不迟疑道:“只要活着,就有机会。”赵允让的神色显得十分狰狞,他用地狱里才有的声音沙哑而恶毒道:“赵祯不会有孩子的,永远都不会有,他就是个绝户!”

老爹的神色和语气让赵宗实都吓了一跳,瞠目结舌。

赵允让意味深长道:“爹会找最好的时机出手,帮你翻盘,不过爹没法看到你坐上龙椅的那一天!这夺嫡之路,最后还要靠你自己走完,十三,你要争气啊!”

……

洞房花烛,千金一刻,都过去了三天,王宁安一闭上眼睛,还是杨曦堪称完美的身躯,常年习武,小妮子的身材十分有料,丰润而无一丝赘肉,白皙而充满耐力。

两个人就像是不知疲倦一般,只要有一点空闲,就腻乎在一起,彼此融化在对方的怀抱里。

王宁安也没有想过,小妮子竟然会那么野,真是个磨人的妖精,平时的娇羞都哪去了?

斜靠着王宁安的身躯,杨曦痴痴笑着,“奶奶说了,妾身年岁大了,要抓紧给相公生孩子……”杨曦的声音很低,可王宁安却听得清清楚楚,

他突然露出了得意的笑容,反手把媳妇抱在了怀里。

“如你所愿!”

两个人又缠绵起来……

“年轻人啊,就是不知道节制!”

王良璟盯着对面空荡荡的座位,摇头感叹,把所有的气都撒在了手里的馒头上,一口咬掉了大半,闷头喝稀粥。

白氏瞪了他一眼,“有什么不好的,我还想快点抱孙子呢!”

王良璟难得硬气一回儿,“就知道抱孙子,抱孙子!朝廷那么多大事,光围着媳妇转,那不成了小男人了?”

见白氏眉头立起,王良璟自觉失言,连忙解释道:“我,我没别的意思,就是辽国的使者到了,没准又有什么幺蛾子,我,我还要练兵呢!”

抓起两个大馒头,王良璟转身落荒而逃。

“汴京城果然是气象万千,不同寻常啊!”

张孝杰坐在马背上,品头论足,不住感叹。这次辽国派了他,还有萧大祐出使大宋,负责迎接他们的是参政唐介。

进入京城之后,辽国的使者明显感觉到了不同寻常,在街道上巡逻的官差增加了,好些地方,尤其是御街一代,都被围墙圈了起来,里面尘土飞扬,号子声此起彼伏……好大的工程!

张孝杰和萧大祐互相交换了一下眼神,都露出吃惊的神色。

心说南朝这是干什么?要大兴土木了吗?

到了馆驿住下之后,张孝杰派出手下人,暗中打听,还真别说,让他们猜中了。

南朝裁撤了四万多人,又招募了数万人,眼下在京城干活的建筑工人不下十万。从金明池,到樊楼,再到大相国寺,整个一趟线都格外忙绿,昼夜不停赶工。

“都说南朝皇帝仁慈节俭,如今一见,不过是浪得虚名!”萧大祐冷笑道:“这么大的工程,还不是为了皇家享乐,听说要耗费上千万贯呢!花吧,把国库花光了才好!”

张孝杰也附和道:“南朝忙着大兴土木,对咱们也是好事情,省得麻烦不是?”

萧大祐深以为然,眼下的辽国和大宋就是在互相比烂,谁更烂一些,谁就要多吃亏,貌似又能敲竹杠了。

转过天,赵祯在大庆殿赐宴,款待两位使者。

王宁安请了假,在家里专心陪媳妇,生了什么,是听赵宗景告诉他的。

“二郎,你是没见到,那两个东西别提多狂妄了,张口闭口,就说大宋不顾百姓死活,大兴土木,耗费国帑民财,沉溺享乐,不思进取……还说辽国铁骑枕戈待旦,每天都在苦训,一旦辽主兵,大宋的繁荣转眼就会化为齑粉!”

“他们还说,要重新修改双方合约,大宋要让步,辽国才能给大宋一条活路,不然大军南下,玉石俱焚……”

赵宗景还要说下去,却现王宁安眯着眼睛,好像睡着了一般。

“我说二郎,你听没听啊?”

王宁安打着哈气,无奈道:“我听什么?这种事情你和我说有什么用?直接喷回去啊?”

赵宗景无奈摇摇头,“我要是知道怎么说,还用得着跑你这儿吐槽啊?我看朝堂上,好些大臣表面上不说,但是心里很赞成张孝杰的看法,他们说你开御街,弄什么商业中心,根本是浪费民力,大而无当,应该尽快停掉,不要再一意孤行了。”

“我还听说,有人认为好几千万贯的投入,应该用到正路上,不然只会贻笑大方。”

王宁安从座位上直起了腰板,懒洋洋道:“比如呢?”

“比如救济灾民,比如——把拖欠的俸禄给补上!”

“一帮死要钱的酸儒!”

王宁安啐了一口,“你也是太弱了,连这点事情都说不过他们吗?”

赵宗景不好意思憨笑道:“我哪有二郎的本事,这不嘛,我来请教了。”

好不容易歇了两天,也不得安宁!

王小二闭着眼睛,过了好一会儿,突然睁开,寒光四射,他突然仰天大笑,“小王爷,我想到一个好玩的事情!”

“什么事?”

“就是用辽国的钱,替大宋办事,我想了好久了,终于机会来了!”说着,王宁安一跃而起,不管不顾,奔着馆驿跑去。

第326章 爱办好事的曹国舅

“张小姐,张小姐,客人来了,快出来啊!”

王宁安让门吏扯着脖子大喊,弄得过路的人都吓了一跳,乖乖,这位也太狂放了,怎么跑到馆驿来找小姐了,该去樊楼啊,对了,樊楼正在改建呢,莫非这儿成了新的欢场了?

人们胡思乱想,这功夫张孝杰黑着脸从里面走出来。

“姓王的,你很没品!”

这时候大家伙才搞清楚,敢情喊的是辽使张孝杰!

“一边去,没品的是你们家,起什么名字不好,一说找‘孝杰’,我家娘子差点暴揍我一顿……我说张大人,咱们也算是朋友,我可是刚成亲,还在蜜月呢!赶快把红包交上来!”

张孝杰满脸苦笑,“王大人,你不怕有人说你里通外国啊?”

“我有什么好怕的,还别说,你送的少了,我可跟你没完!”

“好好好,要多少我送多少。”

张孝杰笑呵呵拉着王宁安进了馆驿,到了客厅,分宾主落座。一见面王宁安就跟打了鸡血似的,愤怒不已。

“姓张的,你在金殿上说了什么话?凭什么编排老子的工程,你是不是想搅黄了?”王宁安怒气冲冲,点指着张孝杰的脑门,怒斥道:“你要是跟钱有仇,只管说去,我倒要看看,你能得到什么好处?”

被王宁安骂得晕头转向,张孝杰吃惊道:“王大人,那御街上的工程是你弄的?”

“废话,你以为谁还有这个魄力?”

张孝杰不好意思了,想了想也是,整个天下,辽国大宋加起来,最能标新立异的就是眼前这位了。

“王大人,听说投资了几千万贯,你到底要干什么?”

“不干什么!”

王宁安冷冷道:“张大人,就问你一句话,有没有心思参与?”

这话问得没头没脑,张孝杰迟疑一下,忙说道:“王大人,只要你的提议,在下就有兴趣,你不会让老朋友吃亏的。”

这位辽国的大状元嬉皮笑脸,颇有讨好的味道,如果不知道的,还以为王宁安是他的主子呢!

“是这样的,我准备在大相国寺建一个赛马场,光是大宋的马队,没什么趣味,你们想不想组建几支马队,过来试试身手!”

“那好啊!”

张孝杰大喜过望,“王大人,都有什么项目?”

“竞赛,障碍赛,马球,射箭……交流比试,竞技娱乐,每场比赛都有奖金,另外还可以押注关扑,总而言之,就是找点乐子。”

王宁安的语气轻佻,可是张孝杰却不陌生,事实上这种比赛在辽国很常见。

每年捺钵都有各种比试,骑马啊,射箭啊,打猎啊,花样繁多,对保持骑兵的战斗力很有帮助,怎么,大宋也有兴趣了?这可是一件顶重要的事情,张孝杰觉得很有必要禀告辽主,做好应对。

“就是比赛而已,不用那么在乎,除了你们,西夏啊,吐蕃啊,青塘啊,高丽啊,倭国啊,能请到的都会请来,大宋可是有海纳百川的胸怀,从来都是包容宽厚,普天同乐……”

王宁安吹嘘了一顿,然后又说道:“张大人,除了赛马场之外,还有些大项目。”

“什么?”张孝杰好奇道。

“我准备在御街,对着皇宫的位置,修一座大型的商业中心,云集天下货物,展出销售,同时,什么金融、物流、仓储、餐饮、娱乐、保险……全都包含其中,足不出户,就能把生意做成。”

王宁安凑到了张孝杰的身边,笑道:“张大人,京城本来就是寸土寸金的地方,再这么整合一下,会有多大的潜力,你心里有数吧?”

当然有数了!

张孝杰在王宁安的怂恿下,成了辽国商会的会长,操持着双方贸易的大权,这两年的功夫,他就积累下惊人的财富,毫不夸张说,张孝杰能排到富翁的第四位,前三位分别是辽主父子,耶律重元父子,还有辽国的寺庙!

张孝杰亲眼目睹了王宁安在平县的作为。

不到十年前,哪里还是一片盐碱地,只要几百文就能买一亩田,现在几百贯都买不到!

在平县的精华地段,一间铺面光是租金能过一万贯!

绝对是寸土寸金!

平县的位置得天独厚,但是也未必胜得过京城,显然王宁安在京城的手笔更大,价值更加无可估量。

张孝杰听得眼红心热,羡慕不已。

“王大人,你说了也是白说,大宋的京城,还能让我们辽国投资吗?”

王宁安呵呵一笑,“可说是啊,要是把那个铺面地皮卖给你们,那些言官还不把我喷死!不过——凡事都有通融。”

“怎么通融?”张孝杰激动问道。

“这个吗……就是让皇家银行行建设债券,然后贸易钱庄承接一部分销售额度,你们很多人又是贸易钱庄的客户,就可以委托贸易钱庄代为购买。”

过程有些绕,但是张孝杰也听明白了。

“王大人,你估计能有多少收益?”

王宁安呵呵一笑,“一年能有三四成吧,或许能更多一些,你也知道,我们定下了基准利率,债券盈利肯定比利率要高很多!”

张孝杰的呼吸急促起来,“王大人,这个保准吗?”

“投资当然都是有风险的,皇家银行也不例外,关键是你们自己的判断。”王宁安说完,拍拍屁股,“行了,我要回家了,回头你把红包送到我们家就行了,大大方方的,不要藏着掖着。”

撂下一句话,王宁安转身就走,也不给张孝杰问的机会。

到了家中,赵宗景还没有离开,国舅曹佾不知道什么时候也跑来了,两个人正在葡萄架下棋。

见王宁安回来,赵宗景眼看就要输了,连忙掀了棋盘,“以后再玩吧!”

不理狂的曹国舅,赵宗景笑嘻嘻问道:“二郎,你给辽使挖坑去了?怎么样啊?”

“还不错!”

王宁安一屁股坐下去,“你呢,这两天在银行盯着,我估计啊,你大爷会宣你进宫,问问融资的事情,你只要说好就成了。”

赵宗景还是一脑袋浆糊,“二郎,什么融资,莫非是辽国要投资大宋?”

王宁安哈哈大笑,夸赞道:“不错啊,智商涨很快!”

赵宗景笑骂道:“就算是头猪儿,跟你这个猴子久了,也聪明了。我想不明白,辽国投资大宋,他们不是赚钱了吗,这算不算资敌?”

这种低级的问题不用王宁安回答了,曹佾不客气道:“挣钱又如何?一堆铜钱,能吃?能喝?还是能打仗?统统不能,辽国投资,把大宋建得更好,让大宋的工人腰包更鼓,消费更多大宋的商品……他们辽国除了账面上的数字,什么都得不到。这个道理我姐夫早就懂了,你只管去和那帮腐儒对喷就是了,别浪费了二郎给你的好机会!”

曹佾仗着辈分比赵宗景大,推推搡搡,把他赶出了王家,回头,曹佾换了一副谄媚的笑脸,搬过来椅子,坐在了王宁安旁边。

“二郎,哥哥这两天是为了你的事情,操碎了心,好在终于有了结果,这不颠颠过来,告诉老弟吗!”

王宁安眉头紧锁,“国舅爷,我让你办什么事了?”

“哈哈哈。”曹佾得意大笑,“瞧瞧,你又不好意思了,有道是一家女百家求,苏姑娘那样才貌双全的女子,谁能不动心,换成了我,早就巴巴求上门了!也就是老弟,稳得住!说实话啊,哥哥还有点佩服你了。”

王宁安听得一头雾水,“国舅爷,你别东拉西扯,跟苏姑娘有什么关系?”

“哎,我就明说了吧!老哥去给你当了回媒人,我见了程氏夫人,起初她是不同意的,认为苏家的女孩,怎么能给人做小?可是老哥就跟她说,你王二郎不是寻常人物,而且苏姑娘遇刺,你亲自带着人马,不避危险,剿灭了无忧洞,为红颜报仇,天下皆知!做大做小,不过是担心受欺负而已,以王二郎怜香惜玉的性子,保证不会让苏姑娘受欺负……”

王宁安的脸色瞬间变了,疾言厉色道:“曹国舅,你别胡说八道,苏家人那么高傲,他们才不会答应,你简直坏事!”

曹佾嘿嘿一笑,“二郎,不得不说,你是真了解苏家,最初程氏夫人一怒之下,把我给赶了出来。可是老哥锲而不舍啊,我找到了苏大和苏二,也就是八娘的两个兄弟,他们当然也不愿意姐姐给人做小,可是听说是你王二郎,心思又不一样了。以前的事情他们也知道了,程之才和苏姑娘本是一对玉人,郎才女貌,奈何程之才没有肩膀,趋炎附势,不值得托付终身。俗话说,好汉霸九妻,美人英雄,那是绝配,何必拘泥常理。”

曹佾拍着胸膛道:“老哥帮你把苏家兄弟摆平了,他们说了,只要姐姐不反对,就鼎力支持。程夫人那边也松口了,现在就剩下苏老泉,你只要能说服岳父老大人,就能抱得美人归了!”

曹佾如释重负,“老哥之前对不住二郎,给你做了一回大媒,总能将功补过了吧?”

曹佾没有想到,王宁安突然飞起一脚,曹佾急忙闪身躲开,王宁安追着就打。曹佾吓得一边跑,一边骂:“你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以后别指望我帮你了!咱们俩吃冰拉冰——没话(化)!”

第327章 辽国有点惨

把曹佾赶跑了,王宁安突然很烦躁,是愤怒,是埋怨,或者是感谢?

丫的把窗户纸捅破了,王小二不得不面对一个很现实的问题,那就是要不要三妻四妾……有人会说,这算什么事,哪个男人不想这样?

有这种想法的,纯粹是站着说话不腰疼,哪个大家族不是乱七八糟的事情一堆,据王宁安所知,咱们的赵大叔就不止一次被戴过绿帽子,九重深宫,都挡不住一枝红杏。

其他的公侯将门之家,那就不用说了。

王宁安是个很喜欢偷懒的人,对家里的情况也是这样,他甚至想过随便找个媳妇生儿育女就算了,虽然不现实,但是他的确这么想过!

偏偏曹佾这个混账东西打破了王宁安的迷思,以他的地位,想要玩一夫一妻,做梦去吧!

直面惨淡的人生,正视淋漓的鲜血,王宁安现苏八娘的确是不错的选择。

长得漂亮,那么聪明,处理文字账目,绝对是贤内助。最关键是把她娶进了门,老苏就是他的岳父,大苏和小苏就是他的舅哥!

一下子和文章三大家扯上了关系,这可是娶一送三的好事……王宁安突然心里热乎起来。

看来真的要动动脑筋,苏老泉不是好脾气,让他的女儿做小,真要拿出十八般武艺才行……

想到这里,王宁安又觉得自己很混蛋,蜜月还没过完呢,就想别人了,简直令人指!

他赶快跑到房中交公粮了,或许让杨曦如愿以偿,快点怀上孩子,才是王道!

……

王小二纠结着,可是有两个人却上演了变脸大戏,前后差别,判若两人。那就是辽使张孝杰和萧大祐。

头一次宴请,他们把御街工程骂得一文不值,一直凸显他们辽国皇帝勤政爱民,勤俭节约,把大宋的君臣弄得老脸通红。

很多御史言官都心中惭愧,堂堂中华,竟然比不得夷狄,不施仁政,如何能让四方蛮夷信服!

有人就想上书,叫停御街的工程。

不过这一次他们多了个心眼,当初替交趾叫屈,结果交趾的王子跑来输诚,打了大家伙的嘴巴子,现在脸还肿着呢!还是再看看吧!

他们的犹豫算是保住了面子,果然,到了第二次见面,张孝杰就主动提出,宋辽两国贸易频繁,几年之间,货物贸易已经达到了7ooo万贯!

如此巨资,双方应该互相开放,准许辽国投资大宋,设立商场货栈,直接出货,便利贸易!

张孝杰话里话外,就要在御街买铺子,置办地产。

负责接待辽使的唐介差点被气吐血了!

做梦去吧!大宋的国都,给你们辽人一块地方经商占便宜,想什么呢!唐介给顶了回去,可张孝杰锲而不舍,一再要求,最后捅到了政事堂,这回好玩了,连贾昌朝也没法决断。

只好上奏赵祯,召开御前会议。

“众卿,你们怎么看?”

唐介立刻站出来,“陛下,此事断然不可!辽寇狼子野心,他们借着在京城投资的机会,必然窥探大宋的虚实,收买细作,替辽国传递消息。到时候我大宋哪有半点秘密可言!故此老臣以为绝不可行!”

唐介的理由很强大,连赵祯都频频点头。

哪知道赵宗景立刻跳了出来!

“唐相公,你这话就不对了,投资是双向的,不让辽国人人怎么过去?辽寇要窥探我们的虚实,我大宋也要掂量辽寇的底细!远的不说,圣人重建静塞军,为了是什么,还不是恢复燕云,中兴大宋。试问燕云在谁的手上,似唐相公这般畏畏尾,瞻前顾后,何日才能收复燕云?”

都说不鸣则已,一鸣惊人。

满以为王宁安在家里休假陪新娘子,皇家银行这边就消停了,哪知道赵宗景又冒出来了,看口才,不比王宁安差太多啊!

这年头是怎么了,年轻的妖孽一个胜过一个,莫非咱们都老朽了?

自从降为三相之后,富弼绝不开口,王尧臣和王拱辰也不愿意和赵宗景对喷,万一这丫的当了储君,成了皇帝,他们不是给自己的子孙作祸吗!

倒是韩琦沉着脸道:“小王爷,你这话未免过了,辽寇狡诈人尽皆知,而且他们奉行四时捺钵,皇帝和朝臣居无定所,纵使派人过去,又能知道多少,算起来,还是大宋吃亏!”

赵宗景倒是没有继续怼韩琦,反而就坡下驴,笑道:“韩相公虑得是,是小王思虑不周。不过既然韩相公这么说,想来也是不反对交往,只要大宋不吃亏就行了。”

一句话,弄得韩琦都没法反驳了,赵祯笑呵呵道:“宗景,你有什么好办法,能不吃亏?”

“很简单,就是投资入股。”

赵祯鼓励道:“说的具体点。”

“我们可以行债券,吸收辽国资本,帮助大宋建设御街工程,完工之后,可以将债券转化为股本,规定辽国最多占有百分之49的股权,这样经营掌控的权力还在我们手里,辽国就没法随便派人过来,窥探大宋的虚实。”

赵祯疑惑道:“那辽国能愿意吗?”

不由他们不愿意!辽国的商品直接到京城销售,能多获利一倍,他们还有什么不知足的。”

唐介又大声怒道:“小王爷,如此一来,岂不是让辽国占了大便宜?”

赵宗景翻了翻眼皮,他比王宁安还讨厌这些腐儒!

“辽国能卖,我们也能卖!还是王大人那句话,论起挣钱的本事,我大宋谁也不怕!”

……

出乎所有人预料,赵宗景第一次亮相御前会议,就大杀四方,来了个开门红。他的表现让太多人目瞪口呆,这还是那个不成器的混账小王爷吗?战力爆表,简直比王宁安还厉害了,有木有?

“木有!”

王宁安毫不留情戳穿了本质,曹皇后肚子里的孩子是男是女还没生下来,汝南王府遭到了重创,赵宗景看起来是希望最大的那个!

谁活得不耐烦了,要和他对喷,除了唐介那种孤直的疯子外,就连韩琦都浅尝辄止,自己和他比起来,一个是逆天而行,一个是顺天应人,难度能一样吗?

不过不管怎么说,赵宗景是露脸了,赵祯特意留下他赐宴,谈的很高兴。

当初王宁安就说过,要利用辽国的资本,来展大宋,来解决钱荒,真是想不到,几年之后,居然变成了现实。

通过金融系统,就能不断吸食辽国的血液,强壮大宋!

说不准,真的有一天,能够光复燕云,赵祯热血澎湃,心气越来越高。

……

除了生意上的事情,张孝杰和萧大祐还有正事要处理,那就是希望大宋交还近一年,逃到大宋的子民,差不多有一万人!

这个要求提出来,王宁安吓了一跳,他清楚记得,上次和辽国议和,辽国就提出类似要求,大约几十年间,辽国逃到大宋,有据可查的,也不过五千多人,怎么才两三年的功夫,竟然到了一万多人!

这是真的吗?

辽国出了什么事情?

王宁安满肚子疑问,谁能给他解答啊?

“相公,辽国的事情,娘最清楚了。”杨曦提醒了王宁安一句。

“哎呦,瞧我这个糊涂劲儿!”

一转身,王宁安跑到了老娘的房中。

白氏不像寻常的家庭主妇,她也有很大的书房,比儿子的还大,里面摆满了各种各样的账册,别看王家对外宣称,把什么产业都出售了,其实王家还牢牢掌握着金融和航运两项,前者代表王家的权势,后者代表王家的退路,丝毫马虎不得!

“辽国很惨!”

白氏开宗明义,告诉了王宁安。

年初的时候,耶律宗真病了,草原的王者从来不会生病,如果生病了,就代表九死一生,情况危急!

就好像狮子或者狼王,必须时刻保持旺盛的精力,才能压制住各方的野心,这也是四时捺钵的关键所在!

辽主耶律宗真还不到四十岁,正值壮年,可是对于皇帝来说,尤其是草原的皇帝,他已经有些老了,撑不住了。

早在几年前就出现的储位之争,此时更加剧烈。

尤其是王宁安跑到辽国一趟,他给辽国上上下下,都喂了糖衣炮弹,如今糖衣消化了,隐藏的杀招开始出现了。

辽国贵胄为了出口牛羊,减少了战马的数量,这还不够,他们又圈占农田,变成牧场,越来越多的百姓失去土地,不得不走向了逃亡之路。

近在咫尺的大宋就成了最好的选择。

“据为娘所知,从辽国跑出来的人不止一万,光是在平县做工的就有七八千,另外野狼谷马场的三千牧工,有八成都是辽人。”

吸!

王宁安脸色大变,惊讶道:“怎么会这么多?”

白氏心有余悸,叹道“都说温柔乡是英雄冢,人如此,国家也是如此。正好范相公也在京城,你可以去问问他,或许能知道更多。”

王宁安是又惊又喜,他想不到自己的布局居然这么快就有收获了,他急匆匆到了欧阳修的府邸,范仲淹住在了这里。

见面之后,老范呵呵一笑,“二郎,你当老夫为何要到京城?真是给你小子祝贺婚礼?老夫能不知道,朝廷上有多少人怕我?实在是不能不来,天赐良机,若是错过了,就再也拿不回来燕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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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8章 消失的国度

范仲淹只是陈述一个事实,他不会为了任何人跑到京城,包括他自己在内,更遑论王宁安!

他驾临京城只有一个目的,那就是劝说赵祯,把眼光放在燕云故土上面,因为机会真的来了!

几年前王宁安鼓吹用经济手段软化辽国,腐蚀最强大的敌人,大家伙只是姑且听之,能推行下去,也不是觉得他高瞻远瞩,而是想要赚一点钱花。

可是几年下来,一些聪明人已经看出了端倪,尤其是范仲淹,老先生拥有最顶尖儿的头脑,又每天盯着平县,盯着榷场,老范真的现不一样了。

辽国每年通过平县,输入的羊就有上百万只,牛也有5万头之多。

平县的农田全部实现了牛耕,邻近的河北、山东等地,也到平县购买耕牛,市面上鲜嫩的羊肉,比起猪肉还要便宜,就算牛肉也不是禁品,每天都有一些配额,可以拿到市面上销售。

肉类摄入的增加,明显的一点,就是平县百姓的身高大幅度提上来。

尤其是十五六岁的半大小子,他们长身体的时候,正好赶上了平县经济腾飞,肉类充足,每天都能吃到优质蛋白,这些年轻人就跟六七月的高粱,看着往上蹿,还没成年,就比他们的父辈高出了一大截。

正所谓窥一斑而见全貌,平县人身体提升的背后,是辽国经济快转型,从原始的农牧渔猎,向商品化的畜牧业展。

辽国的贵胄大量圈占土地,没命地养殖牛羊,出口羊毛,羊皮,牛肉,奶粉……赚到的巨资,换成精致的红木家具,色彩绚丽的丝绸刺绣,价比黄金的名贵茶叶,从野蛮走进了文明,辽国人最喜欢的东西就是白糖。

喝茶加白糖,炖肉加糖,糕点加糖,没事的时候,零食还是糖!

皇佑四年,光是从岭南就来了1oo艘装糖的船只,全都卖给了辽国人……范仲淹每天关注市面上的牛羊肉价格,看着丝绸和白糖的销售,他渐渐能推算出辽国牧场扩张的度,甚至能估算出辽国拥有的牛羊数量。

从皇佑二年算起,辽国光是在燕云十六州,牧场就增加了三倍,出口到大宋的牛羊提升了五倍之多!

牧场扩张的度,跟不上市场的扩张,那些贵胄就毫不犹豫削减战马的数量,甚至把马匹转手卖给了大宋,专心养殖牛羊。

虽然辽国明令禁止出口战马,但是只要有心,就有小门可钻,根据宋辽协议,辽国可以出口一些驮马,还有年老体衰的马匹,充当肉食。

很多人就钻了空子,把不到五岁的马当成了老马卖给大宋。

范仲淹统计过,平县市面上,从事运输的马车足有上万驾之多!各种驮马过三万匹。

野狼谷马场有多大的地方,能一口气拿出八万匹马给朝廷,还能支撑平县的消耗?根本是不可能的!

王宁安不愿意承认,范仲淹也没必要点破,占了便宜心里有就是了,这几年的功夫,光是燕云十六州,辽国的战马就要减少三成……

种种迹象都表明辽国确实出了问题!

五十年的封锁限制,没有打垮辽国,可是开放贸易,不过三年,辽国就出现了可喜的变化,他们每天都在变弱,只要维持这个趋势,拿回燕云,不再是痴心妄想!

正是因为这些,范仲淹才不惜拖着老朽的身躯,重新出山,他已经将自己观察到的告诉了赵祯。

“二郎,你当初的设想是对的,而且辽国堕落之快,出了老夫的预计,虽然暂时未必是拿下燕云的机会,但是却要着手准备,必须拿下燕云!大宋等不起了!”

范仲淹不是危言耸听,大宋是历代最富庶的,可也是历代最穷苦的,多达七成的财政收入,都用在了养兵上面,还战战兢兢,不得安宁。

归根到底,就是失去了燕云屏障。

一个很浅显的道理,假如嘉峪关、古北口、喜峰口、九门口,山海关……这些天险都在大宋的手里,每处只要安排几千人,游牧骑兵就很难突破,绕关而过,能深入一两百里,已经算是很不错了,对中原的富庶地区,几乎没什么影响。

可眼下呢,一道险关都没有,哪怕屯兵百万,也让人夜不能寐。

哪怕王宁安弄出了裁军的好办法,也不是长久之计。

唯有拿回燕云,把养兵的费用降下来,只要降到五成一下,大宋每年能动用的钱就翻了一倍,整盘棋就活了。

如果再拖下去,早晚有一天,大宋会像黄河那样,在某个薄弱的地方,大堤崩塌,洪水滔天……将一切的繁华淹没。

老范已经看到了这一步,以往他想推动庆历新政失败了,既然从内部改革做不了,那就把燕云拿下来,然后再进行变法……

范仲淹毫无保留,把自己的想法和盘托出。

“二郎,你有什么看法,老夫洗耳恭听。”

王宁安拱手道:“范相公所虑极是,晚生也是这个想法,尤其难得,陛下正在盛年,有心图强,而辽国皇帝体弱多病,命不久矣。辽主在几年之内去世,耶律洪基和耶律重元必然有一场争夺,只要抓住这个机会,拿回燕云,是再合适不过了。”

“范相公所说,要进行布局,十分有道理,我们的军力或许在几年的功夫,未必能赶得上辽国,但是我们手上有贸易这件武器,足以把辽国弄得七荤八素了”

范仲淹笑道:“论起经济手段,二郎的本事天下无双,老夫也是想和你讨教,有什么主意?”

“和辽国的贸易还是要扩大,促使他们快转变经济模式。另外我们应该两手准备,扶持辽国境内的部落和牧民,鼓动他们反对辽国。我听说有很多辽国牧民都跑到了大宋境内讨生活,这帮人可是不错的工具!”

范仲淹犹豫了一下,“二郎,光是靠这些人,未必能推翻辽国吧?”

“那当然不行。”王宁安笑道:“不过却能让辽国的人马疲于奔命,最好弄得辽国境内到处烽火,原本燕云十六州,是他们的粮仓,钱库,我们把这块变成他们的火药桶,伤心地,最好让辽国征收的赋税,还不够镇压百姓的,那样他们就会主动吐出燕云了。”

王宁安说完,也哑然失笑。

显然,他太过想当然了,辽国据有燕云上百年,早就通过持续经营,把这里变成了他们的国土。

几十年前,赵二尚且没法号召燕云的汉人支持他们,几十年过去,那就更做不到了。

当总归思路有了,能做到什么程度,就要看他的本事了。

不管怎么说,那一万多从辽国逃出来的人,价值不低,轻易不能还给辽国。

范仲淹想了想,又拍了一下脑门,“二郎,有件事老夫居然给忘了,果然上了年岁,脑子就跟不上了。”

范仲淹道:“这次从辽国逃出来的人当中,有个叫大熊的,出身很不一般。”

“大熊?”

王宁安表示不解。

范仲淹耐心介绍,原来这个人姓大,名熊,他是大氏的人!

“还有大这个姓啊?”

范仲淹笑道:“怎么没有,渤海国的开国君主就叫大祚荣。”

“好像有这么个人……大熊和他有什么关系?”

“大熊是大祚荣的后人,也就是渤海国的王族后裔!”

王宁安愣了一下,哑然失笑:“范相公,渤海国都灭了一百多年了,上哪又冒出一个国王后裔,我看多半是骗人的,什么大熊狗熊,根本就是个骗子!”

范仲淹摇头道:“老夫以为未必,他现在人就在平县,曾布审问过了,他手上有渤海国的玉玺,而且把渤海国的历史说的如数家珍,他还提到了,当年太宗皇帝曾经给他们下旨,让他们起兵反抗契丹,这些事情都是有真凭实据的。”

王宁安更加不相信,他上辈子码字,没少杜撰王子复仇记什么的,有玉玺就是渤海国的后人?

没准他的玉玺是在破烂市儿买来的,至于一些过去的故事,总有地方能查到,实在不行,就脑补一些,半真半假,足够唬人了。

见王宁安十分鄙视,范仲淹也叹口气,“老夫本想着借助渤海国王室的名义,号召旧部,起兵反抗辽国,我们正好顺势拿回燕云,现在看起来,是老夫一厢情愿了。”

王宁安露出思索之色,“范相公,晚生觉得或许可用,只是一时没有思路,容我仔细想想。”

“那也好。”

从欧阳修府邸出来,王宁安直接回到了家中,他把辽国的地图找了出来,然后又翻出了一张唐代的旧图。

所谓渤海国,大约就是后世东三省的位置,向北一直延伸到外兴安岭一带,方圆五千里,拥有人丁3oo万,号称海东盛国。

唐代的时候,渤海立国,成为大唐的藩属之一,几百年间,大唐和渤海冲突不多,总体上和平兴旺,后来大唐灭亡,契丹兴起,灭了渤海国,成为了北方最强大的国家。

其实渤海国也没有一下子就完蛋,还曾更名东丹国,存在过一段时间,再之后,渤海的遗民也曾经几次反抗辽国,但是都被残忍镇压。

直到雍熙北伐的时候,赵二还想着联合渤海国遗民,一起对付契丹,奈何那时候渤海国已经不成气候了,据说残余的势力逃到了高丽,赵二的北伐根本没有得到渤海国的帮助,就惨淡收场。

现在冒出了一个渤海国王室后人,又能有什么用?

王宁安摇摇头,转身就要走,突然他看到了地图最下面,邻近大海的一点!那不是他们家的长生岛吗!

渤海国,长生岛……王宁安的脑袋瞬间炸开,他有主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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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9章 铁板一块

长生岛能干什么?

当年三伯落难,跑到了长生岛,后来那里成为王宁安向辽国的女真诸部走私的桥头堡,再后来白氏把琉璃作坊放在了长生岛……一个荒蛮的岛屿,已经有了两三千人,有码头,有农田,有作坊,有商铺,俨然海上的小王国。

辽国很庞大,可人口有限,狭窄的辽东半岛不是他们感兴趣的地方,更何况一个孤悬海上的岛屿,麻木的辽国人还没有注意到那里!

可是王宁安想到了,他有一个非常庞大的构想。

长生岛曾经是渤海国的故土,如果扶持渤海国的后裔,拿下辽东半岛,重建渤海国,就能斩断辽国一条臂膀,在他们后院烧起一把大火!

他在地图上画来画去,越觉得这个办法很好,只要重建了渤海国,就可以向东影响高丽和倭国。

要知道在几十年前,契丹征讨高丽,把高丽杀得七零八落,双方的仇恨一点不比宋辽来的小,只是高丽打不过契丹,只能臣服而已。

如果把渤海国弄出来,向东就可以吸收高丽和倭国的力量,组成反对辽国的大联盟!

辽国动不动就宣称二十万铁骑,如果东边闹起来,至少能牵制十万铁骑,这样的话,大宋面对的燕云压力就小了一半。

光复燕云,其实真正困难的是打下来如何守卫,毕竟辽国是一头狼,燕云就是他们的温柔乡,燕云在手,还能抓得住辽国,如果燕云丢了,辽国跟大宋玩起野战,燕云的防御工事修不起来,是很难应付辽国的铁骑的。

在原本的历史上,那位名声很不好的童贯就曾拿回来燕云十六州,可是没过多久,金兵南下,不但燕云得而复失,连汴京还有两个皇帝都丢了,是为靖康之耻!

假设一下,如果当时多了一个渤海国,拖住金兵三五年的光景,给大宋充足时间,重修长城防线,就算金兵再厉害,不过是几万人而已,能越过层层防线,杀到汴京吗?

王宁安一直很困惑的就是打燕云容易,守燕云困难,最主要的是有一个足够的缓冲期。

以往总是没有主意,谁能想到,其实主意就在手边!

就在长生岛,就在渤海国!

通了,全都通了!

王宁安甚至有种便秘半个月,一朝通畅的爽快感!

只要在辽东半岛落下一子,这盘棋局就活了!

王宁安非常兴奋,他急匆匆又去拜会范仲淹,把自己的设想和老范沟通了,恰巧欧阳修也在,他们又把晏殊和梅尧臣找过来,集合五个人的智慧,反复推敲,都感到这是一招妙计。

“诚如是,渤海国兴,燕云恢复,我大宋中兴可期,咱们几个老头子哪怕死了,也含笑九泉了。”

范仲淹叹了口气,又盯着地图,想了一会儿,幽幽道:“在大宋,要办事情太难了,哪怕是正确的事情!”老先生有感而,“恢复渤海国绝不是小事情,也不是咱们几个商量一下就成的,不但要陛下鼎力支持,还要朝中诸公配合,你们有把握吗?”

欧阳修摇了摇头,“说实话,把握不大,扶持一个灭亡了百年的国家,的确不是个小事情,我担心政事堂通过不了。”

范仲淹点头,“是啊,当年大家尚且能一心一意,只是想不到,现在却弄成了这副样子,真是可悲可叹啊!”

一个天大的机会,绝佳的方案,摆在了大家伙的面前,如果不落实下去,谁都会抱憾终身,死不瞑目的!

想了许久,晏殊第一个站出来。

他咬了咬牙,“几位,我豁出去这张老脸,去找找我那个不争气的女婿,他是三相,影响力还是有的!”

“那贾昌朝那边我去说!”欧阳修主动承担道。

梅尧臣笑了笑,“既然如此,我就负责唐介和王拱辰,好歹我们也有些交情。”

欧阳修看了眼王宁安,“二郎,陛下和狄枢相那里就要你去说了。”

王宁安一点不迟疑,“狄枢相肯定没有问题,咱们陛下也有心振作,我把握十足,现在就剩下一个难题了。”

谁都知道,他说的是韩琦。

别看韩琦在所有相公当中,排名最后,但是他手握着三司,朝廷的财政大权,还有各种军械制造,最要命的是韩琦躲过了之前的铜价大战,他身上没有什么毛病,哪怕在赵祯那里,也是白莲花一朵,说话的分量很重很重,如果韩琦不点头,事情就不好办了。

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后目光都落在了范仲淹身上。

老范无奈苦笑,“这么多年了,我这张老脸也不知道有没有用!不过为了大宋江山,就算折了面子又何妨,我去了!”

……

接下来的几天,王宁安只能提前结束了自己的蜜月,到处奔波,和这个商量,和那个沟通,忙得不亦乐乎。

终于,在七天之后,赵祯再度召开御前会议,诸位相公悉数到来,范仲淹和晏殊虽然江湖地位崇高,但毕竟是致仕多年,没有资格参与,真正和王宁安站在一起的还是欧阳修,狄青,又加上了一个赵宗景。

区区四个人而已,他们的对面,当朝诸位相公,悉数到场。

这一次赵祯没有表现出明显的倾向,哪怕王宁安做了许多工作,赵祯也是认为此事喜忧参半,危险和机遇并存,该怎么办,还是要让所有人商议。

出乎所有人预料,第一个站起来的竟然是一直沉默不言的三相富弼。

他深深吸口气,用缓慢而坚定的声音道:“恢复渤海国,此议甚是不妥!据老臣所知,渤海国遗民早就消失殆尽,最后一批在五十多年前,全数迁往高丽,辽国境内已经没有渤海遗民,又如何复兴渤海国?”

赵祯微蹙眉头,“富爱卿,你所言当真?”

“千真万确,如果有半点虚言,老臣愿意受罚。”

富弼说完,第二个站出来的就是王拱辰,“启奏陛下,诚如富相公所言,渤海国早就消失了,且不论能不能成,就算能扶持起来,又要花费多少财力精力,海上茫茫,要运输多少辎重,派去多少人丁?有这些精力,还不如加强河北各地的防务,这才是正办!”

“臣附议王相公。”王尧臣站起来说道。

“臣也附议!”唐介经过短暂的犹豫,压开口说道。

……

事情弄到了这一步,大出欧阳修和王宁安的预料。

晏殊和梅尧臣的功夫都白费了?怎么一个人都没有说动?

哪怕他们保持中立也好啊,上来就是四门当头炮,还怎么推下去了?

不能再沉默下去了,欧阳修愤然站起,“陛下,所谓渤海国,不过是借助曾经的名号而已,关键要在辽国的侧后插进去一把刀,只要渤海国的旗号打出来,就能吸引数万辽兵,此时辽国内外交困,正应该主动攻击,削弱对手。不然,一旦辽国储位之争结束,就失去了天赐良机!臣恳请陛下三思!”

“不见得吧!”

韩琦突然呵呵一笑,“醉翁,辽国内外交困,我大宋的局面就好了?这几年连年灾荒,连年用兵,前些日子,为了重建静塞军,三司一下子就拿出了15oo万贯!朝廷有多少钱,能随便浪费?更何况去岁一年,宋辽贸易,光是从平县榷场就贡献了67o万贯。”

韩琦说到了这里,还看了眼王宁安,“说起来也算是王大人的功劳,可老夫要请教王大人,如果辽国知道我们支持渤海国,他们会不会关闭贸易?这几百万贯的税收怎么办?”

没等王宁安说话,赵宗景突然按捺不住,跳了起来。

“韩相公,你说的是什么话?是几百万贯的关税重要?还是燕云十六州重要?”

韩琦把脸一沉,“小王爷,扶持所谓的渤海国,就能收回燕云吗?如果能做到,韩某当然支持,可是如果做不到,老夫也不能眼看着那么多钱打水漂!王大人,你还曾经担任过平县知县,总不会忍心看着自己的百姓失去生活来源,孤苦无依吧?”

说实话,王宁安很诧异,他本以为范仲淹和晏殊出马,总能说服一位两位,只要政事堂分裂了,赵祯就可以强行推动复兴渤海国。

可是谁能想到,这几位相公居然比之前更加坚决,一起跳出来反对,真是让人无比郁闷。

王宁安不得不说话了,“韩相公,你说要花费许多钱,可有什么根据?要我说,不但花费不多,相反还有利可图!”

“你胡说八道!”

“韩相公,光靠着拍脑门,是找不出正确答案的!”王宁安同样不客气道:“辽国那么多的百姓逃亡,可见国内已经乱了,这时候只要把渤海国的旗号打起来,就能聚拢一股力量,不拘多少,只要能把辽兵调动起来,他们就会疲于奔命。至于榷场那边,我们赚了六七百万贯关税,辽国赚得更多!这些关税对大宋的财政收入不到十分之一,却是辽国的三分之一!他们敢和大宋撕破脸皮吗?”

……

双方越吵越激烈,弄到了最后,赵祯脑袋都要炸开了,他只能对着贾昌朝道:“贾相公,你的看法呢?”

贾昌朝迟疑了一下,偷眼看看王宁安,而后微不可查摇头,“老臣以为应当以修源固本为要,支持虚无缥缈的渤海国,损耗国力,祸及百姓,实非大宋之福!”8

第330章 兵行险招

欧阳修的书房,几个人面面相觑,已经坐了大半个时辰,谁都没说话,范仲淹,晏殊,几个老家伙的脸上火辣辣的,自从听到御前会议的情况,大家先是吃惊,接着愤怒,到了此刻就剩下无奈了。

范仲淹先长叹一声,揉了揉眼睛,抓起桌上早已经凉了的茶水,自嘲道:“茶凉了——百姓都说人走茶凉,是老夫不自量力,图惹笑话了。”

他打破了沉默,晏殊更加懊丧,富弼可是他的女婿啊,老岳父不远千里,到了京城,又苦口婆心劝说,结果倒好,富弼第一个跳出来反对,不亚于在晏殊的老脸上打了几十个嘴巴子,把老相公弄得十分尴尬。

但是好在满屋子人谁也没劝说成功,全都碰了壁,包括王宁安在内,就连赵祯都没有鼎力支持,弄到了这一步,大家还不知道反省,那就该找块豆腐撞死算了。

先欧阳修斟酌道:“我们是盲目乐观了,自从皇家银行建立起来,狠狠打了那些人一个嘴巴子,我们就以为自己无往不利,想干什么干什么,现在看起来,判断失误了。人家已经从最初的不利当中走了出来,开始反击了。”

不得不说,欧阳修事后诸葛亮的本事还是不错的,他把问题看明白了。

光复燕云,不只是王宁安喊得口号,很多文官也经常说。

但是,文官们对于光复燕云,仅仅停留在要行仁政,修吏治,富国强兵,安居乐业……显然,这些话都是放屁!漂亮空洞,只能高谈阔论的时候,喊两句自己爽,根本没法落实。

这么多年,针对光复燕云,唯独王宁安提出了三策,算是切中要害,第一是贸易通商,第二是整军经武,养战马,重建静塞军就是其中之一,第三呢,就是支持渤海国重建。

前两条已经在做了,如果第三条也通过了,大宋的战略就要彻底扭转。

自从雍熙北伐之后,大宋的战略就是消极防卫,被动应付。

如果支持渤海国通过,整个战略就会变成积极进取,来一个一百八十度转弯。

防卫的事情文官在行,打仗进取,就要交给武将,交给皇家银行这些人,等于把朝廷大权拱手于人,他们能答应吗?

“昔年,汉武帝甫一登基,就要振兴国势,任用赵绾,王臧等人,刷新吏治,大刀阔斧改革,结果就触动了旧党势力,他们鼓动窦太后出手,逼得贤臣自杀,新政戛然而止,武帝险些被废。所幸窦太后几年之后去世,汉武帝重掌大权,提拔了一大批锐意革新的臣子,才能把朝局扭转过来,从无为保守,变成积极进取,北伐匈奴的壮举才能真正落实!”

梅尧臣讲起了汉朝的典故,这几年六艺学堂出了很多惊世骇俗的言论,尤其是大苏聚集了一伙人,他们热衷颠覆历史。

替秦始皇翻案,认为他是千古一帝,所谓焚书坑儒,也是有利于天下一统,是对的!

乖乖,秦始皇那可是被士大夫骂了一千年的暴君,昏君,二世亡国就是对他最残忍的报应,居然还敢给秦始皇说话,你们不要命了!

这还不算完,接下来他们又替武则天说话,认为武则天治国之能,远在高宗之上,太宗朝尚且没有解决的辽东和西域的问题,都在武则天手里得到解决,女皇之功,光耀千古。

还有更离谱儿的,他们居然认为隋炀帝修大运河,沟通南北,功劳之大,无与伦比。

而魏征虽然号称直臣,实则是个沽名钓誉,投机取巧之徒,唐初的时候,就要修订隋书,但几年之间,都无法成书,道理很简单,就是那些经历过隋朝的旧臣没法下笔,秉笔直书,皇帝不满意,皇帝满意了,良心过不去,别人写不下去,结果魏征不管这些,他带着一伙人,用了七年的时间修成了梁、陈、北齐、北周、隋等五代史书,平均一本用了一年多的时间。

好一个高效率的魏老夫子!

这部隋书之中,收录了太多抹黑隋炀帝的东西,已经到了颠倒黑白,不顾是非的地步。

大苏和一帮人居然提议要重修历代史籍,把荒唐抹黑的东西通通去掉,还一些人物公道……

显然,他们的主张没有人会支持,但是在六艺学堂内部却产生了不小的震动,包括梅尧臣等人在内,都开始用新的眼光来审视过去的历史,他们都有了很深的体会,见解也更加深刻!

“光复燕云,可以说,但是却不能做!”梅老先生一针见血道:“就拿扶持渤海国来说,这是恢复燕云的一招妙棋,可是真正要做下去,就要投入资金,人力,就要各种手段齐出……皇家银行已经够出彩了,他们能把这么大的功劳,让给别人吗?”

晏殊也摇头苦笑,“是啊,我们到底是在野年头儿多了,脑袋不清醒了,以为对江山好,对天下好,就能获得支持,殊不知,是我们一厢情愿啊!皇家银行能杀出重围,是二郎打了他们一个措手不及,人家反应过来,就不会再犯错误了。”

到底是老相公,看得就是明白,最初王宁安打着为皇家理财的旗号,弄出了皇家银行,虽然朝臣们也是反对,但是着力不多。

可接下来一场铜价大战,把王宁安推到了财相的位置,皇家银行又通过借款,把手伸入了三司,监督文官,势力越来越大,文官集团是后悔不跌,可是生米成了熟饭,他们没有办法。

如果再弄出扶持渤海国,光复燕云的戏码,到时候将门势力,必然快膨胀,好不容易压下去的武人再度兴旺起来。

文官们怕是要回到凄惨的五代十国,种种龌龊的心思,搅合在一起,自然引来诸位相公一致的反对。

不得不说,大家伙想的简单了,也高估了自己的能量,才碰了一鼻子灰。

还有一点,那就是赵祯的态度。

咱赵大叔是有心振作的,但是他毕竟不是武帝那种雄才大略的皇帝,也没有和天下人作对的魄力!

支持渤海国,就意味着真正和辽国斗智斗勇,拼一个你死我活!赵祯还没有做好准备,如果所有人都赞同,他自然会顺水推舟,可是遇到了文官集团的强烈抵制,他又犹豫了……

几位经历庆历新政的老人,面面相觑,心照不宣!

“唉,坐失良机,我们对不起列祖列宗啊!”

范仲淹苦笑连连,“老夫本想以风烛残年,推动光复燕云的大业,奈何有心无力!徒增烦忧耳!”

“二郎,明天老夫就要动身回学堂了,从此之后,老夫再也不会出山。至于光复燕云的事情,只能留给二郎了!”

范仲淹的话语中间,带着无尽的萧索,这是一位替天下人争了一辈子的老人!哪怕去六艺教书,他也是存心为国育才,一刻没有松懈。

直到此刻,范仲淹的心凉了,失望了,甚至说绝望了,他已经找不到方法,可以挽救危局。

恍惚之间,王宁安觉得范仲淹老了许多,不是外表上的,而是精气神,仿佛一下子抽空了。

疲惫,无奈,愤恨,伤感,失望,五味杂陈……看老先生衰朽失落的模样,他能不能活着回去六艺,都成了问题!

王宁安突然喉咙痒痒的,低声道:“范相公,晚生不才,我有一计,能决死一击,把大局扭转过来,只是这个办法要承担太大的风险……我拿不准主意。”

王宁安素来大胆,几乎没有什么是不敢做的。就连杀一百多岭南官吏的荒唐事,他也干了。

此刻却犹豫了,把在场的几位都吓了一跳。

范仲淹老眼含笑,看了一圈,突然说道:“你们几个都出去吧,老夫和二郎单独谈谈!”

他的话刚说完,晏殊怒道:“希文兄,你未免也小觑天下英雄了,老夫不才,我也想听听二郎的高招。”

“还有我!你们上断头台,老夫陪着!”欧阳修大声嚷嚷道。

梅尧臣一声苦笑,“你们都是英雄,就我成了狗熊!想不听都不成了!二郎,你说吧,我们几个胡子一大把了,什么都不怕!”

几个老头一起盯着王宁安,眼神充满了鼓励。

王宁安深深吸口气,“范相公,晏相公,醉翁,梅公,要想扭转大局,还要在渤海国上面做文章。”

“怎么做,渤海国已经灭亡一百多年了,我们能有什么办法?”梅尧臣好奇道。

“有,据我所知,当年太宗皇帝北伐的时候,曾经找过渤海国,希望他们能起兵反抗大辽!”

晏殊点头道:“这事的确存在,太宗皇帝还下过旨意,派人去联络渤海遗民,结果却是音信全无,北伐失败,也就没有人再提起渤海国了。”

王宁安用力吸口气,压低声音道:“诸位前辈,假如太宗皇帝的旨意存在,假如渤海遗民尊奉太宗圣旨,战斗不息,捐躯赴难,父死子继,矢志不渝,我大宋又该如何对待人家?”

范仲淹几个人互相看了看,脑袋还没有转过来,“二郎,这事有吗?”

王宁安失声一笑,“我想是有的,毕竟渤海的遗民,当年有百万之巨,如今只剩下区区几百人,莫非不是辽国杀的?”

第331章 很值钱的六艺学生

自从王宁安提议支持重建渤海国,这个灭亡了一百多年的国家才重新进入大家的眼帘。

很多人只知道渤海国的名字,好在京城各种资料繁多,从故纸堆中翻出来了许多文件,稍微整理,大家就现这个渤海国可真是了不得,正好唯有辽国的东半边,隔着鸭绿江,就是高丽。

在唐朝的时候,武则天先后派遣四次人马,每次都十几万,二十几万的兵力,损兵折将,好不容易平定了辽东,建立起忽汗州,后来升格为渤海国,正式成为大唐的藩属之一。

伴随着契丹崛起,渤海国被辽太祖攻破,渤海故地成为了隶属辽国的东丹国,后来东丹国也灭亡,整个渤海国并入了大辽的版图。

看到这些,人们就难免浮想联翩,假如渤海国还存在,辽国的东边就有了一个强敌,到时候大宋受到的压力就会小很多。

唐代的时候,渤海国和大宋商贸往来,十分绵密,登州一代就是靠着对渤海国的贸易,繁荣起来。

重建渤海国,走海路通商,不但有利润可图,还能分化辽国,为夺取燕云十六州铺路。

不得不说,这是一招很妙的棋。

王宁安的主张在朝堂上遭到了相公们的集体抵制,可是在民间却显得十分受欢迎,很多在京的士子,各个衙门的官僚小吏,凑在一起的时候,总喜欢聊一聊,绝大多数人都怀着收复燕云的念头,扶持渤海国,正式恢复燕云的第一步。

越来越多的人都忍不住感叹,“王大人年纪轻轻,一心谋国,奈何当道诸公,皆是鼠胆之辈,竖子不足与谋!”

“人家封妻荫子,高官厚禄,谁舍得冒险啊!万一打输了,岂不是什么都没有了!”

又有人抱怨道:“当朝诸公那是饱汉子不知饿汉子饥,燕云十六州,多好的地方,要是拿回来,最起码增加十六个知府,上百个知县,没准咱们还能捞到一个呢!”

“是啊是啊,这京城的冷衙门是真没意思,混来混去,连个仆人都请不起,少不得都想辞官不做,哪怕去皇家银行,能做个襄理也行啊!”

提到了皇家银行,许多人来了兴趣,讨论越热烈。

其实王宁安在朝堂上遇到了铁板一块,到处都是反对自己的声音,那是他没有往下看,折腾这么多年,做了那么多事,得罪了许多人,可是也收获了很多人心。

就拿这次范仲淹进京来说,他是送六艺学子应考的。

皇佑五年,是每四年一届的科举之年,和明清三年一次大比不同,宋代是四年一次,六艺学堂也创办了六七年,搜罗了一大批优秀学子,是想在科举场上,一展身手的。

不过他们很快现,眼下的科场,很不利于六艺的学生,宋初的时候,仿效唐朝,以诗词作为主要考核内容,从而产生了西昆体,这种诗体追求辞藻华丽,对仗工整,很是空洞无物。此时从一点就可以判断出来西昆体的失败,那就是后世之人,都能背得出几宋词,却鲜有人能背出宋诗。

扭转这种荒唐现象的人是范仲淹!

老范在主持庆历新政的时候,其中兴学是很重要的一项,除了在地方广设官学之外,老范还改革科举内容,把诗词降到了次等,考核的主要内容变成了策论。

他希望通过策论,选择真正有学识的年轻人,充当改革健将,推行庆历新政。

可随着老范被赶出朝廷,科举改革半途而废。

虽然策论取代了诗词,但是空洞华丽的文风依旧主导了科场,如今流行的文体是太学体。

什么叫太学体呢?

说起来很麻烦,打个比喻,后世的很多专家大家一定不陌生,为了故作高深,故弄玄虚,把很简单的道理非要包装的花里胡哨,弄一大堆概念啊,公式啊,定义啊,倒把人给弄糊涂了……总而言之,就是不说人话!

专家都是大学出来的,人家“太学体”比专家还多了一点,显然就是更加过分了,太学体的总体特点就是险怪艰涩,非要弄一些看不懂的字,听不懂的话,以彰显他们的学识渊博,不同凡响……

老范看到自己的改革跑偏了,十分痛心,欧阳修就给六艺的学生一个建议,暂时再等四年,下一科朝廷必然会改革,他已经从赵祯那里得到消息,皇帝已经很厌恶太学体了。

就这样,六艺学生都答应等四年。

可问题是京城过日子,花钱跟流水似的,富裕人家还好说,有些家庭条件稍差的,就没法维持了。

正好这时候皇家银行站稳了脚跟,要扩充业务,之前王宁安已经从六艺学堂弄来了一帮学生,这回扩充规模,也来个考核招聘。

王宁安一共安排了三场,头两场是笔试,一场基础算学,一场会计入门,然后第三场是面试。

一个银行招工,大家伙也没当回事。

可接下来一个消息,把所有人都炸得七荤八素!

通过银行考核的人员一共43人,其中4o人来自六艺学堂,这不算什么,问题是前三名直接被聘为皇家银行的经理,年薪5ooo贯!

这是什么概念?

咱们包大人一年到头,各种粮食、布匹、调味料、腊肉,总之,都折成钱,相当于3ooo贯!

天可怜见!

包拯在家守孝十年,入朝为官十多年,兢兢业业,勤勤恳恳,就拿到了3ooo贯……当然,这3ooo贯已经非常丰厚了,包大人拿着心里还愧疚呢!毕竟大宋最穷的一个府,每年的赋税也是3ooo贯!

谁都知道,宋代的俸禄非常丰厚,那六艺学堂的人,居然一工作,就拿到了比官员还丰厚的报酬,这是怎么回事?

是不是有人私相授受,损公肥私?

一时间群情激愤,大家伙把矛头都对准了王宁安,说他厚遇门人,居心不良,是拿皇家的钱,去养六艺的人。

这事自然闹到了赵祯那里,皇帝陛下也吓坏了,怎么会开那么高的薪俸,实在是没有道理!

不得已,把王宁安叫到了宫中。

“王卿,你给朕解释解释,凭什么你们的新生,比起朕的宰相挣得还多?这是怎么回事?”

王宁安两手一摊,他也是没有办法。

汴京商业本来就繁荣,随着皇家银行创立,京城的金融人才缺口多达一万多人!

其中精通算学的高端人才要3ooo以上,可以往汴京的所有账房先生加起来,才四千多人,而且其中八成以上,是传统的账房,只会计流水账和简单的加减,根本不够格!

好些京城的大商行为了处理复杂的商业问题,不得不出巨资,跑到平县挖角人才,一个平县的账房有人开到了1ooo贯,在钱庄做过的,直接3ooo贯起步。

那些六艺学堂培养出来的,有人叫价到了1oooo贯,还是有价无市。弄得很多人不得不送房子,提供仆人,衣食住行,各种全都包了,还许诺分红!

这样算起来,一个六艺学堂出来的金融商业人才,一年差不多能赚到3oooo贯,比起当朝的宰执还要多!

“陛下,臣给开5ooo贯,已经算是很低了,这帮小兔崽子有心科举,不愿意给普通商人打工,不然,就算三五万贯也是有人愿意出的,不信您去问问国舅爷?”

还真别说,赵祯没信王宁安的忽悠,直接把曹佾找来,一问之下,曹佾连忙说道:“陛下,别人不说,王大人有几个学生,他们替臣干活,臣愿意给他们每年十万贯!”

赵祯把眉头紧皱,近乎咆哮道:“景休,按你的说法,岂不是这些人比起十年寒窗的士子要值钱千百倍吗?”

曹佾明显感到了姐夫的怒火,可是他也不能欺君啊,只好老实说道:“陛下,实不相瞒,苦读的酸儒就算给臣钱,臣也不敢用他们,这帮人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

“哼!”

赵祯怒道:“朕不信,朕一点都不信!”

王宁安满不在乎,“真金不怕火炼,陛下若是不信,可择日考核,一试便知。”

青史尽成灰说

金融高管的收入历来不少,奈何小的数学太烂,烂到无可救药了……

第332章 赵祯搞事情

京城就是有趣,刚刚冒出来个渤海国,接着又来了一场比试,一边是今科的进士,一边是六艺学子。

不管怎么说,文人还是站在食物链的顶端,尤其是科举刚刚考完,新鲜出炉的进士们就是天之骄子,忍耐了四年的京城大户,纷纷出手抢夺,榜下捉婿,那热闹,那风光!

金榜题名大登科,接着洞房花烛小登科,外放父母官,要不了多久,就能进入政事堂,踏上人生巅峰!

每一个考中的学子都是老天的宠儿。

只是有一件事,让他们非常恼火,从哪里冒出一个六艺学堂,又冒出一个皇家银行,也胆大包天,弄出了考试,而且一通过,就能拿到5ooo贯的收入!

开什么玩笑,他们算是什么东西!

也配拿这么多的收入,简直岂有此理!

陛下也不知道怎么想的,居然真的要举行金殿比试,让堂堂的新科进士,去和一帮草民比试,实在有辱斯文!

新科进士们愤愤不平,一个个摩拳擦掌,准备一展身手,彻底把六艺学堂的神话打破,让他们知道厉害!

相比进士们攒足了劲头儿,要争一口气,六艺学堂这边显得云淡风轻,几位师长根本懒得管学子们,苏大,苏二,曾布他们还是每天出入御街工地,监督进程,或者去皇家银行,清理账目,丝毫没有看出比试前的紧张。

经过这些年的积累,他们信心十足,无论比什么,都无所畏惧。

倒是几位先生,他们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包括范仲淹在内,都一遍遍踱步,脑中不停推想着可能生的情况,做好十八套预案。

要说区区一场比试,就能让老夫子失去了淡定吗?

当然不是这么一回事,所谓的比试,其实不过是一个幌子而已。

几次金殿交锋,王宁安都深知他们这边人微言轻,哪怕最能战的欧阳修,资历甚至比不上富弼和韩琦,说话的声音一点都不大。

要想压制住文官集团,必须有足够分量的老臣掺和,范仲淹和晏殊,就是最好的选择。

奈何两位老大人致仕多年,根本没有机会参与御前会议。

这下子可愁坏了王宁安,他挖空心思,这才弄出了银行招考,那么高的年薪,肯定会惹来一帮人嫉妒,弄个御前测试,就顺理成章了。

而范仲淹和晏殊都是六艺学堂的师长,他们出面,参与考试阅卷,保证比试公平,就更加无话可说。

只要这两位能名正言顺出现在金殿上,就可以趁机把支持渤海国的事情推出来,逼着满朝的相公低头!

王宁安是处心积虑,才弄出了这么一手。

基本上是按照他的剧本在上演,只是令人惊讶的是赵祯居然把测试变成了比试,让六艺的学生和新科进士较量,毫无疑问,赵祯是想测试双方的成色!

欧阳修说过,赵祯对科举的看法不少,没准这就是下次改革科举的契机。本来只想促成渤海国的事情,谁知又送来一只科举的“雕”,买一送一的好事,王宁安岂能放过!

他是踌躇满志,要给文官们两个结结实实的嘴巴子!

“兔崽子们,老师的脸面就靠你们了!”

正式比试的时候,王宁安早早来到了宣德门外,以大苏、二苏、曾布、吕惠卿、章敦等人领衔的六艺学子都等在了这里。

苏轼正抓着油条大吃大嚼,看王宁安来了,连忙把剩下的一大半都塞进了嘴里,腮帮子鼓得跟仓鼠似的。

王宁安实在是懒得吐槽他,喂喂喂,你是千古偶像啊,注意点形象成不!

“你们都给我听好了,狮子搏兔,也要全力以赴,出了一点差错,别怪我不客气!”

“是!请先生放心,我们一定不辱师门!”

王宁安满意点头,正这时候,三驾马车快驶来,从最前面马车上跳出来欧阳修,王宁安小跑着过去,和欧阳修一起,把范仲淹和晏殊搀扶下来,两位老相公面色严峻,直接站到了六艺学子的中间,并没有和其他人打招呼。

可即便不说话,他们出现了,那动静还能小吗!

6续赶来的官员都惊骇不已,心里头刮起了十二级飓风,这场比试不单纯啊!

“启禀老爷,范相公和晏相公出现在了宣德门!”

韩琦坐在轿子里,听到家人的禀报,顿时吸了口气,露出了惊骇的神色,他的眼珠转了转,连忙说道:“加快度,快点走!”

韩琦赶来的时候,其他几位相公也都赶来了。

贾昌朝一贯是不要脸的,他几次关键选择,都站在了文官一边,按理说已经和王宁安闹翻了,你就老老实实给文官带盐算了。

哪知道这位非要凑过来,嬉皮笑脸,跟老范打招呼,跟晏殊套近乎,还拉着王宁安,询问铸币的情况。

“王大人,今年皇家银行要给三司拨32o万贯铜钱,有什么困难,只管和老夫讲,政事堂这边一定全力支持,大家都是为了朝廷做事,要和衷共济,相忍为国啊!”

王宁安瞪了贾昌朝一眼,只给老家伙两个大鼻孔,你自己想去吧!

奈何贾昌朝修到了大厚无形,大黑无相的地步,根本不在乎,依旧谈笑风生,也真是一朵奇葩。

老贾如此,富弼就显得比较尴尬了,他迟疑了半晌,还是紧走两步,过来给晏殊行礼。

“小婿拜见岳父大人。”

晏殊把脸一转,只是说道:“不敢当。”再往下,一个字都没有,弄得富弼老大没趣。

双方都摆开了阵势,对了,还有一伙人不得不提,那就是新科的进士,今年的状元叫郑獬,他模样不错,二十出头,春风得意,神采飞扬,他们这些进士身上都是官服,相比之下,六艺学子通通白身,相差甚远。

连科举都不敢参加的废物,也配和我们相提并论,不自量力。

他充满鄙夷,斜视着这边。

“瞧见没有,那副眼高于顶的德行,就是欠揍!”大苏气哼哼道。

曾布同样怒气填胸,“行了,有本事咱们金殿上见,让他们知道六艺学堂的厉害!”

双方都在心里较劲儿。

……

时辰到,宫门开放,随着宦官,踏着汉白玉的道路,直奔大庆殿,相比起以往,大庆殿显得更加气势恢宏,赵祯接受了百官的朝贺,先冲着晏殊和范仲淹微微一笑,“快给范相公和晏相公搬来椅子。”

小太监连忙跑下去,给两位搬来了有靠背的椅子,不是平时见皇上坐的墩子,可见赵祯对他们的心意。

两位老相公谢恩之后,才坐了下来。

赵祯又吩咐给其他人赐坐,当然了,不是每个人都有这样的待遇,除了两府相公之外,只有王宁安,欧阳修等人有位置,尤其是王宁安,丫的比状元郎郑獬还年轻了许多,居然身着紫袍,能在大殿之下坐而论道,你算是什么东西?

难怪文官们看他不顺眼,连带着连他的门人弟子都成了异类,郑獬等人的仇恨值快飙升。

只听赵祯笑呵呵道:“范爱卿,这几年你一直在教书,可有什么心得体会?”

“启奏陛下,教书育人,知行合一,在一个用字,所学才能,唯有用到实处,才是真正学到了本事。历朝历代,不乏感叹怀才不遇之人,老臣窃以为此类人物多半不值一提,他们怀了什么才,又凭什么得到重用?朝廷治理九州万方,亿兆黎民,责任至重,没有真才实学,是断然担不起职责的。这些年来,六艺学堂以培养学生实学为重!经史子集,天文地理,弓马骑射,算术会计,乃至航海,工商,外语,医学,冶金……既有通识教育,有因材施教,重点培养兴趣才能,老臣虽然不敢夸口,但是六艺学子绝非一般腐儒可比!”

范仲淹的口气够大的,在场不少官吏就想反驳,可奈何老范江湖地位太高,他们根本没有胆子。

王宁安看在眼里,心中暗乐,这就是把老范弄到金殿上的好处,同样的话,要是他说出来,不定有多少人喷他呢,可范仲淹说出来,你们不愿意听,那也要忍着!

许是被压抑久了,范仲淹意犹未尽,继续开炮,“陛下,这些年来,朝廷取士,务虚得多,务实得少!西昆体华丽无物,太学体空洞不文,国朝养士,厚遇天下士子,所图者,就是士子们能为国解忧,为陛下排除万难。可这些年来,朝廷应对,屡屡失策,黄河水患,至今尚未解决,东流北流,争端不息。各地灾荒遍野,民生艰难,四夷作乱,战祸不断……我大宋看似盛世繁华,可实际上已经危机重重,必须要选拔真正人才,栽培新一代才俊,奋图强,才有挽回国运的可能。老臣处江湖之间,心忧苍生,恳请陛下慧眼识人,提拔贤才,中兴大宋天下百姓都盼着呢!”

听着老范的话,恍惚之间,又回到了当年的庆历新政。

赵祯情绪激动,不由自主站了起来。走到了范仲淹面前,激动道:“这么多年,范爱卿报国之心,天地可鉴。朕深为动容,范爱卿所言,正是朕心中所想,要务实,要选拔有用之才。”

赵祯看了一眼两边的年轻人,他严肃道:“这一边是科举出来的英才,这一边是六艺培养出来的俊杰,究竟谁高谁低,今天就见一个分晓!”

第333章 对比很强烈

赵祯说完,所有人都惊呆了,包括王宁安在内!

哪怕猜到了一丝赵祯的用心,也感到惊骇不已,这位素来绵软的皇帝的确不一样了。

这哪里是一场寻常的比试,简直是两种教育方法之争,往大了说,涉及到科举内容,国朝养士的方向,甚至关乎到谁是儒家正朔,谁能代表孔孟之道!

抬到了这么高的地位,一点也不为过。

六艺学堂秉持实用主义,坚持通识教育,而今科进士,出身太学和四大书院,接受传统儒家教育。

尽管这几年六艺学堂的势头很不错,但是天下间真正有影响力的还是四大书院,还是国子监,太学,道理很简单,他们把持了科举,把持了文官系统,哪怕六艺学堂也是官学,却没有正式参加过科举,孰轻孰重,一目了然。

今天赵祯把两伙人弄到了一起,还要比试高低,摆明了是要搞事情,咱们的赵大叔可没有表面看起来那么人畜无害!

身为相,贾昌朝多鬼啊,赵祯这是想打文官们一个措手不及,他连忙躬身道:“陛下,今科进士,那是朝廷精华所在,汇集天下才子,非同小可。六艺学堂如何能敌得过天下人,老臣以为,贸然比试很不公平。”

赵祯含笑点头,“贾相公所言极是,朕也深知诸位新科进士,不愿意以大欺小,这次的比试仅仅限于算学部分,朕相信朕的门生不会让朕失望的,对吧?”

能不对吗?

富弼和韩琦同时把目光落到了贾昌朝身上,里面满是荼毒的光!

你个多嘴的老东西,到底是帮着谁?

贾昌朝翻了翻眼皮,看看天,又瞧瞧地,反正你们胜败跟老夫都没关系,我就是打酱油的。

相不说话,其他人能反驳圣旨吗?万一随便开口,再让贾昌朝给坑了呢,这个老东西已经坏透了!

大家都不说话,赵祯很满意,就按照他的主意办吧!很快小太监搬来了桌案,一边三十张,桌案上给送来了笔墨纸砚。

这边是三十位六艺的学子,那边是从状元郑獬之下的新科进士,双方针锋相对,大有一触即之势。

赵祯道:“这一场比试算学,一共3o道题,半个时辰完成。一会儿有人念题,每道题目只念两遍。不会做就立刻跳过,免得影响下一道题目,可以开始了。”

赵祯说完,小太监从赵祯手里接过一个盒子,打开之后,取出一张赵祯亲笔誊录的纸张,咳嗽两声,就开始念了起来。

富弼和韩琦等人互相交换下眼神,都从对方的眼里读到了不安。

三十道题目,半个时辰,平均一道题目的时间非常短,能做得出来吗?

他们有心反对,奈何已经开始了,说什么都玩了,只能听着吧。

第一道是“解百鸡”的问题,韩琦执掌三司,又那么聪明,他在心里转了一圈,想出了答案。

可是他刚想出来,第二道勾股的题目就来了。

韩琦只能集中精力,继续努力算着,他大约撑到了第五题,脑子就乱了,无论如何,也跟不上了。

韩琦缓缓睁开眼睛,现富弼等人已经放弃了,脸上都露出了难看之色。韩琦只好把注意力放在了两边的学子身上。

先看新科进士,比起诸位相公,他们手里有笔,桌上有纸,俗话说好记性不如烂笔头,按理说他们应该比诸位相公轻松。

可奈何这帮人十年寒窗,读的都是死书,脑袋里塞满了之乎者也,别说《九章算术》,就连一家人一个月吃多少粮食,他们都算不清。

才到了第五题,很多人就已经在桌案上乱写乱画,没了方寸。对这些人来说,每一秒都成了煎熬,挤眉弄眼,抓耳挠腮,简直丑态百出,让人不忍直视!

韩琦看到这里,眼前就是一黑,要糟糕!

所幸,状元公郑獬还是有些本事的,他奋笔疾书,度一点不慢。

小太监已经念到了第十题,郑獬除了一道结果不保准之外,其余的九道都有把握。还算不错,他偷着擦了擦汗,猛地抬头,却现对面的三十个人,和他们手忙脚乱,满头冒汗的情形完全不同。

这帮人就跟来玩似的,题目念完,三下两下,很快得出了答案,尤其是那个马脸的小子,更是气人,他趴在那里,瞧着对方,就是嘿嘿傻笑,等过了三五道题之后,他才大笔一挥,把答案写出来,然后继续看着郑獬,仿佛看耍猴一般!

这试简直没法考了,怎么比殿试还要煎熬?

郑獬快被逼疯了,他的鼻子头也冒汗了,喘息声也大了,脑袋更是混乱,当念到了二十题之后,郑獬彻底懵圈了,就连自己都不知道写的是什么。

到了25题之后,他把毛笔一扔,颓然瘫在座位上,跟从水里捞出来的鱼一样,心力交瘁,几乎崩溃。

不止他如此,其余的那29人,也都差不多

……

终于,半个时辰过去了,考核结束,相贾昌朝,次相曾公亮,三相富弼,计相韩琦,几个人缓步走过来,把这边的试卷都看了一遍,很快统计出了结果。

“启禀陛下,有12人答对题目在5道之下,答对1o道以上的只有7人,状元公答对了18道,是这边最多的一位。”

赵祯点头,面无表情道:“嗯,看看六艺学堂这边吧!”

几位相公走过来,拿起一张张试卷,很快他们的脸色无比精彩,不停变幻,跟川剧变脸似的。

尤其是富弼和韩琦,他们一个挨着一个,不停和答案对照,渐渐的,他们的鬓角也冒汗了。

赵祯在龙椅上等了好半天,也不见有人说话,他等不及了,直接冲了下来,拿起一张卷子,仔细看了看,3o道题,对了29道!

果然有些门道啊!

赵祯又拿起一份卷子,又是29道。

六艺学生有些本事。

继续看下去,全都是29道,而且赵祯现他们错的都是同一道题。

这回赵祯不淡定了,他出的题这么厉害吗?竟然难住了一大堆人?

赵祯将信将疑,他把题目拿过来,自己提起笔,算了两遍儿,回头看了眼答案,瞬间老脸通红!

不带这样的!

答案居然错了!

赵祯简直无力吐槽了,3o个六艺学生,3o道题,全都是对的!

老天爷啊,这差距也太明显了吧!

王拱辰在一旁实在是忍不住了,“陛下,臣以为或许有泄题之嫌!”

欧阳修冷笑了一声,“王相公,你也未免太小觑六艺的学子了吧?如果真是泄题了,怎么没把答案一起抄过去啊?”

赵祯咳嗽了两句,老脸红,“这个是朕昨天晚上让他们准备的,一共五百道题,朕从中抽取3o道,所有的题目都在朕的寝宫,每一步都是朕盯着。而且为了防止泄题,朕没有让人誊写,也没有提前印试卷……如此,绝不可能泄题!”

赵祯突然看着六艺的学生,眼睛一下子炽热起来!

“众位小爱卿算学无双,朕心甚慰!假以时日,必成大器,朕替大宋找了3o位计相啊!”

赵大叔情绪激动之下,口不择言,弄得韩琦老脸都黑了!

一下子就来3o个,是不是我这个位置连头猪都能坐啊?

韩琦满肚子气,可接下来他险些昏过去。

在六艺的学子当中,有个脸很长的小子,嬉笑道:“陛下,这些题目算什么,六艺入学考试都比这个难,精通《九章算术》那是六艺预科班的程度!”

赵祯更加惊讶,他只是听说六艺学堂的算学厉害,但是究竟到了什么地步,外人也不清楚。

赵祯估计他们也就是精通各种算经而已,可现在一看,完全不是那么回事!这六艺学堂,是真有些名堂!

“范爱卿,晏爱卿,你们瞒得朕好苦啊!”

晏殊忙站起来,躬身道:“陛下,非是老臣有意欺瞒,奈何天下人都不重视算术,凡事览其大略,却不愿意较真……臣在平县,曾亲眼目睹,榷场的税司人员,因为一串钱,足足算了一个晚上,就是靠着这股劲儿,平县每年贡献税金近7oo万贯。开封府也不过是千万贯而已,更何况开封还有盐、铁、茶、酒等等专卖,否则,商税居然不如平县多。老臣斗胆说一句,我大宋的税收虽然为历代之冠,但流失的数额同样不小,皆因征税官吏不同算学,得过且过之故。”

今天两位老相公也是豁出去了,说的话一点没有客气,刀刀见骨,直指弊端。许是他们也清楚,这次机会过去了,再想跑到金殿上说话,也是做不到了。

晏殊完全是火力全开,直言大弊,毫不客气。

“陛下,以老臣观之,治理地方,无非是钱谷、刑名、粮饷、河工等事项,这些事情,哪一样都离不开精算。偏偏朝廷取士,选的都是只懂儒家经义之徒,他们甚少涉及算学、律法,故此只能聘请幕宾,依靠手下小吏做事,其结果就是这些小吏窃取大权,架空官员,肆意残害百姓,为所欲为……这些账都要算在朝廷身上,老臣窃以为不提升官员算学能力,不通商务,不懂金融,根本就做不好地方官!”

赵祯看了看新科进士的答卷,再看看六艺学子的成绩,实在是太打脸了!

他转向了那几位相公,沉声道:“众位爱卿,你们怎么看?”

第334章 来自六艺的学霸

不得不说,几位相公都被惊呆了,就拿韩琦来说,他自问这些题目都做得出来,但是要花费的功夫绝对不少,没法像这些小子那么轻松,而且听他们的口气,仿佛跟玩似的,难道说六艺的人真的这么厉害?

韩琦感到了强烈的不安,他咳嗽了两声,“陛下,六艺学子算学精深,臣十分佩服,以他们的本事,就算是三司的经年老吏也是比不上的,的确是人才,人才难得。”

欧阳修不爱听了,反问道:“韩相公的意思,莫非是六艺的学生,只配给你当手下吗?”

韩琦故作豪气,哈哈一笑,“醉翁,术业有专攻,这也是常有的事情,毕竟光是懂算学,还没负担繁杂的庶政……这收支、记账、核查、结算,其中的门道多了,年轻人哪能弄明白!”

韩琦本想着插科打诨,把话题引开,哪知道欧阳修抓住不放,冷笑道:“韩相公,如果光是会算学,也没人花几千贯用他们,你提到了处理账目,那不妨就当场实验一番,不知道陛下以为如何?”

赵祯惊喜交加,问道:“他们还懂账目?”

“只能说略知一二吧!”

欧阳修嘴上客气,但是眼神中的得意出卖了他。

赵祯兴趣正高,想了想,把陈琳叫来,没有多大一会儿,抬来了一个箱子,赵祯从里面抽出了一份账册,拿在了手里。

“这是五年前,御膳房一个月的开销流水账,朕想让你们两边当场核算,看看有没有出入?”

赵祯说完,六艺学堂这边没什么说的,要知道六艺的第一茬学生,那是王宁安亲手带出来的,从入学第一年开始,他们就有社会实践,建造平县,救济灾民,筹建贸易钱庄,参与出口货物……

别管多复杂的账目,在他们的眼前,都是小事一桩。

还是像上一场,小太监念着,大家计算损益,六艺学堂这边,一水儿红木的算盘,十指飞动,打起来跟音乐似的。

那边郑獬等人更傻眼了,他们很多人都没见过算盘,更遑论使用了,还好宫里有常用的算筹,他们每个人拿了一捆木条,吭吭唧唧,根本不会摆弄,只能大眼瞪小眼。

赵祯没有像之前那样干坐着,他这次走到了学生们的后面,仔细看着他的举动。

六艺学子指法如飞,把繁杂的账目算得清清楚楚,看起来赏心悦目,让赵祯不停点头,满意无比。

等到转到了新科进士的那边,赵祯的脸就沉了下来,哪怕身为状元,郑獬依旧跟不上念的度,流水账而已,居然要摆弄算筹,弄了半天,也没有结果。

赵祯有些看不下去了,他咳嗽了两声,“诸位爱卿苦心读书,不懂记账也情有可原,你们只管看着就是了。”

郑獬几个的脸更红了!

上一轮好歹还能坚持下去,这一轮连和人家比的资格都没有了,不带这么打脸的!

他们绝对自己就是舞台上的小丑,不停被人家抽打,完虐!

这不是比试,根本是煎熬,比起会试殿试,还可怕一万倍的煎熬!

要不是有赵祯在,他们真想一甩袖子,赶走走了算了。眼下走不出,他们只能尽量低头,把脑袋都埋到了裤裆里,不敢抬头见人。

所幸用的时间不多,一本账册已经算完了。

赵祯看了一圈,就属那个马脸的小子算得最快,赵祯笑呵呵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草民苏轼。”对方欢快答道,丝毫不怯场。

赵祯含笑,“你说说,宫中一个月,开支了多少?”

“是,根据草民计算,粮食,肉类,蔬菜,调味等项,加起来一共是23785贯零35o文。”

赵祯看了一眼陈琳,“他算得可对?”

陈琳含笑,“对,一点不差!”

老太监赞道:“这样一本账目,在宫中要半天的功夫才能理清,这位后生只用了不到一个时辰,当真是高手中的高手!”

赵祯越喜悦,他现苏轼蹙着眉,似乎有话要说的样子。赵祯好奇道:“莫非这本账有问题?”

难得大苏没有脱口而出,而是看了一眼王宁安。

“陛下问话,如实回答就好,这是五年前的账目,没有什么了不起的。”

苏轼得到了鼓励,大声道:“草民觉得陛下被骗了!”

“大胆!”

韩琦怒斥道:“苏轼,你要知道,宫中每一笔开支,都有明细账目,这些都经过三司核算,宫里也认可了,你却说有问题,难道满朝的文臣,还有宫中的内臣,都比不过你一个小孩子?简直岂有此理!”

这时候范仲淹开口了,“韩相公,既然你都说苏轼是小孩子,就让他把孩子话说完了,又有什么了不起的!”

韩琦霸道惯了,居然都忘了还有老范在!他心里的怒火都冲到了脑门,但是却不敢和范仲淹对喷,无奈何只好让苏轼说下去。

“启奏陛下,臣记得,五年之前,应该是黄河决堤,洪水肆虐的时候,那时候灾情如火,粮价飞涨,比平时要贵两三倍之多。”

赵祯点头,“没错,这上面记载,一石上等粳米要5贯钱,的确贵得离谱儿!”

苏轼突然笑了起来,赵祯一愣,“莫非有什么问题?”

“陛下,宫中的粮食几时是按照市面价格购买的!”

赵祯一愣,随后恍然大悟。

没错!

宫中需要的东西,基本上都是预定好的,尤其是粮食肉类,多少钱都有定例,给宫里送东西,就是图一个稳,正常时候,比市价高一些,等到价格涨起来,他们还要以原价供货。

赵祯不笨,他瞬间就想明白了,有人看到粮价飞涨,故意按照市价做账,从宫里骗出更多的开支,转过头支付的时候,是按照事先约定的价格,中间的差额在两三倍左右!

“好啊,便宜占到朕的头上来了!要不是苏轼指了出来,朕还被蒙在鼓里!”

赵祯有种强烈被愚弄的感觉,光是这一个月,可能被冒领的钱就多达5ooo贯!

正好顶得上皇家银行一年的薪水。

赵祯还有所怀疑,心说凭什么一帮毛头小子,比起相公赚的钱还多!

看到这里,赵祯是心服口服,他甚至都想花5ooo贯,请几个过来给他管账了,有这些小子盯着,一年能减少多少损失?

赵祯冲着陈琳哼了一声,“看看吧,宫里头也成了这个样子!一个月,光是大米一项,就贪墨了5ooo贯,其他的呢?要不是恰巧拿了出来,朕就永远被蒙蔽了,其他的呢,还有多少这样的事情?”

陈琳慌忙答道:“圣人责备的是,老奴一定立刻让人去彻查,把犯罪之人揪出来。”

“哼,都五年过去了,还能不能找到,谁知道?”赵祯扫了一眼韩琦,冷冷道:“韩相公,你不是说三司的经年老吏都很有本事吗?他们怎么没有现,偏偏让苏轼现了?”

韩琦老脸烧,他也是无可奈何,怎么就恰巧抽出了一本,怎么就这本里面出了毛病!

真是老天爷都不帮忙。

韩琦无可奈何,诺诺道:“臣妄言了,后生可畏,后生可畏啊!”

难得,韩相公居然低头了。

赵祯回到龙椅上,笑道:“韩相公说后生可畏,这四个字很好!朕觉得十分贴切。苏轼,你们平时除了学习算学,还干什么?有别的课程吗?”

“有,我们还学弓马骑射。”

“这个好!”

赵祯今天的兴致比任何时候都高,他笑道:“既然如此,你们都随着朕去御花园,看看你们的本事如何。”

皇帝的心情好,谁也挡不住。

来到了御花园之后,有人牵来了上百匹高头大马,全都出自野狼谷马场。有人在两百步之外,摆好了靶子。

赵祯笑道:“让朕看看你们的真本事吧!”

“是!”

苏轼抢先,飞身上了一匹枣红马,瞬间冲出去,这家伙还玩了一个漂亮的蹬里藏身,等到进入一百步之内,张弓搭箭,一支箭正好射中靶子。

他得意洋洋,圈马回来,十分满意。

赵祯含笑赞道:“果然是文武双全,很不错!”

这话有人不爱听了,章敦晃着高大的身躯冲出来,他本来就有武术底子,在六艺学堂又下过苦功夫,论起文采,他不一定比得上苏轼,但是射箭两个苏轼也不顶用!

章敦也没多话,直接上马冲出,在一百五十步之外瞄准,差不多到了一百二十步,一箭射出。

他没有玩花样,箭老老实实钉在了靶子上,有人过去检验,看过之后,吓得变颜变色,慌忙挥动手里的小旗。

看到这个,大家都愣了一下,一直没说话的狄青突然站了出来。

“启奏陛下,这一箭穿透了靶子!”

赵祯一愣,不明所以。

狄青道:“射箭不但要射的准,还要力道足够,臣冲杀疆场,曾经中过十几箭,侥幸活到了今天。假如臣被此子的弓箭,在5o步之内射中,只怕有死无活。”

嚯!

这下子赵祯惊呆了,狄青什么人,大宋的战神!

他都这么忌惮章敦的箭术,那岂不是说章敦不是花拳绣腿,而是真正能杀人的功夫!

赵祯欣慰之余,看了眼那些新科进士,淡淡道:“诸位爱卿,你们也试试吧!”

这话一出口,好些人脸都绿了。

第335章 比试升级

六艺学堂的人表演弓马骑射,狄青在旁边不住点头。

“狄爱卿,你觉得他们如何?”

狄青只说了两个字:“懂行!”

赵祯迟愣一下,随即明白过来,含笑点头,越满意了。要说这帮小子能有多高的功夫,跑到疆场上,对阵厮杀,大刀阔斧,万马军中取上将级,那根本是扯淡!

就拿功夫最好的章敦来说,也就是个都头的水平。

但是,两个字——懂行!

就说出了其中的珍贵,像狄青这样,从基层杀上来的武将,他最怕的不是狼对手,而是猪队友!

尤其是那些自以为是,夸夸其谈,狗屁不通的文官,落到他们手里,就等着送死吧!

狄青也是开了无数猪脚光环,才能活到今天,一年之中,也就是他这么一个,成千上万,数之不尽的猛士都被自己人坑了。

对文官来说,不需要有多高的功夫,但是一定要懂!要明白怎么统兵,怎么打仗,至少要知人善任,不至于犯不可饶恕的错误。

显然,六艺的思路是对的。

至于新科进士这边,好多人只骑过驴,这么高大的战马都没上去过。

好不容易爬上了马背,摇摇晃晃,根本跑不了几步,有的还摔下来,弄得狼狈不堪。

状元郎郑獬骑着马,勉强跑了一段,抽出弓箭,也学着六艺学子的模样,扯开弓弦,哪里知道,这是一石弓,军中弓手的标配,天可怜见,郑獬只玩过投壶,射过三五斗的玩具弓,哪里拉得开。

费尽了九牛二虎之力,只拉开了一小半,一支箭歪歪斜斜出去,只飞出一二十步,就落到了地上。

丢脸啊,没面子啊,状元郎啊!

郑獬简直想找个地缝儿钻进去,他圈马回来的时候,脑筋迅转动,到了赵祯面前,已经有了主意,连忙躬身施礼。

“圣人在上,臣实在不通骑射,臣以为不止臣一个人,大多数学子都不懂。”他深吸口气,“一匹战马何其昂贵,弓箭也不是小数目。贫寒之家,连笔墨纸砚都买不起,哪里能养得了战马,臣,臣以为这么比试很不公平!”

郑獬是仗着胆子说的,赵祯却没有责怪,反而笑道:“状元郎说的有理,是朕疏忽了,天下寒门士子何其之多,岂是人人都能骑马射箭的,王卿,你们六艺学堂得天独厚,别人比不了啊?”

王宁安笑呵呵道:“陛下圣明烛照,六艺学堂靠近野狼谷马场,得了一点便宜,这个臣不敢反驳。奈何状元公以寒门自居,臣就不敢苟同了,如果他要是寒门,六艺学堂至少有**成的学子都是穷人了。”

“哦?当真?”赵祯好奇道。

“陛下,据臣所知,状元公祖籍江西,祖父那一辈迁到了安6,生意做得很大,三代财富积累,身价不下几百万贯吧?”

郑獬没有料到,王宁安竟然会当场拆穿他的谎言,这下子郑獬也害怕了,他慌忙说道:“臣家中确实养得起战马,可朝廷取士,以策论经义为重,以诗词歌赋为主……并无兵马骑射,故此臣不曾练过,恳请陛下明察!”

王宁安笑道:“状元公,不用害怕,我没有指责你说谎的意思,只想请教诸公,朝廷需不需要弓马骑射的人才,需不需要懂得打仗的文官?”

这回不用朝臣回答,赵祯直接说道:“自然是需要,燕云未复,西夏未平,四方不安,朕一心求治,奈何手上无人可用,有心无力啊!”

范仲淹适时说道:“陛下,既然科举是为了朝廷举才,朝廷又需要有用之才,那为何不改革科举?诚如状元郎所言,他家中非是养不起战马,非是买不起弓箭,奈何朝廷不考,他也就不学了。由此可见,科举内容,就是一杆大旗,指引着读书人的方向。且不说汉唐两代,就算立国之初,很多名臣名将也是文武通才,只是有所侧重而已。近几十年来,偃武修文,弄得书生四体不勤五谷不分,骑不得战马,提不起刀剑。假如天下太平,老臣无话可说。偏偏辽国西夏,几十万雄兵,他们可是自幼长在马背上,莫非说每一次辽寇来犯,我们就只能感叹骑射无双,来去如风吗?就不能做点什么吗?”

以范仲淹的江湖地位,又是一心谋国,他的话宛如黄钟大吕,人深省。

包括贾昌朝在内,也不能直接反驳,只好说道:“方才王大人也承认了,战马难得,很多学子还是有心无力的。”

王宁安笑道:“贾相公,战马固然不好办,但各地早就有组建弓箭社的倡议,实不相瞒,就拿平县来说,包括妇人在内,每年都要至少抽出半个月的时间,进行尚武训练,其中弓箭就是重中之重。”

晏殊也说道:“没错,只要有心,总能找到办法,老臣提议,朝廷在科举取士之时,要多参考几项内容,应该把骑射纳入,不求精通,至少要鼓舞尚武精神,扭转奢靡颓废之风!”

图穷匕见了!

韩琦和富弼几个人互相看了看,都露出了浓重的忧虑之色。

本以为只是一场寻常的比试,结果越弄越多,越来越糟。

六艺学堂没有光是吹嘘自己,而是把矛头对准了育才取士,甚至要改革科举!所谋者大!

真的按照他们的设想办了,六艺学堂就成了全天下培养人才的楷模,什么四大书院,什么各地的官学私学,一概要给六艺让路。

而真正创办六艺学堂的几位老臣名士,就成了天下所有读书人的导师,立地成圣,他们的主张就会像孔孟之道一样,成为金科玉律!

绝对不行,一定要阻止!

问题是怎么阻止?

范仲淹在庆历新政的时候,就是大家伙的带头人,晏殊无论在文坛,还是在政坛,都地位尊崇。

这俩人重新出山,杀气十足,一点都不讲究礼仪面子。

如果真的被他们喷了两句,就没法混了。

正在举棋不定的时候,状元郑獬突然站了出来。

他很愤怒,就在不到一个月之前,他年轻,潇洒,科场得意,状元到手,即将走向人生巅峰!

郑獬做梦都会笑醒。

可经过连续三场的比试,他算学不行,会计不行,骑马也不行……完全把他从神坛拉下来了,成了戏台上的配角,最要命的还是个丑角!

一想到会被别人指指点点,嘲笑奚落,郑獬就要疯。

他顾不得什么了,悲愤道:“陛下,臣不服!”

赵祯正在思索着晏殊和范仲淹的话,突然有人反对,好奇道:“状元郎,你有什么想法?”

“启奏陛下,臣以为圣人微言大义,博大精深,纵使潜心苦学,终其一生,也难以领会皮毛!故韩王赵普有言,半部论语治天下。臣虽然不敢夸口,经义学问一道,臣也是下过苦功夫。如范相公和晏相公所言,舍弃孔孟正道,学什么算学小术,弓马骑射,实在是荒废光阴,浪费精力!治国以道不以术,臣因为六艺学堂已经走了歪门邪路,实在是不足取!”

郑獬十分激动,说话很冲,可是韩琦和富弼却非常高兴,心中暗暗鼓掌!他们没法和范仲淹晏殊对喷,但是郑獬可以,他年轻,他没有地位,他说什么就像是小孩子撒娇,你老范还能对他不客气吗?

韩琦站出来,笑道:“陛下,状元郎心性纯良,学问精深,文章书法,天下无双。虽然涉猎未必有六艺诸生广博,但是用心专一,远非泛泛之辈可以比的。”

韩琦这话显然冲着老范去的,但是他忘了一件事,你们能放年轻人出来,六艺这边的年轻人更是天不怕地不怕的主儿!

韩宗武出身河北的韩家,祖父韩亿当年还是韩琦的长官,他丝毫不惧。

“韩相公,你刚刚的话,未免有失公允,范相公和晏相公是要纠正死读书,不通实务的弊病,并非不重学问,不讲孔孟之道!更何况,郑大状元以学问自诩,就吃定了我们怕你不成?”

苏轼更是抚掌大笑,“状元郎,你不是说说半部论语治天下吗?只管放马过来,文章策论,诗词歌赋,历代史册,诸子百家,三教九流,琴棋书画……有哪一样,我苏轼比不上你!就算你赢了!”

好狂妄的大苏!

他这一下子等于把火彻底烧起来了,郑獬已经被推到了墙角,赌上状元的尊严,也不得不拼了!

“臣斗胆恳请陛下,立刻准备比试,臣要教训这些大胆狂徒!”

刚刚被虐得体无完肤的新科进士们全都跳了起来,一个个声泪俱下,痛斥六艺学堂狂妄,如果赵祯不让他们比试,他们就撞死在眼前!

看着这帮激动万分,恨不得立刻暴打六艺学子的新科进士们,王宁安突然替他们默哀了。

死法有很多,你们何必选择最痛苦的!

苏轼这些人都是有志科举的,故此什么算学啊,弓马啊,会计啊,金融啊,这都是涉猎而已,他们的水平比起真正的商学院,武学院差很多,当然了,秒杀郑獬们还是足够的。

可问题是他们的主业就是科举,就是策论诗词,要跟他们比这个,还是洗洗睡吧!

王宁安已经替郑獬他们默哀了,赵祯却兴趣正浓,“既然如此,那明天就在垂拱殿,朕亲自出题测验,一切仿照殿试规制办!”

第336章 特殊的殿试

王宁安誓,他也没想把事情弄得这么大,可这事情不受控制,赵祯居然要亲自测试,还按照殿试的规格弄,这可太有趣了!

要是别的他没有把握,可要说比试策论诗词,还有谁能胜过六艺学堂!

别看郑獬是状元,可是状元和状元,那也是不一样的!

公认的千年科举最强的一榜,就是嘉佑二年,这一榜里面,能人辈出,有玩政治的,有弄诗词的,有搞学术的,有带兵打仗的……哪一个拿出来都是响当当的人物!

大苏、二苏、吕惠卿、章敦、章衡、曾布……统统都被王宁安网罗到手下,除了程家兄弟之外,几乎一个不差!

他不但聚集了一大帮人杰,还用新式的教育方法,灌输系统思维,培养逻辑思辨能力,涉猎广博,学习实践,一样不差!

俗话说名师出高徒,这帮妖孽的底子本来就好,又请来了欧阳修,范仲淹,晏殊,梅尧臣,还有苏洵,苏颂等等人物,都是当今最顶尖儿的大家。

名师、高徒、适当的学习方法、不计血本的投入,想和他们比试,还不如找个歪脖树吊死比较现实。

死法有很多种,咱们的郑大状元居然选了一种最痛苦的,也不知道该高兴,还是该替他默哀了!

当然,这只是王宁安的想法,人家郑獬,甚至富弼和韩琦,他们都不这么看。

道理很简单,郑獬等人刚刚经过科举,文采绝对说得过去。他们普遍比六艺学生大了几岁,这就是优势所在!

要知道今年的六艺学生并没有参加科举,韩琦判断这些人应该是自信不足,所有才没有下场。

再说了文无第一,武无第二!

这话什么意思?

比武,肯定有一个趴下的,一个胜利的,比赛之前,你说自己是什么宗师啊,高手啊,都没用,上场被人家秒杀了,就是丢人打脸,怎么辩解都没用,有本事打回去,赢了才有话语权。

至于文采吗,这就很难说了,同样的两诗,两篇文章,摆在那里,说我喜欢水调歌头行,说我喜欢雨霖铃,也没有问题,怎么说都是道理!

弄金殿测试又能如何?

总要有人当评判吧?

到时候只要稍微倾斜一点,哪怕六艺学生本领不差,一样要被做掉,这种事情历次科举都不少见。

也不管君子小人,是非对错,务必要黑掉六艺学堂,更不能让这场比试变成科举改革的起手式……

文官何以强大,不就是掌握了科举,拥有源源不断的后备力量,哪怕强如皇帝,也被他们给水磨石穿,彻底解决了。

如果六艺的教育方法成了标杆,科举跟着他们走,不用二十年,朝堂的局面就会为之一变,到时候说什么都晚了!

“为了祖宗基业,为了孔孟道统!诸位,大家要共进退啊!”

韩琦扫视了一圈,富弼、王尧臣、王拱辰、唐介、曾公亮……几位相公的脸色都很不好看。

尤其是唐介和曾公亮,他们两位都是君子,不愿意掺和蝇营狗苟的事情。上次铜价危机,闹得多丢人!

要是再来一次,两个人都没脸留在朝堂了。

唐介沉着脸道:“朝廷取士,重德行,教导读书人,当以十三经为主,不能弄些华而不实的东西。如果六艺学子经学本事不过关,文章写得太烂,老夫绝对不会客气!”

言下之意,如果人家本事无话可说,他唐介也不会昧着良心。

曾公亮也深表同意,韩琦暗暗盘算,剩下一个贾昌朝,那老家伙固然不要脸,却不敢和所有文官闹翻了,如果六艺的文章不行,没什么说的,就算有几篇不差的,他也一样给废了,到时候看谁能说什么?

“让人告诉郑獬,好好干,拿出殿试的劲头儿来,赢了,老夫保他二十年富贵,要是输了……老夫就让他去岭南!”

送走了诸位相公,韩琦让家人去告诉郑獬全力以赴,见没有漏洞,终于放下了心。

……

“真是没想到,本以为能把渤海国的事情定下来,也就算是功德圆满了,没想到,居然要比试,真是造化弄人啊!”范仲淹感叹着。

欧阳修哈哈一笑,“别的不敢说,和那几个小子比文采,郑獬十个也不成!”

梅尧臣道:“醉翁,你可不能太大意了,好歹郑獬也是个状元!”

“不是老夫自大,郑獬的文章我看过,说起来也就是中规中矩,四平八稳,他要是能胜过咱们的弟子,那是痴人说梦!”

见文坛盟主话了,大家心里头都松了口气。

“这么说比试这块不用担心了,倒是渤海国那边,二郎你筹划如何?”晏殊好奇道。

“人前天就到京城了,那个大熊脑袋都怎么好,我正安排人调教呢!要是能拖几天,效果或许更好。”

“不必。”

晏殊笑道:“他一个化外野人,弄得太过了,反而不美。当今圣人是重感情的,你告诉那个大熊,他说不上来,只管哭就是,哭得越惨越好,剩下的我们来。”

晏殊年纪不小了,范仲淹更是须皆白,但是这两位有了奔头儿,有了目标,浑身上下,都透着干劲儿。

一直和大家商量到二更天,才各自散去。

不到五更,重新又聚集在宣德门外。

两旁的学子比起昨天更加剑拔弩张,一个个瞪着眼睛,恨不得把对方都给吃了。

“无知小辈,今天就让你们知道天高地厚!”郑獬咬牙切齿道。

苏轼拿着下巴对着他,冷冷笑道:“欺世盗名之徒,该显出原形的是你们!”

“你狂妄无知!”

“是竖子成名!”

“你目无一切!”

“你不学无术!”

……

两边跟斗鸡似的,大眼瞪小眼,喘息如牛。

终于宫门开放,有宦官在前面领路,把大家带到了垂拱殿。

赵祯已经驾临,朝贺已毕,赵祯笑道:“这次比试务求公平,还是像昨天一样,题目由朕现场书写,你们依据题目做诗一,策论一篇,限时两个时辰。”

说完,赵祯起身,来到了一张事先准备好的桌案前面,提起大笔,龙飞凤舞,漂亮的飞白体从指间流出。

在场的几位相公看了看,都不由自主点头称赞。

赵祯的文学素养那不是吹的,书法绝对比得上当世名家,欧阳修看到赵祯写字,眼前一亮,相比之前,赵祯的书法又进步了许多。以往赵祯书法,总是欠缺一股气,只能说规规矩矩,距离真正自成一家还差了很多。

可是这一次,欧阳修隐约从书法当中感到了一股扑面而来的气息,当真有了点唯我独尊的霸气!

这才是一国之君该有的风范!

欧阳修欣赏着书法,其他人却已经开始审题构思了。

赵祯的诗出的是“吹律听军声”,而策论则是“疆兵务富民策”。

为了防止泄密,这两个题目都是赵祯在心里打得腹稿,由于不是朝廷论才大典,故此随意了很多,没有了那么多规矩,想要押题也不可能,更没办法变成蛔虫,看看赵祯心里想什么。

故此,这场比试绝对公平公证。

一共6o个人,全神贯注,盯着两道题目,不停构思。

很快就有人落笔疾书,相比之下,新科进士的度稍快一点,毕竟他们经验丰富,做得题目太多了,一上来就写,并不意外。

可令人吃惊的是六艺学堂这边,他们居然不比新科进士慢多少,尤其是那个马脸的小子苏轼,笔走龙蛇,几乎没有停顿。

赵祯和几位相公纷纷起身,在后面观瞧,当走到了苏轼的背后,赵祯驻足不动,看着他写东西,从最初的惊异,到欣喜,脸上就跟开了花似的,越开越旺盛。最后竟然摇头晃脑,在心里默读起来。

要不是还在考核之中,赵祯一定会说:“当浮一大白!”

其他几位相公抓心挠肝的,不知道赵祯看到了什么,更不能跑过去,跟皇帝说,你靠边儿,让我们也看看吧!

好容易等到赵祯挪步,去看其他人,范仲淹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又把位置给占了。

韩琦等人肚子都要气炸了,却又无可奈何。

两个时辰,说长不长,说短不短,赵祯从每个学生背后走过,有的看得时间长一些,有的短一些。

但是很多人都现在六艺学子背后的时候,皇帝陛下笑容多一些,可是站在了新科进士的后面,眉头却总是蹙着。

韩琦和富弼也是饱学之士,他们虽然受到了阻挠,没有尽数看到六艺学子的文章,但是仅从看到的几位来说,很不容乐观!

看起来范仲淹他们真是有备而来,这帮小子不是寻常人物啊!原本以为只有王宁安一个妖孽,真是想不到,范仲淹搜罗了这么多,当真处心积虑啊!

别管他们多生气,考试还是很快结束了,中午稍事休息,下午赵祯就亲自阅卷,六十篇文章,六十诗。

赵祯看得很快,他从中挑出了十篇,放在了左手边,然后又挑出了十篇,放在右手边。

赵祯呵呵笑道:“如果朝廷取士,这十篇当中进士!”

说着,赵祯一翻卷子,推到了大家伙的面前,排在第一位的赫然是郑獬!

第337章 皇家学堂

听到赵祯把自己放在了头一位,郑獬顿时心花怒放,他真想趴在地上,给皇帝磕头,大叫吾皇圣明!

状元得的是天经地义,实至名归,什么狗屁六艺学堂,根本是扯淡,一帮乳臭未干的毛孩子,还敢和我比,你们差着行市呢!

郑獬浑身上下透着得意劲儿,就差飘起来了,可是他觉得氛围很不对,那几位相公丝毫没有喜悦之色。

赢了,我帮你们打赢了,二十年的荣华富贵呢?怎么一个个都跟死了妈一样?你们这是怎么回事?

郑獬还糊涂着呢,可其他几位相公心里有数,败了,彻彻底底败了!

赵祯反手,把另外十篇文章拿了出来,“陈琳,给各位相公传看一下。”

老太监领命,将文章拿起来,交给每个人,大家轮流观看。

这些相公都是鸿儒大家,一目十行,很快就能看完,可是有人却攥着手里的文稿,指甲都变白了,却舍不得传下去。

好,真是好!

韩琦对着面前的文字,满心哀叹,他盘算着就算六艺学堂赢了,也不过是伯仲之间,拼着老脸不要,硬说六艺不行,也不会有太多的反对声。

可是真正看到了这些文章,这个念头彻底消失了。

谁也不是瞎子,六艺的文章比起郑獬等人,高了不止一个等级!

十篇优秀的文章,其中至少有五篇,能稳稳胜过郑獬,尤其是其中一篇,文采飞扬,读之如饮琼浆,酣畅淋漓,哪怕再违心,也不能判他们输。

韩琦无语了,其他人更无语了,他们只剩下震撼,甚至有些羡慕嫉妒恨,范仲淹多大的福分,居然弄了这么多优秀的苗子,是这帮学生太过天才,还是六艺的教学方法真有独到之处?若是后者,是不是该把家里头的后辈晚生送到六艺学堂,让他们好好涨涨本事啊!

大家伙胡思乱想,文章已经传完了,赵祯一摆手,又让把这些文章交给郑獬。

郑大状元早就赶到了不妙,他把文章接过来,一瞬间,眼珠子差点掉下来!

哪怕作为对手,他都忍不住要给人家叫好!

好歹也是寒窗苦读十几年,郑獬再自欺欺人,也不敢说自己更强。不只是一篇,有好几篇,文采、立意、行文、书法……全都胜过自己!

四年才出一个状元啊,老子是天下读书人的楷模,是文曲星下凡!居然还有人胜过自己,而且还不是一个两个,而是一大帮!

老天啊,不带这么玩人的!

连续的挫败已经让郑獬抓狂,如今连他最自豪的东西,也被人家打败了,还有什么说的?

骂你不学无术,欺世盗名,有什么错?

郑獬跟疯了一样,他抓着这些文章,仔细看,瞪大眼睛看,看来看去,他突然抓到了救命稻草。

“他们没用太学体,没用太学体啊!不能通过科举,不能啊!”

郑獬放肆地大叫,完全是歇斯底里,到了崩溃的边缘……赵祯意味深长看了他一眼,长叹口气,“状元郎说的不错,朕刚刚就说了,按照如今的科场规矩,你还是状元,不过……这个规矩要改了!”

郑獬刚刚打起了精神,一瞬间就跌落谷底,其他几位相公的脸色非常非常难看,就像上次卷入铜价的事情,大家都丢了人,这一次他们同样被打得晕头转向,脑袋冒金星。

力推出来的状元,居然被六艺的学生给秒杀了,还是全方位的,算学、会计、弓马、诗词、策论、经义……没有一样比得上人家,直接被轰成了渣!简直没法活了!

“众位爱卿,文章都看过了,孰优孰劣,相信大家心中有数,六艺学子,除了没用太学体之外,其他各项,均是非常优秀。数年之前,欧阳爱卿,范爱卿开山授课,创办六艺学堂,为国育才。时至今日,朕要公允地说一句,你们做到了,你们培养出来的年轻人非常优秀,是我大宋年青一代效仿的榜样,朕甚是欣慰,几位爱卿,你们辛苦了!”

说着,赵祯居然躬身施礼,可把范仲淹和晏殊给惊呆了,他们连忙起身,屈膝跪下,还没等说话,已经是老泪横流。

“陛下隆恩,老臣无能,不能上佐君父,下安黎民,唯有把希望寄托在下一代人身上,所幸学子们刻苦攻读,修文练武,有了今日成就,老臣也能对他们的父母有所交代,总算没有误人子弟。”范仲淹动情说道。

赵祯点头,“卿等没有误人子弟,可朝廷几乎误了贤才啊!”

一转身,赵祯对着政事堂的几个人说道:“众卿也看到了,这科举还能以太学体取士吗?”

富弼和韩琦被问得没有话说,贾昌朝连忙站出来。

“启奏陛下,老臣仔细看过诸位学子的文章,感慨颇多。”

“讲!”

“是!”贾昌朝咳嗽了两声,冲着六艺学堂这边呵呵一笑,显得和蔼可亲。

“你们这些年轻人,很了不起。文章好,文采好,有见地,语言平实,通俗易懂。想来,这正是醉翁所提倡的吧?”

欧阳修道:“没错,文以载道,如果别人看不懂,又有什么意义?”

“醉翁之言,一针见血啊。”贾昌朝转向了郑獬等人,“你们的文章,一味追求奢华,一味使用生僻的字眼,明明一句话能说清楚,非要用一大段的文字,看似气势恢宏,实则空洞乏味,很是无趣!”

先是重批,然后贾昌朝又把话拉了回来。

“老夫以为,不能算是你们的错,毕竟朝廷以太学体录取,你们不能不如此!”

贾昌朝虽然想办法维护大家的面子,但是双方的文章摆在一起,就能现太学体的荒唐之处。

比如郑獬的文章中就有一句“天地轧,万物茁,圣人!”

这九个字,就是典型的太学体文风,比如“轧”在这里要读“压”,也就是天地交融之意,茁呢,就是生长强壮的意思,圣人,自然就是指圣人出现。

按照正常的说理,是天地相合,万物茁壮生长,圣人降世……郑獬没有用常用的形容词,非要弄出三个特殊的词汇,以彰显与众不同,构思巧妙。

可仔细一想,却有说不通的地方。

万物生长,怎么就能导出圣人呢?万物有好有坏,有优有劣,你怎么保证出来的都是“圣人”,都是好的?

这还仅仅是一个例子,比这个荒诞的词句比比皆是,为了显示自己的与众不同,一味求新,求奇,一味用生僻的字眼,结果把文章的内容都给割裂了,说理也不清楚,不但是看得人糊涂,写的人也糊涂,真正是下笔千言,胸无一策,一点可用的东西都没有。

“贾相公之言甚是,荒唐在于太学体,如果太学体不除,则贻害文坛,伤损朝廷斯文元气,以此选拔出来的官吏,多是投机取巧之徒,真才实学有限,如何能为陛下革新弊政,振兴大宋?”

欧阳修早就对太学体深恶痛绝,他见到太多有真本事的人落榜,一些玩弄文字机巧的家伙蟾宫折桂,跻身朝堂。

不说别人,连苏老泉都通过不了会试,足见太学体之坑爹!

历经多年,已经到了不改不行的地步。

在事实面前,赵祯很快点头了。

“欧阳爱卿所言甚是,朕也准备废除太学体。”

“陛下圣明!”

欧阳修连忙施礼,王宁安也跟着一起称赞,那几位相公看在眼里,也无力回天,只能徒呼奈何。

韩琦扫了一眼郑獬,突然说道:“启奏陛下,既然太学体废除,那么今科的殿试是不是也要作废?以老臣之见,不如就把今天的测试作为殿试,这六艺学堂的3o位学子,表现优异,从中选取状元,颁行天下,取代之前的金榜,似乎更能让天下人信服,老臣恭请圣裁!”

好一个韩相公,真是够大方的,居然要废除科举成绩,把六艺的年轻人越级提拔,直接授予进士称号!

他是知错能改,良心现吗?

当然不是!

韩琦这是玩了一手漂亮的捧杀,不管怎么说,今科的考试已经结束了,人家从取解试,到会试,再到殿试,一路过关斩将,废了好大劲儿拿到了功名,岂能说废就废了?

任何破坏规矩的人,都要遭到强烈反噬。

而且新科进士当中,不乏高官子弟,富裕之家,这可是一股庞大的势力,抢他们的功名,不等于直接和这些作对吗?

树敌也不是这么干的!

更何况大苏这些人,都是王宁安眼里的宝贝,他们年纪还不够大,突然入朝为官,历练不够,如何应付复杂的局面?

不是每一个人都是王宁安,更何况他们本来都是在下一科,也就是嘉佑二年,才荣登进士榜,创造了千年科举最辉煌的一科!

王宁安没心思破坏,更不想上了韩琦的当!

“启奏陛下,太学体虽有不妥,奈何不教而诛谓之虐!朝廷录取标准在那里,岂能随意更改。”

“那王卿的意思是?”

“老人老办法,新人新规矩。”王宁安道:“臣以为不但要废除太学体,还要列入更多的考核内容,臣愿意给四大书院每家提供2oo匹战马,以供学子联系骑射之用。”

赵祯含笑,“王卿有心了,朕也是此意,六艺的学子实在是太优秀了。朕有意将六艺学堂升为皇家学堂,作为天下书院的表率,让所有人知道,该如何读书,如何做学问!”

第338章 六艺进京

六艺学子给赵祯的感觉非常不一般,他们的策论文章不但有文采,更有想法,提出了很多新颖的观点。

比如叫章敦的学子,他就提议在边地组建弓箭社,招募民兵,凡是能斩杀辽寇和西贼的勇士,杀一人免一家之赋税,杀三人,可赐予三班差使,成为朝廷最低级的武官。

他还估算过,每年只要拿出一百万贯,补助弓箭社进行训练,朝廷就能得到十万敢战之兵。

还有个叫吕惠卿的,他认为辽国情况复杂,各种部落彼此争斗,哪怕是耶律氏和萧氏,也矛盾重重。朝廷应该想办法分化瓦解辽国,支持其中的一部分闹事,只要辽国不得安宁,大宋就能高枕无忧。

他甚至露骨表示,不能光想着把大宋治理好,还要疲惫对手,弱化辽国,如此才能不战而屈人之兵。

综合看起来,六艺学子当中,论文采,以苏轼和苏辙两兄弟为,可是论起兵法韬略,阴谋算计,比他们强的就太多了。比如章敦、吕惠卿,还有善于理财的曾布,另外主张重新阐释儒家经义的韩宗武,全都让赵祯眼前一亮。

得天下英才,尽入瓮中,何等幸事!

赵祯身为皇帝,也不能免俗。

他决定把六艺学堂抢过来,并且冠以皇家的名号,让这些优秀的学生也成为天子门生……显然,赵祯有点嫉妒王宁安他们了!

王宁安眼珠转了转,突然有了新主意,“启奏陛下,既然要把六艺学堂作为天下表率,那是不是应该把六艺从沧州迁到京城?”

赵祯眼前一亮,他当然有这个想法,问题是这么干有点摘桃子,捡便宜的味道,他没好意思说出口,却让王宁安给说了。

“王卿,你舍得吗?”

“陛下,六艺当初就是为国育才,没什么舍得舍不得的。更何况京城位于天下中枢,四方学子云集,更能广揽贤才,让六艺的影响力扬光大,岂不是更好吗!”

赵祯含笑点头,“既然如此,那就这么办!”

这君臣一唱一和,就要把六艺学堂弄到京城,文官那边实在是受不了了。王尧臣急忙站出来,“启奏陛下,京城已经有国子监,太学,再增设六艺学堂,未免叠床架屋,有所不妥!”

“王相公这话,老夫不敢苟同!”

范仲淹道:“国子监沿袭唐制,只招收七品以上官吏子弟,后来庆历年间,增加员额,但是也不过区区2oo人而已,且这些人都是按照官吏来培养,只教授十三经,诗词歌赋等科举内容,与六艺学堂可不一样!”

赵祯笑着问道:“范相公,你觉得六艺学堂有什么不同?”

“启奏陛下,六艺学堂先要足够大,眼下沧州的六艺学堂有三千弟子,到了京城办学,至少要有一万人。而且六艺不单纯是培养做官的人才,还要包罗万象,提供一切学问。眼下六艺就有经学院、商学院、算学院、武学院、医学院、百工院,以及成科和预科。”

范仲淹详细讲解了六艺学堂的构成,同时,也告诉了所有人,六艺学堂人才辈出的奥妙。

先六艺学堂经过多年的探索,已经形成了完备的教育体系,和当初王宁安设计的稍有不同,先七岁以上的儿童,缴纳学费之后,进入预科,完成三年学习。参加升学考试,当然外人也可以直接报名,通过考核,进入六艺学堂,前三年是通识教育,不只是儒家经典,也包括算学、天文、地理、农学、体育等等科目。

完成这三年的学制之后,可以根据兴趣,进入各个学院,又是三年,一共九年时间,除了经学院是为了科举而准备的,其他各个学院,都是培养专门人才。

“所谓博观而约取,厚积而薄。三年通识教育,学生们就要,完成识字,精通《九章算术》,学会骑马射箭,如果不能通过考核,是要留级的。进入各个学院之后,要磨砺自己的专业才能,大凡从六艺走出来的学子,除了有志于科举的,其余学生已经进入各个行业。”

赵祯好奇道:“范相公,他们现在如何?”

“陛下,如今平县,沧州,河北,乃至山东,甚至岭南,都有六艺的学生。以算学院和商学院为例,很多人还没有毕业,已经提前被各大钱庄商行看中,签下了约书,说来惭愧,有的学生毕业第一年,就能拿到一万贯的薪水。甚至有商学院和百工院的学生联手办作坊,经营商业,一两年的光景,已经积累了几十万的身价财富,每年光是给朝廷提供赋税就有5万贯,还解决了上千人的工作。”

范仲淹十分欣慰道:“老臣在六艺学堂的几年之间,亲眼目睹了学生们有所成就,实在是老怀大慰。以往的书院学堂,都把学生局限在科举这一条独木桥上!事实证明,不是每个人都适合写文章,都能当官,孔夫子尚且讲究因材施教,千人千面,好些人熬干了心血,熬白了头,也没法考中进士。与此同时,是我大宋的工商,财务,航海,医学……方方面面,都缺少人才。过多的人涌向科举,其他地方,却求贤若渴,这很不正常!”

范仲淹顿了顿道:“陛下既然赐下皇家二字,士农工商,皆是陛下子民,岂能独独重视官吏?六艺学堂不是国子监,也不是太学,只是培育人才的所在,凡是有心求学之人,都能在六艺找到喜欢的专业,找到自己的价值。”

啪,啪,啪……

赵祯带头鼓掌,欣喜道:“范相公说的很明白了,六艺和国子监太学不同,是面向所有百姓,六艺的学子更不是一心求取功名,倘若国子监和太学还担心六艺学堂会冲击他们的地位,那就应该奋向上,努力图强,真正替大宋培养人才,而不是怨天尤人,打压异己!”

赵祯气势汹汹,俯视着几位相公,“近些年,国朝论才大典,所取之人,朕很不满意,六艺学堂进入京城,就是改变的开始。从今往后,废止太学体,增设通识科目,作为科举的预试,严防四体不勤五谷不分,不学无术之徒,进入朝廷,败坏士林风气!”

“皇家学堂,至关重要,范相公,晏相公,你们二位辛苦一下,判皇家学堂事,另外梅尧臣同判皇家学堂!以后大宋育才,还要靠几位爱卿啊!”

皇帝热情洋溢,把重任托付给范仲淹和晏殊等人。

看在富弼和韩琦等人的眼睛里,简直要气炸了肺!

不带这么玩的!

如果说六艺学堂进京,很有可能在二十年之内,改变大宋的科举走势,那么范仲淹和晏殊进京,等于立刻改变了朝局力量对比!!!

这是要翻天啊!

虽然皇家学堂位置低于太学和国子监。

但是!但是!

老范是谁?晏殊是谁?

他们两个没有官职,只要在京城,那就够可怕的!

更何况六艺学堂一炮走红,势必聚集大批的年轻士人,他们都成为范仲淹的弟子,摇旗呐喊,到时候把各位相公摆在哪里?

大家正在想着如何反驳,贾昌朝立刻站出来。

“启奏陛下,范相公所言甚善,奈何朝廷财力有限,如何能供养上万名学生,请陛下圣裁?”

晏殊笑道:“贾相公多虑了,六艺学堂有办法自己养活自己。”

“当真?晏相公没有撒谎?”贾昌朝好奇道。

王宁安接过话来,“贾相公,六艺学堂和别的书院不一样,方才范相公介绍过,六艺培养实用人才,故此很多商人愿意和六艺合作,提供经费支持,六艺学子学成之后,也会捐钱办学,另外再加上一些学费,还有学校的投资,六艺学堂在沧州这些年,不但没有赔钱,反而略有盈余,能够补贴寒门士子。”

王宁安笑道:“贾相公,朝廷只要能给六艺提供一块土地,就很不错了。”

贾昌朝连忙说道:“既然如此,那樊楼以西,靠近金明池的那一块如何?”

王宁安忍不住大叫,“贾相公,你太奸诈了,那块可是皇家银行的地,寸土寸金,是未来的商业区!”

贾昌朝把脸一沉,“王大人,皇家银行,皇家学堂,都是一家人,你何必分得那么清楚!为了朝廷吗!上次你们不是提供了低息贷款给三司吗,这次再让出一块土地,也没什么!”

王宁安气得小脸通红,点指着贾昌朝,“好你个贾相公,真是占便宜没够……我会想办法说服皇家银行的股东的,为了大宋的教育,我们受多大的委屈也认了!”

你那是受委屈啊,我看你是巴不得?

韩琦和富弼简直气炸了,一场比试,竟然让他们做出了这么大的一篇文章!

真是好本事!

把六艺学堂搬到了京城,成了天下读书人的标杆,范仲淹和晏殊两个老鬼咸鱼翻身,也进了京。

从皇家银行,到皇家学堂,根本是处心积虑,对了,还有那个坏事的贾昌朝,他们凑在一起,俨然另一个政事堂!

赵祯又偏袒他们,这往后可怎么办啊?

贾相公感觉到了背后荼毒的目光,可是他一点不在乎,弄到了如今,他算是看出来,王宁安这小子算计太厉害,还跟他作对,非把自己也陷进去,赶快卖个好吧!

“既然王大人愿意牺牲,那老夫也没说的,政事堂愿意拿出3o万贯,帮着六艺搬迁,尽快把皇家学堂建起来,这可是文坛一大盛举啊!”

第339章 争斗的开始(加更求票)

第339章贾昌朝的表态,彻底把文官集团给出卖了,六艺学堂进京,已经成了不可扭转的事情。

范仲淹和晏殊心里头有数,他们这是有踏进了是非圈子,可是两位老人无所畏惧,他们必须给孩子们撑起一片天,给大宋争取出一个未来。

范仲淹激动地浑身颤抖,他躬身道:“陛下天恩,贾相公大德,六艺学堂搬进京城,必定一心一意,为天下培育人才。老臣还有一个恳请。”

“范相公请讲。”

“老臣办学,重在实用,六艺学堂要培养有用人才,学生要有用,学堂也要图强,自负盈亏,绝不给朝廷增加负担。既然如此,更不能浪费朝廷俸禄钱粮,老臣也不愿担任朝廷官职,只求朝廷能在土地,赋税上面,提供一些方便,六艺学堂就感激不尽。”

赵祯沉思了一下,他明白,范仲淹这是怕过度刺激文官集团,把姿态放低,不要朝廷的好处,就避免和太学竞争。至于范仲淹和晏殊,他们也没心思当在野的宰相。

当然了,这两位大神进京,只要站在那里,不声不响,就能牵制百官,是一招妙棋,文官集团再也不是铁板一块,至少贾昌朝就彻底叛变了。

“范爱卿,就依你之见,不过朕身为君父,岂能不管办学大事!这样,朕从内帑拨出1oo万贯,支持六艺办学。另外朕再把城外的一处皇庄送给六艺学堂,作为马场之用。”

“老臣拜谢陛下!”

……

一天的功夫下来,范仲淹和晏殊虽然疲惫,但是却非常欣喜,换成是谁,看到了努力几年,终于开花结果,都会如此。

六艺学堂进京,那可不简单是一所学校而已,而是代表着士林整个要生改变。

赵祯已经亲口说了,要把六艺的教学视为标杆,再有以后科举要增加通识项目,虽然没有具体说是什么。但其中至少包括算学、弓马、天文、地里、农学、史学等等内容,凡是想参加科举的学子,都要先通过通识考试,才有继续科举的资格。

虽然此举也难以杜绝庸才腐儒,更没有改变以策论和诗词为主的考核内容,当至少在风雨不透的科举上面,撕开了一道口子。

要知道,大宋虽然录取人数很高,但每四年才能提供四五百个名额,相较于近亿人口,百分之三十的识字率,还是有太多的读书人,上进无门,怀才不遇。

这些年光是投奔六艺的老师就有五六十人。

他们很多人都才华不弱,只是不善于写太学体,又没有深厚背景,所以无福通过科举。

六艺进京,势必会吸引更多的落榜士子,加入其中。

以往千军万马过独木桥,除了考试当官,别无去处。

如今呢,去算学院,进入金融行业,每年几千贯的酬劳,虽然不能封妻荫子,但是吃喝不愁没有问题。

要不就去商学院,百工院,去经商,明创造,攒不下官职,总能攒下来股本吧!一样能留给后人,吃穿不尽。

一个六艺学堂,势必造福士人,功德无量!

而且只要六艺站稳了脚跟,要不了十年二十年,读书人的眼界和心胸必定更加宽广,涉猎也多了,路子也多了,孔孟的那一套,肯定无法一统江湖,到时候一个全新的思想必定出现……

王宁安顺着这个思路想下去,非常激动,他本来是想推出渤海国的事情,所谓比试,只是压住文官反扑的手段。

没想到这事情越高越大,居然要变成撬动大宋的支点了,王宁安十分激动。

他破天荒,把苏轼等人都找到了一起,给他们摆酒宴庆贺。

苏轼等人到底年轻,在皇帝面前露了脸,被当成了读书人的楷模,一个个兴奋,膨胀,颇有些志得意满的味道。

王宁安陪着他们喝了几杯酒,把酒杯一顿!

“我可告诉你们,这才是六艺学堂的第一步,接下来你们要好好的,不论做什么都要想到六艺,想到我——们师长,不要给我们丢脸,更不要给皇帝丢脸!爬得越高,摔得越狠,都明白吗?”

大家急忙点头,王宁安又冲着苏轼道:“最关键就是你,不要太跳脱了,更不要作祸!”

苏轼吓得一吐舌头,连忙道:“请先生放心,学生一定老老实实,打不还手,骂不还口,三从四德,三纲五常……”

“行了,别说的跟小媳妇似的!”

王宁安瞪了他一眼,“该做事情还是要做,不要怕!真理吗,从来都是辩论出来的,不敢战,怎么行?”

吕惠卿诡诈,听出了一丝端倪,“先生,我们还要去跟他们辩论?”

“那是自然。”

王宁安道:“你们以为太学体说废就废了?那多人苦心读书,废了无数心血,他们能轻易认输吗?说不定现在就想着怎么报复呢!”

“那可如何是好?”

章衡有点怕怕地问道。

他小叔章敦瞪了他一眼,“没出息的东西,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有什么可怕的!”

王宁安点头,“大家要有斗志,当然光是防守也不行,还要主动进攻。你们知道在平县的商业抄报吧?”

大家一起点头,平县商业繁荣,各种消息汇聚,为了了解最新的商业动态,商业抄报就应运而生。

几张纸,包罗万象,非常受欢迎。

曾布嘿嘿笑道:“先生,学生之前还干过半年的主笔呢!”

王宁安听到,越高兴,“正愁找不到合适的人选呢!从明天开始,我就准备6续刊登你们的文章诗词,另外还会请到醉翁,晏相公,范相公,让他们全面阐六艺的办学理念和宗旨。再找一些六艺学子成功的案例,统统写上去,我们要打一场宣传战,彻底把传统,腐朽,没用的旧式文人淘汰掉!”

王宁安意气风道:“我对你们的要求就是表里如一,在这一场大战之中,我们必须全力以赴!先要持身正直,不要学那些人,章台走马,眠花卧柳。因为一些小事,就把六艺的牌子砸了,就把革新儒学的大业毁了!”

“都给我听着,谁要是犯了错,我绝对不会客气,就算逐出师门,也在所不惜!”

这哪里是庆功宴,简直比鸿门宴还可怕!

咱们苏大才子刚刚还想着好事呢,他一战成名,接下来京城的行大家,还不疯狂扑上来,苏大才子最近认识了大相国寺的佛印和尚,他甚至准备在佛印手里弄点滋补良药,强身健体,在花丛中,大战一场……

好事还没开始,就让王宁安给暴力阻止了,丫的真是气死人!

大苏满肚子委屈,却没地方诉,更何况他也被王宁安所说的事情给吸引住了。

以报纸为阵地,和腐儒论战,正是他喜欢的,甚至浑身的血液都沸腾了,每个细胞都在欢呼,来吧,让暴风雨更猛烈些吧!

……

从金殿回来,韩琦主动邀请富弼去府上一叙,两个人凑在了一起,富弼唉声叹气。

“看见了吧,知道我当初怎么败的吧?”富弼自嘲一笑,“咱们的对手太精明了,把握时机的本事太强了,更何况陛下偏心,贾子明又三心二意,难,实在是太难了!”

韩琦也遭遇了一连串失败,没有了刚回京的狂妄。

“彦国兄,如今老范回来,无论如何,也不能让他的六艺学堂专美!否则老范立地成圣,你我都要成为戏台上画着白豆腐块儿的奸贼了。”

富弼哀叹道:“真是想不到,他们竟然能以如此手段,卷土重来,实在是防不胜防!”

韩琦翘着桌子,眯缝眼睛道:“彦国兄,六艺学堂的事情既然阻挡不了,那就只有正面迎战!”

“怎么打?欧阳修可是文坛盟主,老范和我那位老泰山,都学问惊人,试问谁是他们的对手?”

韩琦想了想,突然有了主意。

“我想到了两个,他们都能胜得过欧阳修!”

“谁?”

“一个是程家兄弟,一个是王安石!”韩琦得意洋洋道。

第340章 真的猛士

王宁安一度以为把六艺弄到京城,就赢了大半,哪知道他的对手也不一般。伴随着六艺学堂进京,政事堂又下了两道命令,其一是请洛学的代表,张载和二程进京,到国子监担任博士,讲授易学,第二道命令,就是调王安石进京,让他出任翰林侍读,并且担任知制诰。

这两道命令下去,敏锐如王宁安,一眼就看穿了,这是要和六艺学堂唱对台戏,抢夺话语权啊!

自从六艺学堂创办以来,很多有远见的士人都跟着效仿,其中成就最大的就是王安石。

他这个人官职不大,但是名气泼天。

尤其是学问精深,被尊为“通儒”,欧阳修,曾巩,乃至文彦博,周敦实等人都对他推崇有加,甚至上书保荐,请求朝廷重用王安石。

奈何人家王安石一再拒绝朝廷的任命,这样一来,反而越显得他不慕名利,不贪图富贵,名气与日俱增,蹭蹭蹿起,尤其是在南方的文人当中,地位尊崇。

王安石治下,民生富足,百姓安康,政绩斐然,他亲自登坛讲学,每一次都是数以千计,争相听他的高论,无不真心叹服。

经过了多年的沉淀,王安石就像是一粒吸饱了水分的种子,只等一个机会,便能破土而出,迅成为茁壮的大树。

其实韩琦早就听文彦博说过王安石,知道他的大名,奈何韩琦不喜欢王安石的标新立异,特立独行,觉得把王安石弄到京城,搞不好又会来一次庆历新政,他可承受不起。

可眼下六艺兴起,上有范仲淹,下有王宁安,都不是省油的灯,光凭着他们,双拳难敌四手,必须请人帮忙,哪怕王安石是个不安分的家伙,只要能制约六艺一脉,他也就顾不得什么了。

相较之下,二程这边就单纯了许多,当年程颢去过六艺学堂,原本还想着追随欧阳修,增长学问,无奈二程所学所想,和六艺完全是两条路上的马车,只会越跑越远,根本没有交集。

程颢带着愤怒离开六艺,回到了洛阳之后,和弟弟程颐,还有表叔张载,以及不少志趣相投的文人,在洛阳一代诗词唱和,举行文会,开坛讲学,矛头所指,就是六艺学堂。

经过了几年的苦功,二程的影响力也快提升,尤其是他们出身北方,当今朝廷的诸位相公,以北方人居多。

二程得到了文彦博、庞籍、宋庠、梁适、陈执中等人的鼎力支持,影响力不仅局限在洛阳一代,已经向四面拓展,追随他们的士子也不在少数。

显然,韩琦的算盘很精明,挡不住六艺学堂,也不能让他们舒服了,一定要找两个强手,让他们尝尝厉害!

……

“大哥,这时候进京,难免被人利用啊!”

王安礼对着衣着邋遢的大哥说道:“二哥来了书信,他说这次范相公和晏相公是亲自上阵,看样子是一场好杀!”

他没有继续说下去,意思却很明白,不论是富弼韩琦,还是晏殊范仲淹,都势力庞大,而且积淀丰厚,不是好对付的。

相比之下,王安石虽然积累也不少,可奈何时间短,根基浅,尤其是在京城的一亩三分地,更是一片空白,贸然前去,只会被轰成渣。

王安石蹙着眉头,他想得更多,此时虽然不是最好的时机,可是如果迟迟不进京,眼看着六艺学堂把持话语权,范仲淹等人立地成圣,想要争一个位置,那就更难了!

“秦失其鹿,天下逐之。汉儒衰败,佛道横行,好容易到了大宋,立国百年,儒学重兴,可下一步儒家该何去何从,还没有定论!这时候谁能抢占先机,谁就能如孔孟一般,定下千年道统!愚兄不才,也要和天下英杰争上一争!”

王安石目光深邃,他已经看出了这场较量的本质。

“我观二程之学,不过是老生常谈,了无新意,按照他们的方法,最多能修成一个无为君子,于国于家,都没有什么补益。”王安石轻蔑道:“能和我相争的无非是那个小子而已!”

王安礼大吃一惊,他当然知道那个小子就是王宁安!莫非说大哥心中,连范仲淹都没看在眼里?

“哈哈哈,范老夫子学问人品都是顶尖儿的,奈何胆小惜身,没有一往无前的勇气,不然庆历新政也不会草草收场!这一次我进京,不为一己之私,为了大宋万千黎民,我要堂堂正正,和王宁安比一比,看看谁的主张,更能拯救大宋!”

王安石脾气倔强,他拿定了主意,那是一刻不停留,他当即收拾行囊,带着家人,离开常州,直奔京城而来。

负天下大名二十年的王安石入京了,士林震动,沿途有无数人争相一睹王安石的风采,欢欣鼓舞,到处都是赞颂之声。

一方面是王安石名气使然,另一方面,也是有人在背后推波助澜,要怂恿王宁安和六艺唱对台戏。

王安石心知肚明,对这些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粉丝,他只是淡然处之,丝毫没有得意忘形。

相比之下,更加年轻气盛的二程就得意非凡,他们从洛阳到汴京,足足走了一个月的光景,沿途接受名士宴请,设坛讲学,动静非常大。

他们很露骨表示,要和六艺一较高下,要让他们知道,什么才是纯儒之学,什么才是天下正道。

两方人马杀来,王宁安倒是没有太多的在乎。

他只是告诉自己的学生,“真理越辩越明……无论什么论战,六艺都不在话下。但是——不能沉醉在口水当中,六艺奉行知行合一,不但要有主张,更要有办法,要能做事情!”

给六艺学子的第一件事,就是让他们规划把学堂搬进京城。

数千学生,可不是一件小事情。

不过大家参与过平县建设和救灾,几十万人的大阵仗都见过了,区区几千人,算不得什么。

大家分工明确,原来王宁安准备在金明池边上建仓储区,工程已经做了一半,眼下转为学堂,难度不算大。

原来成片的仓库隔开,就是学生宿舍。

又找来一大批工匠,建造教室,把各个学院分配好……京城毕竟寸土寸金,不能把所有人都放在城中。

经过商议,只有经学院、商学院、算学院,留在京城内部,其余武学院,医学院,百工院,还有预科,成科,都放在了城外,赵祯给的皇庄正好邻近静塞军的营地。

可以像在沧州那样,就近借用战马,练习骑射。

经过了一个多月的忙碌,居然把学堂的规制给弄了出来。

从沧州来的第一批学子也进京了!

令人惊讶的是,在最前面的一驾马车,上面居然放着一块青石,有清晰的一行大字“为大宋之崛起而读书!”

天可怜见,当年王宁安弄出来的校训,居然被学子们奉为圭臬,六艺学堂可以改变地方,但是校训不能丢,宗旨不能变!

许多看到校训的百姓都大为赞许,伸出了大拇指,包括赵祯在内,不但没觉得不妥,相反还十分高兴。

“王卿,你几年之前,就有如此胸怀,朕心甚慰!”

虽然剽窃惯了,面对这句话,王宁安还是老脸微红。

“陛下谬赞了,臣不过是尽自己的职责而已,当不得夸奖。”

站在旁边的范仲淹突然现这是机会,笑道:“陛下,老臣以为,能尽职尽责,就是最大的忠诚!如果能几十年矢志不渝,父死子继,兄弟并肩,为了大宋的命令死战不休,那才是真正的忠勇猛士!”

赵祯一愣,“范相公,你说的是什么人?朕怎么没有听过?”

范仲淹转到赵祯面前,深深一躬,“启奏陛下,老臣所言,正是渤海遗民,大氏一族,他们已经为大宋奋战了一个甲子还多!如今族人尽数凋零,只有区区几百人,数月之前,逃入了大宋境内,辽国对他们恨之入骨,还派遣使者,要求我大宋归还逃人,就是针对他们。”

“渤海国?”

赵祯惊讶不已,前些日子王宁安就曾经力主恢复渤海国,结果被政事堂给联合否决了,如今旧事重提,到底是怎么回事?

“范爱卿,那个渤海国,对大宋那么忠诚吗?”

“启奏陛下,渤海遗民恨契丹入骨,当年太宗皇帝北伐辽国,曾送圣旨一封,渤海遗民得之,如天降甘露,当即起兵,响应大宋,如今几十年过去了,渤海遗民依旧尊奉太宗旨意,奋战不惜!五十万百姓,如今只有几百人,大氏族长大熊挟太宗圣旨进入大宋,向我大宋赔罪!”

赵祯傻愣愣的,“赔罪,赔什么罪?”

王宁安哽咽着说道:“陛下,大氏一族未能战败辽寇,无法尊奉太宗圣意,罪莫大焉!奈何他们已经战至不足千人,青壮之士不到二百。再也打不下去了,他们交还圣旨,请求大宋恕罪!”

说到这里,王宁安泣不成声。

赵祯更是惊骇不已,大氏有什么罪,他们当真战了几十年,当真被杀到只剩下几百人?

诚如是,该羞愧的是大宋!该惭愧的朝廷诸公!

太宗北伐失败,到了真宗朝,签下澶渊之盟,大宋居然给辽国送岁币,成为兄弟之邦!

羞愧啊!

赵祯眼圈泛红,颤抖着道:“大氏族人,可有在京城的,朕要立刻见他们!”

第341章 大熊的质问

刚刚落成的六艺新学堂,迎来了赵祯的驾临,马上又要迎接新的贵宾,传说中的大氏族长!

他们还要搞事情!

韩琦心思稍微转动,就猜到不妙,他给富弼使了个眼色,两个人快沟通,而后韩琦对着身后的小吏吩咐了两句,小吏连忙退下去。

由于是在六艺学堂,是个开放的场地,虽然王宁安看到了韩琦的动作,却没有办法阻止,当然他也不想阻止。

本来是要在比试的时候就难,结果六艺学子表现的太好了,愣是给王宁安争取出差不多两个月的时间。

在这段时间里,王宁安使出了浑身解数,把所有的漏洞几乎都补上了,还给大熊进行了专门的培训,一番安排下来,天衣无缝!

今天就是决战之时!

王宁安要彻底扭转大宋的对外政策,变消极为积极,变防守为进攻,变文官主导为武将主导……总而言之,他要争取主动权。

来的人越多越好,不管是谁,都别想翻盘!

王宁安信心十足,战意盎然。

还真别说,韩琦把命令传下去,没有多大一会儿,程颢程颐兄弟俩带着几个洛学弟子赶来了,在金殿上被弄得很惨的状元郑獬也来了,随着他来的还有十几个新科进士。

和六艺的连番比试,彻底把郑獬他们从三十三天,拉到了十八层地狱。

虽然功名还在,官身也没丢,以后还有希望进入政事堂,宰执天下……可问题是御前比试,他们彻底输了,这是一场必定会载入史册的较量!

以后人们提起六艺学堂,就会提到他们,郑大状元很不幸成了反面角色,搞不好会成为千古笑柄,贻笑大方。

简直比杀了他还难受,郑獬已经把六艺学堂当成了生死仇敌,哪怕拼一个身败名裂,也要让六艺学堂完蛋!

相较于这两伙纯粹来捣乱的,王安石显得坦然多了,虽然是韩琦把他运作进京的,但是王安石一点不感激韩琦。

以他的名望,只要想进京,分分钟的事情。

王安石到了京城,他什么活动都没参加,只是潜心研究,他要看看六艺学堂的深浅。

“大氏复国或许有,或许没有……不管如何,我倒要看看,他们能玩出什么花样!”

王安石笑呵呵望向了台面上坐着的诸位相公,王宁安排在最后一个,似乎心有灵犀,王宁安也看向了王安石。

在一群人当中,分辨出王安石不难,别人都是干干净净的袍子,他的官服却油光亮,黑漆漆的一大片,脸也不洗,胡子也不梳理,鬓角乱糟糟的……如果不是这身官服,完全就是个叫花子。

别看他这副德行,但是人家学问好,政绩好,身上的种种怪异非但没有减分,还被当成了卓尔不群,不拘小节,是当世的圣贤。

王宁安看出了王安石,微微一笑,王安石居然也还以笑容,一瞬间,两个人噼里啪啦,都觉得浑身一震!

他们看到了欣赏,也看到了不服气!

拗相公,果然不同凡响!

这小子,有些门道!

……

他们两个思量着,突然有小太监禀报赵祯,然后站在丹墀大喊。

“宣,大氏族人觐见!”

“宣,大氏……”

“宣……”

一个接着一个,不多一会儿,从外面走进来一个很粗壮的家伙,他身材高大肥硕,还穿着不知名的皮袍子,横竖的宽度差不多,往脸上看去,都是络腮胡子,密密匝匝,真和狗熊差不多,他取名大熊,真是有道理。

这位走路的时候,一只脚有些跛,晃晃悠悠,好不容易到了赵祯的面前,他突然举起拳头,用力砸向自己的胸膛,出咚地一声!

“外臣渤海郡王大熊,拜见大宋皇帝陛下!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大熊说着,单膝点地,施以最高礼节。

赵祯极有涵养,丝毫不会在乎他的长相,也不会管他的瘸腿,连忙吩咐赐坐。

等大熊坐下,赵祯才问道:“大熊族长……你自称渤海郡王,可有凭证?”

“回陛下,外臣有凭证!”

说着,他费力站起来,从怀里掏出了一个精致的木盒,小心翼翼展开,里面有一方玉玺!

大熊高高举过头顶,“启禀陛下,这是太宗皇帝赐给渤海国的玉玺,当年外臣曾祖父就是受了这方玉玺,正式起兵抗击辽狗的!”

赵祯连忙让人把玉玺接过来,他拿在手里,的确这是一方古玉,雕工也是大宋宫廷独有,再仔细看去,上面缺了一角,还有几道划痕。

“大熊族长,这又是怎么回事?”

“那一角是曾祖父时候摔坏的。”提到了往事,大熊憨厚的脸上,露出了伤感,他的曾祖父起兵对抗契丹,最初他们势如破竹,辽狗节节败退。

可是数月之后,突然几倍的辽兵杀来,渤海士兵迅战败,曾祖父被无数人围攻,他为了防止玉玺丢失,就地挖了一个坑,把玉玺埋了起来,仓促之间,摔坏了一角……

大熊的曾祖父战死了,死在辽狗的乱刀之下!

几年之后,当时侥幸活下来的一个伤兵,找到了玉玺,把玉玺交给了大熊的祖父。

渤海遗民继续起兵反抗,这一次他们学得聪明了,利用白山黑水,和辽兵周旋,他们就像是旷野上的苍狼,凶狠顽强。

吃生肉,饮雪水,和辽寇足足打了十年,三万人马,死伤殆尽……玉玺上的刀痕就是在搏斗之中留下来的。

祖父在山林之中,奋战了十年,积劳成疾,死去了。

父亲又接过了玉玺,接过了反抗的旗号!

这一次他们变得更加狡诈,联络其他部族,分散大军,不断袭扰辽寇,到处纵火杀人,他们撑了三十年!

几乎每天都在战斗中渡过,没有一刻安宁。

辽寇了疯,他们抓不到渤海的兵马,只能对老弱妇孺下手,一次次屠杀,一次次清理,一百多万渤海遗民,越来越少,被买去充作奴隶,充当马奴……他们越是残暴,反抗就越激烈!

三十年间,渤海的遗民只剩下不到两万人。

这时候辽寇已经驯服了高丽,又联合女真诸部,剿杀渤海士兵,父亲战死了,渤海的族人只剩下八千。

大熊扛起了责任,继续抗辽。

辗转十几年,渤海的勇士终于消耗光了,他们只剩下区区几百人!

大熊脱下了沉重的皮靴,露出了毛乎乎的大脚,仔细看去,五根脚趾都没了。他呲着黄牙,笑了笑。

“脚趾是冻掉的,那年冬天,大雪一场接着一场,营地的帐篷都被压垮了,没办法,只能砍松木,点火取暖,雪太大了,火点不起来,第二天脚趾就,就没了……”

大熊眼中含着泪,“启奏陛下,外臣变成了残废,打不了了,外臣也没有儿子,大氏没法替大宋打下去了……太宗皇帝的旨意我们完成不了,外臣愧对大宋信任!”

说完之后,大熊双腿一软,跪在地上,嚎啕大哭。

这一哭可不要紧,赵祯他们都听傻了,四代人,百万生灵,七十年苦战!到底是为了什么啊?

赵祯从龙椅上走下来,缓缓到了大熊身边,看了看他的伤口,强忍着泪,“大爱卿,你们到底是怎么撑下来的?”

大熊咧嘴憨笑,他又从怀里拿出一封斑驳的圣旨,黄色早就褪去,上面还有些黑色的痕迹,大熊很不好意思,没有保存好太宗的圣旨,仿佛犯了多大的罪一般。

赵祯颤抖着手,把旨意接过来,展开观看,正是赵二在北伐的时候,送给渤海国的,让他们起兵配合大宋,共同伐辽!

旨意和玉玺,都不是假的!

可是北伐早就结束了,太宗皇帝已经死了,大宋和辽国都议和了!

“大爱卿,你们不知道吗?”

“知道又如何?”大熊露出了与外表不相符的深沉,瓮声瓮气道:“辽狗灭了渤海国,抢走我们的土地,掠夺我们的子民,杀了我们的兄弟!血海深仇,不共戴天!哪怕大氏流光了血,也要和他们拼下去!辽狗很强,靠着大氏的力量,打不赢,可我们必须打!大宋就是我们的指望!我的祖父告诉父亲,父亲又告诉了我……他们都知道大宋和辽狗讲和了……可是他们不相信,大宋不会向蛮夷低头的,我们大氏都相信,早晚有一天,大宋的铁骑会杀进辽国,杀光蛮夷!”

大熊显得十分激动,扯着嗓子大喊:“我们大氏子孙都知道,曾经汉朝受到匈奴的欺负,他们准备了七十年,终于起反击,灭了匈奴:大唐立国之初,也受到了突厥欺凌,唐朝皇帝也准备了多年,然后就灭了突厥!大宋也是一样,被辽狗夺去了燕云十六州,祖宗故土,没有人会放弃,哪怕是草原上的野狼,侵入了它们的领地,畜生也会和人不死不休的。”

“我们战斗了七十年,每时每刻,我们都盼着大宋的铁骑到来,杀尽契丹贼子!只要一道旨意,一道命令,大氏还能血战,大氏没有一个孬种!我们要光复渤海国!要报血海深仇!你们呢,你们为什么不出兵?难道燕云不是你们的故土吗,你们不是汉家儿郎吗?大宋为什么不能和大汉,大唐一样?告诉我啊,我们等了七十年了!”

大熊声色俱厉,哪怕赵祯都红了脸,恨不得找个地缝儿钻进去。

第342章 打醒大宋

王宁安誓,后面的词儿不是他告诉大熊的,他可不喜欢笨熊过度刺激大宋的君臣,弄得没法收场,万一赵祯选择了当鸵鸟,一点办法都没有了。

可是大熊却控制不住情绪了,虽然有些东西是假的,但是他们大氏这些年受的苦是真的。

契丹不是大宋,也不是大唐,他们不懂怀柔,更不懂仁义,对待其他的部族,要么投降,要么灭亡!

很不幸,渤海国存在了两百多年,他们没法像其他部族那样,跪在辽国的面前摇尾乞怜。而且契丹人也不相信他们,征服渤海之后,在渤海故土建立东丹国。

渤海的遗民承担最沉重的赋税,做着最辛劳的工作,开矿、伐木、放牧、炮灰,契丹人就是要把他们消灭干净。

渤海人不断掀起叛乱,每一次起兵,都会遭到十倍的报复,在等死与找死之间,渤海的遗民起了一次次绝望的反击,他们用自己的血肉,去拼杀辽国的铁骑,男人们越来越少,女人被掠走,充当奴隶,百万族人,分化瓦解,消失殆尽,一百年的光景,他们只剩下几百人!

大熊也不想叫这个名字,祖先叫大祚荣,他也想起一个类似的名字,很可惜,如果让契丹人知道,他们一定会下死手的,掐灭最后一点香火儿。

大熊只能叫大熊!

至少能保住一个大字!

在别人的眼睛里,他是个没有姓氏的卑微小人物,但是在内心中,他可以自欺欺人,他姓大,叫熊!是曾经的皇族!有着优越的血统!

虽然活得像是爬虫,但是心灵的深处,还有那么一丝侥幸和寄托……直到几年之前,辽国贵胄拼命圈占土地,大肆养殖牛羊,把最后一点土地也剥夺了,大熊和他的族人辗转到了燕云十六州,希望在这里找到新的生活。

他们进入了生产奶粉的作坊,在这里,每天他们需要工作八个时辰,甚至多达十个时辰。

很多人被累得病倒,一天下来,工钱不过能买两张饼子,他们饿极了,就去偷喝牛奶,偷吃奶粉,结果被老爷们现,生牛皮的鞭子落在身上,打得皮开肉绽,他们骂着打着,打着骂着,一年多的功夫,就有两三百人累死打死!

资本的积累从来都是血腥的,哪怕是大宋,也免不了血汗工厂,更何况是野蛮的契丹,他们创造了血泪工厂!

拼命压榨,无休止劳作,赚到的丰厚利润,都用来满足贵胄们无休止的胃口。购买甜食、丝绸、家具、书籍……尽管他们不识字,却要把家里的书架摆满,装模作样,既滑稽,又讽刺!

忍无可忍的大熊选择了逃遁,他借助风雪的掩护,带领着几百人,历经艰辛,从黄河的冰面,逃到了大宋,他的脚趾就是在河面上冻掉的……

大熊有着切齿的仇恨,更有疯狂的恐惧!

如果大宋也不管他们,就只有死路一条!

他疯一样,大声叱问着宋朝的君臣,“为什么不出兵?为什么?忘了仇恨吗?不想要燕云故地吗?看看啊,你们的太宗皇帝有旨意的,他是要收复燕云的,你们怎么遵守祖训,这是为什么?告诉我啊!你们这些大骗子!胆小鬼!无耻之徒……大氏为了一道旨意,打了七十年,死了一百万人!你们呢,你们在干什么吗?”

大熊已经分不清什么是真实,什么是虚幻,他趴在地上,仿佛受伤的野兽,绝望嘶吼。

“你们还是汉家男人嘛?你们和汉唐是一样的人吗?你们的血性哪去了?你们有富庶的国土,无尽的财富,那么多的族人,你们怎么会害怕辽狗!说啊?告诉我,为什么?”

……

大熊每一声质问,都落在了在场所有人的心头。

不管是舌辩之士,还是当世鸿儒,面对这个野蛮人,一个个红了脸,低下了头。

心脏不停收缩,好像有一只手抓住了心脏,不停用力,生生要捏碎一般!

最先承受不住的是狄青,这个铁一般的汉子突然双膝一软,重重跪在了赵祯的面前,他泪流满脸,“陛下,燕云故土,不可不复!我皇宋那是炎黄苗裔,汉家儿郎,莫非连一个蛮夷也比不上吗?”

狄青脸上火辣辣的,身为大宋的武人,丢人,实在是太丢人了!

“陛下,不能再等了,朝廷不是已经筹建起静塞军了吗?现在就该立志,收复燕云,恢复故土,再拖延下去,只怕天下人都要寒了心!”

身为皇帝,赵祯才是最受震撼的那一个!

收复燕云,那是他祖父的追求,两次北伐,差点丢了性命!

到了他的父辈,真宗的时候,能靠着岁币,购买太平,就已经欢天喜地了。苟且偷安,抱残守缺,几十年下来,大宋的国势有半点扭转吗?

没有,什么都没有!

赵祯很清楚,那些文臣不断告诉他,百姓安康,万民乐业,不重边功,不兴兵戈,那才是真正的圣君,受万民敬仰……可是赵祯遍览史册,真正被人们记住的皇帝是秦始皇,是汉武帝,是唐太宗!

没有赫赫武功,没有开疆拓土,没有灭国无数!凭什么被后人记住!

不能再相信文官们的**汤了。

赵祯激动地走到了大熊的面前,用力把他搀扶起来。

“大爱卿,渤海之忠烈,无人能比!渤海未曾辜负大宋,大宋也断然不会辜负渤海!”

赵祯承诺道:“请你放心,朕一定还一个渤海国给你们!”

“外臣大熊谢过陛下!”

赵祯深吸口气,“朕决定赐名爱卿,你的名字叫忠臣,连起来就是大忠臣!永远都是大宋的大忠臣!”

大熊泪流满面,没有枉费自己一番表演,有了这个称呼,至少他不会重新落到辽国的手里了。

大熊嘭嘭磕头,脑门都红肿了。

赵祯看在眼睛里,更是感慨,只有这种鲁直的真汉子,才会因为一个名字,就感激涕零。

“大爱卿,你去馆驿休息吧,朕会安排太医给你诊治。”

让人送走了大熊,赵祯闭着眼睛,沉默了许久,对在场诸公说道:“朕的承诺你们也都听到了,回头立刻给朕拟一份条陈出来,渤海国要怎么处理,必须给天下一个信服的交代!”

说完之后,赵祯就起驾回宫。

在场的人都沉浸在震撼当中,尤其是那些年轻官吏,还有六艺学子,无比震撼叹服!

四代人,7o年苦战!百万牺牲!

不过是为了恢复故土而已!

反观大宋呢!

无一举伐辽,置故土于不顾,反而给辽国岁币,一味偷安。

丢人啊,很丢人!

“我第一次觉得,做大宋的人不光荣了!”曾布摇头叹道。

“所以我们要把光荣挣回来,上书,立刻上书!”苏轼热情满怀道:“我们要建议朝廷,整军经武,帮着恢复渤海国,夺回燕云!”

“对,我们要上书!”

学子们情绪高昂,甚至有人刺破了手指,大家争相效仿,啥时间满满的一碗血。

苏轼几个,沾着血液,写下万言书,洋洋洒洒,恳请朝廷兴武备,复燕云,灭辽寇!

……

“荒唐,根本是欺人之谈!我绝不相信,什么狗屁大氏,什么7o年血战,他们真有那个本事,为何之前一点消息都没有?”

韩琦厉声说道:“真是想不到,十年光景,范仲淹也学会了这些小人手段!妄想靠着一个野人,逼迫大宋,胁迫朝廷,不行!绝对不行!”

他愤怒地咆哮,喊了一阵,却又无奈坐下,默默不语。

韩琦很清楚,这个故事别管真假,至少足够震撼,正好打到了大宋的软肋!哪怕立国百年,大宋上下,没有一个人敢说放弃燕云!

虽然自从秦汉隋唐以来,历代的疆域多有改变,老百姓也习以为常,唯独燕云,关乎着大宋的生死,稍微有点常识的人都知道那块土地的重要,想起燕云十六州,每个人都有切肤之痛。

本来还可以靠着自欺欺人,靠着自我麻痹混日子。

可是突然冒出一个大熊,冒出一个忠烈无双的大氏!

把大宋打醒了!!!

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

人家为了故土,战到了最后一兵一卒!

大宋呢?

做了什么?

想到这里,哪怕韩琦都要脸上烧,十年之前,他肯定会第一个跳出来,支持大氏,支持收复失地。

可十年之后,韩琦的想法变了,如果要恢复燕云,就要扩充军队,就要把财政都倾斜过去。

好不容易把持了朝堂,难道要拱手送给武夫吗?

不行,绝对不行!

韩琦想了半天,他也知道,这时候贸然出手,就会像富弼之前那样,被人家打一个稀里哗啦。

“去把程家兄弟请来,老夫要听听他们的高见。”

……

转过天,赵祯再度召开御前会议,欧阳修代表六艺学堂,送上了血书。

“启奏陛下,大氏之忠勇壮烈,亘古未有,我大宋上下,宁不羞愧,汗颜?老臣也以为当支持大氏,重兴渤海国!”

赵祯深以为然,“永叔所言有理,大家还有其他看法没有?”

韩琦这时候站了出来,“启奏陛下,臣这里有一份国子监博士程颢程颐的奏表,他们认为大氏值得嘉奖,只要从大宋划出一两个州府,作为大氏的封地,足以奖励他们的忠义,还不用迁怒辽国,实在是一举两得。”

第343章 二程很尴尬

听完了韩琦的建议,赵祯的脸色瞬间就阴沉下来,他没急着说什么,只是淡淡看着韩琦,用一种居高临下,俯视苍生的目光。韩琦是个高傲的人,他很不舒服。

“韩相公,莫非你也是这么想的?”赵祯的声音有些飘忽,带着玩味,韩琦偷眼看了看皇帝似笑非笑的模样,突然心里一动!

坏了!

莫非是上当了?

韩琦清楚记得,赵祯给大熊的承诺,是还给他一个渤海国,并没有提燕云的事情。

韩琦想了半天,他觉得前些日子提出恢复渤海国,诸位相公联手挡了回去,之后韩琦也做了不少工作,动员各路人马,劝说赵祯,一旦恢复渤海国,就要和辽国开战,以大宋的国力,根本承担不了。

从事后的情况看,韩琦认为赵祯是听进去了。

这次又弄出大氏来,韩琦觉得赵祯表面上不好说,但是在心里却有可能埋怨范仲淹等人多事。

加上皇帝的那句话,韩琦反复推想,应该就是厚待大氏,不管渤海国……当然,他也多了个心眼,没有自己提出来,你们有六艺学子上书,我这边让二程上书,躲在背后,免得误伤。

事实正面,这一招保护了他,要真是韩琦直接提出来,看赵祯的样子,就能直接废了韩相公!

赵祯也学会了挖坑啊!

韩琦的鬓角已经冒汗了,他躬身道:“程颢程颐也是一心谋国,只是主张老成谨慎了一些,臣倒是觉得,应该更大胆!”

说这话的时候,韩琦老脸通红,仿佛被打了几十个嘴巴子。

身为朝堂大佬,把小弟推出来,又把小弟给卖了,真是很没品的事情,是会被人唾弃的。

但问题是不这样,他老家人就不保了,死道友不死贫道,无可奈何,只能让二程去那个倒霉的。

赵祯哼了一声,却不想放过韩琦,追问道:“韩相公,既然你觉得该更大胆一些,但不知道要如何做?”

“这个……”韩琦迟疑一下,赶快说道:“臣建议将静塞军扩大,另外在河北诸路,招募青壮,严格训练,囤积军马器械,择机伐辽,光复燕云……”

韩相公巴拉巴拉说了一大堆,但是仔细分析,却没有任何有价值的东西,全都是老生常谈。

“那大氏怎么办,要如何处置?”

韩琦沉吟道:“陛下,大氏忠义,天下无双,亘古少见。如不厚赐,恐怕寒了人心。臣提议不如加封大氏为辽王,赐龙袍玉玺,世袭罔替,然后选取河北的州府,作为封地,享受供养,如此大氏必定感恩戴德,吾皇之仁慈,足以令天下归心!”

“哈哈哈,韩相公说的真好!”

王宁安突然放声大笑,“韩相公,你的说辞和二程有什么区别?如此看来,二程应该是韩相公唆使的才是!”

韩琦打了一个激灵,心里大叫不好,嘴上没有把门的,怎么把这话溜出来了……是韩琦脑子坏了吗?当然不是,二程的主张可不是随便说的,朝廷上很多文官,或者说真正掌权的文官,都是这么看的。

他们已经高官厚禄,已经封妻荫子,干嘛还去冒险?

再说了,打仗越多,武人的机会就越多,一个狄青就够大家头疼了,难不成再弄出一帮出将入相的家伙?

虽说打仗的话,也能捞点运筹之功,但是失败了可就万劫不复,一世英名,东风流水……

所以大家伙的共同想法就是求稳,先装模作样强兵,再厚赐大熊,拖延时间,等大家伙的热血都凉了,这事也就不了了之了。

王宁安当然不会让韩琦得逞,他直接戳穿了韩琦的谎言。

当然韩相公也不是弱鸡,他针锋相对,毫不相让。

“王大人,廷议就是让人说话,老夫只是说出心中看法而已。莫非你觉得我大宋能立刻出兵,能打得过辽国吗?当年宋辽和谈是王大人促成的,不久之前,你还鼓动朝廷,同意辽国投资大宋。现在双方利益纠葛,能随便开战吗?恢复渤海国,岂是说说那么简单?你小小年纪,光凭着一腔热血,丝毫不懂国家大事,心是好的,但是路子错了,也会误国误民的!”

韩琦又把之前反对渤海国的那一套东西拿了出来,还摆出了一副老前辈架势,说实话,他是有些气急败坏,黔驴技穷了!

王宁安冷笑道:“韩相公,谁说支持渤海国,就一定和大辽开战?你知道辽东的情况吗?我年纪小,不懂国家大事,有些人胡子一大把,也未必懂国家大事!”

“你放肆!”

“你倚老卖老!”

韩琦是三司使,号为计相,王宁安管着皇家银行,号为财相,两个人在朝堂排名又是仅仅挨着,以往王宁安不愿意折腾,对韩琦有些容忍,可是真正撕破了脸皮,他也不怕韩琦!

三司使谁都能干!

皇家银行,只有我能玩得转!

这就是王宁安的底气!

还真别说,他爆了,倒弄得韩琦不知所措,在场不少人心里头暗暗笑,韩琦啊韩琦,你总算遇到了对手,怎么不横了,本事哪去了?

其实弄到了现在,文官内部早就不是铁板一块,很多渴望建功立业的年轻官员,他们希望借着恢复渤海国,一展抱负。还有许多官员参与了御街开,和皇家银行搅在了一起,尽管这些人嘴上还不喜欢王宁安的作为,但是身体却很老实。

韩相公已经没法号令天下,莫敢不从了。

这时候贾昌朝咳嗽了两声,“王大人,韩大人,你们都是朝廷重臣,在御前大吵大嚷,跟妇人一般,实在是有失体统!刚刚韩相公提议不错,王大人的主张也不无道理。老夫以为不妨就把大氏,还有二程也都请来,看看大氏是什么意思!”

刚开始王宁安还以为贾昌朝要和稀泥,却没有想到老家伙这是一肚子坏水啊,很显然,赵祯已经下定了决心,不会继续忍下去。

外面民心士气也给煽动起来,再加上王宁安这伙人绝对是蓄谋已久,天时地利人和,如果不让韩琦割肉,他贾昌朝就白混了!

孙子!

当年怎么败在了老夫手上?

真当我是摆设啊?

老夫这是故意示弱,诱敌深入,到了关键时刻,再来致命一击!姓韩的,老夫就让你知道,为什么我贾昌朝能做相,你就是个三司使!

咱们贾相公彻底进入了战斗状态,又找到了当年斗庆历诸君子的感觉了。

“陛下,大氏忠贞不二,又是渤海国的主人,渤海国的事情如何处置,理当听听他们的意见。倘若大氏觉得二程的提议好,也可以照办吗!大宋不能强人所难。”

这个贾昌朝,是存心让韩琦出丑,赵祯也是一肚子怒气,毫不犹豫道:“立刻传旨,请大氏觐见,顺便再把程颢程颐叫来。”

光是从用词就听得出来赵祯的好恶。

没有多大的功夫,大熊和二程都来到了金殿之上。

二程还没觉出不对劲儿,只当是他们的策略老诚谋国,受到了皇帝的赏识,心里头正高兴呢!

见礼之后,赵祯沉着脸道:“程颢,程颐,你们的奏表韩相公送给了朕,你们说说自己的想法吧!”

“遵旨!”

程颢先开口了,“启奏陛下,微臣敬佩大氏之忠勇,深感他们忠义无双,勇气过人,七十年苦战,纵然铁石之心肠,也要为之摧裂,冰霜之节操,为之动容。然则渤海灭国多年,族人死伤殆尽,有心恢复,也是无力回天。既然如此,为了表彰忠诚,我大宋理当辟出一块土地,供大氏族人安居乐业,繁衍生息,成全大氏之忠烈,展现吾皇之仁慈,实在是一举两得,非常妥帖。”

程颢说完,颇有些自得之意,仿佛是什么高明的主意一般。

这时候突然有人咳嗽了一声,“我听过一句话,叫‘然饿死事极小,失节事极大’,不知道是二位谁的高论?”

问的是王宁安,程颐脸色一红,忙说道:“是下官与朋友谈论之时提到的,没想到这位大人竟然也知道?”

王宁安心说能不知道啊,这句话在后世可是大大有名,堪称理学的经典论述。

王宁安呵呵一笑,“既然说出了此话,你们也应该认为气节事大,生死事小了?”

程颐迟疑道:“孔曰成仁,孟曰取义,这也是圣贤的教导,旦夕不敢忘怀。”

“好,说的真好。”王宁安抚掌道:“既然如此,你们为何要主张渤海国苟且偷安?国破家亡,血海深仇,几辈子的恨,七十年的战!能轻轻掀过去吗?”

王宁安怒气冲冲,叱问着二程。

这俩兄弟当然不知道是因为理学的事情,王宁安痛恨他们,还当是这段时间,他们频频和六艺针锋相对,惹恼了王宁安。

程颢咳嗽了两声,“王大人,我兄弟也是为了大宋着想,为了大氏着想,既然复国无望,又何必苦苦追寻,放下岂不是更好?”

王宁安含笑点头,“好一个放下,既然如此,也请你们二位把那四句话放下,你们这番高论,不配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更不配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不如送给六艺学堂如何?”

霎时间,二程的脸变成了难看的猪肝色,别提多尴尬了。

第344章 知行合一

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

这四句是二程的表叔张载所提,说的实在是太好了,很快就成为了他们的招牌,很多读书人都是冲着这四句话,投奔二程,听从他们讲课,追随左右,希望从他们身上找到圣贤之路。

王宁安居然要让二程交出这四句招牌,程颢和程颐哪里受得了!

“王大人,你这么做,未免欺人太甚了!”程颢怒道。

王宁安哈哈一笑,“我哪里欺人了?分明是有人欺世盗名!你们到处宣扬这四句话,自己却做不到,难道不惭愧吗?”

程颐怒道:“圣人也说过知易行难,渤海国灭亡百年,一堆死灰,如何复燃?陛下厚遇大氏,已经是天地之恩,真不知道王大人有什么妙策,能够起死回生?你说我们欺世盗名,难道你就不是大言吹嘘吗?”

到底是理学的鼻祖,虽然年纪还轻,嘴皮子却不差,反问的也算是切中要害,扶持渤海国,最难的就是如何去做,想要从辽国身上撕下一块肉,不亚于虎口拔牙,难着呢!

包括赵祯在内,都心存疑虑。

“王卿,你真有办法恢复渤海国吗?”

“启奏陛下,臣不敢说有十成把握,也差不了许多。辽国残暴不仁,积弊丛生,已经到了众叛亲离的地步,只要大宋加一把劲儿,恢复渤海国,光复燕云,不是难事!”

这时候韩琦也见缝插针,凶狠道:“王大人,你也不过是空口说白话,如何让人相信?”

“哈哈哈!”王宁安朗声大笑,“韩相公,六艺学堂和他们不一样,我们讲究知行合一,既然我敢说,就敢去做。”

说着,王宁安冲赵祯深深一躬。

“请陛下降旨,臣愿意前往河北,亲自操持大氏复国,如果不能成功,臣甘愿领罪!”

赵祯动容了,他当然知道给大氏复国有多难!

“王卿,此事可玩笑不得,一旦宋辽开战,后果不堪设想,该如何拿捏分寸,你可要三思后行!”

恐辽症深深刻在大宋的骨子里,真正到了决断关头,赵祯也迟疑了。

“启奏陛下,臣已经得到了消息,辽国境内,许多部众不堪压榨,纷纷造反,现在有数千人盘踞在长生岛,那里是渤海国故地。臣立刻护送大氏前往长生岛,招兵买马,聚集势力,通过水6结合,反攻辽国。长生岛远离大宋,辽国纵使有心为难大宋,也没有理由,更何况辽国有多少兵力,能够两线作战!”

赵祯是第一次听说长生岛,急忙让人找来地图,王宁安上前,给赵祯做了讲解,皇帝陛下听得连连点头。

“妙哉!一盘死局,竟然让王卿走出了活路,你可真是朕的管仲啊!”

赵祯满意地拍着王宁安的肩头,显得十分高兴,却又有些不舍。

“王卿,京城这么多事情,皇家银行,还有御街的工程,离了王卿,真不知道谁能负担得起?”

王宁安笑道:“陛下,郡王赵宗景十分刻苦,判皇家银行事以来,进步飞快,足以担当大任。而且臣已经订下来详细的规范,只要按部就班,不会出太多的问题,更何况有什么意外,可以给臣急递。”

赵祯还是不舍,“王卿理财有术,谋国有道,实在是朕的左膀右臂,更何况王卿刚刚新婚不久,就要为国事奔波,朕于心不忍!”

“陛下关爱,臣铭刻肺腑,只是机会难得,臣自幼立志,一定要光复燕云,洗雪家仇国恨!臣不会学那些空谈腐儒,光说不练。渤海国的事情再难,臣也一定办成!不只是臣,六艺的学子也愿意为国做事。臣会从六艺学堂招募一批忠勇之士,辅佐大氏,恢复渤海!”

王宁安态度很坚定,他现在已经聚集了庞大的势力,要想走得稳,就必须两条腿走路。

原本是范仲淹他们留在平县,王宁安在京城打拼,如今范仲淹进京,六艺学堂也搬了过来,就需要有人回到平县,把老巢看好。

王宁安盘算了一下,他在京城的布局基本上完成了。

皇家银行也建立了,学堂也搬过来了,工程也开始了,尤其是文官集团也被压制住了。

虽然韩琦等人还没有彻底干掉,但是有范仲淹和晏殊在,他们也折腾不了多大的风浪。

说实话,王宁安有点厌倦了京城的争斗,他更想回到平县,和辽国较量一番,都有点迫不及待了。

过去是各种条件不具备,现在人马,钱财都有了,还是有了大氏这张虎皮,另外从赵祯,到贾昌朝,再到范仲淹,皇帝,政事堂,士林……从上到下,稳固的靠山,正好放手施为。

而且王宁安记得,也就一两年的功夫,耶律宗真就要死了。

游牧民族新旧交替从来没有太平过,耶律洪基和耶律重元的较量近在眼前,上次去辽国,已经布下了那么多的棋子,终于到了动的时候。

王宁安是执意要去,非常坚持。

赵祯沉吟许久,又是辽国,又是渤海国,那么复杂的事情,也只有王宁安能处置,换成别人,还真不行。

“既然如此,朕就不留王卿了。”

赵祯十分感慨,“六艺提倡知行合一,甚合朕心,嘴里说着报国济世,遇到了事情,却胸无一策。这样的人就是腐儒,就是无用之徒!日后的读书人,要引以为戒,要有真才实学,不要把功夫都放在一张嘴上!”

……

赵祯还说了很多,可是程颢和程颐都不知道了,他们脑袋一片空白,只剩下两个字:完了!

他们苦心讲学,好容易打出了名气,要在京城大展拳脚。

结果居然是这样!

被皇帝否定的学问,有谁还会在乎!

从天堂到地狱,原来只是一线之隔!

二程几乎绝望了,莫非他们就彻底完蛋了?从此就要一生羞耻,成为六艺学堂的垫脚石?

不甘心啊!!!

程颐虽然年纪小点,但是很有些急智,他猛地双膝跪地,痛哭流涕:“启奏陛下,臣等之前并不知道长生岛之事,也不清楚辽国情况,妄献奏表,臣等惶恐,自知罪孽深重,臣等愿意将功折罪,辅佐大氏,恢复渤海国!”

程颢也反应过来,这是他们唯一的生路了,“陛下,臣等绝非只会摇唇鼓舌之人,别的没有,骨头倒是有几根!势必和辽寇周旋到底!”

这俩兄弟突然转变态度,赵祯也是一愣。

他到底是仁慈的皇帝,更何况二程知错能改,不辞劳苦,赵祯的心也软下来。

“罢了,既然二位卿家愿意,朕就加封你们为渤海国左右丞,好生辅佐大氏,如果有渤海国重兴的一天,朕自会重赏你们。”

……

一场争斗终于落幕了,满天的阴云,突然降下暴雨,狂暴的雨水刷洗着尘垢,路边的树木洗去了尘土,焕着新的生机。

雨后的大宋,也不一样了。

赵祯终于走出了关键的一步,扶持渤海国,转守为攻!

大宋不再做受气包了!

范仲淹和晏殊虽然没有参加最后的御前会议,但是他们消息灵通,知道得清清楚楚。

“二郎在这个时候,主动去沧州,担负重任,真是不容易啊!”晏殊感叹道:“老夫还以为他会乘胜追击,把韩琦,还有我那个女婿都掀翻了呢!”

范仲淹摇了摇头,“二郎的心中,还是以国事为重,眼下最大的国事就是燕云!他怎么能错过?再说了,韩琦和富弼声势大减,威信扫地。陛下又不信任,还有咱们盯着,他们能玩出什么花样!”

晏殊捻着胡须,开怀道:“这么说,咱们两个老家伙还要多撑些日子!”

“敢情!咱们不撑着,孩子们怎么放心去前方折腾啊!”

范仲淹眺望着外面,操场上聚集了不少学生,大家情绪激昂。

苏轼真正登高鼓动,“大氏忠勇,你们都看在眼里,燕云的重要,也不需要我多说!王先生要帮着大氏复国,咱们六艺的学生,学的是知行合一,我们和那些腐儒不一样,大家有胆子没有?”

“有!有!!有!!!”

大家伙扯着嗓子大喊,纷纷报名。

当然,不能每个人都去,必须完成学业,且胸有韬略,还懂得弓马骑射。最终一共凑了二十几个人,大家兴高采烈,打点行囊,丝毫不觉得是个苦差事,也没有想过辽国那么强大,多难对付!

似乎只要跟着王先生,就没有亏吃!

……

另外一方面,程颐和程颢,却显得风雨凄凄,家丁收拾行囊,都带着哭相,仿佛生离死别一般。别提多压抑了。

张载比他们两个大许多,老脸阴沉着,怒骂道:“韩相公简直不当人子!他让咱们上书,结果倒好,上房抽梯,这不是摆明了坑人吗?要不你们别去了?”

程颢都要哭了,“表叔,不去您的那四句话就要归六艺学堂了!!!”

张载老脸抽搐,重重叹口气,他想说大不了再想几句,可话在舌尖儿,就是说不出来。

正在这时候,外面想起了马蹄声,苏轼带着几个学生,骑在高头大马上,冲着院子里嚷嚷道:“二位程先生,该去军营集合了!你们不会怂了吧?要不将四句话交出来,承认是徒有虚名,你们就可以回家抱孩子了!”

第345章 江山北望

王宁安花了很多时间,创建平县,扶持六艺学堂,跑到岭南开拓,又弄出了皇家银行,把一帮致仕的老家伙推出来……所有的这些努力,其实都是为了一个目标!

燕云!!

恢复燕云,是王宁安早年立下的志向,这些年过去了,非但没有丝毫减弱,反而变得刻骨铭心,明明他不是正儿八经的宋人,但是却比谁都迫切。

光是拿华夏6沉,崖山蹈海的悲惨来解释,是说不通的。

任何一个男人,都要建功立业,都渴望被万众敬仰。

燕云是压在每个大宋子民心头的痛,只有真正恢复燕云,才是这个时代的真正英雄!

准备了七八年的光景,终于可以行动了,王宁安的血液是沸腾的。

只是真正离开京城北上,他又有些失落。

跟在王宁安身边的人马实在是少得可怜,只有三千静塞铁骑,剩下的就是六艺的学子,还有一些将门的子弟家丁,以及喜欢冒险的商人,加起来还不到五千人。

重建静塞铁骑已经大半年的时间,王良璟招募到了八千多合格的骑兵,又招募了两万多辅兵,配合八万匹马,只要训练充足,两三年之后,就能组建一支强大的骑兵。

大宋至今,还没有成建制的上万精骑,显然赵祯不会把这支人马都交给王宁安,抠门的皇帝只给了王宁安三千人,外加一万匹战马,而且战马还算是借的。如果不按时归还,三司就要拖欠皇家银行的借款。

王宁安都无力吐槽了,更让他生气的是老爹被赶出了静塞军,成为了三千北上骑兵的统帅。

王良璟很高兴,王宁安却很悲愤。

“凭什么我们辛辛苦苦,结果让别人摘桃子?”

王良璟上去就给儿子一巴掌,“你不是挺聪明的吗?一万静塞铁骑,乃是朝廷的命根子,给你三千,还让你爹当统帅,铁骑不成了咱们家的,谁能放心?”

王宁安气咻咻的,“那也不能把大头儿都抢去了,就给咱们小头儿吧!”

“我看挺好,野狼谷马场还在,咱们还能养兵,而且只有真正见过血,才是强兵!外轻内重,强干弱枝,是大宋的国策。陛下给咱们三千人,已经是极限了,所幸剩下的五千人马是狄帅统辖,有这五千人,狄帅也就不会受欺负了,两全其美,挺好!”

王宁安惊得眼珠子快掉下来,这还是傻乎乎的老爹吗?

什么时候,连复杂的平衡局都看透了!

赵祯虽然转变了国策,却不能一边倒支持武将,这也就是王宁安没有选择彻底干掉富弼韩琦的原因,每一个君王,都是天生的平衡高手。

留着富弼韩琦等人,是制约武夫,把静塞军一分为二,让狄青和王家互相牵制,也是平衡。

只有这样,赵祯才能放心让狄青做枢密使,也才能放心让王家去恢复渤海国,图谋燕云十六州!

任何一方独大,都不是好事情。

当然了,赵祯也不好一味迁就,还是要拿出魄力,比如他就加韩琦参知政事,把他从三司使的位置上赶下去。

虽然参政比三司使要高一级,但是三司使独自掌财权,参政上面却有三位相公,实际权力大为缩水。

至于留下来的三司使位置,则是交给了包拯。

“陛下这么调整,也是有深意的,包拯和狄青,都算是你们一系的人马,如果包拯掌管开封府,狄青掌握军权,想要造反,就是一夕之间的事情,故此把包拯调到三司使的位置上,正合适!”

一个胖大的和尚,陪着一位年轻的王爷出现在王宁安的面前。

来的正是佛印和赵宗景。

王良璟嬉笑道:“二郎,就是大师指点为父的。”

王宁安狠狠瞪了佛印一眼,“我告诉你,少到处摇唇鼓舌,唯恐天下不乱,你要是不安分,我不介意把你送到辽国去!”

王良璟还有些不高兴,心说儿子怎么回事,为什么对佛印大师这么无礼!王宁安不管那些事,他冲到了赵宗景的面前,指着他的鼻子,“你怎么和佛印勾搭到一起了?你要是听他胡说八道,小心神仙都救不了你!”

赵宗景被吓得一缩脖子,随后他又来了劲头儿,“二郎,我和佛印大师认识,还不是因为你?”

“我?笑话!我什么时候介绍你们认识的?”

“你不是把赛马场放在了大相国寺,我去看热闹,自然就认识了佛印大师。大师学问精深,见解高妙,二郎,比你差不了多少!”赵宗景鬼兮兮道。

“你放屁!”

王宁安丝毫不把赵宗景当成王爷,看了眼佛印,怒吼道:“一边呆着去。”

他把赵宗景拉到了没人的地方,眼睛盯着他,严肃道:“你给我说实话,他是不是怂恿你夺嫡?”

赵宗景慌忙摆手,“二郎,你说笑话了,你知道我的,我可不想再认个爹。”

“那样最好!”王宁安深吸口气,“曹皇后快要生产了,不管是男是女,咱们陛下都是要自己的骨肉的。”

王宁安凑到了赵宗景的耳边,用只有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道:“陛下推你出来,是为了给他的孩子打掩护,吸引注意的,我知道,你心里有气,但是记住了,别干傻事。没有我替你掌舵,你会吃大亏的!”

王宁安抓着赵宗景的胳膊,情绪激动,警告道:“咱们是兄弟,共患难,我不会害你的!”

赵宗景身躯剧烈震动,好半晌,他才咧嘴笑骂道:“我是什么货色,心里清楚,我可没那么多的想法。就是怕看不好皇家银行,把你的心血毁了。”

“不会的!”

王宁安笑道:“所谓债务即奴隶,三司欠了皇家银行的钱,只要抓住了这个,文官就没法动皇家银行一分一毫。再有我娘也留在了京城,她操纵金融的本事,比我还厉害。你多去请教,不会出差错的。”

最后王宁安笑着拍了拍赵宗景的肩头,“行了,你丫的还是挺聪明的,不过是和我比显得弱智些,不要自惭形秽,毕竟像我这么厉害的人物,几百年也没有一个!”

说完,王宁安也不理赵宗景猪肝一样的脸色,策马飞驰,随着大军,风卷残云而去,只留下了一个背影。

赵宗景立在马上,呆呆看着,直到王宁安消失在视线里,才怅然若失,一回头,竟然看到了佛印笑嘻嘻的,站在了他的背后。

“小王爷果然是御人有术,就连王二郎这块千年寒铁都焐热了,有了他全力辅佐,王爷大位可期!”

“你给我死去!”

赵宗景突然挥拳,朝着佛印雨点般打下去!

“你给我听着,王宁安是我兄弟,不是什么寒铁,你再敢胡说八道,我就让他把你扔到辽国,跟野人作伴!”

胖揍了佛印一顿,赵宗景又狠狠啐了他一口,才得意洋洋,返回了京城。

……

王宁安继续北上,到了陈桥,突然苏大和苏二跑到了王宁安的面前,一脸的惶恐,跟碰到了鬼似的。

“大人,我们坏肚子了,先去后面了!”

说完,两个家伙就跑。

坏肚子还能跑这么快?

扯淡!

王宁安刚想好好问问,哪知道这时候一个小老头杀气腾腾,奔着他就来了。

看到了这位,王宁安的腿也软了,他真想一转身,跟着苏家兄弟一起跑!奈何,人家已经看到了他!

“王宁安,怎么不敢见老夫了?”

来的人正是苏洵苏老泉,他刚刚进京述职,除此之外,还要参加学士院考试,苏洵没有考过进士,但是凭着劳苦功高,还有特殊的机缘巧合,做到知府的位置,尤其是金殿比试之后,苏轼和苏辙的文章词赋天下皆知,三苏父子,崭露头角,为人们所知。

大家伙对苏老泉的非议也少了很多,参加考试,不过是补一道手续而已。

苏洵听说王宁安带着人马北上,他连京城都没有进,直接绕到了他们的前面,把王宁安给堵住了。

“王大人,你可真够瞧的!”苏洵恶狠狠盯着王宁安,恨不得把他给撕碎了。

王宁安连连拱手,无奈心里虚,“老泉公,许久未见,你身体还是那么硬朗,好啊,真好!”

“哼,身体要是不好,早就被你气死了!”

苏洵点指着王宁安,怒斥道:“你给我说清楚,曹佾提亲事怎么回事?你到底是给八娘灌了什么迷药,她怎么就鬼迷心窍了?”

王宁安正色道:“我是给令爱灌了药,那药叫……爱情!”

“呸!”

苏洵气得啐骂道:“你都有了家室,吃着碗里的,看着锅里的,毁人青春,害人一生,风流阵里的急先锋!你也配谈爱情?老夫决不答应!”

王宁安想过很多摆平苏老泉的办法,唯独没有想到,两个人会在这么不利的情况下见面。

王宁安眼珠转了转,你硬我更硬!索性就跟老苏摊牌!

“老泉公,不管怎么说,我都看上了令爱,她也垂青晚生,你们苏家上下,除了你还不同意,别人都无话可说。你不答应我也不怕,等我光复燕云,携着泼天功劳,大不了让陛下再给我赐婚一次!八娘就是我们王家的人!”

苏老泉差点昏过去,就没见过跟岳父这么横的!

“好啊,话你说了,老夫告诉你,拿不回来燕云,别想娶苏家的女儿!”

第346章 大氏在哪里

苏老泉气哼哼拨马就走,走出去好远,老头子回看了下王宁安,见这小子还是一副傻呵呵的样子,连送送岳父都不愿意做!

“臭小子,你等着的!”

苏老泉懒得搭理他,直奔京城而去。

这位都消失了,大苏和二苏才仗着胆子溜出来。

“咱爹就这么放过了先生?”苏辙傻乎乎问道。

苏轼嘿嘿一笑,促狭道:“还叫先生吗?”

“那叫什么?”

“当然叫姐夫了!”

苏轼说完,一溜烟儿,冲到了王宁安的前面,作揖行礼,一伸手。

“那啥,是先改口,还是先给改口费?”

王宁安甩甩头,“什么乱七八糟的,改什么口?”

“喂,不要装傻啊,当然是改口叫姐夫了!”苏轼得意道:“给少了可不成啊!”

王宁安把眼睛一翻,真想啐大苏一脸。

“你们家人——除了你姐姐之外,都这么奇葩吗?你爹让我拿下燕云,才能娶苏家女儿,燕云十六州可不是一件小事,这要是拖个十年八年,那可怎么是好!”

苏轼见王宁安愁眉苦脸,忍不住想要笑。

他凑到近前,勾肩搭背,低声道:“这么聪明的人,怎么就犯糊涂呢!还不能先斩后奏啊?”

王宁安一愣,突然眼前冒光,对啊,真是个好办法!不愧是大才子,出的主意就是非比寻常!

等事情安顿下来,有空就把亲事办了,快刀斩乱麻!

王宁安突然脸色一沉,咬着牙道:“苏轼,这主意是你这个当弟弟的能说的?看我不替你姐姐教训你!”

说着王宁安举起马鞭,照着苏轼就打,大苏身手敏捷,连忙躲过,王宁安在后面追着,苏轼就跑。

“快救命啊,姐夫杀人了!”

他越是喊,王宁安追得越急,到了最后,弄得整个队伍都知道了,王宁安要和苏家结亲了。

等到晚上宿营的时候,苏辙拿着一碗莲子羹,送给了大哥,让他败败火,润润喉。

然后苏辙拍着大哥的后背,由衷说道:“你还是不如咱们先生鬼。”

“怎么讲?”苏轼哑着嗓子道。

“还没明白啊,先生这不是先斩后奏了吗?全军营都知道了!”

苏轼的脸瞬间就狰狞了,气得跳着脚大骂,反正王宁安成了他姐夫,骂他也不用担心欺师灭祖。

大苏把什么好词都送给了王宁安,足足骂了半个时辰不重样。只是王宁安睡觉的帐篷离着很远,根本听不到。从这天之后,大苏足足三天没法去烦王宁安,嗓子彻底歇菜了。

……

人马度很快,进入了河北境内,再度回到了沧州。

王家父子都在外面折腾了好几年,再回到老家,真有一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王良璟感觉眼睛都不够用了,到处都是鳞次栉比的酒楼茶馆,客栈饭庄,一家挨着一家,南来北往的商人,操着各种口音,有南方的,有北方的,有契丹的,有女真的,有高丽的,甚至有一帮大胡子。

王良璟还看到有个矮个子的罗圈腿,领着一帮穿着怪异的女子,到处找高门府邸,主动叩门。

“二郎,这帮女的是哪来的,怎么都背着一个枕头?”

王宁安看了看,突然神色怪异,伸手把大苏和章敦叫了过来。

“他们俩有经验,问他们吧!”

大苏看了看,忍不住哈哈大笑,“王叔,这帮都是倭女,是从倭国过来的。”

“哦,那她们到处乱窜干什么?要饭吗?”

章敦强忍着笑,“不是要饭,是要种儿!”

王良璟还没明白。

大苏得意道:“王叔,你看见没有,倭国的男人长得那么矮小,跟土地公成精似的,生出来的孩子也矮小丑陋,这不,倭国那边就派遣年轻女子,来到大宋,挑选高大壮硕的汉子,一度春风!”

说着苏轼还挺起胸膛,让自己显得更加雄壮。

“等到怀上了孩子,她们再回到倭国,据说生下来的男孩会当做家主培养,生下的女孩也会嫁入高门。怎么?王叔你在京城没遇到过?莫非是婶娘看得紧?这回好了,原来也有倭女到沧州借种儿了,王叔,大展雄风的时候到了,让她们领教大宋爷们的厉害!”

砰!

苏轼的脑袋结结实实挨了一下,王宁安怒目横眉瞪着他,“你再敢胡言乱语,军营的马桶都归你刷了。”

苏轼条件反射似的一缩脖子,连忙撒丫子了。

章敦倒是笑道:“先生,我听说倭国人都喜欢去大城市,找名门世家,汴京啊,杭州啊,苏州啊,真是想不到,连沧州都有了倭女,足见先生治理有功,沧州物阜民丰,百姓安居乐业,文风鼎盛,教化大兴,这才引得四夷归附,主动前来,先生之功劳,前无古人后无来者,开天辟地,前所未有……”

“你也给我闭嘴,再多说我把你直接送到倭国,去给他们改良人种,就凭你这个大个子,倭国没准把你当成国宝呢!”

章敦被吓得一缩脖子,他也溜了。

……

岂止是王家父子,很多人都被沧州的繁荣震惊了,包括柳羽啊,潘肃啊,高俊杰啊,他们还以为到了沧州,就是吃苦来了,哪知道这比京城还要繁荣。

满大街都是穿着青布衣衫,送餐送货的小哥。

这些服务在京城才刚刚开始没几个月,可是在沧州和平县之间,已经弄了好几年,轻车熟路。

这几年的功夫,沧州人口增加到了15万,平县突破了35万,由于两座城市原本距离就不远,曾巩又拿出1oo万贯,在两个城市之间,修了足够16驾马车并排通行的道路,沧州和平县几乎连成了一体。

每天往返两个城市之间的货物行人,川流不息,昼夜不停。

沧州和京城不一样,不是靠着官老爷儿撑起来的繁荣,这里每天都有无数的产品流向大宋各地,又有无数的原料送进来,光是物流一项,居然不比一两百万的汴京城差。

实在是让人看得目瞪口呆,钦佩不已。

柳羽这帮小子彻底服气了,咱们老大就是厉害!

相比之下,程颢和程颐就凄惨多了,他们被逼上了梁山,不得不跟着王宁安北上。

人世间有很多道理,王宁安觉得有一项是最基本的,那就是你能做,我也能做,你不可以做,我也不可以做……这叫标准一致,你们洛学把口号喊得那么响,话说的那么漂亮。结果告诉别人,我们不用遵守,你们遵守就行了。

这叫什么玩意?典型的表里不一,宽以待己严于律人,你自己都做不到,却让别人做到,说得过去吗?

所谓知行合一,就是针对这些腐儒的无上利器,谁碰上谁死!

别管你说的多花哨,道理多好,只要问一句,你能做到不,做不到就是骗人的。

二程算是栽倒了王宁安的手里,为了保住体面,只能捏着鼻子,跟着跑到了沧州。

这一路上,两兄弟吃的和士兵一样,都是饼子,肉干,他们的牙口也咬不到,把腮帮子都扎破了。

后来没办法,程颢不得不偷偷看了看那些丘八大爷,他们究竟是怎么吃的。

看完之后,程颢气得半死,敢情人家都是放在火上面烤,讲究的还把饼子切成薄片,烤得糊了,再抹上一点甜面酱之类的,别有一番滋味。

肉干也是放在热水里煮,还能加点青菜,好吃营养。

不管多看不起这些丘八,二程无奈,只能学着他们,总算是能填饱肚子了。可是一到晚上,军营当中,呼噜声震天,帐篷里都是臭脚丫子味,别提多要命了。

他们又不好去求王宁安,单独准备一个帐篷,只能忍着!

就这样,来到了沧州,他们都瘦了一圈。

好在沧州比他们想象中好很多,二程休息了几天,恢复了一些元气。

王宁安啊,王宁安,你以为我们是白来的吗?

你也只敢欺负我们,却不敢对我们下死手!

京城有那么多神仙盯着,天下还有无数士人看着!

我们要让所谓的渤海国,现出原形!

什么狗屁大氏,什么七十年苦战!骗鬼去吧!

这一路上,二程越想越不对劲儿,尤其是他们偷偷观察大熊,按理说一个继承父辈遗志,和辽国血拼到底的汉子,绝对是气度不凡,刚直不阿,满是英雄气概!

可大熊这家伙,碰到王宁安的时候,嬉皮笑脸,一副讨好的模样,平时在帐篷里吃了睡,睡了吃,整个一头猪!

就这样的货,还能跟辽国斗这么长时间!

骗鬼呢!

“二弟,咱们俩分头行动,倒要看看,这个大氏是什么鬼!”

二程毕竟是赵祯亲口加封的渤海国左右丞,他们很快找到了那一万多逃人,忍着比臭脚丫子难闻一百倍的味道,仔细挨个排查。

“你是哪的人?”

“俺是契丹人。”

“你是哪人?”

“俺是女真人。”

“那你呢?”

“俺是汉人,世居幽州的汉人。”

……

“你们有谁是渤海遗民?”

无人回答。

“你们谁知道大氏?”

还是没人回答。

“其实俺也不是大氏!”大熊面对着王宁安,老老实实招认,“俺以前是做皮草生意的,有一次在小庙休息,遇到了古董商,他把渤海国的玉玺卖给了我,还给我说了好长一段故事……俺是不信的,反正也不贵,就当个玩意吧!俺到了大宋,说是渤海大氏,俺其实是想冒贡,骗点钱花。”大熊说着,低下了头……

第347章 创造一个民族

“要是能封我一个王爷,再给一块地方,哪怕只有一个县也行……吃香的,喝辣的,娶三五十个媳妇,生百八十个孩子,金银成堆,绸缎满仓,吃喝不愁,有钱花,有乐子,我也就知足了。”

大熊还想说下去,却现王宁安的脸都黑了,他连忙闭嘴!

“金殿之上,二程可是提议给你封王的,你当时怎么没有答应?”

“我怕!”

“你怕什么?”

“我怕他们骗我。”大熊仗着胆子说道。

“骗你?”

“嗯!”大熊道就在上金殿的头一天晚上,有人找到了我,告诉我只要同意封王,乐享太平。就能给我一府那么大的地方,好几十万百姓,让我当土皇帝……我琢磨着哪有那种好事,谁给就给了?在辽国的时候,我见过,好多从北边投靠的部族,其实都被杀掉了,那些野蛮人太粗野了,男的和野熊似的,女的腰比木桶还粗,可吓人了哩。”

王宁安冷哼了一声,幸亏这家伙自作聪明,没有在金殿上答应,不然自己还不好办了。

现在想想,那些文官也不是饭桶,至少二程上表之前,就想到了直接做这头熊的工作,只要把他摆平了,就没有什么麻烦的了。

王宁安深深吸口气,“你和我说的话,到此为止,从今往后,把这些念头都给我忘了!你就是大氏的族长,为了复兴渤海国,奋战几十年的不屈战士!你要是忘了,我不介意砍你的熊头,再扶持一个新的大氏继承人!当然了,你放心,就算弄死你,我也会告诉天下人,是辽国害怕你,派人刺杀,你死战到底,身上被扎了几十个窟窿,血流了好几斤,胳膊没了,腿断了,眼珠子都被打出来了,还屹立不倒,坚贞不屈!”

大熊被说的脊背冒凉气,浑身蜷缩,变成了一个大肉球。

面前的家伙太可怕了,就算死了他都不会放过你,愣是要摆布十八般模样,还不如直接杀了自己痛快。

“我,听你的……可,可我要做什么啊?”

王宁安心满意足拍了拍大熊的脑袋,就好像对自己家的宠物一样。

“这就对了嘛!你是一个王者,要多用心国事……你现在需要做的就是恢复你们大氏一族!”

“怎么恢复,我都不知道大氏在哪!”大熊苦着脸,别提多难看了。

王宁安气得指着他的鼻子,“蠢材,我不是告诉你了吗!你是个不屈的战士,哪怕只有一个人,你们大氏也存在!只要斗志不息,就能创造奇迹,楚虽三户,亡秦必楚!知道不?”

“可我只有一个人,没有三户!”

王宁安真是拿这头笨熊没办法,他扯着大熊,到了外面,上了马车,直奔城外的军营而来。

从辽国逃出来的上万人都住在这里。

营地很简陋,味道浓重,王宁安皱着眉头,伸手一指,“瞧见没有,这些就是你的族人,就是大氏,就是渤海遗民!”

大熊瞪着大眼珠看了半天,突然哈哈笑了起来。

“他们哪是大氏!瞧见没有,在树底下撒尿的家伙,他是党项人,被抓到了辽国当了十年的奴隶,因为偷吃羊肉,手指被砍断了三根,还有那个,晒太阳的那个,他很瘦很白净,结果就被老爷看上了,弄到了房里,后来夫人知道了,又把他弄到了房里快乐了,还有那个……”

“你给我闭嘴!”

王宁安粗暴打断大熊的话,“我不想再浪费吐沫星子了,你要是还管不住嘴巴,我就把你舌头割下来,让你彻底当一个摆设!”

大熊这回真的不敢说话了,但是他的眼睛来回转动,他怎么也不相信,这些人和大氏有什么关系,恐怕他们连渤海国都没有听说过。

王宁安想了想,让人从这些人当中,挑选出5oo个人,男女老少,甚至连残疾人都有,选择看起来很随意,但是却有一定的规则,找的都是亲人族人不多,最好孤身一个的,哪怕死了也不会有人在乎。

很快,在营地的外面,多了一片帐篷区,来的都是沧州的士兵,快搭好了帐篷,比起之前的营地,精致了百倍。

接着就是大锅架起来,水烧好了,大块大块的猪肉扔进去,还加了一大包的香料。

水烧开了,浓郁的香气随着水蒸气飘到了营地里面,剩下的人都不自觉咽口水,干瘪的胃里出一阵阵肠鸣之声。

很快,那些人就在帐篷外面,大口大口吃着猪肉,满嘴流油,显示出无比的满足……

看在营地其他人的眼睛里,目光都变成了可怕的绿色,和狼相仿!

他们的晚饭也送来了,依旧是清澈见底的一碗汤,一块比砖头还硬的饼子。

就这样,一连三天,每天那边都吃肉,剩下的人实在是受不了了,他们鼓噪着,质问大宋的官吏,为什么没有肉吃?

人就是这么奇怪,不患寡而患不均。

以前每天有两块饼子吃,他们已经很满足了,可是当现一些人有肉吃的时候,他们就淡定不了了。

这时候,一个马脸的年轻人出现了。

面对着鼓噪的人群,他十分不屑,破口大骂。

“你们这些贼杀才!也能和他们相比吗?他们都是大氏的族人,他们都和辽寇血战过,为了光复渤海国,前赴后继,几代人都死光了,他们吃肉那是天经地义,你们算什么东西?也配和他们比?你们杀过辽寇吗?你们身上有伤吗?有吗,什么都没有,给我老实待着,不然宰了你们!”

年轻人骂完了,转身离开,又过了一天,那些被选出去的幸运儿不用住在帐篷里了,他们都拿到了一把钥匙,在沧州城中,有一所属于他们的房子了。

营地里依旧是饼子和汤水,那个长脸的年轻人出现了,他在营地转了一圈,就准备离开。

有个只有七个手指头的家伙,盯着马脸年轻人许久,就在他要离开的时候,七指的家伙终于鼓足了勇气,抢步跪在了年轻人的面前,高高举起自己的手掌。

他虽然不是大氏,但是他觉得自己还有机会。

“我,我也要吃肉,我杀过辽狗!”

马脸年轻人眼底儿闪过一丝笑意,“你怎么证明?”

“我,我把人拖到了泥潭里,按着脑袋,按到泥里,憋死了。”这家伙断断续续,仿佛他才是那个憋死的,说到了最后,他也没说清自己的手指头怎么没的,他只是反复念叨,他杀过辽寇。

马脸的年轻人突然满怀敬意,抓起他的手臂,高高举起,“我知道了,你也是好汉子,辽寇杀了你的家人,砍断了你的手指,你也杀了三个辽寇,你从辽国跑到了大宋,是好样的!”

说着,就对身边人吩咐道:“快,把壮士送到那边的营区,赶快给他准备新衣服,给他煮肉吃!”

七指的家伙听到有肉吃,手舞足蹈,兴奋不已。

马脸的年轻人正是苏轼,他从营地出来,长长出口气,忍不住骂道:“真是蠢材,这么多天,才学会撒谎,笨得没救了!”

大苏也不想想,谁知道这么容易过关啊,这不是有了前车之鉴吗,很快越来越多的人跳了出来。

他们为了吃肉,甚至不惜制造伤口,弄得鲜血淋漓,愣说是辽寇造的孽!

偏偏苏轼视而不见,把他们都送到了崭新的营地,吃好的,穿好的,还有医生治伤,没有十天的功夫,一个个都跟吹气球似的胖了起来。

这一天,苏轼陪着王宁安到了新营地,王宁安脸色很难看,他下令敲鼓,把几百个骗子都叫了出来。

这时候有人押着之前带走的5oo人,出现在了所有人的面前。

“看到没有,他们都是骗子,可耻的骗子!朝廷厚待大氏族人,感念他们的忠义勇猛。这些家伙丧了良心,他们假冒大氏族人,欺骗朝廷,给渤海国蒙羞!给我打!”

王宁安一声令下,立刻有士兵拿着生牛皮的鞭子,撕扯下这些人的衣服,露出脊背,鞭子落下去,没有几下,就打得血肉模糊。

足足打了几十鞭子,好几个人都疼昏过去了,王宁安才下令停手。

“本官宣布,剥夺他们大氏族人的身份,收回所有优待,都送到牢城营去!”

士兵们答应着,拖走了这些人。

剩下的几百个骗子,面面相觑,脸色很不好看,有人挨了打,要是现他们也是骗子,岂不是小命不保!

正在所有人都胆战心惊的时候,突然有一个年轻的,长相俊美的家伙冲了出来,他趴在地上,大声叫嚷道:“我是大氏,我是真正的大氏,我叫大光!”

王宁安瞳孔紧缩,微微含笑,走到了他的面前,“你说自己是大氏族人,当真吗?”

“真的,是真的,我的奶奶被辽寇抓走了,当时她怀了大氏的后人,就是我爹,后来我们成了耶律家的奴仆,给他们放马,干苦力……我,我十八岁的时候,耶律老儿见我长得好,就,就把我……他的婆娘,肥得和猪一样,就像是肉山,她为了报复耶律老儿,也,也那个……”

这小子抬起了头,泪眼婆娑,哭道:“我和辽寇是血海深仇,我是真正的大氏,真的,请相信我,这些都是真的!”

王宁安一眼看穿了这个蹩脚的故事,但却没有识破,反而笑道:“果然是大氏后裔,给他准备房舍,好生安顿。”

第348章 二程很傻眼

王宁安有一种看法,他觉得民族从来不该用血统来区分,也根本没法区分,草原上很多民族原本是不存在的,只是长时间生存在相同的区域,又面临着近似的威胁,自然而然抱团取暖,形成了一个个的民族。

比如女真人,王宁安认为就是契丹人压制出来的结果,而契丹人呢,又曾经被回纥统治,回纥呢,他们的宗主是突厥……

其实最典型的就是汉人,鬼知道那条张牙舞爪的巨龙融合了多少东西,老祖宗认为出则夷狄,入则华夏,是非常高明的见识。

只要认同中华文化,那就是炎黄子孙,反之,哪怕黑头黑眼睛,扒开之后,却是一颗白色的心,那也不是中国人,所以……请一些人别没事总吃中国的豆腐,死活都是你们自己选的……

王宁安呢,他想创造一个民族,用认为的力量,把自然的演化加快无数倍,迅创造出一个可以和辽国作战的民族。

想法很疯狂,也很不实际。

但是他偏偏就做了,而且效果还很不错,至少眼下看起来是这样。

苏轼是个精力旺盛的人,他在六艺学堂上过训马课,要想征服一匹暴烈的战马,有两个办法,第一就是从小到大,陪伴在左右,悉心照料,一点点培养感情,水磨石穿,这匹马长大之后,就会听从你的号令。

还有一种快的办法,那就是王宁安所说的一手胡萝卜,一手棒子,不听话就猛揍一顿,揍得痛入骨髓,如果服从命令,就毫不吝惜奖励,恩威并施,很快就会把战马变成自己的忠实伙伴。

苏轼只见过在马身上用这一套,却没有想过,在人身上同样有用,尤其是挣扎在死亡线上的逃人,效果更加好的惊人。

大氏,意味着荣耀,意味着吃肉,穿好看的衣服,住温暖的房子……任何逃人都抵御不了诱惑,他们争相宣称自己是大氏族人,绞尽脑汁编出各种悲惨的故事,证明他们的身世。

而且这些人亲眼看到,如果被识破,他们就会从幸福的云端,跌落下来,被抽鞭子,做苦役,甚至丢掉性命。

因此他们做梦都在念叨着,自己是大氏,是大氏,绝对是大氏!

谎言重复了一千遍,就成了真理。

几天的功夫,王宁安招募到了8oo名大氏成员,他把大熊推到了这些人中间。

“如果你能获得他们的承认,你就是货真价实的大氏族长,渤海郡王就是你的,如果做不到,我不介意扶持你的‘弟弟’,或者‘儿子’,继续你的复国大业。”

大熊被吓得毛骨悚然,他乖乖走进了军营。

苏轼看着大熊的憨憨的背影,忍不住撇嘴,“他那么笨,怎么可能收服人心,我看还是要准备一个聪明的国王!”

王宁安不以为然,他上下打量着苏轼,突然放声大笑起来,笑得大苏也毛骨悚然了。

“如果这世上是靠着智商决定的,你小子就能立地成圣了!”王宁安意味深长道:“你放心吧,在生死荣华面前,人的双商提升会很快的,我打赌三天,大氏就会出现了。”

苏轼摇头,表示要和王宁安赌一局。

“我这里有姐姐的一本诗集,输了就是你的!”

王宁安哼了一声,他觉得等到苏八娘过门之后,他一定要找个机会,好好整治一下大苏,让他知道花儿为什么这样红!

他们的赌约是三天时间,而实际上只用两天,苏轼就现了令人惊骇的一幕,大熊搂着那个相继被老爷和夫人欺负的俊美的大光,跪在地上碰碰磕头,认了兄弟。

大熊搂着大光,两个人抱头痛哭,哭得稀里哗啦。

大熊告诉大光,你的祖父就是他的叔祖,爷爷和父亲不断和辽国战斗,想要救回你们一家人,没想到让你们受了这么多苦,历经几十年的分离,兄弟才终于相见。

大氏祖宗有灵,在天上保佑着他们!

两个毫不成比例的家伙顿足捶胸,大秀兄弟深情。

把大苏看得目瞪口呆!

“你们觉得互相之间有血缘关系吗?”

大熊把眼睛一瞪,“请不要怀疑我们大氏的忠贞!老天爷都在保佑着我们!”

大光也毫不退让道:“他就是我的堂兄,渤海的国王,我是渤海的王族,谁也改变不了,比起长白山上的石头更坚固!”

看着这对情比金坚的兄弟,苏轼垂头丧气,只好回到住处,把苏八娘的一本诗集双手奉上,老实认输。

从大光开始,大氏的族人就像是野草一般,疯狂繁衍,大虎、大山、大猛、大勇、大智、大河、大海、大一、大二……越来越多,多到大熊都数不过来。

这位渤海王对外宣称,他们大氏的兄弟只有18位,其他的都是渤海臣子的后裔,就这样,孙氏,魏氏,郑氏,金氏,原本渤海国的几大贵胄,统统找到了后裔。

天知道这一万多人的逃人,里面怎么有这么多的贵族?

但是不要紧,从大熊往下,他们每个人都坚定宣称自己是渤海遗民,每个人都能讲述渤海国的辉煌,提到辽寇,他们切齿痛恨,不共戴天。

这些渤海人每天都跑到王宁安的府邸,去请愿,哭求,拜求,大宋能够出兵,渤海不曾辜负大宋,大宋也不能放弃渤海!

苏轼真是看得目瞪口呆,不到一个月的功夫,一个民族就生生被鼓捣了出来。他觉得王宁安就是个妖孽,哪怕有一天,王宁安告诉他鸡蛋是长在树上的,苏轼也会选择相信。

当然了,有了共同的认知,只是第一步,还需要不断强化。

王宁安在城外营地旁,利用逃人,修建了一处祠堂,准确说是太庙,渤海国的太庙!

在这间不算宽大的建筑当***奉着渤海国历代帝王。

高王大祚荣。

武王大武艺。

文王大钦茂。

……

宣王大仁秀。

大彝震。

大玄锡。

……

末代国王大諲撰。

十五个灵位,代表着大氏的十五位国王,博闻强记的章衡站在一旁,不断讲述着每一位国王的丰功伟绩,从开国君主大祚荣,到繁荣渤海的大钦茂,再到中兴的大仁秀,渤海国经历一百多年的努力,被称为海东盛国,物阜民丰,国库殷实,文教大兴,万民乐业……

大熊经商过,比寻常的蛮夷聪明一些,但是脑袋容量也很有限,不过章衡讲解的这些,他几乎都记住了,那些复杂的名字也都刻在了心头。

除了十五位国王之外,还有大熊向上追溯的五代抗辽先祖,一共二十个灵牌。

全部看完之后,大熊,大光,大山,大海,大虎……这些人跪在地上,格外虔诚,他们指天誓,宣称要光复渤海,恢复祖宗的荣耀,荡平辽寇,挖坟掘墓,把辽国皇帝的骨头,祭奠死去的先人!

看着这么一群悲愤的人们,苏轼都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这是不是入戏太深啊?”

“你给我闭嘴!”王宁安怒斥道:“面对这样一群忠勇之士,你难道不感到敬畏吗?楚虽三户,亡秦必楚!我看到了他们光辉的未来!这是一群能创造奇迹的人!”

苏轼把脑袋扭过去,他宁愿相信这话是王宁安赞美他自己的!

从太庙出来,大熊的眼睛还是红的,王宁安笑呵呵走过来。

“殿下,我听闻渤海王室,都会在自己的胳膊上,烙一块雄鹰印记,以表示勇敢和光荣,不知道……”

“当然要!”

大熊立刻说道:“我几乎都忘了,祖宗的规矩可是不能随便丢的,赶快开始吧!”

王宁安道:“既然如此,就请殿下和诸位斋戒沐浴,三天之后,会有人给你们烙上雄鹰的图案。”

大熊满怀感恩,告辞离开。

三天的光景,转瞬而逝,他们洗白白,擦香香,换上干净华贵的衣服,露出右肩,章衡面色凝重,念过了祭文,章敦亲自拿着一块暗红的烙铁,印在了大熊的肩头。

一股白气冒出,还有淡淡的肉香,大熊咬紧了牙关,豆大的汗珠从鬓角流下,他浑身的肥肉不停颤抖,却没有叫出声来。

烙印完毕,又换了下一个人。

很快,大氏的兄弟都烙印完毕,剩下的那些人看着他们,目光中居然满是敬畏和羡慕。

有人居然也希望得到印记,大熊却断然拒绝,那是王室才有的东西,普通人怎么也可以拥有!

幸好,还有咱们的王大人,他十分体贴,雄鹰印记没了,但是却可以烙印字迹。

右臂印上驱逐辽寇,左臂印上光复渤海!

这个提议,瞬间得到了大家的拥护,他们既兴奋,又紧张,排成队伍,迫切要完成这个壮举!

只要拥有烙印,他们就是真正的渤海遗民,再也不会有人剥夺走他们的一切……

“程颢,程颐,这就是你们所说的骗局吗?”

唐介不无愤怒叱问道。

面对着眼前疯狂往自己身上按烙铁的人们,二程也傻眼了。

“唐相公,下官没有说谎,下官确实问过了,他们或是契丹人,或是西夏人,或是汉人,就是没有渤海人啊!”

唐介哼了一声,他没有搭理二程,直接走到了一个刚刚烙印之后的老人面前。

“请问你是什么人?”

“什么人,当然是渤海人!”老人咬牙切齿,“辽狗杀光了老汉的家人,老汉要是年轻十年,一定和辽狗拼命!”

第349章 不养废物

唐介和二程亲自询问,这8oo人无一例外,全都自称是渤海遗族,而且满怀仇恨,恨不得吃了契丹人的肉,喝了他们的血,那股子狠劲儿,果然是灭国大恨,血海深仇!

唐介非常感慨,老头子连声赞叹,说是渤海人可用!

在二程看来,根本是欺人之谈,不久前,还没人承认自己是渤海人,怎么转眼的功夫,就冒出来好几百渤海人,简直滑天下之大稽!

二程觉得自己的智商都被侮辱了,这也太扯淡了!

……

“我不要改口费了,姐夫,求求你指点吧!”大苏可怜巴巴,哀求道:“再不告诉我怎么回事,我脑袋都要想破了,姐夫,你是不是施了妖法了?”

“去,子不语怪力乱神,你的书是白读了。”

苏轼无所谓道:“说实话,我真觉得是白读了,这才几天的功夫,怎么变化这么大!我去找那个大熊,问他到底中了什么邪?你猜他怎么说,他居然自称本王,还告诉我,他叫大忠臣,是渤海国王,要恢复故国,你说这不是中邪,这是什么?”

王宁安听完,无奈笑笑,“你要是这么想也没有错,他们的确是中了邪,但是这不是妖法,而是科学!”

大熊是个什么人?

曾经的小商人,后来随着平县榷场开,大宗货物涌入,大熊就破产了,沦为可怜的苦工,再后来,不堪压榨,他就和许多人一起,逃到了大宋。完全是一个普通的小人物,所有的变化,就从他的第一个谎言开始。

他告诉沧州的官吏,他是渤海的王族,还拿出了曾经买到的玉玺,妄图通过冒贡,换来荣华富贵。

这时候他就对自己的过去,进行了第一次美化。

他是渤海的移民,被契丹人压榨,一路受尽了苦难,带着数百族人,在大冬天的时候,逃过了黄河,把脚趾头都冻掉了,凄惨无比,希望大宋能够怜悯他,给一个安身立命之处。

只是大熊没有料到,王宁安知道他的存在之后,立刻想了一个更狠的主意,把他打扮成了遵从太宗圣旨,奋战七十年的大氏后裔!

这一下子,愣是逼迫大宋上下,不得不正视燕云,正视渤海国,弄得国策为之一变!

可是在金殿爆之后,大熊脑袋又凉快了,他抛开自己编织的谎言,又抛开了王宁安强加给他的谎言,说了实话,他只是想小富即安,能有安生富足的日子就好。

但大熊哪里知道,上了贼船,就别想下去!

一天为大氏,一生为大氏,世世代代为大氏!

王宁安用一个烙印,彻底断绝了他的后路。

大熊只有硬着头皮,充当他的渤海国王。

很快大熊就现了,其实新角色没有什么不好,他想要的荣华富贵有了,妻妾成群也很快就有了,还有大宋的尊重和恩遇,就连王宁安表面上都客客气气,让他的自尊心得到了极大地满足。

他曾经想要的东西,全都来了,这不是很好吗!而且,还出了他的预估,围绕着他,还有8oo族人,可供驱使,做梦也想不到的美事啊!

当然,这8oo族人既是他的部下,也是他头上的一把刀,还是随时会落下来的那种!

“从辽国逃出来,他们处在了死亡线上,就好像溺水的人,给一根稻草,都会牢牢抓住。渤海遗民,就是他们的救命稻草。越是假的,就越是心虚,他们为了能吃上肉,穿上衣服,一定要拼命扮演忠诚,把忠烈的大氏演绎得淋漓尽致。如果那头熊敢退缩,他身边的那些人都会把他给撕碎了,宣布他是大氏的叛徒,然后取而代之,继续做忠勇的渤海郡王!”

王宁安把其中的奥妙告诉了苏轼,大苏张着嘴巴,简直无话可说了。

明明是一个接着一个的骗局,竟然弄成了今天的局面,他突然觉得王宁安就是天下最大的骗子!这家伙把人心都洞察透了,这手段比起妖术邪法,还要厉害一万倍!

苏轼真想由衷竖起大拇指,他是服气了!

“姐夫,既然他们是演戏,万一演着演着,演漏了怎么办?”

“很聪明吗!”

王宁安笑道:“所以不能让戏法出问题。我爹已经派梁大刚去训练这8oo人,小有成绩之后,就立刻送到长生岛,等到他们和辽国打了几仗,结下了真正的血仇,想回头也不成了!”

“要说我这个戏法,也不算高明,你熟读史册,谎话可不少啊!”

苏轼拧着眉头,想了半天,突然大叫道:“姐夫,你说的是不是书中的种种异象?”

“聪明!”

王宁安给他竖起了大拇指,“大凡帝王降生,必定红光漫天,云霞朵朵,什么七彩祥云,朵朵莲花,又或者香气扑鼻,经久不散……如果提到了圣贤降生,必定是神仙送子,蟒蛇转世,白龟献瑞,总之花样繁多,你比我清楚啊!”

苏轼不好意思挠了挠头,“姐夫,我出生的时候,可什么异象都没有,看起来注定一生平凡。”

“错,大错特错了!”

王宁安纠正道:“苏轼同学,以你的才华,以后一定会有的!”

“可明明就没有!”

“人家可以编啊!”

一句话,被苏轼给问住了,大苏终于恍然大悟,抚掌道:“姐夫,你可真是厉害!这些异象啊,献瑞啊,人云亦云,不辨真假,又能讨皇帝喜欢,故此经久不息。至于一些鸿儒才子,弄得神神秘秘,更能增加神秘感,给后世门徒脸上贴金增光……这么说,这些全都是假的!”

王宁安坦然一笑,“九成九吧,当然也不排除有人生下来赶上火烧云,或者碰到了花开,红光,香气也就来了。”

王宁安负着手,显得睿智无比。

“所谓谎言,如果符合各方需要,就不会被戳破,即便有戳破的危险,也会有人拼命维护。就像眼下这样,渤海复国,对大宋有利,大宋这边脑袋清醒的人,都不会揭穿;至于大熊,他的荣华富贵,脸面尊严,都系在渤海大氏,等他适应了国王的位置,他会自掘坟墓吗?没准到了生死关头,他宁愿舍弃性命,也不愿意身败名裂!还有那些渤海的族人,他们更是如此!剩下的就是让这个梦变得真实起来,那个时候,就没人在意谎言与否了!”

这番谈话,彻底颠覆了往日的观念,什么皇帝,什么圣贤,都是扯淡的。

也就是大苏心脏够强,能够承受猛烈的冲击。

他不但不觉得意外,还感觉十分带劲儿!

先生就是厉害!

没有两把刷子,凭什么让苏家的女儿做小?换句话说,也只有王先生一般的人物,才配得上姐姐的才情相貌!

苏轼的思绪飞扬,终于跟上了王宁安的思路。

“姐夫,接下来就是要送这些人去和辽寇打仗了?”

“嗯,不但要打,还必须打赢!只有不断胜利,才能让渤海国拥有无穷无尽的魅力,看到复国有望,能成为从龙功臣,哪怕只有百分之一的生存几率,那些人也会拼命的……而这段由谎言堆积起来的悲壮历史,就会成为渤海国的官修正史,再也不容怀疑!”

……

王宁安很得意,喜悦就要分享,所以他告诉了大苏。不过事情也就到此为止了,以后谁也别想知道渤海国的秘密。

呈现在世人的眼中,只有一群奋勇厮杀,矢志不渝,一心复国,不畏生死的好汉子!真猛士!

晨光照耀之下,唐介站在军营外面,举目眺望。渤海国的勇士赤着背,扛着沉重的木头,奋力奔跑,汗水流淌,小麦色的皮肤镀了一层油亮,充满了野性和力量。

梁大刚抓着一条牛皮鞭子,谁要是跑得慢了,上去就是一下,绝不客气。

这帮人居然不喊疼,默默忍受着。

包括大熊在内,他也拖着一条残腿,加入训练当中,奔跑,射箭,样样不含糊。

早起训练一个时辰,然后是半个时辰吃饭的时间,接着又是训练,这一次练的是马术,很多人还是第一次骑马,一次次摔下来,还有人被马蹄踢伤了,忍着痛继续苦练。

唐介看在眼里,竟有种要落泪的冲动。

“倘若我大宋军卒都能如此刻苦,何愁辽寇不灭!”

说完,唐介狠狠怒视着二程,“程颢,程颐,老夫记得陛下加封你们为渤海国左右丞,没错吧?”

二程苦着脸,“是有此事。”

突然唐介一瞪眼睛,“你们看到这些渤海的遗民,心中没有愧疚吗?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王大人说得好啊,要知行合一,没了这四个字,一切都是空谈!老夫希望你们能真正担负起左右丞的职责,身先士卒,和渤海的将士一起训练,早日光复故国!而不是站在岸上看船翻,甚至摇唇鼓舌,暗中毁谤,如果再让老夫知道,绝不会客气!”

一番话,把二程弄得眼珠子都掉下来了,让他们跟着训练,还不如杀了他们痛快呢!

正想说两句,梁大刚提着鞭子过来了,呲着板牙,露出邪恶的笑容,冲着二程道:“两位先生,渤海国养不起废物,请吧!”

第350章 无耻的王宁安

渤海国不养废物,不是一句空话,人只要清闲下来,就会胡思乱想,只有忙碌,榨干浑身的力气,才会把麻烦降到最低。

8oo人,每天都要训练,而且训练之前,要到太庙向大祚荣的灵位磕头,再对天誓,扫灭辽寇。

当疲惫到极点的时候,脑子就空了,这时候有什么念头儿,更容易灌输进去。

所以经过一个月的训练,这8oo人已经真心认同渤海国了,虽然没有共同的文字,语言,习俗……但是他们至少有同样的烙印,闲暇的时候,胳膊上的光复渤海的字样,会让他们感到格外的亲切。

就这样,一个人造的民族就出现了。

当然了,他们还很松散,很脆弱,经不起任何的风吹雨打,至少有了模样!

唐介奉命来探查大氏的情况,就是为了看看这些渤海的遗民是真是假!不管是谁,都必须承认,唐介是不会撒谎的人,他的话是最可靠的。

“老夫处罚了二程,王大人,你就不要赶尽杀绝了。”唐介淡淡说道。

王宁安连忙笑道:“唐相公的安排非常妥当,二程毕竟文弱,我会安排大夫照顾他们,绝对不会出事的。”

唐介眼中露出一丝惊讶,他把茶杯放下,试探着问道:“王大人,你不知道二程做了什么?”

“晚生怎么会不知道,要不然您老人家也不会大老远跑到沧州来了。”

果然是个人精儿!

唐介深吸口气,“那你还派人去照顾二程?”

“我哪是照顾他们,我是照顾自己呢!”王宁安十分真诚道:“唐相公,光复渤海国,那可不是一个小事情,要是身边没两个随时往朝廷送信的人,怎么能放心啊!”

这个“放心”当然不是指王宁安,而是朝廷!

唐介愣了一下,开怀大笑,点着王宁安道:“你可真是个鬼机灵,什么事情都瞒不过你!”

名义上把二程赶到沧州,是惩罚他们,暗中却是担负任务的,这点王宁安当然心知肚明,却也没有拒绝,毕竟他做的事情太大了,完全瞒着上边,自己一个人干,哪怕赵祯都不会放心的。

“王大人,你能清楚分寸,那是最好,老夫也想提醒你一句。”

“唐相公请讲。”

“这朝堂之上,大部分的人,还是希望收复燕云的!”唐介目光炯炯,盯着王宁安,从他的眼神当中,竟然有一丝的欣赏之意。

“老夫一生,信奉正道直行这四个字!老夫认为,唯有堂堂正正,才能匡扶社稷,中兴大宋!”

王宁安笑道:“晚生相信大宋至上,天下至上,一样想匡扶社稷,中兴大宋。”

“哈哈哈!”唐介大笑道:“有两句话,其一,道不同不相为谋,其二,叫殊途同归。王大人,你觉得是哪一句?”

“当然是后一句!”王宁安立刻道:“如果天下都是唐相公一般的道德君子,自然天下大治,谁也不用费心思了。奈何如唐相公一般,万中无一,蝇营狗苟之徒,何其之多?虎豹狼虫,横行天下,如果不会挖坑下网,是没法收获猎物的。”

唐介低着头,做沉思状,半晌缓缓道:“老夫一把年纪,不敢说你的想法对,也不敢说我的对,总而言之……”

“一切为了大宋!”王宁安笑着举起茶杯,“以茶代酒,干一杯!”

唐介笑道:“好,一切为了大宋!”

渤海遗族,这是个弥天大谎,不要低估朝堂诸公的智商,人家不是看不出来。

但是,就像王宁安分析的那样,这个谎话对大宋有利。

至少有了渤海国之后,大宋就能躲在后面,赢了最好,输了就把他们抛出来,平息辽国的愤怒,总而言之,大宋不吃亏。

要是直接谋夺燕云,谁都没有胆气,但是多了渤海国,大宋闪展腾挪的空间就广阔了。

这个在后世叫做代理人战争!

耿直如唐介,也看出了其中的好处,故此毫不犹豫站在了王宁安一边。

临走的时候,唐介随口告诉了王宁安,朝廷派遣状元郑獬作为使者,出使辽国了。

唐介这是什么意思,单纯通风报信吗?

王宁安眼珠转了转,就感到了其中有问题,唐介不会无缘无故和自己提这个的。

“我看不难理解。”

难得,大苏摇头晃脑,给王宁安分析道:“郑獬在金殿的比试,声名扫地,成了几十年来,最丢人的一个状元。”

说到这里,苏轼丝毫没有罪魁祸的觉悟,还侃侃而谈,“就像是二程,他们为了保住名声,不得不来到沧州。而郑獬也唯有立功,才能洗刷耻辱,不然就一辈子抬不起头了。”

王宁安轻笑了一声,“就算你说的对,可是唐介为什么要提醒这个?”

苏轼嘿嘿道:“这就是关键了,郑獬去了辽国,他就可以打听大氏的事情,很快就能知道姐夫在撒谎了!”

大苏说完,突然脸色狂变,“姐夫,你惨了!!就连唐相公都愿意帮你撒谎,可问题是辽国不会啊!他们一定会戳穿你的谎言,没有什么七十年苦战,更没有忠勇无双的大氏……那时候你该怎么办?”

苏轼真的着急了,急得都冒汗了,天衣无缝的计划,原来露了半边天,谁能想到,居然有人去辽国调查真相,他们也真是够狠的,是非要给王宁安难堪啊!

“姐夫,要不要把大家伙都找来,一起商量个主意?”

王宁安翻了翻白眼,“你那么聪明,就想不出来一个?”

“我?”大苏指着鼻子,挖空心思想了半天,“要不咱们暗中下手,把郑獬杀了?”

王宁安都无语了。

“真不愧是大才子,出的主意真是聪明得一塌糊涂!”王宁安点着他的脑门,“你啊,就不会想办法,让辽国说的话没有用!”

“那要怎么做?”大苏傻乎乎问。

“这还不简单,只要让大氏打一仗,把渤海国的旗号竖起来,成为辽国的死地,这时候辽国说什么,都是诋毁大氏,诋毁渤海国,就一点用处也没有了!相反,只会更加凸显渤海国的不凡!”

苏轼用力拍脑门,可不是,这么简单的办法,怎么就想不到呢!

可问题是要怎么打啊?

辽国也不是吃素的,万一打输了,那岂不是全都毁了!

“所以这一战必须要打赢,还要打出动静来!”

王宁安拍了拍屁股,直接回到了家中,把老爹请了回来,打仗还是要找专业人士,和大苏是商量不出来结果的。

王宁安把一幅详细的辽国地图摆在了面前,王良璟却没有看一眼,实际上这张图早就放在了他的心里,闭着眼睛也能知晓一切。

在岭南的日子,只要闲下来,王良璟就不断琢磨地图,究竟该如何下手。

他推演了很多遍,制定了无数套攻辽的策略。

以眼前的状态,不能和辽国正面打,唯有从辽国的侧翼下手,还要必胜之战,最好的办法就是扬长避短,用水师突袭辽国。

而最好的攻击点,就是位于辽国中京道外海的菊花岛。

这座小岛距离6地不到2o里,在唐代的时候,叫做桃花岛,到了宋代,因为上面长满了菊花,而得名菊花岛。

王家把持了长生岛之后,整个渤海湾都在王家的船队掌控之下,沿岸的情况是一清二楚。

兴城位于辽国的中京道东端,是连接燕云十六州和东京道的要冲之地,也是咽喉要路。

王家几次派遣船只到周围探查,甚至上岸开辟走私路线,他们现辽国根本没有海洋意识,这么关键的一处所在,仅有不到一千人马。

似乎在辽人的观念里,从来不担心敌人会从海上来。

攻击菊花岛,然后袭取兴城,切断辽国南北交通,这个动静绝对够大了!

王良璟感叹地扶着大腿,探身道:“二郎,爹做梦都想着和辽寇开战!可问题是一旦咱们出手太狠,辽国势必报复,到时候河北各地烽火遍地,我怕朝廷的那帮相公撑不住,会找咱们麻烦。”

王良璟又犹豫道:“可是如果不打兴城,对别的地方下手,让辽国觉察到海上的危机,加强防御,或者把商路往内6迁移,那可就不好了。”

王宁安很理解老爹的心情,又想吃,又怕烫!

“爹,其实这事不难!”

王良璟道:“你有注意了?”

“爹,咱们不用出手,让别人出力就行了。”

“说得轻巧,谁能替咱们出力?”

王宁安把手指继续往前伸,一下指到了倭国的位置。

“就是他们!”

王宁安笑呵呵的,让人把自己的学生还有死党都叫了过来,挨个排队站好。

王宁安从头看到尾,一伸手,把章敦拉了出来,又仔细挑了挑,把柳羽也拉了出来。

“不错不错,长得很好,要是狄咏在,就更好了。”

章敦感到了王宁安眼中的不怀好意,他口干舌燥,咳嗽两声道:“先生,您让我们干什么?”

“很简单,出使倭国,替我弄来一千个炮灰!”

柳羽挠了挠头,“老大,出使倭国,还挑什么相貌啊?”

章敦突然感到不妙,脸都垮了,“我说先生,您不会让我们拿……身体……换吧?”

王宁安黑着脸道:“不要说得那么牙碜!这叫友好深入的交流,当然了,你们能不牺牲色相,就骗来一千人,我也不反对。”

第351章 第一次开疆拓土

8oo渤海遗族,日夜训练,已经过了3个月,小有成就。可是真正的明眼人看,还是差了很多,最多就是样子货而已。

但是王宁安已经很满足了,他又没想真的培养出一支虎狼之师,即便有这个想法,那也要掌握在自己的手里,而不是所谓的渤海国。

“火候差不多了,可以出征了。”

王宁安是以翰林学士的身份,出判河间府,论起地位和权柄,远胜普通的知府,仅仅排在那些挂着大学士衔牧守一方的守相之后。

他不但有权力,更有势力,平县是他一手创造的,沧州的兴旺多半靠着王宁安,还有六艺学堂,虽然搬到了京城,但是沧州还留着六艺分院,由刘彝和范纯仁负责。

王宁安能轻松号令河间的政、商、军、学、民,各界都归附道王家的大旗之下,绝对是指哪打哪!

在三个月之前,王宁安就下令集中水师力量,在三伯的协调之下,一共抽出了5o艘战船,调集了三千多名水手。

自从摆平了岭南之后,南洋的优质木材源源不断,运到了大宋,尤其是那些高大的楠木,正是制造船只的最好材料,经过几年的努力,沧州已经拥有各种船只5ooo多艘,其中有六成都控制在了王家的手上。

“二郎,如果真的需要,短时间能调集2oo艘船只,运送几万人,绝对不成问题!”三伯常年在海上漂泊,越苍老,但是身体强健,声若洪钟,干劲十足。

王宁安连忙摆手,“用不着那么大的动静,咱们还要躲在后面,让别人替咱们冲杀。”

王良瑾哼了一声,“忒不爽利,我看咱们大宋就是被一帮无胆的鼠辈给坑了,才让辽国骑着脖子拉屎。”

王宁安满脸苦笑,两手一摊,似乎自己也算是鼠辈当中之一了。

“三伯,循序渐进,慢慢来嘛!”

王宁安虽然对自己的实力有着充足的信心,但是第一次出战,又是必胜之局,他分外小心。

所有船只都进行了加固,上面装满了床子弩,还囤积了数量惊人的火药,猛火油……全都仔细检查,确保无误。

慕容轻尘跟着王宁安的身后,暗自腹诽,心说大人也太小心了,这样的配置都够再灭交趾一次了。

不就是一个小小的菊花岛吗,用得着吗?

王宁安丝毫不马虎,菊花岛不大,问题是背后的辽国,那才是庞然大物呢!

尽管把光复燕云放在嘴上,但是王宁安却清楚,辽国绝对不是容易对付的。

先,辽国足有大宋的三倍大,地域广阔,物产丰饶,各种部族,数之不尽!辽国的人口也非常可观,足有上千万之多,如果全面动员,拉出来五六十万人,是可以做得到的。

辽国成立比大宋还早,他们兼具游牧和农耕的双重优点,别管大宋的士人何等骄傲,但是在内心深处都不得不承认,如今的大辽才是真正的万国来朝,在所有国家的眼中,大宋除了富庶文明之外,没有一样能比得上辽国的。

泥土巨人也是巨人,衰老的虎也是虎!

任何向辽国起挑战的人,都必须做好承受辽国疯狂报复的准备。

开弓没有回头箭。

这一箭射出去,我们和辽国就是不死不休!

战斗会持续三年五载,十年八年,甚至几十年,上百年……总之要有一方彻底倒下去,才会结束,就像大汉和匈奴的战斗一样。

我甚至不敢说,有机会看到胜利的那一天。

但是我相信,大宋必胜!中华必胜!文明必胜!

王宁安把自己关在了船舱里,他一遍又一遍修改着文稿,他想明天在船头上,表一篇激动人心的演讲,把所有人的劲头儿都鼓舞起来,这篇文稿也会流芳千古,为后世所敬仰……

只是写到了天明,王宁安烦躁地把一堆乱糟糟的纸张都扔进了火堆里。

他不想弄这些了,或许等着胜利之后,再补一篇,那时才有心文采飞扬,现在的他,比起入洞房的时候,还要紧张不安。

天终于亮了,王宁安从船舱里走出来,来到了码头上,烦躁地走来走去,就在他快要受不了的时候,终于来了一艘小船,上面的人送来了章敦的手书。

王宁安接过一看,字迹没错,只是虚浮了很多。

“出吧!”

王宁安只说了一句,就登上了战船,水手扯起风帆,推动绞盘,把锚从淤泥当中扯出来。

船只缓缓驶离了港口,他们先是向东航行,大约二十里左右,有另外一支船队等在这里。

为的两个人正是章敦和柳羽,两三个月的功夫,他们显得憔悴了很多,身体干瘪,太阳穴凹陷,眼圈又黑又深。

舰队会师之后,章敦他们的船队走在了前面,王宁安的舰队把桅杆上的旗号更换了,变成一个硕大的骷髅头,在飘带上面,还有一个十六瓣菊花的图案。

王宁安突然一阵恶寒,会不会有朝一日,自己成为倭寇的鼻祖啊?

想想都可怕!

这时候章敦和柳羽脚步虚浮,好容易爬上了王宁安的座船,苏大,苏二,潘肃,高俊杰,吕惠卿,韩宗武,大家伙都凑了过来,对这两位抱以强烈的好奇之心。

苏轼绕着章敦转了好几圈,啧啧叹道:“乖乖,倭国的女子就是不一般啊,把一个壮汉子弄成小老头儿了,够狠!”

章敦怒气填胸,他想揍苏轼都没劲儿了。

“你等我恢复过来的,看我不掐死你!”

章敦咬着牙,来到了王宁安面前,充满怨念道:“启禀大人,学生幸不辱命,招募135o名倭国武士,供大人驱使。”

王宁安满意一笑,“很不错嘛,快去休息吧,我让人准备了滋补良药,赶快恢复身体吧,以后倭国的事情还要指着你们呢!”

章敦直接趴下了,他哀嚎道:“再去让苏轼哥俩去!让我去,还不如杀了我!”

柳羽直接拔出了宝剑,横在脖子上,准备以死明志。

兄弟们都傻了,鬼知道这俩货在倭国遇到了什么!

问他们,又不愿意说。

无可奈何,王宁安只好让人小心照顾着,等他们的心灵康复,再好好问问。不过他觉得章敦和柳羽不会说实话的,他们保证会挖个大坑,让其他人接着跳。

王宁安甩了甩头,懒得搭理俩人了,他的心思都放在了接下来的战斗上。

他们的船队掉头向北航行,经过了三天之后,终于出现在了觉华岛外海。这是一座不大,但是很秀美的岛屿,自从几年前,开辟了走私商路之后,辽国向这里派驻了1oo多名守军。此外,还有很多商人和渔民,总数差不多6oo人,住在这座岛屿之上。

从菊花岛向西,不到2o里,就是6地,每年冬天,会有那么一些日子,海冰从岸边蔓延到海岛,骑兵踏着厚实的冰面,就能登上菊花岛。

这里成为不了永久的基地,但是却能成为一个临时落脚点和前进的跳板。

当船队出现在菊花岛外海的时候,很多渔民和商人还都惊喜不已,什么时候冒出这么多船只,要走私多少货物啊!

迟疑之时,船队旗语出,前面的战船放下小船,凶猛的倭国武士跳上了小船,奋力向着岸边划去。

菊花岛没有一点防卫,甚至连值得用猛火油和弩箭的目标都没有,只是一些破烂的渔船,完全不堪一击!

王宁安站在了甲板上,举目眺望,矮小的倭人冲上了菊花岛,他们抽出精致的武士刀,鬼叫着,扑向了守卫的辽军。

辽国人马根本没有这些只到他们胸口的小家伙当回事,这是哪里来的孩子兵?

正在他们迟疑的时候,倭人已经扑了上来,锋利的刀刃割开了辽兵的皮肉,撕开他们的脏腑,斩断头颅,砍断肢体……仓促应战的辽兵根本不是对手,一个人要面对四五个倭人的围攻,很快就变成一堆碎尸,血水满地都是,汇成小河,流入了海水里。

王宁安只看了一会儿,就意兴阑珊,诚然,辽国很强大,但是不意味着哪里都强大!

“让熊去吧!杀戮对他们更有价值。”

倭国武士退开,8oo名渤海遗民,拿着刀剑弓箭,蹚着齐腰深的海水,冲上了岸。

坦白讲,在这一刻,大熊是茫然的,他缺了几根脚趾,根本跑不快,只能跟着大队,涌向岛上的人员。

大熊看到了对面的契丹兵,令他惊讶的是对方居然扔下了兵器,转身逃跑!

天啊!契丹人跑了!他们居然跑了!

大熊浑身的血液都在燃烧,小宇宙爆,他用比平时快了一倍的度,扑到了对方的身后,宽大的刀刃从脖子斜砍下去,一股热血喷了他满脸都是,大熊却丝毫感觉不到难堪,他只剩下癫狂似的喜悦。

他杀了辽兵,他真的杀了一个辽兵!

与此同时,大光和几个人也把一个辽兵围住,疯狂挥动兵器,把对方砍得鲜血淋漓,终于,像是山一样的辽兵软软倒在了地上。

大光满脸惊奇,他突然做出了一个疯狂的举动,猛地窜上去,用刀对准了辽兵的命根子,一阵乱砍,血肉模糊……不只是这一个,不管是活的,还是死的,全都逃不过这一刀,大光成了太监制造者……

与癫狂的渤海人不同,王宁安缓缓踏上了觉华岛的土地,每一步都走得稳稳的,当他踏上了岛屿的最高处,缓缓举起了臂膀,迎着海风,纵声长啸。

自从赵二北伐失败以来,这是大宋第一次开疆拓土,菊花岛很小,但是这里早在秦汉的时候,就是汉家的土地,虽然小,却一点不能少!

回来了,终于回来了!

开疆拓土的感觉,太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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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2章 横空出世惊大辽

卑微的草芥,突然现自己有报复的机会,他们会变得比任何人都癫狂,至少王家军是望尘莫及的。

大熊他们所过之处,没有一具完整的尸体,菊花岛上,到处都是又哭又笑,仰天惨嚎,疯癫的人,他们肆意砍着破烂的尸体,将肉块扔到海中,吸引各种鱼过来吞食。

大苏和二苏他们选择退回船上,目不忍视。

一直到等到清扫战场之后,他们才重新踏上了岛屿,令人惊讶的是王宁安居然笑嘻嘻,不知从哪里弄了一条鱼,架在火上烤着,油脂冒出,不断落到火上。

苏轼咧着嘴,苦兮兮问道:“不恶心吗?吃得下去吗?”

“怎么会恶心,这是开战之前捕的,现在不吃,以后才恶心呢!”

苏轼愣了一下,怪叫一声就扑上来了,抓着肥美的鱼肉,不停往嘴里塞,他誓要一次吃个够,至少半个月,呃不,是一个月,他绝对不碰海里的鱼!

大苏闷头狂吃,吕惠卿十分感叹,“先生,真是想不到,仇恨的力量,居然如此之大?”

王宁安笑道:“不错,只要我们能挑起辽国治下各个部族的仇恨和怒火,足够把辽国吞噬掉!但是有个前提,是要先消除他们心中的恐惧!”

章敦不知道什么时候凑了过来,和苏轼一起啃着鱼肉,低声道:“所以就要不停杀辽人,早晚有一天,这8oo人会成为一群疯狂的恶魔,吃人不吐骨头的那种!”

“哈哈哈,随便他们如何,反正不会咬到我们!”

王宁安嬉笑着,用匕给大家分鱼吃。

稍作休整,他们就杀向了兴城。

登6并不是很顺利,辽兵觉察到了菊花岛遭到攻击,他们只当是有海盗袭击,辽兵气得暴跳如雷,无耻的海盗,有本事到岸上来,让你们见识一下契丹勇士的骑射本事!

王宁安手里拿着一支千里眼,观察着岸上严阵以待的辽兵。

说来惭愧,弄出了琉璃镜之后,王宁安又花了好长时间,才通过工匠,生产出第一支望远镜,相比其他的穿越前辈,简直羞死人了。

而且他这个望远镜还带着一些颜色,看着辽兵红红绿绿的,严重失真。

不过好在能看清楚对面的状态,他们骑着战马,提着长枪斧头,还有上百名拿着弓箭的好手,好整以暇,站在了沙滩上,等着对手送上门来。

王宁安简单估算一下,如果派遣倭国的武士上去,他们要涉水登6,显然没有辽兵轻松,而且他们的武士刀对上辽兵的大斧长枪,一点胜算都没有。

“弩箭吧!”

王宁安只是淡淡吩咐,船队中有专门吃水很浅的近岸战船,上面搭着二十驾床子弩。

经过改良之后,这些床子弩的射程都过5oo米,而且还带着火油罐,能造成可怕的杀伤!

“放!”

慕容轻尘指挥,床子弩疯狂射出,划过优美的弧线,落到了辽军的队伍当中,沉重的弩箭轻松穿透辽兵的铠甲,带着拳头大小的血肉,扑向下一个人。

被射中的士兵勉强低头,在胸腹中间,巨大的血窟窿,内脏都被射碎了,带着浓浓的惊恐,倒在了沙滩上。

“是床子弩,是宋人!”

辽兵的将领不是傻瓜,床子弩是他们最恐惧的武器,寻常海盗怎么会有?

一定是宋人,他们居然从海上袭击辽国,活得不耐烦了!

辽兵谁都可以害怕,唯独不怕大宋!

他们气急败坏,许多弓箭手向船上抛射,试图吓走宋军。

可慕容轻尘一点都不怕,想射中几百步之外的大船,就算吕布都做不到。他一挥手,士兵们立刻射出了第二轮弩箭,随着弩箭一起射出的还有猛火油。

溅落在辽军的身上,迅燃烧,出吱吱的声音,辽兵仓皇之下,滚到海水当中,试图熄灭火焰。哪知道歹毒的猛火油非但没有熄灭,反而附着全身,生生把辽兵烧成了黑木炭。

其余的辽兵看到同伴凄惨的样子,浑身寒冷,四肢冰凉,他们纷纷转身,扔下兵器就跑。

伴随着第三轮弩箭,倭人怪叫着冲上来,而大熊等人,居然没比倭人落后多少,也跟着杀上来。

他们疯狂追杀辽兵,顺势抢占了兴城。

虽然被称作城池,但是兴城的城墙只有一丈多高,连护城河都没有,王宁安的眼中,更像是一个镇子。

不只是兴城,只要过了燕云十六州,辽国的城市都是这副模样,让人丝毫产生不了高大雄壮的感觉,甚至只有简陋寒酸。

假如不是忌惮辽国铁骑,王宁安觉得宋军能够横扫整个辽国……只是在解决辽国骑兵之前,他还不能放肆。

严令手下的士兵,最多只能追击5o里,然后就必须退到岸边,一旦遇到辽兵反扑,立刻登船撤走。

……

王宁安很谨慎小心,可是辽国却比他想象中的还要麻木。

这些日子,辽国迎来了大宋的使者,状元郑獬。别看辽国一副傲娇的模样,但是骨子里极度崇拜大宋的文化。

尤其是这几年平县榷场兴旺,大宋文人的诗集,文章,戏曲,疯狂一般涌入辽国,贵胄们如痴如醉。

要说大宋的年轻文人当中,王宁安是屈一指。

这家伙虽然不把自己看成文人,但是辽国却一致认为他是最了不起的才子。

神书《三国演义》是王宁安写的,几十堪称神品的词作也是他写的,还有好几段戏曲,包括西施,杨贵妃,缠绵悱恻的故事,也出自他的手。

据说当王宁安和杨曦成亲的消息传到辽国,好多辽国女子肝肠寸断,痛不欲生,大骂杨曦,说她不过是武夫之后,粗鄙不文,如何能配得上神一般的王二郎!

王二郎也是瞎了眼,居然选了个母老虎为妻,最可气的是他年纪轻轻又封笔了,不写词,不写话本,只是偶尔有些戏曲流出,看风格像是王宁安的,但是也用了化名。

第一才子歇菜了,大家只好选择其他的目标,包括被尊为通儒的王安石,还有平县知县曾巩,苏洵,司马光,这些人在辽国都有不少粉丝。

当然了,他们都显得老气,辽国的贵妇们急需更年轻,更有魅力的才子出现。

郑獬虽然被苏轼他们虐得没有孩子模样,但是一肚子学问也不是假的,加上长得潇洒,谈吐不凡,诗词唱和,样样具佳,深受辽国上下的欢迎。

每天宾客盈门,络绎不绝。

那种被万众瞩目的感觉,让郑獬找到了刚考上状元那会儿的奇妙感觉,真是太好了,他都乐不思蜀了,蛮夷的辽国,居然比大宋懂得欣赏才子,上哪说理去?

一想到这里,郑獬就越怨恨六艺学堂,恨王宁安,恨苏轼,恨所有让他几乎身败名裂的人!

郑獬给辽主恭贺寿诞之后,找到了宴会的机会,故意装作喝醉,和辽国的君臣聊了起来。

“贵国看起来文治昌隆,不亚于大宋,然则金玉其外败絮其中,不值一提!”

张孝杰立刻怒斥道:“状元郎,你敢小觑大辽吗?不服咱们就比试一番!”

郑獬忙说道:“比试自然可以比试,只是我的话并非空穴来风。你们在一百年前,灭了渤海国,奈何,能灭其国,却不能灭其心。渤海遗民前赴后继,忠勇壮烈,实在是让人钦佩不已!”

听他提起渤海国,辽国的君臣仿佛听到了最好笑的笑话,一个个前仰后合。

郑獬故作愤怒,“怎么,我说的不对?”

张孝杰大摇其头,“郑大状元,我是不知道你从哪里听来的,渤海国的确闹过一阵子,可是在五十年前,最后一波遗民,一共三万人,都逃到了高丽,这世上就没有渤海国了。可惜啊,他们以为到了高丽,就能躲过我大辽的雄兵,那是痴心妄想!这不,高丽也臣服大辽,渤海遗民,早就荡然无存了!”

郑獬被惊得站起,伸手点指着张孝杰,“你胡说,我明明听说渤海大氏,几代人在白山黑水之间,和你们周旋,杀了几十万辽兵呢!”

“哈哈哈哈!”

张孝杰朗声大笑,“我说郑大状元,这是你的新话本吗?我怎么头一次听说啊?”

萧大祐、耶律化葛,包括皇太子耶律洪基,他们都露出了轻蔑的大笑。

耶律洪基更是大声说道:“我辽国雄兵百万,带甲无数,谁人不怕?渤海国早就灭亡了,什么时候又冒出来,和大辽作对,简直是笑谈!孤身为太子,可以告诉你,绝对没有什么渤海国!”

听到这话,郑獬突然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他笑了,真的笑了!

早就猜到了,如果渤海国真的把大辽打得很惨,怎么会一点消息都没有。现在辽国上下都证实了,王宁安在撒谎!

不知道从哪里弄出一个大氏来!

王宁安,你欺天了!

郑獬仿佛看到了王宁安身异处,死在他的面前,压在心头的大石头消失了,郑獬觉得自己身轻如燕,都要飞了。

他连忙故作歉意,“看起来是外臣听错了消息,自罚三杯。”

举起酒杯,正要喝,突然有人变颜变色跑进来,向耶律洪基禀报道:“殿下,渤海国人马袭取了兴城,杀我军民三千,抢走财货无算!”

这话刚说完,郑獬一口酒没咽下去,口鼻蹿出,呛得四仰八叉摔倒,狼狈到了极点。

第353章 建立在仇恨上的渤海国

突然出来一个渤海国,还打了辽国一记闷棍!

眼下辽主耶律宗真已经病得很严重,皇太子耶律洪基眼看着要继位,突然遇上了这种打脸的事情,他能毫不在乎吗?

可问题是耶律洪基根本弄不清楚,这个渤海国从哪里冒出来的。

辽国上下,所有的臣子都没听说过渤海国。

大家面面相觑,突然想起了宋使郑獬!

对了,他提到过渤海国!

“郑大人,状元公!”

萧大祐几步冲过来,几乎脸对着脸,对郑獬怒道:“你说,渤海国到底是怎么回事?”

“让我说?”

郑獬是变颜变色,都傻住了。

他不信有渤海国,跑到辽国,是为了拿证据,戳穿王宁安的谎言。正当他志得意满,以为抓住了把柄的时候,突然渤海国横空出世,一下子消灭三千辽**民,弄得他都没注意了,渤海国到底是真,还是假啊?

郑獬愣了,不知道说什么,这时候跟在他后面的副使刘林森怒了。从郑獬无缘无故提起渤海国,刘林森就很不满意。

你身为大宋的官员,难道还不知道,陛下有心扶持渤海国,对抗辽国,结果你倒好,跑这边泄密了,这不是给辽国示警吗!

刘林森都有心回头弹劾郑獬,正巧遇上了渤海国难。

刘林森心花怒放,痛快,真是痛快,没想到渤海的勇士这么快就给了辽国一个教训,太棒了!

刘林森抢步站出来,冷笑道:“贵国的事情,居然问我们,未免有些太可笑了吧!”

萧大祐怒气冲冲,“你们是不是先知道了什么?赶快给老子实话实说!”

刘林森一挺胸膛,“我是大宋的臣子,不是你们辽国的奴才!想从我嘴里知道什么,那是做梦!”

“你!”萧大祐一怒之下,熊掌一样的大手就去抓腰间的匕。

刘林森身上没有武器,但是却有一身正气,他斜眼望着天空,淡淡一笑,“有本事就杀了我,动手啊!”

萧大祐真想杀人,却被耶律化葛给拦住了。

“两国相争不斩来使,殿下,还是让宋使下去吧!”

耶律洪基点头,“嗯,你去送两位使者灰馆驿休息。”

刘林森和郑獬都被待下去了,辽国的君臣立刻凑在一起,商讨对策,他们实在是摸不清楚,渤海国到底是怎么回事!

……

“辽军的动作比我想的要慢很多。”

王宁堆着面前的缴获,满意微笑。兴城作为辽国南北交通的要冲,商贾往来,物资云集,他们真抢到了很多好东西。

光是粮食就有三万石,还有战马2ooo匹,金银细软,足够装三大船。

另外就是俘虏,兴城有5ooo人,加上周围的百姓,差不多有上万人。除去被杀的,还有逃跑的,剩下的俘虏差不多有2ooo左右。

大熊的态度很简单,就是要杀光俘虏,一个不留!

也不知道是入戏太深,还是曾经的仇恨爆,总而言之,大熊,还有他的弟兄,对契丹人都无比凶残,憎恶,狰狞的模样,真的要杀光契丹一般。哪怕没有渤海国,他们被压榨得也够苦了,仇恨的种子深埋心底,一旦萌,就不可抑制。

按照他们的想法,就应该把这些人推到大海里,让鲨鱼把他们都给吃了才解气!

“杀俘不祥,这么做会遭报应的!”

二程作为左右丞,自然有机会参加会议。

王宁安还以为这两位被折腾了一路,又苦训了两三个月,应该能够有所改变,哪知道这对兄弟是吃了秤砣铁了心,比谁都顽固,坚决反对。

程颢率先说道:“既然要光复辽国,就要收拾人心,辽国残暴不仁,渤海就应该顺天应人,以德服人,残杀无辜,肆意胡为,是缘木求鱼。”

程颐也说道:“渤海王若是没有君王的胸怀,不能包容四海,又何以立国?谁人没有父母兄弟,杀了这些人,势必兔死狐悲,物伤其类。到时候大军不管到了哪里,都会遭到激烈反抗,势必寸步难行。”

这两位讲了一堆大道理,王宁安只是闭目听着,等他们说完了,才把头转向了大熊。

“王爷怎么看?”

大熊黑着脸,纠结了半天,突然出怒吼,“我不管乱七八糟的,反正只要是辽狗,我就杀,一个都不留!谁说也不管用!”

程颢怒道:“你这是胡来!我要向朝廷上表,请求陛下降罪!”

提到赵祯,提到了大宋,大熊的气势为之一弱,他只能求助似的看着王宁安。

“哈哈哈,程大人,你现在是渤海郡王的臣子,你刚刚的话,实在是太没有了礼貌了。”王宁安老气横秋道:“殿下起兵,那是报国仇家恨,不杀人行得通吗?当然了,杀人也不是滥杀无辜。我看这样吧,凡是契丹人,一个不留,其余的百姓,一个不杀,王爷以为如何?”

大熊哪里会否定王宁安,连忙点头,“很好,按王大人说的办。”

……

占领兴城的第三天,辽兵还没有杀来,王宁安决定搞事情,搞一件很大很大的事情。

他要在兴城正式建立渤海国,虽然这块土地注定守不住,很快就会落到辽人的手里。但是没有问题,只要是辽国的土地,就有着不同寻常的意味。

大家不再是一盘散沙,而是真正的国家!

王宁安告诉大熊,要给他举办一场盛大而隆重的登基大典,辅佐大熊,真正成为渤海王。

所有人都换上了崭新的衣服,打扮得气度不凡。

大熊咧着嘴,在程颐的陪伴之下,来到了象征着王位的龙椅,一屁股坐了下来。

程颢代表大熊,宣读了祭天的文章。

冗长而缺少营养的言结束,程颢又领着大熊,拜祭了渤海国历代先祖,望着天空,洒下了水酒,宣布要继承遗志,势必扫清辽寇。

随后,又有士兵迈着雄壮的步伐,从大熊面前走过,按照流程,渤海王的登基典礼算是结束了。

二程很闹心,他们还不知道那些俘虏要怎么处理,王宁安又在打什么算盘?好不容易是仪式走完了,他们想去休息,正在这时候,梁大刚押着近千人,来到了大熊的面前,懒得行礼,直接道:“经过排查,这些都是契丹人无误。”

大熊扭头,求助似的看着王宁安。

“王爷,只管按你想的做就是了。”王宁安笑呵呵,仿佛说一件无关紧要的事情。

大熊却是得到了鼓励,一下子勇气十足,他猛地站起,晃着肥硕的身躯,来到了一个辽国俘虏的面前,大熊猛地抓起鬼头刀,手起刀落,一颗人头飞了出去,鲜血再度染红了大熊的袍子。

这家伙咧着大嘴,没心没肺狂笑。

其他渤海人像是嗜血的鲨鱼,闻到了血腥味道,他们纷纷冲上去,拿着手里的武器,把俘虏的脑袋砍掉,肚子剖开,然后将尸体扔到了大海之中。

站在沙滩上,他们出疯狂地嚎叫,仿佛野兽捕猎成功,大肆庆祝。

“疯子,都是疯子!”

二程目瞪口呆,他们实在是想不到,居然在登基典礼上,大肆杀戮,血腥弥漫喜庆的日子,连疯子都干不出来的事情!

程颐突然扬天长叹,“立国以德,治国以礼。滥杀无辜,残暴不仁,这样的国度不会持久的。王大人!!”

他紧紧盯着王宁安,一字一顿道:“王大人,请你悬崖勒马,赶快收手!冤冤相报何时了,你这么做会遗祸无穷的!”

王宁安笑容不减,讥诮道:“程颢,程颐,游牧民族信奉的从来都是弱肉强食,而不是什么孔孟之道,仁义道德!”

王宁安冲着所有人,朗声宣布:“渤海国建立在大家对辽国的仇恨之上!建立在这些人的鲜血之上!他们只是第一批祭旗的,日后我们还会把更多的契丹人送去地狱,我们没有廉价的仁义,只有杀戮,谁抢走了我们的地盘,就要付出生命的代价!!!”

短暂的沉默之后,王宁安得到了一片欢呼之声,包括那些大宋的人马,都热情喊叫着,唯独二程,格外尴尬,仿佛两个彻头彻尾的异类!

第354章 朕有儿子了

从宣布登基,到逃亡海上,渤海国只用了短短三天的时间,耶律洪基派遣大军夺回了兴城。

只是拿到了这座城后,耶律洪基生不出半点喜悦,城市中的建筑被焚烧一空,人也杀光了。

在城池前面的空地上,有人用血液写下了几个数丈方圆的巨字老子还来!

血字的旁边,还有几个麻袋,打开之后,辽国士兵都气疯了!

原来这几个袋子里面居然装着满满的耳朵,这是唐朝人很喜欢的方式,他们曾经在白江口一战,砍下了几万个倭寇的耳朵,并且送给了倭人,从此之后,太平一直维持到了明朝。

当然,指望着几袋子耳朵,就让辽国害怕,根本是做梦一样,敌人只会狂,恨不得撕碎了该死的渤海人!

王宁安毫不在乎辽人的愤怒,他身在站在高处,拿千里眼欣赏着兴城的凄凉,还有辽兵暴跳如雷的样子。

他没有走远,只是停留在菊花岛上,眺望兴城。

6地是你们的,可海洋是我的!

而且早晚有一天,6地也是我的!

王宁安信心十足,除非寒冬到来,海冰蔓延到菊花岛,不然凭着辽国的水师,想要威胁菊花岛的安全,那是痴人说梦!

距离寒冬,还有好几个月的时间,王宁安觉得他可以做更多的事情。

大军撒开,不再局限兴城,周围所有的地方,都在他们的攻击范围之内,上岸抢掠一番,然后立刻撤走。

就这样,到处都是烽火,到处都是杀戮,辽军疲于应付,经常一天要奔赴两三个地方,不到半个月的光景,雄壮的辽国铁骑就被弄得精疲力尽,再这么下去,他们就要被活活累死了!

耶律洪基不得不下令,沿海的地方,内迁5o里,躲避锋芒。

这个办法很丢人,但是却很有效。

王宁安不再敢放手攻击辽国了,毕竟深入5o里之后,很有可能被辽兵切断归路,被人家包圆儿。

或许还应该研究更新的方式,疲惫辽国,给他们制造更多的麻烦。

王宁安把苏轼,章敦,吕惠卿他们都叫到一起,每天都在头脑风暴。王宁安却不知道,兴城一战,产生的震动,远比预估的要大得多。

……

“启奏圣人,渤海国打下了菊花岛,攻占兴城,并且在兴城登基称王!”

陈琳把皇城司的密奏送到了赵祯的手里,皇帝陛下眼睛亮,他拿起密奏,从头到尾,仔细看了三遍,放下奏疏,狠狠一拍桌子,畅快大笑!

淤积在胸口的怨气,伴随着笑声,都不翼而飞了,想不到,想不到啊,辽国也遭到报应了。

赵祯拿着地图,仔细寻找到兴城的位置,然后以此为中心,花了一个大圈。

“陈伴伴,沿岸5o里,辽国已经不敢住人了。让他们骚扰大宋,这就是报应!”

赵祯兴奋道:“快传旨,宣狄爱卿觐见。”

不多时,狄青急匆匆赶到。

赵祯拉着他到了地图前面,又把手里的密奏给了狄青。

狄大将军可比赵祯精通军务,看完之后,无比欣慰。

“陛下,从此之后,辽国沿海5o里之内,都没法安生了,多大的一块地方啊,这一刀可够狠的!”

赵祯欣喜道:“没错,狄爱卿,你看能不能更加深入,最好1oo里,2oo里,都变成无人区,把契丹人彻底赶进内6?”

狄青迟疑一下,“陛下,恐怕有些难度,毕竟深入越多,补给线越长,遭到辽兵袭击围歼的风险就大了。说到底,还是咱们的人马太弱了,如果能在野战之中,击败辽兵,哪怕只有几千人,靠着船只便利,也能把辽人压缩进内62oo里!”

赵祯和狄青,都执着于把辽国赶到内6不是没有道理的,只要辽兵后退,空出来的地方就会落到渤海国手里,换句话说,也就是大宋的地盘。

而且2oo里纵深,足够建立6上据点,到时候就能鲸吞蚕食,形成对辽国的包抄态势,早晚有一天能把燕云拿回来!

没有寄望太多,渤海国居然一出手就改变了宋辽的态势。

赵祯显得格外振奋,野心越来越膨胀,光复燕云,看起来不是一句空话,而是逐渐变成现实,虽然路途遥远,但是终于看到了希望!

王宁安,果然是个鬼才!

“狄爱卿,你以为下一步该如何?”

狄青沉吟半晌,道:“陛下,以臣的估计,王大人肯定还要继续折腾辽国,想办法窥见破绽,扩大战果,尽快建立起6上据点。他们靠着海洋便利,倒是不足为虑,眼下该小心的反而是大宋,尤其是要防备辽国狗急跳墙,抓不到和尚,拿大宋当庙。”

赵祯深以为然,“狄爱卿所言甚是,不过辽国注定打错了算盘!朕不会让他们如愿,大不了就拼一场,我大宋也不是吃素的!”

听着赵祯坚定的话语,狄青突然有哭的冲动,这么多年了,大宋的皇帝终于不再畏战了!

光是这一点,就值得浮一大白!

赵祯看到了狄青眼角泛着光,皇帝陛下感叹地拍着自己的爱将。

“朕这些年,的确是让得太多了……狄爱卿,从今往后,朕不会退让了,朕要奋起作为,不能再浪费时间了,因为朕有儿子了!”

说这话的时候,赵祯的嘴角弯成了完美的弧度。

皇天不负有心人,在多年耕耘之后,在死了无数的小皇子,小公主之后,曹皇后老树开花,居然给赵祯诞下了皇子!

为了避免所有意外,赵祯愣是压下了所有动静,对方放话,说皇后怀胎十一个月,迟迟没有生产。

弄得不少人都在暗中期盼着,最后生不下来才好!

可是哪里知道,皇后已经在一个月之前,替赵祯诞下了皇子,如今都满月了。

小孩子刚生下来的时候,皱皱巴巴,红赤赤的,可是在赵祯眼里,那就是世上最好看的孩子。

他为了这个孩子,足足忍了一个月,当渤海国的消息传来的时候,赵祯再也不想忍了。

双喜临门,他要向天下宣告这个好消息!

不但如此,赵祯还下旨意,册封刚满月的皇子为燕王。

皇帝的意思再明白不过了,他要光复燕云,把十六州作为礼物,送给自己的儿子!

他要打造一个强大的帝国,要铲除所有的威胁,给孩子一个太平盛世!

这是作为皇帝的职责,也是作为父亲的责任!

双喜临门!

从京城开始,整个大宋都沸腾了……

济阴郡王府,赵宗景抱着自己的儿子,小东西已经学说话了,咿咿呀呀的,澜儿坐在了对面,绣着虎头鞋,针脚十分细腻。

“小了吧?咱儿子的脚大。”

澜儿呵呵一笑,“不是给你儿子绣的。”

“那,是个陛下的?”

澜儿白了他一眼,“陛下那用得着咱们献媚吗?是你兄弟,曦儿妹妹怀孕了,要不她还不跟着王大人去啊!”

提到了王宁安,赵宗景十分自豪,“二郎就是有本事,谁能想到,一个亡国百年的渤海国,愣是让他玩出了花样,我看啊,让他折腾下去,辽国早晚要完蛋!”

赵宗景笑看着自己的儿子,“你爹可是去过辽国,大好山河,无比壮阔。奈何落到了辽寇的手里!一定要拿回来,爹带着你去幽州骑马射箭,纵横驰骋。”

小家伙虽然不知道老爹说什么,却嘎嘎大笑,十分开心。

澜儿看着自己的丈夫和儿子,暗暗松了口气。

该是你的就是你的,不该是你的就不是你的。

皇帝有了儿子,那是皇家的好事,就算有什么不切实际的幻想,都应该消灭在萌芽之中,看丈夫的状态,还真是不错。

……

相反,汝南郡王府,此时却是风雨凄凄,赵允让的身体越不好,丢了官职,丢了财富,两个儿子也遭到了重罚,圈禁起来,不许探视。

曾经的汝南王府,车水马龙,客似云来,如今呢,门可罗雀,宁可绕路,也不愿意在门前经过,就算不得不经过,也要低着头,快步通过,生怕沾了晦气。

人情冷暖,官场现形,就是这么现实!

赵允让裹着棉被,不停咳嗽,可是他的一双老眼,却闪烁着毒蛇一般的光彩,他轻笑了一声,“赵祯此刻一定很高兴,不对,是癫狂,疯!就让他高兴去吧。”赵允让一低头,看到了服侍自己的赵宗实,笑道:“十三,你放心,为父有办法废了这个皇子,奈何这个办法只能用一次,所以还要等几年,等到赵祯再也没机会生出娃,那时候才能下手!所以这几年你必须忍着,必须装孙子,懂吗?”

赵宗实苦笑了一声,“孩儿忍了这么多年,还有什么忍不了的,父亲放心就是了。”

国舅曹佾的府上,自从诞下皇子的消息传出来,各路的贵客就络绎不绝,皇后嫡子,那是当之无愧的储君,一生下来就被封为燕王,更是尊贵不得了!

作为亲舅舅,曹佾高兴地立马要飞升了!

感谢谁,都不如感谢王二郎,正是他点醒了曹家,没有把宝儿押在赵宗实那个白眼狼身上,才能有今天!

曹佾下令,把家中的几个年轻后辈都找了过来,立刻让他们都去沧州,投入静塞军,将门的春天要来了。

第355章 神奇的小皇子

王宁安以往很不理解,为什么朝臣都热衷夺嫡,都把太子视作国家的根本,皇帝好好的,老老实实做事不就行了,一个小孩子能有什么作用,国家的根本是民心,是百姓!

当然,王宁安还会保持这个看法,但是小皇子的顺利降生,确实给大宋带来了不一样的变化。

先,他不但是皇子,还是嫡子,母亲是皇后,从出生那一刻,就是稳稳当当的皇位继承人,谁也别想染指,哪怕全天下的文人,也没谁敢公开说皇子没资格继位。

这一点非常重要,非常重要,非常重要!

最先感到强烈变化的就是相贾昌朝。

作为阴了范仲淹的三大元凶之一,贾昌朝可真不弱,富弼,韩琦,算什么东西!十年前喝老子的洗脚水,现在也是一样!

有人要问了,贾昌朝为什么显得犹犹豫豫,瞻前顾后,一点魄力都没有呢?

真不怪人家贾相公,赵祯无子,文官都争着去巴结赵宗实,贾昌朝那时候一直在大名府,错过了结交的好机会,混不进赵宗实的核心圈子。

以他的地位,当然不屑于捧臭脚,当孙子。故此贾昌朝游离在文官的主流之外,他和王宁安勾勾搭搭,又不舍得和文官作对,就是这个原因。

咱贾相公要伺候好当今圣上,又要给以后留退路,还要防着赵宗景异军突起……在三个刀尖上跳舞,换成是普通人,早就被扎实了,咱们贾相公能安然无恙,就说明功力深厚,不同寻常。

只是皇子降生,贾昌朝的态度立刻就不一样了。

这回汝南王府没戏了,赵宗景这边也不用惦记,他就该拿出相的威严了。

贾昌朝以政事堂的名义,第一道上奏,就是提议强军。

贾相公认为王宁安在京城的投资非常成功,眼下京城物流达,各种服务行业吸纳了2o万的劳动力,其中15万是原来的厢军。

这些厢军被裁撤,直接减轻了2oo万贯的军费开支,同时贡献了过3oo万贯税收。

等于给朝廷增加了5oo万的收益,是一大德政。

贾昌朝认为可以向大名府,河间府等地推广,利用五年的时间,再裁撤3o万厢军,彻底甩掉军费沉重的包袱。

与此同时,要把节省下来的军费用来整顿禁军。

贾相公认为过去只是着眼裁军,只是想着省钱,却忘了根本。

军队是要打仗的,尤其是大敌当前,任何贸然裁军,都会带来灾难的后果,因此裁军和强军,是一体两面。

裁厢军,强禁军!

要以重建静塞军作为突破,整顿河北军团,裁汰老弱,充实战马,精炼士卒,还要扩充军械作坊,生产更多的床子弩,增加火药火油,研究克制骑兵的战法……贾昌朝要求整军由枢密院挑大梁,同时御史台负责监督,务求快有效,在三五年之内,要组建出十万可战之兵!

贾昌朝的建议上去,立刻引来了一片惊叹。

包括欧阳修,范仲淹,晏殊,狄青等等,都吃惊非小。

老贾这个人隐藏的可够深的,他关于裁军和强军的论述堪称经典,目光独到,见解深邃,而且主张建立十万精锐,更是和狄青预估的河北军团的实力,非常接近。

以赵二两次北伐的经验,辽国的极限是对抗二十万强兵,经过这么多年,辽国也衰败了很多,如果大宋能拿得出1o和国初相仿的精锐,就有图谋燕云的本钱,再加上渤海国的配合,光复燕云有望!

“这个贾子明,藏得是真深,他怎么不早点提出来?”欧阳希脸色铁青,十分恼火。

范仲淹却呵呵一笑,“贾相公的确比咱们厉害多了,人家知道把握时机,时机不到,多说无益,时机到了,水到渠成……”

真让范仲淹说中了,贾昌朝上表之后,赵祯把他叫到了宫中,君臣单独谈了一天,事后赵祯立刻批准了贾昌朝的建议,并且下旨,由贾相公主持整顿军务的大业。

……

小皇子的神奇作用,还远远不止这些。

以往曹佾虽然和王宁安关系很好,可是曹家没有掺和到静塞军之中。道理很简单,身为外戚,一举一动,都要小心谨慎,不能留下把柄。

尤其是储位悬空,谁知道下任皇帝会落到谁的手里?万一曹家捞过了界,那岂不是找死吗!

等到曹皇后生产了,曹家上下才彻底松口气。

未来的皇帝就是自家人!

而且看赵祯的态度,对这个孩子非常喜欢,之前又有那么多杂音,说是要从宗室子弟挑选人员,身为皇子的亲舅舅,曹佾站出来,替外甥冲锋陷阵,撑起一片天,那是天经地义。

所有曹佾毫不犹豫派遣自家的子弟,加入到静塞军当中。

这就是一个信号。

随着曹家态度变化,剩余的将门也不再犹豫了,全都押宝静塞军,把这支人马看成了未来太子的亲卫队!

不得不说,小皇子刚刚降生,就得到了各方的力挺,除了他爹之外,还有无数人行动起来,为了他用尽了浑身解数。

只是这个幸运的小子什么都不知道,除了啃手指头,就是哇哇大哭。

曹皇后把小皇子留在了身边,虽然安排了乳娘,但是曹皇后坚持自己喂养,果然,小家伙很是健康,虎头虎脑的,连哭都格外有劲儿。

赵祯没事就过来看看孩子,把儿子抱在怀里,一刹那赵大叔简直乐开了花。有了儿子,他做的事情才有意义,没有儿子,整个世界都是灰暗的。

“梓童,朕准备给咱儿子请最好的先生,让欧阳爱卿教导他如何?要不范爱卿也行!”

提到了儿子的教育,曹皇后难得没有盲从。

“圣人,依臣妾之见,这些老先生固然学问人品一流,但是都欠缺一点灵性。”

赵祯笑道:“梓童,放眼大宋,还有比他们两位更合适的老师吗?”

“有!”

“谁?”

“就是王大人呗!”曹皇后笑道:“他虽然没有经过科举,当学问不差,《三字经》是他编写的,六艺的算学也是他开创的。臣妾说一句过分的话,虽然欧阳老大人,范大人他们都在六艺教书,可六艺真正的灵魂是王宁安!”

赵祯哈哈一笑,“真是什么都瞒不过梓童的眼睛,是啊,王卿提倡知行合一,六艺学子与众不同,就是靠这四个字!要不这样好了,等咱皇儿大一点,直接送到六艺学堂,跟其他孩子一起读书,一起长大……这样啊,咱皇儿身边就有了一大帮小伙伴,他们就能辅佐皇儿,让他坐稳位置。而且去了学堂,皇儿见识多了,也不至于四体不勤五谷不分……说起来惭愧啊,这么多年,朕总算是想清楚了,不能偏信任何一帮人。朕就是偏听了文官,几十年碌碌无为,以致江山纷乱,连区区的李元昊,也能欺负朕!”

想到这里,赵祯的拳头攥紧,浑身的肌肉也绷了起来。

怀中的小皇子似乎感到了父亲的异样,他不高兴地伸出小手,抓住了赵祯的胡须,用力撕扯着,小眼睛瞪着老爹,又惹来赵祯一阵大笑,连胡须被扯下来都不在乎了。

曹皇后连忙把孩子抱了过来,还冲着儿子怒道:“不许对父皇无礼,听到没有?”

赵祯却笑道:“小孩子懂什么,他还太小了,可朕已经太老了,不知道……”赵祯甩甩头,重新振作道:“梓童,朕要替皇儿扫清四夷,给他一个太平盛世,这样朕才能放心啊!”

小皇子带来最大的变化,就是赵祯!

责任心,使命感爆棚的赵祯恢复了年轻时的状态,格外勤政,不是年轻时候的傻干活儿,而是目的性十足。

当其冲,就是渤海国袭击兴城的事情,赵祯下令,要卯足劲头儿宣传,把所谓大氏的忠勇,淋漓尽致表现出来。

王宁安离京的时候,就给曾布安排了任务,让他弄出报纸,宣扬六艺的理念,扫荡旧派的腐儒。

这段时间,报纸已经动起来,深受百姓欢迎。

有了皇帝授意,报纸更加连篇累牍,报道辽国的可恶,介绍渤海国的情况,把兴城大战说成了一朵花。

辽国自作自受,恶贯满盈,不堪辽国压榨的部族已经起来了,渤海国就是燎原之火,早晚要摧毁契丹!

这是在治理恐辽症!

还有一些文章,类比渤海国和大宋,相比之下,渤海国不过是几百个遗民,就能奋起反击,大宋子民亿兆,土地万里,财富堆积如山。

为何大宋就不能振奋起来,光复燕云故地?

不复燕云,有何面目,去见历代先祖?

整个大宋被震动了,越来越多的年轻人,甚至背着家里,跑去参军,还有人直接往河北跑,希望能帮助渤海复国。

就在这种风浪之中,辽国派遣张孝杰和萧大祐为使者,来到了大宋,随着他们一起回来的还有状元郑獬同刘林森。

见到了赵祯之后,辽国展现了级强硬的态度。

“我们已经知道了,大宋册封渤海国王,在辽国背后下手,背弃盟约,所作所为,卑鄙无耻!如果不立刻停手,将渤海海盗交给大辽,只有兵戎相见!”

赵祯看了辽国的国书之后,只给批了六个字:“你要战,那便战!”

第356章 厉害了,我的皇

你要战,那便战!

赵祯批了六个字,却把政事堂难坏了,怎么应付辽国使者啊?

这六个字送去,那是要打仗的,朝廷准备好了吗?

粮够吗?

饷有吗?

兵行吗?

马足吗?

……

什么都没有,你想干什么?找死啊?

诸位相公齐集政事堂,以往相公们对谈,是不把狄青算上的,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狄青越举足轻重,贾昌朝把他请来,还让他还自己对坐。

“狄相公,你给我交给底儿,朝廷有没有实力,对付辽国?”

狄青道:“贾相公,我不敢随便胡说,耽误了国事,你要求做到什么程度吧?如果要攻打辽国,那是一点希望都没有。”

贾昌朝笑了笑,“这个老夫清楚,我的意思是至少不能吃亏。”

“那也有些难度,不过应该可以做到。”狄青稍微盘算一下,“只是需要足够的粮饷。”

“要多少?”

“5oo万贯军饷,1oo万贯粮食,足够5万人马支应半年之用。”

贾昌朝寻思了一下,“包大人,三司那边如何?”

包拯干脆摇头,“现在三司只能挤出3o万石粮食,至于军费吗,最多2oo万贯,非是我不愿意鼎力相助,实在是国库空虚,已经不是一天两天了,各种用度实在是太多了。”

包拯做事踏实,他又和狄青关系不错,拿出这些,绝对是尽了力,可是缺口还有一大半,那可要怎么办?

韩琦看了眼富弼,只见富相公低垂着头,一语不,韩琦眼珠转了转,索性也低下了头。

唐介沉着脸道:“军国大事为重,老夫以为可以暂时削减百官俸禄,或者向大户们借一些钱粮,总而言之,不能认输了。辽国太嚣张了,这些年大宋受的气还少吗?我们这些人,难道连渤海的遗民都比不上吗?”

唐介素来耿直,从沧州回来,更是处处维护渤海国,只是百官的俸禄岂是随便能砍的,至于借款……对了,贾昌朝突然眼前一亮,“咱们放着财神爷不找,在这里瞎商量什么!”

贾相公急忙让人去把赵宗景请了过来。

自从小皇子诞生,赵宗景从皇位最有力的竞争者一落千丈,顿时王府安静了不少。

还有人盛传,说他的好兄弟王宁安已经转投曹家,赵宗景众叛亲离,每日借酒消愁,已经完蛋了。

当你如日中天的时候,什么缺点都会被掩盖,或者忽略。只是一旦出了麻烦,各种事情就纷至沓来。

就连赵宗景媳妇的事情又被拿出来讨论,还有人宣称,澜王妃曾经给他唱曲,喝酒……种种传闻,甚嚣尘上。

诸位相公或多或少,也有耳闻,他们以为见到赵宗景,会是一个疲惫颓废的模样,哪知道这位小王爷神采飞扬,丝毫看不出来倒霉的模样。

贾昌朝把事情介绍清楚,然后笑道:“国事为重,皇家银行这边,能不能出资,帮着朝廷渡过难关”

“不能。”赵宗景回答很干脆。

贾昌朝脸色就是一变,“小王爷,何必拒人千里之外呢?”

赵宗景呵呵两声,“贾相公,皇家银行是做生意的,没有赚头儿的事情我们不会干的!”

“利国利民也不干吗?”贾昌朝追问道。

赵宗景笑道:“贾相公,你也不用吓唬我,百姓常说,杀头的生意有人做,赔钱的生意没人做。我奉劝诸公一句,你们最好想想,拿什么和皇家银行换这笔贷款,只要有好处,我们肯定点头!”

贾昌朝和大家伙互相看了看,只见每个人的脸上都露出了为难的神色,借钱买马的事情还没完呢,眼下皇家银行的账房天天盯着三司,等于请来了一尊太上皇,弄得文官们很不舒服。

再让,还能让什么?难不成把财权拱手让给皇家银行?

大家伙都默默摇头,十分不情愿。

赵宗景斜靠在椅子上,很没有形象道:“赛马场的工程完成了,上个月进行了12次赛马比赛,光是股利分红就有3o万贯。六艺学堂搬迁到京城,正式更名皇家书院,工程预计三个月之后完工,前天皇家银行刚刚主持了几笔土地拍卖,皇家书院周围的土地比之前的樊楼周围,还贵了三倍!土地入账5oo万贯……”

赵宗景连续念了好几个成功的案例,然后得意道:“钱,皇家银行是不缺的,诸位相公,恕小王直言,你们缺少调动资本的脑袋,要是二郎在这里,早就把事情谈妥了,根本不用这么费劲!”

狄青突然福至心灵,笑道:“小王爷,假如王大人在这里,他会拿什么和你换?”

“他?那小子一肚子心眼,他才不会拿自己的东西换,更不会吃亏,如果我所料不差,他应该拿渤海国的贸易特权和我们换。”

“渤海国,贸易权?”

贾昌朝不解,问道:“小王爷,渤海国不过几百人,他们有什么贸易啊?”

“这叫长远投资!”赵宗景道:“现在渤海国不值钱,可是过几年呢,万一他们光复了失地,拥有几百万人口,辽阔疆域,那可就不一样了,到时候皇家银行可就赚了一笔肥的。”

王尧臣还是不明白,问道:“一旦渤海国没有成功?或者以后的贸易不多,你们岂不是赔了?”

“对啊,做生意吗,有赔有赚,机遇和风险并存,不冒险就能赚到钱,有这种好事吗?”

贾昌朝把几个人叫到了另一间屋子,讨论了半天。

大家伙算计了一下,渤海国和大宋的贸易,眼下能有几万贯,几十万贯就顶破天了,日后什么样谁知道,反正啊不用大宋掏钱,答应了就是。

就这样,赵宗景和政事堂又签署了一项合同,皇家银行提供四百万军饷借款,不需要朝廷利息,只是特许皇家银行专营渤海国和大宋之间的贸易。

这份合同签完,当天下午钱就转到了三司的账上。

赵宗景的效率让人刮目相看。

哎呦,这位哪怕无望皇位继承人,可是握着皇家银行一天,那就是大宋的财神爷!

赵宗景露了一手,这回再也没人敢乱嚼舌根子,毕竟皇家银行可掌着大宋一半的财权,而且看起来,这个银行可比苦逼的三司要厉害多了,拿出那么多钱,一点不犹豫。

他们的腰包到底多深啊?

大家伙猜不透怎么回事,可是赵宗景心知肚明,他娘的又赚大了!

他和贾昌朝签约,拿到了特许贸易权,只是这个贸易权很笼统,假如渤海国从别的地方进口货物,转卖到大宋,似乎也是要归皇家银行管理。

而且为了扶持渤海国,渤海的货物进入大宋,是有关税优惠的……偏偏之前章敦和柳羽又付出惨重的代价,打通了和倭国的商路。

这样一来,一条财的路子就出来了。

从倭国弄到金银,转手渤海,卖给大宋,享受关税优惠,反过头,再把货物经过渤海国,转卖给倭国,本就是暴利的生意,加上关税优惠,简直钵满盆满,不要赚得太多啊!

区区4oo万贯,就换来了这么大的一块肥肉!

赵宗景突然明白了,那怪王宁安那么横呢!

当你能点石成金的时候,什么帝王,什么宰执,什么神佛,谁老子都不在乎,老子就是这么牛!

赵宗景的三观彻底被颠覆了,从这一天开始,他把精神头都放在了研究银行上面,三天两头往王家跑,专门去请教白氏,还真别说,等到王宁安再见到他的时候,都对这小子的进步目瞪口呆!

钱粮的问题终于解决了,大宋君臣的腰杆瞬间硬了起来。

贾昌朝代表政事堂,给辽国回了一封国书,大宋坦然承认,的确是册封了渤海郡王,这是天下皆知的事情,没什么好隐瞒的。

至于说渤海国从大宋这里拿了武器,甚至说是宋军假扮渤海士兵,去大辽捣乱……这都是无稽之谈,大宋绝对不接受污蔑。

渤海国曾经是中原的藩属,他们愿意重新入贡大宋,大宋上下没有理由反对……至于渤海和辽国的战争,大宋将秉持中立态度,绝对介入冲突。

当然,如果辽国执意把战火烧向大宋,那就唯有血战到底!

大宋可不是吃素的!

……

自从澶渊之盟以后,大宋和辽国的国书都是客客气气,甚至说是卑微!唯有这一次,从里往外,透着硬气。

不但如此大宋方面还有行动,赵祯将驻扎京城的5ooo静塞铁骑调到了雄州,交给了老将军王德用。

同时赵祯任命河间知府王宁安出任河北东路安抚使,王德用出任河北招讨经略使,统御河北各路人马。

另外赵祯还调次相曾公亮进入西府,担任枢密使,和狄青同掌军务,换句话说,狄青这张王牌,随时可以打出去。

辽国有多少本事就使出来吧!大宋等着呢!

王宁安刚从海上回来,就接到了旨意,升不升官他倒是无所谓,只是赵祯突然霸气外漏了,让王宁安大吃一惊。

王良璟十分得意,“陛下果真振作起来了!大宋什么都不用怕了!”

“有那么大的作用吗?”王宁安还在怀疑。

王良璟哼了一声,“傻小子,几十年前,先帝到了澶州,哪怕萧太后都要退避三舍,只要圣人有决心,何惧辽寇百万兵!”

第357章 王家武士团

一个帝王的意志究竟有多重要,王宁安终于有了切身体会。老爹神采飞扬,恨不得立刻上阵杀敌,仿佛多少辽兵都是土鸡瓦狗,不值一提。

光是他这样也就算了,河北的各路人马全都气势如虹,一个个摩拳擦掌,激动无比。

老将军王德用接到了圣旨之后,更是老泪横流。

他年纪太大了,当初年轻的时候,他就参加过澶渊之战,当时辽国正赶上百年国运的巅峰,萧太后,韩德让,萧挞凛,全都是千年一遇的英才,手握着几十万重兵,一路南下,直逼黄河沿岸。

当时大宋人心惶惶,兵无斗志,甚至许多人主张避其锋芒,退到江南,甚至有人打算往四川跑。

倘若当时大宋的君臣真的跑了,或许又一个五代十国的乱世就不可避免了。

宰相寇准力排众议,几乎是押解着宋真宗,来到了前线,当皇帝出现的消息传开,几十万的宋军立刻打了鸡血,全都来了劲头儿,不但万众一心,更是开挂了一般,击毙萧挞凛。

如果真宗能更加坚决一些,或许澶渊之盟的条件能更好也说不定……

几十年过去了,换成了真宗的儿子,赵祯能拿出多大的勇气对抗辽国的兵锋吗?

所有人都拭目以待!

任命了河北担负作战的官员之后,赵祯又下达旨意,拨出2oo万贯,偿付历年拖欠之军饷,凡是参战之兵,不管老弱,一律粮饷。

除此之外,赵祯又拿出1oo万贯,前往岭南采购3oo万石占城稻,分批起运,支援河北中战场。

不得不提,王宁安在岭南的经略是有效果的,庞大的军屯建立起来之后,每年岭南加上交趾,能给大宋贡献7oo万石粮食,8o万石白砂糖,虽然占城稻不好吃,但怎么也是大米,而且价钱比江南的粳米便宜一半以上,算上运费,还是便宜一大块。

有了充足的粮食供应,才能放手和辽国一搏。

平县的船队南下,把粮食,兽皮,牛角,牛筋,生漆,木材,铁矿石运到了平县,这里的作坊全面开动,昼夜不停赶工,把这些原材料变成致命的床子弩,打造成铠甲刀剑,火药作坊,猛火油作坊,同样加紧生产。

整个平县几乎成了一个大工厂。

屈指算来,平县也建立了五年的光景,相比别的地方,平县拥有高的动员能力,还有疯狂的生产能力,三十万百姓,差不多有十万工人,其中有一万多名大匠,这是汴京城也没有的恐怖数字。

而且这些大匠可不是弄艺术品,奢侈品的,他们有炼铁的、木工、锻造的、造船的、营建的、家具的……全都是实打实,能转换成战斗力的那种。

朝廷订单下来,半个月的功夫,就提供给河北各军3ooo架床子弩,还拿出了2oo万斤火药,15o万斤猛火油……

面对着海量的物资,老将军王德用是信心百倍。

来吧,不管多少辽寇,都把他们送进地狱!

王德用的心气很高,可是真正把人马拉出来,老将军的脸就黑了,心更加凉了。

目前大宋的禁军数量在四十万左右,其中一半多驻扎京城,约有二十几万,王宁安搞了一次裁军,京城周围的厢军和禁军都裁了,厢军直接裁光了,禁军也减少了3万多人,可以说是历年少有的成绩。

在京之外的禁军,主要是分成两大集团,一个是对抗辽国的河北军团,一个是对抗西夏的西北军团,其余各地的驻军非常有限,且战斗力下降得更加惊人。在澶渊之盟以前,河北是主战场,禁军最多,战力最强。可是随着西夏崛起,主战场变成了西北,河北驻军的战斗力就呈现自由落体般滑落。

哪怕王德用花了几年的功夫整顿,可是积重难返,想要扭转颓势,也不是一朝一夕能做到的。

这次为了备战辽国,各军不得不拉出来溜溜儿。

王德用先检查的就是大名府的天雄军,全盛时期,天雄军共有一百多个指挥,人马五万人,堪称大宋第一能战军团。

可是这几十年下来,天雄军已经早已不复当年之勇。

五万人,能拉出来的不足三万,王德用亲自清点,其中步军指挥——也就是营,满编是五百人,可实际人数普遍在3oo以下,个别甚至不足2oo人,其中的老弱病残就更多了。骑兵比步兵还要惨,人有一半的缺额不说,马匹的缺口更是多达七成,很多把驴子,骡子都算上了,也不够一半之数。

再去看看刀剑兵器,王德用更是想哭,他仔细清点,很多刀都生锈了,烂了,铠甲也满是窟窿,杀不了敌人,也保护不了自己。令人指的是许多士兵用的都是真宗时候留下的武器,已经几十年了,也舍不得扔掉。

这些老古董制作的时候,是为了对付辽兵的,故此真材实料,非常结实,这几十年送来的武器多数不堪用,刀非常脆,砍几下就出了缺口,根本没法用,弓也是粗制滥造,名义上的一石弓,实际只有8斗……总而言之,一句话,什么都是糊弄的。

面对如此人马军械,王德用眼珠子都红了,开什么玩笑,凭着他们,如何跟辽国拼啊?

这些年实在是太混账了!

承平日久,文贵武贱,武夫想要升官,就要巴结文臣,拼命送礼送好处,钱从哪里来?还不是各处贪墨。

吃空饷,喝兵血,军械武器,什么都能打折扣,只要有钱,就没有他们不敢干的事情!

大家伙都在赌,赌自己任内不出问题,然后拍拍屁股走人,把麻烦留给后继者。

说句不客气的,每个人怀里都抱着一颗炸弹,只盼着能顺利传给别人,不要在自己手里炸了就好。根本没人想过去解决问题,也没有勇气解决。

面对这样糟糕的局面,坦白讲,谁都有责任。

皇帝不作为,文官揽权,武夫贪墨,士兵懈怠……从上到下,全都烂了!

王德用无比悲愤,“弟兄们,不能这么下去了,再醉生梦死,辽国的人马就要杀来了!你们所有人,还有家眷,亲属,朋友,谁都跑不了!”

王德用苦口婆心,教训了一顿,他立刻下令,所有人马立刻整编,把不能出战的老弱病残统统裁掉。

幸好赵祯给了钱,王德用也能大方起来,把这些人能遣散就遣散,不能遣散就编入民夫之中,等到日后安排到大名府做物流工。

这样一番整顿,天雄军五万人,只剩下一万五千人,战马也不过3ooo匹。

王德用看着可怜巴巴的部下,老脸通红,指着这点人马,什么也干不成。

无奈何,老将军只能去找王宁安。

从大名府到沧州,王德用一刻不停,跑了两天多,老爷子年近古稀,就算身体再硬朗,也是承受不住。

到了沧州的时候,嘴角干裂,嘴唇上都是水泡,显得格外憔悴。

“二郎,老夫来求帮来了!”

王宁安对这位忠勇的老将军还是非常尊重的,将王德用请到了府中,让人准备了参汤,王德用喝了半碗,总算是喘上了气。

老将军脸上烧,将天雄军的情况说了一遍,王宁安听在耳朵里,心里不停乱跳,他知道大宋的人马烂,却没有想到,竟然烂到了如此地步!

“天雄军尚且如此,其余保定军,信安军,乾宁军、安肃军,广信军,静安军,情况只怕更糟。”

王德用点头,“二郎,老夫给你交个底儿,我估计整个河北能拿出来的可战之兵,不会过五万,很有可能只有四万多人。如果辽兵真的大举南下,我们未必挡得住。老夫只能找你想办法,如果不成,就只能请陛下兵了。”

“很难!”

王宁安很干脆摆手,“老将军,京城的禁军如何,我心里有数,虽然狄帅用心整顿,可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指望着他们不现实。”

“那二郎一定是有办法了?”

王宁安道:“老将军,沧州紧挨着辽国,又工商繁荣,聚集了那么多的财富,没有足够的武力是行不通的,这些年沧州,平县,都组建了不少弓箭社,河间府也招募勇士,充当效用,可以说小有成绩。如果老将军同意的话,可以把这些人充入军中……但是他们必须参照禁军的待遇,而且不能刺字,还要签署约书,最多从军五年,除非自愿,到时可以解甲归田。”

王德用寿眉紧皱,他在河北多年,当然知道王宁安都干了什么,只是王家有多厚儿的家底儿,老将军并不清楚。

“二郎,你看能补充多少人?”

“两三万总是有的,不过要留一半在沧州,毕竟也要严防辽国从沧州南下。”王宁安干脆回答道。

王德用眼前一亮,这么说能拉走一万多人了,加上现有的兵力,未必不能一战!

“二郎,能让老夫看看吗?”

“老将军先休息一个晚上,明天再去吧。”王宁安见老爷子疲惫不堪,故此建议道,哪知道王德用一摆手,“不用,现在就去,见不到人马,老夫这心一刻也放不下来!”

王宁安也不好拒绝,带着王德用到了最近的一处校场,见王宁安来了,李无羁急匆匆跑过来。

“见过大人,我们正在征召人马,附近十几个弓箭社的汉子都来参加考评了。”

王宁安点头,陪着王德用走了过来,站在营门口,惊天动地的鼓声震得耳朵生疼,这时候一个中等身材,赤着上身的汉子抓起了一张弓,眯缝着眼睛,在八十步左右,连射了三支箭,全都命中靶子,更有一箭,正中靶心。

王德用眼前一亮,“不错!放在天雄军,也是响当当的好汉子!”

第358章 经济制裁

王家的武士团最初源于弓箭社,经过多年的展,王家手上的武力已经颇为不俗。

先就是王良璟手上的三千骑兵,这是目前为止,王家最精锐的一支力量,其中半数以上老兵,参加过攻辽作战,平灭过侬智高,杀进交趾也是他们,可以说是功勋赫赫。

重建静塞军之后,他们又是核心力量,其中有一千重骑兵,两千轻骑兵。

不是王宁安不想全部配成重骑兵,实在是骑兵太烧钱了。

重骑兵要保证人马都有铠甲,从上到下,完全就是个铁人,光是这一套铠甲,至少要3oo贯以上,加上各种武器,护具,马鞍,马镫,统统算下来,一个重骑兵的装备要5oo贯,还不算日常的维护和战斗损耗。

就拿西夏的铁鹞子来说,举全国之力,也只能养三千人,凡是铁鹞子重骑兵,铠甲都是父子相继的,祖祖辈辈流传,说得好听是延续勇武,说句不好听的,实在是囊中羞涩,不敢浪费。

光是装备就这么多钱,还有,每个骑兵至少要配3匹战马,这样才能保证连续作战,拥有强大的机动能力。

哪怕王宁安有了马场,能培育战马,可是能担负起重装的良马数量也不是很多,目前为止,只有不到5ooo匹堪用。

这也是限制王家重骑兵的最重要原因。

王宁安和老爹研究过,王良璟认为北地马虽然是比较优秀的战马,但是体型不够大,承担重装备还有难度。

就拿西夏的铁鹞子来说,他们的核心良马是来自西域的好马,至于辽国,他们也会从西域,甚至更远的地方弄到良驹。

老王很感慨,大宋不但丢失燕云,河套,连西域也丢了,就算想买战马,也无路可走!

听着老爹的感慨,王宁安突然打了个激灵!

“西夏和辽国能弄到,咱们也能弄到!”

王良璟好奇道:“怎么弄,你还能飞到西域吗?”

“哈哈哈,孩儿说句不客气的话,你该把宁泽的地理图册找出来,好好看看,就能找出办法了。”

老王迟疑了半晌,他还真把小儿子的图册找出来。

仔细研究了半天,北边的路都被大辽,西夏,青唐三方给封死了。王良璟曾经琢磨过攻打青塘,把河西走廊都拿到手里。

可问题是青唐人势力不弱,西夏攻击青唐,都被杀得狼狈逃窜,大宋的机会不大,而且攻击青唐,难保西夏不会趁机出兵,到时候腹背受敌,搞不好又是一场雍熙北伐。

王良璟彻底放弃了6上的希望,把目光转到了海上,顺着茫茫的大海,王良璟看了许久,突然眼前一亮!

他现从岭南沿着海图南下,经过一个细细的海峡,就进入了一块辽阔的海域,有个三角形的半岛横在眼前,这里就是天竺,经过天竺,是一片广袤的沙漠区,这片区域正好和西域相连!

“天啊!”

王良璟惊呼起来,“宁安,你的意思是从海上,用船只运输战马回来。”

“嗯!”

王宁安用力点头,他努力回想,能承担重骑兵的战马必须是重型战马,最容易拿到的阿拉伯马还不够雄壮,如果越过阿拉伯半岛,进入西域,去弄汗血宝马,只怕比起经过西夏还要困难。

想来想去,王宁安挖空了心思。

突然他想起一件事,在印度有一种重型战马——马瓦里马,据说这是一种非常雄壮矫健的战马,深受三哥的喜爱,甚至被奉为神明。

只是这种战马在英国佬占领印度之后,大量阉割,马瓦里马几乎消失了……眼下英国人还在追着驯鹿跑呢,也就是说三哥那还有很不错的战马!

看起来,大宋只有勉为其难,充当一回殖民者的角色,把文明和开化送给三哥了……王良璟在旁边看着,突然现儿子的脸上露出一种饱含着阴险、狡诈、贪婪、猥琐的笑容,王良璟的心就是一缩,不用问,又有人要倒霉了!

……

虽然有了思路,但是想要弄到马瓦里马,并且组建程军,还要一段时间,王家军只能忍耐中。

除了这三千正规骑兵之外,王家还有多达5ooo人的效用。

这些人除了不是正规编制之外,几乎和骑兵差不多,一样训练有素,一样精通骑射,只是缺少实战经验,也没有进行过大军团作战训练,火候差了很多。

再往下,就是多达三四万人的弓箭社和各地的民兵,他们的训练和骑兵大同小异,包括体能,队列,箭术等等。

平县每年拿出不下一百万贯,支持弓箭社,给他们提供优良的武器,还购买大量的鲸肉,补充士兵营养。

单论身体素质,这些士兵就像王德用说的那样,丝毫不比天雄军的人马差。

老将军亲自测试,士兵的箭术都相当不错,在6o步到8o步之外,射箭命中率都在七成以上,而且身体强壮,负担几十斤,还能奔跑如飞,另外服从性也非常好,队列水平极高……这些都让王德用欣喜若狂。

可是真正看完,老将军的脸色变了。

“二郎,老夫承认他们很不错,但是只是好兵的种子,距离真正的精锐,还差着一大截!”

王德用指着士兵们说道:“你看他们的队列,一百人之内,走的可以非常齐整,但是几个队伍放在一起,就乱了方寸。互相之间,根本不懂配合。还有,这些人主要是弓箭手和长枪手,还缺少刀斧手,盾牌手,不能形成配合,贸然上战场,肯定要吃亏的。”

王宁安没有反驳,王德用说的问题,他当然知道。

王家毕竟还是大宋的臣子,他这些武士团也是按照民兵训练的,平时也就是缉捕盗贼,对付土匪,百十人就够用了。

他总不能拉着几万人,按照大军对阵的标准训练吧!

那样的话,兵没有练成,先把脑袋弄没了。

“老将军,你看怎么办才好?”

王德用寻思了一阵,道:“这样吧,我把他们编入各个军中,让老兵带着,抓紧演练,假如两个月之内,辽兵没有南下,就算是天佑大宋。如果辽兵杀来了,那咱们就只有奋力一搏了。老夫年近古稀,一条老命,就算扔在战场上,也没有什么可惜的。只是这些年轻人,却要在准备不足的情况下,和辽兵拼命,老夫怕对不起他们的家人啊!大宋这些年文恬武嬉,军备松弛,已经到了如此地步,老夫真是心痛啊!”

王宁安沉着脸,他当然不愿意让自己的手下去拼命,可是不拼怎么行?

是不是有办法能拖延一段时间,至少让辽兵来的不会那么快?

王宁安想到这里,急匆匆去把自己的一帮手下还有学生都叫了过来。他没有隐瞒,现在大宋上下一心,机会难得,军队快整顿,战斗力提升很快。

如果能拖延时间,对大宋是极为有利的,可问题是如何拖延,成了最大的难题。

“继续袭击辽国沿海,打他们一个乱七八糟!”苏轼率先建议道。

章敦却摇头了,“不行,辽国认定了渤海国是大宋支持,渤海国打得越凶,辽国就会越快出兵大宋!你这是怕战斗来的太慢!”

苏轼想了想,也不得不承认章敦说得对。

“你有主意吗?”

章敦想了想道:“先生,你看能不能切断宋辽的贸易,给辽国致命一击!”

“臭死了,你还说大苏呢,你的办法更不高明。”吕惠卿插嘴了,“历来大宋收紧贸易,辽国都会暴跳如雷,兵攻打大宋。这种时候,切断贸易,无异于提油救火,你和子瞻是半斤八两,没啥差别。”

章敦黑着脸道:“你也别说便宜话,有本事你拿出办法来?”

吕惠卿想了想道:“要不这样,咱们派一个舌辩之士过去,向辽国陈说厉害,吓得他们不敢南下,那样最好!”

“呸!”

章敦和苏轼一起啐骂道:“你当辽国人是傻瓜啊,还一个舌辩之士,你去怎么样?”

吕惠卿连忙摇头,他可不想去送死。

正在这时候,王宁安被他们一顿吵嚷,突然有了灵感。

“对了,我有办法了!”

大家一起望着王宁安,问道:“计将安出?”

“哈哈哈,吉甫,貌似你的确要去辽国一趟。”

吕惠卿的脸都绿了,尴尬道:“先生,不是弟子不想去,只是这个情况,我去了只怕要掉脑袋啊!学生不怕死,但是不能白白送死,我还有八个兄弟,还有高堂老母,还有不会走路的孩子……”

“行了!别跟我卖生意口!”

王宁安突然嘿嘿一笑,“我准备对辽国进行制裁。”

大家脸色一变,全都面带怀疑,心说刚才不是推翻了吗,先生又出什么幺蛾子!

“我的制裁不是全面制裁!”

大家终于好奇起来,先生要怎么办呢?

“我准备只制裁和耶律洪基父子相关的商行,商人,其余的一概照旧。”王宁安说完之后,露出了一个高深莫测的笑容。

这帮小子听完,脑袋里却只剩下两个字:阴险!

苏轼忍不住嚷嚷道:“这不是公然离间辽国君臣吗?他们要动兵,就把他们的财路给断了,其他人的照常,谁跟着耶律洪基打大宋,谁就要损失钱财,那谁还能干啊?”

“有本事就让耶律洪基咬我吧!”王宁安一副痞子模样。

第359章 六艺教出来的坏蛋

“吉甫啊,千斤重担,为师还是信得过你的,等着你凯旋而归!”

王宁安拍了拍吕惠卿的肩头,十分放心,让大苏去,他或许会担心。可吕惠卿什么人?未来王安石手下的第一干将,最关键是他反复无常,一肚子坏水,连王安石都背叛了……这样的坏蛋去辽国,那是绝对不会吃亏的。

吕惠卿当然不知道王宁安的心思,他现在十分忐忑,辽国什么模样,谁也不清楚,万一去了就丢了脑袋,可没有地方说理去。

他把章敦叫到了一旁,“子厚,咱是兄弟,你给哥哥交个底儿,去倭国一趟,有啥经验,传授给哥哥,我们吕家都感激不尽!”

章敦听到提起倭国的事情,立刻脸就变了!

不提还好,提了友尽!

“姓吕的,你自求多福吧!”章敦一扭身就走,扔下吕惠卿一个,他的脾气也上来了,拽什么,你能在倭国转一圈回来,老子也有这个本事,我就不信了,一帮辽国的土鳖还能奈何了我?

一怒之下,吕惠卿也来了好胜之心,他辞别王宁安,直奔辽国而去。

当然出使都要有个名义,这不,大宋皇子降生,是天大的喜事,按照惯常,都要派遣使者去通知辽国。

吕惠卿无官无职,朝廷只好认命刘林森作为正使,吕惠卿作为副使,一同出使辽国。

上次刘林森是副使,陪着郑獬去的,短短时间,又变成了正使,这位是五味杂陈。

“刘大人,小弟初来乍到,还请大人多多指点。”

刘林森咧着嘴苦笑,“吕先生,你是王大人的高卒,一定是韬略过人,只是辽人野蛮无比,毫不讲道理,实在是难对付得很!”

吕惠卿心里咯噔一声,他这一路上,不断套话,刘林森也断断续续,把他们的经过说了一遍。

郑獬询问渤海国的事情,结果辽国真就出事了,他们就认定了是大宋捣鬼,把两个人给圈禁起来。

也不给吃的,不给喝的,那个惨哦,差点把两个人弄疯了。

辽国甚至派出西域的美女,想要施展美人计,让他们就范,郑獬和刘林森还算有些坚持,尤其是郑獬,他清楚,自己在金殿上的比试,已经成了笑柄,如果再被辽国拿下,满嘴胡说,那可真就身败名裂,万劫不复了。

因此郑獬咬牙撑着,刘林森也没有开口。

就这样,见两个人的嘴巴实在是撬不开,而且斩杀使者不吉利,就让辽国给放了回来。这次再去辽国,双方的情势可不一样了。

赵祯强硬拒绝了辽国的要求,大宋全面备战,辽国也不是吃素的,沿途到处都是骑兵,到处都是人喊马嘶。仿佛故意示威,围绕着宋使来回乱转。

弄得刘林森惨兮兮的,最初吕惠卿也很害怕,可渐渐的他不怕了,辽国下这么大功夫对付他们,就代表看重他们,既然看重,就代表脑袋不会轻易丢了……这也是王宁安教给他的心理学,吕惠卿反而越来越有信心了。

为了对付大宋,辽主的捺钵放在了邻近燕云的地方,虎视眈眈,似乎随时都会南下。

吕惠卿和刘林森照例求见辽主,足足等了两天,他们终于见到了耶律宗真。

这位皇帝陛下还不到四十岁,可是已经衰老不堪,哪怕极力掩饰,也瞒不过吕惠卿。

耶律宗真要完蛋了!

无论哪个国家,换个新皇帝,都不是小事情。尤其是辽国,更是少不了血雨腥风,吕惠卿更加放松了,他觉得辽国没有那么可怕了。

通报了小皇子降生的事情,耶律宗真只是简单说了两句,就被人搀扶着离开,事情交给了太子耶律洪基处置。

等到皇帝走了,耶律洪基的脸立刻沉下来,气势汹汹道:“你们南朝背信弃义,孤王要兵征讨你们!”

吕惠卿微微一笑,“吾皇已经批了,你们要战,那就战一场!大宋没有怕的!”

好家伙!

什么时候大宋这么横了?

弄得耶律洪基都不知道怎么应付了。

这时候张孝杰站起来,怒斥道:“事到如今,你们南朝就不感到羞耻吗?”

吕惠卿把脸一沉,“这话从何而来?我们大宋历来光明正大,无可挑剔!倒是你们恃强凌弱,动辄以战争要挟,嘴脸卑劣,令人不齿!”

“你,你颠倒黑白!”张孝杰骂道:“你们化装成海盗,袭击兴城,杀害我大辽百姓数千名,这笔血债,你们难道不用还吗?”

“笑话,我大宋距离你们的兴城千里之遥,我们怎么派兵过去?还说装成了海盗,你们有证据吗?”

“证据?你们也配说证据,证据就是那些海船,还有床子弩,还有猛火油,这都不是你们的吗?”

吕惠卿把两手一摊,“张大人,亏你还是状元出身,一点道理都不讲。光凭着几样武器就认定是大宋下手,未免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吧!我问你,可俘虏了一个大宋的士兵,请出来,我现在就和他对质。”

“这……”

一句话问住张孝杰,他们的确没有大宋的俘虏,只是抓到了两个倭人,偏偏这两个家伙还是死士,当即咬舌自尽。

辽国也是通过体型,脚型辨认出来,是倭国的武士。

说实话,辽国也挺头疼的,明明是大宋出兵,怎么冒出了倭人,还打着渤海国的旗号,哪跟哪啊?

吕惠卿见辽国君臣说不出来,他乘胜追击。

“所谓兴城被突袭,死了多少人,根本是贵国自说自话,丝毫证据也没有,更不能把罪名安到大宋的头上。很显然,是你们无理取闹,非要破坏宋辽和平大局。既然如此,我们也没有怕的,有什么本事,只管使出来吧!”

论起睁眼睛说瞎话的本事,吕惠卿的确是厉害,愣是义正词严,慷慨激昂,把辽国君臣说的没理了。

耶律洪基冷静了一下,突然明白过来!

老子有病啊,和他费吐沫星子,大辽要打谁,还用得着找借口吗?直接出兵就是,数年之前,那是耶律重元不配合,才吃了亏,这一次不一样,大辽确实受了损失,耶律重元到底是辽国的亲王,他敢不出兵,辽国的贵胄就会看不起他,名声坏了,威望没了,他凭什么夺嫡?

耶律洪基早就想报仇雪恨,机会终于来了,他哪能错过!

“宋使,孤王不杀你,立刻回去告诉南朝的皇帝,洗干净脖子,等着孤王来取项上人头!”

“哈哈哈哈!”

吕惠卿放声大笑,格外猖狂。

“真是好一个嚣张的大辽太子,本使肩负皇命而来,也通知皇太子一声。从即日起,这27个商行个人,列入黑名单,不许他们和大宋从事任何贸易,在大宋的资产立刻冻结!”

说着,吕惠卿拿出了一份名单,让人送给了耶律洪基。

耶律洪基扫了一眼,上面的全都是他名下的产业,还有他的心腹部下。

大宋玩经济制裁,那是早就预料到的,实际上辽国已经把境内的大宋商人都给抓起来了。大宋这边有什么动作,耶律洪基觉得都不值得吃惊。

可是看到了这份名单,他还是惊骇了,不是上面的太多,而是太少,还都是针对他一个人!

耶律洪基一头雾水,不明所以。

吕惠卿却是满脸悲天悯人,“我大宋诚心诚意,和贵国通商贸易,几年以来,双方商贾往来,贸易频繁,互惠共赢,人所共见。奈何贵国皇太子殿下一意掀起纷争,破坏和平大局,我大宋不得不被动应付。批27个制裁名单在这里,另外还有78个行会和个人有待观察,至于普通商人,依旧可以顺畅通商。”

吕惠卿语重心长,“我大宋是礼仪之邦,和蛮夷不同。我们尊重契约,欢迎八方商贾前往大宋贸易,非是危害大宋安全,残害大宋子民,都不用担心大宋会单方面废除贸易资格……总而言之,我希望贵国能够悬崖勒马,不要一错再错,否则大宋也只有不顾道义,全面制裁了!”

交代完毕,吕惠卿十分潇洒留下了两份名单,然后就告辞了。

这帮辽国贵胄都傻眼了,他们偷偷看了看,第一批制裁名单,全都是耶律洪基父子的,有待观察的成员,多数是坚定的强硬派,主张对大宋动武的。其余的人,包括张孝杰,耶律仁先,耶律重元父子……全都在制裁名单之外。

有些人看过之后,居然频频点头。

不愧是礼仪之邦,做事就是有分寸,有条理,不会蛮干。不然好几千万贯的生意,就要泡汤了,不用担心会有损失了。

这帮人暗暗松口气,甚至给大宋竖起大拇指了。

耶律洪基也竖起了大拇指,只是这个手指是冲下的!

卑鄙!

无耻!

卑鄙无耻!

你们大宋想干什么,把别人都当成傻子吗?

公然分化瓦解辽国,你们不会得逞的!

耶律洪基暴跳如雷,哪里知道,吕惠卿和刘林森那边情况不一样了,晚饭比平时多了一倍的菜肴不说,还送来了四个西域美女侍奉,只有一个要求,就是别上制裁名单!

刘林森挠了挠头,他看吕惠卿的脸色都变了。

“那啥……吕大人,你们六艺都教什么,能不能让我也去听听?”

第360章 心软的代价

刘林森是真的想去六艺,好好看看,怎么从六艺出来的个顶个都是妖孽啊!

王宁安不用说了,还有那个苏轼,才华大的足以秒杀状元郑獬,眼前这个吕惠卿,愣是靠两张纸,就把辽国上下都镇住了,实在是高明!

刘林森仔细琢磨了许久,渐渐明白了其中的关键,只是想得越清楚,对吕惠卿就越是佩服。

这两份名单之中蕴含的智慧,实在是渊深如海,深不可测!

先,制裁耶律洪基,那是给辽国警告,不要轻举妄动,敢对大宋动武,就要承担后果……这几年的功夫,耶律洪基为了培植势力,防止耶律重元夺权,大肆贸易,每年都能赚数百万贯,用这些钱,把皮室军喂得肥肥的,上上下下,对太子爷唯命是从,这也是耶律洪基的底气所在。

可如今被列到了制裁名单上,财路断绝,耶律洪基的处境一下子就艰难了。

当然,他可以选择对大宋动武,靠着抢夺,满足皮室军的需要。可问题是第二张名单就起了作用,宛如一把利刃高悬!

和大宋有生意往来的不只是耶律洪基,还有其他人,这帮人的生意做得比耶律洪基还大,赚得更多。

有待观察是什么意思?

他们和耶律洪基一起动作,立刻就会上制裁名单,如果不动作,就能顺利赚钱!

你说这一招损不损?

谁敢打大宋的主意,还没等开战,就要先损失一大块儿。辽国的贵胄们要不要权衡一二?眼下的辽国和一百年前完全不一样。刚立国的时候,那些贵胄都是十足的强盗,一个个跟梁山上下来的,只会用弯刀弓箭说话。

经过了百十年的洗礼,尤其是全面通商之后,他们想获得的利益不用打仗就能获得了,而且还能拿到更多。这时候他们就要权衡利弊,哪怕再悍勇的人也要掂量,冒险和大宋开战,损失不会小,好处未必有。不和大宋开战,不用承担伤亡,生意还能照做……这个选择不难吧?

名单就是个彻头彻尾的阴谋,可是看出来又如何,辽国的贵胄们舍得放弃那么大的利益吗?

这不,有人开始和吕惠卿眉来眼去,勾勾搭搭,一个老者微服来到了宋使的驻地,此老和刘林森还有吕惠卿谈了两句,他很快就判断出来,两位宋使,真正说了算的是吕惠卿。

老者微微含笑,“贵使,辽宋和平相处了几十年,双方息兵罢战,百姓安居乐业,这不是很好吗?为何一定要掀起大战,弄得生灵涂炭,实在是不应该。”

吕惠卿看了老者一眼,含笑道:“我大宋不想打,奈何贵国咄咄逼人,我们唯有奋起抵抗,死战到底。”

老者上下打量吕惠卿,半晌才摇头道:“贵使这话实在是不通,如果渤海国没有大宋支持,如何能够跑到辽国捣乱?如果贵国想要和平,一点也不难,只要把渤海国的匪徒交出来,然后真诚向辽国赔罪认错,我想辽国会念在双方交情之上,原谅贵国,又是和睦的好邻居,岂不美哉?”

吕惠卿哈哈一笑,“老先生执意把渤海国的事情归咎给大宋,这是一点道理都没有的。我倒是认为贵国该反躬自省,不要苛待自己的百姓,正所谓民不畏死奈何以死惧之,不修仁政,不重民力,妄兴干戈,涂炭生灵,早晚百姓都会群起而攻之。渤海国只是个开始,以后说不定会有更多的部众起来反抗。把罪责推给大宋,是最容易的,却也是最不负责的。”

“你们当真没有支持渤海国?”

吕惠卿苦笑道:“大宋行事光明磊落,我们也在调查,毕竟这些年捕鲸船很多,船上都配置了床子弩,有的船只遇到了风暴,没准就被吹到了别的地方,被其他国家,或者海盗捡到,也是很正常的事情,你们不是没有现有大宋的子民吗?这就是铁证,不管如何,我大宋是期待和平的,但是请老先生记住,大宋不会匍匐在地,祈求和平,你们执意开战,我们唯有奉陪到底!”

老者陷入沉思当中,不得不说,吕惠卿的神态话语,都非常诚恳,让人不得不信,莫非说真是个误会,大宋无意和辽国开战?

可是渤海国的事情要怎么解决,岂能轻易掀过去?

老者左右为难,只能起身告辞,回去再做计较。

这个老者是谁呢?

他名叫萧慧,是当今辽国皇帝耶律宗真的舅舅,也就是耶律洪基的舅爷,但是呢,他还有一个聪明可爱的女儿,名叫萧观音,去年的时候,和耶律洪基定下了亲事,他又是耶律洪基的岳父。

错综复杂的关系之下,使得萧慧说话很有分量。

吕惠卿亮出了两份名单之后,辽国立刻形成了两种意见。

有人主张是大宋欺负辽国无人,玩弄手段,分化瓦解,居心叵测,必须立刻出兵,严惩大宋。

可是另外一些人认为大宋还是有善意的,兴城的案子不能盲目算到大宋的头上,而且二虎相斗,必有一伤,不能给西夏人可乘之机。

……

辽国陷入争论当中,大宋这边却是在加紧备战当中。

王德用严厉整饬各军,从王家的武士团当中抽调大批的人员,充实河北的军队……王宁安看在眼里,非但没有半点心疼,还相当兴奋。他清楚这些人的能力,只要稍加锻炼,要不了多久,他们就会成长为十将,都头,指挥一类的小官,别看职位不高,但却是整个军队的中坚力量。

河北的人马都有王家的人,到时候王宁安是一呼百应,势力不可估量。

虽然赵祯有了儿子,赵宗实的威胁几乎消失了,但是王宁安有了更大的野心,他至少要有一支十万以上的强兵,把辽国干趴下去,把燕云从辽国的手里拿回来!

王宁安很信任吕惠卿的能力,但是河北前线一刻不能松懈,不能言战,怎么言和!王宁安亲自督促各军训练,尤其是王家的铁骑,还有数量众多的民兵武装,都要做好战斗准备。

锻造武器,补充军粮,军马,总而言之,忙得不亦乐乎。

屈指算来,吕惠卿入辽已经二十天了,虽然对面的辽军调动不断,但是却没有现大举南下的迹象,看起来吕惠卿已经稳住了辽国,王宁安很是欣慰。

又忙活了一天,他回到军营,让人准备一大盆热水。

穿了一整天的皮靴,汗水把双脚泡得白,厚厚的一层死皮,看起来十分可怕,王宁安把两只脚放进了滚烫的热水中,微闭着眼睛,没有多大一会儿,竟然出了舒服的呼噜声。

也不知过了多久,水都凉了,王宁安才缓缓睁开眼睛,正在这时候,有人从外面闯了进来。

“大人,出事了!”

王宁安打了一个激灵,立刻擦干了脚,穿上布鞋,来到了桌案前面坐下。

“到底是什么事情?”

慕容轻尘变色道:“是从保定军那边传来的消息,有人叛变大宋,逃到辽国去了。”

“什么?”王宁安顿时瞪大了眼睛,愤怒道:“怎么回事,严不严重?”

“跑的是提点仓场事杨文斌。”

王宁安深吸口气,脸色大变,提点仓场,官职虽然不大,但是管着钱粮军饷,熟知大宋的虚实,这种人跑到辽国,绝对是遗祸无穷。

“怎么会让他跑了呢?到底生什么事情了?”王宁安满心烦躁,焦急问道。

“据报,在半个月之前,王德用老将军检查各地的仓库,现仓库管理混乱,尤其是保定军的都仓,由于没有按照规定,用大泥做防火隔墙,还收了潮湿的米粮,以致大段霉变,整个保定都仓,可用之米不到一半……王老将军一怒之下,将提点仓场事杨文斌以下,一共二十几名官吏都给重责一顿,据说,杨文斌怀恨在心,伤势稍微好了一点之后,就带着家眷手下,逃往辽国去了。”

王宁安脸色越难看,用力拍着桌子,“哼,如此败类,应该砍了头才好!派人追击了吗?”

“派了……只是卑职担心追不上了。”慕容轻尘老实回答道。

第361章 廉颇不老

王宁安急匆匆赶到了高阳,正好碰上王德用,老将军一见王宁安,竟有些满脸羞愧。

“二郎,老夫无能,可丢了人了!”

王宁安连忙说道:“老将军,事突然,无耻之徒古已有之,也不是您老能预料到的。”

王德用唉声叹气,相当痛心,他没有多说,而是把王宁安拉到了帐篷,两个人对坐下来。过了好半晌,王德用才开始说话。

“杨文斌管着保定都仓,雄州,霸州,信安军,保定军,这几处的军需粮饷,虚实情况,他都一清二楚,再加上杨家又在保定多年,十分熟悉地理,这个人去了辽国,可以说是贻害无穷啊!”

正说话间,有士卒前来报信,派去追击杨文斌的人已经回来了,他们一直追过了巨马河,将杨文斌的随从射杀了5个,最后杨文斌还是跑到了辽国境内。

王德用听完,用力跺脚,别提多懊悔了。

一念之仁,竟然铸成大错!

王德用真恨不得当初直接下令,把人头砍了,也就什么事都没有了。

其实也不怪老将军谨慎,毕竟杨文斌的罪在往日不算死罪,大宋贪墨亏空的事情多了,多半都不了了之,当然按照军法处死是可以的,只是王德用心里明白,这么多年,除了平定侬智高之外,这次算是第二次朝廷将国家重担都交给武夫。

河北和岭南不一样,好容易陛下有心振作,可以说百十年来,武人唯一的机会,老将军觉得不能丢人,因此他做事就越是谨慎,生怕落下把柄。

瞻前顾后,结果就是放纵了杨文斌!

“唉,到底是老了,不堪用了!”

王德用苦笑连声,“二郎,你看眼下该怎么办?”

王宁安思量道:“老将军,我派遣吕惠卿过去,本想稳住辽国,给咱们争取布防的时间,只是杨文斌过去,辽国很有可能会立刻出兵,奈何我们还没准备妥当,就要和辽国硬拼,情况很不妙。”

王德用背着手,在地上走了几圈,“二郎,以老夫估算,辽兵最快三天之内,就能杀到,他们的主攻方向应该是霸州。”

不得不说,老将军就是有经验,霸州是整条河北防线的中心枢纽,城高池深,经过大宋多年的经营,非常坚固。

如果霸州有失,整条河北防线就有崩塌的危险。

“眼下霸州只有三千守军,老夫担心他们撑不住,必须派遣一员大将去霸州,挡住辽兵!”

王宁安立刻站出来,“老将军,晚生虽然不算大将,但是也愿意去会会辽寇。霸州就交给我吧!”

王德用看了看王宁安,突然摇头,“不行,你差着火候呢!”

咱王二郎也是红脸汉子,顿时恼了,“老将军,你不能瞧不起人啊!我好歹也和辽国斗过多少次了,他们的底细我清楚!”

王德用突然呵呵一笑,粗糙的大手抓着王宁安的胳膊,老爷子笑道:“二郎,老夫可不是瞧不起,而是不能用牛刀杀鸡!遍观河北的文武,能压得住阵脚,能对付辽兵的除了你别无第二个人选。把你放在霸州,实在是屈才了。”

王宁安不好意思了,“老将军,不让晚生去,那谁能成?”

“我,不才老夫!”

王德用指了指自己的鼻子,这下子王宁安都吓了一跳。

老将军年近古稀,就算身体再好,怎么能撑得住?

让他去霸州,万一有个三长两短……要知道王德用可是河北各军的统帅,他出了事情,只怕大宋的天都要塌了一半!

“老将军,无论如何,你也不能去……”

“不要劝了!”

王德用使劲甩头,异常坚决,“老夫活了这么大年纪,已经够本了,马革裹尸,也是福气。再说了,也只有我去霸州,才能稳得住军心,才能把辽兵都吸引过来。就让老夫这匹驽马去拼掉辽国的良驹吧!”

看着白苍苍的王德用,王宁安突然鼻子酸,他的泪水夺眶而出。

“老将军,您是大家的主心骨,您老坐镇指挥,让晚生去吧!”

“不,绝不!”

王德用异常坚决,“二郎,这一次咱们虽然兵力处在下风,准备也不充足,可是天时地利人和,如果不能打出大宋的威风,给辽国一个致命的教训,何以鼓舞士气?何以打出武夫的威风?老夫让你留在外面,就是运筹帷幄,寻觅战机,给辽国来一个狠的!哪怕我王德用死了,也能含笑九泉。”

老将军的理由,让王宁安无法拒绝,说到底,还是准备太少,底子太薄了,不得不生死相搏……

王宁安无法阻止王德用,只能含泪送老将军前往霸州。

临行的时候,王德用还告诉了王宁安,他已经给朝廷送去急递,狄青很快就会赶到河北,如果他出了意外,河北的大局就由狄青负责……

廉颇不老,壮心不死!

老将军已经做了万全的安排。

王宁安很愤怒,他怒得几乎要炸开!

让一个老人去拼命,他很惭愧,又很无奈。

大宋上下,可用的将佐太少了,老一辈的只剩下王德用,壮年的唯有狄青,剩下的年轻人,诸如杨怀玉、狄咏等人,都无法独当一面。

偌大的宋朝,竟然无人可用!真是天大的笑话!

越想越愤怒,假如王德用有一点闪失,王宁安都会灭了辽国,杀一个血流成河,去祭奠老将军!

别看他手上人马还不够,但是王宁安还有一支兵马没有动用,那就是王家的水手!

这是谁都忽略的一支力量,王家有上千船只,水手几万人,全都是棒小伙子,而且为了搏击海洋,他们都练就了一身好本事。再有此时的水手,说穿了就是海盗。遇到实力比你强的,就贸易交换,遇到弱的,就黑吃黑,绝不客气。

王宁安知道在6地上没有任何胜算,可是真的撕破脸皮,就让这支人马放手攻击辽国沿海。

什么渤海国,老子也不掩饰了,看辽国能把我怎么样!

王宁安一副咬人的模样,老将王德用带着5oo亲随,昼夜兼程,终于赶到了霸州。到了城中,他立刻寻找负责的武将。

在霸州镇守的正是云骑左厢都统制田春林。

“他人呢,立刻来见我?”

老将军一连催了三遍,总算有人搀扶着田春林赶来了,只见这位一身酒气,脸上,脖子上,居然还有胭脂印子。

王德用一见,顿时暴跳如雷!

“怎么回事?”老将军出雷鸣般怒吼。

手下人浑身哆嗦,不敢不说。

原来在前些日子,田春林花钱从扬州买了一个戏班子,昨天刚刚到了霸州,这位田大人兴高采烈,又是喝酒,又是唱曲,足足折腾了一个晚上,天亮才睡下,这还迷糊着呢!

王德用眼睛瞪得老大,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这都什么时候,还有心思玩女人,嫌命长是不?

“田春林,你不怕辽寇吗?”

哪知道这位还没明白过来,居然咧着嘴痴笑,“不怕,我们都熟!”

“熟?你和辽寇熟?”

“那是自然,大家生意往来,都是朋友!”田春林醉眼朦胧,还想往下说,却现一柄冰凉的大刀压在了他的脑门上。

田春林打了一个冷颤,浑身冒冷汗,酒水也跟着跑出来了,居然清醒了许多,终于看清了王德用,他立刻咧嘴大哭。

“大人饶命,大人饶命,小的胡说八道,胡说八道呢!”田春林浑身战栗,冷汗湿透衣衫。

王德用冷笑了一声,“你没有胡说,你说的都是实话,而且是你的心里话!”

田春林瞪大了眼睛,突然拼命磕头,咚咚作响,“饶命啊,卑职愿意将功折罪,大人饶命啊!”

他正说着,直接的脖子一凉,王德用的刀已经从他的脖子划过,一颗人头飞出,血溅三尺!

哪怕到死,田春林还在糊涂呢!

王德用疯了,用人之际,他怎么能直接杀人?

老将军在田春林的尸体上擦了擦宝刀,厌恶地啐了一口。再看那些将领,所有人脸色都很不好看,一个个战战兢兢的。

“田春林贻误军机,老夫把他给斩了,到底是袍泽一场,他的家人老夫会妥善照顾。至于他刚才的话,都是酒醉之言,老夫一个字也没有听到,只要你们能勠力同心,随着老夫守住霸州,老夫自然会向朝廷请功。如果霸州有失,也请诸位弟兄和放心,老夫必定和大家伙一起战死!绝不偷生!”

这番话说完,可是击中了所有人的要害。

大宋军中糜烂,做生意,走私贪财,什么没有,不止一个田春林,在场也肯定有不少人牵涉其中,如果真的查下去,立刻就完蛋了。

只能杀田春林祭旗,威慑军心,然后再给所有人一条出路,一刚一柔,王德用玩得非常娴熟。

这帮人互相看了看,全都跪在地上,指天誓,愿意死战报效!

王德用长出口气,“弟兄们,大家赶快准备,加固城防,辽兵随时会杀来!”

众人纷纷下去,就在王德用到达霸州的第二天,辽兵的先锋人马涉水过了巨马河,直扑霸州。

王德用来不及休息,披挂上阵,亲自督着人马和辽兵血战,城中的百姓也被惊动了,纷纷上城帮着老将军一起奋战!

王德用终于露出了难得的笑容,人心不死,泰山可移!

第362章 宿命的敌人

王宁安的心情很糟糕,尽管他知道这种时候不能脾气,但是他还是止不住怒了。

平县的知县曾巩被他骂了,仅仅因为粮草晚了半天。大苏也挨骂了,因为他没有征调到足够的民夫,运输军械,慕容轻尘,吴世诚,李无羁都挨骂了,甚至挨了拳脚。

难得,就连大苏在内,都没有反驳王宁安,而是默默忍受下来。

二郎太难了!

肩上的压力太大了。

霸州的战斗已经进入了第二天,而城池的守卫者是足以当大家爷爷的一员老将,凭着三千七零八落的人马,还有两三万百姓,鬼知道如何挡住辽国的虎狼之兵!

大宋这边,所有人心里都压了一块石头。

“宁安,让我去吧!”

“不行!”

面对老爹的请求,王宁安断然拒绝,而且言词无比果断。

“我不会让王老将军白白付出!”王宁安沉吟半天,对慕容轻尘道:“立刻传令田家寨,狼城寨和雁头寨,让他们集中人马,去解救霸州,违令,斩!”

慕容轻尘转身要走,却被王良璟一把拉住了,他怒吼道:“你疯了,这三处的人马根本挡不住辽兵,你让他们去死吗?”

“没错!我就是让他们去死!”

王宁安觉得自己胸膛里有一股火在燃烧,他暴躁道:“如果不派救兵,辽寇一定集中全力攻击霸州,王老将军就危险了!派遣救兵过去,他们存了围点打援的心思,就不会全力攻打霸州,这样老将军就能多撑些时候!”

王良璟同样怒了,为了救一些人,去牺牲一些人,他想不通,而且明明那些杂兵都不是辽国的对手,何必让他们送死去?

“宁安,我已经准备了好几年!王家军的将士没有怕死的!”

“不怕死也不能送死!”王宁安断然说道。

“我们有一战之力!”王良璟急得直转,怒道:“除了我们,整个河北,没人能对付辽兵了!”

“所以才不能打无把握之仗!”王宁安深深吸口气,“爹,你现在就是养精蓄锐,厉兵秣马。王老将军说了,他要做拼掉良驹的劣马!这三个寨子的兵,就是第二匹劣马!你是河北的王牌,是唯一能胜的良马,现在不是你出手的时候,明白吗?”

“爹,这是一盘非常残酷的棋局,包括我们父子在内,都是棋子,我们只有一个目标,那就是胜利,无论付出多少代价,我们都必须赢,这是最高的道德!最大的义!”

王良璟身体晃了晃,慈不掌兵,这句话他听得耳朵都出了茧子,可是真正遇到了抉择的时候,王良璟才知道这有多难!

身为统帅,一个令子,就是成千上万的家庭支离破碎,无数人付出生命!可是下不得决断,只会损失更多……手心手背,理智良心,每时每刻都在承受着煎熬!

扪心自问,怕是自己也做不到儿子的地步!

王良璟踉跄着拍了拍儿子,“你永远是爹的荣耀!”

老王转身回到了营房,面对梁大刚等人,他只有一句话,“睡觉养膘,别的话少问!”

……

王家军养精蓄锐,王宁安却也不是瞪眼看着,他动用了第二件武器,那就是粮食禁运!

这几年的功夫,辽国大量兼并土地,增加牛羊数量,耕地直线减少,而且减少的数量,远比统计的要多。

王宁安估算过,辽国的粮食自给率已经低于百分之五十……之所以辽国没有闹粮食危机,其实都是靠大宋在撑着。

皇佑四年,通过榷场就给辽国15o万石粮食,另外以饲料的名义,从岭南、交趾、占婆出售给辽国3oo万石稻谷,固然有一大半是给了牲口,还有不少进入黑市,正是这些粮食,维持了辽国的表面的安全。

经济战,几乎从来都是欲取先予,舍不得孩子套不到狼。

既然想玩,那就来吧!

王宁安早在半个月之前,就以阴雨的借口,暂停了粮食交割,在耶律洪基动战争之后,王宁安立刻宣布粮食禁运。

相比之前的贸易制裁,粮食禁运的威力更加惊人。

按说辽国那么庞大,粮食也不少,一道禁运令,就能让辽国难受吗?

还真别说,就是这么厉害!

因为在过去几年,王宁安有意扶持辽国的贵胄,成为粮食商人,这帮人已经学会了如何靠着粮食财。

大宋有人囤积居奇,国难财,到了辽国这里,道德水平也不会突然提高。当禁运令下达之后,辽国的粮价应声飞涨,黑市的粮价一下子增加了一倍之多。

耶律洪基是仓促出兵,携带的粮食有限,他本想着从燕云等地征购军粮,耶律重元父子也都答应了,市面上一直粮食充足,他们也没有什么危机感。

可是当粮价一下子飞涨起来,涅鲁古就动了心思。

“父王,这可是千载难逢的良机,只要切断了粮食供应,耶律洪基立刻就完蛋了!”

“我看是你要完蛋!”

耶律重元忍不住痛骂,“蠢材,教训南朝,是陛下圣旨,所有的王公大臣,部族头人全都支持,这时候动手脚,你是要和整个大辽为敌吗?”

耶律重元给儿子一顿痛骂,可是涅鲁古不是省油的灯,他表面上答应着,心里却有了别的盘算。

军粮不能掐断,但是粮价涨了,原定的征购价格只能采购一半的粮食,你耶律洪基想要更多的粮,对不起,加钱吧!

不得不说,王宁安几年的调教,把一帮单纯的好孩子都给教坏了。

耶律洪基还在督兵攻打霸州,他的心情很不错。

刚刚有一股不到5ooo士兵,居然试图接近霸州,解救被困在城中的人马,这不是做梦吗!

立刻一万皮室军杀出去,将5ooo人全部包围,只战斗了两个时辰,这些人马就全数被消灭干净。

宋兵就是弱鸡,耶律洪基的信心爆棚。

他决定暂时放缓攻城的势头,听说城里的主帅是王德用,此老可是大大有名,被他困在这里,就不愁宋兵不来送死!

正在这时候,萧惠急匆匆赶来,和耶律洪基耳语了两句,这位太子殿下立刻变了颜色!

“好大的狗胆,他们居然敢克扣军粮,我要杀了他们!”

“不可!”

萧惠连忙摆手,“殿下,他们也只是说粮价上涨,故此采购不到那么多粮食!”

“放屁!”耶律洪基爆粗口了,军粮还用得着采购吗?耶律重元的手上,粮仓都满满的,不知道有多少存粮,居然敢玩这种鬼把戏,拿我当孩子耍吗?

萧惠一脸苦笑,“殿下,此时不是置气的时候,万一闹起来,他们切断后路,可就麻烦了。”

“哼,给他们一百个胆子,也不敢如此!”

耶律洪基还是有些自信的,毕竟扯自己人后腿,在哪里都是说不过去的。只是眼下正好到关键时刻,不能分心。

“答应他们的要求,告诉他们,不管涨多少价格,都要如数供应军粮,等孤王打败了南朝,论功行赏,不会亏待了任何有功之臣!”

萧惠答应了一声,急忙下去安排。

留下耶律洪基一个,他的心情变得很糟糕,重元父子不顾大局,一再扯后腿,已经出了他的容忍限度。

要尽快打败大宋,反过头再去收拾重元,不能让他们添乱了。

耶律洪基想了半天,让人把杨文斌找来。

“孤王问你,保定军的实力如何?”

杨文斌好像一条癞皮狗,趴在耶律洪基的脚下,谄媚道:“保定军可用人马还不到三千,而且指挥王丁是小人的拜把兄弟,他早就对南朝不满了,只要殿下的人马一到,他就会立刻献城投降。”见耶律洪基听得认真,杨文斌更加得意道:“殿下,依小的说,就不该顿兵霸州,应该直取保定,然后攻打大名府,汴京都唾手可得!”

耶律洪基没有那么好忽悠,但是他还是决定要先拿下保定,让辽国上下都知道,太子殿下能征善战。契丹从来都是崇拜强者,只要他打赢了,耶律重元父子就不值一提……

“分兵了,辽寇分兵了!”

慕容轻尘难掩喜悦,兴奋地告诉王宁安,“据密报,耶律洪基率领两万铁林军,两万皮室军绕过霸州,直取保定!”

王宁安深深吸口气,急忙让人把老爹请来,王家铁骑出战的时刻终于来了!

铁林军,皮室军!

这是辽国最强悍的两支力量,皮室军是各部落抽调的精锐,类似大宋的禁军,不用多说。而铁林军,是辽国的铁骑部队。

想当年,杨无敌和王贵就是被皮室军追击,战死殉国。而如今重建的静塞铁骑,最辉煌的就是以一千人大破3万铁林军,杀退辽兵,取得唐河之战的胜利。

这就是宿命!

时隔几十年,曾经的冤家对头又要重新碰撞了,仇恨与荣耀交织,谁是真正的强者,就看这次的较量吧!

祖先英灵慢行,保佑子孙大破敌兵,李继隆将军,你也睁开眼吧,断然不会辱没了静塞铁骑的威风!

王良璟此时百感交集,无数种情绪在心头郁积着,他忍得太久了,终于到了爆的时刻!

皮室军,铁林军,让你们尝尝王家铁骑的厉害!

王良璟用尽力气,大声吼道:“弟兄们,出!”

第363章 壮哉,王家军

耶律洪基率领着四万大军,绕过霸州,直取红城寨,然后以红城寨为后方,掉头向东,直扑保定军。

一路上辽兵都士气高昂,所向睥睨,眼下的问题就是如何夺取保定了,万一内应不顶用,就要强攻城池,这是耶律洪基不愿意看到的,他再三询问杨文斌,要确定能拿下来保定。

杨文斌也是拍着胸脯保证,信心十足。

人马距离保定军越来越近,在前面是一片宽阔的水塘,长着高高的芦苇,只要绕过去,保定军就在眼前了。

突然,在芦苇丛中,出现了一杆黑色的旗号,数十名骑兵突出,他们奔到了一处土丘,将手里的信号弹射到天空,很快闷雷一样的声音贴着地皮传来,在土岗的另一侧,一排骑兵出现在了辽兵的面前。

这些骑兵从头到脚,都穿着厚实的铠甲,手里挺着长长的骑枪,背着阳光,熠熠生辉,颇有一种俯视苍生的感觉。

耶律洪基都觉得荒唐,一直以来,都是辽国铁骑横扫大宋,几时宋兵如此胆大,敢和辽兵拼杀了,简直是找死!

耶律洪基没有在乎眼前的这些人,他只是随意挥手,两个千人队就向宋兵席卷而来。

这些辽兵的骑兵也披着锁子甲和皮甲,手里拿着弯刀,狼牙棒,弓箭等武器,大声吆喝着,好像一把张开的扇子,扑向了对手。他们大声嚎叫着,充满了嘲讽的意味,似乎眼前的敌人根本不值一提。

“还真是目空一切啊!”王良璟眯着眼睛,闪过嗜血的光芒。

随机,他举起了手里的马槊,“弟兄们,跟我冲!”

王良璟的战马踏出第一步,其他的马匹几乎条件反射一般,紧紧跟随,一共12o名骑士,几乎人挨着人,马挨着马,肩并肩冲了出来。

他们的度比起辽兵稍慢,但是队伍整齐,好像一面墙一般,充满了压迫,直接和辽兵对撞!

王宁安估算过,就算再下血本,想要在骑射上面,胜过从小长在马背上的辽国人,也是痴心妄想。

王家军唯有靠着训练,靠着纪律,才能打败对手。

老王秉承儿子的理念,在岭南的时候,多次演练骑兵战术,不但侬智高不是对手,交趾也被打得落花流水。

重组静塞军之后,王良璟利用老兵为骨干,苦训新兵,经过了近一年的努力,整个王家军已经如臂指使,宛如一人。

能做的他们都做了,这一次就是检验战术的最好时机!

王良璟他们快冲击,狂风从耳边掠过,许多辽兵放慢了战马,将弓拉圆,朝着王家军射来。

一阵箭雨,噼里啪啦射在王家军的队伍当中,多数箭支被铠甲挡住,也有几个士兵中箭落马。

只是整个队伍却没有什么改变,依旧不紧不慢杀来,只是大家把身体微微前倾,尽量避开弓箭。

短短的距离,双方对冲,辽兵最多只射出了两轮弓箭,就不得不和王家军对拼!

当两军相遇的时候,辽兵终于感到了彻骨的寒冷。

辽兵像其他游牧民族一样,习惯骑射,他们的队伍非常松散,和王家军的骑墙撞在一起,立刻就露出了马脚。

马匹的惨叫,士兵的哀嚎,兵器撞击,骨断筋折……各种令人不寒而栗的声音交错在一起。

每个辽兵都要面对数倍于己的王家军,目之所及,到处都是敌人,可是他的身边却没有一个兄弟可以依靠。

手里的弯刀也远没有对方的骑枪长,短兵相接,一寸长一寸强,辽兵还没有碰到王家军的衣甲,就被穿了糖葫芦,一个个辽兵惨嚎着,丢了性命。

尸体从马上滚落,被王家军的铁骑踏在脚下,变成了肉泥。

几乎没有任何阻力,王家军就冲进了辽兵的阵营。

王良璟虽然面无表情,可是他的心都差点跳了出来!

成功了,真的成功了!

王良璟终于确定儿子的战术是成功的,面对辽国骑兵,骑墙战术是有效的。

刹那间,老王几乎泪流满面。

去他娘的骑射无双,老子不怕你们了!

王良璟挥动手里的马槊,将一个个辽兵穿透,他的骑兵就像是一堵墙,一座山,一股洪流……硬生生把辽兵撞开了一个大口子。

不论铁林军,还是皮室军,他们都是崇尚个人勇武,习惯用弓箭对付敌人,可是面对着王家军的铁骑,弓箭作用不大,反而由于队伍过于稀疏,对撞的时候,非常吃亏,除了极少数的幸运儿,大部分都被撞死,碾碎。

即便是幸运的漏网之鱼,也会被后面的骑兵给干掉。

辽兵非常愤怒,他们努力集结,集中所有弓箭手,向王家军猛烈射击。

箭雨落下,又有十几个士兵倒下去,但是更多的士兵却冲到了眼前,他们将长长的骑枪刺进了弓箭手的身体里。

这些人可都是辽国的宝贝儿,其中不乏射雕儿,就这么稀里糊涂死了,其余的辽兵都惊得目瞪口呆。

原本就心生恐惧,此时更加不堪,恐惧快蔓延,辽兵纷纷掉头逃跑。

堂堂大辽铁骑,竟然被宋军追杀打,如此滑稽荒唐的一幕,居然出现在了耶律洪基的面前。

太子殿下被气疯了,他大声叫着,疯狂嘶吼,让更多的辽兵冲上去,他派出了精悍的铁林重骑。

两支同样装备重甲的骑兵怒吼着撞在一起,许多王家军的士兵手里的长枪刺入对方的身体,结果却因为战马冲击的力道太大,长枪折断,有人被反弹的力道掀到了马下,有人放弃长枪,抽出马刀继续战斗。

12o人的队伍出现了空缺,辽兵趁机想要冲开王家军,只是他们打错了算盘,后面一排一排的骑兵已经涌上来,士兵们毫不犹豫填补空缺,哪怕迎着对方的兵器,也毫无畏惧!

这就是纪律,这就是训练!

王家军的刀锋时刻锐利,冲击力道一点不减。

视死如归的猛士,无视淋漓的鲜血!

反观辽军,他们一股热血,在提到了铁板之后,就裹足不前,不论是铁林军,还是皮室军,全都纷纷向两旁撤退,把中间宽阔的通道留给了王家军。

而王良璟呢,他的战旗就像是巨大的灯塔,指引着所有王家军,向着辽兵奋力冲锋。

“保持队形,不要乱!”

每一队的都头不断提醒着手下,大家始终肩并肩,没有人能打到我们!

墙一样的骑士仿佛锐利的菜刀,切开了豆腐,王良璟面前的辽兵越来越稀疏,越来越少。他的身体很疲惫,每抬起胳膊,都会感到酸痛无力,可是在他的面前,突然出现了一面明黄色的大旗,在旗下是耶律洪基,还有保卫他的宫分军。

王良璟的眼睛冒火,斗志昂扬。

他用马槊指着耶律洪基,出惊天的怒吼!

“杀!”

王家军的铁骑不顾一切,扑向了辽国太子。

直到此刻,耶律洪基都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堂堂大辽骑兵竟然被宋军给打了一个对穿!简直是见鬼了!

他不愿意相信,可是事实就是如此。

王家军越来越近,辽兵惶恐地哀嚎,有人冲了上去,就像是浪花,瞬间淹没。两旁的亲卫,只能拼命保护着太子殿下往后撤退。

当看到太子旗号往后转的时候,辽兵最后的一点信心也崩溃了。

他们尖叫着,扔了武器,掉头就跑。

漫山遍野,都是辽兵疯狂逃窜的场景,来的时候,他们是趾高气扬的狼群,退的时候,却连鸡鸭都不如,被人随意追赶,脸面丢得干干净净。

这还是辽国的铁骑吗?

根本就是豆腐渣!

当然,辽军也有聪明人,比如老将萧惠,他就看得出来,宋军战术改变,辽国铁骑适应不过来,惨败并不意外。

不过他们还有人数优势,只要能稳住,就不至于溃败。

萧惠立刻招呼皮室军,让他们下马结阵,用密集的队形,却抗衡王家军的铁骑。

不得不说,战场上出现了一百多年来,都没有见过的滑稽场面。

以骑射闻名的辽国要靠步战取胜,靠着战阵为生的宋军居然以铁骑冲锋!

剧本不是这样写的,你们在搞什么鬼?

幸好,老王脑筋很清楚,他没有继续冲下去,而是选择绕过辽军的步兵,继续追击其他溃军,正面硬撼皮室军的任务留给了王宁安。

“床子弩准备!”

“射!”

数百架床子弩一起威,粗大的箭支射入辽军的队伍,一支箭甚至能穿透三个辽军的身体,很快辽兵出现了缺口,数以百计的士兵死去。缺少远程攻击手段,和大宋拼战阵,简直是找死一样。

王宁安还没有玩够呢,王良璟率领着骑兵居然掉头杀了回来,他们从背后猛扑辽兵的战阵,野蛮冲撞,疯狂杀戮,辽兵被战马撞死,被马刀砍死,很快就一片狼藉,萧惠的努力失败了,辽兵再也组织不起来反抗,剩下的只是掉头狂奔。

他们没有方向,没有目的,只有一个字,那就是跑!

王良璟很想去追杀辽兵,奈何他虽然还撑得住,可是战马已经垮了……这一战,共出动了1ooo重甲骑兵,2ooo轻骑兵,还有7ooo名步兵,总计一万人马。

以一万破四万,王家军赢得漂亮!

虽然远不如当年静塞军一万破八万的壮举,可是在武力衰微的今天,还是要给王家军一个大拇指:壮哉!

第364章 捷报频传

从大战开始,赵祯就处在高度的紧张之中,几十年的文恬武嬉,岂是一朝一夕能改变的。

他有很多的抱负和设想,要兴利除弊,要留给子孙一个盛世太平。可是真正做起来,才知道有多难。

河北军团,经过整顿,能拿出来使用的人马不到7万,素来以人马众多著称的大宋,对比起辽国,居然形不成兵力优势,赵祯能不汗颜吗?

“狄爱卿,我大宋的军制真的遭到了这个地步?”

狄青不敢隐瞒,“回禀圣人,空饷缺额,这是历代以来的痼疾,而且这几十年来,朝廷缺少选拔将领的规程,致使将领昏聩不堪用,除了捞钱贿赂上司,就没有别的本事了。”

狄青隐瞒了真正的原因,作为一个厚道人,狄青是不会随便告黑状的,哪怕是证据确凿!

大宋的武举同样分成三级,取解试,会试,殿试,其中最重要的是会试,也就是兵部主持的,如果说历来科举难以避免黑幕,那么武举从里到外,全都是黑的。由于宋代对武将的要求很高,希望文武全才,弓马骑射合格,还要能写文章,才能通过科举。

看似很有道理的设计,根本是玩人的!

先弓马骑射的难度降下来,稍微练几下子就能通过,反而有真功夫的人占不到便宜。

至于考文章,这就更扯淡了,能把文章写得花团锦簇,人家为什么不去考文举,何必浪费精力!

而且文章取士,真的难分优劣。

说白了,从武举出来的人,都是半吊子,功夫不怎么样,文章本事也稀松平常,典型的废物点心。遍观整个大宋朝,就没有哪个名臣名将是从武举出来的。

当然武举的衰败谁都看在眼里,归根到底是缺乏人才,在庆历新政的时候,范仲淹就提议仿效各地的官学,设立武学,培养将才。

想法很好,可惜武学只维持了1oo天,就惨淡收场,原因很简单,根本没有人报名!

长期的重文轻武,大宋朝欠的债太多了。

赵祯环顾左右,除了狄青能参赞军机之外,其他人都不行,在地方上,领兵的大将更是匮乏,这几年勉强冒出来的只有王良璟,其余杨怀玉等人还太嫩。

到了打仗的时候,不得不用古稀之年的王德用,不得不把王宁安拉来充数!

面对如此凄凉的局面,赵祯真是想哭,却又欲哭无泪!

“无论如何,这一场大战结束,朕都要复兴武学,真正培养能领兵打仗的大将。”

听到赵祯的话,狄青止不住泪水涌动,十分感慨,“诚如是,我大宋有福了!”

赵祯满脸苦笑,“补救而已,但愿为时不晚!”

君臣刚刚商量完,突然有急递送来,赵祯已经下令,凡是河北来的,全都直接送到御前,不管什么时候都不许耽搁,迟延片刻,就以贻误军机论处。

赵祯拿起了王德用的急递,还没看完,他就急得大拍桌子。

“荒唐,荒唐!”

赵祯怒了,王德用那么大的年纪,怎么能让他去霸州顶着,这大宋真的就没人了么?

狄青见皇帝无比震怒,脸色青紫,他急忙躬身,询问缘由,赵祯忍着气,把急递扔给了狄青。

“你看看吧!”

接过来,从头到尾看了一遍,狄青脸上也烧了,耻辱,真是天大的耻辱!恨不得找个地缝儿钻进去。

只是狄青终究比赵祯更懂军务,他思量一阵,“陛下,臣以为王老将军更熟悉军前的情况,他去霸州虽然担着风险,但凭着老将军的经验,守城绰绰有余。而且王家父子,一个奇谋百出,一个能征惯战,凭着他们手上的兵力未必不能重创辽兵。”

注意,狄青用的是重创,他都不敢相信王家军能赢。

狄青向赵祯建议,京城的5ooo静塞铁骑立刻做好出征的准备,一旦河北战场有失,狄青愿意亲自领兵,和辽寇决一死战!

赵祯很无奈,却又没有别的办法,接下来的几天,皇帝十分烦躁,他都不去皇后的宫中看望小皇子,生怕把不好的情绪带过去。

他因为一时的愤怒,居然重责了好几个宫女太监,还有人被打成了残疾。

事后赵祯很后悔,但是就是控制不住,他就像是随时要爆炸一样,尤其是面对着朝中的几位相公,更是没有好脸色。

赵祯一再催促粮饷,同时又下令贾昌朝,要参照官学的规模,每一所官学都要对应一座武学,双方招生数量要持平,而且武学要有更多的补贴,要给战马,给弓箭……

皇帝如此抬举武学,弄得很多文臣心里都不舒服,有心反对,可是在这个关头,谁有胆子上书啊!

就这样,一直持续了五天的光景,河北再度送来急递,这次是王宁安送来的,他上奏赵祯,耶律洪基绕道攻击保定军,沧州兵已经出动,去截杀耶律洪基。

这道急递送来,政事堂立刻炸开了。

开什么玩笑,耶律洪基四万人,沧州兵有多少,不到两万,能出动多少?按王宁安的说法,只有区区一万人!

以一敌四!

当你们是什么?天兵天将啊?

人马对比调过来还差不多,想靠着一万人击败辽国大军,根本是痴人说梦,而且耶律洪基是辽国太子,手上的人马都是辽国的精锐,岂是闹着玩的!

“老臣以为,应该立刻给王大人下旨,让他小心谨慎,不可轻敌。”说话的是曾公亮。

韩琦眼珠乱转,他也想站出来,说两句,可问题是韩琦觉得王宁安这小子非常邪性,多少次明明是必败之局,都让他给扳过来了!

铜价之战如此,渤海国的事情也是如此……假如再闹出一次来,他韩相公就没脸在朝堂混了。

为了稳妥起见,他只能给王尧臣使眼色,让他说话。

王尧臣没有办法,不得不站出来。

“曾枢相,以我之见,此时给王大人降旨,已经晚了,只怕连保定军也未必保得住了!”

曾公亮黑着脸道:“王相公,切莫胡言乱语,扰乱军心!”

王尧臣轻笑道:“非是我有意如此,奈何王大人年轻气盛,不知轻重,以一万人马,如何能胜得过辽国四万铁骑?他战败了倒是小事,可是河北门户洞开,京城不安,后果如此严重,真不知道谁能承担!”

他还想说下去,贾昌朝偷眼见赵祯脸色铁青,显然很不高兴,他不能不说话了。

“王相公,此时不是说风凉话的时候,你有办法拿出来,没有办法就多想想,不要随便说话!”

天可怜见,王尧臣也是参知政事,堂堂副相,被人家当小孩子教训,一时怒冲脑门,头都立起来了!

“还能怎么办!当然是加强戒备,要先保护京城安全,再派人去大名府督师,如果让辽兵破了大名府,什么都晚了!”

这时候王尧臣把目光转向了狄青,冷冷道:“狄枢相,眼下朝中只有你能征善战,河北的大局只怕要你去主持了,狄枢相不会推脱吧?”

狄青听出了王尧臣的讥诮之意,没有办法,当年王尧臣考中状元,东华门唱名,风光无限。而当时的狄青还是个贼配军,别人都羡慕状元风光,年少轻狂的狄青却放言,未必比不上状元……

几十年过去了,狄青果然做到了枢密使,位置过当年的状元郎。

从此之后,人们对狄青充满了敬畏,提到他的时候,总是喜欢把当年的状元郎拉出来,尤其是最近几年,王尧臣频频被拉出来鞭尸,让王相公无比郁闷,对武夫的偏见越来越深,已经到了偏执的地步。

狄青平时对诸位相公都非常客气,甚至以师礼对待,只是他的退让换不来尊重,人家反而变本加厉。

狄青脸色阴沉,终于大声说道:“王相公,狄某非是怕死之人,如果真的需要,狄某百死不悔!如今霸州不失,王大人未败,就断言辽兵要杀过来,根本是无稽之谈!陛下,以臣之见,王大人至少有一半的把握,击败耶律洪基!”

王尧臣恼羞成怒,“狄青,只有一半的机会也敢拿到朝堂上说事?须知道一旦王宁安败了,后果何其严重!你负担得起吗?”

啪!

毫无征兆,赵祯突然拍桌子了。

“都不要吵了!看病问大夫,教书请先生。朕信得过狄爱卿的判断,也信得过王卿的本事,只管等候消息吧!”

接下来,又是差不多难熬的一天,赵祯几乎等得疯了。

就在几乎要崩溃的时候,消息终于传来了。

“捷报,陛下,红城寨大捷!王大人大破4万辽兵!”

赵祯一听,居然激动地站起来,抢步抓过捷报,撕开了观看,才看了几行字,赵祯就放声大笑。

“王卿果然没有辜负朕!”

刚看完这份捷报没多久,又有人跑进来。

“捷报,霸州之围以解,王老将军安然无恙!”

赵祯更是兴奋地手舞足蹈,一旁的王尧臣却是老脸通红,冷汗直流,站在那里,就像是个小丑儿一般!

这还不算完,转过天,又是连续捷报传来,王良璟大军渡过巨马河,攻占新城,辽兵再次溃逃……好嘛,都杀进辽国境内,真是虎将强兵啊!

第365章 荣耀时刻

大宋已经许久没有酣畅淋漓的大胜了,打侬智高,也是摧枯拉朽,可问题是侬智高离得太远了,京城的爷们没有半点感觉,听起来和话本小说的故事差不多。

辽国可就不一样了,仿佛是一片乌云,一颗巨石,笼在大宋的头上,压在百姓的心里。

稍微懂得地理的都清楚,大宋的都城几乎随时处在辽兵的威胁之下,尤其是近些年,大宋百病缠身,表面上还是烈火烹油,可是底子早就空了。

吏治、军制、财政……几乎没有一样能拿得出手。

在这个关头,能顶住万难,打一场漂亮的大胜仗,怎么赞美都不为过,绝对给大宋打了一剂强心针。

赵祯本来还在犹豫怀疑,自己的振作会不会像庆历新政一样,又是东风流水,可是现在看来,赵祯终于露出了笑容,至少赢得了漂亮的开头!

尤其难得,这一次王家军用骑兵对攻的方式,以一千重骑,大破辽兵几万人,彻底打破了辽国骑射无双的印象,盘桓在大宋心头的恐辽症一下子就减轻了许多。

提起辽国铁骑,大家不再是谈虎色变,惶惶不可终日。

当然,也有人在问,王家军有什么了不起,不都是人吗,凭什么王家军能赢?

其实这话问得很有道理,恰恰是王家军没什么了不起,所以才赢了!

在组建骑兵之前,王宁安就很清楚,想要靠着骑射赢辽兵,根本做不到。他借鉴了后世的骑墙战术。

所谓骑墙战术是在火器大展之后,骑兵沦为辅助兵种,才出现的一种作战模式,要说起来,有点类似步兵的“排队枪毙”。

骑士们按照一定数量,组成一排排的骑兵,大家紧挨着,冲锋的时候,保持一个度,形成一面墙,靠着整体的力量压过去。

对方用弓箭,难以射穿骑士的铠甲,而且即便是射穿了,后面的人也会迅弥补上来。由于马上射箭,要放慢度,还要调转马头,故此“骑墙”一定可以追上来,只要短兵相接,骑墙战术的威力就展现出来。

不论你武艺多高,骑术多精,面对一排长枪,也只有死路一条。

有人又会想,那辽兵万一也学会了骑墙战术,以墙对墙该怎么办?

如果他们真的这么干,王宁安只会拍手称快,大笑三声,就怕他们不玩呢!

王良璟训练过士兵,心里十分清楚。

一个差不多的骑士,只要大半年的时间,就能掌握骑墙战术。

大宋最不缺的就是人,辽国想和大宋对拼,来啊,欢迎啊!死五六万人,大宋没啥感觉,辽国却要伤筋动骨,拼掉二三十万人,辽国直接灭亡了,不但国家亡了,而且契丹人也会像匈奴人一样,彻底消失。

说穿了,骑墙战术就是要把对方拉到同一个水平线上,然后凭借丰富的经验,还有充足的后援,彻底把对方拖垮,拖死!

这套办法放在之前,大宋也是玩不起的,毕竟战马的缺口太大了,好在王宁安花了七年时间,给大宋培养出几万匹战马,终于能奢侈一回了!

在红城寨大破辽兵之后,王家军稍作休整,立刻兜着屁股追击辽兵,他们一口气杀到了霸州。

王德用老将军已经守卫霸州整整六天了,三千守军,加上王德用的五百亲随,已经拼掉了大半,王德用虽然没有受伤,但是老人精疲力尽,到了几乎崩溃的边缘。

他看得出来,辽兵放松了攻势,如果不然,霸州就撑不下去了。

罢了,一把老骨头,能战死疆场,也好过病死床头!

战鼓再度响起,人喊马嘶,乱糟糟一团。

辽兵又来了!

王德用拄着佩刀,从地上站起来,身躯晃了晃,终于站稳了。

他看了一下身边的士卒,几乎人人带伤,个个都面带忧虑之色。

“弟兄们,陪着老夫一起死吧!”

王德用豪气道,迈着虎步到了垛口,向下眺望,令老爷子大惑不解的是辽兵没有攻城,反而向北退了。

要知道北边就是巨马河,仓促之间,辽兵也没有那么多的渡河工具,互相争抢,乱成了一团,好多人都被挤到了河水当中,成了淹死鬼。

正在王德用糊涂着呢,一排排的骑兵出现了。

他们勇往无前,辽兵看到,吓得魂不附体。

萧惠指挥着人马,拼命阻挡。

辽兵也清楚,如果皇太子有失,他们全都会完蛋,萧惠不愧是老将出身,他一面指挥着其他士兵保护耶律洪基逃走,一面命令原来留守霸州的辽兵结成战阵,挡住王家军,他希望这些没有见识骑墙战术的士兵能挥勇气,最起码要挡住一阵子,替撤退争取时间。

就在巨马河边,上演了一场背水一战!

只是辽兵没有项羽的勇气和运气!

王家军像是榔头一般,一次次起冲锋,每一次都有许多辽兵死在了马蹄之下。一波一般的骑兵,就跟潮水一样,势不可挡。

尽管萧惠拼尽了全力,组织督战队,不许任何人后退,但是辽兵还是步步向后,倒在王家军面前的尸体一层接着一层,泥土都变成了可怕的暗红色。

战斗差不多持续了一个半时辰,终于辽兵挡不住了,他们也不管什么皇太子了,逃命要紧。

偌大的队伍做鸟兽散,蜂拥跑向巨马河。

王良璟的浑身都湿透了,肩头,大腿,小腹,都隐隐传来疼痛,准是中箭了。不过王良璟并不在乎一点小伤,辽兵已经溃败了,这是千载难逢的良机。

此时别说是装备精良的士兵,就算是一群猪在后面追赶,辽兵也没有反抗的余地了。

王良璟眼珠转了转,他招呼着两千轻骑兵,追击辽兵,之前的一千重骑此时已经只有七百多人,几乎每一个都疲惫不堪。

人顶不住,战马更加承受不住,当战斗停下来的时候,差不多有两三百匹战马口鼻喷着白沫,抽搐死去。

还有更多的战马伤损了根本,再也没法打仗了。

王宁安随后而至,目睹了一切,心里头很不舒服。

显然,北地马还不够结实雄壮,要想真正培养出无敌铁骑,马瓦里马志在必得!

看起来殖民阿三的事情要提到日程上来了。

王宁安简单盘算一下,就把梁大刚叫了起来。

“刚叔,你们已经打出了威风,辽兵见到你们就会逃跑,大家伙要辛苦一下,扩大战果……让辽兵稳住阵脚,事情就麻烦了。”

梁大刚点头,“没说的,能打得这么痛快,就算拼了命也值了!”

梁大刚从七百人里挑出了五百状态比较好的,又集中了2ooo匹战马,紧随着王良璟就渡过巨马河,进入了辽国境内。

还真别说,幸好梁大刚跟来了。

王良璟一路追击到了新城,这里本来是辽国境内的榷场,城池不小,还驻扎着一万生力军。

见宋兵杀来,他们立刻摆开了战阵,中间是步兵,两翼铁骑突出,王家军本就疲惫,加上对方箭术高明,刚一交战,就损失了不少人。

但是王家军士气旺盛,悍不畏死,居然没有被打垮,相反在人数劣势的情况下,起猛攻,把辽兵打得很惨。

只是他们迟迟突破不了防线,王良璟急得眼睛都红了,梁大刚终于出现了,他率领着骑兵从左翼动冲锋,只用了三轮,就把辽兵的阵势打破,士卒们疯狂逃窜,他们从来没有遇到过如此怪异的战法,根本没有抵抗的勇气。

王良璟很轻松拿下了新城,望着远遁的辽兵,王良璟十分感慨。

“刚子,你说咱们一直追下去,能不能把燕云都拿回来?”

梁大刚两条腿都软得和麻花一样,不停哆嗦,腿肚子一阵阵抽筋,弄得他龇牙咧嘴,可即便如此,梁大刚还是努力拍着胸膛。

“四哥,弟兄们誓死追随!哪怕上天入地!”

王良璟听得非常感动,却也知道能杀到新城,已经出了所有人的极限,再打下去,不用辽兵,光是累也能累死所有人,他拍了拍梁大刚的肩头。

“打仗要拼命,可是不能蛮干。能打到新城,我已经心满意足了,让大家伙稍事休息,然后徐徐退回大宋吧!”

生怕老爹会脑袋热,王宁安也追了上来,他带着5oo架床子弩,还有5ooo士兵,在开战之前,这些人都是步兵,还跟不上王良璟的度,可是打了一战,光是缴获的战马就上万匹之多,瞬间都成了骑马步兵,度一下子上来了。

“能带走的全部带走,不能带走的全都烧了!”

王宁安非常果断,让老爹先撤退,他负责断后,在两天之后,渡过巨马河,回到了大宋的境内。

迎接他们的是惊天动地的锣鼓声,霸州,还有周边的百姓,蜂拥而至,用最热情质朴的方式,欢迎自己的英雄归来!

张灯结彩,载歌载舞,无论男女老少,一起出动,夹道欢迎,突然有人高声呐喊:“迎接救命恩人归来,跪谢!”

刹那间,无数人一起跪倒,拜伏在地上。

身上受了伤,流了血,疲惫到眩晕,王良璟都能忍得住,唯独这一刻,他的泪水涌出,立刻滚下战马,王宁安也紧紧跟随,所有将士单膝点地,向百姓们还礼。

许久,所有人爆出排山倒海的欢呼,齐声赞叹!

“好汉子,大宋的好男儿!”

第366章 恐辽症消失了

王宁安觉得任何人都有资格接受崇敬和欢呼,唯独他没有资格,那三个寨子,近五千的宋军,都被他送进了虎口……这些人很垃圾,很杂碎,但是他们面对着辽兵,没有投降,或许辽兵也不准他们投降,不管怎么说,他们都战死了,而且死得很惨很壮烈,就在霸州城外不远的地方,被辽兵随意丢在了一座山谷之中,几乎没有一具完好的尸体,野狼野狗,还有天上盘旋乌鸦,都扑向了尸体,大快朵颐……

王宁安没有勇气去看,他只能下令吴世诚,把所有尸体收殓,然后给死者登记造册,按照朝廷最高的标准,给予抚恤。

他以为该给的都给了,或许良心会好一点,可是王宁安错了,那点可怜的钱,如何能弥补一条人命,尤其是那些善良的百姓,当拿到十贯,二十贯的抚恤,对朝廷感恩戴德,甚至磕头作揖,毕竟以往朝廷从来没有全数放过。

可越是如此,王宁安就越感到羞愧不安,以至于回来好几天,他都把自己关在屋子里,名义上是处理军务,筹谋未来的战斗,实则是在平复自己的良心……不管是自欺欺人也好,不管是铁石心肠也好,王宁安需要从一个普通人,真正蜕变成一个铁血统帅。

他花了五天的时间,从房子里走了出来,笑容还是很和煦,跟之前没什么差别,可总是让人有种冷的感觉,一个眼神,仿佛能穿透心灵,不自觉生出恐惧……“上古造剑师在神兵出炉的时候,要用鲜血祭祀,兵器才有灵性,如今这一场大战,为我大宋添了一位允文允武的奇才,也是天佑大宋啊!”

王德用苍老的声音传来,王宁安脸色红,连忙走过来。

“老将军,你身体没事吧?”

王德用摆摆手,“一把老骨头,还挺硬朗的,守城这几天,我亲手宰了8个辽寇!阎王爷嫌老夫命硬,不敢要!!”

王宁安陪着老爷子到了书房,把其他人打走,屋子里就剩下两个人,相对无言了半晌,王德用笑道:“怎么,心里的坎过去了?”

“什么都瞒不过您老法眼……人命关天,岂是那么容易放下的,只是不会再干扰我的判断了。”

王德用满意点头,“那就好,刚刚陛下降旨,询问下一步的方略,你有什么看法?”

“陛下呢?是什么想法?”

王德用呵呵笑道:“咱们陛下当然是盼着胜利越大越好,杀的辽寇越多越好。只是他也清楚,凡事不能强求,主要还是看咱们的意思。”

王宁安笑道:“陛下能信重我们,不贪功,肯放权,对我们来说,事情就好办多了。”

眼下宋辽的态势很明白……耶律洪基调动了差不多7万人马,先是在霸州顿兵,接着分兵去攻打保定军,又被王家反杀,兵败如山倒。

根据统计,王家军一共砍杀辽兵8ooo多人,在霸州城下损失3ooo多人,还有2ooo人淹死在了巨马河,再加上跑散的,受伤的……辽兵差不多损失在一万五千到一万八千之间……这可不是一个小数目,就拿皮室军来说,一共六万人,这次折损了一万,战力被打掉了六分之一。

铁林军也损失差不多数量,还丢了两万多匹战马,以及不少的军需粮草,兵器帐篷……辽国的底子可没有大宋厚,这些损失足够伤筋动骨了。

更要命的是这些损失都是耶律洪基的,而耶律重元父子没什么损失,除了新城被王家军洗劫焚烧之外,其余安然无恙。

这几年的光景,耶律重元父子在通商上面,靠着地利,拿到了很多的好处,现在耶律洪基又被削弱,他们之间的实力差距越来越小,而这个,正是辽国最大的危机!

辽主耶律宗真命在旦夕,太子威望受到重创,内有野心勃勃的耶律重元,外有虎视眈眈的大宋,西夏。

辽国已经到了生死关头!

假如此时,大宋能起十万大军,沉着应战,未必不能光复燕云,消灭辽国……奈何,大宋自己也是百病缠身,赢得十分勉强。

王德用手下的5oo亲随,眼下只剩下不到1oo人还能继续作战,其余的不是死,就是伤。霸州三千守军,剩下一千不到。

王家军三千骑兵,其中一千重骑损失了一半,轻骑损失7oo,步兵损失2ooo,另外,信安军,雄州,广信军,全都有损失,总计加起来,也有一万多人。

最要命的是这次全面动员,整个河北军团彻底烂了,如果不是王家军常挥,把辽兵打得稀里哗啦,宋兵非丢人不可!

五万天雄军,裁撤之后,只剩下一万五,这些人马能不能上战场,还是个问号……眼下别说十万大军,连三万人都拿不出来!

其中粮草、军械、情报,各个方面,全都是漏洞……哪怕赢了,王宁安回想起来,都是一头冷汗,眼下就是个比烂的时候,幸好辽国更加烂!耶律重元父子拿国家大事开玩笑,假如他们真的和耶律洪基一心一意,全力配合,大宋这一次还真就挡不住……

稍微分析一下,王宁安和王德用的看法一致,辽兵新败,绝对没有能力进犯大宋,而大宋又没有能力扩大战果,双方还是要议和的……只是这一次的主动权落到了大宋手里!

“老将军,我提议咱们要以战促和,以战强军,积极争取,要拿到丰厚的战争红利!”

王德用探着身体,迫不及待道:“说的具体点,到底要怎么办?”

“很简单,我们要下令各军,轮番出击,进入辽国领土,进行杀戮破坏……以此达到练兵的目的,凡是不堪用的将领,一律撤换,要破格提拔人才,凡是敢战,能战,不拘胜败,只要值得培养,破格提拔……不要怕犯错,就怕不敢战!”

“这是对外,对内呢,我们要借机宣传战果,激励民心士气,还要趁机招募健儿,把各军的缺口弥补上来。我会向陛下建议,把河北诸军的待遇比照禁军,还要让禁军到河北各地驻防轮训,增加实战经验。”

王德用抓着雪白的胡须,摇摇头,“二郎,你这个办法只怕不成吧!”

“老将军觉得哪里不妥?”对老前辈的智慧,王宁安还是愿意倾听的。

“自从太祖皇帝以来,我大宋就施行更戍法,就是让禁军分驻各地,每三年一次轮换,偏远的地区半年为期,朝廷临时派遣将领指挥……结果呢,兵不知将,将不知兵,弄得弊端丛生,遗祸无穷,老夫有心上奏陛下,废除更戍法。二郎,你怎么能反其道而行之呢?”

王宁安认真听完,微微一笑,“老将军,您说的都对,可是晚生以为历朝历代的军制,都有一个致命的弊端。”

“二郎有何高论?”

“自古以来,我们光盯着选拔将领,却忽视了练兵,结果就是一个名将,带起一支强兵,名将死了,兵就废了,而且兵归将有,又造成了地方割据,唐末的藩镇之祸就是源于此。我认为这个局面要改。”

“怎么改?”

“练兵重于练将!”王宁安断然说道:“就拿这次击败辽兵来说,没有任何花哨,墙式骑兵,谁都可以学,只要按照练兵手册,老老实实,不出一两年的功夫,保证能成功,只要将领是中人之姿,脑袋不烧,不出昏招,老老实实,规规矩矩打仗,就能克敌制胜!朝廷把功夫用在练兵之上,自然不用担心藩镇割据,也不用担心战斗力下滑……”王宁安滔滔不断,把自己的构想告诉了王德用。

老爷子听得目瞪口呆,“二郎,你方才说你们的骑兵无甚出奇?谁都可以做到?”

“那是自然,我这里有一本练兵手册,正准备进献给陛下呢!”王宁安说着,真的拿出了一本小册子,放到了王德用的面前。

老将军惊得张大了嘴巴,都能塞进去一个鹅蛋。

开什么玩笑,练兵之法啊,那可是无上的宝贝!

江湖艺人尚且不轻易传授看家的本事,京中的将门,许多人家有家传的武艺,有练家丁的妙法,全都敝帚自珍,别说皇帝了,连自家的女孩都学不到,只能传给男孩,这么宝贵的玩意,王宁安居然大大方方拿了出来,看样子还要全面推广,万一所有人都学会了,王家军指什么活啊?

看出了王德用的惊骇,王宁安很轻松一笑,“老将军,很多事情本来就不难,更不神秘,只是要想做好,却需要下苦功夫,要拿汗水和血水换,很多人不愿意吃苦,才编造神话,自欺欺人。”

王德用吸口气,深以为然,“二郎,老夫立刻上表,你的这本小册子老夫要送给陛下,在各地推行,务必要整军经武,让我大宋的人马能战能胜!”

从这一天开始,宋军一扫颓靡,从白沟河到大茂山,长达6oo里的战线之上,到处都是宋军的身影,各个人马深入辽境几十里,袭击辽国的村镇部落,焚毁草场,抢夺人口……即便遇不到敌人,也可以趁机练兵,“恐辽症”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群跃跃欲试的小伙子,恨不得立刻杀敌立功!

第367章 强国的感觉

受了几十年恶气的大宋终于挺起了胸膛,朝廷上下,无不欢喜鼓舞,赵祯下令政事堂,将裁军节省下来的3oo万贯军饷全数留给枢密院扩军,另外他要求三司再拿出2oo万贯,填补军用。

哪怕文官集团再心里头别捏,也没法阻拦,只能眼睁睁看着,资源向军事倾斜。

除此之外,还有一件事提上了日程,那就是如何善后,辽国攻击大宋,被打得落花流水,不能就这么轻易放过去,以往都是辽国讹诈大宋,这一回也该调换位置了。

赵祯急需要找一个够分量的舌辩之士,前往辽国,替大宋争取利益。

“陛下如果不弃,老臣愿意走一趟。”

站出来的正是醉翁欧阳修,这位在御史中丞的位置上也干了好几年,没怎么弹劾官吏,弄得欧阳修手痒痒的,非要找点事干。

赵祯一看是他,顿时心花怒放,就没有比欧阳修合适的!

这位早年去过辽国,又和王宁安亦师亦友,该如何处理辽国的事情,让他去和王宁安商量,自己也免得费心思。

“永叔,和谈的条件朕就不说了,那小子别朕下手狠,你去找他商量吧!”

“遵旨!”

欧阳修领了旨意,顺利成为出使辽国的正使,他辞别赵祯,风风火火赶到了霸州。

不到一个月之前,这里还是宋辽交锋的战场。

过了这么久,还留下了许多战争的疮痍,城墙斑驳,西北城角还缺了一块,在城外,有许多新建的土丘,里面埋的都是战死的军民将士。

一个坟包挨着一个,看得人心不停抽搐,十分酸楚。

将军百战死,壮士十年归!

打仗从来就是这么残酷!

不过好在大宋赢了,很漂亮地赢了!

边关的百姓是最顽强的一群人,他们经历了太多的生死,已经习惯了,能够很快从战乱中恢复过来,又重新热情洋溢地活着。

王宁安竭尽全力,给战死的将士放补贴,哪怕普通的民夫,也都有赏金可拿。

平均一户可以拿到2o贯,在霸州,这些钱足够开一个小饭馆,或者在街边支一个摊位,卖汤饼馒头,养活一家人。

另外王宁安把军中受了内伤的战马都挑了出来,这些战马都不能再上战场驰骋冲锋了,但是身体还算强健,拉车耕地,顶得上三五个劳动力,他又从俘虏的马匹当中挑出一些,凑了5ooo匹战马,送给了雁头寨、田家寨和狼城寨,补偿那些失去至亲的可怜百姓。

再有一点,那就是俘虏,这次王家军差不多抓了三千多俘虏,足足用两座军营才装得下。王宁安下令,把其中凡是小头头儿都挑了出来,集中在一起,吃好的,喝好的,至于其他人,直接送到了牲口市场,个牛马放在一起,对外出售。

欧阳修从京城赶来,就见到不少商人,尤其是平县一代的工厂主全都跑过来,围着这些辽国俘虏,挑挑拣拣,讨价还价,老夫子看得直摇头。

“也就是你王二郎能干得出来这种事情,你不怕御史弹劾啊?”

王宁安无所谓摊摊手,“随便吧,反正虱子多了不咬,债多了不愁,区区弹表,我早就不在乎了。”

是啊,王宁安有什么可在乎的!

从他出道至今,累计的弹劾奏疏不下上千份,别的朝代不知道如何,但是有宋一朝,王宁安绝对是承受弹表最多的一个。

大宋的臣子要脸,被人骂了之后,就要上书请辞,一次不行两次,两次不行三次,哪怕贾昌朝那种货色,也承担不了几十道弹表,就要拍屁股走人。

唯独王宁安,仿佛弹劾跟挠痒痒一样,一点也不在乎,还从来不上表辩驳,更不会上书请辞……最好玩的是他的官职还越弹越大,尤其是当过财相之后,又接任河间知府,河北东路的安抚使,俨然朝廷大员。

特别是这次打赢了辽国,功勋卓著,咱王二郎都有了冲击政事堂的资格。

私下里不少人都暗暗议论,说王宁安是越弹越大的棉花包!

“那是放屁,老子铁棒槌,才不是棉花呢!”王宁安愤愤骂道。

欧阳修苦笑了一声,“别管他们怎么说了,你看这战事该怎么了了?”

“这个容易,让辽国把燕云十六州交出来,自然什么事都没有。”王宁安痞痞道。

欧阳修气得一顿茶杯,怒道:“你小子正经一点,这种事情辽国能答应吗?你当老夫是白痴啊,就算辽国让出了燕云,我们有本事守得住吗?”

还真别说,欧阳修没有脑袋热,就不管不顾,他在路上已经做好了腹案,他觉得辽国能吞下渤海国这个哑巴亏,已经算是很不错了。

“漫天要价,坐地还钱吗!”王宁安干笑了两声,他润了润喉,漫不经心道:“我看可以要点岁币!”

“岁币?你犯贱啊,咱们打赢了,怎么还给……”欧阳修说到这里,老脸通红,不由得呼吸急促,手足颤抖。

哪怕洞房花烛当新郎官,欧阳修都没这么激动过,他竟然不自觉站了起来,手指颤抖地指着王宁安。

把王宁安还吓坏了,心说老夫子这是要中风啊!

“快,快叫太医!”

“一边去!”

欧阳修伸手揪住了王宁安的衣服,两只眼直勾勾盯着,“二郎,你给我说实话,能不能拿到岁币?”

王宁安下意识挠头,结果老夫子狠狠一瞪,他又把手放下了。

“我觉得应该能拿到,毕竟辽国打败了,而且……”

“而且什么?”

“而且耶律重元已经派人给我通气了,希望能够恢复和平,重元还说了很多好话。我看他是想趁机夺嫡,辽国内忧外患,不得不低头!”

欧阳修眉头紧皱,陷入了思索,他的手不由得松开,一屁股坐了下来。

“岁币啊,岁币啊!”

欧阳修情绪激动,“二郎,你知道这两个字意味着什么吗?是耻辱!奇耻大辱啊!”欧阳修手舞足蹈,大声怒吼,“我们是什么人,炎黄苗裔,华夏贵胄,天底下最尊贵的一群人!我们也曾有过耻辱,汉唐都曾经和亲,靠着女人换来和平!这不丢人!因为汉唐卧薪尝胆,苦练精兵,终于报仇雪恨,把蛮夷打得落花流水!唯独我大宋,受了几十年的岁币之耻,却无人知耻后勇,国势丝毫没有扭转,军队一天天衰败,看不到报仇雪恨的那一天!假如没法报仇雪恨,我们将成为千古笑柄!成为子孙最鄙视的一群人!”

欧阳修抓住了王宁安的肩膀,不停摇晃。

“二郎,你知道吗,老夫听到你们打赢了,老夫是何等欣慰,何等喜悦!耻辱消失了,咱们能挺起胸膛,对天下百姓,都后世子孙终于有交代了……”

欧阳修喋喋不休,说了非常多,说到他都不知道自己说什么了……王宁安能感到老夫子的狂喜,其实他也觉得自己的主意不错,只要能逼着辽国交岁币,哪怕只有一贯钱,那也是荣耀啊!足以洗刷自从澶渊之盟以来的耻辱。

大宋上下压抑太久了,压抑的人人没了血性,没了勇气……假如再不扭转,当大宋谁也折腾不过的时候,只能回过头折腾自己,理学大兴也就不可避免了。

王宁安觉得一个国家的思想其实和国势很有关系,当国势上涨的时候,自然昂扬向上,勇于开拓,程家兄弟的那一套就没了市场……但是国势衰微,怼不过辽人,怼不过西夏,怼不过金人,又怼不过蒙古……只能转过头怼自己,“存天理,灭人欲”也就很正常了。

既然如此,那这一战,就是大宋走向强国的开始吧!

王宁安真有点想去辽国,看看耶律洪基的倒霉样儿了……“谁去你也不能去!信不信,只要你出现在辽国,他们保证不惜一切代价,杀了你!”

不用欧阳修提醒,王宁安也知道,“醉翁,您老还是太君子了,我给你派个助手吧!”

王宁安想了想,就把章敦找了过来,他手下两个缺德坏蛋,吕惠卿还在辽国呢,这回又把章敦给拉出来了。

“王先生,还有诸位同窗,请大家放心,我此去无论如何,也要把吉甫兄带回来,哪怕只剩下一具尸体,几根骨头,甚至是一件衣服也好,断不让他枯骨埋异国,魂魄葬他乡!”

章敦说完,还抹了抹眼泪,仿佛他多伤心一般!

此时在辽国的南京,也就是幽州城,吕惠卿猛地打了几个喷嚏,晃了晃脑袋,谁他娘的咒自己呢?

正在这时,两个穿着素纱的西域女子扑了上来,用她们热辣的身体给吕惠卿取暖,水汪汪的大眼睛,充满了关心,生怕这位贵人有半点不舒服……

吕惠卿被弄得浑身热,他咽了口吐沫,艰难地把两个人推开。

“去,把官服给本官拿来!”

两个美女见大人脸色难看,只能乖乖替他穿戴整齐。

吕惠卿就这么坐在书房,等了不到半个时辰,耶律重元的儿子涅鲁古就跑来了。

“小王见过吕先生,家父有请,您就快点过去吧!”

吕惠卿微微一笑,“小王爷,请我过去,万一传出去,只怕对你们父子不好吧?那位太子爷能高兴吗?”

涅鲁古嘿嘿冷笑,“败军之将,何敢言勇!别说他了,吕先生,燕云十六州的头面人物都等着您的大驾呢!”

第368章 欧阳修很嚣张

耶律洪基败得很惨,近两万的损失,已经出了他的极限,作为一个喊着金汤匙出生的太子爷,不到十岁,耶律洪基就开始被冠以各种头衔,做官,掌权……人们往往忽视了,今年的耶律洪基才只有24岁,王宁安只有一个,少掌大权,非是幸运,耶律洪基承受着常人难以想象的压力。

最不能接受失败,却遭到了最惨重的迎头一棒!

逃回了辽国,耶律洪基就把自己关了起来,什么人都不见,一度,他想到了死亡,或许只有死,才能洗刷耻辱……他不知道怎么面对自己的父皇,怎么面对耶律重元,怎么面对臣民部下,耶律洪基十分痛苦纠结。

就这样,昏天黑地,纠结地活着,也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门被推开了,一束阳光照了进来。

“混账!谁让你们进……”

他猛地抬头,看到的是一张憔悴的面孔,耶律宗真,他的父皇,站在那里,甚至有些摇摇欲坠,耶律洪基偷偷抹了把眼泪。立刻跑过来,搀扶住父皇,把他请到了位置上。

耶律宗真坐下去,喘了半天气,才抬起头,他的眼睛已经浑浊了,看儿子的轮廓已经很模糊。

“坐下来吧,陪着爹说说话。”

耶律洪基僵住了,没有什么动作,耶律宗真自顾自说下去。

“为父15岁继承大统,至今已经二十五载,为父没有乃祖的福气,他继位的时候,有太后辅政,手下能臣辈出,我大辽鼎盛,四方来朝。”

提到了萧太后,还有他的父亲辽圣宗,耶律宗真一脸的孺慕,的确那时候的辽国强盛无比,两次打败赵二,澶渊之盟,逼迫大宋纳岁币,各个部族,土浑、吐蕃、党项、高丽……全都臣服在辽国之下,什么叫万国来朝,什么叫上国气象,彼时的辽国,当真是让人高山仰止。

只是耶律宗真继位之后,辽国开始衰败,他也努力过,两次帅兵攻打西夏,结果都被李元昊打得惨败……到了这几年,大宋不断出现新的变化,耶律宗真很担忧,却又无能为力。

此次大战,更是遭逢惨败,让耶律宗真惶恐不安。

他没有把罪责推给儿子,更没有暴怒,只是像一个普通的父亲那样,谆谆教导犯错的孩子。

“汉人道家信奉太极,不是长盛不衰,而是生生不息。你是未来大辽的主人,要拿出狼一样的韧性,狐狸一样的狡猾,鹰一般的敏锐……为父才能放心把江山交给你!”

听到了老爹掏心掏肺的话,耶律洪基再也抑制不住,他扑倒在父亲的面前,痛哭流涕。

“孩儿不孝,败给了大宋,已经没脸见人了,孩儿只怕无福继承大辽的皇位了。”

“傻孩子!你是爹的孩子,除了你谁能继承皇位?”

耶律宗真苦笑连声,“这些年我大辽不断学习宋人,从穿衣戴帽,到诗词歌赋……把骨子里的血勇都给学没了,不过有一点学宋人也是有好处的,那就是父死子继,宗法大若天!皇位父子传承,谁也扭转不了!”

耶律洪基抬起头,痴痴道:“父皇,叔父他……”

“别怕!”耶律宗真爱惜地摸了摸儿子的头。

“为父会想办法让他打消野心的。”

有老爹在就是好!

耶律洪基几乎满血复活了,可还有一件心腹之患,那就是和大宋的战事要怎么了结?

见儿子满脸疑问,耶律宗真笑道:“败了就是败了,要知道认输。汉人文官常说要三思,就是思危思退思变……什么意思?就是说,要知道眼前的危险,要学会躲过危险,然后仔细看着,好好琢磨,找到打败对付的办法,这就叫思变!”

只怕这是耶律洪基长这么大最听话的一次,老爹说的每个字都刻在了心头,不敢忘怀。

耶律宗真的确是太疲惫了,他讲了一刻钟,就有些喘不上气。

“为父已经派人去和大宋讲和,很快就会有宋使前来议和。”耶律宗真道:“此事为父已经让你叔叔处置了,你好好看着吧!”

……

耶律洪基很不甘心,他还想和大宋继续斗下去,洗刷耻辱,可是耶律宗真断然拒绝,面对一场不利的赌局,只有尽快停下来,才能避免更大的损失。

耶律宗真熟悉汉家文化,历来中原王朝都是宽厚的,和他们议和不会吃亏太多……只是耶律宗真忘了,这一次他的对手可不一样了。

欧阳修和章敦在2oo名骑兵的保护之下,出现在了辽国的土地上……踏着广阔的原野,望着苍凉旷远的大地,章敦的心突然一阵紧缩。

多么雄浑的大地,多么壮美的疆土!

他仿佛入迷了一般,盯着每一座山峰,看着每一条河流……欧阳修注意到了他的神情,抓着胡须,笑眯眯问道:“喜欢吗?”

“嗯!孙子才不喜欢!”

章敦狠狠啐了一口,“今生必复燕云!”

“好志向!”欧阳修朗声道:“老夫当年出使辽国,也是这般念头,回去之后,老夫和范希文,还有富彦国他们一起推动庆历新政,就想着富国强兵,只可惜功亏一篑……昔年的老友也分道扬镳。”

“不会的,我们不会!”章敦突然得意道:“醉翁,我们已经找到了光复燕云的钥匙,我们不会重蹈覆辙!”

“当真?那钥匙是什么?”欧阳修含笑道。

章敦志得意满,吐出了四个字,“知行合一!”

光是念叨着恢复燕云没有用,还要有办法,有行动,这么多年,从王先生落下第一颗棋子算起,为了这块宝地,无数人付出了心血。

虽然距离真正拿回来,还有太远的路要走,但是章敦已经看到了希望的光!

他们策马奔腾,一路赶到了幽州。

为了迎接宋使的到来,耶律重元派遣自己的儿子涅鲁古出城迎接。

面对欢迎的队伍,章敦非常不满意!他抢在欧阳修的前面,拦住了涅鲁古。

“大宋钦差大臣,右谏议大夫御史中丞欧阳修,奉皇命前来,燕赵国王耶律重元何在?”章敦身材高大,中气十足,每个字对面都听得清清楚楚。

涅鲁古的脸色很不好,他强忍着愤怒,催马过来,陪笑道:“父王已经摆宴了,对了,贵国的刘大人和吕大人也都在城里等候,请欧阳大人尽快过去吧!”

“哼!欧阳老大人为大宋皇帝钦差使臣,远路而来,耶律重元身为辽主钦命的和谈大员,理应出来迎接,难道他当大爷当惯了,竟然不知道谁胜谁负吗?”

“你!”

涅鲁古的眼睛瞪得老大,呼吸急促。

天可怜见,他一个小王爷亲自出迎,已经给宋使天大面子了,上次赵宗景身为郡王,来到了辽国,也不过是他出迎而已。

这次来一个欧阳修,居然让老爹出迎,这大宋也未免欺人太甚了吧?

见辽国人一个个怒气填胸,恨不得吃了自己的模样,章敦别提多舒坦了,这就是强国的感觉!

老子就喜欢你们看我不顺眼,又拿我没辙的小表情!

章敦太感谢王宁安了,给自己安排的活儿太合适了!看在这次辽国之行的面子上,上次去倭国的事情,就烟消云散,原谅王宁安了!

“怎么,连迎接都不愿意了?告诉你们,不迎接天使,就等着天兵吧!”

章敦扔下一句话,扭头就走,走到了一半,他又掉头回来了。

“告诉你们啊,只等一个时辰,过期不候,我们立刻打道回府!”

章敦说完,拨马就走。

等到回到队伍之中,欧阳修笑得肆无忌惮,爽快,真是太爽快了!

以往宋使去辽国,都被百般刁难,反过头,辽使去了大宋,却要好好招待,生怕出一点差错……如今风水轮流转,终于到了大宋扬眉吐气的时候。

欧阳修的玩心居然也上来了,让人搬出一张躺椅,他靠在上面,摇着扇子,指点乾坤,看起来诗兴大,居然索要纸笔,当场挥毫泼墨。一转眼,写好了三诗。

章敦站在旁边,拍手叫好。

“醉翁宝刀不老,真是可喜可贺!”

欧阳修不高兴了,“老夫老了吗?”

“不老,一点都不老!”章敦笑道:“醉翁的这几篇大作可要送给学生,我准备回去挂在家里,让他们都羡慕去!”

欧阳修抓着胡子,笑道:“老夫再送你一篇《出使辽国赋》。”

“学生求之不得。”

他们玩的高兴,却忘了有人脸都黑了,涅鲁古派人,把耶律重元请了出来,这位皇太弟,燕赵国王,竟然被晾在了一边。

天可怜见,辽国的二号人物,几时收到过这种待遇!

耶律重元气得疯,他心里只剩下骂,耶律洪基这个小王八蛋,你要是打赢了,老子何至于如此没脸……不过转念一想,耶律重元又暗暗庆幸,也多亏了耶律洪基打败了,他才有了夺嫡的希望,只有能够顺利议和,他就是辽朝的功臣,为了争夺皇位,又增加了一个重重的筹码。

想到这里,耶律重元配笑着迎上来。

“小王恭候宋使大驾。”

连喊了三遍,欧阳修才把笔扔给了手下,笑呵呵上了战马,来到了耶律重元对面,冲他拱了拱手。

“王爷,你许是心里不忿,可老夫要请教,假如你们打赢了,会如老夫一般客气吗?随所以说,这文明和野蛮还是有差别的,你不会否认吧?”

第369章 汉奸的遗言

章敦看到了醉翁跋扈的神态,嚣张的语气,暗暗吃惊,下巴都掉下来了……这还是谦谦道德君子吗?这还是为人师表的文坛盟主吗?

不得不说,沾上了王宁安这个坏蛋,大宋的道德水平在快下滑中……

耶律重元到底是位高权重,他云淡风轻道:“欧阳大人,何必咄咄逼人?”

欧阳修同样笑了笑,“感同身受吗?这滋味大宋可是尝了好几十年了!”

一句话,又把耶律重元给顶了回去,他的脸色别提多精彩了。

这时候紧随而来的耶律仁先陪笑道:“王爷,欧阳大人远路而来辛苦了,快到城中接风洗尘吧!”

重元尴尬笑笑,“这边请。”

欧阳修和章敦在簇拥之下,进入了幽州城。

说起幽州,那也是北方的重镇,当年远比大名府要繁华兴盛,可是自从落入了辽国手里,城市格局没有丝毫扩大,城中建筑杂乱破败,道路狭窄逼仄。城中环境非常差,污水横流,哪怕清扫过,也远远不如大宋的城市来的干净整洁。

明珠蒙尘!

多好的地方,真是让契丹人糟蹋了!

章敦越切齿痛恨。

他们来到了耶律重元的府邸,感觉好了一些。

这座府邸完全是按照大宋的风格建造,多用金丝楠木,富丽堂皇,光是一根柱子,就要5ooo贯以上,还不算人工。

雕梁画栋,气派十足,就连最近流行的红木家具,这里也是一应俱全,还有不少最新的琉璃镜,挂在墙上,别有一番滋味。

在歇脚的客厅,刘林森和吕惠卿两个也和欧阳修见了礼,章敦注意到,吕惠卿这丫的不但没受什么苦,相反,脸上的肉还多了不少。

“好你个福建子,小日子过得不错啊?害我们白白担心!”

吕惠卿把脸一沉,冷笑三声,“谁担心我,你章子厚也不会担心的……以后啊,少在我面前卖好!不吃你这一套!”

“好啊,你这个人太心脏,不识好人心!属狗的!”

“我属狗的?你还成了吕纯阳了?”吕惠卿不耐烦道:“行了,你快跟我说说,王先生有什么交代没有?”

章敦微微一笑,只送给他两个字:“保密!”

转眼有人过来,请诸位去赴宴,欧阳修在宴会上是高谈阔论。

“圣人春秋鼎盛,皇后福泽天佑,我大宋圣德魏巍,喜降皇子,贤臣在朝,勇将在边,国泰而民安,兵精而粮足……不妨告诉诸公,朝中很多人都提议,应该兴大兵,雪旧恨,尽复汉唐之故土……然则吾皇仁慈,不忍兵连祸结,故此派老朽前来,希望贵国能够体察情形,不要一错再错了。”

辽国的这帮人都当大爷当惯了,何尝被人家当小学生一般教训?奈何打败了就是打败了,想硬气也没那个本事,只能忍着肚子疼。

耶律仁先不能让主子丢人,忙笑笑道:“醉翁方才说,要恢复汉唐故土,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这有什么不懂的,汉代在辽东设四郡,唐代设安东都护府,所辖之地,皆是汉唐故土!”

辽国的贵胄们都变了脸色,这家伙好大的胃口啊!

涅鲁古怒道:“欧阳大人,莫非你要灭了大辽不成?”

欧阳修冷冷一笑,“国虽大,好战必亡!”

论起怼人,欧阳修就没怕过谁!

别看你们辽国疆域辽阔,幅员广大,要真是一再兴兵,战火不息,亡国之日也不远了!欧阳修的犀利让辽国上下很不舒服,甚至无言以对。

这时候吕惠卿突然笑道:“山长,学生有句话说。”

吕惠卿是六艺的第一批学生,正儿八经听过欧阳修讲课,老先生对他多有栽培,比起半路出家的章敦要亲近了不少。

吕惠卿道:“学生在辽国这些日子,礼遇有加,哪怕宋辽开战,也没有波及到学生……故此学生以为,辽国上下并无太多的恶意,奈何有人挑唆,有人上当,才弄出了战事,如今先生不远千里,来到了辽国,就是为了双方的和平,学生斗胆以为,我们双方都要拿出诚意来!”

他的话音刚落,章敦就怒道:“什么诚意?老大人能来,那就是最大的诚意?战火不是我大宋先挑起的,是他们无故进犯霸州,杀我百姓,屠戮无算。我大宋忍无可忍,才奋起反击。该拿出诚意的是辽国,他们不表示错误,我方断然不能答应!”

吕惠卿不好意思冲耶律重元摊了摊手,那意思是我没白睡姑娘,已经尽力了,剩下的该看你们的!

只有欧阳修明白,这俩货一唱一和,纯粹是逼辽国出血。

到了谈判桌上,就跟戏台子差不多,有人唱武生,就有人唱小生,有白脸的曹操,也有红脸的关公,不然成不了一出戏!

耶律重元思索着方才的话,他含笑道:“刚刚吕先生说的没错,这场兵戈之祸,的确是有人挑起来的,前些时候,从大宋逃来一个小吏,名叫杨文斌,此人鼓弄唇舌,挑起战火,理当处以极刑!只是还请欧阳大人不要忘了,渤海国攻打兴城,屠戮我大辽子民,这笔账又该怎么算?”

欧阳修呵呵笑道:“王爷,渤海国的事情的确和我大宋无关,前些时候,大氏后人大熊向朝廷进贡,讲述他们秉持我朝太宗皇帝圣旨,七十年抗辽的壮举。我大宋上下,敬重忠义,故此陛下册封大熊为渤海国王。此事我们承认,只是攻击贵国,和我们绝没有一丝一毫的关系。根据我们的调查,他们是从倭国借来了兵丁,船只,或许也有汉人海盗充斥其中,但是无论如何,都和大宋没有一丝一毫的关系。贵国执意纠结此事,这样,老夫可以行文礼部,毕竟渤海国没有了土地,看看能不能废除他们的藩国地位。再说了,贵国带甲几十万,雄兵无数,几个海盗,又能如何,是吧?”

是你个头!

涅鲁古就想骂人,那是寻常的海盗吗?船只比山大,还有床子弩,猛火油,要说不是大宋暗中派来的人,打死都不信!

他还想要辩驳,可是重元摆了摆手。

“既然欧阳大人说了,本王素来敬重大人的人品,想来你也不会撒谎!渤海国我们自然会想办法剿灭,只是恳请贵国不要再掺和进去,毕竟和海盗土匪搅合,实在是有失体面!”

欧阳修回敬道:“那是自然,被一群海盗弄得草木皆兵,还束手无策,实在是丢人。请王爷不用担心,我大宋自然有办法对付海盗,假如渤海国也进犯大宋疆土,一定叫他们有来无回!”

……

酒宴还在继续,欧阳修,章敦,吕惠卿,这三位都不是饶人的,虽然人数不占优势,可不论明枪暗箭,全都给打了回去,是一点不吃亏。

尤其是他们用词犀利,毫不留情面。说起来辽国打过交道的大宋使者也不少,那一次都是温文尔雅,气度不凡。

唯独这次,跟长了刺儿似的,每一句话都夹枪带棒,雷烟火炮,把人噎得很不舒服。

堂堂辽国,终于尝到了战败国的滋味,真他娘的不好受!

酒席结束,几个人回到了住处,欧阳修让人打来一盆凉水,他洗了洗脸,醉意一扫而光。至于吕惠卿和章敦,更是酒里泡出来的,神采奕奕,没有任何疲惫。

“咱们议一议吧!二郎的意思是希望让辽国出岁币,无论多少,哪怕只有一贯钱也行!只要能拿到岁币,加在大宋身上的耻辱就消失了,大家可以挺起胸膛,做真正的好汉子。鼓舞民心士气,作用不可估量。”

吕惠卿连忙点头,“先生思虑周全,我身在辽国这些日子,感受太明显了,之前他们不敢动我,那是因为先生搞贸易制裁,他们生怕自己存在钱庄的钱损失了……可是自从红城寨一战,辽国上下对学生立刻恭敬客气,甚至还有那么一丝敬畏。我吕惠卿算什么东西!这面子是先生挣来的,是我大宋的将士拿命换的!依我看,先生还是保守了,应该能拿到更多!”

“当真?”欧阳修好奇道。

“没错,据我的观察,辽主已经到了将死之际,他把议和的事情交给重元,是担心太子的威望再度受到打击,不得不为。而重元呢,他想快议和成功,然后集中精力,去抢夺皇位,辽国内部两派已经到了水火不容的地步。我大宋正好能趁虚而入,来一个狠的!”

不得不说,以往都是大宋内斗,让外人占便宜。

王宁安折腾这么久,最大的贡献不是弄出了多少兵,赚了多少钱,而是从赵祯,到政事堂,到枢密院,再到河北的驻军,士子学生,商民百姓……大家伙拧成了一股绳,哪怕有些杂音,也无关紧要。

一个团结的大宋,无惧任何挑战!

在第一轮谈判的第三天,重元派涅鲁古送来了几个人,为的正是那个背叛大宋的杨文斌。

只见他被捆成了粽子,浑身上下,还都是伤痕,全是耶律洪基留下的,兵败之后,耶律洪基拿他当了出气筒,几乎被打死。

面对着欧阳修等人,杨文斌痛哭流涕,羞愧欲绝:“罪人该千刀万剐,只求大人能带给我的族人乡亲一句话……生生世世,都不要做汉奸!汉奸不得好死啊!”

第370章 苏轼的智慧

王宁安送走欧阳修之后,就开始了紧张的忙碌,他要招兵买马,扩充实力了。

他确信欧阳修能带来和平,只是和平不会很长……倒不是担心辽国会反悔,而是王宁安准备动手了。

他朦胧记得耶律宗真就要死了,这位皇帝得到了一个庙号,叫做“兴宗”,几乎所有老人都得到祝福,要长命百岁,可实际上能活到一百岁的寥寥无几……这位辽兴宗同样没有兴旺辽国,相反还败光了萧太后留下来的遗泽,辽国内忧外患一点不比大宋少。一个原本就病入膏肓的帝国,又被王宁安坑了无数次,辽国的情况可想而知了。

王宁安告诉欧阳修,必要的时候,可以放弃渤海国……当然这是口头上的,只有摆脱了大宋的束缚,渤海国才可以挥最大的作用。

这段时间,王宁安抽出了2ooo名水手,又在倭国用丝绸和瓷器弄到了5oo名武士,再加上各种办法凑起来的人马,渤海国名义上拥有了一万士兵。

除此之外,王宁安还下令船队,将济州岛弄到了手里。

他还担心高丽人会反击,说不定会打一仗,但谁知道高丽人也丝毫不在乎这个荒岛,尤其是听说有大宋的船只前来,他们居然也想和大宋通商,还准备借助大宋的力量,对付辽国……相比这些大事情,一个海上的孤岛确实没有什么价值。

只是王宁安得到了消息之后,简直要跳起来了。

野狼谷马场已经到了瓶颈,这里海拔很低,缺少宽阔的牧场,可以供战马奔驰。而且随着人口越来越多,土地变得金贵起来。

牧场占地广阔,产出又很少,如果不是王宁安坚持,勤快的百姓就会把牧场变成农田……王宁安也看出来了,难怪各地的牧监越来越小,把好马也养成了驴子,实在是没有办法。

济州岛到手了,下一步就是去三哥那里,拿到小卷毛马瓦里马,有了强壮优良的战马,王家的铁骑又会提升一格,怼起辽国来,更加轻松容易……

战马关乎帝国的兴衰,丝毫马虎不得。

三伯王良瑾主动请缨,另外王宁宣也跟着去了。

在王宁安的印象里,这个王三郎还是一副两筒清鼻涕,一说话不听吸溜吸溜的德行……谁知道,这些年过去了,他也快二十了,身体很健壮,长得也人模狗样的,马术,箭术,武术,甚至游泳都很不错,去年冬天,他和几个士兵巡逻,趁着冰面结冻,还伏击了辽兵,杀了5个人,缴获两匹战马,一时间轰动了王家军。

三伯和王宁宣一起离开,王宁安放心了不少,相信他们有本事完成任务……

马解决了,剩下的就是人。

说来惭愧,骑墙战术最突出的一点,就是训练周期短,不挑人!

据说法国的那位小个子曾经用八个月,就把农民变成了强悍的龙骑兵……王宁安算过,并非不可能,就拿普通的步兵来说,半年多就能把队列走齐,情况紧急的时候,也可以上战场。

骑兵比步兵复杂一些,八个月或许能行……但是王宁安觉得还是要慎重训练,虽然时间很紧,但是也没到拿人命开玩笑的地步。

如果有骑术根底,一年的时间就能成功,如果全都从零开始,估计要两三年的时间,即便如此,也让王德用感到咋舌!

辽国的铁林军,至少要五年的时间,实际上很多辽兵还穿着开裆裤呢,就要在马背上辗转,等到十几岁,二十来岁,才能成为一个优秀的战士。

培养周期何等之长,加上他们的人丁稀少,跟王家军对拼消耗,绝对是活得不耐烦了。

……

大苏这些日子拉着兄弟,还有柳羽,潘肃等人,一直在军营忙活,终于有一天,他们几个联袂找到了王宁安。

柳羽的脸色很不好看,他垂着头,一副满肚子气的模样。

“老大,苏轼不安好心!”

大苏顿时把眼睛瞪圆了,“你是欲加之罪,我绞尽脑汁,还不都是为了你老大!”

“你狡辩,为了老大,你干嘛破解老大的战术?”

“我不破解,万一让辽国人破解了怎么办?那时候可是要出人命的!”

柳羽说不过苏轼,只是恶狠狠瞪着他。

王宁安听得稀里糊涂,“你们谁和我说说,到底是怎么回事!”

大苏连忙笑嘻嘻道:“我把骑墙战术给破解了,厉害不?”

还不等王宁安说话,苏轼就滔滔不绝,讲了起来……原来王宁安让手下人总结战术,寻找不足,许多人都对墙式骑兵大加赞许,认为这是克敌制胜的无上法宝。

可苏轼脑筋和普通人都不一样,他坚信没有什么东西是完美的,骑墙战术一样有破绽。

他苦心研究,竟然真的找到了办法。

苏轼得意地弄来了一个沙盘,他在上面讲解,假如辽兵挑选最精锐的骑士,在马上不断放箭,不和王家军接触,凭着弓箭,足够拖垮王家军了。

设想提出来,他立刻遭到了怒喷,且不说辽国有没有那么厉害的骑兵,就算有,射箭要不要时间?最起码一开始要马头相对吧?辽兵能射几轮弓箭,等王家军冲到了眼前,还不是死路一条?

苏轼却不认同,他们吵了许久,最后苏辙拿出了一个办法,先生说知行合一,不妨就实验一下,看看结果如何!

大家欣然同意,果然就在校场演练了一番。

只是结果让所有人大吃一惊,包括大苏在内!

王家军败了,骑墙战术败了,而且还败得很彻底!

柳羽当时都傻了,神一样的王宁安怎么会错!一定是他们实验错了,不行,重新实验,一次不行两次,两次不行三次!

只是一次比一次明显,王家军的确败了。

“老大,立刻下令,告诉所有校场的士兵,不准泄露结果,我们绝对不会对外说一个字!尤其是苏轼,把他的嘴堵上,别让他到处信口开河!”柳羽激动建议道。

王宁安哈哈一笑,“瞎说什么!你那不是掩耳盗铃吗?快给我说说,你们是怎么演练的。”

听完了大家的讲述,王宁安的脸色也变了。

苏轼想出来的战术并非空想,这玩意在后世被称为“曼古歹”,是蒙古人的看家本事,也就是一边撤退,一边射箭,用弓箭消对方,拖垮敌人的阵型,然后再进行反杀。

这种战术需要极为高的骑射本事,眼下辽兵还做不到,但是却不意味着不存在。

王家铁骑面对着“曼古歹”的时候,在最初的时候,是能追得上的,可是一旦追逐到了3oo步之外,王家军的度就会明显下降,对方成功保持足够的距离,不停射箭,最终把王家军消灭干净……

他们反复演练了几次,结果都是一样。

王宁安横扫耶律洪基的战术居然不堪一击,也难怪柳羽急成了那样!

不对劲儿啊,墙式骑兵不会怕曼古歹的,可为什么王家军败了呢?王宁安皱着眉头,脑筋快转动,突然,他灵光一闪。

“我明白了,是因为铠甲!”

王宁安断然道:“我们的骑士穿着几十斤的铠甲,马也要披甲,多了这么多的负重,难怪追不上对方。”

大家一听,全都恍然大悟。

“问题的确出在了铠甲上面。”韩宗武道:“可是没有铠甲,还算什么铁骑啊?这,这岂不是无解吗?”

潘肃也说道:“莫非只能期盼辽兵想不到这种战术?”

王宁安摇头道:“指望着敌人犯错,岂不是太可怜了!大家伙开动脑筋,一定能想到办法,把这个漏洞补起来。”

换成是外人看到这一幕,一定会诧异。

身为师长,成名的战术被人破解,王宁安一点没有愤怒,反而没事人似的,一起商讨办法,这位的心是真大!

但是这帮学生,还有柳羽他们却倍感亲切,这就是王宁安的与众不同,比起那些面子比天大的腐儒,王宁安让人尊敬多了。

“我想到了!”

苏轼突然一拍大腿,兴奋叫道:“办法很简单,穿着铠甲追不上,不穿铠甲不就行了!”

“那怎么行,你是拿兵卒的命在开玩笑!”柳羽断然否定。

王宁安却福至心灵,笑道:“别着急,咱们去校场演练一番。”

来到了校场,王宁安把梁大刚叫来,让他抽调1oo名骑兵,现场演示之后,大家伙又目瞪口呆了,乖乖,还真让大苏给蒙对了!

不穿铠甲之后,王家军的度和持久力都提升了一大截……那些玩曼古歹的骑兵,最多射出两轮弓箭,就会被追上,骑射难度很大,故此两轮最多毙杀一半骑兵,而实际上很可能不到三成。

也就是说1oo人,还能剩下5o人,而这5o人和对方拼,就算是同归于尽,也就是说,王家军用1oo人,拼掉了对方5o人。

二比一的伤亡,很惨重吧?

可是在梁大刚看来,简直能笑得冒鼻涕泡了!

能玩曼古歹的骑兵,绝对是精锐当中的精锐,十年八年训练不出一个,而不穿铠甲的骑兵,只要有马,一年就能成功。

二比一?

十比一都是赚了!

谁能想到,那么难解的一个问题,这么轻松就解决了。以往大家想到的都是要变得更高大上,什么装备都弄身上,武装到牙齿,就能所向无敌。谁能想到,居然靠着减少装备,用最低劣的武装,去拼对手的精锐……大苏的智慧真是让人刮目相看!

他反倒有些不好意思了,脸涨得通红,对天誓,咱大苏不是想出风头的。

“姐夫,那啥,我不是……”

王宁安哈哈一笑,“以为靠着一点小聪明,就把我比下去了?就能让我自惭形秽?再教你们两句话:实践出真知!吾爱吾师,吾更爱真理!”

第371章 厚待武人的开始

不只是大苏提出来的问题,重甲骑兵本身也有着致命的缺点,比如这次作战,光是累死的战马就有上千匹,因为马匹顶不住,摔到地上的骑士,身上披着厚重的铠甲,爬不起来,结果被践踏而死的,也有几十人之多……占了所有损失的一成。

假如耶律洪基能更勇敢顽强一些,被冲散的辽国铁骑没有到处逃跑,而是集中起来,依仗人数优势,和王家军死缠烂打,到最后,没准被消耗掉的就是王家军了。

当然,战斗没有假设,王家军已经赢了,铁骑威名赫赫,天下皆知。

自从王宁安上奏朝廷,扩充人马得到准许之后,各地的健儿,尤其是河北,陕西,京畿等地,更是摩拳擦掌,跃跃欲试。

在扩军之前,还有一项工作要解决。

那就是弥补漏洞,确立方向,既然看出了问题,就需要解决。

王宁安召集大家伙,商量了三天,终于拿出了一套方案,骑兵要在度和防护力上面追求一个平衡,而且要多个类型骑兵配合使用,弥补缺陷。

先,全装铁甲重骑是需要的,尤其是战斗的关键时刻,重骑兵能一锤定音,不可或缺,但是眼下的北地马不足以承担重骑兵的重量,必须等到马瓦里马到来,才能挥重骑兵的威力。

除了马匹之外,还有一个办法就是减轻骑士的重量,少穿铠甲,甚至不穿铠甲。

大苏是倾向完全不穿铠甲,用人拼死对方,这样效果最好,度最快……但是其他人却很反对,虽然明知道会赢,但是完全不防护,直接搏命,是不是太残酷了?能训练出足够的士兵吗?再有大宋的战马也不充裕,能拼得起吗?

王宁安结合大家的意见,他决定采取折中办法,在重骑兵之下,安排一支强大精干的胸甲起兵!没错,就像欧洲那样,骑士只保留头盔和胸甲,将负重降低,如果换装了强壮的马瓦里马,即便穿着胸甲,也足以追上契丹骑兵。

这又涉及到了铠甲的改良,要从传统的锁子甲、鱼鳞甲变成整块的板甲。

板甲轻便,坚固,防护力好,造价成本也低,的确是很不错的选择,但是有两个难题,一个是钢铁的质量要跟得上,再有需要水力锻锤,才能敲打出合格的板甲。

王宁安不是个动手能力很强的人,他只能把自己的设想大略写出来,然后交给六艺学堂的百工学院去研究。

好在眼下平县工业繁荣,各种大匠云集,六艺学堂又集中了大宋最聪慧的头脑,对于打造出大宋的胸甲骑兵,王宁安一点不怀疑。

“先生,可不可以把这事交给我?”苏辙主动请缨,他的小脸还有点红。

相比起神采飞扬,聪明外露的大哥,他显得内敛,甚至平庸,但是王宁安却听苏八娘说过,二苏心思细腻,做事认真,有股子狠劲儿,比他大哥能成事。

苏辙要去负责制造铠甲,王宁安思索一下,痛快答应了。

“你要记住,制造铠甲的是工匠,穿着铠甲的是士兵,要多听他们的意见,这样才能造出最合适的铠甲。”

苏辙用力点头,“先生虚怀若谷,广纳谏言,学生要是还不明白,真是枉费了先生的苦心。”

不得不说,王宁安的做事态度深深影响了六艺的学子。王先生那样的人物尚且虚心听从意见,你有什么值得骄傲自满的!

苏辙领命去安排板甲生产。

在重骑兵,胸甲骑兵之下,王宁安还准备设立一支人数更多的轻骑兵,这支轻骑兵仅仅穿着轻便的皮甲,武器只有骑枪和马刀,连弓箭都不配属。

用最低的成本,大量训练,必要的时候,就用最惨烈的方式,墙式冲锋,和敌人对拼消耗!

三千铁甲重骑,一万胸甲骑兵,五万轻骑……这是王宁安设定的建军目标,他和王德用商量之后,两个人联名送给了赵祯。

自从大破辽兵,皇帝陛下的心情越来越好。

他能很明显感到,朝堂的氛围有了很大变化。

由于有了儿子,没有人敢把他视为明日黄花。

而且大胜辽兵,赵祯的威望如日中天,老百姓无不把皇帝陛下视作中兴之主。伴随着威望提升,满朝的文臣再也不能无视皇帝,更不敢随便触霉头,布置下去的事情,效率越来越高,推诿扯皮越来越少……

政事堂十分配合,令行禁止,枢密院那边裁军和强军的计划顺利推行……无论对内,还是对外,赵祯都觉得脸上有光,志得意满!

这些日子或许是登基以来,过得最舒服的时候了。

赵大叔决定要有更大的作为。

“朕觉得王卿的扩军建议很不错,狄爱卿怎么看?”

狄青忙说道:“扩充骑兵臣自然是支持,只是臣有一些担心,唯恐招不到合适的兵员。”

赵祯笑道:“不见得吧,我大宋子民亿兆,肯投军报国的健儿绝对不在少数,区区几万人还招不到?”

狄青脸色涨红,他躬身道:“陛下,臣有一言,不知当不当讲。”

“说!你是我大宋军人的表率,直截了当,不要吞吞吐吐。”

“是!”

狄青声音激动道:“几十年来,朝廷重文轻武,武人不但权柄尽失,而且尊严被踩在地下,更兼朝廷将几十万的犯人充军,弄得军中乌七八糟,在百姓的眼中,谈虎色变,如此印象根深蒂固,好汉子不愿意来,赖汉子有干不了,这就是军中的现状……臣观陛下有意振兴武学,是否能从根本上改变一些,至少让投军报国不再丢人,这样才能吸引更多的好男儿从军!”

坦白讲,这些话压在了狄青心里不是一天两天,或许从焦用被杀的时候开始,狄青就对武夫的处境绝望了。

只是他不肯认输,靠着那么一股子倔劲儿,硬撑下来,想要给天下的贱儿做一个榜样。

时至今日,他终于看到了希望,虽然大多数的事情是王宁安完成的,当狄青也不在乎了,只要能给武夫争一个出头天,他就心满意足了。

赵祯陷入了沉思,他看过王宁安的小册子,墙式骑兵就是靠着纪律和组织,和敌人在拼命,以命搏命!

赵祯是个成熟的皇帝,他很清楚,不管任何人,都是惜命的。让人家去死,还鄙视,蔑视人家,这是傻瓜也不干的事情。

大宋的立国者出身武将,可是这一百年来,亏欠武人的太多了……要人家卖命,就要给人家足够的好处和尊重,这是最基本的等价交换!

“狄爱卿,朕立刻下令,废除刺字,日后犯人也不再编入厢军,至于军中的健儿,有功赏,有错罚……严格考评,要把一碗水端平,让所有人心服口服,至于军饷,还要赏赐标准,你去和王卿商量一下,然后上奏给朕。”

狄青连忙躬身领旨,他转身走了两步,赵祯突然叫住了他。

“焦用的家人还在吗?”

狄青浑身剧烈颤抖,强忍着泪水道:“在,他还有两个儿子,都在家里务农,只有十几亩薄田,日子过得很苦!”

“是啊,宁肯务农,也不愿意给朕卖命了!”

赵祯长长叹口气,沉吟良久道:“焦用是抗击西夏的好男儿,追赠他雄州刺史,赏千贯,家乡建庙祭祀,荫一子入武学。”

扑通!

狄青听到这里,再也忍不住了,双膝一软,扑在地上,痛哭流涕。

“臣代焦用叩谢圣人天恩!!!”

狄青甚至不知道怎么回到枢密院的,据说狄大帅哥脸上带着泪,哭一阵笑一阵,跟了疯似的,手下人差点去叫太医给他看看了,还以为是中邪了。

等到赵祯的旨意下来,大家这才恍然大悟!

真是要变天了,死去多年的焦用居然得到了重赏抚恤,虽然赵祯没有斥责韩琦,但是绝对不亚于给了韩相公几个嘴巴子。

武夫不再是任意欺凌的,这道旨意不亚于一个惊雷,在大宋的上空炸响。

狄青破例早早回到了家中,他翻出了自己戴了多年的青铜面具,没人知道,这个面具是焦用送给他的。

当初刚刚充军不久,狄青还很年轻,他和焦用一起并肩作战,后来焦用送给他一个面具,他还记得当初焦用笑嘻嘻道:“你长得太好看了,面嫩,吓不了人!老百姓不是说了吗,横的怕愣的,愣的怕不要命的!你看我,长得凶神恶煞,天生一副坏人模样,谁见了我,还没打呢,就先胆寒了。你模样俊,太吃亏了,这个青铜面具戴着,下回上战场,保证能先吓死几个!”

狄青接受了焦用的馈赠,这是他得到的第一件礼物,后来狄青才知道,为了这一个面具,焦用花了5o贯钱,差点娶不成媳妇!

这么多年过去了,狄青早已威名赫赫,不需要一个面具壮胆,但是他每逢作战,都要带在身边。

“老焦,你看了吗,陛下封赏你了,天下人都知道你是好男儿,不单是你,还要好多兄弟,大家都是好男儿,不是贼配军了……你也能安息了……”

狄青絮絮叨叨,对着一个面具,说了整整一夜,足足一大坛子酒,都被他喝光了,在睡梦中,狄青的眼角挂着泪,他仿佛又回到了西北,回到了一腔热血的年轻岁月……

第372章 忠烈千秋

大宋在进行火热的征兵,辽国这边的和谈也越激烈。

挟着大胜之威,欧阳修是卯足了劲儿,无论如何,也要在辽国身上割下一个块肥肉。

他们的最初要求,是辽国割地,要把燕云十六州全数归还大宋。

重元哪里能答应这个要求,双方经历无数次拍桌子瞪眼,欧阳修把要求降到了一半,只要求辽国归还顺州,涿州,幽州,檀州,莫州,蓟州,这六州加上瀛洲,正好是太行山北支的东南方,也就是山南七州。

如果拿回了这七州,大宋的势力就能顺利推到长城一线,从此高枕无忧,当年赵二北伐,也是先瞄准这七州的。

奈何幽州是耶律重元的老巢,他无论如何也不能让出来。

如果真想要,那就只有打一仗了……

事情谈到了这个地步,欧阳修一怒之下,停止了谈判,大宋的使团就准备卷铺盖儿回去。

欧阳修还留下了一句话,“既然不肯让,那大宋只有自己动手拿回来!为了燕云之地,哪怕流干了血,也在所不惜!”

欧阳修的强硬让辽国上下非常难受,土地是不能让的,可问题是不能议和,那边王宁安天天往制裁名单上增加人数。

原本还仅限于耶律洪基,这回好,耶律重元父子全都上榜了,而且王宁安还冻结了他们在大宋的全部资产。

重元气的是暴跳如雷,悔不该听了王宁安的忽悠,弄什么贸易钱庄,投资大宋,结果倒好,钱全都冻住了,那可是几百万贯,再加上贸易制裁,几个月下来,就损失无算……而且眼看着冬天要到了,这几年辽国疯狂商品化农业,导致粮食产量不足,如果没有大宋的粮食,辽国就没法过冬……以往辽国不怕,你们不给粮,老子就去抢,可这一次被打得头破血流,辽国可没有这个胆气了。

没有粮食,必然会饿死人!

哪怕大宋不动手,辽国也会危机四伏。

这就是贸易交流的威力,无声无息,等觉察的时候,已经中毒颇深了。

就在辽国上下束手无策的时候,大和尚法源来了。

要说这几年宋辽贸易,得到好处最多的就是法源,如今的宝积寺是各方商贾争相下榻的地方,僧人们帮着拉线撮合,谈成一笔生意,有十分之一的赚头儿,而且钱庄还捏在他们的手里,海量的货币,光是借贷就能捞取无数的利息,要说如今大辽最富有的,不是辽主,也不是重元父子,而是这位法源大师!

当然了,人家修为高,视金钱如粪土,如果不是为了宋辽和平的大局,为了两国百姓的福祉,大师断然不会出山的。

“欧阳学士,您慧根深种,何必执着于燕云之地呢?”

“身体肤受之父母,尚且不能轻易弃之,更何况祖宗故土,燕云之地。不能恢复燕云,老夫死也不会瞑目的!”

法源长长叹口气,“佛说世人有七苦,生、老、病、死、怨憎会、爱别离、求不得。这生老病死,乃是人生常态,谁也逃不过。可这后三种,却是自己作孽啊!欧阳学士,以你的慧眼还能看不出来?如今的燕云之地,已经和百多年前不一样了,虽有汉家子民,却尽数归于辽主,和宋人不同,纵然你们拿了回去,也不过是天天叛乱,日日刀兵,战火不息,得不偿失……”

欧阳修深深吸口气,“大师所言不无道理,奈何我大宋屡受欺凌,此仇此恨,不能不报!”

“唉,说到底不过是面子问题罢了!”

“是又如何?老百姓常说人争一口气,佛受一炷香,不让这口气顺了,老夫没法交代!”

法源垂,思量了半天,笑道:“欧阳学士,其实也不是没有办法解决,不妨师法古人。”

欧阳修皱着眉头道:“请大师明示。”

“呵呵,几十年前,澶渊之盟,大宋给大辽纳岁币,双方握手言和,息兵罢战,几十年太平安乐。如今再兴刀兵,不如让大辽纳岁币给大宋!欧阳学士以为如何?”

欧阳修眯缝着眼睛道:“这倒是一个办法,只是辽国肯答应吗?”

……

“绝不能答应!让我们给宋朝送钱,简直岂有此理!”

涅鲁古暴跳如雷,重元也沉着脸,一团阴云,几时见过强盗集团往出拿钱的。他们是死活不同意,辽国的贵胄也都是这个态度,没人愿意掏钱。

法源摇摇头,“王爷,小王爷,老僧以为纵然给大宋一点岁币,也未尝不可。就拿去年来说,宋辽贸易额多达九千万贯,光是抽取关税,就赚了5oo多万贯,更不提出售牛羊木材的获利,自从开战以来,受了多大的损失,心里都有数,倒不如舍一点小钱,维持大局要紧。”

这番话打动了辽国的贵胄,其实没办法不打动,大家伙都有钱扣在王宁安那里呢!

食髓知味,贸易带来的暴利不知不觉,已经蒙住了辽国人的心,放在五年前,他们绝对不会低头,可是此刻,却有那么点心思。

甚至有人还盼着赶快给钱了事,毕竟拿的是朝廷的钱,可王宁安扣着的是他们自己的钱!

显然,辽国的这帮人已经被拉到了和大宋士绅同一个水平线上了。要是让萧太后看到他们的模样,保证能从坟里爬出来,把他们挨个掐死!

沉默了许久,竟然有人开口道:“那万一大宋狮子大开口怎么办?”

法源呵呵一笑,“大宋要的是面子,双方做不成生意,他们的损失也不小,只要给个台阶,谁都愿意下来。”

……

有了法源大师来回穿梭,双方终于回到了谈判桌,围绕着岁币的事情,双方又是唇枪舌剑,吐沫星子满天飞。

章敦这家伙不知道从哪算出来的,说大宋这一次遭到辽国入侵,损失共计1ooo万贯,辽国必须赔偿。

这不是开玩笑吗,辽国如何能答应!

就这样不停讨价还价,欧阳修答应把岁币定在每年3o万贯,外加1oo万贯战争赔偿。

这是大宋的最后底线,不同意就开战!

耶律重元断然拒绝,开什么玩笑,当年萧太后都快打到了大宋的都城,结果只拿了1o万两银子,2o万匹绢。大宋不过是打败了耶律洪基而已,辽国还有几十万大军,这可不是城下之盟!

无奈何,法源又出面了,他跟欧阳修谈了一夜。

战争赔款可以放弃,每年岁币三十万贯不变,但是可以接受等价物资。

这个消息传来,重元大喜过望,他也做了许多生意,脑筋灵活了,所谓等价物资,这东西学问大了,比如马匹吧!在辽东,两三贯就能从野人手里弄到一匹,运到燕云,1o贯钱,卖到沧州3o贯,弄到京城,1oo贯……就算按沧州的价格算,也就是说,一年拿出一万匹马,就能把大宋打了……的确是不贵啊!

“大师,欧阳修为什么愿意低头?不会没有原因吧?”

“王爷高见,他们想要一个人。”

“谁?”

“杨业,杨无敌!”

……

幽州北面,有一道沧桑的险关,名为古北口!

山坡之上,树木掩映之中,有一座不大的小庙,但是小庙匾额上面的四个字却是惊心动魄!

“忠烈千秋”!

字迹不算好看,但同样写字的人,也让你意想不到!

这是御笔,是辽圣宗耶律隆绪所写。

而庙**奉的正是杨业杨无敌!

一个将军,能让自己人敬重,建庙祭祀,或者配享武庙不难,可是让敌人敬重,敌人的皇帝甚至亲自建祠堂祭祀,不敢说绝无仅有,也是少之又少……

杨业做到了,他的忠勇不仅折服了大宋,也折服了辽国的对手!

欧阳修带着章敦和吕惠卿,踏着满是青苔的石阶,一步一步,走到了小庙的前面,驻足良久,欧阳修才迈步走了进来,直竖竖跪了下来,章敦和吕惠卿也连忙跪倒。

“老将军英灵在天,大宋臣子欧阳修前来拜见将军!”

欧阳修恭恭敬敬行了跪拜大礼,而后含着泪道:“几十年来,让老将军在异国受苦,皆是我等无能,不能恢复燕云,替老将军报仇雪恨!我等也无面目拜见老将军,今日修前来,是要告诉老将军,我大宋赢了!我们赢了!!虽然我们暂时还没法拿回燕云,可是我们能体面地接老将军回家了!”

“杨老将军,随我们回家吧!”

说完之后,欧阳修三个跪在地上,失声痛哭,杜鹃啼血,让人落泪。

第373章 英灵归宋

欧阳修跪在了杨业的神像前面,老将军手持长刀,须眉皆乍,浩气贯日月,忠义映太虚!

仿佛让人们看到了当年的陈佳谷口,老将军明知必死,却慷慨赴难,是何等壮烈,又是何等无奈。

这些年大宋不时有人提出迎接老将军尸骨回朝,奈何都不了了之,除了辽国横加阻止之外,还有一点,那就是大宋的君臣,没有脸见杨业。

请老将军回来,当年害死他的人得到了报应吗?燕云故土恢复了吗?

没有一样能做到,面对杨业,只会让大宋上下羞愧欲死!

与其丢人,不如装鸵鸟,当成没有这回事。

直到红城寨一战,终于打败了辽国,而且还看到了希望,欧阳修才鼓足了勇气,提出迎接老将军的尸骨回归大宋。

说起来辽国阻挠,也无非是为了羞辱大宋,打击大宋的军心士气,如今他们惨败,继续留着尸骨已经没有意义了。

而且交还尸骨,能换得大宋在谈判桌上让步,也是赚大了。

只是对于大宋来说,无论多大的代价,把老将军的尸骸迎回大宋都是值得的。

“老将军,这次打败辽寇的,是王贵老将军的后人,对了,他的后人娶了杨家的女儿,你们当年是袍泽手足,后人又互相结亲,真是可喜可贺……王二郎是个好孩子,有本事,他年恢复燕云,荡平辽国,给老将军报仇雪恨,必定是此子!”

欧阳修感叹道:“回家吧,仆知道老将军心中有恨,有气,可仆更知道,老将军一直忠于大宋,此心不改!回家吧,尊夫人还在等着您呢……”

古北口的天空,阴云密布,霎时间一阵响雷,雨水倾泻而下,小庙周围的树木被刷洗得干干净净,丝毫灰尘都看不到,嫩绿的叶子透着精气神……

苍天有眼,这是在送老将军啊!

欧阳修让手下准备了八匹马拉的大车,大宋的使团,从上到下,全都披麻戴孝,亲自恭请灵柩。

说起来令人悲愤,辽国也知道他们不配拥有杨业的尸骸,这些年一直没有安葬,把杨业的头颅砍下,到处炫耀之后,辽主把杨业的头颅和尸体合在一起,用阴沉木的棺材成殓,就放在了距离祠堂不远的洪洋洞之中。

涅鲁古带着人过来,几个辽兵跑到了洞口,要去抬棺材,章敦的大拳头就到了,把几个辽兵打得东倒西歪。

“都给我滚到一边去!你们的脏手不配碰老将军的灵柩!”

随着欧阳修来的士兵纷纷跑过来,大家伙一同用力,含着泪,把老将军的棺木放在了车上。

正在这时候,突然有人现在洪洋洞内,老将军的棺材旁边,还有两具尸骸。

欧阳修一愣,连忙揪住了涅鲁古。

“这两具尸骸是怎么回事,到底是谁的?”

涅鲁古一摊手,那意思我怎么知道,欧阳修气得眼睛冒火,拳头都攥起来。他不光要拿回杨业的尸骨,还想找回王贵的尸体,毕竟王贵和杨业一起遇难,如今王家又立了那么大的功勋,没有理由不把王老将军的尸体也找回去。

涅鲁古被欧阳修吓到了,只好寻找当地的土人,打听消息。又叫来几个辽国的史官,欧阳修亲自询问。

他终于弄清楚了真相,这两具尸骨和王贵没有关系,大约在3o年前,有两个杨家的部下,偷偷潜入了辽国,想要把老将军的尸体带走。

结果当时辽国防范还很严密,两位壮士没有得手,被辽兵杀死在洪洋洞之外,尸体就给扔进了洞里。

至于王贵的尸体去向,辽国也不清楚,当年陈家谷一战,王贵是当场殉国,杨业受伤被俘,后来绝食而死。

故此王贵的尸体应该还在陈家谷一带,和其他战死的将士埋在了一起,或许就永远找不回来了……

“哼!”

欧阳修气得爆炸,却也无可奈何!

只得咬了咬牙,高声喊道:

“恭请杨无敌回家!”

“恭请杨无敌回家!”

“恭请杨无敌回家!”

……

声音随着山谷传出去老远,还在不停挥动。

每一个人都格外悲愤,满腔的怒火,好像要炸出来一般。2oo名士兵,全都出身王家军,他们成为王家效用的第一天,就有人给他们讲述雍熙北伐,讲述陈家谷之战,讲述曾经的壮烈……

当真正面对着杨业的灵柩,所有人都控制不住自己的感情,有人痛哭,有人咬碎牙齿,更有士兵割破手指,对天誓,不替老将军报仇,誓不为人!

宋兵的决然和愤怒,宛如一股浓浓的火焰,连涅鲁古都感到了恐惧,他突然觉得让杨业灵柩回去,或许不是什么好的选择,奈何他已经无法阻拦。

欧阳修携着杨业灵柩归来的消息,快马送到了大宋,顿时,整个大宋都沸腾了。

这些年小说话本到处流传,朝廷有一套官修历史,可是民间百姓,大家就相信话本上的东西,这一点不意外。哪怕后世,很多人还把三国当成史书看,更遑论大宋。

百姓们都知道,杨业是威震辽国的猛将,杀得辽国狼狈不堪,后来受了陷害,宁死不屈,以身殉国。

痛恨辽国,痛恨狗官,敬重英雄,佩服好汉……这是所有人的本能,听说杨业的灵柩归来,沿途的大宋百姓主动行动起来,打扫道路,准备香烛值钱,所有人都扎着白色的腰带,恭候老将军的灵柩。

当队伍踏上大宋土地的那一刻,无数百姓跪在地上,一片白色,一眼望不到边际,大家跪在地上,痛哭英灵,赌咒誓,要替老将军复仇!

随着送欧阳修到边境的是张孝杰和耶律仁先,他们和大宋打交道的次数不在少,可如此场面,却从来没有见过……他们的印象中,大宋的子民虽然不少,可是除了那些士大夫和商人之外,其他人浑浑噩噩,只知道老实干活,过自己的小日子,对别的事情一点不在乎……可是谁能想到,他们的热情一旦被点燃,能产生何等恐怖的结果!

想当年,刘邦遭受白登之围,吕后又被匈奴书信羞辱,一个个汉家的公主被送去和亲,巴掌落在了每一个百姓的脸上,打在了大家伙的心头……终于,有一天,汉家儿郎忍无可忍,放下了手里的锄头,拿起了刀剑……积累的财富,让士兵们能专心训练,他们花了十几年的时间,把自己变成战争机器。

从那时候开始,匈奴的噩梦就开始了,汉家儿郎一代接着一代,起了绵绵不绝的攻势,父死子继,无休无止,如同黄河之水,终于,匈奴人出了哀叹:亡我祁连山,使我六畜不蕃息;失我胭脂山,使我嫁妇无颜色……

控弦之士4o万的匈奴,被大汉踩在了脚下,彻底消失在历史的长河当中,如今辽国常常自诩二十万铁骑,不过当年匈奴的一半,却彻底激怒了大宋,看到那些身着白衣,系着腰带的人群,无边无际,就让张孝杰和耶律仁先后背冒凉气,浑身麻。

“我怎么感觉有朝一日,会死无葬身之地啊?”张孝杰低声嗫嚅着。

耶律仁先哼了一声,“背弃祖宗,伤天害理,就该下十八层地狱!只有撑过去,才能升大罗升天!”

张孝杰吓得急忙闭嘴,生怕耶律仁先会告他一状,弄得和刘六符一个下场……可是他又觉得耶律仁先的语气有些不对劲,而且他的身体也在抖,显然,他同样害怕,或许他的话还有别的意思吧?

这两个人带着满腹的惆怅,转回幽州,向重元复命去了。

杨业的灵柩继续南下,每过一处,当地的官府,百姓,士兵,全都出来迎接,他们用最诚挚的方式,迎请灵柩归来。

无论男女老少,人人跪拜在灵柩的前面,老人抱着孩子,给他讲述杨无敌的事迹,带着孩子,一站站送老将军,直到另外一个县的百姓赶来,他们才停下来脚步,却也舍不得离开。

灵柩走得不快,可是却稳稳当当,百姓们生怕老将军受到一点颠簸,拓宽道路,用石磙碾平,遇到了河流,搭建浮桥,就这样,杨业的灵柩距离汴京越来越近了……

杨曦怀孕已经有七八个月,腰身越来越大,动作也越艰难,但是她还撑着,每天多走动,定时去给老祖宗问安。

折老太君真是太老了,她最后的一颗牙齿也掉了,只能吃一点营养丰富的糊糊,动辄还喜欢耍孩子脾气,吃零食,哭闹……白天不醒,晚上不睡,一家人没有办法,只能处处顺着她。

这一天杨曦过来请安,老太君突然看到了杨曦腕子上的玉镯,立刻瞪大了眼睛,放声哭泣,“业哥,业哥……那是你给我买的镯子,我一直都戴在身上,怎么,怎么让人偷走了?”

老太君哇哇大哭,杨曦只能凑到了身边,低声安慰,“老祖宗,您忘了,这是您赏给我的。二郎答应您了,要把高祖的尸体迎接回来,安葬在故乡……”

老太君的眼睛突然亮了起来,她伸手抓住了杨曦的手臂,格外用力,厉声道:“他做到了吗?做不到,不许嫁给他!”

杨曦柔声道:“老祖宗,二郎做到了,他打败了辽兵,高祖的尸体回来了!”

老太君终于露出了灿烂的笑容,叹道:“这一天,等了7o年啊!!!”

第374章 折老太君走了(四更)

从欧阳修进入大宋境内,王宁安就凑了过来,作为杨家的女婿,理当护送老将军一程。

“唉,二郎,老夫心中有愧啊,王老将军的遗体没有带回来,我对不起你!”

王宁安叹口气,他轻轻摇头,不以为意。

“身为王家子孙,我会亲手拿回来!如果找不到他老人家的尸体,左右一定在辽国境内,我就把辽国拿回来!”

欧阳修愣了一下,朗声大笑,“好气魄!要的就是这股子心气!”

欧阳修很高兴,他和王宁安谈了很多,尤其是岁币的事情。去之前谁能想到,辽国居然会接受岁币,那不是弱者无可奈何的时候,才会双手奉上金银,祈求和平吗?难道辽国已经自认不敌大宋了?

几十年的功夫,辽国居然也堕落到这个程度?

欧阳修很不敢相信,而事实就是如此!

当他提出每年三十万贯,可以用货币或商品结算的时候,辽国上下居然是欣然接受,仿佛是他们占了便宜一般!

唾面自干的本事,可真是让人叹为观止。

一个强悍,骄傲,富有进取心的辽国已经消失了,如今盘踞在广阔土地上的不过是一具行尸走肉,徒有其表!

就算不亡于大宋,也会亡在其他人手里。

这是欧阳修给辽国下的诊断。

王宁安是赞同的,历史就是那么写的,没什么可质疑的,问题是如果不能抓紧强国,即便是辽国完蛋了,换上来一个更加强悍,更加野蛮的国度,大宋依旧要倒霉。

说到底,打铁要靠自身硬。

借着这股浪潮,扩军,强军,成了必须要走的一步!

下面就看赵祯能拿出多大的决心了。

……

护送杨无敌的人马过了黄河之后,已经到了8ooo人,而且外围还有更多的士子,百姓,商贾,他们远远跟随着,想要见证最重要的时刻!

当人马来到距离东京三十里的地方,前面出现了一座完全是白色的席棚,以贾昌朝为,两府相公,一个不少,除了他们之外,还有北海郡王赵允弼,济阴郡王赵宗景等人率领的宗室,在他们的后面,在京将门,所有台面上的人物倾巢出动,一个不少,全都整齐排列,翘以盼。

在之后,有京城的官吏,皇家书院的学生,三千太学生,在京的商贾,士绅,百姓,工匠,甚至好多外国的客商,黑压压望不到尽头。

贾昌朝面色凝重,他走了上来,先向马车拜了三次,然后再向欧阳修拜了三次。

汉家礼节,一拜再拜就是最隆重不过,平时见皇帝,也只需要一次而已,这次却连着拜了三次,拜过了杨业,又拜欧阳修,足见朝廷对此事的重视。

贾昌朝拜过之后,对着欧阳修道:“永叔此行,大涨国威,迎回老将军遗骨,功莫大焉!”

欧阳修立刻还礼,“辽国狼子野心,残暴不仁,畏威而不怀德。能迎回遗体,非修之功,乃是将士奋死力战的结果。”

贾昌朝深以为然,“陛下在城门恭候杨老将军,清把老将军交给我们吧!”

说完,贾昌朝主动向前,有人准备好了木杆,将棺材放好,从贾昌朝开始,狄青,曾公亮,富弼,韩琦,唐介,王拱辰,包拯……几位相公一起用力,将棺材稳稳抬了起来。

王宁安扫视了一下所有人,缺少了一位,就是那个王尧臣!

据说他不是瞧不起王家军吗,还在金殿上攻击王宁安,说一些不三不四的话……王宁安本想着这次回来,好好羞辱一番,出口胸中的恶气,可是这王尧臣跑哪去了?

王宁安不知道,就在两天之前,王尧臣已经被贬出京城。

这位金殿议事除了尖酸刻薄,冷嘲热讽,一点有用的东西拿不出来,赵祯已经忍受够了。

直接一道命令,让他去成都府当知府……虽然级别没变,但是蜀道难行,王尧臣年纪也不小了,此去四川,也不知道能不能活着回来了。

与此同时,赵祯把原来的益州知府张方平调进了京城。

这位张大人入仕也有2o年,一步一个脚印,政绩扎扎实实,官声极好。赵祯把他调进京城,是有意执掌御史台。

而原来的御史中丞,也就是咱们的醉翁,宣麻拜相的日子也就不远了。

诸位相公一起抬着棺材,不远不近,走出来1o里,像狄青这种身体好的,再走几十里也没事,而其他人却全都跟断了腰似的,只能忍着。

下一个十里,是赵宋的宗室抬着,赵允弼,赵宗景爷俩走在最前面。

尤其是赵宗景,他抿着嘴唇,一句话都不说,眼泪在眼圈里不停打转。

他是宗室当中,唯一去过辽国的,当初他和王宁安一起到了辽国,未尝不想去拜祭杨无敌,只是他们没有脸面见杨老将军,毕竟那一次是去和谈的……没想到,几年的功夫,杨老将军的遗骸能光明正大回归大宋,赵宗景实在是很激动。

等着瞧吧,不光是杨无敌,还有燕云十六州,也都要拿回来!

他们走了十里,最后十里却要交给将门子弟,杨文广已经从岭南回来,身上的伤也养好了,他作为杨家的长男,从赵允弼手里接过了沉甸甸的木杠。杨怀玉,还有其他几个将门的子弟也都走了出来,接过棺材。

这时候,从人群当中又走出一个人。

他默默来到了棺材的面前,双膝一软,扑通跪在了地上,用力给杨无敌磕头。此人正是潘夙,眼下潘家的当家人,潘肃的叔父。

不管怎么说,当年杨无敌之死,潘美要承担罪责的,如今老将军遗体回归,潘家人不能没有表示!

磕过了头,潘夙没有起来,而是跪爬到一旁,恭恭敬敬趴在地上,以示谢罪。

“潘兄,杠子有点沉,你可愿意帮忙?”

潘夙一愣,杨文广正冲他微笑,潘夙迟愣一下,连忙爬起来,声音颤抖,疑问道:“我,我……”

“过去的就过去吧!”

杨文广笑道:“曾祖是北伐辽国时候战死的,如今七十年过去了,他老人家的遗愿还没有完成,我们这些人真该惭愧,哪里还能纠缠细枝末节了……”

潘夙用力点头,“杨兄见识,小弟佩服!我在这里对天盟誓,从此往后,潘家子孙人人要视杨家后人为兄弟姐妹!要立志光复燕云,报仇雪恨!”

“光复燕云,报仇雪恨!”

“光复燕云,报仇雪恨!”

……

无数人跟着呐喊,声音惊天动地。

就连平日最矜持的人都忘情了,扯着嗓子大吼,要把淤积的怒气都抒出来。

杨文广和潘肃肩并着肩,把杨无敌抬到了城门口。

而此时,一驾宽大的马车正等在这里,包括赵祯的御辇都给让路了,因为车中的老人,才是今天当之无愧的主角!

折老太君穿着当年的凤冠霞帔,自从杨业战死之后,老太君的衣服只有蓝、白、黑三色,如此艳丽的衣服,还是头一次穿。

女儿和孙媳妇搀扶着老太君,从马车上下来。

难得,今天折老太君非常听话,甚至没有嚷着去3o里外迎接丈夫,她只是默默等着,等到大家抬着丈夫的灵柩到了城门口。

老太君的眼中,珠泪滚滚,她再也不用忍耐了。

年过百岁的老人,她其实生怕自己耍脾气,过度激动,一口气过去,就看不到自己的丈夫了……折老太君踉跄着到了棺材的前面,伸出枯瘦的手,抚摸着冰冷的阴沉木。

这一刹那,所有人的眼圈都湿润了,更有人泣不成声!

折老太君,堪称人瑞,可是谁又能体会她的苦,近七十年,苦守着杨家门庭,眼看着一代代后人死去,一次次白人送黑人……她心里苦啊,可是她舍不得离开这个世界,她要等着,等着她的丈夫回来,不然,就算是死了,也是孤零零的,她太害怕寂寞了……七十年的光阴,足以把任何人都逼疯了。

折老太君伏在棺材上面,轻轻摩挲着,嘴里不停念叨着,诉说着这些年的种种事情,说一阵,笑一阵,笑一阵,哭一阵……哪怕是大宋的至尊,赵祯都不忍打扰这位老夫人,只能静静看着。

到了最后,杨九妹凑到了母亲耳边,低声说了两句。

老太君含笑点头,“咱们的家事哪能比得上国家大事,别让人家说杨家人不懂规矩,把他抬回去吧。”

杨文广他们过来,想要把老将军抬走,却不想老太君手死死扒着棺材,不肯离开。

穆桂英含泪道:“奶奶想念爷爷,想念了七十年,还能分开他们吗?把奶奶一起抬走吧!就让他们老两口永远在一起!”

杨家人悲伤心碎,找来了软垫,把老太君安放好,幸亏杨家的子孙不少,几十个人一起动手,把老夫妻一同抬回了杨家。

从这一天开始,折老太君就陪在了丈夫身边,一刻也不离开,吃饭准备两个碗,两双筷子,睡觉准备两个枕头……清醒的时候,折老太君就和丈夫念叨以往的经历,糊涂的时候,老人就痴痴笑着。

整整二十天,折老太君没有了眼泪,只剩下笑容,直到一天清晨,杨九妹和穆桂英前来问安,现老太君已经离开了人世,她的嘴角,依旧挂着甜甜的微笑——在天上,他们的生活幸福而安详……

第375章 军功奖励之法

迎回了杨无敌的遗体,迫使辽国缴纳岁币,对于大宋来说,绝对是一场空前的胜利,立国百年,君臣百姓,还从来没有如此开怀兴奋过。

赵祯在大庆殿款待有功之臣,包括章敦和吕惠卿,虽然还是白身,也能参与其中,品尝到丰盛的御膳。

赵祯喝了几杯酒之后,脸色涨得通红,他情绪高昂,居然玩起了猜谜的游戏。伸出了三根手指,笑着问群臣是什么意思。王宁安在低头啃羊腿,赵宗景促狭着一笑,故意高声道:“王大人,你知道圣人是什么意思吗?”

王宁安眨了眨眼睛,恶狠狠瞪了赵宗景一眼,你丫的能别坑我不!

王宁安想了半天,灵机一动道:“当然知道了,陛下这是有求必应的意思。”

赵祯不解,问道:“王卿,你怎么猜出来的?”

“庙里的观音菩萨都是这个手势,臣说的没错吧?”

大殿上所有人都是一愣,而后爆笑。

赵祯指着王宁安,更是笑得咳嗽起来。

“王卿,枉你那么精明,居然连这个都看不出来。宗景,你可知道?”

赵宗景站起来,傲然说道:“臣猜测圣人应该是指3o万贯的岁币。”

“嗯,你比王卿强,再说说,朕为何重视这三十万的岁币?”赵祯笑眯眯问道。

赵宗景沉吟一阵道:“启奏圣人,说起这3o万岁币,起源还是五代,当年石敬瑭勾结勾结契丹,除了让出燕云十六州之外,还要每年奉送3o万匹布帛,石氏灭国之后,自然不了了之……直到澶渊之盟,我朝许给辽国1o万两白银,2o万匹绢,凑在一起,又是3o万之数……前些年,靠着宋辽通商,废除了岁币,如今又迫使辽国每年缴纳3o万贯岁币或商货……这个数字纠缠了一两百年,背后的心酸和血泪实在是难以言说!我汉家儿郎的耻辱都在其中。如今我大宋振衰起弊,正是一血耻辱之时!”

“说得好!”

赵祯抚掌大笑,“的确,朕心里很是高兴,我们打败了辽国的入寇,迎回了杨无敌的遗体,又迫使辽国缴纳岁币……曾经强加在我们头上的耻辱正在一件件消失,朕希望众卿能够勠力同心,中兴大宋,等到将燕云十六州拿回来,我们才能有脸面去见祖宗,才能不被子孙后代耻笑!”

赵祯面色凝重,颇有威严,在每个人的身旁走过。

“诸位爱卿具是一时人杰,才华盖世,智略群。祖宗把江山社稷交给了朕,朕又把黎民百姓交给了你们,诸卿肩负朕之信任,百姓之仰望。理当匡扶社稷,洗雪耻辱。从今往后,朕要扩充人马,练兵,备战,囤积粮草军械,总而言之一句话,就是要打仗,要把失去的都拿回来!”

赵祯如此毫无顾忌,袒露心声,实在让所有人都大吃一惊。

大宋朝真的要变了,这一番话,不亚于当年汉武帝决定北伐匈奴,不亚于唐太宗决定反击突厥……大宋庞大的国家机器开始转向了战争轨道,可以想见,很快就会有滚滚铁骑北上,熟悉历史的人都知道,这种决策一旦下达,就会被执行几十年,上百年,绵绵不绝,不死不休!

相贾昌朝老泪横流,主动跪在地上,“吾皇圣明,老臣必定一心辅佐陛下,恢复燕云,扫平四夷,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枢密使狄青也站了出来,跪在地上,“臣愿意肝脑涂地,报效陛下!”

其他的诸位大臣宗室也都跪了下来,包括王宁安在内,虽然他不喜欢下跪,但是这一次他跪得心甘情愿!

这是大宋君臣的集体誓,从此开始,一个恢宏的时代即将到来……虽然还有太多的困难要克服,至少大家的目标确定了,那就是燕云,就是契丹,就是西夏!

赵祯亲自举杯,和所有人一同饮了杯中酒,是日,君臣尽欢。

三天之后,赵祯就调整了政事堂的班子,贾昌朝依旧出任相,富弼为次相,升欧阳修为左谏议大夫,参知政事,和韩琦同为副相,如此一来,东府就形成了二对二的格局,而贾昌朝身为相,联合欧阳修,足以压制剩下的两位,可以贯彻变法图强的意志。

相对重要的是西府,赵祯任用两位枢密使,曾公亮和狄青。

按理说弄两个枢密使,肯定要争权夺利,闹个鸡犬不宁,可是这两位却不一样。

曾公亮是个技术官僚,彻头彻尾的循吏,能做事,会做事,人品宽厚,无可挑剔,他主抓军需粮饷,军械制造,选拔考评将领,军事教育等等内容,而狄青则是专心训练静塞军,扩充铁骑,积蓄力量,择机北伐。这两位是井水不犯河水,相得益彰。

除此之外,赵祯又任命唐介和王拱辰担任枢密副使,显然,皇帝是把东西府放在了同等重要的地位。

至于三司,依旧是包拯担任三司使,为国理财。

御史台那边,换成了张方平担任御史中丞,另外,又把苏洵调进京城,成为侍御史,作为张方平的助手……

面对赵祯的安排,王宁安只有竖起大拇指!

不愧是当了几十年的老皇帝,做事就是老辣!

如果换成毛头小子,就像后来神宗那样的,要变法就一味任用王安石,用吕惠卿,把文彦博,富弼等一帮老家伙都赶出来京城,结果这帮人靠着强大的威望,横加阻挠,新法根本推不下去。弄来弄去,变成新党柄政,尽数罢黜旧党,旧党掌权,打压新党,整个朝廷,都陷入了无休止的党争之中,再也不能集中精力去改革变法。

赵祯呢?

他的策略完全不同,他没有罢黜太多的旧派人物,仅仅是赶走了一个王尧臣,但是他通过娴熟的人事安排,让倾向革新的一派势力占优势,保守的力量被边缘化……但是呢,双方还存在一个制约,不至于彻底失控。

这就是他的厉害之处!

不管怎么说,两府八位相公,加上三司使,御史中丞,还有判皇家银行事,这十一个决定大宋命运的人物全数就位,摆在大家面前的第一件大事就是如何赏赐有功之臣。

“此次大胜,乃是几十年未有的壮举,一扫颓势,提振民心士气,如何如何重赏,都不为过。”赵祯道:“但是眼下府库空虚,又要扩充人马,花钱的地方太多,能拿出多少来赏赐,大家伙都议议吧!”

王宁安因为战功,重新成为判皇家银行事,还兼任三司副使,财权在握,皇帝一下子就把目光落到他的身上。

眼神充满了鼓励和希望,还带着那么一丝笑意。

给老赵家当官不容易,自己是小长工掉到地主手里了。

王宁安只好开口,“启奏陛下,欲士兵舍生忘死,奋勇作战,必须赏罚公平,让人心服口服。昔日商鞅变法,耕战立国,以军功授爵授田……故此士兵奋勇作战,悍不畏死,方有一扫六国,平吞天下之盛举。汉唐沿袭秦法,激励士气,所以士兵敢战能战,才能扫平蛮夷,铸就赫赫天威。”

唐介在一旁沉着脸问道:“王大人,你说的固然有理,可是我大宋子民亿兆,四海之内,并无闲田,而且朝廷冗官众多,哪能随意赏赐爵位,老夫以为断然不能效仿秦朝之举。”

“哈哈哈,唐相公这话也对,也不对……按照军功授爵,授田,断然行不通,但是这个精髓却可以把握,只需要换成别的东西即可。”

赵祯好奇道:“什么?”

“这个!”

王宁安说着,拿出一张存单,让人送到了赵祯的面前。

赵祯接过来,仔细看了半晌,不解其意。

“王卿,你是怎么打算的?”

“启奏陛下,先假定一个士兵,阵前立功,可以得到1oo贯的赏赐,这1oo贯并不直接给士兵,而是要存在银行当中。眼下大宋的基准利率在一成五,针对士兵的优惠利率可以提高到三成,也就是说,存1oo贯,每年可以领3o贯。”

赵祯一愣,“王卿,这样一来,岂不是三四年的功夫,就把钱领光了吗?”

“不然!”

王宁安笑道:“陛下,银行有了这笔存款,是可以拿来投资的。就比如这一次皇家银行承担了4oo万贯的军费债券,我大宋打赢了,各种红利,皇家银行回报丰厚,远三成获利,故此可以负担士兵的奖励。”

王宁安继续道:“这样做的好处不少,先,士兵除了军饷之外,还能拿到一笔利息,立功越多,本金基数就越大,每年拿到的利息就越丰厚……故此,和授田授爵一样,都能激励士兵,奋勇作战!而且这笔利息是终身有效,哪怕士兵老病了,离开军营,一样不用担心后顾之忧,臣估算过,只要能斩杀3到5个敌人,本金积累到2oo贯以上,每年6o贯利息,除了在京城,其他的地方,都能衣食无忧……很多百姓对军中避之唯恐不及,不单是武人地位低下,更是离开了军营之后,很多老兵一身病痛,娶不起媳妇,孤苦伶仃,也没有存钱,晚景凄凉。假如按照这个办法,朝廷出资不多,却能让老兵永享安康幸福,自然能激励士气,吸引更多的好汉子投身军营!”

第376章 知耻而后勇

王宁安把他的想法说出来,所有人都惊得目瞪口呆,仔细咂摸了一番,不得不说奇思妙想,十分厉害。

要说文贵武贱,也不尽然,毕竟一个指挥使和普通的草民百姓还是有差距的,大宋朝虽然读书的人不少,但是每四年就那么几百个进士,远远不够分的,还有太多人没有出路。

正像王宁安分析的那样,军人升迁无门,粮饷被克扣,生活困难,晚景凄凉,种种不好都看在百姓的眼里,再加上士绅集团的宣扬,人人厌恶从军,也就在情理之中了。

大宋的经济非常繁荣,风气也算开放,在这种环境当中,挣钱就是衡量一个人成功与否的标志……如果真正建功立业的好汉子能过得舒服,让人羡慕,自然会有年轻人从军。

想通了这些,再去看王宁安的办法,那就顺理成章了。

每一战,根据士兵的表现,还有杀敌的人数,作为记功标准,赏赐从3o贯起步,最高可以达到1万贯,这笔钱累积存入皇家银行,每年放三成利息,作为将士的津贴,一直到死,都可以领到,假如为国捐躯,累积的赏赐要增加一倍,作为抚恤金,交给家人。

这么安排,对士兵的激励作用是不用怀疑的,每个人绝对嗷嗷拼命。

朝廷也没有什么坏处,毕竟很大一部分的负担交给了银行,他们可以支出很少,就取得成倍的激励效果。

对银行来说呢?

貌似也是好事,虽然大宋的钱荒得到缓解,但是毕竟货币还是相对紧缺的,如果能经营这笔奖励基金,每年获得三成以上的报酬,是不难的,甚至能赚更多……

士兵赚钱,朝廷减负,银行获利……又是一个多赢的局面,哪怕对王宁安满肚子意见的富弼和韩琦心里头也给这小子竖起了大拇指,论起玩金钱游戏,这天底下就没有胜过王宁安的!

可是你小子也别得意,正所谓百密一疏,这个计划有最大的漏洞,那就是银行!

万一银行经营不善,或者投资失败,岂不是不出津贴?

到了那时候,一大帮丘八去找朝廷闹事,又该如何处置?

“韩相公,你到底是什么意思,不妨直说!”

韩琦呵呵一笑,“王大人,你派人到三司盯着,朝廷每一笔的账目你们都要插手,皇家银行也不能成为化外之地,政事堂一样要派员监督,不能让你们胡来!你们的投资都要上报朝廷,接受监督,不然绝对不能让你们经营这笔赏金!”

不得不说,韩琦进步也是飞快,学会了以彼之道还施彼身,他还以为王宁安不会答应呢!

哪知道王宁安痛快点头,“陛下,臣以为让皇家银行拟一个会计办法出来,政事堂那边拟一个金融运营规范,等圣裁通过,一体施行。”

赵祯含笑,他很满意,这就是保留新旧两派的真正用意,他们互相监督牵制,才不至于一家独大,闹得不可收拾。

经过了商讨,最终奖励军功的方略出来了,这一次有功将士也都得到了丰厚的赏赐。

王宁安继续执掌他的皇家银行,还混了一个三司副使,继续当他的财相。

王老爹作为破辽兵的第一功臣,升任为沧州防御使,天雄军副军统制。

老将王德用加封太尉,燕国公,继续坐镇大名府,担任河北东西路经略安抚使。

狄大帅哥虽然没有亲自参战,但是运筹帷幄,训练士兵做了贡献很大,从护**节度使加同平章事,枢密使,判皇家武学院!

赵祯履行了之前的承诺,他要在天下广设武学,培养人才。

狄青是欣然领命,他见识过王宁安的骑墙战术小册子,对狄青的震动很大。

历代都是选拔将领,往往忽视了练兵。

其实真正的战场,哪有那么多的奇谋妙计可以施展,就是实打实,硬碰硬……哪怕将领弱一些,平庸一些,只要士兵顽强,遵守纪律,就不会败得很惨。

从这本骑兵的小册子展下去,步兵可以这么练,水师也可以这么练……皇家武学院的教学方向一下子就明确了。

很多东西就是一层窗户纸,王宁安给捅破了,剩下的让这帮人杰去做,只会比他干得更好。

王宁安忙里偷闲,抽出功夫,陪着媳妇,眼看着杨曦的肚子越来越大,里面的小生命不时拳打脚踢,王宁安趴在媳妇的肚皮边上,能听好一阵子,口水都流下来了。

“咱孩子跟你一样,都是个好动的。”

王宁安笑嘻嘻道,抬头却现杨曦托着腮,出神地看着一株盆景,久久不语。王宁安拢住她的肩头,站在了背后,柔声道:“你又想老祖宗了?”

“嗯!”

杨曦轻声道:“老祖宗为了一家人,苦了一辈子,守了一辈子,她太不容易了。老祖宗活着的时候,常说瓦罐难离井口破,做大将不免阵前亡,我……”杨曦的喉咙堵住,说不下去了。

“你也怕我出事不成?”

“别瞎说,不会的,不会的!”杨曦拼命摇着头,可慌张的神色却暴露了她的心思,王宁安多精明啊,哪能看不出来!

伸手刮了刮妻子小巧的鼻子。

“都说一孕傻三年,你这是刚刚开始。咱家老祖宗是被文官给坑了,你丈夫是那种笨人吗?文官敢欺负我,做梦去吧?我不坑他们就不错了!”

“也是……”杨曦露出了笑脸,可下一秒小妮子就怒了。

“好你个王宁安,敢说高祖是笨蛋,快道歉!不然我找姑太去评理!”

“可别!”

王宁安吓得连忙摆手,“你就饶了我吧,你家的母老虎太可怕了!”

“你!”

杨曦气得咬着贝齿,小腮帮鼓鼓的,“你是不是瞧不起我们家人?”

王宁安这个懊恼啊,面对那些相公,他能侃侃而谈,可面对媳妇,总是拙嘴笨腮。

“这样成不,我去老祖宗的坟前烧香祭拜,给他们赔罪,两位老人家想来不会和我一般见识的。”

杨曦点了点头,终于露出了笑脸,“这还差不多,我也要去!”

“你?还是别折腾了!”

“不行,没有我看着,谁知道你会不会偷偷跑去喝花酒了。”

王宁安实在是无语了,没办法,只能让人准备马车,铺了五层垫子,弄得跟棉花包似的,他陪着媳妇,一路出了开封。

来到了位于城东的杨家祖坟,这里依山傍水,风水极好,已经埋了几代杨家人,在坟地的正中间,刚刚立好了一座硕大的新坟,埋葬的正是杨无敌和他的夫人折老太君。

夫妻两个,合葬在一起,墓地周围,苍松翠柏,风光秀丽,想来他们能过神仙一般的日子吧!

……

自从他们安葬在这里,就不断有人前来祭拜,有仰慕杨无敌的士人,有昔日杨家将的故旧,大家纷纷在坟前拜祭,香火不绝……不愧是大宋的无敌战神,丝毫没有因为时间流逝,而被人们遗忘。

王宁安怀着崇敬的心情,在坟前烧了一炷香,他这些日子已经来了不止一次,但每一次都让他感慨不已。

这不,今天居然又有人跪在墓道的入口处,每逢人来祭奠,就用力磕头,把脑门都磕破了。

王宁安有些惊讶,走了过来。

“请问你是杨老将军的什么人?为何在这里磕头?”

那个人浑身一颤,急忙抬起头,现王宁安站在面前,虽然一身普遍的布衣,但是难掩贵气,在他的身后,有不少护卫的士兵。

这个人立刻情绪激动,大声说道:“大人成全,求大人成全!”

“你让我成全什么?”

“小的要投军!”

王宁安更是皱眉了,“你要投军,只管去报名就是,何必求我?莫非你不知道报名的地方?”

这人满脸的凄苦,“小的知道,可是他们不要小的,从保定到京城,他们都不要小的。”

王宁安吸口气,他看了看,眼前之人身材虽然不甚高大,但是肌肉扎实,目光有神,看起来是个不错的兵。

“莫非你有暗疾,或者是……”

这个人摇摇头,他显得十分痛苦纠结,半晌才为难道:“小的家中出了不肖之徒!”

王宁安更加迟疑了,“这次招兵,狄相公亲自拟定标准,倒是要征召良家子弟,莫非是你的直系亲属,犯了罪责?”

“是,是小人的堂兄。”

“他怎么回事?”王宁安追问道。

这个人咬着后槽牙,捶胸道:“我堂兄叫杨文斌,小人杨义斌,是保定人,他原来是管都仓的……”

“杨文斌?就是那个跑到辽国的叛徒?”

听到王宁安知道此事,杨义斌愣了一下,默默垂,泪水奔涌。

“启禀大人,虽然我们是一家人,可杨文斌无耻卖国,我们家里知道已经把他从族谱当中除名了……正因为家中出了败类,给祖先丢了人,抹了黑!小人才想投军报国,哪怕把这条命扔在沙场,也好为祖先争光!可是小的去保定的征兵点,他们调查家中情况,知道小的是杨文斌的堂弟,不要小的,走了几处,都是如此。恰巧杨老将军的遗体被送回大宋,小的看到了万民跪接,更加羞愧……杨老将军被万众敬仰,而杨文斌让祖宗蒙羞!小的一心投军,哪怕军中不要,就在老将军的坟前,替他守灵,也算是赎罪了。”

青史尽成灰说

看到有朋友质疑一年三成的利息……不能拿现代的利息去衡量宋代,那时候利息高得离谱,猪脚把基准利率设在一成五,很多贷款就要高于两三成的……而且剧透一下啊,这的确是个坑,以后会有人倒霉的……

第377章 皇太叔,什么鬼?

王宁安听完了杨义斌的讲述,叹口气,“你可知道,杨文斌已经死了,而且死得还很惨!辽国把鼓动宋辽开战的罪名推给了他,又把他交给了大宋。欧阳学士下令战马把杨文斌活活踩死……几十匹战马,反复从他身上踏过,把他踩成了肉泥烂酱!连一具完整的尸体都没有落下来。”

杨义斌稍微愣了一下,随后咬牙切齿,愤恨道:“死得好!败坏杨家名声,让祖宗蒙羞,他活该!”

“他可是你的堂兄,当真没有一点伤心吗?”

“没有!”

杨义斌回答很干脆,“我们家在保定军世代务农,爷爷那一辈,有三个兄弟死在了契丹人手里,小人和他们是血海深仇!杨文斌当了官,和辽人走私,为了一点钱,坏了良心,小的只恨没有早点把他的面目揭露出来,要是他早点死了,就不会逃到辽国去了!”

“哦?”

王宁安笑道:“你知道杨文斌参与了走私?”

“小的没有证据,可是他一个管仓库的,哪来那么多钱!除了贪墨,不就是走私吗?”杨义斌愤然道。

“那你要没要他的钱?”

“没有!”杨义斌断然说道:“头些年他去我们家拜年,带了不少礼物,都被我爹娘赶了出去。”

王宁安又问了几句,现这个杨义斌的确一身正气,还有些嫉恶如仇,像是个可造之材。

“我可以送你去军营,但是你必须从最普通的小兵做起,你可愿意吃苦?”

“愿意!”

杨义斌兴奋答道:“只要能收留小的,干什么都成!”

王宁安把贴身的护卫叫过来,吩咐带着杨义斌去静塞军的营地。

这些日子,大胜辽国,迎回杨无敌的遗骸,给焦用建庙祭祀,又重赏有功将士……一连串的举动,让大家不得不承认,朝廷对待武人的确不一样了。

越来越多的年轻人涌入到了军营,渴望成为一名威武的战士。

狄青信奉精兵政策,每一个士兵,都要精挑细选,身体要合格,家室要清白,而且太聪明的不要,太笨的不要,杨义斌各种条件都符合,除了家中有个汉奸之外,其他没有问题。

得到了王宁安的帮忙,杨义斌总算加入了静塞军。

只是他没有任何优待,杨义斌倒是甘之如饴,什么苦都不在乎。

前十天,让他们学习军规,参加基础训练,十天之后,才开始正式军训。

第一课,就从殿前司抽掉了十名精锐护卫,他们全都是少有的高手,每个护卫面对5名士兵。

狄咏站在高台上,大声说道:“你们现在就开始,5个对战一个,只有把你们面前的人打败,才能吃饭!开始!”

殿前司的高手,别说5个打一个,就算是1o个也未必能赢。

果不其然,刚一开打,就纷纷人仰马翻,被打得满地乱滚,杨义斌也不例外,他小肚子挨了一脚,趴在地上好半天起不来。

第一轮新兵全军覆没,第二轮又开始了,他们每个人手里多了一条竹竿,有了兵器,新兵们重新燃起了斗志。

结果这一轮,他们被打得更惨,连对方的衣服都没有碰到,就纷纷被打倒,有的人更是皮开肉绽,惨不忍睹。

那十个高手气定神闲,跟没事人似的。

狄咏蔑视地扫了新兵一眼,“最后给你们一次机会,如果再不能赢,就一天别吃饭!”

杨义斌蹲在地上,啐了一口血痰,他刚刚又挨了两棍子,对方动作神,力气太猛,根本不是他们能比拟的。

杨义斌咬了咬牙,他拼了命,从保定到京城,在杨家坟前磕头,才换来投军的机会,第一次对战就输了,还怎么立功,还怎么洗雪家族的耻辱?

他急中生智,把其他四个人叫过来,嘀咕了两句,那四个将信将疑,全都点头了。

重新站起来,杨义斌抓着手里的竹竿,突然猛地挺直,对着高手就刺了过去。

丫的,一个废柴居然敢主动进攻,真是好大的胆子。高手猛地往旁边闪步,把手里的竹竿当成了棍子,猛地抽中了杨义斌的背后,他一下子就趴在了地上,啃了一嘴泥。

可是杨义斌不在乎,他梗着脖子,盯着高手,脸上露出得意的笑容。

就在高手打翻杨义斌的刹那,另外两个新兵恶狠狠挺起竹竿,直挺挺刺了过来。高手避之不及,唯有把手里的竹竿扔掉,探手抓住刺来的两根竹竿。

“用力!”杨义斌趴在地上大吼。

两个新兵使出吃奶的劲头儿往前冲,高手步步倒退,愣是被逼到了狄咏站得高台边上。这时候,还剩下的两个看准了机会,竹竿刺出,正好戳中了高手的胸膛。

比试用的是竹竿,假如换上了长枪,到了真正的战场上,这位高手很有可能就被穿透了,成了糖葫芦。

他的脸色微变,心有余悸。

居然冲着杨义斌几个点头,杨义斌得意开怀。

整个过程远比描写的要快得多,五个菜鸟到了最后也没弄明白,他们是怎么战胜对手的。

狄咏呵呵笑着,把杨义斌从地上扯了起来,拍了拍他身上的土,赞许一笑。

“不错,记住了,不管面对什么敌人,只要敢拼命,就有胜算,只要能相信兄弟,就能打赢任何敌人!”

杨义斌兴奋无比,他咧着嘴看了看其他四个人,大家的眼神中都多了一些东西……新兵训练在紧张进行,王宁安的第一个孩子也即将来到这个世界上。

花开花落,就在大宋积极筹备的时候,辽主耶律宗真的生命走到了尽头儿,他没有熬过冬天,驾崩之时,还差几个月四十岁……

安插在辽国的间谍将消息用最快的度传回了大宋,王宁安拿到了报告,他并不意外,耶律宗真的身体本来就不好,加上战败打击,驾崩也在情理之中。

他更关心的是辽国的局势会走向哪一步?

是谁继承皇位,失败的一方会不会立刻起兵,辽国会不会打起来……这么多疑问很快有了答案,皇太子耶律洪基继承皇位,辽国没有内乱,没有打起来,十分平静,王宁安的美好愿望都落空了。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王宁安摇着头,绝对不信。

辽国的局面谁都看得出来,怎么可能相安无事?

又等了五天时间,从辽国再度传来消息,耶律洪基继位之后,册封重元为燕赵国王,天下兵马大元帅,还有个更重要的职位……皇太叔!什么鬼?

看到这条消息,王宁安差点喷血!

皇太叔,也太能搞了吧!

重元也够奇葩的,当年他母后要立他当皇帝,结果他告密,让大哥干掉了亲妈,耶律宗真兴奋之下,就册封他为皇太弟。

父死子继,天经地义,哥哥死了,兄弟继位,也算是情理之中,可侄子死了,叔叔继位,这算什么玩意?

开玩笑呢!

只要脑筋稍微正常一点,怕是都不会接受这个看起来尊贵无比的位置。

皇太叔,先熬过耶律洪基再说吧!

“这个皇太叔也并非没有出现过。”

王宁安跑去请教范仲淹,老夫子捻着胡须道:“在唐朝的时候,武宗六年,病体沉重,到了生死边缘,因为诸位皇子年幼,册封叔父李忱为皇太叔,武宗死后,李忱继位。只是……”范仲淹微微摇头,苦笑道:“此事虽为史书所记载,但是却未必是真,唐武宗御极六年,做得最大的动作便是灭佛,裁汰几十万僧尼,史称会昌法难。而当时真正掌权的是宦官马元贽等人,李忱虽然不笃信佛法,但是对待武宗灭佛多有微辞……阉竖害死武宗,立李忱为帝,也未可知。”

王宁安无暇关心唐代的掌故,他探着身体道:“范相公,照你所说,这个皇太叔,不是什么吉利的事情了?”

“没错!”

范仲淹笃定说道:“以老夫之见,应该是耶律宗真临死时候安排的,他让儿子继位,又担心兄弟添乱,故此封了一个所谓的皇太叔,安定重元的心。”

王宁安点头,认可了老范的判断。

只是重元不是傻瓜,他干嘛接受这个明显是玩人的封赏?难道他以为自己能活得过侄子吗?

王宁安眯缝着眼睛,他暗暗盘算,重元肯定不会甘心,只是他的实力还不够,或者说辽国的两派势均力敌,谁也没有把握干掉对方,故此只能投鼠忌器,按兵不动。

既然如此说,那辽国的平静,只是暴风雨前的宁静,越是平静,爆起来就越是恐怕。王宁安立刻怦然心动,他觉得自己要做点什么,给辽国加一把柴火,让他们立刻燃烧起来。

范仲淹见王宁安迫不及待的样子,不免眉头紧皱。

“二郎,此刻正逢国丧,我们刚刚拿了辽国的岁币,就燃起战火,只怕不妥吧!而且乘人之危,须知道哀兵必胜啊!”

范仲淹的话可不是迂腐,的确存在这种可能,万一激怒了辽国,反而让他们士气旺盛,奋力死战,要知道受伤的野兽最可怕!

王宁安突然嘿嘿笑道:“先生所言极是,所以咱们大宋不能出兵,但是有人和辽国仇深似海,不会在乎啊!”

第378章 再次出使辽国

宋辽两国有很成熟的沟通机制,每年一到两次,互通使者,有什么大事小情都互相通报,按照常理,耶律宗真死了,大宋应当派遣使者前去吊唁问候,还要参加新君的登基典礼,互相交换国书,以示和平。

只是这一次情况不同,赵祯把王宁安,贾昌朝,狄青三个叫到了寝宫,还把其他人都打走,完全是密谈,连修起居注的都不准跟着。

贾昌朝代表文官系统,狄青掌军,王宁安掌财权,三个人正好是对外动战争的标配。

赵祯开宗明义,“朕决心北伐,收复失地,此时辽国主少国疑,内忧外患,正是前所未有的良机,三位爱卿,你们有什么看法,只管开诚布公,都说出来。”

简短的开头,然后赵祯把目光落在了贾昌朝的身上。

贾相公现在学的是又奸又滑,他恭谨说道:“征杀作战本非老臣强项,圣人只管下令,政事堂一定竭尽全力,遵旨而行。”

王宁安斜了贾昌朝一眼,十分不屑,你丫的就是尸位素餐,身为相一点办法也没有,要你干什么?

人家贾相公可不在乎,咱们圣上要的就是个听话的,反正我现在说什么都不对,有本事你们想去吧!

狄青沉吟道:“陛下,此时出兵辽国,我大宋实在是准备不足,最近京畿河北等地招募新兵3万,才刚刚训练,距离成军,还有一两年的光景,另外战马缺口非常大,粮饷军械全都不足,贸然出兵,胜少败多。”

赵祯对这些情况都心知肚明,只是他不想错过良机……耶律宗真的死给赵祯震撼很大,他足足比耶律宗真大了6岁,眼看着就要过半百之年,皇帝历来的寿命都不长,哪怕能活到六七十岁,留给他的时间也不过一二十年而已。

但是赵祯要做的事情太多了,恢复燕云,扫平西夏,富国强兵,整顿吏治,还要选好接班的人选,辅佐儿子顺利继承皇位……这位皇帝陛下越觉得时不我待。

明知道趁着国丧出兵,很不地道,他也顾不得这些了。

“王卿,你向来足智多谋,朕想听听你的想法。”

无奈何,王宁安只好说道:“启奏陛下,臣读辽国历史,现这个国家非常顽强,尤其是大敌当前,总能抱成一团。当年太宗皇帝两次北伐,初期都是高歌猛进,结果呢,遇到了危险之后,辽国内部就会团结一致,共同对敌。我们现在出兵,没准会促使耶律洪基和重元捐弃前嫌,那时候我们需要面对几十万骑兵,胜负难料……故此臣因为此时不得不不能出兵,还应该给耶律洪基送温暖。”

赵祯脸色怪异,听不懂新词汇。

“你打算怎么办?”

“解除贸易制裁,签署更多的合作协议,同时将牛羊的进口关税降到半成。”

两国虽然议和了,但是贸易那边的谈判还在进行着,王宁安向来会搞些推诿扯皮的小把戏的,总能把辽国弄得郁闷吐血。

这回王宁安不但不刁难辽国,还放手给他们更多的好处,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

当然了,以这几位对王宁安的了解,知道王二郎的好处从来不是那么容易得到的,这小子背后一定藏着阴险的算计。

“陛下,这是软的一面,还应该有硬的一手!”

果然,王宁安露出了狐狸尾巴。

“快说吧,不要卖关子了。”赵祯焦急道。

“臣以为渤海国应该立刻出兵,攻击辽国!”

“啊!”

赵祯和其他两个人都吃了一惊。

狄青道:“辽国早就把渤海国和大宋看成一体,让他们出兵,和我们出兵能有多大的区别?而且自从兴城被攻占之后,辽国沿海地区的百姓都内迁了,凭着渤海国的兵力,未必能讨到便宜,而且也动摇不了辽国的根基啊!”

一句话,费力不讨好。

王宁安没有说话,而是指了指地图,他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到的正是辽东半岛的最南端,也就是后世的大连。

这里有一个无与伦比的条件,那就是最窄的一处,只有2o里,两边都是海,只要下手足够快,完全可以在辽国骑兵杀来之前,把辽东半岛最南端,大约5oo平方公里的土地都拿走。

这些地相当于小半个崇明岛,和一个县差不多,能安置人口1o万,还拥有旅顺口这个绝佳的港口!

王宁安垂涎这块地方不是一天两天了,只要把这里拿下来,向北,可以染指整个辽东半岛,向东,是高丽和倭国,向西是大宋,扼守航路的中心,光是收过路费,就是一笔不小的数目,足以养活上万的军队。

王宁安详细介绍了这块宝地的优势,如今这里是归属辽国的苏州管辖,兵力不多,只有2ooo人,可以说是唾手可得。

王宁安勾画出一张诱人的大饼,可以说满是油水,赵祯都忍不住咽吐沫。

“王卿,你想怎么动手?”

“陛下,臣以为出兵一定要快,先把辽国的苏州占了,然后动工人,在苏州的南边,6地最狭窄的地方,修一道2o里的城墙,作为阻挡骑兵的屏障,这样南边的土地就是我们的。我估算了一下,大约需要两个月的时间,就能完成。辽东半岛是辽国的一条臂膀,而这里,就是他的一根手指头,我们要给他剁下来!但不能让辽国疯。”

王宁安说:“臣建议陛下立刻派使者去辽国,问候辽主,同时通报辽国,说是我大宋沿海遭到了倭寇袭击,损失不小,请辽国重视。”

赵祯不解,“王卿,你这是何意?”

“启奏陛下,当年渤海国处境艰难,东边有高丽,西边有草原诸部,他们为了打开僵局,多次派遣使者去倭国。而倭国呢,他们心高气傲,也有心染指6地,因此对内宣称渤海国是他们的藩属,出使倭国是去朝贡的。”

王宁安笑呵呵说着,贾昌朝是什么人,打仗不行,玩阴谋诡计,那是天下第一。

“王大人,莫非你想把屎盆子扣给倭国?”

王宁安哼了一声,责备道:“贾相公,你说话太不雅了,什么叫屎盆子?我让大熊向倭国称臣纳贡,这不正是倭国的几百年夙愿吗?他们应该高兴才对!”

贾昌朝扭头,懒得看王宁安。

他老人家够坏了,可是和王宁安比起来,他还要脸,可这位呢,完全是百无禁忌,整个一个人不要脸则无敌!

明明什么都是你导演的,结果还假模假式,跑去提醒耶律洪基,就算人家孩子老实,你也不能这么干啊?

赵祯,狄青,贾昌朝,全都低着头无语。王宁安干脆仰着脸看天棚,反正主意我出了,你们不答应是你们的事,到时候拿不回来燕云,可和我没有一毛钱的关系!

赵祯沉吟许久,他在快推想王宁安的办法。

眼下大宋要拿回燕云,却没有和辽国一拼到底的实力。

如此只能多用些智谋算计,力避和辽国的冲突。

假手渤海国,是个好办法,把祸甩给倭国,更是巧妙……作为一个皇帝,别以为人人都喊你圣人,那就是真的!

阴谋算计,卑鄙无耻,这是皇帝的本能!

赵祯并不是觉得良心受到责备,而是生怕辽国不相信,毕竟谁也不是傻瓜,你说是倭国的就是倭国的,开什么玩笑?

哪怕大宋伪装被袭击,辽国也不会轻易上当……

“陛下,为了让辽国相信,去出使辽国的人非常重要。必须份量足够,而且机敏灵活,可以随机应变。”

赵祯颔,“王卿,你有什么人选?”

“我!”王宁安指了指自己的鼻子,“唯有臣去,才能骗得过辽国!”

“不行!”

赵祯断然拒绝,而且脸色非常难看,“王卿,辽国上下,恨你入骨,万一有个闪失,谁替朕光复燕云?”

赵祯情绪很激动,不停摇头,看得出来,他是真心关心王宁安。

王二郎当然十分感动,“陛下,臣绝非鲁莽轻率,不爱惜自身,实在是唯有臣去,辽国才会投鼠忌器,纵然他们不相信又能如何?只要没有足够的把握,他们就下不了杀臣的决心!只要能力避直接冲突,让耶律洪基和渤海国折腾,让重元有机可乘,他们闹个一两年,等到精疲力竭,我大宋的雄兵也练成了,那时候光复燕云,水到渠成!”

王宁安撩起袍子,跪在了地上,重重一跪,把赵祯吓了一跳。

“王卿,你这是干什么?”

王宁安深深吸口气,“陛下,臣肩负国仇家恨,入仕为官,也是为了光复燕云,迎回祖宗遗骨。杨老将军已经回来了,臣之高祖还在辽国,孤苦伶仃,连坟在哪都不知道。臣每每想到这里,柔肠百结,根根寸断!臣不止一次对天盟誓,要亲手拿回燕云,迎回祖宗遗骨,覆灭辽国……陛下仁慈,臣铭感肺腑,恳请陛下能成全臣的一片苦心!不亲自出使辽国,不把这些事情安排妥当,臣睡不踏实啊!”

王宁安说完,五体投地,伏在地上。赵祯的眼圈也红了,不管王宁安有多少奇谋妙计,招数如何狠辣阴险,赵祯都讨厌不起来,这小子对自己,对大宋,那是一片赤子之心,天日可鉴!

赵祯强忍着泪,把王宁安扶起来。

“朕准你去辽国,但是……你必须给朕活着回来!”赵祯低声道:“朕的皇儿快要能说话了,还缺个太子太傅呢!

第379章 我要娶八娘(万赏加更)

太子太傅啊?

贾昌朝努力控制情绪,可是嘴巴还张得老大,谁都知道,赵祯喜欢小皇子,不出意外,穿开裆裤的小东西在若干年之后,就会成为大宋朝的主宰。

很多人都想成为皇子的师父,包括贾昌朝在内,要知道儒家士人的最高理想不是败帝王,斗苍天,夺得皇位再修仙——士大夫想的是成为帝王师,教导培养一个千古一帝,那可比自己当皇帝还有牛一万倍!

无数的饱学鸿儒都盼着,等着,巴望着,想进东宫当师父,万万想不到,在这时候,赵祯居然亲口许诺了一个太子师!

而且还给了王宁安!

开什么玩笑!

他没有考过进士,虽然顶着翰林学士的职务,却一天翰林院没进过,他不是鸿儒,不是士林认可的学者……他凭什么教太子?

贾昌朝在心里略微一想,可是另一个声音又出来了,凭什么王宁安不能教太子,他能教太子的东西太多了。

论起理财之术,王宁安天下无双,论起带兵打仗,王家军力败辽国铁骑,治理平县,百姓安康,执掌皇家银行,解决钱荒……平过岭南,又要收复燕云……如果他真的做成了,遍观天下,就算是那些开国名臣,他们的功劳也比不上王宁安!

有些人天生让人羡慕嫉妒恨的!

王宁安就是!

皇帝不像是开玩笑,有了这句话,王家两代人的富贵就板上钉钉了!

从寝宫出来,贾昌朝咧着嘴笑笑。

“王大人,老夫要提前恭喜你了。”

王宁安斜了他一眼,“贾相公,你很羡慕是不?要不要你也这时候去辽国一趟,回来没准能得到更大的重用。”

“别开玩笑!”

贾昌朝连忙摆手,打死他也不想去辽国。

耶律宗真新亡,辽国内部风云诡谲,大宋又想拿人家的燕云,又想肢解辽国,还要把人家当猴耍,难度实在是太大了,搞不好就把自己陷进去了。

如此看来,谁的成功也不是侥幸,都是拿命换来的。

贾昌朝点了点头,“二郎,别管怎么说,老夫一定全力支持你,只要能成功,哪怕罢官回家,老夫也足以名留青史,人生一世,能做一件惊天动地的事情,老夫是死而无憾了,你是拿命拼,老夫也是一样,只是拼的地方不同,二郎,你觉得呢?”

王宁安露出大大的笑容,伸手和贾昌朝牢牢握在了一起,一老一小,两只狐狸都露出了会心的笑容。

……

说起北上,王宁安最觉得对不起的人就是杨曦,上次北上,她刚刚怀孕,现在还有不到一个月就要生产,他却没法陪在媳妇身边,也不能亲眼见证自己的骨肉降世,王宁安很惭愧,也很无奈。

“等到把燕云的事情了结,就不需要那么奔命了,我好好抽出几年的时间,陪着你,陪着孩子,一起过小日子,什么事情也不管……”

杨曦靠着丈夫的臂弯,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容,“二郎,你能这么想,人家就知足了,你是做大事的人,哪能围着家人转!”

“瞎说,围着家人就不是大事了?”王宁安反问道。

杨曦小脸泛红,显得十分欣喜,“去辽国,身边不能没人陪着,再说了,也不能让你背着我干坏事,所以……我找个人看着你!”

王宁安一愣,不会是你们家的母老虎们吧?

“谁啊?”

杨曦见他傻乎乎又胆怯的模样,得意笑起来。

“保密!”

王宁安在京城等了三天,出使辽国的事宜终于准备妥当,意外的是,赵祯又下了一道旨意,给王宁安的官职升了一格,变成龙图阁直学士,判皇家银行事,河北东路都转运使,钦命大臣出使辽国……

说真的,王宁安不太在乎什么官职,他完全就是游走在官僚体系之外,有多大权力,一个是他自己挣的,一个是赵祯给的,别人看着眼红也没用。

可是这次他很欣然接受了,龙图阁直学士啊!

这不是包黑子的官职吗!

包龙图打坐开封府,多出名的段子。

若干年后,也有一出王龙图打坐河间府,那该多有趣啊!

王宁安带着满腹的好心情,奉命离京,这次赵祯给他派了三个助手,有过出使经验的章敦和吕惠卿都跟着,另外一个人出乎王宁安的预料,正是侍御史苏洵!

听说有苏老夫子,王宁安的头皮都炸了!

他惦记苏老泉的姑娘也不是一天两天了,而且双方几乎把话挑明了,可奈何王宁安没有一鼓作气,一场战事,又把事情耽搁了好几个月。

弄得他见到苏洵,心里头就毛毛的,不自觉低了半头。

赵祯也真是的,派谁不好,非要派苏老泉,这不是给自己找不自在吗?

王宁安满肚子埋怨,人家赵祯也不高兴,“你丫的别不知好歹,老岳父疼女婿,那是天经地义,让苏洵跟着,他还不尽心竭力辅佐!再说了,你王宁安胆子那么大,不派一个镇得住你的,朕怎么放心!”

不论是皇帝,还是苏洵,都是讲不了道理的。

王宁安只好认命。

这次去辽国的使团还是很庞大的,要祭奠死去的老皇帝,要恭贺新君,还要准备一份厚礼,王宁安是煞费苦心。

离开京城北上的时候,队伍相当壮观,浩浩荡荡,渡过了黄河,第一站来到了濮阳,晚间下榻的时候,王宁安背着手,在一株大槐树下,来回踱步。

他的脑袋不断旋转,琢磨着对付辽国的各种办法,就连有人走进来他都没注意。

“大人,莲子羹。”一个侍从把一个碗放在了石桌上,转身退去。

王宁安还在走着,他突然觉得声音有些熟悉,抬头看去,对方已经出了月亮门。王宁安好奇,将碗端了起来。

喝了一口,顿觉清淡甜润,微微苦涩,却不让人厌恶,反而更加喜爱,他连着喝了好几口,突然眼前一亮!

好熟悉的味道!

王宁安忍不住想起了上一次去辽国的场景,杨曦也跟着,小妮子明明不会做东西,偏要天天煮粥给他喝,毫无道理地折磨他的胃口。

后来有人看不下去了,就把煮粥的活儿揽过去了,从此之后,每天才有了可口的美味……想到了这里,王宁安就知道是谁跟来了,八娘!

王宁安突然心头一热,他很想不管不顾冲出去,好好谈谈心……可是一想到苏洵,他又迟疑了。

王宁安眼珠转了转,依旧装模作样,把莲子羹喝光,碗就放在了一边。

他继续在树下踱步,差不多一刻钟之后,有人再度过来,躬身走进来,把空碗放进托盘里,转身要走。

突然树后有人笑道:“手艺比以前还好了!”

王宁安从后面转出来,来人一顿,脑袋低得更深了。

“多谢大人夸奖,小人告退。”转身要走。

王宁安哪里放过,连忙拦住,笑呵呵道:“苏姑娘,真是难为你了。”

对面的人抬起头,露出一张绝美的面容,她微微一笑,“王大人,小女子是为了照顾老父,若是大人不喜欢,小女子也不用枉费殷勤!”

“别啊!”

王宁安急得抓住了苏八娘的胳膊,“我还想吃一辈子你的手艺呢!就是不知道苏姑娘愿不愿意?”

说着,王宁安凑近了苏八娘,两个人紧紧贴在一起,苏八娘甚至能听到对方的心跳,感受到对方的热情!

她的脸很红,红到了脖子,鼻子很酸,酸得想哭。

王宁安,你就是个混蛋,总是不死不活拖着,你不知道女孩家的青春易逝,韶华易老吗?还有多少日子陪着你耽搁?

吃着碗里的,看着锅里的,最可气的是你不能光看着吧!总要把锅里的夹起来啊!

曹佾跑苏家一顿胡说八道,然后就没有然后了,不带这么玩的……

王宁安老脸通红,他活了两辈子,也没活成一个情圣,无奈,王宁安挠了挠头,“八娘,你爹说了,要拿回燕云,才能娶苏家的女孩,这不,我努力完成岳父的目标吗!”

苏八娘哼了一声,脸色冷若冰霜!

“不能娶我,还不能看我?这些日子,光是送玉骨冰肌膏,你人哪去了?”

王宁安被问得哑口无言,他当然有心去看苏八娘,可问题是杨曦怀着孩子呢,那个傻丫头为了自己那么辛苦,怎么好背着她去幽会别人,那样良心会过不去的……王宁安支吾了半天,说不出什么来。

苏八娘眨了眨眼睛,突然哈哈大笑,笑得花枝乱颤,“曦儿姐姐说得对,你啊,就是一块木头!”

“木头?有那么笨吗?”王宁安呆呆道。

“有,不但是木头,还是榆木疙瘩儿!”

说完,苏八娘一推王宁安,转身就往外面走,王宁安疾步追出去,苏八娘已经到了拐弯处,王宁安再往前走,却听到了一声咳嗽,他立刻停住了脚步,回头看去,只见一个老者负手而立,满脸都写满了怒气。

“丫头就是中了邪,才把顽石当成美玉,把萝卜当灵芝,把大蒜当水仙,把……”

王宁安这个尴尬了,再让他说下去,自己什么都不是了。

这一次王宁安是真的鼓足了勇气,“那啥,老泉公,不管怎么说,我是一定要娶八娘的,从辽国回来,就立刻成亲!”

苏洵哼了一声,没搭理他,转身就走。

王宁安真的着急了,大吼道:“老泉公,你到底答不答应啊?”

苏洵一回头,伸手点指着王宁安,气哼哼骂道:“老泉公,老泉公!你丫的不知道改口啊?”

第380章 不争气的父子俩

王宁安路过沧州,老爹给他准备了3oo名重装骑兵。

父子俩商量了一下,攻击辽国苏州的船队已经准备好了,大熊早就派人去倭国纳贡,献上了丰厚的礼物,倭国虚骄自大,见有人送礼称臣,当然是欣喜若狂,直接册封大熊为高丽国王——按倭国的习惯,将渤海国称为高丽,以往渤海国使臣去高丽居住的地方,被称为高丽馆。

这当然是典型的自欺欺人,真正的高丽和倭国是千百年的血仇冤家,根本尿不到一个壶里。

反正不管怎么说,大熊都拿到了倭国承认的身份,他手上的倭国武士也膨胀到了3ooo人,另外他还从倭国买来了2o艘战船。显然,经过了充分的准备,大熊成为了东海上的倭寇头子,天天舔着熊掌,准备难了。

“二郎,要不要等你出使回来,再让大熊动手,那样安全一些。”

王宁安坚决摇头,“那样耶律洪基肯定会把账算在大宋的头上,到时候他不会管笨熊,只会和咱们纠缠,一点不符合我们的利益。”

王良璟满心为难,“可是提早动手,你的处境就太危险了。”

王宁安呵呵一笑,“是危险——不是有您老人家吗!辽国要动孩儿,不也要掂量大宋第一猛将的份量吗?”

这一句正好搔到了王良璟的痒处。

经过红城寨一战,许多人已经把王良璟和狄青放在一起,大家都说“狄青善战,王良璟善攻”,王家铁骑,无人不知。

王良璟在大战结束之后,他迅从轻骑当中抽调5oo名表现很好的士兵,补充损失的重骑,又招募了3ooo轻骑兵,如今王家的铁骑扩充到了5ooo人,而且之前王德用征调了一万五千王家武士团,现在这些人都成为河北诸军的骨干力量。

王家能控制的武装过三万,能影响到的足有六七万人。

以王家如今的实力,已经越种家和折家,绝对是大宋第一将门!

“耶律洪基小儿敢伤我儿性命,老子就灭了他的国,砍了他的头!”

好霸气的王良璟!

王宁安给老爹竖起大拇指,“放心吧,想杀我,辽国还没那个本事!等孩儿回来,还要请您老喝喜酒呢!”

“喜酒,什么喜酒?”王良璟瞪圆了眼睛。

“当然是孩儿和八娘了。”

“哪个八娘?”王老爹还糊涂着呢!

王宁安这个无语啊,这个爹也太不靠谱儿了,都不知道关心下儿子的幸福?

“还能是谁,苏八娘呗,你见过的!”

“啊?”

王良璟嘴巴张得老大,半晌才惊叹道:“你小子要纳妾?”

“不许啊?”王宁安挑起眉头,问道。

“许,当然许了!”王良璟这个高兴啊,两个巴掌都拍不到一起,兴奋地在地上走来走去。

他咧着嘴大笑,开心死了,抓着王宁安的胳膊,不停摇晃。

“你小子比爹能,爹这一辈子,算是让你娘吃得死死的……你小子竟然有本事纳妾,比爹厉害!还是苏老泉的闺女,好啊,太好了!当初我就说,要给你找个才女,文武搭伴,那才是天作之合,结果呢,非要娶曦儿……当然曦儿也是好孩子,你可别辜负了她……”

王老爹激动之下,满嘴里跑火车,什么话都说。

王宁安估摸着这些话让白氏听到,老爹能跪断十块搓衣板。

他还是赶快告辞离开吧!听多了,都是污染耳朵。

离开了大宋,王宁安终于进入了辽国疆界。

和以往走霸州,雄州的路线不同,这次王宁安是从沧州渡过黄河,进入辽国的,未尝没有趁机窥视燕云虚实的想法。

假如要收复燕云,一定要水6并进,从后世的天津登6,直取幽州。再派遣一支人马,从沧州出,一路配合,绕过了辽国重兵守卫的地区,胜算就多了不少……

王宁安满心算计,苏八娘捅破了窗户纸之后,经常陪在王宁安的身边。她很喜欢看王宁安专注的样子,男女就像是磁石一般互相吸引着。

女人或许简单一些,光是容貌就能让无数男人倾倒。

而男人呢,也有自己的魅力,不单是外表,还包括权势,地位,财富……苏八娘经常拷问自己,何必像扑火的飞蛾,不顾一切要跟着眼前的男人,难道那么多的青年才俊,都比不上他吗?

当王宁安剿灭无忧洞的时候,她彻底想通了,她需要一个强者,真正能保护她的强者,表兄程之才不行,其他所谓青年才俊更不行!唯有眼前的男人,能给她带来真正的安全感。

使团距离幽州越来越近,耶律重元的宝贝儿子涅鲁古跑来迎接王宁安。

章敦很感慨,上次他们挟着大胜之威,涅鲁古仅仅出城迎接,这一次却跑出来一百多里,自己和先生的差距还是不小啊!

“王大人能出使敝国,真是荣幸之至。”涅鲁古显得非常客气,彬彬有礼。

王宁安看了他一眼,俗话说礼下于人,必有所求,这个小王爷肚子里肯定有算盘。王宁安也不点破,只是任由他张罗。

到了晚上宿营,涅鲁古弄了一只肥硕的烤全羊,送到了王宁安的帐篷里。

肥美的羊肉,沾着腌好的韭菜花,实在是鲜美无比。

王宁安胃口大开,不停割肉,往肚子里塞。

涅鲁古频频举杯,跟王宁安喝了几杯,见王宁安脸色涨红,涅鲁古估计火候差不多了……问道:“王大人,你以为小王如何?”

“小王爷热情好客,当然是极好的。”王宁安顾左右而言他。

涅鲁古急了,“我是说处境,我的处境如何?”

王宁安沉默了一下,把割肉的匕刀放下,叹了口气,“小王爷,这还用我说嘛,你心里能没数?”

涅鲁古气哼哼一顿酒杯,多半杯的酒水溅了出来。

“唉,耶律宗真父子欺吾太甚!”

涅鲁古像王宁安透露了不少密辛……原来耶律重元议和成功之后,兴匆匆前往捺钵,向耶律宗真汇报。

他把议和成功,当成了自己的功劳。

哪里知道,在御帐当中,居然来了许多部落大王,他们纷纷站出来,痛斥重元,说他无知无能,丧权辱国,竟然给大宋纳岁币,丢了大辽的人,不配作为圣宗皇帝的子孙……

天可怜见啊,耶律重元是秉承皇命议和的,都是为了大辽好,怎么会遭到如此多的非议?

正在这时候,耶律洪基搀着父亲来到了御帐。

坐下之后,耶律宗真喘着气,让诸位大王暂时息怒。

宗真说一切过错都在他的身上,这些年没有振作国势,反而每况愈下,居然败在了宋人的手里,实在是丢了祖宗的人。

他死后都无颜见列祖列宗,也不要厚葬,只是挖个坑埋了,坟前也不要立碑……他还说洪基年幼,打了败仗,是他的错,议和岁币,也是他的错,上天把罪责都降到他的身上吧!

辽国还要兴旺,需要太子和重元一起携手。

耶律宗真当着所有人,拉着兄弟的手,说了一大堆好话,并且册封他为皇太叔,希望他好好辅佐侄子……重元被骂了一顿,又被捧了一下,脑袋都浆糊了,稀里糊涂就答应了。

当天夜里,耶律宗真驾崩,契丹二十部的大王,诸位重臣,一起拥立耶律洪基继位,成为新的辽国皇帝……

直到此刻,耶律重元才知道,他被耍了,被他哥像猴子一样耍了。

所谓议和,根本是个坑。

明明是他给耶律洪基擦屁股,结果变成他的错,被各打了五十大板。

然后顺势抛出个皇太叔的甜枣,逼着重元吞下去。

郁闷,愤怒,抓狂!

耶律重元都要疯了,比他更生气的就是涅鲁古,这位小王爷一心要当皇帝,他爹都上位不了,他哪来机会!

“王大人,小王就是一句话,你说我们该不该造反?”

王宁安打了个激灵,立刻面色凝重起来。

“小王爷,我是大宋的使者,不是你们辽国的官员,你们的事情我不参与。”

涅鲁古不满道:“王大人,何必装蒜呢!你给个痛快话!”

“这就是痛快话!”王宁安严肃道:“我代表大宋而来,可以负责任告诉小王爷,无论贵国出现什么状况,那都是贵国自己的事情,只要不影响大宋的商业利益,还有两国的和平大局,我们绝不会干涉贵国的事情。”

被怼了回来,涅鲁古满肚子气,一甩袖子,气哼哼离开了王宁安的帐篷,连头也不回。

涅鲁古离开,从一旁的屏风后面,转出来苏洵,老夫子蔑视地看着涅鲁古离去的方向,不由得啐了一口!

“连人话都听不明白,这样的饭桶也能成事?”

王宁安一摊手,无奈笑了笑。

重元父子的表现的确让他失望,他们已经错失了最好的夺嫡机会,当时重元是皇太弟,由于他先被册封,理论上是皇位第一继承人,还排在耶律洪基前面。

如果耶律宗真一死,他断然宣布继位,调动所有力量,拼死一搏,至少五成胜算。

可是这丫的胆子小,接受了皇太叔的封号,就失去了夺嫡的借口。

什么事情,都讲究一个时机,错过了就是错过了。

耶律洪基得到了契丹二十部的支持,这一股力量堪称辽国的中坚势力。

坐拥契丹二十部,加上皮室军,耶律洪基稳如泰山,可以放手削弱重元父子,他们离着倒霉不远了。

苏洵气哼哼道:“我大宋不干涉,他们就该放手一搏,难不成指着咱们帮他夺取帝位吗?想什么呢?跟猪一样!”

王宁安无奈苦笑,“哪怕是头猪,咱们也要扶持,但愿他们父子不都是猪就好!”

第381章 皇位和燕云

王宁安的人马到了幽州城外十里,他突然让手下停了下来。

“派人去告诉耶律重元,就说本官肩负使命,要去吊唁辽国先帝,恭贺新君,时不我待。就不在城中停留,只在城外住上一宿,明早出。”

手下人一愣,重元可是早早派人过来,要请王宁安进城的,直接来这么一手,貌似不是很好吧?

“怎么,连我的话也不听了?”

手下人一哆嗦,连忙去办,吕惠卿在一旁低声道:“先生,重元真的让您这么失望?”

王宁安点头,如果耶律重元聪明,就该立刻过来,替儿子的无礼向自己道歉,结果到了如今,还在做美梦,装大爷,真是不知道死之将至!

“羊质虎皮,凤毛鸡胆。”

说完了这八个字,王宁安就回到了帐篷,倒头就睡,这位也真是好觉性,没一会儿就鼾声如雷。

吕惠卿摊了摊手,想替重元说话都不成了。

自从上次睡了西域美女,吕惠卿就扮演起了亲重元派。

他摇头感叹,只得回到帐篷,赶快写了一张纸条,让人送给了重元。同时又把内容完全一样的纸条送到了苏八娘那里,让她代为记录保存。

这种事情,最是要小心不过,一个不留神,就要身败名裂,吕惠卿十分小心。

接到了纸条,重元父子是唉声叹气。

“这个王宁安,居然不愿意帮忙,实在是可恶!”涅鲁古还在生气。

重元叹口气,“他不是不帮忙,而是坐山观虎斗,不想掺和。”

涅鲁古怒道:“爹,没有他们帮忙,咱们可斗不过耶律洪基,各部的人马都站在他那一边。而且万一他和耶律洪基勾结起来,偷袭咱们的后路怎么办?”

要是让王宁安在这里,保证给涅鲁古两个嘴巴子。

你是猪头啊,老子不管你们,就是让你放手和耶律洪基斗,连这点都想不明白,你连猪都不如!

其实也不是这父子想不明白,他们希望大宋出更多的力,最好能让他们和耶律洪基斗一个两败俱伤,他们爷俩坐收渔人之利。

不得不说,这世上没有笨人,只有异想天开的人!

他们也担心,一旦大宋趁虚而入,搞不好燕云十六州就没了,这可是财赋重地,不容有失,哪怕做了皇帝,没了燕云,都是赔钱的。

一句话,他们想要的太多,算计太精明,偏偏实力又不够。

王宁安懒得搭理他们,一直凉到了后半夜,重元实在是撑不住了,他换上了小兵的衣服,带着几十名亲随,赶到了王宁安的营地。

王二郎早就睡饱了,他弄了一只羊腿,烤得滋滋冒油,正和苏八娘一起吃夜宵呢!

“多吃点,长途奔波,最伤身体了,等回家的时候,你可不能变瘦了,看着可怜巴巴的。”

苏八娘抿着嘴轻笑,“大人就不怕长胖了,变丑了?”

王宁安抹了一把油乎乎的手,笑道:“老百姓不是说吗,衣不如新人不如故,曦儿和你,不管什么样子,我都爱!”

听着王宁安肉麻的表示,苏八娘心里甜丝丝的,她果断啃了两条肥嫩的羊肉。

“喝点花茶,解解油腻,歇息一会儿,咱们就要出了。”

苏八娘点头,乖乖离开。

王宁安这才传令下去,让人把重元领进来。

耶律重元在外面已经等了差不多一刻钟,身上沾了一层湿冷的露水。

“皇太叔殿下,等人的滋味不要受吧?”

重元嘴角抽搐,脸色铁青,他倒不是冻的,而是气的,皇太叔,皇太叔!这个称呼简直像是刨了他的祖坟一样!

“王大人,你开个价吧!”

耶律重元单刀直入,“只要你能帮忙,要什么我都答应!”

王宁安看了看这位,讥诮一笑,“咱们把话挑明了,我要的你给不了,我能给的你又不稀罕。所以咱们最好什么都别谈,你来这一趟也是多余,我准备直接和殿下的侄子谈。”

“你要和他谈什么?”

“主要是三点,第一我可以放回一部分俘虏,然后解除制裁,同时削减关税,鼓励宋辽贸易,另外我还准备开放铁器出口。”

“不行!”

重元听到前面的那些无所谓,可是听到最后一项,他一下子跳了起来。

“王大人,你疯了,耶律洪基拿到了铁器,他会做成盔甲,打造刀剑的!”

王宁安把两手一摊,“然后呢?”

“然后他就会对你们大宋下手!”

王宁安哈哈哈大笑,“殿下,你错了,耶律洪基就算是一条疯狗,他也咬不到我,只会先咬你!经过了两次教训,他应该明白,只要辽国做不到上下一心,和大宋较量,绝对吃亏!我见他的时候,还准备告诉他一句名言——攘外必先安内!你觉得这话有道理吗?”

“你?”

耶律重元眼珠子都红了,他万万料不到,王宁安竟然打算支持耶律洪基。

“你,你不是口口声声,要光复燕云吗?不是想报仇雪恨吗?你祖宗的遗骨还在大辽,你都不在乎吗?”重元厉声斥责,王宁安只是轻蔑一笑,就凭你也想激怒我,真是做梦!

“殿下,你说了这么多,为何不扪心自卫,你是辽国皇族,为何要勾结我这个外人,一起对付你们的皇帝?眼下宋辽通商,每年亿万财货,两国交兵几个月,就有无数人哀嚎,恨不能立刻通商……坐在我的位置上,能随便由着性子来吗?你们自己不争气,还怪我了?”

“什么叫我们不争气?”

不知不觉间,重元居然自己先怒了,他大声道:“皮室军在握,加上契丹2o部,全都支持他,我有什么办法?”

“你问我?”王宁安更怒了,“这些年你赚了几千万贯不止,所谓契丹2o部,你就一个人都没买通?手下十万人马,一点用处都没有?身为太弟,理当继承皇位,你自己不敢起兵,还指着别人帮你火中取栗吗?”

王宁安鄙视着耶律重元,这位皇太叔居然被质问得连连后退。

“你们父子如此不成器,大宋能保持中立已经很不错了,莫非你还要我们灭了辽国,然后把皇位双手奉送给你吗?”

耶律重元被问得老脸通红,他的小算盘都被王宁安掀了出来,他觉得自己一丝不挂,什么秘密都没有了。跟躺在沙滩上的咸鱼差不多,被人家左右开弓,打了一堆嘴巴子。

“王宁安,你说的再好听,也掩饰不了你的狼子野心。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想趁着我和耶律洪基拼命,然后夺取燕云十六州,对吧?”

“对!”

王宁安居然痛痛快快答应了,“殿下,你总算聪明了一回,我就是这么打算的。你不答应也无妨,最多是我拿不到燕云,可是你!还有你的家人!耶律洪基不会放过你们!!他兵败红城寨,这笔账他跟我算不着,肯定先找你们父子算。到时候我就看你们人头落地,耶律重元,现在情况很明白,要么,和大宋合作,让出燕云,换取辽主皇位,要么就家破人亡,你没有第三条路可走!”

王宁安说完,深深出了口气。

“我乏了,还要去上京城,就不送殿下,请自便吧!”王宁安转身就要走。

耶律重元茫然往外去,可是刚走了两步,他咯噔站住了脚步。

他的身体不停颤抖,鬓边居然有汗珠流下……

重元第一次觉得,他的处境居然如此危险!

他过去以为,大宋为了燕云,一定会和辽国死磕,可是按照王宁安所说,大不了袖手旁观算了。

大宋没什么损失,只是不得分而已。

可是他呢,他几次扯耶律洪基的后腿,还想夺皇位,双方已经是撕破脸皮,只要耶律洪基坐稳了皇位,一定要铲除他的。

算来算去,最没有出路的反而是他!

难怪王宁安连幽州都不愿意进,可笑啊,还傻乎乎以为大宋会求自己……真是白做了梦!

重元清醒过来,他突然现,如果放走了王宁安,他或许就没有最后的希望了。

“王大人!”

重元几步跑过来,死命拉住了王宁安的胳膊,近乎哀求。

“只要你能帮我夺取皇位,无论什么条件,我一定答应!我,我对天誓,如有食言,情愿天打雷轰!”

“行了!”王宁甩开了胳膊,冷笑道:“这些年不遵守誓言的人多了,累死老天爷,能劈几个?咱们都是男子汉,别玩那些虚的。这么说吧,我最多提供武器,钱粮吗,也是可以!但,大宋绝不会出兵,这是毫无疑问的。如果事成之后,你让出燕云之地,咱们签署盟约,永远保持和平。”

重元为难了,“一点兵都不出,就想要十六州……要不,山南七州怎么样?”

“不怎么样!”

王宁安被这位给气到了,“殿下,你给一半的燕云,我也给你一半的粮草,剩下的一半我给耶律洪基,你看如何?”

“可别!”

重元连连摆手,一人一半,那不是等于没给吗?

王宁安这家伙真是够黑心的,他什么事都干得出来,还是赶快闭嘴吧!

“王大人,既然你说了,咱们不妨现在就签个草约,白纸黑字,你意下如何?”

王宁安轻笑了一声,“好啊,现在咱们就签草约,签完之后,我直接送给耶律洪基,看看能不能卖一个好价钱?说不定都不用出粮饷武器,他就把山南七州给我了,殿下以为呢?”

霎时间,重元的老脸紫红,血水都要崩出来,只能拱手道:“王大人,但愿你言而有信!”

撂下了这句话,他转身就走,一刻都不想多待,和王宁安谈判,实在是太伤自尊心了。王宁安也下令,天还不亮就离开了幽州,他也不想这对白痴父子浪费功夫,他算是看出来了,这对父子只能利用不能重用,最多是搅乱辽国,要真正夺回燕云,还要靠自己!

第382章 小女子萧观音

王宁安的字典和别人不太一样,里面没有好人坏人,在他的眼里,人之分成两种,一种是有用的,一种是没用的。

有用的人很多,比如他的部下,他的盟友,他的学生,当然也包括他的仇敌。没错,就像富弼和韩琦,还有那个窝在洛阳的文彦博,王宁安很讨厌,甚至痛恨他们,却不得不承认,正是这些人存在,赵祯才会放权给他,这就是制衡之术!

当然另一类则是没用的人,原本王宁安觉得重元父子是有用的人,可经过一番谈论,他已经把两个人的地位降到了第一类的边缘,只差一脚就滑落到第二类,成为没用的人。

夺嫡最重要的就是魄力,比如李二动宣武门之变,当时他的实力也不强,当果断杀了两个兄弟,囚禁了他爹,等到其他人反应过来,一切都成了定局,只能捏着鼻子认了。

这就是成功夺嫡的典范。

宗真病重,谁都知道要死了,重元居然没有准备人马,没有想过立刻起兵!

难道你丫的以为那些辽国重臣,还有部落的大王会犯贱支持你,然后来个众望所归?那不是跟做梦一样吗!

王宁安敢说,所谓契丹2o部,这些人未必真心支持耶律洪基,可是你重元不舍得下本,没有决断,人家凭什么支持你!

就像和王宁安谈判,他都舍不得交出燕云十六州,重元这家伙说穿了,就是小姐的心,丫鬟的命。

他在历史上,的确曾经起兵,当只拉出来几百人,就连亲信都争相给耶律洪基报信,整个叛乱连水花都没有激起来,就彻底烟消云散了。

幸亏自己还留了一手,毕竟还有个渤海国,不然光靠着重元爷俩,那是一点戏都没有。

王宁安一路上心情都不怎么好,直接到了上京。

出乎预料,耶律洪基居然出城二十里,迎接王宁安。他没有穿戴皇帝的金甲,只是一身黑甲,骑着一匹白马,离着老远,就主动走过来。

王宁安也迎了上去,从马上跳下来,作揖道:“外臣拜见陛下。”

耶律洪基连忙说道:“王大人太客气来,快快免礼,朕恭候大驾多时了。”

王宁安笑着上马,随着耶律洪基进城。苏洵抓着胡须,暗暗点头,不管之前有多少传言,这个耶律洪基不骄不躁,气度很大,比起他的叔叔强多了。

果然,大宋使团进城,得到了最好的招待,一切活动,全都是张孝杰操持,没有半点失礼之处。

王宁安照例代表大宋,到耶律宗真的陵前,诵读祭文,又恭祝耶律洪基继位。

按照惯例宋辽国君是以兄弟相称,当年澶渊之盟的时候,辽圣宗耶律隆绪比真宗年纪小,辽国是弟,大宋是兄。

后来宗真又比赵祯小,大宋还是兄。

这一次耶律洪基继位,他没有在称呼上做什么文章,随着他的父亲,恭称赵祯为皇伯,亲自双手接过赵祯的圣旨,显得恭顺异常……

俗话说咬人的狗不漏齿,以往王宁安见过耶律洪基,这家伙是何等神采飞扬,不可一世,现在他锋芒内敛,处处谦恭和蔼,绝不是他变得好说话了,而是这家伙更阴沉可怕了。

也难怪,谁受到一连串的打击,还能不成长!

王宁安已经把耶律洪基的威胁提高了几个档次……

一切公事流程走完了,真正的谈判也就要开始了,没等王宁安去造访,耶律洪基主动来了。

父亲的死,对这个高傲的大男孩打击很大,一直给他遮风挡雨的人消失了,耶律洪基必须独自面对一切。

他变得很深沉内敛,一双眸子,寒光四射。他先后处死了十几个身边的人,就连昔日的亲信都猜不透他的心思,唯有战战兢兢,匍匐在他的脚下。

“王大人,你们汉人喜欢说不打不成交,我很敬佩你,希望能像朋友一样,好好谈一谈!”

王宁安笑着点头,“陛下,我这次来,不会对你说一句谎话,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好!”

耶律洪基笑道:“你去见了我皇叔?”

“准确说是他来见我的。”

“那你们谈了什么?”

“他让大宋帮他夺皇位,然后把燕云十六州让给大宋!”王宁安坦白说了,他现耶律洪基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惊骇,虽然很短暂,依旧被王宁安捕捉到了。

“陛下,我说过,不会讲一句假话,请你放心!”王宁安再度强调。

耶律洪基突然放声大笑,“王大人,你这样出卖我皇叔,未免不妥当吧?”

“非也,他已经决定出卖大辽,背主求荣,出卖族人,这种白眼狼,怕是天下人都瞧不起他!”

耶律洪基闻言,又是意味深长道:“王大人,我觉得咱们能成为好朋友!”

“那是我的荣幸。”

耶律洪基豪情大,“咱们不谈我皇叔,别让一个小人坏了兴致,我们就谈谈接下来两国的关系要怎么展!”

王宁安欣然同意,先,他承诺解除制裁,将总计7oo万贯的财产交还给耶律洪基,还答应双方扩大粮食贸易,大宋每年将提供5oo万石粮食给辽国,再有,大宋方面开放铁锭和铁器,每年暂定1oo万斤,必要时候,可以增加,大宋会调降关税,将牛羊的关税降到半成,促进双方贸易……

一连串的利好,让耶律洪基都大惊失色,王宁安这家伙是不是脑袋有病啊?

怎么能让的,不能让的,统统都让了!

“王大人,你可真是大方啊!”

王宁安笑道:“陛下,这次你出兵,我们打了一场,而后呢,双方就迅恢复和平,你觉得是什么原因?”

耶律洪基还真是想过,以往宋辽之间,为了一点小事情,就会你来我往,交锋激烈,那些士大夫更是比茅坑的石头还硬。

只是这一次辽国入寇,被打了一个头破血流,居然拍拍屁股认了,还给大宋交岁币,很奇怪了吧!

结果还有更怪的,大宋那边居然也没有多少人跳出来,要求一定要狠狠打下去,昔日的清流居然偃旗息鼓,实在是令人费解。

其实说穿了,也没有什么,宋辽的贸易,对双方的利益都太大了,大到谁也不愿意割舍……

耶律洪基点头,“王大人,你果然高明!如果双方继续扩大贸易交流,我们的冲突就会降到最低,对吧?”

“没错!”

王宁安笑道:“相互摧毁太沉重了,让我们一起财吧!”

耶律洪基笑了,“好,一起财!”

两个人进行了热烈友好的交谈,很快取得了丰硕的成果,宋朝向辽朝开放铁器贸易,辽朝每年向大宋输入5万匹战马。

一切进行的非常顺利,比王宁安预想的还要好很多。

十天的功夫,耶律洪基带着他游览山水,一起射猎,还玩蹴鞠、马球、看斗狗,分别的时候,还依依惜别,耶律洪基赠送了两只亲自喂养的契丹细犬给王宁安。

这种犬嘴巴细长,身体纤瘦,腿长胸阔,善于奔跑捕猎,对主人极为忠诚,辽国贵胄都喜欢养犬,而耶律洪基的细犬又是所有名犬之最。

据说这两条细犬能单挑野狼,深得耶律洪基喜爱,视如珍宝,居然好不吝惜,就送给了王宁安,由此可见,宋辽的友谊又上了一个台阶。

王宁安离开上京,耶律洪基更是送了一程又一程,最后才依依惜别。

坐在了马车上,王宁安用力甩头。

“我觉得这几天像是做梦一样!”

苏洵冷笑了一声,“才感觉到?老夫看你要耍人家,人家也在耍你呢!”

王宁安恶狠狠啐了一口,“娘的,倒是老子把耶律洪基培养出来了!那个……岳父大人,你看他有什么企图?”

“不好说!”

苏洵沉吟道:“他舍得每年卖给大宋5万匹战马,虽然是交换了1oo万斤铁器,但是也下了血本,老夫以为他所图者大,只是眼下还不知道目标是什么。”

王宁安满肚子气,他一向是算无遗策,偏偏遇到了这种情况,也是丈二的和尚,摸不着头脑。

哼,看你耶律洪基能有多少算计,老子还会怕了你不成?

王宁安干脆不想了,他准备快离开辽国,至少他确定辽国也是想议和的,既然这样,就别冒险了,万一大熊那边动手了,自己在辽国太危险了。

他们一路南下,再有一天的功夫,就进入了燕云十六州。

晚上露营的时候,他们现了一处荒废的小庙,王宁安请苏家父女进来,他们在庙里消息,埋锅造饭。

苏八娘亲手煮了一锅粥,朕准备吃,突然神像的后面传出一个微弱的声音。

“好,好心人,给,给我,点,吃的。”

王宁安吓了一跳,急忙让人去看,结果现声音是从神像的肚子里传出来的。原来神像的脖子处有个大窟窿,他们搜查的时候,就没往里面看,谁知道里面居然有人!

士兵们七手八脚,把神像砸开,从里面出现一个裹着皮衣的女子,她已经十分虚弱,脸色惨白……

苏八娘过来看了看,她身上并无凶器,看模样,极为俊俏,美女都是惹人怜爱的,苏八娘喂了一碗粥给她。

女子大口大口喝光,终于有了力气,低声道:“小女子萧观音,多谢大人救命之恩!”

第383章 红颜祸水是真的

苏八娘很惊讶,这个女子的容貌丝毫不在自己之下,而且她身量高挑,很有辽国女子的英武之气,偏偏脸嫩得和江南女子一般,细腻光滑。说话声音甜润,书卷气很浓。完全就是宋辽美女的集合体,让人几乎挑不出毛病!

这么出色的女子,她怎么会跑到神像里面,又怎么会几乎饿死,真是让人费解……她如此想,王宁安却是脑袋炸开了,整个人都傻了,别人不知道,萧观音三个字,他可是太清楚了,这不是耶律洪基的皇后吗,不是辽国第一才女吗?

怎么会变成这副样子?

莫非只是重名吗?

正在王宁安吃惊的时候,那两条契丹细犬被牵了进来,为了增进感情,要由王宁安给它们喂食。

结果两条狗走进来,没有奔着王宁安去,反而拼命冲到女子的面前,露出长长舌头,出呜呜的声音,乖乖趴在了她的面前,摇着尾巴,别提多亲密了……

萧观音看到了这两条狗,先是一惊,接着有些喜悦,可一转眼,又无比愤怒厌恶,把脑袋都转到了一边去……

她的动作都被王宁安看在眼里,这两条狗是耶律洪基送的,这个女人又认识,说她不是萧观音,王宁安也不信了。

“你们都先退出去吧,老泉公,你也是,就让八娘陪着。”

苏洵有点气,心说你小子要是看到美女就走不动,看老夫不收拾你!

等到所有人都出去了,王宁安深吸口气,“萧姑娘,或者萧皇后,你选一个称呼吧!”

萧观音的身躯剧烈震颤,她仰起头,不敢置信地看着王宁安。

“你,你怎么知道我的身份?”

“才貌无双,还有两条狗作证,我要是还猜不到,简直是猪头了。你怎么没有陪着耶律洪基,到底是怎么回事?”

“不要跟我提那个人!他不是人!”

萧观音突然尖叫起来,手里的粥碗都落地摔碎,泪水从她的眼角流下来。

王宁安还想去追问,苏八娘冲着他摇摇头。

“让我陪这位姐姐说说话,你也出去吧!”

王宁安想了想,一点头,“你要小心。”

他从庙里出来,苏洵忍不住问道:“这个女子身份特殊吗?”

“嗯,她叫萧观音,据说是耶律洪基的皇后,我也弄不明白,她怎么跑到这里来了。”

这时候吕惠卿凑了过来,连忙说道:“先生,我好像知道是怎么回事。”

“快说!”

吕惠卿理了理思路,忙说道:“是这样的,我听说红城寨耶律洪基惨败,事后耶律宗真问罪,是枢密使萧惠一力承当。据说把萧惠给砍了头,他的家人也全数贬为奴仆,或许这个萧观音就是因为此事,才流落这里。”

王宁安恍然大悟,又等了一会儿,苏八娘从里面出来,她把王宁安叫到了一旁,将事情的缘由说了一遍……原来萧惠被治罪之后,萧家人从云端跌落谷底,原来萧观音和耶律洪基的婚约也取消了,堂堂皇帝,怎么可能娶一个犯官之女。

萧观音被配到西京,去充当奴仆……走到半路,幸好押解的军头,其中有一个是萧惠的旧部,他不忍心萧观音花容月貌,惨遭摧残。

路过小庙的时候,他在半夜,让萧观音藏进了神像肚子里,然后伪装成萧观音逃走的场景,绳子扔在了地上,庙外还扔了一双绣鞋。

天亮的时候,押解的士兵醒来,现萧观音失踪了,全都去外面寻找,谁也没想到,就在他们身后的神像里,居然就藏着萧观音!

那一天是萧观音这辈子经历最可怕的日子,辽兵前后三次经过小庙,到处翻找,她唯有咬住衣襟,一声不吭。

就这样,辽兵终于走了……可是她一个弱女子,举目无亲,没有依靠,又能去哪里!她趁着半夜,从神像里爬出来,想要找个安身之地,可周围没有村镇,偶尔经过的都是契丹人,如果知道她的身份,还不送给官府?就算不送去,她长成这幅样子,还能落得好下场吗?

萧观音找了两天,依旧没有头绪,到了第三天,她饥肠辘辘,连爬出来的力气都没有,只能在神像里面等死。

偏巧这时候,王宁安他们到了。

埋锅造饭的时候,说的是汉语,还有女人……也就是苏八娘的声音,萧观音仗着胆子,祈求食物,这才侥幸活命……

弄清楚这些,王宁安也傻了,他看了看苏八娘,“你看要怎么办?”

苏八娘哪来的主意,她苦笑道:“萧姑娘的确可怜,能帮她,还是尽量帮她吧!”

王宁安一涉及到女人,脑袋就大了。

刚仗着胆子收了八娘,家里的母老虎还不知道怎么交代?

而且貌似媳妇应该刚生下孩子,正坐月子呢,曦儿受苦,自己还到处沾花惹草,这也太不够意思了……

见王宁安犹犹豫豫,苏八娘冰雪聪明,立刻明白了他的心思,不由得狠狠瞪了王宁安一眼。

“人家可没让你那个……你想个办法,把她随便安置就可以了,你,你可不许啊……不然我告诉曦儿姐姐了!”苏八娘突然感到了强烈的威胁。

王宁安这家伙的审美和大宋一般士人不同,他不喜欢病病歪歪,弱不迎风的娇娇女。他喜欢身量高挑,玲珑有致,最好再会点功夫的。

好吧,就是杨曦那种!

但是杨曦有个缺点,就是除了武术之外,别的都不懂。

可萧观音不同,她是契丹女子,身材容貌丝毫不比杨曦差,她还懂些骑马射箭……最要命的是这个狐狸精才华还不弱,只是谈了一番话,苏八娘就感到她绝对是个才女。

兼具曦儿姐姐,还有自己的优点,王宁安还不被她迷得神魂颠倒啊!

苏八娘是真后悔,自己干嘛同情心泛滥,干脆让王宁安把她送回给耶律洪基算了。

可现在说什么都晚了,只能眼睁睁看着王宁安走进了庙中。

“萧姑娘,在下是大宋的龙图阁直学士,派到辽国的使臣王宁安,或许你听过……不管怎么说,相识就算是缘分,你需要我帮什么忙,只管说吧!”

“你就是王大人?”

萧观音显得非常激动,她挣扎着站起来。

“王大人,是你在红城寨一战打败了耶律洪基吗?”

王宁安咧嘴苦笑,“是家父领兵,不过我也帮忙了,真是想不到,这一战连累了令尊,成了替罪羊,也害得姑娘如此,真是不知道说什么了。”

萧观音摇了摇头,“王大人,你们是各为其主,谈不上什么对错,真正让人鄙视的是耶律洪基!他是一条白眼狼!”

萧观音对昔日的未婚夫,那可是充满了恨……

耶律洪基战败,萧惠跟在他身边出谋划策,没有功劳,也有苦劳,而且还掩护耶律洪基撤退,保住了他的性命。

但是皇太子岂能有错!

耶律宗真断然处决了萧惠,而且把所有罪责都推到了他的身上,说萧惠身为老臣,昏聩无能,连累三军,有损国威,故此不得不杀。

萧观音冰雪聪明,以往她都是放在琴棋书画上面,可经历骤变,她也变得敏感起来。

“其实我爹必死无疑!耶律洪基打了败仗,威风扫地,外有皇叔耶律重元,再加上我爹,他的皇位不稳。耶律宗真为了他的儿子,必须杀了我爹,而且我们家这些年积累了那么多的财富,拥有那么多的部众、牛羊、牧场,正好拿这些东西去收买2o部的大王,换取他们支持耶律洪基继位!”

轰!

王宁安脑袋一炸,终于恍然大悟。

果然是天家无情,萧惠是耶律宗真的舅舅,竟然落这么一个下场,真是可悲!其实想想也不算什么,耶律宗真当年继位的时候,还把老娘给囚禁了呢!

蛮夷的权位争夺从来都是血雨腥风,不折手段,丝毫亲情都不讲!

说起来也真是有趣,自己穿越,改变了很多人的命运,比如范仲淹,比如狄青,甚至是赵祯……偏偏眼前这个女子,却因为自己,遭到了家破人亡的下场。

“唉,萧姑娘,你有什么想法,还有什么去处?”

萧观音苦笑了一声,“小女子已经家破人亡,还能去哪里!只怕辽国是没有容身之处了,如果大人不嫌弃,小女子愿意追随左右。”

萧观音说这话的时候,眉头微蹙,泪水在眼圈转动,王宁安终于明白了一个词,什么叫做梨花带雨,坦白讲,他的心里是不想同意的,可是话到了舌尖儿,只剩下一个字:“好!”

就这样,萧观音随着王宁安他们,进入了燕云的地界,原来王宁安就生怕跑得慢了,多了一个萧观音,他的度更快了。

离着宋辽的边境越来越近,可就在这时候,突然远处出现了一片旗号,耶律洪基的龙旗在最前面,辽国的铁骑,足有上万模样,铺天盖地而来,看样子杀气腾腾,王宁安的心立刻紧缩起来。

“乖乖,都说红颜祸水,还真应验了!这个耶律洪基不会回为了媳妇杀来了吧!”

王宁安急忙下令,骑兵排开战阵,把马车保护起来,做好战斗准备。

第384章 王家军,威武(五更求票)

辽国大军突然出现,王宁安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他让士兵选择一处山丘,严阵以待。

很快风卷着大旗,耶律洪基带着人马冲了过来。

双方距离拉近,耶律洪基在5oo步之外停下来脚步,显然,这位也知道宋军的床子弩厉害,必须小心提防。

耶律洪基勒住了战马,厉声大叫,“王宁安,你个无耻之徒!给我滚出来!”

王宁安脖子一缩,心说这家伙不会真的知道媳妇被自己拐走了吧!

娘的,你也是着急,老子就越不放人,不但不放人,还要给你一顶绿帽子……别误会,王二郎还没想娶萧观音,但是安排给别人是没问题的。

听说这娘们喜欢风流才子,自己的舅哥苏轼就是不错的选择……

王宁安定了定神,立在马背上,也同样怒吼。

“耶律洪基!男子汉大丈夫,说话还算不算数?刚签完合约,你就想撕毁不成?”

“屁!”

耶律洪基怒斥道:“王宁安,你别装蒜,这边和朕签合约,你暗中下手,是什么道理?”

“你才暗中下手呢!你现在就把老子包围了!你个无耻的混蛋,还敢给我安罪名,你要脸吗?”

一个辽国的国主,一个大宋最年前的权臣,可以说是两个天上的星辰般的人物,居然像泼妇一样骂街,也真够让人无语的。

萧观音坐在马车上,向对面看去,她的眼睛都喷出火来。耶律洪基,她曾经倾心的男人,在几年之前,双方就订下了婚约,她的一颗心都拴在了耶律洪基的身上,知道他喜欢细犬,就亲自喂养,小狗容易死,她怕耶律洪基会伤心,养到三个月,才给耶律洪基送去。

为了他填词,为了他作曲,为他提心吊胆,为他彻夜不眠……可以说,除了最后一步,什么都做了。

而这个男人呢,也曾经山盟海誓,好话说尽……可是真正威胁到了他的皇位,什么许诺都没用了,说杀就杀了,连一点情分都不讲。

做了十几年的梦,终于醒了,以她的身份,就不该奢望什么爱情,更不该胡乱做梦,结果只能害人害己!

听着王宁安骂耶律洪基,她觉得十分过瘾,可惜,眼下双方实力悬殊,弄不好就要重新被抓走。

萧观音窥见马车上有一壶弓箭,她伸手攥住了一支箭,紧紧握在了手里,如果真的躲不过,就只有自裁!

耶律洪基怒吼道:“王宁安,朕不会相信你说的一个字,朕要替苏州的子民报仇,你受死吧!”

听到苏州两个字,王宁安浑身一哆嗦,怕什么来什么,看起来大熊果然动早了!

遭瘟的畜生,真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你就不能等些日子。

大熊也是一肚子委屈,是王宁安吩咐趁着他在辽国的时候,立刻动攻势,他会想办法化解……只是王宁安也想不到,耶律洪基居然性情大变,不再冲动莽撞,还不好骗了。早知如此,他就不该制定这么冒险的计划。

说什么都晚了,王宁安决定装傻到底。

“你丫的把话说明白了,什么替苏州百姓报仇?你算哪根葱,再说了,苏州那可是天堂,能有什么事情?”

“你少装蒜,朕说的是大辽的苏州!”

“你们也有苏州?”

王宁安怪叫道:“耶律洪基,你怎么能山寨地名啊?你还要脸不?小心老子告你侵权!”

王宁安是竭尽所能,拖延时间,在耶律洪基身边,有个家伙叫耶律乙辛。萧惠死后,就是这位铲除的萧惠势力,是耶律洪基面前的红人。

“陛下,不要迟疑了,赶快杀了王宁安,永绝后患!”

耶律洪基点头,就要下令。

这时候王宁安见辽军逼过来,突然大声吼道:“耶律洪基,你脑子清醒点,我可是带了3oo重骑过来,你应该知道我王家铁骑的厉害!垂死拼命,也能宰了你几千人!别忘了,你还要对付重元呢?你把话说清楚,如果真是我错了,情愿意主动下马投降,不但如此,我还把练兵的办法告诉你,如果是你错了,就要立刻给我道歉,不要破坏了宋辽的大局!”

说再多都是废话,唯独练兵办法让耶律洪基怦然心动。

他就是败在了王家铁骑之下,哪能不垂涎三尺。

“王宁安,朕吃你的亏太多了,谁知道你是不是撒谎?”

“撒谎是小狗!”

王宁安随手拿出了一个小册子,从中间撕开,将下半册交给了一个亲随,“给辽主送去。”

士兵连忙催马,跑到了耶律洪基的前面,将小册子扔在地上,耶律乙辛将信将疑,把册子拿起来,送到了主子手里。

随手翻开,耶律洪基的眼睛就亮了。

“没错,就是这个!”

耶律洪基厉声吼道:“王宁安,你把练兵之法都交给朕,朕放你一条生路!”

“你拿我是三岁孩子啊!你拿到了册子,要是再杀我怎么办?”王宁安大声吼道:“快说,到底是怎么回事?”

耶律洪基深深吸口气,咆哮道:“王宁安,你小子未免也太无耻了。为什么又唆使渤海国,攻打大辽的疆土?”

“你胡说!”

王宁安坚决摇头,“我和渤海国一点关系都没有,假如真的是我唆使的,为什么要在我出使贵国的时候动,难道我连自己的小命都不要了吗?”

耶律洪基轻笑道:“虚则实之,实则虚之,你这个人太诡诈,朕不会相信的!”

“耶律洪基,你就是心太脏了,龌龊,无耻……我王宁安刚刚给你那么大的好处,你吃干抹净,转过头随便找个由头儿,就想要我的命,你还配当一国之君吗?”

王宁安坚决否认,耶律洪基心中也难免动摇,当然了,他觉得还是王宁安的嫌疑最大!

“王大人,朕是讲道理的,如果真不是你干的,朕愿意赔礼道歉。眼下事情还不清楚,请你随朕暂时住在辽国,朕会安排人去调查,绝对不会诬陷好人。”

王宁安当然不会去,他还不信任耶律洪基呢!

“要不这样,我派遣一支调查队,和你们一起去查。假如真找到了大宋怂恿的证据,我自会去辽国请罪,如果没有,你就到大宋来道歉,有胆子吗?”

耶律洪基当然不会同意,他冷笑道:“王大人,既然你不识趣,就别怪朕不客气!”

说着,他抽出了佩刀,辽兵在皇帝的指引之下,奋勇而出。

宛如决堤的洪水,就向着王宁安等人涌来。

王宁安深深吸口气,他费尽心思,要拖延时间,结果还是拖延不下去……那就拼一把,反正老子也不会怕你!

“冲!”

王家军的铁骑迈着整齐的碎步,从山坡冲下来,虽然他们只有对方的百分之一,但是整齐的马蹄声让人心神激荡,热血澎湃。

作为敌人,感觉到的却是胆战心寒。

看到这里,耶律洪基不由得握紧了手中的半册书稿,这就是王家军强悍的秘密,真想全都弄到手,然后如法炮制,让王宁安吃一个大亏!

耶律洪基一面想着,一面盯着战场的局势。

王家军已经冲进了辽兵的队伍,一排整齐的长枪,就仿佛收割一般,将辽兵的生命带走,所过之处,辽兵人仰马翻,完全阻挡不住。

耶律洪基看在眼里,忍不住感叹,当初就是这么败的,王家军果然名不虚传。

可不管怎么样,你们只有3oo人,不可能是朕的对手。

“正面拖住,分出两个千人队,攻击两翼。”

“遵旨!”

耶律乙辛连忙让人冲上去,正面的王家军正在冲杀,好不容易将对手打退,却现有人去攻击后路,他们顾不上疲惫,连忙冲回来救援。

辽兵也学得诡诈了,他们看到了王家军冲来,连忙退走。

就这样你追我赶,斗了半个时辰,王家军疲惫不堪,马靴里面都灌满了汗水,出咕咕的声音。

他们已经到了强弩之末,摇摇晃晃,甚至要摔倒。

王宁安也咬紧了牙关,他手里多了一柄马刀。

“娘的,耶律洪基,想要老子的命,你也要掉一块肉!”

王宁安招呼着大家集中起来,如果辽兵再杀上来,就直接猛冲,什么时候消耗光了什么时候停下来!

王宁安舔了舔嘴唇,他抓着缰绳,做好了拼命的打算。吕惠卿和章敦也凑了上来,他们一人拿着一条长枪。

“先生,咱们并肩死战吧!”两个小子狂妄叫着。

苏八娘手里握紧了匕,萧观音握紧了箭。

正在这时候,突然脚下的土地传来一阵沉闷的声音,越来越近,王宁安猛地回头,突然现远处的地平线出现了许多黑色的旗号,有无数的骑兵穿着明亮的铠甲,在夕阳中,熠熠生辉。

他们宛如从天上出现的神兵,快向这边冲来。

王宁安誓,在看到这些人马的时候,泪水涌了出来!

是王家军!接应的人马来了!

王良璟为,王宁宏和梁大刚紧紧追随,骑兵铺天盖地冲来。

面对3oo重骑,辽兵还敢战,可是面对王家铁骑倾巢出动,他们胆裂魂飞。也不知道是谁,第一个扔掉了兵器,转头就跑。

接着就像是瘟疫一般,纷纷溃败,包括耶律洪基的亲卫在内,根本不敢正面迎战,他们簇拥着皇帝,转身就跑。

王家军,威武!

青史尽成灰说

那啥,小的没存稿的,从早码到现在,1万5千多字,说到做到了,大家要不要给点鼓励啊!

第385章 赵祯学坏了

名师大将莫自牢,千军万马避黑袍!

当王家军主力出现的一刹那,辽军纷纷溃退,连最精锐的皮室军都如此。

不得不说红城寨一战,给辽国的教训太深刻。

短时间之内,他们是没有勇气和王家军对阵了。

只是辽兵仓皇逃窜,让王良璟很郁闷,他还想和辽兵硬拼一场,给他们再来一个刻骨铭心的教训。

王宁安在出的时候,就给老爹交代清楚了,让王家军的主力在宋辽边境徘徊,他回来之后,就不断释放信鸽,向老爹报告消息。

等到耶律洪基追来,他急匆匆出了求救的信鸽,所幸老爹来的够快,不然他可就要倒霉了。

“爹,这里距离大宋边境1oo里呢,你们胆子不小啊,居然敢深入辽境?”

王良璟哼了一声,得意道:“这算什么,这些日子,我军频频进入辽境,最多深入15o里。你小子的求救信鸽没来,我就带着兵进了辽国!告诉你,我们进来,耶律重元那孙子根本不敢管!”

王良璟冲着耶律洪基远去的方向啐了一口,“二郎,你看要不要追一程?”

王宁安当然有心教训耶律洪基,可转念一想,还是算了吧。

“爹,还是先回去,这次出使,我收获不小,还有渤海国那边,我要知道他们干得怎么样……”

王良璟护送着儿子和亲家回归大宋,在路上,把情况简单说了一遍。

就在大半个月之前,大熊纠集了上万人马,趁着夜色,猛攻辽国苏州……多少年了,苏州从来没生过战斗,防卫松懈,一点都没有提防,加上城池低矮,不堪一击。大熊仅仅付出了几百人的代价,就成功拿下了苏州。

占领苏州之后,他把俘虏的辽兵和百姓全数充作奴隶,按照王宁安的计划,在城南最狭窄的地方修筑城墙,准备抵御辽国的反扑。

计划很顺利,要不了多久,渤海国就会拥有一片稳固的根据地,肢解辽国的第一步赢得了漂亮的开头!

王宁安听完之后,他很高兴,可是也很忐忑。

毕竟耶律洪基比起以往要厉害多了,而重元父子不争气,辽国的情况没有看上去那么顺利。

王宁安和老爹交代了一下,他就和苏洵立刻前往京城,将情况汇报皇帝。

赵祯早就等着王宁安,见面之后,赵祯十分关切,“王卿,听说耶律洪基帅兵追杀你来的?没有受伤吧?”

“多谢陛下关心,臣什么事都没有。”王宁安笑嘻嘻道。

赵祯欣慰点头,“那就好,王卿,你觉得辽国的情况如何?”

“表面看起来对大宋很有利,可是我担心耶律洪基不那么容易对付。”王宁安仔细把情况说了一遍,尤其是重元父子的表现,赵祯听完直皱眉头。

“做大事而惜身,见小利而忘义。他们绝不是成事之人,王卿你的看法是对的。”

“所以现在应该把更多的精力投在渤海国上面。”王宁安断然说道。

“王卿,这样会不会触怒耶律洪基,直接造成宋辽开战。”赵祯犹豫了一下。

“不会!”王宁安笃定道:“耶律洪基比以前更加深沉内敛,他在铲除内忧之前,绝对不会和大宋翻脸。臣提议再派一个人过去,和耶律洪基解释,然后告诉他,我们可以扩大贸易量,输出更多的物资,帮助他平叛,我想耶律洪基会吞下这口气的。”

“那渤海国呢,他们怎么办?”

“把牢城营的人都弄过去!”王宁安道:“陛下,渤海国现在需要的是人手,之前朝廷已经废除了充军制度,可是监牢里还有那么多的罪犯,不能不管,正好渤海国缺少人力,挑选最穷凶极恶,最能打仗的,让他们去渤海国,充作军卒和民夫,协助大熊守卫渤海国。”

赵祯听完很是感叹,也就是王宁安敢想这种损主意,一面要给耶律洪基好处,一面还要支持渤海国,一边抽嘴巴子,一边喂甜枣。

换成自己是耶律洪基,只怕也没有办法应付。

眼下宋辽的关系,绝对是最复杂的,没有之一!

先这两国是世仇,谁都憋着一股劲,要干掉对方。

但是呢,双方每年又有近亿贯的贸易额,双方都有无数人靠着贸易活着……不能完全撕破脸皮,又不能真正成为朋友,错综复杂,简直就是一团乱麻。

这种时候,最怕的就是出来一个玩闹,不顾一切掀桌子,那样的话,对大宋不是好事情,当然了,对辽国也更坏。如果只是两国也就罢了,旁边还有个虎视眈眈的西夏,玩这种三国博弈,没有足够的智慧,是来不了的。

王宁安很怕耶律洪基会成为那个不懂事的玩闹,走了一趟回来,他终于放心了,满手的好牌,烂牌,缺德牌,什么玩意都能往辽国身上招呼了……

王宁安和赵祯谈了一阵,把大体的情况都交代清楚了,就剩下落实。

赵祯含笑道:“成了,你也该回去看看了,你这个当爹的,还没抱过自己的儿子吧!朕可不能耽误了你们一家人团聚。”

……

儿子,居然是儿子!

王宁安都不知道迈得哪条腿,走进了家门。

他的嘴咧得老大,都到了腮帮子,连小舌头都看得清清楚楚,王洛湘和王宁泽誓,从来没见哥哥这么失态过。

王宁安从白氏手里接过了一个小东西,这个小家伙才刚刚满月,脸上还很红,毛稀疏,头大,身体圆,胳膊腿都小小的,活像是玩偶……可是在王宁安的眼睛里,这就是世上最好看的孩子,他的手在颤抖,眼睛在冒光。

白氏提心吊胆,在一旁盯着,生怕儿子不小心把宝贝孙子给摔坏了。

正在这时候,小家伙醒了,他睁开眼睛,看了一张陌生的面孔,流着口水,在看着他。瞬间小家伙哇的一声,就打哭了起来。

王宁安听到了孩子的哭声,这丫的居然笑了,笑得十分开心。

能哭好,哭得声音越大越好,小家伙很有劲儿,才能长成男子汉!

面对这样不负责任的爹,小东西很生气,后果很严重,温热的黄色液体,顺着水龙头喷涌而出,瞬间,王宁安的紫袍就湿了一片。白氏忙去拿手帕。

王宁安这下可着急了,也顾不得什么,解开了外面的袍子,用里面柔软的白纱中单去给儿子擦拭,好容易擦干了尿,王宁安的内外衣服都湿了,手上也满是童子尿,他浑不在意,只是在袍子上抹了两把,还嘿嘿笑道:“挺能尿的!”

这时候杨曦,还有苏八娘,以及萧观音从里面走了出来。

三个女人看到了王宁安的模样,都纷纷侧目,苏八娘忍不住轻笑,杨曦连忙接过了儿子,责怪地拍着儿子的小屁股。

王宁安还说呢,“打他干什么,这叫接风洗尘,听说童子尿还能治病呢!是吧?”

杨曦看着丈夫丈夫的模样,原本肚子里的气不知道跑哪里去了。

“行了,快去洗个澡,换件衣服,不怕别人笑话啊!”

王宁安这才低头,看了看淡黄的一片,突然大叫道:“咱儿子有点上火,请个高明的大夫,给他好好看看啊!”

杨曦被弄得哭笑不得,“行了,快去吧,一身味,也不嫌丢人!”

好不容易把王宁安赶走了,萧观音站在一边,低声笑道:“恭喜夫人,王大人如此喜爱小公子,真是父子情深,天伦之乐,让人好生羡慕。”

杨曦得意一笑,“那还用说,他对我们的情谊从来没有变过!过去是,现在是,将来也是一样!”

杨曦不自觉挑起了眉头,话里颇有些宣誓主权的味道。

苏八娘低眉顺眼,一句话不说,萧观音却是脸色微红,默默低下了头。

她可是堂堂贵胄之女,相貌,才华,在辽国都是顶尖儿的,多少人捧着她,宠着她,何曾听过冷言冷语,如今家破人亡,到了异国他乡,就活该被糟蹋!

这些都是耶律洪基无情无义造成的,萧观音心中的怨恨,像是野草一般滋生蔓延。

场面有些凝重,白氏看在眼里,她也是没想到,儿子去了一趟辽国,居然弄回来一个才貌绝佳的女子,听苏八娘说,这位还是耶律洪基曾经的未婚妻……唉,这不是添乱了!

“萧姑娘,老身也不劝你什么,这样吧,你跟着老身,帮忙处理一些文案账目,老身按照会计师付给你薪水。咱们女人不比男人差,一样能凭着真本事挣饭吃!”

萧观音一听,连忙万福,“多谢老夫人,奴家感激不尽。”

白氏带着萧观音先离开了,苏八娘和杨曦对视了一眼。

“曦儿姐姐,很有压力哦!”

杨曦微微撇嘴,“没事,咱们两个联手,她翻不了天的!”

很显然,女人们已经开始拉帮结派,要演大戏了。

……

王宁安还浑然不觉,他和赵祯商量之后,歇了一天,就找到了贾昌朝。

“犯人要多少都行,不过……”贾相公把拇指和食指比了一个圆形。

王宁安气得咬牙,“这可是陛下的旨意,要帮助渤海国的,你也敢要钱?”

贾昌朝嘿嘿一笑,“二郎,实不相瞒,要钱也是陛下让的,这还是你定下的规矩呢!咱大宋不能干赔本的生意,你说是吧?”

第386章 小皇子病了

王宁安是苦口婆心,劝了老半天。

说什么是国事为重,是陛下的圣意,渤海国筚路蓝缕,光复燕云不易……面对王宁安的舌绽莲花,咱贾相公只是微微含笑,不为所动。

“王大人,你觉得咱们现在说话,是不是和以前很像?”

王宁安愣了,“像什么?”

“老夫像当初的你,你像那些腐儒清流!”

一句话,把王宁安憋得老脸通红。

还真别说,那些清流就喜欢讲大道理,拿祖制圣贤压人,王宁安和他们怼了多少次……只是想不到,有一天自己变成了空讲大道理的清流。

“不对!”

王宁安用力摇头,“姓贾的,你别忽悠我!我和那些人不一样,现在付出一点代价,支持渤海国,以后收益无穷,我做事从来都是实打实,和那些空谈的腐儒不一样?”

“是吗?那好啊!”贾昌朝嬉笑道:“有什么收获,你都写下来,老夫权衡之后,再签个约书,白纸黑字好办事,你说成不?”

王宁安眼睛都冒火了,瞪着老贾,用目光来了一万次千刀万剐!

贾昌朝坦然面对,“二郎,老夫可都是按照你的风格做事的,再说了,扶持渤海国不是小事情,那要冒着和辽国开战的风险,要是光凭着一股热情,没有实实在在的好处,朝廷也未必下得去决心,你懂的!”

“我懂你个大头鬼!”

王宁安一肚子气,真是别低估宋人的智商,这才多久,自己的那一套都被贾昌朝学了一个遍,他也没有办法,其实老贾说的也有道理,无利不起早,没有好处,如何说服大宋持续投入支持渤海国……只是让人逼着签城下之盟,很不舒服。

王宁安气鼓鼓的,最终和老贾订下了一份约书,渤海国以每人每月5贯钱,从大宋雇佣3万名身体强健的青壮犯人。

渤海国先付给大宋3o万贯订金,以后的钱由渤海国的财政收入作为担保。

这玩意签好之后,贾昌朝美滋滋收了起来。

有这个,渤海国就是大宋的囊中之物,不用担心会出控制。

从王宁安出来,贾昌朝还语重心长告诉王宁安。

“这招啊,也是老夫和你学的,你靠着一笔贷款,就把三司给拿下了,老夫不过是东施效颦,不值一提,不值一提啊!哈哈哈!”

得了便宜还卖乖,这个老不要脸的!

王宁安真想暴打他一顿,当然了,打他也没用,这背后肯定是赵祯授意的。

想想啊,咱们皇帝陛下当初是何等仁厚!

心地善良,浓眉大眼,居然也腹黑起来了……算了算,自己教坏了多少人:大苏,醉翁,包拯,范仲淹,赵宗景,耶律洪基……还有,原本就很坏的贾昌朝,这回更是冒坏水了!

一个个口不言利的君子,现在都变成了精明的小算盘,要和这么多人周旋,以后得浪费多少脑细胞啊!

王宁安觉得自己的未来黯淡无光,一点好日子都没有。他垂头丧气回家,躲在了儿子的房间里,专心致志逗这个小东西。

他真的太喜欢看了,小家伙睫毛很长,忽闪忽闪的,十分可爱,小脸肥嘟嘟的,睡觉的时候,还不停吐着口水泡泡,活像是鱼缸里的金鱼。

看着,看着,王宁安就咧嘴笑了起来。

在儿子房里待了一会儿,王宁安立刻满血复活。

“姓贾的,你以为占了老子便宜啊,你做梦去吧!”

王宁安让人直接把曹佾和赵宗景找了过来,把手一伸,一人给他们一张纸。

曹国舅不解其意,“二郎,你这是干什么?”

“写!”

“写什么?”

“写礼单!”王宁安翘着二郎腿,大声道:“我儿子降生了,孩子出生,洗三,满月,百露,周岁……你们都要出点礼物吧!?”

赵宗景连忙说道:“二郎,大侄子不是刚满月吗,后面的还没到时候吧!再说了,我可是送礼了,那么大的一个金锁呢!”他用手比了比,跟小西瓜似的,曹佾也在旁边不停点头,那意思他也送了,不用再给了。

王宁安呵呵一笑,“当然了,给不给看你的心思,反正呢,我这有笔生意,你们也知道,我这个人太懒,就算有钱,我也不愿意费工夫。就便宜你们两个了,谁给的礼物多,谁占有的股份就多……不用我多说了吧?”

王宁安一转身,背着手去绕着院子转圈,估计差不多了,他笑呵呵回到了屋中,曹佾和赵宗景也把礼单写好了,王宁安拿过来,才看了两眼,就立刻暴怒了!

“曹佾,你丫的也太抠门了,就5文钱,你打要饭的呢?”

曹国舅耷拉着脑袋不说话,王宁安又拿起另外一张,赵宗景也是一模一样,画了五个圆圈,这丫的更缺德,还标上了“秦半两”,“汉五铢”,“开元通宝”等等字样,他呲着牙笑道:“每个朝代一个,吉祥如意,保佑大侄子无病无灾,平步青云,荣华富贵……”

“你给我闭嘴!”

王宁安很郁闷,他觉得身边的人都越来越坏,人心不古,怎么能这样呢!

这就是自己提倡算学,提倡利益的结果啊!

自作自受,怨不得别人。

王宁安靠着椅子上,有气无力道:“朝廷答应了,要派遣一批人去渤海国,前段时间,皇家银行争取了渤海国和大宋的贸易特权。而渤海国又给倭国纳贡,其中有一项就是准许通商,你们把自己的船队派去,挂上渤海国的旗号,去倭国卖硫磺,金银,铜矿,运回大宋,能享受优惠关税……走一趟顶得上从大宋直接去倭国两趟的收益。”

说完了,王宁安摆摆手,俩货十分默契,一起站起身,默默离开。

等他们的背影从院子里消失,王宁安真的怒了。

丫的,见面分一半,水过地皮湿!

老子给你们指点了财路,你们居然一声不响,连句感谢话都不会说,有你们这么做人的吗?不感到惭愧吗?你们的良心呢?让狗掏走了?

王宁安气得在地上来回乱转,猛地抬头,却现宝贝儿子醒了,瞪着黑溜溜的眼睛,正在四处看着,在他的小手里,赚着一张纸,小东西正往嘴里塞呢!

王宁安吓了一跳,连忙伸手,费了好半天的劲儿,才从儿子手里拿过来。

小东西不答应了,哇哇大哭。

“你先哭着啊,就当练肺活量了!”

王宁安打开皱巴巴的纸张,上面写着一行字:无论什么生意,大侄子五成干股,你没份!

落款:曹佾,赵宗景!

王宁安这个无语啊,他俯身,赶快把儿子抱起来,不停哄着。

“行了,你小子财了,知道不,要不了几年啊,分给你的钱,都能盖金屋了。”

……

王宁安还真不是吹牛,这里面的利益实在是太大了,尤其是倭国的金银,简直让人垂涎三尺。

一个渤海国凭什么立足茫茫海上,凭什么和辽国对抗,凭什么得到倭国的武士……难道光靠着章敦和柳羽献身,就能成功吗?

显然是不行的,渤海国生存的秘诀就系在税收优惠上面。

只要有这个政策,大宋的商人就会拼劲老命,保住渤海国,而渴求大宋货物的倭国贵族就会派出武士,协防渤海国。

有了两方的鼎力支持,渤海国才能安然无恙!

虽然在严密的税制上面打个窟窿,很不地道,也和王宁安一贯的想法违背。但是为了燕云,他不得不如此。

只有让渤海国变成所有人眼睛里的金娃娃,才能克服重重困难,在辽东半岛生根芽,最终吞并辽国!

王宁安对着儿子,不无得意道:“傻小子,你爹才是最厉害的人,他们想占我的便宜,那是痴心妄想!”

小家伙很不配合王宁安,在他说的高兴的时候,噗,放了个小屁,接着一股臭气传出来……王二郎不得不又当起了铲屎官。

利益的驱动是无与伦比的,赵宗景和曹佾他们用最快的时间,组织了5o艘船只,将人员送去了渤海国,他们还聘请了2o名六艺百工院的学生,让他们主持修城。

宋辽双方都在和时间赛跑,就看谁是最后的赢家!

天气很快进入了六月份,头几天还酷热难耐,接着就下起了大雨,一场一场不停,刚开始大家伙还得意欢呼,说是好雨知时节,夏雨贵如油。

可是很快大家就高兴不起来了,京城上空就仿佛被铅块罩着,雨水一刻不停。

金明池水位上来了,汴河水位上来了,连黄河水位也上来了……城南传统的低洼地段,已经积水了,好在有达的排水系统,汴京大部分还维持整洁,没有出现内涝。

老百姓井然有序,毕竟是皇城根儿的人,见识多了,这点小事根本不在乎……反而有人苦中作乐,跑到汴河戏水游泳,玩得不亦乐乎。

只是有一个人高兴不起来,那就是大宋的至尊赵祯,从两天前,小皇子突然病了,而且还烧。

多大的孩子啊,可把赵祯急坏了,把所有御医都叫了过去,给小皇子诊治,全都没有主意,弄得赵祯都没心思上朝了。

偏巧这时候,王宁安的宝贝儿子也病了,拉痢疾,可把王家人也吓坏了。

第387章 儿科圣手

面对大辽几万雄兵,王宁安都能镇定自若,可是面对不停拉痢疾,大声哭闹的儿子,王宁安是真的崩溃了。

以目前的医学技术,哪怕是一点感冒,都能要了孩子的命!

王宁安急得冒火,“去找大夫,找京城最好的大夫……最好的大夫在哪,在太医署,对在太医署。”

咱王大人掉头就往外面跑,连雨伞都没带,还没等跑出去,就让白氏把他给抓住了。

“你小子别犯傻了,太医是随便能请动的?”

“他们敢不来?”王宁安一横眼睛,怒道:“我把他们捆了!”

“行了!”

白氏黑着脸道:“你有本事成不?太医要是顶用,小太子还会有事?那些人都是饭桶,不可靠的。”

王宁安也冷静了,“那太医不顶用,谁能行?”

“为娘听说有一位姓吕的先生,是儿科的高手。”

“那快去请啊?”王宁安急匆匆还要往外跑。

“你歇会吧!我已经让人去了。”白氏忍不住嗔道,这么大的人,还这么毛躁!

正在这时候,有个家丁带着一个大夫从外面跑了进来。

“夫人,少爷,先生请到了。”

王宁安急忙看去,只见对方年纪不大,最多不过25岁,长得十分面嫩,王宁安就是一愣,可是他也知道不能以貌取人,连忙说道:“麻烦先生了,小儿就在里面。”

大夫点头,迈步走进了房间,来到床边,就听见小东西放声大哭,他的脸上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这娃儿挺壮实!”

探手,搭住了脉门,抹了一下,然后就轻轻放下,然后就起身拱手。

“可以了,明天出了疹子,就会好了。”说完,就要走。

“等等!”

王宁安急得一把拉住了大夫的胳膊。

“先生,看完了?”

“嗯!”

“不开点药?”

大夫呵呵一笑,“令郎底子很好,没事的,小孩子别乱吃药,等疹子出过了就好了,不用担心的。”

王宁安有点傻,又问了一遍,“吕先生,真不用开药?”

大夫笑容可掬,“请大人放心,的确不用,如果开了药,那也是骗人钱财,钱某是不做的……对了,在下姓钱,吕先生是我的师父。”

王宁安一听,顿时脸就沉下来了,敢情是请错人了,这家伙这么年轻,一定是嘴上没毛,办事不牢!

怎么办事的?

不请师父,弄个徒弟来干什么?

王宁安难掩愤怒,脸一下子就黑了,让手下人把姓钱的请走。

他一回头,冲着那个请医生的家丁就飙了。

“你脑袋有病啊?让你请吕先生,你请他的徒弟干什么!整个欺世盗名的货儿,小少爷的病耽搁了,绝饶不了你!”

家丁也十分委屈,无奈解释:“吕先生去城外了,要明天才会来,小人也没有办法。”

“还敢犟嘴,去找别人啊!找个靠谱的老大夫过来!”

“是!”

家丁一溜烟儿跑了,又过了半个多时辰,果然来了一位白苍苍的老先生,他给小东西把脉之后,捻着胡须思索半晌,开了一副药方。

王宁安接过来,扫了一眼,上面都是人参,灵芝一般的好东西……王宁安心中大喜,他觉得这个先生靠谱儿。

连忙让人抓药,又拿出了一张1oo贯的交子,千恩万谢。

老先生也十分客气,“王大人放心,令郎虽然身体娇嫩,但是只要有老夫在,保证他平平安安,无病无灾。”

“多谢老先生。”

王宁安一躬到地,亲自送人家离开,等他回来,又过了差不多一个时辰,才把药熬好,王宁安小心翼翼端着碗,走进了病房。

白氏,杨曦,全都陪在孩子身边,小家伙似乎哭得累了,躺在那里睡着了。

王宁安亲自走过来,他探出胳膊,把儿子扶起,嘴里还说着:“喝了药就好了。”

正说着,他突然现儿子的脖子处,有几个小红点……王宁安一愣,连忙招呼老娘戏媳妇,三个人凑在一起,小心翼翼掀开了儿子的衣服,小家伙的身上多了不少红点。睡梦之中,小东西似乎觉得很痒,还要伸手抓,杨曦连忙制止。

他们都从彼此的眼睛里读到了惊骇!

果然出疹子了,那个年轻的大夫说对了!

……

“快,快去请人来!”

家丁又被叫来,他都要哭了,“大人,还请谁啊?老的也不成?”

王宁安脸上通红,“别废话了,去把第一个钱先生叫来!呃不……我亲自去请。”

准备了马车,王宁安也没穿蓑衣,只是拿着一把雨伞,就离开了府邸。过了许久,他陪着那位钱先生又到了家中。

王宁安亲自举着雨伞,半边身体都淋湿了。

那个钱先生呵呵笑道:“大人如此疼惜自己的孩子,真是让人好生敬佩啊!只是大人不怕把孩子养得娇惯了?”

王宁安知道人家有本事,加上之前的误会,越谦逊了。

“唉,小家伙才一个月,如何不疼!等他大点了,明白事理,再疾言厉色吧!只是我事情太多了,真正能陪在孩子身边的时间也不多,想严厉也严厉不起来。”

钱先生微微含笑,“王大人真是一个慈父,难得,难得啊!”

走进了病房,钱先生又抹了抹脉,还看了看孩子身上的疹子,满意笑道:“邪毒都出来了,脉象平稳。令郎的身体真的不错,多喂几遍,吃得饱饱的,有个一两天,就大好了。”

这一次王宁安可不敢小瞧人家了。

“钱先生,你说小儿身体很好,可是方才有个先生,他,他说小儿身体娇贵,还开了一个药方。”

王宁安请钱先生出来,把方子给了钱先生,钱先生看了一眼,就皱眉了。

“王大人,你给令郎喝药了?”

“没有。”王宁安脸红道:“准备喂药了,却现身上有了疹子。”

钱先生感叹点头,“令郎真是造化,幸好没有喝药!”

王宁安吃惊了,“钱先生,我看了方子,都是温补的药材没有问题吧?”

“错了,大错特错了!”

钱先生不停摇头,“按这个方子给一岁的孩子喝下去,或许能温补身体,可是给一个月的孩子喝下去,那就是要命的毒药了!而且这种方子喝下去,令郎保证会成为药罐子,且不说每年要浪费多少钱财,还会造成孩子短寿!唉,不少庸医,就是拿这路方子,欺世盗名啊!”

轰!

王宁安一屁股坐在地上,手脚冰凉,想想可真是后怕!正所谓失之毫厘谬以千里,一个月和一年的小孩子肯定不一样,能承受的药力也不是不一样的。所谓温补的良药,一旦过了剂量,就会变成毒药!

这么点道理怎么都想不明白!

天可怜见,王宁安别的都懂,唯独中医,那一套阴阳五行,奇经八脉,他是无论如何,也没有兴趣。

结果险些被钻了空子,那个老骗子,你等着,我饶不了你!

“先生,请教你的尊姓大名,以后小儿有什么事情,还要请先生费心。”

钱先生笑道:“在下姓钱,叫钱乙,是山东人士,对了,前两年,还在沧州行医……方才听他们说,您就是王宁安王大人,真是失敬,在沧州的时候,总听人们提起,说大人是青天大老爷,治理地方,政绩非凡,真是想不到,大人竟然如此年轻,真是让人吃惊不小。”

这位笑呵呵说着,王宁安又是一惊。

别人他不知道,钱乙可是一点不陌生。

这位是古代有名的儿科圣手,哪怕到了后世,还流传许多钱乙妙法救人的故事……真是没想到,他居然这么年轻。看起来也是儿子的福气,居然能遇到他。

“钱先生,这是我的第一个孩子,还请先生能指点一二,究竟该注意哪些,我感激不尽。”

钱乙笑道:“王大人看得上在下这点粗浅的医术,在下就斗胆说一说……”

……

王宁安和钱乙聊了大半夜,还留他在府中休息,转过天,小东西身上的疹子都消失了,喝饱了奶水,小脸蛋红润,哭声更加响亮,弄得王宁安喜不自胜。

有人高兴,就有人愁。

赵祯那边,小太子的病情越沉重,而且还添了新毛病,不停抽风,每当看到儿子身体蜷缩,痛苦不堪,赵祯的心也跟着紧缩,疼得浑身抽搐,脸上的肉不停跳动。

曹皇后更是伏在病床前面,哭得眼睛红肿充血。

“老天爷啊,有什么罪孽都降到我的身上吧,拿我的命,换孩子的命吧!”曹皇后低声念叨着。

赵祯烦躁地走来走去,太医院的人排着队给小皇子请脉,赵祯瞪着眼睛,愤怒地质问他们,到底是怎么回事?

这帮太医都被吓得魂不附体,哪敢随便回答,大家伙凑在了一起,商量了好半天,才弄出一个方子。

赵祯直接让人抓药,就在皇后的宫中,他亲眼看着熬药,熬好了药,他亲手给小皇子喂下去。

那么小的孩子,哪里能受到了苦药汤,喝了不到一半,剩下的全洒了,而且喝下去之后,还不停往外吐。

抽风比之前更加剧烈了,赵祯简直要疯了!、

“没用的蠢材,朕的皇儿要是有半点差错,你们谁也活不了!”

赵祯疯狂咆哮,又拖了半天时间,小皇子连抽风的力气都没有了,小脸煞白,躺在那里,只有微弱的气息。

这帮太医熬得眼珠子通红,一个个跪伏在地上,领头的提点哭道:“圣人在上,臣等也是无力回天,或许,或许天家命贵,小皇子他,他承受不起……”

“你们胡说!”

曹皇后像是疯了一样,从里面冲出来,怒冲冲道:“你们这些庸医,休想害死我的皇儿!圣人,圣人,快降旨,遍请天下名医,神医,救救咱们的皇儿吧!”曹皇后瘫在地上,近乎绝望地嘶吼。

青史尽成灰说

小皇子的守护神来了……钱乙的确是很厉害的儿科高手,没胡编啊!

第388章 中毒

杨曦早上起来,现丈夫不在身边,她连忙跑到了一旁的小房间,果然,王宁安蹲在儿子的床边,手里拿着一块沾着便便的布,嘿嘿傻笑……杨曦誓,他做梦也想不到,有不小洁癖的丈夫竟然会这样。

王宁安见她过来了,得意道:“小家伙的便便很健康的。”

杨曦鼻子有些酸酸的,连忙扭过头去……其实她真的不该在乎那么多,只要丈夫喜爱自己,还有孩子,就别无所求了。

不说别人,就算她奶奶穆桂英那么厉害,依旧阻挡不了丈夫纳妾,而且还不止一个。这是大宋,男人的天堂,没有人能阻止一家之主做什么事的。

“老爷,快去洗涮吃饭,回头睡一觉,别累坏了。”杨曦关切道。

王宁安站了起来,小心翼翼走到门口,外面依旧阴雨连绵,房檐下都是积水,树木花草都被水浸得没了精神。

“钱先生说了,今日京城雨水太多,到处都是潮湿邪毒,小孩子容易染病,咱们家里多装几个火炉,衣服,被褥都烤干了,再给儿子用,对了,儿子屋子里不要放火炉,太热了也不好……”

王宁安拉拉杂杂说了一大堆的注意事项,杨曦频频点头。

“谁说不是,养小孩子还真要小心,曹皇后那么认真,小皇子还是病了,也不知道好没好,嫂子可着急坏了。”

杨曦随口一说,王宁安突然打了一个激灵!

对啊,小皇子还病着呢!

要说历代的神医,钱乙不是最强的,可是论起治疗小孩子,他绝对是第一高手!

小皇子可是寄托了无数人的希望,不能出事啊!

想到这里,王宁安连忙说道:“曦儿,你好好照顾儿子,我要去宫里一趟。”

王宁安也顾不上吃东西,连忙换上了紫袍,外面披着蓑衣,戴着斗笠,立刻离开了府邸。他先去见了钱乙。

钱先生也是后半夜才回家,现在刚刚起来,正在房檐下活动身体。

“钱先生,快请上车。”

钱乙愣了,“莫非是小公子?”

“不不不……”王宁安连忙摆手,“是小皇子!”

钱乙吓了一跳,“王大人,你可不要害我,在下就是个江湖郎中,哪里敢给贵人治病,你快放我下去吧!”

“钱先生,你就别谦虚了,我对你信心十足!”

“我?”钱乙垂头耷拉脑,“我是信心全无。”

王宁安也不管他怎么想,直接就往国舅府跑。

为什么不直接去皇宫呢?

王宁安也多了一个心眼,毕竟小皇子的病不是小事情,万一钱乙也没法回天,自己贸然介绍,以后有罪,不还是自己的。

还是先找曹佾,他们都是一家人,以后出了事情,也没有自己的麻烦。

王宁安来到了曹府,也不用通报,直接拉着钱乙就往里面走。

刚到了第二层院子,正好看到曹佾给一个老者打着雨伞,老者须皆白,笑道:“请国舅爷放心,老朽治疗小孩子的毛病,那是一绝,你去打听打听,昨天王大人的公子病了,就是老朽一剂药方治好的。”

曹佾还问呢,“是哪个王大人?”

“还能是谁,王宁安王大人呗!您可没看到啊,小孩子病得不像样子,拉痢疾,都把王大人心疼坏了。”老头子还在得意炫耀。

曹佾眼睛瞪大了,“没错,我那个外甥也是这样,偏偏这两天严重,还抽风……王二郎也是的,他请了名医,怎么不知道告诉我一声,等日后我非找他算账不可!”

“你找谁算账?”

曹佾一抬头,正好看到王宁安气势汹汹走了进来,他咧着嘴强笑道:“二郎,我现在没有功夫,咱们以后再说。”

他拉着老大夫,就要走。

王宁安气得一跺脚,大叫道:“你丫的弄个庸医,想害死小殿下啊!”

“庸医?”

曹佾咯噔站住了,“二郎,这位先生可是治好了大侄子!”

“呸!”

王宁安狠狠啐了一口,“他就是大骗子!治好我儿子的是这位!”

钱乙被推到了前面,曹佾看了看,也傻了,这家伙至少比自己年轻十几岁的模样,能是杏林高手吗?

要知道大夫可是越老越值钱的!

见他还在迟疑,王宁安气得点指着曹佾的脑门,“别傻了,我还能害你不成!快进宫吧!”

曹佾深吸口气,“好,我信你!”

这两位带着钱乙,直接杀向了皇宫。

昨天半夜的时候,赵祯传出了旨意,让几个亲近的大臣和皇亲推荐名医,大家伙都十分为难,太医署的人治不好,外面的大夫良莠不齐,能行吗?

找到了,治不好,不行!

找不到,怠慢皇命,还是不行!

大家都别提多为难了,见到曹佾来了,心说成了,都是你们家的事,跟我们没关系了……几位相公和宗室皇亲都退到了一边,曹国舅,还有王宁安,被推到了最前面。

他们畅通无阻,竟然来到了皇后寝宫。

这可是外臣断然不能来的地方,但事急从权,也顾不得了。

此时的曹皇后跪在地上,不停磕头祈祷,希望漫天神佛保佑。就连赵祯都老泪横流,跪在了妻子的旁边,几天的功夫,他老了十岁不止,鬓角都是白,看得让人心痛!

“天啊,你都带走了朕三个皇儿了,给朕留下一个吧!”赵祯悲声哀求,宛如杜鹃啼血。

曹佾和王宁安看在眼里,心里都好像被掏了一把!

真疼啊!

“圣人,没事的,二郎推荐了名医过来,他都治好了二郎的公子,保证能治好殿下的。”曹佾不停安慰。

赵祯仿佛抓到了救命稻草,连忙问道:“王卿,这位先生真的这么厉害?”

王宁安躬身道:“陛下,如果他也不成,臣真的不知道谁能行了!”

赵祯深吸口气,“那好吧,只要救活了皇儿,朕情愿损寿十年!”

正在这时候,钱乙给小皇子请过脉,沉吟一下,吩咐道:“去取灶心土一块,煎汤服下。”

听到这个方子,所有人都傻了,尤其是在外面等候的御医,都疯了,这是什么方子,根本胡来啊!

土能治病吗?

摆明了江湖郎中,敢跑到皇宫蒙人,不要命了!

赵祯看了看,也是满腹狐疑。

“这,这真能治病?”

钱乙很肯定点头,“启禀圣人,这黄土汤不是江湖的野方,而是医圣张仲景所留,小殿下抽搐不止,想必诸位太医一定认为是肝风所动,草民却以为这是脾虚所至,脾属土,壮土止水,则抽搐自去。”

钱乙讲了他的道理,其他太医全都摇头,根本不信。他们都说虽然是古方,但是没有验证,岂能轻易给殿下服用?

赵祯也是没有主意,这时候曹皇后倒是果断,她擦了擦眼泪,“圣人,皇儿已经几乎昏迷,如果再不救……左右搏一把吧!”

赵祯终于点头了,连忙让人取来一块锅底煅烧许久的灶心土,钱乙亲自碾碎熬汤,大约一刻钟之后,给小皇子灌了下去。

剩下的就是等待,大约过了一个时辰,小皇子居然不抽搐了,而且小眼睛还睁开了,可把曹皇后和赵祯都高兴疯了。

两口子泪水长流,几乎要给钱乙跪下了。

“草民可不敢受圣人的礼,小殿下病得时间不短,身体虚弱,一定是饿了,快给他吃点东西吧!”

曹皇后又惊又喜,她也不敢用别人,包括乳母都被赶走了,她亲自喂小皇子。

还担心奶水不够,让人炖汤,全都是油乎乎,肥腻腻的,平时曹皇后连一点都不会喝,这一次却是眉头不皱,喝得干干净净……钱乙在宫中住了两天,给小皇子开了几副补养的药物。

还真别说,两天之后,小皇子起死回生,虽然脸色煞白,身体依旧虚弱,但是已经能吃能睡,什么痢疾,抽风,全都没了。

赵祯欣喜地两只手拍不到一起,他把王宁安和曹佾都叫了过来。

“景休,王卿,你们及时推荐了钱神医,救了皇儿的命,也救了朕和皇后啊!朕要谢谢你们!”

王宁安其实也提心吊胆,万一钱乙不成,小皇子死了,账非算到他的头上,好在钱乙给力,救了小皇子,说是扭转乾坤都不为过。

“陛下,臣以为当务之急,还是让殿下养好身体,殿下突然病,应该有缘由,臣以为要找到病根儿,标本兼治,这才是正办!”

“对,快请钱神医。”

不知不觉间,钱乙地位非比寻常,宫里的太监都极为客气,把他当成活神仙,钱乙倒是不骄不躁,来到了赵祯面前,施礼之后,垂侍立。

“陛下,不知唤草民来,有什么事情?”

赵祯搓搓手,探身问道:“钱神医,你一定要和朕说实话,殿下的病到底是怎么回事?”

钱乙立刻说道:“启奏陛下,小殿下的病应该和王大人的公子一样,都是连日雨水,邪毒侵体所至,王大人的公子身体好,故此不用服药,自然康复,而小殿下的身体虚弱,加之治疗保守,才延误了病情,所幸殿下洪福齐天,已经康复了……只是……”

“只是什么?”赵祯立刻追问道。

钱乙犹豫了半天,才鼓足勇气道:“草民检查脉搏的时候,现小殿下似乎是……中毒了。”

第389章 致命杀手

中毒?

小太子居然中毒了!

此话一出口,几个人都疯了,王宁安是吓疯了,至于赵祯和曹佾则是气疯了。

敢对小太子下手,简直不想活了!

“钱神医,你快说,是什么毒?朕要灭了他九族!”

邻家大叔怒了,怒得须皆乍,比愤怒的狮子还愤怒,王宁安敢说,谁要是告诉赵祯,祖训不杀士大夫,赵祯保证能把他的满门杀个干干净净……当然,前提是有文官下黑手。但是作为文官,实在是没必要暗害小太子,王宁安觉得最大的嫌疑就是赵允让父子,没办法,谁让这爷俩当了两辈子备胎,脑筋都不清楚了,一心一意,就想着做皇帝,都走火入魔了。

面对着皇帝的质问,钱乙也吓得不轻。

“圣人,这个草民还不敢确定……”

见他为难,赵祯鼓励道:“钱神医,俗话说医者父母心,朕年近半百,好容易有了个孩子,有人要害朕的皇儿,朕岂能放过他?更何况皇子安危,关乎天下苍生,江山社稷,神医可不能隐瞒啊!”

被问得没有办法,钱乙道:“殿下确实有中毒的症状,腹泻,黑色大便,还有脸色苍白,印堂青,抽搐,肝脾损伤,这都是中毒的迹象。”

赵祯一听儿子身上有这么多毛病,声音都颤抖了。

“钱神医,你可知道是什么毒?该怎么救?”

钱乙老实道:“以草民的观察,应该是铅中毒……”

赵祯不解,问道:“神医,这铅毒是怎么下的?你又有什么凭据?”

钱乙微微斜着头,回想起来以往的事情,那还是三年多之前……他在家乡行医,小有名气,有一天,一个小道士请他去道观,说是给几个孩子治病,钱乙当即就去了,这几个孩子也是拉肚子,浑身抽搐,嘴唇铁青。钱乙当时看了许久,都没有找到救治的办法,结果眼睁睁看着几个小孩子痛苦死去,最大的那一个,才七岁而已,他临时的时候,用力抓着钱乙的胳膊,眼圈里泪水涌动……

他真的想活着,他不想死啊!

钱乙当时觉得自己的心都被撕碎了,亲手埋葬了几个孩子,钱乙誓,一定要找到死因,不让悲剧再度生。

钱乙在道观里住了整整三个月,因为他听说这几个孩子都是捡来的孤儿,在道观住了不到一年,就相继患病,来之前孩子都是健康的,道观不缺吃穿,偏偏就死了,问题肯定出在了道观里。

三个月的光景过去了,钱乙睡觉的时候,突然道观起火了,小道士们都去救火,钱乙也跟着去了。

原来起火的房间正是观主的屋子,这位观主平时就喜欢炼丹打坐,由于敬神拜醮,天天和烟火打交道,观里经常着火。

也正是生了火灾,钱乙终于有幸见到了观主的丹房,有朱砂,有水银,有各种灵芝草药,还有——铅!

钱乙看到了这些,突然想到了孩童们的情况和铅中毒何其相似!

他找到了医书,又去了孩子们住的房间,仔细寻找。

结果,就在孩子们的房间隔壁,就存着不少废弃的丹药,还有些乱七八糟的材料,其中也有铅!

“草民当时检查了观里所有道童,现他们都有轻微的铅中毒,所幸不算严重。至于死去的孩子,他们年纪小,身体弱,又在废弃的仓库旁边,故此长时间接触铅,不幸中毒而死。草民当时告诉了那个观主,只可惜他炼了一辈子丹药,要修长生不老,怎么也不肯相信草民,还把草民赶了出来……”

钱乙讲起了往事,还十分心痛,他有个悲惨的童年,三岁父亲就离家出走,钱乙是跟着姑父长大的,所以他很同情小孩子,这些年行医,苦心钻研,才成为儿科的高手。

钱乙虽然厉害,可他也紧紧能猜到和铅中毒有关。

王宁安却是一下子就断定了,那几个孩子一定是死于铅中毒。

至于小太子,他也很可能是铅中毒。

钱乙又说道:“小殿下的症状不算明显,又拉了肚子,似乎毒素排出去了,只是不知道毒从何处来,莫非……圣人也炼丹吗?”

“没有!”

赵祯坚决摇头,“朕从来不信方士的那一套,也没有在宫中炼丹。”

“那就奇怪了,铅毒是哪里来的?”钱乙摊着手,无可奈何!

王宁安却突然站了起来,他主动请缨,“陛下,或许臣能找出来。”

“哦?”赵祯欣喜不已,“王卿,一定要找出来,皇儿的命就在你的手上了。

王宁安已经有了思路,古人能接触铅的渠道有限,最多就是瓷器……但是大多数瓷器铅含量有限,国人用了几千年,也没有问题,想来不会影响到小太子。

还是稳妥起见,王宁安请曹皇后把小太子平时使用的器皿都找出来,摆在一起。

王宁安从头看到尾,有几个瓷器上面带着花纹,其他的都还算好。

“陛下,娘娘,瓷器当中有铅,越是花卉复杂艳丽,铅的含量就越多,因此臣提议要把小殿下的用具都换成纯白素瓷。”

“好!”

赵祯一口气答应了,“快去传旨意,立刻更换。”

眼下的赵祯就是一个脑袋热的父亲,什么规矩啊,什么皇家气派啊,都不管了,只要能保证儿子健康,干什么都行!

王宁安查找了一圈,器皿没有问题,他又去了御膳房,检查各种食物,详细询问产地,还派人去搜查,折腾了小半天,也没有毛病。

那剩下的就是饮水了。

王宁安来到了御花园的一处水井旁,陈琳在旁边介绍着,“王大人,这是后周就留下来的,是一口甜水井。京城多苦水,老百姓家喝的都是苦水,皇宫有一处甜水井,可是省了好些功夫,除了圣人喝的水要从城外的山泉运进来,宫里的人都喝这个水……不会有问题吧?”

王宁安绕着水井转了一圈,他探头看了看,现在手里也没有仪器,自然探测不出有没有铅,可是王宁安注意到,下了这么长时间的雨,井水的水位还是那么高,貌似没有变化。

陈琳介绍道:“这口井旱涝不变,水永远都这么多,用了一百多年,也不见少,好多人都说是圣人福泽所至呢!”

王宁安道:“圣人自然福佑苍生,只是公公以为是如此吗?”

陈琳笑道:“王大人,子不语怪力乱神,老奴不敢妄言。不过依老奴看,宫中排水达,明沟暗沟众多,多大的雨水,宫里都不会内涝。等到旱的时候,又有汴河贯穿,听有些人说,地下是有水脉的,或许通连着。”

王宁安竖起了大拇指,“陈公公,我也是这么看的。去把圣人和曹国舅他们都请过来吧!”

不多一时,赵祯和曹佾冒雨前来,却现王宁安围着井转圈,他终于选好了一个位置,“国舅爷,挖!”

曹佾也不明白,但是王宁安命令了,他也不敢怠慢,但是他一个人太慢了,赵祯又叫来了两百名侍卫,杨怀玉领着头,大家一刻不停,足足挖了两个时辰,挖到了地下一丈多。

杨怀玉满身泥水,攀着绳子上来了。

“启奏圣人,下面似乎遇到了石头,还要不要挖?”

没等赵祯说话,王宁安道:“不是石头,是铅管,挖!”

杨怀玉一愣,随后点头,他招呼着弟兄们,用水桶挑走泥浆,忙活了多半个时辰,终于从下面捞出来一截破损的管子,直径足有一尺多,放到了大家的面前。

赵祯往前凑了凑,一眼认出来,正是一截铅管!

他浑身一阵颤抖,惊讶地问道:“王卿,这就是皇儿中毒的罪魁祸吗?”

王宁安深深吸口气,“启奏陛下,或许就是了。”

上辈子就听说罗马帝国就是毁在了铅中毒上,贵人们用铅管引泉水,结果他们的水里含铅量是普通泉水的1oo倍,最终的结果就是罗马贵胄集体中毒,退化,生不出孩子,即便生出来也是能力低下的笨蛋……久而久之,帝国就崩溃了。

西方人使用铅管,那东方呢,或许也有吧!毕竟秦始皇的坟里还用税银做江河呢,古人是没法鉴别一些危险东西的。

果然,皇宫之中,就有用铅做的排水管。

谁能想到,不惧旱涝的皇宫,竟然藏着如此可怕的杀手!

长年累月,铅渗透进了土壤和水里,又进入了饮用的井水……宫中原本除了宫女,就是太监,入宫的时候,最小也有十来岁,身体抵抗力很强……就算接触一些铅,也没有问题。

唯一在宫中出身的只有皇家子嗣,这些年,赵祯有三个儿子长到了几岁,死去了,还有更多的孩子,男孩,女孩,加起来至少有三五十个,全都降生没多久就夭亡了,还有数之不尽的小产……

包括赵祯在内,都渐渐相信了,说是皇家富贵至极,小孩子担不起荣华,就早早死去了……

谁能想到,这些可怜的孩子竟然是死于铅中毒!

赵祯也是很聪明的,他想到了,赵匡胤哥俩是成年之后,当了皇帝才搬进来的,所以他们的孩子虽然不多,但是全都健康成长,到了他爹真宗,就剩下他一个幸运儿,要不是他出生了,赵允让就当了皇帝!

到了他这里,皇子公主死了一大堆……可是再看宫外的宗室,赵允让好几十个儿子不说了,赵允弼也有五六个孩子,赵宗景的媳妇澜儿已经怀了第二个……除了那些瞎折腾,把身体搞坏的之外,老赵家的子孙还是很能生的,朝廷都为了宗室的开支愁,可唯独赵祯能生不能养,连一个孩子都没有!

以往赵祯还觉得是命不好,可现在呢,他明白了,杀手就是眼前的铅管,杀了自己所有孩子!这位仁慈的帝王疯了,愤怒大吼:“挖,通通给朕挖出来!”

第390章 提议迁都

如今大宋的皇宫,可以追溯到唐代的时候,是宣武军节度使官邸,经历五代十国,一点点扩建,演变成了今天的规格。

由于不是推倒重建,大宋的皇宫总是显得局促、逼仄、寒酸……当初赵大也想过重修,可是他得位不正,胆气不壮,而且赵大还想过迁都,故此皇宫就一直没变,落到了赵祯的手里。

两三天的功夫,赵祯几乎都没有合眼,只要一闭眼,他就能看到一片的小娃娃,冲着他哭!

多少年了,他失去了几十个孩子之多!

那都是他的骨肉啊,一度赵祯都疯了,天下人都在议论着,要让他从宗室过继孩子,继承皇位,什么意思啊?

他成了天下人眼中的绝户!

普通人尚且受不了,更何况是九五至尊。

结果这么多年,总算是弄清楚了,罪魁祸居然出在了百十年前埋在地下的铅管上,真是不知道说什么好!

曹皇后知道后,二话没说,直接抱着孩子回娘家省亲了,她只告诉赵祯,儿子绝对不能住在一堆毒物中间。

杨怀玉他们花了三天的时间,清理出1o里长的沟渠,铅管堆成了小山,看得人触目惊心。

赵祯咬碎了牙,声音沙哑问道:“还有多少?”

杨怀玉脸色也很不好,“启奏圣人,这些是宫中有记录的十成之一。”

“有那么多?”赵祯惊问道。

杨怀玉忙说道:“历来京城内涝严重,为了让陛下安心高卧,所以历代都整修沟渠,增加数量让排水更顺畅……”

赵祯听到这里,几乎昏厥,排水是顺畅了,可是皇家却绝后了!

“真是该死,朕要全都清理出来,需要多少时间?”

杨怀玉迟疑道:“由于建筑时间跨度太常,好些图纸已经遗失了,再有一些沟渠邻近宫殿,贸然挖开,后果严重……故此,故此……”

“故此三天两天做不成?要让朕,还有朕的孩子,每天都承受着铅毒侵袭吗?”赵祯咆哮起来,杨怀玉的鬓角冒汗了。

见大舅哥难堪,王宁安急忙说道:“启奏陛下,诚如杨将军所言,只怕此事要麻烦了。”

“怎么讲?”

“臣以为铅管埋入地下太久,又数量太多,久而久之,宫中的水土花草,可以说处处都有铅毒……就算把铅管取出,也没法解决全部问题,更何况要是全拿出来,不亚于把皇宫翻一个底朝天,只怕不容易吧!”

赵祯当然知道事情困难,可是再困难也要做啊!

“王卿,你现了铅毒,朕非常感激,为了皇家的安全,你还要费心,下面该如何做才能防止再次中毒?”

王宁安思量道:“陛下,为今之计,只有迁皇宫了。”

“什么?”

赵祯惊得站起来,满脸纠结,问道:“王卿,真的到了这一步?”

王宁安苦笑道:“臣观察了,有些铅管破损严重,有些年头久远……臣说句不客气的话,要想保证安全,只有把皇宫,还有地下十丈的土壤全部搬走丢弃,换干净的土地回来。然后再用安全的材料建筑宫殿,才能高枕无忧。这么大的工程,与其浪费精力,还不如重新盖一个皇宫呢!”

赵祯听完,脑袋冷静了不少。

他原本以为事情很好解决,哪知道竟然要搬迁皇宫,这可是天大的事情,不能不慎重。王宁安也是没办法,如果有仪器,检查一下皇宫的土壤和水分,确定铅含量是否标,一切迎刃而解。

可眼下没有办法检测,更何况皇宫有铅,让那些野心家知道,他们用铅毒害小太子,甚至害赵祯,都没地方说理去,谁让皇宫原本就有,如何确定是有人下毒?

这事赵祯自然想到了,只要儿子在宫中一天,就可能死的不明不白。他已经失去了太多的孩子,最后一点骨血,如论如何,也不能失去。

赵祯决定在事情没有解决之前,小太子永远不回京城。

旨意下去了,可问题又出来了,暂时住在曹家没问题,可是不能一直住着啊?而且接触铅毒,不光是小太子,对大人的身体也不好。

赵大叔也想多活些年,皇宫他也怕了。

这么看起来,必须重修皇宫。

可是修一座皇宫,工程何等浩大,要花费多少国帑?

赵祯直觉,这一定是个天文数字。

“陛下,为了大宋江山计,为了天家安全,无论多少花费都值得!”

赵祯露出了欣慰的微笑,“王卿所言有理,朕立刻让他计算一下,到时候少不了王卿替朕统筹全局。”

“为君解忧,是臣的本分。臣以为陛下也应该尽早搬离皇宫才是。”

“朕知道了。”

……

要另修一座皇宫,消息传出去,京城顿时就沸腾了。

先,大家对赵祯的遭遇非常同情,几十年,兢兢业业,勤勤恳恳,很多人长这么大,就只经历过一位君父,几十个孩子死了,将心比心,谁不同情。包括朝臣在内,很多人都支持修宫殿。

可是稍微一算计,大家伙脑袋就大了,这事行不通啊!

北宋的皇城周长差不多8里多,面积一平方公里不到,这可不是个小数字。

而且皇城必须位于京城的中轴线,当然,北宋的皇城已经歪了,如果修新的,哪怕紧挨着老皇宫,也会严重偏离中轴线,失去了中心的最佳位置。

东西南北,看了一圈,都找不出第二块地方,能摆得下一座皇宫!

哪怕是不顾一切,随便找块地方修皇宫,也要有这么大的地方!

京城2oo来万人口,修一座皇宫,至少要搬迁3o万人,安每户5口人算,就是六万户。

京城寸土寸金,搬迁这么多人家,这一项就要上亿贯不止!

再有,保守估计,修皇宫,也要动员2o万人,没有十年八年,是修不出来的。按照京城最低的工钱计算,每人每月5贯,一年6o贯,2o万人,干1o年,又是一个天文数字……

政事堂和三司反复计算,都是一筹莫展。

征地,人工,砖瓦木料……三者加起来,至少3亿贯。

眼下别说是3亿,就算3ooo万朝廷也拿不出来。

朝廷上下,两府相公,凑在一起,商量了三次,愣是拿不出一个主意来。

赵祯在宫里住的满心憋屈,等了5天,政事堂还没有消息,他直接下旨,把所有人都叫来,召开御前会议。

开门见山,赵祯直接说道:“朕一刻也不想在宫里住了,更不想让无辜的孩子受到牵连,宫中几万人的性命,全都在诸公的一念之间,你们看着办吧!”

这几位相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全都露出了无奈的表情。

第一个站出来的是三司使包拯,“启奏陛下,修皇宫的事情臣没有太多的意见,臣只能竭尽全力,眼下每年能拿出17oo万贯,再多,就要天下大乱了。”

虽然距离需要的数目还差得很多,但是赵祯知道包拯已经尽力了,他只能点点头。

“其他人呢,你们怎么看?”

贾昌朝不能不说话,“老臣以为,当下应该修整潜邸,作为临时行宫,陛下暂且居住,以免龙体受损,”

“嗯,贾相公之言,甚合朕意。今天朕就搬过去。”赵祯对皇宫的厌恶溢于言表,这座宫殿杀了他太多的孩子,全都是伤心的回忆,再待下去,赵祯怕自己会崩溃。

一直不开口的富弼也说话了,“潜邸只能暂时居住,如果逢朝会,大典,还能在潜邸办吗?

“那当然不能。”贾昌朝道:“要不这样……遇到了朝会大典,陛下再回到宫中……”贾昌朝的声音很小,他偷偷看着赵祯,哪知道迎来的是锐利如刀的眸子!

赵祯呵呵冷笑,“朕如果没有理解错,你们是不想再修一座皇宫了?”

贾昌朝慌忙伏身,“启奏陛下,城中实在是找不出第二块地方,如果陛下准许,老臣会安排人手,仔仔细细,把所有铅管都找出来。”

“找出来铅管就够了?”

赵祯怒火中烧,“朕意已决,必须要另择皇宫,如果城里没地方,那朕就去城外!”

几位相公被震得脑袋晕乎乎的,唐介厉声道:“陛下身为天下之主,居寰宇之中,譬如北斗,统帅群星,乃是理所当然。陛下不居城中,不居皇城,如何能安定人心?”

老夫子这话也算正论,放在以往,赵祯肯定会十分重视,这一次却不一样,皇帝陛下冷笑道:“唐爱卿,你的意思是让朕把自己毒死吗?这就是你的忠君报国?”

一句话,把唐介给怼了回去,老夫子涨红了脸,瞠目结舌,不知道说什么是好!

大家都僵住了,赵祯非常坚持。

开玩笑,谁能拿一家人的性命开玩笑。

皇帝坚决要搬,可是弄到城外不像话,城里又建不了……韩琦这时候站了出来,“启奏陛下,臣以为君父安危,至关重要,既然要修皇宫,就立刻征集3o万民夫,给城中百姓降旨,让他们无偿贡献土地,臣愿意亲自监工,一定如期完成,不管付出多大的代价,臣都在所不惜!”

韩相公就是厉害,贾昌朝都忍不住竖起了大拇指,心说陛下你好好想想吧,修皇宫可真不是儿戏啊!

哪知道这时候王宁安突然站了起来,他笑呵呵道:“不用那么麻烦,迁都就可以了!”

第391章 任性的皇帝

“王大人!”

贾昌朝声音提高了八度,吃惊质问道:“你未免小题大做了吧?用得着迁都吗?”

“当然!”

王宁安坚决道:“贾相公,诸位大人,我已经建议陛下调查历年宫中人员的健康情况,想必陛下已经有了结果。”

“不错!”

赵祯把话接过来,痛心疾道:“自从现铅中毒之后,朕清查了历年宫中人员的情况,结果是触目惊心!”

赵祯拿出了一张统计结果,他的几十个孩子不用说了,过去十年之间,宫中病死的宫女太监就有一千多人,而起所有太监宫女,能活过六十岁的少之又少。

陈琳是个特例,他中年才净身入宫,那些七八岁,十几岁进宫的宫女太监,普遍活不过35岁……过去大家伙都以为太监身体有损伤,寿数比普通人短,也是人之常情,可是许多负责看守皇陵的太监都能活到六七十岁,甚至八十岁以上,偏偏宫中,四五十岁就算老人了。不只是太监,宫女也如此。

就连宫中的妃嫔,染病的,死去的,也是数量惊人。

过去涉及皇家机密,无人敢问,现在想想,其中不乏是争斗暗害,丢了性命。但是宫中所有人,普遍比外面短命十年以上,这和普通人的印象完全不同。

宫里锦衣玉食,吃饱穿暖,还有最好的大夫,如此小心照顾着,结果都早早去世了,人们传说,宫中富贵至极,寻常人承受不了,故此享受了几年,就要离开人世,一饮一啄,皆有报应……

赵祯过去也是相信的,但是他此刻却一丝一毫也不信了。

他又想起了刚登基不久,自己就大病了一场,现在想想,之前自己住在潜邸,后来搬进宫中,很可能就是突然接触了许多的铅,骤然病,后来老天保佑,身体适应了,才侥幸活下来。

可是这几年,赵祯的身体明显下滑,才四十几岁的人,就频频感到不舒服……毛病出在哪?

就是无所不在的铅毒!

赵祯态度坚决,不容商量,“诸位爱卿,朕诚然知道,无论是重修皇宫,还是迁都,牵连太广,影响非比寻常。但是你们忍心看着皇家上下,受铅荼毒吗?朕身体每况愈下,多半是铅所致,诸位爱卿还拿不出办法,袖手旁观,你们就这么想看着朕死吗?”

这句话可太厉害了!

贾昌朝吓得浑身冒冷汗,带着几位相公一起躬身。

“启奏陛下,臣等不敢,臣等一定立刻拿出办法,两日之内,给陛下满意答复。”

结束了御前会议,大家伙没有离开,而是去了政事堂,包括王宁安在内,一个不缺。

贾昌朝面色凝重,“诸位,什么都不说了,皇宫万万住不得,是重建,还是迁都,你们都说说看法。”

曾公亮道:“重修皇宫,一来位置没法选定,二来耗费太大,朝廷根本承担不起。我看是唯有迁都了。”

“那要迁到哪里?”贾昌朝追问道。

“这个……当年太祖就曾想过迁都,洛阳,或者长安,都是不错的选择。”

“不合适!”韩琦闷声道:“不论长安还是洛阳,都已经衰败荒废,迁都过去,不单要建皇宫,还要建造各个衙门,禁军,官员,全都要搬过去,工程浩大,不比重建皇宫小,而且漕运呢?汴京的运河可是几百年才建成的,搬到洛阳或长安,要重新挖掘运河,你们谁有把握保证漕运安全?”

一句话,大家都闭嘴了。

迁都可不只是皇帝一家子搬过去,几十万禁军要过去,家属要过去,百官要过去,宗室也要过去,眼下洛阳不过三十万人口,这些都搬过去,一下子就暴涨到了一百万!

吃什么,喝什么,穿什么……无数的困难摆在了面前,这几位虽然才智无双,可是想了想之后,也全都挠头了。

行不通!

就是行不通!

包拯思量道:“如果考虑运输,我倒是认为放在长江沿岸,坐拥水路便利,或许更好些!”

“不行!”

这回跳起来的是富弼,“金陵非是皇都之所,其余城市格局不够,都不能做皇都。

“那,那徐州呢?”见众人摇头,包拯又道:“或者大名府总行了吧?”

唐介却反对道:“也不成,汴京就够危险的,大名府距离契丹更近,一点天险都没有,防无可防,守无可守,处境太危险了。”

诸位相公议了足足一个下午,还是没有思路,他们几乎都把所有城市数了一遍,却没有一个合适的。

贾昌朝只能说道:“诸位都回去好好想想,明天咱们务必拿出一个结论来。”

王宁安自始至终,没有说什么话。

等于议事结束,他约着欧阳修,到了皇家书院,找到了范仲淹,老范也很是担心皇帝安全,问了情况,然后老范就叹道:“真是想不到,皇家子嗣艰难,竟然出在了铅中毒上。皇室安危,关乎大宋江山社稷,必须从解决,二郎提议迁都是有道理的。”

欧阳修苦笑道:“迁都是没错,可问题是不好迁啊!”

把所有适合作为都城的地方梳理一遍,大体上能分成三类,一类是洛阳和长安,这里是曾经的古都,而且周围地势险峻,易守难攻,颇有帝王气象,当年赵大就倾心这里。

可是经过了一百来年,这两地已经衰败了,漕运也荒废了,要想恢复,不但要投入巨资,还费时费力,只怕赵祯死了,也未必能完成。

从自然禀赋上,就把几个古都给否决了。

第二类就是金陵等沿江沿海的城市,这里交通便利,水运达,能满足京城的需要,可问题是江南一贯是割据小朝廷的最爱,格局小,易攻难守,而且无论文化,风俗,都和以北方人为主的朝廷格格不入。故此富弼等人是坚决反对。

还剩下的第三类就是大名府,甚至是河间府一带。

这里近些年展很好,能承载庞大人口,交通也算便利。

但问题是距离辽国太近,国防压力太大,贪图安逸的京官们可不想一日三惊,坐立不宁……

范仲淹深深吸口气,显得十分伤感。

“迁都就要改变朝中格局,去大名府,陛下身边就要被武人环绕,文官不甘心,去江南,北方的重臣不会点头。去洛阳,京中的官吏不会同意……天下虽大,陛下却无处安身,简直岂有此理!”

老范气得拍桌子,王宁安也看出来了,短期内拿不出结果了。

虽然他不敢说宫中死了那么多人,都是铅的影响,但是宫中上下,身体普遍不佳,寿命短暂,那就证明,皇宫这片土地已经成了废土,为了安全起见,必须搬走。

只是迁都动静太大,牵一而动全身,文武,南北,世家和寒门,新旧党争,各种矛盾,都交织到了一起,错综复杂,成了一团乱麻。

“其实最适合的都城就是幽州。”王宁安道:“假如此刻光复燕云,定都幽州,向北,可以扫平草原,向南,庇护中原,天子守国门,正是最恰当的地方!”

欧阳修赞同道:“幽州的确是天下少有适合做都城的地方,奈何还在辽寇手里,实在是有心无力。”

“那就要尽快收复燕云!”

王宁安也没想到,迁都的事情,竟然又称为必须收复燕云的理由之一,实在是有些天意弄人。

大宋的种种事情,最后都落到了燕云上面,不收复燕云,天理不容!

“唉,燕云的事情暂且放一放,当务之急,还是想想暂时让陛下住在哪里吧?”大家伙挖空了心思,却想不到,此时赵祯已经搬出了宫中。

政事堂的承诺,他是不信的,两天拿出结果,那什么时候搬家?

赵祯一刻不想待在皇宫,他觉得宫中就像是一个地狱,有无数的妖魔鬼怪,在侵害他的身体,要把他拖到十八层地狱去。

也别怪赵大叔这么想,之前他没有儿子,身体也不好,受了多少气!

郁闷多大,反弹就有多大。

赵祯甚至觉得潜邸也不合适,那里离着皇宫还是太近了,还是会损害身体。他借口出城散心,带着杨怀玉等人到了城西,先围着金明池转了转,然后就一头扎进了静塞军的营地。

这块地方,还是王良璟选择的,现在是狄青负责,正带着士兵们练习弓马骑射。

皇帝突然驾到,可把狄青惊呆了。

“陛下,臣迎接来迟,还请恕罪!”

“哈哈,狄爱卿,是朕冒昧打扰,让弟兄们不用在意,只管好好训练,给朕准备几个帐篷就行。”狄青也不敢多问,只能去准备。

赵祯纵马驰骋,跑了一个时辰多,浑身被热汗湿透,虽然疲惫不堪,可是精神却格外健旺,浑身的毛孔都打开了,十分舒服。

“梓童,你看这里如何?”

曹皇后带着儿子,在曹佾的护送之下,也到了军营。视野辽阔,微风和煦,远山近水,都让人心旷神怡,相比鳞次栉比的皇宫,心都敞开了。

“圣人,臣妾喜欢这里!”

赵祯大笑:“那好,咱们就住在这里,他们不弄好迁都的事情,朕就不走了!”

赵大叔过得舒服,却哪里知道,宫中和京城都炸开了,皇帝没了!诸位相公都被惊得吐血,陛下,咱别这么任性啊!

第392章 更任性的臣子

赵祯搬到了静塞军营之后,突然现生活一下子美好起来。

早晨和士兵一起操练,骑骑马,练练弓箭,活动筋骨,出一身汗,然后多吃水果,再喝一大盆牛奶……这是钱乙给赵祯开的解铅毒的食疗方子。

别管好不好使,三五天的时间,赵祯的身体好了不少,精气神越来越足了。越是如此,他就越相信是铅毒造成的身体不好,不但威胁孩子的生命,也损害自己的健康。赵大叔是死也不回宫了,就在军营住着。

朝廷的诸公可是糟心坏了,贾昌朝都快哭了,他多想之前那个听话的赵祯啊!

说来说去,这都是王宁安坏事,你丫的非要告诉赵祯干什么?

就算宫中有铅毒,死几个皇帝,皇子,有什么要紧的,大宋朝别的不多,想当皇帝的备胎有的是!

赵允让一家子都等疯了,还有赵宗景,还有一大堆的宗室,老赵家人死不绝的!

当然了,贾昌朝只敢在心里吐槽,他还是找到了王宁安。

“王大人,解铃还须系铃人,你弄出来的事情,你了结。”

王宁安翻了翻大眼皮,懒得搭理姓贾的。

“王宁安!”

贾昌朝真的怒了,一拍桌子,“你倒是说句话啊,该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王宁安同样怒火中烧,“不就是迁都吗!那么多地方,哪里不行,不能全都迁走,分批迁过去不就完了。先迁皇宫,再迁在京衙门,这有什么难的?我几年前,就建了一个县城!现在都3o万人了,你们现在就给我划出一块地,我们皇家银行投资,三五年之内,就把皇城建出来。我就不明白,你们脑袋里装的什么玩意,这点事情就这么难?”

贾昌朝被问得老脸通红,他往四周看了看,十分小心。

王宁安看不下去,怒道:“我不是乱嚼舌头根子的人,有话快说!”

念在老贾一把年纪的份上,后面四个字没有说出来,即便如此,贾昌朝的脸色也很难看。

“你个臭小子,这事能那么简单吗?”

贾昌朝给王宁安算了一笔账,京城各种官员大约5ooo人,给朝廷服务的吏员,也有3oooo这些人在京城,多半是有产业的,他们都买房子了。

如果迁都,原来花成千上万贯买下来的房子,立刻就贬值,3ooo贯的小四合院,可能连3oo贯都不值。

几乎所有在京的官吏都面临一个状况,要么忍痛割肉,换一点小钱儿,重新去新的都城奋斗,要么,就选择辞官不做,守着京城的房产……可即便守着也没用,房产还是会贬值的,而且就算现在想要出手,人家也不会接盘。

“二郎,不光是文官如此,还有那些宗室,将门,甚至宫里的太监……谁不是一大堆的利益,房产,铺面,田亩,这都是搬不走的东西。这两天就有人找到我哭,说原本一间铺面,1万贯不愁卖,自从迁都的风声传出来,3ooo贯都没人要!”

王宁安脸很黑,“你和我说这些干什么?”

贾昌朝探着身体,“二郎,你理财有道,看看能不能拿出一点钱,补贴一下……”

“呸!”

王宁安气得站了起来,“贾相公,你想什么呢!光是迁都,建皇宫,动用人力物力,就要几亿贯,这是你们算过的。如果再补贴这些,就算1o亿贯,2o亿贯,也不够用!你看看,是皇家银行有这些钱,还是我有这些钱?”

贾昌朝也料到了这个局面,他把手一摊,“二郎,这不过是迁都诸事当中的一项,其他的事情更麻烦。你让我怎么办?”

老贾说的可怜巴巴,王宁安竟然有些同情他了。

的确,迁都不光代表着权力重心转移,也代表着财富重心转移,的确是太麻烦了。

历代几乎只要定都之后,就不能迁移,除了朱棣从南迁到北方之外,其他人都没做成过,而且当时朱棣还是以胜利者的姿态,在一帮将领的支持之下,才压制住了南方的士人集团。

大宋皇帝素来软弱,赵大当初尚且没法迁都,到了赵祯这里,权威所剩无几,利益纠葛却大了无数倍,究竟该如何迁都,真是千头万绪,没有一点办法!

“老贾,你琢磨着要怎么办?”

贾昌朝满脸的不好意思,真是难得,这个老货也会羞愧!他的良心不是早就没了,什么时候又长出来了?

诧异之中,很快王宁安就清楚了,这位不是羞愧,而是心虚了……

“那个……二郎,我们想了个主意,能不能在大内的右边,辟出一块土地,建造一处新的园林,作为皇家休养游乐之所……平时呢,朝廷有什么庆典,朝会,依旧在大内举行。等到没事的时候,就去园林休息这样一来,又能照顾圣上的龙体,还能减少扰动,二郎,你以为如何?”

不得不说,老贾还真能憋出办法来。

王宁安想了想,其实也有道理,他在京城投资的产业可是不小,如果迁都,损失也是难免的……当然了,他不在乎,新的都城不管迁到哪里,都离不开皇家银行的帮忙,王宁安损失多少,都能成倍补回来,

不是每个人都有他的本事,人家反对迁都,也不能说他们错……只是这事还要赵祯下决断。

“老贾,你要是觉得行得通,你就去找陛下说,反正我是不会管的!”

“你?”贾昌朝把眼睛都立起来了,“你不去,陛下能听吗?”

老家伙情急之下,把心里话都说出来。

王宁安气得昏过去,“你个老东西,还想让我背黑锅,你休想!”

说完,他一甩袖子,直接就走,谁也拦不住。

回到了家中,王宁安就下令府门紧闭,除了宫里来人,他谁也不见。钻进了儿子的房间,专心逗孩子玩。

其实王宁安也没有料到,迁都居然会如此复杂,的确是有些冒失了,反正也不管了,就看赵大叔怎么办吧!

反正是他住,又不是自己住。

……

赵祯很喜欢妥协的,他向文官妥协了几十年,没准这一次也会妥协……所有贾昌朝只能带着几位相公,去面见赵祯,想要劝说他回心转意。

赵祯面对着几位重臣,只是微微一笑,“诸位爱卿的难处朕心里知道,朕也想了一个主意,你们帮着参详一下。”

“恭请陛下圣训!”贾昌朝谦卑道。

“你们看这样行不,学学邻居。”

“邻居?”

赵祯笑道:“没错,就是辽国,他们虽然设了五京,但是却采取四时捺钵,皇帝居无定所……朕想着,我大宋不妨也如此,诸公留在京中办公,朕呢,绕着京城各处巡视,遇到了紧急公文,朕自会亲自处理,你们意下如何?”

噗,噗,噗……

几位相公全都吐血三升,直接被击倒!

我的陛下啊,开什么玩笑,大宋的事情比辽国复杂一万倍!每天各种政务,多如牛毛,皇帝到处游逛,天下还要不要了?

再说了,大宋可不能是马背上的民族,四处迅游,要花费多少钱?浪费多少人力?

那是断然不可行的!

赵祯呵呵两声,“诸位爱卿,你们不认同朕的办法,想必有更好的办法……只是谁再敢让朕,还有朕的家人回皇宫,朕就办谁谋逆弑君之罪!”

嚯!

天雷滚滚,雷到了一片。

贾昌朝带着内伤,从军营回到了政事堂,大家伙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赵祯的坚决出了所有人的想象。

这么多年了,这是赵祯最拧巴的一次,他是断然不会听大家的……这可怎么办是好?

正在这时候,突然有人送来了一封奏疏。

送的人名叫田方,他是侍御史,知审官院。

这个人素有清名,官声很不错。

展开了他的奏表,几位相公都是眼前一亮。

这位真是有才啊!

田方开宗明义,按照丹家之说,汞铅为性命,为阴阳,铅乃天地灵气,汞乃自身元神,只要铅汞调和,便可成就元婴,离地飞升。

有人识得真铅汞,便是长生不老仙!

田方认为,所谓铅毒致命,根本是无稽之谈。王宁安是哗众取宠,他还说,自己早年身体不好,接触了一些道士,服用丹药,近些年身强体健,精力充沛。

铅不但不会致命,相反,还能强身健体,益寿延年……陛下若是觉得身体不妥当,可以请几位仙师道长,替陛下指点,修习功法,必然能去疾病,强筋骨。

面对这份奏表,贾昌朝傻眼了,简直不知道说什么好。

“诸公,你们怎么看?”

欧阳修哼了一声,“什么怎么看?分明是胡说八道!铅汞有毒,早就是人所共知,历代炼丹妖道,有谁长生不老了?”

王拱辰摇摇头,“也不能这么说,毕竟远有彭祖,近有吕纯阳,都是修炼有成之士。”

欧阳修冷哼了连声,“王大人,莫非你想让陛下修炼金丹大道,白日飞升吗?”

王拱辰连忙摆手,“我当然没有这个意思,我是说如果铅的害处没那么大,或许可以另外想办法。”

他们又吵了许久,也拿不出主意。谁也不知道,田方已经等不及了,这位带着5名老道,还有十几个道童,顶着几卷丹方,跑到了静塞军大营,给赵祯献宝了。

第393章 神农精神

赵祯有些愁,他面前摆着一堆泛黄的古卷,显得神秘感十足。田方拍着胸膛,对天誓,铅绝对没有毒。

虽然赵祯不认同,但是世上的神仙之说不少,就说他自己吧,民间还说他是赤脚大仙转世,赵祯也欣然接受……

毕竟这世上有太多说不清的东西,到底该如何处置吗?

曹皇后抱着小太子过来,离开了压抑的皇宫,小太子的身体都好了许多,精神头儿很足,嘴里咿咿呀呀说着只有曹皇后能听懂的话。

儿子学说话了……赵祯仿佛现了新大6,抱着儿子,开心地转了好几圈。

曹皇后扫了一眼桌上的道书丹经,只是轻轻一笑,“圣人,臣妾听说一句话,叫纸上得来终觉浅,绝知此事要躬行。既然他们说铅汞无毒,那就让他们试试吧!”

赵祯把儿子放在自己的大腿上,头也不抬道:“听这话像是王卿所言……知行合一,不错不错……梓童,你看要如何实验,是直接把铅汞之物喂给他们?”

曹皇后一愣,“陛下,水银沉重,服下去必死无疑,这么做未免有杀人的嫌疑,臣妾以为还是请王卿过来,看看他有什么想法。”

自从王宁安推荐钱乙救了儿子之后,曹皇后对王宁安那是另眼相看,没事总在赵祯的面前说好话。

没有多大功夫,王宁安,连国舅曹佾都来了。

“臣以为这是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从上古至今,神仙方术流传不息,历代帝王,为求取长生不老,求仙草,炼仙丹,层出不穷,前赴后继。可是这么多年来,只见到有人服食铅汞而死,没见人得道飞升。”

王宁安笑道:“不如这样,臣说铅有毒,他们说铅汞能成仙,就让我们比试一番。臣给他们布置一个满是铅的环境,让他们在里面炼丹修道,时间限定三个月,如果他们身体健康,甚至修炼有成,那就算他们赢,如果他们得病了,中毒了,臣也想请陛下以此为警戒,广而告之,从此之后,大宋之下,不准神仙方术横行,不管什么人,宣扬长生不死,一律严惩不贷!”

赵祯听完,欣然笑道:“这个办法好,就按照王卿所说办!景休,你和王卿一起去操持。”

“是。”

曹国舅老老实实答应,话说曹佾接触过一些道士,总觉得他们仙风道骨,很不一般。他不认为这个赌局,王宁安能获胜。

但是曹国舅依旧屁颠屁颠,想要看看王宁安打算怎么办。

找来了一些工匠,又从大牢里面弄来2o名犯人。

王宁安站着老远,指挥着他们,把宫中的铅管搬到了大相国寺,选择十间闭关用的房舍,然后把一些铅管埋在地下一尺左右。

王宁安又觉得不够,他下令把铅管砸碎,和着泥,抹了一遍墙。被褥下面也放了铅板,水缸,锅碗瓢盆,能放的地方都放了。

花了两天的功夫,王宁安制造出一间地地道道的铅房。

做完之后,他把赵祯,还有朝臣们都请了过来。

“启奏陛下,田大人极言铅汞无毒,臣为他制造了这几间屋子,只要他在里面三个月,没有一点损害,臣就认输,陛下如何治罪,臣绝无怨言。假如田大人果然中毒了,也好向天下昭示,铅汞之说不可信。为了吾皇的安全,必须迁都!”

王宁安笑着看了一圈,“诸位大人,陛下的安危重于一切,迁都是我提出来的,闹得朝廷沸沸扬扬,心里过不去啊!不妨就用这个实验,决定是否迁都,总比空口说白话要好!诸位以为呢?”

王宁安刚说话,欧阳修立刻站出来,“启奏陛下,老臣以为王大人的主意很好,就该怎么办!”

“臣附议!”狄青躬身道。

“臣也附议!”包拯也跟着说道。

四位重臣一起开口,还是很有分量的。

素来以不要脸著称的贾昌朝看得明白,走到了这一步,不实验是不行了,他冲着田方一笑,“田大人,假如你对道术深信不疑,不妨就实验一番,你以为呢?”

“我……”田方的脸色有些不好看,他故作为难道:“为君解忧,乃是臣子的本分,奈何下官身上挑着审官院的重任,唯恐耽搁了朝廷大事。”

“不会!”

赵祯果断道:“田爱卿,审官院那边朕让苏洵先担着,你呢,专心在这里修炼,三个月功成之后,朕会加你集贤殿大学士,入阁拜相!”

好大的手笔!

群臣都有点傻眼,赵祯板着脸道:“此事关乎朕,还有子孙万代的安全,还不值一个大学士吗?”

老贾只能带着大伙,一起说道:“陛下圣明!”

这回好玩了,田方是跑不了,无论如何,也要走一趟了。

“启奏陛下,臣,臣担心有人会陷害臣……”

“请田大人放心。”王宁安笑呵呵道:“这次实验,绝对公正。制作这间屋子的时候,就请了各方一同见证,里面只有铅,别的毒物都不存在。今后三个月,你们的衣食穿用,全都由各方共同见证,保证没有别的毒。另外呢,光是你一个人还没有说服力。连同那几位仙长也一起进驻。对了,除了他们之外,还有谁也相信铅汞之说,全都可以入住。要是有得道修仙的高手愿意献身一试,更是欢迎。我还会安排一个对照组,从监牢之中,找出3o名死刑犯人,每天给他们喂一点铅粉。你们呢,则只是住在这里,烧铅炼汞,服食丹药……三个月之后,我想至少能证明两件事,第一是铅究竟有没有毒,第二呢,就是所谓的丹药有没有神效,陛下以为如何?”

“妙!”

赵祯竖起大拇指,“贾相公,狄相公,实验从明天开始,你们挑选可靠的人员,每天一刻不停,督促他们。另外京城的百姓,也都可以前来观看,开诚布公,让所有人都亲眼见证,如此方能令天下信服!”

说完之后,赵祯是扬长而去。

田方都傻了,他还想说什么,王宁安凑了过来,冲他憨厚一笑,“田大人,神农尝百草,你既然相信铅汞之说,那就该有献身精神,如果你现在怂了,可是要按欺君之罪论处的,那可要灭九族……假如你实验不幸死了,那只是你糊涂,却没有陷害君王的意思,你的家人或许还能得到优厚的抚恤,利害关系,田大人一定要想清楚!”

“你!”

田方气得都哆嗦了,他出身御史,是靠着叮人上来的,铜价大战的时候,他跳出来,阻挡王德用,结果惹怒了赵祯,差点丢官罢职。

不过好在后面的神仙不忍这么好的狗被炖了,他们想尽办法,把田方保了下来,还推到了审官院的高位。

大宋虽然有六部,但其实和三省一样,都形同虚设,六部之的吏部,权柄全数归到了审官院,中下级官员的升迁生死,全都捏在了审官院。

最近两年,田方十分威风。

正所谓吃人家的嘴短,他的主子给他下了死命令,决不许赵祯迁都!

一旦迁都,这些年的布置全都完蛋了,他们怎么能忍受得了!

田方没别的办法,想来想去,就想到了以方士之说,破解铅中毒之说,他觉得神仙之事,本就说不清楚,历代各种传说不断,赵祯也没法鉴别真假。

只要说不清楚,官员们就能靠着人数优势,逼着皇帝低头,这一招多年以来,屡试不爽!

可他哪里知道,遇上了王宁安,算是彻底栽了跟头儿。

到了这份上,他能拒绝吗?

转过天,田方带着铺盖卷,还有他推荐的几个道士,一起进驻了十间房舍。

隔着一堵墙,另一个院子,里面有3o名重犯,从这一天开始,就当起了小白鼠。

……

京城的百姓虽然见识不少,可是从来没有看过这种热闹,从第一天开始,大家伙就涌到了大相国寺,要亲眼看看,究竟流传了几千年的神话,到底是真是假!

胖大的佛印和尚收门票收的手软……前一个月,那些犯人每天吃得好,喝得好,日子比起监牢里面舒服多了,一个个又白又胖,不少人私下都议论,说服用铅果然能强身健体。

至于田方那边,他和几个道士,每天正常作息,炼制丹药,很快,那几位道士也是面色红润,中气十足。

早上起来打拳练气,仙风道骨,不比寻常,弄得好多人都想跪下磕头叫师父。

就这样,一直持续了两个月的光景。

京城的百姓越相信神仙之术,对铅汞有毒,嗤之以鼻,甚至有官员上表,要求赵祯立刻搬回宫中,不要听信小人谗言。

种种矛头,对准了王宁安。

王二郎倒是气定神闲,“听说有人开了赌盘,买我输的人不少吧?”

王洛湘笑嘻嘻道:“好多!听说押了几十万贯。”

“那好,你让咱娘拿出一百万贯,都押哥哥会赢。等回头挣了钱,给你当嫁妆!”

王洛湘也出落得亭亭玉立,听到哥哥的话,小脸通红,吐了吐舌头,跑掉了。

又过了半个月……突然,这天早上,有一个犯人天不亮就从院子里冲出来,抱着脑袋,痛苦大叫,撕心裂肺。

“头疼,头疼啊!”

负责看守的狄咏立刻被惊醒,急忙大吼道:“快去告诉王大人,有人中毒了!”

第394章 愤怒的赵祯

第一个中毒的已经出现了,王宁安急匆匆赶来,却现钱乙已经再给这位检查了,脸色苍白,眼袋青紫,牙龈黑……全都是铅中毒的症状,他抱着头,痛苦不已,浑身都是虚汗,没有多大一会儿,居然倒在地上,抽搐得昏过去。

见王宁安赶来,钱乙忧心道:“王大人,赶快停下来吧,不然会出人命的!”

王宁安深深吸口气,“钱先生,做这个实验,是为了让更多的人清醒过来,历代服食铅汞而死的人不在少数,帝王将相,英才俊杰,皆因一时糊涂,贪图长生,被小人所趁,教训不可谓不惨痛。牺牲几个人,是为了救更多的人……除非撑不住了,实验不准停!”

钱乙没有办法,他只能想办法,去救治这个中毒的可怜人,其他人继续下去。又过了三天,6续又有三个犯人倒下去,其中有一个内脏衰竭,直接毙命了。

到了这一步,赵祯都被惊动了,满朝的重臣簇拥着皇帝,来到了大相国寺的实验场。

几个病倒的一字排开,看着他们痛苦不堪的样子,赵祯浑身麻,脊背冒凉风。

“王卿,朕,朕如果继续住在皇宫,会不会也是如此?”

王宁安道:“陛下没有直接服用铅,但是水土环境,周围的铅毒潜移默化,日积月累,无时不刻不在侵蚀陛下的身体,长久以来,会严重损害龙体。”

“这就是了!”

赵祯十分感叹,“诸位爱卿,这些年来,朕的身体每况愈下,也病了几次,御医都查不出原因,现在看来,就是无所不在的铅毒。你们说,能不迁都吗?”

面对着实打实的实验结果,这帮臣子也无话可说,谁也不能昧着良心,说铅没有毒。

只是你以为这就完事了吗?

田方那边还不答应呢!

“陛下,臣这两个月服食丹药,浑身轻健,精神头充足,臣觉得大有延年益寿之功效。那边的罪犯虽然病,那是他们服用不得法,只要炼丹得法,用其他良药配合,铅汞绝对能强身健体,臣断然不敢欺君啊!”

田方把胸脯拍得啪啪响,这下子大家伙又怀疑了,他们观察田方和几个道士,的确身体不错,没看出病痛的模样。

韩琦思量道:“陛下,有些药材明明是大毒之物,但是经过炮制,却能起死回生,或许这几位仙长的确有惊世骇俗的神奇本事,也未可知……”

赵祯把眼睛一瞪,“韩相公,你的意思是朕只要服食他们的丹药,就能无病无灾吗?”

到底是皇帝,赵祯的声音充满了威压,韩琦脑门见汗,连忙说道:“臣绝非此意,更不敢劝说天子服食丹药,只是,只是臣觉得,实验还有些日子,或许等到三个月之后再说吧!”

赵祯哼了一声,“三个月就三个月,朕倒要看看,究竟结果如何!”

……

送走了皇帝,田方退回了房间,那几个道士满脸惶恐,凑到了田方的身边,一个个全然没了道骨仙风,一个个愁眉苦脸。

“田大人,小的跟你说实话了,丹药有没有用,小的们也不知道,那边已经死人了,小的们恳请大人给条活路啊!”

田方盘膝打坐,缓缓睁开了三角眼,里面闪烁着凶狠的光!”

“真是难得啊,你们居然说了实话!”田方指着他们的脑袋,怒道:“你们欺骗老子,把我骗进这个鬼地方,老子要被你们害死了!”

田方怒火中烧,恨得牙根痒痒儿。

几个老道也无奈了,“小人们不知道铅毒那么厉害,早知道,小人们也不会胡来了。”他们哭丧着脸,”田大人,放过小的们吧!“

“哼,晚了!”

田方冷哼了一声,“到了这一步,谁都别想退了,只有咬牙撑下去,才有活路,没准你们还能当一个国师,要是撑不过去,陛下就会砍了你们的脑袋!”

这帮人被说的更加惶恐不安,一个个垂着脑袋,跟秋后的茄子似的。

“哼!你们都给老子打起精神来!”

田方从位置上下来,撇着嘴,冷笑道:“实话告诉你们,那些丹药,老子根本没吃,我想你们也没吃,光凭房子里的一点铅毒,未必要我们的命。听我的安排,这几天大家多吃一些补养药物,把身体养的棒棒的,只要三个月一过,我们也赢了一半,就算安全无恙了!”

田方不耐烦地用脚踢了踢还瘫在地上的几个,通骂道:“都给老子打起精神!别跟死了娘似的!要是演不好,你们都死路一条!谁也别想活!”

……

一转眼,又是1o天过去,终于到了三个月的期限,3o名罪犯,已经倒下去了18个,其中5个毙命,剩下的也都情况很危急。

铅一次口服5o克,就要丧命。

王宁安让人每天给他们大约1克,坚持了三个月,不病倒才怪呢!

剩下那些没死的就算走运,他们能够得到赦免,还能拿到一笔不菲的赏金。就算日后死了,也给家人留下了充裕的生活费,别无所求了。

他们这一组证明了服用铅绝对是有害的,铅毒足以致命!

看得赵祯触目惊心,眉头紧皱。

到了田方的院子,这位田大人却还是神采飞扬,面色红润,看起来还胖了不少。他得意洋洋,对赵祯宣称,自己一点问题都没有,大肆吹嘘,道人们炼制的丹药如何神奇。

赵祯还有些怀疑,“真的如此?”

“启奏陛下,千真万确,王大人他不懂金丹大道,不通修炼之法,做不得真人!”田方肆无忌惮喷着王宁安。

另一个年纪最大的老道也颤颤哆嗦站了出来,“启奏陛下,铅汞本是神物,需要无上造化,才能炼出其中的灵气,为人服食,强身健体,直接服下,仙丹也要变成毒药。只是可惜了那些犯人,王大人,你害死了他们啊!”

见这几位悲天悯人的说法,王宁安嗤之以鼻,他心里有数,这几个东西干了什么,他正想说话,突然在背后有一个年轻道士,他五官抽搐,直冒白毛汗,捂住了肚子,身体站不直了。

田方吓了一跳,“启奏陛下,他染了病,赶快下去医治吧!”

“慢!”

王宁安呵呵一笑,“只怕是中毒了!钱先生,你给他看看!”

“是!”

钱乙研究了一些日子,对铅中毒的症状一清二楚,将这个道士带到了一边,没一会儿,钱乙就回来了。

“启奏陛下,他浑身抽搐,大便黑色,其中有金光闪闪,正是铅毒在体内成型的结果!”

“啊!”赵祯惊呼道:“当真?”

不等钱乙说话,田方仿佛被踩了尾巴,怒吼道:“不可能,他根本没中毒,绝不可能!”

王宁安突然哈哈大笑,“田大人,他是不能中毒,因为你们根本没有服用丹药,我说的对吧?”

田方脸色一变,心脏猛地紧缩,却依旧咬死了不认!

“王宁安,你一派胡言,我要是不吃丹药,如何身强体健?”

王宁安一招手,请曹佾过来。

这位曹国舅拿出了一个铜制的筒子,送到了赵祯的面前,皇帝不解,曹佾给他姐夫演示了一下,这个正是一支千里眼。

王宁安之前在海上航行的时候,就弄出来了,但是没有找到机会,也就没献给赵祯。谁能想到,这次实验,却派上了用场。

田方他们当着人前,服食丹药,但之后却悄悄吐了,他们把吐出来的丹药都埋在了屋子里的墙角。

他们以为外面的侍卫和百姓看不到,就能神不知鬼不觉。谁能想到,在远处高楼上,有人拿着千里眼,透过窗户,把他们的动作看得一清二楚。

最初曹佾还怀疑,为什么吃完了丹药,就要蹲下来鼓弄一会儿,后来派遣高手,趁着夜色,进入房间,一查看,就现了他们把丹药吐了出来。

曹佾把这事告诉了王宁安,王宁安不动声色,没有立刻拆穿,而是继续以耍猴的心,看着他们的表演。

到了这时候,王宁安也就不客气了,他让人把那些吐出来的丹药都给找到,摆到了所有人的面前。

铁证如山,这回可真的没法抵赖了,满朝大臣,无不震撼。原来那些耗费了无数名贵材料,炼出来的丹药,连他们的主人都不吃,却被吹成了救命神药,这不是害人吗?

“大家请看,这就是所谓的神仙丹药。田方知道,道士也知道,用铅汞炼出来的东西,根本不能吃!他们表面上吞下去,暗中却吐出来,埋在地下,妄图蒙混过关!如今当着陛下,他们却大言不惭,说什么神药仙丹!根本是欺君之罪,请诸位明鉴!”王宁安大声疾呼,朝臣们默默无语。

“田方,你还有什么好说?”赵祯突然声色俱厉,指着田方,怒斥道:“你没有服用丹药,却告诉朕,这药有神效,如果朕听信了你的谗言,岂不是要被你害死了!你个欺君谋逆的贼臣,朕绝不会放过你!”

侍卫们冲上来,把田方一下子给按住了。

这个田方也知道完蛋了,扯着嗓子,疯狂嘶吼:“诸位,我是为了天下苍生,为了免得劳民伤财,才不得已而为之!我对得起良心,对得起百姓啊!你们不能不管,你们要救救我啊!”

第395章 陪都

田方被拖下去了,赵祯还是怒气不息,他突然想到了有个小道士,不是也中毒了吗?

“王卿,你知道缘由吗?”

王宁安笑呵呵道:“陛下,那个道士是山西人。”

赵祯乐了,“怎么,和那点人还有关系?”

王宁安一转身,到了屋门口,突然停住了脚步,他伸手把曹佾叫过来。

“国舅爷,帮个忙吧!”

曹佾眼睛瞪得跟牛似的,“姓王的,你有没有良心,这破屋子谁敢进?你恨我不死是吧?”

“没那么严重,你看他们住了三个月,只要不胡乱吃东西,还是死不了的。”王宁安笑嘻嘻道:“你进帮我拿一样东西,回头算你一功,你姐夫会赏赐的。”

曹佾点指着王宁安,简直无话可说。偏偏他这个人有个好奇的毛病,是啊,别的道士,还有那个田方都没事,为啥那个小道士有事了,这不值得好奇一下吗?

所以曹国舅冒险冲进了屋子,没几秒就跑了出来,他手里多了一个瓷瓶,这家伙动作匆忙,把瓶塞弄掉了。

从里面传出酸味,敢情是一瓶子醋!

王宁安不知道从哪里弄了来一副皮手套,献宝一样,接过来送到了赵祯的面前。

咱皇上也看到了他们俩的小动作,哪里能接,跟躲瘟神似的,只得板着脸道:“王卿,你快说清缘由吧!”

“是!”

王宁安把醋瓶子举起来,“诸位大人,那位小道士他是山西人,喜欢酸的,吃汤饼的时候,最喜欢加醋,越多越好。看到这个瓶子没有,上面有繁复的花样,见过烧瓷器的人都知道,这些染料里面都含有铅,用这样的瓶子装醋,醋就会把铅溶解出来,使得醋里充满了铅,连着喝了三个月醋,难免会铅中毒。”

说着,王宁安让人把那个小道士叫过来,问了两句,他勉强回答,果然和王宁安说的一模一样!

这下子在场的官员们全都心服口服了,直接结果就是回家之后,把五颜六色的瓶子都给砸了……后世专家评价这是王宁安带来的文物市场的浩劫,从此之后,素瓷横行,陶器价格与日俱增,艳丽的瓷器只有在海外还存在。

显然,这种做法是矫枉过正,但是没有科学设备,远离一切危险,那是所有人的本能。

经过这个实验,至少证明了三件事,第一,铅是大毒之物,第二,像醋啊,水啊,其中也含有铅,如果积累数量过多,同样致命。所以咱们赵大叔是铁了心了,皇宫这块破地方,无论如何也不能住了。

“众位爱卿,事情已经很明白了,铅汞大毒,皇宫经过百多年的累积,已经不知道有多少毒物,近些年朕夭折了那么多皇子公主,宫中又有那么多人离奇死亡,都和铅毒有关系!所以,朕决定,无论如何,都要迁都,此议谁敢反对,那就是想要朕的命!朕绝不客气!”

事到如今,满朝大臣,谁也不敢多说什么了,花费再多,影响再大,也比不过人命重要,更何况还是皇帝的命!

贾昌朝带头保证,一定支持迁都,绝没有二话。

还剩下一件事,那就是炼丹之说不可信,众人想想,也真够讽刺的,他们炼出来的丹药,自己不敢吃,缺当成宝贝,推荐给皇帝,简直是欺天了!

“政事堂立刻拟旨,要严查妖道,清查所谓炼丹之书,向百姓宣说,不要相信所谓仙丹,什么长生不老,全都是欺人之谈!”

赵祯的这道旨意,又带来一个浩劫,那就是许多修道的书籍被焚毁,道观被砸,老道混不下去,只能还俗。

王宁安弄垮了大相国寺,又揭穿了老道们的骗术,还和文官们作对,取值算下来,儒释道,三教都被他得罪了一个遍!

找这么下去,王宁安绝对要成为所有人的敌人!

不过唯独赵祯,是非常感激王宁安,要不是他,皇家这么多人的性命,该如何是好啊?

赵祯毅然下旨,加王宁安同平章事衔,判皇家银行,主持迁都事宜。

好家伙,二十出头的毛小子,别人可能还没考进士呢,王宁安已经混到了和诸位相公平级的地步!

还主持迁都,这是多大的一块肥肉啊,看得人们眼睛通红。

不过真正接手这个差事,王宁安只有一脑门子官司,迁都说着容易,可是往哪迁?

讨论了那么多的地方,都被否决了。他心里是希望去幽州,但是现在也不能拿到台面上说啊!

正在王宁安举棋不定的时候,有个人抢先下手了。

这位就是一直蛰伏在洛阳的文彦博!

自从皇宫闹出了铅中毒的事情,文彦博就密切盯着京城的情况,老东西多精明,他看出了这是个机会。

经过了仔细推算,文彦博上了一道万言书。

他建议提升洛阳为西京,同开封并列,两都规制相同。

立刻着手在洛阳城征用土地,兴建皇宫,老东西露骨地表示,君父一日不安,他夜不能寐,汗流浃背,羞愧难安。为了让陛下安枕高卧,不只是他,包括所有洛阳军民百姓,都翘以盼,希望圣上能驾临洛阳,实乃是天下之福,万民之幸。

文彦博的这道表文,正好戳中了赵祯的软肋,皇帝陛下很是欣慰。

其实之前生了很多事情,辽使被打死,铜价之争,文彦博在赵祯的心里,已经黑得不能再黑了,完全打入了黑名单。

换成一般的臣子,早就心灰意冷,辞官不做,纵情山水,教书育人去了。

可是文彦博不这么看!

他老人家有着坚强的意志,敏锐的观察,他觉得这是个变化剧烈的时代,从皇家银行出现,君臣之间,就不像以往那么相安无事。

只要等待,一定有机会东山再起!

果然,让老家伙等到了时机!

他这道奏疏上来,不光是赵祯感动,就连王宁安看过之后,都不得不钦佩文彦博的思虑周全,老东西真不是寻常人物。

洛阳荒废多年,早已经不复当初的盛景,但是好在格局还在。尤其是当年武则天定都洛阳,大兴土木,洛阳的皇宫规制甚至过了长安。

历经风风雨雨,皇宫早就没了,但是还有些残垣断壁,宫墙遗迹。从上书的那一天开始,文彦博就亲自行动,征用土地,驱赶流民,把皇宫这一片重新清理出来,做好大兴土木的准备。

当然了,由于洛阳衰败,三秦故地,关中平原早就不是唐代的粮仓,因此洛阳也必须仰赖漕运。

文彦博建议立刻整修洛水,拓宽河道,每年要运输1oo万石漕粮进入洛******据文彦博的估算,三年之后,洛阳能承载的人口就会增加一倍,达到6o万人。

虽然距离汴梁还差得太多,但是勉强够了皇都的格局。

老文建议皇帝一定要搬到洛阳,政事堂要去洛阳,禁军也要去,但是可以在开封留一个留守司,以大学士领衔,同时,宗室,贵胄,还有些将门,就不必搬迁到洛阳去。这样既能维持汴京的繁荣,又能减轻洛阳的负担,可谓是两全其美!

最后,文彦博还提出了预算规划,洛阳征地便宜,而且百姓都愿意为陛下解忧,无偿服役,预估只要6ooo万贯,就能完成搬迁,而且洛阳的富户还愿意捐款,已经筹措了3oo万贯。

总而言之,洛阳上下,殷殷期盼,只等陛下临幸……呃不,是驾临!

“不愧是文彦博,真是咸鱼翻身的高手!精于算计的金算盘!”

王宁安不得不感叹,他最钟情的是幽州,其次呢,则是希望去大名府。毕竟河北是他们王家的地盘,盘根错节,势力强大,赵祯去了,身边都是王家的人和盟友,王宁安的话语权自然就重了。

而且到了大名府,还能迫使赵祯不得不加快恢复燕云的步伐……但是身为臣子,不能让皇帝以身犯险,故此王宁安还没想好怎么和赵祯说,就被文彦博钻了空子。

这个老货,真是会看时机!

王宁安有心阻止,可又一想,洛阳的确是眼下最佳的选择。

而且洛阳本身就聚集了一帮朝堂的失意者,以文彦博为代表,很是有一些老货!他们借着迁都,正好咸鱼翻身,和贾昌朝这帮人针锋相对,保证有一场好戏看。

就把迁都当成一根骨头,让他们狗咬狗,只要文官开始撕了,要做事就容易许多。毕竟独自面对着一群成精的文官,压力还真特么大!

“陛下,臣以为文相公的提议非常妥当,应当立刻派遣得力臣子,去洛阳考察情况,臣斗胆建议,要让百工院的人去,制定妥当的营建计划,尽快完成迁都大业。”

赵祯看了看王宁安,突然笑道:“王卿,朕没记错,你和文相公之间,还有些不快啊?”

“陛下,臣很厌恶文彦博,那老家伙太坏了,但是他这个建议的确是为了陛下考虑,也是最合适的,臣没有理由反对!”

赵祯哈哈大笑,“王卿虽然年纪不大,但是识大体,这是朕最看重你的地方。”赵祯又说道:“你说没有理由,朕有个理由,洛阳深居内6,运输不便。就拿最近几年来说,朝廷的漕粮有一半多来自岭南和交趾等地,朕是希望找个邻近海港的地方做都城的,至于洛阳,就暂定为陪都吧!”

第396章 锁定赵允让

赵祯面前摆着一张硕大的地图,真是大宋的寰宇乾坤。请大家看最全!昨天赵祯把欧阳修叫了过来,闲聊的时候,自然提到了迁都的事情。

欧阳修提出了一番见解,以王宁安在交趾弄到的那块飞地来说,如今已经6续扩大,拥有3oo万亩之大,每年产出的稻谷千万石,能运回大宋的有5oo万石。

眼下大宋的商船越造越大,最大的能装15ooo石稻谷,平均在8ooo石左右,6oo多艘船只,能把稻谷运回大宋,每艘船只所用人员不过3oo,时间不过两月,能运到平县,损耗只有一成。

假如用6路运输,一驾马车最多只能装1o石稻谷,而且路损耗至少三成,如果赶阴雨,或者其他意外,从江南运到汴京,需要的时间要两三个月,运1万石粮食,要1ooo驾马车,人不是机器,也需要休息,长途贩运,至少要配两个车夫,而且沿途每半个月还要换一次牲口,不然畜生也会累死的。

人力,畜力,几十倍于海运,根本负担不起。

以汴京的体量,唯有靠着运河支撑。

但是近年黄河水量不足,泥沙淤积,北方降雨减少……众多的威胁,都冲击汴京的繁荣。

欧阳修给赵祯算了一笔账,海运的成本不到漕运的一半,而且海运是点对点的,只要修好了港口,间的航路不用管的,漕运不行啊,沿途航道都要维护,每年的消耗是几百万贯……

而且随着经营交趾有成,许多有识之士都看到了海外的利益。

欧阳修把这些给赵祯讲了一遍,最后落到一个问题,那是都城要邻近海洋。

“醉翁说你在六艺学堂的时候,经常说财富来自海,可有这话?”

“没错!”王宁安道:“海外资源丰富,土地众多,且开不深。只要付出一点代价,能拿到丰厚的回报。”

“陛下请看。”

王宁安指了指孤悬海的一个岛屿,“陛下,这里本是高丽的,如今被渤海国占据……其实也是咱们的马场。臣刚得到消息,我三伯和堂兄从天竺回来了,他们带回一种神骏的战马,足以承担铁骑重量,助我大宋收复燕云,横扫蛮夷!”

“当真?”赵祯惊讶问道:“海外真的有良驹?”

“一点不假,这种马起辽国的北地马还要雄壮,足以和汗血宝马争衡!”

王宁安不太清楚马瓦里马的具体情况,而大宋人心的神驹是汗血宝马。听他这么一,赵祯心里像着了火似的,真想去好好看看。

“王卿,醉翁向朕提议,幽州北据长城,南抚原,东有大海,只有守住几处长城隘口,便可以高枕无忧。实在是最好的都城之选,只是可惜,如此的好位置,居然落到了辽寇的手里,朕不甘心啊!”

王宁安见赵祯主动提起了幽州,也是心情激动。

“陛下,臣也如此认为,唯有幽州,兼具海6之利,气象万千,格局宏大,是最佳的都城之选。臣以为收复燕云的事情,必须尽快落实,断然不能让这块宝地继续被辽寇荼毒!”

赵祯欣然点头,“朕也是这个意思,甚至朕打算北巡,亲自看看河北诸军,究竟能不能对付辽兵!=奈何眼下还有件事情没有处置,朕没法安心啊!”赵祯背着手走了两步,把王宁安叫到了一边,君臣两个肩并着肩,把其他人都甩得远远的。赵祯微微抬头,望着天边翻腾的云彩,淡淡道:“皇儿不是因为喝水而毒的。”

王宁安没有意外,实际他早知道了,赵祯把儿子宝贝不得了,小太子用的是城外的泉水,不是宫里的井水。

以王宁安的判断,小太子出生还不到一年,光是从外界接触,绝不会积累那么多的铅,更不会出现铅毒的迹象……

想来想去,王宁安只有一个解释,那是有人知道宫有铅毒,然后他想办法增加小太子的铅摄入,最终神不知鬼不觉,把小太子给干掉。

不得不说,这个办法太歹毒了,也太阴险了。

由于没有各种仪器,宫本身有那么多铅管,即便查出来,也没法找出凶手,只能认倒霉。

以赵祯的年纪,只怕是再也别想生孩子了,只要小太子一死……赵祯倍受打击,说不定没几天也要挂了,而那时候,谁会继承皇位,实在是让人浮想联翩啊!

汝南王,赵允让!

王宁安一下子怀疑到了他的身,没办法,这位老王爷念念不忘,是皇位。而且王宁安还听说早年赵允让很笃信道家,身边有不少方士,后来年长一些,道士们才散去。

王宁安推测出一种可能,赵允让早年通过和道士接触,知道了铅汞之毒,又因为管着宗正寺,宫里许多工程都是他经手的,皇宫有铅管,这事他肯定知道。

以赵允让的本事,利用铅毒,杀死赵祯的孩子,保证自己儿子登基,绝对是干得出来的,有动机,有能力,出手狠辣无情,除了他,还能有谁?

“朕怀疑过宗景,王卿以为呢?”赵祯笑呵呵问道。

“不可能!”

王宁安断然说道:“赵宗景臣还是熟悉他的,一个把亲情看得什么都重的人,断然不会干这种丧心病狂的事情,臣只能说,在他的心里,陛下是他的亲人,是他的伯父!”

赵祯笑了笑,“王卿,天家无情啊!宗景那傻小子也不知道给你灌了什么**汤,居然不顾一切替他开脱。要知道,朕真有一个闪失,他可是希望最大的那个,而你,很可能成为他最大的帮手!刚才的一句话,够砍你的脑袋!”

这话,说的够诛心的,王宁安的脑门冒汗了,虽然赵祯仁厚,但他毕竟是皇帝,是吃人的老虎!

说错一句话,可能要丢了性命!

王宁安咬了咬牙,“启奏陛下,臣是陛下提拔的,王家的一切都是陛下给的,臣忠于陛下,忠于陛下的儿子……倘若真有陛下所说的情况,臣,臣不敢所违心的话,赵宗景的确那位要好!”

赵祯意味深长看着王宁安,过了半晌,突然哈哈大笑,“朕终于明白了,原来你小子和宗景是一模一样!脾气秉性,都太像了!”赵祯很高兴,“你对朕坦白,朕也不说假话,朕的确怀疑赵宗景,可是自从田方跳出来,想要阻止迁都,朕猜到了,不可能是赵宗景干的,他没有这个本事!”

王宁安暗暗捏了一把汗。

二货啊,兄弟啊!

你在鬼门关转了一圈啊!

赵宗景的确该庆幸,无论什么时候,被皇帝盯都不是好事情。甚至王宁安都该偷着乐,田方突然跳出来,等于是证明了他们的清白,不用担心被皇帝怀疑了。

赵祯手握着皇城司,暗还有许多眼线,当了几十年的皇帝,他可不是白当的。

田方入仕之初,家没什么钱,在京城租房子都租不起,是一个商行接济了他,而这个商行背后的主人是赵允让!

这么大的漏洞,居然让赵祯抓到了,正应了一句话,叫忙出错。

赵祯提出迁都,最惊恐的人其实是赵允让,这老家伙,几十年的布局,都放在了汴梁,假如迁都了,他的布置功亏一篑,人脉尽失,对赵祯的绝杀也失去了可能。

唯有千方百计,把赵祯留下来。

情急之下,打出了田方这张牌。

要说赵祯,也不愧是当了几十年皇帝的人,心思真够阴沉的。

他早知道小太子沾染铅毒,不会单纯是铅管所至,但是他是忍着不说,把矛头都对准了铅管,闹着建皇宫,迁都,还搬到了军营……他在干什么,是在寻找真凶!

赵允让是一条老狐狸,而赵祯同样如此,两条狐狸,目前为止,赵祯占了风。

“王卿,朕还有一事想不明白,是谁给皇儿下毒,宫谁是赵允让的人?”

王宁安苦笑了一声,“陛下,臣以为此事只怕永远查不清楚了,除非赵允让自己开口。”

“是啊!”赵祯强压着咆哮的冲动,“我这位皇兄,心思阴沉,手段狠辣,朕这些年,不知道被他坑了多少次!”

赵祯说着,攥紧了拳头,显得怒不可遏!

“无论如何,这次朕都要废了他!给死去的无辜之人报仇!”赵祯怒火烧,“朕已经下旨意,严审田方,务必撬开他的嘴巴,只要他答应指证,赵允让跑不了!!!”

王宁安的心里一阵紧缩,这位赵大叔也够狠辣的,当然,设身处地,换成自己,只怕都没心思等待,直接下令,把有嫌疑的都给砍了

“陛下,您告诉臣这些,只怕是有要事吩咐吧!”

赵祯笑呵呵道:“王卿果然聪明,朕想让你担任审讯汝南王的主审官……毕竟别的人朕担心他们会手下留情。”

这是让自己当刽子手啊!

王宁安心里苦笑,可是又一想,赵祯动了杀心,赵允让只有死路一条,而赵宗实也绝不会当皇帝,算当了刽子手,又有什么可怕的!

“承蒙陛下信任,臣这去提审田方,把他的嘴撬开,而后立刻去捉拿赵允让,绝不客气!”

“好!朕等着爱卿的好消息。”赵祯欣然道。

第397章 老狐狸之死

干净整洁的房间,温暖的阳光照射进来,京城阴雨了一个多月,终于放晴了,暖烘烘的阳光落在身上,十分舒服。从窗口往外眺望,几簇芍药,争奇斗艳。置身这里,就仿佛是有钱人家的小院,只是知道的人都会感到不寒而栗,这是皇城司的大牢!

大宋虽然没有嚣张跋扈,人尽皆知的锦衣卫,但是论起监察手段,情报掌握,皇城司丝毫不逊色锦衣卫,甚至犹有过之。

他们也有属于自己的监狱,通常只有谋反重罪才会关在这里,田方涉嫌欺君,谋逆,故此也有幸住进来了。

王宁安坐在椅子上,翘着腿,慢条斯理地泡着茶。

不得不说,聪明人学什么都快,银丝碳没有一点烟火气,燃烧的时候,还会飘出淡淡的芳香,水花翻滚,冒出了白气。

垫着抹布,将铁壶取下,倒入青绿色的下茶杯之中,王宁安玩了一手漂亮的“凤凰三点头”,茶叶在杯子当中,上下翻滚了三次,枝芽绽放,香气浓郁,瞬间弥漫整个屋子。

王宁安将一杯茶送给了对面的田方,将另一杯端起来,一饮而尽。

“田大人,早就听说你酷爱茶道,怎么,不想尝尝在下泡的茶?”

田方把头一扭,“茶有君子,也有小人。酒逢知己千杯少,话不投资半句多。似你这般,幸进小人,无耻之徒,你泡出来的茶,就是小人之茶,老夫断然不会喝的。”

王宁安呵呵两声,“真是好一个高洁君子!”

突然王宁安一摆手,从外面冲进来两个人,扭住田方的胳膊,一个人捏住他的下巴,一个人抓起茶杯,瞬间到了进去。

田方拼命挣扎,出呜呜的悲鸣,和要死的小公鸡似的,好半天,两个人松开,才退了出去。田方脸涨得通红,他伸出手指,抠着喉咙,希望把茶水吐出去,结果只是咳出了一点口水。

王宁安俯视着他,充满嘲讽地一笑,“田方,奉劝你一句,你那点骨头,是扛不住严刑拷打的,最好别找不痛快!”

“哼!无耻之徒,老夫对得起天地良心!一无所惧!”田方梗着脖子啐骂。

王宁安瞳孔猛地紧缩,充满嘲讽道:“暗害皇子,欺瞒君父,也对得起良心!”

“你胡说!”

田方斜视着王宁安,突然放声大笑。

“无知小儿,你哪里懂得老夫心中的道理!罢了,就让你长点见识!”田方充满了悲悯道:“圣人一心迁都,须知道修一座皇宫,需要多少财富,需要多少人力?更遑论一座新都?你可知道,开封皇宫下面,有多少白骨?当年太祖爷为了修建皇宫,累死的俘虏不下2o万人,这些都是十国的余孽,死也就死了。可眼下呢?天下承平,百姓乐业,为了修建一座新都,就要累死几十万人,消耗无数国帑吗?征调民夫,采购物资,粮食消耗,畜力耗损……每一样都是天文数字,更要征用土地,逼得无数人家破人亡……这些事情你这种小人如何明白?民为重,社稷次之,君为轻!你一味逢君之恶,助长君王贪念,肆意妄为,早晚有一天,会祸及苍生,遗臭万年!”

田方用力吸口气,自嘲道:“老夫虽然以丹方之说,欺骗了陛下,可老夫的心正,我是为了天下,为了万民!哪怕千百年之后,老夫也敢说,天下人会清楚我的苦心的。倒是你,还有你身后的那些人,标新立异,逢君之恶,怂恿天子,虚耗国帑民财,难道你们非要折腾得山穷水尽,国家亡了才甘心吗?”

这位大义凛然,说出来的话,掷地有声,可是在王宁安听来,简直就像是笑话一般。

“田方,你口口声声,说是为了百姓,可是你知道,这几十年来,因为储位悬空,出了多少问题?引出来多少纷争?”

田方一愣,猛地摇头,“王宁安,你这是虚言恫吓,胡说八道,若是苍天垂青,自然会让陛下诞下龙种,所谓天命所归,纵然生不幸,也不过是天心如此……再说了,老夫不是在满是铅毒的房子里住了三个月,什么事情都没有吗?足见铅毒的危害远没有你说的那么严重!”

“哈哈哈,真是好一张颠倒黑白的利嘴。”王宁安笑道:“陛下连续夭折三位皇子,弄得朝廷人心不宁,许多人争相去巴结宗室子弟,纷纷扰扰,谁不清楚?远的不说,李元昊丧命,本是攻伐西夏的天赐良机,就因为朝局混乱,结果坐失良机,让西夏渡过了最艰难的一段时间。西北又不知有多少百姓要家破人亡,流离失所,世上平添无数冤魂厉鬼,这些账要算在谁的身上?”

田方五官狰狞,声色俱厉,“你凭空臆想,你望文生义,你欲加之罪……老夫绝不承认!”

“呸!”

王宁安啐了他一口,“就凭你?还不配!能担得起这么大的罪名吗?误国误民是你背后的人!”

田方一愣,又仰天狂叫,“老夫背后,只有孔孟圣人,只有天下苍生!”

王宁安气得笑了起来,他真是见识了什么叫做死鸭子嘴硬!

“田方,真是想不到,赵允让居然找了一条这么好的狗,他也算有眼光啊!”

田方一愣,明显气势弱了一些,还强撑着怒斥道:“你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我只想告诉你一声,别以为把罪名都扛下来,保住了后面的神仙,就能保住你的家人,那是痴心妄想!因为这一次他也保不住了!”

“你胡说!”

田方咆哮道:“阻止圣人迁都,那是老夫一个人的主意,和汝南王爷没有一丝一毫的关系。更何况汝南王素来名声极好,乃是宗室当中的表率,没有丝毫凭据,你这样含血喷人,宗室不会同意,陛下也不会答应的!”

“哈哈哈,田方,你这不是替赵允让辩护,而是要套我的话啊!”王宁安翘着二郎腿,手指有节奏地敲击着桌面。

“田大人,有些事情,还需要凭据吗?”

田方的身体明显一颤,王宁安继续道:“陛下这些年,长大几岁死去的皇子三个,其余刚出生的,或者流产的,多如牛毛……这么多人命,都是铅毒所至吗?当然未必,最可能的就是有人知道了铅毒的存在,然后用这个东西,害死陛下后人。宫中存在铅毒,牵连太广,故此没人敢捅出来,就这么一直压着,欺瞒陛下……如果真的要追究,只怕把朝廷之上的高官,砍了一半,那也是罪有应得!这种事情当然不能穷追到底,更不能随便掀起大狱!但是——”王宁安突然一指田方,冷笑道:“罪魁祸,他还想逃过惩罚吗?陛下仁慈,也容不得这种丧心病狂之徒,他尚且保不住自己,如何能保你,还有你的家人?田方,你说出来,你的家人能活,那个人必死!你不说出来,你的家人要死,那个人也要死!”

王宁安淡淡一笑,“田大人,你是聪明人,怎么选择,心里有数了吧?”

田方倒吸口冷气,脸上的神情一阵阵急剧变化,脸色不停转变,他的双腿颤,不由自主瘫在了地上。

他想着主子地位崇高,实力深厚,只要没有罪证,就能自保!

主子不倒,他付出最多的代价,都是值得的,毕竟他已经死路一条,没有活下去的希望,索性破罐子破摔!

可是王宁安戳破了他的美梦!

沾到了弑君的罪名,还用罪证吗?光是嫌疑就够了!

皇帝要杀人了,会有人出头吗?

当然不会!

这些年宫中的营建,宗人府,工部,开封府,全都掺和其中,到时候赵祯只要追问,这些铅管是谁埋的,朝廷诸公,谁能谁的清楚?

王宁安说全都掀开,半个朝廷的官员要丢脑袋,一点也不夸张。

朝廷诸公不愿意掀开,赵祯也不想大开杀戒,唯有把罪魁祸干掉,皇帝安了心,大家也松了气……

这已经不是赵祯要杀人了,而是老天要收人!

汝南王啊,你是在劫难逃啊!

当意识到没人会保赵允让的时候,田方也就崩溃了。

“王大人,的确是汝南王让我奉劝陛下不要迁都,还许诺,只要能劝说陛下服用丹药,日后荣华富贵,无穷无尽……”

……

“二郎,前面就是汝南王府了,真的要杀进去?”杨怀玉略带迟疑问道,毕竟是宗室的大家长,赵允让虽然之前被王宁安重创,当虎老威风在,不是轻易能惹的!

王宁安呵呵一笑,“岂止是一个赵允让!连他的儿子也不要放过!这次我们要替陛下把汝南王府都给铲平了!”

杨怀玉满心吃惊,他用只有两个人能听清的声音说:“二郎,你这么干,肯定会得罪所有宗室的,甚至朝臣也不会看好你,到时候你别想宰执天下了!”

想不到,挺迷糊的杨怀玉此刻倒清醒了。

“我要是不替陛下除了心腹大患,他如何放心让我去收复燕云?你别管了,反正我志不在朝堂!”

王宁安一无所惧,催马来到了汝南王府的街道,立马街头,却现王府挑出了一面白幡……赵允让死了!

第398章 死也逃不掉

赵允让身体不好,这是人尽皆知的事情,尤其是上次被重创之后,京城总是流传出各种段子,说老王爷优思成疾,病体沉重,几度昏迷,甚至神志不清,认不得人……说得都很严重,跟明天就要死似的,但是赵允让却一直顽强地活着。

王宁安几乎不相信这些传言,一个人坚持一件事情,不论是什么,能坚持几十年,那都是意志强,心志坚定,轻易不会改变。赵允让的作为,更像是一条毒蛇,为了动致命一击而把身体收回来,蜷缩在一起,集中力量,让杀戮变得更加准确无情。

利用铅毒,陷害皇子,打击赵祯,不得不说,是一个非常巧妙的办法。

以大宋的科学水平,哪怕查出来是铅毒,也很难说清楚,这玩意到底有没有毒,毕竟那么多炼丹家,很有可能,就一番吵闹,就不了了之。赵祯继续留在宫中,被铅毒侵蚀健康,最终把皇帝的宝座让给赵宗实。

赵允让的确是个很厉害的阴谋家,不过他老人家要是去六艺学堂,听几节课,或许就不会出这种昏招了。

自从王宁安把实践精神提出来之后,遇到了什么事情,大家就会验证一番,不信书本,不信古人,不信权威,只信事实!

这就是六艺的科学精神,想在丹药上玩什么把戏,王宁安直接来了一个对照试验。诸位道士自己也不敢吃他们炼制的丹药。

赵祯一怒之下,已经将田方之外的其他道士依旧放进了那十间充满了铅的房子。

有皇城司的人,每天给道士们喂丹药,看着他们吃下去,还喂了一肚子水,根本都吐不出来。

就这样,不到一个月之后,这几个老道眼袋紫青,脸色惨白,牙龈黑……全都染上了铅中毒的症状。

为了活命,他们跪在了地上,痛苦哀求,将各种骗人的鬼把戏揭露一个底朝天。曾布非常高兴,他每天都去拷问几个老道,搜集新闻,写成故事,通过报纸,广泛传播。直接结果就是各地的道观香火一天不如一天,甚至有些被骗的富家公子,豪商巨贾,带着人打上了门,把道观都给毁掉了。

就连龙虎山都受了波及,不得不宣布闭关不出。

当然了,这些迷信的东西哪怕在后世,依旧有市场,大宋更是不能根除,但是,却让道士们没法登堂入室,没法到处招摇撞骗,更不能用似是而非的鬼把戏去骗人坑人……如此看来,王二郎还是功德无量的!

“去通禀一声,就说王宁安前来求见。”

王府的门卫都披麻戴孝,哭丧着脸,看到了王宁安,又是怕,又是怒。

“新丧之家,不便见外客,大人请回!”

“哈哈哈,新丧?本官正想来随份子呢!还不能让我进去吗?”一招手,殿前司的人马就扑了上来。

正在这时候,惊动了里面的人。

赵允让的一大帮儿子都跑了出来,为的是老大赵宗懿,他看到了王宁安,眼神之中,闪过一丝惶恐。

他挤出一个难看的笑容,“原来是王大人前来吊唁,那就里面请吧!”

王宁安跳下战马,迈步往里面走,赵宗谊拿过了一条白布腰带,要给王宁安带上。哪知道王宁安哼了一声,根本不搭理他,直接昂阔步,就往里面走。

杨怀玉按着刀柄,紧紧跟随。

他们一路冲到了灵堂,汝南王府的家人还真不少,一大堆人都在哭泣,儿子,孙子,加起来没有上百,也有几十号!

赵允让活着的时候,根本认不全,相比起来,赵祯也是够可怜的,就一个娃,还不一定能养大!

想到这里,王宁安没有了丝毫的愧疚,正所谓咎由自取。

赵允让,别以为你死了,就什么事情都没了!

妄想!

王宁安深吸口气,走到了棺材前面,由于是小殓,棺材板没有钉死。王宁安摆手,让人推开。

这下子赵宗懿他们可都怒了。

“王宁安!你干什么?”

他们挡在了棺材面前,怒不可遏。

“我爹已经死了,他好歹是大宋的宗室王爷,你一个臣子,竟敢对我爹不敬,冲撞他老人家的灵堂,让亡魂不安!你的心何其歹毒,你就不怕千夫所指吗?”

赵宗懿气势汹汹,大声叱问。

王宁安呵呵一笑,“小王爷,不至于那么声色俱厉吧?本官要是不确定一下,令尊的确死了,如何消案子?”

“案子?什么案子?”赵宗懿下意识问道。

王宁安故作惊骇,大声反问道:“你们不知道?知审官院事田方可是招供了。”

“他,他招了什么?”赵宗懿语气带着惊慌。

“他说都是汝南王爷唆使,让他以丹药之说,阻挠陛下迁都,最好还要让陛下服用那些道士的丹药……现在人尽皆知,铅汞有毒,令尊如此作为,是不是意图弑君?”

“胡说,绝对没有!”

赵宗懿怒吼道:“我爹一生忠贞,绝不会干无君无父的事情,你,你随意编造,捕风捉影,陷害一个仙逝的老人,你的心也太歹毒了?”

赵家的一帮儿子七嘴八舌头,不停痛骂,说的王宁安就跟恶鬼转世,妖魔附体,都该千刀万剐一样!

“诸位小王爷,你们可别不识好人心啊!令尊牵涉进了弑君谋逆的大案,本官调查,是为了证明他的清白,你们阻拦,莫非你们也参与其中?”

“你含血喷人!”

赵宗懿咆哮道:“王宁安,想要查也可以,拿出圣旨,没有旨意,我们绝对不答应!”

“对,没有旨意,就不准动我爹的棺椁。”

他们义愤填膺,王宁安呵呵两声,回头看了看杨怀玉,还有殿前司的士兵。

“狄帅如何教导你们的?”

“回大人,狄帅教导我们,武人以服从为天职!”

“那还等什么?”王宁安厉声大吼,“开棺验尸!”

“是!”

杨怀玉第一个,其他人都扑了上来,如狼似虎,把赵允让的儿子们都推开,冲到了棺材前面,推开了棺材盖。

王宁安走到了近前,看了看,只见赵允让十分干瘦,只剩下一把骨头,紧闭着眼睛,皮肤上满是斑点,显得十分可怜……这位汝南郡王,确实是死了。

王宁安轻笑了一声,赵允让啊,你这手不算高明,因为夏竦就玩过。

想来个一死百了,可是你忘了,人死账不懒,父债子还,你还有那么多儿子呢!

……

王宁安丝毫没有放过的架势,让人搬了一把椅子,嚣张地坐在了赵宗懿等人的对面。这几位小王爷只能怒目而视,他们也知道,人在矮檐下,不能不低头!

只有赵宗晖还不服气,“王宁安,你不要欺人太甚,我们府上的人已经去奔丧了,要不了多久,两府相公,宗室的诸位王爷,全都会驾到。你一个臣子,居然在我们面前,颐指气使,搅乱丧礼,早晚会有人收拾你的!”

“哈哈哈!”王宁安放声大笑,“到底是年轻人啊,还不够成熟!”

其实王宁安比赵宗晖还小呢,却老气横秋道:“你们也不想想,事到如今,还会有人来给你爹吊孝吗?他们就不怕沾上弑君的罪名?”

“王宁安,你胡说八道,含血喷人,我们都是清清白白,天日可表!”

王宁安微微摇头,不得不说,赵允让一死,汝南王府的人战斗力下降了太多,和他们斗下去,都有点失了水平。

“诸位小王爷,既然令尊死了,这个案子只怕也查不下去了。”

听王宁安这么说,赵宗懿几个都暗暗出了口气,自以为能躲得过去。可是接下来王宁安的一番话,却把他们推到了地狱。

“案子可以不查,但是令尊唆使田方,阻挠陛下迁都,说什么铅汞是天地灵气,不至于中毒,还有益龙体。俗话说,父母之命不可违,我想你们应该遵守令尊的遗训。”

赵宗懿几个听到这里,本能感到了不妙,尤其是赵宗懿,他的声音都颤抖了,“王,王,王……”

“汪什么?你又不是属狗的!”王宁安笑道:“本官用铅做了一个屋子,几位老道士还在里面享受呢!为了能让你们也享受一下,回头就会有人把宫里的铅管都送来,对了,还有一些水银,顺便再给你们几个炉子。从今往后,你们就在府里烧铅炼汞吧?假如有朝一日,你们谁炼丹有成,飞升太虚,到了那时候,说不定能千里之外,取了本官的级呢!”王宁安一本正经道:“为了报仇,你们必须加油哦!”

说完,他是扬长而去,只留下了一阵爽朗的笑声,在赵宗懿等人听来,简直跟夜猫子叫差不多……

完了,全都完了!

赵允让临死的时候,告诉他们,赵祯软弱,好面子,断然不会让人看到同室操戈的场面,故此,只要他死了,事情查不下去,就天下太平了。老天爷不会一直都帮赵祯,他的儿子一定养不活,赵宗景又和武人走得太近,到时候,皇位还是他们家的……不得不说,赵允让已经走火入魔了,一个皇帝真的怒了,哪会在乎什么家族亲情啊!

更何况,你的心中都没有亲情,却要求别人有,这不是荒唐透顶吗!

得到了皇城司的报告,知道王宁安的处置方式,赵祯只是竖起了大拇指,说了一个字:“好!”

第399章 不想做宅男的赵祯

赵祯很满意,觉得王宁安的处置应该得到32个赞!

丫的,干得漂亮!

他还没想到要怎么整治汝南王一脉呢,王宁安的办法倒是给了他思路。

赵允让,你不是夺走了朕几十个孩子吗,就让你的孩子付出同样的代价。把他们圈禁在铅汞的环境中,让他们中毒,让他们痛苦,让他们在绝望中死去!

你们干了什么,就要遭到同样的报复!

一饮一啄,这是天意!

赵允让,要怪就怪你垂涎不属于你的东西,不但垂涎了,居然还下了黑手,朕想容你,老天爷也容不了你!

……

赵祯了狠,咬牙切齿,咒骂到了三更,他觉得身体十分轻松,精神气十足,一直压抑在心头的阴霾终于消失了,他悄悄到了小太子的房间外面。

小家伙正四仰八叉,毫无形象地睡着,一只手塞在嘴里,从嘴角不断流出晶莹的口水……多可爱的孩子,父皇一定要保护你平平安安长大!

赵祯深知,虽然汝南王死了,但是宫中究竟是谁下的毒,怎么下的毒,还都没查清楚,或许牵连到皇室,就是如此,永远都别想弄得清楚。

迁都不光是摆脱可怕的皇宫,更是摆脱错综复杂的关系,不管有多少布置,藏了多少黑手,全都没有用,离开了京城,儿子才能平安。

赵祯立刻下了一道旨意,升陈留为行在,曹皇后和皇子在洛阳皇宫修缮之前,居住陈留,他派遣曹佾,狄咏,杨怀玉三个人保护皇子。

这三个人,都是赵祯最信任的,亲舅舅不用说了,狄咏是狄青的儿子,父子一个秉性,都忠贞不二。至于杨怀玉,干了好几年的带御器械,保护赵祯的安全,丝毫不用怀疑。

可光是这个阵容还不够,赵祯算了算,小皇子都学说话了,需要一个老师,他之前就看上了王宁安。

“臣没有问题,立刻去教导殿下!”王宁安答应很痛快。

赵祯却沉下了脸,“又装糊涂,要是能让你去,朕至于费心思吗?”

去汝南王府闹,把赵允让的几十个儿子都扔到满是铅汞的府邸,用毒素要他们的命,赵祯看着很高兴,可是议论声浪还是不小。

反弹主要来自宗室,不管怎么说,赵允让都是宗室的大家长,过去地位崇高。这一次他涉及到了陷害皇子,谋权夺位,但毕竟没有真凭实据,而且人已经死了,却被王宁安整治,如果铅汞之毒那么厉害,赵允让就要断子绝孙了。

这个惩罚未免太过了!

至少在宗室看来,王宁安就是臣子,而他们是半个主子,以下犯上,就是不对!他们无法容忍一个如此牛逼的臣子!

出于兔死狐悲,不少人旁敲侧击,攻击王宁安。朝堂之上,也有人说王宁安这么干太残忍了,杀人不过头点地,何必把人活活折磨死,那可是几十条人命啊……

他们虽然不敢直接替汝南王府鸣不平,但是如果让王宁安当太子的老师,这帮东西一定会说王宁安太过残忍,戾气重,杀心强,会把孩子教坏了,不能为人师表。

王宁安是无所谓的,反正他的权力又不来自他的官职,真的是众意难违,大不了处罚自己,平息天下议论呗!

“你是不是觉得朕会把你扔出去,给别人出气?”

王宁安没否认,只是嬉笑道:“雷霆雨露,皆是天恩!”

“少给朕油腔滑调!”赵祯怒气冲冲道:“朕失去了那么多孩子,险些成了绝户。他们不知道替朕鸣不平,光知道给赵允让抱屈,这帮东西,都是一群养不熟的白眼狼。这山望着那山高,朕还没老呢,就总想着抱新主子的大腿,着实可恶。”

赵祯怒冲冲道:“你在六艺学堂教得很好,朕就是想让皇儿好好和你学,长大了不会被欺负!不过……王卿,朕准备对燕云动手了,你还要帮着朕主持大局,教导皇儿的事情,朕希望从六艺学堂找个合适的先生,你看谁合适?”

很明显,经历这一次的事件,赵祯越来越把王宁安当成了心腹,他们的谈话像朋友,像长辈和晚辈,唯独不像君臣。

只是王宁安也没察觉,而是认真琢磨了半天。

“要说蒙的本事,只怕没人能胜过苏老泉。”

“哦?你是说苏洵?”

“没错。”王宁安笑道:“苏老泉27岁才开始奋读书,算是大器晚成,但是他的两个儿子,苏轼苏辙全都是六艺最好的学生,那次金殿较量,就是苏轼打败了郑獬。苏老泉有一女二子,二子才华盖世,那个女儿,还在两个儿子之上。他们可是一家子大才,论起教小孩子,只怕苏老泉是当世第一人。”

“苏洵!”

赵祯念叨了半天,突然想起一件事,“王卿,朕要是没记错,你和苏家定亲了吧?怎么还没进门?”

王宁安脸色一红,“臣荒唐,还请陛下恕罪。”

赵祯一摆手,“男大当婚女大当嫁,这不算什么……哦,对了,一定是你先娶了杨家的女儿,让苏家的女儿做小,怕委屈了人家,一直拖延,没有成就连理,对吧?”

王宁安只能无奈道:“陛下圣明,的确如此。”

“嗯,这样吧,朕任命苏洵为翰林学士,提点陈留行在,作为皇儿的启蒙老师。如此一来,苏家和你都是朕的功臣,朕就破例,再给你赐婚一次,风风光光,把苏家姑娘娶进门!”

王宁安都惊呆了,他真是没想到啊!

从辽国回来,就遇到了宫中的事情,要不然,他早就把苏八娘娶进门了,之前他还担心,一顶轿子,把人从偏门迎进来,怎么看都对不起八娘。

赵祯居然愿意再度赐婚,能光明正大娶苏姑娘进门,绝对是一大恩赐,至少他能向苏老泉交代了,良心也算过得去!

王宁安连连作揖,拜谢皇恩,天可怜见,这次他是自肺腑的。

……

乐颠颠回到家中,王宁安立刻向苏家下聘,让老娘帮忙张罗娶亲的事情。

王家忙活得不亦乐乎,朝廷呢,也热闹了起来,

随着汝南王府瓦解,迁都的所有障碍都消失了。

大宋多出了一个陪都,一个行在。

朝臣们也是看出来了,赵祯是绝对厌恶汴京,一刻都不想待,洛阳暂时去不了,就安排到了陈留。

可是陈留距离开封4o里,陛下搬过去了,政事堂和朝廷诸公呢,要不要也跟着过去?

贾昌朝跑来请旨。

赵祯很轻松,“不用那么麻烦,一切照旧就是了。”

贾昌朝愣了,照旧?怎么照旧?

皇帝都跑到陈留了,他们难不成每天要早早爬起来,走四十里路,过来参加早朝?大家伙可都不年轻了,这么折腾,这把老骨头还不散架子了?

看出了贾昌朝的迟疑,赵祯笑道:“是这样的,朕准备暂时出巡,到四处看看。”赵祯十分感叹,“都说天子富有四海,是九州万方,亿兆百姓之主,奈何朕连自己的江山都没看过,整天盯着京城的一方天地,难免心胸格局都小了。这些日子朕在军营里,骑骑马,射射箭,身体好了不少。贾爱卿,朕出巡,你继续留守京城,寻常的政务,你自己处理,遇到了大事,再给朕送急递。”

赵祯十分轻松,说着自己的设想,可是咱们贾相公,脸都绿了。

他有种吐血的冲动。

陛下啊陛下,你都多大的人了,怎么越来越任性了?

巡行天下,这要花费多少钱,浪费多少民力?

“陛下,老臣以为……”

没等贾昌朝出言,赵祯一摆手,“贾相公,你说什么朕心里清楚,只是这次的事情给朕很大启。有人说铅汞能让人成神仙,有人说有毒,要怎么办呢?实验一番,什么都明白了。朕有心光复燕云,能不能收复,我大宋的军力如何,民心如何?这些只有亲眼去看,去感悟,才能明白。困坐京城,朕的眼睛就被挡住了,耳朵就被塞住了,这样绝对不行。读书人不是说吗,读万卷书,行万里路。朕身为天子,更应该以身作则。这次出巡,一切花费从简,朕只带着5ooo静塞铁骑也就够了。贾爱卿,你去操持吧!”

……

从军营回来,贾昌朝一路上就气得不行!

说得容易,要是真的出巡了,保证有一大堆的言官要骂老夫,说老夫逢君之恶,不能劝谏君王,劳民伤财,耗费国帑,搅扰地方,令百姓不安……琢磨了一阵子,贾昌朝突然打了一个激灵,乖乖,这不是田方阻止赵祯迁都的理由吗?

老夫可不能走田方的老路,贾昌朝缩了缩脖子,觉得还是别和皇帝作对好,不知不觉,赵祯的威望比起之前强大了不少。

贾昌朝回到了府中,有管家送来了一张请帖。

“相爷,这是王家送来的,说是王大人要迎娶苏家女儿了。”

贾昌朝接了过来,才看了一眼就怒了,“他不是娶了一次吗?怎么还来?一张纸画个鼻子,王宁安你好大的脸皮!”

听着贾昌朝痛骂,管家连忙说道:“相爷,小人这就去回了他们,把相府当成什么了?”

“放屁!你想气死我啊!”贾昌朝突然怒目而视,大骂道:“快准备礼物,老夫要亲自去贺喜。”

第400章 十万雄兵

后世有一种流传很广的错误说法,即一夫多妻,其实古代有严格的宗法制度,嫡庶有别,如果都是妻子,岂不是乱套了,因此古代的婚姻制度叫做一夫一妻多妾,当然这么说还不够准确,譬如按照秦朝的规矩,只准许一夫一妻一妾,如果有两个妾,则要割去耳朵,如果娶了两个妻子,就要砍头。

至于所谓平妻的说法,或者叫两头大,更是在道光年间才出现的,非常非常晚了,官方在这之前根本不承认平妻。

有人要问,有没有能娶两个妻子的呢?

当然有,毕竟每个时代都有一些彪悍的人物,能打破常规。

比如唐代的大将王毛仲,他曾经帮助唐玄宗夺取皇位,立下了汗马功劳。李隆基十分感激王毛仲,觉得他原来的妻出身贫寒,配不上这位大功臣,故此又赐了一个名门闺秀给他。

可王毛仲这个人有情有义,他的原配给他生了两个儿子,糟糠之妻不下堂,岂能轻易抛弃,唐玄宗也十分为难,最终决定特赐并娶,两个妻子一样。后来也不知道是不是这么干上瘾了,李隆基居然又同时赐安禄山的两个妻子为国夫人。

也就是说王毛仲和安禄山都有两个嫡妻。

在开放的大唐这种事情不算罕见,可是到了大宋,规范越严格,平妻没人承认,更没有并娶之说……

赵祯也是一时心血来潮,才不惜打破惯例,准许王宁安并娶二妻。

历代的掌故,苏洵是最清楚的,他不想女儿受委屈,所以要求王宁安收复燕云,然后才能娶苏八娘。老头子琢磨着凭着盖世奇功,足以让皇帝降旨,准许王宁安并娶,这样也就不算委屈女儿了。

只是没有想到,还没等收复燕云,王宁安就找出了小太子中毒的根源,还顺带着摧毁了汝南王府一脉。

赵祯当然感念王宁安的功劳,故此不惜破例,让他并娶二妻。

旨意下达之后,出奇的是没人出来阻拦,相反,还争相给王家送礼,恭贺婚事,态度之谄媚,甚至让人作呕。

也没办法不如此,王宁安得到了同平章事的衔,已经和诸位相公平级,进一步,入东西二府,就能宰执天下,即便原地不动,守着皇家银行,那也是恐怖地存在。

而且他代表将门,曹家,潘家,杨家,柳家,高家,呼延家……总而言之,能数得着的将门,全都站在了王宁安背后。

另外,王宁安又是六艺学堂的领军人物,眼下六艺的势头越来越好,天下英才,争相进入六艺学习,再有三五年时间,六艺学堂必然在科场上爆,到时候天下都是王宁安的弟子门人。

有钱,有兵,有人!

做人做到了王宁安的份上,有人喜欢他,有人恨他,唯独没人能忽略他!

在婚姻这种小事上,得罪王宁安,那更是不智。

更何况苏家也不是寻常的角色,苏洵成了小太子的启蒙师父,作为唯一的皇子,日后天下就是小太子的,而苏老泉凭着第一帝师的身份,只要不死,迟早是相,他还有两个才华大的吓人的儿子,毫不客气说,苏家未来绝对会成为和吕家,陈家,韩家一样,并驾齐驱的庞大世家。

什么叫强强联姻,这就是!

不管冲着王宁安,还是冲着苏家,谁也不敢怠慢。

只是很多人明显感觉到,这次的婚事,相比之前娶杨家的女儿,档次下降了不少,规模也小了许多……

洞房之中,明烛高烧,亮如白昼。

“你就是心思太重了。”杨曦抱着儿子,教训苏八娘道:“一生就一次婚事,干嘛不办得热热闹闹,风风光光的,这是陛下赐婚,又不是偷偷摸摸?”

苏八娘带着甜甜的笑容,“姐姐疼我,妹妹就满足了。”

她伸出手臂,把小东西抱在了怀里。

才几个月大的小家伙十分欢腾,在姨娘的手上不停蹿蹦,咧着小嘴,放肆傻笑。苏八娘露出了甜甜的笑容。

“多好看的孩子,姐姐真有福气。”

杨曦很是得意,安慰道:“妹妹不用着急,要不了多久,你也会生孩子的。”

提到了这个,苏八娘的脸一红,凑到了杨曦的身边,娇羞道:“姐姐,会不会……很疼啊?”

“疼,当然疼了!”杨曦摸着儿子的头,比了比,感叹道:“这么大的一块肉,从身上掉下来,都把人撕成了两半儿,生不如死啊……不过看着他一点点长大,什么都值得了。”

杨曦絮絮叨叨道:“刚生出来的时候,小东西可丑了,红红的,皱巴巴的,五官挤压得都错了位,跟个小鬼似的。你瞧,这才几个月,脸也白嫩了,小脸蛋也长开了,和他爹别提多像了……”

苏八娘暗暗叫苦,显然杨曦理会错了,不过转念一想,也破罐子破摔了,再疼,还能比得过生孩子吗?

要死要活随他去了!

苏八娘坐在新房,等到了半夜,王宁安才一身酒气从外面回来,一头扎在了床上,睡得昏天黑地。

苏八娘盯着和死狗一样的王宁安,突然蹙起了眉头。

怎么和想象的不一样,花好月圆呢?举案齐眉呢?郎有情,妹有意呢?如胶似漆呢?

什么都没有,就有一个臭酒鬼!

她虽然满心不爽,当依旧费力气,帮着王宁安宽衣解带,把他安放在了床上。昏昏沉沉的王宁安,顺势抓住了芊芊玉手。

他的眼睛眨了眨,显得有些调皮!

苏八娘惊得张大了嘴巴……“你”

“嘘。”王宁安嘻嘻一笑,不好意思道:“我还没学会怎么同时面对两个人,对不起!”他低下头,轻轻啄了一下手背,苏八娘如遭雷击,小脸迅红透了,宛如果实,顷刻之间熟透了。

她伸出白藕一般的双臂,环住王宁安的脖子。

“我和你一起学!”

王宁安哈哈笑了,果然是个聪明的丫头,他用力环抱着苏八娘的腰身,第一次被男子如此亲近,哪怕双方都很熟悉了,苏八娘还是紧绷着身体,连呼吸都做不到,紧张到了极点。

作为老司机,王宁安当然要安抚娇妻,耳鬓厮磨之间,两个人融为一体,成为了真正的夫妻……

王宁安很担心家里多了一个人,会闹得天翻地覆,不得安宁……其实也没有那么麻烦,至少他就没有,杨曦一心照顾儿子,有时候甚至不愿意和王宁安多说话,浪费时间,老夫老妻,也真没啥好说的。

苏八娘呢,她是个极其聪明而敏感的人,本来就是自己抢走了人家的半个丈夫,再肆无忌惮,那就更没有道理了。

一个夫人无所谓,一个夫人甘心当绿叶,王家的内宅和谐得不得了。

王宁安真恨不得日子一直这么下去,奈何他天生就是劳碌命,想闲也闲不下来。

经过了两个月的较量和筹备,赵祯第一次北巡终于开始了。

大宋的皇帝和明朝的皇帝差不多,都是地地道道的宅男。

赵大和赵二不说了,赵祯的爹真宗皇帝,大概一辈子就出去过两次,一次是被寇准逼着,去了澶州前线,和辽国拼命,一次则是跑去泰山封禅。

这两次结果都不好。

第一次真宗不情不愿,第二次大搞迷信,想要提升自己的地位,可奈何澶渊之盟,岁币之耻,成为抹不去的烙印。

赵祯不想再走老爹的路,他决定北巡,决定拿出帝王的魄力,真正做些事情,让后世敬仰,万古流芳!

这次陪同赵祯北上的人有富弼、唐介、狄青、欧阳修,四位相公,另外贾昌朝、曾公亮、韩琦、王拱辰四人负责留守,以贾昌朝为主,处理朝廷日常事务。

陪伴赵祯北上的还有5ooo静塞铁骑,1oooo捧日军。

作为天子近臣,王宁安也不得不陪着赵祯北上。

“让八娘陪着你去吧!”

杨曦很大方说道。

王宁安有些吃味,忍不住半真半假抱怨道:“你就那么不在乎我?随随便便把相公扔给了别人?”

杨曦瞪了他一眼,“什么叫随便?苏妹妹也是你明媒正娶的妻子,再说了……咱们儿子才几个月,这时候最容易染病,钱太医可是交代了,必须好好照顾的……”杨曦许是觉得自己太看重孩子,忽视了丈夫,歉疚道:“等再过一年,咱们儿子大了一点,我就陪着你好不好?”

“我敢说不好吗?”

王宁安探出大手,环抱住了杨曦。

生过孩子之后,小妮子显得丰润了许多,浑圆而饱满,无比诱人,王宁安再也抑制不住,夫妻两个忘情地享受着,直到耗光了全部精力。

……

旗帜飞扬,人喊马嘶,赵祯在诸位重臣,还有精骑人马的簇拥之下,离开了京城,他们的第一站,就是大名府。

在过去的不到一年时间,王德用招募了5万名新军,加紧操练之中,而整个河北东路,加上沧州等地,一共有1o万名新军,翘以盼,等待着皇帝的检阅。

而就在王德用的军营当中,还有一批强壮的远方来客,它们在陌生的环境里,显得焦躁不安,唯独营养丰富的美食能让它们安静下来这就是来自三哥的马瓦里马!

第401章 一匹马一个强国(加更求票)

老爷子王德用最近很兴奋,他的孙子给他添了一个重孙子,他老人家四世同堂了,武将当中,能年过古稀,又能子孙众多,福寿双全,王德用的确该欣慰了,只是让他更欣慰的是眼前的战马,过去的一个月,他只去看了一眼重孙子,然后在天天在马棚里混,弄得老婆子大骂,说他只认马,不认人!

王德用浑不在意,在他的心里,这马,的确比人重要,甚至比他的老命都重要!让他拿命去换,老将军都不会皱眉头。

他面前的正是马瓦里马这种战马的起源已经不可考证,大约是阿拉伯马和土库曼马杂交出来的后代。

后世大多数的名马都有阿拉伯马的血统,至于土库曼马,还有个更广为人知的名字,就是汗血宝马!

拥有傲人的血统,马瓦里马十分雄壮,虽然和后世培育出来的级巨兽相比,还有差距,但是在这个时代,它们有着绝对的身体优势。

先,它们从马蹄到脊背的平均高度在155厘米,最高的能接近17o厘米,不用算头和脖子,就几乎和人一样高。

雄壮的身体,满是强健的流线型肌肉,宽大胸腔,粗壮的四肢,厚实的蹄子,在平时奔跑的时候,根本不用戴马掌。

它们能承受严寒酷暑,还可以长途奔袭,总体来说,这是一种非常完美的战马。

马瓦里马的耳朵中等大小,竖在头顶,耳朵顶端还会向中间弯曲,有点像恶魔的两个角,看起来萌萌的。

头上还有卷曲的鬃毛,也十分可爱。很开阔的大眼睛,透着坚韧和聪慧,很是讨喜。总而言之,这是很招惹稀罕的马。

如果说,马瓦里马有什么缺陷,那就是太能吃了!

王德用亲自喂养它们,吃得老将军都心惊肉跳,一匹马瓦里马的食量比一匹北地马要多三成到五成。

如果要打仗的话,鬼知道这帮大胃王能吃多少!

不过当把它们拉到校场上,老将军立刻就不心疼了。

马瓦里马普遍比北地马高一寸左右,别小看这点差距,放在马身上,那可是相当大的,马瓦里马大出了一个等级。

这也就决定了马瓦里马能承担重甲骑兵,实际上,马瓦里马,还有它们的亲戚,在中亚,印度一带,也是作为重骑兵的伙伴的。

不得不承认,单纯从骑兵来讲,大宋落后于西夏和大辽,而西夏和大辽,未必强得过中亚的国家,包括铁木真的骑兵,他们也是靠着出色的战术赢得了对手,单纯比战马的精良,还是要逊色很多的……

不管怎么说,马瓦里马漂洋过海,来到了大宋。

当世最优秀的战马,配合上大宋强的经济实力和钢铁业基础,一支无与伦比的铁骑即将诞生!

这是一个激动人心的时刻,大宋的皇帝来到了大名府,第一站就到了军营,在静塞军住了几个月,咱们的赵大叔颇有些英武之气,骑着一匹黄马,十分有气势。

只是当他见到了王德用身后的神骏高傲的马匹,一下子就被惊呆了。

如果说赵祯是吃惊,那么狄青就是疯狂了。

这位老帅哥眼睛里冒光,垂涎三尺,哪怕当年对待自己的夫人,他也没这么热情过。当得到了赵祯的许可,狄青几乎是小跑着,到了一匹黑色的马瓦里马身边。

光滑的皮毛,在阳光的照射之下,反射出缎子一般的光泽。用手抚摸着脊背,能够感受到充满力量的肌肉,狄青越看越兴奋,他突然伸手,揪住了“小卷毛”,飞身上了马背。

黑色的战马无比愤怒,它觉得被挑战了尊严,小卷毛奋起四蹄,飞跑了出来,它要把背上的讨厌家伙甩下去。

狄青哪里会认输,他死死抱住小卷毛的脖颈,如同闪电一般,就从众人的眼前消失了。看得赵祯都愣了。

“王卿,狄帅不会有事吧?”

王宁安笑道:“这世上怕是没有狄大帅驾驭不了的战马!”

赵祯一听,频频点头,“看着狄帅风驰电掣,朕也是颇为手痒,不知道……”敢情赵祯也想试试,吓得王德用连忙摇头。

“陛下,这几匹马都是公马,性情暴戾,如果圣人要骑,老臣只能下令给来一刀。”王德用黑着脸道:“老臣可舍不得!”

王德用上了年纪,竟然如同得到了心爱玩具的小孩子,公然拒绝了赵祯的请求。咱们的赵大叔居然没有生气,他笑呵呵道:“朕在军营这些日子,看到了将士们操练,到了战场上,马匹就是士卒们的弟兄伙伴,岂能因为朕一个人,就随便阉割了这么好的战马。”

赵祯围着一匹棕色的马瓦里马转了几圈,频频点头,这种战马身体雄壮,肌肉明显,线条完美,从里往外,透着力量。

“王卿,这个战马不便宜吧?”

王宁安不好意思挠头,“陛下,这是臣的三伯还有堂弟弄回来的,还是让他们向陛下启奏。”

“好,快把他们叫来。”

不多时,王良瑾和王宁宣赶来了,他们和赵祯见礼,就讲述起弄到战马的经过。

要说起来,这个过程也十分有趣。

他们漂洋过海,来到了天竺,先是装成了丝绸商人,和当地人交易,果然就打听出了马瓦里马的消息。

王良瑾带着重金去购买,人家不卖!

拿着绸缎上门,不卖!

亮出大宋使者的身份,许给好处,还是不卖!

傲娇的三哥说了,马瓦里马是天神赐给他们的宝贝,根本不是价格能衡量的。

王良瑾也不是好脾气,他回去之后,带着3oo名水手,想要硬抢,结果他们低估了三哥的战斗力,居然被打败了,损失了好几十个人。

王良瑾意兴阑珊,退到了船上,筹划着下一步的计划。

哪知道这时候,三哥突然带着几匹马赶了过来,他们居然同意交易。王良瑾被弄得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这些天竺人脑子有毛病啊?

拐弯抹角好半天,他们才扭扭捏捏,从怀里拿出了一面琉璃镜。

原来阿三们从俘虏身上现了琉璃镜,立刻就引起了他们的兴趣,多么清晰的镜子,丝毫毕现,看得清清楚楚。

假如献给他们的神灵,神灵一定可以从镜子中,看到更完美的自己,只要让神灵高兴,就会赐福他们三哥提出了自己的要求,拿镜子换马瓦里马!

王良瑾听到这个要求,简直高兴疯了,他强忍着冲动,装模作样,足足谈了三天,才达成了交易。

阿三们拿着镜子,欢天喜地,去供奉神灵,王良瑾简直要笑喷了。他们如法炮制,用镜子换来了5oo匹马瓦里马,这才漂洋过海,回到了大宋。

听完他的叙述,赵祯也兴奋了。

“你们用多少镜子换得一匹战马?”

王良瑾伸出了一根手指头。

赵祯惊道:“一面镜子就能换一匹?你们可是赚大了!”

“陛下,是,是一面镜子换十匹!”

噗!

所有人顿时都喷血了,我的老天爷啊,简直就是天上掉馅饼,这个便宜也太大了!

唯独王宁安,他面色如常,一点也不意外。

西方人殖民的时候,甚至拿玻璃珠去换黄金,换土地,相比之下,拿镜子换战马,已经算是很客气了。

而且如果不是王宁安为了打击铜价,琉璃镜在大宋,也会保持几百贯,甚至上千贯的高价,相比之下,一匹战马也是1oo贯,并不算便宜……嗯,没错,我们根本没有占三哥的便宜,但是话又说回来,三哥的便宜不占白不占!

欧阳修听完之后,更是抚掌大笑,笑得前仰后合。

“启奏陛下,我大宋真是福泽天佑,圣德巍巍,老天爷都在庇护者圣人啊!”

赵祯笑道:“醉翁也学会拍马屁了?”

欧阳修连忙摇头,“非也,陛下,当年汉武帝为了得到汗血宝马,曾经两次兵大宛国,第一次数万骑兵,经长途跋涉,十不存一,惨败而回。第二次李广利率领十万大军,攻破大宛国,仅仅抢回了一千多匹汗血宝马。两次出战,大汉付出了十几万人的代价!如今我大宋只用了几面琉璃镜,就换来了堪比汗血宝马的神驹!难道不是老天保佑吗?”

听完欧阳修的话,所有人都来了精神,没错,大汉的威风不就是靠着强悍的骑兵打出来的吗!

毫不客气说,一匹汗血马,铸造了大汉的威风。

每每读到犯我强汉者,虽远必诛!还是让人热血沸腾,浑身战栗!

想到了这里,大家伙把目光都放在了面前的战马上面,或许要不了多久,这句话就会改成犯我强宋者,虽远必诛!

真是让人激动啊!

第402章 十万倍暴利

狄青骑着黑色的小卷毛,一口气跑出了3o里,狄大帅弄得浑身热汗,小卷毛也不轻松,它身上的汗水像小溪似的流下来。狄青牵着缰绳,难得,小卷毛没有反抗,一人一马,在夕阳之下,走了很长时间,等到汗水消失了,狄青让小卷毛吃了点青草,然后才心满意足回到了军营。

只是一回来,狄青就吓了一跳,他可是陪着皇帝过来的,哪有自己先跑了的!狄青满脸羞愧,连忙去见赵祯请罪。

“臣无状,恳请陛下恕罪!”

“哈哈哈,红粉赠佳人,宝剑送烈士。狄爱卿是我大宋的猛士,理当有神驹相伴,这匹马就赐给狄爱卿了!”赵祯丝毫没有介意,还赏了宝马。

“多谢陛下!”

狄青的声音都高了八度,似乎比起当上枢密使的时候,还要兴奋。

对武人来说,好马的确比官位和黄金更让人动心。

连狄青都按捺不住喜悦的心情。

但是光有这么几匹战马显然还不够,要想组建出大宋的铁骑,需要更多,更稳定的战马来源。

汉代从弄到了汗血马,到展出强悍的大汉铁骑,还是花费了很多时间的。

显然,大宋君臣不愿意等那么长时间。

“天竺那边战马多吗?换过来容易不?”赵祯好奇道。

“多!”王良瑾笃定说道:“眼下的天竺分成了无数的国家,可以说是诸侯林立,许多大世家把持地方,根本是四分五裂,一盘散沙。由于相互征战不断,天竺的战马不在少数,根据臣所知,应该有几十万匹之多!”

“哦!”

大宋的君臣都脸色铁青,非常难看。

几十万匹战马,那是何等强大啊!

简直比辽国还要可怕,好在是四分五裂,藩镇割据,不然想想身边有那么一个庞然大物,该是何等夜不能寐!

王宁安倒是不像他们那么害怕天竺,三哥除了孔雀王朝之外,就没有统一过……好不容易统一,还是英国人赐给他们的。

或许有朝一日,大宋可以帮着三哥实现统一,然后把印度作为大宋皇冠上最耀眼的明珠,想想也是让人激动啊,那样一来,几乎每个大宋的子民,在海外就有一个对应的奴隶,小日子不要太舒服啊!

当然眼下还是别想那么多……把战马弄来最现实。

狄大帅哥拍着胸脯保证,如果能弄到一万匹马瓦里马,就足够装备3ooo铁骑,配合其他的骑兵,就能和辽国一战!

如果能弄到5万匹战马,组成一万多重骑,他狄青能横扫大辽!

显然,咱们这位狄大帅哥彻底放飞自己了,拼命鼓动着赵祯,生怕皇帝少了雄心壮志。当然狄青是多虑了,这么便宜的事情,赵祯岂会眼睁睁放过。

“王卿,你有什么打算没有?”

“启奏陛下,臣以为应当两条腿走路,第一,要选择合适的马场,饲养马瓦里马,越多越好,最好能和大宋的战马结合,培育出适合我们的战马;第二吗,由于辽国威胁迫切,收复燕云在即,必须尽可能多地弄到战马,因此该和天竺展开贸易,公平合理,互惠互利地交流,实现双赢,把大宋的诚意带给天竺的百姓,让他们沐浴在陛下的天恩之下!”

噗!

所有人都喷血了。

丫的,还天恩呢,不骂赵祯的祖宗就不错了。

你可真是说假话不脸红啊!

赵大叔也有这个觉悟,反正他是皇帝,不挨骂就不正常了,历来有作为的君主都是誉满天下,谤满天下。

为了大宋,朕一无所惧!

赵祯还真拿出了魄力,这生意大宋做了!

王宁宣建议道:“启奏陛下,在天竺的时候,现他们除了喜欢镜子,还喜欢各种甜食,臣因为或许可以用糖来换战马!”

王宁安笑了,堂弟还真挺有脑子。

在后世,印度,尤其是往西,到中东的沙漠地区,那里的人们非常嗜吃甜食,简直到了疯狂的地步。

大凡从野蛮走向文明,从贫穷走向富裕,最显著增加的消耗就是甜食,这是世界通行的规律,只是在中东,表现更加明显。

“交趾和岭南,每年再增产一百万石白糖没有难度,白糖不光在天竺,向西,到波斯,再到大食,那里的人更喜爱,而且他们也有不弱于马瓦里马的良驹!”

王宁安道:“陛下,一艘海船,携带白糖镜子过去,平均一船能带回3oo匹战马,几十艘穿,就有上万匹战马啊!”

根本不用盘算,赵祯果断道:“立刻去安排,每运回一船战马,朕补贴1ooo贯,对了,再把关税退了,能运回1ooo匹战马,朕给他封爵!”

显然,赵祯也学会了诱之以利,还是大利!

屈指计算,一艘海船,能带去3ooo石白糖,大宋的糖价远比天竺和波斯便宜,贩运过去,哪怕只卖一半,也能赚取上万贯,留下一半,换成战马运回来,关税加上补贴,至少有5ooo贯。

一年走一趟,如果三年不出问题,就能换一个爵位,从此改换门庭,一跃成为贵人,又有钱,又有爵,谁不愿意干?

再说了,好多海商手上都有几十艘商船,像王家,上千艘不止,就这么搬运,还不把三哥的宝贝都弄光了!

“陛下,为了维持糖价,还有琉璃镜的利润,贸易规模不宜过大,人员也不宜过多,臣建议前三年由皇家银行统筹规划对天竺的贸易,选择合适的商人去执行。”

“不成!”

富弼立刻跳出来,“王大人,做生意不能都靠着皇家银行,三司也要参与,要知道,运回来的战马都要编入各军,送到马场,如果三司不经手,只怕这生意做不成!”

“怎么就做不成?你们只管接手就是了!”

“笑话,三司要怎么接?难道也是一面镜子换十匹马?”富弼反问道。

王宁安顿时不敢置信地瞪大了眼睛,“富相公,你这是强抢!”

“那你就不是豪夺吗?”

王宁安气得牙根痒痒儿,“富相公,君子口不言利,只有我这种小人天天斤斤计较,鼠肚鸡肠,你非要和我比什么?”

富弼不甘示弱,“老夫当然学的是君子之道,只是为了大宋,老夫甘当这个小人!”

无耻,骗子!

你丫的就是看的和天竺贸易,赚头儿太大了,一面镜子换十匹良驹,一匹优秀的马瓦里马,在大宋能值上千贯,而一面镜子,现在的市价低于1oo文,这是什么概念,十万倍的暴利!

有木有?疯不疯?炸不炸?

就算扣除了运费,扣除了打通关节,路上消耗,那也是惊心动魄的,别管什么样的君子,在如此暴利面前,都乖乖投降。

赵祯笑道:“既然如此,就由三司,皇家银行,对了,还有枢密院,一起拟一个方略出来,尽快从天竺给朕弄到足够的战马,一年之内,朕要见到1万匹,三年之内,要有5万匹!”

王宁安,狄青,富弼,互相看了一眼,只能一起说道:“遵旨!”

……

回到了下榻的地方,王宁安坐在那里,没来由地笑了起来。

没错,就是笑了。

不得不说,眼看着富弼,从一个口不言利的标准文人,变成了争夺利益,贪图便宜的小人,还是非常爽快的。

让你丫的装蒜,让你傲娇,还以为你是个不食人间烟火的呢!还不是一样要拜倒在利益面前,以往那是利益不够,你还能绷着,现在好了吧,绷不住了吧?

……

怎么形容王宁安现在的心情呢?

就好比他知道一个女人表面装女神,背地里满肚子龌龊,偏偏还有一帮人把她当神供着。很郁闷,很憋气,很无语,这一次就是撕下了女神的面具,昭示天下,大家都是一个德行,根本就没有神!

当王宁安觉自己变坏之后,他就不断拉着别人下水,到目前为止,他已经把大宋的至尊拉下水,一直以来,温文尔雅的富弼也不得不脱下了伪装……很成功!

王宁安很满意之后,就去找到了苏八娘,杨曦一心照顾孩子,王宁安身边又需要人照顾,苏八娘当仁不让,跟了过来。

陪着苏八娘的还有一个女人,那就是萧观音!

天可怜见,王宁安是真不想带着她,无奈是白氏塞给王宁安的,萧观音跟着白氏一些日子,白氏现这个女人聪明地过分。

她虽然是辽国蛮夷的女子,但诗词歌赋,样样精通,算学的东西,一点就透,用了不到三个月的时间,就能轻松驾驭各种复杂的账目,而且玩得得心应手。

论起学习能力,还在苏八娘之上。

人们常说名师出高徒,其实很多时候,名师教不出好学生,相反,是高徒出名师……白氏算是个很了不起的女子,越是这样,她就越感到孤独,对于有才华,值得栽培的聪明女人她非常偏爱。

苏八娘,萧观音,无不如是。

白氏把萧观音派过来,一来能给王宁安做帮手,二来也好让她多跟儿子学学,尽快成材,因为白氏已经没有太多可以教的了……

“有了这些战马,辽国是不是就会失败?”萧观音整理着东西,轻声问道。

“不只是失败,还会灭国,甚至灭族!”王宁安突然饶有兴趣问道:“萧姑娘,你就不心疼吗?”

萧观音淡淡一笑,“我只恨耶律洪基不能立刻死!!!”

第403章 大宋的力量

看到了马瓦里马,大宋的君臣仿佛都挺直了胸膛,趾高气扬起来。

对于中原王朝来说,只要解决了战马的难题,就代表着一场文明的爆,汉代如此,唐代如此,终于轮到了大宋!

想想吧,几十万铁骑挥军北上,所向睥睨,把一切都砸碎,踏平!

那该是何等威风!

有了胆气,精神状态就大不一样,至少赵祯就老夫聊少年狂,他挑选了一匹黄色的马瓦里马,这是一匹性情温顺的小卷毛。赵祯骑着骏马,迎风驰骋,那感觉美极了。只是他轻松了,别人都遭罪了。

狄青不得不寸步不离,保护着皇帝陛下。

人马从大名府北上,继续前往沧州,这是赵祯指名要去的地方,早就听说沧州和平县的繁华不下于京城,但是赵祯,还有朝廷的一些重臣都不敢相信,一个才建立没十年的城市,如何能和京城相提并论?

他们怀着好奇的心情,想要去见证奇迹。

王宁安坦坦然然,没有什么好怕的。

他没有骑马,而是和苏八娘坐在了一起,燕尔新婚,总是愿意腻乎在一起。

“你说那个萧观音,真的那么恨耶律洪基?”王宁安随口道。

苏八娘轻笑了一声,“莫非老爷以为她在演戏?”

“那倒是没有。”王宁安道:“我就是觉得,好歹她也是契丹后族,总不会看着辽国完蛋吧?”

苏八娘呵呵一笑,挽着王宁安的手笔,痴痴笑道:“爷,那是你们男人的想法。”

“有什么不同吗?”

“当然不同了。”苏八娘道:“男人不管什么时候,都惦记着家国天下,都想着建功立业,流芳万古……哪怕心里头有情,那不过是一小块而已。可是女人不一样,天字出头是夫,也就是说,这丈夫啊,比天还大!”

苏八娘十分感叹道:“萧观音也是个可怜人,一颗心都系在耶律洪基身上,海誓山盟,天长地久。哪知道一切都是骗局,当他需要的时候,会毫不犹豫杀掉萧惠,灭了萧家,她也从天上的凤凰变成了地下的野鸭……天都塌了,梦也碎了,她能撑下来,没有寻死,反而刻苦努力,足见心志坚定……妾,妾身比不上她。”

苏八娘说着,楚楚可怜地垂下了头,仿佛受到了多大的委屈和压力。

迎接她的是王宁安的巴掌。

“你啊,就是心思太重!”

王宁安不客气教训道:“那么心机深沉的女人,谁敢弄到家里?不怕打翻天啊?你要是还没事吃飞醋,就给娘写封信,把她送回去,反正我是不在乎。”

“别!”

苏八娘连忙摆手,吓得吐了吐小舌头,“老爷,你可别告诉娘,人家怕。”

“你也有怕的人了?”王宁安笑着点了下她的额头,“以后少跟我玩心计,装可怜,这招不管用。”

苏八娘乖巧地点头,王宁安顺势抱住了她,靠在丈夫温暖的怀抱里,苏八娘露出了浅浅的酒窝不耍心机,哪来的怀抱!

……

北巡的人马终于进入了沧州境内,没什么太多异样的感觉,只是道路两旁的田地齐整一些,灌溉水渠多了一些。

可是深入沧州,渐渐的不一样就出现了。

比如在高高的山岗上,总能看到一座座矗立的风车,在河流边上,会有连片的水车。别的地方虽然也有,可绝没有如沧州这样密集的。

“富爱卿,你可知道这些风车之用?”

富弼道:“想来是磨面的吧!”

赵祯笑道:“正好朕还没看过,叫着王卿,一起陪朕看看。”

他们下了马,信步走来,到了一座转动的风车前面。

这是一处磨面粉的风车,靠着风力带动,齿轮跟着转动,下面一座石磨不停转动,把小麦放进石磨的孔里,没有多大一会儿,洁白细腻的面粉就从石磨流了出来。下面的人只管用扫帚收集面粉,装到袋子里就行了。

不用费力气推磨,磨出来的面粉又细又白,赵祯看得眼前一亮。

“这可是好东西啊!”

“圣人说的是,一个风车石磨,足够几个村子磨面粉之用了。”王宁安告诉赵祯。

“既然够几个村子,那这里怎么有这么多风车?”

王宁安笑着伸手,“这边请吧。”

赵祯带着众人,赶到了下一处风车,原来这是一座取水的风车,在风车下面,有一眼井,靠着风车的转动,把井水提上来,用来灌溉高处的田地。

再往前,连着两座风车,都是用来榨油的,还有用风车带动锯,用来切割木头的……一路上,赵祯见到了各种各样的风车,总而言之,沧州的百姓是把风力用到了极致,让人叹为观止。

“这么多风车,怕是要不少钱吧?”赵祯好奇道:“一般地方可用不起。”

王宁安解释道:“没有办法,沧州工场众多,青壮都跑到城里做工了,劳力不足,要是再不用风车,很多重体力活,老人和妇人干不动的。”

听到了他的说法,富弼都要吐血了。

什么时候大宋的人手不够用了?

几乎每一个地方官吏,最怕的就是游手好闲的青年太多,会寻衅滋事,打架斗殴,可偏偏又没有办法,只能尽量劝大家好好务农,多种桑树……可是那点田地,根本吸收不了所有的青年,为了讨口饭吃,他们只能沦为富裕人家的帮闲。

可是沧州不一样,这里工作机会太多了,居然把农村的劳动力都给抽光了。

王宁安啊,王宁安,你愁的事情,是多少大宋地方官梦寐以求的,你知道不?同样是做官,这差距也太大了!

就连富弼也不得不承认,沧州的治理,绝对是独树一帜,与众不同。

看过了风车,接下来就是水车,这是沧州更常见的一种东西,至于水流平稳的河流旁边,就会出现许多水车。

功能更加繁多,比如有一种用水力推动的纺车,能够同时织出32根毛线。

要知道,直到珍妮机明之前,西方的纺车一次只能织出一根线。这种水力纺车是从南方引进的,经过改造,变得适合纺织羊毛。

王宁安还没有弄出呢绒,但是却弄出了相对容易的毛线。

就在三年之前,平县出现了第一家毛衣场,足有上百个女工,她们用灵巧的手,织出花纹繁多的毛衣,深受辽国贵人们的欢迎,如今人员不断扩大,每年出口的毛衣就有1o万件之多。

几乎一到冬天,平县的女人们就在家中织毛衣,最快7天就能赶出一件,她们舍不得给自己的孩子穿,几乎都拿去出售,一件毛衣能赚差不多一贯钱,忙一个冬天,就能挣到一个孩子的学费……

辽国也试图学习大宋的技术,无奈他们纺不出合格的羊毛线,也不懂染色,弄出来的毛衣穿身上一天,身体就和毛衣一个颜色了。

辽国的贵胄只能认输,乖乖把钱送到大宋的口袋里,换取他们喜爱的毛衣。

只是很小的一件东西,每年交易的金额也不多,可是大宋会,辽国不会,大宋的母亲能挣钱送孩子上学堂,有了读书学习,改变命运的机会,至于辽国,贵胄们只会去压榨可怜的牧民,从他们手里拿走最后一个铜板,送给大宋,结果就是辽国的孩子永远只能放羊,一辈子挣扎着温饱线。

赵祯一边走着,一边看着,他的感悟真的不少。

这世上本来就没有那么多复杂的东西,治理百姓,无非就是给他们找到合适的工作,充分挥他们的聪明和勤劳,换取足够一家人生存展的回报……赵祯终于来到了平县,传说中的城市!

刚到平县,就有一件热闹找到了赵祯。

原来从去年年初开始,平县造船厂就动工制造了一艘巨大的商船,被命名为“神舟”,近日终于完工,要正式下水。

陛下驾临,曾巩代表平县百姓,邀请赵祯去参观下水仪式。

皇帝的兴致很高,“神舟,名字很大气,不要让朕失望啊!”

等来到了码头,踏上了神舟,赵祯不但没有失望,反而满心都是震撼,他简直无法想象,这样一艘庞然大物是怎么造出来的。

神舟长度有4o丈,宽接近1o丈,高3丈,几乎和三层楼一样高。

神舟不但大得惊人,而且装载能力更加可怕,一次能装得下18ooo石粮食,而神舟的排水量,换算成后世的标准,差不多是3ooo吨,几乎顶得上一艘驱逐舰,在这个时代,那是不折不扣的海上怪物。

为了造这艘巨舰,从三年前,就囤积木料,从交趾运来巨大的楠木,从大宋各地集中最好的造船工匠,耗时一年半,才打造出一艘当世绝无仅有的神舟巨舰。

站在上面,赵祯只觉得自己无比渺小,他就像是立在一座城市之上一样。

这就是大宋的力量!

赵祯俯视着周围,突然有种流泪的冲动,他的子民太让人惊叹,太让人自豪了!

真应该早点离开京城,多到外面看看。在京城只有那些没完没了的蝇营狗苟,只有走出来,才能看见大宋百姓的伟力!

赵祯骄傲了,傲娇了!

有如此百姓,他还有什么可惧怕的。

“王卿,朕真想立刻下令,马上出兵,收复燕云啊!”赵祯眺望着北方,眯缝着眼睛说道。

第404章 辽国要乱了

有两种力量,最让人惊叹,一种是破坏的,就像是草原上的枭雄,从古至今,他们不断征伐杀戮,每走过一处,都是鲜血横流,尸积如山,城池被烧毁,文明被摧残……许多人拜倒在他们的屠刀之下,惶恐不安,称他们为上帝之鞭,是代表神灵,惩罚世人。

还有一种力量,那就是创造的力量。

绵延万里的长城,雄伟的宫殿,笔直的道路,繁多的排水沟渠……当然,也包括眼前的巨舰。

如果不亲眼目睹,光凭着文字的描述,永远无法感受到船只的庞大,像一座山,一个城,任何人在这艘船的面前,都是渺小的蝼蚁,包括皇帝在内!

可是这样的海上巨人,又是无数渺小的人靠着双手制造出来的。

很有趣,也很感慨。

赵祯、富弼、狄青、欧阳修、唐介、王德用,每个人都被这艘巨舰征服了,他们行走在多达四层的甲板中间,欣赏着令人惊叹的设计,感受着工匠们的巧妙和力量。就连富弼都不得不承认,这些工匠真是很了不起。

这样一艘巨舰,如果用来运战马,差不多能运1ooo匹到15oo匹,假如有十艘巨舰,就能运来3ooo重骑兵所需的全部战马,而凭着3ooo重骑,就能抗击辽国的大军,就能打出大宋的威风……这是一个很容易算得清的账。

以往辽国雄兵压境,大宋束手无策,只能躲进城池里,靠着坚固的城墙保护自己,战战兢兢,只能靠着岁币祈求太平。

仅仅是十艘大船,就能改变帝国的命运!

赵祯终于想通了,这就是他要找的自信来源,赵祯觉得自己拥有无穷无尽的力量。

“王卿,在几年之前,你就说要恢复燕云,当时在许多人听来,都是痴人说梦,可是这些年下来,你的平县已经积累了足够的力量,朕越相信,我大宋兵伐辽国的日子不远了!”

王宁安连忙说道:“启奏陛下,平县不是臣的,是平县百姓的,是大宋的……至于世上的事情,关键就在实践二字,坐而论道,不如脚踏实地,真正去做事,这也是臣在六艺一直倡导的精神。这艘巨舰就由六艺百工院的师生参与设计建造,他们还计划建造更大的神舟。”

“好!”

赵祯抚掌大笑,“他们要是造出了更大的船只,朕一定不吝惜爵位,朝廷要多多奖励这些能做实事的人,富相公,你要记下来,替朕好好落实下去。”

富弼躬身答应,面色如常,但是心里却越无奈。

虽然他鄙视六艺学堂,讨厌这些不遵守孔孟之道的坏孩子,可问题是这帮坏孩子往往能做到比人无法成功的事情。

就拿眼前的神舟来说,就是集合了大宋造船技术的最高成就。

龙骨采用了交趾的楠木,又增加了钢铁部件加固,船只拥有上百个水密舱,即便受到损失,也不会轻易沉入海中。

另外船上又装备了12o架床子弩,还有一些原始的火箭,在火炮还没有出现之前,这艘大船绝对是海上的刺猬,无人敢惹。

……

赵祯在平县的日子过得很愉快,除了见证了神舟下水,还参观了军械作坊,这也是王宁安着力最多的地方。

自从上次确定了铁骑的方向之后,军械作坊就加大了功夫,研究板甲。

经过了反复试验,终于成功了。

王良璟的手上就拿了一块板甲,这是利用水力锻床砸出来,一套完整的胸甲,大约3o斤,重量只有步人甲的一半,那防护力如何呢?

现场就来了一个实验。

一面摆着步人甲,一面摆着板甲。

王良璟提着一柄马刀,吸气用力,斜着向步人甲劈去,从肩膀到胸膛,被划出了一道巨大的口子,甲叶子乱飞,刀尖深深陷入,显然,如果里面有人,非死即伤。

他又用同样的力道,劈到了板甲上面,二者撞击,出一串火星,十分耀眼,仔细辨认,胸甲也被划破,但是伤口不深,显然,防护力,板甲胜了一筹。

光是让王良璟实验,显然没法说服更多人。

赵祯叫来了王德用和狄青,又找来几十名捧日军的士兵,他们亲自穿戴之后,都给板甲竖起了大拇指。

赵祯还有些不解,“朕看板甲只是护住了要害,四肢却露在了外面,万一受了伤,又该如何?”

狄青笑道:“陛下,疆场冲杀,哪有万全之策,能护住要害就很不错了,甲胄轻了,就能节省体力,板甲也可以把四肢都防护起来,就看战斗的需要,进行取舍。不过总体来看,臣要恭喜陛下,我大宋的铁骑成了!”

王良璟招呼着手下,给赵祯进行了一次演示,他们一共2oo人,分成两队,骑着马瓦里马,身上披着板甲,每个人配3条骑枪。

由远而近,战马迈着小碎步,快向前。

赵祯第一次看到,虽然静塞军也演练过,但是和王家军差得太多了,毕竟他们是和辽兵拼杀过,而且还大胜而归的勇士。

往前冲击,气势如虹,杀机四伏,让人只觉得浑身血液都凝固了一般。当他们举起骑枪,形成一排的时候,许多人惊呼出来。

包括狄青,鬓角都冒汗了,他不断推想着,假如自己是这些人的对手,能不能从如林的长枪之中,杀出一条血路。

推想了无数的可能,狄青颓然放弃了。

不得不说,骑墙战术,就是彻头彻尾耍无赖!

愣是把你拉到同一个水平上,然后凭着绝对的优势,彻底碾压!

这些士兵根本不装备弓箭,其实他们也很清楚,装备了也没有多大用,和辽国人比射箭,根本是脑袋有毛病。

老子就靠着快的战马,坚固的铠甲,优良的纪律,冲垮对手。

重骑就是整个大军的铁榔头,敲开螃蟹铠甲的锤子,后续的轻骑兵,骑马步兵,还有床子弩,火箭,猛火油……这些才是杀戮辽兵的刽子手。

狄青不愧是领兵的天才,他已经很快勾勒出一套完整的战术,他不无激动说道:“陛下,当下万事俱备,只欠战马了,只要战马充足,钱粮足够,随时可以动攻势,收复燕云!”

相比狄青的乐观,其他人更保守一些,目前大宋的马瓦里马才只有几百匹,完成训练换装的只有2oo王家军。

北地马的数量倒是有十几万,可是整个河北,也不过只有5万匹,最重要的是攻打燕云容易,可是守住燕云困难。

这些事情都是作为统帅必须考虑的,赵祯很想听听王宁安的意见。

“的确,光靠着我们的力量还不足以动战争,但是我们可以借力打力,因为辽国要乱了!”

王宁安拿出了一封密信,上面漆着封口,王宁安根本没有看,但即便不看,他也能猜出一些内容。

这是重元送来的一封亲笔信,是写给赵祯的。、

赵大叔打开,仔细观看,上面用近乎肉麻的语气,称呼赵祯为尊贵仁慈睿智慷慨的皇兄,重元提到,自己才是先皇属意的继承人。耶律洪基篡夺了他的皇位,双方不共戴天,他要起兵,夺回皇位。

重元希望赵祯能提供一些帮助,2oo万贯军饷,1oo万石军粮,如果夺回了皇位,重元愿意将燕云十六州双手奉上,宋辽两国,永结盟好云云……

赵祯看完,默不作声,只是让其他人也传看。

等到大家都看过,赵祯才问道:“众卿以为如何?”

“臣绝不赞成给重元粮饷。”富弼先表明态度,“辽国内乱,那是他们的事情,我大宋只宜坐山观虎斗,没有必要替重元火中取栗。”

难得,王宁安没有反对富弼的意见。

说句实话,耶律重元,选来选去,选择了一个最糟糕的时候,动叛乱。

屈指算来,耶律洪基继位差不多一年,早就坐稳了位置,铲除了潜在的对手,巩固了权力。

王宁安从辽国出使回来,那时候大熊动了攻势,拿下了苏州。

本来估计,耶律洪基应该全力攻击大熊,断然不会允许土地丢失。王宁安也筹备着在辽东半岛,和耶律洪基好好的斗一场。

只是出人预料,耶律洪基竟然没有派遣重兵,猛攻大熊,而是选择了引而不。

其实也不是没有动作,而是他借助讨伐渤海国的名义,把契丹各部的精锐,都充实到了自己手里,皮室军扩充到了8万人,其余宫分军,铁林军都加强了。

另外耶律洪基还干了一件事情,他吞并了萧氏的一半人马!

众所周知,辽国皇族是耶律氏,而后族则是萧氏,萧氏拥有数万精锐,仅次于皮室军。耶律洪基斩了萧惠,废了和萧观音的婚约,又靠着强力,逼迫萧氏低头,服从他的命令。

就这样,耶律洪基手上的兵力增加了一倍不止。

重元此时作乱,简直和找死没什么区别。

可是话又说话来,他现在不起兵,等到耶律洪基完全消化了这些力量,他更没有办法抗衡。

“陛下,重元起兵,他的胜算不会过两成,但是却能极大消耗辽国的力量。臣斗胆谏言,可以给重元出售火药和猛火油!让这场叔侄之争,来的更猛烈些!”王宁安笑呵呵建议道。

第405章 小人得志(加更)

胡天八月即飞雪,虽然还是大宋的境内,可是已经感到了极北的寒流,过了中秋节之后,天气就越来越冷。只是平县上下,所有人的心都跟热火炭一般。

虽然重元叛乱,大宋上下都不看好,但是毕竟是收复燕云的良机,值得付出代价。

王家上下,忙活得最是起劲儿。

王良璟已经招募了3ooo名重骑兵,重骑兵的挑选和轻骑不一样,先要求身体足够强壮,这样才能承担沉重的铠甲,纵马驰骋,在疆场杀戮。

但是又不能太过高大,因为人长得太高,体重太大,铠甲就要做得很大,会压垮战马。

所以这三千人一水中等身材,腰细膀宽,贴骨膘,全都是满身耗子肉,一个个精壮无比,没有一丝一毫的赘肉。

王老爹从王家武士团选拔出来,亲自训练了一年,直到今日,才算正式成军。

说起成军,还有点过了,因为只有一千人装备上了板甲。

军械作坊正在日夜赶工,他们是在两个月之前,突破的板甲技术,要抢在入冬之前,制造好3ooo副板甲。

放在别的地方,恐怕还有难度,可是放在了平县,一点问题没有。

曾巩亲自督促,将2o部民用的水车租给了军械作坊,又从钢铁作坊,调来了1o万斤上好的铁料。

六艺百工院的师生昼夜不停,将水车改成了锻床,当天就开始了疯狂敲击,把一块块钢铁变成精致的板甲。

王家军用的板甲正面厚度在2毫米,其余部分在o5到o8毫米,内里衬着生牛皮,牛皮的里面又是舒适的丝绸。即便是全身的板甲,在关节处依旧灵活,不会出现那种摔下战马就不会动弹的情况。

依照王宁安的要求,板甲一律采用流水线生产,不要繁杂的装饰,一切以物美价廉为要求。

可即便如此,一副板甲也需要花费5o贯。

对于这个费用,王宁安还是接受的,毕竟比起步人甲还是要便宜一半,而且防护力提升不少,更加轻便灵活,深受骑士们喜欢。

曾布向王宁安保证,一个半月之内,板甲一定造出来。

现在剩下的问题就是战马了,“小卷毛”是不够用了,只能拿北地马凑,无论如何,要挑选出1oooo匹最好的战马。

可就在王宁安忙活的时候,从岭南传来了消息。

广南东西路都转运使余靖派了3o艘大船北上,一共送来了8ooo匹马瓦里马!

这个消息可把大家都吓了一跳,余武溪真是厉害啊,这才叫不鸣则已,一鸣惊人!

原来在王良瑾他们弄来了战马之后,余靖立刻窥见了机会,他弄了1o万石白砂糖,运到了天竺,同当地的邦国交易,换来了1万匹战马,路上损失了2ooo匹,运到大宋的只有8ooo匹。

平均1o石糖换1匹战马,在王宁安这个奸商看来,绝对是赔本了,而且破坏了市场,让他的财大计都落空了……可听到这个消息,王宁安对老余一点怒火都没有,相反还是泪流满面。

这个亏吃得值啊!

不吃亏,哪来的这些战马。

8ooo匹马瓦里马,加上王宁安手上的战马,一个骑士三匹,勉强能装备3ooo铁骑!

真是天助我也!

或许冥冥之中,自有定数,连老天爷都站在了大宋的一边!

人有了,板甲有了,战马也有了!

铁榔头在手,何惧辽寇!

目睹这一切的赵祯尤为感慨,这不是老天保佑,而是厚积薄,水到渠成。

平县的生产,组织,动员能力,简直让人叹为观止,放在朝廷的军器监,如何短时间生产出这么多优质的板甲,又如何招募足够的骑士。

至于战马,王宁安也和余靖打过招呼,老余也是出身六艺,不拘小节,做事主动,敢下手,会办事。岭南的军屯也成效非凡,才能拿得出足够的白糖去换取战马。

总而言之,赵祯很是叹服,这才是办实事的臣子,假如大宋再多几个王宁安,再多几座六艺学堂,何愁天下不兴!

再有两个月的光景,马匹送到,三千铁骑就能成军。

王德用和狄青在挑选其他的轻骑兵,两位将军准备集中2万轻骑,5万步兵,这7万3千人,就是大宋收复燕云的全部准备。

赵祯对着自己的臣子,又是感动,又是欣慰,“尽人事听天命,诸位爱卿,你们已经做到了最好,剩下的就是看辽国之变了。有机会我们动手,没有机会,朕承诺大家,三年之后,朕帅兵亲征,不复燕云,誓不罢休!”

“来,满饮一杯!”

赵祯高高举起了酒杯,君臣痛饮,只是大家伙的心都放在了辽国身上。不管是谁,实在是不想再等三年了。

耶律重元,你要给力啊!

……

幽州城,辽国的南京。

燕赵国王,皇太叔耶律重元正式起兵,自立为帝。

随着重元一起起兵的还有他的儿子涅鲁古,陈国王陈六,知北枢密院事萧胡睹,原本驻扎在幽州的3万人马悉数响应,一起跟随重元反叛。

出此之外,驻扎在范阳、易州、顺州、蓟州等地的5万人马,也纷纷追随重元。他手上的人马一下子就增加到了8万。

重元顿时信心爆棚,这些年的辛苦终究没有白费。

他当即降旨,命令萧胡睹率领3万人,杀入西京道,在进犯西京之前,他给自己的党羽西京道留守耶律仁先送信,希望他能响应,和萧胡睹一起,调集大军,攻取上京道。

至于重元,他和儿子涅鲁古一起,率领着5万人马,攻击中京大定府。

就在这个时候,代表大宋,吕惠卿来到了幽州,重元接见了他。

吕惠卿温文尔雅,笑道:“王爷……呃不,是陛下!外臣拜见陛下。”

重元哼了一声,“免礼吧,吕先生此来,是有什么事情?”

“陛下,前番你给我家陛下送信,陛下经过权衡,决定借一部分火药给陛下,您需要多少,只管开列清单就是。”

耶律重元轻轻一笑,“粮食呢?军饷呢?光是一点火药吗?”

吕惠卿听到这里,不尴不尬地笑了笑,“陛下,我大宋也有困难,本来是不该掺和贵国内乱的,但是看在朋友的份上,才不惜得罪那位……您的要求未免有些过了……”

“过了?”

重元突然放声大笑,十分猖獗,“什么过了?朕起兵之后,各方响应,不日朕就能灭了耶律洪基小儿,成为大辽真正的主人!你们现在不给粮饷,到时候朕可以自取!”

吕惠卿一听,脸色沉了下来。

他冷笑了一声,“陛下,你就那么有把握,一定会赢?”

重元笑得更加猖狂,“吕先生,你不妨就在朕的军营之中,亲眼看看,朕的军威是何等了得!”

说完,这家伙又是一阵狂笑,嚣张跋扈,简直出了想象,真的仿佛大局都在他的手中一般。

他更是对吕惠卿说,耶律洪基无能,竟然答应了给大宋岁币,不配作为辽国皇帝,他登基之后,会考虑取消岁币。

吕惠卿实在是气疯了,“陛下,你这么做,就不怕我大宋出兵,帮着贵国平叛吗?”

重元听完,突然笑了起来,“吕先生,你是个人才,朕很欣赏你,不然,凭着这句话,朕就可以砍你的头!当然,朕不会杀你,可是朕告诉你,晚了,一切都晚了,朕既然敢动,就有十足的把握,耶律洪基小儿必死无疑!他跑不了了!”

……

王宁安眺望着远处的白沟河,再有一个月,就会结冰,到时候坚硬的河面就是一马平川,王家军可以轻易踏过白沟河。

而对面就是无数人朝思暮想的燕云十六州,距离是这么近,又是这么遥远!

“先生,吉甫来信了。”章敦把一封信送给了王宁安。

急忙拆开,才看了一半,王宁安的脸色就变了,耶律重元居然分兵了,他脑子里装的是什么玩意?明明人马就不够,还兵分两路,他怕自己死得不够难看吗?

又看到他对大宋的嚣张态度,王宁安彻底暴怒。

“小人,小人!耶律重元,你就是一个彻头彻尾,彻里彻外的小人!”王宁安怒冲冲道:“我倒要看看,他是怎么死的!”

第406章 翻脸比翻书还快

王宁安一肚子气,倒是富弼看了信之后,有些不一般的想法,他觉得耶律重元密谋了多年,肯定会藏着一些杀招,他能如此猖狂,肯定有凭借,没准真能一举定江山。

虽然王宁安不愿意相信,但是也只能静观其变。

还真别说,耶律重元的进兵度极快,萧胡睹只用了十天的光景,就杀到了西京外围,一路上许多守军和部族,望风而降,他手上的人马也膨胀到了6万之多。

重元的第一张牌已经出现了。

王宁安看得很明白,几十年的贸易下来,重元有多少产业,只怕王宁安比他都清楚。

这些部族多半是重元靠着手上的财富买通的,要说起来,他也算不简单。

“没有用的。”

萧观音很笃定说道:“西京道那边多数是原来的党项部落,还有不少是汉人,他们和大辽本就离心离德,只要契丹二十部还站在耶律洪基一边,重元就赢不了。”

王宁安很是惊讶,没想到萧观音对这些还有见识。

“萧姑娘,你这是从哪听来的?”

萧观音甜甜一笑,“我们契丹女子和汉人不一样,我爹又常常带着我参加宴会,赋诗作词,到处炫耀。参加的多了,耳濡目染,总能听到很多东西。以往都没有上心,这些日子用力回想,不停揣摩,倒是得到了一些心得。”

王宁安很是惊讶,“萧姑娘,那你能不能揣测出,耶律重元有什么王牌,能帮着他取得大胜的?”

萧观音微微摇头,她缓缓坐在椅子上,单手托腮,陷入了沉思。寒风吹在脸上,白嫩的肌肤出现了一层红润,显得十分娇媚,吹弹可破。

她贤淑静雅地坐着,当真有种不一般的味道,不愧是辽国第一美人,兼第一才女,到底是不同寻常。

王宁安越想脑袋越偏……连忙甩头,当务之急是辽国的局势,胡思乱想什么?

他冷静了下来,这时候萧观音突然眼睛一亮。

“王大人,我听说重元很笃信佛法,每年都要给宝积寺送去上百万贯的香火钱。还送给僧人许多田产和奴婢。”

王宁安一愣,“萧姑娘,一帮僧人能干什么?”

萧观音微微一笑,“大人你这就不懂了,辽国的僧人和大宋不一样。就像你那么对付大相国寺,如果放在辽国,或许已经出现了兵变,断然不会束手就擒的。”

“哦?你是说僧人的势力很大?”

“是非常大!”萧观音道:“据我所知,光是宝积寺就有不下1万僧人,他们还畜养了很多打手,窝藏了不少亡命徒,假如法源愿意站出来,能聚集两三万僧兵,不容小觑。”

王宁安眉头越紧皱,萧观音提的这个事情太重要了,倘若重元隐藏着一支几万人的力量,骤然难,未必不能翻盘,或许这就是他的妙算吧!

……

“朕有三大助力,可以反掌之间,覆灭耶律洪基小儿!”

重元在御帐之中,摆上酒宴,请吕惠卿吃酒。

他三碗酒入肚,话越大了。

“吕先生,你能猜到朕的神机妙算吗?”

吕惠卿摇摇头,“外臣不敢置喙。”

“无妨,朕就是要告诉你,朕和那个小儿不一样!”耶律重元很得意,他端着酒杯,走到了吕惠卿的身边,拍着他的肩头,而后用手指了指西边。

吕惠卿多聪明,他又对辽国的情况下了功夫,顿时心中了然。

“陛下的第一计就是耶律仁先,他是陛下的人,如今西京道有5万人马,全都是防御西夏的精锐,如果他倒戈一击,陛下的实力就比肩耶律洪基了。”

“没错!”

重元放声大笑,“朕仿佛看到了十万大军,杀向上京,小儿乖乖授!”

他得意狂笑,手下的党羽也跟着大喜过望,一顿肉麻的吹捧。

正在这时候,涅鲁古变颜变色跑了进来。

走到了他爹的耳边,嘀咕了两句,重元的脸色顿时就铁青了。

“这个背主之贼,实在是可恶!”

重元愤怒地摔了酒杯,白玉的杯子摔得粉碎,看得吕惠卿这个心疼啊,要摔你也找个便宜的摔啊!

像王先生在学堂的时候,都是用陶壶粗瓷,怎么摔都不心疼……吕惠卿暗自腹诽着,看到重元倒霉,他是有些高兴的。

不知天高地厚的东西,就该受到教训!

耶律仁先是重元的人不假,可是随着重元反心越来越明显,加上他两次掣肘,让辽国惨败给大宋。

耶律仁先就觉得这个人不可靠,心里没有大局,跟着他只会倒霉。

当时耶律宗真还活着,就趁机拉拢仁先,还许给他西京留守的高位,耶律仁先早就背叛了重元,只是他一直没有暴露而已。

这次萧胡睹带兵杀来,耶律仁先顺势来了一个请君入瓮。

等到萧胡睹气喘吁吁,到了西京的时候,耶律仁先猛地杀出,打了萧胡睹措手不及,当场俘虏萧胡睹。

他手下的几万人马立刻做鸟兽散,剩下的都归顺了耶律仁先。

这样一来,变成了耶律仁先手握着十万大军,从西京杀了过来。

如此骤变,可谓是当头一棒,把重元打得晕头转向,愤怒抓狂。

计划中属于自己的十万大军,落到了对方手里,顷刻之间,兵力对比优势就逆转了。重元的处境一下子困难了许多。

“不要紧,朕还有第二招,那个叛徒没杀过来,朕就解决了耶律洪基!”

重元疯狂叫嚣着,依旧信心十足,可是吕惠卿却觉得他就是个赌徒。

他的第二枚棋子也启动了,那就是原来的后族,萧惠的弟弟萧律,耶律洪基拿萧惠顶罪,震动了萧氏,重元觉得有可趁之机。

不惜血本,买通萧律,终于在动兵变的十天之前,萧律送来了密信,许诺起4万萧氏精锐,配合重元,夺取皇位。

耶律重元当即派人送去了1oo万贯的军饷,还假惺惺许诺,要娶萧律的女儿为皇后。重元或许觉得自己还是人见人爱的一朵花,可是他哪里知道,萧律早就投靠了耶律洪基。

而且,他的女儿已经正式许配给耶律洪基,取代了萧观音的地位,成了大辽的皇后,而萧律就是大辽的国丈。

耶律洪基许诺老泰山,只要平了重元之乱,他就是未来的燕赵国王,大辽最富庶的燕云十六州,都是他的地盘!

萧律卖了老命,集中三万精骑,连夜驰援大定府。

耶律重元的第二招也完蛋了,他还剩下最后的指望。

出奇制胜,只要解决了耶律洪基,一切都好办了,会赢的,一定会赢的。

他依旧等在大定府之外,期盼着奇迹生。

一共等了三天的时间,终于传来了消息,耶律洪基亲帅着十万大军,猛扑中京大定府。重元处在了包围圈当中,风雨飘摇,已经到了崩溃的边缘。

“怎么回事?为什么?法广大师不是许诺了,要动用僧兵,替朕铲除耶律洪基吗?为什么他们没有动手?他们是在戏耍佛祖,他们会下十八层地狱的!”

重元拼命嘶吼着,出几乎绝望的咆哮。

为了拉拢宝积寺的力量,他每年都送去无数的好处,甚至把手上的亡命徒送到庙里当僧兵,处心积虑,囤积力量。

耶律洪基喜欢打猎,别的皇帝四时捺钵,不过是意思一下,他可不是,登基之后,每逢捺钵,都要跑出去打猎,最远的时候,能追出去上百里,弄得手下大臣都追不上他。

熟悉侄子喜好,重元就设计,想要动用僧兵,截杀耶律洪基。

他选择起兵的时候,正好耶律洪基在丰州的行营,正钻大山追老虎呢!宝积寺的僧兵头子法广就率领着3ooo人马,偷偷潜入打猎的区域,想要伏击耶律洪基。

可是他们刚刚到位,四周就出现了无数骑兵,如同飞蝗一般的弓箭,将3ooo僧兵全部射死,一个没留着。

法源和尚满脸羞愧,“阿弥陀佛,老衲罪孽深重,理当下十八层地狱,也赎不清一身的罪孽!”

耶律洪基倒是很大方,微微一笑,“大师不必如此自责,所谓杀恶人既是善念。这些人都是我皇叔豢养在佛门的凶徒,将他们诛杀干净,正好清理佛门。请大师放心,等朕平叛之后,一定册封大师为护国禅师。”

法源连连请罪,他答应给耶律洪基3oo万贯军饷,再提供两万民夫,1o石粮食,5ooo头牲畜。

付出了如此代价,耶律洪基的脸上终于缓和了一丝,如果大和尚不识趣,他就准备在除掉重元之后,就把宝积寺给灭了!什么许诺,都不作数!

身边的人都能感觉到,皇帝陛下越杀伐果决,心思深沉,谁也猜不透他的想法……越来越有圣宗皇帝的味道了。

……

三大杀招,刚动,就全盘失败,面对着二十几万人马的围剿,重元真的怕了,他扇了儿子涅鲁古的嘴巴子,把他打成了一个猪头。

“都是你,害死我了!”

涅鲁古也没办法,只能委屈道:“要不咱们投降吧?”

“投降个屁,洪基小儿已经不是以前的耶律洪基了。”重元这点还是看准了,他在地上走来走去,最后咬了咬牙。

“去,请吕先生,呃不,我要亲自去见他。”这父子俩匆匆来拜见吕惠卿。

第407章 兵进燕云

再次和重元父子相见,这两位都跟霜打的茄子,没了精气神。也不敢正视吕惠卿,只能偷瞄……

“陛下,王爷,败了?”吕惠卿讥诮道。

重元还想撑着脸面,只是说道:“是有些不顺,不过大局还在朕的手中!”

“呸!”

吕惠卿实在是忍不住了,他豁然站起,愤怒地数落着。

“耶律仁先倒戈了,十万大军从西边杀来,萧律把女儿嫁给了耶律洪基,转过头也来打你了,那些僧兵被人家一勺烩了!陛下啊陛下,你可真是好算计,用兵如神啊!”

重元惊呆了,脱口而出,“你都知道?”

“哼,你知道的我知道,你不知道的我也知道!”吕惠卿怒道:“王先生早就看出了耶律洪基和之前不一样了,你还拿老眼光看人,尽弄一些上不得台面的招数!你以为靠着空口白牙的许诺,靠着一点钱,就能让别人给你火中取栗,想什么呢?”

“知道不,为了拉拢萧律,耶律洪基给了燕赵国王!”

“啊!”

重元惊呼出来,“小儿怎么敢如此?燕云乃是财赋重地,燕赵国王历来都是皇族掌握,如何能给姓萧的?”

吕惠卿彻底无语了,“这都什么时候了,还皇族后族呢?把燕赵国王给了你,你不也是一样反叛了大辽?”

愤怒到了极点,吕惠卿也不给重元面子,偏偏这位还是贱骨头,越是被骂,就越是心虚,他和儿子看了看,突然一下子跪倒在地,痛哭流涕。

“吕先生,我们错了,求先生救命啊!”

这俩货终于跪倒在了面前,吕惠卿的心情稍微好了一点。

他勉强挤出笑容,伸手把他们搀扶起来。

“陛下,王爷,当务之急是赶快想个办法吧!”

“办法?”

重元道:“大宋快出兵啊,帮着朕打败洪基小儿,朕,朕愿意把燕云奉送!”

这位终于大方了,可此时燕云也不是他说了算了。

吕惠卿长叹一声,“陛下,耶律洪基的人马随时会杀来,还是赶快退回幽州吧!”

“对,退兵,快退兵!”

重元都傻了,好几万人,哪能说退就退,吕惠卿虽然不懂军务,但是跟王宁安耳濡目染,也知道了不少。

在他的强烈要求之下,涅鲁古率领一万人马断后,重元带着三万多人,连夜往幽州跑。

几乎在他们逃跑的同时,萧律的人马就杀来了。

紧紧咬着重元的尾巴,一路好杀,涅鲁古左支右绌,损失了一半人马,才狼狈逃回了幽州。

重新回到了老巢,他们仿佛惊弓之鸟,立刻下令,到处征集丁壮,全力固守幽州。

只是经此一役,重元的人马折损了一半,最要命的是士气全无,如果再没有外援,他们唯有死路一条。

事实证明,人到了窘迫的极点,智商和情商全都会上来。

重元忍着痛,咬破食指,给赵祯写了一封血书。

这次他显得乖得不得了,承诺将燕云十六州还给大宋,每年缴纳岁币,尊赵祯为父,他甘心当儿皇帝。

只要大宋肯出兵,他还愿意把关税交给大宋,准许大宋的商人在辽国开矿,买地,办工厂,雇佣工人……

总而言之,能让的,不能让的,全都让了。

千言万语一句话,大宋爸爸,快来救命吧!

……

看到了耶律重元的血书,大宋的君臣只想大笑三声!

不信抬头看,苍天饶过谁!

这就是报应!

中原出了石敬瑭这个败类,辽国也出了一个耶律重元,总算是扯平了!

现在就剩下一个问题,要不要按照重元的要求,起兵救援。

赵祯聚集起身边的重臣,一同商议。

先言的就是富弼,“启奏陛下,重元近十万人马,顷刻之间土崩瓦解,所联合之人,悉数倒戈,足见耶律洪基根基稳固,人心归附,此时出兵,无异于和辽国硬碰硬,不但胜负难料,而且势必消耗巨大,老臣以为,大宋还承担不起,不如——作罢!!!”

欧阳修立刻反驳,“富相公,你说耶律洪基人心归附?我看不然,分明是重元自以为是,乱了方寸,才给对方可趁之机。无论如何,辽国乱了,他们邀请大宋进军,天予不取,我大宋也未免太窝囊了!”

唐介摇头,“醉翁,窝囊是小事,万一直接开战,兵连祸结,又该如何?”

狄青思量许久,说道:“陛下,此战固然凶险,可臣以为应该试一试,不然错过了良机,下一次就不知道要到什么时候了。”

四位相公,打成了二比二平手。

此时的赵祯也是格外为难,不出兵,不甘心,出兵,又担心局势不利,实在是左右为难,怎么决策都不是。

他习惯性地看着王宁安,“王卿,你有什么想法?”

王宁安眼睛眨了眨,突然笑道:“陛下,既然出兵也不妥,不出兵也不妥,臣以为不如来一个出而不出,不出而出!”

赵祯不耐烦道:“别说绕口令,直接点。”

“是,臣以为大宋的确不宜介入辽国内乱,奈何幽州有许多大宋的商人,又有汉家百姓子民。我大宋不能坐视他们受到战乱波及,故此我们出兵,是为了保护商人百姓,绝不掺和辽国双方的争斗,陛下以为如何?”

不如何!

熟悉王宁安的套路,大家都听明白了,这就是一个冠冕堂皇的借口,不管有枣没枣,先打三杆子。

有机会就和辽国斗,如果没机会,也能浑水摸鱼,总而言之不吃亏!

赵祯沉思之后,立刻说道:“既然如此,狄爱卿,你就统帅大军北上,王卿作为你的副手!”

“遵旨!”

狄青难以掩饰喜悦,他从军半辈子,打了无数的仗,唯独这一次,是他最期盼的。

兵燕云!

无数大宋人的梦想,就要在他的手里实现了。

虽然朝廷还有些犹豫,可是狄青却在心里誓,有一分希望,他就要尽十倍的努力,绝不轻言放弃,一定要把燕云拿回来!

狄青雄赳赳,气昂昂。

经过了筹备,眼下河北东路一共有重骑兵3ooo,轻骑兵2万,步兵近7万人,可以说,基本上达到了河北军团巅峰的时候。

“这里,就是咱们必须要控制的第一个所在!”

狄青将手指落在了长城的尽头,位于海6之间的一座小镇子,此时的镇子叫榆树镇,而在后世,这里有个更为响亮的名字,叫做山海关!

“辽兵从东,从北而来,榆树镇是东路辽兵必经的咽喉要路,只要守住了这里。东路辽兵无法和耶律洪基呼应,而北路的辽兵也担心后方被截断,难以全力南下。所以榆树镇一战,关乎全局,是必须打好的开门红!”

狄青把重要性说的这么高,王良璟脸上含笑,拍着胸膛,“狄帅,这是让我领兵了?”

“没错,只有你的重骑能当得起这个职责!”

“那好,我立刻出!”

没有含糊,王良璟率领三千重骑,加上五千轻骑,乘坐15o艘海船,其中就包括刚刚下水的神舟。

一艘巨舰,光是战马就带了2ooo匹,船队浩浩荡荡,从平县码头出,直扑榆树镇而去。

就在老爹出兵的同时,王宁安和狄青也率领着4万人马,用最快的度,向幽州进。

黄河已经结冻了,厚实的冰面足以承担战马和辎重的分量,不用搭建浮桥,就能轻松通过。

当王宁安和狄青出现在南岸的时候,天色还是黑漆漆的,周围却多了无数的火把,一个接着一个,好像是一条火龙,又像是无数的萤火虫。

在火光照耀之下,是一张张平凡的面孔,有老人,有孩子,有妇人……他们翘望着,看着那些整齐的士兵,眼中泪水不自觉流出。

那里面有他们的儿子,夫君,父亲,这一刻,他们要为了燕云而战!

在七年前,一场黄河决口,改变了所有人的命运,一座奇迹之城诞生,从此之后,这里成为大宋最耀眼的地方。

物产丰饶,人文鼎盛,各种知识传播,平凡的百姓第一次知道黄河的北边,那块土地叫做燕云十六州,曾经是汉家的土地,被不肖子孙出卖给了契丹,从此山河破碎,手足割裂,一百多年的分离,骨肉相残,是汉家儿郎永远的耻辱!

光复燕云!

从军的第一天,教官们就告诉他们的四个字,早就牢牢刻在了肺腑之上。

如今,终于要踏上燕云的土地了!

没有别的,儿已经准备好了!

血洒燕云,不胜不归!

第一个士兵跪了下来,紧跟着无数人跪了下来,他们大礼参拜,向送自己的亲人告别!

或许这次磕头,就是这辈子最后一次了,可是男儿心如铁石,百死不悔!

士兵跪下来,亲属们也缓缓跪了下去。

走吧!去吧!

头可断,臂可折,就是不能丢了汉家的骨气!

孩子们,你们可看到了,这就是父辈出征的道路,有朝一日,你们也要踏着同样的道路,替汉家开疆拓土,扫平蛮夷。

“光复燕云!百死不悔!”

“光复燕云!百死不悔!”

……

喊声此起彼伏,连绵不绝。

赵祯穿着燕服,立马高处,眼望着北上的人马,泪珠在眼圈滚动,果然都是好儿郎!他们才是大宋的真英雄!

“此行远胜东华门唱名万倍!”赵祯自肺腑赞叹道。

第408章 敲诈

踏着坚实的冰层,从南岸到了北岸,距离不过是8oo步,可是却不亚于天地之别。王宁安曾经两次出使辽国,这条路他也走过。

可是当时他是作为客人,而这一次,他却是征服者!

不管如何,王宁安已经在心里誓,倾其所有,要把燕云拿回来!

当他们的人马刚刚出现在北岸,一队辽国骑兵早已等候在对岸,他们来的时间都不短了,鼻子眉毛,全都结了一层冰凌,两个眼睛和鼻孔就像是四个黑窟窿,滑稽而可笑。

等到大宋的人马出现,这些人撒腿就跑了过来。

“外臣见过天使!”

天使?

还上帝呢!

王宁安看了一眼,最前面的家伙不是涅鲁古吗,大家可是老熟人了!

“小王爷,令尊已经登基了,莫非没有册封你为太子?”

涅鲁古被问得脸臊得和红布似的,还太子呢,他连耗子都不如了!

“王大人,不要取笑,小王是来求救的。”

王宁安扣了扣耳朵,很没有形象道:“你们不是节节胜利,高歌猛进吗?我以为还要重新签订宋辽合约了呢?”

涅鲁古更加尴尬,他连连躬身,“王大人,我等无状,冒犯了天威,已经知道错了,我们羞愧惶恐,还请王大人不要介怀,救救我们吧!”

这时候狄青也赶了过来,几个穿着华贵的辽人,又是鞠躬,又是作揖,就差拜倒在脚下……狄青觉得胸中的淤积之气消失了不少,他骑马上前。

“如今的战事怎么样了?”

涅鲁古不认识狄青,有些愣。

王宁安道:“小王爷,这可是我大宋的狄相公,你还要瞒着他吗?”

“原来是面涅将军!”

涅鲁古脱口而出,好在狄青没有在意,他连忙说道:“如今萧律大军围攻喜峰口,耶律仁先攻击嘉峪关,而耶律洪基小儿,亲帅十万大军,猛攻古北口,三地,三地皆以危如累卵,说不定这时候,已经,已经丢了……”

狄青脑袋嗡了一声,喜峰口,古北口,嘉峪关,三处都是长城沿线的重要隘口,一旦突破之后,大军平推而下,幽州已经到了生死存亡的关头。

也难怪涅鲁古会如此卑躬屈膝,跑过来求救。

“二郎,咱们要尽快赶到幽州了。”

王宁安点头,他又冲着涅鲁古呵呵一笑,“小王爷,你也知道,我们大宋缺马,凭着两条腿,可是跑不过四条腿的。”

“请王大人放心,我们已经准备好了。”

涅鲁古十分乖觉,直接让人赶来了两万匹膘肥体壮的战马,这爷俩也算想明白了,再舍命不舍财,全都是给耶律洪基准备的。

能救命,让他们干什么都行!

其实他们早点想明白,早点和大宋联手,或许就不只是燕云这么简单,没准真能一下子掀翻耶律洪基。

而且他们布置的那些暗子,如果交给了王宁安,保证不会是眼前的下场……可是说那么多都没用了。

好在经过了惨败之后,重元父子都收起了傲娇,对大宋是言听计从,成了最乖的好孩子,连王宁安都舍不得欺负他们了。

早知如此,何必当初!

人啊,就是犯贱!

王宁安他们星夜疾驰,三天的功夫,就赶到了幽州城,眼看着城头还飞扬着重元的旗号,王宁安长长出了口气。

至少幽州还没有丢!

只是刚刚传来了消息,耶律洪基突破了古北口,大军直扑檀州,过了檀州,就是幽州,耶律重元已经危在旦夕!

“檀州有多少人马?”

重元伸出了三根手指头,狄青松了口气,“还有三万,足以抵挡一阵子。”王宁安却不这么想,“不会是3ooo吧?”

重元都哭了,“只,只有三百!”

噗!

狄大帅哥都疯了,耶律重元,你是头猪啊,檀州是京城北方的屏障,就放3oo人,跟打折奉送没有什么区别。

打了一辈子仗,就没有见过这么用兵的。

王宁安摆了摆手,他算是看出来了,重元父子早就吓破了胆,指望他们不出错,那是做梦一样。

“狄帅,看起来幽州决战,不可避免。咱们立刻检查一下城防。”

狄青点头。

重元亲自陪着,王宁安和狄青绕着幽州走了一圈,他们仔仔细细检查,不放过任何细节,看完之后,他们一致得出了结论。

城是好城,人太烂了!

幽州本来就是重镇,城高池深,到了辽人的手里,有些荒废。后来大宋两次北伐,辽国虽然打赢了,但是他们也感到了危机,萧太后在世,曾经加固过幽州。英明神武,不让须眉的萧太后或许也想不到,有朝一日,她修建的城池,竟然成了对付辽兵的雄城。

重元接手燕云十六州之后,不惜血本,在城池的南北修建瓮城,东西增加了两座五里方圆的小城。

看到了这里,王宁安和狄青稍微松了口气。

“这些年挣的钱,总算没有都白扔了!”

重元被说得想找个地缝儿钻进去,郁闷要死,老子好歹也是个皇帝,被人家跟孙子似的教训,还活不活了!

他很想和王宁安吵,但是最终还是忍下了。

人在矮檐下,不能不低头。

城虽然修得不错,可却要合适的人来守卫才行。

王宁安和狄青看了一遍,城中的守军根本战心全无,哪怕是重元的亲信,他们的眼神之中,也满是恐惧,不敢和人对视,飘忽不定……这种眼神狄青并不陌生,对付西夏的时候,宋兵就是这样,一旦怕了,哪怕拥有兵力优势,也只会一败涂地,惨不忍睹。

“二郎,你有什么办法,激励士气没有?”

王宁安想了半天,苦笑道:“我这有一个馊主意。”

狄青笑了,“馊主意也是主意,你只管说吧!”

王宁安让人把重元叫了过来,“陛下,你手下弟兄的家眷可都在城里?”

“在!”

重元老实说道:“孤这叫置之死地而后生,不把这些人握在手里,难保他们不会三心二意……”

“呸!”

还没等他说完,王宁安就啐了他一口。

“你脑子里装的是浆糊!我就没有见过这么蠢的人!”

王宁安破口大骂,骂得重元都迷糊了,老子都被你骂了多少次了,我就那么蠢吗?

“你也不想想,这些弟兄都是你的手足,最后的指望,他们的家人,就是你的家人!还拿他们威胁你的兄弟,你就不怕大家伙一怒之下,反戈一击吗?背叛你的人还少了吗?”

重元咂摸了一下滋味,还真别说,有些道理。

现在他谁都不信任,看谁都可能背叛自己,都在一座城中,他想控制家眷,可万一有人把家眷给抢走了,然后放手和他作对,那该怎么办?

“王大人,你,你有什么主意?”

“主意吗?有一个!”

王宁安道:“让人护送着家眷们去大宋,天心仁慈,每一家都能拿到2oo贯补贴,另外还会一块土地,保证他们安居乐业。如果陛下打赢了,这些人还回来辽国荣华富贵,如果陛下不幸打输了,他们依旧能在大宋安全的过日子。”王宁安拉着重元,意味深长道:“陛下,你要告诉弟兄们,耶律洪基残暴啊,要是落到他的手里,高过车轮的孩子都要砍了,家里的妇人们都要被抢走,弟兄们辛苦了多年,不能连一点骨血都留不下来吧?更不能到死还戴着绿帽子吧?”

王宁安悲天悯人,仿佛是救苦救难的菩萨。

“陛下,尽快把人送到大宋吧,我会派遣弟兄们保护,请你放心,一定会照顾好大家伙的。”

耶律重元被忽悠得五迷三道的,居然问道:“王大人,那可是好几万人,你们能出几百万贯的钱吗?可真大方!”

王宁安老脸一红,“陛下,钱吗,就是个王八蛋,没有了还能赚。眼下大宋是不宽裕,你不是存在钱庄好大一笔钱吗,都拿出来,安顿弟兄们,不是正好!”

“你?”

耶律重元简直要气疯了,“王宁安,你给小人!”

“别生气啊,你现在骂什么,我都不当回事。陛下,我只想提醒你,要钱还是要命?”

“我,我……”重元憋得脸色紫红,眼珠子几乎冒出来!

“好,姓王的,我听你的!”重元咬着后槽牙,恶狠狠说,心都在流血。

“哎,这就对了,拿你的钱,安顿弟兄们的家眷,那也是替你收买人心,你放心,我不会抢了你的名声的。”

看着王宁安忽悠重元,狄青差点笑喷了。

这小子可真是什么事情都干得出来!

心也够黑,手也够狠!

什么坏水都能冒得出来!

把辽兵的家眷弄到了大宋,还给了那么好的待遇,不等于是告诉所有重元的手下,你们拼死一战,至不济,家人可以衣食无忧。如果你们敢投降耶律洪基,先倒霉的就是你们的家人……重元费尽了心机,控制的人质,一下子都落到了大宋的手里。

不但占了人家的便宜,还把重元的财产都给吞了!

“二郎,那孙子有多少钱?”

“这个数!”王宁安伸出了食指和拇指,用力晃了晃。

“八百万贯!有那么多钱?”

“光是他自己的,涅鲁古还有小金库呢!”王宁安舔了舔嘴唇,笑道:“狄帅,你看着吧,我非要把这爷俩榨得骨髓都不剩!咱们出兵,还能赔钱不成?”

第409章 王贵的遗骸

耶律重元从王宁安那里回来,就觉自己上当了。

家眷在手,手上的四万多人精锐,就是他的,如果把家眷送到了大宋,人马就成了王宁安的!

这是给他人做嫁衣裳!

重元气得五官扭曲,浑身乱抖,王宁安,你就是个敲诈勒索的人贩子,无耻,卑鄙,趁人之危,彻头彻尾,彻里彻外的小人!

重元骂了好一阵子,颓然看向了他的儿子,气哼哼道:“你说,该怎么办?”

涅鲁古咬了咬牙,仗着胆子,说出了一句名言,“宁予大宋,不予洪基!”

重元愕然,张大了嘴巴,呆了好一会儿,才无奈摆手,“去吧,去按照王宁安的意思办吧!”

涅鲁古刚走出来,身背后就响起了噼里啪啦的声音,重元疯狂地砸碎了所有东西,像是一个受伤的野兽,伏在地上,痛苦地哀嚎。

他想做辽国的皇帝,做梦都想!

只是天意弄人,他居然成了大辽的罪人。

走到了这一步,他能回头吗?

不能!

一点都不能!

跟着王宁安,跟着大宋,至不济,也能保住脑袋,可是向耶律洪基投降,他只有死路一条,而且还是千刀万剐,扒皮萱草的那种!

“唉,唯有一条道跑到黑了!”

耶律重元再不迟疑,他不光把士兵的家眷送到大宋,还把自己的妻子,儿媳,孙子,孙女,一大帮人,全都送到了大宋。

眼下宋辽之间,已经没有边境可言,王德用统帅着河北诸军,作为狄青他们的后盾,前锋已经深入到了范阳,新城,固安等地。

大队的辽兵家眷,携家带口,扶老携幼,从幽州撤下来。

王德用看着这些人,忍不住一挥拳头。

“真有你的!王二郎,你够狠!”

王德用连忙派遣士兵,妥善护送,对这些人客客气气。老将军亲自嘘寒问暖,他到了一个辽国小男孩的面前。

小家伙还穿着开裆裤,老将军笑眯眯弹了小家伙的宝贝蛋,弄得小家伙哇哇大哭。

王德用连忙拿出了奶粉,混着肉松,加了两块白砂糖,做成一碗糊糊,笑呵呵送给了小东西。

小家伙的家人眼睛都瞪圆了,他们就是生产肉松的牧工,最上好的肉都要孝敬给贵人,他们只能吃一些边角余料,说来惭愧,上等的肉松是什么味,他们几乎都忘了,尤其是还有奶粉,还有白糖……全都是不敢奢望的好东西。

小家伙忘了疼痛,挂着泪水,咕嘟咕嘟大口喝着,红润的小脸上露出了甜美的笑容。

在这一刹那,护送他们的辽兵也都暗暗松了口气。

不愧是礼仪之邦,家人落到大宋的手里,应该比起落到耶律洪基的手里要好!

他们一狠心,掉头返回了幽州,那里还有战争在等着他们!

……

王德用护送着家眷离着大宋的境内越来越近,他们越过了巨马河,来到了雄州境内。

正准备休息,突然人群当中,跑出一个小老头,有五六十岁的样子,他焦急地盯着,突然大声叫起来。

“这是沧州吗?沧州,沧州在哪?俺要去沧州!”

他的叫嚷,惊动了士兵,王德用离着也不远,寻声走了过来。

“你问沧州干什么?莫非你是沧州人?”

小老头突然一下子跪倒了,痛哭流涕,“俺,俺爹是沧州人,他临死的时候告诉俺,要,要把他的骨灰带回来!”

王德用好奇道:“你爹?他是谁?”

“俺爹叫王勇,他,他都死了三十多年了!他,他当年是大宋的兵,流落到了辽国。”

王德用好奇道:“这么说,你爹是俘虏了?”

“不是,不是,俺爹一辈子也没投降过辽狗,他生是大宋的人,死是大宋的魂!他让俺一定要把他骨灰带回来!让他入土为安!”

小老头激动说着,跑到了马车上,从一个破旧的木柜当中,抱出了一个白瓷坛子。

在坛子上面,还有一行字:故淄州刺史帐下都虞侯王勇!

老将军看到了淄州刺史,突然眼前一亮。

得到这个官职的人不多,而如今大宋最有名的就是淄州刺史王贵,许多人都把杨业和王贵老将军并称。

杨无敌已经回到了大宋,而王贵老将军还不知去向……

“你爹,是,是王老将军的部下?”

小老头一愣,连忙点头,“是啊,俺爹说了,当年在陈家谷一战,他受伤昏迷,后来人事不知,等到他醒来的时候,战斗已经结束了。他没法回到大宋,就流落到了辽国。”

小老头很坚定说道:“俺爹没有投降,真的没有,他是无路可去了,就给人家当长工,出苦力。后来俺姥爷看他能干,又会功夫,就招到做了女婿……这么多年,俺爹一直没忘了大宋,他活着的时候,还年年给王老将军上坟呢!”

“什么?”

王德用立刻惊呼出来,“怎么,你知道王贵将军的坟在哪?”

“知道,就是俺爹冒死埋的!”

……

能得到王贵的消息,王德用简直激动不已,他立刻带着这个人,去面见赵祯。

皇帝陛下更是欣喜若狂,连忙叫来询问。

根据小老头所说,他爹王勇在战斗中受伤,侥幸未死,他返回战场之后,找到了王老将军的无头尸体,含着泪,把王贵就近埋了。

后来王勇在辽国娶妻生子,辗转打听,他又找到了王贵头颅的下落,王勇再次冒死把老将军的尸体合到一处,葬在了房山。

一转眼,几十年过去了,王勇已经作古了。

他活着的时候,就希望叶落归根,能葬在老家。他的亲人已经不多了,据说只有一个兄弟,名叫王忠。

他给王贵做亲兵的时候,兄弟还不到十岁,也不知道是否活着……

“王忠!”

王德用一拍大腿,“对上了,对上了!恭喜陛下,老臣去过王家,他们家的确有个老家丁叫王忠,老头身体还算硬朗,这么多年,王家落魄的时候,也不离不弃,算起来,他们可是王家的恩人啊!”

赵祯也十分感叹,“岂止是王家的恩人,更是我大宋的义士,殊为难得!”

小老头被夸奖得手足无措,“小人有罪,小人该死!”

他突然趴在了地上,痛哭流涕。

赵祯不解其意,“这是为了什么?”

“回陛下,俺给老祖宗丢人了!”

他一把鼻涕一把泪,讲述了经过,原来王勇时候,他也娶妻生子,一共两个儿子,偏偏这两个儿子从头到脚,都是地地道道的辽人。

他们喜欢弓马骑射,箭术很好,后来耶律重元招兵,两个儿子都成了重元的亲卫。

小老头简直暴怒,他把两个儿子叫到了面前,痛打他们,逼着他们离开辽军,还把家族的历史告诉了他们,想让两个小子回心转意。

哪知道两个逆子根本不在乎,都多少年的陈芝麻烂谷子了……谁还在乎?

他们就知道给皇太弟当兵,每个月能拿到两贯钱,能吃肉,能喝酒,放着好日子不过,那是傻蛋!

这两个小崽子根本没管他爹的话,依旧投靠了重元。

他们全都在幽州城,王宁安逼着重元,把家眷送到大宋,阴差阳错,小老头也回到了大宋。

他虽然没有到过大宋,可是小时候,王勇经常在耳边讲述,不厌其烦,一遍一遍告诉他,完全刻到了脑海里,沧州的一草一木,一家一户,哪的小吃好,哪里的庙会热闹……当年王老将军是怎么照顾他的,辽兵是何等可恶,一切就像在眼前一般从小,他就对辽国切齿痛恨,即便什么都不能做,但是他却誓,永远不给辽寇当刽子手,不去杀一个汉人!

只是令人遗憾,他阻止不了自己的儿子,他把那些事情告诉自己的孩子,可是他们根本不在乎,这些事情又有什么了不起的?

相比之下,他们更喜欢骑马,和契丹的孩子下河抓鱼,上树掏鸟蛋,偷看女人洗澡……长大点之后,他们又娶了契丹女子,更是加入了重元的部下……从头到尾,都没有任何办法阻止,他们变得和契丹人几乎没有差别。

野蛮,粗鲁,暴戾……

小老头王祥变得郁郁寡欢,他不敢再提起家族的过往,他也不敢讲述先人的事迹,家里的两个逆子根本不会听,还警告他不要胡说八道,不然辽国追查下来,会要了一家人的命!

王祥几乎放弃了,谁知道重元突然叛乱,家属要去大宋,他仿佛抓到了救命稻草,他终于能回到那个魂牵梦绕的地方。

王祥没有多想,抱着父亲的骨灰,欣欣然,回到了大宋,他誓,有生之年,再也不会离开这片土地,不管是好是坏,这就是他的根儿!

“老大人!”王祥仗着胆子,“你说见过俺叔?他,还好吗?”

“好,好着呢!”

王德用笑道:“你怕是不会知道,这次领兵进幽州的就是王老将军的后人,我大宋的同平章事,王宁安王相公!”

“啊!”

王祥惊呼起来,“王老将军的后人,当了相公?”

“可不是,告诉你,他可是我大宋的鬼才,光复燕云,都在他的肩上呢!”

王祥突然变得无比激动,就好像一个溺水的人,终于抓到了救命稻草,再仔细看看,根本是一艘奢华的巨轮!

两个忤逆子,睁开你们的狗眼吧!

大宋永远是大宋!

辽国永远都是蛮夷!

第410章 皇帝的意志

“汉儿尽作胡儿语,却向城头骂汉人!”

这是晚唐诗人司空图的一诗,名字叫做《河湟有感》,说的是晚唐的时候,河湟之地沦陷到了吐蕃的手里。

当地的百姓经过多年之后,早就忘却了乡音,反而成为胡人的走狗,可悲又可气!

这两句诗,说的何尝不是燕云!

一百多年的分割,已经造成了不可弥补的裂痕。

当年太宗皇帝北伐,正是燕云的汉人站在了辽寇一边,才把大宋的军队打败。赵祯一直想不通,同为汉人,哪怕是两不相帮,大宋也不至于惨败。

现在他终于明白了,王祥给了他答案!

王勇侥幸逃生,流落辽国,一心念着大宋,他的儿子尚且能心怀故国,痴心不改……可是到了他的孙子,从小和契丹人一起长大,风俗习惯,生活方式,接受的教育和法则,已经彻底泯灭了汉家之心。

哪怕他们知道自己是汉人,也不会太在乎了。

距离太宗北伐又过去了一个甲子还多,已经不是三代人,而是四代,五代,六代……燕云再也没有汉人了!

赵祯很愤怒,如果他身在京城,或者放在十年前,或许就会彻底打消收复燕云的想法。

可是这一刻,站在河北的大地上,身边都是大宋的热血健儿,前锋几万人马已经进入了燕云。赵祯也变成了一个彻头彻尾的斗士,他不甘心,身为帝王,大宋最有权力,最有能力的那一个!

他决不允许悲剧继续上演,他要扭转乾坤,力挽狂澜!!

“传朕旨意,即刻命令折继闵率领人马,袭击辽国西京,迫使耶律仁先回援。记住,不要恋战,只要拖住耶律仁先就行,如何打,由折继闵说了算。”

最后这句话非常关键,赵祯早就看清楚了,不能让文官再添乱了。

“再传第二道旨意,命令杨怀玉和狄咏率领三万禁军,立刻北上大名府,随时准备抗击辽兵。”

赵祯又对着富弼说道:“传旨三司使包拯,让他即刻筹备2oo万石军粮,调动3o万民夫,全力备战!再告诉济阴郡王赵宗景,以皇家银行名义,35oo万贯战争债券,朕作为表率,从内帑拨出18o万贯,购买债券。”

其实怎么打这一场战斗,王宁安早就拟定了许多方略,比如借着保护商民,进军燕云,这是最保守的一种,还有比较激进的,就是直接和辽国全面开战。

赵祯这一次就是押上了全部的筹码,除了没有正式宣战,可以说吃奶的力气都用上了,即便打赢了,大宋也要伤筋动骨,损失不小。

富弼很犹豫,“陛下,是不是……”

“不!”

赵祯断然否定,“富相公,朕知道自己在干什么,狄爱卿和王爱卿他们是前锋,朕和王老将军就是中军,还有狄咏杨怀玉他们,朕相信自己的将士,相信我大宋亿万子民。此战必须要打,而且一定要胜!”

赵祯深深吸口气,“当年富相公和范爱卿他们一起主持庆历新政,也是曾经沧海,朕深知爱卿并非铁石心肠,更不是不懂大局……朕希望爱卿能竭尽全力,替朕,替天下人收复燕云故地,功成之日,千秋史册,也有爱卿的一笔。”

富弼浑身剧烈震动,他不是兴奋,而是恐惧。

没错,赵祯没有责备他一句,可是句句透着机锋,分明在警告他,你敢不顾大局,扯后腿,添乱子,到时候史册彪炳,你就是佞臣贼子!

真是想不到,自己在皇帝的心中,竟然已经黑到了这个地步……陛下啊,你也未免小看富彦国了,能收复燕云,我又怎么会犹豫!

富弼和韩琦比起来,显然道德感要强许多,而且置身在河北,真的很难不被民众的热情感染。

所有军械作坊,日夜赶工,各种原材料优先供应,各地的弓箭社,组织青年参军,河北的人马已经膨胀到了3o万,虽然可战之兵只有1o万,但是新兵运输辎重,加固城池,抢修道路,还是完全能胜任的。

最让富弼惊讶的是六艺学堂,虽然本部搬到了京城,在沧州还有数千名学生,其中武学院的成员一个不差,提前两个月,举行了结业考试,他们一股脑投身到了军中,没有丝毫的犹豫。

那些最让富弼鄙夷的商人,此刻也展现出不同寻常的一面。

当战争债券推出的一刹那,他们纷纷抢购,丝毫不客气。

如果说是贪图利润,也就罢了,有很多小商人,卖到了债券之后,干脆当街撕毁,他们是向朝廷贡献军费啊!

一切的一切,或许很卑微,或许无关轻重……可富弼看到了一个迥然不同的世界,没有人是麻木的,他们都在贡献着自己的力量。

一个人很卑微,但是成百上千万的人加在一起,就不在卑微,他们的力量,宛如惊涛骇浪。

而富弼就置身大浪之上,完全是身不由己。

富弼拿出了帝国宰相的强行政能力,动员民夫,安置辽国的家眷,筹措军饷军粮,组织运输,征集牲畜……每一样工作,都安排得井井有条。

直到这一刻,大宋从上到下,所有的战争机器都高运转起来,虽然还略显稚嫩和单薄,可是王宁安折腾了近十年,大宋又承平百年,富庶无比。

这股庞大的力量终于调动了起来,宛如一只洪荒巨兽,昂嘶鸣,声震寰宇!

……

“陛下终于下了决心,这一战是要玩大的了!”

王宁安望着外面飞落的雪花,暗暗叹口气,他的人马进入幽州,就遇到了大雪,眼下可不比后世,雪下得猛,风刮得狂,哪怕是成千上万的人马,遇到了暴风雪,也是寸步难行。

突如其来的大雪,让战斗不得不停下来。

耶律洪基的主力已经进入檀州,正在修整当中。

而耶律仁先猛攻居庸关不克,采取绕道方式,准备袭击昌平。

昌平可是京城西北的门户,如果丢失之后,耶律洪基和耶律仁先的两支人马就能合流,2o万大军,那是谁也挡不住的一股洪流!

“狄帅,看起来关键就在昌平了!”

面对着一个制作精美的沙盘,王宁安沉着脸说道,他对辽国,是真下了功夫,就拿眼前的沙盘一个村子,一口井,一条街道,全都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当重元父子看到之后,全都疯了。

处心积虑!

王宁安,你可真是处心积虑啊!

不管这爷俩咋想,狄青沉吟道:“确乎应该先击溃耶律仁先,安定了侧翼,才好放手和耶律洪基一搏,留给我们的时间不多了。”

狄青和王宁安商量了一番,决定派遣杨文广领兵,又安排了柳羽和慕容轻尘担任他的副手,再有章敦出任参军。

“那个……爹!”

王宁安满脸的迟疑,杨文广在岭南的时候,受了伤,这几年才刚刚养好,让他顶风冒雪出战,实在是心里过意不去。岳父毕竟不是亲爹,要是王良璟,什么话没有,万一杨文广有了闪失,他怎么向媳妇交代?

可是不派杨文广,还有谁能去?

大宋的将领断代太严重了,他把柳羽和慕容轻尘派过去,就是希望他们能保护岳父,又能跟着岳父学点本事,快成长,赶快填补空缺。

“小子,你让我领兵,就是心疼我了!”杨文广叹口气,“身为杨家子孙,为了燕云而战,是祖宗天命!要是落在别人的后面,真该抹脖子了!”

杨文广说着,飞身上了白马,潇洒笑道:“放心吧,不胜不归!”

杨文广举起手中的枪,随即大军北上,直奔昌平而去。

这次出动的步兵有一万五千人,另外重元也派了一万人,还有5ooo静塞铁骑,由狄青亲自率领,从另一路迂回到居庸关,去截杀耶律仁先的退路。

等到真正出战的时候,重元父子更吃惊的。

看看。

快看看!

宋军玩出了什么花样!

两根竹板绑在脚下,双手握着手杖,用力向前,轻轻松松就滑出去了。面对两尺厚的积雪,竟然和平地差不多。

他们骑着马,居然没有宋军的度快。

不光有滑雪板,还有雪橇,难怪他们进幽州的时候,带了上万条狗,重元还以为宋军喜欢吃狗肉呢!

哪里知道,他们居然用狗运输辎重。

还真别说,在雪地上,如同离弦之箭,重元父子看在眼里,下巴都掉下来了。

没有准备,能弄出这些装备吗?

王宁安啊,你打燕云的主意,只怕不是一天两天,甚至不是一年两年!

真是难为你了,还跑过来说什么和平,你个不要脸的!

重元咬牙切齿,突然他又笑了起反正就让他和耶律洪基小儿去咬吧,最好都死了才好!”

……

大军前行,距离昌平越来越近,柳羽率领着1oo骑兵,在前面探路。他突然现远处有几个小黑点,停在了山岗上,随后向着他们冲杀了过来。

“是辽寇!”

柳羽咬了咬牙,他没有说话,而是举起了手里的马刀,部下迅分成两队,呈现一个扇子面的形状,向辽兵义无反顾杀了上去。

宋辽大战,就此展开!

第411章 杀了一个国丈

折继闵统帅2ooo折家军,联合代州的3ooo守军,越过宋辽边境,突袭应州,随后跨过桑干河,直扑辽国西京,也就是原本的大同府!

至此,整个战局已经不仅仅局限在河东路,整个宋辽的千里边境线,全都点燃了烽火。这是一场不折不扣的大乱斗!

大宋的将士展现出前所未有的主动,包括一直在西北住持大局的庞籍庞相公,他也没有闲着。除了给折继闵提供充足后援之后,又积极备战,防止西夏趁机占便宜。

另外他派遣心腹手下并州推官司马光,出使西夏,许诺解除制裁,和西夏直接通商,双方永结盟好。

庞籍的举动至少暂时稳住了西夏方面,给河北的战场争取了时间。

相比疯狂突袭的折家军,王良璟的动作要快得多。

为了这一天,他已经准备了八年!

按照狄青的分兵计划,他从水路赶到了榆树镇,这里依山傍海,得天独厚。假如辽国在此处筑城,绝对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

只是辽兵没这么干,这里只是个小镇子而已。

当他们的船队出现,镇子里的商民百姓吓得望风而逃。有些跑不了的就跪地请降,王良璟没有下杀手,只是把他们俘虏起来,交给船队的水手看管,作为宋兵的仆从,搬运军需物资。

王良璟在榆树镇修整了一天半,令人惊讶的是辽国居然没有动静。

其实这也不奇怪,自从兴城被渤海国屠杀之后,辽国在沿海一带保留的人马本来就不多,加上内乱大战,燕云重地已经成了一锅粥,甚至有人还当王良璟他们是耶律洪基的人马,箪食壶浆,跑来献媚呢!

一天半的时间,大军恢复了状态,如果再多休息一天,或许会更好,可是王良璟等不了,他立刻下令,3ooo重骑,5ooo轻骑立刻整装,快向西进。

他们的第一站就到了营州,令王良璟感到惊讶的是这里居然有一支重元的人马。

负责守卫营州的是陈秀,他是陈六的儿子,这小子只有两千多人,早就战战兢兢,以为必死。

谁知道来的居然是大宋的人马,他喜出望外,就差给王良璟跪下叫爹了。

经过询问,原来萧律率领着人马攻破了喜峰口,没有向西去策应耶律洪基,反而向南,攻击滦州。

就在一天之前,他打破了滦州,杀光了那里的重元部下,而后又向南进。

王良璟听完,立刻找出了地图,他略微看了看,就猜出了萧律的打算,这位是准备从滦州南下,直接过黄河,去攻击沧州!

显然,辽国方面知道大宋兵,所有就来了围魏救赵的这一手。

假如萧律的四万骑兵越过黄河,大肆袭扰,不论是沧州,还是平县,都会受到重创。

真是够狠的!

王良璟二话不说,立刻下令追击萧律。

说来也凑巧,正在萧律南下的时候,遭到了暴风雪的袭击,不得不停了下来。

一场暴雪之后,地上留下了一尺厚的积雪。

萧律的心情很不错,一步雪就是一锭金!

这么大的雪过后,黄河必定如履平地,轻松越过!

要说起来,他的运气真不错,大哥萧惠死了,他成了萧氏的族长,女儿嫁给了耶律洪基,他又变成了国丈,然后呢,接连打胜仗,灭了重元,他就是燕赵国王!

这些年耶律重元靠着和大宋通商,赚了多少钱,辽国的贵胄哪个不眼红?

非要造反,简直是死催的。

他留下来的这么多好处,都是我的了!

萧律得意非常,立刻让人马收拾,准备起兵。

就在这时候,突然有人急匆匆跑过,向他报告,说是背后出现了宋军。

萧律非但没有惊讶,反而是喜悦不已。真是好大的胆子,居然敢和大辽铁骑野地浪战,就让你们尝尝厉害。

萧律立刻下令,辽兵迅摆开战阵,准备迎敌。

这时候王良璟的大军已经出现在了视野里。

他们全身披挂板甲,连战马也不例外,光闪闪的铠甲,简直比地上的雪还要白,还要亮!高俊的马瓦里马,不停低声嘶鸣着,兴奋地跃跃欲试。

“冲!”

一排骑兵,踏着稳健的碎步,向辽兵压上来。

后面的重骑一排接着一排,保持着2o步的距离,只要前面有了缺口,就会立刻递补上来。

骑兵们步伐整齐,就像是一面墙,铺天盖地而来。

萧律突然脸色狂变,他想起了耶律洪基的惨败,听说就是败在了这支骑兵的手上,可是和传说中,他们的模样又变了很多,到底是不是那么厉害?

萧律心里没把握,他随手招呼两个千人队上去,想要试探一下。

萧氏的人马一路大胜,自信心爆棚,他们大声吆喝着,放肆冲杀,仿佛一个扇子面,迎着王家军冲了上来。

双方的距离越来越近,辽兵张开手里的弓箭,向着对面抛射。

王良璟没有什么动作,他只是低下了头,保护露在外面的眼睛,箭支落在铠甲上面,出乒乒乓乓的声响,很清脆,就和蚊子叮了一下差不多。

除了新兵会提心吊胆,老兵们根本不在乎,他们只是默默提起了手里的骑枪。

由于是对冲,辽兵只能射两轮弓箭,第一排的王家军只有一个人被射中了额头,鲜血流淌,他却没有放弃,而是继续挺枪作战。

两队骑兵越来越近,终于相遇,只是刹那之间,王家军长长的骑枪穿透了对方的身体,好像是扎破一个牛皮包裹的豆腐,稍微顿了一下,然后就出了一个大窟窿。

战马冲刺的惯性惊人,假如手里紧握着骑枪,在刺中别人的时候,自己也会被反弹的力道推到马下。

穿着沉重的铠甲,重重摔一跤,不死也要重伤!

正确的办法是在骑枪刺中对方的刹那,放松力道,中空的骑枪会随之断裂,不过尖锐的枪头已经足以致命了。

骑士手里会配备三条骑枪,他们损失了一条,会迅拿起另一条,动作之快,简直出乎预料。

在外人看来,他们什么都没有损失,就继续向前!

而那些辽兵呢,纷纷落地,好像下饺子一样,没有掀起任何的波澜!

“杀!”

王良璟大声爆喝,骤然,王家军加快了度。

小卷毛撒开四蹄,快得不可思议。

辽兵这时候才猛然惊觉,王家军的战马似乎比他们高了许多,而且这些战马可不是样子货,而是货真价实的猛兽!

等他们现的时候,已经晚了。

骑枪穿透一个个身体,鲜血的血液撒在洁白的雪地上,显得十分诡异可怕。

辽兵的惨叫此起彼伏,他们根本阻挡不了王家军的前进。

一转眼的时间,两个千人队就被冲散。

王良璟的马槊高举,对准的方向就是萧律的中军!

“冲!”

浑身板甲的王家军,宛如一个个刀枪不入的铁罐头,他们防护好,攻击强,度快,就是这个时代的钢铁坦克,一路碾压而来。

萧律气得疯,他招呼铁林军上去,顷刻冲散了。

命令皮室军上去,也挡不住。

萧律不得不派出了萧氏的王牌铁骑,想要以铁骑对抗铁骑。

负责领队的是萧氏的第一猛将萧山,他十三岁就曾经打死过一头猛虎,被族人视作天神下凡。

十七岁随军征战,杀戮无算,他喜欢吃活人的心肝,他相信人肉会给他带来无穷无尽的力量。

今年萧山三十岁,是男人最好的年华,他披着三层重甲,提着长柄利斧,双眼赤红,向着王家军冲去。

他的眼里,根本没有丝毫的恐惧,他的战马是来自西域的良驹,他是萧氏的第一猛将,没人能胜得过他!

萧山和对方越来越近了,他出疯狂的嚎叫,和猛虎的嘶吼相仿,他挥舞着手里的斧头,将刺来的三条骑枪一起砍断,他得意向前,他相信对手一定会被他的勇猛吓倒!

不要说懦弱的宋人,就算是极北的蛮族也没有面对他的勇气!

萧山觉得自己处在人生的巅峰,突然,他的身体一顿,小腹和大腿仿佛被什么叮了一下,萧山觉得没有什么了不起!

他还要往前冲,这一次胸口,胳膊,软肋,包括脖子,全都被戳中,巨大的伤口,血液好像喷泉一样,疯狂涌出。

强壮的身躯失去了力量,结实如铁的肌肉变得柔软,手里的大斧歪歪斜斜,掉了下去。他最后的看到的场景就是无数的马蹄,踏碎了他的身体,变成一堆烂泥

在一个强大的整体面前,哪怕再强壮勇敢,都一无是处。

这是面对王家军时,所有辽兵共同的绝望!

无论何时,你都要面对十几个敌人一起动攻击,成片的长枪,就是无解的噩梦!

王家军冲破了最后的阻拦,直接扑向萧律。

国丈大人已经吓傻了,他身边的人疯狂保护着他,赶快逃走。

王良璟催动小卷毛,疯狂追击,四蹄撒开,越来越快,距离越来越近,当进入二十步的时候,他猛地抽出了一条标枪。

用尽全身力气,猛地抛出,这一条标枪带着风声,比闪电还快,穿透了一个亲卫的身躯,准确从萧律的后腰扎了进去,枪头从他的肚脐挤了出来。

国丈大人身体摇晃,顷刻倒了下去!

王老爹,威武! ()

第412章 不败杨家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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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律很不想死,可是王老爹全力一击,岂是小可,借助马的惯性,飞出去的标枪远比弓箭厉害,脊椎,内脏,全都被戳碎了、烂了,连神仙也救不了他,萧惠没来得及说一句话,甚至没有叫喊,就重重摔了下去。

失去了主将,又被打得很惨,辽兵安全是溃不成军,面对王家军的追杀,疯狂逃窜,漫山遍野,到处都是辽兵。

王宁宏和王宁宣紧紧跟在王良璟的身边,刚刚的战斗,他们杀死了好几个辽兵,王宁宣的额头还受了伤,半边脸都是凝结的血水,只是这小子有个狠劲儿,毫不在乎。

“四叔,追啊!”

王良璟摇了摇头,“不要管了,当务之急是耶律洪基的十万大军,我怕二郎那边未必顶得住!”

王良璟把王宁宏叫了过来,“大郎,刚刚问过了俘虏,说是在喜峰口,萧律屯了不少军需物资,你立刻带着一千人马,去攻击喜峰口,把物资都给我烧了,然后再去攻打古北口,从背后截杀耶律洪基!如果顺利的话,就要把这位辽国皇帝留在燕云!”

王宁宏用力点头,“四叔请放心,办不成,侄儿拿脑袋来见!”

说完,他点起人马,立刻向喜峰口进,沿途都是辽国的溃军,王宁宏也没心思管,只是一个劲儿猛冲。

路过滦州的时候,正好赶上陈秀带着人马过来,这家伙早就被吓破了胆子,听说王家军大胜,连忙追上来,想要求得庇护。

王宁宏就让他当向导,浩浩荡荡,杀向喜峰口。

王良璟修整了两个时辰,他让手下人尽量收拢辽兵的战马,别看王家军战马够用,他也不舍得浪费。

尤其是小卷毛,冲击力非常强,耐力也很不错,绝对是这一次大战的第一功臣。王良璟觉得平时赶路的时候,用普通的马就好,节约体力,到了关键的时候,才能一击必杀!

他已经想好了,破了萧律的人马,整个燕云,值得他下手的只剩下耶律洪基了。

红城寨一战,就让我看看你有多少长进儿!

“跟我走!”

王良璟率领着七千骑兵,风卷残云,奔着西北方就冲了过去。

……

昌平城中,负责镇守的是耶律涅鲁谷的小舅子,叫萧金。

不要以为重元这边都是饭桶猪队友,这个萧金就很有本事,只是他出身不好,虽然姓萧,但是他属于非常偏的一脉,加上祖辈不给力,根本没有什么权势。

但是他很勇敢,会打仗,野心勃勃,硬是闯出了一片天。

他想赌一把,如果重元能赢,他就是开元的功臣,萧氏的人谁也不敢小觑他。

萧金凭着一口不服气的气,在昌平撑了五天的时间,面对耶律仁先的轮番攻击,居然撑住了,不得不说是一个奇迹。

只是他手下的人马也从三千多变成了不到两千,再打下去,只有败亡了。

就在这个时候,从昌平的东南方向,一支步兵快逼近。

援兵到了!

杨文广指挥着士兵在距离昌平2o里的地方聚集,脱掉滑雪板,快结成方阵,并且将运输辎重的雪橇和车辆推到了前面,逶迤前行。同时又撒出探马,侦查敌情。

他们越来越接近昌平,耶律仁先已经得到了报告,他露出了得意的笑容。

区区萧金能挡得住他吗?

如果不是他有意要围点打援,如何会拖五天?

重元龟缩在幽州,城高池深,轻易奈何不了他,只要出城,他就是死路一条!

“传令所有人马,留下三万,盯住昌平,其余人马跟着我去会会叛贼!”

……

当辽兵出动的时候,杨文广立刻下令,士兵们选择优势地形,将车辆和雪橇横成一排,拿出事先准备的木板,加强防御。

在车辆后面,又摆开了3oo架床子弩。

全军宛如一只巨大的刺猬,摆出了战斗姿态。

“陛下,你不想见见耶律仁先?”

听到这话,重元咬牙切齿,立刻催动战马,冲了出来,站在高处,举目眺望,果然,对面就是他昔日的心腹爱将耶律仁先!

“无耻!”

重元破口大骂,“畜生,贼子,养不熟的白眼狼!你的心被狗掏了,被鹰叼了?你敢背叛朕!你这种三心二意的婊子,没有人会欣赏你,早晚有一天,你要死在乱刀之下!”

堂堂皇帝,虽然是自封的,但是像泼妇一样骂街,还是很丢人的。

无奈耶律仁先把重元给气疯了,假如他站在自己这边,十万大军,足以和耶律洪基一搏,哪知道他竟然背叛了自己,早知道就不该把西京留守的位置让给他,现在说什么都晚了。

相比重元的癫狂,耶律仁先显得轻松了许多。

“皇太叔殿下,我还叫你皇太叔,你说我背叛了你,可是你呢?你还不是背叛了大辽,成了宋人的走狗,你不觉得羞愧吗?”

“羞愧你个头!”

重元真的气疯了,真想立刻下令,去杀了耶律仁先,奈何三军的指挥权都在杨文广的手里,他只能干着急。

耶律仁先没让他等多久,一对辽兵快扑来,他们的方向正是宋军的中军。

杨文广面色凝重,和骑兵为主的辽人打野战,考验的不只是勇气,还是智慧,稍微露出破绽,就会全军溃败,那样可真就丢了杨家的人!

“弓弩准备!”

……

“放!”

当辽兵进入3oo步以内,床子弩射出了致命的箭支。

三尺多长的弓箭在划破空气的时候,会出怪异的啸声,让人不寒而栗。

顷刻之间,就有辽兵被穿透了身体,从战马直直摔下去。

耶律仁先看在眼里,丝毫没有心疼,他继续派遣人马,从不同角度起攻击,取试探宋军的防御。

涅鲁古和重元都站在中军观战,突然涅鲁古暴跳如雷。

“爹!”

情急之下,连父皇也不叫了,“那个畜生派出的都是咱们的人马!都是萧胡睹带去的兵!”

重元这时候也清醒过来,难怪看着眼熟呢,只是换了旗号而已!

“哇呀呀!”

这爷俩真的要炸了!

咬牙跺脚,指天骂地。

章敦都看不下去了,“鬼叫什么,下回长点脑子,别派个‘小糊涂’过去,不是给人家送菜吗?”

重元被吐槽的哑口无言,一双红赤的眼睛,只能不停逡巡,扫视战场,恨不得立刻把耶律仁先给撕了才解气。

此时的战场,耶律仁先已经找到了宋军的弱点,正面弩箭强大,根本攻不进去。他选择从左翼动突袭。

先是一千降兵打头阵,他的部下紧紧跟随,向宋军扑来。

站在高处,手里拿着千里眼,杨文广把一切都看在眼里,他的嘴角含笑,左翼正是他留给耶律仁先的一个破绽。

来吧!

让你们领教杨家将的厉害!

弩箭如雨,辽兵不断倒下去,他们付出了惨痛的代价,终于接近了宋军,紧跟着弓箭手疯狂还击,锐利的狼牙箭穿透士兵的皮甲,不断有人倒下去,可立刻又有人填补上来。

自从捕鲸大肆展开,皮甲就变得廉价,哪怕最普通的士兵,也能得到一件结实的皮甲,他们虽然中了箭,只要不是致命的位置,包扎之后,又能投入战斗。

经过了两轮的射击,辽兵终于冲到了宋军的前面。

迎接他们的是如林的长枪,有鉴于骑兵的冲击力,步兵会把枪抵在地上,然后枪尖对准骑兵,可即便如此,也难以避免损伤。

很多宋兵被撞飞,摔在地上,大口喷血,辽兵也不好过,他们被长枪刺穿战马,扎伤身体,纷纷落马。

两军展开了最残酷的肉搏战,每时每刻,都有人受伤,辽兵蜂拥而至,宋兵奋死力战,很快他们的脚下都成了一片可怕的暗红,血水将积雪融化,很快融化的积雪再度结冰,变成了血的颜色。

那些倒下去的尸体,就被冻在血色的冰中,活着的人,还踏着他们的尸体,不要命地厮杀。

短短一个时辰之内,辽兵已经起了三次冲锋。

重元和涅鲁古看得心惊肉跳,后脊背冒凉气。

过去他们都相信汉人是文弱的,宋人更像是猪一样,不堪一击。可是他们这一次却被惊得下巴都掉了。

有一个宋兵被大斧劈开了肩头,一条膀子都没了,他却用另一只手臂抓住了使斧子的辽国壮汉。

其他的袍泽扑上来,用长枪刺穿大汉的胸膛,他们一起倒在了地上,辽兵还在挣扎,仅有一只胳膊的宋兵奋力扑上去,压住他的身体,张开嘴巴,疯狂撕咬辽兵的喉咙,血肉模糊,咬断了气管,咬断了血管。

他的嘴里含着一大块烂肉,气绝而死。

死的时候,他的脸上还挂着笑容,而辽兵呢,明明更加强壮,更加有力,却只剩下强烈的恐惧,眼神跟见了鬼似的,如果给他一个机会,绝对不会选择和疯子战斗!

不是一个士兵如此,几乎所有人都拼了命。面对辽兵一次次冲击,大宋的阵型岿然不动,一杆龙旗,高高飘扬,硕大的杨字,带着万丈光芒,让人不敢直视!

重元和涅鲁古,他们终于从惊骇变得佩服,这一刻,杨文广仿佛杨无敌附体,呃不,他就是真正的杨无敌在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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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3章 大宋第一战神

六七万的骑兵,居然拿不下两万多步兵,简直成了笑话。

耶律仁先怒火中烧,无论如何,也不能输了!

他又调遣了两个万人队,从右翼压了上来,他亲自督着中军,从三面强攻,不计任何代价。辽兵就像是潮水一般,无休无止,根本不给宋军喘息的时间。

渐渐地,从原来的方阵,被压成了哑铃型,两翼向内凹陷,如果左右两翼的辽兵成功会师,宋军就被彻底切断了,这场战斗就再无悬念。

偏巧在这时候,右翼居然出现了垮塌。

一段马车围墙被辽兵突破,站在后面的都是耶律重元的部下。

这帮人本就斗志不高,见到如狼似虎的辽兵,没打几下,就纷纷后退。

“混账!”

慕容轻尘暴跳如雷,“耶律重元,这就是你手下的精锐?全都是饭桶,废物!”

被骂得没了脾气,重元老脸都能煎鸡蛋。这时候反倒是杨文广深深吸口气,怒斥道:“你怎么能对陛下无礼?”

陛下?

一个野鸡皇帝,他算什么东西?

慕容轻尘还想说两句难听的,杨文广狠狠瞪了他一眼。

“你们都在这里守着中军,我过去救援。”

“啊!”

柳羽和慕容轻尘都吓了一跳,连忙说道:“您可是三军主帅,怎么能以身犯险,让我们……”

“别说了!”

杨文广决然地拦住他们,“你们的部下都是新兵,虽然训练不错,可是没经历过生死血战,这种关头,终究顶不住!必须让我来!”

杨文广说完,高举手里的长枪,3oo名杨家悍卒迅集结。

这些人最年轻的也在战场上摸爬滚打十几年,西北打李元昊,到各地平乱,几乎无役不与,每个人身上都有无数伤疤,是真正的百战余生的老兵。

“弟兄们,跟我冲!”

杨文广带着3oo人,果断迎着辽兵杀了上来。

他手里的长枪比怪蟒还可怕,没有一个辽兵能挡得住杨家神枪,他左突右杀,如入无人之境,把辽兵冲了一个人仰马翻。

后面的杨家悍卒紧紧跟随,他们手里亮出了一水儿的长刀。

当年折老太君将陌刀刀法传给了王宁安,由于王家主攻骑兵,就没有训练,不过王宁安也没闲着,他让工匠们研究,在付出了1o万贯的赏金之后,终于制造出了一口陌刀。

相比唐代工艺复杂,重新复生的陌刀使用了高碳钢,又用了水锻,刀的质量虽然不比唐代,但是胜在成本降了不少。

王宁安也不确定陌刀究竟就多大的威力,他就送给了杨文广3oo把。正巧杨文广在岭南打了败仗,丢了杨家的人。

他痛定思痛,重新挑选百战劲卒,亲自教授陌刀战法,经过一番苦训,果然见到了成果。

面对着汹涌而来的辽兵,他们气定神闲,等到辽兵冲到近前,高举陌刀,猛地批了下去。一片陌刀,闪着耀眼的寒光,瞬间劈下。

辽兵的铠甲劈开,筋骨断裂,鲜血狂流,就连战马都扛不住陌刀之威,被劈得倒在了地上。

杨文广心中大喜,立刻招呼着士兵,奋勇向前,他们迎着辽兵,在人数弱势的情况下,居然起了反攻。

每一步都踏着尸体,鲜血染红了他们的铠甲,到处都是刺鼻的血腥。他们越战越勇,滚滚向前,一片一片的陌刀林,简直就是死神的镰刀,不停收割生命,成片的辽兵死了,他们的眼睛瞪得溜圆,仿佛见了鬼似的。

没错,他们就是见了鬼!

失传上百年的陌刀居然复活了!

这口刀曾经劈出了一个盛世大唐,这一次,同样不例外!

面对宋兵咄咄逼人,辽兵只能且战且退,不停用弓箭还击。

耶律仁先见自己的计划又落空了,他都抓狂了。

又一次增加人马,再度杀上去,此刻战场上的辽兵已经达到了六万人,绵绵不休地攻击,整个方阵,尤其是右翼,又重元人马负责的部分,险象环生。

杨文广不得不一次次充当救火队员,每当他们出现,辽兵就吓得仓皇逃走。

赫赫陌刀队,雄雄杨家将!

绝对是战场上不败的传说。

只是他们也是人,穿着沉重的铠甲,挥动近十斤重的陌刀,战斗了一个时辰,两条胳膊重逾千斤,每次举起,劈下,都是挑战人类的极限。

当大家觉得没法再打的时候,面对辽兵,他们还能一次次挥起陌刀,一次次把对手斩杀……渐渐的,杨文广身边的人越来越少,3oo部曲悍卒,只剩下不到一百人。死在他们手里的辽兵足足过了一千人。

全靠着杨家士兵撑着,整个战线才没有崩溃,可是他们还能撑多久,谁也说不清……或许下一刻就被被辽兵冲垮,也或许他们永远都不会倒下去,这就是杨家将!

……

“不能再等了,该我们了!”

黑色的战马上面,一个老帅哥抓起了青铜面具,戴在了脸上。

狄青,他的身后是五千静塞铁骑。

让杨文广带兵援救昌平,就是为了吸引耶律仁先出战。而狄青则是蛰伏在旁边,等待战机。

他只有5ooo人,也只有一个机会!

重建静塞军,士兵们为了今天,付出了无数的汗水,到了收获的时候。

狄青第一个冲下了山坡,向着辽兵的侧后方猛扑过去。

耶律仁先现了宋军,他的队伍当中响起凄厉的号角。

“敌袭!”

耶律仁先不得不再度派遣人马,去阻挡狄青,可是他手上的精锐已经都派去对付杨文广了,只得让最后的3ooo亲随杀上去。

两支人马没有任何停顿,就撞在了一起。

狄青练兵,和王家铁骑不同,他们没有采取骑墙战术。但是这些士兵同样凶猛,而狄青就是那个最凶猛的。

身为大宋第一猛将,平时温文尔雅的大帅哥,到了战场上,狄青就是当之无愧的王者,十足的疯子。

尤其是最近得到了一匹神骏的马瓦里马,狄青无论多忙,都要抽出至少一个时辰,刷洗,喂食,散步,聊天……没错,他把这匹黑色的小卷毛当成了儿子,呃不,比儿子还要亲!

这一次小卷毛驮着狄青,飞驰而下,一人一马,宛如闪电,他们一头撞进了辽兵之中。狄青手里的马刀挥舞,只见一片寒光,两颗辽兵的脑袋就飞上了天。

面对着狄青,没有谁能阻止他的脚步,手里的刀收割生命,暴躁的小卷毛居然也不甘示弱,伸出大嘴,不停咬对手战马的耳朵,咬得鲜血淋漓,嘶鸣乱叫。

小卷毛别提多得意了,狄青甚至能感到战马的兴奋。

好!

就让我们杀一个痛快!

狄青就像是一道黑色的闪电,硬生生把辽兵撕开,后续的静塞铁骑紧紧跟着狄青,将缺口扩大耶律仁先的亲卫居然挡不住如狼似虎的静塞军。

“杀了他,杀了狄青!”

耶律仁先疯狂叫嚣,“谁杀了狄青,赏万,十万贯!!!”

辽兵鼓足勇气,再度向狄青冲去,一个粗壮的大汉举起狼牙棒,照着脑袋砸过去。

此刻,狄青手里的马刀已经卷刃,他来不及更换,低头闪过狼牙棒,探手抓住了狼牙棒的柄,另一只手将马刀掷出去,正好刺中大汉的咽喉。

狄青手里多了一条狼牙棒,舞动起来,辽兵更是没有一合之战,纷纷落马。

“威武!”

“威武!”

……

静塞军的士兵高声呐喊,声音如雷霆,他们越杀越有劲头儿,气势越来越足。

当狄青砸碎了最后一颗脑壳,他的前面再也没有辽兵阻挡。

包括耶律仁先在内,全都吓得仓皇掉头,在士兵的护卫之下,躲避锋芒。耶律仁先誓,他不想跑,可是他实在没有和狄青拼命的勇气。

那个带着面具的男人,好像浑身上下闪着无穷的光芒,任何人面对他,都会苍白无力,提不起战斗的勇气!

大宋第一战神!

当之无愧!

狄青一鼓作气,冲散了辽兵,还在围攻杨文广的那些辽兵也知道后路被抄,吓得纷纷转身逃跑。

从躲避,变成败退,从败退变成溃败,雪崩一般的溃败!

辽兵疯狂逃窜,耶律仁先也被裹挟着逃跑,他就像是一叶扁舟,在大海上只能随波逐流,根本没法掌控方向。

狄青和杨文广顺利会师,他们哪里能错过乘胜追击的好机会,兜着屁股猛追,沿途都是辽国的败兵,各种兵器、铠甲、帐篷、马匹,包括人,丢得到处都是。

狄青一口气追出了3o里,杀到了居庸关之下。

这座雄伟的关城落到了宋军的手里,辽国西京道通往幽州的大门被重新关上了。狄青终于露出了笑容,如释重负。

“我们赢了一半了!”

第414章 御驾亲征

狄青靠着静塞军,冲散了耶律仁先,整个战场的情况陡然一变。原本不利的天平快滑向了大宋,虽然还没有扭转,但至少接近平衡了。

打退了耶律仁先,居庸关就安然无恙,只要守住居庸关,辽国西京道的人马就没法进犯幽州。

至少西线安全了,这就像下围棋一样,稳住边角,不用到处操心费力,整个局面就会好很多。

当然,前提是必须守住居庸关才行!

“大帅,交给末将吧!”

杨文广抹了一把脸上的血水,主动请缨。

刚刚的一场战斗,力抗4倍于己的骑兵,打不赢,拖不垮,杨家将的坚韧可见一斑!杨文广已经用战绩洗刷了岭南的耻辱,相信经过此战,杨无敌的大名会重新传遍大宋!

为了这场胜利,杨家部曲只剩下83个完好的,杨文广身上挨了至少八刀,插了十几只箭,所幸他穿着的是王宁安生产出来的板甲,还是特别加强版。

轻便,防御能力提升,不然他真的可能战死,可即便如此,他也吐了一口血,伤势不轻。杨文广是个很谦逊的人,他也深知居庸关的重要,年轻人还太嫩,必须有他这种老将撑着。

狄青迟疑了一下,只好点头,“仲容,你要多少人马?”

“5ooo。”杨文广回答的很干脆。

狄青倒是犹豫了,“会不会太少了?居庸关可不好守啊!”

“放心吧。”杨文广很轻松道:“这些年居庸关都在辽国的腹地,早就不是当年的边塞雄关,太多的人马反而施展不开……对了,狄帅,二郎还给我提过一个办法,或许能行。”

“哦?他有什么主意?”

“就是用水浇城墙,把居庸关变成一座冰城,至少两个月之内,开春之前,居庸关能高枕无忧!”

“好!”狄青笑道:“打仗就是要利用天时地利,二郎果然有办法。那我再送仲容一个人和!”

说着,狄青让人把涅鲁古叫了过来。

“小王爷,为了令尊的帝业,你也该辛苦一点了……居庸关就由你和杨将军守卫,你不会反对吧?”

“不,不会……”涅鲁古早就被吓破了胆,他甚至不敢直视杨文广,这个男人就是个疯子!他手上的陌刀队简直就是杀人不眨眼的厉鬼!

涅鲁古没有丝毫的反抗念头,乖乖和重元辞行。

狄青又把杨文广叫了过来,“我刚刚得到了消息,陛下已经降旨折继闵,让他率领所部,猛攻辽国西京,有你们在,耶律仁先很难有作为了。”

“哦?”杨文广一惊,“怎么折家军也出动了?”

狄青含笑,“他们不敢不动!”

杨文广稍微转了转脑筋,哑然失笑,也附和道:“是啊,仗打到了这个地步,谁敢不尽心,只怕日后在大宋都没有立足之地了。”

杨文广算是说对了,自从燕云之战爆,压抑在大宋军民心头一百年的怒气彻底爆了,每个身在局中的人,都能强烈感到必胜的压力!

士兵在玩命,将领在拼搏,老百姓在贡献……每个人都恨不得燃烧自己,为了夺取燕云,洒干一腔热血,也在所不惜!

……

“太祖皇帝当年准备北伐之时,不幸丧命,太宗皇帝两次北伐,惨遭失败,先帝御驾亲征澶州,签下澶渊之盟,向辽国缴纳岁币,是为国耻!在太祖皇帝之前,周世宗也是在准备北伐的时候,不幸驾崩!”

赵祯历数着过往,脸色涨得紫红,情绪激昂。

自从石敬瑭割让了燕云十六州之后,历代皇帝都想着光复燕云,都想着拿回这块宝地!可是燕云就仿佛下了魔咒!

五代第一明君周世宗柴荣死了,开国皇帝赵匡胤死了,他们都是在谋夺燕云,还没等动,就含恨驾崩。

到了赵二,好不容易能出兵了,却接连两次战败。

再到真宗皇帝,别说光复燕云了,差点被辽国打下了京城!

燕云!

真的就是盘桓在大宋头上的魔咒!

恐辽症,就是那个时候种下的。

经过了一百年,多少有识之士都绝望了,麻木了……可是有一个人没有放弃,从八年前,他就不停呼喊着,要恢复燕云,要报国仇家恨,要洗雪耻辱……养马,练兵,积累财富,开岭南,造船队,筹建皇家银行,扶持渤海国,分化辽国……一步步走下来,终于走到了出兵燕云!

这是何等的不容易!

燕云一战,已经是不容失败之战!

“王相公,朕想去看看。”赵祯迎着晚霞,策马徐行,看似不经意道,可是王德用听在耳朵里,却是吓了一跳!

“圣人,老臣没明白,您是……”

“朕想去前线看看!”

“啊!”

王德用吓得差点没从马上掉下来,“陛下,千万不能啊!这千金之子坐不垂堂,您是万金之躯,一身系天下安危,在河北督战,已经过分了,如何能御驾亲征,不妥,十分不妥!”

赵祯摆摆手,“朕知道自己的分量,不是御驾亲征,是去看看。”

这有什么区别吗?

老将军说什么也不同意,他把脑袋摇晃得和拨浪鼓一样!

赵祯勒住了战马,正色道:“王相公,朕即为天下之主,就该率先垂范,给所有人做个表率。朕去了前方,至少能激励士气,告诉将士们,朕和他们在一起。王老相公请放心,朕知道分寸,朕绝不会以身犯险,更不会胡乱指挥,朕就是去给大家伙吃一颗定心丸,难道这都不行吗?”

任凭赵祯怎么说,王德用都拼命摇头。

开什么玩笑,当年真宗亲征,那是被逼无奈,是寇准押着去的,现在战局虽然危险,但却不至于崩盘,而且燕云那是辽国的地盘,有多少危险谁能知道,万一有个闪失,把他老骨头砸碎了都补偿不了!

“陛下,你就听老臣的,不要任性!”王德用苦口婆心,近乎哀求道。

情急之下,连任性都说出来了!

赵祯呵呵一笑,“老将军,这不是任性,而是身为皇帝的担当!耶律洪基敢亲征,朕身为大宋的皇帝,寇可往,朕亦可往!”

说着,赵祯拍了一下巴掌,从随行的队伍当中,突然冲出两个人,正是杨怀玉和狄咏。

“末将拜见陛下!”

赵祯含笑点头,“正所谓打虎亲兄弟,上阵父子兵!你们的父辈都在前敌和辽兵浴血奋战,你们能落在后面吗?”

“不能!臣等请战!”

“好!”

赵祯笑道:“朕准许你们出战,现在你们就保护着朕,立刻前往幽州!”

两个小子也吓了一跳,可还是咬了咬牙!

“臣遵旨!”

王德用都气傻了,你们两个混小子,知道自己在干什么不?难道想害死大家伙吗?

赵祯冲着抓狂的王德用笑了笑,“王相公,河北离不开人坐镇,你德高望重,经验丰富,就在河北主持大局,朕赐给你天子剑,富弼他们都要听你的。朕去幽州的消息,还请老相公保密!”

说完,他就在狄咏的保护之下,直奔北方而去。王德用刚要追击,杨怀玉把他拦住了。

“老将军,尊奉圣旨,请您老留下来!”

“放屁!”

王德用抓狂之下,左右开弓,给了杨怀玉两个嘴巴子,打得嘴角都冒血了。打完老头也后悔了,“蠢子,你怎么不知道躲?”

杨怀玉咧嘴苦笑,“陛下一心去前方看看,晚辈也觉得让陛下知道战场的不容易,不是坏事……如果老将军还不解气,动手就是!”

“你的混蛋啊!”

王德用怒不可遏,“没长脑袋的东西,你懂的屁!”

任凭王德用怎么痛骂,杨怀玉就是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德行,反正有他拦着,王德用也别想追上赵祯!

“唉!”

僵持了好半天,王德用重重叹口气,“还愣着干什么,去保护陛下!”

杨怀玉大喜过望,迟疑道:“老将军是让?”

“快特么追上去啊,晚了看你的狗头!”

杨怀玉连忙答应,招呼着手下,纵马疾驰,随同着他一起北上的两千捧日军精锐。这支人马既不是出自王家军,也不是狄青训练的,而是赵家地地道道的亲信。

总计人马不过三千,但是个个精干,且忠心不二,有这些人保护着,想来赵祯也不会有太大的危险。

“真是想不到,陛下到老了,还有点马上皇帝的意思了!”王德用人老成精,瞬间也猜出了一些端倪,这一战赵祯必须去,他不去,日后这些骄兵悍将,如何能忠于陛下,忠于赵宋皇室啊!

“天佑大宋吧!”

……

其实啊,咱赵大叔没那么多心思,他就是太想踏上幽州的土地了,赵大打下了江山,赵二夺了皇位,他爹签了澶渊之盟,还跑去泰山封禅。

自从真宗干了封禅的事情之后,他就彻底毁了这项神圣的活动,从此之后,泰山封禅变得一钱不值,没哪个皇帝还跑去泰山炫耀了。

作为一个皇帝,如果能踏上燕云的土地,把这块地方拿回来,他就能告诉赵大,你想做的事情我做成了,告诉赵二,你做不成的事情,我做成!

告诉他爹,不用搞自欺欺人的封禅,我一样能流芳万古!

我就是大宋最有作为的皇帝!

赵祯一腔热忱,心热得和火炭一样,可是真正踏上了燕云的土地,他才惊觉,和想象的太不一样了。

即便是穿着沉重的貂裘,凛冽的寒风依旧能够吹透,跑了一天下面,脸上的皮都裂开了小口,不得不涂上一层腻腻的猪油。

就这样,他咬牙撑着,离着幽州还有5o里,突然在远处出现了一支骑兵,他们快接近,大宋的一队斥候陷入了包围圈,一阵乱箭,刚刚欢蹦乱跳的几个人,变成了雪地上的尸体……直到此刻,赵祯才醒悟,原来战争和想的真不一样!

第415章 三皇之战

狄青安排杨文广守居庸关,萧金继续守昌平,他率领着不到两万的人马回到了幽州,同王宁安的主力汇合。

刚到幽州,他才得知王良璟已经击溃了萧律的人马,并且挥军北上,已经接近了蓟州一带。

得到这个消息之后,狄青是大喜过望。

很显然,如果说昌平之战是扳回一丝胜算,那么王良璟的胜利就足以改变战争天平。

原本辽国三路雄兵南下,势如破竹,而整个幽州有累卵之危。

此刻西大门居庸关堵上了,东边的榆树镇,喜峰口也拿回来了,真正需要直面的只剩下耶律洪基的十万人马!

当然,情况依旧紧急,毕竟这十万人马,多半是皮室军,宫分军,铁林军,全是辽国最精华的力量。

泰山压顶,不容小觑。

“二郎,咱们眼下能调用的人马有多少?”

王宁安道:“差不多有七万人,其中重元还有两万八千人,我已经整顿过了,应该可堪一战。”

狄青有些好奇,“二郎,你真有把握?重元的部下可是废物点心,他们差点害得你老岳父……”

狄青说到这里,连忙解释,“杨将军没什么大碍,没事的。”

王宁安咧嘴一笑,“杨家虎将,我也一万个放心。狄帅,趁着你不在,我把辽兵里面指挥一级往上的军官,全给废了!”

“啊?”

狄青惊得张大了嘴巴,“二郎,你这不是胡来吗?他们能听话吗?”

“怎么会不听!”

王宁安笑道:“辽国和大宋不一样,他们还是部落氏族的兵,讲究血缘,讲究出身,不是耶律氏和萧氏的,几乎没有出头的机会。干最苦的,得到最少的,更要命的是他们都习惯了,这就是草原几千年的法则……不过我给他们改了,重元原来的亲信一个不剩,全都送到了雄州。我让他们推选小族出身的人,只要有才能,就能当官,甚至没才能,只有忠心大宋,也能当官。我还在城中找了不少美女,让这些陡然富贵的家伙享受一辈子也没享受过的荣华富贵,虽然只是一个晚上,足以让他们终身难忘了。为了重温旧梦,他们就不能不听话!不能不死拼到底!”

狄青实在是无语了,王宁安这个家伙,也不知道他的心是什么做的,该下手的时候,那可是真黑,什么损主意都能想得出来。

不过这招管用也行,至少增加了两三万战力,也算是好事一桩……正在狄青想继续询问的时候,突然门被撞开了。

重元铁青着脸从外面冲了进来,伸手指着王宁安,居然怒得说不出话!

王宁安看了他一眼,竟然也横眉立目,瞬间抽出了腰间的宝剑,颤巍巍的软剑,指着重元。

“擅闯军事重地,你知道是什么罪过吗?还不给我滚出去!”

重元吃惊地瞪大了眼睛,他怒冲冠!

“朕,朕是皇帝!”

“皇帝也要敲门!还不给我出去!”王宁安声色俱厉,把软剑对准了重元的咽喉。这位皇帝陛下愣了半天,居然真的退了出去。

过了好一会儿,门响了。

王宁安早就收拾起了宝剑,急忙给开门,笑得可亲切了,仿佛刚才什么事都没生。

“原来是陛下驾到,外臣有失远迎,我们正在商讨对付耶律洪基的事情,请你放心,一定打败小儿,让你安心坐龙椅,请回吧!”

他一顿好话,又把耶律重元送了出去,狄青憋得肚子疼,王二郎啊,你可真行!

狄青伸出了大拇指,这时候重元突然又去而复返。

“王宁安!你混蛋!”

他终于想起来自己是干什么来了!

重元指着王宁安的鼻子,破口大骂,“姓王的,你,你怎么把朕的爱妃都给那帮下贱的奴才了?你,你让朕戴绿帽子吗?”

跟着汉人打交道,重元也知道绿帽子的含义,这会他是怒满胸膛,简直要炸了。

狄青再也绷不住了,王宁安啊,你拿重元的妃子去收买人心,你,你让人怎么说啊!这回好了,苦主上门了,我可不管这烂事。狄大帅哥把脸转过去,他觉得实在是没法给王宁安说话。

咱王二郎是丝毫不在乎,他翘着二郎腿,轻轻一笑,“陛下,你知道自己和明君差点什么吗?”

“不知道!”重元怒冲冲道:“朕知道这个干什么?”

“唉,陛下啊,你听我说,当年楚庄王在绝缨之会上,不究调戏爱妃的唐狡,七年之后,得唐狡奋力护驾,大胜郑国。反倒是董卓贪图貂蝉美色,终究被吕布是弑。远的不说,你的那位皇侄,就是个狠角色,他把罪名推给了萧惠,斩杀老丈人兼舅姥爷,才坐稳了帝位。陛下要想远耶律洪基,唯有比他更狠才行!区区女人而已,拿着她们收买将士之心,为陛下死战到底,不失为一条妙计。大丈夫何患无妻,更何况是区区几个美人,陛下,等你君临大辽的时候,什么都会有的。这就像打牌赌钱,你要先下本,然后才有收获……”

就这样,王宁安又把耶律重元给哄出去了,这位陛下居然还点头称是,觉得王宁安说得对!

狄青是彻底无语了,这年头的皇帝要是都这么好哄,那可就天下太平了……“二郎,那啥,我有个不知道好坏的消息,要告诉你……”

王宁安刚刚忽悠了重元,浑身神清气爽,正心气高呢!

一边喝着茶,一边笑道:“狄帅,你太客气了,有啥事只管说,别管好坏,咱们一起担着。”

“那你听好啊,刚刚你送重元出去,有人赶来了,给我送了一封密信。”

“什么内容啊?”王宁安依旧吊儿郎当,没当回事。

“咱们陛下来了。”

“来就来呗,谁!?”

王宁安突然一下子蹿起三尺多高,眼珠子瞪得和铜铃似的。

“狄帅,你说是谁……”

“还能是谁,当然是陛下,官家,圣人,你听明白了吗?”

“我但愿没听没明白!”

王宁安一屁股又坐了下来,眼睛都直了。

他下意识挠了挠头,虽然身为当朝相公之一,这么干很不雅观,可王宁安还是控制不住。他的心里只剩下两个字:神马?

赵祯要过来,他脑子没病吧?

或许不是他脑子有病,而是他身边的那些人脑子有病!

你们是干什么的,难道连个幼儿园的阿姨都不如吗?还看不住一个人,怎么不去死啊?

王宁安突然跳了起来,“狄帅,你还有心思坐着啊,快去,把陛下拦回去,他要是来了,咱们俩都没命了!”

王宁安刚叫了一声,就现狄青的脸色很怪异,眉头蹙着,一副不情愿的样子。

“你……你是不是怕得罪官家?你怕,我不怕!什么热闹都凑,那么大的人了,净给人添乱!”

狄青脸上满是黑线,缓缓站了起来,拼命使眼色。

“那啥,二郎,陛下巡视战场,看望弟兄们,那也是应有之意,你说是吧?”

“不是!”

王宁安断然道:“咱们陛下不能打仗,不懂钱粮,连扛包都不会,他来能干什么?你告诉我,他能干什么?”

“咳咳……”

王宁安气哼哼道:“狄帅,你咳嗽我也要说,没用就是没……不对,不是你咳嗽……”猛回头,突然看到门口站着三个人,赵祯,杨怀玉,狄咏……瞬间王宁安的面部就凝固了,尴尬,大写的尴尬!

他突然觉得自己有种在摩天大楼顶上,被人家推下来的感觉,“陛,陛下啊……臣拜见陛下!”

王宁安连忙躬身,冷汗顺着脑门就冒出来了。

赵祯轻轻哼了一声,走到了王宁安刚才坐的位置,一屁股坐了下来。

他看了眼王宁安,突然笑了起来,“王卿啊王卿,你说得可真对!朕还真就什么用处都没有,可是朕来了,你想怎么着?”

王宁安长这么大,头一次这么难堪,背后说人坏话,被人听到了,不算什么,问题是被皇帝听到了,这不是要命吗?

“臣,臣恳请陛下,立刻回转大宋,陛下生系天下苍生,选贤举能,兴旺社稷,这才是陛下应当做的!”

不得不说,王宁安也算是有急智,他没否认之前的话,被人都听了去,否认也没用,他告诉赵祯,你该老实当皇帝去,选择合适的人,做合适的事情,这就是你的职责。

赵祯当然听懂了,他十分感叹,微微颔。

“王卿,你平身吧,也坐下来,朕仰着脸和你说话,太累。”

王宁安战战兢兢,杨怀玉这时候搬来了一把椅子,王宁安恶狠狠瞪了他一眼,那意思分明再说,你丫的想你妹子当寡妇啊?

杨怀玉强忍着笑,他还从来没见过王宁安这么狼狈呢!

王宁安只敢坐半个屁股,赵祯却浑不在意,“朕的确是心血来潮,想到前敌看看大家伙。刚刚在来的路上,朕亲眼看到了一场战斗,为了保护朕,十多个捧日军的兄弟血洒疆场,有人被乱箭穿身,有人被砍下了脑袋,有人的肠子都流了出来……朕……朕亲眼所见!”赵祯深吸口气,“为了朕的安全,他们不顾生死,义无反顾!朕知道,我大宋不乏这样的勇士,能拿回燕云,更是要考无数勇士的牺牲!朕此行,就是要代大宋的子民,好好谢谢他们!王卿,你觉得朕该不该来?”

听完赵祯掏心掏肺的话,王宁安突然鼻子一酸,顺着椅子,居然跪了下来,狄青,杨怀玉,狄咏也都跟着,一起拜倒。

“启奏陛下,臣此跪也并非是跪陛下,而是代表全体将士,跪天地,跪祖宗,跪大宋的父老乡亲,此一战,不复燕云,决不罢休!”

王宁安说完,郑重磕头。

此时的燕云,如果算上重元这个傀儡,三位皇帝齐聚,一场前所未有的大战到来了!

第416章 大宋必胜

赵祯努力想保持低调,他甚至被逼得和王宁安签了城下之盟,不许贸然出现在士兵面前,不挂龙旗,不设御帐,甚至不准赵祯穿明黄色的铠甲。

面对这些“无理”要求,赵大叔居然全都答应了,其实如果注意的话,王宁安早就下令,所有将领,都要穿着和士兵大体相仿的板甲,不要标新立异。

试想一下,在一群斑马之中,突然出现了一匹白的,毫无疑问,与众不同死得更快,战场就不是“杀马特”能活下来的地方。

只是皇帝驾临,还能感觉到明显不同,比如在五天之内,6续调来了两万名捧日军,一万河北的新军。

至此,幽州前线的人马达到了7万人,如果加上重元的部下,同样是1o万大军。

王宁安已经给王德用送去了公文,严令不准向幽州调兵。

眼下幽州缺的不是人,而是粮食!

……

王良璟大破萧氏人马,狄青杀退了耶律仁先,把耶律洪基打成了光杆司令。就在昌平之战结束的半天,耶律洪基的人马就赶了过来。

也就是说,如果耶律仁先多坚持半天,他就能和耶律洪基会师,到了那时候,失败的很可能就是狄青。

毕竟面对着二十万大军,哪怕狄青和杨文广有三头六臂,也未必能获胜。

战场从来不存在假设,时机失去了就再也找不回来。

耶律洪基的确是比以前厉害多了,在丧失绝对的兵力优势之后,他没有急着攻击幽州,反而是缩回了檀州,然后利用骑兵,去袭扰宋军的粮道。

这一招的确够狠,赵祯进入燕云,遇到的就是辽国的截杀人马。

所幸他们不知道大宋的皇帝在,不然他们一定会拼了老命不要,一定要杀了赵祯!

不到十天的光景,大宋方面损失粮食2万8千石,被烧毁马车3ooo驾,抢走牲畜1万多,牺牲将士过3ooo人。

当然,辽兵也付出了12oo人的代价,但是显然他们占到了便宜。

粮食王宁安不在乎,大不了从交趾和占婆运输,上千艘的大船正在奔忙。马车吗,他也不心疼,沧州和平县的工厂正好能拿到订单。他们采用标准化的流水作业,绝对能填补上缺口。

可唯独牲口损失,这个让人受不了。

大宋能运来拉车的马本来就不多,一下子损失上万匹,简直就是灾难!

幸亏他把重元捏在了手里,还能从重元那里补充,可问题是重元也快被他榨干了,这么下去,后勤不济,可是会出大事的。

“真是想不到,耶律洪基变得这么厉害了!”王宁安忍不住感叹:“我是真喜欢当年那个傻乎乎的,愣头青似的耶律洪基,那时候的他多……可爱啊!”

要是让耶律洪基知道王宁安这么评价他,保证会吐血。

“你们汉人不是喜欢棋逢对手,将遇良才吗?”重元闷声道:“朕还以为你会盼着耶律洪基小儿厉害呢?”

“错,大错特错!”王宁安晃着手指,“我们汉人不怕神一样的对手,就怕猪一样的队友!假如能摊上一个猪一样的对手,我们更是求之不得!”

王宁安凑到了耶律重元身边,捅了捅他,等重元转身看他,他呲着白牙,嘿嘿一笑,“陛下,你可知道,我是多希望陛下当初能赢啊?”

“你什么意思?”重元还没反应过来。

杨怀玉低声道:“这还听不明白,你要是赢了,就一箭双雕了。”

狄咏道:“怎么是一箭双雕,不就是换成了猪对手吗?”

“你忘了?还少了一个猪队友呢?”

瞬间!

连狄青都忍不住了,急忙转过去,暗暗笑,狄咏笑得眼泪都出来了。倒是重元,脸都变成了猪肝,气哼哼一拍桌子!

“王宁安,你敢如此羞辱朕,咱们没完!”

重元扭头就走,王宁安耸了耸肩,他根本就不在乎,之所以不断羞辱重元,不是王宁安闲得没事,他要反复驯化,把重元彻底变成一个合格的傀儡。

大宋不需要有思想,有脾气,有自尊,有党羽,有野心……的傀儡皇帝,重元只要老实当他的摆设就好了。

从目前的表现看,显然,还需要一些功夫,才能驯化成功。

王宁安他们继续商量着下一步,面对辽兵的骚扰,大宋其实方法不多,毕竟大宋的骑兵稀少,非常宝贵,不能拿出去拼。

有限的兵力除了防御幽州,就是护送粮草。

至于王宁安的强项,用海军袭扰辽兵后方,这个也行不通。

因为渤海湾最近结了海冰,船队根本没法靠岸……娘的,还要拖到春暖花开吗?

大宋劳师远征,燕云被打得稀里哗啦,再拖延下去,耶律洪基可以调用更多的生女真,还有,西京道和中京道的人马也可以绕路,同他汇合,到时候战场的兵力对比又会向辽国倾斜。

唯有尽快吸引耶律洪基出战,争取像对付耶律仁先一样,一举击溃,才能奠定胜局。

可是耶律洪基又奸又滑,他把十万人马集中在古北口,檀州,顺州一线,摆出了一字长蛇阵,根本不急于决战,真是让人恼火!

……

“诸位爱卿,或者朕有个主意。”

赵祯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了,笑呵呵道:“你们可以派人去和耶律洪基议和。”

这,这是什么路数?

狄青迟疑了,身为朝廷将领,议和这么大的事情,岂是自己随便能决定的!

给耶律洪基下书,他能信吗?

而且议和不是小事情,万一让耶律洪基窥见蛛丝马迹……狄青猛地一抬头,突然现赵祯正笑吟吟看着,神色当中,透着一副从容大度的模样。

狄青脑袋一转,迅想明白了赵祯的想法。

“陛下这是一石二鸟,通过议和,一来提示耶律洪基,圣人可能在幽州,二来也是告诉耶律洪基,我们处在弱势,急于求和,诱使他出战。”

狄青一拍桌子,立刻拒绝,“不行,绝对不行,我们不是说好了,不能泄露陛下的行踪,绝对不行!”

“狄爱卿稍安勿躁,朕已经派遣吕惠卿前去面见辽主了。”

“什么?”

狄青大怒,“陛下,你不遵守约定,这,这是胡来啊!”

赵祯呵呵一笑,“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君在外呢?自然是将命有所不受了!莫非朕就不能先斩后奏?”

狄青为之气结,只能看王宁安,心说你不是能言善辩吗,说两句啊!

王宁安早就无语了,说什么,赵大叔是铁了心刷存在感,一个臣子能挡得住吗?更何况赵祯的办法目前来看,的确是不错,就看有没有作用吗?

等了三天功夫,吕惠卿终于从檀州回来了,也带来了耶律洪基的消息,这位辽主要求两个条件,宋兵退回宋境,并且将重元交给他处置,才能和谈,不然一切免谈!

“吉甫,你看耶律洪基是没有看明白我们的意思,还是……”王宁安眨眨眼。

吕惠卿低声道:“先生,我猜耶律洪基是看出来了,他身边有高人!但是他显然不愿意攻击幽州,故此才忍住了。”

是啊,背靠建城,大宋又有那么多床子弩,又有铁骑,耶律洪基的胜算不多,何必拼命呢!

干脆扬长避短,消耗宋军,等他们受不了了,军中乱了,他再出手,作为一个优秀的猎人,就是要有足够的耐心!

“奶奶的,耶律洪基,老子不把你捏爆了,我就不叫王宁安!”

说实话,面对耶律洪基的无耻打法,王宁安的主意也不多了。一旁的慕容轻尘突然道:“大人,其实可以效仿之前的昌平之战,我们派遣一队步兵去攻击顺州,吸引耶律洪基出来决战!”

王宁安面带思索,“办法虽然不错,可是要想扛住耶律洪基的攻势,难度太大了,谁能升任?”

慕容轻尘突然站了起来,深深一躬,“大人,卑职出身寒微,不过是国舅府的家奴!承蒙大人不弃,将卑职带在身边,天高地厚之恩,卑职无以报答,理当拼命!更何况之前卑职随同杨大人出战。已经学了不少本事,足以应付,请大人恩准,让卑职去打这一仗吧!”

说着,慕容轻尘单膝点地,跪了下来。

王宁安有些迟疑,慕容轻尘急切道:“大人,不要迟疑了,卑职愿意以人头担保,一定完成任务!”

王宁安闭着眼睛,权衡了好半天,终于点了头。

“记得,留着一条命回来,你还没娶媳妇呢!别弄得绝后了!”

慕容轻尘连忙点头,“多谢大人成全!”

……

经过和狄青的商讨,一套作战方案终于拿了出来。大宋人马,分成两路,主力由重元和慕容轻尘率领,一共近四万人,直取顺州,而狄青带领着静塞铁骑,还有8ooo轻骑兵,从旁策应。

到了出战的日子,士兵们早早穿戴整齐,吃了热乎乎的米饭,还有油汪汪的大肉,接下来的几天里,或许都没有热乎的东西吃,也或许这一生再也吃不到了……

大家咀嚼得十分仔细,谁也不想多说什么。

整军出,他们浩浩荡荡,来到了幽州城门,这时候,突然现了一群人簇拥着一个面目慈祥的大叔,正在注视着他们。

“朕代表大宋的百姓,给各位勇士践行,祝你们旗开得胜,大破辽兵!”

赵祯说着,抽出佩剑,高声呐喊:“大宋必胜!”

刹那间,无数人是落泪的,士兵几乎疯了,这就是大宋的至尊,皇帝和他们在一起!!!

“万岁!万岁!”

“大宋必胜!”

……

喊声此起彼伏,每一个战士看到了赵祯,全都热血澎湃,一下子士气到了,他们什么都不想了,能见到皇帝一眼,已经满足了。

这就是最简单的武人!

大宋必胜!!!

第417章 一起发疯的君臣

孔曰成仁,孟曰取义。

历代慷慨赴死的士人都被当成了千古偶像,不停提起,被一代代的人崇拜……可是当面对这些士兵的时候,赵祯突然有种异样的领悟,原来他们才是真正看轻生死的人。面对强敌,面对死亡,他们是如此冷漠。

没有豪言壮语,没有慷慨激昂,只有默默拿起武器,肩并肩,走向战场。太多的生离死别,已经让他们变得无所谓了。

这才是真正的猛士!

可当皇帝出现的时候,他们又是何等的兴奋!!

只是见一面,就能换来无数人卖命死战……养兵或许比养士容易多了。淳朴,简单,五位,忠诚,读书少,花花肠子少,他们不会用各种理由,替自己开脱,收买一个文人的心,那是何等困难?

只怕付出了无数,也未必有什么收获!

就拿赵大来说吧,他重用宰相赵普,亲之,信之,当成了手族兄弟,可是赵大离奇死后,赵普为了权力,又去巴结赵二,给赵二擦胭脂抹粉,帮着他证明并非夺权,而是正常继位,天命所归……读实录的时候,赵祯就对赵普的品行皱眉头。

大宋养士一百年,又有几个能为了大宋,慷慨赴难,义无反顾?

赵祯迷茫了,眼前成千上万的战士,哪怕只有十分之一能够甘心为国赴难,也只怕比历代积累的士人要多啊!

“朕要跟着他们一起出战!”赵祯淡淡说道。

他以为会有人反对,至少身背后的王宁安会跳起来。

出乎预料,王宁安竟然痛快答应,“臣遵旨。”

赵祯很惊讶,转头看向了王宁安,“王卿,你不怕朕有危险?”

“当然怕,不过臣觉得有这么多的忠勇壮士,没有人能伤到陛下的一根汗毛!”

赵祯瞳孔紧缩,突然又放开了。

欣然笑道:“是啊,朕身在数万忠勇赤子之间,试问天下,谁能伤到朕!耶律洪基小儿,朕要看着你一败涂地!”

说完,赵祯催动战马,杨怀玉,狄咏,包括王宁安在内,紧紧跟随。

疯了!

全都疯了!

狄青的脑袋都炸开了,倘若赵祯有了一点闪失,哪怕杀了他也不够了!

“你们都听着,陛下随军出征,只许胜,不许败!谁敢不拼命,我第一个饶不了他!”

不用赵祯鼓舞,所有人的士气都爆表了。

他们眼珠子红,喘着粗气。

想当年真宗驾临澶州前线,宋军士气大振,愣是杀败了萧太后的铁骑。

赵祯在民间的声望远比他爹要好,又是光复燕云之战,皇帝亲自驾临……无数的理由加在了一起,大家伙都疯了。

这要是不打赢,还有脸活着吗?

士兵们气势如虹,斗志旺盛,就好像一团燃烧的火焰。

王宁安身在军中,也被气势感染,喉咙痒,他突然很想唱歌。

“岂曰无衣?与子同袍。王于兴师,修我戈矛。与子同仇。”

一个人带头,很快就有人相随。

“岂曰无衣……”

“岂曰……”

“岂……”

越来越多的人加入其中,声音越来越大,震撼云霄,惊起无数的燕雀苍鹰,在天空不停盘旋,出一声声惶恐的悲鸣,根本不敢落下。

赵祯脸涨得通红,拳头攥紧,他竟然也跟着士兵们一起唱了起来。

一遍又一遍……他的声音和士兵们合在一起,赵祯突然觉得自己无比强大,他不是一个孤家寡人,他有无数可以信任的将领,有无数肯为他卖命的士卒,这种强大的感觉,的确是太美好了。

历代的开国之君,都会很蔑视文臣,的确,拥有如此力量,何必在乎一帮玩笔杆子的!

只是后代的皇帝堕落了,沉溺享乐,不愿意承受风霜雨雪,不愿意舟车劳顿,不愿意上阵杀敌……是他们把自己变小了,才不得不依靠那些文人。

如果不是拥有了孩子,如果不是压在头上的燕云之耻,如果不是窥见了洗雪耻辱的可能……或许赵祯还会像以前一样,躲在宫中,依靠少得可怜的文臣,来管理这个天下。如今,赵祯敞开了胸怀,英勇无畏地前行……秦始皇,汉武帝,唐太宗,包括他的老祖宗赵大!千古一帝,没有那么了不起,朕一样可以越你们!!!

……

宋军来到了天柱庄,这里距离顺州不到2o里,突然前方飞起五颗信号弹,在空中炸裂。

这是敌袭的信号,一颗代表着千人以下,两颗代表三千,三颗代表五千,四颗代表一万,而五颗,则是代表敌兵过万!!

耶律洪基的主力来了!

大军迅布阵,天柱庄的百姓早就跑光了,宋军就依靠这个荒废的庄子,作为全军的中枢。

王宁安放权给慕容轻尘去布置,既然选择信任部下,就要无条件授权,就当我们不存在好了!

赵祯呢,他没有别的要求,只有一点,那就是军中有耶律重元的旗号,也必须有大宋皇帝的龙旗,而且他的龙旗还要比重元的更高!

“大人,万一让耶律洪基知道陛下也在军中,那岂不是会吸引他们全力来攻?”慕容轻尘的脸上都是汗水。

王宁安呵呵一笑,“难道你没有把握挡住辽寇?”

“我,我有把握!慕容轻尘梗着脖子道。

“那你还怕什么!放手去办吧!”

慕容轻尘深深吸口气,涨红的脸恢复了正常。

疯吧!

就让大家一起疯吧!

四万宋军,围绕着天柱庄,结成了一座巨大的方阵,光是正面就有5里宽,慕容轻尘将自己还一万士兵放在了左翼,他们的旁边有一座低缓的土岗,为了吸引辽兵向他们起攻击,慕容轻尘居然没有抢在土岗上布置人马。

面对最后完成的阵势,重元的小心脏嘭嘭乱跳,他到现在,脑袋还晕乎乎的,自己居然和大宋的皇帝一起出战,而对手竟然是自己的侄子……还能更荒谬吗?

“王大人,你们的将领简直胡来,这么布置,根本是在送死!”他疯狂质疑。

“你给我闭嘴!”

王宁安不客气道:“我大宋将领怎么打仗,用不着你置喙!你再敢扰乱军心,我立刻按军法处置!”

“你!”

重元彻底抓狂了,他求助似的看向赵祯,哪知道赵大叔把脑袋扭过去,根本懒得搭理他,手里不停摆弄一支千里眼。

从赵祯手上的汗水,看得出来,他非常紧张,可是赵祯心里清楚,当年两次北伐燕云,都是因为他爷爷赵二不信任武将,胡乱指挥,结果弄得兵败如山倒。从来的时候,赵祯就想清楚了,绝不会多一句嘴,就让将士们自己去打,他相信这些人,至少比他要高明多了。

……

伴随着牛角号,辽兵的攻势终于开始了,果不其然,他们选择从土岗的方向突破,无数的骑兵冲上了土丘,借助战马的冲力,仿佛决堤的洪水,扑向了宋军方面。

“稳住,都稳住,不要慌!”

慕容轻尘大声吆喝着,当辽兵进入到3oo步左右,这里有一道浅浅的小河,上面结着一层冰,骑兵到了这里,都会下意识减。

一直等待的时机终于到了。

“射!”

床子弩的弓箭射出,长长的箭支穿透辽兵的身体,有时候能连着毙杀两三个人,触目惊心的鲜血,染红了地上的积雪,显示出妖艳的美!

前排的辽兵被射倒一片,由于后面的辽兵从山坡冲下来,难以控制度,他们的马蹄踏在同伴的身上,还在挣扎的辽兵被踩成了肉酱。

而土岗另一端的辽兵还没法了解这边的情况,他们只是不停向前冲锋。

床子弩带走了数以百计的生命,很快地上就黑压压的一大片,都被尸体布满了,显得无比惨烈。

当然,也有一些辽兵的幸运儿,冲到了宋军的前面。

在一排拒马的后面,宋军端着长枪,五个人一组,向落单的辽兵起攻击,长枪穿透他们的身体,惨叫声此起彼伏。

偶然也有宋军被辽兵的弓箭射伤,会有辅兵把他们快抬下去,简单包扎处理,只要还能动,他们就会编入预备队,等待着继续上阵杀敌。

这场战斗,没有人是看客!

除非战死,永不停息!

在损失了近5oo人之后,辽兵终于意识到了,这个土岗完全是骗局,愤怒的辽兵选择转向,他们绕过了土岗,继续向宋军的左翼侧后方迂回。

真正残酷的战斗展开,辽兵不计代价,一轮又一轮的冲击。

在开战之前,耶律洪基已经知道了赵祯出现在宋军当中,他许诺只要杀死赵宋的皇帝,封燕赵国王。

如果能杀死重元,封燕赵国王,兼天下兵马大元帅。

如果杀死了王宁安,除了上述之外,还能娶耶律洪基的妹妹,成为大辽的驸马……很显然,王宁安已经凭着自己的无耻成了耶律洪基眼中的头号敌人!也不知道是该高兴,还是该高兴呢!

辽兵和宋兵正在疯狂厮杀,战斗越来越激烈,而原本驻守在土岗上面的一队辽兵居然转向,投入到攻击宋军的战斗中。

慕容轻尘的强忍着狂喜和激动,等待的战机终于来了!

第418章 静塞铁骑,出击!

如果说宋军像是一只全身铠甲的神龟,那么辽兵就是张牙舞爪的怪蟒,他们逐渐将宋军包裹起来,看起来宋军的态势很危险。

可是慕容轻尘不这么看,他小时候在国舅府,和不少比他强壮的小厮打过架,最开始他都是很惨的那个,可是后来慕容轻尘现即便是被打得鼻青脸肿,满脸流血,要不了几天就能恢复,可是打到对方的关节,打断骨头,却能让对手一两个月爬不起来。

这就叫伤其十指,不如断其一指。

领悟了这个道理,慕容轻尘就借着一次对方欺负自己的机会,拿着哨棒,愣是把总打自己的家伙,腿给打折了,而且还是粉碎性的那种。

从此之后,就没人敢欺负看似瘦弱的他了。

战场和打架是一个道路,看起来气势汹汹没用,关键是抓住那个稍纵即逝的战机,打断对方的骨头!

当辽兵从土岗撤下去,后面的补充兵力还没上来,慕容轻尘果断下令。

“出击!”

宋军多数出自王家的武士团,他们在弓箭社就训练了好几年,服从命令那是本能。

没有人质疑慕容轻尘的决定,他们迈着大步,踏着遍地的尸体,快冲上了土岗。还没等喘口气,辽国的骑兵居然出现了。

慕容轻尘顾不得什么,急忙大喊:“平矛!”

士兵们把长枪的尾部戳在坚硬的土地上,骑兵的箭雨袭来,他们只是低下了头,却没有人退缩。

辽兵迅冲到了近前,长枪刺入他们的身体,有人倒下去,也有宋兵被撞飞,一瞬间就死了几十个人。

步兵和骑兵硬怼,谁吃亏不言自明。

可是慕容轻尘仿佛没有看到,自从踏上了战场,他的心越阴冷,渐渐的变成了一块寒铁。

胜利,他要的是胜利!

从某种角度来看,王宁安选择他指挥三军,是很聪明的作法。

只是这家伙的手段让人难以接受,哪怕是自己人。

他丝毫不知道怜惜兵力,让士兵们不间断地冲击,让他们去和辽兵拼命,混乱的土岗上,宋军的团队作战,纪律优势都荡然无存。

他们不得不用血肉之躯,抗衡辽兵的铁骑。

一次次被撞飞,无数人摔死,更多的人被射成了刺猬。

手下的将领不停恳求,让暂时退回去,择机再杀上来。

慕容轻尘没有任何迟疑,他居然直接把提出建议的都虞侯砍了!

“战场上谁也不准质疑统帅的命令!”

“杀!杀!!杀!!!”

慕容轻尘就像是个彻头彻尾的疯子,他不但自己疯,还逼着士兵们一起疯。

大家伙奋勇扑上来,用枪刺,用刀砍,用牙咬……很是伤兵自知没有活下去的希望,抱着辽兵,一起从山坡滚落。

足足付出了八百多人的代价,慕容轻尘终于彻底掌控了土岗。

辽兵丢下了近5oo具尸体,他们并不甘心,立刻重整队伍,还要杀回来。

可是慕容轻尘已经不害怕了,他露出了得意的笑容。

足足3oo架床子弩快运上了土岗,居高临下,这些床子弩的威力瞬间爆表,提升了几倍不止。

“放!”

从土岗周围经过的辽兵,无不要受到弩箭的威胁,一轮下去,就有上百人被毙杀!更要命的是土岗失去了,辽兵随时又被切成两段的危险。

坐镇中军的耶律洪基面对这个局面,简直气炸了肺。

耶律洪基很冷静,他知道自己的弱点,皇位不稳,萧氏后族和自己不是一条心,甚至耶律仁先也三心二意。

失去了一鼓作气的机会,他其实是不想硬拼的。

可问题是他不甘心失去燕云,又恰逢赵祯也在宋军当中,如此大的诱惑,没有谁能忍受得住。

他违背了自己的方略,主动选择和宋军决战。

事到如今,已经由不得他了!

“耶律乙辛,朕命令你,立刻去攻下土岗!”

“遵旨!”

第一干将立刻召集人马,向慕容轻尘杀了过去。

而慕容轻尘呢,这块寒铁又干出了一件令人指的事情,他居然把散落的辽兵尸体,还有战马的尸体,堆成了三道矮墙。

寒冷的天气把尸体冻得比砖头还坚硬,的确能阻挡对手,可是这么干也太残酷了!

辽兵了疯,他们不顾一切,往山坡上冲。

床子弩一轮轮射击,不再是那些箭支,还有火油罐,靠着火药引燃,当射出去后,在辽兵中间炸开,飞溅的火油落到了身上,就会迅燃烧起来。

辽兵最初没当回事,地上都是积雪,滚一圈,火不就灭了!

可是当他们滚一圈的时候,火焰却烧得更加猛烈,他们穿着的铁甲被烧红,里面的牛皮布匹,全都点燃了。

无数辽兵痛苦地翻滚,被活活烧死。

更为致命的是战马沾上了火油,疼痛难忍,温驯听话的畜生也变得狂暴起来。

马匹到处乱跑,甩掉了上面的骑士,撞翻了自己的同伴,辽军完美诠释了什么叫做人仰马翻,狼狈不堪!

耶律乙辛抓狂了,他一声令下,要求辽兵下马,和宋军步战!

“大辽勇士,所向无敌!”

“大辽勇士,所向无敌!”

……

粗壮的辽兵拿着长刀利斧,披着沉重的铠甲,穿过满是尸体的山路,扑向宋军。

最残酷的肉搏战开始了,宋兵结成战阵,几个士兵靠在一起,用手里的长枪,砍刀,疯狂还击。

一波接着一波的辽兵被斩杀,但是宋军也不轻松,辽兵的弓箭手非比寻常,他们专门挑面部进行攻击。

有的宋兵被射瞎了眼睛,有的被射穿了门牙,哀嚎着,在地上翻滚……

双方就这样残忍厮杀,自始至终,慕容轻尘都没有太多的表情,他只是一次次挥动手里的令旗,把预备队投入上去。

很快一个都头率领的一百人就会打空,他只是再让一百人上来,填补空缺,没有任何心疼,也没有一点迟疑。

辽兵武力很强大,而宋军的纪律严明,斗志昂扬。

围绕着土岗,辽兵足足起了5次攻击,从上午杀到了下午,愣是没有拿下来。

耶律乙辛被打疯了,同样疯狂的还有耶律洪基。

他清楚,宋军还有一支力量没有出动,那就是狄青的静塞铁骑。

事实上耶律洪基一直保留着一半的兵力,为了防范宋军的攻击,在他的心中,只有狄青和王良璟,才是他真正的对手。

他知道这两支人马肯定会出现,他已经做了充分的准备。

只是谁能想到,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宋将,居然能把他打得无可奈何!

大辽勇士,真的是不成了!

耶律洪基都开始怀疑自己的部下了。

他不得不抽出5ooo人马,配属给耶律乙辛,让他务必拿下土岗。

……

“真是想不到,那个慕容轻尘是个狠茬子,居然能逼得耶律洪基增加兵力了。”

狄青微微冷笑,他一直等待的就是这个机会。

屁股下面的小卷毛不停刨着土地,显然,它已经按捺不住了。

“再等等,不要急!”

狄青耐心抚摸着小卷毛的大脑袋,他向四周看了看,所有士兵都做好了战斗的准备,前方不断有人送来消息,又等了一刻钟。

“狄帅,耶律洪基又增加了5ooo人马!”

听到这个消息,狄青浑身一颤,杀气爆!

“弟兄们!杀敌报国的时候到了!”

“静塞铁骑!出击!”

“出击!”

“出击!”

狄青的人马一直埋伏在温榆河的西岸。

宋辽的主战场天柱庄在河东岸,他们相距不远,可是有河流阻挡,又有岸边的榆树林,辽兵并没有注意到他们。

苦苦等待的战机出现了,狄青毫不客气,大军从温榆河面穿过。

经过强化的马蹄踏在冰面上也不会打滑,他们一鼓作气,冲过了河面,从高空看去,他们就好像一支白色的箭头,从温榆河杀向了耶律洪基的中军。

实际上耶律洪基早有准备,他安排了不少的骑兵在外围警戒。

当狄青杀来的时候,他的人马第一时间迎了上去。

两支骑兵,再度冲杀在一起。

说起来他们可是老仇人了,当年的静塞军就是打败了铁林军,才声震天下。七十年过去了,冤家对头,再度碰到了一起。

胜利又会属于谁呢?

狄青没有丝毫的客气,他纵马冲到了辽兵的中间,手里的长枪迅捷刺出,对面辽兵的咽喉就多了一个窟窿,狄青立刻抽出长枪,转眼,又点了两个辽兵的要害。

当第一具尸体倒下去的时候,狄青已经杀了三个人!

后面的将士倍受鼓舞,大家气势如虹,喊杀震天,追随着狄青,仿佛一柄利斧,劈开了辽兵的队伍,距离耶律洪基又近了不少!

“废物,都是废物!”

耶律洪基招手,叫来了萧大祐,让他率领着五千皮室军去挡住狄青。

萧大祐也是一个猛将,他迎着狄青冲了上来,皮室军中,不乏百步穿杨,能够射下大雕的高手。

双方进入了弓箭射程,辽兵的弓箭铺天盖地而来。落在静塞军的头上,出乒乒乓乓的声音。

有一支箭,正好射中了狄青的肩窝,被板甲阻挡了一下,但是箭依旧穿透了生牛皮,刺入了皮肉。

受伤了!

辽兵似乎忘了,狄青就是个战场的疯子,而且他疯和受伤有关系,伤越重疯得越厉害!

狄青马比平时快了一截,一骑绝尘,冲到了辽兵中间,手里的长枪挥动,萧大祐的两个亲随就被刺死了,其余人疯狂冲上来,结果没人能接住狄青一招,砍瓜切菜一般,死了一大片……

萧大祐居然吓得急忙躲避,不敢和狄青硬碰硬!

狄大帅哥豪情万丈,他手里高举着长枪,厉声大吼!

“静塞铁骑,出击!!”

没人能阻挡狄青的脚步,他离着耶律洪基已经越来越近了……

第419章 骑墙对骑墙

从战斗开始,王宁安只是陪着赵祯在天柱庄等待着结果。

随着战斗越激烈,每一分一秒都是煎熬。

赵祯拿着千里眼,登高眺望,他只能看到一片黑乎乎的混乱,双方的人马撞在一起,杀戮非常惨烈,喊杀,爆炸声,兵器撞击声,此起彼伏,震天动地。

每一刻都有辅兵抬着伤员,从前面退下来。

由于时间紧迫,辅兵们没法避开赵祯的院子,甚至觉皇帝过来,都没有功夫行礼。

赵祯早就不在乎这些了,他吃惊地瞪大眼睛,伤员千奇百怪,什么样的都有。

一个不到二十的小年轻,脸上中了三支箭,鲜血都凝结起来,脸肿的和猪头一样。

赵祯能看得出来,这个士兵很帅气,只是受了这么重的伤,只怕一张脸都毁了,真不知道后半辈子怎么见人!

还有一个士兵,他的腿被辽兵的利斧切断了,只剩下一层皮肉连着,他疯狂大叫,让军医官杀了他,没有腿,他还怎么活着!

他不想成为废人啊!

更多的是到这里的时候,已经昏迷不醒了,有人肚子被划开,肠子流了出来,有人丢了胳膊,有人满身都是血……

这就是惭愧的战斗,也幸亏是六艺学堂培养了许多军医,充实到了军中。

不然许多重伤号根本来不及救援,全都要死!

赵祯彻底被震惊了,是啊,大宋朝的每一寸土地,都是无数士兵用命打下来的。就算光复燕云,也是无数人的血一刀一剑打下来的!

对这些忠勇将士再也不能轻视,蔑视,无视了!

文贵武贱,重文轻武,全都滚蛋!

朕要彻底变法,要尊重无畏的将士,给他们荣耀,给他们优渥的生活,把养士的钱用在养兵上,整顿军制,让每一个铜子都花在有用的地方。

朕不会仅仅满足于燕云,要扫荡辽国,要覆灭西夏,要征青唐,灭吐蕃,通西域……开创一个真正的大宋盛世出来!

咱们赵大叔感慨万千,踌躇满志。而另一位大叔狄青,则是陷入了苦战当中。

越是接近耶律洪基,辽兵越是玩命。

铁林军,宫分军,皮室军,所有的精锐轮番冲上来。

在狄青的面前,就是一道道的人墙,仿佛永远杀不光一样。

这不,又出现了几个凶猛的辽将,其中一个举起狼牙棒,奔着狄青的头拍来,狄青没有客气,侧身,将手里的长枪刺出,正好扎进了对方的肚子。

也许是杀人太多了,长枪已经钝了,居然没有刺穿对方。

而这个辽将也疯了,他让了狼牙棒,用蒲扇一般的大手紧紧扣住长枪,他满嘴是血,眼睛里却全是疯狂的光。

他的两个同伴冲上来了,手里的兵器砍向了狄青。

只要能杀死这个宋将,付出一条命也是值得的!

不要小瞧这些野蛮的家伙,他们生下来就和惭愧的环境争斗,用自己的命,去给同伴争取生存的机会,简直就是喝凉水一样自然。

狄青岂是好对付的,见长枪扯不会来,他立刻伸手,抽出了一柄马刀,只见寒光闪烁,两个辽将的脑袋就飞出去了。

他的这口刀和杨家将的陌刀队用的武器相仿,只是狄青的刀工艺更加精湛。

沧州的炼铁作坊拥有高炉和平炉,还有从交趾运来的高品位铁矿,能炼出的钢远不是唐代可比的。

同样的,材料好了,造出来的武器才真正犀利!

比如狄青的这口马刀已经远胜唐代的武器,当然了,国人有个习惯,他们总喜欢推崇古代的东西,许多人顽固地认为,唐代工艺复杂的陌刀,一定要比他们造出来的好……王宁安也懒得管他们,反正有个虚无缥缈的陌刀作为目标,正好能激励大家伙不断努力!

再说狄青,手里换了兵器,杀戮更加疯狂。

他率领着静塞铁骑,一次次猛冲,好像是重锤,反复敲打辽兵。狄青的身上染上了一层浓重的血色,鲜血将明亮的板甲染得暗红。

狄大帅哥不知道杀了多少人,他的身上传来一阵阵的疼痛,有酸麻,也有撕裂……他知道自己受伤了,可是狄青并不在乎。

大丈夫生在世上,能参加如此一场大战,已经是死而无憾了!

“弟兄们,随我杀了辽主!”

狄青一往无前,杀得辽兵四散奔逃,狼狈不堪。

为了躲避狄青,耶律洪基已经退出了一里,可是狄青依旧追了上来,透过层层阻隔,直奔着他,死死不肯放!

耶律洪基不能再退了,不然整个队伍都要崩溃了。

他咬了咬牙!

本来是给王家军准备的大招,就能用在狄青身上了!

什么大宋第一名将,朕让你去死!

耶律洪基一招手,他的队伍分开,从后面快冲出一队骑兵。

乍看之下,这队骑兵没有什么了不起,可仔细观察,就能现不同,他们的马都是西域良驹,高大健壮,这些骑士普遍不高,身上却挂着三层铠甲,战马也是如此,从头到尾,包裹严实,只露出两只眼睛。

他们的武器也和普通的辽兵不一样,长枪,短斧,马刀……居然没有辽人最引以为傲的弓箭!

这是什么鬼!

更让人惊骇的是他们的队伍比起其他辽兵,要密集多了,几乎是人挨着人,马挨着马,结成一队,站在高处,无情地俯视着战场!

耶律洪基露出了狰狞的笑容!

这就是他的撒手锏!

上次得到了王宁安的半本小册子之后,他可是苦心研读,还真别说,让耶律洪基琢磨出很多门道。

他按照记忆中王家军的样子,选拔人员,进行操练。

还真别说,短短几个月的功夫,战力倍增,耶律洪基用这三千铁骑,去收拾草原蛮夷,结果是大获全胜,破纪录地实现零伤亡。

也正是靠着这支铁骑,耶律洪基才坐稳了龙椅。

王宁安啊王宁安!

你也想不到吧,朕居然学会了你的看家本事,只可惜面前不是王家军,不然你的表情一定很精彩!

耶律洪基挥动手里的弯刀,辽国版的墙式骑兵出了,他们的动作不快,战马迈着小碎步,非常有节奏。

随着从山坡冲下,他们的度越来越快,越来越快。

距离静塞军还有二三十步,骑枪举了起来,长长的一排,宛如树林一般,让人不寒而栗。

狄青看在眼里,他同样浑身震颤。只是狄大帅哥没有害怕,相反,他在雀跃!

王宁安扔给了耶律洪基半本兵法的事情,告诉过狄青,而且当时王宁安还得意洋洋,告诉狄青,假如耶律洪基选择了照着他的方式练兵,那就是耶律洪基的死期!

辽兵有多少,辽国有多少资源?放弃骑射,开始拼命了,还能有什么好下场?

狄青也赞同王宁安的看法,只是真正和墙式骑兵撞上,狄大帅哥才感到了可怕,上百个人,如臂指使,扑面而来,压力如山。

纵使是狄青,也不敢和这些人硬碰。

所幸的坐骑很给力,急忙掉头躲避。可是有几个静塞军的士兵来不及闪躲,只能硬挺挺冲上去。

不出意外,他们的身躯被对方的骑枪穿透,辽国的墙式骑兵碾压而过!

站在后面观战的耶律洪基简直高兴地手舞足蹈,情不自禁!

“哈哈哈,狄青,你想不到吧,居然会败在王宁安的骑墙战术之下!你们这就是自作自受!”

耶律洪基兴奋狂叫。杀吧,杀得更狠一些才好。

假如大宋的官吏知道辽国用了王宁安的办法,砍了大宋的第一名将,还不把王宁安给撕碎了!

想想就让人兴奋啊!

耶律洪基对王宁安的恨,那已经是无穷无尽,他真希望王宁安就在他的面前,然后被强大的骑兵踏成碎片!

辽兵踏着稳稳的节奏,向狄青逼过来,一转眼的功夫,已经有近百个宋军丧命。

不得不说,墙式战术,的确是无解的东西!

“结合!”

狄青果断下令,静塞军也训练过墙式战术,只是他们缺少重甲,并没有完全依靠墙式战术,可此时,唯有以墙式对墙式!

很快宋军结合起来,迎着辽兵冲了上去,两队骑兵对撞,简直不亚于两头洪荒巨兽,终于,辽兵出现了损失。

有几个辽兵被撞下了战马,沉重的铠甲使得他们难以动弹,甚至被踩成了肉泥。

但是相比之下,更多的静塞军死掉了。

他们的战马,铠甲,训练,武器,都不及对方,又苦战了这么久,早就精疲力尽。可是没有人迟疑,他们迅弥补缺口,继续和辽兵疯狂对拼!

他们就像是燃烧生命的飞蛾,在撞击的那一刹那,生命彻底绽放!!!

静塞军出了最明亮的光!

为其他的人马照亮道路!!

作为另一支铁骑的统帅,王良璟的眼球是湿润的。

他的人马也早就赶到了顺州,这场战斗,每个人都在拼,他看在眼里,真恨不得立刻上场,但是他不能。

大家的角色不同,他和他的重骑,扮演着一锤定音的压轴地位!

唯有当耶律洪基使出了最后的底牌,他们才能出手!

“弟兄们,让辽寇好好看看,什么才是真正的钢铁骑墙!”

“冲!!!”

王良璟带着部下,终于投入到了战斗中,究竟谁才是重骑之王,马上见分晓!

第420章 帝国碰撞(节日快乐)

战场的惨烈,是无法想象的。

近六万辽国骑兵,猛攻不到四万的大宋步卒。

慕容轻尘所部已经付出了5ooo人的代价,王宁安不得不把最后一个预备队都派了上去。他,还有赵祯,身边只剩下一群伤兵,还有一帮军医官。

所有军医官的工作已经停了下来,因为没有辅兵会向后运送伤员了,辅兵们加入了战斗,或是战死,或是顽强杀敌。

慕容轻尘下了一道最严厉的死命令,所有战士,必须忠诚地守在战斗的位置上,只准向前,不准后退。如果有人后退,随时可以斩杀!

将领杀死一个逃兵,升官一级,士卒杀死逃跑的将领,立刻取而代之!

坦白讲,王宁安做不到,甚至狄青也做不到,只有偏执的疯子,才能不顾一切。

赵祯的手里不知什么时候,多了一把宝剑。

所有的军医官也拿起来武器,紧紧守护在皇帝的身旁,至于那些还躺在地上的伤兵,此刻他们逼着眼睛,只能看到胸膛微微起伏,但是丝毫不要怀疑,只要辽兵杀进来,他们又会生龙活虎跳起来,保护自己的君王,和辽寇同归于尽!

“朕一无所惧!”

赵祯豪情万丈,大声喊道:“朕现在只有一个遗憾,那就是没能早点愤图强,和弟兄们一起收复燕云故地!但愿此刻还不晚!”

“不晚,永远都不会晚!”王宁安吼道。

赵祯哈哈大笑,猛地抽出宝剑,高高举起,大吼:“大宋必胜!”

“大宋必胜!”

“大宋必胜!”

……

“岂曰无衣……”

苍凉的战歌响起,鼓声惊天动地,莽莽原野,仿佛都随着鼓声跳跃,这是大地的心跳,这是每一个将士血液里的呼喊!

“杀敌!”

“杀!”

面对着气势始终高昂的宋兵,耶律乙辛真的恐惧了,为了夺取那一座矮矮的土岗,他连着进攻了八次,最精锐的勇士已经死了三千多人。

即便是他,也没有信心拿下土岗,只能本能地继续打着,不知道什么时候是个头。

显然,他手下的士兵已经疲惫了,恐惧了,吓破了胆!

他们说到底只是一群强盗,平时张牙舞爪,好勇斗狠,可是真正到了玩命的时候,总会退缩的……

耶律乙辛没有别的办法,他只能靠着督战队,疯狂杀戮,警告那些试图后退的胆小鬼。他热切期盼着,自己的皇帝能打败大宋的骑兵,尽快来援助他。

或许再多一两万人,他就能扭转战局,彻底打败对手了。

耶律乙辛没有注意到,他的皇帝也处在了前所未有的危急当中。

王家军出现了,明亮的铠甲,神骏的战马,悍勇无畏,冲锋如洪水奔流,辽兵望尘莫及。他们冲向王家军,连一点浪花都激不起来,就被碾成了碎片。

王良璟的人马距离耶律洪基的中军越来越近。

这是继狄青之后,第二次向辽主起的攻击。

耶律洪基无奈地现,他能调用的人马已经不多了,或者说,是狄青用他的勇气和牺牲拼掉了耶律洪基除了墙式骑兵之外的,所有筹码。

无奈,耶律洪基只能撤回墙式骑兵,让他们去迎战王家军。

墙式骑兵对战墙式骑兵!

就看看谁更凶悍吧!

王良璟比任何人都清楚,墙式骑兵,根本就是拼命。

没有任何花哨,敢拼敢死就能赢!

虽然他确信大宋拥有碾压式的优势,可是真正对拼起来,自己,还有身后的这些弟兄们,都随时会死去,没有任何侥幸!

或许我们看不到胜利的时候,但是胜利一定属于大宋!

“大宋必胜!”

两头巨兽冲到了一起,顷刻之间,两军人仰马翻,王家军倒下去几十个战士,而辽兵呢,同样也是如此,他们的损失比起王家军还要大一些。

毕竟王家军是生力军,而且整体装备,还有战马都比辽兵要好一些,但也仅仅有限,耶律洪基倾其所有,打造出来的王牌岂是小可!

辽兵在稍微迟愣之后,立刻填补上来,和王家军第二次碰撞。

结果又是无比惨烈,一排骑兵,损失过半。

有的骑士被刺穿,有的落马踩死,有的战马都被撞伤撞死,倒在地上,不停哀嚎。双方没有任何怜惜和犹豫,立刻向后退去,补充人马,几乎同时,再度起对撞!

这是两个帝国的碰撞,无法躲避!

当王良璟出现的时候,赵祯不顾所有人的反对,登上了高大的元戎车,将皇帝的龙旗高高挂起。

在元戎车上面,有一面巨大的犀牛皮战鼓。

赵祯抓起了鼓锤,咬紧牙关,猛地敲了下去!

咚!

咚!!

咚!!!

鼓声如同沉闷的雷鸣,在耳边响起。

宋军的将士,无不热泪盈眶!

“杀敌!”

狄青红了眼睛,他刚刚受了六七处伤,正躺着等候医官的包扎,可是鼓声响起,他居然一跃而起。

连盔甲都来不及穿,飞身上了大黑马。

“冲!”

静塞军再度整军出击!

士兵们都疯了,他们不顾一切,奋力向前。

没有什么能阻挡他们,面对着辽兵,要么你们死,要么我们死!即便是我死了,战斗也不会终结,后面的弟兄会跟上来,所以,你们死定了!

狄青率领着人马,奋力反扑,辽兵也在疯狂抵抗,他们的希望也在那些墙式骑兵身上,任何人不能干扰他们的对决。

而此刻,另一支人马也赶到了,这就是大宋的禁军,多达一万五千名的捧日军,之前他们负责的是保护粮道。

说来惭愧,作为大宋的禁军精锐,皇帝最贴身的护卫。

这场关键的决战,他们居然姗姗来迟。

更让捧日军将领难堪的是皇帝身边都是河北军团,狄青率领的是西北军团,王家铁骑是沧州军团!

这场仗结束之后,他们捧日军该何去何从?还有什么脸面继续混下去!

“为了捧日军的脸,杀!”

他们没有休息,直接投入了战斗。

耶律乙辛惊慌失措,不得不分出8ooo人马,去阻挡捧日军。

今天的辽兵感到了无比的郁闷,几乎每一个宋兵都了疯,比起之前温顺的模样,简直差之万倍!

哪怕是素来养尊处优的禁军也疯了。

他们亡命攻击,完全是不要命的打法,哪里辽兵多,就往哪里冲。

那股疯狂的劲头儿,真是让人不寒而栗。

辽兵被打得节节败退,他们只能勉强撑着,乞求着别的战场上能出现奇迹。

真正决定胜负的还是墙式骑兵的对决!

他们已经对冲到了第五轮!

王家军有近3oo名优秀的骑士殉国,而辽兵呢,也死了差不多4oo人。

再这么拼下去,很有可能就是双方同归于尽!

王良璟完全不在乎了。

“弟兄们,我死,光复燕云,死得就值了!”

“值了!”

大家再度整队,第六次撞向了辽兵。

王良璟没有继续充当指挥,而是冲到了第一线,他的左右都是手下的兵卒,大家并肩战斗,以决然的勇气撞向了辽兵。

王良璟的胸口顿了一下,至少三支长枪,刺中了他,王良璟只觉得喉咙咸,一口血涌了上来。

他努力咽下去,手里的马槊横扫,三颗辽兵的脑袋飞上了天空!

此刻的王良璟,浑身浴血,宛如地狱爬出来的魔王。

夕阳坠落,他们已经战斗了整整一天,落日的余晖照耀在王家军的身上,铠甲反射出耀眼的光芒,好像所有人都着了火,化成天兵天将,不给辽兵任何喘息几乎,再度冲上去。

王良璟没有注意到,第六轮碰撞的时候,辽兵的损失已经是他们的两倍了。

面对着无畏的宋军,辽兵手软了,胆寒了,他们无法控制逃跑的想法。而且这个念头一出现,就再也控制不住。

耶律洪基学了半本兵法,他只能做到形似,而真正的墙式骑兵的魂是什么?

是纪律!

是铁一样的纪律!

每一个战士都出身边地,和辽国有切齿仇恨。他们加入王家军,第一堂课就是雍熙北伐,就是报国仇家恨!

他们入选王家铁骑,家人就再也不用担心,已经有了最妥善的照顾,他们只要做两件事,就是训练,就是战斗。

人人都怕死不假,可是这世上却有值得拼命的东西!

家人,荣耀,责任,使命,仇恨,激励……王宁安杂糅后世的理念,从心里往外,打造出来的铁骑,或许还有缺点。

但是,面对死亡,没有人会恐惧,或者说,恐惧已经被排到了后面,他们有更伟大的目标!所以他们悍不畏死!

冲!

再冲!

不停地冲!

终于,辽国的重骑恐惧了,他们的眼中写满了震撼,皇帝许诺的荣华富贵,赏给他们的高官厚禄,全都不顶用了。

他们已经不敢去补充损失,再让他们往前冲,裤裆里流出了温热的液体,吓得尿了!

终于,当王家军再度不知疲惫地冲上来,辽兵选择了溃退,他们连忙调转战马,再也没有勇气,去面对王家军。

而此时呢,王家军也几乎是强弩之末,但是他们赢了,所有拥有了一切,包括辽兵的生命!

长枪、马刀,将一个个辽兵重骑砍成肉酱。

耶律洪基倾其所有打造出来的重骑,损失殆尽,失去了最后的王牌,辽兵就仿佛被打断了脊梁的狼,连一条野狗都不如,溃败不可抑制地生了……

第421章 沸腾的大宋

从赵祯北巡开始,京城的纷乱就一刻不停,虽然贾昌朝手段高明,曾公亮尽心尽力,但是总有人说三道四,指着皇帝北巡,指责浪费公帑,靡费无度。

还有人把兴修新都,北巡等事情联系起来,说赵祯是要学秦始皇,虚耗国力,甚至有人说皇帝年纪越大,就越糊涂,宠信奸佞小人,疏远贤臣,不能察纳雅言,大宋百年基业,有倒悬之险。

再不改弦更张,只怕天下就会大乱了。

京城乱糟糟的,皇宫里也不太平,曹皇后心里有本账,她知道宫中有太多的眼线,都是一堆祸患,她到了陈留之后,除了极少数的贴身宫女之外,其余的人一概不带,都留在了宫中。

可问题是皇宫有铅毒,这是人所共知的事情,皇帝都跑了,那其他人呢?

故此许多的宫女太监,他们窃取了宫中的珍宝,找个机会,就从宫里逃跑,还有些权势不小的大太监,他们把宫里的东西拿出来贩卖,暗中设黑店,四处拉客经商,搞得好不热闹。

京中的纷扰,范仲淹都看在眼里,老先生的年纪大了,身体也跟不上了。

所幸六艺学堂搬进了京城,范纯仁和范纯礼两个儿子能陪在身边,范仲淹也算是老怀大慰。

“爹,小山兄昨天回来了。”范纯仁道,小山是晏几道的号,这位晏少爷几年前去过六艺学堂,奈何他受不了读书的清苦,也不愿意被规矩束缚,就连夜逃离了六艺,直接跑到了江南。

凭着他爹的名声,还有自己的才华,晏几道混得风生水起,赢得了才子之名。

前些日子入冬的时候,晏殊摔倒了,结果一条腿骨断了。

到了他们的年纪,最怕的就是这个,晏殊缠绵病榻,断腿迟迟不好,起居坐卧都要别人照顾。

无奈何,只能让人去给晏几道送信。

这不,晏大少爷才姗姗来迟。

范仲淹想起了老友,叹口气,“到了我们这个年岁,就像老百姓常说的,今日脱下鞋和袜,不知明天穿不穿。你们备一份礼物吧,我去探望晏相公。”

在两个儿子的陪同之下,来到了晏殊的府邸。

晏几道哭得眼睛跟桃子似的,充满了泪水。

范仲淹还以为晏殊要不行了呢!

走近病房,却现晏殊靠在病床上,神色坦然,面前还放了一本书,正在看着呢!

范仲淹还当他装病呢,笑道:“兄面色红润,真是可喜可贺啊!”

晏殊见是老朋友来了,忙含笑,让范仲淹过来。等到老范走进了,突然皱起了眉头,他闻到了一股恶臭的味道。晏殊很不好意思,“没办法,瞒不了人啊!”

他伸出了手臂,范仲淹顿时吓了一跳,晏殊的胳膊都是青色的,而且肿胀高大,用手一按,就是一个坑,半天也恢复不了。

“腿上比胳膊还吓人,都烂了,也就不让希文兄看了。”晏殊坦然道。

范仲淹皱着眉头道:“这么严重,为什么不请大夫?”

“早就请了,他们说我这是消渴之症,前些日子又摔了一跤,骨头断了,伤口拖延不愈,病上加病,怕是没有几天了。”

晏殊坦然一笑,“我14岁便入仕为官,几十年的宦海浮沉,当过宰相,办过学校,活动了一把年纪,早就把什么都看淡了,生生死死,对我来说,没有什么。”

范仲淹叹道:“我何尝不是如此,奈何心中总是有些不平之意,舍不得死,想要多看看!你也要挺住,我看大宋江山要有一步好棋!”

晏殊笑道:“是啊,陛下北巡,估计要改弦更张了,到时候能励精图治,再过几年,说不定就能光复燕云,我是真想到燕云的土地上奏一趟,到了那时候,就算死了,也心甘情愿,了无遗憾!”

范仲淹一愣,“怎么,没人和老兄说,光复燕云之战已经开打了!”

“什么?”

晏殊的眼睛猛地一亮,他探出肿胀的胳膊,抓住了范仲淹。

“希文兄,你说的可是真的?”

“那是自然,我怎么会欺骗老兄!”

晏殊听到这里,突然哀叹一声,不停摇头,“早了,太早了,兵马刚练不久,粮草还不完备,武学也刚刚建立,此时北伐,时机太差了。可再一再二,万一再败一场,只怕燕云就永远不是大宋所有了!”

“所以这一次我们倾尽了全力!”

范仲淹突然压低了声音,“据我所知,陛下已经御驾亲征了。”

“什么!?”

晏殊更加惊骇了,“希文兄,陛下不懂打仗,怎么能让陛下去凑热闹,王宁安真是坏事!”晏殊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劲儿,竟然要纸笔,想要亲笔给王宁安写信劝阻。

范仲淹却拦住了他。

“陛下能去,我大宋健儿气势高涨,未必不能打赢!毕竟如今的辽国和大宋都是外强中干,一身的病,就看谁撑不住了,我倒是更相信大宋会撑下去!”

晏殊在六艺的时候,对辽国下过很多功夫,最是上心不过,骤然听到收复燕云,心中着急,关心则乱吗!

不过他冷静下来,看了看范仲淹,突然笑了起来。

“希文兄说的不错,就像咱们两个老家伙,已经油尽灯枯,风口之烛。但愿辽国学我,先走一步!”

到了这时候,晏殊还有心思开玩笑,笑看生死,真是让人不得不佩服。

自从这一天以后,晏殊的病情居然好了不少,每天按时吃药,吃饭,有空的时候,还能让人抬着他,到外面坐一坐,晒晒太阳。

家人看在眼里,心中喜悦,以为老相公能起死回生呢!

差不多又是十天光景,晏殊把儿子叫了过来。

“这些天为父没有问,燕云的战局如何了?”

晏几道一直照顾父亲,知道的不多,“孩儿这就去范相公家里问问。”

晏殊点头,目送着儿子离开。

正在这时候,也不知道从哪里响了一声鞭炮,接着爆竹声音不断,跟开了锅似的。

晏殊眉头微蹙,他记得没错,离着过年还有好几天呢!

怎么提前放鞭炮了?

晏殊突然打了一个激灵,“快去街上看看,是不是打赢了?”

管家连忙跑出去,没多大会儿,满头是汗,跑了回来。

“相爷,您可真神了,打赢了,幽州回来了!”

晏殊听到这里,嘴角咧开了笑容,欣喜道:“那你们还愣着干什么?放鞭炮,快点庆祝啊!”

“哎,哎!”

管家连忙答应着,挑出了挂鞭,鞭炮声此起彼伏。

报捷的战马冲到了政事堂,贾昌朝立刻下令,开封府的官差出动,他们披着红衣,带着红花,跟新郎似的。

一边跑,一边扯着嗓子大喊,“顺州大捷,燕云光复!”

“顺州大捷,辽兵大败!”

“大宋必胜,燕云光复!”

……

所过之处,街上的百姓都愣了,接着有无数人加入其中,他们笑着,哭着,跟着差役,满世界奔跑,把消息告诉所有人。

没有多大的功夫,整个京城都沸腾了,到处都是欢庆的人群,到处都是鞭炮锣鼓

虽然普通人不太清楚燕云的重要,但是却不妨碍他们的喜悦之情,祖宗的土地,终于拿来了!

范仲淹带着两个儿子,还有晏几道,急匆匆来到了晏府,老相公的脸上都是笑容,一路上反复念叨着:“打赢了,真的打赢了……”

等到了晏殊府邸,晏几道第一个蹿进去,兴匆匆扑到老爹的面前,大声叫道:“爹,幽州拿回来了!”

晏殊含笑,晏几道更兴奋叫道:“打赢了,杀了好几万辽兵呢!”

晏殊的笑容不变,这时候晏几道突然惊醒,他颤抖着手,伸到了老爹的鼻子前,晏殊已经走了,他是含笑而死的!

……

大宋光复了燕云,从河北到京城,再从京城到全国。这一刻,每一个驿站都是忙碌的,无数信使背着报捷的文书,向各处奔跑,将消息送给所有的百姓。

在这一刻,大宋沸腾了!

上至朝中的重臣,下至普通百姓,贩夫走卒,他们都知道了一个消息,燕云光复了,大宋打败了宿敌辽国,一百多年的怨气终于出来了!

从今往后,大宋的汉子能挺直腰杆,做一个堂堂正正的爷们了!

老子也是有血性的,不是饭桶!不是废物!

喜悦,狂喜!

大宋提前过年了,所有的地方,都陷入了欢乐的海洋……范仲淹带了一壶酒,两个酒杯,他坐在了晏殊的灵堂,送一送老朋友。

他往嘴里倒了一杯烈酒,刺激的浑身一震。

“他们都说光复燕云,其实说错了,咱们拿来的只是山南七州,还有九州,包括云州在内,都在辽国的手里,不过我相信,拿下了一半,剩下的一半也不远了……等到十六州全部光复的时候,我再去地下,和老朋友好好念叨念叨,这一步走的这不容易啊!”

这一次大战收复了哪里呢?

山南七州,又是多大的地方呢?

差不多相当于后世的京津唐地区,从山海关起,到喜峰口,再到居庸关,整个长城以南的这段,都回到了大宋的怀抱。

剩下的九州,主要在山西的北部,以西京大同为中心,还包括张家口等地,当然,这九州的重要性也不言而喻。

只是饭要一口一口吃,至少目前为止,大宋可以欢呼庆祝了!

第422章 见祖宗

大宋拥有这个时代最精致的一切……丝绸,瓷器,茶叶,奢侈品,诗词歌赋,才子佳人,宫殿城市,街巷园林……每一样东西都是周围邻居效仿的标杆。

从远在天边的交趾、占婆、到孤悬海外的倭国,就连连连击败大宋的辽国和西夏都是如此。他们的贵胄穿汉服,说汉话,衣食住行,言谈举止,无不效仿大宋士人。

有这么多迷弟迷妹,享受着万众瞩目,可是大宋的百姓始终欠缺一样东西,那就是骄傲!

燕云之失,岁币之耻……无时无刻不折磨着每一个人。

终于,终于,一雪前耻了!

恰逢过年之前,大宋全境提前进入了新年时光。

鞭炮齐鸣,锣鼓震地。

家家户户,拿出了最得意的菜肴,摆在门口,组成长长的流水席,款待八方来客。戏台上全是应景的复燕云,说书先生也立刻改变了段子,明明是信口胡说,可是大家都是爱听。

反正老子拿回来燕云,还能吃了老子?

有身份的士绅商人他们觉得这么庆贺不够劲儿,所以他们筹措了一大笔物资粮饷,准备送到燕云,犒赏有功将士。

还有一些年轻人,他们干脆骑上一匹马,带着一些路费,直接去投军了。

整个大宋,都沉浸在喜悦之中。

可是作为前线,幽州大营,却没有那么多的喜悦,甚至可以说,气氛是压抑,所有参战的将士,几乎都挂了彩。

包括皇帝陛下赵祯赵大叔,他亲自擂鼓,足足敲了一个时辰,赵祯的两条胳膊肿得和小腿差不多粗了。

这两天连吃饭都要别人喂,弄得赵祯好不郁闷。

除了赵祯之外,还有两个重伤员,一个是狄青,他最后追杀的关头,没有穿铠甲,就杀上去拼命。

等到击溃辽兵,他中了三箭,原来的伤口又开裂扩大,浑身都被血染红了。

大家把狄青抢救下来的时候,他咬牙昏迷,但是两只手死死握着刀柄,谁敢动一下,他的喉咙里就会出野兽一般的声音,几乎随时要暴起杀敌。

军医官们含着泪,帮狄青处理伤口,直到一天之后,狄大帅才松开了手。

相比狄青,另一个人的伤势就更重了。

王良璟率领着重骑兵,给辽兵致命一击。

最后的关头,其实他可以不上的,但是他选择了身先士卒,和将士们一起冲杀,最终击溃了辽国的重骑。

可是他也付出了惨重的代价。

和辽兵对冲的时候,他的胸口被辽兵的骑枪刺中,所幸对方的枪头不够锐利,没有刺穿加厚的板甲。

但是剧烈的撞击也让王老爹受了内伤。

另外还有两条枪,都是从软肋斜刺过去的。

王老爹努力扭开身体,枪伤虽然不致命,但是却留下了两条半尺长的口子。

更要命的是这时候辽军已经溃败了,王良璟哪能下去休息,失去最好的战机。他不顾着伤痛,率领着3ooo重骑,5ooo轻骑,起了疯狂冲锋。

他们所过之处,秋风扫落叶。

辽兵见到墙式骑兵败了,根本是军无斗志,望风而逃。

王良璟一口气杀进了顺州,他还不甘心,继续追杀,夺下檀州,耶律洪基还在逃跑。王良璟又尾随杀到了古北口。

作为一个优秀的将领,王良璟看得明白。

只要拿下了古北口,就等于关上了一座大门,辽兵再也别想轻易威胁幽州。相反古北口若是在辽兵控制之下。

幽州大地时刻处在烽火之中,根本来不及休养生息。

不要小觑大辽,虽然这一战败了,但是辽兵实力还在,聚集一二十万人马,跟喝凉水一样。

不趁乱夺下古北口,只怕再也没有机会了。

王良璟亲自督战,耶律洪基在这里留下了5ooo人马守卫,这些人是生力军,他们奋力拦截。

疲惫的王家军一连三次攻击,都被打了下来。

最后王老爹亲自下马,扛着战旗,奋力冲击。

其他人不要命似的猛攻,终于拿下了古北口,耶律洪基被赶出了长城。

当旗号插在古北口上的时候,王老爹天旋地转,铁一般的身躯软软倒了下去。

王宁宣疯一样,招呼着军医,赶快救治四叔。

王良璟被送回了幽州,所有的军中名医都来诊断,王老爹的情况很糟糕,他内伤严重,治疗不及时,强行作战,耗损太大。

伤口没有包扎,失血过多。

由内伤变外伤,由外伤加重内伤,内外交加,还有寒气入体……治疗非常棘手,即便是能活下来,只怕日后也会留下病根儿,体虚哮喘,没法继续领兵征杀。

面对满脸泪水的儿子,醒过来的王良璟很轻松,也很坦然。

“二郎,你懂的道理比爹多,怎么连这点事都想不明白!大丈夫能打一场酣畅淋漓的大胜,彪炳史册,足以光宗耀祖!你爹在红城寨大破耶律洪基,这次出战幽州,杀死萧惠,大破十万辽兵,夺下古北口……比起古往今来的名将,王良璟也不遑多让,身为武将,做到了这个份上,也是死而无憾!”

“闭嘴!”

王宁安突然大叫起来,“不准说死!永远都不准!”

他掀翻了椅子,在地上狂躁地走来走去。

“你不是名将!你是我爹!是王家的当家人!你有妻子,有儿子,有女儿,还有孙子!再敢说一个死字,我让这些人统统都不认你!”

天不怕地不怕,视十万辽兵于无物的王大将军,居然被这一番话吓住了,仿佛一个犯错的小学生,低下了头。

王宁安凑到了老爹的面前,未曾开口,一滴泪不争气地落在老爹的脸上,很烫!

“听孩儿的话,好好养伤,一家人都指着你呢!再有……云州还没拿回来,还有那么多的土地,等着王大将军去征服呢!孩儿还等着你横扫四夷,灭国无数,燕然勒功!”

王良璟常常出口气,自顾自说道:“是啊,还有那么多的事情要做呢!”他的目光坚定了起来。

“二郎,你放心吧,你爹不会垮,辽兵奈何不了我,区区小伤更不在话下!”

王良璟重燃斗志,王宁安的心放下了一半。

屈指算来,加上之前受伤的杨文广,亲爹和岳父都差点没命,狄帅又是那个样子,大宋朝的三大名将全都受伤了,光复燕云的代价还真大啊!

其实大宋的伤亡远不止如此,仔细清点,王家重骑3ooo,战死15oo多人,伤员数百,战力损失七成!

静塞铁骑5ooo,战死3ooo,余下不足13oo人。

河北军团,步兵损失135oo人。

捧日军,损失38oo人。

重元所部,损失17ooo人。

加上辅兵,还有其他的伤亡,总计4万人。

另外损失战马25ooo匹,消耗损失驮马3oooo匹。

光是人员和牲畜的损失,就几乎消耗掉了王宁安多年积累的一半还多!

事后王宁安都害怕,幸亏是打赢了,如果真的输了,让他从头筹备,积累力量,他都未必有这个决心和毅力了!

当然,宋军打成这样,辽兵也不轻松,而且他们付出的代价更多!

屈指计算,萧律部,损失骑兵过一万五千人。

耶律仁先折损3万。

顺州一战,耶律洪基损失精锐铁林军1万8千人,皮室军近3万人,3ooo重骑,损失殆尽……其余追随他的部族,再和慕容轻尘死磕的时候,也损失了一万多人。

辽兵总计加起来,足足伤亡了十万之众!耶律洪基就折损了6万人!

如此伤亡,放在大宋,那也是够缓一阵子了。

落到辽国身上,直接伤筋动骨,半条命没了。

更为紧要的是耶律洪基损失了一多半的皮室军,失去了压倒性的优势,又遭逢惨败,威望尽失。

不论是后族萧氏,还是其他的部族,诸如女真等部,甚至还有耶律仁先……都会觊觎辽主的位置,接下来的辽国会有一场好戏看。

以王宁安的个性,他是真想掺和一脚,让耶律洪基彻底完蛋。

奈何眼下的幽州,乱象丛生,突然多了六州之地,还有5oo多万百姓,而且每一地都被战火波及,一片狼藉,原来的规矩荡然无存。

还有许多辽国贵胄残存,还有耶律重元的势力,犬牙交错,内外交困。

王宁安深知,短时间之内,大宋能守住幽州就算不错了,实在是无力染指其他地方。

当然,在面对纷繁复杂的局面之前,还有一件更重要的事情,那就是去拜见祖先的遗骸!

身为王贵老将军的后人,王家子孙拼尽了全力,夺回幽州,驱逐辽寇!老家人的遗骸终于能重见天日,回归故里了!

在打败辽军的第五天,老家丁王忠,带着侄子王祥,赶到了幽州。

王忠没有后人,侄子比起儿子还要亲,尤其是听说哥哥冒死替王老将军安葬尸体,更是激动不已,非要陪着过来。

王家上下,包括大伯王良珪,三伯王良瑾,堂兄王宁宏,堂弟王宁宣,全都赶了过来。

靠着祖宗余荫,哪怕王良珪都捞到了一个七品闲差,王家上下全都穿着庄重的官服,在铁骑的保护之下,向王贵老将军的墓地进。

“咱们终于能挺起胸膛,去见老祖宗!咱们打赢了!幽州回来了!”

王家人喜笑颜开,自豪,兴奋,骄傲,从容!

作为胜利者,一切都是他们努力得来的,问心无愧。

在人群当中,还有两个年轻人,一个叫王福,一个叫王寿,他们正是王祥的那两个不肖子孙!

这俩小子低着头,根本不敢直视光芒万丈的王家人,脸烧得能煎熟鸡蛋,真是要命啊,他们该怎么面对王家,面对重新成为大宋子民的事实啊?

第423章 一门两国公

王贵的坟冢很低平简陋,矮矮的土包,如果不留意,根本现不了。

几尺高的荒草早已枯黄,覆盖着厚厚的积雪,循着一条几乎没有走过的小路,到达坟前,一块半截的石头立在这里,上面没有任何字,这就是王勇当年给老将军选的长眠之地。王祥早些年还过来上坟烧香。

随着年纪大了,他只能每逢清明、中元、春节的时候,给老将军烧一点纸钱,还要避开家里的两个小子。如果让他们知道,就会招来一顿痛骂,这两个东西了疯,喝了酒,还会和老子动手,就像粗鲁的契丹年轻人一样。

在一群人中间,王福和王寿是很别扭的两个人,从小到大,他们都努力摆脱汉人的身份,想要成为皇太弟殿下的信任的勇士,从此走上幸福之路。

可是老天爷给他们开了一个不大不小的玩笑。

在他们成年之后,幽州突然回归大宋,他们的主子虽然还保留着皇帝的位置,但是已经变成了大宋的傀儡。

就在王家的一群人前面,有一个穿着紫袍的年轻人,他叫王宁安。

两个小子就不止一次见到,他像是教训孙子一样,毫不留情地教训耶律重元。

曾经尊贵的皇太弟殿下,在王宁安面前,敢怒不敢言,完全是受气的小媳妇!

这就好比是什么呢?

一个离家出走的孩子,舍弃了曾经的穷家,给一个富裕人家当奴才,等到他习惯了奴才身份之后,才猛然惊觉,这个所谓的富裕人家,不过是原来家族手下的打工仔……级的落差,简直从三十三天,落到了十八层地狱。

让人抓狂,懊恼,愤怒,憋屈。

比死了老子还难受。

当他们看着王家子弟跪在王贵的坟前痛哭流涕,伤心欲绝,他们的膝盖也不自觉跪了下来。

可是这两个小子无论如何,也生不出一丝一毫的悲伤。

过了许久,他们终于哭出来了,只是这个哭泣是为了他们自己的未来,究竟要怎么办啊?

跪得太久了,他们被冻得腿都麻木了,还想木头桩子一样,戳在地上。

这时候,王宁安已经祭拜过了老将军。

不但他祭拜了,还替老爹给祖宗烧了香烛纸马。

把收复幽州之战,原原本本,向老将军讲述了一遍。

从头到尾,王宁安都充满了自豪。

光复燕云的计划是他制定的,也是他亲自执行的,粮草军械,骑兵战马,每一样东西都是他用尽手段,巧取豪夺,甚至坑蒙拐骗弄来的。

赵祯是他说服的,大宋的国策是他扭转的。

就这么说,没有王宁安,就没有光复幽州的胜利!

而且在这场大战之中,王家军也挑了大梁!

致命一击是王良璟的重骑挥的,河北军团有一半是出身王家的武士,老爹为了此战,身受重伤,王宁宣,王宁宏,他们也都不轻松,一个脸上被射了一箭,留下了狰狞的伤口,一个夺取喜峰口,埋伏在寒冷的夜里,被冻掉了一根手指头!

当他们面对着王贵的坟,全都可以挺直胸膛,骄傲地告诉老爷子。

您当初没做到的事情,我们做到了!

面对老祖宗,我们问心无愧!

“大伯,三伯,我爹的意思是老人家的坟地就不要动了,以后把王家的所有后辈都葬在这里吧!”

王良珪回头看了看周围的山川地形,依山傍水,的确是一处绝佳的风水宝地。

“也好,回头请几个先生过来看看,如果可以,就把先人的遗骸都迁过来,这事就交给我了。”

王宁安点头,掉头下来。

正好看到了王福和王寿两个。

王宁安停住了脚步,“王叔,这就是你的两个儿子?”

王祥不好意思道:“正是两个犬子。”

见他们居然还不知道行礼,王祥怒得冲上来,就是几个嘴巴子。

“还不拜见王相公?”

两个小兔崽子这才如梦方醒,活动了下僵硬的身躯,连忙磕头。

“拜见王,王大人!”他们脑袋埋在地上,五体投地,根本不敢抬头和王宁安对视。

王宁安不太喜欢这两个背弃祖宗的货儿,但是王祥对他们家有恩,又不能不管。

“王叔,你看这样行不,我给耶律重元说一声,让他提拔一下,在身边做个将军,你看行不行……”

“别啊!”

王祥激动地跪在地上,都要哭了,“王相公,二少爷!我们生是大宋的人,死是大宋的魂儿!好不容易幽州光复了,能堂堂正正做大宋子民,干嘛还去给辽狗当奴才?这怎么能够啊?”

王忠也在一旁咳嗽,“二郎,这两个东西的确可恶,但你好歹看在我的老脸上,给他们一个机会,要不我,我也给你跪下来!”

“可别!”

王宁安连忙搀扶住了王忠,这位老仆人一直不离不弃,当年王宁安挨打的时候,还是他给送吃的呢!

这么多年过去了,王宁安一直很感激尊重老人家。

“忠爷爷,不是我不通融,他们给耶律重元当过亲卫。现在大宋重新拿回了幽州,凡是给辽寇做事的,都要进行处置,最起码要让他们学会重新做人,知道怎么当一个堂堂的炎黄子孙,汉家儿郎!他们两个只怕要受不少苦,毕竟,这观念上的东西,不是那么好改的!”

“那也要改!”

王忠断然说道:“我们家不能出汉奸!二少爷,这两个兔崽子就拜托你了,他们要是改不好,就给我打死!我宁可让一家子绝后,也不能出两个不肖子孙,给祖宗丢人!”

王宁安轻松一笑,“既然有忠爷爷这句话,事情就交给我了,先把他们送去丰台的大营。”

……

从坟冢回来,王宁安现幽州热闹了许多。

原来一直在河北主持军务的诸位相公都来了。

富弼,欧阳修,唐介,王德用,几位大臣一同驾临幽州。随同他们前来的,还有河北的一些官吏,以及从京城星夜兼程,赶来的枢密使曾公亮,知宗正寺事北海郡王赵允弼,济阴郡王赵宗景,以及国舅曹佾。

这几位驾临,当看到王宁安的时候,富弼只是哼了一声,欧阳修脸色阴沉,唐介直接凶巴巴冲上来。

“你好大的胆子,这笔账不会放过去的!”

说完,老头子吹胡子瞪眼,直接离开了。

就连赵允弼都不住摇头,“过了,过了,真是太过了……”

只有比较二的赵宗景得意洋洋,伸出了两个大拇指。

“不愧是我的兄弟,就是厉害!”

王宁安哼了一声,“你没看见吗,他们都准备找我算账呢?信不信,到了你大爷呢,肯定会告我一状!”

“没事!”

赵宗景嬉笑道:“就拿我来说吧,虽然被你坑得挺惨的,可是去了辽国一趟,我就拿到了郡王爵位,去了岭南一趟,一下子就有无数人上门……从那时候啊,我就明白了,大丈夫不但要有权,还要有威!这俩字合起来,才能君临天下!你这次给了圣人一个天大的良机……我大爷是知恩图报的人,他这回只怕要比太宗皇帝还威风了,保证能罩得住你!”

真别说啊,这个二货的水平提高挺快啊!

“怎么样,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吧?”

“呸!”王宁安狠狠啐了他一口,“别以为我不知道,准是那个野秃驴在你身边胡说八道,我告诉你啊,以后少交损友,免得把你自己害了!”

赵宗景这个委屈啊,貌似他最大的损友就是姓王的好不好?要不是你,我才不会卷进来呢?

……

不得不说,真让赵宗景猜对了,经过了一场大战,光复幽州,赵祯的气质骤然一变。

浑身上下,英气勃,一下子都年轻了十岁不止。

坐在那里,真的好像是一条盘着的巨龙,张牙舞爪,不怒自威。

几位相公明显感觉到了巨大的压力,见礼恭贺之后,富弼硬着头皮站了出来。

“陛下,光复幽州,大胜辽兵,固然可喜,只是陛下身为天下之主,不该……”

“不该懦弱无能!庸庸碌碌!”

赵祯突然把话接了过去,“富爱卿说得对,朕过往的确是太懦弱了,太瞻前顾后了。辽国没什么可怕的,打仗也不过如此!朕身边都是忠勇将士,他们为了保护朕,流干热血,付出生命。朕在一群忠心耿耿的将士中间,稳如泰山!没有人能伤害朕!”

赵祯的声若洪钟,气势十足。

富弼被弄得哑口无言,竟然不敢反驳,只能任凭赵祯扭曲他的意思。

“朕以为要重赏光复幽州的有功之臣,先就是狄相公。他统辖大军,亲冒刀剑,奋勇杀敌,身上受伤十余处,当真是我大宋的柱石。朕决定加封狄相公为镇国公,太子太保,护**节度使。王良璟王爱卿训练重骑有功,顺州之战,一锤定音,大破十万辽兵,功莫大焉。朕决定加封他为燕国公,晋位同平章事。另外王宁安王爱卿,谋划有功,前后8年光景,没有他,就没有今日的大胜!加封他为蓟国公,太子太傅之职,富爱卿,立刻拟旨吧!”

富弼听完都傻了,我的老天啊,王家居然一门两国公,这是要上天啊!

第424章 儿皇帝

“陛下,臣觉得,是不是过了?”富弼仗着胆子道。

赵祯看了他一眼,只是这一眼,就带着无比的威风,富弼忍不住心惊肉跳,连忙低下了头。

“富相公,当年太宗皇帝北伐,就曾经说过,拿下燕云,可以封王!如今光复幽州,狄爱卿和王家父子,都是功,朕只封他们为国公,那是因为还有云州没有拿下来!对待有功将士,朕是不会吝惜赏赐的,拿命换来的富贵,天经地义。总不成太平宰相能封国公,开疆拓土的大功臣就不行吧?”

富弼浑身一阵颤抖,最怕的事情还是生了!

赵祯变了,真的变了,一场大胜,让赵祯找到了皇帝的自信和威仪。

也让他更加清楚自己的权力,面对着大臣,他无所畏惧!

大宋朝的宰相,德高望重的,往往会得到国公衔,朝廷养士,天经地义,大家都看成了正常的事情。

可赵祯偏偏就拿出来说事,凭什么文官熬年头,攒资历,就能封国公,武将凭着功勋,就不能封爵?

这话问得掷地有声,等于打了无数文官的老脸。

想来以后,至少富弼没有脸面轻易接受国公封赏。

放在大战之前,赵祯绝对不会这么落文官的面子。

但是此时此刻,赵祯百无禁忌。

“富爱卿,除了这三位之外,杨文广,折继闵,杨怀玉,狄咏,慕容轻尘,柳羽,潘肃,等等众将,都是有大功的,另外还有几万战死的将士,务必要一一登记造册,他们的名字必须都记下来,家人要抚恤,子女要安顿,他们的名册要送到太庙,供奉起来,这些都是我大宋的功臣,朕绝不会让他们流血之后,继续流泪!有功赏,有过罚,赏罚必须分明……行了,朕也乏了,你们退下去吧!”

“臣等遵旨!”

富弼蹙着眉头,忧心忡忡。

大宋朝历来都是君王和士大夫共治天下,可是到了如今,赵祯越强势,莫非要变成一君独治不成?

……

“我要是陛下,也肯定会借机敲打文官,物极必反吗!”慕容轻尘一边嗑着毛豆,一边说道:“我早就看那些红口白牙的大头巾不顺眼了,他们能干什么,不就是写写文章,骂骂人吗?靠着他们,能拿回来燕云吗?接下来的要打云州,要灭了辽国,要光复河套……哪一样离得开大人,是吧?”

他笑嘻嘻冲王宁安说道,可是得到的却是大大的白眼。

“你要是再说一次这种话,就赶快给我滚蛋,老子不认识你!”王宁安黑着脸,语气不善。

慕容轻尘连忙起身,显得局促不安。

“大人,卑职不知道哪里错了?还请大人指点!”

“哼!”

王宁安哼了一声,“你是不是以为打了一场大胜,功劳泼天,然后就金刚不坏,百无禁忌,什么话都敢说?”

“你错了!”

王宁安毫不客气教训道:“要想走得稳,走得好,遇到了低谷,要奋向上,不妄自菲薄。遇到了巅峰,要学会沉心静气,越是得意之时,就越要收敛!要知道自己是干什么的!你现在就去军营,给我好生练兵,总结教训,现不足,把短板弥补起来。下一次再打仗的时候,不准你轻易拿人命去拼!”

“听到没有?”

慕容轻尘连忙点头,“卑职明白了,卑职这就去……”

看着他灰溜溜儿离开,王宁安还有点头疼。

说起来要不是慕容轻尘拼尽了全力,只怕仗也不会打得这么顺利。只是王宁安从他的用兵上看到了一种可怕的迹象。

这小子太不顾一切,太冷酷无情,为了目的,可以牺牲一切!

在战场上,这是优点,可是到了官场上,总要瞻前顾后,不要由着性子胡来。

“教训你几句,是让你小子想清楚,别翘尾巴!”

不管慕容轻尘如何,王宁安是真的想明白了。

他借着老爹受重伤的名义,躲在住处,专心伺候王良璟。

还真别说,有王宁安盯着,王良璟一点小脾气都不敢耍。老实吃药,睡觉调养,伤势好了不少。

这天中午,王宁安亲手给他换纱布。

软肋上的伤口已经开始愈合了,幸好是冬天,又用了酒精消毒,没有生感染,清理了脓血,上好了药,再那消过毒的纱布裹好。

折腾了一刻钟还多,王良璟的脑门都是汗珠。

“我说二郎,外面的事那么多,你总是守着我,这,这说不过去!”

“怎么,不想我盯着你了?”王宁安挑起了眉头。

王良璟连忙说道:“哪有,我是觉得事情千头万绪,现在我也没有性命之忧,好不容易打下来的地盘,如果不好好经营,实在是对不起死去的弟兄。”

王宁安沉吟一下,笑道:“爹,大战之前,那是和衷共济,万众一心。可是战斗结束了,就变成了争权夺利要分大饼了!富弼他们早早就来到了幽州,就是怕分赃不均……我们家,过犹不及啊!”

王良璟也不傻,他们父子得了两个国公,放眼大宋,只怕没人能得过王家。众多的将门之中,王家也是一举拔得头筹,成为屈一指的那一个!

“罢了,做人嘛,知足常乐,但愿富相公他们能处理好。”

“处理不好的!”王宁安轻蔑一笑,“等着瞧吧,他们的麻烦多着呢!要不了多久,就要求到我的头上!”

……

王宁安记得上辈子听过一句话,叫专家就是训练有素的狗!

很刻薄,但是也不无道理。

专家是什么人呢?

是对过去非常熟悉的人,就拿富弼他们来说,公认的能吏、干吏,处理民政啊,田赋啊,刑名啊,人事啊,甚至拉帮结派,互相倾轧,这都是高手中的高手。

但是放眼大宋朝廷,没有哪个人知道如何管理新开辟的地盘,更弄不清楚,错综复杂的燕云,要怎么平定下来。

诸多困难,和奖励有功将士同等重要的就是如何处置耶律重元的问题。

唐介代表政事堂和重元沟通了一次,结果很不好,无奈,富弼亲自出马,他带着唐介和曾公亮,一起找到了重元。

光是称呼上,就让富弼很为难,赵祯身在幽州,总不能管重元叫陛下,可他又是大宋承认的辽国皇帝……俗话说面包渣也是面包啊!

富弼只能忽略称呼,直入主题,“有什么想法,请说出来吧!”

“想法?很简单。”

重元笑呵呵道:“朕对大宋,那是忠心耿耿,天日可鉴,朕愿意拜大宋皇帝为父皇帝,自称儿皇帝,替大宋守卫幽州,防御耶律洪基,不知道诸位大人以为如何?”

儿皇帝!

大宋也有了儿皇帝!

这个称呼很让人高兴,文官们的面子一下子赚足了。

看起来耶律重元还是明白事的。

“那还有什么要求?”富弼的语气柔和了许多。

“这个吗……大宋在幽州驻军,那是必然的,最好驻扎十万人,把长城沿线都防御起来,这样才能保住幽州。”

富弼沉吟道:“不可能,常驻十万人马,耗费太大,最多只能安排五万驻军。”

唐介也说道:“你们不是要帮着大宋守卫幽州,对抗耶律洪基吗?你们有多少人马可用?”

重元等得就是这句话,他露出了一丝喜悦,连忙又收了回去。

他故作凄苦,“本来朕是有十万大军的,可是连番大战,损失惨重,不过朕还有差不多三万人马,另外朕在幽州多年,只要登高一呼,自然应者如云,再招募几万人马,不成问题。”他探着身体,建议道:“不如这样,我们双方各出五万人马,共同防御幽州,只是朕眼下实在是手头紧儿,财源有限。大宋地大物博,国库充实,能不能出一笔钱粮!帮着养兵?”

见富弼等人迟疑,重元指天誓。

“诸位大人,朕现在就是大宋的一条狗,你们出一点钱,就能得到五万战兵,说来说去,是在帮你们自己,怎么还有疑问啊?”

重元说着,站起身,拿出了匕,吭哧,在指头上割了一个口子,鲜血冒出来,他连眉头都没皱。

“朕对天誓,绝对忠于大宋,忠于父皇帝陛下!这回你们该相信朕了吧?”

……

从重元那里回来,富弼见到了赵祯,将经过讲了一遍。

赵祯听完,没有丝毫表示,而是淡淡道:“富相公,你们是什么意思?”

“启奏陛下,耶律重元在幽州颇有根基,手下人马众多,且熟悉情况,是地头蛇。要对付耶律洪基,少不了此人。”

见赵祯没有驳斥,富弼胆子更大,继续说道:“如今朝廷虽然光复幽州,奈何户部还是空的,三司拿不出来银子,光是奖励有功将士,就要花上千万贯……以后还要在燕云驻军,恢复农耕,种种开销,数额巨大,朝廷怕是吃不消啊!”

“这么说,是要按照重元的意思,给他一点人马,替大宋守卫幽州了?”赵祯问道。

富弼沉吟一下,沉声道:“老臣以为,只有此策,耗费最少,而且重元和洪基是生死仇敌,不用担心他会投靠耶律洪基,借助他的力量,守卫幽州,也是上上之选!”

赵祯看了看唐介,又瞧了瞧曾公亮,“怎么,你们也都是这个意思?”

见几个人点头,赵祯突然暴怒,拍着桌子,大声质问:“那朕,还有无数将士,打下来的土地,就要白白归重元所有吗?”

第425章 儿子就要管教

光复燕云,光复燕云!

全天下都知道大宋拿回了幽州,可如果按照富弼他们的设想,让重元继续执掌燕云,那和没收复又有什么差别?

只是这三位相公很坚持,曾公亮甚至搬出了唐太宗的措施:全其部落,顺其土俗!

让重元作为大宋的儿皇帝,抵御耶律洪基,大宋花费最少,而且能一举两得,再好不过了。

赵祯沉着脸,不置可否,他很不甘心将幽州交给别人,毕竟这是他甘冒风险,拿回来的土地!

那帮东西,就是崽卖爷田不心疼!

赵祯越想越气,却没有人能商量,只能下旨意,把王宁安找来了。

君臣见面,王宁安显得很憔悴,脸色苍白,心神不定。赵祯这才想起来,王良璟还受了重伤!

“怎么样,令尊的伤势很重?”

“嗯!多谢陛下挂心,太医说了,父亲这一次伤了根本,就算保住性命,也不知道能不能重新上战场了?”

听到这里,赵祯更加难过。

“令尊可是我大宋第一虎将,岂能轻易折损了!你要好好照顾令尊,缺大夫药物,只管和朕要,无论如何,都要把令尊的伤势治好,朕要看着他生龙活虎,替朕开疆拓土!”

王宁安连忙施礼,“多谢陛下关心,臣代家父感激陛下天恩。”

又询问了几句闲话,赵祯才说道:“王卿,你看耶律重元,应该怎么处置?是怀柔,还是……”

王宁安一肚子心眼,听到怀柔,他就知道了文官们的算盘,果然,他们一以贯之,都是这个德行。

王宁安当然是反对的,只是他现在和以前的身份不一样了,顶着泼天功劳,说话做事,都要小心谨慎尤其是不能让赵大叔猜忌他。

“启奏陛下,重元的情况很特殊,他是辽国的皇太弟,又是皇太叔,按理说,他是辽国正儿八经的皇位继承人。假如他不甘寂寞,和辽国的贵胄暗中勾结,臣担心他会取代耶律洪基,同时又为祸大宋,不得不防!”

赵祯猛地吸口气,刚刚诸位相公都说重元恶了耶律洪基,两个人不死不休,故此扶持重元,是一步妙棋。

可是王宁安却点出了另一种可能,重元万一出了大宋的控制,取代耶律洪基,到时候岂不是一场白忙活!

果然是兼听则明。

“王卿,耶律重元的确纵容不得,只是他愿意向大宋称儿皇帝,还要如何是好?”

王宁安暗暗摇头,赵大叔还是太善良了。

他甚至能想象出来,听到重元甘心当儿皇帝,赵大叔该多高兴!

出了个石敬瑭,可是千古耻辱,能洗刷耻辱,如法炮制,给辽国弄出来一个儿皇帝。大宋君臣都倍有面子。

既然有了面子,里子就要让一点……这就是国人的通病,太厚道了!

想到这里,王宁安突然一笑,“陛下,既然耶律重元愿意当儿皇帝,那就好办了!自古以来,父亲教育孩子,那是天经地义,不知道陛下能否准许臣代替陛下,管教一下这个不肖子孙?”

赵祯眼前一亮,笑道:“那就有劳王卿,朕等你的好消息!”

从行宫出来,王宁安先去找了欧阳修。

俗话说知己知彼,百战不殆,文官们谈出什么结果,他还不知道,如何对症下药?

只能烦请醉翁跑一趟,找到了唐介,询问了结果。

等到王宁安得知之后,气得一怒而起!

“胡来!他们脑子里装的是浆糊吗?还给重元那么多人马?万一他生出反叛之心?万一他勾结别人怎么办?好不容易拿回来的幽州,怎么能留一颗毒瘤?”

欧阳修默然无语,文官的调调就是如此,好面子,好虚荣,从来都不务实,还自以为是。

“二郎,看起来还要你去谈了。”

“嗯,我会好好教教耶律重元,让他懂得怎么做人!”

……

见过了诸位相公之后,重元的心情很好,他的儿子涅鲁古也从居庸关回来了,父子两个对坐饮酒。

大战总算结束了,他们很惨,但是却没有输光本钱。

如果能握着5万雄兵,大宋也不得不仰仗他们,每年从大宋手里拿到一些好处,和辽国的贵胄还有关系,宋辽开战之后,商贸肯定受到影响,他们再走私一些。

过个三五年,就能恢复昔日的实力。

到时候最差也能当幽州的土皇帝,不得不说,这对父子打仗不行,玩政治也不行,但是很有商业头脑。

他们一杯一杯喝着,很开心!

正在这时候,王宁安突然来了。

“葡萄美酒夜光杯,欲饮琵琶马上催。”王宁安拿着精致的夜光杯,啧啧赞叹,“到底是皇帝陛下啊,就是会享受!”

重元父子不怕别人,唯独害怕王宁安。

他强作欢颜,“王大人既然来了,就喝一杯吧!”

王宁安摇摇头,“有句话叫敬酒不吃吃罚酒,这是敬酒,还是罚酒?还请指点。”

重元的脸色难看了起来,“王大人,这当然是敬酒。”

“那你的那杯就是罚酒了?”王宁安笑呵呵问道。

涅鲁古突然一瞪眼睛,“王大人,你是什么意思?”

王宁安头都没转,冷笑道:“这就是陛下的家教吗?谁都可以随便插话?”

重元无奈,只能给儿子使眼色,让他出去。

屋子里只剩下两个人,耶律重元勉强挤出了一丝笑容。

“王大人,咱们都是老朋友,你有什么话直说,朕向来是尊敬大人的。”

王宁安轻笑了两声,“陛下,我想请教,你可知道眼下是什么时候?”

“这个……当然是王大人春风得意之时,顺州一战,王家军天下扬名,光复幽州,令尊和你,都是当世豪杰!”重元说了几句好话。

王宁安摇摇头,鄙夷道:“看起来,你还是不清醒啊?此时我大宋和大辽没有签署协议,双方二三十万的大军,还在对峙着。说句不客气的,随时都会爆战争,陛下以为然否?”

重元点点头,“的确如此,只是王大人用兵如神,算计过人,还用得着在乎耶律洪基那个小儿吗?”

“不一样的!”

王宁安连连摆手。

“能打得过,和赤膊上阵是两回事,谁还没有个投机取巧的毛病。辽兵战力不俗,我大宋为什么要和他们拼一个你死我活,没有道理啊!”王宁安一摊手,耸了耸肩。

重元不明白他的意思,“王大人,纵使你们不想打,可耶律洪基怕是不会甘休吧?”

王宁安举起了两个大拇指,不愧是当过皇太叔的人,脑子就是不一般。

“所以啊,为天下计,为苍生计,我准备想办法,消除战祸,还两国太平天下。”

重元更糊涂了,“王大人,你准备怎么办?”

“很简单,我准备把陛下交给耶律洪基,告诉他,战乱都是你引起的,他杀了你,气也就消了,对大辽也有了交代,自然双方就能永享太平了。”

听完王宁安的话,重元都傻了!

一个人可以无耻!

但是无耻到这个地步,实在是太少见了!

居然当着自己的面,要把他送给耶律洪基!

你个小畜生,你的心都是黑的吗?

耶律重元眼珠子冒火,他真想暴起,狠狠胖揍王宁安一顿,把他撕成碎片,扔了喂狗!

“狼心狗肺,反复无常,王宁安,你就不怕雷劈了你吗?”

王宁安一点没有着急,他大摇其头。

“陛下,你错了,牺牲一个三心二意的耶律重元,换来宋辽和平,这个生意太值得了!”

“什么三心二意?”

耶律重元明显有些心虚,但是他还死不承认。

“我不明白你说什么?”

“哈哈哈哈!”

王宁安放声大笑,“还要我点破吗?你为什么要保留那么多的人马?是不是打量着择机赶走大宋的人马,盘踞幽州,当你的土皇帝?就像李元昊他们家似的,大宋强势,就老实当藩属,大宋弱势,就趁机作乱,自立为王,我说的对吧?”

面对王宁安的质问,耶律重元脑门不自觉见汗了。

这小子真是妖孽,那么多位相公,愣是看不出他的打算,却被王宁安一语道破了,他到底是什么变的!莫非能看透人心不成?

其实王宁安没有那么神奇,他能猜透,无非是从利益最大化考虑,假如换成是他,可能也会这么干的。

至于那些位相公,只能说他们想多了。

想着收服人心,想着王道,仁政,想着脸面尊严……这种事情,想得越多,就越容易跑偏!

眼看得被王宁安戳穿了,耶律重元真的着急了。

“你不要胡说,朕一心忠于大宋,我,我都答应做儿皇帝了,还要朕如何?”

“好,好一个儿皇帝!”

王宁安笑道:“既然陛下愿意做儿皇帝,那就请做好一个儿子该做的事情!”

“什么事情?”重元傻傻问道。

“当然是忠心耿耿!”

王宁安一屁股坐下来,翘着二郎腿,伸出三根手指头。

“先,陛下身边的亲卫只能保留三千!”

“三千?”

耶律重元大叫道:“这点人马能干什么?”

王宁安哼了一声,“陛下,你还想有什么大作为吗?”

突然王宁安一拍桌子,简直凶相毕露,狰狞可怕!吓得重元连连退后。

“从今往后,你不需要什么想法,也不需要作为,只需要老老实实,服从大宋的命令。”王宁安凑到了耶律重元的面前,“你要是还敢和大宋讲条件,你的死期就到了!记住了,当一个听话的乖儿子,别再惹爹生气了!”

说完,王宁安一甩袖子,直接离开,他走后,重元的屋子里传来一阵噼里啪啦的声音,所有的瓷器都遭殃了,被砸的一点不剩!

他好恨,恨王宁安,更恨他自己!

怎么就鬼迷心窍,非要夺位,当一个皇太叔不好吗?

重元彻底后悔了,只可惜,药买不到了……

第426章 比试

王宁安和耶律重元进行了“愉快”的商讨,最终达成了广泛而深远的协议……耶律重元接受大宋册封,称归化王,对大辽称皇帝,年号天命;重元每年要进京朝贡,时限为半年;重元拥有3ooo亲卫,保证安全;大宋每年给重元5万贯钱,5ooo石米;准许重元在大宋境内经商,但是必须向大宋礼部报备,并且接受审查;重元每年要向皇家银行提出一份开支报告,并且接受皇家银行清算,确保没有资产流失问题……

林林总总,各种条件,差不多几十项。

赵祯拿到之后,只剩下四个字形容,龙颜大悦,龙颜大悦啊!

“王卿果然是干吏,不负朕望,诸位爱卿以为如何?”

富弼、曾公亮、唐介这几位面面相觑,可以说是瞠目结舌!

他们实在是不知道说什么好了,王宁安这家伙也真下得去手!

不管怎么说,没有耶律重元叛乱,大宋就那不会幽州,而且打仗的时候,重元也算出力不少,牺牲很大,又十分乖觉,还顶着皇帝的名头。

富弼他们觉得,无论如何,也要给重元一点脸面。

可是到了王宁安这里,那是完全不要脸了。

人马只给3ooo,而且还规定这3ooo人马要接受大宋的训练,饷银也是从大宋的户部支取。这就等于宣布,这3ooo人马是大宋放在重元身边,看着他的恶犬。

兵权被剥夺了不说,财权也没有了。

一年5万贯钱,5千石粮。

够维持一个皇宫的开销吗?

显然不行,最多也就是一个王府的规模!

而且各种经营开支,还要接受大宋的掌控。

不用说全都落实下去,哪怕只落实一半,重元就彻底没了翻身的本钱,完全成了大宋的傀儡和奴隶!

对于奉行君子之道的诸位相公来说,无论如何,也是不敢提出如此苛刻的条件,至少他们对外人不会这么严苛,相反,还要显示上国气度,大国胸襟。

这毛病也不是一天两天了,盛唐不就是如此,明明征服了那么多地方,结果对待蛮夷太过客气,保留他们的风俗习惯,准许内迁,把长城一线都让了出去,蛮夷占据丰美的草场,拥有富饶的土地。

他们没有感念大唐盛德,反而起了安史之乱……大宋没能拿回燕云,又失去了河套,归根到底,一是自己不争气,二也要怪大唐政策的错误,遗祸后代。

王宁安没有丝毫道德负担,也不想做什么君子。

他觉得没杀了耶律重元,已经算是天大的恩惠了,还想谈别的,做梦去吧!

富弼深深吸口气,他觉得自己和王宁安相比,唯一不如的地方就是心黑手很!

“启奏陛下,老臣以为此举不妥。”

“哦?富相公有何高见?”

“启奏陛下,如此苛待重元,他手下有那么多的部族人马,一旦这些人觉得受到了亏待,一定会起兵作乱,到时候幽州大地,战火不息,兵连祸结,只会贻害无穷。老臣以为一定采取羁縻措施,设置州府,安抚人心,化解怨恨,方能收拾人心,安定地方。这也是朝廷一贯的措施,我大宋百年承平,仰赖于此,老臣以为不应该破坏。”

唐介也站了出来,“臣附议!”

曾公亮愣了一下,也跟着说道:“臣也附议!”

赵祯很不满意,可是他不得不承认,这三位相公说的听起来也不是没有道理。既然如此,那不妨就辩论一番。

他立刻下旨,把欧阳修,王宁安,赵宗景几个叫了过来。

三对三,王宁安耐心听完了富弼的高谈阔论,频频点头。

“富相公真是常以宏论惊人,听起来是人深省,只是南辕北辙,跑得越快,错得越离谱!实在是不值一驳!”

富弼哼了一声,“王相公,想必你有更高明的见识了?”

“不敢!”

王宁安冲着赵祯施礼道:“启奏陛下,所谓羁縻,那是朝廷鞭长莫及之地,或者穷山恶水,或是其他各族生活千百年,土俗不可轻易改变,故此采用羁縻之策,不知道臣说的对不对?”

赵祯点头,“的确如此。”

“那好,臣想请教富相公,还有几位相公,幽州偏远吗?幽州自古以来是别的族群的土地吗?要是基础都不存在,又何来优待重元,何来羁縻之策?”

赵宗景这时候跳了出来,大声说道:“王大人说的有理!幽州自上古以来,就是我汉家故土,春秋战国时期,燕国就据守幽州之地,秦汉,隋唐,历代以来,幽州都在长城之内,都是汉家的土地,哪怕到了如今,被辽国窃据百年,幽州的汉家百姓还有四百多万人,契丹人不过几十万而已!我们恢复的是汉家故土,拿回来的是自己的东西!为什么要设置羁縻州?为什么要把自己的东西交给被人一半?强盗抢走了我们的东西,只因为抢走了一百多年,就可以苟且,退缩,忍让吗?”

欧阳修同样重炮轰击,“眼下当务之急,是恢复大宋在幽州的统治,是扫清契丹的贻害,纠正过去的错误,而不是抱残守缺,步步退让!你们的作为,对得起死去的将士吗?”

连续三门大炮,打得富弼也生出了火气。

他咬着牙道:“你们还敢提死去的将士?老夫这么做,不就是为了朝廷节省开支,拿出足够的钱粮,抚恤有功将士吗?要不然呢,哪里还有钱?你们高谈阔论,满肚子道理,可是朝廷没钱,要怎么办?听说过锅里煮米,没听说锅里煮道理!这就是你们的知行合一吗?”

嚯,居然拿王宁安的主张来攻击王宁安,富相公真是道行不浅啊!

王宁安呵呵一笑,“富相公,真要谢谢你,还记得知行合一这四个字!既然如此,那就该把清理幽州,奖励有功将士,这两件事合二为一,我们打下了幽州这么大的地盘,还能赔钱不成?”

曾公亮急忙说道:“王大人,莫非你要搜刮地皮,从燕云出钱吗?老夫绝对不同意你这么干!如此一来,你只会逼反所有的幽州百姓!”

“曾相公,你错了,幽州百姓都是汉家的儿郎,纵使分隔百年,情分血缘那是斩不断的,又怎么会对他们下手?”

“那你准备如何?”唐介闷声问道。

“很简单,契丹贵胄,盘踞燕云之地,遍地都是他们的牧场,作坊,矿山,田地……这些都是汉家百姓的,理应该全数剥夺,还给幽州百姓,多余的部分,用来奖励有功将士,这才是正办!”

“不行!”

富弼突然声色俱厉,显得无比震怒。

“王大人,你这么做,只会激怒幽州的豪强,他们势必奋起反扑,到时候处处烽火,该如何收场?”

王宁安放声大笑,“有什么好怕的,辽国贵胄,又有多少?连耶律洪基都被陛下打败了,剩余的人不过是秋后的蚂蚱,不值一提。失去了他们的心,却可以收拢幽州4oo多万汉家百姓的心,孰重孰轻,难到富相公算不明白吗?”

“千夫诺诺,不如一士谔谔。治国不能靠着那些草民百姓,须知道民心如水,最是善变!更何况把土地牧场交给他们,只会助长刁钻之风,到时候更加难以治理,你这是祸国殃民!”富弼毫不相让。

……

吵到了这里,情况才豁然开朗。

王宁安和诸位相公的争论也就明晰了。

王宁安希望剥夺所有辽国贵胄的土地,拿他们的财产去收买人心,奖励有功将士,如此一来,则幽州稳如泰山。

可富弼等人呢,他们根本不信任普通的百姓,也不想讨好这些人。

只要能摆平那些上层的贵胄,还有汉人地主,让这些有权有势的人支持大宋,也就能确保安稳了。

更何况身为士人的代表,大宋对待土地是不抑制兼并的。

假如在幽州大肆折腾,把属于原主的土地拿走,分给百姓。其他的地方,要是有人也争相效仿,闹出来纷乱,该如何收拾?

大宋经过百年兼并,海内没有闲田,幸亏工商繁荣,吸纳了多余的劳动力,不然早就天下大乱,烽烟四起了。

富弼等人实在是不想点燃这个烽火,整个文官集团都是这个态度。

王宁安神色凝重,终于,他和整个文官集团的矛盾都展现出来。

几千年来,所谓的士大夫,总是把家放在国的前面,把士人的利益,放在国家利益上面,只要不动他们的奶酪,哪怕异族统治,也不是不能接受。

虽然不乏慷慨赴死,一心为国的志士,但是自私自利的士人还是太多了,可以说,九成九,都是这样的货儿!

真是让人失望透顶!

王宁安已经懒得多说了,现在只有看赵祯的决断了,咱们的皇帝陛下能不能拿出足够的魄力?

赵祯眯缝着眼睛,脸上看不出丝毫的表情,过了许久,突然赵祯呵呵一笑。

“王卿,富爱卿,刚刚你们都提到了知行合一。你们的方略朕也一时难以评断,究竟谁是谁非……那不如这样,朕将滦州和蓟州交给王卿,檀州和顺州交给富爱卿,你们各自施展手段,以三个月为限,看看,谁能把地方平定下来,到时候朕亲自去查看,有功赏,有过罚……朕不想在听争论,朕要看实际的效果!”

第427章 唤醒汉魂

不得不说,王宁安给各种争论开创了一个很好的解决模式,光耍嘴皮子没用,实验一下就行了。

铅有没有毒,丹药是不是假的,一试便知。

同样的如何治理幽州,也是这个思路。

王宁安分到了滦州和蓟州,他没有多少迟疑,毕竟三个月的时间不算多,他需要立刻行动起来。

王宁宣率领着一千骑兵跟着,另外慕容轻尘带领着一万步卒,加上吕惠卿,章敦等人,直奔榆树镇而来。

这里是王老爹登6之后,抢占的第一个基地,还保留着军营粮仓,以及5oo名士兵,王宁安把负责的将领叫过来,询问情况。

总体上榆树镇还算太平,可是自从打完仗之后,6续有人逃跑,最初是溃军,士兵们还阻拦来的。

可是接下来越来越多的百姓,全都携家带口,往关外跑,他们也没有办法,只能尽力阻挡。

听到有人跑,慕容轻尘立刻来了精神!

“好大的狗胆!不想在大宋待了,就统统去死!大人,我这就封了关城,严查长城一线,谁再敢逃跑,一律杀无赦!”

王宁安气得懒得搭理他,打了一场仗,怎么满脑子都是暴力了!

杀人是解决不了问题的,要有对策,要懂得怀柔慕容轻尘挠了挠头,突然嬉笑道:“大人,你这话怎么那么像富相公?”

“呀呀呸的!”

王宁安暴跳如雷,“不会说话就闭嘴!这叫外儒内法,如果内外都是儒,那就是傻蛋!内外都是法!还怎么骗人!”

王宁安沉吟道:“你们先去滦州,召集当地的士绅,记住以汉人为主,就说本官要见他们。”

慕容轻尘连忙去安排,可是他也忍不住腹诽,还说富弼呢,你老人家不也是从士绅下手?说起来啊,大多数人都是墙头草,哪边风硬往哪边倒,真正说了算的,还是这些士绅地主,不安抚好他们,如何能掌控地方?

显然,慕容轻尘的思路和富弼很像。

一个出色的将领,就该学会用最简单的办法,取得最好的效果,只是玩政治的时候,套路却不一样,光是想着简单讨巧,会留下无穷后患的。

有些骨头很硬,可必须要啃!

王宁安从榆树镇,回到了滦州,慕容轻尘已经召集了一百多名当地的士绅,这些人全都战战兢兢,不寒而栗。

转眼之间,城头变幻大王旗,从辽人一下子变成了宋人,上面的意思究竟如何,还能不能保守住富贵荣华,他们是一点底儿都没有。

面对王宁安,他们是又怕,又期待。

在这些人当中,还有个老熟人,那就是许杰

当年王家走私烈酒的时候,许杰就是第一个合作伙伴,王家的第一斗金就是这么来的。

在五年前,许杰靠着烈酒生意,那可是幽州最知名的商人,呼风唤雨,不可一世。

可是随着大宋和辽国全面贸易,他们这些二道贩子直接被抛弃了,许多人都倾家荡产。

许杰还算聪明,他提前在滦州一代购置了不少土地,拥有5ooo多亩的牧场,加上之前的家底儿,也算是一方富户。

仗着过去的交情,许杰第一个站出来,抢步跪在王宁安的面前。

“王大人,小的给大人磕头了,还请大人能照付一二,小的愿意献出一半家财,以表忠心!”

其他人也纷纷哭天抹泪,都说道:“我等都愿意献上家产,求大人垂帘!”

王宁安扫视了一下所有人,微微一笑。

“许杰,你觉得本官需要你的那点钱吗?”

许杰更尴尬了,是啊,几年前论起挣钱的本事,就没人能比得上王宁安,这么多年过去了,王大人都改变志向了,还想拿钱收买他,那不是笑话一样吗!

“大人,小的奉献家产,是为了显示小的诚意,绝没有别的意思,请大人明鉴!”

王宁安站起身,呵呵一笑。

他在众人的周围,缓缓走了一圈,每个被他盯上的人,都浑身毛,不寒而栗。

只听王宁安淡淡道:“你们不是最有钱的,也不是土地最多的,更不是最有势力的,可是本官为什么叫你们过来,没有找其他人,你们明白吗?”

是啊,为什么找了我们,没有找别人呢?

他们互相交头接耳,不明所以。

王宁安脸沉了下来,怒哼了一声!

“蠢不可及!这道理还用本官教吗?你们都是汉人,都是炎黄子孙,和那些蛮夷不一样!”王宁安厉声教训道。

许杰打了个激灵,如梦方醒。

连忙跪爬了两步,涕泗横流。

“王大人,您说的太对了,我们都是汉人,都是汉人啊!这些年来,我们受了太多的欺负,有一肚子委屈,要跟大人讲呢!”

其他人一听王宁安看重汉人的身份,也连忙跟着附和。

纷纷痛斥辽国的盘剥,骂得比什么都狠,仿佛真有什么深仇大恨一样!

王宁安心里头有数,光是看他们的穿着,就知道这帮东西日子过得不错,根本和他们说的不一样,但是王宁安也没必要揭穿,他还要利用这些人。

“果然如此啊!”

王宁安显得十分同情,悲天悯人。面对这些人,就仿佛面对着离开父母多年的可怜孩子,王宁安要扮演一个贴心大家长的角色。

他咬牙切齿道:“辽人窃据燕云,攫取财富,屠戮百姓,把好好的太平世界,变成了腥膻遍地的修罗场,他的罪恶罄竹难书,人神共愤!如今朝廷拿回来幽州,就要给大家主持公道。你们立刻回去,告诉百姓们,谁能提供辽人侵占汉土的罪证,朝廷就会拿回土地,归还原主,同时严惩辽人罪行!另外,凡是举报有功,朝廷都会不吝赏赐,最多能分到举报土地的三成!”

王宁安说完之后,所有人都沸腾起来了,大家的眼睛瞬间都变成了数码的,里面转着一个个硕大的铜钱!

乖乖,财了!

这些年,尤其是全面通商之后,辽国贵胄拼命在燕云圈占田产,霸占土地,改农田为牧场,多少百姓流离失所,简直难以计数。

如果都能清查出来,光是三成的奖励,就不会少于百万亩!

他们这些人都属于小鱼小虾,像许杰才5ooo亩牧场,就算是大户了,和动辄几十万亩的辽国贵胄,根本没法比。

哪怕只是分到一杯羹,那也不是小数目!

足够他们的家产翻好几倍了。

这帮人拍着胸膛,赌咒誓,告诉王宁安,不用普通百姓,光是他们知道的就不在少数,契丹人作恶多端,他们愿意向朝廷告。

王宁安含笑,“既然如此,那就太好了,你们即刻回去,给本官把罪证收集好,回头本官就会派人下去,立刻执行!”

“遵命!”

这帮人乐颠颠告辞了,一个个跟过了年似的。都在心里说,这个王大人就是好,念旧情,光是汉人这两个字,就让他如此慷慨大方,三成的赏赐,那可不能丢了!

更何况很多土地都找不到原主了,毕竟辽国占据了一百多年,那又该如何呢?很简单,都是归他们所有呗!

天下掉馅饼的好事,果然来了!

这帮人欢欢乐乐,离开了行辕。

客厅里只剩下王宁安,还有一直在后面偷听的慕容轻尘,他转出来,冲着这帮人远去的背影,狠狠啐了一口!

“什么东西!”

王宁安闷头喝茶,刚刚说了很多话,嗓子冒烟。

慕容轻尘走到了他的面前,义愤填膺。

“大人,不是卑职瞧不起他们,这些人着实可恶!不说别的,这一百多年,他们享受契丹的好处,绝对不是少数。骤然改换朝廷,他们连一丝一毫的眷恋之情都没有,这还算人吗?我不是替辽国鸣不平,就是说这些人!根本有奶就是娘,今天他们能背叛辽国,明天万一辽国会来,说不定他们也会背叛大宋!根本就是养不熟的白眼狼!可笑啊,富弼他们还以为靠着这些人,能稳住幽州,简直吃人说梦!”

慕容轻尘没口子痛骂,不得不说,这么多年,士绅就是如此!

他们家大业大,只要能保住他们的家产,给谁当奴才都成。比如那个极品的衍圣公,不管孔老夫子品行如何,他的后代都当了不知道多少姓的家奴!甚至甘心匍匐在异族脚下,还舔着脸说什么天下第一世家!

天下第一不要脸倒是真的!

“所以这些人绝对不能留!”

王宁安放下了茶杯,幽幽说道:“我们能依靠的只是那些普通百姓,只有让他们真心归附大宋,我们才能在这片土地上站稳脚跟!”

慕容轻尘一改之前的看法,虚心求教道:“大人,那么多的百姓,他们的想法又那么多,该怎么收拾人心啊?”

“这还不容易,把土地给他们就是了!”

“土地?”

慕容轻尘一惊,“大人,你的意思是把辽寇的土地拿回来,分给百姓?”

“没错,别管老百姓有多少心思,但是没人不渴望拥有自己的土地!”王宁安十分得意道:“先让他们把土地拿回来,然后咱们再去分配不过你记着,不是随便给的。”

“那要什么条件?”

“供奉炎黄,尊奉祖先,承认自己是汉人!”王宁安郑重道:“我们要尽快唤醒汉魂!让百姓知道,他们和蛮夷不一样!” ()

第428章 当汉人挺好

刚刚经历过战乱,滦州城显得很破败,偶然出现一些行人,也是神色匆匆,不敢过多的停留。

不算宽阔的街道上面,突然出现了两个女子,一个穿着火红色的狐裘,一个穿着白色的貂皮。袍子很长,还有巨大的帽子,只是露出两张巴掌大的面孔,即便如此,也足以颠倒众生,十足的红颜祸水。

在白袍女子的前面,有两只灵敏的契丹细犬,它们警惕地跑来跑去,呲牙咧嘴,保护着主人。

即便没有它们,也不会有人敢进犯这两个宛如牡丹和莲花的女子,在她们的身后,还有数十名穿着明亮板甲的武士,紧紧跟随。

经历过顺州之战,板甲武士成了王家的代表,只要脑筋正常,就没人敢挑衅这些杀人如麻的家伙。

萧观音欣然走着,不时向四周看去,显得很是惊喜。

“想不到这么快就能踏上辽国的土地,真是意外!”

苏八娘自豪道:“你需要意外的事情多了,二郎可比你想象的要厉害多了!区区辽寇,岂会看在他的眼中!对了,还要提醒你,这里不是辽国,而是大宋!”

萧观音笑容可掬,她很有风度地点头。

“没错,是婢子错了,多谢二夫人提点!”

她把“二”咬得很死,苏八娘立刻怒火中烧!

王宁安明明是并娶两妻,原则上她们是一样的,凭什么多一个“二”字,但是呢,苏八娘说不出口。

谁让杨曦先入门的,而且又给王宁安诞下了孩子,地位不可动摇,她非要在称呼上较劲,纯粹是自己找不痛快。当然她也不在乎,可问题是萧观音没事总拿话刺激她,真真可恶透顶!

苏八娘很不高兴,她想给这个番婆子一点好瞧!

正好,旁边有一家茶馆,苏八娘笑呵呵道:“我走累了,想去歇着,想来萧姐姐是不愿意去这种下里巴人喜欢的地方吧?”

萧观音还是淡淡一笑,“家破人亡,本该是十八层地狱的人,人世上哪里不是天堂!”

说着,她走在前面,迈步就往茶馆去。

苏八娘看着她的背景,很生气,又很无可奈何!

她不是嘴贱,心胸狭隘,非要挑事情。

奈何萧观音太出众了,经过白氏的调教,可以感觉到,每天都在进步,聪慧如苏八娘,也觉得肩头压力山大。

每当她想打压对方,结果都被对方不动声色驳了回来,讨不到半点便宜。

她强忍着怒火,也跟着进了茶馆。

她们要了一处雅座,有两个武士跟在身后保护,其他人都在外面散座喝茶。

苏八娘南北跑了几次,很有见识了。

她把店小二叫了过来,给了他一吊钱。

“谢夫人赏!”小二连连道谢。

苏八娘和颜悦色,声音宛如银铃,笑着问道:“小二哥,这些日子滦州有什么热闹?对了,新来的大人可好?”

小二听到这个话,顿时脸色为难,一副欲言又止。

苏八娘随手又拿出了几吊钱,放在了小二的面前。

“我们都是外乡人,好奇而已,你就随便说说吧。”

面对着钱,小二终于横下了心。

“要说这些日子,热闹是不少,这新来的大人,小的们也不知道是好是坏,真不太好说……”

……

王宁安鼓动起地方的汉人士绅,不到一个月的功夫,就把滦州和蓟州的土地弄清楚了。两处辽国贵胄,拥有的土地总计过7oo万亩,其中牧场55o万亩,粮田15o万亩。

王宁安算了一下,两处的百姓不到一百万人,扣除市民,差不多有7o多万,基本上每人能分到1o亩田。

一个五口之家,能分到5o亩田,算起来不多,但至少能满足一家人的温饱了。

弄清楚了底细,王宁安大手一挥,狠辣无情的一面就展现出来。

他下令将那些辽国的贵胄全数推出来,当着百姓的面,明正典刑。

那些倾向于耶律洪基的贵胄,早就不是被杀了,就是逃走了,剩下的都是重元的人,他们觉得自己还是个胜利者呢!可是王宁安杀起人来,一点不手软!

这边砍人头,那边就分田。

所有汉家百姓,全都登记造册。

在分田的那一天,他们换上了最好的衣服,虽然还是皱巴巴的,站在寒风里,翘期盼。排队去领取属于他们的土地,大家伙都屏息凝神,整个场面庄重异常。

当领到土地的时候,这些人激动地热泪盈眶,放声痛哭,有人干脆坐在自己的地头,只是傻笑,连家都舍不得回了。

……

店小二摇着头,“按说给老百姓分田,这是好事情,可是这位爷杀心也太重了,就说经常来喝茶的陈爷吧,他可是好人啊,每次都多给茶钱,还总是赏赐我们,结果也给杀头了,不光是他一个,家里人也没有放过。真狠啊!”

苏八娘脸色稍微一变,她很了解王宁安的作风,的确像是丈夫干的事情,只是被一个外人说丈夫的坏话,她很不高兴。再看萧观音,她虽然没有言语,但是明显手指攥紧了,苍白的脸色更加苍白……

正在这时候,突然外面有人跑了进来。

“哥,快回家吧!”

小二回头,来的是个半大孩子,有十三四岁的样子。

他立刻沉下脸,“没看我干活吗!你来添什么乱?”

“哥,还干什么啊!咱们家要分田了,你不去可就没你的份儿了!”

小二一愣,“我也有份儿?”

“敢情!所有汉家儿郎都有一份!十亩田啊!”

小二一下子着急起来,连告假都没有,直接跟着兄弟跑了。

苏八娘看了一眼萧观音,“咱们也去看看?”

萧观音点头。

两个人出了茶馆,上了马车,直奔城外。

到了城外,不用打听,循着人群,大约走出来不到1o里,就能看到打谷场围拢了一大圈人。

令人惊讶的是王宁安也在,主持分田的是章敦。

在打谷场的中间,供奉着炎黄二帝的神像,旁边还有一个天地君亲师的牌子。

章敦面色严峻,店小二呼呼喘息着跑来,赶上了他们家分田。

章敦仔细核对,然后才说道:“一共七口人,分得牧场5o亩,田2o亩先来拜炎黄先祖!”

一家人战战兢兢,双膝跪下。

“你们听着!这是我们汉家儿郎的祖宗!在一百多年前,你们和我们一样,都是汉家子孙。可是石敬瑭出卖国土,把燕云给了契丹人,生生把我们撕裂开了!骨肉不能团圆,同胞干戈相对,这是人间最大的悲剧!如今我大宋皇帝,奋起勇烈,收复失地,把你们重新抢了回来,大家又一次团圆了!”

章敦顿了顿,又说道:“燕云汉人,为辽人走狗,两次太宗皇帝北伐,没能及时倒戈,你们身上是有罪的!但是朝廷宽宏大度,不计较过往的罪过,把契丹人拿走的土地还给你们,还不拜谢先祖,拜谢大宋圣君!”

老百姓连忙磕头,嘭嘭作响。

“有罪不能不罚!行刑!”

伴随着章敦一声令下,有士兵提着生牛皮的鞭子过来,抡起鞭子,狠狠抽下去,青壮多打几下,老幼少几下,平均抽了十几鞭子,包括店小二,也没有例外。

鞭痕带着血,后背的衣服都打烂了,疼得他们直冒冷汗。

但是打过之后,章敦就变得和颜悦色起来,笑呵呵道:“过去的就随着这顿鞭子过去了,咱们从今往后,还要好好过日子。这是7o亩田的地契,还有三间房舍,一头牛,2o只羊,两把锄头,几件衣服,全都是你们的了,在这里画押吧!”

直到此刻,店小二都晕乎乎的,他爹更是如此,都不知道迈哪条腿好了,他颤抖着,画了一个圈。

田地和财物都成了他们的,谁也夺不走!

拿着地契,小老头突然双膝一软,跪在炎黄神像面前,放声大哭,这一次他是自肺腑,带着一家人磕头谢恩!

“错了,我们过去都错了,从今往后,我们都是汉家的子孙,谁敢再来打,我们跟他们拼命!”

“拼命!”

所有的百姓,不管分到田地,还是没分到田地,全都跟着一起高呼,激动万分,声音震天。

……

一顿鞭子,看似残忍,可是却驱散了这一百多年的隔阂。

这些失散的汉家儿郎找到了归属,挨了打,受了罚,一家人没有过不去的坎儿,谁让身体里流的是一样的血!

店小二瞪着眼睛,看着自家的地契,又看了看分给自己的牛羊农具。

他清楚记得,这些都是那位陈爷原来拥有的,他是个好人啊?

“什么好人!”

他爹上去就给他两个嘴巴子,打他的眼冒金星。

“没脑子的夯货!这地本来就是咱们祖宗的,他们抢了去,白用了这么多年,拿走了多少好处?抢了咱们多少钱?砍了脑袋,那是便宜他们了!应该千刀万剐!”老爹揪着他的脖领子,喷得他满脸都是吐沫星子。

“你给我记着,你是汉人,以后辽狗再杀过来,爹老了,你要跟他们拼命,替爹多杀几个!”

回到新家,坐在了宽敞的房间里,店小二一直嘟囔着,“我是汉人,我是汉人我是汉人……”他五官痛苦地纠结,出了屋子,来到了田间,5o亩草场,2o亩农田,好广阔啊……如果都种上了粮食,他就不用低声下气伺候人了。

貌似当汉人挺好!

第429章 告御状

“唯有痛过,才知道珍贵!”

萧观音十分感叹,“只怕以后这些百姓会死心塌地忠于大人,为了保护他们的土地和财产,会拼尽最后一滴血!”

苏八娘很得意,自豪道:“那是自然,也不看看是谁家的男人?”

萧观音突然意味深长一笑,“夫人,我说的是忠于王大人,而不是忠于大宋,难道夫人听不出差别?”

“这有什么差别?我相公也是大宋的臣子,你是什么……”苏八娘还想说什么,萧观音已经转身,飘然而去。

“该死的番婆子,一定要给你好看!”气得八娘咬牙。

她们再度返回了滦州,王宁安很晚才赶回来,他亲自主持,整个滦州的土地分了一半,蓟州的土地也在清点分配当中。

王宁安觉得这还不够,他又和贸易钱庄接洽,以日后的羊毛出产作为抵押,借来了15o万贯。

他准备在每一个田庄建立一座学堂,一座祖宗祠堂,规定所有百姓,每个月要抽出一天,去拜祭祖宗,聘请专门人员,讲述汉家历史,讲述契丹的暴虐罪行……

分到了田地,再进行反复的宣讲,要不了多久,这些穷苦的百姓就会成为最忠诚的战士,这一点王宁安丝毫不怀疑。

只是下一步幽州该怎么展,王宁安需要好好规划一番。

他一贯认为,一个城市必须有自己的支柱产业,有了商品产出,物资交易,才能积累财富,聚集人气,渐渐成长为级大都市。

幽州得天独厚,而且赵祯还有意迁都幽州。

王宁安越觉得,产业规划要做好,要打好基础,把幽州变成北方的一颗明珠!

“你们有什么想法?”王宁安一边喝着稀粥,一边随口问道。

苏八娘放下了手里的包子,嬉笑道:“妇道人家哪里有什么看法,还是问问萧姑娘吧,她可是巾帼不让须眉,颇有男子气概!”

萧观音没有反驳,而是坦然接受,“多谢二夫人赏识,那小女子就妄言了,其实大人应该注意到了,幽州有一样东西很便宜。”

王宁安眉头一蹙,而后问道:“可是食盐?”

“嗯,奴家没记错,在后唐同光三年,就设立了芦台场,专门煮盐。这些年来,辽国吃的盐,有一半来自滦州等地。重元为了积累军饷,还大肆向南朝走私食盐,这件事想必大人应该清楚!”

王宁安心头一动,还真别说,萧观音给他提了醒。

眼下的滦州,大体位置和后世的天津相仿,不正是长芦盐场的位置吗!

要知道后世长芦盐场作为全国最大的盐场,供应四分之一的人口使用,足足能满足三亿多人的需要。

也就是说,仅仅凭着长芦盐场,所有宋人的食盐都能解决。

盐有多大的暴利,这就不用多说了!

手握食盐之利,幽州就能迅完成财富积累,而且以食盐作为抵押,还能筹措扩建城池,修缮长城的启动资金……

王宁安越想越高兴,简直有些手舞足蹈。

通了,一下子全通了!

开长芦盐场,繁荣幽州,促成迁都,随着帝国重心北移,消灭辽国,扫平西夏……整盘棋都活了!

妙啊,真是太妙了!

“萧姑娘真不愧是才女,一针见血,厉害,厉害啊!”

萧观音淡淡一笑,“大人只是初到幽州,还没有想到而已,以大人的才华,很快就能看到这一步。小女子不过是取巧而已,当不得大人盛赞。”

王宁安摇头,“一人智短,两人智长。光凭着我一个,哪能想得那么全面,日后还请萧姑娘不吝赐教。”

“既然如此,婢子多谢大人抬爱。”萧观音低头,满饮了一杯酒,然后冲着王宁安微微含笑,“大人,心思如日月,襟怀如江海,既然能虚心纳谏,为何不能慈悲为怀,开天地之恩,放一条生路呢?”

王宁安迟疑一下,然后笑道:“萧姑娘,你说的可是幽州当地的契丹贵胄?”

萧观音低着头,没有回答,显然是默认了。

不管如何,这些人都是她的族人,萧观音恨耶律洪基不假,可是她却不忍心看着其他人惨遭屠戮……

“嗯,死罪可免,活罪难逃。”王宁安道:“其中确有罪行的,必须除掉。剩余的,我会配到渤海国,总算是一条活路吧!”

萧观音微不可查,点了点头,又喝了两口粥,然后就起身告辞了。

……

她刚离开,苏八娘就扑到了王宁安的怀里。

“老爷,你看她多厉害,又是出主意,又是救人的,须眉男儿也比不上,妾身真是羞愧死了!”

王宁安叹口气,安慰道:“萧观音本就是才女,又遭逢剧变,心性不同寻常人,才情令人敬佩,只是……”王宁安停住了话,没有说下去,而是体贴地拍了怕妻子的肩头。

“行了,你也不要和她比,那不是给自己找不痛快吗!”王宁安满眼是笑,伸手揽住苏八娘,把她抱起来,扛在肩头,低声道:“这么多日子,光是打仗了,你可知道,我是多想你!别耽误好时光了……”

苏八娘紧紧抓着王宁安的肩头,微微点头,她的眼中闪过一丝狡黠。

哼,萧观音,你能看出来,本姑娘岂会不知道?

可惜啊,你终究棋差一招,这男人啊,还是喜欢小女人的,想你那种心机婊,等着当一辈子老姑娘吧!

……

王宁安在滦州和蓟州忙着分田分地,富弼那边也没有闲着。

他同样召集顺州和檀州的士绅读书人,先是举行声势浩大的祭孔仪式,把至圣先师搬出来。

接着富弼又聘请了十几位饱学官员和鸿儒,登坛讲学,传授儒家经典,讲的是天花乱坠,下面人听的是如痴如醉,感动的热泪盈眶。

富弼见人心收拾,立刻抛出了大招,他宣布要在幽州举行科举。

辽国也有科举考试,比如刘六符,张孝杰,这都是从科举走出来的汉人状元。富弼认为要扩大科举录取人数,开设恩科,给幽州士子一条进身之阶。他还要求朝廷拨款,在各州建立官学,聘请饱学之士,前来讲课。

“燕云沦落百年,虽保有汉风,然则人心杂乱,华夷不辩,乾坤颠倒……要想恢复秩序,重新变成大宋疆土,必须正人心,欲正人心,必须兴教化,鼓励讲学之风!”

根据富弼的构想,他向赵祯保举程颐和程颢两兄弟,提举幽州等地官学,教导学子忠孝仁义,孔孟之道。

还真别说,赵祯看完富弼的这套办法,也很是赞叹。

至少看起来很有效果,檀州和顺州等地的士绅争相上表朝廷,叩谢天恩,赌咒誓,要忠于大宋,绝无二心。

富弼除了抛出科举大礼包之外,又下令募兵。

各个士绅立刻鼎力支持,出人出力,用了不到一个月的时间,就招募了8ooo人,又在当地采购了3ooo匹的战马。

富相公是志得意满,“启奏陛下,如今檀州和顺州,百姓心怀朝廷,争相为国报效,已经稳如泰山,任凭辽国百万雄兵,也奈何不了分毫。”

赵祯含笑,“富爱卿出事老成干练,朕还是很放心的。”

这时候一旁的赵宗景忍不住了,“启奏圣人,富相公虽然有功,可是王大人的功劳更大!”

“哦?王卿那边怎么样了?”

赵宗景很得意,“王大人已经将5oo多万亩田产分配下去,有5o多万百姓得到了土地,无不感念朝廷大恩。另外这些百姓都组成了田庄,编户齐民。王大人还规定,每个作战有功的将士,斩一级,即可得到一个甲的百姓供养,也就是说,十户人家,每年要拿出十分之一的所得,交给有功的将士。王大人靠着此法,已经安置了上万的有功士兵,不需要朝廷花一分一毫,就让将士们得到了奖励。现在士气高昂,斗志充沛,人人争相为国杀敌,恨不得立刻直捣上京,灭了辽国才好!”

“哦!”

赵祯十分惊讶,他急忙让人取来王宁安最近送来的扎子,从头到尾,看了一遍,脸上笑容十足,跟开了花似的。

赵宗景心中得意,忍不住瞟了富弼一眼,心说你这个老小子,还想和我兄弟比,差之万倍!

少在这里吹嘘了,免得丢人现眼!

富弼低垂着眼皮,仿佛没有看见,等赵祯看完,他躬身施礼。

“启奏陛下,既然郡王提到了王大人,那老臣这里也有一份状纸,要呈给陛下。”

富弼将一份状纸交给了内侍,送到了赵祯面前。

皇帝陛下一看,顿时脸色就变了。

这份状纸居然是用血写成的,在落款处,有四五十个人名之多,全都是滦州和蓟州的士绅。

他们联名状告王宁安,说他背信弃义,胡作非为,残害生灵,罄竹难书……“这,这是怎么回事?”

富弼连忙说道:“启奏陛下,王大人先是许诺地方士绅,帮着追查契丹贵胄的土地,查出来之后,奖励他们三成。这些人遵照王大人的命令做了,等到土地收缴上来,突然又冒出了无数的刁民,状告这些地主士绅,说是他们和契丹贵胄勾结,欺压汉人百姓……王大人不但没有把该赏赐的田产给士绅们,反而将士绅原本的土地,也给没收,竟准备作为奖励士兵之用!如此背信弃义,率性妄为,如何能取信天下?老臣以为,陛下应当立刻处置才是。”8)

第430章 富相公被打脸了

“人无信而不立,为人如此,朝廷更应如此。王大人一味耍弄权术,纵容刁民,巧取豪夺,试问幽州百姓,能归心朝廷吗?不得人心,又如何治理幽州?老臣恳请陛下,以国法为重,以朝廷信用为重,不能再纵容王宁安了!”

富弼言之凿凿,自从北巡开始,他和王宁安之间的矛盾就越来越激烈,在战争之中,为了光复幽州,尚且能和衷共济,可是到了该如何治理幽州,两个人南辕北辙,一场决战就不可避免了。

王宁安眼前不在幽州,作为他的铁杆,赵宗景不怕富弼。

“富相公,事有从经,也有从权。你口口声声说是国法,这幽州之地,刚刚归附朝廷,能和其他地方一样吗?王大人的作为没有什么不妥的,恰恰是你,纵容迁就士绅地主,你可别忘了,几十年前,就是这些人站在了萧太后一边,太宗皇帝两次北伐失败,他们是有罪的!”

赵宗景这几年经常和苏轼,还有佛印打交道,三个人经常凑在一次,吃肉喝酒,这两位都是嘴炮大家,赵宗景总能学一点皮毛。

和富弼怼起来,也是一套一套的。

可富相公岂是好对付的,“郡王此言差矣,正所谓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幽州纳入了大宋版图,就应该一视同仁,一碗水端平,如此才能让人心服口服,幽州士人诚然有变节之过,但朝廷能够大度原谅,这些人岂不是更能感恩戴德,忠心朝廷!”

“哼!说的轻巧,谁知道他们有没有良心?富相公,你敢给这帮人打包票吗?万一他们背叛了朝廷,砍你的脑袋吗?”

“你……”

富弼顿时怒气冲冲,好一个赵宗景,别以为你是宗室,就该放肆胡来。

皇帝尚且不能轻易对宰相无礼,你一个宗室后辈,竟然如此猖狂,看起来是跟着王宁安学的,大胆狂妄了!

富弼想要弹劾赵宗景,这时候赵祯突然摆手。

“富相公,你们先不必吵了,此事容朕思量。”

把两个人都打走了。

赵祯陷入沉思。

王宁安和富弼,代表了两条道路。

富弼的想法很明白,那就是封官许愿,开设科举,拉拢士人地主,把上层稳定了,地方也就安宁了。

这一条汉唐都用过,而且也都起到过不错的效果……只是这么干也有后患,比如汉唐都出现了蛮夷内迁,和汉家百姓冲突的问题,一个酿成了五胡乱华之祸,一个弄出了安史之乱,可以说后患无穷。

当然了,幽州和别的地方不一样,这里的百姓原本就是汉家儿郎,靠着收买拉拢,未必行不通。

至于王宁安的办法,那就简单粗暴,而且彻底颠覆。

原本的契丹贵胄要处理,汉家的地主士绅也要清洗,把这些上层人物全都干掉。从底层开始,分配土地,重建教育体系,培养汉魂。

相对而言,王宁安的动作更大,耗费的功夫更多,破坏力也更惊人。

就拿这不到三个月来说。

王宁安处置了契丹贵胄上千人,配3ooo多人,囚禁汉人士绅过2oo,还有一些士绅带着家眷打手越过长城,重新逃到了辽国,这个数目也过万了。

从表面上看起来,王宁安折腾的地方大乱,人心惶惶,假如不是慕容轻尘等人带着大兵,强力弹压,真的会出乱子。

可是王宁安做法的就没有半点可取之处吗?

赵祯不这么看,他去过平县,亲眼目睹了平县奇迹。很受震动,平县的成功,就源于一张白纸。

八年前的一场大水,摧毁了所有的规则,只剩下了几十万赤贫的百姓。

王宁安带领着这些人,展产业,建造城池,积累财富,筚路蓝缕,一切从头开始。

仅仅七八年的功夫,平县的产业天下第一,平县的民生天下第一!连汴京都比不上!

光复燕云之战,平县的军械作坊出了七成以上的武器,九成的马车雪橇,全都是平县制造的。

更是调动了5万民夫,征集粮食15o万石,调用船只5oo艘……

令人惊叹的数据背后,是平县庞大到可怕的动员能力!

原因奥妙何在?

就是因为平县没有士绅,没有地主,有的只是工商集团,还有市场化的农场主,庄园主……他们的创造财富,组织动员的能力,是传统士绅集团的十倍,百倍!

正因为如此,平县才靠着一县之力,承担了光复幽州一半的职责。

事实胜于雄辩。

王宁安治理地方的才能,远不是一般人能比得上的。

他这么折腾,无非是要把幽州变成当初的平县,废掉所有规矩,从头开始。

幽州5oo万人,是当初平县的25倍!

假如把这股力量释放出来,只怕光靠着幽州,就能收复云州,灭了辽国啊!

身为天子,赵祯怎能不怦然心动。

“去把宗景叫过来。”

没有多大的功夫,赵宗景气喘吁吁赶来了。

“臣拜见圣人。”

赵祯道:“你陪着朕去一趟滦州看看。”

“臣遵旨,那要不要通知王大人?”赵宗景好奇道。

“不必了,朕就是要看看,这小子能给朕玩出什么花样来!”

不得不说,赵祯越来越喜欢亲自看看,光坐在家中当宅男,听下面人怎么说就怎么办,很容易被欺骗!

听富弼的不对,听王宁安的不对,要听真正有用的东西!

赵宗景倒是对兄弟信心十足,看就看,凭着兄弟的本事,还能胜不过富弼?这个二乎乎的家伙居然没有提前通知王宁安,只带着2oo捧日军,叫着杨怀玉,保护赵祯,就前往了滦州。

刚刚经历战乱,地方还很破败,出了幽州,遍地都是讨饭的百姓,路上有很多无依无靠的难民,他们往幽州跑,只有这里才有吃的。

很多百姓都饿死,冻死在路上。

沿途还能看到许多人贩子,他们趁虚而入,跑到了幽州,和难民讨价还价,一小袋大米,几个烧饼,就能换走一个大姑娘,两三岁的小男孩也很受欢迎,拐走了,卖给没孩子的有钱人家,肯定能赚一笔肥的。

看到这些,赵祯脸上阴沉起来。

富弼告诉他地方人心安定,百姓各安其业,就是这副样子吗?

赵祯一怒之下,让人去把富弼给叫来了。

富相公急匆匆赶来,见到陛下一副吃人的模样,脸上也挂不住。

“老臣立刻安排救灾事宜,让各地放粮食,增开粥厂,救济百姓。”富弼沉吟一下,又说道:“启奏陛下,刚刚经历战火,百姓流离失所,有些难民,也是难免的。”

赵祯深吸口气,没有多说。

他觉得要再好好看看才行。

……

继续前行,过了顺州,檀州,就进入了蓟州境内,这也是王宁安分配到的地区。

赵祯仔细观察,很快就现了不一样的地方。

蓟州的境内没有那么多的难民,相反,在田间地头,有很多忙活的百姓,二三月份的北方,寒风凛冽,背阴的地方还有些残雪,可是却不妨碍百姓的热情。

很多人天不亮就爬起来,到地头清理枯萎的蒿草,挖掘引水渠,还有些地方在凿井挖沟……忙得不亦乐乎。

哪怕是小孩子,也没有闲着的,他们拿着鞭子,追赶牛羊,啃食地上的荒草,所到之处,一片欣欣然的场景。

赵祯看在眼里,不由得一阵吃惊。

按照奏疏描写,顺州和檀州是国泰民安,百姓乐业,滦州和蓟州折腾得乌烟瘴气,乱象丛生,可是真正下来一看,情况截然不同。

这巴掌打得有点狠啊!

赵宗景那家伙不停偷眼看富弼,心说老家伙,还想和我兄弟比试,你差着太多了。富弼同样脸色不好看,他也弄不明白,怎么差距会这么大?

王宁安干的那些事情,士绅们不会造反吗?

为何一点乱子都看不到,真是稀奇啊!

富弼怎么也想不通。

赵祯已经没心思搭理他了,耳听为虚,眼见为实,当天晚上,赵祯就在行唐住了下来,他请来了几个老农,也没有亮皇帝的身份,只说他是大宋的御史,来访问民情。

“你们都如实说,这大宋和大辽,有什么不同,你们觉得谁更好?”

老农还有些害怕,面对官员,局促不安,赵祯一脸和蔼的笑容。

“有什么说什么,言者无罪,都不要怕。”

其中一个老农仗着胆子道:“辽狗哪有大宋好哩!在辽国我们汉人是狗,回到了大宋,才能挺直胸膛做人!”

赵祯含笑,鼓励道:“说点具体的。”

“那可就多了!”

几个老农打开了话匣子,你一句,我一句,归结起来,就是一句,大宋给了他们田!好些人几代传下来,别说田地,连头牲口都没有!

他们就是给契丹人当佃户,当奴才,过得连牲口都不如!

大宋好啊,分给他们田产,分给他们牛羊,那可是天高地厚的恩德……几个老农没口子感谢朝廷,都说做汉人好,以前屈服辽狗,给老祖宗丢了人,这一次他们要改过自新,永远忠于朝廷。

赵祯含笑,听完了老农们的话,要赏给他们人一些钱,老农都拒绝了,说他们有手有脚,现在又有了田,自己能挣,这日子只会越来越好!

把人打走了,赵祯一句话没说,只是意味深长看了富弼一眼,而此时的富相公,只觉得老脸火辣辣的,被打得有点疼啊!

第431章 富相公栽了

赵祯对比两处,仿佛天堂和地狱,此时富弼再说什么也没用了。他决定更加用心看一看,王宁安到底如何治理地方!

要知道平县奇迹,在大宋那可是鼎鼎有名,谁都知道,但是却没人能复制,更多人的传得神乎其神,说是王宁安有点石成金的本事,一夜之间,平县遍地黄金,老百姓都了财……当然了,赵祯是不信的,而且王宁安也详细禀报了他的种种设计。

只是赵祯觉得文字上的东西害死隔靴搔痒,不够过瘾。

他要亲自看看,奇迹是怎么生的!

赵祯带着赵宗景,他们在行唐待了三天,连着看了好几个村镇。

赵祯现,所有的村镇都有一个共同的现象。

原来契丹贵胄留下的祠堂,庙宇,建筑,全都被拆了在每个村子的中心位置,兴起两个最重要的建筑。

一个是供奉炎黄祖宗的神庙,一个是学堂!

王宁安的一顿鞭子,让老百姓明白了一个道理。

他们能得到土地,那是因为他们是汉人!

可是他们是有罪的,是愧对祖宗的。

唯有真心供奉祖宗,尽忠报国,才能有脸面对祖宗。

渐渐的,很多百姓都把炎黄神庙当成了最神圣的地方,每逢年节,都要献上祭品,遇到了喜事,也要到神庙祈求保佑,有人犯了错,还要到神庙处置惩罚。

显然,神庙取代了一家一户的祠堂,成了联系村子百姓的精神枢纽。

而学堂则是百姓们的希望,分了田产,家中的日子会越来越好,有了存钱,谁不想把孩子送进学堂,让他们也读书明理,成为人才!

家里有了田,有了牛羊房产,孩子也有了出路……百姓的积极性完全调动了起来。

永远不用怀疑汉人创造财富的能力。

跟何况之前王宁安怂恿之下,燕云的契丹贵胄,养殖牛羊,投资作坊,弄得有声有色。虽然他们迫使许多百姓流离失所,但是也不得不承认,商品化农业开启了。

如今这帮人被一扫而光,王宁安将原有的牧场,作坊,整理之后,折成股权,分给立功将士一部分,剩下的又分给了有经商意愿的百姓。

……

唐牛是滦州茶楼的店小二,他家中得到了7o亩田。

唐牛觉得一辈子面朝黄土背朝天,实在是太亏了。土里刨食,又能赚几个钱?他花了三天三夜,说服自己的老爹,拿出一半的田产,换了一个肉松作坊的股份。

小小的作坊,只有两口大铁锅,以前的工人全都跑了。

唐牛在当店小二之前,在这里干过几天,作坊的主人姓陈,就是那位被砍了头的陈爷!唐牛花了五天的功夫,恢复了作坊的生产。

他拿出干店小二存的3贯钱,开始到处收牛羊肉。

刚刚经历战乱,民生凋敝,物价低到了不可思议耳朵地步,唐牛买到了五只羊,他用了大半天的功夫,将羊制成了美味的肉松。

拿着一大盆肉松,去街上兜售。

对于一个当过店小二的人来说,这不算什么。只是街上的人虽然有些人,但是却没有光顾。

唐牛几乎绝望了,如果他的创业失败了,老爹能扒了他的皮!

正在这这时候,几个士兵走了过来,为的是一个十将。

他离着老远,就闻到了肉松的香味,凑了过来,抓起一点,扔进了嘴里。

一瞬间,他的脸上露出了幸福的笑容。嘴里还说着:“加了陈皮、茴香、老姜、红糖,不错,真是不错!你们也都尝尝!”

其他几个士兵也凑了上来,吃了几口,纷纷伸出了大拇指。

“不错,比咱们军中的好多了!”

十将呵呵一笑,“咱们军中那是鲸肉做的,这是羊肉,能一样吗?”说着,他又抓起一把,扔到了嘴里,大嚼着。

唐牛差点哭出来,他卖不掉还有机会,要是让丘八大爷盯上来,还不都给抢光了?要命了,出门没看黄历,怎么这么倒霉啊?

十将斜了他一眼,“吃几口,你哭什么?”

“小,小的没哭,没哭啊!”唐牛拼命挤出一点笑容,“大人们喜欢吃,是小的福分,福分啊!”

十将呵呵两声,“行了,跟我们走吧!”

啊!

唐牛真的傻了,不光要肉松,怎么连人也不放过啊!

他想拔腿就跑,可是两腿软得和面条一样,只能认命一般,跟着几个士兵到了军营。等他出来,脑袋更浆糊了……这些丘八大爷不但没抢东西,还跟他签了一份约书,从今往后,他的作坊专供军粮之用,价钱按照市价打九折。

而且有几位将官还赶来了,他们出了2oo贯,入股作坊,占了七成股份,留给了唐牛三成。

转过天,唐牛的作坊就扩建了,增加了3o口大铁锅,又招募了5o个工人。

每天都有人专职采购,唐牛只需要居中调配,保证肉松质量就行了。

军中最讲究规矩不过,采购的量大,而且还是每三天结算一次。

第一次结算下来,唐牛就分了1o贯钱!

面对着一串串的铜子,唐牛乐疯了!

他干了3年店小二,才攒下了3贯钱,三年的时间,还不如现在一天分红多。

“爹,儿子终于明白了,彻底明白了!”唐牛咬牙切齿,过去他觉得陈爷是个不错的人,其实那家伙也只是笑面虎而已。

他压榨盘剥,自己脑满肠肥,赚了无数钱,可是他把这些钱都用来置地,修宅子,却舍不得给工人多一点薪水,有人从早到晚,片刻不停,都累得昏倒,陈爷只是想扔垃圾一样,把人抬出去。

在他的眼中,汉人连家里的那条狗都不如!

好!

杀得好!

这些害人精就该杀得干干净净!

唐牛越激动,不比不知道,一比吓一跳。

大宋的人马,那才是真正的王师,做事公平,讲道理,讲契约,和辽国的野蛮人不一样!

“爹,孩儿准备拿这个钱,请炎黄神像到家里,咱们要每天祭拜,做一个堂堂正正的汉家儿郎!再也不能让人当成蛮夷了!”

……

这样的故事,不断在滦州和蓟州上演。

分田,恢复作坊,牧场,7o万百姓,全都有了生计。

从各方来的订单,就好像源头活水,滋养着两州的土地。

百姓生活越来越好,对汉家的归属感也越来越强,从蓟州看到了滦州,赵祯只有一个感觉,那就是稳如泰山!

这是真正的稳,把根须插进了土里,越扎越深,牢不可破。

相比之下,富弼吹嘘的那些,根本是笑谈。看到了这里,最得意的人就是赵宗景,简直比他自己干成了什么事情,还要高兴。

“富相公,这边百姓真正安居乐业,奋向上,你那边流离失所,遍地难民,这差距未免也太大了吧!”

富弼当然震惊,可是他却不想认输。

不是富弼蒙上了眼睛装瞎子,而是他读了一辈子书,很多东西都成了本能,无法撼动了。

富弼思量一阵,然后才冲着赵祯,一拜再拜。

“启奏陛下,老臣有肺腑之诚,要沥血上奏!”

赵祯颔,“富相公请说吧!”

“陛下,我朝自太祖皇帝,建基立业以来,立下祖制,不杀士大夫,待士人之厚,亘古未有。天下士子,无不感念太祖盛德,一心一意,忠于朝廷,辅佐社稷,尽心竭力,不敢有丝毫怠慢……故此,才有百年承平,富庶康宁。士农工商,自古皆然,士为根本,表率天下。民之为道也,有恒产者有恒心,无恒产者无恒心。苟无恒心,放僻邪侈,无不为已。亚圣高见,历代帝王,无不养士以为用。如今王宁安在滦州和蓟州的作为,分明是篡改祖制,直接分田于民,试问,升斗小民,骤然得到田地,焉能不拥戴朝廷?可是过些日子之后,这些人不懂大义,不读孔孟,如何能一直忠于朝廷?欲长治久安,必须要靠士人,而不能依靠小民!老臣以为,虽然王宁安的措施,暂时有效,但终究不能长久,必将祸国殃民,恳请陛下为了大宋江山长远考虑,不要被一时小利,迷惑了耳目!”

说完,富弼撩起袍子,竟然双膝跪在了地上,五体投地。

他拉拉杂杂,说了一大堆。

但是归结起来,就是一句话,君王与士大夫共治天下!

我们才是你的帮手,才是朝廷的左膀右臂。

那些泥腿子什么都不是,给他们好处也没有用,他们不会真正忠于朝廷,君不见历代都是乱民作乱,才把朝廷推翻的吗?

汉有黄巾之乱,唐有黄巢之祸,前车之鉴,不可不防!

赵祯也不由得迷离起来,到底是依靠士人,还是依靠百姓,真是难解的一道题啊!

他站起身,走到了富弼的身旁,拍了拍富弼的肩头,让他站起来。富相公此刻脑门都见汗了,他暗暗松了口气,看起来陛下还是听进去了。

正在富弼窃喜的时候,突然外面想起来了急促的钟声。

有一个骑士从村子飞奔而过,扯着嗓子大喊:“辽寇来袭!辽寇进犯!”

所有百姓都被惊动了,大家伙短暂慌乱,这时候几个老农突然站了出来。

“还愣着什么,抄家伙,和辽狗拼命去!”

很快所有青壮集结起来,直奔村口而去,此时的赵祯,眼睛是湿润的。

第432章 百姓悍勇,士绅背叛

白马饰金羁,连翩西北驰。借问谁家子,幽并游侠儿。

燕赵之地,从来不缺猛士英雄。

就在赵祯的面前,一个接着一个村子,青壮迅集结起来。很快就聚集了上千人,他们有的拿着刀剑,还有许多是拿着锄头,锹镐等农具。

牵着马匹、骡子,还有毛驴。

上了年纪的老人分派年轻人,到各处联络,去外面侦查情况。

一切紧张有序,忙而不乱。

面对这种局面,赵祯突然很感兴趣,他想好好看看,百姓究竟是怎么御敌。倒是富弼,他极力劝阻,希望赵祯赶快回去,免得出了危险。

赵宗景很不以为然,“富相公,你没有看到吗,狼烟一束,代表入寇辽兵不过千人上下。不说别的,光是我们这些人马就未必怕了辽寇。倒不如留下来,好好看看,这些百姓究竟能不能战败辽国。假如他们真的行,那就证明王大人的措施是得当的,富相公,你多半要为了诬告负责!”

富弼脸色越难看,他强忍着怒火,“郡王殿下,纵然他们能抵挡住辽兵,如何能证明檀州和顺州的士绅不行?”

“哼,那咱们就拭目以待!”

赵宗景好歹也是杀进过升龙府的人,这几年闲着的时候,经常练练弓马骑射,拳脚本事,早就按捺不住,想要一展身手。

他披着铠甲,提着刀,负责保护赵祯,也在等待战机。

从辽寇来袭的消息传开,不到半天的功夫,出现了许多士兵,很多人身上都带着伤,此时却急匆匆赶来。

有一个二十出头的年轻士兵,吊着一条胳膊,他直接找到了赵祯一伙人。

看到了杨怀玉,就是一愣,他似乎在哪里见过。

杨怀玉沉声道:“本官就是杨怀玉,你是谁的兵?”

军卒连忙跳下了战马,躬身道:“卑职天雄军云骑左厢都头杨义斌,见过杨将军!”

杨怀玉看了一眼赵祯,皇帝陛下微微摇头,意思是不要暴露身份。杨怀玉只好说道:“我另有职责,只是恰巧路过,你们如何御敌,可有方略?”

杨义斌连忙说道:“有,请杨将军放心,辽寇打不过来!”

赵祯突然笑道:“你这么有把握?身上还带着伤,也能杀敌吗?”

杨义斌把眉头一挑,傲然道:“只要脑袋不断,就能杀辽狗!”

“好汉子!”

赵祯赞了一句,“你可是和辽兵厮杀,留下的伤?”

杨义斌见赵祯一脸祥和,笑容和煦之中透着高雅,不敢怠慢,可涉及军情,他也深知不能随便乱说,故此有些犹豫。

杨怀玉道:“这位……大人,是朝廷过来的御史言官,负责监察地方,我就是保护大人的,他问你什么话,只管实话实话,不要隐瞒。”

杨义斌这才点头,“回禀大人,小的参加了顺州之战,亲手杀了三个辽寇,这条胳膊是在古北口受伤的,小的是第二个冲上古北口的!”

说到这里,他的眼中冒着光亮,显得十分激动得意。

想起那一战,骨子里还在战栗兴奋!

赵祯还没反应过来,赵宗景在他的耳边低声道:“第一个杀上去的是王良璟王将军!”

“哦?”

赵祯一惊,敢情这个年轻军卒还是个功臣,真是难得!

“原来是立了大功!朝廷可有赏赐?”

“有!”

杨义斌笑着答道:“小的前后斩杀5个辽兵,又冲上了古北口,折合成15级,一共分了15o户,周围三个村子都归小的。”

赵祯好奇道:“是怎么归属法?莫非你是这里的土皇帝不成?”

杨义斌连忙摆手,“小的可不敢,大宋的皇帝只有一个,就像这天,只有一片。”

赵祯含笑,“那你说说,都有什么归你?”

“他们的出产。”杨义斌老老实实说道:“每家每年产出的十分之一,交给小的,小的则要负责挑选青壮,训练民夫,防御辽寇来袭。”

……

通过和杨义斌的聊天,赵祯彻底明白了王宁安的这一套设计。

在平分土地的基础上,王宁安弄出了一套按照军功食邑的奖励制度。

简单说,就是士兵斩越多,立功越大,就可以得到相应的田产庄户供养,这一套他在岭南安置有功将士,筹建军屯的时候,就实行过。

这一次他做的更加完善了。

立功的将士也不单纯享受供养,他们还有义务保护百姓,训练民夫,抵御蛮夷入寇,另外如果有官吏不法,盘剥百姓,欺压良善,也可以通过士卒向上告状陈情。

比如这一次辽寇入侵,作为三个村子的保护者,杨义斌就要立刻赶来,组织百姓,进行防御。

见识过千军万马,杨义斌显得非常镇定,他要求百姓立刻撤回村子,坚壁清野,严防死守。同时派出1oo人,围着村子十里,巡逻警戒。

整整一天的功夫,辽兵都没有出现。

赵祯他们默默看着,心中赞叹,就凭着严密防御,辽兵即便来了,也别想讨到便宜。

到了傍晚的时候,杨义斌显得脸色很难看,

原来他得到了消息,有辽寇绕过古北口,连着攻破了5个村镇,有数百人遭到了屠戮。眼下朝廷的正规人马还在路途之中,如果不挡住辽寇,很可能他的村子也不保了。

杨义斌当即召集了周围的十几个村子,大家凑了5oo名勇士,全都穿着皮甲,带着短刀,准备偷袭辽兵的营地。

“算上我一个!”

杨怀玉带着5o人,要加入其中。

杨义斌想了想,却摇头了,“杨将军,卑职知道,你保护的是大人物。以后这种战斗不会少,还是让我们自己来吧!”

杨怀玉被拒绝了,却生不出怨气,只能点头。

当天夜里,杨义斌他们断然出击,袭击了辽寇的大营,到了第二天,5oo人去,回来的时候,35o人,还有百十几个都带着伤。

但是他们的腰间却别着不少辽兵的级,淋漓的鲜血,把裤子都弄湿了,变得一片暗红。看到了这些人,富弼猛地吸了口气,不由的冒出了四个字虎狼之兵!

秦国商鞅变法,以耕战立国,士兵计级立功,赏赐田亩房产……故此人人悍勇,每逢战斗,争相砍下敌人级挂在腰间,六国见之,无不骇然!

看到这些人,富弼竟然有种秦兵复活的错觉,不由得打了一个寒颤。

赵祯倒是越惊奇,要知道这些人在几个月之前,还是匍匐在辽国脚下的绵羊,转眼之间,就变成了敢打敢拼的猛士。

倘若幽州的百姓,都是如此善战,何愁白万辽兵啊!

燕赵男儿,名不虚传!

其实赵大叔也不用惊讶,王宁安用了两招,对百姓,是平分土地,对士兵,是军功刺激……别小看这两招。

两千年的历史,这是最管用的两个刺激方式,造就出两支打不垮的强兵,王宁安合二为一,效果还能差吗?

这次辽兵从古北口杀进来,屠戮了7oo多汉家百姓,抢走财物一万多贯。

不过随后各地百姓奋起反抗,朝廷大军随后赶到。

一阵杀戮,辽兵丢下了5oo多具尸体,还损失了上千匹战马,可以说是偷鸡不成蚀把米。

杨义斌清点了战果,他们杀了近2oo名辽兵,可是抢回来的级只有87个,短暂懊恼之后,杨义斌立刻把斩杀过辽兵的勇士名单报了上去。

因为按照规矩,此时斩杀辽兵,还能分得土地,如果土地分光了,就只能领赏金了。相比之下,显然土地更吸引人。

杨义斌觉得,朝廷应该更大胆一点,干脆越过长城,把辽国灭了算了,听说辽国土地比大宋还大,到时候他们能分到多少啊?

军功授田之下,扩张成了士兵骨子里的本能!

抢的地盘越多,杀敌越多,赚的就越多,日子过得越好,每个人眼睛通红,都成了好战分子,恨不得立刻在战场上杀敌立功。

杨义斌很想再去见见杨怀玉保护的那位和蔼的大叔,杨义斌认定了,一定是个大人物,要是向他建议,继续对辽国用兵,也不知道会不会同意……就在杨义斌犹豫的时候,突然从隔壁的村子传来了消息,说是他们抓到了一个汉奸!

杨义斌听到了这个名词,立刻就炸了,

他的堂兄投靠辽国,给家族蒙羞,假如不是他,自己也不会出现在军中!

“去看看,到底谁这么不要脸!”

杨义斌风风火火,赶到了隔壁村子,此时在高高的木杆上,捆着一个人,许多百姓指指点点,大声痛骂,朝着这个人扔鸡蛋,吐口水。

赵祯和赵宗景也赶来了,一问周围的百姓,大家伙才说出了这个人的身份。

他叫沈河阳,在十年前,考中了进士,给辽国人当官。这次辽兵入寇,他提前潜回家中,想要召集亲族,配合辽兵,夺下古北口。

可是沈河阳打错了算盘,分田之后,几乎所有百姓都一心效忠大宋,哪里还愿意帮着辽寇做事。

他们将沈河阳抓了起来,绑在木杆上示众,还准备把他扒皮,点了天灯!

赵宗景看在眼里,忍不住揶揄讥诮,“哎呦,堂堂读书人,居然甘心给辽国当走狗,竟然还不如百姓明白事理,所谓士人,不过如此!”

富弼的老脸瞬间变成了猪肝色,正在这时候,突然有一骑飞至,到了赵祯的前面,才从战马滚落,急忙奏报,檀州士绅熊敦等2o人,率领家丁叛变,辽兵不费一刀一剑,杀进了长城。

富弼听到了这个消息,几乎晕倒,因为那个熊敦就是被他点名赏赐的士绅之一。

打脸不隔夜,王宁安重视百姓,百姓拼死力战,勇挫辽寇,他重视士绅,士绅反复无常,叛变大宋投靠辽国,对比也太明显了吧!这可要命了!富相公郁闷得要吐血!

第433章 幽州交给你了

去岁开始,6续从三哥那换来了1万多匹马瓦里马,不但填补了空缺,还有了富余。这不,王宁安也换了一匹小卷毛。

苍茫的原野上,王宁安策马飞驰,跑得浑身是汗。

离着老远,就看到了赵宗景站在路旁,冲着王宁安不停招手,满脸笑容,和天气一样,到了春天,开了花。

可是王宁安那家伙还是一副寒冬腊月的死人模样,他离着赵宗景有十步左右,翻身下了战马,挥手就是一拳头,正好打在了赵宗景的眼眶子上,许是觉得打了一只眼睛不过瘾,又一挥拳头,另一只眼也青了。

赵小王爷顶着一对熊猫眼,这个冤枉啊,老子这是惹谁了,怎么倒霉的都是我!

王宁安头也不回,直接往村子里走,迎面又看到了杨怀玉。王宁安咬了咬牙,想给杨怀玉一顿,可是杨大将军根本不在乎,把胳膊一抱,有本事你来啊!

当年你玩了一手拔刀术就把老子给坑了,这回我背着双手,也把你小子打趴下!

王宁安气得转了两圈,没办法只能推开杨怀玉,直接冲到了村子里面,赵祯还在打谷场旁边的大槐树下坐着休息。

王宁安疾步跑过来,“臣拜见陛下,陛下,此地离着古北口,不过百里,您如何能轻身犯险?还请陛下立刻回转幽州,国家幸甚,百姓幸甚!”

赵祯含笑,摆摆手,“王卿,你的胆子是没有以前大了,十万辽兵朕也见过了,区区上千辽寇,还没到朕的眼前,就被百姓打跑了,用得着害怕吗!”

王宁安心里苦笑,我的赵大叔,你别动不动就提十万辽兵好不?

就像真是你打赢似的!

再说了,就是身边的两三百人,走漏了消息,哪怕来三五千辽兵,也足以要了你的命啊!

这也就是王宁安为什么生气的原因。

微服私访也好,体察民情也好。

不管怎么说,要事先通个气,就算赵祯要玩神秘,赵宗景和杨怀玉也该告诉自己一声,好安排人马,暗中保护。

一点准备没有,突然遇到了辽兵越过长城,这是被打回去了,要是没打回去,还不定出多大的事呢!

心脏再强大,也受不了这个折腾。

“哈哈哈,王卿,你不要怪他们,连你都不知道朕的去向,辽寇如何能知道?”赵祯笑容可掬,让王宁安坐下来。

“朕走了一路,所见所闻,甚是感慨,王卿你在蓟州和滦州,放手作为,民心安定,奋勇杀敌,朕真有些问题,想要向王卿讨教。”

“陛下折煞微臣,臣不过是尽自己的职责,而且万事开头难,后面还有太多的事情要做,当不得陛下盛赞。”

赵祯摇头,“王卿,你客气了。朕想请教你的第一件事,就是为何士绅不可靠?”

“这个……”王宁安没听到富弼的那段经典论述,也不知道赵祯的心思,有些话他是不敢胡说八道的,但是又不能不说。

“启奏陛下,臣觉得有句话叫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想来士人的选择余地多一些吧!当然,也真是因为如此,历代士人,慷慨赴义,尽忠报效,才显得弥足珍贵,尤为难得……在齐太史简,在晋董狐笔。在秦张良椎,在汉苏武节。为严将军头,为嵇侍中血。为张睢阳齿,为颜常山舌……这些都是历代士人表率,高山仰止,令人惊叹。”

情急之下,王宁安把正气歌都搬了出来。

可是赵祯根本没心思听后面这半段,他不停咂摸王宁安前面所说。

没错,就是士人的选择机会多,秦汉隋唐,三百年一个轮回,朝代盛衰,兴亡交替,皇帝换了多少家,可古往今来,士人都是入朝为官,在乡为绅,吃香的,喝辣的,任凭风浪起,端坐钓鱼台!

当真是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

敢情这天下是士人的,皇帝不过是临时的过客而已!

领悟到了这一点,什么都看得一清二楚了。

士人掌握土地,读书识字,掌握地方宗族势力,根深蒂固,盘根错节。哪怕改朝换代,也很难冲击到他们,毕竟谁当皇帝,都需要他们来帮忙,治理国家,维护地方。

自古以来,皇权不下乡,就是这个道理。

既然士人手里有筹码,他们自然和老百姓不一样。

就拿蓟州和滦州来说,王宁安给分了田,分了农具,牛羊,还给盖了学校,兴修水利……这些老百姓都看在眼里,如果契丹人杀回来,他们还能维持不变吗?这不是笑话一样吗?契丹人肯定会抢走他们的农田,夺走他们的牛羊牲畜。

把他们重新变成农奴!

没有希望也就算了,一旦有了希望,他们能放弃吗?

王宁安敢说,至少一半以上的老百姓,他们宁可不要命,也不愿意放弃到手的土地!辽国大局来犯,他们肯定要拼一个血流成河,尸积如山!

换成士人,他们就不一样了。

这帮人想的是当官,想的是免税,想的是兼并更多的土地……不管是谁,只要能开科举,任用士大夫,给他们免税特权,他们就能接受,甚至是甘当走狗!

辽国统治燕云,就施行南北分制的官职,给予燕云汉人科举的权力,他们乐颠颠参加考试,争相当辽国的臣子,哪怕是低人一等的南面官也无所谓。

再看看富弼,老先生治理幽州的思路,居然和契丹人是一样的,他也开科举,笼络士人……看起来是把地方稳定了……呃不对!

连稳定都没有做到!

那些士人能背弃辽国投靠大宋,就能出卖大宋,再去舔辽国的屁股!

关键就看一个字:利!

什么忠孝仁义,什么士人节操,什么孔孟之道……都挡不住一个利字!

此刻的赵祯,居然有一种悟道的感觉。

他觉得自己处在玄而又玄的境界,非常美妙,也非常愤慨……以往的所有困惑,在这一刻,豁然开朗,什么都想清楚了。

不得不说,除了真正一步步打下天下的帝王,还有少数的妖孽,多数的皇帝,从小到大,身边不是太监,就是文臣,哪怕明知他们在哄你,多多少少,也会相信一些。

尤其是赵祯这种乖乖宝,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洗脑,哪怕他变得和以往不一样了,心里也还存着明君贤臣的那一套。

孟子说得好,君视臣如股肱,臣视君如腹心,君视臣如草芥,臣视君如寇仇。这话其实只说对了一半,孟老夫子就没有想过,会不会君视臣如股肱,反过来臣视君依旧如寇仇呢?

再说得明白点,这世上感恩戴德,知恩图报的人太少了。

而自私自利,无情无义的人太多了……

所以,孔孟之道只能拿来教化人心,而不能当成真的!

赵祯很遗憾,他觉得如果自己在2o年前悟到了这一点,他可以大刀阔斧,做一个千古一帝。

现在两鬓染霜,才真正想明白,已经晚了。

不过好在收复了幽州,又找到了问题的症结,他还是能做很多事情的。

“王卿,檀州士绅熊敦等人勾结辽寇,此事你怎么看?”

王宁安见赵祯许久不说话,神色纠结,带着怒气,他越猜不透皇帝的心思,这种时候,还是多装点孙子比较好。

“启奏陛下,臣以为此事臣有罪。”

“哦,怎么说?”

“臣在滦州、蓟州,杀戮过重,难免人心浮动,他们没有了安全感,辽寇稍加鼓动,就会背叛大宋。不过檀州当地的官吏和守军,也有失察之过,臣已经派遣狄咏将军,带领着5ooo骑兵,去驱逐辽寇,想来辽寇也难以有什么作为。”

王宁安说到了这里,郑重道:“陛下,臣以为只有千日做贼,没有千日防贼。长城还是要修,只是修长城并非小事情,人力物力的缺口太大,臣这里有个扎子,希望陛下能准许在滦州一带煮盐,以食盐之利,支持修建长城。”

说着,王宁安将一个扎子递给了赵祯。

萧观音提出来盐的事情,王宁安就留心了,他让吕惠卿去调查,然后把结果呈报,他花了几个晚上,参考后世的开中法,才把新的盐法制定出来。

赵祯接过来,只匆匆翻看了两页,就扔在了一边,王宁安吓了一跳,心说别是赵祯看不上吧!

哪知道赵大叔猛地一回头,对着不远处说道:“富相公,你也过来吧!”

王宁安这才注意,在不远处的一片树荫后面,还站着富弼呢!

而此时,富相公老脸青紫青紫的,非常难看,可以说,难看到了极点。这位一贯气势凛然,这回居然有点不敢直视王宁安,仿佛做了什么亏心事一般,弄得王宁安摸不着头脑,都怪赵宗景和杨怀玉,你们两个混球就不知道事先通知我!

老子说一万遍了,我不是神仙,不会未卜先知!我不过是比别人有钱,比别人布局长远,得到的消息情报多,判断准确点而已!

王宁安满肚子疑问,哪知道富弼到了他面前,居然深深一躬。

“王大人胸襟如海,可行舟船,可容泰山。老夫自愧不如,王大人实乃国之良相。老臣恭贺陛下得此英才,愿意退位让贤,请王大人出任宰执!”

王宁安更吃惊了,一点都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赵祯接下来的话,更让人惊讶了,“王卿当然是宰相的不二人选,只是眼下幽州事务繁杂,还要按照王卿的方略才行!幽州交给你了!”

第434章 封疆大吏

富弼说完了保举王宁安的话,见赵祯提起治理幽州的事情,他行礼告辞,一转身,富弼突然觉得眼前黑,脚步踉跄,差点昏倒。

一世英名,几乎丧失殆尽,富相公此时是愤怒憋屈的,但是又十分无奈,摊上王宁安这个对手,谁都要跪!只不过他跪得早点而已!

其实屈指算来,夏竦,陈执中,文彦博,庞籍,王尧臣……在王宁安手里倒台的相公太多了,他不是第一个,当然也不会是最后一个。

文官集团,甚至是两千年来,儒家文人最强大的对手出现了,但愿能天降英才,废了王宁安,不然,此子必然断了我儒家道统传承!

……

王宁安不知道富弼把他抬到了炫目的高度,实际上王宁安还有点迷糊,按照赵祯的习惯,轻易不会废掉一个成熟的宰相的。

毕竟朝局复杂,稍微有点动作,就可能打破平衡局,到时候会滑向何方,谁也不清楚。可偏偏赵祯就罢免了富弼,连一句挽留都没有,真是咄咄怪事。

王宁安想不明白,偏偏赵祯还不给他时间想明白,迫不及待问道:“王卿,你准备怎么治理幽州,把你的方略都拿出来,朕要好好听听!”

王宁安没办法,只能将自己的设想都和盘托出。

王宁安认为要立足幽州的财力和物力,不能把开疆拓土变成朝廷的负担。

这个调调提出来,就很受赵祯喜欢。

王宁安认为幽州有两大财富,一个是众多的牧场,一个是沿海的盐场。

在赵祯刚亲政的时候,大宋的盐法还是朝廷生产,朝廷销售,不准商人插手,可是官府经营,成本过高,成了一大难题。

后来朝廷就开始出售盐引,让商人去生产销售食盐。

宋初的时候,盐税基本在一千万贯,到了赵祯的时候,已经突破了15oo万贯,再过几十年,蔡京柄国的时候,甚至每年能达到4ooo万贯,占了朝廷岁入的三四成,十分恐怖!

在长芦开辟出1oo万亩的晒盐场。

划分成若干区域之后,公开招标,每三年一次,出价高者,获得一块盐田三年的经营权力。

由于盐田是个长久稳定的收入,以盐税为基础,至少能向社会募集5ooo万贯的资本。

这笔钱之中,拿出3ooo万贯,修缮长城,2ooo万贯,用来扩建幽州,把幽州变成北国明珠。

幽州有牧场,能展毛纺,这又是一棵摇钱树。

仔细观察地图,就会现,其实平县的位置有些偏南,滦州才正好是渤海湾的中心位置。天津是朱棣南下夺皇位的时候,经过之后,才得到了名字,因此也成为全国唯一知道准确筑城时间的城市。

此时连明朝都没建立,更遑论天津了。

王宁安准备兴建一座大型的港口,然后把平县的一些产业转移到幽州。

前面提到了,平县的位置不算好,展到了现在,已经出现了瓶颈。王宁安准备将捕鲸,建材,家具,酿酒,榨油,纺织,成衣全数转移到幽州等地。

至于平县,王宁安只想保留三样东西。

军械,学堂,还有钱庄金融。

河北一战,平县军械已经闻名天下,赵祯指定日后禁军厢军都从平县采购。

王宁安保守估计,光是军工这一块,就能吸收1o万以上的工匠。

按照三比一的比例,工业人口是一,其他服务行业是三,正好能消化掉平县三四十万的人口!

产业迁过来,幽州的地价势必上涨,手握着土地,又能赚一笔。

“陛下,臣希望朝廷能暂时给幽州免税五年,并且每年能提供3oo万贯的补贴,再给予一些优惠,鼓励移民。五年之后,臣有把握修一道金汤一般的长城,建一座过汴京的大都市!“

听完了王宁安的种种构想,赵祯忍不住拍巴掌。

“好!的确是好。王卿胸有筹算,韬略过人,把幽州交给你,朕也就放心了。你只管放手去做,有什么困难,朕都帮你解决!不要怕议论,不要怕浮言,朕是用人不疑,王卿也要不负朕之所托!”

……

赵祯说话算是真诚,至少在古往今来的皇帝中间,算是很厚道的。

但是这一次谈话,不但透着真诚,还有种掏心掏肺的感觉,王宁安越受宠若惊,莫非是自己走了什么好运气。

王宁安回去的时候,脑袋都晕乎乎的,他突然想起了赵宗景,急忙让人去把这位小王爷请了过来。

刚刚见面的时候,赵宗景挨了两拳头,眼眶还黑着呢!

面对王宁安,赵小王爷一肚子气!

“王小二!我就没遇到过你这么缺德的,这一路上,我是给你说尽了好话,夸你治理有方,夸地方安宁,安居乐业,为了你,我都和富弼差点打起来。你倒好,见面给我两拳头,你说,对得起朋友吗?”

王宁安连忙赔笑,一摆手,让人拿上来一套夜光杯,这是西域商人送给重元的,耶律重元彻底被王宁安驯服了,他为了小命,没少孝敬好东西,王宁安也不能全都不收,就留了几套杯子。

他给赵小王爷倒了一杯,自己也满了一杯。

“啥也不说了,都在酒里了!”

连着灌了三杯酒,其实赵宗景也没有真生气。

事后想起来,万一入寇的辽兵太多,惊了圣驾,甚至赵祯落一点伤损,第一个砍脑袋的不是王宁安,而是他赵小王爷!

想通之后,赵宗景也不是那么生气了,就滔滔不绝,和王宁安提起了这些日子,富弼的所作所为,所说所讲……

听完之后,王宁安也是目瞪口呆,还以为老家伙转性了,原来他是作到头了,早知如此,老子就该给他两拳头!让富弼知道花儿怎么这么红!

说起来,富相公也够倒霉的。

他吹嘘了一顿太平盛世,结果赵祯突然微服私访,给戳破了,富弼只好说遭了兵灾,这样已经很不错了。

可是到了蓟州境内,将王宁安治下民生很好,富弼被打脸,只能又说王宁安不重视士人,光知道拉拢一般穷棒子,是没法长久的。

但是转眼遇到了辽寇入侵,就是这帮穷百姓,靠着简陋的武器,愣是把辽兵给打退了,让赵祯都叹为观止。

这时候富弼还能说什么,只能给檀州那边挂保证,说士绅一样可靠。

谁又能想到,辽国是全面入寇,檀州那边也派了人马,偏偏就有士绅带头叛乱,把富相公弄了一个灰头土脸,嘴巴子都打肿了。

到了这时候,富弼已经输得差不多了,这位也的确是怒了,他只能继续卸责,说都是因为王宁安,弄得士人离心离德,不知道朝廷是不是真心待他们,所以才会叛乱,而且一个熊敦代表不了所有士人。

幽州的士绅大多数还是好的,只要假以时日,他们一定对朝廷死心塌地。

富弼是舌绽莲花,说得头头是道,可是赵祯却不这么看,事情明明白白摆着,任凭你巧舌如簧,也没有什么用处。

富弼也没想说服赵祯,他觉得只要能顺利过关就可以了。

只是万万想不到,王宁安得到消息赶来,问起檀州的事情,王宁安居然主动请罪,把责任揽到了自己身上。

这才是坑爹坑到死呢!

假如王宁安趁机攻击富弼,说他的策略是错的,最多就是富相公站出来,和王宁安一顿对喷,打口水官司罢了。

虽然很丢人,但是富弼已经不在乎了,而且他确信大多数文官会站在他这一边!

但是问题是王宁安没有说他一句坏话!

相比较起来,他一直攻击王宁安,推诿卸责。

整个事情就变了!

之前他们是策略之争,无关对错,就是顶不顶用而已,最多是质疑富弼的才能。

可现在呢!

一个勇于任事,能承担罪责,有肩膀,有承担,一个惹了大祸,不知道悔改,一味推诿卸责,诬陷别人……

这回好了,从才能变成了人品!

你富弼做人有问题!

你的胸襟不够!

不配当帝国宰相!

历代的读书人,才能差点没关系,关键是要人品过得去。比如人所敬仰的文天祥,他的打仗本事就不怎么样,但是不妨碍他青史留名。还有那位清官的代表海瑞,他吹毛求疵,处事偏激,但是人家清廉,表里如一,也就成了士人的代表。

相反,做了很多利国利民的好事,仅仅因为品行不端,贪赃枉法,就被人骂得体无完肤,这样的例子,更是不胜枚举。

儒家士人,人品是命根子,才能有没有,倒显得不那么重要了。

人品好,则攻高血厚无所畏惧,人品差,则先天不足处处受制于人。

面对当时的场景,如果富弼不主动保举王宁安,不请辞宰相,他真的可能永远身败名裂,再也没法翻身,当然现在他的处境也好不了哪去,赵祯是彻底看扁了富弼。

连挽留都没有,富相公灰溜溜离开了幽州。

就在富弼离开的第二天,王宁安正式加少傅衔,同中书门下平章事,知幽州府事,燕云东路经略安抚使。

一大串金光闪闪,炫目耀眼的官职,都在表明一件事,王宁安成为了真正独当一面的封疆大吏,主管光复之后的山南七州。

王二郎,你做好准备了吗?

第435章 小心文彦博

从王宁安的官职就能看得出来,大宋要把燕云十六州分成两部分,已经收复的山南七州,作为燕云东路,而未收复的山后九州,就是燕云西路。

当然了,为了快恢复燕云的元气,巩固长城边防,赵祯也费了一番安排

先,拿回来幽州等地,大宋的边防线一举推进到了长城沿线,这也是传统的农耕和放牧的边界线,幽州地势高峻,居高临下,山河险峻,易守难攻。

相比起传统的白沟河,巨马河一线,优势太大了。

以往的雄州,霸州,信安军,保州、安肃军、乾宁军、保定军,甚至连大名府,全都失去了功能。

从原来的边关雄郡,一下子变成了普通的内地城市。

庞大的河北军团要裁撤合并,人马北调,大名府的位置被幽州彻底取代。

整个工程的庞大浩繁,简直不可想象。

这也是赵祯为什么给王宁安委以重任的原因。

这小子在八年之前,就打燕云的主意,靠着他的一点点筹划,果然光复了幽州。论起把控复杂局面,统筹规划,整个大宋朝,没人能比得上王宁安。

为了让整个工程进展顺利,赵祯依旧任命王德用为河北东西路经略安抚使,同时将河间府划给了燕云东路。

河间府原来是瀛洲,本来就是山南七州之一,五代的时候,是归契丹所有,后来被大宋拿了回来。

这次赵祯又把河间府并入燕云东路。

和之前的瀛洲不同,河间府此时拥有人口近15o万,下辖沧州,平县等地,更是大宋最富庶的所在。

多了一个河间府,整个燕云东路的经济实力大涨,靠着河间带动整个幽州,相信要不了太多的时间,幽州就能从战乱之中走出来。

有人要问,王宁安不是沧州的人吗?

他能管理家乡吗?

还真别说,王宁安的确可以。因为按照惯例,宰执一级的高官是可以回家乡任职的,这是皇帝对大臣的特殊礼遇。

王宁安挂着少傅和同平章事的衔,虽然一天政事堂没待过,但好歹也是相公一级的人物,更何况事急从权,他统辖燕云东路,是一点问题没有。

除了河间府之后,经过协商,霸州,雄州等地,也交给王宁安管理,他的主要职责就是裁撤军队,重新构筑长城防线。

如此一来,王宁安手上掌握的人马过了3o万!

还不包括禁军!

这3o万大军,完全是大宋的精华所在,西北军团早就腐朽不堪,从战火走出来的河北军团才是公认的天下第一。

假如王宁安有心思,他可以直接挥军,杀进京城,然后就改朝换代,登基当皇帝了!

当然了,王宁安也只敢歪歪一下,然后就立刻甩头,想也不敢想。

他要是敢造反,不用别人,还躺在病床上的老爹就能跳起来,把他给掐死。还有,坐镇大名府的王德用,那老头谁敢惹?

再说了赵祯亲临一线,鼓励士气,指挥作战,军汉们对皇帝那是忠心耿耿,感动的热泪盈眶,哪怕赵祯让他们上刀山,下火海,都不会皱眉头。

王宁安丝毫不怀疑,如果他敢造反,除了王家的铁杆心腹之外,其余人都会弃他而去,甚至反戈一击。

所以王小二还是要乖乖当大宋的忠臣,再说了,王宁安也没有觉得眼下有什么不好。赵祯甩给了他七个州,五六百万人。

光是这副担子就够重的,王宁安真是无法想象,要挑起整个大宋江山,该付出多少辛苦!

也难怪历代的皇帝都要依靠士人,不见得是皇帝多喜欢他们,没他们却是万万不能的。

“朕此次北巡,已经过了半年,收复幽州,众位爱卿功莫大焉。朕决定即日起,西巡洛阳,查看陪都工程,燕云重地,千头万绪,就要托付给王卿了。”

王宁安早就知道赵大叔要拍屁股走人,可是他这么一走轻松了,这么多事情,都要他一个人挑,岂不是太残酷了。

“启奏陛下,臣愿意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奈何臣不通民政,也不懂刑名,如果没有得力重臣掌舵,臣,臣担心辜负陛下所托。”

赵祯呵呵一笑,“王卿放心,朕早就想好了,欧阳爱卿就留在幽州,出任燕云东路都转运使,再有,济阴郡王赵宗景出任幽州留守,朕再挑选一批青年才俊,帮着你,保证能把幽州治理好。”

……

“陛下真是好手段啊!”

北海郡王赵允弼心里头琢磨着,暗暗赞叹。

显然,将一切军政大权都交给王宁安,纵然赵祯放心,其他人也会说三道四,不得安宁。必须倚重王宁安,又不能纵容王宁安。

这个度太难把握了。

留王德用主管河北,欧阳修任转运使,赵宗景任留守……这三个人,全都和王宁安亲厚不假,但是他们一个出自将门,一个出自文官,一个出自宗室,背后全都有庞大的厉害关系,他们会辅佐王宁安,但是,王宁安做得过分,或者有了野心,他们也不会坐视不理的。

要说起这陛下的水平就是高!

赵宗景很不以为然,“就凭我的脑子,如何能牵制二郎?他要是使坏,还不把我耍得团团转?”

看着惫懒的儿子,赵允弼真是无话可说。

“也不知道你交了什么运?竟然和二郎成了朋友,你是一辈子受用不尽啊!”赵允弼靠在椅子上,笑呵呵道:“王二郎是重感情的人,他把你当成朋友,就不会害你,就不会做让你为难的事情,懂了吧?”

“是啊!”赵宗景傻呵呵笑了两声,却又咬牙切齿,怒吼道:“谁说不会害我?那孙子打了我两拳,眼眶还黑着呢!”

不提还好,一提起这是,赵允弼一下子跳起,几步抓起了门栓,怒不可遏!

“逆子,你拐着陛下以身犯险,这个罪我还没找你算账呢!二郎打你两拳头,那是你小子便宜,老子非扒了你的皮!”

赵允弼提着门栓就追,赵宗景感到了不妙,一下子蹿上条案,从窗户就蹿出去了。赵允弼不愿意罢手,在后面紧追不舍,赵宗景气喘吁吁,只能往外面跑,刚出了府门,正好看到一驾马车,也不管是谁的,直接钻进去。

“快走,快走啊!我给双倍的钱!”

他刚说完,就有人道:“我给四倍的钱,你赶快滚下去!”

赵宗景一抬头,这才现,他竟然钻进了王宁安的马车。这小子立刻嬉皮笑脸起来。

“哎呦,我的二郎啊,你可是救苦救难的菩萨,我的小命都在你手里了,回头我给你一份重礼,快,快走吧!我的祖宗!!”

看着赵宗景无赖的德行,王宁安这个腻歪啊。

他突然觉得让这货留在幽州,不是为了牵制他,而是为了恶心他,恶心的王宁安没法想造反!

唉!

交友不慎啊!

王宁安只能带着赵宗景,一路上直奔狄青的住处。

“你是来看狄帅的,他身体好了?没留下病根儿?要不要买点礼物?”赵宗景跳下了马车,四周看了看,突然现一群人正在排队,香气扑鼻,准是好东西!

赵宗景立刻跑过去,王宁安拿他也没办法,只能先进了狄青住处,见前院没人,王宁安直接到了后院。

花园之中,狄青赤着上身,正在练功。

不得不说,哪怕是上了年纪,狄大帅哥依旧魅力无限,浑身肌肉结实而不臃肿,铁扇子面一般的身材,绝对是人样子!

他前胸后背,各种伤疤盘虬卧龙,一道接着一道,丝毫没有破坏美感,反而更显男子气概!

大丈夫当如是!

见王宁安来了,狄青收了拳头,擦了擦身上的汗珠,随手抓起一件宽松的袍子披在身上。

笑呵呵过来,“二郎,你可是大忙人,怎么有空来看我?”

王宁安笑道:“再忙也不能不来,狄帅的身体没问题?”

狄青笑道:“一身的贱骨头,怎么也死不了,这次的伤比起西北的时候,差得远了。下回有战斗,狄某照样能冲阵杀敌!”

狄青抓起一大壶茶水,灌了两口,然后豪爽道:“你爹呢?他没事吧?”

王宁安笑了笑,“他也能下地走了,最近两天还在慢跑,看样子要恢复,没个一年半载,是不行的。”

狄青无奈摇了摇头,“唉,大宋虽然雄兵百万,可是能打仗的将领不多,这次我,你爹,你岳父,对了,还有折继闵,我们几个都伤了,往下算,能冲锋陷阵的就没有谁了。说起来,要是再有几个能打的,干脆领兵出长城,狠狠给耶律洪基一下子。也不至于让他卷土重来,真是可恶!”

狄青说着,用力一敲桌子,显得十分懊恼。

王宁安倒是很释然,“狄帅,陛下早就下旨建武学,这回我主政幽州,很快就会选拨一批人才,送进武学培养。你也知道,墙式骑兵靠的是纪律,将领不用多天才,按部就班就成。”

狄青如释重负,“的确如此,看起来,三五年之内,我大宋的武备就能迥然不同啊!我是真期待那一天……二郎,有空没,陪我喝两杯,过几天,就要跟着陛下去洛阳了。”

提到去洛阳,王宁安突然脸色凝重起来。

要说起来,他最忌惮的文人就是文彦博!

老家伙诡诈多端,算计阴沉,非常难对付,偏偏上次把他弄出了京城,还顺便恶了赵祯,王宁安以为文彦博就没有翻身的机会。

哪知道老家伙竟然豪赌一把,支持赵祯迁都,一下子挽回了圣眷!

真是人算不如天算,王宁安也是无可奈何,文彦博咸鱼翻身,要知道在历史上,就是老东西算计的狄青,什么乌七八糟的手段都用了,逼得狄大帅哥郁闷窝囊,凄凄凉凉死了,一代名将,没有马革裹尸,反而被自己人坑了,真是千古遗憾!

王宁安想到这里,探了探身体,用只有两个人能听到的话,低声道:“狄帅,你还记得当初我跟你说的话吗?凡事多思量一点,防备着小人,尤其是文彦博!那是一条披着圣人皮的狼!永远不要低估他的无耻,千万小心啊!”

狄青被吓了一跳,他没想到,王宁安会用这样恶毒的词评价文彦博。

“二郎放心,我记下来!”狄青郑重道。

正在这时候,突然赵宗景从外面闯了进来,风风火火道:“快看,我给你们买什么了!”

第436章 荣耀属于吾皇

赵宗景抱进来两个色泽红润,香喷喷,热腾腾的烤鸭!

王宁安一愣,幽州这么早就有烤鸭了,是便宜坊,还是全聚德?

“二郎,你知道这家店的字号是什么吗?”

王宁安摇头,赵宗景强忍着笑,“叫王相公鸭!”

“哪个王相公?”狄青好奇道。

“当然是咱们王二郎,王大人了!”

王宁安气得豁然站起,用手指着赵宗景,“你丫的找打是不?敢编排我,看我不给你点颜色看看!”

说着,王宁安攥着拳头就扑上来了。

正巧狄咏从外面回来,他手里也提着一只娇艳欲滴的烤鸭。

“爹,尝尝王相公鸭!”

瞬间,王宁安的脸就黑了。

狄咏吓了一跳,连忙解释,原来在几年前,王宁安还在六艺学堂教书,那时候有些贫寒的学生,冬天缺少衣物,冻得小脸青紫,很是可怜,偏偏皮衣又很贵,他们买不起。

王宁安就下令学堂养殖鸭子,用鸭毛做衣服和被褥,深受学生们喜欢。

后来羽绒服就传开了,外面的百姓也穿着,就这样,沧州多了很多养鸭的百姓,每到秋天的时候,抓住鸭子,把鸭毛都揪光了,剩下的鸭肉反而不值钱了。

有一个很善于动脑筋的小贩,他用低价收购鸭子,然后涂抹酱料之后,用火烤成枣红色,结果大受欢迎,很多人争相效仿。

渐渐的越来越多卖烤鸭的,最初都是小门脸,连个字号也没有。

自从光复幽州之后,王宁安名声大噪,天下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卖烤鸭的小贩也想和王宁安攀上关系。

这不,就把自己的字号变成了“王相公鸭!”

据说改了字号之后,一天多卖两三倍,小贩都高兴坏了。

听完了这个故事,王宁安的脸黑成了铁块。

他怎么琢磨,怎么不对劲儿,呀呀呸的,老子是干那种事的人吗?这要是传遍天下,流传后世,我的老脸往哪里放?

不行,一定要阻止,要查封,要把小贩抓起来,给他十八般大刑,他才是鸭,他全家都是鸭!

赵宗景幸灾乐祸,还在一边劝呢!

“二郎啊,要说这也不算什么,你看看啊,哪个名人不都是如此,汴京就有张飞猪肉,刘备草鞋,关羽豆腐……就拿太祖爷来说吧!不还有一种饼,叫大救驾吗!”

狄青也说道:“我在京城的时候,倒是吃过,卖饼的商人还说他爷爷当年给太祖皇帝进献油饼,救了太祖的命,要不是他们家,都没有大宋的江山哩。”

赵宗景道:“小商小贩,靠这个活着,二郎啊,你不能那么小肚鸡肠,宰相了,肚子里要能撑开船……”

王宁安毫不留情啐了他一脸。

别的也就无所谓了,弄一个王相公鸭,老子还活不活了!

王宁安气得一扭头直接冲了出去,狄咏吓了一跳,连忙问道:“爹,小王爷,要不要去看看?万一王相公怒了,只怕不好收拾。”

狄青呵呵一笑,“别管了,二郎是知道分寸的人,咱们吃着。”

说着这三位甩开腮帮子,专挑肥嫩的好肉,吃的满嘴流油,不亦乐乎。差不多过了半个时辰,赵宗景买的两只,狄咏买的一只,一共三只鸭子,吃的只剩下骨头了。

这时候,王宁安从外面回来了,赵宗景把两手一摊,“二郎,不是我们不给你留,没办法,太好吃了。”

王宁安哼了一声,“你见过什么!”

说着,王宁安变戏法一般,从后面也拿出了一只烤鸭,顺手从靴筒里拿出了一支匕。只见他手动如飞,把鸭肉片成薄片,不知道从哪里又拿出了一叠薄饼,再让人去厨房拿来写甜面酱,黄瓜条。

王宁安慢条斯理卷着,吃得津津有味,这三位瞪得眼睛老大,他们也想尝尝,奈何鸭肉都到了脖子,只能干瞪眼。

“告诉你们吧,我去给烤鸭铺子题了个名字,叫便宜坊,还教给他们吃鸭子的办法,从此之后,就没有王相公,鸭,有的只是便宜坊啦!”王宁安得意炫耀着,越吃越香,竟然也消灭了一整只烤鸭!

……

经过了一番筹备,赵祯终于要起驾离开幽州。

不过离开之前,还有一项活动。

距离幽州14o里,有一处地方名叫平谷,这里还有一座轩辕台,当地的百姓都说这里曾经是黄帝庙,后来契丹窃据幽州,才渐渐荒废毁弃,只留下一座平台。

当即,欧阳修就率领着一群人进行探查,又寻找方志记录,还真别说,他们的确找到了证据,轩辕台的确是曾经的黄帝庙,而且历史可以上溯到汉代。

得到消息之后,王宁安立刻下令,动员了3oooo民夫,耗费3o万贯,前后用了两个月多的时间,将黄帝庙重新恢复。

恢复之后的黄帝庙,位置绝佳,三面环山,一面临水,古朴庄严,厚重大气。

建筑采用汉唐的风格,不惜工本,用的都是最好的砖瓦石料,汉白玉台阶,蜿蜒而上。正殿之***奉炎黄二祖的神像,旁边有伏羲,神农,几位帝王端然高坐,神色威严。

让人看过之后,就不免有跪下的冲动。

这一日,风和日丽,天高云淡,气温宜人。

大宋的至尊,赵祯在一群大臣和武将的陪同之下,缓缓步入炎黄神庙。

在神庙外面,聚集了数万燕云的百姓,其中多是年过半百的老者,他们仰着头,踮着脚,眺望着。

赵祯手里拿着一炷香,在赵祯的面前,有一只三足宝鼎,里面装满了鲸油,正在熊熊燃烧。

赵祯神情凝重,他用鲸油的火焰点燃了香。

然后转身,缓步向前,走到了二帝神像的前面,将香正式插了进去,在这一刹那,所有人欢声雷动,下面的百姓老泪纵横,更有人匍匐在地上,放声痛哭,跟孩子相仿。

重塑汉魂!

这是王宁安一直努力的。

他广建炎黄祠堂,平谷的炎黄祖庙,更是规模最大的一个。

赵祯亲自点燃香火,那火焰是从陕西黄帝陵,花了一个月时间运来的,为了让这团火焰生生不息,一路上不知道耗费了多少工夫,光是累死的牲畜就有几十匹,沿途都由士兵护送,一点不敢怠慢。

终于,在万众瞩目当中,运到了平谷。

由大宋的至尊,亲自上香,文坛领袖欧阳修念诵祭文,整个仪式,神圣庄严,一丝不苟!

从黄帝陵分来的一炷香!

毁掉的黄帝庙重新恢复了!

失落到契丹手里的幽州回来了!

好似多年的游子归乡,好似漂泊的浮萍有了依靠!

燕云的汉人啊,你们失落了一百多年,重新回到了祖宗的怀抱!

伤感,哭泣,喜悦,感动……

大家好不吝惜自己的情绪,用力宣泄着。

更有人当场咬破手指,对天誓。

决不让汉家故土丢失一寸!

决不给祖宗蒙羞!

决不容易一个汉奸叛徒!

……

就在神庙的外面,熊敦等2o几名勾结辽国的士绅都被绑了过来。

为了抓捕他们,王宁安出动了15ooo人,王宁宣带队,一直深入草原3oo里,愣是把他们给抓了回来!

只要叛变了汉家,哪怕上天入地,也要把你们抓回来!

“斩”

一声令下,陌刀高举,打着霹雳闪光,将所有人头全都砍下,在地上乱滚,鲜血染红了石阶。触目惊心!

“好啊!”

“杀得痛快!”

“真是该杀!”

百姓们十分解气,欢声雷动。

就在人群的中间,还有一些人,他们的脸色很不好看,其中就包括王祥的两个儿子。

这两个小子被王宁安安排到了军营,又配他们来修神庙。

丝毫没有因为和王家的渊源,就高抬贵手,相反,这两个兔崽子还加重了惩罚,干得比普通民夫还多。

王宁安知道他们年纪都不小了,想感动他们,让他们真正自肺腑,回心转意。

那是做梦!

只有让他们付出代价,接受惩罚,让他们亲眼看着,汉奸是怎么完蛋的,惩罚刻骨铭心,凄惨的下场,深入肺腑,早晚有一天,他们的双商会回来的。

这不,目睹了百姓义愤填膺,高喊杀戮的模样,他们全都浑身哆嗦,紧咬着嘴唇,恍惚之间,仿佛那一口大刀,总要落到自己头上一般!

……

“王卿,民心可用,你只管放手施为,朕期待着尽快安定幽州,光复云州!到时候朕还要亲自出征,给众位将士鼓气加油,以传声色!”

显然,赵大叔是御驾亲征出瘾了,王宁安也不好反驳,只能说道:“臣一定竭尽心力,不负陛下所托!”

见证祖庙落成,上了第一炷香之后,赵祯就起驾离开了幽州。

这一次赵祯的队伍可比来的时候,更加威风。

杨怀玉率领着3ooo胸甲骑兵,紧紧护卫在赵祯的周围。他们盔甲鲜明,手握长长骑枪,威风凛凛,杀气十足。

相比来的时候,经历战火洗礼,这些士兵都彪悍了一倍不止!

在他们的后面,是两万捧日军,同样雄壮剽悍,不可一世。

几十年来,大宋都没有如此雄兵出现,身为君王,军队的统帅,万千荣耀加身,赵祯都要飘飘然了。

“全军,出!”

人马滚滚向洛阳开去,赵祯憧憬着,他的天子剑,要指向云州,指向河套,或许这一天不会远了……

第437章 赵祯的执着

送走了赵祯,也送走了一大堆朝廷高官。

直到此刻,王宁安终于能享受一下唯我独尊的滋味了。

七州土地,数百万生灵,生死福祸全在他的一念之间,这种感觉很棒,很爽,当然压力也很大。

王宁安只是简短休息,理了理思路,就把欧阳修,赵宗景叫了过来,还有几位将领,也全都驾临。

“当下有很多事情,非常杂乱,但是归结起来,就是两件事,一个是要解决挨打的问题。耶律洪基兵败退出长城,可是他并不甘心失败,过去的几个月之中,他收拾旧部,恢复力量,而且还改变了策略,派出小股骑兵,频频入寇,劫掠杀戮,很是麻烦。”

说到这里,慕容轻尘接了过来,“大人,以卑职所见,此时的耶律洪基,比之以往,更加可怕,失去了幽州,固然斩断了辽国的一臂,但是这条臂膀上的枷锁也断了,从今往后,想要和耶律洪基主力决战,非常困难,相反,还会不断受到袭扰,就像当初的秦汉隋唐一样,我们必须调整策略,不能再按照老办法应付了。”

慕容轻尘这家伙除了跟王宁安一副吊儿郎当,喜怒都摆在脸上的痞子德行。面对别人,他是不苟言笑的,也不怎么喝酒,更不好色,整个一块铁!

但是这家伙心思缜密,善于思考,把情况说得很透彻。

燕云十六州,是汉家的痛,哪个汉儿能不想光复燕云?

从另一个角度来说,有了燕云十六州,契丹人就不得不停下游牧的脚步,变成半农半牧的状态。

在草原上,能打得过就打,打不过就跑,反正满世界转悠,任凭中原王朝派出多少人马,都奈何不了他们。

这就是游牧民族的优势所在!

当多了燕云十六州之后,契丹就没法这么潇洒如意,进退自如,他们也变得必须像汉人一样,固守城池。

赵二两次北伐,辽国就不得不集中大军,在幽州和大宋拼命。

当然了,赵二的运气不好,惨败收场。

到了他孙子这里,有王宁安辅佐,赵祯侥幸拿回了幽州,对大宋来说,当然是前所未有的大胜,值得好好夸耀。

但慕容轻尘说得对,必须看到,失去了幽州的羁绊,契丹人快恢复祖先的状态,他们化整为零,多路齐出,不停袭扰长城沿线,肆无忌惮,想怎么来就怎么来。

反观大宋呢,必须守卫疆土,保护百姓。

选择不多,只能和辽兵死拼到底。

被弄得战战兢兢,夜不能寐。

所幸顺州大战,宋军打出了赫赫威风,尤其是王家铁骑,更是契丹人的噩梦。他们还不敢大举入寇,幽州处在微妙的平衡当中。

“以往,大宋对付大辽,主要是防备大举入寇,故此修建雄城,囤积人马军械,摆出层层接战的态势……可从此之后,就要更加广泛布置防线,建立情报预警体系,还要准备精干的野战军团,随时支援各方,总而言之,我们必须调整战略!”慕容轻尘断然说道。

他的言得到了大家伙的一致拥护,包括从居庸关赶来的杨文广也是频频点头,十分满意。

“天佑大宋,良将辈出,纵然我们这些老的退了,也不用担心后继无人了。”

根据慕容轻尘的建议,大家积极商讨,终于拿出了一套方略。

分成两部分,先是整军。

王家铁骑大显神威之后,赵祯仿效王家铁骑,也组建了3ooo重骑兵,随身护驾,由杨文广负责统帅。

赵祯前往洛阳巡视,带走了两万捧日军,3ooo重骑。

幽州还剩下王家的3ooo重骑,近2oooo轻骑,以及十万步兵,他们的背后还有庞大的河北军团,以及众多的厢军。

很显然,目前的兵力配置,是为了和辽兵主力决战,以步兵为主,骑兵为辅。

调整之后,王家的3ooo重骑,分成了三个千人队,分别由梁大刚,李无羁,王宁宣统帅,分为左中右三方,应付辽兵入寇。

在重骑之下,轻骑兵也进行调整,分驻各州,加强戒备。

……

最后就是步兵集团。

“这就是我们整顿的第二部分,要重修长城,每隔三里设置一个烽火台,每隔五里设置一个墩,每十里设置一个堡。这样层层递进,派遣步卒守卫,只要辽兵出现,立刻点燃烽火,全军戒备。军民百姓,都要退入城堡之中,严防死守。每一个堡,至少要容纳3ooo人,其中可战之兵要有5oo,依靠城池,能抵挡5ooo辽兵攻击,要能防御一天到两天时间,为援兵争取时间。”

慕容轻尘说得头头是道,引来大家一阵赞许,真的能按照他所说的,长城一线,势必固若金汤,谁也别想攻破。

可是慕容轻尘把手一摊,“要想做到这件事,只怕不容易。”

赵宗景好奇道:“为什么?”

“辽兵不会让我们如愿了。”慕容轻尘无奈道:“要修那么多的墩台城堡,可不是一个小工程,假如辽兵不时入寇,骚扰破坏,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修好!”

赵宗景沉默了好半天,突然怪叫,“你不知道说得这么热闹干什么?你小子到底有没有办法对付辽兵?”

慕容轻尘脸也红了,“小王爷,要想防止辽兵袭扰,就要先打掉他们的主力,然后才能安心修城。当年秦始皇就是这么干的,先重挫匈奴主力,然后才让蒙恬将军修长城,防备匈奴。”

柳羽道:“慕容兄,我没理解错,你是说要打败了辽国主力,才能修长城?可问题是,我们有本事打败辽兵的主力,还修长城干什么?干脆杀进草原,灭了辽国算了!”

慕容轻尘也反问道:“你说的轻巧,我们现在能劳师远征吗?耶律洪基都不用和我们对拼,他只要不停攻击我们的粮道,就足以打败我们了。”

说来说去,这事情竟然成了一个死结。

要修长城,是为了对付辽兵,可是要想成功修长城,就要先排除辽兵干扰,灭了辽国主力,可是眼下修长城,进行防御,就是没有能力对付辽兵,更遑论灭了辽国主力……

大家伙最后的目光都落在了王宁安身上,心说王大人,你给我们做个决断吧!

王宁安这个气,你们这帮兔崽子,遇到了事情就知道找我,那我找谁去?王宁安想了半天,突然看到了欧阳修,他眼前一亮。

“我说醉翁,那东西研究的怎么样了?”

欧阳修还糊涂着,“哪件东西?”

王宁安更糟心了,“在几年前,我们不是让百工院研究新的防水建材,主要是为了应付黄河水患,修筑堤坝之用吗?他们有没有成果了?”

欧阳修老脸一红,为难道:“这个吗,你还是要问苏颂,毕竟老夫不擅长……”

显然,为了解决长城工期和辽兵袭扰的问题,只有一个办法,那就是快造成,不给辽兵反应的时间。

但是要用以往的建材,打磨石料,烧制砖头,拿糯米和蛋清调制粘合剂,修一座小堡,没有几个月完成不了,而且还需要时间,等待城墙彻底干透,才能固若金汤。

这么长的时间,辽兵足够杀几个来回了。

可是如果有了水泥,就能大大缩短工期,没等辽兵反应过来,大宋这边就修好了坚固的城堡,可以大胆御敌。

唯一的问题……就是千百年后,人们会挤在水泥长城之上,怎么想都有点破坏文物古迹的味道……不过王宁安已经下定了决心,担上了骂名也无所谓。他要立刻行文苏颂,要是他还没弄出水泥来,王宁安就亲自插一脚。

那么多位穿越前辈都成功了,老子没理由做不到啊!

……

王宁安愁,洛阳那边,也有人愁,那就是文彦博文相公。他也肩负着兴修新都的工程。

其中最重要的就是皇宫,被列为重中之重。

文彦博很有经验,他指挥若定,所需的木料砖瓦迅筹备妥当。

可是刚开头之后,一件事情就出现在了面前。

开封皇宫因为用了铅管,不得不废弃。

洛阳皇宫就不能用铅管了,那用什么?

铁管?

很快就烂了。

铜管?

也不成啊,造价太高,而且铜也会生锈的。

石头?

这倒是个不错的选择,可实验之后,文彦博也摇头了,假如一块完整的石头,中间掏空,做成一个水管,难度太大,稍不留神,石头就会坏掉,度慢得令人指。

如果是用两半的石头,拼在一起,做成水管呢?

外面的泥水又会顺着缝隙渗到管道里面,用不了多久,就会堵塞。

是想一下,大雨倾盆,下水道堵了,宫里成了无敌海景房,那可就热闹了。万一皇帝怒,还不人头滚滚啊!

文彦博总算是明白过来,难怪前人用铅管排水呢!

或许人家真不是使坏,而是迫不得已。

当赵祯驾临的时候,先就去勘察皇宫的进度,文彦博老脸通红,下水不做好,怎么起上面的宫殿,因此偌大的工地,一片狼藉。

“陛下,老臣以为,是不是继续用铅管,可以深埋……”

没等他说完,赵祯两眼吃人一般,一甩袖子,怒斥道:“文相公,朕已经失去了那么多的孩子,你还嫌死的不够吗?谁要是再敢和朕提铅管,杀无赦!”

皇帝陛下厌恶铅管,已经成了病态的执着,气哼哼道:“材料必须安全,进度不准拖延,办不成,国法伺候!”

说完,赵祯转身就走,把老文晾在了一边。

果然功劳不是好立的!

文彦博五官都愁得缩成了包子,满心委屈,打赢了大战,皇帝脾气也大了,越不好伺候了。不能用铅管,那要用神马啊?

老天爷,你快点告诉我吧!

第438章 文彦博沦陷了

文彦博一筹莫展,他那个倒霉儿子文及甫倒是主动找来了。

自从上次铜价之战后,文及甫操盘,结果败得裤子都没了,王宁安没有找他麻烦,可文及甫宁愿王宁安把他抓起来,甚至杀了都行!

要知道文大少爷借了那么多钱,哪个债主是好惹的,王宁安最多砍了他的头,可让债主抓到他,那才是掉到后妈手里,生不如死!

幸亏了文彦博手段够高,把儿子弄到了庙里,一住就是好几年,文及甫为了装得像,连头都剃了。

天可怜见啊,堂堂相爷公子,居然成了秃瓢和尚,文及甫那个憋屈就不用说了。

知道文彦博接了新都的工程,手里操纵着数千万贯的巨款,曾经的债主也想走文彦博的门路,拿到一些工程,这才放过了文及甫。

文大少爷总算能回家了,可是他爹根本不待见他,弄得文及甫不尴不尬,跟鬼似的。

这不,为了见老爹,足足恭候了两个时辰,腿都站麻了。

文彦博看了他一眼,就腻歪的,尤其是脑袋上面,不大的髻,更是耻辱!

“你来干什么?没有事老实读书,等头长到了二尺,再来见我,去吧!”文彦博简直像是赶苍蝇一般,文及甫诺诺低头,仗着胆子道:“孩儿没有事情,不敢搅扰父亲大人,孩儿听说父亲大人因为宫殿排水的事情愁,孩儿正好有一个主意,要进献父亲。”

“哦?”

文彦博终于来了兴趣,“你说说看。”

“父亲大人,孩儿在庙里的时候,现一座唐代时候的古塔,年久失修,把地基都冲刷出来,孩儿现,土里面有破碎的陶器,本以为是瓮,缸一类的东西,结果挖出来,拼好之后,居然是个陶管。”

文及甫从袖子里拿出了一张图纸,送给了文彦博。

文相公看了看,顿时眼前豁然开朗!

这个陶管有三寸直径,二尺多长,文彦博惊问道:“这可是排水的管子?”

“没错,孩儿询问过了,的确陶管可以用来排水。”文及甫笃定说道。

“这可太好了!”

文彦博一挥拳头,显得非常高兴,再看他的儿子,也没有那么面目可憎了。

“既然是你现的,就交给你,为父要尽快看到结果。”

“遵命!”

文及甫欣欣然下去,时间过了半个月,文彦博又找到了儿子,询问进展,可是结果却是喜忧参半。

陶管的确能烧得出来,也能用来排水,但问题是,以洛阳工匠的水平,最多能烧出直径5寸的陶管,再大一些,就容易崩坏。

拿着粗粝的陶管,文彦博不停摇头。

“小,太小了,偏殿尚且可以,但是正殿绝对不够,要一尺五的管子才行!”

文及甫很为难,“爹,只能如此了,要不多加一些?”

“这倒是个办法,只是增加了排水管,只怕造价又上去了。”

文及甫小脸更愁苦了,用陶管本来就不便宜,再多增加几倍,工程预算就控制不住了……好不容易找出来的路子,居然还是不行!真是气死人!

文彦博倒是没那么沮丧,好歹有了主意。

“就先从周围的宫墙偏殿做起,让工匠继续弄……你小子也累坏了,回家陪爹喝点酒。”

文及甫听到这话,简直如蒙大赦。

我的亲爹啊,都好几年了,总算是舍得和孩儿喝酒了!

重新得到老爹关爱,文及甫心里跟着了火似的,别提多高兴了。他没直接回家,而是找了个浴室,舒舒服服泡去了浑身的泥垢,又把不到一尺长的头好好梳了梳,盘在头顶,头不多,就用个大帽子遮上,文及甫很用心,打扮完了,正准备回家,突然有人把他给拦住了。

“文公子,小的等你很久了。”

文及甫一愣,他欠的钱太多了,仇人也多,突然冒出一个人,把他吓得够呛,“你,你是什么人?”

“哈哈哈,您是贵人多忘事,在几年前,开封一场厮杀,你我可是冤家对头!”

文及甫下意识往后退了两步,露出惊骇的表情。

“你,你到底是谁?”

对付把斗笠摘下来,笑嘻嘻道:“小的姓吴,叫吴世诚,是王相公派我来的。”

文及甫这才想起来,的确,当初铜价大战的时候,吴世诚就是王宁安手下的干将之一,做了不少事情。

他有些心虚,可是重新得到了老爹的欢心,文及甫胆子壮了一些,挺着胸膛,怒斥道:“怎么,你还想寻仇吗?”

“哈哈哈!文公子,你也太小觑王相公了,过去的事情就过去了,咱们是不打不相识,王相公让小人给你,还有文相公送来了一份重礼,还不请握去贵府坐一坐吗?”

……

文家花园,牡丹盛开,富贵繁华,宛如仙境。

吴世诚让人抬来了一个大木箱子,打开之后,里面尽是稻草,把稻草拿出来,渐渐露出了真容。

文及甫凑到近前,这是一个青灰色的管子,看样子足有二尺直径,三尺多长,人在里面都能爬来爬去,一点没有阻碍。

“这,这是什么?”

吴世诚没说话,而是让人拿来一把锤子,示意文及甫,让他砸几下试试。

文及甫抡圆了锤子,砸在管子上。

砰!

一声响过,迸溅出一些碎屑,但是管子还算完好。

“继续!”

文及甫连着抡了十几下,把胳膊都震得酸疼,才勉强砸出一个缺口,这玩意可真硬,跟石头似的!

见文家父子还有些迟疑,吴世诚笑道:“文相公,文公子,这是六艺百工院最新研究出来的东西,叫水泥。”

“要怎么用?”文彦博好奇道。

“很简单,比如这种管子,先用铁筋做出一个框,然后用水泥搅拌砂石,灌注进去。等半天的功夫,水泥干了,就能造出一个坚硬如石的管子。这东西用来排水,引水,甚至充当桥洞,都是绝佳之选。最妙的是还能用来砌墙,做水泥柱,比木头的可结实多了,而且还防火……”说了一大堆,吴世诚斜着眼睛,看了看听得入迷的文家父子,笑嘻嘻道:“文相公,您知道用途了吧?”

咕嘟!

文彦博吞了一下口水,眼睛离不开有些破损的水泥管,“这么好的东西,肯定不便宜吧?”

“当然不便宜!”

文彦博的心砰了一下,果然,这是来敲竹杠了,他咬了咬牙,“要多少钱?”

吴世诚用手指着这根管子,伸出了一个巴掌,来回翻了四次。

“二十贯?还是两百贯?”

见吴世诚摇头,文及甫更是惊道:“莫非两千贯?”

吴世诚轻笑了一声,“又不是金玉的,哪来那么贵。这么一根管子,要用水泥2o文,当然了,只是水泥而已,如果算上里面的铁筋,价钱就要5o文了。”

啊!

文家父子一起惊叫,不是被吓到了,而是觉得太便宜了!

一截二尺长的陶管,也有三五十文,这么大的一截水泥管,只要5o文,已经算是白菜价了。

便宜,太便宜了!

而且吴世诚还说过什么……不但能浇筑水泥管,还能浇筑柱子!

我的老天爷啊!

要说修建宫殿,最难的是什么?就是那些合抱粗细的大柱子!必须用最好的金丝楠木,能够防止虫蚀鼠咬,经久不坏,还能承担庞大的重量,体现皇家气派。而这样的金丝楠,必须从蜀地的深山运出来,或者从南洋海上运来。

想想吧,几丈长的一根巨木,靠着人力和畜力,从深山运出来,再装船,辗转到京城,花费是何等惊人!

光是一根柱子,就要上万贯,还不算人工,一路上累死的民夫多达几十人之多……

其实每当朝廷大兴土木,就有一帮清流反对,也不是没有道理,实在是耗费太多!

可假如用水泥代替,坚固如石,不怕水火,不怕虫蛀鼠啃。

这能节省多少成本,能增加多少度……

光是想想,就让文彦博怦然心动,老家伙修了一辈子不动禅心,自诩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此时却是脸红气喘,眼珠外突,显得激动不已……好半晌文彦博才勉强平静下来。

他人老成精,王宁安不是个善茬子,两个人还有仇口,他的手下突然找上门,还带来了这么重要的宝贝,肯定是有所图谋。

“吴先生,老夫不想和你兜圈子,这水泥对老夫的确太重要了,你开个价,只要老夫能答应,一定答应!”

“哈哈哈!”

吴世诚哈哈一笑,“文相公,以您老的智慧,应该看得出来,水泥绝对是颠覆几千年建筑的好东西!排水管,大殿的柱子,这些还是小玩意,万里长城,边关那么多重镇,如果都用水泥建造,会节省多大的成本?又会提高多少进度?有这么大的用处,水泥的利润不言而喻了吧!”

文彦博颔,“的确如此,价值无量,老夫要恭喜王大人,他又财了。”

“错!”

吴世诚摇头,纠正道:“不是王大人,而是您和王大人!”

“怎么讲?”

“我们大人准备和文相公联手,开设水泥作坊,我们双方各自占股,有钱大家一起赚,就是不知道文相公能不能答应了?”吴世诚学着王宁安的样子,翘起二郎腿,等着这对父子上钩了……

第439章 文彦博和狄青的联盟

文彦博是个极小心的人,尤其是和王宁安合作,必须加一万个心眼,免得被他骗了。

这不,老文从吴世诚手里要了1o袋子水泥。

吴世诚很大方,还附赠了一份使用说明书。

这不,文家父子就亲自研究,看了足足三遍,文及甫就说道:“爹,要不要找别人试试?”

文彦博哼了一声,“这种东西是能随便流传出去的吗?”

文及甫打了个冷颤,“爹说的是,咱们该如何?”

“亲自动手!”

文彦博脱下了肥大的官服,换上了一身下人的短打,文及甫也是一身青衣,这爷俩互相看了看,怎么看怎么怪。

不管了,验证水泥要紧!

他们到了后院,有家丁把粗沙,细沙,鹅卵石都运到了门口,文及甫把这些人打走,自己吭哧吭哧搬进了花园。

按照说明书上的比例,分出来,然后加入水泥,再加水,这爷俩一人一把铁锹,一起和泥!

要是让外人看到这一幕,保证吐血三升,文相公啊,天上的人物,他老人家居然亲自和泥,这不是开玩笑嘛?

别管怎么说,这就是事实!

折腾了老半天,总算把泥沙和均匀了,文彦博只觉得老腰都要折了,话也说不出来,只能指了指,一圈的一个木盒子。

文及甫点头,他把和好的混凝土,一锹一锹倒进去,做好之后,文大少爷还找来了一张床单,给小心翼翼盖起来。

这爷俩像是着了魔似的,一会儿跑一趟花园,一会儿来一趟,终于等到了晚上,水泥凝固了。

文及甫找来了一把锤子,对准了就砸。

砰!

手震得麻,虎口都要裂开了。

文彦博也拿着锤子,砸了几下,只是在上面留下几个白点子,文彦博终于确信了水泥的效果。

把锤头一扔,放声大笑。

他走到了剩下的九袋水泥面前,越看越高兴,灰白的水泥,仿佛变成了一个个活的宝贝儿,欢蹦乱跳的,惹人喜爱。

文及甫的商业天赋还在乃父之上。

他按照册子所说,用水浇,用火烤,水泥坨子都岿然不动,就跟真的石头相仿!

一屁股坐在上面,文及甫笑得眼泪都出来了。

这几年多少人逼着本公子追债,一个个的,心肠黑得跟碳似的,不就是那点小钱吗?几百万贯而已!

还难得住本公子,等着吧,要不了多久,我就拿钱把你们都给活活砸死!

看看谁敢小瞧我文及甫!

相比之下,文彦博更加欣喜若狂,他看到的用途更加广泛,不说别的,有了水泥之后,以后修个皇宫啊,寺庙啊,祭坛啊,全都少不了。而且水泥不怕水,坚固如石,不正是建造河堤的绝佳材料吗?

以后河工也要靠他文彦博!

都说圣人出,黄河清,这么多年,谁见过黄河清过?还不是年年泛滥,年年成灾。老夫没法让黄河变清,但是老夫能治得了黄河水患!

当不成圣人,怎么也算个亚圣吧!

功、名、利、禄滚滚而来,文彦博不能不怦然心动!

文彦博离开中枢有一段时间了,此老是彻彻底底的权力动物,大丈夫一日不可无权!在洛阳的日子,受尽了鸟气。

看着一帮饭桶窃据朝廷,真是恨得牙痒痒的。

文彦博弄了一大帮老家伙,唱和作诗,表面上高山流水,恬然自安,实际上却是积极运作,时刻想着东山再起。

要不然他也不会把时间抓得那么准,断然支持迁都,一下子获得赵祯赏识。

只是他想不到,到了最关键的时候,竟然是王宁安拉了他一把,彻底成全了他的盖世功劳!

“儿啊,你说王宁安是个什么人?”文彦博眯缝着眼睛问道。

文及甫满脸凄苦,憋了半天,才说道:“治世之能臣,乱世之奸雄!”

文彦博差点笑出来,你干脆说他是曹操算了!

不过仔细想想,也未尝没有道理,王宁安智计百出,一点不比曹操少!

而且这小子拉帮结派,一屁股坐在将门的那边,看似步步险阻,凶险异常,但是愣让他走出了一条不可能的路!

收复幽州,将门势力至少恢复了一半的元气。

要是在拿下云州,灭了西夏,将门的威风,直追开国的繁盛光景。

和王宁安斗下去,胜少败多,不是明智之举啊!

“看起来,真的要和这小子手拉手了。”文彦博低声说了一句。

文及甫可吓了一跳,“爹,王宁安处处和文官作对,心思阴险,手段毒辣,只能利用,不能结盟啊!”

看着儿子惊慌的模样,文彦博突然哈哈大笑。

“小子,为父再教你一句话,你记好了文官是给为父办事的,为父不是给文官办事的!”

一句话,文及甫竟然感到了不寒而栗。

这才是他的老爹啊!

一直以来,文彦博站在文官的立场上,处处打压武将,和王宁安几次冲突,但却不意味着文彦博是真的认同孔孟道统,真的维护士人利益。

老家伙就属于那种最狡猾的骗子,满口都是道理,可是心里却一点不信。

在以往,他站在士人一边,士人能给他想要的利益,亲密无间,配合默契。可是随着武人的再起,文彦博窥见了另一种可能,他倒是不会急着背叛文官集团,但是也不会和王宁安死拼到底,为了士人的利益,不惜身败名裂!

如此看来,文彦博比富弼活得明白!

当然,也活得更无耻!

也只有如此,他才会说出那句名言“为与士大夫治天下,不与百姓治天下!”

当利益足够大的时候,文彦博什么事情都能干得出来。

验证了水泥效果之后,文彦博立刻派人去请吴世诚,希望他能过来一叙。

吴世诚却反而请文家父子过去,他准备了一桌酒菜,要和文相公好好谈谈。

“爹,这个吴世诚真是不要脸,我们给他面子,他居然端起来了!”

文彦博摇摇头,“你啊,还是书生意气,这么大的事情,理当好好谈谈,你要是不愿意,为父一个人去。”

“别啊,孩儿不就是一说吗!”

这爷俩立刻出了家门,前去拜会吴世诚。

见面之后,文彦博显得十分热情,眼睛里都带着笑。

真诚,亲切,跟多少年的好朋友似的,谁能想到,他们之前还是杀得天昏地暗的仇敌。吴世诚陪着笑,把文家父子请到了一个专门的院子,文彦博刚迈步走进去,就是一愣神,在院子中间,石头桌子旁,坐着一个高大的汉子。

虽然坐着,比一般人站着也矮不了多少,腰细膀宽,威猛雄健,五官英俊,虽然上了年纪,但也是大帅哥一枚!

“狄相公!”

狄青连忙站起身,紧走了几步,施礼道:“青见过文相公。”

文彦博稍微迟疑,立刻含笑道:“狄相公,你我同朝为官,品级相同,你又是刚刚收复幽州的盖世功臣,莫不是要折煞文某吗?”

“不敢,不敢!”狄青很是谦恭。

大家都坐了下来,文彦博环视了一下,嘴角露出淡淡的笑容。

“吴先生,如果老夫所料不错,狄相公是你请来的吧?”

吴世诚笑道:“文相公,我家大人早就让我给狄相公送信了,而且我家大人还说,这么大的一个生意,不是谁能一口气吞下的,有钱大家赚,这才是长久之道,文相公以为如何?”

文彦博不动声色,笑道:“王大人自然是见识高明,老夫佩服,既然如此,吴先生以为该如何分配?”

“这个容易,我们三方,每人可支配三成股权。”

文及甫好奇道:“为什么是支配,而不是拥有?”

“哈哈哈,文公子问得好,小的请教公子,你觉得凭着一己之力,能吞得下三成吗?再说了,烧制水泥,可是需要工本的,难道你们愿意自己出本钱吗?”

文及甫被问得哑口无言,他转念又问道:“那既然每人三成,三三见九,还有一成,要落到谁的手里?”

“自然是明水泥的工匠了。”

“什么?”

文及甫激动地站了起来,怒斥道:“一个区区工匠,也能和我们相提并论,你们王相公怎么想的?”

吴世诚也沉下了脸,“我说文公子,没有人家明水泥,哪来咱们在这里分配利益?饮水思源,人可不能忘本!”

“那,那也用不了那么多啊!一成股本啊,就算让他吃十辈子,一百辈子,也吃不完!”文及甫道:“给他一点赏赐就行了,十万贯,五十万贯,多少都成,就是不能给股份!”

“不成!”

吴世诚很坚定道:“这是王相公特别交代的,烧制水泥的方子还在人家手里,大不了献给朝廷,还能混一个官身呢!”

吴世诚见文及甫还不服气,他又说道:“文公子,这就是你比不过我们大人的地方!大人舍得让利,看得长远,当年他刚出道的时候,一座酒楼,就敢分出去一半的股份给下面的人。结果如何?没有几年的功夫,酒楼生意翻了几十倍不止!我们现在让出一点股份,以后工匠有了新的明,都会争相和我们合作,不妨告诉你,六艺的百工院,可是人才济济啊!”

文及甫还在犹豫,他爹文彦博却伸出了大拇指。

“不愧是王相公调教出来的人物,吴先生好见识,就按你说的办!”

就这样,文彦博、狄青、吴世诚,三方达成了协议,各自拿到了三成的股份,不知不觉间,狄青和文彦博就成了利益相关的盟友!

说实话,狄青心里是有愧疚的,他完全是个打酱油的,凭什么拿到三成的股份?这不是无功受禄,寝食不安吗!

可吴世诚却带来了王宁安的话,无论如何,狄青也必须加入这个联盟!

与其提防着日后文彦博算计狄青,倒不如提前让他们成为盟友,还是利益结合,牢不可破的那种!

文彦博只是无耻,可不是傻,到了这一步,他还会陷害狄青吗?

王宁安不厚道地笑了 ()

第440章 天下第一学堂

拿到了水泥之后,文彦博仿佛打了鸡血。

他单独找了个院子,四周命令士兵守卫,挑选了2o名工匠入住,让文及甫亲自监工,前后忙活了半个月,文彦博才亲自跑去请赵祯过来,说是要献上一件宝物。

皇帝赶来,进入院子,就见到面前横着一个巨大的柱子,有合抱粗细,长度足有十丈,十几米高,青灰色,有些像石头,却又不一样。

赵祯走到了前面,仔细看了看,“莫非文相公要给朕看得就是这个?”

文彦博连忙点头,“正是,陛下请看,这根柱子和大庆殿的楠木柱子规格一般不二,但是成本却只有楠木柱子的千分之一。”

“什么?”

赵祯惊得瞪大了眼睛,“文相公,你没有说谎吧?这根柱子,能比得上大庆殿的?”

“有过之而无不及!”

文彦博这个老货也真是不要脸,当即口吐莲花,把水泥夸得天上少有,地上难求,是亘古以来,跨时代的东西……好吧,其实这么说也有道理。

水泥出现,整个建筑行业就出现了颠覆性的改变。

拿盖宫殿来说。

皇家殿宇,一定要气象恢宏,尽显皇家气派。

但是受限于木材,宫殿大小是有限制的,像大庆殿,可谓是倾尽全国之力,不惜血本,才修出来的。

有了水泥,情况就不一样了,最为难找的木材一项,随随便便,就可以用混凝土顶替。

嫌4丈长的不够气派,8丈,1o丈,只要有想法,就能做得出来!

文彦博估算过来,一根同等规格的柱子,混泥土的造价不到5o贯,而楠木柱子,从寻找,到砍伐,再到运出,加工,最后树立起来,没有三五万贯是做不到的。

所以说便宜千倍,不是夸张。

而且混凝土的柱子随时可以制造,不耽误工期,使用水泥,整个洛阳的工程,估计能缩短三分之一,两年之内,就能让赵祯搬过来。

不只是水泥柱子,文彦博还给皇帝展示了粗大的水泥管。

“陛下,宫中以后就用这种排水管,哪怕出了堵塞,都可以让工匠下去疏通,方便极了。造价也低,正好彰显吾皇之仁德,实在是一举多得。”

赵祯看了半天,突然笑道:“文相公,这水泥倒是个新鲜的东西,朕闻到了一股子味道。”

文彦博不解,“请陛下明示。”

“六艺味!”

赵祯笑道:“如果朕猜的不错,这是六艺学堂弄出来的吧?是王卿给你的?”

文彦博装作诚惶诚恐,连忙惊问:“陛下何以知晓?”

“哈哈哈,那小子就喜欢弄这些,一个琉璃镜就把铜价给打垮了,朕哪能不知道……对了,文相公,如果朕没记错,你和王卿之间,似乎有些不快啊?”

言下之意,王宁安怎么会给你水泥呢?

文彦博把老脸一沉,“启奏陛下,王大人标新立异,老臣是看不惯他的,哪怕他给了臣水泥,臣依旧不喜他的一些出挑做法……但是,王大人有一点值得称赞,老臣也十分佩服。”

“哪一点?”

“公私分明,大局为重!”

“怎么讲?”

“就拿这个水泥来说吧,王大人研究,是为了快修筑长城,抵御辽兵入寇。后来他要修幽州城,也就想到了老臣在修洛阳城。他没有因为私人恩怨,就瞒着老臣,而是派人千里迢迢送过来,还说要把配方进献给朝廷。”

要是王宁安在这里,保证给文彦博竖起大拇指。

老家伙就是无耻!

一个光复燕云的大功臣,一个名震士林的文官领袖,他们联合起来,哪怕是赵祯,也会忌惮的。

所以文彦博就来一个欲扬先抑,打消赵祯的疑心,夸人夸得润物细无声,文彦博,够牛!

更牛的是他还提到了王宁安要进献配方,天可怜见啊,王宁安啥时候要放弃这条财路了?文彦博,你可不能胡说八道啊!

赵祯盯着眼前的水泥柱子,点头赞叹,“王卿的确难得,文相公,那就让匠作监接过来就是,回头朕重赏王卿。”

“且慢!”

文彦博心里暗说要是交给了他们,老夫岂不是白忙活了!

“启奏陛下,老臣有下情回禀。”

“讲。”

“遵旨!”

文彦博正色道:“百姓常说,为官一任,造福一方。岂止是官吏,一些大匠也是万古传扬,比如造纸的蔡伦,酿酒的杜康,茶圣6羽……这些人都堪称表率。如今六艺学堂设立百工院,研究出来的东西非比寻常。”

“一面琉璃镜,就能缓解大宋的钱荒,水泥更是造福苍生,是利国利民的好东西,建造城池,修筑关隘,泽被苍生。莫非陛下不希望六艺百工院,能拿出更多成果吗?”

“那是自然!”

“陛下圣明!”文彦博顺手拍了一下马屁,然后语重心长道:“陛下,工匠也不容易,他们费了无数心血研究出来的东西,随随便便一句话,就交给了朝廷,只怕不妥!而且匠作监向来虚应故事,很不老实。前者大军北伐,囤积的兵器就七成不堪用,不得不从平县采购,才能打赢辽国,此事属实?”

赵祯点头,“的确如此,现在想起来,依旧震怒!朝廷上下,硕鼠众多,简直可杀不可留!”

文彦博趁机道:“陛下,若是将水泥交给匠作监,很有可能就被埋没了。日后工程越来越多,耗费原料数量惊人,光靠着匠作监肯定不够用。老臣以为,倒不如交给明水泥的工匠,还有民间的力量,一起合股生产,朝廷只管把关质量,按需采购就是!”

赵祯没想到这是一个坑,而是蹙着眉头,忧心道:“文相公,如此一来,采买的费用岂不是增加了?户部能承担吗?”

“陛下,老臣以为有些该花的钱,就不能省!”文彦博笑容可掬,神态从容,“譬如给将士的武器,朝廷想节省钱,下面就以次充好,肆意贪墨胡作非为。修城池,修宫殿,乃是百年大计,使用水泥,代替其他材料,本就能节省开支,这笔钱朝廷要还是拿不出来,管三司的官可真该跳护城河了!”

“陛下,老臣治理地方,也有一些心得体会,朝廷固然要爱惜民力,不能随意征调百姓服役,耽误农时,贻误收成。但是,正常的采买,将本求利,民间有利可图,非但不会伤损百姓,还能给老百姓一条生路,活络经济。自从洛阳动工建城以来,老臣给民夫如数放工钱粮米,百姓手中有了钱,市面更加热闹,买卖兴旺……由此观之,即便朝廷采买水泥,花一些钱,也是对百姓有利的。更何况以后水泥的用途要扩大,要推广到民间,水泥作坊不能只供应朝廷之用,故此将水泥交给民间生产,朝廷只要严控技术,防止外泄就可以了。”

文彦博说了这么多话,归结起来就是一个目的,朝廷就别插手了,让我们干就是了。

论起哄皇帝的本事,哪怕王宁安,也要自愧不如。

明明是为了自己着想,还说得冠冕堂皇,滴水不漏!

光凭这一点,拉文彦博过来,就是一步好棋。

和这个老货当对手,压力太大了。

赵祯也知道朝廷的弊端,宁可多花一点钱,也要保质保量,把皇宫建造好,必须尽快迁都才行!

“就按照文相公的意思办。”赵祯又想起来,“对了,这次六艺学堂立了大功,朕要好好赏赐他们,士农工商,缺一不可啊!”

……

“这个文彦博啊,真是个天才!”

王宁安看完老文的信,都想爆粗口了,文彦博经过苦思冥想,已经拿出了方略,他们三方掌控水泥技术,然后授权给其他商人,让别人建作坊,投资挨累,他们坐享其成。

这么好的办法,连王宁安都没想到。

从来不要低估这些古人,利之所及,什么都能琢磨出来。

当然了,王宁安不会像文彦博那么自私无耻,水泥是能改变世界的东西,他可不会满足于现状,还要研究出种类更多,质量更好的水泥。

王宁安决定出资,在顺州建立水泥作坊,管理作坊的,正是一个叫许阳的年轻人。这小子很年轻,很瘦小,黑漆漆的,还有点木讷,丢到人堆里,都没人会现。

可就是他,眼下成了六艺学子当中,不折不扣的土豪!

而且还给六艺学堂赢来了一份旷世殊荣——赵祯御笔亲题,天下第一学堂!

六个字,金光灿灿,熠熠生辉。

虽然之前六艺早就名声大噪,升格为皇家书院之后,更是风光无限,但是毕竟相比老牌的四大书院,六艺学堂显得底蕴不足。

但是有了这块牌子,谁也不敢质疑六艺学堂的地位了!

许阳黑黑的脸蛋,涨得很红,几乎滴出血来。

“先生,学生是得到了先生的指点,这,这份功劳是先生的!”

王宁安摇摇头,“你不要谦虚了,这是你应得的!”王宁安没撒谎,之前烧制琉璃,他还知道大致的配方,可是水泥,他只知道要用石灰石,黏土,石膏等,还要煅烧,但是具体怎么弄,他是一点也不清楚,

如此王宁安只能假托大食商人之口,把有限的资料告诉给百工院的师生,鬼知道为了生产出水泥,付出了多少代价……才2o出头的小伙子,就不停咳嗽,手上因为接触水泥,红肿溃烂,惨不忍睹。

“你们是为师的骄傲!”王宁安由衷说道。

第441章 套路太深了

长时间接触水泥,是很伤身的,细细的水泥灰进入肺部,引起咳嗽,肺炎等病症,手也会出现水泡,奇痒难耐,甚至溃烂,很不幸,许阳身上都有了迹象。

“做事情拼命是好的,但是也要适可而止,要保重身体。”王宁安像是一个小老头似的,叮嘱着弟子。

许阳诺诺答应,王宁安将一份约书塞给了许据文彦博的主意,王宁安决定设立一个水泥建材协会,掌握水泥生产技术,以后不管任何人,想要进入水泥生产行业,都要假如协会,缴纳专利使用费,还要允许协会参股,王宁安不是圣人,文彦博更不是,该赚的钱他们一点不会手软。

许阳是个技术控,经营的事情不感兴趣。

他只知道自己拿到了了不得的东西,艰难吞了口吐沫,心虚问:“先生!这钱不少吧?”

王宁安呵呵一笑,“也不算多,每年分百十几万贯还是可以的。”

“百十几贯倒是不多……万!?”

许阳吓得跳了起来,手足无措,不知道往哪里放好。

“先生,太,太多了,弟子何德何能,弟子不敢要,要不,给先生吧!”

王宁安笑道:“不要推辞了,你不是替自己拿钱,而是给更多的工匠一个希望,你懂吗?”

许阳默然摇头。

“士农工商,自从独尊儒术以来,工商就被视作贱业,工匠地位低下,拼死拼活,也混不到一口饱饭。有些工匠更是被朝廷招募,隶属三司,匠作监,铸钱监,军械监……地位和奴仆也差不多,如此作践工匠,不重视技术,我们的国家都会付出代价的!”

王宁安十分感慨,众所周知,大秦帝国横扫**,一统天下,战力无双,很大程度上得益于严谨的工匠精神。

秦代的箭簇大小几乎完全一致,差距不过毫厘之间,哪怕以如今的大宋,尚且达不到秦代的水平!

而秦代为了保证军械质量,更是由丞相李斯亲自督工,毫不马虎。

可惜的是,自从秦代灭亡之后,严谨的法家精神流失,历代再也达不到秦代的成就。

设立百工院,就是要重新重视技术,重视工匠……世界是靠着一件件实实在在的明,不断向前进步的,而不是靠着一篇篇玄而又玄的文章!

士人吃香的,喝辣的,工匠,尤其是有成就的大匠,就应该过得更好!

要是弄得工人苦兮兮,戏子文人大行其道,随便见面会,就上百万起步,那才是荒谬呢!

许阳就是一个表率,日后还有更出色的工匠,也会得到同样的待遇,让工匠真正变得值钱起来……

被说得脸涨得通红,血液沸腾,许阳很是激动,“先生,那弟子就不推辞了,可是弟子从来没见过这么多钱,也不知道该怎么用。”他不好意思挠挠头,“要是买豆浆、油条,怕是能吃几百辈子吧!”

王宁安彻底被他打败了。

“我给你出个主意吧,去商学院,找几个有本事的师兄弟,让他们帮你打理财富。”

许阳眼前一亮,如释重负,真让他面对那么多钱,保证会疯掉的。

他突然觉得先生的心思也够周密的。

六艺设了武学院,打下了幽州,设了百工院,负责建设幽州,又设了商学院,管理财富……先生啊先生,你的套路太深了!

……

许阳暗暗腹诽着王宁安,突然一抬头,见王宁安正若有所思,他连忙道:“先生,弟子不敢搅扰,弟子告辞了。”

“等等!”

王宁安叫住了他,许阳心里咯噔一声,别是让先生看出来自己的不敬吧,在大多数六艺学子的眼里,王宁安已经是一个无所不知的妖孽了。

他忐忑着,被王宁安带到了一个沙盘的前面。

王宁安伸手指着一条蜿蜒的巨龙,“这就是长城!历代先祖抵御草原部落的屏障,辽国窃据燕云以来,长城年久失修,多有损毁,除了古北口,居庸关等少数地方之外,全都不堪用。辽兵虽然战败,但是很快就会卷土重来,修复长城迫在眉睫,你有什么想法?”

提到了技术问题,许阳显得神采飞扬,极为兴奋。

其实研制水泥的任务已经布置好多年了,但是王宁安不知道具体配方,也不清楚工艺流程,如此只能靠着一点点实验。

许阳在两年前就烧出了水泥,可是那个水泥还不如三合土结实,而且凝固时间多达半个月,一点价值都没有……他又和几个大匠,花了两年多时间,熬了无数个日日夜夜,才烧制出如今的水泥。

他们还进行过各种测试,包括砌墙,修路面,建水坝等等,可以说许阳不光是研制出水泥,更是水泥使用的大家。

“修筑长城的工期必须很短,因为一旦拖延一两年的时间,辽兵就有充足的机会进行破坏。我们费了几个月修起来的城墙,可能一天的功夫就被破坏殆尽,到时候我们劳民伤财,会被辽国打垮的!”

许阳点头,表示了解。

他观察着沙盘上的每一处,心里不断盘算着如何施工,渐渐有了主意。

“先生,弟子有把握在三个月之内,构筑出一座容纳1o人的关城重镇,同时开工新建5处城池,以城池屯兵,可以快把长城恢复起来,就不用怕辽兵破坏了!”

王宁安很是欣喜,三个月的时间,正好是落雪之前,如果真能按计划完成,那么今年冬天,就不用怕耶律洪基来打草谷了。而且还能再给他一个刻骨铭心的教训,让他尝尝踢到铁板的滋味!

……

从河北通往幽州的大路,出现了一支庞大的车队,在车队的前面,有一个锦衣少年,骑着一匹神骏的战马,往来飞驰,颇有鲜衣怒马,潇洒狂放的味道。

少年虽然年纪还很小,但是身体又高又壮,模样也算帅气,他正是王宁泽,王宁安的小老弟,王家四郎!

七八年的功夫,老爹南征北战,哥哥威风凛凛,从朝堂到地方,杀了一个七进七出,就连王宁宏和王宁宣两个都领兵了。

小小的王宁泽这个气啊,每天都盼着自己能快点长大,但是无论怎么盼望,日子都要一天天过。

先是在六艺学堂上学,后来到了京城,又跟着狄青学兵法,好容易,总算是出徒了。

“爹!哥!我来了!”

王宁泽扯着嗓子鬼叫,声音在旷野传播,飘出去好远。

气得马车里的王洛湘直摇头,嘟起嘴巴,埋怨道:“娘,你也不管管,二弟在京城的时候,还跟曹家的两个小子去喝花酒,现在又是吊儿郎当的德行,就不怕他给咱们家丢人?您要是不管,那女儿可就要动手了!”

说着,她撩起车帘,车辕旁边,正好拴着一匹枣红马,比起王宁泽的白马还要神骏几分,王洛湘月牙一般的眼睛里,满是期待的笑容。

这个妮子也不是乖宝宝,分明是想尝尝策马狂奔的滋味。

白氏哪里看不出女儿的心思,一把给按住了。

“你给我老实点!”白氏怒冲冲道:“你们啊,就没有一个让我省心的!”

说起来白氏满肚子气,王宁安这个小兔崽子,你好歹是统帅三军的人物,难道就看着你爹犯险,差点连命都没了,也不知道照顾亲爹?

还有王良璟,胡子一大把了,上有老下有小,你逞什么能!你死了,让老娘守活寡啊!

还有王宁泽,明明在六艺学得好好的,想让他跟着范相公学文,以后考进士,光宗耀祖,可是这小兔崽子更倔,非要跟着狄青学兵法。

你想想看,王家上下,都是一帮粗鄙武夫,从耗子窟窿掏出一个,都能舞刀弄枪,多你一个吗?学文,走科举的路子,考个一状元郎出来,不好吗?

提到了学文,白氏就更气了。

王宁泽也就算了,一个野小子,管不了他,可王洛湘啊,你是个大姑娘!好的不学,偏偏跟她嫂子杨曦学拳脚,学来学去,还挺有本事,据说已经成功接替杨曦母老虎的名号,和柳家那位河东狮齐名,称霸京城纨绔界,那些京城的公子哥见到她们都躲着走!

我的老天爷啊!

真是造了孽。

一个大姑娘,落这么一个名声,你还想嫁人不?

柳家的河东狮都快二十了,还没人要呢!你也想到一辈子老姑娘?

说来说去,王洛湘就是被杨曦带坏了,白氏是这么看的。

平心而论,白氏更喜欢聪明的,文质彬彬的大家闺秀,所以她能毫不犹豫接纳苏八娘,又收萧观音当徒弟,细心调教。

奈何杨曦更是技高一筹,就在王宁安北上的时候,夫妻两个别离缠绵,杨曦竟然又怀上了宝宝……

差不多一个月之前,王宁安的第二个带把儿的孩子降生了。

连着生了两个大胖孙子,哪怕白氏对杨曦有再多的想法,也不敢怠慢了王家的大功臣!

“唉,看起来啊,早晚娘的一颗心,要放在那两个小东西上面,我要亲自教,绝对不能让你们给带歪了!”

白氏气哼哼说着,正在这时候,车队突然慢下来,白氏撩开车帘,远处有一群人等在那里,站在最前面的,正是她的丈夫。

霎时间满肚子的气都化成了泪水,不争气地流淌下来……

第442章 窘迫的耶律洪基

一家人赶到幽州的第五天,王宁安才从长城一线赶回来。

经过勘察,制定了守卫长城的方略。

从东到西,一共五处雄关,是必须守卫的所在,依次是山海关、喜峰口、古北口、居庸关、紫荆关。

其中山海关就是榆树镇,这五处雄关守住了,辽兵就休想越过长城。

为了能抢在上冻之前完工,王宁安大肆征调民夫。其中燕云的契丹贵胄,依附辽国的士绅地主,还有重元手下的士兵,一共凑了十万人,另外王宁安又从河北等地征集5万,加上幽州当地的十万人,总计25万民夫,全力筹备。

只是令人奇怪,王宁安弄了这么多人,居然没有进驻关城,而是在后方不停鼓捣,也不知道他在干些什么。

……

“你们一点也查不出来吗?”

张孝杰浑身战栗,头埋得很低,无奈道:“启奏陛下,王宁安把幽州的士绅不是杀了,就是废了,微臣一时没有了消息,不过请陛下放心,微臣很快就会探听出来的,一定能做到。”

张孝杰拼命磕头打包票,得到的却是耶律洪基的一声冷哼!

“王宁安尚且看得出来,你们这些人都是废物!朕又何必养着你们,白白浪费朕的粮食!”耶律洪基突然怒吼道:“来人,把他拉下去,贬为马奴,替朕伺候战马!”

啊!

张孝杰都疯了,他可是堂堂状元公,文魁星,怎么能去当奴仆?也太羞辱人了!他拼命挣扎,大声辩解:“陛下,臣对大辽是忠心耿耿,臣之忠心,日月可鉴啊!”

侍卫不管三七二十一,拖着张孝杰往御帐外面走,都到了门口,突然耶律洪基摆手,让人把张孝杰带回来。

这位张大状元只当陛下回心转意,像是一条重新得到主人关爱的癞皮狗,跪爬到了耶律洪基的面前,涕泪横流,不停磕头谢恩。

“陛下仁慈,心胸如海,圣德如天,臣一定竭尽全力,探听出王宁安的动向,请陛下放心,要不了多久……”

“且……”

耶律洪基轻笑了一声,“张孝杰,朕早就知道你和王宁安做生意,这几年靠着榷场,赚了不少吧?你立刻给朕吐出来,一文钱不许留,你要是敢隐瞒,朕立刻宰了你的全家!”

说话之间,有宫分军押着张孝杰的18房夫人,还有21个儿子,13个女儿,齐刷刷站在了他的面前。

看到了家人,张孝杰眼前一黑,直接昏过去了。

……

张孝杰本来就是贪婪著称,又和王宁安合作,他口袋之丰,也就比耶律重元差一点而已。

草场2oo万亩,牲畜18万头,钱67o万贯,粮25万石,布匹38ooo匹,金元宝1ooo个,银元宝5ooo个,其余珠宝玉器,文玩字画无算!

抄了张孝杰的家,耶律洪基终于长出了口气。

随后又是一阵凄苦的笑,他没钱了,必须靠抄家维持!

财物连一晚上都没有留,直接分了下去。

草场牲畜给了契丹各部的大王,钱粮充作了宫分军和皮室军的粮饷,其余金银布匹,各种珠宝,则是打包,派遣耶律乙辛送去西夏!

没错,就是给西夏送去!!!

堂堂大辽,居然要向西夏卑躬屈膝,真是天大的讽刺,可不联合西夏,还有别的选择吗?

顺州一战,十万大军,瓦解冰消,跟着耶律洪基逃出长城的,不到三万人。

所幸宋军也无力追击,不然耶律洪基就可能丢了性命。

他用了几个月的时间,将手上的兵力恢复到了8万,其中皮室军5万,宫分军1万,铁林军2万。

看起来人数不少,但是真正的精锐都折损在顺州,尤其是三千重骑,一个不剩。

战马,盔甲,兵器,统统丢在了大宋!

要知道这3ooo人,那可是耶律洪基倾其所有,才打造出来的,被王家铁骑灭杀之后,就成了输光了老本的赌徒,什么都不剩了。

假如在之前,耶律洪基或许会选择死,可是经历这么多,耶律洪基反而更加坚强了。

他回到了草原,嗅着狂野的气息,骨子里的野性被唤醒了。

他的第一道圣旨,就是下令更改国号,废掉大辽,改成契丹!

辽国的名字改来改去,变化了好几次。

显然,大辽,辽朝,更接近中原的叫法,契丹,则是草原的称呼……耶律洪基咬彻底清除汉人的影响。

说起来有趣,王宁安做得第一件事是唤醒汉魂,而耶律洪基做得第一件事是恢复契丹之魂!

天上的雄鹰不会被树木羁绊,旷野的狼群不会被溪谷拦住脚步,只有懦弱的兔子,才会靠着窝来保护……失去了幽州,只是失去了枷锁,重新回到草原,契丹人会快找回祖先的灵魂,勇武,剽悍,善战,无畏……王宁安,你以为夺走了幽州,就能打败朕吗?

不会,永远都不会!

朕要重生,要练出更强悍的铁骑,把你彻底捏死!

为了给部下做出榜样,耶律洪基撕碎了他的丝绸中衣,穿上了皮袄,烧掉了所有大宋的书籍、家具、折扇、文玩,砸碎了瓷器,总而言之,他要把所有和汉人相关的符号都一扫而光。

当初为了统治燕云,不得不采取南面官制,现在幽州失去了,汉人的官僚也没有存在的价值。

鸟尽弓藏,兔死狗烹!

张孝杰,要怪就怪你太蠢了,又太肥了,不宰杀了你,朕如何过冬?

萧律也死了,萧氏后族损失惨重,从原本和皇帝抗衡的大族,堕落到和契丹二十部差不多的程度。

耶律洪基觉得不需要特别照顾萧氏了。

他想打破一百多年的传统,从西夏娶一个皇后!

没错!

耶律洪基打算和西夏联姻!

大宋已经今非昔比,一个强大的宋朝,不只是辽国的噩梦,也是西夏的噩梦,有了共同敌人,双方手拉手,再正常不过了。

耶律洪基派心腹耶律乙辛去面见西夏的国相没藏讹庞,他希望娶到李元昊的女儿,这样他就是西夏皇帝李谅祚的姐夫,两国正好称为兄弟之邦,一同携手,对付大宋。

为了达到目的,耶律洪基是下了血本,他许诺放弃契丹和西夏之间的岁币,并且拿出重宝,送给没藏讹庞,一定要促成此事。

耶律洪基非常郁闷,可是又很无奈,联合西夏,是必须走的一步棋!

他必须争取一段时间,让契丹武士重新恢复野性,从半农半牧的状态,回归游牧,重拾战力。

可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一百多年来,契丹贵胄已经习惯了养尊处优的生活,他们一刻离不开大宋的那些奢侈品,柔滑的丝绸是他们的最爱,嗜吃甜食,使得许多人的牙齿坏掉,没法啃食肉干……臃肿,懦弱,怕冷,怕苦……这就是契丹大多数贵族的德行。

想让他们找回野性,只怕比登天还难。

既然没有指望,那就不如把他们毁掉,重新培养一批战力十足的勇士!

疯狂的念头在耶律洪基的心中滋长,他召集了契丹二十部的所有大王。

“朕躬德薄,丢失幽州,实在是无颜去见列祖列宗,更没有脸面见父老族人……但是朕既然身为契丹皇帝,就不能坐视陷入纷乱而不顾,再有几个月,白雪就会覆盖大地,万物都会冻死。没有粮食,没有御寒的衣物,所有人就没法渡过寒冬。过去这些都是通过幽州,通过榷场,靠着贸易换来,这一次我们要重新拿起手里的刀,骑上战马,去抢,去夺……朕会跟大家一起出战,我们要为了生存而战!”

耶律洪基尽量用悲壮的语气鼓动大家的士气,可是令他失望,许多贵胄只是更加用力蜷缩肥硕的身躯。

他们想说大不了继续通商,拿我们的牛羊去换大宋的粮食,这有什么不好,能不打仗,就不要打仗,想想刺骨寒风,刀子一般的雪花,他们就不寒而栗。宋人想要燕云,不妨就让出来,反正也是白得的土地,丢了也不心疼。只要不影响他们的生活就好。

耶律洪基要疯了,这帮家伙连猪都不如!

至少猪被踢了一脚,还知道反抗呢,他们连反抗的念头都没有,继续下去,只怕几十年之后,契丹就被抹除了!

还真别说,的确过几十年,金国崛起,契丹就彻底消失了,耶律洪基也算是有先见之明。

战!

不得不战!

或者杀死王宁安!

或者让王宁安杀死这些废物,替契丹铲除没用的累赘!

耶律洪基打定了主意。

不同于先前试探性的袭扰,这一次耶律洪基要大举出动,他亲自统帅5万皮室军,向喜峰口和山海关一线逼近。

至于其他的部落,也不能闲着,他们很清楚,这个冬天没有饭吃,没有衣穿,不拼命,或许就要饿死,冻死了!

虽然不情愿,但也没有办法,过2o万的骑兵动员起来,他们分成大大小小的队伍,虽然有些日子没做了,但毕竟是多年的强盗,从生下来就知道如何打草谷。

契丹大军,已经蓄势待了!

耶律洪基很小心谨慎,他派遣了无数的骑兵,去侦查山海关的情况,得到的消息让人振奋。

在两个月之前,才派遣不足万名民夫,进入山海关,整修地基,凭着这点人,还想在入冬之前修好关城?做梦去吧!

王宁安!

朕要让你尝到自大的苦果!

第443章 名将凋零

契丹二十万人马,大军压境,长城一线,全面告急,烽火连天。

刚刚光复几个月的时间,幽州面临着残酷地考验,关城没有建好,人马没有到位,原有河北防线废掉了,新的防线却没有建立起来。再加上人心浮动,许多人还想着辽国,内忧外患,非常不乐观。

自从担任转运使,欧阳修就一直忙,老头子瘦了十斤不止,腮帮子都缩进去了。嘴唇上起了一圈水泡,焦躁不安。

见到了王宁安,第一句话就是“分地必须暂停!”

王宁安也没迟疑,回了他一句,“什么都能停,唯独分地不能停!”

自从富弼滚蛋了,治理幽州的问题上,再也没人和王宁安唱对台戏。彻底改造幽州,把土地分给百姓,成为共识。

先是滦州和蓟州,接着是檀州和顺州,如今已经推到了幽州、涿州、易州,如果没有意外,明年开春之前,就能完成所有分田任务。

可是欧阳修却建议暂停分地。

道理很简单,听说辽兵重新来犯,原来老老实实的士绅地主纷纷起来作乱,他们召集家族势力,雇佣打手,据守村寨,来个消极抵抗,拒不合作。

“二郎,暂停分地,专心打败辽兵,然后再处理这些人,难道不好吗?”欧阳修苦口婆心道。

“不好!”王宁安很倔,不肯退让。

“醉翁,要做事就不怕得罪人,尤其是刨祖坟的事情!那些士绅不会因为暂缓分田,就站在了大宋一边,相反,朝廷退缩了,只会让他们心存侥幸,更加肆无忌惮!必须加快分田,要抄没他们的财产,要帮助贫苦的百姓安全过冬。这些人才是守卫幽州的依靠!只要他们站在我们这边,耶律洪基就拿不走幽州!更何况……”王宁安哼了一声,“他没本事打进长城,我有一堆手段等着他呢!”

欧阳修和王宁安对视了好半天,瞪得眼珠子通红,最后还是老夫子败下阵来。

“反正是你守幽州,和老夫没关系。”

欧阳修摇着头下去,他也是刀子嘴,豆腐心。既然王宁安做了决定,就必须落实下去。最近又有一批六艺的学生赶到了幽州。

章衡、苏辙、曾布、韩宗武等等,加上之前的吕惠卿和章敦,他们是落实王宁安决策的急先锋。

吕惠卿和章敦亲自操刀,主持最难的幽州分田事宜。

吕惠卿露出残忍的一面,他逼着重元下旨,处死了15名重元的亲族,把他们的土地全都拿走了。

据说当天晚上,重元躲在原来的燕赵王府,嚎啕痛哭,撕心裂肺,拿脑袋撞楠木床,把脑门都撞出血了,却也只能接受,不敢有丝毫的二心。

章敦更是直接,他调动雄州的兵马,连着荡平了五处结寨自保的士绅,敢对抗朝廷,唯一的下场就是死!

用血淋淋的人头开路,整个幽州的分田工作不断没有慢下来,还飞向前推进。

这样做的直接后果就是王宁安手上的民夫翻了好几倍。

没有百姓愿意失去田地,没有别的,还有一双手,越来越多的人加入到了民夫的队伍,不计报酬,主动帮助朝廷做事。

幽州大地上,多了一条条长龙,百姓们推着独轮车,上面会放置两三块青灰色的水泥板,目的地就是山海关等五大关城!

百姓们满怀好奇,他们将水泥板送来,却舍不得离开,一定要亲眼看看。

遍地的工匠,在打好地基之后,将一块块的水泥板搬到城墙上面,大家喊着号子,一堵厚实的城墙就出现了。

建城工作,就像是搭积木一样。

从上头俯瞰,三丈多宽的城墙就像是一个三明治,最外面是坚固的水泥板,确定了城墙的格局,起到保护作用,挨着水泥板,是两层砖墙,最中间是泥土。许阳亲自指挥着,工人们动作极快,眼瞧着城墙越来越高。

五尺、八尺、一丈、一丈五……渐渐的雄伟的山海关露出了真容。

方周2o里,四面建有瓮城,城墙高达两丈五,加上女墙,过三丈,高大雄伟,就好像一个顶天立地的武士,守在了山海之间,将长城的门户牢牢看好!

水泥的出现,绝对是一个级作弊神器。

以往建城,要用三合土,一层层夯实,内外还要罩上青砖,度根本快不了。

原来的流程是先打好地基,然后工匠们准备三合土,铺到地基上,用石磙压实,一层结束之后,再进行下一层……施工和备料交替进行,十分缓慢。

可是有了水泥,就能将筹备和施工分开。

多地一起制作水泥板,而修城的工人只需要堆砌,不用管原料的问题,效率提高了几倍不止。

各地作坊先造好需要用的水泥板,长宽各两尺,厚五寸,运到了工地之后,建筑工匠只需排列好,用水泥粘合起来就行。

等到两三天的功夫过去,硬度堪比砖石。

在水泥出现之前,粘合剂一直是老大难,有地方用石灰,有的用糯米汁,用鸡蛋清,还有用动物血的……这些东西,不是粘度不够,就是来源困难,造价昂贵,都远远不及水泥便宜,效果好!

还有更丧心病狂的。

比如某些需要坚固的城墙犄角,干脆就用混凝土灌,想想吧,一块十米厚的水泥坨子,别说辽兵了,就算是拿大炮轰,也未必轰得开。

三个月期限,许阳只用了两个月2o天,就把山海关给弄了出来。

……

一座气势磅礴的关城,以肉眼可见的度成长。负责运送水泥板的民夫们目瞪口呆,惊得闭不上嘴巴。

这就是大宋的实力!

这就是文明的碾压!

比杀戮更有震撼力的就是创造!

目睹了山海关建设过程的百姓,回到家中,无不眉飞色舞,得意洋洋,把自己见到的告诉家人亲友。

他们最喜欢说的就是咱们汉人真牛!

连王宁安都没想到,建造山海关,居然也成了唤起汉魂的生动教材。

耶律洪基,快点来吧,老子也等不及了……王宁安跃跃欲试,可就在这时候,突然一骑从南边飞驰而来,到了幽州城门,上面的骑士直接摔到了马下。

守城军卒慌忙扶起,骑士艰难张了张嘴,指着怀里的竹筒,里面装着一份报丧的文书,他是从府州而来。

就在1o天之前,府州知府,枢密副使折继闵死去了。

得到了消息,所有人都惊呆了,王良璟激动地泪水长流,想当初,两个人一起去岭南平叛,杀得何等痛快。

这一次光复幽州,虽然没有并肩作战,但是折继闵率领折家军,牵制耶律仁先,可以说没有他们的牺牲,就没有居庸关大捷,也没有后来的顺州大胜!

王良璟还想着身体恢复了,去拜会折继闵,登门道谢,哪知道他竟然先走了……王宁安当然痛惜名将陨落,更让他不寒而栗的是折继闵去世,府州出现真空,万一西夏和耶律仁先一起难,整个大宋的北疆就处处烽火了。

折将军,你怎么就死了啊?

其实折继闵之死,早有蛛丝马迹。

当年他去岭南的时候,就染过疟疾,虽然治好了,但是却留下了病根儿,加上他之前年纪轻轻,继承家业,和西夏人血拼,身上的伤不在少数。

从岭南回来,折继闵就没有再出征,一直调养身体。

还没等完全恢复,又赶上光复幽州,折继闵带病出战。

他的折家军大闹辽国西京道,整整一个月的时间,他杀戮辽人过15ooo人,捣毁城池3座,逼得耶律仁先不得不提前回援,失去了和耶律洪基合兵的机会。

等到耶律仁先回到了西京之后,调动全部力量,和折继闵拼杀,折家军损失过一半,而耶律仁先也死伤了六七千人。

直到顺州一战,耶律洪基败走,西京道的战斗才结束。

漫长的时间,折继闵一天睡不到两个时辰,最多时候,连续五天没合眼。

力战辽兵,身上多了十几处的伤,甚至顾不得包扎。

所幸有酒精消毒,不然折继闵早就死在了战场上。

可即便如此,折继闵也几乎没了半条命。

更让人愤懑的是折继闵回到了府州,还要拖着伤病之躯,防备辽国和西夏的攻击,旦夕不敢松懈。

熟悉地形的人就会知道,府州是大宋的一个突出部,东边是辽国西京道,西边是西夏,处在两强之间。

英勇的折家军死死钉在府州,几代人马革裹尸,父死子继,无怨无悔,用血肉捍卫着大宋疆土。

壮哉!

伟哉!

雄哉!

就在半个月之前,折继闵视察防线回来,终于支撑不住,从马上摔落,当场昏倒,大夫诊断之后,都纷纷摇头,他们都说折继闵早就油尽灯枯,能活到现在,已经是奇迹了。

医者能治病,却不能救命!

折继闵也十分坦然,忍着痛苦交代了遗嘱。

五天之后,忠勇的大将,威震西夏的猛虎,折继闵在府州家中病逝他走了,耶律仁先终于能睡安稳觉了,而西夏人也有了东进的机会,失去了折家军的牵制,大宋的两条臂膀,等于断了一条!

疼,真疼啊!

整个北方,除了幽州一线,全都危机重重。朔风扫过,这个冬天注定比起每一年,都要寒冷许多倍!

第444章 雄关如铁,何惧胡儿

折继闵今年不过35岁,英年早逝。

继承府州知府位置的正是折继闵的儿子,名叫折克柔,今年刚刚14岁,比起王宁泽还要小几个月。

当然不用担心有人会欺负孤儿寡母,折家传承比大宋还要悠久,折继闵死之前,就把儿子托付给了兄弟折继祖。为了维护折家基业,折继闵甚至有意保举兄弟继任知府,可是折继祖当场拔出了匕,顶在自己的胸膛上。

大哥再说一句让他继位,就当成自杀,绝不犹豫!

折继祖砍去一截小指,对天誓,一定会辅佐侄子,而且还率众单膝跪倒,拥立折克柔继位。

那些想看折家笑话的人全都傻眼了,他们打错了算盘!

可即便如此,折家不乱,但是一个十几岁的孩子又能做什么,未来十年八年之内,折家军都只能休养生息,恢复实力。

缺了折家军,西北能用的就只剩下种家,种鄂手握几万人马,绝对是一个狠茬子,但是他的处境也不好。

眼下执掌西北军务的是庞籍庞相公,他和种家不对眼,将帅不和,另外西夏的全部压力都落在种家头上,种鄂根本无暇他顾。

西夏至少能抽出1o万人对付大宋,另外耶律仁先的8万人也活了起来,居庸关和紫荆关一线的压力也大了起来。

整个局面非常非常糟糕,赵祯得到折继闵去世的消息,惊愕不已,辍朝一天,以示哀悼,随后立即派遣狄青火前往延安州,主持防御西夏的战斗。

赵祯看得很清楚,如果西北出了问题,延安州,太原等地不保,西夏大军长驱直入,洛阳也不安全。

当初将洛阳定为陪都是有道理的,毕竟也不是长久之计,赵祯不由得将目光投向了东北方向。

“王卿,一定给朕守住了,幽州就是日后大宋的都城!”

……

从第一场落雪开始,居庸关外,就出现了大批的辽兵。

杨文广站在高大的敌楼上面,手按着佩剑,往西边远眺,天地汇聚的地方,多出了一群跃动的小黑点,很快集结成一大片,黑压压的,向着居庸关杀来。

“传令下去,全军上城迎战!”

杨文广面无表情,仿佛那不是几万辽兵,而是几万蝼蚁一般!

从居庸关开始,紫荆关,古北口,喜峰口,全都陷入了战火,王宁安和欧阳修坐镇幽州,每一刻都有前方送来的战报。

有的求援,有的要求粮草,军械……他们几乎没有时间休息,不断向各处调拨,又向河间府和河北等地催要,繁忙无比,欧阳修早就忘了他文坛领袖的身份,张口就骂人,动不动就喷得手下人一脸,着急了,老夫子还会动手打人,比起武夫还要粗鄙三分。

所有人都没有优雅,包括大苏,二苏,还有曾巩等人,好歹都是未来名列八大家的人物,看着他们吆五喝六,大叫大骂的模样,谁也不会再把他们当成千古文坛的风流领袖。

倒是王宁安,他很喜欢拖别人下水的感觉,拖下水的人物越大,变得越彻底,他就越得意……这也是繁杂工作当中,少有的乐子。

至于整个局面,他更看重山海关,显然,这里才是重中之重。

防御山海关的任务交给了柳羽和王宁宏,柳羽率领8ooo步兵,在关城之中,王宁宏率领15oo名重骑,加上5ooo轻骑,还有5oo名神秘军卒,一共7ooo人,负责城外策应。

值得一提的是王宁泽也在堂兄的军中。

这小子已经迫不及待,要一展身手,他可不想再看着老爹和兄长们拼杀,自己躲在家里享福了,既然是王家的男人,就该上阵杀敌!

在刀枪丛中,一展男儿本色!

只是战场远没有王宁泽想得那么简单,耶律洪基整顿了大半年,憋出来的大招,岂是小可!

从开战的第一时间,就惨烈无比。

王宁安用了不到三个月的功夫,就建成了山海关,耶律洪基大受震动。可是他并不相信,王宁安诡诈多端,万一这是虚张声势呢?

耶律洪基派遣了3ooo人马,起了第一波的攻击。

手握着千里眼,能看清楚对方的每一张面孔,柳羽的手就是一哆嗦,俊美的五官都扭曲了!

“耶律洪基,你是个无耻懦夫!”

柳羽破口大骂,第一波杀上来的,根本不是正式的辽兵,他们都穿着破衣烂衫,初冬严寒,他们还仅仅穿着单衣、草鞋,脸上冻得铁青,手里的武器更是破破烂烂,有些干脆只有一根木棒。甚至还有不少妇孺,一边跑着,一边哭泣!

没错,这些都是汉人百姓,经过一百多年的时间,不只是燕云有了大批契丹人,其他地方也有了很多汉人。

耶律洪基将这些人都集中起来,充当他的炮灰!

“大人,咱们怎么办?”

手下的将领焦急询问,柳羽痛苦地闭上了眼睛,下一秒,他瞬间睁开,短短的一瞬,他的心就像被撕开了一百次,鲜血淋漓!

外面都是可怜的百姓,如何能对他们下手?但是放任他们冲到城下,万一辽兵藏身其中,岂不是酿成大祸!

柳羽此刻只想起一个人,那就是慕容轻尘!

假如是他指挥,肯定会毫不犹豫下令。

唉,自己不是慕容轻尘,却不得不学他,慕容兄,我再也不敢瞧不起你了!

柳羽变得神色狰狞,高声咆哮:“弩箭!”

床子弩划破空气的声音传来,粗大的箭支从密集的人群穿过,即便穿着厚实的铠甲,床子弩也能穿透两三个人,更遑论连棉衣都没有的百姓。拳头大的伤口,肢体,内脏,筋骨,全都被打碎,溅落在地上,留下了一片狰狞的红色!

柳羽很痛苦,可是也必须如此,连续三轮射击,倒下去六七百人,这时候从人群当中,渐渐有人集中起来。

他们表面上破衣烂衫,可却比普通的百姓宽大了一倍不止,这些家伙全都穿着铠甲,带着兵器,躲在人群当中,想要趁机接近山海关。

他们的如意算盘落空了,这帮家伙暴怒着,向城头冲去。

由于进入了2oo步以内,床子弩的威力大减,他们肆无忌惮,快突进,将百姓冲得东倒西歪,爹妈乱叫。

“果然是玩这一手!”

柳羽一挥手,城头上突然多了2o架投石机。

“全部装药,对准了这帮畜生,放!”

一声令下,2o架投石机,抛出去2o个西瓜大小的黑色球体。

作为投石机,自然是越大越好,据说最大的投石机能把9oo斤的物体,抛到3oo步之外,需要5oo个人一起操作。

试想一下,那该是何等庞然大物,也难怪很多城市扛不住投石机的反复敲打。

可是山海关的投石机很有趣,不追求重量,最多只能抛出5o斤的东西,也不追求射程,只要15o步就好。

一个个黑球从天而降,辽兵根本没有当回事,能躲开不就行了。

他们继续向前,可是谁知道,这些铁球落地之后,迅炸开,飞溅铁屑,火油,在人群当中开了花。

有人被铁壳削去了半边脑袋,脑浆子和鲜血混在一起,溅落满地,身体却来不及倒下去,怪异地挺立着,跟恐怖片似的。

有人被划破了肚皮,内脏流出一大团,人没有死去,痛苦到疯狂,在地上来回乱跑,狂叫,修罗地狱,也不过如此。

更多的辽兵则是沾上了火油,全身燃烧起来,哪怕在地上反复打滚也没用。铁甲被烧红,里面的棉絮牛皮都跟着着起来。来不及脱掉铠甲,许多辽兵就被活活烧成了碳,扭曲而怪异地趴在地上,充分显示了生前的煎熬和痛苦!

许多被火油灼烧的辽兵,干脆用手里的武器自杀,还有人下不去手,就两个人相对,一起挥动武器,同时杀死对方!

整个场面,跟修罗地狱相仿,十分可怖。

耶律洪基离着很远眺望,他的嘴角不停抽搐。

这东西他是第一次见,但是却不陌生。

顺州之战的时候,耶律乙辛的人马就遇到了这玩意,只是那时候是用床子弩射,这一次换成了投石机,效果更好,杀伤力更强。

说起来惭愧,王宁安弄出了火药很长时间,但是如何制造枪支和火炮,他一点头绪也没有,只能下令百工院,好好研究。

但是立足现有的武器,比如床子弩,比如投石机,大宋的工匠们已经弄出了许多杀伤力不错,甚至丧心病狂的东西出来!

柳羽连着投射三轮火油,山海关城下已经变成了一片火海,耶律洪基派来的3oo人只有十几个全身而退,其余全都把命丢了。

他们的尸体千奇百怪,那些被裹挟的百姓,全都吓得仓皇逃窜,向着四周跑去,过了好一阵子,城外的火熄灭了。

柳羽长身傲立,冲着城外大声喝道:“胡儿,可敢再战?”

“胡儿,可敢再战?”

……

其他的士兵一起怒吼,不要再拿老百姓当炮灰了,有本事直接上来吧!让我们看看,堂堂契丹皇帝,有什么了不起!

宋军的语气透着强烈的张狂和自信,百年恐辽症一扫而光,他们再也不怕辽寇了!

来吧!决战到底!

耶律洪基咬了咬牙,只吐出两个字:“攻城!”

第445章 王者无情

在试探性进攻之后,耶律洪基起了全面攻城。

他派遣耶律化葛和萧大祐领兵,轮班猛扑山海关。

潮水一般的人群,蜂拥杀来,没有一刻停歇,他们扛着云梯,带着爬城索,用最简陋的工具,妄图攻下眼前的雄关!

柳羽只送给他们两个字做梦!

自从用工业模式组织生产之后,效率几百倍,上千倍提高,根本不用担心武器不够用。就拿床子弩来说,山海关就配属了一千架,各种弩箭,尖的,圆的,钝的,镰刀形的,带猛火油的,带火药的,铁钉加强版的,堆满了军械库,多到用不完。

王宁安在应付钱荒的时候,现了一个很要命的问题,宋代的税收高居历代之,但其实和宋代达的经济相比,这些税收还是太少了,尤其是货币税收,只有两三千万贯,少得可怜!

大量的实物的使用效率是很低的,这样就产生了一个问题,朝廷支配的财富不足,遇到了大工程,就必须靠着强力征调民夫劳力,无偿替朝廷修城墙,河工,运输粮草等等……结果就是劳民伤财,虚耗民力,这也是儒家集团一直反对大兴土木,反对开战的原因。

可收复幽州,这么大的战争,动用几十万军队,上百万民夫,按照以往的经验,肯定要民不聊生,沸反盈天,折腾得饿殍遍地,甚至会激起民变……

令人惊讶的是大宋并没有出现这些状况,相反,还一派欣欣向荣,商贸繁荣,文官们看不清楚,只能说天佑大宋,陛下洪福齐天。

王宁安却看得明白,最关键的只有一条,那就是他花钱了!而且还花了大钱!

光是皇家银行就行了36oo万贯的战争债券,王宁安手上能动用的资金接近一亿贯。

采购粮食,按市价给钱,雇佣民夫,按市价工资,征调牲畜车马,采买军需物资……没有一项是强迫的。

真金白银撒下去,老百姓忙着挣钱还来不及呢,谁会给朝廷添乱。

经过这一次的经验,王宁安越理解了货币的作用。

强征民夫,只能挨家挨户来,规定每家出多少人丁,不管家中有没有农活,愿不愿意,都必须去。

用钱招工,完全是自愿,大宋人丁无数,游手好闲的汉子遍地都是,只要价钱合适,他们乐不得挣钱养家!

说到底,钱代表着购买力,钱之所向,就是利之所向!

明白了这个道理,儒家所谓爱惜民力的说法,也就站不住脚了。

守住山海关,就守住了整个幽州,而幽州拥有广袤的牧场,是羊毛的主产区之一,而羊毛又是大宋商人垂涎的东西。

把握住了利益走向,王宁安就能向纺织商人行债券,利用这笔钱去平县采购军需物资,源源不断,供应前方。

这么干的结果就是不但没有浪费民力,反而刺激了军工产业,带动了经济,惠及无数百姓!

城头上一排一排的床子弩,投石机,无数的火油柜,众多的弩箭,弓箭……有一大群人生怕宋军打败呢!

柳羽可以不计代价,疯狂倾斜。

每次辽兵冲锋,进入5oo步之内,床子弩狂风暴雨般袭来,他们的人群中至少要减少四分之一。

再往前冲,投石机,猛火油,从天而降,爆炸,火光,又会带走一小半的士兵。

等到他们冲到了城下,攀着云梯,拿着爬城索往上爬的时候,宋军的弓箭、弩箭、灰瓶、滚木,像是不要钱似的砸下来。

有的辽兵被迎面砸中,生石灰满脸都是,痛叫着,捂着眼睛,从云梯上摔下去,没一会儿,眼珠子就被烧瞎了。

还有的辽兵被弓箭射成了刺猬,让人怒火中烧的是大宋这边火力这么强了,居然还耍无赖,他们的弓箭、弩箭头上都抹上了毒药,或者用粪水浸泡过。

只要射中,哪怕只是一个小小的伤口,也会要命的!

……

“无耻,卑鄙,小人!”

耶律洪基痛骂着,正所谓什么人带什么兵,从宋军的德行,就看得出来,和王宁安还真特么的像!!

别以为朕会怕了!

来吧!

看看谁笑到最后!

耶律洪基了狠,一遍一遍,不计牺牲,不计代价,从早到晚,从晚到早……城外的尸体已经堆积如山,眼下天气严寒,来不及收拾,尸体就被冻僵了,一层层铺垫下来,竟然形成了一座小山!

三丈高的山海关在尸山的面前,居然显得低矮起来。

辽兵踏着同伴的尸体,疯狂冲到城下,他们除了带着攻城的用具,还拿着锤子,铁钎,猛砸城墙。

说到底,耶律洪基还是不相信在三个月之内,居然能造出一个做关城!

辽兵举起铁锤,猛地砸下去,城墙连点灰都没落下来。

这些粗壮如熊的辽兵了狠,一锤接着一锤,不停敲下去,整个山海关,就像是一块石头雕出来的,坚固异常。

也不知道砸了多久,两臂一点力气都没有,锤子颓然落地,两手全都是鲜血,虎口愣是被震裂了。

山海关不但不是样子货,反而比起其他城池还要坚固!

“哈哈哈!无知的辽寇,你们哪里知晓,六艺学堂的厉害!”

看着那些傻乎乎的家伙,柳羽放声大笑,他真想就这么看着,但是又想起王宁安告诉他的话,除恶务尽,狮子搏兔,也要用尽全力!

“抛!”

巨大的滚木落下,将辽兵砸成了肉饼。

开战到了第二天,终于有一个辽兵敲下了一块脸盆大小的水泥坨子,他像是得到了宝贝一样,撒腿就往回跑。

突然后背和大腿传来剧痛,他身体一晃,却硬挺着没有倒下。

一路鲜血滴答,跑到了耶律洪基的面前,轰然倒下。

耶律洪基没有管辽兵,而是将水泥坨子拿在了手里,仔细端详,入手很像石头,可是仔细看,又不像。断裂的地方,还能看出大大小小的沙石,均匀分布其中。

耶律洪基还不甘心,他拔出了自己的佩剑,猛地砍下去,只是留下了一道白色的痕迹。

硬得令人惊骇!

再来!

继续猛砍,砍得手臂麻,额头冒汗,水泥块终于从中间断裂,而耶律洪基的天子剑也卷刃了。

盯着断裂的地方,耶律洪基懵了!

真的!

他涌起了强烈的无力感!

在不久之前,耶律洪基还迷恋大宋的东西,最让他惊叹的就是琉璃镜,能把人照的清清楚楚,丝毫毕现,脸上多少斑点都能看的一清二楚。

契丹的贵女们,都不惜重金,购买两三尺高的琉璃镜,一天到晚,不停在镜子前面晃来晃去,扭动腰肢,欣赏新的衣服饰,迷醉在华美的打扮之中,不能自拔!

看到了眼前的水泥块,耶律洪基很容易想到,多半这就是大宋新弄出来的玩意!

琉璃镜淘汰了铜镜,这个东西又淘汰了石灰三合土……汉人的脑袋究竟是什么做的,他们怎么这么聪明啊?

老天爷,你是不是把智慧都给了汉人?

凭什么他们就能弄出这么多了不起的东西?

我不服!

不服啊!

耶律洪基疯狂呐喊着,他的眼睛变成了可怕的血色,身边的人都忍不住心惊肉跳,有人仗着胆子道:“陛下,是不是退兵……”

没等他说完,耶律洪基猛地夺过侍卫的一把刀,血光迸溅,人头飞起。血水溅到了耶律洪基的身上,好似狰狞的厉鬼。

“退什么?谁再敢说退兵,立刻杀无赦!”

辽兵的攻势仍在继续,而且战斗还更加猛烈,他们几次踏着尸体,冲到了城上,所幸被宋军的弩箭给射了回去。

虽然山海关的武器众多,不怕消耗,但是人毕竟不是机器,总有疲惫的时候,宋军也出现了伤亡。

契丹的射雕儿躲在其他士兵后面,不时向城头偷袭,许多弟兄受了箭伤,更有人被射中,落下城池摔死。

整个战斗,都在无比惨烈地进行着,没有一丝一毫的停歇,城外的尸体,几乎要把山海关也淹没了。

……

“这个耶律洪基是不是疯了?”

王宁安拿到了战报,山海关的鏖战已经打了5天,耶律洪基付出了不下1万人的代价,他这是要干什么?

想来一个破釜沉舟,死磕到底吗?

或许,他还有什么阴谋……

“他的确有阴谋!”

萧观音给王宁安送来了粮草的统计册子,见他对着战报愁,萧观音咬了咬贝齿,断言道。

王宁安抬起了头,好奇道:“萧姑娘,你知道?”

“嗯!”

萧观音点了点头,“大人可知道草原的一个传统?”

王宁安摇头,“不知道。”

“小时候我爹讲过,他说契丹建国之前,草原纷争,战乱不断,部族的日子都过得很苦,每逢冬天,就是闯鬼门关。如果赶上了连绵不断的暴雪,牲畜冻死,没有吃的,没有喝的,一些年老体衰的人就会脱下身上的衣服,走向茫茫雪野,被冻死,被野狼熊瞎子吞掉,而留下来有限的粮食,让青壮和女人活下去……”

王宁安听着,深深吸口气,半晌才叹道:“这是壮士断腕啊!”

萧观音讥诮道:“耶律洪基也算壮士?他就是个小人!无情的小人!”

王宁安没有管萧观音的偏执,而是陷入了思索。

王者必须无情!

耶律洪基已经领悟到了,他绝对是一个强敌!

第446章 王家军遇到对手了

能拼尽一切,打进山海关,夺回幽州最好,如果不能,也要大肆破坏,给王宁安一个烂摊子,再不济,也要消耗人丁,把一些威胁到皇位的部族损失掉,把一些浪费粮食的废物牺牲掉。

此时的辽国,早就不是家大业大,底子雄厚,经得起消耗了。

失去了幽州,几乎把辽国打回了原形,耶律洪基必须“减丁”,才能顺利挺过冬天。一百个废物,比不上一个勇士。

草原的蛮族向来是三丁抽一,一个百万人的部落,拉出来二三十万骑兵,跟玩一样。辽国拥有人口过千万,真正的核心战力,不过是几万皮室军,再加上不到十万的铁林军,其他的都是凑数的。

光是从比例上就看得出来,契丹真的衰弱了,就像是一个垂垂老矣的臃肿老人,看起来块头很大,浑身都是肥肉,没有力气,步履蹒跚,难怪会屡次败给大宋!

再不革新,契丹就真的完蛋了!

王宁安靠着建立工厂,推动经济,武装强大的军队。

耶律洪基靠着恢复野性,重新变得野蛮,赢得战斗力。

相比之下,耶律洪基要更加狠辣,更加无情,越有了草原雄主的味道,不可小觑……

见王宁安忧心忡忡,萧观音反而微微冷笑。

“大人,莫非被耶律洪基的小手段给吓到了?”

王宁安淡淡一笑,“的确是吓到了,敢对自己部众下手,把他们推到鬼门关,如此人物,谁能不怕……不过,更多的,我是不想让他如愿,可那些人杀来,我又不能不能下手,当真是进退两难啊!”

萧观音轻笑了一声,“没有什么难的,大人,我有一个建议,正好能点中耶律洪基的死穴,只是不知道大人愿不愿意采纳女流之辈的建议?”

“哈哈哈,萧姑娘,你可不是寻常的女流啊,再说了,只要是合适的建议,我都会听的。”王宁安摆出一副倾听者的姿态。

萧观音灿然一笑,她其实很佩服王宁安,虽然年少得志,身居高位,但是看不出太多的傲气,和那些部下能凑到一起吃面条,和学生打打闹闹,在家里也是和和气气,但是遇事精明,有主见,有定力,也只有他,才能降服越恐怖的耶律洪基了。

“大人,假若这是一年之前,耶律洪基用此法减丁,或许有些用处,可是如今他这么干,却是和找死无异。”

王宁安笑道:“萧姑娘的意思是祸起萧墙?”

“大人明鉴,契丹和大宋不一样,大宋的皇帝可以轻易把旨意下给地方官吏,可以轻易免去两府相公,可以向地方增税,征调民夫……这些,契丹的皇帝都不能直接做,必须通过部族的头领,只有这些人点头才行。以往契丹皇帝手握皮室军,还有十几万铁林军,实力傲视群雄,没人敢不听。可是惨败之后,耶律洪基的威望已经跌到了谷底,许多部落不甘心臣服,肯定会暗中动作。这时候他们要是找到耶律洪基在进行减丁,他们又该如何?”

王宁安深吸口气,没有急着说什么。

萧观音提到的事情,王宁安也注意到了。

只是他没有合适的选择,虽然对辽国下了很多功夫,可主要精力放在了燕云上面,对于草原的情况,知道不多。

究竟哪几个部落可以利用,谁又会反对耶律洪基,能不能成功……万一打错了算盘,引起警觉,那就不好了。

萧观音冰雪聪明,见王宁安迟迟不说话,她就猜到了,光靠着似是而非的东西,没法打动他!

“大人,如果看得起,不妨和萧氏合作!”

王宁安正背手走着,突然一回头,含笑道:“萧姑娘,莫非你和亲族还有联系?”

“没有!”

萧观音回答很干脆,她淡淡道:“萧氏和耶律氏本就伯仲之间,当年萧太后在日,耶律氏俯帖耳。这几十年来,萧氏越衰败,子孙无能,丢了祖宗的脸。但是好歹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萧氏还有几万人马,可以一拼,只是胜算不大而已。”

王宁安这就不懂了,“萧姑娘,既然胜算不大,为什么要策动萧氏起兵呢?”

“因为只有萧氏有实力!只有他们能重创耶律洪基!”萧观音的回答大出王宁安的预料。

“萧姑娘,你的意思是根本没想萧氏能赢?”

萧观音没有否认,她低垂着头,沉默了很久,而后仰起脖子,直视着王宁安,淡然一笑,“大人,耶律洪基够狠了!要胜过他,就只有更加狠辣,无情才行!”

……

山海关的战斗打到了第七天,柳羽这七天里只睡了三觉,最长的一次一个半时辰。他的眼睛变成可怕的血色,紧握着刀柄的手已经麻木僵硬,他甚至没法松开,只能拄着,充当拐棍。

当辽兵退去的时候,勉强休息一下,等到战鼓响起,又要立刻加入血拼。

他们都是人,不是机器,没日没夜,不停歇地拼下去,谁也受不了。柳羽甚至都怀疑,他们能不能撑到战争结束,或许继续下去,有一天,坚固的山海关也会沦陷吧!

这个念头稍微涌起,柳羽连忙甩甩头,努力甩出去。

“大人,辽兵有两个时辰没有攻城了。”

有人小声提醒,柳羽脑子打了一个激灵,这么多天,辽兵从来没舍得给宋军喘息的功夫,如今怎么良心现了?

“不好,快通知王将军,辽寇要对他们下手!”

柳羽的提醒很是及时,耶律洪基见久攻山海关不下,如果再死下去,底下人就会造反了,他选择从山海关西边的一片石突入长城,试图绕到山海关后面,动攻击。

三个月的时间,只够宋军修好几座重要的关城,至于长城一线,漏洞还是不少,辽兵轻松越过。

“来得好!”

王宁宏兴奋地一挥拳头,经历几次战斗,他也变成了十足的好战分子。

能打仗,就能立功,他已经混到了8品,王家二房,老一辈不争气,就剩下他们兄弟,再不奋起,还有他们的地位吗?

“听令,随我杀辽狗!”

王宁宏带领着人马,迎着辽兵杀了上来,他们在北山附近,和辽兵迎头相撞。

没有迟疑,王家军迅摆出了熟悉的骑墙阵势。

战马踏着小碎步,像是一座大山,压了过来。

令人惊讶的是辽兵没有太过惊慌,他们派出上千人,稍微抵抗一下,就向着两边退去。在辽兵的中间,出现了一支人马。

他们的装备轻便,人人身上背着一张弓。

面对王家军冲来,没有没有盲目逃跑,而是等待王家军追到了5o步左右,才转身逃走,等战马跑起来,他们和王家军的距离只有3o步了。

这时候,他们突然回身,射出无数支利箭!

如果王宁安在这里,肯定能一眼认出来,这就是著名的曼古歹战术!!

虽然这种战术是蒙古人明的,但是同样作为游牧民族,面对着强敌,契丹人也不是吃素的,耶律洪基在墙式重骑对拼中,彻底失败,3ooo部下,损失殆尽。

经过一番痛入骨髓的思考,耶律洪基认为不能和王家军硬碰硬,因为那样的话,即便是赢了,也是输!

当初王宁安扔给自己半本兵法,说不定就是这小子的阴谋,为了引诱自己上当!

真是该死,竟然着了他的道儿!

耶律洪基暴怒不已,经过反复思考,不能硬拼,就只能用弓箭远程射击,可是在战马上射箭,射程近不说,准确度也会下降,而且还必须是高手中的高手,才能控制好距离,不然就会被对方追上……

为了满足这些条件,耶律洪基从十万铁林军当中选拔,仅仅挑出了1ooo名骑术和箭术都绝佳的高手,经过严格训练,终于能驾驭高难度的战术了。

第一轮的射击,如雨的箭支落在了王家军的身上,砰砰作响,坚固的板甲岂是寻常,九成以上的弓箭都落地了,只有极少数射穿,但是也没能造成多大的伤害。

仅有一个王家军的士兵,被箭支射穿了眼睛,当场从马背上落下去,身体抽搐,痛叫着死去,后面的士兵毫不犹豫补充上来。

王宁宏暗暗松了口气,可是令他吃惊的是对方居然一个人都没有损失!

自从成军以来,几时吃过这种亏!

王宁宏非常愤怒,挺起长枪,向着辽兵追去。

可王宁宏低估了对手,他们穿着轻甲,和王家军的板甲差不多,骑的战马也是西域良驹,想追上他们,并不容易。

突然,辽兵又一次回身,王宁宏连忙点头,一支箭正好射中了他的头盔,铛的一声,落到了地上,王宁宏被惊出了一身冷汗。

这一次王家军有3个人受伤落马,对方还是无一伤亡!

王宁宏的心不由得提了起来,对手不简单!

他没有迟疑,利用对手转身射箭,降低度的机会,快向前追击,想要追到跟前决战,对方似乎差距了王宁宏的企图,拼了命地逃跑,就是不给王家军机会。

就这样,辽兵先后回头射击5轮,王家军付出了23条性命,最要命的是他们的战马已经疲惫了。

王宁宏的心是灰暗的,莫非百战百胜的王家军,竟然要败了不成?

第447章 凶猛的王宁泽

王宁泽第一次上战场,他没有得到准许,只能在后面看着,而且身边还安排了2oo名王家铁骑保护,层层叠叠,包裹得像是粽子。

王宁泽简直要抓狂了,的确惨烈的战斗,堆积如山的尸体,让他胆战心惊,但是在心头,另一个声音不断提醒他,这就是王家儿郎的使命,只要在战场上,才能挥出王家男人的本色!

二哥是天才,是王家的大帅,那么其他人就是冲锋陷阵的将军,过去是老爹,现在也轮到他了!

王宁泽跃跃欲试,很可惜,紧跟着他的李无羁死死盯着他,更是伸出粗重的胳膊,揪住王宁泽的马缰绳,不让他动弹寸步。

“混蛋,我是你们大人的亲弟弟,你就不怕不怕我去告状,让他狠狠收拾你?”

李无羁咧了咧嘴,露出闪亮的白牙。

“四少爷,你只管去告状,没准小的还能多得到一点赏赐呢!”

王宁泽被气得牙痒痒,他觉得李无羁就像那些穷酸的大头巾一样讨厌,那些人抱着祖宗家法,圣贤道理,就可以肆无忌惮,而李无羁也是,打着保护安全的旗号,逼着他成了打酱油的!

“你混账,你该死,你个无赖!”

他还想骂下去,李无羁突然伸出大手,掐住了王宁泽的脖领子,凑近之后,低声道:“四少爷,你说我现在打你一顿,你哥会不会立刻给我奖励?”

刹那之间,王宁泽的连就黑了。

他转着一双黑亮的眼睛,用力啐了一口,只能老实闭嘴。他伸长了脖子,遥望着战场,突然想起哥哥送给他的望远镜,王宁泽急忙拿了出来。

这可是他的宝贝,别人的都是单筒的,唯独他的是双筒,做工精良,能看到很远的地方。

王家军的铁骑,穿着板甲,熠熠生辉,冲锋的时候,一排排压过去,宛如泰山压顶,气势磅礴!

真够爷们的!

王宁泽兴奋地挥着拳头,甚至忘记了战场的残酷,难怪老爹能杀败契丹十万大军,有强兵在手,还怕什么小小的胡儿!

王宁泽很是得意自豪,可是他渐渐现了不对劲儿,期待中王家军杀入辽兵阵营,打得人仰马翻,砍瓜切菜一般畅快景象并没有出现。

反而是王家军不断追击,就是赶不上对手,而对手不断向后放箭,偶尔有些王家军落马阵亡。

更要命的是渐渐的王家军居然度慢了下来,对手能够更加从容向后放箭!

“王宁宏!你在干什么?”

王宁泽气得暴跳如雷,大声怒喝:“姓李的,快放开我,我要去帮忙!”

李无羁依旧不点头,“四少爷,你还是省省吧,大少爷领兵带队,打过很多胜仗,喜峰口就是他打下来的……”

言外之意,他比你强多了。

王宁泽无暇理会,他目不转睛盯着,原本齐整的王家军出现了参差不齐的状况,尤其是前排的骑兵,甚至有战马扑倒在地,被活活累死!

“李无羁!你睁开狗眼看看,他要打败了!”

李无羁也吓了一跳,他结果王宁泽的望远镜,看了一会儿,不由得手心攥了起来。的确,王宁宏出现了危机,而且从两面渐渐聚拢了许多辽兵,看样子是要围攻王家军!

一旦落入包围圈,又失去了冲击力,重骑兵就凶多吉少了!

李无羁猛地咬了咬牙!

“你们保护着四少爷,如果情况不妙,立刻保护他撤走,违令斩!我去救大少爷。”

说完,也不理王宁泽,他招呼着压阵的3ooo轻骑,直接冲了上去。

李无羁上去了,王宁泽还是没有机会,他看了看左右2oo名重骑,这些人全都是王家的铁杆心腹,忠心耿耿。

“随着我上去!”

这帮人一起摇头,十几个人还结成包围圈,把王宁泽给死死围住!

把王四少爷气疯了。

“你们蠢材,辽兵的战法我早就知道,是苏大嘴告诉我的!我有办法对付辽兵!”他扯着嗓子叫喊,这些人只是把包围圈弄得更紧了。

王宁泽透过望远镜,焦急地张望。

李无羁的人马冲上去,却陷入了苦战,差不多两倍于他的辽兵了疯一样围攻他,而另一面,王宁宏已经陷入了三面围攻的境地,之前吸引他的那支人马又转了回来,他们不断抛射箭雨,朝着王宁宏的人马射来,许多王家军将士已经带了箭,虽然他们的板甲防护力极好,但是也受了伤。

更要命的是严整的队伍越散乱,有陷入各自为战的危险!

不能等了!

王宁泽咬了咬牙,突然从靴子里抽出一把匕,直接横在了脖子上,把保护他的人都吓了一跳。

“四少爷!!”

“你们闭嘴!”

王宁泽五官狰狞,大声咆哮,“我第一次上战场,王家军就大败,我没有脸面见我爹,见我二哥!你们只有两个选择,要么让我和辽兵拼一场,要么就抬着我的尸体回去!”

说着,他微微用力,匕刺破皮肤,流出了血迹。

这下子可把王家军的士兵吓坏了,他们的使命就是保护四少爷,不管怎么样,四少爷要是死了,他们还有脸活着吗?

见这些人犹豫,王宁泽又把匕送进去一分,血流的更多了!

“你们白白受我哥的栽培,连这点道理都不懂?宁可自杀也不敢战斗吗?摸摸你们的裤裆,里面装的是什么玩意?”

这些士兵被说的满脸通红,只能投降。

“四少爷,你必须跟着我们!”

“嗯!这还差不多!”

王宁泽低头,把匕塞进靴子,就在这时候,他突然一拍战马,雄健的青马一下子蹿了出去。

任凭后面人怎么叫喊,王宁泽都不管了,他只能听到耳边的风声,还有自己的心跳……跑得越来越快,心跳也在加,他的身体都在战栗,每个细胞都兴奋起来。

从小耳濡目染,学过王家兵法,又跟着狄青学习,王宁泽的心里,很是有一套算盘。

当年组建铁骑的时候,苏轼就和王宁安有过一场辩论,他们亲自试验过,用类似的战术,对付王家军。

后来王宁安还开了药方,就是要换更好的战马,穿着更轻便的铠甲,轻重骑兵配合……可是王家军进步,人家也在进步,耶律洪基也不惜重金,弄到了西域良驹,度提升了一大截,而且他的神箭手不配重甲,最多只有一层皮甲。

如此一来,他们的度稳稳胜了王家军一头儿,更要命的是王宁宏犯了致命的错误,他抱着教条,一定以骑墙对阵,结果又拉低了自己的度优势,无论如何,也追不上对手了。

“冲啊,给我冲!什么都不要管!就是冲!”

王宁泽的手里紧握着一条马槊,这条马槊光是制作,就花了五年时间,更是用尽了最好的材料,成本是寻常马槊的十倍!

这小子又跟狄青学的功夫,狄青到了战场上是疯子,那王宁泽就是小疯子!

他的马槊猛地挥动,迎面冲来的两个辽兵就被砍下了脑袋,鲜血刺激,王宁泽更加癫狂,他奋力向前,不断有辽兵被斩落马下。

后面的王家军见四少爷杀进去了,哪敢落后,一股脑涌了上来,很快辽兵的散骑就被冲开。

王宁泽的身上也挨了好几下,不过所幸他的铠甲极好,没有受伤,

也不停留,冲着辽兵神箭手就冲了上去。

王宁泽所过之处,辽兵纷纷后退,惊恐万状,简直跟见了鬼似的。王宁泽豪气大涨,看起来辽兵也就是那么一回事,都是胆小鬼!

……

直到战后,王宁泽才清楚,原来这些辽兵都参加过顺州之战,王良璟几次冲阵,所向睥睨,恐怖的形象在他们心里定格了,快一年过去,他们依旧恐惧害怕,根本没有勇气面对。

王宁泽穿着和老爹一样的铠甲,骑着大青马,手里拿着马槊,加上他的身材很像老爹,后面又是王家军的士兵,让辽兵误会是王良璟到了,故此纷纷逃跑。

说到底,王宁泽还是捡了老爹的光!

当然,这小子现在丝毫没有觉悟,他疯狂冲上来,辽兵的神射手吓得连忙丢了王宁宏,匆忙上马,又一次玩起了他们的“曼古歹”。

一边跑着,一边向后射箭。

王宁泽只觉得盔甲铛铛响起,不时有箭支落在上面,如果不幸,或许就再也见不到家人了……王宁泽眼角有些湿润,可是他还是一往无前,后面的2oo王家军也顾不得结成战阵,没法用墙式冲锋,只能紧紧跟着王宁泽,一股脑冲上去。

就这样,双方越来越近,当辽兵第三轮回头射箭的时候,却猛然现,王家军已经冲了二十步以内!

他们十分慌乱惊恐,可是为了射箭,已经降低了度,再要提起来可就困难了。

王宁泽一鼓作气,冲到了辽兵的背后,他的马槊横扫,三个射雕儿被拦腰斩断,鲜血和内脏狂喷!

开战这么久,这是第一次被干掉的神射手!

有了开始,王家军的士兵红了眼睛,挥舞长枪马刀,大杀大砍,只装备弓箭和弯刀的神箭手哪里是武装到牙齿的战士的对手!

真的就像砍瓜切菜似的,一片片倒下去,耶律洪基费尽心力弄出来的宝贝,竟然如此不堪一击!

这位皇帝已经气疯了,他亲自率领着铁林军,冲上来救援,第一次上战场就遇到了辽国皇帝,王宁泽可以自豪了……

第448章 皇帝急召(加更求票)

王宁泽突如其来的袭击,一下子就杀了三两百辽国的精华,想想吧,耶律洪基从十几万人当中,才选拔出来一千人,该是多宝贝!

没多大一会儿的功夫,就损失了三成,哪怕泥人也会疯,更何况耶律洪基的本钱已经不多了。

他怒火滔天,指挥着重骑兵杀上来。

王宁泽此时也杀红了眼,他心里头清楚,能在马上转身射箭,绝对是高手中的高手,要有天赋,还有十几年的苦练,杀死一个,等于杀死寻常辽兵十个,百个……

他没命一般地狂杀,但是别忘了,他只有两百人,很快就陷入了包围圈之中,辽兵从四面八方涌上来。密匝匝的跟蝗虫过境,简直要把人生吞了。

王宁泽拼死作战,连续砍翻了四五个人,浑身都被血水湿透了,渐渐的手臂麻了,王宁泽今年还不到15岁,爆力虽然不差,但耐力终究不行,气喘吁吁,汗流浃背,手里的马槊已经握不住了。

其他的士兵拼死保护,王宁泽虽然没有受伤,但是他身边的弟兄已经一个接着一个倒下去,欢蹦乱跳的汉子,一转眼就成了尸体,强烈的冲击,让王宁泽不寒而栗。

他终于明白这是战争,不是平时的沙盘推演,或者街头斗殴。他真的很害怕,生命才刚刚开始,莫非就要结束了吗?

王宁泽有些想哭,虽然不争气,当就是管不住……四周的辽兵涌上来,眼看着他们就要被淹没了。

……

“杀!”

正在这时候,一队盔甲鲜明的骑兵冲了上来,他们重重撞在了辽兵的队伍上,一大片辽兵瞬间落地,连停顿都没有,踩着辽兵的身体,继续向前!

“杀!”

“杀!”

“杀!”

……

王宁宏厉声嘶吼,每一声都伴随着一个辽兵的性命,他真的狂了!

说起来惭愧,面对着辽兵的新战术,他竟然麻木不仁,坚持用骑墙冲撞,结果险些被拖垮。幸亏王宁泽拼命冲杀,把那些辽兵打散,才有了喘息的时间。

王宁宏立刻让手下士兵更换战马,王家的重骑,每人配属三匹战马,刚刚打的太激烈,连更换的时间都没有,险些被打垮了。

换上了新的战马,王家军等于重生了一般!

他们挺起骑枪,结成密集的阵势!

来吧!

杀吧!

看看你们还有多少神箭手,射雕儿!!

带着险些失败的愤怒,王家军一遍一遍,不计疲惫,忘情冲杀,铁榔头敲在契丹人的阵型上。

终于他们挡不住骑墙攻击,纷纷溃退。

王宁宏一马当先,杀进了包围圈。

此时的王宁泽已经扔了马槊,手里握着佩剑,身边还剩下的人已经不足十个。当看到王宁宏杀进来的时候,王宁泽的泪水一下子就流了下来!

“大哥!”

王宁宏也是鼻子酸,他们二房和四房从小就不和睦,还闹出过诬陷栽赃的事情,后来王宁安迹了,王宁宏和这两个弟弟始终亲切不起来,也觉得高攀不上。而王宁泽呢,这小子也是个驴脾气,很是记仇,从来没真心叫过大哥,双方都有个不大不小的疙瘩儿。

直到这一刻,王宁泽终于明白了,什么叫做打虎亲兄弟,上阵父子兵!

他乖乖跑到了王宁宏的面前,小脸蛋通红,“大哥,要,要不是你……我怕是就完了。”

王宁宏很是感动,也很是惭愧。

“四弟,啥也别说了,是你救了大哥!来,咱们兄弟联手,宰了耶律洪基!”

“对!砍了他的头!”

王宁泽紧紧跟随着大哥,骑墙滚滚向前,辽兵纷纷溃败,王宁宏和王宁泽都杀红了眼,他们只是瞄准辽兵多的地方,哪里多就往哪里追,一路上杀戮无算,到处都是辽兵的尸体,一口气从山海关追出了一片石。

王家兄弟拼命,李无羁也不甘落后,他的人马冲破了辽兵的封锁,见那边重骑已经建功,他派出一半轻骑跟着扩充战果,掩护重骑冲锋。

自己带着一半人马,绕到辽兵前面,截杀溃退的辽兵,一场大战,李无羁砍断了四把马刀,死在他手里的辽兵不下3o人。

耶律洪基被打败了,他带着残兵败将,从一片石逃出了长城一线,山海关前的辽兵也跟着皇帝一起跑了。

这一战下来,辽兵在山海关付出了一万多人的牺牲,在王家军的手里,又折损了八千人。

总计两万多人,其中不乏耶律洪基的亲信,但是更多是各个部落的人马,还有和耶律洪基不是一条心的。

借宋军之手,完成减丁,这个目标耶律洪基达到了。

只是他万万想不到,自己亲自挑选出来的杀手锏,竟然折在了一个毛孩子的手里!

王宁泽至少干掉了5oo个射雕儿,废掉了耶律洪基一半的王牌!

要不是救援及时,这1ooo人就彻底完蛋了。

以重骑对重骑,打不过王家军,玩“曼古歹”,又惨遭败绩,难道王家军就是不可战胜的吗?

耶律洪基只觉得郁闷吐血,或许是失败太多了,耶律洪基的抗打击能力真的不错,他没有选择逃回上京,而是留在了山海关以北5o里的地方。

很显然,他还不甘心,只要窥见机会,一天之内,大军就能出现在山海关前。

而他这么做,也是为了牵制山海关的宋军。

其余的古北口,喜峰口,居庸关等地,还在打着呢!

就算王家军再厉害,也要掉一块肉!

耶律洪基越清醒,以后和宋军打攻坚战,硬碰硬,无论是攻城,还是野战,都未必能占便宜。

唯有不停袭扰,长途周旋,将宋兵拖垮,才有胜利的机会,这也是以往草原部落的绝招。

当然了,契丹不是完全的游牧部落,想要打游击战,还有些困难。

耶律洪基思索了许久,终于下达了一个重要的命令,他让手下人去深山之中,捉生女真,再去极北招募蛮人,利用他们,组成一支可战之兵!

每次失败,耶律洪基都会快想到办法,的确是一个合格的敌人!

……

第一次上战场,就赢得了大胜,王宁泽睡了一天,恢复精神之后,立刻去搜刮战利品,精巧的匕,镶着七色宝石,真是好东西,送给湘儿姐姐!

还有三石弓,够结实,狄大帅一定喜欢。

对了,还有一匹枣红色的战马,缴获这匹战马的士兵,手上都是通红的颜色。

“一匹伤马有什么好高兴的!”

“四少爷,这可不是受伤了,而是汗!”

“汗?”

王宁泽迟疑下,惊呼起来,“这个是汗血马?”

“没错!准是辽国从西域弄来的!”

“诶呦,这可太好了!”

王宁泽围着汗血马转了一圈,喜不自禁。

二哥王宁安就喜欢拉风的东西,把这匹马送给他正好,不过多半二哥得不到,二嫂一定会抢走的……

王宁泽正满心得意的,突然有人从后面揪住了他的脖子!

“四弟啊,咱娘要见见你!”

王宁泽瞬间浑身就冰凉了,哀求道:“姐,不去行不?”

“当然行了,只要你能扛得住家法。”

王宁泽小朋友很无奈,被姐姐揪着耳朵,带到了帐篷之中。王良璟坐在了中间,他看到儿子进来,止不住欢喜,还竖起了大拇指。

两个儿子,王宁安虽然厉害,几乎无所不能,但是冲阵杀敌这种事情,王宁安是干不了的,只能靠着四郎继承家业了。

小子也的确争气,王良璟很满意。

可是白氏却冷若冰霜,“四郎,你给我跪下!”

王宁泽直竖竖跪在了老娘的面前,白氏二话没说,就赏了他一顿嘴巴子,打得小脸蛋都肿起来了。

而后白氏抱着他的脑袋,看了好半天,放声大哭。等哭够了,白氏跺了跺脚!

“这就是命!”说完之后,她头也不回,出来帐篷。

王宁泽很难受,想去追老娘,可王良璟一瞪眼,让他继续跪着。

“湘儿,去陪陪你娘!”

帐篷里只剩下父子两个,王良璟突然沉下了脸!

“逆子,谁让你贪功冒进的?你小小年纪,就想着在万马军中,杀一个七进七出,你有那个本事吗?”

王宁泽一惊,脱口道:“爹,孩儿没有冒进,没有啊,是大哥安排的!”

“呸!”

王良璟啐了他一口,“宁宏比你老实,他都跟我说了实话了。”

这时候王宁宏走了进来,也跪了下来。

“侄儿有罪,请叔父责罚。”

原来王宁泽现兄弟俩都有错,他就出了个主意,说王宁宏陷入苦战,是为了吸引辽兵主力,他从旁出击,是遵守主将命令,没有贪功冒进,一切都在他们的掌握之中……

这样一来,兄弟俩都没事了,哪知道王宁宏见叔父赶来,和盘托出,什么都交代了,遇到“曼古歹”,他应对出错,幸亏四郎奋力冲杀,才挽救了危局。

“大郎有功有过,说了实话,我就不罚他了,四郎,你有功,但是也有过,最关键,你小子还敢撒谎!辽兵有了新战术,你不立刻上报,要是不给你点教训,就不知道天高地厚!”

王良璟一声令下,“给我拖出去,重责二十鞭!”

王宁泽瞬间就绝望了,撕心裂肺大叫:“别,别啊,人家还是个孩子……快去找我二哥,二哥啊,你在哪里啊?”

……

王宁安是注定听不到兄弟的求救了,就在山海关刚刚打赢,赵祯就派苏桂来了,让他立刻前往洛阳,商议军情。

王宁安的心咯噔一声,辽国虽然气势汹汹,但是失去了幽州,最多虚张声势而已,至少在两三年之内,是没有致命威胁的。

值得赵祯如此焦急,不顾战局,非要让他去洛阳,不用问,一定是西夏出了事情。

“苏公公,很危急吗?”

苏桂吸口气,“王大人,只能告诉你,种家军都吃了亏!官家没办法才找你的!”

第449章 军情如火

虽然辽国重创,但是实力犹存,近十万精锐骑兵,两三百万的部众,更何况云州还在辽国手里。

幽州刚刚光复,一大堆的事情,乱麻一样,赵祯却急不可耐把王宁安召过去。

只有两种可能,第一是他担心王宁安功高震主,要铲除他,第二,那就是情况的确糟糕,赵祯已经撑不住了,必须找一个能干的帮忙。

刚刚取得幽州之战胜利的赵祯,心气正高,绝对不会干卸磨杀驴的事情,王宁安的心不由得悬了起来。

看起来情况的确不妙啊!

风风火火,赶到了洛阳。

此刻的洛阳还是一大片工地,扩建新都的工程还在忙着,但是却可以觉从外面不断运料的马车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车车的粮草军械,还有许多禁军士兵向洛阳一带集结,不知道打算干什么。

难道情况糟糕到了难以收拾的地步?

王宁安顾不上休息,直接去行宫拜见赵祯。

他刚赶来,迎面正好碰见匆匆赶到的文彦博。

这俩货之前可是对手,几次交锋,王宁安都恨不得下杀手废了文彦博,老文也满心刀子,要让王宁安好瞧。

结果倒好,一桩水泥生意,把两个人硬塞到了一条船上。

按理说过去那么大的仇口,此刻见面,肯定会有些尴尬。

你要是这么想,那就太低估这两位的功力了。

王宁安不用说了,两世为人,年纪不大,十足的影帝级别的人物。

老文呢?

这位更是天才的表演艺术家,没有本事,如何能叱咤风云四朝,又如何能当五十年的宰相而不倒!

文彦博绝对是成精的人物,他们两个一见面,没有丝毫的迟疑,就好像多年的老朋友一样,文彦博关切地问道:“王大人,听说山海关打得很苦,怎么样了?”

王宁安也笑道:“仰赖天子洪福,诸公们鼎力支持,将士百姓为国效力,不计死生,已经打退了耶律洪基的攻势,还斩了两万多人,只是辽兵还不甘心,仗有的打!”

文彦博做吃惊状,“两万多人哩!这下子可够耶律洪基心疼的,王大人真是用兵如神,我大宋的栋梁柱石,了不起,了不起啊!”

王宁安道:“晚辈不过是遵照旨意行事,就是个跑腿的而已,当不起文相公夸赞。”

“哈哈哈,王大人都自认是跑腿的,那老夫就只是个摇旗呐喊的。”

这俩货互相吹捧,听多了都能得糖尿病。文彦博一定让王宁安先走,王宁安却执意要跟在文彦博的后面。

最后,两个人携手并肩,一起到了赵祯的寝宫。

进了宫门,这两位的脸色都凝重了。

赵祯穿着便服,正在龙书案前面凝神盯着地图。

他这副打扮可不是怠慢两位重臣,而是穿着便服,容易商讨交流。在幽州的时候,赵祯经常和王宁安半夜一起制定治理方略,都是便服。

到了洛阳之后,他也把这个习惯带了过来。

赵祯看了眼王宁安,现他比起几个月之前,又瘦了许多,脸上有风吹的伤口,鬓角还有死皮。

赵祯叹口气,“王卿,辛苦你了……只是能者多劳,不得不叫你过来。”

王宁安连忙说道:“多谢陛下挂心,臣年轻力壮,没什么事。”

“嗯!”

赵祯虽然点头,却让人先取来一大碗银耳莲子羹,让王宁安一边喝着,一边询问。

“幽州的情况怎么样?”

“只能说喜忧参半。”王宁安喝了一大口,然后才说道:“耶律洪基改变了战术,从目前来看,他无力反攻幽州,我大宋已经站稳了脚跟,到了明年开春,分田工作全面完成,到时候4oo万幽州父老,都会站在朝廷一边,幽州稳如泰山。”

赵祯道:“王卿,分田的作用的确这么大?”

“臣不敢隐瞒,这一次辽国2o万人马,分成多路打草谷,以古北口为例,只有慕容轻尘的5ooo人马,可是却有1oooo义民协助守城,至于无偿服役的百姓,更多多达3o万,他们只是用独轮车推粮草,军械,不计代价,如果没有百姓协助,只怕辽兵早就杀进长城了。”

赵祯很感叹,“得民心者得天下,王卿你的主意好啊那忧的什么?”

“陛下,臣方才说了,耶律洪基调整策略,他应该会加强袭扰,从此之后,北方边境永无宁日。而且放弃了幽州之后,耶律洪基更加依靠契丹2o部,作为游牧民族,他们凶残善战,臣唯恐有朝一日,契丹之于大宋,就像匈奴之于汉朝,要打几十年,上百年不止。”

赵祯点了点头,打江山容易,守江山难,以后要更费心思了。

……

不过好在契丹是远虑,还是看看眼前的近忧吧!

赵祯让文彦博把最近的情况说了一遍,他又在旁边补充,王宁安这才弄清楚,西北的确出了麻烦,而且还不小。

一切都要从耶律洪基向西夏求亲说起,如今的西夏大权,还都在国相没藏讹庞的手里,小皇帝李谅祚不过是傀儡而已。

没藏讹庞见耶律洪基求亲,心里是很得意的。

毕竟在三国之中,大辽最强,别看西夏每年能从大宋得到岁币,但是这点钱转手就要献给辽国。

如今辽国主动取消了岁币,又要西夏的公主当皇后,都说明了一个问题,耶律洪基很惨,非常惨的那种!

反过来说,那就是大宋占了便宜,不但拿回了幽州,还重创宿敌,军心士气都达到了顶峰。

西夏和大辽虽然有矛盾,但是作为两个性质相近的强盗集团,大宋是他们共同的猎物,突然这个猎物长出了利齿獠牙,变得狰狞可怖,不但没有肉吃,相反,还会被大宋给吞了,西夏能无动于衷吗?

没藏讹庞觉得和辽国联姻,一起对付大宋,很有必要,但作为一个成熟的阴谋家,他不会急着表现自己的态度。

没藏讹庞还要狠狠敲契丹一笔,至于对大宋如何用兵,他还要好好想想。

只是这时候生了两件事,让没藏讹庞一下子胆气壮了。

第一件,就是府州折家军的统帅折继闵病逝,一个宿敌死了,西夏松了口气。

至于第二件事,那就涉及到了一个大名鼎鼎的人物,他叫司马光!

没错,就是年轻时候砸缸,中年写《资治通鉴》,晚年又推翻了拗相公变法的那位大牛人!

此时的司马光年纪还不大,距离修炼成老妖精还差着很远的距离。

……

司马光是名门之后,他们家的老祖宗能追溯到晋代的安平王司马孚,他的父亲司马池曾经任过侍御史,三司副使等职务,司马光是含着金汤匙出生的公子哥,但是他却没有纨绔习气,从小手不释卷,不论寒暑,刻苦攻读。

更因为砸缸救人,成为了有名的神童。

在2o岁那年,司马光考中了进士,随后在地方和朝廷为官,又替老爹守了三年孝,到目前为止,司马光像绝大多数官僚一样,稳步提升,积累着资历声望,虽然不快,但是每一步都走得扎扎实实。

但是问题就出在了王宁安的身上!

王宁安这个害人精怎么又坑到了司马光呢?

原来司马光的父亲司马池和庞籍是好友,庞籍很赏识司马光,着力栽培这个潜力无穷的后辈。

结果因为和辽国议和的事情,文彦博和庞籍双双被贬。

当时的光光还太弱了,根本没法掺和这种事情,他深受庞籍的恩惠,又不能不管。光光就决定辞去京中的职务,随着庞籍去西北吃沙子!

这一走也不知道是光光真的对庞相公感情深,还是他心里有小算盘,毕竟这家伙人品不靠谱儿……

夏竦,范仲淹,韩琦,富弼,庞籍,这些人都是从西北崛起的,当然也包括狄青!

司马光或许觉得他能够效仿前人,也在西北建功立业,然后杀回京城。王宁安何德何能,连进士都不是,比自己还年轻,就身居高位,靠的是什么,还不是军功!大宋压制武人,越是如此,就越显军功珍贵,尤其是有军功的文官,简直成了救世主!

朝野上下,都威望高,名气大,深受敬仰。

光光很想复制成功,当时大宋和西夏以屈野河为界,河东是大宋的,河西就是西夏的。司马光任并州推官,奉庞籍之命,巡视边境,到了屈野河,司马光举目眺望,河西一片沃野,水肥草美,更兼着没有西夏人出没。

光光立刻就决定要抢占河西之地,这种事情不是没人做过,比如种家军的创始人,老将军种世衡,他在当年就是率领着一群人,跑到了延州东北2oo里,深入西夏边境,修筑了清涧城,作为抵抗西夏的前沿。

只是光光错估了自己的眼光,负责麟州兵马的大将郭恩趁着酒兴,带领一千多人就过河了,还没筑城,西夏人杀来,郭恩被逼得自杀,带去的人马也全军覆没。

这还不打紧,由于种家和庞籍不和,种鄂接到军报之后,担心司马光有难,庞籍会以为种家军有意不救,坐观成败,而迁怒种家。

种鄂只得派遣了8ooo人马,火救援麟州,可是哪里知道,没藏讹庞已经有了对大宋动武的心,故此在半路设伏,种家军折损了五千多,只逃回去不到两千人。

随着种家军惨败,西北门户洞开,连洛阳都不安稳了……

第450章 挑战千年国策(四更到)

王宁安也没有想到,刚刚崭露头角的司马光,竟然有如此不光彩的开端,看起来钻研了一肚子阴谋诡计,谋算无双,也不是畅通天下,横行无忌,至少打仗用人,司马光就是个白痴!恐怕连自己的弟弟都不如。

想到这里,王宁安的心情好了很多,嘴角居然不自觉上弯。

不巧的是,正好被赵祯看在眼里,皇帝咳嗽了一声,“王卿!”

“啊,臣在。”

“你是不是有主意了?”

王宁安迟疑一下,笑道:“不敢说有,但是臣至少能让西北暂时免去灾祸。”

“哦?王卿有何妙策?”

王宁安笑着吐出了一个字,“盐!”

赵祯还没明白过来,可是文彦博却瞬间想明白了。

“王大人,如果老夫猜得没错,你是要放西夏的盐进来?”

见王宁安默认,文彦博立刻勃然大怒,“王大人,你这是胡来!西夏狼子野心,时刻窥探我大宋疆土,岂可同西夏做生意?不行,绝对不行!”

没等王宁安驳斥,赵祯却不爱听了,“文相公,明明白白的例子摆在眼前,朝廷能拿回幽州,也是源于和辽国通商贸易,把辽国分化瓦解,才一举成功。倘若用同样的办法能拿下西夏,朕也是乐观其成。”

果然,赵祯已经被带的跑偏了。

文彦博也不是迂腐的人,见皇帝支持王宁安,他立马改变了立场。

“陛下,老臣是担心和西夏贸易,会助长他们的气焰,增强他们的实力,倘若王大人有妙法,老臣自然支持!”

真不愧是文大不要脸,转得还真快!

王宁安无语了,如果给他选择,把一条毒蛇和文彦博摆在一起,他一定先打死文彦博!然后再让毒蛇咬他几口,千万别让他活过来!

“陛下,臣也不太清楚西夏的情况,只是笼统有个想法,该如何实施,需要文相公一起参详。”

赵祯点头,“那好,咱们君臣三人就一起拿个主意吧!”

王宁安先向文彦博问,西夏动兵,他们打得什么主意,他们有多少实力?

文彦博在洛阳多年,可没有吃白饭,他很了解西夏的情况。

要说西夏的胃口,自然是越大越好,但是他们处在四战之地,前后左右,全是强敌,能回旋的空间不大。

尤其是李元昊死后,主少国疑,国相没藏讹庞为人奸佞贪婪,元昊的旧臣不服气,皇族也不喜他。

总而言之,没藏讹庞能动用的兵力不过五六万人而已,至多不会过十万。

纵然西夏想吞并大宋的西北,也是力有未逮。

文彦博判断,他们应该是想趁机拿点好处,或者土地,或者岁币。

放在以往,大宋也不用在乎,毕竟大家打了这么多年,都知根知底,可问题是折家军和种家军相继战败,西北军团没了主心骨。

找不出能跟西夏对拼的猛将,也没有能战的强兵。

按照文彦博的想法,他是希望调动河北军团过来,携着战胜辽国之威,一定能打退西夏。

只是想法虽好,河北军团根本抽不出手,且不说现在辽兵还在南下打草谷,光是新纳入版图的幽州,几百万人口,如果没有足够军队镇着,是要出大乱子的。

至少三年之内,河北军团都动不得。

赵祯很清楚这一点,所以他没有采纳文彦博的意见,而是把王宁安找来,想看看他有什么主意。

“陛下,文相公,现在的情况很明显,大宋绝对无力作战,不只是兵力不够,军饷,粮草,牲畜,军械,方方面面,全都有缺口。而且为了收复幽州,还行了数千万债券,朝廷此时已经没法继续债了。当然了,西夏也不过是趁火打劫,并非要和大宋死战到底,既然双方都没有下决心,那就有回旋余地。”

分析清楚了局面,文彦博也冷静下来,思索道:“王大人,按目前的情况,以盐利诱使西夏上钩,解决西北危局,看起来还是可行的。”

西夏立国之后,就和大宋一直处在战斗之中。

大宋对西夏的贸易制裁远比辽国严密,而且西夏的物产也很有限,除了牛羊,战马,青盐之外,没有别的东西。

他们几乎什么都缺,甚至连锅碗瓢盆都不能自给自足。

过去西夏最主要的财源就是青盐。

西夏窃据西北,拥有产量惊人的盐池,随便去盐池边搬一块,就是几十斤重的盐块!西夏的青盐价格低,品质好,很受大宋百姓的喜爱。

以西北为例,官盐价格在一斤24文左右,而从西夏运来的青盐最便宜只要1o文钱,仅仅相当于官方盐价的四成。

越是穷苦的百姓,越要整天劳作,汗流的和水一样,一锅汤要扔一把盐,才能吃出滋味,一丁一年要吃1o斤盐,一个人节省14o文,一家人就能节省一贯钱,在贫瘠的西北,这可不是一个小数目。

根据估算,有人说西北三成的百姓吃走私的青盐,最高的甚至估计到了七成以上。

光是食盐,就给西夏提供几十万贯,甚至上百万贯的利润。

西夏立国晚,又坚决反对汉化,老百姓是很苦的,可是上层贵胄却疯狂喜欢大宋的一切,这点很像辽国,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

就拿西夏的皇太后没藏氏来说,她就处处效仿武则天,住最好的宫殿,穿最奢华的衣服,吃最贵的美食,身边还养了好几个男宠,最妙的是这些男宠还争风吃醋,闹得不可开交西夏皇宫之乱,简直乎想象!

青盐的收益,正好满足了这些贵胄的奢侈享受,是他们的摇钱树。

假如摇钱树能落下更多的金钱,贵胄们一定舍不得破坏宝贝树唯一让人不爽的是让西夏捞到了更多的好处,别指望他们会感恩戴德,这帮东西拿了钱,武装自己,反过头,还会对大宋下手。

该如何取舍,的确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诚然开放青盐,会让西夏得到一点眼前的好处,不过真正赚到的,还是大宋!”王宁安自信满满道。

赵祯知道这小子道行深,就沉着脸道:“王卿,文相公不是外人,你只管说,不要吞吞吐吐的。”

文彦博连忙颔附和,显得很是高兴,陛下都说了,俺老文不是外人,看起来在陛下的心里,俺不但是恢复了圣眷,还与众不同了。

文彦博越欣慰,连胸膛都挺得更直了。

只是等到王宁安说完,文彦博脸都绿了,他宁愿不当天子亲信。

王宁安,你就是个疯子!

天底下还有你不敢干的事情吗?

没错,王宁安碰到了一个最要命的东西,那就是盐价!

这已经不是祖制不祖制的问题了,而是千年国策!

从汉武帝开始,盐铁专卖,历代都把盐税视为禁脔,民间敢贩运私盐,一律杀无赦,从来没有客气。

王宁安却希望赵祯能改变盐政,而且他还讲出了一套自圆其说的道理。

西夏的青盐能大行其道,归根到底,是大宋的盐法不适当,老百姓吃不到物美价廉的食盐所至!

假如开放西夏的青盐,大宋市面上的盐价必定会应声而落。

王宁安盘算过,海水晒盐,一斤的成本连一文钱都没有,用卤水煮盐,一斤最多2文,而西北的池盐直接从湖边凿取,比海盐还要便宜。

哪怕算上运费,一斤5文钱,已经是赚头儿不小了。

可偏偏在朝廷的专卖之下,东京的盐价达到了5o文以上,边地也有二十几文,贵得实在是离谱儿!

穷苦人家,一年到头,积攒的一点钱,全都用来买盐吃了,其他的东西,连一双鞋,一件衣服也买不起,农民的消费能力几乎为零。

过去朝廷对待盐法,从来都是越整顿越糟糕,盐价一天天往上涨,盐的质量却越来越差,老百姓怨声载道。

“陛下,既然专卖行不通,那为何不想想别的思路,比如扩大供给”王宁安道:“假如西夏的青盐大量涌入,势必压低食盐价格,原来的专卖制度就维持不下去,自然土崩瓦解,不复存在。”

文彦博不服气,争辩道:“王相公,按你的办法,难道我大宋的子民都不用吃盐了吗?”

“稍安勿躁!”

王宁安笑道:“旧的不去新的不来,这食盐真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东西,也不用担心会不够。滦州的海边就都是晒盐的滩涂,别说维持大宋百姓吃盐,就算人口再多十倍,也绰绰有余。”

“靠着青盐,淘汰掉旧有的盐商,然后推动盐法改革,把盐价压下来,把品质提上去。西夏走私终究不是正途,当我们的大宋的盐价足够低,他们走私就没有利润,相反,没准我们能往西夏走私食盐获利呢!”

“现在开放西夏的青盐,是为了有朝一日,彻底消灭青盐,打掉了青盐,就切断了西夏的一条财路,断了他们的臂膀。陛下,文相公,此计如何?”

听完了王宁安的话,赵祯和文彦博都觉得不好了,为了对付西夏,把千年国策都给改了,损失也太大了吧!

文彦博注意到了滦州,他眼前一亮,果然,王宁安不是个老实人,这小子是给自己争取利益呢!

赵祯倒是关心另一件事情,“王卿,你说的或许有作用,只是眼下朝廷每年收18oo万贯盐税,而且都是看得见的钱!按你的办法,没了盐税,朝廷又该如何?”

钱!钱!钱!

赵祯很缺钱,对付辽国要钱,修长城要钱,修都城要钱,对付西夏,还要钱!!!

满世界都是伸手管赵祯要钱的,王宁安这小子居然怂恿赵祯放弃盐税,简直疯了!

“其实臣觉得放弃了盐税,未必会降低朝廷岁入,没准还会增加。”王宁安见赵祯不信,他只好打包票,“臣有十足的把握!” ()

第451章 赵祯很支持

很多人有个误区,以为宋代的财政收入很高,税收制度很严密,商税也占了财政的大头儿,就认为宋代商人负担很重,或者说,该收上来的税都收上来了,其实根本不是这么回事!

就拿眼下的大宋岁入来说,为了方便起见,按照每年一亿贯算,其中实际的货币税收只有四千万贯不到,这还是王宁安折腾了许久,增加的结果。

这四千万贯中,有18oo万贯是盐税,7oo万贯是关税,只有15oo万贯是各种商税,而其中开封和平县,两地又占了近1ooo万贯,分到其他地方的商税十分有限。

再仔细分解其中的细项,就会现所谓的宋代商税,和后世常见的增值税、印花税、营业税等等,并不相同。

宋代税收当中,最主要的是专卖所得。

盐是其中的大头儿,另外铜、茶、酒、铁、糖,锡,马、牛等等,朝廷通过扑买的形式,将特许经营权交给某些大商人,这些商人向朝廷缴纳一笔钱,朝廷只负责维持市场秩序,商人自负盈亏。

宋代的商税主要有两种,一种是“过税”,一种是“住税”,所谓过税就是沿途路过某些关口,需要缴纳税金,不多,每千文交2o文钱,住税则是贩运到了市场,进驻商铺,需要缴纳的税,有点类似营业税的性质,千文交纳3o文。

合起来两项是百分之五,看起来并不高,可实际上操作起来漏洞非常大。

比如过税,一路上不可能只是一个关卡,每过一个就要缴纳一次,至于住税,县衙收完了,知府衙门收,知府衙门收了,场务还要收,实际上的商人是很憋屈无助的。当然在任何时候,都有一些特例比如士人!

从神宗皇帝开始,大宋准许部分官户减免两税,当然,大宋朝廷还是很谨慎的,设置了种种限制,但是很多事情只要开了口子,就会如决堤的洪水,滔滔不断。

士大夫不会亲自经商,但是他们可以让自己的亲族,或者家丁去经商,坐享干股分红。而亲族家丁又会打着他们的旗号,躲避征税……总而言之,大宋的财税政策在历代算是最好的,但绝不是完美无缺的,相反,漏洞一大堆,否则拗相公变法的核心也不会放在财政上面了……

说了这么一大堆,王宁安是怎么打算的呢?

他主张把盐业的专卖废掉,通过增加供给,让盐价降下来,朝廷掌控盐场,以后凡是商人,都可以到朝廷盐场采购食盐,运回本地销售。

由于盐价压倒了极低的水平,私盐就没有了存在空间,朝廷抽取合理的税金,王宁安估算过,大宋将近一亿人口,每人每年,花1oo文吃盐,其中3o文交给朝廷,那么朝廷能拿到的盐税就是3oo万贯。

相比现在的18oo万贯,只有六分之一。

看起来朝廷是损失了不少,可是别忙!

以盐为核心,朝廷就可以对大宗商品交易进行征税。

“陛下,以东南的丝绸为例,每年上千万匹的交易量,如果朝廷能征一成的税,就有千万贯,还有瓷器,还有羊绒,茶叶等等,另外我大宋近些年,海外贸易繁荣,在海面上拥有的大型商船过万,每年带到海外的商品难以计数,又从海外带回来众多的产品,假如能把这些税收上来,岂止增加几千万贯那么简单!”

文彦博听着王宁安的话,越听越怕,浑身不自觉哆嗦起来。

他觉得这小子就是个疯子,还是给彻头彻尾,彻里彻外的疯子!

历来涉及到了税的部分,都是刨祖坟的大事,王宁安居然敢动心思,而且还动得这么大!你小子是不知道死吗?

……

“老臣不敢苟同,王大人这是异想天开,根本是胡来!”

赵祯默默听着王宁安的话,他倒是觉得王宁安说的有些道理,别的不说,就拿铜价来说,之前朝廷靠着铜器专卖,每年能赚几百万贯,看起来不少,可是这些钱几乎都用来购买铜料,朝廷没得到多少好处,还弄得铜器价格畸形,社会上闹钱荒。

自从压低铜价之后,整个市面上铜价下来,铸钱的成本也低了,囤积铜器的少了,囤积铜钱也更少了。

最主要的是钱荒缓解了,经济成倍繁荣,朝廷的税收还相应增加了。

赵祯很欣赏王宁安的知行合一,说得漂亮没用,关键是有实际效果。压低铜价,让各方获利,那压低盐价,会不会也产生同样的效果呢?

赵祯十分期待。

“文相公,盐法之弊,古已有之,百姓苦于盐价高昂,朝廷被私盐所扰,不得安宁,可以说朝廷受累,百姓受苦……老子圣人说过,不贵难得之货,使民不为盗。按王卿所说,盐本就是寻常之物,不应该这么贵,压下来盐价,不正是兴利除弊,让百姓得到好处吗?”

赵祯的这套道理一出口,王宁安简直手舞足蹈,泪流满脸,他真想高呼三声,吾皇万岁!

其实说起来很多事情就是一层窗户纸,赵祯执掌江山几十年,什么事情看不明白。王宁安的那一套玩了几次,皇帝也嗅出了端倪,不会像最初那样,感到惊为天人。相反,赵祯还能现王宁安办法的一些漏洞,从中拾遗补缺。

“这样,王卿的策略是因为对付西夏而起,进而引申到了盐政上面。朕也不说他的想法对错,至少可以在永兴军路和秦凤路试一试。如果真能降低百姓负担,还能维持一定税收,朕就鼎力支持。”

赵祯说完,笑着看了看文彦博,“文相公,你的意思呢?”

文彦博还能说什么,他这些日子一直扮演忠心耿耿的狗腿子角色,如果这时候反对,岂不是以前的功课都白做了。

文彦博很不情愿,却也只能说道:“老臣愿意全力配合。”

“好,朕希望你们能一心一意,多替朝廷考虑,不要总想着一己之私。王卿提到了关税,提到了商船,他主张征税,如果朕没有记错,王卿他们家的船队可是全天下最大的一支!”

赵祯说着,走到了王宁安身边,拍了拍他的肩头,欣慰道:“之前王卿提供水泥给文爱卿,文爱卿就说过,王大人年纪轻轻,却处处以国事为重,不计私利,朕今天看到了,王卿,你没有让朕失望,朕希望每一个臣子都不让朕失望是不是,文爱卿?”

文彦博打了一个哆嗦,连忙说道:“是,是,老臣一定竭尽心力,为陛下分忧。”

……

从行宫出来,文彦博可不像进去的时候,那么和蔼,老家伙脸上的都能刮下一层霜来!

“王大人,你打什么算盘,老夫心里清楚,你能哄骗陛下,可哄骗不了我!”

王宁安呵呵一声,“文相公,你也太小觑咱们陛下了,我做什么事情,从来都不瞒着陛下,如果不是陛下看不惯某些人的作为,他会同意我的提议吗?”

“啊!”

文彦博浑身一哆嗦,他的眼中露出了稍纵即逝的恐惧!

没错啊,赵祯和以前不一样了,他可是光复了幽州,打败了辽国,英明睿智,甚至在太宗之上,在民间的威望更是达到了。

以赵祯的智慧,不会看不懂王宁安的算盘,也不会猜不到后果,可是他依旧支持王宁安,甚至还敲打自己……

文彦博想到这里,突然倒吸口冷气。

他上一次顶着天下之望,宣麻拜相,结果什么事情都没干成,就因为恶了皇帝,被赶出了京城,在地方上吃了好多年的沙子,教训不可谓不惨痛!

以前的赵祯,就是个绵里藏针的家伙,谁被他温和的面目欺骗,谁就要倒霉!

这个大叔腹黑着呢!

莫非这又是一道考题,是为了考验自己的忠诚?

文彦博的老心脏嘭嘭打鼓,他拼命闭着嘴,生怕一下子跳出来。

过了好半晌,文彦博才挤出一丝笑容,“王大人,不知道能不能来蔽府一叙?”

“求之不得!”

王宁安爽快答应,到了晚上,他来到了文府,文彦博和文及甫亲自迎接,把他请到了后花园的凉亭,这里四圈都是水,仆人根本进不到十丈之内,酒菜摆好之后,丫鬟家丁就被打走了,文及甫亲自伺候着。

文彦博喝了一杯酒,接着酒劲儿,一脸的愁苦,“我说王大人,你可不能胡来啊,盐税动不得,商税更动不得!你这么干,是要天下大乱啊!”

王宁安回敬了一杯,他看了看文及甫,突然笑道:“文大少爷,铜价之战,你打得不错,我被你弄得惨兮兮的,差点崩盘……论起商业,你怕是比文相公还厉害吧,我的想法怎么样,你说说!”

文及甫十分谦恭,施礼道:“王大人有神鬼不测之能,在下愧不能及,只是在下想提醒王大人,西北的世家官绅,将门大户,其中牵涉到私盐的,不在少数,就拿洛阳城来说,有一半的百姓,其实吃的是私盐。这里面有多少的利,牵连到多少人,王大人清楚,我们文家断然不能跟王大人合作的!”

“好,真是坦诚,我开始欣赏文公子了!”

王宁安朗声一笑,“文相公,假如我和你们合作开银行呢?”

他说的漫不经心,可是文家父子听到,却如遭雷击,全都傻了!

第452章 盐降价了

“盐茶铜铁,都是百姓离不开的东西,从西汉开始,盐铁专营,所图者,就是稳定而充裕的税源……这条策略本没有什么问题,可是历经千年,尤其是到了我大宋朝,商贸繁荣,货商远通,许多豪商巨贾,积累的财富堪比国库,上万升斗小民也比不上一个大商人。所谓天之道损有余而补不足,理当从这些最富有的人,利润最丰厚的产业取财,可惜的是朝廷的税收严重滞后,最多小修小补,无济于事!”

王宁安的一番宏论,文及甫听得连连拍手,也不顾他爹黑的老脸,赞道:“王相公果然是高屋建瓴,一针见血,把事情说得如此清楚。只是王相公一直提倡知行合一,知道了不难,可要想做,那可是难上加难!”

文彦博闷声道:“就是这个理!商人交易每天都在进行,朝廷要安排多少人去征税?他们瞒报怎么办?征税的官吏差役欺压百姓怎么办?王大人,你不想弄得天下大乱吧?”

“怎么会!”

王宁安呵呵一笑,“文相公所言是对的,正是为了方便朝廷征税,减少损害商民百姓,我朝才实行了包税制!”

所谓包税制,就是划定某个区域,规定某个行业,由某些特定人员先把应缴的税赋给朝廷,然后他们再去征收。最典型的例子就是盐和酒,都是由商人通过扑买,获得经营的权力,当然了,盐和酒的税金都打在了价格里,故此老百姓喝的酒,吃的盐都奇贵又奇差!

在大宋,大型市场叫场,小的叫务,合称场务,朝廷都派遣了提举官员,这些官员也会把征税的权力交给地方上有势力的人,让他们去征收商税,朝廷坐享其成。

很显然,这些做法都有严重的弊端,可是想要找到更好的办法,却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哪怕到了后世,许多饭店、摊位也仅仅是按照估计的营业额纳税,根本没法一笔一笔查清楚,大宋朝就不用说了。

“文相公,情况不同了。”王宁安笑道:“这些年,先是贸易钱庄,运行这些年,榷场的大宗交易几乎一网打尽,每年给朝廷贡献几百万贯的税收,从来没有差错!随后组建皇家银行,汴京的大宗商品全数通过皇家银行走账,最近两年,皇家银行把业务伸向了杭州、应天、益州、武昌、岭南,当然也包括洛阳。”

文及甫接着说道:“不错,皇家银行的确非常重要,各地的商人长途贩运,完全可以不用携带货币,所有账目全经过皇家银行处理,既安全又方便,根本就离不开……王相公,你的意思是利用皇家银行来征税?”

“聪明!”

王宁安笑道:“只要规定,凡是大宗商品贸易,必须经过银行结算,而银行结算的时候,又要检验完税凭证,这样的话,商人就跑不了了,至少大商人跑不了!当然了,他们也可以想尽办法,和银行周旋,但毕竟多了银行把关,效果就会好很多,我估计以大宋的经济规模,每年征收5ooo万贯以上的商税,不成问题。”

文彦博不太相信,“你说征收就征收,万一人家直接带着现金交易,不用银行呢?”

这回不用王宁安解释,文及甫就笑道:“爹,大宗交易,很讲究安全,有朝廷和银行介入,如果被骗了,可以告,如果是私下交易,出了事,没人给他们处理的,依孩儿看,只要是正儿八经做生意的人,税金合理,他们还是愿意纳税的。再有一些作坊,工厂,就摆在那里,进多少料,出多少货,都有据可查,他们也不敢躲的。”

“有些道理!”

文彦博的眉头紧皱,突然瞪圆了眼睛,“王大人,如果老夫没有猜错,是不是水泥作坊也要纳税?”

王宁安翻了翻白眼,“我们家的船厂都纳税呢!”

“这……”

水泥作坊有多赚钱,文彦博是领教了,几个月的功夫,各种订单下来,能分到文家的好处就过了17万贯,文相公虽然家大业大,也要脸红心热啊!

“不行,绝对不行!”

老文把脑袋摇晃得和拨浪鼓一样,想从他身上割肉,休想!

王宁安气得转了好几圈,“我说文相公,你怎么那么糊涂?只要捏住了银行,掌握了现金流,每年几亿贯的往来,随随便便,也比区区水泥赚得钱多,你要是盯着这点小利,永远都是土里刨食的土包子!”

天雷滚滚啊!

文相公素来以精明著称,居然被人骂土包子。把老文弄得吐血三升,几乎倒毙当场。倒是儿子文及甫,他和王宁安打过一场铜价大战,皇家银行的厉害让他痛彻心扉,铭刻骨髓!

这些年来,他苦心研究,观察皇家银行的一举一动,还真是有了不少体会。

他觉得老爹的想法,还真是个不折不扣的土包子!

财富是什么?

不是存在家里的那点钱!

财富是支配世界的力量,只有动了起来,财富才能挥出威力。

掌握了银行,就等于是掌握了财富的命脉,左右财富流向。这么说吧,光知道挣钱攒钱的土财主,就是牛羊一类的食草动物,而掌握金融,那才是狮子老虎一类的掠食者!至于老百姓,则是靠着那点阳光雨露,辛苦合称有机物的植物,从古至今,莫不如是……

文及甫足足花了一个晚上的时间,才把这个道理和老爹讲清楚。文彦博总算是改变了老脑筋,彻底和王宁安站在了一起。

“文相公,你会为自己的决定感到激动,因为你和强者站在了一起!”

“强者?是你吗?”文彦博迟疑道。

“我?只是给强者打工的。”

文彦博呵呵冷笑,不以为然,“谁这么大的本事,居然能让你王大人打工,老夫倒想知道是哪一路的神怪……”

说到这里,文彦博突然闭上了嘴巴,眼中满是惊骇的神色!

是,是陛下!!

天啊,赵祯站在王宁安的背后!!!

老文玩金融不灵光,可是嗅风向绝对是天下前三,难怪赵祯会支持王宁安,也难怪王宁安什么事情都敢想,这小子和皇帝已经绑在了一起了……文彦博是既惊讶,有庆幸。

和王宁安合作,也算是上了赵祯的船,以后就由皇帝罩着了。

……

从士林表率,尊贵的相公,变成帝党的干将,皇帝的爪牙……咱们的文相公当了叛徒,堕落了,变坏了,无耻了……有无数的负面词汇形容他,文彦博本来也觉得会痛苦一阵子,可是睡了一觉,这老货就想通了。

娘的,装什么大瓣蒜,有多少人想挤进来还挤不进来呢!

文彦博很快就兴匆匆找王宁安,商议究竟该怎么办了。

毕竟这个局太大了,目前只有王宁安,赵祯,还有文家父子四个人清楚,第一步,自然是开放西夏的青盐。

正好,还有一个月就是西夏国主李谅祚1o岁生日,按照惯例,大宋是要派遣使臣去祝贺的。

“王相公,你推荐一个人吧!”

文彦博欣然道,他满以为王宁安会推举他手下的门人弟子,但是王宁安稍微思索了一下,就笑道:“让那个司马光去吧!”

“什么?”

文彦博吓了一跳,心说司马光贪功冒进,弄出了麟州之败,所幸,有庞籍担着罪名,又因为西北战事吃紧,不好追查,司马光才能安然无恙,但是他在朝廷诸公的眼睛里,形象一落千丈,搞不好仕途就此断绝。

王宁安吃错了什么药,把立功的机会给司马光?莫非他和庞籍有什么勾结?或者说如果自己不答应,王宁安就去找庞籍合作?

任凭文彦博想破脑袋,也没法猜到王宁安看过《资治通鉴》,深知光光的厉害!

还以为王宁安和庞籍有勾结,王宁安乐得文彦博误会,和这条老狐狸打交道,什么时候都要留着七分,不然非吃亏不可!

……

一个中年男人,站在屈野河边,眺望着对岸,满心惆怅,复杂到了极点……此一去唯有成功,不能失败!如果失败了,就跳进屈野河,随着那一千多士兵,一起死!

光光带着满腔的决然,杀向了西夏,打仗他或许不行,可是论起玩心眼,比智商,别说大宋朝,只怕两千年来,敢说胜过光光的,也没有几个人……

前后用了一个半月的时间,大宋和西夏终于达成了一项协议,西夏交出擅自动战乱的五名军官,给大宋处置,并且向大宋赔罪。

大宋方面,则是重新开放榷场,并且答应每年给予西夏3o万石青盐的贸易额,大宋和西夏永保太平,互不侵犯……

这个消息传出来,还没等司马光回到大宋,西北的盐价就一日三变,快下跌。

半个月的时间,洛阳从最初一斤35文,降到了一斤28文,而且还在下降之中,王宁安很满意,不愧是司马光,就是厉害!

要是能把这家伙收入帐下,让他以后写《资治通鉴》的时候,好好夸自己一顿,让后世的人都崇拜自己,一想就兴奋!

几家欢喜几家愁,王宁安还有闲心,胡思乱想……可是一些盐商都坐不住了,他们纷纷找关系,投门路,有不少人就找到了庞籍那里,希望老相公能出面帮忙。

第453章 一不小心成了奸佞

“葡萄美酒夜光杯,欲饮琵琶马上催。”

司马光感慨地念着两句诗,在他的怀里就有一套精致的夜光杯,来自西域的顶级珍品,是李谅祚赐给他的。

杯子的原主人已经不可考证,只知道在李谅祚之前,这个杯子属于耶律洪基,杯子是他送给西夏求亲的众多礼物之一。

在西夏的时候,司马光和契丹使者耶律乙辛反复交战好几次,光光凭着他睿智的头脑,把耶律乙辛耍得和猴子似的。而且还成功劝说西夏放弃和大宋敌对。

这一趟行程,光光收获很大,他现自己过去的确是纸上谈兵,完全是靠着臆想,就妄动刀兵,真是该死!

西夏的确危机重重,代表皇室的李谅祚和国相,也就是他的亲舅舅没藏讹庞,以及众多的西夏贵族,他们矛盾尖锐,早晚会有爆的那一天!

可就像任何的病症一样,需要一个过程,从王宁安看出耶律重元的野心,一直到重元起兵,前后七年的光景。

光光看出了西夏的危机,然后立刻出兵,不碰一个头破血流才怪!

西夏的皇帝李谅祚才十岁而已!

就算他有心铲除权臣,怎么也要等几年吧!

十岁的孩子能干什么?

“糊涂,真是糊涂啊!”

光光面对着屈野河,感慨了好半天,他掏出了珍贵的夜光杯,又拿出了一壶西域葡萄酒,将暗红的酒水撒进了屈野河,祭奠因为他的鲁莽,而死去的生灵。

“光愧对大家了,愿你们的英灵安息!”

从屈野河离开,直奔洛阳。

一路上,司马光明显感到了不同,他去的时候,没有一个人送行,凄凄凉凉,可怜无比,他回来的时候,各地争相迎接,把他当成了救世主!

人情冷暖,官场现形!

司马光看得很清楚,他去的时候,还是个戴罪之身,回来却成了带来和平的天使。按照大宋的惯例,出使有功,回来都会破格重用。

光光有着很好的出身,完整的历练,或许要不了几年,就能宣麻拜相,这帮人能不上杆子巴结吗!

假如换成了王宁安,多半会对这些趋炎附势的家伙不假辞色。可是光光不同,他把一切都藏在心里,表面上却是一副受宠若惊的模样,对待每一个人都谦恭和蔼,言语温和,举止得体。

很快,光光就凭着自己优雅的态度,征服了一大帮人,许多官员都奔走相告,说是十年之后,光光必定是大宋的宰相!

在一群夸赞的声音中,光光很冷静,他觉得自己咸鱼翻身,一定是有贵人帮了自己,那会是谁呢?

毫无疑问,庞籍是最有可能的。

光光回到了洛阳,先是向留守衙门交了国书,陛下三天之后会见他。

趁着空闲,司马光立刻备了礼物,前去拜会庞籍。

到了老庞籍的府邸,他却现外面都是车马,人数众多,看样子非富即贵,相爷的客人不少啊!

门子认识司马光,在不久之前,他还是相府的贵客,可是自从屈野河之败,庞籍下令不许司马光进他的门,也不收书信和东西……庞相公把光光拉黑了!

“小哥,在下出使西夏归来,幸不辱命,这也是相公的栽培,你去通禀一声,相爷会见我的。”

光光不动声色,将一颗金豆子塞给了门子。在西夏的时候,他可没少这么干,手法极为熟练。

门子很为难,可是看在金豆子的面上,只能跑进去了。

他走了很长时间,光光不骄不躁,等在外面,他在西夏的时候,看到西夏的贵胄喜欢熬鹰,要和鹰熬着,把它熬服了,才能乖乖听话,捕捉猎物。

或许庞相公也是在考验自己,忍住,一定忍住!

差不多一刻钟,里面才跑出来人,脸色很不好看,冷冷道:“相爷让你进去。”

光光低眉顺眼,随着进入了书房。

刚进门,光光就一躬到地,一拜再拜。

“小侄给世伯问安。”

光光等了半天,腰都要折了,突然听到啪得一声,吓得他一哆嗦!

“老夫哪有资格给你当伯父?老夫还想多活几年,更怕死后被人戳脊梁骨!”

司马光真的懵了,他的大脑袋也转不过来了。

“世伯,您这是何意?小侄一切都是按照世伯吩咐做的……倘若世伯有什么不高兴,只管责骂就是。”光光嘴上说着,心里却满是委屈,天可怜见啊,拼死拼活的,就落这么一个下场,也太让人心寒了!

庞籍见他不肯认错,更加愤怒了,兔崽子,还有脸说是老夫吩咐的,想把屎盆子扣在我的脑袋上吗?

庞籍怒极,“你装糊涂,那好,老夫问你,我几时让你出战了,我又几时让你背弃祖宗,向西夏的贼寇低头?”

光光更委屈了,前半句他是承认的,的确是自己贪功心切,可是后面的话从何说起?他几时向西夏低头了?

光光很看重名声,庞籍的指控,几乎是骂他是汉奸了,光光小白脸涨红了,他突然撩袍子,跪在了地上。

“世伯!小侄深受世伯恩惠,屡次提携保护,感怀五内。小侄虽然不敢自夸忠贞,但是到了西夏,小侄不卑不亢,绝没有给大宋丢人,请世伯明察啊!”

庞籍看到他跪下来,泪流满脸,心也软了,可是一想到他做的事情,老庞籍怒不可遏!

“司马光,前面的事情不说了,老夫问你,为何要答应西夏的青盐进入大宋?你这是资敌,懂吗?”

“啊!”

光光傻了,“世伯,这不是您给朝廷出的建议吗?”

“什么?老夫怎么出如此荒谬的建议?”

司马光更吃惊了,“世伯,既然不是您提的,那为何派我出使西夏啊?”

庞籍吸了口气,忍不住嘟囔道:“老夫没有是谁保举你的?”

这两位都愣住了,庞籍道:“你仔细说说,是怎么回事?”

光光立刻答道:“是留守衙门的官吏给小侄送去了旨意,还吩咐小侄要立刻前往西夏,在半路途中,有人给我送来消息,说是朝廷准备开放青盐之利,换取和平,他们给的底限是5o万石,小侄担心采买太多的西夏青盐,会冲击大宋的盐商,故此小侄据理力争,将采购数量压倒了3o万石,这就是以往的经过,世伯,小侄真的做错了?”

这回轮到庞籍傻了,倘若真如司马光所说,倒是他误会了,毛病应该出在别人身上。

“你没有骗老夫吧?”

光光急了,“小侄敢对天誓,绝没有半句假话!”

庞籍很是纳闷,他也不知道该如何评断了,过了好一会儿,庞籍才失望道:“无论如何,也不该放西夏青盐进来,你这是残害大宋盐商,把老百姓的命脉交给西夏人掌控,你太糊涂了!”

庞籍意兴阑珊地摆手,把光光赶了出去。

从相府出来,司马光的脑袋还是懵的

庞籍气得胡子都翘起来,看起来不是假装的,既然不是庞籍帮忙,那又是谁保举自己?和西夏用青盐换和平,又是谁的高招?

光光要哭了,他的大脑第一次不够用了……

在接下来的几天,盐价又跌了不少,已经出现了24文一斤。

这时候一股强烈的质疑声音终于出来了,有御史公开上表,弹劾司马光,说他勾结西夏,误国误民。

还有人痛骂,说商人辛苦贩运食盐,居然入不敷出,血本无归,假使这样下去,只怕再也没有人做食盐的生意,莫非大宋都要吃西夏的青盐不成?岂不是把大宋的命脉交给了西夏?

这些人骂得越来越难听,渐渐的他们也弄清楚了,做出这个决策,正是王宁安和文彦博向赵祯进言的。

虽然不知道他们俩说了啥,但是自从君臣御前奏对之后,就立刻派使者去了西夏,肯定是他们俩干的!

文彦博,王宁安,司马光!

正是这三个家伙,开门揖盗,引进西夏的青盐,破坏盐法,动了大家伙的蛋糕。

历年以来,朝廷被贬的重臣多数都跑到了洛阳,久而久之,这里聚集了一大批失意官僚和文人,他们经常唱和作诗,表议论,他们的观点很快会变成大宋的士林清议,甚至能左右朝政,

很快,有人就称这三个家伙为”三寇“,大肆挞伐,没有半点客气。

三个人当中,文彦博督修皇宫,整天躲在工地里,王宁安到了洛阳之后,就深入检出,除了赵祯和文彦博,谁也不搭理,而且王宁安的住处防守严密,外人根本进不去。

就剩下一个倒霉的光光,他住在驿站里,晚上有人往他的窗户上扔石子,扔臭鸡蛋,还有更过分的,扔刚杀的公鸡,甚至有黑狗蹄子把他当成妖孽,要给度化了,这是多大的恨啊!!!

光光只住了三天,实在是受不了,他想要搬走,可是前面却被愤怒的人群堵上了,只能从馆驿后门跑。

刚逃出来,还没等反应过来,就有两个人架住胳膊,直接送到了一驾马车上面,把光光吓了一个半死,心说,这下子可完蛋了!

哪知道马车里面没有凶神恶煞,只有一个年前人,笑吟吟地看着他,光光突然感到一阵恶寒,这家伙要干什么?

劫财?还是劫……

“自我介绍下,我就是王宁安,和你并称的三寇之一,君实兄,有兴趣和我这个奸佞之臣谈谈吗?”

第454章 收个学生司马光

要说整个大宋,可以不知道赵皇帝,但是不能不知道王相公!

姓王的人很多,当朝的就有王德用,王拱辰,王尧臣等等,但是如今王相公三个字,已经成了王宁安的专享名词。

光复幽州,王宁安的威望达到了巅峰,如果再光复云州,根据真宗皇帝的遗训,可以异姓封王,甚至有人开出了赌局,赌王宁安在三十岁之前,就能封王。

毫不客气说,当今第一风流人物,非王宁安莫属!

司马光跑到西北,未尝没有心思和王宁安比较一番,不过这次却是他们两个第一次见面,司马光很惊讶,王宁安比想象的还要年轻。

长得很英俊,身形修长,微微显得有些瘦削,如果穿上儒衫,就跟太学生没什么区别,但就是这个年轻人,已经立下了不世功勋,人比人,气死人啊!

司马光稍一愣神,连忙拱手,“下官见过王相公!”

“不要客气。”王宁安笑道:“君实兄在西夏的表现很好,没有枉费我的推荐。”

“是你!”

司马光惊得浑身一哆嗦,无论如何,他也想不到,竟然是王宁安保举的他,这,这也太扯了吧?

光光心里头炸开了,费了好大劲儿,才勉强冷静下来,“王相公,下官能知道原因吗?”

“原因?”王宁安愣了一下,笑道:“你是个人才啊,为国举贤,本就是臣子的职责所在,有什么疑问?”

“可是……下官并不认识大人,而且,而且下官打了败仗……”司马光脸很红,想起自己的异想天开,害死了那么多人命,真恨不得抽两个嘴巴子。

王宁安没急着说什么,而是告诉车夫先离开馆驿。

马车往前走,王宁安选了一个舒服的姿势,斜靠着车里,笑呵呵道:“君实兄,有句话怎么说来的?叫年轻人犯错,上帝都会原谅!你还年轻,初入官场,建功心切,犯点错误也是正常的,不要在意。”

司马光差点吐血,你怎么不照照镜子,你小子比我还年轻了十岁不止呢!居然像个老头子一样教训我?真是气死个人!

光光只能腹诽,却还要赔笑道:“王相公如此提携,下官感激不尽。”

“君实兄,其实你也不用介怀,你想学种世衡,但是你忘了一件事。”

“哦?请王相公指点?”

“嗯,也不敢说指点。”王宁安笑道:“君实兄从小就很会读书,又是史学大家,对过去的掌故一清二楚,但……越是大家,越是看的书多,就越容易陷进去。就拿种世衡老将军修清涧城来说,大家伙都说他招募义民,指挥有方,沉稳机智,忠勇无敌,才拓地2oo里,为朝廷立了大功。我倒是想问问君实兄,种家军哪来的?”

“自然是种世衡老将军创建的。”司马光脱口而出,可是又稍微琢磨了一下,突然浑身剧烈颤抖!

明白了,总算是明白了!

这么浅显易懂的事情,怎么就给忽略了?

光光真想给自己两个嘴巴子。

种世衡在修清涧城之前,种家就势力庞大,积攒了许多效用士,剽悍勇武,根本不怕西夏的士兵。这一条王宁安也学过,王家在很不起眼的时候,也弄了成百上千的效用,成为王家崛起的依靠。

种世衡能修出清涧城,那是厚积薄,司马光初到西北,没有自己的心腹,就指着一帮朝廷的废物,还想效仿人家种家军,这不是找死吗?

见光光脸涨得紫红,手脚没地方放,王宁安又笑了,“君实兄,咱们的孔老夫子明了春秋笔法,大搞什么粉饰历史,一言功过,只要是正面人物,就把他干的丑事都隐藏起来,把好事无限扬光大……以至于后世的书籍记载,往往是偏而不全,很难窥见真实全貌,我说的可对?”

司马光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王相公,圣人的确是这么做过,只是他老人家是为了正人心,安天下,惩恶扬善,这难道还有错?”

“君实兄,历史是不论对错的,只论成败。不信你去比较一下,项羽的人品、学问、修养、文治、武功,都远远过刘邦,却为何是刘邦最终赢得天下?”

王宁安笑道:“所以这世上多数时候,不是老实厚道的好人成功,而是成功之后,他们把自己粉饰成了好人。你读书多,以为全知全懂,无所不能,半部论语治天下……殊不知,你看到的东西,其实只是一部分,根本不是全貌,按照书上的东西去做,一定会出问题的君实兄,你以为我的这点看法,是对,还是错?”

……

要是放在以往,司马光是一个字都不会听,光是说好人不一定会成功,这就够过分的!历来儒家都宣扬好人有好报,非孝子不忠臣,哪怕心里不信,也不敢挂在嘴上。

偏偏王宁安就堂而皇之说了出来,偏偏光光就听了进去,还特么越琢磨越有道理!

可不是吗,他按照传言的那样,想学种世衡,却忽略了种家是西北大族,实力雄厚的事实。

他出使西夏,是为了大宋的和平,结果回来却有人骂他是贼寇!

更为颠覆的是庞籍,坦白讲,庞相公是个好人,是个清官,是个有本事的官!他应该看出当下西北不能打,和西夏和谈是必然的,只是引进一点青盐,对大宋来说,损失最小,甚至还能惠及老百姓。

那为何庞籍要反对?

道理很简单,走私青盐,经营私盐,是西北许多大族的饭碗,庞籍在西北多年,人脉绵密,身边聚集了一大帮西北世家。

庞相公不能不替他们说话。

好人未必做好事,坏人未必做了坏事,书籍未必可信,圣贤也在撒谎……这些纷乱的念头,像是一把重锤给光光同学来了一场头脑风暴,把原来的观念打得粉碎!

他用手撑着额头,马车颠簸前行,王宁安摸出了一个青玉的酒壶,喝了一口,他以为受到了暴击,光光需要一阵子恢复呢!

可谁知道司马光就是司马光!

几岁的时候就知道砸缸救人,大脑的构造和常人是不同的。不到一刻钟,他就恢复过来,而且眼睛放亮。

他冲着王宁安,连连抱拳,十分感激。

“听公一番话,胜读十年书!光终于明白了,哪怕圣贤之论,也不可尽信,哪怕市井传言,也有一番道理,该如何取舍,存乎一心!”

“妙!”

王宁安伸出大拇指,“我拉拉杂杂说了一大堆,君实兄却是一语道破啊!”

光光老脸通红,“王相公太客气了,道理说起来容易,可是参透难,光就差点铸成大错!”

一番谈话下来,司马光对王宁安越恭敬,简直拿他当成了老师,直竖竖坐在马车里,脊背笔直,脑袋微倾,跟小学生似的。

想想啊,大牛人,司马光啊!

王宁安很是有些雀跃,他的笑容越强烈了。

“君实兄,这次开放青盐,事情不那么简单。”

“请大人指点!”

“哈哈哈,朝廷虽然开放了3o万石,但是西夏早就向大宋走私私盐,数额之大,乎想象,卷进去的人也不可计数。这一次名义上开放这些,实际上却是大开方便之门,准许西夏的青盐长驱直入,有多少进来多少,而且都会变成合法的官盐,在市面上正常流通!”

“什么!”

司马光听完,激动地站起,下一秒又做了下来,捂着脑袋,哎哎痛叫,他都忘了还是在马车里,把脑袋撞了鸡蛋大的包。王宁安吓了一跳,心说可别把他的脑袋撞坏了,以后可就没人写《资治通鉴》了。

“大人,这,这么干不是陷下官于万劫不复之地吗?”

光光肠子都悔青了,他突然觉得庞相公怒,责备他,也是有道理的,这不是开门揖盗吗?

见光光满脸懊恼,王宁安笑了笑,“君实兄,咱们刚刚谈过,你再用自己的大脑袋想想,这事情究竟是有害,还是有利?”

“这个……”

司马光真的开动脑筋了,他快琢磨着,放西夏的青盐进来,大量的盐利留给西夏,直觉就是对西夏有利,对大宋不利。

显然,事情不会这么简单。

西夏有多穷,那些贵胄多喜欢大宋的物产,司马光亲眼见到过,这些年被大宋封锁,西夏的百姓连锅碗瓢盆都配不全,尤其铁器缺乏,十几家用一把菜刀。

就拿西夏最精锐的铁鹞子来说,盔甲从来都是父子相继的,不是不想换,是换不起!

假如大宋敞开了食盐市场,西夏人赚了钱,他们会干什么?肯定要采购大宋的物资,还是了疯似的采购!

所谓利益流到了西夏,是不成立的,没准大宋赚得更多!这点在宋辽贸易上,就表现得淋漓尽致。

对西夏如此,那对大宋呢?

西夏青盐涌入,质优价廉,老百姓得到实惠,真正吃亏的只有那些肥的浑身是油,放屁都油裤裆的大盐商,还有靠着走私赚钱的世家大族!

“不只如此。”王宁安笑道:“西夏部族众多,不过是强行捏在一起的强盗集团,开放了食盐,谁卖得多,谁卖得少,稍微挑唆,他们自己就闹起来了,君实兄以为如何?”

司马光眼睛放亮,一拜再拜,虔诚无比,“王相公智计无双,光恨不能追随相公左右,早晚聆听教诲!”

第455章 御前大胜

光光啊,主动给自己当小弟!

王宁安当然笑得合不拢嘴,不过他还要故作深沉,“君实兄,跟着我可没有好事情,你也知道我入仕以来,年年被弹劾,月月被攻讦,宫里为了装弹劾我的表文,清理出来三间库房,你跟我搅在一起,那可没有好下场。”

光光立刻摇头,他信奉君子之道,既然说了,就不能不认,他是真的佩服王宁安的见识,再说了,如果不是王宁安举荐他出使西夏,一辈子的功名就完蛋了,这是多大的恩情!他要是不报恩,永远别想抬起头。

更何况他现在已经被打成了和王宁安一路的三寇之一,不管他怎么想,外人都把他们放在一起,既然这样,还不如顺势靠过来。

光光也有算盘,王宁安不到十年之间,出将入相,斗倒了一大群相公,手下门生弟子一堆,身边的盟友不计其数,又深得天子恩宠,和他走到一起,至少没有亏吃。

不得不说,司马光是天生的精算师,稍微转了转圈,就想明白了厉害关系。

“王相公,下官的确仰慕相公的才学,承蒙不弃,下官愿意拜先生为师!”

王宁安眨眨眼,笑道:“君实兄,我的这点学问只怕你看不上!”

司马光是打定了主意,干脆以学生自居,“先生之才,岂是书本可以比拟!”

王宁安笑得更开心了,“那好,我就不推辞了,君实。”

“学生在。”

“既然你铁了心,咱们就一起携手对敌吧!”

光光突然一愣,忙问道:“先生,要对付何人?”

“还不是西北的那些世家大族,已经有人去御前告我的状了,你跟着我一起去行宫面圣!”

说着,王宁安撩起了车帘,问道:“距离行宫还有多远了?”

“回少爷,再过两条街就到了。”

王宁安不做声了,他低垂着眼皮,快在心里过了一遍,打好应对的腹案。司马光却是有些傻眼,乖乖,刚认了老师,就要上战场,怎么看起来,好像是有预谋的!王宁安故意引自己上钩,替他当打手?不愧是光光,一下子就猜中了王宁安的龌龊心思,可是他没现在又能如何呢?

已经上了贼船,就别想下去了……

“苦也!”

司马光在心里暗暗叫苦,但是也没有办法,只能老老实实跟着王宁安,到了行宫,正好赶上苏桂在外面等着。

“王大人真是未卜先知,圣人正让奴婢去请大人呢!”

王宁安呵呵一笑,走到了近前,低声道:“来了几个?”

“五个!”

苏桂伸出了巴掌,晃了晃,贱笑道:“王大人,舌战群雄的机会来了。”

王宁安含蓄一笑,只是递了牌子,不一会儿,就被宣了进去。

行宫当中,除了赵祯之外,还有五位高官驾临,头一位就是陕西诸路经略安抚使庞籍,第二位是翰林学士王珪,第三位是个清瘦的小老头,他是秦凤路总管刘几,洛阳人,此人早年是著名的神童,后来经范仲淹的举荐入仕,很是干练,政绩卓著,按理说他不应该反对王宁安,可是刘几却是几个人当中,最恨王宁安的那个。

举荐刘几出山的是范仲淹,而让刘几飞黄腾达的则是孙沔!

当初侬智高叛乱,孙沔等岭南官吏,全数被干掉,死的不明不白,这笔账自然要算在王宁安的头上!

刘几几次痛哭恩主,誓要让王宁安付出代价!

在刘几之后,还有两位,一位是判西京御史台席汝言,还有一个是侍御史张问。

这五位,有宰相,有词臣,有领兵的,还有两个言官,可谓是阵容强大,不同凡响!当王宁安带着司马光走进来的时候,庞籍的老脸就是一黑!

果然,你个兔崽子,竟然和王宁安走到了一起!

真是喂不熟的白眼狼!

狼心狗肺的小人!

司马光一抬头,看见了庞籍吃人的目光,连忙低下了脑袋。

坏了!

黄土泥掉到裤裆里,不是屎也是屎了,肯定要彻底得罪庞籍了。

任凭光光睿智的大脑袋也想不出破解之道,罢了,只能一条路跑到黑了……见礼之后,赵祯给王宁安赐了座,抬头看了一眼司马光,赵祯笑道:“你就是出使西夏的功臣,司马爱卿吧?”

司马光连忙施礼,“臣奉旨出使,只知实心用事,但是臣才略有限,做了一些事情,也不知道对错,还请陛下恕罪!”

光光很谦卑,可是刘几却抓到了把柄,立刻说道:“既然你都不知道对错,怎么敢让西夏的青盐进来?莫非是西夏的葡萄酒和美人把你弄糊涂了吗?”

一上来就是人身攻击,刘几显得杀气腾腾。

光光谦恭不假,但是骨子里却是个极其骄傲的人,如果不是阴差阳错,卷进这个乱局当中,他才不会拜王宁安当老师呢!

试想,连王宁安都看不起,又怎么会在乎刘几!

“刘大人这话下官就不明白了,是不是历年出使的大臣,只要喝了葡萄酒,看了美人舞,就不忠于大宋了?如果是这样,朝廷衮衮诸公,有多少出使过西夏,出使过辽国,莫非都要怀疑吗?”

刘几被噎得脸红脖子粗,王宁安却在心里暗笑,拉来光光,简直赚大了,战斗力挺强啊!

“司马光,你不要东拉西扯,老夫问你,为何要答应西夏的青盐进入大宋?”刘几又追问道:“你不知道盐法重要吗?你不明白这是在资敌吗?老夫看你根本是有心乱国,被西夏人买通了!”

司马光呵呵两声,“刘大人,青盐的事情下官不想和你争,下官只想请教,假如不让西夏的青盐进入,刘大人有什么两全其美的好办法,还请指点!”

“这个……”

刘几又被问住了。

王宁安却在一旁抚掌大笑,“说得好,诸位大人,身为朝廷重臣,说话做事,不能像泼妇骂街,光知道扣帽子,以势压人,这不行!你们总要拿出办法才行,眼下西北的情况,是战,是和,是割地赔款,增加岁币,还是开放青盐,扩大贸易……两害相权取其轻,两利相权取其重!这个道理显而易见,想必诸公们也能看的明白,你们有更好的办法,只管提出来。如果没有,只是站在岸上观船翻,一味说风凉话,那可就失了大臣的体面。更何况圣上明镜高悬,烛照万里,总不能谁做得越多,错得越多吧?”

这番话一出口,光光都差点哭了,在心里给王宁安竖起了两个大拇指,不愧是我的师傅,就是牛!

果然,刚刚还气势汹汹的五个人,此刻都显得有些张口结舌,想不出驳斥的话来。

他们都反对开放青盐进口,可不让青盐进来,那让什么进来?总要和西夏有所交换,才能达成和议,不然西夏人可不是那么好打的。

席汝言沉着脸道:“食盐关系万千百姓生计,至关重要,如果操纵在西夏的手里,国将不国。如此让步,亘古未闻,与其如此,还不如和西夏拼一个你死我活!”

刘几终于缓了过来,连忙说道:“老臣以为席中丞所言极是,应该和西夏开战,不能轻易言和!”

光光瞥了一眼刘几,心中冷笑,这位刘大人年轻的时候,的确是干吏一员,甚至能领着人马,在疆场冲杀,十分勇敢,可是上了年纪,早就不复当年之勇,而且他管秦凤路的几年,手下人马很不像样子,缺额、贪墨,任人唯亲,拉帮结派,甚至残害百姓,地方上怨气非常大。

实际上这几年西北军团败坏的度非常惊人,早就不复当年之勇,不然也不会有屈野河之败,被西夏人杀得狼狈不堪!

“刘大人,席大人,既然你们主张开战,那就请二位大人亲自督兵,和西夏决一死战!下官不才,愿意给二位大人牵马坠蹬,哪怕一起战死在疆场,也无怨无悔!”

这话一出,刘几和席汝言脸色都黑了,连种家军都败了,他们哪来的把握和西夏开战,一个个老脸紫红,只能用荼毒的眼光,盯着司马光,如果眼神能杀人,光光早就成了肉片了。

庞籍到底老道,他沉声道:“陛下,如今和西夏开战的确不妥,但是西夏也未必敢对大宋动武,这个关头,最要紧的是有胆气,不畏强敌,不卑不亢,才能退敌,而不是盲目退让,没有底线!”

看起来庞籍是真的怒了光光,就差点着他的鼻子骂人了。光光心里很苦,却又没法说,只能低下了头。

这时候赵祯却微微一笑,“庞相公,你们的担忧朕听明白了,只是朕以为大可不必!”

赵祯笑着站起身,走了几步,到了王宁安的旁边,笑呵呵道:“朕记得王卿说过一句话,论起做生意攒钱,我大宋子民,还胜不过区区蛮夷吗?至于担心食盐不够的问题,也大可不必,西夏有多少人,我大宋光是盐工就有百万之巨,除非西夏全国上下,都替大宋挖盐,才能掌控我大宋的食盐命脉。只是到了那时候,西夏还有威胁吗?”

“庞相公,光复幽州,离不开贸易,收复河套,也离不开青盐,你们都要仔细想清楚,孰重孰轻,心里要有数!”

第456章 反扑开始了

五位重臣,其中更有一位出将入相的老庞籍,换成什么人,都要胆怯三分,能侥幸活命就算不错了,可是王宁安呢,举重若轻,几句话,就把他们给杀败了,而且还惹来了赵祯的一顿责备,几位大臣是丢尽了脸面。

光光的小心肝不停盘算,他已经把王宁安看得很高了,可是亲眼目睹,才知道王宁安的可怕!

自己走这一步,没准是死里逃生,搞不好还是平步青云……光光想得很多,王宁安却不怎么当回事。

在京城的时候,他单挑整个政事堂,那阵仗不比这大多了!

对他来说,这些都是小事情,真正值得关心的是下一步该如何应付。

“陛下,臣以为有两件事情必须做好准备。”

赵祯道:“一件是西夏,还有一件是税?”

“没错!”王宁安单刀直入,“西夏困窘,早就盼着开放榷场,恢复贸易,我们抛出这个饵,也算是投其所好。但是千万不能让西夏掌握了贸易主动权,必须充分利用西夏的矛盾,把贸易变成分化西夏贵族的手段,就像是对付辽国那样!”

王宁安把司马光叫过来,让他介绍一下西夏的情况,司马光立刻滔滔不断,把自己观察到的言简意赅,告诉了赵祯。

光光长得很帅,文质彬彬,言谈话语,举止得体,赵祯越看越高兴,他竟然放下了西夏的事情,提议要让司马光修起居注!

这个官不大,可问题是天天跟在皇帝屁股后面,有什么事情,全都一清二楚。只要会来事,能和皇帝处好关系,一步登天,接任翰林学士,然后再攒一些资历,宣麻拜相,也不是难事!

总而言之,能修起居注,等于是踏上了升官的快车道……饶是光光城府极深,也忍不住怦然心动。

他投靠王宁安,果然是走对了一步棋,居然直接成为天子近臣,换成平庸之辈,最多熬资历而已,可光光是谁啊,他有把握伺候好赵祯,更有把握潜移默化,影响赵祯的决策,给他一点时间,能把自己弄得和诸位相公一样大!

当然了,大宋的士人都矜持,不会轻易答应,必须来个三顾茅庐,才能扭扭捏捏答应,光光想要按照惯例拒绝。

哪知道王宁安笑道:“陛下,司马大人家学渊源,又勇于任事,让他修起居注,是不是大材小用了?依臣的意思,对付西夏的经济战,必须要司马大人出力才行!”

赵祯白了王宁安一眼,冷笑道:“这天底下,怕是只有王卿觉得修起居注不重要了?”

王宁安挠了挠头,不好意思笑了笑。

赵祯道:“这样吧,先让司马爱卿协助王卿,把西夏的事情安排好,等他立了功,修起居注,也就没有人说三道四了。”

光光不动声色,可是暗中差点感动哭了,这个师父没白认。

王宁安这是玩了一个套路!

光光虽然出使西夏回来,但是很有争议,加上之前兵败,骤然占了好位置,肯定一大堆人眼红,就算坐上去了,也未必能坐得稳。

王宁安来了一手以进为退,他故意说起居注不重要,把司马光推到前台,给他立功的机会,然后又把起居注的职位给提前霸占了,来一个包圆儿,好事全让他们师徒占了。

当然了,这也要赵祯配合才行,王宁安很有信心,皇帝不会驳面子的,倒不是说赵祯对他言听计从,问题是庞籍他们搞了一处,弄得赵祯很不高兴。

整个洛阳,堪称赵祯心腹的官员太少了,皇帝也不能事事亲力亲为,他急需几个能用得上的帮手,这时候推荐光光,正中下怀,一拍即合!

光光无暇体会其中的奥妙,他却能肯定,自己算是否极泰来,交了好运!

师父给力,徒弟也不能丢人!

“启奏陛下,臣以为西夏国相没藏讹庞贪得无厌,开放3o万石的份额,没藏讹庞一定会独占,其他部族很难分到,他们彼此之间,必定会闹出乱子,朝廷似乎应该从这里下手!”

显然,一肚子书没白读。

王宁安笑道:“明面上的份额留给没藏讹庞,至于暗中,却可以十倍给其他部族,让他们有实力,去挑战没藏讹庞,掀起西夏的内乱!”

赵祯颔,光光却是迷惑了,他已经是第二次听王宁安提起,对西夏的青盐贸易,不只是3o万石,要扩大,要十倍百倍增加,门户洞开,先生啊,你到底是打什么算盘?

“如果能好好运用,3o万石足以让西夏狗咬狗了,如果全部敞开,反而如同饲鹰,必然饱食而去,还是要三思啊!”

王宁安笑道:“司马大人,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开放西夏青盐,这一口利剑不是砍下西夏,真正的目标是那些肥得流油的大盐商!朝廷的盐法。税法也该改一改了!这才是第二只雕!”

……

从行宫出来,司马光就觉得整个人都不好了,他是万万想不到,王宁安的算盘竟然是这么大!光是一个西夏还不够,还要把大宋的盐商也给算计进去。

两大强敌,一起得罪,先生啊先生,你还真是斗志昂扬啊!

光光突然觉得他拜师王宁安,又是一个错误,这家伙什么事情都敢干,早晚有栽跟头的时候,跟着他,真的很危险!

王宁安不在乎神经兮兮的司马光,这小子还是见的世面太小,难免害怕,总要适应一段时间,才能跟得上自己的节奏。

王宁安丝毫不担心光光会背叛自己,他不是傻瓜,难道他转向,那帮人就会接纳他吗?显然不能!

明知道眼前有个坑,光光也要闭着眼睛跟自己一起跳了。

现在该小心的是那些人,虽然在御前被杀得落花流水,他们能甘心吗?

天下的事情,靠讲道理就能摆平,那还要朝廷干什么?

王宁安敢说,遭到挫败的那些人肯定会凑在一起,没准这时候已经在商量着下一步如何应对。

还真别说,的确让王二郎给猜中了。

庞籍他们先离开了行宫,赵祯独自留下王宁安和司马光奏对。

庞籍抬头看了看天上的太阳,有些刺眼睛!

皇帝虽然没有指名骂自己,但是却也点出了不知道轻重,分明是说自己私信作祟,利欲熏心,不顾大局,不在乎朝廷大事,光想着盐利,想着小团伙……这往下展,那就是结党营私了。

庞籍是个有操守的君子,他是反对开放青盐,可仔细权衡,眼下最好的选择的确是开放青盐,除此之外,其他的办法成本都太高了。

庞籍想了许久,才说道:“你们几位去跟下面说说,让大家忍耐些日子,暂时和西夏议和,要不了多久,又会闹翻的,到时候再停了青盐就是。多少会损失一点,但毕竟国事为重,如果再闹下去,老夫也没法护着大家。”

老相公掏心掏肺,说的很实在,可是这些人却不愿意听。

“庞相公,这个打算绝不简单。只怕一旦开放了,就后患无穷。”

“怎么说?”庞籍好奇道。

刘几急忙说道:“老相公,近些年,河北的商人实力越来越庞大,到处跑马圈地,手伸得很长,开放西夏的青盐,西夏也势必采购大宋的物资。一旦河北商人和西夏直接勾搭上,就没有大家的事情了。”

庞籍不太懂生意上的事情,刘几等人不停哀求,仿佛没了食盐的利益,他们就要上吊投河,活不下去了。

真正让这帮孙子恐惧的是“直接贸易”这四个字。

当初王宁安在河北推动,因为宋辽之间本就有榷场,只是限制太多,王宁安打破枷锁,那是顺势而为。

西北则不同,因为大宋对西夏的制裁更加严格。

西夏要想得到大宋的物资,必须通过走私渠道,因此就产生了一个庞大的走私集团。这帮人是吃两头,占尽了便宜。

比如西夏运来青盐,一斤只要5文钱,他们拿到洛阳,能卖25文,一匹大宋的普通丝绸,2贯钱,卖到西夏,值5贯钱。

一来一往,暴利惊人。

假如直接贸易,西夏有了官方渠道,又怎么会甘心被他们盘剥?

就算以后关闭了贸易,其他商人插手进来,西北的大户们也别想垄断走私生意,至少河北商人的势头就很猛,资金充裕,手上有的是吸引人的产品,而且做生意公平,从不吃干抹净,比他们强多了。

“老相公,无论如何,也不能撒手不管啊!”

庞籍被说的怒了,咆哮道:“管?老夫怎么管?陛下也找了,难不成你们要让老夫死谏吗?看眼下的意思,即便老夫愿意死,陛下也未必听。罢了,老夫乏了,你们都退下吧!”

也不管他们,直接一甩袖子,去后面休息了。

……

刘几咬了咬牙,给席汝言和张问努努嘴,他们从庞籍的府邸出来,到了刘几的家。

“娘的,真是个老狐狸!”刘几骂道:“庞籍是怕丢了宰相的位置,咱们可不怕!无论如何,生意路子不能断了,谁跟咱们抢财路,就是不共戴天!!!”

席汝言道:“没错,正所谓强龙不压地头蛇,没法说动陛下,就从别的地方下手,无论如何,都要阻挡下来!”

这帮人是这么说的,也是这么干的,三天之后,十几个州县,突然一起难,运过去的西夏青盐被阻止入境县城,无数百姓鼓噪,说是死也不吃西夏的盐!

第457章 权力下乡

“庞相公,听说秦州,渭州等地,十几县的百姓都不愿意吃西夏的盐,还把运盐的车队挡在了城外,可有此事?”

赵祯问得很随意,可是庞籍却鬓角冒汗,心里头打鼓。

老相公见惯了风浪,早就古井不波,寻常事情不会在乎,可是这次的事情,却让庞籍感到很难堪。

开放青盐的事情没有决定之前,他可以谏言,可以阻止,但是在御前辩论,他已经输了,赵祯下旨,这就是国策!

别说朝廷大事,就算是寻常百姓之家,说了不算,反复无常,也会遭到鄙夷的。你们阻止的理由都被驳倒了,结果却暗中下绊子,拿不入流的手段,破坏国策。

这要是追究起来,哪怕他庞籍功勋卓著,名望极高,那也是扛不住的。更何况他上次被贬出京城,就是因为和辽国议和的问题上,同皇帝拧巴,才被赶到西北吃砂子的。

同样的错误,聪明人不会犯两次。

西北这帮人太胆大妄为了!

庞籍用脚趾头想,都知道是刘几那帮人暗中捣乱。

西北的世家和大族不同于京城,他们天高皇帝远,胆子大,势力强,好勇斗狠,什么手段都敢用,肆无忌惮,疯狂!

庞籍在西北领兵多年,很了解这帮人的德行。

可是你们耍闹也要看时候啊,赵祯携着大胜辽国之威,早就不同以往,更何况这项决策还是王宁安掺和的,上次就是王宁安主导对辽国的和谈,他才栽了跟头,和王宁安斗,老庞籍没有把握。

还有一点,就是那个该死的文彦博!

按理说他是西京留守,正儿八经,应该是他代表西北的官吏,同陛下谏言,阻止赵祯的决策,可是这个老货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居然躲起来,一心一意修皇宫,什么事情都不管!

娘的!

该死的老狐狸,准是他嗅出了风声,不愿意掺和进来!

庞籍又气又恼,他多想没有卷进来啊!

只是事到如今,他没有了退路,只能说道:“启奏陛下,西北百姓,和西夏鏖战多年,许多人的亲族死在西夏的手上,双方有着切齿仇恨。百姓抵制西夏青盐,不愿意让西夏人赚钱,也是在情理之中,老臣以为,以为……”

“庞相公直说吧!”赵祯低声道。

“是。”庞籍思量道:“老臣以为应当以劝导为主,让百姓接受,所谓事缓则圆,不能一味压制,否则激起民变,可就不好了。”

庞籍说完,却现赵祯含笑看着他,从深邃的目光之中,仿佛能看出一丝淡淡的嘲笑……庞籍心中凉,连忙低下了头。

“老臣于民政一道,不甚熟悉,陛下或可询问文相公,他应该有更高明的主意。”老庞籍也不得不甩锅给文彦博。

赵祯呵呵一笑,“那好,庞相公只管专心领兵就是,朕会思量的。”

把庞籍打走了,从行宫的侧门走进来一个人,正是文彦博!

……

“老臣拜见陛下。”

“免礼吧。”赵祯道:“文相公,你如何看这次的事情?”

“启奏陛下,老臣以为是有人故意煽动百姓,为了抵制国策。”

赵祯含笑,“那文相公以为如何处置呢?”

“老臣以为当派遣得力之臣,强力推行国策,谁敢阻挠,杀无赦!”

“谁又是得力之臣?”

“王相公,除了他之外,老臣想不到第二个合适的人选!”文彦博回答得很干脆,也很无耻,你丫的义正词严,慷慨激昂,得罪人的事情,你干什么不去,非要推给王宁安?你的节操呢?

文相公撇了撇嘴,那玩意多钱一斤,老夫才不在乎呢!

遭到抵制,王宁安一点不意外,要是没人阻止,那才奇怪呢!

“君实,所谓百姓,其实和士林清议是一个东西,有的是真的,有的是假的,比如当年的庆历新政,所谓天下沸腾,实际上只是一些守旧的官员心生不满,大肆煽动,制造出来的假象,真正的百姓连新政是什么东西都不知道,更不会去在乎。”

司马光听得连连点头,先生所言的确没错,可这是什么时候,咱别上课了行不,赶快想想应付的办法吧?

司马光真的愁坏了,他已经看透了,这次的事情,至少包含着三个层面的矛盾,大宋和西夏,王宁安代表的将门和文官,还有赵祯代表的中枢和西北的地方力量!

三对冲突,哪个都不容易处理,稍微不慎,就会天塌地陷,惹出无数是非。

王宁安也够绝的,面对如此局面,居然丝毫不害怕,还有闲心扯淡,先生啊先生,你的心脏到底是多强啊!

“君实,你熟读历史,当然懂得以古鉴今的道理。我提到了庆历新政,假如百姓们真的了解了庆历新政,认同了新政主张,就凭夏竦和贾昌朝几个,是没法推翻新政的。”

司马光猛地吸口气,惊疑道:“先生,你的意思是,以民意对抗民意?”

“聪明!”王宁安笑道:“他们不是鼓动百姓抵制西夏的青盐吗,我们就想办法让百姓接受青盐!”

“先生准备怎么办?”

“很简单,以物易物,2斤粮食,换1斤青盐,我就不信,老百姓会不换!”

自从李元昊叛乱之后,西北的粮价飞涨,最多时候,到了一石两贯钱以上,最近几年6续下降,恢复到了七八百文一石,一石粮是925斤,粗略算下来,2斤粮差不多是十七八文,不到2o文的样子,已经比现在的盐价低了许多。

别忙,还有更吸引人的呢!

因为西北缺少货币,铁钱就是逼不得已,才弄出来凑数的,近些年铁钱也崩溃了,价值下跌很厉害,币值非常混乱。

老百姓费尽九牛二虎之力,把粮食运到城中贩卖,不是什么时候都有人买粮的,老百姓又急于出手,很容易被商人压价,等到他们拿着钱去买盐,又被盐商以次充好,再坑一次!

总而言之,老百姓永远都是最倒霉的那个!

用粮食直接换青盐,看起来是落后的以物易物,但是省去了中间的环节,真正穷苦的百姓是得利的。

光光努力思考着先生的妙法,频频点头。

“如此一来,青盐肯定能得到百姓的支持,那些人和先生作对,是自讨苦吃,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不!”

王宁安摇摇头,“君实,要想做到我说的,必须真正接触百姓,真正沉下心,弯下腰,和老百姓接触。不能高高在上,不食人间烟火,以为靠着一道令子,就能天下太平,那是扯淡!”

王宁安这话也是有感而,说起光光是“石头”的矛盾,并不是像一些人想得那么简单,也不是一开始就水火不容。

相反,光光还推崇石头的才华,还替他奔走辩护,但是石头太过执拗,变法措施又缺乏可行性,好好的经,到了地方,就变了味,爱民之举,也成了害民之策。

光光只能和石头决裂,但是他又不能找到救国之法,加之在地方多年,性格偏激古怪,才一股脑推翻了拗相公的变法……

总而言之,大宋的新旧党争,光光和石头的恩怨情仇,远不是三句话两句话能说清楚的,也不是支持变法就是好的,反对变法就是坏的。更不是看起来不错的法就是好的法!

没有足够执行力,一切都是空谈!

“君实,知行合一,是六艺学堂最重要的精髓,士大夫坐而论道,不如躬亲行之。你的才华学问胜我百倍千倍,可是光有这个不行,你还要真正懂得百姓想什么,知道他们盼着什么,学会和他们的沟通,明白他们看问题的角度……你把靴子脱下来。”

司马光被突然的要求,弄得傻了,但他还是很乖,把鹿皮靴子脱了,又脱下了白绸的袜子。不愧是世家公子,连袜子都是上好的丝绸,边上都是绣花,穿之前,还要用香料熏半个时辰,绝对不会臭。

光光见老师目光怪异,也有些局促不安。

“先生,学生,学生不该奢侈的,不该!”

“你把脚抬起来。”

光光更不好意思,却又不敢违抗,只得抬了起来。

白白净净,胖胖乎乎,保养很不错!

王宁安摇了摇头,“穿上吧!”

司马光如蒙大赦,连忙低头穿袜子和靴子,就听王宁安淡淡道:“这次让你去秦州,负责把以盐换粮的事情做好了。回来之后,别的我不看,还是检查你的一双脚,至少要磨破三层皮,磨出老茧,才算你真正做事了,少了一层,你另投名师,我才疏学浅,教不了你!”

说完之后,王宁安一甩袖子,直接离开了。

司马光愣住了,他没想到,先生居然会定下如此古怪的要求!

要磨破三层皮,那该多疼啊!

光光一直觉得小时候不分寒暑,在家里苦读,就算是最要命的事情了。只是和先生的要求比起来,怕是差得太远了。

能拒绝吗?

光光想了很久,咬了咬牙!

拼了!

他立刻带着1ooo人马,以押运粮草去秦州的名义,带去了2oo马车青盐。

在司马光到达秦州的第三天,以粮换盐全面铺开。

先是城里,接着是周边村镇,然后是偏远的乡村,光光按照老师的要求,每天最多要跑十几个村子,一遍一遍向百姓解释,最初他说文言,百姓都听不懂,也没人搭理他,逼不得已,光光要学那些粗鄙的汉子说话,说百姓能听得懂的话!

差不多半个月的时间,光光甚至学会了西北乡音,可以和三秦故地的大汉们比嗓子,他穿坏了3双靴子,脚上的死皮一层接着一层,晚上必须挑破血泡,才能安心睡觉……前后有1o万石青盐撒下去,秦州的盐价应声而落!

第458章 官吏表率司马光

“远瞧似风摆荷叶,近看病马歇蹄!”王宁安冲着摇摇摆摆走来的司马光轻笑了一声,“你这是做给谁看?”

光光把脑袋一晃,赌气道:“怕先生心烦,这还忍着呢!”

王宁安看着黑瘦得和小鬼似的光光,突然放声大笑,“行了,拾掇拾掇,随我去面君吧!”

光光连忙答应,简单洗漱,换上了官服,随着王宁安来到行宫。

“你这回腿好了?”

等候的时候,王宁安淡淡说着,司马光老脸一红,“先生,拜见陛下,不能不注意仪态啊!”

“呸!你就是装可怜!”王宁安不客气道:“这么点小事就觉得辛苦了,比起上战场,白刀子进去,红刀子出来,差得远呢!如此娇贵,怎么当我的学生?”

“什么,还要上战场?”

光光可真是吓坏了,“先生,你看我现在退出行不?”

“呸!你的没出息的东西!”王宁安怒道:“大丈夫在哪摔倒,在哪爬起来!屈野河一千多冤魂等着呢!不打一个胜仗,宰几千西夏人祭奠亡魂,你这辈子能睡得安稳?就不怕他们半夜找你去!”

光光被吓得一缩脖子,他还真的害怕了!

行君子之道,贵在问心无愧,自己行事鲁莽,遭到惨败,哪怕别人不追究,心里的这道坎也别想过去,正如王宁安所说,唯有再打一个胜仗,给死难者报仇,才能过去这道坎儿。

只是区区换粮的事情,就这么辛苦,要想学打仗,还不没半条命啊!

光光嘟着嘴,满腹惆怅,跟这么个师父,还真是不幸……

正在思索着,小太监来传旨,他们两个再度来到了赵祯的行宫。

“坐吧,对了,给司马爱卿也设一个座。”

司马光惊呆了,他年纪不大,官职不高,哪里来的资格和皇帝坐而论道!

“司马爱卿,你不要推辞了,朕知道这些日子你很辛苦,但是也很有成效,朕心甚慰,正想好好听听,你是怎么做的,有什么心得,朕准备将你的办法在西北推行,无论如何,也要把盐价压下去!”

赵祯说这话的时候,杀气腾腾。

如果说之前反对开放青盐,仅仅是策略之争,甚至利益之争,还能容忍,可是公然煽动百姓,阻挠朝廷的运盐车队,对抗国策,这就是权力之争!是在挑衅皇家权威!

放在以往,赵祯或许会低头,但是如今的赵祯绝对不会!他要和西北的这帮土皇帝较量一番,看看谁才是大宋的主人!

司马光窥见了皇帝的心思,浑身一震。

他连忙理了理思绪,把自己这些日子的所作所为,告诉了赵祯。

先他以运送军粮之名,把青盐带到了秦州。

最开始他在秦州贴出告示,以青盐兑换粮食,光光以为优惠很大,老百姓趋之若鹜,马上就完成了。

可是打出告示两天,愣是一个来的人都没有。

光光真的吓坏了,老师派自己过来,又肩负着皇命,这么点小事都办不好,那不是让老师失望吗!

想起了王宁安的提醒,要迈开腿,要真正接触老百姓。

无奈何,光光只好微服私访,真正和那些普通百姓坐在一起,询问他们的想法,迈出第一步真的很难。

试想光光同学,公子哥出身,结交的都是达官显贵,翩翩君子,要和一帮穿着分不出颜色的破袄,满口黄牙,一年也不洗澡的泥腿子交流,真是为难了他!

可是不做又不行!

光光都不知道怎么开的口,那个纠结啊,不用说了。

功夫不负有心人,真正接触百姓之后,光光就明白了他们的想法。

大宋之前的盐是朝廷专营专卖,后来6续采用包税制,交给商人负责运输销售……可是在很多百姓的眼中,卖盐的就是官府!这帮盐商也乐得扯大旗作虎皮,吓唬老百姓。

以秦州为例,盐价普遍在3o文一斤,折合粮食,差不多是五斤左右。

一个人一年吃1o斤盐,一家五口人,就是5o斤,折合粮食,就是25o斤。

西北土地贫瘠,一年到头,一亩田也收不到1oo斤粮。

换句话说,光是吃盐一项,就要消耗掉两亩半田的收成!

而西北的普通百姓,很少有人过5o亩田,大多数百姓就十几亩,二十几亩而已,吃盐一项,就消耗了全年收入的百分之十!

如果再扣除苛捐杂税,扣除口粮,老百姓一年到头,风调雨顺,能有钱吃盐,过年的时候,能吃一顿带油星的饺子,就已经是阿弥陀佛了。

民生艰难,可见一斑!

百姓这么难,有便宜的青盐,为什么不换呢?

原来早就有人警告他们,说这个以粮换盐,根本是骗局,谁换了盐,谁就要去洛阳修皇宫,要去麟州打西夏人。

有个瞎眼睛的老者苦笑着告诉光光,“朝廷多会算计啊,几时让老百姓占过便宜?谁又胆大包天,敢占朝廷的便宜,还想不想活了?”

光光是泪流满脸,在上面看和下面看,真的不一样!

在京城,在官场,都说天子仁慈,相公能干,大宋盛世,万民乐业……虽然光光也不信这些吹牛皮的,但是好歹能有两三分是真的吧?

可是在地方上一看,根本是扯淡!

如果这也算是盛世,只怕除了南北朝和五代十国,全都是盛世了!

看得出来,老百姓对朝廷的不信任,那是根深蒂固。

光光想了许久,决定在一个农户的家中住下,跟着他们一起下田干活,一起吃糙米粥,趁着休息的时候,把自己的身份和来意都告诉了百姓,还讲述了换盐的规则。

就这样,终于有了第一批的百姓,选择相信光光。

他们扛着面袋子,到了秦州,二斤粮换一斤上好的青盐!

光光还吩咐士兵,多给百姓一些!

领到了青盐,无数的百姓这才相信,激动地跪在地上,高呼青天大老爷,状若疯癫!光光竟有些害臊,何德何能,不过是做了一点小事而已,从这里也看得出来,百姓对朝廷的要求是多么低,简直低到指。

光光告诉所有百姓,让他们帮着传扬,让十里八乡,所有百姓都来换盐,从今往后,朝廷一定让大家吃到便宜的盐!

……

秦州沸腾了,无数的百姓涌向了城中,光光干脆在城外也设立几个换盐点,让百姓少跑一点冤枉路。

百姓走得少,他就要走得多,挨个村镇,甚至挨家挨户,反复掰开了,揉碎了,和百姓们讲,告诉他们,要相信朝廷。

终于,成千上万的百姓动员了起来,和这些人相比,刘几他们弄出来的动静简直不值一提,连个浪花都算不上!

1o万石青盐,在秦州一地,就消耗一空。

看起来西夏的3o万石青盐,也不算什么,的确应该开放更多,十倍,百倍都不为过!

到了此时,光光还真是佩服师父,佩服得五体投地。

“启奏陛下,臣带去1o万石青盐,换回来23万石粮食,西夏的盐价虽然便宜,可是粮价比大宋贵了一倍不止,也就是说,这23万石粮食,足够抵偿购买青盐的费用,朝廷不但没有赔钱,还略微小赚!”

“哦?”赵祯好奇道:“不是2o万石吗?怎么会有23万石?”

“回禀陛下,百姓们感念朝廷恩德,都说一家一户几十斤粮食,每一家都不相同,有好有坏,凑在一起,成色不一,卖不上好价钱。因此许多百姓都多交了粮食,而且在运送的时候,好多百姓主动帮忙,赶着家里的牲口,肩扛怀抱,不要报酬,路上有了损耗,还有人主动补偿。如此一来,不但没有损失,还多出了3万石。”

听司马光讲述,赵祯眼圈泛红了。

皇帝陛下真的感动了。

他想起了王宁安的奏报,幽州百姓不计生死,主动帮着朝廷对抗辽兵。还有人说王宁安蛊惑人心,欺骗朝廷。

现在看来,根本不是那么回事!

真正把事情做好了,让老百姓看到实实在在的改变,就会有人支持你!

这才是真正得人心。

王宁安的成功谁都可以复制,关键是肯付出辛苦。

都说武夫桀骜不驯,野心勃勃,可是赵祯去了燕云,和他们一起奋战,河北军团无不感念皇帝恩德,誓死效忠。

都说西北民风剽悍,刁民遍地,可司马光肯吃辛苦,一样把事情办得漂漂亮亮。

世上没有难事,只有不肯做事的人!

皇帝变懒了,就不敢重用武将,只能信任文臣,文臣也懒了,不想和百姓打交道,就把地方交给了士绅。

士绅没资格懒惰,所有他们就挖空心思,盘剥百姓,榨取油水。

出来混的总要还,最后都会算在朝廷的头上,算在皇帝的头上,百姓不信任朝廷,也就在情理之中了……

赵祯很是感动,“司马爱卿,你的差事做得好!实心用事,堪称天下官吏的表率!立刻传旨嘉奖,所有官吏,要以爱卿为表率,忠君报国。朕现在就任命你为秦风路转运使,一个月之内,彻底落以盐换粮的策略,同时重开榷场,开放西夏青盐入境,不拘额度,务求利国利民!”

之前还想让司马光修起居注,积攒资历,这一下子就跃升到转运使,成了一方大员,光光同学,干得不错啊!

第459章 他们这是欺君

刚荣升转运使的光光立刻请自己的师父去洗澡!

崭新的松木盆,注入温泉热水,松香味袅袅依依,沁入心脾,让人无比熨帖。光光靠在盆边,把全身都浸入水中,只留下鼻孔在外面。

过了好久,身上的死皮都泡软了,用手一搓,大片大片落下去,光光甚至觉得自己一下子瘦了很多。

突然想起一件事,他得意地抬起了双脚,向对面的王宁安炫耀。

“五层,足足五层哩!”

王宁安把身体同样浸泡在水里,浑身的毛孔打开,舒服的滋味让人沉醉。

“去这一趟,收获如何?”

“天翻地覆,脱胎换骨!”光光激动中带着自豪。

“那你还想不想去?”

一句话,光光的脸一下子垮下来了,犹豫了半晌,还是决定说实话。

“弟子惭愧。”

王宁安呵呵两声,“有什么好惭愧的,魏征说有善始者实繁,能克终者盖寡。人都是如此,之所以让你去办此事,还不是我懒得受罪!”

一句话,司马光差点喷血,我的先生啊,你也知道那是受罪啊!

王宁安很坦然,收徒弟吗,就是替自己干活的,难不成混到了他的地位,还要事必躬亲,那也太失败了。

“君实,你觉得此事会不会结束?”

“不会!”

司马光很笃定说道:“先生,盐价持续下降,西北的盐商都会受不了,平时经营私盐的世家大族也会挺不住,弟子以为他们应该时刻都在思索着应对之策。”

“嗯,的确如此,你有什么办法?”

司马光挠了挠头,很不情愿,却也不得不承认,王宁安已经开出了药方!

“先生,西北百姓苦盐久矣!只要真心替他们办事,就能得到万民支持,到时候区区盐商大族,根本不用当回事……只是取得百姓支持,并不容易,必须亲力亲为,不辞辛苦。”光光说话的声音越来越小,满肚子感叹。

王宁安是个最好的老师,他把办事的无上妙法交给了光光,而且还是毫无保留的那种。

可他也是个混蛋!

堂堂世家公子,明日新星,未来的宰执,居然要低声下气,和普通百姓打交道,别说是司马光了,就算任何一个士人,也不愿意低下高贵的头颅。

说起来也是凑巧,光光遭逢人生最大的挫败,正在低谷的低谷,他需要挽救仕途,还需要证明自己!

屈野河之败,几乎打碎了光光的全部梦想,他不得不出使西夏,不得不拼死拼活,把任务做好。

现在回头看,假如不是到了绝境,他是不会干这么危险低贱的事情!

“想要不干活,就要找人替你干!”

王宁安笑呵呵道:“君实,你忙活了这些日子,现几个可用之才没有?”

光光眼前放亮,连忙说道:“有,有几个小吏,他们老成持重,很会办事情,只是没有功名在身,无法升官,倘若……”光光抬头看着师父。

“你去拟个名单出来,交给文彦博,那老货会知道怎么处理的!”王宁安随口说道,光光的心里又是一阵打鼓。

果然,师父这家伙够阴险,他一定是和文彦博联手了,不然那个老不要脸的才不会这么消停啊!

也难怪师父敢干别人不敢做的事情,他藏得底牌也太多了。

想到这里,光光突然从盆里坐了起来,显得有些焦急。

“师父,弟子,弟子想去……”

王宁安挑了挑眉头,“想去看看庞相公?”

光光点头,仗着胆子道:“他毕竟是弟子世伯,受了他那么多的恩惠,弟子不想看着他以卵击石。”

“难得,你有情有义,去吧,告诉庞相公,不要给那帮畜生当门神,不然只会祸及自身,把一世的清明都给败坏了。”

……

光光从浴池出来,直奔庞籍府邸,预料之中的刁难并没有出现,他顺利见到了庞籍。

此刻的庞籍一身道袍,宽松肥大,老头子眉头紧皱,显得心事重重,见到司马光之后,居然笑了……这一笑春风化雨,两个人都心知肚明,之前的误会庞籍没有提,光光也没提。

庞籍只是问了问辛苦,差事如何办的,光光全都如实回答。

“世伯,百姓常年吃价高质劣的盐,一斤盐里,有半斤沙子,小侄亲眼所见,不敢信口雌黄。那些盐商吃得太肥了,也该吐出来一些。”

庞籍点头,“话虽如此,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太多的官员被他们牵连,还有人被他们蒙蔽,要是闹起来,未必是朝廷之福。”

“世伯所言极是,然则他们已成毒瘤,必须切除,不只是小侄如此看,陛下也是这个想法,天意如此,人力怎么争?”

庞籍变得迷茫起来,是啊,天都站在了另一边,自己还能如何?

老庞籍虽然和西北的世家牵连很大,但是他为官清廉,很有操守,家中没有介入生意。以往出头,是碍于情面,不得不硬抗。

眼看事情越闹越大,庞籍早就后悔了,能安全抽身,就算是不幸中的万幸!

“君实啊,既然陛下信你,用你,就要好好效忠陛下,致君尧舜,解民倒悬。如今西夏猖獗,虽然议和成功,难保不会再起波澜,老夫还要去督兵作战,遇事你可要好自为之……”

庞籍选择了急流勇退,司马光心里松了口气。

作为政治家,光光比王宁安合格多了。

劝庞籍退出,表面是他们两家世交,光光不愿意和老伯父为敌,实则光光也想的很透彻,西北的豪族盐商,本来就是一股强悍的力量,仅仅是他们,就够头疼的,他可不喜欢树敌太多。

庞籍出将入相,那也是个狠茬子,有他老人家支持,鹿死谁手,还未可知。

现在庞籍退出了,情况就好了不少。

来吧,放马过来!

司马光接任秦凤路转运使之后,立刻增设四个判官,这四人原本都是小吏出身,只因为和光光一起推行粮盐兑换有功,一下子擢,成了正式的官员。

从吏到官,可谓是一步登天!

这四个人比当初的光光还拼命。

在他们的努力之下,整个秦凤路的百姓全都可以用粮食换到青盐,哪怕最偏远的村寨,也有人扛着青盐去交易。

在短短的时间之内,等于重新建立起一套食盐的销售体系。

原本然的盐商,一下子就尴尬了。

老百姓认准了他们是奸商,宁可扛着粮食走几十里,也不去他们那里买盐。

许多盐商,整整两个月,没有卖出一粒盐!

没有收入,却还要付房租,付工钱,坐吃山空的滋味太难受了,简直要把人逼疯了。

最初大家以为朝廷不过是一阵风,这么多年,整顿盐政的次数还少了,哪一次有效果了?

只是随着时间推移,这些人渐渐现这一次不是玩家的。

那些高高在上的官员天天往泥腿子家里跑,2斤粮就换1斤青盐,绝不含糊。再这么下去,只怕朝廷不干了,整个西北的盐价也升不上去了。

更要命的是西夏那边!

原来西夏的青盐没有销路,只能交给西北的豪族,让他们帮着转卖,自然这些豪族要吃两头,狠狠压低收购价格,转过头,再太高价格,甚至冒充官盐,卖给百姓谋利。

说起来,西夏那边吃苦受累,能没有怨气吗?

以往是没有办法,只能忍着,可这回不用怕了,正儿八经的官方贸易,只管把盐运来,虽然价格相对大宋内部很低,但是西夏人还算满足,毕竟他们开采的成本更低,赚头儿比之前走私大多了。

就这样,西夏的青盐就像是洪水一样,根本挡不住,汹涌而来。

不说别人,光是没藏讹庞就卖给了大宋5o万石,其他各部族更是不知道卖了多少,其结果就是整个秦凤路,永兴军路,包括京西南路,京畿路,甚至河北西路,各地的盐价都在快下降之中。

京城的盐价下降到了3o文以下,其他地方更是到了25文以下。

盐价大幅度下跌,很多人官员都以为盐税会相应减少。

只是令大家惊讶的是盐税只是少了非常微小的一点,几乎算是持平。

道理很简单,盐价下来,原本贩卖私盐有赚头儿,现在赚头儿没了,还要担掉脑袋的风险,谁也不是傻瓜,私盐大幅度减少,官盐出货增加,自然盐税维持了平衡。

还有一点很重要,秦凤路和永兴军路是靠着西夏的青盐在拉低盐价,而其他的地方,则是长芦盐场在力!

最初打食盐的主意,就是为了给幽州增加一条财源,快恢复幽州的元气。

如今幽州的出货大增,整个局面快好转之中。

很多经历过铜价之战的人,此刻都嗅到了浓浓的王氏风格。

还是熟悉的配方,还是熟悉的味道!

看起来王宁安又准备对食盐下手了,就看他能不能斗得过那些盐商了……进入六月份以来,突然仿佛约定好了一般,洛阳城中的盐铺一起关门,老百姓都傻眼了,就算想买也买不到了。

你们从秦凤路下手,我们就从西京下手,来一个围魏救赵!

消息很快传到了赵祯的耳朵里,皇帝陛下怒冲冠,只说了一句话,“他们这是欺君!”

第460章 重拳打击

西京洛阳,3o万人一下子面临缺盐的危机,谁也不敢大意。

赵祯立刻下旨,要求西京留守官员,举行御前会议,除此之外,三司使包拯负责押运一批皇宫珍宝,从开封赶到洛阳,也一同参加会议。

行宫外面,聚集的官员越来越多,可谓是冠盖云集,全都是重量级的人物,稍微分辨,就看得出来,所有官员分成了两大派。

先以王宁安和秦凤路转运使司马光为主,他们都是主张强硬。与他们针锋相对,则是刘几、席汝言、张问等人。

很明显,刘几这边人数更多,气势更凶。王宁安却没有丝毫的害怕,到了战场上,不会因为弱小,敌人就放过你,更何况根本不弱!

正在这时候,有两个携手而来,一个是包拯,另一个则是翰林学士王桂!

等到这两位向着王宁安一边走来的时候,刘几等人的呼吸急促,不敢置信,显然都被激怒了!

王珪本来是和他们站在一头儿的,怎么转眼就当了叛徒,你丫得要不要脸?

王珪也是有苦自知,他就是翰林词臣,没有什么实务经验,当初刘几鼓动了几句,就站了出来,等后来现情况不对劲儿,也来不及改变,他这个人还有点文人的穷酸劲儿,不愿意轻易低头。

恰巧包拯来了,他们在京城的时候有些交情,老包知道王珪的为难,给了他一个台阶,王珪立刻顺杆爬。

“王大人,西京已经定为陪都,陛下亲临,几十万生灵,至关重要,有人敢拿西京父老的生计开玩笑,王某不才,绝对不会坐视不理!”

王宁安没有说什么,这时候朋友越多越好,没有理由排斥王珪。

“王学士能主持公道,坚守道义,在下十分佩服。有王学士一般的忠贞之士,那些宵小绝不会得逞!”

说话之间,庞籍也赶来了,老庞籍从轿子下来,刘几下意识就要过来迎接,哪知道庞籍根本没看他们,反而直接快步走向了王宁安一边,离着老远就笑道:“王相公,老夫的部下不会缺盐吃吧?”

“怎么会,老相公,短了谁的,也不能少了弟兄们的,不吃盐哪来的力气杀敌报国!”王宁安笑着说道。

庞籍一拍巴掌,笑道:“说得好,老夫正要试试手里的刀锋利与否呢!”

说着,老头子用余光扫了一下刘几等人,光是一眼,就把他们吓了一跳。

你们作过了!

庞籍是想护着他们,可是蹬鼻子上脸,越来越过分,什么事情都敢做,就不知道死字怎么写吗?

老夫也保不了你们!

眼看要面君了,正在此时,一顶轿子姗姗来迟,跳下来一个人,把大家伙都吓了一跳。

庞籍沉着脸道:“这不是宽夫兄吗?还以为你光知道修皇宫呢!”

文彦博满不在乎一笑,“修皇宫也要吃盐啊,昨天连咸菜都没有了,这叫老夫如何修得下去?这不,老夫今天就来问问,到底是谁,要和朝廷作对?”

不愧是老牌的宰相,文彦博装了这么长时间的孙子,刚一露脸,就杀气腾腾,威风十足。要说王宁安可怕,许多大人物都倒在了他的手里。

但是除了岭南的一些官员,王宁安真没杀几个文官。

不是他不想,而是祖制摆在那里,他也没有精力,天天盯着一个人。

可文彦博不一样,他就是文官系统的,可以不杀你,但是老文有一万种办法,让你生不如死!

两位相公,加上一个三司使,还有王宁安,份量太重了,仿佛一座山,压在了刘几等人的头顶,这伙人都有点呼吸困难的感觉。

原本聚集在他们身边的文官也纷纷小碎步往旁边躲,仿佛他们身上带着瘟疫似的。

刘几等人脸色很不好看,这时候宫门开放,众位大臣一同进入了行宫。

不比大庆殿宽大宏伟,洛阳行宫只能装下几十人,再多就显得拥挤了。只是这个不大的宫殿,此时威严肃穆,赵祯脸色凝重,接受了百官见礼,然后淡淡说道:“诸位爱卿,洛阳突然盐铺关门,几十万军民百姓面临缺盐的危机,你们可有对策。”

“有!”

王宁安立刻站了出来,“启奏陛下,臣以为稳定人心,乃当务之急,这一段时间6续从西夏购进数十万石青盐,可以调拨一部分,以解燃眉之急,然后再派遣使者前往西夏,商议扩大进口事宜,确保青盐供应。”

他刚说完,好学生光光立刻站出来,“陛下,微臣不才,愿意前往西夏,和他们商讨进口事宜,一个月之内,可以增加1o万石,足够洛阳百姓,以及修筑皇宫的民夫一年之用。”

赵祯欣然点头,“司马爱卿不辞劳苦,朕心甚慰,此事就交给你去处理。”

“臣遵旨。”

赵祯又对着其他人问道:“诸位爱卿,还有别的看法没有?”

文彦博站了出来,“启奏陛下,老臣以为所有盐铺突然停止售卖食盐,事情蹊跷,应当严惩囤积居奇,扰乱市面的行为!”

包拯也说道:“臣附议文相公,所有盐商,都和三司签订了约书,他们负责一定区域的食盐销售,无故不得随意停止,必须完成约定时期。臣以为骤然停止售卖食盐,已经构成了违约,臣建议立刻彻查!”

“那还等着什么!”

庞籍大声道:“立刻派兵,把这些奸商都揪出来,一个个砍脑袋!”

……

几位大人一起喊打喊杀,可把刘几等人吓坏了。

他们以为朝廷遇硬就会缩手,谁也不敢冒着几十万人无盐可吃的风险硬干下去,可显然错估了新式。

不但赵祯强硬,王宁安强硬,就连两大相公也都变了脸,这可如何是好?

刘几没有办法,只能硬着头皮站出来。

“陛下,臣以为商人停售食盐虽然不对,但也是情有可原,朝廷或许应该网开一面,体察他们的难处。”

“哦?”赵祯笑道:“他们也难?”

刘几忙说道:“陛下,最近数月,盐价暴跌,盐商们要购买食盐,要缴纳税金,还要租店面,仓库,雇佣人手,花销很大。盐价骤降,入不敷出。老百姓常说,断头的生意有人做,赔本的生意没人做,商人们将本求利,也是不得不为。”

赵祯不置可否,又问道:“既然刘大人这么说,你觉得该如何解决?”

“这个……自然是圣天子决断,臣以为,或许,或许可以停了西夏的青盐!”

席汝言也不得不站出来,“陛下,扬汤止沸,不如釜底抽薪,只要停了西夏的青盐,自然一天云彩散,高枕无忧!”

“胡说八道!”

光光跳了出来,“刘大人,席大人,开放西夏青盐,是为了两国议和,眼下断了也可以,一旦西夏人杀来,你们二位愿意上战场临敌吗?”

又是这套说辞,刘几反诘道:“司马光,按照你的意思,是不是我大宋打不过西夏,唯有被迫开放青盐?你把朝廷的脸面放到哪里,简直有辱国体,枉为大臣!”

不得不说,刘几还是很厉害的,奈何他碰上了司马光。

“哈哈哈,刘大人,你这个道理能说得通吗?我们是买了西夏的青盐,可西夏也买了大宋的粮食和丝绸?是不是西夏也怕我们?再说了,放眼天下,垂涎大宋物产的国家还少吗?有的国家不远万里,漂洋过海而来,他们也是恐惧大宋,不怕有辱国体吗?商货贸易,本就是公平往来,你情我愿。西夏青盐,质高价低,深得百姓喜爱。有些人为了一己之私,不惜让一城百姓断盐,谁居心叵测,谁利欲熏心,不言自明!”

“你!”

光光的一番宏论,把这几个人都怼得没话说。

王宁安趁机道:“陛下,臣以为既然有人不愿意做生意,那不妨就收回来食盐专营权,在洛阳也开放西夏青盐。”

张问脸都涨红了,急忙阻拦,“王大人,背信弃义,失信于民,断然不可行!”

“民?谁是民?吃不上盐的可怜百姓才是民!那些自私自利,脑满肠肥的盐商,他们也是民吗?”王宁安眉头倒立,气势逼人,“盐商从来都不是普通的百姓,朝廷更没有残害他们,西夏青盐涌入,不过是正常的商业竞争罢了,如果承受不了,他们就应该被淘汰!诸位大人,你们一味袒护盐商,甚至不顾大宋江山,不顾苍生百姓。我倒是想请教,你们领的是大宋的俸禄,还是盐商的俸禄,或者说,你们表面上领大宋的俸禄,暗中领十倍的盐商俸禄,是也不是?”

“不是!”

刘几和席汝言等人仿佛被踩了尾巴,一个个声色俱厉,痛哭流涕,大声嚷嚷着,说王宁安污蔑他们,士可杀,不可辱,请求皇帝,给他们主持公道。

是非对错,赵祯心里早就清清楚楚,这些人一再挑衅他的底限,皇帝陛下已经不想再忍了。

“诸位爱卿,你们和盐商没有关系,那最好不过了。包卿,既然有些人不愿意做食盐生意,那就让三司立刻和他们解除约书,并且追究罚金。另外尽快在西京重建售盐商行,务必平价充足。”

包拯连忙说道:“请陛下放心,老臣这就去办!”

御前会议匆匆结束,而刘几等人,则是如丧考妣,一个个唉声叹气,跟死了老子似的……

第461章 不死世家

朝堂之上,君臣同心的事情不多,可是一旦做到了,那么执行能力之强,绝对是恐怖的

包黑子当上三司使之后,他早就想动盐法,这个念头也不是一天两天了。

包拯记得,他小时候,食盐一斤不过12文,最多16文,可是到了近些年,食盐价格过了3o文,翻了一倍不止。

如果说加更增加了,质量变好了也还说得过去,可是现在的盐,是越来越差,里面都是沙土杂草,粗粝无比。

稍微讲究一些的人家都吃池盐,或者井盐,而一斤上好的井盐能卖到5oo文以上,普通百姓是无福品尝的。

短短二三十年,盐价暴涨,质量却垮了,毛病出在哪呢?

包拯看来,就是朝廷废除了专卖专营的制度。

以往所有食盐的生产和销售都是朝廷负责,其中贪墨很多,浪费极大,弊端丛生,许多有“见识”的官员就主张交给商人,让他们负责运销,朝廷只管收税,既简便,又能让百姓得利。

年轻的赵祯听信了这帮人的忽悠,果然放开了食盐,盐税倒是从12oo万贯涨到了18oo万贯,看起来是有些成效的,大臣们也都拿成效忽悠搪塞皇帝,可他们不愿意说的是,盐价暴涨近两倍,真正的大头儿,可以说八成以上的利润落到了盐商的口袋里,渐渐的,百姓吃盐都变成了奢望!

原来所谓的利国利民,根本成了一个笑话,只是有利于商人。

许多人也觉察到这个问题,或是不敢说,或是说了也没用,一大帮被盐商喂得饱饱的官吏拼命护航。

朝廷想要调整盐税,他们就说增加商人负担,最终会害了百姓,往往不了了之……如果不是涉及到了西夏,涉及到了国策,还是动不了食盐这一块。

但是既然撕开了口子,把弊端都展现出来,那就没有客气了。

包拯果断采取行动,盐商不是不卖盐了吗!

那好,你们就永远别买了!

包黑子直接封了八家最大的盐铺,并且贴出告示,晓谕百姓,秦凤路等地以粮换盐,在洛阳依旧有效,可以用粮食换青盐,也可以折算成铜子,一斤粳米折7文钱,换句话说,14文钱就能买一斤青盐。

比起现在的盐价,又便宜了一大截。

包拯先调来了5ooo石,由于货源还不充裕,只能采取限购的措施,一家只能买3斤,可即便如此,也大大缓解了缺盐的窘境,老百姓是欢欣鼓舞,非常喜悦。

洛阳由包拯主持,那边司马光已经和西夏联系,准备扩大进口青盐。

两记重拳打出,洛阳的情况瞬间安稳下来。

区区盐商,也想逆天!真是不知死活吗!

许多人都以为这场食盐的较量已经结束了,毕竟双方的实力差距悬殊,陛下和诸位相公又是如此坚持,包拯和司马光都是干吏,已经是板上钉钉,还有人能翻盘吗?

……

“还以为王宁安多厉害呢!也不过如此!”

一个中年人,衣着考究,手里不停盘着一块润如羊脂的美玉,眉宇直接,透着贵气和高傲。在他的面前,刘几和席汝言就仿佛是两个奴才一般,战战兢兢,局促不安。

刘几先开口道:“崔公子,我等无能,没能挡住朝廷倒行逆施,惭愧,惭愧!”

这位崔公子呵呵一笑,“不碍的,你们挡不住的,知道为什么吗?”

席汝言急忙道:“请公子赐教。”

“嗯,不妨告诉你们,文彦博那个老货虽然不动声色,可是他的儿子却是上蹿下跳,找了不少人。”

“哦?”席汝言惊道:“莫非文彦博和王宁安早有勾结,那她们打算干什么?”

崔公子呵呵一笑,“文及甫自以为做事机密,可西北的事情,有瞒得了我们崔家的吗?他们想的是收商税!”

“什么?”

刘几和席汝言都吓得站了起来,前面已经提到过大宋的商税问题,就不多说了,总而言之,士绅靠着特权,给自己免税,就拿洛阳来说,有上万家各种各样的店铺,有大的,也有小的,一年到头,洛阳的商税还不到3o万贯!

能收上这么多,还要多亏大宋的官僚体系能干,总没有像明朝那样,偌大的国家,连几十万都收不上来!

不说别人,光是刘几,席汝言,他们的族人就做不少生意,一听到商税两个字,都给外敏感。

“崔公子,这消息属实?”问完之后,刘几又觉得自己糊涂!

崔公子能胡说八道吗!

“他们准备怎么干?”

崔公子摇了摇头,“这个具体的还不清楚,但是有一点,盐就是突破口!他们应该是想从盐下手,然后把其他的商品也纳入其中。”

崔公子说着,把玉石随意扔在了桌子上,淡淡一笑。

“还真别说,王宁安是个鬼才!有这么大的一块肥肉放在那里,难怪文彦博那个老货给他卖命,也难怪庞籍等人都改了风向。什么朝廷大员,士林敬仰,什么清名清誉,都是一帮见钱眼开的土包子,谁都不例外!”

刘几和席汝言躬身听着,心说这里面也包括他们啊!

这俩货当然不敢顶撞崔公子,而且他们觉得崔公子说这话,那可是天经地义,底气十足!

和他们家比起来,除了曲阜的孔圣人,哪怕当今的皇帝赵家,或者前一任皇帝柴家,还有号称千年世家的柳家!

和崔家比起来,都差着太多了,根本不是一个档次!

崔公子骂了几声,就轻笑道:“你们也不必着急,先看看风向,等他们把手段都使出来,我倒要看看,这股风能刮多久。”

刘几和席汝言见崔公子不动如山,他们也都松了口气,天塌下来,有大个儿顶着,他们有什么好怕的!

这两位告辞离去,崔公子看着他们的背影,暗暗冷笑!

两头蠢猪,就知道跑到皇帝面前鬼叫,就你们这点道行,别说王宁安了,就连那几位相公都瞒不过,也难怪人家联手,把你们轰得渣都不剩。

崔公子很无奈,可是也没有办法,他们崔家潜伏太久了,虽然保住了身家性命,保住了庞大的财力,但是在台面上可用之人太少。

而且大宋立国以来,寒门势力全面崛起,士绅接替了原本的世家,几位相公往上数三代,几乎都是寒门士绅,和世家大族不是一路人,崔公子也不敢冒然结交。

其实算起来,王宁安这些将门,和他们崔家倒是更亲切一些。

可偏偏还没等勾搭上,就先开战了。

崔公子很佩服王宁安的才华,但是有一点却不敢苟同,身为世家,和皇权天然对抗,有千年世家,没有千年朝廷。

王宁安啊王宁安,你要是个聪明人,就不该跟皇帝一个鼻孔出气!

崔公子的脸色逐渐凝重起来,一股浓浓的杀气笼罩在眉头,王宁安,你要是不知道好歹,就别怪我不客气了。

……

洛阳的盐价成功打压下去,可是西北的风浪并没有结束,相反,以洛阳为中心,越来越多的地方出现了食盐危机。

延安府,京兆府、华州,庆州,晋州,包括之前的秦州,还有更多的县城,就像是变魔术一般,食盐凭空消失了。

说消失也不准确,盐商的铺子还在开着,但是存盐却不够了,不得不晚晚开门,早早关门,每天购买食盐的百姓,都排成了大队。

人都有一个毛病,追涨杀跌,当盐越来越少的时候,百姓们疯狂购买,随之而来的就是盐价飙涨,一度压到15文左右的盐价迅突破2o文,然后又突破25文,距离恢复到之前的水平,指日可待。

整个西北大地,都呈现了相同的局面。

“终于出招啊!”

王宁安密切关注着盐价,他把很多事情交给了包拯和光光去做,倒不是他偷懒,而是王宁安深知西北的水很深很深!这里的势力盘根错节,根深蒂固。

从周朝开始,三秦故地就是汉家龙兴的地方,历朝历代,都把西北视作根本之地。直到大宋立国,定都开封,西北逐渐衰败,但是破船还要三千大钉,而且王宁安一直有个怀疑,李元昊凭什么在西北快建立一个国家,凭什么把大宋打得落花流水,难道这一切都那么简单平常吗?

不是王宁安喜欢阴谋论,而是身在局中,不得不多想一想。

最怕的就是敌人装死狗,永远云里雾里,看不清楚,也没法出手,只要敢斗,敢冒泡,我王宁安还没爬过谁呢!

“去告诉包大人,在各地广设售盐点,每个城市3ooo石青盐,县城5oo石,让司马光尽快和西夏谈妥,盐不准断了!”

有人急忙去吩咐,两个庞大的机器都在高运转,王宁安背后的力量像是章鱼一般,把触角深入西北。

渐渐的,他终于摸到了蛛丝马迹,独自一个人坐在书房里,手里不停捏着一张纸条,反复搓弄,纸条都要碎了。

崔家,居然是崔家!

不是说他们早就被黄巢杀光了吗?

怎么又冒出来了?

还真是阴魂不散!

西北也真是有趣,还能和千年老古董碰一碰,是该高兴,还是该哭呢?

王宁安沉默了许久,手缓缓松开,将纸条扔到了蜡烛上面,化成了灰烬,转身,躺在了舒服的大床上面,很快睡熟了,大战之前,总要先养精蓄锐的……8)

第462章 连西夏也被买通了

作为一个优秀的猎手,必须审时度势,用最少的付出,获得最大的收获。

一路走来,每一次对战之前,王宁安都仔细盘算过,至少有几套的腹案,把握足够,才会下手,这一次他更加小心。

崔家号称千年世家,有隐藏了这么多年,究竟有多少势力,是深不可测,还是虚张声势,必须看清楚。

而且西北不同别的地方,还有一个西夏虎视眈眈,如果闹得不好,给西夏趁虚而入的机会,那可就成了千古罪人。

王宁安在睡醒之后,反复权衡,他把整体大局盘算清楚,然后立刻去面见赵祯。

从赵祯那里回来,王宁安又把文彦博找了过来。

“文相公,你或许得到了风声吧?”、

“什么风声?老夫不知道。”

“哈哈哈,文相公,你我之间,用得着装糊涂吗!”

文彦博不好意思笑了笑,“老夫也是没想到,居然他们会掺和进来。”

“是没想到,还是有意隐瞒?想要驱虎吞狼,看我栽一个跟头?”王宁安饶有兴趣问道。

“可别胡说!”文彦博连忙摆手,“王大人,你不要把老夫想得那么坏!崔家我的确知道一些事情,但一鳞半爪,我也万万料不到,他们居然还有这么庞大的力量。”

文彦博生怕王宁安误会,弄得他里外不是人,连忙把知道的情况说了一遍。

从两汉以后,直到唐代,近千年的时间,一股庞大的力量主导着天下大势,那就是世家大族!

和后世所认为的大家族完全不同,汉唐时期的豪门大族,俨然就是一个个的小朝廷,自成一系,实力雄厚,连皇帝的账都不买!

大族的崛起要多亏了汉代的察举制度,这项制度是由地方长官推荐有才能,品行端正的人,经中枢考核录用。

最初的时候,的确选拔出一批德才兼备的人选。

可是渐渐的,察举制就沦为了一些大族的专利,人才全都出自大族,通常几个大姓,就垄断了朝廷的官职。

当然,这种情况出现也和教育资源把持在大家族手里有关,经过复杂的过程,等到唐代初年,就形成了七宗五姓的关陇门阀集团。

这帮人权势滔天,气焰不可一世,甚至看不起李唐皇室,由此展开了旷日持久的争斗。

一代大帝李世民修氏族志,强行将李家排到了第一位,七宗五姓沦落到第三等,可这招并没有产生效果,豪门大族在民间的影响力更加庞大,根深蒂固。

直到李世民的儿媳妇武则天登基之后,才拿出了对付豪门的策略。

那就是科举!

扩大科举人数,提高进士科地位,引进寒门的力量,去平衡大族。

而此时又有一些客观条件帮忙。

比如造纸术成熟,比如雕版印刷广泛应用,还有盛唐经济繁荣,老百姓生活水平提高,知识传播,读书人增加,文化变得廉价。

豪门大族垄断官场的局面受到了严重冲击。

到了安史之乱以后,寒门士人和豪门大族掀起了旷日持久的牛李党争,严重损耗了大唐的元气,直到黄巢起义,疯狂杀戮,许多豪门大族被屠戮一空,他们引以为傲的家谱传承也被付之一炬!

接着五代十国,战乱不断,世家大族连连受到重创,这些庞然大物才开始退出历史舞台。

到了大宋,文教兴旺,科举录取人数更多,比世家大族更有代表性的士绅集团取而代之,眼下在朝廷还有些影响力的豪门,只有河东柳氏,还有琅琊王氏的一脉,至于其他家族,全都销声匿迹。

“唉,要说起来,老夫也是耳闻。当年黄巢作乱,杀得世家大族血流成河,当时崔家暗中和黄巢有勾结,故此保住了大部分族人,只是损失了一些财产。

黄巢失败之后,大唐灭亡,进入五代十国,战乱纷争,崔家的人改姓更名,混入了官场,他们恪守教训,不再趾高气扬,而是收敛锋芒,小心维系,故此没有什么崔家的人展露头角,但是他们不但守住了庞大的财富,还把手伸到了整个西北。

太祖皇帝立国以来,曾想过迁都洛阳,或者长安,当时太宗反对,还有就是担心关陇集团重新崛起,故此就迟疑了。真是想不到,崔家过了这么多年,终于还是按捺不住,跳了出来。”

文彦博把他知道的事情都说了一遍,除了让王宁安知道崔家的情况之外,他们有多少力量,是一无所知。

“我说王大人,崔家能传承千年,必有过人之处,又处心积虑,突然难,老夫以为不可小觑啊!老百姓常说强龙不压地头蛇,王大人,你看是不是……”

“那银行的事情你不想做了?”王宁安轻飘飘道:“崔家传承千年,你们文家就不想?别的不敢说,拿到了银行股份,你们至少一两百年的兴旺是能确定的,文相公,你就忍心拒绝?”

“老夫当然不忍心!”

文彦博恨得牙根儿痒痒的,王宁安这家伙画大饼的本事太强了,明明知道凶多吉少,还要跟着他一起玩命!连退出的机会都没有。

老夫这一世英名啊,算是毁于一旦了。

“王相公,你直说吧,要老夫怎么办?”

“这出大戏请文相公务必唱好,你现在要从各地调运食盐,竭尽全力,打压盐价,引诱崔家一点点亮出底牌,然后我会给他们致命一击,彻底铲除这个祸患!洛阳是未来的新都,在天子的眼皮子底下,不允许有这么牛逼的家族存在!”

王宁安杀气十足,文彦博眼珠稍微转了转,心里有数了,王宁安这个坏小子,他先去见了赵祯,肯定拿到了尚方宝剑。

没有一个皇帝能忍受恐怖的世家大族,就算没有食盐之争,赵祯也要打压崔家,这是皇权的本能。

罢了,站在皇帝一边,老夫就不会吃亏!

……

文彦博是个不要脸的,王宁安和他谈,是坚定老东西的心,接下来的日子,双方的较量不断升级。

缺盐蔓延整个西北,司马光和西夏又谈成了3o万石青盐的生意,批1o万石率先运过来,延安府,秦州,华州等地,盐价立刻下降。

可是没持续多有,投放下来的食盐,就全都消失了。

有一只大手,在背后不停运作,有多少食盐,都能轻松吞下去,市面上始终维持着非常紧张的局面。

偏偏还没有商家停业。

要说起来,崔家出手之后,就比刘几他们高明多了。

直接关门,那朝廷就顺理成章,直接给封了,让你都没地方喊冤去。

现在半死不活最好,朝廷没有理由查封,店里的货源不够了,又能如何?要不朝廷就给送点盐过来,如果真的送来了,这些盐又会快消失一空。

崔家精准地操纵着供应,在他们的主导之下,西北的盐价缓步上升,已经6续升到了3o文!

个别地方,还要更高,和之前已经没有什么区别了。

这些日子光光明显瘦了一大圈,要去和西夏人谈判,要去地方勘察,别提多忙活了,腮帮都缩进去了,看起来脑袋显得格外大。

盐这个东西和别的不一样,甚至和同为调味品的糖都不同。

菜没有盐不好吃,盐多了,更没法吃。

你能吃掉一包糖果,却没法一次吃掉一包盐!

盐的消费是非常稳定的,甚至能用来计算人口。

“光是从西夏输入的青盐,就有百万石之巨!”光光怒冲冲说道:“这里面有官盐,也有私盐,如果是正常使用,足够西北百姓用半年以上,结果这才三个月,各地盐价就恢复了昔日的局面,崔家真是好大的手笔!好大的力量!”

王宁安笑道:“他们的力量是不小,不过只要咱们的力量更大就行了,你那边可有把握,西夏的青盐还有多少?”

光光得意一笑,“先生,西夏的盐湖一大堆,咱们这边已经设立了榷场,每天都有上万牲口,驮着青盐过来。崔家就算有花不完的金山,也买不下这么多的青盐。以弟子看,他们是自作聪明,肯定会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王宁安连连摇头,“不可大意,他们既然敢难,就一定有十足的把握,你还是要小心谨慎。”

光光觉得先生有些过分担心了,但他并没有反驳,只要努力做好不就行了。

只是光光想不到,原本板上钉钉的事情,居然出现了变故!

而变故就出在了西夏人身上!

“大人,西夏方面送来了公文,说是暴雨突然,路途中断,要求暂停青盐半个月!”

“什么?”

光光悚然一惊,连忙拿了过来,仔细看了看,的确上面是这么说的。光光的脸色一下子难看起来,现在西北的盐价就指着西夏的青盐维持,如果青盐断绝了,那可就麻烦了。

光光更急于知道,这是意外,还是蓄谋已久的!

“黒木使者,你们一直希望大宋敞开国门,增设榷场,如今大宋已经做到了,你们为什么反复无常,不能按照约书作为?”

西夏的使者没藏黒木呲着大板牙,嘿嘿一笑,“司马大人,这不怪我们,老天爷下雨,谁有办法?”

“那我愿意出高价呢?”

“多高?”

“2o文一斤,两贯钱一石!”

没藏黒木迟疑一下,他笑道:“司马大人,看在咱们的交情上,5贯钱一石,我卖给你一万石!”

司马光冷笑了一声,“所以说,你们还是有青盐了?”

第463章 崔家的秘密

被当面戳穿谎言,大宋的人都会感到惭愧,或者恼怒,只是没藏黒木一点情绪都没有,他淡淡一笑,“司马大人,做生意吗!总要两方都得利才行。”

“是吗?”

光光冷笑了一声,“拿你们遍地都是的盐,来换大宋的粮食、丝绸、瓷器、茶叶,你们还有什么不满足的?我给你的东西可有一样劣质的?可有一丝一毫抬高物价?”

作为王宁安调教出来的学生,司马光还是很清醒的,如果官方贸易像以往那样,以次充好,坑蒙拐骗,谁都不是傻子,你想赚得更多,只会让走私更加猖獗,到头来,还是得不偿失。

因此不论是和大辽贸易,还是和契丹贸易,商品都是没有问题的,要想赚钱,从别的地方下手。

这一点光光可以理直气壮!

没藏黒木坦然道:“司马大人,你们的确守信用,和以往不一样。但是我听说贵国的盐价已经过了3o文,还在狂涨之中,我们的盐至少应该和贵国的市价一样,你以为呢?”

光光上下看了看没藏黒木,突然哈哈大笑。

“没藏使者,你们国内除了青盐,还有什么?你们在国内,一斤青盐能卖得上5文钱吗?你们可以不吃粮食,啃着青盐过日子吗?如果不能,你们必须接受大宋的价格,没有商量!”

没藏也怒了,他同样不甘示弱道:“但愿过些日子,司马大人还能这么说!”

……

打走了没藏黒木,司马光后背都是冷汗,他急匆匆去找王宁安商量对策。

西夏的情况很明白了,他们已经知道了大宋的食盐危机,而且想趁机敲上一笔!如果接受了,西夏人只会狮子大开口,没完没了。

而且提到食盐收购价,就没法继续平抑盐价,就别想掌握西北食盐的定价权,更别想铲除庞大的西北盐商势力……

“不向西夏妥协,这是对的,不过不用这么激烈,做人留一线,日后好相见。”王宁安笑呵呵道:“崔家又打出了一张好牌啊!”

老师云淡风轻,光光也为之一振,“先生,您的意思是西夏的线还不能断了?”

“不是不能断,是让别人以为我们不敢断……你明白吗?”

“明白,先生的意思是示敌以弱?”

“嗯!”

王宁安从座位上站起来,背着手道:“真是想不到,崔家居然能联络上西夏,可见他们手眼通天,实力不俗啊!”

“先生,既然他们和西夏勾结,朝廷能不能出兵,一举把他们铲平了?”

“哪有那么简单!”

王宁安无奈笑了笑,“我已经让人调查,结果除了一个叫崔西枫的家伙之外,崔家的核心成员,一个不知道,不但住处不知道,连名字也不知道,崔家就像是鬼一样,无所不在,又没人能找到他们,你说怪不怪?”

光光倒吸口气,“先生,听说唐末的时候,崔家被黄巢杀得很惨,从此之后,他们就一改作风,变得格外低调了。神龙见不见尾。”

世家大族各自有传承的绝招,在汉唐的时候,他们拥有庞大的土地,人丁兴旺,又有良好的家族教育,历代要想治理好地方,就不得不依靠世家子弟,渐渐的,他们盘根错节,形成了一张绵密的大网,强如李世民,面对这些人,也是徒呼奈何。

唯有异类武则天,才敢放手收拾世家,斗来斗去,也只能说是两败俱伤。

这是汉唐世家的存在方式,如今情况变了。

崔家苟延残喘,躲过了五代的乱局,又经历了百年承平,他们存在方式和以往已经不同了。

明面上,王宁安查不到崔家的田,也查不到崔家的产业,当然不是没有,而是他们巧妙隐藏起来。

这种事情王宁安也在做。

现在王家有多少产业,连王宁安自己都不清楚,要说知道内情的,怕是只有白氏一个。

王家是通过复杂的持股合作,躲避外人的耳目。

比如最初的海丰酒楼,王宁安给了向好一半的股份,又把经营权交给了他们,这样在官府那里,只能查到向好,至于合伙人,除非把向好抓去,严刑拷问才行。

崔家也多半借助别人的旗号,把家族产业分散,靠着牢牢掌握金流,维护庞大的世家。

那这样就会产生一个问题,处处隐藏在后面,他们在民间没有存在感,无法号召百姓,相比之前的世家,动辄几十万佃户,成千上万的家丁,声势差了很多。

他们又是靠着什么保护自己呢?

可别说西北大地,都是善男信女,遵守规矩,不敢胡来,没有足够的底牌,光是文彦博、庞籍这些人就能把崔家给吞了,根本等不到王宁安出手。

“崔家的确是太奇怪了,不弄清楚他们的底细,寝食难安啊!”

光光笑了,笑得很开心。

居然能看到师父愁了,绝对是千载难逢的事情。

“行了,别幸灾乐祸了,你!”王宁安大声道:“立刻去向其余各路调集食盐,不惜血本,稳住盐价!”

“是!”

光光连忙答应,他心里已经有了盘算,

西北缺盐。除了从西夏弄盐之外,就只剩下内外两条办法,对外,是向河北两路,川峡四路,以及京畿路,山东路等处求援。

河北两路没有问题,那是王宁安的大本营,不用光光去安排,王德用,司马光等人已经调集了大批食盐,向西北运输,只是路途遥远,缓不济急。

再有就是川峡四路,也就是四川等地,生产井盐,数量也不少,但是如今成都府路的转运使叫王素,这位就是被王宁安弄出京城的。

多年过去,两个人也算是仇家,他能不能帮忙,就不好说了。

光光记得父亲和王素倒是有些交情,再有眼下的御史中丞张方平在巴蜀多年,门生故吏很多,请他帮忙,或许能解决一些问题。

光光是广撒网,能捞到鱼就算。

除此之外,其实西北也不是不产盐,就在永兴军路辖地,有一座运城,又叫运司城,神州大地,运城是唯一一座,因运盐而设置的城池。

运城有著名的盐池,当地生产食盐的方法和海水晒盐差不多,盐池的水呈青绿色,百姓在盐池旁挖好畦垄,引入盐池水蒸。

如果赶上有风的天气,一夜过后,遍地是洁白的池盐。

光光的老家就在运城,他爹叫司马池,没准还是取自池盐的池呢!

他从小很熟悉运城的情况,要想解决西北缺盐的窘境,还要从盐池下手。

光光立刻下令,调集3ooo人马,前往运城,半月之内,押运3o万石池盐,运送到西北各处。

为了确保快完成任务,光光请求包拯下令,开放盐池之禁,准许普通百姓去引池水晒盐。

老包欣然应允,他也派出了精兵强将,配合光光,抓紧生产调运食盐。

……

“果然有些门道!”

崔西枫依旧很淡定,之前放着池盐不动,从西夏引进青盐,打压盐价,崔西枫就觉得这是个阴谋,或者说故意卖得破绽。

如果以为摆平了西夏,就能把盐价抬起来,一定会吃个大亏。

不过王宁安,你算错了,你太小觑我们崔家的力量了,西夏不过是一帮见钱眼开的土包子,随便给点好处,就能把他们买通。

而且西夏人想要的东西,王宁安你给不了,只有我们能给,他们会乖乖听从我们的摆布!

至于池盐吗,你更会后悔一辈子的!

走着瞧吧!

崔西枫信心十足。

……

就在西夏青盐中断之后,西北的盐价再也不可抑制,直接飙升到了4o文,而且看疯涨的劲头儿,突破5o文,6o文,也指日可待。

甚至有人说,会达到1oo文的天价。

盐价持续上来,光光和包拯还在努力维持,各地还有廉价的食盐出售,可以用粮食兑换,但是数额却下降了。

最初一家能换3斤,现在降到了每家只能还8两,而且要相隔1o天,才能再来换。

可即便如此,各地的换盐点也时常遭到挤兑,疯狂的百姓甚至会冲击,哄抢食盐。借着民间大乱,刘几、席汝言等人,仿佛打了强心剂,他们纷纷跳出来,上表弹劾。他们也学聪明了,竟然齐刷刷攻击西夏。

说西夏人反复无常,狼子野心,根本不可信,他们向大宋输入青盐,就是为了扰乱大宋的江山,居心叵测。

如今图穷匕见,西夏人撕毁了盟约,正好顺势废除盟约,一切恢复旧制,西北自然太平无事……

说了那么多,只怕最后一句,才是他们的真心话。

王宁安并不在乎些许浮言,如今的赵祯,不是那么容易忽悠的,真正的关键是解池的盐能不能如期到位?

“大人,怕是不成了。”

站在王宁安面前,是一个高大粗犷的西北大汉,他名叫种诊,他的哥哥就是种家军的当家人种鄂。

“王大人,运城上下,都是崔家的人,包括派去运城的士兵,其中不少也是崔家的人,他们会想尽办法破坏,绝对不让一粒盐从运城出来。”

王宁安很是惊讶,忍不住问道:“三将军,你怎么知道如此清楚?”

种诊深深吸口气,然后低声道:“因为……我们也是崔家的人!!!”

第464章 民变

王宁安觉得他的心脏接受能力很强了,可是听到种家居然和崔家有关系,也差点吐血。

“三将军,不是开玩笑吧?堂堂种家,也要依靠别人?”

种诊老脸一红,“王大人,不是谁都有点石成金的本事,我们也是无可奈何,还请王大人谅解。”

王宁安很快恢复了镇定,淡淡一笑,“谅解与否,还要看你们做了什么。”

种诊连忙说道:“我这次是奉了二哥之命过来,就是要把一切都告诉王大人。”

……

当年种世衡率领数千乡亲北上,筑起清涧城,抵挡西夏,种家军由此名扬天下,不到十年光景,就展到了上万武士,比起上百年的折家军还要强大。

种老将军领兵有方,经营有道,这是人所共知的,而暗中呢,种家得到了强大的资助,这笔钱就是来自崔家!

养兵要花多少钱,前面已经提到过多次,不用废话。

种诊说得对,不是谁都是王宁安,没法点石成金,上万效用士,花费之巨,简直不可想象,如果没有崔家的资助,种家就没有今天!

“三将军,崔家不会白白帮助你们吧?他们要了什么回报?”

“王大人高见,他们要求安排一批人,充当我们家的效用。”

“人很多?”

“嗯,66续续,差不多有三千人吧!”种诊苦笑道:“真正打仗的多是我们种家的子弟,而管理钱粮,赏罚,田产,军械,这些都是崔家在打理,与其说是种家军,不如说是种外崔内!”

王宁安又点了点头,这一点他是相信的。

以王家军为例,绝不是几千铁骑,几万个武士而已。要想让这些人抱成一团,悍不畏死,就必须解决他们家人的生计。

通常一个士兵,就有两三个兄弟,还有女眷,要给他们安排工作,要让他们的孩子有书读。

王家庞大的产业,解决了十几万人的就业。

种家的摊子不比王家小,当然要花费无数的精力。王家是靠着白氏撑着,而白氏手下,还有一大堆六艺学堂的人。

王宁安近十年的储备开花结果,才能顺利维系庞大的王家军,让将士们安心杀敌,所向无敌。

“三将军,既然你们和崔家如此亲密,你为何又要告诉我这些?”

种诊深吸口气,突然咬牙切齿,“王大人,因为我们察觉了崔家的阴谋!他们根本是利用我们!”

“什么意思?”

种诊激动起来,“王大人,你还记得屈野河之败吗?”

“嗯,你们家前去救援,损失了好几千弟兄。”

提到了这事,种诊更加愤怒,甚至五官扭曲,牙齿咬得咯咯作响。

当初司马光急于立功,让人马渡过屈野河,结果打了一个大败仗。种家军本来是不想掺和的,他们和庞籍本来就不对付,司马光败了,最好能把火烧到庞籍身上,让老庞籍滚蛋才好呢!

结果当时崔家人反复劝说种鄂,鼓动他出兵,说什么不能留下见死不救的骂名……种鄂被说动了,结果就遭到了西夏人的伏击,惨败而回。

好几千将士,连尸体都没抢回来。

种家军自从出道以来,还没吃过这么大的亏!

种鄂能甘心吗?

这些日子他一直暗中调查,虽然崔家人一味否认,但是从各种蛛丝马迹来看,就是他们干的!

鼓动种家出兵,再把消息传给西夏,让种家军吃瘪!

“三将军,做事都有动机,崔家这么干,是想达到什么目的,单纯是坑你们一把,还是另有所图?”

种诊道:“崔家行事诡谲,我也不太清楚,不过我听说,之前崔家曾经派人去面见文相公,似乎是劝说他不要支持陛下迁都……”

王宁安眉头一皱,他立刻把人叫来,拿着他的一封信,送去文府,不到一个时辰,家丁回来,在信上只有一个“是”字。

“嗯,三将军,现在的情况应该明白了。”

王宁安道:“崔家不希望朝廷迁都洛阳,就用尽手段阻止,劝说文彦博不成,他们就拿你们种家军祭旗,想借助西夏的力量,敲山震虎,让朝廷放弃迁都的打算!”

种诊反复想了想,用力点头,“王大人的推想是合理的,崔家是西北的土皇帝,实力强悍,如果朝廷迁都过来,陛下肯定不会放过他们的!”

王宁安知道的比种诊还多,要说迁都,那可不是小工程,就在赵祯下旨之后,光是皇城司就派出了上千人,寻访西北民情,调查各种情况,为了皇帝的安全,必须做到万无一失。

崔家能在西北苟延残喘,甚至扬光大,靠的就是西北偏离朝廷腹心,皇家鞭长莫及。假如真的迁都过来,长年累月,他们的那点土,怎么能埋得住屎,曝光是迟早的。

而且上至皇帝,下旨政事堂,在打压世家的这一点上,是高度一致的。

崔家无论如何,也不希望迁都过来。

可偏偏赵祯就来了。

所以他们弄出了一场惨败,让西北门户洞开,想要逼着赵祯知难而退。

谁想到,赵祯居然把王宁安找来,而王宁安又快拿出了方略,让司马光出使西夏,开放青盐贸易。

这件事情对崔家有两个打击,一个是朝廷铁了心迁都洛阳,再有就是抢了他们的铁饭碗。要知道大宋封锁西夏,造成西夏物资短缺,一匹寻常的丝绸,弄到西夏都能卖到5o贯钱。

鬼知道崔家赚了多少!

只要开始正常贸易,走私必然衰败下去。

有这两条,崔家拼命也就不足为奇了。

皇权是世家,千百年来,都是死敌。

其实面对皇权,世家并不是那么好欺负,从魏晋南北朝以来,朝廷走马灯一般更换,世家岿然不动,他们牢牢把控地方,就好像把根须深深扎进泥土的野草,任凭燎原火,春风吹又生,可谓是生生不息,无所畏惧。

……

鬼知道,王宁安这个混蛋,又拿出了一手绝活。司马光亲自跑地方,推行换盐的策略,所到之处,老百姓欢声雷动。

接着司马光又把这一招扬光大,任用了好一批能干肯干的官吏,他们在前面冲,整个西北的权力格局都被破坏了。

朝廷直接沟通百姓,还要世家干什么,还要大族干什么?

不只是崔家,西北的其他豪门大族全都感到了危机。

简言之,这是一场由迁都引起的博弈,在双方不断较量之中,越来越升级,下得赌注也越来越大。

当西夏停止向大宋输入青盐,种鄂瞬间看清楚了,崔家对西夏有着庞大的影响力,因此他也认定了,绝对是崔家暗中下手,害死了几千条人命!

当初种家崛起靠着你们,有恩不假,可是你们丧心病狂,拿种家军的将士性命开玩笑,老子再听你们的,不是犯贱找死吗!

王宁安何许人也?

京城那么多厉害的高手,都被他杀得落花流水,连辽国都败了,更何况一个小小的崔家!

种鄂当即决定,让三弟种诊过来,把一切情况都说清楚。

“王大人,这些年我们的确和崔家有往来,也依靠他们的力量,可这一次西北的事情,我们家从来都没有参与,而且还是受害者!我们也不想再受崔家的摆布,求王大人帮忙,一定要铲除崔家才是!”

说着,种诊居然要下跪,王宁安连忙扶起。

“三将军,真是想不到,崔家竟如此丧心病狂,你放心,本官一定全力以赴,铲除这颗毒瘤。”

王宁安又让种诊坐下,谈了几句,就问到了运城的事情。

种诊怎么知道,运城的池盐会有风险呢?

“王大人,据我所知,崔家不光是在种家安插了人手,其他各军,人数也不少,您也知道,西北贫瘠,自从和西夏的战事停下来,朝廷的军饷就时常拖欠,谁不要做点生意,填补军用,崔家趁虚而入,各处都有他们的人,尤其是运城,那里是产盐的宝地,崔家怎么会放过?王大人,你可一定要小心才是。”

听完了种诊的介绍,王宁安表面上频频点头,含笑让种诊放心,还叮嘱他不要随意走露风声,防止被崔家知道。

送走了种诊,王宁安就把司马光叫来,他还是很信任光光的大脑的。

听完了讲述,光光立刻变色道:“种家和崔家的联系绝对不是那么简单,种世衡,和他的三个儿子,种诂、种鄂、种诊,都是人精儿,岂会被崔家耍得团团转,我猜他们一定有更深的勾结!”

王宁安点头,“我也是这么看,种诊的动作应该是想和崔家切割,又怕伤到自己,才偷偷找我只是当务之急,不是种家,而是盐!”

“君实,运城那边有把握吗?”

司马光有些心虚,“先生,之前弟子还信誓旦旦,可此刻却有些不好说了,这个崔家太可怕了。”

王宁安沉吟道:“既然如此,你就去运城,亲自盯着,记住了,务必要把盐弄来,这是咱们的最后指望!”

又是我倒霉!

光光都无语了,却不敢违背师命,赶快收拾,直奔运城。

就在光光离开的第二天,突然传来了加急军报,庆州一代,有乱民举事,聚众数万,猛攻城池,城中守军不足2ooo,一日三惊,请求朝廷立刻援救。

赵祯当即下旨,让王宁安去面君。

第465章 一言不合就杀人

赵祯现自己好像多了一个毛病,一个君王不该有的毛病。

九五至尊,富有四海,一言定生死,一怒伏尸百万。

身为皇帝,就是最后拿主意,下决心的那个人。

可是如今赵祯遇到了大事,总想问问王宁安的意思。

他前半生无子,想儿子几乎想疯了。好不容易老来得子,但是又因为国事操劳,真正和小太子相处的时间很短,再有一层,小太子才刚刚会说话,父子的年纪差别更像是祖孙。

王宁安十几岁出道,一直以忠贞著称,替赵祯做了太多的事情,尤其是光复幽州,更是让赵祯名垂青史,一举过太宗皇帝,直追赵大。

在赵祯的心里,王宁安是个优秀,忠诚的臣!同时也有一丝子侄后辈的感情,总而言之,是很复杂,不然赵祯也不会提前把太子师给了王宁安,或许赵祯想让小太子和王宁安一样能干吧!

“王卿,真是想不到,庆州百姓,居然缺少食盐。因而闹出了民变,倘若庆州有失,则西北不稳,再有西夏虎视眈眈,唯恐会趁机入寇。”

赵祯几句话,就把庆州的危局点破了。

自从了解了崔家的底细之后,王宁安觉得或许比赵祯想得还要危险。

毕竟这些情况都不是随便冒出来的,而是有人处心积虑,崔家到底要干什么?想用民变逼迫朝廷低头吗?

事到如今,不管是赵祯,还是王宁安,甚至下面办事的官吏,大家都不会退。

一旦退了,岂不是承认西北是崔家的,而不是大宋的疆土了!

既然朝廷不会低头,崔家为何还要以卵击石,难道他们不在乎家族的千年基业吗?

王宁安从来不会觉得别人是愚蠢的,崔家能绵延千年,尤其是躲过了黄巢的杀戮,绝对不简单。

他们此时跳出来,或许有些仓促,但绝不是没有准备的,一定觉得自己有胜算,而且还很大,才会奋力一搏。

“陛下,臣以为应当密诏狄相公来洛阳,由他保护陛下,才能确保万全!”

赵祯一愣,“王卿,局面有这么可怕了?难道他们还敢弑君吗?朕不信,绝对不信。”

王宁安坚持道:“陛下身系天下安危,哪怕有一点冲撞,都会影响大局。哪怕是为了臣等安心做事,也应该让狄相公陪在陛下左右,以防万一。”

赵祯沉吟了一会儿,问道:“王卿,你和朕交个底儿,究竟有多少把握?”

“十成!”

王宁安毫不客气道:“臣已经做了最坏的打算,即便是西夏人配合他们入寇,臣也有把握把这伙贼子全都干掉!”

赵祯吸口气,摇头道:“王卿,你说西夏人会甘心受人摆布?”

“应该不会。”王宁安轻松道:“还是那句话,以防万一。”

赵祯终于点头了,“可以,朕会把狄爱卿叫来,但庆州的事情,要交给谁?”

“臣!”

王宁安指了指自己的鼻子,笑道:“臣愿意主动请缨,前往庆州。”

赵祯一愣,连忙反对,“王卿,庆州那里情况危急,怎么能让轻易涉险?朕还需要你在身边参谋军机,更何况,论起平叛,有比你能打的,你!不许去!”

“陛下,臣的确不是最能打的,但是臣是能最快解决庆州乱局的。而且只有臣离开了,他们才能放手施为。”

赵祯可不笨,瞬间明白了,“王卿,你是准备引蛇出洞?”

“没错,陛下,想必皇城司已经将崔家的情况呈报了。”

赵祯颔,“是有密报,真是匪夷所思啊,堂堂千年世家,崔家的人竟然找不到,他们会藏在哪里,实在是令人费解!”

王宁安笑道:“陛下,臣或许能猜到。”

“在哪?”

“陛下,臣也让人查过,崔家纵然有天大的本事,也不能把几千亲族都藏得无影无踪,除非……他们在我们没搜到的地方!”

“哦,可是大宋境内,全都找遍了王卿,你是说他们逃到了西夏?”

“也可能是青唐。”王宁安笑道:“总之,他们不在大宋境内,才能躲得过清查。勾结外国,崔家这颗毒瘤已经必须切除,任由他们展下去,只会后患无穷。”

听完王宁安的分析,赵祯终于下定了决心,当断不断,反受其乱。

“既然这样,就按照王卿的意思办,不过你可要多加小心才是。”

“臣遵旨。”

……

“崔公子,你可真神了!”

一个富态的中年人,努力瞪大包子一般的双眼,给崔西枫竖起了两根大拇指。

他嬉笑道:“崔公子,你怎么就能猜到,一定是王宁安来庆州呢?”

崔西枫不动声色,依旧盘着他的羊脂玉籽料,微微一笑,“王宁安少年得志,他可是天底下最骄傲的人,庆州邻近西夏,少有乱子,就会引来西夏人入寇,这场大乱子是他弄出来的,岂能不来收拾烂摊子!”

“高!”

胖胖的家伙又说道:“公子,王宁安只带来5oo亲兵,也太托大了,您看,要不要直接把他宰了?”

“你也配!”

崔西枫蔑视地看了胖子一眼,吓得他连忙低头。

“王家军的厉害,人尽皆知。哪怕只有5oo,也不是轻易能对付的!”

“那可如何是好,公子,咱们要怎么应付?”

“这还不简单!”

崔西枫笑道:“只要能把王宁安留在庆州,无暇他顾,整个西北还有谁能阻挡住本公子?”崔西枫显得很满意。

他的确有得意的本钱,如今的局面,完全按照他的设想展。

崔家第二次拥有了掌握西北的可能!

没错,是第二次!

第一次则是李元昊!

小小的党项贵族,何以在宋辽两国泰山压顶之下,屡战屡胜,开疆拓土,先后击败了河西回鹘,青唐的吐蕃人,又和大宋开战,打得大宋狼狈不堪,后来又两次大战辽国,全都获胜。

再几乎不可能的情况下,愣是让李元昊杀出了一条血路,生生创出一个西夏国来!

假如看李元昊征战的历史,这位简直就是战神附体,所向睥睨。比起任何穿越的猪脚,都要霸气,跟开了挂没有区别!

没有无缘无故的成功,李元昊既不是神,也不是穿越者,他只不过是有一个很好的盟友而已!

从李元昊的祖父时代,崔家就和西夏做生意,那时候的崔家还没有这么神秘,他们利用在西北的商路,给党项人送去了众多的物资,尤其是铁器。

后来李元昊彻底和大宋撕破脸皮,崔家更是积极帮忙,提供粮食军械,把宝贵的情报卖给西夏,结果大宋连战连败,李元昊用兵如神,成就赫赫凶名。

成了皇帝之后,李元昊就改变了看法,他不想继续和崔家合作,他已经得到自己想要的,却不想花代价,帮崔家拿下西北。

故此双方闹翻,崔家在西夏的产业被一扫而光,他们留在质子军中的子弟也都被李元昊给杀了,直到若干年前,李元昊惨死儿子宁令哥之手,国相没藏讹庞掌权,崔家重新和西夏携手了。

准备了这么多年,箭在弦上,不得不!

崔家仔细算计过,大宋这边有能干的相公,也有能打仗的武将,可能驾驭复杂局面,真正的顶梁柱,头号劲敌是王宁安!

崔西枫知道种家不可靠了,他故意让种家却泄露消息,引诱王宁安去运城,他在那里设下了一个死局。

可是王宁安派了司马光去,没有办法,就只能在庆州再掀起一场乱子。

果不其然,王宁安被调了出来。

“只要他进入庆州,就想办法把王宁安和他的亲兵分开。利用他们的亲兵去剿灭乱民,最好都死得干干净净才好。然后把王宁安捏在手里,别急着杀他,我倒是很想和王宁安好好聊了,此人要是能为我所用,只怕吞下大宋的万里江山,也在反掌之间啊!”

崔西枫想着美事,忍不住放声大笑。

胖胖的包子眼陪他笑了两声,却遭到了崔西枫的一脚。

“傻愣着什么,还不快去告诉谭知府,让他去接王宁安,务必把王宁安困在庆州!”

“遵命!”

包子眼颤抖着一身肥肉,乐颠颠跑下去了。

……

“下官庆州知府谭咏麟,拜见王大人。”

“原来是谭知府啊!”

王宁安没有下马,而是居高临下,看着这位年过五旬的官员,看得对方有些毛。

“王大人,下官有什么不对劲儿,还请大人指点。”

王宁安一笑,“谭大人,听说庆州有几万乱民,你怎么还有空出来迎接本官?”

“回禀大人,这些乱民人数虽然多,当都是乌合之众,近几天听说朝廷派来大军,他们纷纷逃散。”

“这么说,本官还有点威风?”王宁安轻笑道。

谭咏麟连忙躬身道:“大人神威盖世,天下皆知,区区宵小毛贼,哪能不怕王相公!”

“哈哈哈,谭知府真是客气,本官的这点威风,只能吓唬毛贼,却没法吓唬你谭大人!”王宁安突然把脸一沉,“来人,把他拿下!”

左右的士兵冲出来,二话不说,就把谭咏麟给抓了起来。

“朝廷几次三番严令,各地务必保持食盐供应,过去三个月,前后拨给庆州8ooo石食盐,庆州人口不过5万,如何能不够吃?地方官吏,怠废政务,以致激起民变,等同造反!来人,将谭咏麟的脑袋给我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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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6章 师父比徒弟厉害多了

谭玉麟被人按住了手脚,就有壮士的军汉提着鬼头刀过来了,直接要砍脑袋。

这位谭知府跟见了鬼似的,什么道理啊?

来迎接你,反而被砍头,给你块肉吃,被踢了一脚,你王宁安有病!

“王相公,王相公!”谭玉麟扯着嗓子大喊,跟杀猪似的,“老夫是朝廷命官,大宋祖制,不杀士大夫,不能杀我……”

王宁安讥诮一笑,“狗屁士大夫,本官眼中,只有一个祸国殃民的乱臣贼子,来人,给我砍了!”

没有话说,士兵挥起鬼头刀,瞬间一道血光,谭玉麟的脑袋就飞出去三丈多远,直到死,他还没有弄明白,王宁安怎么敢杀自己!他的眼睛瞪得老大,充满了怀疑。

王宁安一点没在乎,让手下士兵拿起谭玉麟的脑袋,绑在竹竿上。

“不必进城,马上晓谕周边村镇,告诉百姓们,朝廷已经将贪官污吏给杀了,会立刻恢复食盐供应,请百姓们各自回家,不要被歹人裹挟,跟着作乱,那样只会祸及家人。”

士兵们连忙点头,立刻分出一队,下去传令。

王宁安一转头,看向了那些跟着谭玉麟出来迎接的人,有不少庆州的官吏,还是数十位士绅,他们全都吓傻了,有人更是瘫在地上。

一个知府说杀就杀了,要是想杀他们,还不跟碾死个臭虫一样啊!

“相公饶命,相公饶命啊!”

有人带头跪在地上,黑压压的一片,不停求饶。

王宁安扫视了一眼,微微笑道:“大家免礼吧,冤有头,债有主。谭玉麟身为地方官吏,辜负圣恩,罪有应得。本官相信,大多数的庆州官吏是好的,是心念朝廷的。”

“是是是……相公说得对,我们都是被谭玉麟给蒙蔽了,这家伙最坏不过了……”

反正人都死了,让他背黑锅,一点负担都没有。

“嗯,本官知道这次民变,是因为食盐的事情,这么多年,盐法混乱,商人渔利,百姓受损,早就是民怨沸腾,到了不解决不行的地步,这一次本官过来,平叛倒是其次,主要是解决盐法之弊。”

王宁安说着,看了看那些士绅,见他们一个个低着头,不敢对视,王宁安呵呵一笑:“诸位,本官准备挑选一批信用好,名望高,忠心朝廷,愿意给百姓做事的士绅,大家联合起来,一同成立一个盐业协会,以后就由大家负责运输和销售食盐。”

“食盐生意固然暴利,但是要适可而止,不能把乡亲当成鱼肉,更不能对抗朝廷,胡作非为。君子爱财,取之有道,我希望大家都要有一份责任心。这样吧,你们立刻议一议,看看谁愿意参加这个盐业协会。”

……

王宁安一出手,先是杀了谭玉麟立威,接着有抛出食盐协会,听得这帮人怦然心动,手舞足蹈,刚刚血腥一幕都抛在了脑后。

盐有多大的利益,恐怕没人不清楚,奈何盐商从来都是抱成一团,上面有朝廷的官员护着,下面有无数打手,谁也不敢和他们抢肉吃。

如今一下子抛出了这么大的一块肥肉,这帮士绅能不怦然心动吗?

短短的一瞬间,王宁安不再是那个面目狰狞,杀人不眨眼的魔王,反而变成了善财童子,人见人爱,花见花开。

王宁安没有选择进城,而是在城外露宿,到了晚上,支起一堆火,王宁安和庆州的官吏士绅把酒言欢。

他们整整谈了大半夜,王宁安主要讲了两件事。

对于官员来说,随着朝廷迁都洛阳,西北越重要,不久之前,司马光大胆提拔一批循吏,政绩卓著,已经得到了陛下的认可。

“我在京城的时候,听到了一个笑话,说是在御史台议论事情,有一个御史晚上没睡好,议事的时候,就偷偷睡觉,什么都没听到,结果中丞大人突然询问他的意见,你们猜他是怎么说的?”

众人不知道王宁安的意思,纷纷摇头。

“他立刻就说:此事万不可行!然后祖宗家法,圣贤道理讲了一大堆,中丞大人居然说善,就按他的意思办!”

大家全都听傻了,呆呆瞪圆眼睛,竟然有这么荒唐的事情?

见所有吃惊,王宁安感叹一笑,“这就是我朝的御史,清流言官!他们名义上监察百官,实则就是找茬骂人。他们不做事,只管骂做事的人。当然了,的确有些贪官污吏,可更多的是无理取闹,撒泼打滚,和泼妇没什么区别!”

这话也就是王宁安敢说,反正他都被言官闹翻了,天天有人弹劾,不在乎再多一些。

“由此可见,清流容易当,只要找茬挑毛病,找不到,还能无中生有,恶语中伤。大家都是明眼人,心里肯定有笔账。循吏则不同,要真正做事,要会做事,能做事,肯做事!”

王宁安道:“陛下已经和本官提到过,要在吏部举行考核,主要是针对政绩卓著,又没有进士身份的循吏,有几个条件,要在衙门做事1o年以上,要有功绩,人品好,清廉自守,经过考核之后,和进士官一样使用。不说别的地方,就是幽州等地,刚刚光复,清流就干不了,必须用循吏,这次本官也想挑选一些可靠的人才,举荐给朝廷。”

在场的官吏是什么人?

都是地方的小官,很多只有**品,如同王宁安所说,他们没有进士功名,在官场起步低,混了十年二十年,也不过是属官行列。

遇到了事情,要他们做,有了成绩是上官的,其实一个个肚子里都有气。

王宁安抛出来的香饵,给了他们升迁之路,正好戳中了这帮人的软肋,很快就点燃了大家伙的热情。

接着王宁安又和士绅们谈,主要谈西北的产业展。

“秦汉都是以关中作为根基,铸造了强汉盛唐的繁华。如今关中衰败,民生凋敝,比起几百年前,已经差得很多了。但是我相信关中的父老,勤劳智慧,有足够的办法解决眼前的困境。关中不能光是土里刨食,要展养殖,贫瘠的田地就去种植牧草,养殖牛羊,最近幽州已经在毛纺上面,有所突破,可以把经验和技术介绍到西北来。另外朝廷准备想办法和青唐建立关系,打通前往西域的商路,恢复路上丝绸之路。只有路通了,商人来了,大家伙的腰包就会鼓起来。”

“接下来的西北会有一个大展,如果错过了这一次良机,你们一定会终身后悔的……”

……

从来不要低估王大忽悠的能力,和他谈了一晚上,庆州的这些官吏士绅无比泪流满面,王相公文韬武略,果然非比寻常。

他们真恨不得立刻甩开膀子,大干一场。

“诸位,当务之急,是解决民变,恢复秩序,只有平静安稳,才能财。大家都是有身家,有信誉的人,不要跟着有心人瞎胡闹,把好好的前途给毁了,你们扪心自问,西北乱了,对你们有好处吗?我送大家八个字:平安是福,利令智昏!”

利令智昏!

利令智昏啊!!

这家伙像是雷霆一般,在大家的头顶响起,原来王相公什么都知道,只是他厚道,没有追究大家的罪责,只是杀了一个谭玉麟顶罪而已!

“相公教诲,我等铭刻肺腑!”

王宁安虽然不清楚庆州里面准备了什么,但是他能看得出来,绝对是龙潭虎穴,一头扎进去,绝没有好下场。

敲打了这帮人之后,王宁安依旧没有进城,而是马不停蹄,奔向了各个村镇。

谭玉麟的脑袋已经送到了,宰了一个知府,老百姓的怨气已经消了很多。而且这些日子跟着造反,很多人都心里毛毛的。

不少人已经悄悄逃回了家中,等见到谭玉麟的脑袋,他们终于松了口气。

这时候王宁安赶来了,他每到一处,都让人贴出告示,请百姓们放心,朝廷不是来剿匪的,也没有匪人。陛下听说百姓吃不到食盐,十分焦急,已经下令,御膳不准放盐,什么时候,百姓都能吃到盐,陛下才吃!

君父与百姓同甘共苦。

不得不说,赵大叔在民间的声望还是很不错的,一听到皇帝都不吃盐了,百姓们感动不已。

王宁安又告诉大家,眼下的确缺盐,不过朝廷已经想办法,先从军中调拨一部分,每家五口以下8两,五口以上1斤。

希望大家伙能体谅朝廷的难处,没有过不去的坎儿。

西北民风淳朴,王宁安亲自率领士兵用战马驮着盐,给大家送来,很快,庆州周围的村镇都传开了。

朝廷不但没有追究罪过,还派遣青天大老爷送盐来了,大家还有什么可抱怨的,尤其是听说王宁安年纪轻轻,就身居要职,是朝廷的相公,不久之前,还光复了幽州,更是大英雄,大功臣。

所有百姓的怒气都消了,大家奔走相告,原本聚集起来的数万人几乎一夜跑光了。好多西北的年轻汉子还慕名而来,希望投到军中,追随王相公杀敌立功。

就这样,王宁安身边的人像滚雪球一样,越滚越多,达到了几千人。

不过凡事总有意外,王宁安派遣部下,给马岭镇送盐的时候,就遇到了阻力。

这里的百姓有许多都是党项后裔,民风剽悍,前些日子围攻庆州,马岭镇出动了2oo多人,他们绝不不相信朝廷会大善心,放过他们。

什么送盐,根本是骗局一场!

就是消除大家的戒心,然后好一网打尽。

马岭镇结寨自守,根本不让王家军进去。

“大人,这帮人死不悔改,下令吧,我们带兵去把马岭镇平了。”

“荒唐!”

王宁安在地上走了几圈,立刻吩咐士兵,不穿铠甲,不拿兵器,不骑战马,背着食盐,立刻再去送盐。

“告诉你们,遇到了什么情况,都不准动粗。”

士兵不服气,“他们要是打人呢?”

“打你的左脸,把右脸给我送过去!”王宁安不容置疑道。

这些士兵被逼无奈,只好再去马岭镇,镇子的百姓见士兵们没有装备,一涌齐上,将所有人都给俘虏了。

士兵们得到命令,不能反抗,结果不但被抢走了盐,连身上的衣服都给扒光了。回来的时候,根本没脸见人了。

王宁安看到之后,非但没有生气,反而抚掌大笑,“遵守军令,很好,回头官升一级。西北的乡亲苦,听说有的人家,只有一套衣服,出门的时候才能穿。你们立刻准备5oo匹粗布,5oo件衣服,给我送去!”

士兵们都疯了,王大人啊,你犯贱呢!

他们都赌气不去,王宁安自己扛起了两匹布,“你们不去,那就只有我去了。”

“别!”

士兵们吓坏了,要是相公被扒光了,他们可真的该死了!

硬着头皮,把布匹和衣服送到了马岭镇,而这一次,马岭镇的门打开了,几个上了年纪的族老带领着所有人,直竖竖跪在了地上……

第467章 比人可怕的是老天爷

“呵呵,真亏王卿能忍下来,朕还以为他只会一味刚强,没想到怀柔的手段也是了得,不错,真是不错!他这手比起司马爱卿还要厉害啊!”

赵大叔这不是废话么,没有两把刷子,敢收司马光当徒弟吗!

想要青出于蓝而胜于蓝,还要些日子呢,眼下师父可比徒弟厉害多了!

赵祯很高兴,王宁安说,只有他能最快平定叛乱,赵祯还有些怀疑,没想到王宁安不但做到了最快,还没费一刀一剑。

马岭镇的百姓把王家军给扒光了,结果王宁安不但没生气,还继续给送衣物,彻底感动了镇子的百姓。

当地族老带着所有人请罪,并且一口气集中了5oo青壮,几乎能拿得动武器的都出动了。马岭镇的百姓充当前锋,所过之处,几个族老出面,无往不利。

不但没人对抗朝廷,还主动帮忙,运输物资,等王宁安绕了庆州一圈,再回来的时候,5oo人马已经变成了3万,声势浩大,铺天盖地。

城里的官都吓坏了,还以为是乱民又杀回来了,结果现是王宁安的人马赶到,原本城中的那些官吏和士绅再也没有犹豫了,赶快开城,恭迎王相公驾临。

进入城中之后,王宁安干的第一件事就是打开府库。

他把所有百姓都召集过来,让大家亲眼看着。

果然,在府库当中,存着许多青盐,足有几千石之多,在青盐上面,还盖着大宋和西夏两国的大印。

百姓们终于如梦方醒,朝廷是送来了青盐的,只是被狗官给扣下了,皇帝,还有王相公他们都是好人,都关心大家伙,都是下面的贪官污吏,他们哄抬盐价,想要从大家伙的骨头里榨油水!

王宁安下令,将青盐搬出来,给各个村子派,并且向大家伙保证,等过些时候,西北的乱局结束了,一定敞开供应,而且盐价要恢复到当年太宗朝的水平!

赵二的时候,一斤盐12文!

百姓们是欢声雷动,十分欣慰。

王宁安趁机落实之前的盐业协会主张,把士绅还有老百姓找到一起,让他们推举声望好,有良心,有能力的商人,负责庆州的食盐运输和销售,老百姓派出代表监督,如果有人无缘无故,哄抬盐价,造成市场混乱,一律按照谋反论处!

其实和老百姓打交道不难,关键是要真正让他们看到好处,而且还要干净利落,不能拖延。有人说庆州刚刚经历民变,不能大动干戈,应该恢复旧制。王宁安却说不乱不治,正因为大乱,才更应该抓住老百姓的心!

事实证明,他的措施的确有效。

就在王宁安进入庆州的第三天,他宣布征召士兵3ooo,结果主动报名的足有18ooo人,其中以马岭镇最为积极。

以往觉得投军丢人,可是能做到王家军一般,秋毫无犯,视百姓若亲人,绝对是开天辟地头一回!

能加入其中,不但不丢人,还是光宗耀祖的事情!

十几岁,二十出头的年轻人,全都过来报名。

光是马岭镇的子弟就组成了一个营,这个营在后来的对西夏作战当中,屡立战功,更是第一个杀进了西夏皇宫,几十年间,战死无数,有祖孙三代从军,有兄弟相继,人人悍不畏死,堪称最能啃硬骨头的王牌!

后话不多说,王宁安轻轻松松解决了庆州的事情,而且手中多了一支很可观的力量,最关键的是他的作法赢得了周边百姓的肯定。

随着风声传出去,越来越多的西北百姓相信朝廷是好的,真正捣乱的是那些可恶的官员,还有盐商巨贾。

他们不相信蛊惑,反而期待着朝廷的霹雳手段,能尽快结束西北的乱象。

就连文彦博也不得不感慨,“王相公爱民如子,军纪严明,替朝廷把人心都给抢过来了,只要人心不乱,别管是谁,都掀不起什么风浪!只是……”

“只是什么?”

赵祯问道:“莫非文相公觉得王卿有错?”

“老臣不敢,只是老臣以为谭玉麟毕竟是朝廷命官,王相公直接给杀了,有违祖制,似乎应该交给朝廷,明正典刑才是。”

“交给朝廷?那朕就应该给他千刀万剐,灭了他的九族!”

赵祯怒火中烧,将一份急递扔给了文彦博。

这个是王宁安所写,谭玉麟和崔家勾结,故意隐藏青盐不,造成百姓缺盐,崔家从中蛊惑,形成民变。

说起来,谭玉麟就是崔家的帮凶,就是民变的罪魁祸之一!

王宁安附上了详细的口供和证据,绝对是铁案如山,不容置疑。

大宋是不杀士大夫,可是卷入了造反,老天爷也救不了你!

哪个朝代的皇帝也不是善男信女,连造反都可以容忍。

赵祯甚至觉得杀了谭玉麟是便宜了他,最好把他大卸八块,让天下人都看看,那才解气呢!

文彦博快扫了一下卷宗,慌忙说道:“老臣糊涂,竟然不知道谭玉麟如此可恶,实在是自取死路,老臣立刻明所有衙门,告诫官员,谁敢不执行朝廷国策,酿成大祸,一律严惩不贷!”

“嗯,快去办!”赵祯想了想又补充道:“一个区区崔家,竟然能掀起这么大的风浪,敢和朕作对!偏偏还有些官吏,给他们做事!难道心都被猪油蒙了?打量着朕不敢杀人吗?文相公,你立刻下令彻查,凡是跟崔家有瓜葛的,都按照谋反论处!还有,谁再和朕提祖制,替乱臣贼子辩护,一律同罪!”

皇帝陛下是越来越果决了,文彦博连忙答应,赶快去办。

……

其实这个案子也不是没有漏洞,王宁安先斩了谭玉麟,然后才收集的证据,颇有些先入洞房后拜天地的味道。严格追究起来,也是有问题的。

可赵祯偏袒王宁安,文彦博又和王宁安利益结合,老东西故意视而不见。再说了,就算在这些细枝末节上纠缠,也没有意义。

谁都看得出来,民变是崔家煽动的,不在别的地方,偏偏在庆州,谭玉麟又没有拿出足够的应对之策。

说他是崔家的同伙,一点都不冤枉。

谁替他说话,纯粹是脑子坏了。

如今最郁闷的人就是崔西枫了。

面对王宁安的套路,他都要疯了!

大宋向来对待民变,是绝对不手软的,谁给造老赵家的反,只有杀头。

崔西枫满打算把王宁安弄到庆州,让他杀那些作乱的百姓,王宁安杀得越多,他就可以煽动越多的人造反。

西北民风剽悍,尤其是庆州,还有不少党项人杂居,只要开始杀戮,那就是没完没了。崔家有钱有实力,大可以不停招募游手好闲的青壮,给王宁安添麻烦,让他脱不了身。

再有,这里邻近西夏,只要大宋乱了,西夏的人马就可以趁虚而入,他的如意算盘就成了一半!

可是哪里知晓,王宁安这家伙是提前知道了他的谋略,还是生性太过奸猾诡诈!怎么专门从别人想不到的地方出手!

他居然不进庆州,而是挨个村子下手,身段软的和面条一样,就是不杀人,连什么都容忍了。

西北百姓冰冷的心竟然被他焐热了,原本崔家是地头蛇,拥有人心民意的优势,可悲王宁安一弄,人心居然站在了朝廷一边,几乎把崔家最大的优势给废了!

崔西枫的憋屈就不用说了。

他很机灵,没等王宁安回来,就逃出来庆州,不然那些被王宁安忽悠得脑袋热的官僚和士绅,一定会把他抓起来,送给王宁安当礼物!

可事到如今,崔家已经没有多少选择了。

大宋这边已经铺开了两张大网,一张是自上而下,一张是自下而上,要把崔家给彻底肃清。

留给他们的时间不多了,要么就放弃在大宋的一起经营,逃到西夏,或者逃到青唐,那里还有庞大的产业,足够他们过舒服的日子。

可是崔家传承千年,熬死了几乎所有的世家,他们这些年为之努力的,就是夺下一块土地,建基立业,也当一把皇帝。

虽说以往世家看不起皇帝,可是随着科举大兴,寒门崛起,世家的辉煌早就没了,如果不做最后一搏,崔家就真的要湮灭在历史当中了。

“王宁安,你坏了我的好事,我绝不饶你!”

崔西枫想了许久,终于下定了决心,他立刻让人去通知其余崔家的势力,要做殊死一拼。崔西枫也悄悄潜入了延安府,这里是种家军的大本营,可也是他们家的大本营,而且碍于种家军的面子,朝廷一时查不到延安府。

熟悉西北气候的崔西枫估计,要不了多久,真正的麻烦就要来了,就算有盐,也运不出来,笑到最后的还是崔家!

……

司马光到达运城已经二十几天,他招募百姓,引盐池水晒盐,由于天气炎热,风很强,他额完成任务,一共晒出了近5o万石池盐,就等着起运,整个缺盐的局面就会改观。

难得,他的心情好了不少,只是司马光没有注意到,天气比起平时闷热了许多。不到半夜,一声惊雷,划破了夜空。

倾盆大雨,从天而降。

渡过了一个炎热少雨的夏季,8月份的天空跟墨染相仿,不光是运城,包括其他地方都普降暴雨。

洛水,渭水,泾河,黄河,水位迅上涨,一场大灾,降临到了西北大地……

青史尽成灰说

小的真没撒谎,我是真不知道校长……今天恶补,听了几歌,还不错……嘻嘻

第468章 丧心病狂

“尧夫先生果然有神鬼不测之机,天文地理,无所不晓,这一场大雨让先生算准了。”崔西枫笑呵呵道。

在他的对面,坐着一个清瘦的中年人,穿着布衣,带着方巾,三绺胡须,飘飘洒洒,眉目清秀,一双狭长的眸子,内蕴神光,光是卖相就让人惊叹,谁都要说一句,不是凡人!

说起来此人也的确不凡!

他姓邵,名庸,字尧夫。在后世,他还有个更响亮的名字,叫邵康节,自从秦汉以来,论起易学修为,这位邵康节几乎堪称第一人!

崔西枫笑道:“尧夫先生,您精研天数,这场暴雨如期而至,是不是代表着天命所归?尧夫先生可否辅佐在下,取代赵家?”

邵庸抬起头,看了看崔西枫,又微不可查地叹了口气。

“崔公子,你也熟读易经,易道开宗明义,就是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纵然天数如此,人力不济,也是枉然!”

“哈哈哈!”

崔西枫放声大笑,“尧夫先生,我们崔家积累千年,论起财富,无人可敌!这么多年,训练的死士数以万计,就拿延安府来说,也有近万人听从我们的吩咐。再有西夏十万雄兵,以为强援。如今西北缺盐,又遭遇大灾,只要洪水泛滥,百姓无家可归,还不跟着我们造反?纵然拿不下大宋的江山,抢下西北一隅,做一个李元昊,还是可能的。以先生大才,只要愿意效忠在下,我立刻封你为国师!”

邵庸听这家伙舌绽莲花,说了好半天,他微微一笑,“公子,老夫不过是江湖人而已,哪能耽误公子的皇图霸业,只能祝愿公子旗开得胜,如愿以偿了。”

说完之后,邵庸闭上了眼睛,嘴里默念着什么。

崔西枫看了好一会儿,哼了一声,“尧夫先生,早晚有一天,你会愿意辅佐我的。”

从房间出来,正好看到了那个包子眼的大胖子。崔西枫沉着脸道:“把他给我看好了,绝对不能让他跑了!”

“公子放心。”包子眼用力点头。

……

雨一直下着,盐池的水位不停上涨,原本青绿色的水变成了淡淡的黄色,盐池边上的畦垄也灌满了水。

此时的盐池已经没法晒盐了,已经晒好的盐,有一半装进了仓库,一半装在了临时搭建的草棚子当中。

司马光很是着急,每隔几个时辰都要去看看,生怕出现漏水,把一个月的辛苦都付诸东流。

更让司马光着急的是黄河上游的水量也在持续增加,从龙口以下,水位暴涨,水流湍急。原本池盐要走水路,从涷水进入黄河干流,然后逆流而上,过龙门,北运到延安府,或者进入黄河之后,再走渭水和洛水,将食盐运到西北各地。

大宗运输,水路比6运有着太多的优势,一艘船只们运载的数量,十倍百倍于马车。司马光早就做了准备,他征调了一大批纤夫,还花费巨资,征集船只。

眼看着万事俱备,却没有想到,到了八月份,居然会下暴雨,而且还下的这么大。

站在黄河边,离着老远,都能听到宛如牛吼的声音,河水激荡,填满了山谷,不断涌上来。

就算是普通的小溪,都变成了翻滚的巨河。

多年开,黄土高原早就缺乏植被保护,一场大雨,泥沙俱下。

滔天的洪水,别说逆流而上,运送食盐,哪怕路上都会因为山洪奔涌,将道路冲断。司马光的心不断随着狂暴的雨水下沉。

算来算去,就是没有算到天气,谁能想到,老天爷居然和他们开了一个玩笑!

再继续这样下去,洪水成灾,西北的百姓就要遭难了。

偏偏内有崔家,外有西夏,伺机捣乱。

司马光真的有些绝望了,至少他是没有勇气面对这种局面的。

他默默望着西北方向,“师父啊师父,你创造了那么多的奇迹,如果这一次还能闯过去,弟子可真是心服口服了……”

今夏亢旱,秋天必有暴雨!

这是一个叫做陈顺之的书吏告诉王宁安的。

“你看这场雨会怎么样?”

“比历年都严重。”陈顺之忧心忡忡道:“相公,看样子一定会酿成大灾,必须早作防范才行。”

“都要从哪些方面下手?”王宁安虚心求教。

陈顺之道:“主要是三点,第一是不能让百姓饿着,第二是不能冻着,第三,还要防备瘟疫。”

陈顺之回答干脆,他就是所谓循吏的代表,他十几年前也曾参加科举,结果名落孙山,回到了家乡,给知府衙门做书吏。

这些年历练下来,刑名,钱谷,赈灾,工程,他全都做过,也得到过嘉奖,不过没有功名在身,注定了只能一辈子当小吏。

王宁安在清查谭玉麟私藏青盐的时候,现这个人很有本事的本事,需要三个人也算不清的账目,他一个人就能搞定。

王宁安身边正好缺少可用之人,就把他调了过来。

“灾情大如天,而**又在天灾之上,崔家会不会利用大灾,煽风点火,甚至暗中生乱?”

陈顺之想了想,鼓气勇气说道:“大人,卑职有几句话,不知道当说不当说?”

“讲!”

王宁安鼓励道:“我最厌恶的就是吞吞吐吐,你有什么事情,全都说出来。”

“是!”

陈顺之鼓起勇气,“启禀大人,卑职早年读书的时候,也受到过崔家的资助。”

“你也是崔家的人?”王宁安笑呵呵道,他当然不信,要用人,又岂能不查清楚底细,这个陈顺之从来都是凭着真本事,还因为忤逆谭玉麟,遭到了责打,无论如何,也不会是崔家的人。

“相公,情况是这样的,卑职早年家贫,没有钱读书,崔家办过学堂,从中挑选一些天资不错的学生,给予资助,卑职就曾经每个月从崔家领3贯钱,后来卑职去京城赶考,也是崔家给拿的路费。奈何卑职福薄,没有考上进士,崔家后来就放弃了卑职。”

这手法王宁安并不陌生,资助学子,广撒网,总能捞到一两个,长年累月下来,就能积累一股不小的势力。

许多商帮就是这么干的,培育在朝廷的代理人,保护他们的利益,做得最出色的就是晋商,不管如何胡作非为,朝廷都奈何不了他们。

真是想不到,提前几百年的功夫,崔家也这么干了。

“谭玉麟就是被崔家资助的官吏之一,还有多少人,拿了崔家的好处,卑职不得而知,只是卑职觉得,人数不能少。”

陈顺之提供了一个重要的情报,王宁安还在纳闷,为何明知道崔家要作乱,还有官吏包庇他们?

现在看起来,这帮人完全被崔家绑架了,不给他们做事,往日的丑事掀出来,他们也别想在士林混了。

不愧是活了一千年的不死世家!

道行真是不浅!

既然如此,就代表崔家对管理的控制,要比想象的严密多了。

假如自己是崔家,又恰逢大灾降临,会采取什么措施,能甘心坐等良机吗……王宁安走了一圈又一圈,突然他停住脚步,焦急道:“快,赶快给陛下上表,告诉陛下,多派遣人马,巡视渭水,洛水,尤其是各处堤坝,必须看住了。”

陈顺之就是一愣,惊讶道:“相公,崔家会打大堤的主意?他们不至于丧心病狂到这个地步吧?”

王宁安苦笑了两声,“料敌从宽,更何况他们连勾结西夏的事情都做得出来,还有什么不敢做的!快去送信,告知沿岸各处,多加小心,有备无患。”

陈顺之不敢怠慢,连忙下去安排。

王宁安越心烦意乱,崔家必须铲除,而且还要连根拔掉。可问题是崔家人可能藏在西夏,如何才能干掉他们呢?

王宁安不停思索着,他还从来没有如此想让一群人死,哪怕面对辽国,他都没有这样怒过。或许只有当初在岭南的时候,面对孙沔等人,他才动过这么强烈的杀心!

崔家,你们是不是该自豪呢!

……

“快!快点!”

狄咏冒着雨水,不停催马前进,在他的旁边,就是翻滚的渭河,水位持续上涨,原来的河谷已经平了,河水外溢,看起来白茫茫的一片,和大海差不多了。

河水还在不停灌入,狄咏努力瞪大眼睛,盯着河堤的情况,突然,在前面不远处,有一伙人,正拿着锹镐在堤上忙碌。

“去问问他们做什么的。”

有士兵跑过去,这些人见到士兵跑来,居然吓得掉头就跑!

狄咏的脸黑了。

“杀!”

他一马当先,冲了上去,地上的泥水湿滑,很是危险,但是他什么也不顾了。追上了一个家伙,长枪就从他的后背穿过,立刻毙命!

狄咏就像是疯了,手里的长枪挥舞,一个接着一个的刺过去,一转眼,大半的人都死在了他的枪下。

这些人也吓坏了,见左边有一条小河,纷纷跑过去,想要躲开狄咏的追击,在对面已经出现了黑压压的人群,他们手里拿着农具,二话不说,就把这帮家伙砸成肉饼!

“乡亲们,快过来,大堤要垮了!”

老百姓们眼睛都红了,挨千刀的,天打雷劈的,居然敢挖大堤,你们还有人心吗?

第469章 有用的小人

狄咏奉命沿渭河而上,杨怀玉奉命沿洛水逆流向上,保护沿途堤防。

他们一共解决了上百起毁坏提防堰口的行为,杀死乐三千多人,还俘虏了许多。

经过询问,这些人有的自杀,有的挺不过就招认是有人雇佣他们干的。杨怀玉还抓到了一个虞侯,直接把他身上绑满了石头,就要扔进湍急的河水之中。

虞侯崩溃了,如实招供,他曾经是崔家的家丁,十几年前,被安插到了地方当丘八,崔家一直对他不错,帮着他升到了虞侯的位置,还给她说了媳妇,置办房产。

这家伙还一肚子道理,说什么士为知己者死,崔家对他不错,他就要报恩云云……暴怒的杨怀玉上去就是一顿嘴巴子,把虞侯的牙齿都给打掉了,脑袋跟猪头似的,要不是还想从他嘴里掏出一些东西,杨怀玉都能直接砍了他!

……

“简直岂有此理!丧心病狂,令人指!”

身在洛阳行宫的赵祯接到了呈报,怒不可遏。

虽然杨怀玉和狄咏很拼命,但是还有十几处堰口被扒开,渭河,泾河,洛水,沿岸千里,水漫堤坝,山溪汇注,洪流倾泻。河谷填平,洪水满溢,宛如一片汪洋,由于堤坝被破坏,蒲城、大荔、朝邑、淳化、泾阳、三原、渭南、华阴、潼关……多达数十州县被洪水淹没,随着大水一起冲走的还有近十万百姓,以及无数的钱财牲畜。

狂风骤雨,足足下了半个月,才终于放晴。

等到洪水过去,有些烦的淤泥厚达五尺,原来的房屋被冲毁了,农田也夷为平地,庄稼都埋在泥沙当中,十几个县绝收。

一无所有的灾民达到了上百万人,而受到灾难波及的还有几百万……可以说,这一场洪水的破坏能力,比起当初黄河决口,还要可怕。

身为君父,赵祯脑袋都大了。

“立刻停建洛阳皇宫,集中财力,救济灾民。”

赵祯立刻要下旨,这时候文彦博突然站了出来,“启奏陛下,老臣以为此举不妥。”

赵祯愣了,遇到大灾,停建工程,以灾民为重,难道还有错吗?

只怕千百年来,都是这么干的。

“陛下,老臣这里有一份王相公送来的表文。”

说着,文彦博将一份厚厚的万言书送给了赵祯。

起草这个的正是王宁安。

当他注意到这场大雨会带来几十年一遇的洪灾之后,王宁安快思索了眼前的局面。

相比起崔家兴风作浪,最重要的是救灾,一定要自己这一方不能乱。

危机就是转机,如果能利用好了,没准还能让西北脱胎换骨呢!

作为平县奇迹的缔造者,王宁安有着不同常人的见识。

大灾之后,无数百姓流离失所,农田毁坏,房屋被冲垮。

这时候想要恢复农田,重建家园,至少需要一年的光景,整整一年,朝廷都要白白拿出粮食,救济灾民。

西北身居内6,交通不便,就算东南有粮食,想运到西北也不容易。

肯定会出现缺粮,肯定会饿死人!

现在崔家的势力还存在着,一旦他们趁机煽动百姓,裹挟上百万饥民造反,那可就再也无法挽回了。

皇宫不能停!

还要加快进度!

不止要修皇宫,修皇城,还要修河工!修道路!

王宁安向赵祯提议,这次出现洪水,证明之前的堤防全都不堪用。恰巧研究出了水泥,正好用来加固堤防。

王宁安建议,立刻在各州县设立水泥作坊,招募工人,日夜加紧,生产水泥,抢修堤防,同时要修整道路,让物资和粮食运进来……

大灾之年,搞大工程,大建设,滥用民力,绝对是胡作非为,离经叛道,跟千百年的经验迥然不同。

文彦博打心眼里不同意。

奈何老家伙看完建议,想法就不一样了。

大建设就要水泥,用到水泥,他老文就能赚钱!还是很多很多的钱。

文彦博还愁,如果皇宫建完了,水泥作坊该何去何从。

现在王宁安开出了药方,文彦博立刻怦然心动。

他决定仔细研读一下王宁安的方案,看看这个小子究竟是胡说八道,还是却有高明之处……从头到尾看下来,还真别说,让文彦博读出了很深的体会。

王宁安最强调的一点,就是招募了工人之后,一定要如数付给工钱,不能低于平时的七成。

“陛下,老臣以为,工人做工,拿到了工钱,就能养活家人,而且工人有了钱,就能购买粮食,布匹,柴米油盐,锅碗瓢盆。商人见到有利可图,就会不计代价,贩运货物到西北,朝廷的力量毕竟有限,只有动员所有的商人,大家一起努力,才能解决问题。”

“要想让商人出力,不是下几道命令,喊一喊就行的,必须有利可图……付给工人工钱,确实是一个很不错的办法,只是朝廷的负担会重许多。”

……

王宁安很早就研究过,因为朝廷征税能力低下,货币税收太少,所以历代每逢大工程,就要征用百姓,无偿劳动,严重损害民力,很多人活活累死!

因此民怨沸腾,秦朝二世而亡,隋朝也只是传了二世,都是因为大工程透支民力,造成百姓起义,国家垮台。

很多士人都责骂秦朝和隋朝暴虐,并且以此为教训,告诉后世皇帝,要爱惜民力,不要大兴土木,要于民休息……当值得一提的是,不论是秦朝的长城,还是隋朝的大运河,全都泽被苍生,造福千年,后世历代都承袭这两朝的遗泽。

而且,到了后世,经济学家告诉世人,遇到了经济危机,要扩大财政支出,以工代赈,能提振经济,走出危机……

王宁安仔细思索过,究竟谁对谁错,同样大修工程,有人亡国了,有人强国了,差别出在哪里?

经过反复思考,王宁安还真得出了结论,关键就是古代的财政水平太差了,靠着强制手段,逼迫老百姓服役,荒废农事,以致土地荒芜,民生困难,老百姓无以为继,不得不造反。

可后世则不同,由于有充足的财政支持,修建大工程,是靠着经济手段,采购物资花钱,雇佣工人花钱,商人和工匠有利可图,没有损害百姓,相反还拉动了产业,刺激经济前进……

既然想通了,王宁安就对症下药。

在大宋搞以工代赈,必须货币跟上,必须靠经济手段,而不能靠强制命令!

说起来也是幸运,王宁安身在财政能力最强的大宋,而且他又花了大力气创建皇家银行,解决钱荒。如果在别的朝代,根本想都不要想了。

更幸运的是王宁安还遇到了很支持他的皇帝,以及一个钻进钱眼的文彦博!

有时候真的不能鄙视小人,君子以道德作为动力,而小人以利益作为动力,古今中外的历史都证明了,利益远比道德有力多了。

文彦博研究了王宁安的策略之后,又找来儿子文及甫,他们挖空心思,搜肠刮肚,终于找到了办法。

“陛下,老臣以为,朝廷岁入有限,且连年亏空,为了救济西北水灾,最多拿出3oo万贯,其余的资金,必须地方筹措,要想按照王相公的建议,大建工程,没有3ooo万贯,是断然行不通的。”

赵祯揉了揉脑门,“文相公,缺口这么大,怎么才能凑齐?”

“陛下,此次西北遭遇前所未有的洪灾,就该动员西北的力量,解决灾荒。老臣提议,立刻组建西京银行,为所有大工程提供资金担保!”

说到这里,文彦博的心脏几乎都跳出来了,王宁安靠着什么叱咤风云,可以和政事堂对着干,还不是皇家银行吗?

执掌皇家银行,他甚至有财相的名号,比起三司使还要威风,

如果顺利组建西京银行,那么他老文手上也有了一柄倚天神剑!

看谁不顺眼,神挡杀神,佛挡杀佛!

赵祯默默听着,文彦博的提议,若有所思。

皇帝心怀天下,绝不会像文彦博那样,一心盯着自己的利益。

想了许久,赵祯才说道:“文相公,西京银行可以组建,但是必须要有足够的人才,这样吧,朕让曹佾从皇家银行抽调一批人员,另外再让皇家银行提供12oo万贯优惠贷款,这样朝廷和皇家银行一共出15oo万贯,西北地方出15oo万贯,如果不够,以后再追加。文相公,你意下如何?”

文彦博愣了一下,他当然想吃独食,可实力有限,面对着赵祯看穿一切的目光,只能把想法藏在肚子里。

就这样,西京银行横空出世了……

“危机就是转机,这话还真有道理!”

文彦博的心都要开花了,过去的日子,他们父子一直处心积虑,为了这个银行奔走,真是想不到,这么快就能成功。只怕崔家也想不到,竟然帮了老夫的大忙!

只是文彦博很快遇到了麻烦,洛阳的大商人普遍保守,听说要给各种大工程提供资金,许多人都摇头了,甚至原来想要参股的,也打了退堂鼓。

就在这时候,有一群人赶到了洛阳,他们正是六艺的学生,在光复幽州之后,赵祯下诏改元嘉佑,明年就是嘉佑二年,惯例的科举之年,大苏,二苏,章敦,吕惠卿,曾布,章衡……这一帮风华正茂的年轻人准备在科场一试身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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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70章 皇帝的鸿门宴

已经贵为太子师的苏老泉,曾经在酒后说了一句,假如年轻2o岁,恨不能成为六艺学生!

当爹的都嫉妒幸运的儿子!

创办六艺学堂的时候,就集中了当世的名师,鸿儒,欧阳修、范仲淹、梅尧臣、晏殊,任何一个拿出去,都是光耀千古的人物。

一个学校要想成功,光有名师还不够,还必须有出色的办学精神,王宁安定下了两条,一曰知行合一,一曰兼容并蓄。

丫的无耻剽窃了最知名的治学精神和办学理念,还不惜巨资,倾其所有,这么多年的投入,早就过了上千万贯。

历届的六艺学生,能进入平县实习,能跑到京城历练,还没考科举,就在金殿上和状元较量,深得皇帝欣赏,这不,光复幽州,这帮小子又都凑热闹去了。

领兵打战,重修长城,筹备学校,分田分地……里里外外,什么都干过了。

不到十年的时间,前一半学习,后一半参与各种大事,他们得到的历练,外放一个知府都差不多了。

尤其是章敦和吕惠卿,作为王宁安政治才能最强的两个学生,出使过异国,立过大功,如果不是王宁安压着,早就能入仕为官,而且职位还不低了。

当然了,王宁安这么干也是为了他们着想,王宁安的出身决定了他怎么努力,也无法融入士人的圈子,索性不跟他们掺和。这些学生则不同,他们是地地道道的文人,要想有所作为,就要走文官的道路,从科举开始,一步一个脚印才稳妥。

王宁安的成功没人能复制,学生们还是按部就班好!

王宁安离开幽州几个月的时间,吕惠卿和章敦他们都忙碌异常,配合欧阳修,处理幽州复杂的事务。

先是打退了契丹的攻击,而后抢修长城,建立起牢固的防线,又将土地田产彻底分给百姓,大宋在幽州站稳了脚跟。

而且根据吕惠卿的提议,将幽州的契丹人也分开了,原来的上层贵族全都处置,配到渤海国,还有更多的部族,甚至是奴隶。

吕惠卿建议,分给他们土地,牛羊,像普通汉人一样对待,还征召他们进入军中。

最初大家还怀疑,这些人会不会忠于大宋!

可是当他们拿到了属于自己的牧场和牛羊,简直疯了!

事实证明,这些士兵表现极为突出,他们甚至几次越过长城,去袭扰契丹各部,把他们驱离长城一线。

为了保护自己的牧场和牛羊,数以百计的契丹战士英勇殉国。

欧阳修在黄帝庙为了这些战死的契丹将士举行盛大的公祭。

入则华夏,出则夷狄!

凡是认同中华,为了脚下土地浴血奋战,都是炎黄子孙,汉家儿郎!

中华能成其博大,靠的就是宽广的胸怀。

最郁闷的人就要数耶律重元了,他们契丹人经营幽州一百多年,结果不到一年的光景,汉人全都变回了宋人不说,还拐走了好几万契丹人!

娘的,不带这么玩的!

继续同化下去,朕这个皇帝都要去炎黄神庙磕头了……

幽州的局势稳定下来,学生们终于能卸下千斤重担,急匆匆赶到了洛阳。

赵祯圣驾在洛阳,明年就是科举之年,哪管他们满肚子学问,自信十足,也不能掉以轻心,该做的准备,还是不能马虎。

谁知道到了洛阳,他们才知道,敢情西北比幽州还热闹。

先是和西夏开战,接着闹食盐危机,还没结束呢,又来了一场暴雨,卷走了十万人……大苏都傻了,不停腹诽,“姐夫啊姐夫,怎么你走到哪,哪都是麻烦啊!你丫的是不是灾星转世啊?”

当然了,大苏只敢这么想想,其他的那些都是王宁安的铁杆,就算他是王宁安的小舅子,敢对先生不敬,分分钟教你重新做人!

“诸位学弟。”文及甫对着他们十分客气,“我爹想请大家过府一叙。”

文彦博要找大家伙?

老东西不会没安好心吧?大苏的眼睛叽里咕噜乱转,没等他说话,吕惠卿已经替大家答应。

“烦请转告文相公,我等立刻就去。”

文及甫走后,大苏一把揪住了吕惠卿的脖领子。

“喂,不会是鸿门宴吧?我怎么记得是姐夫把老文弄到了洛阳啊!姐夫还说过,他在官场上,最忌惮的有三个人,韩琦、文彦博、富弼,老文可是排第二啊!”

他说完,连兄弟苏二都跟着笑了,仿佛看白痴一样。

“怎么?我说的不对?”大苏气鼓鼓道。

章敦拍着苏轼的肩头,“子瞻兄,你不知道,先生早就抛出了水泥之利,把老文给拉下水了?”

“啊?还有这事?”

一旁的韩宗武突然插话道:“子瞻躲在温柔乡里,不知有汉,遑论魏晋了!”

他这一句话,立刻惹来大家的狂笑!

在去岁,苏八娘出嫁之后,苏老泉终于给大儿子的婚事办了,娶的是四川老乡,大儒王方之女,名叫王弗。

值得一提的是王方是中岩书院的名师,在蜀中声望极高。

王方办学,借鉴了许多六艺的经验,作为老乡,苏老泉毫无保留,还促成了两方学生和老师交换,取长补短。

王方曾经带着家人到六艺讲学,苏轼就是那时候结识了王弗。

六艺学堂,血气方刚的少年郎不少,王弗才情过人,容貌无双,性情温婉娴熟,是一大帮年轻人的女神。

别看苏轼别的事情不灵光,谈情说爱绝对是头一份,愣是把王姑娘哄得心花怒放,两个人山盟海誓,情深如海。

大苏只要有空,就围在媳妇的身边,要不是考期临近,都不舍得分开。

被当众嘲笑,大苏顿时恼了,追打韩宗武,他们打打闹闹,就来到了文彦博的府邸。

文相公十分客气,把大家接进了府邸。

“诸位都是王相公的高徒,老夫正有事情要请教,洛阳的商人普遍保守,不愿意出资筹建银行,更不愿意支持投资,老夫实在是一筹莫展。”

这帮小子互相看了看,脑筋最灵活的大苏突然开口了,结果他一开口,就给了文彦博一个难堪!

“文相公,您请教我等,是不是承认自己不如我们师父了?”

吕惠卿和章敦他们瞬间脸都黑了,你跑来找不痛快啊!虽然咱们师父厉害,你也不能当面说啊?

把他扔家里就好了,真是坏事。

哪知道文彦博哈哈一笑,“尺有所长,寸有所短。王相公智谋无双,便是陛下,也深深佩服。”

文彦博四两拨千斤,风度十足,不愧是当朝的宰相,反倒苏轼闹得大红脸,他这个人率性而为,以前王宁安和文彦博斗,一转眼,又因为利益结合,大苏总觉得文彦博太小人了,才想给老家伙一点难堪。

见文彦博如此回答,他反倒不好意思,连忙说道:“文相公,晚生莽撞了,不过听相公提起陛下,晚生倒是有个主意。”

“哦?请讲!”

“这事需要陛下出面!”苏轼露出了诡诈的笑容,当他把主意说出来,在场的所有人都吐血三升。

真不愧是王宁安的小舅子,一样缺德!呃不,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文彦博皱了皱眉,大苏的主意很混蛋,但是听起来是管用的,老文为了银行的事情,也是拼了老命!

“老夫这就去面见陛下,但愿陛下能够同意!”

……

来到洛阳有些日子,赵祯突然下了一道旨意,邀请洛阳的士绅商贾,名流人士,前往行宫,陛下要举行宴会,款待宾客。

赵祯说得很客气,皇都迁到洛阳,以后大家就是邻居,没有别的意思,就是混一个脸熟。

皇帝宴客,还有人能不来吗!

三天之后,上千位洛阳的名流齐集行宫,摆在他们面前的菜肴十分简单,只有四菜一汤,每人只有小小的一杯酒,如果不是两旁宫廷乐曲,笙管笛箫,大家都怀疑来到了假冒的皇宫,他们平时吃的也比这个好啊!

就在所有人将信将疑的时候,赵祯终于在万众瞩目当中驾临,来到了中间的主位,赵祯的桌子上摆得和大家伙也是一样。

没有太多繁杂的仪式,文彦博讲了两句场面话,就请陛下训话。

“诸位都是洛阳的硕德耆老,朕不说,大家也都知道,西北遭遇水灾,百姓生灵涂炭,在这个当口,朝廷万不敢奢侈靡费,朕平日吃的只有两道菜,今日是为了宴请大家,才特意增加了一倍。”

这帮人看着桌上可怜兮兮的小盘子,也不敢说什么,只能口称陛下仁德,体恤百姓,是苍生之福云云……

“朕不过一人而已,纵然节省,又能省出多少?西北的灾情入火,朝廷调运物资,也是远水不解近渴。大家生长在这块土地上,对待乡亲父老都有了感情,想必也不忍百姓受灾。朕希望大家能出钱出力,帮着百姓渡过灾年,就算朕拜托大家了!”

说完,赵祯举起酒杯,一饮而尽。

皇帝表态了,这帮人还能怎么样?

大家只能捏着鼻子认了,大家纷纷捐款,有人拿出1ooo石粮,有人捐出3ooo贯钱,文彦博面无表情,让人记录,最后汇总起来,加起来还不到5o万贯。

赵祯看着清单,心里头苦笑,“朕的面子不值钱啊!”

文彦博咬着牙,眼睛里都是凶光,“老臣再去问问,看看谁愿意投资银行……”

第471章 围剿崔家

文彦博虎着脸,从上面走下来,挨个询问,在场的这些士绅豪商虽然不敢对抗宰相,但是也不愿意掺和进去。包括已经答应的,此刻都退缩了。

生意做到了他们的份上,没几个人是傻子,银行的厉害他们见识了,可问题是西北经济凋敝,物产贫瘠,对银行的需求本来就不那么大。

再有此时遭了大灾,几百万人无家可归,朝廷要弄大工程,要以工代赈,能不能搞得成,谁也没把握。

一旦失败了,是不是要拿他们的身家去填窟窿?

再退一步,银行办成了,赚到钱了,能分给他们吗?

这些士绅商人,全都提心吊胆,没有个把握。

当年组建皇家银行之初,很多人也是不认可的。

任何新东西出现,都是如此,谁也没办法。

西北的商人性格保守,而且害怕和官府打交道,不是一天两天能改变的。问题是西北乱成这样,已经没有时间了。

文彦博转了一圈,默然回到了赵祯面前,摇了摇头。

赵祯深吸口气,抬头看了看天,日头已经偏西了。

“传旨,给大家准备晚膳。”

小太监连忙下去,没有多大一会儿就准备妥了,比起上一顿更简单,只有一碗八宝粥,两碟小菜。

这帮士绅和商人大眼瞪小眼,有人脑门都见汗了,和皇帝宰相对抗,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

既然让入股,不如就入一点,一万两万的,大家还是赔得起。

有人想妥协,但是立刻遭到了其他人的白眼,摆明了朝廷要宰肥羊,谁要是撑不住,不害了大家伙吗!

反正啊,我们也有时间,就耗着吧!

咱们赵大叔也是好性子,陪着喝完了粥,居然开了天恩,传旨让歌舞艺人上来。

洛阳虽然不复当年神都的风华,但作为西京,拥有一大堆的失意政客和落魄文人,自然吸引来不少歌女名妓,周旋在文人中间。

就拿文彦博来说,胡子一大把了,身边依旧莺莺燕燕,过着神仙的日子。

没有办法,大宋的文人工资高,生活优渥,又贪图享乐,几乎人人如此,没有例外。

眼下请来的班子就是洛阳最著名的西域班子,几个皮肤白皙,身材高挑的女子,身形宛如灵蛇,伴随着乐曲,翩翩起舞。

华灯初上,在灯影之中,她们显得格外妖娆。

在场的士绅商人渐渐放松下来,眼看到了一更天,按照道理,皇宫要关门了,外臣必须退出去。

他们就琢磨着,赵祯是不是该放行了,赶快离开吧,这恐怕是最难熬的一次御膳了。

正在这时候,有人到了赵祯的耳边,嘀咕了两句,赵祯终于露出了笑容。

“众位贤达,你们深明大义,忧心国事,朕很满意,投资银行,一本万利,不说别人,朕也有一家皇家银行。你们要相信自己的选择,好了,朕乏了,让文相公和大家伙谈吧!”

说完,也不理傻的众人,赵祯直接离开,脚步轻快,透着愉悦。

……

皇帝走了,在场的人都懵了,我们什么时候答应了,这不是开玩笑嘛?

他们交头接耳,议论纷纷,文彦博突然大喝道:“都不要吵了,本官这里有你们家人签署的约书,都拿去看看吧!”

文彦博立刻让人拿着约书分下去,一张老脸,都笑成了菊花。

说起来大苏的主意也够缺德的。

名义上赵祯邀请大家伙赴宴,暗中文及甫,还有六艺的学生,以及西京的官员,他们兵分多路,直接找到了各个家族。

告诉他们,你们的当家人已经同意投资西京银行,并且确定了投资的数额。

文及甫早就摸清楚了这些家族的底细,开出的价码完全在各家的承受限度之内,看起来有点多,但是凑一凑,总能凑够。

明晃晃的公文,登记着各个士绅的名字,后面写着要认股的数额,下面盖着中书门下的大印。

别说放在大宋朝,哪怕是后世,看到这玩意,也要双腿软。

“大人,这,这上面怎么没有亲笔签名啊?”还有冷静的人,质疑道。

负责的人员把脸一沉,“亲笔签了,那就是正式公文了!拿不出来怎么办?砍你们的脑袋吗?按照上面的数目,交出一份财产清单,是以现金入股,还是以田产铺面折价入股,写清楚,我们需要汇总起来,确定股权分配,别耽误了朝廷大事!”

这些人家也不傻,之前都反对入股,怎么皇帝召见,就同意了,还要拿出那么多钱!大家心里打鼓,可问题是朝廷的人急如烽火,根本不给大家迟疑的时间,家主又在宫中……多数的人家无奈何,只能开列了一份清单,并且按照要求,签字画押。

等到全部完成,已经黑天了,苏轼咧着大嘴,十分得意,只有吕惠卿默默拍了拍他的肩膀。

“哥们,以后你会成为西京士绅最讨厌的人!不用怀疑!”

苏轼哼了一声,“谁说的,我是帮他们财!以后西京银行赚大钱了,没准他们还要感谢我呢!”

说完,大苏也不搭理他们,急忙把清单送了进去。

等看到清单,在场的士绅都不干了。

“文相公,这,这不算数!”

“对啊,我们都不知道!”

“这上面写的是草约,不是正式约书。”

“对啊对啊,我们不承认!”

……

这帮人七嘴八舌头,简直恨不能把清单给撕了。

文彦博呵呵冷笑,“你们只管撕,反正朝廷已经有了存档,天底下敢和陛下开玩笑的,你们算是头一个!老夫办你们欺君之罪,一点都不为过!”

这帮人都快哭了,“文相公,我们哪里欺君了?”

“还有脸问老夫!”

文彦博豁然站起,走到了他们的面前,举起一张清单,厉声说道:“你们不是说没有钱吗,瞧瞧啊,哪一家低于5万贯?几十万贯,上百万贯的,也比比皆是!真是让人大开眼界!”

士绅们更加冤枉了,“文相公,你们这是欺骗来的,不算数!”

“不算数?那老夫就按照上面开列,把所有财产都充公!”

一句话,把所有士绅都给镇住了。

什么都是假的,唯独那些财产都是真的!

大苏这一招,让这些士绅商人露了白,现了原形,一个个垂头丧气,别提多懊丧了。

文彦博突然轻笑了一声,“诸位,老夫力主创立西京银行,也是看到了皇家银行的成功,想要迎头赶上去。你们现在或许不理解,可过些日子,只会感激老夫,后悔入股少了。你们也都清楚,眼下崔家到处作乱,甚至派人扒开堰口,致使十几个县遭灾。他们做了天孽,理当遭到天谴!朝廷绝对不会放过他们!不只是崔家,和崔家有勾结的人,都有罪在不赦!”

话锋一转,文彦博又道:“然则崔家传承千年,和他们有瓜葛的不在少数,那么该处置谁,不该处置谁,朝廷自有一本账。老夫相信你们都是好人,即便和崔家有过往,也没有卷入造反谋逆的大案,你们能顾全大局,替朝廷排忧解难,也替自己走出一步好棋!”

红果果的威胁!

加入西京银行,一切好说,不加入,就办你们一个崔家同党!

狠,真是够狠!

文彦博握着各家的财产清单,宛如捏着太阿宝剑,想砍谁就砍谁!

这些士绅商人终于傻眼了,文彦博见掌握了主动权,语气又缓和了不少,“诸位,知道你们心里头还想不通,以为老夫害你们,那老夫不妨告诉大家,跟皇宫相对的御街,寸土寸金的好地方,陛下已经低价转让给西京银行,只要做成了,光是那一条街的房产,就几千万贯不止!你们放心,亏不了的。”

就这样,坑蒙拐骗,恃强凌弱,威逼利诱,什么下三滥的招儿都拿出来了。

终于凑够了3ooo万贯股本,又吸纳了15oo万贯存款。

资金到位,可以大干一场了!

……

“真是想不到,连陛下都变了,这世上还剩下几个好人了?”

王宁安感慨了一会儿,随着西京银行组建,不管如何,以洛阳为主的西北士绅都被拉了过来。

不为了别的,一旦西京银行完蛋了,他们的家产都打了水漂,谁也不敢开玩笑。

事到如今,万事俱备,该向崔家下手了!

正如文彦博所说,崔家一味制造混乱,不惜扒开堰口,已经触怒了所有人,哪怕昔日的盟友,也都看不下去了。

而且王宁安,还有皇城司,可不是吃白饭的,以前没注意,查不到崔家的产业,用了心,还能跑得了吗!

以庆州为核心,王宁安撒出去人马,多路出击,和崔家有关的产业吗被封了,田庄土地上缴,受到崔家资助的学堂关闭,和崔家有勾结的官员直接拿下,参与破坏堤坝堰口的,直接斩立决……

整个过程疾如闪电,王宁安动手了,文彦博也没有客气,西北的士绅就该文相公说了算,崔家算什么东西,也配骑头上当太上皇?

与此同时,吕惠卿被派往京兆府,章敦去了渭南,曾布去了华阴,苏大被派到河中府,苏二去了陕州……

他们到了地方,征召当地民夫,抢修道路,给大家找活路……绝望中的百姓,重新看到了希望,崔家派来挑唆的人被老百姓主动揪出来,送给了官府,上下合力,一起打击,崔家的势力像春天的残雪一样,快消融……

第472章 投资的妙用

邵庸是个易学大家,换句话说,就是老神棍,大骗子。

他结交广泛,上至王公贵族,下至贩夫走卒,无所不交。不过要说起来,他最后悔结交的一个朋友就是崔西枫!

这位崔家公子学问精深,风度翩翩,名门之后,财力雄厚,从各个方面,都无可挑剔,但是唯独低估了一点,那就是他的野心!

其实邵庸看得出来,这家伙是个野心家,只是没有想到他会这么快动,也没有想到,他会输得这么惨!

那个看守邵庸的包子眼很忠心,可是也很嘴碎,他知道邵庸是当世的易学大师,就忍不住向他请教,言谈之间,充满了担忧和后悔,邵庸通过一鳞半爪,就弄清楚了事情原委。

崔家最初仅仅是忌惮赵祯迁都,会破坏他们在西北的经营,就想制造事端,吓走赵祯。

结果赵祯见招拆招,把王宁安弄来,反而向西北的盐商砍出了致命一刀。

作为最大的私盐商人,崔家只好利用食盐危机,去逼迫朝廷,结果又被司马光顶了回去,这回他们不经意间暴露了和西夏的关系。

到了这一步,朝廷已经动了杀心,崔家不得不奋起反击,直到扒开了堰口,淹死了十万人……事情越闹越大,完全出了控制,最终天怒人怨,不可收拾。

连最忠心耿耿的包子眼都傻了,他觉得自家公子完全不可理喻,听不进去任何劝解,就像是一个疯的赌徒,明知道是输,还要一次次押上仅有的本钱,包子眼觉得下一次把他卖了也不会有什么惊讶。

……

“尧夫先生!”

崔西枫不知道什么时候,来到了邵庸的住处,包子眼连忙收起了凄苦,挤出一个比哭好看不了多少的笑容,得到的却是崔西枫愤怒的目光,吓得他连滚带爬,赶快离开了。

坐到了邵庸的对面,崔西枫突然放声大笑,嚣张道:“我赢了!”

邵庸不动声色,淡淡一笑,“那可要恭喜公子了。既然公子赢了,能不能放老夫离开!”

“不行!”

崔西枫恶狠狠道:“尧夫先生,你觉得我在开玩笑?”

“不敢,只是崔公子把老夫看得太重了,我不过是江湖野人,纵然有些名声,也不过是欺世盗名,公子要成就王图霸业,需要的是经天纬地之才,老夫帮不上公子,也不想自误误人。”

崔西枫冷笑连连,“尧夫先生还是看不起崔家。不妨告诉你,大宋完了!’

见邵庸不语,崔西枫只好继续道:“这一次水灾,淹死十万人,百万人赤贫,5oo万人无家可归,十几个府粮食绝收!只怕大宋立国以来,都没有这么严重的灾害!朝廷有多少财力,能救济这么多的灾民?更何况洪水冲垮了许多道路,从河北进步永兴军路的路途全都断了没错,就是我派人弄断的!”

崔西枫像是疯了一样,仰天大笑,“只要再等一个月,百姓大片饿死,那时候我登高一呼,天下响应,顷刻之间,西北就是我的,谁也阻止不了,什么王宁安,什么司马光,都不是我的对手!”

他说的很得意,可在邵庸听来,怎么都有些色厉内荏,心虚毛。你要是真有把握,何必找我这个江湖术士。

可怜夜半虚前席,不问苍生问鬼神!

光是这个举动,就透露出崔西枫的心虚。

见邵庸还是不声不响,跟个榆木疙瘩儿似的,崔西枫真的急了。

“姓邵的,我问你,你必须说实话!”

邵庸坦然一笑,“崔公子,邵某在你的手上,自然是言无不尽,奈何邵某所知也是有限,未必帮得上公子。”

崔西枫没有管后半句,只是烦躁道:“我想不明白!从一开始,我就想不明白!他们的举动太出乎预料了,大宋不是信奉汉贼不两立吗?怎么会让利西夏!他们不是从来对百姓造反不容情吗?为何会轻轻放过?他们不是和士大夫共天下吗?为什么王宁安可以放手杀人,刚刚还传来了消息,赵祯居然设圈套,逼迫洛阳的士绅,拿出几千万贯,他们不是只会欺负老百姓吗……”崔西枫越说越快,心中的愤怒越是强烈,而且还带着惶恐和迷茫。

他自认为一肚子经史子集,朝廷有多少手段,他心里清楚,有多大的本事,他也明白。

他设计让种家军战败,换成胆小的皇帝,就会选择放弃洛阳,或者至少暂缓迁都。

阻挠西夏青盐,煽动盐价波动,策动御史上书,朝廷就会低头。

鼓动民乱,朝廷就该下死手,绝不容情!

……

无论朝廷按照套路,做了哪一样!他都可以继续煽风点火,挑起士绅和朝廷的冲突,挑起百姓的愤怒……

只是这次他面对的敌人,风格完全不同,从来不按照他的套路出牌。

如今崔家连扒开堤坝的手段都使出来了,崔西枫怎么计算,他都会赢,可却始终没法放下心,甚至还会越来越恐惧,惶惶不可终日……因为他永远不知道,对手会怎么出牌!

这种滋味太难受了,逼得他不得不求教邵庸,想从神鬼那里,得到一点启示。

“尧夫先生,请你务必帮我算一算,我的胜算究竟有多大?”崔西枫紧紧盯着邵庸,呼吸急促,目光炽热,就像是了疯的赌徒。

邵庸很明智,再继续装蒜下去,这个疯子会杀了他!

邵庸拿出三枚铜钱,在精致的龟甲里面晃了晃,倒在手心,全是正面冲上,一连两次,都是如此!

没等邵庸说话,崔西枫就欢喜地拍巴掌。

“元亨利贞,上上大吉……尧夫先生,莫非老天爷都站在我一边?”

“天意如此,正道直行,自然无往不利!”邵庸淡淡说道,崔西枫喜不自胜,乐颠颠离开了。

看着他的背影,邵庸暗暗摇头,他把铜钱收了起来,暗暗冷笑。

哄抬盐价,勾结西夏,扒开堤坝,残害生灵……崔家的确是骄傲太久了,苍生在你们的眼中,不过是蝼蚁而已!

哪里还有什么正道直行,还想天意保佑,真是做梦!

邵庸是拜会崔西枫的时候,被他强行扣留的。

如今崔家离着死也不远了,必须想一个脱身的策略了……邵庸盯上了那个包子眼,或许能从他身上打开缺口,老神棍如是想到。

……

王宁安调教出来的学生多少都有点他的秉性,他们不是能吃苦受罪,无怨无悔的人,但是他们都清楚,该吃苦的时候,必须吃苦!该付出的时候,必须付出。

而且他们深得王宁安真传,算计非常明白。

筹建西京银行,以银行的力量,救济灾民。这是一个非常危险的行为。

银行是讲究利益的,而救灾呢,则是一项赔本的生意。

如果处理不好,把几千万贯全都赔进去,一点赚不到,那就彻底得罪洛阳的士绅官僚了。相反,一味想着赚钱,压榨灾民,把他们逼上绝路,哪怕没有崔家作乱,都会出大事情……从一开始,大家就没把崔家当成真正的对手,是他们太高估自己了!

作为救灾的第一个项目,就是皇宫对面的御街,王宁安在开封开过,如今已经基本建成,虽然迁都洛阳,但是开封依旧是天下中心,物资云集的商业枢纽。

御街地价暴涨了5倍,大宗交易,赛马,金融,物流,这些行业每年带来上千万贯的税收。

有珠玉在前,洛阳比照办理就行了,而且有了水泥之后,在洛阳大兴土木的成本更低。

第一批就招募了2o万青壮,参与御街工程,每人每个月可以领5oo文,朝廷和西京银行提供每天两顿饭。

在大灾之年,哪怕没钱,光是能吃饱,就足以吸引无数的人了。

2o万人,不到半个月,就招募完毕。

接下来是重修河堤,这也是没有商量的事情,以地方税收提供担保,打开常平仓,每个劳力一天能领2斤粮,干满半个月,1oo文钱。

说实话,这点钱真的少得可怜,但是对老百姓来讲,已经很满足,很满足了,修大堤是为了他们好,哪怕白干活,也是应该的。

第三项,那就是修道路。

有着平县和幽州的经验,哪怕最迷糊的大苏都知道该怎么操作。

先要考察各县的物产情况,然后预估未来的客商数量,计算出一条路能带来的税收。

以税收作为抵押,向西京银行贷款。

量力而行,量入为出。

不能不敢投入,也不能学秦始皇,隋炀帝,过度投入……

大约在灾后的一个月之内,各项工程6续展开,总计吸纳灾民13o万人。

而且随着各项工程展开,水泥作坊要人手,采石场要人手,木料厂要人手,负责运输的车马行要人手,制造马车的作坊也要人手……

有了这么多工人之后,要吃饭的饭馆,要洗浴的澡堂,要成衣铺子,要卖草鞋的,卖瓜果的,卖早点的……

投资工程,先是带动制造业,接着带动服务业……就业人数成几何倍数增加。

一番折腾下来,西北非但没有民生凋敝,困苦不堪,反而露出了一丝欣欣向荣的味道……哪怕大家依旧赤贫,依旧只能吃半饱,更有人饿昏在工地上……但是并不要紧,因为已经看到了希望。

崔家犯得最大的错误,就是低估了百姓的承受能力,留给他们的选择已经不多了……

第473章 终于造反了

用王宁安的话形容,眼下西北就是在进行一场人心争夺战。

只要能让众多的受灾百姓有了生路,整个西北都会稳如泰山,如果做不到,那么遍地烽火就真的不远了。

从上到下,全都拼了命。

赵祯亲自给国舅曹佾写信,向他借钱。

曹佾不是傻瓜,虽然姐夫没写具体数目,但越是如此,越证明情况紧急,马虎不得。他参与过河北就在,曹佾心里清楚,多少钱都不如粮食来的实在。

他掏空了家中的产业,把车马行的人手都集中起来,存粮装上,缺少的部分就去买。

不管多少钱,他都毫不犹豫。

甚至钱不够了,还要去借!

曹佾很清醒,他的宝贝外甥已经一天天大了,小家伙很好看,也很灵透,只要他能登基,继承皇位,曹家几十年的富贵就有了。

就算看在外甥的面子上,他这个国舅也不能丢人!

有了曹国舅带头,其他人也不敢怠慢,纷纷竭尽全力,向西北输送物资,完全到了不计成本的地步。

民间尚且如此,朝堂上的诸位相公更不敢怠慢。

在赵祯北巡之后,贾昌朝一直主导中枢,由于富弼被罢官之后,韩琦成了闷油瓶,绝不出来添乱。

贾昌朝能放手施为。

在过去的一年之间,贾昌朝6续裁撤了河北和京畿的3o万厢军。

过去文彦博喊出裁军8万,几年的功夫都做不成,他贾相公一下子裁军3o万,足够名垂青史了。

当然了,贾昌朝的成功跟恢复幽州有着莫大的关系,随着防线北移,原本河北的屯兵重镇都失去了价值。

除了少数精锐之士,被选拔到幽州,驻防长城一线,大多数的士兵都要被彻底裁掉。

放在以往,绝对是一个天大的难题。

好在王宁安在京城干过一次裁军,给了贾昌朝莫大的启。

这些厢军没有直接废掉,而是转行从事运输物流。

不说别的,幽州光复了,那么多的牛羊,木材,羊毛,要运到内地,内地的粮食,布匹,瓷器,军需物资,也要运到幽州。还有平县,有着大宋最先进的炼铁高炉,还负责生产水泥,这些建材都要送到长城,还有要送到西京。

整个物流业,就吸收了2o万人。

另外王宁安干的另一件事,也终于收获了成果。

从野狼谷的六匹种马起家,河北畜养战马数量,终于突破了15万。其中有12万是北地马,遍布河北的所有马场,另外还有3万匹,是从三哥那里弄来的马瓦里马。

在15万匹战马之外,是近4o万匹驮马。

不得不说,王宁安彻底改变了大宋缺马的窘境,虽然说比起汉唐动辄百万匹的惊人数字,大宋还差得太多,但是这些马匹已经极大改变了大宋的局面。

作为一个人口众多的庞大国家,运输的需求几乎是无止境的。

水泥的出现,马匹增加,随之而来,整个河北都在忙着修路,提升运力。

……

岭南和交趾的粮食,茫茫海洋中的鲸油,通过马车,快运往汴京,又从汴京向西,运到洛阳,运到整个西北……

没有掣肘,大宋的行政效率还是非常惊人的。

文彦博也不甘于人后,他反复游说西北的士绅,向他们描绘银行的前景,鼓励他们帮忙朝廷,解决难题。而且文彦博还上书,凡是能提供5万石粮食的,陛下赐御笔嘉奖,还准许一子进入皇家书院学习,1o万石以上,给予三个名额!

这一招使出来,西北的士绅官吏嘴里头大骂,可行动上却乖乖的听话,拼了老命,从各种运粮。

没有办法,从六艺学堂,到皇家书院,这些年的名声也太响亮了。

尽管西北的士绅刚刚吃了亏,被大苏给坑苦了,但是他们也不得不承认,小小年纪,还没有真正入仕,六艺的学生就头角峥嵘,非比寻常,日后肯定能成大器。

谁不望子成龙,把他们的孩子送进六艺,就等于是赢在了起跑线。

粮食是不少,可朝廷又不是白要,再退一步,就算白要,也要花这个钱!

君不见后世多少家长痛骂房价太高,但是只要有点条件,还是乖乖去买学区房,宁可卖了别墅,也在所不惜!

六艺学堂的招牌可比后世最好的名校,还要名一百倍!

老文算是摸准了士绅的脉,一击即中。

从皇帝,到大臣,再到士绅……尽管怀着复杂的目的,但是大家的力气用到了一处。

西安、渭南、华阴、潼关、三原、陕州……等等,遭灾的地区,得到了最好的救济,灾民有粮食吃,有活儿做。

人心安定,一点乱子没有。

当然也不能说没有,比如崔家就派出了很多人,想要煽动造反,结果他们派出来的人全都被抓了起来,愤怒的百姓把他们扭送到官府,当即明正典刑。

为的一律斩立决,随从被贬为奴隶,让他们负责修堤坝、道路,而且他们没有工钱可拿,每天干活的时间是其他人的两倍。

老百姓没有任何同情,恨不得让他们累死才好!

崔家积累了千年的名声,彻底毁掉了。

从一个人人羡慕的世家大族,到万民唾弃的害人精,崔家只用了几个月的光景,真不知道他们是该哭还是该笑……其实此刻的崔西枫既没有心思笑,也没有心思哭,他正被自己的二叔崔志左右开弓,狠抽嘴巴子!

……

“完了,全都完了!”

崔志像是暴怒的狮子,他把侄子的脸打得跟猪头似的,血水顺着嘴角流下来,看起来好不可怜,崔西枫也不敢去擦,只能任凭叔父痛骂。

“蠢材,愚蠢透了!”崔志来回狂躁地走着。

他真的被气疯了,“你知道吗,外面都怎么说咱们家?现在各个州县,到处都贴出告示,说咱们是勾结西夏的罪人,是残害百姓的贼,还说本来暴雨不会成灾,是咱们扒开了堤坝,致使洪水溢出,冲走了十万生灵!我问你,名声狼藉,我们何以自处?千年的经营,都被你给毁了!”

崔西枫直挺挺忍着,没有一句回嘴,他叔叔骂得都对,他还能说什么。

等到崔志打累了,也骂累了。

崔西枫才苦笑道:“叔父责备的是,侄儿的确办了错事,可侄儿要说,哪怕换了别人指挥,也会犯错,我们的对手和以往不一样了!”

崔西枫真是惊了,怕了,傻了!

以往朝廷救灾,成绩最好的,也不过是救活一半人而已,一百万人,总要饿死三五十万!

六七百万人的灾害,已经出了大宋的能力范围。无论怎么算,都要酿成民变!

可朝廷愣是给撑住了,除了老弱之外,几乎没有多少死亡的。

一个修路工,一天领2斤粮,他吃一斤,给家里一斤,就能保证三四口人不会饿死,十天1oo文钱,积攒一年半载,甚至能建一个土坯房,稍微忍一忍,又像以前那样过日子了,甚至朝廷还降下旨意,三年免除赋税,不但免税,还要求所有地主士绅,必须降低田租,对于收成在五成一下的百姓,则要免除田租!

再有,西京银行还主动提供低息贷款。

在救灾过程中,有两个金字招牌,一个是带领大家走出困境的六艺学生,一个是无所不在的西京银行。

靠着这两样,人心被朝廷牢牢掌握,崔家所有的努力,就跟耍猴一样可笑。

“叔父要骂侄儿只管骂,要打也只管打,侄儿办错了事情,理当受罚。可眼下呢,我们必须往前看,要尽快拿出行动,不然等到灾民安置完毕,朝廷就会对我们下手了!”

崔志强忍着怒火,他也不得不承认,侄子的话有道理。

“你说,要怎么办才好?”

崔西枫显得很激动,大声道:“立刻举事,再也不能等了!”

崔志迟疑道:“你摆平种家军了?”

崔西枫摇摇头,“种家三兄弟不但不愿意和我们联手,还暗中把消息透露给王宁安,他们就是喂不熟的狼!”

崔志哼了一声,黑着脸道:“种家和咱们本就不是一路人,只是仰仗我们的财力罢了。倒是西夏,才着实让人恼恨!”

提到了这里,崔家的叔侄都义愤填膺,怒冲冠。

前面提到过,崔家在十年前,从西北逐渐淡出,变得销声匿迹,而西夏又是那时候背叛大宋,自立一国的。

这不是巧合,崔家为了李元昊,不但付出了巨额的财力,还派出最优秀的族人,去帮着李元昊筹谋军事,统筹粮草,还提供情报,总而言之,没有崔家的帮忙,就没有西夏。

可是在事成之后,李元昊翻脸无情,把崔家的人全都铲除,完美上演了一出借鸡生蛋,然后再杀老母鸡煮汤的生动戏码!

崔家选择在抗击西夏的后期,帮助种家,也是为了报复李元昊。

他们又担心被西夏掀出丑事,遭到大宋报复,这才选择隐匿势力,当然,阻挠赵祯迁都,也有这个考量,毕竟在皇帝的眼皮子底下,没有秘密可言。

“没藏讹庞就是一条狼,比李元昊还过分的狼,他迟迟不肯答应出兵,还要求把所有财产,都交给他,这是要吃干抹净!!!”

崔西枫怒火中烧,也很无奈,“叔父,给他,都给他!只要他肯出兵就行!延安府我们拿不下来,就先把保安军和定边军拿下来!迎接西夏大军进入!”

第474章 猛士王韶

直到如今,王宁安还不太清楚,崔家的实力到底如何,不过可以确定,在渭河、泾河、洛水沿岸各地,崔家的实力已经荡然无存。

如果他们还有力量,就只能在北边,靠近西夏,横山以南的区域,其中最让人不放心的就是延安府。

王宁安一直怀疑,种家军和崔家的关系远比种诊所说的复杂,让人放心不下。

面对崔家这种庞然大物,直接杀戮是没用的。

论起杀人,还能比得过黄巢吗?

就像是脓包,必须等鼓出来,才好下手。

王宁安采用步步紧逼,从南而北,有条不紊地铲除崔家力量,现在看起来,已经快要碰到了崔家的核心,或许要不了多久,就需要去延安州一趟,逼着种家和崔家决裂……王宁安在思索着对策,突然陈顺之急匆匆跑来。

“启禀大人,有一位自称邵庸的人求见。”

“哦!”

王宁安愣了一下,这个名字他可是一点都不陌生。

古往今来,都有不少预言谶语,最著名的有推背图,烧饼歌等等,哪怕过了千百年,依旧有人研究,还饶有兴趣。

而邵庸就留下了十梅花诗,很是有趣。

王宁安上辈子看过,还记得两句,比如他预言北宋灭亡,“荡荡天门万古开,几人归去几人来。山河虽好非完璧,不信黄金是祸胎。”

预言南宋灭亡,“湖山一梦事全非,再见云龙向北飞,三百年来终一日,长天碧水叹弥弥。”

拿着诗意硬往历史上靠,也有不少能说得通的地方。

王宁安当然不信邵庸有洞见未来的神通,这玩意就跟算卦一样,问兄弟有几个,就说:“桃园三结义孤独一支。”一二三四,甚至五六七八个兄弟,都能讲得通。

还有问工作,人家写一句,“有事不能闲待。”不管没有没,都可以通过断句,来个两头堵。

预言和这类的东西差不多,似是而非,事后一看,恍然大悟,事前预测,谁也解不明白,说穿了,就是屁话!

当然了,作为一个名垂青史的老神棍,王宁安还是很有兴趣的。

“请邵先生进来吧!”

不多一时,邵庸带着包子眼急匆匆跑进来,这位早就没了仙风道骨,身上的衣服破了,满脸污泥,鞋都露了脚趾头,怎么看都跟要饭似的。

王宁安还愣着呢,邵庸用哭丧的腔儿道:“启禀王相公,崔家造反了!”

……

崔家的确反了,他们不能不反,正所谓一步错,步步错。

如果从一开始,就别妄自尊大,想要阻挠朝廷迁都,或许他们还是千年世家,还可以傲视八方。

可是到了如今,只有造反,哪怕机会渺茫,也总比坐以待毙强。

崔家曾经被黄巢杀戮过,因此他们很重视兵权,世家掌兵权,十分惹眼。他们就选择从中低级军官入手,不显山,不露水,积累了很可观的人马。

除了在延安府的上万人之外,在保安军,他们也有一千多人。

崔西枫和崔志商量之后,种家军的人马不动,有这些人在,种诂和种鄂他们投鼠忌器,就没法难。

趁机赶快把保安军和定边军拿下来,再夺取横山沿线的几处重要隘口,这样北方的西夏人马就可以轻松越过横山。

虽然西夏不可靠,但是肥肉近在咫尺,他们没有理由错过!

生死一线,只有拼命!

崔西枫他们从延安府悄悄离开,召集崔家的私兵,聚集上千人,趁着夜色杀到了保安军的驻地栲栳寨。

靠着里面的人,内外联手,崔家轻松拿下栲栳寨。

连日的失败和打击,都让崔家人机会崩溃了,拿下了一处城池,他们立刻心情好了许多,重新昂扬起来。

在栲栳寨,他们杀死了大宋的守将,打出了大燕的旗号!

崔家源起河北一代,后来子孙为官,迁居到了关中,再后来燕云十六州到了契丹人手里,崔家把经营的重点放在了西北,即便如此,要立国号,也要用“燕”!

对外宣称“大燕!”

只是这个“大燕”有点可怜,只有两千多人马,一座城池,百姓不到万人!

但是崔西枫还是很高兴的,国家再小,也是个国家啊!更何况哪个开国君王不是一点点展起来的,小怕什么,不停扩充就是了。

修整了一天的时间,崔西枫就率领着人马出击,还真别说,崔家在地方经营有道,沿途还真有许多势力加入,人马像是滚雪球一般,不断膨胀。

等渡过洛水,他们接连攻下怀威堡、威边寨、胜羌堡,人马展到了上万,又裹挟不少流民,居然有了两三万人的声势!

崔西枫骑在高头大马上,觉得十分威风,千年世家,固然了不起,可是真正统帅千军万马,九五至尊,口含天宪,金口玉言,那才是人生巅峰呢!

崔西枫的目标放在了定边军。

不过要想拿下定边军,就要先解决一个小小的城寨,名叫横山寨。

这里很小,只有不到5oo人,平时驻守的士兵,不到2oo,崔西枫觉得只有一走一过,就能把小小的横山寨拿下来。

他派遣一个堂弟带领着两千人马冲上去,这么多人,一人一口吐沫,也把横山寨淹了。崔西枫坐等胜利的消息。

可不到一个时辰,他的堂弟就被人抬了回来,左眼上钉着一支狼牙箭!鲜血染红了脖子,半边脑袋都肿成了猪头。其余的兵卒也都受了伤,很是凄惨,崔西枫这才知道,他们遇上了硬茬子!

……

在横山寨的围墙上面,一个中等身材的年轻人,一袭白衣,手里握着一柄宝剑,正骚包儿地站着,斜看着山寨前的几十具尸体,充满了鄙夷之色。

这个年轻人叫王韶,是江西人。

家境不算好,幼年丧父,靠着母亲拉扯长大。

不过王韶很聪明,会读书,尤其喜欢练武,从小拜了名家为师,年纪轻轻,就文武双全。王韶也要参加嘉佑二年的科举,他早早北上,等到洛阳之后,被这里的学术氛围给吸引了。

此刻的洛阳,基本分成两大派,其一是六艺学堂一系,主张知行合一,与之相对,则是二程和张载的洛学。

王宁安影响了很多人,唯独影响不了二程,这两位大圣人和王宁安接触越多,越是憎恶他的主张。

被贬为渤海国的左右丞,后来幸亏富弼帮了他们,让这两位在幽州创办官学……作为有功之臣,他们也回到了洛阳,和张载在一起,大力讲学,摆明了和王宁安斗到底。

王韶听了几天二程的东西,天花乱坠,可听多了,总觉得怪怪的,真按照二程的标准,只怕还没修成圣人,先变成了榆木疙瘩儿!

王韶不是个安顿的人,他从小喜好兵法,到了洛阳之后,又反复听到知行合一这四个字!

索性,就趁着科举之前,去各处转转,增长见闻。

说干就干,王韶从洛阳离开,一路到了延安府,又继续北上,考察横山一线的防务。就在这时候,洪水突至,王韶就被困在了横山寨。

作为一个很有责任感的读书人,王韶帮着困难的百姓上书,求来了1oo石救命粮,可随着救命粮,还有一份借款约书,未来三年,横山寨的百姓,要饲养2ooo匹马,才能得到粮食……

王韶很生气,他觉得朝廷救灾,那是天经地义的事情,凭什么逼着百姓干活?

而负责送粮食的人同样不客气。

天底下没有白吃的午餐!

横山寨条件好,有草场,有清泉,正好不错的马场,莫非横山寨的百姓,就不想富裕吗?这是王相公提倡的产业扶贫,光是给粮食,下一场灾,老百姓能安全度过吗?不积累财富,不靠着双手努力能行吗?

王韶也是舌辩之士,却被问得哑口无言,王相公三个字,深深刻在了他的心里。

傲气的王韶决定留在横山寨,到底看看王相公是怎么救灾的。

有趣的是他没等到王相公,倒是等来了崔家的乱军!

过去的时间里,王韶在横山寨已经有了很高的威望。

他立刻组织百姓迎敌,他们拿着简陋的武器,在高高的寨墙上面,堆满了石头,好在横山寨的石头多得是。

轻松杀退了第一波乱兵,王韶越镇定自若,似乎他生下来就是干这行的!

接下来的乱兵一轮一轮猛扑横山寨,他们就像是蚂蚁一般,充斥在山道中间。一颗巨石滚下去,能碾死十几个乱兵,压出一条血胡同!

王韶亲自带领着厮杀,一身白衣染血,他变得和疯子差不多。

鏖战了一天,横山寨只死了11个人,稳如泰山!

王韶当天晚上,召集了寨子里最能打的年轻人。

“富贵险中求,西北遭了灾,大家日子都不好过,杀了外面那些狗日的,管朝廷要赏赐去!”

没有狂热的鼓动,寨子里的年轻人都跟着王韶杀了出去。

从晚上,打到了第二天早上,王韶带着人斩杀了5oo多乱军,缴获战马2oo匹,辎重无数,大获全胜,逼得崔西枫不得不退回威边寨。

王韶干劲更足了,他联合周边其他寨子,招募了上千山民猎户,愣是组成了一道铜墙铁壁,崔家的乱军头破血流,就是冲不过去。

王韶,果然是猛士!

而就在此时,王宁安率领着3ooo人马也赶来了……

第475章 不屈的百姓

邵庸和王宁安都是大忽悠,不同的是王宁安拿利益忽悠人,邵庸则是拿神鬼之说,来忽悠人。

一个有形的,一个无形的,要说起来,还是邵庸更厉害三分。

他见包子眼心神慌乱,就主动给他算了一卦。

邵大师装模作样,念叨了半天,颓然长叹一声,“令尊可是葬在了环州?”

这一问就把包子眼唬住了,心说他怎么知道我爹在哪啊?邵庸心里暗笑,你告诉过我,你是环州人,从小就没了爹,不得已到崔家当家丁,你爹不葬在环州,还能在哪?

包子眼心烦意乱,哪里想那么多,焦急道:“莫非和我爹有关系?”

“是啊,祖宗坟茔被冲撞,自然祸及后辈子孙,你失眠、多梦、盗汗、惊恐、心悸……这都是坟地不安的结果。”

包子眼虽然对亲爹没啥印象,但是极重感情,一想到老爹死了都不安宁,更担心了,“邵先生,您老大慈悲,帮帮小的吧!只要能破解,小的愿意奉上十两黄金!”

邵庸愤然长叹:“岂止是你,多少西北百姓的坟茔都要不保了,我又有什么法子!”

包子眼傻了,“邵先生,您,您是什么意思?”

“这有什么不明白的,铁蹄践踏,生灵涂炭,白骨曝于野,岂止你们一家,只怕千千万万家庭,都要丧命黄泉,每逢中元,没有子孙烧纸,没人给坟头添土……哪怕在地狱之中,也是孤魂野鬼,悲呼……”

邵庸悲天悯人的哀叹,包子眼听傻了,他第一次思索过,生长在环州,自小就听说过许多人被西夏杀戮,掠去充作奴隶。

他还记得,村子里有个半疯的老太太,每天都在村口守着,望着,她的三个儿子都被西夏人抢走了,只剩下她一个。

看到了小男孩,她就了疯一样,到处认儿子,有时候还偷偷抱走别人的孩子,被抓到之后,就是一顿胖揍。

直到一个冬天,暴雪降临,老太太被冻死了,村子里的人收拾尸体的时候,现老太太的脸上居然带着笑,村子里的人都说活着也是折磨,死了倒好,还有人说,她看到了儿子来接她,一家人在天上团聚了……

包子眼听过很多故事,只是这么多年,都变得模糊起来,可是此时此刻,突然变得清晰,仿佛就在眼前一样!

他的主子勾结西夏人,想引西夏兵入寇,霸占整个西北。

包子眼很笨,但是他不傻,听多了还是明白主人的打算,他觉得不妥,可是又不知道哪里不妥……直到邵庸的话,他仿佛明白了什么……西夏人杀进来,父亲的埋骨之地都落到了西夏人手里,以后也没法给他们上坟烧纸,西夏人还跑马圈地,会把地下的骨头都刨出来,扔得满地都是……天啊!

包子眼抱住了脑袋,难怪父亲的魂灵会不安宁,难怪自己天天做噩梦。

爹啊!

孩儿不孝!

……

崔西枫没有看错,包子眼是个愚忠的人,但是却忘了他也是个愚孝的人。

邵庸没费多大劲儿,就把包子眼忽悠了,他哭着求邵庸,保住他爹的坟,邵庸把双手一摊,他有什么办法,要想保住坟地,只有赶走西夏人,他一没有兵,二没有钱,能有什么作为?

包子眼想清楚了,“邵先生,是不是要告诉朝廷,要请朝廷的人马……不行,不行,我,我不能背叛少爷!”

“你错了!”

邵庸道:“你们家少爷已经走上了邪路,万劫不复,你现在立点功劳,等你们家少爷挨刀的时候,还有一个收尸的人,不然,你也要死!”

包子眼被邵庸忽悠得五迷三道,只能带着邵庸,从延安府跑出来,找到了王宁安,把什么都说了。

王宁安听到崔家的打算,也是吓了一跳。

他立刻带兵奔赴保安军,结果在路上就听到崔家作乱的消息,又听说数万百姓被裹挟,王宁安的脑袋都大了。

好不容易赶到了白犳城,结果有人说保安军已经沦陷,叛军直奔定边军而去,王宁安更加上火着急,急忙追赶,刚到了半路,居然听到了好消息,一座小小的横山堡,挡住了几万人,总算没有太糟糕。

王宁安大喜,让人把王韶请来,一见对方年纪不大,身形矫健,从里到外透着彪悍之气,不比寻常。

询问家乡姓名,王韶都如实回答。

王宁安听完,就是一震!

居然是他!

王宁安的心差点跳出来,他的六艺学堂网罗了一大批的人才,基本上王安石未来的几大干将,都归属王宁安了。唯一例外就是眼前这小子!

王韶有什么功绩,值得王宁安这么重视?

这位在历史上是嘉佑二年的进士,和大苏他们同科,虽然是文人出身,但是好武艺,能打仗。

派到西北为官之后,积极进取,屯田,练兵,鼓励经商,做了太多的工作,积累实力之后,开拓熙河等地,拓土两千里,光复6州,恢复了自从安史之乱以后,中原对西北地区的控制,从侧面包围了西夏,给大宋赢得了战略主动权。

在名将凋零,武备松弛的年代,王韶靠着一腔热血,无与伦比的智慧和勇气,打出了开国之后,最大的胜利!

不得不说,是一个了不起的猛士!

王宁安之前还想过招揽王韶,可惜没有机会,真是想不到,竟然会在横山堡碰到他,真是造化弄人。

……

相比王宁安的复杂心思,王韶就显得单纯多了,他听了太多王宁安的事迹,如今的大宋,可以不知道赵皇帝,但是不能不知王相公。

收复幽州,让王宁安的声望达到了。

王韶觉得这家伙应该是个大英雄,至不济也是个气度沉稳,威严如山的人物。可面前的家伙,面嫩得似乎比自己还年轻。

细细瘦瘦的,还带着一点黑眼圈,无论如何,也不像是那个叱咤风云的王相公!

“怎么,有些失望?”王宁安笑呵呵道。

王韶连忙躬身,以貌取人就是不该,更何况对方还是高高在上的王相公。他红着脸道:“小人第一次见到王相公,不免为相公之风采折服,心生敬佩之情,浑然失神……还请相公见谅。”

王宁安看了他半天,突然哈哈大笑:“你一定不常拍马屁!”王韶愕然,王宁安笑道:“你的脸比大姑娘还红呢!”

笑过了,王宁安又道:“你和崔家打过仗,觉得他们如何?”

提到了正事,王宁安收敛了笑容,变得神情严肃,仿佛换了一个人,王韶也打了一个激灵。

“启禀王相公,崔家的人马无非是一群乌合之众,当务之急是要尽快渡过洛水,彻底击垮崔家人马,收复栲栳寨,防止西夏人趁虚而入。”

王宁安点头,“既然如此,你可愿意当前锋?”

“愿意,当然愿意!”

王韶立刻召集所有的百姓,差不多一千人上下,他们都是当地的山民,其中不少是猎户出身,身手矫健,箭术很好,又熟悉地形。

王韶带领着他们直接涉水而过,由于是秋天,暴雨也过去了许久,洛水河上游不算深,他们轻松到了对岸。

先就遇到了崔家巡逻的人马,王韶没有丝毫客气,带领着山民一阵冲杀,数百崔家的人纷纷溃散。

这些山民抢到马匹,拿起了刀剑,穿上盔甲,从里到外,都武装起来。还不肯罢休,乱兵的衣服也都给扒光了,遇到了钱财,全都塞进自己的腰包。

搜刮之狠,简直让王韶老脸通红。

反倒是王宁安,他并不在乎,老百姓日子过得苦,总不能白白打仗吧!

“回去记得把衣服用热水好好洗洗,再放到日头下暴晒,然后再穿,不然会染上脏病的。”王宁安细心提醒大伙,山民们咧着大嘴,用力点头。

王韶看在眼里,突然觉得王宁安很亲切,不像是想象中高高在上,不食人间烟火的人物,一言一行,他看着就觉得顺眼,舒服!

或许这就是缘分吧,挡都挡不住!

这时候王宁安的人马大队已经过了洛水,正准备向前。

突然,有斥候从定边军送来了消息,说是西夏人马翻过了衡山,正在向定边军靠近!

“他们是虚张声势!为了吸引我们过去!”王韶不愧是战争的天才,立刻敏锐觉察了西夏人是声东击西。

王宁安立刻下令全前进。

就在这时候,一股西夏人马,已经顺宁寨之外,寨子里的百姓拿着最简陋的农具,严阵以待。

男女老少,一起上阵。

这是他们的土地,是他们的家园!

祖祖辈辈,生息繁衍的地方!

决不允许任何一个西夏人杀进来!

战斗开始了,百姓们前赴后继,依靠着淡薄的寨墙,血肉之躯,打退了一次次西夏人的攻击,寨子外面,留下了七八十具尸体。

顺宁寨的百姓英勇抗击了半天,身在栲栳寨的崔家人已经等不及了,崔西枫亲自带着5ooo人赶了过来,接应他们的主子。

崔西枫拼命驱赶他的爪牙,猛攻寨门,终于,单薄的寨墙被撞开,崔家的爪牙像是疯子一样,冲进去,杀戮,抢掠,放火,洗劫,无恶不作……崔西枫试图说服族老,臣服于他,结果得到的只是一口浓痰……顺宁寨的百姓无一投降,全数遇难。

第476章 被抛弃的崔家

西夏人马进入大宋境内,完全成了残暴的强盗,他们毫不保留地展示着骨子里的凶戾残忍,所过之处,稍有抵抗,就大肆杀戮,绝不客气。

除了顺宁寨之外,还有十几个村寨都被屠杀一空,有的村子开门投降,主动献上了粮食酒肉,可结果却是老幼杀得干净,男人被掠去当奴隶,女人被抢走,肆意蹂躏。

所到之处,生灵涂炭,宛如地狱,所有的百姓都在嚎啕哭泣。

“野兽,十足的野兽!”王韶眼睛冒火,他提着宝剑就要找西夏人算账!

“给我站住!”

王宁安很不客气,一声怒喝:“王韶,亏你读了那么多兵书,怎么一点沉稳都没有?”

王韶眉头都立起来了,“王相公,让我怎么沉稳,我大宋的百姓都被屠戮残杀,哀鸿遍野,我,我忍不了!”

“忍不了也要忍!”王宁安走到了他的近前,用力抓住王韶的胳膊,深吸口气,缓缓道:“不只是这一次,过去的几十年,百姓们日日夜夜都在铁蹄之下,试问环州,庆州,延安府,谁家没有死在西夏人手里的亲人?三川口,好水川,多少大宋的好男儿埋骨西北!这其中,就有我的祖父!”

王韶明显感到了王宁安手上的力道,他不免露出羞愧之色,默默低下了头。

“一怒拔剑,快意恩仇,那是江湖侠士,不是朝廷栋梁!”王宁安缓缓道:“这次入寇的是西夏的质子军。”

王韶愣了一下,不明白王宁安突然点出对方的名号,有什么意思。

见王韶沉默,王宁安暗笑,毕竟还是年轻,没有到战无不胜的地步!

王宁安淡淡一笑,“所谓质子军,就是选择依附西夏的其他各部,贵人子侄,充作军队,由于不是党项人本部,每逢作战的时候,就派到最前面,充当急先锋,减少党项诸部的损失。后来李元昊又把一些不听话的党项各部的公子哥塞进去,再后来,包括一些汉人子弟也进入其中,而崔家出的人数最多!”

王宁安说完,王韶如梦方醒。

质子军,原本是炮灰部队,后来变成了少爷羔子,西夏派他们过来,是想干什么?为什么不派更能打的人马?

王韶不愧是天才,他很快就猜到了,“莫非西夏和崔家还有隔阂?只是敷衍他们?”

王宁安呵呵一笑,又说了一句,“李谅祚十五岁了!”

这句话没头没尾,可是王韶却听懂了。

“党项人十五岁成丁,也就标志着李谅祚已经成年,可以亲政,这些年,西夏大权都在国相没藏讹庞的手里,君臣之争,已经迫在眉睫……那这时候派质子军过来,莫非是要借刀杀人?”王韶大胆猜测着。

“我也不清楚……不过,我知道,这支西夏的质子军,必须全部干掉!杀了我大宋的子民,就要偿命!”

王宁安眼下手里只有3ooo人,加上山民也不过4ooo,想要和大名鼎鼎的西夏质子军拼,还差得很远。

他当即写了一封信,想了想,把邵庸叫过来。

“尧夫先生,你去告诉种诂,种鄂,种诊,就说我五日之后,要攻取栲栳寨,和西夏人决战,到时候,不管他们来与不来,我都会按时动,请他们好自为之。”

邵庸不懂军务,可是也看得出来,王宁安兵力薄弱,胜算不大啊!

“王相公,是不是等种家的人马过来,两军合力,再和西夏决战,更稳妥一些!”

“呵呵,想要稳妥,就让种家军立刻死过来!我只给他们五天时间!到时候我怕是战死了,没法收拾他们,但有人会处置他们!尧夫先生,你快点去吧,不要迟疑了。”

邵庸心中一动,瞬间明白了,崔西枫藏在延安府,种家迟迟没有动作,他们之间,说不清,道不明,王宁安这是逼着种家赶快清理崔家势力,赶快来参战赎罪,如果迟疑了,只怕账就要算在种家的头上了。

好厉害的王宁安,够狠!

邵庸想明白,立刻前往延安州。

王宁安则是依洛水扎营,积极筹备作战。

……

此刻西夏人马已经进入了栲栳寨,负责领兵的名叫没藏弘扬,他是没藏讹庞的族侄。

别以为这小子光靠着伯父的势力,他功夫好,能打仗,性子暴戾,嗜血成性,在西夏就是一霸,没人敢惹。

带兵进入栲栳寨,更是如鱼得水,肆意胡为。

他让手下人去抢掠百姓,专门挑年轻美艳的姑娘,送到他的住处。

而且他还毫不客气占据了节度使的府邸,而在他来到之前,这里还是大燕国的皇宫!

王宁安再嚣张过分,也没有抢了耶律重元的皇宫。

而没藏弘扬,则是毫不顾忌崔西枫和崔志的感觉,在他的眼里,这俩不是什么皇族贵胄,只是他脚边的两条狗!

甚至连狗都不如!

崔西枫傻了,一个聪明人,不会犯同样的错误两次!

可崔家就范了,先是和李元昊合作,当李元昊翻脸之后,他们又和没藏讹庞合作,可是崔家人忘了,这两位是姐夫和小舅子,都是一路货色!吃人不吐骨头的白眼狼,如果说有什么差别。

那就是没藏讹庞更加阴险,也更狠辣!

“听说你们崔家的女儿名气很大,以前的时候,皇帝想娶都娶不到!”没藏弘扬翘着腿,嚣张道:“给我送十个八个的,挑好的,再送给我伯父几个,让我们也见识一下,崔家女儿的不凡之处!”

他言语轻佻,神色更加张狂,仿佛在青楼点姑娘一般!

一瞬间,崔志的脸就跟冲了血似的,红透了!

没一会儿,又变成了可怕的紫色,眼球向外突,喉结不停动来动去,简直要吐血!

他承认自己是走狗,是无耻之徒。

可好歹也要留一点面子吧,不要这么直接,这么伤人好不好?狗也是有尊严的!

见到崔志怒火中烧,没藏弘扬更加不在乎了。

他翘着桌子,“你们不是讲究知恩图报吗?没有我们,你们就是死路一条!对你们的救命恩人,拿女儿报答,有什么舍不得的,有句话怎么说来的,叫兄弟如手足,女人如衣服吗!”

是妻子如衣服!

这个不学无术的野蛮人!

崔志真想冲上去,给他一顿嘴巴子,把他打成猪头,让他把所有话都收回去,千年世家,赫赫豪门,不是他能任意羞辱的。

可是崔西枫却一把拉住了叔父,他用力吸口气,平复心绪,陪笑道:“没藏将军说的是,能和没藏将军结亲,那是我们求之不得的,可是您也知道,我们的家小都在青唐,尤其是女眷,我立刻派人过去,我有两个妹妹,青春年少,容貌无双,琴棋书画,样样具精,如果将军喜欢,都可以追随将军身边。”

“哦?是你的亲妹妹?”

“没错。”

“你舍得?”没藏弘扬饶有兴趣道。

“当然舍得,英雄美人,自古以来的佳话,舍妹能侍奉将军,那是她们的福气!”

没藏弘扬看了半天,愣是从崔西枫的脸上看不出任何不快,他觉得匪夷所思,晃着头离开。

……

鸠占鹊巢,崔家叔侄只能回到新的住处。

刚走进去,崔志的大巴掌就到了。

而崔西枫这一次没有忍着,而是一下子躲开,他露出近乎癫狂的神色。

“叔父,你还敢打朕吗?朕是大燕的皇帝!以下犯上,你该死!”

崔志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怒吼道:“你撒泡尿照照,你算什么皇帝,天底下有你这样的皇帝吗?两个妹妹被你送人了,你算什么东西?”

崔西枫放声大笑,“叔父也曾熟读史册,汉唐都有和亲之策,以区区女子,换来几万强兵,这个生意值得!只要我们能当上皇帝,能坐拥天下,强加给我们的耻辱都会被成倍还回去!大宋如此,西夏也是如此!!”

疯了!

完全疯了!

都什么时候了,还在做美梦!

且不说占的这点可怜地盘,光是那些西夏人到处杀戮,到处涂炭生灵,早就把崔家的名声败坏得一干二净,什么都不剩了。

当皇帝,做梦去吧!

老百姓人人要吃他们的肉,喝他们的血,哪里还会听从他们的号令。

得人心得天下,失人心,万劫不复!

崔志都想不明白,一盘好棋,怎么样走成了这个德行?

有人觉得崔西枫疯了吗,他一点都没疯,脑筋儿还非常清醒。

他已经彻底输光了,几乎什么都不剩了。

对他来说,唯一的机会就是挑起大宋和西夏的战端,最好像当年那样,打个几年,都打得精疲力尽,无力他顾,没准崔家的机会就来了。

别说两个妹妹,就算让他去侍奉没藏弘扬,也没有什么问题。

脸面、尊严、地位、名声、廉耻、亲情……什么都不重要了,没错,他就是疯了,而且还是清醒无比的疯子,他什么都知道,可是走到了这一步,还有别的选择吗?

打吧,只要狠狠打,一直打下去,西夏和大宋都打得同归于尽才好!

崔西枫熬得眼睛充血,就等着开战。

可是,才过了四天,突然接到消息,种家军三万人马已经逼近栲栳寨,距离不过5o里。就在种家军到来的时候,饱掠的西夏人,带着战利品竟然……撤走了……崔西枫从天堂一下子掉到了地狱。

不带这么坑人的!

第477章 千年世家的覆灭

王宁安见过很多种人,但是他最厌恶的只有一种,那就是没有自知之明的人!

很显然,崔家就是其中之一。

他们觉得自己很重要,别人都离不开他们,要围着他们转。

所以,他们拿出了全部家产,帮着拿下了保安军,引西夏兵入城,觉得西夏人就会帮他们打仗,拼死拼活和大宋死磕,把国运都搭进去。

可是崔家似乎忘了一件事情,王宁安曾经安排司马光出使西夏,双方谈成了青盐生意,而且,就在崔家不断闹事的时候,西夏的使者没藏黒木还等在洛阳!!

大宋和西夏是生死仇敌不假,可是他们不会被一下小小的崔家牵着鼻子走,跟着他们翩翩起舞。

大宋和西夏都要考虑的太多,作为两个庞大帝国,掣肘多到无法想象……大宋这边,需要修都城,需要稳定幽州,需要整顿西北军团,充实国库,填补亏空,还要防备辽国反扑。

那西夏呢,麻烦比大宋还多。

李谅祚成年了,没藏讹庞为了控制住这个外甥,把他的女儿又嫁给了李谅祚。

也就是说,他变成了李谅祚的舅舅和岳父!

够处心积虑吧?

可你要认为这样,就能缓和关系,那你也太天真了。

李元昊为了铲除异己,亲手干掉了自己舅舅一家,有废了媳妇一家……作为他的种儿,李谅祚能差吗?

这位小皇帝处心积虑,要干掉没藏讹庞,独揽大权。

国内有纷争,外面的局面更糟。

没藏讹庞曾经攻击河湟地区的青唐,结果大败而归。

宿敌大宋又战胜辽国,国势蒸蒸日上。

另外,辽国新败之后,一直在厉兵秣马,不甘心失败……

复杂的纠缠,各种厉害都搅在一起。

哪怕身在局中,也看不清楚怎么回事。

没藏讹庞除非没脑子了,他才不会为了崔家,和大宋全面开战呢!

崔家被出卖,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情!

只是没藏讹庞很狡诈,他觉得一件东西,就要彻底榨干利益之后,再抛出去,节约的西夏人连一点骨头都不愿意放弃。

他们派遣了质子军前来,接收崔家仅剩的财产,掠夺人口、粮食、财物……总之,抢走一切能抢的东西。

当种家军大队出动的时候,没藏弘扬选择潇潇洒洒离开。

他带走了所有的东西,对了,他还留下了三个女人。

这三个女人就是崔西枫的皇妃!

作为“大燕国”的主人,哪能没有女人相伴,他的家人都留在了青唐,故此只能临时找三个凑数。

虽然是找来的,但是崔西枫的眼光还是很不错的,个顶个都是红颜祸水……住进了“皇宫”,没藏弘扬,就把这几个女人都收为己有。

仅仅四天时间,就把她们折磨得奄奄一息,浑身上下,遍布淤青,有一个美人的耳朵生生被咬下去了,状如厉鬼……

崔西枫都疯了,把他一切都放弃了,戴了绿帽子,都不在乎,却换来这么个结果!

西夏人,你们太无情了!

禽兽,野蛮!

无耻,大骗子!

……

任凭他们怎么叫嚷,没藏弘扬都不会在乎。

他们已经把“狗肉”都装走了,只剩下一点下水和狗皮,等着大宋去处理。

“种将军,别来无恙啊?”

王宁安冷着脸道。

种诂、种鄂、种诊,这三兄弟站在那里,老脸通红,手足无措。

都说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反过来,做了亏心事,就难免心虚胆寒。

“整个永兴军路,还有秦凤路,唯独你们治下的延安府稳如泰山,可谓是八风不动,殊为难得。本官决定上表朝廷,给你们三兄弟请功,当真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了不起啊!”

面对王宁安的“夸奖”,三种越没脸了。

种诂作为老大,又和王宁安关系最好,只能仗着胆子站出来。

“王相公,您有气只管就是,打骂随您,只要您能出气就好。”

“呸!”王宁安毫不犹豫啐了一口。

“我有什么气?我又不知道什么?”王宁安无赖一般道。

种诊一愣,“王大人,你不是什么都知道……这么说,王大人,您愿意帮我们遮掩?”种诊语气中带着狂喜。

王宁安更加无语了,果然是带兵的大老粗,连这点话都听不明白!

“我可以不追究,也可以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可是崔西枫隐藏在延安府,你们的手下有不少崔家的心腹,这些日子,你们按兵不动,坐山观虎斗,你当朝廷的那些言官都是瞎子吗?”

种诂和种鄂的脑门已经见汗了,种诊到底是年轻,还争辩呢!

“王相公,不是我们不出兵,而是崔家人捣乱,要是我们仓促出兵,一旦延安府丢失,我们的罪过就更大了!”

王宁安轻笑了一声,“三将军,你把这个道理拿到金殿上说去,你要是能驳倒了那些言官,瞧见没有!”

王宁安指了指自己身上的紫袍,笑道:“我这身官服送给你!”

种诊闹了一个大红脸,张口结舌。

言官是什么人?

没毛病都能找出事来,鸡蛋里挑骨头,见缝插针,属蚊子的,专门叮人!

这年头不怕文官弹劾的只有一个,那就是王宁安!

从上到下,谁都知道王宁安和文官不和,哪怕弹劾的再惊悚,送到了赵祯那里,也只是一笑了之,准是诬陷诽谤!

种家可没有王宁安的道行,也没有他的圣眷,更没有他的功劳和势力!

言官盯上他们,绝对是不死也要脱层皮。

种诂毕竟最为沉稳,他连连施礼。

“王相公,也不怕你笑话,当年我爹去修清涧城,这个主意还是崔家给提供的,他们也出了不少钱,帮我们买通西夏的贵胄,争取时间……我们兄弟可以什么都不在乎,家父的身后名不能不顾忌,如果和崔家撕破脸皮,弄得沸沸扬扬,我们怕啊……”

果然!

王宁安暗暗点头,他判断种家和崔家关系非同小可,从种诂的嘴里亲口说出,再也没有疑问。

突然想起了学生司马光,脑洞再大,也想不出西夏人会有意放水,而且还是崔家帮忙的……

种诂见王宁安若有所思,他真的急了,抢步就要跪倒。

王宁安连忙跳起,拉住了种诂。

“唉,老将军为了抗击西夏,可是立了大功,再说了,当初和崔家合作,也是对大宋有利,我是不会看不起你们的。奈何此事却是不能公开,必须藏在心里,不准和任何人再提起!”

种家三兄弟一起点头,“王相公,如果还有御史言官追查呢?”

“这个我去安排。”

王宁安呵呵一笑,“你们只管放心就是,这点小事难不倒我,但是西夏的质子军在大宋烧杀抢掠,无恶不作,我要把这伙人留下来,给大宋的百姓报仇雪恨,奈何手上兵力不够,有心杀贼,无力回天,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们安全退回西夏,可恨至极!”

话说到了这个份上,还有什么犹豫的。

一句话!

王宁安帮你们摆平崔家的事情,你们则要打仗,杀敌!

种家三兄弟互相看了看,被逼到了这份上,还能说什么?

“王相公,我们兄弟立刻去追击西夏质子军,还请相公多多帮忙。”

王宁安很爽快答应。

这还真不是事,其实王宁安很同情种家军的,他一手创立王家军,这玩意就跟建立公司是一个道理。

第一代白手起家的,谁屁股干净?

就拿王宁安来说,他的第一桶金就是和辽国走私,坑蒙拐骗,什么都干过。唯一不同的是他没瞒着赵祯。

自始至终,皇帝一清二楚,也支持突然这么干。

但是话又说回来,到了吹毛求疵之人的眼睛里,只要和敌人有任何勾结,有一点半点歪门邪道,那就是贼子,就是乱臣。

他们需要的是完美无缺的道德完人,可古往今来,哪个成大业的,是道德完人?恐怕只有宋襄公那个傻叉,被爆了菊花,都不知道悔改,很快就被无情淘汰了……

帮种家一把,也是在帮王家。

让三种去追击质子军,王宁安带着4ooo兵丁,直接向栲栳寨开来。

就在质子军撤走之后,从四面八方,聚集了许多愤怒的百姓,西北民风剽悍,许多村寨都有民兵乡勇,西夏人来的时候,他们结寨自保,准备死拼到底。

可是西夏人走了,又听说崔家的兵马还留在栲栳寨,愤怒的民众越来越多,足有七八万人,呈现一个巨大的包围圈,向着栲栳寨而来。

沿途所有道路都被封锁死了,连一只老鼠都跑不过去。

崔家还有两万多人,看起来不少,可是早就军心溃散,连打仗的勇气都没有。

见到了王宁安的大军,他们纷纷跪在城头,把兵器扔下来,打开城门,主动跪迎天兵。

完了,彻底完了!

没藏弘扬走的时候,扔下了6oo人,这些人正是质子军中,崔家的子弟,他们还死死守着皇宫周围,想要垂死挣扎。

崔志站在高处,眼望着成片的大宋旗号,还有潮水一般,愤怒的百姓,以及曾经投靠他们的部下……

崔志大吼连声,“众叛亲离,众叛亲离啊!”

说完之后,他从墙上绝望跳下,重重摔在地上,七窍流血而死……

第478章 赵祯遇刺

崔志选择了死亡,或许是一种幸运,他至少不用看到族人成片被杀掉,血流成河的凄惨场景。

王宁安没有任何的客气,也不会手下留情。

从勾结西夏人开始,就注定了崔家有死无活!

哪怕他想要放过崔家,愤怒的百姓也不会答应。

1oo架床子弩对准了一丈多高的围墙,粗长的箭支带着火药,不停炸响,仿佛锤子,不停敲打。

这是一种绝望的催命符,围墙尘土飞扬,砖石崩裂,偶然有弩箭飞进院子里,凌空炸响,周围两三丈之内,全都没法幸免,被炸伤身体,被打碎脑壳,被割开动脉……终于,一声轰然巨响,围墙倒下去了,露出了一个十丈多宽的口子。

兴奋的士兵就要往里面冲,可是王宁安这个混蛋根本没答应。

他只是继续下令,用更多的火药去攻击,更加残暴蹂躏对手。一截一截的墙倒塌了,里面的人就像是被剥开的竹笋,有好像藏在洞里的老鼠,被掀开了层层土壤,暴露在猎人的面前。

失去了围墙的阻拦,崔家人毫无保留地呈现在军民的面前,就像是一群可怜的待宰羔羊。

有的人真的绝望了,他们了疯,有人用刀子刺进胸口,有人还拿着脑袋去撞击柱子,当然还有人起了绝望的冲锋。

拿着刀剑,张牙舞爪,向官军扑来。

迎接他们的是一轮一轮的弩箭,八成的人死在了冲锋的路上,剩下的家伙拼死命到了官军的面前。

王韶虽然不是正式的士兵,但是靠着王宁安的照顾,他得到了一身皮甲,一柄锋利的陌刀。

“杀!”

从上到下,猛劈下去,瞬间一个崔家子弟被分成了两半,脑浆和内脏洒了一地。

王韶都有些傻,书上说陌刀所向,人马立碎,看起来不是空话!

他更加兴奋,和其他士兵不停挥动陌刀,将崔家子弟斩杀的一干二净。为了防止有漏网之鱼,所有的士兵百姓从两边搜查,哪怕死透了,也要把脑袋砍下来,这些人头堆在一起,组成了一座小山。

包括崔志在内,他的头颅也被砍下来。

七窍流血的模样,十分狰狞可怖。

处理了所有的人员,王宁安在亲卫的保护之下,来到了所谓的金銮殿。

在中间的位置,放着一张龙椅,全是黄金打造,很是气派。

没藏弘扬抢走了所有的东西,唯独留下了龙椅,也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无意的。总而言之,不大的厅堂,弄了这么个东西,十分违和,还带着滑稽和讽刺。

王韶的眼睛很好,他扫了一圈,突然现龙椅前面的桌案,帘子不停抖动。王韶迈着大步过来,一把掀开。

探手从里面揪出来一个人!

这家伙穿着下人的衣服,脸上都是黑灰,但是靴子却是明黄色的,里面的衬衣也是黄色的。

看到这里,就猜得出来,此人正是崔西枫。

西夏人抛弃了他,什么都完了,他就像是丧家之犬,可怜无比。

崔西枫觉得自己是个皇帝,哪怕只有一天,他换上了早就准备下的龙袍,还备了一瓶鹤顶红。

他还想留下一道遗诏,在里面写点什么,若干年后,史书上也有一笔。

大丈夫不能鼎食,就该鼎烹!

他想的很好,可是当一声声的爆炸,一截截的围墙倒塌,地动山摇,死伤狼藉,凄惨无比,这时候崔西枫才猛然清醒,原来这才是真正的战争,跟他脑袋里想的完全不一样!

崔西枫崩溃了,什么勇气都没了,变成了一摊烂泥!

千年世家,最好的资源,培养出来最出色的子弟,竟然如此窝囊饭桶,只怕崔家人自己也不敢相信。不过如果翻看世家的历史,也不都是光辉灿烂,英明睿智的。至少魏晋的士家,好清谈,热衷玄学,吃五石散,折腾得一个个寿命不长,放纵癫狂,也没有什么了不起可言,更不值得顶礼膜拜。

其实人们都存在一种迷思,认为名师一定出高徒,认为受到了各种培养教育,一定会比寻常人厉害,认为有着充足的资源,结交名士,文采斐然,就一定能成大事……不敢说这是错的,但至少值得商榷。

君不见大凡著名的企业家,他们的学历普遍不高,成名之后,他们接受访问,也会悔恨,觉得自己上学的时候,如果表现更好,没准事业会更出色……他们或许都忽略了,如果在学校真的表现好,考上了最好的大学,进了最好的专业,等到走出校园,都争着,抢着,去给学历低的企业家当打工仔了。

世家子弟,高高在上不假,接受了非常好的教育,但是他们普遍有着致命的缺点,而且站得太高,就不食人间烟火,不明白底层百姓想要的东西。像天上的浮云,水里的浮萍,如何能成事?

拿眼前的崔西枫来说,他就崇尚阴谋,什么手段都敢耍,肆无忌惮,毫不顾忌,甚至到了疯癫的地步。

活生生把路越走越窄,走上了绝路。

假如崔西枫敢自杀,或许王宁安还会把他当成一回事儿,可是见到他彻底崩溃,用黑灰摸脸,想要苟全性命,完全就是个可鄙的小丑!

不但王宁安不齿,王韶更看不起他!

“就你这副怂样,还想当皇帝,做梦去吧!”

崔西枫突然浑身一震,居然嚎啕痛哭,“我不想当皇帝,不想了,什么都不想了……我,我要活着,活着!!”

他突然爬到了王宁安的脚边,大声哭道:“救救我吧,放我一条生路,我什么都答应,什么都给你!什么都行啊!”

王宁安轻笑了一声,“崔公子,你还有什么?家产?财宝?这些不用你说,也都是朝廷的。”

“我……我还知道好多秘密!”

崔西枫扯着嗓子大喊,“我和种家有过交情,他们受了我们家5o万贯钱,才有了今天!他们不是名将,是我们家的走狗,走狗啊!”

王韶一愣,他急忙看向王宁安,却现王宁安淡淡一笑,蹲了下来,“只有种家吗?别人呢?还有没有更大的人物?比如那些主政一方的大员,呼风唤雨的重臣?甚至皇亲国戚?宗室子弟?”

王宁安每说一句,崔西枫的眼睛就瞪大一分……想起来了,终于想起来了,王宁安和朝廷的相公们不和,他们斗得很厉害,只要我给他扳倒诸位相公的证据,他就会放过我,对,就是这么回事!

崔西枫眼珠子放光,激动道:“我说,我说啊,我给文彦博送过钱,每次十万,一共送了三次,我还给庞籍的儿子送过美女,对了,还有王素,他向西夏走私蜀锦,都是我经手的……还有王拱辰,他收了8个西域美女,都是我精挑细选的……”

崔西枫就像是竹筒倒豆子,越说越过瘾,他口干舌燥,充满了希冀,看着王宁安。

“大人,我还知道很多事情,三天三夜都说不完,只要大人绕过我,我……”

“不必了!”

王宁安轻轻一笑,没等崔西枫明白过来,就让王韶伸手,把他们的下巴给卸了。崔西枫没法说话,他只能拼命瞪眼睛,喉咙里叽里咕噜的,呜呜怪叫。

“犯人十恶不赦,丧心病狂,为了保全狗命,肆意攀扯,胡乱诬陷,他所言所说,一个字都不值得相信!着,立刻将犯人押赴西京,请求朝廷严惩不贷!”

……

王宁安答应了种家兄弟,自然说到做到,他故意引着崔西枫胡说八道,到处攀扯。他说的越多,错越多,就好像狼来了,喊得次数多了,就没人信了。

种家的事情,没法辩解,也辩解不了,索性就把水搅浑,要想动种家,就要拉着大家伙一起下水……

王宁安相信聪明的文官不会干这种傻事,他们一定会让崔西枫尽快闭嘴的,只有除了这个祸根儿,他们才能安心睡觉……

果然,把崔西枫送到西京,他的龙袍,龙椅也都送了过去。

文彦博亲自主持审讯,给崔西枫定下了作乱、谋反、勾结西夏……总计四十几项罪名,请求五马分尸。

判决送到了行宫,赵祯刚刚从狄青的府邸回来,面对这个判决,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太轻!

的确是太轻了,大宋的战神,第一猛将狄青狄相公受伤了,他的肩膀被弩箭洞穿,足足有茶杯口大小的创伤,换成寻常人,就已经丧命了。

王宁安去庆州平乱的时候,就提醒赵祯,把狄青调来,让他保护圣驾安全。

不得不说,王宁安有先见之明,崔家打仗不行,玩阴谋诡计,却是驾轻就熟。

他们为了配合举事,安排了一支杀手,足有三百多人,暗杀赵祯。

恰逢新皇宫的大庆殿落成,赵祯前去参观,在半路上,突然从路旁的酒楼,杀出上百个大食武士,他们穿着白袍,拿着弯刀,悍勇无比,捧日军瞬间就被冲乱。

幸亏狄青坐镇,他指挥若定,亲自上阵,结果了十几个大食武士,血染铠甲。这时候,突然从酒楼的上面,又探出十几只弩箭,对准了狄青,急射来,狄青为了保护身后的圣驾,不敢退让,舞动长枪抵挡,结果肩头被射中。

即便如此,他还力斩了五个刺客,用命保住了赵祯的安全,等到狄咏带着人杀过来,狄青已经脱力昏倒……

第479章 刺客身份

狄青的忠诚完全不用怀疑,可是这次奋力护驾,还是让赵祯感动得稀里哗啦的。

赵大叔见狄青面色惨白,躺在病床上,紧紧咬着牙齿,非常心疼。这么多年,狄青为了大宋江山,为了他,受了多少伤,流了多少血!

很多事情,不只是表面那样,许多文臣言官,暗中弹劾狄青,肆意攻讦,什么下三滥的手段都弄出来了。

在光复幽州之后,王宁安有筹谋之功,临机决断,更是亲自指挥战斗,头功是他的没问题。可是狄青的功劳绝对能排第二位,甚至在王老爹之上,他又当着枢密使的职位。文官们一想到要给面涅将军请安问好,低声下气,他们就仿佛被爆了菊花,刨了祖坟,别提多难受了。

有人造谣狄青有谋反之心,他们到处散播流言蜚语,说狄青府邸的后院红光冲天,说他们家的狗长出了角,宛如麒麟,还说狄青披着黄袍,被许多人看到……总而言之,各种恶意中伤,都是为了扳倒狄青。

如果没人帮忙,狄青或许真的要重蹈覆辙了。

不过有王宁安在,他早早就告诉狄青要广结善缘,要和将门联手,有人帮忙说话,更是帮着狄青解决了最大的冤家文彦博。

这样一来,狄青才能安然无恙,但是他的处境也很不好。

赵祯心里不是没有数,他一直忍着,直到这一次,赵祯再也忍受不了,他要让天下人知道,狄青不曾辜负大宋,他也不会辜负狄青!

赵祯立刻降旨,加封狄青为太尉,同时将长公主赵暚下嫁狄青次子狄咏!

这道旨意下去,顿时引起了哗然。

签名提到过,赵祯的儿子都早夭,只剩下一个小太子,女儿倒是不少,能活到成年的却也不多。

赵暚就是皇帝的掌上明珠,长公主不但人漂亮,而且温婉贤淑,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当年王宁安献上了一张龙弦琴,就是落到了长公主的手里,赵暚每日弹琴,据说宫中的鸟儿常常随着琴声翩翩起舞,宛如神话。

长公主的年纪越来越大,人们都在猜测,究竟谁有这个福气?

遍观大宋境内,身份地位,年纪才貌,配得上长公主的真不多。

有人想过王宁安,可很显然赵祯没有这个心思。

当了驸马固然尊贵,但是外戚的身份天生尴尬,赵祯要用王宁安平衡文官,哪里会把女儿嫁给他。

后来大家猜测更多,许多人都集中在外国的皇子身上,比如西夏,比如辽国……虽然大宋没有和亲,但是如果对方能开出合适条件,未必不行……

只是大家伙想来想去,也想不到,长公主会嫁给狄青的次子!

倒不是说公主不能嫁给武将,实际上娶公主的将门子弟也不少,可狄家太特殊了,狄青是实权枢相,狄咏又是青年一代,展露头角的勇将。

父子能力强,本事大,又有了驸马的身份,和皇帝成了亲家,等于有了一道护身符,以后谁能动得了狄家?

咱们的赵大叔或许就是这么想的,他就是要抬举狄青,就是要让天下人看看,凡事忠于朕的,绝对不会亏待!

你们这些宵小之徒,谁也别想动狄爱卿一分一毫!

当然也有些脏心烂肺的,比如文彦博就跟他儿子文及甫摇头晃脑,大赞赵祯这招高明。

本来狄青和王宁安关系就不错,再加上王德用,还有折家,这些将门同气连枝,隐隐以王宁安为,已经形成了一股庞大的势力。

当朝的相公也奈何不了他们,王宁安忠心还好,要是他有什么别的念头,谁能阻挡?

封狄青太尉,召狄咏当驸马,就等于在将门当中,树立起另一面大旗。

交情再好,也比不过儿女亲家,有狄青制衡王家,皇帝陛下就可以高枕无忧了。

……

这是一桩让无数人浮想联翩的婚事,只是当事人却不那么高兴。

狄咏很郁闷,他可不想当驸马。

恰巧曹佾也运粮到了西京,狄咏就找到了曹国舅,一定要拒绝,曹佾把眼睛一瞪,“你小子傻了,长公主我是见过的,方方面面,没有一点能挑剔的,怎么,你看不起皇家?”

狄咏被说的哑口无言。

“我,我不是,那个意思……”

“那你是什么意思?”曹佾追问道。

“我,我爹被人刺杀了!现在还躺在病床!”狄咏急了,“身为人子,不能给老父报仇,还想着成亲,我真是该死了!”

曹佾一想,也有道理,“你准备怎么办?”

“报仇!”狄咏恶狠狠道:“那么多的大食人,绝对不是凭空冒出来的,我要知道,是谁唆使他们,必须让他们血债血偿!”

曹佾听完,很是赞叹,毕竟刺杀皇帝这么大的事情,谁也不能轻轻放过。

朝廷的侦查早就开始了,那些大食武士全都是死士,检查身体的时候,大宋这边现了很多令人惊讶的情况。

这些武士普遍身体矫健,显然经过严格的训练,但是其中还有一些,他们身形纤瘦,容貌俊美,甚至连喉结都看不到,就跟女人差不多。但是他们又是所有刺客当中,最为凶残,最能疯狂的,杀人不眨眼。

大宋这边十分好奇,把所有人剥光,仔细检查。结果令他们惊骇!

原来这几十个小巧而狠辣的家伙居然都割了一刀!

实在是无法想象,放在大宋,他们不过是太监而已,是谁把他们变成了最凶残的杀手?不但如此,他们还现有人连舌头也割去了一半。

不言不语,也没有伴侣,从挑选出来的那一刻开始,就要作为最凶残的杀手!他们不在乎生命,包括别人,也包括自己!

完完全全,就是为了完成任务而存在,彻头彻尾的杀戮机器!

面对如此反常的情况,大宋震惊,文彦博和皇城司全力彻查,终于,找到了蛛丝马迹……根据西域的商人介绍,在遥远的波斯和大食,他们掠夺牧民的孩子,每年多达几万人,从这些小孩子当中,挑选潜力最好的,进行训练。

不光是杀人,也包括文化课程,甚至有算学,美术,理财等等……他们长大之后,多一半成为贵族们手里的刀,所向睥睨的刀!

还有一部分,则是替那些不愿意做事的贵族后代打理一切,让他们过着养尊处优的安逸生活。

遥远波斯和大食,他们没有科举制度,也没有文官体系,只能靠着奴隶去维持帝国。

而在众多的奴隶当中,有极少的一部分,从小就被阉割,他们接受最残酷的训练,被灌输最顽强的念头,从小到大,只为了杀戮而存在。

这些阉割武士由于从小身体受损,加上残酷的训练,他们很少能活过3o岁,但是只要他们活着一天,就是最令人毛骨悚然的杀戮机器!

奴隶武士的出现,不能不让大宋感到惶恐,文彦博不惜一切代价,从这些武士嘴里掏不出有用的消息,可是商人可以,他把大食商人,还有西域商人都给抓起来,严格排查商路,不放过一点线索,很快,文彦博拼凑出了完整的信息。

这时候王宁安又给他送来了一份消息,让文彦博豁然开朗。

王宁安的消息是从包子眼嘴里得知的。

包子眼告诉王宁安,在一次崔西枫酒醉的时候,向他透露的,他从来都不敢说出来……众所周知,七宗五姓,里面有两家姓崔,分别是清河崔和博陵崔。

那西北的这个崔家,是哪一支呢?

严格说起来,哪一支都不算!

七宗五姓早就被黄巢杀得精光,但是其中清河崔家有一旁支,是做绸缎生意的,主要向西域输送丝绸。

他们侥幸躲过了黄巢的杀戮,后来自然就喧宾夺主,鸠占鹊巢,对外宣称他们是崔家的正宗后裔。

由于和西域做生意,崔家的主要人员不在西北,而在青唐!

此刻的青唐掌握在唃厮啰的手里,此人很有些来历,据说是吐蕃末代赞普的后人,还是个王子,身份尊贵。

在二十多年前,他将部族迁移到了青唐,立足河湟之地,很快繁荣兴旺起来。唃厮啰的地盘大约相当于后世青海的东北部,正好毗邻河西走廊,紧挨着西夏,双方几次开战,杀得昏天黑地,互有胜败,总之就是谁也奈何不了谁。

崔家作为一个庞大的家族,惯会多头下注。

在西夏,在大宋,还是在青唐,都有族人,而且还都混得不错。

但是在李元昊立国之后,大宋暴露出虚弱的本质,崔家立刻分成了两派,一派认为应该继续走以前的路,存在下去。

还有一派,也就是崔西枫和崔志,他们则认为李元昊能当皇帝,唃厮啰能霸占一方,他们崔家凭什么不能高升一步!

由此,崔家产生了分裂,崔西枫他们在大宋折腾,想要借用西夏的力量,为了安全起见,则把大部分族人安顿在了第三方青唐!

眼看着崔家在大宋的势力被败光,身在青唐的崔家人也看不下去了。唃厮啰和西域通商,自然有一批大食武士在青唐,崔家就雇佣了这批人,让他们冒充大食商人,混入西京,伺机刺杀赵祯……

不得不说,大宋关卡严谨,大食武士不能携带他们的战马和铠甲,仓促出击,还杀死了5oo多禁军,连狄青也受伤了,的确不可小觑……

第480章 厉害了,掷弹兵

王宁安的面前,摆着一张沙盘,西夏人从栲栳寨退出,但是却没有返回西夏,而是攻占了平戎寨和平羌寨,这两个村寨都是横山以南,重要的据点,如果落到了西夏人手里,他们随时可以荼毒大宋,进退自如。

王宁安已经给种家军下了死命令,无论如何,也要把这两个寨子拿回来,还要把质子军留下。王宁安告诉他们,伤敌十指,不如断其一指。无论如何,必须打疼西夏,必须干掉质子军!要干净利落,不给西夏的反应时间!

王韶以前都是读书,脑子里很多想法,到了战场上,真正用眼睛去看,用心感受,收获非常大,可以说是今非昔比,一日千里。

面对着眼前的战局,他有些疑惑。

“大人,我以为眼下大可以围而不打,吸引更多的西夏人马过来。他们要和大宋拼命,就必须先过瀚海。西夏这些年内斗厉害,加之大宋制裁,粮食匮乏,难以支持长久作战。只要把他们大军吸引出来,我们就能消耗掉西夏的力量,然后趁机占领横山一线,这样难道不好吗?”

王宁安淡淡一笑,“子纯,你想的很不错,可是我问你,如果拿下了横山,那大宋要从哪里攻击西夏?”

“那……自然是越过……瀚海了。”

王韶的声音小了下来,他这才现犯了错误,刚刚还振振有词,说西夏穿越瀚海,和大宋对峙,处在下风,那如果大宋要穿越瀚海,去攻击西夏,只怕下场更惨……

王韶的脑筋转得很快,目光落到了西线,“大人的意思是攻击西夏,必须先拿下河湟?”

“没错!”

王韶默默注视着地图,果然,拿下了河湟,就可以去攻击河西走廊,占据河西走廊,就能直接从侧后方袭击兴庆府,直捣黄龙!

看着看着,王韶手舞足蹈起来。

“王相公高瞻远瞩,果然厉害!”王韶的眼里满是小星星。

这下子倒是弄得王宁安很尴尬了,不是他多厉害,这条策略就是王韶想出来的,当然是“日后”的王韶。

很多人评价王安石的改革,觉得王安石只是在一潭死水里面搅,无论如何,也不会成功。

其实这话真的错了。

王安石想过出击,而且也做了,他任用王韶,经营西北,拿下河湟,从侧翼把西夏给包围起来了。还建立了陇右都护府。

如果坚持下去,从正面横山一线,侧面河湟一线,两面围攻,没准西夏就真的完蛋了。

只是王安石的策略被旧党推翻,朝廷陷入无休止的内斗,已经无力顾及西北。而且王韶因为是王安石的人,也倍受打击,完全给架空了。

英雄迟暮,回天乏术……宏伟的国策只施行了一半,就戛然而止!

曾经大宋也有个机会,可以开疆拓土,可以实现中兴的……那就在我的手里提前开启吧!

“子纯,唃厮啰年纪大了,已经离着死不远,他的几个儿子又不成器。眼下最紧要的敌人不是西夏,而是青唐!”

……

王宁安和王韶谈了很多,从军事,到经济,再到情报,甚至舆论,收买,挑唆,利诱……王韶简直是大开眼界,彻底被王宁安的高度给折服了。

别人都盯着大宋和西夏的战斗,唯独王宁安,把目标已经锁定了青唐!

不愧年纪轻轻,就能收复幽州,这份眼光是真的了不起!

王韶渐渐也萌生了一个想法。

西北山水相连,雄伟陡峭,漫漫高原,千里黄沙,就是男儿最好的建功场!

汉唐的名将数之不尽,为了这块土地,血洒黄沙,百战不悔!

什么大宛、乌孙、于阗、楼兰……多少古国,让人魂牵梦绕,而今都已经失落,不在大宋的疆域之内。

试想,不能拿回这些地方,到九泉之下,面对汉唐的先民,还能抬起头吗?

开边,消灭青唐,扫灭西夏,占领西域,打到汉唐的骑兵都没有打到的地方,扬威异域,彪炳史册……

王韶出生在江南水乡,第一次到西北苦寒之地,漫天的黄沙,凶猛的敌人,他不但没有怯懦,反而血液沸腾,不停燃烧。

他认定了,这就是自己一辈子的追求!

哪怕埋骨西北,他也只会含笑九泉!

“先不要着急,要想安心攻打青唐,就必须摆平西夏,要想摆平西夏,就必须灭了质子军!”

王宁安隐隐约约猜测,西夏派遣质子军过来,应该是充满了盘算。

没藏讹庞,李谅祚,还有西夏的其他贵胄,互相之间,应该到了濒临决裂的边缘。虽然不清楚他们具体的算计,但是王宁安窥探朝局,研究了这么多年,还是有些心得的。

没藏弘扬是没藏家族的一条狼,把他派出来,应该是要孤立没藏讹庞。

而没藏讹庞也不是吃素的,他把质子军派出来,等于是告诉那些看他不顺眼的贵胄,你们的子侄都在我的手上,想要他们活命,就别给我找麻烦……

只要他们斗就好!

王宁安在处置了崔家的残余势力之后,立刻带兵,前往军前。

种家军和质子军的战斗已经持续了近半个月。

不得不说,崔家之乱,对种家军的伤害还是很大,为了清除崔家势力,种诂暗中处置了近1ooo人,又遣散了5ooo人,加上之前被崔西枫坑掉的人马,种家军的兵力不足四万,拉过来三万人,已经到了极限。

三种亲自督师,轮番上阵,不计牺牲,可就是拿不下质子军,而且他们的损失比对方还要大很多。

没藏弘扬沿着浑州川布防。

虽然这是一条不大的河流,但是流很快,种家军唯有强渡浑州川,过河过程中,会严重损耗体力,打乱阵型。

质子军却蓄势待,等到宋军冲过来,他们再突然出现,打种家军一个措手不及。

几次强攻,种家军丢了上千条性命,愣是没有打过去。

急得种诂嘴唇都是水泡!

再拿不下来,他都不知道怎么面对王宁安了。

“给我换皮甲,我亲自渡河!”

种诂要身先士卒,两个兄弟心疼大哥,也想带兵上去。

正在这时候,王宁安带着人马过来了。

“三位将军,我可是按照约定,把水搅浑了,你们可以放心了。我说到做到,可质子军呢?怎么还活着?”

三种被说的老脸通红,无地自容。

种诂抓起短刀,恶狠狠道:“请王相公放心,这次我亲自过去,拿不下来,我把人头交给你!”

王宁安突然一笑,不那么严肃了,“我要你的脑袋干什么!我是来帮忙的!”

跟随着王宁安,背后还有一支人马,这些人很有特点,一个是身材高大,普遍比一般的士兵高出一头,人高臂长,浑身上下,十分粗壮,就跟险道神似的。

他们除了普通的皮甲和配刀之外,还背着一个皮袋,鼓鼓囊囊的,很是让人好奇。

种诂挑选了8oo名勇士,王宁安派出了1oo人。

在他们后面,是种诊领着3ooo人,还有2o艘小船,以及许多木板,只要能抢占对面的河岸,他们就立刻铺桥,给后续部队开路。

准备妥当,种诂第一个跳进了略显冰冷的河水之中。

蹚着齐腰深的河水,不断向前,水流很急,从上游不时有烂木头冲下来,有一个士兵就被撞到了腰,跌入急流之中,挣扎了一会儿,消失不见。

种诂和其他人恍若未闻,终于渡过了一大半路程,距离河岸只有2o丈。

此时一阵马蹄作响,质子军又杀来了。

浑州川因为秋汛的关系,有几百步宽,岸边泥土松软,大宋的重型装备,比如床子弩,根本够不到对岸,骑兵也无法挥作用。

西夏人显得肆无忌惮,他们仿佛面对的是一群羔羊,可以随意砍杀。

种诂也准备拼命了。

正在这时候,突然王家军的大块头儿猛地冲了上来,他们用力在水里助跑,距离辽兵不到15丈,突然他们手臂用力,抡起一个皮带子,一松手,有一枚黑铁铸成的球,带着火星,落到了质子军的中间。

有的铁球凌空爆炸,有的落到地上,四分五裂!

一瞬间,西夏人竟然被笼罩在硝烟之中,所有人都傻了!

大个儿可不傻,他们抡起膀子,继续投掷,一连扔了三轮,然后他们很乖觉地往两旁一闪,给种家军留出了进攻的道路!

厉害了,掷弹兵!

这是王家军一个崭新的军种,对付耶律洪基打草谷的时候,就派出过,不过当时没有什么作为而已。

又经过了一年不到的苦训,掷弹兵的威力完全挥出来。

三百多枚弹丸,除了落入水里,或者是落到泥土里,至少有2oo枚在质子军中间爆炸,四散的弹片,浓烈的硝烟,制造了一个可怕的无人区。

所有呗笼罩的质子军,无一幸免,不是死,就是伤,浑身上下,黑漆漆的硝烟,暗红的鲜血,不停痛叫,跟到了修罗场似的!

种诂迈着大步,冲上了对岸,他咧着嘴笑了。

除了被吓跑的那些质子军,岸头再也没有一个能站起来的!

“杀!”

种诂连着砍死了好几个半残的伤兵,他都觉得有些胜之不武。

后续人马搭建起浮桥,种家军的骑兵辎重顺利过河,不费吹灰之力,三万大军,直扑平戎寨,在那里,有质子军的主力等着,一场苦战,不可避免地到来了。

第481章 大破质子军

攻击平戎寨的战斗,进入了第三天。

种家军虽然强悍,却也遇到了对手。大凡游牧民族建立的帝国,在初期的时候,都会有强悍的战斗力,但是在几十年之后,军力就会快下滑,变得懦弱不堪,如果时间足够长,就会像八旗子弟那样,上不了马,拉不开弓,不会文,不会武,不会干活……除了唱戏喝茶,遛狗斗蛐蛐儿,完全是一群废物!

契丹立国百年,战斗力已经衰减一半不止,至于西夏,从李元昊称帝算起,还不到2o年,虽然西夏的战斗力下滑很快,但还是处在巅峰的后期。

种家军仗着有床子弩,火药,火油,猛攻城墙,质子军损失惨重,但是他们依旧死战不退。而且没藏弘扬几次派出骑兵,从侧翼攻击种家军。茫茫战场上,将军相撞,西夏人马好,骑术好,箭术好,几乎压着打。

种诊亲自领兵迎战,他的部下不断被弓箭射落马下,连他自己也受了伤。若不是种家军有人数优势,又拼了性命,早就被打败了。

“不愧是能打败大宋和契丹的强兵,西夏人有些门道!”

王宁安带着5oo王家军,还有王韶等人,站在高处,通过千里眼,等着战场的局势。质子军悍不畏死,弓马娴熟,不论进攻,还是撤退,都很有章法。种家军成片倒下去,尸体堆积,鲜血横流。

粗略估算,要两三个种家军,才能拼掉一个质子军!

这还不是西夏最精锐的铁鹞子!

骨头不好啃!

王宁安估算,西夏的人马,战斗力还在辽国之上,而且是领先了一大截儿。

假如王家军出战,怕是也要拼个惨胜才行!

当然,西夏人口少,国力薄弱,是他们无法弥补的弱势,不要说和大宋相比,西夏的人口只有辽国的五分之一,总而言之,这是一个小而顽强的对手。

“让种家军先扯下来吧!”王宁安思索半晌,下达了命令。

黄昏如血,平戎寨不甚高大的城池,仿佛一个巨人,傲立在原野之上,俯视着一切生灵。

没藏弘扬十分得意,他以不到一万的人马,对抗三万种家军,还能安然无恙,不得不说,是战力无双!

他已经给伯父送去了信,要求西夏派遣重兵支援他,只要1o天,五万大军就会杀来。到时候不但平戎寨和平羌寨,甚至绥德军和保安军都能落到他的手里!

拓地百里,大败宋军,毫无疑问,他将成为西夏最耀眼的一颗星。

没藏弘扬的心里有着一个不能说的野望。

他希望没藏氏能夺下西夏的皇位,凭着他,完全可以成为亲王,甚至是……皇帝!

就让没藏家族的宏图霸业,从平戎寨开始吧!

这家伙在平戎寨里,疯癫,狂想着未来的好日子。

“王相公,西夏人马的确不好对付。”种诂握紧了拳头,“不过请相公放心,明日我们就和他们进行决战,势必拿下平戎寨!”

王宁安道:“别急着立军令状,还是先研究一下要怎么打!”

面对着沙盘,大家仔细思索。

平戎寨的地形很要命,背靠着白干山一线,地势险峻,不利于骑兵运动。而且这里还有精锐的横山军出没。

西夏不光有强大的骑兵,他们的步兵同样突出,能打硬仗,熟悉地形,装备精良,非常难缠。

北方没有机会,只能从西南两面动攻击,偏偏平戎寨是用岩石垒成,极为高大坚固,哪怕有了火药,一时也炸不开,或许有火炮才行,可王家军都没有,根本不用想了。

“如果从东边动攻击呢?”王韶提出了自己的看法。

种诂摇摇头,“不成,平戎寨的东边是清水河,足足几十里,都是烂泥塘,杂草丛生,遍地污泥,人畜都不能生存。如果不幸被划破脚趾,就会溃烂,痛苦死去。除非冬天结冻,不然绝不能行!”

种诂提到,还是心有余悸,当年种家军就在这里打过仗,1ooo弟兄进去,只有3oo多人回来,事后提起,还是毛骨悚然,不寒而栗。

没藏弘扬或许就是看准了平戎寨的地形,才敢放手和种家军一搏!

听完种诂的介绍,王宁安突然眉头一皱,貌似他有办法了。

“5天之后,你们只管放手决战,胜利一定是我们的!”

面对王宁安笃定的语气,三种虽然不清楚他的算盘,却也只能点头。

……

决战之期转眼到了,种家三兄弟摆开了阵势,以3oo架床子弩为先导,种诂亲自督军,猛攻平戎寨正面。

种谔和种诊各自带领3ooo骑兵,在两翼保护。

战斗才一开始,就进入了白热化。

床子弩射的火油灌落在了城墙上,有的飞到城里,炸开之后,灼热的火油,溅到质子军的身上,带来了严重的烧伤。

深知火油无法浇灭,有人会用刀子割下衣甲,以求活命,更狠的还会砍掉手臂,断臂求生。

不光是火油,还有士兵携带着火药,冲到城下引爆。

剧烈爆炸,震得城墙地动山摇。

宋军不计生死,前赴后继,攻城手段,五花八门,弄得没藏弘扬也心里毛,再这么打下去,没准真的就被攻破城池了。

他一怒之下,率领着5ooo质子军骑兵,从北门杀出,直奔中间的侧翼撞来。

种谔立刻迎战,刚一交手,就有几十个种家军被弓箭射中,或是被战马撞倒,种谔的眼睛都红了。

他率领着亲卫,不顾一切冲上去。

双方都了疯,每时每刻,都有骑兵倒下去,活着的人,只能机械地挥动武器,去砍杀对方,直到自己被杀掉为之。

战斗持续了半个时辰,种谔节节败退,种诊急忙带着人马来援救二哥,他们从两路夹攻质子军,可没藏弘扬丝毫不惧。

他已经看穿了种家军的战斗力,不过如此!

“给我杀!”

从质子军当中,冲出一支人马,只有区区5oo人,可是他们手里都拿着称重的狼牙棒,凶残无比。

种家军猝不及防,有上百人被击中,立刻脑袋崩裂,倒毙在马下。

西夏人得手之后,继续猛冲,种家军根本无力抵挡,不论是手里的马刀,还是长枪,都不是对方的对手。

只见一排排的好汉子,被打得筋骨断裂,狂喷鲜血。

看到这一幕,种谔和种诊都疯了,他们又想起了那句话!

你有狼牙棒,我有天灵盖!

何等悲壮,何等讽刺!

种谔已经疯了,他提着马槊,带着上百个种家子弟迎了上去,赌上种家军的尊严,也不能输给蛮夷!

“拼了!”

“杀啊!”

种家军靠着自己的努力,将质子军压了回去,可是他们还是低估了对手。

没藏弘扬看到了机会,他从侧翼果断出击,将种谔和后面的人马切开,用十倍的兵力,牢牢围困住种谔,不停向里面射箭,种谔的亲卫不停倒下去,就连种谔都挂了彩,情况十分危急。

种诊玩命想要救援二哥,可是没藏弘扬却指挥着大军,拦住了种诊,任凭他怎么冲杀,都无济于事。

“哈哈哈,什么狗屁种家军,今天就让你们全都死!!!”

没藏弘扬正准备一鼓作气,彻底击垮种家军呢,可是他的后队人马突然出现了一阵慌乱。急忙回头看去。

却现一支骑兵,排着整齐的队伍,身着板甲,宛如从天而降。

这支骑兵就像是一股汹涌的泥石流,没有什么能阻止他们,长长的骑枪,比西夏骑兵的任何兵器都长,可以轻松干掉质子军,而他们却毫无损。

雄壮的战马,迈着有序的步伐,在许多质子军听来,简直就是夺命的钟声。

很快这支凶猛的骑兵就冲破了质子军的重重阻拦,距离种谔越来越近。

没藏弘扬怒了,他立刻让自己的精锐上去,手握着狼牙棒的质子军,张牙舞爪,凶狠地扑上去。

令人惊讶的是对面的宋军居然放慢了脚步,队伍的空隙扩大,这时候,从后面冲出来一伙人,他们正是掷弹兵!

借助战马的冲力,将弹丸扔到质子军的中间。

眼看着硝烟四起,火光冲天,质子军出凄凉震惊的惨叫。只是一轮攻击,就让几十人受伤落马,阵型大乱。

这时候王家军快冲击,他们越过掷弹兵,重新结成密集的阵型,重重冲向了质子军。

长枪入肉,伤口的鲜血奔涌而出,仿佛整个世界都变成了红色。

刚刚还想嚣张的质子军,此刻都傻了!

王家军碾压而过,地上都是尸体,血水更是流成了河。

看到这一幕,种谔更加惊恐。

他忘了浑身的伤痛,只剩下呆,低呼!

“这就是王家军,就是打赢契丹的强兵!”

种谔一直很自负,他觉得即便王家军光复幽州,打得还不错,可和种家军相比,也就是伯仲之间,最多是王宁安财力雄厚,王家军的装备更好而已。

直到此刻,种谔不得不承认,王家军已经远远甩开了他们。

就在愣的时候,王家军已经毙杀了三百多质子军,还都是使用狼牙棒的精锐,其余的人没了胆,仓皇而逃!

种谔和种诊,绝处逢生,斗志昂扬!

“杀!”

种家军,王家军,疯狂夹攻,质子军不可遏制地溃败了,没藏弘扬跟见了鬼似的,他的心里疯狂呐喊!

王家军到底是从哪里冒出来的,莫非是天下掉下来的?

第482章 孩子奴赵祯

5oo名墙式铁骑,出其不意,哪怕十倍于己的敌人也不在话下。

质子军的精锐被干掉,其他人就成了没牙的老虎,没爪子的雄鹰,再也不是威胁,反而成了满地乱跑的肥猪!

没错,王宁安曾经弄过一个奖励,也就是杀一个敌兵,就等于在银行存了一笔钱,每年可以拿百分之三十的利息。

当初还有人以为利息定得太高,而实际上呢,在经济快展,货币相对紧缺的时候,投资十贯钱,一年不能翻倍,都算是无能!

皇家银行做的很多生意,有朝廷撑着,都是包赚不赔,而且还是大赚特赚。

每年给立功将士三成利息,一点难度没有,还很有赚头儿。

普通士兵呢,杀敌就等于存款,这可是绝无仅有的好事情。

他们只知道杀得越多,功劳越大。

西夏人溃败了,逃散了,就是一个个会跑的钱袋子!

就连王韶都眼红了,他家里可不宽裕,进京赶考,还是借的钱,要是能砍几颗脑袋,立刻就有了钱花。

他跃跃欲试,王宁安却咳嗽了一声,“子纯,我劝你还是抓活的。”

王韶一愣,“大人,朝廷不是按级记功吗?抓活的太费事了,而且抓了一个活的,还要看着,就没法干别的了。”

“但是活人可以还给西夏。”

王韶还没明白,好好的还给西夏干什么,犯贱吗?

王宁安翻了翻白眼,非要我把话说明白了!

“质子军是什么玩意?里面不少人可都是非富即贵,为了对付他们,光是水泥就用了5万贯,我什么时候做过赔本的生意?”

王韶愣了一下,这才明白,敢情王宁安还想敲西夏的竹杠,王大人,可真有你的!

立刻扭头,冲向了遍地的质子军,大声吆喝着,凡是军官,头目,一个别放过,都抓活的!

……

没藏弘扬想不通,王家军的重骑,为什么会从天而降。

其实没有什么难的,一片泥泞的沼泽就想拦住王宁安,那简直跟做梦一样。

他要求流出5天的功夫,再进行决战。

在这段时间,王宁安就调动了庆州的民夫,给运来了上万石的水泥。

到了平戎寨的东南方向之后,先是找到当地人,别看沼泽凶险,当地人还是有些办法的。他们告诉王家军,只要找到沼泽中草根盘踞的地方,就能撑住一个人的重量,只是要想让大队骑兵通过,还是重骑兵,绝对行不通。

知道了这些,立刻就有了办法。

让民夫去砍蒲草,收集木板。

周围百姓家的门板,窗户,甚至棺材,木柜,全都搬出来。

先是用木板铺出窄窄的两条路,然后在中间铺好蒲草编的席子,最关键的一步来了,就是在蒲草上面,撒上水泥。

泥潭的水通过蒲草渗出来,和水泥相遇,迅凝结,大约一天多之后,就会变成比石头还硬的东西!

这一招可不是王宁安瞎掰,他记得后世就有战例,不同的是用直升机撒水泥,撒过之后,沼泽变成了坚硬的岩石,坦克都能轻松通过。

王宁安没有直升机,也没有性能那么好的水泥,但好在时间充裕,西夏人缺少准备。

用了4个晚上,3o长的一条水泥路,终于铺完了。

等到决战之时,王家军踏着水泥路,直插平戎寨的后方,杀了质子军一个措手不及。

没藏弘扬拼死命组织反击,哇哇怪叫,提着刀,去砍杀那些后退的士兵,可不管他怎么折腾,都没用了。

王家军一往无前,将质子军切开之后,又反过头,再次冲击。

往来冲锋三次,将质子军切成了一个个小块儿,随后跟进的种家军,把质子军纷纷包围起来。跟吃饺子似的,多少日子的疲惫一扫而光,士兵们干劲儿暴涨,相反,质子军完全蔫了,许多惹怒扔下了兵器直接投降,当然也有一些负隅顽抗的。

假如不是要抓活的,或许一两个时辰就结束战斗了。

谁让王宁安贪财呢,尤其想敲西夏一笔。大家只能卖力气,战斗持续了一天的时间。共计斩杀质子军35oo人,俘虏5ooo多人,在拿下平戎寨之后,立刻扑向平羌寨。

很快,横山以南的西夏人马全数被扫荡干净。

崔家带来的混乱,总算是告一段落。

王宁安飞让人去给赵祯报捷。

此时的赵大叔在干什么呢?

他正在焦急地等待着,站在大庆殿前面,一遍遍走动,不停摩拳擦掌。他真想冲出去,可奈何朝廷规矩如此,身为九五至尊,只能在这里等着。

终于,有尖锐的声音传来。

“皇后娘娘驾到!”

“皇后娘娘驾到!”

……

一声接着一声,传到了大庆殿,赵祯的老脸终于笑开了花。

屈指算来,离京北巡,光复幽州,又从幽州赶到西京,前后也有两年多,几乎三年的时间。

赵祯无时无刻不在思念着妻儿,当然,儿子更重要一些!

当初小家伙才两岁,刚会说话不久,现在只怕都有5岁了,小孩子长得快,也不知道他还记不记得父皇……

老天爷啊,堂堂皇帝陛下,竟然担忧起来。

不得不说,老来得子,赵祯把儿子看得比什么都重。光是给儿子起的名字,就能看出端倪。

小家伙叫赵宗垕,皇天后土,这是多大的希望,整个江山都压在了他的肩上,真是亚历山大!

小太子没有皇子的头角峥嵘,反而有些瘦弱,一双黑黑的眼睛,小心看着四周,手紧紧抓着曹皇后,片刻也不敢松开。

曹皇后拍了拍儿子的小手背,拉着他来见赵祯。

小太子亦步亦趋,给赵祯躬身施礼,奶声奶气道:“儿臣见过父皇!”

这一句,赵祯的心都化了!

“吾儿这么大了!”

赵祯激动之下,把小太子抱在了怀里,小家伙有些害怕,想要哭,却没有胆子,只能扁扁嘴,看着楚楚可怜。

曹皇后看不下去了,“圣人,让他们带着皇儿下去,洗漱一下吧,走了这么远的路,也累了。”

“好梓童,你也去照顾皇儿吧,他习惯你!”

曹皇后有些犹豫,赵祯道:“没事的,朕等你们。”

曹皇后暗中感叹,自己这个丈夫啊,为了儿子,连什么规矩都不顾了。她带着赵宗垕下去。差不多半个时辰,再次回到了大庆殿。

曹皇后第一次仔细打量这座雄伟的大殿。

由于采用了水泥柱子,大殿的承重柱突破了极限,达到了惊人的1丈,除了雄伟,就是庄严。

不管什么建筑,只要足够大,那就是震撼。

置身能容纳5ooo人的大殿之中,曹皇后十分惊叹,赵祯则是得意不已。

“梓童,后宫还在修建,你们要过来,特意交办,皇儿的东宫和你的宫殿都抢先完成了,回头朕带你们过去看看,还有什么不满意的,让下面去办。”

曹皇后微微一笑,“圣人,皇儿还小,让他立刻住在东宫,我这个当娘的心里也不好受,不如就让他在我的身边,也好照应。”

赵祯见曹皇后神色不太好,他心中忧虑,忙问道:“梓童,莫非皇儿让你操心了?”

“唉!”

曹皇后叹口气,“臣妾年纪大了,皇儿娘胎里就弱,小小年纪,又中了毒,长得比别的孩子都迟一些,还经常得病,所幸有钱先生照顾,才能安然无恙。这两年让苏先生蒙,皇儿几年下来,也没认多少字,苏先生也不敢管,妾身真是不知道如何是好。”

哪个父母不想孩子聪明好学,尤其是皇家,哪怕没有竞争,也不敢松懈。而且曹皇后还有私心,毕竟皇帝年纪大了,她也担心赵祯突然走了,就没人给她们母子撑起一片天了,私下里,曹皇后也想儿子快点成材,一天比一天优秀,奈何小家伙总是病病歪歪的,她也舍不得管教。

大宋盛产神童,五六岁,会作诗的,能砸缸的,甚至能讲书的……曹皇后听得太多了。

不说别人吧,苏老泉,那是小皇子的师父,苏家三个孩子,一个个都是人精儿,才几岁的年纪,写实填词,无所不能。

小皇子已经五岁了,还识字不多,连三百千,神童诗都不会背,越是比较,就越是惭愧,弄得曹皇后十分闹心。

“陛下,臣妾看,是不是苏先生的本事不行啊?”

赵祯连忙摇头,甚至哭笑不得。

“苏卿家里的俩小子朕早就知道,几年前,在金殿上,苏轼的文采,甚至压过状元,家学渊源,苏卿教小孩子的本事,那是人所共知的。”

“那,那怎么就教不好……”曹皇后突然想到了一个可能,“莫非,皇儿几年前中毒,留下了病根儿?”情急之下,泪水长流,把赵祯弄得都要哭了。

他招了招手,把一旁的小太子叫到身边,伸手把小家伙抱在了怀里。

“梓童,要是苏卿不行,就只有等着王卿了,他可是朕早早定下的师父!”

曹皇后一听,突然止住了悲声,“圣人,臣妾也是这个意思,让王大人教导皇儿,一准合适!”

“哦?怎么说?”

曹皇后笑道:“圣人有所不知,咱们皇儿比狗牙儿大了几个月,景休带着那小子进宫玩,很招惹喜欢的一个孩子,咱们皇儿也愿意和他玩。”

赵祯愣,曹皇后连忙笑道:“狗牙儿是王宁安儿子的小名儿,你说那么文雅的一个人,也够有趣的,说是小孩子难养活儿,非起一个贱名,到现在还没个大号。不过这个狗牙儿可厉害着呢!会背几百诗,长得也壮实,很聪明的。”

提到了小伙伴,赵宗垕终于开口了,怯生生道:“狗牙儿,我要和狗牙儿玩!”

儿子终于提出了要求,赵大叔瞬间春暖花开,连犹豫都没有,直接道:“成,回头朕就把王卿叫来。”

第483章 老师不好当

赵祯答应过后,突然觉得很不对劲儿,王宁安还在前面督军,从庆州平叛开始,就没有闲着,现在西夏大军还在宋境,为了一个小孩子,就把重臣召回来,如果延误了国事该怎么办?

赵祯很后悔,可是偷偷看了看小太子,又不忍心拒绝。

小家伙是那么瘦,坐在自己的腿上,几乎没有什么分量……赵祯有种强烈的不安,他很可能会失去这个孩子,或许是他最后的孩子……

赵祯很狂躁,偌大的朝廷,人才辈出,居然没有人能告诉他该如何养育一个孩子!

百无一用是书生!

此刻,赵祯无比赞同这句话,身边的废物太多了,能用之人太少了!

要是多几个王宁安,那该多好!

或许是赵大叔福至心灵,老天爷保佑,有人跑进来,向他启奏,说是王宁安从延安府回来了,正有要事启奏。

“快,快宣!”

赵祯老脸含笑,竟有些迫不及待了。

小太子也瞪圆了眼睛,伸出小脑袋,往外面张望。

他记得狗牙儿说过,他的爹爹是最聪明,最厉害的人物,他长大了,要想爹爹那样……小太子并不服气,他总是听身边人说,父皇才是九五至尊,天下之主。可是他不敢和狗牙儿争,那小子比他高半头,壮得和牛犊子似的,惹恼了他,自己肯定会挨揍的。

小太子很怕狗牙儿,可是又很想念。

这倒没什么矛盾,小孩子就是这样,在一个班级里,也总是最凶悍的那个能吸引所有人的注意……

王宁安进来之后,见曹皇后,还有一个孩子在这里,他就愣了,不用问,这是皇家三口人啊,他一个外臣,多尴尬啊!

曹皇后站起身,忙说道:“陛下和王相公谈公务,臣妾带着皇儿先下去吧!”

“别忙!”

赵祯拦住了曹皇后,他笑道:“眼下就有一桩公务。”抬头看着王宁安,笑呵呵道:“王卿,朕可是给你加过少傅衔,如今皇儿已经5岁了,也该行拜师礼,今天就正式让他拜在你的门下吧!”

王宁安装了一肚子青唐和西夏的事情,正要和皇帝谈呢,突然冒出来一个小太子,弄得他措手不及。

“陛,陛下,臣才疏学浅,性子急躁,只怕是担不了重任,辜负圣恩,这个,不妥吧……”

没等赵祯说话,曹皇后先瞪眼睛了。

“王卿,你欺君了!”

王宁安吓得一哆嗦,好大的罪名啊!

就听曹皇后怒道:“王卿,你编过三字经和百家姓,如今已经是所有学堂的启蒙读物;你写过算学教材,六艺学堂奉为经典;你有一个弟弟,一个妹妹,全都是文武全才;你在六艺教的学生,文武双全,堪称国家未来栋梁;你的长子从小懂事,聪颖好学……"曹皇后拉拉杂杂说了一大堆,然后总结道:“你还敢说不能教皇儿,你不是欺君,谁是欺君?试问大宋还有比你更合适的老师吗?”

王宁安这个脸红啊,他支吾了半天,只好陪笑道:“娘娘不要生气,臣不过是客气两句,客气而已!”

曹皇后也没真生气,她一瞪眼睛,“王卿,皇儿是陛下的心头肉,你可一定要好好教,我们一家都拜托你了。”

赵祯叹口气,道:“自古名师出高徒,朕把皇儿交给你,王卿,此刻朕只是一个普通的父亲,望子成龙,望女成凤。你也是父亲,理当明白朕的心意,可不要让朕失望。”

这两口子一唱一和,好像把千斤重担,都压在了王宁安的肩头。

弄得王宁安更尴尬了,孔老夫子收了三千学生,才7个贤人,出名的没有几个。

谁能保准,一定成功啊!

再说了,偷眼打量小太子,瘦小枯干,眼神呆,唯唯诺诺,一看就不像是雄才大略,英明神武的样儿!

铁棒磨成针,如果是木棒,再大的功夫,也只能磨出一根牙签!

可问题是任何爹妈都不愿意承认自己的孩子不行,他们只会责备老师没有教好,尤其是面前这一对,绝对是大宋朝嘴不讲道理的爹妈!

王宁安死的心都有了,他突然觉得不应该那么快消灭质子军,来个养寇自重也好,在前面拖几个月,至少倒霉差事就不会落到他的头上。

不管有多少不乐意,也不能剥了这两口子的面子。

王宁安只能勉为其难,“臣一定竭尽心力。”

言下之意,教不好可别找我。

赵祯根本没心思多想,连忙让小太子给王宁安施礼,叫先生。

这还不算完,一摆手,有人捧着一个盘子过来,赵祯亲手扯去了上面的红布,露出一个四四方方的“肉”。

王宁安忍不住道:“陛下,都说送束脩,您还真送啊!这么大块肉,可够吃好几顿了。”

赵祯哈哈大笑,“王卿,你去看看,能不能咬得动!”

王宁安接过来,这才注意到,不是真正的五花肉,而是一块石头,可这块石头和五花肉一模一样!

肉石!

王宁安突然想起来,貌似后世就有一块这样的石头,被当做镇馆之宝,莫非是从赵大叔手里流传下去的?

王宁安不暇多想,收下了拜师礼。

他也该回敬一份,伸手摸了摸,突然笑了,他掏出了一面精致的放大镜,塞给了小太子。

这个本是要送给范仲淹的,听说老相公年纪大了,眼睛跟不上。王宁安就像弄一副老花镜,再配一个放大镜,给送过去。

无奈何,只能先给小太子玩了。

赵宗垕拿着透明的东西,还不知道怎么玩,有些嫌弃。

“丫的,居然看不起我的礼物!”

王宁安伸出一根手指,放在了放大镜的下面。

小太子看过去,瞬间吓得惊呼起来,好粗的一根手指!连纹路都看得清清楚楚,通过放大镜看,就大得吓人,拿开之后,就恢复了正常,如此神奇的一幕,终于引起了小太子的好奇心。

他紧紧把放大镜抱在怀里,十分满意,似乎觉得眼前的先生也亲切了许多,主动靠在王宁安的身边。

赵祯看得这个无语,你个臭小子,你爹拿的是稀世奇石,便宜师父给的就是沙子烧出来的玻璃,怎么就分不清哪个值钱啊?

赵祯拿儿子没有办法,可面对王宁安,他有主意啊!

“王卿,你的夫人带着孩子也来西京了?”

王宁安连忙点头,“臣还没有见过他们,这不准备着见过陛下之后,就赶快回家。”

赵祯笑道:“是啊,朕一家团圆,你还在废寝忘食,朕于心不忍。这样吧,立刻回家,好好看看妻儿……”

王宁安真感动了,立刻要谢恩,赵祯却随口加了一句,“宫里头还在修建之中,乱哄哄的,就让皇儿暂时住在师父那里,我们要是想见皇儿,就去看看。”

说完,赵祯也不理王宁安,直接拉着曹皇后走了。

“住在师父那里?那就不是我家吗!”王宁安这才反应过来,搞什么鬼啊?我可不要这么大的包袱儿!

他再想拒绝,赵祯已经消失了……“圣人,皇儿那么小,怎么舍得让他住在王卿的家里,万一怠慢了,臣,臣妾放心不下!”曹皇后转身要回去,把儿子带走。

赵祯停住了脚步,低声道:“梓童,你刚刚如数家珍,说王卿是教育孩子的高手,此刻怎么又不放心了?朕估计王卿一定有教育孩子的绝招,只是未必愿意传授,毕竟一个家族生生不息,靠的就是人才辈出,育儿经王家的命根子,问了,也未必说。朕就让皇儿跟着他,言传身教,耳濡目染,不信王卿能藏得住!”

曹皇后这才惊觉,原来丈夫竟是这么心机……呃不,是睿智!

“圣人的安排十分妥当,可还是让几个过去照看皇儿吧,再有,让景休也去,身为舅舅,理当照顾好外甥。”

……

“要死了!”

杨曦一惊一乍,“你疯了,把小太子弄到咱们家?这要是有个闪失,我们担得起吗?”

王宁安苦笑,“那有什么办法,不然我抗旨啊?”

杨曦嘟着脸,怒道:“你不是一肚子主意吗!快想啊,你要是没办法,我们娘仨还回开封,省得担惊受怕。”

说干就干,杨曦还真准备离开。

从房间出来,到了大厅,却现小太子正和儿子站在窗户边,小脑袋挨着小脑袋,十分专注。

原来两个小伙伴相遇,狗牙儿难得没嫌弃小太子,而小太子拿出了师父送的放大镜,向狗牙儿炫耀。

咱王大少爷什么没见过,不就是放大镜吗!家里不少哩!

虽然王宁安不在身边,但是他也会抽空写一些东西,集结成册,取名《常识》,让媳妇教给儿子。

狗牙儿远比同龄孩子懂得多,他拿过了放大镜,借着窗户外的阳光,聚焦一点,没有一会儿,桌面上的论语就冒烟了,又等了一会儿,一点豆大的火苗起来,孔老夫子的名言开始燃烧。

小太子全神贯注,别提多认真了,狗牙儿满心得意,结果一回头,却看到了老娘吃人的目光!

不出意外,狗牙儿挨了打,屁股都打肿了!

带着小太子玩火,你有几个脑袋?

狗牙儿晚上的时候,趴在老爹的怀里,吭吭唧唧的,还是一肚子气。

“把害人精儿赶出去!”狗牙儿仰起头,讨好道:“赶走了,我就叫你爹!”

“呸!”王宁安狠狠啐了儿子一口,挥手就打,“你个小兔崽子,不管什么时候,我都是你爹!”

第484章 教育从吃饭开始

远离了杀戮,回到家庭。

王宁安不但没有不舒服,还非常适应。

他很喜欢狗牙儿,小家伙比当初帅气许多,很结实,虎头虎脑的,杨曦总是抱怨儿子调皮,王宁安倒是不那么觉得,不皮一点,还是小子吗!

“你娘告诉你,你把鞭炮扔到了对门的杂货铺子,害得人家找上门,有这事吧?”

“当然有,可那是我娘不讲道理!”

“哦?难道你惹祸还有理了?”

狗牙儿挺着小胸膛,义正词严道:“杂货铺的谭掌柜,往醋里面兑水,我看到了。”

王宁安哈哈一笑,“这么说你小子还是行侠仗义了?”

“那可不!娘最不讲道理,说书先生都讲,行侠仗义人人赞扬,娘打人家手板,把手都打肿了。”

狗牙儿还搓了搓手心,龇牙咧嘴的,仿佛还疼着呢!

王宁安忍不住笑了起来,“那好,以后这种事情爹给你做主,只要你有道理,绝对不罚!”

小家伙果然好哄骗,狗牙儿瞬间就乐开了花,心甘情愿叫了爹,还依偎在王宁安的身边,说什么爹比娘好。

全然忘了,让王宁安赶走赵宗垕的要求了。

……

其实狗牙儿也很喜欢有个小伙伴陪着,二弟才一岁,只会吃手指,吐口水泡泡,远不如小太子好玩。

不过要是因为小太子,自己再挨打,那就要找小太子算账,把娘打自己的,成倍加给小太子要是让王宁安知道儿子有这等大逆不道的想法,保证会比他娘打得还狠!

家里多了一个孩子,还以为会很麻烦,其实没有那么多规矩的。

宋代对宗室的约束本来就没有明代那么严密,而且宗室子弟大肆繁衍,数量越来越多,朝廷的相公们还在讨论开放科举,给宗室子弟一些名额,让他们能正常入仕,也省得浪费朝廷公帑。

大宋的官吏远比想象中灵活务实。

赵祯也是真宗的独子,早年在潜邸的时候,他还可以微服私访,到处游逛,见识过民间疾苦,赵祯才格外的严格约束自己。

赵宗垕还没有正式册封为太子,小家伙目前的职位只是雄州团练使,在师父家中暂住,按照赵祯的要求,就像是普通学生那样,和王家人同吃同住。

话虽如此,王宁安也不敢怠慢,他亲自叮嘱厨房,做了一些精致的菜肴,摆满了一桌子。

狗牙儿就更恶鬼投胎似的,抓起两个比他拳头还大的肉包子,吃得满嘴流油,腮帮子跟小仓鼠一样。

这还不罢休,又啃了一个鸡腿,吃了一个荷包蛋,喝了一碗粥……杨曦看得都脸红了,生出一个大胃王,真是没脸见人了。她不停咳嗽,提醒儿子别吃那么多,哪知道狗牙儿仿佛故意气她一样,更加狂放了。

王宁安却看得满心欢喜,小孩子能跑能跳,多吃点也不差,可是小太子那边,却让他皱眉了,只吃了小半碗粥,半个鸡蛋,就坐在那里不停偷看狗牙儿,仿佛在说,看你还能吃多少!

王宁安暗暗叹口气,也没敢多说什么。他走到了小太子身边,低声道:“殿下,今天是到师父家第一天,你想干什么,跟师父说。”

小太子微微抬头,张了张嘴,想说,却又不敢。

这时候狗牙儿开口了,“他要斗蛐蛐儿!”

王宁安一蹙眉头,“殿下,他说的是真的?”

小太子看看王宁安,又看看狗牙儿,默默低下了头,还是不敢说话。

“那好,师父就带你们去斗蛐蛐儿。”王宁安伸手拉起小太子,笑着说道:“秋天正是斗蛐蛐儿的好时候,这里面的讲究可不少,光是从颜色上来说吧,白的不如黑的,黑的不如红的,红的又不如黄的,如果能得到一头通体金黄的蛐蛐,那可是千金不换……”

王宁安给小太子讲着,难得,小家伙听得格外认真,王宁安带着他,还有狗牙儿,就跑到了后花园抓蛐蛐了……

杨曦都看傻了,她突然有种上了贼船的错觉,她就是觉得狗牙儿太皮了,没人能管,才急吼吼赶到了洛阳,希望当爹的能降住小魔星,现在一看,王宁安根本是助纣为虐啊!

光是狗牙儿也就算了,你还带着小太子去抓蛐蛐!

我的老天爷啊!

这要是让人知道了,还不说你怂恿太子,玩物丧志,这是要出大事的!

杨曦头皮都炸了!

她一时也没有主意,只能把小儿子先放回屋子里,赶快给婆婆修书,或许只有白氏能收拾王宁安了。

问题是白氏还在幽州陪丈夫呢,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赶过来?

但愿这段时间别出事,千万别出事……

杨曦的美好愿望是注定要落空了。

赵祯两口子把太子送到王宁安的府上,那也是下了天大的决心,一个晚上,大内的高手就往来三次,赵祯不忍心吓得王宁安,只能偷偷派人过来。

看看儿子睡得好不,半夜有没有踢被子……好不容易过了一个晚上,第二天刚刚用完了早饭,要去处理公务,就得到了报告,说是王宁安带着太子去抓蛐蛐了。

赵祯整个人都不好了,他还勉强维持着镇定,让人再去探查,有事及时回报。

整个上午,赵大叔都心不在焉,批阅奏折的时候,经常只写一个准字,连内容都忘了看。快中午的时候,曹皇后闯了过来。

按照规矩,后宫是不能干政的,哪怕一国之母也是如此,可曹皇后顾不得这么多了。

“圣人,臣妾听说王宁安胡来,教坏咱们皇儿了。”

赵祯叹口气,“梓童,哪有的事,你别听风就是雨!”

曹皇后着急了,“斗蛐蛐儿,那是小事吗?纨绔子弟才干这些呢!要是咱们皇儿被带坏了,臣妾可没脸见列祖列宗了。”

说完,她就呜呜哭了起来。

赵祯更加烦躁,“梓童!你昨天还说王卿是最好的师父,今天就变卦了,你让朕怎么办?”

曹皇后一时语塞,半晌才道:“臣妾无状,请圣人责罚,只是臣妾想着皇儿,真是担心他被教坏了,染上一身纨绔习气,惹来天下人耻笑。”

赵祯想了半天,用手一推,把表文都推到了一边。

“罢了,朕和你一起去王卿的府邸看看,不过梓童你可要注意,王卿是朝廷的功臣,不能落了他的面子。”

曹皇后连忙点头,这两口子也没摆驾,只是多带侍卫,贴身保护,急匆匆来到了王宁安家。

此刻正好是饭口,赵祯也没让门房通禀,直接走了进去。

到了吃饭的花厅,王宁安正被媳妇数落呢!

杨曦气急败坏,大声嚷嚷着,要去幽州,让白氏好好教育狗牙儿。

王宁安闷头吃饭,他心里头暗笑,老娘和老爹盼着抱孙子都疯了,真把狗牙儿送去,幽州那么多马场,周围都是军营,一帮军汉,这小子又那么野,还不一定闹出什么呢!

要是能送去,早就送去了。

反正王宁安看得出来,这女人结婚前后啊,差别真是太大了,当初的杨曦都听话,都温婉,现在是母老虎本性爆炸,横挑眉毛竖挑眼。反正她也就是嘴上说说,还是要自己做主不是!

“你们快点吃啊,下午的时候,咱们再去抓几个蝈蝈回来。”

“嗯!”

两个小家伙一起点头,狗牙儿吃东西从来不用担心,小嘴鼓着,不停往里塞。

最令人惊讶的是小太子,他跑了一个上午,早就饿坏了,此时也抱着一个小碗,一口菜,一口饭,小肚子渐渐鼓了起来。

曹皇后和赵祯正好看到儿子吃东西呢!

赵祯没啥感觉,曹皇后却是眼圈酸,差点哭出来。

这几年,她小心照顾儿子,偏偏小家伙偏食严重,每顿都要哄着,劝着,费尽一切办法,才能吃那么一小点儿,几时见过他吃的如此香甜!

曹皇后突然间什么都忘了,只觉得满心欢喜,陷入了巨大的幸福当中,忍不住咳嗽了一声。

王宁安一抬头,顿时吓坏了,连忙招呼着杨曦,赶快见驾。

赵祯和曹皇后却连连摆手,让他们不要动。

曹皇后走到了儿子身后,把小太子抱在怀里,小家伙明显有些吃惊,这时候狗牙儿已经吃光了碗里的饭,炫耀地晃晃空碗,转身就跑了。

小太子也急了,连忙低头把碗里的饭扒光,祈求似看着父皇和母后。

“去吧,玩去吧!”小家伙如蒙大赦,也跟着跑了。

曹皇后盯着桌上的菜,惊喜道:“王卿,你家的厨子比御厨还厉害哩!皇儿从来没吃得这么香哩!”

杨曦脸红了,要说王家以前的厨子的确是比御厨还高级,王宁安本身就是个美食家,从来不肯委屈自己的胃。

奈何家里添了孩子之后,杨曦就把这些厨师都给送走了,换了两个寻常的师傅。

道理很简单,她认为小孩子能吃饱就行,弄那么多花哨的东西,只会让小孩子从小就学会铺张浪费,养成骄纵的性子,没奈何,王家的伙食一落千丈。

“启禀皇后娘娘,都是些家常菜而已,当不得夸奖。”

曹皇后还以为他们是客气,可赵祯看了看,拿起儿子用过的筷子,夹了几道菜,果然很寻常,没有什么了不起。

“王卿,这到底是什么缘由?”

王宁安不太好意思,“陛下,或许是臣带着殿下抓了一个上午的蛐蛐,跑得累了,吃什么都香……”

第485章 君臣一起抓蝈蝈

提到了抓蛐蛐,曹皇后的脸色就不那么好看了。

“王卿,按理说一个妇道人家,不该多说,可是你也不能让皇儿玩物丧志啊!遛狗斗鸡,玩蛐蛐蝈蝈,都是纨绔子弟的干的事情,要是皇儿也染了一身纨绔习气,那可不成!斗蛐蛐没什么好的,还是要教他文武本事,经史子集,这才是正办。”

王宁安低着头,什么都没有说。

倒是赵祯,他沉吟一下,突然笑道:“梓童,你这话就不公允了,斗蛐蛐至少有一点好处。”赵祯指了指干干净净的饭碗,笑道:“咱皇儿能吃饭了!”

曹皇后一愣,这才反应过来,闹得脸色通红。

可不是,以往小太子吃饭都成问题,身体长得瘦瘦弱弱的,让她这个当娘的别提多忧心了,现在能吃饭了,自然是好事。当一想到让皇儿斗蛐蛐,她又转不过弯,卡在那里,不知道说什么好。

“娘娘,臣以为凡事要有轻重缓急,徐徐图之,切不可求全责备。殿下还不到五岁,用不着费那么大的功夫,去学什么微言大义,当务之急是让他身体棒棒的,培养他的学习兴趣……要知道殿下喜欢什么,就要和他能交流,知道他在想什么,才能因材施教……臣带着殿下抓蛐蛐,也是想和他交朋友,斗蛐蛐的确是纨绔子弟喜欢的东西,但是偶尔玩玩,也未尝不可,臣会适可而止的。”

赵祯含笑,“梓童,这回你放心了吧,朕给咱们皇儿找了一个好师父啊!”

曹皇后红着脸道:“圣人,臣妾也是极力推荐王卿的。”

这两口子居然争功了。

曹皇后解开了心中的疑惑,她不便在宫外就留,立刻起身告辞。至于赵祯,他倒是没急着离开。

趁着小太子午睡,赵祯和王宁安来到了后花园,阵阵金风,秋色深沉,赵祯边走边说:“王卿,没藏讹庞派来了使者,指责大宋,擅启边衅,扬言要起十万大军报复,看起来,又要有一场大战了。”

王宁安盘算了一下,“陛下,臣倒是以为没藏讹庞是虚张声势。”

“怎么讲?”赵祯好奇道。

“陛下,据臣所知,没藏讹庞的妹妹,没藏太后因为放荡不羁,面无数,情人之间,争风吃醋,居然被杀了,没藏讹庞失去了妹妹的强援,已经是根基不稳,这一次派遣质子军来袭,又惨遭失败,威信动摇,此前他攻击青唐,也是惨败而回。”

王宁安总结道:“没藏讹庞看起来势大如天,实则是四面楚歌,已经到了风雨飘摇的时候,只等一个时机,李谅祚就会出手废了他,夺回皇权!”

赵祯一项佩服王宁安的判断,忍不住道:“王卿,李谅祚才有十五岁,就有此等霹雳手段?能铲除权臣?”

“李谅祚的确是个难缠的对手,不能因为他年纪轻,就小觑他,不过也不需要太高看他,西夏毕竟是个小国,经历连番乱局,主少国疑,他们在几年之内,是无暇威胁大宋的。”

赵祯眼睛放光,收复幽州,让赵大叔信心爆棚,最近他也询问了几个大臣的意见,很多人认为应当振奋精神,借着平戎寨大胜之机,向西夏用兵,趁机灭了西夏,一雪前耻。赵祯颇为心动,因此才想听听王宁安的建议。

“是不是趁着千载难逢的机会,对西夏下手,重创他们?”赵祯目光灼灼,提议道。

王宁安摇摇头,“陛下,臣以为不妥。”

“为何?”赵祯不解道。

王宁安讲出了一番道理……先,做什么事,都要量力而行。大宋的国势的确在往上走,可最近的支出太多了,幽州刚刚稳定,还背着巨额的战争债务,没有三五年的时间,别想甩下包袱;兴修洛阳,兴修西北的河道工程,又花费巨资,不是短时间能恢复的;最关键的是西北又遭了灾,尚且要指望东南输运物资,解决困境,如果再动兵,再征调民夫,势必会出限度。

有此三条,大宋最需要的是恢复元气,而不是贸然兴兵,

除了大宋之外,西夏也不是一个容易打的地方。

王宁安记得,蒙古国崛起之后,前后六次大举出兵,打了二十多年,才把西夏灭掉,比起金国的一触即溃,西夏要顽强多了。

党项人是很坚韧的,越是到了危险的关头,凝聚力和爆力就越强,万万不能小觑。

相反,一旦他们走向了巅峰,就不知道轻重缓急,变得忘乎所以。

李元昊就是个例子,称帝之后,残忍嗜血,杀舅舅卫慕山喜,杀妻子野利都兰,抢夺儿媳妇,行事癫狂,毫无一点英明,弄得天怒人怨,最后被儿子砍去鼻子,失血而死,成了千古笑柄。

“西夏和契丹都是强盗集团,所不同的是,契丹立国百年,矛盾根深蒂固,重重叠叠,已经不可调和,重元起兵造反,是必然的结果,我大宋可以妥善利用。但是西夏不同,他们毕竟立国不久,而且有强烈的忧患意识,如果大宋趁着这个机会,大兵压境,反而会促使他们团结一致,共同对付大宋,故此,臣以为万万不能打!”

赵祯听到这里,真的叹服了。

王宁安洞察人心,这份功力已经是天下少有,说来可笑,自己和皇后还怀疑他教不了小孩子,这不是门缝看人,把人看扁了吗!

赵祯哈哈一笑,“王卿,照你这么说,我们要和没藏讹庞议和了?”

“当然要议和,不过不是没藏讹庞,而是李谅祚!”

赵祯一愣,虽然笑得更开怀了,他用手点指着王宁安,简直不知道说什么好!这个小坏蛋,实在是太套路了。

现在西夏两方正在较劲儿,如果李谅祚靠着议和,拿到了好处,树立了威望,不正好对付没藏讹庞吗!

刚刚王宁安说缺少一个契机,这不就是天赐良机吗!

和对付辽国一样,议和就是一根骨头,而李谅祚和没藏讹庞就是两条狗,骨头一出,就等着他们狗咬狗吧!

到底是老狗能赢,还是小狗能赢,唯有拭目以待!

“这事还是让司马光去办,他去过西夏一次,办差很得力,是个人才。”赵祯突然笑道:“王卿,朕怎么听说,司马光拜你为师了?”

王宁安老脸红,“陛下,当不得真的,回头我告诉司马光,不要乱叫。”

赵祯把脸一沉,“怎么?王卿是担心朕误解,以为你结党营私?”

赵大叔豪气摆手,“圣人说君子不党,醉翁又说,唯有君子有党,小人以利结合,才是无党!不管怎么说,朕认定你是君子,朕把皇儿交给你,就是相信爱卿能竭尽心力,辅佐大宋,辅佐皇儿!”

赵祯用力吸口气,看着渺茫茫的苍天,鬓角的银白头,十分显眼。

“朕年纪不小了,天命之年,看得更清楚。臣本中庸之才,也曾想过励精图治,奈何才略有限,只能做守成之君。所幸王卿这些年一直不懈努力,扭转国势,付出了常人难以想象的汗水和心血,才能光复幽州,有此功业,哪怕是死了,朕也能无愧于心,笑对列祖列宗!”赵祯道:“王卿把心思都用在谋国之上,而不是结党营私,争权夺利,不然以王卿之才,政事堂的那几把椅子,必然有王卿一份!你对大宋江山的这份心,朕都自愧不如啊!”

话不多,但是真的扎心!

赵大叔,你说的太好了!

王宁安不自觉的眼圈泛红,抖了抖袍子,深深一躬。

“陛下仁慈包容,亘古未见。臣能有尺寸之功,全赖陛下庇护,臣虽肝脑涂地,也报答不了陛下的天恩!唯有扫平契丹,覆灭西夏,开疆万里,让我大宋兴盛繁荣,远迈汉唐!”

赵祯含笑,他花了近十年时间,观察揣摩,把小太子交给王宁安,也不是一时心血来潮。王宁安有才华,有算计,十分可怕。

换成多疑的帝王,肯定要百般提防,甚至想办法铲除。

但是赵祯却现,王宁安对待朋友是绝对够意思的,至少就拿赵宗景来说,那么不争气的一个东西,满身毛病,可王宁安认准了他,自肺腑,把他当成朋友,提携拉拔,眼下赵宗景脱胎换骨,判若两人。

把小太子放在王宁安身边,只要王宁安能接纳了小太子,真正把他当成学生,就会拼尽全力,替太子谋划,辅佐他安稳承袭大统。

说句直白的话,赵祯这是在培养托孤重臣啊!

君臣两个谈了许多,不知不觉间,已经过去了一个时辰,这时候后花园外面,伸进来两个小脑袋,正是狗牙儿和小太子。

见到她们,赵祯笑着招手,把两个小家伙叫了过来。

狗牙儿很大胆,跑过来,抢先跟皇帝见礼,小太子明显有些害怕,声音很低,站在一旁,默默低着头。

赵祯看了眼王宁安,“王卿,你不是说要给皇儿他们逮蝈蝈吗?”

王宁安点头,赵祯笑道:“我年轻的时候也抓过,还抓了一只通体金黄的黄金蝈蝈,先帝都说是宝贝儿……登基之后,就不弄这些玩意了,罢了,今儿咱们一起抓蝈蝈,好不好?”

小太子就是担心父皇不让他玩,才闷闷不乐,没想到赵祯这么说,他兴奋地抓着父皇的手,觉得他是最好的父皇了!

第486章 枭雄之姿

小孩子是最不记仇的,赵祯陪着小太子抓了一个时辰的蝈蝈,小太子明显和父皇亲昵许多,他把赵祯抓的一个草绿色蝈蝈,放在了一个精致的小葫芦里,草虫出嘹亮的鸣叫,小太子十分欣喜。

狗牙儿也抓到了,而且还是一只黑色的铁蝈蝈,叫的声音明显更洪亮,他在小太子面前炫耀,小太子却没有眼馋嫉妒,而是抓着赵祯的手,很是满足。

这一刻,赵祯的心都敞开了,仿佛一下子到了春天。

在讲究父纲尊严的时代,父子之间,从来都是有着严格的上下尊卑。

无论什么时候,父亲都要板着脸,粗着嗓子,稍有不对,就严词呵斥。虽然不乏异类,但大多数的孩子都唯唯诺诺,完全听从父亲的安排摆布,若干年之后,他们也会如此教育自己的孩子。

还有一些,父亲性格懦弱,过于骄纵,就难免变成忤逆子,不孝儿。

王宁安觉得这两者都不可取,孩子虽然小,却可以讲道理,要让他们知道对错,光是靠着疾言厉色,只会扼杀孩子的创造性,把好好的孩子弄成了小老头儿。

小太子的情况,其实根子出在了曹皇后身上。

老来得子,曹皇后对儿子宝贝不得了,在一方面,过分溺爱,不让干这个,不让做那个,在他身边,又有那么多小太监,小宫女,悉心照顾,各种吃的东西,摆得到处都是,哪怕做得再美味,小孩子也吃不了太多,难免挑食。

在另一方面,曹皇后又寄予了太多的希望,恨不得自己的儿子成为神童,天才,小小年纪,便迫不及待,灌输给他太多不属于这个年纪的东西。

弄来弄去,就弄成了一锅夹生饭。

这话哪怕王宁安,也是不敢和曹皇后直说的。

好在赵祯把小太子送到了王家,王宁安觉得他可以做一些事情。

其实展到了这时候,大宋的官僚系统很成熟了,不需要多么睿智的皇帝,只要有自知之明,身体健康,别动不动就得病,能按时上朝,出席各种活动,就足够了。

王宁安笑呵呵道:“殿下,前些日子,东南送来了一批果下马,和狗差不多大,去骑马好不好?”

小太子眼睛冒光,只是一天,他就觉得这个师父太可爱了,斗蛐蛐,抓蝈蝈,还要骑马,怕是记事起,就没有这么快乐的时候。

他连忙用力点头,倒是狗牙儿,他很不满意。

“我要骑大马,骑大马!”

王宁安瞪了他一眼,“等你有大马高了,再去骑大马。要是不想去也行,在家里练字。”

一听这话,狗牙儿连忙缩了缩脖子,不敢多话了,能骑马就很满足了。

其实他也不轻松,老娘两三天才能给放半天假,平时也要读书,练字,听先生讲课,一刻不歇。

能连着玩两天,还多亏了小太子过来。

狗牙儿觉得这个小伙伴还不错,总算有些可取之处。

赵祯要告辞,小太子拉着父皇的手,怯生生道:“明天还来吗?”

赵祯是真想答应,可他有那么多公务要处置,跑出来半天,指不定闹成什么样子呢!

王宁安见皇帝迟疑,连忙笑道:“殿下,你知道吗,圣人当年在幽州的时候,亲自擂鼓作战,把辽寇都打败了。陛下骑术无双,非常厉害。殿下好好练骑术,等学会了,再请陛下指点,怎么样?”

小太子终于喜笑颜开,用力点头。

赵祯满意一笑,给王宁安竖了一个大拇指。

没有无聊的说教,拿空洞的道理压人,短短的话语,既捧了赵祯,又鼓舞了小太子的斗志,这个师父算是找对人了!

……

接下来的几天里,王宁安带着小太子,去尝了街边的小吃,看了洛阳的庙会,在河边摸鱼,上山掏鸟蛋,野外吃烧烤……总而言之,每天小殿下都乐呵呵的,王宁安仿佛也忘了自己的身份,和孩子打成一片。

王家老二已经会走了,这小子有些怕生。好几天才被王宁安攻克,也穿着开裆裤,跟着大哥还有小太子一起疯跑。

他的脚步还不稳,不时摔跤,这小子很少哭泣,很是顽强,颇有些皮糙肉厚。

杨曦看着生气也没法,她就给二儿子起了个小彘的名字。

好家伙,两个儿子,一个叫狗牙儿,一个叫小彘,弄得跟动物园似的,这当妈的真够狠心!

偏偏当爹的还不在乎,王宁安觉得挺好,他准备等再过两年,要进学了,再给孩子起大名。

可有人看不下去了,赵大叔很喜欢虎头虎脑的狗牙儿,小太子也需要伙伴,身边没个兄弟,也太孤单了。

赵祯就决定让狗牙儿给他当伴读,还准备给狗牙儿一个官职,这时候他才现,小家伙还没有大号呢!

“这个当爹的,真是粗心!”

赵祯想了半天,吩咐道:“传朕的旨意,赐王卿长子宗翰,次子宗轩,同为皇子伴读。”

得到了旨意,王宁安这个无语啊,赵大叔,你也太越俎代庖了吧!

我的儿子,用得着你起名吗!

我这不是没工夫呢,等我闲着了,一定找一个五行齐备,福寿双全的好名字,你横叉一杆子,到底是用还不是用,真是过分!

……

王宁安满肚子怨气,可是被人听说之后,眼珠子都红了。

“宗”那可是和皇子一辈,赵宗景,赵宗实,赵宗汉,赵宗仆……现在又多了两个,王宗翰,王宗轩!

陛下啊陛下,你到底是多偏爱王家啊?

无形之间,王宁安又成了无数人眼红的对象。

不少御史挥他们的特长,弹劾王宁安。

说他以机巧引诱太子,沉溺玩乐,不思正道,不配作为太子师父,理当撤换,选派贤德饱学之士,温良忠厚之人,教导太子……

面对这些指责,赵祯只是一笑了之。

换人,做梦去吧!

小太子在王家日子不多,却壮实了不少,小脸蛋也有肉了,胆子更大,见到父皇,明显亲近了许多。

说实话,虽然赵祯对儿子寄予了厚望,但是身为父亲,看到孩子每一点成长,都是欢喜的。

换成了别人,谁能教好太子?

弹劾的奏疏像以往一样,留中不。

不过这里面也有一些人,他们不光弹劾王宁安,还抓住赵祯跟小太子斗蛐蛐,抓蝈蝈,大肆攻击,说是皇帝怠废政务,沉溺享乐,身边尽是逢君之恶的小人,长此下去,是会祸乱朝廷,恳请陛下,立刻改正错误,摒除小人……

赵大叔看完,一肚子气,朕陪着儿子玩了一个下午,就成了昏君,亡国之君!

至于这么厉害吗?

他算是看透了,这帮文人纯粹是没事找事,弹劾君父,以邀直名,根本是居心叵测。

你们不是弹劾朕吗,不是想让朕罚你们,好让你们出名吗?

那好,朕就成全你们!

赵祯立刻降旨,把上书弹劾的几个人全都贬到幽州和岭南,相信会有人处置他们的。

除了这帮人之外,之前的刘几、席汝言、张问等人,因为和崔家有牵连,虽然他们没有参与起兵作乱,但是已经犯了大忌,全都贬为庶民,永不叙用。

如此一来,西京缺了不少官员。

另外嘉佑二年之后,政事堂就要迁到洛阳,相依旧是贾昌朝,次相是文彦博,狄青受伤之后,无法担任枢密使,就由庞籍接任,至于曾公亮,则是留守开封。

整个迁都工程,非常庞大。

朝廷的官吏要重新清理一遍,一定有很大缺口,赵祯琢磨着,明年的科举,要扩大录取的人数,还要选拔一批真正有本事的人,充实到官场当中。

无论是北伐契丹,还是扫平西夏,都不能缺少能干的官员。

赵祯已经把目光盯在了六艺学生的这一批人身上。

他们年轻,有才华,有本事,主持救灾,井井有条,干得非常不错。

等明天考试,补上了学历的短板,有了三五年的历练,管理一个州府没有问题。十年八年之后,入朝为官,就是日后的储相。

这帮人是王宁安的弟子不假,可太子也是王宁安的弟子,算起来还是一师之徒。面对强大的王宁安一系,赵祯没有选择铲除,而是选择融入其中,不得不说,这个策略十分高明。

就在西京红红火火的时候,司马光从西夏赶了回来。

面对西夏的局面,他只有两句话,没藏讹庞完了,大宋有了更强大的对手!

平戎寨之败,没藏弘扬受了伤,狼狈逃回西夏,作为没藏家族第一干将,没藏弘扬的惨败,沉重打击了没藏讹庞的威信。

另外这些年,没藏讹庞倒行逆施,弄得天怒人怨,种种矛盾,已经到了不可调和的时候。

没藏讹庞主张对大宋用兵,找补败局,可另一位大臣漫咩站了出来,他的官位原来在没藏讹庞之上,漫咩认为质子军有数千人被俘虏,其中不少都是各个部族的子弟,一旦全面开战,他们就回不来了。

为了这些人考虑,也不能打!

漫咩找到了很好的力点,其他部族纷纷站出来,支持漫咩,和没藏讹庞对着干。

原本一面倒的朝局,出现了平衡。

李谅祚这个十五岁的少年,终于露出了得意的神情,他终于等到了这一天!

恰巧此刻司马光出使,李谅祚接见了司马光,在宴席上,李谅祚突然提出,如果大宋能释放俘虏,大夏愿意放弃岁币,双方永结盟好……

第487章 腹黑的赵大叔

作为太子老师,王宁安也不是光带着孩子玩,秋天马上过去了,还有一个月,就是曹皇后的生日。

王宁安提醒小太子,要给母亲准备一份礼物。

小太子还不明白礼物的含义,狗牙儿却明白了,他告诉小太子,要写一诗,或者填词,给母亲祝寿,在去年的时候,狗牙儿就这么干过,杨曦足足高兴了一个月。

小太子愁了,他背书很差,也不会写诗,急得大颗大颗的眼泪落下来。

王宁安微微一笑,“殿下,送礼贵在心里,诗词固然代表美好的祝愿,贴心的礼物,尤其是亲手制作的,更显珍贵。殿下,你好好想想,会找到合适的礼物的。”

小太子想了半天,从怀里掏出一个蝈蝈笼子,又从房间搬来两罐蛐蛐儿。

这是他最喜欢的宝贝儿,每天睡觉之前都要看看。

“殿下,你舍得把这个送给母后吗?”

小太子犹豫了很久,才用力点头。

“可是母后不是小孩子,不能像殿下一样玩,还有偌大的宫廷要治理,也没有时间养,那该怎么办?”

小太子更加苦恼了,蹙着小眉头,半天才低声道:“先生,先生帮帮我。”

“好,先生帮你想办法!”

王宁安笑呵呵道:“殿下,咱们去把蝈蝈蛐蛐卖了,只要换来了钱,就能给母后准备礼物了。”

小太子乖乖点头。

王宁安带着小太子,还有两个儿子,去了位于禁军营地不远处的街道,那里有几十家店铺,贩售各种商品,也有当铺和钱庄。

这些店铺全都是为了小太子专门准备的。

不是王宁安有心作假,实在是太子才五岁,之前赵祯又遇刺了,不得不小心。虽然是专门布置的,但要求极严,不允许偏厚太子,就拿他当成普通人。

小家伙拿着两罐蛐蛐和蝈蝈,坐在了热闹的街道上,狗牙儿很不耐烦,此刻却老老实实陪在小太子身边,他现小太子的手一直是紧紧攥着的,根本不知道要做什么。

两个小家伙足足坐了半个时辰,王宁安就在对面的茶摊盯着,小家伙们会不时望望他,王宁安都报以微笑,鼓励他们坚持下去。

终于,有人过来了,他看了半天,只说蛐蛐和蝈蝈都不是很好,但是蛐蛐罐,蝈蝈笼子都很好看,勉为其难,可以买下来。

“2o文,怎么样?”

小太子完全没有概念,狗牙儿仗着胆子道:“不行,要5oo文!”

王家人从来都有狮子大开口的毛病,他们讨价还价,最后以1oo文成交。

两个小家伙捧着钱,找到了王宁安的茶铺,红扑扑的小脸上满是喜悦,尤其是狗牙儿,他帮着多卖了8o文,狗牙儿坚持认为只能分给小太子2o文,其余的8o文是他的。

小太子第一次仗着胆子拒绝,并且警告狗牙儿,这是要给他母后买礼物的,不许抢!

王宁安很喜欢注意小家伙们的态度,向来霸道的狗牙儿想了想,居然点头了,却又告诉小太子,“等到下次的时候,钱要都给他才行。”

两个小伙伴达成了协议,重新愉快起来,下面就是要准备什么。

1oo文不算多,买不了什么好东西,王宁安提议带着他们去城外的葡萄园采摘,一个月的时间,正好可以酿出甜美的葡萄酒。

亲手摘葡萄,亲手洗干净,卖一些蜂蜜,加入,搅拌,装坛密封,葡萄上的白霜是天然的酵母,会把葡萄变成芳香的美酒……

小太子每天的活动,都会有皇城司报告给赵祯和曹皇后,这也是夫妻俩最大的快乐来源。

“皇儿那么小,就让他上街摆摊,跑到城外摘葡萄,也够狠心的!”曹皇后嘴上说着,可是眼睛里都是笑,在她的面前,摆着两个蛐蛐罐,还有一个蝈蝈笼子,不时传出洪亮的声音,这正是皇儿的宝贝,她才舍不得落到别人的手里呢!

曹皇后不但不厌误摆弄这些秋虫,相反,还主动向小太监请教,学习怎么养好。她准备让蛐蛐和蝈蝈在合适的温度里,安全过冬,皇儿一定很欢喜……

赵祯含笑,“这些事都不大,却是真正培养人啊,为子要孝,在街上做生意,那是体验商贩的辛苦,去城外采摘,知道农人的艰辛。身为皇帝,能懂得仁孝,懂得爱惜百姓,至少是一个守成之君啊!”

……

赵祯很满意小太子的成长,他甚至不希望让儿子太过辛苦,如果能在他能解决所有困难,让儿子做平安天子,赵祯是很愿意的。

抽空,赵祯把王宁安宣到了宫里,随着一起来的还有从西夏回来的司马光。

朝廷这边已经商议多时了,他们许多人都主张趁机对西夏强硬,可是赵祯听了王宁安的建议,已经准备经营青唐,要暂时和西夏和好。

可即便如此,也不能百依百顺,必须给西夏人留点麻烦,让他们陷入内乱之中,自顾不暇,大宋才能安心对青唐下手。

干坏事那是王宁安的专长,他惯会在毒药上面抹上一层甜美的蜜糖,不知不觉间,就让你中毒,不能自拔。

辽国就被这手给玩得半残,现在轮到西夏了。

“君实,你觉得李谅祚如何?”

“深沉诡诈,阴险毒辣,有眼光,有手段,奸雄不让乃父!”司马光给出了自己的评价,李谅祚选择放弃岁币,换取俘虏,这一手不得不说非常高明。

事实上大宋和辽国的岁币废除了,辽国和西夏的岁币也废除了,原本的三角债,废弃了两边,大宋也懒得给西夏岁币,废止就是眼前的事情,李谅祚等于是做顺水人情。

他以救人为先,悲天悯人,师出有名,只要把人救回去,各个部族,都会感激皇帝,顺势为亲政扫清障碍。

君臣之间斗法,皇帝天生占着优势,只要他成年了,脑筋清醒,又有坚定的支持者,权臣往往不是对手。

“陛下,王相公,怕是此时李谅祚已经开始布局,准备铲除没藏讹庞,最迟把俘虏送回去,李谅祚就会动,或许还会提前。”

司马光给出了他的判断,王宁安很是相信司马光的能力。

“李谅祚对待通商的事情,是怎么看,尤其是青盐,他提出什么要求没有?”王宁安好奇道。

“没有,他只说维持以往的3o万石即可!这才是他奸雄之处!”

之前司马光去谈,和没藏讹庞谈成了3o万石,后来6续追加,达到了5o万石。崔西枫已经供认,他答应给没藏讹庞每年提供5o万斤生铁,还有帮助没藏讹庞弄到火药和火油的配方,又献上了一笔巨款,这才说动西夏,暂时切断了青盐贸易,给大宋制造麻烦。

可西夏失算了,大宋虽然遭遇了困难,可是别忘了,王宁安已经开拓了长芦盐场,在短暂的配给之后,从长芦源源不断,运来了海盐,填补了西北的空白。

原本的盐商势力被一扫而光,其实靠着长芦盐场,足够维持西北的用盐了。

王宁安之所以执意要进口西夏的青盐,一是青盐的确价格低,质量好。保持着竞争,才能压低盐价,让老百姓受益。

再有,他是想把青盐生意作为诱饵,就像对付辽国的牛羊生意一样,渐渐的拉着西夏堕落。

可是李谅祚明显比起契丹人更顽强。

他信奉李元昊的观点,身为武士,手里有刀,胯下有战马,想要什么,只管去拿,要是靠着贸易,岂不是成了商人!

李谅祚无意扩大和大宋的贸易,甚至他还想限制。

只有维持西夏人的勇武和野性,才能拥有强悍的战力,不至于重蹈辽国的覆辙。

由此观之,说李谅祚是枭雄,绝对不为过!

虽然他只有十五岁,真是不能小觑!

“那个啥……王相公,贸易可是你一贯的无上神兵,偏偏遇到了榆木疙瘩儿,不好使了……你看这个要怎么办?”光光低声说着,明显带着奸诈,他想看看,自己的老师究竟有多深的道行!

“我的招多了,李谅祚他就一个人,能管得过来所有人吗!他是榆木疙瘩儿,蒸不熟,煮不烂,别人也是吗?我就不信,几百万的西夏人,几十个部族,就没有人贪图享乐,就没人喜欢钱!”

王宁安对赵祯道:“陛下,臣已经让陈顺之和王韶去询问那些质子军的俘虏,看看他们谁愿意给大宋效力,臣准备用他们在西夏的人脉,大肆走私,腐蚀西夏的贵胄,任凭李谅祚如何顽固,也挡不住金钱攻势!”

王宁安恶狠狠道。

赵祯突然想起一事,连忙说道:“王卿,朕似乎有个更好的人选。”

“是谁?”

“野利遇乞!”

赵祯说完,王宁安迟疑一下,顿时惊呼起来,“陛下,这个人可是在三川口和好水川大败我军的野利遇乞?李元昊的大舅子?他不是死了吗?”

赵祯见王宁安吃惊,他十分得意。

“这么好的一枚棋子,朕怎么舍得让他死!当年李元昊要诛杀野利氏,野利遇乞逃到了大宋,祈求庇护,当时有人为了双方和平,要求朕把野利遇乞还给西夏。朕想办法拖了一年多,然后找了个和野利遇乞差不多的死囚,装成上吊自杀的样子,趁着夏天,给西夏送去了,到了西夏,尸体已经腐烂,辨认不出来了。”

说到这里,赵祯微微冷笑,十足的老狐狸一只。

第488章 虽远必诛

王宁安真是想不到,赵大叔居然藏了一手好棋!

野利遇乞可不是寻常人物,先野利氏实力雄厚,不可估量,哪怕李元昊斩杀了野利都兰,废了野利氏的头面人物,但是野利氏众多的族人还在,他们从当初最显赫的部族,变成了人人鄙夷的奴仆,天地之别,让野利氏满腔怒火,殊为不满。

野利遇乞不但是李元昊的舅哥,而且也是带兵的名将,一身功夫,不可限量。

三川口,好水川,两场让大宋痛彻肺腑的大战,都是他指挥的,可以说为了西夏立国,野利遇乞立功极大。

同样的,大宋上下,也切齿痛恨。

李元昊诛杀野利氏,野利遇乞跑到了大宋,当时就有两派观点,其中一派主张立刻杀了野利遇乞,为死去的将士报仇。

还有一派,认为李元昊实力庞大,大宋屡次战败,不应该为了一个人,掀起大战,因此主张把野利遇乞还给西夏。

后来果然大宋把野利遇乞还了回去,只是谁也想不到,赵祯竟然玩了一手漂亮的狸猫换太子,用一个死囚,换下了野利遇乞。

说起来,这个野利遇乞也够倒霉的,李元昊要杀他,大宋这边一堆仇人,恨不得喝了他血,扒了他的皮。

赵祯没有办法,他知道这是一枚好棋子,却又不知道如何运用,只能将野利遇乞看管起来,囚禁在隐蔽之处,由皇城司秘密看管。

听赵祯讲完,王宁安立刻心中大喜。

野利遇乞就是一面旗帜,在质子军中,有野利氏的人,也有卫山氏的人,这两个部族,都是西夏顶尖的大族,又都被李元昊诛杀。

如果靠着野利遇乞,把他们都收拢过来,再加上其他心怀不满的部族,另外大宋境内也有一些党项人。

拉起一支一两万人的队伍,充当对付西夏的急先锋,那是一点问题没有!

王宁安最善于干这种事情,为了对付大辽,他愣是弄出了一个早就消失的大氏,还把渤海国恢复了,此时的渤海国还在辽东半岛和契丹厮杀。

当初渤海国抢占了辽国苏州,王宁送去了几万人修建城墙,占据了辽东半岛的最南端。这几年虽然没有提到渤海国,可是这个小小的弹丸国家,却一点没有闲着。

由于王宁安将长生岛,渤海国作为对高丽和倭国的贸易转运港,而且还规定渤海国的货物可以免除关税。

商人们见有利可图,便都借助渤海国的港口,倭国和高丽的货物运过来,重新装船编组,挂上渤海国的旗号,运回大宋。

渤海国坐地收钱,日子比起后世的李家坡还要舒服多了……

有了充足的资金,渤海国胆子越大了,他们收买女真部落,组建雇佣兵,骑兵用女真人,步兵用倭国的武士。

每到夏天,契丹人怕热,主力北上,他们就大肆出动,洗劫部落,偷袭商道,捣毁村镇城市,抢夺人口奴隶……总而言之,就是把契丹曾经对大宋做过的,全数加倍奉还!

这几年的功夫,渤海国愣是弄出了三万精兵,海6齐备,俨然海上的小霸王。

其实对于大国来说,不怕大战,哪怕顺州之战败了,耶律洪基只要稳住了局势,依旧可以恢复元气。

但是陷入了无休止的战斗,可就麻烦了,伤口不大,天天流血,折腾得契丹天怒人怨。

他们想拿下渤海国,可问题是自从有了水泥之后,渤海国把边墙修到了三丈五尺高,十丈那么宽!

还准备了强大的水师,每年把收入的一大半放在了军事开支上,全民皆兵,用少了人马,根本打不下来,用多了人马,还要担心大宋会不会趁火打劫。

因此,渤海国成了长在契丹身上的毒瘤。

甚至有些贵胄都建议耶律洪基,放弃辽东半岛,让渤海国折腾算了。

显然,王宁安想重新复制渤海国的成功。

野利遇乞是个人才,他绝对比大熊能干多了,而且也熟悉西夏的情况,有他在,至少能牵制西夏一半的兵力。

“王卿,渤海国三面环海,易守难攻,是绝佳的用兵之地。可野利遇乞要放在哪里?莫非是留在大宋境内?那样的话,西夏肯定会撕破脸皮,不等他积累起实力,就要开战了。”

王宁安笑道:“陛下,别忘了青唐啊,那里可是最好的所在了!”

利用野利遇乞,拿下青唐,再反过头,去威胁西夏,多妙的一步棋!

有人要问,王宁安干嘛总是利用别人,就不能积累足够的实力,平推过去吗?非要蝇营狗苟,耍阴谋手段,实在是不够英雄,不够爽利!

王宁安却说谁要当英雄,你才是英雄,你全家都是英雄!

国与国之间,哪怕实力天差地别,也不能光靠着力量解决问题。西夏逼急了,能动员出5o人马,就算大宋有碾压的实力,可是一场仗打下来,要死多少人?要消耗多少物资?失去了亲人的百姓,要怎么安抚?

当年大汉漠北一战,彻底打垮了匈奴主力,可问题是派去的几十万牲畜,损失了八成,人员就不用说了。

这是多大的教训!

该拼命的时候要拼命,但能不拼,就尽量不要拼!

用阴谋算计能解决的问题,就不要用蛮力。

多强大的帝国,也经不住瞎折腾,多大的家业,也怕败家子!

赵祯看了半天青唐的地势,终于露出了笑容。

这一盘棋彻底活了!

果然,论起布局的功力,没人能胜过王宁安!

看来要不了几年,对西夏用兵的时机就成熟了。

其实在赵祯的心里,西夏的分量甚至比辽国重!

没办法,辽国是早早就立国的,而且赵二还打过两次,全都失败了,后辈子孙就算拿不回来,也无话可说。

问题是西夏是在赵祯手上自立的,大概有十几年的光景,几乎每天都是不好的消息,损兵折将,丢城失地。

为了对付小小的西夏,甚至不得不行铁钱,行交子,物价飞涨,民怨沸腾。

那一段时间,差点把赵祯逼死!

压在胸膛多年的恶气,终于有了泄的口子,能不高兴吗!

可是提到了青唐,赵祯又想起一件事,心情有些沉闷。

“王卿,朕给公主赐婚的事情,你可知道?”

“知道!”王宁安笑嘻嘻道:“狄咏可是被称为人样子,长得好,能打仗,性子沉稳,没有纨绔习气……总而言之,是绝佳的驸马人选,臣恭喜陛下了。”

赵祯摆摆手,“恭喜什么,狄咏那小子太倔了,他简直要气死朕!”

赵祯没有隐瞒,把事情告诉了王宁安。

原来狄咏托曹佾向赵祯启奏,说是他爹被大食武士刺杀,身受重伤。

作为儿子,如果不能给老父报仇,就无颜成亲!

他要请旨,前往青唐,查清楚雇佣大食武士的真正凶手,把他们铲除干净,才能成亲!

赵祯很生气,“狄咏和公主都老大不小了,不赶快成亲,还要拖延!青唐山高路长,十分险恶。万一狄咏有一点闪失,那可如何是好!”

出于父亲疼爱孩子的本能,赵祯是一万个反对。

可问题是狄咏还是犟种儿,认准了要报仇,死活不肯成亲,事情僵住了。

说句实话,王宁安听完之后,还有点佩服狄咏,这才是狄相公的好儿子!

而且王宁安也查过了,崔家可不只是崔西枫和崔志叔侄而已,他们主要的人丁还留在青唐,崔家存在了这么多年,底蕴雄厚,不可小觑。他们能策动几百大食武士行刺,就代表他们还有能力,动更大的行动。

被一头毒蛇盯上,那滋味可不好受。

“陛下,崔家行刺过陛下,狄将军执意要报仇,也是替陛下铲除大逆不道的贼子。汉陈汤有言,明犯强汉者,虽远必诛!我大宋有此勇士,理当欣喜,而且他又是陛下的驸马,也是一份孝心!”

赵祯呵呵一笑,“王卿啊,你这张嘴啊,死人都能让你说翻身了……既然他孝顺朕,那朕也就不拦着,可是朕有一个要求!狄咏必须给朕活着回来,公主不能守望门寡!这事就交给你去办,出了差错,朕唯你是问!”

说完,赵大叔一甩袖子,直接让王宁安退下。

……

从宫里出来,王宁安这个冤啊,都怪自己嘴碎,这种破事也掺和,干脆让赵祯和狄青解决算了。

这回好了,自己还要想办法保护未来驸马的安全,这算什么事?

王宁安无可奈何,只能转道去狄青的府邸。

作为老熟人,王宁安都不用通禀,直接畅通无阻,到了狄青的书房,人没在,他又往后走,一直来到了花园。

狄青背对着花园门站着,天可怜见,狄青的手里居然拄着一根拐杖,高大的身躯也有些佝偻,如山一般的背影,显得沧桑了许多。

这位替大宋南征北战,立功无数的名将,大宋的人样子,也衰老了。

尤其是几次受伤,都让狄青留下了沉重的病根儿。看在人的眼里,真是无尽伤感……英雄迟暮,让人唏嘘。

不过好在狄青后继有人,在不远处,狄咏赤着脊背,手里拿着一杆长枪,舞动如飞。狄咏长得帅气,浑身精壮的肌肉,充满了力量,身材之好,绝对能让人疯。他的枪法越来越快,风雨不透,正在练着,狄青没有回头,却突然开口。

“停吧,有贵客临门了。”

第489章 宝刀不老

狄青不用回头,就知道是王宁安来了,这份耳力让人惊叹。

王宁安心思多灵活,或许狄青是在装怂啊!

他做了几年的枢密使,光复幽州,升任太尉,和赵祯成了亲家,已经做到了武人的巅峰。水满则溢,月盈则亏。

狄青是想趁着这次受伤,从台上退下来,保全自身,急流勇退,看起来狄相公也不是那么简单了。

王宁安和狄青是交心的朋友,但越是如此,就越要尊重狄青的选择。他相信如果需要,这位狄大将军依旧能披挂上阵,奋勇杀敌,依旧是当之无愧的战神!

双方落座,狄咏急匆匆换了件宽大的衣服,满脸还是汗水,就跑过来,给王宁安施礼。

“王相公,你看我的功夫如何?”

王宁安微微一笑,“我那三脚猫的功夫,能看明白什么,只是觉得狄公子颇有乃父之风!”

狄咏生平最崇拜父亲,听把他和老爹相提并论,乐得招财猫似的。

“爹,你看王相公慧眼识人吧!”

“呸!”

狄青狠狠啐了儿子一口,要不是他身上有伤,都能上去给这小子几拳头,见过不要脸的,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的!

“二郎,不知道你听说没有,这混小子不知道天高地厚,非要去青唐,你说他想气死我啊!”

王宁安笑道:“狄公子有雄心壮志,理当鼓励,狄帅,我说句不可气的话,你要是总这么看令公子,舍不得让他出去冒险历练,他可永远赶不上你。”

这话简直说到了狄咏的心缝儿里,他连忙附和。

“爹,您老就别拦着了,让孩儿去吧!”

狄青把脸一沉,“说得容易,青唐是吐蕃人的天下,你会说他们的话吗?你懂他们的习俗吗?不说别的,吐蕃地势高耸,外人贸然上去,就会受到诅咒,头晕恶心,天旋地转,重责会丢命的。”

狄咏突然忍不住狂笑,“爹,那才不是诅咒呢!是高原反应,孩儿请教过六艺学堂的先生了,他们说了,只要在地势高处,做一些适应,就不用担心,更何况青唐城的地势又没有那么高,不用担心的。”

为了能去青唐,狄咏还真是下了一番功夫。

狄青被弄得没话说,却依旧绷着脸,不愿松口。

“狄相公,要不让我说两句公道话?”

狄青点头。

“狄相公担心儿子,是人之常情,可身为父母,也不能什么都管,孩子要建功立业,当父母的就不该拦着。”

听到这里,狄咏大喜过望。

可王宁安话锋一转,又说道:“光知道高原反应是不行的,此去青唐,要对付唃厮啰,要防备崔家,还要注意那些大食武士,甚至西夏人也会插手青唐……总而言之,风险太大,狄公子贸然前去,只有送命的份!”

各打五十大板爷俩都没话说了,狄青沉默一下,而后道:“二郎,听你的意思,是让咏儿去,但是却要保护安全?对吧?”

“我正是这个意思!”

只要能去,狄咏就很满足了,他竖着耳朵,听王宁安的建议。

先此行的目标要针对崔家,王宁安想了许久,又仔细拷问包子眼。

他现崔西枫的行为很怪异,千年世家,哪能让他一个人说了算!而且崔西枫明显落到了下风,却选择拼命,而不是逃回青唐,这还不反常吗?

唯有一个解释,那就是崔西枫是弃子,或者说,崔家的目标不在大宋……或许他们是图谋青唐!

唃厮啰老了,几个儿子又都不肖……要是斗起来,绝对比西夏还热闹。

王宁安隐隐有了一个判断,的确需要一伙人去青唐看看,哪怕不为了报仇,也要弄清楚青唐的情况,为大宋进军铺路,打先锋。

王宁安决定让包子眼办成商人,狄咏办成保镖护卫,另外,王韶执意要去青唐,王宁安全说过王韶,让他考过科举之后,再到西北。

哪知道王韶是个急性子,他等不了了,而且王宁安还做了一个很坏的示范。

他没有科举,却十年不到,出将入相,王韶是个很傲气的人,他想要试试,哪怕没有功名加身,也能干出一番事业。

……

王宁安无奈,只好让王韶扮成账房,再选派一批好手,组成一个商队,前往青唐。为了让他们走的安心,王宁安甚至逼着邵庸一起去。

邵庸听说要去青唐,都吓得腿软了,老神棍是真怕了。

“王相公,你就可怜可怜老朽吧,不然老朽给你算一辈子卦,绝不收钱!”

“哈哈哈,尧夫先生,你虽然传递情报有功,可是你帮着崔西枫推算天气,他利用一场大雨,差点把西北弄得天翻地覆,十万百姓被淹死,这笔账,多多少少,你都要承担一点吧?”

邵庸真哭了,“王大人,你不能陷害好人啊,老朽哪里会算什么天文,我是瞎蒙的,真的,我不骗你!”

“晚了,你要是不去,我就办你一个妖言惑众。勾结叛逆的罪名!”

王宁安是说得出来,干得出来的。逼着邵庸去青唐,也不是心血来潮,随便坑人的。这个老神棍惯会察言观色,最能骗人不过。

让他跟着,趋利避害,别的不敢说,保命还是可以的。

王宁安将这个组合告诉了狄青。

狄相公默默沉吟,仔细盘算,想了老半天,却摇头了。

狄咏不干了,“爹,王相公如此费心谋划,又派出精兵强将,怎么就不行?”

“哼,你懂什么!”

狄青怒斥道:“一个奴才,两个初出茅庐的小子,还有一个老骗子,这算什么精兵强将?就凭你们几个,也想上天入地,简直笑话一样!”

“再加一个人呢?”王宁安突然道。

狄青愣了一下,语气缓和了许多,“二郎,如果你愿意跟着,哪怕他们谁都不去也行!”

王宁安笑得很开心,“承蒙老哥抬爱,放在三年前,我是一定要走一趟的。奈何眼下我当了太子师父,还有那么一大堆的事情,脱不了身。今日方知当官不自由,自由不当官……”王宁安感慨了两句,突然一笑,“我选的这个人,狄相公保证认可!”

……

树木满眼,溪水环绕。

这是一个人迹罕至的小村庄。

环境优雅,三面环山,只有一条通往外面的路。

在田地中间,有个小老头,正猫着腰,捡拾散落的麦穗。

他很仔细,不肯放过一点。

天气越来越冷了,这可是他过冬的口粮,丝毫马虎不得。

河里的水越来越浅了,鱼积攒了满身的肥肉,等待着过冬。小老头还准备到溪边看看,抓几条鱼,风干了,留到冬天吃。

他就像是个小心翼翼的松鼠,精打细算着。

十多年了,他已经习惯了这么过日子,很多事情已经模糊了,远去了,他连自己的名字都不知道了……

小老头抬起头,看了看偏西的日头儿,奔着溪边而去,他刚转身。就觉得后背有一股恶风,小老头下意识闪身,探出胳膊,稳稳抓住了一支箭!

捏着箭好半天,小老头突然像抓到了烙铁一般,连忙扔到地上,他仓皇回头,向不远处看去。

有几个人站在那里,向他射箭的是一个老帅哥,看着有些眼熟……小老头眯缝起眼睛,瞬间又睁开了。

“是你?”

狄青朗声道:“不错,野利遇乞,这么多年没见,你的身手还是那么矫健!”

小老头颓然一笑,“不是我的身手好,而是你狄疯子不成了!你徒有其表,里面都空了……老夫就知道,你们汉人容不下英雄,你肯定会遭到百般排挤,抑郁寡欢,最后郁闷而死,只怕比老汉还可悲!”

说着,野利遇乞出一阵怪笑。

王宁安忍不住一惊,都说最了解你的不是朋友,而是敌人。狄青在西北作战多年,和野利遇乞是一对老冤家,彼此知根知底,甚至还有那么一丝欣赏。

狄青很清楚,这家伙绝对是个可怕到了极点的人物,用兵如神,算计精深,有狐狸一般的智慧,鹰一样的眼光,毒蛇一般的狠辣……狄青甚至把他放在李元昊之前,如果在战场遇到,立刻弄死!

只是想不到,若干年后,他们竟然会在一个不知名的村子相遇,而且,他们也不是敌人了,真是令人感叹。

“野利遇乞,不管是敌是友,总归是老相识,给你介绍一下,这位是王相公,这位是犬子。”

野利遇乞扫了一眼狄咏,微微点头,“比你长得还好哩只可惜,是个绣花枕头!”

狄咏小白脸涨红,很是震怒,却被他爹给瞪了一眼,不敢动弹。

野利遇乞又把目光放在了王宁安身上,老眼有些迷离。

“你姓王?还是大宋的相公?你有三十岁吗?”

王宁安呵呵一笑,“还不到25呢,我出道太晚,野利前辈肯定不认识,不过我的祖父倒是在西夏战死了,我此来是给他老人家报仇的!”

野利遇乞听到这话,非但没有惊恐,反而出响亮的怪笑。

他把装满麦穗的袋子扔在一边,放声叫道:“来吧!杀了我!拿这颗头去祭奠先人!我杀了无数大宋的兵将,多到我都不记得了,里面一定有你的祖父,还有无数人的祖父!让他们都来找我寻仇吧!杀了老夫,让他们来啊!!!”

野利遇乞狂叫着,突然扑向了王宁安,老家伙的动作极快,探手去抓王宁安的佩剑。电光火石的一刹那,有两只手,抓住了野利遇乞的胳膊。

一个是狄青,另一个是狄咏。

“动作不慢,只可惜啊,宝刀不老,人却老了!”狄青不屑道:“你就那么想死吗?”

野利遇乞老眼之中,充满了无奈,颓然道:“我是党项人,我永远不会背叛自己的根儿!你们别想在我的身上打主意了!”

第490章 蹂躏老狐狸

野利遇乞读过很多汉家的书籍,骨子里他自认是儒将,当然,在大宋人的眼里,他就是个无耻可恶的恶魔。

他读过,在周代取代商代之后,殷商的旧臣伯夷叔齐在阳山采薇而食,宁可饿死,也不吃大周的粮食。

如今他落到了大宋的手里,也绝不口吃大宋朝廷的粮食,采集野果,狩猎野兽,捡拾地上的麦穗,下水捕鱼,野利遇乞的食谱儿并不单调。

他还尝试养一些家禽,几只老母鸡,几只鸭子,他不养猪,因为道理很简单,每隔三五个月,大宋这边就会给他换一个地方,免得老家伙熟悉地形,寻机逃跑。

没有一年的时间,猪是养不大的,故此野利遇乞只能吃一些鸡肉,鸡蛋,有些时候,他还会抓一些蛇,老鼠,田鸡……他很喜欢一边吃,一边向看守的人炫耀,尤其是当守卫感到毛骨悚然,甚至开口痛骂的时候,他更加高兴。

似乎唯有如此,才能显示西夏勇士的高贵,可以去鄙夷懦弱的宋人……野利遇乞和外界完全隔绝了,他什么都不知道,枯燥而单调的生活让野利遇乞变化很大,他努力去思索前半生的金戈铁马,也不断在思考着宋辽的大战。

当狄青出现,打破了宁静。

野利遇乞迅意识到,大宋要启用他这颗闲置多年的棋子了。

不管李元昊如何对待他,野利遇乞只会憎恶李元昊一个人,最多还有他的家族,野利遇乞不想成为党项的罪人,不想把自己的名字刻在耻辱的柱子上。

史书上一行行的文字,就是一把把锋利的钢刀,尖锐的匕,被写在上面,千秋万代,都会成为笑柄的,不行,绝对不行……野利遇乞瞬间想到的是死,他去抢夺王宁安的佩剑,只可惜,被狄青父子阻拦住了。

野利遇乞微微苦笑,“狄汉臣,你拦不住我的,只要我想死,没有人能阻止我。”

狄青刚刚动作很猛,牵动了伤口,扭头咳嗽两声,无暇回答。王宁安淡淡一笑,“野利遇乞,有一个人能阻止你自杀。”

“哦?莫非是你吗?”

“不是!”

王宁安摇头,“是你自己!就是你野利遇乞!”王宁安突然把声音提高了八度,“野利遇乞,你是个聪明人,大宋留着你,为了什么,你心知肚明。十多年了,你有太多的机会可以死,却舍不得。千古艰难啊!你不但舍不得死,还想活得好一点,所以你不放过一个麦穗,但是又想保留一丝尊严和面子,所以你不吃大宋的粮食,对于你的作为,我只有一个字送给你:装!往死里装!有本事你连大宋的布也不要,光着出去!你没有那个决心,也没有那个魄力,傲娇是解决不了问题的,要不,我这就把宝剑给你,你是自刎,还是挖心,或者割开肚皮,慢慢等死,总而言之,你自己选……”

说完,王宁安还真把佩剑解下来,往前一递。

野利遇乞看着近在咫尺的宝剑,突然五官纠结起来,他缓缓抬起手臂,当手指触碰到剑鞘的时候,突然想触电一样,不自觉缩了回来。

狄青把野利遇乞的动作看在眼里,心中忍不住暗笑,王宁安的眼光可真够毒的,这老家伙根本就是装蒜!

野利遇乞真的很纠结,他自以为什么都想好了,可以毫不犹豫去做,但真正事到临头,他犹豫了,退缩了,胆怯了……

半晌,野利遇乞突然一笑,“王相公,对吧?小小年纪,能稳坐高位,的确不简单,是老夫看走眼了。”

不说自己懦弱,反而夸赞王宁安,这个老家伙也是滑头。

“野利遇乞,别玩虚的了,真刀真枪,干了大半辈子,玩点实在的,给我们弄点吃点。”

面对王宁安的要求,野利遇乞有些惊讶,当还是点头。

老家伙带着他们进入了小村子,这里只有十几户的人家,除了野利遇乞一个囚犯之外,其余全是皇城司密谍的家眷,铁板一块,风雨不透。

野利遇乞有两间茅草屋,令人惊讶,房间很干净整洁,房檐下挂着一些腊肉腊鱼,小院摆着一张桌子,还有几把椅子。

虽然材料简陋,但设计精致,匠心独具,坐着十分舒服。

老家伙绝对是被打仗耽误的设计师。

坐下来之后,野利遇乞送来了几个竹筒制成的杯子,没有茶叶,只有山间的泉水,冲泡晒干的丁香花,水清花香,居然比茶还要爽口。

狄青满脸的怪异,仿佛第一次认识野利遇乞一般。

等了没多大一会儿,香气就飘了出来,野利遇乞宰了两只老母鸡,做了一锅腊肉蒸饭。

由于缺少调料,卖相很不好看,但是食物的天然香气都被挥出来,狄咏不停咽口水。野利遇乞很得意,这也是他为数不多的乐趣之一,把食物弄得香喷喷的,馋得看守的士兵流口水,绝对是人生乐事!比起打了胜仗还有趣。

老家伙很热情,招呼狄青和王宁安吃饭,还拿出了一坛野果酿的酒。

“这些年过来,别的本事没有,就这手艺,去开封开一家酒楼,绝对能大红大紫……你们汉人不是有句话吗,叫狼走遍天下吃肉,狗走遍……”

“打住!”

王宁安笑道:“野利遇乞,你干的事情,是吃肉吗?我说的再明白点,拿惯了马刀,能菜刀习惯吗?”

野利遇乞眉头微动,却笑道:“无所谓了,人生一世,草木一秋,老夫看得开!”

“你要是看开了,就不会活得这么累了!”

“我活得累?”野利遇乞好像听到了最好玩的笑话,“老夫躬耕田亩,怡然自乐,看天上行云,看桥下流水,听百鸟齐鸣,赏山花烂漫……归隐林泉,寄情天地之间,不正是你们汉人最喜欢的事情吗?”

“错了!”

王宁安笑道:“野利遇乞,你就错在学什么都学了半吊子!曾经沧海难为水,你连大海都没看过,又如何能装大瓣蒜?能挣大钱而不去挣,那叫安贫乐道,挣不到大钱,那叫穷酸措大!范蠡带着西施畅游山水,那是人家灭了吴国,功成身退!你现在算什么,你也配寄情山水吗?”

野利遇乞被说得老脸通红,他也怒了。

“老夫怎么不配?我亲提三尺宝剑,杀死几十万大宋兵丁,辅佐……大夏,在最困难的时候,建基立业。败大宋,破大辽!纵横几千里,无人可敌!虽吴起孙武,也未必能过老夫!就算是你们大宋最能打的人,也是老夫手下败将!”

说着,他还示威似的仰起头,鄙夷地盯着狄青。

狄咏看在眼里,非常愤怒,想要教训老家伙,王宁安一摆手。

“野利遇乞,我说了,你的学问是半吊子,你的功业也是半吊子,沙漠上的城堡,不值一提!”

“不妨告诉你,两年之前,我大宋已经光复幽州,狄相公和在下都是主要的功臣!百年耻辱,一朝得雪,你还觉得自己比狄相公厉害吗?”

“啊……”野利遇乞倒吸一口气,瞪圆了老眼,不敢置信地看着狄青。

狄青只是微微一笑,叉着手,充满了自信。

“再告诉你,李元昊已经死了,他的下场你决然想不到。他抢了自己的儿媳妇,结果宁令哥提着刀进了皇宫,把李元昊的鼻子砍下来,当天晚上,李元昊失血过多,已经死了!”

“死了?”

野利遇乞惊得站起来,他突然仰天狂笑,笑得无比狰狞,残暴不仁,肆意杀戮,他就该是这个下场!

笑够了之后,野利遇乞浑身一震,惊喜交加道:“这么说,是宁令哥当了皇帝?他是我的外甥,你们怕了,对不对?一定是他让你们来放了我?对不对?哈哈哈,老夫终于能自由了!”

野利遇乞简直要疯了,王宁安等他了一阵狂,才泼了一盆冷水。

“很不幸,宁令哥已经死了,他逃到了没藏讹庞的府里,结果被没藏讹庞杀了。眼下西夏的皇帝是李谅祚,已经十五岁了,或许你当年见过他吧?那时候李谅祚只怕还是个奶娃娃呢!”

野利遇乞再三确认,终于颓然坐在了地上,老脸之中,满是遗憾,喃喃道:“完了,全完了!”

“你的眼光不错!”

王宁安道:“的确是完了,你们失去了一鼓作气的机会,偏安一隅,陷入内斗,已经是有死无活!”

“你胡说!”野利遇乞挣扎道:“就算大夏进取不足,但自保有余,不会怕你们的!”

“哈哈哈,野利遇乞,不妨再告诉你一点事情,这十多年,变化真的太大了,唃厮啰也老了,他的孩子不但不争气,还陷入内斗。西夏没有精力去对付青唐,不幸的是我大宋已经准备向青唐下手,到时候,我们居高临下,左右包抄,大破西夏,只在旦夕之间!”王宁安笑呵呵道:“我说了,你的功业只做了一半,因为很快就要化为乌有了……”

野利遇乞真的怕了,他的冷汗顺着鬓角流下来,浑身不停颤抖。

“你,你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野利遇乞大声叱问,“你们就是来炫耀吗?”

“当然不是!”

王宁安神秘一笑,“因为我们还没确定对付青唐的人选,而你,野利遇乞,就是我们看中的人之一!”

第491章 新的太子师(加更)

野利遇乞彻底懵了,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王宁安竟然让他去对付青唐,这不是笑话一样吗?

“王相公,我是大夏的开国功臣!”

“我知道!”

“我杀了无数的大宋将士!”

“我也知道!”

“那你还敢用老夫?”

王宁安呵呵一笑,“野利遇乞,青唐不是好对付的,而西夏更是一个浑身是刺儿的刺猬。我只知道用了你,就能少死几十万人,提前十几年,把两地拿下,你是杀了几十万人,可是让你去做,会有千百万人受益,孰重孰轻,我大宋还是分得清楚的。”

野利遇乞怪眼圆翻,突然呵呵笑了几声,充满了轻蔑,“王相公,你怎么知道老夫会帮你?如果老夫有几万大军,挥手之间,就能杀大宋人仰马翻,难道你不怕老夫反咬一口?”

“哈哈哈!”

王宁安笑得很开心,“一个连麦穗都不放过的家伙,必定是一个精细到了极点的人,你头脑冷静理智……一个聪明人,就不会犯傻子才犯的错误。我从来没说让你听大宋的,我们是合作关系,至少在西夏灭亡之前。野利遇乞,你说,西夏没有亡国,你会反咬大宋吗?死法有很多种,我想你不会找一个最痛苦的吧?”

野利遇乞再度语塞了。

他现和王宁安谈话很憋屈,很难受,他能三句两句激怒狄青,却没有办法激怒王宁安,道理很简单,王宁安比他还要冷静,还要理智!

野利一族,几乎被李元昊杀光,切齿仇恨,血海深仇,不共戴天。

只要野利遇乞竖起大旗,西夏必定把他当成心腹大患。

野利遇乞要报仇,李谅祚要消除威胁,卧榻之畔,不容他人酣睡!

他们就像是两头野兽,为了争夺领地,必须斗一个你死我活,谁也别想提前退场。

而且不管是野利遇乞,还是李谅祚,他们都是强盗的本性。

俗话说同行是冤家,他们之间,根深蒂固不信任。

大宋虽然和西夏,还有野利遇乞都有仇,但是大宋的生存方式和他们不一样,而且大宋手里还有太多的牌可用,完全能利用野利遇乞,打一场代理人战争。

当然,如果野利遇乞出控制,大宋又会去支持李谅祚,维持他们之间的平衡,最好是拼一个同归于尽!

世上没有傻瓜,王宁安点破之后,野利遇乞迅想通了。

他恨,恨得牙根痒痒儿的,恨不得扑上去,把王宁安撕碎了。

可是一个能活得仔细到令人指的老东西,舍得放弃唯一的机会吗?

不管怎么样,只要能摆脱囚犯的身份,能****,哪怕只有一天,也胜过默默无闻一百年!

更何况局面虽然不利,但是凭着他的才智,未必不能杀出一条血路,野利遇乞很有自信!

既然如此,就搏一把吧!

老家伙捧起了酒坛子,不再吝惜,他大口灌着酒水,把胸前的衣服撕开,露出嶙峋的骨头,仰天长啸,声音跟地狱的恶鬼似的。

狄青听完,都一阵阵不寒而栗。

了解这老家伙的历史,就知道他是一个多可怕的人物,如果条件公平,狄青都不得不承认,自己没有把握赢得过野利遇乞。

放这个老鬼出去,真的合适吗?

王宁安倒是很坦然,就算野利遇乞是一条恶狗,他的第一口也只会咬在西夏的身上。如今的大宋最需要的是时间,进行整军,积累财富,如果再有十年光景,大宋和西夏的国力将是几百倍,上千倍的差距,哪怕一万个名将绑起来,也无法扭转乾坤。

“野利遇乞,你的第一个任务就是去青唐,替我消灭崔家!”

“崔家?”

野利遇乞突然疯狂嘲笑,“这么多年过去了,你们才明白当年的事情,真是愚蠢透顶,蠢笨如猪!”

老家伙狂叫着,王宁安只是给狄咏一个眼神,他早就忍不住了,上来就是一顿拳打脚踢,野利遇乞被打得鼻青脸肿,却恍然不觉,还在得意笑着。

“你小子的拳头比起你爹差远了,果然是一代不如一代……哈哈哈……咳咳咳。”

打了好半天,王宁安才让狄咏收手。

他伸出一根指头,“野利遇乞,除掉崔家,我给你3ooo人马!”

“不行,3ooo太少了,我要5ooo!”

“那也行,我可以给你5ooo大宋的禁军,或者3ooo质子军俘虏!”

野利遇乞差点喷血,大宋的禁军,给他5万都不顶用!

可他听到了西夏的质子军,终于动容了。

“你们打败了质子军?”

“不但打败了,而且还俘虏了5ooo,有2ooo要给李谅祚,恢复和平,剩下的3ooo人都给你,而且我还告诉你一件事,质子军当中还有1oo多个野利氏的人。说起来也够惨的,堂堂的第一部族,居然沦落成了炮灰,可悲啊!”

王宁安不停摇头,野利遇乞终于勃然变色!

“王相公,老夫的家人,你不许亏待!”

王宁安针锋相对,“崔家的人头必须给我送来!”

他们俩盯了好半天,又突然一起大笑,两只手紧紧握在了一起。

……

王宁安和狄青去看野利遇乞,摆平了老东西,又去见了见那三千俘虏,让野利遇乞在外面偷偷看看他的族人。

老家伙哭了,哭得稀里哗啦,他二话不说,就主动要求,立刻前往青唐。

筹谋了许久的商队终于出了。

王宁安也离开西京差不多一个月的光景。

小太子自从住到了王家之后,什么都喜欢,片刻不想离开先生,但是没办法,谁让王宁安公务在身,没法真正安心当一个教书先生呢!

在离开之前,王宁安和儿子还有小太子谈了好半天,有些人觉得一个小孩子懂得什么,用得着和他们说嘛!

王宁安却不这么看,越是小孩子,才越是要沟通,为了不耽误教育,王宁安特意叫苏轼和苏辙过来顶班。

这哥俩一个跳脱,一个沉稳,但愿能取长补短,千万别弄出差错……显然,王宁安越来越进入角色,其实当老师也是不错的事情。

只是王宁安没想到,给他添乱的不是苏家兄弟,而是曹皇后!

自从到了王家之后,小太子的进步有目共睹,身体强壮了,性格开朗了,可也更野了……曹皇后的心中,丈夫就是最好的贤君,儿子未来的榜样。

她恨不得儿子的一举一动,都要和丈夫学习。

王宁安虽然有办法,但他的学问驳杂,要想治国,还要懂得孔孟之道,帝王之学,这才是重中之重。

曹皇后不断和赵祯提议,小太子还放在王宁安那里,但是每天要抽出时间,上经学课程。选择最有学问,人品操守过硬的大儒,教导太子,尽快让他成长起来。

赵祯最初很犹豫的,可是架不住三番两次的劝说,而且他也觉得有些道理,海纳百川,多学点东西,总归没有错。

但是何人能教导太子,这就要动心思了。

恰巧召见文彦博和御史中丞赵卞,谈完了公事,赵祯提到了给太子增加师父。赵卞立刻就来了精神。

这位老夫子方正清廉,古板而不近人情。

他早就听说,王宁安带着太子斗蛐蛐,抓蝈蝈,还跑到大街上当小贩!

殊无人臣之礼!

简直要把好孩子给教坏了。

赵卞都要气炸了。

赵祯提出来,他当然不会放过。

“启奏陛下,近日西京,四方士子云集,其中颇有几个非比寻常的,例如张载,程颐和程颢,他们登坛讲学,应者如云,臣亲自听过,的确黄钟大吕,堪称纯儒之学,二程年纪不大,正好能教导太子,拾遗补缺。”

赵祯听到了二程,顿时心中有些不快,当年大氏的事情,二程的提议就非常不妥,赵祯对他们印象很差。

但后来他们不辞辛苦,辅佐大熊,后来又在幽州广建学校,倒是有些本事……只是能不能教太子,赵祯犹豫了。

这时候文彦博说话了,“启奏陛下,臣早年受教武陵先生,老人家年愈八旬,著作等身,堪称当世鸿儒泰斗,臣斗胆推荐,请武陵先生教导太子,必定能增广学识,开张圣听。”

武陵先生,名叫龙昌期,是蜀中大儒,著书百余卷,弟子门人无数,很有声望……如今远没有展到理学一统江山,因此各派学说,百家争鸣,文彦博推荐龙昌期,也是想给自己的师父一展拳脚的舞台,顺便给王宁安上点眼药。

赵祯听完了,沉吟半晌,“老百姓常说,是骡子是马,牵出来溜溜,文相公,立刻去请武陵先生,另外让二程也给皇儿讲课,朕亲自去听,看看他们到底能不能胜任!”

第492章 大逆不道的小太子

王宁安回到西京,先就有几件事要处理,

他不是让那个包子眼装成商人,去青唐吗!

可是包子眼说了,让他去行,也愿意给大宋卖命,可崔西枫不管怎么说,也是他的主人,当年没有冻死饿死,是崔西枫救了他,崔西枫犯了十恶不赦的罪,没法救他,但是作为他的家丁,希望能给崔西枫收尸,不见尸体,就不出!

狄咏和王韶胖揍了包子眼好几顿,可这家伙都是这话,还越打越顽固。

无可奈何,只能报告王宁安。

崔西枫在不久之前,已经因为十恶不赦的谋逆大罪,判了凌迟处死。

而且特意把他拖到了潼关等地,在无数父老乡亲的面前行刑。

崔西枫扒开了河堤,造成了十万生灵涂炭,罪孽之深,罄竹难书,百姓们切齿痛恨,每割下一片肉,就有百姓抢走,就着烈酒,给生吞了。

还有人拿去祭奠家中的死者,割了三天,老百姓骂了三天,崔西枫终于领教了什么叫做千夫所指,什么叫万人唾骂!

平时看起来,温吞如水的草民百姓,真正怒起来那是何等可怕!

什么世家大族,什么朝廷社稷……在他们的面前,都不值一提!

崔西枫很后悔,他领悟得太晚了,什么都没法挽回了,他想割地为王的美梦彻底醒了,他真想告诉青唐的崔家人,不要再做梦了,你们一样成不了大事。

……

三天光景,崔西枫最后只剩下一具白骨,结果又被愤怒的人群抢走,喂了猪狗,能找到的只有一个头颅。

这还是朝廷特别交代,因为要送到西北各地,去示众,告慰死去的百姓,安抚人心。

王宁安想了许久,他让人去知会一声,等到示众完毕,就找个坑,把头颅埋了。

包子眼得到了王宁安的承诺,终于放心出。

距离年关越来越近,西北也开始寒冷了,由于明年就是科举之年,六艺的学子来的非常多。

有些人家境富裕,但也有些人家十分贫寒,赶考负担极大。

王宁安身为朝廷重臣,不好随便出面,而且只管六艺的学生,也不像话。

他又找到了佛印,这个胖和尚是哪有热闹往哪凑活儿,愣是放弃了大相国寺,跑到洛阳,说是要重修白马寺。

王宁安知道他的口袋深,腰包丰厚。

就让佛印给所有学子安排住处,提供笔墨,棉衣,佛印当然不情愿,可奈何不敢拒绝,只能老实答应。

就这样,处理了一大堆的杂事,王宁安才有空去光自己的学生。

家中只有狗牙儿和小彘在,老爹回来,狗牙儿也没有扑上来,反而拄着腮帮,做沉思状。

王宁安忍不住过来,摸了摸他的头。

狗牙儿满肚子委屈,“不要摸了,会长不高的!”

“你已经长得够着急了,都快比太子殿下高一个头了。”王宁安拍了拍屁股,把狗牙儿挤到了一边,坐在门槛的最舒服位置。

狗牙儿给了他爹一个白眼,王宁安依旧我行我素。

“对了,殿下呢?不会是你打他了吧?”

王宁安觉得很有必要提醒儿子几句,“你个臭小子,那是太子殿下,金枝玉叶,你可别犯浑儿,不然咱们家上上下下,都会被你害死的!”

狗牙儿似懂非懂,半天才说道:“他是害人精儿,又,挺可怜的,我不知道打不打。”

说完,这小子又成了思想者。

王宁安有点凌乱,连忙询问,狗牙儿总算把事情说了。

原来王宁安不在,先是让大苏和二苏来教他们,狗牙儿和小太子都听乐呵的,苏轼天生是个乐天派,又喜欢孩子,带着他们吃,带着他们玩,简直比王宁安还得人心。

可是后来皇后娘娘出现了,她说要增加经学课程,要学正经学问。

小太子每天要抽出一个时辰,去听先生讲课。

狗牙儿和小彘作为伴读,按理也是要跟着的,可小彘太小了,就没有去。

狗牙儿只去了一天,然后就病了,天天说肚子疼,死活不去,无奈何,只有太子一个人去。

“你怎么不去?装病逃课不是好孩子!”

狗牙儿撇撇嘴,“先生不是好先生,他胡说八道,我才不去呢!”

王宁安沉着脸,怒道:“你小子可别胡说啊,能给太子当师父,必定是饱学之士,怎么会胡说?”

狗牙儿站起来,盯着老爹的眼睛,“你告诉我,要劳动致富,有付出才有回报!”

“对啊,我是说过,我还带你们去卖蛐蛐,赚钱给皇后酿酒,难道不对吗?”

狗牙儿怒道:“可先生不是这么教的。”

“哦?他教你们什么?”

“他说挖个坑儿,埋个儿子,会变成一坛子黄金。”

王宁安努力想了半天,终于明白了。

“他是给你们讲了郭巨的故事吧?”

狗牙儿瞪大了眼睛,努力思索,然后用力点头,他伸出小手,抓着王宁安的胳膊,怯生生道:“爹,你很有钱是吧?”

“你想问什么?”

“你,你不会为了黄金,把我和小彘埋了吧?”

王宁安看着脸上带着恐惧的儿子,暗暗一笑,到底是个孩子啊!他伸手把狗牙儿抱在怀里,又一伸手,把小彘也抱了过来。

“小傻瓜,那都是故事,是编出来骗人的……”

王宁安花了好半天,才消除了狗牙儿心里的阴影,小家伙重新高兴起来,可一想到小太子还在承受摧残,他又伤心了。

小太子虽然笨笨的,总是惹麻烦,但是一想到他要坐在硬邦邦的板凳上,一动不动,听着老古板讲书,还要记在心里头,背不好就要挨打,狗牙儿不寒而栗,越同情自己的小伙伴了。

……

到了晚上的时候,王宁安就把这事和杨曦说了一遍儿。

杨曦倒是没觉得什么,郭巨家里穷,吃不饱饭,老娘心疼孙子,每次都把自己的饭拨给孙子吃,自己挨饿。

郭巨看不下去,就决定把三岁的儿子埋了,结果挖坑的时候,挖到了一坛子黄金,从此两全其美,不用牺牲孩子了。

这个故事几乎所有小孩子都听过,杨曦小时候也怕怕的,后来长大了,就没怎么在乎。

只是仔细推究一下,却会现,这里面藏着十足的负面能量。

先,郭巨有手有脚,是个大男人,养不了妻儿老小,就应该努力赚钱,养家糊口,即便还不成,他和妻子少吃一点,顾着老人,也顾着孩子!

一家人的相处之道是什么?

就是和衷共济,同甘共苦。

哪怕有一粒米,也要分着吃。

这才是正办!

可这位不这么想,他怕老娘饿着,就鬼迷心窍活埋了儿子,虎毒不食子,哪怕打着孝顺的旗号,也不是一个当爹的能干的出来的!

这厮偏偏就做了,幸运的是他挖出了一坛子黄金,从此吃喝不愁了。

可这坛子黄金哪来的?

可能是有人藏的,那他就是窃贼。

也可能是坟里的,他就是盗墓贼!

总而言之,不是一个好东西!

就是这么一个荒唐的故事,竟然流传广远,反复拿来教育孩子。

狗牙儿是个聪明而敏感的孩子,他听过之后,就不寒而栗,生怕也被老爹埋了,他装病不去上课,也是担心再听到什么惊悚的故事。

王宁安和杨曦分析了一下这个故事,杨曦这才心有所感。

“老爷,今晚不能陪你了,我去看看咱儿子,那小子表面嘻嘻哈哈的,可是心思重,别把他吓着。”

狗牙儿是幸运的,他得到了老爹和老娘的关心,很快恢复过来。

只是小太子就没这么幸运了,他一整天没有回王家。

按理说,他只需要听一个时辰的经学,其余时间都在王家,怎么会没有按时过来呢?

王宁安还真有点不放心,他拉着两个儿子,到了皇宫,递了牌子,果然,有小太监带着他们去了位于东宫的课堂。

还没到讲书的时间,小太子直竖竖坐在那里,单薄的身影显得很可怜。

狗牙儿挣脱开老爹的手,飞快跑过去。

看到了狗牙儿,小太子终于露出了笑容,伸出手,去拉小伙伴,激动之下,碰到了手上的伤,疼得他吸了口气,连忙把一只手背在了后面。

这时候王宁安走了过来,他都看在眼里。

“殿下,先生告诉你了,要注意卫生,走了这么多天,你按时洗手没有?快把手拿出来,让先生看看。”

王宁安说着,伸出大手,放在小太子前面,小太子迟疑一下,也把自己的手放在了王宁安的大手上面。

小太子的左手明显红肿,王宁安吸口气,“殿下,回头跟先生去找钱太医,他有灵丹妙药,很快就不疼了。”

小太子含着泪点头,王先生来了,他终于有了靠山。

王宁安安慰了好几句,让狗牙儿和小彘陪着太子玩,他直接黑着脸去找赵祯了,开什么玩笑,才几岁的孩子,用得着体罚吗?

既然让我当太子师父,就有这个职责,把太子照顾好,教好,趁着我不在,把人给打了,这也太过分了!

顺利见到了赵祯,皇帝看到王宁安怒气冲冲兴师问罪,满脸惭愧,“王卿,你是为了皇儿的事来的吧!他挨打,朕也心疼。奈何这孩子诽谤圣贤,说孔夫子是个势利眼!把他母后都给气到了,不罚不成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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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93章 童言可贵

一个小孩子,犯多大的错,竟然要打手板!

别说是太子,就算寻常人家的孩子,遇上了也不会等闲视之。更何况太子什么性格,王宁安清楚,要是他都要挨打,自家的活土匪还不被宰了!

必须弄清楚,王宁安想了想,郑重一躬。

“启奏陛下,臣身为太子讲师,如果太子所言所行,逾越了本分,那是臣的罪责,臣情愿意辞去职位,闭门谢罪。倘若其中有些误会……臣也请陛下妥善处置,毕竟太子刚刚五岁,孩童何辜啊!”

赵祯见王宁安情真意切,丝毫没有敷衍,先就欣慰了不少,给太子选一个负责任的师父,自己也算是慧眼识人。

皇帝点头,先把曹皇后请来。

昨天小太子挨了打,曹皇后也在旁边看着,还是她亲自准许的,可打在儿子的身上,疼在娘的心里,曹皇后一晚上没有睡觉,偷偷哭了好几次,此刻眼睛还是肿的。

见王宁安回来,曹皇后心中有气。

“王卿,陛下和我把殿下托付给你,怎么好好的孩子,净说些大逆不道的话?莫不是教的不好,带坏了皇儿!”

她这话一出口,王宁安唯有躬身请罪,倒是赵祯很不满。

“梓童!王卿大老远奔波劳碌,十分辛苦,又为了皇儿的事情,费尽了心血,他有什么错吗?”

曹皇后出身将门,性子爽利直白,脱口而出,也觉得不恰当,脸色红。

“王卿见谅,我也是让孩子弄的,左也不是右也不是,真不知道如何是好!”

王宁安看得明白,教育孩子别说现在,就算后世,也没有几个家长能摆弄明白,更何况小太子身上寄托了太多人的希望,这种事情啊,以后还多着呢!

“臣此时还在糊涂,殿下到底是为了什么,说孔夫子是势利眼,是辱骂圣贤,还是有什么缘由?”

曹皇后连忙说道:“是这样的,昨天武陵先生给殿下讲论语,其中有一句,叫,叫无友不如己者。武陵先生讲解之后,就问殿下如何理解。”

王宁安沉吟一下,“殿下就说孔夫子是势利眼?”

“嗯!”曹皇后点头,怒气依旧不息,抱怨道:“孔圣人乃是万世师表,所有读书人的老师,他怎么会势利眼?这不是胡说八道,诽谤圣贤吗!武陵先生被气得够呛,让殿下认错改口,殿下却不听,还,还说……还说是王卿教的。”

还有自己的事情,王宁安眼珠转了转,突然一笑,“如果是臣的罪责,臣理当受罚,不过臣斗胆想请武陵先生,还有殿下都过来,当面对质,看看殿下到底是如何想的。”

其实说到了这份上,赵祯两口子都觉得是王宁安的错,他诽谤圣贤,口无遮拦,说的话多了,难保不会被小太子记住,这就是言传身教!

换成普通臣子,早就挨了责罚,也就是王宁安面子够大,不只是赵祯买账,曹皇后看在兄弟的份上,也不敢无视王宁安的要求。

就这样,小太子被叫了过来,随着来的还有狗牙儿和小彘。

两个粉嫩嫩的小娃娃,十分招人稀罕。

看到了他们,气氛轻松了许多,赵祯更是把狗牙儿抱在了怀里。

“你怎么好几天都没来宫里听课,他们说你病了,是不是真的?”

狗牙儿连忙点头,说着还握着小肚子,哎呦哎呦的叫,弄得赵祯和曹皇后捧腹大笑。

正在此时,有小太监搀扶着一个老者来了,在老者的身旁,还有次相文彦博,御史赵卞,后面则是跟着程颐程颢兄弟。

王宁安扫了一眼,最前面的老头就是龙昌期,武陵先生了!

此老今年已经八十六岁了,眉毛胡须全都白了,但是精神头很不错,腰板不塌,据说每年还能读书写作,此次他进京,带来的著作就有几十种之多。

恰逢各地才子云集,就连苏轼都跑去拜见龙昌期,渴望得到老先生的指点。

其实在后世有个误区,课本里面选了太多诗词,弄得人们只知道李白,杜甫,苏轼,辛弃疾……相比之下,就连二程和朱熹,乃至王阳明的份量都轻了许多……这显然是个错误。

李杜之流,固然有才华,可是仅凭着诗词,充其量是个才子而已,没人用他们,那也是活该!

在古代真正值钱的是大儒!鸿儒!

能著书立说,解释经典!

孔夫子,孟夫子,说了那么多的话,究竟是什么意思,有互相矛盾的,要怎么理解,微言大义,到底指哪个方向……这些都要靠着大儒诠释。

简单说,大儒就是学术权威,就是掌握真理的人!

就想龙昌期一般,奋斗了一辈子,著作等身,一把年纪,还跑到京城给太子讲书,图的是什么?无非是得到承认,从而一举垄断学术,成为继董仲舒之后,又一个儒门的圣人!

老头颤颤巍巍,给赵祯行礼,八十多的人,赵祯十分客气,让人赐坐。

见到龙昌期出现,小太子不由得往后退了两步,靠在王宁安的腿上,显得十分紧张。

王宁安微微一笑,“对面的老朽可是龙昌期吗?”

龙老头的寿眉挑了挑,显然很不高兴,皇帝都那么客气,你小子算个什么东西,敢直呼其名!

“正是老夫,小后生,你又是何人?”

“在下可没有什么名气,和老先生一样,都是白丁!”

这句话可透着玄机,龙昌期早年出家为僧,后来苦心向学,博览群书,但是他终究根基不牢,且吸收了许多释教观念,提出的主张偏僻乖张,并不为当世名家所看重。

比如欧阳修就点评过天下鸿儒,醉翁对龙昌期是颇不以为然。

王宁安这话等于告诉龙昌期,摆正自己的身份,别以为你胡子一把,就了不起了。

龙老头久在蜀中,实在是不知道王宁安的厉害,他看了看小太子,突然笑道:“如果老朽没有猜错,你就是太子的师父吧?殿下小小年纪,并不懂什么,身为太子讲师,责任至重,不该用邪门歪道,教坏了殿下,更不能随意诽谤圣贤,失去了体统!”

老头把罪责算到了王宁安的头上,那王宁安也就不客气了。

“武陵先生,我听闻因为一句无友不如己者,便要责打太子殿下,老先生以为这句话当如何解呢?”

考验学问,龙昌期相当自负,他抓着胡须,微微一笑。

“子曰,有朋自远方来,不亦说乎!荀子曰:择良友而友之……正所谓道不同不相为谋,人生世上,择友,交友,必须慎重,交友必有益,要请教高人,正人,与君子为友,才能不断精进学问,砥砺品行……这是圣人的交友之道,理当人人奉而行之。老夫以为交友择师,皆是如此,如果交友不慎,择师不明,则会害人害己,误人子弟。”

龙昌期摇头晃脑,引经据典,赵祯和曹皇后听着,居然都忍不住点头,此老还是有些功力的。

王宁安听在耳朵里,突然呵呵一笑,“武陵先生,你著作等身,学问高山仰止,比在下强多了,在下愿意和先生结为朋友,不知道先生能否答应?”

龙昌期只觉得王宁安被自己折服了,要请教学问,虽然他很矜持,但依旧面带笑容。

“如果王大人愿意,老朽自然愿意和大人结为忘年交。”

王宁安听完,哈哈一笑,随后转身,笑道:“陛下,武陵先生愿意和臣交朋友,他已经违背了圣人的交友之道,臣不知道是圣人错了,还是武陵先生错了?”

龙昌期还没转过弯,文彦博那边就变了颜色,心说师父啊师父,你可真是老糊涂了,怎么不自觉就掉进了王宁安的套儿啊!

不等文彦博插话,王宁安就说道:“陛下,交朋友是互相的,不能像馄饨儿挑子一头热,既然如此,那所有人都只交比自己强的朋友,但比自己强的人,又想交更强的人,人人都仰起头,往上看,羞于回头,不肯搭理比自己差的人,如此,这世上岂不是再无朋友二字可言!一意媚上,说是势利眼,也不为过啊!武陵先生,你意下如何?”

龙昌期好容易转过来,顿时怒道:“王大人,莫非你也要质疑圣人吗?”

“哈哈哈,武陵先生,莫非这就是你责打太子的原因吗?未免太草率了吧!”

王宁安冲着小太子微微一笑,“殿下,你能不能告诉先生,告诉父皇母后,你为什么说孔夫子是势利眼你是怎么想的?”

小太子歪着脑袋,想了想,认真道:“我,我不想没朋友。”

“殿下为何如此说?”

“狗牙儿比我聪明,小彘比我聪明,他们不和我做朋友了。”小太子抬起头,眼泪汪汪的,“先生,你不是说对待所有人,都一样吗?为什么要找比自己厉害的朋友,不是巴结吗?我,我,不想做势利的人……”

小太子低着头,盯着自己红肿的手心,他觉得即便挨了打,也是值得的,他没有错……在下一秒,小太子突然被抱了起来。

赵祯把儿子放在了大腿上,说来惭愧,他也仅仅知道小太子说了圣人是势利眼,便觉得应该教训,打手板也在所不惜。

可是听完小太子的话,他突然觉得儿子太冤了,孩童之言,比起一些大人要真实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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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94章 要修改孔孟之道

文彦博向来是不要脸的,他虽然和王宁安合作不少,但是老家伙也不想让王宁安专美。他成了太子师,等新君继位,以帝师之尊,无论文武两班,谁也压不住王宁安。

老东西就找了比自己更老的龙昌期出来,让他跟王宁安打擂台,至少要分去一半的光荣。而且龙昌期已经太老了,于朝政一途,没有丝毫的野心,他想的不过是立地成圣,传播学说,成就一家之言。

可以说,文彦博和龙昌期,是珠联璧合,最好的伙伴。

至于王宁安,他总不好跟一个87岁的老头争,可以说文彦博把算盘都要打上天了……但他万万想不到,因为责罚太子的事情,竟然闹成了这个样子,虽然赵祯没有说什么,可是瞧皇帝那个后悔的劲儿,心里头一定是恨死了龙昌期。

如果老师倒了霉,身为学生兼推荐者,一定会跟着倒霉,更要命的是这事情圆不回来,太子说孔夫子是势利眼,流传开那可就热闹了……

老文一肚子气,却也没有地方泄,只能快转动脑筋儿,还好,他找到了台阶。

“启奏陛下,老臣以为圣人所言无友不如己者,应当指品行而论,子曰三人行,必有我师。任何人都有长处,都有可以学习之处,夫子是教导我们多注意别人的优点,取长补短,这才是夫子的真意,王相公,你以为如何?”

还真别说,文彦博先替孔老夫子洗白,这话还是很有道理的。

王宁安笑道:“文相公学问精深,我读的那点书自然比不了文相公……不过我想请教文相公,既然这话值得商榷,如何能奉为交友之道?成为金科玉律?再有,殿下有疑问,师父讲解就是,为何要体罚殿下,是不是太过分了?所谓诽谤圣贤,非议孔夫子,这等罪名,加不到殿下头上,殿下小小年纪,受了无妄之灾,窃以为应当给殿下一个公道。”

文彦博老脸微红,他刚才替孔夫子洗白,也是想引诱王宁安和他辩论,一旦谈论经学,以他,还有龙昌期的功力,足够秒杀王宁安了,而且赵祯也是好学之人,让他看到龙老师的水平,怒气也就消了,云彩也就散了。

只是王宁安这家伙更滑头儿,他居然没有接招,而是直指核心,逼着他们认错。

这回可好玩了,龙昌期胡子一大把,给一个毛孩子道歉,还不如杀了老头来的痛快。

可不道歉,太子挨了打,小手还肿着,皇帝陛下一脸怒气,这要如何收场……龙昌期非常尴尬,老脸涨得紫红,僵在这里,半晌,他才缓缓站起,艰难转向了太子,毕竟这是半君,如果没处理好,别说立地成圣了,只怕离着身败名裂不远了。

“草,草民……”

龙昌期张着嘴,半晌说不出口,喉咙仿佛被堵住了,不上不下,别提多难受了。

这时候王宁安看了一眼太子,笑呵呵道:“殿下,老先生这么多年纪,要给你赔礼道歉,合适吗?殿下会不会心里不舒服?”

小太子的眼睛转了转,微微点头。

王宁安继续道:“殿下,那应该如何呢?”

小太子想了想,从父亲的怀里挣脱,跑到了龙昌期前面,拉着老先生的手,让他坐下,然后挤出一个笑容,“不疼了,没事了……”

连个孩童也不如,龙昌期被臊得更加羞愧,连连咳嗽,掩饰尴尬。

赵祯含笑,招呼儿子过来,重新抱了起来。

他仔细品味着整个过程,小太子至少有两点很值得称赞。

读书的时候,懂得用心思考,没有人云亦云,知道去分析一句话的含义……一个好皇帝,必须做到这一点,才不至于被欺骗!

另外他有仁慈之心,不忍为难老人,这也是赵祯最欣慰的地方。孩子的才华是老天给的,可品德却是自己修来的。

赵祯冲着王宁安颔道:“王卿,这些日子你教导皇儿,辛苦了。”说完,赵祯又转向龙昌期,语气略显冰冷。

“老先生年高有德,不远千里,也是非常难得。只是朕只有一个皇子,还请龙老先生因材施教,不可等闲视之。”

……

对一个快九十的人,赵祯当然不会有太多的疾言厉色,但是这一句也够瞧的了,龙昌期的心都凉了。

恶了皇帝,一辈子的奋斗只怕要竹篮打水了。

好在陛下没有免去他太子师的位置,或许还有缓和的余地,可要如何教导一个小孩子,龙昌期没有一点谱儿。

他平时教导弟子,不就是这样吗,敢不听话,立刻打手板,怎么到了太子这里,就行不通了……莫非是因为太子的身份,还是因为……

龙昌期想不明白,可王宁安却看得清楚。

何止是小太子,还有无数千千万万的孩子,他们都有着极高的可塑性,都是小天才……却被所谓的教育给害了!

龙昌期这样的老师只是其中之一,他们用板子,用生硬的圣人之道,用不近人情的霸道蛮横,生生打掉了孩子的创造性。

他们就像是最暴力的园丁,强迫每一个学生,按照他们规定的方向成长,无论想法还是作法,都要按照他们的标准来……这也就难怪在一两百年之后,程朱理学一统天下,整个中华的创造力就被彻底扼杀了,万马齐喑,沉沉西坠,可以说是遗祸千年,害人不浅。

赵祯的触动很大,他不停念叨着“无友不如己者”这一句。

按理说,文彦博的讲解已经能说得过去了,可小太子认为孔夫子势利眼,赵祯反复琢磨,却也未必是错。

竟然还有那么一些道理。

明明就是找比自己强的人做朋友,肯定有功利性吗!这是不言而喻的事情,再仔细想想,这也是人之常情。

谁不想交比自己本事大的朋友,或是得到提点,或者得到帮助,总而言之,是有好处的。

孔老夫子说这话,也是没错的。

只是孔孟门徒,不敢承认自己的祖师爷有务实、世故、俗气的一面,非要用高尚的理由去包装,非要把一句寻常的见解,当成奉行天下的大道,变成不可撼动的金科玉律,这样一来,就难免会遭到质疑。

赵祯在好奇之下,把小太子叫到了身边,他随手翻起论语,突然又看到了一段“莫春者,春服既成,冠者五六人,童子六七人,浴乎沂,风乎舞雩,咏而归。”

夫子喟然叹曰:“吾与点也。”

赵祯大体介绍了一下意思,就去问小太子的看法。

小家伙眼睛瞪得很大,穿上好看的衣服,出去游玩踏青,吹风吟诗……他高兴了,“就像王先生,带我们去玩,摘葡萄吗?”

赵祯愣了一下,真没想到,王宁安居然按照圣人的方法在教育孩子……对了,既然孔老夫子也是喜欢游玩踏青,喜欢引吭高歌,吟诗作赋。

那为什么他的徒子徒孙,反对皇帝出宫迅游呢?

完全没有道理啊!

他们是背叛了祖师爷啊!

赵祯仿佛现了宝藏,开心大笑,“对,就是去摘葡萄,等明年的时候,父皇陪着你去怎么样?”

“好啊!”

小太子笑得十分开心。

赵祯仿佛找到了一个宝藏,他不断询问儿子的看法,结果小太子往往语出惊人,彻底颠覆了赵祯的很多既有想法。

也难怪龙昌期会愤怒,甚至责罚太子,这些话乍听之下,的确离经叛道,诽谤圣贤,可再仔细想想,也未必没有道理。

小孩子的眼里,干净而纯洁,没有乱七八糟的念头,更没有既有的定见,往往出人意表,赵祯很享受这种感觉。

转过天,赵祯把王宁安叫了过来。

不无兴奋,把自己的现告诉王宁安,王宁安也把狗牙儿对郭巨故事的反应,告诉了赵祯,两个父亲居然交流起育儿经了。

谈了好半天,王宁安才若有所思道:“陛下,臣觉得自从汉唐以来,儒家都有一个趋势,就是努力让所有人都变成一样,都按照所谓的圣人之道去做,千人一面,万众一心,对待孩子尤其如此,不准他们有别的想法,一切都要在儒家的经典之内打转儿。”

赵祯点头,却又疑问道:“王卿,这样有什么不好?如果声音太多了,天下会乱的。”

“陛下说的是,我中华千年以来,疆域辽阔,物阜民丰国运绵长,冠绝其他各国,固然值得骄傲。但是过犹不及,一旦所有人的想法都一致了,那么遇到困难,就没有人能拿得出办法了。”

这话有趣,赵祯陷入了思索,可不是吗!

在任用王宁安之前,不论是对付西夏,还是辽国,无论是国库空虚,还是武备松弛……满朝的大臣,能拿出的办法有限,作为也十分寻常,根本解决不了核心问题,只能看着国势一天天沉沦。

可任用了王宁安,他从来不安常理出牌,所作所为,出人意表,但却是成效斐然,业绩摆在哪里,谁也不能否认。

为何天下只能出一个王宁安?难道别人的才华都不如他吗?

“看起来问题出在教化上面,只是千百年传承,哪怕朝代兴衰交替,孔孟之道也是万古不变啊!”赵祯哀叹道。

王宁安道:“陛下,臣以为孔孟之道不可废,当却可以改!”

“哦,那要怎么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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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95章 醉翁有麻烦了

根据王宁安的观察,理学兴起不是没有原因的,至少有两点很重要,其一是大宋对外战争不断失败,不但无力开疆拓土,还要奉献岁币,百般耻辱加身,又无力改变,只能转过头折腾自己人,进而陷入内斗之中。

这就像小孩子一样,在外面很窝囊,打架总是输,他就会在家里闹,和父母长辈吼……逻辑是一样的。

还有一点,那就是王安石的变法,的确是带来了空前的混乱,整个朝廷分成两派,疯狂厮杀,士大夫手段尽出,斗一个天昏地暗。人们开始疯狂排斥改变。

而此时金国乘势崛起,把大宋打了一个稀里哗啦,皇帝都被抓走了。

如此一来,对外不行,变法革新不成……社会环境如此,自然造就了对外封锁,对内保守的理学大行其道。

士大夫们不再关心外面的世界,反而精心耕作自己的一亩三分地,从圣贤之道里面寻求慰藉和归属……

王宁安相信环境造就人,而国势也影响国民的心态。

他花了8年时光,恢复幽州,消除岁币之耻,理学大兴的一个条件已经消失了,如果再能成功革新,避免陷入疯狂的内斗,另一个条件也就消失了。

理学注定要扫入历史的灰烬。

剩下的就是检讨儒学,修正儒学,让这门学问变得有用起来。

孔老夫子已经死去了一千多年,他究竟说了什么,他的想法又是什么,谁也不能百分之一百肯定,我说的就是对的。

就像小太子遇到的问题,孔子说要交友无不如己者,可以像文彦博那么解释,也可以像小太子那么想,甚至还有别的解释。

不过这都不重要!

重要的是其中一种想法,一统天下,不准别的想法存在,谁敢不听,就要打板子,这就过分了。

更明显的例子就是“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随你怎么断句,主流的意见,就是一致认为,要让老百姓蠢一点,笨一点,才好统治。

王宁安还是相信儒家学说主体是好的,孔老夫子也不是个坏心眼的家伙。

问题是如何阐释儒学。

王宁安觉得至少要有两个限制,先,儒学是修身立德的学问,能正人心,除邪念,让人人向善,有道德,讲良知。

这都是好的,但儒学不是包罗万象,不是什么都涵盖其中,不是修成了圣人,便无所不知,无所不能。

靠着半部论语治天下,那是做梦!

论语中的道理是能拿来治国,但是,必须有丰富的经验阅历,懂得更多的知识……赵普凭什么说这句话,他的确读书不多,可是赵普是小吏出身,在地方上摸爬滚打,十足的老油条,被赵匡胤现提拔,一路辅佐,建立大宋,有丰厚的积淀,他才有那个豪气!

说白了,赵普就像是有三百年内功的绝高手,给他一套少林长拳,都能打遍天下。别人呢?躲在书房里,光知道苦读书,别说半部论语,就算给他一百部,一万部,也一样没有用!

王宁安认为要改革的第一点,就是限定儒学的作用,约束儒学的范围……不是学好了孔孟之道,就天下无敌了,打仗要去学军事,理财要去学算术,治河要学工程,经商要学管理经营之道,航海要懂水文……

儒学为本,其他学问为用!

两者并重,不可偏废。

这样就给了其他学问的生存空间,不至于遍地都是无用的迂腐书生。

至于第二点,则是要留出改错的余地……任何学说都不会完美无缺,适用千古。事实上,儒学能用两千年,已经算是奇葩了。

有太多的学说,用不了几十年,便问题一大堆,漏洞百出,最明显的就是经济学,几乎所有的经济学家都没有预测准过,听他们胡说八道,还不如抽签算卦来的可靠。

历代儒者,为了自抬身价,就拼命美化孔老夫子,从颜渊开始,便吹嘘孔老夫子“仰之弥高,钻之弥坚,瞻之在前,忽焉在后。”好么,都成了幽灵了,前后乱飞。以后历代读书人,更是疯狂夸赞孔夫子,把他当成万世师表,至圣先师,似乎只要得到了老夫子的真传,就能治国平天下。

可是别忘了,孔老夫子是什么人?

不过是一个落魄的贵族,到处兜售治国之道,没人肯用,说句不客气的,他也是个失败者!至少是没有实现理想。

跟着成功者学,不敢说一定成功,但是照着失败者学,那希望就更渺茫了……其实汉唐的皇帝都懂得这个道理,他们奉行外儒内法,以儒家为包装纸,以法家为内核。

问题是到了大宋,士人集团一家独大,没有了其他声音,久而久之,自然就被儒家洗脑了。

这是典型撒谎多了,把自己骗了,就好像欧洲的那些圣母们,用爱去感化一切,你有炸弹,我有爱和原谅!

所以——难民还是他们自己留着玩吧,谁知道里面有多少奇奇怪怪的东西,而且圣母的另一面就是魔鬼,万一趁机塞进来一些坏家伙,哪怕只有百分之一,也能闹得天翻地覆,不可收拾……

王宁安没有什么保留,把自己的想法和赵祯说了。

赵祯更是很快就接受了。

其实这两条早就在做了。

六艺学堂,纳入了武学、算学、商学、天文、水利、医学……这不就是王宁安说的,儒学为体,百家为用马!

至于第二条,王宁安提倡兼容并蓄和知行合一,也切中要害。儒学不应该是一门食古不化的学问,而应该是开放的,兼容的,能不断升级的……

说穿了,就是以六艺的理念,推广全国,重塑儒学的根基,重新梳理包装,让这门古老的学问焕新生机!

赵祯很欣赏王宁安做事的态度,其实这小子表面上激进,但是骨子里是很保守和稳健的一个人。

儒家问题不少,可是他没有贸然全盘推翻,而是采用修正改良的态度,让赵祯很安心,也很放心。

“王卿,你以为谁能挑起重任,改革儒学呢?”

王宁安笑道:“臣最多能敲敲边鼓,提出点想法,要改革千年儒学,非大儒不可!臣以为,应当让范相公和醉翁挑头,他们是最合适的人选!”

范仲淹这些年也一直在著书立说,笔耕不辍。

老范本身就很务实,又深受王宁安的影响,加上创办六艺学堂,他的思想和王宁安很相近,而且江湖地位足够高,不管是文坛,还是朝堂,都不能小觑范仲淹。

至于欧阳修,文坛盟主,自然不用说了。

近几年,欧阳修也颇做了一些事情。

比如河北赈灾,比如治理幽州,他已经不单纯靠着文学起家,是名副其实的干吏。当然了,欧阳修本身能力还是比不了那些重臣的,还要靠着王宁安打下来的基础,但不管怎么说,让这两位站出来,绝对能和那些传统的腐儒唱对台戏,甚至战而胜之!

提到了欧阳修,赵祯突然想了起来。

“没错,是该让醉翁进京了,马上就要科举,这一科唯有醉翁能扛下来!”

王宁安心中一动,嘉佑二年,欧阳修……显然,千年科举史上,最强的一科就要横空出世了……想到这里,王宁安甚至有些激动。

不管是二苏,曾布,吕惠卿,还是程颐程颢,这些人都受到了王宁安的影响,有人正面,有人是负面的,但毫无疑问,他们全都升了级,点亮了许多新技能。

想想吧,一群开了挂的妖孽,未来会有多精彩!

难怪王宁安都要激动呢!

嘉佑二年,正好就拿这一科,作为向传统腐儒开战的第一枪!

只要六艺学堂的学子成绩好,考出了水平,天下人就会对六艺趋之若鹜,打响了招牌,自然有无数人投靠过来。

王宁安的心中渐渐有了一个全盘的计划,他迫不得已从宫里出来,立刻告诉所有的门人学生,让他们做好应考的准备,拿出十二分的本事,一定要考好这一科!

官场上从来没有秘密可言,龙昌期在皇帝面前丢了面子,赵祯随后召见了王宁安,又下旨调欧阳修进京。

连番动作,聪明人自然能嗅得出味道,皇帝这是要搞事情!

欧阳修是六艺第一任山长,之前几次六艺学生大放异彩,许多人身上都有功勋,如果这一次科举再有所斩获,天下第一书院,非六艺学堂莫属。

而靠着育才有功,欧阳修绝对能杀进政事堂,眼下的朝局只怕就要彻底扭转,文彦博很糟心,可惜,他没有更好的办法阻止。

当然,不是文彦博智慧不够,坏水不足,而是旁边还有个王宁安呢,他敢出手使坏,王宁安报复起来,能把他的祖坟都给刨了。

只是文彦博偃旗息鼓,不代表别人就放弃了,一驾奢华的马车,从江南烟雨之地,到了西京神都,从马车上下来一个人,他叫钱暧,祖上就是吴越国王钱氏一脉。

赵钱孙李,他们家排第二,仅次于老赵家,显赫到了极点!很不幸,钱暧和欧阳修,还是老冤家!醉翁有麻烦了……

第496章 懂事的太子

离着年关越来越近,自从送走了狄咏和王韶之后,王宁安轻松许多,改良儒学的事情,范仲淹早就在思索着,王宁安只是给他们一些设想,剩下的就让老先生来吧,老先生完成不了,还有其他后辈,只要持之以恒,没有啃不下来的硬骨头。

至于小太子,每天依旧要去听课,龙昌期还是讲师,奈何经过上次的事情,老先生受创很深,经常告病。

龙昌期不在的时候,就由二程负责,所谓兼容并蓄,可不是一句口号,王宁安不好阻止。而且二程的学问很扎实,用来修身养性,绝对不差。

只要不灌输那些极端的东西,就没有多少害处。

二程也学乖了,他们没有引申太多的经义,只是让小太子背书、练字、学一学诗词歌赋,背诵汉唐文章,偶尔讲一些历史掌故。

小太子也不那么排斥,至于狗牙儿小朋友,也能按时去听课,他的资质的确比小太子厉害多了,每天要背的书,只要领着念两遍,他就能顺下来,只用不到一半的时间,就能背诵完毕。

弄得二程十分无语,甚至在想,如果不是王宁安的孩子,狗牙儿绝对是不错的衣钵传人,奈何,他爹和他们的矛盾太大了,永远都不能调和……

这一天,狗牙儿背完了书,就在挤眉弄眼,坐在位置上,左看看,右瞧瞧,晃来晃去……终于,小太子也背完了书,他一把拉起赵宗垕,两个小家伙一溜烟儿,回到了王家。

他们直接冲到了王宁安的书房,上气不接下气。

“跑什么,瞧瞧,满头大汗,这么冷的天,万一受风了,又该头疼了。”

王宁安说着,拿起手巾,给他们擦了擦额头的汗水,又让他们围着火盆去去寒气。两个小家伙不停抬头,望着柜子上面。

“好了吗?”狗牙儿急不可耐道。

“应该差不多了。”

王宁安笑呵呵站起来,搬了一把椅子,将一个坛子从上面拿了下来。坛子口用泥封着,凑近闻了闻,有淡淡的酒气。

小太子和狗牙儿都迫不及待了,这可是他们亲手摘的葡萄,亲手洗的,又亲手捣碎,加入蜜糖,装坛密封。

这一个多月的时间,几乎每天都要跑来看看,刚开始,他们生怕被王宁安偷喝。可过了些日子,酒气出来了,王宁安又怕这俩小东西偷喝,只好放在了柜子上面,让他们只能看得到,够不着。

总算时间差不多了,三个人围成一圈,王宁安将上面的泥封砸碎,弄到一边,顿时,一股浓郁的酒气扑面而来。

两个小家伙眯着眼睛,用力吸气,满脸陶醉的表情。

王宁安这个无语,长大了准是两个小酒鬼。

他小心翼翼,取下了木盖儿,酒香更加浓郁,向里面看去,却是黑乎乎的一层,更烂泥似的。狗牙儿紧张问:“坏了吗?”

“应该没有。”王宁安拿过来勺子,将上面的东西取出来,放进碗里。

原来是葡萄酵后的残渣和种子,都浮在了上面。

弄干净之后,终于出现了暗红色的酒水,当然这个酒水还是相当浑浊,不过却可以喝了。

王宁安取出了一点,尝了一口,还不错,有些酸,还有点甜。寻常人家自酿果酒,是舍不得放糖的,会很酸。他们足足放了二斤蜜糖,很甜,很好喝。

见王宁安满脸陶醉,两个小家伙的口水都流出来了,一副垂涎三尺的德行。

“小孩子是不能喝酒的!”

狗牙儿撅起了嘴巴,装得楚楚可怜,小太子怯生生道:“一点,就一点!”

“嗯,不过说好了,只准尝一口,剩下就要送给母后。”

两个小家伙一起点头,王宁安给他们各自倒了一点。

小太子和狗牙儿都迫不及待喝了进去。

他们还不太适应酒气,有些冲,咳嗽了两声,但依旧喝得干干净净,狗牙儿还一抹嘴,学着大人的模样,豪爽大赞,“好酒,好酒啊!”

王宁安摸了摸儿子的脑袋,他让人取来了一个琉璃瓶,瓶口放了一个大号的漏斗,在漏斗里面装上了八层纱布。

然后小心翼翼,把酒水倒入漏斗。

经过过滤之后,酒水更加红艳,配着亮晶晶的琉璃瓶,贼好看。

“葡萄美酒夜光杯,欲饮琵琶马上催。醉卧沙场君莫笑,古来征战几人回。”王宁安笑道:“这诗说的就是葡萄酒,喝葡萄酒,要配夜光杯,所谓的夜光杯,是用昆仑软玉制成的杯子,晶莹剔透,色彩绚丽,很是名贵……葡萄酒,和夜光杯,都产自西域,你们知道在哪里吗?”

小太子显得有些迷茫,狗牙儿却一转身,抱来了一张羊皮的地图,扑在地上。小太子和他趴在上面,狗牙儿兴奋指了指,“就是这里!”

“没错,这就是大汉的酒泉郡,听说那里有清泉如酒,因此得名。还有传说,当年霍去病将军大胜匈奴,在这里修整人马,天子赐下御酒,霍去病将军不忍心独自享用,便把御酒倒入了泉水,和将士们一起痛饮泉水,后来这眼泉水就称为酒泉……”

小太子听得很认真,“霍去病真了不起……先生,我想去酒泉看看。”

“我也要去,我也要去!”狗牙儿大声嚷嚷着。

王宁安苦笑着摇摇头,“殿下,酒泉在河西走廊,眼下这里可不是大宋的疆土,而是西夏人的土地,他们抢走了我们的故土,殿下若是想去酒泉看看,唯有打败西夏人才成。”

小太子似懂非懂,还是点了点头,他趴在地图上,用心看着。

河西四郡,西域,昆仑山,祁连山,葡萄酒,夜光杯,霍去病,酒泉……小太子记住了很多东西。

“先生,地图给我吧!”小太子提出了要求。

“好。”王宁安一口答应,“回头先生再送给殿下一个沙盘,殿下看懂了,天下形势,也就都装在了肚子里。”

……

王宁安讲了很多,小太子和狗牙儿都仔细听着,他们觉得这些比起什么郭巨埋儿子,卧冰求鲤来的有趣多了。

不知不觉间,一坛子酒过滤完毕。

王宁安用木塞,把酒瓶封好。

然后又取来红纸,和七彩的线绳。

王宁安突然想起了八娘,要是她在,保证能包装的更漂亮,至于杨曦,她不把酒瓶子砸了就不错了……

还是凑合吧,王宁安教两个小家伙做了一朵红花,又用红绸子,把酒瓶包裹起来,喜气洋洋。

“成了,可以送给皇后娘娘了,你们两个可不许偷喝!”

“嗯!”

小太子乐颠颠点头,仿佛做了什么了不起的大事一样。

他们一起来到了皇后的寝宫,小太子奶声奶气,把葡萄酒献给了母后,说了拜年的话儿。曹皇后接过简陋粗糙的葡萄酒,突然眼圈泛红,止不住感动。

她怕孩子看到自己失态,就打宫女领着小太子去花园玩。

只剩下曹皇后一个,她的眼泪一颗接着一颗流下来。

三生不修,嫁入皇宫!

外面看她们多光鲜尊贵,殊不知偌大的宫廷,比阎王殿里的大油锅还可怕。

就算贵为皇后,也不敢高枕无忧。

母凭子贵,她的一生都寄托在儿子身上,之前小太子身体不好,学业也不成,病病殃殃的,弄得曹皇后跟丢了魂儿似的。

如今跟着王先生,明显身体更好了,也更懂事了。

知道孝顺自己,曹皇后觉得生而无憾。

她哭了半天,又露出了笑容。

赶快让人请赵祯过来,等皇帝驾临的时候,曹皇后已经准备了两个晶莹的夜光杯,赵祯看了看桌上的酒,忍不住笑骂道:“酒色暗红,还有些杂质,可配不上极品夜光杯,是谁这么不开眼,拿劣酒糊弄梓童?”

曹皇后呵呵一笑,“陛下,臣妾唯恐酒杯配不上这一瓶子的孝心呢!”

赵祯一愣,随即惊讶道:“这是咱皇儿酿的酒?那可要尝尝!”

两口子小心翼翼,拆去了包装,各自倒了一杯,刚才赵祯还说成色不好,可是此刻却仿佛是稀世珍品。

放在酒杯里,轻轻晃动,看着酒水挂在玉杯上,好一会儿,才舍得喝下去。

“嗯,不错!比仙露琼浆,也差不多了。”赵祯很是高兴,“难得皇儿这么懂事,朕心甚慰。”

赵祯让人把小太子叫过来,小家伙第一眼却是看到了桌上的酒杯。

“这是夜光杯!”

“哦!皇儿怎么知道?”

“先生教的。”小太子乐颠颠道:“这是玉做的,先生说,大宋没有,在西夏哩……父皇,西夏是不是很坏?”

听着儿子的话,赵祯更加开怀,“是啊,皇儿说得对,西夏坏得很!他们抢了咱们的土地,珍宝,父皇要把丢失的全都拿回来!留给皇儿,好不好?”

小太子想了想,却道:“先生说了,流自己的汗,吃自己的饭,要靠自己的本事拿回来!”

“哈哈哈,有志气!”

赵祯更加欣慰,越看儿子越觉得高兴。

不得不说,王宁安的确教的不错,儿子进步飞,越来越懂事了,他也能安心了。

“梓童,转过年皇儿就六岁了,朕准备多选几个伴读,和皇儿一起念书,也不至于孤单。”

曹皇后显然点头,“这个主意好,圣人,可有人选?”

“除了王宗翰和王宗轩兄弟,再加上宗景的儿子仲平,曹佾的儿子曹煦,对了,钱家也进京了,他们家的孩子多,也选几个进来吧。”

第497章 生猛的狗牙儿

离着春节越来越近,按照惯例,所有官吏要清点一年的公务,等过了小年儿,各个衙门就没什么正经事了。诸如翰林院、国子监一类的清水衙门,就剩下聊天打屁,摆龙门阵吹牛。

不过今年注定平静不下来。

各路士子进京赶考,这是趁机宣传学说,建立山头,笼络势力的绝佳机会。

龙昌期虽然遭到了重创,却不甘心失败,老家伙积极反扑,利用门人弟子,到处讲学,办文会,也亲自登坛,讲述学问。

以此老的威望,自然是应者如云,十分热烈。

在龙昌期之外,二程和张载也积极活动,洛阳是他们的大本营,经营多年,实力雄厚,也经常登坛讲学,笼络了一票信众,和龙昌期斗了一个旗鼓相当。

相应的,六艺学堂也该有所行动。

只是这段时间,六艺迟迟没有动作,让许多人很失望。

但知道内情的并不意外,六艺的几位名师多一半都在朝廷担任官职,闲不下来。范仲淹是有资格登坛讲学的,奈何老相公身体不好,犯了哮喘的毛病,大冷天,只能在家养病。

大家都在等着欧阳修,这位是六艺的开山鼻祖,又是文坛盟主,当世最有名望的读书人,几乎所有人都盼着欧阳修能正式开坛讲课,想必一定会创造纪录。

果然,就在万众期盼之中,欧阳修从幽州赶到了西京。

他到了洛阳,就得到了赵祯的召见,君臣足足谈了两个时辰之多,等欧阳修出来,赵祯居然亲自送了一段,依依不舍,显然,君臣深情厚谊,不同寻常。

很快,就有传说出来,说是赵祯让欧阳修担任科举主考。

这下子就更不得了了,多少人寒窗苦读,不就盼着一朝蟾宫折桂,天下闻名吗!

在一篇文章定终身的时代,投其所好是至关重要的。

有关欧阳修的文章,诗词,还有偏好段子,流传到处都是,还有人集结成册子,高价出售,士子们趋之若鹜。

就在欢天喜地的热闹之中,新年邻近,百官要进宫,去给赵祯提前拜年,王宁安也不例外,一早收拾好,直奔宣德门。

在家里当教书先生惯了,王宁安来的有些晚,等他到了,几乎所有人都来了。

欧阳修、苏洵、余靖、唐介、包拯几个凑在一起,其余的几位相公,还有各位重臣,各自凑成了一伙,随口聊着,满脸都是笑容,快过年了,大家都不会说什么扫兴的话。

就在这一团和气当中,有一个家伙突然冲到了欧阳修的近前。

“这不是醉翁吗?好久没见了,还认得在下?”

欧阳修扫了一眼,眉头就是一蹙,“钱暧钱大人,你不在杭州,来西京作甚?”

“问得好!”

来人放声大笑,“老夫得天子旨意,忝列言官,要匡正君道,监察百官,不管是宰执重臣,还是微末小吏,老夫都会秉公执法,绝对不徇私情!”

钱暖的语气,透着威胁,欧阳修丝毫不惧,他呵呵两声。

“钱大人秉公执法,老夫自然欢迎。不过也请你买一面镜子。”

钱暖脸色一黑,怒道:“你想说老夫要照镜子,反躬自省吗?”

“是啊,省得只看到猪黑,没有看到自己黑!”

“你,你才是乌鸦呢!”钱暖气得暴跳如雷,怒吼道:“欧阳修,你给我道歉!”

“哦,好啊,我对不起乌鸦,不该让乌鸦受委屈!”欧阳修翻着白眼道:“你满意了吧!”

“好你个欧阳修,牙尖嘴利!你记着,别落到我的手上!”钱暖气哼哼一甩袖子离开,正在这时候,宫门开放,百官进入,他们两个的冲突,也就告一段落。

两个朝廷重臣开撕,绝对罕见,可其他人却习以为常,仿佛这俩人天生如此,一点奇怪没有。

王宁安好奇之下,就悄悄询问了余靖,这才弄明白缘由……钱暧可不是寻常人,他的祖父是吴越国最后一任国王钱俶!

钱俶继任国王的时候,大宋一统天下之势已经形成,吴越国纳贡称臣,并且帮着灭了南唐。

随后钱俶归降大宋,被册封为邓王。

作为一个亡国之君,能得到这样的待遇,已经算是很不错了。

钱俶的儿子钱惟演同样仕途顺利,身居高位,传到了钱暧,还是大宋的高官!如此显赫,也难怪要把钱家排在第二位,仅次于老赵家。

那欧阳修怎么和钱家结仇的呢?

这事情说起来话长,欧阳修最初和钱家关系还算不错,钱惟演几次登门,和欧阳修诗词唱和,当时欧阳修还很年轻,很敬重钱惟演。

只是后来欧阳修得到了一个差事,就是修《五代史》。

每逢改朝换代,都要给前朝修史,一来是盖棺定论,二来是给本朝立国寻找合法性……欧阳修学问大,名气高,修史当仁不让。

他一切都按照常理进行,可是突然,钱惟演找到了欧阳修,让他修有关吴越国的部分,替钱家祖宗多美言几句。

欧阳修当时没有答应,道理很简单,如果钱家人没有问题,是英明神武的皇帝,那赵宋凭什么灭了吴越,这不是自相矛盾吗?

他欧阳修领的是赵家的俸禄,不是你钱家的俸禄。

欧阳修沉思之后,依旧坚持看法,没有给钱家擦胭脂抹粉……这下子就惹恼了钱惟演,他利用权力,几次给欧阳修小鞋穿,弄得非常不愉快。

后来欧阳修一怒上本,弹劾钱惟演,把他赶出了朝廷,钱惟演抑郁而死。

这一下子钱家和欧阳修的仇就算结上了!

先是诋毁我们的祖宗,接着又害死了我爹!

钱暖能有好脸色就怪了。

可欧阳修也是一肚子道理,老夫按照规矩办事,问心无愧,你爹陷害我,被弹劾那是自作自受。

在庆历年间,就因为私人恩怨,钱暖攻击新政,被赶到了杭州,这么多年过去了,钱暖卷土重来,气势汹汹,看样子,是要找欧阳修的麻烦。

……

“醉翁,俗话说,贼咬一口,入骨三分。我看钱暖不像是好人,你可要加点小心。”王宁安趁着赐宴的机会,坐到了老夫子的旁边,小心提醒。

老夫子倒是满不在乎,“多少年的陈芝麻烂谷子,他们钱家还能把我如何?再说了,不还有你王二郎保驾护航吗!老夫我是无所畏惧!”

欧阳修笑呵呵道:“二郎,别说钱家了,还是说说咱们的大事,老夫有了很重要的现。”

“哦,醉翁有何高见?”

“二郎,告诉你啊,老夫修幽州城的时候,现了一些竹简,是燕国留下的。”

王宁安一喜,惊叹道:“那可是宝贝啊,有所现?”

“现太大了,上面居然说舜囚禁了尧。”

欧阳修第一次看到竹简的时候,心都要跳出来了。

要知道,儒家为了宣扬自己的理念,精心构筑了一个三代之治的理想国度……尧舜禹汤,文武周公,这是他们最推崇的圣贤。

尤其是尧舜,采用禅让制,选贤举能,谦恭仁爱,实现皇位和平转移,不拘泥一家一姓之私,更是万古圣君的表率。

以至于后世儒者,提到贤君,必称尧舜。

可是欧阳修却现了先秦的竹简,由于没有遭到焚毁,可信度极高。

仅从破译出来的部分,就现尧舜根本不是禅让,而是夺权篡位……这种强烈的震撼,不亚于十二级地震!

放在以往,老夫子都宁愿意把眼睛闭上,耳朵堵起来,装作不知道。可自从接受了王宁安的实事求是的理念,老先生觉得不应该自欺欺人,必须面对事实。

“要改良儒学,就必须争夺话语权,要争夺话语权,就要重新理顺三代之治……治学不能靠着想象,必须尊重事实,老夫记得,宫中还藏有《竹书纪年》,我准备向陛下借来,集合有识之士,一起重新还原三代,破除一切虚妄!”

在学术上面,王宁安不强,但他好歹知道夏商周那是奴隶社会,还用活人殉葬,如何能作为历代的表率,显然是儒者穿凿附会,肆意歪曲历史吗!

他很支持欧阳修的想法,他们准备着等朝贺之后,再仔细商讨,看看下一步该怎么办。

王宁安正在思索着,大太监苏桂急匆匆走到了王宁安的身边,耳语了几句。王宁安立刻一惊,连忙跟着苏桂,从大庆殿出来,一路到了东宫的学堂所在。

他刚出现小太子就撒腿跑过来,他的脸色苍白,抓住了王宁安的手,显得很害怕,又很愤怒。

一回头,指着一个命妇,大声指责道:“是她,她打了狗牙儿。”

王宁安的脸瞬间就阴沉下去,冷得像是一块铁。

他是个很护短的人,哪怕龙昌期责罚太子,他都要替太子出头,更何况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一个女人,竟然敢动自己的孩子!实在是可恶!

王宁安深吸口气,他连那个女人都没看,直接向曹皇后见礼。

曹皇后此时也万分尴尬,在她的身边,站着狗牙儿,小家伙虎着脸,努力不让眼泪流出来,可是当老爹出现的时候,他还是忍不住哭了,白嫩的小脸上,有一个清晰的巴掌印。

王宁安莫名心痛,尽量保持平和,问道:“皇后娘娘,犬子是犯了什么错?”

曹皇后没有说话,而是向一旁指了指,在对面,有一个胖乎乎的小子,满脸都是血,被打得和猪头似的,身上还有好些脚印子,要多惨有多惨,正哭泣呢!

那个命妇见到了王宁安来,立刻眉头竖起,大声嚷嚷道:“谁家的野小子,把吾儿打成了这样?还有没有天理王法了?”

王宁安看了一眼儿子,轻轻问道:“是你打的?”

狗牙儿瞪着眼睛,用力点头,只吐出两个字:“该打!”

小太子居然也凑了过来,鼓足勇气道:“我也打了,是我的错。”

第498章 很奇葩的钱家

那个命妇见王宁安来了,便一脸的怒火,攒足了力气,想要和他争吵,替儿子讨回公道。

王宁安沉吟一下,淡淡道:“皇后娘娘,臣教子无方,这就带着他回家受责,臣告退。”

曹皇后愣了,随即微微点头,毕竟是朝堂的相公,立大功的人物,何至于和一个女人一般见识。

“王先生,皇儿也过分了,你这个当师父的一起教训吧,不要客气了!”

说着,曹皇后冲小太子一瞪眼,“父皇教导你什么来的,要有福同享有难同当,那才是好朋友,你这就去先生家里领责罚,不许有半点投机取巧,不然回来一定严惩不贷。”

小太子连忙答应,能去王先生家,绝对比皇宫好玩多了,小太子竟然连责罚都不在乎了,欢天喜地,跟着王宁安跑了。

只剩下那个命妇,人都走了,她半张着嘴,不知道说什么好。

曹皇后看了她一眼,越鄙夷,“罢了,本宫也乏了,你先回吧。”

说着,曹皇后又拿出一块玉佩,让人赏给了那个挨打的小子。

“回去好好养伤吧,多养些日子,可别留下什么疤痕儿,回头本宫再送一些玉骨冰肌膏,记住了,要用三个月呢!”

曹皇后冷冷淡淡,说完就走了。

那个命妇拿着玉佩,又有人送来了玉骨冰肌膏,按理说是赚大了,可是脑袋里只剩下嗡嗡声,什么叫三个月啊!

这可不行啊,等三个月,还怎么让儿子当太子伴读啊?

她满心疑惑,急得想去找曹皇后,奈何这是宫里,早有太监和宫女半轰半赶,让她出去了。

……

到了傍晚,赵祯才赶了过来,没看到小太子,责怪道:“怎么,又去先生家了,连年都不在宫里过?”

曹皇后这才叹口气,“圣人,这个钱家,真是让人生气!实在是太不懂事了!”曹皇后早就得到了小太监的禀报,把事情经过仔仔细细,和赵祯说了一遍儿。

那个命妇是钱暧的妻子,要给小太子找伴读,钱家地位显赫,自然在挑选之列。

曹皇后就想着先召进宫里看看,如果孩子没问题,那就留下来。

这不,乍看之下,钱暧的幼子刚刚七岁,还带着一点婴儿肥,挺可爱的。

问了问,也读了书,还会写诗。

曹皇后十分欢喜,就让他去和太子玩耍,曹皇后和钱夫人谈话,想了解一下孩子的情况,好做最后的决定。

钱夫人是没口子夸奖,说他们的孩子如何聪明,如何懂事,保证能陪好殿下……大人在里面聊,小孩子们在外面玩。

最初还相安无事,可是钱少爷现了狗牙儿穿的是布衣,比起他的团花刺绣的棉袄差得太多,就露出了鄙夷之色,说狗牙儿是穷小子。

天可怜见,咱狗牙儿大少爷绝对是当世第一的富家少爷,他爹的钱比国库还多,至于他奶奶,还有他二娘,都管着金山银山呢!

只是王家家教严格,不许养成骄纵的性子,至于布衣,那是王宁安的偏好,他不喜欢丝绸的光滑感觉,反而觉得布衣更加合适。

只要多洗几遍,去了生性,不再粗粝僵硬,比起丝绸还要舒服几分。

狗牙儿很喜欢模仿老爹,自然和他爹一样。

结果却遭到了嘲笑,最初狗牙儿只是沉着脸,没有话说。

谁知钱少爷变本加厉,他居然拉着小太子,告诉小太子说,不要和穷小子在一起玩,还说以后他就是伴读,会保护小太子,让赵宗垕都听他的。

小太子哪里肯,他本来就不喜欢这个一身上下,处处奢华,仿佛从钱眼里钻出来的家伙,又如此自大,就更不喜欢。

小太子甩开了钱少爷的手,和狗牙儿一起玩斗草,根本不搭理钱少爷。

这位钱少爷也是当孩子王惯了,被扔在一边,他气急败坏。

嘴里越没有把门的,他说什么王家是臭丘八,是贼配军,一家上下,没有个识文断字的,都是粗俗不堪的泼才,挨千刀的,早晚要死在战场上……还说杨曦是母老虎,教不出好儿子,狗牙儿人如其名,就是一个小狗崽子……

实在是难以想象,这些话竟然是从一个七岁的孩子嘴里说出来,狗牙儿真的怒了,这小子也是个凶狠的暴脾气,他什么都没说,突然转到了钱少爷的后面,别看差了两岁,但狗牙儿的个头儿比起钱少爷也差不多,他还学过几手擒拿功夫,猛地一扯钱少爷的衣领,把他放倒,骑上去就打。

小拳头专门朝着脸上打,别的地方还好说,有几拳头打在了鼻子上,立刻喷血,弄得满脸都是。

钱少爷疼得不停怪叫,他到底是大了两岁,比狗牙儿力气大,居然要翻身把狗牙儿压下去。小太子在一旁看着,也跑过来,帮着狗牙儿一起动手。

太监和宫女们站得很远,等他们现的时候,钱少爷已经口鼻喷血,他们急忙跑过来阻止,奈何小太子也动手了,狗牙儿又死死揪住,不肯放开。

小太监生怕用力大了,伤到殿下,只能干着急。

所幸,这时候曹皇后带着钱夫人出来,想要看看孩子们玩得如何,结果就遇到了这个场面,曹皇后吓了一跳,慌忙把太子叫过来。

钱夫人见儿子那么惨,狗牙儿还不依不饶,她竟然怒了,跑过去,给了狗牙儿一个嘴巴子,一把把狗牙儿推开……

“过分!实在是过分!”

赵祯听完之后,脸色很不好看,“小孩子打架,大人拉开就是,她怎么能亲自动手?这还是在宫里,懂不懂规矩?”

曹皇后唉声叹气:“圣人明鉴,钱氏的作为的确不妥当,可更让臣妾忧心的是那孩子说的那些话。”

赵祯微微点头,是啊,一个七岁的孩子,知道什么是贼配军,什么是粗鄙武夫,还说,要让太子听他的……显然,钱家为了这个伴读的位置,费尽了心思,他们把王家的情况都摸清楚了。

这些话未必是教给孩子说的,多半无意听到了,就记在了心里。

钱暧老来得子,对这个儿子宠爱有加,几乎到了予取予求的地步。

在家里就是个小霸王,容不得半点委屈,其他的孩子都要围着他转,见太子和狗牙儿不搭理他,便口不择言,什么都往外说……

“真是想不到,钱家的家教居然如此之差,乱嚼舌头根子,一点没有大家的风范,如何能给太子当伴读?”

曹皇后也说道:“臣妾打听过了,这位钱夫人原来是小妾,因为长得好,又生了儿子,才扶正做了夫人……她为人刻薄偏狭,孩子也受了影响,看起来的确不适合当皇儿的伴读。”

赵祯点头,“小孩子最是单纯,教什么便是什么,可别小看一个伴读,搞不好,咱们皇儿就会染上一身的毛病,那时候可就悔之晚矣了。梓童,伴读的事情你一定要留心,关键是人品要好,不单是孩子,也包括家里头。如果找不出合适的,那就去民间,找几个清白的良家子,总而言之,这种货色是不能要了!”

……

“我的狗牙儿大侄子,你可真行啊,愣是把一个七岁的孩子打成了猪头,嗯,真有乃父之风!”曹佾抱起狗牙儿,大声称赞着。

王宁安气得扭头,怒斥道:“你别胡说八道,我什么时候打架了?”

王宁安站起身,看了一眼笑嘻嘻的狗牙儿和小太子,板着脸道:“快写,再写3oo个字,不许应付。”

交代之后,王宁安抓起曹佾,两个人到了一旁的房间,离着孩子远远的。

“我说国舅爷,无事不登三宝殿,你丫的有什么事情吧?”

曹佾嘿嘿一笑,“是我姐让我过来,和二郎说一声,钱家少爷的伴读位置没了,你要想收拾钱家出气,只管下手就是。”

王宁安摇摇头,没好气道:“我没那么无聊,孩子打架,一个无知的妇人,为了这点事情,就闹得天翻地覆,我真是闲的没事干了。”

王宁安又道:“我只是好奇,这钱家何德何能,居然有成为伴读的资历,莫非就因为他们祖上是吴越国王不成?”

提到了这事,曹佾立刻笑道:“就知道你会问,要说起来,这钱家能这么嚣张,还和先太后有关系。”

刘娥?

王宁安越好奇,原来刘娥在没嫁给真宗皇帝之前,是有丈夫的,丈夫名叫龚美,嫁给真宗之后,刘娥越受宠,她还念着龚美,就让他改名刘美,冒充刘娥的哥哥……这事做得虽然隐秘,但也没法瞒得过天下人。

实际上,还是有很多流言蜚语,不少人都清楚,刘美顶着太后前夫的名头,没人愿意搭理他,生怕惹到麻烦。

可唯独钱家不在乎,钱惟演还把女儿下嫁给了刘美!

钱家那可是一国之王,虽然是亡国之君,但也尊贵无比。刘美就是个穷命鬼,能娶到娇妻,自然感激涕零。

刘美没少给钱家说好话,刘娥也就格外恩待钱家,让钱惟演做到宰执高位,还当了西京留守。

又提拔了许多钱家子弟,钱家乘势在苏杭一代,购置织机,兼并土地,广种桑树,这么多年积累下来,钱家之富,数倍国库。

恐怕也只有王宁安能和钱家一拼财力,连曹佾都不成。

第499章 钱暧的野望(四更)

新年是个团圆的日子,小太子离开了王家,他要回宫陪着父皇和母后住5天,等过了正月初五,才能来师父家住。

小太子依依不舍,但是也很懂事,没有哭闹,还答应要带着宫里的点心,给狗牙儿和小彘送来。

狗牙儿看起来很高兴,可是一转头儿就告诉王宁安宫里的点心一点也不好吃。

“你怎么不告诉你殿下,让他不要拿了。”

狗牙儿摇头,闷声道:“那样不好吧,他会伤心的,反正拿来之后,你们和小彘不要吃就好了。”

王宁安笑呵呵摸了摸儿子的脑袋,狗牙儿虽然不喜欢,但是也没有立刻炸毛,看起来小家伙学会体谅别人的感受了。

“表现不错,有奖励!”

“什么奖励?”狗牙儿兴奋问道。

“奖励大餐一顿!”王宁安笑着说,这时外面传来一阵香气,门帘撩开,苏八娘从外面翩翩走了进来。

她冲着狗牙儿呵呵一笑,“大少爷,想二娘没有?”

狗牙儿见到了苏八娘,立刻扔了老爹,连忙跑过去,抱着苏八娘的腿,格外亲昵。

二娘长得漂亮,说话文雅,手艺又好,女红针线,什么都比杨曦厉害多了,狗牙儿最喜欢的就是二娘做的菜,也喜欢她做的鞋。

苏八娘这段时间都在幽州,要治理那么大的地方,光靠着欧阳修等人肯定不行,王家的各种力量都加入进去。

白氏就调动了数以千万贯的资金,恢复幽州的毛纺产业,鼓励养殖牛羊,由于将牧场分给了普通百姓,牧民的热情高涨,短短两年时间,幽州的牛羊数量增加了一倍不止。

这么庞杂的事情,白氏一个人可办不来,苏八娘居功厥伟,当然了,萧观音也做了不少事情。

幽州步入正轨,苏八娘才抽出功夫,赶回了西京。

一路上紧赶慢赶,赶上了给一家人做团圆饭。

苏八娘的手艺可不是吹得,觉得是顶尖儿大厨,做出来的菜,色香味俱全,狗牙儿和小彘简直跟恶鬼投胎似的,吃的肚皮跟皮球似的,圆滚滚的,舍不得动弹。杨曦也是自愧不如。

王宁安觉得生活一下子惬意起来,有了苏八娘,他甚至都不用费心思照顾孩子了。只是他高兴了没一会儿,苏八娘就气急败坏找了过来!

“老爷,你怎么回事?这样的气也能受?”

苏八娘用力推醒了躺椅上的王宁安,俏脸阴沉,眉目含霜。

“有人说咱们家穷,说大少爷是穷小子?你知道不?”

王宁安无奈苦笑,“知道,知道又如何?难道我还搬着钱过去,把钱家的大门都给堵了,证明我们家有钱?你相公是朝廷命官,是太子的师父,没事跟人家斗富,这算什么啊?”

苏八娘被问住了,可她还不甘心。

“钱家算是什么东西,兜里有几个铜子,也敢和咱们家比!不用说别人,光是我手上的钱,就能让他们吃一个大亏!”

苏八娘道:“老爷,要不你别管了,我去给姐姐和大少爷出气,反正女流之辈对女流之辈,也不丢面子。”

……

真是没看出来,表面上温婉的苏八娘,竟是个不服输的个性。

王宁安也不是善类,只是碍于脸面,不愿意和女人一般见识,如果苏八娘能出手,再合适不过了。

“我说小妹,你有什么好主意?我可提醒你,钱家底蕴丰厚,绝非等闲之辈,不要轻易惹他们。”

苏八娘呵呵一笑,“老爷,你也太小觑妾身了,钱家有什么底细,我还不清楚!”

说着,她拿出了一块手帕,送到了王宁安的手里。

王宁安不解其意,还嗅了嗅,“嗯,挺香的。”

苏八娘俏脸一红,“老不正经!人家让你看,这是什么做的!”

王宁安这才注意,这块手帕不是丝绸,也不是麻布……是棉纺!

如果记忆不错,貌似棉纺大行其道,是在宋末元朝的时候,黄道婆从岭南引进了纺织技术,推广种棉,到了明朝,松江才成为著名的棉纺中心,松江的细布比起苏州的丝绸,一点不差,都是出口的拳头产品。

“怎么?有人种棉花,纺布了?”

苏八娘也有点吃惊,心说丈夫够厉害的,居然知道这是棉花纺出来的,可转念一想,也不算多奇怪,毕竟王宁安去过岭南,知道了也不奇怪。

“这是从黎人那边买来的。”

苏八娘告诉王宁安,自从平定侬智高,开始经略岭南开始,双方的商贸交流越来越多。

岭南主要向北方提供原料和粮食,北方提供铁器、农具、书籍、锅碗瓢盆等等……双方贸易越紧密。

棉纺技术本来是黎人的看家本事,只有少量的棉布外流。

随着商贸频繁,黎人也拿出更多的棉布,用来交换货物。棉布没有丝绸的奢华,又比麻布柔软舒适,很快就征服了许多人。

棉布走俏,苏八娘手里的一方手帕,加上刺绣,足足要5oo文钱。

黎人的产能有限,远远满足不了需求,因此许多人就想着引种棉花,纺织棉布赚钱。

“这么说,钱家是想引种棉花了?”王宁安有节奏地翘着椅子扶手,淡淡说道。

苏八娘连忙点头,“可不是,钱家他们已经掌握了丝绸生意,如果再把棉纺也掌握在手里,那可就天下无敌了……老爷,你不能不管啊!”

王宁安见妻子着急,突然伸出手,刮了一下她的鼻头。

“小妮子,我看是你想插手吧?”

苏八娘索性点头,“那又如何?难道老爷不想掌握棉纺,给咱们家多积攒家业?”

“积攒家业?说得好!”王宁安笑道:“可积累那么多钱,没有人继承,也是不行啊!所以当务之急是赶快生孩子,不要想那么有点没的!”

说着,王宁安一伸手,揽住了苏八娘柔韧的身躯。

许久没有在一起的夫妻俩,迅找到了新婚之夜的感觉。

杨曦已经有了两个儿子,苏八娘的肚子还没有动静,没有孩子,就整天琢磨乱七八糟的事情,棉纺那么多的产业,岂是谁想吞就吞得下去的,再说了,王宁安早就无心具体产业了,只要握着银行,占据了最高端,至于其他的,让别人争去吧!

在坐山观虎斗之前,必须给苏八娘找点事情,让这小妮子没心思折腾。所以王宁安不辞劳苦,扬鞠躬尽瘁的精神,每天都和苏八娘腻在一起,千方百计,要让她赶快怀上小宝宝。

苏八娘也感到了丈夫浓浓的情谊,狗牙儿和小彘,多可爱的孩子,或许自己也该有一个了。

苏八娘可不想和萧观音学,满脑子都是阴谋算计,她卖力迎合着王宁安,新年假期,他们都在忘情地忙碌着。

直到正月十六正式早朝,王宁安差点迟到了。

他盯着黑眼圈,哈气连天,到了宣德门,相比起去年,由于贾昌朝等人都赶了过来,官员的数量多了许多。

不过官员再多,比起新落成的大庆殿,就显得空落落的。

虽然钢筋水泥的东西,没什么美感,当却足够雄伟壮观,置身其中,绝对让人心生敬畏。包括老贾在内,都觉得迁都或许是个不错的主意。

朝贺之后,例行公事,年年如此,没有什么新意。

赵祯勉励了所有人,让大家尽忠职守,然后就准备散朝。

这时候,钱暧突然站了出来。

“启奏陛下,臣有一提议,请陛下恩准。”

赵祯还记着年前的事情,对钱暧心中有些不满,可是新年第一天上班,也总不能让他闭嘴。

“钱爱卿,有什么就说吧!”

“遵旨。”钱暧突然挺起腰板,显得十分激动,“启奏陛下,臣久在江南,最近有人从岭南引种棉花,用棉花织成棉布,柔软舒适,十分受欢迎。臣以为,天下的好东西,先要孝敬君父,故此采购了2ooo匹棉布,献给陛下,以为新年之礼。”

王宁安眉头一挑,2ooo匹布,少说三五十万贯,可不是一笔小钱,所谓礼下于人,必有所求,就看钱家打什么算盘了。

赵祯也想起了那些棉布,的确很不错,他还让人用棉布给太子做了几件衣服,小太子很是喜欢。

想到这里,赵祯语气柔和了一些,“钱爱卿有心了。”

“孝敬君父,乃是为臣的本分,臣以为宫中需要稳定的棉布供应,臣愿意为陛下解忧,每年提供2oooo匹,以供宫中之用。”

嚯!

好大的手笔!

赵祯凝重道:“钱爱卿,眼下棉布可不便宜,甚至比起最好的丝绸还贵,这么多棉布,你们家拿得出来?”

钱暧连忙说道:“陛下仁德,体恤臣下,为解君忧,敢辞臣劳,不论多么难,臣都愿意替陛下做到。臣只求陛下能准许臣在东南推行种植棉花,所有棉田,一律按照农田纳税,只要做到这一点,臣担保每年有两万匹棉布献给陛下,如果做不到,臣情愿意将人头交给陛下。”

这是个好事啊!

将农田改成棉田,税赋不减少,宫中白白多两万匹棉布,怎么想,都没有理由拒绝。

谁知道,这时候欧阳修突然站了出来。

“启奏陛下,说来说去,钱大人的意思无非是他给您送两万匹的贿赂,然后就准许他到处兼并土地,强行改种棉花!试问,一亩棉田能产多少,一亩粮田能产多少?如何能交一样的税?更何况棉花不能吃,改种之后,东南粮食不够,要怎么办?如果没有妥善的办法,臣反对钱大人的提议!”

第500章 无耻的栽赃

王宁安默默听着,钱暧提出改种棉田,立刻让他眼前一亮。

宋朝人的智慧真是不容小觑,这不就是羊吃人的南方版吗!

王宁安推动毛纺行业,把辽国都给弄残了,这一招当然不错,可如果操控不好,就会成为双刃剑,先砍伤自己,甚至闹出天大的乱子。

听了听钱暧的设想,王宁安敢说,只会惹出无穷的乱子,除了对钱家有好处,一无是处……

钱暧却不这么想,他觉得自己想到了天下最妙的主意,他研究过了王家的家史,凭什么受到皇帝青睐,不就是理财有方,能找到钱吗!

论起挣钱的本事,钱家可不怕任何人。

他谋夺太子伴读失败,就想到这招弥补。

“启奏陛下,臣以为欧阳修之言,纯粹是胡说八道,危言耸听。棉田收入比良田高,只管从外地调拨粮食就是了,这些年从岭南和交趾每年运进上千万石粮食,再增加几百万石,又有什么难的?臣子孝敬君父,供应宫中开支,乃是天经地义的事情。怎么就成了贿赂君父?欧阳修信口胡说,妄为人臣,请陛下治他妄言之罪!”

欧阳修立刻驳斥道:“钱暧,你是血口喷人,老百姓种了千百年农田,骤然改种棉花,有多少风险?万一棉花绝收怎么办?老百姓有多少懂得棉纺的,这些都没有弄清楚,怎么推行?”

“哼,这就不劳你费心,本官自有办法!”

“什么办法?无非是欺压盘剥百姓罢了!还想打着陛下的旗号,有辱圣名,你居心叵测!”

“你含血喷人!”

……

这两位吵得热闹,赵祯突然咳嗽了一声,“都不要争了。”

说完之后,赵祯看了看王宁安,询问道:“王卿,你什么看法?”

王宁安刚刚快盘算了一下,心里头已经有了定见,“陛下垂问,臣以为改变千百年习惯,必须慎之又慎。种棉花,纺棉布,有利可图,应该是不用怀疑的,但是这个利如何落到百姓手里,避免被少数人拿走,却是值得思量。一旦百姓收入没有明显增加,反而弄得粮价飞涨,民怨沸腾,那就不美了……因此臣建议,或许可以在一府先进行试验。”

“哪里合适?”

“秀州!”

秀州位于两浙路,扼守长江出海口,明清的时候,这里是松江府,正好以出产细布闻名天下。

在后世的记忆里,长江口是世界顶尖的都市区,高楼林立,寸土寸金,成片的棉田早已经看不到了。

不过只要往前推几十年,上海地区还是有成片的棉田,其中龙华乡的纯黑棉核质量最好,一亩地能产百斤之多,有“满担”之称。

“陛下,臣以为改种棉花,朝廷只可引导,而不能强制。方才钱大人说要无偿贡献给宫里两万匹,臣以为且且不可,做生意的都明白一个道理,免费的东西最贵,为了这两万匹棉布,就要在税收上面留下空子,就要逼着百姓改种棉花,危害太大。”王宁安道:“那还不如朝廷拿出一笔钱,按照市价收购棉布,百姓见有利可图,自然会主动改种。”

王宁安看了一眼脸色不停变幻的钱暧,毫不留情道:“凡事正道直行,宫中有需要,公开招标采购就是,需要多少钱,走明账,何必勒索臣下,占臣子的便宜?万一臣子心有不甘,把负担转嫁给百姓,到时候百姓受害,却还要把罪名留给陛下,臣以为大可不必。”

相比欧阳修的疾言厉色,王宁安的这几句话对赵祯触动更大。

尤其是那句免费的最贵,让赵祯恍然大悟。

钱家的算盘打得很精明,无非就是给皇帝一点好处,换来特权,然后大肆胡搞,十倍百倍从百姓那里找回来。

可以说是用心险恶,居心不良!

想到这里,赵祯语带不悦,“钱爱卿,朕以为王卿说的很有道理,你以为呢?”

他怎么说?

钱暧都快气疯了,好好的一条赚钱的路子,竟然让欧阳修和王宁安给搅合了,他满心怒火,恨不得把两个人都给吞了,但是又无可奈何,不敢再强辩下去。

他只能哭丧着脸道:“陛下,臣思虑不周,可是臣绝没有他们所说的坏心思,臣,臣大老远到了西京,就是要孝敬陛下,改种棉花,究竟有多少的利,臣也不清楚,所谓两万匹,也只是随口一说,如果朝廷有更好的办法,臣乐观其成。”

钱暧自打嘴巴,把刚才的话全都吞了回去,比起吃了一嘴苍蝇还难受,在场的重臣不少心中暗笑。

这个钱家,真不愧是小算盘,可是你们再能算,还能算得过王宁安,被打脸也是活该。

……

终于,早朝结束,各自回归府邸,王宁安一路都在盘算着,其实在东南推广棉花,展棉纺,是有利可图的事情。

而且也是必须要走的一步棋。

丝绸、棉花、羊毛,哪怕到了后世,这也是最关键的天然纺织原料,纺织业能带来众多的就业,还能促进技术展,要知道工业革命就是从纺织开始的,这是必须要展的,可问题是,不能按照钱家的设想来。

做生意将本求利,一切都按照规矩,老百姓种棉花,卖给作坊,织成棉布,商人销售到各处……每一个环节,大家都有利可图,自然皆大欢喜。

可问题是一旦每年拿出两万匹,无偿给宫里。

其他的各级衙门也想要,你伸手,我伸手,都当成一块肥肉,没准就能吞了数十万匹棉布。

拿走了这么大的一块,纵然棉纺利润大,也会入不敷出,还能怎么办呢?就只剩下低价收购棉花,压榨棉农这一条路。

而且改种棉花之后,粮食需要外调,纵然老百姓能多赚一点,也可以通过粮价都给轻松剥夺了,别忘了,钱家也是东南最大的粮商。

想到这里,王宁安突然想起了明清时期的江南织造局。

要知道,明清时候,中国的纺织业冠绝世界,每年海量的白银涌入,可问题是为什么没有展出工业,一直都在萌芽状态呢?

问题就在织造局的运营模式上面!

每年都要拿出一部分的产品,满足各级衙门的无底洞。

按市场规矩办事的商人,根本就维持不下去,只有那些特殊的关系户才能吃香的,喝辣的。这帮人上下勾结,权势滔天,压榨桑农棉农,肥吃肥喝,宁可拿着大把的白银,去寺庙买平安,也不愿意做技术革新,追求更高的生产效率……如此畸形展,哪怕再繁荣,也架不住一顿大炮轰击。

很显然,钱家就想要做那种官商,靠着老赵家给的特权,做舒舒服服的吸血鬼……王宁安显然不愿意看到这种情况生。

他这次认真了,回家之后,就找到了苏八娘。

“我本以为钱家就是个土贼,现在才觉,我低估了人家,钱家的野心大着呢!”

苏八娘一阵轻笑,“那可不,老爷准备对钱家下手了?”

王宁安道:“该让皇家银行去苏杭一代,开设分行,让他们仔细研究一下,制定扶持纺织业展的优惠利率,我们用贷款引导棉纺展,走阳光大道,钱家的小人伎俩休想得逞!”

……

“他们肆无忌惮,肆无忌惮了!”

从早朝下来,钱暧就了疯,把屋子里的瓶瓶罐罐,都砸了一个遍儿,这还不罢休,正好赶上他的儿子进来,钱暧一看他,气不打一处来,一挥手,给了小胖子一个嘴巴,把这小子都打蒙了。

愣了好半天,突然咧嘴,哇的一声,就哭了。

一转身,往外面跑。

迎头正好撞上了钱夫人,钱夫人一把楼主了自己的儿子,也红了眼睛。

“老爷,你要杀要打,冲着妾身一个人就是了,何必打孩子,你想断了钱家的根儿吗?”

钱暧没有再迁就这个女人,而是冲过来,左右开弓,给了她四个嘴巴子,打得女人脸都肿了,顺着嘴角流血,一屁股跌坐在地上。

钱暧还怒气不息,“头长见识短的东西!谁让你乱嚼舌头根子?你可知道,儿子就是你害的,连伴读都当不上了?你还有脸和我大呼小叫?”

钱夫人被宠得有些昏了头,竟然不服气道:“你敢怪我?那些话不都是你说的,你说王家狗屁不是,你说他们的儿子不配当伴读,只能给咱儿子当垫脚石,你还说……”

“闭嘴!”

钱暧疯狂大叫,气得头都竖起来了。

“你没长脑子啊?那话背地里能说,可是能让孩子听到吗?”想到这里,他又指了指小胖子,气不打一处来。

“还说聪明呢?你的聪明劲儿哪去了?不知道给嘴上安一把锁,什么混账话都敢说!你们害死了钱家,知道吗?”

钱暧当然有理由怒,如果不是这娘俩坏事,儿子顺利成了伴读,他在赵祯的眼睛里,形象就不会那么差,也不会和王宁安爆冲突,而且两家孩子都成了伴读,他就能想办法和王宁安和解,给他一点好处,也就不至于坏自己的事……从钱暧的想法也看得出来,难怪夫人和儿子不成器的,他也是一路货色,目光如豆!

正在钱暧怒不可遏的时候,突然有人送来了一封族侄钱明逸的信,钱暧展开一看,上面只有五个字:欧阳修盗甥!

第501章 流言杀人

钱暧看到了这五个字,立刻喜出望外,好一个道貌岸然的欧阳修,居然和外甥女有染,简直无耻透顶,丢尽了人臣的脸面如此作为,还怎么立身士林,还怎么继续当宰执?

钱暧仿佛看到了报复欧阳修和王宁安的最好借口,把这个消息散布出去,闹得天下皆知,沸沸扬扬,不愁欧阳修不完蛋!

让老东西身败名裂,新仇旧恨,一朝得雪!

钱暧十分兴奋,他浑身都在战栗,恨不得立刻动攻势。

只是他多了一个心眼,不得不承认,欧阳修门人弟子众多,声望极高,无论在文坛还是士林,都人人称赞,冒然散布这种消息,不但不会伤到欧阳修,还只会惹恼了老家伙。

钱家没有如愿得到圣上的宠幸,和欧阳修对拼,丝毫胜算都没有。

钱暧总算没有傻透腔,他想了半天,直到黄昏时分,才让人去把侄子钱明逸叫来。钱明逸是御史言官,他乐颠颠找到了叔叔。

“你给我送来的信是怎么回事,是真的吗?”

钱明逸连忙道:“叔叔,侄儿也是刚刚得到消息,这不一直在找真凭实据。”

“你可找到了?”

“找到了,叔叔请看!”

说着,他拿出了一张纸条,送给了钱暧。

钱暧展开,见是一词,不由自主念了出来,“江南柳,叶小未成荫,人微丝轻那忍折,莺怜枝嫩不胜吟,留取待春深。十四五,闲抱琵琶寻,堂上簸钱堂下走,恁时相见已留心,何况到如今。”

这是一《望江南》。

前半阙写的是柳岸莺啼的美景,下半阙写的是人,一个十四五岁的小姑娘,抱着琵琶。“簸钱”是一种打钱的游戏,比赛谁的正面多,谁就获胜,通常是六七岁的孩子玩的。

下半阙的意思很明白了,看到现在抱着琵琶,娇媚的样子,想起当年还小,就已经心动,更何况长大成人……

“叔叔,你看,这词还不明白!欧阳修真是不要脸,从小就惦记上了,他和外甥女有染,是板上钉钉!”

钱暧的文化水平到底比侄子高一些,他反复看了看,还是摇头。

“这诗词一道,本就当不得真,很多东西都是虚写的,如何作数?”

钱明逸想了想,建议道:“要不给加一个序,就说是给外甥女写的?”

“呸!”

钱暧张口啐了侄子一眼,见过蠢的,没见过这么蠢的,明摆着此地无银三百两,能骗得了谁啊?

钱明逸被骂得不敢多嘴,钱暧却背着手,来回走动,思索半晌。

“你知道欧阳修的外甥女是谁吗?人怎么样?”

提到这里,钱明逸立刻露出猥琐的笑容。

“叔叔,他的外甥女是张氏,她的丈夫欧阳晟不行的,张家又是个顶尖儿的富户,故此张氏很是招蜂惹蝶,和醉翁搅在一起,正合适!”

“呸!”

钱暧又啐了他一口,蠢货,编故事也不是这么编的……张家有钱,和丈夫又有矛盾,欧阳修趁虚而入,贪图钱财……这才是正儿八经的思路。

“你去找到张氏,告诉她,我们可以帮她脱离苦海,和丈夫离合,还能给她无尽的财富,只要让她咬死了,说欧阳修贪图她们家的财产,你再去安排,让张家买一块地,写上欧阳修的名字,越快越好。”

钱明逸激动地一拍大腿,可不是,西京寸土寸金的地方,寻常官吏,哪怕位列宰执,也未必买得起房子,张家给欧阳修,买房子,本来就不合理,如果把流言散播出去,那就合适了……

人心向来龌龊,尤其是欧阳修年纪不算太老,早些年又是名教班头,斯文领袖,出入青楼,留下了无数名篇,现在还被人们津津乐道。

他出韵事,一也不奇怪。

这对叔侄,又商量了许久,现没有漏洞,终于长出口气,定下了毒计!

……

和钱暧在金殿上吵了一次,欧阳修并没有当回事,他借阅了《竹书纪年》,又依照出土的竹简,互相对照,还真让欧阳修现了许多东西。

原来所谓尧舜的禅让并不存在,就连伊尹也有了问题。

按照儒家的说法,皇帝太甲不准法度,肆意胡为,权臣伊尹放逐太甲,三年之后,太甲幡然悔悟,修文讲武,勤勤恳恳,国势大兴。

整个一个完美的故事,伊尹更是贤臣的代表,活了1oo岁,被尊为“商元圣”,总而言之,就像童话故事一样美好,历代都深信不疑。

可根据《竹书纪年》上却说,伊尹放逐了太甲,自立为皇帝,太甲从桐宫潜出,杀了伊尹,重夺王位。

根本就是一场血淋淋的仇杀,什么君臣和睦,中兴国家,什么寿高百岁,根本都是骗人的……

可想而知,如此颠覆性的东西,该多冲击既成的儒家理念。

欧阳修也相当震撼和激动。

好在他和王宁安已经确定了思路,要先撕开三代之治的口子,打破既有的一切,然后再重塑儒家的核心。

只是从《竹书纪年》得到的信息太颠覆了,欧阳修以为要放弃一下子全抛出来的想法,应当改为循序渐进,一让人们接受,避免冲击过大。

欧阳修显然比以往更加智慧,他知道尧舜禅让,伊尹和太甲君臣相得,这都是儒家创造出了的好故事。

是维系君臣纲常的榜样,如果弄得太过,让皇帝感到了威胁,大臣也不愉快,没准就把《竹书纪年》给毁了,那可就不妙了。

听完欧阳修的担忧,王宁安深表同意。

要知道在历史上,《竹书纪年》传到了南宋之后,就彻底消失了,后世能看到的,也只是零星记录。

在南宋遗失,偏偏南宋又是理学一统天下,这里面有什么鬼,想必聪明的朋友已经猜到了。

无非就是理学彻底站稳了脚跟,可以根据他们的想法,肆意修改历史,看不顺眼的,就给消失了呗……

商量妥当之后,欧阳修便按照计划,将《竹书纪年》,还有幽州现的竹简,向世人透露出风声。

这一下子可不得了,哪怕老夫子小心翼翼,结果也是天下沸腾,大家原来都在等着六艺能拿出什么了不起的东西。

憋了这么长时间,居然憋出了一个级大招!

三代之治都是假的,贤君名臣都是骗人的。

上古和现在也没什么区别,什么礼乐崩坏,原来古人和今人一样,都是争权夺势,都是残忍杀戮,丝毫没有情面可言!

如此颠覆,绝对是天塌地陷级别的。

很快在京的士子,还有各路鸿儒,全都动了起来,有人要求一起破译《竹书纪年》,有人则是痛骂欧阳修,胡作非为,诽谤圣贤。

还有人站出来,指出如果《竹书纪年》是真的,那么历代圣贤说的就是假的,我们都被骗了,读了假的故事,上了当……儒家的学说,不能建立在撒谎之上好吧,如此激烈的言论正是出自苏轼的嘴,本来苏轼就性格乖张,又十分天才。

别人跟着王宁安,或多或少,都变得更厉害了,唯独他,越跑越偏,在离经叛道的路上,一骑绝尘,几乎没什么不敢干的。

反正惹了祸也不怕,有姐夫给他擦屁股。

面对苏轼的无赖做派,王宁安脑仁都疼。

好在这种热闹是他想要的,只要不停讨论,不停激荡,就会产生新的理论,这是个破坏重组的过程,只要控制好度,就没有问题。

正在激烈讨论的时候,离着科举会试越来越近,谁是主考官,越引来关注。

终于,赵祯召开了御前会议。

“朕近些年来,光复幽州,整饬吏治,裁撤厢军,稳固西北……不敢说有所作为,但天下大势,在改变之中。千头万绪,重得人!朕每念及此,又不免胆战心惊,朝廷设立科举,乃是为了网罗英才,辅佐圣朝。奈何近年科举益流于形式,所选人才务虚者多,务实者少。这一科,就必须扭转局面,真正给朝廷选拔几个贤才。”

赵祯说着,看了看欧阳修,笑道:“欧阳爱卿办学成绩斐然,有目共睹,朕想要让爱卿担任主考,真正为国选材,爱卿以为如何?”

欧阳修早就和赵祯沟通过,他立刻站出来,当仁不让道:“启奏陛下,老臣愿意一力承当!”

“好,那这样,今科的主考就是……”

赵祯刚说到这里,突然从御史堆里站出一个人。

“启奏陛下,欧阳相公不能担任主考。”

赵祯一愣,心中不悦道:“为什么?”

这个御史挺起身躯,看了看欧阳修,又立刻躬身道:“欧阳相公人品不佳,不能为人师表!”

欧阳修的老脸瞬间沉下来,他轻轻一笑。

“是吗?老夫自问,没有干过见不得人的事,倒要听听,你是怎么穿凿附会,诬陷老夫!”

御史天生就是找宰执麻烦的,固然不怕欧阳修,朗声道:“说就说,欧阳相公,最近坊间流传,你和外甥女张氏暗中有染,悖逆人伦,行如禽兽,如此作为,还有脸为人师表吗?”

欧阳修一听,浑身一颤,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你,你说什么?”

“欧阳相公,你气急败坏了吧?看起来我说的就是真的!”御史一转身,立刻对赵祯说道:“请陛下明察,欧阳修道貌岸然,衣冠禽兽,根本不配列在朝堂之上,恳请陛下,立刻罢黜了欧阳修,免得脏了官场仕途。”

第502章 阴险的杀招

有人出来弹劾欧阳修,还是拿如此不堪的事情,王宁安瞬间就感到了不妙。

十年之间,王宁安算计过别人,也被算计过,练就了野兽一样的本能,这是针对欧阳修的阴谋,而且还是最下作,最无耻,最不要脸的污蔑!

老夫子虽然有些士人的通病,但是绝对为人正派,如何能干出私通外甥女的勾当,简直胡说八道。

不只是王宁安这么看,在场的几位相公也都怒了,相贾昌朝,枢密使庞籍都站了出来。

贾昌朝手指着弹劾的御史,怒斥道:“你好大的狗胆,竟敢在金殿之上,公然诋毁欧阳老大人,用心歹毒,不可不罚!朝廷虽然准许你们风闻言事,但却没有准你们凭空捏造,无中生有!”

“来人!”

贾昌朝怒吼道:“把他拖出去,重责2o,以儆效尤!”

庞籍也说道:“老臣附议贾相公,陛下,言官素来猖獗,只是没有想到,竟然卑劣到了令人指,人神共愤的地步,不处理朝廷纲常,宰执体面何在?”

其余的几位相公,包括唐介、包拯、张方平、还有老夫子赵卞,全都站了出来,替欧阳修鸣不平。

那个御史见到这种场面,自然害怕,可他也深知既然敢弹劾,就必须死扛到底,这时候认怂了,不但坐实了诬陷重臣的罪过,而且名声也回来,这辈子就算完了。

他因此大声狂笑,“陛下,您看到了吧,这些宰执重臣,他们已经勾结在一起,互相联手,上下相蒙。微臣不过说中了他们的痛处,便一个个跳出来了!你们别忘了,天下自有公义在,铁骨头的言官,天生就是弹劾你们的,有本事杀了我,却没有本事管住我的嘴!我说的事,早就传得到处都是,你们自己问问便知,如何是诬陷?”

他们争吵激烈,赵祯作为最后决断的人,当然不信这个。

先,欧阳修的人品没的说,他绝对干不出败坏伦常的事情。

其次欧阳修年前都在幽州忙活,有多累赵祯心知肚明,一天连两个时辰都睡不到,要往地方跑,要管军,要管民,要处置各种刑名案件,欧阳修能有闲心干那种事情,那要多强的精力才行?

欧阳修可没有那个本事,事实上老夫子在幽州的时候,就染了病,他的体重快下降,能吃能喝,最初欧阳修只当是事情太多,累到了。

可有一次见到了王宁安,随后提起,王宁安吓了一跳,心说这不是消渴之症吗!

果然,请来高明的太医一看,果然,欧阳修染上了消渴病。

这也没什么奇怪的,大宋的俸禄高,生活好,欧阳修好酒,好肉,还喜欢甜食,点心,不得糖尿病才怪呢!

王宁安对这个病也没有什么办法,不过他清楚,只要控制得当,活个二三十年,一点问题没有,继续胡吃海塞,要不了多久,产生了并症,以大宋的医疗条件,神仙也救不回来。

因此,王宁安给欧阳修制定了严谨的食谱,老夫子必须管住嘴,每天还要疾走一个时辰。

为了保命,也为了完成改良儒学的宏愿,欧阳修是非常严格要求自己的。

赵祯召见欧阳修的时候,就听老夫子提起过。

事情多,身体还有病。

再去勾搭外甥女,这不是笑话一样吗!

赵祯想到这里,脸色一沉,“贾相公所言极是,祖宗家法,固然言者无罪,但是如此狂狷之词,捕风捉影,诬陷忠良,不能不惩罚!来人,扒了他的官衣,杖责二,四十!”

两旁的殿前司侍卫往上拥,就要带走。

“慢!”

一直沉默的王宁安突然站了出来,拦住了侍卫们。

“启奏陛下,按照朝廷规矩,大臣受到弹劾,就应该自证清白,在没有洗刷罪名之前,必须暂停官职,臣恳请陛下,按照规矩办事。”

赵祯也愣了,心说你王宁安脑子有病啊,你不是和欧阳修一头儿的吗?莫非你相信欧阳修会干那种事情?

贾昌朝也说道:“王相公,我们和醉翁同殿为官多年,比你了解他的人品,根本是子虚乌有的事情,不要小题大做了吧!”

“不!”

王宁安坚决摇头,“贾相公,今天不小题大做,就会有人抛出大题来,到时候我们怎么做?”

一句话问住了贾昌朝,王宁安迈步到了那个御史的前面。

“请教你,敢为自己所说的话负责吗?”

御史一愣,随即点头,“那是自然,我说的都有凭据!”

“嗯。”王宁安道:“把你打出去,或者罢了官,你都不回服气,你又这么有信心,那不如就把弹劾当成案子处置,你是原告,醉翁就是被告,把案子交给大理寺,公开审讯,把所有的证据都摊开,让天下人监督,如果欧阳老大人的确干了丑事,那唯有辞官,以谢天下。如果是你诬告,诽谤醉翁的名誉,扰乱朝局,肆意攻击一位有功于社稷的重臣,那么等待你的也不只是打板子而已,必须充军配,甚至要送到渤海国,去服苦役,你可愿意对赌?”

还没等御史回答,赵祯突然道:“王卿,这未免不妥吧?朕还要让醉翁担任主考,如果迁延日久,耽搁了朝廷大事,那该如何是好?”

王宁安正色道:“陛下要委以重任,岂能是随随便便,主考朝堂之上,可以担任的臣子众多,但是清白只有一个,这种事情如果不查一个水落石出,只怕千秋之后,在史册上都要记上一笔。”

说到这里,一直沉浸在愤怒和屈辱当中的欧阳修回过神来。

老夫子强忍悲痛,“启奏陛下,王相公所言极是,臣承蒙圣恩,理当不计毁誉,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奈何有歹人诬陷臣之清白,此事绝非小可,如果不能洗刷罪名,就算臣做了主考,也会有人怀疑科举的公平,反而害了士子们和老臣一起受到拖累。老臣恳请陛下,准许王大人的提议,立刻将案子交给大理寺,另外降旨,请刑部,御史台,审官院,各个衙门,派出人员监督,务求案子公正,还老臣一个清白!”

欧阳修撩起袍子,扑通跪在了地上。

“陛下如不准许,老臣情愿跪死在金殿之上!”

赵祯一见,满心怒火,心说醉翁啊,你何必这么较真啊!朕和朝臣都相信你的清白,又何必如此?

奈何欧阳修已经摆出了决然的姿态,赵祯没有办法。

“那好,就依你了。”

说完,赵祯瞪了一眼那个御史,气哼哼道:“这个案子朕会亲自盯着,如果证明了是诬告,充军渤海国?那太轻了,朕要用人头告诫天下的小人,谁敢恶语中伤,朕绝不姑息!”

……

众人退朝,每个人的脸上都精彩非凡,有人感慨,有人愤怒,有人莫名其妙,还有人幸灾乐祸。

文彦博一直都是沉默的,他疾步走到了贾昌朝的身边,突然轻声道:“失算了吧?王宁安比你想的还厉害!”

贾昌朝气得摇头,“文宽夫,你胡说八道什么,老夫对得起天地良心!”

文彦博突然一笑,“子明兄别那么在意,就是一句玩笑。”

“哼,这个玩笑开不得!”

文彦博连忙道:“是是是……小弟回头给老兄赔罪。”

说完,文彦博带着笑,扬长而去。

……

“卑鄙、无耻、下作、阴险,比毒蛇还可恶,狼心狗肺,不要廉耻……”苏轼破口大骂,其余的六艺门人也义愤填膺,嗷嗷直叫。

“一定要给醉翁洗刷清白,不能让小人得逞!”

听着大家的话,欧阳修很是安慰,可也很惭愧。

“唉,老夫一把年纪,生死荣辱不算什么,可是卷入了案子当中,只怕今科的主考是做不成了。”

欧阳修感叹道:“老夫本想借着这一科,彻底废了太学体,真正鼓励求真务实的学风,也是替六艺扬名,奈何出师未捷,也不知道陛下会安排谁当主考,万一耽误了你们,老夫真是于心有愧!”

说完,欧阳修看了一眼王宁安。

“二郎,你在金殿上,为何一反常态,我到现在也没想明白!”

王宁安苦笑了一声,“醉翁,既然没想通,那为何要支持我的做法?”

欧阳修老脸一红,“反正你心眼多,听你的不会吃亏,再有老夫也的确是气到了。”

王宁安脸色更加凝重,“醉翁,你说谁的可能性最大,会使出这么不要脸的手段?”

“钱家!”欧阳修一口咬定,“老夫进京以来,只和他们有过冲突,新仇旧恨,而且钱家素来不要脸面,什么手段都使得出来!”

王宁安点头,“醉翁所言极是,可你老想过没有,为何贾昌朝等人全都跳出来,要严惩那个御史?莫非是他们都正义感膨胀,愿意出来主持公道,替醉翁鸣不平?”

欧阳修摇摇头,“二郎这么一说,老夫也觉得反常,那到底是为何呢?”

“醉翁,我们不光得罪了钱家,还得罪了太多的保守文人,他们给你泼的这盆脏水,挡不住你出任主考,但是却能动摇你的人品,阻止咱们打破三代之治的迷思!”

王宁安说完,冲着在场的学子们一拱手,歉疚道:“为了保护醉翁的名誉,为了撕开三代之治的口子,我只有放弃今科的主考,对不住了你们了!”

说完,王宁安深深一躬。

第503章 洗刷冤屈的线索

“利令智昏,我们图谋的太多了,遭到反噬。”

王宁安一句话,说出了这场危机的来源。

看起来这是钱家唆使人诬陷欧阳修,是双方的仇恨。可满朝相公,异口同声,要给欧阳修报仇,还要狠狠处罚那个御史,就殊不可解了!

是老夫子人缘好到了人见人爱,花见花开的地步吗?

显然不是,欧阳修素来大炮,所有的相公,都被他喷过,就连包拯那样的人都没有例外,看到欧阳修倒霉,应该高兴才是,至少贾昌朝那样不要脸的家伙,就应该落井下石,可他偏偏反其道而行之。

目的何在?

王宁安迅思量,逐渐看透了贾昌朝的谋算。

这家伙处罚御史,用强力维护欧阳修的名誉,看似是为了老夫子好,可乱七八糟的事情,最为人所津津乐道,靠着强力压制,是解决不了问题的。

即便处理了御史,还会有其他人源源不断,起弹劾,散布流言蜚语,不停诋毁老夫子。三人成虎,众口铄金。

有心人在背后推动,老夫子的形象必然受到损毁。

如果换成别人,哪怕是王宁安,都不用在乎。

你们随便弹劾,随便散布流言,老子铜皮铁骨,无所畏惧,无论是对骂还是对打,老子都不怕你!

可问题是落在了欧阳修身上,就麻烦了。

老夫子肩负着重塑儒学体系的责任,他必须道德上完美无缺,必须立身甚正,才能增加话语权,才能增加威信,让他的话被更多的人接受,进而成就一家之言,彻底改写儒家的展历史!

毫不客气地说,欧阳修是必须要做圣人的!

那有人要问了,凭什么对老夫子的要求这么严,那朱熹不一样扒灰吗!整个一个假道学,伪善的骗子,他凭什么立地成圣?

这个疑问其实不难解,只要问一问,理学是什么玩意?想让老夫子成为朱熹的一路人吗?

显然不是这样!

理学是因为投其所好,被历代的皇帝所推崇,等于是主动向皇帝投降,甘心当走狗,人家朱熹都跪了,还能要求什么?

他干的丑事,自然有无数人替他遮掩狡辩。

可欧阳修不行,他们要做的是颠覆千年儒家传统,打碎三代之治的迷思,彻底改造儒学……难度之大,是朱熹的千倍,万倍!

正因为如此,一点差错,就会威胁到整个布局。

所以王宁安不会允许任何人污蔑欧阳修,不会允许老夫子的形象有半点影响。

“我们要拿下主考,要改革儒学,要的东西太多了。”王宁安向大家解释道:“朝中那几个不要脸的,看似力保醉翁,实则包藏祸心,他们是想破坏我们改革儒学的计划。”

王宁安猜的很准,一个会试主考,不过是影响一时的风向而已,现在王宁安一系的人马大势已成,本就是阻止不了,倒不如给个顺水人情。

可改革儒学不一样,这件事一旦做成了,会动摇儒家宗法根基,甚至能破坏治理天下的结构,诸位相公们肯定不愿意看到这一幕。

所有他们要陷害欧阳修,要诋毁他的形象……在朝堂之上,王宁安快评估结果,两样都要,肯定不行了。

他为了大局,只有放弃会试主考,选择穷究欧阳修的案子,保住老夫子的清誉,保住改革儒学的希望。

……

虽然王宁安认为自己是对的,可面对着自己的学生,王宁安又迟疑了,他们也都是寒窗苦读,受了多少历练和磨难。

欧阳修没法担任主考,太学体不能废除,很有可能,千年科举史上第一位的龙虎榜,就可能消失。

苏轼、苏辙、吕惠卿、曾布、章敦,还有许许多多的名垂青史的人物,都可能因为一场科举,而改变命运……王宁安很纠结,明知道自己的选择是对的,可是真正面对起来,人终究不是机器,不可能没有感情,他也更看不得学生们受委屈。

好不容易弄清楚了其中的关键,苏轼抓了抓头,惊得跳了起来。

“我的天!这里面这么多弯弯绕儿……姐夫,你怎么能一下子就猜透?快告诉我,让我也学学!这本事可太厉害了!”

王宁安无语,只给他两个字:“天赋!”

苏轼被噎得够呛,他这辈子是当不成阴谋家了。

不过你有天赋,我就没有吗?

大苏不服气地拍着胸膛,“没有醉翁罩着,我们就考不上进士了?姐夫,你也太小瞧人了!我就不信,谁当主考,敢不点我!”

真狂妄!

真嚣张!

真霸道!

可在场的所有人,没一个敢出言反对。

苏轼啊,几百年才出来的一个大才子,钟灵毓秀,才情无双!要是他都考不上,不是他无能,而是考官眼睛瞎了!

吕惠卿嬉笑道:“王先生,不得不说,子瞻兄的牛皮吹得还是有水平的,我们这些人,在陛下那里挂了号,假假的也是简在帝心,没人敢黜落我们,最多名次差一点,无关紧要的。”

章敦也笑道:“先生是关心则乱,您不也没有科举功名吗!照样出将入相,建立不世功勋,我们身为先生的弟子,连这点雄心都没有?那也太失败了!”

“就是嘛!”韩宗武也说道:“可不是,区区一个进士而已,得之吾幸,失之吾命!入仕之途,非只一路。如果科举不成,先生只要给我们安排进皇家银行,担任一路的分行长,也就知足了。”

苏轼一听,气得哇哇大叫。

“你个臭不要脸的!竟敢张嘴要官,我还没捞到呢!”

说着,就奔韩宗武打过去。

很快,几个人就闹成了一团。

看着他们的样子,欧阳修和王宁安互相看了一眼,两个人的心莫名地放松下来。

是啊,我们的学生早就证明了自己的才华,从平县,到幽州,再到西北,上至皇帝,下至百姓,有目共睹。

敢不录取他们,那是科举的损失,不是他们的损失!

学生们的昂扬和乐观,感染了王宁安和欧阳修。

情况似乎没有那么糟。

“既然你们有信心,就赶快去做准备吧,全力以赴,科举的事情,你们不许丢六艺的脸!”

大家哄然答应,苏轼还不甘心道:“我们是不会丢人,可姐夫你有把握洗刷醉翁的冤屈吗?要是你没做到,我们做到了,可就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呸!”

王宁安抬起大腿给了苏轼一脚,“想过师父,你们再修炼三十年吧!”

赶跑了一帮混小子,王宁安重新回到了书房。

只剩下他和欧阳修两个人,此时各路调查的人马已经散出去了。

……

的确,整个西京,到处都是欧阳修的传言,绘声绘色,把老夫子说成了老混蛋,段子满天飞,什么下作的污蔑都使出来了,简直让人不忍听闻。

可偏偏人就是如此,对这种消息,几乎没有抵抗能力,不管信不信,所有人都在窃窃私议,酒馆,茶楼,饭庄,青楼,只要是热闹的地方,都在讨论。

更有一帮妓女跳出来,胡乱造谣,大肆编排,说的有鼻子有眼,让人不信都不行。

不断得到各种消息,欧阳修的脸色变幻不定,愁云密布。

“唉,积毁销骨!老夫这一生的清誉,只怕要彻底毁了。”

谁摊上这种事情,都难免意志消沉,老夫子也不例外。

“二郎,依我看,只怕是说不清楚了。”

王宁安当然知道,荤段子是最容易被人熟知的,而且士人风流,自古如此,的确很难解释。

当不管怎么样,都要一查到底!这场舆论战,王宁安绝对不会放弃!

终于到了傍晚时分,各地传回来的消息,渐渐一致了。

所谓的流言,大约是在五六天之前,才开始多起来的。

而佐证欧阳修私通外甥女的证据,是一词。

有人已经抄送过来。

“江南柳,叶小未成荫,人微丝轻那忍折,莺怜枝嫩不胜吟,留取待春深。十四五,闲抱琵琶寻,堂上簸钱堂下走,恁时相见已留心,何况到如今。”王宁安低声念着,突然一笑,“醉翁,这词的确够艳的,你老什么时候写的?”

欧阳修一把夺过来,看了好半天,突然往桌上一拍。

“荒唐,这根本不是老夫写的!”

“什么?”王宁安一惊,他还以为是有人从欧阳修的作品当中,找出一个,肆意挥编排呢!

如果真是欧阳修所作,解释起来很麻烦。可假如不是,就容易了不少。

“醉翁,这事情可马虎不得,您老真的没有写过?”

“没有!”

欧阳修笃定道:“你小子还记得不?当初你一口气写了那么多的词,老夫自愧不如,从此之后,再也没有写过,屈指算来,已经有六七年了!而且你也知道,老夫当年写了一篇《朋党论》,害了无数人,从此之后,老夫写东西都非常注意,断然不会这种艳俗之作!”

王宁安点头,事情似乎简单了,只要能追查到词作的来源,就能替老夫子洗刷冤屈……

“查,一查到底!”

王宁安手上的力量可不是开玩笑的,他要是铁了心想查,就算夫妻俩半夜说什么,都能找得出来。

经过了七八天的忙碌,终于查出了线索,这词是一个中年人送到书坊,给了2o贯钱,印了2ooo份,然后四散出去的,书坊老板已经被抓了……

第504章 天子怒了

陈顺之从庆州的时候,就跟着王宁安,这次调查散播流言的元凶,他也是王宁安最得力的助手之一。

“相公,属下问过了,那个书坊的东家说是一个很寻常的中年人去找他的,而且那个中年人衣服穿得很不错,但是身上还有一股子怪味,话也说不清楚。多半是有人雇佣的,具体情况,他也不清楚。”

王宁安笑道:“你觉得如何,可信吗?”

“当然不可信。”

陈顺之干了十几年的小吏,早就把地方上的事情摸得清清楚楚。

书坊的老板三代印书,一直生活在西京,十足的地头蛇。

拿2o贯钱,印2ooo份词,光是这个价码就不正常,至少比市价贵了1o倍。

以老板的精明,肯定知道里面有问题,但还是帮忙印刷了,他要是不知道背后的情况,鬼也不信。

“属下让人去追查那个中年人,不过那个中年人多半已经死了,杀人灭迹,是他们惯用的手段。”

“嗯,那还有希望吗?”

“有,属下暗中询问那个书坊老板,他的嘴巴应该撬开了。”

陈顺之带着王宁安赶到了大牢之中,在最里面的一间,正传来一阵阵比哭差不多的笑声,让人毛骨悚然,仿佛一万个夜猫子同时怪叫,听多了绝对能疯。

走近一看,一个小老头正被绑在十字架上,面前有一个条凳,把两条腿抬起来,在他的面前,还有几只毛色枯黄的山羊。

负责审讯的官差把盐水涂抹在小老头的脚上,山羊缺少食盐,在野外也会舔石头中间的盐块,在这里,自然失去舔小老头的叫。

粗粝的羊舌在脚上刮过,一遍又一遍,小老头就不间断地笑,一直笑道岔气,他万分肯定,如果再笑下去,一定会死人的,他会成为第一个笑死的可怜虫。

“我招,草民都招了!”

王宁安坐在椅子上,选了一个舒服的姿势,陈顺之问。

“你知道是谁让你印的?”

小老头喘了半天气,才说道:“虽然没见到,但是西京做这种事情的,左右不过那几个人,还是猜得到的。”

“都有谁?”

小老头有些犹豫,陈顺之给差役使眼色,还要涂抹盐水,小老头都哭了。

“死道友不死贫道,草民都招了!”

小老头告诉王宁安,西京洛阳,自立国以来,就聚集了不少失意政客和文人,互相攻击,揭短、造谣、散布流言蜚语,这种事情不知道做了多少年!

甚至有人专门指着这个活着。

就比如来一个化妆之后的中年人,去找书坊印词作。

书坊帮忙印了,没出事情最好,出了事情,只管把中年人供出去,通常他们都会从流民里面找人,做完生意之后,就在城外处理了,尸体扔到乱葬岗子,自然有野狗吃了,根本查不出下落。

书坊只要咬死了是受到了欺骗,不知道详情,衙门也不能怎么样,最多罚点钱,打几下板子。

等风平浪静了,自然有人成倍报答书坊,这也是他们的来钱路子之一。

相比起老老实实印书,弄这些歪门邪道,赚钱更快。

可是他们没有想到。王宁安身边可不是那些不食人间烟火的士大夫,这种欺上不瞒下的手段,骗不过陈顺之。

书坊老板只能交代,有三个人专门做这种事情,其中有个叫刘三水的,嫌疑最大。这个刘三水没有正经营生,但是从来衣食无忧,手上的钱花不完,在市井中间,被尊为三爷。

他结交广泛,上至朝廷的官吏,士林的名宿,下至三教九流,甚至街面要饭的,都听从他的号令。

据书坊老板介绍,刘三水过去就承接这路活。

比如两家生了田产争夺,互不相让。

这种官司往往是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那究竟是谁的理呢?

很多时候就要看两边谁的名声好,谁在民间的凤平高,一般情况下,朝廷就会偏向这一方。

那怎么确定风评呢?

除了平时做好事之外,就要宣传,刘三水的价值就出现了,他可以让要饭的小童到处唱歌谣,可以满世界散布流言,可以逢人就说,遇人就讲,编段子造谣,什么下作的手法都有……一般情况下,请他帮忙,至少1oo贯起步。

听完书坊老板的介绍,王宁安脑子里只有四个字:意见领袖!

敢情这玩意不是网络时代才有,而是古已有之,操控舆论,攻击对手,大到抹黑政敌,兴风作浪,小到财产争端,打官司告状,他们全都承接,还真是业务广泛啊!

王宁安没有客气,立刻让人去搜刘三水的家,把他给揪出来。

哪知道人马刚派去,竟然没有找到刘三水,问了问邻居,都说从十天之前,就看不到刘三水了。

莫非这孙子被人灭口了?

搜查的官兵满心郁闷,正准备回去复命,却遇到了一个小乞丐,他送来了一封信。

看过信之后,立刻让小乞丐带路,他们三转两转,来到了一间小庙,这里位于一片建筑垃圾中间,十分隐蔽。

他们进去之后,现了一个蓬头垢面的乞丐,正蹲在那里,吃烤老鼠肉呢!

……

这个家伙不是别人,正是刘三水!

他做这行多年,也算是有经验的人,接这次的活儿,人家足足付了一万贯!

刘三水顿时就猜到了,非比寻常,贪婪的本性促使他冒险接了下来。

最初很顺利,词散布出去了,谣言满天飞,他可以安心享受万贯巨款了。可是哪里知晓,金殿之上,王宁安力主一查到底,这下子可打乱了所有人的部署。

士大夫都讲究一个家丑不可外扬,更何况像欧阳修这样的大家,如何肯把家里的事情端出来,让外人品头论足!

有人支持,他一定强力压制。

等处置了那个御史,朝堂上的声音自然就没有了。

但是别忘了,人言可畏,大可以继续肆无忌惮制造流言,甚至说欧阳修为了掩盖丑事,不惜贬谪一位正义的御史,打压言路,残害忠良,是当世的曹操……

刘三水都准备动第二轮攻势了,可是哪里想到,王宁安改变了事情的走向,打破了阴谋家们的如意算盘。

这帮人立刻感到了情况不妙,他们知道以王宁安的本事,查到刘三水不是难事。因此果断出手,想要灭口。

但是别忘了,刘三水好歹也是西京的地头蛇。

那些杀手和他也有些关系,受了他不少好处。

有人暗中把消息透露给刘三水,这家伙连夜逃走。不过他也算是一个狠茬子,就这么跑了,浪迹天下,说不定被人家现了,一刀砍了,连伸冤的地方都没有。

所以刘三水没有离开西京,而是躲藏在隐蔽的地方,跟耗子一样活着,寻觅机会。当有人去查他的家,这小子果断联系了官兵,成功进入了王宁安的视线。

“启禀大老爷,您只管问吧,小人什么都招,他们想要我的命,我也不是吃素的,能拉几个朝廷命官陪葬,我也值了!”

王宁安淡淡一笑,“觉悟倒是不错,不妨先聊聊,你干这行多少年了?”

“有二十来年了。”

“那你接触的事情应该不少吧,有什么得意之作,和本官说说?”

“这个……”

“莫非你不愿意?”

“说就说!”刘三水一咬牙,哂笑道:“大老爷,要说干这行之前,觉得满朝的重臣,都是科举出来的正人君子,所作所为,堪称表率。可结果知道了他们背地里干的勾当,简直连下作的流氓都不如!真是让人不齿!不说别的吧,在十几年前,那时候我刚刚入行,就遇到了一个大活儿,有人让我们散布流言,说是富弼要勾结契丹人,把皇帝赶下台这不是胡说八道吗!还说什么石介没有死,是去辽国搬兵了,嚷嚷着要开棺验尸。”

王宁安一阵心动,十多年前,石介,富弼,说的不正是庆历新政吗?

真是想不到,轰轰烈烈的庆历新政,竟然败在了几个小卒子的手里,真是唏嘘感叹。王宁安又问了几句,刘三水很老实,还告诉他,也不光是诋毁诽谤,也有赞美的时候,比如他就得到了汝南王府的三次钱款,一共是18oo贯,要为十三公子赵宗实造势,赞美他仁慈敦厚,是继承官家的不二人选……

不得不说,赵允让一家子用心真是够深的,连这种手段也用!

王宁安没有继续问这些陈芝麻烂谷子,而是询问眼前的案子。

“是谁让你干的。”

“这个草民不知道,因为干我们这行,只管拿钱做事,仅能通过要做的事情,判断是谁下得令。不过小的有这个!”

说着,他拿出了一张汇票。

上面写着一百贯,见票即兑。

“小的一共拿到了1oo张,跑得匆忙,身上只带了一张。”

王宁安看到了汇票,立刻笑了,有了这玩意,就跑不了了……大内,紫宸殿,王宁安站在赵祯的面前,向皇帝汇报情况。

“根据目前调查,出1万贯散播谣言的人,正是御史钱明逸的管家,开出的1oo张汇票,来自神都钱庄,一切皆有案底可查。”

啪!

赵祯听完之后,暴怒如狮子,“好啊,堂堂王族后裔,居然如此下作无耻!来人立刻把钱明逸给朕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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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05章 相公们坐不住了

殿前司的人马去抓钱明逸,赵祯的心情丝毫没有好转,相反,他还无比困惑,怎么会搞成这个样子?

大宋朝向来不已武功自居,至少在光复幽州之前,没有什么值得夸耀的。但是一百年来,物阜民丰,百姓安乐,文风鼎盛,才子辈出。

扪心自问,赵祯还是有些自得,至少不是一无是处。

可是当这个案子掀开,赵祯觉得老脸都丢光了。

姑且不论欧阳修的事情如何,单是刘三水提供的消息,就让皇帝陛下目瞪口呆,甚至怒不可遏。

一个小小的江湖混混儿,就靠着童谣,散播流言,就弄得天下大乱,这也未免太扯淡了吧!

可事实就摆在那里,不由不信。

赵祯让王宁安坐在他的对面,皇帝陛下探着身体,低声道:“王卿,朕实在是想不通,你有什么高见?”

王宁安也苦笑了两声,“陛下,臣也不敢说什么高见,可是臣以为,这事要从言官制度反思。”

风闻言事,起源于武则天。

到了宋代,文治大兴,言官的地位不断提高,话语权越来越重。

赵家皇帝向来缺少安全感,因此对各种弹劾告,往往采取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的态度。

他们还要求御史台的御史不得和宰执有亲属关系,御史必须定期上奏弹劾,如果做不到,就要缴纳“辱台钱”。

坦率讲,御史也不都是无聊的疯狗,比如欧阳修、唐介、包拯,许多名臣都是从御史起家,刚直不阿,清正廉洁,得到了重用。

可问题是哪一行都有败类,尤其是言官,由于风闻言事,言者无罪,使得他们弹劾别人的成本极低。

不用找证据,不用承担责任,哪怕揭出来是诬告,最多暂时贬官,要不了多久,又能恢复官职。

这就好比是放在狗嘴旁边一块肥肉,训练再好的狗,时间长了也忍不住。

渐渐的御史当中,就出现了一批疯狗。

他们窥视上面的喜怒,甘心充当打手,今天弹劾这个,明天弹劾那个,到处鸡蛋里挑骨头,哪怕皇帝也难以幸免。

这种情况赵祯早就知道,也头疼不已,可总觉得他们毕竟在做事,就一再容忍,可是今天,赵祯看到了御史的另一面,不是可爱起来,而是更加丑陋卑鄙!

他们哪来的那么多的资料,可以日复一日弹劾?

有人就想到了邪主意,比如他们想对付谁,就先找到刘三水一路的货,只要花1oo贯,就能散播出去流言蜚语。

然后他们再对外宣称,自己听到了流言,然后风闻言事!

说穿了,根本是自产自销,毫无道德可言。

如果有些实际证据倒还多的根本是捏造诽谤,肆意污蔑。

除此之外,刘三水还交代了一种情况。

比如某个官吏,确实有贪贿行为,御史拿到了罪证,按理说,就应该直接上奏朝廷。可是他不这么干,而是通过一些人,放出消息,引诱官员主动来和解。

只要交了钱,御史就会放过他们,不交,那就斗到底!

赵祯听到这些,简直无语抓狂!!

真是了不起啊,祖宗赋予的权力,居然成了他们赚钱的工具,只能说厉害,厉害透了!

“朕本以为言官清廉自守,纵然脾气古怪,行事偏激,抓到一点小事,就无限扩大,不依不饶,但他们毕竟能匡扶正义,维持正道,说真话,斗权臣,维护江山社稷!可现在看起来,他们根本就是一群吃人的狼……呃不,是比狼都不如的狈!跟在赃官的后面,既捞取名声,又捞取财富,比青楼的妓女都不如!!!”

赵祯的确比气到了,连帝王的优雅都不要了,什么脏话都骂出来了。

不过要让王宁安骂,只怕骂得更狠!

什么东西,简直比后世的狗仔队还可恶!

“王卿,朕准备彻底整顿言路。”

王宁安没有回答,赵祯连着问了三遍,王宁安只是眨了眨眼睛,一脸的无辜加无奈。赵祯愣了一下,也被气乐了。

“怎么,连王卿都不敢说实话了?”

“臣实在是不好说,毕竟言官就是盯着臣等的,如果没有言官监督,臣担心朝局失衡,会更加不利。”

赵祯哼了一声,“装蒜!那些人弹劾你的奏疏都堆了十间房子了,如果朕真的信了,你早就人头搬家了!”

王宁安低下了头,默不作声。

言官这种东西,就像媒体和狗仔队,没有肯定不行,但是生活都被他们充斥了,那也不行。

这个度要怎么拿捏,还是让赵大叔烦恼吧,当务之急,还是先给欧阳修洗刷罪名才是。

谈话之间,已经把钱明逸带来了,顺道还带来了钱暧。

原来王宁安大肆搜查刘三水,钱家叔侄已经嗅到了不好的味道,钱暧跑到侄子那里,想要商量个对策,结果正商量呢,皇城司和殿前司的人就来了,把他们都送到了宫里。

看到了这两个家伙,赵祯的怒火彻底迸!

他从龙椅上下来,几步走到了钱暧的面前,突然伸出巴掌,左右开弓,打了他五六个!

论起来,钱家也是假假的皇亲,刘美是钱暧的姐夫,而刘娥是赵祯的嫡母,算起来,他们两个还是远房亲戚。

可是有这样的亲戚,只让赵祯感到耻辱!

幸亏没有让钱家的孩子当太子伴读,不然多好的孩子,都要被教坏了!

“你们干的好事!”赵祯几乎咬着后槽牙说道:“醉翁几十年忠心不二,人品学识,天下皆知。你们竟然用下三滥的手段,污蔑清白,毁人清誉!诋毁朝廷宰执重臣,手段之卑劣,令人指!朕要是不严惩你们,真是愧对天下臣民苍生!”

赵祯怒斥道:“钱暧,你赶快从实招来,是如何定计陷害,又为什么要这么做?”

钱家叔侄都被皇帝的怒火吓到了,钱暧更是浑身战栗。

“陛下,臣,没有,臣没有陷害欧阳修!”

“你还敢说!”

赵祯大吼道:“刘三水已经都招供了,你们拿了一万贯买通他,散播流言蜚语,证据确凿,还有什么可抵赖的?”

钱家叔侄在来的路上已经猜到了,他们也想出了应对之法。

钱明逸跪爬了几步,涕泗横流。

“官家,臣的确给了刘三水的钱,也的确让他揭露欧阳修的真面目,可,可臣没有诬陷他!”

“你还敢抵赖!”赵祯更加愤怒,“真当朕不敢杀人吗!来人,准备大刑!”

侍卫应声而动。

钱暧都吓傻了,他慌忙辩解道:“圣人在上,臣不敢撒谎,的确是臣叔侄扩大了此事,可那词早就存在,臣是有真凭实据的!”

“是啊,启奏官家,不但那词存在,而且张家还给欧阳修买了宅子,臣都查明了,确实千真万确!”钱明逸道:“圣人明鉴,欧阳修的外甥女张氏和丈夫欧阳晟夫妻不和,想要离合,当担心欧阳修的身份,故此求到了欧阳修的门下,谁知欧阳修见色起意,不但勒索张家财物,还趁机和张氏私通,臣,臣没有说一句谎话。”

钱暧哭诉道:“臣的确和欧阳修有恩怨,但是臣并非空穴来风,无中生有,找到刘三水,也是因为欧阳修势力庞大,名望卓著,臣不得不用下策,让他名声扫地,臣这么做,都是替官家除掉欧阳修这个道貌岸然的伪君子,臣之忠心,天日可鉴!”

“呸!”

赵祯连一个标点符号都不相信,他只想杀人!

“陛下,臣以为此案还需进一步厘清。”

王宁安不知道什么时候,走了过来,他面无表情,盯着钱家叔侄。

“按你们的意思,只是扩大了消息,并没有凭空捏造?”

“嗯,就是这个意思。”

王宁安又问道:“那词是怎么回事,你们从哪里得知,是欧阳修所写?还有,张家替欧阳相公买了宅子,又是谁告诉你们的?讲!”

“讲就讲,谁怕谁!”

钱明逸道:“大约十几天之前,我去茶楼喝茶,见到几个士子谈论今科的主考,很多人都说欧阳修是热门人选,有人就拿出了手抄本,上面有欧阳修的词作,还洋洋得意,说是近年欧阳修的文章诗词流传出来的不多,他手上的正好是最新的作品,只要吃透了欧阳修的喜好,就能高中进士!”

“噢?其中就有那一《望江南》?”

“没错!”钱明逸答道。

“那好,宅子呢?”

“我见到了词,士子们都说够艳的,还有人说,欧阳修在几年前,人家小的时候,就惦记着,足见是他的家里人!”

钱明逸道:“我就下功夫调查,结果查到欧阳修的外甥女张氏在他们住了好几个月,不同寻常。就找到了张氏,许诺给她做主,张氏这才说出了实情,把欧阳修的人面兽心,公诸于众!我们承认,手段是不够光明磊落,可是比起欧阳修来,我们要好一万倍!”

这对叔侄跟疯子一样,拼死咬住欧阳修,不停泼脏水,赵祯根本听不进去,不停愤怒摇头。

王宁安的脑袋快转动着,他努力分析出自己想要的东西……

正在这时候,突然有人急匆匆跑进来,“启奏陛下,贾相公、文相公、庞相公、王相公、韩相公、张相公,他们联名递牌子求见!”

王宁安突然露出了笑容,“老东西们,果然都坐不住了,就让我看看,是你们谁在捣鬼!”

第506章 绝望的钱家叔侄

“闻所未闻!”

“荒唐透顶!”

“丧心病狂!”

……

几位相公看了刘三水的供词,全都炸了,尤其是老包和唐介,还有赵卞,这都是著名的炮筒子,一下子就着了。

包拯痛惜道:“言官的职责本是匡扶社稷,扶正祛邪,铲除奸佞,不畏强权,不避生死,铁骨铮铮,以命卫道……真是想不到,竟然下作到了如此不堪的地步。老臣恳请立刻整饬言路,大凡与奸佞小人有所勾结,或是捏造不实之词,一律严惩,虽说祖宗规矩,不杀士人,但是士林也不能允许败类存在。必须充军,销籍,永世不得生!”

唐介和赵卞也纷纷出言,替欧阳修鸣不平,要求严惩造谣之人。

见众人义愤填膺,贾昌朝站了出来。

“官家,老臣以为此案已经很明白了,钱家叔侄,因为和醉翁素日冤仇,就胡乱编排,大肆构陷,不惜闹得满城风雨,害人名誉,尤甚杀人一刀!如此恶徒,必须罢官,交刑部论罪!”

庞籍也说道:“老臣附议。”

韩琦终于站了出来,“老臣也附议,而且老臣认为,应当将此案结果,昭示天下,以儆效尤。”

几位相公都是这个意思,赵祯却还没有点头,而是看向了王宁安。

毕竟这些人里面,王宁安和欧阳修关系最亲厚,他也算是半个苦主。

“诸位相公,义愤填膺,主持公道,非常令人钦佩。只是刚刚钱家叔侄却一口咬定,说他们固然散播流言,但是并非空穴来风,还说欧阳老大人的确写过一《望江南》,还索要张家财物,购买房舍,证据历历,不容抵赖。”

王宁安笑着看看他们,“诸位相公,你们以为如何啊?”

“胡闹!怎么能以一词,就定罪呢!”贾昌朝怒斥道:“诗词文章,有实写,有虚写,如果以词赋论罪,那李商隐、温庭筠之流,岂不是都要千刀万剐了?就连诗经也有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之语,以诗词论罪,简直是滑天下之大稽!”

其余几位频频点头,包拯他们还没看过,王宁安将那《望江南》递给了大家,看过之后,几个人越震怒。

“荒唐!”韩琦怒斥道:“钱暧和钱明逸,同刘三水勾结,捏造证据,诬陷欧阳永叔,已经是铁证如山!他们两个人品低劣,满嘴谎言,为了保住性命,就胡乱攀扯,污人清白,他们满嘴龌蹉,一个字也不能信!”

大家都异口同声,要求严办钱家,绝不姑息养奸。

“诸位,钱家当然要办,可有些事情说不清楚,我担心日后还有人拿这件事情攻击醉翁,那可就不好了。”

贾昌朝见王宁安还不放手,老脸不好看,嘴角微微抽搐。

他无奈一笑,“王大人,你一心维护醉翁,我们都明白,可是身在仕途,哪个不是天天挨骂,又有谁什么没有一些罪过?就拿我们几个老家伙来说,挨得骂比吃的米还多!王大人,谣言止于智者,只要严办了钱家,自然可以挽回醉翁的名誉,纵然还有人乱嚼舌头,也不过是跳梁小丑,不用在乎的,你以为呢?”

王宁安呵呵一笑,“贾相公,我想请教,你以为这词是谁所作?”

“这个……难道不是醉翁吗?”贾昌朝有些尴尬,惊问道:“难道是有人冒充醉翁写的?那可就更阴险毒辣了!这个钱暧和钱明逸,简直可杀不可留!”

王宁安摇头,“贾相公,根据钱明逸所说,在他大肆散播,污蔑醉翁之前,这词就流传于世,而我又仔细请教过醉翁,他从来没写过这词,你以为这是什么缘故!”

几位相公瞬间吸口冷气,包拯迟疑道:“王大人,莫非说背后还有人,要暗害醉翁?钱家不过是他们推出来的刀?”

韩琦突然骂道:“球!依我看根本是钱暧叔侄所写,他们为了减轻罪过,就推诿卸责,只要对他们严刑拷打,我就不信,他们不说实话!”

见几位相公的言谈,王宁安心中暗笑。

很显然,他们拼命把罪名推到钱家的身上,甚至不惜喊打喊杀,让钱家担负所有罪名。

可越是如此,就越值得怀疑!

以钱暧和钱明逸的智商,能想到如此狠辣的毒计吗?

通过接触,王宁安并不相信。

而且短时间之内,满城风雨,尽人皆知,是一个钱家,一个刘三水就能做到的吗?

现在处置了钱暧和钱明逸,却没有查清楚词的作者,没有调查清楚张家的事情,就草草结案。

不啻于在大街上骂人,在小巷道歉,根本不足以平息百姓的疑惑。

一旦这么结案,肯定还有人说三道四,欧阳修的后半辈子就会被绯闻羁绊,永远说不清楚。

……

王宁安扫过几位相公,心中冷笑,他突然看向了一直没有说话的文彦博,突然问道:“文相公,你以为该如何处置?”

文彦博打了一个激灵,猛地抬起头,他神色肃穆,冲着赵祯,还有所有人施礼。

“陛下,诸公,此事万万不能轻轻放过。试想,欧阳永叔,何等名望,何等功勋?前不久陛下有意让他担任会试主考,主持朝廷论才大典。结果就因为这个案子,愣是给打断了,可以说,把整个朝廷的政务都打乱了,带来了多大的损失?岂是一个钱家能交代过去的,如果没有明察,没有公道,何以面对天下人?既然有疑问,那就一查到底,查一个水落石出。”

文彦博猛地躬身,对赵祯说道:“老臣愿意请旨,担任此案的主审,势必查清案情,还天下一个公道!”

赵祯当然是怒火中烧,也想严惩钱家,可王宁安的问,让赵祯猛然觉察到,这案子没那么简单,不是处置了钱家,就能了结的。

如今文彦博跳出来,愿意承接,那最好不过了。

“文相公,朕就任命你为主审,王卿和唐相公,作为陪审,你们领衔有司衙门,务必追究真相,将背后捣鬼的小人查出来!公诸于世!”

赵祯站起身,看了看所有的重臣。

“诸位爱卿,这个案子,绝非等闲,更不可轻轻放过,或是匆匆结案。不只是诬陷欧阳爱卿,还有当年的庆历新政,还有数年前,鼓动朕立宗室子弟为嗣,朝廷大事,居然也有江湖混混参与。散播童谣,扰乱民心。往日总是和朕说什么士林清议,说什么民间声音,这些民意,就是这么来的吗?花个几千贯,上万贯,就敢欺君,欺天吗?朕身为天子,断然不准此等行径存在下去。”

“文相公,你要查清楚两件案子,第一,是诬陷欧阳爱卿,第二,是散播流言,干扰朝政,不管涉及到谁,涉及了多少人,朕都绝不姑息!”

赵祯言词激烈,一点余地都没有。

诸位相公只能点头,等大家重新起身,赵祯已经拂袖而去。

贾昌朝正想找文彦博说话,一抬头,却现文彦博已经快步离开,那度,简直比小跑还快!

“好你个文宽夫,你个老不要脸的!”

贾昌朝是气坏了,他一扭头,看到了王宁安,见他也往外面走,贾昌朝连忙追上来,小心解释道:“二郎,你可不要上了奸人的当,老夫只是为了朝局,为了醉翁的名誉,这种事情往往查不清楚,如果持续闹下去,难保不会损害醉翁的清名。而且正逢朝廷论才大典,实在是不宜节外生枝,老夫忝为相,不得不考虑大局,还请二郎一定理解老夫的难处。”

王宁安看了看贾昌朝,微微一笑。

“贾相公,你有难处,我也有难处,咱们就勉为其难吧!”

说完,王宁安头也不回,直接扬长而去。

……

从金殿下来,王宁安连家都没有回,他直奔大牢。

刚刚诸位相公求见,钱家叔侄就被关了进来,王宁安可不想给他们喘息的时间,直接杀到之后,将一份廷议的记录,塞给了这对叔侄。

“你们看看吧!”

王宁安说完,就靠在椅子上,翘着二郎腿喝茶。

钱家叔侄借助昏昏的光线,一个字接着一个字地看着,越看他们身体就越颤抖,额头上的汗水就越多,手也抖了,脚也抖了,连嘴唇都颤抖起来,上下牙齿不停碰撞,出咯咯的声音,跟掉进了冰窖里似的。

“惊不惊喜,意不意外,刺不刺激?”王宁安笑呵呵道:“没想到吧,那些答应保护你们的人,居然会恨不得你们立刻死了。而你们眼中的仇人,却拼命保护你们,给你们伸冤的机会,很颠覆对吧!”

钱暧猛地把记录一扔,怒吼道:“王宁安,你少来装好人!你不过是想赶尽杀绝而已!别当我们是傻子!”

“哈哈哈,你们现在也不聪明啊,是不是承认我说的是对的?是贾昌朝授意的,还是韩琦授意的?”王宁安没等他们回答,自己先摇头了,“以你们的智商,用不到他们出手,而且那俩老货也不会真正露面。说吧,给你们出主意,用卑劣手段,诬陷醉翁的人是谁?”

钱家叔侄满脸的惊恐,钱明逸咬着牙,拾音道:“为什么要告诉你?”

“告诉我,一切都会按照《宋刑统》办事,或许你们能保住狗命!如果不说,不用我动手,就会有人让你们永远闭嘴!”

第507章 小人蒋之奇

“宽夫兄!官家刚赐下了小龙团,不到我那里喝一杯?”贾昌朝提出了邀请。

文彦博闷头收拾案卷,歉疚一笑,“对不住了,子明兄我刚刚接了这么大的案子,必须马上处理,朝廷的言官太无法无天了!”

贾昌朝气得直咬牙!

装,你就装蒜吧!

“文彦博,不妨把话挑明了说,你真的要插手这个案子?”

文彦博总算是抬起头,仿佛没听明白一样。

“子明兄,官家的旨意就是让我主审,还有什么错?”

“哼!”

贾昌朝冷笑了一声,“宽夫兄,钱家在东南上百年,根基雄厚,朝廷言官,向来一个鼻孔出气,又涉及到了欧阳永叔,一个处置不好,你可要身败名裂!”

文彦博迟愣一下,随后放声一笑。

“义之所在!老夫虽百死而不悔!”

“呸!”

贾昌朝觉得自己够不要脸了,可是相比起文彦博,他差得太远。

这个老货简直就是恬不知耻,寡廉鲜耻,或许他从来不知道脸皮为何物!

“文宽夫,欧阳修在干什么,你知道,我知道,如果真的让他做下去,千年的儒家道统,就彻底毁了,事情有轻重,你难道不知道吗?”

文彦博把脑袋晃得和拨浪鼓一样。

“子明兄,你这话说的殊无道理,我秉公执法,严查案情,还天下一个公道,醉翁有罪,自然要处置,别人诬陷,也不能放过。如此而已,怎么就涉及到儒家道统了,你这是小题大做!如果真的这么严重,你只管上奏,请求陛下降旨,如果不能上奏,也请你不要拦着,本官要去办案了!”

“你……”贾昌朝气得一甩袖子,从文彦博的值房出来,整个人就跟暴怒的大火球似的,望着贾昌朝远去的背影,文彦博暗暗一笑。

这老货当然看得明白!

只不过他没有出手而已。

前面因为龙昌期的事情,他已经和王宁安有了矛盾,如果继续闹下去,再多了一条诬陷欧阳修的罪名,到时候唯有殊死一搏。

文彦博还清楚记得,上次被赶出京城的惨状,他可不想重蹈覆辙。

身为文官领袖,孔孟门徒,捍卫道统,固然重要。

可是有一个前提,那就是不能影响他的地位和利益。

水泥生意摆在那里,文彦博可不想挑战王宁安的底限。

更何况西京是他的大本营,贾昌朝从开封搬过来,一跃爬到了他的头上,成为相,他这个次相做的相当难受。

既然你们出了纰漏,恶了王宁安。

老夫为什么就不能抢下主审的位置!

文彦博算得准准的,他当上了主审,一面可以给王宁安卖好,一面可以干掉贾昌朝等人,到时候相的位置,非他莫属!

相比于虚无缥缈的道统,他更在乎到手的利益!

王宁安也看出了文彦博的心思,才主动和他拉手。

虽然老货的人品让人难以恭维,但是关键时刻,就算为了相的宝座,文彦博的威力也是惊人的。

“二郎,你来的够早的!”文彦博笑着走进了天牢,王宁安刚刚审讯了钱家叔侄,从里面出来,“文相公,你倒是来晚了。”

“没办法,贾子明找我喝小龙团,耽搁了功夫!”

王宁安呵呵一笑,随口道:“你就这么把他给卖了,也不想卖个好价钱?”

文彦博道:“当着真人不说假话,我和二郎从来不玩套路,我相信二郎也会投桃报李的。”

“你可真行!”王宁安低声道:“西京银行的事情,我会再给你们半成的股份。”

“成交!”

可别小看半成,对于银行那种庞然大物来说,多半成股份,不止代表几百万贯,上千万贯的财富,还代表着支配权力。

王宁安向来不会吝啬,这种时候,尤其是不能恶了文彦博,必须让老家伙卖命才行!

……

从天牢出来,这两位一改生意人的嘴脸,变得严肃认真起来。

先到了文彦博的值房,把情况汇报了一遍。

“文相公,除了外界流传的《望江南》之外,还有两词,钱家还没来得及散播出去。”

“哦,让我看看!”

王宁安立刻交给了文彦博,这两词,一是《减字木兰花》。

留春不住,燕老莺慵无觅处。说似残春,一老应无却少人。风和月好。办得黄金须买笑。爱惜芳时。莫待无花空折枝。

第二是《临江仙》。

柳外轻雷池上雨,雨声滴碎荷声。小楼西角断虹明。阑干倚处,待得月华生。燕子飞来窥画栋,玉钩垂下帘旌。凉波不动簟纹平。水精双枕,傍有堕钗横。

文彦博不解,王宁安解释道:“醉翁的外甥女张氏,名唤春燕,第一里面暗含春燕二字,第二直呼其名,叫做燕子!”

文彦博一听,真是荒唐透顶。

忍不住笑骂道:“春来燕子,本就是寻常之物,诗词当中,比比皆是,如过江之鲫,以此就说是张春燕,简直是无理取闹!”

王宁安苦笑道:“更无理取闹的是这三词都不是醉翁所写。”

“当真?”

“没错,醉翁已经几年不填词了,而且这三词,意境平平,毫无特色,仿佛天生为了给宵小之徒制造借口一般,根本不是醉翁的文风。”

文彦博看了半天,颔道:“没错,如果堂堂文坛盟主,就写出这种烂俗的东西,我大宋的文坛只怕要成千古笑柄了!”

“一共是十几诗词,还有几篇文章,都托名是醉翁所作,根据钱明逸的供认,他是在一座酒楼里面现的,是几个士子谈论,拿了出来。”

文彦博眉头紧锁,随后又舒展开。

“嗯,各地士子进京,醉翁又是会试主考的不二人选,有人假冒醉翁,托名作品,应当是常有的事情。以往历次科举,也都有这种情况。只不过那些人单纯想借机传扬作品,没有害人之心。而这三词,用心险恶,凭空捏造,污人清白,绝非善类所为!”

文彦博突然呵呵一笑,“二郎,人家是处心积虑,要对付醉翁啊,你们的步子迈得太大了,有些不该碰的事情碰了……给自己惹祸,也害了别人,以我之见,你们最好能收手,免得惹来大乱,玉石俱焚。”

王宁安把脸色一沉,“怎么,你也给他们当说客?”

“那可没有!”文彦博连连摆手,“我不过是站在朋友的立场,替你们着想,一点坏心思也没有。”

王宁安沉吟一下,他能听不出来吗!

文彦博这老货是占便宜没够!

他无非是想劝自己退步,这样他对文官集团也有了交代,到时候把几个碍眼的除去,他老人家还要领袖文官呢!

文彦博可不愿意看到文官集团被打得稀里哗啦,不成气候,那样损失的还是他自己!

老东西,你的算盘可真精明,占便宜没够,吃亏难受啊!

“文相公,我王宁安是什么人,你心里清楚,分寸我自会掌握,用不着你教我!而且咱们说穿了,是利益结合,你做事,我出钱。你要是还想更多,我就去找贾昌朝和解,到时候我们一起灭了你!”

文彦博吓得一缩脖子,彻底无语了。

王宁安这小子属驴的,偏偏又聪明无比,的确不能和他耍心眼,万一他疯,后果不堪设想。

文彦博收敛了心思,沉吟道:“以我来看,这三酸词不像是上了年纪的人所作,应该就是应考的士子,我立刻派人去查那座酒楼,把可疑的人揪出来。”

这还差不多。

王宁安点头,他还有事情要查。

因为根据钱暧的供认,在得到这三词之后,他还不知道如何动,就找到了一个御史,此人名叫蒋之奇,正是他帮忙定计,找到刘三水,扩大事态。

直到此刻,钱家叔侄还坚称他们只是将事情公诸于众,有三词作为铁证,欧阳修盗甥之说,板上钉钉,绝对没有丝毫问题。

王宁安反复问了问钱家叔侄,他们也就知道这些。

虽然看到朝廷的相公们喊打喊杀,丝毫不给他们辩驳的余地,叔侄两个很惊讶,也很惶恐,隐隐感觉到他们被利用了,但就像红了眼的赌徒,丝毫不愿意承认错误。

王宁安也懒得搭理这两个笨蛋,被人利用了,还丝毫不知呢!

他立刻让人,去找到了荣贵坊胭脂巷,这里正是御史蒋之奇的家。

蒋之奇似乎早有准备,见到王宁安赶到,丝毫没有意外,他满脸羞愧,深深一躬。

“王相公的来意,下官应该能猜到,我这里正有要紧的事情,要告诉王相公。”

“说!”

“是这样的,钱暧是我的上司,他找到我,突然拿出几词,问我是不是醉翁所写。”蒋之奇惭愧道:“下官早年受醉翁教诲,获益匪浅,后来能进入御史台,也是醉翁提拔。可以说,醉翁对下官,那是天高地厚之恩,下官纵死也不能报答。钱暧或许也知道下官和醉翁的关系,他才找到了我,不过下官对天誓,我当时指出几词艳丽低俗,绝不是醉翁所作,其余作品,是否出自醉翁之手,也是存疑的。”

王宁安听完,点了点头,“这么说,你没有诬陷醉翁了?”

“绝对没有!如果我欺师灭祖,背叛恩人,情愿意天打五雷轰!”蒋之奇义正词严道。

王宁安含笑,“和你没关系就好,我再请教一件事,工部郎中张宗孺,和你什么关系?”

第508章 决战公堂

听王宁安问到张宗孺,蒋之奇愣了一下,随即道:“同朝为官,不敢说熟悉,最多见过几面,点头之交。”

“嗯。”王宁安意味深长一笑,“蒋御史,我是醉翁的朋友,又是这次的副主审,按照道理,理当为他洗刷冤屈,钱暧说到了你,不得不来询问,还请蒋御史不要见怪!”

“哪能!”

蒋之奇连忙说道:“下官惭愧,醉翁无端遭人诬陷,真是人神共愤,蒋某也十分惭愧,没有看出钱暧等人的狼子野心,假如当时他来找我,下官便提醒醉翁,只怕就不会有今天的事情。是我胆小怯懦,有负先生教诲,我对不起醉翁,惭愧,惭愧吧……”

王宁安淡淡一笑,“钱家势力不小,显贵了一百多年,岂是寻常,就连本官也没有想到,他们会如此无耻,蒋御史,你也不必自责,只管安心为朝廷效力,本官还要去别处调查,告辞了。”

说完,王宁安就从蒋之奇的家中离开。

要说蒋之奇的一番话,就把王宁安给打了?

那是做梦!

实际上,王宁安用的功夫,远比看起来的要多得多。

不说别人,那个张宗孺,他是张氏的堂兄,仗着恩荫入仕,干了几十年,好不容易熬到了工部郎中。

世人不大看得起工部,觉得工部干最累的活儿,成天风里来雨里去,好好的官老爷,弄得跟小鬼似的。

其实这是外人看,工部有多少油水,只有他们自己知道。

不说别的,就拿河工来说,为了保证河道畅通,朝廷每年都拨重金,按照惯例,会多拨两三成左右。

而这些钱的执行率大约只有七成,上面多拨,下面少用,光是这一项,就有几百万贯之多,工部郎中,也是实权人物之一,分到手里的好处绝对不少。

这还不算其他的捞钱项目,张家的确很富裕,而钱多数来自张宗孺的贪墨。

俗话说得好,常在江边走,没有不湿鞋,张宗孺贪得太厉害,被上面盯上了,他曾经找欧阳修,希望老夫子能帮忙压到下半年处理。

张宗孺算计很清楚,在嘉佑二年的上半年,西京的工程就会大体落成。

短短时间,就建造了一座恢宏的皇宫,完成了迁都壮举,朝廷一定要大肆庆贺,按照惯例,肯定要大赦罪犯。

他的罪名说大也大赶上了机会,花点钱通关系,没准就是申饬两句,还能继续捞钱。

张宗孺想的很好,可欧阳修没有买账,老夫子见他求情,特意告诉政事堂和刑部,要加快审讯,不要因为他,有丝毫的迟疑。

工部肥差,谁不想要,欧阳修不管张宗孺,别人更不会客气,他的案子瞬间就加快了进度,别的不说,罢官是一定的。

这事也就是张家和欧阳修的仇恨来源。

张春燕身为张家的女儿,面对家族生死存亡,肯定会怨恨欧阳修,不惜拿她的名声,去毁掉欧阳修,和老夫子来个同归于尽,也在情理之中。

王宁安手上捏着几条线索,一是钱家和欧阳修的恩怨,他们是攻势的主要起人,第二,就是张家,他们作为事件的另一个主角,如果不配合默契,这场污蔑也做不成。

只是光有这两者还不够,因为不论钱家,还是张家,他们都不具备策划这么大阴谋的能力,也没有这个魄力,如果没有人给他们的胆子,帮着他们谋划,绝无动的可能。

而这个居中调解调度的人,就是蒋之奇!

在蒋之奇的背后,还有谁,这就需要好好调查了。

“去通知皇城司,把蒋之奇给我看起来,别让他跑了,如果现他和外人联络,也要严查到底,别放过任何可疑之人。”

“遵命!”

陈顺之去安排了,王宁安抖了抖官服,沉吟一下,让人调转马车,直奔张家。

事到如今,也该摊牌了。

作为绯闻的女主角,张氏的日子过得还算舒服,自从事情爆之后,竟然没有人来找她,不论是欧阳修这边,还是钱家一边。

仿佛她不存在一样。

可暗地里,张家早就被盯上了,各路人马,把这里围了一个水泄不通。

大家都引而不,这个道理很明白。

欧阳修这边没有足够的证据,找到张氏也没有用,反而显得心虚,落人口实。而另一边呢,如果他们拿下了张氏,并且弄到大堂上,去公开审讯,那就等于是和欧阳修撕破了脸皮,直接置老夫子于死地。

他们既然敢做,当然不在乎欧阳修,可问题是欧阳修背后站着王宁安。

这就不能不思量了,这么多年下来,在王宁安手里倒霉的宰执重臣还少了?跟这小子斗,必须加着一万倍小心。

所以从一开始,诸位相公们就想牺牲钱家,尽早把案子了结,他们没打算废了欧阳修,只要重创醉翁的声望就好。

……

整个斗争,从一开始,就非常微妙。

不是寻常人能理解的。

王宁安靠着天生的敏锐,躲过了所有的圈套,他离着胜利已经不远了,可要想大功告成,还需要最后一道程序。

来到了张家之后,王宁安让人把张家上下都叫出来,包括张宗孺,还有张春燕,足有几十号人,排成了三排。

张春燕年纪很轻,竟然只有二十来岁,容貌清丽,楚楚动人。站在那里,从里到外,就透着一股子媚气,说穿了,就是个狐狸精。

王宁安只看了一眼,就有些厌恶地扭头。

“张宗孺,本官得到了旨意,要彻查污蔑醉翁一案,根据现有的证据,都显示欧阳老大人是被诬陷的,你们有什么说的没有?”

张宗孺愣了一下,讥诮道:“王相公,你让我们说什么?无非是你们嘴大,我们嘴小罢了!”

“哈哈哈!张宗孺,你也久在官场,不会这么点见识吧?既然是钦案,就不能等闲视之。钱家只有一词,根本不能作为证据。如果你们也认为没有,是凭空捏造,那你们就和醉翁一样,都是这个案子的受害者,朝廷自会有公断。如果你们和钱家的看法一样,那就要拿出更多的罪证,去证明欧阳老大人的确做下了不堪的事情,只要铁证如山,到了那时候,陛下也保不了欧阳修,你们懂吗?”

张春燕听在耳朵里,忍不住一喜,真如王宁安所说,只要放过欧阳修,就能一天云彩散?那也不错啊!

哪个女人也不是天生下贱,愿意拿自己的名节开玩笑。

只是她这么想,张宗孺可不这么看。

欧阳修是等闲人物吗?

眼前的王宁安是好对付的吗?

绯闻闹了不是一天两天,张家没有站出来说话,显然就是默认了。

而且这些日子,暗中有多少人找过张宗孺,给了他们足够的好处,也告诉了他们背叛的后果……事到如今,他们已经没有退路,必须死撑下去!

想到这里,张宗孺冷笑了一声,“王相公,外面的根本不是流言!欧阳修为老不尊,人面兽心,他给我妹妹写的词也不止一!”

说着,他拿出了《临江仙》和《减字木兰花》,送到了王宁安手里。

“这就是欧阳修所写,另外,他还逼着我们家,给他买房产,现有地契一张,上面还有欧阳修的印章,铁证如山,不容抵赖!”

张宗孺说着,哂笑了一声,“我也知道,比起欧阳修,我们势单力薄,不值一提。这些证据随时会被淹没。可天理良心,世人都看着呢!大家伙的心里有一杆秤,谁也别想只手遮天,别想颠倒黑白!”

这位说的颇为义正词严,慷慨激昂。

王宁安听了半天,忍不住摇摇头。

“张宗孺,我大宋朝还没到是非不分,乾坤颠倒的时候。既然你们自认有足够的证据,那我问你们,可敢在大堂之上,和钱家一起,状告欧阳修?”

“有什么不敢!”

张宗孺道:“只怕欧阳修老匹夫不敢上大堂对质!”

“这就不是你们要管的了。”王宁安起身,拍了拍屁股,往外面走去,“记着,准备一张状纸,把案子写清楚,把证据备足了,大堂上见!”

……

二月的西京,有两件大事,一个是科举考试,经过一番紧张挑选,在欧阳修身陷绯闻之时,朝廷任命了翰林侍读学士王安石出任会试主考。

相比而言,王安石的官职太低,根本不足以担负这一场被赋予重要意义的会试主考,但是,却没有人质疑,一来王安石讲学二十年,治理地方成绩斐然,俨然未来的名臣,谁都知道,如果王安石追求权位,早就进京当大官了。

其二,大家也看得出来,以六艺学堂为主,还有以洛学为主,形成新旧两派对峙之势,王安石虽然也主张新学,但是他和六艺不是一路人,作为第三方主持会试,能保证最重要的公平。

故此,王安石是众望所归。

只是还有一件事,比起会试来得更震撼!

闹了一个多月的盗甥事件,终于有了水落石出的一天,欧阳修作为被告,将出现在大理寺,接受审讯。

堂堂欧阳相公,宰执重臣,文坛领袖,六艺山长……这么多身份加在欧阳修的身上,注定了这个案子非比寻常!

第509章 御驾亲临

二月的洛阳,依旧寒冷,数千名士子,加上送考的亲朋好友,足有几万人,黑压压的,天不亮就出动了。

他们手里提着灯笼,紧赶慢赶,向着位于太学的考场赶去。

只是大家伙一出门,就觉自己的准备是多余的。

宽阔的道路两旁,点满了鲸油路灯,将道路照得如同白昼,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是早早亮天了呢!

不同以往,水泥制成的道路,足足能并排通行16驾马车。

为了营建新都,文彦博也着实下了一番功夫,他派遣人去考察开封御街,又去平县观察,无论如何,堂堂帝都,不能比一个县城还差。

文彦博把这一套都引进过来。

在道路两旁,有下水道,还有移种的树木,唯一美中不足,就是大冷天,树木还都凋零着,光秃秃的毫无美感可言。

但即便如此,也让人震撼不已。

士子们不止一次在街头上走过,可唯有这一次,他们清楚感到了帝都的庞大雄伟。一想到鲤鱼跃龙门,即将为这个帝国奉献才智,他们便浑身战栗,激动不已。

尤其是六艺的学子,大家还都记得,那一块“为大宋之崛起而读书”的石头。

最初大家伙还略有怀疑,什么叫大宋崛起,难道物阜民丰,安居乐业的大宋不是盛世吗?何至于用到崛起二字?

经过了这么多年,大家伙渐渐的接受了这句话,并且刻入了骨髓。

国事蜩螗!

内忧外患!

尤其是经历西北的乱局,大家才蓦然现,偌大的西北,竟然有许多人吃不起盐,穿不起衣服,终年劳作,却只能喝稀粥,吃野菜,每天都被饥饿折磨着,瘦小枯干,还不到三十岁,就满脸黑红,出现深深的皱纹……

“诸位同窗,十年寒窗,师长栽培,是龙是鱼,在此一举了!”韩宗武大声喊道。

就连最乖张的吕惠卿和章敦也频频点头,深表赞同。

唯一例外就是苏轼,这家伙的脑袋构造和普通人永远不一样。

“我说,要是会试能推迟几天,等案子审完再考,那该多好啊!”苏轼看了看兄弟,“要不咱们放弃吧,等下一科……”

他还没说完,脑袋上就挨了一拳头!

回头一看,正是苏八娘。

“姐,你干嘛打我?”

“打你个不开眼的!”苏八娘凶巴巴道:“一科就是四年,你有几个四年可以浪费!我告诉你,要是考不上进士,就把你锁在阁楼上,苦读四年!”

苏轼一听,吓得忙缩脖子。

“我错了还不成,人家就是那么一说!”

“哼!说也不行!”苏八娘气得眼睛冒火,她这个兄弟,什么都好,就是太不着调了。

“这样吧,你老实考试,我去大理寺旁听,保证把经过都记下来,回头告诉你!”

“哎!”苏轼乐开了花,“这才是我的好姐姐!”

说话之间,他们已经到了太学的大门外,按照规矩,士子们要接受最严格的搜身。天气寒冷,大家都穿着棉衣和皮衣,所有衬里必须打开,防止里面有夹带。

鞋袜也必须照办,篮子是镂空的,砚台也不许太厚,笔管要中空,不准带木盒,吃的点心也要切开……各种规矩,不下几十种。

最过分的是查完之后,还要去洗澡,或许是担心有人在身上写小抄……几乎每个人学子都在心头默念着孟子的教诲: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这是他们走上人生巅峰的最后一次磨难,熬过去就好了,当然了,众多的考生当中,也有不少老鸟,他们已经经历了无数次摧残,依旧是丑陋的毛毛虫,还没有变成蝴蝶,或许他们永远也变不成了……

大苏匆忙洗好,擦干了身体,穿上衣服,就准备去自己的位置考试。

正在这时候,却有几个士兵冲了过来,苏轼吓了一跳,心说老子没犯错啊,捉我干什么?结果士兵越过大苏,把他后面的一个学生就提了出来。

“你是叫刘辉吧?”

那个士子明显有些害怕,却还努力装作镇定的样子,“不错,我没有带什么违禁的东西,你们凭什么抓我?”

“放松点!”

那个士兵呵呵一笑,“没有别的事情,你的资料填写有点出入,主考官叫你去澄清一下,马上就回来,跟我们走吧!”

这个人把刘辉带走了,一起带走的还有三个士子。

其他人都没有当回事,而是匆匆忙忙跑向了自己的位置,生怕晚了。唯独大苏,挠了挠头,他想起来了,抓人的那家伙正是姐夫的亲信陈顺之!

他怎么扮成了考场兵丁,还把几个士子带走了?

我的老天爷,准是案子的事情!

肯定有好戏看!

苏轼的心都着了火,他是真想去看看,奈何身在考场,想出去都不行,只能一肚子委屈,徒呼奈何!

……

大理寺,正堂。

相比于热闹的太学,这里也差不多了,许多百姓,早早就聚集过来,抢占好位置,有的爬到房顶,有的蹲在树上,聚集了足有几万人。

闹了这么久的盗甥案,终于要开始审讯了,大家伙都万分期待。

其实这种流言蜚语,时时刻刻都有,很多都是不了了之,唯独这一次,不但要正式审讯,而且欧阳修还会亲自驾临。

身为宰执重臣,出现在大堂之上,接受万众的目光,不敢说空前绝后,也差不多了。

事实上,为了宰执的体面,哪怕出了事情,最多就是贬官,外调,鲜有直接弄到大堂上审讯的,即便是审讯,也是暗中进行,这次却是向所有人公开,真是让人无比激动。

这几年的功夫,开封出现的商报,赛马报,已经逐渐兴旺,并且出现了很多各类型的报纸,西京也是报纸最繁荣的地区之一。

为了这个案子,大理寺外已经聚集了几十个主笔记者,竖着耳朵听着,不放过一点细节。

终于,日上三竿,以文彦博领衔,王宁安,唐介两大副主审跟随,来到了大理寺正堂。他们没有急着动作,而是默默等待,差不多一刻钟之后,鼓乐响起,殿前司马军开到,赵祯的龙辇出现在大理寺之外!

嚯!

皇帝亲临,这个案子捅到天上去了!

三位大人,将赵祯迎进了大堂。

“三位爱卿,你们只管秉持国法,仔细断案,朕只是旁听,不会干扰你们的!”

“臣等遵旨!”

……

赵祯落座之后,审讯终于开始,和以往不同,这次是原告被告一起被带上来。欧阳修没有穿官服,而是一身月白色的儒衫,飘飘洒洒,很有风度,让人一看,就忍不住伸出大拇指,不愧是文坛领袖,当世的一等人物。

欧阳修面色凝重,神情憔悴,实际上明知道是被污蔑了,但摊上了这种事情,谁的心情能好?

而且还要上大堂,被审讯,宰执的脸面都丢尽了……欧阳修万分懊恼,却也没有办法,二郎说得对,对那些造谣的小人,就应该勇敢战斗,把他们的丑陋面目公诸于众!

如果不敢战,反而是怕了他们!

欧阳修坐直了腰板。

这时候,作为原告,钱家叔侄,张家兄妹,一个个全都上来了。

面对着欧阳修,这几个家伙难免心虚,可还是咬死了牙关,装成豪横的样子。

文彦博将惊堂木一拍。

“这些日子以来,出了一桩惊天大案,有人状告宰执重臣,欧阳修老大人,说他和外甥女有染,败坏纲常,还私下勒索财物,殊无人臣之体。上至陛下,下至臣民,无不惊骇,今日,陛下亲临旁听,天下数万百姓,众目睽睽,就是要把案子审清楚,还天下一个公道。”

文彦博说完,看了一眼王宁安。

“王相公,可以开始了。”

“嗯!”

王宁安点头,又看了看赵祯,皇帝也颔。

“欧阳修,这是原告的状纸,你先看一遍。”有人把状纸交给欧阳修,老夫子很快扫视一遍,然后就扔在了一边。

“一派胡言,没有一个字是真的!”

“欧阳修,张春燕为何会住在你的家里?可以说一说吗?”

欧阳修叹口气,“张春燕是老夫妹妹的女儿,早年他爹死了,无依无靠,就曾在老夫家中居住,那时候她才五六岁,后来她母亲改嫁,她也跟着搬出去,大约在三四年前,张春燕嫁给了老夫的远方堂侄欧阳晟,据说婚后,夫妻不和,又闹到了老夫家里,希望帮他们做主。”

“她是什么时候搬进你的府上的?”

“去年腊月,当时老夫刚刚从幽州回来,立刻进宫,向陛下回禀幽州的事情,然后又借出了《竹书纪年》,一直在苦心研读,这个过程中,没有见过张春燕一面,她是过了正月初五,被堂兄张宗孺带回了家中,不久之后,就传出了流言蜚语。”

欧阳修长长出口气,拳头不由得攥紧了。

“老夫虽然不敢说道德品行,无可挑剔,但是也断然不会做出悖逆人伦的禽兽之事,他们是有意污蔑!”

王宁安点头,又转向了张家兄妹。

“你们有什么话说?”

张宗孺立刻说道:“大人,欧阳修是一派胡言,他早就垂涎我妹妹的美色,更是写下了数词作,赞美妹妹的容貌,大人,这都是铁证如山啊!”

王宁安淡淡一笑,“那好,既然你们提到了词作,那我就让你们看看,谁是这几词的真正作者!来人,带刘辉上堂!”

第510章 小人现形(加更求票)

“你叫什么名字?知道为什么被带到这里吗?”

“学,学生刘辉……学生不知道为什么?”刘辉突然激动起来,“学生还要参加会试,凭什么把学生抓过来?”

“哈哈哈,亏你还知道自己要考试,这里有三词,你看看是谁写的?”

刘辉接过来,一看之下,顿时脸色一变,双手颤,却还是死命摇头,“我不知道,我没见过!”

“不会吧,第一《望江南》传得满世界都是,还没有见过?”

“这个……自然是听说过,学生一心只读圣贤书,外面的纷扰不感兴趣。”

“志趣高洁,难得啊!”

王宁安淡淡一笑,“来人,再带几个人上来。”

不多时,又带进来两个人,他们上了大堂,就浑身颤抖,直竖竖跪在地上,不停磕头,大喊饶命。

“你们起来,这次审讯,有陛下在,有几万百姓在,断然不会屈打成招,更不会冤枉好人,草菅人命!”王宁安招手,让人把词递了过去。

“你们可看过?”

这两个人一愣,汗水不由自主就流了下来。

“这个……”

“讲!”

其中一个稍年青一点的哪见过这种阵仗,早就吓傻了,什么都招了。

“见,见过。”

“在哪见过?谁给你看的?”

“就在客栈里,是,是刘辉给我们看的。”他吓得声音变调,几乎哭着说道:“在一个多月之前,我们和刘辉一起喝酒,他拿出了几词,让我们品评。我们说词还不错,只是太艳了,他说要的就是这个艳劲儿,他还告诉我们,要让一个人身败名裂!”

王宁安微微一笑,“他说的人可是欧阳修?”

“这……嗯!”

王宁安又问道:“他没有说为什么要害欧阳老大人?你们为什么没有告?”

“他,他说欧阳修多行不义,辱没圣贤,都是他自找的!他还说,身为孔孟门徒,理当铲除奸佞,斗倒权奸。没本事做搏浪一击,也要用妙计让老贼现出原形!”

嚯!

什么时候欧阳修成了老贼了?

堂上下都乱了,文彦博连连拍桌子。

“安静,安静!”

好不容易,所有人都静了下来。

王宁安把目光放在了刘辉身上,淡淡道:“他们两位是你的小同乡,一起过了乡试,一起闯进会试,你总不会说不认识他们吧?”

刘辉被问得哑口无言,他的脸都成了灰白色,难看得要命!

刚刚他真想扑上去,把那俩货给掐脖捏死。奈何皇帝亲临,这么严肃的公堂上,谁敢多说一句,立刻有人出来制止,那些殿前司的人可不是吃素的!

刘辉咬了咬牙,只能承认,“这三词,的确是我写的。”

“你为什么要写!”

“为了给欧阳修泼脏水。”

“为什么要泼脏水?”

“因为他诋毁圣贤,不承认三代之治!”

说到这里,堂上的所有人,包括赵祯,都心中一动。欧阳修翻译《竹书纪年》,把一些不为人知的历史掀出来,已经撼动了儒家的根基,许多老派的儒者,纷纷文,痛骂欧阳修,只是想不到,有人居然会假冒欧阳修之名,写下艳词,诋毁老夫子名望,真是令人指!

刘辉索性破罐子破摔,“被你们知道了,也没什么可怕的!欧阳修胡说八道,诽谤圣贤,天下的读书人,人人得而诛之,我写这几词,不过是效仿圣贤,诛杀少正卯而已!一切都是欧阳修罪有应得!是他自找的!”

“那3ooo贯钱呢?”王宁安突然提高了声音,“一词一千贯,好大的手笔,刘大才子,靠着这些钱,你给粉子胡同的周雪娘赎身,这也是效仿圣贤吗?”

“我,我不明白你说什么?”

这一次刘辉明显更加惶恐,浑身哆嗦,话都说不清楚了。

“带周雪娘!”

王宁安一声令下,果然带上来一个二十出头的女子,她没有擦抹脂粉,清水脸,别有一番楚楚动人之态。

要说起来,王宁安能找到刘辉,还多亏了这个周雪娘。

原来钱明逸招认,他是在一个茶楼,见几个士子聊天,提到了欧阳修,从几个人手里,拿到了所谓的词和文章。

王宁安按照钱暧的招供,从钱家找到了这个小册子。

光凭着一本连署名都没有的册子,就想找到是谁,难度非常大。

大宋可没有那么多先进的技术手段,想当神探,一点都不容易。

王宁安只能从最基本的字迹,墨迹,纸张入手,还真别说,就让他找到了线索,原来这些词作用的纸,在背面有个浅浅的梅花印。

问过许多人之后,才知道,这个梅花印是粉子胡同,里面的姑娘专用的、有了这点现,王宁安立刻就下令去找做纸的作坊,让老板亲自辨认,最终确定了三家青楼,皇城司的人亲自出动,最终在梅月堂找出了周雪娘。

她见到小册子之后,立刻供认,无论文风,还是笔迹,都是常到她这里的一个客人所写,此人就是刘辉!

而且还是在她们那里写的。

从去年开始,他们就勾搭到了一起,最初刘辉囊中羞涩,出手不大方,但很有才情,周雪娘为了自抬身价,就勉为其难,曲意逢迎。刘辉还当周雪娘情深义重,不是嫌贫爱富的俗人,故此许诺,要把她娶回家中,安安稳稳过日子,两个人山盟海誓,情谊绵绵……后来刘辉突然富贵,手上多了许多钱。

周雪娘觉得能和他在一起,也算是不错,便一心等着。

可见到了皇城司,周雪娘是什么都没隐瞒,全都招供了。

……

刘辉见到周雪娘,都气炸了肺。

“你,你个无情无义的人,亏我待你那么好!你,你……”他挣扎着要扑过去,顿时有人按住了他的肩膀。

王宁安摇了摇头,看得出来,刘辉和周雪娘还算有情,只是戏文上的段子,总不是真实的。青楼出来的,能有几个杜十娘啊!

“刘辉,你还有什么说的!赶快招认,那3ooo贯,是谁给你的?”

刘辉面露难色,王宁安猛地一拍桌子!

“你就算不招认,本官已经查封了神都钱庄,自然能揪出幕后之人,只是到时候,你的罪责又要增加几分了!”

“是,是小人的同乡前辈,他叫蒋之奇!”刘辉垂着脑袋,显得万分沮丧,“小人进京赶考,听闻蒋大人是同乡,又是御史,消息灵通,就去拜会他。蒋大人十分提携我们这些后辈。有一次醉酒,蒋大人就提到了,说欧阳修不知从哪里找来几片竹简,就肆意诽谤圣贤,还有那个六艺学堂,每每出奇谈怪论,扰乱纲常,他有心杀贼,苦无良策……小人当时激愤之下,就说愿意帮忙。又过了两天,他居然找到了小人,让小人写几词,诋毁欧阳老大人的名声,小人当时就怕了,他,他拿出3ooo贯钱,威逼利诱,小人不得不从。”说完,刘辉,瘫在地上,嚎啕痛哭。

王宁安点了点头,“你自称小人,是一点没错啊!来人,把另一个更大的小人给我带上来!”

很快,皇城司的人押着蒋之奇走了上来。

相比几天之前,蒋之奇脸色灰白,整个人都仿佛被抽空了精气神。

“蒋之奇,还记得几天前本官去问你吗?你是何等义正词严!想不到吧,这么几天的功夫,本官就查到了铁证!你给刘辉3ooo贯,让他写三词诽谤醉翁!这钱是从哪里来的?你又干了什么?讲!!!”

蒋之奇扫了一眼地上的刘辉,气得牙齿咬得咯咯作响!

他的心里痛骂,其实在王宁安去找他之后,蒋之奇就暗中给刘辉送信,希望他赶快逃走不要留在西京。

可刘辉觉得自己做事隐蔽,更何况四年一次的大比,他不能错过,如果能考中进士,他就是士大夫,朝廷不杀士人,他做什么事情,都能保住脑袋。

故此刘辉死赖在京城,非要参加科举,这不,就出事了!

“蒋之奇,本官不和你讲孔圣人,也不和你讲孟圣人!老子有一句话,叫天网恢恢疏而不漏,你已落天网,就不要负隅顽抗了吧?”

蒋之奇感叹点头,“王相公,你的本事下官服气了,我什么都招了,那3ooo贯,是他!”

蒋之奇用手一指张宗孺,“就是他出的钱。”

张宗孺听到这里,浑身颤抖,不寒而栗。

“你,你,你……”

半天也没有说出下面的话……

蒋之奇干脆道:“张宗孺因为贪墨的事情,希望欧阳老大人帮忙,结果老大人拒绝,他就怀恨在心,想要报复。那一日我告诉王相公,说我们是点头之交,其实不然,下官住的宅子,就是张宗孺送的,我们关系很亲厚。”

王宁安笑道:“不错,你帮着他平了不少事情,本官这里都有查证,你还算老实!”

“到了大堂之上,不老实又能如何!”蒋之奇继续道:“我当时告诉张宗孺,有人要整他,是认为他是欧阳修的人,想要通过他,去扳倒欧阳修。只是想不到,欧阳修铁面无私,反而把他们给抛了出来。要想救命,只有一条路,就是反咬欧阳修一口,这样,上面的人,就会放过他们,甚至还能给张宗孺更好的前程。”

“然后你们就定下了这一条毒计?”

蒋之奇愣了一下,微微点头。

第511章 老斗士欧阳修

“既然是你们定下的毒计,为什么不是你们动,而是要让钱家的人去动,你们和钱家什么关系?是他们主使的,还是你们安排的?或者你们联手做的?”

终于提到了钱家叔侄,钱暧和钱明逸听得都傻了。

他们以为词作是真的,还把这个当成了救命稻草。

结果证明这只是根没用的稻草!

三词全都是刘辉写的,这,这不成了构陷大臣吗?还有这么多人看着,钱家一百多年的声誉,只怕要毁于一旦了……只是接下来还有更伤人的。

蒋之奇看了钱家叔侄一眼,冷冷道:“就凭他们,一对蠢材,什么大事让他们办也会办坏了!就不该让他们掺和!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蠢材!”

蒋之奇骂了两句,深吸口气道:“我和张宗孺商量,他是欧阳修的亲戚,我也曾经在欧阳修门下受教,都不适合弹劾。正巧钱家和欧阳修有冲突,就让他们冲在前见面。让钱明逸在茶楼现那三词,是我安排的……后来钱暧又找到了我,向我求证,我不但告诉了他,还指点他去找刘三水,把事情弄大……只是想不到,他们居然那么愚蠢,连刘三水都没有除掉,堂堂钱家,还斗不过一个江湖混混……你们真该死!”

这回钱家叔侄彻头彻尾,彻里彻外,被鄙视了。他们两个都要疯了,怒吼道:“蒋之奇,你胡说八道?明明张家还出了钱,替欧阳修买了房产,这事情还有假?”

没等蒋之奇说完,一直没吭声的副主审唐介微微冷笑。

“钱暧,你给张家一笔钱,让他们买房产,写上醉翁的名字,还用比市价低一半的价钱,想要坐欧阳修凄厉百姓的罪名,你们的用心也未免太歹毒了吧?”

此话一出,钱家叔侄全都傻眼了。

好似当众被扒光,连最后一点脸面都没有了。

他们的丑陋,毫无保留,展示在所有人面前,放在了光天化日之下!

其实不怪蒋之奇骂他们,脑子里面装得是什么啊?

还有你们这么蠢的吗?

制造流言蜚语,弄诗词文章,这种事情不好查,要不是遇到了王宁安,动用所有力量,穷追不舍,根本查不出来。

可是买地那就不一样了!

京城每块土地,每个房产,在衙门那里都有记录,过户也必须有人登记。

钱家有势力,暗中记到欧阳修的名下,固然能做到。

可是钱家的势力能比得过王宁安,比得过文彦博,比得过皇城司?

这不是笑话一样吗!

人家很快就查到了买房的人,顺藤摸瓜,自然查出了张家木盒钱家。

其实不只是钱暧和钱明逸愚蠢,张宗孺和张春燕也好不到哪里去!

蒋之奇都气疯了,他好好的计划,愣是被这几块料给弄得漏洞百出,让人家找到了铁证。

事到如今,还剩下最后一个人,就是那天在朝堂上弹劾欧阳修的御史,他名叫方昆山,是个入仕不到四年的新人。

刚考上进士的时候,他也是满腔抱负,要匡扶社稷,要扶正祛邪,要替天下苍生说话……可是入仕几年,他家中贫穷,京城的花费又大,他最初还能坚持靠俸禄活着,虽然有点紧,但是还是吃喝不愁。

毕竟大宋的俸禄远比明朝高多了,不至于借钱欠债。

可身在这个圈子,人家佩戴羊脂玉,一把扇子上百贯,吃的都是奢华大餐,睡的都是当红姑娘……见的多了,能不眼红心热吗?

方昆山渐渐变了,他和周围的官吏一样,开始沉溺享乐,想尽办法,去捞钱。

虽然御史清苦,但也不是没有财的门路,比如这一次他主动出来弹劾欧阳修,为了让他出手,钱家给了他3万贯!

甚至害许诺,如果受到了责罚,另有3o万贯准备着。

赵祯从头到尾,默默听着,总算是将一个惊天大案给弄清楚了。

钱家叔侄,张家兄妹,还有蒋之奇、刘辉、方昆山……他们出于各种算计,卑劣龌龊的心肠,炮制了这次污蔑事件。

弄得满城风雨,朝野皆知,天下震动!

身为皇帝,赵祯简直怒不可遏。

真想不到,在朕的治下,朗朗乾坤,竟然有一群如此道貌岸然的无耻之徒!

简直岂有此理!

“钱暧,钱明逸!”

赵祯是不想说话的,可是到了如今,他不能不站出来。

“你们出身名门,太祖和太宗厚待你们钱家,对你们是天高地厚之恩。奈何你们不思报效,反而依仗财力权势,胡作非为,构陷朝臣!兴风作浪,无耻之尤!朕身为天子,纵然想饶你们,也对不起头上的青天,对不起苍生百姓!”

此话一出,堂下的百姓愣了一阵,突然爆出雷鸣般的掌声,为陛下疯狂鼓掌,大声呐喊。

每一声听到钱家叔侄的耳朵里,都好比是山崩地裂,泥石流和海啸!

疯狂席卷,将他们彻底淹没。

完了,钱家彻底完了!

钱暧怀着让钱家更上一层楼的心思,来到京城,谋求太子伴读,又想给皇帝纺棉布……可到头来,都因为此事,全都落空了,什么也别盼了,或许连这条命都保不住了。

有殿前司的人将钱家人拖下去,他们就像是两条将死的狗,不停张嘴,却说不出什么来。

接下来就是张宗孺和张春燕。

赵祯看他们,更是充满了厌恶。

“张宗孺,你身为朝臣,却大肆贪墨,辜负圣恩,心中竟然没有半点愧疚之情!醉翁不徇私情,你却携怨报复,竟然使出了如此卑劣的手段!连你妹妹的名节都不要了,你还算是人吗!猪狗不如的东西,立刻下狱,严查张宗孺的罪行,抄家,所有财产充公!”

有人应声而去,相比起张宗孺,他的妹妹张春燕也不是一个好东西。

因为案子闹大了,欧阳修的远房侄子欧阳晟也被找来了。

根据欧阳晟交代,他由于身体有疾,无法和张春燕同房,这个张春燕就暗中和仆人陈谏私通,后来被欧阳晟撞见。

这才张罗着要分家。

由于张春燕私通仆人在先,按照规矩,是要净身出户,连当初的嫁妆都拿不回来。

张春燕跑到欧阳修的家里,是想让欧阳修出面,毕竟她认为错不在自己,而在欧阳晟,谁让你不是个男人呢!

或许正是有过私通的经验,她居然将一盆脏水,泼给了欧阳修。

“舅舅,舅舅!不看别的,就看在我娘的面子上,她可是你最喜欢的妹妹啊……饶了我吧!舅舅!”

张春燕撕心裂肺地叫着,欧阳修什么都听不进去,他缓缓闭上了眼睛。

十几年前,还是一个天真烂漫的小女孩,围着自己跑,管自己叫舅舅,十几年后,她竟然想要自己的命!

让人们说什么好?

张春燕被拖了下去,她无论怎么撒泼打滚,全都没用了,会有严厉地惩罚等着她。

“刘辉!”

“罪民在!”

“你身为士子,寒窗苦读,却心术不正,甘心充当走狗,炮制艳词,诬陷重臣!你不感到羞愧吗?”

刘辉痛哭流涕,“启奏陛下,罪民自知罪孽深重,情愿一死,罪民无话可说!”

他五体投地,趴在了地上,不停颤抖。

“方昆山,你本是清流御史,肩负朝廷嘱托,理当匡扶正义,弹劾不法,纠正奸邪……可你自己,却甘心收受贿赂,充当打手,简直丢尽了言官的脸!不要以为你是进士出身,是士人,朕就会宽恕你!你这样的畜生,唯有明正典刑,才能挽回士林清誉,才能重塑言官的威严!”

赵祯这话说完,文彦博、唐介都带头站起来,大礼参拜。

“启奏陛下,这个案子太过恶劣,涉案人员卑劣下作,人神共愤,朝廷仁慈,却不是给他们准备的,请陛下放心,臣等一定秉公处置,绝不让他们逃脱法网!”

堂下的百姓都在听着,又爆出兴奋的掌声。

大快人心,的确是大快人心!

陛下的话,都说到了心坎上!

那些负责记录的主笔和记者,把膀子都要写断了,胳膊僵直,手都成了鸡爪子,却丝毫没有疲惫。

他们疯狂记录着,等到了明天,这些东西就会成为头版头条,不单是西京,包括开封,大名府,河间府,杭州,应天,到处都会有报纸出现。

这个惊天大案,总算有了一个结果。

只是大家都忽略了,作为穿针引线,定计害人的罪魁祸,蒋之奇并没有被点名,实际上,在拖下去刘辉的时候,已经悄然把蒋之奇带走了。

不论是钱家,还是张家,全都是小蚂蚁。

而蒋之奇虽然有坏水,却没有胆子害欧阳修。

如果没有人给他撑腰,蒋之奇断然不会这么干!

那究竟是谁给他的胆子呢?

赵总从大理寺回来,刚进宫,就有小太监跑过来。

“启禀圣人,贾相公求见,他已经等了半个时辰了。”

赵祯哼了一声,“让他来见朕,正好听听,他有什么高见!”

……

虽然洗刷了冤屈,可是欧阳修丝毫高兴不起来,老夫子突然觉得天都变了,蒋之奇是他的弟子,张家是他的亲戚。

“二郎,老夫总算是明白了,什么叫做众叛亲离!这滋味不好受啊!”

王宁安扶着欧阳修,笑道:“怎么,您老认输了?”

“球!”欧阳修突然挺直了腰板,“他们越想打倒老夫,老夫就越要挺住!”

第512章 醉翁悟道(四更)

从大理寺回来,欧阳修的几个儿子都跑过来,欢迎老爹。其实他们也想去亲自观看,奈何老爹在堂上是被告,身为儿子的去围观不妥当。

不过案子的每一丝进程都有人过来报告。

当王宁安抽丝剥茧,把所有污蔑全部澄清的时候,欧阳修的府邸变成了欢乐的海洋,简直比过年还高兴。

欧阳还弄了一个火盆,让老爹从上面走过去,从此霉运全消。

“滚,都给老子滚一边去!”

欧阳修心说又不是被抓到监狱,用得着这样吗?

他把几个儿子赶走,这才请王宁安到了书房,往下一坐,欧阳修就觉得浑身都像散架子一般,连动动手指的力气都没有。

谣言害人,竟然可怕如斯!

老夫子也是不禁感叹。

正说着,欧阳又跑了进来。

“爹爹,刚刚传来消息,说是贾昌朝去找陛下认罪了……这个老不要脸的,果然是他害了爹爹,孩儿这就去找他算账!”

他一转身,要往外面跑。

欧阳修真的气坏了,“逆子,还嫌丢人不够啊,滚去读书,装个哑巴,再多说一句,家法伺候!”

欧阳满肚子委屈,心说好不容易洗刷了冤屈,老爹怎么都冲着自己来,难道不该找那些害人的家伙算账吗?

王宁安扭头,笑道:“行了,让我和醉翁聊聊,你们都出去吧,别添乱了。”

把几个小的打出去,就剩下欧阳修和王宁安两个。

过了好半天,王宁安才道:“醉翁,你怎么看贾子明,他如此无耻,要不要想办法,让他身败名裂?”

欧阳修呵呵一笑,伸出手指,晃了晃。

“二郎,你这话说的没有水平,可不是智多星王二郎该说的。”

还多了个外号。

王宁安尴尬咳嗽,忙道:“醉翁,依我看,未必是贾子明干的。”

“嗯。”欧阳修点头,“这个案子,方昆山被钱家推到第一线,钱家被张家推到第一线,而张家又被蒋之奇推到第一线……那蒋之奇背后是谁?是贾昌朝吗?贾昌朝背后还有没有人?全都不好说啊!”

都说吃一堑,长一智,显然,醉翁的水平也在快提升。

为什么说这个局复杂,就复杂在这里!

“老夫动了三代之治,动了千年儒家的根基,从上到下,贾昌朝,蒋之奇,刘辉……形形色色的人,都想置老夫于死地。不管是不是贾昌朝干的,除掉了贾昌朝,也于事无补,反而会结下更多的仇恨,把老夫置于险境之中,二郎,你觉得老夫的看法,如何啊?”

王宁安笑了,自肺腑地笑了。

其实他最担心的就是欧阳修怒气攻心,疯狂报复,进退失据,那样一来,对大局丝毫没有帮助。

只是欧阳修身为苦主,遭到了奇耻大辱,他报复也是情理之中,王宁安更是说不出什么来。

所以王宁安急于知道欧阳修的想法,见到老夫子如此,他放心了不少。

“醉翁,咱们不妨分析一下眼前的局面,为什么会被诬陷?”

“对,死不怕,怕的是不知道怎么死的。”欧阳修努力挺直身体,深吸口气,才缓缓道:“老夫本以为改良儒学是一件容易的事情,毕竟《竹书纪年》就摆在那里,无可辩驳。可是现在看起来,是老夫低估了此事,低估了几千年来的传统啊!”

欧阳修蹙着眉头,眼神当中,闪烁着光彩。说起来好笑,在大堂之上,他想的竟然不是案子,而是一大堆乱七八糟的东西,当他出来的时候,迎着夕阳,火红的彩霞,欧阳修在那一瞬间,突然醒悟了,他找到了自己苦恼的根源,多年的困惑一朝解决,老夫子显得非常兴奋,颇有朝闻道,夕可死的幸福之感。

“二郎,你说他们污蔑老夫和张氏有染,是为了什么?”

“为了毁掉先生的名誉。”

“那为什么要毁掉老夫的名誉?”

“因为那样一来,你说的话便不可信了,他们就可以浑水摸鱼,添油加醋,歪曲事实,继续混下去……”

“说得好!”

欧阳修笑道:“那老夫再问一句,为何我的道德名誉毁了,说的话便不可信了?古人也说过,不因人废言,为什么到了老夫这里,就行不通了?”

王宁安笑道:“醉翁必有高论,我洗耳恭听!”

“呵呵,二郎,这些日子,老夫苦苦思量出来的一点心得,你和老夫一起参详一下。”

……

众所周知,孔子生活在礼乐崩坏的乱世,在他老人家生活的年代,没有经历过焚书坑儒,显然保留了更多的上古文件。

《竹书纪年》上的东西如果是真的,孔老夫子应该都清楚。

可吊诡的是孔老夫子拼命修改上古的历史,不断美化皇帝,捏造禅让,编造君臣相得的神话,说什么百姓安康,物阜民丰,三代之治,堪称后世典范……

显然,三代之治有太多问题,经不起推敲。

孔老夫子为何一定要捏造一个并不存在的东西呢?

这就涉及到了孔老夫子的思想,也涉及到了儒家话语权的逻辑核心。

先,孔子是个积极入世的人,虽然屡次碰壁,但是孔子是希望让世间变得更好的,他给这个混乱的世界开出了一剂药方,那就是道德。

读《论语》就会现,孔夫子从头到尾,都在谈道德,该如何做一个有德行操守的人。

孔子认为,人人都是君子,都讲究仁义礼智,这天下就没有乱子,一切都会秩序井然。

有了想法,还要说服别人,这就涉及到了如何构建话语权的问题。

在春秋战国,各个诸侯国战乱不断,比得上智计权谋,阴险狡诈,显然,没有一个国家是靠着道德强盛起来的,唯一的宋襄公还成了千古笑柄。

孔老夫子放眼望去,没有国家能作为榜样,无奈之下,孔夫子只能从过去的历史当中,寻找治世,寻找明君,然后不停美化他们。

大搞春秋笔法,为尊者讳,这一套东西。

愣是把贤君的成功,归结到个人品德上,然后让其他君王效仿。

如果有兴趣,再去翻翻《孟子》,这本书里面更是把这一套东西,挥到了极致。

孟夫子不愧是孔夫子的继承人,他见这个诸侯,见那个国君,都是那一套,先王如何行王道,天下大治,上古的君王是怎么样仁慈厚道……如果做得好,那就是继承先王的遗志,如果做得不好,那孟子就说要向先王学习……

貌似这一套无懈可击,其实里面存在一个很阴险的骗局,作为国王,继承了祖先的基业,总不能说祖先的坏话吧?

你只要承认祖先是完美的,道德完人,就等于落入了孟夫子的陷阱,只能被老先生像孙子一样教训。

可问题是先君创业成功,是因为道德好吗?

显然不是啊!

哪个白手起家的,不是一堆问题。

什么坑蒙拐骗,阴险欺诈,无所不用其极……如果老老实实,循规蹈矩,他们就不可能成就霸业!

弄清楚这个,也就弄清楚了孔夫子和孟夫子,为什么忙活到七老八十,也没人用他们!

因为春秋战国的时候,上古文件还保留了很多,他们的说法明显存在漏洞,所有的国君都是务实派,当然不会接受。

接下来,更哭笑不得的事情出现了。

被儒家骂了两千年的秦始皇,却帮了儒家一个大忙!

秦始皇焚书坑儒,结果却是上古的典籍大量流失,三代究竟如何,没人能弄得清楚了……这回可好了,儒家士人充分挥他们的想象力,不断美化,穷尽一切的力量,打造出一个理想国度。

在这个理想国度里,儒家可以随意往里面填充东西。

君王是仁慈而英明的,又有自知之明,所以就有了禅让。

大臣是忠诚能干的,所以就有了伊尹放逐皇帝,却不自立为王。

还有一心辅佐侄子的周公,忠勇无敌的将领,富足安康的百姓……除了夏桀,商纣,周幽这三个倒霉蛋,其他都是好人。

而且为了减轻三个亡国之君的罪孽,还把罪责推给了女人,让她们变成了亡国祸水。

经过千百年的灌输,儒家终于建立起相对完善的理论体系。

随着上古历史远去,没人质疑他们的话语,渐渐的,三代之治,道德治国,就成了金科玉律。

如果不出意外,随着程朱理学的出现,儒家最终完成思想大一统。

只是骗局终究是骗局,三代之治是假的,建立在虚假基础上的儒学也是假的,至于儒家的集大成者理学,更是这棵树上结出来最毒的果子!

前面提到过了,孔老夫子的立论基础,是道德决定论。

在道德决定论之下,所有的盛事都是贤君名臣创造的,朝廷选官,也要挑选品德过硬的,德在才先。

甚至展到只要道德无敌,就什么都能胜任!

实在不行,还有天降甘霖,鲤鱼从冰窟窿冒出来……

随着这套论理逐渐走向极端,什么冻死事小,失节事大。什么存天理,灭人欲。什么满世界的贞节牌坊,就变成了自然而然的事情。

但是显然,这套道德决定论,有着致命的弱点!

“可悲啊,老夫虽然看到了这些,却还要拼命维护自己的名誉,然后才能推翻道德决定一切,二郎,你说有趣不?”

第513章 很尴尬的贾相公

和王宁安在一起久了,欧阳修的想法也改变了不少,尤其是经过这一次的事件,可谓是天翻地覆,彻头彻尾……

不光是儒家,包括我们的历史,从来都是记录帝王将相,名臣大儒的事迹,在记录这些人的时候,不可避免就带入了道德对错的评价和取舍。

例如认为只要是明君贤臣,励精图治,天下就能变好,反之国家大乱,一定是皇帝昏庸,臣子无能……为了佐证这个观点,又会选择相应的事例,加深这种观念。

只是在如今的欧阳修眼里,显然这一套说辞是经不起推敲的。

譬如最初的河北救灾,解决难民生计的是海里的鲸鱼,是拼命地劳作,换来的粮食……假如不是王宁安主持赈灾,换一个道德无双的老夫子坐镇,绝对想不出办法,还要饿死一半的人。

难道趴在冰上,就能冒出无数鲤鱼,跪在地上,就能天降稻米?

显然这是不可能的。

让老百姓安居乐业,靠的是找到产业,给他们创造合适的工作环境,做这些事情,当然需要一颗为民之心,可光是有心,显然不够,还要有办法,有策略,有精算这恰恰是儒家缺少的东西!

再有去审视历史,也会现,光是君王仁爱,百官清廉,远远不够强国。

例如,在泛道德化的眼光之下,儒家士人眼里的贤君,不是秦皇汉武,也不是唐宗宋祖。而是汉文帝!

三代以下,文帝最贤!

文景之治,堪称历代的表率!

可文景之治真的那么好吗?

朝廷积累了财富,百姓的日子安稳,固然不假,可整个北方边境时时受到匈奴威胁,还要拿女人去和亲,才能换得安宁。

直到汉武帝全力暴兵,选用猛将精兵,反击匈奴,这个帝国才有了尊严!

但在大多数文人的眼里,汉武帝一味好战,为了维持战争,到处搜刮民财,任用酷吏,打得国库空虚,户口大减,甚至将大汉盛极而衰的罪名加到了武帝的头上。

幸好汉朝没有很快灭亡,不然武帝就成了和秦始皇一样的人,要背负骂名。

其实对比汉文帝和汉武帝,就该明白,以纯粹的道德评价,并不能带来国家强盛。再看唐朝,不也是如此。

无论如何,不能否认,李二杀了哥哥和兄弟,囚禁了父亲,夺下了不属于他的皇位。

从道德的观点来看,这些事情是李世民永远无法摆脱的魔咒。

可问题是,作为一个帝王,李二的功绩不消说,在历代的皇帝之中,至少能排进前三。相比他巍峨如山的政绩,杀兄弟,囚父亲,又算不了什么了……

明君靠道德,道德能成功……

这是儒家的逻辑,影响了国人几千年。

哪怕到了后世,也有一大堆人把清廉看得比能力更重要,可是真正实际做事的人都应该清楚,宁可要一个智计百出,能解决问题的混蛋,也不要一个无所作为,庸庸碌碌的谦谦君子……德才兼备固然好,可大多数时候,二者没法匹配,必须唯才是举,才在德先!

那有人担心,如果这家伙是个坏蛋怎么办?

很简单,就用法度却约束他,规范他,当然,没有任何东西是完美的,但至少比沉溺在道德决定论当中,不停梦靥要好得多。

王宁安不断和欧阳修谈论着,两个人互相启,互相砥砺。

最后王宁安抚掌大笑。

“醉翁,你是大彻大悟了,了不起!”

欧阳修很矜持,微微摇头,“嘴上说说而已,要想突破千年桎梏,岂是那么简单的!孔夫子说‘其为人也孝悌而好犯上者,鲜矣。不好犯上而好作乱者,未之有也。’这一句话,就奠定了以孝治国的根本,历代都奉为圭臬,只是这话,也禁不起推敲,孝子就不犯上吗?老夫便览史册,现不少起义作乱的人,都称得起孝子,比如陈胜,比如黄巢孔夫子错就错在把君和父放在了一起,试问,天下有几人能真正把君王当成父亲?”

王宁安越惊讶,心说醉翁的步子迈得够大啊,连君父都质疑了,那下一步是不是要反对三纲五常了?

要是这么下去,那可就不只是挖儒家的根基,而是动摇皇权的根本。

到时候不用满朝的相公下手,赵祯就下手把他们干掉了!

见王宁安脸色微变,欧阳修也猜出了他的担忧。

“别怕啊,老夫就是这么一说!”

“那也够吓人的!”王宁安问道:“醉翁,您老既然参悟了这么多东西,那下一步准备如何呢?”

问到了这里,欧阳修微微一笑,“二郎,你说老夫适合在朝为官吗?”

“这个……醉翁是我大宋的良心,您老在朝,自然可以匡扶正义,威慑宵小之徒!”

欧阳修一听,放声大笑,“不用给老夫擦胭脂抹粉了,就是这么一个污蔑的事情,老夫都说不清。如果不是二郎运筹帷幄,厘清事实,老夫就要身败名裂了。”

欧阳修恢复了许多精神,他站了起来,缓缓踱步。

“老夫看得明白,我本就不是宰相之才,能坐到如今的位置,已经十分侥幸了……老夫要退下来,潜心研究学问,重塑儒家正道!鱼和熊掌,不可兼而有之。老夫不在庙堂之上,那些人也不好对老夫太过分,二郎,你觉得老夫的想法可对?”

王宁安当然不想这位良师益友从官场退出,他还想着欧阳修能顶一阵子,至少等他的学生们通过科举,在官场站稳脚跟,那时候醉翁再退下去,也无关紧要了。

可经此一役,王宁安也不得不承认。

一个人不能太贪婪。

哪怕是欧阳修也不行!

既想要官场的位置,有想要思想的领袖,岂能两全其美!

假如欧阳修真的改良儒学成功,他就是活着的圣人,那时候再坐镇朝堂,谁敢跟老夫子争锋,只怕连皇帝都要退避三舍。

王宁安忍不住想起了另一个人,那就是王阳明。

阳明公创立心学,门人弟子遍及天下,距离圣贤只有一步之遥,可后半生却仕途蹉跎,一直没有进入内阁,只怕道理就在这里!

这次为何满朝的相公,就连昔日和欧阳修关系不错的人,也没有真正为老夫子考虑,或许是他们觉得欧阳修太强了,已经出了官僚系统容忍的限度,所以必须做掉他!

当然,王宁安比欧阳修更强,可问题是王宁安没有在官僚系统,他是皇帝用来平衡文官的,故此还可以安然无恙。

但欧阳修不行,他继续留下来,许多人都要寝食不安。

……

“所以老夫说,未必是贾子明的主使,只是他坐在相的位置上,必须对老夫下手,他若不动手,自然会有人取代他!”

王宁安笑道:“听醉翁的意思,你是打算放过贾子明了?”

“屁!”欧阳修怒骂道:“老夫生平两次遭到暗算,都是他贾昌朝干的,要是放过了他,我欧阳修就不是七尺的汉子!二郎,这事你不用管了,老夫自然有办法收拾贾昌朝,我要让他难受一辈子!”

欧阳修咬牙切齿,杀气腾腾,让人看得心里头毛毛的,贾相公,你自求多福吧!

此刻的贾昌朝呢?

他已经面见了赵祯,从皇宫回来,贾昌朝显得很疲惫,可是也很洒脱。

长安宦游,自己也年过花甲,该退下来了,含饴弄孙,颐养天年,多好的事情啊!什么朝局,什么党争,都交给别人,老夫只守着自己的田园,让他们烦去吧!

贾昌朝在路上还是这么想的,可是迈步走近辉煌的相府,他又突然唉声叹气,盯着每一根柱子,露出恋恋不舍之情。

离开了这里,就离开了权位,再也没有人围着自己,再也没有人卑躬屈膝……大丈夫不可一日无权,这没了权力,也就不是大丈夫了。

老贾很无奈,又有什么办法,事情闹到了如今,总要有人去承担。韩琦那个混球,当初要不是他一直撺掇,自己也不会上当。

还有文彦博,这也是个不要脸的,明明你都默认了,居然反戈一击,给王宁安当打手!

你会遭到报应的!

贾昌朝只能在心里大骂,毕竟他已经选择退位,以后家人的安全,还要靠着人家保护。万一王宁安和欧阳修不甘心,一定要追查到底,自己这条老命,还不知道能不能保住呢?

正在他胡思乱想的时候,突然有人跑进来,说是欧阳修求见。

贾昌朝一愣,还是让人把欧阳修请了进来。

见面之后,其实挺尴尬的,贾昌朝努力挤出一个笑容,“醉翁,你听我说……”

“我不听!”

欧阳修哼了一声,“贾子明,事到如今,说什么都没用,两条路,第一呢,我请王二郎帮忙,安排几十个杀手,在路上把你的脑袋砍下来,扔到野地喂狗;这第二嘛,就是把这个署名签了,咱们一天云彩散,我不追究了。”

贾昌朝更加不解,欧阳修把一卷书稿送到了他的前面。

《竹书纪年考》,《三代之治考》。

“你,你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就是让你和我一同署名,还原三代之治的真相!”

贾昌朝一听,瞬间跳了起来,跟见了鬼似的,尖声狂叫,“不可能!”

“那你就等着掉脑袋吧!我还不信,那些人能死保你!”说完,欧阳修就往外面走。

第514章 拉官家下水

面对欧阳修的要求,贾昌朝拒绝得很干脆。

“醉翁,有些事情是我死也不会做的!你不要说了!”

“贾子明,老夫也提醒你,有很多事,比死还要可怕!”

贾昌朝愣了一下,随即放声大笑,“醉翁,我好歹也是相,坐在这个位置上四年多,收复燕云,老夫也不无微功,你想找几个人,把老夫弄死,到时候天下舆论,自然会还老夫一个公道,你欧阳修也会身败名裂……”说到这里,贾昌朝突然闭嘴了,瞬间脸色变得很差,跟猪肝差不多,渐渐的他的呼吸也沉重了,手脚也颤抖了。

欧阳修扫了一眼,“哈哈哈哈,哈哈哈哈!痛快啊!真是痛快!十几年了,当初你们算计老夫和范相公他们,那时候老夫连还手之力都没有,如今你贾子明却把自己绕进去了,看得还没有我这双醉眼清楚!他们能算计我,也能算计你,咱们没什么差别!”

欧阳修嚣张地走到贾昌朝面前,用力拍了拍他的肩头,贴着耳边,对贾昌朝道:“子明兄,送你一句话,别把自己看得太重了!”

扑通!

贾昌朝一屁股坐在椅子上,冷汗顺着脸颊流了下来,浑身在不停颤抖。

怕了,他真的怕了!

贾昌朝终于想到了一种最可怕的情况。

假如他就这么退了,如果还被暗杀了,世人会把罪名都算在欧阳修的头上,到时候醉翁的名声就毁了,至少被泼了一盆脏水,不再如莲花般圣洁,后续的污蔑就会接踵而至。

这种事情会不会有人做呢?

其实已经做了,当初要处置方昆山,处置钱家,不给公开审讯,明正典刑,不就是这个思路吗!只是被王宁安识破了。

对于无情的文官集团来说,牺牲几个人,维护他们的利益,是再正常不过的事。

既然能牺牲方昆山,还能牺牲钱家,为什么不能牺牲贾昌朝?

你贾昌朝有什么了不起?

别以为你站到了文官集团的,是最有权势的那几个人物,数万的官吏就要围着你转!

那是痴心妄想!

必要的时候,一样会弃之如敝履,毫不留情!

倒霉在王宁安和欧阳修的手里,无非是一条老命,可是死在自己人手里,那可真就死不瞑目了……尤其是那些人为了给欧阳修制造骂名,肯定会让贾家生不如死,要多惨有多惨!

“唉!老夫算计了一辈子,竟然让小人给算计了!”

贾昌朝别提多悔恨了。

他用力拍着桌子,把茶壶都震到了地上,外面的家人听声音跑进来,结果让贾昌朝一顿拳脚,愣是给踢了出去。

老家伙连最起码的优雅都没了,只能靠着暴力,缓解心中的惊恐。

身在局中,哪怕再聪明,也会有失算的时候,贾昌朝的脑袋彻底凉快了。

显然,欧阳修的境界提上来了,面对复杂的局面,不会凭着喜好,贸然行动,哪怕他多厌恶自己,也要忍着肚子疼,和自己联手。

而那些后辈呢?像什么韩琦、王拱辰、张方平,还有许许多多的人,他们也学会了口蜜腹剑,学会了忽悠自己,让自己冲锋陷阵!

对了,还有文彦博、庞籍,这些个老不要脸的,他们不一定怎么算计呢!

可怜的贾相公,只觉得世界都背叛了他,乌云罩顶,阴风阵阵,以他老人家的厚黑功力,都要应付不来了。

这时候,唯一的一线生机,那就是眼前的两本书卷。

只要署名,就能换得欧阳修的谅解。

王宁安就不会穷追不舍,自己也不会失去权位。

那些想拿贾昌朝脑袋祭旗,去污蔑欧阳修的人,也失去了机会。相反,他贾相公咸鱼翻身,能狠狠收拾那些歹毒如狼的家伙!

多好的事情啊!

可是能轻易答应吗?

贾昌朝颤抖着手,把两本书拿了过来,外面已经昏暗了,靠着蜡烛的光,也不怎么清楚。

欧阳修随手掏出了一副老花镜,扔给了贾昌朝。

“这是平县新研究出来的。”

贾昌朝连忙点头道谢,戴上之后,果然字大了许多。

老贾慢慢看着,越看五官越抽搐,都缩成了一个包子。

最后他颓然扔到了桌上,揉了揉酸胀的眼睛,外面已经响起了更梆。

“我说醉翁,你老人家功成名就,早就足以名标青史,何必要弄这些掉脑袋的事,再说了,你掉脑袋,为什么要拉着我啊?”

“哈哈哈,贾相公问得好,人生一世,草木一秋,如果什么都不做,还不如蒿草。我欧阳修已经下定决心,下半辈子都要用来革新儒学。生也好,死也好,老夫一无所惧!只是老夫不想糊里糊涂被算计掉,论起阴谋诡计,你贾子明虽然没啥进步,但在当世还能排进前三,只有你给我保驾护航,老夫才能高枕无忧。一句话,你做不做吧?”

其实这个“盗甥”案,远比看起来的要复杂得多,也可怕得多!

大宋奉行君子政治,不杀士人,到处谦恭和蔼,一团和气这不假!

可如今立国百年,积弊丛生,且不说王宁安代表的势力崛起,光是文官内部,就已经斗得天昏地暗,日月无光。

“盗甥”案的出现,就标志着君子政治破产了,温文尔雅的士大夫们,已经没有底限可言,什么卑劣的手段都拿得出来,什么龌龊的事情,都能干得出来!

在若干年之后,还有个更著名的案子,就是“乌台诗案”,可以想象吗,在文风鼎盛的大宋朝,居然出现了文字狱!

没错,大宋的士人已经把自己拉到了和野猪皮子孙一样的程度!光是读这段历史,就让人触目惊心,毛骨悚然!

身在局中,贾昌朝能不怕么?

这世界的敌我早就模糊不清了,除了像王宁安,欧阳修,范仲淹这几个人,他们理念相同,互为表里,厉害连结,同气连枝,可以托心腹,寄死生,其余的人,前后左右,全都是敌人,哪怕上午是朋友,下午就可能变成敌人。甚至表面上笑呵呵握手,私下里刀子已经刺了出来。

“子明兄,不说你的人品,可你的才华老夫是认可的。”欧阳修道:“当年庆历新政,我们是错了,可我们错在方法,不是错在目的!大宋朝已经不改不行,要改,还必须要大改!以汉唐之强,维持国力,也不过一百多年而已。更遑论我大宋,所幸倾其全力,收复幽州,朝廷还有一丝转圜的余地,不然,亡国之日真的就不远了。”

欧阳修的老眼闪烁着智慧的光芒,仿佛能看透重重迷雾一般。

“子明兄,历代儒家士人,只能兴国,而不能救国!追根溯源,就在这上面!”欧阳修拍了拍自己的两本书。

“以道德选官,忽视才能。重清流,而不重循吏。重圣贤教化,轻民生百态。不肯伏下身,不肯低下头,不愿意研究仕途经济,口不言利,生怕成为人人鄙夷的小人。遇到了事情,做多多错,做少少错,不做不错,不以功绩论人,只看品行……这,能行得通吗?”

贾昌朝听着欧阳修的话,眼皮不停挑动,说来惭愧,贾昌朝的官声并不好,他能混到今天的地位,正是因为他能干,是少数干吏之一。

欧阳修的话都说到了他的心坎上,贾昌朝是感同身受。

当然作为一个摸爬滚打几十年的老油条,贾昌朝不会因为感动,就跟欧阳修卖命,那和傻小子没什么区别。

“醉翁,我看这样,光是咱俩联名,份量还是差了点,要是再拉来一个人,那就可以了。”

“谁?”

“官家!”

……

苏轼趴在床上哼哼着,三天的会试,最后一天,竟然下起了雪。

贡院只有三面墙,挡不住风,也挡不住雪。尤其是二月份,雪落下来就化成了水,如果污染了卷子,就白考了。

大家伙不得不把棉衣皮裘脱下来,充当门帘。

卷子倒是没事,可苦了这帮书生,苏轼还算不错,有人一出来就病倒了。

“唉,受了罪不说,还错过连场好戏,那么精彩的翻转大案,愣是没亲眼看到,遗憾,遗憾啊!”

他抬起头,看着苏八娘,哀求道:“姐,你再说说,还有什么好玩的事没?”

苏八娘白了他一眼,“说什么,无非是你姐夫处心积虑,把什么都弄清楚了,在堂上啪啪抽嘴巴子,要不是你嚷嚷着要看,我都懒得去!太小儿科了!”

苏轼挣扎着爬起来,鬼叫道:“这还是小儿科,那什么才是大场面?”

“当然是东南,钱家完蛋了,那么多的丝绸作坊,还有改种棉花……多大的生意啊!”苏八娘用力敲了敲兄弟的脑门。

“你要是考不上进士,干脆跟姐姐学经商算了。”

苏轼一听,不但不生气,反而喜不自禁。

“我的好姐姐,早就该这样了,这劳什子的科举有什么好,纯粹折磨人啊!”

大苏嘴上这么说,可到了礼部放榜的日子,他还是早早起来了,三天的辛苦不能白费,等他爬起来,却现吕惠卿、章敦、曾布、苏辙、韩宗武……差不多上百人都凑在这里。

“就等你了,去礼部吧!”

说完,这帮小子就雄赳赳杀向了礼部,想要看看会试的成绩如何!

第515章 学生们都被抓走了

这次参加会试的六艺学生,足有一百多人,虽然不算多,但是全都是精英当中的精英。

毕竟以六艺的招牌,就算不考进士,也大可以进银行,去榷场,或是从事海贸,路子一大堆,哪个收入也不比当官差。

除非是资质好,且有志仕途,才会一心走科举这座独木桥。

只是原本十拿九稳的事情,此刻也不保险了。

一向消息灵通的曾布就说道:“我听说上面传出了消息,要压一压六艺。”

“什么意思?”苏轼惊问道。

“就是说不要录取太多。”

“什么?”苏轼不满道:“朝廷论才大典,凭的是真才实学,谁有那么大的本事,敢黑咱们?”

吕惠卿摇头,“子瞻,你这话就说的无知了,醉翁他老人家如何?不一样被污蔑吗!没了他老人做主考,我们的把握都小了很多……这倒不是说要主考偏袒才能考得上,问题是他要一碗水端平,不能存心害人!”

“这个你不用担心!”章敦插话道:“我是信心十足!”

韩宗武皱了皱眉,突然笑道:“莫非你和王半山有交情?”

章敦坦然道:“在进六艺之前,去王先生那里听过课,他是个正人君子,你们放心好了!”

章敦还是靠谱的,大家都松了口气。却又更加雀跃,既然王安石不会下黑手,那大家究竟成绩如何,真是值得期待啊!

他们一起往礼部去,苏轼却拉着章敦,好奇道:“你说啊,是我姐夫这个王先生厉害,还是王安石王先生厉害,你倒是说说啊?”

章敦咬了咬牙,“你不是问的废话吗?我为什么在六艺?”

“那我怎么看你提起王安石,一脸的孺慕,莫非你小子脚踩两只船?”

“去你的!”

章敦举起醋钵儿大的拳头,奔着苏轼就来了。

“看看,又让我说对了,你小子就是花花肠子太多!非要让我姐夫收拾你……你还真打,救命啊!”

这时候这两块活宝儿还能闹得起来,真是佩服他们。

……

礼部的官员贴出录取的榜单,而真正有本事的那些大人物,早在半个时辰之前,已经拿到了一份誊录好的名单。

不光有名字,上面还有籍贯、学校、师承,甚至还有简单的经历。

文彦博手里就有这么一份。

他扫了一眼,顿时就怒火中烧,脑门炸裂。

用手抱着太阳穴,痛苦不已。

其实作为次相,文彦博对欧阳修和王宁安的忌惮一点不比贾昌朝少。

问题是这老家伙太鬼了,他什么都没有介入,关键时刻,还把贾昌朝给卖了。可这些都无法消除文彦博的戒心。

老家伙还是盼着欧阳修他们能倒霉,就算案子能轻松过关,也要和贾昌朝拼一个你死我活。

别看老贾失算,落入下风,但是他的实力不俗,算计也狠,撕破了脸皮,欧阳修未必能全身而退。

等他们两败俱伤,文彦博正好出来当救世主。

可谁知道,欧阳修竟然涨本事了,他主动和贾昌朝和解,原本的仇敌不但不拼了,还凑到一起出书。

有了贾昌朝的支持,欧阳修推翻三代之治的文章更有影响力了。

贾昌朝的位置也稳了,反而是他要面临着老贾的报复,文彦博都气死了,他本想两面讨好,结果被王宁安一顿臭骂,收起了心思,没敢乱来。可问题是王宁安,你丫的要脸不!

你不让老子两面讨好,你小子怎么就放了贾昌朝?

还讲不讲江湖规矩了,不带这么坑人的!

文彦博骂翻了天,可是也没有办法。

人在江湖,身不由己。

你不算计别人,别人也会算计你,本事不济,只能认倒霉,下次找回来就是了。

你做初一,我做十五!

王宁安,咱们走着瞧。

不过文彦博还没有绝望,因为有两个战场,一个是欧阳修的案子,一个是会试。拿掉了欧阳修的主考,让谁接任,这可是一件大事。

其实最初的人选不是王安石,而是司马光!

由于在西北的表现太好,司马光一下子进入赵祯的眼帘,成为中壮一代的官员楷模,只要积累资历,宣麻拜相,不在话下。

让他当一任主考,正合适。

可文彦博有算计,司马光是王宁安提拔的,听说还拜了王宁安当师父,让他当主考,六艺的学生还不都被录取了。

但问题是选个和王宁安有仇的,那不等于撕破脸皮了吗?

也别说,文彦博真是个天才,他想来想去,推了王安石。

王安石的各种条件不要说了,他的弟弟王安国,王安礼,还有儿子王雱,都在六艺待过,算是六艺的人。

可问题是王安石被尊为“通儒”,他自己也有一票人马,和六艺处于互相竞争的态势。

文彦博就把王安石给推了出来。

他的算盘很精明,你们有关系在先,我推王安石,王宁安就不好找我算账。而王安石要照顾自己人,就肯定会黑了六艺学堂。

到时候你们自己掐去!

王安石虽然不声不响,可是名声太好了,俨然当世圣人,想干掉他,也不是那么容易。正好,让二王来一个两败俱伤。

要不说,没有点脑子,千万别在官场里面搅,这帮东西,全都是人精儿!一个个肚子里都是算计,专门是那种让你吃哑巴亏,有苦说不出的。

只是千算万算,文彦博错估了王安石的人品。

这位拗相公的眼睛里,从来不揉沙子,也不会玩卑鄙的手段。

他十年寒窗,深知读书的苦。

在地方多年,也深知大宋的危!

选拔人才,选拔能干的人才!

这是王安石真正的想法,至于文彦博暗示的那些花花肠子,王安石根本没在乎。

他担任主考之后,格外认真,搜身比起平时严厉了数倍。尤其是到了评判试卷的时候,王安石更是亲力亲为,不放过一篇文章。

其他的副主考和同考官都吓傻了,因为按照惯例,一份卷子,先有他们审阅,在上面画上标记,确定等级,然后再转交主考。

一般情况下,主考只看被挑出来的百分之十的卷子。

毕竟谁也不是人,没有那么强的精力。

可王安石硬是打破了惯例。

这位的彪悍,让所有人目瞪口呆。

他把所有卷子,通览一遍。

先,那些文辞不同,错别字一堆,用典不恰当,犯了忌讳的文章全都被黜落。接着王安石一挥大笔,将所有用“太学体”的文章,全数黜落,一个不留!

其他考官都吓傻了,“主考大人,这些文章里面,不少文采斐然,理气具佳,紧紧因为用了太学体,就被黜落,实在是不公平!”

王安石头也不抬,呵呵了两声,“以往历次会试,因为没用太学体而黜落的考生还少了?你们替用了太学体的考生鸣不平,那之前那些人呢?谁替他们鸣不平?”

一句话,把其余几位考官都弄得哑火了!

“朝廷论才大典,选的是治国之才,而不是选西席先生,卖弄文采,言之无物之辈,本官一个不取!你们若是不服气,可以向陛下告,不过在这之前,给本官好好判卷子,不准有一点失误,否则本官一样会具本弹劾的。”

霸气,除了霸气,就是霸气!

不愧是虽千万人吾往矣的拗相公!

王安石的确有让人敬佩的坚持,当然,也有过人的精力。

他亲自主持,仔细阅读每一份试卷,别人看完一份,他能看完三份。有人怀疑王安石是应付了事,可随口念了一句,这位主考大人居然能接着往下背诵。

直到此刻,大家伙才相信,世上真有过目不忘的天才!

虽然都号称饱学之士,可程度差得太多了。

就这样,整个判卷完全被王安石掌握。

最终,嘉佑二年的会试录取结果出来了。

一共录取了388人,其中,出身六艺学堂的,足足有1o6人之多!

过四分之一!

不得不承认,哪怕王宁安再怎么折腾,这还是文人的天下,科举还是最喜闻乐见的娱乐活动。

六艺学堂虽然名气泼天,可没有在科举上有所作为,就算不得真正的天下第一书院。等榜单出来,再无疑问。

殿试不会黜落,也就是说,六艺的学生,占了科举的四分之一还多。而且,这次参加会试的六艺学生,不到一百五十人,也就是说,每三个人,就有两个以上被录取!

这是什么概念?

几乎一瞬间,六艺学堂就成了所有人眼中的教育圣地,人人羡慕的所在。

王宁安为了款待大获全胜的学生们,亲自置办2o桌酒席,把欧阳修请来了,另外开春之后,范仲淹的身体也好了很多,他也来了。

大家凑到一起,要给学生们庆功。

只是等了好半天,却一个人也等不到。

眼看太阳都偏西了,王宁安脸色很不好看。

“这帮小王八羔子,是不是以为考上了贡士,翅膀硬了,可以不在乎我们这几个老师了!”王宁安气得拍桌子,欧阳修和范仲淹倒是能沉得住气。

“二郎,今天都去看榜,那么多人,或许他们有事被耽搁了,咱们多等等就是了。”

这一等,就等到了下午,正在王宁安准备点兵的时候,大苏气喘吁吁跑了进来,连外面的长衫都没了,气喘吁吁的,跟被狗追了似的。

“呼呼……姐夫,你可作证啊,我没对不起王弗!”

王宁安气得给他一巴掌,“什么乱七八糟的,其他人呢,都哪去了?”

“他们啊……都被抓走了!”

第516章 彩礼伤不起

大苏见桌上有葡萄酒,直接灌了大半壶,趁着酒兴,手舞足蹈,说起了今天的事情……原本大家还提心吊胆,生怕王安石会下黑手,可是当皇榜贴出来的时候,所有人都沸腾了,他们掰着手指头算,足足1o6个!

吕惠卿、章敦、韩宗武、苏辙,他们互相看了看,都露出了惊骇的神色,知道会录取不少,可是没想到竟会这么多!

原本估计,能有五十人就已经是破天荒了,居然过一百人,也就是说,在场的学生当中,三分之二都是进士了!

在这时候,大苏突然抚掌大笑,“我就说吗,咱们六艺学堂就是厉害!这回怎么样,没话说了吧!”

他这一嗓子,周围的人都听清楚了。

六艺的这帮人脸都变了,苏辙更是暗骂,大哥啊,你涨点脑子行不!这时候喊什么啊,赶快逃出去才是真的,你不怕成为众矢之的啊!

只是一切都晚了……当听到六艺两个字,所有人全都涌了上来,成千上万看热闹的都乱了。

有人是崇拜他们,想要看看科举的祥瑞到底是什么风采。

还有一些因为写了太学体,而被黜落的士子,愤愤不平,挥着拳头,要找他们算账。

只是这两拨人,相比另外一拨,那就太弱了!

众所周知,每逢会试,都有一个固定节目,就是榜下捉婿。

京城的豪门贵戚,富商巨贾,家里头有年龄差不多的姑娘,都会在这一天行动起来。他们使出浑身解数,捉拿蟾宫折桂的幸运儿。

如果你年轻,帅气,家里没有媳妇,考试成绩又不错……那么恭喜你,立刻就会成为无数人眼中的砖石王老五。

先是科举大登科,接着洞房小登科,迎娶白富美,入仕为官,一步迈向人生巅峰。

榜下捉婿,不但豪门热衷,百姓也喜欢看。

寒窗苦读,在一两个月之前,可能还是忍饥挨饿,眼前冒金星,十足的穷小子一枚,只要一篇文章被点中,一夜之间,比起中彩票还猛烈一万倍,人生迅改写。

无数逆袭的故事,刺激着每一个人的神经。

要知道科举才四年一次,京城的豪门要多少?每一家的姑娘有多少?可以说每一科都是狼多肉少,没错,这时候,女人是狼,小伙子是可怜的唐僧肉,从来都不够分!

只是今年的这一科,比起往次更加疯狂!

因为这次会试在洛阳!

我的老天爷啊!

之前每次榜下捉婿都是在开封,终于轮到洛阳了,老少爷们,还愣着什么?动手啊!

洛阳的官僚,贵胄,富商,人人都行动起来。开封的那些豪门也不干了,凭什么我们的碗里肉,要被别人抢走。

不行,我们也去洛阳!

这两伙人谁也不甘示弱,全都投入了万分的热情。

在众多的贡士当中,最让人垂涎的就是六艺学堂。

没有什么说的,在几年前,六艺学堂的学子就在金殿比试当中,胜过了上一科的状元,又过了四年,这帮小子学业大进,在朝廷也干出了成绩,西北救灾,解决盐荒,表现干练,被朝野上下,给予厚望。

哪怕傻瓜都知道,这是前途远大的一群人,再过一二十年,朝廷就是他们的,宣麻拜相,不在话下。

谁愿意放过!

正因为如此,这次的捉婿大战,已经过了历年,演变成一场地地道道的三十六计大对抗!

当苏轼这个倒霉蛋喊出六艺名号的时候,早就按捺不住的人群瞬间出动了。

成百上千的壮汉家丁,从两旁的铺面冲出。

他们非常有技巧,将看热闹的人群和士子隔开。

在数千士子当中,考中的毕竟是少数,那如何区分呢?

方法很简单,只要看那些喜笑颜开,止不住高兴的,绝对是中了的,那些顿足捶胸,甚至嚎啕大哭,如丧考妣的,绝对是落榜的。

根据这个标准,只管放手抢人。

在路边还有派来的管家,媒婆,岳父,岳母,大家伸长脖子看着,见抢来的贡士年龄合适,相貌差不多,立刻吹吹打打,直接回家定亲。

稍微差一点的,也认命了!

实在是看不上眼,没关系,还有一份压惊钱,不多5o贯!所以说穷人就别掺和了,连压惊钱都出不起。

礼部前面,整个变成了大战场。

各家手段齐出,把士子分隔开,有人负责挡人,有的负责绑架,有的负责开路,绝对是分工明确,忙而不乱。

据说有人提前两三个月就演练了,卯足了劲儿,就为了今天的一战!

这帮人疯癫,六艺的学生们也不含糊,这帮小子可没几个文弱书生,一见有人来抢,谁知道你家姑娘合适不合适!他们才不愿意被人摆布呢!

比如身手好的,像韩宗武,章敦,直接分开人群,撒腿就跑。他们蹿蹦跳跃,十分敏捷,那些家丁愣是望洋兴叹。

还有些属黄鳝鱼的,专门溜边儿,也悄悄跑了。

就剩下几个笨蛋,尤其是大苏,谁让他嘴贱呢!

好几伙人,都盯上了他。

苏轼拼命招呼苏辙和曾布保护他,三个人好不容易冲出了重围,跑到了一个胡同,结果刚进去,一张大网,从天而降,直接把他们都给抓了起来。

等到把他们带到了楼上,一见之下,都笑了。

原来捉人的正是潘家,潘肃亲自带队,他和苏轼他们早就认识,有些尴尬,但是潘肃脸皮够厚,陪笑道:“这就是缘分,说句自夸的话,我们潘家也不差,咱们不如就结成连理,我们家的姑娘多,再来三个都没问题。”

曾布和苏辙都脸皮薄儿,他们连连摆手,可苏轼心眼多活络啊!

他眨眨眼睛,把潘肃叫到了一旁。

“我说老潘,你也知道,我姐夫最喜欢我姐,而我姐最喜欢拙荆王弗,你要是把我抢来,弄得我们家里头不和,我姐夫可不会放过你!”

提到了王宁安,潘肃脖子冒凉气,要不是害怕王宁安,他才不会这么客气的,听到这里,真的害怕了。

“我说子瞻兄,我们真是一片赤城,你看这事能不能通融,要不我去找王相公谈谈?”

“别!”

大苏连忙摆手,“我姐夫不喜欢包办婚姻的,他一定会说让你们自己商量,而我兄弟,还有那个曾布,都是牵着不走,打着倒退的货儿!不赶快生米煮成熟饭,鸭子就飞走了?”

潘肃听得一阵恶寒,这都什么词儿啊!

“子瞻兄,你给我出个主意吧!”

“很简单,你安排一驾马车,派几个护卫,把我送出去,至于他们两个,立刻定亲,赶快入洞房,把生米煮成熟饭,我再去帮你说两句好话,这亲事就成了!”

“当真?”

“千真万确!”

潘肃只好点头,让人给大苏安排马车,顺着茶楼的后门就跑了。被抛下的曾布和苏辙知道他跑了,气得没口子痛骂,就没见过这么不讲义气的东西!

可要说大苏也没得到便宜,从茶楼跑出来,一连遇到了三伙抢人的,潘家的家丁都被打得满头包儿。

他是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冲出重围,来到了预定的酒楼,结果呢,一个学生都没来,显然,大家伙全军覆没了,连章敦、韩宗武、吕惠卿等人都没逃脱。

苏轼还美呢!

“姐夫,不是吹的,你有这么多学生,就我人品没的说,什么美色,金钱,全都不在话下……回头你让我姐给我们家王弗说说,让她也知道,我付出了多少代价!”

“呸!”

王宁安气得啐了他一脸。

“我应该去告诉老泰山,说你把兄弟卖了,我再去告诉曾巩,让他写文章,骂你无情无义!”

王宁安气得在地上来回转,怒吼道:“这是什么规矩?光天化日,竟敢强抢朝廷贡士,还有没有王法?简直岂有此理!早知道这样,我就该派兵,就该让皇城司,殿前司,都派人马出去,真是胡来!”

范仲淹和欧阳修却是相视一笑。

“二郎,你这就不对了,大喜的日子,金榜题名,洞房花烛,本就是人生两大喜,让他们高兴高兴也好,憋了这么多年,春风得意马蹄疾,老夫都想起年轻的时候了。”范仲淹感慨万千。

王宁安突然一愣,他看了看这两位,“我说,你们年轻时候,也经过这么一遭?”

欧阳修挑了挑眉头,“没有榜下捉婿,这进士还有什么滋味,人生都不完整了!”

苏轼也跟着凑热闹,“姐夫,要我说,等四年之后,你也去考一次,绝对刺激!”

王宁安横了他一眼,“你留着这话,和你姐姐说,看她扁你不?”

苏轼被吓得一缩脖子,没话说了。

……

好不容易到了傍晚,66续续,有人回来了,基本上六艺学堂的人,一个没跑,刚开始是抢中了贡士的,可僧多粥少,有人连落榜的人也给抢走了。

道理很简单,六艺通过率这么高,这次不中,下次也一定中!不提前抢了,只怕以后就没机会了。

结果就是六艺学堂一百多人,全都被抓走了,听说还有人假冒六艺的学生,也被抢走了,等现上当了,亲事都定了,结果又闹出无数官司。

种种的喜剧闹剧不用说,最后这帮学生都找到了王宁安。

父母不在身边,先生就是长辈,请先生给我们出定亲的彩礼钱,不多,只要5oo贯每个人!

第517章 一个也不能少

5oo贯不算多,可问题是一百多个学生,凑在一起就是天文数字,王宁安觉得脑袋有点疼。

“师父,弟子们可没有坑您老,这还往少了算呢!”吕惠卿俯身道。

王宁安才不信呢!

“别以为我不清楚,榜下捉婿,从来都是女方花钱多,满朝那么多大臣,为什么包黑子不去抢,为什么唐介不抢,为什么赵卞不抢?他们就是花不起陪嫁的钱!”

吕惠卿知道先生精明,不好糊弄,只能说道:“陪嫁是陪嫁,彩礼是彩礼,先生您听我们算算,您就知道了。”

这榜下捉婿,也讲究一个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不能胡来。

基本上把人抢到家里,吃一顿压惊酒,如果岳父和岳母觉得合适,男方也同意,就会请男方的长辈过来。

这就要花钱了。

准备的东西不多,三样,一只大雁,一只金钗,几匹丝绸彩缎。

以大雁作为求亲的礼物,从周朝就开始了,鸿雁双飞,不离不弃,寓意夫妻连心,白头到老。

长辈过来,也要看看姑娘,如果看中了,就把金钗插在姑娘的头上,这就算定下来了。

如果看不中,那就要留下几匹丝绸彩缎,作为压惊之用。

“大雁去野地里打,金钗也不是稀罕物,几匹绸缎,能花几个钱?”王宁安怒道:“这点玩意,用得着5oo贯吗?”

“师父别着急,还有呢!”

吕惠卿又解释了,结婚用的房子,迎亲的马车,还有姑娘的陪嫁,甚至新婚的大床,蚕丝棉被,一应家具,这些都是女方出钱。

王宁安一听就怒了,这些都是女方出钱,那还要男方花什么?

吕惠卿陪笑道:“师父,男方总要张罗摆酒吧!不说别人,光是六艺的这些同窗,还有亲朋好友,少说几十桌不止,尤其是姑娘家都出身不凡,随随便便,弄几个菜应付,我们不嫌丢人,可您老的脸面往哪里放?”

“往嘎鸡窝放!”

王宁安顿时头疼起来,以他的估算,一家至少要1oo桌,要吃的上档次,一桌顶级酒席,怎么也要二三十贯……光是饭钱,5oo贯就远远不够。

吕惠卿又念叨着:“师父,房子女方出了,那男方也要出点东西。”

“什么?还要两套房子?”

“那倒不是,是田!从来都是姑娘家出房,男方出田的。”

王宁安的脸瞬间就垮下来了,“要多少?”

“怎么也要十亩二十亩的,至少要够家里人的口粮,师父,不信你问问去,那些京官有几个是吃禄米的。朝廷的粮都拿到市场上卖了换钱,自家产的放心!”

“哼!”

王宁安眉头紧皱,说得好听,一亩上好的田,在洛阳周围,至少要2o贯,而且朝廷迁都之后,洛阳的田价不断上涨,一年光景,就翻了一倍。

就按一人1o亩,那也是上万贯,而且还不一定买得到。

王宁安痛苦地按着脑门,“还有吗,都说了吧!”

“还有就是家里头要安排几个佣人,几个家丁,还要准备马车,牲口,车夫……先生教导我们要节俭,可是人家姑娘出身富贵,总不能怠慢了……当然了,师父也可以不出钱,弟子们不要这张脸,去找她们娘家人要,大不了日后抬不起头,给人家跪搓衣板就是,谁让弟子们命不好呢……”

“呸!你再多说一句,我让你一辈子打光棍!”

王宁安气得跳了起来,什么5oo贯,统统算下来,一个人没有三五千贯下不来!

当然了,婚事吗,可以往好了办,也可以对付。可以自家出钱,也可以拆借,实在不行,去管女方家里借钱,人家也不会不给。

可问题是有你这个师父在啊!

给一个人解决了困难,就不能不管其他人,总要一碗水端平!

王宁安算是看透了,这帮小兔崽子是诚心要死吃自己一口,没准就是这个吕惠卿出的主意!不愧是奸臣的苗子,就是够狠!

王宁安在地上转了几圈,突然眼前一亮。

他不愁了。

“把我的官服拿来!”

说着,王宁安穿上了紫袍,带好了乌纱,直接就往外面走。

“先生,你是去买田啊?”

“我去化缘!”

王宁安留下了一句话,转身消失了。

吕惠卿转了两圈,也出来了,他刚走出来,大苏就跳了出来!

“吉甫兄,怎么样了?”

“什么怎么样?”

“我姐夫啊,他答应出钱了吗?”大苏不怀好意道。

“出什么啊!”吕惠卿一摇头,“先生说是去化缘了,我看他不一定又要坑谁呢!你那点道行啊,斗不过先生的。”

……

还真让吕惠卿猜到了,王宁安先去找了赵祯。

见到皇帝,他就愁眉苦脸,怎么办吧!都是天子门生,那么多新科贡士要结婚,彩礼钱皇帝出不出!

赵祯一听,当即拍板,出,朕一定出!

不但出钱,还给赐婚!

不但赐婚,还给安排房舍,赐给田亩,甚至派钦天监,挑选吉日良辰。

皇帝这么大动作,政事堂也不能没有表示,王宁安找到了贾昌朝,贾相公加码,所有婚宴的吃喝花用,朝廷拨出一笔钱,专门作为安家费,赐给新科贡士。

除此之外,贾昌朝还公布一项命令,从今往后,凡是五品以下京官,朝廷一律赐给住宅,并且分配仆人5名。

王宁安从政事堂回来,是神清气爽,他什么担子也没有了,有两个冤大头负责,他就轻松了。

苏轼百思不得其解,“我说这皇上和贾相公,脑子有毛病啊,他们揽过去干什么?”

这时候章敦一脸的疲惫,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随口说了一句,“还不是邀买人心呢!”

吕惠卿抚掌大笑,“一语道破天机,当浮一大白!”

进士虽然都顶着天子门生的招牌,但实际上和天子没什么关系,甚至他们感激会试主考远胜过天子。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人家十年寒窗,一路过关斩将,凭的是真本事。

而且官员入仕之后,互相抱团,或是同窗好友,或是同乡亲朋,或是父子姻亲,门生故吏……互相之间,结成一个个圈子,皇帝根本插不进去手。

就拿这次科举来说,六艺学堂冒出来一百多个进士,当然都听王宁安的,等他们成长起来,那可非比寻常,赵祯身为天子,能不吃味吗!

王宁安看得明白,也想得清楚。

让赵祯出钱,皇帝乐不得呢,他正需要一个示恩的机会。

王宁安大大方方让出来,一是减轻皇帝的猜忌,二是有充足的自信,不会因为一点东西,他们就背叛了自己,真要是那样的话,他这个师父也当得太失败了。

赵祯愿意出钱,那贾昌朝怎么也愿意呢?

道理更简单了,诬陷欧阳修的案子审结了,一应罪犯都遭到了处置,蒋之奇在狱中上吊,究竟是谁指使蒋之奇,再也查不出来了。

可问题是大家眼睛没瞎,贾昌朝的种种作为,逃不了干系。

这些日子每天都有人弹劾,专门找老贾的毛病。

贾相公被弄得焦头烂额,这时候王宁安送来了一个绝好的机会。

给官吏解决住房的问题。

长安居不易,古往今来,都是如此。

许多新入仕的官吏,根本没有钱购买房舍,只能租房子度日,过得紧巴巴的。以往只有重臣,或是立有大功,才能得到赏赐宅子的隆恩。

要说不能每个人都一套吗?

你当京城的土地是大白菜啊,想要就有,皇帝也花不起这个钱!

不过幸运的是这次重新营建西京,规划了不少商业区和住宅区。本来文彦博是打算大捞一笔的,王宁安把这个消息告诉了贾昌朝,贾相公立刻来了精神。

拿文彦博的东西送礼,他是一点负担也没有,他直接杀向了文彦博的值房。

两个不要脸的老家伙会怎么斗,外人不得而知,只是稍微脑补一下,保证精彩无比……总而言之,最终的结果就是五品以下的京官,都得到了公费住宅。

只要还在京城干,房子就是他们的。

这一下子,欢天喜地,大快人心。之前的纷纷扰扰全都被压过去了,仿佛大宋朝开启了新纪元一样。

按照惯例,会试之后,还有一场殿试,那才是真正确定名次的时候,只是殿试通常不会黜落,时间也只有一天而已,竟然显得不那么重要了。

只是欧阳修和范仲淹都亲自出面,告诉这帮小崽子,不要大意了。

陛下改革科举之心不死一天两天,在殿试上不可能没有动作,要求他们务必全力以赴。

什么成亲啊,什么当官啊,都等殿试过了再说。

大家不得不重新打起来精神,迎接殿试的到来。

苏轼,苏辙,章敦,吕惠卿,章衡,曾布,甚至程颐,程颢,原本嘉佑二年龙虎榜的人物,全都齐聚。

哪怕是二程,王宁安也没有下手黑他们,或许是不想破坏千年第一科吧!

只是在众多名人当中,却是少了一位,那就是王韶!

坦白讲,嘉佑二年的人物当中,王宁安最看重的就是王韶,拓地两千里,几乎完成了灭夏布局,王韶的军功,甚至胜过狄青!

只是出于新旧党争的问题,王韶在后世的名声不大……这一次他去了青唐,去实现自己的梦想,赶不及参加会试,龙虎榜失色不少啊!

正在王宁安感叹的时候,突然有人跑进来,兴奋禀报,“大人,狄将军和王先生他们回来了!”

第518章 泼天大功

再度回到西京,当初去的一行人,此刻全都是变了一副模样。

人样子狄咏不再是“人样子”了。

他的脸膛晒得黑红,掉了几层脸皮,甚至鬓角的头都稀疏了不少,这都是在高海拔地区留下的痕迹。

只是狄咏一点不后悔,相反,他非常激动,甚至有种豪情万丈的感觉,经历过这一次的青唐之行,世人再提起狄咏,绝不是狄青的次子而已!

他已经走出了父亲的阴影,他是一个顶天立地的汉子!

至少狄咏心里是这么想的,磨难让人成熟,他甚至留起了短胡须,和之前的小白脸判若两人。

另一个变化很大的人是王韶。

他错过了嘉佑二年的会试,当进入西京的时候,满大街都是说士子们多风光,哪家捉婿抢到了乘龙快婿,六艺学堂考上了多少贡士……这些议论固然让王韶不无羡慕,可是他一点不后悔。

青唐之行,他已经把河湟之地的情况摸得一清二楚,甚至连西夏和西域,都在他的心里装着。

王韶见到了让西夏人数次折戟沉沙的唃厮啰,也见到了那些凶悍的大食武士,还看到了崔家的人员。

在他们的马车上,装着一袋子的耳朵,足有几十个之多,全都来自崔家的人。

他们实现了那句豪言!

虽远必诛!

刺杀大宋的皇帝,刺伤太尉大人,就想安然脱身,那是做梦!

大宋也有猛士,也有不畏生死的汉子!

王韶和狄咏连家都没有回,直接先找到了王宁安。

“末将(草民)拜见王相公!”

“免礼,快坐下!”

王宁安亲手给他们每人倒了一杯烈酒。

“寻常人喝茶,猛士饮酒,今日我先敬你们一杯!”

说着,王宁安端起酒杯,示意两个人,狄咏和王韶急忙举杯,一饮而尽。王宁安随后喝干了杯中的酒。

“我接到了密奏,只是太过简略,你们给我说一说,到底情况如何!听说你们还拐来了一个大人物,我也想见见他!”

王韶和狄咏互相看了一眼,王韶微笑道:“那草民可就说了。”

……

话从去年说起,他们带着商队,从大宋出,进入青唐境内,一路上的麻烦倒是不多。

青唐的领是吐蕃人唃厮啰,前面提到过,这位也是一代雄主,不可小觑。

他12岁从吐鲁番被带到了青唐一带,少年时代,唃厮啰是颠沛流离,吃尽了苦头。他虽然是吐蕃赞普的后代,奈何吐蕃早就四分五裂,河湟一带,被两个大部族掌控,李立遵和温逋奇是两个部族的领,唃厮啰完全被他们操控,跟傀儡玩偶差不多。

至于外部,也很不安宁,当时党项人崛起,几次攻击吐蕃诸部,唃厮啰一度成为西夏人手上的人质。

渐渐成年的唃厮啰终于执掌大权,此时党项人和大宋的矛盾急剧上升,双方战事不断。

聪明的唃厮啰选择和大宋结盟,共同对付西夏。

大宋给了他册封,也给了通商的权力,唃厮啰厉兵秣马,不断扩充实力,聚集数万雄兵,李元昊曾经率兵攻打青唐,结果被唃厮啰打败,自此之后,唃厮啰彻底站稳脚跟。其实很多人都认为北方是大宋和辽国,西夏对峙,其实并不准确,唃厮啰也是玩家之一,虽然是最小的那个,但依旧不能忽视。

他拥有三十万户人丁,拥有三千里土地,可以聚集十万大军,向西直通西域,向东,可以和大宋做生意。

可以说,唃厮啰占据了一个非常有利的位置。

如果是一个枭雄,一定能大展拳脚,毫无疑问,唃厮啰是一个枭雄,只可惜,他老了!

如今的唃厮啰已经年过花甲,在吐蕃人中间,他已经是绝对的高寿,而且还执掌大权,更是难得。

只是没有人能逃过岁月的惩罚,唃厮啰也是一样。

他老了,到了必须寻找接班人的时候。

唃厮啰有三个儿子,长子和次子都是第一任妃子所生,这个妃子是李立遵的女儿。

出于对岳父的厌恶,唃厮啰不喜欢强加的婚姻,也不喜欢这两个儿子。

真正让他中意的是三儿子董毡,这个儿子不但聪明,而且血统高贵,他的母妃是辽国的公主!从九岁开始,就接触军政要务,唃厮啰全力栽培这个儿子,试图让他继承王位。

“唃厮啰枭雄一世,却在继承人的上面犯了致命的错误,真是可惜啊!”王韶道:“他的前两个儿子,固然因为母妃的身世,不被唃厮啰喜欢。可是别忘了,他们的母亲是吐蕃大族,实力惊人,而董毡不管怎么聪明,他的母亲只是所谓辽国公主,辽国再强大,也鞭长莫及,根本顾及不到青唐!”

王宁安点头,“说得好,唃厮啰废长立幼,是取乱之道。”

“回王相公,的确如此。我们联络上了唃厮啰的长子,名叫瞎毡。”

王韶告诉王宁安,他们装成了来自大宋的商人,瞎毡因为不受父亲的疼爱,处境不算好。

有商人来烧冷灶,自然得到了热情招待。

当王韶他们拿出了大宋最新的产品,包括精美的琉璃镜子,同时还有一个能放大字体的老花镜,瞎毡喜出望外。

他现这是送给父亲最好的礼物。

唃厮啰老了,他的眼睛已经浑浊不堪,总是觉得有蚊虫在眼前不断飞过,连公文也不能看了,只能让别人朗读。

拿到了老花镜,唃厮啰再次看见了东西,这位枭雄高兴地像是孩子,毕竟都是他的骨肉,虽然偏爱,但也不至于冷酷到无情。

唃厮啰特准瞎毡负责和大宋的贸易,在这个时代,掌握贸易,就掌握了财富,有了财富,就有了人马。

瞎毡觉得自己可以聚集起母妃族人的势力,抢夺未来的大位,只是他高兴地太早了。董毡绝对不允许大哥过他。

董毡拿出了杀手锏,他说服了唃厮啰,让一个名叫博晗的人,去监督瞎毡和宋人做生意,并且要把利润都交上来。

这个名为博晗的人无比精明,简直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铁算盘。

哪怕王韶和狄咏,面对他都没有一点胜算,还要靠着老神棍邵庸,才忽悠住了博晗。包子眼告诉他们,这个博晗和崔西枫有几分神似,他一定是崔家的人!

狄咏和王韶立刻买通人手去调查,果然如此!

崔家人进入青唐之后,化为两支,一支以博为姓,另一支则是以清为姓。放弃了千年世家的标志,他们赌得可真够大的!

渐渐的王韶也查清了,“博家”全部效忠董毡,至于“清家”则是成为唃厮啰的座上宾,替唃厮啰管理钱袋子。他们手上的势力都不小,尤其是董毡,由于身边没有可靠的人,更是信任博家,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

邵庸是个鬼才,他想了半天,给出了自己的判断,崔家这是要谋夺青唐的权力!

怂恿董毡夺权,然后再干掉董毡!

手法很熟悉吧!

不正是没藏讹庞在西夏做的那一套吗!

难怪崔西枫身边没有多少人,也难怪他无法逃回青唐。

显然,崔西枫已经和青唐的崔家决裂,击鼓卖糖各干各行,谁也不许干扰对方……王韶他们窥见了青唐的矛盾,也看出了董毡,瞎毡等人的野心。

他们立刻行动,第一步就是抛给瞎毡一个巨大的诱饵。

一万把精铁长刀,3ooo副铠甲,1o万斤猛火油,足够瞎毡拉起一支上万人的队伍,和自己的兄弟争锋。

他毫不犹豫张开了大嘴,准备一口吞下。

王韶却暗中把消息透露给董毡。

听说大哥交了好运,董毡哪能放过,他立刻让博晗出手,先把东西给扣下,然后带着人马就过来了。

王韶在这个时候,却安排人散播谣言,说是唃厮啰已经被害死了,董毡要先杀死大哥,除去后患,然后再等上王位。

事实证明,瞎毡的确不聪明,他居然真的相信了,慌乱之中,下令死守龛谷,要和董毡决一死战。

而王韶和狄咏,则是带着西北军的精锐,猛扑税卡,博晗带着一些家族子弟,还有几百人,正在看守武器和铠甲,等候董毡接收。

王韶和狄咏像是两头猛虎,他们杀了进来博晗会经商,会算账,唯独不会打仗,王韶他们杀掉了所有的博家子弟,凑了三十几颗脑袋,都撞上了马车,然后雇佣了一伙人,将武器送给瞎毡,却把猛火油卖给了董毡。

得到了武器,瞎毡信心爆棚。

而得到了猛火油,董毡更是多了一项攻城利器。

就这样,两个兄弟展开了火拼,董毡使用猛火油,焚烧了龛谷的西门,他的部下冲过火海,杀了进去。

瞎毡人马少,战斗力更差,根本不是兄弟的对手,败得十分彻底。他被俘虏了,要送到青唐,让唃厮啰处置。

只是瞎毡还有一个儿子,名叫木征,他选择出逃,而逃跑的方向正是大宋。

董毡是个狠辣的人,他不想放过这个侄子,就派遣大食武士,死死追击,木征几次险象环生,幸运的是,他和王韶等人遇上了。

其实也不光是幸运,王韶安排包子眼,跟在木征的身边。

“三百多西军勇士,和大食武士厮杀,活着回到大宋的只有五十人!其余的人都埋骨异域!”

王韶提到了死去的勇士,拳头不由得攥紧了,“不过他们没有白死,我们掌握了唃厮啰的长孙木征,我们可以向青唐动手了!”

第519章 天恩

王宁安是非常兴奋,他预料到青唐的危机,却没有想到这么快就引爆了。

老迈不堪的唃厮啰,瞎毡,董毡,父子厮杀,兄弟相残,还真是一出大戏。

“对了,那个木征可用吗?赶快让我看看。”

提到了这里,王韶的脸色突然变了,急忙深深一躬,充满了愧疚。

“草民无能,请相公责罚!”

“怎么回事?你们不是把人带回来了吗?”王宁安疑惑道。

“那个……是假的。”

“假的?”王宁安豁然站起,惊问道:“你们给陛下的奏报,可写的是真的,到底是怎么回事,你们要欺君吗?”

“草民不敢!”

王韶苦笑道:“如果不这样,谁都回不来了。”

王宁安蹙着眉头,迟疑道:“可是野利遇乞那个老东西?”

“嗯!”

王韶点头。

他们这一路能顺利进入青唐,能联系上瞎毡,能挑起董毡和瞎毡的冲突,说起来很容易,只是做起来有太多的困难,想想吧,人生地不熟的几个年轻人,几个月的时间,只怕连对方的领都见不到,如何能兴风作浪,搅动风云。

在背后真正起到作用的人是老狐狸野利遇乞。

他追随李元昊打过青唐,了解吐蕃各部的矛盾,熟悉他们的习惯和文化,轻松挑拨,不费吹灰之力,就打了起来。

甚至包子眼也是野利遇乞安排到瞎毡和木征身边的。

只是这老家伙从来不会那么听话,当木征和他们走到一起之后,野利遇乞当天晚上,就安排木征的随从去巡逻,结果这些人一个没有回来,连个尸体都没找到。

木征吓坏了,老狐狸把木征带在身边,表面上好言安抚,暗中从野利家族挑选和木征差不多长相的年轻人,同吃同住,照顾木征,在快要进入大宋境内的时候,野利遇乞果断杀了木征!尸体被焚烧,一点痕迹都没留,然后将木征的一切转到了野利家后代的身上。

王韶和狄咏暴怒,责问野利遇乞。

老狐狸十分坦然,你们不就是要一个傀儡吗?谁不是一样!

有老夫在,假的也是真的,换成野利家的人,才能上下一心,攥成一个拳头,拿下青唐,如果那个木征还活着,他能效忠大宋吗?万一有了二心怎么办?

两个年轻人被问得哑口无言。

他们当然没法说,保留木征,是为了牵制野利遇乞!是为了对付你这个老狐狸!

“相公,我等无能,野利遇乞不但是个老狐狸,还是个狠辣的毒蛇,果决残暴,从不拖泥带水。这样的人物实在是太可怕了,王相公,你下令吧,把野利遇乞宰了!”

王宁安听完,哈哈一笑,浑不在意。

“你们观察过鹰巢吗?”

两个人默然摇头。

“老鹰一般会孵化两三个孩子,如果是丰年,食物充足,几个孩子相安无事。可是到了荒年,食物不够,先出生的小鹰就会啄死自己的兄弟,好独享父母的哺育。”

狄咏吓了一跳,“果然畜生就是畜生,连兄弟也不放过!”

“不然!”王韶道:“食物不足,如果不死弱小的,就会全都丧命,这就是壮士断腕吧……王相公,野利遇乞和木征都是小鹰,他们是在争宠!”

“没错!”

王宁安笑道:“野利遇乞再狡猾狠辣,他也不过是希望多得到一点大宋的关爱,多享有一点资源罢了!算不了什么!”

“可万一他夺下了青唐,尾大不掉呢?”

“哈哈哈!”王宁安放声大笑,“所以从今天开始,就要不计成本,援助野利遇乞,他要什么给什么!盔甲,武器,火药,猛火油,粮食,战马,只要他喜欢,都给加双倍!”

王韶和狄咏互相看了看,实在是不明白王宁安这是什么套路,明明野利遇乞是枭雄之姿,桀骜不驯,王宁安还要拼命对他好,这不是养虎为患吗?

王宁安见他们糊涂,也没有过多解释,一条习惯了人工饲养的狼,只会变成狗,而不会变成真正的狼!

越是限制,越是封锁,越能激起求生之心,反之,在不知不觉间,消除野性,软化斗志,春风化雨,润物无声,这才是最高明的手段。

野利遇乞狡诈多端又如何?

只要他习惯了大宋的军火装备,习惯了用强大的实力碾压对手,习惯使用火药,火油,偏偏又没本事造,就只会成为大宋手里的棋子!

……

王韶他们回京的第二天,王宁安就带着他们去见了赵祯!

“朕的王定远和狄定远回来了!”

被皇帝如此盛赞,王韶和狄咏都脸上火辣辣的,相比起前人,他们的作为实在是不值一提。

也就是在尚武之风颓靡的大宋,才被如此看重。

见礼之后,他们先献上了博家子弟的耳朵,几十个装成了一个小口袋。

“启奏陛下,本来带回来的是脑袋,可沿途大食武士追杀,没有办法,只能将耳朵砍下带回来。”

赵祯哼了一声,“崔家恬不知耻,趋附胡虏,还敢派人刺杀朕,这么杀了他们,真是便宜了!来人,把这些耳朵烧成灰,扔到护城河去!”

“遵旨。”

有人下去处理,赵祯又询问了青唐的情况,当听到唃厮啰废长立幼,兄弟相残的时候,也忍不住摇头感叹。

“其兴也勃焉,其亡也忽焉。看起来青唐是要乱了,只是切莫让鹬蚌相争渔翁得利。”

王宁安笑道:“陛下可是担心西夏会趁机动手?”

“嗯,西夏垂涎青唐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如果河湟之地落入西夏的手里,那么整个西北都被西夏掌控,我们和西域之间的联系被切断,他们甚至能威胁巴蜀之地,不得不防啊!”

“陛下放心,西夏人是没有这个精力了,因为他们刚刚闹了一场大乱斗!”

提到了此事,王宁安还颇有遗憾。

原来自从质子军大败之后,没藏讹庞试图升级和大宋的战斗,来一场生死较量。可是渐渐成年的李谅祚不甘心被权臣操控,也不愿意替没藏家族拼命。

他果断选择议和,大宋也给予他面子,准许通商,放回了两千多俘虏。

那些反对没藏讹庞的部族趁机向皇帝靠拢,要求李谅祚亲政。

没藏讹庞感到了无比的惶恐,他和自己的儿子商量,要抢先动手,除掉李谅祚。只是万万想不到,有人竟然告密了,这个人就是没藏讹庞的儿媳梁氏。

李谅祚的皇后是没藏讹庞的女儿,梁氏算是李谅祚的嫂子……实在是不知道怎么弄得,十岁出头的李谅祚居然和梁氏弄到了一起,或许这家伙天生就是情圣,灌了无数的**汤和忘情水,梁氏五迷三道,果断出卖了丈夫一家。

李谅祚也真够果断的,他立刻联合大臣漫咩,抢先动手,杀了没藏讹庞,随即诛杀没藏氏一家,连同他的皇后也没有幸免。

处理了没藏讹庞的势力之后,李谅祚立梁氏为后,又重用梁氏的弟弟梁乙埋,整个西夏的情势为之一变。

王宁安未尝没有趁乱动手的打算,只是西夏的这场乱子来得快,去得也快,根本没有机会。

当然,要说完全没有,也不对,还是给他带来了一点红利。

还记得那个质子军的统领没藏弘扬吗?

他因为打了败仗,被留在了横山一带,防御宋军,也正因为如此,他躲过了李谅祚的屠刀,当听说没藏讹庞被杀之后,没藏弘扬只身一人,逃到了大宋,祈求庇护。

手里又多了一枚棋子,正因为如此,王宁安才不在乎木征如何!

他密令手下,保护好没藏弘扬,同时暗中收拾兵力,集结人马,没藏氏在西夏的力量也不少,哪怕只有一两成为我所用,也能牵制西夏,牵制野利遇乞……

高度决定了格局,野利遇乞想做那个唯一,殊不知大宋随时可以弄出无数条走狗,他这条老狗最好放聪明点,不要挑战大宋的底限,不然一定死得很难看!

这些筹谋算计,先放在一边。

王韶和狄咏此行,杀了崔家的人,虽然还没有灭族,但也为皇帝出了口恶气,又探听了青唐的情报,表面上还带回来唃厮啰的长孙……无论怎么看,都是了不起的功劳。

狄青自从受伤之后,升任太尉,便辞去了枢密使的职位,狄家第二代也该挑起大梁了。

“狄咏,朕任命你为河州防御使,督练精兵,随时为了出兵青唐做准备。”

狄咏连忙磕头,“臣拜谢陛下。”

“还叫陛下吗?”赵祯玩味道。

狄咏脸一红,默默低下了头,“儿臣谢过父皇!”

“哈哈哈!”赵祯笑呵呵把他搀扶起来。

“早点和公主成亲吧,朕年纪大了,宗垕还太小,等他生儿育女,朕只怕都看不到了,你们要抓紧,让朕抱孙子啊!”

狄咏脸皮薄,被赵祯说得脸跟红布似的,不知道怎么回答才好。

皇帝陛下只是拍了拍他的肩头,然后又转向了王韶。

“朕听说你率领义民,对付崔家乱兵,很有功劳,这一次又不辞劳苦,去了青唐,朕不能不赏!”

赵祯看了一眼王宁安,“王卿,你当年也是布衣之身,朕给你什么官职来的?”

“陛下赐给臣的第一个官职是儒林郎……只是王韶比臣厉害多了,他是实打实的文武全才,又通过了秋闱,本来是有资格参加会试的。”王宁安突然觉或许是个机会,当然要给王韶说好话。

“当真?”

赵祯吃惊道:“王韶,既然如此,你为何放弃会试?不后悔吗?”

“启奏陛下,会试以后还有,可取青唐的机会稍纵即逝,不能错过!臣——无怨无悔!”

赵祯用力点头,“好样的,朕绝不亏待功臣,这样吧,朕特赐你,参加三天之后的殿试,和其他士子,一争高下!”

第520章 高徒出名师

说不羡慕那些贡士是假话,在大宋朝,有了进士出身,不但代表起点比别人高一截,而且也表示拥有了免死金牌,好处多得说不完。毕竟这个世界上,王宁安只有一个,哪怕狄青也是几百年才出一个。

想要做事,就要有进士身份。

能得到皇帝特赐,王韶当然是高兴,只是为他一个人破例,王韶也不免担心,这么干合适吗?

他求助似的看向王宁安。

“王韶,陛下天恩,你也的确有大功,自然没有不妥。”王宁安转向赵祯,笑道:“陛下,臣以为不妨将王韶和狄咏他们的功绩公诸于众,如果有人不服,只管上书就是。”

赵祯淡淡一笑,“就这么办吧!”他想了想,又对王宁安道:“王卿,你就不想下场试试?”

“让臣来?”王宁安惊得一身冷汗。

“臣已经入仕十年,且官至二品,不合适吧?”

“没什么不合适的,以王卿的功勋,这一科的状元就是你的!”

王宁安迟愣一下,当状元啊,多好的事情啊!

四年才出一个!

不,坚决不干!

王宁安果断摇头,“陛下,老百姓常说一句话,有状元徒弟,没有状元师父。臣为了徒弟之中能出个状元,甘当绿叶,绝不抢状元!”

赵祯畅快大笑,“王卿,你未免也太自负了,难道这一科的状元一定从六艺之中出吗?”

“臣信心十足!”王宁安笃定道。

“那好,朕要亲自看看你的门下有多少本事!”

“真金不怕火炼!”

……这对君臣,还打起赌来了。

一转眼三天的光景过去了,天刚蒙蒙亮,贡士们就聚在宣德门外,由礼部官吏领着,进入崇政殿,这里是殿试的场所。

只见早就摆好了桌案,大家按照号牌,对号入座。

所谓殿试,自然是天子亲临,包括诸位相公,也都会赶来。

学会文武艺,货卖帝王家。

这句话流传了几千年,只有殿试这一刻,才是真正变为现实。

贡士们战战兢兢,一颗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哪怕神经最大条的苏轼都跟要出嫁的小媳妇似的,抿着嘴不说话。

按照惯例,赵祯要说几句劝勉的话,总结寒窗苦读的不易,畅想美好未来,鼓励大家为了朝廷效力……

官样儿文章,不得不做。

这也是提醒每一个考生,真正决定你们命运,给你们锦绣前程的是皇帝,而不是主考官,你们的脑筋要清醒一点。

只是这一次,赵祯有更多的话要说。

“诸位考生,能坐到大殿之上,足见你们都是才智卓绝之士,朕御极三十余年,为我大宋立国以来之最……然则,在朕的治下,积弊丛生,百废待举,国事蜩螗,乱麻一团。”

赵祯一开口,就让所有人大吃一惊。

殿试可是喜庆的时候,谁都念百年的话儿,皇帝啊,您老怎么专说不中听的!贾昌朝和文彦博等人脸色狂变,却谁也没法阻止赵祯,只能继续听下去。

“吏治、财税、田亩、河工、军制、边防、海贸、教化……处处弊病,朕每每思来,夜不能寐,食不甘味。”

“然则天下纷扰,也并非没有作为。”赵祯不由得挺直了腰板,显得神采奕奕。

“两年之前,朝廷举倾国之力,调动数十万大军,一举收复幽州,重创契丹!乃唐末以来,对契丹作战的最大胜利,光复故土,5oo万汉家子孙重新归于祖庙,骨肉团圆,天下幸甚,社稷幸甚!”

听到这里,大家伙才明白,敢情是欲扬先抑。如果没有幽州的大胜,赵祯没有胆气坦诚问题。

很快,皇帝的语气又沉郁起来。

收复幽州之战,朝廷行债券,前后借了5ooo万贯,过了两年,还在背负巨额利息,负担沉重。

为了构筑长城防线,必须要选练精兵,择机收复云州,覆灭契丹,还有西夏,河套地区,西域故土……

赵祯罗列了一大圈,相公们都惊呆了,我的陛下啊,你的心怎么这么大,什么都想拿到手里啊?

赵祯却不理会宰相们的惊讶,他激动站起身。

“朕年近半百,或许完不成如此伟业,可朕相信,你们这些年轻才俊,都能看到这一天,而且你们也会为了中兴大宋,贡献出自己的才智忠诚!”

“朝廷论才大典,就是要选拔真正有用的人才,众位爱卿,你们年纪轻轻,有热血,有冲劲,朕很想看到你们的高见!”

……

赵祯的一番话,等于是给殿试定了调子,以往那种四平八稳,不求有功但求无过的文章绝对不行了,想要好名次,必须拿出真知灼见!

不得不说,最近的几年,赵祯变化很大,甚至让诸位相公都有些不敢相信了。

王宁安倒是觉得很正常。

历史上的赵祯没有儿子,年老体衰,得过且过,才不愿意惹麻烦。

如今的赵祯,儿子越来越大,每次王宁安都能现,赵祯看儿子的目光,简直就跟火一样,小太子就是他生命的延续!

再有不可忽视,幽州一战,打出了赵祯的自信,原本觉得是一座大山,真正做起来,最多是个土丘。

有了动力,又有了自信,当然干劲十足。

通常殿试会有三道题目,一诗,一篇赋,一道策论。

这次赵祯破天荒,只出了两道题,一诗,一篇政论!

显然,诗不过是检验文才,真正值钱的就是那篇政论,谁能做得好,就能成为今科的状元!

从上午考到黄昏,士子们全都交了卷,然后就各回各家,各找各妈,等待最后的宣判。

大苏腿最快,自从上次很不义气地抛弃了二苏和曾布之后,他就成了全民公敌,六艺的小伙子们抓到他一起,就海扁一次,绝对不留情。

弄得苏轼跟过街老鼠似的,能溜就赶快溜儿。

其实他也多虑了,这回大家伙有了新目标。

从金殿下来,许多人就把王韶给围住了。

章敦和吕惠卿最是积极。

“王兄千里赴青唐,斩杀崔氏,功莫大焉,真是当世的好男儿,让人敬佩!”

王韶微微一笑,“如果我没有记错,吕兄可是出使过契丹,章兄也去过倭国,王相公对你们可是推崇备至,说是他的弟子不少,能担大任的,非你们莫属!”

章敦和吕惠卿一愣,先生平时打打闹闹,看起来很随便,对哪个学生都一样,只是没有想到,他竟然会这么高看自己……此时的吕惠卿和章敦毕竟距离大奸臣还有很远的路,心中颇有些热血,英雄相惜,满脑子建功立业的念头。

吕惠卿就说道:“王兄要是不嫌弃,咱们一醉方休,好好谈谈心!”

“求之不得!”

在他们的心中,竟然没把殿试当回事!

都说有什么师父,教出什么徒弟。

这几个小王八蛋琢磨着老师连个进士都不是,却能出将入相,叱咤风云,他们有什么不行的!

要是让王宁安知道六艺出来一帮狂妄疯癫的货儿,他保证得气死。

不过眼下王宁安也不轻松,赵祯公然在殿试上说出了要收复云州,收复河套,覆灭契丹的豪言壮语……对别人来说,就是一番豪言壮语,可是对王宁安来说,却是要实实在在,落实下去的任务!

他现在算是明白了,领导一句话,下面跑断腿。

赵老板说的轻巧,却要自己绞尽脑汁。

最要命的是不但要替赵老板谋划,没准还要继续辅佐小的,什么时候是个头儿啊!

王宁安愁眉苦脸,躺在竹椅上休息,过了好一会儿,睁开眼睛,却现身上多了一件披风,狗牙儿和小太子正伸着脑袋,盯着他呢!

小彘也终于不穿开裆裤了,小家伙拖着一条小狗,咧着嘴笑,“哥哥,哥哥……”

狗牙儿怒火中烧,冲上去。

“这是狗,不是哥哥!不是!”

小彘还并不在乎,依旧傻呵呵叫着,弄得狗牙儿都要疯了。

“你等着,回头我就养一只小猪!呃不,是小彘,小彘啊!”

这哥俩较劲儿,小太子却是充满了期待。

“嗯,有事说吧,看在殿下这么乖的份上,多难师父都勉为其难!”

“师父最好了!”

小太子乐颠颠拍巴掌,“弟子想骑马!”

“骑马?”

“嗯,狗牙儿都会了,弟子还不会,所以……”

王宁安点头,“好啊,阳春三月,草长莺飞,是个好时候,等后天先生带你们去踏青!”

“明天不行吗?”狗牙儿突然凑过来,不知足问道。

“当然不行了,明天是殿试放榜的日子,你爹没空啊!”王宁安看了看小太子,笑道:“殿下,你觉得哪个重要?”

“殿试重要,弟子能等的。”

狗牙儿虽然不满意,但是也只能勉强接受,很快三个孩子又兴奋地跳着,乐着。

连带着王宁安心里的阴霾都减轻了不少。

……

终于到了传说中东华门唱名的日子,赵祯亲自圈定了名次,依次开封。

嘉佑二年殿试,状元福建泉州吕惠卿!

榜眼福建浦城章敦!

探花开封韩宗武!

二甲王韶、苏轼、曾布、范纯仁、苏辙、朱光亭……整整前二十五名,除了一个王韶之外,其余全数出自六艺,相比会试,殿试的结果更是让人瞠目结舌!

相比这些耀眼的新人,一个更让人高山仰止的名字,那就是王!宁!安!

大宋第一名师!

当之无愧!!

第521章 有人要抢六艺

人们常说名师出高徒,其实王宁安却说更多时候是高徒出名师,君不见多少人碌碌无为一辈子,只因为教了一个好学生,就时来运转,名震天下了。

当然了,以王宁安的名气,是不需要学生来加持的,但是这次六艺的辉煌大胜,依旧给他增加了一顶巨大的教育家光环……

六艺学堂,包揽整个甲科,绝对是轰动天下的壮举,级大新闻!

就连那些宰执重臣都坐不住了,宋代科举有一点和后世不同,是可以调阅试卷的,如果评价不公,大可以去告状。

当然了殿试是皇帝钦定,寻常人是没胆子和皇帝作对的。

唯有那些成了精的相公,还有什么都不在乎的言官。

只是他们调出了殿试的试卷,挨个看下去。

越看脸色越难看,甚至看得不停冒虚汗。

比如这次赵祯定的策论题目是富国强兵之法,这是个很笼统的概念,可写的东西很多,但是想写出彩,却十分困难。

比如这一次的前两名,吕惠卿和章敦,作为王宁安最看重的学生,他们侧重各有不同,吕惠卿写的是有关土地的部分。

众所周知,大宋朝并不抑制兼并,显然,这是向士绅集团妥协,放纵他们随意兼并土地,立国到如今,大宋缴纳田赋的土地不足三成,另有七成不用缴纳田赋,换句话说,七成的土地都被士人给侵占了,并且通过种种手段,隐瞒下来,朝廷征收不到一丝一毫的税赋。

吕惠卿深知其中弊端,可他没有直接针对土地下手,而是提出了两条对策,其一,是通过银行系统,向百姓放优惠贷款,帮助自耕农渡过难关,防止乘人之危,将土地低价剥夺走。

其二,吕惠卿提议要区分粮食和其他商品,对大宗粮食转运和交易,要征收5成以上的税。

这一刀砍得可是够狠的!

士大夫动辄十几万亩,几十万亩的土地,粮食堆满了仓库,显然他们不会留在家里霉,一定要卖出去换来收入。

以往粮食和其他商品一样,朝廷只能按照二十税一的标准收取过路费,

吕惠卿提议提高到五成,一下子增加十倍。

这一手的确够狠,等于瞬间废了贩运粮食获利空间,搞不好还要赔本。

提供贷款是增加兼并土地的难度,多收过路费,是降低土地的获利空间,一记组合拳下去,士大夫兼并土地不但不会赚钱,相反,还要赔钱。

如此一来,自然就能降低对土地的热情,能够客观起到抑制兼并的作用。

这种做法,颇有王宁安应付铜荒的风采。

只是吕惠卿也看得出来,征收高昂的过路费,会影响粮食贸易,搞不好会造成缺粮,他提议要拓展海外市场,大宋每年卖出上亿贯的丝绸和茶叶,应该拿出固定的份额,比如三成获利,或者更多,去采购粮食,充实各地的常平仓。

只要朝廷手里的筹码多了,就不怕打一场消耗战!

王宁安也看过吕惠卿的这篇文章,说实话,王宁安也惊叹于“福建子”的狠辣!,不愧是拗相公座下第一战将,吕惠卿拿出的完全是青苗法的升级加强版!

不得不说,王宁安的调教有了作用,吕惠卿的功力也提升很快,他这套作法,等于是联合金融和海商的力量,共同对付传统的士人集团。

且不说胜算如何,至少比王安石在历史上的作法厉害无数倍……

相比之下,章敦则是更倾向于“武功”的方面。

他认为要从辽国下手,尽快收复云州,然后水6并进,拿回辽东。章敦以他的出使经验,告诉朝廷,辽东土地肥沃,绝非苦寒荒蛮之地。

汉唐都在辽东大举耕种,肥沃的黑土收获远远出中原地区。

在辽东建军屯,可以自给自足。

而且辽东可以作为重要的养马场,以此为基础,经略草原,训练骑兵,假以时日,消灭西夏,打通丝绸之路,则汉唐盛世可期。

显然,这两篇策论切合主题,得到了赵祯的赏识,列为前两名。

再看其他人的,曾布主张理财,要严格规范各级衙门的开支,杜绝铺张浪费,韩宗武强调培训官员,要拥有完整的历练,量才用人,避免论资排辈。苏轼则是强调教化的重要,要一改书院学堂务虚的作风,真正研究民生利病……

纵观所有六艺的文章,普遍都有一个特点,那就是务实!

几乎每个人都能言之有物,拿出真东西,具备可行性。

相应的,张载和二程也都参加了殿试,他们提出更多的是宽刑爱民,节俭清廉,修德敬天,于民休息……这些观念,多数老生常谈,而且了无新意,丝毫没有落实的办法。属于空洞华丽,听着好听而已。

有心锐意进取的赵祯自然不会满意,在排名上也看得出来,六艺的学生普遍考前,而张载,还有二程都落入了三甲行列,程颐更是掉了车尾,如果不是这次殿试不黜落,没准就要落榜了!

……

君心如何,昭然若揭了!

政事堂的几位相公脸色都很不好看,尤其难得,不久前还视若寇仇的贾昌朝和文彦博凑在了一起,两个老家伙都跟吃了苦瓜似的,脸比驴长。

贾昌朝先感叹一声,“长江后浪推前浪,一辈新人换旧人。看起来,大宋的未来,是这些年轻人的了,老夫也该退位让贤了。”

听他的话,文彦博都要吐了,你贾昌朝要舍得让位,现在就该滚蛋了,何必死赖着相的位置!

文彦博哼了一声,“子明兄是大宋的擎天一柱,该退位的是小弟才是。你看看,状元郎的文章,写的多好,要收税啊!还要请子明兄好好落实才是!”

“呸!黄口孺子,一派胡言!”

贾昌朝能不生气吗,他们家就是大地主之一,良田几十万亩,每年光是卖粮食,就有2o万贯的收入,如果按照上面所说,就要拿出近十万贯,交给朝廷,还不如杀了他比较痛快。

“王宁安这个小子,专门教学生算学,天天盯着利益,人都掉钱眼去了!”贾昌朝气得通骂道:“让这样的人,执掌朝廷,天下不乱才怪呢!”

文彦博嘿嘿笑道:“子明兄高见,所以小弟以为子明兄应当匡扶正义,替大家出头才是!”

“出头?出什么头?”

贾昌朝哼了一声,才不上当呢,老夫上次就是被忽悠了,险些身败名裂,这一次还想让我出头,老夫才没那么傻缺呢!

“宽夫兄,听闻你和王二郎在一起做水泥生意,赚了不少啊?”

文彦博慌忙摇头,“没有,绝对没有,都是些谣言讹传!”

你就装吧!

贾昌朝冷笑一声,“看起来老夫也该找王二郎商量商量,他有什么好路子,给老夫指一条,赶快攒点棺材本,等一旦变了法,老夫也不至于没有养老钱。”

说着,老贾竟然起身,就往外面走,仿佛真的要去找王宁安。

这下子可把文彦博急坏了,他最怕贾昌朝和王宁安谈生意。

自己已经“下水”了,万万不能再拉一个!

“子明兄!你是大家的主心骨,遇到了事情,你可不能不管!”

贾昌朝冷哼一声,“主心骨?三军主帅?”

“没错,就是如此!”

“那大帅从来都是押后阵,就请宽夫兄当这个先锋,冲锋陷阵吧!”

文彦博怒喷老血一口!

眼珠子差点掉出来,他算是看透了,这个贾昌朝是彻底不要脸了。

根本就是蒸不熟,煮不烂的滚刀肉,让他出头,是千难万难!

可他不出头也不行啊!

自己的把柄捏在王宁安手里,胡乱折腾,肯定被王宁安弄得死死的。

在地上转了好几圈,文彦博突然眼前一亮。

“我说子明兄,咱们能不能退而求其次。”

贾昌朝翻了翻大眼皮,“怎么讲?”

“不过是考生的文章而已,暂时还落实不下去,咱们不妨把六艺拿过来!”

贾昌朝愣了一声,随即摇头,“要怎么拿?王宁安会甘心吗?宽夫兄,你还是省省吧!”

“不!”

文彦博还来劲了,“子明兄,你想想,六艺学堂的成绩这么好,大有天下之士,尽出六艺之势。这一科结束之后,必定会有更多的士子加入六艺,你说是吧?”

“这倒是,我家的几个小子也想送进六艺,有问题吗?”

“当然!科举考试,天子门生,如今多了一个六艺学堂,那出来的考生,是天子的门生,还是王宁安的门生,是听陛下的,还是听王二郎的?”

文彦博不停摇头晃脑,“所谓水满则溢,月盈则亏,六艺学堂太耀眼了,必须收敛锋芒,这也是对王二郎好,我想聪明如他,是不会反对的,还要感激我们!”

贾昌朝听完,干脆不看文彦博了,就连他这么无耻的人,都感到脸红了!

人家辛辛苦苦弄出来的成果,你要给抢走,还说的那么光明正大,文彦博,敢问你的脸皮何在?

贾昌朝沉吟了许久,他是真不想得罪王宁安,可问题是六艺学堂的表现,已经影响了文官集团的根基。

如果再让他们这么干两三科,到时候天下的文官还不都是六艺的,他们玩什么了!

“成了,老夫就跟宽夫兄一起面圣,不过说了,老夫只是摇旗呐喊,这个头儿,只能你来!”

第522章 妄做小人的文彦博

阳春三月,风和日丽,东华门外,齐唱状元名!

吕惠卿、章敦、韩宗武作为今科三鼎甲,最受瞩目。

吕惠卿个子不高,但胜在面白如玉,举止文雅,抛开他一肚子花花肠子,绝对是文采风流的代表。

章敦呢,他身材高大,五官硬朗,气度不凡。

韩宗武出身名门,河北八韩,天下闻名,作为韩家的第三代,韩宗武也算是一鸣惊人,他风度翩翩,十足的浊世佳公子。

三鼎甲一出,震撼无数人。

今年的科举,不但选拔的人有才华,还有颜值!

满街上大姑娘,小媳妇,呼朋引伴,争相观看,伸长了脖子,如痴如醉,有人跟着跑,连鞋都丢了。

置身其中,章敦也十分得意,他不住回头,偷眼看自己的侄子章衡。因为特殊的出身,章敦并不喜欢自己的家族。

甚至憎恶自己的姓氏,由此还产生了一种报复心理,残忍,阴暗,胆大妄为……或许章敦自己都不知道,继续展下去,他会变成什么样子。

不过王宁安窥见了端倪,作为师长,王宁安是很抬举章敦的,给他出使倭国,虽然在倭国的日子不堪回,但是章敦的看法变了很多。

出身不清白如此,只要够优秀,一样有无数人倒贴!

心结渐渐打开,章敦和自己的侄子,也不再是疾言厉色,视若寇仇。

如今他稳稳压了侄子一头,更是觉得过去的事情不算什么了。

“什么时候回家祭祖,告诉我一声。”

章衡一愣,再抬头时,小叔已经策马往前跑了,他咧着嘴嘿嘿一笑,果然如先生所说,小叔还是太傲娇啊……

章衡也很欣慰,他知道自己只能算是守成之人,以后章家还要看自己的小叔!

相比其他人,大苏的心情不算好,他觉得自己应该是状元之才,凭什么落到了阴险毒辣的吕惠卿手里,简直岂有此理!

“子由,你说咱姐夫是怎么想的,怎么就偏爱俩坏蛋呢?他是不是眼神不好?”

苏辙给大哥一个白眼,“是人家比你有用多了!”

“什么,我怎么看不出来?”

“你知道什么!”苏辙没好气道:“昨天姐夫和他们俩商量了很久,一直到后半夜。今天陛下早早把姐夫召过去了,听说,要对六艺学堂下手了!”

“敢!”

大苏横眉立目,怒斥道:“哪个老奸贼,敢欺负到咱们头上!简直不想活了!”

“行了!”

苏辙无奈道:“你还是省省吧,一切让姐夫处理,他会有办法的。”

……

“贾相公,文相公,这次朕的确看到了一批英才,很不错,很有想法。朕已经着手整理殿试策论文章,还让他们把自己的想法写的细致一些,你们政事堂要好好研究,想办法落实下去。百年积弊,该到了革除的时候了。”

贾昌朝和文彦博两个家伙的脑袋埋得更深了。

说到了这里,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朝廷上一直嚷嚷着要变法,要革新,但是除了在军制上面,有所动作,收复了幽州之外,别的就没什么动静了。

不是赵祯不相干,而是变法在得人,如果没有足够能力的臣子去执行,多好的法也会被扭曲了。

这一科就是为了变法寻找人才!

好一个皇帝陛下,心思真够深的!

文彦博这才想起来,在会试之后,赵祯特意召见王安石,加封他为翰林学士。

原本以为只是奖励他会试有功,此刻看起来,却是替变法做铺垫!

显然,王宁安绝对是变法的一员干将,但问题是他的身份特殊,游离在文官系统之外,赵祯必须倚重他,但是又不能完全靠他,在文官之中,还要有人能挑大梁!

赵祯一直默默观察,他想从几个相公之间选择,奈何这帮老货都成了精,根本不愿意舍身报国。

无奈何,只能退而求其次。

原本欧阳修也是选择之一,可是老夫子政治能力太差,加上和王宁安关系太亲厚,也不合适。

最后选来选去,就选择了王安石!

给他会试主考的身份,正是让他能更好号令这帮天之骄子!

如今升任王安石为翰林学士,向前一步,就可以担任参知政事,进入决策圈,原地不动,也能培养威望,积累实力……

妙啊!

真是太妙了!

文彦博被赵祯的帝王心术给彻底折服了,不愧是当了三十几年的老皇帝,使出来的手段一点烟火气都没有,入情入理,入木三分!

看出了陛下的筹算,文彦博心里更加忧虑,他不知道自己的算计能不能成,而且成了,只怕朝局也不是他能完全掌控的。

真是想不到,取代他的不是王宁安,而是默默无闻的王安石!

人算不如天算啊!

文彦博沉默不语,贾昌朝却不想放过他。

“启奏陛下,文相公最近听到了很多传言,他和老臣说了,老臣以为不得不防,故此前来启奏陛下。”

文彦博一听就骂娘了,你的老犊子,干嘛把我捎上,这不是害人吗!

果然,听到“传言”两个字,赵祯就皱眉了。

“醉翁的案子教训还不够吗?流言蜚语,最是害人,朝局天下,何等之重,岂能因为几句流言,就被左右,简直荒唐!”

文彦博诺诺答应,更加糟心,这还没开始,就被夹枪带棒,教训了一通,还不知道结果能怎么样呢!

好在赵祯不会太不给宰相面子,他言语温和道:“文相公,有什么话就直说,不用推给流言吗!”

文彦博咧着嘴点头,“启奏陛下,的确是老臣的一点看法,这一次六艺学堂考得实在是出色,别说我大宋未有,哪怕自隋唐以来,也没有一所书院,能辉煌若斯。”

“文爱卿,你想说什么?”赵祯的声音有些飘忽,文彦博越摸不准皇帝的脉,鬓角已经见汗了。

贾昌朝还在一边看热闹不嫌事大,“文相公,你的意思莫非是担心他们结党营私,朋比为奸?”

文彦博看着贾昌朝的老脸,真想撕碎了!

能不能不坑人啊?

文彦博迟疑了一下,才说道:“启奏陛下,老臣信得过六艺学生的品行,也熟知王相公的操守。他不求名利,甘心教导殿下,堪称朝堂表率,只是老臣唯恐一些小人,暗中挑唆,离间君臣关系,不得不防啊!”说着,他还瞧了眼贾昌朝。

赵祯点头,“文相公,那你又有什么妙计,能替朕,替六艺学堂解忧呢?”

“启奏陛下,臣以为或许可以将六艺拆分,在各处多建几个学堂,然后召集天下名师鸿儒,共襄盛举,将六艺学堂办成朝廷官学的样板,不知陛下圣意如何?”

文彦博说完之后,躬身不语。贾昌朝眼珠转了转,心中暗暗赞叹,不愧是文宽夫,说出来的话中正平和,但是却暗藏机锋。

把六艺拆开,又招揽其他名师,摆明了是要掺水坏事,真按照他的想法,只怕六艺学堂就要变味了。

赵祯看了一眼贾昌朝,“贾相公,你的看法呢?”

“老臣听陛下的。”贾昌朝显得十分恭谨,不敢多言。

赵祯起身,在大殿踱步,走了几圈,然后说道:“让王卿进来吧。”

很快,有小太监领路,王宁安快步走了进来,他冲着文彦博和贾昌朝露出了大大的笑容,很阳光,也很好看。

可是在这俩位看来,却是阴森恐怖,战战兢兢,不知道王宁安打得什么鬼主意!

“文相公提议拆分六艺,王卿你怎么看?”

王宁安连忙说道:“凡事追根溯源,这一次六艺学生的确考得不错,可是臣以为并不能因为如此,便认为六艺完美无缺,远胜其他书院。”

“为什么?”

“启奏陛下,六艺一直提倡实学,反对空乏无物的太学体,主张学生要多实践,要培养全面才能……这一科成绩不同凡响,就是这个方针的胜利。其他书院,也不乏贤才,只是教导方式不得当,死抱着经义诗词,把有限的精力,都浪费在了无用的东西上。故此纵然学生才华无双,也难以挥出来。说到底,六艺学生只是占了便宜而已。”

文彦博急忙说道:“王相公,想不到你如此谦卑,令老夫好生敬佩,正因为你所说的事情,不正是要拆分六艺吗?”

“不然,如今六艺师者,也不足百人,如果贸然拆分,变成几个学堂,只怕每个学堂都无非配置足够的老师。到了那时候,只怕各个学堂又会重蹈覆辙,渐渐抛去一些东西,变得只专注经义文章了。”王宁安抬头,呲着牙一笑,“文相公,你不想六艺失去特色,变得毫无特点吧?”

“怎么会,怎么会!”

文彦博连连摆手,可怎么也掩饰不了尴尬之情。

他苦心算计,不就是要掺沙子注水吗,结果让王宁安一语道破,换成脸皮薄的,早就没脸见人了。文彦博还能安之若素,也是功力够厚!

“王卿,那你是什么看法呢?”

“启奏陛下,臣以为或许而已让其他书院的山长博士进入六艺学堂,接受培训,当然也不只是这些人,包括一些官吏,在升职之前,需要熟悉相关事务,也进入六艺学堂……从此之后,六艺不招普通学生了,专门针对高端人才,由陛下亲自担任山长,不知道文相公觉得如何?”

一刹那,文彦博的老脸变得紫青,连忙咳嗽,掩饰难堪,心里头却在狂骂!王宁安,你的野心未免太大了吧!

第523章 要变法了

文彦博当然有理由痛骂,甚至连贾昌朝都豁然睁大了眼睛,露出了不可思议的表情。

没错,王宁安的这一步棋,实在是出乎他们的预料。

文彦博和贾昌朝的如意算盘很明白,他们打压不了六艺的学生,也阻挡不了六艺崛起,只能想办法削弱六艺的力量,拆分成几个学堂,然后让六艺平庸化,日削月割,他们的信心十足,因为只要开头,接下来就会有无数的文官前赴后继,用尽各种手段,把六艺废掉。

这两个老货的确是算计精明!

很可惜,他们遇到了王宁安。

其实在会试之前,王宁安就料到了这个局面。

只要不出意外,凭着六艺学生的实力,一定会大放异彩,成为万众瞩目的焦点,自然也就是众矢之的。

欧阳修还要改革儒学,如果儒学改革变成了六艺的专享,科举变成了六艺的后花园,那么六艺离着完蛋也就不远了。

如今的六艺,让王宁安想到了一个例子,那就是明末的东林,以东林书院为核心,结成庞大的东林党,他们有自己的实学理念,有无数的官员,在民间拥有无与伦比的声望。

无论怎么看,东林都是一股不可战胜的力量。

但问题就出在了东林自己身上,他们拘泥门户之见,排斥其他人,把什么好处都自己吞下……结果就是其他的所有势力,集结到了一个太监的门下,全力对付东林。

双方疯狂斗法,手段尽出,及此反复之后,连整个帝国都被葬送了。

如今的六艺学堂,论起实力,绝对还在东林之上。

科举之后,六艺就处在了一个十字路口,是继续维持神话一般的存在,还是换一种生存方式……王宁安看得很清楚,凭着自己的谋算,六艺的资源,在未来的几科里面,绝对能斩获颇丰,成为朝堂上顶尖儿的势力。

可凡事过犹不及,天下还有那么多读书人,还有那么多书院,穷极六艺的力量,连十分之一都控制不了。

其他人会怎么看,他们绝不会认为六艺学堂有真本事,只会认为六艺结成一党,互相包庇,把朝廷论才大典,当成了私相授受的工具,只有进入六艺学堂,才能成为进士,六艺比起吏部还厉害!

民间有这种想法还不可怕,问题是赵祯一旦这么看了,甚至准备动手,那时候六艺学堂就真的大祸临头了。

难不成还要选择和皇帝斗一场吗?

王宁安没有那么自负,更没有那么傻!

是时候了!

六艺该转型了。

“启奏陛下,臣以为朝廷唯才是举,当然是对的。只是凡事也要讲究公平,六艺学堂得天独厚,陛下更是亲自赐予皇家书院的身份,名师荟萃,每年有巨额经费,甚至六艺的学子能提前入仕,参与政务,了解民情……有了这些经历,他们才能写出陛下想要的文章。其余的书院学子,不是才略不足,而是没有这么好的运气。臣以为为了让教育更加公平,六艺应该彻底改革,以后的六艺,主要专注三项事情。”

王宁安说出了自己的构想,第一,自然是培训天下书院的教师,提升他们的能力;第二,六艺要编纂教材,制定各科的学习纲要;第三,不但学生要培养,官员也要培养,六艺要设立专门的培养官员的课堂,对官员的各种能力,进行全面提升。

除此之外,王宁安还计划成立一个专属的皇家科学院,研究科学技术。历代都偏重文科,偏重书本,对真正重要的技术一知半解,很多有价值的东西也都随着战乱,或是工匠死去而流失,损失之大,让人痛心疾。

王宁安希望能补全大宋的学术体系。

而且六艺转型之后,还有一个好处,那就是能协助欧阳修彻底改造儒学,等于是拥有最好的宣传平台。

通过六艺,影响所有教师,年轻官员,渐渐的把大宋导入正确的方向……

可以说,王宁安是所谋者大。

只是他还没找到合适的方法,把设想捅出来。

说来可笑,文彦博自作聪明,他想打压六艺,结果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正好给了王宁安口实!

“文相公的担忧是很有道理的,任何一个书院学堂,都不能垄断科举的机会,哪怕凭着真本事也不行。六艺学堂可以毫无保留贡献全部经验,贡献教育方法,替各地官学培养教师,提供一切帮助……文相公,你还有什么要求,只管提出来,全都可以商量!”王宁安诚恳说道。

商量你个大头鬼儿!

文彦博都快哭了,如果没有这一出,他还可以反对六艺转型,可是谁让他抢先告黑状,现在只能接受,连反对的资格都没有!

老夫聪明了一辈子,怎么这次就犯了错,白白做了小人!成全了王宁安,真是该死!

“王相公的想法自然是好的。”

文彦博勉强道:“只是让官员受教,这个只怕不妥。想我朝官员,科甲正途出身,十年寒窗,饱学之士,只怕用不着再来受罪吧!”

“不然!”

没等王宁安反驳,赵祯抢先说话了。

“朕不这么看!我大宋的官吏,虽然堪称饱学之士,可科举文章,不过是博取富贵的敲门砖,许多人考中进士之后,就扔在了一边,十年寒窗,其实和没学也差不多。真正办差做事需要的本事,还要一点点摸索,这也是朝廷给予新科进士游历观政时间的原因,为的就是让他们适应从学生到官吏的转变。王卿所建议,正是妥善培养官员的最好方法,朕甚是赞许。”

说着,赵祯也不允许文彦博和贾昌朝反对,直接说道:“王卿,山长朕是做定了,你和醉翁充个提举教务事吧!”

王宁安面带为难,“陛下,臣还要教导太子,也没有时间,还是都交给醉翁吧!”

“哼!想偷懒?这可不行!”

赵祯断然说道:“你的好学生,有人鼓励要向民间借贷青苗钱,还要人提议要规范货币……这些措施合不合适,还要问问你这个金融大家,这门课你必须担起来,到时候朕也要去听讲,你要是敢藏私,朕可不答应。”

“臣,遵旨!”

这对君臣一唱一和,就把事情给定了。

这时候再看贾昌朝,他把脑袋埋在胸口,一句话都没有。

老家算是觉悟了,王宁安就是个妖孽,这小子有一种野兽一样的本能,当明枪暗箭射过去的时候,他总能出奇制胜,巧妙化解。

再跟他斗,没准自己真的就身败名裂了。

老贾识趣,选择了闭嘴。

文彦博一肚子火,恼羞成怒,真想出手阻止,但见赵祯这个态度,他也没有胆量,说到底,这老货也心疼他的权位。

还是认了吧!

……

“哈哈哈,那两个老家伙保证十分难堪,脸都绿了!”

大苏放肆笑道:“我要赋诗一,以示庆祝!”

章敦抱着肩膀,哼了一声。

“真不知道你是怎么考上进士的,和你同科,我感到很累!”

苏轼翻了翻眼皮,“你说什么风凉话?是写不出诗吗?”

“能写出我也不写!”章敦耸肩道:“你忘了醉翁是怎么被暗算的?从通过殿试之后,我就告诉自己,再也不写诗词了,我这也是和先生学的。”章敦说着转向了王宁安。

王宁安咳嗽了两声,“的确,做了官就要谨慎一点,尤其是子瞻,不能再这么跳脱了,你要多想想,不只是你一个人,还有家人,还有同窗,不要给大家惹麻烦。”

苏轼越无语,心说我怎么成了包袱儿了?

“既然你们都不齿在下,那我只有告辞了。”

说着,他就往外面走。

苏辙不好意思道:“他准是去青楼了,我跟着去看看!”

说完,大苏二苏相继消失了。

吕惠卿忍不住道:“子瞻兄的性子的确不适合官场,先生,您可要保护他啊!”

“唉,他啊……这样吧,等过些日子,让他给醉翁打下手,他这一肚子的才华,还是在象牙塔里挥洒比较合适。”

师徒正说话,突然有人来禀报,还送上了一张脏兮兮皱巴巴的名帖。

王宁安展开一看,吓得连忙站起。立刻带着几个学生,风风火火,让人大开中门。

在台阶下,真站着一个中年官吏,身上的官服脏兮兮的,还有好几块污渍,脸也不洗,头蓬乱,还有虱子来回爬。

如果没有官服乌纱,整个就是街上的乞丐。

只是面对这个乞丐,王宁安丝毫不敢怠慢,急忙跑到面前,躬身施礼。

“原来是半山公驾到,有失远迎,还请赎罪。”

来人正是王安石,他见王宁安如此客气,还有些不知所措,竟然只是点点头,没说什么,显得有些尴尬。

王宁安浑不在意,把他请进了书房,落座已毕。

王安石也是单刀直入,面对着高大的章敦道:“把你殿试的那篇文章和我说说,老夫觉得你的想法,还有些可取之处,似乎可弥补老夫的不足之处。”

章敦很尴尬,被人认错了是第一重,王安石的语气实在是傲慢,又是第二重!他很想作,可人家毕竟也是他的会试主考,假假的师父一枚,只能忍耐。

倒是吕惠卿连忙躬身。

“回先生的话,学生吕惠卿,这里有近日拙作,请先生指点。”

王安石这才回过神,也看不出尴尬,接过吕惠卿的扎子,一边看着,一边闷头道:“陛下准备变法了,从青苗钱开始。”

第524章 王老师的第一课

作为一个成年人,没有完成自己的承诺,是很丢人的事情,哪怕对象是三个毛孩子。

所以王宁安很老实抄了五遍学堂规范,并且送到了小太子和狗牙儿,还有小彘的面前。狗牙儿翘着二郎腿,学着老爹平时的样子,十分嚣张地检查着,等看完了一遍,才大模大样道:“还算不错,就是字差了点,要好好练啊!”

王宁安差点气趴下,小兔崽子,你别太过分啊!

见老爹瞪眼睛了,狗牙儿也吓坏了,连忙赔笑,“也不错了,就是比不上舅舅,还有二娘!”

苏轼经常过来,每次还都不空手,各种好吃的早就收买了几个小子,他这个舅舅,比起亲舅舅杨怀玉还讨喜呢!

王宁安更是无语了,连小孩子都知道他的字比不是苏轼,还让不让人活了!

“成了,咱们去骑马吧!”

王宁安带着几个小娃娃一溜烟儿到了城外马场,这是他早就答应孩子的,奈何殿试之后,文彦博他们想要对六艺下手,王宁安不得不绞尽脑汁应付,直到今天,才抽出了一点空儿。

在孩子的面前,有三匹比狗稍微高一点的果下马。

狗牙儿经验丰富,十足的老司机,一跃上马,竟然纵马跑了出去。

小彘看得着急,等老爹把他扶上马,也迫不及待喊着:“驾,驾……”小马驹屁颠屁颠跑了出去。

最后就剩下了小太子,他想自己上马,可费了好大劲儿,愣是上不去,没办法,只能让王宁安帮忙,骑上了马,他却坐不稳了,身体不停晃动,王宁安看得心惊肉跳,只得牵着马,还要腾出一只手,防止小太子掉下去。

跑了差不多半个时辰,狗牙儿满身是汗,跟野狗似的,横冲直撞,居然还敢松开缰绳,在马上玩花样,结果被他爹拖了下来,打了一顿屁股,总算是老实了。

小彘毕竟还是太小了,虽然也有亲卫照看,但还是摔下来两次,嘭嘭作响,弄得王宁安都心疼了。可小家伙十分顽强,根本没有哭,爬起来伸出小手,还要骑马。

连王家的亲卫都惊喜不已,看起来二少爷不愧是将门虎子,以后一定能继承王家的门风。

小太子总算是能骑着走两步,但是也不敢跑,他的心情很低落,休息的时候,垂着小脑袋,很是郁闷。

他比狗牙儿还大了几个月,结果却连小彘都不如,难道自己真的那么笨吗?

王宁安询问过钱乙,赵祯老来得子,底子本来就很孱弱,加之小时候中过铅毒,在体内残存,赵宗垕的运动神经很差,肢体也不协调,还有轻微的多动症,跟在王宁安身边,经常跑跑跳跳,吃一些有助于派出铅毒的瓜果蔬菜,情况好了不少,但总体上还要比同龄的孩子弱一些。

“先生,弟子是不是很笨啊?”

王宁安淡淡一笑,“怎么会这么想?”

“那为什么狗牙儿和小彘都会骑马,我就学不会?”

“呵呵,殿下,你去旁边的树上去看看,能不能找到两个完全一样的叶子。”

小太子很乖觉,连忙跑了过去,他左找找右瞧瞧,叶子看起来都差不多,但是真正放在一起,差别就出现了。

有点大小不同,有的纹路不一,颜色或是浓,或是淡……总而言之,就是没有两片完全一样的。

“这些叶子就像是每一个小孩子,他们的性格禀赋,才能天分都不尽相同,但是对于这棵树来说,每一面叶子都是不可获取,要想长成参天大树,就必须让每一片叶子都制造养分,供养主干。殿下,与其努力追赶别人的优点长处,不如掘自己的特长。”王宁安伏下身,微笑道:“殿下,作为大宋的皇子,你需要的不是什么都会,但是却需要什么都懂一些,这样才能思虑周全,不至于犯严重的错误……殿下,你明白了吗?”

小太子抓着两片叶子,瞪大眼睛看着,过了好一阵子,他用力点头。

“弟子明白了……可是……”小太子犹豫了一下,“先生,卫伴伴不是这么说的。”

“卫伴伴,他说什么了?”

“他说要让弟子好好学文武本事,什么都比别人抢,不然就会有人抢皇位,还说苗娘娘是狐狸精,生下来野孩子,会抢我的位置。”小太子眼圈泛红,抓着王宁安的手臂,疑惑道:“先生,明明是弟弟,卫伴伴怎么会这么说?”

王宁安脸色一沉,小太子所说的卫伴伴是从小陪着他的东宫供奉太监。

至于苗娘娘,则是赵祯在两年之前,新纳的一个妃子。

说来也有趣,自从有了小太子之后,赵祯一心扑在国事,没事还练习一下弓马骑射,身体比起几年前好了很多。

加之迁都到洛阳,原来宫里的老人多数遣散了,赵祯对美人的心思也淡了,偏偏无心插柳,偶然临幸苗妃,她居然怀上了龙种,还诞下了皇子,刚刚半岁。

多子多福,赵祯也想显示自己老当益壮,还专门下旨意,普天同庆,显然,对二皇子也是很看重。

皇宫之中,自古以来就是这样,整天充满了斗争。

妃子之间斗,皇子之间斗,太监宫女也要斗。

哪怕上面的人不想斗,身边的奴婢也会怂恿着斗起来。

因为只有上面斗得欢,他们才有表忠心,往上爬的机会……显然,二皇子的降生,已经触动了许多人的神经,他们甚至开始给小太子灌输斗争法则了。

王宁安觉得这不是一个好兆头,“殿下,你的位置是父皇给的,不是抢来的,也不是别人能抢的,你今年都六岁了,是个大孩子,更不能去欺负自己的弟弟,知道吗?”

“嗯!弟子知道了,弟子不听卫伴伴的话了。”

……

转过天,王宁安奉旨进宫,把这事情就告诉了赵祯。

“可恶,真是可恶!这帮奴婢一贯摇唇鼓舌,唯恐天下不乱,朕绝对不能放过他们!”赵祯怒不可遏,“来人!把那个混账的奴婢拿来!”

“等等!”

王宁安道:“陛下,卫公公毕竟照顾殿下多年,有了感情,骤然把他调走,唯恐会伤了殿下的心。让他再跟着殿下一些日子,却要让他装着身体不适,不能照顾殿下,等过个一年半载,打出宫,在他的老家给他安排房产土地,安享晚年。如果在这期间,他还摇唇鼓舌,不知好歹,陛下再施以重手不迟!”

赵祯寻思了半天,这才点头,“王卿的确思虑周全,朕把皇儿交给你,算是选对人了。”

赵祯很欣慰,或许自己的皇儿不是天赋最好的孩子,但是在王宁安的教导之下,正在快成长,至少没有长歪,作为父母的就十分满意了。

“王卿,六艺学堂按照王卿的意思正在调整,只是遇到了一些阻力。”赵祯道:“国子监,还有太学那边,都觉得让六艺统帅天下书院,编写教材,制定教纲,实在是严重越权,把他们都置于何地?还有翰林院,他们也认为要教导官员,应当由他们来做。对了,新任的翰林学士王安石,又向朕提出了常平新法,王卿,你觉得如何?”

王宁安不用看,都知道内容是什么。

所谓“常平新法”就是青苗法。

王安石和吕惠卿关于青苗法,生了严重争执,王安石坚决主张用常平仓的米粮向百姓放贷,一切都由官府操持,可是吕惠卿坚持认为应当由银行负责贷款,不能把权力交给官府。

两个人在王宁安的书房大吵了一次,连章敦等人都卷入了,王安石硬的像是一块石头,死活不肯改变。

不愧是拗相公,真是够顽固的!

官司闹到了赵祯这里,是用官府好,还是用银行好,赵祯也是举棋不定。

“王卿,正好要改革六艺,要推行变法,朕觉得你应该登台讲课,朕,政事堂的诸位相公,还有太学,国子监,翰林院,所有人都齐集一堂,听听王卿的高论!”

王宁安咧嘴苦笑,“陛下就不怕臣会出丑吗?”

“出丑也是你的事,和朕没关系!”赵祯说完,哈哈大笑。

王宁安无可奈何,只能接下来。

苏轼等人听说,全都兴奋无比,终于轮到先生出手了!

自从去岁,龙昌期,二程,张载,还有无数名士,都开坛讲学,好不热闹,作为六艺的王牌讲师,王宁安还从来没有上台讲课呢!

也该让他们见识一下六艺的实力了。

这帮小子丝毫不担心王宁安会出丑,他们甚至觉得只要王宁安出马,就无往不利,哪怕是臭石头王安石,也不在话下!

几乎每一个人,都沉浸在对王宁安盲目的信任之中。

唯独王宁安,他是战战兢兢,如履薄冰。

为了准备讲课的内容,王宁安把杨曦、苏八娘、萧观音,还有狗牙儿和小太子都叫了过来,几个人排排坐,王宁安拿他们练手了。

这几个人很是有趣,杨曦的文化水平不高,相比苏八娘和萧观音差得太多,而狗牙儿和小太子更是两个孩子,也不知道王宁安在想什么。

只是随着他讲课的深入,杨曦渐渐没有了不耐烦,听得很认真,苏八娘也收敛了笑意,开始小心琢磨,萧观音则是眉头紧皱,神情凝重,至于狗牙儿和小太子,也听得很认真,瞪圆了眼睛。

大半个时辰过去,王宁安才停了下来。

杨曦抚掌大笑,“妾身这么多年,才弄明白手里的钱是什么,老爷,你可真有见识!”

苏八娘抿着嘴笑:“老爷课讲得好,深入浅出,妾身获益匪浅啊!”

就连狗牙儿和小太子也都用力点头。

王宁安终于松了一口气,他要面对的人,程度天差地别,学问南辕北辙,能征服眼前几个人,等到了课堂上,至少不会丢人。

唯独萧观音,她紧皱的眉头豁然展开。

“王相公,你没有说实话,或者说,你只讲了一半,对吧?”

王宁安摇了摇头,无奈道:“萧姑娘,你没有听过一句话,叫看破不说破吗?”

萧观音哼了一声,“除非把剩下的一半告诉我。”她沉吟下,又说道:“我觉得其中有覆灭辽国的办法!”

王宁安无奈笑笑,将自己的一份书稿,塞给了萧观音,才翻了几篇,萧观音就仿佛捡到了宝藏,欢天喜地跑走了。

……

四月初一,一个伟大的撒谎的日子。

这一天,赵祯和文武百官,齐集皇家书院的大礼堂,离着讲课还有一刻钟,欧阳修和白苍苍的范仲淹双双驾临,处理了公务的司马光也急匆匆赶来,在人群当中,还有程颐程颢,还有那位龙昌期,还有王安石的儿子王雱……总而言之,能来的都来了,他们想听听王宁安到底能讲出什么花样!

第525章 “钱”之新解

在万众瞩目当中,王宁安一身月白色的儒衫,坐到了老师的位置上,环视左右,全都是朝野的大人物,连皇帝也加大了,赵宗垕紧紧依偎着老爹,伸长了脖子巴望着,尽管听过一次,他还是很期待先生的宏论。

面对着大宋最顶尖儿的人物,王宁安也是微微激动。

能不能红,就看这一炮了!

“陛下,诸位相公,还要同僚,高贤,翰林院,国子监,太学的先达:王某论学问,连进士都不是,自然不敢给诸公讲什么孔孟之道,如果说王某还有一点熟悉,那便是这东西了。”

王宁安说着,举起了一枚铜子。

“没错,就是钱!”

“屈指算来,成立皇家银行也有五六年的光景,王某摸索出一些心得,和诸公分享。”

听到王宁安谈钱,不少人脸都黑了。尤其是一些有道德洁癖的君子,他们更是忍不住扭头,连龙昌期都听不下去。

面对陛下,面对天下高贤,居然谈俗气的阿堵物,简直倒胃口,世人都说王宁安是奸佞幸进之臣,现在看起来,一点不假,半点不虚!

很多人已经琢磨着弹劾王宁安的奏疏了。

但是赵祯却满脸含笑,面带鼓励,至于贾昌朝、文彦博,甚至韩琦,都丝毫没有怠慢之意,他们神情凝重,侧目倾听。

“所谓钱,从何处来呢?一句话,是挣来的!”

“为官吃俸禄,做工挣工钱,卖货挣利润,种地卖粮换钱……总而言之,是付出劳动得到的报酬当然抢劫,偷窃放在一边。我想大家不会有疑问吧?”

很多人不太适应王宁安的风格,他们印象之中,大凡登坛讲课,都是越深奥,越玄乎越好,张口闭口就是引经据典,满口圣贤,像王宁安这么平直通俗的还是少有。

赵祯倒是暗暗看了眼小太子,难怪小家伙昨天告诉自己,说先生讲得好,他都听得懂,要是说这些,五岁孩子也听得明白啊!

只是把当官,做工,农民都混为一谈,实在是有辱斯文,在场许多人不高兴,却也说不出什么,毕竟皇帝都没意见呢!

王宁安继续往下讲,“付出劳动,换得报酬,现在看起来天经地义。可是假设男耕女织,什么东西都自己动手制作生产,又自己使用消耗,还需要钱吗?总不能自己向自己买一匹布,一斗米吧?所以说,在上古之时,是没有交换的,道理很简单,上古之民,采集果实,捕获野味,耕种田亩,纺织麻布……产出的东西,全部由一家,或者一个氏族消耗。渐渐的,上古之民,从蒙昧走出来,越来越聪明,动手能力越来越强,有了更好的捕猎工具,懂得如何精耕细作,产出越来越多,此时就出现了交换。大家把多余的东西拿到集市上,和其他的部族贸易,而此时的贸易,是以物易物的。哪怕到了今天,在乡下也有这种情况,还有榷场,我们用布匹丝绸换青盐牛马,就是以物易物,可以说,还残留着上古的风俗。这个过程可能经历了上千年,人们手上的商品越来越丰富,单纯以物易物,不能满足需要,这时候货币就应运而生!”

王宁安又举起了手上的铜钱,笑道:“最初的货币不是这样的,而是贝壳,直到如今,许多和商贸钱货有关的字,还带有贝字,便是明证。钱币从最初廉价的贝壳,渐渐变成金,银,铜,在先秦的时候,各国铸币,形制不一,秦始皇一统天下,统一了货币,便是我们今天沿用的圆形方孔钱。”

王宁安用很简短平实的话,梳理了货币展的过程。

在场众人却无不皱眉头,王宁安提到的很多东西,全都是真的,他们也在古籍当中看过,只是过去从来没有人这么讲过,也从来没有人如此研究!

经王宁安一说,许多人都有豁然开朗的感觉。

诸位相公就不用说了,像司马光啊,王安石啊,他们都有拨云见日之感,尤其是司马光,他忍不住满脸含笑,自己的师父就是有两把刷子,真是不简单!

王宁安故意等了一阵子,让大家消化完毕,然后他继续讲道:“凡事正本清源,弄清楚了货币是怎么来的,很多事情就明朗了。先,货币对应的是商品,是百姓创造出过自己需要的产品,拿到市面上去卖,还回来的货币。既然如此,也可以理解成每一个货币,都是一张约书,是整个天下,和每一个普通百姓签订的约书。”

王宁安把第一课选为“钱”,一来是他的确擅长这个,二来,他也想打破儒家士人口不言利的迷思。

新儒学要讲究务实,而最大的务实就是学会赚钱,学会用钱!

“一个农人,他年轻的时候,身强体健,可以种许多庄稼,他把口粮之外的粮食拿到市面上卖,换回了钱。假如他年纪大了,干不动了,也可以用这些钱去买粮食,供应自己的生活。在野兽中间,是弱肉强食,老了,病了,哪怕是百兽之王,一样要饿死。人不同于禽兽,便是因为这个!”

王宁安再度敲了敲桌面上的铜钱,“当然,这个老农也有别的选择,比如他靠着自己的孩子养老,是不是和钱就没有关系了?当然不是,试问,如果没有年轻时候多赚的钱,又如何哺育孩子,没有孩子,又如何养老?所以,总而言之,钱,是一种工具,一种衡量每个人劳动价值的工具,钱就像是一个储物箱,每一枚钱币,都储存着靠血汗辛苦换来的价值,正因为如此,钱才可以随时换成其他商品和劳动。”

……

说到这里,全场彻底安静了。

王宁安的这番论述,可谓是颠覆了自古以来,对待钱的一切看法!

钱不再是丑陋的,满身铜臭也不是贬义词,挣的钱越多,代表你付出劳动力越多,越是能干,那岂不是越有钱,越值得尊重了吗?

大家拼命甩头,不愿意接受这个观念,可是这个念头就像是魔音一般,不断在耳边回荡,久久不散。

连赵祯都露出了思索神色。

“王卿,朕有疑问,假如有人巧取豪夺,为富不仁,那他的钱,岂不是代表别人的血汗了吗?”

“陛下圣明!”

王宁安笑道:“坑蒙拐骗,巧取豪夺,都是用卑劣手段,占据别人的劳动,换句话说,就会有人付出了辛苦,却拿不到回报,也正是因为如此,这些行为不但人人唾弃,也于国法不容!”

“在这里,我想需要澄清两个东西,一个是钱,一个是利!钱,也就是货币,对应的是所有人的劳动,无好无坏,无善无恶。真正让人憎恶的是利,而且还是不惜泯灭天良,残害别人,图谋不属于自己的暴利……那样的钱才带着血,那样的利,才应该天诛地灭!”

王宁安说着,扫了一眼在座的诸位相公,微微含笑。

“不知道我说的可有道理?”

别人只觉得王宁安是真诚求教,可是贾昌朝和文彦博,还有韩琦等人,分明从王宁安的笑容中读出了嘲讽之意。

似乎这小子口里的小人,就是他们一样!

文彦博到底是厚黑功力深厚,他知道在众目睽睽之下,作也没有好处,还不如装得大方一点,博得喝彩之声呢!

“王相公一番讲述,实在是醍醐灌顶,令人茅塞顿开,老夫受教了。”

文彦博起身,冲着赵祯施礼,然后又对着所有人抱拳。

“所谓君子喻于义,小人喻于利。说的就是这个道理。只是后人对圣人教诲,理解不深,想得不透,简单地以为君子就不能谈钱,不能谈利,谈了就是小人!听过王相公的讲解,老夫相信大家不会做如是念头了吧?”

文宽夫也不是寻常人物,他这几句话回敬王宁安,等于说在今天之前,我们的眼里,你就是个钻进钱眼儿的小人,至于今天之后是不是,我们还不知道!

这两位在一问一答之间,已经完成了一次火星四溅的交锋。

只是他们的脸上,谁也看不出丝毫的异样。

王宁安还十分感叹,“还是文相公见解高明,士农工商,士人不事生产,又凭什么得到其他百姓供养?穿绫罗绸缎,吃山珍海味?百姓需要士人维护人间正道,需要捍卫规矩,伸张正义,归根到底,是维护他们的劳动成果,维持这个不被剥夺!”

说着,王宁安又举起了手里的铜板。

他讲课从来都是逻辑严密,无懈可击。

此刻大家再看这一枚铜子,感觉就不一样了。

钱之一道,不但应该讲,还应该大讲特讲,把里面的学问都钻研透了。

唯有如此,才能对得起百姓之托,才能主持人间正义。

“为官牧民,爱护百姓,保护百姓财产,让百姓过得富足安康,便是大德!其余诸事,皆不足道哉。”

王宁安把话锋一转,“近日有人提出,要向百姓借青苗钱,我以为此举初衷极好。不可否认,地方上,大族富户,乘人之危,在青黄不接的时候以高利盘剥百姓,几个月的光景,利息就能飙涨几倍之多!试问哪个百姓能负担?朝廷理当站出来,保护子民,臣恳请陛下以苍生为念,恩准青苗之法,以解百姓之苦。”

第526章 二王相斗

司马光是个很好学的人,也十分聪明,王宁安引进西夏的青盐,保住了双方的和平大局,又顺便打击盐商,降低了西北的盐价,数百万人收益。

司马光都看在眼里,他觉得这是一门大学问,实在是博大精深,因此不断钻研王宁安的种种作法,又观察皇家银行和西京银行的运作,司马光自以为虽说比不上师父厉害,但是也有六七成功力了。

可是真正听完这堂课,司马光被震撼得无以复加。

在他的眼里,王宁安不断上升,甚至有追上孔夫子,和圣人并驾齐驱的势头!

不是司马光捧王宁安,实在是他讲的这套东西,完全可以自圆其说,自成一家了!

任何一种学说,有两个必不可少的东西,一个是说服别人的理论,一个是实实在在的效果。

就拿儒家来说,仁孝、忠义、三纲五常、君臣父子……这些构成了一个严密而完备的道德体系,吸引了大量的信徒,并且了维持了一千多年的兴盛。

在儒家体系之下,士人通过美化三代之治,通过汉唐的兴衰历史,不断充实他们的论据,只要任用贤臣,虚心纳谏,于民休息,行仁政,施王道,就能长治久安,千秋万代传下去。

倘若不是出了王宁安这个妖孽,儒家的这一套东西,至少还能延续几百年,没有人去怀疑。

相比起儒家的体系,王宁安从货币着手,也构建了一个系统。

这个系统的核心就是劳动和货币!

一个简单的道理,不管干什么,只要劳动了,就要获得相应的报酬,有劳有得,不劳不得!

简单和朴素的道理,比起儒家的那一套,理解起来容易多了。

而且王宁安从根本上赋予了研究货币的正当性。

以往的士人口不言利,谁要是盯着钱,谁就是小人,仿佛他们从来不是为了俸禄当官一样!

在儒家的眼里,钱和黑心、贪婪、狡诈、欺骗、小人等等负面词汇联系起来,是根本碰不得的。

王宁安却告诉大家,钱没有错,钱是劳动价值的衡量工具,是百姓和生活的世界签订的一份约书!

真正让人鄙视厌恶的应该是不正当的,违法天理国法人情的利!

求财,君子爱财,取之有道!

从这个观念出,自然就是研究钱,研究钱背后的道!

王宁安创立皇家银行,解决钱荒,提供资金保证,收复幽州……种种成绩,足以正面他的理论是对的。

有理论,又有成功的范例!

这不就是一家之言吗!

假以时日,扬光大,师父的高度,足以和孔夫子并驾齐驱,甚至过老夫子!

作为先生的弟子,未来的自己,岂不是能成为72位贤人吗!没准排名还在前面呢!

司马光很是激动,甚至有些手舞足蹈了历史学得好的人就是能联想!

……

王宁安前后讲了五天,在第一天阐释了货币来源之后,他自信心爆棚,又讲了银行的运作,存贷款利率,还有货币行量,以及纸质货币等问题。

这五天下来,尽管王宁安尽量说的通俗,但是能听懂的也不过一成不到。

当然,并不能妨碍一炮而红!

相反,从第一天开始,就有无数人奋笔疾书,把王宁安所讲都录下来,然后刊印出去,按理说这是地地道道的盗版,可怜的王二郎连一毛钱稿费都拿不到。

但是那些人丝毫不觉得过分,还自诩帮着王宁安布道,简直让王宁安欲哭无泪。

不管怎么说,王宁安都是投下了一枚级震撼弹。

上至赵祯,下至普通的太学生,都从这五天之中,有所收获。

哪怕再顽固的人,就像龙昌期那样,也不敢随便指责王宁安胡说八道。八十的老翁,面对着王宁安的讲课内容,苦苦思索。

手边还放着一堆铜钱,不停琢磨着,居然越琢磨越有收获,龙昌期扪心自问,要是年轻六十岁,没准就跑去王宁安的门下,直接拜师了。

龙老头不好意思去,但是许多国子监和太学的生员都动心了,他们不再小觑六艺,相反,恨不能立刻进入王宁安的门下,追随他学理财大道。

当然,现在六艺还在改革之中,王宁安也无暇收徒。

但是不要紧,这世上永远不缺能走后门的人。

比如赵宗景,他就借着来西京陛见的机会,把两个儿子都塞给了王宁安。还有人比他更过分,老将军王德用,将七个孙子都送了过来。

还有韩绛和韩维,这对兄弟也写了一封信,恳请王宁安收下韩家的子弟。

另外曹佾、柳羽、潘肃、呼延达、这帮将门也把孩子送来了。

曹佾还搂着王宁安的脖子,语重心长道:“二郎,谁你都可以不收,可是咱们自家人的孩子不能不要啊!这么多年,将门被欺负得太惨了,你可一定要帮着大家伙出头儿啊!把咱们的孩子教好,让他们以后不受欺负,我可拜托你了!“

这家伙一把鼻涕一把泪,弄得王宁安浑身恶寒,至于这么严重吗!

“我说国舅爷,你又不是不知道,一个羊也是赶,两个羊也是放,横竖我都是孩子头儿了,无所谓的。问题是你姐夫。”

“我姐夫?怎么啦”

“你姐夫把殿下安排在了我家,你们把人送来,就等于成了殿下的伴读。”

“啊,对啊!”曹佾眼睛冒光,一拍手,“这更好了,让他们陪着殿下一起玩,从小培养感情,以后保证个顶个大忠臣!”

王宁安心里暗说这才是你们的真实打算吧,不然一帮穿开裆裤的,跑来学什么理财,简直笑死人了!

“国舅爷,我可说了,这是你姐夫的事,自从钱家之后,陛下可是生怕殿下什么出了坏人,出了我们家的两个,谁也不让接近,要想进我家的门,你自己想办法!”

曹佾呵呵一笑,“这可难不倒我,也不看看,殿下可是我的外甥,当舅舅的能害他吗!”

曹佾一溜烟儿跑向了皇宫,去找她姐姐去了。

……

除了这帮慕名而来的学生,王宁安真正重要的事情还是落实青苗法。

青苗法作为王安石初次为相,最早推出的一批法令之一,可以说立意非常好,也切中要害。

大宋的百姓负担太重了,别看开封等少数城市,生活富足安逸,要什么有什么,实际上大片的农村,百姓失去田地,七成的土地集中到世家大族手里,到处都有无业游民,有工作的时候,搬运货物,没事的时候打架斗殴,偷窃抢劫,什么都干。

如果再这么下去,老百姓破产的越来越多,终于有一天,城市吸收不了,就会沦为流民,烽烟四起之日也就不远了。

减轻百姓负担刻不容缓,而老百姓最大的负担,一个是田租,一个是高利贷,相比田租,高利贷还容易许多,必须从这里下手!

可以说,王安石变法还是厉害的,眼光极准!

只是王安石的设计很粗糙,落实下去之后,被一帮坏心眼的和尚彻底念歪了,由便民之法,变成了害民之策。

又有人趁机献上流民图,告了黑状,把王安石给扳倒了。

这一次王宁安要推青苗法,自然不会和王安石的作法一样。

可问题是王安石素以执拗著称,岂会轻易改变。

哪怕有了和吕惠卿的争论,听了王宁安的五天讲课,他还是毫不动摇。

这一天,赵祯召贾昌朝、文彦博、王宁安、王安石、还有包拯、司马光等人,御前议事,讨论的就是青苗法的问题。

“臣已经讲过了,利息不宜过高,也不宜过低,而是要取得一个平衡。”经过了几天的经济学洗礼,大家都能接受王宁安的说法。

“为了抑制民间的高利贷,最好的办法就是给百姓一个别的选择,利用银行,放青苗钱,正是最好的办法。”王宁安开宗明义,指出了自己的观点。

王安石却不堪相让,这位用力摇头。

“王相公,你说的自然没错,只是为何要用银行去做?难道衙门就不行吗?”

王宁安摇头道:“王学士,衙门和银行不一样!你让衙门去做,他们一定会仗着势力,欺压百姓,肆意妄为的。”

“有人妄为,朝廷只要派员监督就是!”

王安石毫不相让,就在王宁安讲课的期间,王安石也上了万言书,得到了赵祯的嘉许。

在历史上,王安石就上过万言书,只是当时的赵祯心灰意冷,无意变法,就把王安石的建议束之高阁,直到十五年后,神宗继位,才起用王安石。

王宁安的出现,打乱了固有的进程,王安石提前登上了历史的舞台。

不管早晚,王安石都不改固执的本性。

“启奏陛下,让银行去放贷,等于把巨额财源,交给了银行,银行获利,又无法直接充实国库,这是弊端之一;其二,银行只在大城市有分行,普通的州县,根本没有银行,百姓想要借贷,也找不到银行;其三,王相公,你以为银行向百姓放贷,本金从哪里来?”

还真别说,王安石的问,就是比之寻常人犀利多了。

“这个……可以从银行当中拨出一部分获利,也可以行债券,而且朝廷也可以拨钱,方法很多。”

王安石却摇摇头,“王相公,依下官看,根本不用这么麻烦!”

“王学士打算如何?”

“很简单,地方上本来就有常平仓,以常平仓的粮米作为本金,直接贷给百姓。百姓可以归还货币,也可以直接还米,简便容易,实在是再好不过了。”

王宁安一听,要动用常平仓,立刻就皱眉了,地方上,常平仓有多少弊端,王宁安清楚,西北遭水灾的时候,常平仓作用有限,因为里面的亏空实在是太大了!

“我反对,此议绝不可行!”

第527章 古怪的拗相公

和王宁安吵架是很不容易的事情,他这个人才思敏捷,考虑周全,又善于推陈出新,深得“以正和以奇胜”的三味,满朝相公,没人能在王宁安的手里讨得便宜。

可唯独王安石除外,道理很简单,他是个真正为了大宋着想,又肯办事的,王安石提出的看法,十分有见地,把一帮宰相都比下去了。

推行青苗法,一是减轻百姓负担,二也是充实国库。

在殿试之上,赵祯就讲过了,这几年来,国库的收入没有明显增加,但是开销却成倍膨胀,借贷多达几千万贯!

王安石给赵祯算了一笔账。

每年国库岁入一亿贯出头,虽然还在快增加,但是各种债务,过5ooo万贯,按照百分之二十的利息算,一年就要拿出一千万贯偿还利息。

而且岁入有一半是实物,无法用来抵偿利息。

也就是说,每年可动的钱里面,有两成要作为利息支出。这个比例仅次于军费,还在官吏开支之上!

银行是个好东西,可以解燃眉之急,但是长此下去,朝廷的收入全都落到银行的口袋来,朝廷又该如何自处?

难道大宋的三司,要替银行征税吗?

终于,有人的辩才能压得住王宁安。一旁的文彦博暗暗欣喜,还真没看出来,王安石居然是个人才,以“王”对“王”,实在是太妙了!

文彦博这个老货眼珠乱转,笑呵呵道:“王相公,你主持皇家银行,经验丰富,让银行放青苗钱,这是人之常情,可是你也不能太小觑了朝廷官吏,老夫相信只要监督得当,各级衙门一定会小心做事,把青苗钱好的,你只管放心就是。”

一听文彦博的话,王宁安就皱眉头,他无非是说自己只想着皇家银行捞好处,瞧不起满朝官吏。

这个老不要脸的,真是什么时候都不忘挑拨离间,实在是可恶!

“陛下!青苗钱要,这是臣和王学士的共识,只是青苗钱该怎么,会遇到什么困难臣说不好,既然如此,那不如就效法幽州的时候,让我们各自去实验,以观察成效,找出问题,总结经验,而后,再推广到全国,倘若行不通,也可以及时作废,不至于误国误民。”

赵祯一听,颇为赞许。

当初王宁安和富弼在幽州就较量过,结果是幽州大治,民心归附,建立起稳固的长城防线,将契丹骑兵阻挡在长城之外。

“王卿所言极是,只是准备在哪里施行”

“启奏陛下,青苗法王学士早在地方做过,证明是可行的,但一县一军,一州一府,毕竟格局太小,并不合适,就以一路为实验区,臣愿自领秦凤路,王学士可以领永兴军路……臣之所以选择这两路,主要是刚刚遭遇水灾,百姓还没有缓过来,百废待举,此时最容易生兼并土地,贱价购田的行为,朝廷提供青苗钱,可以解两路百姓之苦。”

王宁安提出的方案,其实很厚道的,永兴军路远比秦凤路要富裕,底子厚,官员执行能力更强。

秦凤路不但要正面应付西夏的挑战,还有侧翼的青唐,很不安全。王宁安主动承担难啃的骨头,王安石也不是没有触动,他意味深长看了一眼,没有多说。

赵祯笑道:“既然如此,就按照王卿的意思办,春耕马上就要开始了,你们分头落实吧!”

……

御前会议结束之后,王安石就被提拔为龙图阁直学士,出任永兴军路转运使,一跃成为封疆大吏。

从进京担任三司判官,到翰林学士,龙图阁直学士,王安石升官的度就跟坐了火箭似的,蹭蹭往上蹿。

如果说最高兴的人,还要数他的儿子王雱!

王雱是个神童,当年还去过六艺读书,在六艺的时候,王雱很不显眼,也没什么存在感。

主要是两个原因,第一王雱年纪太小,当时才七岁出头,是个奶娃娃,能干得了什么,其次,王雱一直把父亲视为偶像,并不像其他人那么赞许王宁安。

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或许从落生那天就是如此。

王雱疯狂崇拜他爹,认为王安石就是天降的圣人,救民水火,治国平天下,全都要靠他爹。

王雱去六艺学堂,也是想领教一下六艺和他爹有多大的差别。

只是这一住就是5年,王雱从一个小顽童,长成了少年郎。

在六艺的日子里,也别说没有朋友,唯有一个人能跟王雱玩到一起,那就是王宁泽!他们年纪相仿,通常都是王雱帮王宁泽写诗词,应付作业,王宁泽教给王雱拳脚射箭,还有算学。

两个人本是文武殊途,但偏偏比谁情谊都好,哪怕分开了,也经常有书信往来。

当然,和王宁泽之间的交情,丝毫不能影响他为了老爹筹谋的决心。

王雱知道老爹当了转运使之后,非常欢欣鼓舞,可也有些担忧。

“爹,青苗法动了太多人的利益,先那些旧派官吏,还有地方士绅,他们就不会答应的。”王雱道:“他们之所以暂时没有跳出来完全反对,是因为他们想看您和王相公厮杀,最好两败俱伤,他们渔翁得利!”

王安石闷头喝着黑乎乎的浓茶,随口道:“他们不会得逞的。”

“那是自然!”

王雱信心十足道:“朝堂之上,尽是蝇营狗苟之徒,他们眼中只有自己的利益,格局心胸,远远不如父亲……只是,孩儿担心,王相公为了皇家银行,会暗中下手,破坏父亲的事情。”

王安石放下了手里的茶杯,他抬起头,上下看了看自己的儿子,似笑非笑,弄得王雱十分紧张。

“爹,有什么不对?”

“哈哈哈,你在六艺五年,难道还不知道王相公是什么人?”

“这个……”王雱的脸色有些难看,只能说道:“知人知面不知心!”

“不对,不对!”王安石道:“王相公能主动领秦凤路的差事,为父看得出来,他是个厚道人。”

厚道?

王雱吐血三升,小白脸都憋红了!

爹啊,别开玩笑了,说王宁安厚道,这是开玩笑嘛?

……

马车奔行在西京宽敞平坦的道路上。

司马光坐在了王宁安的对面。

“弟子想不通!”

“想不通什么?”王宁安随口问道。

“先生,您为什么那么看重王安石,居然折节下交,亲自去拜会他?莫非就是你们俩名字差不多?”

好吧,司马光也开始八卦了。

王宁安微微一笑,“君实,你说王安石和朝堂的那些人,有什么不同?”

“这个……”司马光沉默了一阵子,思索道:“他是个很纯粹的人,有点天真,很单纯,没有杂质,也很固执……他或许是一把神剑,能劈开匆匆迷雾,打碎一层层的罗网,但他也可能会祸乱天下,背万世骂名,成为和王莽一样的人物。”说到这里,司马光连忙摆手,“弟子不是说他会篡位,而是变法。”

面对弟子的评价,王宁安突然呵呵两声。

“君实,你没有现吗?我和王安石其实是一路人!”

“啊!”

司马光下意识惊呼出来,师父你要是天真单纯,这世界上就没有坏蛋了……不理司马光的腹诽,王宁安从马车上跳下来,他们已经到了王安石的府邸。

这是一个不太起眼的三进院子。

司马光连忙去拍打门环,正巧,王雱带着一个女孩从里面出来,一眼看到了王宁安,吓了一跳,心说他怎么来了?

急忙小跑着过来,躬身施礼,“学生拜见先生。”

王宁安淡淡一笑,“快起来吧,令尊可在家中?”

王雱点头,“在的,我这就去告诉我爹。”

他撒腿往里面跑。

那个少女没有走,而是歪着头,好奇道:“你就是王相公吧,大哥的先生?”

王宁安点头,“你可是王学士的女儿?”

“嗯!”小姑娘脆生生答道:“我叫王青,青色的青,是不是很好听的名字?”

“果然不错。”王宁安随手从马车上拿下来一个油纸包,送给了王青。

王青吓了一跳,“我爹不让收礼物的。”

“不是什么贵重的东西,就是家里头做的火腿。”王宁安笑道:“上次令尊去我家,见他十分喜欢,就拿了一点过来。”

王青小眼睛转了转,突然捂着嘴笑起来。

“王相公,那天是不是火腿离着我爹最近?”

“好像是!”

“那就对了!”王青拍手大笑,“下回吃饭,放一盘毛豆在我爹面前,他就最喜欢毛豆,放猪头肉就最喜欢猪头肉……”

王宁安这才恍然大悟,敢情王安石这个人不但脏兮兮的不修边幅,而且连吃饭也不讲究,在他看来,吃饭不过是维持生命的必须做的无聊之事而已,他从不追求五味享受,能吃什么就吃什么,在饭桌上,甚至懒得去夹远处的菜,只吃面前的东西,绝对好养活!

王宁安这个尴尬啊,他只知道王安石古怪,没想到古怪到这个地步!

王青倒是笑嘻嘻的,将火腿接了过来。

“王相公家的东西一定不同凡响,我哥早就说过,你们家的伙食特别好吃,弄得我也想尝尝。”

“你要是愿意,大可以去,不过别嫌我那乱就好。”王宁安和煦笑道。

正说着,王安石从里面出来了,王青一吐舌头,转身快跑开……

第528章 让人傻眼的联盟

王安石也没有想到王宁安会来拜访,听到儿子禀报,父子俩还商量了两句。王安石为人古怪,除了儿子王雱,还真没有谁能当他的参谋。

王雱搞不明白,论起来王宁安身份比王安石尊贵,权力也更大,在御前会议上,显然王宁安的话语权更重。

如今双方处于竞争关系,谁赢了就能主导青苗法。王宁安跑上门,还有什么好谈的。

虽然心中有疑虑,但是王安石还是脸上带笑,迎了出来。

看到这一幕,司马光都吓了一跳。

他早就听说过王安石,知道这位的大名,论起来王安石也是颇为自傲的一个人,见谁都绷着一张脸,能赏给王宁安一个大大笑容,已经算是天大的礼遇了。

“王学士,上次你去我家里,王某今天冒昧登门,学士不会见怪吧?”

王安石淡淡一笑,“王相公能来,求之不得。”

他们说着,并肩来到了王安石的书房。

房间不是很大,还有些凌乱,架上堆满了书籍,王宁安扫了一眼,其中不乏珍本孤品,在众多的书籍当中,就有欧阳修的《三代之治考》和《竹书纪年考》。

这两本书放在了显眼的位置,显然,王安石经常看,虽然刚出来不久,书已经翻得皱巴巴的。

“王学士,你觉得这两本书如何?”

王安石道:“堪称醉翁的心血,几十年的雄文诗词,不及这两本书的万分之一!”

“哦?评价这么高?”

“嗯!”

王安石点头,他把两本书拿在手里,十分感叹道:“老夫苦读二三十年,虽然不敢说造诣有多深,却也深知,所谓三代之治,不过是汉儒穿凿附会而已。只是因为年代久远,无人能知晓真相,故此才能欺骗世人,然则谎话终究是谎话,总有戳穿的一天,醉翁就提天下读书人做了这件壮举,了不起!”

王宁安含笑点头,“王学士,冒昧问一句,三代之治,宗法规矩,可是所有儒者挂在嘴边的东西,万万不能违背的。”

“错!”

王安石断然说道:“祖宗之法,圣贤之道,如果真的有用,就不会有兴衰治乱,也不会有朝代更替!如今我大宋虽然不是百病缠身,但也是积弊重重,不改,长此下去,必然亡国!王某以为,要变法,就必须用大勇气,大决心,天命不足畏!祖宗不足法!人言不足恤!唯有如此,才能变法成功!”

天命不足畏!

祖宗不足法!!

人言不足恤!!!

好一个狂妄的王安石,好一个凛然的拗相公!

这三句话,堪称王安石的变法精髓,有人倍受鼓舞,有人觉得他太过狂妄,什么都不在乎,早晚必受反噬。

事实证明,王安石的确失败了,人毕竟不能和天斗。

而且王安石还留下了一个党争剧烈的大宋,新旧两派,互相倾轧,直到金人打进来,还不知道罢手。

很多人把王安石视作一个乱国妖孽。

在王宁安入仕之前,他甚至想过,要不要刺杀王安石,只要他死了,也就不用担心金人杀进来,就能天下太平了……

入仕近十年,官场上摸爬滚打,王宁安终于看透了。

王安石就是一柄神剑!

能伤人,也能伤己!

但是有一点,想要破开陈陈相因,抱残守缺,乡愿姑息的官僚体系,必须依靠王安石的无上勇气才行!

这个勇气王宁安没有,赵祯没有,几乎任何人都没有!

赵祯习惯示恩,靠着情谊收买朝臣,替他卖命,王宁安喜欢利益结合,他不断拉着各种人物,加入他的生意圈。

可是最近一段时间,王宁安反思了,他给文彦博的好处不小吧,可老家伙为什么没有唯命是从,没有替王宁安冲锋陷阵,反而处处作对,虽然不是明刀明枪,但是一个陷阱接着一个,要不是他小心翼翼,搞不好就掉沟里了。

文彦博如此,贾昌朝也是如此……

说到底,这些高高在上的相公,还是文官利益的捍卫者,他们可以合作,却不会真正背叛文官集团,更不会去检讨自身的问题。

君王与士人共天下,非是与百姓共天下!

这是他们所有人的共同心声!

唯一的例外,就是眼前这个不修边幅的异类。

纵观王安石的变法,其中多数的措施,全都是砍向士人集团的,而且有许多还是刀刀见骨!

也正因为如此,王安石才会被文官们嫉恨,诅咒,抹黑……在千百年之后,史书已经很难看到历史真正的原貌。

但是有一点,王宁安是确定的,那就是王安石和那些为了士人利益拼死拼活的相公们不同,他的眼里真正有这个天下!

也只有如此纯粹的人,才值得王宁安屈身下士,无论如何,都要处理好两个人的关系,不能给那些相公们可乘之机!

……

王宁安听完了王安石的三句话,微微摆手,让王雱和司马光都下去,这两个人只好领命,王雱还看了看他爹,似乎有些不放心,可王安石头也不抬,仿佛什么都没看见。

“半山公……”

“如果王相公不嫌弃,还是叫我介甫吧!”

“那就叫介甫兄吧!”

王宁安意味深长道:“刚刚那三句话,如果传出去,只怕就会断了介甫兄的前程,你不怕吗?”

王安石摇了摇头,“不怕,你王相公不是那样的人!”

王安石满脸真诚,探了探身体,“王相公,圣人说无友不如己者,王安石半生无友,说句不客气的话,实在是看得上的人不多……纵观举朝之士,皆不足道也,贾昌朝,小人而已!文彦博狡诈之徒,毫无德行可言;韩琦、富弼之流,早就忘记了当年庆历新政的豪情,心中也没了苍生百姓,尤其是韩琦,做三司使以来,利用手中权力,结党营私,收买党羽,所作所为,只怕比起当年的夏竦,还要过分三分!”

王安石见王宁安有些迟愣,他所幸告诉王宁安一个秘密。

当初王安石做三司判官的时候,韩琦正好是三司使。

王安石渐渐现,每年输入三司的粮米物资都有两成的损耗,当然了,朝廷那么大,保管不便,出现霉变质,也是正常的。

可诡异的是每年这些霉变的粮米都会以极低的价钱,出售给几个固定的商行。

王安石暗中下功夫,他现这几个商行都是韩琦亲人和乡党开的。

而所谓的霉变粮米,也未必是霉变的,或许是完好的新米……只是韩相公运用手中的权力,按照规矩,处理陈粮,顺便就低价便宜了自己人,光是从粮食一项,每年就能捞几十万贯之多……

“真是想不到,韩琦竟然是如此人物!”王宁安哼了一声,没有继续说下去。

王安石却继续道:“其余庞籍、曾公亮、包拯、唐介、赵卞……不过是守规矩的循吏而已,做事情尚可,却不能救国救民,更不开开创中兴盛世……再比如欧阳修,文坛盟主,久负盛名。可醉翁既不懂谋国,也不会谋身,倘若不是王相公帮忙,上一次就足以让醉翁身败名裂了。”

这一番话下来,颇有青梅煮酒论英雄的味道。

点评了一大圈,最后就剩下王宁安和王安石两个。

接下来,王安石就该指着自己和王宁安,天下英雄,唯二王而已!

显然,能得到王安石的如此赞许,王宁安还是很欣慰的。只是这终究不是三国乱世,曹丞相的那一套还行不通。

“介甫兄,你和我说的都是肺腑之言,那小弟也有几句心里话。”王宁安道:“人心复杂,利益纠葛,老兄有无上大勇,是当世神剑,可一剑砍下去,不光会伤到毒瘤,也会伤到好肉。如何能精准地下刀子,并不容易。小弟这些年也做了一些事情,介甫兄如果觉得小弟的行为,还有一丝可取之处,也请介甫兄能仔细斟酌,不要过分固执己见。交浅言深,还请介甫兄勿怪!”

说着,王宁安起身,深深一躬。

王安石也坐不住了,连忙起来还礼。

他们俩都没注意,在窗子外面,一双灵动的眼睛,正在看着他们,眼睛的主人正是小姑娘王青!

爹爹和王相公这是干什么啊?拜天地吗?

王青晃着脑袋,差点笑出来。

王安石是个有强大自信心的人,他的确看不起那些人,只是面对王宁安,面对着光复幽州的第一功臣,他用了八年时间,白手起家,击败了强悍不可一世的辽国!

王安石再狂妄,也不敢在王宁安面前妄自尊大。

“王相公,你的教诲下官记住了,只是青苗法的事情,我依旧不能认同你的设计。”

王宁安浑不在意,要是这么容易说服,那就不是拗相公了。

“介甫兄,取长补短,小弟此来,是讨一个人。”

“谁?”

“令郎王雱!”王宁安笑道:“我也不占介甫兄的便宜,我把吕惠卿拍给你。”

“王相公,你的意思是……”

“我们互相监督,互相沟通,遇到了问题,共同克服……毕竟我们殊途同归,都是为了一个目标!”

说着,王宁安伸出了大手,王安石迟愣一下,也把手伸出来。

“那就说定了,只是会有很多人傻眼吧!”王安石难得笑了起来。

王宁安更加爽朗开怀,“让那帮尸位素餐的饭桶傻眼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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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29章 皇帝的忧虑

在五天的讲课之后,许多人都梦想成为王宁安的弟子,只是谁能料到,第一个进入王宁安门墙的居然是王安石的长子,王雱王元泽!!

这也太扯淡了吧!

虽然之前王雱也在六艺五年,但毕竟不是最亲近的弟子,如今他跟在王宁安的身边,耳提面命,言传身教,地位当然不可同日而语。

更令人喷血的是王宁安的头号弟子,状元郎吕惠卿居然出任永兴军路提举常平仓事,正式作为王安石的头号助手,推行青苗法。

乖乖!

这是玩什么花样啊?

王宁安,王安石,他们不是在御前争得很凶吗!

一个要让皇家银行主导青苗法,一个坚持让衙门主持。

两个水火不同炉的人,怎么走到了一起,难道他们和解了?还互相帮助?

想看王宁安热闹的人,全都傻眼了。

尤其是贾昌朝和文彦博等人,当然还有韩琦。

他们很反对青苗法,可是碍于王宁安的实力,没有人敢和他死拼。

这帮家伙算计很明白,先让二王打擂台。

不管结果如何,他们在背后扇阴风,点鬼火,下绊子,使手段,总而言之,破坏比建设容易,捣乱比做事容易,

有了王安石的帮忙,或许胜算会大很多。

先干掉王宁安,再摆平王安石,二王倒台了,他们就安枕无忧了。

想法很完美,可现实很残酷,王宁安居然放下面皮,去和王安石谈,两个人还结成了盟友,这下子让别人怎么玩?还如何见缝插针了?

就是不给你们这帮混蛋机会!

王宁安并不愿意介入变法事宜太深,甚至亲自主导变法。

不只是他不喜欢,更是因为赵祯,皇帝陛下不会把对内对外,所有事情都托付给一个人。孙策留遗言,还说内事不决问张昭,外事不决问周瑜。

难道大宋朝只有一个王宁安吗?

那王宁安要干什么?

自然是要帮着赵祯收复云州,收复河套,灭了辽国西夏,建立无上功勋……这也是赵祯目前最希望的事情。

对内变法,充实国库,是为了对外打仗能有钱花,仅此而已!

王宁安要和王安石联手,也不是想着一起推动变法,把大宋朝如何如何?

道理很简单,因为根本做不到!

大宋朝的全部人口算起来,差不多一个亿,错综复杂,一团乱麻,别说二王联手,就算是神仙下凡,也别想理得清楚。

至于幻想着靠几个法令,就富国强兵,就焕然一新,只能说太天真!

王宁安不过是希望王安石变成一块真正的石头,扔进一潭死水,激起一些浪花,迫使文官集团没法一致对外。

他和文彦博等人没有撕破脸皮,又和王安石建立了友谊,等到他们斗起来的时候,王宁安就能居中调停,让两派都求着他,也无暇给他添乱掣肘,如此而已!

至于真正解决大宋的问题,还是开疆拓土,把饼做大之后,有了足够的回旋空间,再去处理,或许比较好。

只是那时候,没准已经轮到下一代人了。

……

城外的马场,一群孩子正在撒欢奔跑。

在曹佾的活动之下,曹皇后点头,赵祯同意。

终于给小太子增加了许多伴读。

普遍都是六七岁的小孩子,最大也不过八岁,骤然离开家庭,跑到太子身边,许多小家伙都哭了,他们的爹妈急坏了,心说好没有出息的货儿!

荣华富贵,就在眼前,竟然哭,让你哭!让你哭!

王德用的次子王咸融,举着醋钵儿大的拳头,照着儿子就怼了过去,小家伙退后了五六步,一屁股坐在地上,都忘了哭!

也就是孩子长得结实,换成别人家的,早就散架子了。

王宁安连忙跑过来,伸手把小胖墩抱在了怀里。

“还挺沉的,没打坏吧?”

小胖墩抹了抹眼泪,没说什么。

王咸融很不好意思,“这小子是贼骨头,随便打,不用客气的!”

王宁安真是无语了,他扭头,小心问道:“怎么回事,告诉先生,为什么要哭,是舍不得爹爹吗?”

连问了三遍,小胖墩才说:“小黑,小黑……”

王宁安不解,王咸融气得哇哇暴叫,又要打人!

“这小兔崽子,简直不像话,让你跟着先生学本事,还什么小黑!回头我就把小黑的皮扒了,炖了吃!”

一听这话,小胖墩哭得更惨烈了。

“王世兄别总吓唬孩子,小黑是什么?”

“是一匹马,我爹给他的。”王咸融气呼呼道:“上学堂了,还想着骑马,这不是玩物丧志吗!这孩子就是欠管教!”

“行了,世兄,你回头赶快把小黑送来,可不许出一点意外,回头我们还要用。”

“用什么?”王咸融很傻眼。

“当然是骑马课了。”王宁安没好气道:“你没看我的信吗?”

王咸融不好意思,“看到让人过来,也没来得及看完,就急急忙忙赶过来,这样,我回头就叫人送来。”

“能,能骑马吗?”小胖墩仗着胆子问道。

王宁安笑呵呵回答:“当然能了,殿下前些日子才开始学,没准你还能教殿下骑马呢!”

“好诶!”

小胖墩拍着手,脸上带着泪花,却笑得无比灿烂,完美诠释了什么叫做梨花带雨。

……

这些小娃娃,没一个好对付的,但是无一例外,都让王宁安给摆平了。

一大帮家长都叹为观止,曹佾和赵宗景更是搂着王宁安的脖子,毫无形象地夸奖道:“厉害啊,不愧是大宋第一名师!”

“别给我灌**汤。”王宁安没好气道:“你们可都听着,孩子交到了我这里,每隔5天,家里人要过来把他们接回家里,你们这些当爹妈的要耐心和孩子交流,谁大呼小叫,动不动就打人。”说着,王宁安瞪了一眼王咸融,他吓得低下了头。

“我可以不管,陛下不会不管!皇后娘娘不会不管!”

“啊!”

多大的事,怎么还牵涉到了皇帝和皇后?

曹佾解释道:“你们可听好了,这些孩子是殿下的伴读,他们的一言一行,会影响到殿下的成长,事关重要。你们不许随意打骂,但是也不能放松纵容,总而言之,该怎么管孩子,你们心里也要有数!”

有个屁!

这帮人都快哭了,谁知道怎么教孩子,还不是老辈儿怎么对他们,他们就怎么对孩子,为了父辈尊严,吹胡子瞪眼,动手打人,这是他们的看家法宝,都不让用了,还活不活了?

大家第一次觉得陪太子读书,并不像想象中的那么好!

大人们心事重重,小孩子就简单多了,第一天认识之后,就凑成了一伙一伙的,开始了玩耍。

转过天,王宁安更是带着他们到了城外马场。

小太子已经学了很长时间骑马,经过努力,他已经能在马背上跑一段了。

得到了先生的准许,小太子就骑上了小马驹,奔驰着。

其余的熊孩子哪能忍得住,有人学过,比如王德用的孙子,一下子蹿上马背,跑得飞快,连狗牙儿都追不上。

还有一些没有骑过,马场也有师父教,王宁安还转了一圈,告诉大家好好学骑术,多注意安全。

等他回到凉棚的时候,却现多了一个人。

“圣人,您怎么来了?”

不是别人,正是赵祯。

“别大呼小叫的,让孩子们安心玩吧。”赵祯举目看着撒欢的孩子们,很是欣慰。

“花有重开日,人无再少年。”赵祯叹了口气,“朕两鬓斑白,不知不觉,真的老了。每日醒来,都觉得时不我待,偏偏又不能操之过急。朕这几日,不断思索王卿的那一堂课,你把钱之一字,解得太妙了!朕豁然开朗,醍醐灌顶啊!”

王宁安连忙道:“圣人过誉了,臣惶恐不安。”

“王卿,当年为了对付李元昊,朕下令铸造铁钱,还准许铸造当十大钱。现在想来,都是大错特错啊!”

能承认自己错误的皇帝不多,赵祯就是其中之一。

说起来当十大钱,王宁安还记得当年老娘就是被坑过。

貌似从那之后,老娘就奋学习金融知识,把钱玩得越来越溜儿,算起来,也是不幸中的万幸。

既然钱是劳动价值,是一张约书。

铸造铁钱,就等于贬低了别人的劳动价值,至于当十大钱,完全就是抢劫了。想想自己的行为,居然和土匪差不多,呃不,是更加过分,赵祯的脸上火辣辣的。

“王卿说过,币值关乎国家生死,乃是头等大事,鲁莽不得。从天圣年间开始,朝廷为了应付蜀地缺铜的弊端,行了数额惊人的交子,王卿,你觉得是不是也要废止。”

“不不不!”

王宁安连忙摆手,心说陛下,理论是理论,实际是实际,咱们别那么诚实好不?

交子可是大宋金融的一大创新,王宁安可不想开历史的倒车。

“陛下,货币当然要足值,但是也要便捷,尤其是大宗交易,说起来交子正是我大宋的创举,岂能轻易废掉。”

赵祯非常犹豫,担心道:“朕刚刚接到了川地御史上书,他们向朕诉苦,说是朝廷行交子无度,已经出了本钱2o倍不止,许多人无法足额兑换铜钱,交子的市价不断贬低,只有最初的三成不到,朕唯恐交子会崩解,到时候无数百姓的辛苦化为乌有,只怕是一场民变,又在所难免了……”

青史尽成灰说

猜猜……交子和青苗法啥关系……

第530章 春风得意的君臣

巴蜀是天府之国,自古物产丰饶,非比寻常,偏偏交通闭塞,又缺少贵金属,被逼无奈之后,在大宋初年,成都16家豪商联名背书,行了世界上第一种纸币交子!

在天圣元年,赵祯正式下旨意,准许印刷官交子。

当时位于益州的交子务以36万贯作为本金,行126万贯交子,准备金率为百分之28。

光是看这段记载,就应该很清楚,大宋的金融是非常繁荣的。

货币啊,保证金啊,信用啊,兑换啊,结算啊,现代有的玩意,大宋一样不少。

也正是因为如此,王宁安创办皇家银行,又登坛讲货币,银行,利率,大受欢迎。大宋早就存在了,王宁安不过是系统梳理了一下,上升到了理论的高度而已。

只是有一点不得不承认,没有人能抵御纸币带来的暴利。

一张纸,只要印刷上精美的图案,随便写一个数字,就代表财富,就能去购买商品,缴纳赋税……诱惑真的太大了。

在施行几十年之后,不管是民间的交子,还是官方交子,全都面临着严重贬值的风险。

为了获取暴利,官方不停加印交子,市面上交子多了,老白皙也不是傻瓜,自然交子的价值就降低,反过来,官方为了维持利益,继续加印,弄成了一个死局。

货币游戏,就像是脱缰的野狗,谁也控制不住,最后的结局只有一个,当印制纸币的耗费,过纸币的票面价值,自然就会停止了……比如前后空一格的千古完人,弄出来的金圆券,便是这么回事!

数以万倍的通货膨胀,足以摧毁所有大家族之外的一切老百姓,结果也就不用说了,老百姓一起用小推车把他送到了东海的仙岛养老去了。

货币,严重贬值,当然是个灾难。

赵祯听过王宁安的讲课,这些日子仔细琢磨,越觉得交子是个不定时的炸弹,如果不能妥善解决,早晚会出事情。

皇帝陛下天天忧心,连落实青苗法的事情都放在了一边,专门跑到城外马场,谁也不带,就是想听听王宁安有什么妙法。

“陛下,臣在登坛讲课之前,曾经试讲过,有人就说臣只讲了一半,还留下了一半!”

赵祯眨眨眼睛,笑道:“是你的二夫人?朕听说她的两个兄弟都是今科的进士,很是有才学!”

“小妹自然是聪明,不过她不精于此道,说这话的是萧观音,一个契丹才女。”

赵祯呵呵一笑,促狭道:“真是想不到,王卿到底是年少风流,身边的花花草草不少啊!要不要朕再给你赐婚,来个三妻并娶!”

“可别!”

王宁安吓得汗毛都竖起来了,开什么玩笑,两个都摆不平呢!再说了,就算他有心,也不会打萧观音的主意,那个女人太可怕了。

“陛下,还是说正事吧,其实货币保持稳定固然重要,但其实最好的还是稳中有贬,币值长期走低,这个比较好。”

赵祯不解,“王卿,币值降低,不是夺走了百姓的劳动成果吗?他们会甘心吗?”

“所以先要保持稳定,然后把通膨率控制在一定的范围。”

听过王宁安的课,赵祯对一些名词并不会感到陌生。

有一定的通膨率,就表示到手的钱会越来越不值钱,这样便会促使人们尽快消费,拉动经济,而且货币长期走贬,为了对抗贬值,就要扩大投资,创造更多的财富。等于是一条鞭子,不断催促百姓向前努力。

而且通膨还有一个最重要的好处,那就是能带来工资上涨。

在王宁安经历的后世,正是一个金融大动荡,大变革的时代……国内很多人埋怨物价上涨,埋怨这个,抱怨那个,殊不知,许多国家想要求通货膨胀而不得!

比如某岛国,把负利率也用出来了,无限量地宽松,结果还通缩了!这就好像一个糖尿病人,给他吃再多的营养品,级补品,全都排出去了,一点作用没有,体重还不断下降……通膨很痛苦,可通缩更痛苦!

物价和工资一起上涨,总比物价和工资一起下降,或者工资下降,物价上涨要好得多!

这一次王宁安和赵祯谈了许多,而且谈的都是他从没对外讲的另一部分。

听得赵祯都有了用小本记下来的冲动,这些才是真正理财的关键啊!

王宁安告诉赵祯,如果是金属货币,很难出现通膨的效果。

道理很简单,一是金属货币毕竟有限,而中华的经济体量太大,多少都不够用,长期看来,一直处在通缩状态。

当然,在历史上也有通膨出现,比如战乱,饥荒,改朝换代,粮价都能飞上天。但是只要平稳下来,要不了多久,粮价就迅回落,长期走低。

其实在赵祯任内,就出现了严重通膨,比如二十年前,李元昊作乱,朝廷行铁钱,行当十大钱,就弄得河北等地粮价飙涨,物价上升,百姓苦不堪言。

直到最近几年,情况才恢复了许多。

金属货币,玩不了通膨,唯有纸币,才能制造可控制的通膨!

“陛下,如今交子贬值,是因为相对巴蜀的市场,交子已经过剩了,假如能把蜀地的交子推广到西北,这样一来,交子的币值就能恢复。当然,日后交子的行,还要有严格的规矩,臣斗胆建议,将行交子的权力交给皇家银行,至于行交子的数量,由三司拟定。这样一来,形成三司和银行的互相监督,互相制约,保证交子的安全。”

赵祯听完之后,闭目沉思,许久才幽幽道:“王卿,你为什么选择西北行交子,想必一定有深意吧?”

“臣是为了……”

“不要说!”

赵祯拿手指沾了一点茶水,君臣在桌上一起写字,等写过之后,互相一看,顿时哈哈大笑起来。

他们写的三个字是“青苗钱”!

王安石反对由银行行青苗钱,其中一条就是本金的来源。王宁安当时就想到了交子,只是条件不成熟,没法抛出来。

只是赵祯居然先提了出来,他岂有放过之理!

当交子纳入这个体系之后,整个计划就变得完美无缺了。

天府之国,富庶无比,以四川通行的交子,作为青苗钱,贷给西北的农民,需求扩大之后,交子币值就能回升,而且巴蜀的物产,也有了销路,实在是两全其美的好事。

“陛下,臣是这么看的,先要修一条巴蜀通向汉中的直道,一直延伸到京兆府,如今有了火药,有了水泥,修一条通马车的大路,不会太困难。当然花费也不会少,至少要两千万贯!把交子务转给皇家银行,由皇家银行行交子,给这条出川大道提供资金,同时以交子从西北采购物资,招募人力,交子便打入了西北的市场。再由皇家银行向百姓提供青苗贷款,全部用交子结算,如此,这盘棋就活了!”

赵祯听完之后,眉头瞬间舒展,放声大笑,“蜀道难,蜀道难!王卿这是要把蜀道变成通途啊!”

这个计划让赵祯非常满意,先,是化解了交子危机,其次,解决了青苗钱的来源,还能活络巴蜀和西北的经济,最让人怦然心动的就是还能修一条通往蜀地的大路!

在宋初的时候,巴蜀就闹过大乱子,为了平定叛乱,朝廷付出了非常大的代价,这么多年,大宋的皇帝也是忧心忡忡,生怕再出现麻烦。

路通了,骑兵就能长驱直入,物资运输,人员往来,快了不知道多少倍,再也不用担心会有乱子。

而且巴蜀的粮食、蜀锦、茶叶、桐油、矿石、木材,各种好东西,都能运输出来。大宋迁都洛阳之后,光靠着东南的供应,已经有些吃紧了。毕竟大运河运力有限,且泥沙淤积严重,如果能打通巴蜀的道路,多了一个大后方,那整个局面就大不相同。

除了这些之外,还有一点,让赵祯无比兴奋!

不管怎么说,交子都是纸币,毫无成本,是一定的,只要不过分就好!

也就是说,赵祯手上等于多了一个钱袋子,一个比三司还大的钱袋子!

不是要收复云州吗,不是要攻打西夏吗,不是要打通西域吗?

恭喜皇帝陛下,钱都有了!

赵祯简直是神采飞扬,春风得意,一下子年轻了二十岁!

当他把所有的细节推敲了一遍儿,现没什么漏洞之后,欣然笑道:“朕读史记,还记得汉武帝为了打漠北决战,将上林苑的白鹿斩杀,做成一尺见方的白鹿皮币,一张白鹿皮币,价值4o万钱!当时大司农颜异就劝谏武帝,他说一面玉璧不过数千钱,垫着玉璧的白鹿皮,居然要4o万钱,实在是荒谬绝伦。颜异因此还丢了性命,倘若武帝身边,能有王卿一般的理财高手,或许大汉江山,远不止四百年而已啊!王卿之才,虽管仲,乐毅,不能比也!”

王宁安被说的老脸通红,他也不过是比别人多上千年的见识而已,只能连连摆手。

有了钱,就要嘚瑟,赵祯欣喜之余,让人牵过来御马,他飞身上马,笑道:“王卿,不远处就是禁军营地,随着朕去看看我大宋铁骑的雄风!”

“臣遵旨!”

王宁安笑着让人牵来了自己的枣红马,君臣两个,纵马飞驰,欢声笑语不断,跟捡了狗头金似的……

第531章 抓狂的政事堂

在秦凤路推行青苗法的事情,王宁安并没有亲力亲为,以他的地位,大可以派遣弟子前去,司马光接任了秦凤路的转运使,曾布和二苏都调到了他的手下,负责新法。

另外在皇家银行方面,王宁安派遣王安国提举皇家银行京兆府分行,全权负责西北的皇家银行事宜。

这个安排很出乎预料,王安国是皇家银行的老人不假,但是他是王安石的弟弟,谁都知道,他哥正和王宁安打擂台,让他来做,这不是为难吗!

只是王安国却没有想这么多,他在皇家银行多年,深知银行系统的威力。别看他是主事者,一样只能按规矩办事。

而且由他管西北的事务,还能给大哥一点方便。

王安国本能觉得,王安石一定会捅大篓子,只是多大却不好说了。

……

自从司马光赶到秦凤路之后,他采取了最为踏实的作法,先派出大量人手,摸清楚秦凤路的状况。

西北土地贫瘠,又饱经战乱之苦,民生凋敝,司马光认为单纯借贷青苗钱,许多百姓根本无力偿还,会造成严重的呆账坏账,一味追讨,又会加剧百姓破产。

这是个进退两难的局,在王安石推行青苗法的时候,就出现过。

各地的官吏为了业绩,也为了回收贷款,就强逼着城中的富庶百姓借贷青苗钱,弄出了天大的笑话,也成为青苗法饱受诟病的原因之一。

司马光和苏轼、苏辙等人,商量之后,一改当初的设想。

他们认为借钱不能单纯帮百姓渡过难关而已,因为许多百姓,每年都是难关,日子十分艰难。

他们主张,要针对一个村子,一个寨子去借款。

而且也不能只把钱交给百姓了事。

比如有些村寨,缺少水源,田地减产,甚至绝收。

如果能提供一笔青苗钱,就能重修水渠,挖掘水井。

有了水源之后,田地收成上来,百姓自然有了还款的能力。

这个建议送到了王宁安手里,当然得到了王宁安的嘉许,青苗钱迅分成了三个档次。

最基本的是针对普通百姓,信誉良好,有一定财产抵押,还可以找到两户担保,就可以年息二分,获得青苗钱。

然后是针对村镇,可以提供道路,水渠,水井的专项贷款,利息从两成五到五成不止。

第三等则是针对县、府、军、州,各级衙门需要出面,可以借贷的额度也大幅度提升,主要是支持基础建设,也包含打通商路,甚至王宁安还鼓励西北的百姓养殖牛羊,展毛纺。

要知道虽然拿回了幽州,但是和辽国闹翻了,耶律洪基已经限制双方的贸易,河北的毛纺行业处于严重缺乏原料之中。

如果能开出西北的原料基地,对于河北的毛纺,实在是一场甘霖!

自从王宁安提出设想之后,应数满身丝绸,肥头大耳的商人,跑到秦凤路,去设立货站据点,收购土产,一时间,偏远的秦凤路竟然有了欣欣向荣的味道了。

显然,王宁安没有单纯执行青苗法。

他把许多东西都打包进去,地方的基础设施,产业转型,货币推广……全都装进了一个篮子,一股脑砸了下去!

王宁安的作法,立刻得到了强烈的回响。

别以为西北人淳朴不懂得做生意,别忘了,往上数二百年,还是盛唐的时候,长安的商人,西进大漠,东下海洋,是全天下最会做生意的一群人。

只是丝绸之路断绝,大宋迁都,西北才衰败下来。

残存在百姓体内的商业细胞快激活,加上王宁安又积极攻略青唐,打通丝绸之路,也指日可待。

精明的商人当然能看到其中的机会。

因此青苗法刚落实不久,秦凤路各地都出现了万民书,感谢朝廷新法,还有许多士子联名歌颂,赞扬司马光等人政绩卓著。

这些东西,全都送到了政事堂!

“荒唐,可恶!”

文彦博大拍桌子,“给他二两颜色,居然开起了染坊!这是要干什么?青苗法有修路吗?有挖水井吗?根本是乱来!”

贾昌朝也附和道:“王二郎的确过分了,这些事情,咱们都不知道,他就做了,老夫以为,我们应当立刻上书!”

一旁的王拱辰怒道:“上什么书,直接去找陛下,当着圣人的面,让王宁安说清楚,他是想干什么?要谋朝篡位吗?”

这几位带头大怒。

在最后的位置,坐着唐介,老夫子黑着脸,一直没说话。

唐介的身体很不好,前段时间病休了好几个月。

欧阳修得了消渴之症,已经淡出朝廷,专心弄他的学术去了。

包拯前些日子因为积劳成疾,也昏过去一次。

他们这一代的老人,已经开始凋零了。

唐介也抵挡不住岁月的侵蚀,他眉毛都白了,满脸皱纹堆垒,难掩老态。但是唐介属于姜桂之性,老而弥辣,比起年轻时候,还要过分激进。

他一拍桌子,怒道:“修桥补路,挖渠引水,这本就是好事!难道不该做吗?”

王拱辰毫不客气道:“该做,可是不该他王宁安来做!唐相公,你难道也成了王宁安的人吗?”

“什么!”

唐介豁然站起,手指着王拱辰,怒斥道:“老夫谁的人也不是!我看王宁安不顺眼的地方也不少!你们加起来,上的弹章,都没有老夫一个人多!可身为宰执,陛下托付重任给我们,就应该真正关心民生利病,就事论事!不能因人废言,因人费事!老夫看这次的青苗法很不错。以往朝廷拿不出钱,做不了的事情,皇家银行出钱,百姓受益,这不是很好嘛!老夫想不明白,你们为什么反对?”

王拱辰被说的哑口无言。

韩琦叹口气,“子方兄,你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

唐介闷声道:“愿闻高论!”

“是这样的,皇家银行的这些借款,都是要老百姓还的。”

“不还才是笑话!”唐介回敬道。

韩琦很高傲,此刻也只能耐着性子解释。

“子方兄,还钱是要本事的,皇家银行把钱借下去,我听说许多地方上,善于钻营的,惯会投机的,全都跳了出来,得到了不少贷款,相反,那些老实耕田,颇有家资的士绅都被甩在了一边。”

“那有什么?士绅家里头有钱,他们也不用贷款!”

唐介沉吟一下,大声道:“韩相公,莫非说这些人没法往出贷款了?皇家银行断了他们的财路,故此都跳出来反对了?”

韩琦差点被噎死,心说你老东西什么时候这么精明了!连这个都看明白了?

“唐相公,士农工商,士人为朝廷根本所在,你不会连这个也不懂吧?按照王宁安这么干,地方上都落到了奸猾的商人手里,这天下还不乱了?家国社稷,我们肩负着祖宗基业,万民之望,断然不能再坐视不理了。”

唐介张了张嘴,没有再说下去。

此刻的唐介并非被说服了,而是想起了不久之前,他和欧阳修的一次彻夜长谈。

两个老朋友,推心置腹,没有丝毫遮掩。

欧阳修将自己所思所想,全都抛了出来。

他认为并不存在一个完美的三代之治,现在走的路子,很有可能从根本上就是错的……朝廷取士,重文采,重品行,唯独不重实际能力。

正是缺少专业的,又有良知的官吏,很多真正利国利民的法令落实不下去,相反,却有一些人打着苍生百姓的旗号,干得都是自私自利的营生,实在是让人不齿!

欧阳修从头骂到尾,他对唐介说,自己专心著书,负责教书育人,就是希望彻底扭转士林风气,正本清源,如果再不做,大宋朝就要亡国了!他们已经失去了一次机会,断然不能再失去第二次!

唐介眼前迷茫了,他想到了当初的庆历新政,没错,当年他也是一个热血青年,为了变法,摇旗呐喊,冲锋陷阵,恨不能把一腔热血都撒出去!

可是这么多年下来,他也在变化,很多看不惯的事情,也尽量不说,也学着维护士人集团的利益……只是走到了今天,唐介越感到可耻!

明明一项很好的法令,居然被贬得一文不值!

老百姓都说好,下面的官吏也干得起劲儿!

可就是他们,就是这些高高在上的相公们,所谓德才兼备,士林众望所归的大人物,居然一心要废除青苗法。

羞愧不啊?

唐介站起身,眼前一黑,险些昏倒,他伸手抓住了扶手,稳了稳心神。

“诸公有什么想法,只管去做吧,老夫久病,恕不能奉陪!”

说完,唐介晃晃悠悠,离开了政事堂,只给其他人一个大大的背影。

贾昌朝、文彦博、韩琦等人互相看了看,全都是满肚子不高兴。本来还指望唐介这门大炮,去和王宁安对轰,他们摇旗呐喊就是了。

谁知道,还没开火呢,先和他们闹翻了。万一回头唐介上书,把他们都给弹劾了,那可就乐子大了!

文彦博迟疑道:“子明兄,你看还要不要去见官家?”

贾昌朝咧了咧嘴,这些日子不断有人和他诉苦,都在说青苗法的事情,他的压力很大,但是和王宁安拼命,他也没这个胆气。

“要不,再等等吧……”

他这话刚说完,大太监苏桂就来了,冲着诸位相公一拱手。

“圣人有旨,请诸公进宫议事。”

第532章 霸气的皇帝

那天王宁安陪着赵祯去视察禁军大营。

还真别说,这几年赵大叔似乎找到了点马上皇帝的感觉,骑术练得不错,他满怀兴致,还跟王宁安回忆起收复幽州的时候,尽管皇帝陛下只敲过鼓,但依旧滔滔不断,津津乐道。

西京的禁军目前共用七万多人,其中马军一万五千人,全部由驸马爷狄咏统帅。

从青唐回来,赵祯就安排了狄咏和公主的婚事,一个是尊贵的长公主,一个是大宋的人样子,他们喜结连理,实在是般配得很。

从三四月开始,京城就像比赛似的,到处都是结婚的,有时候一天能赶上三四场,东南西北,到处都是爆竹声,喜庆的锣鼓,震天响!

最倒霉的人就是王宁安,一百多个新科进士,其中一大半都被捉了女婿。

王宁安也不能区别对待,只能满世界充当媒人。

京城的大雁都翻了十倍不止,每走一家,王宁安的苦瓜脸就胜了几分,花钱真是肉疼啊!

这才是定亲,要是等到成亲,还不把他忙死!

原来当师父也不是这么容易的事情。

当然王宁安也清楚,还有多少人羡慕不来呢,有这么多好门生,等他们成长起来,还有谁能撼动王宁安的地位!

他也只能忙并快乐着。

……

陪着赵祯到了军营,最初皇帝很高兴。

去岁在洛阳设立了牧监,从河北送来了三千匹马瓦里马。

和本地马结合之后,一年多的光景,洛阳马场已经有过一万匹马,再有几年的功夫,就能供应西北诸军了。

狄咏亲自指挥操练,士兵表现很不错。

马术,箭术,兵器,拳脚,每一样都让皇帝很高兴。

赵祯欣喜之下,就让他们演示一下骑墙战术,要知道这可是王家军的绝技,也算是大宋骑兵克敌制胜的法宝。

提到了墙式战术,狄咏的脸色很不好看。

他迟疑了一下,才告诉赵祯,原来朝廷拨了一批铠甲下来,只是多半不堪用,有少数足够结实,但却是沉重的锁子甲,不适合墙式骑兵使用。

赵祯当即让人把盔甲抬来。

摆在面前,是一副银光闪闪的板甲,看起来还有些样子,狄咏拿来一把马刀,猛地劈过去,一刀之下,顿时露出了黑色的缺口。

王宁安凑到近前,仔细一看,顿时皱眉头了。

盔甲的铁料明显有问题,含碳不够,硬度很差,抵御不了一般兵器的攻击,更遑论破甲重箭。

再仔细看看,锻造的工艺也不行,外面涂了一层银粉,看起来银光闪闪的,也就是能看看了,给禁军穿上,遇到了节日,出来展示一下,足够唬人。可真正拉到了战场上,完全是送死!

赵祯没想到铠甲会这么差,他连着也砍了几副,果然,所有的板甲,全都不行!

一瞬间,好心情全都没有了,赵祯知道涉及到军械的事情,不能等闲视之。他没有急着作,而是安排皇城司,仔细调查。

前后一个多月的时间,赵祯总算把问题弄清楚了,这才把诸位相公叫来。

“贾相公,韩相公,你们都领过兵,绝对军械如何?”

贾昌朝被问到晕头转向,只能老实说道:“军械那是士兵护身杀敌的宝贝,等闲不可小视。”

“那如果军械出了问题呢?”

“这个……应当严惩不贷!”贾昌朝不知道谁又倒霉了,心思不停转动。

“朕前些日子,去了一趟军中,现的结果触目惊心!”赵祯一摆手,让人抬上来两副铠甲,放在了众位相公的面前。

其中第一副,上面全都是斑斑痕迹,十分沧桑。

“这个就是幽州之战,我们将士穿的!”赵祯指着第一副道:“你们可以数数,上面有多少兵器的痕迹,箭射,枪刺,刀劈,斧砍,全都没有摧毁这副铠甲,也正是有了如此坚固的保护,我大宋铁骑才能所向睥睨,杀得辽兵仓皇败退。你们再看看第二副!”

赵祯抽出天子剑,猛地刺过去,虽然没有刺透,但是却留下一个深深的痕迹。

贾昌朝带过兵,忍不住微微摇头,赵祯年老力衰,尚且能留下明显的痕迹,如果换成一个强壮的士兵,只怕一剑就要了甲士的性命!

赵祯气哼哼连看几剑,而后怒斥道:“这就是西京匠作监制造的板甲,他们简直是拿将士的性命开玩笑。”

赵祯一屁股坐回了龙椅,怒气不息道:“朕将匠作监的几个奴婢全都抓起来,就给他们披上了这身铠甲!让弓箭手乱箭齐,他们已经成了刺猬!”

“啊!”

几位宰相努力控制情绪,却也吓得惊呼出来。

他们实在是想象不出来,素来以仁慈著称的赵祯,居然会干出这么残忍的事情。

匠作监历来都是宦官和将门负责。

大宋的宦官比不得唐朝,也比不了明朝,匠作监,制造军械,算是他们为数不多的财路之一,历来这里都是弊端丛生,过去赵祯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得过且过。

那些奴婢也越大胆,丝毫没有觉察到老板转了性子,他们也就倒霉了。

“朕严惩这些奴婢,就是要告诉世人,打造铠甲兵器,是要上战场杀敌的,如果杀不了敌人,死的就是自己!不管是谁,负责制造武器,就要把自己当成使用武器的士兵,拿出保护自己性命的心思,去保护将士。唯有如此,我大宋的铁骑,才能傲视四夷!”

赵祯怒气不息,继续道:“以往是朕疏忽了,纵容了匠作监,从此之后,朕准备废除匠作监,把制造军械的事情,也交给枢密院。”

庞籍这两天请病假,负责枢密院的是王拱辰,他难掩喜悦,连忙躬身,“老臣一定竭尽全力,确保军械质量。”

“不是尽力而已,是一定要做好!”

“是,臣明白了!”王拱辰诺诺答应,韩琦眼珠转了转,突然站出来,“启奏陛下,兵器铠甲质量差,种类繁多,规制不一,早就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臣斗胆建议,这一次就要彻底整饬,把所有军械作坊,都交给枢密院,成立军器监,统管一切军械事宜。诚如是,必定能使大宋刀剑锐利,铠甲坚固,所向无敌。”

韩琦提出了建议,看似公允而得体,为了大宋着想,只是明眼人都看得出来,他的目标是河北的兵工作坊。

如今大宋最好的军械全都来自河北,沧州的军械作坊出了供应河北军团,还供应禁军,如果不是匠作监的这帮人阻拦,全天下都要换成河北产的军械了。

而沧州和平县的军械作坊,都是王宁安一手创造,不少都是王家的产业,韩琦打蛇随棍上的本事,的确了得!

谁知道赵祯丝毫没有察觉,反而点头,“的确应该统管军械事宜,王相公,你就要辛苦一些了。”

“臣遵旨!”王拱辰的声音高了八度,几乎掩饰不住心里的喜悦。

就在他抬起头的时候,突然赵祯又补充了一句,“军械监万万不能重复匠作监的失误,朕绝非不信任王相公,只是下面办事的人难免阳奉阴违,中饱私囊。让潘肃同知军械监,负责验收武器质量,至于采购原料,全都交给皇家银行招标,你们只管生产就是!”

王拱辰一口老血涌了上来,赶快闭嘴,不然都喷了出去!

陛下,不带这么玩人的!

潘家世袭将门,本就熟悉军械,再加上一个皇家银行,等于把枢密院架空了,什么油水都捞不到,还有半点趣味吗?

王拱辰都郁闷地要死,刚刚他还感谢韩琦呢,可此时就剩下骂了,姓韩的,你这是挖坑让我跳啊!

韩琦也闷哼了一声,他同样很受伤。

只是更让他惊讶的是赵祯出事的果决狠辣,丝毫不留情面,都说姜桂之性,赵祯竟然也越老越辣了。

“不管谁犯了错,朕都不会姑息,匠作监的奴婢朕处置了,还有一些人,朕也不能不罚!”赵祯对着一旁的苏桂,给了他个眼色。

苏桂立刻扯着嗓子喊道:“宣王相公觐见!”

不多一时,王宁安从外面匆匆赶来。

“见过陛下。”

“嗯,王卿,朕让你调查交子的事情,查得如何了?”

“启奏陛下,臣已经查出了一些端倪,正要呈奏。”

说着,王宁安拿出了厚厚的一摞东西,让小太监送给了赵祯。

从天圣元年算起,每年益州交子务都会行多则上百万贯,少则几十万贯的交子,不只是巴蜀,邻近的陕西,湖广等地,也都有少量交子流通。

这些年来,交子的行已经过了两千万贯,而本金逐年增加,也不过才95万贯而已,还只是账面数字,准备金率不足百分之五。

“陛下,臣还查出,有许多本该收回销毁的交子,还在流通,甚至交子务的人,勾结外人,私印交子,严重扰乱钱法!”

王宁安和赵祯商量过交子的事情之后,他就下了功夫,派人去清查交子务的历年账目,还派人跑去益州,拿到了第一手资料。

这帮掌握了印钱大权的家伙,丝毫没有顾忌,简直到了无所不为的地步,有他们在,交子没变成废纸,简直堪称奇迹!

“蛀虫,害群之马!”赵祯怒斥道:“交子务的官吏,要严加查处,以后交子务就转给皇家银行,王卿负责纸币行事宜。”

赵祯威严扫过所有人,霸气道:“诸位相公,没有意见吧?”

第533章 你们做谁的官?

听到赵祯的问,诸位相公这才猛醒,敢情人家是早就不好了罗网,下了套子,等待他们往里面钻。

先是严惩匠作监的宦官,又把军械监交给了枢密院,看似喂了文官们一颗大大的甜枣,实则却要对交子务下手,把纸币行权给拿走。

相比军械制造的一本万利,行纸币,那是无本万利!

在场的几位相公全都不愿意退让,可是谁也不敢直接跳出来,赵祯的态度让大家吃惊,而王宁安又虎视眈眈,他们吃了太多的苦头,再斗下去,胜算渺茫。

但是不争又不成。

别看他们是高高在上的相公,但却不是文官集团的主宰,说的通俗点,他们就是高级打工者,要替文官集团争取利益,决不能背叛身背后的人,不然他们的下场会无比凄惨。这些人心里都有一本账。

伸头一刀,缩头一刀。

谁也跑不了!

在众多的人物当中,贾昌朝算是最不要脸了,他仔细盘算,赵祯先抛出匠作监的奴婢,是为了立威,同意设立军器监,是给甜枣吃,一软一硬,两条线画出来,摆明了是老实听话就有糖吃,不老实就要挨板子,甚至挨刀!

这么多年过去,贾昌朝已经不那么笃定了,所谓不杀士大夫的祖制,并不可靠。

当初欧阳修威胁,弄几十个人刺杀他,并非一句笑话而已……

想到这里,贾昌朝把眼皮一垂,干脆装孙子了,他是不想再惹王宁安了,更何况他和欧阳修站在了一起,一起出版了那两本书,在士林当中,已经是名声扫地,就算再坏,又能如何!

贾昌朝熄火了,文彦博眼珠乱转,如果赵祯态度暧昧不明,他还能争一争,可皇帝已经摆明了车马炮,文彦博也不想撞枪口。

不过老家伙不改缺德的本性,他忙说道:“交子务本是三司负责,前不久包相公病休,三司是由韩相公支持的,不知道韩相公以为如何?”

皮球踢给了韩琦,韩琦咬了咬牙!

你们两个混蛋,不去和王宁安拼,推着老夫去送死,真是不当人子!

韩琦多厉害了,他稍微转动一下心思,立刻道:“启奏陛下,刚刚成立军器监,要安排皇家银行负责采购招标,老臣认为非常合适,就应该互相监督吗!交子务以纸代钱,稍有不慎,就会造成天大的漏洞,祸及苍生,威胁社稷安稳。老臣以为应当安排人员,也监督交子务的运作。”

韩琦笑呵呵转向王宁安,“王相公,老夫可不是针对你,而是朝廷规矩,不可轻易放弃。”

“韩相公说的是。”

王宁安笑道:“我也正有此意,以后行纸币,应当由三司进行测算,将总数交给皇家银行,我们根据情况,分批行。全程接受三司监督,韩相公,你以为如何?”

“那样最好!”

韩琦当然说不出什么,王宁安答应得很彻底。

只是韩琦心里头清楚,他在三司做事,看起来合乎规矩,实则中饱私囊,损公肥私,这种事情他干得太多了。

皇家银行的运作,外人岂能窥视明白,只要把交子务交给皇家银行,只怕又给了王宁安一只下蛋的金鸡母啊!

屈指算来,这些年间,最初皇家银行只是替赵祯理财而已。

结果被王宁安弄得越来越大,眼见得实际权力都凌驾三司了,再这么下去,政事堂也要被架空了。

如果再不阻止,就真的没有机会了。

韩琦想到这里,难道:“王相公,你把交子务收归皇家银行,是要做什么?莫非是为了青苗钱贷款吗?”

王宁安坦然一笑,“韩相公见识高明,西北百姓民生艰难,行青苗法,是为了解民之苦,充实国用,御前会议早就通过了,又有什么不妥的?”

韩琦笑道:“王相公所言甚是,只是青苗法已经推行了一些日子,出了不少差池,王相公,莫非不知道吗?”韩琦看了一眼王拱辰,笑道:“王枢相,听说你得到不少消息啊!”

皮球踢给了王拱辰,他咳嗽了两声。

说实话,王拱辰也不想当出头鸟,可问题是王家是个大家族,人丁众多,田亩不计其数,每年靠着给农民放贷,捞取高额利息,赚得钵满盆满,现在皇家银行插手,等于是抢了他们家的饭碗,多少亲戚乡党都上门痛哭,王拱辰不能不出头。

……

“启奏陛下,臣以为青苗法的初衷或许是好的,只是推行开来,已经弊病丛生,应当立刻停止。”

赵祯没有太多的意外,事实上,他早就知道大臣们要集体难,正因为如此,他才抢先出手,把匠作监和交子务的事情抛出来。

君臣争斗,很像是摔跤比赛。

客观来说,双方势均力敌,差不了多少,往往决胜就在一瞬间,真正要命的是情势。

赵祯已经把握了大局,他索性让这帮人敞开了言,好彻底贯彻青苗法。

“王相公,你都说说,有什么弊端?”

“是。”王拱辰稳了稳心神,道:“青苗法本是给贫户借贷,让他们渡过难关,可王相公在秦凤路的作为,严重扭曲了青苗法的本意……借贷修路,建水渠,市场……这些都是青苗法该做的事情吗?那又置地方衙门于何地?是不是要把衙门给废了,以后光是有一个皇家银行就够了?老臣以为,王相公的作为,是以商乱政,收买人心,用心歹毒,不可不查!”

王拱辰一上来就开了大炮,王宁安出奇地平静。

“王枢相,光是这些么?你对永兴军路,王学士的作法,就没有意见吗?”

“有,更大哩!”

说起来王宁安通过银行去推行青苗法,至少还是自愿的,可王安石呢,他依靠衙门强推,问题自然更多,甚至数不胜数!

“启奏陛下,王安石推行青苗法,需要十人保一人,方可借贷,试问,上等户根本不需要借款,而下等户借了钱,又无力偿还。每逢催要,则是要落到作保的十人身上。如此下去,岂不是逼着上等户变成下等户吗?还有王安石规定半年利息二分,由于定得过低,民间一些游手好闲之人,不事生产,专心借钱度日,滋生游手好闲之徒,勤恳老实之人见了,也争相借贷,弄得民心浮动,地方不安……还有,地方官吏强行摊派,逼迫百姓借贷,种种作为,足以证明,青苗法是恶法,必须立刻废除,以免祸国殃民!”

王拱辰说完,总算韩琦没有扯后腿,而是附和道:“臣以为王相公所言并非没有道理,青苗法应当废除,”

“臣附议韩相公,青苗法值得商榷。”

“臣也附议,似乎应当重新权衡。”

文彦博和贾昌朝跟进,只是他们的用词一个比一个委婉,弄得王拱辰吐血,你们这两个不要脸的,不是说好了同进退吗,怎么到了关键时刻,你们就怂了,实在该死!

赵祯听完了几位相公之言,看了一下王宁安。

“王卿,你有什么说的?”

王宁安笑道:“启奏陛下,朝廷颁行青苗法,还不足半年,贷出去的钱还没有回收,青苗法究竟如何,臣不敢妄言,不过臣想谈谈民间借贷的问题。”

赵祯笑着点头,“王卿理财之能,当世无双,朕洗耳恭听。”

“陛下,方才王枢相说二分利息太低,不错,民间的驴打滚儿,印子钱,的确几倍于青苗钱利息,我想问问王枢相,你可知道,二分利息是多少吗?”

王拱辰有些迟愣,“二分就是二分,有什么说的!”

“二分利息,结算四次,就翻倍了。如果半年结算一次,也就是说,今年借1o贯,两年后,就要还2o贯零736文,足足增加一倍多。”

王宁安向赵祯道:“陛下,试问一亩田,两年光景,能增产一倍吗?这天下做什么生意,能比放贷还赚钱?”

不算不知道,一算吓一跳。

二分利,两年就能翻倍,如果利息更高,结算周期更短,岂不是说,一年半载,就要变成本金的几倍吗?

难怪老百姓那么多被利息逼得破产,甚至走死逃亡。

赵祯的脸色终于变了。

“王卿,利息太高,的确是害民之举,你应该早早向朕上奏的。”

“启禀陛下,臣创立皇家银行,其中有一项职能,便是制定基准利息。这几年开封,还有许多城市,工商繁荣的地方,利息的确压下来了。结果就是经济繁荣,物阜民丰,朝廷岁入增加,国库收入持续上涨。可是……”

王宁安怒道:“在农村,尤其是偏远的地区,朝廷的政令无法下达,更遑论皇家银行的指导意见。普通百姓,一生之间,很少离开乡土,最多就是在县城和村子之间往来,他们头上的天,就是县衙,就是地方的士绅。”

“臣不知道青苗法会不会带来诸多弊病,但是臣知道一点,青苗法给了普通百姓另一个选择,不管是向银行借贷,还是向衙门借贷,总之,不必苦求着士绅恩赐!”王宁安说完之后,冲着王拱辰呲牙一笑。

“王枢相,还有各位相公,你们觉得士绅赚取高额利息,逼得百姓家破人亡,可是对的?那你们又做的是谁的官?”

轰隆隆,天雷滚滚!

问得王拱辰面色青紫,嘴唇哆嗦,只能委屈哭道:“老臣是一心为了朝廷,天日可鉴啊!”

第534章 帝王心

这一句质问,如匕般犀利,绝对是致命一击!

不论怎么回答,都没有好下场。尤其是赵祯上扬的嘴角,显示皇帝陛下愤怒的情绪。

赵祯当了几十年的天子,自从处置幽州的时候,富弼说出了与士大夫共天下,非与百姓共天下的话,再到今日,究竟是给谁当官的质问。犀利如剑,等于把之前的问题又深入了一大步。

士人说他们和皇帝站在一起,可士人同皇帝有了冲突,他们又会站在谁的一边?是效忠自己的利益,还是为了皇帝,粉身碎骨,不顾一切?

显然,皇帝没有那么大的魅力。

说到底,士人还是效忠自己,为了自己的利益,所谓与皇帝共天下,根本是哄人的鬼话!

士人和普通的百姓,商人没什么不同。

要说有不同,那就是他们一直在哄骗皇帝,一直在撒谎!

王宁安刚刚的一番讲解,已经掀开了一个千年以来,士人都不愿意承认的血淋淋事实。

都说官逼民反,民不聊生。

改朝换代源于农民起义,而农民起义是因为皇帝昏庸,奸臣作祟,百姓活不下去,才不得不铤而走险……这些说辞,全都没错,可是还有一个真正要命的关键,却从没有说出来。

皇帝和朝廷,离着百姓十万八千里,想要祸害苍生,还远远没有那个本事。

对老百姓最终起致命一击的,往往是士人。

而高利贷就是他们手中最犀利的武器!

一个五口之家,守着二三十亩田地,养一头猪,一些鸡鸭,男人耕田,女人织布,农忙干活,农闲上山打猎,采集山货,下河摸鱼,只要不懒得令人指,就不会饿死。

只是这样的小农经济太脆弱了。

比如谁家要办红白事,谁家有了重病人,再或者朝廷多征收赋税徭役……有一点风吹草动,老百姓就必须去借贷,田地就那么多,哪怕日夜不停劳作,也很难提升多少收成,可是高昂的利息,只要几个月的功夫,就能把一贯钱变成两贯,三贯,五贯,甚至更多。

就算老百姓拼死拼活,老天爷也帮忙,赢得了丰收,可是别忘了,还有一个谷贱伤农呢!

借债还钱,这是天经地义不假,可是当借债渠道被垄断,只剩下地主一方高高在上,他们就可以利用借贷,把所有百姓都弄得破产……

这也就解释了为什么一到荒年,流民无数,百姓难以生存的根源!

士人标榜德行,标榜纲常,孔孟之道,这些都是都是挂在嘴上的,反观他们的作为,那才是真正乘人之危,敲骨吸髓,无所不用其极,一个个十足的吸血鬼,大蛀虫!

……

赵祯有种恍然大悟的感觉,秋水洗双目,谁也别想欺骗朕!

他看向王拱辰的眼睛,出了戏谑之外,还多了一分冰冷!

韩琦看在眼里,只觉得骨子里都是冰冷。

遭了,王拱辰这个蠢货,早知他这么窝囊废,就不该让他动攻势。韩琦看了看,文彦博和贾昌朝干脆低头不语,闭着眼睛装死狗。

韩琦气坏了,这俩货见死不救,自己要是不出手,王拱辰就算完蛋了!

“陛下!”

韩琦猛地站出来,“启奏陛下,青苗法诚如王相公所言,才实行了不到两个月,虽然有些弊端,但是总体还是好的,王枢相或许听到了一些流言,他也是为了朝廷好。老臣以为,三司应该派遣一些提举官,到秦凤路和永兴军路去探查,真正了解青苗法的详情。王相公不也常说,绝知此事要躬行吗!此时谈论,未免有些盲人摸象。王相公,你以为呢?”

王宁安微微一笑,“韩相公说的好,青苗法到底对不对,以半年为期,不断审视。刚刚我的话有些失礼之处,还请王枢相不要在意。”

王拱辰脸都黑了,他哼了一声,把脑袋扭过去,不想和王宁安说一句话。

这时候赵祯沉声道:“诸位爱卿都告退吧,以后不要随意妄奏。”

众人只能告退,王宁安却被留了下来。

小太子跟随王宁安学习,已经半年多了,皇帝和皇后,都要检查一下太子的功课,王宁安这位老师也要陪着。

只是明眼人都知道,哪里是检查功课,不过是这对君臣又凑在一起,商量着怎么对付天下的士人!

说起来真是失策,当初让王宁安当太子师,大家伙还只是担心日后王宁安会尾大不掉。可是万万想不到,有了太子师身份,王宁安和赵祯的联系越密切,连借口都不用找,可以随意出入宫中,跟自己家相仿。

“都怪你,还有你的那个老师!”

韩琦气哼哼道:“那么好的机会,连一个小孩子也教不会!白白把位置留给了王宁安!丢不丢人啊?”

文彦博把眼睛一瞪,“韩琦,你也给我放尊重点!我是没用,你也不怎么样!欧阳修不是好好的吗?你拿出本事来啊?”

韩琦气得脸都青了,“那事和我没关系!”

“呸!别以为我不知道,蒋之奇那个畜生,吃谁的饭,还不一定呢!”文彦博冷笑着看了眼贾昌朝,“子明兄,你看呢?”

贾昌朝不动声色,可心里头暗暗冷笑,韩琦当然跑不了,可你姓文的也不是好东西,你主动抢下了审案子的差事,把老夫坑得不浅!

这几位相公都是一个山上的狐狸,谁也不用给谁讲聊斋。

他们互相算计,下黑手,扇阴风,可以说是刀刀见骨,毫不留情。

王拱辰刚刚从震撼中缓过来,看着他们简直要哭了。

“贾相公,文相公,韩相公……眼下当务之急是挡住青苗法啊!如果真的让青苗法做成了,到时候推到全国,我们何以自处啊?”

韩琦也说道:“这话不错,现在看起来,王宁安用银行推青苗法,要比王安石厉害,如果他把银行推到了整个大宋,每个军州府县,都有了银行。我也提醒诸位一句,到时候老百姓只会把多余的钱都存进银行,小商小贩,工匠商人,莫不如是。到时候各家的生意,只怕都要受到冲击,银行的厉害,老夫可是有领教的,比衙门还要胜过一筹啊!

韩琦说到了关键,他们几个争权夺势,毕竟是士人内部矛盾,可是青苗法背后,是银行实力大膨胀。

如果地方金融钱脉都被银行掌握,士绅地主,尤其是豪门大族,受到的冲击太大了。不只是高利贷生意做不成,原来他们还垄断各种货源,坐享其成。

比如之前钱家提到过,要在东南种棉花,世家大族,坐拥无数田地,产出棉花,他们也不用交税,直接坐等商人来收购。

朝廷最多征一点过路费,不过区区百分之五!

可一旦银行的手脚伸到了各处,也可以通过放贷,扶持商人,直接越过世家,征收土产,到了那时候,世家大族的好日子可就到头了……

东宫,太子书房。

“推青苗法,是为了推动金融,金融力量深入,就能瓦解传统的地方宗族势力……”

曹皇后带着小太子在里面考察功课。

王宁安拍着赵祯,漫步在竹林花丛中间,太监侍卫都离得远远的。

“陛下要想有大作为,必须能调动足够的力量,而最大的力量就蕴藏在百姓中间,把百姓从世家宗族的手里夺过来,才能成就千秋霸业!中兴大宋!”

赵祯含笑,“王卿,论起眼界布局,天下无人能胜得过你!青苗法这个切口,实在是太妙了,只是这出戏太大了,朕也担心唱不好啊……王卿,朕没有处置王拱辰,你可有怨言?”

王拱辰不是凭空跳出来,他为了一己之私,阻挠青苗法,按照以往的惯例,罢相,或者外调,都不在话下,赵祯却连基本的惩罚都没有,实在是令人想不通。

“王卿,士人最在乎什么?除了口袋里的钱,就是头上的乌纱帽。如果把乌纱帽摘了,他们就会肆无忌惮,无所顾忌,什么手段都用得出来!可是一旦头上还有乌纱帽,这帮人就会患得患失,瞻前顾后,不敢全力死拼,更不会鱼死网破……王卿,你以为朕的看法如何?”赵祯笑眯眯问道。

王宁安这才一惊,纵观赵祯这三十几年的皇帝生涯,头二十年,他是经常换相,平均一位相公,干不到两年。

如今这几年,赵祯越谨慎,哪怕犯了错,也不会轻易处罚大臣。

王宁安终于明白了缘由,不愿意做事,就要不停换人,让朝廷上下都沉浸在人事变动当中,无暇他顾。

可要西欧昂真正做事,就必须驯服满朝的文官,明知宰执有错,却不罢黜,等于是攥住了他们的把柄,这帮人也就没法翻天了!

高啊!

厉害了!

这个看似憨厚的赵大叔,原来满肚子心机,真是够能算计的!

莫非这就是帝王心术,真是奥妙啊!

“陛下英明睿智,远迈尧舜,臣佩服得五体投地!”

赵祯呵呵一笑,“行了,这些都是小道,能富国裕民,那才是大道。王卿,朕把交子务给了你,你准备拿什么回报朕?光是一个青苗法可不行啊!”

“臣送的礼物也是‘青’字开头,不是青苗,是青唐!”

“青唐!”

赵祯含笑,“是个好礼物,王卿,这么说,你是有计划了?”

第535章 喜当爹

青苗法仅仅在两路推行,就遭到了政事堂的强力反对,赵祯有些忧心。

变法改革太难了,千百年来,无数才智之士,都折在了上面,唯一成功的商鞅还下场凄惨,赵祯也曾经一腔热血,可庆历新政的失败,让他冷静了下来。

千言万语,变法太难了。

幽州的胜利让赵祯觉得开边似乎比变法容易很多,而且只要把周围的敌人都消灭干净,哪怕朝政混乱一点,子孙后代昏庸一点,也不至于亡国。

他跑去视察禁军,也不知是心血来潮,赵祯是想有些作为的。

不过不管是青唐,还是西夏,都不是好对付的。

看起来青唐很弱,但是地势险要,易守难攻。唃厮啰几次打败西夏,可不是闹着玩的。

现在西北的禁军还没有训练出来,朝廷府库又是空的,怎么看都没有攻打青唐的实力。但王宁安又是从来不说空话的人,他或许有把握了。

“官家,臣以为从来不能等米齐全了才下锅,没有机会,可以创造机会。如今唃厮啰年老昏庸,他的几个儿子争斗不止,正是绝佳的良机,眼下已经有了三千精骑,只要再稍微努力一下,就能凑出一万人马,足够在河湟站稳脚跟了。”

过去西夏曾经派遣十万大军,却铩羽而归,王宁安妄图用一万杂牌军,就敲开青唐的大门,是不是有些异想天开了?

还真不是。

攻击青唐的计划不是王宁安提的,而是野利遇乞。

老家伙从青唐回来,王宁安遵照约定,将三千质子军的俘虏交给了野利遇乞。

当再次穿上盔甲,拿起马刀的那一刹!

野利遇乞的眼圈是湿润的,大丈夫不可一日无权,他已经十几年没有权力了,够了,再也不能忍受了。

他看了看花白的头,粗粝的皮肤,忍不住感叹,韶华易逝,再不奋起,一生就要过去了,碌碌无为,和蒿草有什么区别!

他上半辈子帮李元昊打天下,余生的这点时间,该帮自己了!

野利遇乞像是疯了一般,苦训质子军俘虏。

为了让这些家伙恢复战力,野利遇乞每天强迫他们像是疯狗似的,互相打斗搏杀,流血受伤是小事,打得筋骨断裂,也不算什么。

老家伙甚至会把失败者扔进河水里,把他们的脑袋按到水下,感受窒息的滋味。

每隔三天,野利遇乞还会弄来血淋淋的生肉,让这帮人吃。

看着这些小子战战兢兢,浑身抖,野利遇乞咧嘴狂笑。

“告诉你们,在二十年前,老子打过西域,在西域专门有一种菜人,男的俊美,女的漂亮,他们柔弱无比,生来只会唱歌跳舞,细皮嫩肉,无比鲜美!有机会,老夫带着你们去西域,尝尝菜人的味道。”

哇!

有人都吐了,野利遇乞还肆无忌惮说着,越是害怕,他就越是要说,谁敢不吃,他就打人,打三次不管用,老家伙就会毫不犹豫杀人!

“一条狼,胜过十只狗!老夫要的是吃肉的狼,不是摇尾巴的狗!”

野利遇乞就像是从地下爬出来的恶鬼魔王,拼命折腾着手下的人。

才不过三个月的功夫,这帮家伙已经恢复了野性,他们从里往外,透着彪悍。野利遇乞在闲暇的时候,会向校场不远处的土坡望去,眼神中有些挑衅。

他知道,自己的老对手狄青会在那里看着。

他要让狄青明白,别看他此时落魄了,但是论起打仗的本事,你狄青差得太远了。

……

“都当了狗,还要呲牙,真是可恶!”狄咏气哼哼道。

狄青却是淡淡一笑,“他的确有呲牙的本事,论起他手下的三千骑兵,只怕除了王家铁骑,我大宋就没人能胜得过了。”

狄咏不服气,却不敢和老爹抬杠,哪怕贵为驸马,依旧如此。

狄青看了一阵子,转身下了土坡,忧心道:“你们的军械如何了?那些板甲不顶用,要怎么办?”

“从河北采购。”狄咏老实说道:“朝廷从河北调来了5ooo副板甲,只是给孩儿的只有2ooo。”

“那三千呢?”

“给了野利遇乞!”

狄咏气哼哼道:“孩儿想不明白,为什么要对他们这么好!把最好的装备都给他们,简直岂有此理!”

狄咏一肚子怨气,正好路过山脚的一个茶摊,他要去牵马,跟父亲一起回家,在茶摊上,有人背对着他们,淡淡一笑。

“想让人家去送死,总要给点鼓励吧!”

“是王相公!”

狄咏一惊,狄青却早就现了,大步走过来,一屁股做到了王宁安的对面。

“二郎,你怎么也跑来了?”

“不来不成啊!”

王宁安笑道:“我跟陛下吹了牛皮,要把青唐拿下来。野利遇乞就是我手里的一把刀,要是这把刀不够锋利,可是没法切开青唐的防线啊!”

狄青点头道:“二郎,以我的观察,这把刀不是不够锋利,而是太锋利了,我就怕会伤到自己。”

王宁安沉吟了一下,的确,野利遇乞不好控制,他也曾犹豫过。

“放心吧,我会在他身边安排人手的,老东西敢反叛大宋,立刻让他下地狱!”

狄青摇头,“不成,二郎,野利遇乞是个很狡猾的人,他身边都是野利氏的人,对他无比忠诚,至于不忠诚的,早就被他弄死了,你想掌控野利遇乞,用寻常的办法绝对不行。”

王宁安从狄青的语气当中,听出了一些味道。

“我说狄老哥,你就别卖关子了,野利遇乞是你的老对手,一定有妙法告诉我了!”

狄青看了看四周,还有些不好意思。

毕竟像他这种正人君子,出损主意,是有负担的,还挺沉重。

半天,狄青鼓足了勇气。

“二郎,我几乎每天都来观察野利遇乞,我现他是很看重那些野利氏的后生,只是这些人都是野利氏的旁支,想想偌大的野利氏竟然后继无人,你说野利遇乞能甘心吗?他打下多大的基业,又能交给谁呢?”

王宁安听到这里,瞬间露出了笑容。

“老哥不用说了,这个办法我有了。”

……

柳羽,潘肃,石涛,呼延达,曹佾,几个人排排坐。

“我问你们,遇没遇到过喜当爹的情况?”

噗!

几个人家伙连连摆手,“我的王相公,你别是听到了什么谣言,胡乱编排人吧?没有,绝对没有……不过柳羽那次算不算?”

“算什么?”柳羽小白脸都红透了,“我是让别人喜当爹,知道不,是别人!!!”

王宁安烦躁地摆摆手,不耐烦道:“你们这帮废物,还自诩风流贵公子呢,还以为你们什么都见过,什么都玩过,呸,都是吹牛!”

曹佾气得哇哇暴叫。

“我说二郎,你到底是什么心思,诚心要看我们的笑话吗?”

“哪有,我这是为了国家大事!”

几个人一起扭头,心说信你才怪!

“跟你们明说了,我想让野利遇乞喜当爹,然后他就被捏在了我的手里,给咱们打前锋,去攻击青唐,知道了吧!”

几个小子这才明白过来,曹佾不好意思挠头,“我说二郎,你的心真够黑的,野利遇乞都有五六十了吧,这么大岁数,好不容易有个娃,还是别人的,老家伙会气死的。”

“他怎么样我不管!我需要的是瞒过老东西的人选,给我想个主意吧!”

“为什么是我们想,你那么聪明,我们听令就是了。”柳羽不解道。

王宁安无奈道:“别的事情我都有主意,这种事情,还是你们这些纨绔的经验多!给我听着,你们想不出办法,就不准吃饭!”

几个小子算是落到了后娘手里,这个冤啊!

哪怕为了活命,也要赶快想。

大家头脑激荡,想了大半天,还真别说,有了主意。

王宁安再三敲定之后,一个计划迅展开……先,朝廷给予野利遇乞银州观察使的职位,还送来了八个美女,以及许多绸缎金银。

面对这八个女人,野利遇乞连连冷笑,这帮宋人,就会玩美人计!

他花了几天的时间观察,就找出了其中两个女子有些不同,把她们关起来,仔细拷问,这两个女人招认,她们是皇城司派来的。原来是犯罪官吏的小妾,丈夫被罢官充军,她们也变成了奴仆,安排过来,一是要监视野利遇乞,二也想伺候他,如果能怀上孩子,就能更好控制他。

“真特么的能琢磨!老子都这把年纪了,还想有子孙,下辈子吧!”

其中一个女子,战战兢兢,告诉野利遇乞,她有宫中的灵药,赵祯就是靠着这个,老来得子的。

听到这话,野利遇乞终于动容了。

赵祯多年一直生不出儿子,在四夷也是笑话,年过四旬,突然冒出一个小皇子,真是让人惊叹,莫非这个灵药是真的?

整整一夜,野利遇乞都没有睡觉,老狐狸失眠了,如果也能有个儿子,延续野利氏的血脉,那该多好啊?

攥着手里的灵药,又苦思冥想了一整天,大宋的女子都不可信,没准就是皇城司安排的,斗了这么多年,他早就知道皇城司的厉害,不得不防……第二天夜里,老狐狸终于行动了,一个西域的商代被抢劫,年轻的商人之女,充满异域味道的美女被抢走了,辗转落到了野利遇乞的手里。

在成就好事之前,他郑重服下了那一枚“灵药”,满怀期待,走进了洞房……

第536章 不一样的将门

一个老狐狸,终于上当了,书房里充满了欢乐,每个人都喜笑颜开。

“什么灵药,根本是一丸牛粪!狗屁的人杰,什么老狐狸,简直一钱不值!”曹佾笑得很开心。

潘肃不无得意道:“人家还是很聪明的,知道大宋的女人不可靠,就对西域的女子下手了。”

柳羽接着道:“他哪里知道,自从官家被大食武士刺杀之后,朝廷便特地弄了一群西域的女子,交给皇城司训练。”

“不管怎么说,野利遇乞算是上钩了,让他拼死拼活,我们坐享其成,这事实在是太美了。”曹佾翘着二郎腿,环抱双手,看了眼没有说话的王宁安,“二郎,你觉得如何?”

王宁安沉默不语,倒是狄咏闷声道:“没什么值得高兴的,我看咱们应该惭愧!”

潘肃不解道:“这有什么惭愧的兵者,诡道也!本来就是什么手段都能用,不管好坏,顶用就行,他上了当,我们该高兴才是。”

狄咏哼了一声,“反正我高兴不起来,想我堂堂大宋,居然要用这么卑鄙的手段,去控制一个老人,实在不是英雄作为!”

潘肃也沉下了脸,自嘲道:“驸马爷是正人君子,我们不过是缺德小人,惭愧,惭愧!”

狄咏连忙摇头,“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就是觉得不合适……”

“不要吵了!”

王宁安闷声道:“你们说的都对,可也都不对!”

“眼下朝廷拿不出足够的力量经略河湟,但是又不能放手不管,别说给野利遇乞一顶绿帽子,就算更卑鄙万倍的手段,该用,也不能含糊!只是我们不能指望着光靠一点阴谋,就开疆拓土,关键还要拿出真本事!”

几个家伙,悚然一惊。

“王相公,你说要怎么办?”潘肃认真道:“我们都听你的!”

王宁安看了他们一眼,“有胆子吗?”

“当然!”

“敢去河湟拼一把吗?”

“这有什么!”柳羽大声嚷嚷道:“当初我们可都是跟着二郎去交趾的,杀人放火,没什么不敢的。”

王宁安摇头,“河湟和交趾可不一样,这是真正的苦战,不是去旅游!”

几个家伙互相看了看,突然大笑起来,异口同声道:“二郎,我们和当初也不一样了!”

这几个家伙从里往外,透着得意。

在过去的两年时间,他们的确没有人闲着,大家伙都在全力拼命,不断进步。

幽州一战之后,整个将门的格局也生了巨大变化。

先,王家凭着无上功劳,一跃成为将门第一,铁骑雄风,无人可挡。

狄青官至太尉,儿子成为驸马,和王家几乎不分轩轾。

王德用老将军有十几个儿子,还有一大帮子侄,全都有所斩获,人多势众,可以想见,王家还能红火几十年。

再有杨文广死守居庸关,威震辽寇,杨家大有重兴之势。

而原来在将门中,比较突出的石家、曹家、高家、呼延家、潘家、柳家等等,全都露出了疲态,青黄不接,后继乏人……如果再这么下去,就要被新锐的力量给淘汰了。

各大家族全都感到了强烈的危机,不得不奋起直追。

将门是不错,有世袭罔替的位置,一出生就能吃皇粮,多好啊!

可正是因为来的太容易,反而让人瞧不起。将门子弟,多数文不成,武不就,成了半吊子二百五,只能架鹰遛狗,抢男霸女,成了害人精儿。

即便到了军中,也是废物点心。

好在几年前,赵祯就下令,要求各地建立武学,而且武学还要比照官学规模,真正培养出一批年轻的将才。

赵祯还任命狄青统管武学,王宁安也将练兵之法贡献出来。

坦白讲武学是不成功的。

各地的文官普遍抵制,又缺少教员,没有合适的场所,大多数人还是排斥从军,直到目前为止,武学的人数还不如官学的一成,少得可怜。

放眼整个大宋,武学是失败的,不过有一个地方,武学成功了,那就是开封!

各大将门真的狠了心,把所有子弟都塞进去,还嘱咐狄青要狠狠操练,绝不客气。

过去的两年,将门子弟完全没了安逸的生活。

天不亮就要爬起来打熬身体,严格训练。

功夫拳脚,骑马射箭,兵书战策……除了这个传统的项目之外,还有侦查,测绘,统计,后勤……课程之多,简直比官学还要累!

弄得这帮家伙跟要死了似的,好多人嚷嚷着,宁可去考进士,也不来武学受罪。

只是说归说,付出了就有回报。

比如嘉佑二年的会试,很多人都只看到了六艺学堂包揽甲科进士,大放异彩。

却忽视了开封武学的成功,北宋的武科是没有殿试一关的,通常都是兵部主持,考生外行居多,考官更外行,能选出什么人来,也就不问可知。

这一次赵祯却是一反常态,他任命狄青为武科主考。

以往的考试题目主要是两项,一个是策论,一个是弓马射箭。

这次的考试科目完全改变了,考试分成了两部分,第一部分是基础科目,包括骑射,策论,体能等等。

第二部分则改成了实战较量。

狄青从军中抽调了一批年轻将领,先是进行沙盘推演,接着是实战演习。从头到尾,没有一丝一毫的含糊。

而且狄青还制定了近乎残酷的要求,打赢军中将领,才算是通过会试。

很不幸,武科的通过率不足两成,只有区区126人!其中将门子弟,占了95人,剩下的31人,也是武学出身。

论起比例,武科来得要更加惊人!

这也没有办法,毕竟武学太专业了,根本不是能满天下推广的。

事后赵祯还反思了自己的错误。

当初一时兴起,就嚷嚷着满天下办武学,可试问能当武学教师的,整个大宋有多少?鸿儒哪都有,名将也就那么几个!

摊子铺得很大,投入不少,可是到头来,却培养不出几个合用的人才,有什么必要吗?

赵祯找来王宁安和狄青,仔细商量过,毅然废除了之前的命令。

赵祯决定,成立皇家武学院,并且亲自出任山长,太尉狄青提举日常教务。

皇家武学,在各地设立四处预科学堂。

以后凡是要参加武举考试,必须进入皇家武学院学习。

而且赵祯还规定了一条,以后所有恩荫入仕的武官,必须经过武学院培训,并且通过考核,才能正式领兵,不然,就只能领俸禄,没法上战场,更没法升迁加官。

毫不客气说,有关武学的改革,步子迈得非常大。

先,不经过学院培养,就没法参加武举考试,换句话说,等于武学院垄断了武举。其次,将门的世袭权力也被打破了,你们可以世袭罔替,但是想上战场,想立大功,就必须有真本事,什么是真本事?就是武学院的考试!

武举的改革,等于同时动了将门和文官的奶酪,只是令人惊讶的是却没有多少反对声音,实在是令人玩味。

文官们一直瞧不起武将,这是他们改不了的毛病。

六艺学堂在会试的亮眼表现,让他们觉得对付六艺更重要。

接着又闹出了青苗法,闹出了交子的事情,文官的所有注意力,都被吸引过去了。

至于将门这边,大家伙也在思量,虽然直接给官职不错,可是没有本事,就抬不起头。再有,经过了几代人繁衍生息,每一个家族,都有子弟众多。

拿杨家来说,和杨怀玉平辈的堂兄弟就过了一百人!

僧多粥少,除了杨怀玉等寥寥几个,能通过恩荫入仕,其他人都没了希望。再过几代,或许就跟普通百姓一个样了。

可是进入武学不一样,大家伙都是一样,不管嫡庶,谁有本事,谁就能当官领兵,谁家有本事的人多,就能抢更多的武进士。

以后将门子弟不是看祖宗的功勋有多大,而是看家里头能撑起门庭的人有多少!

残酷了很多,可是也公平了很多。

而且王宁安还定了一条规矩,皇家武学原则上按照四六比,也就是普通百姓占四成,将门占六成,算是给了将门很大优惠。

其实王宁安想给普通人更多机会,可为了说服将门,不得不让步,而且实际的情况,大宋将近七成的高级武将是被将门把持的,能给普通百姓争到四成名额,已经是拉下脸皮了。

当然,别看只有四成名额,只要足够优秀,还是能杀出重围,成了武进士之后,选官升迁,一切靠战功说话,寒门也不差什么!

弄清楚了这次变革,也就明白了这帮小子为什么信心十足。

他们都在皇家武学完成了培养,虽然像潘肃、柳羽、石涛等人因为早有官身,不用参加会试,但是在武学院的结业考试上,他们也是名列前茅,绝对不是绣花枕头!

曹佾大喇喇勾着王宁安的背,嚣张道:“二郎,你可别以为光是你们王家人厉害,他们几个也都下了苦功夫,不止他们,还有一百多人哇哇叫呢!老弟,压力大不?”

王宁安哈哈大笑:“是骡子是马,牵出来溜溜,自己吹牛皮没用!这次对青唐下手,我就要看看你们打仗的本事,是不是和吹牛一样厉害!”

几个小子被说的恼羞成怒,疯狂大叫。

“攻击青唐,我们演练了不下几十次,保证让你惊掉下巴!”潘肃等人,大声叫嚷,干劲十足。

第537章 王安石惹祸了

皇城司的人密奏,为了能生儿子,老家伙野利遇乞每天的食谱儿都换了,人参、海马、肉苁蓉、海狗肾拼命补,吃的眼珠子都红了,不得不吃点素菜,结果吃的还是韭菜,韭菜还有个名字,叫壮阳草!

真真是走火入魔!

王宁安得到消息之后,脑袋都麻,他生怕一个不好,老东西直接挂了,那就没得玩了。

不得不说,别管多聪明的人的,都有软肋。

而且越是聪明的人就越是固执,钻进了牛角尖儿,根本别想出来。

前后忙活了一个多月,野利遇乞的老腰都要折了,走路也站不起来,眼眶深陷,眼圈青紫,笼罩着一层黑气,跟要死了似的。

“恭喜老先生,要抱孙子了!”

这是第三个医生了,谁都只当是他的儿媳。

老家伙都听得呆了。

坐在那里,一动不动。

半晌,突然一跃而起,了疯似的往外跑。

有孩子了,真有孩子了,老天保佑!神佛怜悯!

一个杀人不眨眼的魔王,居然提着俩猪头,跑到观音庙去磕头,磕得脑袋都肿了。他傻呵呵走出来,突然又想起,要有人照顾夫人才行,他的营中都是五大三粗的男的,且不说不懂照顾人,万一再闹出点什么来,他可就功亏一篑了。

野利遇乞急忙让人雇几个婆子过来,听说是去军营干活,人家都不同意,哪怕出十倍的钱也不行。

弄得野利遇乞非常郁闷,他盘算着,应该绑几个婆子才好。

但是对宋人下手和对西域人不一样,四周围都是皇城司和王宁安的人,乱来是会惹麻烦的。

野利遇乞小心翼翼,快转动脑筋,等到他回到军营,却现了一件要命的事情!

夫人没了!

“你们这个狗才,人呢?哪去了?”野利遇乞像是暴怒的狮子,狂大叫,暴力挥拳,把两个亲卫打到在地,抽出了佩刀,就要杀人。

“行了,别狂了!”

王宁安撩开帘子,从里面走了出来,他微微一笑,“恭喜老朋友,辛苦耕耘,终有收获啊!”

“是你……你怎么知道的?是谁,是谁告诉你的?”

王宁安翻了翻白眼,“都说一孕傻三年,没想到当爹的也犯傻。你满世界找大夫,我能不知道吗!还以为老兄顶不住了呢!没想到找的都是产科的,恭喜你啊,终于有了后人。”

野利遇乞咬了咬牙!

“王宁安,就算老夫求你,把夫人和孩子交给我,你让我干什么都行!”

“别!”

王宁安连连摆手,“野利老兄,我可不是抢你的孩子,不要误会,而是安排人手,去照顾尊夫人,你这军营可不是养胎的地方。”

野利遇乞眼珠乱转,怒不可遏,突然他面露凶光,恶狠狠道:“王宁安,是个爷们,就不要拿女人孩子要挟老夫!你赶快把我的夫人交出来,不然老夫就和你拼一个鱼死网破!”

“行了行了……”

王宁安微微一笑,“就算我把尊夫人还给你,也要有个安身立命的地方吧,总不能一直寄人篱下,受人欺负,你老兄雄才伟略,辛苦练兵,都是为了什么,不会是为了守着老婆孩子吧?”

野利遇乞气哼哼道:“你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刚刚青唐传来了消息,说是瞎毡被三弟董毡囚禁了,又说唃厮啰病重,不能理事,青唐大权都落到了董毡的手里。”

野利遇乞终于冷静下来,他眼珠转了转。

“主少国疑,董毡坐不稳的,如果不尽快出手,李谅祚就会挥兵直取青唐,到时候你们可就白忙活了。”

“大宋家大业大,白忙活也无所谓,倒是你老兄,如果错过机会,就再也别想割地为王,更别想给令郎挣一份基业了!”

听王宁安一再拿孩子说事,野利遇乞真的怒火攻心!

“王宁安,你好歹一个是男子汉,大丈夫,有什么事情就直说,你想让老夫干什么?”

“痛快,我希望你尽快出兵,辅佐木征,给我打开青唐的门户!”

王宁安让人取来了地图,用手指了指狄道以西的广大区域。

“根据军报,有青唐羌人部落出现在狄道附近,老兄只要能把他们解决了,也算是有了安身立命的地方,尊夫人我会立刻交给你,保证安然无恙,如何?”

野利遇乞看了看地图,冷笑了两声。

“王宁安,你可真是好算计。不过是让老夫充当先锋,打下多少地盘,你们再从容接手罢了!”

“没错,你说的很对,我只问你,干不干?”

“干!”

野利遇乞露出黄色的牙齿,啐了一口。

“为了我野利氏延续,我什么都能干!不过夫人身边,必须有老夫的人,如果你们敢打夫人和孩子的主意,老夫跟你们没完!”

王宁安哂笑了一声,这些毫无威慑力的恫吓,说多了,只会显得心虚,老狐狸终于被套上了绳索!

王宁安毫不犹豫答应了野利遇乞的要求,他笑呵呵离开了军营。

……

从四五月份开始,整个西北就进入了积极备战的状态。

人员、武器、粮草,快集中,众多的情报人员,纷纷化装成行路商旅,进入青唐,探查情况。

狄咏统帅的禁军,日夜苦训。

他特意挑选了5ooo名身材矮小灵活的士兵,组成了一支山地部队。

西夏除了著名的铁鹞子,横山步兵,也是他们的王牌,王宁安心狠起来,向来是没有底线的,他让野利遇乞把西夏横山军的练兵方法如数交上来。

野利遇乞是真不愿意,奈何有把柄牢牢攥在王宁安的手里,还能如何,只好乖乖献上练兵之法。

狄青辛苦钻研,又招来一些西北的宿将,共同取其精华,去其糟粕,弄出来大宋山地人马训练章程,这5ooo兵丁,就是大宋第一批职业的山地人马。

正如王宁安所说,凡事不可能光靠着阴谋诡计,该流汗的时候要流汗,该流血的时候要流血,绝对不能含糊。

强烈的危机感,促使将门子弟改变了许多。

再不努力,就要彻底被淘汰了。

就连王韶也深受感染,赵祯特赐他参加殿试,又一举考中甲科,堪称嘉佑二年的新星之一。

王韶没有像其他进士一般,既没有入翰林院,还有各部院司观政,也没有外放知县,而是被任命为秦州推官,坐拥15oo兵丁。

人马不多,但是王韶很满足。

终于可以经略河湟了,昔日的汉唐故地,怎么落入四夷之手,愿祖宗保佑,子孙要光复故土了!

王韶领兵之后,第一次出手,就让所有人目瞪口呆。

一个成天嚷嚷着光复河湟的人,居然没有选择动武,而是只带着5个人,直捣黄龙,到了蕃部领俞龙珂的军帐。

俞龙珂是吐蕃人,世代居住在渭源一带,掌控的部众多达数万人,不管是青唐羌人,还是党项人,吐蕃人,全都听从他的号令。

俞龙珂桀骜不驯,几次纵兵抢掠,西北的将领都很头疼,许多人建议王韶,要拿俞龙珂的脑袋祭旗。

可是王韶反复权衡,却认为俞龙珂看似强大,实则外强中干,处境艰难,有说降的希望。

而且渭源一带,各族杂居,汉人也不在少数,贸然用兵,只会玉石俱焚,白白失去了民心,把其他的部落都推向了青唐一方。

因此王韶毅然决定,亲自和俞龙珂谈判。

把厉害陈说清楚,王韶告诉俞龙珂,大宋已经调动河北军团,几十万大军,旦夕杀来,如果还不知道悔改,只会死无葬身之地。

青唐内乱,后方不稳,就算想逃命,都没有安身之所。

如果能投降大宋,立刻就能得到官位,还能获得通商权力,王韶还许给了俞龙珂三个名额,可以派遣他的子弟,进入皇家武学院学习,成为天子门生,以后大宋的官吏也不能欺负他们。

王韶的话,虚虚实实,七分真,三分假,的确把俞龙珂说动了。

他刚刚得到了一份命令,来自青唐,要求他立刻进贡3ooo匹战马,两万头牦牛……显然,董毡为了巩固权力,收买青唐的贵胄,只能向四周的部落大肆压榨,俞龙珂部也在其中!

“董毡小儿,他爹都不敢欺负老子,他竟然敢管老子要东西!实在是可恶!”

俞龙珂当即在王韶面前,杀了来使,表示投降大宋,他还和王韶磕头拜把子,歃血为盟,成了兄弟!

……

“这个王子纯,哪像个进士,倒像个土匪山大王!”赵祯感叹道。

王宁安笑道:“王韶身上,的确有这么一股子匪气,臣倒是觉得,河湟开边,必须用非常之人,行非常之策,软硬兼施,刚柔并济,不拘泥成法,才能迅打开局面。这不,收服了俞龙珂部,整个狄道以东,可以高枕无忧了。”

开边迈出了第一步,王宁安也很是满意,至少自己的眼光不差,王韶是个能办事的人。

可是赵祯似乎有些低落,丝毫没有因为王韶的成功而欣喜,反而显得忧心忡忡。

“王卿,这是皇城司的密奏,说是在京兆府出现了强迫商户借贷青苗钱,有一家杂货铺借了15贯,半年到期,要还18贯,谁知在还钱的头一天晚上,被贼人偷了钱,杂货铺无力偿还,祖孙三代,一共五口人,全都葬身火海王安石惹祸了!”

青史尽成灰说

那啥……是点娘抽了啊……没晚多少……

第538章 送给王安石的尚方宝剑

王安石的性子,还有做事方法,如果不惹祸那就怪了。

赵祯显得很忧心,“朕推动青苗之心,是不会变的,只是如果闹得沸反盈天,民怨沸腾,朕唯恐也保不住王安石啊!”

有那么严重?

王宁安吓了一跳,他很需要王安石在前面冲。

而且,正是有王安石的激烈手段,才能凸显王宁安的润物细无声,两害相权取其轻,到时候士人集团不认也要认!

再有,王宁安也不想和天下人作对,士人集团能分化瓦解最好,毕竟也不是谁都有斗破苍穹的勇气。

问题是需要王安石把他们逼到绝路,然后才有峰回路转。

现在刚开始,赵祯就不想保护王安石,可是大大出乎预料。

“启奏陛下,逼债自杀,所在多有,臣也听说过,以往百姓过年关,逢人逼债,就在大年三十的夜里,喝卤水一家人都死了。臣不敢给王学士说情,只是恳请陛下能仔细详查,不要寒了做事之人的心。”

赵祯微微摇头,“王卿,朕当然欣赏王安石的才略和胆魄,也知道变法不易,只是此人做事太过刚烈决绝,不知变通。你以为只是一个案子吗?不,朕已经得到了皇城司密报,据说各地因为逼债而家破人亡者,不下十几件,朕真怕压不住啊……”赵祯看了看王宁安,“王卿,司马光在秦凤路推行青苗法,就很得人心,朕准备把王安石调回来,让司马光统管两路的青苗法,王卿以为如何?”

“不可!”

王宁安连忙摆手,“启奏陛下,臣正有事情要禀报,秦凤路的青苗法,也不是一帆风顺。”

“哦?怎么回事,也有百姓被逼着自杀了?”

“那倒不是。”王宁安苦笑道:“是出了坏账。”

王宁安从来不认为自己如何,哪怕领先千年的经验,移植到大宋,也会水土不服。

比如他的青苗法,推下去之后,也不是一帆风顺,相反,遇到的问题,似乎要比王安石还棘手。

“贷给普通百姓的,有半年期,有一年期,由于资格控制比较严格,又有两户以上担保,还都能收回,坏账率不到一成……只是借给地方衙门的钱,有差不多三成收不回来。”

赵祯惊呆了,“王卿,你们不是定了两成利息吗?如果坏账过三成,岂不是赔本了?”

王二郎也赔钱了,真是天下奇闻!

王宁安也是最近才得到司马光的汇报,脑袋都大了。

普通百姓,还有村镇寨子,都还是敬畏朝廷的,尤其是见到了皇家银行的招牌,就腿软了,欠谁的也不能欠皇帝老子的!

基本上除了个别问题,借出去的钱,大多数能收回。

可是借给州府军县,各级衙门,这帮家伙,远比老百姓难对付。

其中不乏实心用事的官吏,拿到了钱之后,也的确干了许多对老百姓有利的工程。修建水渠,开垦荒地,建道路,兴市场。

秦凤路出现了经济繁荣,和这些能干的官吏分不开。

但是更多的官吏都是混吃等死,根本无心做事,他们花言巧语,从银行借来了钱,然后一点作为没有,你去催促,他们就把两手一摊,到处踢皮球。

实在不行,就耍赖,有本事去告吧!

王安国也抱怨过,许多官员是看透了皇家银行和政事堂的冲突,皇帝偏向王宁安,政事堂被压住了,可是地方上不怕。

强龙不压地头蛇,鞭长莫及,法不责众。

他们就给你耍滚刀肉,很多官员故意借了一大笔钱,随意撒下去,地方上的祖宗士绅,全都被买通了,他们一致说官员的好话。

这时候皇家银行去讨债,就有一帮人出来闹,弄得你一点办法没有。

……

“可恶!”

听完王宁安的介绍,赵祯气得一拍桌子!

“地方吏治崩坏,竟然到了这个地步!朕决不能容忍他们!王卿,你手上有名单吗,都是哪些人,成心破坏青苗法,朕一定严惩不贷!”

赵祯被气到了。

皇家银行提供优惠贷款,帮着地方展,老百姓得好处,地方官赚政绩,两全其美,这么好的事情,竟然有人扯后腿,简直就是丧心病狂!

有的事情能容忍,有的事情决不能容忍。

赵祯都动了杀心。

可王宁安却是苦笑摇头,“陛下,掣肘的地方官吏不在少数,可要想处置他们,也不容易。比如有些道路卡在征地上面,有些工程推不下去,是因为风水问题,还有一些,小吏贪赃,缺少约束,一万贯下去,用到刀口上的不到5ooo贯,不只是秦凤路如此,只怕是整个大宋,都是这样,不好处理啊!”

赵祯沉吟许久,无奈地坐了下来。

王宁安也犯了错,他并没有考虑到,大宋的官僚实在是太差了!

倒不是说有多少贪贿的,其实王宁安并不在乎,就算拿了钱又能如何,只要把事情办妥了,就无伤大雅。

可问题是有些人拿了钱,也不知道怎么办事!

当然也不能排除,政事堂的诸公在背后给他们撑腰,怂恿这些人使坏。

既然正面硬抗,挡不住青苗法,那就从地方下手,把好好的经给念歪了。王宁安甚至能猜到,那几个老货听说他赔了钱,不定多高兴呢!

处置一个人两个人,甚至十个八个都不难,可问题是把这些废了,接替他们的一样是废物点心。如果杀人能解决问题,朱元璋杀得还少了,满世界都是人皮枕头,不还是不顶用吗!

“陛下,臣推的青苗法,虽然是用银行为主,但是也需要地方衙门配合,没有他们展民生经济,老百姓又如何能偿还债务?还不上债务,再去强行逼迫,又会造成无数百姓破产。归根到底,还是我大宋的官吏太废物了,尤其是地方上,已经烂透了。”

赵祯苦涩一笑,十分无奈,“吏治,治国就是治吏!我大宋历代皇帝,秉承仁慈之念,厚待士人,指望着他们能感恩戴德,清廉自守,效忠朝廷,呵护百姓……只是有句话怎么说?

叫恩多成怨!”

赵祯气得一拍桌子,震得笔墨纸砚乱抖,皇帝的心中,怒火中烧!

“一味任恩,就难免让人觉得你好欺负,就怠慢,就轻视!不把天子当回事,也不把朝廷的命令当回事!尤其可恨,上下联手,内外一心,穷尽手段,也要把新法给毁了!”

刚刚还在抱怨王安石方法太过极端,可是听完王宁安的难题,赵祯觉得或许也真该有几个铁腕人物,能不惧生死,不畏艰难,坚定向前冲。

王安石不就正是这么一个人吗!

想到这里,赵祯的心里倒是越欣赏拗相公了。

“王卿,你以为该如何推青苗法,是不是要杀几个脑袋,以儆效尤?”

王宁安连忙道:“只要查有真凭实据,犯了该死之罪,理当严惩不贷,只是臣觉得,还要让人心服口服,光是杀人不管用,还要让这些人知道该做什么,要怎么做!”

“王卿的意思是?”

“臣以为应当制定考成法!”

“考成法?”

“没错。”王宁安道:“譬如推动青苗法,地方上要争取钱财,进行建设,就要拿出计划,交给皇家银行,获得贷款。这个计划还要准备两份,一份是送给转运使衙门,一份是送到政事堂。以半年为期限,每做成一件事,就要如实上奏,进行核实,朝廷要安排御史,不定期巡视,转运使衙门要时刻监督,保证工程进度。”

赵祯一听,颇为新奇,仔细想了想,又问道:“王卿,这么一来,万一有人耍赖,索性不借钱呢?”

“那更好办了,就以尸位素餐,昏庸无能,罢黜官职!”

王宁安笑呵呵说道。

考成法是张居正为了推动变法,而提出来的。

哪怕到了后世,考成法的精髓还要一直沿用,并且扬光大。

对地方衙门,就要有严格的监督。

要让他们动起来,却又不能乱来。

人都有侥幸心理。

一堆钱放在手里,哪怕是清廉的人,哪怕明知道被现了就完了,只要没有监督,也会偷偷拿走,放在自己的口袋里。

这就像买彩票的心里一样,总想着万一中了多好,而且要知道古代的破案率太低了,贪污十次,未必现一次,被抓到的概率和中彩票差不多。

这也就是怎么砍脑袋都不顶用的原因所在!

如果旁边时刻有人提醒你,不断盯着你,还没等伸手,就有人喝止,情况就会大不相同。

王宁安花了半个时辰,把考成法的设想告诉赵祯。

“嗯,王卿真是老诚谋国,这个办法好,只是你准备如何推行?从哪里下手?”

“从永兴军路下手,就让王安石去执行考成法!”

赵祯皱了皱眉,“王安石?王卿,朕怎么觉得司马光更合适?”

“陛下,司马光做事滴水不漏,固然是人才。可他没有王安石的一往无前,更没有王安石披荆斩棘,敢为天下先的气魄,臣以为,考成法非王安石不可!”王宁安断然说道。

赵祯思量半晌,终于点头。

“那好,就让王安石做起来,朕倒要看看,他的本事如何!”

……

“元泽,这是我给令尊的一封信,还有考成法的条文,你去送给令尊吧。”

王雱捧着考成法,脸色一阵阵变幻,突然深深一躬。

“先生心胸,学生五体投地!”王雱掩饰不住激动,“我这就给父亲送去!”

第539章 大杀四方

王雱跟随在王宁安身边几个月,基本上没有干别的,每隔几天,就有秦凤路青苗法实施的情况,汇总过来。

不管好坏,王宁安一点没有隐瞒。

王雱最初看到司马光风生水起,急得嘴上满是水泡,为了自己的老爹担心,可是等到第一次回收借款的时候,又看到了巨额的坏账,王雱心里头还有那么一点小窃喜。

让衙门出面推动青苗法,衙门有差役,有绝对的权力,谁敢赖账,直接塞进大牢。可是银行没有这个权力,遇上了不守信用的,就没有了办法,尤其是地方衙门不守信用,就更加无力了。

王宁安根本是异想天开,要想拯救大宋,还必须是自己的父亲!

王雱从不掩饰对父亲的崇拜,他的眼中,只有王安石才是当世圣人,其他人全都不够看。哪怕王宁安,也不够资格!

直到王宁安让他着手拟定考成法,王雱的想法终于变了。

还记得王宁安和他彻夜长谈不管什么法令,归根到底要考人去推行,设计得再好,落到了歪嘴和尚那里,也会念歪了。

王宁安毫不讳言,他得罪的人太多,而青苗法得罪的人更多,暗中还不知道有多少双眼睛盯着他,恨不得青苗法立刻崩溃……

王宁安说的都是秦凤路的情况,可是王雱的鬓角流下了汗珠,俊美的五官不由得蜷缩成包子,何止是秦凤路,永兴军路不是一样!

有人能针对王宁安,就能针对他的父亲!

而且这帮人不止一次出手,秦凤路遇到的问题,永兴军路一样不少,而且由于永兴军路直接由衙门出面,更多的人被逼得家破人亡,怨声载道……说到底,不还是地方官吏在使坏吗!

想通了这一点,王雱突然豁然开朗。

其实老爹和王宁安根本不是竞争对手,而是伙伴!

有的伙伴是因为共同的利益,有的伙伴是因为共同的敌人。

显然,二王就属于后者。

王宁安能替王安石遮风挡雨,至少在朝堂上为他挡住政事堂的压力,而王安石能在地方上大刀阔斧,锐意进取,把青苗法给推下去!

亏自己还以智慧自诩,这么简单的道理,居然直到此刻,才想明白,惭愧,惭愧透了!

拿到了考成法,王雱的心和火炭似的,有了这玩意,老爹等于有了尚方宝剑,那些给青苗法捣乱的家伙,就等着变成灰灰吧!

……

京兆府,王宅。

王安石坐在了书房里,一动不动,外面的日头高高挂着,散着灼热的温度,往日里王安石早早就去衙门办公,他可是有名的工作狂。

只是今天,王安石却一直没有动弹。

他的官服比平时更加肮脏,还散着一股子恶臭的味道。

这倒不是王安石不洗澡,而是有人向他投了臭鸡蛋!

王安石今天刚刚离开家门,就有一群愤怒的百姓,他们躲在王府的两边,趁着王安石出来,疯狂投掷,还大声咒骂。

言词之难听,简直不堪入耳!

他们诅咒王安石的全家,咒骂青苗法。

他们嚷嚷着,自己一无所有了,就让王安石把他们的命也拿走吧!

负责保护王安石的官差将这些人都抓走了,直接扔进了牢里,等候审讯。回头再去找的时候,却现王安石已经消失了。

大家生怕大人出事,急得满头冒汗,幸好有家人提醒,王安石回到了书房。

青苗法!

自己在舒州,常州,为官多年,政绩斐然,青苗法是他总结经验,反复推行过的良法,王安石信心百倍。

这次在永兴军路推行,王安石有充足的把握,一定能富国裕民,救治时弊。

可是他赋予了那么高的期待,却在推行的第一时间,就遭到了各方掣肘,朝堂上的相公反对也就算了,地方士绅官僚添乱也可以理解。

唯独今天!

王安石真的伤心了,一群普通的百姓,竟然找他拼命,还投掷臭鸡蛋。

天可怜见,老夫变法,都是为了你们,竟然落得如此下场,能不寒心吗?

如同磐石一般的心,动摇了。

王安石不断拷问着自己,到底是错在了哪里。

青苗法错了吗?

没有,绝对没有!

那就是有人存心破坏,暗中掣肘,把好好的法令,给毁了。

王安石暴怒而狂躁,他有些后悔,后悔自己动作太早了。假如自己进入政事堂,获得了皇帝的绝对信任,那时候再去推动青苗法,就远比现在容易多了,区区一个转运使,还是太势单力薄,无力回天啊!

王安石怒火中烧,就在这时候,突然有人敲响了房门。

“不许打扰,都给我滚!”

听到了父亲骂人,王雱反倒鼻子酸,老爹是被逼到了墙角,才会失去优雅,有些人真该死!

王雱忍着哭泣的冲动,低声道:“爹,儿子给你送尚方宝剑来了。”

……

书房当中,王安石的面前。

摆着考成法,还有赵祯的旨意。

这两件东西,给了王安石无穷无尽的动力。

的确是尚方宝剑,是斩杀宵小,扫荡烟尘的无上神兵!

王雱小脸涨红,“爹,青苗法之所以出了问题,就是地方官吏,不遵命令,肆意胡为,而老百姓又愚昧无知,不明就里,才寸步难行,现在有了考成法,爹爹就可以名正言顺,收拾那些不配合的官吏,让他们统统尝到苦果!”

王雱充满干劲儿,“涤荡烟尘,扫清污浊,一切都看爹爹的了!”

王安石深深吸口气,突然一笑,“爹爹不过是一路转运使,又能干什么,这考成法可是王宁安弄出来的?”

王雱脸色微红,“没错,秦凤路的青苗法也出现了大量坏账,是王相公说动陛下,颁布的考成法。”

王宁安点头,“果然是为父敬佩的人物,王宁安有些本事!”

作为一个优秀的政治家,王安石明白,王宁安是要利用他,可王安石不在乎,为了理想,他可以做任何事情。

他只要确认王宁安会鼎力支持他,那就够了!

考成法在手,天下我有!

王安石立刻下令,召集所有秦凤路的官吏,州县以上,齐集京兆府。

王安石事先将考成法文本分配下去,然后又根据各县的人丁税收数量,重新分配了青苗法的份额。

谁干得好,就能得到嘉奖升迁,谁干得不好,就要降职,甚至罢官!

在落实考成法之前,王安石先要拿一些人祭旗。

京兆府知府韩琳,推官周轩,长安知县高博芳,万年知县徐知良,还有他们手下小吏,一共4o多人,全部罢官,就地免为庶人!

“王安石!你凭什么罢我的官?”韩琳大声咆哮,“老夫是天圣年间的进士,我当官的时候,王安石你连个进士都不是!仗着陛下擢,几年时间,做到了一路转运使,就你这般的浅薄后辈,也敢罢老夫的官,谁给你的胆子?”

他疯狂叫嚣。

王安石根本不为所动!

“亏你还知道自己是天圣年间的进士,还知道陛下待你的洪恩!你对得起朝廷吗?”王安石一拍桌子,“你手下的小吏,违反规定,强迫京兆府商户借贷青苗钱,多达上千户,涉及金额,十几万贯!因为催要本息,逼死商户不下二十人!你居然视若无睹,昨天还纳了第九房姨太太,你的钱从哪里来的?”

王安石怒不可遏,“韩琳,别以为有人给你撑腰,就敢肆意妄为!告诉你们,还有其他人都给我听着!本官是钦命的永兴军路转运使,奉旨推行青苗法,陛下刚刚颁布考成法,你们的那些靠山,还能比官家大吗?”

别看王安石不修边幅,看起来邋邋遢遢,可是真正怒,那可非比寻常,被点名的官员全都吓傻了,其他人也是战战兢兢,不敢抬头。

“把人待下去!”

很快,韩琳等人被拖着带下了大厅。

王安石威严扫过每一个人。

“你们听着,从今往后,一切按照考成法办事,本官制定的限额,必须完成。期间如果有残害百姓,破坏新法,就地免职,永不叙用!”

自从将考成法交给了王安石,前后不到三个月的时间,王安石就先后罢黜了两个知府,三个知州,七个县令。

其余被罢免的佐官更是不计其数,还有多达上百名小吏差役,因为有残民害民的行径,全都被严惩!

更有二十几人掉了脑袋!

试想一下,一个皇帝尚且不能随便杀人的朝代,骤然之间,处罚了这么多官员,还杀了那么多人。

带来的震撼,可想而知。

有人惶恐不安,可也有人欢欣鼓舞,备受振奋。

原来真的可以有一种力量,能打破陈陈相因的官场,能破除乡愿,一往无前!

王安石再也不是一个骤然蹿升的小人物,论起名望,与日俱增,甚至可以和政事堂的一帮人,不分轩轾,被视作未来的宰辅之选。

而且随着青苗法快推行,永兴军路的岁入足足增加一倍!

以种家为代表的戍边将领也得到了实惠,军费的缺口全数补齐,士兵装备也得到了更新。

王安石可谓是大杀四方,威风八面。

只是鲜有人注意到,王安石罢免了一大堆官吏,而接替空缺的,多数都是嘉佑二年的新科进士,他们是王安石的门下,可也是六艺学堂的弟子……

第540章 不要脸的相公们

“姐夫,我替你抱不平!”

苏轼从秦州回来,汇报青苗法的情况。

跑出去大半年,这家伙是又黑又瘦,原来的肚子都瘪下来了,看得出来,是真的够辛苦的。苏八娘也心疼兄弟,弄了一大桌子菜,全都是油乎乎的,苏轼抱着一个酱肘子,大口大口啃着。

肚子里有了底儿,他的嘴就没有把门的。

“现在外面都在说,王安石是救时良相,有韬略,有本事,好多人都跑去捧他的臭脚。他们也不问问,是谁力劝陛下推行青苗法的,又是谁争取到了考成法?他王安石能有今天,还不是拜姐夫所赐,凭什么忘恩负义,贪天功为己有,我第一个就不服气!”

王宁安没说话,夹起一个狮子头,塞进了苏轼的大嘴。

“不服气就吃,吃到服气为止!”

苏轼瞪大了眼睛,鼓着腮帮,活像是愤怒的青蛙,两只眼睛哀求地看着姐姐。

苏八娘抿着嘴微笑。

“子瞻,这么多年,什么事情都是你姐夫做成的,文官那边,除了丢人,就是丢人,好不容易出来个能干事的,有人看不惯,可也有人欣赏。再说了,王安石讲学多年,论起功夫,比你姐夫下得深多了,这也是人家应得的。”

苏轼好不容易吞下去狮子头,怒道:“他除了惹祸,瞎折腾,就不会干别的,比起姐夫差得远了。”

王宁安觉得有必要好好教训一下大苏,把筷子放下。

“我问你,王安石是什么人?”

“什么人?”苏轼傻乎乎摇头。

“他是会试主考,是你的座师!”

苏轼愣了一下,突然猛地摇头,放声大笑,“那算什么?他没教过我一篇文章,没给我上过一堂课,就在我的卷子上写上了取中,就是我的师父?简直笑话一样,说句不客气的,就算不是王安石当主考又如何,别人还敢不取我?对不?”

啪!

王宁安用力一拍桌子,他真的怒了。

“子瞻,你心里怎么想,都给我藏在肚子里,不管如何,王安石都是你的师父,这是谁也改变不了的事情!虽然你不必完全服从他,但是基本的礼貌要有。而且你给我记住,我们都在推青苗法,就不要分你我,如果你想不通这点事情,那你就去跟醉翁做学问,不要跑出来做官,那样会害了你!”

说完之后,王宁安豁然起身,直奔书房而去。

姐夫小舅子,本来就没什么好怨的,到了书房,王宁安的气就消了。其实被大苏推崇敬重,感觉也很不错。

只是眼下局势暧昧不清,不允许他犯一点错误。不得不敲打一下苏轼罢了……坐在书房里,点燃了炭火炉,把清泉水烧开,取出御赐小龙团,泡上一杯茶,王宁安正准备品茶。

苏八娘从外面进来了,见王宁安很随意,顿时脸上也放松了。

“就知道你没真生气,可我那个傻兄弟还担心着,非让我过来看看。”

王宁安哼了一声,“别替他说好话,分明是那小子没明白我的意思,才过来让你询问,对吧?”

苏八娘无奈笑笑,王宁安除了涉及到女人的事情,很是迟钝之外,别的事情一贯是机敏无比。

“我也是想不明白,为什么那么迁就王安石,甚至主动成全他,这到底是为了什么啊?”

王宁安呵呵一笑,放下了茶杯,“那好,我就把话说清楚,也省得你们胡思乱想。陛下决心变法,我也鼎力支持,但是陛下不会让我主持变法,这个道理你懂吗?”

“嗯,明白,你手上有军权,也有财权,如果连文官也听你的,改朝换代也就不远了。”

王宁安没有驳斥苏八娘,而是继续道:“一个上位者,做起来并不容易。陛下信我,重我,可是也要防着我,满朝诸公,陛下不愿意轻易罢黜,就是希望他们能牵制我。既然如此,还不如留一个心怀大局的。王安石纵然有百般不是,可是他是真心为了大宋,说句不客气的话,我们两个是一样的。”

王宁安负着手,笑道:“凡事求同存异,我和王安石,又有竞争,又有合作。如果强调竞争,就会演变成党争,到时候会有无数人依附到我的门下,也有人会依附到王安石的名下,双方泾渭分明,不问是非,不问对错,疯狂乱斗一场,那可不是我们之福,更不是天下之福!”

‘“如果我能和王安石保持友谊,维持谅解,就可以携手做事,殊途同归。就拿今科的进士来说,我绝不会勉强他们,在我和王安石之间作选择,相反,我巴不得他们既能得到王安石的信任,也能和我交心,这样的人多了,我和王安石之间的共同利益也就多了。我们还要面对整个旧党,面对那么多不甘心失败的老狐狸,无论如何,不能先自乱阵脚!”

王宁安走到了妻子面前,微微一笑,“子瞻是个大嘴巴,说者无心,听者有意。我能这么想,王安石却未必如此,你去把这个道理给他讲清楚。”

苏八娘沉吟了一下,没有再多问。

“我这就去。”

……

王宁安的小心是有道理的,自从考成法推行以来,政事堂每天得到的各方抱怨,比起青苗法,还要多了无数倍。

尤其是赵祯曾在朝议上大赞王安石,甚至有意全面推动考成法,大宋的文官们立刻炸毛了,全都进入了战斗状态。

开什么玩笑,青苗法只是影响大家伙的钱袋子,可是一旦施行考成法,好多人的官位就要被拿掉了。

更何况大宋历来厚待文官,文官们也养成了懒散的习惯,如果推行考成法,就等于在大家的头上,都加了一道紧箍咒。

那滋味,能好受吗?

永兴军路,那么多官员被罢黜,仅仅因为怠政,因为应对不力,完不成朝廷的任务,如果按照那个标准,大宋朝九成以上的官吏,全都要卷铺盖儿回家了。

简直岂有此理!

先是青苗法,接着是考成法,一个接着一个的新法,难道政事堂的诸公,就拦不住吗?

很多人的忍耐已经到了极限,一股排山倒海的压力,已经让诸位相公们喘不过气了。

王拱辰的脸色铁青,他是最为糟心的一个。

被罢黜的韩琳就是他一手提拔起来的,王拱辰是开封人,过去王家一直掌控着开封和京兆府之间的粮食贸易。

东南的漕粮只能运到开封,剩下的一段,都要各家的商队负责,王家垄断了一半。

他们不但贩运粮食,还向外借贷,贷款的利息比起粮食的利润要大得多!

王安石推行青苗法之后,老百姓直接从常平仓借粮,他们的生意被砍了九成,这还不止,又把韩琳给拿下了。

他要干什么?

还有没有王法了!

“贾相公,文相公,我不是说你们,可你们也太软弱了!怎么就不能替大家伙争一争?眼睁睁看着,二王胡作非为,把祖宗法度都视若无睹!青苗法,考成法,以后还不知道有什么法?他们可是比庆历新政做得更过分!”

王拱辰敲着桌子,“还有,你们再看看,王安石用的都是什么人?吕惠卿、韩宗武、曾巩、章敦!全都是他的门生,也是王宁安的门生!如此任人唯亲,立国以来,前所未见!照这么下去,要不了多久,我们屁股下面的椅子也要让给他们了!”

说到了激动处,王拱辰还咳嗽了起来。

文彦博深深吸口气,“王相公,你的担心我们都清楚,可是你也别光顾着说自己的理儿。我们去找陛下了,也反对青苗法,可是王宁安的那一番话你还记得吧?他问你当的谁的官?幸好韩相公机敏,要不然,咱们几个就别想在这里高谈阔论了!”

贾昌朝也道:“官家要变法,要图强。我们身为宰执,或许也该替官家考虑,不能光顾着自己的一亩三分地,是吧?”

见这两个老货这么说,王拱辰更气了。

“我是为了自己?贾相公,我王拱辰可以立刻辞官不做,回家抱孙子。我是怕他们这么弄下去,天下都被弄乱了,你们身为宰相,肩负天下之望,百官都看着呢!如果不给大家伙做主,这百官还有什么指望?咳咳咳……”

是你没有什么指望吧!

贾昌朝和文彦博当然震怒考成法,可是他们两个修炼成精了。看得很明白,所谓大势已成。

青苗法弄出了那么多案子,几十户百姓被逼死了。赵祯没有责怪王安石,还给了他更大的权力。

更为重要的是一贯桀骜不驯的王宁安,居然没有找王安石的玛法,还拼命保护他。

这说明了什么?

说明了二王已经结盟了!

以王安石在士林的威望,以及王宁安的圣眷和实力,他们两个联手,绝对是一对梦幻组合。

而且大宋的官制随意性很大,只要皇帝愿意,马上就能推王安石进入政事堂,接参知政事,指日可待。

王宁安再可怕,他不是文官系统,威胁有限,可王安石一旦崛起,那就势不可挡了。

王拱辰被一点利益蒙住了双眼,你犯傻,我们可不傻!

这俩老货都暗暗有了盘算,回到府邸之后,几乎同时,文彦博让他的儿子准备一份礼物,贾昌朝也让管家备下来一份厚礼。

两个老货,不约而同,奔着王宁安的府邸而来……

第541章 坑死人不偿命

赵祯虽然疼惜小太子,但是也不舍得一位能文能武的相公,被一个孩子拴住。

跟着王宁安一年出头,赵宗垕比以前高了一脑袋,身体更壮实了,胆子也大了,遇到什么事情,都能清楚说出来,越有主见,就连功课都好了很多。

什么三百千,包括论语,孝经都开始涉猎,不论是赵祯还是曹皇后,看到了儿子的喜人变化,十分满意。

王宁安也着手建立一个皇家小学,主要提供宗室子弟,还有朝中重臣的后人启蒙学有了之前办六艺预科的经验,弄一个皇家小学不算困难,王宁安很快就弄好了办学章程,计划着近期就开门招生。

只是小太子赵宗垕很伤心,他已经习惯了在王家生活,和狗牙儿还有小彘混得如同兄弟,他很喜欢聪明漂亮的二师母,每次都会给他们准备好吃的;还有弓马骑射,拳脚功夫都很厉害的大师母,小太子就从杨曦那里学了两套拳法;还有那个看起来很冷,但漂亮过分的萧姑娘,听说她是个番婆,但偏偏诗词歌赋,琴棋书画,什么都会,赵宗垕和她学了吹笛子,还得到了母后夸奖……

总之,王家的一草一木,一人一物,都让他难以忘怀。

听说要离开王家,小家伙很不开心。

“殿下,人总是要长大的,你不是和先生说,要做一个男子汉吗?”

“做男子汉,就不能留在先生家里吗?”

王宁安看着眼泪汪汪的小家伙,也有些心疼。

“殿下你要顶天立地,为万民苍生撑起一片天,也包括先生,还有狗牙儿和小彘他们,百姓们都看着你呢!男子汉先就要学会独立,学会自强。在皇家小学里面,狗牙儿,还有其他的伴读,都会跟着殿下,还会有更多的朋友。殿下,你要是被其他的孩子都比下去,不光父皇会丢脸,连先生的脸也会不好看的。”

赵宗垕用力点头,“先生,弟子会好好读书的,可是弟子没有别人聪明怎么办?”

“尽力而为!”王宁安笑道:“先生相信殿下。”

“嗯!”赵宗垕很喜欢被夸奖,却又不舍道:“先生,以后你还会看弟子吗?”

“当然,只要有空,先生还回去给你们讲课呢!”

……

王宁安花了许多时间,耐心和小太子聊天,总算说服了小家伙。

等到太子老老实实睡觉,王宁安才回到书房,他刚回来,管家就来报告。

“大人,文相公求见。”

“哪个相公?”

“是文彦博文相公,从后门来的。”

王宁安一皱眉头,一个老狐狸半夜上门,准没有好事。

“让他进来吧,我这就去会客室。”

王宁安刚走,苏轼从一旁又跑过来。

“姐夫,我刚刚从外面回来,有人上了我的马车,非要我带着他过来,你猜这个人是谁?”

“别逗闷子!”王宁安不耐烦道:“我还要见文彦博呢!”

苏轼一惊,瞪圆了眼睛,怪叫道:“乖乖,怎么两个相公都来了?”

……

“哈哈,二郎,夤夜造访,实在是冒昧,很是冒昧。”文彦博随手拿出了一个长条的盒子。

“王家世代将门,老夫也没有什么好东西,这是春秋时候,欧冶子老造剑师所铸名剑,叫巨阙!二郎,你看看!”

王宁安扫了一眼盒子,冷笑道:“东西是好东西啊……只是这是真的巨阙剑?”

文彦博哈哈一笑,“真真假假,谁能说得清,两千年的老东西了,或许早就失传了,也或许这就是真的,老夫不过是一点心意。留着镇宅吧!”

王宁安点头,却没有拆开,而是笑道:“文相公,所谓礼下于人,必有所求,你给我这么一份重礼,我可不知道怎么报答才好。”

“哈哈哈,咱们之间什么交情,何谈报答二字。说起来,老夫还要感谢二郎,西京银行很是兴旺,水泥卖得也不错,老夫也就不用和那帮土里刨食的人争,赚多赚少,无所谓的。”

文彦博装得很大度,却是话里有话,等于暗示他和一些人不同。

“文相公,所谓人挪活,树挪死。几千年来,都指着土地赚钱,殊不知多少人因为贪得无厌,敛地无数而掉了脑袋,要是他们有文相公的心胸,也就不会倒霉了。”

文彦博吸了口气,王宁安这小子这是要暗示自己吗?和他作对,就要掉脑袋?老家伙平复了一下心绪,叹道:“二郎,家家都有一本难念的经,不说别人吧,就拿老夫来说,那几个生产水泥的作坊,很多工匠都得了哮喘,病得很严重,又不能不管,挣得一点钱,都搭到医药费上了。”

王宁安暗暗哼了一声,你个老货舍得给力巴花钱,太阳得从西边出来!

“水泥作坊,粉尘太多,会通过呼吸,进入肺部,日积月累,别说哮喘,会要人命的!”

文彦博悚然一惊,“那么严重?二郎可有办法?”

“我能有什么办法。”

王宁安无奈一摊手,职业病哪个时代都有,以大宋的技术,哪怕再过上半年,烧制水泥也是高污染的行业,工人的寿命会大大影响。

可又有什么办法?到处都需要水泥,他们不干,还有一大堆人抢着干呢!

“文相公,这样吧,要给工人配口罩,干一年半载,要给人休息。如果真的有工人病死了,对你的脸上也不好看。”

文彦博苦笑点头,“说到底老夫也就挣一点辛苦钱,开支越来越多,承担不住啊!”

王宁安摇了摇头,这老货真是铁公鸡,黑心资本家!一毛不拔!

“文相公,那就只有一条路,把最脏,最累的活儿,交给别人。”

“谁?”

“青唐!”

王宁安呵呵一笑,“只要打通了青唐的商路,西域有无数的劳动力,他们那里环境恶劣,杀戮不断,鲜有人能活过三四十岁,让他们在水泥作坊干十年八年,也不算亏了。”

文彦博吸了口气,“二郎,真是深谋远虑啊,谁能想到,青唐开边,竟然还藏着这么一步棋!妙啊!这样,老夫回头就把手上的田产处理了,我们文家专心经商,对了……如果皇家银行那边,资金不足,西京银行可以拆借一部分。”

王宁安呵呵一笑,“银行互助,理所当然,文相公这么开明,肯定会财源广进的。’

“借二郎吉言。”

王宁安起身,送文彦博出去,在门口的时候,老文突然低声说了一句。

“要小心,有人会阻挠开边。”

说完,文彦博就跟没事人似的,告辞离开。

……

等王宁安回来,座位上又多了一个老货!

贾昌朝黑着脸道:“文彦博给你说了什么?”

“说有人要捣乱,阻挠开边。”王宁安很干脆,

贾昌朝又道:“那个老不要脸的,从你这赚了多少钱?”

“人家也付出了,最多是我给他们指路以我的估计,水泥一项,每年至少要有5o万贯,或许更多,毕竟我也不清楚暗中文宽夫兼并了多少,至于西京银行吗,分红只有十几万贯,但是却能操控上千万贯的资产,相比水泥,还要赚得更多!”

贾昌朝的脸色越难看,以他对文彦博的了解,那个老货绝对不会甘心老老实实挣辛苦钱,他一定会把手上的权力挥到极致。

保守估计,一年文彦博至少赚1oo万贯不止!

娘的,当初铜价危机,文及甫穷尽一切力量,也不过弄了一千多万贯,如今文家十年就能赚回来。

真是不可同日而语!

难怪老东西舍得放弃土地的利益呢!

“二郎,说起来咱们的交情,远比文宽夫来得深。”贾昌朝干笑了两声,“你还有什么来钱的路子,也给老哥介绍一下?”

王宁安都要吐了,贾昌朝比他爹还大一倍呢!

老哥,可真够老的!

“贾相公,我又不是善财童子,点哪块就能变成黄金,不过要说赚钱,还真有一个路子。”

“你说!”

“就是青唐!”王宁安认真道:“只要解决了青唐,丝绸之路就通了,我算过了,大宋的丝绸瓷器销到西域,西域的羊毛、马匹、香料、珠宝,全都是暴利。只要掌握了这条商路,一年下来,千万贯利润,不成问题!”

“当真有这么多?”贾昌朝惊叹道。

“要不贾相公以为我一心对青唐下手,仅仅想着开边之功吗?没有利益的事谁干?如果贾相公愿意,我能保你一年分到1oo万贯的纯利!”

一百万贯啊!

贾昌朝的眼睛都变成了铜子……

其实这么多年下来,人们的眼界也生了变化,至少平县的成功,人所共知。虽然大部分士人,还是埋头土地,不愿意改变,但向贾昌朝和文彦博这样心思活络的,早就打别的主意了。

“唉!只怕是老夫无福享受了。”

贾昌朝痛苦挣扎了一下,立刻探身体,低声道:“二郎,我实话告诉你,有人对俞龙珂部动手脚了。”

“哦?”王宁安惊得皱起了眉头,“怎么回事?”

“朝廷不是优抚俞龙珂部吗!答应了三十万贯赏金……只是这些赏金,都用交子付的!”

“交子?”王宁安站了起来,脸都白了!

“交子的市价不足票面价值的三分之一,三十万贯,连十万贯都没有啊!”

贾昌朝低垂着脑袋,又说了句更喷血的话。

“给的是巴蜀专用的交子,在西北无法使用,若是要用,还要折价兑换。”

第542章 不要命的王韶

八月中秋,吃月饼,看月亮的好日子,自从研究出千里眼之后,很多骚包的纨绔子弟便趁着月圆之夜,偷窥广寒宫,梦想着一睹嫦娥仙子,芙蓉出水的娇媚之态。

苏轼有最好的望远镜,比任何人看得都清楚,只是可惜,今年的中秋,他什么也看不到了,头上一片乌云罩顶,在自己的前面,正是骑马飞驰的王宁安,一刻也不停歇,大苏觉得两条腿都不是自己的,但是他却不敢抱怨。

这一次的情况真的很不妙……文彦博和贾昌朝两个老不要脸,深夜造访王宁安,他们的举动让王宁安很欣慰。

因为他一直等待的时机终于到来了。

最近的王宁安显得很废。

除了教孩子之外,就是当寓公,就拿欧阳修的案子来说,放在以往,他都能掀翻几个相公,这次不弄死几个简直对不起老天爷!

奈何王宁安还是选择了隐忍,青苗法也是和政事堂打太极,完全依靠赵祯和王安石在推,他只是当参谋,甘心退居幕后。

和他之前处处锋芒,头角峥嵘的作法大相径庭。

难道说坐上了高位,王宁安反而缩手缩脚,变了一个人?

没有,一点都没有!

因为他在等!

等待文官集团的分化!

没错,就是这个!

从平县的成功,到皇家银行建立,再到推行青苗法,考成法,可以看到一条明显的趋势,那就是扶持工商金融势力,打击传统的地主士绅。

青苗法就是砍向这些人的一把大刀!

没有人会甘心束手就擒,尤其是掌控天下上千年的士绅集团,在强烈的压迫之下,一定会奋起反击,斗一个你死我活。

问题是眼下的情况,并没有想象中那么激烈。

很大程度就是王宁安的隐忍。

只是让王安石在前面冲,他没有赤膊上阵。

王宁安不动,就是一个值得玩味的信号。

终于,有人读懂了,文彦博和贾昌朝主动靠过来,他们答应转变生存的模式,放弃土地的利益,转攻油水更多的金融和工商。

别以为只是两位相公而已,他们背后代表着庞大的一群人。

原本食古不化的文官集团开始瓦解了,一少部分头脑灵活,想法先进的人开始转向,温水煮青蛙有了效果!

王宁安当然乐见变化。

谁不希望自己的敌人少一点,朋友多一点。两个老不要脸的转向,就代表策略成功了!

……

当然大局是可喜的,只是有些事情,还是出乎王宁安的预料。

保守力量的疯狂,实在是让人瞠目结舌!

王韶不计生死,劝降了俞龙珂部,为进军青唐打下了基础,野利遇乞等部人马已经进驻狄道,准备作战,万事俱备。

3o万贯,是敲开青唐门户的买路钱!

居然有人敢动手脚,简直拿国家大事当玩笑。

如果俞龙珂认为大宋骗了他,疯反扑,很有可能整个青唐开边的战略就毁于一旦。孰轻孰重,一眼就能看得出来。

王宁安已经恨透了下黑手的人。

他等到天亮,直接冲到了皇宫,把事情禀报赵祯。

皇帝当然震怒,立刻下旨彻查。

王宁安恨不得亲自出手,把人揪出来,拧下他的脑袋出气。不过他清楚,当务之急还是青唐,还是俞龙珂!

能挽回,务必要挽回,绝对不能耽误大局。

有账不怕算!

他请旨,带着苏轼,离开了西京,一路飞驰,走的是秦凤路,从天水赶到陇西,一千五百多里,只跑了不到6天,哪怕铁打的身体都受不了,到陇西休息的时候,王宁安两腿已经迈不开了,至于苏轼更惨,直接摊到了。

“先生亲自来了!”

陇西知县正是曾布,他立刻把王宁安和苏轼请进了衙门后堂。

让人准备了热水,干净的衣服,服侍他们洗刷。

王宁安摆摆手,“别忙了,你先告诉我,狄道那边怎么样了?王韶有消息吗?”

提到狄道,曾布的脸色变了。

“先生,您火急火燎过来,多半已经知道了,这一次朝廷干的真是太不地道了。”

曾布一脸的为难,把他知道的事情告诉了王宁安……原来俞龙珂部投降之后,并不安稳,手下的人马还不时劫掠,王韶尽力安抚,就指着这笔钱下去,能让俞龙珂老实听话。

谁知道朝廷送来了3o万贯交子,王韶气得直骂娘,可是也没有办法,只能硬着头皮下去。

俞龙珂也不是傻瓜,虽然都是3o万贯,可花起来却不一样。

果然,一贯交子,在狄道只能换3oo枚铜钱。

王韶拼命安抚,告诉他,朝廷后续还会有赏赐,这只是第一笔。

俞龙珂勉强接受,可是当他手下人拿着交子去花的时候,商家却告诉他们,这是巴蜀的交子,在西北没法流通,要想换成西北的交子,要折价七成

三十万贯,先是变成九万贯,再折价七成,就只有区区两万七千贯!不足许诺的十分之一!

几乎就在一瞬间,俞龙珂的部下全数闹起来了。

他们到处抢掠,攻击大宋的商人,掠夺店铺,到处放火,弄得狄道不得不关闭四门,停止集市,把所有蕃部的人驱逐出去。

这个无奈的举动更加刺激了局势。

俞龙珂扬言,要找大宋皇帝讨个说法,他回到驻地,聚集旧部,很快集中了七八千人,而且还在迅扩大之中。

曾布所在的陇西,紧挨着狄道,当狄道出现乱子的时候,他立刻下令,封锁道路,召集民兵,全力防守,同时警告商人,不要进入狄道。再给转运使司马光行文,同时上奏朝廷,要求尽快派员处理。

曾布的公文刚出去没三天,王宁安就来了。

曾布还吃惊呢,心说先生会飞怎么滴,来得也太快了?

“我是听贾昌朝说的,有人故意用交子充当赏赐,是存了心要搅乱大局,我这才提前赶来!”

“贾昌朝?莫非朝廷有人故意为之?”曾布大惊,“弟子还以为是朝廷国库空虚,拿不出钱,只能用交子呢。”

“哼!就算再缺钱,区区3o万贯,还能难得住我?”王宁安没好气道:“现在狄道的情况如何?王韶呢?”

曾布不好意思挠头,“弟子无能,实在是不知道。”

“什么?”

曾布更加惶恐,“自从交子下去之后,俞龙珂的部下就天天闹事,弟子也曾经给王韶去信,让他好生保护自己,最好能退到陇西,可惜他就是不听。弟子真是担心,王韶身边只有15oo人,俞龙珂的兵马是他的十倍不止,真的打起来,他会吃亏的!”

王宁安咬了咬牙,他太了解王韶了,那是个为了青唐能放弃会试的人!

他怎么会坐视俞龙珂降而复叛,前功尽弃?

一定会竭尽全力,可万一阻止不成,再把王韶折了!可就不是死几个人能解决的事情了……哪怕贵为宰执,也要砍下脑袋祭旗!

王宁安动杀心,他立刻挑选勇士,前往狄道,无论如何,也要把王韶带回来!

这小子的命,比什么都金贵!

……

草枯马肥,秋高气爽,正是打仗的日子。

俞龙珂有四十几岁,常年晒出来的紫红脸膛,敦实健壮,一双眼睛,如天上盘旋的苍鹰。他手按着镶满宝石的弯刀,骑在雄壮的战马上。

在他的面前,一杆杆旗号后面,站着无数剽悍的士卒,有多少旗号,就代表多少部落,有的上千人,也有不足百人,全都算起来,轻松过万。

他们一个个嗷嗷怪叫,好像饥饿了好多天的狼,眼睛里都透着幽幽的光!

俞龙珂满意地从人群前面走过,频频点头。

“孩儿们,前些日子,老子脑袋不清楚,被人给骗了!听了鬼话,归顺什么狗屁大宋!瞧见没有!”

说着,他从怀里掏出了圣旨,还有一颗节度使大印!

“这么两个玩意,能值三十万贯吗?”

他这话一出,立刻引来一阵哄笑!

俞龙珂狠狠扔在地上,用力啐了两口,“妈的……不给老子钱,老子就用手里的刀去拿!孩儿们,都跟我走!”

说着,俞龙珂就要起兵作乱!

正在这时,突然有人来报告。

“族长,那个王韶来了!”

“什么?他还敢来见我!带了多少人?”

“什么人也没带,只有他一个!”

“一个?”俞龙珂哈哈大笑!

“好大的胆子,跑我这儿耍英雄了?老子不吃这一套!”俞龙珂大声道:“来人,把他押进来,老子要拿他的脑袋祭旗!”

没有多时,王韶被人押着进来。

俞龙珂嗜血地盯着他。

“姓王的,你的死期到了!”

王韶仿佛认命了一般,老实道:“俞大哥,小弟愧对大哥,特来领死!”

一句大哥,让俞龙珂一愣,他都忘了,在几个月之前,是他拉着王韶的手,愣是要歃血为盟的……当着这么多手下,当初的兄弟,现在就不认账了,俞龙珂老脸微红。

他冷笑了一声,“姓王的,你扪心自问,拿交子骗我们?算什么兄弟?”

王韶点头,羞愧道:“大哥教训的是,奈何我大宋奸佞太多,小弟不过是微末之吏,无力回天,大哥只管动手就是。”

俞龙珂又吸了口气,他绕着王韶转了两圈,突然阴森笑道:“既然你说了,自己是微末小吏,我可以不杀你!但是也不会放过你,你立刻告诉你们的狗皇帝,把我三个儿子送回来,不然,我就杀了你祭旗!”

第543章 叛宋者,死!

王韶在俞龙珂的军营住了三天,第一天连吃的都没有,第二天勉强有了两张硬饼子,到了第三天,终于有了一坛子浊酒,还有半条羊腿。

王韶喝着酒,吞下了羊腿,他的心情说不上好,也说不上坏。

俞龙珂是他拼了命招降的,如今又要作乱如果不能阻止,整个经略青唐的大局就会失败。为此他义无反顾,哪怕丢了脑袋,也不会在乎。

只是他看得出来,俞龙珂并没有真心反叛,当然,也不会真心投降。

往往这种情况最难处理,不信任俞龙珂,排斥他,这家伙就会动不动反叛,信任他,重用他,关键时刻也会出问题。

总而言之,怎么办都不好办!

真是该死!

朝廷要是能拿出3o万贯真金白银,他就能收买俞龙珂的部下,分化瓦解,到时候整个蕃部都会唯命是从!

偏偏朝廷贪财,连这点钱都舍不得出!

王韶越想越怒,正在这时候,门推开了,有人走了进来。

王韶被关了三天,不太适应突如其来的光线,过了好半天才认出来。

“是子瞻兄!”

苏轼呲着牙嘿嘿一笑,“行了,你还活着就好,快走吧!”

“能走了?”王韶大惊。

苏轼点头,“没错,你还想住一辈子啊!”

不由分说,苏轼拉起王韶,两个人走出来,正好俞龙珂也站在了外面。

苏轼脸有点黑,但还是挤出了一丝笑容。

“俞大人,我大宋是真心招降贵部,有点误会,请你见谅。至于还有什么要求,你只管提出来,朝廷一定帮你解决,不论什么,应有尽有!”

俞龙珂哼了一声,“你们汉人狡诈,如果再弄什么交子骗人,老子一定要反!”

苏轼陪着笑脸,“绝对不会有下一次了,请将军见谅!”

“好,你这么懂事,我们不能强人所难,这样,回头送2o万石粮食,5万匹丝绸,再加上1o万贯军饷!”

俞龙珂狮子大开口,又一次威胁道:“一个月之内送不到,可有好戏看!”

“放心,放心吧!”

苏轼连连点头,拉着怒冲冲的王韶,直接离开了军营。

等跑出了2o里,王韶突然勒住了战马,怒道:“子瞻兄,你疯了!”

苏轼一笑,“我很好。”

“你,你怎么答应了俞龙珂的要求?”

苏轼呵呵一笑,“我不答应他,怎么把你救出来!别废话了,为了你我姐夫都大老远跑来了,快跟我走吧!”

……

这一路上,王韶总算是弄清楚了,他按照俞龙珂的要求,给大宋写了扎子,还没等送到西京,身在陇西的王宁安,就已经派遣苏轼过来,携带着3o万贯的汇票,交给了俞龙珂。

当时俞龙珂看到又是一张纸,简直气疯了。

苏轼大模大样,只是让他派人去狄道的分行支取。

俞龙珂咬着牙警告苏轼,如果胆敢骗他,就直接砍了头,把他的脑袋和王韶绑在一起,送给大宋的狗皇帝!

苏轼一点不怕,等了差不多半天时间,俞龙珂派去的人马回来了,几十驾马车都装满了,战马上也驮着钱,乐得跟招财猫似的。

“族长,快派兄弟们去搬啊,还有一大半呢!”

俞龙珂这才如梦方醒,敢情3o万贯是这么多啊!

“我大宋富有四海,这点钱不过是九牛一毛,俞将军,你收好了。”

俞龙珂咬了咬牙,这帮汉人还真是有门道!

之前那么多交子,也是纸片子,就换不出来钱,这家伙拿出一张汇票,就弄了这么多钱,他们会变戏法吗?

真是邪门!

俞龙珂是理解不了复杂的金融,看在钱的面子上,终于肯放了王韶。

“子瞻兄!”

王韶大怒不已,“俞龙珂就是一头狼,贪得无厌,一味纵容,会出大事的!”看着王韶苦口婆心的样子,苏轼哈哈大笑,“你啊,非要我说明白了,那3o万贯是办丧事随份子的钱!我姐夫来了,他是心慈手软的人吗?你放心好了,俞龙珂自己作死,这次他绝对活不了!”

“哦,原来如此!”

王韶很是赞同,招降纳叛这种事情,最怕的就是反复无常。

俞龙珂敢以反叛相要挟,有了第一次,就有第二次,朝廷绝不会放过!

只是……“子瞻兄,俞龙珂所部在狄道势力不小,朝廷直接派兵,难免会激起当地人的反扑,到时候麻烦就更大了!”

苏轼摇头,“你别担心了,我姐夫早就想好了,自会有人收拾他们!”

……

“我只能给你5万贯。”

“那也成!不过我不背骂名。”

“让你背骂名呢?”王宁安不自觉提高了声调,带着怒气。

“一口价1o万贯,你舍得给俞龙珂3o万贯,不会舍不得给老夫1o万贯吧?”

王宁安冷笑了一声,“这笔钱我给你,但是要在那3o万贯里扣,你给我拿回2o万贯就是了!再有,这次杀人不要过多,活儿必须漂亮!俞龙珂和他的心腹,一个不留!”

野利遇乞呲着牙,点头道:“成,老夫这就去办!”

打走了老家伙,王宁安怒气不息。

王韶独身赴敌营,总算安抚住了俞龙珂,没有酿成更大的乱子。

但是俞龙珂反复无常,必须剪除!

放眼青唐的部落,和俞龙珂一样,绝不在少数,这些年,大宋、西夏、青唐,反复拉锯,这帮人早就学得无比滑头儿,要想真正收复青唐,就必须高举屠刀,不能客气,就从俞龙珂部开始吧!

深秋的清晨,枯黄的草叶上布满了露水,昨夜的喧嚣刚散去不就,痛饮美酒,大口吃肉,俞龙珂和他的部下,迎来了一场最狂放的宴会。

他得意洋洋,告诉所有人,大宋的命门已经被他抓到了,懦弱的大宋皇帝,将源源不断给他们好处,让他们过神仙一般的日子。

敢不交钱,他们就立刻造反,去抢,去夺,去放手杀戮!

手下们得意洋洋,齐声赞叹族长英明,他们一直喝到了后半夜,才散去。

就在所有人还在沉睡当中,一支人马出现在了军营的外面,老狐狸一般的野利遇乞露出了毒蛇才有的目光,他手里抓着一把马刀。

久违的感觉重新回到了身体当中,他闭着眼睛,体会了一会儿,而后把眼睛睁开,从里面射出两道精芒!

“杀!”

3ooo骑兵,席卷大地,越过简陋的壕沟,冲破低矮的围墙。

野利遇乞一马当先,冲进了营地。

直到此刻,那些醉鬼才从迷梦当中,恍恍惚惚爬起来,锋利的马刀从他们身躯划过,顿时鲜血迸溅。

或许是酒精的作用还没有消失,许多人甚至没感觉到疼痛,就倒在了血泊当中。

野利遇乞带着他的人马,就像是一群收割生命的魔鬼,所过之处,没有任何活人。干净利落,快高效!

昔日的西夏第一将,终于露出了狰狞的面目!

哪怕他老了,也不是俞龙珂手下的杂鱼能比拟的。

没有人是他的一合之敌,全数被切开肢体,血溅三尺,临死时,眼睛都瞪得大大的。似乎不敢置信,刚刚还在庆贺,他们登上了人生巅峰,怎么一转眼,就落到了地狱?

俞龙珂从睡梦中惊喜,他仓皇寻找武器和盔甲,结果现全都扔在了大帐,他只得提着弯刀,穿着单薄的衣服,从睡帐冲出来。

此时四面八方,全都是喊杀声,他的部下连猪羊都不如,被人家肆意杀戮。他疯狂叫喊,好不容易召集了一群人。

而就在此时,野利遇乞也盯上了俞龙珂!

“愚蠢的东西,受死吧!”

老狐狸风驰电掣,冲到了俞龙珂的面前,手里的弯刀挥舞,俞龙珂的护卫应声倒地,他们努力冲上来,想要用自己的生命,去争取一点时间。只是一切作为都是徒劳的,野利遇乞已经杀到了俞龙珂的面前。

他手里的长刀,狠狠捅进了俞龙珂的胸膛。

俞龙珂痛苦地抓着对方的长刀,用尽全身的力气。

“为,为什么……我们,都,都是,羌人,我,我可以把钱……给……”

野利遇乞残忍地摇头,真是个蠢材,到死还不明白是怎么回事,那你就当个糊涂鬼吧!

老狐狸把刀猛地撩起,俞龙珂被他来了个大开膛,内脏全都流了出来,翻身载倒,死不瞑目!

野利遇乞来得快,走得也快。

只用了一个上午,俞龙珂的心腹部下,将近三千人,被斩杀一空,俞龙珂,还有他的子侄,四十几个人,一个不剩,全都做了刀下的亡魂。

王宁安送来的3o万贯,还有俞龙珂平时搜刮的财宝、粮食、战马、牛羊,甚至是帐篷,被席卷一空。

狄道最强悍的一支力量,就这样彻底消失了。

等到人们现的时候,天上的乌鸦,地上的野狼恶犬,已经将尸体扯得七零八落,遍地狼藉。

这就是俞龙珂的下场!

叛宋者,死!

直到此刻,王宁安才从陇西出,带领着5ooo人马,缓缓进入了狄道境内。

“子纯,听说你和俞龙珂是拜把子的弟兄?”

王韶连忙道:“是下官轻狂,请相公治罪!”

“何罪之有?”王宁安笑道:“你先带着人过去,替俞龙珂收尸,记得要好好哭一场,兄弟情深,不要让人看了笑话。”

王韶愣了半天,憋得老脸紫红,只憋出了一句话。

“相公英明!”

第544章 夺得一城

俞龙珂被干掉了,连同他的心腹三千多人,一起成了刀下鬼,可他的部众还有几万人,整个狄道,各族杂居,情况复杂。俞龙珂一死,群龙无。

流言满天飞,各种说法都有,许多人趁机自立,甚至有人干脆关起门,自己当皇帝,好不热闹。

“伯父,这时候怎么不直接拿下狄道?”木征向野利遇乞建议道。

老狐狸只是淡淡道:“不是你的,抢不来的。睁开眼睛,好好看着吧,接下来的东西够你学一辈子的……学好了,咱们才能去更远的地方!”

野利遇乞的目光投向了遥远的西域。

一场不算激烈的战斗,唤起了老狐狸骨髓深处的战斗基因和全部野心。

他虽然不敢明目张胆,和大宋对抗,但是野利遇乞绝对不甘于人下,他偷偷招收人马,充作民夫跟役,然后又派人越过洮水,窥视河西之地,野利遇乞知道,下一场战斗已经不远了。

有人欢喜有人愁,野利氏重新崛起,而俞龙珂的蕃部却群龙无,根本不知道该做什么,一切都混乱无比。

就在这时候,俞龙珂的结拜兄弟,大宋的新科进士王韶带着一队人马,找到了战场,从死人堆里找出了俞龙珂的尸体。

王韶一身白衣,头戴麻冠,放声痛哭。

哭得撕心裂肺,痛入骨髓,绝对是天昏地暗,日月无光!

一天之间,王韶哭昏了三次。

好不容易爬起来,王韶立刻给朝廷修书,要求追封俞龙珂。

在奏疏当中,王韶还把俞龙珂的作乱降为闹饷,罪名低了无数倍,又替俞龙珂争取死后的哀荣,风光下葬。

不到半个月的时间,原来奉命去皇家武学的俞龙珂三子俞志才匆匆赶回来。

又趴在父亲的坟前大哭,对王韶感恩戴德,口称叔父,嚷嚷着要替父亲报仇。

王韶含泪,把俞志才搀扶起来。

“你爹是一方豪杰,我十分仰慕,他能归降大宋,顺天应人,实在是一时俊杰,只是谁能想到,匹夫无罪怀璧其罪,一时不察,竟然遭了奸人毒手,真是可恶至极!”

在过去的日子里,王宁安已经让人散布消息,将俞龙珂的死定为火拼。

朝廷看重俞龙珂,给予他厚赐,却没有给木征,木征恼羞成怒,就派人过来,偷袭俞龙珂,把他给害死了。

野利遇乞之前虽然杀了真正的木征,但是他还打着木征的旗号,以青唐的继承者自居。俞龙珂部是臣服青唐的。

按理说木征的地位远在俞龙珂之上,因此他们生火拼争夺,也是情理之中。

尤其是木征那边,没有什么动静,更是坐实了这个说法。

当然,俞龙珂所部也有不少人不相信,俞龙珂和木征无冤无仇,反而是大宋,他们刚刚囚禁了大宋的臣子,又威逼大宋给了3o万贯,难保大宋不会出兵灭了俞龙珂!

其实相比上一种说法,这第二种在俞龙珂部下中间更有市场。还有人想打着替俞龙珂复仇的旗号,收集旧部,重新起兵造反。

奈何大家还没有拿定主意,毕竟俞龙珂死得太快了,大宋有多大的本事,他们不清楚,更不敢贸然造反,生怕变成俞龙珂第二。

就在混乱之中,俞志才回来了,他打着继承父亲基业的旗号,迅收拢旧部,而且还拿出了2o万贯,去收买人员。

俞龙珂所部,本来就是一个杂牌军,什么人都有,只是慑服俞龙珂的武力,才归附他,听从号令。

俞龙珂和他的心腹都被干掉,剩下的人就成了没人管的羊群,他们只需要一个头人,不管是谁,只要能给他们带来好处,那就没问题。

就这样,俞志才在混乱中,成功继承了父亲的基业,被大宋任命为狄道防御使!

……

“杀父立子,杀父立子……”大苏抱着脑袋,念叨了一个早晨。

“我的天啊,你们怎么干得出来?”

王宁安和王韶闷头吃早饭,根本懒得搭理他。

苏轼指着自己的心口,怒道:“你们两个,不会感动愧疚吗?”

王韶听不下去了。

“子瞻兄,你有完没完?我愧疚,我自责,我该下地狱,那也总要等我死了再说吧!目前来看,还有好几十年,你要是不吃饭,没准比我死得早!到时候,你就去给我占个位置,最好是四合院,三进的就行,我不挑!”

“呸!”

苏轼狠狠啐了他一口,抓起大肉包子,连啃了两个,苏轼又好奇起来。

“那个俞志才也是的,他也不查查,是谁弄死他爹的,怎么就一口咬定,是木征干的?木征都是个死鬼了,还要背骂名,真是够怨的……”

王宁安痛苦地揉了揉额头,他突然觉得带苏轼来就是个错误,这家伙就不该知道这么多东西!

他只好把解释的工作交给王韶,自己去书房处理公文。

王韶找不到第二个替死鬼,只得给苏宝宝当起了师父。

“杀父立子算得了什么?几年前,宁令哥还亲手杀了他爹李元昊呢!在蛮夷蕃部,父子相残,兄弟屠戮,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俞志才本来是小老婆生的,他的母亲是汉人,从小到大,俞龙珂根本不喜欢他,这次送他去皇家武学,也是当成了一枚弃子。只是造化弄人,俞龙珂还有其余子侄,都死得一干二净,俞志才因祸得福,捡了个便宜。他除非像你一样,脑袋抽了,想不开,才和大宋作对!很显然,俞志才的智商比你要好,所以他选择了老老实实,皆大欢喜,不更好吗?”

苏轼揉了揉太阳穴,勉强接受了解释。

“我承认,蛮夷的事情我不了解,可是,可是……你们怎么也变得和蛮夷一样了?那么缺德的事也干得出来?”

王韶微微一笑,“子瞻兄,你忘了我们再和谁斗吗?就是这些蛮夷!如果我们把自己的标准拉高,那就是画地为牢,自我设限,我问你,到了擂台上,生死抉择,绑上了一只手,能赢得了对方吗?”

王韶站起身,背着手道:“自从下决心要经略青唐,我就暗暗誓,不管死后如何,上刀山也好,下油锅也好,我都要替大宋拿回这块土地!百死不悔!”

王韶突然一转身,犀利地目光,盯着苏轼,“子瞻兄,你如果想建功立业,也要有这个准备!不然……你就去皇家学堂吧,或许那里才是你的归宿!”

……

说完,王韶头也不回,丝毫不搭理瞠目结舌的苏轼,他急匆匆到了王宁安的书房,接下来还有军情等着他们。

“人要动起来,才不会胡思乱想,苏子瞻就是太闲了。”

王宁安随口说道,他的面前摆着一个沙盘。

“子纯,你看看,这三座城堡,要先拿下哪个?”

在洮水之西,有当川堡、康乐堡、南川堡,三座城寨。

这三座城堡,就像是三个卫兵,阻挡住进军河湟的道路。

“相公,论起地势险要,当推当川堡。这里是定羌城的门户,而定羌城又卡住了通往河州的大路。”

所谓河湟之地,就是后世青海和甘肃之间,这里地势高,地形复杂,草场广布,水草丰美,牛马成群。

如果能拿下河州和紧邻的湟州,至少拥有了能养殖5o万匹战马的优良草场,而且还能对西夏形成包围,取得战略优势。

各种好处说不完。

只是王韶提醒王宁安,如果不能尽快拿下当川堡,一旦大雪突降,道路封死,宋军就别想在冬季染指河州。

王宁安算了算,时间已经不多了。

“让俞志才带着一批东西,以朝贡之名,送去青唐。”

王韶一听,顿时抚掌大笑。

“妙,这个主意好!”

俞龙珂部投降大宋,其实青唐并不在乎,毕竟这些小部落朝三暮四都成了习惯,别说他们,就连唃厮啰也接受了大宋的册封。

只要俞龙珂部,还继续效忠青唐,把该给的贡品如数送去,就没有问题。

王韶立刻下令准备,3万石粮食,2万匹丝绸,1万头牛羊,还要2ooo石茶砖……庞大的商队,带着厚重的情谊,踏着艰难的商路,渡过洮水,在9月中旬,终于赶到了当川堡。

他们展示了董毡的手谕,轻松通过了关卡。

而就在商队过去的第二天,野利遇乞的人马突然杀来,老东西率众猛攻当川堡。

当川堡拥有1ooo名青唐守军,大将名叫穆尔,他沉着应战,利用地势,痛击来犯之敌。

狭窄的道路,没有多大一会儿,就铺满了一层尸体,野利遇乞恍若未闻,他继续督促着人马猛攻,一天一夜,不知疲倦。

山谷堆满了尸体,穆尔从来没有见过这么疯狂的对手,他们根本不知生死,就是一个劲儿的攻击!

“那就来吧,看是当川堡的石头多,还是你们人多!”

穆尔有着充足的信心,当川堡正如其名,河流切开山岭,两旁都是高峻陡峭的石壁,只有一条道路,绝对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

当战斗进入了第二天,一个喜讯传来,有一支从定羌城赶来的人马,援助当川堡。

穆尔大喜,不顾身上的箭伤,亲自迎接。

当双方碰面之后,穆尔突然有些迟疑,对面的人怎么那么面熟?

“穆尔将军不用吃惊,咱们两天前见——过!”

最后一个字还没说完,十几只手弩对准了穆尔,瞬间,他的面部被打烂,流出了黑色的血……当川堡失守!

第545章 战争有红利

任何一个枭雄都有老的时候,唃厮啰去岁多了眼疾,入秋之后,双腿冰凉,紧接着就开始浮肿,偶尔破了一点皮,便迁延难愈,甚至会流脓溃烂。

叱咤风云的一方霸主,此刻只能无力躺在床上,等着上天的召唤,他的几个儿子还在争斗,董毡想杀了瞎毡,可是青唐的老臣都不同意,无奈何,他只能囚禁大哥,静等着老爹去世。

青唐这么一副样子,自然无暇顾及千里之外的当川堡。

王韶的部下装成俞龙珂所部,轻松越过当川堡,一个漂亮的回马枪,拿下了这座险要的堡垒。

王韶却还不甘心,他要趁着大雪封山之前,拿到更多的战果。

王韶留下了5oo人在当川堡,而后立刻疾驰,直扑定羌城。

论起地势,定羌城甚至比当川堡还要可怕,这里山石横亘,几乎没有平地。青唐的人马居高临下,奋力反击,大宋的士兵死伤惨重。

可是这些个子不高的山地步兵没有丝毫恐惧,他们争先恐后,攀着尖锐的岩石向上。有人被迎面的石头砸死,有的被乱箭穿透身躯,也有失手滑落,葬身乱石中间。

整个战场,都弥漫着血腥的味道,王韶像是一座坚强的雕像,稳稳站在那里,攻击已经持续了三轮。

宋军全都被打了回来,他只是默默扯去了披风,加了一层厚实的铠甲!

“冲!”

宋军的又一轮攻势展开。

王韶没有任何犹豫,亲自冲在了前面。

跟我上和给我上,是两个境界……所有的宋军将士像是疯了一样,沿着陡峭的山路,奔涌向前。

青唐的士兵不断投掷石块,不断射箭,他们的手指磨破,胳膊酸痛肿胀,拉不开弓弦……眼看着宋军越来越近,他们几乎绝望了。

轰!

一声巨响,在青唐的士兵头上炸开,原来宋军的掷弹兵已经冲到了城下十丈的距离,他们用尽浑身的力气,将一枚枚的铁球扔到了城上。

连环爆炸,打得守军方寸大乱,他们拼命躲避,鬼哭狼嚎。

第一次面对火器的威力,恐慌远比实际的杀伤来的猛烈。趁着乱子,宋军来到了定羌城下,将上千斤火药堆在了城门外面。

剧烈炸响,一团几十丈的火球冲天而起。

木制的城门四分五裂,守在城门里的士兵被飞溅的木屑穿透了身体,倒塌下来的木门和城墙把他们又压成肉饼。

王韶提着宝剑,第一个冲进了定羌城……

当川堡,定羌城!

宋军连得两道要塞,青唐门户洞开!

捷报第一时间就到了王宁安的手里,他兴奋一拍桌子,第一步总算是成功了!

王宁安知道当下最重要的是巩固战果,积蓄力量,准备下一轮的作战。

他立刻给赵祯上书,要求将狄道改为煕州,并且派遣人马北上,攻取临洮堡和结河堡,防止青唐人马南下。

两战两捷,开边3oo里!

嘉佑二年,注定了是不同寻常的一年!

年初大宋录取了有史以来最强大的一科人才,年末的时候,又迈出了开边的第一步!

或许置身其中,还感觉不到什么,可是多少年之后,人们会惊讶地现,这一年生的事情,深刻改变了这个帝国,把大宋带到了完全不同的轨道……只是此时,哪怕连王宁安,也没有心思想这么多。

因为他现自己接手了一个大烂摊子。

唃厮啰病重,董毡兄弟火拼,使得许多青唐的部落向大宋靠拢。

这个冬天又比往常来的更早一些。

当王韶进军定羌城的第三天,还没等清理完战场,一场狂风席卷而来,接着是狂暴的大雪,足足下了一天多。

山川树木,河流大地,一夜之间,变成了可怕的白色。

数以万计牛羊被冻死,许多牧民失去了生活的来源,往年也经常有这种情况,貌似他们只有两个选择,要么等着冻死,要么就拿起弯刀,去纵兵抢掠,只要能打败汉人,抢走他们的财富,就能安然渡过冬天……

“王相公,你们汉人不是常喜欢说得民心者得天下吗?老朽以为最好的机会来了。”野利遇乞站在了王宁安的面前,他努力笑得诚恳。

“青唐百姓生活艰难,又遭逢白灾,如果大宋能拿出粮食赈济他们,保证能得到民心拥护,到时候大宋也就站稳了脚跟,王相公,你意下如何?”

“不如何!”王宁安低着头道:“大宋不宽裕,地主家也没有余粮,更何况天气寒冷,从东南运粮到西北,再运到煕州,一路上要损失七成以上,能维持军粮供给就不错了,要是再多,会压垮朝廷的。”

野利遇乞的心瞬间提了起来,他努力控制着情绪,可是一张嘴,还是有些激动变调。

“王相公,我们愿意出点钱,进一点微薄之力,能救几个算几个,还请相公恩准。”

王宁安顿了一下,终于把毛笔放下来,换个舒服的姿态,靠在椅子上。

“老朋友,你有很多钱?”

野利遇乞连忙摆手,“还不是上次王相公赏得1o万贯,已经花了大半,还有三四万贯,不多,不多的。”

“既然不多,就不要浪费了!”

王宁安不理会老东西吃人的目光,轻松道:“放心吧,本官会想办法解决问题的,你只管练兵,今年冬天,有机会就出兵,没机会就练兵!”

说着,王宁安站起身,走到了野利遇乞的身后,拍了拍老家伙的肩头。

“军人嘛,还是单纯一点好,不要想得太多,你觉得呢?”

野利遇乞微微变色,却还是躬身施礼。

“多谢王相公提点,老夫明白。”

“嗯,这就好,对了,尊夫人已经要临盆了,我安排了人手,应该就在过年前后,有空你可以去看看,小生命降临人间,总是好事情,尤其还是个混血宝宝儿,要是老朋友愿意,只要是男孩,就送到皇家小学,和大宋的权贵公子,宗室子弟一起,接受大宋最好的教育,以后一定会成材的。”

“不!”

野利遇乞突然须皆乍,怒吼道:“老夫的儿子,必须老夫自己教!王宁安!等我帮你拿下青唐,你就要把儿子交给老夫!男子汉大丈夫,不能说话不算!”

老家伙像是护鸡崽儿的老母鸡,浑身的肌肉都绷紧了,随时要投入战斗。

“真是没趣,你当我愿意操心啊!行了,下去吧,我会遵守约定的。”

……

从王宁安那里出来,野利遇乞碰了一鼻子灰,还被敲打了一顿。

老狐狸深知人手的重要,他想借机扩充实力,可是显然让王宁安识破了。其实老家伙早就想到了这个结果,可是他还敢打主意,就是吃定了大宋,没有足够能力,救济几万牧民。而且出于他们一贯的作风,又不能看着这些人死,交给自己,就成了最正常不过的选择……只是顺理成章的事情,怎么就不成了?

野利遇乞觉得无论如何,都要弄清楚。

他安排人手,到处去调查,很快一个让老狐狸吐血的消息就送来了。

早在俞龙珂被干掉之后,从西京,还有巴蜀那边,就来了无数的商人,他们打着各种名号,到处招揽工人。

只要给大宋干活,每年能拿到5贯钱,还能吃得饱,穿得暖,不用担心白灾,不用担心兵灾……从今往后,就过上了无忧无虑的幸福生活!

这帮商人全都是大忽悠,他们直接去找当地的部族牧民,还有人去收买一些权贵,其中贩卖人口最起劲儿的就是俞志才。

他需要为了父亲报仇,要杀掉野利遇乞和他的三千骑兵。

俞志才整顿人马,购买板甲兵器,卯足了劲儿,要和老狐狸一争。

当然,武器并不便宜,他手上什么都没有,唯一能做的就是卖人!

把一些老弱,女子,少年,还有那些不忠于他的小部族全都卖了,一个人能得到3贯钱,2o个人,就能换一套板甲。

他还得到了一个承诺,大宋的武器他可以得到七折优惠,至于木征,必须全额出资,绝对没有便宜!

从大宋的举动还是看得出来,他们更看重自己!

俞志才很满足。

在短短的时间里,他就卖出了一万多人。

另外,从各地逃到定羌城的难民也突破了两万人,尤其是听说这里有粥棚,可以喝到免费的稀粥,来的人就更多了。

作为一个宋人,他们永远无法理解什么是真正的赤贫!

哪怕是佃农,也会拥有一个篱笆院,有一间破草房,甚至还有些鸡鸭鹅狗……而农奴呢,他们的一切都属于主人,包括他们的生命!

住的地方,吃的东西,甚至不如主人家的牛马,而且他们的身价也是和牛羊相等的,在主人的眼睛,他们就是两条腿的牲畜,毫不吝惜。

每逢白灾降临,主人甚至会赶走奴隶,让他们自生自灭,不要浪费主人的粮食。

只是这些奴隶在文及甫的眼睛,全都是宝贵的财富!

他贪婪地接收一批有一批的牧民,把他们从定羌城送到汉中,送到西京,送到长安……在那里,有成片的水泥作坊等着他们,还要挖山开路,运输物资。

工作很辛苦,甚至会受伤丧命,但至少干活的时候,他们能吃饱,许多人甚至都不知道吃饱是什么滋味,他们不停往嘴里塞食物,哪怕肚子胀成了皮球,也舍不得浪费一粒粮食……

第546章 发狠的文彦博

田地和牧场是有限的,所需的人手也是有限的,所以过土地极限的人口,就变成了多余的人,不但不是财富,相反,还是包袱。

河湟之地,土地贫瘠,除了牛马,物产极其有限,在唃厮啰崛起之前,或者唃厮啰死亡之后,这里都会陷入无休止的战乱,整天你杀我我杀你。或许冥冥之中,自有定数。人类做不到旅鼠一样慷慨赴死,结束自己的生命,唯有依靠别人的手,来减轻这块土地的负担。

不过随着工商的展,眼光就变了。

至少文及甫就不把宝贵的劳动力当成负担。

围绕着水泥作坊,文家弄出了一大堆的工场,靠着西京银行给他们贷款,这些作坊都在暴力野蛮地成长。

他们需要劳动力,需要无穷无尽的劳动力。

几万,几十万!

都满足不了贪婪的胃口。

使用青唐人,去干最危险,最容易死伤的位置,宋人就可以去负担轻松的位置,青唐人死多少,朝廷不会有人追究,可是宋人死得太多,御史言官,朝野议论,还有那些达的报纸,就会无孔不入,把他们文家贬得一钱不值。

这几万人,对文及甫来说,不亚于及时雨!

“王相公,以后再有这种好事情,可别忘了我们,这是一点小意思,请王相公笑纳。”

说着文及甫掏出了一封信,送到了王宁安的面前。

“不会是什么阿堵物吧?我可不缺!”

文及甫呵呵一笑,“相公说笑了,这点自知之明我们还是有的,我爹说了,里面的东西,您保证欢喜。”

王宁安看了看,笑道:“好事情有空再看不迟,文公子,我提醒你一句,不要压榨太过。”

文及甫一愣,“王相公,这些可都是青唐人,您也要管?”

“哪的人都是人!”

王宁安道:“青唐的唃厮啰有三十万户,人丁几十万,不可小觑。要想真正收复青唐,就要把人口调理好,让青唐人去内地打工安家,让汉人进入青唐经商开……双方唯有和睦相处,互相融合,才能长治久安。除了战俘之外,你都要悠着点。缺人没关系,再想办法,西夏,契丹,还有海外,有的是,不要坏了咱们的名声!”

王宁安意味深长一笑,“文公子,经商做工,和种地收租,不是一回事,有些人或者说很多人,会看不惯咱们的!”

文及甫悚然一惊!

他急忙深深一躬,“多谢王相公提醒,我会告诉家父的。”

……

西京,政事堂。

王宁安再去陇西督师之前,狠狠告了一状,他走了这么长时间,现在的案子也该有交代了。

庞籍、包拯、韩琦、王拱辰,四个人并排而坐。

文彦博和贾昌朝坐在了对面,先文彦博就问了,“庞相公,王相公,王韶奏请赏赐俞龙珂的3o万贯,是谁核准的?”

庞籍道:“是老夫核准的,按照优待归顺部族的规矩,老夫核准了3o万贯钱粮,应该包括1o万贯钱,2o万石粮,还有绫罗绸缎等物,毕竟这是经略青唐的第一步,马虎不得。只是老夫后来就病了,没有继续追下去。”

文彦博和贾昌朝互相看了看,暗暗点头,这件事情和庞籍本来就没什么关系,说清楚也就完了。

文彦博又看向了包拯,“包大人,你们三司是怎么回事?”

“回文相公,三司是按照枢密院的要求拨付的钱粮,不过当时西京的粮食不足,老夫是给秦凤路和永兴军路行文,让他们从常平仓和广惠仓调拨粮食,以补缺口。”

后面的事情也就不用说了,包拯也病了,具体的事情都给了下面人去做。

没等继续问,韩琦主动开口。

“永兴军路方面,由于推行青苗法,借贷踊跃,暂时拿不出钱,秦凤路又在去年遭了灾,损失惨重,还要应付西北的战事,也拿不出来粮食。老夫接手三司之后,就下令就地采购,筹措钱粮,赏给俞龙珂,所有公文往来,全都有详细记录,贾相公和文相公自然可以去调阅,如果觉得不妥,只管定我的罪就是。”

文彦博笑道:“韩相公,你既然让从当地采购,须知道,粮价波动,只怕原定的3o万贯,未必够吧?”

“没错,我考虑到了,故此就把采购粮食的事情交给了皇家银行,老夫以漕粮作为担保,让他们帮忙筹措。”

贾昌朝道:“这么说是皇家银行的错了?”

韩琦摊手道:“我也不清楚,这就要问他们了。”

贾昌朝哼了一声,他把目光转向了王拱辰。

“王相公,皇家银行那边到底如何,老夫会去询问,可是按照惯例,三司筹措了钱粮赏赐,你们枢密院可是要批复的。为什么从钱粮变成了交子,还是巴蜀的交子?险些酿成大患,这事情仅仅是疏忽,只怕是说不过去吧?”

王拱辰的鬓角已经见汗了。

“贾相公,如果硬是把罪名归结到我头上,我无话可说。但是枢密院的公文都在,我也是按照规矩办事,都是下面的人胡来,或许有什么贪墨情状,也未可知。我恳请彻查,把真正拿国事当儿戏的人给揪出来,明正典刑,昭示天下!”

话说到了这份上,贾昌朝和文彦博又互相看了看,恢复了笑脸。

贾昌朝道:“老夫自然相信政事堂的诸公,不会卷入这种事情,更不可能因私废公,枉顾国家大事。奈何陛下旨意,不得不查。还请你们几位多多谅解,老夫赔罪了。”

说着,贾昌朝竟然主动施礼,其他几个人也连连还礼。

政事堂的问话,就此结束。

等到四位相公相继离开,贾昌朝揉了揉太阳穴,冷笑道:“推得都挺干净,什么也没问出来。”

文彦博笑道:“什么也没问出来,其实也都问清楚了。韩琦推说皇家银行,可当时皇家银行还没有正式接收益州交子务,所谓购买粮食的事情,就是益州交子务干的。给俞龙珂的赏金,也是他们的交子,看起来毛病就出在益州交子务。子明兄,接下来就主要查查他们吧!”

贾昌朝笑着点头,“宽夫兄,王二郎又打下了一州之地,还要安排官吏,调拨钱粮,明年的财政预算也要做了,案子的事情,只能交给你去彻查了。”

文彦博心里头暗骂狡猾,却也只能含笑接下。

“请子明兄放心,我一定给朝野一个交代!”

……

从政事堂回到了府中,老文难得轻松了起来。

以他久在宦海沉浮的经验,这一次无论如何,也要拿下一两位相公,政事堂的椅子本来就不多,更不该有那么多神仙。

像那个王拱辰,和韩琦走得就很近,听说还和在野的富弼有联系,另外宋庠,还有梁适,这些人都不甘心蛰伏,全都想重新杀回政事堂,继续作威作福。

不展露一下手腕,就会让他们看扁了,我文彦博可不是吃素的!

老文不断盘算着,下一步该怎么办。

“启禀老爷,少爷回来了。”

文及甫兴匆匆拜见老爹,把青唐之行的所得告诉了文彦博,有了几万劳力,他们的产业就能扩张一倍。

洛阳城的新建到了尾声,高大雄伟的大庆殿,让所有人感到震撼。

各地对水泥的需求,几乎是无底洞。

修建道路、城池、建造庄园府邸,园林楼阁,哪一样不需要水泥!

尤其是川陕之间的道路,也在快动工,坐拥水泥之利,就等于坐着数钱,劳工的瓶颈解决了,文彦博也松了口气。

“爹,这次王宁安说的话让孩儿有些担忧。”

“担忧什么?难道王宁安还会和为父撕破脸吗?”

“不!”文及甫道:“爹,孩儿觉得我们不该再提防王宁安,其实咱们是一路人……真正该提防的是那些食古不化的东西!”

文彦博脸色微变,人在官场,知道自己所处的位置,站好队,远比才能重要。文彦博一直都是文官集团的代表。

王宁安给了他好处,他也是维护文官集团的,之前出卖情报,他也仅仅是想在文官和王宁安之间,取得一个平衡,左右逢源。

可是直到此刻,文彦博才惊觉,他也面临着一个最重要的抉择!

文及甫道:“孩儿一路上都在思索王宁安的话,渐渐有了些心得。咱们办工厂,投资商业,的确和那些围着土地转世家大族不同。而且这次用交子去应付俞龙珂,不只是为了破坏青唐开边,给王宁安扯后腿那么简单!”

“还有什么?”文彦博烦躁道。

“还有交子!”

文及甫道:“父亲,玩了银行这么久,孩儿越明白了,玩得就是一个信用,只要有人愿意相信,一张白纸,就能变出无数的钱,那才是真正的无本万利!他们拿益州的交子去应付俞龙珂,就是为了打击交子的信用,一石二鸟,用心不可谓不险恶!”

吸!

文彦博的老脸狂变,五官挪移,变得非常难看。

在纸币的问题上,他和皇家银行是站在一起的,如果能在交子的事情上,分一笔利润,那可就赚大了!

“王宁安会让吗?”

“那就要看爹能做到哪一步了?”

文彦博眼神渐渐凶戾起来,“没错,是要让王宁安满意才行!”

想到这里,文彦博立刻豁然站起,“传我的命令,立刻派人去查封益州交子务,再派人……呃不,我亲自去枢密院和三司,所有涉案官吏,一个不留,统统拿下!”

第547章 弃子王拱辰

文彦博送给了王宁安一封信,上面只有四个字参知政事!

没错,老文给了王宁安一个位置!

他是准备把王拱辰干掉,拿掉了他,政事堂自然有了一把椅子。

以王宁安如今的职位,少傅兼同平章事,和贾昌朝,文彦博是平级的,政事堂能给他的位置无非三个,昭文相,集贤相和枢相。

王宁安当然没兴趣夺文彦博和贾昌朝的位置,至于庞籍的枢密使,也不能动,因为之前有了狄青的一任枢相,如果再出一个将门的枢相,就会形成武将担任枢密使的惯例,赵大叔都不会睡得安稳。

文彦博也是看准了这个,所以才让出一个参知政事。

王宁安这边够参政的人不是没有,比如包拯,比如余靖,甚至苏洵,司马光,当然了,最恰当的人就是王安石!

携着推动青苗法大功,王安石进入政事堂,几乎成为定局。

只有王宁安清楚,表面上他几次帮着王安石,两个人是事实的盟友,可王安石的心有多大?拗相公岂是可以用人情拴住的?

如果需要,王安石随时会翻脸,当然用翻脸这个词并不妥当,他们根本就不是一路人,何来翻脸之说?

不过此时不用担心了,王宁安将书信烧成了灰。

道理很简单,老家伙要换一个算盘了。

因为他必须替王宁安,也是替他自己拼命了。

“子瞻,我听说有不少巴蜀的官员找你?可有此事?”

苏轼一愣,连忙摇头,“没有,绝对没有!”

王宁安轻笑了一声,“或许你都不知道,你姐姐说,你小时候撒谎的时候,耳朵就会变红,没想到竟然是真的!”

“什么?我怎么不知道?我刚刚的耳朵红了?”大苏变得惊恐万状,气咻咻道:“是有人来看我,又能怎么样?大家都是同乡,一起喝酒唱和,彼此谈心,不是再正常不过了?”

“呵呵,那你想过没有,为什么他们来找你?”

“我说了啊,是同乡,同乡之谊!蜀地头些年读书的人少,考进士的就更少,好不容易这些年恢复了元气,大家伙都憋着股劲,要替家乡争光呢!”

“哦?好大的志气。”王宁安笑道:“是争光,还是结党营私?”

苏轼一下子张大了嘴巴,都能塞进去一个拳头。

“没有,就是没有!姐夫,你可不能诬赖好人啊!”苏轼一把鼻涕一把泪,“我对天誓,绝对没有结党营私,朋比为奸,天日可鉴啊!”

“行了!”

王宁安一甩袖子,“我又没说你错!身在官场,抱团取暖,那是人之常情!就连你这么白目的人都知道照顾乡谊,文彦博那个老猴子还能想不明白吗?”

苏轼脑袋有点卡,怎么又跑到了文彦博那里去了?

“姐夫,你说文彦博要任人唯亲?用自己人?”

王宁安翻了翻白眼,“你啊,玩政治有写诗词的万分之一的天赋,我都不用这么操心!”

……

定位对一个人来说,很重要!

很多哲学家不就是绞尽脑汁,不断询问我是谁吗?

看似很无聊,可是这个问题的确有价值。

在一年之前,文彦博还是坚定认为,自己是文官集团的表率,背后站着士绅地主。

可是随着生意越来越大,文彦博终于惊觉,他不知不觉,已经到了另一个团队,成了新兴工商金融集团!

身份的变化,远比利益结合,师徒朋党重要一万倍!

文彦博要时刻为了这个集团赢得利益!

把话说通俗了,之前文彦博多青苗法是反对多余支持,可此时他的看法就变了。

西京银行也要参与青苗法,也要赚一笔。

老百姓不至于破产,甚至有更多的钱,就会让自己住的更好一点,哪怕一户买一袋水泥,那就够他忙活二三十年的。

围着土地转,是没有出路的。

文彦博想通了,他要给青苗法保驾护航,要支持青唐开边,要鼓励修筑川陕直道……他还要替西京银行争取交子行权……

种种的使命加在一起,文彦博有种一朝顿悟的感觉!

开边,修路,展工商,壮大金融,这是连在一起的事情,密不可分。

而有些人拿交子应付俞龙珂,就是想破坏开边,进而破坏交子,交子失去信用,秦凤路的青苗法就会崩溃……那些保守的力量就会赢得这一场较量。

“不行,绝对不行!”

文彦博十分烦躁,他很恼火。

王宁安,你个小兔崽子,几年前,你都敢掀翻政事堂的相公,老夫都被赶出了京城,怎么过了几年,你倒弱了?

人家把刀子都架到了脖子上,你还不知道反击,简直迂腐蠢笨!

还跑到狄道去督师,你立得那点功劳,打下来的那点土地,能有什么用?不把朝廷的这帮家伙干掉,你能安心?

文彦博是越想越气,只能握紧了拳头。

王宁安不敢干的,老夫来干,你不知道怎么下手,老夫有一肚子主意!

文彦博想了一个晚上,第二天就把三司和枢密院给封了,趁着几位相公来之前,把各种公文都搬走了,顺便又把几个处理西南西北事务的中下级官吏给囚禁了。

文相公素来大胆,这一次他更是有恃无恐。

案子是赵祯钦定的,还有王宁安当外援,就算他把天捅破了,又能如何?有本事你咬我啊?

……

“文宽夫,你个老不要脸!”

王拱辰跳着脚得大骂:“昨天说好了,只是处置益州交子务,怎么一天的功夫就变卦了,查三司,查枢密院,他想干什么?谁给他的权力?”

王拱辰脸色铁青,大声咆哮,“韩相公,我们这就去找陛下,让陛下给一个说法!”

韩琦冷冷一笑,“如果没有陛下点头默许,他文宽夫敢这么干吗?你这时候去找陛下,还主动认罪有什么差别?”

一句话,问住了王拱辰,他的脸色变了变。

论起争权夺势,他必须承认,差文彦博一筹,必须依靠韩琦的智慧,才能化险为夷。

“稚圭兄,我也不瞒你,交子务的事情本来就不能查,更不能像文宽夫这么干!如果真的都掀开了,我怕不只是要丢官罢职,身败名裂,甚至要损及士林的斯文元气,这个罪孽我们谁也担不起!”

韩琦阴沉着脸,没好气道:“你和我念叨有什么用,关口是文宽夫,谁知道哪个老货有打什么算盘?”

王拱辰压低了声音,“稚圭兄,我看这样,咱们一起去找文宽夫,把道理和他说清楚,你看如何?”

韩琦当然不会点头。

文彦博那是个老猴子。

他绝不会因为一时兴起,就改变了想法,老东西一定是深思熟虑,这时候去找他,没准就会留下把柄……

韩琦是绝顶聪明的人。

上次文彦博就是突然翻脸,弄得欧阳修的案子大白天下,差点把贾昌朝干掉,这一次文彦博又翻脸了。

老家伙已经靠不住了,他和王宁安之间的利益结合越来越多,韩琦也看出端倪。

他们内外联手,神挡杀神,佛挡杀佛。

韩琦可不会去抢头刀,干掉脑袋的事。

更何况他已经嗅到了气息,这次绝不会这么简单了结。

青苗法,交子,青唐,修路,新旧党争,各种事情,错综复杂,都搅在了一起,只怕是要来一场清算!

想到这里,韩琦就觉得脊梁骨的末端涌起一股寒气,浑身都打了个激灵。

“王相公,你也知道,我和文彦博的往来不多,想说服他,你还是去请御史中丞赵卞,还有张方平,这两个人愿意出面,文宽夫会给面子的。”

“这倒是,他们的确有些交情。”

王拱辰念叨着,突然,他瞪圆了眼睛,怒道:“稚圭兄,该不会是你想撒手不管了吧?”王拱辰勃然变色,怒道:“这么大的事情,可不是我一个人能担的,你打量着抽身撤退,少不得我就实话实话,把盖子掀开,也免得当替死鬼!”

啪!

韩琦一拍桌子,怒道:“你说的是什么话?弄到了今天的地步,还不是自己愚蠢,不知道分寸,什么事情都敢拿来当工具!也不好好想想,陛下一心开边,动青唐的事情,就是惹恼了陛下!连这么点事情都想不通,还自以为是,有本事就去说,说得满世界都知道!老子无非陪着玩命就是!”

被一阵抢白,王拱辰的脸都白了,气势全无,跟受委屈的小媳妇似的。

“稚圭兄,刚刚是我糊涂,我给你赔罪,我……这不也是让人逼得吗?”

“唉!”

韩琦叹口气,“谁又不是,文宽夫和贾子明这两个老货是信不得了,你也要早作打算,一定要做好脱身之计,不能把自己陷进去。有罪让下面的人顶着,让他们去死!”

王拱辰咧嘴苦笑,“稚圭兄,只怕是我卷进去太深了,如果文宽夫一定要追究,这顶乌纱帽是保不住了。”

韩琦差点笑出来。

这位也真敢想!

都什么时候,还想着乌纱。能保住命就不错了!

朝廷已经渐渐改变了不杀士大夫的规矩,比如蒋之奇就死得很惨,还有钱家的叔侄,虽说宰执一级,还稳如泰山,谁也不知道以后会如何。

该死,还是让别人去死,自己要留一条退路才行。

韩琦的眼中,王拱辰已经变成了一枚弃子!

第549章 抓一个宰执又如何

王宁安刚回到西京,就被叫进了宫中。

“王卿,朕知道你路途辛苦,奈何朕心如焚,青唐的事情进展如何,朕还等着你的捷报呢!”

赵祯这把年纪,最讨厌的便是过年,可偏偏又一个年关到了,他能清楚感到,自己的确老了,赵祯越迫切想要多完成一些事情,至少在驾崩之前,要灭了西夏!

契丹立国还在大宋之前,没什么好说的,可是西夏却是在赵祯御极期间造反的,如果不能平定,他没脸见列祖列宗,也没法面对自己的孩子。

从一个不热衷边事的皇帝,变成天天盼着开疆拓土的君王,赵大叔的变化还真是够大的!

“启奏陛下,当川堡和定羌城之战,我大军已经拿下了进入青唐的门户。”王宁安道:“只等明年开春,大军会攻击河州和湟州,只是在此之前,还有两件事要做。”

“讲!”

“第一就是要压制住西夏,免得李谅祚出兵干涉,这就少不得野利遇乞。至于第二件,臣在等待。”

“等?”

“没错,臣在等山字营练好!”

“就是曹评拼了命也要挤进去的山字营?”

王宁安连忙点头,赵祯虽然信任他,重用他,但是有些事情却不能瞒着皇帝,比如山字营这种秘密武器,要是不让皇帝知道,你安的是什么心,莫非想要刺杀皇帝不成?

因此,在组建的时候,王宁安就向赵祯如实汇报了。

“王卿,朕还是不太明白,这个山字营和朕的皇城司有什么区别?按理说刺探情报,暗杀敌人,这种事情皇城司也很擅长。”

“陛下,是这样的,山字营是选自全军的精锐,然后进行适应性的训练,他们装备手弩,毒箭,匕,腰刀等兵器,能神不知鬼不觉偷袭敌营,深入后方,进行破坏,扰乱军心,袭击粮草,必要时候,还能组织强攻暗杀,夺取重要的节点,起到出其不意的作用。任务和皇城司有些相近,只是他们的手段不同,皇城司偏文,而山字营偏武,干净利落,果决快,相比皇城司,更适合配合大军使用。”

简言之,皇城司就是情报局,他们也搞刺杀,也侦查军情,只是要放长线钓大鱼,通过接近对方高层,弄到有用的东西。

而山字营则是特种兵,他们执行的任务更加战术性,对抗性更强,也更加危险……

赵祯弄清楚差别之后,居然笑了。

“朕也没有想到,曹评那小子竟然这么有骨气!不怕死,不怕苦,是个好样的!”

王宁安脸都黑了,“圣人,国舅爷因为他儿子的事,都要杀了我。曹评还是别留在山字营,放在哪都行!”

“不行!”

赵祯断然道:“除了山字营,他哪都不许去!要是混不出一个人样儿,就别来见朕!”赵祯气哼哼道:“景休那里朕去说,他要是连个孩子的见识都比不上,朕就让他也去山字营历练,来个上阵父子兵!”

王宁安连忙闭嘴,心里却在暗笑,国舅爷啊,不是我不帮你,是你姐夫的意思,没办法,天意啊!

……

说了一些前线的事情,终于转到了京城的案子。

“王卿,屈指算来,也差不多十个月了,青苗法推出之后,纷乱不止,交子的事情,青唐的事情,都弄在了一起,文相公正在查这个案子,你有什么看法?莫非我大宋朝堂,真有人看不惯朕开疆拓土,存心在背后掣肘?他们究竟想干什么?”

面对赵大叔的叱问,王宁安道:“官家,臣这些日子也在思索,恕臣斗胆,有些事情,的确是想简单了。”

“怎么说?”

“从天圣元年算起,官交子已经行了三十多年,第一年就行了126万贯,以此计算,这3o年,行的交子,至少在3ooo万贯,扣除折旧收回的部分,市面上至少有一千五百万贯交子!这还仅仅是官方的,民间的交子数额,就更加难以估算……巴蜀是天府之国,物阜民丰,偏偏又缺少金属货币,究竟有多少交子,只怕谁也说不清。这些年交子贬值七成还多,许多百姓商户的财富消失了,蒸的钱去哪了?有多少人中饱私囊,还有多少人,利用交子,狂敛民间财富,霸占田地商铺,就更难以言说。”

王宁安当初是想把交子务吞下来,然后直接靠着皇家银行行纸币。

可真正派人去查交子务的账,顿时就把王宁安吓了一跳,他这才现,根本就是个无底洞。

眼下他不得不暂时关停了交子务的业务,转而让皇家银行另外行一套纸币。至于对交子务账目的清查,是一刻不停。

越查,越让王宁安心惊肉跳,不寒而栗!

3o年间,交子务居然没有向朝廷缴纳一分钱,相反,还每年开支数万贯,甚至十几万贯!

简直荒唐透顶!

这里面有多少黑幕,会牵连到多少人,用脚趾头想都知道。

难怪文彦博按捺不住呢,这背后的故事实在是太多了。

赵祯皱着眉头,露出沉思状,半晌才道:“王卿,人都说交子务不能查,你以为呢?”

“臣以为交子务今天不查,明天不查,后天也要查!官交子盖的是朝廷的大印,关乎皇家信誉,如果不趁着交子还有些价值,把事情彻底弄清楚,规范金融秩序。等到交子变得一钱不值,那时候想要恢复,可就难了!”

赵祯闭上了眼睛。

早不查,晚不查,早晚要查!

没错,朕不查,皇儿也要查!

那好,脏活累活就让朕来干,得罪人的事情,朕来做!

“王卿,你可愿意替朕彻查此案。”

“臣遵旨!”

王宁安声音提高了八度。

赵祯欣然点头,“好,你和文相公一起负责此案,记住了,不管牵连到谁,哪怕是宗室子弟,哪怕是朕的身边人,也要一查到底,绝不姑息!而且不但要查,还要重塑交子的信心,朕准备要行纸币,筹措军费,扫平青唐,收复西夏……王卿,你可不要让朕失望啊!”

“请陛下放心,臣一定不辱使命!”

……

从皇宫出来,王宁安从头到脚,都笼罩着一团杀气。

显然,赵祯已经给了他尚方宝剑。

有一段日子,王宁安一直蛰伏,而赵祯也没有真正给他太重的任务,当然,教导太子是一方面,其实也未必压倒一切……说到底,目前的王宁安,官位太高,年纪太轻,权力太大。以往他大杀四方,把政事堂都得罪了,赵祯还敢毫不犹豫用他,偏偏他收敛锋芒,和文彦博,贾昌朝都修好关系,又利用六艺学堂,把影响力伸到了士林……到了这一步,哪怕赵大叔再信任他,也要有所保留。

从某个角度看,这个案子就是投名状!

王宁安需要重新证明自己,他和文官不是一路人,赵大叔才会放心给他更大的权力!

“老文,查出了多少东西?可别告诉我,一无所获啊!”

王宁安笑嘻嘻说道。

文彦博从纸堆里面抬头,见他来了,呵呵一笑。

“要是什么都查不到,还不被你看扁了?快坐吧。”

老文让王宁安坐下,忙活着倒茶,又让人拿点心,那个殷勤劲儿啊,就不用说了。

“行了,你歇歇吧!”

王宁安没好气道:“文相公,你是不是又想让我替你背锅啊?”

文彦博迟疑一下,连忙摇头,“哪有,我就是遇到了一点难题,请二郎给我拿个主意。”

“说吧。”

“是这样的,老夫让人查过了,当时给益州交子务的令,的确是让他们筹措2o万石军粮,只是当时益州知府衙门出了亏空,交子务就把2o万石军粮转给他们,抵了常平仓的账,无奈何,只能拿交子糊弄蕃部。他们想着,俞龙珂不过是小小的蕃部领,不敢和大宋闹翻,给他们一点交子,也就打了。”

“放屁!”

王宁安怒骂道:“四夷本就桀骜不驯,难对付得很,居然敢如此轻忽,简直是拿国家大事开玩笑!”

文彦博连忙点头,“二郎说的是,现在的问题就出在益州那边,你可知道他们为什么急于抹平常平仓的账?”

“是因为青苗法?”

“没错,朝廷要推动青苗法,虽说从西北开始,但是巴蜀也是重点地区,肯定要先摸清楚各地的存粮,准是有人得到了风声,就想到用挪用补亏空这一招。”

“哼!军国大事,益州知府有这个胆子吗?益州交子务,也不归益州知府管,凭什么把2o万贯的军粮转给地方衙门?没有人点头,他们敢吗?”

文彦博竖起大拇指。

“二郎果然机敏,军粮朝廷的法度严格,从来不能含糊,若非有枢密院的授意,他们绝不敢擅自挪用。”

王宁安突然呵呵一笑,“文相公,当时庞相公在养病,枢密院的事情,都是王拱辰负责,对吧?”

“对……老夫正准备再次询问他,可是二郎也清楚,毕竟是一朝的宰执,关乎朝廷脸面,不能莽撞!”

“哼!”王宁安哼了一声,“老文,你不用耍花腔,明白说,你不愿意得罪人。你怕,可是我不怕!来,给我立刻签一份公文,我这就去把王拱辰抓了!”话说的轻松,好像喝凉水似的,可文彦博眼睛都圆了!

那是一位宰执重臣啊!

可不是阿猫阿狗!能随便抓吗?

第550章 老夫心怀坦荡

“二郎,那个啥……”

文彦博挠了挠头,他承认这个动作很不雅,却没法控制自己。

翻开宋史,就会现,罢相是稀松平常的事情。平均一个宰相能干一两年就很不错了,没有安全感的皇帝,什么都提防。

只是每次罢相,一般都会赐某某殿大学士,甚至加封国公,到地方上为官,依旧享受最高等级的俸禄,过舒舒服服的日子。

而且当过宰执的人,甚至能会家乡任职。

总而言之,大宋优待士人,而宰执又是士人的精华,皇帝从来都是客客气气,待之师礼。

过去王宁安逼很多人退位,但是要不了多久,这帮人又神气活现,重新跳了出来,呼风唤雨。不是王宁安无能,而是大宋规矩向来如此,哪怕皇帝也只能徒呼奈何。

一般情况下,即便是涉及到了大案,宰执重臣只要自请外调,就可以大而化之。

比如当年,夏竦和贾昌朝他们造谣范仲淹勾结辽国,要废立皇帝,结果庆历诸公也都是外调而已。

除了老范被一路折腾之外,其他人都相继回朝为官,哪怕最白目的欧阳修,也官至参知政事。

这次的事情,哪怕真的牵连到王拱辰,甚至更多的人,最多也就是罢官而已,能消籍,永不叙用,已经算是最残酷的惩罚。

为了维护宰执的体面,是断然不会捉拿重臣,更不会让他们像是犯人一样,接受惩罚,斯文扫地。

那么干是会引起众怒的!

只是王宁安恍若未闻,他一个劲儿催促文彦博。

“老文,你要是不愿意拿出公文,那我就去陛下那里讨个圣旨,或者呢,我来个先斩后奏,把王拱辰抓起来再说,省得他跑了!”

“哎呦!”

文彦博都哭了,“我的祖宗啊,王拱辰是堂堂副相,不是贼寇,他能跑到哪里?听我一句劝,你这么干不行的!”

王宁安不为所动,“文相公,我的做法不行,那你有什么好办法?”

“这个……老夫这不是调查吗!现在的证据已经指向了王拱辰,我会策动御史弹劾,让他知所进退,主动辞官,这么办,对大家都好,你说呢?”

“不好!”

王宁安黑着脸道:“文相公,有些事情你想简单了。”

文彦博不解,“请赐教。”

“文相公,你想不想要益州交子务,你想不想行纸币!”

“这……想!”

文彦博没舍得装蒜,不单是想,还是想到了骨子里,不然也不会冒着得罪整个文官系统的风险,非要查案子,斗王拱辰了。

“文相公,皇家银行和西京银行可以联手吃下益州交子务,可以一起拿到行纸币的权力……可是,为了保证纸币的信用,我们必须接下交子这一块儿——我的文相公,你知道这是多大的烂摊子吗?”

文彦博吸口气,试探道:“舍得舍得,有舍有得,左右不会过一两百万贯,我们扛得下来!”

“一两百万贯?只怕翻一百倍都不止?”

“什么?”

文彦博豁然站起,“二郎,你不是开玩笑吧?怎么会那么多?”

“交子务第一年就行了126万贯,其后每年都不少于这个数字,一就是三十年,而且交子贬值七成,换句话说,就是实际行的数量,应该是朝廷核定的三倍以上,甚至更多……应该有一亿贯,打一个对折,市面上还流通的也有5ooo万贯。”

给赵祯分析的时候,王宁安故意少说了,生怕把皇帝吓到,赵大叔要是不敢查,那可就麻烦了。面对文彦博,他没必要撒谎。

“我也是最近才想通,交子就是个大坑,要想成就银行,就必须跳!文相公,如果不心慈手软,错过了这个机会,交子务的黑窟窿就要我们来填,到时候只怕你我都要身败名裂!”

滴答!

一滴汗落在了花梨木的桌面上,文彦博的大脑门子冒汗了。

老家伙虽然没有王宁安懂得金融,但是这些东西一点就破。

文彦博也在益州干过,虽然时间不长,但是也知道交子的厉害,这些年的光景,交子已经融入了所有巴蜀百姓的生活,无处不在。

除了官方交子,还有民间交子,益州还有达的借贷和商业系统,伴随着商品货物交流,把交子推到了全国……可以想见,如果交子出了问题,会造成多大的动荡?

别说文彦博和王宁安,哪怕赵祯都扛不起责任!

老文第一个后悔了,他捂着脑袋,越糟心。

怎么就鬼迷心窍,非要掺和这种事情,自讨苦吃啊!

“文相公,事到如今,你该想清楚了吧?交子的事情早晚要爆,是在我们手里爆,还是在王拱辰他们的手里爆,你自己想想清楚吧!”

“这还用想吗!”

文彦博两手一摊,无奈道:“老夫碰上了你,就算倒了八辈子霉!早晚有一天,要死无葬身之地!”

“哈哈哈,伤天害理就该入十八层地狱!佛曰我不入地狱,谁爱入谁入!”

文彦博迟疑一下,抓起毛笔,刷刷点点,写好了一份公文。

宋代名义上保留了三省六部制,而实际上早就面目全非,政事堂的官方称呼是中书门下,基本上囊括了中书、门下、尚书三省大权,在政事堂内,还设有舍人院,知制诰,负责草拟圣旨,另外还有孔目、吏、户、兵礼、刑五房,分理各种事务。

贾昌朝身为相,执掌中书门下大印,还管理舍人院,负责孔目和吏房,将草拟圣旨,人事铨选大权一把握在手里,至于文彦博,只能掌控户、兵礼、刑三房,虽然权力也不小,但是却没法和贾昌朝相比。

不过这次是抓人办案,文彦博做起来更加名正言顺。

“二郎,王拱辰毕竟是宰执重臣,又是西府枢相,老夫无权拿他,只能让他暂时停止职务,为了避免嫌疑,可以将他圈禁在家,或者其他的院落,防止串供。如果出了这个范围,老夫立刻就会受到弹劾。”

王宁安呵呵一笑,“文相公放心,我知道分寸!”

他转身要走,文彦博又忍不住提醒道:“二郎,圈禁时间可不能过十天,一定要在这段时间找到证据,不然,又是麻烦啊!”

“哈哈哈,文相公,这事你不该和我说!我只管拿人,你调查就是了!”

说完,王宁安头也不回,转身就跑了。

文彦博呆如木鸡,看着他离开的方向,只觉得心脏有些不够用。

就不该把他弄回来!

老夫搬石头砸自己的脚!

真疼啊!

文彦博气得鼓鼓的,却没有办法,他再也不敢迟疑,只能快整理,一定要找出证据,不然一世英名就毁了!

……

先不管文彦博忙活,王宁安带着2o名皇城司的人,直接来到了枢密院。

正巧,今天庞籍身体恢复了,重新理事。

“庞相公,奉圣上旨意,政事堂钧令,请王拱辰王相公一叙。”

庞籍见多识广,王宁安气势汹汹杀来,绝非善类。

老庞籍把眼睛一瞪,“王相公,这里是枢密院!”

“这是政事堂公文!”

王宁安毫不相让,亮出了文彦博签的公文,庞籍一见鲜红的大印,还有文彦博的签字,气得直哼哼!

“王相公,老夫痴长你几岁,要提醒你一句,你如今也是宰执之臣!”言下之意,不要落了相公的面皮,对你自己也不好。

王宁安放声大笑,“身为宰执,肩负朝野之望,更要扶正祛邪,明辨是非!有些事情,需要请王拱辰说清楚,他如果不敢面对,那就要惊动官家了。”

庞籍早有察觉,见王宁安如此强势,他也不好硬顶,只能转身,装作没有看见。这功夫,王拱辰已经迈步走了出来。

他的官服很整齐,从里到外,一丝不乱。

唯独放在胸前的手,尾指不停抖动,显示着心中的惶恐和不安。

“王相公!”

“王相公!”

两个人互相称呼对方,而后又都大笑起来。

王拱辰强压着怒火,“你可要知道,老夫乃是枢密副使,朝廷重臣,假如你没有证据,污蔑老夫,可要付出代价!”王拱辰近乎咆哮道。

身为宰执,被人当罪犯对待,已经是名声扫地,威严全无,王拱辰觉得眼前的世界都是黑的,他只能尽全力,维持最后的体面。

“多谢王相公提醒。”王宁安轻松道:“我真希望是自己错了,毕竟我大宋的宰执重臣,不应该是一个拿国事当做儿戏,利欲熏心的小人!”

“你胡说!”

王拱辰愤怒咆哮,“老夫问心无愧!”

王宁安冷笑,“那要查过才知道,请吧!”

王拱辰无奈,只能随着王宁安离开了枢密院……王拱辰被抓走,宛如一道晴天霹雳,落到了这个陈陈相因的官场上,所有人都被炸得七荤八素,乾坤颠倒。

开什么玩笑,追究罪责,居然追究到了宰执头上,还给抓起来审讯,大宋立国以来,也是绝无仅有的事情。

一霎时,整个西京就沸腾了,而且以西京为中心,快蔓延,势头一点没有衰减,反而是愈演愈烈,大有山雨欲来之势。

王拱辰被囚禁三天,面对着王宁安的询问,他只有一张万年不变的黑脸。

“老夫不知道,不清楚,没说过……你讲的全都是污蔑之词,无中生有,老夫心怀坦荡,日月可鉴!”王拱辰就像是一块茅坑的石头,又臭又硬!

第551章 扒了王拱辰的皮

悍然拿下一位宰执,造成的震撼,远远出许多人的估计,官员们如丧考妣,奔走相告,连过年的兴趣都没有了。

东华门唱名,宣麻拜相!

这是多少人的期望,做到了宰执高官,不但自己吃香喝辣,还能封妻荫子,惠及子孙后代,就连乡亲邻里都能捡到便宜。

进入政事堂,是无数士人的梦想。

可就是一位在政事堂多年的大臣,居然被拿下了。

大家伙只觉得心都被掏了一把,鲜血淋漓,兔死狐悲。

许多人立刻联名上书,去找赵祯,要求皇帝立刻释放王拱辰。不管怎么样,一定要维护士林脸面,不能羞辱堂堂枢相!

还有人把矛头对准了文彦博,痛骂老东西无耻,竟然陷害王相公,无所不用其极,简直是活曹操,天下头号的奸贼!

文彦博被弄得灰头土脸,甚至有人往他家里扔臭鸡蛋,弄得文家的人都不敢出门。

相比之下,真正的罪魁祸,王宁安却显得非常悠闲自在,没人敢去他的门口闹腾,原来王良璟在幽州镇守两年,功劳很大,赵祯下令,把王良璟调回了西京。

王老爹带着5oo部曲,气势汹汹赶到了洛阳的府邸。

王家外面全都是武装到牙齿的军汉。

如果仔细看,就会现,这些人大多数多有残疾。

有人断了胳膊,有人眼睛瞎了一只,有人的手指掉了,有人被砍去了耳朵,还有人满脸刀疤,凶神恶煞!

别看他们肢体不全,但是一个个器宇轩昂,凶神恶煞,往门口一站,别说活人,就连鬼神都躲得远远的,生怕招惹了这些杀星。

其实也不是王老爹故意吓唬人,而是这些弟兄跟着他南征北战,落了一身残疾,总不能没有事情做。有人安排去了码头,牧场,有人分了田地,给了作坊,最后剩下一帮,什么都不会干,身体又不全,就只能留在王家当家丁。

总而言之,王宁安是彻底安静了。

他能静下心来,整理案子,对益州交子务的事情,也有了充足的把握。

“二郎,为娘觉得,不要以为拿下了王拱辰,就算完了,背后还有更大的人物,更惊人的力量!”

白氏凭着她的金融直觉,敏感道:“市面上那么多交子,如果皇家银行接过来,人家一起上门挤兑,只怕银行的储备金就要崩溃!”

萧观音蹙着眉头,低声道:“师父,如果仅仅是挤兑还好办,我担心会有人交子,把交子变成废纸。”

“?交子务不是交给了二郎吗?还怎么?”

王宁安道:“娘,你怎么忘了还有民间交子,益州的交子最初是16家商号联手行的,如今他们还在行。”

苏八娘吐了吐舌头,好奇道:“官方交子和民间交子又不一样,有什么好担心的?”

萧观音突然轻声一笑,她立刻恢复了严肃,但是苏八娘还是听到了,忍不住把脸一沉。

“你笑话我无知是吧?”

萧观音正色,“官交子和民交子,看似是两个东西,实则在钱柜银行里面,是一个东西!买柴米油盐,固然不能混为一谈,可是买贵重的东西呢?比如一块土地,动辄几万贯,除了现金之外,各种的交子啊,物资啊,股本啊,田产啊,房产啊,都可以用来抵充价格。”

萧观音看着挺傻的苏八娘,抿嘴笑道:“这些事情你不明白,也没什么,会刺绣女红就很了不起了,你看,我就不会绣鸳鸯戏水。”

“你!”

苏八娘气得小脸通红。

白氏咳嗽了一声,“行了,挺大的人,吵什么!看起来交子远比想象复杂多了,而且一旦反扑,力量之强,不可估量。我们必须全力做好准备,帮着二郎打赢这一仗!”

王宁安连忙笑道:“多谢老娘体谅,我先去把王拱辰摆平,从正面追查,你们要盯着益州的金融动向,还要调集足够的真金白银,必要时候,还是这些东西管用!”

“好!”

王家的娘子军团一起点头,王宁安匆匆离开了家中,来到了囚禁王拱辰的院子。

毕竟是一朝宰执,就算囚禁了,一样舒舒服服,三进的院子,匠心独具,花圃之中,种满了牡丹,如果是夏天,花草繁茂,绝对的是人间的天堂。

“王相公,过去了几天,你可想清楚了?有什么话,想要招供吗?”

王拱辰斜了一下王宁安,一扭头,闭上了眼睛,手里捻着一串奇楠,好似入定的老僧,不停念着佛经。

“哈哈哈,王相公,多念念经也好,赎赎罪孽,别管有用没用,至少换一个心安。对了,建议你念念《阿弥陀经》,没准七日间,一心不乱,就能登临佛国,得大自在,大逍遥!”

王拱辰实在是听不进去了,七日一心不乱,那是死前好不?王宁安,你把老夫当成死人了不成?

他猛地扭头,红赤着眼珠,怒视着王宁安。

“士可杀不可辱,信不信老夫一头撞死!”

“请便!”

王宁安满不在乎,“你死了,你的罪孽也不会消失,你窃取了那么多钱财,取财无度,取死有道!岂止是你,还有你的家人,全都逃不了!你死了,不过是把他们送进大牢而已!”

“王!宁!安!”

王拱辰怒吼道:“你别欺人太甚!朝廷祖训,不杀士大夫,老夫身为宰执重臣,你凭什么砍我的脑袋?又凭什么祸害我的家人?你说啊?”

“就凭你利用益州交子务,大肆借贷,低价窃取百姓土地!前后多达3oo万亩!汝之贪墨,亘古未闻,前所未见!朝廷的确不杀士人,陛下也不会违背祖制宰了你,可是把这些事情掀出去,百姓会怎么想?他们会啃了你的肉,喝了你的血!”

“啊!”

听到这里,王拱辰明显感到了惶恐,他拼命摇着脑袋,“姓王的,你不要胡说八道,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那好,你说我是欲加之罪,那我就把这些事情说一说,也请你给我一个解释。”

……

在一年半之前,崔家在西北大闹,扒开了河堤堰口,制造大灾,那一次有数百万人流离失所,没了家园。

事后,王宁安积极安排救灾事宜,推动以工代赈,老百姓算是找到了活路,死亡的百姓非常少,也正是因为此事,六艺学生的办事能力得到了肯定,才会让赵祯刮目相看。

只是在大灾之后,西北的土地生了剧烈的变动。

原本所属百姓的田产,大约消失了5oo万亩,换句话说,就是负担税负的田亩,减少了5oo万亩。

唯有士绅能躲避田赋,换句话说,这些田都被士绅贪了。

当然,其中有些是因为死了主人,变成无主之地,被乡亲族人霸占,但是九成以上,还是落到了大家族的手里。

每一次大灾,都会带来土地的集中,这已经是朝廷的常态,本来没人注意。

可偏偏遇上了王宁安,遇上了六艺的学生!

苏辙是个不声不响的人,他没有哥哥的才情,也没有哥哥的跳脱,但是苏辙有他哥没有的细心,他前后花了一年的时间,除了科举的那段之外,全都在仔细调查,他想知道,田产究竟是怎么消失的。

不管是六艺的师父,还是王宁安,都反复强调兼并的危害,但是究竟怎么兼并,却没有多少人说得清楚,或者说,鲜有总结研究。

苏辙下了苦功夫,他终于找到了许多证据。

遭了灾的百姓,急需粮食,这时候条件再苛刻,他们也会答应的。

许多人都拿自家的田亩做了抵押,借了一笔粮食,显然,能还的人不多,几个月到期,田就归了别人。

苏辙不甘心只现这些,他继续追查,却现借给百姓的粮,有许多来自常平仓和广惠仓,还有一部分是地主家的存粮……再查,这些粮是怎么流出来的……结果苏辙有了惊人的现,竟然是有一大笔来自益州的交子,把这些粮都给买下了!

“常平仓的粮食并不是一成不变的,每年盘点,五年折价一半,十年之后,就要处理掉,更换成新粮,避免腐化变质……你们利用朝廷的规矩,把常平仓的好粮食也给低价处理了,这也就罢了,可还是贪得无厌,居然用交子付款。完全是空手套白狼,王相公,人家都管我叫善财童子,说我能点石成金,可是相比你们无中生有的本事,还是差着天地!”

王拱辰的脸终于变色了,他咬紧了牙关。

“你说什么,我根本不明白!”

“哈哈哈,我会让你明白的……而且我还知道,那2o万石军粮,根本不是填补益州常平仓的亏空,而是运到了永兴军路!”

“啊!”

王拱辰低呼了出来,他急忙闭嘴,可还是晚了。

“王安石在永兴军路放青苗钱,把常平仓都盘点了一遍,你们盗用常平仓的粮食,巧取灾民的土地,这事情瞒不住了,便四处挪用粮食补亏空。给俞龙珂部的2o万石自然就被你们给拿走了,本想着俞龙珂闹起来,杀得西北大乱,朝廷不得不停下青苗法,或者从外地调粮食,你们就能把做的恶事遮掩过去,只是可惜啊,你们遇到了一个能干事的王韶,俞龙珂没有乱起来,反而是你们,这么好的一个生意,愣是暴露了!”

王宁安呲着白牙,嘿嘿一笑,“怎么,还不招供吗?”

第552章 交子危机

不得不说,王宁安的查证和推理的能力的确过硬,短短时间,愣是把复杂到了极点的利益纠葛给弄清楚了,而且所说所讲,全都击中了王拱辰的要害,把他们龌龊的心思,卑劣的打算都摊在了阳光之下,没有一点保留,没有一点遗漏!

“秦凤路,永兴军路,包括京畿,因为嘉佑元年的水灾,共计消失了5oo到7oo万亩田,扣除毁掉的,扣除被一般老百姓拿走的,大约有一半以上,也就是3oo万亩的田,都落到了你的手里!王相公,敛财之能,真是让我叹为观止!”

“放屁!”

王拱辰竟然爆了粗口,“王宁安,你想杀人,直接动刀子就是,何必往老夫头上胡乱安罪名!”

“这是胡说吗?益州交子务的提举已经招了,下面还有那么多书吏,你以为真能做到天衣无缝吗?朝廷的事情,从来就怕认真二字!陛下要彻查,政事堂要查,本官也要查!还有几十万被霸占田地的百姓,还有无数苍生,都要知道真相!这3oo万亩田,如果不能一点点从你的嘴里掏出来,我王宁安立刻辞官回乡!连你这样的人都能放过,大宋朝就没有天理可言!”

王拱辰被说的老脸紫青,他真的怒了。

“王宁安,老夫有多少家产,你只管去查!3oo万亩,就算给老夫天大的胃口,我也吞不下去!就算要给子孙后代留,这么多田,十辈子都吃不完,我何苦费这么大力气!”

王宁安轻笑了一声,“那就要问你了!”

“你什么意思?”王拱辰的瞳孔猛地紧缩,露出了强烈的质疑之意。

“哈哈哈,这还不简单,你说自己吞不下这么多田,那田都跑到哪去了,你和益州交子务有什么交易,你帮着谁贪了这么多的田?”

“说!”

王宁安猛地一吼,仿佛打了一个惊雷!

王拱辰不由自主哆嗦了一下,他扭过头,目光落在了地面上,他用力盯着,仿佛要把砖头看穿。

王宁安起身,一边走着,一边冷笑。

“王拱辰,我知道你的想法,无非就是拼了老命,尽量保住那些人,然后他们自然会保住你的家产,你的家人……可是你想过没有,益州交子务,这么大的贪污案子,说句不客气的,亘古未有啊!牵连进去的人,谁也逃不掉。你别以为死了就能解决问题,我已经给皇城司送去了手令,他们会把你的儿孙,侄子,外甥,女婿,总而言之,七大姑八大姨,全都抓起来,清查他们的田产,核实拥有的财产……你放心,朝廷不会灭你的九族,只会让他们还钱,把贪得都还上,一辈子不行,就两辈子,两辈子不行,就十辈子,百辈子!什么时候还清楚,什么时候完!”

“王!宁!安!”

王拱辰怒满胸膛,疯狂咆哮道:“杀人不过头点地,你太过分了!”

“过分?谁都可以和我说这话,唯独你王相公不行!崔西枫丧心病狂,扒开了堰口,是为了淹没田地,逼着老百姓造反!他已经凌迟处死了,崔家人远在青唐,但是也被我大宋的勇士追杀……他们会死的干干净净,一个人都不剩!你,还有你背后人的作为,比起崔西枫,丝毫不差!我完全说你是他的同党,借高利贷,盘剥百姓田地,也是为了逼反老百姓!”

“你含血喷人,无中生有!”

王拱辰气得跳起来,他这次可真怕了。

如果王宁安真的把他和崔家的事情弄到了一起,他就是乱国之贼,到时候身败名裂,诛灭九族,哪怕士林也不敢保他!甚至子孙后代,都要没脸见人。

到了那时候,才是真正的生不如死呢!

“王宁安,老夫和你往日无怨,近日无仇,你何必如此咄咄相逼!同朝为官,相煎何急!”

“笑话,你不贪墨,谁能煎你?既然做出了恶事,就要付出代价,怎么,堂堂枢相,连这点道理都不懂了?”

王拱辰咬了咬牙,“老夫没有干那些事情,老夫没有贪墨那么多的田!”

“那还是贪了,你贪了多少?其他人又贪了多少?你说出来,自然按照朝廷法度定罪,你不说,那就只有让你们王家背了!”

“你!”

王拱辰彻底被逼上了绝路,遇到了王宁安,真算是他倒霉。

这小子比谁都精明,比谁都狠!

这些话就算赵祯都说不出来,也干不出来!

重用王宁安,就是让他当一把制约文官集团的刀,现在看来,这把刀绝对是神兵利器级别的……

王拱辰的心理防线已经濒临崩溃,他缓缓闭上了眼睛。

回想自己的一生,其实还是很励志的。

他并非名门出身,却自幼刻苦读书,在天圣年间,考中进士,而且还是那一科的状元!

拱辰这两个字,还是赵祯赐给他的名字,寓意就是拱卫辅佐星辰,毫无疑问,星辰就是皇帝陛下了!

入仕之初,王拱辰的确兢兢业业,政绩突出,清廉自守,很是做出了一些政绩,升官极快,跑到了翰林学士,御史中丞的位置。

可就是在此时,命运开了一个玩笑。

庆历新政开启了,范仲淹等人掀起了一场疾风骤雨的变革,短短的一年之间,大宋原本的君子政治荡然无存,双方刺刀见红,杀了一个天昏地暗。

作为言官的老大,王拱辰也卷入进去。

他攻击王奕柔,苏舜钦,想借此干掉范仲淹,结果却因为手段卑劣,被士林鄙夷,赵祯甚至责备过他,不要沽名钓誉!

那是庆历新政当中的一件小事,可是却影响了王拱辰的下半辈子……他觉自己苦心建立起来的名声,一夜之间,荡然无存,他做了那么多好事,没有人记得,大家都说他是破坏新政的小人……尤其是范仲淹失败之后,大宋国势日非,人们越感到新政的必要。

庆历新政虽败,可范仲淹有立地成圣的趋势,相反,和老范作对的夏竦、贾昌朝,全都被人鄙夷的小人,王拱辰也在其中。

或许就是从那一刻开始,王拱辰变了,表面上他还是雍容大度的宰执重臣,而暗中,他怂恿家人,侵吞田产,经营生意,敛财致富,十几年的光景下来,王家的产业膨胀了何止百倍!

就连他自己午夜梦回,都会感到恐惧,甚至是自惭形秽!

让年轻时候的自己看看现在的样子,也会鄙夷吧?不过没什么,谁都要成熟,也不只是我一个人,富弼如何?韩琦如何?还有那么多的大臣,谁没有经历过脱变?要还是脑袋热,光想着什么家国天下,有的没的,还能作为位置吗?早就像范仲淹一样,滚到山里教书了……

王拱辰不断安慰自己,说服自己。

只是谎言终究要戳穿,事到如今,他终于感到了灭顶之灾!

他后悔了,他怕了……

可是这有什么用,已经没法回头了,究竟是谁,害得老夫如此?是王宁安吗?他当然算一个,可两个人本来就是仇人,技不如人,没什么好说的。

但是,那些人呢?他们怂恿自己,推着自己,走到了这一步,他们想逃出生天,没有那么便宜!

王拱辰神色狰狞,他真想索性把什么都供出来!

掀翻狗食盆,大家吃不成!

死也要拉几个垫背的,更何况,自己还不是始作俑者……王宁安一直在观察,他在看着王拱辰的一举一动,连一点细节都不放过。

只要撬开了王拱辰的嘴巴,那收获可就大了,当朝之上,有多少道貌岸然的家伙,要身败名裂,又有多少黑幕,能彻底掀开?

快说吧,我就等着呢!

王宁安的心都要跳出来,却还要装成好整以暇的样子,说实话,还真有点难受!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眼看着王拱辰就要撑不住了。

突然,外面的门被推开,走进来一个小太监。

“王相公,圣人有旨!”

王宁安一惊,脸瞬间就黑了。

可是圣旨来了,他也不能不管。

“公公这边请!”

王宁安出了牢房,他摆手,把一个侍卫叫来,让他盯着王拱辰,王宁安匆忙接了旨意,再回来的时候,狱卒连忙道:“王相公,你走的时候,王拱辰盯着门看了一会儿,突然笑了,又扭头盯着墙,开始念经了。”

王宁安听完,咬了咬牙!

完了,机会错过了!

如果不是赵祯突然降旨,王拱辰的心理防线已经被自己打破了,功亏一篑,真是该死!

究竟是谁,坏了自己的好事?

我绝不饶了他!

王宁安强压着满肚子火,随着小太监,直接来到了宫中。

此时的御前,除了文彦博之外,几位相公都在,正在回话的是韩琦。

“启奏陛下,从数月之前,益州府的商民百姓就拿着交子,要求兑换,最近一个月,听说交子务出事,兑换量陡然多了十倍不止……如今益州的存钱已经消耗殆尽,交子贬值,已经不足票面的十分之一。知府王素奏报,益州交子随时会崩溃,到时候数以十万计的商民百姓身价都打了水漂,难保不会激起民变。老臣以为,朝廷必须妥善应付,拿出办法才行!”

韩琦说了一大堆,可听到王宁安的耳朵里,只有四个字:交子危机!

这帮人终于要鱼死网破,出绝招了……

第553章 入蜀

坦白讲,引爆交子危机,并不是一招妙棋。但是王宁安步步紧逼,拿下了王拱辰,接下来上至宰执,下至普通官吏,从两京到地方,多少人的心都提了起来,这是要收人了!

王拱辰随便歪一下嘴巴,就不知道有多少人要掉脑袋。

情况很明白,必须要保王拱辰,只有保住了他,才能保住大家伙的命。

可是如何下手呢?

找赵祯施压?

一点用没有,赵祯是越来越固执,和文官越疏离,有些时候,他还会故意和言官们对着干,越是想让他如何,就越是拧巴!再也不是当初那个好哄的傻白甜了,文官们懊恼不已。

赵祯不行。

那文彦博呢?

就更不用说了。

老家伙查案子比王宁安还下功夫,好多证据都是他找出来的,益州交子务的人也是他攻破的,直接供认了王拱辰指挥他们做事的铁证,这才有王宁安大杀四方,逼得王拱辰险些缴械投降。

事到如今,文彦博虽然惊讶波及之广,但是他也咬死了牙关。

你们有势力,老子也不是吃素的!

刺刀见红,短兵相接,狭路相逢,文彦博是敢下死手的。

皇帝和文彦博都摆不平,就更不用说王宁安了,双方早就撕破脸皮,势如水火,没有缓和的余地。

到了这个地步,那就只有鱼死网破,拼一个两败俱伤!

引爆交子危机,干掉皇家银行,就算王宁安能挡得住,巴蜀的经济也会崩解……天下未乱蜀先乱,天下已安蜀不安。

只要蜀地乱了,朝廷就没有心思追究下去,而且以这么多年的经验,赵祯的性子还是相对绵软的。只是有了王宁安给他当羽翼,有了那么多将门在背后摇旗呐喊,皇帝胆子才大起来。

一旦过了王宁安的能力限度,或者说危害到大宋江山的安全,赵祯会权衡利弊,不敢冒险乱来的。

文官集团在短暂混乱之后,决定走一步险棋,和朝廷死磕!

韩琦主动上奏交子危机,就是一切的开始。

王宁安稳定心绪,迅洞察了背后的玄机。

文官们动作仓促,而王宁安也没有准备好。

他希望在推动青苗法之后,等银行积蓄了足够的力量,再和传统保守势力一决高下。

只是事与愿违,文官抢先招了,那就唯有挺身应付,反正瘸驴破磨,凑成了一对,就看看谁更高明吧!

“韩相公,你认为该如何应付交子危机?朝廷又该如何应对呢?”王宁安主动问。

韩琦眼皮不抬,“王相公,老夫虽然管过一段时间三司,但是对金融的事情,知之甚少,陛下请王相公过来,就是想听你的意见。”

“事情是大家伙的,集思广益吗!”王宁安笑道:“韩相公,你刚刚不是说危机源自皇家银行吞并交子务吗,要想解决危机,是不是要恢复原状?”

韩琦笑道:“王相公,老夫也是人云亦云,随口说说而已。”

“当真是随口说说?”

“那是自然,老夫的确是不懂,王相公要是觉得不对,只管说就是,老夫恭请指教。”韩琦这个老家伙是真的越滑头儿了。

自从王拱辰被拿下了,他心里也毛。

枢密副使不安全,他这个参知政事也危险啊!

王宁安屠刀高举,和他对着干,风险太大了,韩琦在来之前已经想好了,哪怕王宁安骂他祖宗,他都只会笑脸相迎。

不得不说,素来霸道的韩琦居然服软了,真是稀奇!

不过软弱只是表象,藏在背后的狠辣果决,一点没减少。光是交子的大坑,就足以把王宁安和他的人马都埋葬了!

“王卿,韩相公说的没错,你是最懂金融的,有什么看法,只管说出来就是。”

“遵旨!”

王宁安沉吟一下,“启奏陛下,益州交子,非是一天两天,冰冻三尺,正所谓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大意不得。数千里之外,谁也不敢断定,金融向来一日三变,不置身其中,只怕难以窥见全貌。”

御史中丞赵卞笑呵呵道:“王相公,听你的意思,是想去益州,亲眼看看了?”

“的确如此,倘若陛下同意,臣愿意前去。”

赵祯沉吟一下,“王卿,你当真要去?”

“陛下,臣当然想在家里过年,只是臣安稳过年,就有许多百姓没法过年了。”

赵祯若有所思,的确,当交子危机传来的时候,他就知道了事情严重,才立刻把王宁安叫来,此事也只有他能处理。

“其余众卿退下,朕要和王卿谈一谈。”

贾昌朝、庞籍、韩琦、包拯等人相继下去,只留下王宁安一个。

在朝议之上,皇帝可以单独留下某位大臣,这叫留身独对……能享受这个待遇的大臣,都表明圣眷非比寻常。

唯有王宁安经常进宫,又是太子老师,丝毫没有觉察到特别的待遇,心思全用在了眼前的事情上面。

“岂有此理!”

赵大叔一拍桌子,他怒了!

“好大的狗胆,朕要查交子务,他们就弄出这么一手,这是在打朕的嘴巴!逼着朕相他们低头!”

赵祯一语道破,把事情的关键点了出来。

“王卿,朕唯有信任你,仰赖你,交子的事情,无论付出多大的代价,都必须给朕处理漂亮了!朕没有向契丹低头,岂会向国中硕鼠认输!”

赵大叔的表态,让王宁安吃了一颗定心丸。

看起来皇帝要比想象中坚决,有皇帝无条件支持,自己的后方也就稳了,可以放手施为!

“陛下圣明烛照,已经看得明明白白,臣也就不需要说什么了。此次臣一定要挫败这些人的阴谋,让他们自食恶果!只是非常之时,行非常之法,臣少不得要大开杀戒,使出浑身解数,才能勉强应付。”

赵祯爽快一笑,“朕加封你为川陕四路督转运使,兼任经略安抚使,总揽益州等地民生军务,赐天子剑,可先斩后奏。对了,王卿,你还要让谁跟着?”

王宁安笑道:“既然是要杀人,自然需要打手。”

“那好,朕就让景休陪你入蜀。对了,再让杨怀玉、潘肃、柳羽、狄咏等等,他们全都跟着去,凑一万精兵!王卿,你要约束好这些人,该杀的不要放过,不该杀的,就不许滥杀无辜,尤其是普通的百姓,交子出了事情,是朝廷愧对他们,朕更不忍心残害百姓,王卿,你记住朕的话,宁可杀官,不可杀民;宁可杀商人,不可杀农民;宁可杀富户,不可杀穷人……”

赵祯连着定了三条规矩,王宁安全都点头记下,其实赵大叔狠起来也挺可怕的。

“还有什么,都一起说出来。”赵大叔是准备大开方便之门了。

“陛下,臣不太了解益州的情况,想要迅上手,只怕很困难,臣希望陛下能排几个巴蜀的官吏跟着,臣做事也容易一些。”

赵祯想了想,道:“这倒是,关口还要办案子,御史张方平不错,他当过益州知府,经验丰富,只是王卿,你确定要让他跟着?”

王宁安嘴咧得和苦瓜似的,“如果陛下降旨,臣无话可说。”

赵祯从他古怪的神色当中,读出了一点东西,突然赵祯放声大笑。

“哈哈哈,朕知道了,你是要让苏老泉跟着去?”

王宁安没说话,算是默认了,要论起熟悉巴蜀的情况,谁能比得过苏家,只是让老岳父给小女婿打下手,这话王宁安说不出口。

倒是咱们赵大叔,脑洞了一下,立刻就同意了。

“朕买一送二,让苏轼和苏辙也跟着,你们一起去……不过王卿你可要记着,不能因为自己是巴蜀的女婿,便徇私舞弊,手下留情,一旦你贪赃枉法,朕会十倍处罚你!你懂朕的意思吗?”

王宁安还没反应过来,赵祯气哼哼道:“朕之所以要十倍处罚,是朕给予你十倍的希望!不准你让朕失望!”

赵祯说完,就甩袖子离开。

王宁安摸了摸鼻子,貌似这次的行程不太容易啊?

……

从宫中回来,王宁安满脸的遗憾,老爹和老娘从幽州赶来,还想着一家人团圆,好好吃一顿年夜饭,没想到他又要去巴蜀办差,真是官身不自由。

倒是老爹看得开。

“别婆婆妈妈的,要去就别给你爹丢脸,带着咱们家2oo兵去。你可别小瞧他们,虽然有残疾,但是比起禁军厢军的废物可要能打多了。”

白氏也叹口气,道:“二郎,娘这次留在京城,让萧丫头跟着你去,她比为娘还懂金融,很灵的一个人。”

王宁安当然知道萧观音的本事,可是他真的不想带着她一个……“娘,小妹怎么样?让她也去,正好老泉公,还有大苏和二苏都要去,她也好回家看看。”

白氏笑了笑,“那丫头去不了了……她怀上了!”

王宁安突然瞪大了眼睛,“真的?”

“那还有假!是钱太医给诊的脉,曦儿给你生了两个小子,也该轮到八娘了,她受不得颠簸劳碌,必须留在京城。”

王宁安终于不再抱怨了,他在西京等了五天,老岳父苏洵从开封匆匆赶来,大苏,二苏也都跟着。

此外京城的将门,从曹佾算起,几乎每家都带着部曲,光是家丁就凑了两三千还多,再加上跟随前去的捧日军,皇城司,殿前司,足足一万五千多人!

浩浩荡荡,跟要打仗相仿,直接杀向了巴蜀……

第554章 新官上任第一把火

蜀中锦绣之地,青神中岩书院,在大儒王方的经营之下,俨然巴蜀第一名校,许多益州府的士子都慕名前来,争相拜师求教。

王方也乐得打开山门,作为一个老师,他最希望的便是桃李满天下,在中岩书院的前面,有一池清水,水中游鱼嬉戏,很是有趣,许多年轻的士子都喜欢在这读书观景。

对于王方来说,这个池子还有更复杂的味道。

当年苏老泉带着两个儿子从河北回家祭祖,顺便来了中岩书院拜会老朋友,当时苏轼和苏辙已经在六艺念书几年,学问大涨,路过池塘的时候,王方突然提起,让他们给这个无名的池塘命名。

苏辙老老实实,起名叫做“观鱼池”,而苏轼眼珠转转,却说应该叫“映鱼池”。

苏洵倒是没什么感觉,不过是名字吗,灵动有灵动的好,通俗有通俗的妙,可王方却是大惊不已。原来就在三天之前,他和女儿王弗同游,女儿给池塘命名就是“映鱼池”,居然和苏轼一模一样!

或许这就是姻缘天定!

王方并没有说什么,可是不久之后,他就带着女儿离开了蜀中,前往六艺拜访,后来更是成就了两家的姻缘。

转眼好几年过去了,苏家兄弟蟾宫折桂,入朝为官,三苏大名无人不知,足见这是一段金玉的姻缘。

王方未尝没有得意,只是今天从映鱼池匆匆而过,老先生的脸色很不好看。

他匆匆离开书院,雇了一头驴,直奔益州府,在益州换乘马车,继续北上,风尘仆仆,去找自己的女婿中岩书院遭遇了危机!

从下半年开始,学院的生员还是有增无减,可是开支却成倍暴增。

其实也不是开支多了,而是物价贵了!

还不是贵得一点半点,是一口气增加了三倍还多!

中岩书院依山傍水,按理说不缺鱼虾,以往1oo文能买一条二三斤的大鲤鱼,羊肉的价钱也不过15o文,可是半年的功夫,鱼肉贵了两倍,羊肉直接贵了五倍!

书院都是年轻小伙子,王方参照六艺的经验,要给最好的营养,还有安排骑马射箭,每天肉是少不了的。

如此暴涨,老先生哪能撑得住!

光是肉也就算了,可接下来柴米油盐,绫罗绸缎,笔墨纸砚,一样接着一样,比赛着往上涨,都到了天上!

以往拿着1o贯交子出去,能买几十刀上好的宣纸,如今连一刀都买不回来。

老先生苦笑,要不干脆在交子上写文章算了,没准还能比宣纸便宜呢!

当然,这只是笑话。

王方以往算是不食人间烟火,专心教书,遇到了这种事情,也不得不下功夫钻研,他现一切的根源都是交子贬值!

从下半年传出消息,要把交子务划给皇家银行,巴蜀大地就像遭到了一场地震,各大商行,许多名门大族,全都把交子抛出来,换取铜钱,一夜之间,一贯交子从原来兑换3oo文铜钱,变成了1oo文。

王方从青神到益州,不过24o里,走了三天的功夫,益州一贯交子,居然只能换8o文铜钱,他见了几个老朋友,到了第二天离开,就变成了75文……王方亲眼目睹,他住的客栈,小伙计攥着一把交子,不停掉眼泪。

上个月开的工钱还能换一千多个铜子,这个月就只有七百多……繁花似锦的益州,这点钱能干什么?

幸亏客栈还管吃住,不然真要饿死了!

王方越走越是心惊肉跳,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天府之国,竟然会一夜之间,变成了不认了。

许多工人成群结队,去找东家要工钱。

他们没有了往日的谦卑,一个个变得神色狰狞,逼着东家给他们铜钱,不要交子。可是东家哪有那么多的铜板,双方争执,遇到懦弱的老板就被工人给胖揍了,遇到强势的老板,工人就被无赖打……

所有人都跟了疯似的,最初是交子贬值,物价飞涨,接着却是铜价暴增,铜板成了稀缺的宝贝。

以铜板结算,物价甚至有些下跌,比如一斤羊肉,用交子购买,需要两贯钱,用铜板呢,只要12o文,甚至1oo文就行!

铜钱和交子比价进一步失衡,乃至崩解……使得交子加贬值,而且还是一泻千里,江河日下的那种……

可怜的王方,出来的时候,带了2oo贯交子,老伴念叨着穷家富路,多带点钱,总是没错,王方还犹豫呢,心说书院也不宽裕,多留点给书院不是更好!

可是当他赶到剑阁的时候,2oo贯已经花了18o贯。

老夫子的心都在流血!

离家的时候,一贯交子能换1o碗担担面,到了剑阁,就只剩下5碗,而且面还少了许多。

王方甚至不敢吃得太饱,到了晚上,又饿又是心急,王方在客栈的院子里走来走去,心都跟着了火似的……街道上不时传来人喊马嘶的声音,一打听才知道,这些日子多了许多贼人,成群结队,去抢劫有钱人家,偷米,偷钱,偷蜀锦……官府疲于奔命,也抓不到多少。

尤其是行路的客商,好多都被抢劫了,更是没处说理……店小二叮嘱王方,前往不要乱跑,最好赶快回家,不要在外面跑了。

老夫子的心不停往下坠,愁得根本睡不着觉。

他在剑阁等了两天的时间,第二天的夜里就遇到了贼,幸好老先生又准备,什么都没丢,可是他身上的钱,也仅仅够吃面条的。

要不是这一天钦差大臣的队伍到了剑阁,老先生都要挨饿了。

……

“老泉兄,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朝廷不管巴蜀了吗?”

一见面,王方就跟苏洵抱怨。

苏洵的老脸沉着,怒冲冲道:“老亲家,谁说朝廷不管了?这不是派人来了吗?”

王方满脸不好意思,他狠了狠心,“我说句过分的话,你可别见怪我怎么听说,这次钦差过来,是要抢走益州交子务,要把蜀人的血都吸干净?”

“放屁!”

苏洵脱口而出,现老亲家脸都黑了,连忙解释道:“我不是冲你,而是散播这些谣言的,全都该杀!”

王方知道苏洵的脾气,不会和他计较,可脸色也不好看。

“老泉兄,你是蜀人,可不能胳膊肘往外拐,欺负自己人啊?”

“哼!”苏洵豁然站起,“都立国百年了,还分什么蜀人,南人,北人的,全都是大宋的人!老亲家还看不出来,就是有人故意使坏,阻挠朝廷政令,才有今日之祸!至于益州交子务,我问你,他们以前就是什么好东西吗?”

“这个……”王方被问得哑口无言,“唉,从天圣年间,行交子,三十年,最初的交子一贯就当一贯钱用!后来就变成了9oo文,8oo文,一路折价,可好歹还有3oo文,这半年,一贯交子,连几十文都换不了,还让老百姓活了吗?不说别的,中岩书院就办不下去了,九月份收的束脩,到了今天,只能顶原来的两成,我又没法舔着老脸,去追加束脩,只能从自己家里掏钱,可是……唉,过年了,饺子里面包不起肉了,只能包青菜,照这么下去,什么时候连青菜都包不起,倒是能包个交子!交子馅饺子!也算是天下一绝了!”

真是想不到,王方吐槽起来,还是够犀利的。

苏洵听完他的讲述,也是大惊失色。

身在京城,得到的消息都太滞后,而且似是而非,只有置身其中,才能知晓其中的凶险。

苏洵这些年当了不少官,天南地北的,也早就不是当初的老愤青,半年的功夫,如果以交子计算,一户人家的财富就可能蒸八成,甚至更多……富户变成穷人,小康之家要挨饿,至于原来的穷苦人,只怕要揭竿起义,上山当大王了!

“着实可恶!”

苏洵气得一拍桌子,山羊胡乱颤。

正在这时候,苏轼和王宁安来了。

王方是巴蜀大儒,地位尊崇,王宁安也想了解一下一手资料,见礼之后,王方寒暄几句,就立刻诉苦了。

“王相公,老夫一向钦佩你的才学作为,只是这一次,是不是太冒失了?”

没等王宁安说话,苏轼连忙道:“岳父大人,这可真不怪姐夫,益州交子务滥货币,一本烂账,早晚要处理的,我说句不客气的话,他们是拉屎的人,我们负责擦屁股,当然有责任擦好,可是就算擦不干净,您老也不该指责姐夫,而忽略了真正的罪魁祸!”

大苏的比喻很粗俗,可王方却听进去了,人都说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喜欢,没想到苏轼在他岳父那里,也是人见人爱,花见花开。

“王相公,老朽信口胡说,您可千万不要见怪。”

王宁安微微点头,从王方的言谈就看得出来,巴蜀的确有些排外,赵祯派遣苏家父子过来,甚至把自己这个巴蜀女婿也派来,未尝没有这方面的考虑,事情挺棘手啊!

“当务之急,就是稳定币值,不能让交子再贬值了!”

王宁安从岳父那里回来,立刻下达一道命令,要求川陕四路,所有田赋商税,一律继续用交子结算。

每贯交子作价2oo文,不许低于这个限度,也不允许拒绝……所有衙门,立刻一体执行!

新官上任,第一把火烧了下去,就看效果如何了……

第555章 做个好女婿

王宁安携着钦差大臣的威风,第一道命令下去,就在巴蜀大地炸响了一颗惊雷。

随着钦差使者,带着告示,冲到了州府军县,将消息贴出去,一时间百姓感恩戴德,全都松了口气。

道理很简单,普通百姓自给自足,天府之国,近年也没有灾荒,收获是很不错的。巴蜀的女子勤劳,起早贪黑,织蜀锦,足够维持一家人的生计。

最麻烦的就是朝廷的税赋。

因为各种苛捐杂税,除了田赋之外,其他都要用货币结算,而近些年,田赋也开始征收货币。

普通老百姓买卖商品,以物易物,不用钱也行。

可朝廷的赋税不成,如果交子币值稳定,用交子纳税没什么,可现在交子贬值,各地衙门都不收交子,反而催促百姓用铜子交税。

这下子可就麻烦了,市面上的铜子本就不够,老百姓挣的是多是交子,而纳税却要用铜子。

其中吃了多少亏,用脚趾头想也知道。

王宁安的第一道命令,就是针对这个现象。

只要交子还能纳税,一贯交子值2oo文,虽然比之前便宜了,但至少能让大家喘口气,不至于被逼上绝路!

原本躁动混乱的巴蜀,天降甘霖,一下子冷静了不少。

大儒王方就在军营,亲眼目睹王宁安下达命令。

老头子很是激动,山羊胡子不停颤抖。

他连连夸奖,苏洵也很受用。

说句实话,苏老泉一直不太满意女儿的婚事。

尤其是三苏之名,天下皆知,可是苏家唯一的女儿,掌上明珠,居然给人当了二夫人,让苏老泉情何以堪!

虽然也是赵祯赐婚,明媒正娶,和偏房侧室完全不同,但是苏洵的心里总觉得有个疙瘩儿,以至于这些年他都不大去王家拜会,偶尔见到,也不给王宁安好脸色。

这次回巴蜀办差,未尝没有衣锦还乡的味道。

王宁安一道令子,解了家乡父老的难处,最有面子的还是苏家,或许从此之后,不会有人再乱嚼舌头根子了。

苏洵的老脸露出了笑容,连带着对王宁安也有了赞许。

“二郎,这一手不错,可谓是开门红,旗开得胜。”

王宁安却老脸微红,“岳父大人,说句心里话,我这是瘦驴拉硬屎,不得不为而已。”

苏洵一愣,他也当过地方官吏,稍微思索一下,也明白过来。

交子贬值,王宁安还准许百姓用交子纳税,其实吃亏的是朝廷。

益州四路,可是财赋重地,大约占了大宋财政收入的八分之一强!

这还是河北工商大展的结果,在十年前,巴蜀的比例更高!

也正是因为百姓富裕,物产丰饶,巴蜀才能在几十年之内,恢复元气,文风鼎盛,能培育出三苏一般的人物,正说明巴蜀的财力非凡!

用交子抵税,当做应急措施可以,却不能长久,毕竟朝廷还要指着巴蜀的税收,地方衙门也有那么多人要养,没有钱什么都玩不转。

苏洵想通之后,也叹口气。

“二郎,百姓困苦,民生艰难,不管如何,你都要多照顾乡亲,别让他们吃亏太多,不然老夫真是无颜见家乡父老。”

王宁安点头,“小婿受教了,一定不会亏待百姓的。”

他们没有过多停留,从剑阁一路奔赴益州,益州知府不是别人,正是那位王素王大人。

当初王素捧汝南王府的臭脚,结果闹到了赵祯那里,直接被赶到了益州,其实也算是幸运,假如再晚几年,以王素的作风,没准直接让王宁安给灭了。

王素这几年还算老实,当然不老实也没有办法,人家赵祯生出了带把儿的,小太子赵宗垕茁壮成长。现在民间就流传着很多小太子的段子,说他聪明好学,孝顺父母,文武双全,爱惜百姓……好吧,这些段子多半都是皇城司散布的……赵大叔还是很鬼的,他年纪不小了,万一有什么突情况,小太子年幼,为了确保顺利继位,给他涂脂抹粉,是很有必要的。

当然不管怎么说,储位稳如泰山,他王素投机,押错了宝!

赵允让死了,他的二十几个儿子,根据王宁安的建议,全都给扔进了满是铅管的院子,如今还囚禁在开封。

赵祯对任何人都能宽容,唯独对这一家子,是一点同情都没有,甚至随着时间推移,恨意还在不断滋生……敢抢不属于他们的皇位,敢算计朕的骨肉!不让你们付出代价,朕就不是万民之主!

从去岁开始,赵宗汉,赵宗楚,赵宗仆等人,相继染病,尤其是赵宗汉,听说被囚禁疯,大冬天穿着单衣,整夜整夜在雪地里行走,把脚都冻烂了,他还扯着嗓子鬼叫,逢人便呼圣人,管谁都叫官家……弄得人尽皆知,成为了笑柄。

即便如此,赵祯也从没有想过放过这一家人,他甚至有个打算,眼下他身体还好,一旦要撒手离去,就把这一家子都给赐死,免得让小太子为难!

做爹做到赵祯的份上,也是没谁了!

……

作为当年汝南王府的党羽,王素算是彻底上了赵祯的黑名单,要不是他祖上王旦的确有大功,王素早就被罢免了。

事到如今,昔日的仇敌相见,王素离着老远,就看到了王宁安。

高头大马,紫袍玉带,当年的小吏,已经蹿升到了宰执高位,年轻,权重,英俊潇洒,春风得意,宛如一轮初升的太阳,光芒万丈。

而他呢,已经开始衰老,鬓角多了许多白,真是人比人,气死人啊!

王素强忍着不愉快,还是紧走几步,迎了上来。

“下官拜见王相公!”

王宁安微微一笑,“王大人免礼吧!”

从马匹上跳下来,王宁安远眺高峻的益州城,不住点头。

“我听说在唐朝的时候,就有扬一益二的说法?”

王素忙说道:“的确如此,大唐盛世,益州繁华,的确天下少有,只是自从安史之乱以后,益州战乱频繁,直到我大宋立国,才恢复太平,相比之下,益州的确是稍显逊色。”

“呵呵,蜀道难行,我以为要想让益州大放异彩,关键还是要打通道路,只要道路通了,益州的经济就活了。”

王宁安主动走到了益州的士绅商人中间,对大家笑道:“我娶了眉州苏家的女儿,算起来就是巴蜀的女婿,小女婿上门,要是连见面礼都没有,还不被丈母娘打出门去?”王宁安说得夸张,引来了一阵哄笑。

益州的百姓听在耳朵里,十分受用,至少这个年轻的王相公很随和,没有端着,更没有高高在上,不近人情。

“朝廷这几年并没有闲着,先是收复幽州,有了长城庇护,黄河两岸才能安然无恙。接着移兵西北,经略青唐,为的是打通和西域的商路,恢复当年的丝绸之路。四川有蜀锦,茶叶,天下闻名,还有猪鬃,桐油,木材,胶漆,牛角,药材,这些都是宝贝,天下无不垂涎。修川陕直道,为的就是能让巴蜀的宝贝卖出去,让大家伙的腰包鼓起来。除此之外,朝廷在平定侬智高之后,就积极开岭南之地,实不相瞒,交趾国已经有几十万的大宋移民,大理国王心向大宋,双方商贸繁荣,往来许多。”

“如今大理和大宋的商路,还都仰仗交趾,走海路运输。假如能打通东川与大理的商路,在巴蜀设立榷场,双方直接贸易,大理的铜就能输入到巴蜀。”

王宁安终于说到了正题,他神色凝重,饱含深情。

“乡亲们,最近交子贬值,大家的生活受到了很大冲击,日子不好过,大过年的,许多人家锅里都没有油星,孩子挨饿,婆娘还穿着旧衣服……你们的难,朝廷知道,官家知道,我心里也清楚。不过请大家放心,朝廷正在想办法,交子危机,说到底是铜料不够,巴蜀乡亲们勤劳,肯干,创造了丰富的商品,却因为缺少货币,影响流通。被逼无奈之下,明了交子,以我之见,交子是非常伟大的明,必将载入史册,成为蜀地繁荣的一大见证!但是就像任何东西一样,没法做到尽善尽美,朝廷会积极开拓大理的铜矿,运入蜀中,解决铜料缺口,还会鼓励贸易,把蜀地的好东西卖出来,换回来铜钱,只要有了足够的储备,交子的币值就会恢复。”

说到这里,王宁安拱手,“乡亲们,请大家相信我,此次我是来解决问题的,暂时的困难不可怕,只要大家能挺住,我可以保证,在半年之内,一定给大家一个完美的交代……如果我做不到,就自请罢官,摘了乌纱帽!”

谁都清楚,所谓士绅百姓迎接,不过是个幌子,充门面而已。

只是王宁安不按常理出牌,刚到益州,就甩开了官吏,直接和百姓对话,而且他还说的都是大白话,甚至还用了半生不熟的巴蜀腔儿。

老百姓听在耳朵里,非常受用,谁见过如此平易近人的高官,平时衙门里的差役,都眼高于顶,日他仙人板板的,你们那些个龟孙儿,比起人家王相公差了多少?难怪人家年纪轻轻就坐上了高位,就是不一样!

“王大人,王相公,大家伙都听你的!”

“好样的,巴蜀的女婿,青天大老爷!”

……百姓们的呼喊,一浪高过一浪,只是在人群中,有几个人的脸黑了,这个王宁安真不是吃素的!

第556章 我是来杀人的

王宁安到了益州之后,所作所为,都让人忘了他的钦差身份。

马不停蹄会见益州的各界贤达,钦差官邸变得比酒楼还热闹,每天迎来送往,各路人等,都能有幸面见王相公,都能一起用餐,一起谈话。

王宁安不计辛苦,一天能谈五六场,从早上到半夜,几乎没什么休息。也幸好他在六艺学堂的时候,练就了一副好嗓子,换成别人,早就趴下了。

面对不同的人群,王宁安谈的东西都不一样。

比如巴蜀的豪商,就侧重谈川陕直道,谈丝绸之路,谈和大理的贸易……遇到了小商人,就谈去除苛捐杂税,保持币值稳定,要给予安稳的经商环境,同时也要求他们要纳税,要配合朝廷;遇到了士绅农民,王宁安也有的谈,他强调要修渠打井,引水修路,要保证每个百姓,都有安全回家的道路,要让各地丰富的物产运出来。

还请王方挑头,邀请巴蜀的宿儒前辈,王宁安和他们大谈教育,介绍办学心得,鼓励他们要培养实用人才,朝廷以后的取士,会逐渐改变以文章定命运的方式,要增加录取人数,要让更多的进士官到地方历练,培养才能,还要安排到各部院寺坐班,累积积分,才能正式授予官职……

身为六艺的创立者,大宋享有盛誉的教育家,王宁安的谈话很有份量,王方等人频频点头,一个字不漏,全都记下来。

见了这些人还不算,王宁安有去视察各地的驻军,他是将门出身,身边又带了一大帮将门子弟,大家凑在一起,把酒摆上,烤一只肥羊,几碗酒下肚,立刻勾肩搭背,骂这个骂那个,打成了一片。

……

苏洵最初很生气,他实在是想不明白,明明火烧眉毛了,怎么就公布了一条命令,然后就没事人似的,整天不务正业,专门喝酒聊天。

最可气的是不只是王宁安,连苏轼和苏辙都被叫去了。

尤其是大苏,他好热闹,好交际,别看他政治上有点白痴,但是忽悠起来一点不差,跟在王宁安的身边,替王宁安挡了不少酒,而且诗词唱和,说来就来,搞气氛绝对是一流的,只要有苏轼在,就绝不会冷场,别管多尴尬的场面,他都能给圆下来。

王宁安很欣慰,他终于现了小舅子的才能,其实真不应该要求苏轼太多,让他和吕惠卿、章敦比阴谋诡计,那是强人所难。

木棒是磨不成针的,但是牙签也有牙签的用处不是!

干脆,以后就让大苏敢这些事情算了,反正他过得快乐,自己也轻松不是。于是,苏轼就像是王宁安的影子兼言人,天天帮着王宁安到处跑,没多少时间,所有人都认识了这个大才子。

知道他是眉州人,是巴蜀的骄傲,也是王相公的小舅子,天子就欣赏的门生之一,嘉佑二年进士当中的文才第一人!

苏轼还趁机把欧阳修最近的研究带到了家乡,要知道,以往蜀地的读书人都崇敬龙昌期,老头子入朝,很多巴蜀的士子都盼着老头子能立地成圣,成就一家之言,替蜀地争光。

后来龙昌期因为教育学生的问题,被王宁安狠狠落了面子,从此之后,就一蹶不振,蜀地的士子对王宁安很有想法。

可是三苏出现,尤其是苏轼的才华,让大家惊骇,原来巴蜀的文采风流,全都落在了这个马脸小子的身上!

他才是咱们蜀人的未来,一时间,无数人奔走相告,苏轼的大名很快就过了王宁安。

大苏也很得意,终于找到了属于他的舞台。

只是他爹却到了爆的边缘!

“逆子!”

苏轼再次满身酒气回来,苏洵气得用力拍桌子。

“你给我过来。”

苏轼没办法,只能乖乖到了老爹面前,垂手侍立!

苏洵看了看,当现苏轼的衣领还沾着胭脂,他彻底怒了!

“小畜生!食君之禄,忠君之忧。你看看你,都干了什么?不知道羞愧吗?”

苏轼被说得直冒冷汗,醉意也消失了不少。

“爹,这,这不是孩儿的意思,都是姐夫……”

“少往别人身上推!”苏老泉哼了一声,“二郎胡来,老夫一样要找他说说,别以为做了大官,我就不敢管了!”

苏老泉气得站起身,真的要去找王宁安质问。

“岳父大人不用着急,小婿恭听教训。”

王宁安笑嘻嘻站在了苏洵的对面,苏轼见他来了,如蒙大赦,连忙挤眉弄眼,祈求他帮忙解围。

“岳父大人,您老有什么疑问,只管问就是。”

“嗯!”苏洵哼了一声,“二郎,你们天天不干正事,能解决交子的事情吗?须知道,巴蜀的百姓水深火热,你自诩川人女婿,就是这么对待父老乡亲的?”

王宁安没有直接回答,而是悄然拿出了一份清单,送到了苏洵面前。

苏老泉立刻看了一遍,顿时傻眼了。

还真别说,现在益州的交子价格回来了,已经爬升到了8o文兑换一贯交子,比起刚来的时候,足足涨了2o文!

“这,这是怎么回事?”

王宁安笑道:“岳父,交子的问题,说到底是个信心的问题,小婿的作为,无非是给百姓们打气,让大家恢复信任。当然了,交子的币值回升,最主要的还是那一道命令,只要官府承认交子币值,能够用来缴纳税赋,交子就是有价值的,回升在情理之中。”

苏洵虽然不敢相信,可事实历历在目,不由他不承认。

“二郎,莫非交子危机,就在吃吃喝喝之间解决了?”

大苏见老爹吃惊,也忍不住大笑起来。

“爹,你怎么糊涂了,要是这么容易,还让姐夫来益州干什么,我都看出来了!”

“逆子,你看出什么了?”

“我姐夫是在刁买人心!”

苏轼或许是学会了他师父欧阳修的本事,一双醉眼,却比以前更明亮了。只见他背着手,一板一眼道:“姐夫见了许多人,可唯独没有见在巴蜀经营钱庄柜房的人,也没有见当初创立交子的十六家商行,还没有见那些真正的江卿豪门……比如程家!”

王宁安捷足先登,程之才自然无福娶到苏八娘,他在京城混不下去,就回到了老家,嘉佑二年的科举,他也参加了,很不幸,直接落榜了。

程家年轻一辈,后继乏力,家道中落已经成为了必然。

不只是程家,还有许多江卿世家,都开始衰败,或是露出了疲态,但是这帮人却没有丝毫的自觉,还以为他们高高在上,俯视苍生呢!

从这次交子危机,王宁安就察觉到,许多江卿世家都卷入其中,而且还推波助澜,大捞好处。

显然,他们都不在王宁安的拉拢范围之内。

过去的这段时间,说穿了,就是王宁安给巴蜀各种力量,一个站队的机会,聪明的,值得栽培的,都会站过来,王宁安手里有大把的利益撒出去,也不要求他们如何,只要能按兵不动,别给他添乱就行。

至于那些无可救药的,那就只有等着王宁安的屠刀了!

老子是来杀人的!

这是王宁安入蜀之前,就想明白的事情。

赵祯需要他杀人,变法需要他杀人,不用铁腕,铲除阻挠变法的保守力量,就没法真正开创大宋新局!

走到了这一步,谁都没有退路!

“我是希望那些人能想清楚,老老实实,不要在交子的事情上兴风作浪,或许还有点救,如果……唉,那就只有一条路了。”

王宁安没说下去,但是谁不明白?

苏洵板着老脸,叹道:“天作孽尤可违,自作孽不可活!老夫虽然顾念乡谊,可是有些人太过分,自己作死,那就怪不得老夫了。”

苏洵突然凝重起来,“二郎,老夫这次是陛下派来,给你打下手的,不是家里的老太爷,我还没有到不能动的地步,以后有什么事情,只管吩咐,不要都指着他们,嘴上没毛,办事不牢!”

大苏被说得这个委屈啊,心说爹啊爹啊,你老怎么也跟我抢事情做啊,我上哪说理去?

正在他们聊天高兴的时候,突然有人跑进来,说是知府王素求见。

王宁安知道王素和他不是一条心,但还是很客气,把他请了进来,只见王素满脸是汗,非常焦急。

“出事,出大事了!”

王宁安呵呵一笑,“别急,王府尊慢慢说。”

王素喝了一口茶,连忙道:“是这样的,益州府的所有官差,书办,全都不干了!”

“哦?这是为何?”

“还不是为了钱吗!”王素道:“衙门收交子,老百姓固然欣喜,可是朝廷也有开销啊!差役书办,大家都要领钱,收了交子,就只能交子……这不,他们都闹着,说皇帝不差饿兵,只要不给他们如数工钱,他们就要不干了。”

王素哭丧着脸,“王相公,偌大的衙门,就剩下了我一个人,跟没了香火的破庙似的,你可要拿个主意啊,我是真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王素嘴里说着,可心里却在暗笑。

王宁安,你是有权有势,硬拼我干不过你,但是玩阴招,你差着十万八千里呢!老夫倒要看看,衙门的人都不陪你玩了,你还能怎么办!

王素哪里知道,此刻的王宁安心里头都乐开花了,终于送上门了,老子凉拌!

第557章 你们被炒了

“王府尊,偌大的益州府,官吏怕是有几百人吧?”

“嗯,有书吏,差人57o名,其余皂隶役夫一千多人……王相公,你可别觉得人多,毕竟益州好几十万人,这点人手还不够用哩……”

言下之意,他们都罢工了,谁也玩不转了。

王宁安点头,又问道:“王府尊,你可对大家伙晓之以情,动之以理?毕竟非常时期,大家应该相忍为国才是。”

王素陪笑道:“王相公,架起锅煮米,可是不能架起锅煮道理。以往衙门公人的人俸禄都是一半铜钱,一半交子,半年多来,交子贬值,大家已经怨声载道,如今都换成了交子,收入更是少了一大截。谁家不是妻儿老小一大堆,要租房子,要吃饭,要送孩子上学堂,挑费太大,许多人都想着要自谋出路。实不相瞒,好多书吏趁着休沐,还要到其他商行店铺,给人家当算账先生,大家伙都不容易啊……”

王素说着,还抹了抹眼泪,仿佛他真的心疼差役们似的。

王宁安还是不动声色,沉吟一下。

“那好吧,我去衙门见见大家。”

王素心中暗喜,心说王宁安,你小子不是会说吗?你不是自诩巴蜀的女婿吗?你不是爱民如子的青天大老爷吗?

可是你别忘了,当官做事,依靠的是手下的书吏差役,不是靠普通的百姓,这帮人吃不饱饭,不听摆弄,不给你干活,看你还能玩出什么花样来!

王素早就听说王拱辰被拿下,他是真的心惊肉跳,生怕王拱辰一咧嘴,他这个益州知府就完蛋了。

用脚趾头想,王拱辰大肆从蜀地借交子,搬运粮食,如果没有王素配合,他能干得那么顺利吗?

说起来王素捞得也不比王拱辰少!

而且王素的父亲王旦是老牌宰相,在几十年前,就权倾朝野,王家迹早,财力雄厚,远远胜过许多豪门,只是没有顶梁柱而已。

早在王宁安入蜀之前,他就已经拿到了一封来自西京的密信,告诉他要如何同王宁安斗下去……不能硬碰硬,不能直接冲出来,只能跟他玩隔山打牛,把益州变成一个大泥潭,让王宁安陷进去就出不来。

只要迁延日久,事情越闹越大,交子危机波及天下,连皇帝都感到了恐惧,那么王宁安倒霉的日子就来了。

这么多年,他得罪的仇人太多了,想王宁安倒霉的,绝对比盼着他好的多得多,只要把握住了机会,一击必杀,就能干掉王宁安!铲除一害!

王素是按照上面说的做的,果然,一步步挖好了大坑,等着王宁安跳进去。

不过说起来王宁安也算是本事,居然没有贸然行动,而是沉住气,到处谈话,还真别说,段段时间,居然忽悠了一大帮人,全都说王宁安是个好官,弄得王素郁闷吐血,他干了好几年的知府,貌似也没得到这么高的评价。

王素迫不及待,想要看王宁安出洋相了。

他们来到了益州府衙,说起来,人还真不少,几百号,围了一个水泄不通,他们之中,有人哭丧着脸,有人义愤填膺。见王素出现,就有人嚷嚷着让他给个说法。

王素苦笑道:“老夫不过是一府之尊,还是请钦差大人来吧!”

说着他退后了两步,一摆手,那意思分明是说,你行你上啊!

王宁安察言观色,从王素上扬的嘴角看得出来,这老家伙心里动了刀子,巴不得自己倒霉呢!

“区区手段,也想奈何我,简直做梦!”

王宁安清了清嗓子,环视台下的所有人。

“方才王府尊找到了本钦差,说了大家的难处,吃粮当兵,给朝廷干活,就要领俸禄,是天经地义。你们不满意交子,也情有可原。本官决定,你们所有人,俸禄折成粮食,可以一次领三个月。”

王素一听,连忙站出来,“王相公,这,这不妥吧?”

“没什么不妥,我兼着军务的差事,从常平仓调粮,不够拿军粮填补,总而言之,这三个月的一定要够。”

他这一表态,终于有差役反应过来,连忙大呼,钦差英明,一个个喜笑颜开,欢天喜地。可王素的笑怎么看都有点假。

王宁安,你以为这么容易就能解决吗?

只要你动用了常平仓,老夫就能想办法把历年的亏空给抹平了,想查交子务的烂账,也就查不到我的头上了。

别忘了,这帮差役书吏都是我的人,可不听你的调遣!

王素想到这里,连忙躬身赞叹,“王相公果决英睿,体谅下属危难,老夫代益州府上下,感激王相公天恩!”

“别忙!”

王宁安一摆手,笑道:“大家要俸禄是天经地义,可是别忘了,有功赏,有过罚!如今益州交子浮动,人心不稳,身为朝廷书吏,理当尽忠职守,安抚百姓,作为表率。你们却主动拒绝交子,还跑出来闹事,致使益州政务空转,老百姓无所适从,更会扰乱人心,干扰朝廷大局,你们可知罪吗?”

刚刚还得意洋洋的差役,此刻都吓了一跳,不知道接下来会生什么。

王素又躬身道:“王相公教训的是,下官回头一定狠狠教训他们,谁带头闹事,立刻杖责八十,严惩不贷!”

“不必!”

王宁安一摆手,“他们又没犯死罪,八十棍子打下去,命都没了……这样吧,既然他们不珍惜手上的差事,也不在乎朝廷的这点俸禄,那索性就各奔前程,另寻生路吧!好聚好散,来人,拿酒来,本官陪大家伙喝一杯践行的散伙酒。”

有人答应,去搬酒坛子了,可是在场的人都傻了,没听错吧?要喝散伙酒?拜托,这是衙门,不是山寨!

王相公怎么想一出是一出啊?

大家都在腹诽,但是也明白了一个现实,那就是他们的官身被免了,谁能告诉我们,这特么是怎么回事?

王宁安疯了?没有我们,谁给他办事,谁去处理刑名,钱谷,谁去维持地面平静,没有我们,一时三刻,益州就大乱了!

王素同样惊得长大嘴巴,低吼道:“王相公,下官没有听错吧?”

“当然没有!”

一直没说话的苏轼冲了出来,他一开始还觉得姐夫有些软弱,这帮家伙趁火打劫,摆明了是给姐夫难堪,要真是给了三个月的粮,什么都不说,颜面扫地,威信全无,以后再也别想挺直胸膛做人了!

苏轼急得都冒汗了,没想到姐夫还真给力!

粮给你们,全都滚蛋,老子一个不留!

威武,霸气了有木有!

这才是我姐夫啊!

苏轼冷笑道:“三条腿的蛤蟆找不到,两条腿的活人有的是!你们不是不想干吗?那就赶快另谋高就,也省得耽误你们赚钱养家!三个月的禄米,足够你们吃了。钦差大人,仁至义尽,你们还想如何?”

王素脸都黑了,“苏大人,把他们都辞了,这么大的益州,光凭着我们几个人管吗?”王素强忍着激动,咽了口吐沫,对王宁安道:“王相公,不可意气用事啊!”

王宁安微微一笑,“王府尊,做人做事,都少不了意气二字,他们要闹是意气不是?凭什么他们能有意气,本钦差就没有?”

“你们这些人听着,你们都被炒了!”

说着,王宁安把脸一沉,挥手,柳羽和石涛就急忙跑过来。这俩小子满心激动,心说我们来益州,都憋了一个月了,就等着大显身手呢!

“立刻带着弟兄们,把所有衙门的公文案牍全都扣了,只准他们带着自己的东西离开,有文字的,一样不许拿走。立刻去办吧!”

“遵命!”

柳羽帅气不像话的小脸上露出了十足的狰狞!

他得意一笑,“你们听到了没有?都跟我们走吧!”

说着,士兵们冲进来,两个人架着一个,转眼之间,这些差役书吏统统都被拖走了,现场一下子安静下来。

王素的头皮都麻了。

法不责众啊,这可是好几百人,谁给王宁安的胆子,竟然都给辞了,这是要天下大乱啊!

“王相公,下官觉得你这么做不妥……”

“那你就去弹劾吧!”

王宁安把脸一沉,冷笑了一声,“王素,奉劝你一句,不要和本官玩花样!王拱辰抓了,这些人辞了,本官还没杀人呢!谁想试试本官的尚方宝剑,只管伸头过来,看看我敢不敢下刀子!”

啊!

王素变颜变色,心说莫非王宁安知道自己捣鬼,这小子要翻脸?

“王相公。”王素努力装出冷静的样子,“下官只是担心政务受到影响,民心大乱,就不好收拾了。”

王宁安微微点头,“这还像句人话!”

噗!

王素被气得吐血三升,刚刚老子说的是什么啊?他不敢和王宁安对骂,只能低下了头,可接下来的话,却把他吓得又跳了起来。

“老泉公,立刻告诉大儒王方,告诉蜀中的书院,益州府衙出了缺儿,差不多要招3oo个书吏,再告诉益州街面的闲汉,再招5oo差役……朝廷暂时没有铜子给他们,只有交子,愿意干就报名,立刻考试,立刻录用,当天就给告身。”

苏老泉强忍着笑意,能到衙门做事,别说还给交子,就算不给钱,都有人乐不得呢!

此刻王素的脸都绿了,王宁安翘着二郎腿,气死人不偿命道:“王府尊,你要是不愿意干,本官也能找到顶替你的人。”

第558章 不愁没有当官的

王宁安一口气开革了几百人,顺便又把所有皂隶役夫都给召集起来,这些人多是普通百姓出身,被逼着服劳役,白给官府干活。有些甚至是贱民,倡优皂隶,他们的身份甚至不如青楼的女子尊贵。

这些人多数是受尽了欺凌,日子过得很苦,而且世世代代,都没法改变命运。当然其中也有一些混得不错的,借着官府的威势,去欺压百姓,贪得无厌,也正是这些恶徒,才让皂隶的名声非常恶劣,老百姓厌恶到了极点。

总体来说,王宁安开革了所有的书吏,还有三班差役,凡是有正式出身的,全都滚蛋了,只剩下这些临时人员。

“本官已经下令招募新的吏员,充实衙门。你们之中,不乏在衙门做事多年,很有经验的。这是一次机会,如果你们愿意走,大可以跟着他们一起滚蛋,三个月的禄米,一粒也不会差。如果愿意留下来,还愿意协助维持衙门运转,本钦差会上奏朝廷,大力嘉奖,废除你们的皂隶身份,从今往后,你们的子孙也可以参加科举,你们干得好,有了功劳,也会升官受赏……唯才是举,只问能力,不问出身。你们好好想清楚吧!”

王宁安交代完毕,也没管这些人,直接回到了钦差行辕。

他刚回来,大儒王方就赶来了。

原来苏洵把事情和王方一说,老头子乐得山羊胡子来回乱颤。

他去六艺学堂看过,最深印象的就是实践课。

六艺学生,能进入平县衙门,能去市舶司,能去榷场,接触的都是最实用的东西。别看苏轼、吕惠卿这些人蟾宫折桂,风光无限。其实在平县等地,很多人并不羡慕他们。

朝廷当官,如履薄冰,限制太多。

比如一些算学天分很好的学生,进入商学院,毕业之后,或是从事海外贸易,或是进入银行体系,早在几年前,就有六艺学生年薪一万贯的价码。

如今更了不得,许多六艺学子甚至拥有了股份,几十万贯身价并不稀奇。

……

其实变法一类的事情,并不是你想怎么样就怎么样的,必须有社会基础。

王安石的变法失败就是和社会严重脱节。

而这一次则不同,以平县的工商业为代表,一大群新兴的工商集团,他们迫切需要改革土地,废除民间高利贷,让佃农变成自由劳动力……这一股强大的呼声,才是王宁安愿意和王安石联手,推动青苗法的根源!

如果没有基础,就随便变法,那是活得不耐烦了。

王方目睹了六艺学生的辉煌,他当然有心效仿,奈何他没有王宁安的本事,眉州也没有平县的条件。老爷子提起来,都非常遗憾。

可是说起来老天都在帮着他,益州衙门的人竟然集体闹事,让王宁安都给开革了,一下子空出了几百个好位置!

你说王方能不激动吗!

简直就是心想事成,天助我也!

来的路上,王方算计过了,他的中岩书院有3oo多学生,嘉佑二年,通过会试有388人,殿试通过389人,多加了一个王韶。

分到川陕四路,也不过二三十人,中岩书院由于是最早的官学,捷足先登,分到了12个名额。

在蜀中名气颇大,成为人人羡慕的顶级书院。

可即便如此,四年一科,每科十几个人,相比起庞大的入学生员,还是杯水车薪,是名副其实的千军万马过独木桥!比起后世的高考残酷无数倍……

也正是因为如此,各地书院才不愿意浪费精力,去开一些没用的课程,在他们的眼中,只有考试用得到的十三经才是必读之物,其余都垃圾。

王方也是有心无力,谁想到,一个天大的馅饼落下来,老夫子能不高兴吗!

“王相公,不知道有什么标准没有,老夫也好立刻回去告诉学生们。”

“标准吗?家室清白,不要江卿世家,也不要顶级的豪门大户,学问扎实,人品好,肯吃苦,肯学习,也就差不多了……那些顶尖儿的学子,能考进士的,我不和老先生抢,其他的觉得前途无望的,还有多年考试都落榜的,到衙门里干活,也算是体面工作,老先生以为呢?”

“王相公说的在理,老夫这就去!”

王方绝对是个好老师,那么大年纪,为了学生的前途,一刻不留,直接骑着马,跑了一天多,从益州赶到了青神。

到的时候,已经是半夜了,王方不顾疲劳,直接敲响了书院的大钟,把学生们都叫了起来。

大家还迷迷糊糊呢,王方让老伴打了一盆清水,洗了洗脸,精神一震。

“老夫去找了钦差大人,想要讨一个说法。钦差大人果然是不同凡响,极力稳住交子币值,都是为了咱们巴蜀的乡亲。衙门里有人和钦差作对,怂恿差役书吏辞职不干,钦差大人就下令,要重新招收书吏。”

王方挺直了腰板,笑呵呵道:“老夫觉得这是个机会,你们当中,不乏才俊,可是科举艰难,大多数人还是无福蟾宫折桂。为了科举,熬白了头,熬干了心血,穷困潦倒,郁郁不得志,比比皆是,老夫不愿大家重蹈覆辙……而且这次去衙门当差,也不耽误科举,如果觉得还想考试,大可以先干几年,多学一点本事,了解一些实务,这样你们去考科举,也能方便许多。”

“醉翁欧阳修,通儒王安石,两位大人携手,废除太学体,陛下更是倡导以才用人。光知道背书,光懂得做文章,不会办事的腐儒,朝廷是不要的。”

王方给大家讲了许多,学生之中,也有人动了心思,可是却不敢贸然答应。王方笑呵呵让他们去考虑,赶快拿主意,不要错过了绝好机会。

说完了这些,王方实在是支持不住了,连日奔波,加上年老体衰,王方勉强回到了卧房,老伴给他煮了一碗面条,王方只吃了一半,倒头就睡了。

老先生觉得这么好的事情,没有理由拒绝。

可是王方哪里知道,学生那边已经闹翻天了!

有一个年轻的学子,有十七八岁的模样,长得很不错,只是有些高鼻薄嘴,显得有些阴翳,他正对着学生们大呼小叫。

“山长根本是糊涂了,姓王的胡来,贬斥了那么多蜀人,让咱们去给他当官,那不是助纣为虐吗?”

这小子把腿抬起,踩着椅子,怒道:“告诉你们,谁敢去报名,我程之勋就跟他没完!”

嚯,是程家的人!

难怪这么霸气呢!

大家迟疑一阵子,突然有人开口道:“姓程的,你们家那么有钱,过得神仙日子,自然不知道我们的艰难,能当官干什么不去?难道你们觉得都能考得上进士吗?”

有人挑头,其他人也跟着频频点头,没错,考上进士毕竟是凤毛麟角,有好多人已经在中岩书院读了四五年,花费不少,从前年开始,先是去益州府参加取解试,接着去京城参加会试,来回奔波,已经花光了家里的积蓄,结果又名落孙山,继续读下去,还要等四年的光景,倒不如先去衙门做事,如果侥幸得到王宁安的赏识,能进入六艺学堂,不是考中的机会更大吗?

这帮学生也不傻,谁都有个算盘。

见压不住场面,程之勋狠狠啐了一口,“我可提醒你们,王宁安这次是来抢交子务的,是和所有川人为敌,别看他气势汹汹,给他当帮凶,早晚会被清算的!我告诉你们,王宁安待不常,他滚蛋了,你们能有好下场吗?”

这时候又有一个人道:“什么和川人为敌,我看根本是和你们为敌,别把大家伙都捎带上。”

程之勋老脸一红,气急败坏,寻声看过去,也是个年轻人,有些黑瘦,头上还戴着一个四四方方的帽子,十分有趣。

“是你!陈季常!”

“没错,就是我!”

这个年轻人站了起来,他名叫陈慥,字季常,在家排老四,他们家比不得程之勋来的显赫,但是在十几年前,他爹陈希亮考中进士,而且和他爹一起中进士的还有两个侄子,也就是陈慥的两个堂哥。

陈家三人登科,传为美谈,论起蜀中,也只有三苏的名气能压得过陈家。相比之下,程之勋还真没法和人家陈慥比。

“程公子,大家伙都是同窗,可不是你的手下,谁不想博一个前程,你这么拦着,算什么?”

程之勋哼了一声,“我是不想让他们跳火坑!”

“是不是火坑,要跳过才知道!”

“哼,你们作死,可就别怪我没提醒你们!”程之勋啐了一口,气哼哼离开。

学生们互相看了看,有些人打定了主意,毅然动身,有些人还要回家询问,整个中岩书院,都动了起来。

陈慥闷坐了一阵,收拾行囊,竟然也直奔益州而去,他刚下山,后面就有人追来。

“季常兄,等等我。”

陈慥一回头,来的人正是同窗吕陶,两个人平时交情不多,却没有想到,他也要去益州。

“元钧兄,你的学识那么好,怎么不留下来考进士?”

吕陶不好意思挠头,“季常兄,小弟家中贫穷,全仗着老父一人辛苦经营,实在是不忍心看着他老人家受苦。再说了,王相公不也是没有考进士吗!只要有本事,就不愁没有出路!”吕陶显得信心十足。

第559章 清查交子务

陈慥和吕陶从书院出来,到了青神县城,这里虽然不算大,但是胜在蜀江流过,物阜民丰,很是繁荣。

眼下还没有出正月,江中水少,行不得大船,而且为了尽快赶到益州,他们两个雇了两头走驴。

其实以陈慥的财力,买一匹马也不算什么,为了照顾吕陶,就只有骑驴。

吕陶暗暗盘算了一下,雇一头驴,就要1o贯交子,比起往常足足贵了5倍不止!他口袋里的钱只剩下三贯交子,还有不足百枚铜子,如果不快点赶到益州,只怕连吃饭钱都没有了!

“季常兄,你说这是怎么回事,一夜之间,交子就不值钱了?”

陈慥出身名门,家里一大堆进士,自然比吕陶懂得多。

“唉,我爹头些年回家探亲,他出川考进士的时候,一贯交子还能换6oo个铜子,等他回来,就只剩下4oo个,我爹当时就说过,照这么下去,交子早晚会变成废纸一张,真是没有想到,才几年的功夫,就应验了。”

吕陶急了,“这,这交子要是不值钱,多少人可要倾家荡产啊!到底是哪个狗官干的?当真可恶至极!”

“狗官?”

陈慥呵呵一笑,“元钧兄,你觉得程家可是狗官?”

“这……他们家上一代还有进士,这一代从程之才算起,便考不上了……莫非,季常兄的意思是豪门江卿,士族大家?”吕陶惊呼道:“他们也是蜀人,为什么要害父老乡亲?”

陈慥呵呵一笑,心说自己的这位同窗还真是天真,什么父老乡亲,害起人来绝对不会手软。相反,越是自己人,就越是无情!

敲骨吸髓,什么事情都干得出来!

在不久之前,陈家也得到了消息。

蜀中的世家江卿告诉他们,不要配合王宁安,只要大家同气连枝,把王宁安赶走,这巴蜀大地,就是他们说了算了。

陈家进士众多,算是新进豪门,可陈希亮为官正直,陈家规矩森严,只是耕读传家,不掺和经商的事情,才拒绝了世家们的邀请。

陈慥苦笑一声,“交子的利太大了,大到许多人都疯了……元钧兄,说句不自量力的话,我爹十几年前就考上了进士,我要想入仕,也只在旦夕之间……奈何我看透了这些蝇营狗苟,有时候想着,隐居深山,当一个道士,不沾染红尘,也算不错了。”

吕陶好奇道:“季常兄知趣高洁,小弟愧不能及,只是季常兄既然有隐世的打算,怎么还热心读书,还要去益州呢?”

陈慥爽朗一笑,“我读书是被我爹逼的,至于去益州,我是拜会朋友。”

“朋友?”

“没错,就是去年的进士,苏轼,苏子瞻!我们两个可是光屁股长大的。”

陈慥可没吹牛皮,他爹和苏洵是同乡,早年一起求学,才几岁的时候,他就和苏轼一起玩,两个小子还曾经跑到山里,去找神仙,想要学长生不老。

苏老泉花了两天功夫,才把他们找出来,苏轼挨了一顿胖揍,从此之后,就不敢想神仙的事情,倒是陈慥,他随着年龄增加,一直没有忘了儿时的梦想。

这次苏家父子来益州办差,陈慥当然要会会好基友了。

这俩人一路说说笑笑,吕陶知道了不少内幕,他憎恶江卿世家的贪婪,也对苏家有了兴趣,别误会,他只是仰慕大苏的才华,想要拜师求教,增长学问。

说话之间,他们来到了一处山岭,突然,从道路两旁,冲出了一帮蒙面的大汉。张牙舞爪,仿佛小鬼附体。

吕陶是个书生,当时就吓傻了。

陈慥比他强,还学过几手功夫,立刻抽出了宝剑,怒斥道:“你们想干什么?”

“不干什么!”为的大汉提着一柄长刀,冷笑道:“乖乖把钱留下来,赶快滚蛋,要不然老子宰了你们!”

吕陶吓得傻了,他紧紧抓着包袱,骑着驴不停后退。陈慥抓着宝剑,保护两个人。

“我可告诉你,我们是中岩书院的学生,我爹是当朝命官,你敢动我们,朝廷不会放过你们的!”

“朝廷!哈哈哈,在巴蜀的地界,我们就是朝廷!”

说着,这帮人就冲上来,陈慥的功夫最多打两三个,他拼命舞剑,却也没用,幸好这些人不是成心要他的命,不然十个陈慥都死了。

正在这时候,突然一阵马蹄声。

有一队骑兵由远而近,席卷过来。

那些山贼还没明白怎么回事,就把打得落花流水,好些丢了性命,只剩下少数逃跑了。

陈慥和吕陶连忙掸了掸衣服,过来施礼。

“学生陈慥(吕陶),多谢救命之恩!”

“哈哈哈!”

突然有人大叫一声,兴奋吼道:“季常兄,你可欠了我一条命啊!”

陈慥慌忙挑头,来的不是别人,正是苏轼!

好朋友见面,陈慥格外欢喜,互相问候,苏轼就告诉陈慥,自从王宁安向几个书院招募官吏之后,这些书院的学子就遭到了威胁。

有的靠着武力,有的拿钱收买,尽力把他们拦在家中。要是有人执意要去益州,也不打紧,他们在路上安排人手扮演山大王,胆小的直接被吓走,像陈慥这样,就抢劫行李和钱财,让他们没法成行。

有人要问了,对学生下手,难道就不怕反弹吗?

还真不怕,毕竟不是伤人性命,影响就不大,只要拖延一段时间,再赔一点钱,也就解决了。

这帮人拖得起,可王宁安拖不起!

只要半个月,益州衙门没人处理公务,几十万人的城市,就要秩序大乱,到时候王宁安就要夹着尾巴滚出巴蜀!

当然了,王宁安也不是吃素的,他早就料到了,故此撒下人马,保护学生。苏轼和柳羽带着2oo骑兵,已经前后护送几波学生过去了。

大苏轻车熟路,他走到了为大汉的旁边,这家伙挨了一刀,从中间腰斩,浑身都是血污,忍着腥臭,撕下了面纱。

“季常兄,看看是谁要害你们?”

陈慥凑到了近前,突然一愣,“怎么是他?”

“谁?”

“他,他叫程贵,是……是程家的家丁,陪着程之勋来过中岩书院。”

“什么?”

苏轼大惊失色!

算起来,程之勋还是他的表弟呢!

虽然苏八娘和程之才的婚事黄了,但是苏轼的母亲,程夫人还是程家的女儿,是程之才兄弟的姑妈。

两家人虽然闹翻了,可程氏还在,打折骨头连着筋。

入蜀的时候,苏轼就提醒老娘,让她警告程家人,不要卷入这次的斗争当中。

真是想不到,程家人不知死活,非要掺和!

他们是活得不耐烦了!

苏轼嘴唇铁青,一路上都没有没有兴趣说话,光剩下生气了。

把人送到了益州,就算完成了一项任务。

“大人,6续前来报名的书生大约有3oo人,扣除没用的废物,只怕录取不到1oo人。”陈顺之介绍道。

王宁安眉头紧皱,“差役那边如何?”

“这个人数够了。”陈顺之道:“卑职从皂隶当中,选拔了2oo人,又从益州招募了3oo,如果大人觉得不够,还能招募更多。”

王宁安眉头紧锁,他之所以一下子开革几百人,又抛出招募新吏员的事情,并非一时鲁莽。

之前他花了一个月的时间,和各方沟通,就是为了拉拢人手,孤立那些站在交子务背后的人!

王宁安觉得凭着自己的忽悠能力,加上三苏,王方等人的力量,至少能和世家斗一个平分秋色。

三五百书吏,不成问题。

谁知道竟然只有目标的三分之一!

江卿世家,力量真是不小!

王宁安是个很好斗的人,而且还遇强则强,不肯轻易认输。

“以为本官就这点手段,他们可是想错了!”

王宁安断然道:“去益州皇家银行分行,给我调5o个账房,进入知府衙门。另外再去剑阁,从川陕直道那边,调15o人过来!”

都说狡兔三窟,王宁安可从来都是留着十个八个的洞,比兔子加上狐狸还要狡猾呢!

皇家银行的人不用说了,文彦博那个老混蛋也站在了王宁安这边,他暗度陈仓,派了一大堆干练的书吏,借着修直道的名义,进入巴蜀。

终于挥了作用!

加起来2oo人,快进入岗位,他们都有丰富经验,迅上手,一点没有迟疑。

考试也在同时进行,苏老泉亲自命题,监考。

题目也不难,就是文章一篇,算学5道,各种通识题目2o道,限一个时辰完成。

没有诗词歌赋这些花哨的,也不用策论,只要写的清楚明白就行。

可即便如此,也能看出高低,大多数考生面对算学都是一个头两个大,恨不得把脚趾头都搬上来,也没有用。

多数能解答两道,一道,已经可以通过了。

但是在这么多人当中,也有例外,比如吕陶,他就把五道题都答对了。

“不简单啊,看得出来,你在算学上下了功夫。”

吕陶连忙躬身,“学生闲暇的时候,读过王先生的算学书籍,很是仰慕先生的学问。”

苏洵听他提到王宁安,忍不住黑着脸道:“小小年纪,不要学溜须拍马的那一套!好好用心办差!”

吕陶被吓得连忙点头,不敢多说。

还有一个人答对了4道题,正是陈慥。

“家学渊源,没有人家答得多,给你爹丢人!”苏洵向来毒舌,陈慥低着头,盯着脚尖儿。

“行了,你们立刻去户房,那边在清点交子务的财产呢,别马虎大意。”

第560章 倒闭潮

益州交子务的账目早就开始清查,文彦博把京城留存的部分都清点过了,老文把结果毫无保留,都告诉了王宁安。

千言万语,只有四个字,那就是触目惊心!

可是真正清点之后,王宁安才现这四个字简直太轻了,根本不足以形容问题的万分之一!

比如,在西京的账目上,益州交子务有历年留存的准备金,多达536万贯,王宁安觉得就算打折,也有二百多万贯,至不济,一百万贯还是有的!

但结果出来,王宁安都傻眼了,只有83万贯……等等,居然是负数!

什么?

王宁安几乎气得跳起来,竟然是欠款!

开什么玩笑,益州交子务啊,是印钱的地方,居然有了欠款!

这不是滑天下之大稽,拿别人都当傻瓜吗?

“钱呢,钱都哪去了?”

陈顺之负责清查账目,他足足忙活了5天的时间,此时也是眼珠子通红,瞳孔的血都要滴出来。

相比陈顺之,吕陶和陈慥两个更是目瞪口呆,都有吐血的冲动!

吕陶这小子算学厉害,其实也是有原因的,他家里穷,土地都被他爷爷给卖了,到了他爹这一辈,只剩下一间杂货铺为生,日子过得艰难,吕陶从小就帮着他爹经营,这小子聪明,善于算账,竟然把小小的铺子弄得红红火火,也正是靠着他的天赋,才挣够了上学的钱。

到了益州府之后,跟着银行的高手学了不到两天,就把复杂的账本理得清清楚楚,连陈慥都忍不住伸出大拇指,这小子天生就是吃这碗饭的。

谁都以为交子务是个肥肉,哪怕肉被吃掉了,总还有点骨头,至不济,也该有些汤汤水水吧!

可惜的是,的确剩了点汤,只是汤是馊的,喝下去要出毛病的!

“大人,你请看,皇佑五年3月,益州交子务转三司8o万贯,用于购置军粮,8月,又转3o,购置马匹,9月,25万贯……还有,嘉佑元年2月,调5o万贯,用于奖励有功将士。”

王宁安一听这些内容,就眉头紧皱。

“皇佑五年,正是我大宋积极筹备,恢复燕云的日子,嘉佑是光复幽州之后,陛下改的年号,也就是说,这前后从巴蜀调走了两百多万贯的粮饷,都是用来打仗了?”

“这个卑职就不清楚了,只是账目上是如此,而且益州交子务还承销了15o万贯的债券。”

“什么?”

王宁安劈手将清单拿过来,仔细看去,不由得摇头。

“不对,别的我不清楚,所有战争债券,都是我经手放的,当时购买十分踊跃,其中最多的一部分被京城的将门买走了,另外平县的豪商也吃下了三分之一,还有河北当地的士绅,甚至江南和岭南都有人买债券,唯独巴蜀,当时没有纳入购买的范围,他们如何能得到这笔债券?”

陈慥忙解释道:“王相公,上面说是购买三司的债券!”

“胡说!”

王宁安厉声道:“三司怎么可能直接债券!他们的债券必须经过皇家银行!这是铁打的规矩!陛下亲自下的旨意,三令五申,金融上的事情,怎么能胡来?三司要债券,一定要委托皇家银行才行,当时的三司使是谁,谁给他的胆子?”

陈顺之忙说道:“当时的三司使是韩琦。”

点到为止,没有继续说下去。

王宁安多精明,他很快就有了猜测。

从头到尾,浏览益州交子务的情况,历年都有问题,交子不断贬值。只是早些年,还都是朝廷允许的,甚至出来的钱,用来采购物资,填补朝廷亏空,咱们的赵大叔就是其中的罪魁祸之一。

当然,赵祯不是存心要害百姓,而是当时赵祯膝下无子,恰巧又得了一场大病,好多人都嚷嚷着要从宗室选人过继。

赵祯的全部精力都放在了应付立储的上面。

国家朝政混乱,府库亏空,货币,搜刮民财也就成了必然之选。可是到了皇佑年间之后,赵祯励精图治,一改之前放任自流的作为,加上皇家银行成立,财政的亏空多数靠皇家银行借款填补,到了这时候,益州交子务反而不那么重要了。

可就是前后不到六年的光景,原来益州交子务几百万贯的储备金消失一空,反而欠了一大笔钱。

早在皇家银行要兼并益州交子务之前,交子就已经岌岌可危,嘉佑二年初,交子一度跌破3oo文,后来虽然短暂回升到3oo文以上,可是到了下半年,就一泻千里,再也控制不住了。

显然,早就有人开始掏空益州交子务,当皇家银行利用交子,放青苗钱的时候,有些人就意识到交子保不住,所以他们穷尽手段,把益州交子务的最后价值也给榨干!

然后想把烂摊子扔给皇家银行,随便还能毁了青苗法!

这么大的工程,这么深邃的算计,绝对不是王拱辰能完成的。

不是王宁安小瞧他,王拱辰有这个本事,还会被他轻松拿下吗?还会被三言两语,弄得方寸大乱吗?

想到了这里,王宁安就不由得想起了那位韩相公!

“夏竦何曾耸?韩琦未足奇。满川龙虎辈,犹自说兵机!”

这是投降西夏的文人张元所做的一诗,讽刺当年韩琦兵败好水川,向来豪杰自诩的韩琦遭到了当头一棒,知耻而后勇,很快韩琦被调回京城,和范仲淹等人一同推动庆历新政,结果一年多的时间,韩琦再度被贬出京……梦想打破了,自尊也丢失了……

观察一个人的生平,找到关键转折点很重要,自从这两件事情之后,韩琦就变了一个人,他知道正道直行走不通了,开始从里到外,彻头彻尾,翻天覆地地变化。

韩琦每坐到一个新位置,都尽量拉帮结派,大开便利之门。

把朝廷的名爵财富,肆意撒出去……结果就是人人都说韩相公的好话,聚集在他身边的人越来越多,势力越来越大,虽然韩琦没能爬到相和次相的位置,但是他背后的势力,尤其是河北一带的豪门,已经非常庞大,论起绝对的力量,韩琦和文彦博不相伯仲,甚至还能压过老不要脸的贾昌朝!

如果这个局都是韩琦布下的,王宁安绝不会意外。

大举掏空益州交子务的情况有两次,第一次是北伐幽州,从账面上看,交子务损失了近4oo万贯,虽然后来有些弥补,但是西北水灾,又有人前后借走了2oo万贯,用来放高利贷,购买西北的田地!

具体情况,王拱辰已经招供了,唯一的问题就是王拱辰之外,还有人拿到了多少!

而相比之下,第一次的问题更严重!

甚至可以说,没有第一次大举掏空,交子务就不会崩溃。

“这15o万贯的债券,究竟是怎么回事?必须查清楚!我立刻向朝廷行文,让韩琦明白交代!”

王宁安压住了滔天的怒火,他早就觉得王拱辰不过是替罪羔羊,现在看起来,真正的毛病就出在韩琦身上。

老东西,你兴风作浪,干的坏事一点不少。如果说贾昌朝和文彦博是真小人,那么韩琦就是个伪君子!

既然到了这一步,就算我想放过你,老天爷也不会放过你!

王宁安已经下定了决心,一定要把韩琦给捎上。

关键的突破口还在15o万贯债券上面,根据交子务的官吏供认,这是三司让他们筹措,作为赏赐之用。

当时交子务已经出钱购买了很多军需物资,实在是无力出钱,只能债券,让商人购买,这也是无可奈何。

他们说的好听,但是以王宁安的直觉,他清楚知道,这种乱七八糟的事情,别管说的多好听,都改变不了龌龊的本质。

……

“王相公,不得不说,大宋官吏的本事,真让我这个番邦异域的女子叹为观止,大开眼界!”

萧观音抱着一摞子公文,找到了王宁安,眼神之中,带着一丝疲惫。

“王相公,我清查了一下往来公文,现并没有益州府大规模征调民夫,给河北运送军需物资的记录。”

王宁安的脸一下子就黑了,“莫非说所谓近二百万贯的军需粮饷,都是假的?”

“那就要问你王相公了,你亲自领兵打仗,可收到了来自巴蜀的物资?”

王宁安眉头紧皱,“没有!”

“这就对了,三司假装采购物资,把交子务的钱给了商人,商人又购买15o万贯的债券,回馈朝廷的诸公!要说起来,商人不过捞了5o万贯,而朝廷的高官足足捞了15o万贯,谁的本事更高明,一目了然了吧!”

王宁安听得后脊背凉,不寒而栗,回过头想想,幽州之战,赢得还真特么侥幸!

当时的大宋和辽国,根本是两个病夫在较量,比的就是谁的问题更多!幸运的是,辽国直接分裂了,大宋才有机会,不然,辽国稍微团结一点,大宋就完了!

想到这里,王宁安更加暴怒,正在此时,苏轼突然从外面气喘吁吁进来。

“姐夫,大事不好了,有三家商行倒了。”

“倒就倒了,有什么稀奇的!”王宁安没好气道。

苏轼都快哭了,“寻常商行没什么,可这三家,是当年创立交子的16家之3,其余各家,只怕也撑不住了……”

青史尽成灰说

那啥……真的卡文了……要找前面写的东西,愣是看了一个多小时……万赏加更欠了两个了……小的记着,尽快还……

第561章 接管商行

皇家小学每十天能休假一天,和朝廷的官吏一样。

通常赵宗垕都会回到宫中,去给母后问安,而后等赵祯处理公务之后,再去见父皇,父子一起用晚膳。

这是赵祯从王宁安那里学来的一个经验,都说天家无情,父子兄弟夫妻姐妹,什么都可以牺牲,越是亲近的人,就越是凶恶的毒蛇。其实也可以换个角度想想,人之间的感情都是相处得来的。

父子兄弟,也是如此,没人会为了一个一年到头见不了几次面的陌生家伙,嚎啕痛哭,甘心当孝子。

亲子教育,很有必要!

赵祯今天就决定给儿子上一课,师父能教你东西,父皇也能教给你。

中午时候,就把赵宗垕叫来,一起吃了午膳,赵祯就拿出了一份扎子,送到了儿子面前。

“这是你师父刚刚送来的。”

赵宗垕喜形于色,“师父?他要回京了吗?我记得他走了5o天了。”小家伙眼睛瞪得大大的,他还记得,先生离京的时候,还没过年呢,现在都过了正月,都没给先生拜年,也不知道他会不会生气……

“唉,巴蜀的事情,没有那么容易的。”赵祯摸了摸儿子的头,“你师父遇到了难题。”

“父皇,你会帮师父吧?”小家伙满怀期待问。

赵祯笑了笑,“等一会儿你在龙椅的后面坐着,不要出声,父皇会把韩琦叫来,你替父皇看看,他是个什么人。”

赵宗垕用力点头,乖巧地坐在椅子后面,手里抱着王宁安的扎子,他从头到尾,仔细看着,字都认识,意思也大概明白,可是对上面密密麻麻的数字说明,赵宗垕就糊涂了,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小家伙耐心等待。

过了不多一会儿,韩琦果然来了。

“韩相公,请坐吧。”

“谢官家赐坐,老臣感激不尽。”

“呵呵,韩相公出将入相,劳苦功高,为了江山社稷,夙兴夜寐,宵衣旰食,朕都看在眼里……这些年韩相公不论是在外领兵,还是为政理财,都颇有建树。就拿你在三司的那几年,正好赶上对幽州用兵,朕心知肚明,当时朝廷亏空太大,各地横征暴敛,民怨沸腾,你能不计辛苦,将粮饷调度得井然有序,这份功劳,丝毫不亚于疆场征杀啊!”

韩琦不动声色,只是拜谢皇帝嘉奖,但是心里却敲起了鼓,过去好几年,赵祯这时候提起,根本是另有所指……不过不要紧,老夫已经做好了万全的准备……王宁安,还以为你有多大的本事,到了蜀中就能现问题,没想到,竟然等了快两个月,足见你的本事也就是如此,老夫岂会怕你!

“回官家,那一年多,老臣的确昼夜辛苦,头就是那时候熬白的,所幸上赖天子洪福,下托将士用命,才能光复幽州,重创契丹。不过老臣惭愧,毕竟事情太多,千头万绪,难免有些疏漏,倘若有什么差池,还请陛下能够谅解。”

赵祯点了点头,心说不愧是韩琦,马屁、诉苦、推脱、卸责,几句话,全都是套路,如果自己一挥手,说他辛苦了,没什么事,只怕王宁安就白查了……

赵祯呵呵一笑,“韩相公,朕听闻在幽州之战,从巴蜀调了不少粮饷,你可知道?”

“这个……老臣知道。”韩琦略微沉吟,就立刻说道:“巴蜀路途遥远,本来不在征用的范围之内,奈何战事吃紧,老臣担心会迁延日久,就让川陕四路准备。前后调出了大约2oo万贯的粮饷,不过这些东西还没运到河北,战事就结束了。老臣是疏忽了,错估了将士的英勇,请官家治罪。”

“哈哈哈,未雨绸缪,胜过临渴掘井,韩爱卿做得没什么错……只是朕很好奇,这2oo万贯的粮饷,哪里去了?”

“转拨西北了。”韩琦立刻道:“但是西夏不稳,没藏讹庞意图染指大宋,屈野河一战,我军损失惨重,老臣为了防备西夏的攻击,将物资粮饷就近调到了西北,主要是永兴军路和秦凤路。”

“那这些物资呢?都怎么用了?”赵祯面无表情,继续追问。

“原本是要充作军粮的,可是后来西北生了灾情,许多粮食就拿出来赈灾了,还有一些粮仓因为洪水,或是冲走了,或是霉变质……算起来也有一两年的光景,都是一笔烂账,算不清楚了。老臣几次和包大人提到,希望能查清楚,如果有人贪墨,一定要严惩不贷!毕竟这些粮饷是从交子务挤出来的,说句不好听的,都是巴蜀百姓的血汗,当时为了对付辽国,没有办法,如果有人敢浪费,那就是找死!”

韩琦说的是义愤填膺,斩钉截铁。

如果王宁安在,一定给韩琦送一个小金人!

绝对影帝!

他的这番奏对,彻底把自己摘出来,又是请罪,又是飙,就是在说一件事,我是干净的,一点问题没有,就算有差错,也是下面人的事情。

可是要想查下面的事情,已经有了一场洪水,还有作乱,前后这么多风波,东西早就没了,也不知道跑哪去了,想查清楚,做梦去吧!

以包黑子的作风,尚且抓不到韩琦的把柄,想拿下他,做梦去吧。

面对韩琦无懈可击的回答,赵祯也只能接受。

把他打走了,小家伙赵宗垕从龙椅后面转了出来,他抿着嘴唇,小眼睛黑亮黑亮的,赵祯把他拉到了面前。

“皇儿,你怎么看刚刚父皇和韩琦的对话?”

小家伙转了转眼珠,反问道:“说实话吗?”

“嗯,实话无罪!”

“可你们都没说实话!”赵宗垕抬起头,仰着脸面对赵祯,父子两个对视半天,赵祯居然没有生气,反而哈哈大笑,把儿子抱在了怀里。

“皇儿长了一双慧眼啊……韩琦不按规矩,从蜀地征粮饷,接着又转给西北,而后又从军粮变成了赈灾粮,还说被水冲走了。显然,他都在鬼扯,父皇告诉你,只要是乱七八糟的事情,里面一定有弊端,越乱,弊端就越大!”

赵宗垕用力点头,“父皇,那你为什么不拿下韩琦,好好问一问?”

赵祯苦笑着摇摇头,“傻孩子,这就是皇帝的无奈啊……龙椅只有一张,朕也只是一个人……可天下的文官,千千万万,他们每一个人又是从千千万万的士人当中脱颖而出的,每一个都是聪明绝顶之辈。就拿韩琦的奏对来说,父皇知道他的鬼扯,可是父皇却不能拆穿他,因为父皇没有证据,他说的又合情合理,还摆出了老实认错的姿态,父皇便不能随便处置他……如果文官们都像韩琦一般,父皇就永远看不见真相,听不到真话……不光太监会环侍左右,蒙蔽圣听,文官也是一样,总是听他们的,就离着真相越来越远。”

赵宗垕认真听着,突然问道:“父皇,那不听不就行了?”

“哈哈哈,哈哈哈!”

也只有小太子能把皇帝逗得如此开怀大笑了。

“不听岂不是离着朝局越来越远了……皇儿,兼听则明,偏听则暗。你师父和这些人不是一路的,有他在,朕就不至于被蒙蔽。韩琦能骗得了父皇,未必骗得了其他人,等着看吧,要不了多久,你师父就会逼着他们出绝招。等到他们手段齐出,后招用尽的时候,才是父皇去裁决的时候。皇儿,这也是父皇要告诉你的。不痴不聋,不做当家翁……”

……

赵祯毫无保留,教导着小太子的帝王之术,而此时的益州,却已经陷入了风雨飘摇。

倒毙的商行已经展到了7家,由于是最初行交子的商行,影响力巨大,他们撑不住之后,市面上的民间交子,完全面临崩溃的风险,事实上,从消息传出之后,民间交子已经折价5成。

民间交子崩溃,连带着官方交子也被拖累了。

王宁安通过努力,把交子和铜钱的兑换提高到了12o文兑换一贯,短短几天,一下子就跌到了8o文,而且还在快崩盘,5o文,3o文……根本看不到底儿!

“立刻7家商行,其余9家,派遣官吏进驻,清查所有财产,全力维护交子稳定!”

王宁安迅给手下人下达命令,谁也不敢迟疑,立刻行动起来。

吕陶,陈慥,柳羽,他们被分到了一组,去接管一家绸缎庄。

他们赶到之后,外面已经是人山人海,闻讯而来的百姓,堵满了街道,他们手里拿着大把的交子,有人撕心裂肺地喊着,有人嚎啕痛哭,每个人都写满了惊慌和不安。

“乡亲们,不要怕,不要拥挤,钦差大人派人来了!”

“乡亲们,朝廷接管商行了,请你们放心,大老爷不会让你们吃亏的!”

靠着王宁安积累的好名声,总算稳住了百姓,他们冲进了商行,立刻将商行的人都给控制起来,清点库房,查抄财产。

吕陶的动作很快,他从仓库和钱库走了一圈回来,脸都绿了……在陈慥耳边嘀咕了几句,陈慥也是变颜变色,心惊肉跳。

“季常兄,拿个主意吧!我的腿都软了!”

陈慥咬了咬牙,“还能怎么样,外面的人眼睛都红了,要是拿不到钱,马上就能杀进来!什么也别说,立刻兑换吧!”

第562章 新交子

“大人,这七家商行,共计有钱84万贯,粮食,蜀锦,药材,牲畜等等商品,折价共计不足5o万贯,而他们行的交子已经多达15oo万贯!”

陈顺之向王宁安汇报情况,脸都黑了,手指不停颤抖。

要说益州交子务是个大坑,那么这些民间交子就更是坑中之坑!

朝廷再胡来,也是有些规矩没法逾越,可是商人不一样,根本是想干什么,就干什么,肆无忌惮,为所欲为!

王宁安早有预料,却没有那么焦急,他有节奏地敲击桌面,突然道:“经历这么多年,这16家商行,绝对不会只有这么一点钱财,只怕连一家的财富都不够!钱都哪去了?”

“回大人,绝对是被人转移走了,把他们扔出来,当替死鬼。”

王宁安点头道:“你能查出钱财如何转移的吗?”

陈顺之苦笑道:“这可不容易,毕竟他们都是巴蜀的地头蛇,这么多年了,应该早就把财富弄走了,想要查,困难无比。”

王宁安负着手,缓缓走动。

他需要从头好好理一理……从最初自己招,推动青苗法,吞并交子务开始,对方就在不一个局。

先是推王拱辰出来,接着抛出交子危机,逼自己进蜀,接着是差役书吏辞职,阻挠士子前来考试,又把16家商户弄黄了,搞垮交子……他们一步步,下手十分狠辣果决,而且不计代价。

和王宁安这种程度的高手较量,就不能吝惜棋子,一定要把一个个够份量的棋子抛出来,哪怕强如王宁安,也不是真正金刚不坏。

试想,他杀了一堆人,事情没有解决,反倒危机越来越大,不可收拾,到了那一步,赵祯还能保他吗?

就拿范仲淹来说,当年的圣眷不可谓不强,赵祯推动新政的心思也不可谓不坚决。

奈何新政推下去,各种乱象频,朝野震动,社稷不安……到了最后,赵祯不得不忍痛驱逐了庆历诸君子。

其实从皇帝对待欧阳修和富弼等人的态度,看得出来,他一直觉得愧对这些人。但是社稷江山,从来不是以个人意志为转移……

真闹得天下大乱,不可收拾,哪怕赵祯想留王宁安,王宁安自己都过不去那一关……还真是个难题啊!

要怎么破局才好?

王宁安觉得自己眼前摆着一团乱麻,他必须从这一堆当中,找到关键的那一根丝线,如果扯错了,就如同万丈高楼,一步登空,非要摔一个粉身碎骨不可。

王宁安沉思许久,“去,把商行的负责人叫来。”

不多一时,来了一个干瘦的老头,他衣着不错,眉眼之间,透着精明强干。只是见到了王宁安,有些害怕,两条腿都是软的。

“你叫什么名字?”

“小老儿姓陶,叫陶三禄。”

“经营交子多少年了?”

“回王相公,有3o多年了,最初明交子的就是小老儿的父亲。”

“这么说还是子一辈,父一辈,父子相继,真是难得啊!”

“王相公取笑了,不值一提,不值一提!”

“呸!”

王宁安气得笑了,“你当本官夸你啊?交子闹出了这么多的乱子,本官大老远从京城赶来,好不容易把乱子压下去,你们又出了问题,现在交子崩跌,如黄河之水,不可收拾……你说本官是不是该砍了你的脑袋,去给巴蜀的乡亲一个交代?”

陶三禄被吓了一跳,十分委屈,居然双膝跪倒,磕头作响。

“启禀王相公,小老儿自知罪孽深重,可是小老儿对天誓,绝没有存坏心思,直到如今,我们陶家也是没占到丝毫便宜,相反,还把身家性命都赔了进去。”

王宁安哼了一声,显然不信。

陶三禄咬了咬牙,“王相公,小老儿实说了吧,也省得别人误会,以为我们赚了多少钱似的!”

陶三禄回忆起最初明交子的时候……蜀地物产丰饶,偏偏四外道路难行,又缺少铜料,逼不得已之下,聪明的商人联手,16家商行,共同提供担保,推出了交子。

最初的交子并不是货币,而是一种票据,为了方便商人长途贩运而产生的。

毕竟一贯铜钱就有4斤重,各种规制又不尽相同,最重的一贯铁钱有25斤,要买一匹纱罗需要5贯钱!

也就是背着125斤钱,换回来四五斤的商品,钱和商品之间的价值严重不对等,长途贩运不论买卖,都很麻烦。

带着十车铜钱买回来两车货,那是什么心情,觉得是堵满了***。还有更悲催的,带着十车货去卖,结果要再雇几十驾马车,把钱拉回来……

稍微想想,就让人头皮麻。

交子横空出世,既是无可奈何,也是福至心灵。绝对是一大创举,很快就繁荣了商业。可是渐渐的有些商人现了,原则上他们的交子要对应相应的货币,一比一,丁是丁卯是卯,有了差错,就没法如数付给人家,是会吃官司的。

可是呢,实际上买卖是同时进行的,铜钱有进有出,只要在账面上划一下就够了,并不需要真正往出搬钱。

也就是说,16家商行只要维持一定数量的铜钱储蓄,应付眼前的兑换就足够了。他们渐渐摸索出三比一的比例。

也就是说,有一个铜子,就能行3个铜子的交子,凭空身价就能提高三倍!

接着他们还现,仓库里存了那么多交子,留着只会长毛,如果拿出去,借贷给别人,还能赚取丰厚的利息……

陶三禄把这些年交子的展历程都说了一遍!

王宁安听完,叹为观止!

根本就是货币展史啊!

交子从最初的票据,变成了代替金属货币的纸币,川人的才智,不可小觑。

凡事盛极而衰,就在16家商行为了他们的明而欢呼得意的时候,出现了一群人,他们故意搜罗市面上的交子,集中在某个时段,去某个商行挤兑。

当商行无力承担的时候,他们就顺势提出入股的要求。

“王相公,我们都清楚,是趁火打劫,可是没有办法,这帮人都是巴蜀的江卿世家,财力雄厚,实力非比寻常。不跟他们合作,我们连家产都保不住……这些年,看起来我们赚了不少,实则丫鬟抱孩子,都是别人的。”

“尤其是最近几年,我们了太多的交子,手上的存钱已经不够支应兑换,故此每年不得不从这些大家族手里借贷,应付挤兑风潮。和他们借钱可不便宜,要拿田地、房产抵押,渐渐的,我们手上的那点财富,全都被他们洗劫一空。而且我们还欠了他们一笔巨款,如今,商行只剩下一个空壳子,就跟我这个糟老头子一样……咳咳,已经活不久了!”

陶三禄的脸上涌起一层不正常的红润,低着头不停咳嗽,仿佛要把肺子都咳出来。

王宁安沉吟一会儿,才幽幽道:“这么说,你们是被世家给坑了?”

“没错,王相公明鉴。”

“那你们为什么不停下来,干脆不印交子算了!”

“不成啊!”陶三禄咧着嘴,哭道:“王相公,我们了太多的交子,如果不收回,早晚会崩解的,可是我们手上又没有足够的钱……”

“所以你们就行新的交子,代替旧的?”

陶三禄半晌无语,只是匍匐在地,哭道:“请大人降罪!”

王宁安也不知道说什么好了,这16家商号,贪得无厌,自作自受,落什么下场,都是咎由自取。

只是他们又不是最可恶的,那些江卿世家,豪门大族,看到交子赚钱,便一再使用卑鄙手段,把16家商行弄到自己的手里。

如果说这16家商行,是吃人的狼,那么躲在他们背后的江卿世家,就是吃狼的虎,更加可恶一万倍!

要打就打大老虎!

王宁安的心里已经有了定见。

“陶三禄,本官给你一个将功折罪的机会,你觉得目前的局面,该怎么收拾?”

陶三禄擦了擦眼泪,可怜兮兮道:“市面上有多少交子,只怕已经查不清楚了,就算搬空了皇宫和国库,都未必能兑换所有交子……所有只有一个办法,那就是像我们一样,行新的交子,取代旧的交子……只是新交子必须有强大的支撑,能够应付挤兑,站稳脚跟。”

不得不说,陶三禄和钱打了一辈子交道,说出来的话,还真是很有道理。

几乎和王宁安想得一模一样,只是有一点,王宁安可不会上当。

“陶三禄,假如皇家银行把交子接过来,继续行,岂不是替你们还了欠的债,这个办法很不错啊?”王宁安语带嘲讽。

陶三禄的脸瞬间就白了,他忘了,王宁安也是玩钱的,而且玩得比他还大!

经过一夜的沉思,王宁安终于下手了。

他宣布立刻行全新交子,并且以一比十的比例进行交换,附带一条,只接受5百贯以下的兑换,而且兑换的人必须出示家户证明,确保是真正的小门小户。

对于过5oo贯的兑换,王宁安也不是不给方便,兑换没问题,但是比例却是一比一百。

显然,他宁可委屈了大户,也不会害小户……只是这么一来,蜀中的江卿们全都暴怒,扬言要让王宁安好看!

第563章 神仙也要杀

经济战一旦开打,远比想象中波涛汹涌,天崩地裂。

陈慥记得,在几年前,父亲陈希亮回家祭祖的时候,和他们兄弟提起,当时京城的铜价大战,双方杀得天昏地暗,就在天子脚下,几千万贯的大搏杀,一个圈套接着一个,稍有不慎,就会粉身碎骨,万劫不复。

结果新生的皇家银行愣是扛住了所有压力,废掉了汝南王府,打垮了大相国寺,就连文官们也被弄得狼狈不堪,丢盔弃甲。

当年陈希亮就盛赞,说王宁安的才略手段,如果能一心辅佐大宋,不出二十年,必定中兴有望。

陈慥头一次见父亲那么推崇一个人,而且还是个比他大不了太多的年轻人,心里头还有些不服气。可是这一次,他真正成了王宁安的部下,还亲自参与一场经济战。

瞬间感觉到了其中的可怕,他觉得自己就像坐在一艘小船上面,飘飘忽忽,随时都有倾覆的危险。

他负责的是一家绸缎行,作为益州最大的蜀锦铺子,这里只有15ooo贯铜子,还有5oo多匹绸缎,剩下的全都是不值钱的交子。

老百姓举着大把的交子,嚷嚷着要来兑换。

陈慥都疯了,如果不给老百姓兑换,民变在即,谁也阻挡不了。

可是兑换了,库存的东西顷刻之间,就会消失,陈慥急得满头是汗,该如何是好……他突然想起了父亲提到的一个故事,据说是某地士兵哗变,跑去闹饷,他爹陈希亮就采取了一招缓兵之计,告诉大家粮饷有的是,但是必须核准身份,不能随便乱,以免遗失粮食,其他弟兄就没有了。

先将士兵安抚住,然后缓慢粮,尽量拖延时间,到了当天晚上,终于有援兵赶来,解决了所有乱军。

……

陈慥急中生智,他立刻让士兵告诉百姓,排成队伍,他安排了三道关卡。

先是核定百姓的身份,第二关是检查交子是否为真,第三关才是兑换,有两个选择,一个是直接兑换铜钱,一个是兑换蜀锦,如果兑换铜钱,还要打九折……好吧,这是吕陶出的主意。

柳羽不得不承认,论起耍心眼,他们这些将门子弟永远鬼不过读书的。

柳羽亲自指挥士兵,组织老百姓排队,谁敢不听话,立刻鞭子加身。看在能兑换交子的份上,老百姓们格外忍耐,顺从地等待着。

吕陶负责兑换,才过了不到一个时辰,吕陶脑门的汗就下来了,铜子已经兑换出去8ooo贯,蜀锦也没了2oo贯,照这个势头下去,不用到晚上,他们就撑不住了。

无可奈何,吕陶让手下人放慢度,仔细检查身份,一张交子,翻过来,掉过去,能看好一会儿,稍微有点污损,立刻带到旁边的屋子,找了一大帮人,重新鉴定……钱的时候,一个铜子,一个铜子数,生怕出一点差错……

看着烦躁到了极点的人群,吕陶和陈慥咧着嘴苦笑,他们两个,一夜之间,就学会了官僚主义,推诿拖沓的那一套,不得不说,都是逼出来的!

好容易,维持了第一天,到了黄昏时候,把大门关死,他们两个跟掏空了似的,一屁股坐在地上,连手指头也不想动。

可是下一秒,两个人又跳了起来。

明天从早兑换到晚,就算再想办法拖延,商行里的存货也不够了。

他们只能打起精神,去抄家!

16家商行,所有账面上的财产,还有各种货物,全都拿了出来,作为抵押,王宁安又下令,从常平仓,广惠仓,调集粮食,另外又让人清点益州的府库,把历年储存的东西,全都搬出来。

货币不值钱,实打实的东西,就变成了宝贝。

王宁安立刻下了一道兑换令。

每贯交子,官方定价,可兑换铜子1oo文,粮食3斗,绸缎1尺……林林总总,一共十几样的商品,基本上兑换铜子最吃亏,其他别的可以多得一些。

在实物之外,王宁安还定下了一条。

旧交子可以安十比一兑换新交子,新交子由皇家银行行,和铜钱等价,可以随时交换……而且,王宁安定了一个最要紧的,以新交子纳税,可以优惠两成!

也就是说,原来需要交1oo贯税,用新交子结算,只要8o贯。

如今刚刚二月,距离夏粮纳税,还有4个月的光景,王宁安要做的很简单,就是喜欢老百姓能够多持有新交子,时间越长越好,皇家银行早就全力动员起来,调集物资财富,应付眼前的挤兑狂潮。

这绝对是一场最顶级的斗勇斗狠,甚至要比收复幽州,来得还要残酷无数倍。

陈慥和吕陶每天早起晚睡,大冷天,却每天忙得一身一身的汗,连换衣服的时候都没有,一点风吹草动,就让他们如临大敌。

足足坚持了五天,他们终于现了变化。

到商行挤兑的百姓还是那么多,但是越来越多的百姓选择兑换新交子,之前王宁安就下令,指定用官方交子纳税,还定了固定的兑换比例,老百姓吃了定心丸,官方交子就稳定下来,如果不是民间交子动荡,官方交子也不会跟着崩解。

如今推出了新交子,不但兑换比例固定,而且还能享受八折优惠,许多持有官方交子的百姓也来兑换。

就这样,新交子快取代旧的官方和民间的交子。

纸币数额趋于减少,濒临崩解的交子重新稳定起来。

……

“王相公请看。”陶三禄伸出枯瘦的手指,指了指交子上一处签字。

“这就是小老儿商行的亲笔押签,只要有这个,就不会错的。”陶三禄告诉王宁安,交子展了几十年,最重要的就是防伪。

先,交子的用纸是用楮树皮制成的,结实美观,和后世的纸币,也相差仿佛,所印“交子”图案讲究,隐作记号,黑红间错,亲笔押字……种种措施,就是为了一个目的,杜绝假钱。

可道高一尺,魔高一丈,哪怕后世,都没法杜绝假钱,防伪和造假的技术,从来都是矛和盾,不断砥砺,互相进步。

王宁安早就让皇家银行研究纸币,经过了一年多的储备,皇家银行选用最精良的楮树纸,并且将楮树产区给圈禁起来,不许窃取一丝一毫出去……图案设计,墨水选用,印刷工艺……整整一套下来,都格外严谨,光是投资,就多达1oo万贯。

而且王宁安还增加了水印标志,设计了纸币编号,又加上了变色工艺……总而言之,一切的一切,都是为了新币能够顺利投放,赢得开门红。

这么大的功夫,果然没有白费。

新交子的质量好,不易模仿,又有皇家银行背书,获得了百姓欢迎,在市面上,一贯新交子,能换近7oo文钱!

要知道,新交子纳税,是要打八折,也就是说一贯新交子,在衙门这里也不过是8oo文,市价和官方价格,相差不到1oo文,新交子绝对是成功的!

只是新交子的成功,却不代表着旧交子是成功的!

持续兑换,王宁安的手上,差不多收回了1ooo万贯旧交子,按照常理估算,市面上的交子应该减少两成才对,许多小门小户,应该没有了存货,可问题是前来兑换的百姓依旧络绎不绝,人数没有一点减少!

要知道王宁安可是规定了兑换上限,每户只需兑换5oo贯,难道说益州的老百姓这么富裕?家家都有大把的交子?

“王相公……”陶三禄突然抓住了一张交子,惊得瞪大了眼睛,嘴巴都能塞进去一个拳头,“这,这,这特么是假的!”

陶三禄反复揉搓眼睛,最后终于确定了。

假币的用料,用墨,都是无懈可击,甚至密签也效仿得惟妙惟肖,完全以假乱真,最大的问题就是印刷的工艺,出了一点差错,墨会微微有些阴,如果不仔细观察,绝对看不出来。

王宁安微微点头,“你能看出是谁盗印的吗?”

陶三禄摇摇头,“王相公,小老儿的确不知,不过印刷交子并不容易,要有足够财力,还要熟悉我们的防范手段……以小老儿估计,应该是那些大家族,而且还是掌握书坊的世家!只是具体是谁,小的就不知道了。”

“嗯。”王宁安点头,一摆手,把陈顺之叫过来,“钱继续兑换,不要声张,再有人拿假钱兑换,给我暗中监视,看看他们是谁派出来的。顺藤摸瓜,找出印刷假币的罪魁祸!”

“遵命!”

陈顺之立刻下去,第二天他们留了心,果然,连续现了好几次用假币兑换的情况。作为王宁安的大舅哥,又在殿前司干了许多年,杨怀玉亲自出马,他安排好手,暗暗追踪,花了3天的光景,终于查到了假币的来源。

“这有家青城书局,就是他们偷偷印刷的假币!”

“抓!”王宁安断然道。

陈顺之苦笑道:“这个……相公,您注意一下名号。”

王宁安的瞳孔紧缩,“青城书局……莫非和那些牛鼻子有关系?”

陈顺之点了点头,杨怀玉忍不住大骂,“京城的秃子贪财,怎么牛鼻子也是这个德行?”

“红花白藕青荷叶,三教一家吗!”陈顺之道:“蜀中信奉道家众多,信众遍及巴蜀,等闲不可轻动!大人,我看是那些世家江卿,不敢和大人硬碰硬,就让老道出来打擂台,毕竟谁也拿他们没主意!”

“没主意?”

王宁安轻笑了一声,“杨怀玉,你立刻点兵3ooo,先查青城书局,接着封了青城山!告诉他们,大相国寺的人还在幽州教化蛮夷呢!如果他们愿意,云州也等着他们!别给脸不要脸!别人怕蜀中的道家,我可不怕!封了,立刻封了!就算神仙下凡,也挡不住!”

杨怀玉毫不迟疑,“末将遵令!”

说完,昂阔步,带着人马,直扑青城……

第564章 碾压

“老朋友,真是想不到,你们怎么也会沾染凡尘俗务啊!”

说话的人是邵庸,这个老神棍被王宁安坑得挺惨,天寒地冻,山高路长,跑了青唐一趟,回来都没了人模样,更别提仙风道骨,晒得像个黑皮猴子。

按理说邵庸应该痛恨王宁安才对,或许他心里也真是这么想的,但是精明如邵庸,可不会放弃扬名天下的好机会。

从此之后,他就到处以王宁安的好友自居,还透露他救了当朝驸马狄咏,教导了新科进士王韶。

一手梅花易数,趋吉避凶,天下无双……不用怀疑他的本事,如果老子算得不灵,驸马爷他们怎么回来的?

如此彪悍的理由,能堵死所有的嘴。

当然了,邵庸还是很聪明的,他没往西京去,万一碰到了王宁安,给拆穿了怎么办,他老人家的牛皮就爆了。

因此邵庸专门在京兆府啊,益州府啊,到处窜来窜去,当他的活神仙。

只是有些人想避也避不开,这不,他前脚刚到益州,后脚王宁安就带着大军入蜀了。

邵庸这下子就尴尬了。

跑了吧,会有人怀疑他和王宁安的关系,留下来,又有人让他帮忙办事情……左右不是,他干脆躲到了青城山,满以为进了道家福地,就能躲过纷争乱局,哪知道躲来躲去,他才猛然现,自己躲到了风暴眼!

屁股下面就是滔滔岩浆,随时要爆!

邵庸都疯了,我怎么就这么倒霉啊!

在邵庸的对面,坐着一个须皆白的老者,他戴着一顶鱼尾道冠,穿着红色的八卦衣,上面用金线绣着八卦符号,从头到脚,大写的“壕”,就连手里的拂尘都是玛瑙的,他拿着黑子,正和邵庸下棋。

他名叫张衮,青城掌教,蜀中道家宗师,被尊为“清微玄妙真人”,据说朝廷还要册封他为天师,只怕要不了几年,就能和龙虎山的那一位并驾齐驱了。

张衮微微叹口气,“邵施主也知道,三界五行,岂是那么容易跳出的?贫道无心俗务,奈何门人弟子众多,免不了要下面供养,拿人钱财,替人消灾。仙佛尚且不能免俗,何况区区一个老道士……不过贫道已经告诉他们,要收敛,不可胡来……对了,你不是那位的好友吗!若是能帮老道说两句话,请他高抬贵手,没准这事情就了了……”

邵庸听到这里,干脆把手里的白棋子一扔,也没心下棋了。

“我说老朋友,你以为那个煞星能听我的啊?他进了蜀中,一直见招拆招,从没有主动攻击……我问你,一头狮子,一只猛虎,收回了爪子,弓起脊背,他准备干什么?要吃人啊!”

邵庸急赤白脸道:“我斗胆奉劝你一句,千万别和他斗,大相国寺如何?比你的青城山怎么样?那帮和尚现在有的在幽州,有的还在契丹,说是宣扬佛法,可谁都知道,他们泡在了黄连水里!别提多难过了!老朋友,你可经不起折腾啊!”

张衮寿眉挑了挑,胸有成竹一笑,“纵然王宁安再凶狠,也动不了贫道,他不敢和蜀中的世家开战的,不敢的……”老道士摇了摇头,低垂眼皮,竟然闭目不语。

“好,真好!”

邵庸一回头,拿起了一个小包袱,他早就收拾好了。

“老朋友,请赎罪,我告辞了。”

说着,邵庸就要往外面走。

一脚门里,一脚门外,一个小道士跑了进来,哭丧着脸道:“祖师爷,青城山,被人封了!”

邵庸听完,突然仰天大笑,直接回到了屋子里,这回完蛋了,他也跑不了了。

当啷!

张衮手里的拂尘落地,他蹙着寿眉,怎么也想不通,天下竟然有如此大胆之人!他真的敢对青城下手?

……

不鸣则已,一鸣惊人。

谁都在猜测王宁安会从哪里下手,只是谁也猜不到,第一个倒霉的居然是青城!

开什么玩笑!

人间的事情都管不明白,还能去管神仙?这不是作死吗?

要知道,蜀中信奉道家的多了,几乎家家户户,都供着三清神像,张衮真人在蜀中威望如天,可以不知道赵皇帝,不能不知张真人!

封了他的山,那些信徒还不冲上去,把朝廷的官军都给灭了?

王宁安出了这一招,最兴奋的莫过于蜀中的江卿世家,其中以程家为最!

其实要说起来,王宁安的丈母娘,是程之才的姑妈,在程夫人出嫁之前,还对这个侄子很喜欢,按理说,他们是正儿八经的亲戚,比谁都近!

可奈何王宁安抢了苏八娘,在程之才看来,这就是夺妻之恨!

比这个更过分的是王宁安断了他的科举之路,因为苏八娘的事情,苏老泉对程家人十分鄙夷,他一张说死人的毒舌,程之才的名声早就毁了。

加上王宁安鼓动废除太学体,偏偏程之才写了一手漂亮的太学体,毫无例外,他在嘉佑二年落榜了。

抢了妻子,断了仕途,新仇旧恨,程之才都恨不得剐了王宁安。

本来蜀中的江卿世家,以刘、王、6、彭、张等五家为,程家已经衰败,根本摆不上台面,拉着他们过来,无非是充数而已,说穿了就是个摇旗呐喊的。

可程家人毫无自知之明,跳得最欢,什么事情都积极出手,一点不知道留后路。做人做到他们的份上,也算是极品了!

这不,程之才又叫嚣起来,还没说话呢,他就先抹眼泪。

“诸位贤达,张真人慈简温和,修为高深,晚生早年拜在他老人家门下,是老真人最喜欢的记名弟子,过年的时候,还去拜会了他老人家。谁能想到,一转眼的功夫,他老人家竟然身陷囹圄,被恶徒给囚禁起来!简直是欺负我们蜀中无人啊!诸公,大家伙要站出来啊!要替老真人说话啊!”

程之才大声疾呼,不少人也跟着附和。

如今蜀中江卿,以刘家为主,主事的名叫刘平,他早年也是进士出身,后来淡泊名利,辞去了官职,回乡办学教书,声望尊隆,非比寻常。

……

“唉,张真人遭此灾厄,的确匪夷所思。老夫以为,应当立刻上书,请求朝廷,罢免王宁安的钦差才是!”

他这话一出,在场不少人都摇头,能罢免王宁安当然最好,只是哪有那么简单!他们早就动了一切势力,上书,弹劾,告黑状,策动御史,疏通政事堂……但是这些手段,通通没用。

王宁安早就以不怕弹劾著称,而且这一次情况更了不得了!

赵祯在几次早朝,亲自定调,说是交子是朝廷行的货币,以朝廷的信用背书,是皇帝的脸面。

动交子,就是打皇家的脸!

君贵臣荣,君忧臣辱,君辱臣死!

赵大叔把这话都说出来,而且还狠狠处罚了几个弹劾王宁安的官吏,没有客气,直接贬官岭南,查出有受贿行为的,消去官职,回家抱孩子。

自从拿下了王拱辰后,赵祯的威信一天高过一天,政事堂贾昌朝完全成了跟屁虫,文彦博更是主持这个案子,有这俩老货不要脸支持,赵祯是无所畏惧!

“刘公,从朝堂下手,是万万不行了,唯有咱们动起来,把王宁安赶走,上面的人才好出手,废了王宁安!”

刘平垂着头,他能想不到吗,可是王宁安带着那么多人入蜀,气势如虹,和他对抗,岂不是死路一条,不到万不得已,老狐狸是不想撕破脸皮的……

“刘公!”

程之才又跳了出来,“王宁安深得皇帝信任,等闲动不得,可是他冒犯了张真人,晚生愿意带着人,去青城山,要求他们放了张真人!”

“你要去?准备带多少人?”

“自然是越多越好,凑个十万八万的,让朝野都看看,什么是民心!”

几个老家伙深吸口气,当然,这个是好办法,可也是个危险的主意,万一弄不好,不就成了聚众作乱吗?

不过……程之才愿意去,那就让他去,正好再试探一下王宁安!

“好,贤侄勇于承担大任,的确是好男儿,我们几个愿意替你摇旗呐喊,站脚助威。”

程之才真的热血沸腾了,他觉得万千目光,全都聚集到了他的身上,他成了最耀眼的明星!

在一年之前,他曾经这么憧憬过。

考上状元,走上人生巅峰,东华门唱名,榜下捉婿……可惜的是,这么好的梦,全都落空了,如今他领袖蜀中世家,驱逐邪恶的王宁安,一样能得到无数掌声,只等着王宁安倒霉,就会有恩主提拔他,重兴程家门庭……

怀着满腔的热血,程之才带领着一群程家子弟和家丁,又聚集了无数道门信众,人马越来越多,等到青城山下,已经足足有了一万多人。

距离十万人的目标,还差了很多,但是也足够让程之才自豪的了!

可就在程之才准备大显神威,逼着朝廷放人的时候,突然从另一边的大路上,杀来了一支人马,仔细看去,他们全都穿着短打,有的手里拿着棍棒,有的拿着锹镐,宛如凶神附商骗人,恶道害民!”

原来,这些人都是假交子的受害者,足足来了三五万人……他们看到了程之才这伙人,毫不客气,直接冲了上去,程大公子瞬间被人群碾压而过……

第565章 查抄

一挑三,估计被打得骨断筋折,可是一万挑三万,那就不是这个光景了,这么多人,不用别的,光是大脚丫子,就能把人踩死。

程之才为了当英雄,站在了最前面,还穿着一身丝绸,文雅风流,结果站在一群人中间,就跟一个特大号的灯泡似的,那些愤怒的老百姓直接扑了上来,刀枪棍棒,拳脚兵器全都往他身上招呼,程大公子直接就吓昏过去了……

青城山下,一场乱斗,老道士张衮被惊动了,这位活神仙也装不下去了,站在山门,让小道士不停禀报情况。

张衮脑袋都炸了,他满以为,凭着自己的地位和威望,加上青城山的信众,没有圣旨,王宁安是不敢乱来的。

可是他哪里知道,王宁安不但干了,而且还干得很彻底!

当查封青城书局之后,王宁安就把所有印刷假币的东西公诸于众,他特意找了和青城书局有账目往来的几个商家,凑了五六百工匠和力巴。

历代儒家的官吏,面对老百姓,都是既鄙夷,又恐惧。他们嫌弃老百姓的粗鄙,又怕老百姓造反,典型的既要进厨房,又害怕烫。

通常他们都会笼络一些士绅名流,靠着这些人,去治理老百姓。这也就难怪,自从两宋开始,儒家文官全面掌权,中原王朝就再也动员不出百万雄兵!

以明末为例,几次和野猪皮的决战,总兵力只有十几万人,堂堂大明,居然无法形成绝对的兵力压制,简直是滑天下之大稽。

要想拥有强悍的动员能力,就必须走到百姓中间。

这是王宁安上辈子就知道的一个法宝,他把这个教给了司马光,光光就成了治理西北的干吏,他又把这个教给了自己的学生,就看他们有什么表现了!

以目前的局面为例,现了假币,要么立刻停止兑换,避免银行损失,只是这么一来,老百姓必定大乱,甚至出现民变;要么就继续装糊涂,咬着牙给兑换,可印刷假币的,绝不是青城书局一家,其他的江卿世家也会悄然跟进,到时候交子永远兑换不完,皇家银行活活被拖垮,王宁安也要完蛋!

所以换成任何人,都会束手无策。

真的不要小觑地方的世家大族,他们玩起阴谋诡计,绝对够狠够辣!

只是他们虽然辣,却也辣不过王宁安!

当觉有假币的时候,王宁安果断下令,把相关的工人都请了过来。

王宁安脱下了他那身紫袍玉带,换成了练武时候的短打,苏轼和苏辙也是同样的打扮,三个人到了工人中间。

王宁安准备了一些条凳,大家围坐在一起,每个人一个粗瓷大腕,里面装着枣茶……看王宁安的样子,活脱码头的力巴,没人会信他是当朝财相。

可工人们就吃这一套!和王宁安的距离,一下子就拉近了!

“诸位乡亲,你们都看到了,那些龟儿子们成心捣乱,想要破坏交子的信用,朝廷倒霉,你们也跟着吃亏!”

王宁安用百姓能懂的语言,告诉大家朝廷的难处,很多淳朴的百姓都感动不已,甚至有人想说,那我们就不兑换交子了。

话到了嘴边,又说不出来,家里的孩子嗷嗷待哺,婆娘饿得眼睛蓝,兑换不了交子,他们就活不下去了……

“乡亲们,为今之计,只要查抄了制假之人的家,把他们的财产充公,然后以此来偿付假的交子……”王宁安抱拳,“乡亲们,我希望你们能提供线索,咱们不冤枉一个好人,但是也别放过一个坏人,谁用假的交子骗咱们,把大家伙的身家性命都给抢走,咱们就联手再抢回来!请大家放心,我会安排人,和你们推举出来的代表一起清查,确保每一文钱,都还给你们,朝廷绝不占用一丝一毫。倘若还有缺口,我会想办法酌情减少今年的夏税,还会从皇家银行拿出一些钱,填补亏空……总而言之一句话,我想请乡亲们相信我,王宁安绝不会损害你们的利益……大家需要有理有据,讨回属于咱们的一切!”

堂堂财相,和一群普通工匠坐在一起,掏心掏肺,把情况说清楚了,老百姓全都听懂了。这还有什么好讲的,就按照王大人的说的办!

有些工人直接找到了青城书局的工匠,朝廷的官差问案,或许他们能撑住,可是一大帮乡亲父老,把他们围起来,这帮人敢不说吗!

很快他们就供认不讳,承认青城书局是受到了张真人弟子的吩咐,才印刷假币,想要套取利益,破坏交子……

有了铁证之后,工人们迅动员,益州城的力巴脚夫,赶车的,送菜的,杀猪的,宰羊的……所有人都被惊动了,有些人手上也的确拿着假的交子,虽然未必是青城书局弄出来的,但是大家伙把火都撒到了他们的身上,这才有三万多人杀向青城山的壮观一幕!

假如不是王宁安控制,去十万八万,也不是难事。

程之才带来的不少是家丁族人,还有一大堆的吃瓜群众,只是看热闹而已,面对组织严密的工匠,完全是一边倒的屠杀,根本不是战斗,就是碾压!

收拾了这帮孙子,工人们也没有罢休,他们一转身,把青城山给包围了。

一共1oo名工人代表,顺着山路,到了张衮的三清宫,一句话,冤有头债有主,既然是青城书局造的孽,三清宫就要负责到底,把所有财产都交出来,抵偿假币,不然,人马杀上来,让你们这些牛鼻子好看!

杨怀玉抱着宝剑,撇着嘴,站在张衮的面前。

“老真人,我们王相公说了,他相信您老是个有道全真,未必做了坏事,可是您手下的弟子徒孙,不肖之徒太多了,您管束不严,也该承担一二……把钱交出来,相安无事,您要是不想交,也不为难你,我立刻带着3ooo弟兄回去。只是到时候,山下的几万人,全都过来,亲自找您讨债,那我们可就管不了了!”

张衮的胡须乱颤,几乎昏厥!

“你们有本事就来吧!老道宁死不从!”

他说着,一转身,背后数百名小道士各自拿着兵器,把三清宫守卫得风雨不透。杨怀玉突然放声大笑,“来人,把床子弩抬来!”

说话之间,3o架床子弩,一字排开。

杨怀玉冲着那1oo名工匠代表拱手。

“乡亲们,朝廷是给你们撑腰的,一刻钟时间,他们敢不答应,我们就把山门轰开!”

“好啊!真是王者之师!”

“好样的,杨家将好样的!”

……

百姓们如潮水一般赞叹,有人转身下山,招呼其他人,没多大一会儿,就招呼上来几千人,大家伙义愤填膺,只要一个令子下去,他们就能冲进去。

三清宫内,张衮浑身哆嗦,吓得变了颜色。

“反了天了!朝廷重臣,居然怂恿乱民,要冲击道家福地,他们想干什么?”张衮悲愤,窝囊,惶恐,脸都青了。

“老朋友,别扛着了!”

邵庸不知道什么时候,走了过来。

“我最后奉劝一句,外面的那帮人可不是吃素的,到时候床子弩一响,玉石俱焚,我可亲眼看过火药之威,青唐武士,被炸得四分五裂,尸体七零八落,你们扪心自问,有人家长得结实吗?”

“那……他们真的敢动手?”张衮还在怀疑,可看门的小道士已经惊呼起来,“祖师爷,他们的弩拉开了!”

张衮脑袋嗡得一声,只能无力道:“开门!”说完,一屁股坐在地上。

……

在最后关头,张衮选择了放弃,邵庸也擦了擦汗,心中暗道,王相公,老夫又帮你一次,如果真的把三清宫给炸了,那可就闹大了……正在邵庸准备去请功的时候,下一秒,外面的工匠已经冲了进来。

他们很有规矩,先把道士赶到了前院,看管起来,接着就有人进去搬东西……先是各种钱币,金银细软,接着大家伙现三清塑像都是用红铜铸成的,一个有几千斤之多,这玩意也能造铜钱啊!

大家伙像是现了新大6,统统搬走,什么神像,什么法器,什么铜炉,铜鼎,铜仙鹤,一个不留……

“我说杨将军,你们别太过分了!”邵庸真的要哭了。

“屁!”杨怀玉不屑道:“邵先生,自从皇佑二年,朝廷就颁布了命令,不许寺庙道观用铜做神像法器,大相国寺的都熔了铸钱,三清宫能例外吗?这么多铜器,难怪老百姓要用交子呢!敢情铜都被他们占了!”

“乡亲们,你们说要不要把神像铸成铜钱?”

“要滴!”

不拜神仙,有没有灾祸不知道,但是没有钱花,就要饿肚子!

国人从古至今,都是这么现实……再说了,距离当初柴荣灭佛,也不过一百年的光景,干起来一点负担没有。

所有铜器全数编号称重,登记造册,然后送到了益州钱监,当着百姓熔成铜汁,倒入模具,等待铜汁冷却,模具打碎,崭新的铜钱,还带着余温,出现在百姓的面前,所有人都爆出惊天动地的欢呼,这些钱都会如数作为交子的保证金。

王宁安很满意,不光是青城山,他还查出了几家做假币的,另外跟随着程之才去闹事的,身份也都查明了……蜀中江卿,世家大族,该拿哪个下手呢?真是要好好想想!

第566章 跌落云端的江卿

程氏夫人低垂着头,眼圈红肿,她已经一整夜没睡了。床榻之上,血腥气和浓重的药味交织,十分难闻。

一个被裹成了木乃伊的家伙,直挺挺躺在床上,浑身上下,都缠着纱布,凄惨到了极点。

不是别人,正是程之才,那一日他见到人群冲上来,直接吓昏过去,手下家丁也都跑了,老百姓汹涌而过,本来是个必死之局,非要被大脚丫子踩成肉泥不可。

但偏偏在旁边看着的人是杨怀玉,当他听说对面领头的是程家的人,顿时就担心起来,他是杨曦的哥哥,而苏八娘的母亲又是程家的女儿,如果他不管,眼睁睁看着程家人死在面前,到时候杨曦和苏八娘闹起来,反而成了自己有心害人。

杨怀玉是绝对不会干这种事情的,他也不知道对方是程之才,更不知道苏八娘恨死了这个表哥,巴不得他倒霉呢!

杨怀玉立刻派遣几个亲信家丁冲上去,算是把程之才救了出来,可即便如此,程之才也倒了霉。

光是肋骨就踩断了三根,一条腿扭曲变形,骨头断裂,小白脸踩得跟破布似的,就剩下一口气……幸亏杨怀玉身边有顶尖的军医,立刻给他正骨包扎,又送到了益州,这才算勉强保住了性命!

“这孩子是犯了什么错,要遭这个罪?我,我去找二郎问问去!”

程氏夫人起身就要往外面走,苏老泉气得吹胡子瞪眼!

“你当他是犯了错?”苏洵一拍桌子,怒吼道:“他那是犯罪!犯了国法!”

程氏吓得脸色惨白,惊恐道:“老爷你可别吓我,程家几代为官,世代江卿,怎么可能胡来?”

“哼,那我问你,聚众数万人,跑去跟官军闹事,这算什么?让人化装成山贼土匪,半路阻拦士子,这又算什么?还有扰乱交子行,对抗朝廷钦差,收买言官,诬告当朝财相,这都算什么?”

程氏夫人被问得浑身颤抖,不敢置信。

“老爷,你,你别吓我!”

“吓你?”苏洵冷笑了一声,“也就是二郎高抬贵手,他让益州的百姓工匠去对付程之才,只按照聚众闹事,打架斗殴处置。如果换成别人,那就是聚众作乱,图谋不轨!是要诛九族的!”

“啊!”

程氏的脸都黑了,“老爷,他,他们怎么活得不耐烦了!”

情急之下,程氏呜呜大哭,她身体本来就不好,这些日子丈夫和儿子回来,难得程氏有了笑容,却没想到,娘家人这么不做脸,她简直无地自容。

苏老泉见夫人哭得伤心,走到了她身边,勉强压住了火气,“夫人,程家这次真的是惹了天大的祸,不过有二郎在,总不至于满门抄斩,赶尽杀绝,能留下性命,就已经算是法外开恩了。你千万不要去找二郎,更别给咱女儿去信说情,要是让外人知道,那不是救人,是催命符!你懂吗?”

程氏知书达理,稍微一想,也就明白了。

“老爷,我不会给二郎添乱,可也请老爷酌情,想办法照顾一二。”

“嗯,尽量吧!”

……

青城山下,一场冲突,程之才带来的一万多人,有7oo多人被打死,另外受伤的上千人……三清宫,张衮之下,一共53o名道士全都被拿下。

经过彻查,负责对外经商的道士有2o几个,王宁安一声令下,也给砍了。

他把剩下的道士交给了张衮,三清宫封门,所有人闭门思过。

同时,他又把三清宫名下的所有产业和土地悉数剥夺,统统作价,抵偿假币……邵庸气得肚子疼,他没想到王宁安会这么狠!

可他又能如何?

还是要说王宁安的好话!

“老朋友,能保住一条命,就算什么都有了,你好自为之,小弟告辞了……”

“呸!”

张衮望着空落落的大殿,简直要气死了!

保住命,就什么都有了!

老道情愿拿这条老命,换回其他的东西!

瞧瞧啊,三清神像拿去铸钱了,所有法器都给没收了,就连大殿地上的铜砖都给挖走了。要知道,当初为了建这座三清殿,熔铸了多少铜钱?简直难以计算,耗时3o年,等到铸成之后,金光灿灿,迎着朝霞,释放五彩光芒,宛如仙境临凡,无数信众,痴迷不已。

这回好了,整个大殿的铜都被搬走了,什么都没了!

“邵庸!贫道真恨,当日没让他们拿床子弩,射死老道!”张衮气急败坏,“我怎么听了你的鬼话,我掐死你!”

邵大神棍吓得转身就跑,一口气从青城山顶下来,他琢磨了一下,别地方也去不了,只怕蜀中的江卿世家,都恨死王宁安了。恨屋及屋,他这个伪王宁安好友,还是别到处乱逛,免得让人打死都不知道谁干的。

他找到了看守青城山的士兵,要了一匹马,让两个人护送他,直接去见王宁安,反正也解释不清了,就只能一条道跑到黑了……王宁安啊,你可千万撑住啊!

邵庸刚进城,就现了让他吐血的一幕。

原来在查了三清宫之后,老百姓还是意犹未尽,许多人被矛头对准了那16家商行,他们凭什么无缘无故就倒了,买卖做得那么大,赚了那么多钱,怎么就被掏空了,为什么经营不下去了?

大家伙带着疑问,找到了王宁安。

王宁安当然没有隐瞒,他把陶三禄叫来,又把历年的账目搬出来,让大家一起看。

“陶老头,这上面明明写,你只有商行的3成股份,另外七成呢?”

“对啊,都给了谁?”

“快说!”

陶三禄被吓得胆裂魂飞,哪怕面对着王宁安,最多一死了之,可是面对这些百姓,能把他生吞活剥了。

“乡亲们,我不敢欺瞒,我们家的股份里面,有两成是程家的,还有五成,都是6家的,他们可是蜀中有名的江卿世家,往上数六七代人,全都是做官的,没有他们照拂,小老儿的生意没法做啊!”

“6家!程家!”

这些工匠代表一致看向了王宁安。

“王相公,您看怎么办?”

“是啊,王相公,您能不能给我们做主?”

王宁安一笑,“本官当然会给大家做主,可我们做事,必须有理有据,不能变成活土匪……他们两家占了七成股份,就让他们把股份如数吐出来,折成现金,充当商行准备金……有了这些钱,交子的币值也就稳定了,其余的15家商行,也一体照办。”

王宁安道:“我已经给他们下了命令,要求即日起,立刻将股本吐出来,还请乡亲们能配合一二!”

“请王相公放心,我们这就去把6家和程家围了,他们不给钱,烧了他们的王八窝!”

……

程家内宅,几十号人聚集。

程之才的老爹程浚,还有兄弟程之勋等等,塞了一屋子。

程浚手里拿的正是王宁安送来的公文,让他立刻退还两成股份,折合市价,共计5o万贯!

看到这个,程浚气得抓狂。

他们程家拿的是干股,就是那种只分红,不管是的股份,他们也没有投资,凭什么让他们出钱?

再说了,陶三禄的绸缎行,折价最多12o万贯,两成股份也不过24万贯,王宁安一张口要5o万贯,他是怎么测算出来的?

还有没有规矩和王法!

“简直岂有此理!先是打了咱们的人,之才还生死未卜,现在又来要钱,他们想赶尽杀绝吗?”

程浚悲愤质问,其他人面面相觑,乌云罩顶。

“爹,要不要求求姑姑去?”程之勋低声道。

程浚眉头紧皱,怒道:“嫁出去的女,泼出去的水,她要是顶用,就不该让王宁安下这份公文!身为程家的女儿,又是王宁安的岳母,我就不信,她撒泼打滚,拿出一哭二闹三上吊的劲儿,王宁安真敢胡来!”

好嘛!

这位程大爷的脸也真够厚的,程氏就算是你的妹妹,也不能打头破脸地胡闹,还要不要体面了?为了所谓程家,就该连尊严都赔进去吗?

程家的这帮人,也太自我感觉良好了。

程浚想了半天,没好气道:“勋儿,你去找你姑姑,让她无论如何,也要替咱们家说话。还有,你们也都去,散播消息,就说王宁安欺负人,让其他家族,还有益州的父老乡亲,全都站出来,声援咱们,我就不信,王宁安还真敢在益州城大开杀戒不成!”

这些人想了想,也只有如此,纷纷下去。

刚离开不久,也就是喝了杯茶的功夫,有家人跑进来。

“启禀老爷,从四面八方,聚集了不少百姓,全都往咱们这儿来呢!”

程浚突然眼前一亮,乐得开了花。

“哈哈哈,我们程家世代为官,恩泽乡里,百姓们不会看着朝廷胡来的。这不就过来声援我们了吗?走,跟我出去,感谢大家伙的盛情美意。”

家丁的脸色有些怪异,张了张嘴,却不敢说什么。

程浚满怀欣喜,到了门口,让人打开大门,他从里面迈步出来,抱拳拱手,刚要道谢,突然一颗鸡蛋迎面砸来!

啪!

程浚就来了一个大洗脸,顿时就把他砸懵了,老子是江卿之家,你们怎么敢冒犯我?回应程浚的是接二连三的臭鸡蛋,跟冰雹似的……

第567章 真正的对手

程浚被砸懵了,6家也被砸懵了,其余的几大世家豪门全都懵了……他们满以为自己作为蜀中的地头蛇,平日里威望卓著,肯定是一呼百应,老百姓都站在他们一边,跟奸佞之臣,奋力死战,拼一个鱼死网破。

直到此刻,他们终于明白了,自己想多了。

王宁安来到蜀中,就尽力争取人心,和底层的百姓站在一起,加上三苏,王方,还有陈家等等势力,都在快集结,将一桩桩的弊端,毫无保留展示给百姓们。

江卿世家一直营造的谎言被戳破了,他们的形象也坏到了不能再坏。

民心不但没有站在他们一边,相反老百姓还成了收拾江卿世家的主力军。假如没有王宁安的约束,老百姓就能冲进去,把他们都给废了。

事到如今,程浚彻底傻眼了。

面对着汹涌的人群,恨不得要撕碎了他,程浚怕了,他顾不得满头满脸的臭鸡蛋,毫无形象大叫,让家人立刻准备钱。

不就是5o万贯吗,我们还出得起!

……

吕陶和陈慥带着人马,前来接手。

“这是18万贯铜子,还有32万贯交子,够了吧!”程之勋气哼哼道。

吕陶蹲下身体,翻了翻地上的钱币,忍不住摇头。

“程公子,你看好了,这里面有铁钱,而且还占了一半以上,铁钱之中,还有大有小,有的锈蚀严重,我看最多能抵3万贯,至于交子吗……哈哈哈,你们不是千方百计破坏吗,怎么还拿交子充数?”

程浚这时候已经换了一身衣服,匆匆赶来,听到这话,又跳了起来。

“你们不是答应兑换交子,稳定币值吗?怎么现在要出尔反尔,你们如何向益州的百姓交代?”

陈慥呵呵一笑,“程老爷子,你要搞清楚,我们规定,每户只准兑换5oo贯,过5oo贯,就按照每贯1o文折算,32万贯,只能作价32oo贯,目前你们只交了3万32oo贯,缺口还有46万68oo贯,你看是怎么抵偿,拿个主意吧!”

“你们?!”

程浚气得哇哇暴叫,浑身颤抖。

哪有这么算账的,大斗进,小斗出,那是他们欺负泥腿子的绝招……可是和面前这俩小恶魔比起来,他们实在是太纯洁了,简直就是天山的雪莲……

“姓陈的小子,你别逼人太甚!你爹当年在蜀中读书的时候,还来我们家拜会,别以为考上了进士,爬上了高枝儿,就能看不起我们,休想!”

听他提到了父亲,陈慥呲着牙一笑,“程老爷子,晚生想起来了,原来我们两家还是有世交。”

程浚没好气道:“现在想起来了,你知道怎么办?”

“没错,我立刻回衙门,这事情需要回避,还是让杨将军过来吧!”

吕陶强忍着笑,一本正色道:“季常兄,你赶快回去吧,千万别让人们误会,杨将军处事果断,让他来最合适了。”

“杨将军,哪位杨将军?”程之勋傻乎乎问道。

“自然是杨怀玉杨将军了,就是他封的青城山!让他来查你们家,岂不是正好!”吕陶眯起了小眼睛。

不好!

程家人的脸再一次绿了,杨怀玉封青城山,一战成名,在蜀中俨然成了大魔王,让他来查程家,那不是连骨髓都榨光了吗?

程浚,看了看几个兄弟,大家凑在一起,苦着脸商量了半天,只剩下一个办法,给钱吧!

程家先是搬空了家里的库房,接着各房的小金库也被搬光了,折算下来,才只有5贯现金……没奈何,他们又开始拿出各种股本票据,房产地契,抵偿债务。

这些东西要说值钱,绝对值钱!

比如在益州,一处繁华地段的上好铺面,至少值5oo贯,可是陈慥和吕陶两个坏蛋只给作价1o贯。一亩水田2o贯,他们只给作价1贯。

程浚都气疯了,他红赤着眼睛,急赤白脸质问:“你们这是强盗!老夫要告你们!”

吕陶这小子蔫坏,他呲着牙一笑,“程老爷子,你可以不用我们作价,只管拿出去卖,你看市面上能不能比我们出的价更高?”

程之勋还很兴奋呢,心说能拿出去卖,肯定比这个贵!

哪知道,他爹都气得翻白眼了。

这时候拿出去,谁敢要啊!

试问现在谁还敢得罪王宁安,那不是找死吗!

“对了,程老爷子,我再提醒你一件事,令郎程之才带着大队人马,冲击青城山,他犯得可是谋逆的大罪。你们家的财产,算是罪产,如果朝廷愿意,随时能全数充公,不过王相公法外开恩,不愿意大开杀戒,你们可不要辜负了王相公的一番好意,非要弄得鱼死网破,那时候大家伙的面子都不好看!”

程浚被逼得简直抓狂!

他实在是没有半点选择,只能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拿钱”!

……

陈慥和吕陶从早到晚,折腾了一个白天,从程家收回了32万贯的财物……当然了,这是在折价之后,如果按照市价,哪怕是急着出售,也能值2oo万贯。

但是没法子,谁让他们触了霉头,不往死里整,简直对不起老天爷!

就这个结果,王宁安还不满意呢!

“你们啊,还是年轻,当年铜价危机的时候,五六百万贯的债务,就把汝南王府,大相国寺都被逼得破产了。开封府的御街,多少地产都是那时候拿下来的,太弱,太弱了!”王宁安摇着头,恨铁不成钢道:“你们拿了这么多田产,房产,铺面,还有金银器,能立刻派上用场吗?要不要折算成铜子,贴现率是多少?全都没算清楚,就稀里糊涂送上来了,真是嘴上没毛,办事不牢!”

两个小子都傻眼了,他们自以为够心黑手狠了,哪知道和眼前这位比起来,他们简直纯洁如绵羊,善良如小白兔!

吕陶仗着胆子道:“王相公,属下和程家签了一份约书,他们还欠18万贯,这笔钱月息2分,如果逾期,每天1分,您看看!”

王宁安接过来,扫了一眼,有些嫌弃,显然,又是要少了,月息二分,也就是说,每个月才3万6千贯,程家别的本事没有,赚钱的能力还是不差的,光是这么点钱,未必能把他们逼得山穷水尽。

到底是年轻,要好好调教才行!

“罢了,你们通知下去,谁要敢和程家做生意,就去查他们的账目,不要放过……我就不信,榨不光程家的油水!”

两个小子总算是大开眼界,带着无限的崇拜,下去办事了。今天的经历,可以说影响了这俩小子一生,等到日后,吕陶成为帝国有名的酷吏,多少人被他折磨得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全都是拜王宁安所赐!

……

屋子里恢复安静,从屏风后面转出一个人,正是程夫人,王宁安的岳母。

“您老请坐。”

王宁安请岳母坐下,而后垂道:“非是小婿心狠手辣,实在是交子案子牵动了整个朝局,我要是现在不出手,把他们折磨得死去活来,日后就会有人下狠手,到时候程家的九族都保不住,请岳母大人明鉴。”

程氏能教出几个天才儿女,绝对是了不起的女人,她略微思索,也就明白了。

“这就是他们的一劫,自作自受,怪不得别人,能不损失人口最好,如果实在是不行,就尽量保全程家的香火吧……”程氏想了想,又说道:“你娘几次给我写信,劝我出川,现在八娘又怀孕了,老身要去照顾她,弗儿也有身孕,子瞻忙于公务,我这个当奶奶的,理应过去照顾……二郎,你给我安排出川的事情吧,老身走了,也就眼不见,心不烦了。”

王宁安暗暗点头,老岳母是个聪明人,她越是如此体谅自己,自己就必须想方设法,保住程家……总不能让老人家失望。

程家死不了,其他世家也就能躲过砍头的刀了!

不过就算不死,也要剥夺他们的所有财产,拿掉他们所有的光环,只要真正有罪的,还是一个不饶,最多不搞株连就是了……

王宁安没有迟疑,让人立刻将岳母送出巴蜀。回过头,他继续查抄,程家是第一个,接着就是6家,然后还有张家!

加上青城山,短短时间,几个庞然大物全数倒地。

王宁安手上多了几百万贯的货币,上千万贯的田地房产……有了这笔钱,虽然还不足够充当新交子的准备金,但是十成也有了七成。

底气充足,腰杆壮起来,王宁安立刻下令,将交子兑换的额度从5oo贯,一口气提高到5ooo贯,足足增加了十倍!

除了严查假币之外,基本上只要带着交子过来,都能换成新币。

蜀中的百姓,对王宁安的霹雳手段,几乎一致叫好,新交子的推行度极快,而且币值稳定。

另外,王宁安借着开春的机会,还贷出去了一笔青苗钱,他把利息定在了一分五,比起西北还要低,很快得到了老百姓的支持……整个行动,可谓是顺风顺水,就在这时候,突然又传来了一个消息,御史中丞张方平晋位观文殿大学士,永康军节度使,提举川陕四路刑狱事……作为第二位钦差,立刻奔赴益州上任,人们都说,和王宁安打擂台的到了!

第568章 张方平的真正使命

翻开张方平的履历,他入仕之初,担任知县,政绩斐然,然后擢升谏院,知制诰,翰林学士,知益州府,权知开封府,御史中丞……光是看他的经历,就足以和朝堂的诸位相公并驾齐驱。

加上他为官清廉,名声极好,这次赵祯提拔他,又是破格授予观文殿大学士的位置,从任何方面看,他都足以制衡王宁安!

很多人都弹冠相庆,好像过了年。

姓王的行事狠辣,赶尽杀绝,什么事情都敢做,欺负青城山,查抄江卿世家,鼓动百姓闹事……照他的作法,迟早要天下大乱。

陛下就算再信任他,也是有限度的。

派张方平过来,就是明证,王宁安作到头了,皇上要收他了!

该,真是活该!

同朝为官,就是同乘一船,你不给别人留后路,别人也不会给你留后路,这就是报应!

只要王宁安的势头被压住,原来他的仇人就都会跳出来,墙倒众人推,破鼓众人锤,要不了多久,这小子就会完蛋!

……

“王相公,外面的人都说你要倒台了。”

萧观音抓着一个糖人,大吃大嚼,毫无淑女形象。王宁安看得直摇头,“我说萧姑娘,你还是维持一下高冷范儿,我有点不适应。”

萧观音开心一笑,“反正那个人也没在,我愿意如何就如何!而且这女人生了孩子,就会老十几岁,我就算胡吃海塞,也比她年轻,没什么忌口的。”

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萧观音和苏八娘就较上了劲儿,比容貌,比才华,比本事……在苏八娘的面前,她总是端着,如今入蜀好几个月,巴蜀大地又是最慵懒闲适的地方,哪怕面对着交子危机,萧观音也提不起精神来。

王宁安实在是懒得吐槽,“萧姑娘,你又听到了什么谣言?”

“这可不是谣言!”萧观音正色道:“你们汉人皇帝就是这个德行,见不得臣子一家独大。你在益州这么得人心,权力又这么大,如果把剑阁栈道封起来,关起门,当一个刘皇叔是没问题的。”

“什么乱七八糟的!”

王宁安气得笑了起来,“萧姑娘,你涨点心好不,还刘皇叔呢!这巴蜀上下,多少官吏,都是陛下任命的,他们会跟着我造反?那些世家大族,都被我得罪死了,他们也会摇旗呐喊?洗洗睡吧!”

萧观音顽固摇头,“不怕一万,就怕万一。皇帝这种东西啊,他们就不是人!虎毒不食子,他们起疯,什么事情都干!就说那个汉武帝吧,挺了不起的,杀母立子,还有唐太宗,杀了兄弟,囚禁父亲,还怂恿几个儿子互相残杀……哎呦呦,那个手段啊,就不用说了。你不过是一个臣子而已,权力越来越大,势力越来越强,名声还越来越好……我实在是想不出,赵宋的皇帝,为什么要留着你!”

萧观音嘟着嘴道:“所以,你的死期到了!王相公,你是奋力一搏,还是束手就擒,可要尽早下决断啊!免得反受其乱。”

听完了萧观音的一番话,王宁安愣了好半天,才摇了摇头。

“萧姑娘,你应该去庙里骗人去,我差点都信了!”

王宁安起身就往外面走,到了门口,才回头道:“我只能说,你想多了!张方平来,或许是好事!”

看着王宁安的背影,萧观音把嘴角翘起,充满了不屑。

装蒜,打肿脸充胖子!

大男子主义!

昭然若揭的事情,还有什么可否认的,信不信张方平到了巴蜀,就会立刻难,让你王相公好看!

萧观音暗中吩咐下去,让人盯着张方平的一举一动,看看这位会干什么。

还真别说,真让萧观音猜中了,张方平入蜀,第一站在绵竹休息。当天晚上,就有几个人去拜会了张方平,为的正是刘家的老太爷刘平!

……

“张大人,老父母,我们这些人可苦哩!”

张方平做过益州知府,故此他们一见面就跟张方平抱怨。

“王宁安简直胡来,怂恿刁民闹事,敲诈勒索钱财,残害士绅,无恶不作,这样的人,朝廷怎么能派到巴蜀,应该立刻把他调走才是!”

张方平黑着脸,轻咳两声,“王相公是陛下的钦差,论起官职,还远在老夫之上,你们刚刚的话,等于是告王相公的状。老夫可要提醒你们,王相公光复幽州,为朝廷立了无数功劳,以他的地位,可不是你们随随便便,就能告倒的。”

张方平虽然言语敲打,可是刘平还有几个老家伙很是精明,他们稍微一琢磨,心说这是什么意思,莫非说一般的事情告不倒王宁安,必须要拿出真凭实据,他才能出头?

嗯,应该是这个意思。

刘平突然撩起袍子,一下子跪倒在地。

惊得张方平连忙站起,“刘兄,你也曾是朝廷命官,怎么可以磕头下跪啊……快快起来!”

“不!”刘平猛地摇头,“张大人,王宁安所作所为,罄竹难书,他入蜀以来,先是以巴蜀女婿自居,有收买人心之嫌,接着又驱逐了益州府的所有官吏,换了自己的亲信……推行新交子,封锁青城山,如今又查抄了程、6、张三家,聚敛财货,过1ooo万贯,他这是要干什么?还不是割据巴蜀,自立为王吗?”

张方平惊得站起来,手指颤抖,声音都变了。

“怎么,有那么多钱?”

“可不是!”刘平怒气冲冲道:“王宁安搜刮地皮,无所不用其极,居然把三清宫给拆了,里面的神像都拿去铸铜钱了。一个不敬天,不尊神的人,会干出什么事情,简直不敢想象!张大人,你可一定要为民做主啊!”

张方平深深吸口气,闭上了眼睛,好半天才平复下来,他猛地睁开眼睛,一字一顿道:“刘老,如果属实,本官一定会主持公道,陛下派我过来,就是要清查大奸大恶!”

刘平激动地手舞足蹈,连忙磕头。

“多谢张大人主持公道,蜀中的百姓,总算有活路了。”

张方平把几个老家伙搀扶起来,好言安抚。

“请大家放心,陛下是心疼巴蜀百姓的,只是山高路远,鞭长莫及,有些事情照顾不到……”

“老朽明白。”刘平连连点头,他只当王宁安胡作非为,是瞒着赵祯,如今惊动了皇帝,那小子也就完蛋了。

“张大人,老朽有一件事,要告诉大人。蜀中交子,已经用了几十年,相安无事,王宁安突然要什么新交子,根本是抢掠民财,横征暴敛,百姓苦其恶政,天怒人怨,无不切齿痛恨,恳请大人能上奏圣人,一起免除。”

张方平沉吟道:“刘公,还是那句话,要有证据,你们如果有什么现,可以随时送到我的行辕,如何?”

“好,老朽一定照办!”

从张方平的营地出来,刘平的眼中一片得意……虽然张方平没有直接说王宁安的坏话,可是话里话外,已经把什么都告诉他们了。

只要拿到证据,张大人就能出手,废了王宁安!

既然如此,那还等着什么!

很快刘平就策动士绅,联名上血书,陈说王宁安的种种罪行,把青城山前面的冲突,说成了王宁安残杀百姓,查抄程家、6家、张家……处置了不少人,也是王宁安滥杀无辜,至于贪墨钱财,图谋不轨,更是甚嚣尘上。

有人还挥了种种想象力,他们说王宁安的后院半夜里红光冲天,如同白昼……好吧,那是王宁安在烧烤。

还有人说,王宁安家里的狗头上长角,状如麒麟……那是萧观音给她的两条细犬戴的头饰而已。

还有种种奇谈怪论,不一而足。

所有这些,都有一个目的,那就是抹黑王宁安,反对新交子。

张方平默默收集了所有的证据,他如期赶到了益州府。

王宁安还在推新交子,没有来迎接张方平,这下子更让人浮想联翩,连基本的礼貌都不顾了,可见两个人是真的闹翻了,而且还是不可挽回的那种!

他们欢呼雀跃,就连一直没动静的王素都按捺不住,跑来拜见张方平。

“王府尊,这益州挺乱啊!”

王素连忙点头,“谁说不是,下官有心收拾,奈何连一个可用之人都没有,心有余力不足啊!”

张方平笑道:“很快就有王府尊一展身手的机会,不会太久了。”

王素眼前亮,连忙道:“诚如是,下官感激不尽!”

怀着一肚子好心情,王素辞别了张方平。

只剩下一个人,张方平揉了揉太阳穴,苦笑了一声,“我说王相公,你得罪的人可不少啊!”

角门推开,王宁安一身便服,笑呵呵走了进来。

“张中丞,你看这样成不?我赶快回京陛见,至于巴蜀的事情,都交给你,你比较受欢迎!”

“可别!”

张方平连连摆手,惊恐道:“王相公,这么大的烂摊子,除了你,谁能收拾?陛下让我过来,是给你打下手的……该怎么办,王相公,你吩咐就是了。”

王宁安也不客气,笑道:“关口是新交子,只有币值稳定下来,这场乱子才算终结,拖延久了,对大宋不利……张中丞,我看需要你帮忙,唱一出未央宫才行!”

张方平翻了翻白眼,抱怨道:“你是让我当引韩信上钩的萧何?王相公,到时候只怕老夫的名声,还不如你了!”

第569章 演戏

其实王宁安也挺吃惊的,他知道张方平和韩琦不错,甚至出面向文彦博施压,怎么看都不会站在自己这一边,可问题是赵祯给他送了密旨,皇帝总不会撒谎吧!

“王相公,其实说起来,交子的问题,还是老夫向陛下密奏的。”

张方平觉得还是把事情挑开,免得有什么误会。

他在益州知府的任上,就觉了交子越来越多,而保证金亏空,已经到了濒临瓦解的边缘,张方平虽然不太懂金融,但至少清楚,巴蜀百姓,生活都离不开交子,一旦交子崩溃,真的就天下大乱了。

大宋立国之初,蜀地抗衡赵宋就最激烈,后来又生了王小波之乱,巴蜀元气大伤,以至于几十年,甚至没有一个进士出现。

直到王方等人开始努力,到了大苏,二苏这一辈,蜀地才全面复兴,基本上回到了原本的位置,距离鼎盛,还有一段路程,但是已经今非昔比。

由于历史因素,赵宋皇帝和政事堂对巴蜀的事情都特别上心,生怕再出大乱子,当张方平向赵祯汇报之后,赵祯就暗中派遣皇城司,对交子务进行了调查。

赵祯动手的时间,比王宁安还要早许多,不得不说,赵大叔是个隐藏不露的高手!

张方平早就知道皇帝的心思,当王宁安提出整顿交子务,并且掀起朝堂大战的时候,张方平就料想到了今天。

他表面上不动声色,和韩琦、赵卞、王拱辰等人虚与委蛇,可是暗中却积极准备,他知道赵祯肯定会下手的,谁在交子的事情上和皇帝斗,纯粹是找死!

“王相公,交子的事情必须解决,而蜀中江卿,他们不知死活,自取其辱,你怎么下手,都无所谓,只是不要损及巴蜀的斯文元气,毕竟百姓的苦难太多了,好不容易恢复,实在是不容易。”

张方平对江卿的态度让王宁安一惊,可再稍微寻思,也就明白了,巴蜀的这些江卿,和真正的河北豪门世家不一样。

他们之中,祖上虽然为官,可最多就是知府知州一级的,而且还反抗过赵家皇帝。正因为蜀中在大宋立国初期,是一片文化荒漠,科举不成,当官的人就少,因此江卿才显得尊贵无比,说一不二。

可经过这么多年,蜀中的情况已经改变了,比如大儒王方,名扬天下,陈希亮已经做到了侍御史,苏洵已经是四品高官,还有大苏和二苏,未来前途无限……屈指算来,再有1o年,巴蜀的官员必定能自成一系,江卿只会成为明日黄花。

这也不是胡说八道,原本的历史上,到了拗相公变法的时候,就形成了三大派力量,以王安石领衔的新党,以司马光和文彦博等人领衔的洛党,还有就是以苏轼领衔的蜀党。

当然了,在这三方之中,蜀党不但实力弱,而且还摊上了一个弱智领袖,被弄得七零八落,十分狼狈。

苏轼政治能力坑爹,这是没法子的事情,可蜀党能崭露头角,也足见实力不凡。

从各个方面看,蜀中的江卿,其实都到了没落的边缘,只是他们自己还不清楚而已!

因为立国之初的冲突,赵宋的皇帝不待见蜀中江卿,而这些江卿也混不进朝廷的核心圈子,这是外患;随着寒门崛起,大批士人进入朝廷,江卿不思进取,在科举上鲜有斩获,这是内忧!

他们就好像一大片无根的浮萍,看似一望无际,把江河都给盖满了,可是只要一阵风,一场雨,就能把他们冲得稀里哗啦,看不到半点踪迹。

张方平到了,不是给王宁安敲丧钟,反而是给江卿们敲丧钟,可笑的是,这帮人毫无觉察,还以为来了救命星,实在是可笑之极。

……

当然了,张方平也是有条件的,他说了不准损及蜀中的元气,也是告诫王宁安,不要胡来,要是弄得人头滚滚,天下大乱,到时候也不好收拾。

“张中丞,江卿虽然没落,但是他们手上的财富却不容小觑!我仅仅抄了几家,就得到了近两千万贯的财产!如今要推行新交子,就必须有储备,不在江卿手里要钱,难不成搜刮地皮,或者朝廷拨钱?”

张方平咧嘴苦笑,“朝廷可没钱,我说了,江卿当然该除掉,可是吃相不能太难看,你说是吧?”

“那就只有请张大人配合我演戏了。”

说来说去,话又说了回来,张方平探身问道:“王相公,你打算怎么办?”

“很简单,我要大肆行新交子,等着江卿们吃下去,然后再把他们榨干!”王宁安笑呵呵告诉了张方平他的计划……蜀中江卿极力反对新交子,反对青苗法,王宁安就准备大力钞,引诱江卿们吃下新交子,他们一定会挤兑皇家银行,想要逼得交子崩溃,只要新交子能挺住,就能把江卿们的家底儿弄得一点不剩。

这手法和当初的铜价危机,几乎一模一样。

唯一的问题是江卿们被王宁安收拾的太惨,他们未必敢殊死一搏。

而张方平到了,正好能给他们吃一颗定心丸,怂恿他们,排着队送死……张方平早有预感,不会给他什么好活儿,可是真正听完,他的脑袋还是嗡嗡作响,半晌说不出话来。

“王相公,老夫要是做了,只怕这辈子也别想入蜀了。”

“不会的,巴蜀的百姓只会感念老大人的恩德,而且新交子行顺利,蜀中的经济必定能快展,到时候川陕直道再修好,巴蜀大地就插上了翅膀,如虎添翼啊!”

“别说这些虚的。”张方平怒道:“你准备拿出多少钱,支持巴蜀的展?”

王宁安伸出三根手指头,张方平有些烦躁,“区区3oo万贯,太少了吧?”

王宁安摇头,“是三千万贯,只是第一期,以后还有追加!”

张方平觉得自己脑袋有些不够用,眼前黑,都要昏过去!

“罢了!”

他突然一拍桌子,“老夫当了几年益州知府,对百姓没有半点功劳,如今就算为了巴蜀乡亲,拼了一世英名吧!”

……

张方平下定了决心,从第二天开始,他就和王宁安唱起了对台戏。

他的第一个举动就是去青城山降香,虽然张方平什么话都没说,但是这个举动就太说明问题了。

紧接着,张方平又以清查历年沉积案件为名,把程浚等人叫来问话。

可把一个程老头感激坏了。

他觉得自己又有春天了,一把鼻涕一把泪,哭诉王宁安的倒行逆施,痛骂他敛财无度,残害士绅,天怒人怨,令人指……

张方平面对这些控诉,还只是一言不。

有时候沉默也是一种鼓励。

至少蜀中的江卿都是这么认为的,他们大肆攻讦王宁安,变本加厉泼脏水,偏偏王宁安却没有派人捉拿他们,显然是因为张方平暗中保护纵容。

甚至有人传说,王宁安在钦差行辕暴怒,把瓶瓶罐罐都给摔了粉碎,还几次痛骂张方平老匹夫……

事已至此,几乎每一个人都相信,王宁安和张方平是一对冤家对头,甚至这两位自己都信了。

王宁安在清理了交子务的烂账之后,立刻下令,要全面兑换新交子,不单是益州,还要推广到川陕四路,按照一比十的比例,快兑换完毕,争取在年内,彻底结束旧交子,全面流通新交子。

对此,张方平提出了强烈反对,他认为储备金不足,百姓还没有适应,贸然推行新交子,会惹来塌天大祸!

尤其是伴随着新交子,还有青苗法,这也是张方平极力反对的。

两个人为此大吵一架,争得脸红脖子粗!

“张大人,你最好清楚,自己是干什么来的!交子,青苗法,都不是你该管的,不在其位,不谋其政!”

“哼,王相公,路不平,众人踩!老夫身为朝廷命官,断然不会坐视不理!”

“那你去陛下那里告我吧!”王宁安说完,一甩袖子,就离开了。

“别以为老夫不敢!王宁安,我一定要弹劾你!”

……

有人绘声绘色,把这段冲突对话传了出去,刘家、彭家、白家、王家,这些江卿世家,又凑在了一起。

刘平老脸泛着光,“诸公,情况已经很明白了,王宁安被张方平逼得没了退路,只能孤注一掷,强推新交子和青苗法。想要以此赢得帝心,稳住位置。换句话说,只要废了新交子,王宁安就一定会倒台!”

“生死成败,在此一举!诸公们,大家要拿出本事啊!”

彭盛竹还有些疑惑,忍不住道:“刘公,王宁安有多狠,你我心知肚明,万一他再痛下杀手怎么办?老6已经被抓了,我们也要重蹈覆辙吗?”

其他人也纷纷出言,显得有些心虚。

刘平哈哈一笑,“诸公不必担心,张大人已经答应替咱们做主,不管是王宁安抓人,还是那些乱民闹事,没有张大人点头,都动不到我们!这一次争斗,各凭本事!”

听到这话,这帮人终于下定了决心。

“那刘公,咱们要如何办呢?”

刘平信心十足道:“很简单,尽量吃进新交子,越多越好,然后找个恰当时机一举抛出,击溃皇家银行!这巴蜀大地,就是咱们说了算!”

第571章 吐血大甩卖

江卿们的确出手了,也的确在疯狂购买。

这是他们没有买新交子,反而是对铜钱铜器下手!

本来是挖好的陷阱,结果他们躲开了不说,还把王宁安逼到了危险的地带。张方平得到消息之后,他表面上波澜不惊,可是内心却狂澜三千丈,波浪滔天!立刻,借着处理案子,张方平找到了王宁安,他满脸歉疚,一见面就抱拳拱手。

“王相公,这事的确不是我干的,我得到的消息就是要买进交子,谁知道他们会从铜下手?这,这也太狠了!”

王宁安笑着摆手,“张大人,我知道不是你干的。”

张方平有些迟愣,“王相公,你怎么……”

“张大人,能用这种办法对付我的,绝对是高手中的高手。”王宁安怕张方平尴尬,又补充道:“我不是说张大人不成,实在是这种事情,你不是行家里手。”

张方平坦然道:“老夫要是懂,早些年也就解决交子的事情了……王相公,你有什么主意没有?”

王宁安做思考状,半晌道:“办法倒是有,最简单的还是抄家,把几个江卿世家的头儿都给抓起来,严刑拷问,没收家产,配充军……”

“别!”张方平立刻摆手,“王相公,你可是答应过老夫,不能随意胡来,现在也没有证据,贸然抓人,是会惹出麻烦的。”

王宁安暗暗一笑,张方平过来,说是配合自己,其实也是一道紧箍咒,但好在王宁安不打算抄家,他有更好的办法。

“张大人,能想出这种办法对付我的,看起来不像是蜀中的江卿,他们没有这么深的道行……交子的水,越来越深了。”王宁安轻笑道:“既然他们要跟本官玩,那本官一定奉陪到底。”

张方平拱手,“王相公,有什么用老夫之处,只管吩咐。”

王宁安点头……送走了张方平,他立刻下令,调集手上的所有货币,全力应付挤兑。

目前王宁安能动用的货币不算少,包括近5oo万贯收缴来的铜钱,还有皇家银行调过来的2oo万贯,苏辙出售一批田产土地,又拿到了15o万贯,加起来85o万贯,应付对手,应该足够了……

很快,一场挤兑大战,就拉开了序幕。

先大批百姓拿着新交子前来兑换,银行立刻打开了8个窗口,见票即兑,一点不含糊。

一天之间,就兑换出去18万贯,虽然数额不小,但是皇家银行依旧信心十足,有条不紊。

相应的,江卿世家这边,也在谨慎观察着局势,见王宁安正面迎战,没有痛下杀手抓人,他们就吃了定心丸。

果然,有张方平在,这小子被套上了紧箍咒,不再是凶神恶煞!

只要按规矩来,江卿世家,几百年的积累,岂是寻常!

他们立刻抛出了更多的交子,前去挤兑皇家银行。

双方战局持续升温,大约5天的功夫,就从皇家银行兑换出1oo万贯铜钱。刘平十分得意,他立刻找到了一处秘密的宅子。

“小老儿见过韩公子。”

“原来是刘公,请坐吧。”

刘平谢过。

那位韩公子笑道:“我知道刘公的来意,不过你以为王宁安就这点本事,那可就错了,而且是大错特错!”

韩公子站起身,负着手道:“当年铜价大战,杀得天昏地暗,王宁安尚且能七进七出,大获全胜,如今他手上的筹码更多,不会这么快就认输的,你们要做好应对的准备……再有,你也不要随意来找我,如果有事,我会主动联系你,要是让王宁安嗅到了风,咱们都没有好下场。”

打走了刘平,韩公子转身到了屋子里面,竟然还有一个人等着他,在他们的面前,摆着一局棋。

“蜀中江卿,太沉不住气,只可利用,不可依仗,必要时候,还是要靠公子出手才行。”

韩公子摇头,“我又能有多大的本事?可不想当投火的飞蛾,还是慢慢看着吧!”

嘴上这么说,韩公子可是一刻没有放松对市面的关注。

当拉锯战进入第十五天,市面上突然多了许多铜,一夕之间,铜价下挫,转眼,铜又被回笼了。

“是王宁安,他抛售铜钱,想要压低铜价了!”

韩公子对面的那个人语气平静,可是神色之中,却透着无比的狰狞,一双眼睛,更是火焰燃烧,熊熊冲天。

自从铜价大战惨败之后,他就一直在苦心琢磨,反复推敲,把王宁安的手段拆解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直到自认有把握胜过王宁安,他才再度出山,随着韩公子入蜀,就是要和王宁安决一死战。

“韩公子,从即刻起,收购铜子,本来王宁安还不会死得那么惨,谁让他抛售铜钱,那就只有死路一条!”这家伙突然扬天大笑,声音如同枭鸟,听得韩公子都浑身毛,这是多大的恨啊!

王宁安,你得罪的人也太多了吧!

银行每天有工作时间,还能靠各种手段拖延,半个月,不过兑换出去2oo万贯铜子而已,距离榨干王宁安的腰包,还差着一大截。

可是王宁安抛售铜子,这就不一样了。

他第一次抛售了5o万贯,像往常一样,铜价应声下跌,他要立刻收回,这时候却有人捷足先登,把5o万贯一口气吃下。

王宁安还不甘心,接连抛了两次,结果全都肉包子打狗,一去不回头。

三天的光景,就损失了15o万贯,再加上银行流出的,2o天不到,库存就打光了一半!看得人心惊肉跳。

上次铜价大战,苏辙虽然也参与,但还是属于外围,不太了解真正的凶险,至于陈慥和吕陶,更是只闻其名。

如今他们终于有机会体会金融搏杀的威力!

在这个时候,钱根本不是钱,几万贯,几十万贯,几百万贯,甚至上千万贯!

全都是没有意义的数字而已,只有机械地抛出,回笼,麻木计算着得失……经过了进一个月的杀戮,皇家银行的子弹明显不够了。

原来承诺的每贯交子兑换7oo铜子,开始打了折扣,变成了65o文。

虽然只便宜了5o文,但却给做空交子的人一剂强心针!

终于撑不住了,王宁安,你这个善财童子,也要折戟益州了!

韩公子,江卿豪门,全力出手,他们在各种黑市,疯狂抛售新交子,价格甚至压到了5oo文。

越来越多的人窥见其中的利益,他们收购交子,然后跑到皇家银行挤兑……漫长的队伍,派出去几里远。人常常都是盲从的动物,他们对交子的信心也在动摇之中,越来越多人加入挤兑行列。

眼看着钱库越来越低,里面的铜子越来越少……吕陶急得嘴角冒了泡,就连一贯乐观的大苏,此刻都愁眉苦脸,闷闷不乐。

“姐夫,为今之计,只有主动贬值,或者是从外面调铜钱这两个办法了!”其实这两个都不是好办法,继续贬值新交子,只会彻底摧毁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信用,失去了信用,纸币只剩下纸了……

可是国库拿不出钱,即便有,也不会轻易给王宁安填窟窿。皇家银行,摊子太大了,根本也拿不出更多的钱。

两条路全都走不通,大苏真替姐夫着急。

“两害相权取其轻,姐夫,还是贬值吧!”

王宁安突然呵呵一笑,感叹道:“真是想不到,他们居然能逼得我出这招,也足以自豪了。”

大苏见姐夫一副信心满满的样子,忍不住惊呼道:“姐夫,你还有后招啊?”

“哈哈哈,那是自然。”王宁安告诉苏轼,从大理有一批铜料要运进巴蜀,数量非常庞大,足够打赢这场战斗的,他让苏轼立刻去川南,准备接收铜料。

……

“又是这一招,看起来王宁安也有黔驴技穷的时候!”

那个神秘男子越得意,韩公子却有些忧心,“上一次王宁安就是弄到了大理的铜料,才把你们杀得丢盔弃甲,这次故技重施,难保不会成功。”

“错!韩公子,你还不明白,上次我们是选错了战场,把重点放在铜镜上面,王宁安搞出了琉璃镜,我们不能不败!可是这一次,我们只盯着铜,王宁安赢不了。”神秘人笑道:“韩公子只管放心好了,从杭州那边,已经调过来1ooo万贯备用,而且根据我们的眼线回报,大理的铜料根本没有那么多,王宁安是虚张声势,他想用下三滥的招数赢我们,是痴心妄想,这次我们不会犯错了!”

几乎与此同时,王宁安把苏洵请了过来。

“岳父大人,不得不劳烦您,还有邵先生,替小婿跑一趟。”

苏洵好奇道:“去哪?”

“富顺。”王宁安轻轻吐出俩字。

苏洵沉吟一下,“二郎,你是准备打盐商的主意?”

王宁安咧嘴一笑,“没错,双方大战,盐商就是决定胜负的关键,他们会站在我这一边的!”

苏洵实在是想不通,王宁安哪来的自信,可是他又不能不去,只好悄悄离开了益州。在苏轼父子相继离开之后,王宁安居然又一次开始抛售铜子,还是一口气抛出了2oo万贯,来了一个吐血大甩卖!

果然,铜价开始回落,新交子趋于稳定。

但是仅仅持续了5天,突然有人一口气吃下了所有铜子,并且流言满天飞,说大理的铜根本没有那么多,皇家银行已经无力兑换交子了,崩溃只在旦夕之间,一时间,人心惶惶……

第572章 底牌

张方平是见过钱的,可依旧被残酷的搏杀吓得心跳加,血液奔流……都特么是疯子,短短两三个月的功夫,几千万贯就砸了出来,那是钱!不是河里的水,不是地上的土!不是大风刮来的,是一个子一个子积攒下来的!

见过疯的,没见过这么疯的!

“王相公,抓人吧!”

张方平觉得他该出手了,“刘平几次找到我,他在背后操控交子,几个江卿世家胡作非为,我手上都有证据,把他们都给砍了,看这帮人还敢不敢兴风作浪!”

以往张方平还有些迟疑,可是到了如今,他已经动了杀机,世家不除,巴蜀永无宁日!

“别忙!”

难得,王宁安还很轻松,“人是要抓,不过不是张大人抓,而是我去抓,你派人阻止!”

“什么?”

张方平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王相公,你,你是什么意思,莫非你以为老夫和那帮人是一伙的?”

“不不不……”王宁安笑着摆手,“只有如此,我才能把手上的铜,全数高价抛出去。”

张方平表示不解。

“张大人,事到如今,也该亮底牌了,我已经派遣苏轼前往川南,那里有上千万斤的铜料,足够应付所有挤兑,这一阵,我们胜券在握,不用愁的。”

张方平丝毫没有被王宁安的话打动,“王相公,滇铜有多少,老夫并非一无所知,每年的产出都要解送三司,你从哪里弄来那么多?”

“呵呵,张大人,这你就不要问了,只管放心就是,我信心十足……”

张方平实在是理解不了王宁安的思路,但是赵祯有旨意,他必须配合王宁安,那也只有如此了!

就看这小子能玩出什么花样!

……

银行面临着汹涌的挤兑,王宁安毫不客气,下令抓人,可就是他刚把人抓起来,张方平就派人接走,直接以证据不足释放。

双方你来我往,斗得热火朝天。

见这两位撕破了脸皮,原本摇摇欲坠的交子彻底完蛋了,皇家银行也守不住底限,每贯交子只能兑换5oo文,而且从原来的8个窗口,变成了4个窗口,可就是如此,也挡不住汹涌的人群,益州分行被包围了。

眼看着王宁安不敢抓人,银行又山穷水尽。

蜀中的江卿们终于长出了口气,如释重负。

其实和王宁安搏杀,并不容易,先,他们要收购铜钱铜料,就需要海量的资金……他们手上的交子、金银、房产、田产、商铺、牲畜、作坊,全都要押进去!

光是这样还不够,百姓从银行兑换了铜子,还要跑到他们这兑换成交子,也就是说,他们手里还要有充足的交子。

没办法,只能再去借贷,皇家银行贷青苗钱,只要一成五的利息,可是他们借钱,至少要“九出十三归”,期限还只有一个月!

就算这样,江卿们也只能咬牙撑住,他们把棺材本都掏了出来。

不过这帮人也算计得清楚,只要赢了,他们就无所谓了。

交子崩解,变成废纸,到时候他们用交子还账,别说“九出十三归”,就算三十归又能如何?赚钱的还是他们!

而且打垮了皇家银行,他们就握有最丰厚的铜钱和铜料,到时候蜀中的金融就归他们说了算,这个生意怎么看都不赔!

任何人都会疯,只是疯的条件不一样……比如刘平,素日以不慕名利,恬然淡薄示人,寻常的事情不放在心上,可是为了成为蜀中霸主,他彻底撕破了面皮,上蹿下跳,无所不用其极。

甚至老家伙还违背了祖训,向灵隐寺借了巨款!

北有大相国寺,南有灵隐寺。

这是大宋最著名的两大寺庙,也是最重要的两个金融集团。

大相国寺在天子脚下,虽然实力雄厚,但是却处处掣肘,被王宁安给一战端掉。而灵隐寺地处江南,坐拥海外贸易之利,论起财富,还要过大相国寺三分!

谁也想不到,他们居然也参与进来。

小小的巴蜀,竟然成了大宋朝最顶尖的金融势力搏杀的战场……这场较量远比想象中要残酷得多,王宁安一直小心谨慎,不是没有道理的永远不知道从哪里射来致命暗箭!

……

“收拾东西,我们立刻回京。”

韩公子吩咐下人,打点行囊,就要离开。那个神秘人脸色一变,“我说韩公子,眼看着胜局已定,王宁安就要撑不住了,为什么不等着看他的好戏啊!”

韩公子脸色一沉,“是这样的,老祖母身体不好,家父在朝抽不出时间,身为孙儿,理当堂前尽孝,实在是不能多留,反正王宁安都是死路一条,在与不在,都是一样的。”

说完了,韩公子也不听挽留,竟然直接撒丫子就跑。

神秘人眉头深锁,脸上阴晴不定,他沉吟了半晌,从目前来看,的确是王宁安输多赢少,韩公子为什么要跑……莫非他担心王宁安狗急跳墙,垂死挣扎,会掀桌子?或许张方平保护不了大家伙……

他想了很多,看起来自己也该找个藏身之地,可别落到王宁安的手里!

说来好笑,到了最后关头,大家想的竟然不是看王宁安的笑话,反而是赶快藏起来……光是这一点,也足以让王宁安自豪,这些年积累的凶名,可不是盖的!

只是有人聪明,却有人糊涂……各大江卿世家,已经拼了老命,眼下市面上普通百姓手里的新交子已经所剩无几。

排队去挤兑银行,每天的流出量又太少,不能满足需要,这帮人干脆出更高的价钱,从普通商人手里收购交子……别看市面上的交子只能兑换5oo文,他们急着用,7oo文、8oo文都不够,甚至要1ooo文才能兑换到一贯交子。

而他们抛到黑市上出售,只能换回5oo文,立刻就赔了一半!

但是他们甘之如饴,丝毫没有感到压力,相反,还都是信心满满。

整个市场,都显得病态疯狂!

甚至癫狂!

王宁安又6续抛了几次铜钱,皇家银行的库存已经空了,可一点水花都没有,交子迅崩解,价钱已经跌破3oo文,而且还在快下跌,看样子,要不了一两个月,就要重蹈旧交子覆辙,走向历史。

江卿世家们,他们手上的资产已经彻底洗牌,原来的不动产几乎都抵押出去,换成了铜钱,他们又通过兑换和借贷,积累了数量惊人的交子……这两样东西,就是他们手上的王牌!

只要皇家银行崩溃,他们就是唯一能收拾残局的人,到时候连大宋的皇帝都要求他们帮忙。

左手交子,右手铜钱,金融霸主啊!

王宁安啊,你这是给我们做嫁衣裳!

江卿们几乎做梦都要笑醒了。

可就在这时候,传来了一个消息,苏轼押着2o船的铜料从川南返回,距离益州只有两天的路程。

随即,王宁安布了安民告示,告诉百姓们,皇家银行有足够能力稳定市场,请大家千万放心……紧接着,王宁安又把从各地调来的一笔6o万贯的铜钱,抛售出去……这是皇家银行最后一笔铜钱,抛出去之后,市面上果然铜钱下跌,交子重新站上了35o文的位置,并且出现了难得的回升趋势。

“娘的,不是说王宁安没有铜料吗?这是怎么回事?韩公子他骗了我们?”

世家江卿凑在一起,一个个怒火中烧。

正在此时,突然有人赶来,“各位,小人奉了王府尊的命令,冒死告诉你们一个消息,苏轼是虚张声势!他手上只有1o万斤的铜料!”

“当真?”

“千真万确!”

刘平一屁股坐在椅子上,他的一颗心脏被折腾得几乎停止了……下一秒,老家伙原地复活。

“哈哈哈,王宁安居然想靠着欺骗胜过我们,他真是痴心妄想!把铜料都吃下来!吃下来!我要看着王宁安完蛋!”

……

“终于抛出去了。”

萧观音如释重负,揉了揉酸胀的眼圈,慵懒道:“王相公,这世上论起玩钱,恐怕真的没人能胜过你了。”

萧观音毫不吝啬,给王宁安竖起一个大拇指。

这些日子,王宁安6续调过来3oo万贯铜子,加上之前的85o万贯,就是115o万贯,通过银行挤兑,大约兑出去55o万贯,其余6oo万贯铜钱都是通过黑市抛售的。

这6oo万贯铜钱,平均每1ooo文,换3贯新交子,也就是说,王宁安回笼了18oo万贯新交子,如果交子能恢复到7oo文的价格,直接狂赚了一倍还多!相应的,江卿世家们吃下了高价铜子,等于赔了一倍,又向外面借了数额惊人的交子,利息就足以压垮他们,到时候不用王宁安动手,光是那些债主就能宰了他们。

当然,有个前提,那就是新交子能稳住!

苏轼那里的确没有那么多铜料,可是王宁安还有一个绝对的王牌!

他手里有一封岳父苏洵送来的信,在过去的日子里,苏洵和邵庸秘密拜会了富顺的12家盐商,就在5天之前,苏洵终于说服了所有盐商,他们同意把交子和井盐挂钩,所有大宗食盐贸易,必须用交子结算!

食盐是百姓离不开的东西,而巴蜀井盐,又是公认质量最好的盐,有井盐背书,等于有了一根定海神针!

不用铜一样能稳住交子……王宁安伸了一个舒服的懒腰,回到卧房,倒头就睡,等着明天的决战时刻……

第573章 大胜

苏轼的船队离着益州越来越近,在二更时分,突然有一群人偷偷摸了过来,他们爬上了船只,掀开里面的苫布。

石头,石头,全都石头!

根本没有铜料!

哈哈哈,王宁安果然是在骗人!

消息很快传回了以刘家为的江卿耳朵里,刘平脸上露出强烈的红润,显得无比亢奋!

“诸位,王宁安的谎言被戳破了,他完蛋了!”

刘平骄傲宣布,他决定明天一早,就去找王宁安算总账。

各大世家手里,足有8oo万贯新交子……王宁安前后放出去3ooo万贯新交子,他通过抛售铜钱,回笼了18oo万贯,除去民间,还一些商人手里的交子,这8oo万贯,是最大的一笔。

王宁安拿不出铜钱,交子顷刻就要崩溃!

为了防止王宁安狗急跳墙,刘平让人去通知张方平,还让人去告诉益州知府王素,请这两位务必赶到,替他坐镇撑腰。

刘平不敢有丝毫马虎,越是这时候,就越要小心从事,他还让人散布消息,动员人力,俨然要毕其功于一役……

第二天的清晨,阳光铺满,锦官城中。

刘平特意换了一件崭新的衣服,其余彭家、王家、白家、田家……上百人紧紧跟随左右,他们直接冲到了皇家银行益州分行。

仿佛早就知道他们会来,在益州分行外面,戒备森严,上百名士兵,手持武器,分列两边,怒目而视。

见到这个场景,江卿们有些惶恐,可转念一想,欠债还钱,天经地义,更何况他们也不是没有人……这不,王素的轿子来了。

知府大人快步走过来,刘平急忙迎上去。

“老父母驾到,我等给老父母见礼。”

王素绷着脸,可心里却已经笑翻了,昨天夜里,有人偷偷潜入苏轼的船队,现了铜料是假的。

戏法终究有戳破的时候,王宁安啊,你小子总算作到头了!

王素激动一夜没睡,此刻的他甚至比这些江卿,还迫切想看王宁安的下场。

“诸公……”他一开口,声音就变调了。

“老夫心忧局势,屈指算来,大半年的光景,新旧交子,纷纷扰扰,把蜀中大地弄得一片狼藉,经商不便,百姓受损……以致民生凋敝,财政枯竭,老夫已经上书朝廷,请求陛下垂怜乡亲们,给大家一个说法。”

“多谢老父母同情,请老父母给我们做主!”

享受着万千呼声,王素十分得意,他转向了皇家银行的方向,这回他显得信心十足,王宁安,别以为老夫怕你,论起来我也是名门出身,资历深厚,不过是不想和你直接冲突罢了。

事到如今,你弄出了这么大的问题,还想着安然脱身吗?

做梦去吧!

等了一会儿,王素有些不耐烦,这时候才看到张方平的马车缓缓而来。

“是张大人!”

王素更高兴了,“诸位,有张大人做主,你们还有什么好怕的,有什么冤屈,只管和张大人说就是。”

这帮人又争抢着过来,张方平脸色很黑,他哼了一声,“你们这是要干什么?造反不成?”

王素咧了咧嘴,“张大人,大家伙不过是忧心交子无法兑换,想恳请王相公给个说法而已。”

张方平哼了一声,“光给说法就行了吗?不给钱能行吗?”

王素被噎得没话说,他心里头纳闷,怎么张方平这么冲啊?是了,这老家伙是要演戏,生怕落下勾结江卿的口实。

也真够狡猾的,都到了这个地步,还在装蒜!

王素暗自鄙夷,刘平却陪笑道:“张大人,我等是来兑换交子,也是逼不得已,朝廷总不能不讲道理吧?”

张方平哼了一声,他是越厌恶这帮江卿了。

没有他们添乱,交子根本不会崩解!

他也听说了,所谓的大理铜料根本是假的,搞不好,今天交子就要彻底完蛋!张方平埋怨王宁安,还是太年轻,太自负,觉得自己什么都能解决,竟然连老夫也瞒着……不管怎么说,大不了鱼死网破,把这帮人全都抓起来,至于王宁安的过错,他准备上奏赵祯,请皇帝另行治罪。

张方平拿定了主意,就在这里等着。

比起平时开门的时间,稍微晚了一盏茶的功夫,终于大门开放,王宁安背后紧跟着几个人,笑呵呵走了出来。

“哎呦,张中丞,王府尊,你们都来了!”

张方平哼了一声,把头扭过去,显然还在生气。王素嬉皮笑脸,凑了过来:“王相公,非是下官要来,实在是百姓们纷纷传言,说新交子已经撑不住,银行拿不出铜钱,无法兑换……下官是希望王相公能澄清此事,以正视听。”

王宁安意味深长看了他一眼,随后坦然一笑。

“王府尊,你得到的消息基本属实。”

“什么?”

王素真的吓坏了,心都差点跳出来。

“王相公,我没听错吧?”

“没有。”王宁安干脆道:“目前皇家银行已经没有一个铜子的存款。”

“那,那些船呢?从川南来的船呢?里面不是有铜料吗?”

王宁安摇头,“王府尊,你搞错了,那些船只是运送石头的,为了兴建道路,和铜料没关系。”

听到王宁安的澄清,大家已经顾不得为什么大老远运石头了,他们脑子里只剩下两个字:完了!

铜钱没了,铜料也没有!

用什么维持交子的稳定,难道靠着你王大人的一张脸吗?

人群当中,刘平狂喜!

“王相公!我们巴蜀百姓的血汗钱都哪去了?大家听了你的蛊惑,换了新交子?如今新交子已经废了,变成废纸一张!你有什么?”

其他人也跟着鼓噪,大声叱问,一个个脸红脖子粗。

王宁安还能保持镇定,他淡淡笑着,张方平已经怒不可遏。

“你们好大的胆子!”

张方平索性怒斥道:“你们在背后收购铜钱,抛售交子,扰乱市场,弄得巴蜀不安……如今又贪得无厌,想要挤兑皇家银行!哪一条不是死罪!来人!把他们都给我拿下!”

啊!

刘平突然觉得眼前一黑,这,这……拿错剧本了吧!

张大人,你不是站在我们一头儿的吗?

怎么能翻脸不认人啊?

他们都懵了。

王宁安却笑着拦住了张方平,“张大人,稍安勿躁,他们来兑换,只管兑给他们就是了。”

张方平气得一甩胳膊,“王相公,你还没看出来吗?这帮人都是乱国之贼,老夫身为钦差,理当秉承圣意,铲奸除恶,你不要拦着老夫!”

“别忙!”

王宁安笑道:“我还有几句话要说,等我说完了,张大人再作不迟。”

王宁安笑着往前走了两步,扫了一眼刘平等人,嘴角带着淡淡的笑意,没有愤怒,也没有鄙夷,只是看了看,怎么形容呢,就好像一个人,在看猴子……有那么大差别吗,不要欺人太甚!

“诸位乡亲!”

清了清嗓子,王宁安朗声道:“最近皇家银行的确面临挤兑,也确实出现了资金断裂的问题……不过请大家放心,早在几天之前,就已经得到了解决。”

王宁安一回身,指了指身后的一个人。

“这位是富顺知名的盐商,叫郑宏图,我相信有些人会认识他……皇家银行,朝廷,还有盐商,经过紧急磋商,同意以交子作为井盐的唯一结算货币……也就是说,你们手里的交子,暂时虽然换不到铜子,但是却能换到井盐。”

郑宏图连忙站了出来,他丝毫不理会刘平吃人的目光。

“乡亲们,王相公的确是为了巴蜀的百姓考虑,我们承诺,每一贯交子,按照1ooo文计算,可以如数购买井盐,要多少有多少!乡亲们,大家担心交子变成废纸,大可不必,只要盐井的卤水一天不干,交子就不会贬值!”

沉默了好一阵子,突然人群当中,爆出强烈的掌声,而那些江卿们,全都傻了!

行交子,以铜钱做储备金,铜钱没了,交子自然就完了……谁能想到,竟然还可以用盐做担保?

这能行得通吗?

当然行得通,巴蜀的井盐,那可是家家户户的必需品,以井盐绑定交子,实在是一举两得。

先是巴蜀的盐商,他们可以拿到皇家银行的股份,顺利把井盐销到川外,还能采购更多的货物入川……和皇家银行合作,等于帮着他们打开了整个大宋的市场,人往高处走,谁愿意局限在巴蜀一地呢!

掌握了食盐交易,也就能掌握其他的大宗商品交易,比如粮食,桐油,木材,药材,生丝……所有大宗交易都在银行完成,能节省经商成本,减少货币使用,这是王宁安在开封早就推开的东西,只不过顺势推广到巴蜀而已。

老百姓还想不到那么多,他们只知道要买食盐,就需要用交子,而且比铜子还要便宜,这就够了!

刘平像是输光的赌徒,他扯着嗓子,疯狂大叫:“我不要井盐,我要铜子,立刻给我兑换铜子!”

王宁安轻蔑一笑,真是傻瓜,还看不明白局势!

“开门!”

瞬间,皇家银行开了128个窗口,都是办理存款和兑换业务的,郑宏图等盐商第一个跳出来,带头存进去3oo万贯铜钱,其余的商人百姓纷纷跟进……空荡荡的钱库一下子就满了。

苏轼冲到了傻眼的江卿们面前,嬉笑道:“跟我过来兑换铜子吧!”

第574章 终结江卿时代

憋屈了好几个月……苏轼有种便秘通畅的感觉,整个人轻飘飘的,要飞起来。

一个字:爽!

其实回头看看,王宁安可以更早下手,直接剪除几个江卿世家的头子,或许问题就会很快落幕。

但是王宁安一直忍让,连尚方宝剑都没怎么用,只是见招拆招,最后图穷匕见,才亮出绝杀,把江卿们打得稀里哗啦,溃不成军……

反过头琢磨,苏轼现王宁安这么干,实在是太高明了!

先,别管王宁安怎么拿巴蜀女婿说事,他就是个外人,而川人又非常排外,他做得太过了,就会激起百姓的愤慨,虽然百姓们不能怎么样,但是他们至少可以抵制新交子,不配合使用,王宁安总不能拿着刀,逼迫每一个人用交子吧!

正因为王宁安的忍让客气,始终处在被动态势,左支右绌,才让老百姓同情他,理解他,支持他,甚至暗中期盼着王宁安能打赢。

民心看不见摸不着,但是却不能否认,这是致胜的关键!

打金融战,打得就是个信心!

如果形象好,显然能加分很多。

江卿世家本来是地头蛇,奈何他们太自私自利,只为了自己着想,丝毫没有考虑到破坏金融的后果。

每当他们掀起风浪的时候,不但是皇家银行受到威胁,普通的百姓更是被波及很惨,许多人失去了积蓄,变得一贫如洗。

这些账都要记在江卿们的头上,民间早就怨气沸腾。

如果说最后王宁安还是没法挽回局面,或许还不会怎样,可是当王宁安抛出交子兑换井盐之后,所有的百姓长出了一口气。

他们一股脑把家里的铜子贡献出来,存入皇家银行,或者干脆换成新交子……百姓们涌入,商人们也好不怠慢,有了盐商带头,其他人纷纷跟进,只用了一天的功夫,皇家银行就拥有了47o万贯铜钱。

刘平等人都懵了,变戏法也没有这么快啊?

那些乡巴佬,泥腿子真是该死!

你们为什么要帮王宁安,而不帮我们!

我们才是自己人!

事到如今,刘平还想不明白,他们怎么失败了。

“你们这是8oo万贯交子,按照一贯兑换5oo文计算,可以换4oo万贯……请拿好凭据,去仓库提钱吧!”

刘平瞪着上面的字迹,突然又狂了。

“为什么是4oo万贯?刚刚你们不是说了,用新交子,购买井盐,一贯是1ooo文,你应该给老夫8oo万贯钱!”

刘平突然像了疯似的咆哮,“对了,你们没有这么多钱,拿不出来,对吧?快给老夫拿钱,不然你们就要承认违约,新交子一钱不值,一钱不值啊!”

苏轼看着这家伙,大摇其头,就你这智商,还要跟我姐夫斗呢!

做梦去吧!

新交子跟井盐挂钩之后,能不能兑换铜子,已经不重要了。

更何况,你老东西也配和我们谈违约,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苏轼扣了扣耳朵,懒洋洋提醒道:“刘平,如果我是你,就不会兑换铜钱,而是把这些交子当成救命钱。”

“为什么?”

“这还不简单,你们欠了多少钱?自己心里没数吗?如今交子价值上来,还是多想想怎么还账吧!”

苏轼在王宁安的手下,素来以白目著称。

可是此时此刻,却能像老前辈一样,教训刘平,还说得老家伙脸色惨白,跟丢了魂儿似的。

是啊,他们还欠着那么多钱呢!

“快,快回去!”

刘平也顾不上兑换了,他带着人,就往外面跑,可是刚刚出来,就现更多的人把他们给围住了。

为的不是别人,正是盐商郑宏图,他笑嘻嘻拱手,“刘老爷子,数年不见,您老还挺硬朗的!”

“你!”

刘平瞬间五官炸裂,恨不得吞了郑宏图!

“你个无耻之辈!居然和王宁安联手,你说,他给了你多少好处,你居然愿意背叛巴蜀的乡亲?你个龟儿子,白眼狼!”

郑宏图把脸一沉,“老刘,你别胡说八道,盐本就是朝廷的,我们不过是从朝廷买扑了煮盐的资格而已。朝廷一声令下,我们岂敢不从?再说了,我有什么对不起巴蜀乡亲的地方?你们大家伙都说说,新交子通行天下,只要有皇家银行的地方,就能使用。过去巴蜀缺铜,用了许多铁钱,出川经商,光是兑换就吃了多少亏?如今这些麻烦事都没了,不该感激朝廷吗?”

“是啊,郑先生说得好!”

“朝廷这次可帮了大忙。”

“王相公是真心替我们着想!”

……

大家七嘴八舌头,郑宏图呵呵一笑,“老刘,民心如此,我倒要反问你们一句,替巴蜀乡亲做了什么?再有,你们从各个商户手里,借了那么多交子,如果交子崩盘,你们是不是打算用交子还账,狠狠坑大家伙一把?”

跟在郑宏图身后的多数都是商人,他们过去未必看不出江卿们的打算,可是惧怕江卿的势力,又贪图利息,才答应了借款。

如今回过头一看,假如王宁安失败了,皇家银行被挤兑垮了,他们也是输家,还是很惨的那种!

一辈子,甚至几辈子的积蓄,都会化为乌有!

好在苍天有眼!

老天爷让王相公赢了,你们这帮人的卑劣打算,才没有成功。

为了给王相公赔罪,为了出胸中的一口恶气!

对不起了!

所有人都冲着刘平怒吼,“还钱!还钱!!立刻还钱!!!”

论起逼债欺负人,不用王宁安出手,有人比他专业多了。

郑宏图他们在这里闹,张方平直接派人,把各家全给封了,这回不用客气了,他们的家产,全部冻结,作为赔偿之用。

事到如今,已经不是王宁安要动江卿了,而是巴蜀的商民百姓要废了他们!

大宋立国百年,天下早就变了样子,世家大族消失,寒门崛起,没有长盛不衰的家族……唯独巴蜀,还保留着唐代的遗风,根据出身家世划分品次,大搞士族门阀的那一套,居然还自诩江卿,根本就是一群早该淘汰的人。

绵延几个月的乱斗,让百姓们彻底看清了江卿的嘴脸。

他们只在乎自己,眼里根本没有乡土之情,十足的吸血鬼,贪得无厌,唯恐天下不乱!就拿大儒王方来说,他就公开向王宁安和张方平建议,要求一定严惩以刘家、彭家、王家等为的江卿,绝对不允许他们死灰复燃,继续为祸巴蜀。

这一次王方可是出了不少力,中岩书院的学生,差不多5o人,都进入益州府,成了书吏,其中陈慥和吕陶更是表现突出,深得王宁安的信任赏识。

王方地位快提升,俨然蜀中士林领袖,他的话非常有分量。

……

“尘归尘,土归土。我不会再客气了,该死的谁也拦不住……当务之急,不是讨论那些死人……而是要想想,蜀中经过这一次洗牌,下面要怎么展。”

王宁安把所有人员召集起来,包括张方平在内,大家都听着王宁安的意见。

“把这几家清理掉之后,至少能得到5oo万亩良田,我觉得这些田地,一定要好好利用,挥出作用。”

王宁安道:“蜀锦畅销天下,最近却遇到了江南丝绸的挑战,归根到底,还是巴蜀纺织业分散,不思进取,技术革新停止,市场开拓无力……”王宁安一口气总结了十几条原因,“这5oo万亩田地,全部用来种桑养蚕,按照标准化,生产生丝,纺织蜀锦……不要搞一家一户的小作坊,要玩大的!皇家银行要提供贷款,鼓励蜀中有实力的商人,经营桑园,生产最好的生丝!”

一个上位者,最忌讳的就是小气。

郑宏图等人凭什么帮忙,王方又凭什么大声疾呼……虽然他们未必是为了自己,但至少要照顾他们的诉求。

废掉了江卿,空出来的位置就要交给商人接替。

而且皇家银行提供贷款,显然又把生丝和交子绑起来。

光是一个食盐还不够,再加上生丝,粮食、铜、铁……只要这些重要的大宗商品,全数用交子结算,就不用担心挤兑!

同时,由于从事贸易的商人,喜欢物价稳定,便于交换……所以他们也会反过头监督交子,防止滥交子,造成币值动荡。

这是个互相制约,互相合作的模式。

其实说起来,单纯解决旧交子,清查案子,没必要大动干戈,折腾好几个月……王宁安想得更多,他希望能探索出一个新的模式,至少要让纸币这个新生事物能茁壮成长,不至于没几年就走上贬值崩溃的老路。

到目前为止,王宁安的动作还算是成功的。

接下来便是处置江卿,没有任何客气,张方平认为刘平等人,破坏金融秩序,和朝廷作对,理当严惩不贷,一共37个人,全数判处秋后处决……另外各大江卿世家,都有无数的族人和家丁,张方平也没有客气,这些人一律被配剑阁,参与修筑川陕直道。

面对张方平的意见,王宁安没有迟疑,和他一起署名,上奏朝廷。

这就是权力!

区区几行字,无数曾经在云端上的贵人,顷刻跌落到凡尘地狱,妻离子散,家破人亡……坐在这个位置上,就要学会铁石心肠!

不过这些还不够,交子务的案子还没查清楚,王拱辰没有结果,还有韩琦,这一次我不会放过你!

第575章 别放走了韩琦

“公子,王宁安说服了盐商,眼下蜀中局势骤变!”

韩忠彦惊得站起来,劈手夺过书信,仔细看了三遍,后背湿透了三次……娘的,又让他赢了!

短暂愤怒之后,韩忠彦浑身冰凉。

他和他爹推想过,王宁安其实胜算比想象得大,至少赵祯坚定站在王宁安一边,他就不会败,大不了杀一个血流成河,暂时不行交子也就算了,还能把王宁安如何!

韩忠彦之所以大老远入蜀,就是想推着王宁安杀人……甚至是想利用蜀中江卿祭旗……毕竟王宁安是个臣子,不是皇帝,即便是皇帝,也不能杀戮无算,为所欲为。

所以当王宁安解决了蜀中江卿之后,名声也会受损,焦头烂额,就没法把火烧到韩琦身上,这时候双方就能息兵罢战,韩琦可保自身安稳。

老家伙几十年的修为的确不是吹的,所以当决战来临的时候,韩忠彦毫不迟疑就跑了。

问题是等他跑到了京兆府,消息才传来,王宁安居然用井盐绑定交子,不但让交子起死回生,还不费吹灰之力,干掉了所有江卿。

假如王宁安依仗天子给的权力,滥杀无辜,弄得人头滚滚,血流成河,他的名声肯定受到影响,哪怕在天子心中,也会降低分量。

可是他凭着堂堂正正的手段,击溃江卿,接着再把他们明正典刑,效果完全不一样。王宁安的地位俨然再度高升……就算有人恨他,却也不敢拿蜀中的事情攻击王宁安,也就是说,王宁安有充足的精力,找他老爹算账!

坏了!

韩忠彦几乎没有迟疑,立刻让人备马,连夜往京城跑。

等他赶到了西京,见到了韩琦,把事情一说,韩琦都吓傻了!

老家伙呆坐在椅子上,一动不动。

“你说王宁安稳住了交子?”

“没错,孩儿听到消息,他把交子和大宗商品绑定,那帮盐商也站在他的一边。”

“完了!”

韩琦脸色惨白,他之所以甘冒奇险,派儿子入蜀,还有一个如意算盘,那就是不管成败,先把交子搅黄了。

交子废了,以往益州交子务的烂账就没人敢掀开了,至少王宁安没有了借口。你都把交子弄黄了,还敢说别人吗?

只要轻飘飘一句话,韩相公就能安然脱身。

可眼下呢!

王宁安打了一个漂亮仗,回头找他算账,再顺理成章不过了……

“京城不能留了!”

韩琦迅下定决心,“为父立刻上书,请求外调,去两湖也好,去江南也好,总之一定要离开京城。”

韩琦绝对是行动派,对于宰执来说,降职外调,已经是处罚的极限了,除了王拱辰之外,还没有第二个破例……韩琦起起落落的次数也不少,大不了蛰伏几年,回来又是一条好汉!

打定了主意,韩琦立刻让自己的心腹党羽上书弹劾,说他用人不当,而后韩琦请旨外调……如果顺利的话,韩琦希望能调到杭州去当知府,湖光山色,西湖歌舞,人间天堂,世外福地……寄情山水,吟诗作赋,也是不错的事情。

韩琦还告诉儿子,让他也不要留在京城,赶快外调,走得干干净净,不留下一点把柄,就算王宁安有心找他算账,都没有办法。

……

“这个老货,鼻子够灵的!”

身在剑阁的王宁安,接到了文彦博的密信,说的就是韩琦外调的事情。

蜀中一片乱局,张方平是希望王宁安能多留一段时间,把交子彻底稳定,一些后续的事情也处理好。

可是王宁安不愿意多留,他手里头有着大把的证据,不让王拱辰和韩琦付出代价,岂能罢休!

因此王宁安在清查了交子务的烂账,掌握了铁证之后,立刻动身回京,随着他进京的还有益州知府王素!

这位王大人因为站在江卿一边,和他们一起逼宫,已经惹恼了赵祯,皇帝亲自下旨,革去他一切职务,回京接受审问。

原来的益州知府,留给了苏洵。

按理说苏洵是蜀人,不能做这个知府。

但是蜀中刚刚经历交子大乱,必须一个懂行的人坐镇,苏洵本身是干吏,加上王宁安的因素,还有三苏的名气,让他坐镇一段时间,是最恰当不过的。

王宁安匆匆北上回京,他还带着一个囚犯,不是别人,正是苏轼的表兄程之才。

经过医生调治,程之才躺了三个月,才能勉强下床,昔日的小白脸,多了好几道瘢痕,面目狰狞丑陋,身体佝偻,全然没有了浊世公子的风采。

程之才满腔都是怒火,他知道自家被查抄了,亲人全部沦为阶下囚,有的还被送到了剑阁修路。

能想象吗?

锦衣玉食的公子哥,背着百十斤的石头,行走在山野之间,忍受着烈日暴晒,一滴汗珠摔成八瓣,不停劳作……

“杀了我吧!士可杀不可辱!”

程之才疯狂教训,“苏子瞻,你快让王宁安杀了我,反正程家都完了,我也不想活着了!”

苏轼从外面进来,看了看表哥,呲牙一笑。

“你真不想活了?”

“当然!”程之才怒道:“苏子瞻,看在姑母的面子上,给我一个痛快吧!”

“嗯,那好,你跟我来。”

苏轼把他带出来下榻的行辕,踏着崎岖不平的山路,大约走了5里远,就是川陕直道的工地……

为了规划这条道路,皇家百工院派出了最强阵容,经过仔细勘察,确定了益州至凤翔府之间的线路。

所谓直道,并不能修城笔直平坦的一条,大宋也根本没有这个施工的能力,至于桥梁和隧道,更是难上加难。

因此王宁安对直道的要求,只要能并排行4驾马车就足够了,个别路段两驾也可以接受,马车的载重最多一千斤,两驾马车,也就是两千斤。

只要把路基铺平,然后用水泥搅拌鹅卵石,平铺在地面上,也就足够了。

和后世的水泥路,沥青路难度完全不一样。想想古人在没有水泥的情况下,尚且能修出栈道,如今多了水泥和火药,还能做不到吗?

只是实际施工,却不是这么简单。

负责工程的是当初六艺的讲师刘彝和苏颂,另外又新加入一个人,名叫沈括。

沈括就认为如果单纯是把旧有的路面补强,就没有大动干戈的必要。

路面要足够宽,还要足够平坦,才能让马车快通行,效率大大提高。至少不需要半途不断装卸,靠着人工搬运,才能翻山越岭。

他一口气规划了18o座桥梁,设计了25处隧道,光是建成这些桥梁和隧道,就需要上千万贯投入,还不算人工。

但是也有一个好处,一旦这条路修成,从京兆府到益州府,只需要5天时间!换句话说,从西京派遣一万骑兵,1o天之内,就能杀到益州府,以往最少需要一个半月的光景,效率提高了几倍不止。

代价很巨大,但是收益也很明显,终于,沈括说服了刘彝和苏颂,也说服了朝廷,从青唐招募的数万工人,还有这一次被抄家的江卿,以及数以十万计的川陕百姓,都被投入到这项浩大的工程,从凤翔府和益州府同时开工,计划3年内修成……围绕着工地,又建造了大批的水泥厂,钢铁厂,火药厂,木工作坊……大批的工人,就像是蚂蚁一般,不停往来。

在这里,甚至能感到一丝后世的气息。

开山取石,填平沟谷,平整路基,挖掘隧道,建筑桥梁……在这里,生命并不值钱,每天都有人摔断腿,或者被土石埋葬,也有人掉落河水,活活淹死……

“表哥,你要是觉得不想活了,很简单,从山岭跳下去,保证能摔得七零八落,就算不死,也会有野兽把你吃了,干干净净,一点痕迹都没有……只是到时候,你程大公子,或许连这帮修路的民夫都不如。在这段路上,会安排石碑,刻下每一个牺牲人员的姓名,只要这条路在,他们的名字就永远存在。至于你,还有所谓的江卿,都是过眼烟云,不值一提。”

程之才想要反驳,却找不到什么话语,他呆呆望着下面的工人,不知所措。

“这里是一份18万贯的欠条,如果你选择跳下去,就由程家的其他人负责继续还账,除非全都死绝、如果你不想死,身为程家的长男,就扛起自己的职责,把欠款还了,不要让子孙后代,都生活在屈辱之中!”

大苏说完,转身就离开了,只留下程之才一个人,傻愣愣迎着夕阳,泪流满面。

……

“程之才没有自杀?”王宁安随口道。

“没有,据说他去看了我舅舅程浚,然后就说要去大理经商,想办法把欠款还上。”

王宁安点头,“毕竟是亲戚一场,不看别人的面子,也要看岳母大人的面子,程之才如果能改过自新,帮帮他也无妨。”

苏轼摇头道:“我娘刚刚来信了,她特意叮嘱,不要给程家人太多的优待,能保住命就不错了,相比其他的江卿世家,他们的下场已经很不错了。”

王宁安迟疑一下,点头道:“岳母大人真是深明大义啊!”

王宁安索性不管程家的事情,他一路疾驰,一口气赶回了西京,他前脚刚进京,就听说韩琦被封为魏国公,出知杭州府,今天正好要离京!

“好一个韩稚圭,跑得真快!”王宁安也不停留,从西门入城,直扑东门而去别放走了韩琦!

第576章 天子剑的用处(加更)

十天之前,就可以离开京城,奈何公文在政事堂卡住了。

韩琦很愤怒,搞鬼的正是文彦博,奈何他不能拿老文如何,就这样,好不容易才拿到了正式赴任的公文,韩琦一刻也不想停留,直接出了东城门,奔向江南而去。

他轻车简从,只有三驾马车,2o个护卫,相比以往喜好排场,前呼后拥的韩相公,简直像逃难多过赴任。

韩琦已经不在乎这些了,出了洛阳城门,他回头望了望,高大的水泥城墙,雄伟壮观,可谁又知道,这道墙就像是牢笼,困住了里面的人。

皇帝或许是最惨的那个,一道外城,一道内城,还有一道宫城,把活生生的人,变成了囚犯。

身为宰执,也比皇帝好不到哪去。

韩琦是身心俱疲,能到杭州修养,也算是求之不得了。

他走得很快,眼看着到了十里长亭,放眼望去,居然没有一个送行的,韩忠彦脸很黑,忍不住啐骂道:“这帮不要脸的东西,没准都去捧王宁安的臭脚了,早晚他们会遭报应的!”

难得,韩琦没有多说什么,仿佛认命似的,叹口气,“人情冷暖,官场现形,本就如此,当年范仲淹被赶出京城的时候,还没有你爹的威风呢!走吧,别耽搁时间。”

他们继续前行,可是突然从十里长亭走出一个人,笑容可掬地站在路旁。

韩琦还是有些欣慰的,竟然有人来送,说明自己还不算太失败……他撩起车帘,准备跳下去,可是他的动作突然僵住了。

韩琦看清楚了,等在路边的不是别人,正是老对头王宁安!

只见王宁安一身月白色的长衫,上面满是灰尘,脸上也是黑乎乎的,都是尘垢,显得十分狼狈,但眼神特别明亮,有一种居高临下,俯视猎物的感觉,让人十分不舒服。

“爹!”韩忠彦低声惊呼,韩琦连忙摆手,示意他不要多话。

韩琦眼珠转了转,心里很无奈,却又不得不面对。

“驱车向前。”

马车到了王宁安的身边,韩琦主动从马车上下来,笑呵呵道:“王相公,去巴蜀办差辛苦了,老夫也要去杭州赴任,就此别过吧!”

说着韩琦微微拱手。

“韩相公,你说的没错,办差的确辛苦,可假如不是某些人掣肘,就会容易许多。”

韩琦微微一笑,“世上的事情本就是不能尽如人意,好在王相公凯旋归来,让人刮目相看,老朽自愧不如,情愿替王相公上书请功。”

“哈哈哈,我何来的功劳可言,罪魁祸尚在逍遥,不把他抓起来,寝食难安,也对不起千万的巴蜀父老。”

韩琦的脸色终于变了,他不停退让,可换来的却是步步相逼!

“王相公!不知谁是罪魁祸,竟然连你都奈何不了?”韩琦的声音不自觉提高了八度。

“不是别人,正是你韩琦韩相公!”王宁安笑意很浓,“请韩相公随着本官去金殿,把事情说清楚吧!”

韩忠彦忍不住了,他冲出来,怒吼道:“王宁安,家父乃是朝廷大员,奉命前往杭州赴任,有天子旨意,有政事堂批文,你在这里胡闹,拖延时间,未免太不把家父看在眼里了!”

王宁安仿佛现了新大6,上上下下,好一番打量,而后对韩琦笑道:“这位就是令郎吧?果然是少年英才,不同凡响,韩相公有如此麟儿,当十分欣慰。”

韩琦也把脸沉下来,“王相公,有什么事情冲着老夫就是,何必将犬子牵连其中,恐非大丈夫作为!”

“不然!”

王宁安笑道:“令郎可不是犬子,而是虎子……巴蜀的江卿,被他算计得很惨,就连本官都差点着了他的道……假以时日,以韩公子的本事,只怕出将入相,搅动风云,成就还要在韩相公之上啊!”

韩忠彦变颜变色,他的益州干的事情都暴露出来了吗?王宁安到底想干什么?越想越怕,鬓角就冒了汗。

正所谓姜是老的辣,韩琦依旧不动如山。

“王相公,你说了这么多,老夫不知道你什么意思,也不想明白……你要是要弹劾老夫,只管上书就是,有了圣旨,老夫自然照办。可如今你什么都没有,就拦着老夫的去路,说一些奇奇怪怪的话,未免就不合适了……闪开!”

韩琦给左右使了个眼色,2o名护卫上前,把王宁安给挡住,韩琦就准备赶快溜了。

杀人不过头点地,只要今天能顺利离开京城,他韩琦就是一方守相……按照朝廷规矩,要罢免地方大员,必须查实罪状,还要通过政事堂,皇帝亲自下旨,才能动他。

这中间的过程,至少要几个月的光景,毕竟他韩相公经营这么多年,实力深厚,可不是吹的。

最关键的是赵祯,韩琦很了解这位皇帝的性格。他没有决然的魄力,拿下了王拱辰就够了,再多一位宰相,赵祯会承担不住的。

而且即便出了事情,火烧到了他,最多也就是不停调任,折腾而已,当年范仲淹不就是如此吗!

韩琦觉得不管怎么样,都比直接落到王宁安的手里好!

有2o个护卫阻挡,足够离开了,韩琦正要逃走。

突然王宁安一探手,从马背上摘下一柄镶满了宝石的长剑,高高举在空中!

“你们这些人听着,天子尚方宝剑在此,谁敢阻拦,就是欺君之罪!”

王宁安扫过几个护卫,冷冷道:“韩琦给了你们多大的好处,想要灭九族吗?”

尚方宝剑!

这个威力太大了,绝对是级杀器。

护卫们仿佛中了定身法,一个个僵立在在地上,一步不敢动,浑身不停颤抖,脸上都冒汗了。

王宁安甩开护卫,提着宝剑,奔韩琦而来。

这下子可把韩相公吓坏了,他强作镇定,斥责道:“王宁安,你假传圣旨,官家给你尚方宝剑,是让你处置巴蜀的案子,现在你已经回朝了,天子剑理当收回,你,你少拿它吓唬我!”

“哈哈哈!”

王宁安朗声狂笑,“韩琦,陛下是让我查交子务的案子,可没有规定仅限于巴蜀的部分!你侵吞了几百万贯的财产,就想一走了之!未免也太偏了吧!”

韩琦怒道:“王宁安,就算你有天子剑,也在查案子,但是别忘了,老夫身为宰执,你没有圣旨,没有政事堂批文,是不能动我的!”

“哈哈哈,韩相公,原来你是这么讲究规矩的人?在下真是要羞愧得无地自容了。”

“你本来就该羞愧!”

“呸!”

王宁安啐了一口,残忍一笑,“韩琦,你忘了吧,当年焦用是怎么死的?你当时可讲究过朝廷规矩吗?可请过陛下圣旨?”

一句话,问住了韩琦。

说起来当年焦用死得是真够冤的!

焦用奉命押解一帮被充军的犯人到西北前线,当时正是李元昊最猖狂的时候,西北兵败连连,去当兵等于一脚踏进了鬼门关。

那些犯人兵卒自然闹事,焦用为了完成任务,强力弹压,结果正好赶上了韩琦到西北,要整肃军务,杀鸡骇猴,那帮犯人状告焦用,韩琦不问青红皂白,就把人给砍了!

焦用是尽心尽力,替朝廷做事,落了冤死的下场,狄青多少年,都耿耿于怀。

假如焦用真有罪,哪怕不该死,韩琦砍了他,也无话可说。

问题是焦用有功啊,他是真心做事,没有半点错,就被韩琦当成了负面典型,给砍了脑袋!

天下还有道理可讲吗?

“王宁安。”韩琦脸色铁青,“你,你想公报私仇吗?”

“哈哈哈……韩琦,你跑啊,有本事就跑吧!看见没有,这是天子剑,你再跑就是逃犯,本官拿天子剑斩你,最多丢官罢职,要不了几年我又能官复原职。只是你韩相公可要立刻身异处了,就跟当年的焦用一样。老匹夫,这就叫多行不义必自毙,受死吧!”

王宁安说着,快步逼近韩琦,面目狰狞,杀气腾腾……韩琦真的怕了,他觉得自己被野兽盯上了,王宁安说的没错,用天子剑杀他,王宁安绝对死不了。

想想这小子的作风,绝对干得出来的!

韩琦脸色惨白,连连后退,冷汗湿透了衣服,跟落到河里似的,歪歪斜斜,好不凄惨。

当年王宁安举起宝剑的一刹那,韩琦被剑光一晃,完全崩溃了。

“别杀我,别……我跟你去金殿!”

韩琦一句话说完,双腿一软,跌坐在地上,仿佛被掏空了一般!

不巧的是地上还有一团刚拉不久的马粪,韩琦一屁股坐上去,别提多狼狈了。韩忠彦跑过来,连忙搀扶老爹,谁知他的腿也软了,竟然也摔倒了。

王宁安看着这对父子在地上翻滚丢人,别提多畅快了!

韩琦啊韩琦,原来你也是个外强中干的怂货!

还以为你敢拼着老命,溅我一身血呢!

这是扫兴!

王宁安收起天子剑,猛地一回头。

“还愣着干什么,把你们的主人搀扶进马车,随着本官进宫面圣!”

那些护卫们不敢不听,纷纷跑过来,看到韩琦狼狈的样子,他们也暗暗皱眉头,真是没有看出来,原来平时那么威严的老爷,竟然会有如此不堪的时候。

瞬间,他们的敬重之心,都跑得差不多了……

第577章 圣人之怒

坐在了相同的马车上,又走了一遍相同的道路,可是心情全然不同。

半个时辰之前,还在庆幸逃出生天,结果转眼却成了阶下囚!

韩琦握紧了拳头,真的恨不得冲出去,给王宁安一顿胖揍,出出胸中的恶气,只是他终究没有这个胆子,一把天子剑,已经把韩琦的锐气吓得无影无踪。

王宁安是个狠人,恶人,聪明人,唯独不是笨蛋!

他在巴蜀近半年的时间,能查出多少事情,韩琦一点把握都没有,交子务是多大的黑窟窿!真的都掀开,哪怕朝廷不杀他,士林也断然没有了立足之地。

韩琦很恼怒,却没有办法,他绞尽脑汁,也找不到完美脱罪的办法,韩琦一辈子遇到过很多糟糕的局面。

当年因为庆历新政,被逐出京城,面对着夏竦等人的追杀,处境艰难,但好歹士林还是同情他们的,这一次只怕真的要身败名裂了……

韩琦索性闭上了眼睛,好半天,马车停了下来,有人撩起了车帘,就听到王宁安戏谑的声音。

“韩相公,咱们到了宣德门了,你可不要跑了,我这就递牌子求见官家!”

今天不是大朝的日子,但是也有不少官吏经过,当他们看到王宁安骑着马,手里提着宝剑,气势汹汹过来,他们还以为是抓了什么要犯呢!

可是当韩琦从车里下来,所有人都傻眼了!

乖乖,这不是去杭州赴任的韩相公吗?

他怎么没走成?

莫非是被王宁安给截回来了?

看着王宁安手里的宝剑,的确是有可能!

可王相公,你和韩相公都是宰执重臣,至于这么兵器相对吗?朝廷的体统何在?宰执的脸面何在?

有人立刻向各处报信,在京的大小官吏很快被惊动了。

论起消息最灵通的,还是要数贾昌朝和文彦博两个老货。

贾昌朝听到韩琦被截回来,瞬间脸色就变了,将韩琦外调,是他同意的,其中当然有交易……贾昌朝对王宁安还是有些不满的。

比如上次提到经略青唐,恢复丝绸之路,结果只开了一个头儿,王宁安就跑到巴蜀,又是修直道,又是建桑园,好处都让文彦博得了,老贾心里头不快,就想卖给韩琦个面子,有韩琦牵制,王宁安不得不给他更多的好处。

谁知道在巴蜀老老实实的王宁安,回到了京城,竟然不老实了!

居然直接去捉拿韩琦,这是要把天捅破啊!

贾昌朝越想越觉得不妙,他连忙去递牌子求见。

身为相,其实什么时候见皇帝都是可以的,递牌子不过是个过场。

只是今天却很不巧,大太监苏桂赔笑,“贾相公,还是等一等吧,官家吩咐了,要单独召见王相公!”

贾昌朝心里咯噔一声,事情又小不了!

他茫然转头,正准备回去,文彦博那个老不要脸的来了,见了他,只是点点头。

“苏公公,老夫要求见圣人。”

苏桂摇了摇头,还是那套话。

文彦博想了想,将手里的扎子送到了苏桂的手里。

“苏公公,这是老夫清查交子务案件的进展,请公公务必呈交给圣人。老夫就回政事堂等候了。”

苏桂点头,拿着扎子,去见赵祯复命。

贾昌朝看了一眼文彦博,咬了咬牙。

“宽夫兄,真是够厉害的!还没怎么样,就落井下石了!佩服,佩服得很!”

文彦博把头一扭,傲娇道:“小弟不知道生了什么,小弟只是秉公办事,还请贾相公不要胡思乱想。”

说完,文彦博昂着头,大步离去。

贾昌朝看着他的背影,狠狠啐了一口!

真是不要脸透了!

文宽夫,你的脸皮都能当城墙用了!

骂归骂,贾昌朝忧心忡忡,赶快动用一切力量,盯着宫里的动静,有一点风吹草动,他都坐不稳当,跟初入官场的小菜鸟差不多,生怕被波及到。

何止是贾昌朝,整个洛阳,到处都有心惊肉跳,坐立不安的人。

……

皇帝寝宫,王宁安刚刚走进来,迎面就有一个小家伙一头扑来。

“先生,弟子想死你了!”

来的正是小太子赵宗垕。

小孩子总是长得最快,才半年的功夫,小家伙就高了一大截,小脸红扑扑的,显得十分健康。

王宁安笑道:“殿下,可用功读书了?”

“嗯!期末考试,弟子排在13名!先生,有奖励吗?”

“有!”

王宁安道:“先生这次给殿下带来了一件活物儿,萌得不要不要的……殿下保证喜欢!”

“谢谢先生!”

赵宗垕激动地给王宁安鞠躬,这时候赵祯走过来,摆了摆手,小太子识趣跑开了。君臣两个再次见面,赵祯鬓角的白明显多了一些,皱纹也更加深邃。

“官家国事操劳,还请善保龙体才是!”

赵祯坦然一笑,“老了,总不能像年轻人一样,身边没个能分担的,就要亲力亲为,不碍的……倒是王卿,你斗志昂扬,锐气无比啊!刚回京,就给朕一个大惊喜,你可是不简单!”

王宁安一听,连忙躬身,“回圣人的话,臣也是没办法,万一韩琦跑了,就不好办了!”

“有什么不好办?”

赵祯拔高了声音,不屑道:“朕是天子,韩琦有罪,跑到天涯海角,朕也要追究,岂能因为他出了京,就放任自流?反倒是你,闹得满城风雨,拿着朕的宝剑,还要去杀人!谁给你的胆子?朕问你,万一韩相公没有错,你该如何收场?要不要朕拿着宝剑,把你给砍了?你怎么能这么冲动鲁莽,真是给朕丢人!”

赵大叔不好不客气地责备着,王宁安直竖竖站着,一句话也不反驳。

当领导的,不怕他骂,就怕他懒得搭理你,相反,骂得越多,代表你的地位越突出,虽然有点憋屈,但是也必须接受这个法则。

好不容易,等赵大叔骂够了,才沉着脸道:“说说吧,你都查到了什么?”

“臣查到的东西不少!”

王宁安正色道:“在幽州之战以前,韩琦以调动军粮的名义,从巴蜀调出了2oo万贯粮饷。”

赵祯道:“这事情朕知道了,韩相公也说了,后来是转给了西北,有的被水灾冲走了,有的震灾了。”

“他在撒谎!”

王宁安断然道:“臣已经查过川陕四路的征调民夫记录,根本没有把粮饷运出巴蜀!”

“什么?没有!”

“没错!根据臣的追查,这2oo万贯,是以现金形式,转入到了一家粮行。”

“粮行?什么粮行这么大的本事,竟敢吃下朝廷的钱?”

“陛下说的是,这家粮行的确本事不小,因为叫天顺粮行,是王家的产业!”王宁安哂笑道。

“王拱辰?”

“没错……他们当时一个是三司使,一个是枢密副使,正好联手搬空益州交子务!”

赵祯越听越气,竟然眉头立起。

“证据,证据呢?”

“臣这里有益州交子务的账目,还有巴蜀征调民夫的记录,又有天顺粮行的账目,其中就记载了这笔钱的走向。”

“哼!”

赵大叔的脸越来越黑。

“他们身为宰执重臣,要这么多钱干什么?”

“搬空常平仓!”

王宁安干脆说道:“王拱辰家,本就是中原最大的粮商,每年夏秋两季,粮食运到京城,再转运到其他地方,就要三个月的时间。有时候会耽误市场行情。王拱辰就打起了地方上常平仓的主意。他又不愿意出钱,就请三司使韩琦帮忙,韩琦就把交子务的钱转了出来,交给了王拱辰!”

“岂有此理!”

赵祯气得拍桌子,“他们把朝廷当成了什么?他们家的钱库吗?缺钱就来搬!”

没准还真是这么想的,王宁安继续道:“陛下,从此之后,韩琦越大胆,他竟然违规在巴蜀了15o万贯债券,要求巴蜀的江卿购买,事后,这笔钱进入了韩琦的私人腰包!

“什么?”

赵祯不解道:“蜀中江卿,怎么会甘心购买韩琦的债券,这又是怎么回事?”

“启奏陛下,韩琦放宽了监管,将原来民间交子百分之三十的准备金,压到了百分之五!”

王宁安冷笑道:“蜀中交子,本就是危如累卵,准备金根本不够。韩琦却答应下调……江卿世家,得到了鼓舞,便怂恿手上的商行拼命印钞,肆无忌惮。然后大肆圈占土地,购买田产……大约三年的功夫,以刘、6、彭、王等为的江卿,就增加了2oo万亩田产,膨胀之快,简直令人咋舌!”

“可是朝廷的交子,还有民间的交子,就濒临崩溃的边缘!”赵祯再也控制不住怒火了,“好啊,朝廷的交子务,竟然成了他们中饱私囊的工具,好一个韩琦,好一个王拱辰,真是好本事!朕都要和他们学学理财之道了。”

赵祯愤怒吼道:“还愣着干什么,去把那两个畜生都给朕提来,朕要亲自向他们请教!”

苏桂连忙下去传旨,赵祯还是怒气不息,呼呼喘着。

“朕扪心自问,待臣下算是亲厚宽仁,满指望他们能知恩感义,报效朝廷,没想到,竟然是如此对朕?简直可杀不可留!”

赵大叔咆哮着,正好韩琦迈步走进来,一听这话,他两腿软,扑通跪倒。

“罪臣韩琦,拜见圣人!”

第578章 吾皇英明(4更到)

韩琦一见面就请罪,赵祯和王宁安都吃了一惊,尤其是王宁安,他在巴蜀半年,调动一切力量,早就把交子务的事情查得一清二楚,正准备让韩琦认罪授,没想到老家伙主动请罪……这就好比憋了一个大招,却无处释放,那个郁闷劲儿就不用说了。

转了转眼珠,心中有数,韩琦没准是以退为进,想要利用赵祯的仁慈脱罪无论如何,决不能放过老东西!

王宁安暗暗思索着对策,赵祯愤怒地盯着韩琦。

“韩相公,朕待你如何?为何要贪墨国帑民财,以致交子务空虚,险些酿成民变,你知罪吗?”

韩琦跪爬了几步,老泪纵横,“回圣人,老臣承蒙拔擢,忝列宰执,无尺寸之功,惹下塌天大祸,情愿伏诛,以息陛下雷霆之怒!”

真够绝的,一句不辩解,只是求死!

韩琦什么时候觉悟这么高了?

他越是如此,赵祯反而越是好奇。

“韩琦,你以为一死了之,就能躲过去吗?朕问你,几百万贯的钱款,都跑到哪去了,你身为三司使,难道就没有要对朕说的吗?”

韩琦擦了擦眼泪,低声道:“陛下问起,罪臣唯有如实招认……那2oo万贯的粮饷,的确征的是钱,主要是蜀道难行,军情如火,罪臣生怕和辽国的战局陷入僵持,故此让人尽快带着钱出川,到西北就地采购粮食。”

“是采购粮食,还是给了王拱辰?”

“是给了王拱辰……因为他们家是最大的粮商,存粮无数,从他们手里购买粮食,既便宜又充足。”

“胡说八道!”赵祯怒斥道:“明明没有一粒粮食进入军中,刚刚王安石也送来呈报,他清点过永兴军路所有常平仓的账目,根本没有这笔粮食入账,你又有何说?”

“启奏圣人,当时王相公是枢密副使,罪臣把钱拨给他们,也是为了尽快筹措粮食,奈何王拱辰太过贪婪,居然中饱私囊。罪臣也有风闻,可总是想着同僚之间,不忍相煎太急,如此没有上奏朝廷……罪臣徇私舞弊,包庇同僚,情愿受罚!”

“呸!”

赵祯啐了一口,骂道:“巧言令色,还说来请罪,明明把罪责都推给了王拱辰,你还有什么罪可言?”

皇帝不好糊弄,冷笑道:“这2oo万贯军粮放在一边,那15o万贯债券又是怎么回事?”

“罪臣有肺腑之言,不知道能不能说?”

“讲,朕今天就要看看韩相公是如何巧舌如簧的!”

韩琦正色,深深叹口气,他先是抬头,看了看王宁安。

“王相公,你此去巴蜀办案,当领会做事之难……当初朝廷仓促和契丹开战,粮饷人员全都没有准备好,所幸上天庇佑,辽国内乱,王相公才能立下不世之功……老夫这话,想必王相公也不会否认。当时为了征调粮食,集中物力遇到的阻力之大,难以想象。我大宋祖制,天子尚且不能随意斩杀士人,身为三司使,如何能调动下面的人,让他们尽力干活,不染指贪墨军需物资?”

韩琦深深叹口气,“罪臣无能,唯有先把从上到下的人喂饱,才能让他们老实干活,正所谓重赏之下必有勇夫,当时实在是不能不为……这15o万贯,的确是罪臣违规放的,可是罪臣愿意对天誓,这些钱没有一个铜子进入罪臣的私囊……罪臣全数用来犒赏官吏,奖励有功将士,让他们尽心做事,这才有幽州大捷……罪臣自知罪孽深重,不愿辩解,可罪臣忠于大宋,勤于王事,旦夕不敢忘怀陛下圣恩……罪臣之苦心,可鉴日月啊!陛下!”

说到激动处,韩琦泪如泉涌,声音哽咽,哭拜在地上,仿佛他才是受委屈的那个!

王宁安默默听着,他都忍不住给韩琦伸出了大拇指!

这老家伙,是真能推诿卸责!

明明是他胡来,却说成为了大宋江山,话里话外,还把自己扯进去,仿佛正是他不惜犯罪,忍辱负重,才有幽州之胜,难不成还要给他一个勋章不成?

王宁安是一个字都不信,可赵祯却有些迷离。

说到底,他是个仁慈的皇帝,心肠很软。

再加上韩琦当年,也是庆历诸君子之一,为了变法,殚精竭虑,鞍前马后,付出了许多,庆历新政,是朕负了他们。

韩琦会走到今天,或许也是对朕失望的结果……赵祯想到这里,心肠就软了下来。

做事难,做皇帝难,做宰执也难,或许真如韩琦所说,他有不得已的苦衷……赵祯正要追问,王宁安突然咳嗽了两声。

“陛下,韩相公所言,实在是让人敬佩,臣也有几句话想要问清楚。”

赵祯没有多言,只是摆了摆手,意思是自便。

“韩相公,你当真没有中饱私囊?”

“绝对没有,如果老夫拿了钱,情愿意受雷击之刑!”

“哈哈哈!这年头挨雷劈的人多了,累死雷公也劈不完啊!”王宁安正色道:“我想请教韩相公,蜀中江卿,购买了战争债券之后,又是如何处置的?”

“这个……自然是朝廷赎回。怎么,有问题吗?”

王宁安笑道:“是原价赎回,还是溢价赎回?”

“这个……老夫不清楚,或许要问下面的人,总之是按照规矩办事!”韩琦推脱道。

“哈哈哈……”王宁安笑得更放肆了,“好一个安规矩办事,战争债券,普遍利息过三成,就以三成计算,应该多给江卿们45万贯,这笔钱也是从交子务出的,对吧?”

韩琦脸色就是一变,他机械地点点头,心里头全都乱套了,他的花言巧语,骗得了赵祯,却骗不了王宁安!

“蜀中江卿,为什么愿意购买战争债券,如果没有利益引诱,岂会如此?既能赚利息,又能结好韩相公,他们当然是求之不得。从皇佑五年,到嘉佑元年,前后一年多的光景,这15o万贯都在你韩相公的掌控之中……当时因为战争的关系,中原和西北粮价飞涨,最多到了三倍,粮食生意大赚特赚!你把这笔钱借给王拱辰运粮,或者拿出去放贷,从15o万贯变成3oo万贯,应该不成问题,甚至会更多!你自然能从容填窟窿,把一切都弄得井井有条,仿佛什么都没生!”

“你胡说!”

韩琦气急败坏,指着王宁安怒斥道:“这些都是你的猜测,没有一丝一毫的证据,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说着,他一扭头,又向赵祯哭道:“罪臣情愿受死,然则士可杀不可辱,王相公如此揣度罪臣,实在是让罪臣死不瞑目。”

赵祯也有些糊涂,他看了看王宁安。

“启奏陛下,臣虽然不清楚这15o万贯的具体用途,但是接下来有迹可循……在嘉佑元年,西北又遭了水灾和兵灾,险些和西夏开战,粮食更是供不应求……到了这一次,王拱辰就联手韩琦,玩得更大!他们从交子务搬钱,又以粮食霉折旧的名义,将朝廷太仓,还有地方常平仓的存粮低价卖给了天顺粮行。天顺粮行利用这些粮食,向百姓借贷,逼迫他们以土地抵押,王拱辰一伙吞下了3oo万亩以上的良田……臣这里有详细彻查结果,请陛下御览。”

王宁安将厚厚的一摞奏表送给了赵祯。

赵祯快浏览,越看越气。

啪!

“好大的狗胆!”赵大叔怒斥道:“朝廷虽然不禁兼并,奈何乘人之危,以卑劣手段,巧取豪夺,侵吞百姓田产。摆明了是要逼着百姓造反!”赵祯大声叱问:“韩琦,你就不感到羞愧吗?”

韩琦慌忙辩解道:“启奏陛下,王拱辰侵吞土地,老臣委实不知,他身为枢密副使,用不着和老臣商量的。”

王宁安轻笑了一声,“韩相公,当初财的时候,大家一起猛赚,现在出了事,都推给王拱辰,你也未免太小人了吧?”

韩琦争辩道:“老夫是君子,还是小人,用不着王相公评断!”

“那就让朕来评断!”

赵祯突然一拍桌子,“韩琦,在你任三司使前后,益州交子务一共被搬出去六百多万贯……原来的储备金消失一空,还欠了八十多万,以至于交子无以为继,几乎崩溃!”

赵祯抓起手里的烂账,气急败坏,向着韩琦扔过去,韩琦也不敢躲避,只能硬撑,被砸得格外狼狈。

“任凭你说得再好听,这么多的钱,统统哪去了?身为宰执,不该给朕一个说法吗?“

韩琦匍匐地上,汗水顺着鬓角流了下来,不一会儿,地面就多了两滩水痕。

其实王宁安想错了,赵祯虽然仁慈,但他可不是烂好人,尤其是关乎江山社稷,韩琦的鬼话只能骗鬼,可骗不了皇帝!

“朕四季常服不过4套,食不求五味,卧不过一榻,几十年躬行简约……朕每每扪心自问,觉得对得起天下百姓苍生,国势不顺,实在是天意如此……朕今日方知大错特错!朕的姑息纵容,放任无为,养大了一帮贪渎之吏,残民害民,凶如猛虎!朕愧对百姓,有负上天之泽!”

赵祯说着,一转身,面对着韩琦,冷笑了几声。

“你刚刚说的是真也罢,假也罢!朕都不想再听了。你和王拱辰两个,立刻押到大牢,朕会安排合适的官吏,严审此案,涉及到谁办谁,哪怕朕身边的人卷进去,也是有死无活!6oo万贯啊!比朕的皇宫还贵!要是不查清楚,朕妄为皇帝!!!”

赵祯的话语,在大殿之中,隆隆作响。

见过赵祯多少次,唯独这次,霸气十足,这才是帝王之相!

王宁安自肺腑,大吼道:“吾皇英明!”

第579章 杀猴骇鸡

狗牙儿是个很有脾气的小家伙,老爹一走就是半年,连一封书信都没有,狗牙儿大少爷决定给他爹摆一张臭脸,至少让他也难受半年……呃不,半个月……要不,半天!

一定要绷住!

事实上,狗牙儿连半分钟都没撑下去,他爹回家的时候,手里抱着一个黑白相间的小东西,像是一个球。

狗牙儿很不满意,走了这么久,想拿个玩偶就摆平本少爷,没那么容易!

可是下一秒,那个玩偶居然动了,抬起大饼脸,两个黑黑的眼圈,亮晶晶的小眼睛……只是一眼,狗牙儿觉得血槽就空了,彻底被萌神收服了。

他三步两步跑过来,瞪大眼睛仔细看着。

“这,这是活的……”

“嗯!”

王宁安笑呵呵道:“我可告诉你,这是鼎鼎有名的国宝,你可以叫他滚滚,胖达,大号叫熊猫!”

没错,王宁安手里抱的正是一个熊猫,小家伙才几个月的样子,虽然能啃竹笋了,每天还要喝奶,为了能让小家伙活下来,王宁安可是操碎了心。没办法,要修川陕直道,自然要打通秦岭,王宁安回来的时候,正好赶上有工人爆破,结果把一只熊猫妈妈吓跑了,就丢下了几个月的小东西。

当时他趴在竹林的地面上,出尖利而凄凉的叫声,护卫好奇,循着声音找过来,就现了他。

见小东西黑白相间,十分有趣,送到了王宁安手里。

护卫们誓,他们从来没见过王相公竟然会那么疯癫!

没错,就是疯癫!

他小心抱起,仿佛像对待珍宝一般,立刻让人准备奶粉,给小家伙泡了一盆。

小熊猫很配合,乖乖喝光了奶,然后趴在王宁安怀里就睡了,顺便还送给王宁安一泡尿!

护卫们都胆战心惊,你个小畜生也太大胆了,不怕王相公怒,把你炖了?

谁知王宁安对小家伙的忍耐甚至过了亲生儿子,丝毫不以为意。

要知道王宁安上辈子算是个宅男,码字之余,他对着熊猫频道能看几个小时……小东西的一举一动都能萌化人心,尤其是几个月的小奶熊,最是讨人喜欢不过。

为了照顾好小家伙,王宁安把自己的马车让了出来,准备最鲜嫩的竹笋,苹果,还准备了牛奶,马奶,甚至连玩具都有,车厢成了小东西的乐园。

在王宁安的小心照顾之下,一路赶到京城,小家伙还胖了2斤。

王宁安长长松口气,其实也怪他太过小心,人家好歹是熊,没那么脆弱的!

“从今往后,咱们家的四号人物诞生了!”

王宁安庄严宣布,他的意思是除了自己,杨曦,苏八娘之外,小东西就最大了。只是咱们狗牙儿少爷可不这么想,他和弟弟小彘,还有二娘肚子里的孩子,没错,剩下的愚蠢人类,都去伺候新来的小祖宗吧!

……

事实证明,国宝的魅力是无人能敌的,下午的时候,小太子就跑到了王家,当看到的第一眼,他就无可救药地跪了。

把曹皇后亲手给他做的点心都拿了出来,贡献给国宝。

人家滚滚只是懒洋洋地啃了一口,然后一脸嫌弃睡去了,小太子觉得这一口就是无比的幸运,仿佛被神眷顾了似的,整个人都晕乎乎的,找不到北。

从这天开始,赵宗垕就缠着赵祯,让父皇答应,他要重新搬到师父家去住……全心全意做一个熊猫奴!

而后整个暑假,王家的中心就变成了滚滚,从上到下,哪怕是赶车的马夫,伙房的厨师,门前的护卫,一大帮糙老爷们都围着滚滚,傻呵呵笑着……王宁安突然有点后悔,他觉得照这么下去,王家的一家之主都要换人了!

自己这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砸得还挺疼!

这一天,赵祯突然毫无预警,也来到了王家。

又一个被熊猫征服的可怜人!

“官家,我看干脆办个皇家动物园算了,专门养熊猫多好!”

赵祯笑呵呵道:“就是把皇儿迷得昏天黑地的小东西?可以考虑,不过朕今天过来,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谈!”

王宁安悚然一惊,试探道:“是交子务的掏空案?”

“嗯!”

赵祯点了点头,君臣两个到了书房,将所有下人全都赶出去,连房子周围都不准留人。赵祯的脸色很严峻,眉头深锁。

“朕已经让文爱卿和包爱卿去彻查了。”

文彦博不用说,包拯铁面无私,又熟悉三司的情况,更何况王宁安做了那么多前期的工作,把案子都理顺了,查起来并不复杂。

可结果却让赵祯无比震惊!

益州交子务,前后近十年,被各级官吏贪墨的款项多达上千万贯,大家都说交子务用纸就能变钱,无本万利,是最肥的肉,谁都想吃一口。

当然了,韩琦和王拱辰前后三次搬空,直接造成了交子务的崩坏,是罪魁祸。

除此之外,拿交子应付俞龙珂部,影响朝廷开边,兼并百姓田地,造成西北民怨沸腾,哄抬粮价,巧取豪夺,勾结江卿,意图毁掉交子,动摇国本……

这些所有的事情,都被包拯给翻出来了。

韩琦虽然百般推脱,可证据历历,他能推脱得了吗!

而且王拱辰见韩琦不讲道义,他也不绷着了,王拱辰提供了线索,包拯查到了一家兴隆钱庄,这家钱庄背后的老板就是韩琦的堂弟,而开钱庄的启动资金竟然是那15o万贯战争债券!

韩琦说是给下面人下去了,根本是鬼话骗人。

两位相公,一个经营粮食,一个专心放贷……真是会做生意!

了不起啊!

案情弄清楚了,依照包拯的看法,需要严惩不贷,他力主处以极刑。

可是文彦博却坚决反对。

这老货当然要搞垮韩琦,消除一个对手。

可是文彦博心里头清楚,他手上的生意比韩琦和王拱辰加起来还大!虽然他并没有贪墨朝廷的钱,但是也没少开方便之门。

如果处置了韩琦和王拱辰,会不会日后也有人拿着个来对付他?

文彦博认为将两个人罢官销籍,杖责8o,配岭南就足够了。

还真别说,文彦博的提议居然得到了许多人的赞许。

遍观历代,对贪墨处罚最为严格的是朱元璋,应该没有疑问,至于最轻的吗,大宋绝对跑不了!

究其根源,毛病还是出在赵大和赵二这对兄弟上。

这俩兄弟都得国不正,心里虚。

赵匡胤杯酒释兵权,把比他能打的将领全都拿下来了,不给权力,那就要给钱……像什么石守信啊,高怀德啊,潘美啊……好些名家为了保全自己,拼命经商,大肆敛财自污,开启将门堕落的先河,赵家皇帝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到了赵二的时候,更是重文轻武,以文御武,把文官捧上了天,给予丰厚的俸禄,犯了罪也不杀……当然要承认,最初的一段时间,文官们还算收敛,感恩戴德,肯出力办事。

可渐渐的,他们觉得优待是正常的,而且觉得还不够!

越来越多的人,利用手中的权力,侵吞贪墨,损公肥私,中饱私囊……别看大臣们表面志趣高洁,不贪不占,但是他们的族人乡里,几乎没有一个穷的。

完美诠释了什么叫一人得道鸡犬升天!

当然了,大宋也有惩处贪官污吏的机关。

比如监督武将的武德司,还有监督文官的皇城司……可是连皇帝都不敢杀人,这两个机构又能如何呢?也只是不痛不痒而已,每次出了贪墨的案子,就是打板子,流放岭南而已,几乎都成了惯例。

这次闹到了宰执一级,文彦博觉得杖责8o,流放岭南,已经足够了,再过就损及宰执颜面,威胁到了文官的利益。

“臣斗胆请教圣人,您觉得文彦博的判决能顺应民意吗?”

赵祯轻笑了一声,“什么民意,无非是顺应官意罢了!”赵大叔长叹一声,“我大宋以宽仁待臣下,方能终结五代乱世,立国百年,物阜民丰,祖宗法度,并没有错!”

王宁安正色道:“太祖太宗之英睿神武,当然没错,可当年的祖训是针对五代乱世的,和如今的情况完全不一样,文恬武嬉,贪墨浪费,权威消失,朝廷规矩荡然无存!陛下觉得,这时候还能靠着仁恕之道治国吗?”

赵祯看了一眼王宁安,意味深长一笑。

“朕就知道你会这么说。”

背着手,走了两圈,赵祯渐渐神色坚定下来,“的确,朝廷的当务之急是要重塑威严,整顿吏治,从上到下,清除怠惰无能,贪婪无度庸官恶吏……只是放眼望去,朕居然不知道谁人可用。连韩琦和王拱辰都能如此胆大包天,试问谁能执掌政事堂?如果没有合适的人选,朕大力整顿,又有什么用?”

王宁安终于了解了赵祯的想法,与其换一个不可靠的人,倒不如留着几个老家伙放心呢!放在以往,王宁安或许不会说什么,但是这一次他不想妥协了。

“启奏陛下,王安石办事认真,清正廉洁,只要稍加历练,足以担当大任……我大宋人才不少,奈何官场陈陈相因,论资排辈,死气沉沉,没有位置,何来人才?是骡子是马,总要牵出来溜溜!”

赵祯听完,欣慰一笑,“朕是要杀鸡骇猴了?”

王宁安赔笑,“应该是杀猴骇鸡!”

第580章 人之将死

不管是鸡也好,猴也好,韩相公这次是彻底完蛋了。

赵祯借着早朝的机会,召集所有在京官吏,包拯作为主审之一,详细汇报了掏空交子务的案子,将每一笔钱,都说的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众多朝臣心有戚戚,几乎所有人都惊骇韩琦和王拱辰的胆大包天,几百万贯,竟然说搬空就搬空,这大宋朝还有法度可言吗?

大家义愤填膺,都主张严惩韩琦和王拱辰。

只是当赵祯高举屠刀,要杀人的时候,朝臣们还是吓了一跳。

身在最顶尖的几个人物,按照惯例,最多贬官流放,哪怕案子再严重,打板子,销籍,规定三代之内不许为官,也就是了,居然要杀头,宰执的体面何在?文官的面子何在?

身为相,贾昌朝带头跪倒,刷拉,其他人也都跟着。

“臣等恳请陛下,法外开恩!”

施礼之后,贾昌朝又站起,一连重复了三遍,而后他跪在地上,凄凉道:“韩琦纵然有罪,罪在不赦,但请陛下念在他几十年为国辛劳的份上,将他配岭南也好,或者配渤海也行,总而言之,留下他的一条老命。想必韩琦一定感念天恩,满朝臣工也会体会陛下苦心,更加勤于王事,不敢丝毫懈怠。”

跟着贾昌朝跪倒的还有文彦博、赵卞、王珪、刘沆等等群臣,到了最后,就连枢密使庞籍也跪下了。

满朝之上,只剩下两个人是站着的,一个是王宁安,一个是包拯!

事情很明白,这是整个文官集团再向赵祯提出抗议!

谁也没法帮忙,赵大叔,你要抗住啊!

君臣沉默了许久,赵祯缓缓开口。

“以恩德仁义感化人心,忠于国事,说起来不错,可做起来却未必!”赵祯字斟句酌,“醉翁破译了竹书纪年,上古君臣相得,三代之治,不过是圣贤的希望而已,与史实不符。感恩戴德,知恩图报,要先有人心才成!”

赵祯声音突然拔高,怒斥道:“我大宋历代先帝,仁慈宽厚,对待官吏,更是极尽善待,以端明殿学士为例,月领职钱5o,米麦2o石,添支米3石,面5石、茶2斤,春赐绫5匹,冬赐绢17匹,罗1匹,棉2o两……每年赐柴炭16oo秤,盐7石,职田3o顷,随身7o仆人的衣粮,禄米等等各项,折合不下5ooo贯钱!”

赵祯越说越快,在场的官吏老脸却越来越红。

大宋官吏俸禄是历代之最,绝不是虚言。

衣食住行,能想到的几乎都想到了。

宰执一级,每月能领3oo贯俸禄,除此之外,还有禄米、柴、炭、盐、绫罗绸缎、冰敬炭敬,茶叶,就连房租都给!

不光给官吏,还管他的家丁仆人,甚至马匹草料,朝廷统统负责。

这还只是正项,每逢年节,皇帝皇后的寿诞,还有各种赏赐,多得难以计数。

包拯在权知开封府的时候,就和王宁安念叨过,他一年的收入折合下来,差不多有3ooo贯!

老包拿的是心惊肉跳,因为这些钱正好顶大宋最穷一个府的一年岁入!

皇帝是举一国供养一人,而宰执呢,是举一府供养一人!

拿着前所未有的俸禄,包拯是拼死拼活,恨不得把一腔血洒出来,干了多少,都觉得对不起皇帝厚赐,百姓供养。

也正因为如此,包拯才对韩琦和王拱辰万难理解,以他们的俸禄,足够吃几代人了,居然还去贪墨,动辄几百万贯,真是欲壑难填,人心不足!

所以这一次包拯坚决没有下跪,更不会为了这两个人求情,不管怎么处置,他们都是罪有应得。

对就是对,错就是错,没有任何可以模糊的。

包拯耿直站着,无视地上的所有人。

只听赵祯继续说下去,“诸位爱卿让朕法外施恩,说是能感化臣工,让大家尽心做事……朕要问你们,朝廷已经给了这么多?为什么没有感动?为什么不能好好做事?为什么不能管住手脚?难道一定要赦免两个贪官污吏,才会感动百官,才会让百官效忠大宋吗?这是什么道理,你们谁能告诉朕?”

赵祯气得脸色铁青,他的声音在大殿不停回荡。

“你们给他们两个求情,敢不敢担保,从此之后,大宋没有贪官?或者说,你们谁能站出来,告诉朕,要怎么杜绝贪污?莫非是遇到一个贪官,赦免一个吗?”

贾昌朝跪在最前头,老脸都绿了,汗水滴滴答答落下来,浑身颤抖,心里头不停哀嚎……非出这个头儿干什么,装个哑巴,丢人又如何,非要找挨骂,真是自作自受。

老贾都恨不得给自己两个嘴巴子。

赵祯深吸口气,“诸位爱卿,从今天起,朕不会再宽恕任何贪官污吏,朝廷该给的都给了,亏欠谁,也不亏欠贪官……从今往后,现一个,严惩一个,绝不宽恕。朕希望你们都牢牢记住,不要以身试法,到时候就不要怪朕无情!”

……

说完这番话,赵大叔径直离开,连退朝都没说,所有大臣跪在地上,面面相觑,无地自容。

皇帝已经把话说绝了,朝廷不欠你们的!

那就是大家伙欠朝廷的,这日子可没法过了!

每个人都如丧考妣,惶惶不安。

文彦博费力站起,伸手去搀贾昌朝。

“子明兄,你是百官之,可要替大家伙撑住啊,小弟愿意和子明兄共进退!”

贾昌朝一看文彦博无耻的老脸,真想上去给他一顿老拳!

为什么会弄到今天的地步,还不是你老货不要脸,和王宁安勾结在一起,非要追查下去,才弄得文官丢尽了脸面。

也好,你挖的坑,你自己跳,老夫不陪你玩了。

贾昌朝深吸口气,突然笑了起来,笑得无无比温暖和蔼,跟开了花似的……

“宽夫兄,出了这么大的案子,老夫愧为相,实在是无能之极,老夫会一肩扛起,以后政事堂还要你宽夫兄多多承担,老夫这就去上表请罪,砍头也好,罢官也罢,朝局就要靠着宽夫兄了。”

说完,贾昌朝毫不留恋,大步离开。

剩下的文彦博可傻眼了。

老东西,你这不是把我放到火上烤吗?

陛下因为韩琦的案子,迁怒百官,君臣对峙,这时候身为宰执,是最难做的,向着皇帝,百官不高兴,向着百官,皇帝不高兴,整个一个受气的小媳妇。

文彦博不愿意当顶雷的,自然要劝贾昌朝继续干下去。

哪知道人家贾相公也光棍,老夫做了这么多年的相,已经玩够了,对不起了,我要跑了,剩下的事情,你文宽夫自己来吧!

文彦博郁闷抓狂,他扭头去找王宁安。

因为此时唯有他和赵祯能说得上话,有他周旋,或许还要转圜的余地。可文彦博看了一大圈,愣是找不到王宁安的踪影,他去哪了?

……

天牢大狱,黑漆漆的,又冷又潮。

有人在前面领路,把王宁安带到了一间相对整洁的牢房前面。

“罪犯韩琦,有人来看你了!”

韩琦一惊,连忙回头,见来人是王宁安,他先是瞪眼了眼睛,随即仿佛一脚从楼上登空,整个人都傻了!

王宁安来了,老对头来了!

这表示什么,莫非他韩稚圭死路一条,再也没有救了?

韩琦想了很多很多……他一直觉得赵祯不敢痛下杀手,他韩琦还能起死回生,正是靠着这股念头,他才撑到现在。

可是当王宁安以胜利者的姿态驾临的时候,韩琦知道自己的梦碎了!整个人迅垮下来,几乎以肉眼看得见的度在衰老腐朽……脸上都飘荡着一层死气……

“韩相公,你多半猜到了,陛下在金殿上痛斥百官辜负皇恩,驳回了三跪求情。很快你韩相公就要身异处了……没有别的,咱们也算是斗了这么多年,我给你送一壶践行酒。”

王宁安也不管韩琦如何,径直取出酒杯,给韩琦倒了一杯,然后又给自己倒了一杯。

“这……这是玉露琼浆?真好闻啊!”

韩琦眼神迷离道。

王宁安突然一笑,“什么玉露琼浆,就是在街边买的烧酒,来尝尝吧!”

“啊?我,我尝尝!”

韩琦还不相信,把酒杯一把抢过来,喝了一口,酒水在嘴里滚动,有些冲,还有点酸味……的确不是玉露琼浆,可为什么这么好喝啊!

比起一辈子喝过的所有美酒,还要好一万倍!

“哎……”韩琦吧嗒嘴唇,回味无穷,“王相公,还有吗?”

“有,不光有酒,还有菜呢!”

王宁安又给韩琦倒了一杯,然后把几个小菜拿了出来,猪头肉,白斩鸡,拌黄瓜,蚕豆,韩琦夹起一块猪头肉,细细咀嚼。

“以前老夫只吃猪的里脊,选3oo斤的肥猪,吃之前用木棒猛击背部几十下,趁着猪还没有死,取出里脊做菜,最是鲜嫩味美,不过今天的猪头肉也不错。”

王宁安哼了一声,“狗屁鲜嫩,那是打肿了充血,要是想吃,我让人打你8o棍子,从你后背上割下来一条,如何?”

韩琦气得直摇头,“焚琴煮鹤,焚琴煮鹤!王相公,你太不雅了!”骂过之后,韩琦又突然自嘲一笑,“忠言逆耳,其实想想,你说的也不错……老夫回头想想,真有些不认识今天的自己了……怎么样,王相公,想不想听听老夫的临终之言?”

第581章 最残忍的报应

韩琦喝了酒,吃了猪头肉,竟然来了精神,非要拉着王宁安,讲他的故事。

韩琦是庶出的,他的母亲是婢女,当时和时任泉州知府的韩国华有了交集,生下韩琦,随后韩国华升任右谏议大夫。

不巧的是,在韩琦三岁的时候,韩国华死了,诸位兄长抚养他长大。

“王相公,老百姓有句俗话,叫小孩没娘,说起来话长……我爹死的第三天,我娘就死了,家里头说她是悲愤过度,实际上根本不是那么回事,是我嫡母下的手,她觉得一个婢女居然爬上了老爷的床,十恶不赦,让她蒙羞,唯有一死,才能解气。父母双亡,王相公,你可知道生存之难?”

王宁安也喝了一口酒,“我小时候,爹妈去奔丧,大约走了一个多月,我差点被伯母打死。”

韩琦呵呵一笑,“你只是一个月,老夫却是十几年啊!”韩琦眯缝着眼睛,仿佛回忆起小时候的场景,嫡母很严厉,哥嫂凶神恶煞,他唯有在各方之间,小心翼翼,争取可怜的成长空间。

或许就是那段时间,韩琦学会了察言观色,学会了深藏不露,讨人喜欢……渐渐的,他长大了,端庄寡言,喜欢读书,才学过人,很快得到了韩家长辈的青睐,着力栽培……刚刚2o岁,韩琦就中了榜眼。

授官匠作监丞,淄州通判,后来又不断升官,做到了右司谏。

如今大家都说唐介是真御史,殊不知,当年的韩琦更是威风凛凛,他有过最辉煌的战绩,至今无人打破,哪怕王宁安都要俯再拜。

“宝元元年,天灾不断,异象频,百姓流离失所,朝中宰相王随、陈尧佐,参知政事韩亿,石中立,四人碌碌无为,束手无策,老夫上书弹劾,一天之内,四人全部被罢相!”韩琦说到了这里,显得非常亢奋,回味着显赫的战果,“王相公,你曾经一天之内,扳倒了两府相公,老夫比起你,可逊色吗?”

王宁安一拱手,笑道:“韩相公威风凛凛,在下愧不能及!”

“哈哈哈!王相公,你也就是嘴上说说,心里肯定不服气。”韩琦抹了抹嘴,自顾自说道:“从那一次开始,老夫名扬天下,京城无人不知,只是从此之后……”韩琦笑道:“王相公,你猜猜,当时朝廷会如何对老夫?”

王宁安道:“木秀于林,风必摧之。不管谁继任宰相,都不能留你这个猛将兄在京城的,韩相公一定是被外放了?”

韩琦抚掌大笑:“果然敏锐,王相公,厉害啊!”

韩琦感叹道:“老夫正想着替朝廷出力,匡扶正道,铲除奸佞,哪知道一道圣旨,就让老夫去了西北,去抗击李元昊。”

“当时老夫并没有多想,大好男儿,理当在阵前立功,区区蛮夷,有什么好畏惧的,以往朝廷用的都是无能之辈,才屡战屡败,如果换了老夫出战,一定能大获全胜!旦夕之间,扫平狼烟!”

心气高涨的韩琦到了西北,想要大展身手,只是李元昊不是他想的那么容易对付。当时范仲淹也在西北,他力主守势,韩琦却极力进取,幻想一战击溃李元昊,可结果呢,好水川一战,被打败的人是韩琦。

6ooo将士丧命,上万人奔逃,韩琦也仓皇逃回。

到了半路上,遇到了士兵的家人,他们撒着纸钱,哭泣死去的亲人,有人拉着韩琦的马缰绳,质问他,我儿子随着招讨去出征,如今招讨回来了,我儿的魂魄安在?是不是也跟着招讨回来了?

韩琦无地自容,险些自杀……

“好水川一场惨败,是老夫入仕以来,最惨重的一次教训,可以说是当头棒喝!把老夫都打蒙了。”

韩琦擦了擦眼角,“好水川之后,老夫被降为秦州知府,在任上老夫积极整军经武,囤积粮草,训练军卒,总算是挡住了李元昊的攻势……差不多几年的功夫,老夫才明白,原来打仗和写文章骂人不一样……后来老夫被调回京城,参与了庆历新政。”

接下来的事情就不用多说了,新政失败,韩琦被外调知扬州,也就是从此开始,韩琦彻底完成了脱变,再也不是那个浑身热血,渴望建功立业的韩稚圭了……

纵观韩琦的一生,其实很多事情是性格决定的。

在最关键的少年时期,他身为庶子,在夹缝中求生存,自然养成了内敛深沉,阴重不泄,工于心机的性格。其实韩琦和王宁安的学生章敦很像,只是章敦的出身更加屈辱,他也更加偏激。

所幸章敦遇上了王宁安,渐渐化解了心中的刺儿。

韩琦没有遇到贵人,只能自己一点点摸索。

外贬西北是一次,好水川战败是一次,庆历新政失败又是一次……这三次的结果,就是彻底打碎了韩琦所有的幻想。

正道直行没用,一心为国没用,救国救民没用……只有权力有用!

为了能稳定权力,为了能刷声望,他什么事情都做,斩杀有功之臣焦用,就是为了显示他的果决刚毅,获得文官的掌声。

的确,从此之后,韩琦便树立了强硬的形象,无论多厉害的军中刺头儿,都被他收拾的服服帖帖,跟小媳妇儿似的。

韩琦志得意满,可是他从来没有想过,自己的作法打断了武人的脊梁,西北大战,再也没有赢过西夏。

根本是牺牲大宋的利益,来成全他一个人!

“老夫熟读经史,这么干的绝不止我一个人。”

“还有蔺相如!”王宁安没好气道:“他也是这副德行,逼得廉颇负荆请罪,可结果呢,就是廉颇威望扫地,常平一战,赵国临阵换将,被秦国坑杀了4o万人,从此一蹶不振!”

韩琦眨了眨眼睛,突然笑起来,“自古都赞美将相和的佳话,唯独王相公能说出一番不同的见解,妙,真是很妙!来,为了王相公的见解,浮一大白!”

喝光了杯中的酒,趁着倒酒的功夫,韩琦又说道:“王相公,你当老夫真的在乎钱吗?不,只有王拱辰那个傻蛋,才会钻到钱眼里,老夫想要权力,很大很大的权力……要想有权,就要有人,要想有人,就要有钱……下面的那帮官有多贪,你知道不?”

王宁安摇头。

韩琦冷笑道:“就拿河道来说吧,朝廷看重漕运,每次都会多拨一笔钱,至少三成,也就是说,1oo万贯能干好的活儿,会拨给下面13o万贯,可是有多少真正用在河道上?告诉你,王相公,连一半都没有,能花5o万贯干正事,就算干吏了,另外的8o万贯都被一级级漂没了!你觉得这个吓人不?告诉你,还有更糟糕的,有些自诩清廉的官吏,打着不扰民的旗号,你把钱给他们,也未必干活,就躺在那里,等到水灾来了,老百姓被冲得家破人亡,他们站出来,哭两嗓子,上一道奏疏,开个粥厂,老百姓还要感念他们,朝廷还要提拔重用……荒唐吧!”

韩琦大口嚼着鸡腿,满脸鄙夷。

“二十年前,老夫嫉恶如仇,看不起贪官污吏,也看不起不会办事的蠢材!可后来到了好水川一战,老夫才猛然现,原来自己和他们也都差不多,一样眼高手低……所幸老夫心里清楚,他们却还糊涂着!所以老夫能做到宰执,他们只能永远当笨蛋!”

韩琦又变得狰狞狂妄起来。

“陛下要拿老夫的脑袋祭旗,你王相公也想杀我立威,以为借着老夫的头颅,就能刷新吏治,你是做梦!”

韩琦冷笑道:“只要孔孟之道还在,只要科举还在,只要读书人还念着十三经,就少不了腐儒,也少不了清流……王相公,你有多大的本事,能斗得过一群人?奉劝你趁早和光同尘,跟他们变成一路货色,不然你也要坐在这间牢里,等着砍头,只是不知道那时候,还有没有人给你践行!哈哈哈……哈哈哈!”

韩琦扯着嗓子狂笑,状如疯癫,刚刚吃得急了,又咳嗽起来,身体蜷缩,跟一个大虾米似的,既可恨又滑稽。

王宁安默默听着,面对一个死人,和他计较什么,所以王宁安选择宽恕了韩琦所有的冒犯。

“韩相公,你提到的贪墨之事,肯定要着手解决,至于本官下场如何,那就只有天知道了。不过我可以告诉你一件事,你们韩家人和王家人,已经有了结果。”

“什么?”

韩琦惊得酒杯落地,他怒吼道:“王宁安,莫非还要祸及家人不成?你,不是个英雄!”

“哈哈哈,我也从来没说自己是英雄。”王宁安笑道:“按照我的想法,是希望能灭你的三族,斩草除根,永绝后患。”

韩琦脸色惨白,他直勾勾盯着王宁安,恨不得把他给吞下去。

“你很走运,陛下不愿意那么残忍,满朝那么多人,兔死狐悲,物伤其类,也不好,所以最后的结果是充军配。”

韩琦听到这里,长出口气,闷声道:“是岭南,还是渤海国?”

“都不是,是西*******琦一愣,“王相公,你这么好心眼?老夫不信!”

“哈哈哈,韩相公,你就是太小人了,令郎,还有你们韩家的男丁都会被送到秦州,安排在德顺军第三指挥,另外你们韩家的产业全部要充公,抵偿贪墨的赃款,不够的部分,还要你们家的子弟世代偿还。韩相公,你最好期望你们家出一个战神,打赢几场仗,多杀几个敌人,到时候没准朝廷就能免了你们的欠款……”

韩琦根本没有听后半段,他只是听到了德顺军三个字,浑身如遭雷击,突然狂叫起来。

“王宁安,你个小人,无耻,卑鄙!你该被雷劈!被雷劈啊!”

韩琦为什么会如此失态?

原因很简单,因为德顺军就是当年焦用所在的部队。

韩琦怒杀焦用,说出东华门唱名方是好男儿!

当时的韩琦是何等意气风,何等不可一世!

一句东华门唱名,成了无数读书人的追求。

时至今日,谁还能记得,这句话背后,竟然牵着一个惊天冤案,功勋累累的焦用将军,像是牲畜一般,被轻易屠杀。

这么多年过去了,昔日的凶手,也遭到了报应,韩家后人,悉数到了焦用的部队效力。变成了韩琦最瞧不起的一群丘八,让韩相公情何以堪!

他疯狂大叫,撕心裂肺地诅咒,破口大骂,要让王宁安收回决定,哪怕配海外,甚至杀了他们也好,士可杀,不可辱!

“哈哈哈,韩相公,天理循环,报应不爽!我劝你到了地下,最好跪在焦用将军的面前,祈求他的英灵能保佑你的子孙后人……当然,你还要祈求,大宋的军中,再也没有你这般沽名钓誉之徒……不然,你的子孙可就要冤死在屠刀之下了!”

第582章 文官逼宫

从天牢出来,王宁安没急着回家,而是随意在路旁找了家浴池,泡着温泉水,闭着眼睛,韩琦说过的话,不断在眼前闪过……老匹夫可恶,就算死得再惨,王宁安也不会有半分同情。

可是回顾韩琦的仕途,一路走来,也是大宋的官场生态使然……为了纠正五代十国,藩镇林立的错误,大宋就拼命给文人优待,任由他们胡作非为,而不加惩罚。

一味袒护纵容,国法如同无物,好人好官得不到保护鼓励,反而是小人猖獗,越无所不用其极……韩琦不过是随波逐流而已,他把满腹的才学,一脑子的智慧,都用来结党营私,拉帮结派上面。

他挪用那么多的钱,正如他所说,真正进入腰包的或许不多,大头儿都用来收买亲信,扩充势力……正是如此,才越显得老家伙可恨!

下一步的变法,或许就要从根本上改变朝廷的用人制度,科举迈出了第一步,接下来如何用官,如何考评,如何升迁,如何监督……这些要做不好,只怕杀了一个韩琦,还会有无数个韩琦重蹈覆辙……

想这些事情,实在是有些沉重,王宁安觉得眼下至少能松口气,他洗净了牢中的酸臭味道,神清气爽,回到了家中。

此时的府邸早就变成了国宝的乐园,东跨院被收拾出来,用柱子搭好了小屋阁楼,还要攀爬,活动的架子。

此刻的滚滚正和一个小木马较劲儿呢!

爬上去,摔下来,两只短短的小腿,巨大的脚掌,简直萌翻了所有人,黑白兽的杀伤力绝对古今通吃。

杨曦把所有的功夫都拿出来照顾国宝,配制窝窝头,冲盆湓奶,挑选竹子,用泉水清洗干净,没有半点的马虎大意。

偶尔国宝大爷冲她笑一笑,就能让杨曦高兴半天。

弄得狗牙儿和小彘一肚子气,他们小时候也没有这个优待,完全是个假妈!

……

家里一片祥和,可是京城,此时却闹翻了天。

赵祯降下多达万字圣旨,将韩琦和王拱辰的罪行一一历数,最后判处二人秋后处决,家人充军,一应涉案官吏,按照罪行轻重,或斩,或流放岭南,一共有2oo多人牵连进去……如此大规模处置官员,自从赵大立国以来,都是前所未有,赵祯整饬吏治的决心,昭然若揭。

按照惯例,这份圣旨要政事堂附属才行,可是足足等了三天,才下来,而签名用印的居然是次相文彦博,相贾昌朝的名字消失了……

“韩稚圭一死,宰执相公,人人自危……老夫坐这把椅子已经5年有余,不算短了。”贾昌朝真是不愿意舍弃权位,他疯狂迷恋权力,醉心功名。

只是回头一看,当年和他同一批的人物里面,夏竦早就死了,范仲淹也退下去,如今专心学术,听说了病了好几场,也活不了多久。章得象、韩亿、晏殊都死了,杜衍也老迈不堪,听说都不认识人了,还有陈执中,宋庠……唉,少小离家老大回,自己已经两鬓斑白,再熬下去,也没有什么滋味,还是趁早退了,或许还能落一个善终。

贾昌朝一口气上了7道求去的文书,坚决要辞去一切职位,回家种田。

其实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贾昌朝玩弄权术,笼络人心,他做的事情,丝毫不比韩琦少,如果掀开,只怕十颗脑袋也不够砍的。

他老鬼是要逃命了。

赵祯犹豫了再三,心里头还有些不舍。

主要是王宁安推荐了王安石,赵祯也很赏识王安石的才学,问题是此人性格刚强,不懂变通,资历又浅薄,需要过渡时间,倘若贾昌朝能留任一段相,也好帮衬拉拔,给赵祯更多的布局时间。

可是贾昌朝丝毫不想留在京城,他一道表文接着一道,甚至准备直接挂冠求去……

老家伙保命的作为,在一些人眼里,却是因为贾昌朝无力保下韩琦和王拱辰,羞愧之下,才求情罢相。

的确,在金殿上,三跪求情,结果换来了陛下的斥责质问,身为宰执,面子都丢光了,贾昌朝要走,也是情理之中。

紧跟着贾昌朝之后,枢密使庞籍竟然也上书,说他年老体衰,不堪驱使,请求归乡。

如果光是庞籍也就罢了,参知政事唐介,御史中丞赵卞,这两个人也跟着上书,都是一个要求,辞官不做!

这下子大宋朝可乱了套!

大宋的官制出了名的复杂,但基本上还是有迹可循的,站在百官顶端的就是所谓宰执,东府的相,次相,参知政事,西府的枢密使,枢密副使,外加财相三司使,言官的老大御史中丞。

由于有些职位可能有两个人同时担任,算下来,不到十个人,就是大宋官场最顶级的存在。

从嘉佑二年开始算起,欧阳修因为涉及到丑闻,最后离职,专心负责皇家书院事宜,缺了一个名额。

王拱辰和韩琦被拿下,又损失了两个,接着贾昌朝、庞籍、赵卞、唐介,又是四个人!

现在屈指算来,西府已经空了,东府只剩下文彦博一个,外加三司使包拯,还有身在益州的御史中丞张方平,如果再算上财相王宁安,也不过四个人而已!

整个宰执,走了一大半还多,仿佛天都塌下来。

最忙碌的人就是文彦博,两府的政务全都压在了他的头上,从早到晚,忙得跟孙子似的,连吃饭的时间都没有。

当然,文彦博好揽权,光是累点没什么,他倒是可以甘之如饴,可问题是这些重臣同时辞官,对朝局的影响太大了。

其实仔细推究,贾昌朝是因为害怕,所以要溜,而庞籍呢,他身体一直不好,早就有退隐之心。而且庞籍也选好了衣钵传人,那就是司马光!

别看司马光是王宁安的弟子,但是他和庞籍交情更加深厚,父子两辈人,非比寻常。庞籍为官清廉,又做到了文臣的顶端,功名之心早就淡了,加上子孙后代也有人照顾,他是真不想在官场打滚了。

再说唐介,他这几年身体也不好,而且看得太多蝇营狗苟,更不愿意同流合污,老朋友欧阳修专心治学,唐介也想效仿。

至于赵卞,他当初和张方平一起,还去劝说文彦博,想要保王拱辰,虽然案子没有牵连到他,但是赵卞也觉得脸上无光,十分难看,素以清正著称的言官头子,居然和两个贪墨重犯搅在一起,这算什么?

因此赵卞决心求去,谁也留不住了。

总而言之,这几个人各有缘由,当问题是他们恰巧赶在了这个时机,纷纷离职。下面的官吏怎么想?大家会怎么看?

许多人都认为是皇帝不顾一切,处死了两位宰执重臣,根本不管百官求情,不给百官留面子,既然皇帝无情,百官只能无义。

我们不能正面和皇帝冲突,保两个贪墨之人也说不出道理,但是我们不干总行了吧!

皇帝总不能逼着我们干活吧?

百官们很快就群起效仿先有行动的是御史台。

谁都清楚,历来御史台就是马蜂窝,清流大本营。没事还鸡蛋挑骨头呢,更何况出了这么大的事情。

有人还愁没法掺和呢,见诸位大人请辞,他们觉得这是个好办法。

一个好汉三个帮,一个篱笆三个桩,皇帝又如何,没有了群臣辅佐,没有百官做事,那就是瞎子,聋子,关在宫里的废物!

因此在赵卞请辞的第三天,6续有三个侍御史,五个殿中侍御史,1o个监察御史,一起请辞。

随着御史台动,请辞之风,很快波及到六部和各院寺,甚至蔓延到了开封府,数百人求去……几乎一夜之间,大宋朝的机器骤然停了下来!

身在府邸的贾昌朝,听到家人回报,说是好几百官吏追随着相爷一起辞官,老相爷深得人心,威风凛凛,百官仰德,实在是了不起!

听着家人眉飞色舞地吹捧,贾昌朝眼前一黑,几乎昏过去。

我的老天爷啊,不带这么玩人的!

老夫是真想跑了,你们这不是把我放到火上烤吗?

你们涨点脑子好不,陛下屠刀高举,要送死也不是这个送法!

贾昌朝又惊又怕,浑身冒冷汗。

他想了许久,立刻给赵祯写了一封奏表,在里面贾昌朝反复解释,他是年老体衰,才力不堪用,且久在中书,故此要回家耕田,安享天伦,如果陛下觉得他还堪用,情愿去大名府,继续为国戍边。

贾昌朝摆出顺从的姿态,不敢和赵祯硬碰硬,随后又让人放出话,责备满朝官吏,说他们太过分,居然不分轻重,把国家大事当成了儿戏,实在是可恶!

……

“哼!不过是唱黑白脸而已!无耻之尤!”

赵祯丝毫没有息怒,相反,更加怒火中烧,好啊,这就是我大宋的臣子!为了两个贪官,居然和朕闹起来了,没有朝廷,没有大局,没有君父,没有天下……这帮人眼里,只有自己,只有士人的利益!

兔死狐悲,物伤其类,你们想逼宫是吧?

那就来吧!

没了张屠夫,朕还要吃带毛猪吗?

“传旨,即刻请文相公和王相公进宫议事。”

大太监苏桂连忙答应,一转身就跑了出去……显然,一场比处置韩琦和王拱辰更大的风暴来了……

第583章 绝不妥协(万赏加更)

“文相公!”

宫门遇到,王宁安主动问好。

文彦博看上去愁眉苦脸,给吃了苦瓜似的。

“我说文相公,你独掌中书门下,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文彦博气得哼了一声,“王相公,老夫情愿意立刻归乡,教书也好,耕田也罢,强过执掌政事堂!”

老文最近当然很惨,他力主查益州交子务的案子,又和王宁安多有联手,事情闹到了今天,很多人都把账算在了他的头上,说文彦博是文官当中的白眼狼,是一条毒蛇,大家都不愿意跟他玩,还有人上书弹劾文彦博。

直接开骂,说同为宰执,别人都走了,你怎么有脸留在朝堂之上,还不赶快挂冠求去,是贪恋权位,不舍得离开吗?

对于一个要脸的相公来说,如此痛骂,早就该请辞了。好在文彦博根本不要脸,而且他也清楚,此时不是意气用事的时候。

他要是敢辞官,雷霆之怒,到时候没准把他跟王拱辰和韩琦绑在一起开刀,死都没处叫屈。

当然了,文彦博有着敏锐的目光,危险和机遇并存,如今的局面,堪称赵祯登基以来,最困难的时候,如果文彦博能左右逢源,收拾残局,到时候不但在皇帝那里能得分不少,在百官那里,也会被视作匡扶社稷的士林领袖,人所敬仰。

只是文彦博还是很会演戏的,他可不会轻易吐露心声,反而是不停诉苦,跟王宁安讲有多少人辞官了,有多少政务压着,又有多少御史弹劾他……弄得跟受气包儿,小媳妇似的。

王宁安居然也满脸惶恐,“文相公,这事情真的这么严重吗?三条腿的蛤蟆找不到,两条腿的大活人还能找不到?”

“哎呦……王相公,你当这是益州府啊,说辞了就辞了?宰执重臣,哪个不是历练几十年,出将入相,屡立功勋,要能服众,才能坐稳位置。如今一下子去了六位,天都塌下来大半了,现在的政事堂,就跟阎王殿的那口大油锅似的,老夫就像是油条,在里面滚来滚去,早就炸苏了!”

他说的有趣,王宁安轻笑道:“文相公素来智慧过人,别管多难的事情,你都会有主意的,我说的没错吧?”

文彦博一愣,而后咧嘴笑笑,“二郎,咱们也是好交情,你愿不愿意听老夫的办法?”

王宁安正色,“文相公,我现在也是六神无主,一点办法也没有,自然愿意听你的,不过陛下的脸面,朝廷法度,如何取舍,你可要拿捏好了,只要陛下点头,我无所谓。”

“当真?”

王宁安笑道:“要不要拉钩?”

文彦博被他的举动也给逗笑了,这时候苏桂走出来。

“两位相公,官家都等急了,快进去吧。”

两个人连忙点头,跟随着一前一后,到了宫中,行了君臣之礼,而后垂手侍立。

赵大叔脸色阴沉,略带疲惫,心情显得很不好。

“文相公,如今政事堂如何?你一个人,能撑得住吗?”

文彦博立刻说道:“启奏陛下,老臣披肝沥胆,就算熬干了心血,也断然不敢让政务稍有懈怠,只是老臣一人之力实在有限,难免疏漏,还请陛下宽宥。”

宰相说话就是不一般,先是表了忠心,接着又推卸了责任,就算出了天大的事情,火也烧不到他的头上,绝对是功力深厚,登峰造极。

赵祯果然也被文彦博感动了,竟然主动站起身,走到了他的身边,拍了拍文彦博的肩头。

“宽夫啊,你可真是朕的萧何!”

称呼臣子表字,那可是少有的殊荣,而且那明相萧何相比,可是把文彦博捧上了天,老家伙也不由得嘴角上翘,露出了喜色。

心中暗道官家是个明白人,这种乱局,只有他文彦博能收拾,像王宁安一般的小青年,除了能惹事之外,别的本事,还真是稀松平常!

想到这里,文彦博的信心更加充足了,他的计划也渐渐成型了。

“陛下隆恩,老臣就便是累死了,也难报万一……奈何老臣一人孤掌难鸣,还请陛下即刻填补宰执重臣,方能不误国事。”

赵祯颔,凄凉一笑,“文相公,朕这里有几百份辞官的表文,哪里有人愿意出任宰执,替朕遮风挡雨啊!”

文彦博喉咙动了一下,现在这是绝好的良机,立刻说道:“启奏陛下,老臣推举原枢密使梁适回京接掌西府,另外宋庠和富弼久在家中,他们都在政事堂做了许久,熟悉政务,只要调回来,就能立刻替陛下分忧。再有,老臣建议将张方平调回,让他继续执掌御史台。”

这几个人名一出,王宁安嘴角就露出了一丝冷笑,真不愧是文彦博,这么短时间,居然把新的政事堂人选都定好了!

枢密使梁适,当初也是和王宁安不和,被赶出了京城,富弼更是打赌输了,老脸几乎丢光了,宋庠也看王宁安不顺眼。

这三个回来,加起来比韩琦和王拱辰还要可怕三分。

至于张方平,他和王宁安联手办了益州的案子,被视作王宁安的人马,让他接御史台,未尝没有安抚王宁安的意思。

只是三比一的比例,到时候还不如留着贾昌朝呢!

而且这些人都是文彦博举荐的,有了这份香火情,在很多事情上,怎敢违背文彦博的意思?

这个老货分明是想鹬蚌相争渔翁得利,趁机吃干抹净!

王宁安眼珠转了转,他没有说话,这倒不是王宁安怕了文彦博,而是他觉得赵大叔不会点头的,文彦博捞过界了……

等了好一会儿,赵祯不置可否,将话题岔开了。

“文相公,不只是政事堂,百官纷纷求去,你觉得原因何在,又该如何解决呢?”

“这个……”文彦博刚刚抛出来的几个人,是想试探赵祯的底限,如果答应了,就代表赵祯会言听计从,他再继续要东西。

可皇上没有点头,也没有反对,弄得文彦博摸不准赵祯的脉……这就不好玩了……文彦博还是个赌心很强的人,刚刚王宁安说听他的,只要这小子不捣乱,还是有把握摆平皇帝的,一统朝堂的机会就在眼前,断然不能错过!

想到这里,文彦博满脸凝重,躬身道:“启奏陛下,百官求去,原因还在韩琦和王拱辰的案子上。”

赵祯把脸一沉,“文相公,这个案子你也参与过,他们的罪证历历在目,莫非你让朕赦免他们吗?”

“老臣不敢。”文彦博迟疑一下,而后道:“陛下,骤然处置两个相公,的确造成了一些惶恐,百官无所适从,才会纷纷求去。老臣提议,应当转移百官的注意,事缓则圆,争取些时间,就可以从容处置。”

“哦?文相公有何妙计?”赵祯好奇道。

文彦博咬了咬牙,突然撩袍跪倒,“陛下,老臣恳请立刻册封太子!”

“殿下乃是国之储君,根本所在,只要储位一定,人心安稳,天下咸服。百官自然会忽略韩琦的案子,专心处理政务。”文彦博又道:“殿下虽然年幼,但是天资聪颖,英睿过人,又兼王相公悉心教导,非同凡响,此时立储,正是千载难逢的良机。”

赵祯瞳孔紧缩,微微笑道:“朕的确有意立皇子赵宗垕继承大统,本想着过几年,再昭告天下,没想到文相公这时候提出来了,容朕思量一二,文相公,你先下去吧!”

文彦博满腹狐疑,不知道赵祯有什么打算,他的大招都放完了,好歹给个响动啊!

当然了,他也没胆子直接质问皇帝,只能起身离开。王宁安跟在文彦博的身后,也想离开。

“王卿,你等等。”

王宁安咯噔站住了。

留身独对!

王宁安又享受了特殊的待遇,赵祯把左右全都赶走,而后一拍桌子,怒道:“文彦博给了你什么好处?是不是让皇儿当太子,你好成为名正言顺的太子师?你们都觉得朕老了,糊涂了,把宝押在下一代人身上了?”

王宁安一听,敢情是赵大叔误会了。

“陛下,臣和文彦博可没有任何交易,更何况殿下纯孝,今年又7岁而已,何必急着立储!”

赵祯气咻咻道:“谅你也没有这个心思,朕问你,文彦博提议立储,是打得什么算盘?”

“还能有什么算盘。”王宁安刚刚稍微一转念,已经猜透了。

“他无非是想借着立储大典,然后大赦罪犯,韩琦和王拱辰就能活命,这两个人不死,就代表文官们胜过了陛下,自然可以回朝了。”

赵祯点了点头,“没错,你说的极对!那朕再问你,要不要按照文彦博的想法来办?”

“当然不能!”

王宁安断然道:“韩琦和王拱辰,罪行确凿,陛下已经降旨,天下皆知,如果自打嘴巴,出尔反尔,威信何在,又如何刷新吏治,变法强国?”

直到此刻,赵祯终于露出了欣慰的笑容,他很满意。至少王宁安和他是坦白的,而且站在一起。

说实话,哪怕做了4o年的天子,独自面对群臣,赵祯还是无力感十足啊!

“当年朕亲政之初,百官就把什么政务都推到朕的手里,结果朕累得病倒了。那些谏官却大言不惭,说朕沉迷酒色,掏空身体……哼,如今他们又故技重施,而且更加肆无忌惮,欺负到朕的头上了!”

赵祯怒吼道:“朕这一次绝不妥协!绝不!!”良久,赵祯长出口气,“王卿,你有什么破解之法,说出来吧!”

第584章 很惨的文彦博

“陛下,臣以为韩琦和王拱辰绝对不能赦免,只能按照判决处置……至于朝廷缺官,补充就是。”

赵祯哼了一声,“说得容易,谁能替朕分忧?王卿,你愿意接昭文相吗?”

冷不丁赵大叔冒出这么一句,可把王宁安吓了一跳。

他的官衔是够了,功劳也还马马虎虎,除了年纪太轻之外,其他的都没什么。可问题是王宁安不想跳火坑啊,政事堂是百官之,他进去了,除了每天鸡飞狗跳,绝没有第二个结果。

只是此时赵大叔脸很黑,王宁安觉得还是顺着他比较好。

“如果陛下不弃,臣愿意接任何官职!”

这回倒是轮到赵祯上火了,刚刚文彦博的一番奏对,充满了自私自利的算计,赵祯十分不满,能真心站在他这边的,只剩下一个王宁安,不能乱用,他没在文官圈里混过,骤然接相,只怕会出乱子。

“王卿,光是你一个人也不行,还要有人帮衬,你觉得参知政事谁合适?”赵祯沉吟一下,又补充道:“刚刚文彦博提的几个人,朕绝不会答应!他们都回来,岂不是换汤不换药,还有什么差别可言!”

天可怜见,文彦博不但没有成功,还惹恼了赵祯,其实梁适、富弼都德高望重,尤其是富弼,又是庆历老臣,韩琦死后,就剩下他一个能撑门面的,王宁安还有点担心富弼会咸鱼翻身,没想到弄成了见光死,王宁安心情很不错。

歪打正着,文彦博也算干了一件好事。

“陛下若是要整饬吏治,大有作为,自然选之人是王安石。”

赵祯犹豫一下,道:“此人可用,还有吗?”

“陛下,我那个学生司马光如何?”

赵祯瞪了王宁安一眼,“人家比你爹小不了几岁,真当是你徒弟了?据朕所知,司马光和庞籍走得很近,这次逼宫,庞籍也算一个,朕用他的人,算什么?向他认输吗?”

赵大叔是脾气上来了,恨屋及乌,连有瓜葛的人都不想用了。

王宁安却笑道:“陛下,司马光做事圆融,忠心耿耿,他和庞籍只有私谊,并非朋党,要不然司马光也不会极力推动青苗法了。有他在,或许可以制衡王安石,免得倔驴跑得太快,把车拉翻了。”

赵祯呵呵一笑,想起有人管王安石叫拗相公,想想,这个人还真是头倔驴!

“好吧,让司马光回京,不过他不能直接进政事堂,先去三司历练,正好你不说是你的弟子吗,朕就要看看他会不会理财,学了你的几分本事!”

司马光接任三司使,那原来的三司使包拯呢?

“让包爱卿进西府,接枢密副使,他素来清正廉洁,正好整顿一下乱局,王拱辰在西府多年,留下的烂摊子可不少,必须有铁面无私的干吏才成。”

……

王宁安和赵祯两个,你一言,我一语,不断填充人选,还真别说,商量到最后,竟然把空余的位置全都补齐了。

张方平回京接任御史中丞,司马光接任三司使。

另外苏洵也被调回京城,接了开封府的差事。

张方平和苏洵离开之后,巴蜀还有一大堆的事情,还有直道要修,江卿世家留下的烂摊子要处理。

赵祯任命余靖做了川陕四路都转运使,全权负责巴蜀的事情。

至于西府,赵祯让包拯接枢密副使,同时又下旨,让太尉狄青重新回西府,执掌枢密使大印。

“这个……陛下,狄相公固然功勋卓著,可是他……未必合适吧?”王宁安有些犹豫,上次狄青做枢密使,就闹得纷纷扬扬,对于狄青这种纯军人来说,政坛实在是太复杂了,让他接枢密使,等于把他推到了火坑,王宁安于心不忍。

“你不要管了!”

谁知赵祯铁了心,不愿意听王宁安的。

“狄相公是朕的亲家,朕不信任他,还能信任谁?想当年,狄青进京的时候,赶上东华门唱名,他指着状元,意气风,对身边人说,贱儿未必不能出头!王卿,你可知道当年的状元是谁?”

“是……是王拱辰!”

“没错!”

赵祯显得非常震怒,声色俱厉!

“朕真是瞎了眼睛,点了一个白眼狼当状元。而真正忠心耿耿,替朕南征北战,浑身是伤的好汉子,却要屈居小人之下,险些遭到小人暗算,试问,天下有识之士,能不心寒吗?”赵祯大声道:“朕这一次用狄爱卿,就是要昭示天下人,绝不以科举论英雄。而且朕要大有作为,扫平青唐、西夏,狄爱卿专心负责作战,其余的杂事,都不用烦他。”

赵祯的话语里带着强烈的懊恼悔恨,显然,王拱辰和韩琦给他很大的伤害和启……貌似狄青再次出山,也不用担心文官暗算,皇帝一定会庇护。

狄大将军,驰骋沙场的时候到了,等着你替大宋开疆拓土啊!

王宁安满心激动,终于不反对了。

西府摆平了,现在就剩下一个东府,除了王安石之外,赵祯决定再补充两个人,一个是王珪,一个是刘沆。

王珪在庆历二年中榜样,之后扶摇直上,做到了翰林学士……但是这个人没什么出彩的,只是文采极好,是朝廷有名的一支笔,想来他在政事堂,也就是个跟屁虫而已。

至于刘沆,此人倒是值得说道说道。

他是天圣年间进士,也是榜眼,资历胜过王珪,而且为官相对清廉,他的族人曾经大肆兼并土地,并且打着刘沆的旗号,拒绝纳税,逃了上千贯田赋。

刘沆知道后,曾给地方官吏手书,要求他们依照规矩办事,不许看他的面子,乱了朝廷法度。

这次韩琦和王拱辰倒台,很大程度上是家人约束不严所至,提拔刘沆,正好作为榜样,昭示天下,要严格约束家人,不可乱法。

“王卿,朕给你配得这三个助手如何?”

“我啊……”

说了半天,又回到了王宁安身上。

“陛下……真,真让臣接昭文相啊?”

赵祯哼了一声,“你当朕是开玩笑嘛?”

“这个……陛下,臣觉得一口气罢黜所有宰执,是不是太过了?而且文彦博也没有什么大错,他只是建议而已,采不采用,还要看陛下的意思,就不要诛心了……”

赵祯可不这么看,“文彦博居心不良,分明是想庇护罪臣,朕要是不严惩,朝廷威仪何在?再说了,朕要推行变法,也离不开王卿,你就不要推辞了。”

“陛下!”王宁安咽了口吐沫,“臣的确不擅长庶政,此时入政事堂,只会添乱……再有,臣不入政事堂,一样能推动变法……臣准备全面推开交子,推动青苗法,只要纸钞通行天下,陛下要南征北战,多少钱都拿得出来!”

赵祯见王宁安不断拒绝,有些不高兴,可转念一想,他这么说也没错……让王宁安在外面盯着文官,好过亲自跳进烂泥塘。

“嗯,这次你就不用进政事堂了,但是,你一定要做好准备,下一次不许推辞!”

王宁安只能诺诺答应。

从宫里出来,就已经黄昏了,等他回到家里,一家人正准备吃晚饭。

杨曦就忍不住抱怨,“苏妹妹马上就要生了,这俩孩子出生的时候,你都不在家,现在到了老三,你还是一天天不回来……也不知道有多少事情要忙,你再这么下去,我干脆带着苏妹妹去益州,投奔老泉公去,听说益州景色不错,正好去武侯祠拜祭。”

“行了,别梦了,老泉公要回京城了!”

“什么?”杨曦大惊,“这才调动几天啊,又要折腾回来,老泉公的身体能承受得了吗,朝廷这是干什么啊?”

看着妻子吃惊的模样,王宁安忍不住伸手抓了抓她的脸蛋。

都是两个孩子的妈,脸还仿佛婴儿一般,白嫩红润,手感极佳。

“哎,曦儿,你知道不,有人说我是升官最快,立功最大,最成功的人……其实他们都错了,这世上你才是最成功的,你只要嫁给了我,就什么都不用管了,我还要天天和一帮老狐狸周旋,要不了几年,只怕我就老了,你还是这么年轻啊!”

面对丈夫的吐槽,杨曦既甜蜜又害羞,啐骂道:“冲你脸皮这么厚,就不会吃亏!”

正在这时候,有人跑进来。

“启禀老爷,文相公父子来了。”

王宁安一听,苦笑了一声,“比我脸皮厚的来了,还不知道要谈多久,不用等我了。”

说完,王宁安就匆匆去了书房,他刚到书房门口,文彦博就来了。

老家伙让儿子搀扶着,脑门上还敷了一块冰巾,走起来摇摇晃晃,几乎摔倒。这是唱哪一出啊?

早上见面还好好的,一个下午不见,怎么病了?

“文公子,快给你爹请大夫啊,到我这干什么?”

文彦博哀叹道:“二郎啊,老夫这是心病,全天下就你一个大夫,你要是不管,老夫可就要死了……”

说着这位身体摇晃,奔着王宁安就一头扎过来。

这是干什么?

碰瓷儿吗?

王宁安气得真想给文彦博两脚,却也没办法,只能把他扶进了书房,分宾主坐下。

“行了,文相公,你有什么话就直说吧!”

文彦博未尝开言,先用袖子沾了沾眼角,而后满腹委屈道:“二郎,你想杀我,动刀子就是,何必要害我全家满门啊!”

第585章 对付文人的高招(四更到)

怎么形容此刻文彦博的处境呢?

天塌地陷,大祸临头!

其实咱们文相公一向很谨慎,从不轻易表态,都是看准了,才来一招狠的。

在面见赵祯之前,他仔细揣度了,自己是两府唯一留下来的相公,又资历够深,手段够强,唯有他能压服百官,结束乱局。因此文彦博觉得自己顶着无敌光环,是正儿八经的猪脚,可以放心收割战果。

又见王宁安有些怂了,文彦博更加自信,大胆下注,要一举掌握朝廷大权。

举荐了梁适等人,又出了立太子的点子。

只是文彦博千算万算,没有算清楚,赵祯已经和以往不一样了,文官们和他闹,皇帝是敢掀桌子的。

结果就出现了王宁安被留下,他被赶出来的一幕。

从皇宫回来,文彦博越想越不对劲,立刻动员所有力量,赶快去调查,看看赵祯和王宁安说了什么。

等到下午时分,就有人传出消息,说是赵祯怒吼,什么“绝不妥协”。

文彦博听到了这四个字,脑袋嗡了一声!

完了!

他赌输了,而且是输得彻彻底底,干干净净,连底裤都没了。

显然,赵祯把眼前的事情看成了文官集体逼宫,而皇帝又不准备妥协,那么很不幸,跳到最前面的文彦博,就成了出头鸟。

搞不好赵祯就要拿他的脑袋祭旗,去威慑所有官吏。

谁能想到,聪明了一辈子的文彦博,竟然给自己挖了一个大坑,而且还在下面插满了竹签子,这要是掉下去,还不乱箭穿身,死于非命啊!

一想到凄惨的下场,文彦博就不寒而栗,他闷坐了半个时辰,甚至连呼吸都看不到了。文及甫害怕老爹挂了,急忙探手去检查呼吸。

“快!跟我去王府!”

一句话,把文及甫吓了一跳。

“哪……哪个王府?”

“还能哪个,当然是王宁安的府邸!”

文及甫不乐意了,“爹,那小子摆了你一道,害得你这么惨,怎么还去找他?”

“呸!”

文彦博啐了儿子一口,“你个蠢材,这时候只有他知道陛下的想法,也唯独他能劝说陛下,不求他,难道等死啊!”

见儿子还不愿意动弹,文彦博真的气疯了。

“逆子,告诉你,什么书生意气,什么士可杀不可辱,全都是狗屁!你要是想去和韩忠彦作伴,就别去找王宁安!”

提到韩忠彦,文及甫打了个冷颤,同样是宰相公子,同样是前途远大的新秀,韩忠彦已经去了焦用的旧营,和他最鄙夷的丘八在一起……出生入死,还不知道能活到几时……想到这里,文及甫浑身哆嗦,不寒而栗。

他急忙找来马车,扶着老爹上了马车,急匆匆找到了王家。

……

这就是以往的经过,文彦博是哭天抹泪,顿足捶胸。

“二郎,老夫一颗忠心,天日可表。我给官家的建议,可没有半点私心,更不想保护谁。我是为了官家着想,要早点结束乱局,王相公,你是知道老夫的,我绝没有坏心思……”

王宁安实在是听不下去了,你没有坏心思,鬼才信呢!

不过事到如今,赵祯基本上接受了自己的建议,文彦博还要统领政事堂,王宁安也不想和他费涂抹了。

“文相公,事情没有你想的那么糟,官家还是要重用你的。”

“哦?王相公,你知道了什么?”

王宁安笑道:“恭喜文相公,你要接任相,执掌政事堂大印了。”

“相?那,那政事堂还有谁?”

“暂时把曾公亮调回来,接任次相,然后增加三个参知政事,王安石,王珪,刘沆。”王宁安很轻飘飘说出了结果。

听在文彦博的耳朵里,却仿佛一个炸雷。

赵祯全盘否定了自己的意见,却采纳了王宁安的主张。

曾公亮眼下还是开封留守,所谓次相,也不过是挂名而已。真正要紧的是三个参知政事。

显然,王安石一定要主张变法,至于王珪和刘沆,这俩人都不是王安石的对手。自己往后的日子就要难过了,外有王宁安,内有王安石,内外夹攻,掉到了后娘手里!

文彦博哀叹了半天,还是有一丝窃喜,至少还往前走了一步,在惊天乱局当中,能保全性命,保住仕途,就殊为难得,还有什么不知足的。

想到这里,文彦博明显没有了刚才的沮丧。

“王相公,老夫斗胆请教,西府要怎么安排。”

“太尉狄青为主,负责对外征战,包拯升任枢密副使,主管日常庶政。”

文彦博就是一皱眉,狄青不用说了,那个包黑子跟自己也不是一路人,相反,他和王宁安走得很近,也就是说,日后西府他是没法插手,都要听王宁安的了。

老文只是一转念,又客气道:“二郎,陛下如此宽厚,想必是二郎替老夫说了话,患难见真情,二郎是真君子啊!”

王宁安哂笑了一声,“文相公谬赞了,我是什么人,自己清楚。你也不用给我脸上抓肉,我想文相公应该清楚,当务之急是什么?”

老文见警报解除,就恢复了往日的高深莫测,竟然当着面装起了糊涂。

“老夫实在是不知,还请王相公指点。”

王宁安摇摇头,真想问一句:你个老货,不装能死啊!

“文相公,政事堂的人员补齐了,自然是要解决百官求去的问题……你有什么主意……当然了,立太子不算!”

文彦博被噎得没有话讲,他沉吟了好半天。

“王相公,你了解文人不?”

王宁安翻了翻白眼,“你问的不是废话吗?从来我也没把自己当成文人,就更不懂文人了。”

文彦博呵呵一笑,“这文人啊,有两个毛病,第一呢,是贪恋权位,你给他位置,他就患得患失,生怕失去,往往会进退失据,任凭摆布;这第二吗,就是文人胆子小,别看嘴上喊得多响亮,真正到了关键时候,就全都怂了,所谓秀才造反,三年不成,就是这个道理。”

听着文彦博的高论,王宁安上下打量老文,还真别说,这两条形容你,是再贴切不过了。

哪怕文彦博还有一点骨气,都不会跑来找自己求救。

当然,也正因为如此,王宁安才希望他能留下来,毕竟没有这么个老资格的不要脸,王安石执拗起来,可没人能降得住!

“文相公,如果我理解不错,这第一条是针对那几个求去的宰执吧?”

文彦博点头,“王相公敏锐,的确如此。贾子明,唐介、庞籍、赵卞……这几个人在士林都有威望,朝中党羽也不少。如果陛下一怒把他们都给贬官,变成庶人,他们一定会不甘心,门生故吏也会抱屈,到时候就会乱子不断,没完没了……可是呢,如果能给他们一官半职,他们就会担心失去权力,一定极力约束自己的门下,免得触怒天颜。”

天可怜见,这次文彦博可真没有耍心机,他已经被涮了一次,再犯错连脑袋都没了,所有他是尽心尽力谋划。

王宁安倒是不太在乎这几个人的生死去留,有韩琦和王拱辰两颗脑袋,足够震慑朝野,只要这帮老家伙不干扰变法,就随他们去吧!

经过商量,贾昌朝晋位侍中,任永兴军路招讨经略安抚使。

庞籍调大名府,任河北经略安抚使,原河北经略安抚使王德用被调到秦凤路,主管对青唐用兵事宜。

赵卞转任杭州知府,至于唐介,他有心学术,就和欧阳修一起负责皇家书院……处置了这是个老的,没有他们在背后煽风点火,剩下的那帮人就好对付了。

“陛下有心立威,就应该狠办几个,像韩琦和王拱辰,就应该立刻正法,最好灭了他们的三族,这样才能威慑人心。”

对文彦博的提议,王宁安摆摆手。

“如果定罪的时候,是夷三族,杀也就杀了。现在罪名昭告天下了,再改判,出尔反尔,反而显得心虚。”王宁安道:“还是办其他人吧!”

文彦博也只好点头,“那就按照王相公的意思办,只是打算从哪里入手?要用什么罪名?”

“这个……你害人比较有经验,你说吧!”

文彦博郁闷吐血,“依老夫看,他们上书请辞,目无尊上,就足够砍头了,只需挑几个跳得欢的,杀了就是!”

王宁安真是无语,“文相公,随便杀人,如何能让人心服口服?再说了,以言获罪,能说得过去了?”

文彦博干笑道:“那么说,王相公有好办法了?”

“嗯,办法还真有一个……韩琦和王拱辰身为宰执,尚且贪墨国帑民财,其他人呢?只怕也不干净!我想向陛下上书,请求调拨专门人手,清查所有衙门账目,凡是有贪墨情形的,安律定罪!”

你更狠!

文彦博暗暗吃惊,王宁安这是又要大动干戈了,而且还把目标放在了所有官吏身上……老文很清楚,以如今大宋的官场生态,除了极少数人之外,其他的都有贪污的可能,如果放开手脚去查,那可真要人头滚滚了。

反正死道友不死贫道,老夫管不着。

文彦博正要告辞,王宁安呲着牙一笑,“文相公,既然身为相,清查百官的扎子,还是你上吧!”

一瞬间,老文的脸就垮了……

第586章 审计司在行动

文彦博从王府回来,已经是后半夜,老家伙靠在椅子上,一点力气都没有了,跟扔到岸上一个时辰的鱼似的,光剩下一点呼吸了。

文及甫陪着老爹,看着老爹的样子,他既悲愤又伤心,还有满腔的怒火,他张了张嘴,想要说什么……文彦博突然摆手。

“替为父上书吧!”

文及甫悚然一惊,“爹,不能上书啊!您老会得罪死所有官吏的!”

文彦博摇了摇头,凄苦悲凉。

文及甫都要哭了,“爹,这一道书上去,您老在士林就没有立足之地了,王宁安他没安好心,您,您也退了吧!”

“退……”文彦博眼神一阵迷离,随后变得坚毅起来,轻笑道:“往哪里退?爹还有退路吗?”

如今老文是硕果仅存的宰执重臣之一,这时候退了,只会得罪死赵祯,失去了皇帝圣眷,在士林又声名狼藉,加上王宁安虎视眈眈,那小子绝对会落井下石的……到时候文彦博三方讨不得好,那才是真正死无葬身之地呢!

“儿啊,虽然被人利用很耻辱,但至少还有利用价值啊!”文彦博自嘲一笑,“总比身异处要好啊!”

文及甫拼命摇头,“爹,大丈夫不可一日无权,屈居王宁安之下,任由他摆布,这日子还有什么滋味,倒不如泛舟江湖,潇洒快乐!要是您不辞官,孩儿也要辞官,不受鸟气!”

“闭嘴!”

老文怒斥了一句,“傻小子,韩信能受胯下之辱,勾践能卧薪尝胆,太史公连命根子都没了……做大事就要学会一个字:忍!”

文彦博向儿子灌输厚黑真经的无上绝学,文及甫却不认同,他反问道:“爹,那要忍到什么时候,王宁安才二十出头,比孩儿还小呢!”

“哈哈哈,说你是傻小子,真是傻小子……你以为变法是那么容易的事情吗?当年范仲淹携着风雷之势,举朝支持,结果一年出头,便人人喊打,落一个罢官外调的下场……王宁安很聪明,他不进政事堂,就是希望让别人替他冲锋陷阵。王安石就是他选出来的变法大将,让他们折腾吧!”

文彦博满怀信心,冷笑道:“不出一两年,保证弄得天怒人怨,四方扰攘……儿啊,爹忍一两年的时间,文人都是健忘的,到时候,他们又要依附到你爹的身边,靠着你爹遮风挡雨……忍着吧,守得云开见月明……”

文彦博虽然嘴上这么说着,其实他的心里也没谱儿,变法究竟会如何,他又能撑到什么时候……这都是未定之数,不过作为一个老于权谋,精于算计的政坛老手来说,文彦博觉得还有等待的价值。

转过天,文彦博就以政事堂名义,一连上了三本。

头一本,文彦博按照王宁安提供的人选,拟了一份名单,充实政事堂和枢密院。

第二本则是严惩韩琦和王拱辰,将他们家人即刻充军,不得停留,韩琦和王拱辰秋后处决,不容更改。

第三本,文彦博痛心疾,提到政事堂和枢密院,两大宰执,同时牵涉进惊天贪墨大案,足见各级衙门,几无一寸净土,朝堂官吏,贪墨成风,必须严格对待,文彦博提议派遣专门人员,审查所有账目,要重点抓贪腐,把贪渎之吏从朝廷清除,恢复百姓信心,重塑朝廷威仪……

可以说文彦博的三本起到了一锤定音的效果。

朝局纷乱,老文坚定站在了皇帝一边,赵祯对他的恶感消失了许多,甚至手书四个字:忠贞股肱,送给了文彦博。

老文感激涕零痛哭失声,天恩浩荡,一定要为了陛下,竭尽心力,不敢有丝毫怠慢!只是这话是演戏还是肺腑之言,就不得而知了……

就在老文刚刚上书之后,王宁安也紧跟着上书。

王宁安在文彦博的基础上,更进一步,王宁安提议,针对朝廷财政混乱,各项开支无度,预算使用缺少监督的情况,成立一个审计司,专职监督经济问题。

王宁安提到过去负责监察百官的有御史台和皇城司,御史台风闻言事,偏重个人品格、结党营私、舞弊弄权等事宜;而皇城司则是监察不法,严防谋逆作乱。至于真正的经济问题,缺少专业的人员监督。

不论是御史言官,还是皇城司的人员,对复杂的账目,朝廷预算执行,都缺少了解。

因此,成立审计司非常有必要,这个审计司原则上接受皇家银行和政事堂的双重领导,两方要给审计司配属经验丰富的人才,为审计司办案提供便利,至于审计结果,则只对皇帝一人负责,不受各方干扰……

王宁安把审计司的组织设计,人员编制,主要职能,全都写的清清楚楚。

很显然,他是处心积虑,早有准备。

甚至王宁安还推荐韩绛判审计司事,连人选都弄好了。

赵祯看完之后,非常满意,直接任命韩绛为翰林学士,判审计司,并且任命王安国同知审计司,曾布也被任命为审计司判官之一、

另外又从皇家银行调了5o位专职会计师,充实进审计司,在皇城司中,抽调一批查案的好手,也加入进来。

几乎一夜之间,班子就搭了起来。

……

“完了,又被算计了!”

文彦博坐在值房里面,脑浆子都沸腾了。

他以为王宁安清查百官,不过是针对有人辞官逼宫的报复手段,是临时的措施,哪知道王宁安竟然搞出了一个审计司,事情可大条了。

老文还记得,当初皇家银行也不过是打着替皇家理财的旗号成立,结果一场铜价危机,皇家银行跃升到和三司比肩,能够政事堂掰手腕的级衙门!

文官们至今恨得牙根痒痒儿,却苦无良策。

结果现在又弄出一个审计司,还专门查经济问题,那以后要有多少官吏跟着倒霉啊?这不等于第二个皇城司吗?

不!

是比皇城司还可怕!

毕竟皇城司多数是武将和宦官管理,这帮人狠辣有余,但是心眼却不够,玩不过文官。但是审计司不同,他们有文官坐镇,有皇家银行的会计,还有皇城司的爪牙……天啊,这是个什么怪物啊?

文相公心都成了麻花。

他琢磨了许久,却没有半点主意。

很显然,他又被王宁安算计了,在外人看来,他和王宁安先后上书,配合默契,根本是穿一条裤子,早就商量好的。

只是举头三尺有神明,他的确不知道王宁安的打算啊!

黄土泥掉到裤裆里,不是屎也是屎了……文彦博闭着眼睛,思量了好半天,心说唯有一条路跑到黑了,他已经没有和王宁安抗衡的本钱,不能反抗……那就……享受吧!

反正,应该,多半……查不到自己头上吧!

文彦博只能这么安慰自己。

……

张骏是三司判官之一,每年从手上流转的钱多达上千万贯……他依旧住在南城的破旧四合院,邻居还是个戏班子,整天吊嗓子,咿咿呀呀,锣鼓响动,不得消停。

婆娘和他闹了多少次,让他搬到北城,那才是当官之人应该住的地方。结果张骏全都严词拒绝,有人要问了,朝廷不是给官吏租房补贴了吗!怎么还舍不得花钱?

后来听张家的马夫说,原来张大人把俸禄的大半都捐给了家里,让那些穷孩子能上学堂读书。

人们这才清楚,原来张大人是个一心为民的好官,周围的百姓,尝尝带着自己的孩子,指着张家的院落,告诉他们,要学张大人,长大中科举,当清官,为民造福……

一直到前些日子,张大人居然上书请辞了。

老百姓不清楚朝廷的事情,只知道张大人是好官,朝廷不用他,那就是朝堂昏庸,奸佞挡道,陷害忠良。

一时间不少人来拜会张骏,尤其是见到了他的住处,都无不感慨,义愤填膺。

张骏反而很大度,长安居不易,洛阳居更不易……回家好,家里有几十亩薄田,耕读传家,安享天伦,总好过在朝堂受气。

张骏云淡风轻,视功名如粪土,更让人崇敬不已。

这一日,张骏让家里人收拾行囊,装上一驾破牛车,准备离开京城。

他正要走,突然有人带着一队官差,到了张骏的家中,为的是个很年轻的官吏。

“我叫曾布,是审计司派来的,请张大人随我走一趟吧!”

张骏听到了审计司,顿时脸就黑了。

“什么审计司?我在朝为官十几年,从来就没有听说什么审计司!”张骏明显慌乱起来。

“张大人,我们是新开的衙门,不知道也正常。你只要知道自己的案子犯了就行了!”

“你胡说!”

张骏气急败坏,怒吼道:“本官清正廉洁,有目共睹,你看看我的住处,再去问问周围的邻居,张某人从来没有贪过一个铜子!你们这是陷害,是欲加之罪!”

曾布淡淡一笑,“张大人,你若真是清白,又何必气急败坏,只是跟着我们去谈一谈,不就明白了!”

“我不去!”

张骏用力摇头,“我已经辞官不做,我要立刻离开京城,你给我让开!”

“哈哈哈!”曾布哈哈大笑,“张大人,贪了那么多,就想一走了之?没那么便宜,把吃进去的吐出来才行!”

说完,曾布一挥手,“把这个贪官给我拿下!”

士兵们一涌齐上,就把张骏给拿了,连同家人,全都没有放过。当他们离开的时候,突然去路被成百上千的人给拦住了,愤怒的百姓手持着棍棒菜刀,怒不可遏,连张大人都要抓走,朝廷真是没救了!

百姓大声怒吼,“快放了张大人,他是好官啊!”

第587章 官场震动

面对愤怒的人群,曾布满心怒火,他知道不好对百姓用强,只能苦口婆心道:“乡亲们,请你们让开,张骏是贪官,大大的贪官,朝廷不会没有证据,就随便抓人的,你们再不让开,本官就不客气了!”

老百姓还是很害怕当官的,见曾布这么一说,就有人有心退却。

可张骏眼珠转了转,哭哭啼啼道:“乡亲们,大家都走吧,别管我了!张某人无愧天地,就让他们杀了我吧,历朝历代,从来都是要死几个忠臣孝子的。为了张某,连累大家受了权奸的祸害,张某对不起大家伙,我愧对百姓啊!”

张骏嘴里说的都是为大家着想的话,可是每一句都藏着机锋,把老百姓的情绪不断往上推,煽风点火,没完没了。

偏偏百姓就吃这一套,终于有百姓受不住了,他们眼睛都红了。

“张大人都是为了大家伙,才被贪官抓走的,大家伙不能不讲良心啊!”

“对,快放了张大人!”

“不放张大人,就不许走!”

“连张大人这样的好官,都得不到好下场,朝廷暗无天日啊!”

……

老百姓你一句,我一句,义愤填膺,群情激愤。

大家伙的矛头全都对准了曾布,被千夫所指,滋味真不好受!

曾布的脸上一阵红一阵白的,呼吸明显急促了很多。

张骏却暗暗得意,当有人来抓他的时候,张骏也害怕过,不过他觉得自己做事隐蔽,绝对不会留下把柄,朝廷拿他,无非是因为请辞的事情,惹恼了上面,才派人抓他。

只要把事情闹大,闹得人尽皆知,无可收拾,最好再死几个人,到时候就算不想放他,也必须放他了。

张骏在地方干过县令,又在御史台当过言官,向来处事四平八稳,滴水不漏,利用民情,更是娴熟无比。

他梗着脖子,怒吼道:“你们要抓就抓我一个人,不许害我的家人,更不许害无辜的乡亲,不然就算变成了厉鬼,我也不会放过你们!”

曾布气得嘴唇铁青,忍不住骂道:“你个无耻赃官,别以为你做的事情谁都不知道!你的家人也不干净,必须一起带走!”

曾布年轻气盛,一挥手,就让士兵往前冲,想要分开一条道路,强行离开。这时候张骏扯着嗓子鬼叫。

“不许伤害乡亲们,不许动百姓一根手指头!”

他这么一喊,竟然有些百姓误以为要对他们动手,有人就拿着擀面杖,铁锹,菜刀一类的武器,挡在了前面。

双方剑拔弩张,一触即!

正在这时候,突然有一队骑兵飞至,领头的不是别人,正是驸马爷狄咏。他是从军营回来,老爹再次出山,重新回任枢密使,狄咏想要回家给父亲庆贺,结果就遇上了这个局面。

他一阵风似的,从外面冲进来,老百姓全都主动退让,有人认出了狄咏。

这不是大宋的人样子吗!

竟然有老百姓大声喊道:“驸马爷,替张大人鸣冤啊,他是冤枉的!”

“是啊,张大人是冤枉的!”

……

狄咏不在乎什么张大人,他倒是很熟悉曾布。

“曾大人,这是怎么回事?”

这一回曾布也十分为难,脑门都是汗。

“我奉命捉拿赃官张骏,去审计司过堂,谁知竟然被堵在这里。”

狄咏看在眼里,暗暗点头。他猛地跳上马背,稳稳站立,高声道:“乡亲们,朝廷自有朝廷的规矩,大家伙不能作乱啊!咱们一起去大堂,看看究竟是怎么回事,如果张大人真是被诬陷的,我……我替他上书鸣冤!”

老百姓不太懂朝廷的规矩,以为驸马爷就是好大的官,他愿意帮忙,和老丈人一说,还有什么不成的。

因此大家主动让开路,全都涌向了审计司大堂。

曾布擦了擦头上的汗,抱拳拱手,“真是要谢谢驸马爷了。”

狄咏凑近了问道:“曾大人,你们这是要大开杀戒吗?”

“差不多吧!”曾布点头。

狄咏咧着嘴笑了,他早就看这帮大头巾不顺眼了,先去审计司看看热闹,看看是如何撕下大头巾伪装的……

大家纷纷赶到了审计司,此时从其他方面,6续押来了好几个贪官。

王安国也亲自出迎,韩绛暂时没来,审计司由他全权负责。曾布急忙将张骏的事情说了一遍。

王安国点头,“看起来这是个刺儿头,就从他开始吧!你们的证据充分吗?”

“没问题,早就盯着他呢!”

曾布咬了咬牙,刚刚要不是狄咏出现,非出人命不可,张骏这家伙煽动百姓是一把好手,足见他心机深沉,不是个好对付的角色!

收拾一下心情,曾布一脸严峻,正式升堂。

他也干过地方官,问案子是家常便饭,只是这次的人稍微多了一点,显得有些杂乱。曾布深吸口气,而后猛地一拍惊堂木。

“带张骏!”

不多一时,张骏被带来,身为朝廷命官,张骏还是很横的!

他冷冷道:“请问大人,可有革去本官职位的圣旨?”

“没有定罪,如此还未革职,只是停职。”

“既然停职,那就请大人依照大宋律令对待老夫,给老夫搬一把椅子!”

张骏不卑不亢,底气十足,尤其是眼神睥睨,顾盼自若,仿佛到了自己的家似的……看热闹的百姓都暗暗竖起了大拇指,甚至有人喊起了好!

就冲着张大人的语气,他就不是一个贪官,一定是被陷害了,看见没有,堂上的小白脸子,年纪不大,一看就是奸佞之臣……好嘛,老百姓未审先判了。

曾布让人给张骏搬了一把椅子,等他坐下之后,曾布才淡淡道:“罪员张骏,你在三司,主管什么事务?”

“盐铁!”

“本官问你,近些年,为何采购的铁价比往年多了两成?”

张骏呵呵一笑,“大人想必初入仕途吧?近些年,朝廷大铸铁钱,又要整军经武,需要的铁多了,价钱也就贵了,这是人之常情,有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

曾布冷冷一笑,“你说的不是实情,这些年用铁的确增加,可是在河北等地,出现了高炉和平炉,每年增加钢铁无数,因为供给充足,近三年铁价小跌了半成,可三司采购的铁价却高了许多,恐怕说不通吧!”

张骏的脸色微微一变,但是他依旧强作镇定,冷笑道:“本官所作所为,没有任何不对之处,大人有怀疑,只管查就是!”

“好,你说没有不对,可是本官查阅了所有账目,朝廷的几处铁监,采购量明显下降,相反,有5处民间的铁矿,采购量增加一倍,这又作何解释?”

吸!

张骏暗暗吃惊,心说这个审计司不是饭桶啊!竟然这么快就现了问题,他迅镇定下来,冷笑道:“这有什么不明白的,朝廷铁监,向来积弊重重,官官相护,以次充好,欺骗朝廷钱财,浪费百姓民脂民膏。自从官家登基以来,各地商人便可以投资冶铁,只要缴纳足够的税赋,并且把一部分铁卖给朝廷就行了。民间商人老实经营,自负盈亏,严格自律,生产出来的铁质量过硬,用来打造兵器铠甲,都是一等一的。我身为朝廷官吏,无力铲除铁监弊政,却也不能看着将士们拿着劣质兵器,去疆场送死!”

张骏拍着胸脯道:“张某固然多花了一些钱,可张某对得起自己的良心,前方的将士也会感激张某……如果大人以此定罪,那张某宁死不服!”

百姓们被这位的大义凛然给镇住了,沉默一会儿,有人大声赞扬。

“好啊!”

“好一个张大人!说的太好了!”

“真是为国为民,冰心铁胆!”

……

听着老百姓的呐喊,曾布的脸都白了,他倒不是被张骏逼的,而是想起了王宁安的话——百年积弊,贪官污吏横行,百姓民怨沸腾,早就不相信朝廷了,如果不立刻整顿吏治,恢复信心,只怕真的会亡国!

而且大宋不同于之前的历代,建国根基薄弱,四万强敌环视,如果搞不好,就会被蛮夷异类亡国灭种,传承几千年的国家道统,就有灭亡倾覆的危险!

如果说之前还有所怀疑,可是看到了百姓被张骏几句话,就忽悠得五迷三道,曾布真的相信了。

“张骏,本官就让你看看究竟是谁的铁不好!”

说话之间,有士兵搬上来两箱子兵器,有铁监所做,有民间采购钢铁打造。

有差役拿着对砍,结果居然是所有民间钢铁打造的武器全都折断,铁监打造的,丝毫不伤!

“钢铁非比寻常,需要很大投入,民间的小作坊,生产出来的只能打造锄头农具!而不能制造武器!张骏,你溢价收购垃圾回来,以次充好,还有什么好说?”

“你胡说!”张骏气急败坏,怒吼道:“没有,绝对没有,老夫是清白的!老夫绝不会干伤天害理的事情!”

“如果给了你两万亩田呢?”

张骏一晃,底气不再充足,“什,什么意思?”

“你的岳父家中,收到了两万亩田契,现在他就被带来了,要不要翁婿对质一番?”曾布露出了残忍的笑容,而张骏的脸终于垮下来了。

……

张骏案只是个开始,不到一个月的功夫,审计司6续查出了2o几个案子,拿下3o多个贪官,西京官场再次震动!

第588章 斩

面对成片的贪腐,上至赵祯,下至普通人,全都是震撼的,甚至是不可思议……要知道,这些倒台的官吏几乎都是科甲正途出身,少数甚至出身名门,祖上都是大官,十足的世家子弟,锦衣玉食,喊着金汤匙的那种。

按照朴素的观点,认为这些吃过见过,精挑细选出来的官吏,不会见钱眼开,更何况大宋给的俸禄足够,堪称高薪养廉的典范,可结果养了一百年,反倒养出了一帮贪官污吏,让皇帝陛下情何以堪?

倒是王宁安,他很坦然,先,王宁安早就知道文人的德行,对他们没有半点乐观,其次吗,大宋的监督实在是太弱了,偏偏财政收入又那么高,随随便便耍点手段,就能赚得钵满盆满。

而且朝廷又不杀士大夫,不贪财才怪呢!

王宁安甚至想过,如果他不是穿越到王家,成了将门,一直和文官对着干,他没准也会和光同尘,学韩琦、富弼那样,做一个优雅的宰执重臣,士大夫的表率,反正在他有生之年,金兵也未必打得进来,子孙后代吗,就杨帆海外,自求多福。

做人嘛,自私点没什么不好!

很不幸,他成了所有文官记恨的那一个,弹劾他的奏疏装了几间屋子,才逼得王宁安不得不打起精神,努力谋划,和这帮人斗得不亦乐乎。

环境造就人啊!

老子也是被你们逼出来的!

王宁安收拾了心情,赶快递上了牌子,进入宫中。目之所及,平时摆放的不少瓷器都消失了,只剩下百宝阁孤零零摆在那里。

不用问,一定是赵大叔给砸了,还没来得及更换呢!

果然,赵祯脸很黑。

见王宁安来了,他突然叹口气,看似有些随意,低声道:“朕这个天子当得失败啊,几十年了,竟然不知道,朕居然养了这么多的白眼狼!贪赃枉法,盘剥无度,他们到底搜刮了多少民脂民膏?”

赵祯越说越激动,“朕愧对苍生百姓,朕有罪啊!”

赵大叔可不是开玩笑,他真的有心下罪己诏了。

“陛下,臣以为眼下当务之急,还是整饬官场,不可自怨自艾,错失良机。”

赵祯点头,“王卿,你说要从哪里开始?”

“先立威,此次涉案的官吏,必须严惩不贷,然后召集宰执重臣,制定法令,严肃规矩,把原来的灰色地带都给清理掉,尽量不给官吏弄权的空间……臣斗胆说一句,以往朝廷都是讲究选贤举能,用人不疑,疑人不用……这固然不错,可是臣觉得大多数臣子,还是平平庸庸,随波逐流……应该先假定他们会贪墨,会害民,然后再制定规矩防范,而不是贸然将大权交给一些人,缺少监督,谁都会犯错误的。”

赵祯深以为然,他终于不对文官抱希望了,审计司几乎一查一个准,很多素来官声不错的臣子,居然也有大问题。

就拿三司判官张骏来说,他就是个典型的例子。

在历次考评当中,全都是优等,平时严格自律,住在南城的简陋房舍,吃的是粗茶淡饭,身上的衣服甚至有补丁。在众多奢侈的官吏当中,堪称一股清流,甚至有人提议让他接三司使,如果不是司马光调了回来,张骏还真有希望!

如此被人看好的官吏,愣是玩了一手一鸣惊人!

他利用手中的权力,故意减少铁监的采购,从民间购买钢铁……铁监是朝廷的,采购价格一直偏低,三司减少采购,他们是乐不得的,正好可以卖给民间获利……至于三司从民间作坊采购,花多少钱,都不是铁监管的。

结果张骏就采购劣质钢铁充数,几年的光景,就输送了多达5o万贯的利益,当然了,人家投桃报李,一下子送了两万亩田。

张骏没有直接收,而是转给了他的老岳父。张骏以为自己做的神不知鬼不觉,只是他的道行最多能骗骗朝廷,遇到了专业的会计师,立刻就露出了马脚。

他采购价格明显高于市价,顺藤摸瓜,很快就找出了真相……

“张骏的案子,和韩琦、王公的案子有很多相似之处,都是利用法度的漏洞,占朝廷的便宜,向商人输送利益,中饱私囊,损公肥私!唯一不同的是张骏的规模小了无数倍!”

王宁安给这个案子做出了精辟的总结。

赵祯叹道:“他的规模小,是因为当的官小,假如他能成为宰执重臣,绝对是第二个韩琦!”

一点不错,赵大叔的眼光还是很敏锐的。

“看起来,必须要辣手治贪了!”

……

“稚圭兄,你说会不会有人给我们求情?”王拱辰靠着一堆枯草,随口说道,经过了几个月的牢狱生活,王拱辰已经老了不止十岁,头全都白了,脸上爬满了老人斑,脊背也佝偻了。和当初气度威严,雍容高贵的宰执重臣,完全不一样了。假如扔到一堆人里,估计都没人能认得出来。

王拱辰仿佛认命了,只是还没有动刀子,就不妨碍他做做梦……

倒是韩琦,显得更加颓废,“活着如何,死了又如何?事到如今,就算让我出去,还不如一刀杀了痛快!”

“呵呵,也对,也不对……好死不如赖活着。”王拱辰突然神色狰狞,仿佛一条毒蛇,“我早就不在乎生死了,只是我想看到那个人死在我的前头,他这么多年一直作死,老天爷怎么就不收了他?”

想起了王宁安,王拱辰就像是疯魔附体,大吼大叫,像是狂暴的野兽,韩琦习惯了,没有半个时辰,这位不会消停的。

韩琦索性闭上了眼睛,正在这时候,又传来响动,不多时,有狱卒押着一个人,到了他们牢房的旁边,不是别人,正是张骏!

韩琦有过目不忘的本事,尤其是认人最准,一下子就认出了张骏。

“怎么,你也被抓了?”

张骏一见老长官韩琦,居然手足无措,可转念一想,他也是阶下之囚,就没那么害怕了,只是闷声道:“下官冒犯权臣,被抓了进来。”

“不对!”韩琦敏锐道:“这里是定罪官吏住的地方,你如果没定罪,不会被关进来,而且只有秋后处决的死囚,才会关在这里,你说实话,到底是怎么回事?”

“还能是怎么回事?”

张骏干脆破罐子破摔,怒吼道:“还不都是你们两个害得!”

张骏此时无比痛苦……他为了营造清官干吏的形象,苦苦装了几十年,奈何一夕戳破。

那些笃信他是清官的老百姓是最可怜的,他们得知张骏贪墨无数,一下子就吃下了2万亩田,简直惊得掉了下巴!

在事实面前,张骏无法抵赖,百姓大受震惊,有人干脆跪在了大堂之下,给曾布赔礼,他们不该瞎了眼睛,误会了好官。

还有人疯狂咒骂张骏,什么难听说什么,张骏在那一刻,只想着一死了之,朝廷很快满足了他的要求,张骏被判处秋后处决。

“下官为了救你们,上书请辞,跟我一起辞官的,还有几百人,结果触怒了朝廷的权奸,才落得秋后处决的下场,都是你们害的!”张骏拼命咒骂,韩琦眯缝起眼睛,看了半天,突然冷笑起来。

“张骏,如果你真的是为了老夫才落得如此下场,求仁得仁,又何必满腹牢骚?”

张骏一时语塞。

韩琦从地上站起来,轻蔑道:“当年老夫在三司的时候,就知道你是个善于演戏的,其实骨子里比谁都贪,贪名,贪权,贪钱……人生世上,要懂得知足,不能要太多,否则就会陷进去……”

韩琦回头看了眼闷着头的张骏,宽慰道:“别伤心,老夫也是关进来,才想明白了,比你强不了多少!你说自己触怒了权奸,我看未必,当朝最大的权奸,就是王宁安……这个人啊,他虽然狠辣无情,但是却爱惜羽毛,如果仅仅是以辞官要挟,他不会痛下杀手的,所谓苍蝇不叮无缝儿的蛋,一定有铁证如山……老夫所料不差,应该是你贪墨的案子了,让人抓到了把柄!”

真不愧是韩琦,哪怕被关在狱中,什么信息都得不到,也猜得十分准确!

张骏气急败坏,“死就死,有两位相公陪着,我才不在乎!”

他们等了没几天,又6续送进了许多官吏,最后一共凑了23个人,牢房都被住满了,后面的不得不几个人挤在一间屋子。

面对越来越多的人,韩琦居然越兴高采烈,甚至手舞足蹈。

“好一个官家,好一个王宁安!有魄力!这才是真正的天子,真正的宰执!”

别人面对最后一餐,都是哭哭啼啼,唯独韩琦,竟然抚掌大笑。

“大宋之所以不强,就是不敢杀人,连自己人都杀不了,如何能杀敌?今日以老夫之血,警醒天下,老夫也算是死而无憾!”

韩琦饱餐一顿,意气风,等到四更天,他被塞进了囚车,和其他22人一起押到了城外的空地,其他人早都瘫了,王拱辰更是疯了,或许这时候能疯也是福气。

“王宁安,他年平定西夏,报了好水川之仇,记得告诉老夫一声!拜谢了!”

这是韩琦留下的最后一句话……午时三刻,随着王宁安抛出斩字令牌,23位大小贪官,一律砍头,霎时间人头滚滚,血流成河……

青史尽成灰说

韩相公谢幕了……其实可以写得更好……小的惭愧……

第589章 雄心勃勃的赵祯

在最后的日子里,王拱辰被彻底抽光了精气神,一天天走向疯狂和死亡……反而是韩琦,他一天比一天清明,很多东西真的看透了。

回顾庆历新政,韩琦越觉得就像是一场小孩子的闹剧。

不论是他,还是范仲淹,富弼,甚至赵祯,都没有想清楚他们要干什么,应该怎么干……光凭着惨败西夏的愤懑屈辱,便一股脑想要富国强兵,仓促推出一堆法令,然后就盼着国家大治,焕然一新。

那不是变法,而是脑残!

要变法,就要树立威仪,就要改革文官,韩琦看得很明白,大宋的问题,实际上就出在文官身上!

文武就好像长江和黄河,不管是哪一边闹起来,就要淹没无数生灵百姓。

过去因为五代的记忆太过惨痛,所有的精力都用在防范武人身上,而结果呢,便是文官泛滥成灾,别看文官表面上没有武官嚣张跋扈,一副人畜无害,温良恭俭让的嘴脸,实际上他们的危害丝毫不在武将之下。

兼并土地,霸占良田,逼迫百姓破产,侵吞国家税源……每一件事,都是在挖帝国的墙角,大宋看似承平百年,实则积弊丛生,已经到了不改必亡的生死关头!

老百姓常说,乌鸦落到猪身上,光看到别人黑,没看到自己黑。

显然,韩琦终于看到了。

只是老天爷跟他开了个玩笑,居然要用他的脑袋,去警示所有官吏!

用他的血去开启变法!

真正要砍头的那一刻,韩琦居然不再恨了,他甚至有些担忧王宁安,赵祯的确和以前不一样了,但是这位皇帝也老了,不知道能撑到什么时候……最好小太子顺利继位,王宁安以帝师之尊,继续推动变法,或许大宋还有中兴之日,好水川之仇,有希望洗雪。

只是这一切都看不到了,泪,顺着眼角流下。

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随着两位相公,21位文官被斩,整个官场,都被深深震撼着,可以说是地动山摇,波涛汹涌……

原本那些上书求去的,纷纷收回了表文,老老实实,回到衙门坐班,兢兢业业干活,捧着卵子过河,生怕被审计司盯上。

虽然这次审计司干掉的官吏,全都有贪墨情状,且证据确凿。但是不可否认,他们也全都是这次罢官逼宫的主力。

想想吧,以往的大宋文臣有多牛逼!

他们能抓着赵祯的衣袖,狂喷皇帝口水,逼着皇帝过继宗室子弟,干涉立储事宜……几乎没有不敢做的。

大多数情况之下,皇帝还会选择妥协低头。

几十年的记忆,不是那么容易改变的。

大家都觉得几百人一起请辞,一定能逼得赵祯低头,法不责众,人多就是真理!

只是这些人打错了算盘,而且还错得很离谱儿!

赵祯用23颗血淋淋的人头昭示天下,皇权又回来了!

伴随着法场的鲜血,审计司的大名也如雷贯耳,几乎无人不知!

审计司一举过了皇城司,成为大宋最令人胆寒心惊的衙门。

如果说有人请你去审计司,喝喝茶水,谈谈心……绝对能把人吓出毛病来。

文官不过如此,就是欠管教!

……

就在一片肃杀之中,大宋的官场开始了快新陈代谢。

斩杀韩琦的当天,贾昌朝轻车简从,离开了西京,前往延安府接掌永兴军路经略安抚使……其实老贾是有心去河北大名府的,毕竟他在那里干了近十年,门生故吏众多,日子也能舒服点,奈何王宁安不想让他好过,还有文彦博那个老不要脸的,也想阴贾昌朝一把,就把老东西赶到了西北,让他直面西夏的兵锋!

庞籍、唐介、赵卞,几乎都是同时离开了西京,老一波的相公之中,只剩下文彦博还稳坐钓鱼台,八风不动。

只是老文却知道,他的椅子有多难坐,屁股下面根本是个火山口!

王安石还没有进京,就先开炮了。

他上了一道《本朝百年无事札子》,虽然文辞委婉,情真意切,但是却掩饰不了犀利的本质……王安石直接指出大宋的危机在于“冗官”、“冗兵”、“冗费”,根源则是因循守旧,故步自封,必须变法图强,才能富国强军。

相比起历史上骤然跃升宰执,王安石多干了一段时间转运使,又亲自推行青苗法,见解比起历史上还要高明许多。

至少王安石把吏治提到了和理财提到了同等重要的地步。

王安石大声疾呼,要全面推行考成法,防止官吏不作为,要让官员动起来,真正去做事……

王安石的大炮威力绝对不俗,直接震撼了陈陈相因的官场。

而紧随其后,御史中丞张方平也上书了,他把益州办案的经验总结出来,然后支出朝廷在财政方面,偏重收税,而忽略监督……预算编制草率,执行力弱,根本没有落到实处。

以治河经费来说,每年能用到刀口上的,不足所有经费的三成,结果就是年年水灾,年年拨钱,去年的钱没有用完,今年的又下来了,朝廷年年钱,却不知道钱都用在哪里,岂不是荒唐透顶!

张方平提议要增加御史数量,而且这次选拔御史,要招募真正内行的人才,去监督每一笔预算,保证好钢用在刀刃上。

很多人都说张方平这是要和审计司夺权。

倒是王宁安不这么看,御史台本就是监督机构,如果能真正动起来,干点有用的事,至少比当马蜂窝要好。

再有,审计司也不是万能的,多一个监督机构,就多一道保险。

有人再想贪墨,就要瞒过御史台,要躲过审计司……毫无疑问,犯罪成本会大大增加。双方互相监督,显然要比一家独大好。

仿佛为了凑趣,在这两位上书之后,三司使司马光也上书了。

司马光谈的重点是理财,他也认为朝廷收钱能力很强,花钱却十分混乱,随意性太大……司马光建议,要引入银行的核算机制,严肃财政纪律,还要充实三司官吏,增强制定预算的能力。

这三位虽然各有侧重,但却是珠联璧合,勾画出变法新政的格局……不得不说,天下人终于嗅到了一丝改变的味道,朝廷这一次是玩真的了!

……

城外校场,士兵操练正忙。

赵祯在前面走着,王宁安和狄青陪在左右,君臣迎着太阳,踏着杂草,谈了起来。

“狄卿,王卿,我大宋立国根基薄弱,如今内忧外患,接踵而来,相比变法,朕更看重开疆拓土,攘除四夷。”

王宁安笑道:“陛下圣明,其实无所谓内忧外患,这是一体两面的事情,对外打输了,外患变成内忧,打赢了,外患解了,内忧也就轻了。”

赵祯呵呵一笑,“说得好啊!所以朕准备先除外患,变法让王安石他们做,开疆拓土,还离不开你们两位。”

赵祯停下了脚步,负着手,等待两位心腹重臣的建议。

狄青比起之前,略微有些显老,但是依旧风采过人,气度沉稳,绝对当得起一国枢密使的重任!

“启奏圣人,近年裁撤河北禁军厢军,整饬西北各军,已经裁减3o万人,节约近两千万贯粮饷,这笔钱足够训练五万精锐,之前庞相公已经招募了三万多人,臣接手之后,优中选优,又从各地招募健儿,目前已经凑足了五万人,日夜训练。为了和西夏青唐抗衡,这五万人必须配属足够的马匹,这个就要问王相公了。”

王宁安一拍胸膛,笑道:“别的没有,经过这几年的繁育,马匹倒是不缺,如今河北和幽州等地的马场已经有1o万匹马瓦里马,3o万匹北地马,可以调拨给西北8万匹,加上西北的战马和驮马,足够让每个士兵都有马骑。”

按照狄青的规划,这五万人,真正的骑兵只有两万,其余三万是骑马步兵。

这是狄青仔细研究的结果。

因为有了墙式骑兵,汉家儿郎第一次不惧怕胡人的骑射。

只要纪律严明,马好,盔甲好,武器好,就能打赢对手……大宋朝并不需要向汉唐那样,保持庞大的骑兵数量,维持兵力优势。

相反,两万铁骑,足够对付十万训练不足的胡骑,至于三万骑马步兵,只是跟着追击,捡漏,打扫战场,负责后勤而已。

“一定要尽快把人马训练好,必须两年之内,拿下青唐!然后挥师抄了西夏的后路!五年,五年之内,朕要灭了西夏!”

赵祯说得斩钉截铁,不容置疑!

王宁安和狄青互相看了一眼,都感到了皇帝的雄心勃勃,难掩惊喜和兴奋,异口同声道:“臣遵旨!”

从校场回来,赵祯心情很不错,京城的保守文官势力,几乎一扫而光,换上了新人新政,终于可以甩开膀子大干一场了。

刚坐到龙椅上面,苏桂就送来了礼部的一封奏疏。

原来是汇报青唐的事情,在今年春天,一代枭雄唃厮啰病逝,他的三子董毡继承唃厮啰的位置,并且派遣使者到了大宋,希望大宋能按照惯例,册封董毡,并且回赐礼物,给予粮饷帮助,双方才能共同抗击西夏……

赵祯看完,只哼了一声,“哪里是国书,简直是勒索信!休想让朕答应一分一毫!”

第590章 拜师

随着王安石、司马光、张方平几位重臣赶回西京,大宋的宰执全数到位,今天的早朝,就是所有宰执一起亮相的时刻,除了朝堂议事之外,还要召见青唐使者,显得非常重要。

难得的是一贯不修边幅的王安石居然破天荒梳洗打扮,洗去了一身尘垢,还换了崭新的朝服,头胡子,整理得一丝不苟。

说起来王安石长得还是很不错的,是个老帅哥,就是太过邋遢,才影响了颜值,今日焕然一新,真有神清气爽之感。

“介甫兄,你来的够早的!”

司马光主动问好,相比王安石的孤僻怪异,司马光十足的温润如玉,长得帅气,家室好,学问好,又立了不少功劳,朝中大臣都愿意和司马光结交,而光光又是长袖善舞,别管是在职中层,还是末品小吏,都谈得来。

哪怕是王安石,两个人的交情也不错,互相十分欣赏。

“介甫兄,青唐使者鬼章的国书你可看到了?”

王安石点头,“狂妄大胆,不知死活!”

司马光竖起大拇指,“评得好!以我之见,只怕是要对青唐下手了!”

“早该如此,杀鸡骇猴,不能只杀内贼,外面的也不能放过!”王安石挑起眉头,杀气腾腾,“政事堂这边一定全力支持,就看你们三司能不能拿得出钱了?”

司马光呵呵一笑,“这段时间,整顿财政,又砍了好些贪官,查抄家产,我给介甫兄交个底儿,能拿出这个数!”

他伸出了一根手指头,代表1ooo万贯!

王安石露出了欣慰的笑容,回了一个大拇指!

官员们三三两两谈着,距离早朝越来越近,这时候三驾马车几乎不分前后赶来,第一驾马车,下来的是一个高大英伟的身影,正是太尉枢密使狄青!

以往狄青是贼配军出身,脸上带着金印,在一群文官当中,鹤立鸡群,十分受排挤,几年枢密使当得格外憋屈。

这一次却大不相同!

老百姓全都知道了,当年风光无限的状元郎,成了大宋朝有史以来,最大的贪官,已经被砍了脑袋!

而当年的贼配军,出生入死,西北浴血,收复幽州,功劳泼天。

谁是好男儿,一目了然!

面对狄青,满朝文臣谁也不敢小觑,相反,还有很多人低下了头颅,羞惭不已。

狄青倒是很和蔼,冲着每个人都报以微笑,而后站在了一旁。他下来好半天,后面的两驾马车却没有动静。

又等了好一会儿,这才同时撩起车帘,从里面走下两个人。

相文彦博,财相王宁安!

在一帮新进宰执面前,他们两个的确算是老资格,文彦博门生故吏一堆,几十年宦海沉浮,那就不用说了。

王宁安呢,这些年也是风光无限,圣眷无双,加上他的徒弟司马光都当上了三司使,王宁安俨然朝廷新进巨擘,和文彦博是等量齐观的重臣。

“宽夫兄!”

“景平老弟!”

两个人同时抱拳问候,许多人一愣神,这才知道,原来王宁安有了表字。

古人都有名、字、号。

名是父母给的,而字则是师长赐予,有了字,便不称呼名字,以示对父母的尊重,等年纪稍长,地位尊崇,就会自己取一个号,让门生弟子称呼方便,表示对师长的尊重。

王宁安地位早就够了,也年过二十,应该有字了。

只是他没有师父,也没人敢给他做师父,故此一直没有字。

如今朝堂老臣几乎全数凋零,剩下一帮中生代,许多地位还不如王宁安,怎么表示亲切啊?能直呼其名,还是管他叫王二郎?

显然都不合适。

就在三天之前,王宁安去拜会了范仲淹。

老范在韩琦被处死之后,又病了一场,老人家只剩下一把骨头。

见到王宁安来拜访,范仲淹强撑着病体,拉着王宁安的手,讲起了当年的事情。他和韩琦都在夏竦手下为官,共同联手对付西夏。

“军中有一韩,西夏闻之心骨寒。军中有一范,西夏闻之惊破胆。”范仲淹念着这童谣,呵呵一笑,“二郎,你可知道这童谣是怎么来的?”

王宁安笑道:“我听说是当年范相公和韩琦在西北威震元昊,百姓叹服,故此流传极广,人人皆知!”

“哈哈哈!”范仲淹自嘲一笑,“老夫无能,未胜一阵,未复寸土,如何当百姓如此盛赞,老夫曾想下令百姓,不许乱传,韩稚圭却告诉我,说民谣能安抚人心,禁止了,反而寒了百姓的心……老夫当时就知道,这民谣是韩稚圭所做。”

王宁安呵呵两声,“范相公,那时候你就看出了韩琦并非真正君子了吧?”

“没错,此人的确才干无双,奈何私心太重,权力之念太深,以至于忘了本心。他落到身异处的下场,是咎由自取。不过韩稚圭临死前的话,却并非虚言,西北惨败,对我们这些老家伙来说,伤得太深了!陛下也是如此啊!”

范仲淹的手不由得攥紧了。

“李元昊是在我们手里打败大宋,自立一国,西北疆土沦丧,几千里土地,几百万生灵,悉数从大宋分离出去……这是在身上割肉,痛入骨髓啊!”

范仲淹感叹道:“不收回西北,我们这些人,都会死不瞑目的!”

上辈子王宁安对范仲淹的了解,仅限于那一句“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这辈子相处近十年,老相公一身正气,为国为民,最难得,范仲淹表里如一,始终不变。

他没有像韩琦和富弼,有过一丝半点的变化和动摇。

假如范仲淹能学会低头,学会改变,或许他还可以东山再起……正是因为如此,才显得老先生难能可贵。

王宁安想到这里,撩起袍子,郑重跪在了地上。

“范相公,当年您老就有意收下晚生,奈何晚生乖张轻佻,错失良机……如今晚生想拜在您老门下,还请范相公准许!”

说着,王宁安伏身跪下。

过了好一会儿,范仲淹捻着胡须,哈哈大笑,“二郎,你这是给老夫天大的面子!为人师表,老夫没有半点能教你的,怎么敢给你当老师!”

“不!”王宁安坚定道:“先生人品,无可挑剔。晚生也要主持一场变法,古往今来,变法成功者,唯商君一人。然则商君难免作法自毙,下场凄凉。倘若晚生能侥幸成功,谋国谋身,不至人亡政息,身异处……全靠先生的一篇文章,两句箴言!”

“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

范仲淹念叨了两遍,突然笑道:“老夫虽然写了这两句,却没有真正做到,但愿二郎能替老夫完成心愿吧!”

“罢了,从今天起,你就是范仲淹的弟子,为师赐你景平二字,至大至平,海纳百川,兼容并蓄,方能变法成功,中兴大宋!”

……

任何官场的人物,都没有简单的。

当大家得知王宁安正式拜师范仲淹之后,都心有戚戚。

毫无疑问,老范如今依旧是士林领袖,当年的庆历旧臣,许多还要看着范仲淹的面子。

王宁安搞垮了韩琦,直接砍了脑袋。

实在是触怒了文官集团,得罪了许多旧臣,虽然他们明面上没法反对,也不敢反对,但是未必私下里不会添乱,不会出阴招害人。

这时候拜师范仲淹,显然是向庆历旧臣示好,获得范仲淹的支持和谅解,有助于化解和旧臣的矛盾。

哪怕再强势的人物,也要学会刚柔并济,适当妥协让步。

显然,王宁安也在进步当中。

文彦博满心苦涩,他也没料到王宁安会出这么一手,看起来这小子也是玲珑心肠,以后自己要更加小心才是。

短暂寒暄,宫门开放,诸位宰执重臣,带领着百官,步入了大庆殿。

今天赵祯也格外精神,君臣快处理了一些棘手的庶政,然后就进入了正戏,青唐使者鬼章被宣进了大殿。

鬼章是董毡的心腹将领,三四十岁的样子,留着大胡子,身体很雄壮,一双眼睛,透着狡黠的光!

“外臣拜见大宋皇帝陛下!”

他弯腰施礼,呈九十度。

没等说平身,就扬起了头。

新进参知政事刘沆哼了一声,“你家主人董毡不过是唃厮啰幼子,唃厮啰尚且是大宋的臣子,你几时算作外臣?莫非青唐已经自立了吗?”

王珪也跟着说道:“没有自立,你就是大宋之臣,还不给圣人跪下!”

鬼章仰着头,丝毫不惧,“我青唐带甲之众十万,数次大败西夏,连李元昊都不是青唐的对手,试问,为何要屈居大宋之下?”

张方平开口了,他冷冷道:“贵使此来,莫非是下战书,要和我大宋决一雌雄吗?”

“不敢!”

鬼章笑道:“我家主公一直仰慕大宋繁华,希望和大宋结好,共抗西夏,此心不改,奈何自从去岁开始,大宋收留叛臣木征,屡屡唆使人马,攻击青唐地界,抢掠边民,招降部落……十分不友好!我家主公希望大宋能悬崖勒马,不要再一意孤行!另外,我家主公青春年少,英雄睿智,是少有的大英雄,大豪杰!希望大宋皇帝陛下能将公主赐予我家主公,双方结成翁婿,亲上加亲,岂不是一桩美谈!”

说完之后,这家伙哈哈大笑,显得信心十足。

第591章 势力庞大的王宁安

“想要娶公主,胆子不小啊!”

文彦博突然插话道:“董毡何许人,竟然贪图我大宋金枝玉叶,漫说没有公主可嫁,就算是有,也断然不可!不要做白日梦了!”

其余大臣也纷纷跟进,说的话一个比一个难听。

鬼章被气得不轻。

这家伙汉语流利,曾代表唃厮啰几次出使大宋,自认为非常了解宋朝的情况,这些大头巾对付自己人一肚子主意,对付外人,往往是能躲就躲,能避就避,生怕也麻烦。就算拒绝,也不应该恶言相向啊!

鬼章的怒气也上来了,他嬉皮笑脸道:“就算不是陛下亲生女儿也行,只要陛下过继一个宗室之女,下嫁我家主公,他也会欣然接受的,就想当年的文成公主一样。”

赵祯一摆手,冷笑道:“我大宋和大唐不一样,断然不会有和亲之事,你们不要痴心妄想!”

皇帝一言回绝,鬼章脸色越难看,他狂妄一笑,“大丈夫何患无妻!我家主公是少年英雄,看上大宋贵女,是大宋的福气,你们不愿意答应,可西夏的公主等着呢!实不相瞒,李谅祚已经派遣使者,要和我们青唐结亲,大宋不同意,吃亏的是你们!”

一直没有说话的王宁安突然呵呵一笑。

“原来是和西夏勾结到了一起,跑来讹诈大宋了!”王宁安轻笑一声,“贵使不妨告诉董毡,他的母亲是辽国人,如果再娶西夏公主,他何以号令吐蕃诸部?到时候只怕祸起萧墙,不可收拾!西夏李谅祚,杀死舅父,独揽大权,年纪轻轻,就野心勃勃。你们扪心自问,和西夏搅在一起,有好下场吗?”

王宁安站起身,朗声道:“青唐已经到了生死存亡的关头,董毡如果聪明,立刻归降大宋,接受圣人册封,为大宋做先锋,灭了西夏,到时候,不失封王之位,如果依仗着有几万铁骑,就不知生死,天兵所到之处,玉石俱焚,绝无侥幸!”

王宁安的话掷地有声,每一句都戳中青唐的软肋,把鬼章携西夏自重的鬼话驳得体无完肤。

青唐为何会立国,就是对抗西夏,如果现在和西夏联姻,那唃厮啰几十年征战,究竟是为了什么?

董毡地位本就不稳,老爹刚死,他就改变父亲的战略,倒向西夏,青唐各部,谁会服气?

鬼章不是傻瓜,被王宁安问得鬓角流汗,神色慌张,明显气急败坏。

“好啊,既然大宋如此不齿青唐,那我只有回去告诉我家主公,让他起大兵前来求亲了。”

“哈哈哈!”

王宁安放声大笑,回身冲着赵祯深深一躬。

“启奏陛下,既然青唐久怀异心,图谋不轨,我大宋就应该起天兵讨伐。”

王宁安说完,相文彦博,枢相狄青,副相王安石,刘沆,三司使司马光,御史中丞张方平……几个人纷纷谏言,全数主张对青唐用兵。

鬼章都看傻了!

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来之前还做了功课,大宋的几位相公,相来都是主和派居多,别管有没有把握,来到了大宋,就一定要大言恫吓,不管多少,总能占点便宜。

偏偏这次,他还没怎么样呢,大宋就嚷嚷着要动武了,仿佛比他们还着急!

莫非来的是假的大宋?

鬼章哪里知晓,就在过去的几个月之间,至少大宋的决策圈,彻底脱胎换骨了。

王宁安和狄青代表将门,不用多少,王安石是坚定的对外用兵派,而文彦博又是个投机分子,他最善于观察风向。

皇帝要打,王宁安要打,王安石要打,枢密院要打……他要是不打,能说得过去吗?

不但要打,还要比别人都积极!

唯有如此,才能对得起他文大不要脸的名声!

反正不管真假,大宋上下一致,全都喊打!

赵祯欣慰点头,他对着鬼章说道:“董毡是唃厮啰三子,废长立幼,取乱之道,董毡桀骜不驯,勾结西夏,图谋大宋,罪不容诛!朕秉持仁慈之心,不会加害于你,你立刻回去青唐,告诉董毡,三个月之内,自束来降,负荆请罪,朕或可以原谅他的无知,如果逾期不至,则天兵必至!”

“吾皇圣明!”

文彦博带头大喊,把鬼章弄得一愣一愣的,回到了馆驿,好半天才弄明白,完了,谈崩了,要打仗了……还等着干什么,赶快回去吧!

鬼章连滚带爬,离开了西京。

从早朝下来,凡是参与的官吏,无比欢喜鼓舞,倍感振奋。

这一次不只是宰执重臣全部洗牌,下面的官吏也换了不少。

原来王宁安的门人弟子,纷纷提前结束历练,被充实进各级衙门。

比如吕惠卿就得到了王安石的推荐,接任三司判官,韩宗武进了大理寺,负责刑狱,章敦进入兵部,章衡和苏轼进了礼部,苏辙有理财之能,专职负责新交子事宜……

随着这帮年轻人成长起来,王宁安的势力就像是一棵参天巨木,露出了硕大无朋的身躯。而且王宁安又拜了范仲淹为师,显然,他已经扛起了变法革新的大旗,要重新把庆历新政没走完的路,继续走下去。

庆历旧臣,还有他们的门生故吏,六艺学堂,倾向变法的官吏,这些势力都集结在王宁安的身边。

如果说以往王宁安的实力只限于军中和金融系统,那么展到今天,已经遍及朝堂的每一个角落,根基雄厚,深不可测。

这一切赵祯看得很清楚,却也很放心。

有人要问,难道皇帝不怕王宁安这么大的势力,会黄袍加身,取而代之吗?

说起来赵祯还真不怕!

任何一个权臣,有心图谋社稷,夺取皇位,都不会像王宁安这么干。

看看王宁安最近都干了什么……扫平蜀中江卿,斩杀两位相公,几十名官吏,又力推新法,富国强兵,干的都是得罪人的活儿!

假如他有心夺权,就应该学赵匡胤,学王莽,先装得蠢萌可爱,人畜无害,暗中积蓄力量,绝不轻易表态得罪人……在拿到皇位之前,永远装傻。

可王宁安不一样,他干得都是得罪人的事情。

尤其是一口气宰了两位相公,更让赵祯放心,王宁安是真心变法,是真心辅佐大宋朝廷。当然了,如果变法成功,王宁安声望大振,的确也有危险……可变法多难啊,赵大叔都不奢望能看到成功的那一天,或许小太子会碰到,可现在他们师徒的关系,和父子也差不多了……有些人啊,只能用情笼络,不能用权术驾驭……

赵大叔从来不避讳王宁安,也从不和他玩帝王心术,偏偏越是如此,王宁安就越是要谨慎小心,兢兢业业替皇帝办事。

不得不说,高智商永远玩不过高情商!

赞一个,赵大叔!

“景平,你真准备好了对青唐用兵?那5万人马,可刚刚开始训练,没有一年半载,还排不上用场啊?”

赵祯笑着问道。

王宁安也呵呵一笑,“陛下,哪有等到四平八稳,什么都齐全了再用兵,会坐失良机的!如今董毡刚刚继位,根基不稳,他派使者来大宋,无非是想敲大宋一笔,顺便拿到册封,有大宋给他背书,手上又有了钱,驾驭部下也就容易了。只是我们不能让他如愿以偿,不但不给好处,还要施加压力,制造天兵压境的气氛……有些时候,不打比打更有威力,反正主动权在我们,不在董毡!”

赵祯满意大笑,抚掌道:“王卿,人都说你是个主战派,其实你比谁都谨慎,轻易绝不动用武力。”

王宁安憨笑道:“哪有真正的常胜将军,以汉唐之强,尚且吃了很多败仗……大宋应该把所有的功夫都用上,分化瓦解,削弱对手,和他们打经济战,打心理战,打情报战,打贸易战……总而言之,要把对手折腾得身心俱疲,天旋地转,头昏脑涨,弄个半死,然后再出动大军,一鼓作气!这就像摔跤的,最强的师父一定是最后出场,而且他出场一定要能赢,如果打败了,就要灰溜溜滚出京城,军队是大宋最后的手段,哪能随便拿出来!”

王宁安在战略上向来积极,真正落到了战术层面,又相当细心,从不打无准备之仗,这让赵祯非常放心。

君臣两个不断谋划着出击青唐的计划……不过王宁安还是低估了下面人的积极性。

王韶去年冬天,越过洮水,打下定羌城,收复煕州……朕准备大干一场,结果朝廷的精力都被交子务的事情牵涉过去,无暇顾及青唐,弄得王韶十分沮丧。不过他没有浪费这段时间,而是利用通商为手段,和吐蕃各部频频联络,收买头人,大肆拉拢。野利遇乞也没有闲着,老家伙派遣人手,进入青唐,散播流言,说唃厮啰是被董毡害死的。

而且董毡还和西夏勾勾搭搭,要把青唐出卖给西夏,他根本不配做青唐的主人,唯有唃厮啰的长孙木征,才是青唐之主!

不得不说,王韶和野利遇乞都是两个级大忽悠,放在一起,威力倍增,至少顶得上一个王宁安……董毡本就不得人心,而且唃厮啰死得的确蹊跷,青唐各部多有怨言。偏巧董毡又和西夏眉来眼去,还要娶李谅祚的姐姐……结果吐蕃诸部盛传董毡要把青唐献给西夏。

出于对西夏的恐惧,前后有近1o万部民,归顺大宋,王韶的报捷文书直接送到了西京……

第592章 十万大军

1o万牧民归顺,当然是一件值得庆祝的事情,只是文彦博觉得,最多能给直道添一点工人,至于别的用处,他还没有看出来。相反,收了小弟,就要给钱粮军饷,虽然国库还有钱,可文彦博不愿意浪费在蕃部身上。

身为枢密使的狄青显然比文彦博高明无数倍,他觉得这是个天赐良机,只是该如何操作,狄青还没有想得很明白。

术业有专攻,玩阴谋诡计,他的确不如王宁安擅长,所以狄青就把王宁安请了过来。

“景平,有什么主意?”

有了字,称呼起来的确方便了许多。

王宁安微微一笑,“凡事正本清源,只要分析清楚,为什么会有十万人归顺大宋,也就知道怎么对症下药了。”

狄青颔,主动说道:“青唐的东部,洮水以西,这一片地区本就是汉夷混杂之地,唃厮啰在时,这里是长子瞎毡的地盘,父子两个早就貌合神离。董毡在两年前,囚禁了瞎毡,最近听说唃厮啰死之后,瞎毡也被处死了。只是人虽然死了,但是势力犹存,这些蕃部,多则上万人,少则几百人,并不服气董毡,相反,他们尊奉瞎毡的儿子,木征在这一带有强大的号召力。”

狄青分析道:“这一次董毡派鬼章来大宋出使,应该就是希望得到大宋的封赏,然后名正言顺,挥军经略洮水以西之地,收服所有蕃部,恢复他父亲时代的势力。”

不得不说,狄青不愧是一代名将,把整个局势看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王宁安笑道:“王韶和野利遇乞他们针锋相对,大把的钱撒出去,又制造谣言,说董毡弑父杀兄,十恶不赦,还说他勾结西夏,要出卖青唐……故此这些蕃部为了自保,才会争相归附大宋。”

“局面很清楚,下面就应该想好,我们要什么。”

“当然是要整个青唐!”狄青笑道:“陛下开疆拓土之心,比起以往都要强烈无数倍,咱们可不能寒了陛下的意。”

王宁安又道:“那吞下青唐,最大的敌人是谁呢?”

“有两个,其一是董毡的十万大军!”

提到这支人马,狄青也感到了强烈的压力。

青唐可不是弱鸡,河湟之地盛产战马,唃厮啰又是一代枭雄,连元昊都被他打得落花流水,青唐的骑兵,足以和西夏抗衡。

要想拿下青唐,就必须解决掉这一支强大的敌手。

“其次就是西夏的李谅祚,如果我大宋占据青唐,就会形成包围态势,西夏处境前所未有的艰难。李谅祚应该会有两个选择,或者结合董毡,共抗大宋,或者趁火打劫,在我们交战激烈的时候,袭取青唐。不管他采取哪种措施,都可能破坏我们开边大业,不得不防!”

“那狄相公以为,我们的战略应该是什么呢?”

“战决,越快越好,要主力决战,不能拖延时日,否则我们粮草人员不济,很有可能失败,而且时间长了,西夏人就有了从容准备的时间,于我们更是不利。”

……

狄青和王宁安一问一答,渐渐的就把整个战略勾画出来。

先,青唐地势高峻,沟谷纵横,道路艰难。

如果大军劳师远征,迁延日久,必然后勤不济,粮食、牲畜、人员、兵器,消耗巨大,对于还十分孱弱的大宋来说,绝对不是好事。

而且一旦董毡化整为零,采用不断袭击的游击战法,大宋几乎是必败无疑,当年李元昊就是这么吃亏的,王宁安和狄青都不愿意重蹈覆辙。

所以最稳妥的办法,就是吸引董毡出战,在洮西之地,一举击败董毡,而且要打一场彻彻底底的歼灭战。

废掉青唐所有主力,为大军西征,扫清障碍。

确立了方针之后,再看眼下的局面,就有种高屋建瓴,俯视一切的感觉了。

招抚蕃部很有必要,却不是为了立刻掌控多少土地,而是要激怒董毡,诱使他出兵进犯,大宋才好一举拿下。

在历史上,王韶主持的熙河之战取得了空前成功,但是也留下了不少问题。

主要就是大宋当时的兵力孱弱,不得不收买当地的部落,给予各部头人很多权力,采用羁縻之策,才勉强控制。后来旧党上台,直接推翻新政,连开拓的土地都不要了,王韶的努力功亏一篑,付诸东流,非常遗憾。

不过经过王宁安的努力,大宋如今的情况好了不知道多少倍。

锐意进取的赵祯远比神宗厉害多了,中枢有狄青坐镇,地方上整军经武,战斗力得到了极大充实,已经有了正面硬怼的实力。

“西北之军还没有练成,要想把握十足,就必须调幽州人马,景平,你们家能出多少兵?”

“八千!”

王宁安很干脆道:“我爹前些时候又回幽州坐镇,他说这几年耶律洪基的力量快恢复,年年入寇,长城一线压力非常大,最多只能抽出8ooo人马,再多就挡不住契丹了。”

“八千!”

狄青背着手转了转,“也可以了,我给种诂下令,让他动员15ooo人,另外折家军再调5ooo,加上西北的人马,足以一战!”

狄青用力挥了挥拳头,充满期待。

蛰伏的这两年,狄青觉得浑身的骨头都疼,一个打惯了战争的人,闲下来绝对是要命的,君不见好多将军,解甲归田,没多久就百病缠身,暗疾复,很快就死了。可是让他们领兵打仗,哪怕身上受了再多的伤,血流了几斤,照样欢蹦乱跳。

狄青能撑下来,还要多亏王宁安,让他相信文官不会一直独揽大权,这不,才两三年的功夫,就天翻地覆了。

……

狄青和王宁安定好了方略,上奏赵祯,得到准许之后,剩下的就是交给王韶落实。

为了让王韶领会他们的设想,王宁安还写了一封长信,王韶看后,是大呼过瘾!

“好气魄!王相公果然不同凡响,在朝一出手,灭了两位相公,开边也是不鸣则已,一鸣惊人,这是要一口吞下整个青唐啊!”

王韶眉开眼笑,乐得跟2oo斤的胖子似的。

像王韶这种人,不怕手笔大,就怕上面是裹脚的小女人,迈不开步子,干什么都掣肘,那才叫一个郁闷!

幸运的是他摊上了两个比他胆子还大的上级,一瞬间,王韶觉得自己被幸福包围了。

他是个地地道道的行动派,赶快去找野利遇乞。

“恭喜你,你们家要出一个国王了。”

老狐狸还有些不解。

王韶干脆将朝廷的旨意扔给了野利遇乞,而后笑嘻嘻道:“你的侄子假木征,被册封为武威郡王,河州节度使,是大宋承认的青唐之主了,怎么意不意外,惊不惊喜?”

野利遇乞老眼眯缝着,他可没有太多的高兴。

当初为了延续野利氏的香火,他杀了真正的木征,换了一个野利家的冒牌货。可是经过这几年的功夫,冒牌货成长起来,学会了笼络人心,扩充势力,许多从青唐投奔过来的部下,都集结到了冒牌货的名下,大有弄假成真之势。

偏偏那个西域女子给野利遇乞添了一对双胞胎,两个带把儿的小子!

老家伙都要高兴疯了,老来得子,赵祯就很宠着小太子,野利遇乞比赵祯还要过分,他一心要给两个儿子最好的,现在他看那个冒牌货,怎么看怎么糟心!

现在居然要成了武威郡王,这不是弄巧成拙吗?

老狐狸越想越不高兴。

王韶可不管那些,“野利遇乞,这是朝廷的命令,你最好别动歪心思,不然你的宝贝儿子……呵呵。”

说完,王韶就走,他刚出门口,背后就传来了一阵噼里啪啦的声音,瓷器又遭劫了。

十天之后,就在定羌城,上百个蕃部注视之下,木征接受了大宋的册封,正式登基称王。

大典之上,木征痛哭流涕,怒斥三叔董毡,弑杀祖父唃厮啰,残害父亲瞎毡,窃取青唐大权,勾结西夏,出卖祖宗……

一共开列出十条大罪,木征痛哭流涕,当场割下一根手指,举着鲜血淋漓的手,对天誓,一定要除了董毡,为父祖报仇!

木征不过是个年轻的小辈,没什么了不起,可是他背后站着大宋朝,就在董毡称王的第一时间,王韶代表大宋,正式宣布和董毡通商,并且将临洮堡作为榷场。

所有青唐商人,只要拿着木征的公文,就可以去临洮堡做生意,交换各种物资,关税为零!

这一手直接戳中了青唐商人的要害,他们驱赶着成群的牛羊马匹,来到了临洮堡,换取茶砖,丝绸,锅碗瓢盆,所过之处,简直跟蝗虫没什么区别,货物全都扫走。

大宋商人牵着成群牛羊,笑得肚子都要炸开了,青唐的商人同样美出了鼻涕泡,这是个完美的双赢生意。

只是要来临洮堡交易,就必须获得木征的准许,而木征的要求也很简单,就是承认他为青唐之主!

短短的一个月之间,河湟之地,又有2o余万部族牧民归附到了木征旗下……虽然这些人只是名义上服从木征,但是对于青唐的董毡来说,不亚于泰山压顶,压力山大!

“好个无耻的大宋!我跟你们没完!”

董毡立刻下令,调动十万大军,从青唐气势汹汹,向煕州杀来,一场大战,迫在眉睫……

第593章 大宋好男儿

元载相公曾借箸,宪宗皇帝亦留神。

旋见衣冠就东市,忽遗弓剑不西巡。

牧羊驱马虽戎服,白丹心尽汉臣。

唯有凉州歌舞曲,流传天下乐闲人。

——这是唐代诗人杜牧的《河湟》诗。

所谓河湟之地,就是青海和甘肃境内的黄河以及湟水流域,这里水草丰美,盛产良驹,地里位置非常重要。

守住河湟,才能保护河西走廊,保住河西走廊,才能沟通西域,维护丝绸之路的安全。

毫不客气说,河湟之地,关乎西北半壁江山的安全。

可惜的是安史之乱爆,大唐王朝将驻守在河湟和河西走廊的人马调走,全力对付安史之乱,结果就是吐蕃趁乱夺取了河湟。

杜牧在诗中提到,丞相元载和唐宪宗都想过收复河湟,却没有成功。后来的大唐王朝根本无力西顾,只有凉州歌舞,还在长安流传不息。

此后几百年,河湟故地都落到了吐蕃诸部的手里。

一直绵延到如今,一个天赐良机出现了,一代枭雄唃厮啰死了,吐蕃各部分崩离析,他的儿子董毡无力维持青唐团结,正是我大宋进军西北,收复陇右的绝佳时机!

……

作为皇家书院的特约讲师,王宁安又一次登上了讲台,给所有学生讲起了青唐的重要。

经过欧阳修的努力,皇家书院已经有了相当规模,从皇家小学开始,然后是皇家中学,在皇家中学之上,有皇家武学院,皇家数学院,皇家天文学院,皇家水利学院,皇家百工院。

这一次王宁安讲课的地点是在皇家小学,有趣的是前来听课的不只是小学生,还包括其他学院的所有人,尤其是武学院居多,还有不少有志进士的学子,也都跑来了。

学生最小的,比如狗牙儿和小太子,才六七岁,大的却有三四十岁,都已经当爹了。

王宁安觉得国防就要从小教起,只有孩子都懂了,大人才会真正重视。

“我们大宋的都城在洛阳,要保护洛阳的安全,必须构筑一条防御体系,这就是生命线,要让洛阳展壮大,就必须打通所有商路,这就是展线。”

“洛阳的生命线,向北,应该推到河套地区,也就是传统的农耕和游牧的分界线,也是秦代长城一线,向西南方向,必须占据湟水谷地,这里是整个高原最好的马场,水草丰美,适合驻军,拥有了湟水谷地,吐蕃的骑兵就没法威胁西北的安全。要知道唐代安史之乱,吐蕃骑兵就曾经杀入长安,烧杀抢掠,无恶不作。”

“洛阳的展线,向东向南,都是在大宋境内,不需要多说。真正重要的是向西。一条丝绸之路,带来汉唐两代繁荣,打通西域商路,我们就可以得到最好的战马,用我们的丝绸,换来重量相当的黄金白银,香料珠宝。大家请看这里,这就是西域的碎叶城,诗仙李白出生的地方。”

王宁安手指着地图上的一点。

学生们伸长了脖颈,瞪大眼睛看着,好些寒窗苦读十几年的士子,还是第一次知道碎叶城的位置,顿时引起了好奇之心。

大家从小念着诗仙的佳句,却不知道诗仙出生在哪里……真是好远啊,应该有几千里,上万里的路途,几乎隔了一个大宋朝……山水迢迢,当年这么广阔的土地,都是大唐的疆域吗?

回头看看,大宋如同巴掌一般的国土。

许多人都不由自主低下了头。

难怪大唐称之为大唐!

相比之下,大宋叫得真特么心虚啊!

“安史之乱以后,大唐失去了对西域的控制,可是这里的汉家儿郎却没有放弃对故国的思念,他们穿汉服,说汉话,沿袭汉风,努力守卫着疆土。其中以于阗国李氏最为壮烈!他们自称唐之宗属,于阗王李圣天继位之后,积极派遣使臣,重建和中原的联系,他们曾经向后晋进贡,及至太祖皇帝继位,于阗国更是派遣使者,奉上丰厚的贡品,以示臣服。我太祖皇帝曾经派遣157名僧侣,远赴于阗,慰问这些苦苦挣扎的汉家遗民,双方联系密切,心意相连。”

于阗国,许多人都非常陌生。

说起来大宋周围,全都是恶邻,不论是辽国,还是西夏,甚至青唐,都觊觎大宋的财富,试图染指中原。

突然出现一个忠心耿耿的汉家王朝,让学生们倍感振奋。

小太子赵宗垕更是仗着胆子问道:“先生,于阗国如何了?他们还有没有派遣使者了,为什没人说起,难道他们背叛了大宋?”

“没有,他们消耗光了!”

难得,王宁安声音哽咽,“我大宋立国之初,正好是大食国大举东进的日子,他们的骑兵源源不断,涌入西域,于阗国兵不过两万,却要面对十几万的敌军,李圣天率领着人马,浴血奋战几十年,数次击败大食入侵者……奈何于阗国兵力衰微,后援不济,在苦战几十年后,于阗国彻底灭亡了,几十万的汉家儿郎血洒黄沙,殒命疆场,于阗国故地,已经变成了黑汗王朝,汉人灭绝,当年遍地佛寺,家家礼佛的盛况也荡然无存,他们就像是从没有来过一样,被彻彻底底抹杀干净,一点都不留!”

听到了于阗国悲惨的结局,许多学生都忍不住流泪,伤心,课堂的气氛十分凝重。

“于阗国的努力和牺牲并非没有价值,他们靠着几万弱旅,苦撑了近百年,挡住了一波又一波的攻势。当时的中原,正是五代十国,混乱不堪。假如没有于阗国的努力,大食骑兵就会沿着河西走廊,一路杀进中原,结果如何,简直不敢想象。要知道大食人当时攻击于阗国的统帅,就被任命为中国总督……他们已经有了染指中原的野心!于阗国以不足六分之一的兵力,诱敌深入,设下埋伏,一战毙杀这个中国总督,并且杀掉了他手下的四位宗教长老,杀得大食人望风而逃,断绝了进军中原的念头。如果没有于阗国的努力,或许今日的西北,已经是大食人的天下了。”

王宁安语气很沉重,他总结道:“我们汉家儿郎,自从三皇五帝以来,开疆拓土,披荆斩棘,从来不乏勇士,不乏好男儿!我们战胜了犬戎,打败了匈奴,攻灭突厥……几千年的历史,我们战胜了几乎所有的敌人,绵延不绝,生生不息……从没有因为艰难而放弃抗争。汉人从来不文弱,如果我们文弱,或许早就像其他的夷狄一样,亡国灭种了。”

“哪怕处在绝境当中,哪怕强敌环视,于阗国也没有放弃战斗,他们没有被消灭,他们只是消耗光了,他们用自己的血,生生筑起了一道长城,捍卫汉家道统,绵延不绝!”

“我们要对青唐用兵,要打通前往西域的道路,要恢复汉唐在西域的统治,要把属于我们的土地拿回来!要去于阗故土,要去祭奠那些浴血沙场的好男儿!”

“东华门外唱名方为好男儿!”

王宁安低声念了两遍儿,而后轻笑道:“说出此话的人,在不久之前,曾经对着我说,要报好水川之仇,要灭亡西夏,恢复河套故地!待到王师成功的那一刻,告诉他的鬼魂,他才能安息酒泉……我想他已经想清楚了,什么才是好男儿!”

“为国征战,开疆拓土,持三尺钢锋,护卫亿兆黎民,男儿好汉,纵然身死,斗志不息,热血不灭!方为好男儿!”

……

王宁安讲了很多,从收复河湟之地,到经略青唐,再到恢复汉家故土……学生们都听得格外认真,甚至连一帮小娃娃都瞪圆了眼睛,仔细记下先生的话。

一句东华门唱名,鼓舞了无数的士人,却又寒了无数武人的心。

如今东华门唱名的那位身异处,终于到了改弦更张的时候。

以王宁安的这堂课作为起点,皇家书院,京城的书坊,各大报馆,不遗余力,刊载于阗国的历史,礼部也找出李圣天递交给大宋的国书,送来的玉石珍宝。

人们反复读着几十年前的国书,他们能感觉到于阗国对大宋的忠诚,也能感到他们面对强敌的绝望。

可是他们没有放弃,于阗国战斗到了最后一兵一卒……

当年的大宋,刚刚立国,两次北伐惨败,无力顾及遥远的西域,太祖和太宗只能只能派遣使者,去勉励他们,鼓舞斗志。

如今的大宋已经不一样了,我们要变法图强,要拿回属于汉家的故土!

燕云十六州,河套平原,如今又加上了一个西域故地,于阗故国……

百姓的血液被点燃了,越来越多的年轻人拿起刀枪弓箭,学习武艺,在田间地头,出现了数量众多的弓箭社,昔日的贼配军成了大家眼中的香饽饽……年轻人喜欢缠着解甲归田的老兵,询问疆场征战,学习弓马武艺,渴望着上阵杀敌,立功受赏。

整个社会风气都在快扭转改变,从好男不当兵,好铁不打钉,到白马饰金羁,连翩西北驰。借问谁家子,幽并游侠儿,

一夜之间,仿佛天地都不一样了。

王宁宏,王宁宣,王宁泽,他们率领着8ooo铁骑,从幽州一路疾驰,赶到了西京,听候差遣。

所过之处,各地的士绅百姓箪食壶浆,犒劳将士。

弄得他们受宠若惊,不知所措。

尤其是进入西京,宽阔的道路两旁摆满了香案,上面放着鲜花美食。街道两旁,鼓乐震天,鞭炮齐鸣。

当将士们昂阔步,走进城门的一刹那,不知道谁带头大喊,“大宋好男儿!”

“大宋好男儿!”

“好男儿!!”

……山崩地裂一般的欢呼,在那一瞬间,王家军是热泪盈眶的。

第594章 墙头草的下场

三年的光景足够让一个少年成长起来。

王宁泽很像他爹,身材高大健硕,五官帅气,嘴角永远带着一丝趾高气扬的笑意,十七八岁的年纪,风华正茂,嫩得出水。

自从狄咏成为驸马之后,露脸的次数不多,大宋人样子这顶桂冠悬空,如今王宁泽一身银铠,骑着神骏的白马,出现在西京的街头,毫不意外,成为了大宋新一代的人样子。

到处都是欢呼的人群,到处都是惊叹的目光。

还有人向大家介绍,说是眼前的人马,在幽州大破契丹,光复故土,是天底下一等一的好汉子!真男儿!

打败了契丹,又来打西夏!

要是能成为其中一员,哪怕战死疆场,也值了!

百姓的热情,让王宁宏还有点不适应,除了沧州,他可从来没有见过如此热情的百姓,怎么和自己印象不一样啊?

当然了,能得到欢迎,自然是好事,他挺直了胸膛,把王家军最雄壮的一面,展示给了所有百姓。

入京之后,王宁宏和王宁宣带着人去大营驻扎,王宁泽请了个假,跑到了哥哥家中。

早就知道叔叔要给过来,王家的两个小家伙没出去玩,等到王宁泽来了,一起扑到了他的怀里,亲昵无比。

除了俩小家伙之外,还有一个黑白的小球,动作神,一把抱住了王宁泽的大腿,不得不说,滚滚就是天生的抱大腿高手。

任凭王宁泽怎么躲避,都免不了被死死抱住的下场,

王宁泽算是彻底绝望了,只能抱着两个侄子,挂着一头滚滚,跑到了王宁安的书房。

“哥,这就是你说的熊猫?”

王宁安放下了手里的笔,笑呵呵道:“你也可以叫他猫熊,毕竟人家本质是熊。”

王宁泽低头看了看死死抱住大腿,跟肉球一般的小家伙,夸张道:“哥,你看他哪点像熊?”

王宁安仔细看了看半天,小家伙似乎觉察到有两脚兽看他,也抬起头,大大的黑眼圈,迷离的小眼神,王宁安觉得自己都萌化了,他无奈搓了搓手,“他应该是披着熊皮的猫,还是特黏人的那种!”

这时候杨曦赶来了,她手里端着一个精致的铜盆,里面是冲好的牛奶,轻轻一敲,小家伙瞬间就松开了王宁泽,扭着肥硕的小屁股,快跑了出去。

“这特么就是个吃货儿啊!”

王宁泽目瞪口呆,他甩了甩头,好不容易从熊猫的盛世美颜清醒过来,兴奋道:“哥,真的不一样了!”

“是不一样了!”

王宁安当然知道他说的是什么,“所以你们必须争一口气!青唐开边,只许成功,不许失败!”

“放心吧!”

王宁泽把胸膛拍得震天响。

过去的三年,王家军可几乎从没闲着,每年除了训练,就是出塞,他们采用主动攻击的战法,破坏长城以外的草场,放火焚烧,驱赶部落,压缩辽国的生存空间。

又从渤海沿岸登6,还伙同渤海国,差点攻下了辽国东京。

如今的王家军,不但装备精良,就连马术也不落后契丹。

这次来西北的每一个人,都是从尸体堆里爬出来的,经验丰富,勇猛无敌。

别说区区董毡,就算是唃厮啰重生,他们也不畏惧分毫!

……

大宋在积极调兵遣将,全力备战。

而董毡的动作更快,他的十万人马,已经离开了青唐,浩浩荡荡,向着大宋杀来。游牧民族的法则从来都是强者为尊,唃厮啰能建立起无上的权威,是靠着一刀一剑打出来的。

董毡要想恢复父亲的荣耀,重整青唐,也需要走无数前辈走过的老路。

其实董毡不是个笨蛋,他看得很清楚,无论是大宋,还是西夏,都对青唐虎视眈眈,他的处境很不好。只有打一仗,才能稳定他的地位。

在这两个敌人之间,董毡自然倾向于选择大宋。富有,懦弱,容易打……只要打败了大宋,他就能得到充足的财力回头整顿青唐,厉兵秣马,建立起属于自己的王者荣耀!

实际上董毡派遣鬼章去出使大宋,就是为了激怒大宋,可是出人预料,大宋竟然无比配合,直接扶持木征,和他唱起了对台戏。

如果任由木征做大,洮水以西的土地再也不属于青唐了,于是大战箭在弦上,不得不。

董毡一路东进。

原本已经依附木征的部落,纷纷变换旗号,重新回到了董毡的身边。反反复复,朝三暮四,几乎是所有蕃部生存的本能。

他们敬重的只是实力,木征有十万大军,气势汹汹,他们就跟在木征的身后,摇旗呐喊,没准还能捞到好处。

忠诚在这里不值一钱!

因为那些忠诚的人和部落,早就在一场场杀戮之中,死得干干净净,一个不剩……这是一片真正的荒野,遵守着最原始的法则,弱肉强食。

只有狡猾如狐,灵巧过猫,敏锐胜鹰,狠辣赛蛇……集合多种动物的优点,才能成功活下来。

昔日王韶招募过来的三十万帐蕃部,纷纷倒戈,许多人将木征大王的旨意撕碎,用更谦卑的姿态,去拜倒在董毡大王的脚下,谄媚如宠物。

木征的势力就像是热汤泼雪,快消融,度让人惊讶。

“出兵!出兵!!你们为什么还不出兵??”

野利遇乞疯狂咆哮着,他好不容易拓地千里,河州,湟州,几乎都落入了他的手里,如果能维持住,打下一个堪比西夏的辽阔国度,一点都不成问题。

野利遇乞希望他能尽快成功,然后将基业传给自己的双胞胎儿子,让野利氏的统治千秋万代传下去,只要能做到,即便是死,也会笑逐颜开的。

老东西实在是受不了大宋的作风。

明明喊得震天响,结果倒好,居然雷声大雨点小。

眼看着难么多部落降而复叛,土地得而复失,难道就不心疼吗?

“王大人,你不是要立功吗,不是要恢复青唐,打通西域吗?为什么缩手缩脚,是害怕了董毡吗?你怕他我可不怕,把人马交给老夫,老夫愿意亲自领兵,只要给我5万人,保证砍下董毡的人头,如果老夫做不到,情愿意把这颗脑袋交给你!”

王韶轻笑了一声,他伸出三根手指,“其一,大宋如何打仗,用不着你教;其二,我对你的脑袋没有半点兴趣,其三,谁说我们不管了,大宋的勇士已经出战了!”

“当真?”

野利遇乞惊呼道:“老夫怎么不知道?”

“哈哈哈!”

王韶放声大笑,“你觉得我需要请示你吗?”

野利遇乞哼了一声,气咻咻道:“你要是觉得老夫没用,那就请把老夫的骨肉还给我,老夫就带着我的人马出走,要干什么就干什么,用不着你们管!”

王韶摇了摇头,“还不到时候,你们眼下不但不能走,还必须放弃定羌城,撤回煕州。”

野利遇乞怒了,定羌城是他们唯一的城池,虽然不大,但却是进军青唐的门户,怎么可以放弃!

“不,老夫绝不答应!”野利遇乞鄙夷道:“你们宋人他懦弱了,面对狼群,你们需要战斗,而不是退让!野兽不会因为退让,就放过猎物!”

“但是聪明的猎人知道怎么用陷阱去捕捉猎物!”王韶回击道:“或许你还不知道,在你过来的时候,我已经给木征下令,让他火烧定羌城,急撤退到煕州,和大宋汇合。”

野利遇乞就是一愣,以往大宋可从来都是和他联系,然后由他向木征下令,这次王韶居然越过了他,木征会答应吗?

不会的,绝对不会,老夫才是野利氏的主人,他不敢违抗我的命令!

正在野利遇乞心乱如麻的时候,突然有人跑进来。

“启禀大人,木征大王携着一万士兵,5ooo名百姓,已经离开定羌城,向煕州进!”

霎时间,野利遇乞的脸黑了,而王韶却露出了高深莫测的笑容。

要想使用好野利遇乞这个老狐狸,就要不断打击他,让他没胆子背叛大宋,现在看起来,效果还不错,就是不知道另一路奇兵如何了!

……

秋天降临,草木枯黄,一些高处的小溪在晚上会凝结一层薄冰,到了中午的时分,才会化开。

今天是个阴天,溪流的冰一直存在着。

眼看到了黄昏,一团枯草动了动,从下面探出一张五颜六色的脸,他躲在背光的方位,身体完全融入背景当中,他小心翼翼,取下一块薄冰,扔进了嘴里,冰冷刺激,打了一个寒颤,立刻精神了许多。

这小子不是别人,正是曹大国舅的宝贝儿子,山字营第一批受训合格的战士!

曹评和他的弟兄们得到了王韶的密令,要对那些投靠董毡的部族,展开报复。

没有人能容忍背叛,大宋也是一样,只是眼下不方便动用大兵,山字营便成了王韶的选。

夜色很快降临,从不远处的营地传来一阵阵烤肉的香气,刺激着曹评的味蕾,他只是暗骂了一声,继续选择潜伏。

终于,到了等到了2更天,一片荒草当中,出现了上百个人影,他们分成了三组,一组抢占上风头,另外两组分别埋伏起来。

伴随着尖锐的声响,原始的火箭弹划破天空,准确落到了一片帐篷中间,瞬间火势突出,里面的人全都仓皇逃窜,连衣服都没有穿,就在他们慌乱之时,无数淬了毒的弩箭射出,将一个个人变成冰冷的尸体……这就是墙头草的下场!

第595章 垂涎王家女儿的猛士

冰冷的山间泉水,加上干硬如柴的牛肉,如果没有一个钢铁般强大的胃,是绝对消化不了这些东西的。

哪怕在两年前,曹评也没有想过,有一天会靠这玩意维持生命。

对于一个战士来说,吃饭只是维持战斗力的必须功课,而不是享受。他的享受只有一件事,那就是让敌人在他们的面前,战栗惊恐,匍匐跪倒,绝望嘶吼,快覆灭。

每到休息的时候,曹评就会拿出一柄一尺二寸长的匕,然后认认真真在柄上划一道标记。

匕是老祖宗曹彬留下来的,据说匕的第一任主人就是那个很会填词的亡国之君李煜。

这是一柄很有故事的匕。

曹评在上面划了第五道痕迹,表明已经有5个部族被他们干掉了。稍作休息之后,他们又要奔赴下一个部族,曹评计算过,他们携带的火药和火油只够打两场偷袭战,结束之后,必须后撤补给。

算起来一次出战,他们已经消灭了两千多人,而自身只损失了5个弟兄,交换比例达到了惊人的一比四百,绝对可以引以为傲了!

“头儿,有情况。”

一个憨头憨脑的士兵突然凑了过来,呲着板牙,嘿嘿一笑,“俺现了一伙青唐兵。”

“多少人?”

“有六七百吧!”

曹评摇了摇头,“不行,他们人数太多,我们只吃肉,不啃骨头。”

“头儿,你听我说完啊。”士兵笑道:“他们押着几千匹战马,还有不少牛羊,可肥哩!”

曹评心中一动,居然是后勤部队!

他兴奋跳起,“你丫的怎么不早说!大家都特么打起精神,干一票狠的,咱们骑着马回家!”

狭窄的山谷,绵延近十里,最窄的地方仅仅能并排通行两个人,士兵不得不牵着马才能安全过去。

董毡选择劳师远征,并不是一个聪明的决定,他不得不从各处征调物资,如今已经是深秋,寒冬随时降临,牛羊就是部族牧民的生命,少一点就可能过不去冬天,但是却没有办法,只能拿出来,供应军需之用。

负责押运这一批战马牛羊的头领名叫瞎药,是瞎毡的手下,曾经他最积极效忠木征,结果董毡来了,他又立刻换了一副嘴脸,拿出百分之12o的殷勤,去讨好新的主子。

“头儿,他们都进来了!

“好,动手!”

瞬间,有士兵点燃了峡谷两端的火药,顿时爆炸惊天,崩落的石头挡住了前进和后退的道路。

从山顶滚落的石头像是冰雹一样,牛羊马匹,还有那些士兵,全都被笼罩住了。

当下面人死伤过半,狼狈不堪的时候,曹评他们才冲了下来,用弩箭,将一个个青唐兵射死,作为这支人马的统帅,瞎药获得了重点照顾,他带着亲卫想要和山字营拼命,结果迎接他的是十几颗黑乎乎的铁球。

等到硝烟散去,瞎药已经荡然无存,连一块碎肉都找不到,曹评只在一堆乱石旁边,现了一柄镶满宝石的弯刀,作为战利品,他毫不犹豫收藏起来。

曹评带着残存的18oo匹战马,还有数千头牛羊大摇大摆,回到了临洮堡。

等待他们的是空前热烈的欢迎,一百士兵,半月之间,长驱千里,灭杀五个部族,缴获丰厚,山字营迎来了一个开门红!

“好小子,有你爹年轻时候的样子,真好!”

曹评脸都红了,咳嗽道:“爹,你年轻时候上过战场吗?”

曹佾狠狠瞪了他一眼,“你爹上过樊楼,一样是大杀四方,不服啊?”

“服,服了……”曹评擦了擦并不存在的冷汗,摊上一个不靠谱儿的爹,简直无话可说,“对了,您怎么跑到军前了?”

“怎么?嫌你爹添乱啊?”

“不敢,不敢!”曹评连连摆手。

曹佾叹口气,“还不是你娘,非逼着我过来,没办法,只能讨了个押运粮草的事情,打仗亲兄弟,上阵父子兵。总不能让你一个人出生入死,你爹坐在家里等着,那种事情你爹干不出来!”

曹评眼圈泛红,不靠谱儿的爹,还是很不错的!

这爷俩勾肩搭背,到了曹佾的下榻之处,直接一人一坛酒,对着猛灌起来……不只是曹评,每个士兵都痛饮一番,喝得酩酊大醉,然后倒头就睡。

他们太疲惫了,需要休息,尽快恢复战斗力,战场还需要他们!

……

王韶派出了众多的小队,去袭扰董毡的后路,包括野利遇乞在内,他手下的人马也都撒了出来,不顾一切,攻击董毡的后路,破坏粮草辎重,惩罚那些墙头草。

面对层出不穷的袭扰,董毡抓狂而又无奈的。

他把最心腹的鬼章叫了过来。

“你说,大宋这是什么意思?他们不是吹嘘有百万精兵吗,为什么不敢派出来和我们一战?反而是像苍蝇一样,嗡嗡乱转,实在可恶至极!”

鬼章咧嘴一笑,“主公,这事一则喜一则忧。”

“怎么,还值得高兴?”

“没错!”

鬼章煞有介事道:“臣此去大宋,听说他们斩杀了两位德高望重的重臣,又将四位宰执罢免出京,如今柄国的都是一帮年轻人,臣曾经亲眼目睹,有个小子才二十出头的模样,竖子当道,他们懂什么?”

如果王宁安要是知道鬼章这么评价他,也不知道该高兴,还是该愤怒!

“他们什么都不懂,所以张口闭口都是打仗,可是该怎么打,又拿不出办法。那个王韶是个狠茬子,也是个聪明人。他知道和主公硬碰硬,必定是死路一条,所以他才派出人马,不停袭扰,妄图逼着主公退兵,所以臣说,王韶是心虚了!”

“哦?”

董毡挑起了眉头,脸上露出了喜色,他反复思量,最后一拍巴掌,兴奋道:“你说的很好!立刻传令,所有人马拔营起寨,兵进煕州!”

青唐主力,在定羌城只是短暂停留,便急不可耐向着煕州而来。

他们的动作,全都在王韶的监视之内。

当得到消息的时候,王韶兴奋挥舞手臂,终于露出了如释重负的笑容。

“来了,来了就别想回去!”

王韶立刻下令,让所有人马做好准备,这是一场精心设计的围猎行动,所有人必须小心翼翼,生怕出现一点差池,如果把猎物惊走了,或者放跑了,广阔的青唐,雄伟的高原,绵延的雪山,都会成为青唐人马的藏身之地,从此之后,大宋就别想安享太平了。

毕其功于一役!

王韶再向各路人马下达命令之后,就亲自守卫在煕州城,他要把自己作为鱼饵,引诱董毡上钩!

“王大人,算我一个吧!”

人到中年,曹佾略显福,两年前准备的板甲已经有些小了,尤其是头盔戴上后,大脸盘像是两个苹果,被挤了出来。

王韶吓一跳。

“我说国舅爷,您都把军粮送来了,还是赶快回西京吧!”

“不成!”

曹佾猛地一拍桌子,突然单膝点地。

“王大帅,这里没什么国舅,只有一个小兵曹佾,愿意服从调遣,你要是不让我留在煕州,我,我就抹脖子!”

王韶被弄得这个无语啊,还真是爷俩,当初曹评不就是这么威胁他的,反过来,曹佾用这招对付王韶了。

“我怕你了还不成,国舅爷,你就留在我身边当亲卫吧!”

煕州城内,一共只有8ooo人马,加上押运粮草的15oo人,另外还有两万不到的百姓。

由于煕州是去年才开始修城,西城和北城之完工了三分之二,不到两丈的城墙,上面还没有安装女墙。

怎么看,都是个脆弱的鸡蛋,十万大军,一走一过,就能拿下来!

……

草枯水清,天高云淡,苍鹰振翅,马蹄翻飞。

两个风华正茂的年轻人不断在追逐,同样神骏的两匹战马,不相上下,跑了二三十里,才缓缓停下来。

王宁泽抹了一把脸上的汗水,笑道:“折兄,马术不错啊!”

在他的对面,也是个年轻人,看样子似乎比王宁泽还要小一点,白白净净的,十分深沉内敛。不是别人,正是折家军的当家人折克柔!

“弓马骑射,是武人吃饭的本事,旦夕不敢忘……倒是小弟有些好奇,王兄的父兄皆是当世人杰,你大可以过得轻松一点,何必这么刻苦!”

王宁泽翻了翻白眼,“你当我不想啊!你可知道,我们家都是一帮什么人?我哥就不用说了,那两个嫂子也都厉害无比,我娘更是活财神,我要是不好好练功,连我姐姐都打不过,在家里连抬头挺胸的资格都没有,搞不好地位还没滚滚高呢!”

“滚滚?”

“就是一个像熊的猫,整天靠着卖萌活着。”

折克柔挠了挠头,同情道:“那是够可怜的,对了,令姐的武功很好?”

“可不是!”王宁泽毫不客气吐槽着,“我姐啊,小时候还挺文气的,也不知道犯了什么毛病,非要学武,后来又跟着我大嫂练功,把杨家的枪法和刀法都学会了,我今年才能勉强和她打个平手,之前都是被惨虐的!”

王宁泽大吐苦水,却丝毫没有留神,折克柔的眼中闪过一丝惊奇的光,王家的女儿,肯定不同凡响啊……看起来一定要好好表现,拿出真本事才行!

折克柔暗暗下定了决心!

第596章 一个老兵的选择

“王兄,你挺怕令姐的?她很凶?”折克柔试探着问道。

王宁泽更沮丧了,“也不是兄,问题是我姐身边没一个好……呃不,我说是正常人,正常人!比如说,我哥教给她算学,我娘教给她经商,我爹教给她拳脚,我大嫂教给她兵器,我苏嫂子教给她诗词歌赋……头些年,她还跑去六艺学堂听课,把醉翁和范相公都哄得挺高兴的,又装了一肚子经史子集……你说说,这些玩意是一个女孩子该学的吗!没事在家里做做女红,绣个花草,做个衣服多好。偏偏两手不沾阳春水,连饭都不会做。眼看着快二十了,还嫁不出去,万一像柳家的母狮子,留成了老姑娘,都能把人愁死。”

王宁泽一肚子苦水,有个事事比他厉害的姐姐,压力还真是大!现在王四郎就盼着有哪个不怕死的,把姐姐赶快娶走,也省得他受折磨。

王宁泽丝毫没有察觉,旁边的折克柔眼睛越来越亮,简直跟着了火似的。

作为折家军的掌舵人,他小小年纪,就在几个叔叔伯伯的扶持之下,继承了府州知府的位置。

折克柔很清楚,他的婚姻绝对是政治联姻,跑也跑不了。

他二叔折继祖就提过,曹家、潘家、杨家、石家,几个将门都是不错的选择,至于王家,折继祖不是没有想过,只是他不知道王宁安还有个妹妹,即便是有,王宁安半文不武的,身边一大堆宰执重臣,甚至宗室贵戚。

这帮人的能量都比折家大多了,轮也轮不到他们。

可折克柔不这么看,既然是联姻,就要娶最合适的,王家文武两条腿走路,功勋卓著,深得皇帝信任,王宁安又是太子师,能娶到他的妹妹,对折家来说,绝对是天大的好事!更何况王姑娘又是那么能干!

敢情王宁泽嘴里的缺点,到了折克柔这里,都成了金光闪闪的优点。

就在洮水河边,夕阳西下,折克柔给自己定下了一个小目标……娶王家的女孩!

随着王家军和折家军的到来,煕州大战,进入了最关键的排兵布阵阶段。

这一天,陇西来了一队运粮车,伴随着粮车还来了一个人,那就是王宁安!

赵祯放心不下。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诱使董毡进犯,一举全歼,毕其功于一役,这个方略有些风险,更稳妥的作法应该是分头据守,斩断各地援兵,然后迫使董毡退回青唐。

只是那样一来,就会迁延日久,不好解决。

越来越老的赵大叔迫切希望在他的手上,快解决一切难题,留给小太子一个太平世界。

大老板着急,下面的人很容易忙中出错,这时候就需要一个足够稳住场面的人,能安抚住皇帝,能让将士们放手施为。

所以,王宁安不得不来!

“我是不会号施令的,你们只管按照王韶的意思办。”

王宁安只留下这么一句话,就跑到官邸睡觉了。

种诂,折克柔,折继祖,王宁宣,王宁宏……还有众多的将领,看到王宁安出现,一颗心就放在了肚子里,哪怕他什么都不说,大家也有底儿了。

种诂笑了笑,“那大家就依令行事吧!”

目前大宋需要做的是示敌以弱,将洮水以西的所有兵力都撤回洮水东部,只留下煕州,吸引董毡的兵力。

等到董毡打得精疲力尽,再人马齐出,把他们围歼在洮水以西。简言之,大宋方面要布一个巨大的口袋阵。

煕州是中心,折克柔率领着5ooo折家军负责守卫临洮堡和结河堡,而种诂则是率领种家军,南下,守卫南关堡和南川堡一线……至于王家军,就只有一个使命,就是养精蓄锐,等到洮水结冻,董毡疲惫不堪,然后再一举出击,击溃对手!

……

董毡对于大宋的布局,是一无所知,他还以为煕州只有王韶一支偏师,丝毫不清楚,大宋已经拿出了王牌,而且还一下子出了三张!

董毡顺利东进,一路上虽然没有像样的战斗,但是木征的小朝廷被消灭了,三心二意的蕃部回来了,他找到了王的感觉。

在他的脚下,匍匐着许多蕃部的头人,他们都是被山字营和野利遇乞祸害的,部民损失惨重,牛羊都丢失了,冬天都没法撑过去。

“大王,求您给我们做主啊!”

“是啊,一定要杀了王韶,让大宋赔偿岁币。”

这帮人哭天抹泪,跟着起哄,董毡哼了一声,“你们有今日,也是自己找的,居然背着本王,跟宋朝勾勾搭搭,甚至归附叛逆,你们对得起本王吗?”

“小的们都错了,可是小的们没办法,我们打不过啊!”

董毡哼了一声,“别号丧了,本王来了,一定能给你们报仇,不但要拿岁币,还要让大宋割几个州府给咱们!”

下面的人一听,顿时欢呼雀跃,齐声赞叹大王英明。

他们一直喝到了后半夜,董毡才把鬼章叫来,此时的董毡,满脸肃杀,全然没有了刚才的喜笑颜开!

“都是一帮势利眼,墙头草,随风倒的货儿!”

鬼章陪笑道:“主公说得太对了,这帮人只认实力,只要主公能拿出让他们折服的力量,他们就会乖乖服从指挥,如果不然,这帮家伙还会三心二意。”

“嗯,看起来这一仗是不得不打了,你立刻率领一万人马北上,攻击临洮堡,听说那里是榷场所在,应该有不少好东西。孤王领兵直取煕州,灭了王韶!”董毡咬牙切齿道。

……

“乡亲们,大家收拾东西,赶快走,越快越好!”

一个三十几岁的军汉大声吆喝着……他叫赵铁柱,是骑营的统领,负责守卫康乐寨,这里也是众多需要后撤的寨子之一。

只是很不巧,康乐寨的百姓有上千人之多,是周围最大的一个寨子,许多上了年纪的人,安土重迁,根本不愿意离开。

即便是同意撤走的,也是大包小包,坛坛罐罐,根本走不快。

赵铁柱急得脑门都冒汗了。

“柱子哥,不好了,青唐兵来了!还有不到3o里了!”

“什么?”

赵铁柱的脸都变色了,这时候有好些弟兄牵着马跑过来,大家都变颜变色。

“柱子哥,快走吧!别等了!”

按照上面的将令,他们需要动员百姓后撤,并且提供保护……但是如果遇到紧急状况,他们是可以放弃百姓,尽快撤退的。

毕竟要求大宋的士兵不计生死,掩护百姓,充当铁流后卫,实在是强人所难,而且洮水以西,蕃汉杂居,不全是汉家儿郎,舍弃起来,也不心疼。

“柱子哥,走吧!”

赵铁柱终于点了点头,他点齐自己手下453人,骑着战马,迅离开康乐寨。在离开之前,赵铁柱还派人去告诉所有百姓,舍弃一切不必要的东西,尽快向东跑,过了洮水,他们就安全了。

百姓将信将疑,多数人还是照着做了。

赵铁柱带着弟兄们离开了十几里远,却还是不放心,让人回头看看,老百姓撤到了哪里。这一看可不打紧,不知从哪出现了一伙牧民骑兵,他们见到了撤退的百姓,仿佛看到了猎物的狼群,纷纷扑上来。

手里的弯刀挥舞,弓箭嗖嗖,许多百姓应声倒地。

他们冲上来,抢走牲畜,抢走财物,甚至连衣服都不放过!

上千百姓,痛苦哀嚎,陷入了绝境,哪怕是羌人,吐蕃人,他们用土话告诉这些强盗,大家都是自己人,不要杀他们。

可换来的还是无情地砍杀,他们根本不会区分蕃汉,在他们的眼里,只有抢掠和杀戮。

“柱子哥,别管了,再等下去,董毡的大队人马就来了!”

不少士兵还在劝着,可是赵铁柱却怎么也割舍不下。

“一年多了,哪怕是牛羊都有了感情,何况是大活人。愿意跟我过去救人的就跟着,不愿意你们继续前进。”

说完之后,赵铁柱一马当先,翻身杀了回来。其他士兵犹豫了一下,全都跟着杀过来……

他们来的很及时,强盗被他们杀了一个措手不及,狼狈逃窜,一千百姓,还剩下七八百人。

死里逃生的人们看到了这些大宋士兵,纷纷跪在地上,痛哭流涕。

许多人更是激动万分,一定要跟着他们一起走。

在这片土地上,杀戮百姓是每一支人马的本能,他们可不会在乎是汉人,还是吐蕃人,只要值得抢掠,就会毫不犹豫下手!

而赵铁柱,他是所有人印象当中,第一个肯救人的武夫!

面对百姓的请求,许多士兵都不耐烦了。

“柱子哥,咱们可不能带着他们,老弱妇孺,又没有战马,怎么跑得过董毡的骑兵?”

“没错,背上了这么大的包袱儿,咱们都活不成了!”

“救他们一次就够了,还指着咱们永远保护他们啊?”

……

一面是苦苦哀求的百姓,一面是愤愤不平的弟兄们。

赵铁柱觉得自己都要被劈成两半了,他的目光扫过那些身上还有血迹的百姓,突然现有一个妇人,脸颊有一道狰狞的刀口,怀里还抱着一个孩子,整个人宛如一块僵硬的木头。

如果没人保护,她,还有孩子,或许都会死去吧……

赵铁柱深深吸口气,“弟兄们,如果把他们都扔下,跟没救人有什么区别?”

“可,可我们没法带着他们走吧?”

赵铁柱憨厚一笑,“其实有办法的,只要留下一半人,挡住董毡,大家就能活命了!”

第597章 张开的包围圈

赵铁柱的故事,是大战结束之后,王宁安才从他的部下和逃出来的百姓口中得知……赵铁柱为了掩护百姓撤离,从部下挑选了2oo名士兵。

大家争得很凶,有人说家中一个亲人都没有,死就死了,什么也不用在乎,倒不如留下了和董毡血拼。也有人说,他家中有了妻儿,已经有了后代,有了儿子的人,就不怕死了,所以他们才应该留下来!

赵铁柱被这些争相赴死,不离不弃的弟兄感动了。他含着泪和大家说,从军近2o年,打了不知道多少仗,能侥幸活下来,实属幸运,不知道多少人,死在了沙场。

就在两年之前,朝廷整顿西北军务,王相公和包相公拨下了一笔款子,给每个有功将士在银行建了户头,不用担心被上官克扣。

那一年赵铁柱杀了两个西夏兵,得到了12o贯赏钱,靠着这笔钱,赵铁柱娶了一个乡下的姑娘做媳妇,人家才17岁。

三十多的老光棍,终于铁树开花。

当新郎官的那一晚,赵铁柱喝得烂醉,又是哭又是笑,想起那些白白死在疆场,连名字都没留下的弟兄,他算是有福气的。

就在半年多之前,赵铁柱的媳妇怀上了孩子。

“不管是丫头,还是小子,俺总算有了后!”

赵铁柱冲着所有弟兄拱了拱手,“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大家都是弟兄,是生死兄弟。已经有了家室的,全都留下,把活命的机会留给还没成家的兄弟,这好日子在他们那儿还没开始,不能就这么没了!”

“至于没有家室的弟兄,你们活下来,也请帮忙照看,别让死去的兄弟的断了根儿,绝了后,到了阴曹地府,都没有给烧纸祭奠,成了孤魂野鬼……我,给你们磕头了!”

士兵们忍着泪,点头同意。

赵铁柱立刻带领着2oo名士兵,还有18o名自愿留下的青壮百姓,返回了康乐寨。

他们刚进驻寨子,董毡的大军就铺天盖地而来。

赵铁柱当即下令,封闭城门,誓与康乐寨共存亡。

在关闭城门之前,他又找出了2o名最年轻的士兵和青壮,逼着他们带着所有的战马离开了康乐寨,去追赶其他的弟兄和百姓。

有了战马,百姓能跑得更快,多了一分活下去的希望。

而失去了战马,康乐寨的人连突围的机会都没有,只有死战。

千古艰难唯一死,其实选择起来并没有那么困难……赵铁柱和三百多名勇士,面对十万大军,守卫了两天半。

没有一个人投降,也没有一个人活着。

赵铁柱被乱箭射死,他的头被挂在了旗杆上示众。

等到各路人马击败董毡的时候,才侥幸找到了赵铁柱的头颅,可是尸体却永远找不到了。百姓在康乐寨外,选了处风水最好的地方,安葬了他,并且建造庙宇,祭祀不断。

战后,大宋皇帝赵祯,亲自为赵铁柱撰文,又有百姓将青唐最大的一处寺庙,改建成赵公庙。

金装五彩的神佛被砸成了碎片,一个不起眼的武夫,成了所有人心目当中的神明,甚至在其后的漫长岁月里,赵公庙甚至取代了关帝庙,成为西北大地,乃至整个西域,最常见的庙宇,香火之盛,无可比拟……

“置于死地,悍勇无畏,而舍生取义者,为历代所重,不吝嘉奖;能活命,却慨然赴死者,自古以来,更为少见。马军统领赵铁柱,完成使命,依令撤退,有功无过,然则赵铁柱携数百将士,独守孤城,力抗强敌,数百民众,方能安然脱险,回归大宋……其中有蕃汉两族,有男女老幼……赵铁柱所为者,非是一城一地,一族一姓,乃是万千生灵,蕃汉百姓。其人未曾读书,不通圣贤之道,然则所为所为,虽孔孟二圣,多有不及。开疆拓土,立功受赏之将士,所在多有,无不是杀敌立功。独赵铁柱,为护民而死,迥然不同,其壮烈慷慨,历代名将,无不汗颜……”

这是王宁安为了赵铁柱所写的一封奏疏……赵祯看后,感动无比,追赠赵铁柱煕州节度使,赐钱十万贯,建庙祭祀,又亲自撰文。赵铁柱遗腹子,接入京中,入皇家小学念书,二十年后,子承父业,从军征战。

赵家子孙,多有功劳,跻身将门之列,广为传扬……

康乐寨之战,虽然壮烈但毕竟只是滚滚洪流的一股浪花。

董毡嚣张跋扈,自以为可以一举拿下煕州。

他的人马,浩浩荡荡,铺天盖地而来。得意的董毡宣称,只要他的骑兵一个冲锋,煕州就会倒在他的脚下。

董毡驱使着手下的部族,让他们充当炮灰,去猛攻煕州。

城上的王韶毫不畏惧,他心里有数,虽然外面的人马十倍于己,煕州城池又不慎高大。可是他有足够的杀手锏。

这是一座使用水泥建造的城池,从里到外,不但有坚固的城墙,里面还有瓮城,每一个坊市都有围墙,只要将大门封闭,就是一个个小城堡。

不但城中防卫严密,又囤积了数之不尽的火药和火油。

作为经略青唐的大本营,王韶是不遗余力,把煕州变成了一个级堡垒,巨大的军营。哪怕他只有不到一万人,也毫不担心。

只是他虽然准备充分,但是真正打起来,战争的惨烈,还是让人目瞪口呆。尤其是国舅曹佾,更是吓得变颜变色,手脚麻。

无数的人马像是蚂蚁似的,从四面八方扑上来。

他们扛着云梯,拿着爬城索,妄图攀上城墙。

等待他们的是弓箭,石块,火油,手雷……目之所及,几乎没有一具完整的尸体,煕州城外,被一堆堆的烂肉包围。

光是看一眼,就哇哇大吐,连胆汁都吐了出来。

曹佾这时候才知道老祖宗开创曹家荣华,是多不容易。至于儿子曹评,出生入死,提着脑袋去拼,果然英雄不是那么好当的!

曹国舅渐渐的狠下了心肠,到了第五天的时候,他甚至能提着宝剑,去和攀上城墙的青唐兵拼命。

这一天曹佾斩杀了三个人……直到天黑,他才吃上了一口肉包子,奇怪的是丝毫不觉得恶心,只剩下香甜可口……吃饱了闭目就睡,快恢复精神,不知道什么时候,血战又要到来了……

曹佾坚持到了第七天,煕州的西北两面都被攻破了,青唐兵踏着堆积如山的尸体,冲进了城池。

当他们嗷嗷怪叫,以为一站成功的时候,哪里之知晓,他们只是剥开了大白菜的第一层,还有无数层等着他们动手呢!

不过在青唐兵继续攻击之前,王韶放出了猛火油,熊熊烈焰,从地下的暗沟喷出,瞬间吞没了所有杀入城中的敌人。

大火不但能烧死对手,还能消耗氧气,让许多人窒息而亡。战场上充满了姿态扭曲的尸体,他们被烧得漆黑,宛如一截截木炭。

董毡了疯,光是为了攻击煕州,他已经损失了上万人!

虽然其中一半多是各部族的青壮,不是他的手下嫡系。可问题是他也损失了几千人,熙河又是如此顽强,迟迟看不到胜利的希望。

董毡动摇了。

任何一个游牧集团的领袖,欺软怕硬,几乎是本能。

没有傻瓜喜欢硬碰硬。

有人经常拿大宋的胜率说事,好像能证明大宋并不文弱,其实这是个完全欺骗人的东西。以草原上的最矫健的猫科动物猎豹来说,捕食成功率也只有六分之一。

难道你能把每一次羚羊逃脱猎豹的追捕,算作胜利吗?

对不起,那叫脱险!

就像大宋一样,面对着强悍的骑兵,打赢一场仗,不过是保命而已,敌人未必损失多少,可大宋一旦失败了,就要面临亡国的危险。

要命的大战,败一场就足够了,西楚霸王项羽,打了72场胜利,仅仅是在九里山中了十面埋伏,就自刎乌江,连虞美人都保不住。

此刻的董毡,踢到了铁板。

这个王韶,的确不像看起来那么容易对付,既然如此,那老子不妨撤兵,等待时机,再次攻击煕州。

董毡想要逃走。

可就在这时候,鬼章传来了一个喜讯,他的人马已经打破了结河堡,并且围困了临洮堡,只要再加一把劲儿,临洮堡就会被攻克,到时候,鬼章的人马,就可以绕到王韶的后方,去攻击狄道,切断煕州的粮饷供应。

快了,只要再加一把劲儿,大宋就会一败涂地!

煕州如此坚固,不一鼓作气拿下来,就再也没有机会了。

董毡失眠了,他面临着有生以来,最艰难的一个决定,是放弃,还是继续攻击……作为一代枭雄的儿子,董毡身体里流着吐蕃和契丹两大强国的高贵血统。

他急于证明自己不只是靠着父亲唃厮啰,他也是一代雄主!

次日天明,董毡亲自督军,把手上的精锐压上来,从早到晚,一刻不歇,猛攻煕州。瓮城被打破,两座坊市被攻击。

煕州四分之一的城池落到了董毡的手里,或许再努力一下,宋军就要崩溃了。

董毡热切地期盼着,可是他不知道,种诂率领着一万种家军,已经从南关堡一线越过洮水,快扑向董毡的侧后方。

而寒冷的北风不断南下,洮水封河的日子也不远了,一张天罗地网铺开,只等着收获猎物了……

青史尽成灰说

写到赵铁柱这一段,小的想了很多……貌似为国救民的境界,应该比关二爷的忠义无双高吧……

第598章 斩杀第一勇士

煕州的战斗进入了第十天,一半的城区已经沦陷。

哪怕王韶胆大包天,此刻也只能听天由命,这么多年的战斗,城池就像是一个乌龟壳,只要敲碎之后,里面的肉予取予求。即便存在巷战,只是绝望的挣扎,往往会以悲剧收场。

唯独煕州,从一开始,就是按照最残酷的战斗设计出来的。

只是想法虽好,可毕竟是第一次打巷战。

青唐的兵马不计一切代价,疯狂攻击,尸体堆积,血流成河。双方都绞尽脑汁,斗智斗勇。

面对宋军不时放出的火油火药,董毡下令掘开了洮水。

汹涌的洪流冲进煕州,将所有暗沟填平,河水漫溢,把坊市之间的道路,变成了一片汪洋。

“以水代兵,好狠的董毡!”

王韶用力捶打着城墙,居高临下观察。

幸运的是深秋时节,洮水的水量不多,而且煕州使用水泥作为建材,根本不怕洪水浸泡,否则,的确有城破的危险。

只是天气严寒,水流涌入,要不了多久就会结冻的,那时候就是决战之时!

“传我的命令,所有人马,打起精神,严阵以待!”

“遵命!”

宋军如此,城外的董毡同样如此。煕州就像是一块膏药,牢牢贴住了他,断然放弃,下次再想进犯大宋,就要面临铜墙铁壁一般的煕州,只会损失更大。

更何况他已经拿下了一半的城池,胜利不远了。

可是惨重的伤亡,也让董毡坐立不宁,才十天的功夫,他的嘴角已经冒了一圈水泡。

“谁能杀了王韶,拿下煕州,赏1o万贯!”

董毡也下了血本。

深秋的天气总是变幻莫测,上半夜还是云淡风轻,到了下半夜,突然寒风凛冽,紧接着暴雪降临。

鹅毛大的雪片,飘飘扬扬,簌簌作响,没有多大一会儿,地面就铺满了一层洁白。

洮水以肉眼可见的度结冻,才半夜的功夫,就冻了一尺多厚。

煕州也被冰层铺满了。

踏着坚固的冰面,青唐兵再度起了攻击。

他们扑向了每一个坊市,所有的街口都有宋军和青唐兵决战厮杀的场景。

曹佾负责仁义坊的战斗,青唐兵推着巨大的冲车直扑城门而来,高大的冲车足有五层,外面有牛皮覆盖,里面藏着数十名弓箭手,他们不断向围墙上的宋军射箭,一个个的士兵中箭倒地。

大家前赴后继,不及牺牲,十几名战士丧命,却无力阻挠冲车邻近。

曹佾眼睛都红了,一旦门户失守,仁义坊就真的完蛋了。曹佾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他居然带着头,冲上了城头,迎面是不断射来的暗箭,曹佾疯了一般,大声呼喊,招呼士兵杀上去。

这时候冲车上的人已经跳上了围墙,双方肉搏白刃,刀剑挥舞,每一刻都有人倒下去,宋兵源源不断往上扑,而青唐兵居然也踏着冲车,补充上来,狭小的城墙,双方挤成了罐头,完全分不清敌我,只知道机械地挥动兵器。

或许下一刻,更多的青唐兵涌上来,仁义坊就要失守,千钧一,无比危急。

曹虎是曹佾的家丁,几代人追随曹家,忠心耿耿。

曹佾疯狂呼喊,忘情厮杀,浑身上下,被鲜血染透……曹虎很想大哭一场,祖宗的勇气又回来了,身为曹家的家丁,他也不是废物!

曹虎咬了咬牙,猛地提起两桶猛火油,疯狂扑向了冲车。

青唐兵纷纷举起兵器,长长的枪头刺在板甲上,划出火花,曹虎只觉得内脏都要裂开了,一口血冲到了咽喉,他死死忍着,红赤的眼睛,盯着冲车,什么都不在乎,只要一息尚存,就要向前。

近了,近了!

一柄短枪,终于穿透了曹虎的胸甲,深深陷入身躯当中。

曹虎满嘴是血,却露出了笑容,他用尽了力气,将两桶猛火油扔到了不远处的冲车上面。

“快射火箭!”

这是曹虎留下的最后一句话……有人立刻在箭头上裹上了沾满油脂的布条,一点火星,重重钉在了冲车外皮上面。

生牛皮本来就容易燃烧,加上了火油,更加猛烈。

几乎瞬间,冲车就被大火笼罩。

曹虎的身躯倒在了地上,他的眼睛还瞪得很大,直勾勾盯着前方,浓烟火焰,拥有五层高的冲车变成了巨大的灯塔,里面的神箭手被浓烟烈火吞噬,只能终身跳下去,被活活摔死。

像冲车这种高级的玩意,董毡的军中,也不过只有五架而已!

大宋的将士全都玩了命,一天之内,悉数捣毁!

残破不堪的熙河城,就像是一个顽强不屈的战士,永远不回低头儿。

董毡真的怕了,他觉得没有必要和宋兵拼命,自己是强盗,不是笨蛋,在这里消耗人马,实在是不值得。

“今夜继续猛攻煕州!”

董毡没有说后半句如果还是拿不下来,明天收兵!

眼看着距离拂晓越来越近了,突然,有人急匆匆跑来。

“启禀主公,大事不好了,从东南面来了一支人马,多达上万人!”

“什么!”

董毡豁然站起,居然是大宋的援兵!

假如在五天之前,董毡或许会大喜过望,立刻带领大队人马杀过去,围点打援,再好不过了。

只是此刻的青唐兵早就疲惫了,打不动了。

“安排一个万人队过去,拦住他们,然后……全军撤退!”

董毡终于吐出了他最不想说的两个字,只是一切都晚了……折家军已经进入了战斗位置,他们集中所有胸甲骑兵,向青唐的人马猛扑,只用了一个时辰,青唐的一万人马就被冲散了。

……

“别愣着了!该我们上了!”

在洮水的东岸,王家军分成了三队,王宁宏,王宁宣,王宁泽,各自率领一支人马,像是三支利箭,踏着洮水的冰面,迅过河,他们选择的过河位置,是在煕州北面1o里左右。

渡过了洮水,没有任何休息,人马就排山倒海一般涌来。

马蹄踏着积雪,顶着朔风,宛如从神话中杀出来的天兵天将一般。

银白色的铠甲,雪白的披风,和天地都融为了一体。

经过了多年的磨合,王家军的墙式战术,已经是无懈可击。

人马滚滚向前,没有任何的力量能够阻挡,青唐兵偶尔的反击,就像是冲着洪流,扔下了一颗鹅卵石,一点作用也没有。

养精蓄锐半个月的王家军,嗷嗷怪叫,全都被战神附体,什么青唐铁骑,还能胜得过辽国的皮室军吗?

董毡有什么了不起,能比得上耶律洪基吗?

杀!杀!杀!

大军所过,一个不留!

王家军迅冲击,倾泻而来,完全打乱了董毡的部署,想攻击煕州不成,想撤军又不成。处境非常不利。

当然了,董毡还没有察觉宋军的计划,只当他们最多是想击败自己而已。

“穆木尔!”

董毡大声叫着。

一个黑塔似的巨汗站在了董毡的面前,这家伙几乎有两米多高,没有任何的战马能承受他和兵器的重量。

穆木尔曾经是西域的野人,被人捕捉充当奴隶,而后落到了董毡的手里,成为青唐的第一勇士,董毡手里的王牌。

“给你一万人马,把这伙宋军挡住!”

“遵命!”

穆木尔瓮声瓮气,仿佛闷雷似的回答。

他抓着狼牙棒,迈开两条大长腿,丝毫不比战马度慢。

这一队青唐兵就向着王家军冲了上去。

“停!”

王宁泽让士兵停下来,他立刻招呼掷弹兵和床子弩到前面,做好战斗准备。

当穆木尔猛扑上来的时候,床子弩对准了所有的青唐兵。

“放!”

箭如雨下,青唐兵快倒下,一支弩箭,就能冲出一条血胡同,只要被射中,几乎无人幸免。

穆木尔是幸运的,或许是奔跑的原因,他比其他骑兵显得目标小了很多,居然躲过了床子弩的攻击。

离着宋军不到百步,穆木尔露出了嗜血的笑容,只要冲上去,他有信心杀光所有对手!

“来吧,让你们尝尝穆木尔大爷的厉害!”

“掷弹兵,上!”

王宁泽跟他哥学的,从来都不肯吃亏,能用火器解决,绝不用兵器,能用兵器,绝不用拳脚……在战场上只有胜利者,没有英雄!

“投!”

一颗颗黑乎乎的手雷从天而降,青唐兵大片倒下去,剧烈的爆炸声,冲天而起的火光,浓烈的硝烟,刺激着战马的神经,许多战马狂暴乱跳,甩下背上的骑士,疯狂逃跑。

密集的青唐骑兵变得稀疏起来,许多人惨死在马蹄之下,成了肉泥烂酱。

有三颗手雷在穆木尔的周围爆炸,强烈的气浪,将他身上的大叶甲炸碎,猛烈的冲击,伤到了内脏。

穆木尔紧闭嘴巴,却还是阻挡不住,暗黑色的血从嘴角流出,他受伤了,受了很重的伤……换成普通人,或许早就死了。可是穆木尔居然像野兽一样,怪叫着站起,继续向宋军冲来。

每跑一步,都有鲜血从他的嘴角流出,可是他的度丝毫没有减慢,狼牙棒高举,状若恶鬼。

“愣着干什么,放箭!”王宁泽大声吆喝着。

密集的箭雨落下,噗噗噗,透甲锥穿透铠甲,淬了毒的弩箭,射入面门……穆木尔被射成了刺猬,继续奔跑着,可是度明显变慢,最后一头栽倒在拒马的前面,彻底耗光了生命力!

“还挺顽强!”王宁泽啐了一口,大声喊道:“弟兄们,上马,跟我冲!”

……

第599章 欣喜若狂的赵祯

八娘给王宁安添了一个女儿,刚刚一百天。

王家向来是阴盛阳衰,男同胞地位堪忧,加上前面两个混小子,都看腻了,所以小妮子一降世,就得到了全家上下的喜欢,成了所有人的宝贝。

王宁安这个当爹的也不例外,他早起练了一趟拳,活动活动筋骨,回到了书房,就找出了一块鸡蛋大小的蜜蜡,小心翼翼打磨,他准备给女儿弄一个护身符。

前前后后都打磨了十几天,已经初具规模。

正在他忙活的时候,突然有人扣响了房门。

“哎呦,我的王相公,你可真是好兴致啊!”

来的人正是大太监苏桂,他看到了桌上的蜜蜡,忍不住惊道:“十几万雄兵厮杀,王相公岿然不动,在这里磨蜜蜡,您这份稳当的劲头儿,当真是天下少有!当世第一啊!”说着苏桂伸出了大拇指,大加赞许,“依奴婢看,就算是孙武白起,也差之万倍,运筹帷幄,远胜孔明。”

王宁安被说的老脸通红,连忙摆手,“苏公公,我这就是苦中作乐罢了,该安排的事情都安排下去了,只能放手让将士们施为,他们最清楚战场的情况,知道该怎么做,我要是冒然下令,只会添乱,索性就等着消息吧!”

王宁安很好奇,忍不住问道:“苏公公,你大老远跑陇西来,是有旨意?”

苏桂笑道:“的确有旨意。”

王宁安连忙起身,垂手侍立。

“请苏公公宣读吧!”

“哈哈哈,王相公,旨意却不在奴婢的身上。”说着,苏桂起身,将房门打开,他弓着身躯,从外面走进来一个人,穿戴着寻常的铠甲,还配着腰刀,就跟侍卫差不多。可是往脸上看去,可把王宁安吓到了。

不是别人,正是赵祯!

“陛下!您,您怎么来了?”

“哈哈哈,王卿,难道这军前朕就不能来了?”

赵祯一屁股坐在椅子上,气势十足道:“哪怕是领兵出战,疆场厮杀,朕也是从不落人后!”

看着赵大叔信心满满的样子,王宁安只剩下一肚子腹诽,你也就是去了幽州一次,和耶律洪基打了一仗,基本上全程打酱油,除了鼓舞士气,别的本事也就没啥了。还没我出战的次数多呢,你看看,连我都不愿意去前线添乱,你大老远的跑过来干什么,这不是添乱吗!

当然了,这些话王宁安只敢在心里想想,可没有说出来。

“陛下,您此来可有什么事情?”

赵祯收起了笑容,神色变得严肃。

“朕深知不通军务,帮不上什么忙,可是在京城就是坐不住,非要过来瞧瞧。”赵祯叹道:“当年幽州之战,是箭在弦上,机会难得,稀里糊涂就打了一仗,所幸上天保佑,将士用命,王卿筹划得当……契丹也的确乱了,赢得很侥幸。这一次可不同,筹划了许久,调动了最精锐的人马,如果不能一战成功,朕实在是无颜面对天下。”

赵祯斜了一眼苏桂,大太监连忙道:“王相公或许不知道,你不在京城的时候,另一位王相公建议将青苗法推向全国,还上书,希望施行方田均税法,清丈田亩,重订赋税。”

王宁安听完,也是暗暗苦笑,不愧是拗相公,把他弄到政事堂,就不愁没有惊人之举。所谓方田均税法分成方田和均税两部分。

简言之就是先清丈田亩,然后按照土地等级,划分税额……和张居正搞得一条鞭法有异曲同工之妙,全都是动摇士绅命根子的东西,能不遭到反对吗!

眼下王宁安不在京城,王安石失去了最大的盟友,许多旧派的文人,疯狂攻击,天天上书……弄得赵祯也不得安宁。

“变法是朕力推的,大宋以往与士大夫共天下,结果呢,百年养士,士人负国颇多。朕欲与百姓共天下,方田均税,正是减轻百姓负担,充实国库的良法,朕绝不会退缩!”

赵祯旗帜鲜明,亮出了自己的态度。

“不过推动此法,阻力重重,非常困难。景平,你可有什么见解?”

王宁安一笑,“臣也没有什么好主意,无非就是打一场漂亮的大胜仗,开疆拓土,壮我军威,携着大胜之势,或许可以压制住反对的声音。”

赵祯笑着点头,皇帝的心思正是如此!

“景平,咱们君臣就在这里等着将士们的好消息吧!”

……

王宁泽不觉得穆木尔有什么了不起,就是个大狗熊,死就死了。可是他不知道,这个第一勇士曾经徒手毙杀了一只猛虎,而且还是当着西夏使者的面。

正因为如此,李谅祚才想和董毡结亲,双方共同对付大宋。

在青唐兵的眼中,穆木尔就是不败的战神。

结果这一尊战神被手雷和乱箭给弄死了,连对方的衣襟都没碰到,产生的震撼可想而知。后面的青唐兵根本不敢往上冲,全都扭头就跑。

王宁泽当然不会放过。

“杀!”

这一次王家军甚至放弃了墙式战术,所有人竭尽全力,快追上。

他们的马快,装备精良。

锋利的骑枪足以刺穿对方的皮甲,崭新的马刀,所向睥睨。

只是一转眼的功夫,就有成片的青唐兵被干掉。

相反,青唐兵手里的武器,根本奈何不了王家军的板甲。

过去在青唐兵的心里,最可怕的骑兵就是西夏的铁鹞子,可如今他们终于知道,王家军比铁鹞子更快,更猛,更难对付!

战斗快变成了一边倒的虐杀。

王宁泽、王宁宏、王宁宣,他们分成三路出击,就好像三支利箭,快穿透青唐兵的阻挡,直扑董毡的中军。

此刻的董毡处境非常糟糕,他想退兵,可是还没来得及撤回人马,就面临着种家军和王家军的两面夹攻,尤其是王家军,更是冲破了重重阻拦,眼看着将他的人马切成两段,大约有不到两万人,还在继续攻击煕州,而董毡的身边,只剩下不到四万人,其中还有一半是后勤部队,更有几千名伤员。

董毡的头皮都炸开了,最精锐的人马尚且阻止不了王家军,其他的人马就更不管用了。也不知道这一次大宋派了多少人马,真是要了命了!

“撤,快撤!”

青唐兵选择了后退,或许唃厮啰指挥,他就不会如此,毕竟双方僵持,谁先撤退,就等于承认了失败,局面虽然对青唐不利,但是只要撑住,扛过宋军的锐气,还有翻盘的机会,至不济也能安然脱身。

可董毡毕竟只是仰仗着父亲的荫蔽,才继承了人马和地盘,这些东西原本并不属于他,也没有本事支配。

就像是一个庞大的家族企业,传到了第二代的手里,往往会出问题,这个道理一样!

总而言之,董毡选择了溃退,他抛弃了还在奋战的青唐兵。

煕州城中,王韶和曹佾苦战十余日,他们只剩下最后一口气。

或许青唐兵再坚持一下,再来一场攻击,就能夺下煕州。

可是此刻已经不需要假设了,因为胜利属于煕州!属于大宋!

“杀!!!”

王韶用尽全身的力气,大声嘶吼。

煕州城中,只剩下不足5ooo人,其中过半都是伤员,但是援兵到了,所有人都仿佛打了鸡血,斗志昂扬。

他们疯狂冲出去,原本还凶神恶煞一般的青唐兵此刻全都蔫了,吓坏了,魂儿飞了。

董毡已经跑了,四面八方,全都是大宋的人马,他们还有什么选择?

“投降,放下兵器!”

“投降不杀!”

“大宋仁义之师,不杀俘虏。”

……

砰,有第一个扔下兵器,就有第二个,第三个……

原来投降也是会传染的,青唐兵成片成片投降,把兵器扔在一旁,跪在地上,甚至连抬头的勇气都没有。

也不需要什么勇敢的战士,哪怕只是一个伙夫,提着一根擀面杖出来,吆喝两嗓子,都能吓倒一片人!

王韶带着人马追了出来,一直追出了二十里,他的眼前再也没有一个青唐兵,身躯一晃,扑通摔在地上。

曹佾吓得连滚带爬,结果离着好远,就听到了王韶的鼾声,曹大国舅气得鼻子够歪了,只是他的脑袋也一阵阵晕,恨不得立刻睡一觉。

不过曹佾还算明智,他叫来了一个士兵。

“快去陇西,向,向王相公,报捷……”

交代完毕,曹佾的眼皮再也睁不开了,也睡了过来。

士兵只好拖着这俩位回城休息,然后派遣士兵,急前往陇西……雪后的西北,银装素裹,分外妖娆。江山多娇,英雄折腰。

登高远眺,在茫茫的官道上面,突然出现了一面醒目的红旗。

“是捷报!”

“捷报啊!”

看到红旗的一刹那,眼圈是红润的。

苏桂不管不顾,冲进了赵祯的行宫,扑在地上,大声道:“官家大喜,圣人大喜!熙河一战,打赢了!!!”

最后三个字,苏桂用尽平生力气,大声吼出来。

赵祯正在伏案疾书,漂亮的飞白体不断流淌,听到苏桂的捷报,他的手一顿,一大滴墨水,落在了纸上……赵祯恍若不觉,突然将笔一扔,放声大笑。

“果然将士不曾负朕,将士有功啊!”

赵祯欣喜之下,立刻急吼吼道:“快,准备战马,朕要去熙河探望浴血奋战的将士!”

第600章 与万民共天下

幽州一战,不但壮大了武将势力,也给赵祯带来巨大的威望,三年之后,王宁安借着交子案,掀翻了两位相公,将旧党几乎全数赶出两府。

这一切都源于幽州的胜利。

试想,如果没有拿回幽州,没有光复故土的功劳,你王宁安凭什么和政事堂的诸位相公平起平坐掰手腕。

凭什么赵祯想杀人就能杀人,凭什么罢黜数位重臣,凭什么设立审计司,整顿吏治……同样都是至高无上的皇帝,赵匡胤和赵二能一样吗?同样是参知政事,王安石和王珪能平起平坐吗?

没有做事,没有威望,谁会服气你!

赵祯清楚,王宁安也清楚,只有对外不断胜利,威望提升,才能顺利推动变法。

开疆拓土和变法革新,这是一而二,二而一,根本分不开的东西。

骑在战马上,望着莽苍苍的原野,赵祯就忍不住叹道:“江山辽阔,山河壮丽。真是一块宝地啊!”

王宁安笑道:“的确如此,臣以为要推方田均税法,不妨从煕州做起?”

“哦?景平,眼下董毡势力犹在,蕃汉混杂之地,推动方田均税,只怕不妥当吧?”

“陛下,正因为这是蕃汉混杂,朝中才不会有反对……洮水以西,多牧场,少农田,以臣在幽州的经验,只要把牧场分给所有的百姓,陛下就能得到十万雄兵,几十万战马!而且在西北展毛纺,直接从河湟之地收购羊毛,最是方便……而且,假以时日,打通丝绸之路,我们就能贩卖丝绸和毛纺去西域,收益倍增!”

王宁安又给赵祯算起了生意经,不怪他掉到钱眼里,打下一块土地,如果没有经济价值,或者说,收入远远小于支出,变成亏本的生意,很有可能就被抛弃了。

哪怕也汉唐之强,在国力衰微的时候,也放弃过许多的地盘,不是不想要,而是维持不下去。

相比如何开疆拓土,王宁安更关心如何经营一块全新的土地,让产出足够维持驻军,只有如此,才能长久掌控。

河湟之地,地势太高,降水稀少,耕种困难,农民无法立足,因此才会出现蕃汉反复拉锯的情况。

王宁安开出的药方是展养殖业和毛纺业。

他在幽州已经试验过了。

以河湟之地估算,3o万顶帐篷,也就是3o万个家庭,每家平均1oo只羊,就是3ooo万只,哪怕按照总数1ooo万只计算,每年也能产出2oo万匹呢绒。

按照当下的市价,至少值1ooo万贯,再按照十分之一收税,就是1oo万贯,全部用来养兵,足够养一万名职业军人,如果配合民兵,朝廷再调拨一些人马,足够维持整个青唐地区的安全。毕竟青唐掌控在手,西北的安全就有了保证,多花一点钱,朝廷还是愿意的。

而且还没有计算丝绸之路的收益,如果打通之后,光是过路费,就能拿到好大一笔钱,足够养兵了。

“景平,你就是我大宋的金算盘!”

赵祯大笑着赞道,确实,开疆拓土,劳民伤财,这是文官反对开疆的最大理由,倘若开疆不但不会赔钱,还有赚头儿,谁又敢反对呢?

赵祯满怀着喜悦,踏着冰面,渡过洮水,面前就是煕州。

站在高处,远眺过去,赵祯突然觉得眼睛被刺痛了,

原本四四方方,规规矩矩的城池,西北两面,仿佛被人用暴力抹除,如果说整个城池,就像是一张大脸,而此时,有一半硬生生被砍下去,残酷无情,狰狞可怖!

这就是战争的可怕!

亲眼目睹之后,一路上美好的想法全都抛到了一边。

想那些东西实在是太远了,真正值得关心的是为了胜利,付出代价的每一个人……国舅曹佾,身上有七处刀伤,幸运的是都不严重,可即便如此,他也需要拄着拐杖,来见自己的姐夫。

“景休,你没事吧?”赵祯惊问道。

“没事!”曹佾还是很乐天,他抬起胳膊,想要给赵祯看看,哪知道抬到了一半,就僵住了,鼻头冒出了汗水,油光亮。

“陛下,这也怪事了,打仗的时候,都感觉不到疼痛,我提着宝剑,追出来好几十里,马都跑不过我……这歇下来,反而哪都疼,连走都走不动,真不知道当时是怎么撑下来的!”曹佾挠了挠头。

王宁安十分理解曹佾,他记得忠爷爷说过,年轻的时候,在疆场征战,出生入死,杀人就跟喝凉水一样。

年纪大了,离开疆场久了,他连杀鸡的时候,都会犹豫一阵子……战场,的确是一个让人血脉喷张,越极限的试炼场!

恭喜你曹国舅,你成功了,获得“真正男子汉”勋章一枚!

赵祯看着他,不足摇头,“真是想不到,景休居然敢提剑杀人,太阳都从西边出来了。”

曹佾很无奈,这么多年,他的纨绔之名,是天下皆知。

除了做生意有点天赋之外,别的一无是处。

“不得不如此,总不能让自家的小子看不起吧!”曹佾苦着脸道,可是怎么听,语气当中都带着傲娇!

“是曹评吧?他呢,朕要见他!”

曹佾摇了摇头,“他还在战斗,具体干什么,要问王相公了。”

王宁安急忙说道:“陛下,臣在开战之前,给山字营下令,他们需要迂回到董毡的后方,重新夺回当川堡和定羌城,形成关门打狗之势,把董毡彻底留在洮水之西!”

“神马?”

曹佾的声音都变了,他不顾身上的伤痛,一把揪住王宁安的衣领。

“姓王的,你跟我何仇何恨?要派我家小子去那么危险的地方?万一他有个差池,我们父子就见不到了……”说着,曹佾哭了,说真的,他能撑下来,就是憋着一股劲儿,想要下次见到儿子的时候,拍着胸膛告诉他,你爹不是废物!

骤然听说儿子去袭击定羌城,曹佾脑袋都乱了,山高路远,又下了大雪,再遇上青唐的人马,说不定……说不定……曹佾拼命甩头,却甩不走恐惧的念头儿……

“国舅爷,令郎是一条汉子,我敬重他,正因为敬重,所以我不能阻拦……作为兄弟,我对不住了!”

王宁安同样拍了拍曹佾的肩头。

曹国舅迟愣一下,突然扬天大笑,笑得眼泪都出来了。

“没错,儿子是英雄,不该为了英雄落泪,不该,不该啊!”

嘴上说着不该,曹佾却哭得稀里哗啦。

很快,他就有伴儿了,赵祯和王宁安,全都忍着悲痛,泪水在眼圈乱转。

惨,太惨了!

一半煕州几乎被夷为平地,扫去积雪,每一块石头,每一块砖,全都有暗红色的鲜血,在砖石的下面,或许还有残肢断腿。

十几天的战斗,原本近一万名士兵,只剩下36oo多个完好无损的,加上伤员,也不到5ooo人,

他们付出了一半的生命!

赵祯和王宁安迈步进入了军医馆,浓重的血腥气,刺激着鼻孔和神经。太多的伤员,需要救治,所有人都忙碌不止。

以大宋的医疗水平,加上有了酒精清洗伤口,许多轻伤员都能避免感染,欢蹦乱跳回到军中,成为日后战斗的主力。

但是有些重伤员还是没法救治,比如有个士兵,他的双腿被斩断,腹部被划开,当军医把他救醒之后,得知自己失去了双腿,绝望的士兵趁着军医不注意,抢到了一柄手术刀,划破了自己的肠子,结束了生命……

这样的情况还很多,比如有一个士兵,他的脸上挨了几刀,一颗眼珠子失去了。士兵不停抽泣,他想死,没了一颗眼睛,就跟鬼一样……家里那么穷,什么都不缺,还没有姑娘愿意嫁给他,如今丢了眼睛,谁会愿意嫁入他的家门?

娶不起媳妇,会被村里人笑话的!

赵祯走到了士兵的身边,拉起了他的手臂,小家伙看起来还不到2o的样子,很是面嫩,假如没有受伤,应该是个帅小伙吧……

“别怕,我给你说媒。”

“你……没用的!”士兵扭过头,根本不相信。

赵祯猛地站起,他是微服前来,除了跟随的人员之外,其他人都不认识,大家只当他是一个普通的官而已。

“大家听着,我就是大宋皇帝,是你们的君父!所有将士们,出生入死,为了大宋流了血,受了伤,请你们放心,朕一定会照顾好大家,让你们后半生毋忧。不用怕,有什么难处,朕都会帮你们的!”

皇帝!

陛下!!

所有人都傻了,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这个面容慈祥,说话和气的大叔,居然就是九五至尊,是大宋的天子!

许多伤兵挣扎着爬起来行礼,那个被赵祯拉手的士兵,更是激动地浑身战栗,情不自禁。

赵祯生怕影响了大家治伤,勉励几句,答应日后来看大家,才从病房出来。

重新呼吸新鲜的空气,赵祯眯缝起眼睛,上一次幽州之战,这一次煕州之战,都让他受到了强烈的冲击。

那些普通的百姓,还有出生入死的将士,他们都有一个朴素的愿望,希望国泰民安,昌盛富强……

“君王与士人共天下,士人辜负朕心。百姓不曾负国,将士不曾负朕,君王当与万民共天下!”

赵祯语气坚定说道:“这句话要告诉皇儿,要告诉每一个大宋的皇帝,成为真正万世不变的成法!”

第601章 陷入绝境的董毡

君王与士大夫共天下,君王与万民共天下!

几字之差,可以说是天地之别,将传承千年的规则彻底打破。

赵大叔能说出这话,就值一万个赞!

自从两汉以来,儒家成为显学,逐渐一统天下,中华大地就存在两套传承,一个是皇帝代表的法统,父子传承,兴衰交替,三百年一轮回,这也是历代史书所记载;还有一套,名为道统,也就是孔孟圣贤所代表的儒家士人集团,他们绵延千年,八风不动。不管谁当皇帝,都需要官员治理天下,儒家士绅就给皇帝提供了无数的可用之官。

双方经过磨合,逐渐形成了分工,皇帝尊奉孔孟,任用士人为官,士人忠心报国,辅佐朝廷,尽量延续王朝的生命。

在这个合作基础上,就形成了君王与士大夫共天下的格局。

以往的历代朝廷,对士人还有所约束,皇权相对强悍,但是到了弱宋,对外弱,对内也弱,连士大夫都不敢杀,自然真正做到了与士大夫共天下的局面。

明白这个,也就清楚了,为什么后世那么多文人,全都拼了命给宋朝擦胭脂抹粉前辈的日子过得实在是太爽了!

其实弄明白了文人和皇帝的分工,也就明白了很多事情。

皇帝代表法统,也就是国家的所有者,相当于一个企业的董事会,股份是你的,还是我的,明明白白,写得清清楚楚。从来都是你死我活,没有任何商量的余地,改朝换代,一定是血雨腥风。

任何失败的皇帝都没有好下场……那么乖巧的李煜都给宰了,再比如柴家,直系子孙全都死光了,这还是最懦弱的赵宋天子干的,其他皇帝就不用说了。

但是文人不一样,他们更像是公司的管理层,不管董事会怎么变化,只要公司不垮,照常开工资分红,加薪升职,老子就无所谓!

正因为这种心态,所以才有了每逢改朝换代,文官集团便争相投靠新主子的现象,甚至不在乎新主子是不是蛮夷异族……反正只要给他们官爵,让他们作威作福,也就足够了。说不定遇到了乱世,他们过得更舒服!

当然,文人之中,不乏有血性的男儿,但大多数文人,却是无耻的……尤其是官职越高,就越容易屈膝。至于文人的典范,曲阜孔家,更是不知道认了多少个主子……纵观他们的家史,只怕连青楼的姑娘都不如!

赵祯当了几十年的皇帝,当然能看透这一套鬼把戏。

可问题是看透了又能如何,他有本事改变吗?

不用儒家文人,那用谁去治理天下?

用武将,用宦官,用皇亲,用宗室……谁能担保,这些人就和皇帝是一条心?

赵大叔一直苦恼着,可是当他经历过幽州之战,煕州之战,看到了这些浴血奋战的将士,看到了无数艰难困苦的百姓……赵祯豁然开朗。

他终于想明白了,任何一个帝国,从上到下,就像是一座宝塔……身在塔尖儿的皇帝没有退路,而身在塔底儿的百姓,也没有退路。

一旦江山更迭,皇家必死无疑,而百姓呢,更是流离失所,民不聊生。

以两汉为例,巅峰人口有五六千万之多,等到三国结束,全国的百姓只剩下5oo万人,净减少了十分之九还多!中间又出生了多少人?真正计算下来,几十年的混战,至少有上亿人丧命!

家家都有死人,多少坟包无人烧香祭奠……兴亡百姓苦!

既然皇帝和百姓都没有退路,那他们的目标就是一致的……希望江山安稳,国富民强,希望千秋万代,安享太平!

那么皇帝就该去争取百姓民心,替百姓把士人看好了,不让他们去残害百姓,搜刮无度!

皇帝只有一个,而官吏士人却是千千万万。

举一国,奉养一人,能花费多少?

说句不客气的,大头儿还是被文官给贪了,反而让皇帝背了黑锅……什么与君王共治天下,根本是欺人之谈。

士人的行径,无非是两面讨好。

面对皇帝,摆出一副忠君报国的嘴脸,面对百姓,又打着为民请命的旗号……总而言之,他们是好处占尽,恶名皇帝担,钱财百姓出!

“可恶,当真可恶!”

赵祯怒气冲冲,他看了一眼身旁的王宁安,轻笑了一声,“景平,你不会和那些文官同流合污吧?”

王宁安把两手一摊,苦笑道:“臣就算想混进去,人家也不要我。陛下,文官固然要防范,但是治国理政,也的确离不开他们……臣觉得应该从教育下手,从监督下手,从舆论下手!”

“讲得具体点!”

“是……先肯定要打破孔孟之道一统江山的局面,引入百家思想,弱化所谓道统,强化国家观念!充实官吏,强化监督,把士人管好,不要让他们胡作非为;至于舆论,则是要抢回话语权,凡事不能以士人的是非为是非,而是要真正以百姓利益为重,以天下苍生为重……”

……

王宁安和赵祯谈了许多,变法,图强,革新,改变用人制度,加强监督……赵祯对接下来要做的事情,格外清晰,同时他也看清楚了王宁安。

这小子的确是天纵之才,眼界手腕,能力才华,绝对是几百年才出一个……令人欣慰的是王宁安盯得不是皇帝的宝座,而是儒家的道统。

一个是三百年轮回的法统,一个是千年不变的道统,相比之下,哪个更有难度,可想而知。

或许那小子的本事太大了,根本没有看上龙椅吧!

赵大叔自嘲地笑笑,不管怎么说,他终于可以放心使用王宁安,放心去推动变法……不过在推行之前,还要先解决眼前的战斗才是!

自从赵祯来到煕州,各地的捷报就不断传来。

先第一份捷报是来自折家军。

煕州城鏖战,折家军那边也不轻松,鬼章带领着人马围攻结河堡和临洮堡。

折克柔先放弃了结河堡,困守临洮,鬼章不知道是计策,还兴匆匆猛攻。可是他哪里知道,折克柔在结河堡埋下了三万斤火药。

当反攻开始的时候,他就派人偷偷点燃了预留的火绳,大约一刻钟之后,一团大火,从地下喷出,直接蹿起几十丈,浓浓的黑烟,烈焰飞腾。

脚下的土地都跟着颤抖动摇。

等到硝烟散去,结河堡已经荡然无存,随着结河堡一起被炸掉的还有5ooo名青唐兵。其余侥幸没死的,也全都仓皇逃窜,鬼章吓得连魂儿都飞了。

他带着手下亡命奔逃。

而折克柔一面向王宁安报捷,一面带着人马,兜着屁股追上来。

他们一路上都杀红了眼。

死死咬着鬼章不放,沿路都是倒毙的尸体,有战马的,也有人员的,折克柔下了严令,不许休息,吃喝拉撒,全都在战马上解决。

每个士兵配了三匹战马,日夜不停。

终于,鬼章所部,几乎全歼,一个不留。

整个战场上,王家军担当中路,种家军在南,折家军在北,三柄利剑插过去。

此外,狄青又调了3万新兵前来助战。

这些新兵当不了主力,但是此时青唐兵已经溃败,他们收拾战场,绰绰有余。杨怀玉和驸马狄咏带着新军,分成两路,呈现扇子型,继续包抄过去,不放走一个漏网之鱼。

全歼董毡与洮西之地!

距离完成目标,只剩下最后的一步!

……

说起了董毡,此时狼狈到了极点。

带着十万大军,气势汹汹杀来,可是此刻,他身边还剩下不到三万人,穆木尔死了,鬼章又不知道跑哪里去了。

原来跟着他的部族头人,此刻也逃得差不多了,即便还跟着,董毡也能看出他们都有了二心,游牧民族的法则就是这么简单。

当你所向无敌的时候,就是天神眷顾的宠儿,有无数人围着你的左右,哪怕伸出了臭脚丫子,他们也捧在手里。

可是你一旦落败了,昔日的走狗会变成最可怕的恶狼,反咬你一口,一点不客气!

董毡毫不怀疑,如果有机会,一定有人想砍了他的脑袋,进献给大宋的皇帝,至少能换一个荣华富贵。

“走!”

董毡简单休息了两个时辰,突然下令,带着他的一万五千名心腹离开,其他的人都甩在了身后。

趁着夜色,董毡疯狂催促部下,跑得越快越看,道路已经被积雪堆满了,不时有人摔倒,战马折断蹄子,掉入沟谷,哪里是逃跑,简直是玩命!

董毡不顾一切,全力逃窜,不远处就是当川堡,只要过了当川堡,再过了定羌城,他就安全了,青唐广阔,宋军杀不过来,只要给他一些时间,还能恢复战力!

你们等着吧,我董毡还会杀回来的!

……

“快开门,我们是大王派来的,前面打败了,大王要撤回青唐,你们快准备干粮,不许怠慢!”

当川堡内的士兵被惊动了,他们借着火把的微光,能看到外面有二十几个人,其中一个人搭弓射箭,将一份文书射进了城中。

“是大王的手谕,开城吧!”

当川堡的城门开放,半个时辰之后,曹评手里攥着带血的匕,将最后一个守军斩杀,闭上眼睛,喘了几口气,淡淡道:“报捷吧,当川堡是我们的了!”

第602章 大功可比李靖

结河堡,当川堡,接连传来胜利的消息。

身在煕州的赵祯和王宁安都显得十分振奋,王韶已经从连日征战的疲惫当中恢复过来,开始处理复杂的军务。

这一战虽然还在继续当中,但是论起斩获,似乎已经过了当年的幽州之战,即便董毡脱逃,十万人马也只能剩下一两万人。

从此一战,青唐的威胁解除,大宋可以专心对付西夏了。

赵祯心中高兴,立刻让王韶清点战果,排定功勋,要好好嘉奖士兵。

这几日赵祯又听说了赵铁柱的事情,人马在乱军当中,找到了赵铁柱的头颅,由于天气严寒,赵铁柱的头颅冻住了,并没有损坏。

从康乐寨逃出来的数百民众,跪在雪地里,痛哭流涕,叩拜救命恩人。

家中的长辈拉着孩子,告诉他们,长大要从军,要像赵将军一样,报效朝廷,保护百姓,做老百姓的子弟兵……他们却不知道,赵铁柱不过是一个普通的统领,距离将军,还差着十万八千里呢!

赵祯了解情况之后,立刻下令,追赠赵铁柱为检校中书令,煕州节度使……而且赵祯下令,建庙祭祀。

不光是在康乐寨,在煕州,还有其他各处,都要建造庙宇,宣扬赵铁柱舍身救命的事迹……对于赵铁柱的家人,也要给予优待。

赵大叔的一系列手段,赢得了百姓和士兵的一致喝彩。

出了个英雄,武夫脸上有面子,百姓们更是被赵铁柱的行为感动,甚至有人编成了戏曲,粉墨登场,到处传唱。

最初只有救民一折,后来逐渐展,增加到了36回,后来干脆展出了长篇,经久不衰……甚至许多当世的名将都被人们忘记了,赵铁柱的大名依旧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就像关羽能成为协天大帝关圣帝君一样。

赵铁柱封神,当然也有深刻的用意。

青唐蕃汉混居,各种教义数量众多,冲突不小,你拜观音,我拜老子,他拜弥勒……混乱无比,以赵祯的睿智,当然明白,这就是取乱之道。

要想掌控河湟之地,必须确立一套新的信仰体系,凝聚人心。

赵铁柱为救蕃汉两族百姓而死,死后封神,护佑百姓,能为所有人接受。而且大宋也需要一个典型,告诉百姓们,朝廷是一视同仁,没有蕃汉分别。

只要能忠心大宋,就会得到朝廷的保护,无数忠勇的将士,会为了大家伙流干最后一滴血!

信仰统一融合,再配合王宁安建议的分田主张,赵祯越信心十足,要不了多久,大宋就能在青唐站稳脚跟,经营好这片地盘,也就足以形成对西夏的包围之势,进而铲除西夏这个心腹大患!

“在朕的手里失去,就要在朕的手上拿回来!”

赵祯显得气势汹汹,提到了西夏,又立刻下旨,把王宁安叫了过来。

“西夏的情况怎么样,可有什么动静?”

“有!”

王宁安答道:“陛下,自从董毡出兵,西夏便积极调动人马,在横山一线,冲突很多,双方互有死伤。不过贾相公还算经验丰富,应对得法,不至于出乱子。”

赵祯点头,贾昌朝或许打仗不怎么样,但是眼光还不错,知道谁可用,谁不可用,如今大宋不乏良将强兵,只要选对了人,挡住李谅祚并不困难。更何况董毡败得这么快,西夏或许还没来得及反应,就已经打完了。

“陛下,臣此时只有一个担心,那就是李谅祚趁机攻取青唐,假如他捷足先登,我们就白忙活了。”

赵祯立刻颔,“没错,的确不能让西夏捡了便宜。景平,你认为何人可以去攻取青唐?”

“让驸马爷辛苦一下吧,另外再派遣王宁宏和王宁宣跟着,带领一万人马,昼夜兼程,直扑青唐。”

王宁安又说道:“他们此时还在围歼董毡的残部,既然山字营夺下了当川堡,董毡就跑不了,臣去传旨,让他们立刻出兵,后方的事情由臣负责。”

“嗯,王卿,就按你说的办!”

……

王宁安从煕州出,直奔前线,此刻的前方,杀戮之惨烈,丝毫不比煕州来得差!

董毡现当川堡被宋军抢先袭占,顿时眼前一黑,差点昏过去……他心里只剩下一个念头,完了!

彻底完了!

难不成他就要命丧在这里吗?

董毡当然不甘心,他亲自挑选出3ooo人,向当川堡起了猛攻。

想要回青唐,想要和家人团聚,想要拿到赏赐,就给老子拼命吧!

董毡带着5oo人作为督战队,全都握着鬼头刀,一波又一波的士兵,如同潮水一般,冲击当川堡。结果每一次攻击,全都被打了回来。

仓皇撤退的士兵又会被砍脑袋。

毫不夸张说,死在董毡手里的人马,绝对不比宋军手里的少。

靠着残酷的杀戮,靠着身临绝境的爆。

青唐兵几度攻上了当川堡的城头。

而城中的宋军,就像是一群彻头彻尾的疯子,他们功夫好,品起命来,毫不含糊。而且还有众多的火药,火油。

动不动就放出一片火箭,炸得山谷尸体狼藉,堆成了小山。

猛攻两个时辰,当川堡居然岿然不动!

在距离当川堡不到2o里的地方,一个枯瘦的老家伙,眯缝着眼睛望着,不住点头!

“果然有些门道!”

这个老家伙不是别人,正是野利遇乞。

他也得到了命令,让他攻占定羌城。

野利遇乞做到了,只是他心里有自己的小算盘,假如宋军消灭了董毡,他们的价值就会大打折扣,鸟尽弓藏这个成语老狐狸最清楚不过了。

所以他盘算着,如果当川堡被突破,他就故意卖个破绽,让董毡逃回青唐。最多大宋骂他几句,却不敢真把他怎么样。

可是董毡迟迟杀不过来,那就代表着他要完蛋了!

“孩儿们,跟着老夫去援助当川堡,别放走了大功!”

老狐狸野利遇乞带着人马风风火火赶来……只是等到他来的时候,战斗已经接近尾声……董毡迟迟打不破当川堡的防御。

而王家军的度又比谁都快,王宁泽三个,跟三头猛虎相仿,董毡为了阻挡他们,派出了一万人马,接阵抗衡。

这下子可把王宁泽乐坏了,论起骑兵硬怼,我们王家就没怕过任何人!

士兵们结成密集的冲锋阵型,两丈长的骑枪挺直,战马快步推进,整个队伍,宛如一面铜墙铁壁。和对面纷乱的青唐兵比起来,简直天壤之别。

马蹄踏在地面上,隆隆作响,震得双耳欲聋,肝胆碎裂。

光是一个冲锋,就造成了这么大的压力,王家军威不可挡!

有些青唐的骑兵自负武艺高强,勇力过人。他们居然迎着王家军冲了上来,把手里的巨斧弯刀,晃动着,嗷嗷怪叫,给自己壮胆。

只是短短的一瞬间,这些人就和王家军撞在了一起。

真正对拼,他们终于领悟了一句话,双拳难敌四手,更何况是六手,八手,24手……几条骑枪,分上下左右刺过来,根本没有躲避的空间,直接被穿透了。尸体就像是破麻袋,栽倒在马下。

上百名勇士,连让王家军停顿的资格都没有。

人马继续向前,有些士兵将损坏的骑枪扔下去,换了一杆崭新的骑枪,然后便毫无损,又冲上来。

青唐兵造成的损害,也仅此而已。

其他的人全都看得呆若木鸡,等他们缓过来的时候,王家军已经到了面前。

“杀!”

长枪刺出,一片片骑兵倒下去。

青唐兵仓皇还击,弓箭叮叮当当,落在了王家军的身上,有板甲保护,骨制的箭头,最多只能起到挠痒痒的作用。

面对一群打不着,射不死,甚至甩不掉的怪物,青唐兵崩溃了。

在短暂接战之后,大多数人选择扔下兵器,跪在地上投降……

王宁泽撇了撇嘴,说实话,青唐兵比起契丹大军,要弱了不少,当然了,这也没什么奇怪,唃厮啰突然死去,董毡难以服众,军心混乱,没有斗志也是正常的。

“都跪倒一边去,别挡了老子的路!”

王宁泽一马当先,冲过了青唐兵的阻拦,直接向着董毡的大营撞去,他就像凶神附体一般,没有人能阻拦他的脚步,手里的马槊来回劈砍,鲜血染红了征袍,王宁泽显得狰狞而又可怕。

此刻的董毡,陷入了前所未有的天人交战。

他败了,败得很彻底,连逃跑的机会都没有。

在他面前,是稳如泰山的当川堡,小小的城池,就像是高不可攀的巨人拦住了去路。

身后是汹涌而来的追兵,每一个都凶神恶煞!

老子怎么这么倒霉,我为什么要攻打大宋啊?

董毡无语望苍天!

都是鬼章害得,说什么大宋无人,结果却是人才济济,挖了一个大坑,等着自己跳!

董毡追悔不及,鬼章还不知道在哪里死着呢!

怎么办,该怎么办?

四面八方,喊杀震天,宋军已经上来了,再不决断,就没有时间了……董毡攥着佩刀,把眼睛闭上,他多想给自己一刀,抹了脖子……只是他连着试了三次,都没有那个勇气,只能把刀一扔,颓废道:“我投降!”

一战灭敌十万,俘获敌酋,唯有盛唐李靖可比!

第603章 拓地两千里

王宁安赶到前线的时候,战斗已经结束,董毡被捆成了粽子,带到了王宁安的面前。

不久之前,这位还统帅十万大军,耀武扬威,甚至要让大宋将公主许配给他。可一转眼,他就跪在了王宁安的面前,成了阶下囚,脑袋捏在了王宁安手里,人生际遇,莫过如此。

王宁安摆摆手,让人把绳子解开。

捆得时间太久了,即便是没了束缚,董毡也爬不起来,只能瘫在地上,毫无威严。

“董毡,听说令尊唃厮啰是你杀的,可有此事?”

“没,没有……绝对没有!”董毡拼命摇头。

王宁安轻笑了一声,“看得出来,就凭你的德行,还干不出弑父的壮举。”

董毡也不知道这话是夸他,还是损他,索性紧闭嘴巴,一语不。

“不久之前,你派遣使者去大宋,想要求娶公主,事到如今,还有想法没有?”

“没有,真的没有!”董毡连忙摆手,“小的知错了,小的不该胡说八道……不对,都是鬼章,都是他说的,我根本不知道,更无意冒犯大宋……都是他撺掇我干的,这个混账东西,把我都给害死了!真恨不得把他凌迟处死!”

“哈哈哈,说得好啊!”王宁安笑道:“本官也相信你不会撒谎,这样吧,把他先带下去,和鬼章关在一起,我想他们主仆之间,一定有许多知心话要说。”

一刹那,董毡的脸就绿了,鬼章还活着,他怎么能活着?老子不想见他!

任凭董毡怎么摇头,都没有用,士兵像是拖死狗一般,把他带下去。

王宁安一摆手,把几位有功的将士都叫了过来。

种诂、种鄂、折克柔、王宁宣、王宁宏、狄咏、杨怀玉、曹评、石涛……都是四十岁以下的年轻将领,还有几个不到二十的。

王宁安看在眼里,别提多高兴了。

想想十年之前,大宋能独当一面的,老一辈儿只剩下王德用,中生代只有狄青,折继闵,后来老爹王良璟,岳父杨文广勉强跻身其中。

就是靠着他们,打了一场幽州之战,战后他们还纷纷受伤,弄得青黄不接,十分危险。

三年的光景,终于年青一代成长起来了,可以独当一面,再有三五年的功夫,等到他们成为合格的统帅,大宋精兵练成,就是扫平西夏,覆灭契丹的日子!

王宁安浑身的血液都在喷张,十年辛苦,总算没有白费!

“狄咏,你熟悉青唐的情况,就由你率兵立刻前往青唐,接手城池,严防西夏趁火打劫,王宁宏和王宁宣你们率领3ooo骑兵,也一起跟着去。务必以最好的度,进占青唐城。”

三个人互相看了看,一起抱拳拱手。

“遵命!”

“对了!你们此去,要打着木征的旗号……不要说是我们打赢了董毡,要说是木征,他为主,我们就是帮忙主持公道的。”王宁安又道:“就让野利遇乞带着兵充当前锋,他一定会卖力气的。不过也要提防着老家伙,免得他暗中和西夏勾结。”

“末将知道了。”

狄咏带着王家两个兄弟下去,立刻带着人马,直奔青唐城而去。

……

目送着他们走了,王宁泽显得有些郁闷。

开疆拓土,远征千里,这么好的事情,干嘛交给别人,他王四郎正好大显身手啊!

“哥,小弟也想……”

“闭嘴!”王宁安黑着脸道:“军营没有你哥,只有上官!”

王宁泽噘嘴,在心里暗道:“装蒜!”

“哥……那个,王相公!”王宁泽嬉皮笑脸道:“末将想要请令出战,您还是答应了吧!”

王宁安敲了半天桌子,“这样吧,你带着5ooo骑兵,立刻前往延安府,听从贾相公调遣,防备西夏的攻势!”

王宁泽一听,顿时不乐意了。

小脸更黑了,让他去听贾昌朝的命令?

那个老不要脸的,他会打仗吗?

再说了,你把他赶出了京城,贾昌朝可不是善茬子,他要是报复到自己身上怎么办?王宁泽可不想去受罪!

王宁安也气得够呛,十七八岁的小子,叛逆心太强了,你就不能学学我,听话点成不——王宁泽一肚子委屈,我就是学你,你什么时候听过话?

无奈何,王宁安只能把他单独叫到了里面,亲自耳提面命。

“臭小子,你以为我害你啊?姓贾的和我有仇不假,可是别忘了,他还要求着我!现在击败了董毡,两件事情要落实了,一个是毛纺,一个是给丝绸之路配一个银行,你告诉贾昌朝,我会全力支持他的……有这两件事勾着,姓贾的会把你当成祖宗供着,万万不敢让你吃亏的。”

王宁安走到了兄弟身边,低声道:“爹是个厚道人,大郎和三郎又是个只懂打仗的,以后咱们家,也就是你能给哥哥分担了。学得聪明点,多长几个心眼!”

王宁安现兄弟的衣领有些皱巴巴的,亲手帮着他抚平。

“打仗亲兄弟,上阵父子兵。官场可比战场复杂多了,这一次打赢了,不知道有多少人要受到升赏,我固然能说得上话,但是别忘了文彦博可是相,再有王安石那几位也不一定听我的,为了让大家伙得到应得的,所以才让你去延安府,怎么样,懂了吗?”

王宁泽挠了挠头,转了半天的弯儿,这才恍然大悟。

“哥,你是要拉着贾昌朝,对付文彦博?”

“也是也不是!就像野利遇乞和木征,我们大可以废了这两个人,直接以大宋的名义开边,但是有他们当旗号,遇到的阻力就会小很多……政事堂也是如此,过犹不及,咱们王家已经够显赫了,你哥再处处和人家争,就会落人口实……所以要学会隔山打牛,羚羊挂角,含沙射影,一箭双雕……拉贾昌朝就是个备用的棋子,文彦博听话不用说,如果他老小子想阴咱们,就放贾昌朝对付他!”

从哥哥的房间出来,王宁泽还是晕乎乎的。

一直以来,他都在学习王宁安,什么算学啊,诗词啊,弓马骑射啊,经商做事啊,甚至一举一动,他都学得惟妙惟肖。

王宁泽也不止一次想过,要想哥哥一样,威风八面,建功立业……可是听完今天的一席话,王四郎彻底哭了,他学的那些东西,不过是王宁安的皮毛而已。二哥能有今天,根本不是他的本事有多少,而是他心思够坏!够厚!够黑!!

假使王宁安不搞什么明,也不干这干那,只是专心做官,二十年内,一样宣麻拜相!

王宁泽还以为见识了哥哥的阴谋算计,曾经的良好形象,会轰然崩塌,接下来就是痛苦的纠结。

其实王宁泽很快就想通了,要是哥哥没有这些本事,早就活不到今天了。那些吃人不吐骨头的文官,有哪个是容易对付的,不比他们多一个心眼,多一分算计,只会被他们坑死人不偿命!

哥哥能把文官玩弄于鼓掌之中,那才值得骄傲呢!

自己也一样可以,王宁泽毅然挺起胸膛,他把去贾昌朝手下为官,看成了一场试炼。

老贾,你家四少爷来了!

……

人马派出去,山高路长,还要些日子,王宁安就准备赶快将善后事宜解决了。

董毡是不能留了,别误会,不是要杀他,而是不能留在青唐。

毕竟是唃厮啰选定的继承人,还有些号召力。杀了他,只会激起百姓不满,留着他,又会有无穷的麻烦,所以只有送入京城,好吃好喝养起来,等过了几年,随便找个由头儿,就把他干掉。

这事大宋干得轻车熟路,当年不就是这么对付李煜的吗!

只是这么多年,抓不着敌国的君王,把大好的才能都耽误了,这回总算能有个练手的。

“去把董毡装进囚车,立刻解送西京!”

陈顺之满脸苦笑,“怕是不成了。”

“怎么,他死了?”

“没有,不过也差不多了,一条腿都给打断了!”

陈顺之告诉王宁安,原来董毡和鬼章关在一起之后,最初董毡破口大骂,拳打脚踢,鬼章也不敢还嘴,只能默默忍着。后来也不知怎么回事,鬼章飙了,老子是阶下囚,你也是阶下囚!

还跟我摆主子的谱儿,对不起,大爷不吃这一套!

这不,两个人就打了起来,董毡的一条腿都被鬼章给砸断了,没法上囚车。

“那就给他准备个马车,让曹评押解着他,先给陛下送去,然后再送到西京。”

“遵命!”陈顺之下去安排。

随着董毡被送走的俘虏还有六万多人……整个战斗下来,击杀青唐兵三万有余,缴获战马15万匹,牛羊牲畜2o万只,招抚各部族投降牧民,2o万帐……另外,从煕州到青唐,拓地两千里!

收复熙、河、洮、岷、叠、宕六州,自从安史之乱,中原便失去了控制,如今又回到了大宋的手里,还俘虏了董毡,当真是举国欢腾,万民振奋。

押解着董毡的囚车所过之处,无数百姓跑出来看热闹,指指点点,欢声笑语,明年就是嘉佑四年。

这一场大胜,就是最好的新年礼物,大宋上下,全都透着喜气,每个人都欢天喜地。只是不远的兴庆府,却愁云惨淡,笑不出来。

青唐不过两三个月,就彻底败亡,大宋军力如斯可怕吗?李谅祚突然不寒而栗……

第604章 官都没人要

大宋很喜欢神童,诗词歌赋,经史文章,能人辈出,苏轼、王雱、司马光、文彦博,这些年都少年早慧,相比他们,王宁安十几岁才开始爆,其实算不得什么。

当然了,王宁安的在国政上作为太多,使得一众大宋神童黯然失色。

可就在西夏,一个比王宁安还年轻的家伙,干得事情,要更加出色!

这个人就是李谅祚!

不到十五岁,李谅祚就铁腕铲除没藏讹庞一党,独揽大权,然后任用梁乙埋兄弟,掌控朝政,彻底清除了没藏氏的力量。

经过近两年的恢复,西夏迅从内乱中走出来,李谅祚更是大刀阔斧,改革弊政,完善官职,增设宣徽使,同时,他又派遣使者朝见大宋,求取《九经》和《册府元龟》,学习大宋的治国理念。

别误会,李谅祚可不是想要汉化。

他只是自己学习其中的智慧,对于党项贵族是严格约束的,不许他们沾染大宋士人的风气,生怕像辽国一样,失去了勇武善战的狼性。

国君学习大宋的本事,可是国相梁乙埋,身为汉人,却极力推动胡化,排斥一切大宋的东西,这一对君臣也是够奇葩的。

李谅祚很清楚,西夏最大的威胁就是不断变法图强的大宋。

为了对付大宋,他和辽国联姻,甚至还想和董毡联姻,形成三方联手,守望互助的格局。

当董毡起兵的时候,李谅祚也积极行动,想要分一杯羹。只是董毡失败之快,让李谅祚大惊失色。

“宋军不可小觑,当如何对敌?”

国相梁乙埋立刻说道:“陛下,宋军锋芒正盛,不可轻易对敌,臣建议明修栈道暗度陈仓。表面上向大宋示好,然后派出奇兵,袭取青唐,防止大宋染指陇右之地!”

听完了梁乙埋的建议,李谅祚沉吟许久,终于点头。

“就这么办!”

……

“哈哈哈,真是大喜事啊!”

身在延安府的贾昌朝非常得意,老家伙兴奋地手舞足蹈。

“去,把王四郎叫来。”

不多一会儿,王宁泽打着哈气过来了,他大喇喇道:“老贾,你上了岁数觉少,可我还年轻,睡不好觉,会长不高的。”

贾昌朝斜眼看了看比自己高了一个头的小子,撇撇嘴,“再长高你就成庙里的天王了,快来看看,这是李谅祚送来的书信。”

王宁泽一把接过来,上面都是些客气话,最后李谅祚提到愿意归还屈野河西2o里的土地,作为双方友好的礼物。

屈野河的事情前面提到过,司马光就曾经垂涎这里,还干了一件很冒失的事情,因此陷入人生低谷,才拜了王宁安为师。

这块土地一直没有解决,没想到李谅祚居然愿意主动归还,实在是太阳从西边出来了。

“哈哈哈,西夏从来都是贪得无厌,有进无出,老夫坐镇西北,不到一年的光景,军威大振,士气如虹,竟然迫使李谅祚放弃土地,不费一兵一卒,便开疆2o里……”贾昌朝抓着胡须,得意道:“怎么样,值得庆贺吧?”

“呸!”

王宁泽很不客气道:“贾相公,就算这是真的,也和你没有一个铜子的关系,那是我们在熙河打了大胜仗,吓得李谅祚不得不示好……而且,我觉得这里面有诈!”

“有什么诈?难道李谅祚还敢欺骗老夫吗?”

“你很稀奇吗?”

王宁泽翻了翻白眼,“我劝你还是先别得意,赶快给我哥他们送信,正好陛下也在煕州,请圣人裁决,不然你老倌乐颠颠报上去,没准又被打屁股了。”

王宁泽还真是把他哥的脾气学了个十足十,对老贾半点客气都没有,但是贾昌朝偏偏就吃这一套……他想了想之后,立刻给王宁安修书一封,并且附上了西夏的国书,派人即刻送去煕州。

……

王宁安立在洮水河边,寒风凛冽,没有多大一会儿,就吹透了身上的狐裘,王宁安打了一个激灵。

他脚下踩得是厚达一米多的冰面,听煕州上了年岁的百姓说,在几十年前,洮水是不封冻的。

只是河岸两边有厚达几米的冰层,中间是滚滚流淌的清流。

而且因为河水从上游流下,激荡山石,会溅起许多水珠,这些水珠迅结冻,落入河中,顺流而下,就变成了洮水流珠的奇观!

捧起冰冷的水流,里面有一颗颗碧绿的水珠,晶莹剔透,跟琉璃玛瑙相仿,自然的鬼斧神工,莫过如是!

只是近些年这个奇观看不到了,天气越寒冷,黄河封冻的河段越来越长,洮水也会早早封冻。

王宁安很清楚,历史上的气温就是不断波动的,他虽然不完全认同什么小冰河灭亡一个帝国,气候主宰着王朝的兴衰……但是不可否认,温度只要下降一两度,北方的蛮族就不好过,为了生存,他们便会拿起弯刀,跨上战马,一波波向南方的农耕区杀来。

偏偏气候异常,又会使农田减产,灾害不断。

中原王朝就会面临内外交困的局面,如果处置不当,的确有亡国的风险……

辽国衰败,金国崛起,在金国之后,还有更可怕的蒙古骑兵……只要几十年后大宋的繁华就会成为泡影,接下来是无尽的屈辱和悲剧!

开封城破,皇亲宗室,公主贵女被掠去北方,金兵南下,涂炭中原,以致崖山蹈海,中华倾覆……王宁安不由自主地攥紧了拳头。

做到了他的位置,拥有了仅次于皇帝的权力,王宁安绝对有本事去扭转一切,幽州收复,青唐开边成功,没有什么是不能改变的,只要沿着这条路走下去,大宋完全可以扫平四夷,建立起比汉唐还要庞大的帝国!

面对着宁静的洮河,王宁安想了许多,从洮河回来,他的心改变了许多……

“王相公,贾昌朝送来了书信。”

王宁安展开一看,又看了看李谅祚的国书。

“老陈,你怎么看?”

陈顺之陪笑道:“王相公,属下在西北多年,素闻西夏人狡诈多端,不讲信义,他的这封国书,根本不可信!或许他们在盘算着别的阴谋,没准就是要图谋青唐。”

“没错,失之东隅收之桑榆,屈野河让了一点,肯定是要在青唐补回来,李谅祚不是做亏本生意的人!”

王宁安想了想,立刻带着国书去见赵祯,然后又派遣使者,火追赶狄咏,给他下了死命令,无论如何,都要抢在西夏之前,拿下青唐,并且牢牢守住,绝对不能给李谅祚半点机会!

随后,王宁安又建议赵祯给贾昌朝下令!

要求永兴军路的所有人马动员起来,形成泰山压顶之势,拖住西夏主力,免得他们浑水摸鱼。

得到了这个命令,贾昌朝暗暗擦了一把汗。

幸好听了王四郎的,没有急着报功,不然非要被打屁股不可。看起来王宁泽这小子虽然年轻,但是才智不在他哥哥之下,而且又会领兵打仗,长得人模狗样,也算是不错……贾昌朝心里不停转动。

“去,把恬儿叫来。”

不一会儿,环配叮当响,飘飘兰麝香,从外面走进来一个明眸皓齿,五官俊秀的小妮子,看起来只有十五六岁的样子。

“见过祖父。”

“哈哈哈,快坐下!”贾昌朝眉开眼笑,越看越觉得孙女出众,简直就是天仙下凡啊!

“那个……恬儿,你也老大不小了,爷爷准备给你说一门亲事,你看行不?”

小妮子瞬间脸色绯红,撅着小嘴怒道:“不行!”

“别急啊,你听爷爷说,我给你选的人,还是不错的……”

“不行,就是不行!”

小妮子急得小脸铁青,转身一溜烟儿就跑了。

贾昌朝不停摇头,连话都不愿意听,这可怎么好啊?

……

不说老贾愁,王宁安也有更愁的事情。

煕州一战,拓地两千里,多了六个州,一下子就多了六个知府,二十几个县令,还有其他一大堆的属官,按理说这是个天大的好机会。

王宁安希望政事堂能够尽快安排官吏,把地方给管理起来,快恢复经济,站稳脚跟。

只是出乎他的预料,朝中根本没有人愿意过来。

大家都说河湟之地贫瘠,且蕃汉混杂,人都跟土匪似的,动不动就拔刀杀人,还有吃人肉的,另外又面临着西夏的威胁,朝不保夕。

再有河湟地势高耸,寒冷,人去了之后,没有几年的功夫,就要染病丧命,所以这帮人宁可去岭南,也不愿意去青唐!

让他们去青唐,他们就辞官不做!

“简直岂有此理!”

赵祯气得拍桌子。

“平时满口为君解忧,不计生死,怎么到了用他们的时候,就推三阻四,怕这个,怕那个!朝廷养了这么一帮废物,还有什么用?”赵祯怒气冲冲:“景平,你的学生呢,他们也不愿意去?”

王宁安忙说道:“他们倒是愿意,只是推青苗法,推方田均税法,审计司,三司,这些衙门都不放人,王安石也不答应,他说好钢要用在刀刃上!”

赵祯傻眼了,上一科虽然录取了一百多人,但是扔到官场上,就像撒胡椒面一样,根本不够用,像吕惠卿,章敦,曾布,苏辙,韩宗武……他们都担着更重要的差事,别说王安石不放,就连赵祯也舍不得派他们到青唐!

“唉,说到底,还是可用之人太少了!”赵祯感叹道:“科举要改啊!”

青史尽成灰说

有人说要完本了……哈哈,给个盟主,小的能写到明年……

第605章 投机者贾章

世界上最悲剧的事情莫过于此,那么大的一块土地,那么多的位置,居然没有人愿意去。赵祯真的怒了。

他立刻让人给京城送信,命文彦博火赶来煕州面君。

文宽夫得到了消息之后,满肚子委屈……赵祯偷偷跑出京城,不告而别,已经够过分了,简直没把政事堂看在眼里,现在居然还有理了,颐指气使,信不信找几个御史,逼着你下罪己诏?

当然了,文彦博也只敢在心里想想。

煕州打赢了,全歼董毡主力,青唐一举荡平。

自从赵大和赵二之后,几十年来,大宋从来没有如此有面子……赵祯的胡闹都被百姓当成了英明神武,运筹帷幄,文彦博还有什么好说的。

没办法,只能老老实实跑到了煕州行在。

“到底是怎么回事?”

一见面赵祯就劈头盖脸,大声叱问。

“不想吃朝廷的俸禄,就给朕滚家里抱孩子去,朝廷不缺饭桶,更不缺辜恩负义之徒!放他们到江南,一个个乐得屁颠屁颠的,让他们来青唐,就受不了了——文相公,是不是上次朕处置了几个贪官,弄得百官辞官求去,这次还想逼宫啊?要不要让审计司再查一遍,谁没有贪朝廷的钱,大可以放心滚蛋,谁贪了,就给朕全都吐出来!”

都说官升脾气涨,皇帝虽然升无可升,但是每次大胜,赵祯就会更加气势十足,相比之下,文彦博只能更加佝偻。

面对一个强悍的皇帝,他这个宰相当得并不舒服。

“启奏陛下,老臣以为官员之中,畏惧艰难,不愿意来青唐做事,或许有之,但是更多的官吏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怎么说?”赵祯忍着怒气问道。

“官家请想,如今青唐刚刚收复,各地部族众多,野性难驯。外有强敌西夏,内有战火连绵。偏偏青唐又土地贫瘠,不利农耕,汉人稀少,情况复杂……试问朝中,能有多少人驾驭如此恶劣的局面?纵然有心报国,老臣也不敢放他们过来,万一处置不好,添了乱子,岂不是更加有罪了!”

真是难得,文彦博愣是找出了借口,赵祯却不想轻易放过他。

“文相公,纵然你说的有道理,可是我朝开科取士,取的都是天下英才。朕不吝官爵俸禄,就是要他们为朕分忧。结果呢,到了用他们的时候,连挺身而出的人都没有,让朕情何以堪!”

赵祯负手,在地上走来走去。

“传朕的旨意,嘉佑四年开恩科,仿效嘉佑二年,给朕录取一批真正有用的人才。从今往后,把科举改成两年一次,录取名额也增加一些,总而言之,要尽快完成新旧交替,把朝中不堪用的饭桶都赶出去!”

文彦博直竖竖站着,可一颗心都提到了嗓子眼,生怕一张嘴,就跳出去!

陛下!

你到底想干什么?

文彦博都抓狂了,改革科举就够吓人的,还要每两年一次,不知道要惹出多少的争议。最关键的是后面的话,什么叫新旧交替,谁是新的,谁是旧的?

稍微转动心思,便一目了然。

嘉佑二年,斩获最多的就是六艺学堂一系,如果再开恩科,肯定还是皇家书院的这些人被录取。

十年下来,朝堂上的旧派官吏,都会被淘汰,也就是说,到了那时候,他文彦博就可以卷铺盖卷儿回家了。

朝堂上下,全都是王宁安的门人,还有他文宽夫挥的空间吗?

陛下啊,陛下,您这是斩尽杀绝啊!

文彦博急得都冒汗了,立刻说道:“陛下革新科举,广揽天下贤才,老臣钦佩无比。只是朝廷选用官吏,自有一套法度,录取的人数多了,还要有足够的位置才成。莫不是要大刀阔斧,整饬官场,多罢黜一些人,好把位置让出来?”

文彦博说完之后,整个人就像是等待宣判的罪犯一般,浑身都绷紧了,大气不敢出。

赵大叔倒是凝重了起来。

他想该科举,无非是要解决缺少人才的问题,却没有想到,要牵动整个铨选,甚至改革官职……此时的赵大叔没有完全想好。

“科举的事情暂时先放一放,不过明年的恩科一定要开,你立刻拟旨。再有,你要尽快拿出办法,六州,两千里的土地,要如何管理,朕等着你的意见。”

从行在出来,文彦博擦了擦脑门的汗。

这才几年的功夫,赵祯的威势越来越强,相应的,宰执便越来越弱,想到这里,文彦博都有点怀念被他赶走的贾昌朝了,要是这个老家伙也在朝中,还能有人商量帮衬,现在就剩他一个,孤掌难鸣!

“去王相公的住处,老夫要见他。”

文彦博想探一探王宁安的口风,听听他的意见。

只是马车到了,让人一打听,说是王相公被人请走了,不在!

“谁这么大的面子,能把王宁安给叫去了?”

家人回答:“是国舅曹佾,不过听说真正要请王宁安的是贾章!”

“贾章?就是贾相公的长子?”

“没错,就是他!”

文彦博淡淡道:“既然来晚了,我们就回去吧。”

马车转头,车帘放下,一瞬间,文彦博的脸都黑了。

姓贾的,果然厉害,还是不甘心蛰伏,又派儿子过来,想要和王宁安勾结是不是?你们还准备把老夫扳倒是不是?

文彦博越想纠结,拼命思考应付的办法。

……

要说起来,有时候聪明人也容易犯错误,比如文相公,他就想多了。

至少这次贾章过来,可不是要找他的麻烦。

“王相公,下官久闻大名,家父非常推崇,说你们是忘年交,最好的朋友,王大人更是多次协助家父,情深义重,是顶好的朋友,下官代表家父,敬王大人一杯!”

喝酒之间,贾章的好话就像是不要钱似的,顺嘴就往外面冒。

王宁安听得血糖都高了,他实在是不知道贾章有什么打算。

“贾大人开门见山吧,要不我可要回去处理政务了。”

贾章连忙赔笑,“王相公,既然如此,下官就直说了,只是你不要怪罪。”

王宁安心里咯噔一声,准不是好事!

“请讲。”

“是这样的,下官有一个女儿,年方二八,模样和才学都算过得去,除了性子骄纵了一些,其他都是顶好的。这不,我爹想着天下英才虽多,能看得上眼的却是不多,他老人家有意和王家结亲,成就一段姻缘,还望王相公能答应!”

“答应什么!”

王宁安顿时就瞪圆了眼睛,豁然站起,他狠狠瞪了曹佾一眼。

“国舅爷,你想必早就知道了吧?为什么还找我过来?你是巴不得我家里乱了,对吧?你简直居心不良!”

王宁安突然爆,弄得贾章瞠目结舌,老脸通红。

曹佾咳嗽了两声,埋怨道:“景平,你听完成不!”

“不成!那俩母……算了,我不说你也知道,少给我添麻烦!”王宁安转身要走,曹佾用力一拍桌子。

“你走了,小心四郎埋怨你啊!”

咯噔,王宁安停住了,“四郎?有什么关系?”

曹佾凑到近前,咬着牙道:“人家贾大人是要和你家老四结亲!”

“啊!”

王宁安瞬间老脸就红了,听到了亲事,本能以为是落到自己的头上。

以贾昌朝的无耻,为了结好自己,把孙女推到火坑,当个小妾,也不是不可能的……两个老婆,三个孩子,就够他操心的,要是再加一个进来,还有一个老不要脸,王宁安都不敢想他的生活会变成什么样子。

所以王宁安才会瞬间爆。

可是当听说是看上了兄弟,王宁安笑得很尴尬。

“四郎……居然是四郎,要是不说,我都忘了,那小子也该成亲了。”

提到了兄弟,王宁安难得温和了许多,他还记得当初四郎胖乎乎的,只有那么高……转眼就成了大小伙子,该谈婚论嫁了。

贾昌朝的孙女,也算是名门之女,配得上他了,就是不知道四郎愿不愿意……

贾章一直盯着王宁安,见他听到是兄弟时候,脸上的线条柔和了许多,老爹所言的确不错,王宁安这小子对自己人是够意思的。能和王四郎结亲,双方日后没准真能走到一起,那样一来,老爹就有了一个强援,贾家也多了一条路啊!

“贾大人,婚姻大事,父母之命,还要看当事人的心思……眼下四郎也在延安府,如果令爱能看得上他,我自然愿意成全。”

“那就多谢王相公了。”贾章也没指望王宁安一口答应,双方多了一层关系,谈起来越亲切。

王宁安多喝了几杯,随口道:“贾大人可是恩荫入仕?”

贾章道:“嗯,早些年不肯用功读书,这些年科甲正途越显贵,恩荫入仕,低人一等啊!”

“哈哈哈,贾大人也不要这么说。入仕只是开头,能做到什么位置,却要看自己的本事!就说那些科甲正途的官吏,明明青唐有六个知府等着他们,结果一个个装病推脱,把陛下都给气到了,着实可恶!”

身为贾昌朝的公子,贾章也得到了几分老爹的真传。

他稍微迟疑一下,立刻站起来。

“王相公,下官不才,愿意为君分忧,青唐拓土开边,乃是一大壮举,不才愿意去青唐,不需要知府,知州,能给我个县令就行,下官愿意为朝廷披肝沥胆,还请王相公成全!”

第606章 请斩文彦博

人人都把去青唐为官当成了洪水猛兽,恨不得避得远远的,为什么贾章愿意不辞辛苦,不避刀枪风霜,非要去呢?

这位贾大公子当然不是一时兴起,而是经过了深思熟虑。

贾昌朝一直和言官不和,总是被攻击,贾章如果去参加科举,很有可能就被这些人给黑了,即便不被黑,也会有人攻击贾昌朝,说他袒护自己儿子,私相授受。

考不中丢人,考中了挨骂。

再加上贾章的学问的确差得很多,没办法,走不了科举之路,只能通过恩荫入仕……虽然大宋不像明朝,一定要非科甲正途不可,不是科甲出身,天生就矮人一头,但是靠着老爹出仕,毕竟不够理直气壮,贾章这几年一直挂着官衔,却没有差事,说穿了就是光领工资不干活。

换成别人,或许都高兴死了。

可贾家这么大的一摊子,贾昌朝又老了,第二代扛不起担子,迟早要衰败的。

贾章也很着急。

他一直希望能有个机会。

当年他爹贾昌朝,就是个善于下注的人。

贾昌朝是在真宗的时候入仕,十足的老资格。

真宗皇帝游南郊,贾昌朝还是个白丁,就跪在路边,献上了一篇马匹文章……他的文采太好了,写得飞扬恣肆,把真宗皇帝拍高兴了。立刻召贾昌朝参加考试,赐予同进士出身。

贾昌朝从此一飞冲天,在庆历年间,和范仲淹同时拜相,成为名重一时的人物。

当年贾相公的一搏,更是被他津津乐道,总是在子孙面前炫耀。

老贾能成功,运气当然很重要,可是也摸准了脉!

先,贾昌朝文采好,论起诗词,他或许比不上欧阳修,更比不上苏轼,但是马匹文章,绝对是天下第一!

其次,因为澶渊之盟,真宗很尴尬,到了晚年的时候,真宗皇帝大搞封建迷信,跑去泰山封禅,鼓吹太平盛世,给自己擦胭脂抹粉……当然,后世看起来,真宗的举动是很弱智的,根本是自欺欺人,贻笑大方。

可当时情况不是这样,谁能迎合真宗,配合皇帝演出,就能博得欢心,所以年纪轻轻的贾昌朝,毅然下了重注,结果赢了钵满盆满,受用一辈子!

由于年头太多,王宁安并不知道,如果让他知道,肯定要恍然大悟,原来这位贾相公从几十年前就不要脸了……别管外人怎么看,贾章都觉得老爹是自己最好的导师,他也要抓住机会,平步青云。

击败董毡,开疆拓土,皇帝最高兴不过。

偏偏那些文官脑筋不清楚,居然不愿意去青唐为官。

别以为贾大公子不清楚,你们不就是闹情绪吗,不就是不喜欢陛下重边功,不喜欢开疆拓土吗?

然后你们就不过来当官,给皇帝吃瘪,觉得你们多了不起?

呸!

这大宋只有一片天,那就是皇帝,只有一个人能决定生死,那就是赵祯!

王宁安小小年纪,凭什么呼风唤雨,权倾朝野,不就是把皇帝伺候好了吗!他能做到,我怎么就做不到?

锦上添花,不如雪中送炭,皇帝不是需要人去青唐吗,我就听陛下的,主动前去,我就不信了,还能吃亏?

当然了,贾章也知道,去青唐很苦,很威胁,可是人生世上,哪有一帆风顺的。

自己靠着老爹,免去了十年苦读,直接入仕为官。看起来有些事情就是定数,不吃苦,就当不了人上人!

罢了,老子就去青唐一番,只要干出政绩,几年之后回朝,没准也能权知开封府,甚至宣麻拜相,追上老爹的脚步……

真不愧是贾昌朝的儿子,对别人狠,对自己也够狠!

一想到这位有可能成为兄弟的岳父,王宁安态度柔和了许多。

“朝廷的确在用人之际,只是青唐苦寒,贾大人,你可能受得住?”

“王相公放心!”

贾章一拍胸膛,“这些年我享了不少福,如今也该受点罪了!无论多大的苦,我都能扛下来……只是青唐的事情我不太明白,不知道王相公能不能帮忙?”

“这个没问题。”王宁安笑道:“我可以给贾大人找几个得力的助手。”

“那就多谢王相公了。”

……

王宁安一直喝到了半夜,才告辞回家,结果第二天早早就被叫到行宫,要商量如何处置青唐的事宜。

“文相公,朕让你深思熟虑,可有结果了?”

“有!”

文彦博偷眼看了看王宁安,现王宁安垂着眼皮,一副疲惫不堪的样子,老文就暗暗生气,你小子就装蒜吧,准是和贾昌朝那个老家伙又联手了,想对付姓文的,没有那么容易!天可怜见,王宁安的确是困了,此时也没法解释,即便解释,文彦博也不会听了。

“启奏陛下,老臣以为煕州一战,消灭董毡十万之众,俘虏众多,乃是我大宋立国以来,少有之大胜,足以和当年李靖攻灭突厥,生擒颉利可汗相提并论,我大宋之武功,直追盛唐,可喜可贺啊!”

这牛吹得,赵祯都脸红。

“文相公,你的意思是要学习大唐的经验了?”

“没错。”文彦博感叹道:“老臣查阅史册,现当年群臣给了唐太宗许多建议……比如魏征就建议要杀光酋,把子民分散大江南北,还有大臣建议,要迁居内地,便于监视。”

“文相公,唐太宗是如何决定的?”

“启奏陛下,唐太宗并没有采纳这两个建议。”文彦博一本正经道:“突厥乃是大族,如果尽数迁居,他们的故地如何?莫非就要放弃吗?那其他的部落过来,占据之后,岂不是又会为祸边疆,扰乱大唐……如果不放弃,就要迁居汉人进驻,偏偏突厥故地,苦寒贫瘠,没有人愿意去,说起来,和如今的情况真是差不多。”

文彦博点了一句,然后又忧心道:“当年唐太宗深思熟虑之后,采纳重臣建议——全其部落,顺其土俗,以实空虚之地,使为中国捍蔽。想那突厥,本来已经亡国灭种,国将不国,大唐皇帝天心仁慈,兴灭继绝,感恩戴德,封大唐皇帝为天可汗,威名远播,万世歌颂。”

“老臣以为,可以效仿唐太宗,将董毡囚禁在京城,其余各部,延续风俗,封赏官爵,给予粮饷,继续让他们驻守青唐,协助大宋,共抗西夏也就是了。”

文彦博说完,还偷偷看了看王宁安,现这位依旧闭着眼睛,仿佛真的睡着了一般。

赵祯低着头,仔细琢磨着,唐太宗固然值得效仿,可是文彦博的办法怎么听都不对劲儿,貌似有人干过,却又一时想不起来。

“王卿,你有什么高见?”

王宁安这才打了一个激灵。

“回圣人,臣不像文相公,精通经史,讲不出这么高明的方略。臣斗胆推荐一人,他或许能说出一些道理!”

王宁安把贾章推了出来,当然他要抬举未来的亲家,给贾章露脸的机会,另外也是告诉文彦博,我和你不是一个级别的,你老小子别没事找不痛快!

没有多大一会儿,贾章来了,见礼之后,赵祯简单说了一下,然后就问道:“你是什么看法?”

“启奏陛下!”

贾章抬起头,一字一顿道:“臣以为文彦博当斩!”

噗!

文相公喷出一口老血,王宁安差点笑了出来,就冲这句话,贾章绝对是人才无异,甚至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文彦博强忍着怒火,逼视着贾章,“你不过微末小吏,也敢如此诽谤老夫?”

贾章心里暗笑,论起江湖地位,你还不如我们家老爷子呢!

“文相公,你身为宰执,建言献策,关乎朝廷兴衰,百姓福祉,却不深思熟虑,以致祸国殃民,贻害无穷,难道不当斩吗?”

“荒唐!”

文彦博怒道:“老夫所献,那是唐太宗之策,李世民英明睿智,功绩卓然,堪称有为之君,效仿他的策略,有什么不可?”

“哈哈哈,唐太宗虚心纳谏,治国有方,固然值得称颂,但却不是每个策略都应该效仿的。”

贾章侃侃而谈,“启奏陛下,大唐盛极而衰,关口在于安史之乱,而胡人能加入唐军,窃据兵权,掌握要冲,又始于唐太宗……文相公提到当时没有汉人愿意去守卫,故此只能将土地继续留给胡人。一言以蔽之,就是大唐贪图安逸,想走捷径!可是治国哪有捷径可走?唐太宗的办法,给了胡人做大的机会,他们纷纷内迁,窃据富饶之地。我大宋一统寰宇,结束唐末五代之乱,堪称壮哉!”

“然则,燕云十六州,河套,河湟……这些本属于汉家的土地,却悉数落到了胡人之手,难道不是李唐留下的祸患吗?”

贾章厉声道:“文相公,明知盛唐之祸,祸及大宋,你还献这种策略,是想让大宋重蹈覆辙吗?”

王宁安在旁边看着,忍不住都要给贾章拍巴掌了!

真是够厉害的,哪怕换了自己,也没法做得更好了,当爹的聪明,女儿也不会差,看起来兄弟的婚事要抓紧才行……王宁安满意颔。

此刻的赵祯,却是恍然大悟。

“当年收复幽州,富弼便提议利用当地汉人士绅,巩固地盘。结果如何?这些人继续和契丹勾勾搭搭,险些丢了幽州!文相公,你这次又献这等投机取巧之策,让朕太失望了!”

第607章 老文的反杀

天雷滚滚啊,皇帝居然说出了失望二字。

就算是贾昌朝在场,也只有请辞宰相,乖乖回家抱孩子一条路了。

只是文彦博修炼了这么多年,功力太深厚,他虽然惶恐不安,但是却没有彻底投降。脑筋快转动,不是他的方略不好,而是没有猜准皇帝的心思。

显然一心要有所作为,打一个太平盛世的赵祯,不会满足抱残守缺,什么全其部落,顺其土俗,赵祯是绝对不会答应的。

昨天去拜访王宁安,也是想探探口风,结果王宁安被贾章请去了,老文就错失了机会,结果心中恼怒,就出了昏招。

不管是不是王贾联手,还是另有隐情,当务之急是要保住自己,千万不能阴沟里翻船。

“启奏陛下,老臣只想着效仿先贤,却未能看出唐太宗之策的弊端,实在是该死,情愿领受责罚……老臣斗胆揣度,陛下是要大作为,老臣正好也有一策,要献给陛下。”

文彦博就是有急智,轻轻松松,就把话题给转移了。

王宁安有心继续追杀,给文彦博一个好看,但是光凭着谏言,就要干掉一位宰相,赵祯也未必同意。

而且就算换掉了文彦博,自己这边也没人能接替,难不成还让贾昌朝班师回朝?

算了吧!

王宁安呵呵一笑,“陛下,料敌从宽,臣以为文相公一定是准备了上中下,十几条的策略,还是听听文相公的高论吧!”

赵祯勉强点头,板着脸道:“朕要的是长治久安,文相公,你可要拿出真本事才行。”

“老臣遵旨!”

文彦博眼珠转了转,立刻道:“陛下,老臣以为应当先明确青唐六州,到底算什么。是自成一路,还是并入秦凤路,或是有别的安排。”

“嗯,文相公,你想怎么安排?”

“老臣斗胆建议,成立陇右都护府,管理青唐,地位堪比一路,不过却不设转运使和经略安抚使,以都护一人领之。”

赵祯颔,“此议甚好,文相公,你以为何人可以担任陇右都护?”

“这个……陛下,此人必须不辞劳苦,文武全才,能治理百姓,能统帅大军,能安抚部族,能抗衡西夏,总而言之,必须是当世少有的英雄豪杰。”

说了一大段之后,文彦博突然把目光落到了王宁安的头上。

赵祯淡淡一笑,“莫非文相公推荐景平?”

文彦博一愣神,他真有这个心思,你姓王的算计我,老夫也给你挖一个坑,只是听到赵祯用字来称呼王宁安,显然,君臣二人要比任何人都亲密。

皇帝绝对舍不得把王宁安外放,扔到青唐的。

文彦博只好陪笑道:“老臣是想让王相公推荐一个贤才,他必定有合适人选了。”

王宁安道:“既然文相公说了,那臣就斗胆推荐王韶,他虽然入仕时间不长,但是煕州一战,功劳极大,杀得青唐胆战心寒。蕃部向来敬重实力,王韶足以威慑蕃部,令行禁止。”

算起来王韶是嘉佑二年的进士,入仕还不足两年,就出任一方大员,实在是有些过了。

可转念一想,开疆拓土,从来不是比拼资历,唯才是举,有能力者居之。

不选王韶,就只有选一个武将,而陇右都护,显然文官更合适。

“既然如此,王韶晋位龙图阁侍制,兵部主事,陇右都护,即日上任。”

相比历史上,王韶足足提前了十几年拿到这个位置,作为金牌打手,天生的名将,王韶早早登上历史舞台,绝对能建立更大的功勋,他日后的功绩,真是让人不敢想象。

文彦博见赵祯露出笑容,立刻抓住机会。

“启奏陛下,所谓孤掌难鸣,青唐事务复杂,光有王韶还不够,老臣想推荐一个副都护,协助王韶。”

“何人?”

“他就是……贾章!”

报仇不隔夜,文彦博黑起来人,也从来不含糊。

他扭头看了看直竖竖站着的贾章,感叹道:“我和令尊同朝为官多年,素知他教子有方,贾贤侄才华盖世,是难得英才。刚刚一番奏对,更是人深省,振聋聩,足见他下了很多功夫,熟悉青唐的情况,试问,副都护,除了贾贤侄,还有谁能升任。怎么?贾贤侄,你不会推辞吧?”

贾章心中冷笑,文彦博这老货不敢对王宁安如何,就冲自己来了。

其实贾章心里很清楚,他来的时候,已经想了许多,这是第一次面君,必须给皇帝留下深刻印象。

当年他爹靠着文采取悦真宗,他没那个本事,那就只有一招!

语不惊人死不休!

他直接喊出了要斩文彦博!

一个末品小吏,直接挑战当朝相,无论如何,此役之后,贾章都会名扬天下,深深刻在赵祯的心里。

说句文言,叫简在帝心!

有了皇帝的赏识和加持,贾章就谁也不怕了。

或许青唐的难度不小,但是只要成功了,收获会大到不可想象。别以为朝中都是你文彦博的人,我爹当宰相比你的时间还长,门生故吏,徒子徒孙,哪个衙门没有。只要我贾章展现出本事,这些人都会靠拢过来,形成一股庞大的势力,到时候我就和你老文掰掰手腕!

人不可貌相,小小的贾章,居然野心勃勃,让人惊叹。

“启奏陛下,微臣愿意去青唐任职,哪怕只是一书吏,也心甘情愿。开疆拓土,壮我大宋,微臣哪怕献出一腔热血,也是心甘情愿,绝无怨言,此去青唐,必定鞠躬尽瘁死而后已,方不负陛下重托!”

赵祯很欣慰,至少贾章的态度就让他十分高兴。

总算有一个不躲避推脱的,真是难得。

以往朝廷重视科甲,因此知府知州,这些独当一面的好位置,都要留给科举出身的官吏,而恩荫入仕,最多就是在一些清水衙门,或者是当当佐2官,出头的机会越来越少……可偏偏这次科甲正途的不敢去青唐,反倒是恩荫入仕的勇于任事。

赵祯琢磨着,贾章是个不错的例子,正好拿来敲打那些眼高于顶的文官,别把朕逼急了,朕可不是无人可用!

“贾爱卿,有勇有谋,朕很欣慰,你就出任副都护吧!

贾章被任命为兵部员外郎,陇右副都护,并且兼任湟州知府。

大宋的路和元明清的省不是一回事,比如一路的最高长官是转运使,最初只是负责运送钱粮赋税的,后来才增加了许多职权,但说到底,还是有些名不正言不顺……也不光是转运使,大宋的所有官吏,全都是临时工,在甲衙门挂职,跑乙衙门当差,干的是丙衙门的事情,乱糟糟的一团,常年研究,也未必说得清楚。

不过知府作为地方大员,还是很重要的,许多名臣都是从知府任上骤然而贵,升任中枢。比如文彦博,张方平,包拯,全都是如此,只要干得好了,调回京城,做一任开封知府,接着就是翰林学士,或者是三司使,一下子就迈入了高层。

湟州是青唐最大的一个州,湟水从中间流过,水草丰美,牛马成群,人口众多……只要把湟州经营好了,绝对是一笔丰厚的政绩。

赵祯的确是够偏疼贾章的。

不但贾章成为知府,就连贾章的老爹贾昌朝都得到了封赏,晋位侍中衔,还赏赐了一对白玉如意。

这个任命太让人意外了。

侍中是什么官职呢?

很多人或许只是在出师表里看到这个名词,实际上侍中是三省当中,门下省的老大,位列宰相,十分尊贵。

大宋不设真宰相,所有都是以同平章事的衔,行宰相职权。

如今贾昌朝拿到了侍中的衔,也就是说,他的地位还在文彦博之上,尤其是又给了一对白玉如意。

如意如意,称心如意,莫不是说,赵祯有意让贾昌朝回来,取代文彦博?

真是让人浮想联翩,官场变化,真是不可以常理猜测……“相爷,刚刚得到了消息,说是国舅曹佾帮着说媒,要把贾昌朝的孙女许配给王宁安的弟弟!”家人向老文报告。

“啊!”

文彦博正喝茶呢,一口水喷了出去!

“当真?”

“千真万确!”

文彦博的脸瞬间就垮下来了,怕什么来什么,看起来王宁安真的要和贾昌朝联手了,本以为朝堂只剩下自己一个老臣,能稳如泰山,只是想不到,局面变化太快,这帮人也都太无耻了!

合纵连横,玩得真够溜儿的!

他们推出贾章,就是要落老夫的面子,给贾昌朝复出做铺垫,端得好算计!

文彦博是越来越坚定看法,他把所有事情都当成了处心积虑的阴谋……这也真是没法解释,贾章跑来的确只是想着联姻,王宁安推贾章,也是无心之举,只是走到了现在,想解释也解释不清了。

“你们真当我文彦博是面捏的,被你们吃得死死的?做梦去吧!青唐是什么好地方,老夫就不信,贾章一个少爷羔子,能有什么了不起的本事!还想去青唐,老夫就让你坐在火坑上,尝尝滋味!”

文彦博思索了再三,把有关青唐的公文都翻了出来,从头到尾,仔细寻找,果然让他现了一件事情。

原来大宋派遣的使者,在路过安陇寨的时候,被当地的头人给抓了起来,还削去了耳朵,受了奇耻大辱!

“传令副都护贾大人,立刻让他去安陇寨,处置此事!”

第608章 只敬畏强者

“文彦博这个老鬼,一天不坑人就心里不舒服,早晚要把他赶出京城!”

王宁安笑呵呵说着,还看了一眼贾章。

在这一瞬间,贾章是怦然心动的,莫非王宁安要决心倒文,把文彦博干掉了,岂不是他爹的机会就来了?

当然了,贾章只是想了想。

他还记得,在行宫,赵祯都说出了失望之词,如果真的要倒文,当时就把他罢免了,结果赵祯收回了,王宁安也没跟着落井下石,分明是倒文的时机不到。

王宁安说这话,也是试探自己!

奶奶的,就没有一个人不套路的!

毕竟贾王两家结亲,非同小可,王宁安也是一肚子想法……贾章忙陪笑道:“家父年纪也大了,老一波的人物当中,除了文彦博,也就是富弼,还有庞籍寥寥几人,如果把文彦博罢黜了,剩下的人也未必和王相公同心同德,身为一家人,下官劝王相公一句,暂时还是以稳妥为重,等到实力积攒够了,到时候再把文彦博替换掉,不声不响,岂不是更妙!”

王宁安眼前一亮,别管是不是真心,贾章的话说得让人舒坦。他没有为了贾昌朝而昏了头脑,还知道是自己人,看起来值得栽培。

“贾大人见识高明,我也就放心了。”

王宁安喝了一口茶,语气更加温和,“既然文彦博让你去平定叛乱,贾大人就要立刻行动。你有什么想法没有?”

贾章忙道:“下官还不太清楚状况,不过左右离不开软硬兼施,恩威并济这八个字!”

“不妥!”

王宁安立刻摇头,“如果按照这八个字去办,一定会出大乱子的。”

贾章悚然一惊,忙问道:“王相公,您有什么指点,下官洗耳恭听。”

“嗯,我给你讲一个最近的事情吧!”

王宁安娓娓道来……董毡被抓捕之后,曾经义愤填膺,嚷嚷着要善待他,不能把他当成囚犯,不然青唐的几十万百姓,不会放过大宋的。

到时候世世代代,会一直战斗下去,无休无止。

负责押解董毡的正是曹评,这位曹大少爷可不吃那一套,他把祖传匕掏出来,直接顶在了董毡的脖子上。

“告诉你,这把匕,两三个月的功夫,至少有5o人死在匕之下,不差你一个!”曹评神色狰狞可怖,杀气腾腾,不要怀疑,他真的敢动刀子。

董毡变颜变色,近在咫尺的匕,的确透着一股阴寒的血腥气,让人不寒而栗!

“你,你少吹牛!我青唐武士又不是白给的!”

“呸,在老子的眼里,你们就是一群渣滓!”曹评抓着匕,在董毡的脑门蹭了两下,然后不客气道:“告诉你,就是老子拿下的当川堡,我们18o个兄弟,守卫当川堡,你们几千人都拿不下来!”

“什么?”

董毡惊得站起,结果脑袋撞在了囚车的顶棚上,脑袋出了鸭蛋大的包儿,疼得他龇牙咧嘴。更让他不寒而栗的是曹评的话。

想想几天之前,他亲自督师,砍得血流成河,就是攻不下当川堡。

当时董毡估计,里面至少有两千人。

可结果呢,连两百人都不到!

区区18o人,就把他挡在当川堡之外,足足挡了差不多一天,结果被各路人马追杀,全军覆没,连自己也成了人家的俘虏。

当川堡真的只有这么点人?

他们难道都是地狱里的恶鬼,能以一当百,当千,当万?

怎么看曹评他们都是正常的人,除了彪悍一些,并没有青面獠牙,三头六臂,哪来的本事?

董毡彻底陷入了困惑当中,甚至都开始怀疑人生了。

早知道大宋有如此强军,有这么强大的力量。

他就不应该挑衅大宋,自取其辱。

结果在接下来的日子里,董毡老老实实,对曹评他们是敬若神明,再也不敢闹了。

到了煕州的时候,面见赵祯,董毡也乖乖下跪,格外听话。从头到尾,让干什么就干什么。甚至他还主动提出,愿意写几封亲笔信,交给他的部下,让这些人明白天数,不要对抗上国,自取其辱。

董毡的配合让赵祯大为惊讶。

最初还担心他耍诈,后来才清楚,敢情这家伙是被大宋给吓破了胆!

赵祯也算客气,加封董毡为青唐郡王,在西京安排专门府邸,让董毡居住,还担心他寂寞,特准董毡去皇家书院旁听,学习大宋的先进文化。

若干年之后,董毡还凭着不错的成绩,从皇家书院毕业。

并且加入了大宋的禁军,几次随军远征交趾,立下了赫赫战功,算是俘虏当中,结果最好的一个!

……

王宁安把董毡的情况说了一遍儿,然后笑道:“贾大人,你可悟出了什么?”

“畏威而不怀德,蛮夷之性啊!”

王宁安淡淡一笑,“贾大人这么说也不算错,但别忘了,无论是恩仇,都有个限度,纵然你帮了对方,对方也感激你,可是到了生死关头,人家会因为一点小恩小惠,就不要了自己的命吗?青唐的百姓苦啊,吐蕃的牧民也不轻松。你可知道,他们种下去1o斤种子,能收获多少粮食?”

“这个……下官不知!”

“只有区区6o斤到8o斤!”

“什么?”贾章虽然没种过地,但是他也知道,十斤种子,足够种两三亩地,就算在西北,也有四五石的收成,青唐未免也太少了吧?

看着贾章惊骇的目光,王宁安苦笑着摊摊手,“贾大人,事实如此,你面对的是终年劳作,却一直挣扎在死亡线上的百姓。什么大道理,都不如两样东西管用!一个是刀,一个是馕!有乱子,要大胆出手,治理地方,要真正填饱百姓肚子!这两条做到了,我想地方也就安宁了。”

贾章听完,寻思了半晌,这才抖了抖衣服,郑重给王宁安一躬。

别看两个人年纪差了许多,贾章这一礼可是诚心诚意。

过去老爹贾昌朝就盛赞王宁安是个会办事的人。

贾章还不服气,但是听人家的一番话,贾章就豁然开朗,好像打开了一扇门似的。对什么人,就要说什么话。

一帮文人凑到一起,保证是诗词歌赋,青楼花船,换成了武夫,则是大口喝酒,大宛吃肉,对富裕之家,要谈论教育医疗,对贫穷的百姓,则是填饱肚子。

青唐远比大宋贫瘠,百姓生活艰难,扯一些没有用的东西,根本不管用。

犯了错就要重罚,做对了,就要奖励,明明白白,干干脆脆!

“多谢王相公指点,下官知道该怎么办!”

贾章辞别了王宁安,立刻带着人马上路,直奔湟州赴任。

……

赵祯又在煕州等了半个月,终于,狄咏传来了消息,道路艰难,一路上又都是其他部落,光是信使就派了三次。

果然不出所料,西夏试图染指青唐,派遣了三万人马,想要趁虚而入。

幸运的是狄咏抢先一步到了青唐,王宁宣和王宁宏率领着骑兵,以弱胜强,打退了西夏的攻势,顺利保住了青唐。

在永兴军路和秦凤路方面,贾昌朝,还有老将王德用,纷纷调兵向横山一线施压,李谅祚不敢抽调主力去攻击青唐,这样一来,大宋就顺利将六州土地吞了下来。

“陛下,这一次就是两方联动,青唐的价值已经体现出来!”

赵祯欣然点头,“没错,青唐正好在西夏的侧后,和延安府一线,遥相呼应,西夏毕竟是小国,力量薄弱,如果他们兵分两路,肯定要顾此失彼,尾难以救援。”

盯着面前的沙盘,赵祯脸上露出了欣喜的笑容。

他猛地一挥拳头。

“快了,只要等狄爱卿的五万人马练成,青唐稳住,朕就两路出兵,一定要灭了西夏!洗雪耻辱!”

赵祯咬牙切齿,压在心头的大石头终于要搬开了,皇帝陛下显得非常激动。

正在这时候,文彦博求见。

老文的脸色很不好看,他拿着一封急报,风风火火赶来。

“陛下,老臣刚刚接到消息,贾章他太胆大妄为了!”

“哦,他干了什么事情?”

文彦博喘着粗气,“陛下,贾章到了湟州之后,不分青红皂白,就把磨毡角的几个儿子都给杀了!”

见皇帝愣,文彦博忙解释道:“这个磨毡角就是唃厮啰的次子,是董毡的二哥,早些年也死了,可湟州一带的部族,只认磨毡角……贾章却杀了磨毡角的几个儿子,这不是要激起民变吗?”

赵祯迟疑了一下,“有那么严重?”

“陛下,老臣以为贾章毕竟没做过官,没有为政一方的经验,青唐又是如此麻烦,他下猛药,出重手,是会惹出大乱子的!老臣提议,立刻派遣人马,多多准备粮饷,防止一不可收拾!”

赵祯习惯性看了看王宁安,“王卿,你的看法呢?”

“陛下,人马应该准备一些,只是臣以为不会出乱子,相反,还能杀出一个太平来!”

文彦博把脸一沉,“王相公,青唐羌人本就桀骜不驯,如此大开杀戒,他们如何不反?”

“哈哈哈,文相公,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且看吧!”

王宁安信心十足……又过了十天的功夫,6续传来更多的消息,贾章几乎是屠刀高举,杀了一个血流成河,可吊诡的是湟州平平安安,一点动静没有……当然也不是全无动静,而是送来了一份万民书,盛赞皇帝仁德,贾大人能干……弄得文彦博吐血三升!

第609章 请立太子

不得不说,术业有专攻。

文相公的那一套,在文官士人,官场宦海,是无往而不利,但是对付外人,尤其是用来开疆拓土,治理四夷,那是半点用都没有。

按他的想法办,只会事倍功半,天怒人怨。

好在文彦博也清醒过来,他挖得坑不但没有埋了贾章,相反,贾章还踩着坑边的土,爬得更高了。

老文心里很不舒服,别看贾章还不算什么,问题是这丫的背后站着王宁安和贾昌朝,一个老狐狸成精,一个屹立不摇的头号权臣,这两位肯出力,只要不是猪,都会爆的。

王宁安不愿意插手政事堂,但是不妨碍他培植自己的亲信,狄青,王安石,包拯,司马光,韩绛,这些人都是受王宁安赏识的,如果再加上一个贾章,久而久之,成了气候,然后乱拳打死老师傅,他文相公真的可能实在沙滩上了!

唉!

聪明了一辈子,怎么这时候犯糊涂!

怎么就没想到联姻啊,竟然让贾昌朝捷足先登了,真是可恶!

“爹,老贾不过是要把孙女给王宁泽,王宁安还有个妹妹呢!要不要把他的妹妹娶过门?”文及甫试着建议。

文彦博愣了一下,立刻摇头,“晚了!”

娶亲娶低,嫁女嫁高。

这是老百姓总结的经验,为了家庭和睦,娶媳妇的地位最好比家里低一些,如果太高了,等于请回家一尊菩萨,上上下下都不好过,君不见历代的驸马婚姻幸福的没几个!

至于嫁女,最好嫁一个高门,姑娘能过更顺心的日子,顺便还能照顾一下家里……显然,这时候王宁安的地位比贾昌朝和文彦博都高一些,圣眷更是远远过两个人,贾昌朝嫁孙女,那是顺理成章。

可文彦博想娶王家女儿,那就差着一些意思。

更何况文彦博还要脸呢,他不能跟在贾昌朝的背后,拾人牙慧啊,那多丢人!

他姓贾的有高招,我文宽夫就没有吗?

老文花了一个晚上,苦心焦思,还真别说,愣是让他找出了破局之法。与其在不擅长的事情上面死磕,不如换一个更合适的战场。

“启奏陛下,老臣离京奔赴煕州之时,就有言官建议,陛下早定储位,以安人心。”

赵祯皱着眉,“文相公,朕的心思你还不知道吗?不过是等待合适时机而已,用得着立刻昭告天下吗?”

文彦博忙笑道:“陛下,皇子赵宗垕,聪明睿智,马上九岁了,已经不是小孩子。老臣以为应当尽快立储,等再过几年,从皇家小学毕业,就跟随陛下,学习治国之道,以殿下的睿智,稍加历练,便可以继承大统,成为一代明君!”

赵祯吸口气,他当然有心立太子,之前文彦博也提起过,只是那一次立太子,不过是想借着庆典,赦免天下罪臣,给韩琦和王拱辰找一条活路,赵祯当然拒绝。

这一次文彦博又提起了立储,他究竟打什么算盘?

老家伙当然不是白痴,更不想同样的地方,摔倒两次。

先,文彦博看得明白,赵祯疼爱赵宗垕,乎寻常,立储之心早就有了。

其次,他再度提出,正好向皇帝表明,他一直支持立储,这样也就间接给上一次的错误洗白,至少证明他不是完全为了救韩琦和王拱辰。

再次,文彦博觉得当下没什么大事,恰逢平定青唐,拓土两千里,举国大庆,如果再加上立储,就是双喜临门,赵祯绝对会同意的。

“陛下近些年来,励精图治,我大宋国势强盛,军威赫赫,当次蒸蒸日上之时,早定储位,安抚人心。让臣工百姓,能够尽心做事,实在是再好不过了。老臣斗胆提议,立储大典,绝对不能含糊,要邀请所有国家前来观礼,老臣准备拨出3oo万贯,专门用于立储开销,务必办得隆重大气,令四夷慑服。”

赵祯怦然心动。

没错,他早就想立太子了。

而且也想大肆操办。

可一旦花费太多,难免落人口实,偏偏文彦博跳出来,主动承担骂名,赵祯实在是找不出反驳的理由。

“文相公,既然要举行大典,朕就不能在煕州久留,你也要立刻回京筹备才是。”

“请陛下放心,老臣一定竭尽全力,让陛下满意,让殿下满意!”

“嗯,煕州的事情,就让王卿处置吧,等处置完了,也要尽快回京,他可是皇儿的师父,如果大典没有他在,皇儿会不高兴的。”

……

“这个文彦博,真是无耻透顶!”

陈顺之不忿道:“大人才是太子师父,定策之功,那是大人的,他文彦博算什么东西,也敢抢?”

王宁安摆摆手,笑道;“正因为殿下是我的学生,所以我才不能乱说,恩自上出,皇帝可以给,我们却不能抢!”

陈顺之跟着王宁安许久了,也明白其中诀窍。

谁都知道王宁安是太子最依赖的师父,他要是催着赵祯立刻立储,你是什么心思?莫非是觉得皇帝对你不好,想要急着让自己学生继位,好当威风八面的天子师?

为了不落人口实,谁都可以鼓动立储,唯有王宁安不行。

不管从哪个方面看,文彦博提出立储建议,其实是正正好!

只是让这个老货抢了先机,实在是让人郁闷吐血,有种辛辛苦苦炖了一锅肉,结果让人家给端走的赶脚……

“大人,是可忍孰不可忍。您应该立刻策动所有官员,一起上书,支持立储,顺理成章,绝对不能让文彦博专美,不然老东西凭着定策之功,可就无人能及了……”陈顺之是拼命鼓动。

王宁安听得眉头紧皱,“等会儿,我先问你几件事。”

“大人请讲。”

“文彦博和殿下之前有什么关系?”

“没有!”

“老文以往帮过殿下吗?”

“没有……事实上,在若干年前,文彦博是支持赵宗实的,而汝南王府,是想杀殿下的。”

“如果文彦博不上书,殿下的太子之位就会被抢走?”

“不会……陛下很疼爱殿下,殿下又是嫡长子,名正言顺。”

王宁安哼了一声,啪啪屁股站起来,往外面扬长就走。

“既然都没有,还用得着着急吗?”

陈顺之呆如木鸡,想了许久,才明白过来,还真是关心则乱,其实根本没有那么糟!

殿下对王宁安的感情是不用说的,和父子几乎差不多。

殿下的位置也稳如泰山,多一个文彦博不多,少一个文彦博不少!

说穿了,文彦博的举动对赵宗垕来说,就是个鸡肋!

老家伙要是真当他是定策重臣,可以呼风唤雨,为所欲为,那才是找死呢!

想通了之后,王宁安的这边,除了有点小郁闷之外,别的倒没有什么,甚至乐观其成。

当然,身为太子师,王宁安还是举足轻重的,至少他不能给殿下丢分。

当务之急,是摆平青唐的所有事情。

贾章干得很不错,他一面高举屠刀,清理一切反对大宋的青唐贵胄,绝不手软,另外一面,他把牧场,还有各个贵胄的家产,分给牧民百姓。

贾章做的事情,和王宁安在幽州干的,几乎异曲同工。

在这里就很有必要说一个有趣的想象。

王宁安在幽州的作为,才不过三年的光景,就形成了两种观点,一派人赞颂王宁安善待百姓,施行仁政,民心归附,汉人沐浴大宋恩德,悉数归心,朝廷统治,稳如泰山。

另外一派,他们则是侧重另一面,说王宁安铁腕手段,惩处契丹贵胄,打击士绅地主,抑制兼并,练兵御敌,才有幽州兴旺繁荣。

看到没有,这两派观点,几乎针锋相对,势如水火。

假如不了解实情,就会被两种观点搞糊涂了,王宁安到底干了什么,谁也说不好了。

再设想一下,第一种观点更符合儒家学说,假如写史书的人都是儒家子弟,他们肯定会按照第一种观点来写,而且他们写得,每一个字,都是正确的。

但是,问题出来了,如果真正按照第一种办法做,幽州只会乱套,根本没法收拾。

这就是所谓一半的真相,往往比错误还可怕,通过错误的手段,没准能得到正确的结果,可是一半的真相,绝对推导不出正确的结论!

贾章才干了一个月的知府,就悟到了这一点!

自己当初说软硬兼施,刚柔并济,其实这话没错,只是不是对所有人,他当初以为要对每一个部落,听话的就奖励,不听话的就惩处,收买人心呗!

可是经过王宁安的提点,贾章改变了措施,他对老百姓,普通的牧民,更加柔软,让他们能安稳过冬,许诺采购他们的牛羊,给予他们更多的土地。

对于那些贵胄头人,他却是更加强硬,只要稍微有不臣之举,立刻严惩不贷!

其实,那些所谓头人,并没有那么强大的势力。

只要让老百姓看到了实实在在的好处,谁也不是傻瓜!

想要牧场不?

想要牛羊不?

想要成家娶媳妇不?

想要吃得饱,穿得暖不?

族长头人没这个本事,相反,他们还会拼命盘剥,把大家伙都变成奴仆!

只要朝廷,只有贾知府,才会让大家过上好日子,该怎么选择,一目了然。

随着贾章的成功,大宋在青唐总算是站稳了脚跟。

王宁安终于能动身回京,此时的京城,已经被浓浓的喜气充满了……

第610章 曹皇后中毒了

每一次开疆拓土,都意味着市场扩大,机会增加,只要措施得当,是能让百姓感到好处的。

至少拿下青唐之后,大批的牛羊输入,过年的肉价就便宜了不少,哪怕最穷苦的百姓,也能买一斤肉,多加点菜,能包一大盆扁食,热热闹闹吃一顿。

转过年,毛纺作坊就要招供,从青唐前往西域的商路也要招收人手,采购粮食丝绸的商人到处都是……这都是看得见的机会,只要肯出力气,不怕脏,敢冒险,日子总会越过越好的。

百姓欢喜,自然就把亲临前线的皇帝当成了最大的恩人,听说皇帝要立太子,更是八方云动,欢天喜地,比过年还要热闹。

不得不说,这么多年,赵祯在民间的声望还是很不错的,老百姓是真心把他当成了君父。头些年皇帝一直没有儿子,闹得沸沸扬扬,好在皇帝终于有了后人,小太子又十分聪慧,大宋有希望了……

王宁安进京之后,到处听到的都是喜讯,所有人没有半点流言蜚语,一切都顺理成章,进展快。

文彦博忙前忙后,不惜重金,西夏,契丹,耶律重元,被俘虏的董毡,交趾,大理,占婆……周围的国家,纷纷派来使者观礼,一时间京城什么肤色,什么穿着的都有,看起来是真下了血本,务必要把立储大典,办得热热闹闹,无可挑剔。

……

“弟子给师父请安!”

小太子赵宗垕规规矩矩站在王宁安的面前,小家伙这几年个子高了很多,脸上也有肉了,胖胖乎乎的,长得很可爱。

听老一辈的人说,赵大和赵二长得都挺凶的,并不好看,可是架不住一代代的美女,不断改良基因,到了赵祯这一辈,就酸得起是眉清目秀,到了赵宗垕这一辈,就有点美男子的味道了。

小家伙比以前更加懂礼,站在那里,就像是一个小大人似的。

“先生给你的礼物,看看喜欢不!”

王宁安找出了一柄短剑,塞给了赵宗垕。

小家伙眼前一亮,这把短剑造型古朴,不到两尺长,剑鞘和剑柄都是龙凤纹饰,非常精美,还嵌着好多宝石,做工精良,华美大气。

“先生,好漂亮的宝剑!”

“嗯,据说这柄宝剑是大唐皇帝赐给镇守陇右将军的,后来吐蕃攻取了青唐,宝剑便落到了吐蕃,辗转百年,这次我们击败了董毡,缴获了这把宝剑!”

赵宗垕听着师父的讲解,小心翼翼把宝剑抽出来,寒光四射,绝对是一柄杀人的利器,小太子挥了两下,便小心翼翼收好。

“先生送给弟子宝剑,弟子明白先生的意思……先生是希望弟子能提三尺剑,收复失地,重振汉家天威,让四夷俯称臣!”

王宁安欣慰一笑,“殿下,不但是师父,还有千千万万黎民百姓,他们都把希望放在了殿下身上,担子或许有些重,可是殿下必须挑起来。”

“嗯,弟子会努力的!”赵宗垕用力点头,可一转眼,小脸又垮下来,“可是弟子怕扛不起来,先生……会,会帮弟子吗?”

“当然!”

王宁安笑道:“只要殿下心怀百姓,天下亿万黎民都站在殿下的身后,殿下会拥有无与伦比的力量。”

和师父聊了一会儿,赵宗垕开心多了,他兴奋地拿出了近几次的考试成绩,不出意外,小家伙已经挤进了前五名。进步不小,值得夸奖,至于第一名,雷打不动,一直被狗牙儿霸占着,弄得所有人都没脾气。

赵宗垕和师父辞别,就跑到了跨院,滚滚一天天长大了,这个家伙懒得出奇,连吃东西都趴在那里,等人送到嘴边。

每天最大的爱好就是爬到光秃秃的树杈上,俯视两脚兽,思考熊生。

赵宗垕来的时候,滚滚正晃着肥硕的屁股,往树上怕,对咱们未来的太子殿下,只给了一个不屑的背影。

“这就叫恃宠而骄!”

狗牙儿很不客气批评道:“等着吧,要不了几天,就有人来和他争了!”狗牙儿告诉赵宗垕,爷爷在幽州督战,打退了几次辽兵的攻击,在一次作战当中,遇到了极北的蛮族,他们吃生马肉,喝马血,十分野蛮可怕,打仗不要命……不过他们带着一种很漂亮的狗狗,能拉雪橇,长得和狼差不多,还会出狼嚎,很有趣。

爷爷派人送了几条幼犬过来,很快王家的动物园就有新的成员了。

狗牙儿并没有告诉王宁安,所以王宁安哪里知道,他们家即将多了一堆拆迁办的。

想想吧,二哈要是把滚滚带跑偏了……王家还能看吗?

先替王相公默哀三分钟。

王宁安还不知道老爹和儿子大逆不道的举动,不然他一定会气疯的!

此刻的王宁安还在闺女的房中,将一块磨好的蜜蜡挂在女儿的胸前。明艳的黄色,温润的手感,小妮子很是喜欢,用胖乎乎的小手抓着,就往嘴里塞,啃得满是口水。王宁安哈哈大笑,如果此刻给他一个选择,多半王宁安会希望一直这么下去。

看着一个个的小人儿长大,就像是变魔术似的,感觉太奇妙了。

王宁安真想大吼三声:此生无憾!

……

一切都在按部就班,没有任何意外。

直到距离立储大典,还有一个月的时间,突然从宫里传出了消息,说是曹皇后病了,而且病得很重,不省人事。

狗牙儿从皇家小学回来,就告诉老爹,小太子上午的时候,就把皇宫派人叫回了宫里,下午他们的蹴鞠队少了一个人,被隔壁班给打败了,狗牙儿很郁闷。

“不妙啊!”

王宁安显然比狗牙儿敏感。

以皇家小学的规矩,轻易是不准请假的。

而且曹皇后身为一国之母,率先垂范,岂会轻易让儿子请假。

既然风风火火,让小殿下回去,就代表曹皇后的病不轻,或许真如传言那样,已经昏迷不醒了。

“这个……”

王宁安把杨曦和苏八娘叫来,三个人凑在一起。

“你们可听说曹皇后有病的消息?”

“没有!”

杨曦断然道:“在五天前,我还进宫见了皇后,皇后娘娘说快到春天,草长莺飞,皇家小学要举办亲子日,官家没空,她还想去和小殿下一起赛马驰骋呢!”

曹皇后出身家门,没进宫之前,那也是小辣椒一枚,论起战斗力,丝毫不弱于杨曦。有了儿子之后,心态放松,身体竟然比之前还好了,无论怎么看,都不像是有病的人。

怎么会突然病得这么重,真是稀奇啊?

“老爷,你说会不会有人暗害娘娘……阻挠立储大典?”苏八娘仗着胆子问道。

“就算暗害皇后娘娘,又能如何?”

王宁安揉了揉太阳穴。

小殿下是众望所归,他背后站着强大的将门,另外随着文彦博的倒戈,文官也都站在小殿下背后。

严格算起来,小殿下和六艺的新锐文官还是同门师兄弟,新旧文官全都支持,这已经是最奢华的顶配,就算赵祯想要动摇,都未必能成功。

要知道,王老师还没力呢!

既然无力改变,那为何又要白白折腾呢?

真是想不通啊,汝南王府的下场还不够惨吗?

这天底下就这么多不怕死的人?

“老爷,要我说啊,你还是把人想得太理智了,毕竟那可是皇位啊!为了权力,父子反目,夫妻成仇,兄弟动刀子,古往今来,有太多的例子,明知其不可为而为之,一言以蔽之,贪心作祟,利令智昏!”

杨曦点头,“没错,妹妹的话,可谓是高论。”

王宁安迟疑半晌,叹口气,“都怪我了,本以为大局已定,便松懈了警惕。弄得现在出了事情,还这么被动,真是该死!”

苏八娘劝解道:“老爷你也不要自责了,你是天子宠臣,又是太子师父,父子虽然一体,但是你也不能过于厚此薄彼,而且咱们家的确不应该卷得太深!”

王宁安点了点头,“不管怎么说,事情出了,就要加小心了……告诉咱们所有的眼线,立刻动起来,我要知道,皇后娘娘到底是出了什么事情!”

……

“我姐姐不是病了,而是中毒了!”

半夜三更的时候,国舅曹佾急吼吼到了王宁安的府邸,还是从后门进来的。

由于在煕州一战,表现很不错,曹佾得到了宣徽使的位置,虽然只是挂名,但是以外戚身份,能得到如此赏赐,曹佾还是很自豪的。

接下来外甥要被正式立为太子,他更是春风得意。

可凡事乐极生悲,就在最关键的时候,曹家的顶梁柱,曹皇后病倒了!而且还病得诡异无比!

“二郎,根据宫里传出来的消息,我姐姐是在一更天病的,傍晚的时候,陛下赐了一盒点心,姐姐吃了两块,便没有用别的东西,到了晚上的时候,就冒虚汗,口唇青紫,腹中疼痛,翻来覆去,最后竟然昏死过去!”

“什么?莫非点心有问题?”王宁安惊问道。

曹佾点头,“我也是这么看的,点心是陛下赐的,姐姐不能不吃。二郎,我现在都心乱如麻了,你说陛下为什么要赐给姐姐点心啊?莫非……”

“莫非什么?”

“莫非他想学汉武帝?”

王宁安愣了一下,随后脸色狂变,从嘴里徐徐吐出了四个字:“杀母立子!”

第611章 闯宫

所谓杀母立子,多生在北魏时期,但是推究滥觞,最早的人却是汉武帝!

一代圣君,到了晚年,也难免昏庸糊涂,疑心重重。尤其是巫蛊之祸,太子和皇后卫子夫死去,何人承袭大汉江山,成了刘彻最担心的事情。

经过仔细挑选,刘彻看中了幼子刘弗陵,可是当时刘弗陵才五六岁,他的母亲钩弋夫人真当壮年,汉武帝死后,将有很长一段时间,是太后垂帘听政,皇帝大权旁落。

汉代的太后可不同后世,绝对不是可有可无的摆设。

刘邦的老婆吕后就差点登基,汉武帝在登基早年,一直被窦太后死死压着,无法作为,直到太皇太后去世,汉武帝才能锐意进取,大胆革新,北伐匈奴,做出了无数惊天动地的业绩。

先有吕后,后有窦太后,汉武帝担心自己的儿子被欺负,担心老刘家的江山出现祸患,就赐死了钩弋夫人,然后立刘弗陵为太子。

只是武帝没有料到,他赐死了钩弋夫人,没有了母亲庇护,朝廷大权悉数落到了霍光手里,造就了一代可以废立皇帝的级权臣!

当然了,汉代的事情不需要多说。

如今相互比较,还真别说,汉武帝和赵祯的处境有几分相似之处。

他们两个都是当了几十年的老皇帝,又都是立孩童当太子,母壮子少,是取乱之道。汉武帝早年被窦太后夺权,而赵祯登基初期,也面对着强悍的刘太后。

仔细比较,这两位皇帝还真有很多相似之处。

以往赵祯素来仁慈,是个典型的守成之君,别人不会拿他和雄才伟略的汉武帝相提并论。

可是最近几年,赵祯对外先击败契丹,接着一战灭青唐,军威赫赫,战功彪炳。

其次,处斩韩琦和王拱辰,大力整顿吏治,推行变法。

赵祯的种种作为,还真可以和汉武帝比拟。

这种时候,突然出现了曹皇后疑似中毒的事情,也难怪把曹佾吓得魂飞魄散,夤夜跑来求救。

“二郎,按理说我不给给你添麻烦的,可我求你了,看在殿下的面子上,救救我们曹家吧!”曹佾哭哭啼啼,六神无主。

“先别哭!”

王宁安一摆手,“国舅爷,我问你,是谁给你传出来的消息,可靠吗?”

“是我姐姐身边的婢女送来的消息,她们家好几代都是曹家的仆人,我姐姐进宫,就带着两个贴身的丫鬟,早年死了一个,这个是她最信任的人,绝不会有问题。她送出消息,说我姐姐在昏迷之前,传话让我们早做准备,或者跑……或者……”

“或者什么?”

王宁安拔高了声音,“或者造反吗?”

曹佾吓得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涕泗横流。

“二郎,给我一万个胆子,我也没有这个心思,可万一圣人真的要铲除我们曹家,那可怎么办?”

“怎么办?让陛下连我的脑袋一起砍了!”

王宁安伸手把曹佾拉起来,脸色铁青。

“国舅爷,我觉得你的担心是错的,陛下绝不会干出杀母立子的荒唐事,而且我们这些人也不会坐视不理的!”

刚刚王宁安快盘算了一下,果断推翻了曹佾的猜测。

道理很简单,赵祯虽然和汉武帝有些相似之处,但是两个人性格完全不同,而且大宋和大汉,也丝毫没有可比性。

虽然出现了一个刘娥,但是总体而言,大宋的太后远不如大汉的太后凶悍。而且大宋拥有成熟的文官系统,根本不用担心外戚专权。

再退一万步,真的害怕主少国疑,会威胁江山安全,那也是先对王宁安下手!

毕竟论起实力,王宁安这个师父远比曹家威胁更大!

相反,正因为有王宁安的存在,就需要一个强大的曹家,也需要老狐狸文彦博,甚至需要忠心耿耿的狄青,还有蛰伏在外面的贾昌朝、庞籍、富弼、梁适、宋庠……只有这些人都在,才能形成一个足够的平衡,谁也不敢轻举妄动,保证大宋江山安全安稳。

赵祯没理由糊里糊涂,先向人畜无害的曹皇后下手。

分析出这些并不困难。

王宁安几乎是一瞬间,就想通了。

那有人要问,曹佾为什么那么弱智,还吓得半死呢?

其实还真怪不得曹佾。

有句话,叫做关心则乱。

王宁安对立储这件事也很关心,但仅仅停留在关心层面而已。

说句狂话,谁当皇帝,都不敢把王宁安如何。

他的一切都是自己挣来的。

皇家银行如此,六艺学堂如此,王家军如此……这些都打上了王宁安的烙印,就算皇帝再怎么努力,也没法清除。相反,一个聪明的皇帝,还需要和王宁安合作,才能坐稳龙椅。

正因为有了充足的底气,王宁安才能显得气定神闲,举重若轻。

当问题是不是每个人都能像他一样。

就拿曹佾来说,原来就是个富贵闲人。

后来姐姐诞下了龙种,地位与日俱增。

再到熙河之战,父子两个立功,曹家有了中兴之势。

接下来,曹家会如何,其实多半都落在新君身上,如果小太子顺利继位,曹家几十年的荣华富贵就板上钉钉了。

他们把事情看得太重,自然就患得患失,失去了方寸,当听说曹皇后疑似中毒之后,就专门往坏处想,一不可收拾了。

……

“国舅爷,现在说什么都没用,你立刻换官服,天一亮我们就进宫探病。”

“啊!”

曹佾还吃惊的,“二郎,万一……这,这不是自投罗网吗?”

“别胡思乱想!”

王宁安没好气道:“你记得不,当年你第一次见我,就和我吹嘘,说你姐夫是千古仁君,怎么,现在就不相信你姐夫了?”

曹佾老脸一红,他的脑袋也凉快了不少,可姐姐给送出来的消息,还是像一根刺,卡在喉咙,不上不下的。

“这样吧,我去叫上文相公和狄相公,一起进宫探病,这就名正言顺了。”

曹佾终于没什么说的,立刻下去准备。

天还没亮,四位重臣就凑在了宫门之外。

“文相公,你可听说了?”

“听说了。”文彦博脸色凝重,“立储的关头,皇后突然重病,身为朝臣,义不容辞。如果真有人敢暗害国母,老夫就跟他们拼一个你死我活!”

狄青一直比较迟钝,王宁安找上门,他才弄清楚情况。

“这算什么,头些年殿下中了铅毒,如今迁都之后,皇后又病倒了,我大宋朝堂,怎么就有这么多小人呢?”

文彦博黑着脸道:“自古以来,丧心病狂之徒,所在多有,我们身为朝臣,承蒙陛下信任,就应该扶正祛邪,保国安民。不管牵涉到谁,都要一查到底,绝不含糊!”

听着他们的谈话,曹佾讪讪地擦了擦汗水。

格外羞愧,恨不得钻进地缝儿算了。

不管是文彦博,还是狄青,都不信什么杀母立子,根本是扯淡!

殿下都快九岁了,看赵祯的身体,再撑个十年八年没问题,满朝中,这么多能臣,就算曹皇后垂帘听政,又能如何!

这世上的人,就是喜欢危言耸听,自己编故事而已!

当然了,以文彦博的修为,老家伙嗅出了其中的阴谋味道。

历朝历代,每逢立储大事,哪怕板上钉钉,也总有一些人会不甘心,上蹿下跳,想尽办法,阴谋算计……

而这,正恰恰是大臣一显身手的好机会。

文彦博下定了决心,要让天下人看看他的本事,别以为老夫被王宁安欺负得灰头土脸,老夫就真是弱鸡了!

阳光升起,宫门洞开。

文彦博立刻将手本递了上去,不多一时,从里面走出来大太监苏桂,他的眉头深锁,仿佛解不开的疙瘩儿。

见几位大臣都在,连国舅也来了,就知道怎么回事。

“诸位相公,官家有话,宫中还是事情,你们回去,实心用事就是了。”

“不行!”

没用王宁安话说,文彦博直接厉声道:“天家无私事,更何况非常之时……昨天晚上,传出消息,一夜之间,京城大哗,人心浮动。若非老夫不能夜闯皇宫,早就过来询问情况了。还请公公转告陛下,唯有开诚布公,方能取信于人,有些事情,光明正大处置,比起藏着掖着要好得多!”

苏桂还是满脸为难,这时候王宁安也道:“苏公公,我们不是来添乱的,而是给陛下排忧解难,圣人会知道我们的用心,也不会怪罪你,出了什么事情,我们担罪就是。”

苏桂咬了咬牙,“罢了!及维修相公都不怕,咱家一个残废之人,还有什么畏惧的,我这就去见圣人,拼着掉脑袋,也让诸位能见到陛下。”

苏桂转身离去,大约过了一刻钟,他去而复返。

“几位大人随着奴婢面圣吧!”

苏桂在前面领路,直接到了赵祯的寝宫,曹皇后中毒中的蹊跷,赵祯担心坤宁宫有什么问题,就把皇后转移到了他的宫中,所有御医轮番诊治,足足忙活了一晚上。

赵祯也是疲惫不堪,满脸愁云。

“几位爱卿,实在是不想让你们看到朕这副样子!”赵祯叹口气,“御医说了,皇后确系中毒了。”

王宁安低声问道:“陛下,可知是什么东西中毒?”

“这个……昨天下午,朕赐给梓童一盒点心,或许是朕害了她吧!”赵祯自责悲伤,泪水瞬间流下……

第612章 剧毒

一看赵祯伤心的样子,至少有一点是没有疑问了,所谓杀母立子,根本是扯淡,赵大叔还不至于干出那种事情。

“陛下,这点心可还有,又是怎么赐给皇后娘娘的?”

曹佾也跟着问道:“圣人,点心是从哪里来的,谁这么大的胆子,敢暗害我姐姐?”

赵祯被问得一愣,然后一言不,低下了头。

怎么回事?

有什么见不得人的?

大家伙也不知道该怎么办,这时候文彦博暗暗冷笑,傻了吧,没注意了吧!要命的时候,还是要看老前辈,你们的那点道行,太浅了!

“启奏陛下!”文彦博躬身道:“历来宫廷之事,最容易被民间议论,哪怕无中生有,也会流传广远,严重损害皇家声望。老臣以为就像上次醉翁的案子一样,不一查到底,绝对无法澄清真相,更何况皇后能中毒,陛下,还有皇子的安全便都受到了威胁,老臣身为相,肩负重担,不得不对祖宗江山负责,对天下万民负责,老臣斗胆恳请陛下,一定要知无不言言无不尽,还皇后公道,还天下公平!”

说完,文彦博跪在了地上,匍匐不起,王宁安和狄青互相看了看,也跟着跪下了,曹佾更不例外。

面对着四位大臣的逼宫,赵祯沉吟半晌,哀叹道:“起来吧,朕不是想隐瞒什么,而是这事不好说。”

赵祯沉默了一会儿,才说道:“这个点心是朕赐给梓童的,不过却是苗贵妃所制!”

“神马?”

曹佾顿时咬牙切齿,苗贵妃正是皇次子的母亲,近几年仗着年轻漂亮,很得宠幸,不知不觉,爬到了贵妃的位置,仅次于曹皇后。

作为唯二拥有皇子的人,苗贵妃的作案动机的确最大。

不是赵祯,那一定就是她!

曹佾眼珠子都红了,好一个狠心的蛇蝎妇人,竟敢对皇后下手!曹佾怒不可遏,“陛下,为什么不抓人,赶快拿下啊!”

“景休!”

赵祯一瞪眼睛,“你冷静点!”

“臣,臣怎么冷静?她下药害我姐姐啊!”曹佾都急哭了,“陛下,你要包庇纵容不成?”

“国舅爷!”

王宁安看不下去了,一把抓住了曹佾的胳膊,狠狠甩了两下。

“你心疼皇后娘娘谁都知道,可是这点心究竟有没有毒,苗娘娘又是怎么说的,你什么都不知道,随便诬陷皇妃,你不要脑袋了?”

被王宁安呵斥两句,曹佾总算冷静不少,低着头不说话,可是一双眼睛不停转动,他是认准了,一定是苗娘娘干的!

“唉……景休,朕让你看几个人。”

说着,赵祯一摆手,大太监苏桂领来七个小太监,排成队站在了大家的面前,这几个小太监都面色红润,看起来十分健康。

大家不解其意,赵祯解释道:“昨天梓童病倒,朕就怀疑点心有毒,便让他们吃了,每个人吃十块,比梓童足足多了五倍,等了一个晚上,什么毛病都没有。苗贵妃那边,听说皇后中毒了,她披头散就到了朕的宫里,跪在朕的面前,大口大口吃点心,她现在也安然无恙。你说,让朕如何治她的罪!”

王宁安深吸口气,问道:“陛下,可否说得再仔细一些?”

“嗯,是这样的……”赵祯娓娓道来,原来他从煕州回来,就看望了几个妃子,出去几个月,又打了大胜仗,威风赫赫,夫妻之间,就不用多说了,大家都懂。

苗贵妃喜欢做点心,她便亲手给赵祯制作了几样,皇帝吃着高兴,便从苗贵妃这里讨了几盒。

原也没说是给皇后的,因为赵祯觉得不错,便特意赐给皇后两盒,结果晚上就中毒了……

苗贵妃根本不知道要赐给皇后,也就不存在蓄意谋害,又有人验证过点心,更是证明点心无毒……如此看来,苗贵妃的确没有嫌疑……那又是谁干的呢?

“陛下,不知道送给皇后的过程中,是否有人暗中下毒,或者将点心掉包?”

赵祯没有否认,“朕已经派人彻查,负责送给皇后的两个小太监已经被抓起来,拷问过了,应该没有动手脚……送到了坤宁宫,只有皇后的贴身宫女秀兰接手,她跟了皇后几十年,是从曹家带来的,更不像能下毒之人,朕这一颗心早就乱了方寸,根本不知道该查谁了!”

听完赵大叔的话,王宁安心中一动,他看了一眼曹佾,两个人目光一对,瞬间就明白了,这个秀兰值得怀疑啊!

她假托曹皇后的意思,给曹家送信,让他们跑,或者冒险作乱,显然没安好心……只是这个秀兰跟着曹皇后几十年,她为何要暗害皇后,是不是有人买通了她,这背后之人是谁呢?

饶是王宁安脑筋灵活,也一时猜不透。

既然想不通,那就换一个思路。

“陛下,臣还有一件事要请教,既然皇后是中了毒,不知道这毒是什么?能不能从毒药下手,去追查真凶?”

文彦博也道:“王相公的提议不错,陛下,现在查出来了吗?”

提到这里,赵祯更加郁闷了。

要是查出来,何必如此!

“太医院都是一帮饭桶,他们只知道梓童中毒,却怎么也查不出原因,朕简直要气死了!”

王宁安立刻道:“陛下,既然太医院的人不堪用,那不如另请高明。”

“谁?”

“钱神医!”

王宁安提到了钱乙,这位钱神医早些年救过小太子,被赵祯安排在了太医院,钱乙在太医院如饥似渴,钻研医书,不再局限于儿科,几年的功夫,成就不小……只是太医院那种地方,从来都不是能人待的地方。

有几次苗贵妃染了风寒,请钱乙开药方,钱乙一看,就是寻常的外感,根本懒得开方子,告诉苗贵妃,让她喝点姜汤,捂捂汗就好了。

结果不久之后,就有人弹劾钱乙,说他轻忽怠慢,居功自傲,不能容人,给赶出了太医院。

钱乙也不愿意受拘束,他乐得辞官不做,一面钻研医书,一面治病救人,王宁安连着三个娃活蹦乱跳,没有夭折,钱乙是帮了大忙。

投桃报李,王宁安也帮了钱乙一个忙!

钱乙在三岁的时候,他爹就扬帆出海,跑到海外找仙山,寻长生不老药。钱乙在长大之后,才知道父亲没死,可是却又不知道父亲去了哪里。

后来他认识王宁安之后,提起了这事,王宁安委托三伯帮忙,终于在海岛上找到了钱乙的便宜老爹,父子团圆。

有这层交情,别人请不动钱乙,王宁安一张纸条,钱乙乖乖就到了。

“钱先生,这是皇后娘娘的呕吐物,这是她吃的点心。”

有小太监把托盘放在了钱乙的面前。

刚刚钱乙给皇后请了脉,确系中毒无疑,可究竟是什么毒,钱乙也不好说。

他先拿起了点心,仔细看着。

“这是什么?”钱乙指了指一块黑乎乎的东西。

“是相思梅。”

赵祯急忙道:“这相思梅是苗妃亲手所制,酸甜可口,放在点心里,开胃爽口,非常好吃。”

钱乙没搭理赵祯,而是把相思梅放在了鼻子下面,嗅了嗅。

“这相思梅用了药材吧?”

“这个……苏桂,你去苗贵妃那边,问问她相思梅是怎么做的。”

“遵命!”

苏桂去了不多一会儿,带回来一个方子,还送来了一盒相思梅。

“钱先生,您请看!”

钱乙先是看了看方子,然后又抓起一粒相思梅,扔进了嘴里,仔细咀嚼。

王宁安看得直皱眉,心说这大夫也真是有胆量,都吃中毒一个了,你还敢往嘴里塞!过了好一会儿,钱乙才放下了方子,脸上露出了一丝若有若无的笑容。

他又抓起曹皇后的呕吐物,放在了鼻子下面,王宁安和文彦博等人干脆都把头转过去,过了一会儿,钱乙才让人取来清水净手。

“官家,诸位大人,如果草民所料不错,毛病就出在相思梅上面。”

赵祯不解,“钱先生,这相思梅的方子,有人参、灵芝、雪莲、乌、当归,全都是顶级好药,还加了紫椴蜜,滋补身体,没有任何有毒的迹象啊?”

钱乙呵呵一笑,“官家这话说得可就错了,是药三分毒,即便有些药材,看起来毒性不强,但是搭配其他的药物,却可以使毒性增加百倍,足以置人于死地!”

“啊!”

赵祯惊呼出来,“钱先生,你可知道是什么东西害了梓童?”

钱乙没有立刻回答,而是让人带着他去皇后的寝宫,仔细检查一遍,事到如今,赵祯也顾不得什么了,立刻让钱乙过去。

足足过了半个时辰,钱乙带着一个绿玉杯回来。

“去,把皇后平时喝得紫苏熟水取来一升。”

有小太监答应着去了。

钱乙深深吸口气,“陛下,请给草民几个死囚!”

赵祯倒吸口气,立刻让人照办。其实他想让小太监来当小白鼠的,但是看钱乙的神色,庄严凝重,显然非同小可,赵祯也不敢违抗,天大地大,钱神医最大!

过了一个时辰,终于带来了1o名死囚。

钱乙先是给他们每人一杯紫苏熟水,然后又每人一捧相思梅……这帮死囚哪里见过如此美食,张口就往嘴里倒,吃下去没有一刻钟,就见66续续口吐白沫,全身抽搐,倒在地上,挣扎了几下——死了!

第613章 弑君大案

紫苏熟水是大宋最常见的饮品之一,一些富贵人家会根据喜好,加入一些不同的调料,改进口味,皇宫中的紫苏熟水更是不同凡响。

可就是这个紫苏熟水,杀死了十个囚犯,几乎要了皇后的命!

“官家请看,这是草民讨来的紫苏熟水的方子,其中有几位药材,如果配合上相思梅中的药材,瞬间就会变成剧毒!足以致人死地!”

赵祯惊得的变颜变色,“钱先生,这会不会是巧合?”

“不可能!”

钱乙断言道:“如果一两样药材用错,情有可原,但是这两个方子合在一起,足有十几位药材……分开之后,就是两个滋补养气的方子,平淡无奇,而合在一起,却成了致命的毒药,如此精心巧思,处心积虑,如果是巧合,也未免太说不过去了!”

赵大叔听完之后,满脸的痛苦,他缓缓闭上了眼睛,整个人就像是一座抑制不住的火山,突然,他猛地瞪圆眼睛,从嘴角了吐出两个字:“抓人!”

……

“文相公,你怎么看此事?”王宁安低声问道。

文彦博脸色凝重,“景平,依老夫看,此事确系处心积虑,是要杀死皇后娘娘!”

“文相公,杀死皇后娘娘,又有什么好处吗?”

“这个……或许可以阻止立储,或许……”文彦博念叨了两句,突然惊得浑身战栗,他想到了一种更可怕的情况!

如此精心策划,多半是出自苗贵妃之手。

苗贵妃的动机显而易见,就是要让她的儿子继位,干掉赵宗垕。

可是如果皇后中毒死了,会不会影响大局呢?

稍微思量一下,文彦博就摇头了。

根本不可能!

前面分析过了,支持赵宗垕的势力,庞大到赵祯都无法对抗。

皇后死了,赵宗垕不过是守孝三年,到时候他就十二岁了,期间有人会替皇次子出头吗?等到赵宗垕守孝结束,立刻就会被立为太子,谁也阻止不了,难道再给赵宗垕下一次药吗?

既然是无用功,那为什么还要做?

能在宫里吃得开的女人,能是饭桶吗?

既然不是,那就只有一个解释,其实从一开始,这个局就不是针对皇后,或者说,不单纯是针对皇后!

别忘了,那些点心是给赵祯的!

是赵祯一时兴起,赐给了皇后,苗贵妃应该不会猜到!

那么说,曹皇后就是替人受过,而真正的目标是……赵大叔!

文彦博和王宁安互相看了一眼,全都从对方眼睛里读出了强烈的震撼!

这是要弑君啦!

两个人急匆匆跑到了赵祯的面前,此刻赵大叔刚刚派人去捉拿苗贵妃。文彦博便立刻说道:“陛下,老臣恳请,立刻让钱神医检查您宫中的紫苏熟水。”

赵祯先是一愣,接着他从文彦博的目光中,也读出了一丝东西,失声道:“文相公,莫非是……要害朕?”

“暂时还不能确定,不过小心无大错!”

赵祯点头,钱乙立刻去查,找了一圈,现赵祯宫中的紫苏熟水并没有问题,最后钱乙找到了专门给皇帝烧水的小太监。

“钱,钱先生,奴婢这,这有一个方子。”

“什么方子,是谁给你的?”

“是,是皇后宫里的秀兰。”

钱乙一惊,忙说道:“快拿给我看。”

小太监颤颤哆嗦,将一个皱巴巴的纸张给了钱乙,钱乙只扫了一眼,便断定了,没错,这就是皇后所喝紫苏熟水的方子!

这时候经过钱乙的抢救,曹皇后已经渐渐苏醒过来。

只是脸色惨白,嘴唇青紫,连一点力气都没有了。

“梓童,梓童!”赵祯眼中含泪,“你,你没事吧?”

“臣,臣妾,没,没事。”

曹皇后看到了皇帝,看到了王宁安文彦博,又看到了自己的兄弟,就算傻瓜也知道出了大事,她努力回忆着,将昨天的情况告诉了大家。

皇帝派人送来点心,曹皇后吃了两块,她上了年纪,不太喜欢太甜的东西,就扔在了一边,没一会儿,想要喝点水,宫女秀兰就送来了紫苏熟水。

可曹皇后猛地想起,原来在一天之前,小太子赵宗垕在王家和苏八娘学了做橙汁,回头他也给曹皇后做了。

儿子的东西,总是让母亲感到欣慰,小家伙还告诉皇后,说多喝果汁能延缓衰老,自己的两位师母都很年轻。

曹皇后一时高兴,就没有喝紫苏熟水,换了橙汁,等又过了一会儿,她就觉得腹中疼痛,最初还怀疑是橙汁有问题,所以才把小太子叫回了宫里。

问题是橙汁是用宫里的橙子,直接揉取的,仅仅是添了一点枣花蜜,绝对不可能有毒,而且王家不会害曹皇后,小太子更不会害母亲,橙汁绝对是没问题的。

曹皇后认定了是点心有问题,而且她也知道这是苗贵妃所做,曹皇后就吩咐人去禀报赵祯,可接下来曹皇后便昏过去了,什么都不知道。

听完曹皇后的叙述,钱乙点头感叹。

“如果草民所料不错,应该是在吃点心之前,皇后娘娘喝了一些紫苏熟水,如果吃点心的时候不是喝了橙汁,而是喝了紫苏熟水,只怕……唉!”

曹皇后惊恐道:“的确,在中午的时候,喝了两杯,可距离吃点心,有一个时辰啊!毒性竟会那么大?”

赵祯点头,“梓童,刚刚试验过来,已经死了1o个死囚,拿这个方子害人的畜生,简直该千刀万剐!”

听完曹皇后的话,更吃惊的是王宁安和曹佾。

尤其是国舅爷,脑门上都是冷汗。

曹皇后从一开始,就认定了毛病出在苗贵妃的身上,可是宫里却传出消息,让他们跑,或者作乱……这根本不是曹皇后的意思。

秀兰假传上意,甚至弄出了什么杀母立子的说法,她究竟想干什么,要害死曹家吗?

几代奴仆,为什么要背叛曹家,甚至陷害皇后?

到底是怎么回事?

曹佾脑子都凌乱了……

文彦博不愧是老江湖,他和王宁安交换了几下眼神,双方心领神会,一起说道:“陛下,这个案子牵连太大,如果不彻查清楚,官家、皇后、殿下,都会受到威胁,老臣恳请陛下降旨,由老臣和王相公一起调查,即刻审问所有涉案人员,务必将背后的重重黑幕拨开,不管牵连到谁,不管扯出多少人,都要严惩不贷!”

赵祯的脑袋还在嗡嗡乱响,沉浸在惊骇之中。凶手居然是要对自己下手,梓童不过是成了替罪羊,黑手再一次伸向了他的身边,真当朕是软弱可欺的废物吗?你们可以肆无忌惮,一次又一次地算计朕?

赵大叔怒了,而且还是怒不可遏。

“查,一查到底,朕要亲自查!”

说话之间,已经有人把苗贵妃押了过来。

这是一个很漂亮的女人,只有二十出头的样子,身材纤细玲珑,面庞红润细腻,五官精致,几乎无可挑剔。

可就是这样一个完美的女子,居然有一颗蛇蝎心肠,当真是可恶透顶!

“苗贵妃,你很好!”

赵祯笑了,可是笑得格外狰狞!

“事到如今,你还不说实话吗?”

苗贵妃瘫在地上,痛哭流涕。

“圣人,臣妾绝没有要害皇后娘娘,臣妾愿意对天誓。”

“还敢说没有?”

赵祯气得抓狂,就要动手打人,王宁安急忙道:“陛下,当务之急还是弄清楚真相,容臣问几句。”

“嗯。”

王宁安问道:“苗贵妃,你宫中的相思梅,配合紫苏熟水,会致人死地,此事你知道吗?”

“不知道,我一点都不知道!”

“那你的相思梅的方子,是从哪里来的?”

“是……是皇后宫里!”

“什么?”王宁安眉头一皱,“苗贵妃,你可知道诬陷皇后,是什么罪过吗?”

“我,我知道……可是这个方子的确是皇后宫中秀兰给我的,在去年的时候,我喜欢吃酸的,恰巧秀兰到我的宫中,攀谈了几句,她就把一个方子送给了我。我按照她的方子做了一些相思梅,的确味道独特,每天睡前吃几粒,睡得香甜,饭前吃,还能开胃健脾……臣妾实在是不知道,相思梅居然能让人中毒,臣妾冤枉啊!”

苗贵妃匍匐在地上,失声痛哭,哭得撕心裂肺,日月无光。

问到了这里,大家的脸色都是一变。

千头万绪,居然都落到了一个宫女身上。

看起来是要会一会这个秀兰了!

“把人带来!”

不多时,有人押着一个四十左右的宫女,从外面走了进来。这个女人眉头立着,一副桀骜不驯的样子。

她进来的时候,斜了一眼曹佾,便狠狠啐了一口。

“没用的货儿,你们曹家都是没胆子的饭桶,你怎么不造反?不带着人辅佐你外甥登基啊?你个没用的废物!”

曹佾气得嘴唇铁青,王宁安看了看,便开口道:“宫女秀兰,你给了苗贵妃相思梅的方子,又给了陛下身边小太监紫苏熟水的方子,这两个方子合在一起,就能致人死命!你知道吗?”

“当然知道!”

“你这么干,又是为了什么?”

“为了什么?为了刺杀狗皇帝!为了让他们曹家的外甥登基啊!”秀兰疯狂大笑,“陛下,你还不知道吧!皇后娘娘才是真正的蛇蝎妇人,为了让她儿子早点继承皇位,她什么都干得出来!”

第614章 真相渐明

“胡说!”

曹佾被吓得脸都白了,声音颤抖,弄来弄去,怎么都落到了曹家的头上,天可怜见,他什么都不知道啊!

曹佾忍不住怒吼道:“圣人待我们曹家天高地厚,谁都会造反,我们曹家绝对不会造反!绝对不会!”

说完,曹佾痛哭流涕,匍匐在赵祯的面前。

“陛下,臣家中居然出此恶妇,恳请陛下,千万不要相信她的胡言乱语。”

赵祯摆了摆手,让曹佾先退到一边。

赵祯哼了一声,“朕还没有糊涂到被一个妇人玩弄于鼓掌之中,秀兰,朕记得不错,皇后待你天高地厚,几十年,你们情同姐妹,情深意切,你就忍心陷害她吗?”

“情同姐妹算什么?同床共枕的夫妻不也是一样动刀子吗?”秀兰冷笑道:“奴婢一个要死的人,何必替他们曹家瞒着……都是曹皇后的意思,她自己安排的,想要牵连上苗贵妃,把她害死了,也就没人和她的儿子抢夺皇位了。”

这个秀兰一开口,也把王宁安吓了一跳,心说难道曹皇后真的不单纯?可又听了几句,王宁安微微一笑。

“秀兰,你所言不过是胡乱攀扯,想要拖人下水,只是以陛下之睿智,断然不会被你欺骗……纵使你说的正确,又如何解释,曹皇后会中毒?你根本是信口雌黄,混淆视听!”王宁安冷笑道:“就算你不说实话,也有办法。”

“陛下,臣以为应当立刻安排人手,去彻查秀兰的所有亲近人员,必能找出真相,查出这个恶妇陷害皇后,陷害陛下的原因!”

赵祯当然不会被秀兰几句话,就弄得怀疑自己的妻子,查,一定要查!

正在这时候,有人搀扶着曹皇后,从后面缓缓走出来。

对于一个中了剧毒,刚刚醒来的人来说,每一步都很困难,面前走过来,曹皇后的额头满是汗珠。

但她毕竟是江门出身,十分顽强,咬牙撑着。

“秀兰,你就这么恨本宫,恨曹家,想要置本宫于死地吗?”曹皇后咳嗽着说道。

秀兰稍微愣了一下,随即冷笑道:“皇后娘娘,奴婢不过是实话实说,没有陷害任何人!更何况你也不用装好人,本来你就是蛇蝎心肠,阴险毒辣,这一切都是你罪有应得!”

秀兰尖利的声音,几乎刺破耳膜!

“是为了香兰吧?”

曹皇后幽幽说出了一个名字,秀兰突然如遭雷击,哑口无言。

曹皇后摇了摇头,泪水顺着眼圈流了下来,“我早该想到的,当年你们那么好,她死了,你又如何能甘心!”

赵祯一晃神,“梓童,这个……香兰是谁?”

“是臣妾的妹妹!”

见赵祯还不明白,曹皇后低垂着脖颈,解释道:“她有个女儿,叫高滔滔,是赵宗实的妻子!”

……

轰!

一声雷霆,炸开了迷雾,真相终于明朗了。

王宁安和汝南王府爆了一系列的冲突,从铜价之争,到无忧洞,再到铅管之毒,汝南王府,被王宁安彻底搞垮。

随着汝南王府倒台,赵宗实的妻子高滔滔也死了,不光高滔滔死了,他爹,他兄弟高士林,都因为雇佣无忧洞,刺杀王家人而丢了性命!

高滔滔的母亲是曹佾的二姐,曹皇后的妹妹。

当初这位曹夫人也是希望曹佾出面,帮忙周旋,劝王宁安放手。

结果曹家权衡利弊,觉得二小姐和汝南王府走得太近了,根本不符合曹家的利益,结果他们就放弃了支持,甚至曹佾主动找王宁安请罪,两方又和好如初。

不久之后,曹皇后诞下龙种,事实证明,王宁安给的建议非常正确,曹家交了好运,一步登天。

这本来是个好事,可是谁能想到,曹二小姐在家的时候,人缘很不错。

秀兰当时只有十几岁,是个很腼腆的小姑娘,经常被欺负,曹皇后年轻的时候,喜欢弓马骑射,心有些粗,曹二小姐却因为两个人名字都有一个兰字,非常照顾秀兰,几次帮她出头。

后来进宫之后,秀兰也经常托人去看二小姐,而二小姐进宫看望姐姐,也来和秀兰聊天,十分亲密。

曹皇后非常清楚这些,只是她没有当回事,觉得一家人,都是闺蜜,有什么值得怀疑的。

后来高家雇凶杀人,自己作死,曹皇后又厌恶汝南王府一系,加之她有了身孕,更没法管妹妹的事情。

其实曹皇后跟秀兰解释过几次,自作孽不可活,她虽然贵为皇后,但是也没法救找死之人!

秀兰表面上不动声色,似乎认同了曹皇后的解释。

可是在她的心里,已经恨死了曹皇后!

你身为一国之母,又是二小姐的姐姐,如果你劝说官家,高家就可以不死,二小姐也不会那么惨!

丈夫,儿子,女儿全都死了,二小姐当时该多伤心!

她用剪刀,在手腕上戳了十几下,手腕都戳烂了……要不是心伤到了极点,如何能选择这么惨烈的死法!

你们曹家无情无义,不管二小姐死活,还跑去和仇人和好,你们算什么东西?

九重深宫,里面没几个正常的人,秀兰从那以后,越怨恨曹家,丝毫没有因为时间流逝,而减轻分毫。

随着储位明朗,曹家就要迎来一个巅峰!

可是原本皇位是赵宗实的,是二小姐女婿的!

二小姐一辈子最大的愿望,就是让女婿登基,让女儿高滔滔母仪天下……她这一辈子没有姐姐风光,但是她的女儿可以做到!

可是谁知道,汝南王府败了,二小姐的梦碎了,人也死了……同样是姐妹,老天爷为什么这么不公平?

好事都落到了姐姐头上?

秀兰经常梦到梦到二小姐满身血污,哭着质问她,为什么不帮她报仇,为什么不杀了曹皇后,灭了曹家?

多少次,噩梦惊醒,秀兰都被冷汗湿透了衣衫!

她下定了决心,要报复曹皇后,这才处心积虑,设计出了这一场戏码……

苏桂带着人去搜查了秀兰的住处,在箱子下面,现了一个紫檀的灵牌,果然写的是曹香兰的名字!

还找到了一个木偶,写着曹皇后的生辰八字,上面插满了针,甚至还有几本偏门的医书……曹佾看到之后,简直要气疯了!

“果然是这个恶妇,她居然要陷害主人,简直可杀不可留!”曹佾怒道:“请陛下降旨,立刻处死她!”

“慢!”

王宁安伸手拦住了曹佾,微微一笑。

“秀兰,你为主报仇,处心积虑,既然事情都明朗了,那本官还有几个疑点想要询问。”

秀兰哼了一声,“问吧,反正奴家都是要死的人,什么也不怕。”

王宁安看了一眼苗贵妃,笑道:“贵妃娘娘,既然一切都是秀兰做的局,看起来您是被冤枉的,对吧?”

“对,对啊……”

苗贵妃仿佛刚刚醒悟,顿时哭哭啼啼,满腹委屈,“圣人,奴婢没有半点坏心思,绝对不敢暗害皇后,奴婢冤枉啊!”

“哈哈哈,贵妃娘娘,你先别忙,臣自然会让真相水落石出!”王宁安轻笑了一声,“秀兰,你说贵妃娘娘是不是无辜的?”

秀兰嘴角微微动了一下,立刻说道:“当然是冤枉的,她就是个笨蛋!”

“哈哈哈!”

王宁安笑得更畅快了,“相思梅和紫苏熟水,这两个方子都是你的?对不对?”

“对啊,没错!”

“你既然有这两个方子,为什么不直接给皇后娘娘吃……要知道,她那么信任你,饮食起居,都是你在负责,你弄得紫苏熟水,她已经喝了好几个月了。期间你哄着她吃几粒相思梅,怕是不难吧?只要吃了,她就是死路一条!如此简单有效的方法,你为什么不用!反而要大费周章,把方子送给苗贵妃,你到底是安的什么心?”

“说!”

王宁安的质问,让赵祯和文彦博等人都清醒过来。

刚刚曹皇后点出了秀兰背叛自己的原因,讲起了高家和汝南王府的旧事,大家便下意识认为罪魁祸是秀兰。

可王宁安从头到尾,根本不相信秀兰的鬼话!

她或许真的对二小姐有感情,也十分痛恨曹皇后,但问题是她一个深宫女子,连宫门都出不去,如何策划近乎天衣无缝的杀人方法?

假如不是有钱乙这个神医在,假如不是阴差阳错,不论是赵祯,还是曹皇后,甚至小太子,用相思梅和紫苏熟水杀人,简直是无往不利,所向睥睨!

哪怕是暗算他王宁安,都有可能成功。

这么好的法子,能是一个宫女想到的吗?

秀兰的话,只是解释了她背叛曹家的谜团,可背后更多的谜团,还需要挖掘。

面对王宁安的质问,秀兰终于慌了手脚。

“我,我想让曹家全都去死!”秀兰神色狰狞,却难掩心虚。

“所以你假手苗贵妃,把相思梅做成点心,献给陛下,又利用小太监,做紫苏熟水给陛下,这样一来,陛下服用之后,就可以嫁祸曹家,让他们诛灭九族,对吧?”

“对啊!”秀兰下意识答道。

王宁安哈哈一笑,“秀兰,以陛下和皇后的恩爱程度,如果怂恿皇后给陛下做点心,陛下也不会不吃吧?那样岂不是更保险吗?相思梅和紫苏熟水都出自皇后宫中,那时候,就算皇后有一百张嘴,也辨不清了,我说的有道理吗?”

吸!

所有人都变了颜色,没错啊,秀兰如果只是想报仇,何必如此大费周章,她有更简单的办法,根本不用牵连到无辜的苗贵妃。

“贵妃娘娘,如果臣猜的不错,是你把紫苏熟水的方子,给了秀兰,没错吧?”王宁安笑道:“你一点也不无辜,相反,这一切都是你策划的!”

第615章 赵祯一辈子的对手

宫女秀兰讲了一个很动人的故事,主仆情深,为了报复,不惜暗害皇帝,拉着整个曹家下水……这个故事的确很有说服力,如果是真的,那么眼前的惊天大案便可以立刻宣布结束。

只是王宁安从一开始就不相信,他筹建过皇家银行,指挥过很多战斗。暗杀皇帝,工程量绝对不比一场战争小,区区一个宫女,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就算她有滔天的恨又能如何,根本是扯淡!

相反,秀兰的屋子里,有巫蛊,有医书,简直就差一本日记,上面写着我干了所有坏事!

要神医钱乙出马,才能破解的方子,是看几本医书就能弄清楚的吗!

那也太可笑了吧!

王宁安把思路调回之前,他跟文彦博分析,这是一场弑君逆案。

既然目标是赵祯,那么曹家的恩怨就只是凑数的水果拼盘,不是大餐!

那么谁是凶手呢?

两样作案的东西,紫苏熟水出自秀兰之手,而相思梅则是苗贵妃!

假如苗贵妃是真正的凶手呢?

王宁安稍微分析了一下,就现她的嫌疑的确太大了……前面说到过,到了立储的关键时刻,赵宗垕的位置无人撼动,哪怕暗杀了赵祯,或者毒死了曹皇后,都影响不了小太子登基!

毕竟还有王宁安这些人撑着呢!

但是,但是!

有一种情况,小太子必死无疑!

那就是曹皇后弑君!

只要赵祯死了,并且证明曹皇后脱不了干系,那么小太子就立刻倒台,谁也救不了他。

顺着这个思路,王宁安一下子就看透了,为什么苗贵妃本可以置身事外,却一定要牵连其中,把自己置于险地!

假如按照正常情况推演一下,事情就再明白不过了。

赵祯吃了苗贵妃的点心,又喝了紫苏熟水,中毒暴毙……这时候肯定要彻查,结果查出来点心来自苗贵妃,并且相思梅的方子是秀兰给的,紫苏熟水也是曹皇后的。到了那时候,曹皇后肯定脱不了嫌疑,甚至就会被当成弑君的罪魁祸。

那曹皇后有理由弑君吗?

这时候苗贵妃就可以站出来,告诉天下人,陛下是垂爱次子的,有心立次子继位……苗贵妃可以装的深明大义,宣称自己反对废长立幼,更没有贪图皇位的野心。

可是曹皇后风声鹤唳,草木皆兵,担心皇储被抢走,所以不惜诬陷苗贵妃,害死皇帝!

只要到了这一步,别说王宁安,就算是天上的神佛,都没法保护小太子了……这也是苗贵妃唯一的夺嫡机会!

但是想要做到这一点,必须策划周密,一点漏洞没有。

除此之外,还要有强大的外援,能够和苗贵妃遥相呼应,至少能顺利拿下曹家,还要压得住王宁安!

这个和苗贵妃合作的人是谁?

王宁安下意识看了眼文彦博,老东西,不会又是你把?

论起来,相重臣,绝对有这个资格……只是文彦博这老货太精明了,这么冒险的事情,他可不会干。这么多年来,王宁安也仅仅是算计了文彦博几次而已,老狐狸活得十分小心,轻易不会替别人火中取栗,所以他的可能性不高……

王宁安一时也找不出幕后真凶,但是他敢确定,苗贵妃或许知道,就从她的身上打开口子吧!

说起来王宁安突然质问苗贵妃,有吓唬她的意思。

哪知道被王宁安一问,苗贵妃的眼神顿时就慌乱了。

到底是一个二十出头的年轻妇人,哪怕在宫里多年,她的心机城府远远比不上王宁安。

被诈出了真相,王宁安此时有十足的把握,苗贵妃绝对是主谋之一。

“贵妃娘娘。”

王宁安随手拿起了那几本从秀兰房中搜出的医书,在她面前晃了晃。

“靠这几本书,便能写出那两个方子,我不信,天下人也不会相信。贵妃娘娘,秀兰没这个本事,你也没有……如此神奇的方子,必定是出自名医之手,而且经过反复验证,你家境普通,受宠不过几年,深居宫中,绝没有可能靠自己的本事,弄到方子。是谁给了你,让你去暗害陛下,还是赶快招供吧!”

“我,我没有什么要招的!”

苗贵妃神色慌张,跪爬了两步,冲着赵祯哭道:“圣人,奴婢是冤枉的,奴婢什么都不知道啊!”

这时候文彦博也反应了过来,老家伙的脑子的确是够快的。

“秀兰,紫苏熟水和相思梅,这两个方子你从哪里来?”

秀兰脸色大变自己写的!”

“这么说你还懂医术?”

“嗯,为了报仇,我苦心学医!”秀兰咬牙道。

“哈哈哈……小柴胡汤和解功,半夏人参甘草从。更入黄芩生姜枣,少阳为病此方宗。”文彦博念过之后,问道:“这四句出自何处?”

秀兰张了张嘴,她哪里明白,立刻哑住了。

“这是最浅显的汤头歌,连这个都不懂,还妄谈什么医术!”

(汤头歌成书于清代,王宁安在六艺学堂成立医学专科,提前编写出来了,还请大家少拍砖)

文彦博笑道:“秀兰,你还有什么好说?”

“我,我花钱买的。”

“你是从何人手里买的,又花了多少钱?是谁帮你买的?”

“我,我……”秀兰被问急了,瞠目结舌半晌,就是编不下去。

她解释不了毒药方子的来源,前面所谓因为仇恨,要陷害曹皇后,那就不成立……至少可以说,她不配做主谋,充其量只是个帮手而已!

赵祯一直没说话,可是到了此刻,他也看清了,柔弱清秀的苗贵妃,绝不是一个简单的角色!

赵祯缓缓起身,走到了苗贵妃的面前。

苗贵妃立刻保住了皇帝的大腿,放声痛哭,满腹委屈。

赵祯挺着胸,眼前望着前方,根本懒得看她。

“宗霖才3岁。”

皇帝说了一句没头没脑的话,可苗贵妃却听懂了,瞬间她傻了,双手不自觉放开了赵祯的腿。

下一秒,苗贵妃突然大叫起来。

“不许动宗霖,他,他是龙种,他是陛下的儿子,他,他只有三岁啊!”苗贵妃仿佛被抽空了所有精气神,瘫在地上,痛哭不止。

赵祯瞳孔紧缩,他沉吟道:“是啊,皇儿之后三岁,孩童何辜!”

赵祯突然伏身,和苗贵妃脸对着脸,怒斥道:“贱婢,你心中倘若还有宗霖,就该老实招供!将功补过,他还能当一个太平王爷……不然,他只有和你这个作恶多端的母亲一起去死!”

这可不是赵祯心狠,连亲生骨肉都要杀,实在是没有办法。

苗贵妃想要弑君,想要算计曹皇后,别忘了,赵宗垕也是皇子啊,如果不处置了苗贵妃和赵宗霖,难不成等到赵祯百年之后,看他们兄弟相残吗?

毕竟夺嫡下药,犯了大忌,没有人会原谅的!

苗贵妃听到这里,彻底崩溃了,她只觉得自己的心被狠狠掏了一把,整个人都空了,魂儿都飞了。

“儿啊,娘害了你,害了你啊!”

这时候曹皇后强撑着站了起来,她俯视着苗贵妃,咳嗽了两声。

“苗氏,圣人说了,孩童何辜!没错,皇次子才三岁,他什么都不知道,你只要从实招供,本宫会赡养皇次子,把他当成亲生骨肉,绝对不会有半点亏欠!”

曹皇后的表态,可谓是最后一根稻草。

苗贵妃彻底崩溃了,她匍匐在地上,哭了好一会儿,才止住悲伤。

“奴婢都招了……”

……

苗氏开口,这个复杂的案子,终于明朗了。

苗氏手握着药方,试图对小太子下手,可是小太子身边保护的人太多,而且皇帝皇后,都把太子当成了命根子,杀太子的风险太大,几乎没有半点希望,哪怕她手里有最厉害的毒药,也没有半点希望。

太子不成,只能退而求其次。

她经过深思熟虑,现干掉皇帝没用,小太子立刻就会被群臣和曹皇后拥立,登上帝位。

干掉曹皇后呢?更没有用处,撼动不了赵宗垕的势力不说,还会打草惊蛇。

所以想来想去,只有一起干掉帝后,并且嫁祸小太子,她的儿子才有出头之日。

本来苗贵妃是没有机会的,但是她遇到了对曹皇后恨之入骨,偏偏又是身边人的秀兰,苗贵妃现她是一个最好的棋子,所以把紫苏熟水的方子给了秀兰。

按理说把相思梅的方子也给秀兰,让她杀死帝后,岂不是更容易吗?

这里苗贵妃多了一个心眼。

除了王宁安推测的,她想要装成受害者,博得同情之外,还有就是她也不放心秀兰,生怕秀兰坏了事。

如果只有紫苏熟水,哪怕捅出去,也就是个清火利咽的方子,谁也不会因为这么个方子,就动了堂堂贵妃。

而且将方子分开,也更加保险一些。

本来苗贵妃还想等一段时间,然后再出手,谁知道文彦博提议立储,立刻操办起来。弄得苗贵妃失了方寸,必须提前让秀兰打着皇后的旗号,献上紫苏熟水。

然后她把点心送给赵祯,只等赵祯一死,立刻追查曹皇后,这时候秀兰站出来认罪,曹皇后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几乎完美的计划,哪知道从开始施行,就出了纰漏。

小太监懒惰,没给皇帝准备紫苏熟水,赵祯也没吃点心,而是赐给了曹皇后,接下来就是曹皇后中毒,却没有死……秀兰也坏事,当她觉唯一的机会失去之后,便没了理智,乱给曹家传消息……想要趁乱害死曹家,结果曹佾去找了王宁安求援,整个计划,完全跑偏了……

“贵妃娘娘,事到如今,你总该说了吧,是谁给的药?”

“是……是一个和尚。”苗贵妃声音越低沉。“我也不知道他是谁,可是他,他跟我说,如果我儿当上了皇帝,请求赦免汝南王赵允让一脉……”

第616章 真凶显露

汝南郡王,赵允让!

一个几乎被赵祯忘记的名字,此刻再度提起,竟然使得赵祯不寒而栗,从后脊背冒凉气!

说起来赵祯和这位堂兄,真是纠缠不清。

早在赵祯出生之前,赵允让被真宗抱到了宫中,几乎成了大宋的储君……结果李妃生下了赵祯,有了亲儿子,赵允让的皇帝梦碎了。

十几岁的时候,被无情地赶出了宫中。

从天堂跌落凡间,是什么滋味,恐怕只有赵允让自己知道。

后来赵祯当了皇帝,对自己的老哥哥还是很够意思的,让他管宗正寺,给他加官进爵,每逢过年过节,都是丰厚的赏赐。

可不管赵祯做什么,都没法还给赵允让一个皇帝宝座!

直到几十年之后,赵祯没有儿子,昔日的备胎,却有几十个儿子,赵允让的梦想几乎在儿子手里实现的……偏偏这时候,杀出一个程咬金。

几次冲突下来,王宁安把汝南郡王一脉彻底搞垮,赵祯还幸运地生下了皇子,本以为他和赵允让的争斗彻底终结了,哪知道这位老王爷虽然死了,也没有放过赵祯,阴魂不散!

“你说的可是真的?那个和尚真是汝南王府的人?”

苗贵妃脸色惨白,她点点头,“是真的,奴婢不敢撒谎!”

文彦博急忙追问道:“苗氏,那你知道和尚身在何处?”

“他,他在白马寺挂单。”

文彦博立刻说道:“陛下,请立刻派人,去追查和尚的下落!”

赵祯颔,却又微微冷笑,“此刻那个和尚怕是早就跑了……不过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赵祯突然把目光落在了曹佾身上。

“景休!”

“臣在!”

赵祯咬牙切齿道:“你立刻带着3ooo铁骑,日夜兼程,去开封,把那一家子都给朕除了!一个不留!”

曹佾誓,他这辈子,第一次看到赵祯那么生气!

须皆乍,眉毛都立起来了!

上次因为宫中出了铅管的事情,汝南郡王赵允让死了,他的死也没让赵祯放过汝南王府,赵允让的一众儿孙都被扔到了满是铅管的房间当中,慢慢等死。

当然了,铅中毒是很可怕的,不过却需要日积月累,不会立刻病。而且随后赵祯就北巡,后来迁都洛阳。

开封没有人盯着。

赵允让这么多年,还是掌握了不少人脉,有许多宗室官吏同情他们。

虽然没法离开府邸,但是喝的水,吃的菜,都是从外面送进来的,锅碗瓢盆也尽量避免接触铅……几年的光景下来,赵允让二十几个儿子,还剩下了八个没死,孙子辈还有十几个苟延残喘。

赵祯顾念着手足情分,不愿意赶尽杀绝,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等着他们一家自生自灭。

赵祯觉得自己很够意思了。

毕竟这么多年,赵允让早就知道铅管的事情,而且他又几次负责修缮皇宫的工程,在期间,赵允让害死了多少皇子,谁也不清楚!

朕这么做了,不过是有样学样,让赵允让咎由自取!

谁能想到,他们一家子居然不甘心,还在要兴风作浪,那朕就不能留你们了。

曹佾正想给姐姐报仇,哪里会客气,立刻躬身,辞别了皇帝,带兵直扑开封而去。

折腾了这么长时间,曹皇后身体虚弱,已经支持不住,一阵摇晃,又昏过去,所幸有宫女搀扶,赶快送到了后面休息,钱乙过去请脉开药,赵祯也跟着。

……

前面只剩下王宁安、文彦博和狄青三个。

这里面最震撼的就是狄青!

从头到尾,狄相公一句话没说,但是收到的暴击,却是天崩地裂的。

他狄青在战场上也算是足智多谋,但是他怎么也想不到,为了杀人,居然如此处心积虑,不择手段!

一个剧毒的药方,拆成两个无害的滋补方子,一个变成了相思梅,一个变成了紫苏熟水,这都是富贵人家,最常见的东西,用这个暗算人,简直神不知鬼不觉!

做到了这里,还不够!

苗贵妃又把相思梅做进了点心里,再增加一层包装。

假如不是遇到了钱乙这样的杏林高手,肯定会被苗贵妃蒙混过关!

不止如此,在审案的时候,也是一波三折……很显然,曹皇后意外中毒,苗贵妃就想让秀兰出来顶罪,虽然仓促之间,露出了马脚,但是王宁安一眼看穿,文彦博犀利问,两个人珠联璧合,迅将案子掀开,也实在是够厉害的!

哪怕是赵祯和皇后,也道行高深。

皇帝直接拿皇次子威胁苗贵妃,而曹皇后又保证抚养赵宗霖,夫妻两个,一刚一柔,把苗贵妃收拾得服服帖帖!

这都是什么人啊?

和他们站在一起,狄青觉得自己就像是一个无可救药的大笨蛋!

狄青越感激王宁安。

这么多年,假如不是王宁安帮他遮风挡雨,化解各种明枪暗箭,狄青觉得自己都没有希望活到今天。

一个赵允让就这么厉害,还有其他那么多人,个个都吃人不吐骨头啊!

狄相公满脑子胡思乱想,可王宁安和文彦博,却还是盯着眼前的案子。

“文相公,你怎么看?这事真是汝南王府干的?”

文彦博不置可否,“不管怎么说,他们应该逃脱不了干系,秀兰这条线多半是汝南王府提供的。”

秀兰和赵宗实岳母的感情是真的,苗贵妃不过是个新进得宠的妃子而已,她如何能拉拢上皇后的心腹?

不用问,一定有人撮合!

想想也是让人头皮麻,皇后身边竟然藏着这么一个危险人物,实在是不寒而栗。

“依我看,秀兰多半是在高家覆灭,汝南王府倒台之后,才决心报复,不然她要是暗中下手,没准小太子都没法顺利降生。”王宁安又道:“文相公,你觉得那个药方,是赵允让留下的吗?”

“或许吧!”

文彦博道:“赵允让为了夺嫡,处心积虑几十年,他身边网罗了一大批稀奇古怪的人物,能开出这种药方,并不奇怪。而且汝南王府和无忧洞之间,更是勾连密切,当初开封每年失踪几千人,他们大可以用活人反复试药,弄出这种歹毒的东西!”

“赵允让的确有可能,只是他已经死了,他的几个儿子被囚禁,或是中毒死亡,或是等死。汝南王府周围,都被皇城司的人盯紧了。试问他那个几个儿子,如何策划这么庞大的杀人案!又如何联系上苗贵妃?要知道,苗贵妃受宠,不过是最近三四年的事情,可汝南王府已经被囚禁了七八年……就算赵允让再神通广大,也没法提前埋伏苗贵妃这颗棋子啊!”

文彦博长长出口气,用力点头,“王相公,老夫刚刚就觉得总有些不对劲儿,经你这么一说,顿时豁然开朗。汝南王府,或许也是一枚棋子,另外有人在背后穿针引线,试图谋刺圣上。”

“或许所谓汝南王府,根本就是故意抛出来的替罪羔羊!真正的凶手,另有其人!”

文彦博豁然站起,“王相公,老夫要去面见圣人,汝南王一脉暂时不能杀!”

“不!”

王宁安拦住了文彦博,“文相公,就算留下汝南王府的人,他们也什么都不会说的,还不是杀了干脆!”

文彦博深深吸口气,苦笑连连,“可不是,他们多半都已经中了铅毒,毒入骨髓,死反而是一种解脱,这时候的确从他们嘴里掏不出任何的东西。那王相公,你有什么高招?”

“高招不敢说,尽力一试吧!”

王宁安想了一会儿,让人去把秀兰提来。

仅仅几个时辰的功夫,秀兰已经老了仿佛二十岁,头凌乱花白,脸上皱纹堆积,甚至都出了老年斑,衰老的度几乎肉眼就能看出来!

真是无法想象,昨天的她,还是半老徐娘呢!

王宁安让人搬过一把椅子,坐在了秀兰的面前。

这个女人低着头,一语不,连动都不动,好像一座僵硬的雕像。

“秀兰,你替二小姐报仇,看得出来,你是一个重情重义的人,可是你别忘了……你还有家人,还有兄弟姐妹,还有父母,他们本来都是在国舅府上做事的,你谋刺官家,谋刺皇后,可是诛灭九族的重罪,他们一个都跑不掉。你真的忍心,看着他们惨死屠刀之下,从此以后,彻底绝种?”

轰!

秀兰的脖子动了动,却还是没说话。

王宁安继续道:“我刚刚问过了曹家,你的家人,在大半年前,就主动回了开封,守着老宅子做事。如果我猜得不错,是你告诉他们的?"

提到了这里,秀兰僵硬的身躯终于懂了,死鱼一般的眼睛,开始放出诡异的光……

王宁安继续道:“你不过是一介女流,家里面未必听你的……如果我猜得不错,应该是做这个案子的人,背后下的手吧?他答应你,保住你的家人,然后你才会放手一搏,去刺杀帝后……”

“你!”

秀兰简直疯了,她猛地站起身,张牙舞爪,奔着王宁安抓来!嘴里不停叫着,跟野兽相仿。

王宁安连忙退了两步,有侍卫和宫女抓住了秀兰,可人疯起来,力气大的出奇,足足折腾了一刻钟,才把秀兰按住。

王宁安从头到尾,都显得十分平静。

“秀兰,阴谋诡计,永远摆不上台面,事到如今,你说也好,不说也好,没什么差别,大不了从你的家人查起,这个案子早晚会水落石出的,只是到了那时候,就一点活路也没有了!”

任何人都有弱点,苗贵妃爱护自己的孩子,秀兰也有家人,她做下了大逆不道的事情,她的家人都要受到牵连……

“事到如今,你还妄想那帮人会保护你的家人吗?他们巴不得你的家人都死光了,火才不会烧到他们的头上!”

秀兰终于傻眼了,愣了半晌,突然哭着道:“是,是王家,是他们让我干的!”

第617章 赵允让最后的底牌

开封御街,大宋最繁华的所在,哪怕迁都洛阳之后,依旧如此。

昼夜不息,车水马龙。

路旁的鲸油灯腾腾冒着火苗,透着喜庆,灯影之下,有商人交谈,有文人漫步,有年轻男女谈着脸红的情话,端的是天堂一般的好去处。

突然,从远处疾驰过一支骑兵,迅将御街的东段封锁,人马转了一圈,涌向了一处紧紧封闭的大门。

汝南王府,曾经仅次于皇宫的所在,老王爷热情好客,几位小王爷急公好义,十三子贤德之名,天下皆知。一度人们认为这里会走出一位大宋的皇帝。

只是一切都在七八年前改变了,汝南王府一连串的昏招,把自己弄得万劫不复,如今这里几乎成了禁忌,只是偶尔有些外地人感慨,为什么让一座庞大的府邸占了最好的位置。

干脆把王府拆了,建商业中心算了。

这些商人的愿望或许在今天就能实现了!

曹佾骑着高头大马,在门口转了转。曾经他也是这个府邸的座上宾,那一家子花言巧语,哄着他,供着他。

无非是想说服曹皇后,能支持他们家十三登基!

幸好,他曹佾交了个好朋友,指点了迷津。

要不然,跟这么黑心的一家子搅在一起,他们曹家只会完蛋!

“冲进去!”

二十几个士兵一起用力,年久失修的大门轰然倒塌。

曹佾冲过灰尘,杀进了院子里。

偌大的王府,远比之前萧条冷落,除了几个年纪很大,白苍苍的家人,其余人都跑光了。

如果仔细观察,就会现这些家人眼袋青黑,牙根黑,神色木讷,动作迟钝,不时咳嗽……全都是铅中毒的迹象!

突如其来的兵马,惊动了府里的人员。

赵宗懿颤抖着走了出来,才几年的功夫,他已经老得不像样子,背也驼了,眼也花了,废了好大劲儿才认出来。

“原来是你!”

曹佾哼了一声,“想不到吧,是老子给你们来收尸了!”

赵宗懿迟愣一下,随即哂笑道:“没死吗?”

曹佾淡淡一笑,“当然没死!该死的是你们!你们家除了会玩阴谋诡计,暗箭伤人,就没有别的本事了!圣人降旨,让本官送你们上西天!”

“来啊,把他们都抓起来!”

士兵冲进去,把府里残存的人全都抓了起来。

赵允让的儿孙排成了两排。

他们都被按在了地上,有士兵抱着鬼头刀,站在了他们的背后。

赵宗懿抬起头,轻笑了一声,“怎么,连午时三刻都不愿意等?你就不怕我们的鬼魂找你算账吗?”

“哈哈哈!”

曹佾咬牙切齿,“你们差点害死我姐姐,差点害得曹家人头落地!让你们的鬼魂来吧!你家国舅爷再杀你们一次!也好解一解胸中的恶气!还愣着干什么,动手!”

士兵立刻点头,手起刀落,一颗脑袋飞起,鲜血喷溅。

紧跟着第二个士兵挥刀……赵宗懿闭上了眼睛,他的心里五味杂陈,十分痛苦,但是又有一丝解脱。

害人的药方是他爹研究出来的,只是稍微晚了一点。

要不然就不用拿铅毒下手了,也不会被王宁安觉,赵祯或许就绝后了,此刻老十三哪怕坐不上龙椅,也是正儿八经的储君!

棋差一招!

老天不佑!

在曹佾来的半天之前,已经有人潜入了汝南王府。

老爹处心积虑,研制出来的毒药,也失手了。

莫非说真有天命不成?

老天爷啊,为什么那么偏向赵祯一家?

为什么?

我不服气啊?

赵宗懿像是疯一样,将屋子里的东西砸得稀巴烂……等到精疲力尽,他又渐渐平静下来。

汝南王府是完了,连半点机会都没有了。

唯有一死!

不过死也要死得有价值!

老爹准备了几十年,绝不是这点东西而已!

我们家虽然完蛋了,但是还会有人继续和赵祯斗下去。

早晚有一天,赵祯会死得很惨,他的子孙也会遭到报应!

等着吧,咱们不死不休!

赵宗懿出了最疯狂的诅咒,然后他沐浴更衣,打扮得干干净净,等待着曹佾到来,等待着身异处……

汝南王府死得彻彻底底,尸体被焚化。府邸也会被拆除。

原来埋设的铅管,还有各种用品,也会清理干净。另外这些年,人们不惜工本,将开封皇宫也清理了一遍。

毕竟作为寸土寸金的地方,谁能舍得放着那么大的一片废墟不用!

经过努力,皇宫的铅管彻底消失了,全都换成了更安全的水泥管。

偌大的一片宫殿,经过赵祯的特许,会变成大宋,乃至整个天下,最大的一片商业区。开封位于中原腹心之地。

八方商贾云集,物资运输,商品汇聚。

繁华必将胜过以往……

只是在开封的另外一端,有一个人满脸愁云,唉声叹气。

望着汝南王府的方向,不停摇头。

他不是别人,正是之前的益州知府王素!

当初彻查交子务的案子,王素和蜀中江卿勾勾搭搭,最后更是跑来逼宫,结果让王宁安直接拿下,送到了京师论罪。

说起来也是王素走运,他提前回到了京师,结果只是按照益州的事情处置,并没有和韩琦等人牵连到一起。

即便如此,赵祯也是动了杀心,想要彻底铲除王家。

但是当时唐介、庞籍等人还在京城。

王素没什么了不起,可是王素的父亲王旦,那是大宋的明相,和寇准并驾齐驱,辅佐真宗皇帝,立了大功。而且在朝的老臣,不少受过王旦的提拔和栽培,全都感念肺腑。

在官场就是如此,有恩必报,当初就是看在王旦的面子上,只是把王素贬到了益州,如今最后给老相公一点面子。

王素被罢免了官职,赶出西京。

赵祯是个仁慈的皇帝,他一直不愿意痛下杀手。

对汝南王府如此,对王素也是如此。

可是仁慈的赵大叔却忽略了人性的卑劣!

王素不但被免了官职,还规定五代子孙,不得入仕为官。当年兴旺的王家,一落千丈,从此之后,就成了和泥腿子一样的蝼蚁。

可以想见,他们的田产,家业,也都会被剥夺干净。即便皇帝不会动手,下面的人也会揣摩上意,把王家吃干抹净,一点不剩。

恨啊!

王素恨赵祯,恨得牙根痒痒!

按理说,他这个人才能平庸,本事不济,根本没有办法威胁到皇帝。

可偏偏就有人找上了王素,想用他干一件惊天动地的大事……王素也终于清楚了,找他的这伙人不是别人,正是益州交子务大战当中的盟友!

益州交子务的案子牵连很多,王宁安除掉了蜀中江卿,又转手追杀两位相公,但是唯独没有处置另一伙人。

那就是以灵隐寺为的江南世家商贾,这帮人可是提供了上千万贯的贷款,结果损失的一点不剩,可以说江南的官吏,从来没有吃过这么大的亏!

接下来,赵祯又要推行青苗法,推行方田均税法,推动免疫法……要知道赵祯可不是宋神宗那个愣头青,有了王宁安在,拗相公的变法也不是那么死板,不知变通。

整个士人集团,尤其是东南的士绅官吏,全都感到了强烈的威胁。

他们要集结力量,要进行反扑……这帮人手眼通天,他们很快就联系上了苗贵妃的父亲,苗家虽然不如曹家根深蒂固,但好歹生了皇子,苗老爹也得到了侯爵的封赏。

人心不足,几年前还是泥腿子的苗老爹骤然而贵,一心盼着能让外孙继位,女儿成为皇太后,他们苗家好更上一层楼,……

就这样,一场弑杀皇帝,嫁祸皇后和太子的阴谋就展开了。

要对付皇帝没有那么容易,苗贵妃在宫里的势力太单薄了,根本不够用。

他们想起了之前的汝南王府,赵允让老谋深算,虽然他完蛋了,但是总会留下点什么吧!

王素和赵允让的关系很深,自然有人找到了他,然后让王素见了赵宗懿……从赵宗懿那里,王素拿到了两样东西,一个是赵允让秘密研究的毒药,一个就是秀兰!

赵宗实在几年前就郁闷而死,他死的时候,告诉大哥,宫女秀兰和他的岳母关系密切,或许可以利用……直到死亡的那一刻,赵宗实也在孜孜不倦地害人,不愧是他爹的好儿子!

事到如今,整个情况才彻底明朗……在交子务案件当中,受损的士绅官吏集结起来反扑。

利用王素,利用苗贵妃,利用汝南王府,设计了一套缜密的杀人方案,差点就让他们成功了。

“唉,难道真是个天命所归吗?”

王素无语望苍天,他知道开封府不能留了,在刚刚去汝南王府的时候,他从赵宗懿手里拿走了最后一样东西,只要这个东西在,还能收买官吏,还能伺机报仇!

王素不敢多停留,带着两驾马车,出了家门,就像离开开封。

可是他刚刚走出街口,就有一伙人拦住了他,为的不是别人,正是杨怀玉!

“王大人,把你,还有你手上的东西,都交出来吧!”

王素还在迟疑呢,杨怀玉一摆手,两旁的武士蜂拥而上,将王素快拿下。

杨玉环亲自到了马车上,找出了一个红木的箱子,一刀砍下锁头,里面露出了厚厚的一摞账本……几十年间,赵允让身居高位,操持了那么多工程,和无数官员合作过,他向这些官吏输送利益,不惜血本,几十年积累下来,该是何等惊人!

说句不客气的,这一个箱子,至少牵连了官场一半的人!王素见到箱子被拿走,最后的底牌也消失了,眼前一黑,直接昏死过去……

“立刻快马送去西京,交给陛下!”杨怀玉咬着牙说道。

第618章 下重手

这世上从来不缺神通广大的人,王宁安算一个,文彦博当然也算一个。

从王素手里搜到了赵允让的秘密,如果不出意外,肯定是一场腥风血雨。

账本还没到京城,文彦博就主动找到了王宁安,一见面老家伙黑着一张驴脸道:“景平,老夫告诉你,不许像青唐那样坑人,你要是再敢摆老夫一道,咱们没完!”

文彦博凶巴巴的,一副老痞子的模样,只是他觉得吓不住王宁安,又把语气缓和下来。

“二郎,这么大的事情,没准老夫的名字也在其中,我是真心求教,你说应该怎么办吧?老夫全都听你的,绝没有半点私心。”

人家老文掏心掏肺,王宁安也不好端着。

他亲自给文彦博泡了一杯雀舌。

“太阳没出来的时候,十六的姑娘顶着露水上山采的,每一片茶,都放在舌下含过,香着呢!”

文彦博略微喝了一口,就放了下来,“这时候就算玉露琼浆,我也喝不下去了,或许要不了明天,老夫就要回家抱孙子了。”

“行了!”

王宁安摆摆手,无所谓道:“我说文相公,你都是老江湖了,咱们水贼过河,别用狗刨!赵允让死了八年了,他留下的东西,就算再有杀伤力,也都是陈年旧事,如今汝南王府,连个耗子都没了。陛下不会为了这点事情掀起大狱的,你放心吧!”

文彦博探了探身,低声道:“二郎,你有什么消息吗?”

“没有。”王宁安老实道:“我猜的,陛下多半会把账本烧了,以示宽宏大度,安抚人心,所以就算里面有你,也不用害怕。”

听完王宁安的话,老文略感放心,可是沉吟一会儿,又摇了摇头。

“二郎,咱们掏心窝子说话,如果是三五年前,老夫也会这么看的,可是如今的陛下,老夫可不敢说啊!”

王宁安也被问住了。

按理说谁都希望有一个宽厚的,笨一点的,善良一点的老大,下面人做事放心。原来的赵大叔就是个完美的老大。

可是在王宁安的鼓动之下,赵祯越来越有雄主的味道,尤其是处斩了韩琦等人之后,威势日盛,心思更深沉。

哪怕是王宁安,也猜不透赵大叔下一步会怎么办!

“文相公,你琢磨着,陛下会怎么处理?”

“很不好说。”

文彦博背着手道:“这次的事情实在是太大了,皇后中毒,贵妃被废,汝南王府被杀干净,又牵连到王素,背后还不知道有多少人……世间事有可以忍者,有不可以忍者!这帮人算计到了陛下,算计到了太子,他们把大宋朝当成了什么?就算是泥人,也有三分火气。以老夫来看,陛下应该会狠狠处置一批人,以儆效尤。只是会处置到什么程度,老夫可说不好。”

王宁安默默听着,渐渐的他也明白了老狐狸的意思。

赵允让的账目,能牵连的官吏,都是老一波的人物。

王宁安的门人弟子都是最新崛起的,和汝南王府只有仇,没有关系。

也就是说,要处置的话,倒霉的多半是文彦博的党羽。

老狐狸跑来是求情的,希望自己高抬贵手,赵祯追究就追究,只要王宁安不落井下石,老文就不会太惨!

好歹是一朝的相,总不能成了没毛的鸡,那多难看啊!

想到这里这里,王宁安呵呵一笑,“文相公,今年朝廷开恩科,要取士。我想是不是把武科也加上……最好武举的会试,请陛下亲临,不论文武,都算是天子门生。凡是录取的生员,一律进入军中,从都头做起,文相公以为如何?”

如果跟不上跳跃的思维,肯定不明白王宁安说的什么意思,赵允让的账本和武举有什么关系?

可文彦博明白,王宁安这是替将门争取福利了。

事到如今,大宋的朝堂,还是文官把持,诸位相公当中,纯粹的军人只有一个狄青,至于王宁安,最多半文不武。

说到底,还是武夫的人才太少了,可用的不多。

而且又要驻守四方,任何一个国家,总是和平的时间,远多于战争,没有仗打,武夫就没有施展拳脚的空间。

王宁安盘算着,先把武举正规化,让文武并重,军官素质提上来,本事越来越大,日后在朝堂言的机会也就多了。

咱不追求太多,至少枢密院要武人说了算吧!

文彦博心知肚明,可是他能拒绝吗?

当然不能,你要是不答应,王宁安就借着这事,怂恿赵祯,大开杀戒,把你文彦博的手下一扫而光!

老少两只狐狸,大眼瞪小眼,过了许久,文彦博一拍大腿,愤愤道:“就这么着!”

……

他们俩刚分开不久,赵祯就让人把他们叫到了宫里。

这时候曹佾和杨怀玉都赶了回来。

赵祯脸色非常难看,随时处在爆的边缘。

“朕糊涂了好多年,还真以为赵宗实众望所归,是继承大统的不二人选,真是想不到,根本是花钱买来的!讽刺,太讽刺了!我大宋的士人官吏,就这么点节操吗?就这么不开眼!一个个都被钱堵了心窍!朕还能指望他们治理国家吗?”

赵祯粗略翻看一遍,短短的过程当中,赵大叔的后背就被冷汗湿了三回!

不得不说,老哥哥赵允让,可真够厉害的!

众所周知,开封居不易,很多新科进士,刚进入官场,没有颜如玉,也没有黄金屋,日子还紧巴巴的。

三十年前的俸禄远没有现在这么高……当时的赵允让刚刚在宗正寺掌权,京城的许多祭坛府邸,都是宗正寺负责。他便利用工程采购,故意给予一些官吏便利。

比如某个官员,可以和木器行联手,先占有三成干股,然后赵允让便采购这个木器行的货物,按股份分成,一年下来,便有几百上千贯的红利,比起俸禄要多几倍。

就这样,许多官员被赵允让买通了,随着他们地位越来越高,和赵允让的合作越来越深,慢慢的就成为利益共同体。

他们见赵祯无子,都想当从龙功臣,便替赵允让摇旗呐喊,制造声势。

这也就是当年铜价大战的时候,汝南王府能动用上千万贯,能得到文官全力配合的奥妙……

不得不说,赵允让的确是个天才,他最初做这些,或许仅仅是为了自保。

毕竟他被抱养,几乎成了皇帝,新君登基,难免会被猜忌,需要有人替他说话。

但是到了后来,赵允让野心膨胀,便大肆拉帮结派,形成了一股极其强悍的力量。假如不是王宁安出奇招,挫败了汝南王府,大宋的江山会落到谁的手里,还真不好说。

赵祯面前的几个箱子,里面就摆着这些年的账目。

记载了赵允让通过何等手段,给官员输送利益,钱款数目,一一在册。

虽然大宋治理贪污不算严格,但是眼下汝南王府卷入弑君大案,已经彻底覆灭,谁和汝南王府有金钱往来,就难逃干系。

“两位爱卿,你们怎么看?”

赵祯问到了王宁安和文彦博。

老文低垂着眼皮,他是不会先说话了,免得被坑了。

王宁安眨眨眼睛,笑道:“雷霆雨露,皆是天恩,这么大的事情,臣可不敢说。”

“那朕让你说呢?”

显然,赵大叔不想放过王宁安。

“这个……官员贪墨,利用工程款项,大捞其利,理当严惩……只是许多案子,年头太久了,已经没法查实,孤证不立,臣恐难以服众。”

王宁安字斟句酌,说的很小心。

毕竟这么大的炸弹,谁知道会牵连多少人……

他说完之后,文彦博终于仗着胆子道:“陛下,王相公所言不错,赵允让丧心病狂,恶贯满盈,他留下来的东西,很难说是真是假,如果兴起大狱,或许人心浮动,反而不利于朝局稳定。”

赵祯轻笑了一声,“两位爱卿的意思是要放过了?”

不等他们回答,赵祯就把脸一沉。

“哼,刺杀朕和皇后,阻挠立储大事……是一个王素能做到的吗?这背后有多少人?他们是不是赵允让的党羽?”

嘚……

王宁安一听就猜到了,赵大叔这是不想轻轻放过……只是这么多年的陈芝麻烂谷子,能弄得清楚吗?

反正他是没办法,干脆学着文彦博低头装死狗。

赵祯气呼呼骂了好一阵子,突然又笑了起来。

“两位爱卿,你们都说不好查,朕也是这么看,但是,先有王拱辰和韩琦,现在又冒出了赵允让的账本!我大宋吏治崩坏,百官肆意胡为,这总不是假的吧?”

王宁安和文彦博连忙点头,“陛下圣明,所言极是。”

“既然吏治出了问题,那就要整顿!”

赵祯道:“上次审计司查了一部分衙门,还不够,这次给朕全面清查,从政事堂以下,一直到地方州府,一个都不要放过!凡是贪渎之吏,全都要清理干净!”

“两位爱卿,你们下去之后,立刻着手去办,要从从重,朕要尽快看到结果!”

……

从宫里出来,王宁安把两手一摊。

“文相公,我跟你同进退,把官家都得罪了。”

文彦博都哭了,“二郎啊,得罪也没用啊!陛下这是借题挥,要下重手了,还不知道多少人要倒霉呢!”

第619章 大裁员

文彦博担心皇帝会掀起大狱,才跑去低三下四,祈求王宁安帮忙。

可是等到结果出来,文相公傻眼了。

他甚至期盼着赵祯干脆抓一些人,砍得人头滚滚,血流成河算了……总要好过眼下的局面。

皇帝手握着赵允让留下来的账册。

其中涉及到了谁,贪墨了多少,干过什么不法的事情,根本不清楚。

大家都像是没头苍蝇,被罩在了笼子里,可以说是人人自危,个个担惊受怕。

这时候赵祯反而抛出了整饬吏治,进行审计的一招。

平时或许大家还有胆子反驳,政事堂也能和皇帝争一争,审计司更没法放手施为。

但是如今赵祯手握着生死簿。

谁敢出头?

你冒出来,皇帝就翻出旧账,说你是赵允让党羽,直接万劫不复,人头落地!

所以这时候大家最好的选择就是闭嘴,当查出你有问题的时候,赶快卷铺盖儿回家,还能保住一条老命。在罢官和掉脑袋之间,相信谁都会做出理智的选择。

只是赵大叔什么时候会停手,究竟要铲除多少人,文彦博可没有把握。

砍头最多几十个,可是罢官,一百个,两百个,或者更多……真是不好说。

文彦博直接的脖子冒冷汗,浑身不寒而栗。

赵祯的确是越来越厉害了。

过去是文官玩弄皇帝,现在是皇帝反过来整治文官。

不信抬头看,老天放过谁!

自作孽不可活!

这就是报应!

可问题是报应落到别人的身上行不?何必要落到老夫的头上啊?文相公真是悲愤欲绝。

“二郎,你知道老夫现在最羡慕谁不?”

王宁安眨巴两下眼睛,笑道:“不会是贾子明吧?”

“没错!”文彦博切齿道:“老夫是真想立刻辞官,哪怕回家当农夫也好。”

王宁安轻笑了一声,“文相公,你要是现在辞官,肯定出不了京城,直接就会被当成赵允让余党,你信不信?”

文彦博被问得哑口无言,他五官狰狞,气得直跺脚!

“哎!老夫这是上了贼船,下不去了!”

其实何止是文彦博,几乎所有的官吏,凡是和赵允让有过交往的,全都战战兢兢,不寒而栗。

他们现在就像是砧板上的肉,皇帝想怎么切就怎么切,想怎么处置,就怎么处置,连一点反抗的本钱都没有。

这么多年了,文官一直嚣张跋扈,为所欲为,谁能想到,他们居然会有这么惨的一天!

如果不是在宫门之外,王宁安真想大笑三声。

两个字:活该!

“文相公,还是那句话,我是不会落井下石的,但陛下要整饬到什么程度,我也没法阻拦……所以,文相公,自求多福吧!”

王宁安说完,哼着小曲,得意地回府了。

这一个案子,忙活了这么久,终于尘埃落定,汝南王府被清理掉了,苗贵妃也完蛋了,接下来是官场……总而言之,自己的徒弟算是暂时安全了,看不出有谁还想抢夺皇位。

赵大叔也变得更腹黑,更凶悍。

自己也就能轻松一些了。

王宁安回到了家中,刚一进门,脸色就变了。

狗牙儿和小彘,在前面跑着,身后跟着一串黑白相间的小狗狗……王宁安揉了揉眼睛,乖乖,这不是传说中的二哈吗?

“你们给我站住!”

王宁安气得大吼,“这破狗是从哪来的?”

狗牙儿站住了,大模大样道:“是爷爷给的,要算账找爷爷去!”

小彘比他哥聪明,把自己吃了一半的糖人塞给了老爹,安慰道:“别生气,狗狗多可爱,比哥哥好看。”

狗牙儿气得要揍小彘,小彘急忙躲到了老爹的身后,冲着他哥狂做鬼脸。狗牙儿气得翻白眼。

先应付老爹,回头再收拾你!

狗牙儿得意道:“爷爷说了,这个狗可厉害了,能拉雪橇呢!我要把它们养大,冬天时候,拉着雪橇,出去玩!”

王宁安无语了,能等到冬天吗!

瞧瞧啊!

一只、两只、三只……足有十几只哈士奇,要不了多久,府邸就能被拆了!

这帮二哈排成一排,瞪着亮晶晶的眼睛,盯着王宁安,从它们的眼神之中,王宁安能感到强烈的嘲讽:两脚兽,铲屎官,你的末日到了!

一堆哈士奇,加上一个滚滚……王宁安脑袋都大了,家里变成动物园了,简直没法呆了!

王宁安垂着脑袋,无精打采回到了书房,趁着二哈还没长大,赶快享受一会儿难得的安静吧!

哈士奇是很古老的犬种,是狼的近亲,它们是随着极北的蛮族来到契丹的,接着又随着契丹人南下,被老爹俘虏,送到了洛阳……

二哈的出现,还有洮水结冻,种种迹象都在表明,天气越寒冷,北方蛮族大举南下的日子不远了。

必须要做些什么,不然繁华的大宋就要像脆弱的鸡蛋一般,被无情碾碎!

王宁安的脑子很乱,胡思乱想了许多……这时候赵大叔能下重手,整饬吏治,或许是好事,大宋太安逸了,太舒服了,太需要一场疾风骤雨的变革了!

谁也想不到,二哈出现在大宋的第一时间,就掀起了腥风血雨!

王宁安从作壁上观,变得十分积极。

让审计风暴来得更猛烈些吧!

……

就在宣布清理吏治之后,一个月之内,审计司一共查出贪墨者27人、无为35人、老疾58人,另有才略不堪用者115人……除此之外,还查出了冗官,一共3384人!!!

众所周知,宋代冗官问题严重,可究竟严重到什么地步呢?

以唐代为例,中枢官吏不过两千多人,唐太宗曾经裁撤整顿过,人数降低到了六百多人。至于明代,两京一十三省,一共两万多官员,在京的官吏也就是两千人出头。

由此可以推断,正常的三省六部,京城衙门,官吏最多也就两三千人,足够用了。毕竟大宋的疆土还不到盛唐的一半,用不了那么多人。

当然了,因为宋代的税收达,财政体系严密,需要的官吏数量也多,姑且增加一倍!

也就是说,大宋中枢,最多5oooo人,也就是极限了。

但实际上呢,目前仅仅是西京洛阳和东京开封,领俸禄的官吏就多达一万七千人!尤其是迁都之后,东京的相应衙门没有撤销,西京又多了一套班子,各种官吏算起来,几乎达到了骇人听闻的两万人!

这些官吏当中,七八成都是寄禄官,简单说就是光拿钱不干活的,朝廷每年的财政,有两成多用在了养官吏身上,至于这些官吏贪墨浪费了多少钱财,那就更不可计算了。

朕是要借题挥,可是朕不是为了和赵允让的仇!朕没有那么肤浅!

赵祯拉着小太子的手,耐心道:“太祖皇帝为了终结唐末五代乱局,不得不杯酒释兵权,重用文官,限制武将,如今天下承平百年,文官膨胀,已经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父皇必须扭转太祖成法,着手限制文官,这也是为了让皇儿日后做事更容易……皇儿,你知道皇帝为什么能坐在中间吗?”

小太子摇摇头。

赵祯笑道:“简言之,就是平衡,文武就好像两条腿,两个手臂,文官强了,就要压一压,武官弱了,就要提一提,只要他们平衡了,中间的位置才能安稳。所以近些年,冗兵太多,就要裁撤多余的厢军。官吏太多,同样要裁撤冗员……皇儿,你明白了吗?”

“嗯,儿臣明白了!”

“好孩子!”

赵祯拍了拍小太子的脑袋,“再过几天,就是立储大典,你就是大宋的太子,以后江山社稷都是你的,皇儿可不要让父皇失望啊!”

……

“要命了,这是要人命了!”

面对着审计司的结果,文彦博脑袋都炸了。

他立刻把政事堂的所有人都召集过来,想要和几位相公商量一番,毕竟整顿吏治,差不多就行了,一下子干掉几千人,是会出问题的。

“诸公,你们可愿意和老夫一起上书?”

他的话刚说完,王安石便站了起来,他傲然道:“圣人烛照万里,洞察大宋积弊,锐意革新,裁撤冗员,实在是英明睿智,措施得当。我正有心上书,称赞陛下壮举。”

拗相公刚说完,司马光立刻附和道:“我也愿意上书!”

“算上老夫一个!”包拯也插嘴了。

一连三门炮,打得文彦博晕头转向。

他死的心都有了,当初的那几个人多好啊,贾昌朝,庞籍,赵卞,韩琦,王拱辰……别管怎么样,他们都是站在文官的一边,哪像这几个,一个个咬牙切齿,面目狰狞,简直比皇帝还过分!

你们非要和文官们过不去,就不怕没有好下场吗?

包拯根本不在乎,反正老夫没儿子,一条老命,拼了!

司马光暗道我是站在师父一边,宁可得罪阎王爷,也别得罪师父!

至于王安石……这位根本就不知道什么是得罪人!

勇往直前,百死不悔!

文彦博被弄得没有办法,只好去找赵祯,想要劝说皇帝,收回成命。

“陛下,老臣以为,这个名单是否可以修改一二,毕竟……”

没等文彦博说完,赵祯就打断道:“文相公所言有理,朕也觉得只裁这么点人,还不够,至少应该裁撤一万人!”

第620章 大改革

在一瞬间,文彦博想到了辞职。

老子不陪你们玩了!

愿意换谁换谁,这个倒霉的相我不干了!

谁愿意干谁干!

文彦博真的疯了。

东西两京的官吏,不过两万人,赵祯要裁掉一半!

这可不是老百姓,而是官,是有权有势的官吏!

裁谁不裁谁?怎么做决定?

别忘了大家伙都盘根错节,处在一张利益大网,那么多官吏,有几个屁股干净的,你拿了别人的饭碗,别人就要和你拼命!

到时候只有一个结果,那就是掀翻狗食盆,大家吃不成!

与其到时候被轰得体无完肤,身败名裂,还不如一走了之呢……或许感觉到了老文的怨气,赵祯的神色缓和了不少。

“宽夫啊,朕知道这事太难,可总要有人做才成!宗垕还不到十岁,朕两鬓斑白,该给他留下一个什么样的江山啊?我大宋自太祖立国以来,官职混乱,叠床架屋,机构臃肿,人浮于事,浪费国帑民财,效率极端低下,已经到了不改不成的地步。”

赵祯深吸口气道:“朕已经下定决心,要正本清源,恢复三省六部旧制,把乱七八糟的官职明确下来,职位和权责对等明晰……宽夫,你是朝中老臣,朕信任你,此事非你不可。为了大宋江山,你就勉为其难吧!”

说着,赵祯居然深深一躬。

可把文彦博吓坏了。

皇帝的举动吓人,他的话更吓人!

要恢复三省六部,要官吏职权对等,这是多大的工程啊,我的陛下啊,您这是要干什么?莫非真是想替小太子把什么麻烦都解决了?你这个爹当得也太辛苦了吧?

文彦博满心吐槽,但是面对皇帝重托,他能如何?

敢拒绝吗?

信不信,他只要敢反对,皇帝立刻就能砍了他!

文彦博算是看明白了,就算有再多的困难,他也要拼,根本是无路可退。

“陛下,老臣承蒙错爱,理当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奈何官制复杂,非是老臣一人可以完成,这样吧,老臣推荐王相公,让他跟老臣一起负责此事,一定尽快给陛下拿出结果。”

……

“情况就是这样,景平啊,你可要多多费心!”文彦博笑嘻嘻道。

王宁安脸都黑了,“我说姓文的,这种事情你找上我干什么?你一个堂堂相,你负责就算了,何必牵连无辜?”

“无辜?”

文彦博气得拍桌子,“王二郎,陛下改革变法的步子越来越大,难道不是你的功劳?还敢跟老夫装无辜?我告诉你,反正我文彦博胡子一把,不当官没什么。你信不信,我出门就摔一跤,把腿摔断了也好,把脑袋撞破了也行!然后我就上书请辞,我看看陛下还能逼我不?到时候你们愿意怎么折腾怎么折腾,跟老夫没关系!”

他这话把王宁安噎得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算你狠!

文彦博,你行,你真行!

连碰瓷的主意都想到了。

我玩不过你老小子!

王宁安当然不喜欢大宋混乱的官制,人人都是临时工,效率低下,不知道干什么,而且一个职位,能挂好几十个人,官员众多,俸禄开支庞大……就像是一座沉重的大山,压在了大宋百姓的肩头,负担太大了。

只是弊端谁都清楚,但是想要改革,却不是这么容易。

王宁安沉吟了半晌,“这样,文相公,我去请醉翁过来,然后再叫上王安石,咱们四个一起商量。”

文彦博点了点头,“再把司马光叫来,那小子鬼点子多。”

就这样,五位重臣,齐集一堂。

听说要改官职,最兴奋的莫过于王安石。

“早就该如此了,陛下实在是圣明。”

文彦博撇了撇嘴,“说起来容易,那要怎么改?”

“这个容易,只要恢复唐代的三省六部就可以,按照《唐六典》做就行了。”

还真别说,王安石是个干事的人。

他滔滔不断,把自己的想法说出来,到了最后,就连文彦博都忍不住点头了,貌似真没有那么复杂,或许困扰了朝野几十年的问题,有希望在他们手上解决。

……

先,大宋的政事堂正儿八经的名字叫中书门下,众所周知,唐代的三省是尚书省,中书省,门下省……在唐初的时候,真正的权力在尚书省,李二做过尚书令,他以后不设尚书令,转而由尚书左右仆射为宰相,再后来,尚书省弱化,权力转移到了中书省,到了唐代的中后期,又转移到了门下省。

光是唐代的相权转移,就能写一篇几十万字的论文,还不一定说得清楚。

简言之,在唐代的时候,三省就徒有其表,到了大宋,则是更加混乱不堪。

王安石建议正本清源,和王宁安的想法不谋而合。

“其实不必拘泥于三省,陛下既然要大改,那我们就尊奉旨意……以政事堂统领六部,总揽中枢大权即可!”

王宁安斟酌着,说出了自己的建议。

文彦博道:“那何人为相?”

“以尚书左右仆射为相,相兼任门下侍郎,挂昭文馆大学士衔,次相为尚书右仆射,兼中枢侍郎,挂集贤殿大学士衔,参知政事挂尚书左右丞,行副相事。”

还真别说,让王宁安这么一说,大家都有种豁然开朗的感觉。

其实大可以舍弃拗口的尚书左右仆射,门下中书侍郎,但是为了照顾传统,也只能如此。

这么改之后,有一个很明显的好处,那就是宰相变得名副其实了。

比如以老文为例,他现在是相不假,但是他的正式官衔是同中书门下平章事……说穿了,还是个临时工,只不过是大宋最大的临时工。

改制之后,他就是尚书左仆射门下侍郎,昭文馆大学士,是正儿八经的中书门下主官,名正言顺,而且成为正式官员之后,有个最显著的好处,那就是任期有了保证,三年一任,如果没有意外情况,皇帝也不能随便罢相……

文彦博是个人精,他盘算了一下,改制的好处的确很多,没准是因祸得福,他的权力能更进一步呢!

文相公有个优点,那就是灵活!

见到了好处,这位绝对不会迟疑。

“王相公,那你看其他的衙门要怎么办?”

王宁安道:“方才介甫兄讲了,唐代的六部是挂在尚书省下面,依我看不如直接挂在政事堂下面,反正唐代的时候,也是这么干的,本朝也在中书门下设立了吏兵户刑工各房,索性就把各房升格成六部!”

王安石在一旁抚掌大笑,“王相公的提议好!我大宋虽然名义上有六部,但六部的实际权力都被分割出去,这一次正好收回!”

先是执掌百官升迁考评的吏部。

需要将审官院、流内铨与三班院的权力收回,统归吏部尚书执掌。

光是看这一个吏部,就能明白大宋的官制有多操蛋。

一个衙门愣是给分成了三个衙门,叠床架屋,官员多了何止数倍!

其他各部也是如此,户部需要收回三司,司农寺,司水寺,都水监等衙门的权力。

至于刑部,需要收回审刑院与纠察在京刑狱司等处的权力。

礼部也要收回太常寺,礼院等衙门的权力。

……

将六部梳理一遍,不难现,几乎每个衙门都被架空了,职权分给了至少三个以上的衙门,乱糟糟的,跟一团麻似的,也真难为大宋的君臣,没有十几年的苦功,根本搞不清楚这些衙门是干什么的。

六部恢复旧制之后,能裁掉二十几个司、院、台、寺、监等衙门,减少官吏一半以上!

现在看起来,赵大叔说要裁一万人,并非空穴来风。

这位老皇帝早就想清楚了,大宋的官吏的确是太多了。

商量来,商量去,现在就剩下一个难题,那就是兵部要恢复原有的规模,就必须动枢密院。

而枢密院与中书门下并称东西府,位高权重,岂是轻易动得了的!更何况枢密院涉及到了庞大的武人集团,究竟要怎么做,必须下功夫才行。

文彦博这个老鬼甚至有点看好戏的心思,枢密使狄青,副使包拯,都是你王宁安的人,看看你有没有往自己身上下刀子的勇气吧!

文彦博一副看好戏的模样,王安石倒是十分投入,刚刚的商议,他的建议得到了采纳,正是心气高的时候。

“文相公,王相公,所谓枢密院,在唐初是不存在的,只是安史之乱,大唐战乱频繁,不断用兵,才不得不增设枢密院统军,以至于一段时间,枢密院凌驾中书门下之上……如今的大宋,虽然有边境战事,但是军务并非最主要的事情,枢密院的地位理应削弱,将枢密使大权归并兵部,理所当然!”

王安石一边说着,一边盯着王宁安的神色。

敢情拗相公也不是白痴,要改革军队,就必须得到王宁安的肯,谁让他是将门第一人呢!

见大家把目光都盯着自己,王宁安突然呵呵一笑。

“改革枢密院,我是举手赞成的,但是有个前提,就是改革不能影响我大宋军人的战力,更不能让外行指挥内行!试问,一个没带过兵的兵部尚书,如何能统军作战?诸位可别忘了,我大宋远不是天下太平,还有契丹,西夏,虎视眈眈,如果妄动军制,等于自废武功,不是改革,而是找死!”

第621章 宰相挨打了

相比历代的官制,王宁安的印象中,明代的相对简单明确,一目了然。至于汉唐的官制,保留了一些先秦的官职,比如什么司空啊,太尉啊,侍中啊,仆射啊……反正很难弄明白,他们是干什么的。

所以在这次改制当中,与其说是王安石主张的恢复三省六部旧制,其实是仿效明朝,建立起更简明的行政体系,当然这话王宁安没法说。

但是整个新的结构已经和明代很相似了。

先政事堂就类似明代的内阁,而且政事堂的诸位相公,是正儿八经的宰相,不是明朝的辅臣,相和辅,一字之差,天地之别。

显然,相更能统帅百官,推行政务。

另外明代废除了御史台,改设都察院,而都察院和六部品级,很容易变成内阁大佬的马仔。

而大宋则是保留御史台,御史中丞和宰相互不统属,能够更好监督政事堂。

对于御史台也进行了调整,整个监督大权得到了强化,除了原有的御史台体系之外,谏院和银台司归并入御史台,增设四位给事中,执掌封驳大权,对于政事堂的乱命,皇帝的圣旨,全都可以封还驳回,权柄极重。

张方平对于这种调整,自然是欢喜鼓舞,甚至挽起袖子,要迫不及待,大干一场。

现在所有问题,就集中在了枢密院。

这个可以和东府相提并论的级衙门,要走入历史,变成政事堂统辖的一个官署。虽然狄青和包拯都不是恋权之人,但是他们需要为了几十万的丘八的负责,不能坐视武夫的权力被剥夺。

“其实调整枢密院,对武人更好一些。”

王宁安把他的设想讲了出来,“以后枢密院要把调兵大权交给兵部,兵部执掌军事调度,粮草给养,军械车马……权力的确惊人。但是枢密院会拥有统兵训练的权力,以后征召新军,军官培训,升迁考评,都需要经过枢密院核准,兵部才能下令,而且,从此之后,枢密院专门由武人统领!”

狄青也不是白目到无知的人。

他以武夫的身份,出任枢密使,已经是打破了惯例,历来枢密使都是文官,也就是说,东西府都是文官说了算。

哪怕枢密使的地位再高,权力再大,人家不会替武夫说话。

以前的夏竦,庞籍,梁适,这些人无一例外,在关键时刻,都站在了文官一边。

与其要一个看得到吃不到的大枢密使,不如要一个能真正握在武人手里的小枢密使,虽然权力受到了削减,但是实实在在!

而且掌握了统兵权力,日后打仗就需要从枢密院派遣武将,也不会出现将不知兵,兵不知将的窘境。

狄青很是满意,包拯觉得也没什么不妥。

枢密院以后专职统兵,专心负责打仗,而原来负责统兵的三衙也进行了调整,侍卫亲军马军司和侍卫亲军步兵司归入枢密院,至于殿前司,仍旧直接对皇帝负责。

……

这个改革方案一出,可谓是大动干戈,把大宋原有的官僚体系彻底摧毁。

但是不可否认,这套系统比以前简单多了。

中枢政事堂,下辖六部,负责全部政务,御史台负责监督,枢密院名义上属于政事堂之下,但是统兵是很专业的事情,枢密院相对自主。至于负责情报间谍工作的殿前司,依旧是皇帝的禁脔。

政务,军务,监督,间谍,四大组织,明明白白。

除此之外,还有就是王宁安管理的皇家银行,北海郡王赵允弼负责的宗正寺,以及韩绛统辖的审计司。

七大衙门,构成了大宋中枢的权力核心。

赵祯对这个结果是满意的。

官员的职权统一,兵部尚书就是管兵部,给事中就是管封驳,清清楚楚,没有任何模糊的空间。

而且一个萝卜一个坑,再也不会出现几十个大理评事,一大堆翰林学士的混乱状况。

位置明确之后,至少能裁撤掉一半以上的官员,节省了上千万贯的俸禄。

这么大的一笔钱,干什么不好!

扩军,扫平西夏,北伐大辽,疏通西域……赵大叔可谓是雄心勃勃,憋着劲儿要放大招!

……

王宁安忙活了好些日子,总算能偷得浮生半日闲。

家里头的二哈长得很快,已经满世界跑了,它们到处惹祸,每次闯祸之后,又是一副哭笑不得的贱样儿,弄得人一点脾气都没有。

当然了,也不是所有人都拿二哈没办法。

比如萧观音一来,她带着两只契丹细犬。

凶狠勇猛的细犬,绝对是战神级别的,当它们一出现,王家的二哈集体怂了,全都挤在一起,瑟瑟抖,小模样儿要多委屈有多委屈,嚣张劲儿全都飞了,跟一群受气包似的。

“一物降一物,看起来我也要养几条细犬才好。”

王宁安在吃饭的时候,感叹道。

狗牙儿正在扒饭呢,突然把饭碗放下,闷声道:“不能养细犬。”

“为什么?总不能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

小彘郑重道:“因为没钱了。”

王宁安瞪圆了眼睛,哂笑道:“我会没钱?开玩笑吧?”

“不开玩笑!”

这回说话的是杨曦,她一本正经道:“老爷,从今天开始,咱们就要节衣缩食,不能胡乱花钱,毕竟一大家子人,只剩下你一个人领俸禄,不够吃的!”

苏八娘也笑道:“是啊,而且老爷的俸禄只有原来的三成了!”

见王宁安满脸吃惊,苏八娘就给他解释起来……原本王宁安是宰执一级的高官,立了颇多功劳,狗牙儿和小彘,从出生就领一份俸禄,杨曦和苏八娘是诰命夫人,也有一份俸禄,加上王宁安,五个人领,足够养一个动物园了。

可是随着新的官制落实,小彘和狗牙儿的官被免了,夫人的俸禄也停了,全家只剩下王宁安一个人挣钱。

更要命的是原来王宁安是挂着同中书门下平章事的衔,二品大员,这回改制之后,同平章事的职位没了,皇家银行行长只有正三品。

俸禄减少了一大截,各种年节的奖赏也都被取消了。

一年下来,王宁安大约能领到2ooo贯。

说起来,这笔钱也不算少,但是要养国宝,养二哈,养战马,养细犬,还有一大家子人……真有的紧巴巴的。

改革改来改去,结果先改到了自己的头上。

王宁安也不知道该哭还是该笑……“算了,咱们家也不指着俸禄,你们手上不都有产业吗!实在不行,找我娘去,让她给点钱,接济一下可怜的儿孙,总行了吧!”

“不行!”

杨曦摇头,“正人正己,老爷亲自主持官职改革,结果你自己都不遵守,怎么让别人信服?咱们家产业虽然多,但是为了避嫌,必须都处理掉。所以……从今天开始,为了老爷的清誉,我们家必须靠着俸禄过日子,除此之外,分文不取。”

杨曦板着脸道:“老爷,您可要节衣缩食,准备过苦日子了!”

一家上下,包括还不会说话的女儿,以及满屋子的二哈,还有外面树杈上的滚滚儿,都满脸贱兮兮地看着王宁安的笑话!

“这日子没法过了!”

王宁安气得抓起俩馒头,回书房啃着吃了。

“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

王宁安无奈望着天棚,心说要不我再写两本小说,或者当无耻的文抄公,混点稿费……

以他如今的地位,哪怕出一本无字天书,只要署上王宁安的大名,就会有无数人趋之若鹜……唉,算了吧!

以身作则!

2ooo贯也不少了,比起明代的大学士,多了十倍呢!

正在王宁安盘算着怎么省钱过日子,文彦博那边却出了问题。

原来在商量妥当之后,文彦博负责向赵祯汇报了改制的情况……也不知怎么回事,新官制的草案就流出去了。

要裁并好几十个衙门,削减一半的官员,而且即便留任,俸禄和待遇也要减少……这是干什么,还让不让人活了?

什么银台司啊,审官院啊,审刑院啊,谏院啊,司水寺啊……足足好几百个官吏凑在了一起,杀到了政事堂。

想要找文彦博理论,结果老文入宫启奏改制事宜,这帮人扑了个空,却不肯罢休,又跑到了宣德门。

正好撞见文彦博出来,群情激愤,将文彦博的轿子给拦住了。

“老贼,你给我出来!”

“对,你说清楚,我们和你何仇何恨?为什么要陷害我们?”

“没错,我们的官职都没了,俸禄也砍了,以后我们都去你家吃饭吗?”

……

这帮人七嘴八舌头,越说越生气,有人竟然冲上来,把文彦博的轿帘给撕扯下去。

“姓文的,你少装蒜!圣人仁慈,不会亏待士人的,就是你们这些奸贼,怂恿陛下,我们要弹劾你!”

文彦博一肚子委屈,我怎么这么冤枉啊?

还不是被逼得!

你人也有三分土性,被这帮人臭骂,文彦博也急了,“怎么,刷新吏治,裁汰冗员,难道不对吗?你们这里面,就没有人上书,要求朝廷改制吗?改制可以,就是不能改你们,不能动你们的俸禄,这是什么道理?”

老文几句话,还真够犀利,把许多官吏震慑住了。

正在这时候,不知从哪儿飞来一只朝靴,砰地砸中文彦博的脑门。

“别听这老货胡说八道,打他,打死他!”

青史尽成灰说

心疼文相公一秒钟……小的真不想欺负他啊……

第622章 君臣情深

文彦博被打了,听说很惨。

轿子被拆了,人也打得鼻青脸肿,幸好守卫宫门的禁军不顾一切,把老宰相救了出来,不然非丢了老命不可。

狼狈到家,文彦博就闭门谢客,一病不起。

“太丢了人,老夫不活了,斯文扫地啊!”

就在一片哀嚎之中,王宁安进了文彦博的病房,并且一屁股坐在了文相公的身边,低头看去,老文的确够惨的,一只眼睛肿得有馒头大,青黑色的,和滚滚有的一拼,整个半边脸都大了。

“文相公,大家都知道你可怜,我们正在凑钱呢!”

“凑钱?给老夫治病?”

“给你买绳子、匕、鹤顶红……你不是要死了吗!选一样吧!”王宁安的话音刚落,就看到文彦博一脸吃人的表情,伸出双手,奔着王宁安就抓来了。

“你个小兔崽子,老夫和你拼了!”

王宁安连忙躲开,嬉笑道:“还有力气打人,看起来文相公伤得不重,小弟也就放心了。”

“呸!”

文彦博狠狠啐了他一口,然后指了指自己的心窝。

“这里的伤是看不出来的,老夫为官几十年,从来没有这么丢人过!恨不得立刻……”文彦博想说死,可是想起刚刚王宁安的话,只能恨恨道:“立刻辞官!老夫要回家抱孙子,再也不当什么相,老夫这就回家,一刻也不停留!”

说着他真的吩咐儿子,打点行囊,就要挂冠求去。

“等等!”

王宁安连忙摆手,“文相公,我想请教,你觉得改官制,可是错了?”

文彦博迟疑了半晌,垂着头道:“当然没错,我大宋官制混乱,责权不分,推诿卸责,效率低下,早就该改了。”

“那就对了!既然改官制没错,那老兄挨了打,错在你的身上了?”

“屁!从古至今,哪有挨打的人错了?难道活该挨揍不成?”文彦博翻了翻眼皮,一肚子怒火。

“这就对了嘛!”

王宁安笑道:“既然老兄没错,为什么要辞官?你辞官了,岂不是没错也变成了有错?到时候那帮人可不会放过你的。”

文彦博躺在病床上,喘着粗气。

他突然笑了起来,一时激动,又咳嗽起来,老脸涨得通红。

“景平,咱们都不是三岁孩子,你跑我这儿耍弄嘴皮子,想要劝老夫留下来,送你俩字:做梦!”

文彦博怒道:“老夫也不管对错,反正我年老体衰,精疲力尽,再也不想管这么多烂事了。还请景平向圣人解释,我文彦博老牛老马,不堪驱使,求陛下能看在君臣一场的份上,给老臣一条活路,不然,我,我唯有一死了之!”

说到激动的地方,又咳嗽起来。

王宁安根本不信文彦博的鬼话。

这老家伙上个月刚从江南弄了一个歌姬班子,听说足足花了十万贯呢!他什么不行,谁信啊!

要知道历史上的文彦博可是四朝元老,足足活了九十多岁,干了五十年的宰相,绝对是妖孽级别的稀有物种。

屈指算起来,他老人家还能折腾几十年没问题!

王宁安可从来不敢小觑文彦博。

“文相公,我头两天去看了范相公。”

文彦博不知道他想说什么,索性闭上了眼睛,装死狗。

“老师身体越来越不好了,眼睛看不清东西,说话也很困难,或许没有多少日子了……他问了我变法的事情,我告诉他朝廷推行青苗法,方田均税法,又要改革官制、军制,圣人意志坚决……师父嘱咐我,新旧交替,从来都是你死我活,这是一场生死之战,绝不能心存侥幸,不要指望着别人会放过你,也不能祈求敌人慈悲!只有打败他们,才不会身败名裂!当年石介石大人险些被开棺戮尸,他离开京城之后,颠沛流离,东西奔走,若不是有六艺学堂暂时安身,只怕早就被折腾死了,文人的心黑着呢!”

文彦博越听越不像话,句句都像是刀子,直接戳他的心!

“王宁安,你是不是想说,老夫也会身败名裂,被人家折腾到死,死了也不得安宁!”

王宁安斜眼望着前方,只是淡淡吐出了八个字:“前事不忘后事之师!”

这八个字,一下子堵住了文彦博的喉咙,让老家伙变颜变色,不寒而栗。

……

身为百官之师,结果被官吏给打了,文彦博是威望扫地,颜面全无。

原本文彦博就不是坚定的改革派,落到了这一步,他就想着趁机辞官不做,退居山林。当然了,作为一个政治动物,文彦博是不会甘心就此沉沦的。他想着等待时机,没准就能东山再起呢!

可王宁安的话,让文彦博担惊受怕起来。

不管怎么样,他已经被归为变法派……从范仲淹这些人的下场,文彦博清楚,新旧交锋,没有是非,没有公理,没有对错,更没有下限!

有的只是成败,胜者为王败者寇!

就这么简单!

“文相公,咱们打开天窗说亮话,你现在退了,就表示官制改革失败了,旧派反扑,多少人都要罢官归家,你身为相,下场会好过我的师父吗?”

文彦博老脸涨红,他痛苦地闭上了眼睛。

当年庆历新政虽然动静不小,但是和现在比起来,还差得太多了。

“王相公,你何必逼着老夫呢?陛下心志坚定,就算老夫走了,自然会有别人替代老夫的,更有你王相公坐镇,变法会成功的。”

“哈哈哈,谁能替代文相公?”王宁安笑道:“是王安石?还是刘沆?或者是司马君实?文相公,长江后浪推前浪,前浪死在沙滩上。大丈夫不可一日无权,你就甘心隐退?这些后辈爬上来,你还有机会吗?”

咳咳……

又被说中了心事,文彦博只能咳嗽以对。

做人啊,就是不能被抓到软肋,咱文相公什么都好,就是太贪权,又不甘寂寞。

他既怕变法失败,被弄得和范仲淹一个下场,又担心后辈弯道车,乱拳打死老师傅……“唉,二郎啊,你这是要把老夫往死路上逼啊!”

“非也!”

王宁安笑道:“我是帮文相公名垂青史啊!偌大的变法,没有文相公掌舵,如何能成功?依我说,你就该彻底想清楚,别再三心二意,犹豫不决了。”

“我……”文彦博痛苦摇头,半晌才道:“老夫早晚会让你坑得身败名裂,千夫所指!”

正说着话,突然文及甫跑进来。

“父亲,陛下亲自来探望您了。”

赵祯来了!

文彦博一阵激动,他意味深长看了看王宁安,现这小子嘴角带着似有若无的笑容,老文心里头就明白的,丫的和赵祯是在唱双簧!

这对君臣狼狈为奸,是要逼着自己上贼船啊!

文彦博沉思片刻,突然从病床上跳起,大叫道:“快接驾啊!”

……

“宽夫啊!”

当赵祯看到文彦博的凄惨模样,也吓了一跳,慌忙拉住他的手,切齿道:“这些乱臣贼子,简直可杀不可留!他们眼中还有没有朝廷?居然在宣德门外,殴打相,他们是在打朕的脸!文相公只管放心,朕一定给你出气。”

文彦博连连口称不敢,等到落座之后,文彦博思索了一下,然后说道:“圣人垂爱老臣,老臣铭刻肺腑,要说起来,老臣虽然挨了打,可未必是坏事。”

赵祯不解,“宽夫,你何出此言?”

“圣人请想,一下子裁了上万官吏,不管如何,毕竟是动了他们的饭碗,心中不平,也是难免的。老臣身为揆,一力促成变法,他们归咎老臣,也是情有可原。如今打了老臣一顿,气也就消了,该去新衙门办公就去办公,该致仕回家就回家……经过此事,他们也就不会再闹事了。”

赵祯和王宁安,一前一后,跑过来,一个唱白脸的,一个唱红脸的,就是怕文彦博撂挑子,好不容易构建好的政事堂架构,如果文彦博不干了,一时还真找不出第二个接替的人选……如果陷入人事纷争,就会耽搁整个变法进程。

不论是赵祯,还是王宁安都不愿意看到这一幕。

显然,文彦博如此顾全大局,让皇帝颇为欣慰。

“宽夫,只是如此一来,可就委屈你了。”

文彦博忙道:“老臣深受天恩,理当承受责难,没有什么了不起的。老臣三天之内,就回政事堂理事,官制变法,一刻不能停,该清理的官员一个不能少。老臣愿意披肝沥胆,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好,宽夫真是朕的管仲啊!”

赵祯欣然抚掌,他立刻吩咐道:“取纸笔来。”

文及甫急忙抱过来一卷澄心堂,这是南唐后主李煜珍藏的名纸,肤卵如膜,坚洁如玉,细薄光润,是天下第一的名纸。

赵祯沉吟半晌,挥毫泼墨,当即写下“国之干城,德望尊隆”八个字。

皇帝的字可不是随便赐人的,王家曾经得到世代忠良四个字,现在还挂在祖宗祠堂,供人瞻仰。

老文得到了八个字,更显尊贵。

激动地文彦博浑身颤抖,涕泗横流。

“老臣何德何能,受陛下如此赞誉,老臣一定竭尽全力,辅佐陛下,开创大宋中兴,肝脑涂地,在所不辞!”

……

文府上演君臣情深,消息传出去,无数官员却是愤愤不平!

“找文彦博不管用,那就只有敲响登闻鼓,咱们找圣人直接理论去!”

第623章 登闻鼓响

赵祯在文彦博府中逗留了近一个时辰,好言劝勉,安抚老臣之心,甚至可以算谦恭了。最后留下了御笔之后,才起驾回宫。

把赵祯送走了,王宁安呲着牙一笑。

“恭喜文相公,从此成为天子腹心,股肱重臣啊!”

文彦博一屁股坐在病床上,连说话的劲儿都没有了。

老狐狸就那么傻愣愣地坐着,眼神直,身体僵硬,把文及甫都吓坏了,心说他爹不会激动过度,直接死了吧?

“爹!”他低声呼唤,文彦博并不搭理,文及甫吓得伸手去探鼻息,还准备叫大夫。王宁安把他拦住了,往旁边一推。

“你爹现在是涅槃重生,别打扰他。”

文及甫傻乎乎道:“涅槃?我爹要成佛啊?”

“他是要成魔!”

王宁安没好气说,把文及甫赶了出去。

病房只剩下王宁安和文彦博两个人。

王宁安突然哈哈大笑,“文相公,想做天子宠臣,也不是这么容易的吧?你现在知道什么滋味了吧?这么多年,我挨了多少骂,被多少人弹劾,听说奏疏都装满了十间屋子……你遇到的这点麻烦,只是小菜一碟,毛毛雨啦,以后还有更多的风雨呢!有你受的!”

文彦博仿佛清醒了了过来,他傻愣愣道:“能,能不能辞官?”

“不能!”

王宁安指了指那八个字龙飞凤舞的大字,笑道:“你要是辞官,这八个字就变成了八把利刃,足够把你们文家杀一个血流成河了!”

文彦博愣了许久,突然抱着脑袋,大声尖叫,仿佛受伤的野兽。

他的身躯佝偻,蜷缩在床头,从眼角竟然流出了老泪……

王宁安看他如此痛苦,竟然没有闲心嘲笑,反而有些同情,老文也不容易!

这么多年,王宁安和太多的宰执重臣过招、夏竦、陈执中、宋庠、梁适、庞籍、贾昌朝、富弼、韩琦、王尧臣、王拱辰……

这些位相公当中,无一例外,全都是站在文官一边。

哪怕他们忠于皇帝,心怀百姓,但是真正遇到士人和皇帝冲突,或者士人和百姓冲突,都要维护文官士人的利益。

几乎是所有人的本能!

能脱士人利益的官员不多……范仲淹算一个,欧阳修算一个,或许王安石也是一个!

整个大宋朝,就这几个人而已!

和老文比起来,王宁安从入仕的那天起,就扛着复兴家业的大旗,他是武夫,是将门出身,成为天子宠臣之后,帮着皇帝压制文官,从文官手里抢夺权力,大家斗得你死我活,实在是再正常不过了。

虽然正如王宁安所说,他承受了太多的攻击和谩骂,但是他并不在乎,路是自己走出来的,你享受了皇帝的宠幸,得到了将门的拥护,就要给他们办事情,天经地义!

只是相比之下,文彦博更痛苦!

他是标准的士人出身,哪怕老家伙很无耻,只要有利益,什么事情都愿意干,但那毕竟是私底下。

在表面上,文彦博还是百官之,还是雍容大度的宰执,是文人表率,万众敬仰的相公。和王宁安不一样,老文很享受这个身份,他背后也站着庞大的文官集团,无数士人替他摇旗呐喊,冲锋陷阵。

对老文来说,最理想的状态就是皇帝信任,文官支持,他在中间,居中调解,占尽便宜,绝不吃亏。

可随着变法深入,尤其是吏治改革提上了日程,要大裁官吏,文彦博再也没法左右逢源,他必须要在皇帝和百官之间,选择站队!

当文彦博支持改革官制,就表示他站在了皇帝一边,毕竟这边的实力更大,从理智上必须这么选择!

但问题是对于一个几十年的老官僚,让他背叛文官集团,成为士人口中唾弃的叛徒,还是太残忍了。

宣德门外的一顿胖揍,那些人神色狰狞,痛骂着自己,言语羞辱,毫无底线。他们诅咒着,谩骂着,文彦博一度真的心灰意冷,甚至有了回家抱孙子的念头。

好在王宁安和赵祯出现,安抚住了老文。

但是一想到花甲之年,却要来一个一百八十度大转弯,文彦博还是很纠结,很痛苦,很为难……

“文相公,你想什么我清楚,小弟也帮不了你,这个坎儿你必须自己过……但是小弟可以告诉你,我们的变法会成功的。”

“我们……”

“没错!”

王宁安笑道:“陛下在煕州的时候,已经说出了要与万民百姓共天下的高论……我大宋经济繁荣,财政达,物阜民丰,为历代之冠。宽夫兄,我可以告诉你,在西京和东京,每天卖出的各种报纸,就足有一百万份!几乎每三个人,就买了一份……试问,这些看报纸的人,都是士人吗?不是,绝对不是,他们之中,九成以上,就是普通的商贩,各地的商贾,还有许多市民。以往只有士林清议,能影响舆论,左右朝局。可现在呢,普通的百姓商人也加入进来,他们也要诉求,也有希望,而且他们的人数更多,力量更大……陛下选择与万民共天下,就是站在这些人的立场上,监督百官,把大宋变得更好!”

王宁安意味深长道:“文相公,你是个绝顶聪明的人,这两边的实力,孰轻孰重,你权衡不出来吗?以往圣人是被成千上万的官吏包围着,可是如今呢?数以万计的官员,被千百万计的百姓包围着!宽夫兄,你还怕变法不成吗?”

……

文彦博一直没有动,王宁安的一番话,在耳边不停回荡……老文的确和别人不一样,他经营水泥,投资金融,文彦博很清楚,商人究竟有多强大的力量!

就拿一个水泥作坊来说,几十亩的方圆,上千工匠,每天忙碌不止,全都指着工钱养家糊口,有什么风吹草动,这上千人都会跳出来的。

再看看那些地主士绅,几十亩地,只够租给一户佃农,他们要动员上千人,简直是不可能的任务!

还有收入!

种田,一年最多两熟,万亩良田,每年的净收入不过几千贯而已,资金流有限。

可是作坊呢?

几乎天天都在采购,每隔十天半个月,就要出货一次……账面上的金额流动,动辄几十万贯,上百万贯。

至于西京银行,每年更是几千万贯贷出去,比户部还有钱呢!

这些都意味着什么?

王宁安没说错,一股更庞大的力量崛起了。

他们比士绅更富有,更有组织能力。

他们不会屈从士绅之下,以后的大宋朝廷,会出现越来越多,代表商人,代表金融集团的力量……这么多年来,王宁安做了多少大逆不道的事情,可是他在民间的声望极高,远比许多宰执重臣都要好一万倍!

如果站在士人集团来看,怎么也想不明白,难道王宁安是金刚不坏之身吗?怎么就弹劾不倒?

可是跳脱出来,立刻一目了然。

“看起来老夫也要卖身投靠了!”

自从接触王宁安之后,咱们的文相公经历了许多次三观重组的残忍过程……直到如今,老文是彻底修炼成功!

他只在家休息了两天,便顶着肿胀的眼睛,来到了政事堂。

这一次的文彦博,前所未有的严肃。

“诸公,陛下锐意革新,时不我待!整饬吏治,裁撤冗员,不容迟疑!”

文彦博厉声道:“立刻落实,王安石、王桂、刘沆,三位每人负责两部,老夫亲自负责枢密院和御史台!谁敢阻拦,立刻罢官!”

霸气了有木有!

厉害了有木有!

文相公的果决让王安石都眼前一亮,迟疑了一下,三个人一起拱手。

“敢不从命!”

正在他们要去行动的时候,突然一声巨响。

咚!

仿佛地震。

响过之后,等了一会儿。

咚!

第二声响起。

接着是第三声,第四声……

咚咚咚……

沉闷的鼓声,传出去老远,在这一瞬间,几乎整个西京都被震动了。

御史中丞张方平,新任户部尚书司马光,兵部尚书包拯,枢密使狄青,审计司韩绛……几乎每一个重臣,全都被惊动了!

是登闻鼓!

登闻鼓响了!

……

尧置敢谏之鼓,舜立诽谤之木。

从尧舜时期,就有了登闻鼓。

历代沿袭,传到大宋朝,非敌兵围困京城,太子死丧等重要事情,不会敲响登闻鼓。

既然登闻鼓如此重要,一旦敲响,大宋皇帝,不论在干什么,都要立刻升朝,百官必须赶到……

登闻鼓响了,敌兵没了,小太子欢蹦乱跳。

这是百官敲响了登闻鼓,这些人要找皇帝算账了!

哪怕强如王安石,也是眉头深锁,拳头握紧,面色非常严峻。

倒是文彦博,突然放声大笑,十分嚣张。

“来了,果然来了!”

老文豁然站起,“诸公,我等肩负社稷重担,天子嘱托,万民之望,正道直行,并不过错!今天就让老夫看看,谁敢迎战!”

文彦博气势汹汹,带着诸位相公出了政事堂。迎面走来几位重臣,王宁安,狄青,包拯,司马光,张方平……

大家见面之后,王宁安先抱了抱拳。

“诸位相公,可准备好了?”

文彦博傲然一笑,“王相公,天下可不只是你一个英雄,虽千万人吾往矣!”

第624章 金殿辩论

王宁安曾经问过自己,为什么要费好大的力气,把文彦博留在朝堂上,这样的老狐狸既不忠诚,也不可靠,和他打交道费心费力,干脆把老货都赶出朝堂,不就天下太平了吗?

相信不止王宁安想过,还有很多人也是这么看的。

但问题是到了关键时刻,还真离不开老前辈的智慧。

文宁安不行,王安石不行,司马光不行,甚至赵祯都不行。

必须要靠文彦博!

当百官敲响登闻鼓,一场君臣大战已经不可避免。

此刻的文彦博,意气风,血液沸腾,就好像一颗燃烧的太阳,比王宁安还要耀眼几倍……老狐狸清清楚楚,很有可能这一场争斗,就奠定他一辈子的功业。

就像寇准逼着真宗皇帝御驾亲征一样,日后不断多少年,提起寇准,谁都要竖起大拇指,力挽狂澜,拯救大宋,功高盖世,无人能及!

以后提到他文彦博,就会提到这场吏治改革,就会提到他的飒爽英姿,因此文相公必须做到尽善尽美,让人无可挑剔。

所以当登闻鼓响起之后,他立刻派遣王珪、刘沆、张方平三位重臣,去把所有敲鼓的官吏带来,一定要维持秩序,不能乱,也不能随便欺负他们,更不要大言恫吓,以势压人。

交代之后,文彦博,王宁安,王安石,司马光,大家一起来到了金殿。

此时赵祯拉着小太子已经赶来了。

赵宗垕也感到了气氛凝重,他紧紧跟着父皇,亦步亦趋,丝毫不敢怠慢。小家伙用力抿着嘴唇,绷着一张小脸,只是看到了师父也来了,露出了如释重负的表情,在他的印象里,就没有师父做不成的事情!

“陛下,老臣以为,天子当堂堂之师,据正道而临有罪,圣人云不教而诛谓之虐。如今百官敲响登闻鼓,就应该在金殿上坐而论道,一较高下。”

赵祯颔,“文相公,朕闻报有数百官吏前来,唯恐爱卿等人势单力薄啊?”

“陛下不必担心,臣等无所畏惧!”

文彦博气势汹汹道:“老臣来的时候,已经反复思量过,无论是变法,还是革新吏治,都是为了大宋江山,为了天下苍生,问心无愧,不惧辩论。”

“好!”

赵祯欣喜道:“那朕就恭听卿等高论。”

……

今天的朝堂和往日不同,有点类似宴会的状况,赵祯居中而坐,小太子陪在身边,左右是两排条案。

以文彦博为的宰执重臣主动坐在了西边,把东边留给了百官。

双方遥相呼应,楚河汉界,泾渭分明,大有一触即之势。

这时候敲响登闻鼓的百官也都赶到了,他们稍微迟愣一下,就被领到了东边的位置,坐了下来。

这次带头来的官员不是别人,正是大名鼎鼎的状元冯京。

大宋朝的状元不算少,冯京何以在一群人当中,鹤立鸡群呢?

这位至少有三个优点,第一他长得很帅气,儒雅斯文,如果说狄咏是武夫当中的人样子,那么冯京就是文官的人样子!

第二那就更了不起了,冯京连中三元,才华横溢,能说会道,文采风流,是当世第一等的人物。

至于第三点,就说到了他的岳父。

冯京的岳父大家都不陌生,那就是富弼老相公,有个宰相岳父,还不算出奇,真正出奇的是富弼先后将两个女儿嫁给了他!

我的老天爷啊!

姐妹花啊!

你富相公找不到女婿了是吧?

你怎么就那么喜欢冯京啊?

两条腿的大活人满世界都是,你再找一个女婿能死啊?

不管多少人暗中痛骂,咬牙切齿,但是冯京“两娶宰相女,三魁天下元”,声名赫赫,无人不知。

就这样一位官场新秀,前途远大的苗子,居然在这一次的改革当中,被免去了官职,成了一介白衣!

天可怜见,状元是士中极品,而三元及第,更是极品中的极品!

连他都能被罢黜,可见这次的改革有多不合理!

明白了,不论是文彦博,还是王宁安,都和富弼有仇,公报私仇,黑了我冯大状元,简直岂有此理!

冯京觉得他占尽了天时地利,满肚子道理,只要让我说,就会立刻迎来满堂彩。

“陛下,文相公,王相公……”

冯京先施礼,然后沉着脸,缓缓念道:“富家不用买良田,书中自有千钟粟。安居不用架高堂,书中自有黄金屋。出门莫恨无人随,书中车马多如簇。娶妻莫恨无良媒,书中自有颜如玉。男儿若遂平生志,六经勤向窗前读。”

这是一很格调的诗,甚至连音律都不正确。

但是每一个读书人都牢牢记在心里,做梦都不会忘记。

这诗的作者是一位皇帝,他叫赵恒,也就是赵祯的便宜老爹!

冯京这时候拿出先帝的诗作,显然是处心积虑。

“下官要请教,先帝诗作如此,难道十年寒窗,苦读经史,屡次参加科举,把心血都熬干了,把头都熬白了,只为了报效大宋,莫非也错了吗?”

……

此时的金殿之上,双方剑拔弩张,泾渭分明,还有更多的大臣也都赶来了,比如在打酱油的人群当中,就有王宁安的一众弟子。

他们职位太低,还没有资格参加辩论,甚至没有资格站在金殿之内。只能伸长了脖子,拼命巴望,尤其是苏轼,更是焦急无比,迫不及待想要上去一展身手。

但是很可惜,他们只能作为观众了。

第一个站起来应付冯京提问的正是王宁安。

“先帝此诗,名为劝学……书中有千钟粟,有颜如玉,也有黄金屋……只是冯大状元,你读出了书中的颜如玉,黄金屋吗?”

冯京一拍胸膛,“王相公,下官三元及第,不像某些人,连功名都考不上。”

王宁安淡淡一笑,“是啊,三元及第,钟灵毓秀,文采风流,天上的文魁星下凡……冯大状元,你除了考中三元之外,还有别的吗?或者说,你能拿得出什么政绩吗?”

王宁安轻笑道:“本官在庆历七年,承蒙天子垂爱,赐下官职,那一年开始,我王家繁育北地马,至今王家马场,已经繁育出良驹3o万匹,我大宋骑兵七成的战马,皆出于此!冯大状元,你顶着文魁星的名头,可有一举利国利民?不妨说一说,也让本官开开眼界!”

冯京一时语塞。

司马光笑道:“养马不过是王大人众多功绩当中,最微不足道的一个。南平侬智高,兵交趾,出使辽国,废除岁币,收复幽州,开边青唐,解决钱荒,裁撤多余厢军……凡此种种,不胜枚举。”

司马光道:“冯大人,你或许还不明白,自己是堂堂状元之尊,为什么会被罢官?不妨就告诉你,因为你入仕之后,碌碌无为,尸位素餐,不得不罢黜!”

“你胡说!”

冯京怒了,他瞪圆了眼睛,“我几时无所作为,你这是诬陷!”

“哈哈哈,有没有诬陷,自有公论!”司马光笑容不该,声音温和道:“你中状元之后,以匠作监丞,通判荆南军事,在任内,你每日约请朋友,吟诗作赋,寄情山水,不理政务,荆南军务乱七八糟,你却被调回京城,高升天章阁侍制,后来富相公在朝为官,你又外调江宁府,一连三年,还是政绩平平,期间江宁遭灾,数万户百姓家园淹没,流离失所,当时你居然还泛舟江上,做了十几词,我没有诬陷你吧?”

冯京的脸色越来越青,他只能咳嗽,掩饰尴尬。

司马光却不肯放过他,“后来你调回京城,纠察在京刑狱事……当时负责这一部分的是参知政事韩琦,你一连几个月,不去拜会韩琦,旷工怠政,无所作为,多亏你岳父富弼给韩琦写信,才保住了你的官位,居然又擢升翰林学士!”

冯京是天才不假,可是司马光也不是吃素的,他本就过目不忘,又得到王宁安的指点,更是犀利凶悍。

他把冯京的履历说得清清楚楚。

这位冯大状元,就是那种能让所有人嫉妒死的上天宠儿。

学历高,有宰相当岳父,长得又好……什么都不用做,就能步步高升,比谁都快,入仕十多年,就已经到了翰林学士,再往上一步,就能挤进决策圈了。

可谓神,但是通观他的作为,乏善可陈,懒惰,无为,庸碌,平凡,白吃饭,不干活……作为一个读书人,他是成功的,三元及第,不需要怀疑!

但是成为官员之后,他冯京是平庸的,甚至是不及格!

“你被罢黜官职,皆因你政绩平平,作风散漫懒惰。”司马光道:“朝廷开科取士,是为了招揽人才,入仕之后,科举成绩就是过去,必须放下身段,好好学习政务,兢兢业业为官,冯京,你没有做到,咎由自取,怪不得别人!”

这时候文彦博也开口了,他先是威严地扫过百官,盯得众人不自觉低头。

“或许你们之中,许多人都不服气,可老夫敢说,罢黜你们的官职,皆有章可循,不是胡乱来的,你们更应该反躬自省,扪心自问,你们对得起朝廷的高官厚禄吗?”

天雷滚滚!

冯大状元被轰成了渣,他被说的老脸通红,恨不得钻进地缝儿里。他的身旁竟有人站起来,不服气道:“朝廷养士,你们这么做,是残害士人!天下读书人不会答应的!!”

第625章 坚决改革的赵祯

听到有人说养士,王宁安淡淡一笑。

“士者,事也!就是说要勇于任事,要能做事,做别人不能做的事情,故此备受尊重。士字上面是个十,下面是个一,以一人之力,担负十人之重,从一从十,也就是说,士人是十里挑一,百里挑一……冯状元,本官这么解士字,可对?”

冯京刚被轰得体无完肤,实在是没脸说话,但是王宁安问他,又躲不过去,只好道:“王相公解得不错,我等十年寒窗苦读,一路过关斩将,蟾宫折桂,难道不能当一个士字吗?”

王宁安摇头,笑道:“请问冯状元,还有你们这些人,当真觉得自己称得起士人吗?”

听到王宁安的质问,数百位官员顿时嚷嚷起来,一个个面红耳赤,高谈阔论。

他们可是正儿八经的圣人门徒,一肚子学问,还能被王宁安问住了?纷纷大肆夸耀,把自己说得像一朵花似的。

学问高深,人品端正,诗词歌赋,琴棋书画,道德文章,天下少有……

王宁安简直要吐血了,见过自恋的,没见过这么自恋的!

他懒得搭理,把头扭过去。

身为弟子,老师不出手,弟子就要上阵。

司马光等这帮人嚷嚷完,冷笑道:“孔夫子说过,行己有耻,使于四方不辱君命,可谓士矣!你们说的再多,都偏离了标准。圣人说不辱君命,你们入朝为官,政绩平平,乏善可陈,虚耗国帑民财,半点无有作为!难道不觉得羞耻吗?扪心自问,够士人的标准吗?既然算不得士人,朝廷为什么要养你们?”

他连续质问,这时候看热闹的人群当中,苏轼,吕惠卿,章敦等人纷纷站出来,苏轼跳得最高。

“没错,朝廷养士,不是养猪!你们都是垃圾,留在朝堂,尸位素餐,要是有点脸面,就该赶快滚出朝廷,而不是耀武扬威,自取其辱!”

其他人一个跟着大声嘲笑,毫不留情。

双方争吵越激烈,冯京也不是吃素的,他之前顾忌朝廷脸面,顾忌上下尊卑,不敢多说过头儿的话,现在却没什么客气了。

“文相公,王相公,说得再多,无非是朝廷府库空虚,拿不出钱,你们就找借口,罢黜百官,美其名曰整饬吏治,说到底是你们理财不善,应当被罢官的是你们!”

冯大状元的几句话,挑起了另一个战场,所有的官吏纷纷点头附和,大声说道:“没错,是你们无能,凭什么罢免我们?要罢免也应该先罢免你们!”

“文彦博,王宁安,但凡有点脸面,你们就该自请罢官!恋栈不去,你们算什么士人?”

……

不得不说,面对着几百人的同声斥责,真是需要勇气。

假如在一天之前,文彦博或许都会辞官,做宰相做到了这份上,也真够丢人的。

可是经过了一个晚上,文彦博想通了。

他既然要站在百官的对立面,大家就是敌人!

敌人骂得越狠,代表你做得越正确!

如果敌人也赞美你,那才是真正该死呢!

文彦博微微冷笑,“说你们不成器,还觉得冤屈?居然连朝廷税赋都弄不清楚,还有脸跳出来指责老夫,真是无耻之尤!”

老文随后朗声道:“自从皇佑三年,到嘉佑三年,朝廷赋税,累年提高。去年一斤达到了一亿八千万贯!其中八千万贯是货币收入!”

文彦博如数家珍,报出了一连串的数字……其实在王宁安的努力之下,尤其是成立了皇家银行,解决钱荒之后,大宋的税收就像是脱缰的野狗,足狂奔,提升飞快。而且货币税收占比越来越高,如果算上青苗钱,大宋的税收已经过了两个亿。

比起历史上的巅峰,还要多……

只是收入再多,也架不住流水一样花出去,每年光是给百官的俸禄就有2ooo万贯,禄米15oo万石,各种绫罗布匹1oo万匹……要知道朝廷说了算的就是这些官员,财政越充裕,手上的钱越多,他们怎么会舍得亏待自己。

每年两成多的岁入,都被他们消耗掉了。

虽然军费开支比文官俸禄要多三倍,但是别忘了,军队可是5o倍于官员,而且,上面的账,仅仅是户部开支……地方还有许多徭役杂税,是直接落到地方官吏手里,不计入户部支出。另外还有冰敬炭敬,这些灰色收入,也不计算的。

根据文彦博的估计,每年至少有5ooo万贯的利益流入文官口袋,如果再算上免税,免田租,兼并的土地……士人的日子简直上天了!

这些数字哪怕许多在朝的官吏也都不清楚,当文彦博一笔一笔算出来,不少人都羞愧地低下头,大宋朝没有亏待士人,相反,是对士人太好了!好到了过分!

见身边一些伙伴又被问得没了声音。

冯京不得不再度挺身而出。

“治天下靠的是正道直行,靠的是仁慈爱民。凭本事挣来的功名,我们受之无愧!文相公,别忘了,你也是考科举走出来的,穿上了官服,便忘了圣人教诲,一心精于算计,掉到了钱眼里,莫非你也改投名师,拜在了王相公门下?”

文彦博的老脸铁青,这个冯京真是该死!

别以为你有富弼当岳父,又是三元及第,老夫就不敢动你,碾死你,就跟杀一个臭虫那么简单……文彦博黑着脸,怒斥道:“老夫不过是就事论事,难道当了状元,就不食人间烟火,不吃五谷杂粮了吗?”

“你!”

冯京的小白脸都黑了,还想要说话。

这时候王宁安也开口了。

“听起来冯大状元,很不屑本官?”

“没错!”

冯京厉声道:“君子怀德,小人怀土;君子怀刑,小人怀惠王相公这些年的所作所为,处处醉心钱货,与民争利,世风日下,人心不古。倘若行王道,施仁政,重士爱民,敬天修德,又岂会闹得天怒人怨,财赋枯竭,说到底,还是你们无能!”冯京恶狠狠说道。

“哈哈哈……”

王宁安忍不住大声狂笑。

“说得是真好听……不过冯状元,还有其他的官员,你们都错了,错得很离谱!”

王宁安不客气道:“圣人说大道之行也,天下为公……那大道未行呢?又该如何做?圣人说了吗?没有!书上的道理,看起来很正确,可实际上却未必行得通。圣人说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对于普通人来说,或许可以如此,可是对于朝廷来说,却是行不通,能因为人人都不想被收税,人人都不想让出自己的利益,就不收税吗?显然行不通!”

王宁安向来主张务实,这个道理并不复杂,但是做起来却非常困难……很多圣贤的道理,就和心灵鸡汤差不多,听听就好,真信了,只能说你的智商不够用!

就好像有人说不要在乎生命的长短,要在乎生命的意义,那你给他一把刀,看他愿意自杀不?还有,你找不到钱包了,有人告诉你,别着急,钱包还在屋子里,早晚都能找到,可问题是马上就要吃饭了,找不到钱包,就要饿肚子,心灵鸡汤可不顶饿!

治国也是这样,讲什么仁政啊,王道啊,君子啊,修德啊……说得貌似很有道理,可眼下就是钱不够用,急着等米下锅。

士农工商,朝廷就像是一个大家长,要养活所有的孩子……圣贤的教化是让你努力赚钱,钱多了,自然能给每一个孩子提供好的生活环境这话是没错,道理也是对的,可问题是绝大多数的父母,兜里只有那么一点钱!

要顾着父母老人,要顾着所有孩子,还要顾着自己,总不能让一个孩子吃得撑着了,另外几个饿红了眼吧!

“大同世界什么样,我不清楚,诸位也只管想象……或许到了那时候,万民安居乐业,富足康宁,也不会有罢黜百官,改革吏治的问题,大家都能称心如意,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只是纵观几千年来,这样的情况都未曾出现过。朝廷的使命就是在士农工商之间,调解利益,尽量平衡,让大家全都满意……官员太多,尸位素餐,浪费国帑民财,就应该被裁撤。百官之中,有人兢兢业业,有人忠于职守,这都是好的,可也有人自以为是,怠惰散漫,难以胜任职责,这些人就要从官场剔除,绝没有半点客气!”

王宁安道:“这一次改革吏治,裁掉了大批官员,可是这些官吏当中,有九成都是荫庇之官。父辈做到了宰执高官,子孙便得到了照顾,甚至连侄子都能当官,这算什么道理?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吗?”

“荫庇之风要杜绝,才力不及的官吏要罢黜,懒散怠慢的官员要革职……总而言之,凡是不合理的都要改!”

王宁安的话,掷地有声,在宰执中间,得到了一致赞许,这才改革的幅度不可谓不大,在场的诸公当中,利益也都有损失,所以他们才能义正词严。

冯京突然幽幽说道:“荫庇之风要改,那朝廷宗室呢?”

是啊,按照道理说,宗室子弟一出生就得到俸禄供养,老赵家的子孙,已经过了数万,对户部的压力,可一点也不小!

“改,一改到底!”

赵祯沉声道:“朕岂能只改官吏,不改自家人,稍后,宗室条例就会拿出来,朕绝不会姑息自家人的!”

第626章 诛九族

赵祯话,可不是和这帮被罢黜的官吏辩论,也不是争吵,而是要一锤定音!

“在几天前,有人心怀不满,殴打文相公,宰相肚里能撑船,文相公没有追究……毕竟一下子罢黜这么多官员,是动了大家的饭碗。朝廷过去没有控制好,闹出了冗员过多的弊端,朕懈怠了,是有错的!”

赵祯把姿态放得很低,话锋一转:“不过,裁汰官吏,整饬吏治,乃是当务之急,不改不成。朕绝不会收回成命,更不会改弦更张。你们这一次敲响登闻鼓,朕亲自上朝,诸位相公和你们坐而论道,把朝廷的想法告诉所有人,也替你们解释了一些疑惑……所谓不教而诛,已经不存在了。”

“朕决心变法,绝不会因为一些人的反对,就低头改变……这一次变法和庆历新政完全不同,朕经过了深思熟虑,也和朝中的诸位爱卿商量过了,可以说这是朕十几年来,反复思索的结果。大宋立国百年,积弊重重,内忧外患,如果不彻底变法,就会有亡国危机。别忘了,大宋立国远不如汉唐强盛,契丹和西夏,虎视眈眈。不变法,不但会亡于百姓,也会亡于外族。朕御极近四十年,绝不能做断送大宋江山的罪人!”

……

赵祯讲了许多,眼看到了中午时分,他才一摆手,宣布退朝。

所有人当中,最郁闷的或许就要算冯京了。

这位三元及第,士人极品,在之前是自视甚高,甚至觉得他有机会位列宰执,越他的岳父……

敲响登闻鼓,带领百官上殿,和皇帝理论。

冯京憧憬过,他高谈阔论,雄辩无双,折服了百官,击败了所有宰执……甚至皇帝也被他征服了,不但保留了他的官职,还让他更进一步,引为心腹……状元公吗,总是有很多浪漫的想法。

只是想法终究是想法,经过了短短的两个时辰,什么美梦都破碎了。

司马光把他入仕之后,全靠着岳父,靠着三元及第,便不思进取,怠慢骄狂,毫无政绩的事情捅了出来。

冯京一点辩驳的余地都没有,他就是这么做官的!

三元及第,天上的文曲星转世,学历如此傲人,背景如此深厚……哪怕什么都不用做,也能位列宰执,躺在功劳簿上,几代人吃穿不尽……

只是这一次的变法,彻底打碎了冯京的迷思!

三元及第,没什么了不起!

不做事,不干活,就让你回家抱孩子!

一点商量没有。

当冯京狼狈下朝,从百官身边走过去的那一刻,大多数官吏,尤其是以吕惠卿,章敦等人代表的新锐文官,无不拍手称快,欢喜鼓舞!

“陛下此举,足以和当年重赏狄相公相提并论!”章敦哈哈大笑,“狄相公战功彪炳,忠诚勇武,治军有方,出任枢密使,理所应当。”

“没错,朝廷不以文武区分贵贱,唯才是举。如今罢黜冯状元的官职,就是告诉所有人,学历不重要,背景不重要,只要进入仕途,就凭着真本事,真功绩,谁也别想偷懒耍滑!不然,贵为三元及第,也要罢官!”

“赏罚分明,才能让人心服口服,朝廷如此作为,真是让人耳目一新,干劲儿十足!”

……

官员们大声议论,毫不避讳,生怕冯京听不到。

这位状元公恨不得找个地缝儿钻进去,他踉踉跄跄,从宫门出来,死的心都有了。声名狼藉,身败名裂,活着还有什么趣味啊……

冯京仰头,望着天上的太阳,突然从两边冲出一群人,架起冯京就跑,比兔子还快,转眼就消失在了胡同里。

冯大状元脑袋晕晕的,都不知道怎么回事,就把人给带走了。

多亏了冯京跑得快,他刚离开不久,就有一帮人找他算账了。

不是别人,正是西京的宗室子弟,一帮少爷羔子。

本来这次裁撤官吏和宗室没有关系,谁让冯京嘴贱,非要把宗室牵涉进来。这下子好了,好几万人,大家伙的饭碗都被砸了。不找你冯京算账找谁?

你丫的,就是欠揍!

接下来的几天里,京城到处都是愤怒的宗室子弟,毫不怀疑,如果冯京落到他们的手里,保证能送到粉子胡同,去当兔相公,想必三元及第的菊花,应该很值钱……不把他折磨得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大家伙也不用姓赵了!

“冯大状元还算运气不错,居然有人救他!”

王宁安嘴角上扬,淡淡笑道:“查出来了?是谁在背后帮忙?”

陈顺之立刻道:“查出了一些眉目,据说是耆英社的人给他救走了。”

“耆英社?”

“嗯,就在西京一批致仕官吏组织的一个诗社,规定只有年过花甲,且做过宰执一级的高官,才能加入其中。”

“哦?”

王宁安好奇道:“富弼是不是耆英社的成员?”

“是,不单有他,像梁适,宋庠,陈执中,吴育,几个老家伙全都名列其中,实力不容小觑。”

王宁安点了点头,果然如此!

改革吏治不是一件小事,肯定要动到许多人的利益。

那么多的文官不会坐以待毙。

西京历来都是下野宿老的大本营,如果没有动作,反而奇怪呢!

“大人,要不要把这几个老的干掉?”陈顺之建议道:“这几个老家伙依仗资历,倚老卖老,给朝廷添乱,这次敲登闻鼓,属下以为绝不是冯京等人能想到的,肯定有这几个老狐狸的影子,或者说,就是他们出的主意,怂恿冯京等人冲在前面。”

王宁安沉吟了一下,很快就点头了。

从冯京的战斗力来看,除了顶着三元及第的名头之外,别无所长,根本是个战五渣,要是没人操盘,那么多的官吏,可不会听他的。

“嗯,你的看法不错,这帮老货实在是碍眼,把他们赶出了朝廷,还不老实,继续兴风作浪,唯恐天下不乱,要是不给他们点教训,还反了天了!”

王宁安沉吟半晌,“我这就去找陛下,你也要好好查查这个耆英社,看看有没有什么把柄,到时候一起拿下!”

“遵命!”

陈顺之立刻下去了。

王宁安没有迟疑,到了宫中,见到了赵祯,将事情说了一遍。

赵大叔显得很平和,他微微含笑,听完了王宁安的介绍,只是淡淡道:“朕早就知道了。”

“那,那陛下为何纵容他们给朝廷添乱啊?”

“哈哈哈,景平,你说朕应该怎么办?”

“当然是抓起来,皮鞭子,老虎凳,打板子,砍脑袋……反正不也砍了两个吗?”王宁安愤愤建议道。

赵祯摇了摇头。

“唉,景平啊,你可没有之前沉稳了,这么没水平的主意,也是你能出的?”

王宁安弄了个大红脸,他不好意思挠了挠头,“天子勤政,百官就能轻松一些。”

“这么说,是以前朕太懒了?”

“不不不……臣可没有这个意思。”王宁安连连摆手,他倒不是变笨变懒了,而是以前的赵祯,就算和他说了,也是没用。

这一次皇帝面对百官难,十分果断,或许赵大叔的魄力真的上来了……

“朕就算有精力,也不会和他们一般见识,都是一帮致仕老臣,连他们都容不下,别人会小觑朕的。再说了,他们诗词唱和,也没干什么坏事,就不要赶尽杀绝了。”

“陛下,他们怂恿百官敲登闻鼓,和朝廷作对,还不是干坏事啊?”王宁安夸张道。

“景平,你也别忘了,要是没有冯京的那一问,朕如何改革宗室啊?”

赵大叔笑呵呵的,怎么看,都有点像偷了鸡的老狐狸!

宗室的确是一个麻烦,而且这个麻烦还会越来越大,如今大宋立国百年,宗室子弟不过上万人,可要不了二三十年,宗室的人数就会十倍增加。

毕竟吃得好,住得好,又不愁女人,大多数宗室最大的爱好就是生孩子,别看皇帝子嗣艰难,可是许多宗室子弟,他们生十个八个,甚至几十个,都是正常的。

一般按照人口繁育的规律计算,只要过一万人之后,就会进入喷期,快膨胀起来。

五万,十万,甚至几十万,上百万,也就是三五十年的事情……赵祯一直愁,不知道如何下手。

谁知冯京赌气的一句话,竟然给了皇帝绝好的机会。

是啊,要改革就一起改。

咱们赵家子弟更应该率先垂范,做天下人的榜样才是。

“这也算是他们做了一件好事,朕已经给北海郡王下旨意,让他拟一个方略出来,究竟要怎么改革宗室,减轻开支,念在有些功劳的份上,朕就饶过耆英社一次……如果下次,他们还敢添乱,朕可就不客气了。”

这话既像是对王宁安说,也像是对自己说。

毕竟赵大叔在皇帝堆里,还算是有人情味的,耆英社的元老,多数是几十年的老臣,君臣相处,哪怕是一条狗,也有感情了,随随便便动刀子,赵祯还干不出来。

“陛下,您宽宏大度,只是臣担心,在一些人的眼中,会变成软弱可欺,他们得寸进尺,肆无忌惮,变法就没法推行下去了。”王宁安担心道。

赵祯呵呵一笑,“不会的,朕会给他们一个警告!”

在赵祯的手边,放着厚厚的一摞名单,排在第一位的正是王素弑君谋逆,诛九族!!!

第627章 杀出来的变法

裁汰官员,整顿吏治,起源是针对皇家的暗杀。

自从曹皇后中毒之后,赵祯就陷入了强烈的不安之中,试想,如果不是苗贵妃,还有背后的人想得太多,想赢一把大的,他们只要稍微把目标降低,比如只是刺杀皇帝,或者刺杀太子,没准他们已经成功了。

想想就让人后怕。

赵允让虽然死了,他几十年的经营,在皇帝身边,还有没有棋子?

除了赵允让之外,其他的宗室王爷,相公重臣,他们安没安插亲信沿线?偌大的皇宫,究竟有多少路神仙?

赵祯越想越怕。

他力主进行吏治改革,其实也是源于恐惧。

如今的局面就好多了,政事堂调整了,三司和枢密院削减权力了,连三衙都被解散了……经过这么一番折腾,除了效率提高,官吏减少之外,还有一个好处,那就是原来的关系全都被打破了。

曾经由同乡、亲戚、师生、同窗、故吏组成的绵密大网,被彻底撕碎,重新排列组合。

不管之前做了多少功课,埋伏了多少暗子,拥有多大的势力……经过这一番大动干戈的调整,绝对会受到冲击的,甚至彻底瓦解,成了没用功!

赵祯在没人的时候,也在扪心自问,以他的性格,又是这把年纪,真不愿意折腾。得过且过,知足常乐,该多好啊!

只是一看到茁壮成长的小太子,他就燃烧起斗志,又变得凶神恶煞了。

“王素出身名门,祖上是有功于社稷的,朕本来只想处置他一个人……奈何王素辜负圣恩,居然穿针引线,帮着贱婢谋划,要刺杀朕,嫁祸太子,是可忍孰不可忍!朕一定要灭他的九族,立刻明正典刑,昭示天下!”

没有任何迟疑,赵大叔立刻下旨,让刑部负责落实,根本不给反驳的余地。

宰相王旦,几十年前,也是叱咤风云的人物,他的子孙居然落了这么一个下场,真是令人唏嘘,感叹,尤其是生在这个当口,足以吓死一群人了……

竹影重重,暗香盈袖,富弼坐在一个石桌旁,在桌面上摆着黑白两色棋子。

自从罢相之后,富弼就经常自己和自己对弈,玩得不亦乐乎。只是今天富相公落了几个棋子之后,就沉思不动,桌上落了好多竹叶,富弼恍然未觉!

“爹!救命啊!”

冯京跪在了富弼的面前,膝盖向前爬了几步,泪水流淌。

“爹,那些宗室子弟到处在找孩儿,要是落到了他们手里,孩儿可就完蛋了!您老人家总不能看着女儿做了寡妇吧!”

冯京说着,不停抹眼泪,哭得凄惨无比。

“唉!”

富弼终于缓过神,他气恼地摇摇头。

“何其愚蠢啊!”

富弼真是气坏了,他是晏殊的女婿,当年晏相公相中了他,几十年后,富弼果然宣麻拜相,平时富相公也很钦佩岳父的眼光。

他想学晏殊,故此在一堆青年才俊当中,就选择了冯京!

三元及第,人样子又好,才学无双,这样的人物,只要正常混着,十年之后,必然进入政事堂,一点疑问都没有。

只是富相公疏忽了,他找了一个高分低能的女婿!

假如没有王宁安掺和,冯京依旧能凭着傲人的学历,按部就班,成为宰执重臣,富相公的眼光依旧精准无比。

奈何王宁安搅动了风雨,大宋走向了一条迥然不同的道路。无数人的命运就此改变,冯京也不例外。

“让老夫说你什么好!”

富弼气得直摇头,“人家挖好了坑,你傻乎乎跳进去了,还嫌坑不够深,又自己挖了几锹土,你说说,天下间还有你这么笨的状元吗?”

冯京都哭了,他本来就不想出头的,可老岳父非逼着他出头,说什么三元及第,无论如何,也不该罢黜,去找朝廷讨说法,天经地义。

这回好了,不但官没了,连脑袋都要没了!

“岳父大人,什么也别说了,快救救孩儿吧!”

“救你?还不知道谁救老夫呢!”

富弼闭上了眼睛,这几年的变化真是太快了,尤其是老朋友韩琦被处死,赵祯已经和之前完全不一样了,简直变了一个人。

如果光是王宁安还罢了,偏偏又多出一个不要脸的文彦博!

这老货可是太熟悉文官的套路了,他站在赵祯那边,杀伤力实在是太大,谁也不知道,接下来会出什么事情……

“这样吧,你立刻离京。”

“孩儿遵命。”冯京无奈,只好点头。

“等等!”

富弼又说道:“你不要叫这个名字了,让人知道了,会出事情的。”

“那,那孩儿叫什么?”冯京傻愣愣问道。

富弼气得一拍桌子,“蠢材,你的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连名字也不会起?”

冯京骚了一个大红脸。

“孩儿就,就叫马凉吧!”

冯京急中生智,将两点水移到了京字前面,从冯京变成了马凉……妙哉!

“成了,你赶快乔装,立刻让人送你出京,再晚一点,只怕老夫也保不住你了。”

冯京连忙答应,用最快的度离开了富弼的府邸。

他前脚刚走,文彦博就来了。

“哈哈哈,彦国兄,许久未见,你的身体还挺硬朗的。”

富弼抱拳,呵呵一笑,“山野散人,无事一身轻,能吃能睡,身体倒是不错。”

“无事可是福气,天大的福气啊!”

文彦博感叹着,一屁股坐在石墩子上,看了看面前的棋盘,笑着问道:“刚刚彦国兄和谁对弈啊?”

富弼淡淡一笑,“老夫眼花耳聋,脑子也慢了,谁愿意和我下棋,自己和自己下吧!”

文彦博看了看棋盘,又看了看富弼,他可不信老家伙的说辞,没准就是女婿冯京!不过转念一想,姓冯的应该没有那么大的心……

“彦国兄,刚刚陛下降了旨意,王素被灭九族,苗家夷三族,加上之前处置的汝南王府,牵连进谋逆大案的三家,可是一个没留啊!”

老文不无得意地说着,他十分想看到富弼惶恐的模样……没错,陛下的作风越来越强硬了,身为硕果仅存的元老,文彦博觉得自己走得这一步很正确。

要不然,自己多半也像富弼这么愁吧?

别看装得很淡定,其实心里不定怎么翻江倒海呢!

文彦博暗暗揣测。

富弼只是迟疑一下,便笑道:“乱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陛下这么处置,也是咎由自取!”

“哈哈哈,彦国兄说得好!”

文彦博笑道:“这些年朝廷变法,总是有一帮人出来说怪话,扯后腿,煽风点火,唯恐天下不乱……要说起来,这些人也算是乱臣贼子吧?”

富弼淡淡一笑,“变祖宗成法,敢为天下先,难免有些质疑,如果文相公说这些人都是乱臣贼子,未免有些过了,顺我者生,逆我者死。这样不好,很不好,已经出了臣子的本份!”

“好一个臣子的本份!”文彦博笑道:“陛下在金殿之上,见了罢黜百官,宽宏大度,亘古未有。可以说是仁至义尽,如果还不知道收手,继续煽风点火,和朝廷对抗,下场会如何,老夫可就不好说了。”

文彦博从来就不是个忍气吞声的君子,他挨了一顿胖揍,在赵祯和王宁安面前,要装得大度容人,博得同情,争取筹码。

可是面对着富弼,老文就凶相毕露。

“彦国兄,令婿冯状元,可是胆子不小啊!”

富弼哀叹道:“老夫无识人之明,实在是惭愧。文相公若是觉得他有罪,只管抓人就是……要是夷三族,诛九族,老夫这颗头颅就给了文相公!”

“可别!”

文彦博笑着摆手,“陛下都不愿意追究,老夫自然不敢不听圣旨……这样吧,老夫先告辞了。”

起身走出去几步,文彦博就回过头来,呲着牙道:“彦国兄,我正在草拟宗室条例,从今往后,宗室三代之后,便和普通人一样,可以从军,可以考科举,可以经商……总而言之,要自食其力,不能浪费朝廷公帑。”

文彦博非常感慨,“还是陛下有魄力啊,多年痼疾,终于下刀子了。彦国兄,你虽然在野,可也要替陛下多多颂扬,这可是好事啊!”

“哈哈哈……”

文彦博爽朗大笑,得意离开……富弼的脸都绿了,文彦博这个老混蛋,简直是坑死人不偿命!

他把宗室条例定得这么严格,到时候这笔账肯定还要算在冯京身上,甚至要算在他富弼头上。

那帮宗室不敢拿皇帝怎么样,不敢找王宁安和文彦博,他们可敢找我富彦国!

你是想借刀杀人啊!

好狠的文宽夫!

显然,经过这一次的敲打,以富弼为的耆英社老实了不少,赵祯已经划出了底线,就像处置冯京等人一样。

光明正大地质疑,摆在台面上,探讨变法得失,这是没有问题的,但是敢在背后下黑手,敲闷棍,兴风作浪,那就等着掉脑袋吧!

不光是你一个,甚至要祸及子孙!

王素,苗贵妃,两家人都被绑在了法场,鬼头刀起落,血溅三尺,一百多条命人命消失了。

刽子手砍人头,砍得手臂都肿胀起来。

除了他们之外,赵祯又接连处决了十几名贪官,原本还愤愤不平,想要阻挠变法的人,瞬间偃旗息鼓,销声匿迹,吏治改革终于落实下去……

第628章 一不小心成了西门庆

嘉佑四年,注定了是不同寻常的一年,影响帝国的大事一件接着一件,没完没了,哪怕心脏最强大的家伙也会承受不住,大呼世道变了……先,是乱七八糟的衙门没有了,政事堂之下,六部尚书各领其事。

经过短暂磨合之后,爆出极高的效率,被拖延许久的各种政务快落实。

比如之前的军务改革,已经确定三年之内,还要裁减厢军2o万,同时增加禁军5万,提升战斗力。

漕运河道整治,拓宽洛阳和开封之间的运河,确保漕粮顺利输送京城。

青苗法开始向河北等地推广,西北进行方田均税法试行,开始清丈田亩,重订田赋……

在众多改革当中,针对宗室刀子下得非常狠,也非常果决,没有半点商量。

老赵家的子孙,到了赵祯一朝,已经进入了高膨胀期,就像裂变反应一样,一代十几个子孙,每个子孙又能生几十个,如果再加上出嫁的女儿,还有乱七八糟的亲戚仆人,数额之大,简直乎想象。

原本赵祯是不想碰宗室的,毕竟是一家人,都姓赵,身体里流的都是一样的血,何必斤斤计较……可是赵允让一系,处心积虑争夺皇位,哪怕死了,还不甘心,一定要算计皇家。

这算什么亲戚,简直是生死仇敌!

咱们的赵大叔彻底怒了,他让大宗正寺长官北海郡王赵允弼和相文彦博一同拟定宗室条例,结果就是宗室子弟,哀鸿遍野,一片狼藉叫苦之声……

许久没露脸的赵宗景都苦兮兮地找到了王宁安。

几年的功夫,赵宗景也年近而立,留起了小胡子,不像之前那么跳脱乖戾。当然了,面对王宁安,他是苦大仇深,毫无形象可言,一肚子苦水不停往外倒。

“二郎,我跟你说啊,文彦博那老货真该剐了,他简直不给人留活路。”

“等会儿,如果我没记错,条例可是文相公和令尊一起弄得,你把账都算在文相公的头上,这可不公平啊!”

赵宗景愣了一下,无可奈何,唉声叹气,“那不是我爹斗不过文彦博吗……你可不知道,我们这一次有多惨?”

赵宗景指着自己的鼻子说:“按照新的宗室条例,我的王位只能维持三代,也就是我,我儿子,我孙子,知道不?过了,三代之后,就是普通人了。”

王宁安咧嘴笑道:“三代也不错了,你还想要多少,我儿子的荫庇官职没了,狗牙儿和小彘都没了官身呢!”

赵宗景气咻咻道:“二郎,就你的俩宝贝儿子,跟猴子成精似的,给不给官,有什么可怕的!再说了,他们还小,可以涨本事养活自己,我的那几个兄弟,都胡子一把、孩子一帮,朝廷不给俸禄,以后干什么啊?这不是要了老命吗?”

王宁安不解,“我说王位不是能传三代吗?你的父亲是北海郡王,北海郡王的父亲是太宗皇帝的第六子,也就是说,你的兄弟们才是第三代,怕什么?”

“当然怕了,王位只有一个啊!”

赵宗景都哭了,他见王宁安没弄清宗室条例,只好耐心给他讲解……皇子分封王爵,这是第一代,比如赵宗景的爷爷赵元偓,按照原来的规矩,赵元偓的儿子也是可以封为王爵的,而且不限人数。

新的宗室条例却规定王爵只能有一个,公爵最多三个……还是以赵元偓为例,他可以生十个八个,甚至一百个儿子都没有问题,但是众多的儿子当中,只能有一个王爵,三个公爵。除此之外,其他的儿子只能在宗正寺领一份钱粮,挂一个虚职,假如他们结婚生子,下一代朝廷就不负责了。

再往下,比如赵元偓将王位传给了赵允弼,赵允弼依旧可以做王爷,他也可以把王位传给一个儿子,但是其他的儿子就没有获得公爵身份的会,甚至需要自食其力。

然后再降一代,连唯一的王爵也没了,最多只能得到国公,然后就泯然众人矣。

君子之泽,五世而斩!

坦白讲,对这份宗室条例,王宁安是举双赞成的。

就拿普通人家来说,传承了三五代之后,所谓的远房亲戚,或许都不认识了,更没有情分可言。

哪怕你是赵大赵二的子孙,过了四五代人,身上还有多少皇家的血统?

如果不降等,不推恩,朝堂养几十万的白吃饱,谁能受得了!

新的条例突出了皇家血缘的重要。

现任皇帝的儿子可以成为亲王。

比如赵祯,他眼下有两个儿子,皇长子赵宗垕会承袭皇位,而次子赵宗霖会得到亲王爵位。

赵宗霖的儿子和赵宗垕的儿子,就不是亲兄弟,而是堂兄弟,给一个郡王,三个公爵,已经算是很大的恩惠了。

等到赵宗垕的孙子辈和赵宗霖的孙子辈,那就是远房兄弟了,关系又降了一个档次,只给一个郡王,合情合理。

到了重孙子辈,那就更远了……直接按照普通老百姓对待,是再正常不过了,最多只是在宗正寺的玉册之中,有一个名字而已。

……

说起来赵允弼是幸运的,他作为第二代的郡王,本来只有一个孩子可以继承王位,其他人什么都捞不到。

但是赵宗景早年凭着出使辽国的功劳,自己挣了一个郡王爵位,所以赵允弼的王爵可以传给另一个儿子赵宗缋,也就是说,他一门有二王,在宗室当中,是屈一指。

但也仅仅如此而已,其他的儿子什么都没有不说,赵宗缋的王爵已经没法传给下一代了,他的儿子最多捞到一个公爵,然后就是普通人了。

倒是赵宗景,因为是自己挣来的王爵,还能传两代人,比起他的兄弟要好很多。

“二郎,我爹一共六个儿子,除了我和赵宗缋之外,其他四个就要自己挣饭吃了,他们都二十几岁,什么都不会,这以后可怎么办啊?”

赵宗景无语道:“大家都是兄弟,我倒是不能不管他们,可是我的本事也有限,靠着那点俸禄可不成……要不二郎,你帮帮我吧?”

赵宗景满眼的小星星,充满了祈求。

丫的,就知道你没有好心思!

这是来打秋风了!

王宁安毫不犹豫摇头,“先,这个宗室条例我是坚决支持的,如果这时候我帮了你的兄弟,其他宗室怎么看?文相公又怎么看,圣人会怎么看?其次吗……”王宁安的声音低了下来,“我现在也是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啊!”

王宁安就把两个夫人没收他的俸禄,限制他零花钱的事情说了一遍。

“曦儿说了,变法不同以往,一定要小心谨慎,不能落人口实,更不能授人以柄,要清廉自守,洁身自好,除了俸禄之外,分文不取……所以,我想卖小说挣钱都不行,真是有心无力啊!”

赵宗景眨巴眨巴眼睛,难得聪明了一回,不客气道:“依我看啊,你的俩婆娘就是没安好心,生怕你这个花花相公招蜂引蝶,拈花惹草,才断了你的零花钱!”

王宁安愣了一下,之前他一直坚信两个夫人是为了他好,为了让丈夫能不贪不占,才严格要求,可是听完赵宗景的话,王宁安突然觉得自己太白痴了,简直就是小白兔,傻白甜……

“宗景兄弟,你说我这么好的人,是胡来的人吗?我冤枉啊!”

“你一点都不冤!”

赵宗景恨恨道:“不说别人,你和那个萧观音是怎么回事?还有那个柳姑娘,唱曲的亦袖姑娘……”

赵宗景掰着指头算,一口气算出了六七个来。

王宁安脸都绿了,“姓赵的,我告诉你啊,这些人我一个没听过,一个没见过,我,我是冤枉的!”

“你冤不冤我管不着,反正市面上出了不少的抄本,还有绣像呢!”赵宗景的语气贼兮兮的。

王宁安真的傻了,“都是关于我的?”

“嗯,你的居多,也有文彦博的,还有王安石的……”赵宗景见兄弟吃瘪,终于忍不住揶揄大笑,“让你们变法,让你们胡来,那些文人是好惹的?你忘了登徒子的典故吗?”

“我怎么能忘!”王宁安压要切齿,“还有陈世美,还有武大郎呢!”

这两位赵宗景倒是没听过。

“是哪里的新话本?是词话,还是绣像的?能看图吗?”

“你丫的高雅点行不!”

王宁安气得小脸煞白,真是想不到,他居然成了小说的主角,还是西门大官人的那种!简直欲哭无泪,生无可恋。

“二郎……那个啥……”赵宗景凑到了王宁安的耳边,低声道:“虱子多了不咬,债多了不愁。二郎,我琢磨着你要是帮不上忙,不如就索性大方一点,让我的兄弟们写写话本,他们可都是好文采,很会玩的……你王相公绝对能成为天下第一的风流人物——至少在书里,你也扬名了,他们也赚钱了,多好!”

“呸!”

王宁安狠狠啐了赵宗景一口,“我告诉你,立刻我就派人去查封所有书坊,一个不留!”

赵宗景直接给了他一个大白眼,“你也太外行了,这类书都是抄本,私下卖的,哪有书坊会出啊?我就不信,你能管得了千百万的读书人,当然,还有上万的宗室。”

王宁安拧眉瞪眼半天,彻底无语了。

“咳咳……你看这样成不,让他们参加科举考试,也算有一条出路……”

第629章 恩科

武大郎的原名叫武植,中过进士,做了山东阳谷知县,根据考古现,此人身高178,放在明朝,绝对是高大威猛的壮汉。妻子潘氏,出身名门,贤良淑德,两口子恩爱,传为美谈……是不是和水浒写的不一样?

其实问题出在了一个小人的身上,那就是武植的好朋友黄堂,此人见武植中了进士,当了官,便跑去投靠,希望武植能提携他。

结果武植只是请客吃饭,决口不提其他事情,黄堂大怒,便在回家的路上,到处张贴段子,编排武植,三寸丁谷树皮的名头,无人不知无人不晓,潘氏也成了弑杀丈夫的恶妇。

只是黄堂到了家中,才现武植已经暗中派人帮他重建了房舍,还置办了家具,黄堂追悔莫及,但是故事已经流传出去了,更是被施耐庵写入了水浒,更改不了。

无独有偶,著名的负心汉陈世美,被包大人铡了脑袋的家伙,竟然也是千古奇冤!

清初有个官员叫陈熟美,官声很不错,清正廉洁,他的妻子名叫秦馨莲,同样是夫妻恩爱,伉俪情深,那为什么会变成陈世美抛弃妻子,又派人杀害原配呢?

敢情也是出在朋友身上,有人找陈熟美办事,走关系,陈熟美给拒绝了,朋友怀恨在心,就在《包公案》里,增加了陈世美的段子,借着包大人的铡刀,杀人泄愤!

据说曾经有戏班子跑到丹江口去演出,结果被陈家后人把戏班子都给砸了。

用戏曲编段子报仇,这是古已有之,如果追溯滥觞,多半就是赵宗景提到的登徒子,那是更大的一桩冤案……宋玉是屈原的学生,据说长得不错,文采斐然,很有女人缘,到处都有美女盯着他。有一位老臣,就告诉楚王,说宋玉好色。

想不到小小年纪的宋玉就颇会穿凿附会,偷换概念之能。

他写了一篇《登徒子好色赋》,说什么自己被美貌的邻家美女盯了三年,素丝无染,什么都没生。可告状的老家伙,妻子明明丑陋不堪,却还生了五个孩子,究竟谁是好色之人,一目了然。

天可怜见,明明是糟糠之妻不下堂的模范丈夫,竟然成了好色之徒的代名词,你说冤不冤?

……

上面三个例子告诉你,轻易不要得罪文人。一旦得罪了他们,这帮人就会穷尽一切办法,使劲儿编排你,弄出种种不堪的言词,让你声名狼藉,被万世唾骂……

不过嘛,从另一个角度来看,当有人编段子骂你的时候,也就证明他们没有别的办法了,只能靠文字泄愤。就像眼下的王宁安。

弹劾拿不下他,对战,打不过,暗杀没机会,下药也不成……唯有用手里的笔,挖空心思,使劲儿编排,把王宁安写得越不堪越好,下场越惨越好。

颇有画个圈圈诅咒你的神韵!

“二郎,据我所知,市面上能找到写你的话本已经不下几十种了,回头我给你挑几个精品,送来瞧瞧?”

王宁安气得无力反驳,“算了吧,他们用这招,也证明他们实在是没招了,所以说……其实还是我赢了!”

赵宗景愣了半天,只能伸出大拇指,无奈赞美道:“你真会安慰自己!”

吐槽够了,赵宗景才想起来问正事,“对了,二郎,这个科举是怎么回事,莫非宗室子弟也能参加?”

其实大宋对待宗室的问题,是分成两个阶段的。

赵二弄死了他哥,抢了皇位,自然很忌惮宗室子弟,生怕别人学他,夺走了皇位。

所以赵二之后,对宗室限制很严格,基本上和明代差不多,就是当成了猪养,有宗室王爷乔装微服,去市面上游览,结果被御史告诉了朝廷,就遭到了严惩,连王位都丢了。

到了赵祯这里,其实对宗室已经放松了很多,但是他们还是没法参与到朝政当中,绝大多数只能当富贵闲人。

按照原本的历史,只有到了南宋,那时候宗室子弟已经几十万人,朝廷根本养不起,就只能放开,准许宗室子弟参加科举,入朝为官,只是不许做宰相而已。

由于王宁安的出现,宗室的改革比起历史上提前了几十年,显然,越早做,朝廷的负担就越小,对老百姓越好。

“朝廷关了一扇门,当然要开一扇窗……宗室子弟变成了普通人,不管是科举,还是经商,或者是从军,都没有问题,想干什么就干什么。”王宁安笑道:“人活在世上,总是需要希望,对吧?一生下来,就衣食无忧,含着金汤匙,固然不错。可是从出生就能看到死,当一头锦衣玉食,无所作为的猪,远不如真正打拼,努力奋进来得爽快。你老兄应该感触最深吧?”

赵宗景下意识点点头。

王宁安的话还真说到了他心坎里。

在没有出使辽国之前,赵宗景就是个寻常宗室子弟,游手好闲,吃穿不愁,不担心温饱,但日子也没什么趣味。

可是自从去了一次辽国,又跑到岭南,还兼了皇家银行的差事,收复幽州之后,他也参与了。

回头看看这些年,简直比起以往要精彩一万倍!

家里的兄弟们都非常羡慕……只是……“二郎,我那些兄弟虽然都读书识字,但是他们可没有那么深的经史功夫,写起文章,也比不过那些专研十几年的文人……让他们参加科举,别是玩人吧?”

王宁安毫不客气道:“你那个笨脑瓜子能想到的事情,我能想不到吗?你听过别头试吗?”

“听过。”

赵宗景挠了挠头道:“不就是官吏之子,参加考试,需要和其他人分开吗!”

“没错,这次陛下也准备这么干,宗室子弟也有别头式,而且是十取其三!”王宁安呵呵一笑,“怎么样,够意思吧?”

“够,当然够了!”

赵宗景眼睛冒光,浑身战栗。

分开考试,就代表宗室子弟不用和平民官吏一起抢位置,自己内部竞争。

一般的科举是十取其一,甚至更低,可宗室十取其三,成功几率比别人多了三成。

如果这都考不上,真该一头撞死了!

“二郎,果然够朋友,我这就回家去告诉他们!”

“等等!”

王宁安一把拉住了这个冒失鬼,“你可给我记住了,朝廷还没有正式宣布呢,我提前透露给你,已经是违规了,要是让别人知道了,非找我的麻烦不可!”

“行了,我知道!”

赵宗景拍着胸脯保证,“你放心吧,我绝不会让外人知道。”

……

事实证明,王宁安的担心是多余的,这些宗室子弟个个手眼通天,朝廷刚露出一点风声,他们就全都知道了。

当然了,相比之下,赵宗景的这帮兄弟知道的还是最早的。

北海郡王赵允弼提着一条生牛皮搓成的鞭子,在一排书房前面,来回踱步,老头子脸色凝重,就跟庙里的伏魔罗汉似的。

“你们都给听着,这次是和所有宗室子弟一起考试,陛下亲自出任主考官。你们知道吗?如果考不上,别人就会戳我的脊梁骨,说赵允弼不会教儿子!”

赵允弼拔高了声音,咆哮道:“老夫不会教儿子吗?别忘了,咱们北海郡王府,有两个王爷,咱们家三郎已经是东平郡王,所有年轻一代,那是屈一指,你们也要像三郎一样,别给你爹丢人!谁要是落榜了,我扒了他的皮!”

赵宗景听着老爹的话,脸都臊红了,不敢抬头。

爹啊,你可真敢说,都是咱们一家人,别吹牛了行不?

我这个王爷哪是你教出来的,当初要不是我不听话,非要和澜儿明媒正娶,弄得颜面扫地,不得不和二郎去了一趟辽国,哪来的郡王爵位?

如果让兄弟们学我,先就要不听你的话,和你老人家作对!

当然了,赵宗景还没有混蛋到戳穿他爹的地步,其实也不用他多说什么,一家人谁不清楚。

这几个兄弟全都闷头苦读,丝毫不敢懈怠。

一转眼,科举之期就到了。

赵允弼,赵宗景,还有其他几个兄弟,全都赶到了宗正寺,这里是针对宗室子弟的考场,足有上千名应考的人员,算上家属仆人,黑压压的一大片。

赵允弼怎么也想不到,有朝一日,他会像普通人一样,送自己的孩子来参加科举。老头子深深吸口气,拿起了准备好的篮子,挨个递给了儿子,嘱咐道:“去吧,好好考试,爹相信你们!”

一个、两个、三个、四个、五个……

赵允弼把考试篮子都下去了,一帮大小伙子提着篮子排队入场,老王爷突然感到了不对劲儿。

他一共六个儿子,除了赵宗景之外,还有一个能承袭爵位的,也就是说,只要四个人就行了,为什么会多出来一个?

是哪个混小子掺和进去了?

“爹,是大哥!”

赵宗景嘿嘿笑道:“兄弟们受苦,大哥哪里会独自跑了,再说了,万一有谁落榜了,恰巧大哥考中了,爵位就留给落榜的兄弟!”

赵宗景扬起了下巴,得意道:“功名啊,别管高低,还是自己挣来的有底气!不亏心,您老说是吧?”

赵允弼张了张嘴,说不出话,老王爷满脸都是欣慰的笑容,眼圈都泛红了。

孩子们有志气,没给自己丢人!

第630章 王相公死了

这一次虽然号称恩科,但实际规模却是历年科举之最,不但门类多,而且考生更是过历年。

先,正常的文武举都有举行。

这次会试的主考是户部尚书司马光,最主要的内容是理财。

很有趣的是司马光出的会试题目,以往都是诗、赋,策论等内容,这次诗被删掉了,改成了三道算学题,不是很难,主要都选自九章算术。

但是信号很明确,有些学子不满,认为考算学内容,不合规矩。

司马光是毫不客气的,他明确告诉那帮考生,不会写诗,不会作词,并不影响当官,考成法不会让你做诗词,但是如果不识数,算不明白账,出了亏空纰漏,朝廷的刀可是不留情的。

考生们被怼得没有话说,只能老实去做题。

不得不说,中华大地,从来不缺聪明人,如果考试内容是八股,会产生一大堆的训诂考据的狂人,考诗词,也会出一帮顶级的诗人,而考算学,也难不住大家。实际上早就有人下功夫算学,三道考题,并没有难住大家伙,又过三成的学生全都做对了。

科举制本身没有问题,哪怕一千年之后,也是考试选官,只要把考核的内容稍微调整一下,情况就会好很多。

除了礼部主持的会试之外,还有吏部这一次也主持了考试。

前番裁撤官员,一口气裁了上万人,其中不乏科甲出身的官吏。

为了给大家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政事堂上奏赵祯之后,答应开一场特科,凡是被裁撤的官员,可以重新报名考试,只要通过,就可以正常授予官职,当然了,一切都要重新开始,以前的官职经历一笔勾销。

有很多靠着恩荫入仕的人学问太差,通不过考核,还有一些做到了很高的位置,也拉不下脸,从头再来。

但是还有一批官吏,觉得这是一个机会。

虽然以往的经历一笔勾销,但是他们的经验本事还在,只要有机会,好好干,未必不能脱颖而出。

而且吏部考试,录取率是三成,比普通的会试高多了。

因此有一批人把脸皮塞到了腋窝里,争抢着参加考试。

主持吏部考试的是王珪。

在几位相公当中,王珪算是最弱的,也最好说话,王宁安曾经打过招呼,让王珪留神,看看参加考试的人当中,有没有冯京冯大状元。

不是王宁安小气记仇,实在是让人气不过。

自从得知市面上有不少编排自己的话本,王宁安就让人去查,结果一查之下,现好几本最热销的,追根溯源,都是冯京写的。

在这些书里,王宁安面目可憎,贪财好色,欺君罔上,什么坏事都干尽了,偏偏又屡屡擢,十足的奸佞小人,比西门庆还要过分一万倍!

冯京三元及第,到底是有些才华的,他写的话本就脍炙人口,构思巧妙,段子高明,丫的要是穿越到后世,也是白金大神一枚!

“混蛋!”王宁安气得鼻子都歪了,他立刻下令彻查,凡是写话本编排他的,一律不准录取,还要追究罪责。

皇城司一口气抓了几十个人,结果唯独冯京没有下落。

王宁安琢磨着这丫的肯定不会放弃仕途,朝廷给革职官员重新参加考试的机会,冯京一定会卷土重来的。

等到时候就把他直接拿下!

管你三元及第,管你文曲星降世,老子都不会客气。

我要让你把写出来的东西,一个字一个字吞回去。

得罪了王相公,还想有好下场?

可是令王宁安感到意外的是吏部考试,并没有冯京这个人,貌似冯大状元真的认命了,准备回家抱孩子,不想在宦海打拼了。

如果他甘心做一个小老百姓,王宁安也不好赶尽杀绝,他只能交代陈顺之,多多留神,如果冯京冒出来,或者再有类似的东西出现,一定不要客气。

那几十号人已经送去渤海国了,再多一个状元公也很不错!

王珪是按照王宁安交代做的,但问题是没有找到冯京,也就只能放弃,但是王宁安却忽略了,在正常的会试当中,多了一个叫马凉的人,他成绩很不显眼,只考中了三甲进士,被派到了蜀中担任县令。

足足三年之后,他才因为政绩卓著,入选御史台,而那个时候,大家才赫然现,原来这个马凉就是冯京!

等到王宁安知道之后,也是徒呼奈何。

二次卷土重来的冯大状元靠着耆英社的支持,靠着岳父富弼等人,还真掀起了不小的风浪,这是后话,暂时就不多说了。

除了上述两场考试之外,第三场考试就是针对宗室子弟的别头试。

这个考试难度要小一些,而且是赵祯亲自主持,成绩出来的最快,赵允弼的五个公子,全数取中!

这回老王爷傻眼了,要是儿子们都跑去当官了,他这个王爵谁来继承啊?

赵宗景舔着脸嬉笑道:“爹,要不给孩儿吧,我领两份俸禄,让王二郎羡慕死!”

“你给我——滚!”

老王爷提着奇楠拐杖,追打赵宗景,赵小王爷撒腿就跑,直接去找损友王宁安喝酒去了。至于其他五个兄弟,是面面相觑,他们没一个人愿意妥协!

王爵再好,也不如一个进士来的威风!

靠天靠地靠祖宗,都不如靠自己!

老大赵宗缋还说呢,“爹,其实也怪您老,要不是您老总让我们学三弟,自立自强,我们也不会放弃继承,您说是吧?”

赵允弼被憋得老脸通红,“丫丫的,你们想学他气死我啊!”

北海郡王府,再度鸡飞狗跳墙,好不热闹。

……

赵宗景跑到了王宁安的家中,老王家正在吃饭呢,赵宗景抓起一个窝头,大口啃着,味道不错,赵宗景吃掉了一个,又抓起第二个,随口问道:“二郎,你家换厨师了?水平可以啊!”

王宁安扫了一眼,“嗯,你省着点吃,回头小心滚滚揍你。”

“滚滚?”

“没错,这是他的点心!”

噗!

赵宗景差点喷了,丫的这是熊猫的口粮啊,王宁安你太坏了,干嘛不告诉我?

堂堂一个王爷,抢熊猫的食物,说出去还活不活了?

你就是存心的,赵宗景是指天骂地,疯狂吐槽。

王宁安只是冷冷一笑,“你丫的肯定没少看编排我的书,这是小小惩罚,下回我就在里面放点耗子药!”

“你活该!”赵宗景气鼓鼓道:“我不光看了,我还放在床头,天天看,他们写得还不够狠,你比书上坏多了。”

这俩挺大的人,就这么对着大嚷大叫,一点风度没有,互相伤害着……家里的其他人都看不下去了,连小彘都捧着自己的饭碗躲到一边的屋里,懒得搭理两个幼稚鬼。

足足过了半个时辰,他们两个才消停下来。

正在这时候,外面的脚步声响起,来的人还真不少!

为的有两个人,正是陈慥和吕陶,后面还有一大帮的门人弟子,黑压压的两百多人。

王宁安去益州查办案子的时候,他们两个立功不小……没想到这一次双双通过了会试,陈慥考了第三名,吕陶是第七名。

能得到这么好的成绩,两个人都感到意外,可是仔细思量,又是情理之中。他们随着王宁安,平息交子乱局,行货币,清理账册,做了太多的事情。

这次科举偏偏考理财,简直是送分题一般,他们两个闭着眼睛都能拿到好成绩。饮水思源,两个人知道过了会试之后,就立刻来拜访王宁安。

面对着昔日的部下和弟子,王宁安又恢复了不苟言笑的威严模样,就连赵宗景都把脸绷了起来,跟换了一个人似的。

“不要以为中了进士就万事大吉,朝廷往后会严格监督,出了纰漏要处置,有了贪墨要严惩……你们不要自误误国,更不能对不起百姓的供养,否则,我不会饶过你们,国法也不会放过你们。”

教训了这一波,接着又是一波武举的学生,相比起文科,武科和王宁安关系更亲密,他们不少都出自将门,读的是武学院,念的是王家军的操典战法,那个感情就不用说了。

王宁安头一次觉得学生多了,也是负担。

他不得不板着面孔,不断重复同样的话语。

虽然有些无聊,有些老生常谈,可是如今的大宋,真的不一样了,不管文武,都需要打起精神。

就在把学生全部打走之后,王宁安口干舌燥,几乎累瘫。

他在书房里对着茶壶,直接往嘴里倒水,才喝到了一半,又有人前来。

准又是学生,王宁安只能打起精神,可是当看到对方的模样,王宁安吓了一跳。

来人满身尘土,还有不少血迹,早就干枯凝结,变成了可怕的暗红色,他的脸很黑,嘴唇都是暴起的死皮。

见到了王宁安,张了张嘴,喉咙里却不出声音,激动想哭,眼睛里却挤不出泪水,急得他不停捶打地面。

王宁安忙把手里的茶壶给他,这个士兵灌了两口水,等了一会儿,终于能开口说话了。

他拜伏在地上,失声痛哭。

“王相公,王相公他,他走了……”

王宁安迟疑一下,“你说的是?”

“是王德用王老相公!”士兵悲愤欲绝道:“他巡边的时候,被,被西夏的贼子埋伏,老,老相公战死了……”

第631章 大宋怒了

有很多人,平时或许没什么人关心,可是当他真正离开了,却能震动无数人……显然,王德用就是这样的人……

老将军今年已经八十一岁了,古往今来,以如此高龄,统辖大军,威震一方,或许也只有廉颇才能比拟。

坦白讲,王德用从十七岁进入军中,漫长的岁月里,他并没有多少了不起的战绩。如果仅仅因为这个,就觉得老将军浪得虚名,没什么本事,那可就大错特错了。

王德用的父亲是大将王,赵二最信任的心腹。王德用第一次随军出征,就是和西夏的李继迁大战,而李继迁是李元昊的祖父!

王德用在第一次出战的时候,就表现出惊人的勇敢,他率兵五千,几次袭击李继迁的人马,颇有斩获,后来大军退却,他又负责断后,保护5万人马安全脱险。

从此之后,王德用声名大振,平步青云。

无论是西北,还是河北,王德用就像是救火队员,不断被调到各处,去对付各种危机。

经过了几十年的历练,在赵祯亲政之后,王德用成为了枢密副使。

以武夫出身,进入枢密院,狄青不是第一人,王德用比他还要早许多!他成为文官的眼中钉,不断有人攻击,屡次降职,对于这些,老将军都显得云淡风轻。

唯一让他震怒的就是李元昊的作乱。

当李元昊公然称帝,和大宋决裂之后,王德用愤怒了,他上书请旨,要去西北和李元昊决一死战。

老夫连爷爷都不怕,更何况是一个孙子!

王德用满腔的热忱,热血沸腾……只是令人遗憾的是他的请求被拒绝了。

道理并不复杂,以王德用的资历和威望,他要是去了西北,主持军务,西北的几位相公,如何能和他相提并论。

西北的大局必然落到了王德用的手里,文官们不愿意放王德用去。

结果也很明显,没有德高望重的名将指挥,哪怕有一帮不怕死的勇士,西北依旧败得很惨。

三川口,好水川……数以万计的大宋好男儿埋骨……面对一个接着一个的噩耗,面对着无法收拾的败局,王德用抓狂了,一个古稀之年的老将军了疯,他要为国报效,奈何国家不用!

河阳军,相州,澶州,郑州……王德用就像范仲淹一样,不断被调来调去,他的锐气和壮志不断消磨着……

王德用一度撑不下去了,老将军想要请求致仕回家……而就在此时,转折出现了,河北大战,朝廷需要真正的名将坐镇。

老将军在古稀之年,终于迎来了一展拳脚的机会,他主持整军经武,力扛辽国雄兵,在几年之后,老将军亲手训练出来的部下,更是成为了收复幽州的主力。

燕云之地,祖宗故土,终于回到了大宋!

王德用就像是一株几乎枯死的老树,重新焕了生机,他调度人马,转运粮草,运筹帷幄,尽心竭力。

在那段日子里,王德用每天睡不到两个时辰,和一群比他孙子还年轻的小伙子们一起拼命,从来不叫苦,不叫累。

收复幽州之后,大宋的防线北移,河北原来的诸路人马都要裁撤。

几十万的大军,作为昔日大宋第一主力的河北军团,岂是轻易能裁掉的,有多少人反对,有多大的压力?

王德用作为河北东西路经略安抚使,一肩扛起职责,他跑遍了各军,面对昔日老部下的软硬兼施,不为所动……在老将军的力主之下,整个防线终于调整完毕,大宋巩固了对幽州的控制。

整个战局,王德用虽然没有亲临第一线,没有和契丹大军真刀真枪地拼杀,但是老将军的功劳无人能忽略。

安定了河北之后,老将军又被调动了西北战场。

面对了昔日的老冤家西夏!

八十的老人,依旧精神抖擞,不辞劳苦。

王宁安是很心疼老将军的,他希望王德用能回京接任枢密使,老将军却拒绝了,他告诉王宁安,西夏之乱,已经持续了几十年,他的第一战就是和李继迁打的。

如果不能灭了西夏,就算死也闭不上眼睛!

当大宋收复青唐之后,完成了针对西夏的包围圈,整个西北的大局,快向大宋倾斜,王德用是欣喜若狂的,他积极筹备着,等待着大军出征,扫灭西夏的那一天……只是老将军终究没有等到。

王宁安无比自责,其实在重新整顿吏治,恢复六部功能的时候,王宁安是希望让老将军出任兵部尚书的。

以王德用的威望,配合狄青,两个人一起扛起整军的大旗。

只是王宁安没有找到合适的人手,主持西北的大局,而后又面对百官反扑,还有恩科的事情,乱成了一团,王宁安就忽略了西北的事情,以为等着事情都结束,再想办法调回老将军……结果一时的疏忽,就造成了无法挽回的遗憾!

王老将军走了!

那个慈祥勤勉,为了大宋战斗一辈子的老人走了……王宁安觉得心被掏空了,他立刻进宫面见赵祯。

“启奏陛下……”王宁安声音颤抖,泪水长流,“王,王老将军遭遇埋伏……他,殉国了!”

“什么?”

赵祯显得更加吃惊,从他亲政的时候,就知道王德用的大名,几十年来,老将军东西奔走,为了大宋遮风挡雨,是最忠诚的卫士……他怎么会死了啊?

“王卿,到底是怎么回事?王老将军死在了谁的手里,是怎么死的?”赵祯惊恐愤怒地质问。

“陛下,王老将军在巡边的时候,遇到了西夏铁鹞子埋伏,根据士兵送来的消息,老将军被围困在一座山谷,人马损失惨重,身上也受了重伤,生命垂危,他逃出来送信,至于王老将军,只怕是凶多吉少。”

赵祯一听,立刻大叫道:“不会的,老将军是大宋柱石,他不会有事的,一定能逢凶化吉,一定能!”

赵祯像是疯了,厉声道:“景平,你立刻去西北,给朕查清楚,老将军到底生死如何,还有,是谁走漏了消息,为什么老将军会遭到西夏贼子埋伏……查,一定要查清楚,谁敢坏朕的万里长城,朕要他的满门性命!!”

赵祯飙了,王德用不但是功勋卓著的名将,更是赵祯的朋友,几十年任劳任怨,到了他的年纪,真的不会在乎什么名利了,老将军只想着扫平西夏,恢复云州,创造出大宋盛世,也就能含笑九泉了。

其实在赵祯的心里,还有浓浓的愧疚,没错,就是针对王德用的愧疚!

假如在三十年前,赵祯能挡住文官的压力,义无反顾,重用老将军,或许大宋早就不是今天这样。

在十几年前,如果能派遣王德用主持西北大局,或许也就不会有一连串的惨败……朕有负老将军,老将军却不曾负朕!

他为了大宋流干了热血,朕要是不能给老将军报仇,朕就不配做大宋的天子!

赵祯的心里也清楚,王德用多半是殉国了,可是一刻没有见到尸体,他就存着一丝侥幸,或许老将军能安然脱险,或许他还不会死……

“王卿,朕任命你为枢密副使,陕西诸路经略安抚使,立刻前往秦州上任。”

“遵命!”

王宁安刚从皇宫出来,迎面就碰上了文彦博。

“听说西北出事了?”

王宁安面色严峻,点了点头,“老将军王德用遇到了埋伏,或许已经殉国了。”

“该死!”

文彦博用力一挥拳,怒斥道:“怎么回事,是不是有人泄露了行踪,不然怎么会被袭击?”

王宁安此刻脑筋已经冷静下来,他切齿道:“应该是出了内鬼,据说伏击老将军的是西夏的铁鹞子!”

“混账!”

文彦博更加狰狞,铁鹞子是西夏的宝贝,轻易不会拿出来,如果没有十足的把握,是不会让铁鹞子出动的。

“景平,你只管去处置,有什么事情,老夫都鼎力支持你!需要用人,用兵,用粮,哪怕和西夏决一死战,也在所不惜!我大宋和以前不一样了!”

“没错!”

这时候,枢密使狄青,兵部尚书包拯,还有参知政事王安石,几位重臣也都闻讯赶来。尤其是狄青,他须皆乍,瞳孔充血。

王德用不光是他的前辈,还是他的老长官,听说王德用出事了,狄青比什么人都着急!

“二郎,我也要请旨,咱们一起去西北,给老将军报仇!”

王宁安拦住了狄青,“先别着急,我去弄清楚老将军是死是活,究竟是谁干的……等我查清了,咱们再出兵一战不迟!”

狄青强忍着怒火,“无论如何,替老将军报仇,一定要算我一个!狄汉臣就算是流干一腔血,也在所不辞!”

……

王宁安辞别了众人,风风火火离开了西京……几乎与此同时,王德用战死的消息也传开了,北海郡王府也得到了消息。

刚刚他们还在欢庆中进士,一转眼,父子几个就脸色铁青,十分不好看。

赵允弼攥紧了拳头,“唉,王老将军是个大忠臣,他为了赵家的江山,操劳了一辈子,八十多了,战死沙场,太惨了!”

赵宗景,赵宗缋,几个兄弟全都放下了筷子,默默低头,突然,赵宗缋抬起了头。

“爹,孩儿想投军,请老爹成全!”赵宗缋显得格外凝重,他继续道:“江山是赵家的,身为赵家子孙,不能落在别人的后面!”

第632章 老将军的下落

根据新的宗室条例,老赵家子孙能科举,能参军,也能经商,但是只要选择了这些行业,就自动失去了继承皇位的资格。

比如眼下赵祯有两个儿子,假如不幸都夭折了,就要从宗室之中寻找继承人,北海郡王赵允弼的几个儿子都可能过继给赵祯,承袭大位。

但是有个前提,就是必须保留宗室爵位,才能过继,如果提前改了行,去干别的,这样的宗室子弟就失去了继承王爵的资格,更别说过继成为皇子,继承大统了。

所以赵宗缋想去参军没问题,哪怕他日后的成就比狄青还高,也不可能威胁皇权,因为继承资格被剥夺了。

老王爷倒不是心疼这个……疆场苦啊,出生入死该有多危险?

王德用纵横沙场一辈子,到了最后,难免死在了西夏人的手里,儿子要是投军了,万一出了事情,不是要了老王爷的命吗!

赵允弼真是舍不得,可是他口口声声,鼓励孩子上进,拦阻的话,怎么也说不出口,父子几个就僵在了这里。

沉默了好久,赵宗景低声道:“大哥要去投军,咱们不该拦着……他这次不是考上了进士吗,正好就去军前充当文职,还能安全一些,先让大哥看看打仗是怎么回事,能不能胜任,别一时脑袋热,什么都不懂,就跑去当兵了。”

赵宗缋知道兄弟是帮自己说话,他心里却在想着,要是不能领兵打仗,还投什么军!当然了,他没必要吓唬老爹,而且赵宗缋也想过了,由文转武也不是不行,比如王韶,人家就是进士出身,指挥煕州打仗,歼灭青唐十万大军,谁敢小觑王韶!

“爹,您老就让孩儿去吧!日后大宋的好男儿,必是从疆场杀出来的!”赵宗缋低声道:“爹,你总不愿意自己的儿子都是饭桶废物吧?”

“这……”

赵允弼沉吟了许久,长叹数声,“走吧,走吧!爹不拦着你们,不过你们都听着,谁也不许丢人,只有战死的儿郎,没有屈膝的俘虏!你们要对得起身上流的血!”

赵宗缋悚然一惊,和几个兄弟一起撩袍子,跪在了地上。

“请父亲放心,有死而已,绝不辱没家门!”

……

赵家父子并不知道,他们的对话居然成了日后皇家的铁律!

大凡赵家子孙,最优秀者都要进入皇家武学,如果考不进去,在宗室面前,根本抬不起头。

通过皇家武学培养,进入军中,成为大宋的将领。赵家子弟的表现也的确亮眼,身先士卒,百死不悔,在对外征战的上百年间,战死者多达千人,没有一个屈膝投降……

王德用的死,深深改变了大宋……潜藏在所有人身体里的尚武基因被唤醒了,大丈夫征战沙场,马革裹尸,那是最高的荣誉!

大宋的敌人还太多了,处境还太危险了,如果不能愤图强,扫平四方,随时都会有战祸落到大家的头上。

每一个好男儿都该投军,大宋应该像汉唐一样,把曾经的耻辱,洗刷干净……整军,备战,光复故土,扫灭敌国,开疆拓土……几乎成了所有人的共识。

好男不当兵,好铁不打钉。

谁要是还念叨这样的话,只会招来强烈的鄙夷,那些书院的学子够一反常态,积极练习弓箭马术,研读兵书,关心战事,以往每逢文会,谈的是诗词歌赋,到了如今,全都变成了兵书战策。

一个个指点江山,慷慨激昂,别管说得对错,至少大家关心有用的东西了……任何变化,都不是凭空产生的,那些藏在暗处的文人,习惯拿小说话本攻击王宁安,可别忘了,王宁安是玩这一套的老祖宗。

这么多年,王宁安不断在宣扬对外作战,从各种文章,到小说戏曲,几乎是不遗余力……而且随着收复幽州,灭掉青唐,对外作战连番胜利,普通百姓士人的心气都高涨起来。

既然打仗有利益,为什么不动手?

尤其是那些商人,更是最为热切。

打仗要采购军需,他们的作坊有钱赚,打赢了能开拓市场,获得更多的物资原料,还是有利可图,战争债券又是最好的投资商品,一本万利,傻瓜才不愿意买呢!

除此之外,吏治改革也激了官员们的士气和斗志。

以往是论资排辈,看学历,只要是一甲二甲的进士,不出错,按部就班,就能宣麻拜相……现在不行了,连三元及第的都被罢免了,要想升官,就要有政绩。

试问,天下间还有比开疆拓土更好的政绩吗?

不说王宁安,光是王韶,入仕两年,就成了一方封疆,靠的是什么,还不是军功吗?

他能做到,我们为什么不行?

不知不觉之间,王宁安已经塑造出了一个好战的环境。

王老将军战死,就像是一记闷棍,把大宋这头巨兽给打醒了!

宗室子弟投军报国,新科进士投笔从戎,士兵同仇敌忾,青壮积极参军,君臣上下一心,所有人的怒气都燃烧起来。

来吧!

让你们吃尝尝大宋的铁拳!

……

如果李谅祚知道他的行动居然打醒了大宋,给西夏招来了无穷无尽的灾祸,他绝对不会仓促下令。

只是这世上没有后悔药,而且此时的李谅祚更没有丝毫的后悔,他沉浸在兴奋当中。

大宋拿下了青唐,王韶积极拉拢吐蕃各部,并且把手伸向了西州回鹘,王韶根本不满足从两线夹攻西夏,他想着把西州回鹘各部拉拢过来,在西夏人的屁股后面烧一把火,到时候三面联动,一起难。

西夏不死都难!

王韶是个精于布局的战略家,眼光之高明,手段之强硬,让西夏君臣颇为吃惊。他们真是想不到,一向文弱的大宋,居然出来了这么一个异类!真是太难对付了!

李谅祚采纳了国相梁乙埋和汉奸李清的建议,设下了一个圈套,伏击老相公王德用。

“一战成功,王老匹夫死了!”

李谅祚高举银杯,开怀大笑,“国相和李将军妙算有方,神机过人,一战替我大夏除去心腹之患,没有了王老匹夫,西北再无人能抵挡我们的铁骑!痛快,真是痛快!”

梁乙埋靠着妹妹的姿色当上了国相,本身又是汉人,并不受党项的贵胄看重,甚至有很多人在私下里瞧不起他。

这一次梁乙埋憋了一个大招,终于能扬眉吐气了。

“陛下,臣已经派出了人马,让他们务必找到老匹夫的尸体,到时候拿着王德用的头颅,送到西京,大宋的皇帝必定吓得手足无措,狼狈不堪啊!”

“哈哈哈!”

西夏的君臣又是一阵狂笑。

倒是李清,这家伙官职不高,但是却心思深沉,并不盲目乐观。

“启奏陛下,微臣以为杀了王德用虽然能威慑大宋君臣,但是这些年来,大宋国力蒸蒸日上,军队不容小觑,尤其是狄青和王宁安等人,更是比王德用难缠百倍。我们应当小心提防大宋的报复,只有再赢一场,重创大宋主力,才能弥补青唐之失,请陛下切莫懈怠,要小心应付才是。”

李清的话很扫兴,可李谅祚知道,他说的有理。

“爱卿放心,朕心里有数,能杀了王德用,也能杀了王宁安!朕要拿下洛阳,听说洛阳的大庆殿十分雄伟,朕要和诸位爱卿在大庆殿饮酒庆功!”

……

西夏欢天喜地,而大宋这边,却是乌云罩顶。

王宁安狂奔几日,终于赶到了秦州,连日在马匹上奔波,王宁安的两条腿都磨出了鲜血,裤子紧紧贴在了大腿内侧,每走一步,都疼得他眉头紧皱,额头冒汗。

可即便如此,王宁安也没急着处理伤口,而是召集了所有文武,他要弄清楚,王德用到底是生是死,到底是谁,泄露了消息!

根据秦州文武介绍,原来在一个月之前,王德用亲自率领三千人马,巡视边境要塞,这也是朝廷的要求。

按照规划,随着整顿吏治完毕,大宋每年至少能节约出一千二百万贯。

赵祯准备用这笔钱作为战争经费,扫灭西夏。

老将军王德用听说之后,格外热切,不顾疲惫,立刻带兵巡视,他一路上清查士兵数量,补充粮草军械,清点军马,补充缺额……老将军满怀信心,要一战成功,扫灭心腹大患。

王德用率兵赶到会州一线,突然听说有西夏人马越过横山,袭击村镇。王德用立刻带兵,驱散了西夏人马,斩28人。

王德用判断,这是小规模的袭扰,他并没有在意,可是当天晚上,半夜三更,西夏的人马突然出现,而且来的还是最精锐的铁鹞子。

仓促之间,王德用的人马被冲散,老将军身边只有不足八百人,面对着数倍于己的西夏兵,陷入了苦战。

王德用只能且战且走,在屈吴山,王德用陷入了四面包围,人马只剩下不到二百。老将军顿感大事不妙,他派遣亲信突围,去给朝廷送信,自己带着人马,小心应付,去给王宁安送信的士兵,就是那个时候跑出去的。

时间又过了许久,根据秦州的官员奏报,屈吴山的战斗已经结束了,大宋士兵全数战死,西夏人已经逃得无影无踪。

只是王德用是生是死,尸体在何处,谁也不知道……

“大人,属下查到了一件事,随着王老将军巡边的人马当中,有个人您一定熟悉,他叫韩忠彦!”陈顺之低声说道。

第633章 韩琦错了

“韩忠彦!就是韩琦充军的儿子!”

王宁安的拳头不由得攥紧了。

“他怎么会跑到王老将军的手下,这不是胡来吗!”王宁安怒气冲冲,当初他把韩家全数充军,当然是为了羞辱韩琦,替冤死的焦用出气。只是王宁安低估了韩家的力量,也错估了文官系统的强悍。

“这一年多,是不是有人暗中保护韩忠彦,给他开方便之门?”

陈顺之躬身道:“这个下属倒是没有现,根据我的调查,韩家人进入军中之后,挺老实的,兢兢业业训练,十分刻苦,听说还得到了嘉奖。”

“你信吗?”王宁安黑着脸道。

陈顺之当然不信了,他陪笑道:“下属只调查了这些,别的就不清楚了,下属一贯是有一说一,有二说二的。”

这回反倒是王宁安不好意思了。

他预估有人泄露行踪,又看到了当初的老仇人,自然而然,先入为主,觉得韩家的一切都是假的……

显然,即便王宁安猜对了,身为忠诚的部下,陈顺之也不能满嘴胡说。

“老陈,我向你道歉,你仔细说说,韩忠彦是怎么跑到王老相公手下的?”

陈顺之口称不敢,说道:“根据属下调查,军中严格整顿,清查不法,王老相公需要一批能写会算的,韩忠彦是韩琦的儿子,又是进士出身,家学渊源,别人十天算不明白的东西,他半天就能搞得清清楚楚,老相公哪能不用啊!”

王宁安点了点头,可怜的王老将军,他养了一条白眼狼啊!

一定是韩忠彦将消息走露出去,让西夏的人知道了王德用的行踪,然后设下埋伏,老将军才遇害的。

“韩家的人呢?韩忠彦呢?”

“韩忠彦和王老相公一起失踪了,至于韩家的人,还有一百多人在军中。”

“抓!都给我抓起来!”

王宁安果断道:“立刻严刑拷问,我看韩忠彦已经跑到了西夏,去享福了!”

陈顺之道:“大人,属下已经派出人手了,无耻汉奸,就该千刀万剐!绝不客气!”

他们正在商量着事情,突然外面脚步声响起,有人直接闯了进来。

“哥!”

王宁安回头一看,来的不是别人,正是兄弟王宁泽。

“你,你怎么来了?”

王宁泽突然双膝一软,跪在了地上,痛哭流涕。

“哥,你罚我吧,都是小弟无能,没救得了王老爷子。”

王宁安深吸口气,脸色也变得很不好,“你先起来,把知道的都告诉我!”

王宁泽爬起来,悔恨道:“我得到消息太晚了,等我从庆州赶到屈吴山的时候,西夏的兵已经跑了,假如我再早来半天,老将军就不会死了!”

王宁安仔细听着,他突然问道:“你说老将军死了,你见到了?”

“嗯。”

“在哪?”王宁安的声音陡然高了八度,把王宁泽吓了一跳,他还是老实说道:“老将军的遗体就在我的军中,距离秦州有2oo里,我是听说你来了,才特意跑过来告诉你的。”

王宁安听得目瞪口呆,大家都不知道王德用哪去了,怎么也想不到,竟然在自己兄弟的军中……“你没有告诉别人吧?还有,老将军是怎么死的,细节你知道吗?”

王宁泽把手一摊,“我又不是傻瓜,这么大的事情,哪能到处说……至于老将军怎么死的,我不清楚,但是有一个人肯定清楚。”

“谁?”

“韩忠彦!”

……

浓重的药味,血腥气,还有酒精味混到了一起,让人有一种呕吐的冲动。

钱乙小心翼翼,剥开了面前之人的包扎,他现伤口并没有处理干净,已经有了化脓的趋势,钱乙没办法,只能重新清理上药,好生包扎,足足折腾了一个时辰,然后又给开了药。

“喂下去吧,最多半天,应该就能醒过来了。”

说完之后,钱乙拖着疲惫的身体,也去休息了。

他只是个大夫,大老远折腾,早就疲惫不堪,当初王宁安不知道王德用的生死,才把钱乙带过来,心里存着一丝侥幸,万一老将军受了伤,或许钱乙在,还能保住性命……只是想不到,老将军真的走了!

他的遗体就放在军营中!

“哥,真是多亏了韩忠彦,不然老将军的遗体只怕就保不住了。”

“什么?他保护老将军遗体来的?”

“可不是!”王宁泽道:“我们是在一处山谷现韩忠彦的,他当时一条腿断了,靠着一个山洞,在山洞的前面,点着一堆篝火,外面还有不少野狼要吃人呢!老将军的遗体就在山洞里面,我们去的时候,韩忠彦已经撑不住了,柴火也烧光了,狼的眼睛都绿了,再晚一点,他和老将军都会被狼吃掉,真是好险!”

“等会儿!”

王宁安顿时一头雾水,怎么和想的不一样啊!

“你说韩忠彦保护老将军?不是弄错了吧?”

王宁泽挠了挠头,“哥,反正我看到的是这么回事,那啥……韩忠彦不像是坏人!”

王宁安眉头深锁,也犯了难。

他陷入了沉思,或许真是自己想错了……如果韩忠彦勾结了西夏,出卖老将军,已经得手了,他怎么还留在大宋,没有去西夏躲避,这个说不过去啊?

难道他还要演戏,再欺骗几个?

大宋上下也不是傻瓜,难道不会调查吗?

这事情可真是有趣啊?

看起来,只有等韩忠彦醒过来才能知道真相了……钱乙的药还是很灵验的,过了不到半天,韩忠彦就醒过来了。

他睁开眼睛,第一眼看到的就是大仇人王宁安!

顿时韩忠彦的呼吸就急促起来,一阵阵翻白眼,钱乙连忙过来,用针扎了几处穴道,韩忠彦才勉强平静下来。

“韩公子,不管以往如何,我想知道老将军被伏击的真相,你知道多少?”

韩忠彦迟疑了半晌,还没开口,泪水就先流淌下来。

“老将军死了,他死了!”韩忠彦咳嗽了两声,艰难道:“老将军被人陷害了,他的行踪泄露出去,遭到了西夏铁鹞子围攻。”

“是谁泄露的?”

“我,我不知道,可是西夏人来的非常准时,如果没人泄露,怎么会分毫不差……肯定有……”韩忠彦说着,一歪头,看到了王宁安脸色铁青,韩忠彦突然明白过来。

“王相公,你是不是怀疑我泄露的?”

“难道不应该怀疑吗?”

韩忠彦深吸口气,突然哈哈大笑,笑得格外凄凉。

“是该怀疑,我爹是韩琦,死在了你的手里,他是奸贼,我是罪臣之子啊……”韩忠彦大哭着,反问道:“王相公,你可知道,我爹临终的遗言是什么?他要我们好好效力,收复河套,要弥补他一辈子的遗憾!诚然,我爹拉拢人心,聚集了一大帮人,他利用朝廷公器,给了不少人好处……可我爹从来就不是汉奸,我们韩家也不会出卖大宋!”

韩忠彦大声说着,声泪俱下,咳嗽不断。

他的激动让王宁安大为惊讶,有些假是装不出来的,或许真的是自己弄错了……

“钱先生,你给韩公子治伤吧,我先告辞。”

王宁安转身要走,突然韩忠彦低声道:“等等,王相公,我要把知道的告诉你。”

……

那是一个漆黑的晚上,王德用在距离宋夏边境不到2o里的地方安营。

在黄昏的时候,老将军还登高眺望,观察西夏一边的情况。到了大约三更,突然西夏的铁鹞子从天而降。

他们突破了宋军的岗哨,直接杀入中军。

王德用反应很快,招呼部下,奋力抵抗。

奈何对方早有预谋,而且来的都是西夏的精锐,一场混战,王德用的部下死伤过半,不过铁鹞子也不好受,至少有15o人,被大宋的人马给干掉了。

要知道铁鹞子可是西夏的宝贝,总共也不过3ooo人,一下子损失了二十分之一,西夏人也疯了一样,死死咬住王德用。

老将军且战且走,越来越多的宋军被屠杀,他的鲜血染红了山路,尸体布满了草丛。王德用带着人马,退到了屈吴山。

韩忠彦是军中的书吏,身边还有几个韩家的仆人保护着,这也是王德用特许的。

虽然明知韩家的事情,但是王德用却不怎么在乎,军中识字的太少了,韩忠彦可是个宝贝,好多事情,离开他可不成。

就在这一场遭遇战之中,韩忠彦彻底被震撼了。

他过去和父亲韩琦一样,瞧不起丘八,鄙视武夫。

可是真正到了生死关头,这些年轻的小伙子让韩忠彦惊呆了。

他们争抢着断后,将马匹交给伤员,让袍泽弟兄能尽快脱险,他们会毫不犹豫,用胸膛挡住射来的弓箭,奋不顾身,保护那些和他们并没有血缘关系的人。

铁鹞子何等犀利,宋军仓促之下,怎么和人家拼?

唯有舍了一条命而已!

韩忠彦亲眼看到有人来不及穿铠甲,只能裹着沾湿的睡袋,阻挡对方的弓箭,等到双方接进了,他们点燃携带的手雷和火油,把自己变成一个大火球,去炸死铁鹞子,去烧出一条活路……

能从铁鹞子的重重围困中逃出来,就是数百个士兵拿命换来的!

孔曰成仁,孟曰取义。

韩忠彦念了几十年,他从来没见到哪个文人能从容赴死……可是对于这些将士来说,生命或许是最不值钱的东西。

韩忠彦第一次觉得他爹错了,错得太离谱了……

第634章 复仇

韩忠彦第一次经历战争,就经历了一场最残酷的杀戮,数以百计的士兵为了保护自己的统帅惨死,凶悍的铁鹞子踏碎了他们的身躯,鲜血染红了土地……

韩忠彦第一次见证了生命的脆弱和顽强,只需要一刀下去,人头飞起,一个活蹦乱跳的人就死了,但是也有人明明肢体断裂,白骨外露,就是个死人,依旧能凭着最后的意志,将战刀刺入对方的身体,引燃手里的火药,或是死死抓住对方的兵器……

韩忠彦受到了强烈的冲击,几乎在一瞬间,他对武人的看法就生了彻底的改变,这是一群什么样的生物?轻死生,重兄弟,头可断,血可流,百折不挠,百死不悔。

能和这些人在一起,并不是充军配,或许是福气吧!

韩忠彦第一次杀人,他砍断了一个铁鹞子的头,他的胳膊震得麻,几乎抓不住宝剑,原来杀人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尤其是杀死一个凶悍顽强的铁鹞子。

为了杀死这个人,他们付出了五个人的代价,其中有一个很年轻的小兵,韩忠彦记得他,是个还不到十七岁的小伙子,他曾在韩忠彦的帐篷前面转来转去,足足等了两天时间,只为了祈求韩忠彦,帮他写一封家书。

将他得到的第一笔俸禄送回家里,他告诉韩忠彦,家里还有两个弟弟,三个妹妹,全都靠着爹妈磨豆腐养活,他想杀敌,得到奖赏,然后就能让家里人过得更好一些……

韩忠彦不想搭理一个粗鄙的小子,也不想帮他的忙,可是又怕他会纠缠不休……韩忠彦最终给他写了一封不到一百字的家书,小兵乐颠颠跑开了。

不过一个月的时间而已,那个小兵就死在了铁鹞子的手里,他被对方的战马撞到了胸膛,重重摔出去,胸骨和肋骨全都断裂,鲜血狂喷,韩忠彦亲眼看着小兵死去,他的目光里,充满了眷恋,他想活着,他想自己的父母、兄弟、姐妹,所有的亲人!

韩忠彦很想哭,但是却没有泪水,他和王德用一起,逃出了包围,八十多岁的老人,不停舞动手里的砍刀,他斩杀了5个铁鹞子,鲜血染红了战袍。

就在突围的时候,一支狼牙箭射穿了王德用的肩头,深深陷入肉里。老将军努力咬着牙齿,继续带领着大家寻找生路。一次次和杀来的西夏敌兵作战,伤口越来越多,脸色越来越惨白。

他们跑出了几十里,进入了屈吴山,王德用再也撑不住了,他重重摔在地上。

韩忠彦疯狂从战马上滚下来,抱起了老将军。

“韩,韩公子……老夫不成了。”王德用咳嗽着,鲜血从他的嘴角流出,地面又传来了震动之声,西夏的人马追来了。

老将军立刻让一队士兵突围出去,将消息告诉朝廷。

而后他抓住了韩忠彦。

“大宋的相公,不能投降,也不能成为俘虏……不能让西夏人,耀,耀武,扬威。”王德用的声音越来越急促,不停咯血,他让韩忠彦杀了他,然后把尸体焚烧。

韩忠彦下不去手,老将军戎马一生,到了最后,连尸体都留不下来,实在是太不公平了!

大将军马革裹尸,他一定要保护住老将军的尸体!

急中生智,他让韩家的一个家丁换上了王德用的衣服,脸上抹上了鲜血和泥土,此时西夏的人马已经冲进来了,士兵们拼死抵抗。

韩忠彦和另外两个家丁扛起王德用,艰难爬上了山坡,这时候铁鹞子已经冲上来了,两个家丁推下山上的巨石,然后又冲了下去,和铁鹞子血战。

韩忠彦忍着泪,拖着老将军,翻上了山梁,他用战袍裹住了两个人的身躯,从山坡上滚下去。

等到再度醒来,韩忠彦已经是遍体鳞伤,至于王老将军,则是气绝身亡。

韩忠彦摔断了一条腿,他用尽全身的力气,将老将军的尸体拖到了一处山洞,正巧这里是猎人平时休息的地方,有木柴,有干草,韩忠彦生怕西夏人追来,不敢点燃篝火。

奈何到了第二天,山谷里狼嚎声声,循着血腥气,找到了山洞。

韩忠彦无可奈何,只能用火石点燃了柴草,然后拖着一条残腿,不断去寻找木头,让篝火维持下去,只要火不灭,狼就不敢过来。

到了最后,韩忠彦将周围的柴草都搬过来了,再远的话,狼就会吃了他……或许让狼吃了也不错,至少不用落到西夏人手里了……

韩忠彦说的很详细,他把如何突围,老将军是如何殉国的过程全都讲了出来……王宁安和王宁泽的脸都黑了,黑得比天上的乌云还可怕!

“该死!我要杀光西夏的铁鹞子,让他们给老将军偿命!”王宁泽扯着嗓子嘶吼,仿佛受伤的野兽。

王宁安咬了咬牙,“光是铁鹞子就够了吗?整个西夏都不应该存在!还有那些出卖老将军行踪的汉奸,统统都要杀干净!”

“王……王相公,或许,我有个办法……”韩忠彦低声说道。

……

王德用遭遇伏击,已经过去了半个月的时间,屈吴山一带,大宋和西夏的人马不停搜索,经常生战斗。

他们全都在寻找,西夏人想找到王德用的尸体,然后就可以用老将军的尸体,大做文章。至于大宋方面,他们或许还心存侥幸,希望老将军还活着,只是遇上了麻烦,没法脱险而已。

双方在激烈较量着……

“找到王老将军了!老将军没死!”

一个消息快传开,说是王德用受了重伤,但是在几个亲卫的保护之下,逃到了一处猎户的家里安身,西夏人马没有找到他,过去了这么长时间,老将军终于醒过来了,并且派遣手下,来到秦州,把消息告诉了从京城赶来的王相公。

王宁安当即决定,带着15oo人,前往屈吴山,去迎接老将军!

……

“真是见鬼了,王德用居然没有死!”

秦州的茶楼,雅座里几个人正在窃窃私议。

只见其中有个高瘦的家伙,低声道:“哥几个,你们说会不会是故布疑阵啊?”

另一个白胖的中年人抓着黄色的胡须,微微摇头,“不好说啊……王德用81了,一把老骨头,能禁得起折腾吗!我看多半是死了,朝廷害怕影响军心,才故意说他没死。”

这时候另外一个道士打扮的家伙却出一声声怪笑。

“我说几位,你们好像都搞错了重点。”

“什么意思?”

“王宁安去了!”道士怪笑道:“他的声望本事可比王德用大多了,如果能杀了王宁安,胜过十个王德用!”

几个家伙面面相觑,还真是这么回事。

可是王宁安已经动身了,想抢在他的前面,并不容易。道士得意一笑,从自己的大袖子里掏出了一只鸽子,向着几个人晃了晃,他们立刻会意。

……

“别看是小小的鸽子,但种类繁多,光是白色的就有凤头点子、平头点子、鹭鸶白、倒车儿、鸦脖子、碎花脖、铁膀点子、铜膀点子、鹤袖等等,还有黑色……”

“停!”

王宁泽连忙摇头,“我说贾……贾兄,咱说正事行不。”

“正事啊……好吧,一只好的信鸽,必须精挑细选,讲究一扭、二抵、三相。手握一鸽,微扭其颈,先观眼之开合,然后以二指抵其裆。眼急开急合,裆仄而紧者为雄,反之为雌。雌雄辨后,再相头、相嘴、相眼、相翅、相尾、相爪、相闪……”

“停下来!”

王宁泽要气疯了,“你再不说重点,我就把你送回家里头,当一辈子笼子里的鸽子!”

“贾兄”被吓到了,连忙从袖子里掏出了一只鸽子。

“就这个……叫诱鸽,使坏全靠它了,只要把诱鸽撒出去,其他鸽子就跟着了魔似的,都跟着过来了。他们要想给西夏报信,肯定是飞鸽传书,只要能把鸽子拦下来,就什么都知道了。”

王宁泽一把抓起诱鸽,转身就跑,气得“贾兄”不停跺脚,“这么好玩的事情,等等我啊!”

秦州以北,原野辽阔,草木葱茏,一个鸽子在空中盘旋,不多一会儿,6续出现了几只鸽子,都被引诱下来。

其中有一支,脚上面缠着纸条,王宁泽小心展开,只见上面写着密密麻麻的小字……大意是说,王宁安只带着15oo人去迎接王德用,机不可失失不再来,截杀王宁安,断宋主臂膀,进军洛阳,指日可待……

“王宁安啊,他们要杀你哥!”贾兄大呼小叫道。

王宁泽气得直咬牙,“狐狸尾巴露出来了,还想杀我哥!做梦去吧!这回该死的是西夏的狗贼!”

王宁泽翻身跳上了战马,意气风。

什么狗屁铁鹞子,就让我王家铁骑领教一下你们的厉害!

王宁泽转身要离去,又转回身,对着贾兄说道:“你留在这里,跟着其他人一起,专门盯着各种消息,记得不要打草惊蛇,等我们解决了铁鹞子,回头再抓这帮孙子,给王老将军报仇雪恨!”

“贾兄”嘟着嘴,有些不高兴,“干嘛不带我去阵前看看,打仗多有意思!”

王宁泽翻了翻白眼,“就凭你,送命啊!听话……回头我让三伯的船队带着你去大理玩,那块四季如春,到处都是花,你肯定喜欢。”

说完,也不管“贾兄”答不答应,王宁泽迅消失了……

第636章 别放走了铁鹞子

王宁安的人马进入了屈吴山,派遣前锋1oo人,翻山越岭,来到一处十分隐蔽的小村子,说是村子,其实也不准确,这里只有三户人家,都是躲避苛捐杂税,跑进山里的百姓,靠着打猎为生。

人马到了小村子,将1ooo贯钱1oo匹布,还有5o石粮,交给了一家人,然后从他们的土坯房里抬出了一个人,放进了软轿。

等到这队人马回到了军营,王宁安亲自带着人出来迎接,从人马之中,还传出了欢呼雀跃之声……

探子把情报告诉了李清。

“大人,虽然小的们没有凑近,但是绝对错不了,王德用活着,王宁安把他给救走了!”

“该死!”

李清攥紧了拳头,“老匹夫真是命大,这次他绝对跑不了!”

李清面目狰狞,十分可怕,他和王德用算得上是生死仇敌。

李清是汉人,而且还是一个小军头儿,曾经过着不错的日子,一切的变故都生在屈野河之战……司马光冒进,数百大宋士兵被俘虏。

虽然后来司马光拜在了王宁安的门下,并且靠着出色的表现,不但洗刷了失败的耻辱,还高歌猛进,一直做到了户部尚书,成为炙手可热的重臣之一。

至于李清,他的经历或许比司马光还要曲折。

先李清被俘虏之后,选择了投降,他被分到了梁乙埋的手下当奴隶。要知道当时没藏讹庞还在,李谅祚远远没有亲政,如果不出意外,李清就会像普通奴隶一样,憋憋屈屈,过一辈子。

谁知道运气来了,挡也挡不住,梁乙埋随着妹妹飞黄腾达,一跃成为国相,李清很能干,被梁乙埋推荐给李谅祚。

其实对于西夏的皇帝来说,李谅祚是很喜欢招降纳叛,重用汉人的。

先,汉人了解大宋的情况,其次汉人投降成了汉奸,已经没了退路,只能死命效忠西夏,不用担心反叛;还有一点,西夏的各部族还有不弱的实力,重用党项贵胄,皇帝就有被架空的风险,使用汉人根本不用担心,他们就是手里的一条狗。

别管权力多大,势力多强,只要皇帝不喜欢,一道令子,就能从天堂打入地狱。有这么多好处,谁能不用呢!

对于李清来说,他在大宋只是个微不足道的家伙,如果投靠西夏,得到皇帝和国相的赏识,飞黄腾达,一跃成为人上人,良机就在眼前。

李清没有太多的犹豫,就选择了当汉奸!

只是他想不到,王德用到了西北之后,严厉治军,坚决打击和西夏私通的行为,当王德用知道李清投靠了西夏之后,果断处置了李清的族人,该杀的杀了,该流放的流放……

这次伏击王德用,李清就是主谋。

除了打击大宋士气之外,报家仇也是他的算盘之一……

既然老匹夫躲过了死劫,那就让我亲手送你下地狱,顺便捎上王宁安!

真想看看,当两位王相公都被干掉,大宋的皇帝,该是何等欲哭无泪!

“出击!”

……

王宁安接回来“王德用”,离开了山区,南下1o里扎营,作势要快赶回秦州。当然,这只是表面功夫,王宁安已经选好了战场,他要在这里替王德用报仇!

铁鹞子,来决一死战吧!

战斗生在次日清晨。

李清很聪明,天亮前后,正是军营最混乱的时候,而且铁鹞子是重骑,贸然打夜战,是容易吃亏的。

所以,就在东方露出一丝光亮,夜幕快消退的时候,铁鹞子骑兵越过了山岗,在他们的脚下,就是王宁安简陋的军营!

“杀!”

铁鹞子倾泻而下,宛如一道洪流,势不可挡!

曾经有多少大宋的名将健儿,死在了铁流冲锋之下,铁鹞子是李元昊手里的王牌。

整个西夏,只有3ooo铁鹞子,不要以为他们数量不多,别忘了,大宋的王牌静塞军,也不过1ooo人而已!

大宋是因为缺少战马,组建不了更多的骑兵,西夏则是缺少铠甲,能凑出3ooo人,已经是极限了。

铁鹞子的铠甲世代相传,当父辈把铠甲交给儿子的时候,也就把勇猛野蛮交给了他们。他们乘良驹、着重甲、刺斫不入,用钩索绞联,虽死马上不坠,十分恐怖……

铁骑突出,席卷而来。

王宁安的军中,亮出了一排床子弩。

2o驾床子弩射出,三尺长的利箭,急冲击,再厚实的铠甲也阻挡不住,轻易洞穿,一轮射击,就有几十名铁鹞子被穿透了身躯,留下狰狞的伤口,有人已经大口喷血,死在了马上,果然如同传说,尸体居然没有掉下来,还在继续冲锋!

李清凭高远眺,丝毫没有因为死伤而难过,相反,他忍不住大喜。

只有区区2o驾床子弩,果然,王宁安没有做战斗的准备。

想想吧,在大宋的时候,他就是卑微的军官,而王相公已经名扬天下,成为天子倚重信任的心腹,两个人差距何止天地!

如今他投降了西夏,执掌雄兵,王宁安就要死在自己的刀下。

不信抬头看,苍天饶过谁!

王宁安,你的报应来了!

“冲,给我冲!”

李清承认,他有一种病态的感觉,他迫不及待要杀了王宁安,杀了王德用,向天下人昭示,他投降西夏,当了汉奸,并不可耻,相反,是大宋朝廷不知道重用人才,是他们有眼无珠。

一切都是报应!

铁鹞子在付出不到1oo人之后,终于冲到了军营前面。

他们轻松越过简陋的壕沟,和宋军撞在了一起。

王宁安手下,岂有弱鸡!

更何况大家伙要给王德用报仇,从一开始,战斗就进入了血腥状态。铁鹞子疯狂突击,宋军死战不退。

每一刻都有生命流失,刀枪撞击,人喊马嘶,乱成了一团。

韩忠彦拖着一条残腿,努力站在马车上,登高远眺。

双方的士兵完全拼了命。

铁鹞子不愧是西夏第一强军,他们一共3ooo人,分成十个队,每队3oo人,这些队又分成若干个作战的小队。

他们摆出了鱼鳞阵,从四面八方杀来,梯次推进,只要稍微有一点破绽,就会立刻被咬住。

这哪里是士兵,简直就是一群狼!

“拿去吧!”

王宁安随手将一支千里眼送给了韩忠彦。

“好好看看吧,令尊当年就是败在了这些人手里。”

韩忠彦愣了一下,举起千里眼,站场的情况更加清晰,士兵的面容仿佛就在眼前,韩忠彦手一哆嗦,差点把千里眼扔了……他亲眼看到,强悍的重骑撞在了一排士兵的身上,有人飞了出去,大口喷血,倒地而亡。就像当初那个小兵一样,不同的是这一次他看得更真切。

铁鹞子狰狞可怕,状若厉鬼,他们的弓箭如同雨点落下,宋军不断被射中有人受伤,有人惨死……

或许在铁鹞子看来,宋军已经遭到了惨重的损失,只要再加一把劲儿,胜利就在眼前了。他们蜂拥而上,双方血拼肉搏。

一个宋军挺着长枪,刺中铁鹞子的铠甲,谁知道竟然没有刺透,来不及收枪,对方挥动手里的短斧,把枪杆折断。

挥手一斧,奔着宋军士兵砍来,仓促之间,士兵只能举起盾牌格挡。

只听砰地一声,盾牌炸裂,被劈成两半,斧头去势不减,重重劈在士兵的胸前。坚固的胸甲凹陷下去,一口血,就像是喷泉一样吐到了外面。

那么刺眼,那么可怕!

韩忠彦吓得闭上了眼睛。

等他再睁开的时候,却现那个铁鹞子已经失去了头颅,原来有一个使用陌刀的士兵,趁着他探身劈砍的时候,一刀下去,砍下了斗大的人头。

只是铁鹞子有绳索捆绑,不会从马背上掉下来。

无头的尸体,喷着鲜血,怪异而又狰狞!

韩忠彦再一次见识了战争的可怕。

兵器入肉,砍透皮骨,斩断筋肉,受伤的士兵出惨烈的吼叫,那是只有地狱才能听到的声音,这就是修罗场……

双方都在快消耗着,总体来说,铁鹞子还是占优势的,他们不断缩小包围圈,将王宁安困在了当中。

此时的王宁安,却显得非常悠闲,在铁鹞子出现的一刹那,他已经将两只信鸽放了出去。这两只鸽子训练有素,它们居然懂得从地上行走,躲过敌方的视线,等到安全地带,然后一跃飞上天空。

在它们的脚爪之上,绑着最要命的消息。

信鸽落在了王宁泽的怀里。

“铁鹞子上钩了!”

王宁泽兴奋大吼,足足5ooo名王家军,迅出动,他们就像是一个扇子面,兜着李清的屁股杀上来了。

至于另外一面,折克柔也拿到了飞鸽传书。

为了对付铁鹞子,折家的精锐齐出,在十几年前,好水川一战,折家损兵折将,就败在了铁鹞子的手里。

“是时候报仇了!”

“别放走了铁鹞子!”

折克柔从南向北,王宁泽从北向南,两支人马,共计一万人,撒着欢冲了上来。李清全然不知他已经陷入了包围圈,反而催促着铁鹞子,尽快解决王宁安,他要提着王宁安的人头,去见大夏皇帝!

“别放走了铁鹞子!”

“杀了他们报仇啊!”

从地平线出现了无数的骑兵,他们浑身沐浴着晨光,宛如神兵天降。

“哈哈哈,哈哈哈!”

韩忠彦笑得眼泪都出来了,报仇的时刻到了!

青史尽成灰说

清蒸还是烧烤……大家有啥提议啊……

第637章 覆灭

王家军出现的一瞬间,李清顿时感觉到了不妙!

坏了!

上当了!

你们能暗算王德用,同样别人也会如法炮制,以彼之道还施彼身。

还有个说法,叫聪明反被聪明误。

李清叫苦不迭,他有种被哈士奇日了的感觉,晕头转向,天昏地暗,头目森森,完全懵了……要知道,为了能行动成功,李清花了多少的代价,他收买了太多的人员,给他充当眼线。

大宋推行变法,进行整军,在中枢大肆改革吏治……这些霹雳手段,当然成绩巨大,但是别忘了,有太多的人被动了饭碗,他们心怀怨气,颇为不满。李清就是收买了这些人,给他通风报信,才能做到万无一失,伏击了王德用。

王宁安一路过来,李清反复确认过来,在王宁安周围,1oo里之内,根本没有大宋的大股人马,更别说精锐铁骑。唯有如此,李清才敢放手一搏。

可是刚刚开战,两伙人马就杀来了。

只能说明一件事,就是情报系统彻底错了,李清还不知道问题出在了哪里,是疏忽,还是故意坑他……但不管怎么说,只剩下一条路。

那就是赶快跑!

李清指挥着铁鹞子一边攻击王宁安,一边想寻找薄弱的方位,赶快脱离险境。

只是王宁泽根本不会给他机会。

想跑!

没门!

“冲!”

王家军携着雷霆万钧之势,从高处滚滚而下。

铁鹞子的冲锋很可怕了,可比起王家军,还是差着一大截。

所有士兵,以几乎相同的度,排成整齐一列列,宛如一面面的墙,排山倒海一般压过来,势如猛虎,张牙舞爪。

李清看到这里,突然心生恐惧,当初质子军就败在了大宋的手里,或许就是这一招吧!

他变得十分恐惧,声音都变了。

“快,射箭!拦住他们!”

嗖嗖嗖!

犀利的弓箭向王家军席卷而来,经过不断改良的板甲,防御能力不断提升,重点部位得到了加强。

多数弓箭根本射不穿,只能出叮叮当当的声音,偶然有人受伤落马,也不影响王家军的冲击。

他们距离铁鹞子越来越近,长达两丈的骑枪缓缓举起,齐刷刷的一排,宛如森林,黝黑的枪头,放着寒光,摄人心魄!

铁鹞子身经百战,每一个都凶悍无比,面对着王家军的冲锋,他们竟然有一丝的恐惧……不过更多的铁鹞子还是跃跃欲试呢。

他们打败过大辽铁骑,歼灭过几十万的大宋人马,挫败过青唐骑兵……毫不夸张说,在王家军崛起之后,铁鹞子就是当世最强的战士。

来吧!

看看究竟谁是最强大的重骑!

铁鹞子挥动武器,迎着王家军也冲了上去。

看起来很慢,实际却是眨眼之间,两支人马对撞,不断传来木头断裂的声音。王家军的骑枪是特制的,中间掏空,能减轻重量,在一些关键的地方做了处理,撞击之后,骑枪会自动断裂,这样就不会伤到骑士,或者把骑士弹下战马。

毕竟一匹良驹就几百斤的分量,加上骑士,加上铠甲,加上兵器……跟坦克差不多了,又是以高撞击,反弹力道之强,足以让士兵受伤,甚至丧命。

当然了,这么干也有问题,就是任何的骑枪只能刺杀一个对手,就必须更换。

一般情况下,王家军会配三支骑枪,挨次使用。

只是这一次的情况有些特殊,当第一批的铁鹞子被刺中,痛叫着落马,后面的铁鹞子居然没有逃跑,他们从前面兄弟制造的空隙当中,冲了进来,手里的长斧砍刀挥动,居然砍断了许多骑枪。

还有铁鹞子使用狼牙棒横扫,王家军的骑枪第一次失去了所向睥睨的神威。

好一个悍勇铁鹞子,不愧是西夏的王牌!

王宁泽咬了咬牙,他手里的马槊如同怪蟒突出,刺中了一个铁鹞子的腹部,用力一转,顿时内脏流出,鲜血遍地。

这家伙的生命力十分强悍,居然没有立刻丧命,而是张牙舞爪扑来,想要抓住马槊,王宁泽没有给他机会,反手一抽,顿时把脑袋打得开了花。

虽然被打死了,这家伙依旧骑在马鞍上,好像还在大呼酣战。

王宁泽暗暗咬了咬牙!

就算不为了王德用报仇,如此凶悍的对手,也必须除掉!

“杀!”

他像是疯了一样,手里的马槊不停挥舞,越来越多的铁鹞子倒在王宁泽的马蹄之下,与此同时,也有不少王家军丧命。

不得不说,铁鹞子的确是最凶悍的敌人,他们仿佛不在乎自己的生命。几乎所有的铁鹞子都是出身党项贵族,互相之间沾亲带故,父子兄弟。

按照西夏的传统,如果亲人被杀害,就需要穿麻衣,吃蔬菜,惩罚自己,折磨自己,不报仇绝不罢休。

面对王家军,他们一样如此。

有人拼着死命,消耗王家军的骑枪,不等更换武器,后面的人就冲到了近前。

王家军不得不用马刀去迎战铁鹞子的刀枪棍棒,杨义斌就是如此,他的骑枪穿透了一个铁鹞子的前胸,后面的铁鹞子杀上来,他斩断了杨义斌的骑枪,奔着杨义斌的头砍来,又疾又猛,杨义斌急忙低头,砍刀擦着肩膀的铠甲而过,划出一串火星。

杨义斌惊得后背湿透了,稍微慢一点,命就没了。

他重新坐好,手里的马刀挥舞,和对方连拼了三招,手臂震得麻,对方的力道远在他之上……杨义斌急中生智,他立刻催动战马,马瓦里马爆力极好,又比对方的战马更加高大强壮。

猛地向前冲去,铁鹞子的战马不得不躲避,这时候杨义斌将马刀一横,从对方的肋下划过,顿时出现一道狰狞的伤口,长达一尺半,内脏都流了出来。对方晃了晃,歪着身躯,死了过去。

杨义斌也不好受,他的后背也被砍刀砸到了,所幸还能撑住。

经过这一次拼杀,杨义斌注意到双方陷入了胶着之中,许多王家军被铁鹞子缠住了,失去了度的优势,失去骑枪的优势,王家军单论战力,并不是铁鹞子的对手,如果不是人数占着优势,或许就要落败了。

眼看着损失越来越惨重。

“不成!不能这么打下去!”

杨义斌果断招呼自己的部下,有上百人聚集过来,铁鹞子还在周围攻击,许多士兵都受伤了,杨义斌却不在乎,他们很快集结成一横排。

杨义斌带头,拿起了一条备用的长枪。

“冲!”

骑枪再度冲击,迎面十几个铁鹞子被打得措手不及,全都倒毙马下。

杨义斌眼前一亮。

他的战术奏效了。

“别管其他,继续冲击!”

杨义斌招呼着大家,快集结,不断向铁鹞子冲去。

双方打成了一团,这时候集结成队,是需要付出代价的,数十名士兵被各种兵器击伤,甚至落马。

但是大家并不迟疑,相反越来越兴奋,哪怕损失再大,也要快聚集起来。

王家军的优势就是纪律,就是骑枪!

只要我们肩并肩,只要我们站在一起,就没有战胜不了的敌人!

一轮又一轮的冲击,王家军化身成强悍的铁锤,不停锤击着铁鹞子。

双方都面临着损失,但是显然,铁鹞子的损失越来越大。

王宁泽抹了一把脸上的鲜血,露出了欣喜的笑容。

杨义斌这小子的确不错!

“给我冲!”

王宁泽招呼着跟多的士兵,集结成队,不管铁鹞子的刀斧,更不在乎他们的弓箭,只是不停冲击,哪里人多就像哪里冲,他们一次次将骑枪刺入对方的身躯,成片的铁鹞子倒下去了,战场上到处都是乱糟糟战马,失去了主人的控制,到处乱跑。在马背上还驮着许多的残破的尸体,恍如地狱。

王宁泽也不知道斩杀了多少个敌人,他终于看到了对方的中军,旗号下面,那个人就是李清!

狗汉奸!

你的死期到了!

“冲!”

这一次的王家军没有排成骑墙,而是奋力向前,能跑多快就多快。

大家的眼珠子都红了,所有人的目光都盯上了李清!

卖主求荣,甘当异族走狗爪牙,今天是你的报应!

“杀!”

所有人蜂拥而至,争相扑上来。

李清仿佛能感到,到处都是要吃了他的目光,可怕到了极点。汗水止不住流淌,他扯着嗓子大叫,让那些铁鹞子保护他。

身边的亲卫冲了上去,结果却淹没在了宋军的洪流之中,成了马蹄之下的肉泥。

李清不得不向后撤退,可是这时候已经晚了,折克柔的人马包围上来,王宁安手上的一千多人也起了反扑。

“为老将军报仇!”

“杀光铁鹞子!”

“活捉狗汉奸!”

……

喊杀之声,惊天动地。

3ooo铁鹞子,光是死在王家军手里的就有7oo多人,总计损失过了一千!

天可怜见,自从成立铁鹞子以来,任何一次战斗,就没有损失这么多!

而更加可怕的是他们已经被包围了,从四面八方,冲出王家军的铁骑,他们暴力地切断铁鹞子的阵型,把他们分割成一个个小块,然后迅吃掉。

铁鹞子以肉眼可见的度消失着……

李清身边的人越来越少,突然,他的战马腿一软,重重摔在地上,李清滚出去几丈远,等他再抬起头的时候,十几把马刀已经对准了他……李清被俘,铁鹞子全军覆没!

第638章 对付汉奸的手段

铁鹞子是西夏诸军当中,最精锐,最宝贝的一支。

如果不是为了对付王宁安,李谅祚是舍不得放出来,让宝贝疙瘩儿冒险的。

为了保证万无一失,梁乙埋亲自率领着5万人马接应,他们坐镇横山一线,蓄势待。随时做好了出击的准备。

“国相,大事不好了!”

有人跪在了梁乙埋的面前,惶恐道:“小的们得到了消息,种家军出动了。”

“什么?”梁乙埋惊问道:“他们出动了多少?”

“有两三万人,动作非常快,离这里不到5o里。”

梁乙埋沉默了一会儿,突然哈哈大笑,“太好了,他们准是去救王宁安,这回再重创种家军,让他们知道大夏的厉害!”

梁乙埋快下令,全军出击。

只是他们刚刚越过宋夏边境,前出不远,突然在他们的侧后方出现了一支人马,足有两三万人,一杆大旗迎风飘扬,狄字熠熠生辉,宛如红日。

这支人马正是狄青统帅的!

当王宁安离京去调查情况,朝廷那边也没闲着,不管如何,西夏出兵了,都必须报复!赵祯当即任命狄青为招讨安抚使,并且给了他5万精锐。

这支人马本来是给青唐准备的,没想到用在了西夏的身上。

狄青动作飞快,他赶到了秦州的时候,王宁安刚刚北上,他扑了一个空。留守秦州的陈顺之将情况如实告诉了狄青。

狄青顿时惊得冒了冷汗!

“好大胆的王二郎,西夏岂会只派出铁鹞子!”

狄青断定,西夏后面一定会有援兵,如果只是凭着一万人,未必拿得下3ooo铁鹞子,搞不好还会损兵折将!

太冒失了!

故此狄青立刻给种家军下令,让他们全力援助,同时率领两万精骑,昼夜兼程,迅北上。

还真别说,正好让狄青撞上了。

别看梁乙埋的人多势众,狄大将军何时怕过西夏!

他立刻起攻击,两万士兵,分成五路冲杀,凶猛无比。

梁乙埋不敢掉以轻心,只能挥兵迎战。

双方杀得难解难分。

宋军的装备完全碾压西夏,几乎所有的骑兵都有一件板甲,骑的都是最好的北地马,又经过狄青的调教,面对两倍多的敌人,丝毫不惧。宋军不计一切,凶猛攻击,居然压着西夏打,逼得梁乙埋不停后退。

梁相国又是气恼,又是担忧。

他越感到了不妙,不是打不过狄青,而是那三千铁鹞子!

大宋也有准备,狄青来了,还有那个王宁安……这可是大宋最会打仗的两个人物了。说起他梁乙埋能够崛起,还多亏了王宁安,正是他干掉了质子军,重创了没藏讹庞,才有李谅祚亲政,才有梁氏兄妹的崛起……

梁乙埋越想越怕,他终于知道问题出在哪里了!

遭了!

铁鹞子有危险了!

计中计,他们被坑了!

梁乙埋如梦方醒,他了疯似的下令,和狄青对攻,疯狂突进,只为了打开一条通道。

狄青举着千里眼,将西夏的疯狂尽收眼底,他只是淡淡一笑。

“才知道,晚了!”

狄青断然下令,“挡住,不论付出多少代价,全都给我挡住!”

……

西北的旷野,两支人马,数万精锐,挤在一起,呼喊声,撞击声,惨叫声,马嘶声……全都搅在了一起。

苍凉的土地,辽阔的原野,在秦汉之前,这里就是游牧和农耕的古战场,西夏人有他们的顽强凶悍,而宋兵有精良的装备,铁一样的纪律。

双方势均力敌,每时每刻,都有人惨死。

这些宋军士兵,都是近年来招募的青壮之士,他们根本不在乎什么西夏铁骑,也不觉得党项人有多了不起,双方纠缠厮杀。一个西夏的骑兵,掷出手里的标枪,穿透了对面宋军的胸膛,尖锐的枪头从后背透出,鲜红的血色,刺激着所有的视觉。

周围的几个兄弟全都震怒,他们毫不犹豫,分成两个方向,包围过来。

其中一个都头举起长刀,愤然猛劈。

西夏士兵没有躲避,而是举起手里的盾牌,从侧面格挡,想要架开。

谁知都头手里的刀沉猛锋利,居然劈开了盾牌,势头不减,又砍掉了他手臂上的一块甲胄,还带着一条十几厘米长的肉皮,在肘关节处,甚至露出了森森白骨。西夏兵疯狂吼叫,猛地挥刀,正好看中都头的软肋,板甲抵消了大部分的力道,但是他依旧感到了肋骨断裂,一口血喷了出来。

用刀拄地面,才勉强站住。

这时候其他兄弟已经冲了上去,两个长枪手猛地突刺,两层厚的铠甲也被穿透了,枪头扎入西夏兵的驱赶里。

他们用力转动枪杆,皮肉内脏,在一瞬间被搅成了一堆烂肉。

那个西夏兵出惨烈如狼嚎的声音,挣扎着掉落马下。

两个长枪手等不及抽出长枪,立刻举着马刀,加入了战团……战场上,双方死拼,惨烈异常,宋军的损失并不少,可是后面的士兵不断冲上来填补,顽强如石,坚韧如铁。

狄青缓缓握紧了手里的马槊,他浑身的血液都在沸腾。

几十年了,新仇旧恨,也该算一算了!

狄青带头,准备起冲锋。

正在这时候,西夏人马突然调转旗号,不顾一切,向后撤退。狄青稍微一愣,就有人跑到他的马前。

“狄相公,大喜!”

报事的兵卒扯着嗓子大吼,“铁鹞子完了!”

狄青没有动,士兵继续大吼了一声,“铁鹞子完蛋了,他们都被王相公杀干净了!”

“啊……哈哈哈!”

狄青终于放声大笑,浑身都轻了无数倍,仿佛要飘起来。

他的肋下,肩头,大腿……上面都有铁鹞子留下的伤口。

经历过三川口,好水川等等恶战。

狄青太清楚铁鹞子的凶悍了,多少的大宋的健儿惨死在铁蹄之下。说来惭愧,堂堂大宋,物阜民丰,居然凑不出能和铁鹞子抗衡的精骑!

何等屈辱!

曾几何时,连一千静塞铁骑都没有!

再看看现在,光是自己身边,就有两万精骑,还有更厉害的王家军,折家军,还有种家军!

狄青只想由衷说一声,“大宋强大了!”

“杀!”

狄青热血沸腾,他一马当先,冲向了西夏的兵马,一边冲,一边大吼。

“铁鹞子完了。”

“铁鹞子全军覆没!”

“快投降吧,铁鹞子完了!”

……

铁鹞子在西夏人马的心中,绝对是无敌的象征,几乎相当于王家军、折家军、种家军,在加上狄青的总和!

想想吧,假如这些人都被干掉了,大宋会如何?差不多垮了一半吧!

落在西夏的身上,则是直接崩溃了。

他们绝不相信铁鹞子会打败仗,一定是宋军造谣,狡猾的宋人什么都干得出来,真是卑鄙无耻。

只是他们无法理解,为什么国相选择撤退,所有人都在逃跑……莫非是真的,铁鹞子败了?

几乎在一瞬间,西夏的军心崩溃了。

他们疯狂逃跑,狄青兜着屁股掩杀,一直冲到了横山之下,梁乙埋带着残兵败将逃了回去。

所有城寨堡垒,都闭门死守。

整个西夏,仿佛惊弓之鸟,自从李元昊立国以来,他们还没有这么惨败过!

哪怕当初质子军被干掉,西夏都不在乎的。

毕竟质子军不是他们的精锐,加上李谅祚和没藏讹庞的争斗,死也就死了,没什么稀奇的。

这铁鹞子不同,那是西夏举倾国之力,打造出来的王牌,居然就这么完蛋了!

西夏的君臣,根本接受不了,这个打击足够让他们疯!

倒是大宋这边,欢天喜地。

王老将军的仇终于报了!

三千铁鹞子,杀害王德用的凶手,有两千出头被杀死,还有不到一千人成了俘虏,另外那个可耻的汉奸李清也落到了王宁安的手里。

“有本事杀了我啊!给王德用那个老匹夫报仇啊,杀了我啊!”

他疯狂叫嚣,王宁泽挥手就是几个嘴巴子,打得李清门牙脱落,鲜血直流,他却更加疯狂,不停大叫,奋力折腾。

王宁泽抽出了宝剑,真想一剑劈了他!

“住手,他正盼着你动刀子呢!”

王宁安不知什么时候走了过来。

“李清,杀了你太便宜你了!”

王宁安猛地伸手,捏住了李清的下巴,用力一扯,把他的下巴扯下来,他也就没法咬舌自尽了。

“你听着,我一定会让你死得惨烈无比,否则,我对不起王老将军在天之灵!”王宁安对着王宁泽道:“你去把截获的信鸽找到,把上面的纸条换了,就说李清是配合大宋演了一场苦肉计。李清的家人根本没死,一切都是假的,他是诈降西夏,为的就是干掉铁鹞子!”

王宁泽稍微迟疑,还没明白。

可李清却瞪裂了眼角,鲜血都流出来,他的喉咙里出野兽一般的声音,八个人几乎都按不住他。

看着李清狂,王宁安开怀一笑,“你不是背叛了大宋,甘心给西夏当走狗吗?我就让你看看,在你的主子心里,你究竟算什么!这几年你也成了亲,有了孩子,你说西夏的君臣,一怒之下,会怎么处置他们?是千刀万剐,还是油炸生吃?或者,英明的李谅祚会识破本官拙劣的离间计,厚待你的家人?你说——会是哪一种?”王宁安笑得格外灿烂,阳光。

第639章 泰山压顶, 西夏剧变

王宁安嘴角带着笑容,对面李清越是疯癫,他就越是冷静。

“李清,你没有任何价值,我也不想从你嘴里掏出什么,更不想留着你的活口……但是,在你死之前,我必须剥夺你的一切,让你一无所有,让你永远后悔活在世上!甚至下辈子投胎,宁可变成猪,也不愿意做人!”

“你替西夏尽心谋划,做了不少事情,甚至害死了王德用老将军,你立功了,你了不起了?错了,哪怕你吃得再好,住得再漂亮,跟着富,宠物就是宠物,你永远都是一条断脊之犬!摆不上台面!”

“你或许会觉得我的离间计太拙劣,三岁小孩子都能看得明白,不过不要紧,大多数人凑在一起,他们的智商不会过五岁!西夏惨败,铁鹞子都完了,他们的脊梁骨也断了!李谅祚不会承认他败在了大宋手里,西夏人也不愿意接受他们的精锐打不过大宋……所以,他们必须找一个替罪羔羊,泄没处泄的怒火!”

“我还记得,当年耶律洪基失去了幽州,他立刻处置了张孝杰。那个张孝杰有什么罪?无非就是汉人而已,他是贪了不少钱,可他挣得大头儿都被契丹的贵胄拿走了。可即便如此,耶律洪基也不愿意放过他,毕竟对于一个契丹人来说,宁可接受被汉人出卖了,也不愿意接受自己不行……人都是如此,所以我很不看好李谅祚的英明睿智即便他真的英明睿智,看穿了我的把戏,也会配合着翩翩起舞……没准光杀你的家人还不够,其他的汉人也会受到波及,只是不知道李谅祚会不会杀了他的皇后梁氏,还有国相梁乙埋……”

王宁安负手而立,一面往外走,一面笑着说道:“我这个人啊,还是心肠太软,能想到的杀人方法太单调了,所以我把这个任务交给了李谅祚,我很看好他的水平……”

“鬼!你是地狱的鬼!”

李清扯着嗓子,青筋暴露,脑袋都被血胀得紫红,他想破口大骂,只是到了嘴边,就变成了一连串毫无意义的咕嘟……

这时候王宁安的声音又飘来了,“把他的双手剁了,记得请钱太医看着,免得人死了。”

“遵命!”

士兵大声答应着,王宁安加快了脚步,他的确有点不想看血腥的场面。

走到了外面,他突然停下来脚步,切手干什么啊?切去手指,不一样能防止李清自杀吗!真是术业有专攻,自己太不擅长折磨人了。

王宁安想去重新下达命令,可是里面已经传来了砍刀入肉的声音,伴随着一道血光,李清的右手从腕子处断了。

回到了帐篷,各路清点战果的人马都已经统计完毕。王宁泽兴匆匆跑进了大帐。

“哥,这回咱们赚大了!”

王宁安来了兴趣,问道:“杀了多少,缴获多少?”

“听我慢慢说。”

王宁泽得意洋洋,向王宁安炫耀……前面已经提到了,三千铁鹞子,全都完蛋了,另外狄青的猛冲猛打,也消灭了上万西夏骑兵。

总计被消灭的西夏兵过一万四千人,缴获战马3万匹!

盔甲5千件,兵器一万件,其余粮草,牛羊,帐篷,钱物,旗帜不计其数……这些损失放在大宋这里,或许不算什么,根本不能伤筋动骨,但是对于西夏来说,绝对是前所未有的惨败!

要知道西夏挨着西域,不缺良马,但为什么他们的铁鹞子只有3ooo,再也不能多了。道理很简单,就是他们的精铁不够用!

三千副铠甲,已经是极限,再多,西夏就要破产了!

铁鹞子每次出战,损失人数太多,即便打胜了也要处罚,同样的道理,如果铠甲损失过多,也是有罪的。

铁鹞子的铠甲是世代相传,每次战斗之后,如果有了损伤就要小心翼翼,取下坏了的甲叶,重新换上新的,一点不敢浪费。

没办法,太穷了!

毫不客气说,损失了这些铠甲,比杀了三千人还让西夏心疼流血!

搞不好铁鹞子从此就成为传说,一蹶不振!

“三千铁鹞子,足够给老将军报仇了!”

王宁泽踌躇满志道:“老将军生前就想光复河套,要想让老人家瞑目,最好灭了西夏!”

王宁泽突然凑到了哥哥的面前。

“那啥……咱们是不是立刻出兵,横扫西夏?”

王宁安淡淡一笑,“你说呢?”

“这个……”王宁泽犯难了。

要说起来,他当然是希望立刻就灭了西夏,只是西夏的实力可不容小觑。

别看灭了三千铁鹞子,但是西夏在极限动员的情况下,能拉出5o万丁壮,当然了,这里的水分很大,但保守估计,也有二三十万人,是青唐的两倍还多。

大宋能一战定青唐,主要有两个优势,第一当然是将十万主力全都干掉,第二,那就是青唐一直是各族混杂,并没有形成真正的国家,唃厮啰只是强行把青唐捏合在一起,他死了,立刻就瓦解冰消。

西夏可不同,他们只是损失了精锐,但是几十万的人马还在。

其次从唐代开始,党项各部便聚居在西北,黄巢起义的时候,大唐朝廷为了消灭黄巢的势力,各处借兵,党项部落也出了人马,战胜之后,得到了夏国公的爵位,并且有了封地,还被赐姓李!

屈指算起来,党项盘踞西北一两百年,李元昊立国几十年,根据稳固,凝聚力强大……西夏有个特点,就是压力越大,爆越强。

当年李元昊歼灭了大宋几十万人马,后来辽国皇帝耶律宗真想要占便宜,趁火打劫,两次祁连山之战,把契丹兵打得屁滚尿流,狼狈不堪。

生于忧患,死于安乐。

盘踞西北的党项人,最清楚这个道理不过。

如果大宋这时候兵全面攻击西夏,所有的党项贵胄,一定会站在李谅祚一边,集中全力,和大宋拼一个你死我活,绝不会善罢甘休。

甚至都不会有多少人愿意投降,他们清楚自己对大宋做了什么!庆历年间,距离眼下也不过十几年,二十年,大宋的皇帝还没换呢!这笔账写在小黑本上,别指望大宋会忘了!

王宁泽想了半天,无奈道:“我承认,眼下不是全面攻击西夏的时机,只是好不容易消灭了铁鹞子,重创西夏士气,如果坐失良机,实在是太亏了。”

“哈哈哈!”

王宁安笑着拍了拍王宁泽的肩头。

“所以说你还是太嫩了……眼下最好的办法是打而不打,不打而打!”

王宁泽摇头不解。

“简单说,就是集中全力,制造要攻击西夏的假象。这时候李谅祚就会害怕,像惊弓之鸟……他一定要全力强军,积极备战,迎击大宋的人马。我们呢,只是摆出姿态,却不真正攻击,就这么和西夏耗着……区区西夏,有多少钱粮,能禁得起消耗?他们把几十万青壮都放在边境,戒备大宋,谁去种粮食?谁去牧羊养马?只要拖一两年,没有吃的,西夏还不内乱吗?他们乱起来,我们就能火中取栗,用最小的成本,灭了西夏!”

听完王宁安的话,咱们的王四少爷恨不得把脚趾头也竖起来。

不愧是我亲哥,真够阴险的!

只是我怎么也喜欢这个调调啊,莫非我也是个阴险的人?

王宁泽不由得怀疑人生了……王宁安是这么说的,也是这么干的。狄青统帅着各路人马,立刻展开,沿着横山一线,摆出了最强的攻击态势。

种家军两万人屯扎保安军,直指西夏的嘉宁军司,王宁泽和折克柔屯兵环州和庆州,大有突破横山,杀进兴庆府的架势。

狄青的主力屯扎会州一线,另外煕州的人马,还有青唐的王韶,整个一条战线,长达两千里,全都动作起来。

所有宋军加起来,足有十万,这还只是一线!

在十万大军背后,还有五万捧日军,十五万河北军团,还有各地征召的新军,大宋全面动员,至少能拿出5o万人。

泰山压顶之势,光是摆开,就让人心惊肉跳。

别忘了此时的宋军和当年已经不一样了,李元昊可以不把宋军放在眼里,几十万人,在一群饭桶相公手里,都是垃圾!

可如今呢,西北有最善战的狄青,又有最阴险狡诈的王宁安。

有一个就够头疼的,两个人一起联手,又携着全歼铁鹞子的凶威!

别说是李谅祚,哪怕是他爹李元昊重生,也要魂飞魄散。

……

梁乙埋已经被解除了官职,被圈禁起来,就连梁皇后都失宠了。

损兵折将,就不该用汉人当统兵大将!

且不说他们的本事如何,这帮人能真心忠于大夏吗?

推诿卸责,这是所有人的本能,尤其是面对强大的外敌压力,内部的争斗一定会激烈起来。

“陛下,我们收到了大宋那边给李清的飞鸽传书,夸奖他做得很好,要让他把铁鹞子带进埋伏圈……陛下,是李清这条白眼狼,害了铁鹞子,是他干的!”

李谅祚张了张嘴,他当然不信,李清真要是设计,也不会先杀了王德用,要知道王德用何等资历,用他的脑袋换铁鹞子上当,这该多大的脑洞!

李谅祚想戳穿谎言,可是当他看到所有党项贵胄愤怒的目光之后,李谅祚猛然惊醒,“的确是朕错信了李清的妖言惑众!立刻将他的家人全部处死,一个不留!”

一个党项的贵胄站出来,大声说道:“陛下圣明,我们已经准备好了几百条最毒的蛇,李清的家人,一个跑不了!要让他们尝尝被毒蛇咬死的滋味!”

还有一个人进言道:“陛下,一个李清,能有多大的本事,他背后一定还有人,那些汉人就不该相信!他们能背叛大宋,一样能背叛我大夏!臣恳请彻查李清同党,一个不留!”

李谅祚沉吟了一下,便说道:“就依你们的,迅去办!”

第640章 意外的收获

“虿盆,居然是虿盆!”

王宁安不停摇头感叹,不得不说,论起杀人的手段,李谅祚的想象力的确更丰富,连妲己用的招数都拿出来了,自愧弗如啊!

王宁安感叹不已,却自动忽略了,正是他设计,才弄出了这么个结果,所以在李清的眼睛里,王宁安比起李谅祚还要可怕一万倍!

如果说李谅祚是害人的小鬼,那王宁安就是指挥小鬼的阎王,根本不是一个级别的。

只是他这辈子再也别想报仇了……此刻的李清,两个手都被砍掉了,只剩下光秃秃的棒子,想要自杀也不成了,每天都有人给他喂营养丰富的肉糜。李清想要拒绝,结果就有人找来了竹管,直接插进食道里,向胃中灌食物,就跟填鸭似的。

人为刀俎我为鱼肉!

李清终于明白了这句话的意思,他真的好想大哭一场。

除了钱乙每天过来给他诊脉之外,还有人过来念各种邸报,想不停都不行。

“西夏各部谏言,要清查李清同党,梁乙埋已经被下令圈禁,梁氏的子弟多被罢官,赶出军中……除此之外,数十名汉人官吏都被抓捕,正在严刑审讯……在兴庆府城外设立虿盆,投入毒蛇上万,每日都有李清家人党羽被洗干净,扔入虿盆,供毒蛇撕咬,无数西夏百姓在外围观,大呼过瘾,咬牙切齿,恨不得生啖其肉……”

李清听到这里,痛苦地闭上眼睛,整个人都呆住了……王宁安又对了,西夏果然走出了这一步!

李清彻底绝望了,太可怕了,王宁安简直就是个看透人心的恶魔!

堂堂西夏一国,都被他玩弄于鼓掌之中!

李清还记得,李谅祚虽然年纪轻轻,但十分威严睿智,进取心极强,很有乃父之风,堪称一代雄主,不到十五岁便铲除了没藏讹庞,亲政揽权,励精图治,难得可贵的是李谅祚知道取长补短,他吸收大宋的经验,强化皇权,却反对汉化,约束党项贵胄,保留他们的野性……这些措施都让李清耳目一新。

作为游牧民族,想要统合起来,就必须学习汉人的治国之道……但是一旦学会了儒家那一套,又难免丧失武力,堕落到不可救药。

辽国就是一个例子,幸好他们国家够大,失去一个幽州,不会灭国,假如换成了西夏,只怕已经亡国了……李谅祚是聪明的,他选择梁乙埋和李清,这两个人都是汉人,却又极力反对汉化,保持党项各部的野蛮本性,保持他们的战斗力。

得其利而避其害!

假如坚持下去,西夏蒸蒸日上,或许真有牧马中原的那一天。

到了那时候,谁还敢说他李清是汉奸?

风风光光,衣锦还乡……不得不说,李清的想法是很美好的,但现实太残酷了。

王宁安轻轻松松的一招,就打破了西夏国内的平衡!

英明神武,睿智英断的李谅祚,怎么会犯这么低级的错误啊?莫非眼睛瞎了,看错了人?

……

李清没有王宁安那么深邃的目光,只能把一切都归咎到皇帝一人的英明与糊涂上面,可王宁安看得清楚,这就是大势,就是阳谋!

任何国家,对外屡战屡败的时候,就必须转移注意力,把目光转向内部。

譬如大宋,打不过辽国,打不过西夏,每年都要承受耻辱的岁币,弄来弄去,民怨沸腾,还没有解决的办法,这时候就冒出了理学。

二程和朱熹告诉大家,要存天理,要灭人欲,是人心不正,奸党横行,圣人之道不行,天下才大乱的,只要听他们的,一切就会好起来。

人是需要精神寄托的,一大批的士人相信他们的骗局,全都归附到了理学门下……其实凡事只要多问几个为什么,就一目了然了,假如满朝都是君子,所有官吏都十分清廉,圣贤之道,大同世界,姑且不论行不行得通,一个基本的常识,想要不受欺负,就要练兵强军,要打仗,要兵器,要粮草,要战马……这些实实在在的东西,不会因为是君子当政,还是小人柄国,而生任何改变。

一个赤手空拳的君子,显然打不过拿着菜刀的小人。

这样的例子还很多,比如明末的时候,辽东连战连败,东林党和阉党杀得不亦乐乎,东林的君子们信誓旦旦,觉得他们上台了,便弊绝风清,天下大治……可结果呢,他们上台,打仗一样要钱,要粮食,要兵器,拿不出来就要打败仗,而且败得比阉党还惨!

可诡异的是东林掌权的失败并没有打醒任何人,反而掀起更大的内斗,党争倾轧,哪怕亡国了还绵延不止,一刻不停……

人类总是在重复错误,王宁安的历史知识告诉他,虽然道理谁都能说的清楚,但是身在局中,有时候哪怕错了,也要一条道跑到黑……

西夏和辽国一样,面对繁花似锦,高度文明的大宋,都是有着强烈的自卑,他们唯一拿得出手的就是武力。

可是当武力也打不过大宋的事情,整个国家的根基就会崩溃,在这一点上,狭小的西夏,比起辽国还要脆弱许多倍!

铁鹞子被全歼,一记重拳,打断了西夏的脊梁骨!

李谅祚如果承认失败,顷刻之间,他的统治基础就崩解了,内部西夏贵胄会起来反对他,还有更多的部族会和大宋暗通款曲,勾勾搭搭,避免天兵杀来,玉石俱焚,作为一个聪明人,一定会给自己留后路的……

王宁安把狄青,王宁泽,折克柔,种诂几个人叫过来。

大家伙进行了一场沙盘推演,和战场上真刀真枪的拼杀不同,这种推演敌人内部势力消长,心态变化,措施调整的推演,显然更加高级。

王宁泽花了很长时间,才找到诀窍。

“李谅祚短时间之内,肯定找不到对付我们的办法,也没有胆魄和大宋决战,一血耻辱……所以为了安抚内部的势力,他一定要拿李清,拿汉人官吏下手,杀得越狠,越能维护权威,笼络人心!”

狄青抓着胡须,眯着眼睛一笑,“自从党项在西北兴起,他们就和汉人杂居,农耕,经商,打铁,制器……这些都是汉人交给他们的,李元昊称帝之后,也用了不少汉人帮他设计官职,统治国家。如果把汉人从西夏抽出来,这个国家就不复存在,变成了一堆野蛮的部族,光是他们的内斗,就能把自己弄死!”

“高!”

王宁泽兴奋地竖起大拇指,“狄相公说得太好了,李谅祚现在举起屠刀,应该是不得已而为之……而我们呢,就是要逼着他,杀更多的人,让西夏的汉人和党项贵胄彻底离心离德,把他们从一个国家,变成一堆部族组成的强盗集团……然后再分化瓦解,一个个吃掉,彻底消灭西夏,收复河套!”

王宁泽说完,兴奋地一锤桌子,脸涨得红扑扑的,眼睛里都是光。

从头到尾,王宁安都是含着笑容,倾听着大家的分析,十分满意。

一个优秀的将领不光要学会战场杀敌,更要懂得运用各种手段,全方位打击敌人,只会猛冲猛撞,那都是匹夫之勇!

“狄相公,你们除了要给西夏巨大的压力,促使他们斗得更凶之外,还要散布流言,鼓动党项的贵胄杀人,逼着李谅祚也去杀人……”王宁安敲着桌子,叹口气,“我们这么做,西夏境内的汉人肯定会受到涂炭,但是也没有办法……谁让他们卷入其中,天作孽尤可违,自作孽不可活!”

狄青反倒没有多少同情,他冷酷道:“西夏的汉人,自从李元昊起兵,便跟着他作乱了……这些年来,刺探情报,走私物资,收买大宋官吏,他们替西夏干了多少伤天害理的事情!只是这帮人或许想不到,他们忠心耿耿,最后竟然死在了自己主人的手里,这才是最好的报应!从今往后,就让天下所有的汉人看看!当了汉奸,不但自己人瞧不起你,就连外人也瞧不起你!”

“对!”折克柔同样咬牙切齿道:“是狗就免不了下汤锅,他们是自找的!不用讲什么客气!”

要除掉西夏那边的汉奸,更要除掉大宋自己的汉奸!

王宁安将整个前方交给了狄青处置,他赶回了秦州,在这里,还有一大帮给西夏通风报信的汉奸等着他呢!

陈顺之见到了王宁安,立刻兴奋道:“大人,这次我们抓到了一条大鱼!”

王宁安有些吃惊,“怎么,莫非这帮出卖消息的人也不简单?”

陈顺之笑道:“他们之中有一个道士,就是他养的信鸽,给李清通风报信的,只是这个家伙居然是个秃子,他的头都是假的,上面还有不少疤痕。”

王宁安也是笑了,“和尚兼职老道,老道兼职和尚,这位干的够杂的。”

陈顺之又道:“大人,或许您还少说了一样……这是属下在他住处找到的一个方子,请过目。”

王宁安接过一看,顿时手就是一抖,差点落地!

“这,这不是紫苏熟水的方子吗?”王宁安突然一惊,“我想起来了,当时秀兰说过,是一个和尚给她的方子,莫非就是这个家伙?”

陈顺之点了点头,“大人,弑君一案,只查到了王素和苗贵妃,后面的人,可还没有揪出来呢!”

第641章 举国求战

事情展到了这一步,可真的有趣了。

最初王宁安就怀疑有人走露风声,后来果然查出来这伙人,也俘虏了李清,王宁安就猜测或许是西夏主导的,毕竟作为一个国家,他们还是有这个能力的。结果弄来弄去,又牵出了旧案,搞了半天,还是大宋这边有问题。

王宁安觉得事情太大了,不是他能处置的,立刻上奏!

“老陈,你跑一趟,把事情如实上奏陛下,等待圣意裁决。”

陈顺之立刻答应,急匆匆赶往洛阳。

……

王德用的死讯在京城传开了,无数人陷入了悲伤之中,哪怕是皇家小学都不例外。王德用的几个孙子就在学堂念书,他们都是太子的同窗。

赵宗垕看得很伤心,爷爷离开了,他们肯定不好受,还是回家休息一段时间吧……按照规矩,子孙也是要守孝的。

哪知道这几个小子回家,还没进大门,就被王德用的大儿子给赶了出来。他拿着马鞭,追了半条街道,破口大骂。

“没出息的崽子,哭有什么用?守孝有什么用?是男子汉,就给你爷爷报仇!好好上学,涨本事,灭了西夏,把李谅祚的脑袋砍下来,祭奠你爷爷!”

王德用的子侄孙儿,好大一帮,足有几十号人,全都在军中效力。有人跟随狄青前去西北,有人埋头苦训,准备报仇。

就连几个小孩子,也在学堂里刻苦攻读。

私藏的蝈蝈笼子,蛐蛐罐子全都扔了,上课再也不偷懒,小眼睛瞪得溜圆,一个个卯足了劲头儿,拼命学习。

“父皇,什么时候能给王老将军报仇啊?”

赵宗垕已经是第三次问老爹了,虽然他知道不该多嘴,但是依旧忍不住。

“快了!”

赵祯叹口气道:“你师父肯定有办法的,朕相信他!”

“启奏圣人!”

突然苏桂从外面跑进来,笑得脸上的抬头纹都开了。

“圣人大喜,大喜啊!”

苏桂大声道:“王相公一战成功,灭了西夏的铁鹞子,重创西夏的威风啊!”

赵祯听到捷报,整个人都傻了,高兴的不知道怎么说了。

小太子眼睛闪亮,他猛地一跃,用力挥拳,欣喜大叫:“师父真厉害!”

赵祯笑道:“皇儿,你也知道铁鹞子?”

“知道,武学院的师傅们讲过!”

赵宗垕用力满眼小星星道:“铁鹞子原本是李元昊的亲卫,后来变成重装铁骑,是西夏最精锐的人马,他们的成员选择极为严格,都是党项贵胄,甚至是皇帝的族人……父皇,先生消灭了铁鹞子,可是给老将军报仇了!我,我想去王家,把好消息告诉他们!”

赵祯笑着点头,“可以,早去早回。”

小太子顾不上吃饭,一溜烟儿就跑了出去,赵祯难得,满脸含笑,他仔细询问了几句,苏桂将捷报献上,赵祯连着看了三遍,由衷欣慰。

“不容易,真是不容易,景平以身犯险,这才有这次的大胜。铁鹞子覆灭,朕扫平西夏的大业终于开始了!”

赵祯用力握拳,“去,把文彦博等人叫来,朕要和他们商议军国大事。”

赵祯一下子年轻了几岁,脚步轻快,脸上放光,从里往外,透着喜气。

去年刚刚拿下青唐,如今又灭了铁鹞子。

看起来扫平西北的时机终于出现了。

赵祯看了看镜子当中的自己,两鬓花白,鱼尾纹深邃,衰老已经遮掩不住……对于一个皇帝来说,他已经算是年纪比较大的,时不我待啊!

……

文彦博领衔,王安石,王珪,刘沆,包拯,司马光……在京的重臣,全都一个不落,都赶来了。

赵祯没有像往常坐在龙椅上,而是挺身站立,对众人大声说道:“众卿,或许你们已经知道了……告诉你们个好消息,我大宋又打了大胜仗!王卿和狄卿配合巧妙,把西夏的王牌铁鹞子吸引到屈吴山,一战全歼!三千人,一个没有跑!战马,铠甲,兵器,全都落到了我们的手中!”

赵祯的声音格外洪亮,甚至有些失去了帝王的平和。

只是在场众人丝毫不以为意,像文彦博一般的老臣,太知道铁鹞子这三个字了!

当年李元昊作乱,西北屡战屡败,死伤惨重,无数名将阵亡,无数精兵折戟……铁鹞子就是笼罩在大宋君臣头顶的噩梦!

只要遇到了铁鹞子,几乎所有人就腿软,冒汗,膝盖软,恨不得立刻逃跑,根本没有战斗下去的勇气。

回头想想,也真是令人感叹,铁鹞子居然被大宋给歼灭了!

好样的!

文彦博躬身道:“陛下,老臣以为,此次大捷,非同小可,应该大力宣扬。”他语重心长道:“铁鹞子是我大宋心腹之患,几十年来,横行西北,无人能挡。杀我将士,掠我百姓,残暴不仁,恶贯满盈。近日,又杀害王老相公,可以说是罄竹难书,如今被全歼,正是天理循环,报应不爽,是他们咎由自取!”

文彦博继续说道:“老臣以为,当下要立刻下旨意,明各州府军县,告诉所有臣民百姓,我大宋一雪前耻,消灭西夏最精锐的士兵,正好提振士气,鼓舞斗志。除此之外,老臣还建议,要立刻研究对付西夏的策略,痛失铁鹞子,对西夏打击极大,自从李元昊作乱以来,西夏就是我大宋的心腹之患,如今平灭西夏的良机已经出现……老臣以为应当立刻调集粮草军备,全力备战!”

文彦博的话四平八稳,对内对外,说的明明白白,赵祯频频点头。这时候司马光也站了出来,“启奏陛下,文相公所言甚是妥当,只是臣以为还应该趁机派人出使西夏!当面斥责李谅祚破坏和谈,刺杀王老相公,卑鄙无耻……先明定罪状,朝廷再起兵讨伐,方能理直气壮,师出有名!”

赵祯笑道:“司马爱卿,你当年就去过西夏,这次朕让你去如何?”

“臣义不容辞!”

司马光满脸得意的笑容,他早就这么想了!

回想当初,屈野河先打败了,他去西夏谈,是用青盐换和平,虽然很成功,但是也受了不少窝囊气。

司马光一直引为奇耻大辱,他藏在心底,连师父王宁安都没说过,如今大获全胜,正好借机去羞辱西夏一番!

司马光很了解他师父的路数,而且他管理户部,也清楚大宋不可能立即对西夏动灭国之战,需要准备的时间。

但是这么好的机会,怎么能不利用。

军事压力,外交压力,应该一起动手!

有强兵做后盾,携着大胜之威,司马光意气风,他迫不及待想要看到西夏君臣战战兢兢的模样!

师父,干得太棒了!

……

京城得到消息总要比前线晚些日子,就在君臣们筹划着如何对付西夏的时候,陈顺之率领三千士兵,扶着老将军的灵柩,返回京城。

一路上各地的文武,还有士子百姓,纷纷迎接老将军的灵柩,他们哭拜于地,目送王德用的遗体,义愤填膺!

老将军为了大宋戍边,征战了一辈子,比起他们很多人的爷爷都大!

西夏的贼子,丧心病狂,居然伏击老将军,简直可杀不可留!

百姓们满腔怒火,把所有的怨气都泄到了俘虏身上。

那不到一千个铁鹞子彻底傻眼了,他们第一次看到,原来文弱的宋人,竟然是那么残暴!他们用菜叶,鞋底,石块,攻击俘虏,还有人扑过来,狠狠咬住他们的脸颊,生生撕下一块肉,然后大口大口吞下去……眼中的怒火,简直让人不寒而栗。

这些铁鹞子都胆寒了,他们深知自己的罪行,如今落到了大宋的手里,只能能干脆死了,就算是运气了!

由于百姓怨气太大,陈顺之不得不把俘虏单独留在后面,用最快的度赶到了京城。

当他入京的时候,文彦博等一众高官,包括北海郡王赵允弼,全都出来迎接,众位大人七手八脚,扛起了王德用的灵柩,一步一步,走近京城!

看到了这一幕,不由得让人想起了当年杨无敌回归大宋的时候!

杨无敌足足等了六十多年,而王德用却理所当然,大宋的确不一样了……这个国度开始崇尚武人,尊敬将军,他们不去迷恋东华门外的风流才子,不去仰望那些鸿儒大家,而是去真心尊重敬仰那些血战疆场,为了保家卫国,为了每一个百姓,流血牺牲的志士。

他们跪在地上,恭迎王德用的灵柩。

皇家书院,武学院,甚至小学,所有师生都出来了,包括小太子和狗牙儿,他们都戴着白花,神情肃穆,目睹着王德用的灵柩从面前走过,恭恭敬敬给老英雄磕头!

真风光啊,真荣耀啊!

大丈夫当如是!

许多年轻人都禁不住热血沸腾,尤其是那些已经投军的士兵,更是与有荣焉。人生世上,要的是什么?

能做到王德用一般,也就是死而无憾了。

越来越多的人热血沸腾……要学老将军,杀敌报国,更要给老将军报仇!

王德用的灵柩所过之处,有人振臂高呼,声音一浪高过一浪。

“灭了西夏,活捉李谅祚!”

“给老将军报仇!”

“犯我大宋天威,虽远必诛!”

几乎每个人,都在嚷嚷着,要对西夏开战……

第642章 凌迟

或许大宋上下,头一次这么万众一心!

所有报纸都开动起来。

有人追忆王德用的戎马一生,甚至给王德用冠以最高的荣誉,老爷子是最后一位旧军人,又是第一位新军人……他投军的时候,大宋刚刚面临北伐失败,精锐尽失,西北党项作乱。

在长时间的戎马生涯里,老将军没有太多的作为,但是他默默坚持着一个军人的操守,保持着大宋武夫的元气。

当朝廷开始励精图治,整军经武的时候,王德用以古稀之年,督战河北,选练精锐,光复幽州,转战西北……老将军为了大宋流干了最后一滴血!

赤胆忠心!

日月同辉!

赞颂老将军,自然就引导了和西夏的仇恨上面。

一百多年的乱局,几十年称帝建国……西夏一直都是大宋的心腹大患,是时候该铲除西夏,光复河套了!

大宋兵锋所至,皆是汉家土地!

民间大呼动兵,而那些言官们更是积极,拿出了弹劾王宁安的劲头儿,天天上书,奏折堆积如山……以前觉得他们挺讨厌的,但是不得不承认,这帮人的确能掀起舆论,整个大宋,从民间到官场,都是一片喊战之声。

赵祯就在这时候召见了陈顺之。

“听说你以前是个小吏?”

陈顺之连忙道:“圣人烛照万里,的确如此,承蒙王相公不弃,把微臣留在身边,替他处理一些公文事务。”

赵祯淡淡一笑,“王卿有识人之明,你一定是个能干事的……眼下百官上书,皆曰要打,你可有看法?”

陈顺之道:“圣人,此事王相公已经和狄相公等人推演过了,而且王相公还交代了一番话,让微臣转奏陛下。”

“讲!”

“是……王相公说,当年项羽72战皆胜,结果垓下九里山,败了一次,便身死人手。大唐兵锋锐利,所向睥睨,可是纵观唐代对外作战,却是输多赢少,尤其是武则天之后,更是多次劳师远征,靡费众多,结果战绩平平,损失倒是不小!”

“我大宋如今虽然变法,军力财力,远以往,但是还没有强大到可以随意动兵的地步……或许永远没有哪个国家,能做到想打谁就打谁,想怎么打,就怎么打!人力终究有限,必须心存敬畏。”

陈顺之转述王宁安的这一套,基本上很多文官都说过,只是王宁安讲得更入情入理。只是话锋一转,接下来的内容就让赵祯眼前一亮。

“王相公说,直接出兵,随意开战,固然行不通,但是却可以制造大势,消耗对手,争取主动,日削月割,不断让敌人流血,等到把握十足,然后在一击必杀!我大宋的强军不能不用,又不能随意使用。该如何削弱西夏,为光复河套做准备,正是运用之妙,全在圣人一心!”

陈顺之讲完,躬着身躯,十分谦卑。

赵祯哈哈一笑,“景平说的够明白了,朕还听不明白,岂不是成了傻子。”赵祯笑呵呵走下来,随口道:“景平的眼光的确不同寻常,别人主和,他能看到战机,别人主战,他又让朕三思后行,深谋远虑,老成持重,有景平这样的臣子在,朕能少犯许多错误啊!”

赵祯说得平常,可陈顺之却吓了一跳。他平时跟着王宁安,只觉得王相公也就是那么一回事……在家里头摆不平两个夫人,面对俩熊孩子也没办法,甚至滚滚都能大模大样,颐指气使。

看惯了受气的王宁安,总觉得他和普通人家的年轻人也没啥区别,最多官职高一点,权力大一点。

可是听到了赵祯的话,陈顺之才觉,原来王相公在陛下这里有如此地位,简直就是股肱心腹,良师益友!

这以后面对大人,一定要老实一点,小心一点,不然脑袋丢了,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陈顺之胡思乱想,赵祯却又问道:“景平给朕送来了密报,说是抓到了一个要犯?”

“回圣人,的确如此。”

陈顺之打起了精神,将详细情况说了一遍。

赵祯听得格外仔细,因为这事情关系到了太子的安全,不容赵祯不小心。

当初爆了案子之后,拿下王素,拿下了苗贵妃,又灭了汝南王一门,其实应该继续追查,毕竟一个王素没有那么大的本事,能策划如此周密的行动。

只是赵祯稍微权衡之后,现即便他杀了再多的人,也未必管用。

几十年的经营下来,他的身边,皇后的身边,甚至太子的身边,都有太多的眼线……事之前,谁能想到一个跟着皇后几十年的宫女,竟然会背叛皇后!

不彻底打破原有的结构,不来一次彻彻底底的洗牌,藏在宫里宫外,朝廷上下的赵允让一党就没法清除干净。

这一段时间以来,赵祯先是让文彦博和王宁安主持吏治改革。

接着又把皇城司的人都给换了,就连洛阳的皇宫,他也彻底换了一批新人。

原来的老总管陈琳身体不好,就留在了开封,负责祭祀皇陵。

至于洛阳的宦官,除了一个苏桂之外,其余的也都换了。

说来好笑,在皇宫洒扫的太监,有一半来自海外,其中交趾和倭国的最多,这帮人除了扫地,连汉语都不会说,更不会和任何人有勾结。

赵宗垕的身边,也进行了调整,原有的旧人一概不留。赵祯还任命狗牙儿为太子左辅,早早就给太子准备班底儿,保护安全。

总而言之……赵大叔从里到外,都梳理了一遍。

直到此刻,他终于现,原来什么都处理好了,唯独王素后面的那些人却来不及追究,或许他们已经销声匿迹,没法找寻了——天网恢恢疏而不漏,谁能想到,刺杀王德用的汉奸当中,居然有一个把毒药送给秀兰的贼和尚!

或许老天爷都不想放过这帮畜生,才把关键犯人送来!

赵祯突然一惊,“刺杀王德用,绝不是一天两天,他们肯定是处心积虑,准备了许久,才趁着老相公巡边,勾结西夏,一击得手……如此推算,他们在图谋刺杀朕的时候,就已经勾结西夏了……或许就是刺杀朕没有成功,才转而刺杀王老相公,想挑起大宋和西夏的战端,防止朕继续追查下去,用心何其歹毒!”

赵祯越想越气,胡子撅起老高。

陈顺之是个老实的人,“启奏圣人,微臣不敢妄言,是否刺杀官家和刺杀王老相公有关系,但臣觉得应该追查下去,不管牵连到什么人,只要敢图谋弑君,就应该诛灭九族!”

赵祯满意颔。

陈顺之的话很合心意。

“这件事情就交给皇城司去做,他们擅长这个……你把手上的人犯和线索都转给皇城司。”

“遵旨!”

赵祯又问了一些战斗的情况,才放陈顺之离开。

……

接下来的几天之内,先后两个消息传来,一个是从幽州来的,王良璟上奏,说是得到密报,西夏使者前往上京,试图用2o万匹战马,换取契丹出兵,共同伐宋。

另外是李谅祚派遣使者,面见了狄青,他向狄青解释,说袭击王德用,根本是李清一人作为,他为了报家仇,所以才违背上意,瞒着李谅祚,胡作非为。

如今李清已经被抓了,宋辽双方应当以和为贵,为了一个宵小之徒,就大动干戈,实在是不应该。

西夏已经严惩了李清的家人,都扔进了虿盆喂蛇,如果大宋方面还不满意,可以继续谈判,总而言之,只要不打,一切好商量!

西夏使者和狄青说这段的时候,就在隔壁屋子里,李清被绑着,听得一清二楚!

才听了一半,一口鲜血喷出,直接昏死过去。

幸好有钱乙在,迅把李清救活,可是李清一点不感激他。

救我干什么,还不如让我死了算了!

以前大宋这边给他念邸报,李清还存在一丝侥幸,觉得是故意胡编乱造,根本不是真的。可是当西夏人亲口说出来之后,李清就傻眼了。

他的确被主人抛弃了,而且一点留恋都没有,还把所有的屎盆子都扣到了他的头上……李清又想起了两个人,一个叫张元,一个叫吴昊,这俩人的名字很有趣,连起来就是元昊!

没错!

他们就是处心积虑,要引起李元昊的注意!

张元和吴昊是大宋的人,还考过进士,结果屡次考试不第,便决定投靠西夏,充当汉奸走狗……他们给李元昊出谋划策,筹建官制,打起国家的结构,更是做到了相国的位置,还兼着太师,中书令,显贵到了极点。

只是这两个可耻的汉奸死之后,李元昊根本没有一点在意,只是随便安葬,这么多年过去,没分成大典,西夏方面只说自己英明睿智,神文圣武,建立国家,多么了不起,绝口不提张元和吴昊两个大功臣,仿佛根本没存在过一样!

同样作为汉奸,李清倒是去了几次两个人的坟头,杂草丛生,低矮无比,也没人搭理,他当时还颇为自嘲,觉得自己死后,也是这样的下场……只是李清想不到,他的下场比那两位还惨……

“朝廷决定了,要在西京处死你,是凌迟。”

“果然!”

李清瞳孔猛然紧缩,而后舒展,他居然笑了,“钱太医,我的手没了,没法写字,能不能我说你写,我把西夏所有的军力,都告诉大宋!”

第643章 六千刀

李清仔细说着,钱乙奋笔疾书,一直写了一个多时辰,足足十几张纸。

“钱太医,先说到这吧,关口是十万擒生军,还有西夏的神臂弩,都厉害无比,一点不比大宋的床子弩差,只可惜我脑中空有图示,却没法画出来。”

钱乙也着急了,他能写字,却没法按照李清形容的作画,要知道神臂弩是非常复杂的武器,零件尺寸,差一点都不行!

“李清,你先等着,我这就去见王相公。”

说着,钱乙抓起记录的纸张,急匆匆跑去见王宁安。

“王相公,大喜,大喜啊!”

钱乙兴冲冲道:“李清主动供认了西夏各军的情况,还说要把西夏的神臂弩图纸交出来,这回攻灭西夏可有希望了。”

王宁安也是一喜,他原本没指望撬开李清的嘴,没想到这家伙竟然主动招认了,王宁安急忙把纸张拿过来,从头到尾,快浏览起来。

只是王宁安看着看着,脸上的喜色渐渐消失了,最后他把纸张一扔,苦笑着摇摇头。钱乙不明所以,“怎么,王相公,这,这些内容有误?”

王宁安没说话,而是低头从抽屉里拿出几份东西,扔在了钱乙的面前。

“按理说不应该给你看的,但是太子的命都是先生救的,我也就破例了,就算陛下也不会怪罪的。”

什么东西?还要扯到皇帝!

钱乙手有些抖,但还是展开,仔细看去,一连看了两三份,钱乙的额头就冒汗了。

“这,这怎么和李清说的不一样?”

王宁安淡淡一笑,“钱先生你看的那一份是没藏弘扬写的,李谅祚灭了没藏氏,他逃到了大宋,如今在他手上,有5ooo人马,是大宋豢养,用来对付西夏的。还有几份,是我们的细作从各种渠道侦查来的消息,另外李谅祚大肆屠戮西夏的汉人,也有一帮人逃回了大宋,我让人把他们的情报综合起来,就制作了这几份西夏军力报告,正准备献给陛下。”

钱乙这才恍然大悟,“王相公,李清所言,和这几个都不一样,会不会是他不知道情况……”钱乙说到了一半,也说不下去了。

李清真有悔改之心,他不知道情况,就不应该乱说,而不是像现在一样,语气笃定,信誓旦旦,莫非是李清有意欺骗大宋……不对劲啊!

“王相公,西夏抛弃了李清,把他的家人都扔到了虿盆,李清和西夏是不共戴天之仇,他,他怎么会撒谎呢?”

“哈哈哈,钱先生,你还是太老实了,李清和西夏不共戴天,他和大宋就没仇吗?他恨我只怕还要胜过李谅祚啊!”

“这……”钱乙愣了好久,终于想明白了,怪叫道:“莫非他想让大宋打败仗?”

王宁安拿着李清所说的东西,晃了晃,“就算不打败仗,也会两败俱伤的!”

“无耻!”

钱乙愤怒站起,须皆乍!

“我当李清将死之人,有心悔改,没想到这家伙心思如此阴毒,简直可杀不可留,我,我找他算账去!”

“等等!”

王宁安一把拉住了钱乙,笑道:“钱先生,李清怙恶不悛,死有余辜,先不着急收拾他,我倒是有个想法,要让所有汉奸享受到更残酷的报复!”

王宁安敲击着桌子,李清提到了神臂弩,让他不由得眼前一亮。

众所周知,党项各部聚居西北数百年,尤其是黄巢起义之后,中原战乱不断,大批工匠逃到了西北,党项各部趁机也掠了不少人,给他们打造武器铠甲。

在王家军崛起之前,火药和板甲没有装备,其实大宋的单兵武器是落后西夏的,光是看铁鹞子的装备,就一目了然。

这倒不是说大宋的技术不行,而是大宋需要装备一百万人,西夏真正的精兵不过几万,铁鹞子只有三千,他们自然舍得花钱,精工细作,打造出来的武器一度让大宋的武夫垂涎三尺,羡慕不已。

当然了,如今王宁安推行标准化,河北的炼铁工艺快跃进,又有了水力锻床,造出来的板甲坚固无比,远胜西夏百倍。但西夏也不是一无是处,他们还有很精良的工匠,能造出很不错的武器,比如神臂弩,就出自工匠李宏之手。

神臂弩以桑木为身,檀为秢,铁为蹬子枪头,铜为马面牙,麻绳扎丝为弦。弓之身三尺有二寸,弦长二尺有五寸,箭木羽长数寸,射二百四十余步,入榆木半秥,犀利无比!

难得可贵的是神臂弩是一个人射的,用脚蹬开弓弦,装填弩箭,,就可以射出去,相比之下,床子弩虽然射程更远,但是操作复杂,和神臂弩相比,只能说互有优劣。

神臂弩是很不错的武器,可是在西夏却没有得到推广,道理也不复杂,先西夏没有那么多的材料,缺少优质木材,无法大规模制造。其次呢,西夏和大宋之间,一直是以进攻为主,西夏仰赖的是铁骑冲锋,至于偏重防守的弩箭,则是大宋的最爱!

李宏研究出神臂弩之后,一直没有用武之处,只是少量制造了一些,李清曾经是李宏的上司,知道神臂弩的存在,这个畜生,还挺了解大宋的心里,抛出了神臂弩,就算保不住性命,大宋方面也舍不得让他受苦,说不定凌迟之罪就能免了!

而且献上了神臂弩,就更能鼓动大宋和西夏死战。

这两方死得越多,他就越高兴。

“钱太医,我准备将错就错,所幸就大肆宣扬,说大宋得到了神臂弩的图纸,正在快仿制,再放出风,说西夏境内的汉人,全都争相归附,要背叛西夏。”

钱乙愣了一下,“他们会相信吗?”

“当然会了!”

王宁安笑道:“其实这些年咱们的工匠也在研究,床子弩虽然威力巨大,但是需要战马牵引,相对复杂。百工院的师生早就在研究单人使用的弩箭,已经拿出了样品,最多能射2oo步,或许比神臂弩还差一些,但是更加轻巧,而且造价低廉,我正准备推广呢!”王宁安笑道:“索性就用来欺骗西夏,让他们对自己的工匠疑神疑鬼,最好能大开杀戒,没了这帮工匠的帮忙,西夏可就真的成了一群野蛮的土匪马贼,无足轻重了。”

王宁安说到这里,放声大笑。

西夏已经派出了使者漫咩,正好找个机会,让他看到大宋的神臂弩,只要老家伙回去大肆宣传,那些给西夏做事的工匠又要遭到灭顶之灾了……

因为李清的事情,汉人文官,商人都受到了波及,如果连工匠也逃不掉,西夏可就是自毁长城,自掘坟墓了!

他们会这么傻吗?

会的!

一定会的!

……

王宁安快筹划着一个又一个的阴谋诡计,西夏敢暗害王德用,你们不讲规矩,就别怪老子不客气!

论起耍阴谋手段,你们给老子喝洗脚水都不配!

王宁安官职高,眼界宽广,他想的是怎么收拾西夏,怎么让他们的国力损失更大……至于钱乙,他就是个大夫,刚刚李清的一番肺腑之言,让钱乙十分感动,浪子回头金不换,他要是能在死之前,幡然悔悟,也算是一件好事。

可见了王宁安给他的东西,钱乙怒了。

他最恨被人欺骗。

李清,你的花花肠子再多,也休想欺骗我,别忘了,我钱乙没有别的本事,我可是当世最高明的大夫之一,我要让你领教一番我的手段!

想好了之后,钱乙立刻去了药方,亲手配置了一个方子,让学徒熬药,他去见了李清。在门口的时候,钱乙用力吸几口气,换了一副笑脸。

“李清,我把你说的东西献给了王相公,他十分高兴啊!”钱乙又感叹道:“王相公说了,你有悔改之心,实属难得,但是你之前的错太大了,已经不可挽回,他也没办法网开一面……”钱乙低声道:“你别怪他。”

李清迟愣一下,苦笑连声,“是我错了,我自作自受,天底下没有不是的父母,我背叛大宋,就该万剐凌迟,钱先生不用替我担心了,这些日子,趁着还有一口气,我把西夏的情况全都告诉你们,以后王相公扫平西夏也能容易一些,就算我赎罪了。”

如果不是看了那些东西,光是李清的这番话,就能让钱乙感动不已。

“不要说了,这是老夫给你熬的药。”钱乙从学徒手里接过一个小碗,端到了李清的面前。

“喝了吧,能安神补气的,这些日子想吃什么和我说,想用什么,也和我讲。”

李清急忙点头,张开大嘴,把一碗药都给喝了下去,他还说呢,“多谢钱先生费心思了,我一个无耻之徒,真不值得您这么……”李清还要往下说,突然觉得舌头都麻了,脑袋也不管用了,面前人影乱晃,他使劲甩了甩头,却越觉得迷糊了。

突然之间,李清看到无数大宋士兵,按照他的想法,猛攻横山一线,西夏的山跋子弓箭齐,无数宋军倒毙当场……大宋损失惨重,王宁安丢盔弃甲,狼狈不堪……朝廷派出钦差,把王宁安抓回了西京,砍头问罪!

“哈哈哈……死吧,你们都死吧!王宁安你该死!李谅祚,你也该死!你们都死了,替给我李清陪葬啊!”

李清狂癫,大声叫喊,钱乙的脸都绿了,李清还嚷嚷着,“你们都是笨蛋,老子写的东西都是假的,钱乙是个蠢货……”

这回钱神医可是怒不可遏,好你个李清,死到临头,还想害人呢!

不让你尝到最残酷的死法,我就不当大夫!

钱乙的确是这么干的,给李清执行凌迟的时候,找了最厉害的刽子手,钱乙又亲手挑选最名贵的药材,调制了续命汤……李清史无前例地撑了五天,一共被割了6千刀,最后才痛苦死去,连王莽、刘瑾都自愧不如……

第644章 胜利者的勒索

李清最后的坏水全都用在了自己的身上,一点没有糟蹋。

这六千刀,每一道割下来,只有拇指大小,薄如蝉翼。成千上万的百姓围观,甚至有人出了高价,购买李清的一块肉,就着烈酒,生啖之!

最后李清的头颅和骨架被送到了王家,祭奠老将军王德用。

王家子孙,从上到下,无比披麻戴孝,放声大哭。

这还不算完,光是一个李清算的了什么,真正的罪魁祸是西夏,是李谅祚,什么时候把他抓来,在京城开刀问斩,那才是大快人心!

就在群情激愤之中,西夏的代表老臣漫咩来到了西京。

这一路上,王宁安都派了重兵保护,下了严令,要不然老家伙根本进不了西京,就被愤怒的军民给撕成了肉皮。

大宋从上到下,都充满了熊熊怒火,每个人都怒目而视,漫咩看得心惊肉跳,他第一次觉得或许暗算王德用,招惹大宋,是一步错棋。

事到如今,已经没法挽回,就只有想办法走下去了。

漫咩在馆驿等了足足五天,根本没有得到召见的消息,他坐不住了,按照规矩,西夏和契丹的使者,只要到了大宋,就会有鸿胪寺和礼部的官吏安排他们觐见,都说两国相争,不斩来使。

大宋好歹以上国自诩,怎么能不守规矩,连面都不见,这也太过了吧?

漫咩有心让人去礼部,但是馆驿的人已经告诉了他们,只要出了大门,外面可都是恨他们入骨的大宋军民,万一出了点什么意外,他们可是不负责。

漫咩没了办法,只能等待着。

就在他耐心几乎耗光的时候,终于有人来了。

正是王宁安的好学生,户部尚书司马光。

光光一进来就说道:“贵使不来,本官也要去西夏兴师问罪的!”

硬邦邦一句话,就怼得漫咩内伤!

他讪讪一笑,“两国相争,你们汉人不是有句话,叫打人没好手,骂人没好口。已经如此了,又何必咄咄逼人!”

司马光淡淡一笑,“贵使说得好,既然如此,你就不必留在大宋了,我朝已经从各地调集精兵五十万,就在横山之下,决一死战,贵使以为如何?”

漫咩是党项老臣,亲手诛杀没藏讹庞,早年也是猛将,他黑着脸,哼了一声,“你们不会忘了好水川吧?”

司马光放声大笑,“当然没忘,而且是铭刻肺腑!”

他指了指自己的胸口,感叹道:“我也没忘,当年在屈野河,数百将士,惨死在你们手里……新仇旧恨,不妨就一起算一算!西夏有多少人马,拉出来,决一雌雄!”

司马光坦荡自信,弄得漫咩十分尴尬。

“司马大人,大宋幅员万里,生灵百兆。我大夏也有数千里国土,控弦之士有5o万,如果真拼一个你死我活,可不是百姓之福啊!我家皇帝派老朽过来,是为了双方的黎民百姓着想,还望司马大人,能以苍生为念,不要一味好战才好。”

司马光淡淡摇头,“贵使,本官能来见你,就足以证明本官不是好战之人。你可以去问一问,如今大宋上下,有谁愿意和你们谈判?”

司马光豪气干云,大声道:“我大宋君臣一心,变法图强,整军经武,成效斐然……一战尽灭三千铁鹞子,足以证明我大宋军力之强!你们西夏不是常常夸口,步战有山跋子,骑兵有铁鹞子,如今铁鹞子完蛋了,山跋子能救得了西夏吗?现在狄相公和王相公都在西北,几十万大军云集,天子一怒,伏尸百万,血流千里。我大宋的雷霆之怒,可不是区区西夏能承受的!贵使以为如何?”

还能如何?

漫咩被噎得一阵红一阵白,差点吐血而亡!

过去从来都是西夏讹诈大宋,张牙舞爪,面目狰狞,如今面对着大宋的威胁,可真不好受!

只是漫咩也清楚,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损失了铁鹞子之后,西夏真的没有一拼之力,必须求和……

“司马大人,国书里面我们已经解释过了,这次的确是李清主使的,和我们皇帝陛下没有关系,还请大人明鉴。”

司马光冷笑道:“李清已经被我们处以极刑,其余的败类也都死有余辜,不会留着!只是堂堂西夏一国,就把什么罪责都推给几个汉奸败类,说得过去吗?”

“这个……”漫咩哼了一声,这个司马光摆明了是来敲诈的,来的时候,李谅祚已经交代了,务必要争取时间,给西夏重整武备的机会,哪怕条件再苛刻,也要答应。

“司马大人,你说得不无道理,我们愿意适当赔偿,毕竟王老将军也是我们尊敬的老前辈,他的死实在是让人遗憾。”

司马光扭过头,根本不看他

“用不着你们遗憾,挑明了说,愿意拿出多少东西赎罪?”

漫咩的老脸不断变幻,别提多难看了。

他真有点受不了司马光的直接干脆……想想多年以前,那些谈吐优雅,举止大方的相公们,他们多好啊,那才是完美的对手,哪像司马光这样,跟从山上下来的。

野蛮!

强横!

不讲道理!

漫咩强忍着不愉快,低声道:“我主愿意献上战马两千匹,青盐十万石!”他说完之后,还看了看司马光,想要从司马光的神情找出点端倪,看看价格是不是合适……其实以漫咩的估计,中原王朝吗,地大物博,根本不会在乎一点小钱,他们要的是面子!

就像四方的蛮夷小国,那点土特产来进贡,转手就能拿到几倍,十几倍的赏赐,人家不差钱,要的就是一张脸面。

漫咩不知道,他这回可大错特错了,对面是什么人?古往今来,最聪明的几个大脑之一,而且又被王宁安调教过,绝对是狠角色,黑心肠,对他下手,连半点犹豫都没有!

司马光淡淡一笑,仿佛没怎么在意。

“两千战马,十万青盐,这就是你们认为的人命的价值?”

“司马大人,如果觉得不够,还可以加,再加一点?”

“不必了!”

司马光笑着摆手,“请贵使跟着本官去一个地方。”

司马光带着漫咩离开了馆驿,坐上了马车,直奔城外。

说实话,来的时候,有重兵包围,这还是漫咩第一次领略到西京的风采。哪怕只是惊鸿一瞥,也让他目瞪口呆。

那楼怎么那么高?看起来足有五六丈,高也就算了,更吓人的是占地辽阔,来往的商人无数,行走在回廊阳台,就跟一个个小蚂蚁似的。

西夏的皇宫,和街道上随便的一处建筑比起来,都寒酸简陋,拿不出手……漫咩越看越丧气,老脸铁青,索性放下了帘子,一语不。

大宋的繁华真是让人惊叹,偏偏他们的武力也提上来了,让人不敢小觑。

和如此完美的大宋当邻居,太伤自尊了!

不知不觉间,漫咩被带到了一处宽阔的校场。

司马光让人把漫咩请过来,他们一直到了一个靶场前面停了下来,有一批士兵正在这里选练使用弩箭。

摆在大家面前的是最新式的神臂弩,随着教官一声令下,士兵们单脚踩住神臂弩,双手用力,扯开弓弦,将箭支放好,才对准了2oo步之外的靶子。

这时候有人拖过来十个赤着上身的大汉,绑在了对面的木桩上。

“放!”

嗖嗖嗖!

利箭破空,向着远处射去,神臂弩的准确度没法和弓箭相比,尤其是2oo步之外,结果只有一箭命中,可光是这一箭,就够吓人的。

靶子上的人被穿透了肚子,留下一个拳头大的伤口,内脏都流了出来。他扯着嗓子鬼叫,出最后的惨嚎,挣扎了一会儿,才死去。

身旁的另外九个,侥幸活命,全都吓得双腿软,有人更是尿了出来。

漫咩扫了一眼,惊讶道:“你们大宋不是自诩礼仪之邦吗?居然用活人当靶子,未免也太残忍了吧?真是让人不齿!”

“是吗?”

司马光微微一笑,“贵使可以过去看看,当靶子的究竟是不是人?”

漫咩很茫然,快步跑过去,司马光就抱着胳膊等着。

没一会儿漫咩回来了,他的头都立起来了,像一头愤怒的老狮子!

“无耻!凶残!暴戾!”

漫咩终于看清楚了,原来这些靶子都是西夏的铁鹞子!

“你们太狠了!”

面对着漫咩的指责,司马光只是给了他一个白眼。

“没办法,我大宋没钱养他们,又不能随便处死,天心仁慈,就让他们当靶子吧!这几天已经死了5o多了,还剩下不到8oo人,要不了多久,就死光了,你也不用在意!”

漫咩的眼珠子都突出来了,差点吐血而亡!

铁鹞子,那是西夏的宝贝,是命根子!

一个个都身经百战,他跑来讲和,就是想救这些俘虏。

漫咩也算看透了,不出血是不行了。

“司马大人开个价吧,老朽一定会答应的,请你们不要再杀人了!”

司马光眨眨眼睛,笑道:“好啊,我们大宋是礼仪之邦,最讲究仁恕之道,当然不会胡乱杀人的……还是按照你说的吧,两千匹战马,1o万石青盐,谁让我们好说话呢!”

漫咩惊喜交加,都不相信这是真的!

“司马大人,果然宽宏大量,老朽这就把东西送来!”

刚转身要走,司马光随口又补充了一句,“是每个人,你们一共要准备8oo份!”

第645章 赔款

一个人要2ooo匹战马,1o万石青盐……8oo人是多少?

16o万匹战马啊!!!

漫咩觉得自己脑袋不够用了,哪怕把西夏的家底儿掏空了,也绝对拿不出这么多战马……可是那8oo铁鹞子又不能不管。

这帮人都是百战余生的精锐,虽然败给了大宋,但是非战之罪,假如正面一对一,他们未必会输……有这些老兵当骨干,很快还能拉起一支铁鹞子,如果没了他们,全部从头开始,漫咩不觉得西夏有这个能力了,没准铁鹞子就成了传说……

而且别忘了,铁鹞子出身显贵,好多都是皇帝的族人,当年没藏讹庞就是因为不顾质子军的俘虏,结果惹恼了西夏的贵胄,把他给干掉了,前车之鉴,这些俘虏一定要救。

只是这么多战马和青盐,实在是拿不出来……漫咩就派遣使者,和司马光继续讨价还价,希望能降低赎金。

司马光很干脆,赎金是不会降低了,他最多赎一送二。

漫咩不解,心说能一次赎三个人吗?

打听了之后,他彻底吐血了,司马光的意思是交了一分钱,他送还一个俘虏,外加盔甲和马匹!

光光还振振有词呢!

西夏穷啊,铁鹞子的铠甲要世代相传,当成命根子,可在大宋看来,铁鹞子的铠甲又沉重,又垃圾,哪怕给厢军,人家也不要,所以就当成赠品,还给西夏吧!

瞧瞧,上国是何等宽宏大度,尔等蛮夷,还不赶快磕头谢恩!

面对司马光的逻辑,漫咩彻底败退了。

老家伙每天都被折腾的死去活来。

大宋根本不在乎和西夏的对峙。

大胜铁鹞子之后,军心士气都达到了极点,狄青训练的5万精锐已经成熟,加上青唐的人马,还有王德用留下的西北军团,以及折家军和种家军,再有捧日军,用在西北战线上,差不多2o万人,一字排开,泰山压顶。

这可真不是开玩笑。

西夏也弄不清楚大宋会不会出兵,为了应付,他们不得不征调人马,将十万擒生军全都派出来了。

这还不够,李谅祚又动员了许多部族人马,大家一起对抗大宋的压力。

他还派遣使者,前往契丹,和耶律洪基反复讲唇亡齿寒的道理,希望耶律洪基能出兵帮他一把。

好多年过去了,此时的耶律洪基,和当年的愣头青完全不同,他已经变成了最狡诈残忍的狼王。

稍微估算一下,王良璟的河北军团没动,渤海国没动,大宋的水师没动。他出动攻击大宋,那是找不痛快!

耶律洪基至少在长城以外,调动骑兵,来回训练折腾,看似是遥相呼应,实则屁用没有。

他还大言不惭,让西夏接济粮草兵器给他。

李谅祚气得吐血,他现在觉得当年答应把姐姐嫁给他,根本是个错误!李谅祚干脆不指望契丹了。

西夏有差不多2oo万人,男人一半,按照李元昊定下的规矩,二丁抽一,西夏的极限动员能力是5o万。

只是这么多人,可不能维持长久。

离着秋天越来越近,西夏需要收割牧草,制作奶酪,囤积粮食,把牛羊养肥,准备挨过可怕的冬季。

一旦把一半最青壮,最能干的男人派到了边境,他们什么活儿都干不了,不但不能干活,还要指着后方供养。

哪怕不打仗,拖几个月,西夏就要崩溃!

其实这就看得出国力强弱的差别。

这么对峙,大宋也不好受,可问题是大宋拥有广阔的战略腹地。

西北不是打仗吗?可东南没打仗啊,尤其是岭南和交趾,这些粮仓都安然无恙。赵祯一道旨意下去,几百万石粮食就能送过来。

大宋君臣此时是真正感到了王宁安的功劳,他当年经略岭南,还一口气宰了上百官吏,弄得天怒人怨,如果不是查无实据,加上赵祯力保,只怕王宁安就要倒台了。

但是多年过去了,王宁安在岭南的种种作为,越显现出威力。

譬如征粮这一项。

江南的产量不比岭南低,但是江南除了地主士绅就是自耕农,粮食在他们手里。大规模采购,粮食价格必然走高,许多人就产生惜售心理。甚至有人今天答应,明天来运粮,立刻就反悔了,要求加价,不给钱,就不让粮食出村子。

别看你是朝廷,拥有无与伦比的力量,但是老百姓胜在人多,人家也没闹出人命,更没造反,只是多要点粮钱,你能如何?

讲道理,打官司,让官府出面,来回折腾,哪怕最后把人说服了,时机也耽误了。

总体来说,进行战略动员,是个很困难的事情。

可岭南不一样。

当年王宁安顶着巨大的压力,把数以千计的老兵就地安置在了岭南,分给他们土地,组建军屯。

这帮老兵完全是军事化管理,一点不客气,朝廷令子来了,要多少粮食有多少,而且绝不加价。

老兵们当年多是狄青的部下,也有一些甚至是王德用的旧部,他们亲自带着人,用肩扛,用车推,一口气送到港口,直接装船运走,效率之高,乎想象。

要不是路途遥远,年纪也大了,他们甚至想拿起武器,跑到西北,再和西夏干一场!真正分一个胜负,打一个你死我活。

岭南如此,交趾那边就更厉害了。

王宁安从交趾国弄来了一块土地,也都分给了老兵,他们利用手里的粮食,在丰年的时候,大肆倾销,压低交趾粮价,而他们呢,因为可以和大宋进行贸易,就能把粮食卖得很高,还能得到便宜的货物。’

对于交趾的贵胄来说,想要高价卖粮,需要和军屯合作,需要进货,也要军屯点头。

就这样,军屯控制了交趾的粮食市场,进而又控制了占婆,甚至把手伸向了大理……不得不说,老兵们的确敢想敢干,有着大宋的支持,他们是肆无忌惮!

坐拥粮仓,大宋一点不怕对峙,至少在大宋受不了之前,西夏已经崩溃了。

来啊,互相伤害啊!

……

这绝对是又阴险又毒辣的一招,大约在两个月的光景之内,大宋6续向西北增加了1o万人,同时又动员了3o万民夫,几乎每一个士兵,都有一个民夫服务。

在以往,这些都是难以想象的,可如今大宋的家底儿厚实了,也敢拼了!

而且王宁安又想出了一个损主意。

虽然大宋不必直接和西夏对战,但是别人可以啊!

比如青唐的蕃部,那个冒牌的木征,还有老狐狸野利遇乞又被请出来了。

让他们挑头,去袭扰西夏的侧后方。老狐狸是真不愿意给大宋干活,他恨王宁安,也恨王韶,他训练部下的时候,都把王宁安和王韶的名字贴在靶子上,让士兵乱箭射击,一天下来,王宁安都来了几十次万箭穿身。

可是又能怎样呢?

大宋命令下来,野利遇乞还要乖乖去出兵。

而且他还带着几分雀跃。

没错!

大宋开始专心对付西夏了,李元昊的崽子要倒霉了,野利氏的仇要报了!先不管西夏如何,至少李谅祚的脑袋要砍下来!

野利遇乞的确是老狐狸,没人比他更了解西夏的习惯,老狐狸一出手,西夏就接连损兵折将。

无奈何,李谅祚不得不再调动三万人,前往河西走廊一线,挡住吐蕃各部的压力。

这时候王宁安又抛出了一个命令。

凡是斩一名西夏士兵,可以得到5oo亩草场,1oo只羊!

吐蕃的各部牧民刚刚得到了牧场,享受到了翻身做主的滋味,谁不想给子孙后代都留一点基业,更何况过好日子是每个人的本能,他们拿起武器,三五成群,一同出动。

吐蕃的汉子,相比西夏人,战力丝毫不弱,只是组织能力太差,经常在西夏手上吃亏。可是如今他们背后是大宋。

能打就打,不能打,侦查,袭扰,甚至放火烧枯草,抢夺牛羊……这些都有奖励,傻瓜才不干呢!

西夏两条战线,东边的横山剑拔弩张,几十万人马,一日三惊。

西线也有上千里,烽烟遍地,一刻不停。

面对这种局面,再强大的心脏也承受不住。

李谅祚无可奈何,只能把梁乙埋派出来,让他接任漫咩的使者,继续和大宋谈,只要能和平,他们愿意付出更多的代价,甚至李谅祚同意取消帝号,向大宋俯称臣,还答应派遣质子进京,愿意称呼赵祯为皇叔!甚至大宋和亲,愿意娶赵宋的宗室女为王后……

“臣恭喜陛下,多了一个好侄子,还女婿!”

“呸!”

赵祯狠狠啐了一口,“朕缺侄子吗?朕缺女婿吗?还想拿这些虚的东西应付朕?朕不是白痴,更不会上当!”

王宁安很高兴,他觉得自己最成功的就是改变了大宋君臣的思维,从赵祯到司马光,大家都是一个态度,要利益,要好处!绝不打肿脸充胖子,更不会做梦感化敌人。对不起了,花了几百年,无数的资源,还不能成功,那就只有彻底抹掉,毕竟军费还便宜许多……

“王卿,你怎么看?该如何收拾李谅祚?”

“陛下,臣以为按照司马君实那么开价,西夏是绝对没法答应的。这样吧,每人赔偿1贯,折算下来,一共是2oo万贯,只要西夏能交出这些赔款,双方就可以休兵。”王宁安笑道:“这是底线,绝不能更低了!”

第646章 做西夏的太上皇

梁乙埋是很憋屈的,他曾经是西夏举足轻重的相国,手握大权,不可一世。可当他仅仅是惨败了一场,就被打落凡间,昔日对他那么赏识的李谅祚居然也不闻不问。人情冷暖,世态炎凉。

梁乙埋突然觉得自己看透了,蛮夷就是蛮夷,他们就是一群白眼狼,什么时候也学不会感恩戴德,学不会克己复礼……只是虽然让人失望,心寒,但是梁乙埋却十分清楚,背叛西夏,再回到大宋,根本不可能,李清已经够惨了,他不想当第二个。

只有尽力帮着西夏,别打败仗,多占便宜,他才能荣华富贵……

说起来好笑,越是被蹂躏,越是被打击,梁乙埋这条恶犬居然越是忠心……古往今来,汉奸何其之多,指望他们回心转意,反戈一击,几乎是不可能。相反,这帮东西往往比主人更加顽固可恶。

这不梁乙埋赶到了洛阳,就到处活动,四处卖笑脸,各种名贵的礼物,不要钱一样撒出去。

光是西域美女就送了2o个给文彦博。

“文相公老当益壮,没事的,回头我给你弄点海马海狗,保证您老所向睥睨,战无不胜。”

文彦博抓着胡须,稍微嘴角上扬,可是下一秒脸就黑了。

“王宁安,老夫人品正直,高洁如霜雪,坦荡如山岳。怎么会沉溺女色,更不会为了几个女人荒废了国事,你要是再敢胡言乱语,小心老夫上书弹劾你!”

王宁安懒得搭理他,都是一个山上的狐狸,谁不知道谁啊!

要不是家里的母老虎太厉害,我还想弄几个回去呢?

当然了,王宁安只敢想想,都怪这帮老不要脸的,和他们在一起,做人的标准都降低了。

“文相公,我可不是劝你犯错误,有人唱红脸的关公,就要有人唱白脸的曹操,忠奸一台戏,才能吸引观众啊!”

文彦博把脑袋摇晃得和拨浪鼓似的,“非要演戏,你演奸臣,我演忠臣。”

王宁安低头看了看自己,掸了掸衣衫,而后长身而立,摇头叹息。

“本人一身浩气,忠肝义胆,实在是演不了奸臣,没办法,天生的!”

……

你丫的比我还不要脸!

文彦博气得吐血,不过也没有办法,王宁安指挥了西北大战,和梁乙埋是死对头,只有他表面上没什么冲突,正好能当话事人。

就这样,咱们文相公“勉为其难”地接了礼物,见了梁乙埋。

“梁相国,你们心里应该有数,不管是王大人还是狄大人,甚至官家,都希望用兵的。”

梁乙埋脸色黯淡,连忙道:“文相公烛照万里,英明睿智,应该看得出来,如果我们两方死拼,只会让契丹捞到好处,实在是不智。”

文彦博没有否认,而是点头道:“正是因为如此,老夫才反对贸然用兵,要不然,早就开战了,相国也就没机会来了。”

“是是是,多谢文相公体谅。”梁乙埋偷眼见文彦博一语不,高深莫测,他咬了咬牙,狠道:“文相公,我们陛下是愿意解决双方的误会的,赔偿大宋损失,也是理所当然,只是你们提出的价钱太高了,只怕穷尽西夏的力量,也拿不出来啊!”

文彦博笑着摆手,“梁相国,你是个聪明人,司马光那么开价,是根本不想和谈,他可是王宁安的学生,你明白吗?”

“明白,明白!”梁乙埋恍然大悟,难怪司马光那么横呢,根本不像一个文人,敢情是王宁安调教出来的,一看不是善类!

“文相公,您老大慈悲,给敝国指一条明路吧,到底要多少钱,才能解决问题?”

文彦博迟疑了许久,这才缓缓道:“要多少钱吗?还真不好讲,老夫只能说不能少了,毕竟我大宋人马几十万,随便出动,钱就跟流水似的,哗哗出去,如果一点赚头儿都没有,户部就不会答应。其次还有那8oo铁鹞子,以及3ooo副铠甲,你们要是有心,也可以赎回去,这也是一笔钱,两样加起来,至少要5oo万贯,梁相国以为如何?”

梁乙埋直接趴下来。

“文相公,太多了,西夏国小力弱,财源短缺,拿不出来。”

“那45o万如何?”

梁乙埋摇头。

“4oo万?”

还是摇头。

“总不能低于35o万贯吧!”文彦博见梁乙埋还是哭丧着脸,他真的怒了,一拍桌子,豁然站起。

“老夫堂堂大宋宰相,没有功夫陪你在这闲扯淡?你知道大宋一年的岁入是多少吗?差不多两亿贯!老夫手下一天出去的钱,也有上百万贯,如果连这点钱都拿不出来,那就决一死战,我大宋的天兵亲自去取!”

梁乙埋无语了,同样是国家,这差距未免也太大了。他也算有急智,忙说道:“文相公,西夏虽为小国,但举国一致,大宋未必能讨得便宜,即便你们赢了,遍地狼藉,打得山穷水尽,百姓逃亡,你们也不过得了一片烂摊子,有什么好处?倒不如稳稳当当,拿一笔钱,睿智如文相公,难道掂量不清楚吗?”

“老夫当然能掂量清楚,可问题是你们能拿出多少钱?太少了,我没法交代!”

“这……”梁乙埋咬了咬牙,低声道:“25o万贯!不能过这个数,而且要分十年还清。”

梁乙埋原来是希望几十万贯,就能把事情解决了,最多不能过1oo万贯,可大宋君臣如此强硬,他也不得不一再提高价码。

文彦博听完之后,心里头暗笑,王宁安给的底限是2oo万贯,没想到还多榨出来5o万贯,也算是他的一份功劳!

“唉,老夫就是心软,这样吧,我替你们和官家商量,只要官家点头了,王相公那边也会答应的。”

梁乙埋等着盼着,过了5天,终于,那个讨厌的司马光又来了。

“梁相国,现在就让我们探讨一下赔款的细节吧!”

梁乙埋一愣,“什么细节?我们每年还给你们25万贯,十年还清,这有什么好讨论的!”

司马光顿时把眼睛一瞪,“梁相国,你做梦没醒啊!账是这么算的吗?你们欠了大宋25o万贯,第一年还了25万贯,还有225万贯,这么大一笔钱,存在你们手里,难道不要算利息吗?”

“利,利息?”梁乙埋眼珠子都瞪圆了!

“当然了,那可是大宋的钱,不能白给你们用!就按照年息两成,也不计算复利,十年,你们一共需要还5oo万贯利息,折算到每一年,归还本息75万贯……如果没有疑问,请你立刻签字,本官这就派人落实!”

“你杀了我吧!”

梁乙埋,还有漫咩,两个西夏的重臣都傻眼了。

草原上借贷,可从来没有利息这一说,大宋这是要干什么,敲骨吸髓啊!

“我们不答应!”

司马光毫不迟疑,拍拍屁股就走,你们不答应,老子还懒得和你们谈呢!

“咱战场上见!”

……

接下来又是两个月的僵持,狄青指挥着人马,连续起了十几次的攻击,每次规模都不大,但是战果却不小。

宋军开始装备神臂弩,哪怕在野战遇到西夏的骑兵,也能占到便宜,西夏的弓箭射程哪能和神臂弩相提并论。

每一次伏击,西夏的小股骑兵都会损失惨重,弄得他们不敢派人出来侦查。

这样一来,宋军就霸占了疆场。

狄青集中优势火力,大量使用猛火油和炸药,去攻击横山一线的堡垒关寨,西夏方面是苦不堪言,不能放弃,又不能不救,结果就是进退两难。天气一天比一天冷,再这么下去,就要撑不住了。

李谅祚不得不给梁乙埋和漫咩送来了圣旨,要求两个人无论如何,要达成和谈,再大的代价,也没有问题。

“早这么办不就没事了。”司马光肺腑道。

他已经拿出了非常完善的方略。

“赔款问题,本息可以压缩到5oo万贯,这已经是大宋的底限……鉴于西夏的国力和岁入情况,为了保证安全归还本息,大宋需要派出人手,监督贵国的岁入!”

“什么?”

漫咩大怒,“你们要干什么?”

“喊什么喊?”

司马光拍着桌子,怒道:“你们西夏就那么点钱,如果你们哪里有了战事,有了灾荒,没法按时归还怎么办?我们大宋必须派员,监督你们的岁入开支,优先保障大宋债权的安全!”

梁乙埋和漫咩再是傻瓜,也听明白了,大宋这是要往西夏派太上皇啊!

没错,就是太上皇!

“我,我们不会屈服,你们这是妄想!”

“我们大宋不过是按规矩办事,让你们分期赔款,已经是开天地之恩。如果没有安全保障,三五年之后,你们翻脸了,大宋拿不到钱该怎么办?”司马光冷笑道:“告诉你们,别琢磨着拿大宋当猴耍!也别指望着赖账!西夏的岁入必须交一份清单给大宋,由我们进行审核,将需要还账的部分,优先提拨出来,剩下的交给你们支配!”

司马光呲着白牙,露出了最狰狞的神色,“要是不答应这个条件,就只有一战!”

漫咩和梁乙埋算是领教了什么叫做霸道!

大宋的官真狠啊!

他们该怎么办?

答应了,等于把岁入拱手让人,回去之后,就等着李谅祚砍脑袋,不答应,就要打仗,只怕损失更大……就在他们进退两难的时候,突然有人来报,说是王相公来访……

第647章 重建丝绸之路

“漫咩老大人,梁乙埋国相!”

王宁安微微含笑,“本官就是王宁安,这次过来,是想和两位谈谈。”

说着,王宁安一屁股坐在两个人的面前,还特别选了一个舒服的姿势。

听他自报家门,这两位都疯了,漫咩的拳头攥起来。

你就是王宁安!

这一切都是你搞的鬼,老夫拼了这条命不要,也要弄死你!他往前冲了一步,就想动手,但是一旁的梁乙埋却拦住了他。

“你!”

梁乙埋没说话,而是抬头,看看不远处。

就在围墙上面,几十支弩箭对准他们,敢动王宁安,直接就把他们射成马蜂窝。

“呵呵呵,两位,不要冲动,国家争斗,不能靠着意气用事。就像你们,一肚子阴谋诡计,非要暗算王老相公,结果如何呢?告诉你们,大宋上下,群情激愤,街上五岁的孩子都知道你们是一群坏家伙,长大了要杀进兴庆府,活捉李谅祚。唉……本官是真替你们担心啊,这么下去,西夏的结果不会好的!”

梁乙埋和漫咩脸色都非常难看。

“王相公!”梁乙埋朗声道:“你是当世的英雄,有什么来意,不妨直接说出来,开门见山吧!”

“好,本官也不想浪费时间。”王宁安翘着二郎腿道:“5oo万贯的赔款必须一个子不能差,没有这些钱,我们也没法和大宋的军民百姓交代。如今人人喊打,个个要战。结果朝廷就为了仨瓜俩枣的钱,便放过了西夏,那大宋的脸面何在?”

王宁安话锋一转,“但是本官也知道,西夏贫瘠,除了战马和青盐,也拿不出别的东西,又不能逼着一两百万人去死,所以本官想了一个折中的办法,你们可想知道?”

漫咩是一万个不信王宁安,梁乙埋眼珠转了转,微微道:“王相公,请指点。”

“是这样的,河西走廊都在贵国手里,眼下丝绸之路断裂,中西贸易隔绝,大宋有太多的好东西,等待出售,西域也有珠宝香料,想要运到大宋。你们西夏正好守着交通要冲。如果咱们双方能达成一个合作,大宋的货物经由西夏,贩运到西域售卖,商品的过路费,双方按照比例分摊。你们赚的钱,用来支付赔款。这样做,西夏就不用拿自己的岁入支付,而大宋又能拿到应得的赔款,实在是一举两得。”

王宁安说完之后,微微一笑,“这也是大宋最后的底限,如果你们还是不同意,那不用说了,狄相公的人马已经准备好了,到时候玉石俱焚,流血千里,本官也实在是不愿意看到啊!”

王宁安说得悲天悯人,充满了慈悲。

只是漫咩和梁乙埋都不傻,王宁安提出这个方案,他到底打得什么算盘?

漫咩年纪大一些,他很清楚,在李元昊起兵之前,大宋和党项各部还是有贸易的,每年他们把大宋的丝绸和茶叶转卖到西域,能换来不少利益。

等李元昊作乱之后,大宋禁止了西夏的贸易,他们连自己用的东西都不够,更遑论向西域转卖获利了。

称帝建国,看起来威风得很,只是如人饮水冷暖自知,党项各部也付出了不少代价。

假如真如王宁安所说,能够打通丝绸之路,恢复贸易,他们多少也能赚点,还能改善一下生活,绝对是一件好事。

可谁都清楚,这天底下,宋人是最会做生意的,而王宁安又是宋人当中的极品,他抛出来的提议,背后藏得玄机太多了,不可不防……

见这俩个人你瞧瞧我,我瞧瞧你,一副智商需要充值的模样,王宁安干脆站起来,笑呵呵道:“你们自己权衡吧,5天之内,拿个主意,如果同意,大宋会派遣使者去兴庆府,把细节敲定了。”

王宁安走到了门口,又补充了一句,“等谈好了,那些铁鹞子也就能放回去了。一直留在大宋这边,我们虽然仁慈宽厚,奈何下面的人太痛恨他们了,拖得日子久了,难免会有死伤病痛,放回去,也没法上战场了。”

最后这番话,简直气得两个人要昏过去!

这是拿8oo铁鹞子,威胁他们啊!

两个人陷入了沉思……

“恭喜老爷,又大获全胜啊!”

苏八娘笑着恭喜,伸手把他的外衣脱下,挂在了架子上。

“老爷又打算赚多少啊?”

王宁安轻笑了一声,“只要西夏点头了,就能赚回两千里疆土!”

苏八娘伸出了大拇指,“老爷就是厉害……对了,刚刚贾相公送来了一封信,希望咱们两家尽快结亲,他迫不及待要见下一辈人,盼着四世同堂呢!”

王宁安接过了书信,看了两眼,就扔到了一边。

“这老货早就有重孙子了,就算是宁泽有了孩子,那也是王家人,什么四世同堂!跟他没关系!”

苏八娘笑道:“人家贾相公就是那么一说,套近乎呗!”

“老爷。”苏八娘压低了声音,“王贾两家成亲,可不是小事情,宁泽是你的亲弟弟,断然不能弱了王家的名头,要好好给操办,务必要风风光光,不然,人家会说我们不会办事的。”

王宁安抱着膝盖,想了想,叹口气,“娘的!又要便宜老货了!给贾昌朝回信,就是当初提到的丝绸之路银行,有了眉目了,这一次只要拿下西夏,他就有了一只下金蛋的鸡了,弄好了,还能把西夏收回来!告诉他,要保重身体,多活几年,别让姓文的捡了便宜!”

苏八娘见丈夫气鼓鼓的样子,忍不住想笑。明明心里都想好了,何必嘴上不饶人呢?苏八娘可不管那些,她当即代表王宁安给贾昌朝回信,写得非常客气谦卑,让老贾做好准备,有大生意上门了。

……

五天的时间,飞过去,漫咩和梁乙埋终于点头了。

他们不点头也不行了,李谅祚已经连续送来旨意,要求务必和谈成功,再拖延下去,西夏就要撑不住了。

皇帝那么着急,他们不点头也不行了。

经过最后的商讨,大宋方面,派出户部尚书司马光为正使,吕惠卿出任副使,一起去西夏谈判。

随同他们一起去的还有一个庞大的队伍,过一百个人。

为的是吴世诚和向好,他们两个都是最早追随王宁安的人,这次去西夏,事关重大,他们也都跟着。

一路上气势汹汹,完全是胜利者的姿态。

经过延安府的时候,狄青派出三千铁骑,跟随护卫,直入西夏,司马光第二次作为使者,来到了兴庆府。

几年的光景,兴庆府几乎没有什么变化,依旧简陋破旧,人们的神色之中带着惊慌,吕惠卿才看了几眼,就忍不住摇头叹息。

“明珠蒙尘,黯然失色,这么好的河套平原给他们真是糟蹋了。”

吴世诚淡淡一笑,“吕大人,这一次来,咱们不就是要把这颗明珠拿回去吗!”

吕惠卿笑得很灿烂,自信道:“恩师教导了多年,可不能弱了他的名头!”

西夏没有资格像大宋一样,晾着使者。

才到了兴庆府的第二天,李谅祚就在他的宫殿召见了司马光和吕惠卿。

说是宫殿,还不如大宋的相府呢!

见礼之后,很快就直入主题。

“贵国需要赔偿大宋5oo万贯损失,考虑到贵国的财力,赔款可以分成两部分,每年从贵国的岁入中,抽取3o万贯,另外2o万贯则是从通商税赋中补偿,假如每年通商的数额充足,征收的过路费足够多,就可以减少岁入支出,甚至完全靠过路费给付也是可以的。”

司马光只是讲了一个大略,详细的东西他早就交给了漫咩和梁乙埋,他们两个也都送给了李谅祚。

这些日子,李谅祚就召集重臣,苦心研究这套方案。

说句实话,西夏的精英并没有看出太多的问题,相反,他们觉得这个方案还真是不错!

本来丝绸之路是断绝的,西夏只需要同意商品过境,就能拿到过路费,等于白捡的,拿白捡的好处,转手付给大宋,貌似也没损失什么?

司马光他们预计最难谈的是商路的部分,哪知道这个居然最先通过,西夏的君臣的目光都盯住了那些铁鹞子,还有他们的装备,要求大宋务必尽快归还。

眼界决定格局,格局决定高度啊……西夏君臣的经济学不及格啊……吕惠卿和司马光都从对方的眼睛里读到了浓浓的嘲讽。

他们不动声色,故意和西夏争论,为了点鸡毛蒜皮,互不相让,一直拖延了一个月,双方才正式签订国书。

当天,大宋释放了2oo名铁鹞子俘虏,并且把他们的兵器和战马都归还了。

面对这2oo人,李谅祚握紧了拳头,咬牙切齿!

“等着吧,只要把8oo人都归还了,铁鹞子重建,朕手上的实力恢复了,什么狗屁国书!根本不用在乎!”李谅祚年轻的面庞上,充满了狰狞的笑容,有着狐狸的狡猾和恶狼的凶残!

这里是西夏,不是大宋!

朕才不会跟你们讲仁义礼智信呢!

咱们走着瞧!

李谅祚在宫里狠,却不知道,宋使的馆驿之中,竟然聚集了不少党项贵胄,漫咩,还有其他贵胄都来了,他们一个个十分低调,但是眼神之中,充满了期待。

“商贾过境,需要休息,酒馆,饭店,货仓,车马行……需求是无限的,各位大可以趁机圈地,赶快下手,这么大的一块肥肉,如果落到别人的手里,可是会后悔的!”吕惠卿抓起夜光杯,一口喝干了葡萄美酒,笑道:“致富可要抓紧,百年难遇的良机,就摆在眼前了!”

第648章 狠辣的李谅祚

作为王宁安的亲传弟子,吕惠卿可是把他师父的那一套都学来了,而且还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他还搞起了考古,告诉漫咩等人,当年大唐在河西走廊,丝绸之路,沿途每个绿洲都设立了驿站,供商贾停留休息,补充饮水和干粮。

假如把丝绸之路建起来,每年上千万贯的货物从沿途经过,税当然是要交的,但是赚头儿更大的则是沿途的客栈货站,试问长途跋涉,贩运商货一走就是几个月,甚至一年多,该多疲劳寂寞,如果能搞出一点花样儿,大把大把的赚钱,比抢劫来钱快多了。

漫咩作为老臣,还要点脸面,他哼了一声,“吕大人,你这是什么话?让我们派人伺候那帮商人吗?简直岂有此理!”

哎呦!

大宋瞧不起商贾,你们也瞧不起?

不看看自己,就是个土匪领,还装什么大瓣蒜儿。

吕惠卿强忍着怒火,冷笑道:“漫咩老大人,谁让你伺候商贾了?沿途的土地能不能提前买下来?然后租给别人该商行仓库行不行?西域那么乱,能不能买到能歌善舞的女子?你们难道就不派人去抢劫吗?不过是把以前的生意做得大一点,你要是不愿意干,自然有别人!”

他的话音刚落,就有几个人站出来,兴奋地手舞足蹈,“漫咩老大人,您不愿意干伺候人的活儿,我们不怕!交给我们算了!”

漫咩老脸涨得通红,吕惠卿说的的确没错,他的确经常干没本的生意,不止他如此,所有的西夏贵胄都差不多。

以前是抢掠大宋,后来大宋强大起来,他们就去西域,珠宝、香料、美女、奴仆,什么都不放过!

西夏的主力叫擒生军,什么意思,就是抓俘虏奴隶的意思!

漫咩瞬间明白了吕惠卿的意思。

没错啊,他可以占用土地,可以抢掠人口,让这些人当奴仆,伺候商贾,卖人能赚钱,伺候人也能赚钱,土地还能赚钱……漫咩相信了,简直比抢钱还要快!

自从和谈完成之后,还没等赵祯正式签署国书,西夏这边就已经动了起来。

从凉州,到甘州,再到肃州、瓜州、沙洲,一直前出玉门关,这是丝绸之路,在西夏境内的一段。

自从唐末,战乱不断,这条路就衰败了,到李元昊称帝,彻底断绝,屈指算来,已经有几十年的光景。

当得知要重开丝绸之路,等待不及的西域商人,纷纷涌入玉门关,一路向凉州而来,他们所过之处,大把撒金银,还没等正式贸易,不少人就感到了丝绸之路的威力。

以漫咩等人为的西夏贵胄,迫不及待到处跑马圈地,兴建客栈、酒馆、饭庄、青楼、商行、货仓……等等设施。

西夏人建筑房舍的本事有限,不得不聘请大宋的工匠,漫咩见识过大宋的水泥建筑,非常羡慕,甚至不惜重金,购买水泥,建造一座三层的酒楼。

别看只有三层,可却是兴庆府最高的建筑,老家伙也不知道什么疯,在酒楼建成的时候,还请了一大堆人过来庆贺。

大肆饮酒作乐,一点不知道收敛。

吕惠卿对于漫咩的作法只有一个要求,别欠钱就行。

人老了,总会犯糊涂,懒得指点他。

只要不影响大局就好。

……

正式通商还没开始,西夏方面就风云齐动,好不热闹。

只是这个热闹不属于李谅祚和梁乙埋。

李谅祚一直对大宋的提议心存戒备,却找不出问题,至于梁乙埋,他在宋人的眼睛里,就是可耻的汉奸,而且他一直反对和大宋通商,希望西夏能维持原始的状态,自然也不会掺和进来。

他们冷眼旁观,渐渐看出了一些端倪。

除了他们之外,还有一个老家伙,他叫穆萨维,也看了出来。

说起穆萨维,他还颇有些来历,当年王宁安去忽悠契丹,他就曾经站出来反对,只可惜失败了。离开契丹之后,他辗转到了西夏,在这里一住数年,穆萨维重新去研读中华历代经典,观察各种情况,他重新出山,眼光见识比起上一次可厉害太多了。

而且穆萨维的语言天赋极高,如果忽略他波斯人的外表,光听话音,就是十足的党项人。当然了,他还会汉语,会契丹语,回吐蕃语,会西域各国的语言,十足的天才一枚!

“尊贵的陛下,国相大人,情况已经很明白了。”穆萨维声音低沉,充满了磁性。

“这一次来谈判的大宋使者,他们都是王宁安的门徒,而王宁安,就是那个让大辽皇帝上当的人!”

穆萨维惋惜道:“契丹是个庞大的帝国,非常了不起,只是他们抛弃了自己,迷失在繁华里,就像是一头猛虎,习惯了把肉块放在嘴边,有一天需要去捕猎,他的牙齿和爪子都退化了,再也跑不快了,连虚弱的绵羊也猎杀不了!”

穆萨维道:“现在大宋,就在用相同的办法,对付大夏,对付陛下!他们要求通商,商路建立起来,沿途就需要数以十万计的人口……西夏的子民会放弃弯刀,去酒楼做小二,放弃战马,去搬运货物,放弃作为武士的尊严,换来一时的温饱……他们错了,大错特错了,等到他们习惯了一切,大宋就会改变规则,就像对付契丹一样!”

穆萨维突然站起来,焦急而狂躁道:“我见过宋人,他们是对土地最眷恋的人,他们会不择手段,满足对土地的贪婪……尊贵的陛下,如果不采取断然措施,您的国家会被他们侵蚀干净,变成一堆黄沙,随着风,消失不见了。”

穆萨维有些啰嗦,但是梁乙埋觉得他已经点到了问题的关键。

王宁安弄出来重建丝绸之路,根本不在于那点赔款能不能还,他的目标是改造西夏,没错,就是像当年改变契丹一样!

试问,商路打通之后,大宋的货物过去,西域的商人赶来,河西走廊会不会繁荣起来?

如果能赶上当年汉唐的盛况,至少需要一百万劳动力。

固然可以从西域掠夺一部分,但是大头儿还是要西夏出!

整个西夏,不到两百万人口,如果拿出一半,从事服务业,那还有多少人能跨马轮刀,征战沙场?

如果连兵都没有了,西夏岂不是完蛋了!

阴险,真是阴险!

王宁安那个家伙太可怕,他总是不知不觉间,让你中招,而且明知道是个坑,还要跳进去,被坑得尸骨无存。

不过同样的路子,玩得次数多了,难免露出马脚,这不,就让西夏的君臣看出了端倪。

“朕绝不会让党项的武士都变成跑堂的店小二,绝不!”

李谅祚握紧了拳头,浑身的骨节都出了噼里啪啦的声音,显然,他怒不可遏!

“朕要立刻废了和谈结果,什么狗屁丝绸之路,废了,一起都废了!”李谅祚扯着嗓子怒吼。

可梁乙埋心中知道,也就是喊一喊罢了。

不恢复丝绸之路,就没有商税,没有商税,就还不上5oo万贯欠款,别忘了,狄青的3o大兵还屯在边境呢!

“陛下,此时拒绝,只怕会闹出大乱子,到时候大夏和大宋举倾国之力,乱战一场,胜败难料啊!”

这是顾全脸面的说法,其实说白了,就是打不过!

“与其被大宋给吞了,不如放手一搏!”李谅祚眼睛通红,不愧是李元昊的种儿,的确够狠!

这时候穆萨维站起来,恭敬道:“我的陛下,其实不必挑衅大宋,还有别的办法。”

“什么办法?”李谅祚好奇道。

“陛下,您可以在商路沿途设立驿站,规定大宋的商人只许进驿站,驿站的人由您安排,这样就可以控制商人的规模,也防止他们到处撒钱,改变西夏的状态!”

听完了穆萨维的建议,李谅祚倒是眼前一喜。

或许真是一个不错的办法。

他立刻下旨,要求按照旨意来办。

只是他的旨意刚刚下达,就遭到了漫咩等人的强烈反对,开什么玩笑,我们已经圈地赚钱了,居然不许我们经营,这算什么道理?还讲不讲理了?

漫咩代表着西夏的贵胄,找到了李谅祚。

不就是正常做生意嘛,有什么大不了的,陛下何必那么担心!

当看到老臣漫咩也是如此的时候,李谅祚真的怕了!

通商赚钱的魅力,竟然如斯可怕!

连一贯忠诚的漫咩都被买通了,还有谁是不能买通的?

想想就可怕啊,真让这个计划做下去,只怕大夏就要毁于一旦了……想到这里,李谅祚看到了一旁的天子剑,那是他爹李元昊使用的佩剑,南征北战,杀了不知道多少人,宝剑沾了浓浓的杀气。

李谅祚缓缓站起身,幽幽道:“通商真的有好处吗?”

“那是自然!”漫咩丝毫没有觉察李谅祚的异常,反而侃侃而谈,“每年通过1ooo万贯的货,就能抽1oo万贯税,按照三七分账,大夏能拿3o万贯,以后生意更好了……大宋的赔款也就够了,而且还有生意可做,的确不错……”

漫咩还要说下去,突然眼前寒光一闪,李谅祚猛地挥动宝剑,划开了他的咽喉……李谅祚提着带血的宝剑,阴森森道:“谁敢谈经商,死!”

第649章 我们造反吧

吕惠卿和司马光对面而坐,吴世诚和向好都陪着,他们四个的脸色都不太好看,吴世诚率先话了。

“真是低估了李谅祚,堂堂一个功勋老臣,说杀就给杀了,血溅三尺,尸横金殿,连眼睛都不眨,真是够狠!”

向好忧心道:“我们要打通商路,要做生意,漫咩可是最大的支持者,他被杀了,谁又能接替漫咩?万一丝绸之路没法打通,可就完不成大人的交代了。”

向好显然很忧心,他早年替王宁安经营酒楼,现在手上的酒楼有上百家之多,最清楚如何做餐饮娱乐这一块。

按照他的估算,如果弄好了,整个河西走廊每年能赚几百万贯,还能带动几十万人就业,如果加上农牧产品采购,西夏一半人就会改变生存状态,变成了雇佣工人,那样一来,西夏就彻底撕成了两半,不用动手,就会崩溃。

只是计划刚刚施行,就让李谅祚给破坏了,漫咩被杀,生意可就不好做了。

“司马大人,吕大人,是不是立刻向西夏施压,防止他们阻挠通商?”向好建议道。

司马光摇头了,“李谅祚手上也有人才,他刚刚传话过来,说丝绸之路的生意依旧,只是不许民营,全都交给西夏皇室负责,他们会保证商贾的衣食住行,还能保证安全,让我们放心就是。”

吴世诚哼了一声,“狗屁!李谅祚能安排多少人?一万,还是两万?想要维持几千里的商路,没有几十万人根本不够用!如果都交给李谅祚,丝绸之路只怕就迟迟无法打通,他们根本是在推诿。”

司马光颔,“西夏的确和大辽不同,当初师父和大辽通商,生意是越做越大。可西夏呢,当年谈了青盐的生意,结果西夏竟然没有要求扩大……明明白白的利益摆在面前,他们能忍得住,真是让人意外!”

一直没吭声的吕惠卿终于说话了,“也没什么奇怪,西夏立国才几十年,契丹可是一百多年,眼下的西夏还保持着野蛮作风,喜欢抢掠杀戮。没见吗,杀了一个漫咩,顿时都安静了,原本和咱们热络的贵胄都销声匿迹了。想在西夏树立权威,就要不停杀人,李元昊如此,他儿子也是如此!绝无例外!”

三个人一起点头,认同了吕惠卿的说话。

司马光笑道:“吉甫,你是把西夏看透了,那你可有什么对策?”

吕惠卿微微一笑,“君实相公,师父出招岂会这么简单,李谅祚有天大的本事也别想破解。他就是掉进了陷坑的狼,挣扎得越狠,死得就越快!”

……

就在漫咩被杀的第五天,吕惠卿代表大宋方面,再度找到了李谅祚。

吕惠卿没谈漫咩的事情,那是人家西夏君臣的家务,他一个外人怎么好干涉。可吕惠卿提出了一件更重要的事情。

原计划每年从过路费抽取3o万贯,赔偿大宋,鉴于西夏方面动作缓慢,商旅迟迟不能出,可以预见,年内无非完成预定目标,所以必须增加岁入的开支部分,也就是说,西夏需要从岁入拿出35万贯作为赔款,交给大宋!

看清楚了吧!

王宁安设计的是双杀的局,反正赔款的数量放在那里。

老实通商,就把你腐蚀掉,如果不老实,那就逼着你掏钱!

反正左右都不吃亏!

李谅祚被弄得几乎气炸了,没办法,又把梁乙埋和穆萨维找来,让这两位给他出主意。

梁乙埋先分析,虽然2oo铁鹞子归还,但是还有6oo人在大宋手上,而且募集的精锐还没有训练好,现在和大宋撕破脸皮,是绝对行不通的。

可是如果按照大宋的要求通商,到时候门户大开,试想漫咩那种人都经受不住诱惑,更遑论其他!

“陛下,臣以为河西走廊必须由皇家控制,不能随便交给其他人。通商数额不足,税金不够,也只能忍了。”

“那赔款呢?要怎么办?”李谅祚愤怒地问道。

“这个……只能苦一苦各部百姓了,在正课之外,多征两成,用来支付赔款。”梁乙埋继续道:“只要挨过这段时间,争取把所有铁鹞子归还,就可以光明正大赖账,到时候大宋想要出兵,也就不怕了。”

穆萨维也极力支持梁乙埋的主张。

李谅祚思量很久,作为一个皇帝,他知道西夏的百姓很苦,想要挤出一点钱,非常困难,但是又不能跳进大宋的圈套。

“这样吧,朕从内帑拨出1o万贯,作为天下的表率,共体时艰吧!”

“吾皇圣明!”

两个人立刻匍匐在地,高声赞颂。

李谅祚舒服了一些,仿佛他又重新变成了英明神武的皇帝陛下,可以带领西夏走出困境,创造更辉煌的未来!

……

“哈哈哈,哈哈哈,李谅祚小儿,到底是算计不够,他这回死定了!”

吕惠卿是放肆大笑,别提多开心了。

就连司马光都抓着短须,露出欣慰的笑容。

这两个坏蛋打得什么算盘呢?

他们已经仔细推演过了,西夏一年的岁入约5oo万贯,其中货币的部分只有5o万贯,剩下的都是牛羊粮食等等实物。

显然用实物是没法充当赔款的,只是货币部分,能都拿来赔偿吗?

当然不行!

李谅祚还要恢复铁鹞子,还要采购一些宫廷用的奢侈品,每年最多拿出2o万贯赔偿给大宋,还有15万贯,需要从民间加征。

这点钱放在大宋,实在是少得可怜,可问题是西夏还出在部落阶段,他们的商品远远没有货币化!

一句话,加征税收,实物有,可货币没有!

所有这里面就涉及到一个变现的问题,可以操作的空间就太大了!

司马光和吕惠卿都在三司混过,如今司马光更是户部的头儿,他岂能不知变现的威力!

要知道王安石一直力推,喜欢用货币征税,代替实物税收。

可司马光一直反对,道理很简单,虽然征收货币非常简便,但是许多偏远山村,百姓手里根本没钱,他们都是靠以物易物。

征收实物没问题,征收货币,就要变现,什么东西急着出售,就会价格暴跌,如果非要征收货币,就等于给士绅商贾一个盘剥百姓的绝好机会!

在货币化没有推广之前,征收货币税收只会是一场灾难!变成对老百姓的疯狂掠夺!

大宋尚且不敢玩,西夏的底子远远不如大宋,为了赔款,他们不得不征收货币税。

别看只有区区的十几万贯,可真正落实下去,就会像滚雪球一样,飞膨胀,直到将整个国家压垮!

“吴世诚,向好,你们立刻暗中联络西夏的贵胄,给他们提供贷款,要多少有多少!”吕惠卿果断吩咐道:“再让他们出面收购百姓的土产,至于怎么定价,全看他们的意思了。”

“妙!”

吴世诚和向好互相看了一眼,顿时哈哈狂笑道:“这是要逼着西夏人自相残杀啊,真是够狠的!”

吕惠卿白了他们一眼,“莫非你们心疼了?”

“没,绝对没有!”这俩人立刻起身,撒腿就跑,一刻不敢耽搁。

……

秋风阵阵,降临到了河套平原,吹走了草木的绿色,吹熟了地里的庄稼,牛马膘肥体壮,百姓喜迎收获……在往年,这都是最好的时候,收割结束之后,男人们就会跨上战马,拿起弯刀,去四处抢掠,带回丰厚的战利品,甚至是奴隶。

家人们辛勤劳动,将自己的帐篷弄得更严密,更暖和,囤积足够的干草和燃料,一个冬天就可以顺利过去了。

只是今天却不同,铁鹞子败了,西夏最强大的军队被消灭了,别说和大宋开战,哪怕去西域抢掠,西夏人也没有胆气。

更何况还有狄青的3o万大军,西夏的人马一点都抽调不开。

外快失去了,日子一下子就紧紧巴巴的。

更可怕的是陛下派遣了擒生军,由国相梁乙埋亲自指挥,他们到处征税,一点没有客气。

往年可以用牛羊抵充,今年不成,除了牛羊之外,还要缴纳铜钱,战马,金银饰,总而言之,是要一切的硬通货!

天可怜见,许多西夏老百姓,一辈子也没用过铜钱,他们只要以物易物就足够了,陛下催要铜钱,让他们去哪里找啊?

很多人用饰抵充,只是今年交了饰,明年怎么样,谁也没办法,惶恐像原野上的草,弥漫到天边,无穷无尽。

就在许多人无助的时候,终于有了好消息,有些贵胄老爷可怜大家,他们拿出了宝贵的铜子,可以用来缴纳税赋。

只是铜子不是不要的,需要拿出东西来!

一头犍牛,能换2oo个铜子,一匹挽马15o个铜子,一头羊2o个铜子……许多部落的百姓赶着家里的牲畜,换成了铜钱,转手交给了朝廷,总算是缴纳了税金,不用背抓走了。

可是当他们回头一看,却都哭了!

家里的牲畜没了大半,剩下的根本不够过年!

尤其是许多并非党项部落,有吐蕃人,有羌人,有汉人,他们被盘剥得更狠!

什么都没有了,却还要面临残酷的冬天,叫人怎么活啊?

一个大胆的念头,几乎同时在所有人心底冒出来我们造反吧!

第650章 太子要历练

自从司马光等人离京之后,赵祯几乎每天都关心他们的呈报,最初李谅祚落入圈套,赵祯很高兴,接着李谅祚斩杀漫咩,阻挠通商,赵祯又揪心了,因为大鱼脱钩了。

只是没想到,接下来峰回路转,李谅祚居然自己下了一手臭棋,大肆盘剥百姓,看他的架势,非把人逼反了不可。

赵祯心情越来越好,“景平,你可是给西夏挖了一个大坑啊!”

王宁安笑道:“西夏所仰仗着,无非是军力而已,当他们败给了大宋,铁鹞子凶威不在,西夏就是砧板上的肉,就看陛下怎么吃了!”

赵祯目光深邃,在大殿里走了两圈,而后回到了座位。

他把腿伸了出来,主动撩起了裤腿,露出了一截白皙的小腿。

仔细看去,就会现赵祯的小腿有些肿胀,皮肤亮,轻轻按一下,就会出一个坑,需要一会儿才能恢复。

王宁安看在眼里,吓了一跳。

“陛下,您的龙体?”

赵祯笑着摇摇头,满不在乎道:“朕越来越老了,上了年岁,不就是这样吗!”

沉默一会儿,赵祯又道:“朕最不放心的就是西夏,本来还想着帅军亲政,除了心腹大患,只是朕的身体怕是受不了军旅劳碌了。景平,朕能撑几年,心里有数,你可有把握,在几年之内,替朕扫平西夏?”

“臣当然有把握!”

说实话,王宁安也有所感觉,尤其是迁都洛阳,推行变法以来,赵祯肩上的担子越来越重,需要处理的事务越来越多,吏治、军制、对外、对内……千头万绪,赵祯常常是彻夜不眠,苦心焦思。

长年累月下来,身体越来越差,也就在情理之中了。

比起数年前的,赵祯老了许多,鬓角也白了,皱纹也多了,甚至隐约有了老年斑,赵大叔快变成赵爷爷了。

屈指算来,王宁安在赵大叔手下也干了十几年。

人都是有感情的,这么多年来,赵祯对他是提携重用,引为心腹,言听计从,而且随着王宁安权力越来越重,势力越来越大,朝廷的杂音也越来越多。

但从头到尾,赵祯几乎没有耍弄过帝王权术,更没有去敲打限制王宁安的权力,不管遇到了什么事情,皇帝都是亲而信之。

君臣能做到他们这份上,也算是难得了。

不能让赵大叔失望!

“陛下,现在李谅祚已经走上了不归路,对外有5oo万贯赔款,有大宋的强兵压境,他听我的,是死路一条,不听,挣扎下去,更是一条死路。臣愿意请旨,再去西北,一定掀起西夏的大乱,在两三年之内,解决西夏,为陛下去一心病!如果不能完成,臣情愿意致仕回家!”

赵祯呵呵一笑,“说什么呢!朕还记得,十几年前,你们家便上书,替大宋办马场,如今大宋军力强盛,国库充实,爱卿出力甚大。西北要扫平,云州要恢复,这是我赵宋皇家的使命,不管是朕,还是皇儿,都要矢志不渝,一直做下去。朕只是希望爱卿也能一如既往,辅佐朝廷,朕也就安心了。”

王宁安忙道:“请陛下放心,太子殿下天资英断,心性纯良,克继大统,必定能光大陛下圣德,臣等也会尽心竭力,绝不敢有丝毫懈怠……臣,臣有一个请求。”

“讲!”

“陛下,太子殿下今年已经十岁了,虽然尚在冲龄,可是西夏的李谅祚这个年纪便已经拉拢势力,为了铲除没藏讹庞做准备。我大宋的太子不能比别人弱,臣恳请陛下准许,让太子也去西北,一起主持平灭西夏的事宜。”

赵祯深吸口气,他找王宁安谈话,当然是存了一些想法。赵祯早就看得出来,王宁安是很喜欢做事,却未必喜欢权力的一个人。

有人单纯醉心权力,这样的人只会盯着皇帝的宝座,比如汝南王一系,赵祯当然不会留着。

还有一些人,就像王宁安,他要权力,只是想更好做事,实现理想。这样的人就可以放心大胆使用,只要给他足够的舞台,就不必担心他会有二心。

赵祯是想试探一下王宁安,当然王宁安的回答让他很欣慰,可是王宁安也提出一件事情。

过去的皇子,都养在深宫,学了一肚子诗书,但是却未必有多大的能力和威望。如此继位之初,两眼一抹黑,不得不仰仗权臣和太后,主少国疑,危机重重。

赵祯就吃过亏,想让小太子安然继位,就需要他自己愤图强,至少要让人信服……假如两三年之内,能平灭西夏,赵宗垕又参与其中,立下功勋,到了那时候,谁敢质疑太子的权威?

唯一让人心疼的就是才十岁出头的孩子,就要远离父母……唉,不幸生在帝王家啊!、

“景平,你是皇儿的师父,可要替朕好好照顾他啊!”

“臣义不容辞!”

……

“圣人,就不能再等几年,皇儿还那么小,就让他风餐露宿,跑到西北承受风寒,臣妾这心里不好受啊!”

曹皇后听说赵宗垕要去西北,一整夜没睡觉,眼圈都哭红了。

“圣人,要让皇儿历练,去别的地方也好,江南,河北,或是巴蜀,都比西北强啊!”曹皇后还在做最后努力,可赵大叔却摇了摇头,“梓童,都说天子口含天宪,金口玉言,说一不二,那你知道我是什么时候,才能说一不二的?”

“这……”

没等曹皇后回答,赵祯自言自语道:“我是在幽州之战以后,拿回了幽州,朕才能坦然面对天下,那些讨厌的言官再也不敢教训朕,天下的士兵将士也都归心了。这些年,有人不断说王卿的坏话,说他势力庞大,不得不防……这话看似有理,其实是大错特错,臣子做大,是因为天子不为!朕去了一趟幽州,并没有做什么,只是跟着将士一起行动,他们便忠心耿耿,认了朕这个皇帝。假如皇儿只是被圈在宫中,什么人也见不到,什么事情也不参与。到了最后,却怪这个夺权,怪那个乱政,说到底,还是自己无能啊!”

赵祯总结道:“为了皇儿,也是为了大宋江山,朕必须下定决心,让皇儿历练,假如他能收复河套,到时候,继承大统,可就是名正言顺了!梓童,你也希望咱们的皇儿成为中兴之主吧?”

皇后沉吟良久,不得不承认,赵祯说得有道理,可是这当娘的,心里总是放不下。赵大叔干脆咬了咬牙,也不管曹皇后如何想,立刻让人准备行囊,皇太子赵宗垕加尚书令衔,随同王宁安去秦州,军前历练。

赵宗垕要走了,不但是他一个,还有好几个皇家小学的伴读,屈指算来,他们也在皇家小学混了五年,这一次要跟着一起出京。

狗牙儿是这帮小家伙的老大,自然要跟随着。

他满心得意,乐不可支。

自己早早就打点了行李,收拾了一个军用的背囊,又牵着几条二哈,就跑去找老娘辞行了。

杨曦看着他雀跃的样子就来气。

“小没良心的,离开你娘就那么高兴?”

“当然……呃不,孩儿的意思是玉不琢不成器吗!”狗牙儿陪笑道:“娘,让二弟在家孝顺你,我爹这么多年,经常往外边跑,以前孩儿小,没法跟着,这一次正好陪着爹爹过去。您也知道,西域自古出美女,那个梁乙埋跑到京城,送出去不少狐狸精,我是担心爹爹会犯错误,所以我是替娘亲看着我爹啊!”

杨曦是懒得说什么,牙尖嘴利,目无尊长,狗牙儿和他爹可真像!

罢了,就让他们爷俩作祸去吧!

“快滚蛋,省得让我看了心烦!”

辞别了老娘,又去看了二娘和妹妹,然后给滚滚送去了一盆窝窝头,狗牙儿特意蹲在了滚滚旁边,低声告诉他,有时间了,会去秦岭,找几个母滚滚回来,让他过三妻四妾的神仙日子。

哪知道人家滚滚大爷只对窝窝头感兴趣,连头都不愿意抬。

狗牙儿气得想踢他两脚。

“瞅你那个熊样,一辈子没有出息!”

咱们狗牙儿大少爷可不一样,骑着高头大马,牵着狗,架着鹰,神气活现,离开了京城。他这一走,不知道多少京城的纨绔都松了口气,混世魔王总算是走了,大家可以过几天舒心日子了。

狗牙儿丝毫不在乎他的名声有多臭,离开了京城,就像是出了笼子的鸟儿,纵马狂奔,半天到处乱跑,到了宿营的时候,还去打猎,弄了一大堆野鸡野兔,或者是河里的肥鱼。

秋天的时候,动物储存了满身的脂肪,肉质肥嫩,爽滑可口,狗牙儿吃得很是过瘾。看他这么乐呵,连带着赵宗垕都欢乐起来,紧皱的眉头也松开了,加入了打猎的行列,几个小家伙大肆吃喝,就跟出来秋游似的。

可是当他们到了秦州之后,就现情况大不一样。

在城门外,有不少衣着破烂,满脸污垢,甚至带着伤的人群,他们蜷缩在一起,在寒风中瑟瑟抖,紧紧靠在一起,互相取暖。

赵宗垕吓了一跳,他几乎没有迟疑,就把皮囊里的一块烤兔肉扔给了一个乞丐……下一秒,数以百计的人,瞬间将他们给包围了,一个个伸着手要吃的,冒光绿光的眼珠子,让赵宗垕不由得想到了狼……

第651章 很受冲击的赵宗垕

西夏的情况一日三惊,就好像原野上的荒草,扔一颗火星下去,一旦燃烧起来,会产生多大的火,谁也不清楚。

所以王宁安很快赶到秦州坐镇。

狗牙儿和小太子他们来得有点晚,刚到城门外,就遇到了一群饥民,可把保护他们的士兵吓坏了,太子殿下,皇帝的心肝命根子,他出了事,那就不只是掉脑袋那么简单了!

城里城外的士兵,慌忙冲上来,把乱民隔开,捧日军和山字营的高手保护着太子进了秦州,等到了王宁安的行辕,小太子有些狼狈,脑门上还有一层细腻的汗珠,他不好意思看了眼狗牙儿。

“对不起,都是我的错!”

在王宁安家里住得那段时间,赵宗垕学会了认错。

对于皇家来说,认错是很难的,圣明天子,岂能有错?

就算赵祯一般的仁慈君王,也很少下诏罪己,太子是半君,自然也要像他爹看齐。但是王宁安不这么看,他曾经没能按照约定,带着小太子去骑马,他就老老实实认罚,赵宗垕从此之后,就觉得对不起没有那么难说。

狗牙儿很大方,勾肩搭背,大声叫道:“你有什么错?”

“是我惹来了那么多的饥民,给侍卫带来了麻烦。”

狗牙儿还是摇头,“关心饥民,给他们粮食,是做好事。”

“可好事没带来好结果!”赵宗垕坚持道:“先生说过,好心办坏事,也是错误,所以归根到底还是我错了!”

狗牙儿眨巴眨巴眼睛,懒得多说,他狗牙儿大少爷从来不会纠结是对是错……他到了秦州,只想好好玩乐。

天气很阴沉,或许要不了几天,就要下雪了,狗牙儿觉得应该赶快造一个雪橇,然后让二哈拉着,到处去跑。

没准在雪地里还能捡到野鸡野兔子……两个小家伙在客厅等了好一会儿,狗牙儿非常不耐烦,他找了一圈,只是在墙上找到了一支弩,做工很精巧,上面的零件非常复杂,一看就是好东西。

狗牙儿用力拉扯,却没有拉开。

他有点小郁闷,假如能拉开就好了,没准天上的鹰也逃不过他的攻击……门推开了,王宁安从外面走了进来。

“事情太多了,让殿下久等了。”

“不碍的!”

赵宗垕连忙说道:“先生为了国家操劳,弟子不过是来添乱的,还请先生不要怪罪。”

王宁安坐下来,好好看了看赵宗垕。

小家伙比起几年前高了很多,身体也长开了,不像小时候皱皱巴巴,十分矮小的模样,眉目之间,像他爹七分,还有三分像母亲,赵祯和曹皇后都不是难看的人,无论怎么组合,都不是生出丑鬼,事实上赵宗垕比他爹还帅气一些。

彬彬有礼,谦恭稳重,真是长大了。

王宁安面带欣喜的笑容,“殿下仁慈,哪有什么罪责。臣倒要感激殿下,你进城的时候,遇到的饥民都是来自西夏。李谅祚盘剥无度,勒索百姓,敲骨吸髓,西夏的百姓不堪重负,最近两个月,累积逃到大宋的人有五千多。狄相公怕他们在前方会勾结西夏,充当细作奸细,就都送到了秦州等地安顿。殿下心疼饥民,赏给他们肉食,这件事臣已经让人到西夏那边宣扬,相信要不了多久,更多的西夏百姓就会跑到大宋这边,说起来这还是殿下的功劳。”

听完了王宁安的话,刚刚还十分自责的赵宗垕露出了笑容,很灿烂。

小狗牙儿却在一旁歪着头,突然道:“勾践说;‘寡人闻古之贤君,四方之民归之,若水之归下也。’莫非就是这个意思?对老百姓好,便是王道?”

别看狗牙儿年纪小,但是他脑子聪明,而且接触的人都是当世奇才,比如苏大苏二,比如欧阳修,比如范仲淹,受这些人的熏陶,他的见识远不是同龄孩子能比。

甚至赵宗垕也思索道:“先生,所谓仁政王道,只怕不这么简单吧?”

王宁安呵呵一笑,“殿下,有些事情说起来口干舌燥,三天三夜也讲不清楚,不如放手去做,正好看看效果如何。”

赵宗垕立刻点头,他最喜欢跟着王先生,就是这个爽快劲儿,不用面对枯燥的说教,什么事情都要拿事实说话。

……

王宁安让他们休息了两天,然后每天都抽出一点时间,跟着王宁安读前方送来的呈报。

赵宗垕看了几天,他就现西夏的流民越来越多涌入大宋,数量过了万人……西夏方面当然不会无动于衷,李谅祚派遣国相梁乙埋,统帅擒生军,严厉镇压,哪里的百姓逃跑得多,哪里就会被严惩。

这家伙甚至推行保甲制,每十户互相担保,有一户逃走,十户全部要处死!十户一起逃走,村子就要被灭掉!

李谅祚的凶残让人咋舌,根据密报,被灭掉的村子至少有十个,靠着杀戮,李谅祚维持了西夏的安稳,虽然还有人往大宋跑,但是数量明显减少了。

“蛮夷就是蛮夷,李谅祚太残暴了!”赵宗垕怒道。

狗牙儿也咬牙切齿,“爹,你就该大兵,去解救百姓,我看只要天兵一到,西夏的百姓都会望风而降,箪食壶浆,迎接王师。”

王宁安笑容可掬,他把手里的公文推到了一边。

“你们两个过来,咱们不妨探讨一下,西夏的流民是怎么来的?”

王宁安刚说完,小太子就急忙道:“是李谅祚横征暴敛,逼出来的!”

“那李谅祚为什么横征暴敛呢?”

“这……”赵宗垕愣了一下,说道:“因为他贪得无厌,沉溺享受,不体恤民间疾苦,总而言之,是他不行仁政!”

王宁安笑道:“殿下所言,只怕是学堂先生的老生常谈吧!”

赵宗垕红了小脸。

倒是一旁的狗牙儿,托着腮帮,想了半天道:“是赔款!是大宋的赔款!才逼得他不得不加征百姓的税金。”

这个答案让赵宗垕有些难以接受。

大宋从来都是光明正大,堂堂正正,是仁慈的上国,怎么会干欺负别人的事情?赵宗垕想要立刻反驳,可是他又知道先生最反对空口说白话。

因此赵宗垕快翻阅手上的密报,他连着看了好几份,不得不颓然承认,貌似西夏征上来的税,的确要献给大宋。

难道说西夏百姓的苦难,居然是大宋给的?

赵宗垕一下子陷入了纠结当中,这和他心目中的大宋差距太大了,毕竟几乎每一个先生都在讲大宋的好话,他们把大宋塑造成一个完美无缺的国度,即便是对外战争,也是被逼无奈,是别人欺负到了家门口。

战争结束之后,大宋一向是厚待百姓,抚恤死伤,所有人都感恩戴德,忠心朝廷,哪怕昔日的反贼,也会被感化。

比如那个青唐的董毡,他就在皇家武学院上学,还几次痛哭流涕,给所有人讲课,承认他的错误,感谢朝廷的宽宏大度,让他重新做人……

如果说赵宗垕是有些想法的乖宝宝,那么狗牙儿就是彻头彻尾的坏学生,他能熟记老师要求的所有文章,但是他从来不信上面的结论,更不相信老师讲的那些道理。

每当老师给他们长篇大论的时候,狗牙儿就呼呼大睡,比什么催眠曲都管用。

所以狗牙儿不觉得这么做有什么不对!

“这么多年,都是西夏欺负大宋,过去还有岁币呢?凭什么不能管他们要钱,我看要得还太少了,应该再增加几倍,最好把他们的油水都榨干了!别忘了,王老相公就是死在了他们手里!”

赵宗垕当然知道,可他还很纠结。

“西夏百姓总是无辜的吧?他们太可怜了!”

“他们才不可怜!”

狗牙儿毫不客气道:“你还记得武学的先生讲过什么吗?西夏和契丹都是举国皆兵。西夏只有不到2oo万人,却两丁抽一,能动员5o万人呢!好水川,三川口,杀害咱们大宋士兵的,就是这些普通百姓的儿子!他们才不无辜呢,全都是自作自受,咎由自取!”

狗牙儿扬起了下巴,得意洋洋道:“爹,我说得对吧?”

王宁安哼了一声,“准是苏子瞻教你的,以后少和他来往,免得学坏了。”

狗牙儿气得暴跳如雷,纠正道:“这是我自己想的,和舅舅没关系!舅舅好告诉我,不要和你讲呢!生怕误会了。”

王宁安无奈摇头,“成了,独立思考,值得表扬,只是小小年纪,不要太偏激了……很多事情,不是老百姓能做主的,他们只是随风草而已,殿下日后继承大统,也必须牢记这一点,民为重,社稷次之,君为轻。”

赵宗垕用力点头,“弟子谨遵师父教诲。”

“殿下,臣还有一番道理,才是真正关键的,要在乎百姓,却也不能妇人之仁!”王宁安笑道:“臣怂恿西夏百姓逃到大宋,殿下可知,有多少人因此丧命?假如他们不逃跑,西夏的人马就不会杀他们!”

“啊!莫非又是我在杀人?”

赵宗垕顿时变得惶恐起来,是啊,如果西夏人因为大宋有个仁慈的太子,会赐给他们肉吃,就纷纷跑过来,结果死在了擒生军的手里,那谁才是杀人凶手啊?自己的善举,竟然会产生这样的结果,赵宗垕凌乱了。

王宁安突然一笑,“殿下,怎么样?现实和书本不一样吧?”

第652章 狗牙儿的使命

晚饭的时候,赵宗垕没有过来,只有狗牙儿陪着他爹。

如果仔细观察,就会现这对父子实在是太像了,他们都喜欢把一只脚踩在椅子上,颇有些山大王的嚣张样,吃鸡的时候,喜欢肥嫩的鸡腿,吃鱼则是丰厚的鱼腹……两个人动作都极快,可以说是风卷残云,王宁安的胃口历来不错,狗牙儿正是半大小子,吃死老子的年纪,父子俩平分了桌上的食物。

亲手沏一壶浓浓的香茶,边喝边聊。

“殿下没有小时候洒脱了!”狗牙儿想了半天,总结道:“爹,不该让他念皇家小学的,你知道吗,那些先生们天天在他耳边嘟囔经学道理,把一个好好的人,都变成了小学究,没趣得很!”

狗牙儿惋惜道:“还是你教得好,那时候殿下根本不信孔孟之道,还说孔子是个势利眼,现在的他,可不敢说这种话。”

王宁安笑道:“那你敢吗?”

“我当然敢了!”

狗牙儿毫无形象道:“孔子算什么东西?不就是个周游列国,连饭都混不上的窝囊废呢!不说别的,我要是周游列国,至少我会写字,会算账,会拳脚,再过几年,还能扛得动麻包,无论到了什么时候,都饿不到。就凭这一点,我就比孔夫子强,是吧?”

儿子骄傲地拍胸脯,王宁安微微一笑,“孔夫子也不是你想的那么废,人家的功夫好着呢!只是人家是名士,不愿意屈身做小罢了!”

“死要面子活受罪!”

狗牙儿又毫不客气道:“反正我才不会那么迂腐呢!殿下就是受了孔孟之道的毒,要我说有什么好纠结的,不就是西夏人吗!他们都死绝了又如何,清理出地方,正好给汉家的儿郎。”

王宁安猛灌了一口茶水,温热在食道里散开,浑身打了一个激灵,十分舒服。

“要是和你想得那么简单就好了,你爹年纪越来越大,这两年我还经常翻看论语,其实还真是不无裨益。只是别都当真就行!”

狗牙儿上下打量,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跑到了老爹身边,围着转了半天。、

“爹,你不会让人掉包了吧?”

王宁安狠狠瞪了他一眼,是被掉包了,只是那时候你还没出生呢!

“一阴一阳谓之道。殿下身为江山的继承人,当然不能随心所欲。上有所好,下必甚焉。如果他都不顾一切,随便胡来,心中没有半点敬畏,你说下面的人会如何?”

狗牙儿挠了挠头,“估计会很疯癫吧,毕竟残害西夏百姓,和残害大宋百姓,都是害人,如果毫不犹豫就做……那还真够可怕的!”

王宁安笑道:“你说的没错,可是如果不做呢?”

“那就是妇人之仁,就是没有决断!”狗牙儿果断道。

“说得好!”王宁安给儿子竖起了一个大拇指,“一个天子,当有所节制,只有如此,才不至于虚耗国力。譬如隋炀帝,他的种种作为,雄才伟略,征辽东,开运河,恩泽千年,比起唐太宗也差不多,结果却落了身死国破的下场,所缺者,就是身边没有一个直言进谏的魏征。”

狗牙儿眨眨眼睛,“爹,你不会希望我去做魏征吧?”

“你愿意吗?”

“当然不愿意!”狗牙儿道:“我才不想当一个老顽固呢!”

“那你想干什么?”

“做……做殿下想做而不敢做的事!”聪明的狗牙儿终于找到了答案,他笑嘻嘻道:“要征服西夏,就必须折腾西夏的老百姓,把西夏变成一个凄惨无比的地狱,只有这样,大军所到之处,才会望风而降!我们需要一个残忍的将军,去摧毁对手,也需要一位仁慈的皇帝,收拾人心!”

狗牙儿想到这里,跳了起来,“爹,你说的一阴一阳,是不是就是这个道理?”

小家伙仿佛参透了什么天机一样,手舞足蹈,十分欢快。

王宁安微微一笑,“凡事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你和太子之间,君臣有别,处理起来只怕比为父还要困难无数倍,多动点脑子,知道吗?”

“嗯,孩儿明白!”

咱们狗牙儿大少爷还真的用心琢磨了,老爹的话不是空穴来风。他每年都会进宫好多次,可以明显感到,赵祯越来越衰老了。

或许要不了多久,自己的小伙伴就会成为九五至尊,君临天下。

如果还是把他当成班里的笨小孩,需要自己罩着的同学,那可就大错特错了。

但是我狗牙儿少爷也不是你赵宗垕的奴仆,想让我干什么就干什么?天底下谁也别想摆弄我!

狗牙儿经过深思熟虑,他觉得最好的办法就是什么事情都不瞒着赵宗垕,但是该怎么办,他必须有主见!

就像他爹和赵祯一样,要拿出男儿的气概和担当,甚至要比太子更加强势。

狗牙儿抽出空儿,就把赵宗垕拖了出来。

两个小家伙在一群人保护之下,来到了流民住得地方。

他们送来了帐篷,还有棉被棉衣,锅碗瓢盆,各种食物。

狗牙儿打着太子的旗号,和赵宗垕一起,把东西亲手交给了每一个饥民。

不得不说,这一手还真是够感人的!

西夏的饥民全都跪在了地上,痛哭流涕,感恩戴德。

在西夏,别说是太子,就连部族的少头领都见不到,人家是贵人,哪里会搭理普通的贱民。都说大宋官家,爱民如子,总算是见到了,所言不虚啊!

赵宗垕表演之后,狗牙儿就大模大样登场了。

他记得老爹的教训,对人好,当然会有人感恩戴德,但是人从来都是健忘的动物,给他们再多的好处,再大的恩情,随着时间的推移,都会快衰弱,这也就是皇帝为什么要不断示恩,收买人心的原因。

如果仅仅示恩,然后就没有了手段,付出便会渐渐贬值,最后无限接近零……

“你们都听着,殿下爱惜子民,不忍你们挨饿受冻。可是身为一个人,总不能不要脸皮,白吃白喝。有手有脚的人,不是阿猫阿狗,摇摇尾巴,换点吃的就行了。你们要知恩图报,要对得起大宋,也对得起自己的良心。殿下仁慈,只要有功劳,绝不会吝啬赏赐。”

狗牙儿大声教训道:“你们还有很多族人,在李谅祚的统治之下,哎哎痛叫,生不如死……我希望你们主动站出来,回到西夏,去告诉那些人,大宋是仁慈的,是宽厚的,愿意帮着他们脱离苦海。”

“你们只要说动更多的西夏百姓来归顺大宋,我们会给你们牧场,牛羊,甚至可以给你们官员出身,让你们成为大宋的官吏,这是千载难逢的机会。是一辈子卑躬屈膝,忍饥挨饿,连媳妇都娶不起。还是愤然一击,争取做一个有尊严的爷们?你们放心,只要愿意回西夏,会有人保护你们,家人还能拿到安置金,优先得到房舍住处,你们好好想想吧!”

作为王宁安的儿子,狗牙儿完美继承了他爹忽悠的天赋,从第二天开始,食物还是有,只要同意回西夏的,就能得到肉汤白米饭,不敢去的,只有菜团子,糙米饭,刷锅水……人都是要强的,这些西夏人也不例外,他们从小到大,就跟恶劣的环境拼搏,才十几岁,就要舞刀弄枪,战场杀敌。

一个个的赌性很强。

不为了别的,光是能吃到肉汤白米饭,就值得拼命了!

越来越多的人愿意回去西夏,去鼓动族人投降。

甚至有不少女人,也愿意去冒险。

狗牙儿很快乐,他找来山字营的士兵,对这些人进行简单的反侦察训练,然后又找来一些能说会道的小吏,告诉他们怎么忽悠人。

还有,要知会狄相公一声,让狄青安排人员保护,把他们送回西夏之后,再安排人马接应。

这是个很庞大的工程,狗牙儿参加过很多次兵棋推演,他的表现还算不错,头一次指挥大规模的行动,虽然有些手忙脚乱,但是还算有板有眼,做得很不错!

此时的西夏,就像是一个躁动的火药桶,随时都有爆的危险。

李谅祚是骑虎难下,他已经要求,将丝绸之路第一年的贸易量限定在5oo万贯以内,按照十取一的标准,只能得到5o万贯税金,而5o万贯之中,有七成要交给大宋,他们只能分到15万贯,另外还有35万贯,必须从老百姓身上征收。

李谅祚觉得皇家带头捐了1o万贯,应该能感动很多人,或许难度不会很大……但是他忘了,西夏人太穷了,而且西夏的官远比大宋的要恶劣一万倍!

这么说吧,大宋的官敢在正课之外,增加两三倍的苛捐杂税,老百姓怨声载道,切齿痛骂,但是西夏的官,敢增加十倍,二十倍!

尤其是很多贵胄,他们买了河西走廊的土地,想要趁机一笔财,结果李谅祚给禁止了,失之东隅收之桑榆,既然不让我们做生意,那就盘剥百姓,总而言之,我们不能吃亏!

同心寨是杀牛岭下的一个小村庄,就在刚刚,一群擒生军,从这里征走了2o头牛,1ooo只羊。这些牛羊是村民用来换过冬粮食的,一切都没有了……同心寨的汉子们面面相觑,泪水模糊了女人的眼睛。

“都不要哭了!是爷们的,跟着我把牛羊抢回来!谁也拿不走我们的东西!”一个雄壮的汉子悲怆吼道。

第653章 太子的使命

苍茫的西北大地,孕育了横扫**的大秦帝国,孕育了强汉盛唐,毫不客气说,汉人一半以上的荣耀,都产生自脚下的黄土地。

置身西北,赵宗垕的确感到了一股扑面而来的气息,这里充满了让人血液沸腾的东西。

秦州每天都有兵马调动,都有粮草运输,士兵奔赴前线,民夫搬运货物,从岭南送来堆积如山的稻谷,从河北送来不计其数的兵器军火。

这就是大宋的力量!

或许几年之后,这些力量就会属于自己。

赵宗垕变得很激动,很向往。

只是眼下,他能做的只是不停看望各种人员。

西夏的流民,即将出征的将士,还有各地的民夫。

对他们保持微笑,讲着鼓励士气的话语,享受这些人的崇拜……赵宗垕倒不是不喜欢被簇拥的感觉,只是什么事情做久了,都会郁闷。

他有些羡慕狗牙儿,至少狗牙儿就做了很多他想都不敢想的事情。

“我们能不能换换?”

赵宗垕趁着师父没在,对狗牙儿提出了要求。

狗牙儿想也没想,立刻点头。

“你是太子,当然可以,不过我没法替你去讲话,去了也没有用。所以你可以拿走我的事情。”

赵宗垕略感歉疚,“不太好吧?”

“没什么啊!”

狗牙儿满怀憧憬道:“正好我也不想忙了,野地里的兔子最肥了,我抓几只野兔,扒了皮给我娘做一副手套,她就不会骂我没良心了,要是能抓几只狐狸,做一件狐裘,二娘肯定高兴!”

狗牙儿就这么数着,乐颠颠把手头儿的事情交给了赵宗垕。

他找出了雪橇,让二哈拉着,又从老爹的房间里翻出了弩箭,呼啸着冲向了城外的原野。二哈在一尺厚的积雪上疯狂奔驰,迎面的寒风比小刀子还犀利。

狗牙儿的小脸蛋没一会儿就冻得像红苹果。

他兴奋地大呼小叫,离着老远,就惊起了不少野鸟,在空中盘旋,不敢落下。地面上出来觅食的野兔、狐狸、鹿,纷纷逃跑。

狗牙儿疯了一阵子,才恢复了正常,他小心翼翼,追踪着地上的脚印,然后用手里的劲弩去射击猎物。

这一把弩箭的做工极为精良,虽然不大,但是却能射出15o步的距离,而且还保持相当的杀伤力。

狗牙儿到处寻找猎物,他把弩箭对准了一头肥硕的野猪,这家伙正在树林边埋头寻找食物,它或许已经现了狗牙儿,只是这么远的距离,哪怕是老虎也威胁不到它,野猪很自信,只是它为自己的疏忽付出了代价,一根指头粗细的铁椎刺透了脖子。

野猪皮糙肉厚,还不至于丧命,疼痛使得它红了眼睛,对准狗牙儿的方向就冲来了。

宁惹老虎,别惹野猪!

尤其是身形硕大的雄野猪,更是可怖无比,它们厚实的皮甲能抵挡弓箭的射杀,长长的獠牙足以威胁老虎和狗熊。

数百斤的体重,高奔跑起来,就是一辆6地坦克。

面对全冲来的野猪,二哈们怕极了,它们转身逃跑,结果仓皇之间,竟然把雪橇弄翻了,狗牙儿从上面滚了下去。

二哈是工作犬,可不是战斗犬,面对凶猛的野猪,只会撒腿就跑。

狗牙儿也很想逃跑,可是他的两腿腿,怎么也跑不过野猪的四条腿。

无奈,狗牙儿只能咬紧了牙关,快装好弩箭,对着野猪射过去。

这一箭正中野猪的脑门,够准的!

只是狗牙儿根本来不及高兴。

弩箭没有穿透骨头,只是嵌入了皮肉,鲜血流淌下来,遮蔽了野猪的眼睛,让这头畜生更加狂躁。

双方的距离越来越近,狗牙儿混乱之间,又一支弩箭射空了,野猪距离他不到二十步……坦白讲,这一刻狗牙儿的脑袋是空白的,他只能本能地摸出了靴子里的匕,如果真的扑上来,就只有拼了!

身为王家的大少爷,周围有无数人保护着。

就在野猪出现的一刹那,就有人感到了不妙,至少5支神臂弩对准了野猪,还有人纵马跑过来救援。

野猪死了,它距离狗牙儿只有不到5步倒下的。

侧面的腹部被两支弩箭射了对穿,肠子都被粗大的箭支带了出去,顽强的野兽瞪着猩红的眼角,从嘴角里喷出血沫子,它还没有死去,依旧凶威赫赫。

狗牙儿从地上爬了起来,他气急败坏盯着这头畜生,突然举起了手里的匕,奔着野猪的面部猛地戳了下去,很快鲜血染红了他的衣服……

晚上的时分,王宁安来看两个小家伙,赵宗垕看了一天的东西,小脸绷着,闷闷不乐,至于狗牙儿干脆没回来。

王宁安正要去找人,狗牙儿满身是血,从外面进来,他随手掏出了两根三寸长的獠牙,扔在了桌上,然后一屁股坐下来,和赵宗垕面面相觑,都从对方的眼神里读出了浓浓的痛苦。

花了一刻钟,王宁安这才弄明白,敢情这哥俩都是这山望着那山高,狗牙儿觉得打猎才是好玩的事情,结果冒冒失失跑出去,小小的孩子,居然敢对野猪下手,要不是有人保护他,早就成了猪粪了!

“我亲手杀了野猪,还剜下了两颗獠牙,我不怕!”

狗牙儿努力证明他的勇敢,可是一点用处没有,王宁安提着他的衣领,扔到了书房里,咔嚓,门被锁上了。

抄一百遍论语,抄不完别想出来!

解决了这个惹祸精儿,就剩下赵宗垕了。

这位太子爷一样手足无措,狼狈不堪。

狗牙儿这几天就在不断安排西夏的流民回去,让他们鼓动更多人投靠大宋。只是这个工作一样不好干。

回去的流民成功的机会并不高,有人被同乡告,有人被擒生军抓到,只有少数人才能安全逃回。

每一份报告后面,都是无数的死亡和杀戮,是一个个村子毁灭,是无数人妻离子散,家破人亡……

赵宗垕面对这些,真的无法像狗牙儿一样平静,对狗牙儿来说,这些就是苍白的数字,他相信一将功成万骨枯,这是爷爷早就告诉他的道理,一个将军不该问善恶是非,需要做的只是用最小的成本获得胜利。

对了,这是那个叫慕容轻尘的家伙教给他的,虽然老爹不太欣赏慕容轻尘,但是狗牙儿却觉得他是一个最好的将军!

赵宗垕没法保持平常心不说,还觉得负罪感十足,坐立不宁,冷汗直流。

他很纠结,也很痛苦。

“先生,弟子错了,我,我还是不擅长这个……哪怕我知道,要覆灭西夏,必须这么干,可是我,我……”小家伙急得快要哭出来。

王宁安颔微笑,“殿下,官家让你来西北,就是想让你快些学会一个王者该有的决断,书里告诉你善恶是非,可真正做起事来,通常都是两害相权取其轻,有人占了便宜,就有人吃亏,真正的共赢实在是少之又少。天子决断,一道旨意下去,就要无数人家破人亡,如果没有一颗铁石心肠,没有坚强的意志,是没法做决断的。”

赵宗垕扬起了小脸,他记得父皇也说过,以往父皇就是做不到,所以才会随波逐流,但是眼见得积弊丛生,江山越来越乱,为了给子孙后代留下一个太平盛世,父皇才变得铁面无情起来。

“先生,弟子惭愧,弟子真的做不到。”

王宁安没有太多的责怪,其实一个仁慈的君主,是百姓的福气。

“殿下,既然不愿意做,就不妨交给别人。”

“比如……狗牙儿吗?”赵宗垕问道。

“当然,还有别人,天子就是把适当的人,放到适当的位置就可以了。”

赵宗垕沉思了半晌,终于用力点头。

“先生,我懂了。去看望那些将士,还有流民,其实也不错,至少能帮他们解决困难,听着他们称赞大宋,弟子就与有荣焉;我很愿意做的。”

转过天,赵宗垕收拾了心情,兴高采烈,前往城外的流民营。

这是一伙刚刚从西夏逃过来的百姓。

为的人叫做李从简,他是杀牛岭,同心寨的一个牧民头领。

朝廷抢走了他们的牛羊,李从简带着3oo多名青壮,趁着夜色,袭击了擒生军,他们杀了2o多人,将失去的牛羊全都抢了回来。

只是很快更多的人马就杀来了,李从简带着手下人奋力抵抗,同心寨的男女老少,全都上了战场,他们拿着最简陋的武器,和擒生军打得你死我活。

西夏人马收买了邻近的两个村寨,从山路绕到了同心寨的后面偷袭,同心寨被打破。

上千口人,只有不到5o人逃了回来,其余全部被杀,甚至连孩子都没有放过!

李从简跪在了赵宗垕的面前。

“殿下,小的祖上虽然是党项人,可是李谅祚那个贼根本不把我们当人看!殿下,兵吧!小人们都愿意当前锋,替大宋灭了西夏,那个贼朝廷,该死了!”

其余的人纷纷哭拜在地,祈求报仇。

赵宗垕下意识看了看身后的师父,王宁安给了他一个大大的笑容。赵宗垕急忙伸手搀起了李从简。

“你是个好汉子,李谅祚多行不义必自毙,天怒人怨,大宋绝不会坐视不理的。我会上书父皇,给你们提供兵器粮草,好生操练起来,等待时机成熟,兵荡平西夏!”

李从简立刻单膝点地,“多谢殿下成全!小人们愿意为殿下效死!”

青史尽成灰说

王家以后负责干脏活,当影子皇帝如何……

第654章 最后的于阗人

仇恨就是最好的动力,李从简等人迅组织起来,接受大宋的训练。狄青是真正的练兵大家,就连他也不得不承认西夏各部的确要比宋人强悍,更加结实,悍不畏死,其实没什么不好理解的,以西夏的状态,弱者连长大的机会都没有,能活下来,长到成年,几乎都是十里挑一的猛士。

稍微训练,就会变成最好的战士。

狄青很是提防,因为唐朝就曾经吃亏,直接招募蛮夷,编入军队,汉人武力衰弱,最后的结果就是安史之乱,几乎亡国……

不过大宋倒是不用担心,王宁安搞出来的一套标准化训练,还有各种武器装备,已经把人为因素降到了最低。

只要老老实实按照规矩练,一个宋兵的战斗力至少能达到蛮夷的八成,而他们的数量是蛮夷的百倍。

加上板甲,火药,弓弩这些高科技武器都掌握在朝廷手里,根本不怕太阿倒持,也不担心会有反噬。

狄青从西夏流民当中,招募了将近5ooo人,加紧训练,充作对付的西夏的急先锋。

王宁安想起了一个人,也就是那个没藏弘扬。

又一枚棋子该使用了。

带着一些护卫,来到了没藏弘扬的住处,昔日这家伙可是没藏氏的一条狼,在西夏也是声名远播的勇士,真不知道几年的光景下来,他会变成什么样子?

王宁安带着一肚子的疑问,来到了一处小院的前面,离着老远看去,王宁安就皱起了眉头。

院子建得很精巧,里面的树木不少,虽然深秋十分,叶子早就掉光了,但依旧可以猜想出春夏之时,该是何等葱茏繁茂。

王宁安看了一眼跟在身后的陈顺之,笑道:“老陈,你看这个院子如何?”

陈顺之道:“谁告诉我,这是某个名士的院子,我都会相信。西北之地,居然弄出了江南的味道,真是不知所谓。”

“嗯!走,进去看看!”

王宁安让人去敲门,奇怪的是居然没有看门的人,门也没有上锁……更加疑惑,王宁安迈步走了进去,其他人紧紧跟随。

第一层院子也没有人,他们直接来到了二层院子,离着房舍十几步,就能听到里面的管乐之声,咿咿呀呀,居然有人唱歌!

“打开!”

有亲卫冲上去,把门猛地推开,一阵寒风吹进去,可把里面的人都吓坏了。

只见没藏弘扬穿着单裤,赤着上身,一片黑乎乎的胸毛外露,浑身上肥肉横生,瘫在椅子上,就跟肉山似的,全然没有当初的彪悍,一身的腱子肉更是无影无踪。

在他的身边,几个穿着素纱的婢女正举着酒杯,拿着葡萄,一口酒,一口水果,吃的不亦乐乎。对面的纱帐之内,乐队挑动丝弦,一个歌姬正在唱着凉州词。

面对突如其来的恶客,里面的人都吓了一跳,婢女慌忙乱跑,躲到了屏风后面,瑟瑟抖。

没藏弘扬也吓了一跳,慌忙站起,连衣服也顾不得穿,见来的是王宁安,他急忙跪在了地上,慌忙请罪。

王宁安懒得搭理他,只是恶狠狠道:“去前院见我!”

说完,王宁安迈步到了前院大厅,等了没一会儿,没藏弘扬就慌里慌张来了,由于跑得匆忙,连靴子都穿反了,衣服也没来得及穿好,露着肥硕的肚皮,脸上和脖子上,还有一片胭脂膏。

哪怕是最纨绔的子弟,也要比他强三分!

“没藏弘扬!”

王宁安一拍桌子,这家伙扑通就跪了下来。

“王相公饶命,饶命啊!”

“哼!”

王宁安气得暴跳如雷,“你看看自己,成了什么样子?你还是没藏氏的第一勇士吗?你的族人都被李谅祚杀死了,你就不想报仇吗?”

“我,我当然想……可是……”

“可是什么?”

“小的手下那几个人,根本不顶用,朝廷又不派兵,指着我自己,怎么报仇?没准还会把脑袋丢了!”没藏弘扬越说声音越小,偷眼看去,却现王宁安吃人似的目光,他连忙低下了头,不再说话,只是不停颤抖。

“没用的东西!人活着,连一点志气都没了,跟死狗有什么差别!”王宁安呵斥道:“现在我就给你5ooo人马,立刻训练起来,作为攻击西夏的前锋!”

“5千?”没藏弘扬满脸为难,低呼道:“太少了吧……5万还差不多!”

“呸!”

王宁安冲着他就是一脚,踢得没藏弘扬龇牙咧嘴。

“就你这个德行,还能指挥5万人马吗?连5万头猪都指挥不了!”

没藏弘扬也不反驳,连连磕头,不停说道:“小的连猪也不如,小的知罪,请王相公勿怪。”

他的这一副窝囊样,让王宁安大失所望。

直接甩袖子,懒得多话,离开了院子。

……

回到了行辕,王宁安还怒气不息。

“当年的没藏弘扬,统领质子军,好歹也算是一个猛将,怎么会变成一个癞皮狗,一头大肥猪!下跪磕头,纵情享乐,唯唯诺诺,这家伙还能领兵吗?这颗棋子算是废了!”

王宁安骂了好一会儿,突然皱着眉头,问道:“我记得他刚刚逃到大宋,不是这样,到底是什么时候堕落的,又是因为什么?赶快给我查查。”

“遵命。”

陈顺之下去了,大约半天时间,陈顺之又回来了,他把历年没藏弘扬的表现都翻了出来。

刚开始的时候,这家伙每天练习弓马,勤奋无比,可就是在一年多之前,仿佛变了一个人,开始好吃懒做,身边各种女人不断,整个人就像是一头猪,别人责骂他,呵斥他,也全都不在乎。

没脸没皮,自甘下贱,实在是让人鄙夷。

王宁安随手翻着历年的记录,非常迷惑。

好好的一个人,怎么会变化这么大……一年多之前……王宁安突然眼前一亮,“老陈,我如果没记错,一年多之前,野利遇乞向大宋讨他的女人和儿子吧?”

“没错,朝廷当初答应了他,只要拿下青唐,就把人给他,的确是在一年多之前,把人送过去的,当时孩子病了,还在秦州住了半个月……”陈顺之说着,突然脸色一变,“大人,莫非没藏弘扬见到了这个女人和孩子?还认出他们了?”

王宁安点头,“或许是吧!也只有如此,才能解释没藏弘扬的堕落。”

陈顺之思忖道:“大人的意思,是没藏弘扬不想再当大宋的棋子,也不想和自己的儿子作对,所以他情愿装傻,让野利遇乞替他打天下?”

王宁安和陈顺之理了一下情况,现的确有可能!

当年为了掌控住野利遇乞,给他来了一回喜当爹,而充当种马的就是没藏弘扬。当时并没有告诉没藏弘扬,只是请他过来练兵,顺便给安排了几个西域女子,其中就有一个怀孕的。

而后又是弄延子丹,又把女人塞给了野利遇乞。

老狐狸彻底被控制住了,心甘情愿,替大宋冲锋陷阵,能快平定青唐,他立功不小。如今大军把矛头对准了西夏,他也出力极多。

只是老狐狸聪明了一辈子,却想不到他替别人养了儿子。

而没藏弘扬在不经意之间,现了那个西域女子,稍微打听,居然是野利遇乞的女人,他又偷偷摸摸去看了那个孩子。

那个眼睛,那个鼻子,和他简直一个模子刻出来的,除了头是棕色的,皮肤更加白皙之外,完全就是缩小版的自己!

没藏弘扬凌乱了。

大宋为了控制野利遇乞,给他安排了一个假儿子,偏偏这个假儿子又是自己的,而自己又是制衡老狐狸的棋子,说不定有一天,还会出现父子相残的狗血戏码……好一个狠辣的大宋,你们算计得真够深沉的!

没藏弘扬花了十天时间,仔细思索对策,他突然觉,这或许是一件好事情,野利遇乞比自己的本事大,他打出来多大的基业,都要交给自己的儿子,不就是替自己打天下吗!

那自己何必和老狐狸争呢?

还不如享受人生,舒舒服服过日子,也省得成为别人的棋子……没藏弘扬想通了。

“养了这么多年,第一次养废了一个棋子,真是该死!”

王宁安气得捶桌子,可是也没有办法,谁能想到,没藏弘扬居然知道了,而且使出了如此不要脸的贱招!

“大人,你看要不要处置了没藏弘扬?”

“不必。”王宁安冷笑道:“这家伙敢和我耍心眼,就证明不是弱者,说不定以后还有大用……暂时先不管他了,我们再从别的人选当中,找出几个合用的棋子吧,你去安排。”

这件事让王宁安耿耿于怀,想了一整夜,上半夜越想越怒,下半夜却越想越高兴,果然,自己不是神,没法随意操纵任何人,哪怕是没藏弘扬这么个小东西都不行!

教导太子要心存敬畏,自己又何尝不是……反躬自省之后,王宁安心情变得很不错,他踏着积雪在花园漫步,突然,太子赵宗垕急匆匆跑来,手里还抱着一个东西,他到了王宁安的面前,将这个东西按在了雪地上,拿起来之后,雪地上立刻出现了四个古拙的字迹。

“大宝于阗。”王宁安十分惊讶,“从哪里来的?”

“是一个西夏流民给我的,他说自己是于阗人!”

第655章 他们还在战斗

赵宗垕手里的是一方玉印,只是已经残破了许多,只能辨认出大宝于阗四个字,如果玉印完整的话,应该是这样的几个字“大朝大宝于阗国大圣大明天子之印”,其中“大朝”就是于阗对大唐的尊称。

怛罗斯一战,大唐并没有真正失败,他们干掉了数倍于己的敌人,只是损失惨重,不得不后退补充,仅仅用了两年时间,唐兵便恢复了实力,只是突如其来的安史之乱打破了唐军的步伐。

中原陷入了苦战,再也没有汉家儿郎进军西域。

而留在西域的汉人,他们面对着一轮一轮的异族攻势,愤然提刀,战斗到死。

祖孙从军,兄弟并肩,他们和十几倍的敌人鏖战,打败了一波又一波的敌人,死死钉在西域大地,战斗持续了一百多年,直到大唐灭亡,西域汉人依旧聚集在于阗国的大旗之下,血战不止。

李圣天在位5o年,几乎无时不刻,不再盼望着中原的救兵。

只可惜赵大和赵二兄弟,连燕云都拿不回来,只能给于阗送去一百多个僧人。

可即便如此,李圣天和他的部下充当中原屏障,死死挡住了喀喇汗国东进的步伐。

李圣天死了,他的子孙也消耗殆尽,可是他们最终挡住了中东来的人马,一手持剑,一手持经的大食人没有杀出西域,更没能染指中原……这段悲壮的故事,王宁安曾经在皇家小学讲过,并且说服了大宋的所有人。

经略西北,扫平西夏,然后就进军西域,把汉家儿郎流血牺牲的故土重新拿回来!

赵宗垕牢记着师父的话,他从宫里的故纸堆,翻出了李圣天送来的国书,找出来于阗国的贡品。

面对这些东西,赵宗垕不止一次想过,于阗国该是何等凄凉悲壮,又是何等满怀期望……大宋有负汉家子民多矣!

赵宗垕很伤感,也很自责,他想过,如果自己继位,一定要挥军西域,亲自去祭拜那些死战不屈的真英雄!

赵宗垕一度以为,于阗国已经消失了,所有人都战死了。

只是这一次他看望西夏的流民,在要离开的时候,突然有一个脏兮兮的家伙,从人群当中冲出来,哇哇喊叫。

保护赵宗垕的侍卫立刻出手,制服这个家伙,并且往外面退。

他涨得脸红脖子粗,用尽全身的力气,喊出了断断续续的几个词,“于阗,使者,上国,拜见。”

……

“师父,就是这个人!”

在王宁安的面前,是一张洁白的病床,上面躺着一个人,他鼻梁突出,燕窝深陷,头呈现栗色,很黑皮肤黑头的中原人不同。

但却没有人会否认他汉人的身份!

出则夷狄,入则华夏!

这是老祖宗在几千年前,就想清楚的道理。

汉家之所以能成其大,是因为海纳百川。

老祖宗也从来不会以狭隘的血统论,来区分不同的人。

只要认同汉家文化,忠于中原正统,就是汉人,反之,出卖中原,甘心当蛮夷的爪牙,诸如张元、吴昊、李清、梁乙埋之流,便是夷狄,是汉奸!

大唐最优秀的诗人是来自西域的外国人,朝堂之上,有两成以上的官员是外籍……正因为包容和开放,才有大唐盛世,万国来朝!

当然了,过分的开放也会泥沙俱下,良莠不齐。

但是,于阗人是不需要怀疑的,他们已经用无数的鲜血,证明了自己的忠诚,他们是最优秀的汉家子弟!

“我,我叫李力,是,是李从德的重孙,李圣天的后人。”这个人用不甚熟练的汉语,一字一顿,讲述着他的经历。

喀喇汗国的大食骑兵攻占了和阗城,于阗国灭亡了,只是李圣天和李从德的子孙没有放弃斗争,他们一路推到了东部的山区,继续进行顽强抵抗,他们一度占了上风,只是接下来西夏崛起、唃厮啰崛起,他们隔绝了于阗国的后路,瓜分了于阗国东部的疆土,在几十年之后,于阗人终于几乎消失殆尽了。

李力是最后一个于阗的使者,他拿着于阗国的玉玺,带着国书,还有18位勇士,踏上了东进求援之路。

而在李力的背后,只剩下不足8ooo个于阗子民,还在艰苦奋战。

李力最初选择了青唐方向,奈何当时的唃厮啰势力犹存,不让他们通过,还斩杀了李力的一半随从,他们不得不化装成西域的商人,进入了西夏的境内,他们从沙洲艰难跋涉,一路经过甘州,凉州,距离传说中的大宋,越来越近了。

只是这短短的道路,太艰难了。

李力被西夏官吏勒索,双方生械斗,他们在逃亡的时候,被擒生军抓获,变成了奴隶。

一干就是5年,去年冬天,李力最后一个随从也死了,整个于阗使团,就剩下他一个人。

国书已经丢失了,玉玺也摔坏了,几乎没有任何东西,能够证明他的身份。

李力一度是绝望的。

只是他想不到,大宋对西夏起了反攻,在歼灭铁鹞子之后,大肆招揽西夏人归降,结果就是李力随着一队西夏流民,逃到了大宋。

李力做梦也没有料到,他竟然会以这种方式,来到了朝思暮想的大宋。传说中的上国的确不一般。

百姓富足,物阜民丰,对待流民,十分客气。

给他们安顿住处,给他们吃喝食物,李力完全不敢相信。

甚至大宋的太子还出现了,去看望他们,在确认了赵宗垕身份之后,他几乎是疯癫的,没错,这就是上国,仁慈的天子,可敬的太子殿下……他不顾一切,冲了出来,李力为了他的鲁莽付出了代价。

侍卫使用擒拿术,卸掉了他的胳膊。

假如不是赵宗垕听过于阗国的故事,或许李力已经是一具尸体了。

不过他并不后悔,他强撑着,从床上滚下来,跪在了赵宗垕和王宁安的面前,痛哭流涕。

“外臣,李……尉迟力,祈求殿下兵,救救于阗吧!”

尉迟是于阗国的姓氏,李圣天为了表示对大唐的尊敬,才改姓李,其实他不知道,改姓的时候,大唐已经亡国了。

如今中原的天子已经姓赵,再自称李力,多少有些不合适。

“我会给父皇上书,请求他赐姓赵氏。”

李力愣了一下,慌忙磕头,感激道:“赵力拜谢殿下,给殿下磕头了!”

王宁安道:“殿下,于阗使者受尽了艰辛,还是先让钱太医给他诊治身体,多多休息吧!”

“不用!”

赵力急了,立刻跳起来,大叫道:“我没事,我还能打仗!”

仿佛为了证明他的勇敢,赵力举起胳膊,努力捶打胸膛,可惜他忘了,刚刚接好的关节,哪里有力气,胳膊举到了一半,便痛苦垂下。

赵力羞愧无比,两腿瘫软,坐在了地上,泪水从他的眼角滚落,很快就湿了一片衣襟。

“你离开于阗有多久了?”王宁安低声问道。

赵力仰起头,哭道:“七年,七年多了!”

他的喉结不停上下滚动,显得非常焦急,“不能等了,我来的时候,于阗已经不足两千个战士,不到一万人!又过了七年,他们,他们或许都死了,死光了……大人,快点派兵吧!哪怕有几千人也行,救救于阗国吧……”

王宁安深深吸口气,伸手把赵力拉了起来。

“你既然是于阗人,于阗就不会亡国,哪怕只剩下一个人,大宋也会帮着于阗复国!”王宁安承诺道:“我们不止会派兵,还会派遣很多人马,喀喇汗国会被大宋从地图上抹掉,整个西域,乃至葱岭以西,都是汉唐故土,一寸也不允许丢失!”

“把一切都交给大宋吧,我会全力以赴的!”

王宁安再三交代,才带着太子回到了行在。

路上的时候,赵宗垕就忍不住道:“师父,你是不是怀疑他是假的于阗人?”

王宁安笑道:“殿下,不是怀疑,国家大事,从来不能只靠着一个人的说法,更何况他离开于阗已经七年多了,那里现在如何,于阗国是彻底灭亡了,还是在坚持战斗,这些我们都不清楚,根本没法仓促答复他。”

赵宗垕点了点头,又疑惑道:“师父,时间不等人,可一定要尽快弄清楚,我怕于阗国真的亡了,他们太可怜了!”

赵宗垕情急之下,都要哭出来了。

“殿下放心吧,拿下了青唐之后,臣就交代王韶,派遣人员,去西域了解情况,探查于阗国,也是他们的任务,我相信很快就会有消息了。”

王宁安还真有点未卜先知的本事,就在他和太子说完的第二天,三郎王宁宣就从青唐赶了回来。

一路上王宁宣风尘仆仆,非常狼狈。

“二哥,我们找到了于阗国!”

王宁宣一见面就迫不及待道:“他们还在战斗,他们还在和敌人拼命!他们没有投降!没有!!”

王宁宣扪心自问,他是一个不怕死的战士,他出身王家,他打过幽州之战,他不怕任何敌人!

只是这么了不起的王三郎面对着于阗人,彻底服气,心服口服!

“二哥,我们找到了于阗人,还和他们并肩战斗,打败了喀喇汗国的5ooo人马!”王宁宣说得很急促,“开春,明年开春,如果援兵不到,喀喇汗国就会出动上万人,到时候于阗人都会死绝的!”

第656章 天价买路钱

王宁宣和他哥一样,都是个闷葫芦,但是为了于阗国,他却说个不停。

“二哥,真是想不到,我这辈子还能第二次听到这么悲壮的故事,你可一定要想办法,保不住于阗国,我们的良心会不安的。”

“于阗国当然要管……等等,什么第二次,你在哪听过?”

“还能在哪啊?”

王宁宣怪叫道:“二哥,你忘了渤海国的大氏吗?他们也是奋战了几十年,死了那么多人,忠心耿耿,至死不渝,如今终于复兴了渤海国,于阗国也一定行的!”

王宁安嘴角抽搐了两下,“那啥……老三,渤海国和于阗国是有区别的。”

“是啊,一个是在辽东,一个是在西北,可他们都是那种忠诚,那么勇敢,比起来,我大宋的子民,真该汗颜。”

“咳咳……于阗国的确了不起,至于渤海国……”

“怎么?他们有问题?”王宁宣被吓了一跳。

“他们是假的!”

“神马?”

王宁宣从椅子上摔下去了。

开玩笑,他可是几次带兵,跑到渤海国,帮着他们对抗契丹人,渤海国和契丹仇深似海,怎么可能是假的?

“这个……只能说洗脑工作太棒了。”王宁安伸手把兄弟扯起来,花了差不多一刻钟,把渤海国的事情,告诉了王宁宣。

听完之后,王宁宣都呆住了。

“我的二哥,你也太厉害了吧!那时候你就知道有于阗国,会有使者拿着玉玺过来求援?”

“咳咳……那时候我要是知道,就不是你二哥了。”

“那是什么?”

“是妖怪!”王宁安不客气道:“我只是知道于阗在汉代便有了,一直忠于朝廷,后来被喀喇汗国灭国了,渤海国的事情,都是我编出来的如有雷同,实属巧合!”

王宁宣挠了挠头,好半天才接受了解释,这位又傻了。

“二哥,你这算不算欺君之罪啊?陛下会不会砍头?”

王宁安拿眼角蔑视他一眼,“你觉得呢?”

“应该不会吧,反正陛下那么喜欢你。”

王宁安哼了一声,“陛下要砍头,只能连他自己一起砍,这事我早就告诉陛下了!”

王宁宣张大了嘴巴,半天合不上。

“二哥,你连这事都说啊?不怕官家生气?”

王宁安淡然一笑,“生气总比猜忌好,跟老板一定要诚实,做什么事情都不能瞒着,你说是吧?”

“是,是……”王宁宣突然老脸通红,仗着胆子道:“二哥,实不相瞒,小弟……那啥了。”

王宁安不耐烦,“别婆婆妈妈的,给我说实话!”

“我,我私定终身了。”王三郎仗着胆子道。

“是哪家的姑娘?”

“就是于阗的公主,叫尉迟妍,就怕,就怕家里不同意。”王三郎低下了头,很不好意思了。

“好啊,你催着我出兵,是想救自己的媳妇,是吧?”王宁安怪叫道。

“不是!”王宁宣忙摆手。

王宁安把眼睛一瞪,“我把这话告诉弟妹去!”

“是,是啊!”

“那我告诉你四叔去!”

“啊!”

王宁宣直接滚桌子下面去了,二哥,你这是两头堵,不带这么坑人的!看他像个受气包似的,坐在地上,王宁安又忍不住哈哈大笑。

“行了,老四的婚事都订了,却把你忘了,是二哥不对。”王宁安拉着兄弟,坐在了身边

“放心吧,就算为了你的终身大事,也要出兵,保住于阗国!”

……

王宁安向兄弟打了包票,王宁宣乐得屁颠屁颠的。

可是很快王宁安就后悔了,果然不能随便承诺,要想救助于阗国,实在是太难了!

于阗国的故土位于塔里木盆地的东部,全盛时期,东西纵横3ooo里,比起现在的西夏,也差不多。

可如今于阗国已经荡然无存,东边的领土被西夏占据,西边落到了喀喇汗国,北边是西州回鹘,南边是吐蕃诸部。

光是看他们的地形,就知道于阗国有多难!

四战之地,居然撑了一千年,光是和喀喇汗国就打了一百多年,真是纯爷们!

根据王宁宣的介绍,他们现于阗国遗民的位置在沙洲以西三百里。

原则上属于西夏,实际上西夏根本管不到。那里土匪横行,物资匮乏,生存极为艰难。赵力离开的时候,于阗还有2ooo战士,如今只剩下不到7oo人,稍微大一点的土匪都能把他们消灭掉,真正是生死存亡,千钧一!

由于李谅祚的阻挠,通往西域的丝绸之路没有打通,大宋的人马没法走河西走廊。

最近的一条路就是从青唐出,过青海湖,走柴达木盆地,事实上王宁宣他们就是走的这条路。

可是王宁宣却不建议大军从这里走。

他们去的时候,还是夏天,如今是寒冬,千里冰封,万里雪飘,又都是高山峻岭,积雪封山,大军根本过不去。

而且走这条路,必须经过草头达靼和黄头回纥的地盘,王宁宣他们是和山字营一起走的,只有几百人,可以绕过危险,化装成商队,花点钱也能过去。

问题是几万大军要是走这条路,人家肯定不会同意的。

“他们不同意,那就灭了他们!”

王宁安很不客气道:“正好拿下了青唐,顺便把吐蕃诸部也都拿下来,什么草头达靼,黄头回纥,都让他们变成无头鬼!”

说完之后,王宁安倒是自己先摇头。

“不成啊,要想打他们,至少要耽搁一年半载,到时候于阗国只怕一个人都不剩了。”王宁安一屁股坐在了椅子上,陷入了沉思。

其实他有更稳妥的办法,就是学渤海国的成功经验,其实创造一个民族,或许不是难事。反正西北十分混乱,有吐蕃人,有羌人,有党项人……找一些流民,凑在一起,训练个一年半载,保证他们会以于阗人自诩。

而且不管党项还是吐蕃,基本上都信奉佛教,和于阗国是一模一样,把他们包装成于阗人,并不是难事……

这个念头在王宁安心中闪了一下,他就迅否定了,那么干太无耻了如果说,这世上还有让人敬畏的英雄,于阗人绝对算得上!

从汉代开始,于阗国便出现在史册上。

他们忠心耿耿,从两汉到盛唐,一直到大宋,近千年来,他们守着西域之地,推行汉化,尊奉中原。

大宋的使者从于阗回来,都留下记载,说李圣天着汉服,行唐制,于阗与中原,几乎无异。

难得,太难得了!

如果不救下于阗人,不保住他们的香火,王宁安觉得自己会遭雷劈的。

无论如何,必须拯救于阗,而且是越快越好!

“二哥,喀喇汗国,已经准备好了最后一击,小弟到了西域,是靠着火药和弓弩才把喀喇汗国的人打退。他们一定不会甘心失败,春暖花开,一定会卷土重来的!”王宁宣焦急说道。

王宁安低垂着眼皮,思量许久,突然淡淡一笑。

“既然如此,那就唯有从这里出兵了!”

王宁宣循着二哥的手指,正好落在了河西走廊。

“二哥,这不是西夏的地盘吗?他们会借道吗?”

王宁安淡淡一笑,“他们会的,只要出的价钱足够,这世上没有什么办不成的事情。”

……

李力,呃不,是赵力!

他在秦州住了十天,身上的伤好了不少,他迫不及待,想要看看外面的情况,结果不出意外,他迷路了……秦州太大了,比他见过最大的城池还要大十倍不止!

到处都是规格差不多的道路,路上车水马龙,即便是冬天,也没有任何萧条的迹象。路边的店铺摊位,一个挨着一个,各种菜肴小吃,飘出阵阵香气,让人的口水长流。

吃饭给钱的道理,赵力还是懂得的,他只能干瞪眼看着。

足足转了两个时辰,他也没有找到回家的路。

正在焦急的时候,突然有人跑过来,拉着他到了一家茶馆。

在靠窗户的座位上,已经有了两个人,一个十岁出头的小孩子,一位是二十几岁的英武将领,虽然穿着布衣,但难掩剽悍的气息,拉他进来的是一个十来岁的小子,黑豆的眼睛,透着机灵。

“是殿下!”赵力急忙要施礼,赵宗垕连忙摆手。

“快坐下,别吓到客人!”

赵力很惊讶,却也只好坐了下来。

他没注意到,在一旁的王宁宣低眉顺眼,一副讨好的模样。

“你就是李力,你有个妹妹,叫尉迟妍?”

如果换成别人,准是大耳刮子扇过去,都是兄妹了,怎么还能两个姓!

对赵力来说,倒是没什么,尉迟是皇族本来的姓氏,后来改成了李氏,现在又改成了赵氏,反正都是一家人,没什么差别的。

倒是让他吃惊的是眼前的家伙怎么知道尉迟妍,“你,你见过我妹妹?”

“不止见过,还帮着他们打了一仗。”王宁宣简单介绍了两句,当听说于阗国的战士不足7oo人,赵力声泪俱下,啼血哀求:“兵吧!救救于阗吧!”

狗牙儿拍着胸膛道:“放心吧,三个月之后,两万大军,就会赶到西域沙州!”

“当真?”赵力还不相信。

狗牙儿摇头晃脑,“你可知道,为了能让这两万人去解救于阗,付出了多少代价?”

赵力茫然。

他伸出了巴掌,对着他晃了晃,“足足5oo万贯!便宜李谅祚了!”

第657章 大宋的大气魄

迎着寒风,赵力哭了,哭得稀里哗啦,在七年漫长的跋涉之中,他失去了所有伙伴,甚至几乎失去了国家。

他付出了无数的辛劳,甚至半条生命,喀喇汗国的屠刀,西夏的皮鞭,都没有让他屈服,他甚至觉得,自己再也没有泪了。

只是这一次他无法抑制自己的感情,就像是奔涌的洪水,倾泻而出……为了能尽快援救于阗,大宋必须越过西夏人控制的河西走廊,要想通过河西走廊,大宋就必须付出难以想象的代价。

5oo万贯赔款放弃了,6oo铁鹞子俘虏要提前放回,大宋几乎放弃了所有的战争成果,放弃了唾手可得的灭亡西夏的良机。

上国气魄,无与伦比!

“于阗何德何能,上国如此厚恩,虽百死而难报万一。”

赵力向着洛阳的方向郑重跪了下来,一个接着一个磕头,直到把脑门磕得血肉模糊,如痴如醉……

“狄相公,我们的战略需要调整。”

王宁安见到狄青,第一句话就是这个。

狄青面色凝重,丝毫高兴不起来。

“救援于阗,义不容辞,只是放弃赔款,未免太过便宜李谅祚了吧!而且于阗国……”狄青压低了声音,“从感情上,我是敬佩他们的,但问题是他们的兵力太少,力量太弱,劳师远征,我担心得不偿失。”

作为一个统帅,不止要有感情,更要有理智。

狄青算计很清楚,如果派遣2万人进入西域,救了于阗国,又能如何?人马还要撤回来,如果这时候西夏切断河西走廊,这2万人就成了孤军,变成西夏手里的人质。

如果他们打败了,大宋再派遣援兵,又要和西夏商量过路费,到时候李谅祚不会手软的。

如论打赢打输,都是个不好收拾的局,只为了几千人,就冒这么大的风险,狄相公是很抗拒的。

“二郎,我们想办法把于阗人接回来,在西北划出一块地方,让他们安居乐业也就够了,又何必劳师远征!”

王宁安含笑道:“狄相公之言,的确是老诚谋国,只是我有个更大的计划,想要和狄相公商讨。”

王宁安让人找来了西域的沙盘,两个人俯视全局,开始了推演……先,于阗立国千年,虽然表面上凋零殆尽,但是很多族人还是存在的,不过分散到了其他部落,变成了可怜的奴隶而已。

根据王宁宣的介绍,这部分人大约有5万上下。

大宋拿下了青唐之后,王韶积极经略,草头达靼和黄头回纥已经有了归顺的倾向,加上吐蕃诸部,可开始和大宋进行贸易,双方关系迅升温。

于阗国是落到了四战之地,除了高昌国和他们是联盟之外,其他国家,全都刀枪相对,双拳难敌四手,处境艰难也就不言而喻了。

可大宋不同,随着拿下青唐,设立陇右都护府,已经把南线经营差不多了。

王韶已经保证过,只要一年的光景,从青唐到西域的路就能打通,若不是有把握,王韶也不会派遣王宁宣他们去西域了。

“狄相公,也就是说,明年这个时候,柴达木盆地,一直到南疆,就会出现一条安全的商路,虽然不比河西走廊,但是维持上万人马的军需,应该能做到。”

王宁安分析了南边的情况,把目光转向了北方,以吐鲁番为中心,有一片辽阔的土地,这里曾经是高昌国的地盘,后来被回鹘占领,如今称为西州回鹘。

西州回鹘虽然也有他们的王,但却不是一个真正成型的帝国,只能算是游牧部落的联合体。

西州回鹘的东边是强悍的西夏,几乎年年都要纵兵去抢掠杀戮,北边是更强悍的大辽,好在辽国国土够大了,对西州回鹘的兴趣不大,只要他们按时进贡,也就足够了。

对西州回鹘威胁最大的来自于西方,也就是最大的恶邻喀喇汗国!

分析到了这里,王宁安就把整个西域的局势讲清楚了。

“狄相公,辽国失去了幽州之后,国力收缩,已经无力顾及西域,我们可以在幽云以及渤海国一线,动攻势,逼迫契丹回撤,这样他们就不会卷入西域的争夺。如今在西域,还剩下三支力量,一个是西夏,一个是西州回鹘,一个是喀喇汗国!西夏的问题不大,只要我们在横山一线,持续施压,西夏就无力西顾。换句话说,我们真正要对付的只有一个国家,那就是喀喇汗国!至于西州回鹘,他们是潜在的盟友!”

救助于阗,当然很重要,但确实如狄青所言,不至于倾其所有。

可是放眼整个西域,视野打开,情况就完全不一样。

救于阗,是一个幌子。

真正的目的是把手伸入西州,拉拢回鹘人,借助回鹘和于阗的残余力量,痛击喀喇汗国,只要把喀喇汗国击败,大宋就能在西域立足。

到时候就会形成一个非常完美的包围圈。

东起横山一线,延伸到青唐,然后是于阗,吐鲁番,哈密,向北,进入草原,王宁安把这一条线都连起来,就好像张开了臂膀,把整个西夏都给包围在其中。

“狄相公,你还觉得付出的代价太大吗?”

狄青此刻也是目瞪口呆,半晌无语……

这盘棋局实在是太大了,涉及到的各种势力多达十几个,距离更是上万里,疆域之辽阔,过了大宋!

都说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王宁安居然盯上了万里之外,狄青都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他花了好半天的时间,才消化了了王宁安的全盘计划。

“二郎,现在就有一个问题,这个喀喇汗国的战斗力如何?你可是说过,他们背后有来自巴格达的支持,有数以十万计的大食骑兵,还有波斯人,他们会不会不顾一切,支持喀喇汗国?想当年,唐兵就是因为实力不够,在怛罗斯败退,我汉家儿郎从此之后,就失去了西域之地,屈指算来,已经两三百年了。若不是于阗国辛苦奋战,只怕西域尽是外族的牧场了。”

王宁安道:“狄相公,根据我的了解,喀喇汗国的实力已经走了下坡路,至于大食人,他们也过了巅峰,内部四分五裂,就算他们想要出兵援助喀喇汗国,或许也要两三年之后,毕竟从伊利到巴格达,就要近一年的时间,这么长的时间,足够我们把西域经营得固若金汤。”

“不过狄相公的担忧也有道理,不管是喀喇汗国,还是西夏,甚至西州回鹘,都不是弱鸡,整个计划,会充满变数……更何况中原的补给未必充足,所以这一次出兵,必须挑选最优秀的战士……而且除了士兵之外,还要有文官,有商人,有天文学家,有水利专家,有农学家,有最好的工匠,在解决西夏之前,他们必须拥有自给自足的能力,通过青唐送去的补给毕竟有限。挑战非常巨大,当然收获也会非常巨大。”

“如果我们赢了,就能一举恢复盛唐在西域的全部势力,到时候我大宋的疆域会增加一倍不止,我们就会拥有最好的牧场,拥有数之不尽的物资,拥有宝贵的商路,可以把中原的物资源源不断输送到整个大食帝国,甚至更辽阔的远方。一劳永逸,解决西北的困境,同时,还能形成一个包围圈,彻底消灭契丹……”

“不要说了!”

狄青很粗暴地一摆手!

不得不说,王宁安勾画的前景实在是太诱人了。

这小子就是个天生的大忽悠。

哪怕狄青这么冷静的人,也会被他忽悠得五迷三道,脑筋不清。

再听下去,很可能会疯的。

所以狄大帅冲到了后花园,他只穿着单衣,在雪地之中,一遍一遍地舞弄马槊,直到浑身被汗水湿透,精疲力尽,半点力气也没有。

狄青重新瘫坐在书房,强壮的胸膛不断起复,呼吸生意沉重……他努力忘却所有的东西,甚至忘掉了自己的功夫,身份,职责……到了最后,他唯一忘不掉的就是王宁安的计划。

不得不说,这个庞大的设想,实在是太宏伟,也太诱人了!

同样的,实现这个计划也太难了,任何一个环节,稍微有一点差错,就可能造成难以挽回的结果。

足足过了一整天,狄青红着眼睛,找到了王宁安。

“咱们一起身败名裂吧!”

狄青伸出了厚实的大手。

王宁安哈哈大笑,一跃而起。

“狄老哥,是一起名垂青史,越卫青和霍去病,成为万世敬仰的名将!”

狄青迟愣一下,随后黑着脸警告道:“王二郎,从现在开始,你不准忽悠我!咱们只说如何落实,只谈细节,多说一句大话,我立刻回家,再也不和你疯。”

王宁安欣慰一笑,他就欣赏狄青的务实态度,想法再好,没法实现,那也是枉然。

比如他们现在就需要一个统兵的将领,究竟谁负责这两万人,非常关键。

王宁安当然有心领兵,可狄青把脑袋摇晃得和拨浪鼓一样。

“你去了,李谅祚会倾尽一切手段,把你弄死的!所以领兵的必须人畜无害才行!”

正在他们拿不到主意的时候,突然有人来禀报,东平郡王赵宗景和秦州推官赵宗缋前来求见。

嘚!

领兵的来了!

第658章 傻瓜看傻瓜

赵宗景很兴奋,他在西京得到了消息,说是大宋要派遣使者,去迎接于阗遗民。

于阗国忠勇无双,无人不动容,为表示大宋的重视,必须派遣足够分量的人前往,按理说,太子啊,诸位相公啊,都是合适的人选,可问题是要越过敌国西夏,风险很大。

所以最好选择地位足够,又没啥真正用处的富贵闲人前往。

不用多说了,赵宗景干过一次,眼下又是宗室年轻一代的领袖,绝对是最合适的人选。

赵宗景见到了王宁安之后,还挺美的,觉得有了用武之地。

“早就听说西域有美女,珠宝,白玉,数之不尽的好东西,兄弟想要啥,哥给你捎回来。”赵宗景勾肩搭背,得意说着。

“这个……”王宁安呲着牙,露出意思为难的笑容。

“王爷,我要是需要西域的东西,还是让王韶捎回来比较快一些。”

赵宗景不解,“你傻啊,我走的是河西走廊,他在青唐,翻山越岭的,比我难多了。”

王宁安仰起头,仔仔细细看了赵宗景一遍,弄得这位小王爷浑身毛,直冒鸡皮疙瘩。

“王二郎,这里面是不是有事,你给我说实话!”

赵宗景警觉起来。

王宁安嘿嘿一笑,“恭喜你,答对了。看你这么聪明,我就放心了不少!”王宁安就把事情和赵宗景说了一遍。

在京城的时候,他只知道是去西域接于阗遗民,并没有别的事情。

可是听完王宁安的讲述,他整个人都不好了。

乖乖!

这哪里是去接人啊?

简直是作死!

要救下于阗遗民,要在西域立足,要对付喀喇汗国,要反过来包围西夏?

我们是人,不是天兵天将,这么难的任务,你还是去找神仙完成吧!

赵宗景气急败坏,“王二郎,你存心坑我是吧?你怎么不去?”

王宁安两手一摊,“你当我不想去啊?假如西夏知道我在人马当中,还能让我通过河西走廊吗?只有你去,才能神不知鬼不觉……而且我非常了解你。”

“了解我什么?”

“你侠肝义胆,忠勇无双,文韬武略,都是世间顶尖儿的,若非是宗室身份制约,你老兄的成就远在小弟之上,你是大英雄,真豪杰,是最了不起的人物,虽管仲乐毅,孙武白起,也比不上,文能提笔安天下,武能上马定乾坤,上炕认识娘们,下炕认识鞋……”

这一顿好话下去,把赵宗景吹嘘得快要飞起来,可很快他又落地了,咱们的小王爷瞪圆了眼睛,凶神附体。

“姓王的,我才不受你的忽悠。西域是什么地方?虎狼环视,那么多敌人,就给我两万兵,我,我干不来。”

赵宗景难得说了真心话,他还是有自知之明的。

“二郎,真不是哥哥怕死,我是怕耽误了朝廷大事,毕竟我没有真正领过兵,西域又是那么一团乱麻,有喀喇汗国,有西州回鹘,有西夏……我真怕一个不好,把所有计划都毁了。”

王宁安露出白牙,微微笑道:“我当然知道,所以都帮你想好了对策。”

“什么对策?”

“你带着迎接的人马前出河西走廊,一切按部就班。我另外派遣一支各种专业人才组成的队伍,从青唐方向出,让王韶统筹安排。你放心,我派出的都是精兵强将,吕惠卿厉害不?章敦怎么样?这两个人,带着1oo个六艺的学生,帮着你处理日常的政务,商贾这边,让向好带队,另外刘彝是水利专家,让他去帮你们修坎儿井……”

赵宗景听着王宁安的介绍,也吓了一跳。

吕惠卿和章敦是王宁安最能干的两个学生,比起大苏二苏还要受重视,至于刘彝,那是公认的治水大家,还有向好,是最早跟着王宁安的人。

一口气把他们都派出去,足见王宁安对西域的重视。

赵宗景不由得收起了刚才的嬉皮笑脸,变得格外严肃起来。

“二郎,你给我交个底儿,西域真的那么重要?”

“没错。”王宁安也格外正式,“不单是我,你大爷也是这个意思。”

王宁安的通盘计划,其实存在很大风险,如果放在十年之前,赵祯都不会同意,可是上一次君臣相谈,王宁安已经感到了赵祯时间不多了,他不想让赵大叔带着遗憾离开,而赵大叔也不想无所作为。

君臣是一拍即合,才弄出了这一套方案。

“王爷,作为一个朋友、兄弟!我知道此去有多少危险!除了青唐方向,几乎全都是敌人,可以说九死一生,如果……”

“没有如果!”

赵宗景突然用力一摆手,他长身而起,哈哈大笑起来。

“二郎,你知道不?从契丹归来,哥们就存了心,想像卫青和霍去病那样,长驱十万兵,征战大漠,扫清蛮夷,扬威天下,留万世英名……唉,可惜啊,我是宗室,我姓赵,没法领兵,没法掌权,只能想想。”

赵宗景不停点头赞叹,“好兄弟,你给了我一个绝佳的机会,哥哥是宗室子弟,享受百姓供养,没说的,哪怕是刀山火海,我也闯了,老子不是懦夫!”

赵宗景扯着嗓子大喊,十足的中二青年附体,二得没边!

这才是自己认识的赵宗景!

侠骨天成!

不畏艰难!

“那个啥……我要提醒你啊,这次去,你也只是牌位,不管是文事还是武事都另外有人负责,必要的时候,你必须听他们的,他们手上有圣旨!”

一瞬间,赵宗景的脸又垮下来了。

“别这么打击人行不,我刚觉得自己重要呢,就泼我一盆冷水!”赵宗景满腔幽怨道:“说吧,你准备让谁管我?”

“不是管你,是各自负责一摊,文事政务,这个等你们立足之后,吕惠卿和章敦应该就能赶到,让他们负责就是。至于武的方面,领兵的是驸马狄咏。”

赵宗景沉默了一会儿,不由得摇头了。

“不行,他绝对不行!”

赵宗景道:“狄咏打仗是不错,可是和他爹一样,循规蹈矩,眼界不够开阔,手段不够狠,心肠不够黑……让他在西北领兵,镇守一城,负责一路,都是没问题的,可是把他扔到西域的四战之地,托付给他惊天大业,他担不起。”想了想,赵宗景又补充了一句,“只怕狄相公也差着火候,其实最合适的人选是你!”

赵宗景的这番话,又让王宁安高看他一眼。

其实王宁安也知道,自己这个好兄弟真不像看起来那么不着调,那么弱鸡……他至少有两个优点,第一是有自知之明,第二是慧眼识人,肯放权,敢用人。

如果再细数下去,赵宗景还有那么点人格魅力,至少比王宁安好相处。上至王公贵胄,下至贩夫走卒,都愿意和他交往。

王宁安清楚记得,他们去契丹回来的时候,赵宗景已经是载誉归来,功勋卓著,这丫的居然跟大头兵一起对着野地撒尿,一起擤鼻涕,一起偷羊烤着吃,如果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山大王的儿子呢!

现在想起来,王宁安才猛然现,赵宗景身上有一股子匪气,虽然不知道怎么来的,但是这丫的就是有!

西域是什么情况,说白了就是土匪窝子!

在大宋的眼里,西夏和辽国,就是两个野蛮的土匪,可是放在西域,他们都能成为三好学生,能个红领巾戴着!

喀喇汗国就是一帮皈依宗教的家伙建立的,杀戮是娘胎里带的,西州回鹘就是一帮土匪强盗,连自己人都不放过,至于于阗国,他们打了好几百年……都是些什么人啊!想想就让人头皮麻,不寒而栗。

赵宗景说得对,狄青是被文官驯服的武将,他不行,而狄咏是被他爹驯服的,更不行。除了王宁安之外,最适合统帅西域的人,就是面前的匪气十足的小王爷赵宗景!

只有他才能在一堆土匪之中,游刃有余,和所有人都打成一片。

其实假如赵宗景是穿越者,拥有上千年的见识,没准这家伙成就比王宁安还厉害呢!

现在的问题是赵宗景的性格够了,但是能力差了一些……“兄弟,我跟你说实话,狄咏也是个幌子,我是利用他驸马的身份,迷糊西夏,到了西域之后,他只负责冲锋陷阵。真正统帅全军,负责军务的另有其人。”

“谁?”

“这个嘛……容我卖个关子吧!”王宁安笑道:“总而言之,他会是个比我会打仗,比我还狠的人!但是你一定要注意,这个人野心勃勃,我怕他会干出什么过分的事情,你给我盯好了。”

“都不知道是谁,凭什么让我帮你盯着?”

赵宗景一肚子吐槽,却也仔细记住了,不敢马虎大意。

终于敲定了领兵的统帅,两万人马也在狄青的安排之下凑齐了。

就在无数人的注视之下,大军西行,风声猎猎,雪花飞舞,很快就进入了西夏的地界,负责迎接他们的是国相梁乙埋,说的更准确些,是监视他们。

梁乙埋看着这两万人,忍不住撇了撇嘴,什么狗屁于阗,早就亡国了,为了千八百人,也值得大动干戈,宋人的脑子真是傻透了!

这时候赵力从他身边经过,留神看了看这位国相大人,忍不住一扭头,鄙夷道:“放着好好的宋人不当,真是傻透了!”

第659章 天兵至

如果此时要选出一个最忠于大宋的人,或许不是边关的士兵,不是朝中的相公,甚至不是骑在高头大马上耀武扬威的赵宗景,而是赵力!

虽然只是在大宋住了很短的时间,可是赵力彻底皈依了大宋,他把大宋当成了心目中的圣城。

李圣天带领着于阗的士兵和大食人作战的时候,他就不断宣扬着中原的富庶繁华,哪怕他从来没有去过,以此激励士气。

在所有于阗人心里,中原就像是天堂一般的归属,是支持他们战斗下去的勇气。

最近几十年,于阗的兵力凋零瓦解,中原的印象越缥缈虚幻。

可是自从踏足大宋之后,赵力现,大宋比起自己的想象,还要完美一万倍!

这里有仁慈的太子,有睿智的相公,有忠勇的战士,有雄伟的城市,有精美的食物……接触的一切都是那么美好,包括空气中,都弥漫着生活的气息,街道边的店铺总是熬着浓浓的高汤,食物的味道时刻刺激着味蕾。

没有战乱,没有杀戮,富足安康,这是于阗国梦想百年,也无法达到的境界。

更让人感动的是大宋没有把于阗国当成外人。

他们放弃了5oo万贯的战争赔款,只为了给于阗人换来一条回家的路,他们派出了尊贵的王爷,派出了帅气的驸马,派出了两万威武的军队,去迎接于阗人。

天高地厚,海阔山高!

赵力觉得,哪怕大宋让他去死,也会含笑九泉,没有丝毫的怨言。

更让他惊讶的是大宋的国力。

他的身上就穿着一件胸甲。

完整的铁板,轻便而坚固,赵力曾经用匕反复戳,结果只留下了淡淡的白点子。胸甲的重量不足锁子甲的三成,防御能力却胜过锁子甲一倍!

铠甲如此,手里的马刀也是如此。

这是赵力见过最锋利的马刀,比起那些大食人的弯刀,还要锋利三分。

再有就是神臂弩,能射到2oo步之外,多么完美的武器!

赵力睡觉的时候,也是抱着这三样东西。

睡梦里,他觉得自己飞过了千山万水,回到了于阗故土,和他的子民们,一起拿起了武器。

大食人看不穿他的盔甲,折不断他的战刀,赵力横冲直撞,最厉害的大食武士成片倒在他的面前。

他立马疆场,像是一个无敌的战神……真爽啊!

清晨醒来之后,难得赵力又沉默了,假如在四五十年前,大宋便能派遣人马,援助于阗,或许祖先李从德就不会战死,或许他们还能守住于阗故土。

太晚了,这么强大的武力,只能保护残存的于阗人撤到大宋。

真是不知道什么时候,还能再回到昔日的家园,去拜祭那些战死的先人……赵力还不知道,大宋这一次根本就没打算回来,他们要在西域落地生根,完成不可能的任务!

赵力仅仅是想了想,便用力甩头,他觉得自己的想法是苛求,是不对的,大宋是完美的,不该受到任何的指责,哪怕是在心里也不行!

赵力越来越鄙夷梁乙埋,鄙夷所有的汉奸!

愚蠢的笨蛋,背叛大宋,你们不会有好下场的!

连大宋都背叛,你的良心都被狗吃了。

死后会下到十八层地狱,会有小鬼割你们的舌头,扒你们的皮,把你们扔到油锅里,炸得外焦里嫩,骨酥肉麻。

向西域进军的路上,赵力不放过一丝休息的时间,他会告诉沿途遇到的西夏百姓,大宋是如何好,告诉他们,只要投靠了大宋,就会过上富足百倍的生活,跟着西夏一点前途也没有……

他一个人这么干,或许没什么。

可赵宗景也不知道抽哪门子疯,居然沿途大把撒钱,采购牛羊、青盐、毛毡,并且把大宋带来的货物交还给西夏的百姓。

每到一处宿营,营地的外面就会变成热闹的市场。

大宋出手大方,价格公道,拿出一块毛毡,就能换到一匹丝绸,所有西夏的牧民,全都踊跃前来,有人甚至追出几十里,就为了和大宋交易。

而每一次交易,都成了大宋宣扬国威的最好时机。

梁乙埋虽然不愿意承认,但是也不得不说,那些牧民真的动心了。

很显然,敲骨吸髓得盘剥,让西夏百姓民不聊生。

哪怕大宋不要了赔款,但是很多部落依旧在征收,贪婪是没哟止境的。很不幸,这一次大宋教会了西夏贵胄们许多盘剥百姓的新方法。

比如以后征收税赋,不准百姓交实物,只准交货币。

然后呢,他们再向老百姓借贷,或者低价收购货物,这样就能盘剥两道,一鱼两吃,妙哉!

梁乙埋非常痛恨,他几次去找赵宗景理论,要求他约束大宋的士兵,不许蛊惑西夏牧民。

对于梁乙埋的要求,赵宗景只是耸了耸肩。

“我大宋任何一个上过学的小孩子都知道,想要考得好,需要自己努力,而不是指望别人落后……你们西夏留不住百姓,是你们的治理出了问题,大宋没有错,牧民也没有错,你,西夏的国相,需要反省的是你!”

事实证明,和王宁安练出来的嘴炮非常管用,至少梁乙埋被他给秒杀了。

弄到了后来,梁乙埋不得不下了严令,不许西夏的牧民和大宋交易,宋军需要什么物资,由擒生军去征用,然后进行等价交易。

失去了和牧民接触的机会,赵宗景倒是不怎么在乎,因为他明白,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

他这一次带来了大笔的钱款,带来了丰厚的物资,所以在交换过程中,赵宗景选择了吃亏,而且是不计成本地吃亏。

西夏的将领都觉得大宋派来了两个饭桶。

一个是郡王,一个是长得非常漂亮的驸马,这俩货只配当花瓶,根本是二百五!

为了从他们身上榨油,擒生军的将领到处征调物资,用低廉的价格购买,甚至是抢夺百姓的牛羊粮食,然后拿去和大宋交换,然后他们披着精美的丝绸,拿着漂亮的饰,咧嘴大笑,跟偷了油的贼耗子似的。

梁乙埋把一切都看在眼里,他气得哇哇暴叫。

擒生军的作为,简直比直接收买人心还好一万倍呢!经他们一弄,不少活不下去的百姓干脆逃向了青唐,那里也有大宋的人马,只要有宋兵的地方,就是天堂!

梁乙埋无可奈何,只能动用军粮,来满足宋军的需要,同时严禁任何贸易,哪怕是擒生军也不行!

结果就是一大堆将领把梁乙埋告到了李谅祚那里,极尽诋毁,把梁乙埋弄得不人不鬼……要不是他妹子天天吹枕边风,梁乙埋或许都被口水给淹没了。

“好个卑鄙无耻的大宋,你们等着吧!这一次就让你们有来无回!”

梁乙埋觉得大宋是彻头彻尾的傻瓜,而且还是不可救药的那种。

驰驱数千里,就为了几个于阗国的遗民,不是脑子坏了是什么?

你们以为借道通过,就能把人接回来吗?

那是做梦!

梁乙埋已经和李谅祚商量好了,君臣定下了毒计。

大宋这边手握着铁鹞子俘虏,答应分月释放。

所以西夏不敢对赵宗景的人马直接动手。

但是别人可以!

只要出了河西走廊,到了西域荒漠,西州回鹘,喀喇汗国,全都会成为索命的厉鬼。不用西夏动手,只要把后路给断了。

稍微制造一点麻烦,通风报信,这两万人就永远别想回到大宋!

赵祯,你的侄子在军中,狄青,你的儿子也在军中,还有王宁安,你的堂兄也在军中!

死,他们通通都会死!

到时候看你们能如何?

梁乙埋在他的军帐里面,出桀桀的声音,就跟夜猫子附体一般。

……

“我说小王爷,你现没,梁乙埋那家伙的眼神,简直要吃了你!”王宁宣笑嘻嘻道。

赵宗景一边啃着烤鸽子,一边大喇喇道:“要是美女想吃我,本王情愿舍身度人,至于梁乙埋,多看他一眼都是耻辱!”

“我倒是觉得那家伙没安好心,他肯定盘算着,怎么把咱们干掉。”

“这很正常。”赵宗景狠狠将鸽子胸脯的肉撕下来,大口大口吞吃,而后擦了擦嘴边的油。

“你哥不也是天天盘算着灭了人家西夏国吗?”

“你怎么能把我哥和那个汉奸比?”王宁宣不满道。

“我的意思是他要是不算计咱们,那才不正常呢!”赵宗景无所谓道:“踏上征途,我们就和好人告别了,从此之后,我们就活在了谎言和欺骗之中,能相信的无非是手里的刀,还有身边的兄弟。尔虞我诈,寡廉鲜耻,阴谋算计,勾心斗角……这些将是我们最好的伙伴,一刻也离不开,要用最坏的恶意,去揣测每一个人,揣测每一句,把人想得坏一点,吃亏就少一点……”

赵宗景负着手,用充满怜悯的声音,摇头晃脑道。

“下次记得,不要重复我哥的告诫!”

王宁宣气咻咻抓起两个鸽子,从帐篷里跑出来。

迎面刮来猛烈的风,和中原不同,风中裹挟着砂砾,吹在脸上,仿佛小刀子一般。王宁宣急忙用身体挡住了风沙,保护着鸽子,跑向了自己的帐篷。

这就是西域!

昨天他们离开了瓜州,再走一天,就能到达沙州,而出了沙州,就是于阗故地!

于阗的遗民,天兵到了,你们在哪里?

第660章 于阗人的下落

沙州就是敦煌,是西夏国土的最西边,一个国家,通常都会把自己的疆域画得大一些,在没有现代测绘技术之前,地图开疆还是很不错的选择,至少能满足虚无的自尊。

在地图上,沙州以西,好大一片的土地还是西夏的,而实际上,沙州都非常贫瘠,不到五千人的城池,城墙还是唐代留下来的,到处都是破口,最高的地方也不过一丈多而已。

大宋人马,在沙州驻扎了两天。

梁乙埋已经带着5万人离开了。

他告诉赵宗景,西夏还有事情要做,寻找于阗遗民,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等他们找到了,想要回归大宋,他就会带着人前来护送。

在临行的时候,梁乙埋还非常大度,留下了两千石军粮,5oo头肥羊。

当毒蛇咬人的时候,需要先把身体盘起来,想用拳头打人的时候,必须把手臂收回来。

“梁乙埋就是一条毒蛇,他多半是想我们永远实在大漠。”王宁宣啐了两口,很不客气道。

赵宗景呵呵两声,显然,他也是这么看的。

情况对于宋军来说,并非好事。

沙州太贫瘠了,两万人马,是个非常大的负担,别说粮食,就连基本的饮水都不够。茫茫大漠,他们根本不知道于阗的遗民在哪里。

赵力离开于阗已经7年了,他完全找不到于阗遗民的下落。

令人更尴尬的是王宁宣在几个月之前,还见过于阗的遗民,可那个山谷已经人去楼空,一无所有了。

周围的人告诉王宁宣,在两个月之前,这里生了一场战斗,有人冲击了山谷里的于阗遗民,把他们赶到了沙漠之中。

这个消息让大家很是吃惊。

先两个月之前,正是大宋和西夏商量好,要借道进入西域的日子。

有人冲击了于阗的遗民,却没有杀戮,至少主要不是为了杀戮,而是把他们赶到了沙漠里……

“一定是西夏干的!”

赵宗景断言道:“他们一定不想我们顺利找到于阗人,想把我们拖死在西域!”

大家咬牙切齿,尤其死赵力和王宁宣更是愤怒无比。

“该死的西夏,他们会遭报应的!”

倒是狄咏,毕竟是老兵一枚,经验很丰富。

“现在不是找西夏晦气的时候,我们必须找一个安身立命之所,沙州是西夏的地盘,不适合久留。”

几乎没有犹豫,他们就选择了一个很好的地方蒲昌海!

蒲昌海就是后世的罗布泊,不过此时的蒲昌海可不是一片干涸的荒漠,而是水草丰美的绿洲。

塔里木河将宝贵的水资源注入蒲昌海,维系着上百里的湖面,周围有广袤的芦苇塘,各种生物齐集于此。

水中有肥硕的鱼儿,岸边是平坦的沃土。

王宁安制定了详细的经略西域的计划,其中蒲昌海就是关键。

赵宗景他们需要以寻找于阗遗民为借口,在蒲昌海站稳脚跟。利用这里的水土资源,构建防御城池,开垦土地,先实现粮食的自给自足。

屈指算来,距离开春不过两个月的光景,他们需要尽快赶到16oo里之外的蒲昌海,并且肃清那里的各种势力,然后静等着吕惠卿和章敦等人从青唐跋涉过来,和他们汇合。

这是一个非常庞大的工程,一点差错不能出。

赵宗景终于向手下们吐露了全盘计划。

在此之前,只有赵宗缋、王宁宣、狄咏等寥寥几人,知道整个方案,哪怕赵力,都一无所知!

当听到大宋要在西域驻军,要经营西域的时候,赵力是狂喜的。

大宋没有放弃西域,没有放弃于阗,大宋的相公们真是聪明,居然骗过了西夏,骗过了所有人,实在是太厉害了!

“上国气魄,大手笔,太高明了!”赵力兴奋地手舞足蹈,嘴角咧到了脑后。

赵宗景忍不住泼凉水道:“能不能在蒲昌海站稳脚跟,还不好说。而且这个消息,绝对不能走露,我们还要打着寻找于阗遗民的旗号……当然,找人也同样重要!”

……

接下来的1o天,赵宗景积极派人打探于阗遗民的下落,他撒出去的人马很多,寻找了沙州5o里方圆,却没有什么消息。

对此,赵宗景并不感到意外,以梁乙埋的无耻,他肯定早就派人来过来,大宋能得到的只是西夏想让他们知道的消息,比如于阗遗民被赶到了沙漠里。

其余真正有价值的情报,是一点都得不到。

赵宗景很不喜欢被人操纵的感觉,但是他却不得不依照西夏的指挥棒起舞。

接下来的日子,赵宗景采购粮食,制作肉干,囤积清水,做出了一副择机进入荒漠,寻找于阗遗民的架势。

梁乙埋虽然离开了沙州,但是每天都会有密报送到他的面前。

当宋兵准备离开沙州的时候,梁乙埋喜出望外。

去吧,快去吧!

只要进入了大漠,各种沙盗,各种危险,就能要了你们的命!

就算那些沙盗没有本事,他们西夏的擒生军也不会手软的。总而言之,这伙该死的宋军会在沙漠里慢慢消耗,一点点走向死亡……赔款没有了,反而还搭上了两万人!

王宁安,你出道十几年,这一次怕是败得最惨的!

这两方在不停斗智斗勇。

赵力的心思单纯多了,他已经把大宋看成了神国,把赵宗景等人看成了无所不能的神仙,仿佛一切都在他们的算计之中,很快于阗就能复国了。

“王爷,小人有个请求,我想去千佛洞。”

“千佛洞?莫非你要拜佛祈求保佑?”赵宗景是不信神佛的,他想要出言讽刺,突然想起于阗是以佛教立国,顿时就不好说什么了。

“是这样的,小人先祖,大圣大明汉天子李圣天在千佛洞中,有一副画像,我,我想去拜祭先祖,把好消息告诉他!”赵力眼中含泪,“先祖盼想天朝援兵一辈子,如今大军终于来了,我想告诉他去!”

千佛洞的李圣天画像,或许是整个西域,最后一个李圣天的画像了。

赵宗景有些后悔,按理说他早就应该去拜祭李圣天,只是事情太多,忙得忘了……眼下要立刻动身,他必须清点粮食和饮水,抽不出功夫。

“这样吧,让王宁宣保护你过去,带上祭品,表示大宋对令先祖的尊敬之意。”

赵力显然点头,没有迟疑,王宁宣带着两百人,还有丰厚的祭品,随着赵力,找到了千佛洞。

在密密匝匝,多如牛毛的雕像彩绘,赵力终于找到了李圣天的画像。

跪在先祖的面前,李圣天哭得稀里哗啦。

他断断续续,把这些人受到的苦难都告诉先祖,最后他抹干净了眼泪。

“先祖在上,于阗人苦尽甜来,天兵天将到了,于阗有救了!”赵力跪爬了半步,盯着先祖威严的目光,由衷大笑。

“请先祖放心吧,大宋会帮着重建于阗的,几百年的仇恨,死去的生命,都不会百死的,那些该死的恶人会遭到报应的!”

……

赵力在画像前面,焚化了香烛,献上了祭品,这才一步一跌,从千佛洞离开。王宁宣在后面紧紧跟随着,他们还没走出多远,突然背后传来了脚步声,急忙回头,只见有两个护卫搀扶着一位年轻的将领,身上还披着破旧的皮甲,出现在他们身后。

“力哥,是,是你吗?”

赵力揉了揉眼睛,却不敢认了,可是一旁的王宁宣却惊呆了,脱口大叫:“是你,尉迟妍!”

对面的年轻人吓了一跳,她有些茫然地抬起头,和王宁宣目光相对,突然浑身冷颤,露出不敢置信的目光。

“真的是你!你回来了?”

泪水瞬间夺眶而出,王宁宣只觉得胸口堵了一块大石,他快步走过来,柔声道:“我说过的,我还会回来,还会带着兵过来……怎么,只有你们三个,其他人呢?你哥哥呢?”

问到了这里,尉迟妍的泪水更加止不住了,她的肩头不停耸动,好半天,才抬起头,凄凉道:“死了,都死了。”

尉迟妍显得非常激动,在绝望的时候,居然同时遇到了两个最重要的人,让她彻底卸去了伪装,变成了柔弱的小女人,低声抽泣着,将经过说了一遍儿。

自从王宁宣离开,并且答应带着更多的人马,过来接应他们,尉迟妍,还有剩余的于阗族人就热切期盼着,

可是大约在两个月之前,突然出现了一大群沙盗,他们包围了于阗人的山谷,最后不到7oo名战士,有5oo多人战死了,其中就包括尉迟妍的五哥,他被砍了几十刀,血都流干净了,依旧奋力杀敌,结果被绳索套住了脖子,拖出去十几里,尸体残破不全。

剩下的于阗人都被俘虏了,奇怪的是沙盗并没有杀他们,而是把他们押进了大漠。

尉迟妍是在十几天之前,借着一场沙暴,从沙盗手里逃出来的。

她记得王宁宣的话,重新燃起了对中原的希望,一路逃到了沙州,她想从河西走廊前往大宋,在出之前,尉迟妍想起了祖先李圣天,万里之遥,她渴望得到祖先的保佑……祖先还真够灵验的,竟然把三哥和王宁宣同时送到了她的面前!

“妹妹,咱们的族人在哪呢?”赵力颤抖着声音问道。

“蒲昌海。”尉迟妍切齿道。

第661章 杀一于阗人,十倍偿之

狄咏率领着3ooo轻骑,在沙漠之中,快前进着。至于赵宗景的大队,暂时留在了后方。

伴随着狄咏的身旁,还有王宁宣、赵力和尉迟妍。

置身在铁骑中间,呼啸前进。

尉迟妍觉得就像是做梦一样。

离开于阗七年多的三哥回来了,假如不是他在李圣天的神像前面,痛哭诉说,尉迟妍都不敢相信,自己的哥哥居然活着!

而且不但活着,他还活得很好!

居然带来了大宋的雄兵!

更让尉迟妍晕乎乎的是王宁宣居然是大宋的将领,天可怜见,在数月之前,王宁宣只带着几百人,出现在了西域,从喀喇汗国骑兵手里救下了她和族人。

当时的王宁宣只说他是大宋的一个普通军官而已。

尉迟妍之所以会和他好,实在是于阗国山穷水尽,除了以身相许,实在是没有别的报答救命之恩的方法。

后来王宁宣返回大宋,亲口许诺,会带来更多的人马,来拯救他们。

尉迟妍并没有真的相信,或者说,她只是当成了一个美好的梦,随时都会醒来……只是于阗人与生俱来的韧性,让她从不轻言放弃。

几个月之后,老天爷居然用双倍的惊喜回敬她!

不但哥哥回来了,还送了一个情郎!

尉迟妍脸蛋通红,娇羞无比,完全就是个小女人。

他们已经在沙漠之中跋涉了2o天,距离蒲昌海越来越近。

突然,有斥候飞奔过来,狄咏听过报告,立刻冲上了一座沙丘,手搭凉棚极目远眺。在漫卷的沙尘之下,是数百名服装各异的骑兵,正散落地出现在广袤的戈壁上。

他们快集结,由远而近,度越来越快。

王宁宣和尉迟妍,还有赵力也都冲了过来,王宁宣体贴地将一支千里眼塞给了尉迟妍,尉迟妍愣了一下,在王宁宣的演示之下,向着远方看去。

刹那间,她差点惊得把千里眼给扔了。

双方明明距离那么远,却看得那么真切!

这些看上去懒懒散散的骑兵实在是算不上一群正式的骑兵,他们有的披着一件皮革甲冑,上面零落地缀了些铜皮铁皮,看上去更像是装饰而不是防御用的。在他们身上最华丽的就算是马鞍后面联在一起的弓套和箭袋,上面绣了些花纹,虽然很旧了,但好歹有点文艺气息、被沙尘染成黄灰色的头巾和大袍,表明了他们的身份……喀喇汗国的精锐游骑斥候!

尉迟妍和赵力都认识这伙人,尤其是尉迟妍,她的拳头不由得攥紧了!

“是他们,就是他们!”

尉迟妍咬牙切齿道:“袭击我们,抓捕所有于阗人的沙盗就是他们假扮的,他们是喀喇汗国的精锐,战斗力很强,很强的!我二哥就是死在了他们的手里!”言语之中,既充满了仇恨,也带着一丝恐惧。

“这是那帮蛮夷的精骑?”

狄咏惊讶问道,在他的印象之中。能称得起精骑的,王家军算一个,铁鹞子算一个,契丹的铁林军甚至都有些勉强。

眼前的这伙人,说他们是精骑,倒不如说是土匪马贼!实在是太颠覆认知了。

倒是王宁宣在青唐、河湟这边打了一个来回的,而且没事又和尉迟妍了解了许多情况,对喀喇汗国算是知根知底。

他冷笑道:“哼哼,这个喀喇汗国,就是个松散的部落联盟,你能指望他们有什么铠甲鲜明的军队?”

“这倒也是!”狄咏好奇道:“王相公可是说过,要提防喀喇汗国背后的大食人,说那是一个不比大宋面积小的帝国,而且骑兵之强,还要过契丹啊?”

尉迟妍道:“大人所言甚是,只是那是几十年前的老皇历了。”

尉迟妍不无骄傲,向狄咏介绍,当年的确大食人拼了老命,动员十几万人支持喀喇汗国。

还派出了四大长老,号召信徒,和于阗国死磕。

但是在李圣天和李从德父子的指挥之下,于阗人以弱胜强,斩杀了四大长老,数万骑兵埋骨西域。

从此之后,大食人虽然宣称于阗和高昌是最邪恶的敌人,但是却裹足不前,不敢大规模派兵。

这几十年过去,大食人的国势衰弱,四分五裂,对喀喇汗国的支持,也仅仅是停留在口号上。

给他们一个名头,派一些奴隶骑兵,仅此而已!

山坡上,几个人不停交流,狄咏快修正他的认知,在心中勾画着下一步的战斗。

而远处的骑兵,正踏着小碎步渐渐靠近,他们的领艾赫迈德翻身下马,解下挂在马鞍上的水囊,倒出些清水喂给马匹。

西域水源宝贵,而战马是游牧战士的亲密伙伴,他们前出一百多里,终于遇到了传说中的宋军,给战马一些清水,正是做好战前的最后准备。

“赛尤特,这真的是那些党项贵人说的商队么?看着不对劲啊!”一个伙伴从后面靠上来,问领头的艾赫迈德。

“我听部落的大人和党项贵人们说话,这是中原的宋人第一次派去西边的商队,有上万人还有护卫!”艾赫迈德眼里闪耀着狡黠的光,又冷笑道:“西夏人恶毒得如同沙漠的蝎子,他们的话我连一个字都不信!”

艾赫迈德又冷笑道:“不管他们是什么人,又有什么差别吗?我们是沙漠的主宰,沙漠出现的一切,都是我们的猎物!眼前的这些人看起来很可口啊!”

艾赫迈德嗜血地添了一下嘴唇,脸上写满了贪婪。

他的部下不禁交头接耳,也都露出了恍然大悟的表情。

确实,在他们的眼中,的确没有把宋人放在眼里。

就听其中一个老家伙大言不惭道:““据我们族中的长老讲,我们是伟大的突厥帝国的后裔,曾经占据漠北万里之地,英勇的战士有一百万。所有国家都在我们的铁蹄之下,颤抖臣服,我们在伟大的突厥可汗带领下,差点活捉了中原的皇帝,迫使他以美丽的公主和无数的财宝做为贡品,祈求我们战士们的原谅和宽容。”

这家伙越说越过分,全然不讲他们被打得屁滚尿流的故事,无知的年轻人被说的热血沸腾,恨不得立刻冲上去,用弯刀屠戮眼前的宋人。

其实所谓喀喇汗国,就是个松散的部落联盟。

艾赫迈德也不过是临时的统帅而已。

很快后续的人马赶到,他们的数量达到了两千多,看起来和宋兵已经不相上下。

一个沙漠骑兵,一个天神祝福的勇士,能消灭十个懦弱的宋人!

“杀!”

一声吼声像炸雷一样回响在马嘶和马蹄声中,随着艾赫迈德的弯刀,喀喇汗国的骑兵像是潮水一样,向着宋军扑了过去。

就在刚刚备战的时间里,狄咏迅选择了相对稳妥的战术,他利用所有的粮草车辆,组成了一道半圆形的围墙,一千骑兵负责两翼,另外两千人躲在车辆的后面,做好防御准备。

跑在骑兵前面的是一个大胡子,他提着一柄恐怖的战斧,雄壮如山!

尉迟妍通过千里眼认出来,这家伙就是杀死自己哥哥的凶手!是一个凶悍而残暴的家伙!

正在她迟疑的时候,只见一道寒光,破空划过,接着一颗睁着大大的眼睛怎么也不相信事实的头颅在如箭升起的鲜血中飞动,从腔子里喷出的热血,喷射到不远处同伴的袍子上。

足足4oo步!

大胡子的脑袋被穿透炸开,脑浆鲜血,漫天飞溅,战马驮着残破的身躯,还在向前奔跑,显得怪异而又滑稽。

尉迟妍瞪大了眼睛,她这些日子受到的震撼,比以往二十年都多,而在诸多的震撼当中,宋军的战斗力,最让她战栗!

原来那些不可一世的喀喇汗国骑兵,竟然如此不堪一击。

凶猛的床子弩飞射而出,一串串的骑士丢掉了性命,尸体滚落马下,被自己人踩成了肉酱。

此时的艾赫迈德,早就不见了刚刚意气风的气派,满脸尽是错愕的惨白。他根本无法理解,什么样的勇士,居然能把箭射到4oo步之外?

莫非他们不是人,而是魔鬼!

这个念头在艾赫迈德心中一闪,便再也挥之不去。

床子弩、神臂弩、掷弹兵,弓箭手……大宋的士兵就像是魔法师,不断拿出恐怖的武器,去消耗对手。

等到喀喇汗国的人接近宋军阵地的时候,已经十不存一,密集的队伍变得稀疏。

王宁宣撇了撇嘴,还真是一帮弱鸡!

他飞身上了战马,该我们的了!

没有任何迟疑,骑兵迅出击,当看透了对手的战斗力,王宁宣甚至没有使用最熟练的墙式战术。

完全就是碾压而过。

王宁宣的战马,冲破层层阻拦,直扑艾赫迈德而去,没有任何人能挡得住。

“杀一于阗人,十倍偿还!”

“十倍偿还!”

“血债血偿!”

……

宋兵当中,爆出惊天动地的吼声,艾赫迈德虽然不懂汉语,但是其中的杀气,却让他不寒而栗。

突然,他的战马屁股上挨了一支标枪,前腿抬起,把他重重摔在地上,等到艾赫迈德爬起来的时候,一条马槊穿透了他的胸膛。

王宁宣横槊立马,宛如战神!

尉迟妍通过千里眼,看得清清楚楚,这一刻,泪水再度模糊了她的眼睛……她的选择没错,有一个强大的男人,可以依靠,真是福气!

第662章 五百个太监

喀喇汗国的骑兵至少将领头目才能穿得起金属铠甲,普通士兵只有一身皮甲,一把弯刀,这点装备,实在是不够看的。

王宁宣的一个冲锋,就讲艾赫迈德击溃了。

他并没有停止,而是继续向西追击下去。

尉迟妍和赵力同时催马,全力追上王宁宣,尉迟妍笑靥如花,灿若星辰。

一个弱女子,扛上了无法承受的重担,有人能帮着分担,在心里,开了十里桃花。她很清楚对方的兵力。

喀喇汗国派出了5ooo人,去对付于阗的遗民。

别看人数不多,可是这些都是精锐骑兵,根本不是于阗的老弱妇孺能抵挡的。

尉迟妍是绝望的,可是她惊讶地现,这些所谓精锐,在大宋面前,居然一钱不值。她现在只有一个念头,真不愧是上国,就是强大!

族人们,你们有救了!

王宁宣几乎没有停歇,急行军,到了第二天黄昏时分,他们终于赶到了蒲昌海。

这是一片辽阔的湖面,厚厚的冰层,偶尔会有黄羊、野马、骆驼过来喝水,只是近日,这些畜生全都消失得无影无踪,因为这里这里多了一伙不之客。

他们押着数千于阗遗民,到了蒲昌海边安营。

这里是茫茫的荒漠,没有任何东西。

喀喇汗国的骑兵还有帐篷皮衣,可以取暖,可怜的于阗人被赶到了湖边,他们只能用枯黄的芦苇,做成简陋的垫子。

老弱妇孺被安排到了中间,其他人守在外面。

只是这么多年征战下来,于阗的男人已经死光了,这几千人当中,只剩下不到一百个青壮,许多健妇不得不充当护卫。

她们像是男人一样,割下芦苇,制作席子,安顿幼年的孩子,尤其是男孩,要放在所有人的中间,受到最好的保护。

这里没有什么绅士法则,也没有什么女士优先。

有的只是生存的本能。

于阗需要男人,只有男孩才能成为男人,一切就是这么简单干脆!

仅有的一点食物,优先供给了男孩,他们必须吃得饱饱,快点长起来,才能撑起这个族群的天。

妇人们为了能喂饱孩子们的肚皮,不得不用石块去锤击湖面,砸开冰层。在冰的下面,有憋了几个月的鱼,哪怕不用诱饵,也能钓上来。

鲜美的鱼肉,温热的鱼汤,让所有人暂时忘却了艰难。

可是当月轮高挂,纷纷睡去的时候,剩下的青壮和妇人全都忧心忡忡。

他们甚至不知道能不能挨到明天日出。

喀喇汗国出动了骑兵,所有的于阗遗民已经做好了死亡的准备,只是令人意外的是,这些凶猛的强盗居然把他们带到了千里之外的蒲昌海。

看他们的样子,或许是在等着什么。

难道说还会有救兵,会管于阗吗?

别开玩笑了!

一百多年来,于阗只能靠自己!

或许生为于阗人,就是折磨,罪没有受够,老天爷不让你死!

既然不让,那就等着吧!

让我们睁大眼睛,看看老天爷究竟会如何毁掉于阗?

……

苍凉的号角!

凄厉响起!

“敌袭!”

所有的于阗人,几乎第一时间醒过来,莫非是最后的时候到了吗?

大家拿起简陋的武器,由于他们的刀枪弓箭都被收走了,只剩下短刀,匕,甚至木棒,石块……可即便如此,他们也没有放弃。

最小的孩子也会抱起一块石头,瞪大了眼睛,静静等着。

过去了许久!

他们只听到了喊杀,却没有人冲过来。

“是喀喇汗国,有人在攻击他们!”

于阗人瞬间醒悟过来,只是他们还不敢拍手称快,谁也不清楚,是不是黑吃黑,万一喀喇汗国被消灭了,却来了一个更凶恶的敌人,那该怎么办?

他们太脆弱了,经不起任何的风吹雨打。

等待着,焦急地等待着!

突然!

从他们的侧面出现了一队骑兵,火把之下,有一张俏丽的面孔。

“是公主!”

“公主殿下!”

尉迟妍,还有赵力,从马背上滚下来,奔跑着冲到了族人的中间。

尉迟妍放眼整片营地,比她离开的时候,又缩小了很多,她的泪水不断落下来。

但是好在还有人活着,于阗人还在!

“大家听着!”

尉迟妍登上了一块石头,大声吼道:“不用再担心受怕了,天朝来了!”

见大家没有反应,她又说了一遍。

“大宋的天兵到了!于阗国有救了!”

或许还是没有反应过来,这时候赵力迫不及待跳上了石头。

“大家看看我是谁!我是李力,七年前,我去大宋搬兵,我回来了!”

所有人的于阗人,沉默了许久,突然像是潮水迸一样。

哭声一遍。

有几个硕果仅存的老人,扑到了兄妹俩的面前。

颤抖着手,去摩挲他们的面孔。

一遍一遍询问着。

尉迟妍和赵力不厌其烦,重复着答案。

天朝来了,大宋的援兵来了于阗活了,不用怕了……

他们一直说到了口干舌燥,声音嘶哑,一直说到了天光放亮。此时战斗已经基本结束了,王宁宣的人马横扫了蒲昌海的守军。

遭遇战时,干掉了差不多一半,一场夜战,又收拾了一半。

狄咏率领着其余人马,押着俘虏,紧随其后,也赶到了蒲昌海。

这位驸马爷丝毫没有因为王宁宣抢功而生气,他只是下令,要用最快的度,建造好营地,因为随后东平郡王的大队人马就要到了。

背靠蒲昌海,面向沙漠。

这就是他们经略西域的根据地!

西域的地形和中原不同,漫天的黄沙之中,人类能生存的地区非常有限,只是一个个碎玉般的绿洲。

蒲昌海算是很大的一个,不过这里从来没有人站稳脚跟。

道理很简单,北边有西州回鹘,东边有西夏,西边有喀喇汗国。

三大势力都会不定期过来扫荡,抢走一切货物和人员,摧毁刚刚萌芽的文明。

要想在蒲昌海站稳脚跟,没有强大的武力,绝对行不通!

而大宋这两万精锐,就是能站稳脚跟的力量!

刚一出场,他们就头角峥嵘。5ooo骑兵,只是第一道开胃菜,在王宁宣的眼睛里,什么都不算。

他兑现了自己的诺言,杀一个于阗人,就要十个人命来赔偿!

将近3ooo名俘虏被绑成了一串串的粽子,驱赶到了于阗遗民的面前。

从晚上到白天,于阗人就跟做了一场梦似的。

那些看守他们的敌人,被绑到了他们的面前,等候他们的处置,所有人都生出了荒谬的感觉。大家花了许久,终于接受了现实。

在一群人中间,第一个冲出来的是个半大小子,看样子只有十岁左右。

他握着一把匕,猛地刺进了一个大胡子的胸口。

匕刺中了肋骨,被死死卡住,鲜血迸溅,小家伙满脸都是,大胡子凄惨的叫声,不停挣扎,弄得小家伙倒退两步,一个屁墩,坐在了地上。

情急之下,他大声哭了起来。

这时候王宁宣走了过来,他把一柄锋利的马刀递给了小家伙。

“加油!”

小家伙握住刀柄的一刹那,眼睛是血色的。

他突然大吼一声,挥刀砍向了大胡子的脖子,一刀、两刀、三刀……也不知道砍了多少,小家伙再一次坐在了地上,浑身已经被汗水湿透了,马刀他握不住了,至于大胡子,居然没有死去,浑身是伤,嘴里都是鲜血,他依旧在嘶吼着。

王宁宣再次走了过来。

“你真的要亲手杀了他?”

“嗯!”小家伙格外坚定!

王宁宣握紧了小家伙的手,两只手一起抓住了马刀,随着王宁宣用力一挥,马刀切开了大胡子的喉咙,鲜血溅出,他抽搐了几下,终于瞪着牛眼,死去了。

大颗大颗的眼泪,从小家伙的眼睛里流出来。

就是这个大胡子,在前天晚上,带着几个人,冲到了于阗的营地,抢走了他的母亲。小家伙亲眼看到,大胡子撕开了母亲的衣服,母亲奋力抵抗,不停挣扎,最后咬舌自尽。

鲜血就像是喷泉一样,从母亲的嘴里喷出,是那么刺眼,仿佛无穷无尽……就像是大胡子咽喉上的伤口一样,这就是报应!

小家伙没有任何恐惧,也没有任何自责!

这就是强盗应得的下场!

不只是他,还有成百上千的于阗遗民,他们这些年,有太多的委屈需要泄,试问谁家里不是死人无数?

父辈,兄弟,儿子,孙子,甚至是姐妹,亲朋……太多的血债,要一笔笔算清楚!

蒲昌海边的杀戮,几乎没有停止过。

大宋的士兵没有任何人来阻止,于阗人太苦了,压抑的一肚子怨气,如果不泄出来,他们就没法摆脱过去的阴影,没法成为全新的人。

哪怕是赵宗景赶来,也没有叫停看似残忍的杀戮。

而且赵宗景不知道,在秦州,几乎同一时间,王宁安也举起了刀子,他倒不是杀人,而是批量制造太监!

“狄相公,上月还给了西夏1oo个人,现在我们手里只剩下5oo铁鹞子俘虏了。按照时间计算,驸马和东平郡王应该过了沙州了。”

狄青点头,“不但过了,还多给了一个月,我们也该下手了!”

这两个人一声令下,李谅祚一直期盼的俘虏,一股脑送回了西夏,只是每一个人都少了关键的零件,再也没法上阵杀戮了……

第663章 大军攻西夏

“陛下人回来了。”

梁乙埋跪伏在地上,惊慌不止,脸色惨白,跟死了老娘似的,他声音颤抖道:“5oo铁鹞子俘虏,大宋全数归还了。”

“哦?”

李谅祚还不知道情况,大喜过望,“当真?他们没有刁难?”

“陛下……”梁乙埋都要哭了,什么刁难,简直是坑死人不偿命!

“陛下,臣无能,这5oo俘虏,全废了!”

“啊!”

李谅祚惊骇道:“怎么?莫非大宋要翻脸不成?他们不想要那两万人的性命吗?”

“微臣也不知道,可,可他们把所有人都,都……”

“都怎么了?”

李谅祚冲到了梁乙埋的面前,狠狠揪住了他的胸口,愤怒吼叫着。

“都,都给净身了。”

梁乙埋的声音不大,可是李谅祚听在耳朵里,不亚于一声惊雷,直接坐在了地上,整个人都呆住了。

虽说阉人也不是不能打仗,比如大食人那边的马木留克,比起正常人还要凶猛呢!再有三宝太监郑和,也是能提刀冲杀的猛士。

但是,这毕竟是凤毛麟角,而且需要严格训练,花费无数的金钱和物资。5oo铁鹞子,早就成年了,这时候挨了一刀,身体亏损,没有两三年,根本恢复不过来。

而且堂堂男人,受此奇耻大辱,绝大多数人都会一蹶不振,彻底废了。

除非西夏皇宫里能找到葵花宝典和辟邪剑谱,要不,别想他们能重新上战场。

再有,铁鹞子多数出身尊贵,是党项贵族,无数人心目中的英雄,却落了这么一个下场,对西夏的军心士气,都是前所未有的撼动。

甚至比直接杀了他们,还要来得残忍百倍,等于是狠狠甩了李谅祚一巴掌!

这位年轻的皇帝怒了,他大声咆哮,疯狂叫嚣。

“宋国想要干什么?信不信朕立刻派兵,把那两万人都灭了,让他们也尝尝滋味!”

跪在地上的梁乙埋却暗暗摇头。

大宋用这种羞辱的办法,宣布双方决裂。

而且还是在两万人马进军西域之后,太值得玩味了。

过去西夏方面,一直没安好心,想要阴死这两万人,想要讨回所有的俘虏,让大宋吃一个大亏!

现在想起来,反而是他们自作聪明,枉费了心机。

李谅祚和梁乙埋,等着盼着,他们之所以不敢在沙州就对宋军动手,而是一定要借助喀喇汗国的力量,把人骗到蒲昌海,费尽心机,耍尽了手段。

无非就是想要回最后的5oo铁鹞子。

李谅祚已经重新征召各部精锐,好生训练,大宋6续归还了3oo俘虏,又给了8oo铠甲,西夏好歹也是个几千里的国家,底子还是有的。李谅祚集中铠甲和兵器,把铁鹞子恢复到了15oo人。

只有最后5oo俘虏归还,再归还一些铠甲,3ooo铁鹞子就能恢复战斗力。

虽然比起以往或许差点火候,但是绝对可以自保。

而且他也想好了,不要轻易攻击大宋,小心保存实力,西夏还是可以挨过最艰难的时光……

李谅祚算计很精明,只是他漏算了一点,那就是大宋君臣的决心!

或许大宋比西夏更想着要翻脸呢!

“陛下,如果臣猜得不错,大宋或许会立刻动攻击。”梁乙埋的脑袋清醒了不少。

李谅祚迟疑一下,他也是精明透顶的人物,稍微迟疑,便惊骇问道:“你是说,大宋想要两边夹攻?”

没等梁乙埋回答,李谅祚便不同摇头。

“不可能,不可能的!自古以来分兵都是大忌,朕完全可以先派兵,把西域的宋兵解决了。而且还要喀喇汗国,还有西州回鹘,不会得逞的,绝对不会!”

李谅祚扯着嗓子大吼。

可无论怎么看,都有些色厉内荏。

因为他已经无兵可调,大宋的攻势全面展开了……

当两万人马进军西域之后,大宋全盘布局的最后一颗棋子已经落下,剩下的就是收网。

狄青主持西北的战局,6续完成了15万人马的编练。

由于采用标准化训练,基本上一年的光景,就能把一个青壮变成可用之兵。加之河北的军工体系强大,完全能把这些兵武装到牙齿。

这两万人能安全到西域,落地生根最好,即便去不了,或者失败了,也不会改变大宋上下的决心。

赵祯已经几次召集政事堂,着重商量对西北用兵。

王安石力推青苗法和方田均税法,二法每年给朝廷增加两千万贯岁入,至于司马光,他联合皇家银行,推广纸币,又能给朝廷增加一千万贯收入,另外皇家银行还可以承销千万贯的债券。

不知不觉间,大宋的财力已经远远出了西夏君臣的想象,达到了一个恐怖的天文数字……财政和金融的改革同时做下去,完全释放了大宋的潜力。

庞大的人口优势,压倒性的经济优势,换来的是强悍的战斗力。

历史上王安石只做了一半,便可以压着西夏打,险些灭了西夏。

如今大宋做了全套的,而且还包括军制改革,更有狄青这样的名将主持,威力岂止倍增!

这不到一年的时间,西夏都在琢磨着怎么恢复铁鹞子。

可是狄青却已经把3o万大军变成了真正的可战之师。

从绥德军开始,大宋全线出击。千里横山,无一处不战!

青唐王韶,派遣野利遇乞统辖蕃部,猛扑河西走廊,又派遣王宁宏率兵攻击草头达靼,按照他的命令,要在下一个冬天之前,一口气打到西域,和赵宗景他们实现会师。

种诂统辖3万种家军,调动五万民夫,攻击西夏的龙州和洪州,整个嘉宁军司都陷入了烽火之中。

环州和庆州一线是折克柔负责,秦凤路一线是狄青亲自指挥,打的是天昏地暗,日月无光。

直到此刻,李谅祚和梁乙埋才猛然清醒,他们全都判断失误了,而且错得离谱儿!

所谓大宋为了救于阗国,放弃战争赔款,还派出两万人马前往西域迎接,从头到尾,就是个骗局,至少只是个幌子!

当李谅祚反对通商,愚顽地拒绝经济合作,王宁安就看得明白,想要在西夏复制辽国的成功,已经不可能了。

必须用战争解决问题!

狄青就是利用这段时间,快完成战备准备的。

既然总归要翻脸,还提什么赔款,那不是做梦吗?

真正打起来,还指望西夏能继续赔款吗?

倒不如利用赔款,大做文章。

正巧,这时候于阗国的事情出来。

王宁安就装了一次傻,把两万人顺利派到了西域,在西夏的后方,钉上了一颗钉子!

当初不答应通商,结果却放了两万人去西域!

难道军队还不如商队可怕吗?

利令智昏,利令智昏啊!

光想着废除赔款,换回俘虏,想着趁机暗算大宋……结果所有美好的想法全都落空了,反而落到了大宋的算计之中,实在是该死!

这两万人如今俨然进入大海的蛟龙,躲进深山的猛虎。

西夏想要除掉他们,至少要有5万以上的人马,可如今的西夏,横山,青唐全在打仗,最多只能抽掉两万人,还不是精锐。

自从铁鹞子被干掉,西夏方面已经不敢和大宋一对一,硬碰硬了。

这点人马,最多死死守住沙州,或许沙州也守不住,要退到瓜州才行。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赵宗景他们粮草有限,还没法立刻全力攻击西夏,只能期盼着,这段时间,喀喇汗国和西州回鹘能把这支偏师灭了,或许西夏有救。

如果万一他们赢了,裹挟着西州回鹘和喀喇汗国的兵力,杀向西夏……那个结果李谅祚已经不敢想象了。

他只好清楚了穆萨维。

请求他立刻前往西域,去说动各种势力,最好把大食的人马也都弄来,就像消灭于阗国一样,彻底消灭赵宗景他们,不然西夏上下,寝食难安!

……

“恭喜恩师,收复西夏之战终于打响了!”

吕惠卿和章敦笑呵呵站在王宁安的面前,经过了几年的历练,他们身上青涩褪去,俨然成熟的官吏,气度不凡。

“战争谁都能打响,但是该怎么收场,能不能收得漂亮,就要看真本事了。”

王宁安十分郑重,“你们此去西域,担子不可轻啊,军务的事情,自然有人处理,民政这块,你们都要担起来。”

章敦道:“请恩师放心,我们一定处事公平,一碗水端平,让各方心服口服。”

“不!”

王宁安立刻打断了他的话。

“如果按你这么办,必定会惨败收场。还会连累东平郡王和驸马他们。”

章敦愣了,他看了一眼吕惠卿,心说在地方为政,不就是这么做的吗?难道还要不公平吗?

吕惠卿的心思比章敦更阴险,他想了想,才缓缓道:“恩师是说,要打一批拉一批?”

王宁安颔,“西域不同中原,那里贫瘠杀戮,所有人都艰难求存。在大宋为官,是讲究调和利益,安抚各派,到了西域,资源绝对稀缺,你死我活,必须站在一边,想要公平处事,只会被所有人联手推翻!”

吕惠卿和章敦悚然一惊,同时问道:“恩师,那我们该站在哪一边?”

“站在于阗人一边,站在汉人一边,你们记住八个字:入则华夏,出则夷狄!”王宁安微微一笑,“我相信你们的本事,剩下的就不用我教了。”

第664章 融合的开始

“吉甫兄,恩师这个八个字,是什么意思?”章敦好奇道。

吕惠卿哂笑道:“凭你的才智,还能猜不到,何必要问我?”

章敦嬉皮笑脸道:“这不是弄准点,别坏了师父的大事。”

“哈哈哈,罢了,我就明说了,反正到时出了差错,只管推到我身上就是了。”

章敦见坏心思被戳穿,连忙摆手,“岂敢岂敢,有错,是大家一起担着。”

吕惠卿懒得听他的敷衍之词,自顾自道:“师父是说,归化汉家,便要当成自己人对待,不肯归化,那便是蛮夷,对于蛮夷吗?自然要好生教化,让他们归于王道,总而言之,我们要让西域变成中华之地,上面尽是大宋之民。”

章敦装得恍然大悟,又好奇道:“那万一有人执迷不悟,又该如何?”

“这还不简单,只好人鬼殊途了!”

这俩货互相看了看,都露出诡诈无比的笑容,王宁安派了这么两个阴险的家伙,摆明了是要搞事情。

章敦和吕惠卿都不是文弱的书生,他们两个甩下了刘彝等专家团队,直接带着2oo人,快赶到了煕州,然后由山字营护卫,进入青唐,从青唐又直奔西夏。

他们两个在二月底,就赶到了西域,一路风尘仆仆,直接来到了蒲昌海。

和想象中的一片荒芜并不同。

王宁安在调配军种的时候,没有一味追求战力,他安排了三千工程兵给赵宗景。这也是在幽州作战,留下的经验。

大军动辄进入草原几百里,需要构筑野营防御工事,需要修桥修路,离不开工程兵。

这些工程兵平时和轻骑没什么差别,只是带了许多绳索,火药,还有工兵铲等装备,到了蒲昌海之后,这帮人可挥了巨大的作用。

要知道蒲昌海一片荒芜,除了芦苇什么都没有。

天气又十分严寒,时常下雪,哪怕是顽强的西夏人也撑不住太久。

可是这点困难吓不倒工程兵。

他们动员大家,收割蒲昌海的芦苇,然后制成苇席。

可光有苇席能如何,不还是要受冻吗?

就在大家百思不解的时候,工程兵在地上挖一个三尺深,一丈左右的地窝子,然后把苇席卷成圆锥状,中间用一根胡杨木支撑,瞬间就变成了安身的帐篷。

每一个地窝子会覆盖两层苇席,里面的一层保温,外面的一层浇上水,寒风会冻住苇席,这样就有了坚固的保护层,哪怕风沙吹来,也不用害怕了。

如此简单而又保暖的作法,让于阗人大开眼界。

就连尉迟妍都目瞪口呆,忍不住加入了干活的行列。

大宋的公主或许意味着金枝玉叶,可是于阗的公主,却是责任和承担,尉迟妍努力学习宋军的一切。

比如他们要求所有的苇席必须大小一致,编织苇席的工序也要一模一样,不许有任何例外。

最初于阗的妇人并不习惯,但是三天之后,她们便自觉按照要求去做。

用了不到十天光景,所有人的住处都弄好了。

营地分成了两大片,一片是不到四千人的于阗遗民,另一边是两万名大宋驻军,双方泾渭分明,中间有士兵昼夜巡逻。

赵宗景不是傻瓜,他很清楚,这边都是千里跋涉的壮小伙子,那边是一堆女眷,万一出点什么差错,刚刚来到西域,就坏了名声,那可就不妙了。

除了安排住处之外,赵宗景还撒下人马,四处抢掠。

没错,就是抢劫!

在西域这个地方,几乎每个人都是强盗。

杀死别人,并且把他们的财物据为己有,就像是动物的本能一样,赵宗缋和狄咏都不习惯,他们一个是老实巴交的宗室子弟,一个是堂堂正正的军人,在他们的心里,兵和匪完全是两个东西。

让他们去干沙盗的事情,简直比杀了他们还难受。

赵宗景也是没办法。

他只能把任务交给了王宁宣,甚至是赵力,当他们领兵出征的时候,尉迟妍明显眼睛冒光,雀跃无比。

假如不是为了维持淑女的形象,她都迫不及待要出去抢掠。

身在西域,就要熟悉这里的法则,除了自己人,其余的都是敌人,抢劫就像是宋人种地织布一样,是生存的本能。

当你抢到最多的财物,拥有最大的手下,你就可以划地为王,脱下去贼皮,摇身一变,成为正儿八经的朝廷,你手下的喽啰也就变成了官军。

在这里,兵和匪本质上没有任何不同!

只有成败!没有对错!

于阗国的错误或许就是他们太弱了!

很显然,有了大宋的帮助,于阗国的旗号,重新让人敬畏起来。

杀戮,抢掠……成群的牛羊,粮食,各种珠宝香料,药材兽皮,越来越多,蒲昌海周围一百里,完全变成了他们的地盘。

除了货物之外,还有几千名俘虏。

按照赵力的想法,应该全都杀掉,把他们杀死了,就能节省粮食,把宝贵的资源都用在自己人身上。

王宁宣想起了二哥曾经讲过的故事……他说在遥远的大6上,生活着狮群,每当年老的狮王被打败,新的狮王就能拥有老狮王的所有妻子,而且新狮王还会杀死老狮王的所有后代,节约时间和资源,给它的孩子让路。

多像啊,在这块战乱不断的土地上,人们正按照野兽的法则在生存着。

王宁宣没有改变世界的雄心,但是他本能觉得这是一种浪费。

所有王宁宣第一次拒绝了未来大舅哥的提议,他把所有俘虏编成队,让他们负责劳作,蒲昌海的耕地要开垦出来,穿暖花开之后,还要建立砖窑,还要烧制水泥,等到明年这时候,他们就要实现自给自足,还要拥有一座坚固的城池,或许还有更多……

迎着寒风,以赵宗景为的一群年轻人,忍受着极度的匮乏,心中却无比满足。

筚路蓝缕,创造一片基业,拥有一个文明。

我们行的!

刚刚安顿下来的一帮人,立刻就面临一个难题,而且还是很棘手的难题。

狄咏在巡营的时候,抓到了一对野鸳鸯,他立刻彻查,结果找出了至少几十对……

“岂有此理,大军在外,四战之地,生死存亡,岂容你们胡来!”狄驸马真的怒了,他受到的教育之中,军规是最大的,他爹能名扬大宋,百战不殆,靠的就是令行禁止。

“杀,必须杀!”

狄咏的态度非常强硬。

“我说狄驸马,咱能不能商量商量,用人之际,咱的兵可是杀一个少一个啊!”赵宗景忍不住求情道。

“王爷,要是不严惩!我们怎么向于阗国交代,好好的女子,被坏了清白,还怎么活下去?咱们要想在西域立足,最需要于阗遗民的支持,这也是你交代的!”

赵宗景一时语塞,他无话可说,却总觉得事情不太对劲。

他正游移不定,赵宗缋突然跑来了。

“那啥……吕大人和章大人到了!”

“哎呦,救命的可算来了!”

赵宗景立刻把章敦和吕惠卿接了进来,这两人风尘仆仆,疲惫不堪,还没等喘口气,赵宗景就忍不住把事情说出来了。

“两位先生,给个主意吧?”

吕惠卿沉默一下,突然捅了捅章敦,促狭道:“我觉得之厚兄比较有经验,看他怎么说!”

章敦老脸紫红,怒吼道:“你能别提那事不!小心我和你绝交!”

什么事啊,还值得绝交?

赵宗景挠了挠头,突然眼前一亮。

“我想起来了,二郎和我说过,你去倭国……哎呦,我怎么没想到啊!”赵宗景拍拍屁股,撒腿就跑。

……

“王爷,求你开恩,千万别处罚她们,就算要罚,也等着她们把肚子里的孩子生下来,那可是你们宋人的种儿!”

几个于阗的老家伙跪了一圈,就连赵力和尉迟妍都赶来了,在他们背后,是几十个惶恐,而又无助的女人。

赵宗景看她们的样子,咧着嘴苦笑道:“这个咱们或许有些误会,狄驸马那边,觉得那几个军卒违背了军规,要砍脑袋呢!”

“神马?他疯了!”

几个老人脱口而出,可是又觉得这么说大宋的驸马不妥,连忙改口,“小人们的意思,是,是他怎么能这么干啊?那可是活生生的大小伙子,怎么能给杀了,要是一定杀人,杀我们这些没用的好了!”

赵宗景连忙道:“不守军规,坏人清白,这在大宋,可是重罪啊!”

“这算什么罪?”

有个叫尉迟焕的老者怒道:“什么清白?清白有儿子重要吗?没有儿子,什么都没有了!清白值几个钱!”

一边是军规如山,国法无情,一边是借种心切,要延续香火。

赵宗景找到了狄咏,把情况和他一说,狄驸马也傻眼了,他现自己和于阗之间,隔着千山万水,根本不是一条路上的马车!

差别也太大了!

狄咏都凌乱了,没有主意。

“这种事情,只能各退一步,咱们这边不能拿大宋的军规生搬硬套,想成家可以,必须上报,然后明媒正娶,而且野战军团不许随便成亲。至于于阗这边,也要规矩,我汉家的媳妇,必须恪守妇道,成亲之后,必须规规矩矩,相濡以沫过日子,借种这类事情,必须杜绝!”吕惠卿和章敦给出了他们的方案。

第665章 值钱的于阗人

吕惠卿和章敦这两个坏家伙,在来的路上已经把王宁安的八个字吃得透透的。

刚到西域,他们立刻赋予所有人一套全新的制度。

而这套制度的核心就是严格的等级制,没错,就是已经早就被中原淘汰一千年的垃圾,再一次复活了,而且还大放异彩。

王宁安说过,世上没有垃圾,只有放错地方的资源,想要治理西域,就要有适合这里的制度。

根据吕惠卿和章敦的规定,西域的人要分成三类,其中第一类自然是宋人,还有和宋人同样尊贵的于阗人。

这是金字塔的最顶层。

在宋人之下,就是高昌人和回鹘人,这两类人和喀喇汗国都有冲突,是潜在的盟友,至于第三类,则是喀喇汗国人和西夏人,他们全都是敌人。

在蒲昌海,第一类人享受到全部的优待,互相之间可以通婚,开垦耕地,经营商业,有免税免役的特权。

而且军队和官府只向他们开放,唯有汉人和于阗人的子弟能够直接加入军队和衙门,吃俸禄。

至于回鹘人,他们必须缴纳百分之十的人头税,才能在蒲昌海正常的经营生存,如果他们和于阗人生了冲突,于阗人杀死了回鹘人,只需要赔偿一头牛,而回鹘人杀死了于阗人,则要被夷三族!

狄咏和赵宗缋对这种不合理的规定是万难接受。

同样是人命,凭什么价值不同?凭什么分出三六九等?

你们这么干,是会惹出麻烦的!

狄咏是驸马,又是武将,他没有本事和吕惠卿争吵,只能把所有精力都放在练兵和强化防御上面,索性不搭理这俩家伙。

而赵宗缋呢,他吵了几次,就被吕惠卿贬官,负责选址建城。

面对大哥被赶出决策圈子,赵宗景并没有什么反对,相反,这位小王爷还挺乐呵,每天就是和吕惠卿、章敦两个不停探讨各种事情。

然后制定出一大堆和大宋迥异的规矩!

在这里,没有什么私有财产的概念,无恒产无恒心的那一套根本行不通。仔细推究起来,倒像是西周时期的井田制度。

比如根据法令规定,所有的牧场,田地,山林,河川,矿产,全部归属大宋皇帝所有,由西域都护府负责管理。

每一个汉人和于阗人,可以按照人头,每人分得1oo亩土地的使用权力,注意啊,这些土地的所属权并不是他们的,虽然免役免赋,但是都护府拥有优先购买权。

为了保证军粮供应,大家必须按照平价,将多余的粮食卖给都护府。

当官仓填满之后,才能拿到市面上出售。

如果是回鹘人,他们则需要缴纳三成的田赋。

显然,这又是个坑爹的政策。

稍微有点脑子的回鹘人都不会甘心盘剥,三成田赋,一成人头税,他们收获的四成都要交给都护府,这不是要命吗!

“要的就是这个效果!”

吕惠卿充满了笑意,“当回鹘人觉察到吃亏的时候,他们就会把土地挂到于阗人和汉人的名下,躲避田赋,这样一来,西域就会出现一批地主和佃农。”

章敦补充道:“这就像大宋的士人和农夫一样,西域的百姓连自己名字都不会写,让他们读书上进,然后演化成士农工商,短时间根本做不到。所以必须用血缘来区分人。只要这道令子落实下去,于阗人的身份一定会胜过黄金,他们一定会鼎力支持朝廷的!”

虽然他们找到的于阗遗民只剩下一帮老弱妇孺,不过几千人而已。

但是这么多年,还有许许多多于阗人变成了奴隶,这段时间,大军不断出去扫荡,已经先后解救了两三千名于阗奴隶。

从最底层,一下子爬到了人上人,这些于阗百姓表现出了前所未有的忠诚。

年轻人悉数参军,妇孺,老人,也都免费出工,他们几乎一刻不停,平整土地,修建房屋,建造城墙,打造兵器……

能干什么就干什么,绝不偷懒。

他们已经把自己的命运和大宋牢牢绑在了一起,只要西域都护府在一天,他们就能做人上人,如果西域都护府完蛋了,他们的下场连以往都不如!

从地狱爬到了天堂,没有人会愿意再受罪。

这就是吕惠卿和章敦设计这套等级制度的原因。

只有如此,大宋才能获得一批最廉价的忠诚子民!

有人要问了,那回鹘人不会嫉恨大宋吗?

买通了一帮人,又得罪了另一帮人,背着抱着一样重,有什么价值啊?

这就是不清楚西域的状况。

哪怕最坏的规矩,也比没有规矩强。

大宋是制定了等级制度,但是至少大宋的治下还有安全可言,还有规矩!

土地划给了你,就不会贸然收走。

只要缴纳了田赋,剩下的口粮就是自己的。

只要交了税,就能到市场上交易。

这些在中原看似天经地义的事情,放在了西域,简直比王家的滚滚还稀少!

西域的统治者,从来只懂得抢劫,在他们的眼里,异族都是猎物,而自己人,在某种条件下,也是猎物,抢劫起来,从来不会手软。

比如按照最新制定的规矩,养一头猪,要献上一个猪腿作为税赋,看起来很沉重,但是放在以往,西域的草头王们,他们会趁着猪肥的时候,直接拿走,还会留下一张纸条,告诉老百姓,好好养猪,等下回肥了,他们再来!

开封洛阳的大头巾们,他们热衷谈的那些东西,什么仁政啊,王道啊,爱民啊,法度啊,性善啊,性恶啊……在西域,都是太过奢侈的东西,就像是天边的云彩,漂亮而缥缈。

这里只需要一套简简单单的规矩,哪怕粗糙野蛮,也无所谓。

当然了,作为王宁安的学生,吕惠卿和章敦不会不理解社会流动的作用。

他们就制定了文武两套考核标准。

三等人之间,是可以升格的。

比如一个回鹘人,他可以参加文试,只要他汉语流利,并且认识5oo个字,被都护府录取,就可以自动获得汉人的身份,享受和汉人一样的待遇。

如果不会文也不要紧,他可以参军,野战军是不要回鹘人的,但是他们可以编入民兵,表现突出,或者有斩杀敌人的记录,凭着级,就可以晋升到汉人。

至于喀喇汗国的俘虏,在服五年苦役之后,也能自动晋升到回鹘人一级,然后也可以参加文试或者充军,换取上进的资格。

而且每逢节日,或者战斗胜利,普天同庆,赵宗景就会代表大宋朝廷,在装满了人名的木箱子里,抽出几个幸运儿,直接成为汉人,享受最顶级的优待。

……

这些规定,放在西京,保证被一帮大儒笑话死,根本是小孩子的玩意。

但是在西域的这块荒凉的土地上,就变得神圣而庄严。

许多回鹘人宁可被征收人头税,宁可忍受高昂的地租,也要跑到蒲昌海,从西域都护府手里拿到一块田地的耕种权。

除此之外,还有更多人自称是于阗的遗民,也纷纷跑过来。

这里面良莠不齐,有真有假,鱼目混珠。

什么东西都有,许多明明红头绿眼睛的家伙,也说他们是于阗人,可笑的是他们连于阗的话都不会讲。

赵宗景把识别于阗人的权力交给了赵力和尉迟妍。

这是一项很了不起的权力。

只要他们点头,成为于阗人之后,就能登记经商,享受免费特权。

因此有许多人,拿着金饼子银元宝,来换取于阗人的身份。

赵力通常会仔细走一遍流程,当价钱差不多的时候,就卖出一张于阗人的身份证明,然后他再把收来的钱,送给赵宗景充作军费。

王爷亲自特殊的贪污,也真是没谁了!

……

生在西域的荒唐事情非常多,有些甚至匪夷所思到了极点。

皇城司的密探都会一点不差,全都记录下来,然后利用飞鸽传书,送到青唐,再从青唐,一路送进西京。

最快的话,只有十天光景,赵祯就能看到。

这不,面对一堆奇奇怪怪的事情,赵祯也迷茫了,他不得不把王宁安叫回来。

“景平,你的两个宝贝学生,就这么治理西域,能行吗?朕看他们都是乱来,就连宗景那孩子也是糊涂,居然怂恿手下贪墨,他要是回来,朕非严办不可!”

王宁安呵呵一笑,“圣人毋忧,老百姓有一句话,叫恶人自有恶人磨。在西域的那个地方,不先把自己变成坏蛋,是没法生存下去的,毕竟这么多年的战乱杀戮下来,好人早就被淘汰了,剩下的人,他们就吃这一套!”

“何以见得?”赵大叔黑着脸问道。

“圣人,臣这里也得到了一份密报,过去的一个月里,为了能换得于阗人的身份,有二十几伙沙盗,主动偷袭了西夏和喀喇汗国。喀喇汗国的国王希志,他最亲信的长老甚至遇刺了。”

王宁安将密报送给赵祯,然后笑呵呵道:“臣不知道别的,至少现在的西域,汉人的身份不好获得,但是于阗人的身份,却是金贵得很。才两三个月的功夫,已经冒出了上万名自称于阗人的家伙了!”

赵大叔哼了一声,“里面多半都是假的吧?”

“陛下圣明,只是此刻去追究真假,似乎没有必要了。”王宁安笑嘻嘻道。

“是啊!”赵祯难得笑了起来,“朕巴不得所有人都自认于阗遗民呢!”

第666章 龙心大悦

寒冷的冬天,对于弱小的部族来说,基本上就是鬼门关,草头达靼损失了四分之一的人口,和七八成的牛羊。

等到春暖花开,他们迫切需要一场抢劫,来弥补损失。

就好像冬眠的动物,从洞穴里爬出来,必须赶快填饱肚子,恢复体力,不然就会沦为别人的食物。

正在他们选择猎物的时候,却不知道,王韶已经探出了利爪。

山字营先后两次通过草头达靼的领地,已经把他们的情况都摸清楚了。

这一次山字营打头,他们焚烧了草头达靼最后的牧场,将牛羊全数烧死,又消灭了5oo名武士。

草头达靼的精锐消失殆尽。

接下来完全是一走一过的事情,王宁宏率领5ooo人马,轻松收服了草头达靼。

中间几乎没有什么战斗,草头达靼,如同他们的名字一样,就是一群墙头草。

投降大宋的好处很多。

河西走廊封闭了,从青唐进入西域,就成了最好的商路。

强龙不压地头蛇,大宋的商人,士兵,想要进入西域,就离不开后勤保障。

大量的草头达靼放下了武器,变成了车夫和力巴。

驱赶马车,搬运粮食和货物。

虽然他们还不习惯从强盗变成工人,但是相对丰厚的报酬让他们很快甘之如饴。

解决了草头达靼,剩下就是黄头回纥。

赵宗景率兵赶到蒲昌海之后,第一个打击的对象就是黄头回纥。

没有办法,柿子捡软的捏,环顾四周,只有黄头回纥最弱,而且解决了他们,蒲昌海的南部便安全了。

打仗就像下围棋一样,至少要占住一个边角,这样才好徐徐图之,不至于落得四面皆敌的下场。

所以当王宁宏打过来的时候,黄头回纥已经到了崩溃的边缘。

顺理成章,这两个部落,将近3万人,全数落到了大宋的掌控之中。根据吕惠卿的安排,草头达靼和黄头回纥取得了第二等人的身份,他们很快融入了整个体系当中。

最为重要的是陇右都护府和西域都护府终于连成了一片。

还是路途艰难,赵宗景他们能得到的物资并不多。但是不要紧,王宁安许诺的几百名技术人员进入了西域。

这帮人到了蒲昌海之后,简直大喜过望。

西域别看是万里黄沙,印象中十分贫瘠,其实不然,这里风沙大,但是大风也能带来丰富的养分,全都沉积在地面上,加上昼夜温差大,日照充足,是最适合农作物生长的地方。

只要解决了水源问题,种什么长什么!

很幸运的是蒲昌海周围有丰富的水源。

刘彝用了一个月的时间,规划出五条灌溉水渠,同时开垦出3o万亩田地。

只要到了秋天,3o万亩田,至少能收获5o万石粮食。扣除农夫的口粮,至少能收上来2o万石,而赵宗景的人不过两万,平均每人1o石粮,哪怕把肚皮撑破了,也吃不完。

除了粮食之外,还有农学院的师生,在蒲昌海放养鱼苗,下令休渔,到了秋天的时候,这里至少能提供上百万斤的鱼货。

另外蒲昌海还有牧场,能养殖牛羊,宋人还带来了许多猪仔,也都圈养起来。

刘彝给王宁安写了一份报告。

根据他的估算,只要三年时间,没有大规模战乱破坏,他们就能在西域创造一个适合5o万人生存的城市,供应5万人马作战之用。

西域不同大宋,在这里三丁抽一,两丁抽一,是非常普遍的,甚至还有全民皆兵,于阗最惨的时候,甚至要妇人上战场。

十人出一个兵,算是很厚道的。

当然了,要想让蒲昌海繁荣昌盛,还是需要大宋的支援。

比如朝廷需要规定蒲昌海作为丝绸之路的关键节点。

大宋的商人贩运货物,必须在蒲昌海交割。

这样一来,大宋的商人,西域的商人都会聚集到蒲昌海。

西域很混乱,可是也练就了所有人野兽一般的本能。当出现一个安稳的区域,有利可图,四面八方的商人都会聚集过来。

许多于阗人摇身一变,开起了饭馆酒楼。

昔日不得不为了生存挣扎的妇人都成了老板,回鹘人变成了他们的伙计,西域的美女在他们的酒楼里载歌载舞,取悦八方客人。

于阗人从地狱爬上天堂的度,就是他们对大宋忠诚提升的度……如今的于阗人全都以嫁给大宋士兵为荣。

如果能促成一桩亲事,所有人都要载歌载舞,大肆庆祝三天三夜,简直比起榜下捉婿,还要热闹狂热。

西域的变化堪称奇迹,短短几个月的光景,就翻天覆地,改天换日。

没有任何事情是偶然的,赵宗景等人的成功,完全得益于大宋的全力支持。

狄青指挥大军,猛攻横山一线,西夏的3o万人全都被牵制住了,其中十万擒生军,更是死死托在了大宋这边。

李谅祚当然想消灭赵宗景,可问题是他根本抽不出一点兵力。

仅有的两千名铁鹞子都舍不得派去横山对付大宋,只能用来和野利遇乞周旋。

老狐狸在青唐修整了一年时间,他把人马扩充到了1万5千,而且他靠着通商走私,甚至抢劫,赚了一大笔黑钱。

这点钱全都送给了王宁安,购买了不少军械。

说来讽刺,王宁安缴获了铁鹞子的铠甲,其中只有8oo副归还了李谅祚,剩下的两千多副,都折价卖给了野利遇乞。

对大宋来说,这是一笔意外之财。

可是对于老狐狸来说,那就是意外之喜了。

铁鹞子的铠甲,他是再熟悉不过了,曾经多少次,他带领着铁鹞子,冲破大宋的战阵,斩杀宋军,所向睥睨。

二十年后,他居然要花钱从大宋手里,购买铁鹞子的铠甲!

这世上荒唐事还真多!!

野利遇乞顾不上感慨,他从手下挑出两千精锐,披上铁鹞子的铠甲,拿着从河北购买的马刀,弓箭,去和李谅祚的铁鹞子拼杀。

事到如今,也分不清谁是谁非,总而言之,杀成了一锅粥。

西夏有心无力,结果就是赵宗景的东南两面,都高枕无忧。

至于西州回鹘,他们本就是一盘散沙,欺软怕硬,根本奈何不了宋兵,至于最大的敌人喀喇汗国,也不知道怎么回事,竟然没有动静。

不知道是认输了,还是在憋大招。

赵宗景和他的部下,就像是一颗饱满的种子,落在了一片富饶的土壤。

阳光雨露,都非常充裕,短短时间,他们就实现了野蛮生长,快壮大起来。

进入四五月份,春耕结束之后,赵宗景准备抽调人马,和王韶配合,把沙州拿下来。

……

“圣人请看,如果拿下了沙州,便等于是握住了河西走廊的最西端,向东,可以攻击瓜州,甘州,威胁凉州,即便不打,也能牵制住西夏的兵力,让他们头尾难顾。”

王宁安给赵大叔讲解着整个战局。

其实整个西夏,无非是两处最要紧的所在,一个是河西走廊,一个是河套平原,只要能打通河西走廊,攻灭西夏,是迟早的事情。

当年汉武帝攻击匈奴的时候,也是这么干的。

“景平,你的意思是下一步让狄相公重点攻击杀牛岭一线,断掉西夏的半壁!”

“陛下圣明。”

王宁安随手送了一个小小的马屁。

“臣以为重点是保持强大的压力,西夏国力有限,上一次为了赔款的事情,就弄得国家大乱,这一次全面开战,西夏的负担更重,肯定还要落在老百姓身上。臣已经下令李从简等人,让他们不计代价,派遣人员,去说动横山一线的百姓归降,不出意外,今年会有十万人6续归顺。”

“这一场和西夏的大战,不必以夺取多少土地为目标,至少暂时不是。我们耗得起,就把西夏的人马拖在横山一线,拖个一年半载,西夏自然阵脚大乱。”

王宁安选择的战法绝对是最保守,也最没有创意的,任何一个名将看到,都会嗤之以鼻,不屑一顾。

可这个办法对如今的大宋来说,却是最好的。

风险小,完全凭实力说话,不给西夏钻空子的机会,也不给大宋犯错的机会。

在这场战斗当中,目前最大放异彩的武器有两种,一个是神臂弩,一个是猛火油。

西夏除了铁鹞子之外,山跋子也是凶威赫赫,无人不知,堪称当世最精锐的山地步兵。为了对付他们,西北各军,在半年的时间,就装备了3万支神臂弩。

这又是个让人疯的数字,就算大宋财大气粗,你们哪来的那么多工匠,能短时间造出几万支?

莫非神仙都在帮你们?

大宋当然没有神仙相助,可是他们有比神仙还厉害的技术,经过这么多年的积累,河北的军械作坊完全能做到标准化生产,所有的零件尺寸,分毫不差。

每个作坊承包一部分零件,然后进行组装测试,只要验收通过,立刻送到前线。射程远,数量多的神臂弩终结了山跋子的神话。

不论是野战,还是攻城,神臂弩都能压制住山跋子,然后再由士兵携带猛火油,起攻击,几乎是无往而不利。

西夏最引以为傲的步兵,在大火之中,绝望哀嚎,痛苦叫着……赵祯闭上了眼睛,战场的一幕幕,仿佛在眼前闪过。

半晌他睁开了眼睛,欣慰道:“看起来两三年之内,攻灭西夏,还是有把握的!”

第668章 杨广是个好皇帝

韩绛执掌审计司以来,造就了赫赫凶名,上至政事堂诸公,宗室王爷,下至百官,甚至是末品小吏,无不战战兢兢。

当听到审计司传唤的时候,几乎谁都要腿软,更有人直接立下遗嘱,进去就别想活着出来!

这几年的时间,韩绛共计干掉了郡王两位,尚书三人,御史两位,各部侍郎、在京官吏573人,外官327人,吏员39oo多人。

审计司已经越了皇城司和御史台,成为大宋朝最恐怖的衙门。

外面人都说韩绛脸黑如铁,不讲情面,不通事理,根本是石头缝里跳出来的,只要让他盯上,不管多高的官位,都要完蛋。

黑脸韩相公,大有过包拯之势,也不知道若干年之后,会不会有一出“韩相公打坐审计司”的戏码。

一贯铁面无私的韩相公,难得露出了笑容,还亲手泡了一壶功夫茶。

他的动作优雅,宛如行云流水,看着赏心悦目,不用喝就醉了。

“都说三代才能养出一个贵族,看起来我们家还差着火候啊!”王宁安笑道:“就凭子华兄的这一手,就足见外面人的非议,都是胡说八道。”

韩绛双手将玉杯奉给王宁安,含笑道:“景平,我跟你实说了,那些不是谣传,也不是非议,而是我自己放出去的风。”

王宁安迟疑一下,随即哈哈大笑,“子华兄,你也太小心了吧?”

“不是小心啊!”

韩绛摇头叹息,“二郎,咱们无话不说,我大宋一百来年,偃武修文,无为而治,看起来四海升平,歌舞欢愉,实则积弊重重。我这些年查到了太多的贪官,有些只是衙门的小吏,居然能贪十万贯!小官巨贪,骇人听闻。这些人不处置,我大宋江山就完了,我坐在这个位置上,断然不能尸位素餐。可话又说话来……我们韩家树大招风,亲朋故旧,数之不尽,如果我不摆个黑脸子,生人勿进。他们都凑上来,说不定哪一天我嘴送了,答应了什么,回头就会有人做文章。总而言之,酷吏难当啊!”

韩绛是一肚子苦水,不停往外倒。

王宁安含笑听着,“子华兄,要想名留青史,要想做出一番业绩,不让人怕怎么成?历来做大事的,都是誉满天下,谤满天下。当所有人都夸你的时候,未必是有用之人,当所有人都骂你的时候,未必就十恶不赦。”

王宁安探身,“子华兄,你扬名的时候又来了。”

韩绛的脸瞬间就黑了,他连着咳嗽好几声。

“二郎,你没听明白我刚才的意思?”

王宁安笑得更高兴了,“圣意难违,不过子华兄放心,陛下会给你圣旨,还会给你两百皇城司的兵。小弟不才,也会抽调精兵强将,配合老兄,你此去只管大杀大砍,大刀阔斧,出了什么事,有我,还有陛下,保证老兄安然无恙。”

说完之后,王宁安也不停留,喝干了杯里的茶,笑道:“等老兄回来,我请你喝庆功酒!”

撂下一句话,他就消失了。

韩绛坐在那里,呆了片刻,就跳起来破口大骂!

简直要气疯了!

姓王的,你说的好听,什么派皇城司,派精兵强将……根本是此行有生命危险,你们这是担心我被害死了!

王宁安,你就是天下最大的损友!

我韩子华不认识你!

……

韩绛怎么咆哮也没有用,他只能老老实实,打点行囊,带着人马浩浩荡荡下江南。

可就在韩绛离开的这一天,西京格外热闹,到处锣鼓喧天,人声鼎沸。弄得韩绛一头雾水,别是欢送我吧?

莫非我在民间的名声这么好?

韩绛立刻正襟危坐,把派头儿端了起来。

只是他绷着好半天,却没现有人搭理,只好派人去打听,这下可好,韩绛总算是弄清楚了,敢情是修了好几年的川陕直道终于通了,第一批,攻击一百万匹蜀锦送到了京兆府,其中有2o万匹运到了西京,吸引了各地的商人前来洽谈。

很多老百姓也都跑过去看货,听说这一批蜀锦质量好,价格还比往常便宜两成呢!

蜀锦在汉唐可是大大有名,纹样图案丰富多彩,章彩绮丽,尤其流行“团窠”与折枝花样,外环围联珠纹,团窠中央内饰对称,多隐喻吉祥、兴旺,绚烂的蜀锦装点盛世大唐,畅销海外,名噪一时。

到了大宋,蜀地经历战乱,衰败了几十年,后来东南兴起,吴地的丝绸渐渐畅销全国,巴蜀被压了下去。

近些年,随着巴蜀经济恢复,蜀锦又重新兴盛起来。

只是巴蜀的商人环顾四周,郁闷地现李白说的真对!

蜀道难!

蜀道太难了!

东南的丝绸可以顺着运河,直接进京,畅通无阻。而蜀锦呢,要吗沿江而下,到东南再转乘漕船,要吗就翻越秦岭,跋山涉水,将一点可怜兮兮的货物送到京城。

交通的制约,几乎是致命的,时间长,成本高,沿途损耗,种种加起来,使得蜀锦价格过高,丧失市场份额,惨淡的局面,让不少官员和商贾痛心疾。

只是这些人除了到处诉说,不停牢骚之外,别的办法一点都没有。

蜀道艰难,那是公认的。

还有什么办法改变吗?

当所有人都要认命的时候,转折出现了。

川陕直道上马,朝廷举倾国之力,西京银行和皇家银行提供贷款,从青唐招募民夫,把各地的罪犯都配过来。

还派遣了最好的工程团队,让大才子沈括督工,动用了数之不尽的火药,开山,架桥,修路……

当直道渐渐露出雏形的时候,巴蜀百姓沸腾了。

商人纷纷认购债券,沿线百姓不计成本,帮助施工,川陕四路的衙门一起出力,把治下的犯人,还有厢军,统统都派过来。

要人给人,要粮食给粮食!

就在所有人的瞩目之下,川陕直道终于通车了。

这一条直道最大的坡度不过3o度,最窄的地方也能并排通行两驾马车。而且每隔2o里,就有休息区,可以补充食物和饮水,还有棒棒儿和牲口可以租用。

从益州出,沿着直道北上,1o天就能赶到京兆府,再从京兆府赶到洛阳,也不过是1o天光景。

不到一个月,就能把蜀地的物产,送到京城,比起东南要快得多!

虽然6运比水运要贵很多,但是由于运河压力太大,经常出现延误,整船整船的货物押着,迟迟不能变现,要是货物霉了,死的心都有了。

直道就不同了,拥堵的情况很少,度快,资金周转方便,京城有什么需求,能迅拿出商品。

尤其是随着青唐到蒲昌海的商路打通,曾经早就蜀锦辉煌的丝绸之路出现了!

蜀锦干不过江南丝绸,还有一个重要原因,那就是大宋失去了西域,最近的商路断绝,东西方不得不通过海上贸易,东南近水楼台,巴蜀追之不及。

这回好了,一切都解决了。

丝绸之路通了,直道也通了!

从益州直接到京兆府,再从京兆府,或是西进青唐,或是东下洛阳,四通八达,畅通无阻。

“这个臭小子,还是做了些事情的!”

苏老泉心心念念,一路上不知道说了多少次。在他的旁边,正是老朋友陈希亮,这两位都是蜀人。

听闻直道开通,特意从洛阳跑到了京兆府,就为了赶这个新鲜。

“老泉兄是有个好女婿,只是王相公当初规划川陕直道,那是为了朝廷,为了天下苍生,功在当代,利在千秋!”

言下之意,和你苏老泉没有关系,你这最多就是蹭热度,往自己脸上贴金!

苏洵翻了翻白眼,“我高兴不行啊?有本事你要找个好女婿!”

陈希亮笑道:“我们家连个耗子都是公的,女婿是找不到了,但是儿媳妇倒是有一个,柳家的姑娘下嫁给了我们家四郎,老泉兄,你还欠一份贺礼呢!”

“啊……啊……”苏洵听到贺礼脑袋都大了。

“公弼啊,你看着外面多热闹,还有咱们巴蜀的老腊肉哩!回头买几十斤拿家去,算我送你的。”

陈希亮都无语了,你们三苏名扬天下,怎么就这么抠门啊?苏洵暗暗撇了撇嘴,老夫的那点钱都拿去买直道债券了,为了这条直道,差点把老夫也卖了,我上哪给你送礼去!

……

除了他们之外,还有两个小家伙,也在一群人的保护之下,溜到了京兆府看热闹。

赵宗垕被各地来的商人都吓坏了。

“乖乖,不就是一条直道吗?至于吗?”

狗牙儿得意笑道:“殿下,你看到了一条路,可是在人家商人眼里,这就是财源!你说吧,光是运河,就多少人指着财!直道的作用不比运河差,从此巴蜀和西北要有大展了。”

赵宗垕吸了口气,“直道和运河一样?那,那运河劳民伤财,消耗国力,可不是好东西,不然大隋就不会二世而亡了!”

赵宗垕想起有关运河的介绍,还是心有余悸。狗牙儿更加撇嘴了,先生提到这些的时候,通常他都会睡觉,或者在桌上刻王八!

“殿下,你想想好不好?要是运河不好,怎么不让人填平了?那帮师父先生的,哪个没吃运河的漕粮?他们都欠着杨广一份情呢!端起碗吃肉,放下筷子骂娘,说的就是这帮无耻的文人!”

狗牙儿的疯劲又上来了,赵宗垕只是默默低头,心里不断盘质问——莫非杨广是个好皇帝?

第669章 川兵北上

一条直道,带来的变化,几乎是难以想象的。

巴蜀休养生息几十年,物阜民丰,随着交子危机化解,最大的货币短缺的问题也解决了,简直就好像打通了任督二脉,一飞冲天。

西北市面上,原本只有两三成的巴蜀货物,瞬间丰富起来。

百万蜀锦,不但京城和京兆府选购的百姓众多,就连许多西域商人也都赶来了。

这帮人和大宋的商人不同,一个个都捧着真金白银,直接扫货,连看都不看,那个疯狂的劲儿,简直让人目瞪口呆。

除了蜀锦之外,还有漆器、竹器、陶器、桐油、猪鬃刷子、井盐、腊肉、茶叶、巴蜀的药材……另外前几年王宁安打通了巴蜀和大理的商路,按照常识,大理走东南的海路,度不慢,而且运量大,运费低。

但是别忘了,大理国不临海,出货必须经过交趾,这两国之间,矛盾不小,动不动交趾就会扣押大理的货物,弄得大理国非常郁闷。

走巴蜀虽然道路艰难,但是好在直接进入大宋腹地,没有刁难。

因此大理的商人也把他们的牲畜,铜矿,木材,孔雀翎,犀角等货物贩运到益州,再通过直道,运到京兆府。

有了大理的铜锭之后,益州,京兆府,川南一共增设了三个钱监,就地铸造铜钱。

虽然交子大行其道,但是还要有金属货币作为支撑,至少起到一个定心丸的作用。直接的后果就是吐蕃,青唐的部落,也开始接受交子,他们驱赶着牛羊,拿着毛毡,工艺品,宝石,来到益州等地,换成丝绸井盐,周而复始。

说到了这里,其实整个西部的商路全都通了。

蜀地作为西部最大的市场和最大的生产基地,在这一轮的大展之中,获益最大。

所以京兆府,洛阳等地,全都充斥着喜笑颜开的巴蜀商人。

苏洵和苏轼父子,还有陈希亮等在京巴蜀官员,纷纷前来观看,共襄盛举。另外大儒王方,也携带着不少弟子出川,要进京游学,寻找机会,增加见闻。

双方在京兆府碰面,一见面之后,便高谈阔论,欢欣鼓舞。

“这条路修得好啊,从益州出川,往常最少要走两个月,如今快马加鞭,半个月之内,就能赶到京城……想想咱们当初,为了出川求学,要走水路,坐船摇晃的,肠子都要吐出来了。”王方笑呵呵道:“老泉兄,公弼兄,或许你们还不知道,近两年种桑养蚕的人越来越多,少者四五百亩,多者几千亩,甚至有上万亩的……直道一通,丝绸之路再打通,只怕种桑树的还要翻倍,蜀地算是繁荣起来了。”

陈希亮有些担忧,忍不住道:“要是人人都种桑养蚕,无人耕种田地,老百姓没吃的,那该怎么办?”

他这话一出,顿时引来了苏洵的白眼。

“怎么,老泉兄,莫非我说的有错?”

“放在以前当然没错,可是如今不一样了。”苏洵道:“老夫这几年可是观察过了,海外土地肥沃,就拿交趾来说,居然一年三熟,这些年京城漕粮,有三分之一来自交趾,粮食不够,外调就是了!只要保证粮道安全,没什么可怕的,”

“不对劲儿!”

陈希亮来了倔脾气,争辩道:“粮食有了,可兼并土地,百姓无田,沦为流民,一样要出乱子的。”

这时候王方却捻着胡须,摇头笑道:“公弼兄,这事我们中岩书院早就想过了,还给王相公送了一份调查报告。土地兼并是不得不为,老百姓失去田地,可以进城务工,这条直道两边,不都是店铺仓库吗!经贸越是繁荣,需要的人就越多,工作越多,当然了,还会有老百姓无立锥之地,其实大可以让他们去海外,去西域,那里土地辽阔,人口稀少,可是很缺汉人啊!”

陈希亮又摇头道:“不成,还是不成!背井离乡,亲人分别,何其残忍啊!”

苏洵呵呵一笑,“公弼啊,话虽如此,可是我问你,陈家那么多孩子,你怎么舍得让他们四处求学?外出辛苦拼搏。”

“这,这不是为了他们好吗?”

苏洵把话接过来,笑道:“朝廷这么做,也是为了巴蜀的百姓好啊!”

陈希亮顿时被问得哑口无言,他扭过头,看着外面繁华的街道,来往不断的人群,忍不住迷茫了,或许真的是自己错了?

……

“修直道,挖运河,其实都是一样的。”苏轼坐在了赵宗垕和狗牙儿的对面,一边大啃着肘子,一边说道:“都是基建,都要花很多钱,动用很多人工,建成之后,好处多多,一样,一样的!”

赵宗垕不服气,“那,那为什么隋炀帝挖了运河亡国了,而我大宋修了直道,反而商贸兴旺,百姓拍手叫好?”

“这个……当然很简单了。”苏轼嬉笑道:“殿下,你知道隋炀帝打过高丽吧?”

“嗯,他都打败了,损耗国力,弄得民怨沸腾,到处都是造反的义兵,隋朝二世而亡,他可是罪魁祸。”

“哈哈哈。殿下睿智,那臣再斗胆请殿下好好想一想,如果杨广打胜了,他把高丽的俘虏弄到了中原,负责修运河。把他们都累死,用这些人的白骨,堆出来一条运河,不损大隋民力,天下又会如何?”

“这……”

赵宗垕瞬间陷入了迷茫,他想反驳,可是骤然想起,修直道就用了很多青唐俘虏。甚至从河北还送来了好几批倭国和高丽的人,他们都是被海商带过来,说是给大宋打工赚大钱的,结果全都送到了巴蜀修路,其中一大半都累死了。

赵宗垕在西北的时候,还见到过一些幸存的倭国人,被拉去充当民夫,向横山运粮。

太子殿下,骤然现,他最尊敬的师父,主持修川陕直道的王宁安,就是像苏轼说的那么做的。

和那位暴君杨广的作为,几乎没有差别。

如果说差别,那就是大宋在青唐开边赢了,而杨广远征高丽惨败……怎么会,怎么会?赵宗垕越凌乱了,他过去以为历来昏君、暴君、亡国之君,都是从里往外,坏透了,无药可救了,做出来的都是残民害民之事,一颗心更是黑得和墨汁似的。

可骤然现,隋炀帝或许和师父是一样的想法,只是他运气不好而已。

师父是坏蛋吗?

肯定不是。

那杨广呢!

他当真是明君?

可为什么史书要那么写?

难道真是成王败寇,不问是非,只问成败?

但是,那孔曰成仁,孟曰取义算什么?孔孟二圣不讲成功,只讲成仁取义,他们不是坑人吗?

赵宗垕痛苦地抱着脑袋,又陷入了纠结。

……

苏轼啃完了肘子,悄悄退出了雅间,狗牙儿跟在他的后面,嘟着腮帮,怒道:“舅,你的鬼话也就偏偏殿下!大运河从隋文帝就动工了,而隋炀帝大业元年,就征调民夫修运河,至于征高丽,那是大业八年的事情!如果隋炀帝不是好大喜功,真能像我爹一样,利用俘虏和蛮夷,循序渐进,把大运河修好,然后再集中兵力,施压高丽,鲸吞蚕食,没准大隋盛世可期,他也不用身死国灭了!”

苏轼眨巴眨巴眼睛,然后拿油乎乎的手,抓了抓狗牙儿的脑袋。

“这不愧是我教出来的,就是聪明!”

狗牙儿黑着脸,一副要吃了他的模样。

苏轼浑不在意,他笑道:“你既然知道,为什么不拆穿我?”

“我,我不想殿下被那些大头巾忽悠了,光是当好人有用吗?能修出直道吗?”

“聪明!”苏轼给狗牙儿比了一个大拇指,“不过啊,你这话千万别让你爹听到,不然岂不是说他是坏人了!”

大苏说完,转身下了楼梯,一溜烟儿去拍岳父的马屁了。

狗牙儿冲着他的背影吐了吐舌头。

“还说我爹呢,你这个才子也是骗鬼的,坏蛋,一样都是坏蛋!”

等狗牙儿回到雅间的时候,赵宗垕不再抱着脑袋愁了。

而是站在窗口,向外面望着。

“殿下,你看什么呢?”

狗牙儿快步走过来,赵宗垕用手指了指。

“快看,是巴蜀的步兵!”

狗牙儿探身,果然,在大街上,有一支人马快通过。他们个子普遍不高,但是身体很强壮,尤其是胳膊腿力量十足,每个人手里都提着一条长枪,在枪尾带着一个铁钩子,可以在攀登山地的时候,勾住山石树木。

“哈哈!”

狗牙儿抚掌大笑,眉飞色舞,“这回好了,让西夏的山跋子嚣张,他们的克星来了!”

赵宗垕惊问道:“他们能打得过山跋子?”

“那是自然!”

狗牙儿笑道:“殿下知道羁縻之策吧?我朝沿袭汉唐的旧制,在鄂西川东,乃至岭南施行羁縻制度,当地的土兵生活在山地中间,骁勇善战,不惧生死。是顶好顶好的兵,我爹和狄帅都赞不绝口。”

“以往巴蜀道路艰难,人马调不出来。如今直道修好了,川兵北上,西夏的苦日子到了!”

狗牙儿的话并不准确,以往的困难是兵能外调,但是粮饷给养不足,如今直道修通,等于给西北的人马多了一个大粮仓,能供应更多的士兵了。

看着街道上一队接一队的兵丁,无穷无尽,赵宗垕忍不住惊叹起来,“直道真是不错!”

第670章 最倒霉的征西大将军

川陕直道畅通,每年能从蜀中调出3oo万石粮食,足以支应几十万大军之用,目前从巴蜀抽出了3万步兵。

这三万生力军加入横山一线的战团,就能起到扭转乾坤的作用!

狄青和西夏互相拼杀,双方都到了很疲惫的时候,几个月的鏖战下来,大宋不舒服,西夏也要吐血。

三万川兵,就是压垮骆驼的一捆稻草。

“臣已经下令河北调拨山地装备过来,另外王韶也从青唐派过来两千精通山地作战的士兵,稍加磨合,两个月之后,就能对西夏动总攻,在今年秋天之前,务必打通河西走廊,斩断西夏一臂!”

看着王宁安在沙盘上指点乾坤,赵祯最大的感受就是爽!

以势压人,泰山压顶,这感觉太妙了。

一条直道,把大宋的动员能力提升了好几个台阶。以往大宋和北方作战,依靠的无非是河北军团和西北军团,其他地方最多提供一点粮食民夫而已,如今整个帝国如臂指使,力量能全部挥出来。

面对小国,完全是一边倒的蹂躏!

赵祯突然明白过来,为什么秦国的人口不到大宋的十分之一,结果一打仗就能动员几十万人,想想始皇帝都热衷干什么吧!

修直道,挖灵渠,建长城……全都是基础建设,这玩意真有用啊!

王宁安对基础设施的认识,当然比赵大叔深刻多了,就拿元来说吧,许多人都热衷谈闪电战如何了得,可是却很少人关心,元用了几年的时间,修建起世界第一套高公路网,这才是闪电战的基础,在最短的时间内,把兵员和物资集中到帝国的边境任何一处。

别看账面上计算,或许元的兵力兵器不占优势,但实际上物资充裕,准备充分,士气高昂,好整以暇,远不是那些缺枪少弹,呼呼喘气的敌人能比的。

大宋的直道,放在这个时代,那就是高公路,堪称作弊神器。

“景平。”

心情不错的赵祯拿出了一封信,塞给了王宁安。

“这是宗垕刚刚送来的,你是他的师父,也看看吧。”

王宁安抽出信纸,快浏览起来。

赵宗垕的字迹很漂亮,至少比王宁安好看多了,没办法,写字是他们老赵家的本事,骨子里带的,羡慕不来。

把内容看完,王宁安也是大吃一惊。

在书信当中,赵宗垕详细写了许多直道的好处,盛赞朝廷英明,这倒是寻常,只是在后面,赵宗垕居然提议要多修几条直道,而修直道的人工可以从西夏等地获取。这位太子殿下更是露骨地表示,要用日后西夏的俘虏,完成大宋的基础设施。

不管是道路,还有长城,水渠等等。

另外赵宗垕还见了不少西域来的商人,他还查阅了唐代的史料。

认为打通西域之后,要在河西走廊修建一连串的城堡。

这些城堡能囤积人马,为商路提供保护。

往来的商队在这里休息,补充,进行交易。

再有,城堡的周围,还要展农牧产业,供应当地驻军需要。

总而言之,是一个非常庞大的工程。

赵宗垕预估,修这一条丝绸之路,付出的代价应该是川陕直道的十倍不止,不利用俘虏和蛮夷,就会虚耗大宋国力,激起民变,得不偿失,但是路不能不修,机会只有一个,请朝廷早做准备!

这个计划如果是别人弄出来的,王宁安一点不意外,可从赵宗垕嘴里说出来,他可就傻眼了。

这还是自己的徒弟吗?

莫非是别人告诉他的?

是狗牙儿,还是苏轼?

看起来又不像,这封信完全是家书的口吻,就是他们赵家父子沟通感情,交流心得的,写得很随意,不像是精心准备的。

王宁安的瞳孔猛然紧缩,莫非自己这个徒弟出师了?

其实说实话,王宁安教赵宗垕的时间不算长,只是打了一个基础,在王宁安这里,赵宗垕只是学会了要博采众长,要多思考,不迷信,不固执,凡是知行合一,以实践作为标准……

进入了皇家小学之后,有太多人想要抹除王宁安的印记,真正去左右影响太子,他们对赵宗垕灌输了太多的孔孟之道,给他讲解仁恕爱民的故事,尤其是把历代的得失,告诉给小太子。

很多人都喜欢追究历史真实。

可历史怎么可能有真实!

先历代的史官就是不客观的,尤其是独尊儒术之后,修史大权都落在文官手里,任何一个传记,都没法把一个人所有的事情都记录下来,只能捡一些重要的记载。

那如何确定重要不重要?

自然是根据史官的价值观进行判断取舍。

美其名曰,春秋笔法,为尊者讳。

后人看到的传记只能是一部分,错把这一部分当成了全部,就好像练功只学了一半,自以为是太极宗师,结果连1o秒都撑不住。

这一套东西,王宁安是很清楚的。但是他没法去告诉小太子什么,悟性只能靠着自己。

幸运的是,王宁安给赵宗垕打了很不错的底子儿。

小家伙的脑袋没有僵住,凝固。

他到了西北,眼见的和书本上的东西都不相同,自然会思索,会揣度,渐渐的有了想法,就不断和他爹交流。

赵大叔很欣慰,欣慰的是儿子会自己思考,有了主见。

这就是好事!

天大的好事!

身为皇帝,不需要太聪明,不需要去具体做什么事情。

但是一个好皇帝绝对不能被别人骗了!

自己年过不惑,才领悟的道理,赵宗垕十岁出头,就开始明白了。

好,真是好!

“景平,你这个师父很不错的!”

王宁安谦逊道:“是殿下聪慧,读万卷书,行万里路。殿下好学不倦,常在地方走走,多看多问,自然会成为一代英主,臣要提前恭喜陛下了。”

赵祯含笑,“宗垕能支撑祖宗基业,朕就能安心了。对了,西域可有消息传来了?两个月后,这边要攻击横山,他们能不能抽调人马配合,一鼓作气,拿下西夏?”

王宁安的脸色一沉,“陛下,恐怕是不成了。臣刚刚得到消息,喀喇汗国动兵了。”

“哦?”

赵祯见王宁安面色严峻,忍不住担忧道:“景平,他们的人马很多?”

“嗯!根据臣所知,应该不下十万,当然其中多数是临时征召的,但是精锐也应该有3万,据说还有不少大食武士。”

“什么?”

提到大食武士,赵祯的脸色变了。

哪怕过了几年,赵祯依旧对那一次的刺杀记忆犹新。

尤其是那些大食武士,居然净身,割去舌头,斩断所有想法,一心一意,充当一件兵器,虽然百死而不回头,想想就让人不寒而栗。

这是人间啊,怎么会有那么可怕的人?

到底是谁,创造了这种战争机器,他的心肠该多硬?

连赵祯都不得不佩服,天外有天,哪怕中原最残暴的君主,比起某些地方,还是要仁慈多了。

“景平,这下子东平郡王他们会不会有麻烦?”

王宁安思量道:“仗不会好打,但是胜算还是有的!毕竟臣已经派遣了慕容轻尘,他此刻应该到西域了。”

“慕容轻尘?”

赵祯立刻想起了当初幽州之战,那个狠辣无情,铁血果决的年轻将领!

是啊,也只有他能横下一条心,不顾一切,争取胜利。

“王卿,你知人善任,慕容是很不错的人选,但愿他能为大宋打赢这关键的一仗!”

……

“哈哈,这就是西域的味道啊!”

慕容轻尘深深吸了一口气,口鼻之中,满是黄沙,他咳嗽了两声,随后脸上又露出了笑容。

自从收复幽州之后,差不多有五六年的时间,他一直在长城一线,没有大战,简直就是浪费自己的生命。

慕容轻尘特别苦恼,他几次给王宁安写信,希望能西北军前效力。

奈何王宁安一直不答应,慕容轻尘只能忍着。

等来等去,没等到西北,倒是等来了西域。

慕容轻尘得到消息之后,简直喜出望外。

越是天高皇帝远就越好,越是辽阔无垠就越好,西域那才是男儿建功立业的好地方。古有班定远,今有我慕容轻尘!

这家伙也够有趣的,他没有跟着大军进西域,而是乔装改扮,从辽国那边出,越过大漠,走天山以北,通过西州回鹘的地界,来到了蒲昌海。

走了这么一大圈,慕容轻尘可不是闲的没事干。

他已经把契丹,还有回鹘的情况摸透了。

西域大战,契丹是没有本事掺和的,他们的领土已经够大了,失去了幽州之后,没有了几百万人供养,辽国实际的控制范围正在缩小当中,他们已经从西域退了出来。

一个明显的铁证,就是西州回鹘已经不给辽国进贡了。

至于西州回鹘,他们四分五裂,完全就是墙头草,最多是等待战斗结束,跑过来给胜利者扇扇子送拥抱罢了。

所以这次他们需要对付的只是喀喇汗国的国王希志,还有他的十万大军!

慕容轻尘一身破烂的兽皮,身上还一堆跳蚤虱子,乌漆墨黑,跟小鬼似的,只剩下一双眼睛格外明亮。

踌躇满志,得意洋洋。

慕容站在大宋军营的前面,攒足了力气大喊,“快去通禀,就是大宋征西大将军,西域都护到了!”

他连喊了三遍,结果却是被看守的士兵当成了疯子,给抓起来,塞进大牢了……

第671章 不怕天谴的人

“黑云压城啊!”赵宗景暗自感叹着。

一旁的王宁宣纠正道:“还没修好呢!”

赵宗景道:“都这时候了,就别较真了,赶快想主意吧!实不相瞒,我一听十几万大军,都好些日子睡不着了。”

赵王爷等着两颗滚滚眼,无力地哀嚎着。

王宁宣满不在乎道:“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我们王家谁也不怕!”

狄咏沉着脸道:“死倒是没有什么,问题是朝廷的托付,好不容易在西域扎根,如果蒲昌海丢了,我们无颜回去见朝廷诸公啊!”

赵宗缋道:“要不这样,先把老弱妇孺撤到青唐,我们留下来放手一搏。”

“这倒是个办法,只是要问问吕惠卿和章敦。”赵宗景立刻吩咐人,把这两位请来。

他们一直负责民政工作,这些日子吕惠卿督修城池,建立黄册,编户齐民。至于章敦,则是安排就业,让手下的百姓人尽其才,或是耕田,或是放牧,或是捕鱼,还有各种工匠作坊,总而言之,就是提升自给自足的能力。

这两位正忙着呢,结果却听说要把人撤走。

“开什么玩笑,人都没了,让我们怎么经营西域?王相公可不是这么交代的!”

赵宗景不好意思,“这不是没有办法吗!我们只有两万人,对方十几万人,他们要是把人马撒开,不停袭扰,我们没本事保护所有人周全。”

章敦哼了一声,“王爷,你们商量半天,就商量出这么个结果?未免太辜负我师父的信任了吧?”

“这个……我本就不擅长打仗。”

“那你找擅长的人啊!”

“擅长?谁?”

赵宗景下意识往两旁看了看,突然之间他一拍脑门。

“对了,景平说过,他会给我安排一个作战的帮手,他,他人呢?”

吕惠卿没好气道:“我们都来了这么久,他会没到?王爷,是你们疏忽了吧?”

“不可能的,我告诉下面了,要多注意的。你们说,他会不会出意外?”

章敦哼了一声,“师父看中的人,会出意外?我才不信呢,王爷,你还是赶快找人吧!”

赵宗景也着急了,立刻下令,让所有人撒出去,他控制的蒲昌海边,方圆几十里而已,仔细排查了一遍儿,愣是没有找到丝毫线索。

赵宗景都要抓狂了,王宁安给自己派来的王牌,居然没了下落,这不是要命吗?

一天之间,赵宗景在城门口来回走了五六次。

最后一趟回来的时候,突然有几个西域的汉子,跑过来,跪在地上,用笨拙的汉语说,他们是于阗人,请求收留。

赵宗景还没说话呢,看门的士兵就跑过来。

“滚蛋,都是骗子,你们才不是于阗人呢!”

把人轰走之后,门官跑了过来。

“王爷,不要管他们,每天都有好些人跑来,有的说是于阗人,有的说是汉民,还有说什么征西大将军,都是疯子,卑职都给赶走了。”

“你干的不错。”

赵宗景圈马刚要离开,突然猛地一颤,急忙回头,把门官揪了过来。

“你说有个自称征西大将军的?”

“没错!那家伙还说他是西域都护,跟个要饭的似的,我赶他也不走,只好给送到大牢里了。”

赵宗景的手哆嗦起来,声音都变了,“那家伙什么模样?口音如何?”

“模样?三十来岁吧,挺年轻的,汉话说的挺溜的,他要说是普通汉人我就信了,他居然说是大将军,哪来的大将军?”

“啊!”

赵宗景是听不下去了,“快,快带着我去大牢!”

……

“我说那个啥……慕容兄弟,这么多年,你可好啊?”

慕容轻尘枕着一卷苇席,只把后背给了赵宗景!

“好,可好了!只是没有王爷威风罢了!”

赵宗景更不好意思了,“误会,都是误会!”

“没有误会。”慕容轻尘伸了个懒腰,意兴阑珊道:“我本来就是国舅府的奴才,住到这黑牢里面,还真找到了当年的感觉,王爷,你去忙军国大事吧!让我好好歇歇,多睡一会儿。”

赵宗景都哭了,丫的把你弄出去就是最大的军国大事!

他没注意,正在这时候,王宁宣和章敦赶来了。

他们俩一见慕容轻尘在里面躺着,这俩不客气,王宁宣一脚踹开了大门,他和章敦一左一右,抬着慕容轻尘就出去了。

王宁宣还说呢,“这丫的就是装蒜,不给他点颜色看看,就不知道天高地厚了!”

赵宗景想笑也不敢笑,就这样,吵吵闹闹,回到了临时的西域都护府。

慕容轻尘甩了甩肩膀,把王宁宣和章敦给甩开。

站在门口,看了看左右的士兵,那个门官就在人群当中,瑟瑟抖。

“好啊,真是好!契丹人没抓到老子,西夏人没抓到,回鹘人也没抓到!到了自己地盘,倒被你们这帮孙子给抓起来了,真是好大的狗胆!你们等着,看老子怎么收拾你们!”

这时候吕惠卿也赶来了,作为王宁安的弟子,当初在幽州的时候,吕惠卿和慕容轻尘关系最好,说穿了这俩人是臭味相投,只是他们一个偏重文,一个偏重武,但是阴险狠辣,别无二致!

“慕容兄,你也别怪他们,自从定了等级之后,冒充汉人和于阗人的太多了,每天最少都有上百起,疏忽了,疏忽了!”

“哼!老子用冒出汉人吗?我就是朝廷任命的征西大将军!”

说着,慕容轻尘脱下了自己的外衣,从两层皮子中间,掏出了一卷圣旨。

又从腰间拿过一个装水的皮囊,直接撕开,在里面有一方金印,正是征西大将军印!

“睁开狗眼看看!”

慕容轻尘举起圣旨,对着赵宗景道:“王爷,陛下旨意,王相公交代,每逢战事,征西大将军节制一切官民人等。你东平郡王也不例外!”

赵宗景忍着怒火,他总算明白了当初王宁安为什么不说人选是谁了。

慕容轻尘的本事不消说,但是他因为早年的经历,对什么皇亲国戚,宗室贵人一点好看法没有,他看不起昔日的主人曹佾,更瞧不起一帮靠着祖宗庇护的宗室。赵宗景也是清楚的的,如果王宁安告诉了他,赵宗景多半会要求换人。

可又没有更合适的人选,就只有先斩后奏了。

罢了!

认命了!

“慕容将军,小王愿意听从调遣,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赵宗景带头施礼,这个举动满足了慕容轻尘的自尊。他也不是找不痛快的人,连忙搀扶赵宗景。

“王爷,军务向来如此,日后一定给王爷赔罪。”

吕惠卿道:“行了,还是赶快商量对策吧!”

重新回到了签押房,慕容轻尘当仁不让,坐在了中间的位置。他先是静听大家的分析,等把情况弄清楚之后,便忍不住问道:“那个希志的人马如何调动的?又从哪里杀来?”

“希志的人马分成两路,一路沿着天山南路,一路沿着于阗故地,目标就是蒲昌海。”

“为什么要分兵?”

“是因为水源。”狄咏闷声道:“西域水源宝贵,十几万大军调动,离不开山麓地区,因为只有这里有绿洲,有水源!”

慕容轻尘突然放声大笑,用拳头猛地一砸,“你们说的不是很清楚吗?怎么就拿不出对策?”

“清楚,清楚什么?”赵宗景好奇道。

慕容轻尘撇了撇嘴,“既然大军离不开水源,我们要迟滞对方进军,破坏了水源就是了,这有什么难的!”

这有什么难的?

亏你说得出口!

在场的几个人都瞪圆了眼睛,赵宗景咳嗽道:“慕容兄,你知道西域的水源是什么吗?”

“不就是坎儿井吗!如果是别的,还没法破坏呢!”慕容轻尘说的轻描淡写。

可是赵宗景他们都吐血了。

西域黄沙万里,生存艰难。尤其是水源稀少,宝贵胜过黄金。

根据《史记》记载,当年汉武帝通西域,为了在西域驻军,对抗匈奴,便明了坎儿井,又叫井渠。

西域的气候和土质非常特殊,这里一年降水几十毫米,可蒸量有上千毫米,地面又都是容易渗水的沙土,从地表引水,半路就蒸渗透干净了,人们根本没法利用。

聪明的汉人工匠,他们现虽然地表没水,但是地下还是有丰富水资源的。

他们在山地找到含水层,先打一口竖井,直通含水层,隔一段距离,再打一口竖井,然后利用指南针,在地下挖沟,把两口井连同,这样一来,第一口井打出来的水,便能顺着地下的暗沟,流到第二口井。

只要竖井足够多,暗沟足够长,就能把宝贵的水资源从山坡引到平原,灌溉滋养绿洲,人和牲畜都靠着这点水活命!

想想吧,要找水源,要修竖井,要挖暗沟,稍微有一点差错,就会造成土层塌方,为了修坎儿井,死的人绝对比井多!

在西域,哪怕最丧心病狂的人,也不敢动坎儿井。

谁动了坎儿井,会遭天谴的!

“慕容兄,那是汉代先民就开始修的,一千多年,你不怕老天爷的天谴吗?”

慕容轻尘眨了眨眼睛,“老天爷在哪呢?让他来见我!我想问问他,是保佑我汉家子民!还是保佑喀喇汗国的希志?”

他充满了不屑道:“老天爷要是不站在我们一边,还要他有什么用?有天谴,让他冲着我来啊!”

青史尽成灰说

大家知道,小的不喜欢拿说明凑字数……坎儿井的情况,要是有兴趣,可以自己搜,介绍很详细的……

第672章 王相公的引水妙策

赵宗景清楚了,难怪王宁安嘱咐自己,一定要小心注意慕容轻尘,这家伙根本就是个疯子,彻头彻尾,彻里彻外的疯子!

王宁安也是疯子!

只是王宁安善于把他的目的细化,一个疯狂的目标分成了无数个小步骤,分步落实下去,就不会显得那么疯癫。

可慕容轻尘不一样,他的眼睛只盯着结果,要迟滞对手,赢得备战时间,就要阻断水源,要阻断水源,就要毁了坎儿井!

如此而已!

他丝毫不在乎一条坎儿井是多少人用命换来的,也不在乎坎儿井对西域意味着什么!

一个连老天都不放在眼里的人,实在是太危险了。

“慕容将军,是否……”

啪!

慕容轻尘把征西大将军印往胡杨木的桌子上一拍,震得大家耳朵嗡嗡作响!

“别跟我讲什么大道理!你们听着,别管你们是什么人,到了战时,你们就是一个兵,谁要是婆婆妈妈,跟裹脚的女人似的,就立刻送去青唐,别在这里拖我的后腿!王相公让我来西域领兵,是让我来大胜仗的,不是来做菩萨!”

慕容轻尘的嚣张,简直让大家伙难以忍受,如果放在平时,能把他揍得鼻青脸肿,连爹妈都不认识了。

可是面对强敌,还真就需要慕容轻尘这样的疯子!

狄咏迟疑了半晌,躬身道:“大将军,既然如此,末将请令,前去破坏坎儿井。”

慕容轻尘沉吟了一下,立刻摇头。

“不行,你不合适!”

“为什么?”狄咏可是堂堂驸马爷,将门之后,这么长时间以来,还没人说他不行呢!

“你不了解西域的情况,很容易失败,我必须把这个任务交给最合适的人。”慕容轻尘一抬头,吩咐道:“去把赵力,还有几个尉迟家的人叫来。”

这回轮到王宁宣吃惊了。

开什么玩笑,莫非要让于阗人去破坏坎儿井?

王宁宣只觉得眼前这个人疯了!

“慕容,你知道坎儿井对于阗人意外着什么吗?好多坎儿井都是他们祖宗修出来的!是拿无数白骨换来的!你让他们去破坏祖宗留下来的东西!你,你还有半点人心吗?”

慕容轻尘把脸一沉,“王宁宣,别以为你是王相公的弟弟,就可以随便指责我!我敬重王相公,但不代表我敬重你!我不知道坎儿井的过去,我只知道坎儿井的水,正源源不断供应着希志的十万大军!我更知道,这十万人,是来屠杀于阗最后的一点血脉。如果于阗的祖宗有灵,他们愿意看到自己的子孙被灭族吗?”

慕容轻尘黑着脸缓缓站起,他从每个人的身后走过。

“从现在还是,任何人不准质疑我的决定!违反军令者,斩!”

……

强悍,野蛮,凶残,暴戾!

几乎一瞬间,大家给慕容轻尘贴上了无数的标签,但是不得不承认一点,他下的命令,的确是最需要的。

阔别西域七年之久的赵力,在他的心灵深处,依旧保留着缺水的恐惧。

在他很小的时候,曾经被敌军冲散,有十几个护卫保护着他,穿越瀚海大漠……在那十几天里。

赵力从没见过护卫当着自己的面喝水,每当问他们的时候,水囊都是满满的。

直到有一天,赵力的水囊空了,他嚷嚷着要喝水,把一个护卫的水囊打开,暗黄色的液体从里面流出,浓重的味道让赵力几乎昏厥!

原来那些护卫一直在喝尿……一遍一遍重复着,他们的尿和骆驼尿液的颜色几乎一样……有人喝下去,胃部痉挛,呕吐,脱水,永远死在了大漠。

才十几岁的赵力见到了沿途的尸体,那些尸体没有**,也没有动物吞噬,就像是干枯的木桩,倒在了沙土上,连一点生机都没有。

那一次他们很幸运,在沙漠的边缘,遇到了野骆驼,他们付出了三条生命,猎到了两头野骆驼。

他们用骆驼血灌满了皮囊,又走了三天,才到了绿洲,活了下来。

十几个护卫,只剩下七个人还活着。

从那次以后,赵力喝水都是最小心的,连一滴也舍不得浪费。

他无论如何,也没有想过,有一天,自己需要亲手去毁灭一座持续几百年的坎儿井!

这是造孽啊!

上天不会放过自己的!

赵力浑身是颤抖的。

他闭上了眼睛,慕容轻尘的面孔取代了天神,他呲着白牙,淡淡笑着。

“于阗国命悬一线,我们死了没关系,还有几千万大宋子民!可于阗人呢?只剩下几千老弱妇孺,让他们跑,有几个人能逃到青唐去?路上还不都是要丧命!你们毁了坎儿井,阻止了希志大军,宋军就会留下来和你们并肩作战,守住家园!如果你们下不去手,那大宋也没有必要白白牺牲!”

一直以来,赵力见到的都是大宋光鲜的一面,他第一次知道,原来大宋也有这么穷凶极恶的将军!

他简直就是个不可理喻的疯子!

赵力痛苦地纠结着,过了好半晌,才把眼睛缓缓睁开。

“怎么样,火药埋好了?”

“好了!”士兵立刻答应,而后又试着道:“大人,能不能……”

“不能!”

赵力粗暴打断了士兵的话,一把夺过了火折子。

他颤抖着手,将火折子送到了火绳的前面。

在这一刻,他甚至想跳进去,和坎儿井一起消失算了。

有时候死亡是一种解脱,活着反而成了罪过!

“有什么天谴神罚,都让我一个人承担吧!”

赵力痛苦地嚎叫着,伴随着火绳消失在眼前,过了一会儿,有一个闷如雷霆的声音出现。

哗啦啦!

脆弱的沙土层快坍塌,声波沿着坎儿井的暗沟传播,紧接着一个接着一个的竖井塌方。

在没有任何现代工具的条件下,挖掘竖井,打通暗沟是非常危险的事情。

不但要承受地下寒冷和潮湿,还要克服随时生的崩塌,多少人都被活埋在地下,每一条坎儿井,都是拿无数人命换来的。

而一旦修好,一条坎儿井就能造就一个绿洲,一个绿洲能养活周围的百姓,还有许许多多生灵和动物……

在西域,哪怕最穷凶极恶的人,也不敢破坏坎儿井。

与其说是天罚,不如说是全民公敌!

赵力就这么做了,而且毁灭了一条坎儿井还不肯罢休,他带着人马,神出鬼没,在原来的于阗故地上,足足32条坎儿井,被他毁灭了27条!

剩下的5条是因为距离喀喇汗国的军营太近,他们无法得手!

即便如此,也够骇人听闻的。

希志率领着十几万大军前进,需要庞大的后勤补给,坎儿井消失了,运送补给的驼队不得不带上比粮食重几倍的清水,才能向东进,一路上他们要冒着被渴死的危险,才能送一点点粮食过来。

“疯子,他们都是疯子!”

喀喇汗国大汗希志,挥舞着镶满宝石的弯刀,疯狂咒骂,大声叫嚣!

别以为毁了水源,就能阻止我们!

你们等着吧!

本大汗会把你们的脑袋砍下来,做成夜壶!

跟在希志身后,有几位黑衣白胡的老者,他们是来自遥远巴格达的长老。

“尊贵的大汗陛下,渎神者是邪佞而不可救药的,只有弯刀和鲜血能让他们屈服!于阗人,高昌人,还有宋人,都是比毒蛇还可怕的敌人!在沙漠里遇到他们,还有毒蛇,必须先消灭他们!这一条将成为所有战士必须遵守的谕旨!”

“伟大的天神会降下怒火,陛下,您的征战会得到整个世界的支持,我们建议您,可以沿着塔里木河进军,那里有充足的水源,没有人能破坏得了!”

……

希志已经抓狂了,他和手下商量着应对的办法,可是有一点不得不承认,那就是他们必须调整进军计划,在沙漠之中,十几万人进行调整,往往意味着需要耽搁几个月的时间,甚至会延迟一年半载。

蒲昌海的城池可以加快修整,如果幸运的话,他们可以在希志大军到来之前,收获一季粮食。

这里的土地真的是太适合耕种了。

蒲昌海的水灌溉了农田,庄稼以肉眼可见的度生长者,或许连植物都清楚,生活不易。

从大宋过来的工匠已经到了第三批。

而这第三批的工匠非同小可,他们带来了神臂弩的技术,受限于木材匮乏,最多只能造出一千支。

不过他们还带来了火药技术。

西域不缺硫磺,众多的牲畜,集中排尿,就能提供宝贵的芒硝,为了守卫城池,他们又多了一样利器!

只是在众多的技术当中,最让人欣喜的是水泥烧制技术!

自从下令毁掉坎儿井之后,慕容轻尘已经成了最可怕的人,哪怕连宋兵这边,也不敢和这位大将军面对面。

“慕容兄啊,真是不知道说什么好!我师父怎么就那么欣赏你!”吕惠卿气哼哼将一块水泥砖扔到了慕容轻尘的怀里。

慕容正围着狐狸皮喝葡萄酒,他醉眼惺忪,似乎还没醒过来,嘟囔道:“别烦老子,等希志打过来再说!”

“你敢和我装蒜!”吕惠卿骂道:“瞧见没有,如果用水泥制成管子,深入山坡的水层,把水通过水泥管引到山脚,你想想,是不是比坎儿井更省工省钱?还不用死人?”

“啊!”

慕容轻尘猛地一惊,突然之间,双手颤抖,盯着眼前的水泥砖,整个人都呆住了……

第673章 战前总动员

西北引水,最大的问题就是蒸,哪怕从蒲昌海引出来的水,灌溉农田的,也会损失一半,如果距离过2o里,可能八成以上都蒸走了。

蒲昌海湖面虽然不小,但是每年汇入的水流有限,如果再随便滥用,很有可能就会蒸一空,变成不毛之地。

这一波的工匠带来了水泥的制造方法,他们利用西域非常丰富的火山灰,加上生石灰,制造出了水泥。

在引水渠,下面用水泥板铺上,水就不会偷偷溜走。

上面也用水泥板做骨架,然后铺上苇席,水就在里面流,也不会蒸,也不会渗漏。

一条5里长的水渠修好,清凉的水流从蒲昌海流出,百姓们在取水口把一桶桶宝贵的清水舀出,然后再小心翼翼,浇到了庄稼上面。

遍地的小麦田,涨势喜人,高粱节节上蹿。

于阗的百姓围着田地,笑得皱纹都开了。

多少年了,从来没见过这么好的庄稼!

只要没有破坏,秋天准是一个丰收年!

我们又有家园了!

希志!

你来吧!

我们拼了!

从今往后,没人能抢走我们的家园!

决战到底!

章敦又以都护府的名义,公布一条新的政令。

凡是参加民兵,并且协助守卫蒲昌海的,有斩杀级者,立刻升为汉人,连续随军作战三次,表现忠诚可靠者,可以升一等级。

至于已经获得一等居民身份的人,如果立有战功,会优先授予官职,得到更多的封地,也可以获得奴隶。

而且章敦还公布了一条,所有立有战功的,都会得到一枚勋章。

分为铜质,银质和金质,只要拥有铜质勋章,就代表为大宋流血,就是大宋最忠诚的勇士,如果得到了金质勋章,立刻授予官职,而且还可以进入皇家武学院,成为大宋的精锐武人。

一套好的激励体系,不在于一次给得多少,而在于是否公平。

章敦和吕惠卿都从王宁安那里学来,要想收复人心,获得支持,必须给他们上升的空间,拥有提升的希望。

给得太少,会嫌弃吝啬,给得太多,又会赏无可赏。

如今的安排恰到好处。

百姓们既要守护家园,又能提升地位,绝对是求之不得。

于阗上下不用说了,所有男孩子,1岁以上,必须编入民兵,接受训练。

至于妇人,也不能例外,她们不需要编入战队,但是从事后勤没有问题,当医护兵,煮饭,洗衣完全可以。

王宁安也派过来一批军医,他们选拔出3oo名妇人,接受医疗培训。

西域的土地上,不讲究什么男女有别,在这里女人当男人用,男人当牲口用!至于牲口?哪怕最忠诚的战马,骆驼,只要死了,一样要剥皮,制成肉干,充作军粮。

没有办法,对于他们来说,没有任何奢侈浪费的本钱。

引水渠旁边的空地,就是民兵的训练校场,许多十几岁的孩子,拿着树枝做的刀枪,一丝不苟练着,连额头上的汗水都不敢擦一下。

距离孩子们不远,有几个顽强的胡杨树,在胡杨的树荫之下,慕容轻尘正在负手而立。

“你看的是孩子不对!”吕惠卿从他的后面晃出来,自言自语道:“孩子们再怎么练,这次对付希志也排不上用场!”

“什么叫排不上用场!”慕容轻尘不服气,他冷笑道:“就要这帮半大小子,什么都不明白,还有一股子愣劲儿。打红了眼,我给他们一碗酒,每个人都挂着手雷,就往敌人堆里冲!”慕容轻尘啐骂道:“横的怕愣的,愣的怕不要命的!”

吕惠卿微微一笑,“行了……你啊,就是嘴硬!明明是心里头愧疚,非要来看看引水渠,我可以告诉你,效果很好,只要打败了希志,两年之内,只要两年,于阗故地的引水渠能建成至少oo个,顶得上毁掉的8倍了!”

“我什么时候……“慕容轻尘瞪圆了眼睛,正要争辩,吕惠卿一摆手拦住他,“你要是觉得少,就多抓俘虏,抓的越多,建设西域的奴隶就越多,建得就越快……你这个人啊,别总是装得凶残暴虐的德行,外表奸诈,可是心肝肺都是软的,没劲儿,真是没劲儿!”

“你才没劲呢!你全家都没劲儿!”

慕容轻尘气急败坏,他是恨透了王宁安!

经营西域,派我一个人来就行了,何必派那么多人?

有个赵宗景也就算了,居然还把吕惠卿派来?这不是给我添堵吗?

王相公,你太坑人了!

当然了,慕容轻尘只敢腹诽而已。

他不服任何人,唯独服气王宁安。

这位王相公把权谋制衡玩得一点烟火气都没有。

让赵宗景看着慕容轻尘,小王爷是没那个本事的,可是赵宗景能看得住吕惠卿啊,而吕惠卿呢,又能牵制住慕容轻尘。

这样一来,西域的几个人就构成了微妙的平衡,不至于有一丝一毫的失控,而且还不会互相掣肘,坏了大事!

光是如此也就罢了,王宁安把慕容也看透了。

这小子虽然狠,虽然无所顾忌,但是他毕竟是个人,在午夜梦回的时候,也会愧疚,也会自责。

毁掉坎儿井,那是造了天孽,要遭报应的事情!

慕容轻尘做得义无反顾,但是他良心上真能过得去?

还有,那些于阗人,回鹘人,等到战争结束了,他们会不会嫉恨慕容轻尘?

在这个时候,王宁安派来了工匠,带来了宝贵的水泥技术。

给了慕容轻尘一个台阶,也给了所有西域人一个交代。

大宋不但能毁灭一个世界,更能创造一个世界,你们只管放心就是了!

回到了大将军临时府邸,慕容轻尘感慨万千。

他撩起了袍子,冲着西京的方向缓缓跪下。

“王相公在上,属下服了!彻底服了!只有王相公在,慕容唯有肝脑涂地,绝不敢有别的心思!”

磕过头之后,慕容轻尘起身掸了掸衣服,重新坐在了地图的前面。

他的脑袋快转动着,一个个的阴谋诡计不断冒出来希志,你的麻烦来了!

……

“希志身边有大食人的长老!”

王宁安已经辞别了赵祯,再度回到西北坐镇。

随着川军北上,动总攻的时机越来越成熟了。

王宁安面对着几个心腹,沉吟道:“慕容判断希志的大军要半年之后,才能攻击蒲昌海。我认为是错的,他低估了宗教的狂热,希志很有可能孤注一掷,在三个月只能动攻击。我已经飞鸽传书,告诉慕容,必须做好最坏的打算,如果没有可能获胜,也要坚持三个月!”

王宁安猛地一转身,“诸公,三个月,也就是说,我们还有半年的时间,必须击败西夏,打通河西走廊!这一次是战前最后的动员协调会议,大家回去之后,必须做好开战的准备。”

种诂、种鄂、折克柔、王宁泽、王韶,刚从幽州调来的梁大刚和李无羁,全都挺直身板听着,另外还有两位和王宁安平起平坐的相公,一个是狄青,一个是贾昌朝,他们也频频点头。

该决一死战了!

贾昌朝率先道:“景平,老夫已经和地方官吏交代了,他们也都下到村镇,去拜会各地的族老士绅。西夏为祸百十年,西北的老百姓都切齿痛恨,这一次朝廷举兵灭夏,西北的百姓愿意鼎力支持!老夫已经集结5o万民夫,1o万鸡公车!必要的时候,老夫亲自推车上前线!只要有一个士兵吃不饱,穿不暖,老夫愿意交上白一颗!”

贾昌朝又语重心长道:“我们这一代人,包括刚刚去世不久的范相公,我们在李元昊的手里,吃亏太多了,报仇雪恨的机会来了,老夫拜托你们了!”

不得不说,贾昌朝是个实力派,忽悠王宁安未必行,但是这帮年轻的将领都被感动的热乎乎的,尤其是王宁泽,都快要哭了。

多好的老人啊,真不明白,哥哥干嘛总是让自己防着贾昌朝一家,真是想不通!

贾相公说完了,狄青也说道:“这次作战,我会把主力集中在静塞军司以东,这里也是西夏防御最严密的地方,如今双方的兵力过了5o万,正在这里死磕。我要做出态势,就是大宋要突破横山,直取兴庆府。而实际上,3万川军,还有河北的一万骑兵,都安排在西线,从癿六岭一线突破,攻击凉州。”

说到这里,狄青看了看王韶,“青唐这边怎么样,能出动多少人马?”

“三万!”

王韶答得很干脆,“这里面有一万三是野利遇乞的人马,本来青唐可以出动更多,但是王宁宏率领着一万人在草头达靼的地盘,维护和西域的道路。青唐要顾全两个方向,要给西域送粮饷军火,还要对付西夏的大军,压力不小。”

王宁安呵呵一笑,“子纯,撑得住吗?”

“没问题!”

王韶斗志昂扬,“王相公,狄相公,下官已经联络了吐蕃各部,大不了我把这些人放出去,让他们杀进西夏,给李谅祚一点颜色看看!”

狄青正色道:“这是下策,我们要的是整个河西走廊,不能让别人掺和一脚!”

王韶陪笑道:“下官不是说了,逼得没办法才用么!”

王宁安见大家议论差不多了,微微一笑,“行了,基本上就按照这个方略执行,各路人马立刻调兵遣将,一个月之内,起总攻!"

把大家先后送走,最后只剩下一个王韶。

“王相公,我刚刚没说实话,其实不是吐蕃各部,而是羌人。”

王宁安眼珠转了转,“是老狐狸忽悠的吧?”

“王相公睿智,是一个顶大的羌人部落,一共十万人,都要投降大宋!”

第674章 一杆旗号

王韶在青唐几年,他的折腾本事丝毫不在王宁安之下,而且又能折节下交,屈身下士,许多吐蕃的部落领都跟他称兄道弟,好的穿一条裤子。

就像王宁安学不来赵宗景的亲民做派一样,他也学不来王韶的人格魅力。

这家伙能让两个头一天还动刀子的部落,转过天在一起喝酒吃烤羊肉,跟兄弟似的。靠着这些手段,王韶在青唐如鱼得水。

观察西夏的情况就会现,1个军司,其中六个放在了横山一线,对抗大宋,三个放在东边,应付辽国,三个放在河西走廊,一直到西域一线。

显然,西夏的重兵都是用来对付大宋的,在青唐方向,他们虽然经常交战,但是西夏却没有把青唐当成主要对手。

青唐这边,有羌人,有吐蕃人,西夏也有。

他们之间,是剪不断理还乱。

王韶经营青唐之后,大力收买青唐的部族,然后利用他们,去影响西夏境内的亲戚,劝说他们投降大宋。

这是王韶的努力。

而王宁安呢,一直就没断了算计西夏。

歼灭铁鹞子之后,他散播是李清出卖西夏,进而挑动西夏内斗,让他们针对汉人下手,同时蕃部也受到了波及。

接着是通西域商路,很多党项贵胄,还有河西走廊的部族,他们翘以盼,以为大宋的商人过来,他们能大赚一笔。

结果李谅祚一意孤行,拒绝全面通商。

挡人财路,如杀人父母。

在大宋尚且要天翻地覆,放在西夏,更是乾坤颠倒,日月无光,要不是李谅祚作风强悍,手段狠辣,早就乱了。

但是接下来增加赔款,大宋和西夏全面开战。

庞大的战争负担都落在了西夏各部身上。

西夏本就是个抢劫集团。

在太平年景,跟着老大,有吃有喝,谁都愿意服从命令,哪怕吃点亏也认了。可是眼下大宋越强势,跟着李谅祚,非但没法喝汤,还要割肉放血,甚至把命都交上去,大家伙心里头就越怨恨李谅祚。

众所周知,西夏最精锐的步兵是山跋子,他们有不少是羌人和吐蕃人,在过去的几个月,战死的山跋子就有7ooo人,受伤的更是不计其数。

李谅祚下达征兵令,15岁以上的蕃部青壮都要去横山和大宋硬拼。

各个部落都不傻,如果放在以往,征伐大宋,油水肥美,大家都抢着去,不让去还有情绪呢!

可是这一次不一样,大宋的强悍已经越明显。

铁鹞子尚且不堪一击,还有那么多新式武器,几十万大军,无穷无尽的粮草……扪心自问,去横山打仗,根本是送死!

强盗集团就是如此,有好处争着抢着,遇到了硬骨头,立刻四分五裂。

西夏虽然立国几十年,但是还改不了骨子里带的气质,基因如此,无可奈何。

如果仅仅如此,也就罢了,偏偏李谅祚还走了一步臭棋,他为了赔款的事情,放两万宋军进西域。

赵宗景带着人马在河西走廊路过,一路净当冤大头儿,善财童子,他是吃了亏,可是河西走廊的蕃部不这么看。

原来传说是真的,大宋果然比西夏大方,人傻钱多,没见呢,青唐的那些吐蕃部落,各个赚得钵满盆满,一堆穷棒子,居然穿上了丝绸,住上了豪宅。

呀呀呸的,我们差什么?

凭什么就挨饿受冻,还要把子弟交给李谅祚糟蹋。

干脆反了算了!

此时,又冒出来一个老坏蛋,那就是野利遇乞,他陪着元昊创业,在西夏的人脉深不可测,哪怕荒废了二十年,也不可小觑。

他就联络了一个羌人部落,领名叫朱令凌,有部众十万人,非常想要投靠大宋。

……

说到这里,也就明白了。

这十万人不是凭空冒出来的。

而是各种手段叠加,一大群坏蛋努力的结果。

听完了王韶的介绍,王宁安暗暗思量,他露出了笑容。

“子纯,你没有夸张吧?”

“绝对没有!”王韶道:“其实除了朱令凌之外,还有几个部落,都有心投靠,只是他们的人马太少,没法突破西夏的封锁,我和他们约定,等大宋天兵一到,他们立刻起兵,倒戈一击。”

这个消息又让王宁安为之一振。

其实这十万人是个小事,真正重要的是西夏终于开始崩解了。

作为一个靠着武力捏合到一起的帝国,根基是非常脆弱的。

匈奴、突厥,大辽,乃至以后的金国,蒙古……全都逃脱不了这个定律,崛起的时候,势不可挡,可是一旦失败,结果不是亡国那么简单,甚至会灭种的!

其兴也勃,其亡也忽!

朱令凌部并非党项,而是羌人,还是非常庞大的一个部落。

他们忍受不了李谅祚,选择投降大宋,也就是说,西夏国的外围开始崩溃了,下面就是核心的党项各部,接着就是王室一族……会如同多米诺骨牌一样,一个接着一个倒下去,最终彻底崩解。

王宁安一直担心一件事,就是打败西夏容易,可治理这么庞大的几千里土地,对大宋来说,负担太大了。

刚立国的时候,皇帝随便一道圣旨,就可以迁移几十万人,填充边疆,一点难度没有。可立国百年之后,再想移民,朝廷就要拿出各种补贴,就要给足够的好处,不然老百姓才不会乖乖听话呢!

不管古今,都是这个道理,要不然哪个国家刚建国的时候,就有钉子户?当建国几十年,上百年之后,钉子户越来越多……以至于绊手绊脚,想要干什么大工程,都奇难无比。

古往今来,人都是这样,没办法的!

可以预见,治理西夏,会比收复西夏,要难无数倍!

朱令凌部归降,绝对是个好信号。

大宋可以利用羌人部落和蕃部,去掌控地盘,然后再徐徐移民,把河套平原都拿到手中……

王宁安的朋友和学生人才济济,赵宗景有匪气,慕容轻尘有霸气,王韶有魅力,苏轼有才气,吕惠卿阴险狡诈,章敦豪爽精明……这么多人,甘心供王宁安驱使,一个最重要的原因,就是王宁安的见识无人能及!

这不,仗还没打完,他又想到了如何治理。

王相公,你的目光够长远的!

“既然决战到了,不如就把朱令凌的归顺,作为大战的开始!”

王宁安下了决心。

王韶倍感振奋,忙说道:“朱令凌部现在胭脂山,他们要想归降大宋,最近的路就是走祁连山,进吐蕃诸部,来到青唐。这条路虽然最近,但是也有上千里。让十万老弱妇孺,奔行千里,实在是困难。王相公,我们必须安排人马接应。”

“子纯,你有什么想法,直接说出来,不必吞吞吐吐。”

“是!”王韶理了理思绪,“王相公,朱令凌告诉我,现在李谅祚手边能动用的就是两千多铁鹞子,重建之后,李谅祚舍不得投入横山一线和大宋对拼,一直留在手边,充当机动兵力。铁鹞子赫赫凶名,无人不知。大宋不怕,可朱令凌怕啊!他希望大宋能派遣最强的人马,去接应他们,安全脱险。”

王宁安微微一笑,“他是想要墙骑兵过去?”

“嗯!”

王韶道:“本来王宁宏将军在青唐有3ooo铁骑,可是这些人马都在配合西域作战,抽不出来。下官手里,没有足以抗衡铁鹞子的骑兵,故此……”

话不用多说,王韶这是来搬兵的。

王宁安陷入了沉思。

说起来王家军的精骑也不是无穷无尽的,王宁宣带进西域一部分,王宁宏手里一部分,王宁泽还有一部分。

这次为了全面开战,又把梁大刚和李无羁调过来。

现在幽州老爹手边只剩下不到5ooo人。

也幸亏这些年把长城经营得固若金汤,其他骑兵也都训练出来,不然连幽州都会出问题。

王宁安权衡再三,摇了摇头。

“不行,大战在即,我抽不出人马,更何况就算有精锐,我也不会浪费在这十万人身上!”作为一个统帅,王宁安虽然不像慕容轻尘一样,处处咄咄逼人,但是该心狠的时候,他可是不含糊的。

“子纯,朱令凌投降是好事情,一定要促成。至于兵马吗?我没有,旗号却有一杆!”王宁安笑道:“如果他们真心投降,一杆旗号足矣!我相信他们会排除万难,顺利归降的。”或许觉着太过冷酷,等了一会儿,又补充道:“再准备1oo副板甲,3ooo支骑枪,子纯,你知道怎么用吧!”

说完之后,王宁安也不等回答,就直奔里面的屋子,王韶愣了一下,也连忙躬身告退。往回走的路上,王韶稍微思量,也就明白了,与此同时,他的后背也湿透了。

王宁安这是给了王家军的旗号和武器,让他们拿着去吓人!

如果成功了,朱令凌就能安然无恙。

如果失败了……反正都是蛮夷,王相公也不会真的在乎他们的生死,如果两败俱伤,或许会更好!

果然是慈不掌兵啊!

原来十万人在王宁安的眼睛里,不过值一杆旗号而已!

王韶顿了顿脚步,神色也变得绝然起来,大战起,谁不是棋子?

能得到一杆旗号支持,就算是福气了!

第675章 旗号也能吓死人

战斗的音符,就像是天边的乌云,不停翻滚着,哪怕是苏轼那么迟钝的人,都感觉到了。

这一次参加直道开通盛典,苏轼有个感觉,那就是巴蜀的乡亲,对西北的战局,甚至比朝廷都热切。

出兵、送粮食、买战争债券,他岳父王方甚至号召门下弟子,投军报国,消灭西夏。

苏轼很难理解,为什么保守的巴蜀商人会这么关心战争,正巧大盐商郑宏图北上京兆府,被大苏给撞见了。

苏轼拿出了从王家顺来的瑶池琼浆,灌了郑宏图二斤酒,他就什么都说了……无论汉唐,巴蜀的富庶都过江南,甚至可以向上追溯到先秦,在那个时候,风景秀丽,山河锦绣的江南水乡,还是个蛮夷之地。

以往巴蜀也是道路艰难,但是依旧挡不住繁荣,奥妙在哪呢?

很多人都想不通。

江南有粮食,巴蜀也有,江南有茶叶丝绸,巴蜀同样有,江南有海盐,巴蜀有井盐……几乎所有主要商品,双方是势均力敌的,那为什么大宋立国以来,巴蜀虽然也在进步,但总是比不过江南呢?

这个问题困扰了许多才智之士,直到有一天,六艺商学院十几个学生,给出了答案!

简单一句话:商业中心转移了!

汉唐以关中为朝廷中心,以丝绸之路为主要商路。

巴蜀距离关中最近,离着丝绸之路也是近水楼台。

所以巴蜀顺理成章,作为最大的商品供应基地,经济繁荣,带来了巴蜀的富裕和兴旺,孕育出文采风流,傲视天下。

可大宋立国之后,两个要命的东西接踵而至。

一是东南海路繁荣起来,海外贸易越来越多,占得比重越来越大。

二是西夏崛起,隔绝了丝绸之路。

6上的商路没了,海上的商路繁荣起来。

巴蜀从近水楼台,变成了鞭长莫及。

做生意将本求利,不要讲没用的废话!

你距离远,路费贵,成本高,就是没有竞争力!

这份研究报告经过了皇家银行表,被许多巴蜀的官员奉为圭臬,介绍给家乡,苏老泉更是找了很多佐证资料,送给了老亲家王方。

大儒王方彻读之后,也不得不承认,其中的东西的确真知灼见!

这世上除了孔孟之道,道德文章之外,还有另一套仕途经济的学问,王方连续作文十篇,并且在中岩书院开坛讲学,一时间轰动巴蜀。

几乎每个大商人都清清楚楚。

海外贸易和6上贸易,各有优劣,并非不能竞争,关口是6上通道要打通,丝绸之路要重建!

巴蜀的兴旺繁荣,在此一举!

自古以来,川人就有这么一股子狠劲,五万川军北上,许多人都是抱着必死之心,要替家乡父老打出一个未来!

巴蜀的商人,从上到下,全都极力购买战争债券,为了大战出人出力!

……

“唉,百无一用是书生啊!”大苏不知从哪里掏出一个金梨,一边啃着,一边哀叹。

“姐夫,你说我现在学武,还来得及吗?”

王宁安看了看越来越宽的苏轼,摇了摇头。

“别说练武了,你要是管不住嘴巴,没准再有十年,你就会像醉翁一样,染上消渴之症,到那时候,你可就什么都吃不了了!”

“当真?”苏轼惊掉了下巴。

“我会骗你吗?”

苏轼眨巴眨巴眼睛,一想到可能吃不了好东西,他就万念俱灰,绝对世界都是黑暗的,再也没有半点生机,连活着都没有意思了,太吓人了,需要安慰脆弱的心灵……他默默又掏出了一个更大的金梨,啃得满嘴汁水,啧啧有声。

苏大才子啊!

居然是个无药可救的吃货!

王宁安愤怒地抓了抓头,拿他是一点辙都没有。

随手抓起了纸笔,扔给了大苏。

“才子人情纸半张,你现在就给我写讨逆檄文。”

“什么檄文?”大苏满嘴果肉,含混不清道。

“当然是讨伐西夏的檄文了!你不是说自己没啥用吗!好好写这篇文章,拿出一肚子的肥油,写好了,再过几百年,人们说不定都忘了我这位大帅,还要在课本里念你的文章,到那时候,说不定有人就会把收复西夏的大功,都记在你的头上了!”

王宁安气得直骂,这世道不就是如此,修出十万里铁路的,天天被指责,在地图上画2o万里,变成了远见卓识,打赢了持久战算不得高明,写出了国防论就是军神了。没几个人记得打出大唐盛世的名将明相,但是却一定记得诗仙太白……这叫什么事啊!

老天爷啊,竟是如此偏爱文人!

天道不公啊!

王宁安感叹了半天,正要去办公,突然苏轼抱着一摞皱巴巴的纸张回来了。

“拿去吧!”

大苏把文章丢给姐夫,这回不吃梨了,换成了炸糕,大口咬着,腮帮子鼓得和仓鼠似的,就他的模样,去拍小巨人,能给金花鼠当替身了。

王宁安实在是无力吐槽,可是一看文章,他就不得不惊叹了!

同样都是人,同样都是那几千个字,有人写出来就干干巴巴,味同嚼蜡,有人写出来就汪洋恣肆,嬉笑怒骂,气势磅礴……

苏大才子的东西,就是不一样,至少顶得上十万雄兵!

见王宁安低头看得入神,苏轼把炸糕都塞进了嘴里,随意在身上抹了抹手上的油,随口道:“我还写了两篇,要是不满意,再看看这两篇。”

他一股脑又给了王宁安两篇。

面对着三篇文章,王宁安彻底无语了。

难怪老天爷偏爱人家,真是比不得啊!

“给李谅祚的檄文算是有人,西夏还有那么多部落,那么多普通百姓牧民,他们可是看不懂这些的。从今天开始,你就给我写十篇宣传文稿,一定要通俗简明,哪怕一句话也行。就照着‘大楚兴,陈胜王’,‘苍天已死,黄天当立’,这类的就行。”

“啊?姐夫,你要当皇帝啊!”

吓得大苏手里的炸糕都掉了。

“你长点脑子行不,这是给西夏人看的,让他们归降大宋,起兵反对李谅祚,懂了吗?”

“懂了,懂了,我这就去!”

……

王宁安的战争准备已经到了最后的关头,在青唐这边,动作要更快一点。

“回大人的话,朱令凌部,已经做好了举事的准备,5日之后,就能动……只是,朝廷的援兵几时能到?”野利遇乞躬身问道。

王韶淡淡一笑,“放心吧,朝廷不会亏待忠臣的,加官进爵,封赠赏赐都不会少。”

老狐狸迟愣一下,“那个……援兵,他希望朝廷能多派点援兵!”

王韶突然把脸一沉!

“野利遇乞,你可是几次和本官说过,朱令凌部是活不下去了,要归顺大宋,我大宋好心收留,给他官职,给他赏赐,还给她土地,让他和部民能够生存繁衍。我们可不是请一个老太爷!援兵,援兵!他们十万人,要是自己不知道努力,光靠着大宋派兵迎接,要多少人马?”

王韶盯着野利遇乞,冷笑着道:“你一再要求朝廷出动援兵,是不是没安好心?莫非说朱令凌是假意投靠,挖了个陷阱,想要我大宋跳进去?你有扮演了什么角色?”

“啊!”

野利遇乞被问得老脸通红,天可怜见,他是真没有坏心思,如果说有,只是一点小算盘。他已经暗中和朱令凌结了娃娃亲,面对强势的大宋,他更希望朱令凌保存实力,到时候两个人联手,也就不用担心被大宋吃干抹净了。

当然了,如果大宋出兵,和铁鹞子死磕,来个两败俱伤,那就更好了!

“大人千万不要误会,老夫以为朱令凌诚心归附,千金买马骨,要树立一个典范。”

王韶勉强点头,“朝廷不会坐视不理的,这件事情就交给你办,对了,本官还带来了一批军械,你也领走吧!”

野利遇乞被赶出了府邸,在外面摆好了1oo副铠甲,还有一大堆的长枪,当空一杆黑色大旗,金线绣着边,中间一个巨大的王字!

立在旗号之下好半晌,老狐狸才明白过来!

丫丫的!

要的是一只虎,结果给了个大旗做虎皮!

你们可真行!

野利遇乞满心不高兴,但是1oo副白捡的盔甲,还有那么多的骑枪,也算不亏了。

“都给我带走。”

老狐狸抬头看了看天,朱兄啊,你们就要多损失一点了!”

……

朱令凌部如期举事,他尽可能轻装上阵,但是毕竟人数太多,两天时间,不过出来了5o里。

就在这时候,西夏的铁鹞子出动了。

两千铁骑,加上5ooo轻骑,紧随而来。

朱令凌安排了8ooo后卫,第一次交战,就损失了两千多!

他只能拼命向大宋求援,终于,在第三天,一支骑兵出现了,漫天的黄沙之中,黑色旗号格外醒目。

一排士兵,胸甲泛着光,晃瞎人眼。

后面层层叠叠,也不知道多少人马,他们迈着整齐的步伐,快袭来。正巧一对铁鹞子正要包抄朱令凌他们,和宋军狭路相逢。

跑在最前面的铁鹞子,看到了黑旗亮甲,突然吓得亡魂大冒,是王家军,是墙式铁骑!

这个铁鹞子的心脏猛地收缩。好像被人捏在了手里一样,他真的是怕了,怕到了骨髓里!他死命扯住战马,想要停下来,可他以前的战马已经落到了大宋手里,这是刚从西域弄来的战马,还没磨合好。

马匹前蹄高高竖起,把铁鹞子摔倒了马下,结果后续的战马收不住,一个蹄子下来,正好把他的喉咙踩断了,鲜血像是不要钱似的往外冒,那个铁鹞子到死,眼里还带着恐惧之色!他是提早放回来的俘虏,如果晚一点,命根子就没了……

乖乖!

就是一杆旗号!

也能吓死个人啊!

野利遇乞对这支重建的铁鹞子,越鄙夷了。

“跟着我,冲!”

第676章 突破横山,杀入西夏

野利遇乞就是一头狡诈的狼王,虽然他没有年轻时候的强悍和勇猛,但是他的智慧和经验,几乎是无人能及的。

老狐狸撺掇大宋去救援朱令凌,他也有人马,却舍不得拿出来拼。

野利遇乞小心翼翼,维持着他的力量,他深知这是未来野利家族重新崛起的唯一希望。大宋和以前不一样了。

别看着表面上谦恭和善,待人以礼,实际上从大宋的皇帝,到政事堂诸公,再到地方官吏,比如王韶等人,心肠都是黑的,就没有一个好东西!

对于老狐狸的评价,王宁安只想大笑三声,我是大宋的官吏,为大宋的利益奋战,要是让你老狐狸觉得我不错,那我可真就该死了!

当然了,作为一个战术大师,野利遇乞深知光保存实力是不行的,关键时刻还要露出狰狞的獠牙,让对手知道自己的厉害!

比如眼下,就是一个最好的时机!

他亲自指挥着1oo胸甲骑兵在前面开路。

这一百人装备和王家军一模一样,都是明亮的铠甲,长长的骑枪,还多了一杆黑色大旗。作为一个纵横沙场的老将,用别人的旗号,冒名顶替,是很丢人的事情。

但是不得不承认,王家军的确是铁鹞子的克星!

反正也没有王家军的人在身边,不要脸就不要脸了,这么大岁数,要是还在乎脸皮,那就白活了!

“杀啊!”

汹涌而来的骑兵,卷起无数黄沙,西夏的人马一时间竟然没有看穿对方是冒牌货。

这也怪李谅祚,他为了快恢复实力,放回去的3oo铁鹞子成了新军的核心,他哪里知道,这帮人被王家军蹂躏的没脾气。

还不到一年的功夫,他们看到对方明亮的铠甲,就浑身哆嗦,连带着新招募的铁鹞子都受到了影响!

“杀!”

老狐狸见到西夏最精锐的人马,战战兢兢,举棋不定,他心里并不好受,想想当年吧!是大宋怕西夏啊?

真是想不到,这帮后辈子孙堕落得太快了?

老狐狸也仅仅是想想,他都成了大宋的走狗,比起这些后辈,岂不是更无耻!

噗!

长枪刺出,一个铁鹞子的喉咙被穿透,顺着血槽,喷出两道滚烫的鲜血,喷到了野利遇乞的铠甲上面。

明晃晃的胸甲好像镜子一样,血液流过只剩下一层淡淡的红色,还有刺鼻的腥气。

野利遇乞被刺激得更加疯狂,他不断挥动手里的长枪,一个接着一个的铁鹞子倒下。后面的骑兵蜂拥而至,轻松将向头部队干掉。

接着老家伙一刻不停,乘胜追击,奔着铁鹞子的主力就杀上去了。

双方就在祁连山下,展开了一场短促而激烈的碰撞。

喊杀声,兵器撞击声,叫骂声,马嘶声……偶尔还有火药爆炸的声音,双方搅在了一起,难分彼此。

他们的阵型完全乱了,已经分不清彼此,只能靠着本能去厮杀,努力将兵器砍入对方的身体,保护自己,不受伤害。

双方的差别其实不大,野利遇乞是按照西夏的方式练兵,装备的是铁鹞子的铠甲,使用的是西域良驹。

如果放在一起,根本就分不清楚。

明明是一样的人,可越是如此,杀戮就越是残酷。

野利遇乞拼了老命向前冲击,身边的亲卫帮着他格挡刀枪,并且使用小盾,防备暗箭。他只要负责杀戮。

手里的长枪是请大宋工匠制作的,轻便、锋利、韧性十足!

在野利遇乞的手上,就像是一条怪蟒,不断喷吐着舌头,没有任何人能挡住他的一枪。如果不是亲眼目睹,谁也不会相信,貌似衰老的身躯里,居然蕴藏着这么可怕的力量。

前面有一队铁鹞子正在围攻野利遇乞的部下,刀枪并举,老狐狸的人马纷纷落地,痛苦哀嚎。

毕竟野利遇乞只能从几万人当中挑选,而精锐铁鹞子,是从百万人选出来的,双方对比,差距还是很明显的。

哪怕有王家军的大旗,先声夺人,战斗还是很困难。

野利遇乞咬了咬牙,他没有奔着被困的人马杀去,而是选择了一处薄弱的环节,带头杀戮,在他的攻击之下,铁鹞子被冲成了两半,老狐狸抹了一把脸上的血,立刻掉头,再度杀向了铁鹞子。

就这样,野利遇乞不顾一切,将铁鹞子的队伍冲击得四分五裂。

他身边的人已经不多了,可是他依旧在坚持着,恍若未觉。第三次穿透铁鹞子的阵型,身边的人剩下不到1o个。

铁鹞子也付出了相当大的代价,他们的伤亡甚至过了野利遇乞,可是远远没有到崩溃的时候。

老狐狸浑身的肌肉都在颤抖,毕竟上了年纪,比不得当年,他咬紧了牙关,还要去拼命。突然,一阵凄凉的号角,铁鹞子全数疯狂撤退。

很快,逃跑就变成了溃败,老狐狸大喜过望,带着人马追击了2o里,然后在缓缓后撤。

原来就在他们鏖战的时候,朱令凌派出了3ooo勇士,不要命地攻击铁鹞子的后方营地,西夏的人马竟然被打了措手不及,只得下令铁鹞子回援。

……

整个战斗不过一个多时辰,看着满地的尸体,野利遇乞突然很想哭。

他损失了8oo多人,这些人全都是他亲手挑选,亲手训练出来的,几乎每一个都能叫得出名字来。

才多大的功夫,就都死了,

人一老心肠就软,野利遇乞仰起头,努力不让泪流下。

西夏的铁鹞子也死了上千人,李谅祚辛苦重组的人马,居然一下子损失了一半,足够这小子心疼的了!

“快把所有铠甲收拾起来,撤!”

在击败了铁鹞子之后,西夏方面像是了疯,追击的人马越来越多,昼夜不停。面对着攻击,老狐狸再也舍不得硬拼,他死死守着缴获来的以前副铠甲,只要回到了青唐,他就能组织起3ooo铁鹞子,当年的李元昊也不过如此!

朱令凌部,是在十天之后,进入青唐地界,得到了王韶大军的接应,他出的时候,号称十万部众,可是真正进入青唐,连5万人都没有。

七成的青壮士兵阵亡,死伤的老弱妇孺,也不可计算。

王韶代表大宋,慰问了所有人。

并且许诺,将湟州的一块土地分给他们,作为牧场,为了表彰忠勇,朝廷免费给予他们1o万只羊,还签署了羊毛承销协议,让他们放心,以后的收入只会倍增!

王韶的承诺换来了羌人们的感激。

大宋和西夏果然不一样!

他们能活着逃到大宋,生活就有盼头了!

朱令凌得到了封赏,被任命为湟州观察使,给了丰厚的赏赐,还准许他的孩子进入皇家武学读书……

对于大宋这番收买人心的作为,野利遇乞是嗤之以鼻,有本事你们当初为什么不多派人去救援?

非要等到山穷水尽,才跑来装好人?

虚伪!

真虚伪!

当然了,这些他只能藏在心里,表面上还要笑嘻嘻地,一起感激大宋天恩,毕竟他也打着朱令凌部落的主意。

老狐狸手下的单身狗可不少,而朱令凌部又死了那么多青壮,是不是可以交流一下,增强感情!

原来大家伙都是一个德行!

大哥别笑话二哥!

这边上演大逃亡,而另一边,真正的决战也打响了。

狄青动所有兵力,不计代价,猛攻西夏。

大有踏破横山,一举灭夏的气势。

面对宋军的泰山压顶,李谅祚用尽了全力,把梁乙埋也派出来督军,从各地征调人马,悉数压上来。

坦白讲,对于西夏来说,应付几千里的战线,实在是太困难了,他们的家底儿远不如大宋雄厚,处处捉襟见肘,左支右绌,整条战线,险象环生,随时都有倾覆的危险。

李谅祚和梁乙埋都在咬牙撑着!

他们却没有注意到,在漫长的战线上,有一处不起眼的寨子,名叫同心寨。

在不久之前,西夏还动用了人马,将寨子里的村民杀戮一空,如今这里却成了西夏屯粮的所在……

李从简走在山路中间,对后面的人低声道:“以往我们就拿着土产,走山路,进入大宋境内交易,这是一条谁也不知道的秘密小路,瞧好吧!西夏的贼子要倒霉了!”

果不其然,他们进入了一处林木茂盛的山谷,中间还有溪水缓缓流过,两旁树木丛生,遮天蔽日。

如果不是当地人,根本就现不了。

李从简在同心寨几十年,早把这里的一草一木,都记得清清楚楚。

他带着山字营的人马,摸了一天半,在一个黄昏,攀着一片岩石,登上了一座山峰。向下望去,几百步之外,居然就是同心寨的围墙。

他们已经转到了同心寨的侧后方!

看着昔日的家园,李从简眼睛冒火!

乡亲们,我回来了!

我给你们报仇了!

山字营是放火专业户,他们立刻将携带的零件组装起来,1o架床子弩,对准了同心寨,他们换上了加了磷粉的特制猛火油。

弩箭带着这些致命的燃烧弹,落在了同心寨之内。

嘭嘭嘭!

一团团火焰腾空而起,里面的西夏士兵仓皇叫嚷,赶快灭火,可是越浇水,火越大,渐渐的,半个寨子都笼罩在大火之中!

西夏屯在这里的18ooo石粮食全都付之一炬……三天之后,宋军突破杀牛岭正面防御,进驻同心寨。

横山一线,出现了第一个漏洞!8)

第677章 这个胜利有点大

马涛是眉州人,和苏轼是老乡,只是他没有苏轼的好命,刚出生不久,父亲便去世了,全靠着母亲抚养。

在13岁之前,他没有穿过新衣服,也几乎没有吃过饱饭。

像许多普通的孩子一样,他早早学会了上树掏鸟蛋,下河摸鱼,如果幸运,能捕到大鱼,就能填饱肚子。

实际上这种幸运一年也没有几次,如果说他有什么不同,那就是母亲经常告诉他,说是他们马家祖上是贵人,很荣耀的,只是后来衰败了。

马涛问过祖上是谁,母亲却总是不说。

后来他偶尔听到说书先生讲到了马,提到了伏波将军马援,他就善做主张,说自己是马家的后人,只是他这个将门之后,混得太惨了……

生活的变化生在他十四岁那一年。

益州交子务出了问题,那几个月,母亲一下子老了十岁不止,每天掰着手指头算,如何才能填饱肚子。

父亲留给母亲的一对银镯子也给卖了,家里的三间土坯房也押出去了。

马涛都不知道是怎么过来的。

后来交子风波平息了,许多商人出来挑头建丝绸作坊,母亲的手艺好,一年下来,居然成了管事,负责十几个织工。

收入也上来了,其实母亲是希望他读书的,可是马涛早就过了蒙的年纪。

后来整顿军制,裁撤厢军,正式军卒的待遇还不错……马涛就决定投军。

他还记得,要离家的那一晚,母亲痛哭流涕,她告诉马涛,原来马家祖上根本不是什么大户豪门。

马涛的爷爷曾经跟着王小波、李顺起义,后来潜逃各处,颠沛流离,他爹早死,也是有人翻出了旧账,说他们家是乱贼,想要抢夺他们的房产,结果闹到了衙门,他爹挨了打,早早就死了。

“儿啊,别给朝廷卖命!朝廷和咱们家是仇敌啊!”

马涛愣了好半天,“娘,那王相公,张相公,还有苏府尊呢?他们也是仇敌吗?”

妇人瞠目结舌。

“娘,孩儿倒是觉得,想给父亲报仇,就更要好好给朝廷效力,万一有一天孩儿做了大将军,就能重新调查旧案,我爹的冤屈就能昭雪了!”

……

马涛是怀着一颗火炭一样的心,投入军中,经过严格的训练,他们北上,成为了攻击西夏的主力。

杀牛岭一战,是马涛第一次参加正式战斗,也是他第一次面对最残酷的杀戮!

无数川军沿着山坡,奋力向上。

从上面的城堡,西夏人不断抛出石头和滚木。

士兵被砸碎了头,砸断了腿,尸体铺满了山路,马涛吐了,吐得稀里哗啦……可是这些都没有用,战斗还在继续。

终于调来了2oo架床子弩,弩箭不断向城堡射去,爆炸之声,不绝于耳,城头的西夏兵连头都抬不起来。

他们再度冲锋,马涛也跟在其中,疯狂奔跑,他觉得食道就跟火烧的一样,他冲到了城下,其他士兵竖起了云梯,马涛几乎没有想,就攀着云梯,几步冲上了城头。

事后马涛才知道,他居然是第一个杀进城池的。

因为先登之功,被擢升为三班差役,成为了一名都头,距离他的将军梦又近了一步。只是在战斗之中,已经不容他多想。

赶快挥动手里的陌刀,这是马涛非常喜欢的武器,凶悍的长刀能轻松劈开敌人的铠甲,也只有身体强壮的宋军才能配备。

靠着手里的陌刀,马涛斩杀了三名西夏兵。

后续的人马蜂拥而至,马涛觉得自己就像是被裹挟了一样,不停冲击,不停杀戮,身体明明都到了极限,却总是能挥动手里的刀,不停战斗下去……那是一种非常奇妙的感觉,他也不知道自己杀了多少人,结果就是战后他躺在床上,足足歇了三天,才能动弹。

在这三天之中,王宁安已经从秦州赶赴杀牛岭。

并且随着人马,进入了同心寨。

王宁安把这里当做了前进指挥所。

他调动3万川军,加上梁大刚和李无羁的铁骑,分成两路,扫荡横山一线的西夏兵。任何防线,只要被攻克了一点,接下来就是全面的崩溃,横山防线也不例外。

当宋军的旗号在一个个山头城堡飘扬,原来横山的部落纷纷反戈一击,驱逐西夏士兵,争相挂上大宋的旗号。

李从简带着他的弟兄,到处鼓动部民起义。

王宁安顺势打出旗号,三年免税,这个承诺简直就像是及时雨,许多部民早就忍受不住沉重的赋税,听到了这个消息,几乎立刻投降。

用了不到半个月的时间,王宁安就占领了宽5oo里,纵深1oo里的庞大地域,作为大军前锋,王宁泽将攻击重点放在了静塞军司上面。

让王四少爷最在意的不是城里多少人马,而是静塞这两个字!

要知道王家铁骑的正式名称就是静塞军。

小小的西夏,也配叫静塞军司,是想和我们找不痛快吗?

就让你看看,谁才是真正的静塞军!

王宁泽集中了5oo架床子弩,昼夜不停,猛烈轰击。

城墙上的砖被轰碎,沙土外露。城楼上的守军都换了三波,在火力准备充分之后,王宁泽才下令川军攻城。

他们先是组织爆破,将城墙炸出了一个窟窿,然后大军杀进去。

川兵蜂拥入城,迎面遇到的就是山跋子。

双方都红了眼睛,立刻杀成了一团。

川兵娴熟使用长枪,格挡对方兵器,他们配合默契,通常是三五个人一起联手,威力非凡。

可就是如此,川兵的损失居然比山跋子还多!

西夏的强兵,果然不同凡响!

不过他们的凶悍也就到此为止了。

随着城门开放,更多的川兵杀进去,王宁泽的铁骑也杀进来了,经过了半天多的战斗,静塞军司完全陷落,成为大宋拿下的第一个重要城池!

这个消息震撼了整条战线,似乎所有人都清楚,西夏的溃败已经不可扭转。

“不能总让王家军专美!我们也不能落后!”

折克柔督兵连续三昼夜,攻克龙州。

种诂在付出了3ooo人代价之后,拿下了洪州。

他们两路大军就像是铁钳子一般,扑向了嘉宁军司,也是整个横山一线,西夏最重要的屯兵之地。

为了保护嘉宁军司的安全,梁乙埋亲自率领着5万人马,狙击宋军。

双方的战斗一开始就无比惨烈。

宋军前赴后继,不计成本攻城,而梁乙埋把城中的百姓都集中起来,疯狂抵抗,双方陷入了胶着。

不过随着狄青率领大军越过横山,攻破嘉宁军司,是早晚的事情。

西起柔狼山东到牛心亭。

整个横山一线,全部突破。

作为整个作战计划的第一步,可以说胜利完成。

为了这一线,宋军足足共打了几个月的时间,狄青和王宁安都付出了很大的心血,顺利突破,更像是水到渠成,自然而然。

而且光是为了这一线,大宋已经损失了6万人马,耗费军费上千万贯,粮草更是不计其数。

只是真正打下来之后,王宁安才惊喜地现,他们并没有赔钱,相反,还很有赚头儿。

横山的部民,差不多有3o万人,他们还俘虏了近4万西夏兵,同时黄河以南,大片的土地,或是农田,或是牧场,都是非常不错的选择。

光是缴获的牛羊马匹,就多达5o万。

只要把这片土地经营好了,至少能养3百万只羊,光是出羊毛,5年之内,就能支付军费开支,往后全都是净赚,而且还有这么大的一片土地,有钱也买不到。

王宁安一直觉得大宋的子民才是最会耕田,最会利用土地的人,把好好的土地交给西夏,或者契丹,简直是焚琴煮鹤,是浪费东西!

所以还是物归原主最好!

在清点所有战果的时候,王宁安也现了一些问题。

原来在横山一线的党项部落全都牵走了,而且最好的战马、犍牛,在三个月之前,就6续被带走。

整个横山一线,人马不少,但是有战斗力的山跋子只有几千人,号称十万的擒生军也不见了踪影。

战斗比预想的容易了不少,可是没有摧毁西夏的主力,却不是什么好消息。

王宁安觉得自己不是战争的天才,所有他面对胜利,更不敢大意,相反,还要加着一万分的小心。

他不断调动人马,巩固地盘,并且将归附的部落内迁到西北等地安置,同时他撒出人马,又和狄青种诂,商量着下一步进军的计划。

狄青和王宁安有同样的顾虑,李谅祚或许早就知道横山守不住,他们选择了集中兵力,诱敌深入,这个关头,必须慎重!

只是王宁安和狄青都忽略了,大宋压抑太久了,三川口,好水川,惨败的教训,历历在目,简直是许多名臣的梦靥!

打赢了,突破了横山,拓地几百里,俘虏数万人,还缴获了那么多的牛羊,占了那么大的一片土地,只要一鼓作气,或许西夏就被抹除了。

高兴!

除了高兴,还是高兴!

就连一直在后方的贾昌朝,都有点晕乎乎的,老家伙也没问王宁安和狄青,便自作主张,大笔一挥,写了一份洋洋洒洒的奏疏。

京城上下,顿时陷入了沸腾,咱们的赵大叔,破天荒宣布停朝三日,普天同庆,他还跑到了太庙,去和祖先们报喜!

这个胜利,对大宋来说,真的有点大!

第678章 赵大叔不冷静了

拿下横山一线,王宁安并不轻松,相反,各种事情千头万绪,那么多的牧民和俘虏要处置,新得到的土地需要巩固防守。

而且进入西夏境内,补给线骤然增加了几百里,从大宋搬运物资,就需要翻越横山,动用的民夫多了一倍。

沿途各种乱兵土匪,数量多如牛毛,他们不时袭击辎重队伍,损失很大。

王宁安不得不派遣梁大刚和李无羁分别领兵,保护粮道,另外又动用1o万人马,扫清各处的乱兵。

这样一来,所谓的三十几万大军,只剩下一半能摆在正面,攻击力道已经减弱了一大半。王宁泽率领骑兵,驻守静塞军司,采取守势,防止西夏大军南下,保卫胜利果实。

狄青也从洪州赶来,他和王宁安简单交流了一下看法。

“我认为横山一线,是李谅祚故意让出来的。”

王宁安颔:“没错,算起来横山一线也打了将近一年,我们损失不小,西夏更是代价惨重,此时退去,实际上都有些难为李谅祚了,我本以为他只能撑半年呢!”

狄青沉着脸道:“我猜他是借刀杀人!”

王宁安悚然一惊,脸色越严峻,他这两日,也在不断思索,狄青说的有理啊!

“西夏内忧外患,李谅祚借着我们的手,消耗那些不服命令的部落,然后大军撤走,把横山的羌人都扔给我们。”

“没错,此时李谅祚手里至少有二十几万精锐,其中十万擒生军玩好不损,又甩掉了横山羌人这个包袱,可以说是无债一身轻。如果我们继续进军,能调用的人马只剩下15万,兵力优势丧失。相反,补给线拉长一千里,弱点暴露无遗。”狄青忧心忡忡道:“此刻扩大战果,继续打下去,输多赢少,不是什么好办法。最稳妥的是守住横山,向西夏施压,同时尽快打通河西走廊,同西域连成一片,只要把新占领的地盘经营好,然后才能一鼓作气,荡平西夏!”

作为一个智勇双全的统帅,狄青拿出了最稳妥可靠的方案。

只是狄青心里头没底儿,要知道,不是任何时候,理智的决定都能得到支持的。

比如眼下,整个大宋就沉浸在胜利的喜悦之中,从上到下,都嚷嚷着踏破贺兰山呢!

赵祯去了太庙,祭告列祖列宗。

随着赵祯一起去的还有太子赵宗垕。

在西北历练了一些日子,赵宗垕的确快成长。

小家伙不再青涩,相反变得虎虎有气,深沉内敛,越像一国储君了。

这正是赵祯希望看到的。

他们父子面对着历代的赵家先祖,格外志得意满。

收复幽州之时,赵祯就来过太庙祭奠。

这一次他又驾临太庙,大有一种睥睨一切的感觉。

太祖皇帝创立了大宋,功劳自然无人能及,可是赵大心心念念,也不过是收复燕云,结果还出师未捷。

至于赵二,倒是出师了,还出了两次,结果都惨败而回!

传到了他爹赵恒,那就更不堪了,不但没敢打出去,还被人家打上门来,要不是寇准等人极力主战,他都要逃到江南去了,简直丢尽了脸面!

俱往矣,数风流人物,还是我赵祯!!

赵大叔充满了自豪,幽州回来了,西夏被打败了。

只要灭了西夏,大军进入西域,大宋立刻就能开疆拓土,扩展一倍疆域,直追汉唐盛世!

更让赵祯欣慰的是大宋打仗,扩充疆土,并没有带来太多的负担,相反还促进了经济繁荣。

就拿幽州来说,防线北移之后,每年节省几百万贯养兵费用,同时纺织展起来,又增加了3百万贯税收。

林林总总加起来,当年为了打幽州,投入的数千万贯军费,已经全部回本了。

再往下就是净赚!

这可太了不起了。

要知道以汉唐兵锋之强,占领了那么多的土地,为什么到最后,全都要吐出去呢?

说白了就是个成本精算。

打仗要花钱,掌控地盘要花钱。

比如打下来一大片土地,就要派文官,派武将,安排驻军,如果一年到头,收不上几万贯的税,反而要花费几十万贯的军费,还时时面对着异族攻击,要付出极大代价,长久下来,谁也受不了。

对于以农业为主的中原王朝来说,将国境推到长城一线,已经算是极限了。

因为长城是农牧分界线,在长城以南,适合农耕,种田交租,朝廷收税,可以支持驻军,再远就会不划算了。

当然了,有人就不服气,说什么地盘大点好,上国威严,开疆拓土,要给后人留下基业,要防止异族侵入,建立起稳固的边防线,拥有庞大的纵深……这样的大道理,谁都会说,谁都明白!

可实际操作起来,却根本做不到。

因为大多数人永远都是短视的,自私自利的,只顾眼前的……哪怕以后雄才大略的君主,能维持几十年,后面的继任者也会屈从大多数人,改弦更张,换得多数人的支持。

譬如说,最大的败家子就应该是沙皇了,居然把阿拉斯加以72o万美元的价格,卖给了美国人。

谁也不会想到,在几十年后,毛熊的远程轰炸机没有展出来,不够往返美洲投掷核弹,不得不招募死士飞行员,时刻准备着执行有去无回的轰炸任务,用命去搏!

假如阿拉斯加在手,哪里还用远程轰炸机,哪里用得着飞行员拼命?

或许冷战的结局就要改写了。

但是这种假设没有价值,因为沙皇早就亡国了,家族也都消失不见了,我死之后,哪管洪水滔天!

王宁安最成功的不是光复幽州,而是让幽州变得有利可图。

同样的道理,也适用西夏和西域,只要有赚头儿,能让百姓站得住脚,拓展出来的土地,才会真正成为汉家的疆土。

要不然在地图上随便画个圈,岂不是天下都是你的了。

从太庙回来,赵祯变得踌躇满志,赵大叔越肯定,大宋会创造出远汉唐的辉煌。

大宋有本事将新拓展的土地经营好,能获取足够的税收,用来养兵,养官。

西域有丝绸之路,西北有畜牧养殖,这些都能带来丰厚的回报。

既然如此,那为什么不放手扩张,打下一片前所未有的疆域呢!

赵祯冲着儿子笑了。

让父皇替你把一切都做好,你就享受无穷无尽的疆土,享受无上的荣耀吧!

赵祯在得到横山大捷的第三天,便立刻下旨,将太子赵宗垕改名为赵曙,曙者,东方明也!

区区一个字,包含了赵大叔多少美好的期盼。

这一次改名,可非同小可,标志着赵宗垕……呃不,是赵曙,彻底坐稳了储君的位置,再也无法动摇。

而且为了锻炼太子的本事,赵祯任命赵曙判开封府事。

这个任命,又是非常有趣。

一般的大臣,像包拯、欧阳修,全都当过开封府的主官,只是他们挂的头衔是“权知开封府事”,唯独太子执掌开封府,会得到判,或者牧,这一切都是凸显皇权至上,太子尊贵!

面对老爹的优待,赵曙并没有想象中的开心。

因为他陷入了一个冲突当中。

自从执掌开封府之后,赵曙就需要跟着父皇上早朝,听从百官议政,积累为君的经验。

他第一次上早朝,谈论的便是西夏的战局。

朝臣们满腔热情,喜笑颜开,动辄就是挥兵荡平西夏,毕其功于一役,活捉李谅祚,洗雪耻辱,光复河套,展大宋雄伟!

这些乐观的话语,彻底感染了赵祯。

皇帝一扫衰老之态,容光焕,神采奕奕。

“众卿,西夏变生肘腋,为祸西北,是朕无能啊!”赵祯先是检讨了自己的过错,文彦博等人急忙站出来,纷纷安慰皇帝,说什么党项之乱,已经是百年痼疾,只是到了陛下任内,才爆出来……如今荡平西夏,足以告慰列祖列宗在天之灵。

赵祯含笑道:“众卿所言甚是,朕决定一鼓作气,拿下兴庆府,活捉李谅祚!”

“吾皇英明!”

在一片称颂声中,赵祯突然现太子赵曙抿着嘴,微微在摇头,显得十分紧张。

“皇儿,你有什么话说?”

“我……儿臣记得,王相公,制,制定的战略!”赵曙略带磕巴道:“王相公认为这一次的战略目标是打通河西走廊,既然是突破了横山,就应该大军西进,同东平郡王连成一片……如果,如果贸然攻击兴庆府,儿臣担心狗急跳墙,会,会有损天威!”

赵曙说完,深深低下了头,他知道在大殿上,和父皇顶嘴,是不对的,可是他又不能不说,在赵曙的心里,他是偏向师父的,这倒不是说他把师父看得比父皇重,而是赵曙觉得师父更有道理。

皇家父子出现了冲突,群臣一下子懵了,不知道怎么说才好。

这时候副相王珪突然站了出来,他微微一笑,“殿下牢记王相公的方略,果然是聪慧睿智,可喜可贺。但是殿下应该听过,随机应变,不能墨守成规。老臣以为,只怕王相公也没有料到,这一次会打的这么顺利!此时乘胜追击,大破兴庆府在即。只要灭了西夏,打通西域商路事情,便顺理成章……”

王珪的话,引来了一片附和之声,大家都说要根据情况调整策略,纷纷主张继续对西夏用兵……这或许是多年以来,王宁安和赵大叔第一次站在了对立面上……该怎么办啊?

第679章 抗旨

面对着百官一致求战,赵祯也有些飘飘然了……他早有扫灭西夏之心,而且机会难得,只是王宁安并不主战,这让赵祯有些不好办。

“文相公,你以为该如何是好呢?”

文彦博多滑头啊,他当然知道赵祯想打,可是他也清楚,王宁安轻易不会改变想法,更何况横山一战之后,大宋也伤筋动骨,继续用兵,风险不小。

“陛下,老臣以为前方战局,一日三变,京城之中难免赶不上变化,不能窥见全貌。老臣建议,立刻给王相公和狄相公送急递,询问他们的看法。”

老家伙又来了一手漂亮的太极,赵祯沉吟了片刻,点头道:“就按照文相公所言吧!”

……

“政事堂这是什么意思?说什么百官求战,万民仰望,还问我们怎么看?他们不都是下了决断,还问我们干什么?”

狄青的脸色很不好看,就算白痴也看得出来,内阁来的急递名义是询问他们的看法,实则朝廷已经有了定见。

“文彦博没有那么大的胆子。”

王宁安目光澄澈,叹了口气,“仗打得顺,把陛下的心气打高了,这是陛下的意思,官家想一举剪除西夏之患。”

狄青眉头微蹙,显得非常纠结。

先来说,他们在过去的几天,就遇到了许多的麻烦。

因为李谅祚在临走之前,把横山一线搜刮一空,几十万的百姓没了口粮,也没了牲畜,甚至连住的地方都没有。

当然了,大宋可以不管,把这些人都置于死地,当成没有这么一回事。

可是一旦这么干了,李谅祚就会宣扬大宋残暴,剩下的西夏百姓就会抱成一团,死拼到底,对大宋不是什么好事。

而且几十万人,不是几十万头猪,哪能说杀就杀得完?

再有,就算不考虑这些百姓。

补给线拉长之后,军中的粮草已经不那么充足了。

如果再继续进军,只怕供应的困难会增加几倍不止!

大宋的军队,在王宁安的整顿之下,生了改变,战斗力提升很大,这是好事,但是也别忘了,无论是火油、火药,还是床子弩、神臂弩,以及墙式铁骑,都需要充足的后勤保证,才能挥强大的战斗力。

如果后勤出了问题,给养跟不上,武器没法补充,这些大杀器就会顷刻变成废物累赘!

或许西夏就在等这一刻吧!

王宁安猛地想起,原本的历史上,神宗朝曾经出动五路大军,攻击西夏。

当时西夏国主李秉常和梁太后闹矛盾,被囚禁起来,大宋趁虚而入,不费一兵一卒,就越过横山,直取灵州和兴州。

结果就因为后援不济,被西夏打了一个落花流水,前后一共折损4o万人,损失不可谓不惨重。

当时的情况其实很明白,也是神宗急于纾解变法的矛盾,就想靠着军功,压制反对的声浪,结果兵败如山倒,反而处境更加艰难。

王宁安注意到,此时的情况并不比历史上好多少。

李谅祚的主力犹存,他已经把力量收回,集中成一个拳头,只等着大宋杀上去,然后给大宋一个狠的!

在这个时候,绝对不能出兵,必须安抚好后路,才能徐图进取。

这一点王宁安和狄青都清楚。

但是京城的人不清楚,或者说有人故意装糊涂,有人迎合赵祯急于求胜的心理,总而言之,各种私心杂念,交织在一起,才异口同声,喊打喊杀。

狄青在地方带兵,在京城做枢密使。

早就不是傻白甜了,他稍微思量一下,现情况并不简单。

“二郎,从一个将领来说,我是反对出兵的,可是作为你的朋友,我看你还是遵旨吧!”

王宁安微微一笑,“狄老哥,你担心那帮人离间君臣感情?”

狄青没有多说,而是起身踱步,走了几圈之后,才叹道:“老百姓常说,不怕没好事,就怕没好人。你和陛下之间,君臣情深,太子殿下又倚重你这位师父,加上收复幽州,青唐开边,攻取西夏……诸多功劳加身,我说句不客气的话,二郎已经是繁花似锦,烈火烹油……然则,凡事过犹不及,你能无往不利,和陛下的圣眷有着莫大的关系,如今陛下要战,你若不战,必定有人趁机大肆污蔑,离间君臣感情……众口铄金,三人成虎!二郎,这个道理还是你教给我的啊!”

王宁安身躯一震,是啊,此刻的他,只怕比起当年的狄青还要危险无数倍。

想当年,狄青携着平定侬智高的大功,回京担任枢密使,结果文官红了眼,不停污蔑,什么乱七八糟的手段都拿出来了,倘若不是王宁安想办法帮忙,甚至买通了文彦博,只怕狄青早就被这帮人的口水给淹死了。

人在宦海,从来不是随心所欲。

越是地位高,就越是受到牵制。

一层层的关系网,压在肩头,牵一动全身。

有太多的无可奈何,哪怕是皇帝,也是一样。

过去王宁安和赵祯配合无间,外人看着眼热也没有办法,如今好不容易出了分歧,他们岂能放过?

“狄老哥,你说咱们出兵,胜算几何?”

狄青没有直接回答,而是沉吟道:“我大宋兵马精良,士气高昂,西夏虽然不弱,但是也并非不能战胜,我亲自领兵,二郎,你负责粮草运筹,让我和西夏拼一场!”

狄青越说越亢奋,“二郎,我是打西夏起家的,几十年了,留下了一身伤,死了那么多兄弟,就让我痛快一把!这灭夏之战,非我不可!二郎,你就等着喝庆功酒吧!”

说完之后,狄青扭头就走。

到了外面,狄青脚步一顿,收起了刚刚的喜色,反而显得忧心忡忡。

他回到住处,稍事休息,便下令调动人马,他准备率领5万大军,直取兴庆府。

手下的将领有些意见,5万人未免太少了,狄青沉着脸道:“兵在精而不在多,这一次是出其不意,不需要太多的兵马,再敢违抗将令严惩不贷!”

多年带兵,狄青还是很有威风的,手下人不敢不听。

休息一晚,第二天就要出战。

在这个晚上,狄青没有睡觉,他看了一会儿兵书,而后让人把长子狄谘叫过来。狄青有五个儿子,除了幼子早夭之外,其他几个儿子都在军中效力。

狄谘也是大个帅哥,常年在军中,显得有些邋遢粗野。

“父帅,有什么吩咐?”

狄青望着儿子,道:“你留下吧!”

“什么?”狄谘变了脸色,“父帅,破夏大战,孩儿岂能落于人后,孩儿一定要去!”

“你……”

狄青作势要打,可是狄谘挺着胸膛,一副随你便的倔模样……

“唉,儿大不由爷,罢了,为父和你说实话,你觉得这一次能灭了西夏?”

“为什么不能?”狄谘失声问道。

“西夏和大宋不同,就算打下了兴庆府,李谅祚只要逃到草原上,依旧可以称王称霸,不消灭他的主力,占领再多的地盘,都是徒劳的。为父这一战,就算拿下了兴庆府,也赢不了,相反,还会陷入重重包围,生死难料。”

“啊!”

狄谘惊得叫了出来,“父帅,既然如此,你为什么还要去?”

“为了忠,也为了义!”

狄青拍着儿子的肩头,意味深长道:“为父不过是贱儿出身,却能升任太尉之尊,全赖陛下成全,今日陛下要战,狄青不能不战!不出兵,狄青就是不忠!为父这些年,能平平安安,全赖王二郎回护,他帮了为父太多了,这一次王二郎和陛下冲突,如果闹起来,对二郎非常不利。他的位置太高了,权也太重了,又年纪轻轻,为父真怕……”狄青没有说下去,他摇了摇头,“为父想了想去,只有一个办法,那就是我去打,拼了命去打,如果我败了,陛下也就知道这一仗不可打,他会改弦更张的。至于二郎,也不用为难了,为父都打不赢,别人也不会说他什么……”

几乎在一瞬间,狄谘的眼中,泪珠滚滚,这个连刀斧加身都不怕的汉子哭了。

“爹!你这是去送死啊!”

狄青微微一笑,“吾儿这么说也不错,可大丈夫马革裹尸,死得其所!爹爹不会那么容易死的,我要西夏一个最惨痛的教训……杀,能杀多少杀多少!破坏,把河套都给破坏了,我还要掘开黄河……”在这一刻,狄青就像是从地狱里出来的恶魔。

“为父要削弱西夏的力量,要给二郎正式伐夏做准备。吾儿想要征讨西夏,就随着王二郎一起出兵吧!那一次你会赢得,这一次就交给为父吧!”

“不……”狄谘眼圈泛红,“爹,让孩儿跟着你!咱们狄家有老二撑着,什么也不用怕,让孩儿服侍着爹,上阵父子兵,要是不让孩儿去,情愿意自刎!”

狄青万分纠结,他气得脸色铁青,“你这个逆子,非要气死为父啊!”

狄谘却不在乎,而是憨笑道:“爹,那你是让孩儿去了?”

狄青更加无奈,“为父总算是知道了当年潘美和曹彬的无奈了。天子圣明,为将者,要想全忠,唯有舍命而已!罢了,去吧,去吧!”

正在这时候,突然外面的门被推开了,王宁安笑呵呵走进来。

“狄老哥,谁也不用去,我已经上书,反对出兵了!”

第680章 三大钦差

“老夫今年,五十又九。”

“四子皆已成年,足以顶门立户。”

“身为武将,能战死疆场,马革裹尸,是最大的幸运,倘若再过几年,老夫拿不动马槊,骑不了骏马,缠绵床榻,连穿衣吃饭都要人伺候,还有什么趣味!”

狄青眼圈泛红,“二郎,你照顾老哥太多了,老哥死与不死,影响不了什么,反倒是你,这种时候,你可不能有半点差池!大家伙都看着你呢!”

王宁安默默听着,突然淡淡一笑,“狄老哥,你说的大家伙,包括谁?”

“这个……自然包括了很多人!”狄青深吸口气,缓缓道:“这些年来,二郎替将门撑起了一片天,如今军中,有多少将门子弟得到重用?面对着文官,再也不用卑躬屈膝,苟延残喘。大家伙心里头念着你的好。再说句大不敬的话,圣人龙体日衰,这江山早晚是殿下的,你又是殿下的师父,只要能保住你,将门又有几十年的好日子过!为了大宋,为了朝局,为了将门,你都不该和陛下硬顶。”

狄青语重心长道:“让我带兵拼一场,圣人睿智,他会改弦更张的,别任性了!”

狄青的话,带着浓浓的认命味道,让人听着无比心酸凄凉。狄青又算什么?比得上曹彬和潘美吗?人家是开国名将,结果不还是替赵二背了黑锅,这是没有办法的事情,狄青唯有用自己的一腔热血,无比忠诚,告诫赵祯,你错了!你的想法行不通!

显然,这是一个两全其美的办法,能解决王宁安和赵祯的困局,只是代价太惨重了,一个堂堂名将,就这么被牺牲掉,实在是让人无语!

“狄老哥,你提到了殿下,那我也不客气。”王宁安道:“殿下是我教的,他在金殿之上,坚持自己的看法,认为应该进军西域,结果遭到了训斥。”

“啊?有这等事?”

王宁安颔,“我教了殿下,弟子能说实话,当师父的还能不如弟子吗?对就是对,错就是错。我忠于陛下,视陛下为长辈,然则我不能为了顺从陛下,就置整个大局于不顾!而且我敢断言,陛下未必真心要攻打西夏,完全是他身边的那些人,不断煽动,利用了陛下求治心切的弱点,才怂恿陛下出兵。”

王宁安又道:“身为陛下的臣子,我不能不争,也必须去争!”

“二郎!”狄青闷声道:“你说的都对,可万一触怒了陛下,给那些小人乘虚而入的机会,离间君臣之情,那可如何是好?”

王宁安突然笑了笑,“狄老哥,陛下或许比你还了解我,他见到我反对,不管如何,都会高兴的,相反,我要是一味逢迎他,没准反倒惹出了麻烦!”

对于王宁安的话,狄青表示听不明白。

说起赵祯和王宁安之间,这对君臣关系只怕比历来任何一对君臣都要复杂。

先,王宁安有庞大的势力,大到了皇帝也没法撼动,所以担心王宁安受到猜忌,被排除在权力中心以外,甚至被皇帝除掉的人大可不必。

赵祯绝对不会干自毁长城的事情。

王宁安有实力不假,但他的目标不是取而代之,而是希望推动自己的那一套东西,实现自己的抱负和理想,并不介意谁当皇帝。

而赵祯呢,他也希望变法图强,限制文官,开疆拓土……这些目标又和王宁安是一致的,所以从某个角度来看,他们君臣出现了分歧,有点像董事会的两个大股东闹矛盾,并非单纯的君臣上下之争。

如果王宁安顺从了赵祯,什么都听他的,相反会让赵大叔猜忌,担心王宁安会不会有别的心思,不再是原来的赤子之心,一心为了朝廷,为了江山的长远计真要是那样的话,才是真正的麻烦呢!

“狄老哥,我上书没那么危险,只是西夏的战局要怎么进行,或许有些反复……总而言之,你不要管了,只管好好整顿人马,加强防御,不要让到嘴的肉丢了。”

狄青虽然参悟不透王宁安的话,但是他很相信王宁安的能力,或许真如太所说,自己的担心是多余的。

“二郎,还是那句话,你要多想想大家伙,不要意气用事!”

王宁安露出了大大的笑容,“多谢老哥,你也要保重,别把自己的命看得那么贱!你可是我大宋武人的骄傲啊!”

狄青疾步离开,他不想让王宁安看到自己哭泣的样子。

不管怎么说,王宁安下决心上书,有一部分的原因就是不愿意狄青做无谓的牺牲!

朋友做到这份上!

虽然俞伯牙和钟子期,也未必比得上啊!

这辈子没有白活啊!

……

“启奏圣人,这是王相公的奏疏。”

从太监手里接过厚厚的一本扎子,赵祯仔细翻看着,他这两年,岁数大了,看东西没一会儿,眼睛就流泪。

所以王宁安奏疏上面,字迹写得很大,看起来一点不费事。

面对着熟悉的字体,赵祯突然气消了很多,就事论事,那小子只是和自己看法不一样,但是心还是在一起的……

“王相公反对出兵,你们密谍司有什么情报?”

在赵祯的背后,站着一个中年太监,此人身形很高,很瘦,颧骨高耸,眼睛暗含光滑,他就是密谍司的主事。

宫中总是出中毒事件,赵祯对皇城司早就失望了,他在几年前就秘密组建了密谍司。

相比起皇城司,密谍司更加神秘莫测,除了检查各种情报,保护皇家之外,密谍司还负责军情,尤其是针对西夏的,他们不惜血本,功夫下得非常深。

“启奏圣人,根据飞鸽传书,李谅祚在兴庆府接连处死了上千人,罪名各异,但这些人都是不满李谅祚的……另外李谅祚还把财宝粮食等物资,搬离兴庆府,运到了更北边的白马强镇军司和黑山威福军司。”

报告了之后,密谍司的太监立刻退到了旁边,不再出声。

赵祯默默思量着,这两个情报都很关键,杀人,大规模杀人,代表李谅祚的势力已经开始瓦解动摇,必须靠着杀人才能维系。

至于白马和黑山两个军司,一个在盐池,一个在河套,是西夏的两个摇钱树。那样子,李谅祚是打算放弃兴庆府,跑到这两个地方,继续自在逍遥。

朕怎么能放过你!

不得不说,虽然赵大叔没有怀疑王宁安的用心,但是却对王宁安的判断产生了疑惑……或许灭夏的时机已经成熟了,大宋可以出兵了……

赵祯举棋不定,而朝廷之上,也陷入了争论之中。

其中以户部尚书司马光为主,坚决认为要依照最初的设想,仅仅是拿下河西走廊,打通前往西域的道路。

司马光认为,能做到这一步,已经是收获匪浅。

再妥善经营两三年,就能集中人马,一举荡平西夏,放着稳赢不输的路子不走,非要冒险,实在不是大国所为。

司马光辩才无双,但是这一次他遇到了对手。

王安石和他唱起了对台戏。

此刻的王安石,也遇到了不小的麻烦,他推动青苗法和方田均税法,许多士绅官吏,恨不得吃了他的肉。

弹劾王安石的奏疏,在最近半年,已经过了王宁安,荣登最遭人厌恶官员榜第一位,就连在江南大开杀戒的韩绛也比不上。

王安石更需要一场大胜,来巩固他的权力,继续推行变法。

所以王安石上书,他认为西夏失去横山庇护,已经是砧板上的肉,不堪一击。他表示朝廷能拿得出15oo万贯军饷,支应战斗。这次就算不能灭了西夏,也要把他们打得稀巴烂。变成一个游牧部落,没法威胁大宋的安全。

驱逐西夏出长城,收复河套,成为支持王安石想法的最好理由。

此时的朝堂之上,文彦博也是举棋不定,他当然不敢得罪王宁安,可是让他为了王宁安,而得罪赵祯,老家伙又不愿意。

就这么的,事情陷入了僵局。

憋了两天,文彦博总算憋出了一个不怎么样的主意。

“陛下,既然王相公执意反对用兵,老臣以为,或许应该派人前去,和王相公谈一谈,顺便看看情况,如果真如王相公所言,不妨就缓一缓,如果有机会,就立刻兴兵。”文彦博窥视着赵祯的脸色,现皇帝似乎没有生气,胆子更大了。

“陛下,派去的人员必须够分量,懂得军务,老臣斗胆推荐一人,他就是兵部侍郎陈升之,此人曾经知汉阳军,知定州,很懂得行伍之事,是个难得的人才!”

赵祯听完,不动声色,过了好一会儿,才缓缓道:“光是他一个,只怕听不到实话!”赵大叔自顾自道:“再加两个人,让供奉谭宪和节度使高遵裕一同前往!”

文彦博一听,心中暗暗盘算,陈升之代表文官,谭宪是太监,当过十年监军,比一般人都懂得军务,至于高遵裕,他是将门中人。

三个人正好互相牵制,确保送上来的消息准确,不至于欺瞒朝廷。

“陛下安排极为妥当,老臣认为可行!”文彦博立刻附和道。

第681章 三英战不过吕布

“哥,朝廷派来了三位钦差啊!”

王宁泽夸张叫道。

“和你有关系吗?”

“我……我不是担心你吗!”王四少爷扁了扁嘴。

王宁安轻笑了一声,“你不给我添乱就好了,赶紧去韦州一线盯住了,别让西夏人占了便宜。”

提到了打仗,难得王宁泽变得严肃起来。

“哥,最近西夏人马分头南下,双方互有交锋,我们的损失不小,还有部落不断起事,配合西夏作乱,我们的情况很不顺利。”

“所以呢?”

“所以……”王宁泽挠了挠脑袋,“所以有人就提议,要出兵,端了西夏人的老窝,把灵州、静州都拿下来,西夏人就老实了。”

王宁安脸色一沉,连兄弟都提议要打,足见底下的声音如何,只是这一仗真的不像他想的那么简单。

“四郎,现在你就是我,桌上有沙盘,你看看如何出兵攻打灵州,你能拿出办法,哥就听你的。”

王宁泽迟疑一下,立刻急匆匆跑到了沙盘前面,仔细盯着双方的情况,计算着人马兵器和粮草,王宁泽准备集中1o万大军,一举攻克灵州,西夏在这一线,是有十五万人的,其中还有1o万擒生军。

如果人马少于十万,绝对胜算不大,王四少爷虽然狂妄,但是还没到疯癫的地步,跑到人家的家门口,还指望着以一当十,以一当百,那是脑残!

能以少胜多,就算很不错了。

要动员十万人马,要多少粮草,军械,要多少民夫,牲畜……王宁泽默默算着,可算来算去,他突然注意到了沙盘上一片庞大的区域,突然身躯一晃,冷汗就从鬓角流下来了。他左看看,右看看,好半晌,他颓然长叹,放弃了所有想法。

王宁泽垂头耷拉脑,“哥,你是对的,小弟这就去韦州严防死守,我会约束属下,告诉他们,不要想着进攻的事情,谁敢轻言开战,我砍了他的脑袋!”

王宁安哼了一声,“砍头就不必了,送到横山一线,让他们修城池,搬水泥就是了。”

“遵命!”

王宁泽乖乖告辞,转过天,三位钦差就赶到了。

废话不多说,王宁安代表所有前方将士接待了三位钦差,狄青没有赶来,倒是贾昌朝来了。

这老家伙是昨天后半夜赶来的,他来的时候,王宁泽刚走。

贾昌朝之前擅自主张,鼓动用兵,结果事后现王宁安居然反对出兵,还和赵祯起了冲突,弄得老贾非常尴尬。

他现在属于在野状态,比不上文彦博能左右逢源打太极,他必须抓住王宁安,千万别让他误会才好。

“二郎,实在是老夫疏忽,我以为横山打下来了,西夏灭国在即,天大的功勋,唾手可得……我,我就忘了问你。”贾昌朝拍着胸脯道:“二郎,你要相信老夫,我和那些人不一样,这次朝廷派了钦差,你不方便对付他们,就让老夫去,那个陈升之是我的晚辈,他要是想兴风作浪,老夫一定不放过他。”

就这样,贾昌朝主动留下,和王宁安一起接待了三位钦差,简单的接风宴,王宁安只给他们准备了四个菜,一壶横山牧民的马奶酒。

不管这三位心里怎么想,面对着王宁安和贾昌朝,他们可老实得很!

陈升之躬身道:“王相公,贾相公,我们奉命过来,一是探查军情民情,二是看望两位相公,听听你们的意见,然后如实上奏,绝没有其他的意思,还请二位相公体谅。”

王宁安点了点头,“公事公办,这点规矩我还懂。三位钦差,请随我过来吧。”

王宁安把他们带到了书房的沙盘室,前一天,王宁泽就是面对这个沙盘败退的,今天这里有补充了许多小东西,比如木制的小马、战车、小人,还有麻包,旗号,帐篷,城池等等东西,双方的实力和地形,一目了然。

陈升之在地方领过兵,虽然是文官,但多少也懂得一些,他默默数了数西夏一边的旗号,一共3o杆小旗。

“王相公,这是不是代表西夏还有3o万人马?”

“没错!”王宁安道:“这次横山大捷,其实是西夏主动后撤的结果,他们的十万擒生军全都推到了灵州和兴州等地,加上当地的党项各部,现在李谅祚手里有3o万人马,和我大宋的兵力对比,几乎相当。”

高遵裕立刻道:“王相公,我大宋兵精粮足,西夏新败,士气颓丧,离心离德,为何不能一战?”

王宁安不动声色,指了指灵州以南的地区,“就是这里,这就是大宋不能出兵的原因!”

高遵裕没有在西北领兵,还不清楚。

这时候贾昌朝咳嗽了一声,“老夫虽然是文人,但是也知道,这一片是7oo里瀚海!陈大人,高将军,还有谭供奉,你们不会不知道瀚海的厉害吧?”

陈升之和谭宪的脸色都很不好看,显得惶恐不安。

贾昌朝继续道:“这7oo里瀚海沼泽,道路难行,眼下正是春夏之交,雨水渐多,就算大军能通过瀚海,那后援怎么办?粮草给养,马车民夫,如何过瀚海?且不说沼泽地带,哪怕是平坦大路,往7oo里之外运粮,要损失多少?两三成总有吧?走瀚海呢?恐怕要调过来,十成最多有三成送到,而且还做不到准时送达!假如西夏人马伺机偷袭,又不知道要死多少人,损失多少?”

看着渐渐脸色变绿的三个人,贾昌朝有些得意,这些道理是昨天王宁安和他讲的,现在老家伙现炒现卖。

“如果一定要出兵,最多能保证5万人马的后勤,5万对3o万,就算能打赢,能全歼西夏的主力吗?只要他们的主力还在,西北的战事就会一刻不停,我们有本钱把战线拉得那么长吗?”

贾昌朝像是教训自家的孩子一样,“打仗要用心,要实地考察,不是靠着拍脑门,京城的那帮废物光知道坐而论道,没事就上书鼓动圣人,他们是祸国殃民,蒙蔽圣听!你们三位要还是有疑问,不妨去瀚海走一走,看看能不能出兵!”

陈升之,高遵裕,还有谭宪,互相看了一眼。

全都读到了强烈的鄙夷。

丫的贾昌朝!

你老货就是主战者之一,一转头就教训别人,翻脸比翻书还快,真够无耻的!

当然了,他们也只敢在心里想想,毕竟贾昌朝的江湖地位太高了。他老人家最多推说没有实地考察,一时脑袋热,哪怕赵祯都不会把他怎么样。

而且贾昌朝讲得这番道理也真的很有说服力。

想当初大宋决定经营青唐,就是未必避开瀚海这个麻烦。

高遵裕还不死心,“王相公,我们就不能避开瀚海吗?”

“可以避开,可问题是避开之后,补给线就要成倍增加,变成两千里,无论是走东线,还是西线,受到袭击的可能性都非常大!”

王宁安指了指河西走廊的方向,“这也是我为什么主张先收复凉州等地的原因,只要拿下了河西走廊,侧翼的干扰就没有了,大军可以沿着黄河进军,直扑兴庆府,从而绕开瀚海天险!”

“嗯,王相公果然是深谋远虑。”

陈升之频频点头,显然,他被王宁安说服了。

“王相公,下官再斗胆请教,如今西夏不甘心失败,反复出兵袭扰,不胜其烦,您可有退敌之策。”

“没有!”王宁安回答很干脆。

三个人都是一愣,“王相公,莫非就任由西夏不停添乱吗?”

王宁安微微一笑,“三位,你们既然知道了瀚海天险,那为何还担心西夏袭扰啊?”

“啊!”

三个人张大了嘴巴,惊得目瞪口呆。

他们的脑筋稍微转了转,顿时明白了王宁安的意思,羞愧地恨不得钻地缝儿里。

大宋主动出击,要过7oo里瀚海。

同样的,西夏打过来,也要走瀚海。

虽然西夏士兵比大宋士兵更适应瀚海的气候条件。但是在瀚海行走,一样不轻松。他们远路而来,师老兵疲,大宋利用精兵,和他们对攻。虽然损失不会少,但是长久下来,先撑不住的一定是西夏!

“三位,本官已经下令,整修横山一线的所有堡垒,加强防御,并且将横山的百姓内迁,在秦州和青唐等地安置。横山一线,就会变成一道铜墙铁壁,西夏的人马绝对越不过横山。同时,在横山以北,原属西夏的境内,我们守住韦州,洪州,龙州等地,并且攻下宥州,选派精锐布防,西夏的人马就再也没法荼毒西北。”

王宁安又道:“稳住了横山,同时派遣偏师,攻占凉州,甘州,打通西域的商路,然后调集人马,袭扰贺兰山一线。那时候我们在横山的驻军也稳定下来,民心归附,粮草军械充足,正好集中兵力,越过瀚海,一举荡平西夏。”

“在三位来之前,我已经把详细饿方略呈交陛下御览,你们也可以四处探查,看看情况……然后据实上奏陛下!总而言之,我反对立刻攻击灵州!”

王宁安一口说完了他的战略构想,直接抱拳拱手,“我还有军务要处理,三位请自便。”

这三位气势汹汹的钦差大人,此刻面面相觑,陈升之咳嗽了两声,“我看王相公的计策很稳妥了,咱们就这么上书吧!”

第682章 该设立个参谋部

“无知小辈,他们算什么东西,也敢跑到这里来狺狺狂吠!回头老夫上一本,把他们都给弹劾了!”

贾相公是霸气十足,拍着胸脯道:“二郎,这事情交给我了,回头老夫亲自进京,和官家把道理讲清楚,道理在咱们这边,老夫什么都不怕。”

王宁安斜了一眼老贾,要不是看在咱们两家结亲的份上,我一口六安茶喷死你!

现在出来装蒜了,之前呢,要不是你老家伙添乱,也不会弄成这个样子!

“贾相公,不用麻烦你了,我已经派遣陈顺之进京,他见过陛下,会把我的想法说清楚的。”王宁安叹了口气,“在阵前,我们想的是如何对付敌人,可在京城,大家伙算计的都是战胜了会如何如何,真是鸡同鸭讲,难怪历来在前方领兵都不好办,也都愿意说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

上一次收复幽州的时候,赵祯御驾亲征,从头到尾,赵大叔没干什么,最多鼓舞士气而已,王宁安还没什么感觉。

可是这一次赵大叔没来,王宁安明显感到了察觉。

比如上一次赵祯有什么想法,立刻和王宁安沟通,君臣商量妥当与否,然后就立刻落实,根本没有别人插手的机会。

可是这次不同,赵祯留在京城,他自然要盼着消灭西夏,盼着洗雪耻辱,开疆拓土。而且他遇到了事情,第一个问的人不是王宁安,而是在京的大臣。

这些大臣之中,形形色色,什么人都有。

有的单纯脑子热,有的逢迎皇上,有的暗藏心机……总而言之吧,带着各种心思的家伙一掺和,事情就变味了。

在京上千的官员,居然没有几个人提到瀚海,没有人计算补给!

要知道,所谓7oo里瀚海,是西夏灵州以南,一直到横山之间的一块巨大沼泽,环境恶劣,尤其是夏天,蒿草之下,都是黑色的泥浆,充满了蚊虫,别说大军过去了,就算是牛羊从瀚海过去,也容易陷入沼泽,或者被蚊虫叮咬致死。

7oo里瀚海,就是兴庆府的天然屏障,想要越过瀚海,岂是说说就能做到的!

王宁安越觉得,让外行参与军国大事,只会坏事。

上一次吏治改革,恢复了兵部的权力,把枢密院相对缩小了。

现在看起来,仅仅是兵部掌军,枢密院统军,这还不够!

还要增加一套参谋体系,任用真正懂得军务的重臣,主持参谋部,按照专业意见,制定作战计划。

假如有一个参谋部存在,赵大叔有心改变战略,扩大战果,就必须去询问参谋部的意见,又参谋部顶着,就不会出现百官群情激愤,皇帝派遣钦差探查的情况……看起来,改革之路,还是山高水长啊!

王宁安立刻动笔,写下了设立参谋部的建议,准备择机上奏赵祯。

“贾相公,说服陛下,我还是有把握的,京城那边多半不会再添乱了。只是这三位钦差,你可要帮我盯着他们,这段时间之内,不让让他们闹事。”

贾昌朝点头,“二郎,你放心吧,老夫可不是吃干饭的,他们几个兔崽子,翻不了天!”

王宁安处理了钦差的事情,立刻下令,加快从横山移民,务必在秋天之前,把这些人都迁移到秦州等地安置。

几十万的移民,放在后世,也不是一个小工程,更何况是大宋朝。

而且王宁安又把最能干的一批人才派去了西域,他手边可用的人才不多,只好把吕陶和陈慥调过来,让他们跟着苏轼一起应付移民事宜。

他们倒是很勤奋,但是苏轼心软,吕陶和陈慥经验太差,怎么也比不上吕惠卿和章敦等人,王宁安只得亲自督办,各种事务缠身,经常要忙到深夜,一天也睡不上两个时辰。

……

“这就是7oo里瀚海,果然名不虚传啊!”

陈升之站在了瀚海边,放眼望去,雾气茫茫的一大片,邻近之后,就能闻到一股子臭味,暗黑色的泥浆,浅浅的水泡,不断冒着泡,就像要开锅似的。

这一切都让陈升之感到新鲜,高遵裕和谭宪两个人不说话,只是皱着眉看着。

王宁安告诉他们要注意瀚海,到了之后,果不其然,比想象得还要糟糕。高遵裕亲自牵了战马过来,想要和手下人走一段看看。

他正要行动,突然有一队兵赶了过来,为的人立刻拦住了他。

“随便进去,不要命了!”

高遵裕皱着眉头,勒住战马,他没有吱声,手下人立刻问道:“瞎叫嚷什么,我家大人要进去探查!”

来人丝毫不畏惧,冷笑道:“这沼泽之中,有很多水草,能划破皮肤,尖锐的草根,能刺透脚掌。皮肤破了,泥水之中的毒气就会渗入,搞不好染上了溃烂,可是会要命的!”

“啊!”

高遵裕吓了一跳,不自觉往后退了两步,脸上变颜变色,再看瀚海,就跟看地狱的大油锅似的,心都虚了。

“这瀚海真有那么凶险?”

“岂止如此,瀚海还有很多毒虫,想要进去,身上必须戴好驱虫的草药。另外别看瀚海之中,到处都是泥水,但是这些水都不能喝,必须携带足够的清水才行……”来人介绍了十几样在瀚海行军的禁忌,听得高遵裕心惊肉跳,再也不敢往里面走了。

这时候陈升之也凑了过来,他见来的小兵侃侃而谈,突然觉得有些眼熟。

“你,你是韩……韩忠彦吧?”

此人身躯一震,他最不想见到的就是熟人,只是没想到,自己这幅样子,对方还能认得出来!

陈升之见对方为难,他就确定了。

“贤侄,你随着叔父这边来。”

陈升之拉着韩忠彦,到了远处的一片杨树之下,把从人都打走,陈升之好好端详了半天,感慨万千!

“贤侄,你怎么变成这个样子,要不是你的声音,叔父几乎认不出来了!”

陈升之自称叔父,还真不是套近乎,他的确当得!

庆历新政失败,韩琦外调,知扬州事,在任上,韩琦结识了不少朋友,陈升之就是其中之一。

有一次,韩琦的府邸养的一株芍药开花了,不多不少,正好开了四朵,这花可非同小可。花瓣上下呈红色,一圈金黄蕊围在中间,因此被称为金缠腰,又叫金带围。

人们都说,金带围开花,城中就要出宰相。

当时韩琦请了三位朋友,分别是王珪、王安石,还有就是陈升之!

韩琦剪下了最大的一朵,自己戴着,又剪了三朵,分别给三人戴上。

说来也有趣,若干年后,韩琦重新杀回京城,一跃成为大宋朝最有权势的人物之一,若非王宁安出现,韩琦就是两朝定策老臣,权倾朝野的名宿!

除了韩琦之外,王珪如今是副相,巧的是王安石也是副相,戴花的四人出了三个相公。

只有陈升之还只是兵部侍郎,不过他年纪轻,如果一切顺利,也会宣麻拜相!

也就是说,戴金带围的四个人,都成了相公……若是哪有书友朋友想考公务猿,最好提前找朵金带围戴上,没准几十年后,最强男团就有你一个……嘎嘎!

自从簪花宴之后,陈升之和韩琦就交上了朋友,双方关系很不错,只是后来韩琦进京,陈升之在地方任职,往来就少了,后来等陈升之调进了京城,偏偏韩琦又被杀了!

能在西北,遇到韩家后人,陈升之感到很意外。

“贤侄,你果真成了武夫?”

韩忠彦点头。

陈升之立刻怒道:“简直胡来,等叔父回京之后,一定帮你想办法,堂堂文苑清流,哪能跟一帮粗鄙之人为伍,有辱斯文,有辱斯文啊!”

韩忠彦愣了一下,苦笑着摇摇头,“叔父美意,小侄心领了,只是小侄乃罪臣之子,不能给叔父添麻烦,再有家父临死之前交代,希望看到收复河套,消灭西夏的那一天!小侄从军,正是为了完成父亲遗愿,还请叔父成全。”

“原来如此。”

陈升之低头想了想,突然把韩忠彦叫到了身边,低声问道:“贤侄,你能不能告诉叔父,究竟该不该打西夏?”

陈升之盯着韩忠彦,四目相对,格外认真。

“叔父……我不过是微末小吏,不熟悉情况,怎么好妄言。”

“没事,你说实话,叔父想听你的看法!”

“叔父一定要问,那小侄就直说了,时机不成熟!”

陈升之一愣,他本以为韩忠彦会鼓动自己出兵呢!现在看起来,他和王宁安有杀父之仇,看法居然也一样。

那就证明真的不能打……陈升之越纠结,看起来,也只能如此上书了。

“贤侄,要不要去叔父那里,咱们促膝长谈。”

韩忠彦道:“叔父大人,小侄还有军务,不敢擅离职守。”

陈升之没有勉强,他回到了钦差的行辕,到了晚上,另外两位也都6续回来了。他把自己的所见所闻一说,显然,是不主张动兵。

高遵裕虽然不甘心,但是他得到的情况也差不多,倒是那个太监谭宪,他嘿嘿一笑,“两位,王相公的确没有骗人,眼下出兵,最多只能出动五万人!可是这打仗讲究智计权谋,不能光算兵力啊!”

“怎么,谭公公有妙策?”

“妙策不敢说,咱家刚刚得到了密报,有西夏的将领准备投靠大宋,反戈一击!你们说,如果有内应,这胜算会增加几分啊?”谭宪露出了小人得志的笑容。

第683章 大胆阉竖

“内应,什么内应?”陈升之好奇道。

“此人叫禹藏花麻。”

谭宪低声说道,他告诉陈升之和高遵裕,这个家伙原是青唐人,因为唃厮啰之死,董毡夺权,他愤而出走,带着上万人马,投降了西夏。

李谅祚大喜过望,从宗室当中,挑选女子嫁给了禹藏花麻,把他引为心腹。

说起来有趣,李谅祚是党项人,但是他却喜欢用一些外族,比如梁乙埋,比如禹藏花麻。

当然了,用外人也有好处,他们没有根基,无论多大的权力,只要一道圣旨,就会立刻打落凡间,丝毫不用担心。

这个禹藏花麻之前颇受重用,日子过得不错,可是随着大宋和西夏决战,李谅祚手边的人马都消耗光了,哪怕是一条狗,也要派出去冲锋陷阵。

在横山战场上,禹藏花麻损失了3千多人,如今放弃横山,退回兴庆府,禹藏花麻是外人,他的部下连块牧场都没有,日子过得紧紧巴巴,非常困难。

见大宋天兵来到,他就生出了投降大宋之心。

谭宪介绍道:“这个禹藏花麻拥有近一万人马,另外李谅祚十分信任他,把灵州一半的兵权都交给了他,只要他愿意投降,灵州唾手可得!”

陈升之和高遵裕眼前一亮,一起说道:“如果有内应,确实容易多了。”

“谭公公,这个禹什么的玩意……可靠吗?”

“当然可靠,他要是想保住族人,除了投降大宋,还有别的路吗?李谅祚大势已去,就算垂死挣扎,还能撑多久?这天底下,恐怕除了王相公和贾相公,把李谅祚吹上了天,其他人都不会把西夏放在眼里!”

陈升之很谨慎,连忙摇头,“王相公打破横山,运筹帷幄,是我大宋第一等的用兵大家,谭公公不要小觑天下英雄啊!”

“哈哈哈!打仗吗!以正和,以奇胜!王宁安耗费几十万人马,苦战了一年多,浪费数千万国帑,也不过是打破了横山而已!他算什么名将!不过是用钱粮人命堆出来的而已!倘若我们能说服禹藏花麻,里应外合,拿下灵州,进而占领兴庆府,灭了西夏,那才是天下第一的名将!”

“等等!”

陈升之连忙摆手,严肃道:“谭公公,我想请教,你的话什么意思?难不成这个消息要瞒着王相公?”

自从和韩忠彦谈话之后,陈升之觉得王宁安不简单,能让仇人之子折服,必有过人之处。西夏的战事,可离不开王宁安,不告诉他,绝对行不通!

见陈升之黑了脸,高遵裕突然冷笑起来。

“陈大人,你告诉王宁安,就不怕他坏了禹藏花麻的性命?”

陈升之大惑不解,“这,这是什么意思?”

“很简单!”

高遵裕怒道:“我怀疑王宁安和狄青,还有贾昌朝,他们是养寇自重!”

“不可能!”

陈升之越听越不像话了,连忙道:“高将军,你可知道自己在说什么?王相公这么多年,为朝廷立了多少功勋,人所共知,狄相公是天下武人的表率,贾相公德高望重,士林敬仰,你敢同时指责这三位,未免太过狂妄了吧!”

高遵裕摇头冷笑,“陈大人,你说的恰恰是他们养寇自重的原因所在!”

谭宪也说道:“没错,王宁安位高权重,手握重兵,攻破横山一线之后,如果乘胜追击,西夏必然惨败……什么7oo里瀚海,根本是一派胡言。他故意逡巡不前,这才给了李谅祚重整人马的机会。他又说什么打通西域商路,无非是想掌控一块地盘,借着李谅祚的威胁,好当他的草头王!狄青和贾昌朝,这俩人早就和王宁安穿一条裤子,听说贾昌朝还把他的孙女嫁给了王宁安的兄弟,他们都是一家人了!”

“谭公公是明镜!”

高遵裕道:“如果我们泄露消息,让王宁安知道了禹藏花麻投降,没准他会假手李谅祚,除掉禹藏花麻,所以我们绝对不能告诉他!”

这俩人一唱一和,陈升之变颜变色。

他倒不是担心王宁安会如何!

毕竟陈升之不是笨蛋。

假如王宁安真的有这些奇奇怪怪的打算,韩忠彦还会一句话不说吗?

真正让他惊骇的是高遵裕和谭宪,这俩人来的时候,没有太多交流,看样子以前并不认识。

偏偏此刻一唱一和,配合默契,他们到底打得什么算盘?

陈升之黑着面孔,“二位,你们有什么想法,只管上奏,我有什么见解,也要上奏朝廷,请圣人定夺吧!”

“不行!”

谭宪和高遵裕同时出言拦阻。

这回陈升之真的怒了,别看大家都是钦差,他顶着兵部侍郎下来的,自从吏治改革之后,吏部、户部、兵部,三部的权力直线上升,尤其是兵部,几乎取代了原来的枢密院。

遇到一位强势的兵部尚书,几乎可以和政事堂争,作为兵部的二把手,陈升之也是有脾气的。

一个武夫,一个宦官,就想左右自己的看法,未免太不自量力了!

“高将军,谭公公!圣人让我们来,只是探访军情,如实上奏,以供陛下决断之用。如今情况已经明白,你们说服了禹藏花麻,那是你们的功劳,只管请功就是,我不掺和总行了吧!”

谭宪和高遵裕互相看了看,谭宪探身,压低声音道:“陈大人,你就不想知道,为什么禹藏花麻投降的消息,咱家能知道,连王宁安都不知道!”

“这个……莫非你们有自己的细作?”

陈升之带着满腹狐疑,反问道。

谭宪神秘一笑,“陈大人,你总听过说密谍司吧?”

“什么!”

陈升之吓得一哆嗦,密谍司虽然成立时间不算长,但是做的事情可不少,宫里的势力,宗室藩王,还有朝廷重臣,地方高官,倒在密谍司手里的不在少数。

陈升之长长出口气,“这么说,是密谍司要和王相公作对了?”

“不!”

谭宪摇头,“密谍司只是一个工具,没有思想,没有主见,不会跟任何人作对。”

陈升之更加惊骇,“难道说,是官家?”说完之后,陈升之连连摇头,“不可能,根本不可能!陛下重用王相公,十几年没有变过!就算这次他们有了分歧,也不会到这一步!”

“你错了!”

谭宪突然怪笑起来,“陈大人,那么聪明,不会忘记吧?我们出京之前,太子殿下在廷议的时候,就支持王相公的想法。这说明什么?说明在殿下的心里,师父比父皇还重要!九五至尊,天下之主!官家御极四十几年,居然被一个臣子压住了,你说!你说!他能甘心吗?”

谭宪用极具蛊惑的声音道:“陈大人,事情已经昭然若揭了,为了让太子顺利继位,王宁安必须除去,他也看出来了,所以才养寇自重,妄图自保!可是他忘了,这大宋的天下,终究是陛下说了算!官家想让他死,谁也救不了他!”

陈升之不停摇头,“胡说,都是胡说!你讲的这些,和西夏的战事,有半点关系吗?”

“当然有!”谭宪厉声道:“只要立刻出兵,击败李谅祚,就证明王宁安错了,陛下可以收了他的兵权,然后就立刻处死他!不光是他,还要他的党羽,全都会一网打尽!”

话说到了这里,哪怕陈升之心脏再强大,也有些不够用了。

他不停问自己,真的是赵祯要动王宁安?

光凭太子在殿上的几句话?

这未免也太扯淡了吧!

“谭公公,纵然你说的是真的,可是陛下只是让我们来巡视,并没有给我们兵权,横山这里几十万人马,全都是听从王宁安和狄青的,就我们三个,能做什么?”

“是吗?”

谭宪笑道:“你就没听过先斩后奏吗?只要我们能拿下灵州,圣人自然会给兵权!”

“说的轻巧?靠我们三个人冲锋陷阵?”

高遵裕幽幽道:“陈大人,横山这么多人马,又岂是谁都会听王宁安的?再说了,你看看这个!”

说着,他从怀里掏出了一件东西,在陈升之面前晃了晃。

陈升之顿时眼睛就直了,声音也颤抖了。

“这,这是真的?”

高遵裕把东西揣进怀里,然后道:“有了这个,还愁人马不听调遣吗?”

陈升之依旧脸色难看。

“谭公公,高将军,我,我已经心绪烦乱,理不清了。我,我头疼啊!”

陈升之突然抱着脑袋,痛叫了一声,仰面倒下,躺在地上,紧闭双目,跟死人一样。

“啊!”

谭宪和高遵裕吓坏了,心说这位的承受能力也太差了,怎么说死就死了?

“陈大人,陈大人!”

他们呼唤了两声,陈升之依旧一动不动。

谭宪急得要去找大夫,高遵裕却懂一些医术,他抓着陈升之的手腕,突然轻蔑一笑。

“好一个陈大人,你就装吧!”

谭宪也反应过来,“怎么,他是装的昏迷?”谭宪咬了咬牙!

他当然想拉着陈升之下水,可这位竟然拿出了如此无赖的一招……真是无耻文人,无耻透顶!

谭宪气得踢了陈升之两脚,这位也没有半点动静。

他实在是没有办法了,只能恶狠狠道:“陈大人,你既然装死!那就一直装下去吧!”说完,他对着高遵裕道:“高将军,我们立刻去调兵!”

第684章 人马真被调动了

陈顺之奉命进京说服赵祯,如果顺利,十天之内,就应该有消息传来。王宁安仔细推演了几遍,大方略都没有问题。

别看遇到了打仗,很多人都喜欢看什么神机妙算,以少胜多,其实自古以来,九成九的战事,都是倚强凌弱的消耗战,打得真正实力,靠着绝对力量碾压,只有那么少数一些特例,被记载下来,广为流传,大多数的战斗都是中规中矩,按部就班。

更何况大宋占着天时地利人和,不用绝对实力碾压对手,那就太愚蠢了。

唯一让王宁安不太放心的就是那三位钦差,他们已经离开了韦州,前往龙州方向巡查,还要去银州等地。

王宁安总是觉得那个姓谭的太监,是个危险人物。

最近几年,密谍司的实力膨胀很快,而且作为赵祯的禁脔,王宁安也不好插手,君臣之间,还是有些底限不能突破的。

只等着把人送走,自己再全力以赴,对付西夏吧!

正在王宁安思索的时候,突然有人来报,说是韩忠彦求见!

“奇了怪了……他来干什么?”

王宁安默默思量着,“请,让他进来。”

韩忠彦急匆匆跑进来,见面第一句话就是,“王相公,谭宪他们要出兵!”

……

上次韩忠彦和陈升之见面,分开之后,也十分感慨。

老爹已经死了,朝廷之中,昔日深受韩琦恩惠的人,纷纷躲到了一边,能不在乎他的身份,念及旧情,陈升之是难得的厚道人。

韩忠彦处理了手边的事务,就追着陈升之主动拜会,准备了一坛极品的葡萄酒,还有一套夜光杯,这是他在战争之中缴获的。

按照宋军的规矩,大战之中,缴获的金银钱币,必须如数上缴,至于一些小物件,比如匕啊,酒壶啊,弓啊,马鞍啊……这类的东西,都可以留一两件当成战利品,上面不会追究的。

事实上,王宁安就收藏了很多小玩意,尤其是各种匕战刀,就有上百种之多。

韩忠彦在军营时间久了,也沾染了武夫的豪气,他想和陈升之对酒当歌,谈一谈从军的感受,尤其是聊聊王德用老将军,聊聊这几年战死的勇士,韩忠彦对武人的看法,的确生了非常大的转变……

只是他没料到,陈升之居然病了,还病得见不了人了。

才两天的功夫,怎么会病倒?

莫非是水土不服?还是怎么回事?

韩忠彦等了一个时辰,见没有机会,只能将礼物放下,准备回转军营。

他离开之后,走出来一个时辰,突然又有人追上了他,带着韩忠彦,从后门鬼似的绕进了钦差行辕,神秘兮兮,到了陈升之的住处。

才两天没见,陈升之憔悴了许多,他拧着眉头,瞪着眼睛,在地上来回踱步,显得焦躁不安!

猛抬头,看到了韩忠彦,立刻叫道:“贤侄,你可要帮叔父参详一下啊!”

韩忠彦还很糊涂,“叔父大人,到底出了什么事情?值得您如此焦躁?”

陈升之说完之前,向四周看了看,而后压低声音,“出了天大的事情!”陈升之用力吸口气,“贤侄,你说陛下想不想除掉王宁安?”

韩忠彦不解,“叔父,您在说什么啊?我听不明白!”

“我就问你,王宁安这么大的权柄,陛下就能放心?他会不会打算除掉王宁安?”陈升之焦急问道。

韩忠彦哼了一声,“叔父,小侄不知道您从哪里得到的消息,但是以小侄来看,陛下不但不会动王相公,还会给他更大的权柄,让他辅佐太子殿下!”

“为什么?”

“这还不简单吗?”韩忠彦轻笑道:“以眼下将门的情况,除了王宁安,谁能压得住文官?平心而论,陛下是忌惮文官多一点,还是忌惮王宁安多一点?叔父别忘了,前不久宫中还闹出了中毒的事情,矛头所指,落到了王素的身上,而王素身后,还有多少人?叔父你身在朝堂,不会一无所知吧?”

有句话怎么说来的,叫乌鸦落到猪身上,只看到别人黑,没看到自己黑。

陈升之就犯了这个毛病。

至于韩忠彦,他跳出了官场,看得反而很清楚。

王宁安权柄是不小,但是距离篡位夺权,还差得太多。尤其是赵祯御驾亲征幽州之后,军中是认可皇帝的,而小太子进入皇家书院,许多武学院的学生,也是忠于皇家的。

他们听王宁安的不假,可是也听皇家的。

如果王宁安非要逼着这帮人在皇家和他之间,做一个选择,还是冒天下之大不韪,去改朝换代,跟着造反,这帮人没有活腻歪,不说他们,就算王家内部,都未必点头。

韩忠彦也现了,看似懦弱的赵祯,其实有着大智慧。

他选择和王宁安的系统绑在一起,双方连成一片,反而绑住了王宁安的手脚。所以看起来王宁安的权力很大,但是远远没到决裂的时候,甚至说君臣还要密切合作,共同压制文官。

有人敢用毒,暗算小太子,暗算皇家……如果赵祯不幸驾崩,小太子还没有成年,没有一个凶悍的王师傅保护着,没准赵曙都长不大!

所以在赵祯的眼里,王宁安或许会有风险,可文官却是眼前的威胁,而且还出手了,并且不止一次!

他的几句话,算是点醒了陈升之。

文官远没有看起来那么软萌,皇帝对他的信任,更不是无条件的。

“那,那这么说,没有圣人的旨意,谭宪和高遵裕,他们怎么敢胡来?”

陈升之突然变得十分后悔,当时两个人拉拢他,还说要出兵的时候,他就该严词拒绝,并且以兵部侍郎的身份,压制这两个人,向王宁安通报情况,那样一来,他就立了功,结好王宁安。

而不应该选择装昏迷!

唉!

一叶障目啊!

“贤侄,事情是这样的……”陈升之在确定不是皇帝要动王宁安之后,立刻将前后的经过告诉了韩忠彦,请他帮忙参详。

韩忠彦听得很仔细,他蹙着眉头,拇指和食指不停搓着。

“叔父,如果我所料不错,应该是密谍司!”

“怎么讲?”

“他们探听到了禹藏花麻要投降的消息,就想要立功讨赏。”

“那也不对劲儿啊!”陈升之疑惑道:“他们把这个消息告诉王宁安,等打破了灵州,不一样是功劳一件吗?何必闹成这个样子?”

“叔父,你说密谍司他们指着什么存在?”

“这个吗……当然是皇帝的信任。”作为一个文官,陈升之是很讨厌特务机构的,以前的皇城司就够瞧的,现在又冒出一个密谍司,真是让人恼恨!

“他们想要更多的权力,就要皇帝无条件信任,可是咱们的陛下,遇到了大事小情,还是喜欢仰仗王相公,密谍司不过是个工具而已。假如密谍司把宝贵的消息告诉王相公,立了功,还是王相公的好处,他们依旧摆脱不了工具的地位。”

陈升之想了想,的确有些道理。

“这么说,密谍司想独吞大功,并且利用这次机会,离间官家和王宁安的君臣感情?”陈升之也不是傻瓜,他低头想了想,的确有可能。

毕竟皇帝老了,太子也更名了,一切都表示在几年之内,大宋就要改天换日。

如果不趁着这时候压制住王宁安,等到新君登基,王宁安以帝师的身份出现在朝堂,到了那时候,什么密谍司,狗屁!

搞不好王宁安一句话,他们就要乖乖解散!

不对,不对……还是说不通……

“贤侄,就算是密谍司想要和王宁安斗,那么政事堂也不该卷进来?”

“政事堂?”

这下子韩忠彦也吓了一跳,毕竟他离开京城很久了,不太清楚政事堂的情况。

按理说相文彦博,还有王安石,王珪,刘沆……这几个人或者是跟王宁安关系不错,或者实力有限,他们怎么敢找死?

“谭宪给我看了一份政事堂的命令,准许他们在紧急情况下,节制人马,调动兵力……说来惭愧,当时我六神无主,不知所措……我,我就装昏迷,然后谭宪和高遵裕就去调兵了。已经走了快一天了。”

这回韩忠彦也懵了,他用力甩头,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

政事堂也有人掺和进来了?

是文彦博?还是王安石?

要知道政事堂没有皇上的旨意,是不敢胡来的……这到底是出了什么事情啊?

韩忠彦彻底凌乱了。

“叔父,不管情况如何,擅自调兵,都是军中大忌。谭宪不过是一介宦官,我大宋可不是大唐。王相公随便一道命令,就能斩了谭宪……小侄以为,叔父绝不能和谭宪搅在一起,应该立刻去通知王相公。”

陈升之瞳孔猛地紧缩,“贤侄,你和王宁安可是有仇啊?”

言下之意,怎么听你的话,都是替王宁安说话啊?

“叔父,小侄亲眼目睹王德用老将军战死,那么多忠义的勇士,慷慨赴难……我和王宁安当然有仇,可是在我们之上,还有大宋,还有天下!征讨西夏,何等大事,容不得胡来!”韩忠彦说的斩钉截铁,半晌,陈升之才点了点头。

……

正当王宁安向韩忠彦询问消息的时候,突然从龙州和银州,先后来了飞鸽传书。

上面报告说,龙州的三万种家军,还有银州的神卫和龙卫,另外还有一些原来的边军,一共近7万人,已经离开了驻地……人马真被调动了!

第685章 国事为重

当听到人马被调动的消息,王宁安终于不再镇定了,他的脸色异常难看。

几十万人马,令行禁止,岂是随便能调动的!

别说是钦差了,哪怕是赵祯的圣旨,如果没有政事堂,枢密院,还有他这个统帅核准,都没法动一兵一卒!

是谁给他们的胆子?竟敢随意调兵?

更让王宁安惊骇的是种诂居然也被调走了,开什么玩笑,这些年王家实力跃升,是将门当之无愧的第一,至于第二吗?种家绝对是跑不了的,他们的人马远比折家多许多,实力雄厚。

岂是一个阉竖能摆布的?

难道是赵祯给了密旨?

不对,绝不会这样,皇帝还是守规矩的,随便下乱命,是会葬送整个战局的,赵大叔没有糊涂到这种程度。

见王宁安陷入沉思,韩忠彦迟疑一下,而后道:“王相公,陈大人说了,谭宪和高遵裕给他看了一道政事堂手谕,准许他们调兵。”

王宁安一听,就连连摇头,“荒唐,政事堂有命令,也只会下给陈升之,给谭宪算什么?是政事堂把手伸到了内廷?还是我大宋的宰相能命令宦官?完全是乱来!”

王宁安立刻下令,必须弄清楚,谭宪他们是以什么理由调兵?现在这7万人马到底去哪了?

大约过了半天时间,终于有了消息。

信件是谭宪和高遵裕共同写的,他们在信中说,接到了西夏方面,有部族投靠的消息,为了保证归降部民的安全,他们身为钦差,只能先斩后奏,调动人马接应,并且运送粮草支援,仓促之处,请王相公见谅云云……

“会这么简单?”

王宁安看了看,一甩手,扔给了韩忠彦。

“你也看看。”

韩忠彦接过来,才看了几眼,便说道:“不对。这上面说的不对!根据谭宪讲,是说他们得到了消息,西夏方面,有一个大将,叫禹藏花麻,他要投靠大宋,反戈一击,谭宪说什么里应外合,一举拿下灵州,要抢盖世之功!根本不是什么迎接部落归来,这,这是胡说八道!”

王宁安眼珠转了转,忍不住微微点头。

“原来如此!我明白了!”

种诂不是荒唐人,没有正式的调令,人马一个也动弹不了,他不会破坏规矩。

但是总有些意外。

比如西夏的部民来投降,如果请示王宁安,往来花费时间,很可能部民就被西夏的人马追杀殆尽。

所以各地的将领,都有临机决断之权,可以调动万人以下,前往支援。

但是必须同时向上呈奏,否则将视为私自调兵,那可是大罪过!

谭宪当过监军,很明白军中的规矩。

他如果直接嚷嚷着去打灵州,根本没人听他的。

但假如是迎接部民归降,并不属于正式战斗任务,他又是钦差大人,可以先斩后奏,哪怕王宁安也不能说什么。

调动大军,还是有可能的。

只是一旦把人马拉出去,到了几百里之外,该怎么决断,他的权力可就大了……正所谓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他这是先把人马骗出去,然后再打灵州的主意!

把本来做不到的事情,分成了两步。

先出动,再打仗!

高啊!

真是高啊!

不愧是练过辟邪剑谱出身的,这招够阴险奇诡的!

韩忠彦也是个人才,他听完王宁安的提示,稍微一琢磨,也想明白了,“王相公,阉竖这是孤注一掷,把希望都寄托在禹藏花麻的身上了!”

王宁安哼了一声,“愚蠢!何其愚蠢!军国大事,岂能系于一人一念?那个禹藏花麻,是真心投降,还是西夏抛出来的香饵?连事情都没有搞清楚,就敢一头扎进去,那可是朝廷的7万大军!他们这是再拿弟兄们的性命,还有国家大事赌自己的前程!”

王宁安气得浑身颤抖。

“立刻给狄相公送信,让他带领着两万骑兵,去追击谭宪,务必把人马带回来!”

王宁安又叫了一个手下过来,让他去给负责粮草的种诊送信,让种诊一个人立刻前往军前,找到他哥种诂。

告诉他,王相公的命令,不许他跟着谭宪胡来。

这两道命令下去,王宁安还不放心。

立刻又让人去叫李无羁,点起8ooo骑兵,王宁安准备亲自前往洪州,

趁着调兵的空闲,王宁安把韩忠彦叫了过来。

“你能来给我送信,很是难得,我记下了。”

韩忠彦摇了摇头,“王相公,卑职如今是大宋的军人,公事公办而已,不需要王相公记住什么!”

王宁安点了点头,突然淡淡一笑,“难得,有些武夫的气概了!”

沉吟一下,王宁安又道:“来了三位钦差,两位领兵出去了,一位在行辕养病,只怕事情不简单吧?”

韩忠彦略显吃惊,“王相公,您才现吗?”

“你觉得呢?”王宁安反问了一句。

韩忠彦迟疑一会儿,突然起身,深深一躬。

“王相公胸怀,卑职钦佩,谋国谋身,果然不是寻常人可比,卑职受教了!”

韩忠彦可不是玩虚的,出了这么大的事情。

换成任何人,都要先追究如何调兵,想要干什么,然后就想着怎么上书弹劾,怎么大神威,推卸责任……可王宁安只是简单问了问情况,便派遣狄青和种诊,分成两路,去截回人马。

显然,在王宁安的心里,这7万人的安全是第一位的,至于别的鸡零狗碎,都可以先放在一边。

当然了,这些蝇营狗苟的东西,你不能不知道,不然,就会被小人暗算,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想到这里,韩忠彦越钦佩王宁安,至少这个胸襟格局,就不是谭宪之流可比的。

“王相公,根据卑职所知,谭宪和高遵裕是想说动陈大人一起行动的,可是陈大人不愿意和他们同流合污,就装病推辞……”

韩忠彦没有隐瞒,把事情都说了出来,包括什么密谍司,还包括内阁手谕,另外还有陈升之的一些推断,猜测密谍司要和王宁安斗法等等……

听完了这些,王宁安微微闭上了眼睛。

他看得出来,韩忠彦没有撒谎,只是有些事情他不知道,陈升之也不知道……密谍司是赵祯在几年前组建的机构,其中用的人多数都是深得赵祯信任的老人。

领密谍司事是大太监名叫沈端,他是老太监陈琳的干儿子,陈琳对赵祯忠心耿耿,而沈端又是个不显山不露水的人。

好几年下来,知道密谍司的人不少,但是知道沈端的人可不多。

这么一个低调的家伙,会为了争权夺势,冒险出兵……不可能,绝不可能……至于政事堂的手谕,据陈升之说,他看到了中书门下的大印,绝对是真的,在署名的位置,他只看到了一个“王”字。

按照陈升之的想法,这是王安石下的密令,正好之前王安石也是极力主战的一方,他自从主持变法以来,权柄日重,几乎架空了文彦博,众所周知,王安石脾气大,性子倔,不肯服输……他跳出来和王宁安争斗,也是情理之中。

只是王宁安心里清楚,根本不可能!

绝对不是王安石干的!

说起来二王之间,远比外人看到的复杂多了。

先,王安石能上位,王宁安出了力,但是如果据此就认定两个人是一伙的,甚至拗相公要听王宁安的,那也太小觑王安石了。

拗相公非常人也,绝不是人情能左右控制的。

但是,如果认定这两个人就水火不同炉,那也是一叶障目。

王宁安曾经留王雱在身边一段日子,在那段日子里,王雱经常出入府邸,他还看上了王宁安的妹妹。而且还拜托损友王宁泽去试探口风,王洛湘却不喜欢王雱那样的病公子,后来消息传到王宁安的耳朵里,也是一百个反对,他记得王雱是个短命鬼,当然不愿意妹妹守活寡。

这件亲情就放在了一边,但是王宁泽和王雱之间是好交情,王安国,王安礼,这俩人或是王宁安的部下,或是和六艺走得很近。

所以说,二王之间,是官场难得一见的真正朋友,说王安石算计王宁安,绝对不可能。

而且王安石于军务一道,不大精通,他只是习惯于喊打而已。

让他在京城的时候,就下令调兵,他没有那么大的本事。

如果政事堂命令是真的,但又不是王安石所写,那就只剩下一个王珪!

但问题是王珪是有名的“三旨相公”,说穿了就是个没主见的传声筒。给他一万个胆子,也不敢下令调兵……

王宁安越想,越觉得事情不单纯。

这里面牵涉的神仙太多,绝不是轻易能弄清楚的。

本以为搬到了苗贵妃,确定了太子尊位,麻烦就会少很多。现在看起来,大错特错了,赵祯一天天衰老,虎老了就压不住山里的猴子。

虽然目前看起来,最大的猴王就是王宁安,但是其他的猴子也未必服气,各路神怪,都趁机兴风作浪……

情况很复杂……但国事为重!七万人的安全为重!

王宁安立刻带领着韩忠彦,还有将士弟兄,火动身,各种复杂的厉害争斗先放在一边,王宁安越觉得所谓的禹藏花麻投降,根本是一颗有毒的诱饵儿!

谭宪,还有他后面的人,是利令智昏,要坏大事的!

第686章 自投罗网的两个蠢货

王宁安一路疾驰,各种情报不断送来,趁着临时休息的时候,王宁安把一些消息塞给了韩忠彦,从头到尾看了一遍,顿时后背就湿透了。

根据这些情报显示,丢失横山一线之后,西夏的处境的确越艰难。

横山对西夏的意义非常重大。

第一横山有牧场,有农田,有盐,有铁,是西夏的第二大财源,重要性甚至排在河西走廊之前,除了河套,就是横山。

其次,横山羌人是山跋子主要来源,而山跋子又是西夏步战的主力。

第三,横山地势险要,掌控了横山一线,就拥有了战略主动权,可以随意进攻大宋,而不用担心反扑。

当年李元昊也是在拿下了银州、宥州、韦州等地,完整掌握了横山,才登基称帝,自立一国。如果没有横山作为屏障,西夏都没法立国!

这么宝贝的一块地盘,李谅祚当然不想轻易放弃。

但大宋的攻势太猛,如果继续消耗下去,西夏就要拿出精锐去拼,等十万擒生军拼光了,李谅祚真不知道还有什么仰仗!

他经过深思熟虑,又和梁乙埋商量之后,决定放弃横山。

当然,他不是真正放弃,而是诱敌深入,争取在灵州和庆州将宋军歼灭,只要打掉了宋军主力,要恢复横山一线,也就手到擒来了。

只是李谅祚错估了了对手。

王宁安根本没有继续攻击,反而是大力经营横山,把这里当做西北的屏障,攻击西夏的前沿阵地。

王宁安使出了这一招,顿时让李谅祚牙根痒痒,白割了一块肉,人家根本不上当!

由于人马后撤,大军都挤在了庆州等狭小地域,互相之间冲突不断,矛盾重重,甚至有些人想要和大宋暗通款曲。

李谅祚杀起人来,丝毫不比他爹差,这一段时间,明着就处死了几千人……根据各种情报,韩忠彦迅判断出了西夏的情况。

“王相公,有人要投降大宋,这是真的!但这个禹藏花麻,一定是假的!”

王宁安斜靠在杨树旁,仔细听着,韩忠彦继续道:“李谅祚心狠手辣,一旦现和大宋勾结,哪怕是西夏的贵胄,也是死路一条,绝无侥幸。偏偏这个禹藏花麻受到了严惩之后,居然还能镇守灵州,执掌兵权,这很不寻常!”

韩忠彦判断道:“卑职认为,应该是西夏故意抛出来的诱饵,引诱我大军上钩。”

王宁安点了点头,“在数月之前,朱令凌率领十万人投降大宋,我仅仅给了他一个旗号而已,非是我心狠,实在是担忧,万一朱令凌是诈降,大军派出去就回不来了。我们这一次占尽了兵力财力的优势,只要按部就班,平推过去,就足以取胜,何必玩什么花招!耍什么心机!”

王宁安狠狠一锤地面,眼神之中,满是杀气。

他和狄青都是老油条,百毒不侵,西夏玩得阴谋诡计,根本骗不了王宁安。像诈降这种低级玩意,更是上不得台面。

可笑啊,密谍司自以为是,他们根本没找到致胜妙法,反而把7万人马给陷进去了。

如果单纯是争功,也就算了,可是根据种种迹象,事情肯定不单纯。

罢了!

等解决了战场的事情,回头一定杀一个血流成河,谁牵连进去,都别想活命!

“走!”

王宁安只休息了一个时辰,便立刻动身,继续往洪州而来。

……

就在王宁安快赶路的时候,谭宪和高遵裕,带着人马,已经走了5天时间,深入西夏境内3oo里。

种诂是带兵的大将,当天突然来了命令,让他领兵去迎接归降的部民,种诂就有些抵触,没有任何情报,王宁安也没有命令,就拉着几万人出去,未免太儿戏了。

但是谭宪和高遵裕都是钦差,他们拿出了密谍司送来的情报,也的确如此。

种诂生怕贻误军机,就跟着出来了。

可是随着越来越深入西夏境内,种诂现了问题,传说中西夏的部民迟迟不见。反倒是神卫,龙卫,还有几支边军都跟了过来,汇集到一起,足有六七万人。

这还不算,另外有不少民夫驱赶驮马,送来了肉干盐巴,还有炒面清水……种诂就不干了,这哪是接人啊,分明是出征!

他找到了两位钦差质问,这两个人只说西夏的部民什么都没有,粮食是给他们的。

种诂被打回到了帐篷,他立刻把二弟种鄂找来了。

“老二,我琢磨着事情越来越不对劲儿,你赶快离开,立刻去通知王相公,问问到底是怎么回事!”

种鄂点头,“大哥,你可要多多注意,那个老阉狗不像是好东西。”

“我知道。”

打走了二弟,又过了一天,他们还在前进,距离灵州已经越来越近了。

种诂再也忍不住了。

“钦差大人,孤军深入,已经犯了大忌,所谓投降部民,迟迟没有见到,你们的作为已经违反了军规,我,我要弹劾你们!”

听到种诂的话,谭宪和高遵裕竟然没有在乎,高遵裕哈哈大笑,“种将军,当然有人投降,只是此人在灵州城!”

“什么?你们要攻打灵州?”

“没错!我们就要攻打灵州!”

“不成!”种诂豁然站起,“两位钦差,王相公早就有了命令,不准攻击西夏。更何况灵州是一座建城,我们这些人一没有攻城器械,二没有粮草,身边的口粮最多撑七天,如何能拿下灵州?这不是笑话一样吗?”

“哈哈哈!”高遵裕粗犷的笑声响起。

“这有何难,禹藏花麻答应做内应,只要人马一到,他立刻开城。进了灵州,还愁没吃的吗?”

种诂越听越不对劲儿。

“开什么玩笑,把胜负都寄托在一个人的身上!而且这个人还是青唐投降西夏的降将,怎么能相信他?

种诂这时候彻底怒了,“谭公公,高将军!你们虽然是钦差,但是也不能胡来!恕种某不能奉陪!”

种诂转身要离开,高遵裕一伸大手,把种诂拦住了。

“怎么?姓高的,你还想过过招吗?”种诂把眉头挑起,霸气十足。

高遵裕淡淡一笑,“种将军,你别误会,我是让你看一样东西。”

说着,他把那份政事堂的调兵命令送到了种诂面前。

种诂仔细看了看,的确是真的,上面说,遇到了紧急情况,钦差大人能节制诸军云云……“这算什么?让你们节制人马,又没有让你们领兵打仗,你们这是越权了!”

谭宪哈哈一笑,“种将军,你还没明白吗?王宁安逡巡不前,无非是养寇自重,居心叵测。咱家和高将军是奉了圣旨来的,陛下已经洞悉了王宁安的阴谋,所以才让我们领兵出击,拿下灵州,若不是有陛下点头,密谍司怎么会把情报送过来?”

高遵裕也说道:“圣人素知你们种家忠义,特意嘱咐,要倚重你们的力量,剪除奸佞。若非圣人交代,我们岂会让种将军带兵过来?"

这俩人一唱一和,种诂也有点懵了。

他毕竟是个将领而已,只管打仗,对朝廷的事情,不那么清楚。

横山之战打得是不错,可正因为如此,王宁安如日中天,威望越来越高,水满则溢,月盈则亏,莫非陛下真的要对王相公下手?

种诂这个生气啊,他平时身边都有谋士,还有两位兄弟可以参谋,如今一个人都没有,只能靠着自己,可就算是想破了头,种诂也猜不透眼前的局!

高遵裕意味深长道:“种将军,陛下未必想要王相公的命,只是他坐失良机,让官家不满,我们有禹藏花麻当内应,取下灵州,不过是一走一过,只要赢了,你就是将门第一人……到时候陛下就会顺势解除王宁安的兵权,合情合理,你就不要再踟蹰了!”

种诂脸色很难看,“两位钦差,我担心禹藏花麻不是真心投降,如果那样的话,这7万弟兄的性命,可就危险了!”

“哈哈哈,种将军毋忧。”谭宪拍着胸脯道:“密谍司做事,滴水不漏,禹藏花麻一定会投降的,种将军,不世奇功唾手可得,你可不要犹豫啊!”

“不掉脑袋就烧高香了。”种诂虽然不尽相信这俩人的话,可是人家既是钦差,又拿着政事堂的调令,还有密谍司的公文,几样加起来,就好像一道道的大锁,让种诂不敢反抗。

高遵裕和谭宪也不管种诂怎么想,他们两个分班,一个留在种诂身边,一个就去指挥人马。

他们加快了进军度,让士兵抛弃多余的东西,只带着干粮,星夜兼程。

就这样,人马又走出了三天时间,灵州城终于遥遥在望。

“小人奉了我家主人的命令,他已经在城中准备好了,今夜三更就开城,迎接王师!”

从小兵手里接过了密信,高遵裕和谭宪都暗暗松了口气,谭宪更是大方地掏出几颗金豆子,塞给了小兵。

“你家主人顺天应人,朝廷不会亏待他的。”

经过商量,高遵裕调动了3万人马打头阵,留下谭宪和种诂,作为后军。等到夜色将领的时候,高遵裕带着人马,冲向了黑乎乎的灵州城。

在城头上,有人撇着嘴,很失望,自言自语道:“抓不到凤凰,也要抓孔雀……谁知道,竟然抓了个家雀,真是晦气!”

第687章 皇帝错了

朱红的大门冲南开,雕梁画栋贵人宅,前有槐树后有柳,不用种田自然有……这是南康郡王赵惟能的宅子,后来传给了楚国公赵从古,就在不久之前,赵从古也去世了,宅子的主人变成了赵从古的长子赵世迈。

这位满身孝服的小王爷,在后花园缓缓踱步,这里种满了茶花,石榴树,全都是祖父和父亲留下来的,目睹着繁花似锦,娇艳争芳,赵世迈没有半点欢喜,只剩下无穷无尽的悲凉。

在赵世迈的身后,是一个胖大的和尚,不是别人,正是大相国寺的主持僧佛印。

“小公爷,逝者已矣,就不要太过挂怀了,你还要振作精神,撑起门面才是。”

赵世迈凄凉一笑,“佛印大师,你说我还有机会吗?”

“这个……小公爷是太祖嫡孙,皇天贵胄,怎么会没有机会?”

“哈哈哈……佛印大师,你可真会说笑话,难道不知道宗室条例吗?”

他这一问,把佛印问得哑口无言。

因为按照吏治改革的时候,同时公布的宗室条例,皇亲宗室需要降等分封。

以赵世迈为例,他的祖上就是那位传说中的八王赵德芳。

当然了,正史当中,赵德芳可没有上打昏君,下打奸臣的无上权柄,他早早就死了,而且死得稀里糊涂,和赵二脱不了关系。

事实上,太祖一系的宗室子弟,一直受到压制,处境非常艰难,过得很不好。这些事情人所共知,毕竟赵二得国不正,必须压制他哥哥的后人,生怕太祖一系掌权,然后清算赵二的子孙。

“我们已经认输了,装孙子了,他们为什么还不肯相让?连一点活路都不给?”

赵世迈突然变得悲愤不已。

在宗室条例之前,他们虽然挺窝火的,但是好歹还是皇天贵胄,能享受不错的待遇。

可是宗室条例公布,赵惟能是郡王,他的儿子赵从古降为国公,而赵从古死后,他的后人连国公都做不了。

要变成普通人!

事实上宗正寺已经传来了消息,三个月之后,他们就要收回府邸,从此赵德芳一系的子孙都变成了普通人,他们虽然在宗室黄册上,还有名字,但是其他方面,和寻常百姓无异,可以自由从事任何行业,可同时,也丧失了继承皇位的资格!

说来好笑。

当初制定宗室条例,是为了减轻朝廷负担,减少宗室数量,从上到下,都当做德政。

包括北海郡王赵允弼的几个儿子,还主动参加科举,反正皇位和他们没关系,倒不如凭着自己的本事,挣一口饭吃,也光荣体面。

可是谁能想到,作为赵大的子孙,不管是赵从古,还是赵世迈,他们的心里都藏着一个梦,那就是重新拿回皇位!

赵祯登基以后,对太祖一系的打压已经放松了不少。

尤其是在2o年前,赵从古被任命为同知宗正寺事,成为赵允让的副手,赵大的子孙终于能挺直胸膛了。

另外当初赵祯无子,需要从宗室过继人员……除了呼声最高的赵宗实之外,也有人提出,要还政太祖一系……这种声音并不大,但是对于赵从古,还有他的子孙来说,绝对是黑暗当中的一盏灯,一个希望,一点盼头……当年赵二暗算了他哥哥,把皇位抢走了,又让几个侄子死的不明不白,赵大的后人都记着呢!

越是得不到,就越是渴望。

赵宗景的那帮兄弟能不在乎皇位,可是赵从古的后人不行啊!

结果呢!

一个宗室条例下来。

降等,除籍。

从此之后,他们再也没有资格去盼着皇位,只能像普通人一样。

过去还觉得赵祯是个宽厚的天子。

现在看起来,根本是个屁!

他比赵二,还有赵恒更加阴险,他打着改革变法的旗号,把宗室给改了,彻底断了太祖一系重夺皇位的希望,真是釜底抽薪,这招也太毒辣了!

“从我们这一辈之后,太祖的子孙就会变成普通人,皇位永远留在了太宗一系……佛印大师,你和我爹是好朋友,你,你说,我们能忍吗?”赵世迈悲愤道!

佛印叹口气,“小公爷,贫僧斗胆妄言,当今官家,锐意革新,改革宗室,也是整个变法之一,而且眼下朝中,贤臣聚集,文武人才济济,大势如此,小公爷,人力终究有限……贫僧知道,当年太宗做事不光彩,你们心里头都有恨,可几十年过去了,都已经几代人了,再耿耿于怀,于事无补不说,还会害了自己。”

佛印又道:“赵允让是太宗后人,官家的皇兄,他就是垂涎不该属于自己的东西,结果落得家破人亡,所以子孙全都丧命,连个上坟烧纸的人都没有。小公爷,贫僧和令尊是好朋友不假,正因为如此,贫僧才斗胆劝一句,小公爷,前车之鉴啊!”

……

赵世迈听着佛印的话,突然怪笑了两声,“佛印大师,想收手谈何容易!西北那边已经动了,只要能成功,赵祯和王宁安之间,就要冲突!”

赵世迈突然变得非常激动,甚至有些癫狂。

“佛印大师,只要赵祯和王宁安冲突,他们君臣之间斗起来,太子的位置就坐不稳,而且北海郡王一系和王宁安过从甚密,赵宗景也会折进去……只要他们都完蛋了,皇位就是我们的!谁也抢不走!”

“佛印大师,你看着吧,只要谭公公和高将军拿下了灵州,他们就可以和王宁安二分兵权,到时候陈公公和沈公公就会不断进言,陛下老了,疑心病重了,就会对王宁安下手……我太了解赵光义的子孙了,他们都是赵光义一个德行,虚伪、无耻、卑鄙、狠辣,自私自利,看着吧,赵祯也不会例外的。政事堂的调令就是他授意下的,他根本就不信任王宁安!我真想好好看看,这对君臣厮杀,会有多精彩!王相公,你可是这二十年来,大宋第一号的人杰,你可不要轻易就输了,不然我会看不起你的!”

面对赵世迈的疯狂,佛印突然满心的失落,感觉自己这双眼睛,看错了人!

佛印在年轻的时候,曾经读过祖师陈抟留下的笔迹。

陈抟老祖当年和赵匡胤下棋,赢了华山,赵大得了天下。

后来陈抟入京,又见过太宗赵光义。

那时候陈抟已经11o多岁,他辞别赵光义之后,又推演易理,结果现日后皇位还要回到太祖一系手里,但是究竟是什么时候,却不知道。

陈抟把这件事情写进了笔迹当中,他这一脉,除了嫡传弟子之外,别人谁也不知道。

佛印算起来是陈抟的徒孙,他曾经见过祖师爷的笔迹,故此牢牢记住,深信不疑。他入京之后,现太祖一系的子孙之中,唯有楚国公赵从古名望最高,能力最强,又屈身下士,待人谦恭和善。

佛印便想办法结交赵从古。

说起来,佛印也不是没有帮过赵从古。

必然在小太子降生之前,佛印就鼓动过赵宗景夺皇位,他可不是盼着赵宗景登基,而是想让赵宗景把水搅浑了,给赵从古制造机会。

但是王宁安后来严厉警告了赵宗景,加上小太子降生,并且顺利长大,这些年赵宗景和佛印之间,往来也少了。

佛印专心在庙里参禅,也不轻易露头。

本以为事情就过去了。

谁能想到,随着宗室条例落实,太祖一系纷纷被剥夺继承皇位的权力,就算是野兽,也要垂死挣扎,更何况是赵大的子孙!

他们不甘心啊!

只是这一番算计,能成功吗?

千里之外,西北的情况,是京城这些人能预料的?

看起来奇谋妙计,实则都系于灵州一战!

佛印和大苏有些私交,也清楚王宁安不是简单的人物,想在他的眼皮子下面搞鬼,难度太大了……而且王宁安和赵祯之间,君臣感情不浅,能因为一件事情,就被离间吗?佛印越来越觉得不靠谱。

……

“皇儿,你怎么看西夏的事情?”又过了近一个月,赵祯再度问。

赵曙低着头,沉声道:“父皇,儿臣依旧觉得先生是对的,正所谓贪多嚼不烂。西夏纵横三千里国土,几乎相当于大宋四五个路的面积,一百多万人口,岂是一口能吞得下的?”经过了这一个月的思考,小太子越坚定了看法。

“父皇,恕儿臣斗胆,您错了,您不该派钦差过去,更不该怀疑当初的方略,那个方略不只是师父制定的,您,还有政事堂,枢密院,兵部,全都同意了,军国大事,随意更改,是……是不对的!”

小家伙说完之后,双膝一软,跪在了赵祯的面前,只是他的腰板挺得笔直,身为儿臣,冒犯了父皇,是不孝,可我却不会改变观点!

看着倔强的儿子,赵祯微微一笑,“君有诤臣,不亡其国。父有诤子,不亡其家!皇儿,你做得很好!”

赵祯撑着扶手,站了起来,把小太子搀扶起来,让他坐在了自己的身边。

“皇儿,父皇派了钦差,还降了密旨,我没有完全信任你的师父……”赵祯深深叹口气,“父皇召见了陈顺之,又6续收到了不少消息,父皇觉得你师父是对的……皇儿,你可愿意替父皇去认个错?”

赵曙连忙点头,“儿臣愿意,儿臣这就去横山见师父!”

第688章 父债子偿

赵曙准备动身,就在这时候,密谍司送来了消息。

赵祯立刻观看,只是看完之后,丝毫没有高兴,反而是怒冲冠,到了抓狂的地步!上面写着得知禹藏花麻要率众投降,将灵州交给朝廷,钦差谭宪和高遵裕担心贻误军机,故此先率领人马去接应,请求陛下降旨,派遣更多人马和民夫越过瀚海,支援作战云云……

这世上就没有傻瓜。

谭宪和高遵裕也算计得很清楚,他们没本事扳倒王宁安,也不敢撕破脸皮,闹得西北大乱,无法收拾……面对陈升之和种诂,他们可以胡说八道,可是面对赵祯,他们最大的目标就是把战功抢到手里。

俗话说一俊遮百丑。

只要拿下灵州,就代表着宋夏之战,大宋赢得了关键的胜利。

历来胜利者都是不受追究的。

就算王宁安嫉恨他们随便出兵,也奈何不了两位功勋卓著的大臣。

到了那时候,他们就可以凭着战功,和王宁安平起平坐,甚至架空王宁安的权力,能做到这一步,他们就可以偷着笑了。

或许赵大叔都要把他们当成英雄了,他们却没有想到,自己的算盘打错了,赵祯才没那么好糊弄。

调兵!

好大的狗胆!

谁给你们的权力?

竟敢背着朕,背着前方的主帅,随便调兵,你们有几个脑袋,就算打赢了都是罪!

赵大叔的后背瞬间就湿透了。

他终于觉了自己的错误,当初就是太心急了,结果没有和王宁安沟通后,就派了几个钦差下去。

没错,的确给了他们临机专断的权力,甚至可以节制人马!

但是,节制人马和调兵打仗,这完全是两个不同的概念!

哪怕是赵大叔,他也没想越过王宁安,直接对西夏动兵啊!

要扩大战果,那也是王宁安和狄青继续领兵。

除了他们,大宋还有谁能对付西夏?

真是想不到,这两个畜生如此胆大包天,给了他三分颜料,就敢开起了染坊!

“唉!”

赵祯气得脸色铁青,正在这时候,又有一份密奏送上来,这是王宁安的。

谭宪和高遵裕把人马骗出去,他们立刻把准备好的公文出去,如果什么手续都不办,连个借口都不找,纯粹是活得不耐烦了。

他们给赵祯的奏表说的是实话,就是配合禹藏花麻,夺取灵州。

给王宁安的,他们耍了个心机。

分成了两份,先一份,说他们去接应投靠的部族,等到人马出去了,生米煮成熟饭,再一份,羞答答告诉王宁安,他们是去攻打灵州。

只是这俩人太低估王宁安的耳目了。

他们调兵离开,王宁安就得到了报告,接着韩忠彦又过来把情况告诉王宁安。

这时候王宁安已经写好了一份密奏,即刻让人送往京城,交给赵祯。

算起时间,王宁安比谭宪他们晚了一天半,而王宁安身在韦州,距离又比他们远,但是两份表文,前后没差两个时辰,足见王宁安动作之快。

赵祯接到王宁安的表文之后,情况更加明白。

王宁安除了简单介绍军情之外,就提到谭宪和高遵裕擅自出兵。他也如实告诉赵祯,所谓西夏内应,根本不可靠。

两国大战,几十万人马,事关兴衰存亡,如果不能慎重对待,仅仅因为有人投降,充当内应,就随意出兵,如果是诈降怎么办?把几万大军的性命,至于危险处境,谁该负责?

王宁安又说,他已经派遣种诊去追赶种诂,命令种家军立刻回撤,同时又安排狄青率领人马接应,再有,王宁安直接表示,如果人马追回,他会暂时停了两个钦差的大权,对这件事情进行调查,还请陛下恩准。

坦白讲,王宁安的奏疏是带着火气的!

令行禁止,身为三军统帅,不经过王宁安点头,就随意调动大军,肆意胡来,还没有有规矩?还讲不讲道理?

要是觉得我不适合,可以罢官,但是不能让人来捣乱!

赵祯看完,冷汗就下来了。

错了,错得离谱了!

谭宪和高遵裕,这两个畜生,胆子可真够大的,居然敢去攻击灵州……按照王宁安所讲,禹藏花麻很有可能是诈降,万一中计,那可是7万大军啊!

虽然大宋的家底儿厚了,人马多了,但是足足7万人,相当于前方四分之一的兵力,如果真的出了问题,后果不堪设想。

如果因为失败,连横山一线都保不住了。

那就更没脸见祖宗了。

“朕,朕……朕真是鬼迷心窍了!”

赵祯急得不停摇头,“皇儿,光是你过去,只怕不够显示父皇的诚意,让北海郡王也跟过去吧!朕有负王卿,有负前方将士啊!”

赵大叔满脸羞愧,趁着下面准备,他把赵曙拉到了身边,低声道:“皇儿,父皇错了,只怕无颜见景平了。”

赵曙倒是摇了摇头,“父皇,谁都会犯错的这是师父教的。其实师父也犯过错,他没陪着我们骑马,他就罚自己写过学堂的规矩。”

赵祯一愣,更加感慨,都说言传身教,真是想不到,都过去了这么多年,儿子还记得清清楚楚,足见一个名师也不是随便当的。

“皇儿,父皇这一次犯的错大了……只希望不要坏了西北的大局啊!你以后也要坐上这把龙椅,可千万要吸取教训,兼听则明,偏听则暗,不要被小人给蒙蔽了!”

赵曙用力点头,“父皇,先生教过,一个人的本事有限,不可能面面俱到,总会出错……要有仰仗大家的智慧,把事情交给专业人士去做,然后在不同的方案之间权衡推敲,三思后行,就能把错误降低到最小。”

赵祯眼前一亮,略感安慰,“说得好,父皇会努力改正错误的。”

……

转过天,太子赵曙,还有北海郡王赵允弼一起离京,直奔西北而去。

虽然没有明旨,说明他们干什么。

但是京城的这些神仙,个顶个手眼通天,嗅觉灵敏。

先就是老不要脸文彦博……他当然知道王宁安和赵祯在战略上有了冲突,而且也有人借此兴风作浪。

只是老家伙太聪明了,他故意什么都不掺和,把自己置身事外。

“王二郎不是个吃亏的,且看前面会闹成什么样子吧!如果出了天大的篓子,只怕又要人头滚滚了!”

文彦博暗暗冷笑,“上次宰了韩琦和王拱辰,这一回又不知道要拿谁的脑袋祭旗了?只怕小不了!”

在另外一边,大和尚佛印,负责主持赵从古的度仪式,故此可以光明正大,进入南康郡王的府邸。

今天他明显感到了府邸的气氛异常,他念完了经,就想回大相国寺。

结果赵世迈却把他拦住,佛印微不可查地摇摇头,两个人又到了花园之中。这一次的赵世迈明显没有之前的猖狂得意,反而显得局促不安,忧心忡忡。

“大师,你怎么看太子去西北?”

“如果战事顺利,太子不会以身犯险的,以贫僧来看,或许西北已经出了问题。”

赵世迈猛地回头,厉声道:“大师,你说会不会是皇帝要拿下王宁安的兵权?”

佛印愣了一下,随即摇头,“小公爷,圣人把太子看成了命根子,他舍得让太子冒险吗?”

“是啊!太子出京,就表明赵祯向王宁安低头了!”赵世迈挥动拳头,狠狠一砸石桌,拳头都砸破了,流出了血液,他恍然不觉。

“什么狗屁天子,居然向臣下低头!果然是得国不正,连一点人君的威仪都没有!赵祯就不配做大宋的天子……”

赵世迈不停吐槽,佛印更加揪心,如果说上一次他就看到了不妙,这一次对话,简直是绝望!

赵世迈这是疯了!

赵祯根本不是向王宁安低头,太子出京,准确说是王宁安和赵祯之间达成了妥协!

这对君臣密切的程度,远远出外人的想象!

居然有人想靠着一场战斗,就离间君臣感情,甚至挑动王宁安和赵祯争斗,进而坐收渔利……整个这一套方案设计,从一开始就是错的。

没有什么比这个更悲剧的!

不管前面打成什么样子,赵曙见到了他的师父,下一步就是王宁安和赵祯联手,要对煽风点火,唯恐天下不乱的一群人下手了!

大热的天,佛印不由得打了个冷颤。

还记得不久之前,两位相公,几十位官员被斩!

同时得罪皇帝和王宁安,简直比得罪阎王爷还可怕啊!

别管是多大的实力,都扛不住雷霆之怒,天子之威!

佛印越后悔,他就不该结交赵从古父子!

师祖啊,师祖!

你一百多年修行,怎么就能在这种事情上算错啊?

佛印不停埋怨陈抟,人家陈抟老祖也冤枉,我可没算错,按照正常历史,的确是南宋高宗赵构无子,把皇位还给了太祖一系。

只不过陈抟没有算准时间而已!

佛印肠子都要悔青了。

突然赵世迈停住了脚步,“大师,身为太祖的子孙,我不会牵连无辜的,从明天开始,你就不用来了。”

佛印愣了一下,“不,还是把老公爷的丧事处理完,49天不能少!”

“嗯,那样也好,我这里有一封信,大师如果方便,请转给耆英社的富相公,求他帮忙周旋一二!”

第689章 狄相公来了

龙猫一样的佛印从王府出来,整个人都不好了。尤其是胸口放着的那封信,就好像一块烙铁贴在了肉上,霎时间白气沸腾,肉香四溢,都快把他烤熟了。

佛印甚至觉得,哪怕真变成了烤肉,也比活生生受折磨要好!

胖和尚在大相国寺多年,组织赛马,京城上下,甚至海外的豪商,藩国的世子,都时常光临。

赛马场上是骑士和马儿争锋,赛场下面,就是大家伙高谈阔论。

佛印有文采,长得又富态,加上诙谐有趣,很受欢迎。从这里听一点,在那里知道一点,七拼八凑起来,佛印又很聪明,就能现许多别人不知道的消息。

从目前的朝局来看,以二王为代表的变法派,占据绝对优势,政事堂,枢密院,皇家银行,甚至包括审计司,看起来是利刃高悬,谁也挡不住。

但是,这么大的国家,光控制了这些衙门,就能所向无敌吗?

不说别的,随着变法推进,各地的士绅集结,反对力量越来越强大,不说别的,光是各种报纸,就如同雨后春笋,层出不穷。

王宁安推青苗法和方田均税法,只要出了一点差错,就有无数人跳出来痛骂,绝对不留情。

东南的官绅,耆英社背后的士人,他们都在积攒力量,准备反扑。

显然,赵祯当了几十年皇帝,一心变法,他的意志改变不了,这些人就把希望寄托在了下一代人身上。

且不说之前的赵允让,光是小太子赵曙,他们就曾经试图抢过太子师,后来又不停灌输孔孟之道,想要把太子拉过去,甚至还想过扶持苗贵妃,让皇次子赵宗霖继位,种种努力,最后都以失败告终。

如果不出所料,太子继位,只会更加倚重王宁安,更加迅猛地推动变法,太子年纪轻轻,如果他当几十年皇帝,到了那时候,天下的士绅可真就完蛋了!

近两年,在民间,不断传出让太祖一系复位的消息。

甚至戏台上又把斧声烛影搬上台,大演特演。

赵宋皇帝一直懦弱,绝对不是假话。

这一出明显暗示赵二弑兄的戏码,居然一直存在,经常在舞台演出。

近些年,赵祯的权柄日重,当然想纠正民间的混乱,结果承办此事的密谍司一直没有解决好。

相反,很多宣扬赵大的文章,书籍,曲目出现,并且大行其道……佛印是个极其聪明的人,他想了许久,终于明白了。

有些人憎恶变法,知道如果皇位还在赵祯父子手里,他们就没有办法废了变法。

唯有扶持太祖一系的子孙,让他们重新复位,才有扭转乾坤的希望!

有人或许会觉得这是痴人说梦,可是翻开史册,从来就不缺少野心家,也不缺少暴毙的皇帝!

哪怕不用统计,皇帝也绝对是伤亡率最高的职业。如果算上死得稀里糊涂的,那就更多了……

有人不停替赵大擦胭脂抹粉,当然是别有居心。

这是在造势!

其实王宁安也知道一些情况,无奈人家是专心玩阴谋诡计,王宁安不行啊,他还要把心思放在西夏,放在契丹,放在遥远的西域……一边是全神贯注,一边是三心二意,哪怕王宁安手眼通天,势力庞大,出一点纰漏,也是在所难免!

……

“太祖一系,太宗一系,耆英社诸公,王相公,太子殿下,皇位,官家,变法,西夏……”佛印在心里头念叨着。

每一个字都好像是一座泰山,都落在肩头上,他离着肉饼也不远了。

当年招惹赵从古就是个错误!

如今再去联络富弼,可真不知道会如何收场了?

佛印想了想,干脆装个孙子,什么也别说,就当没有这回事……实在不成啊,就把信送给大苏,好歹他和苏轼交情不错,两个人还一起吃狗肉呢!

京城的各路神仙小鬼,这时候都鸡飞狗跳,惶惶不可终日,而西北的战场,却出现了让人最揪心的一幕……当日,灵州城门大开,高遵裕带着人马进去了,先是传出了一阵喊杀声,接着,就有人出来。

“谭大人,快请进吧,灵州已经到手了!”

谭宪喜出望外,就要带兵进城。

可是这时候,种诂却站了出来。

“谭公公,你要进城也无妨,只是请你把3万我们的兵留下来!”

“什么?”

谭宪把眼睛一瞪,“种将军,都到了这里,你敢不听钦差的命令?”

“钦差的命令落不到我的头上。”

种诂往旁边一转,走出来两个人,正是种诊和种鄂。

种鄂奉命去联络王宁安,询问出兵的事宜,结果在半路上遇到了三弟种诊,种诊直接告诉种鄂,王宁安反对进军,他们兄弟两个立刻追了上来。

在沿途,他们遇到了不小西夏的小股骑兵,打得挺艰难,追到了灵州城下,才见到了大哥!

种诂拿到了王宁安的手令,顿时就有底气了。

“谭公公,请恕我们得罪,王相公命令,我们必须立刻返回驻地,告辞!”

“站住!”

谭宪要抓狂了,低吼道:“种将军!咱家是圣人派来的钦差,我还有政事堂的命令,难道都抵不住王宁安的命令吗?”

种诂轻笑了一声,老阉货,还真把自己当成人物了!

种家军之所以会服从命令,可不是政事堂的一纸公文那么简单。

实际上,在钦差到达西北之前,赵祯就给种诂下了密旨,让他配合钦差行动。

赵大叔告诉太子,说他还下过密旨,就是指这件事!

西北几十万人马,权柄都落在王宁安和狄青手里,狄青又是个只会打仗的,事实上一切大权,都握在王宁安的掌中。

大宋立国百年,从没有一个臣子有如此权力!

王宁安是第一个!

赵祯不得不防范,而实力雄厚的种家军,就是最好的选择。

想想吧,种诂当时怀揣着密旨,又见到了钦差和政事堂调令,你说他能怎么办?除了服从命令出兵,还能如何?

种诂一度想到了要带兵去对付王宁安,彻底决裂,可是当两个钦差疯狂往灵州跑,种诂觉察到情况不对,这俩货只是抢功而已!

当两位兄弟急匆匆赶来,送来了王宁安的命令。

种诂都没看内容,就更加清楚了,只要王宁安还安然无恙,就表明赵祯没有动王宁安的意思。

如果这时候还跟着两个死鬼瞎跑,岂不是是活得不耐烦了!

“对不住了,有天大的功劳都是你们的,走!”

种家三兄弟出来,点齐人马,就准备离开。

可是这时候,从四面八方,出现了无数的火把。

灵州城突然开放,一杆旗号冲出,在火光之中,能看到一颗硕大的头颅,不是别人,正是高遵裕!

禹藏花麻骑着西域良驹,放声狂笑。

“大宋的蠢材们!爷爷生是西夏的人,死是西夏的鬼,你们都受死吧!”

伴随着禹藏花麻的大刀所指,人马像是潮水一样,扑向了宋军大营!

种家三兄弟立刻指挥人马,拼死力敌。

就在他们奋战的时候,谭宪已经吓死过去了。

两旁的侍卫跑过来,急忙扶住他,却闻到了一股难以形容的味道……这位大小便都出来了……

高遵裕顺利进城,谭宪都高兴坏了,天大的功劳到手了!

从此之后,他在宦官堆里,也算是带兵的奇才,有了这次的胜利,地位水涨船高,谁还敢小觑他?

谭宪光想着好事,哪里料到,在他最得意的关头,现自己,还有身后的那些人,全都赌错了!

禹藏花麻!

你个无耻的混蛋!

你怎么能出尔反尔?欺骗大宋?

谭宪从兴奋的巅峰,一下子坠落十八层地狱之下,整个人都被抽空了精气神,彻底完蛋了,躺在地上,就是一团带着温度的蛋白质!

周围的人也更加鄙视他!

好多人都想冲上来,咬他几口解气!

你个死太监,你把我们带到什么地方了?

灵州城,十万擒生军,像是潮水一样,蜂拥而出。

国相梁乙埋亲自指挥,他们先是引诱高遵裕进城,将三万人解决一部分,剩下的都俘虏了。

然后还想故技重施,引诱剩下的宋军进城,后来见没人进来,便索性杀了出去!

这是一场完全不公平的战斗。

宋军人数不足对方的一半,长途跋涉,疲惫不堪,许多人都得了病,而且西夏人马又是突然杀出来,打得宋军措手不及。

刚一交锋,就有上千人阵亡……

种诂都红了眼睛!

他真恨自己,怎么就没早点识破诡计!

“弟兄们,和西夏狗拼了!就算死,也要对得起祖宗,对得起朝廷!”

种诂亲自提刀上战场,他们且战且退,梁乙埋就像是狗皮膏药,死死贴住,战斗从晚上,到了第二天中午,种诂手上的人马已经只剩下一半,侥幸活着的,也有不少伤损。

种鄂身上冒出了血浆,种诊丢了两根手指……种诂简直疯了,再这么下去,种家军就彻底完蛋了!

“老二,老三,你们往外冲,大哥给你们断后!”

种诂已经存了死志,既然是自己犯的错,就让自己拿命来弥补吧!

他浑身浴血,眼看着身边的人不断倒下去,死伤惨重。

正在种家军陷入绝境的时候,从东南方向,出现了一杆大旗,看到了上面的字,剩余的种家军几乎都哭出来了。

“是狄相公!”

“狄相公来了!

“打起精神,狄相公来救我们啦!”

……

第690章 损失很惨重

“弟子拜见师父。”

赵曙先是接受了王宁安的礼,然后以师礼拜见,而后抬起了头,他骤然现,自己的师父,原本气度俨然,潇洒如玉的王相公,此刻眼睛泛红,眼圈暗黑,脸上满是浅浅的胡茬,显得沧桑而憔悴。

小太子忍不住心痛,“师父,您受苦了。”

王宁安摇了摇头,“这是臣的本分,殿下你不该来的。”王宁安此刻心中也非常烦乱,这一段日子,乱七八糟的事情都纠缠在一起,各路神仙,全都横插一杠子。

坦白讲,王宁安对赵大叔有些看法,但是王宁安也清楚,是有人狐假虎威,拿着鸡毛当令箭,把事情给弄糟了,并不能完全责怪赵祯。

太子来了,显然在外人看来,都会认为是皇帝向自己低头。

作为一个臣子,居然强大到了如斯地步,接下来该如何自处……史书上可是有无数的例子,远的不说,他们老赵家如何夺得皇位的,谁不知晓?

不管怎么说,也不管君臣之间,有多少默契,一道深深的裂痕出现了,不只是赵祯猜忌王宁安,就连王宁安自己,也不得不多想一想……要是他还能无动于衷,那就不是正常人了!

好在是太子过来,如果赵祯直接下诏,或者罪己,会更加不可收拾!

见师父满脸为难,赵曙思忖道:“请师父不必忧心,父皇派弟子过来,是向师父说清楚一些误会,西北的大局还要师父全力操持,父皇,还有弟子,都是信任师父的。”

王宁安沉吟一下,露出了笑容。

隔阂虽然存在了,但是显然,不会立刻爆,西北的大局,朝廷的大局,皇权新旧交替……种种事情纠葛,不论是赵祯,还是王宁安,都承受不起翻脸的代价。

既然如此,就先处理好眼前的事情吧,至于别的,等战斗结束再说!

“多谢圣人信任,也是臣约束不严,军规松弛,才出了大问题,臣会上书请罪的。”

赵曙没有接话,而是说道:“师父,自从西北开战以来,密谍司和您送给父皇的情报不尽相同,这次父皇希望攻打兴庆府,一鼓作气,就是因为密谍司的怂恿……另外父皇的确下了密旨,只是这个旨意是给种诂的,让他们配合钦差查访,并没有别的意思。”

赵曙说的也是心虚,什么叫没有别的意思,还不是要防着王宁安!

这种事情,暗中怎么做都没关系,一旦挑明,就难免伤害感情。

但是现在的局面,不挑明也不行了。

短短的几句话,解释清楚了两个最大的谜团,赵祯对西北的误判,源自密谍司……密谍司是皇帝亲手组建,用的都是内廷的太监,按理说他们是赵大叔的心腹,这帮人怎么会坑赵大叔?

是因为贪功心切,还是另有原因……王宁安一时也不知道怎么回事。

另外一个,那就是两位钦差为什么能调动人马!

种家军和王宁安关系不错,但是作为一方土皇帝,种家军可不是王宁安的附属,他们有自己的利益,在皇帝和王宁安之间,取得一个平衡,也是情有可原。

当然了,可以把他们的行为看成脚踩两条船,不过王宁安无意求全责备。

眼下的当务之急,还是尽快救人,千万不要落入西夏的阴谋诡计当中!

王宁安已经派遣了狄青北上,他不能再跟过去了,只好让梁大刚率领5ooo人继续北上接应,同时调动一切力量,去探查灵州方向的战事……就在王宁安忧心忡忡,坐立不安的时候,灵州已经早就分出了胜负。

高遵裕和三万人马全军覆没。

三种带着残兵败将,且战且退,从四面八方,到处都是西夏的擒生军,无穷无尽。

在最危险的关头,狄青带着人马终于赶到了。

狄青一马当先,冲透了西夏的包围圈,三种死里逃生。种诂别提多尴尬了。

“狄相公,末将有罪,请狄相公处罚!”

“算了,一切等回到洪州,见了王相公再说。”

狄青扫了一眼,忙问道:“两位钦差呢?他们哪去了?”

“这个……高遵裕已经被杀了,至于谭公公,他,他……”

正说着,有几个士兵浑身浴血,驱赶着一匹马跑过来,马背上绑着一个人,正是谭宪!这家伙胡乱指挥,把大军带到了绝地,所有士兵都恨透了他。

让他死了,那是便宜了他!

一定要把谭宪带回西北,交给王相公,好好炮制,看看他究竟是打得什么算盘,要把大家害得这么苦!

见到了谭宪,狄青咬了咬牙。

好啊,还留下了这个罪魁祸!

“你们几个听着,务必好好保护他,千万别人西夏的人俘虏了去,也别让他死了!”

“遵命!”

分出了两百人,看着谭宪。

狄青招呼着所有人马,快撤退。

可就在这个功夫,梁乙埋已经得到了消息,说是狄青出现了。

这下子可把梁乙埋高兴坏了,他玩出了诈降这一手,设计的陷阱,是为了对付王宁安,结果却来了个高遵裕。

抓凤凰的规格,弄死了一只麻雀,实在是太让人失望了。

好在又来了一只孔雀,能杀了狄青,也足以搓动宋军的锐气了,最起码他比王德用的份量重多了。

西夏的人马像是疯了一样,到处都是。

狄青的眼睛也红了,无论如何,也不能让西夏人把他们全都歼灭了。

狄青挥动马槊,冲在最前面,后面的弟兄紧紧相随。西夏的兵将,没有人能挡住狄青一招,他们蜂拥而上,甚至没法迟滞狄青的度。

就这样,两万人马,保护着种家军的残兵败将,快向南撤退。他们冲破了层层阻碍,踏着敌人的尸体,无人可挡。

梁乙埋听说狄青突围而去,顿时大怒。

他也拼了!

宋军犀利,狄青善战不假,可是你们终究不是铁人,从灵州逃回大宋,最快也要六七天的时间,我看你们能不能一直这么勇猛!

梁乙埋快改变战略,他分兵三路,就像是毒蛇一样,不远不近地追击宋军。当看到宋军歇脚,或者吃东西,补充饮水,他们就猛扑上来。

等到宋军赶路,他们就坠在后面,时常跑出了射冷箭,玩偷袭。

才两天的功夫,宋军就疲惫不堪。

幸亏狄青听从王宁安的建议,多带了战马和干粮,但是所有将士,只能在马背上吃东西,困了也只能在马背上打盹儿,整天绷着一根弦儿,体力和精力,都快消耗。

到了第三天,就有人跑着跑着,从马背上摔下去。

狄青不得不下令,让弟兄们用绳索把自己绑在马背上。

可就是如此,面对着西夏层出不穷的攻击,还是损失惊人。

种家军已经不足一万人,三种当中,种谔受伤最重,已经昏迷过去,必须用马车拉着。

种诂胸口被飞斧击中,也吐了血,只能咬牙撑着。

唯有种诊,还有些战斗力,但是也疲惫到了极点。

至于狄青这边,差不多七八千弟兄丧命,虽然他们拼掉了不少西夏人马,但是双方的损失根本不在一个档次上面。

狄青的脸色非常难看,可以说十几年来,大宋从来没有损失过这么多人马!

皇帝一念之差,下面人胡作非为,居然造成了这么大的危害,真是让人痛心疾啊!

他们跑出了三天时间,人困马乏,虽然离着大宋越来越近,可是每个人心头都蒙上了阴影。

西夏刚刚又分兵五路,攻击宋军。

狄谘指挥着弟兄,用神臂弩射退了西夏人马。

可是仓促之间,后援不济,神臂弩的箭支不到三成了,最多再支持一天,火药和火油也损失殆尽。

更要命的是粮食和清水也却没了,再这么下去,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种诂,种诊拖着疲惫的身躯,面见狄青。

“狄相公,事到如今,只有我们弟兄留下来,挡住西夏的人马,狄相公,能把二弟带回去,末将就感激不尽了。”

种诂说到了激动的地方,咳嗽了两声,痰中带着血。

狄青微微摇头,“种将军,梁乙埋死死追击不放,他无非想要狄某的命。明天狄某带着3ooo人断后,你们尽快回撤,凭着狄某的本事,拖延一两天,还是能做到的。王相公一定会安排好接应的人马,你们大可以放心撤退。”

“不!”

种诂猛地摇头,又是一阵咳嗽。

“我们听信了阉货的鼓动,竟然跟着出兵抢功,没想到落了这么个下场,我们有什么脸去见王相公?就算活着回去了,也免不了朝廷降罪,还不如战死在疆场,来得痛快!”

种诂悲愤说着,有士兵来报告,西夏人马又上来了!

狄青咬勃然大怒,碎了牙齿,“好一群毒蛇,我和他们拼了!”他给儿子狄谘一个眼神,让他保护种家兄弟后撤,狄青亲自断后。

这是狄青一生,最残酷的一场战斗,西夏的人马像是潮水一样,杀了一波,还有一波,无穷无尽,杀也杀不完。

他的马槊断了,马刀卷刃了,就连战马也到了极限,倒毙在地上……在这一刻,狄青显得无比坦然,大丈夫战死沙场,不正是自己想要的吗!

死得其所,快哉快哉!

就在此时,突然一群黑旗亮甲的人马出现了,他们刚露头,就把西夏人马吓得屁滚尿流,狼狈不堪!

梁大刚是跟着王良璟起家的猛将,王宁安也要尊他一声刚叔。梁大刚拼了命,骑兵如山,长枪如林,挑死无数西夏人马,他冲到了中心,将狄青救起。

此时的狄青,身上已经有了好几道伤口,在肩头和大腿,全都有箭支插入,所幸伤势还不致命!

梁大刚保护着狄青,且战且退,在两天之后,他们终于回到了洪州……七万大军,逃回来的只有6ooo,两万援军,折损一半,活着回来的将领士兵,几乎人人带伤……这个损失,太惨重了!

第691章 皇帝吐血了

李谅祚带着一千铁鹞子,出现在了灵州城外。

这已经是他第二次重建铁鹞子了,刚刚恢复势力,就被野利遇乞给干掉了一半,整个西夏都凑不出足够的铠甲战马,去武装新的铁鹞子。

李谅祚挖空了家底儿,也就弄出了1ooo人,眼看着一支凶悍的王牌,就要湮没……不过这一次李谅祚再也没有压力了,相反,他轻飘飘的,好像要飞了。

灵州这一战,西夏可是赢大了!

总计消灭的宋军过八万人,缴获战马数万匹。

尤其是最早进城的三万人,几乎都被西夏俘虏消灭。这三万人当中,多数都是神卫和龙卫。

作为大宋的禁军,这两支人马战斗力不够,但是装备觉得是一个大写加粗的“壕”,明晃晃的胸甲,锐利的马刀,还有弓箭,神臂弩,床子弩,火油,火药……几乎一样不少!

李谅祚手里就抓着一块胸甲,他突然狂了一般,举起手里的腰刀,猛地砍去,一刀,两刀,三刀……砍得手臂麻,火星乱冒。

这一块胸甲终于被劈出了几道口子,可是李谅祚手里的宝刀也卷刃了。

望着手里残破的刀刃,李谅祚又突然疯一样,哈哈狂笑,喜不自禁……多好的装备啊,有了这些东西,他能很快恢复三千铁鹞子!

别说三千,就算三万,也不是难事!

对了,还有火油,火药,这都是宋军的宝贝,李谅祚立刻让手下工匠进行研究,仿制……他就像是一个土包子,突然继承了亿万家产,整个人都疯癫了。

“陛下,还有近两万俘虏,您看要如何处置?”

“留着他们浪费粮食吗?杀,统统都杀了!”

李谅祚疯狂咆哮,“朕要让大宋尝到切肤之痛,让他们知道朕的厉害!”

数以万计的俘虏,就在这一道令子之下,全都被推到了灵州城外,排成一排,屠刀高举,足足砍了十天的功夫,才全部杀光,血水将土地染成了染红色,浓重的血腥气,让人都不敢靠近。

李谅祚又让人拿过了高遵裕的人头,他啐了一口。

“把这个送给赵祯,让他好好看看,自己派出来的都是何等废物!”

李谅祚越来越得意,他计算了一下,这一次歼灭的宋军将近十万,也就是说,原来横山一线,三十多万人马,折损了近三分之一。

原来西夏是被大宋压着打,现在强弱之势变了,该轮到西夏反攻了!

李谅祚最遗憾的就是没有干掉狄青,让他逃跑了。

朕一定要亲手砍下狄青的脑袋!

李谅祚降旨,立刻调集所有人马,向横山一线压来,他要趁机夺回横山。这一线被大宋握在手里,实在是太憋屈了。

……

西夏士气大振,集中人马,试图反扑。

可是大宋这边,情况就很糟糕了。

梁大刚把狄青和三种都救了回来,三种当中,除了种诊还能勉强站起来,剩下两个都昏迷不醒,必须赶快抢救。

狄谘在混战之中,一只眼睛被射瞎了,帅气的小伙变成了独眼龙,半边脸都肿胀高大,危在旦夕。

好在宋军有最好的军医。

钱乙已经配置出了麻醉药,主料就是曼陀罗花,上一次钱乙曾经给李清用过,结果李清稀里糊涂,就把心里话都说出来了,结果创造了记录,成为史上被剐刀数最多的人。

这一次由军医给狄谘灌下了麻沸散,帮他割去眼睛上的息肉,用酒精消毒……虽然失去了一只眼睛,但是性命还能保得住。

至于狄青,他的伤势也不轻,好几处刀伤血流不止,还有箭伤,狄老帅哥这一次是丢了半条命。

不过狄青并不在乎,他强撑着,对王宁安道:“景平,西夏大军,会立刻杀来,横山一线,你可有把握守住?”

王宁安点头,“老哥放心,就算是拼了命,我也不会丢了横山,让数万弟兄的心血白费。”

狄青点头,“你是有智谋的,只是当务之急,必须要上下一心,团结对外,不能自己先乱了阵脚,不管如何,都要先打退了西夏的人马,别的事情,都放一放……”狄青探出了手,抓着王宁安的胳膊,语重心长道:“谭宪我已经带回来了,他是砧板上的肉,不急着吃。”

王宁安浑身一颤,“唉,老哥,你好好养伤吧,早日康复,西北还要你纵横驰骋呢!”

从病房出来,王宁安见到了太子赵曙,把狄青的话都告诉了太子。

赵曙听得小脸涨红,又是钦佩,又是羞惭。

到了这时候,还能想着大局啊!

“师父,狄相公当真是我大宋武夫……呃不,是我大宋臣子的典范,一定要救活他,千万啊!”

“殿下放心,臣已经让人请钱太医过来。”

赵曙心中一喜,他早就听人说了,自己小时候被人用铅毒暗算,就是钱乙现的,是他救了自己一命。

后来有人用奇毒暗算父皇和母后,又是钱神医找出来的。

钱乙就是他的守护神,救命星!

有钱神医在,狄相公是不会死的!

只是一战下来,死伤的宋军将近十万,西北前线,三分之一的战力被打掉!

这是何等损失!

西夏的大军随时会杀来,到手的肥肉要吐出去吗?

“师父,你可有办法守住横山?”

王宁安面色严峻,“殿下,情况的确很危急,不过也不是没有办法……臣请殿下立刻回京,将西北的情况启奏圣人。”

“不!”

赵曙把小脑袋摇晃得和拨浪鼓一样。

“师父,上奏父皇谁都可以,弟子既然是大宋的太子,就不能在这种关头抛弃将士们,弟子或许没法上阵杀敌,可是弟子在横山,就等于是告诉将士们,朝廷不会抛弃大家伙,他们就吃了定心丸,不至于军心浮动……师父,你不是总说男子汉大丈夫要承担自己的责任吗!弟子不能只是享受太子的尊荣,却不付出一点代价吧?”

赵曙仰着小脸,目光坚定地对视着。

王宁安突然心中一暖,看起来自己是教出来一个好徒弟!

“殿下,臣就作死一次,不让殿下回京了。只是西夏人马,须臾杀来。他们能用计对付大宋,臣也不是吃素的,我会回敬他们一计,想占大宋的便宜,没那么容易!”

王宁安可不是不懂用计的人,只是以前大军平推,不犯错误,就能干掉对手,又何必多此一举。

如今情况危急,王宁安肚子里的坏水也不少。

西夏会玩诈降,老子还读过三十六计呢!

就看咱们谁的计策多!

坦白讲,这一次宋军的损失,可谓是伤筋动骨,但是最能打的王家军没有动,折家军也没有动,另外禁军的精锐捧日军,还没有动!

加上从巴蜀调上来的川军,这些都是最精华所在,丝毫未损,当然可以一战!王宁安现在的问题只是兵马不够用,没法守住上千里的战线而已。

既然人马不够用,用特殊的办法,完全可以补足兵马缺口。

而且西夏如果以为他们消灭了高遵裕,歼灭大宋十万人马,就让西北的大局彻底扭转,那是他们异想天开了。

王宁安抖擞精神,拿出了十二分的本事,全力调度,做好了反击的准备。

这一次王宁安可不会犯错误了。

他立刻将整个战局,原原本本,写得清清楚楚,派人送往西京,交给赵祯。

我的赵大叔啊,现在情况很糟糕,你可千万别添乱了,不然就算我有通天的本事,也要完蛋!

王宁安想得有些多余了,当灵州战败的消息传来,赵祯目睹了那一串惊人的损失,顿时眼前一黑,一口血喷了出来!

刹那间,皇帝就晕过去了。

御医赶快给赵祯诊治,开药。

太子不在京城,只能请皇后侍疾,亲自照顾皇帝陛下。

到了傍晚的时分,赵祯才幽幽转醒。

看到了皇后眼圈通红,六神无主,赵祯也是无比哀伤。

“梓童,你,你把王卿的奏表拿来。”

曹皇后惊得连忙摇头,心说那要命的玩意都把圣人气得吐血了,怎么还要看?

“拿来吧,朕挺得住!”

见赵祯无比坚持,曹皇后也无可奈何,只能把奏表拿来,并且扶着赵祯,靠着枕头,坐在了床边。

这一次赵祯看得非常仔细,一个细节都不放过,当他看到谭宪和高遵裕自以为是,逼迫着种诂出兵,气得拳头攥得紧紧的。

“这两个畜生!朕当初就不该派他们做钦差!”

皇帝陛下沉吟了一下,立刻道:“去把推荐他们的沈端,还有王珪,都给朕叫来!”

……

小太监飞奔离去,皇帝吐了血……这个消息,在短短一个时辰之内,就惊动了整个京城!

损兵十万!

西北危矣,每个人的心头,都像是压了一块大石头。

在洛阳皇宫的西北,有一片建筑,十分低矮逼仄,看起来就跟普通宫人住得没什么差别。可是稍微知道情况的,都没人敢往这边来。

这就是凶名赫赫的密谍司!

只是今天,密谍司仿佛被乌云笼罩,几乎所有的脸上,都能读出四个字:如丧考妣!

大太监沈端坐在红木椅子上,衣服一丝不苟,收拾得格外整齐。

他咬了咬牙,灵州一败,全盘落空!

老祖宗,儿子无能,罪该万死!

不过请老祖宗放心,有多大的罪,儿子会一力承当的,绝不会坏了老祖宗的计划!

沈端猛地站起身,毅然奔皇帝寝宫而去……

第692章 一个跑不了

王宁安的奏疏,赵祯反反复复,看了足足五遍,每一次看,他都心惊肉跳,不寒而栗。说起来,谭宪不过是个太监,高遵裕也是个过气的武夫。

两个人别说比起狄青和王宁安,就算和三种相比,也是差之天地。

可就是因为他们是钦差,拿着赵祯的旨意,打着皇帝的旗号,便可以肆无忌惮,为所欲为,把西北的大局弄得一团乱。

归根到底,这个错是朕的!

想到这里,赵祯就不停咳嗽,嗓子里咸,几欲昏厥。

年纪大了,受到刺激,又吐了血,赵祯的情况很糟糕,就连御医都建议立刻休息,什么事情都不要管。

可面对这个局面,赵祯能不管吗?

想要休息,也要把欠的债还了!

他的责任先放在一边,从头到尾,包括密谍司蒙蔽圣听,误导赵祯,政事堂随便下令,两个钦差肆意胡为……这些事情要一样一样查!

有一点马虎,就是对不住死去的将士!

“启奏官家,他们都来了。”苏桂低声劝道:“圣人,要不明天再召见吧?”

赵祯把眼睛一瞪,怒斥道:“怎么,你也想学谭宪吗?”

“奴婢不敢!”

苏桂吓得连滚带爬,出去叫人,不多时,相文彦博,副相王珪,大太监沈端,三个人先后走了进来。

见礼之后,一起抬头,见赵祯斜靠在床上,屋子里还有淡淡的血腥气和药味,皇帝的脸色白的像是宣纸。

文彦博眼圈酸,连忙道:“都是臣等不忠,遗君父之忧,臣等死罪!”

“不要说了。”赵祯低沉着声音道:“朕不想听乱七八糟的事情,眼下无非两端,西北战局,还有欺君大案,文相公,你身为相,拿出个方略吧!”

“遵旨。”

老文定了定神,不愧是浪荡多年的老江湖,到了关键时刻,文彦博很能稳住,他非常清楚,这是一场风波的开始,风究竟会刮多大,文彦博不清楚,不过他没有掺和进去,只要能把大局撑起来,到时候风波听了,他文彦博又是不倒翁,常青树。

“陛下,刚刚王相公已进向政事堂行文,西夏反扑在即,老臣斗胆恳请陛下旨意,横山一线……还要不要?”文彦博偷眼看了看赵祯。

“当然要!”

皇帝几乎没有迟疑,“灭西夏,复河套,是朕拍着胸膛,向列祖列宗保证的,绝对要做成!咳咳……不管付出多大代价!”

文彦博点头,“老臣谨遵圣人旨意。政事堂立刻拨4oo万贯军费,由枢密院主持,重新补充神卫和龙卫两支禁军,恢复兵力。另外,再从河北调两万人马,从巴蜀调一万五千,还有青唐,集结各路兵马,全力保住横山。老臣会让秦凤路和永兴军路征调o万民夫,尽快调拨军饷军粮,鼓舞士气,补充物资……”

老文滔滔不断,把需要做的事情说了一个遍儿。

赵祯颔,用赞许的目光看了看文彦博。

不愧是老臣,就是有经验。

“人马钱粮,固然要紧。不过最重要的是西北的军令要统一,朕决定加封王宁安为秦国公,中书令,陕西诸路经略安抚招讨使,总揽一切军政大权,兼掌钱粮户口,位居各转运使之上。”

这道旨意一下,可把大家伙吓坏了,等于一下子把西北都交给了王宁安。不管是军务,还是民政,他能独揽大权,相比之前,和狄青对掌军务,提升了不止几倍!

放在平时,肯定有人反对,不过此时谁也不敢触霉头。

西北的烂摊子,除了王宁安,也没人能处置,但愿他能挡得住西夏的反扑,不然,大宋几年的功夫付诸东流,数千万贯军费打了水漂,到了那时候,就算文彦博的脸皮再厚,也没法留在政事堂了。

想到这里,老文躬身道:“陛下,值此危难之际,正需要力挽狂澜之人,王相公是不二人选,老臣以为非常妥当,可以立刻执行。”

第一件事情谈完了,自然就剩下了第二件,赵祯先是看了看大太监沈端,只见他垂手侍立,腰板笔直,头一直低着,也看不清面部的表情。

赵祯沉吟了一下,把注意力又放在了王珪身上。

作为著名的三旨相公,王珪是个很没有存在感的宰执。

可偏偏就是这么个家伙,竟然闹出了这么大的风波,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王珪!”

“罪臣在!”

王珪扛不住压力,直接跪在了地上,痛哭流涕,他像是竹筒倒豆子,把什么都说了出来。当初派遣钦差前往西北,为防止意外,是要给钦差一道公文,可以命令诸军。

当时就是王珪写的,正常的指令,应该是节制马步诸军,以备不时之需,结果王珪在上面多加了一句,各军要尊奉钦差指令,服从调度……正是因为有了这一句,神卫和龙卫才被调走了,种诂也不得不跟着北上灵州。

“说,为什么要加这一句,又是谁让你加的?”赵祯虽然身体虚弱,可越是如此,就越是吓人,看皇帝须皆乍的模样,简直随时能把人吃了!

王珪被冷汗湿透了衣服,拼命磕头。

“启奏陛下,这道政事堂令,不过是仿照之前钦差旨意拟定,老臣以为是寻常旨意,就让下面的中书舍人草拟,老臣有失察之过,老臣愿意领罪!”

他趴在地上,浑身颤抖。

赵祯看了他一眼,冷笑了一声,“失察?军国大事,你也敢失察吗?”

“啊!”

王珪直接瘫了,痛哭流涕道:“老臣的确只是失察,老臣本就不是宰执之才,情愿意致仕回乡,还请陛下恩准。”

说着,他把乌纱摘下来,放在地上,一想到长安宦游,要就此结束,王珪还是很伤感的。可接下来赵祯的话,让他直接掉到了十八层地狱!

“想走?”

赵祯轻笑了一声,“没门!来人!”

皇帝一声断喝,有人冲进来。

“把他带到皇城司看押起来,等候调查!”

王珪一下子都懵了,他知道事情不小,但最多也就是罢官而已,怎么要抓人啊?不对啊,我可没有那么大的罪过啊?

他想争辩,可是宫里的侍卫丝毫不给他机会,直接拖着就走了。

把王珪拿下,赵祯喘了半天,终于恢复了一丝元气。

“文相公,从今往后,你总领政事堂事宜,所有旨意命令,必须由你核准,方可执行,此为永制,不许更改!”

这话说完,文彦博的心差点跳出来!

乖乖,我的官家,你可太够意思了!

众所周知,大宋的官制,就是互相制约,叠床架屋,乱七八糟。

尤其是政事堂,更是一团乱。

最初大宋仿效唐朝,一般安排两到三位宰相,后来又增设了副相,也就是参知政事,最初的参知政事没什么权柄,不宣制、不押班、不知印、不升政事堂……说穿了,就是宰相的属吏和幕僚而已。

后来,参政的权柄越来越大,渐渐把所有的“不”字都抹除了,变得和宰相差不多。

一个强势的参知政事,甚至能架空宰相,比如庆历新政当中的范仲淹,有什么政务,他和皇帝商量,然后以政事堂的名义布,就成为了政令。

在原本的历史上,王安石变法,也是以参政开始的,是典型的副手欺压正职。

从这里就可以看得出来,大宋的政事堂,虽然位阶有差别,但是归根到底,还要看皇帝和臣子的亲厚程度。

只要皇帝赏识,副相也可以叫板宰相。

这么做的好处很明显,那就是能维护皇权,削弱相权。

但是害处同样明显。

令出多门,没有规矩,随意性太大。

比如这一次给钦差手令,因为不管是文彦博,还是王安石,他们都不愿意得罪王宁安,就把事情分给了王珪。

王珪以副相之尊,就可以在里面增加一些东西,动一点手脚,给谭宪和高遵裕更大的权力,结果到了地方之后,他们就可以拿着鸡毛当令箭。

赵祯痛定思痛,不能继续模糊混乱下去了。

上面的一点差错,到了地方,就会被无限放大,十万人马,代价太惨重了!

文彦博简直是喜出望外,要不是碍于寝宫,他都能跳起来。

有了赵祯这句话,以后相就名正言顺,位压群僚,相比汉唐的宰相,都要更加威风。

文彦博人老成精,这是皇帝在放权,不止放权给王宁安,也放权给自己。

既然有放就有收,有些人注定了要倒霉……文彦博把眼神落在了大太监沈端身上,你们这些阉竖,报应来了!

咱文相公从来不是好人,他是真想看热闹了。

“沈端!”

“奴婢在!”

“朕问你,禹藏花麻投降的消息,是谁告诉谭宪和高遵裕的。”

“是奴婢!”

“那你为什么要告诉他们?”

“为了抢功!”沈端回答很干脆,“奴婢见西夏大败,以为胜利就在眼前,奴婢不甘心功劳都被王相公和狄相公抢走,所以奴婢就授意谭宪,抢先出兵,拿下灵州,把生米煮成熟饭。只是奴婢没想到,这竟然是一个陷阱,奴婢有罪,奴婢情愿意把人头奉上,请圣人处罚!”

赵祯迟愣一下,突然冷笑道:“王珪把罪责推给属下,你比他英雄,想自己扛!朕告诉你!休想!朕一定要彻查到底,背后的人,一个跑不了!”

第693章 撒谎的慕容轻尘

“去,把密谍司封了,从沈端以下,所有人全部交给皇城司和大理寺的人看管……不许他们暗通款曲,也不许销毁罪证,或者是死了。”

赵祯艰难交代完,一翻身,又昏过去。

等到他再醒过来,文彦博等人早就不在了,只剩下曹皇后,还有一个白苍苍的老太监,正是陈琳。

曹皇后眼睛哭得和包子似的。

“圣人,大宋江山,还有臣妾母子都指着圣人撑起一片天呢!圣人可要善保龙体啊!”

赵祯面前点头,“梓童别难过了,朕还死不了。”强打着精神,赵祯问道:“事情都落实下去了?”

“嗯,密谍司已经疯了,文相公说光是皇城司和大理寺还不够,他,他让景休也过去了,臣妾原是不想……”

赵祯却道:“文相公的安排是妥当的,让曹佾盯着他们,三方互相挟持,也就不会出错了……”

赵祯念叨着,却又想起了西北的事情,他明明安排了三个钦差,结果高遵裕和谭宪走到了一起,至于那个陈升之,传说是病了,不能理事……这个滑头儿,他这是想脱罪!

内廷阉竖,将门,还有朝臣,到底是谁,居然能协调这三方,一起难,简直是可恶!

赵祯越想越愤怒,如果说是蓄谋已久的,应该是在王宁安反对继续进军,上书阐明观点的时候,这帮人就行动了。

禹藏花麻投降的消息,在这时候,密谍司已经知道了。

结果他们没有上奏,也没有告诉前方,更没有交给枢密院和兵部进行评估,结果就擅自做主,以为是个天大的便宜,就毫不犹豫跳了进去!

中了西夏人拙劣的诈降计,葬送了十万大军!

当然,还有一种可能,那就是有人和西夏勾结,一起出卖大宋。不过赵祯稍微想了想,就果断摇头了。

如果真是西夏在背后,那就不只是十万人这么简单了!

想到损失十万大军,赵祯的心就跟被摘了一样。

大宋军制改革之后,针对士兵的待遇提高了很多,相应的,抚恤标准也就高了,打下横山的战功,死去将士的抚恤,加起来就有几千万贯也不一定够,朝廷又要债台高筑,怕是几年都还不清了。

朕这是给皇儿留了个烂摊子啊!

赵祯更加伤感,追悔莫及。

坦白讲,历来帝王都是无情的,秦始皇动百万人修长城,连眼睛都不眨,隋炀帝征调更多人修运河,也是毫不手软。

虽然赵家的皇帝绵软,但也不会因为十万人就要了老命!

以前侬智高作乱,黄河决口,死伤的都不止十万,曾经和李元昊大战,死了几个十万,赵祯也是好好的。

这次真正让皇帝震怒吐血的是密谍司!

他花了好大心血,组建的机构,本以为会一心一意,效忠皇家,结果现,他们居然另有所图,用一大堆假情报欺骗自己,使得自己做出了错误的判断,简直可杀不可留!

赵祯越想越气,他看了一眼陈琳,忍不住道:“陈伴伴,那个沈端是你推荐的!”

陈琳放下了手里的抹布,撩起袍子,颤颤哆嗦,跪在了地上。

“老奴无知,犯了大忌,还请圣人降罪!”

“哼,说的轻松,要是砍了几颗脑袋,就能让十万人死而复生,朕立刻就动手了!”赵祯不自觉提高了声调,“朕信你,重你,先是把宫中的事务都交给了苏桂,后来苏桂的性子绵软,不适合做一些事情,又让你推荐人,你把沈端举荐给朕,他就是这么办差的?他把朕当成了什么?”

陈琳五体投地,低声道:“老奴无知,沈端辜负圣恩,千错万错,都是奴婢的错,奴婢甘心伏诛,只求圣人保重龙体,以江山社稷为重!”

说完,陈琳拜服,一句话也不说。

赵祯看着这位老太监,心里头也不是滋味,他的眼前一阵迷离,不由得回到了几十年前。

那时候陈琳还不到四十,他和别的太监不一样。

据说他早年在边关打过仗,功夫很不错,还立了不少战功,后来净身入宫,他身量高大,功夫很好,为人正派,敢仗义执言。

在刘太后垂帘听政的那些日子里,是陈琳小心呵护着他,一直到亲政!

几十年下来,朝中文臣换了一茬又一茬,唯独宫中,陈琳一直稳如泰山。

随着他年纪大了,总管的位置交给了他的干儿子苏桂,让陈琳在开封养老。最近一年多以来,密谍司权柄日重,沈端和苏桂之间的冲突越来越多,赵祯为了平衡起见,又把老陈琳接到了京城。

只是他刚入京,密谍司就出了这么大的差错。

虽然赵祯不怀疑陈琳,但是因为沈端的事情,也不得不迁怒老太监!

但是见到陈琳跪在地上,浑身颤抖,赵祯又心疼。

几十年的老伙计,比起曹皇后陪自己的时间都常,天下间,也就剩这么一个了,他如何忍心!

“陈伴伴,你先起来吧,西北的事情要彻查,还要等着把谭宪送回京城,朕会亲自审理,凡是涉案官员,宫中的宦官,朕绝不轻饶,一切等西北的战事告一段落吧!”

赵祯说完这些,又闭上了眼睛,说起来,这一次损失最大的就是西北各军,当务之急不是让他这个皇帝安心,而是对那几十万虎狼之兵有所交代,不然一下子死了1o万人,难保不会有想法,军中不稳,朝廷不稳,天下不安啊!

赵祯不停哀叹……俗话说,屋漏偏逢连夜雨,王宁安正在全力备战的时候,另一个战场,却已经打起来了!

因为按照王宁安的设计,是要在巩固横山之后,立刻攻击凉州,甘州,打通河西走廊,以大军作为西域偏师的后盾。

支持赵宗景和慕容轻尘等人,在蒲昌海打一场大胜仗,稳住阵脚。

这个战略却因为谭宪等人贸然出兵,弄得横山不保,彻底作罢了。

河西走廊还在西夏的手里,西域的大军只能通过青唐,得到有限的补给,处境很不好。幸运的是他们守着蒲昌海,水源不缺,周围还有干涸的盐湖,随随便便就能抱一大块盐回来,只要粉碎,溶解,过滤,重新晒干,结晶之后,就能得到上好的食盐,比起京城卖的还要好!

食盐不缺,慕容轻尘就下令士兵,疯狂捕捞蒲昌海的鱼,并且下令,去猎杀周围的一切生物,肥美的黄羊是他们的最爱,另外野马、野驴也不放过。

慕容轻尘下了死命令,一定要存够三个月的口粮。

哪怕赵宗景都被逼着出去打猎。

慕容说的很明白,不打猎也成,等到没吃的,就去吃俘虏,吃沙盗……赵小王爷是被逼疯了,他没办法,只能每天往外面跑,脸上的皮都晒得掉了一层又一层,赵宗景已经把镜子扔到床底下了,他现在的尊容,只怕连小鬼都不如!

王宁安,你丫的就是个害人精!

把老子忽悠到西域不说,还派了个小鬼欺负我!

等老子回京的,保证和你没完!

赵宗景气哼哼想着,这一天,突然慕容轻尘下令,不用再捕猎了,所有人立刻进驻新建的城堡,做好战斗准备,喀喇汗国的大军终于到了!

……

大漠的白天总是来得特别早,才四更天,已然有了鱼肚白。

希志精神亢奋,身后是喀喇汗国十几个部族的1o万大军。

他立在马背上,花白的胡子散在胸前,他已经不年轻了,虽然还不到5o岁,但是作为沙漠当中的王者,他已经很老了,可以说是经验丰富的老狼王!

这一次进军蒲昌海,可以说是他一辈子,最艰难的一次。

宋人无耻地摧毁了坎儿井,迫使他的人马不得不爬上高山,为了一点清水,费尽了力气。不过不要紧,

“宋人的暴行得罪了天神,神会降下刑罚!我的勇士们,你们就是神明之鞭,去鞭笞那些毒蛇一般狠辣的宋人!”

“杀!”

“杀!”

“杀!”

喀喇汗国的士兵,像是了疯一样,不停摇晃着手里的弯刀,眼神之中,满是狂热,让人不寒而栗!

赵宗缋满身尘土,姗姗来迟。

城门已经关闭,他只能坐着吊篮,进入了新建的城中。在赵宗缋的肩头,还有一片暗红,浓烈的血腥气,赵宗缋居然恍若未闻……任何到了西域的人,都学会了战斗,在三个月之前,赵宗缋第一次杀人,为了保护他们的一片菜地,赵宗缋杀了3个沙盗,从此之后,便不可收拾。

“三弟,大将军,还有诸位,这次的对手非常难缠,他们是一群不在乎自己生命的疯子。”

大家的心都有些沉重。

唯有慕容轻尘,他淡淡笑了笑,充满了轻蔑。

“这世上没有什么疯子,他们只是觉得,拼了自己的命,打败我们,他们的族人就能拿到更丰厚的回报,如此他们死也就值得了!可是当他们现无法战胜我们,死亡变得没价值了,这帮人就会比黄羊还懦弱!甚至会匍匐在我们的脚下,把我们当成真正的神明来崇拜!”

慕容轻尘总结道:“所有的一切,最重要的就是实力!所以,我们必须赢!”

慕容轻尘大步走到了所有人的中间,高高举起了一份战报。

“我的勇士们,虽然我们的人马不对敌兵的三分之一,但是我要告诉大家一个绝好的消息!大宋已经赢了,我们打下了横山,打下了灵州,正在攻击兴庆府,还有凉州……快了,很快,十万,二十万,三十万的大军,就要杀来了!”

“大宋必胜!”

慕容轻尘的每一句话,都引起了一阵欢呼,最后呼声变成了一片欢乐的海洋,所有人都在兴奋地载歌载舞,哪怕是妇人,孩子都满脸兴奋的笑容。

仿佛杀来的十万大军,不值一提!

是啊,大宋,简直是拥有魔力的两个字!

他们用了半年时间,开凿了引水渠,铸造出最好的武器,修建了城池,开垦了几十万亩的耕地,满眼都是绿油油的庄稼……跟变魔术一样,大宋,是万能的!

打败西夏,更是不费吹灰之力。

只有慕容轻尘,他的手微微颤抖。

这场仗,必须靠他自己,还有眼前的人马了!

“从今往后,所有青唐来的消息和人员,必须先送给我,谁敢泄露出去,杀无赦!“慕容轻尘凶巴巴命令道!

第694章 灭尽十万兵的毒计

狄青一直躺在病床上,可是他的伤总是时好时坏,腿上,肩头,都出现了化脓的迹象,身体也持续烧,哪怕是钱乙赶来,也没有什么良策。

“狄老哥这是心病啊,不让他安心,病是好不了的。”

王宁安直接到了病房,见狄青正皱着眉头,望着窗外,一动也不动。

“老哥,有件事需要你帮忙。”

狄青突然打了一个冷颤,立刻道:“什么事情?我一定帮忙。”

“这个……需要你死几天。”

狄青还没明白,“这,这是什么意思,是朝廷……”

“不不不……朝廷的事情先放一放,李谅祚的人马追来了,我需要给他们一个迎头痛击!”

说起打仗,狄青还是很聪明的,他眼珠转了转,突然笑道:“二郎,你不会想让我诈死,引诱西夏人马来自投罗网吧?”

王宁安无奈一笑,“没办法,他们玩诈降,咱们只能用诈死回敬,我准备把龙州作为西夏人马的葬身之地!来多少,灭多少!”

王宁安用手指沾着清水,在桌面上写下两个字:炸药!

狄青沉吟了一下,“妙啊,二郎这一招太高了!”

一直愁眉不展的狄青终于露出了笑容,“只要这一仗打赢,军心士气恢复,朝廷的后援也会到来,横山的战局也就稳住了,总算没有成为大宋的罪人啊!”

说完,狄青居然一翻身,躺在病床上,鼾声大作,睡了过去。

钱乙在门口看得直摇头。

“钱先生,你照顾狄相公,我去布置。”

王宁安为了即将到来的大战做准备。

几乎与此同时,西域的战斗已经开始了……希志指挥着大军,向蒲昌海的宋军起了猛攻。

在过去的半年时间,宋军已经修成了一座方圆1o里的城池,并且修筑了两丈的城墙,如果再给他们半年的时间,这座城池会变得固若金汤。很可惜,希志来的比想象还要早。

不过他没有料到宋军居然能筑城,手头的攻城器械也不多,他只能让手下砍伐胡杨,制成云梯,攻击城池。

潮水一样的人马,冲过密集的箭雨,杀到了城下,有人踏着云梯,冲到了城头,迎接他的是锋利的马刀。

赵宗缋猛地回头,砍去了一个敌人的头颅,无头的喀喇汗**士尸体,半个身子呈现出一种奇怪的姿势,插着白羽毛的头盔咕噜咕噜的滚走。

足足一秒之后,尸体才轰然落到城下。

“呼呼!”

赵宗缋拄着刀柄喘着粗气,这时,又一柄刀像毒蛇的信舌在他铁甲胸前一闪,留下一道白印子。

赵宗缋往后退了半步,同时想也不想,反手就是一刀,对方慌忙一挡,只听到咣铛一声刺耳的金属撞击声响起,闪出了几个火星子。未等站定,赵宗缋抢先又是一刀,从对方的口腔穿透,直接从后脑突出。

短短时间,连斩了两个敌人,赵宗缋不由得身心俱疲。

果然这场战斗太凶险了。

不远处,狄咏刚看完这段短暂而惊险的肉搏,突然感觉到一阵风声从前方向自己扑来。时刻保持警惕的狄咏连忙横刀一架,这时只见又一把弯刀直取狄咏的胸口。

这一刀来的凶猛迅捷,狠辣刁钻。

狄咏的功夫的确不是吹的,他连着退了两步,迎面出现一张满是尘土的脸。狰狞扭曲,充满了仇恨,恨不得把狄咏生吞活剥了。

大王已经说了,只要杀了宋军的将领,就能得到丰厚的赏赐,迎娶公主,成为贵族!

喀喇汗国和大宋可不一样。

他们完全是以血统来论定,只要一出生,一辈子就无法改变了。

只要是贵族,哪怕是一头猪,也能享受无穷富贵。

如果不幸成为奴隶,哪怕立再多的功劳,也只是主人手里的工具。

正因为如此,宗教在这里拥有无与伦比的吸引力,死后的天堂,无数的女子,流着蜜糖和牛奶的河流,吸引着无数人为之疯狂!

这一次希志效仿大宋,不但给了虚无缥缈的天堂,还给了实实在在的荣华富贵,所有的人,都无比疯癫。

年轻的部落战士一刀紧似一刀,刀刀都是咬牙切齿地劈向狄咏。其沉如山,势如疯虎,杀得狄咏一开始的时候有点手忙脚乱,反应不过来。

这个年轻的部落战士边砍边叽里咕噜地大声骂着,招呼着其他兄弟过来帮忙。他的语气充满了喜悦和疯狂,仿佛荣华富贵,唾手可得。

已经是战场老兵的狄咏没有再给这个战士继续做梦的机会,看准时机,手里的刀从部落士兵挥动地手臂旁伸了过去,在这个战士的脖子上一割,锋利的横刀立即让部落士兵闭嘴了。

狄咏再度向前一推,一阵嗤嗤的喷雾声在部落士兵脖子上响起,鲜血不要钱似的喷出,模糊了视线,面前都是可怕的红色。年轻战士眼圈艰难地转动着,他要登临天堂了,可是在临死的时候,他没有看到天使,也没有看到金色的道路,没有闻到花香,没有听到仙乐,或许神明根本不存在吧?

他突然变得很后悔,却怎么也阻止不了鲜血在嗤嗤声中飞溅而出,也阻止不了生命在痛苦声中迅流逝。

城头的搏杀,惨烈无比,城池在短短两三个时辰承受了巨大的压力。

希志和他的部族联盟武装固然是伤亡惨重,但高强度的进攻也让守军的火器消耗很大,光是大型守城床弩所射的特制箭支就消耗了十分之一。

作为两大指挥之一,曾自信满满的赵宗景心情格外沉重宋军所囤积的火器几乎可比边塞府城,居然才几个时辰功夫,就消耗了这么多,接下来还有那么多的战斗,该怎么办才好?

不过令他欣慰地是这是值得的这仅仅半天的战斗至少有五千敌兵命丧城墙之下,城墙没有受到直接的冲击,喀拉汗人的简陋原始攻城武器连城墙都没有碰到,便被大宋地弩机直接粉碎唯一让人心疼的就是那些胡杨木材。

西域什么都有,就是没有木头!

在这里,任何一点绿色都是珍贵无比的。

希志这个混蛋,居然肆无忌惮砍伐胡杨,制作武器,他的行径丝毫不比慕容轻尘捣毁坎儿井高尚半分!

果然,要想活下去,就要无耻,无情!

经过短暂的休息,战斗重新开始。

希志的攻势更加凌厉,既然宋军的武器占优势,那就用人命去拼。反正他的亲信只有三万,剩下的都是其他部族的仆从,还有一大群狂热的信徒,让他们去消耗吧!

把宋军的武器都消耗光了才好!

“万人敌告罄!”赵宗缋随便摸了摸脸上的黑灰,焦急道。

“床子弩的弩矢也不多了!”人样子狄咏显得从容许多,可是他带来的消息依旧不怎么样。

赵力也来请求援助,他的火油消耗大半。

面对大家的求援,赵宗景立刻找到了慕容轻尘。

“我的大将军,快从仓库里调拨吧!你不是有那么多的存货吗!”

“不行!”

慕容轻尘坚决摇头。

赵宗景大惑不解,“为什么,你想看着弟兄们用命去拼吗?”

他真是着急了,“你没有看到,希志的人马都是疯子!我可不想把弟兄们拼光了!我可告诉你!”赵宗景突然变得十分狰狞,“别看你是景平派来的,我和他是什么交情,你心里知道,你要是再不点头,我就找景平,告你一状!”

提到了王宁安,慕容轻尘难得叹了口气,俊秀的脸庞显出了一丝无奈。

“兵器我必须留下来,正是为了王相公……西北我们打败了!”

他的声音很低,可是赵宗景却仿佛听到了炸雷。

“你说什么?”

“西北败了,是王韶给我送来的消息,有阉竖私自出兵,中了西夏的诡计,十万大军,荡然无存!”

慕容轻尘道:“这是青唐那边,飞鸽传书来的消息,绝对错不了。”

“啊!”

赵宗景两腿一团,普通坐在了地上。

他的眼睛里没有半点神采,仿佛被抽空了魂魄,好半天,赵宗景突然一锤城墙,咬牙切齿!

“慕容,你要怎么办?”

“很简单,我不能在希志身上浪费更多的装备了。”慕容轻尘道:“我必须把武器用来攻击沙州的西夏人马,我要用自己的力量,打通河西走廊,牵制西夏大军,给王相公分担压力……我们或许会战败,甚至有生命之忧,但是我们绝不能坐视不理!”

赵宗景赞许道:“的确,二郎有难,我不能不管!可问题是,希志的十万人马,能甩掉吗?他们会放过我们吗?”

“不会!”

慕容轻尘笑得格外残忍,“王相公交给我的任务,绝对要完成,希志,我不会放过他!他必须死在这里!”

赵宗景感到了一丝不妙,后脊背冒凉气,他试探着问道:“慕容兄,你想干什么?”

“掘开塔里木河!放水淹了希志!”

慕容轻尘看了一眼吓傻了的赵宗景,毁了坎儿井,就让无数人承受不了,掘开唯一的河流,更是大逆不道之举!

“怎么,王爷,你怕了?”慕容语带轻蔑。

赵宗景一跃而起,探手揪住了慕容轻尘的胸膛!

“告诉你,为了兄弟,我这辈子就没怕过什么!别说掘开河流,就算填了蒲昌海,我也在所不惜!只是塔里木河水量有限,能淹得了十万人吗?”

慕容轻尘愣了一下,突然感慨一笑,“王相公果然有识人之明!王爷,你说对了,一条河不够,我还要放光博斯腾湖的水!”

第695章 天佑大宋

慕容轻尘曾经想过,为什么王宁安会举荐赵宗景过来,这位王爷文不成,武不成,性子乖张,简直一无是处,是个拖油瓶。

掘开塔里木河,放出博斯腾湖之水,这种改天换地的大手笔,只有他慕容轻尘能做得出来,像其他人,都是迂腐的土鸡瓦狗,不值一提!

可是让慕容轻尘大感意外,赵宗景居然一点不害怕,甚至比他还要兴奋。

怪事啊,你就不怕天打雷劈吗?

赵宗景白了慕容一眼。

“亏你还是王二郎的手下呢?难道不知道王二郎最推崇精算吗!他说过,这世上,只要利益足够多,都能出卖爹妈!虽然我不认同,但是人家刘邦就为了夺天下,把他爹都豁出去了。破坏西域的水脉,是做了天孽,要受到报应的!可是那又如何?难道让西域落到希志的手里?或者让西夏人把咱们都剿灭了!该拼命的时候,我从来不会犹豫!”

赵宗景一拍胸膛,大声道:“就这样吧,掘河挖湖的事情,都交给我吧!”他说着,还主动搂住了慕容的脖子,嬉笑道:“你毁了坎儿井,会遭雷劈,我这个当王爷的不忍心你被劈两次,所以,这回我替你担着了!”

“呸!老天爷敢劈我,我就先挖了天河,放水淹了凌霄殿!”

这俩家伙互相对视一阵子,忍不住哈哈大笑,眼泪都出来了。

慕容轻尘终于明白了,难怪王相公愿意和赵宗景交朋友,丫的真是不错!这俩货勾肩搭背,很快就拟定了方略。

希志三面包围了他们,可是有一面是冲着蒲昌海的,希志没有水军,根本奈何不了宋军。趁着夜色,可以让一千人马,神不知鬼不觉,立刻城池,穿过蒲昌海,在对岸希志顾及不到的地方登6。

登6之后,就需要尽快赶到博斯腾湖。

在几个月之前,慕容就率领人马,剿灭了周围的沙盗。

他在方圆转了一圈,现博斯腾湖甚至比蒲昌海还要大,背靠天山,水源充足,物产丰饶,如果想要继续展,博斯腾湖就是最好的选择之一。

和西域人不同,汉人面对着自然,总想着如何改造。

早在先秦,就修都江堰,造郑国渠,开通灵渠,到了隋唐,更是挖掘了大运河……对于宋人来说,需要什么,就动手去做!

慕容轻尘想要在博斯腾湖周围建一座城池,所以他就想到了水源,需要引水出来,就需要开凿水渠。

所以,慕容把抓捕的沙盗都集中起来,没日没夜,挖掘水渠,让他们搬运天山的石头,作为水渠的底部,防止水分流失……三个月之后,慕容把所有沙盗全部累死,他们的尸体被扔进了博斯腾湖。

慕容丝毫不在乎这些,停工是因为沙盗消耗光了,而希志即将杀来,他不得不全力以赴,对付更强大的敌人。

面对着糟糕的局面,慕容想到了之前没有完成的工程。

“王爷,只要在这里,再凿出不到一里的长度,博斯腾湖的水就会源源不断流出,这里地势西北高,东南低,水穿过一段沙漠,就会汇入塔里木河。到了那时候,塔里木河水量就会增加几倍,从而形成洪水。”

赵宗景努力听着,他频频点头,“可是蒲昌海那么广阔,水流进来,也只会进入蒲昌海,怎么会淹到喀喇汗国的人马吗?”

“哈哈哈……”慕容笑得很得意,“王爷,带出去的一千人,可以要坐船的。”

赵宗景还不明白。

慕容气得敲他的脑门,“这还不简单,出了蒲昌海之后,把船只弄到河里,上面装满了砖头,等到博斯腾湖的水流进来,就凿沉船只,封锁河道。水流不进蒲昌海,不就奔着希志的十万大军去了!”

“哦!”

赵宗景如梦方醒,他伸出了两个大拇指!

“行啊,真够绝的!”

赵宗景拍了拍屁股,立刻就要去行动。

慕容倒是心疼起小王爷了。

“这件事搞不好会改变西域的地貌,说不准王相公也会降罪。我看,还是让狄驸马去吧?或者王宁宣也行啊!”

“行什么?”

赵宗景没好气道:“我告诉你啊,把心眼放正了,我们是逼不得已,但是不代表我们做的是对的!我姓赵,是皇家的人,享受了几辈子的荣华富贵,老天爷降罪,死后下地狱,就该让我们老赵家的人来。反正也不用打仗,你们都留在城里,好好守着,别让希志看出了破绽!”

赵宗景急匆匆去把大哥赵宗缋叫来,着哥俩稍微商量一下,就都点头了。

西夏的战局不利,如果他们还和喀喇汗国纠缠,万一西夏的人马杀来,他们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此时不拼,更待何时!

其实慕容和赵宗景都不知道,他们下这个决定的时候,西北的战局已经重新偏向大宋了……所以这场生态灾难,完全是通信落后造成的,不用手机,哪怕有个电报,赵宗景也不用背上“环境屠夫”的骂名了!

此时的赵宗景,还是浑然不知,他带着船队,趁着夜色掩护,离开了战场。直到第二天中午,他才重新踏上了6地。

经过简单的分辨之后,赵宗景带着9oo人,直奔博斯腾湖的方向,去寻找慕容他们之前挖掘的水渠。

赵宗缋带着一百人,还有他们的船只,缓缓进入了塔里木河的河道,在船上,装了不少水泥。

赵宗缋轻车熟路,和着沙子,填进铁框,做成了一个个水泥坨子。然后又把水泥坨子放回了船里。

眼看着船只越来越下陷,赵宗缋的心也在不停下坠。

他是真害怕出问题,焦急地数着日子。

每当有人路过,他就要派人,把他们都抓起来。驱赶到河边,小心看管。

幸运的是,他没有遇到大股的沙盗,也没有遇到希志的人马。

在这一天的晚上,突然古井不波的河面出现了一丝波澜,没有风,却远远传来闷哼之声,好像一万头老黄牛再低吼!

“哈哈!成了!”

赵宗缋赶紧下令,他们早就在船只藏了火药,赶快点燃了火绳。

就在燃烧的当口,眼看着水面越来越高,水花激荡,从远处,扑面而来,一股清凉的气息!

声音猛烈,几乎压过了爆炸声!

船只一艘接着一艘炸开,从船底滚出的水泥块,将河道封死。

几十艘船只,层层阻拦,汹涌的洪水冲击了几次,只是溅起水花无数,却奈何不了,既然此路不通,那就换一条路!

汹涌的洪水从一侧的河床溢出,迅向东流去……

“大哥,怎么样了,准备妥当没有?”

赵宗景带着士兵,狼狈赶来,结果却现洪流早就奔向了远方,他很不好意思,“什么都想到了,就是没想到,水比我们快!”

赵宗缋此时却是兴高采烈,意气风!

“走,咱们人虽然少,却能给希志一个教训!”

赵宗景不能更赞同了。

他们的1ooo人马,追随着洪流,直扑向希志的大军!

在西域,只会缺水,从来没有想过会遇到洪水,偏偏喀喇汗国的人马就中奖了。当洪流涌进军营的时候,他们的第一反应居然不是害怕,而是兴奋!

难道是神送来了甘泉,奖励他们的功绩吗?

很快,水流越来越多,军营的帐篷被摧毁,粮食和肉干浮起……这时候他们才感到了惶恐。

希志从御帐冲出来,疯狂大叫,让手下人抢救粮食,把帐篷搬到高处。

只是水流越来越大,他们的营区很快变成了一片汪洋。丝毫不会水性的兵丁和战马到处乱窜,光是被战马踏死的士兵就不计其数。

就在这时候,宋军的城门开放。

慕容轻尘居中,王宁宣和狄咏左右伴随!

“胜败在此一举!不破敌兵,誓不罢休!”

“不破敌兵,誓不罢休!”

人马比起洪流,还要汹涌,王家军的铁骑不多,只有不到两千人,可是他们依旧是不可战胜的!

凶猛的骑墙把喀喇汗国的大军分割成一块一块的,随后其他人马扑上来,一口口吃掉。

这是一场蛇吞大象的战斗,希志的人马,过了十万,是宋军的5倍还多。就算他们都跪在地上,挨个去杀,或许也要把宋军累个半死!

只是洪水帮了他们,在喀喇汗国士兵的眼里,这场不应该存在的洪水,就是上天的惩罚,显然,神站在了大宋一边!

他们是人,没法和宋兵抗衡!

许多人马都投降了,他们跪在水里,瑟瑟抖……随着洪水而来的赵家兄弟,他们只赶上了抓俘虏。

希志不甘心,他指挥着心腹,妄图和宋军拼一个你死我活。

结果正好遇上了王宁宣,迎面撞击,希志的精锐就像是下饺子一样,纷纷从战马跌落,摔到了积水当中。

战斗持续了两个时辰,当狄咏率兵从后面杀来的时候,希志崩溃了,他带着不到一万人,狼狈逃离了蒲昌海……

面对着洪水,面对着数之不尽的俘虏。

慕容轻尘和赵宗景都露出了大大的笑容,比起天边的夕阳还要灿烂。他们用最快的度,飞鸽传书青唐,然后再转到秦州,送往京城。

这个过程,至少要o天的光景!

当赵大叔接到捷报的时候,他激动地老泪纵横,真好,西北赢了,西域也赢了!老天还是站在大宋一边的!

他喃喃道:“天佑大宋!天佑大宋啊!!”

第696章 富弼为你解惑

“岳父大人,小婿怎么也想不明白,莫非老天爷都在帮着王宁安,怎么又连着让他赢了两场?”

依旧是那个小院落,马凉和富弼对坐,他探身不住抱怨。

自从上次闹事,三元及第的光环消失了,连名字都混没了,马凉彻底沉寂下来,他在地方任职,历练本事,就像是落入泥潭的莲子,努力积累着能量。

他知道自己身份特殊,哪怕有耆英社罩着,也不敢随意跑到京城来,这次是王宁安在外,恰逢吏部考评,他不得不进京述职。

由于前后马凉的变化很大,加上行为低调,没有人认出来。

他也准备述职之后,继续回到地方。

只是对于眼前的朝局,马凉实在是想不通,不得不找岳父求教。

富弼倒是很坦然,这么长时间过去,他也不怎么生气了,况且生气也没用。马凉才华还是够的,如果能吸取教训,好好磨砺,日后未必不能扛起对抗王宁安的大旗。

“你有什么疑惑,只管问吧,老夫知道的,都会告诉你!不过,你听完之后,立刻离京,不要泄露一个字,不然就有杀身之祸!”

“小婿明白!”

马凉沉吟一下,道:“岳父大人,这次的事情应该是要夺兵权,对吧?”

“没错,陛下老了,新旧交替在即,所有兵权,都在王宁安手里,地方的边军以王家为,京城的禁军以狄家为,他们两家有好得和一个人似的,水泼不进啊!假如让王宁安打赢了西夏,到时候他威望泼天,哪怕官家也废不了他的兵权!”

马凉点头,“所以当得知禹藏花麻要投降的消息,密谍司这边就见猎心喜,鼓动陛下出兵,而后又派遣钦差前往西北,就是为了借机出兵,抢夺军功,进而剥夺王宁安的兵权。”

富弼点头,“你说的很对,情况就是这样,只是密谍司这边,不太懂军务,又贪功心切,竟然被蛮夷给算计了,损失惨重,只怕连自己也不保了。”

马凉听得出来,老岳父似乎充满了不屑,以他的智慧,应该早就看出了其中的风险,可是为什么还要推着那么多势力进去,就不怕输得精光吗?为什么不阻止?

见马凉百思不解。

富弼淡淡一笑,到底是年轻人,陷在圈子里,太容易钻牛角尖了。

“老夫问你,以如今王宁安的权势,可有办法限制?”

“没有。”马凉老实道:“他有兵,有钱,又是太子师,深得陛下信任,功勋卓著,党羽众多,几乎无懈可击!恕小婿愚钝,怎么也想不出能对付王宁安的办法!”

“哈哈哈!”

富弼哈哈大笑,“你错了,你刚刚说的这些,正是王宁安的致命弱点!每一条都是,加起来,更是足以让他万劫不复,粉身碎骨!”

马凉一愣,“岳父大人是说王宁安太强大了?”

“没错,他强大到出了臣子的本分!”富弼喝了一口茶,继续道:“这就是陈琳的高明之处,他看似出了一个昏招,实则却是抛下了一颗诱饵……你知道上古铸剑师吗?为了让他们的武器充满灵性,在最后关头,必须用人命祭剑,方能成功!”

马凉悚然一惊。

“您是说,这次是故意把密谍司抛出来的?”

富弼点了点头,马凉瞬间就好像掉到了冰窟窿里,浑身冒凉气。

真是太可怕了!

这帮人简直就是疯子,哪有往自己身上砍一刀,却反过来能害人的,听起来简直和做梦一样,但是仔细一想,马凉又渐渐有了思路。

显然,针对禹藏花麻投降的事情,密谍司这边太急躁了,本身就风险极大,又牵连将门,还有政事堂,葬送了十万人马,逼得赵祯不得不痛下杀手。

别看现在赵祯只是圈禁了王珪,封了密谍司,没有进一步动作,但是谁都清楚,越是沉默,日后爆就越是可怖,不知道有多少人要卷入其中,人头滚滚儿,只怕比起上一次还要来得猛烈。

只是看起来,富弼居然丝毫不担心,反而有心雀跃……这太反常了,岳父他肯定是看到了别人没有看到的东西……不如换一个思路,重新理一理。

先从密谍司说起,赵祯为什么要设立密谍司,主要就是变法推行之后,无论是政事堂,还是军方,实力都在膨胀,皇帝感到了位置不稳,必须要有一支抓在自己手里的力量,密谍司应运而生。

从后来的运营情况看,其实密谍司更多是制衡王宁安的。

这一次密谍司犯了大错,多半要保不住,假如密谍司完蛋了……王宁安的权柄又会增加,那……“啊!”

马凉的冷汗湿透了后背,从脊梁沟里凉。

狠,真是够狠!

“岳父大人,官家在盛怒之下,必定要清理内廷,整顿政事堂,等他大刀阔斧,把一切都处置完毕之后,就会现,王宁安的势力又膨胀了,更加要命的是,连制衡王宁安的人都没有了!朝局彻底失衡!为了江山稳固,为了老赵家千秋万代,赵祯必须对王宁安下手!”

富弼略感欣慰,女婿的悟性还算不错。

其实当初陈琳动的时候,富弼还很疑惑,觉得陈琳是老糊涂了,可是当事情持续展,富弼渐渐猜出了陈琳的心思,也看到了老家伙的狠辣!

不愧是练葵花宝典的出身,欲练神功,必先自宫!

故意卖个破绽,砍了自己一刀。

结果就是朝局失衡,王宁安一家独大。

等到赵祯现这个局面之后,就算皇帝再喜欢王宁安,再信任他,也不能不有所行动!一直维持的君臣默契,就此彻底葬送!

“我大宋立国百年,国泰而民安,物阜而民丰。臣子就算再强,也无法和天争!只要圣人决心铲除王宁安,他就活不了!当然了,王宁安也不是寻常之辈,他的党羽众多,爪牙锐利,如果没有足够的势力,圣人也没法一下子铲除王宁安……所以这一次最关键的是止损!”

“岳父,小婿就怕王宁安会胡乱攀扯,顺藤摸瓜,到时候利用圣人的怒火,把和他作对的人一网打尽,那可就不好办了!”

“不会的!”

富弼含笑道:“陈琳何等厉害,这把火只怕都烧不到他的身上,因为沈端疯了!”

“什么!”

马凉豁然站起,沈端是密谍司的主管,这么多的事情,都是他在操持,又是谭宪的顶头上司,是整个案子最关键的人物,他疯了,那,那还怎么查啊?

“知道厉害了吧!”

富弼老神在在道:“给你五年的时间,多学多看,好好琢磨,如果五年之后,你能参透这些,还有机会和王宁安掰手腕,如果不成……那你就隐姓埋名,当一辈子的普通人吧!”

马凉不得不承认,他和这些绝顶的人精儿还差得太远。

陈琳的手段,简直让人不寒而栗。

牺牲一个权柄极重的密谍司,促成王宁安和赵祯的君臣乱斗。

除了狠,就是狠!

“岳父,小婿还想请教一件事,陈琳,他,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富弼沉默许久,“不好说。”

“哦?岳父也不知道?”

“不是不知道,而是不好说!”富弼沉吟道:“如果老夫没猜错,陈琳并不效忠陛下!”

这句话出口,弄得马凉更傻眼了。

“那,那他效忠谁啊?”

富弼淡淡一笑,“陛下御极四十年,对于你们这些年轻人来说,这一辈子就这么一个君父,不管好坏,都要效忠他……可陈琳都七十多了,他从军的那会儿,太宗皇帝才继位不久啊!”

马凉张大了嘴巴,他誓,这辈子受到的惊吓,都没有今天多!

“岳父大人,莫非士林间传言,说是要还政太祖一系,这是真的?”马凉不解道:“都几十年了,怎么还有人做这种梦?我不信,我不信!”

富弼轻笑了一声,“有些梦是白日梦的,但是有些梦,却未必是假的,尤其是这个梦对大多数人有利的时候。”

马凉努力思考着,却怎么都觉得脑细胞不够用。

“哎,太子深受王宁安影响,哪怕陛下和王宁安斗,太子日后继位,也会坚持王宁安的一套,继续推动变法的……要想阻止变法,唯有彻底废掉太宗一系,还政太祖子孙,这样才能叫停整个变法!”

“岳父大人,这是您的意思?”马凉瞪大了眼睛,怎么也不敢相信,一贯循规蹈矩的富弼,竟然有如此大逆不道的想法,他这是疯了吗?

“哈哈哈……君王与士大夫共天下,一旦君王抛弃了士大夫,士大夫就不能抛弃君王吗?孟夫子可说过,君视臣如股肱,臣视君如腹心,君视臣如草芥,臣视君如寇仇啊!”

听到这话,马凉大汗,瀑布汗!

富弼笑得从容,哂笑道:“吃惊吧?老夫此时算是明白了韩稚圭的为难……身在宦海,人不由己。背后会有无数人,推着你做你不喜欢的事情。罢了……说了这么多,你也赶快离京吧!王宁安应该很快就要回来,老夫还要打起精神,和他周旋!”

马凉低着头,走了两步,又忙回头,担忧道:“岳父大人,这把火会不会烧到您?”

富弼老气横秋道:“王珪虽然笨,但是也知道有些话不能说,更何况他知道的也不多,本来高遵裕还能牵连上赵世迈,可惜啊,高遵裕死了,只剩下一个谭宪,沈端又疯了……就算王宁安有通天的本事,最多也就是个无头冤案而已,他查不下去。”富弼眯缝着眼睛,靠在躺椅上,马凉若有所思地点头,终于退了出去……

第697章 王宁安回来了

“老祖宗,官家已经降旨,召王相公回京。”

陈琳沉吟半晌,点了点头,“嗯,他回来又能如何……沈端呢?”

“他疯了,喝了三副药,已经神志不清,等王相公回来,就算想查也查不出来。”

陈琳又点了点头,“你下去吧!”

“是。”

打走了小太监,陈琳坐在昏暗的屋中,脸色很苍白。

到了他这个年纪,身体早就不成了,跟着天下最聪明的一群人斗智斗勇,陈琳身心俱疲,行将就木。

或许早就该死了,只是不甘心罢了……

陈琳缓了好半天,才颤抖着站起来,走到了一个柜子旁边,小心翼翼打开,从里面掏出了一卷黄的名册。

陈琳看着上面的名字,不由得想起当年的旧事……陈琳是武人出身,他的父亲也是,当初他爹就跟随着赵大,鞍前马后。

赵匡胤论起才略,或许不是开国君主当中最强的,但是赵大够意思,对待兄弟极好,杯酒释兵权,对老兄弟没有斩尽杀绝,而是给予高官厚禄。

赵二得国不正,军中就在传说,是他杀死了兄长,夺取皇位。

当时,有一批宿将,还有中层将领,他们就对赵二心怀不满,想要辅佐赵匡胤的儿子继位,陈琳的父亲就是其中之一。

只是他们还没来得及动,赵二就抢先北伐燕云,许多将领都不得不跟着北上,结果死在了疆场……

陈琳的父亲就是跟着杨无敌一路北伐,战死疆场的。

支持赵大一系的武将,损失惨重,再也没法威胁赵二,可是活着的人更加怨恨赵二,他们认为是赵二出卖了大家,仇恨切骨钻心。

当时陈琳的年纪还很小,他身边的叔叔伯伯,只要喝醉了酒,就要痛骂皇帝,在陈琳的心里,留下了深深的印象。

后来他也从军,并且做了小军官,再到后来,澶渊之盟,真宗皇帝居然和辽国议和……那一次,对陈琳的影响最大!

他恨,恨透了太宗一系的无耻,无能!

经过了三天三夜的苦思冥想,陈琳毅然决定,净身入宫,他当时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接近皇帝,趁机刺杀。

谁知道深宫九重,可不是陈琳想得那么简单,他非但没有机会刺杀,反而被分配到了赵祯的身边,伺候唯一的皇子。

陈琳真的想过刺杀赵祯,可当时刘太后垂帘听政,如果皇帝死了,没准大宋就出来第二个武则天了。

陈琳还是忠于赵家的,不想看到江山改姓刘,再说了,赵祯又是他从小陪着长大,多少都有些感情,自然下不去手。

就这样,拖着,拖着……当年忠于赵大的势力全都瓦解冰消,老人死亡殆尽,年轻一辈早就对赵大和赵二之间的恩怨没有兴趣,那就是历史,关他们什么事!

陈琳渐渐的也把曾经的念头,全都抛开,再也不想那些有的没的,专心做他的大内总管。

直到几年前,赵祯迁都,把他留在了开封。

陈琳终于有了闲暇的时光,结果他万万想不到,有人找到了他,居然一口点破了当年的旧事,还说有一帮人曾经密谋推翻太宗,而陈琳的父辈,就是其中之一!

当时老太监真的吓死了,他怎么也想不到,居然过去了这么多年,还有人能现。而现他们的人不是别人,正是汝南郡王赵允让的人!

这位老王爷当时已经死了,可是在这儿之前,他为了暗杀掉赵祯的孩子,对宫里有头有脸的人物,都进行了排查摸底儿。

作为赵祯的大总管,陈琳当然跑不了。

不得不说,赵允让本事过人,他果然查到了陈琳的底细,但是赵允让思量之后,却觉得不好利用。

道理很简单,他也是太宗子孙,未必得到陈琳的忠心,而且他随便和陈琳联络,容易被老太监给卖了。

但是呢?

赵允让又不想把事情捅出去,因为陈琳嫉恨太宗一系,和赵祯就是对头,他们有共同的敌人,何必帮着赵祯除掉心腹大患呢!

留着他,说不定还能有用!

只要自己的儿子入宫继位,立刻除掉老陈琳,就不会有什么妨碍。

赵允让把秘密藏在了心头,一直没有说出来。

只是他的梦失败了,汝南王府一脉,彻底被搞垮。悲愤的赵允让,在临死之前,把陈琳的事情告诉了几个儿子,让他们妥善利用。

其实上一次利用宫女秀兰行刺,并非最好的选择,她只是个备胎而已。

真正合适的人选是陈琳,可偏偏迁都的事情,把陈琳留在了开封,无奈何,只能选择备胎,结果却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只是这些事情掀开之后,陈琳也不能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当初隐藏在汝南王府背后的那些官吏,又找到了陈琳。

此时变法深入,一群旧派的士绅官员受到了强烈冲击,当他们得知居然曾经有人想要推翻赵二的时候,立刻如获至宝。

他们现,以当下的局面,太子是铁定的变法派,而且比他爹还要坚决,至于赵宗景等人,更是替变法摇旗呐喊。

整个太宗一系,除了不争气的之外,其他的都是变法派,根本指望不上。

既然如此,那就扶持太祖的子孙,让他们继位!

反正都是老赵家的血脉,对臣子来说,他们需要的只是个牌位,就像是庙里的神像,不在乎是哪个工匠之手,只要够威严,能唬人就行了!

而且太祖一系被压制得太惨了,一点势力都没有,让他们上位,正好能操纵于鼓掌之间!

个人恩怨,权力争夺……复杂的事情交织在了一起,陈琳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替那些人做事,是几十年前的念头?还是受人摆布?

是真想恢复太祖一系的江山,或者是……几十年的事情,他已经说不清楚了。

只有手上的名册,当年要推翻赵二的将领全在上面,只是这些年过去了,当初的人都死了,子孙也早就忘了这事。

他们都安心享受赵宋皇帝给予的荣华富贵,再也不想别的了……陈琳默默翻开了头一角,只露出了两个姓氏,“潘”、“石”,下面一个,隐隐约约能看到草字头。

陈琳无奈苦笑了一声,他把名册拿到了蜡烛下面,点燃了……顷刻之间,过一个甲子的秘密,荡然无存,变成了一堆纸灰,再也不会有人知道了。

“王相公,都说你才智卓绝,无人能及,但是面对无头公案,咱家倒要看看,你能查出多少来!”

……

在王宁安的面前,是一片瓦砾堆,准确说,是一座城市的废墟。

面对西夏汹涌而来,王宁安也只好玩起了计谋,他先是让李从简向西夏方面诈降,把大宋一边糟糕的局面透露给西夏。

其中最主要的就是赵祯派遣钦差,和王宁安之间,君臣闹翻,灵州惨败,赵祯认为是王宁安捣的鬼,王宁安为了求活命,正在集结自己的力量,准备谋反。

而龙州和洪州一带,只剩下一个半死的狄青在守卫……

这一套消息,真真假假,西夏也迷惑了。

按照他们的经验,权臣和皇帝之间,造反太正常了,刚刚还经历了没藏讹庞的造反,他还是李谅祚的舅舅呢,更何况王宁安和皇帝什么关系都没有,不造反等着死啊!

当然了,梁乙埋还多了一个心眼儿。

他没有直接撞进来,而是让禹藏花麻,率领三万人马,袭击龙州。

禹藏花麻刚刚坑了大宋,意气风,别提多得意了。

他督兵直奔龙州,结果距离3o里之外,竟然传来了消息,狄青因为听说西夏大军杀来,惊得伤口崩裂,吐血而死。

城中宋军,六神无主,保护着狄青尸体,向延安府退去。

情报是李从简送来的,他告诉禹藏花麻,自己正带领人马,想要抢到狄青的尸体,把他的头颅献给西夏皇帝。

禹藏花麻当然知道狄青两个字意味着什么,他带了5ooo精锐,了疯似的紧追不舍,同时让剩下的2万5千人,先进入龙州,并且伺机侵占洪州……

禹藏花麻非常兴奋,他仿佛看到了胜利再向他招手。

可是他哪里能料到,当天夜里,在龙州城外,地道之中,有宋军点燃了火绳,差不多一盏茶的功夫,龙州的地下火光冲天,爆炸不断!

5o万斤火药,彻底摧毁了这座城市,里面的西夏士兵,过两万人,直接被炸得尸骨无存,还有人被火烧死,残兵败将,想要往外跑。

他们多数都被炸得魂飞魄散,有人眼睛冒血,有人耳朵聋了,有人炸出了内伤,大口喷血……总而言之,凄惨无比,什么模样的都有!

王宁安派遣人马,将这些人轻松消灭一空。

至于禹藏花麻,他追击狄青的尸体,进入了一座山谷,两旁的神臂弩齐出,将他的兵马射成了刺猬。

禹藏花麻自己挨了三箭,把心肝都射了出去。

在几天前,他还屠杀宋军,张狂得意!

结果转眼就成了死鬼!

狄青让人抬着他,到了禹藏花麻的身边,亲手割下来他的脑袋,对着空中大喊:“灵州城冤死的弟兄们,你们英灵别散,给你们报仇了!”

士兵们围在周围,听着狄青的话,痛哭失声,一个俘虏也没有留,全都砍了脑袋。

大宋损兵近十万,力量削弱严重,可是西夏损失了三万人,同样不轻松!

而且之前王宁安分析过,大宋去打西夏,要过7oo里瀚海,现在西夏要收复横山,也要过7oo里瀚海。

西夏的后勤本就不行,宋军也不是吃素的。

经过小一个月的交锋,李谅祚没讨到便宜,而且天气转凉,他不得不暂时退回灵州。

王宁安飞身上了战马,终于有时间收拾朝中的贼了!

你们等着吧!

我王宁安回来了!

不把腌臜的勾当都掀出来,我就不叫王宁安!

第698章 师徒联手

王宁安回京,享受了规格的接待,太子郊迎3o里,亲自牵马坠蹬,把王宁安迎入京城。

“父皇原来说要亲自迎接先生,奈何入秋之后,父皇腿疾加重,不良于行,只能让弟子代劳。”

赵曙替老爹去了一趟西北,当宋军扳回一局之后,他就提前回到了京城。

如果他不回来,那也不好看,总不能王宁安回京折腾,把太子留在西北,难不成要拿赵曙当人质吗?

不得不说,王宁安比往常小心了许多。

听说赵祯腿脚不便,王宁安心头不停坠落,离京之前,就知道赵大叔身体不好,估计要比当时还严重许多……

王宁安猜测着,随着赵曙进宫,面见皇帝。

等到真正看到赵祯的时候,王宁安吓了一跳!

这还是赵大叔吗?

以前赵祯身体虽然不好,但是还是很富态的,脸色红润,透着光彩。这一次赵祯脸色蜡黄,腮帮子缩进去,太阳穴深陷,眼圈很深,鬓角居然爬上了几块老年斑,比之前至少老了十几岁……哪怕不懂医术,光是从面相来看,赵大叔的日子也不多了。

见王宁安来了,赵祯勉强挤出一丝笑容,他让赵曙把自己扶起来。

“景平,朕是不是很难看?”

王宁安慌忙施礼,“陛下天人之表,日月之姿!”

“哈哈哈,景平还是这么会说话。”赵祯笑呵呵让人搬来椅子,请王宁安坐在了床边,他上下打量王宁安,现他也是瘦了一圈,难掩疲惫之色。

“景平,仗打得很艰难?”

“回陛下,眼下都稳住了,不必忧心。”王宁安道:“西夏和我们能动用的人马差不多,上次围歼大宋的十万人马,他们也损失了一些,加上龙州消灭的三万,西夏差不多失去了5万人。西夏不比大宋,他们补充人马艰难,且后勤有限,至少在三个月之内,无力进犯横山。”

赵祯听完,点了点头,又忍不住叹道:“虽然横山一线保住了,可是进军河西走廊的时间就拖延了,说到底,还是朕的错啊!”

“陛下不必介怀,臣得到了消息,东平郡王他们已经打赢了喀喇汗国。当初要攻击河西走廊,是为了保全西域。如今西域能打赢,晚一些经营河西走廊,也是不碍的。”

“不!”

赵祯摇了摇头,“西域那边,为了打赢这一仗,可是把博斯腾湖都给掘了,西域水脉大乱,如果稍有差池,蒲昌海都有可能干涸……代价太大了!”

王宁安听完之后,也是目瞪口呆。

他当然知道慕容轻尘胆子大,什么都敢干,只是想不到,他竟然疯癫到了这个地步!连博斯腾湖都敢挖开!

那可是西域东边唯二的两个大湖,他疯了不成?

王宁安稍微思量一下时间,却又苦笑着摇摇头,说到底,还是自己的债啊!

“陛下,一定要降旨,让他们尽快修复湖泊堤岸,无论付出多大代价,都在所不惜,他们不是抓了很多俘虏吗!就让俘虏去做,哪怕把这些人都累死了,能恢复西域的地貌,也是值得的!”

王宁安还是能下得去狠心的,赵祯也点了点头,表示同意,其实也不用他们下令,慕容轻尘,赵宗景,还有吕惠卿,章敦,这帮坏家伙没一个是省油的灯,他们知道该怎么办!

唯一让王宁安担忧的是西域物资匮乏,大规模的工程,哪怕用俘虏,也要给人家粮食吃,所以还是要尽快拿下河西走廊,把粮食运过去。

粮食过去了,丝绸也就过去了,只要丝绸之路通了,就有了源源不断的税收,整个西域也就活了。

当然了,这些事情并非最紧要的,可以稍微压一压。

哪知道赵大叔却再也不想因为自己的错误,而失去开疆拓土的机会。

“景平,现在西北是谁在坐镇?”

“是贾相公。”王宁安道:“贾相公有统兵经验,还有不少悍将,足以保住横山的安全。”

“不成。”赵祯摇头,“贾相公只能守成,不能进取,狄相公又受了伤,需要养兵……这样吧,让杨文广去横山,把担子挑起来,另外要告诉他,年内一定要拿下凉州,需要多少兵,多少钱,都跟朕说,朕绝不吝惜。”

王宁安有些迟愣,这些年老岳父一直在河北,先是养病,接着是练兵,和契丹打了不少仗,可谓是经验丰富,功劳威望都是顶尖儿的,可问题是老丈人接女婿的位置,怎么看都不太合适……

“景平,你还是有些担忧啊!”

王宁安道:“杨将军一直在河北打仗,骤然来西北,怕是不妥吧!”

“没什么不妥的,朕信得过他。”赵祯想了想,又道:“景平,你我君臣之间,不必想那么多,就像以前一样,你一心谋国,朕是相信你的!”

不知不觉间,赵大叔的眼神当中,居然有一丝渴求。

王宁安更加惶恐,他并不想怪赵大叔什么,坐在皇帝的位置上,就算是自己,也不可能比赵祯更宽宏了,作为一个皇帝来说,他没有什么错……只是有时刺儿一旦埋下了,就不容易拔出。

王宁安咬了咬牙,“既然陛下觉得杨将军可以,那就让他试一试。”

……

提拔杨文广,至少表明了赵祯的态度,君臣之间,又轻松了不少,总算能说到正题上了。

“景平,朕万万想不到,那两个畜生,居然打着朕的旗号,私自调动人马,闹出了这么大的乱子,朕有负阵亡的将士啊!”

说着,赵祯的眼圈泛红,忍不住咳嗽起来。

“陛下,请善保龙体,臣说句过分的话,陛下心怀亿兆黎民,苍生百姓,九州万方,何等辽阔,不需要为了一隅一时的得失,过分伤怀,损了龙体。”

赵祯摇头,“景平,沙场战死,马革裹尸,没有话说。可这十万人,全是因为有人打着朕的旗号,胡作非为,他们是死在了朕的手里,朕,朕愧对他们……死伤将士的抚恤朕已经着令去办了,一定要从优从厚,他们的家人也要照拂,这笔钱,朕会想办法筹措……只是要让将士们瞑目,就必须给他们报仇雪恨,将这背后的重重黑手,都给揪出来!”

赵祯的声音越来越高,“密谍司,政事堂,枢密院,兵部,从上到下,都太让朕失望了,这些官吏只会逢迎,全无原则,若是有一人能坚持,也不会如此!”

这话倒是不假,因为大宋有完备的制度,只要按照规矩走,像这种私自调动大军的事情,并不会生。

可坏就坏在了上上下下,缺少敢勇于坚持原则的臣子,面对乱命,没一个人敢阻拦,赵祯这些日子不断反思,难怪唐太宗说魏征死了,他少了一面镜子。

面对皇帝,敢说真话的臣子太可贵了。

以往欧阳修算一个,另外包拯也算一个。

现在这俩人一个醉心学术,一个重病缠身,都不能替皇帝分忧。

王宁安倒是能说些实话,可问题他是权臣,而非直臣,也不能随意阻止皇帝。

想来想去,那就只有一个办法,就是减少皇帝直接下令,把大权交给政事堂,让他们处置,插手少了,也就不会犯错误。

赵大叔有时候也在想,真不是皇帝想要怠政,而是天下太大,事情太复杂,真不是寻常人能解决的。

打天下的太祖皇帝,江山都是他打得,如何治理,当然是得心应手。

可是后辈子孙,完全靠着祖宗血统,也不问本事如何,兴趣如何,就把江山重担压了下来,坦白讲,能扛起来的不多。

皇帝扛不起来,就需要找宦官、外戚、文臣、武将、宗室……总而言之,是能帮他分担的人!

赵祯有些晃神,迟愣一下,摇了摇头。

“还是说案子吧,景平,你有什么证据没有?”

王宁安道:“陛下,臣控制了谭宪,根据他的供认,是沈端为了抢夺军功,让他这么干的。”

“那你的看法呢?”

“臣以为沈端难逃干系,但问题是要调动方方面面,配合放水,绝非一个沈端能做得到,臣以为背后……还有人!”

“嗯!”

赵祯点头,“景平,朕现在就让你去查,可能把案子查清楚?”

王宁安犹豫一下,“回陛下,这个案子太大了,再说了,臣也牵连其中,让臣去查,难免会有人说公报私仇,臣以为,还是换更合适的人选吧?”

赵祯玩味一笑,“景平,既然你提出来了,朕不会剥你的要求。”

说着,赵祯看了一眼太子赵曙。

“皇儿。”

“儿臣在。”赵曙忙站到了父皇的面前。

“你就作为这个案子的主审,让你师父做个陪审!”

赵曙忙道:“儿臣愿意。”

说完,他又转向了王宁安,同样躬身道:“师父,此案窃取主上权柄,酿成大祸,几乎无法收拾,如果不能彻查清楚,实在是有损皇家威仪,弟子身为太子,责无旁贷,还请师父多多提点,尽快把案子查清楚。”

这回反倒是王宁安不好意思了,他刚才的话只是客气而已,没想到赵大叔竟然把太子派出来了。

难不成还让徒弟替自己挨骂吗?

这还算什么师父!

“陛下,太子年幼,只能作为陪审,此案臣愿意一力承当,如果陛下不许,那臣只有告病!”

王宁安语气坚决,丝毫没有回旋余地。

赵祯露出了笑容,“皇儿,你有个好师父,多和你师父学!”

赵曙忙点头,赵祯说了这么多话,耗光了精神,王宁安和赵曙一起退出。

小太子竟有些欢呼雀跃,忍不住道:“师父,您准备怎么办案?弟子盼着师父大杀四方呢!”

王宁安笑了笑,“殿下说的是什么话,办案子,讲究证据,不能胡来的。”

“哦……那师父有证据吗?”

“当然……没有!”王宁安拉长了声音,补充道:“不过,很快就会有的!”

第699章 交锋陈琳

“谭宪,听说你在地方上当监军,很勇敢,很有魄力,一次出巡的时候,遇到了匪人,你还斩了三个级?”

谭宪笑了笑,“王相公,多谢您用心了,奴婢虽然是个阉人,也并非没有骨头,这一次奴婢犯了大罪,铸成了大错,有什么招数,只管使出来,哪怕千刀万剐也认了,可别指望咱家会随便说什么,攀扯这个,陷害那个,咱家不会做的!”

转头,他又很坦然一笑,“咱家这辈子当了太监,要是还不修德行,难不成要生生世世做太监?所以啊,咱家什么都不会说,你说什么,也是白费!”

王宁安不动声色,看了一眼旁边的赵曙,小太子气哼哼冲出来。

“好你个大胆的奴婢!谁给你的狗胆,居然敢私自调动人马?”

谭宪看了一眼赵曙,淡淡道:“原来是太子殿下,奴婢的确是胆子太大了,可奴婢没有别的心思,当时密谍司传来消息,说是禹藏花麻要投降。奴婢以为只要他投降了,就能拿下灵州,建立不世之功,所以奴婢就决定冒险!”

“你胡说,十万大军,整个西北战局,就是那么儿戏吗?”

“非也!”谭宪冷笑道:“当时奴婢并不知道会失败,殿下,说句不客气的,假如奴婢赌赢了,就是光复灵州的功臣,只怕殿下还要亲自郊迎奴婢呢!自古成王败寇,奴婢赌输了,情愿意接受惩罚,只是奴婢绝不会牵连别人!”

赵曙到底年轻,气得小脸煞白。

一句赌输了就完事了?

那可是七万人,没有各方授意,没有完备的手续,就凭他一个太监,凭什么能调动那么多的人马?

真当大宋的规矩是摆设吗?

赵曙反复问了几句,谭宪都是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德行。

“大奸大恶,冥顽不灵!先生,动大刑吧!”

王宁安沉吟一下,笑着摆了摆手。

“谭宪,王某敬你曾经为大宋拼过命,不会大刑伺候。只是光凭你说的这些,密谍司将得到的军情,私自转给你,欺君大罪是跑不了的,你以为呢?”

“这个……”谭宪迟疑了一下,“这是沈公公的事情,咱家不好说。”

“哈哈哈,谭宪,既然你提到了沈端,那我就请你去看看他。”

王宁安一摆手,立刻有人过来,一共四个人,左右前后,挟持住谭宪,也防止他暴起伤人,或者逃走。

王宁安和太子在前面走着,他们很快来到了天牢旁边的一个小院。

这里也属于天牢范围,只是用来关押要犯的地方。

作为密谍司的主管,沈端在内廷也是数一数二的人物,看管非常严密。

王宁安亮出了圣旨,负责看管的国舅曹佾才放行。

一面往里面走着,曹佾就不停哀叹道:“二郎,案子不好办,沈端疯了!”

王宁安早就听说了,因此并不吃惊。

只是沈端疯了,这一招太好了,他如果是正常的,三木之下,不怕不招,如果死了,那也可以扩大排查范围,凡是和沈端有来往的,一个也跑不了。

可唯独疯了!

说死不死,说活不活!

不上不下,最是难办!

赵曙在一旁忍不住埋怨,“舅舅,你是怎么看管的,为什么让沈端疯了?”

曹佾两手一摊,跟吃了苦瓜似的。

“殿下,这疯可不是我能管的?沈端原来手握大权,突然从天堂掉到了地狱,心里头憋屈,自然而然就疯了,我,我也没办法啊!”

曹国舅这话一出口,王宁安却摇了摇头。

“未必啊……国舅爷,沈端何许人?他是陛下选中,执掌密谍司的人,如果不是心智坚韧,性子深沉,岂能压服各方?如此人物,又怎么会轻易疯了?”

曹佾脸色越难看,“我的确是疏忽了,莫非说,他是装疯?不对,不对……”曹佾连连摇头,“二郎,你不知道,他刚关进来的时候,皇城司的人过来检查过,一连三天,用针扎,用艾灸,挠脚心,戳手指头……不管怎么折腾,他都一点反应没有,也不知道疼,也不知道痒……你说,除了疯子,谁还会这样?”

他这么一说,倒是让王宁安大吃一惊。

只是他无论如何,也不相信,沈端是自己疯了,有没有可能,是有人用药,把他给弄疯了呢?

记得钱乙就曾经收拾过李清,让他神志不清。

后来钱乙也说过,的确存在一些稀奇古怪的方子,能让人疯掉,宫里就有,而且他当太医的时候,还诊断过几个疯的妃嫔,有人说是受不了寂寞,可钱乙却现她们的脉象并非是情绪瘀滞,长期郁闷,才变疯的,倒像是突然中毒,才疯了。

只是宫廷密辛,向来没有结果,后来也就不了了之。

王宁安停下了脚步,“殿下,国舅,咱们不妨做个简单的推演,你们说,沈端之后,有没有人?”

“有!”赵曙笃定道:“沈端是陈老公公推荐的,掌权不过六七年的时间,根基不算深,他指挥不动政事堂,也影响不了禁军和边军,如果没人再背后帮忙,他肯定不敢豪赌一场!”

“嗯!既然如此,谭宪出了问题,立刻抓捕沈端,你们是沈端背后的人,会相信他能守口如瓶吗?”

“不信!”这回曹佾回答道:“这么大的案子,陛下都吐了血,天下震动,沈端有多大的肩膀,能扛起所有罪责?我如果是他背后的人,肯定要下杀手……呃不,不是!”曹佾更正道:“杀了他只会把案子弄得更大,最好的办法就是让他——疯了!”

曹佾突然恍然大悟,“原来如此,这么看起来,沈端疯一定是有问题的,可,可我们没有证据啊!”

王宁安道:“国舅爷,这些日子,都有谁接触过沈端。”

“没有,他是天字一号的要犯,就连我们几个负责看管的,都要一起行动,派过去看管的人,都是临时抽签,根本不会给外人想下手的机会。”

“外人不行,那自己人呢?”王宁安问。

“也不可能,没有人接触过他,没有……”

“不对!”赵曙很机灵,立刻反驳:“舅舅,你刚才还说皇城司的人给他检查过,看他疯没疯呢?”

曹佾突然哈哈一笑,“殿下,这皇城司和密谍司,互相之间,争权夺势,斗得厉害。你说皇城司能指挥得了沈端吗?沈端出事了,他们为什么要出手,让沈端疯了,对他们有什么好处?”

曹佾的话,很有道理,作为两个竞争激励的衙门,互相之间,恨不得对方去死,怎么可能帮忙呢?

这的确不合常理。

只是王宁安脑筋更加活络一些……他跟内廷那些相公们掰手腕的时候,也从来不是泾渭分明,看起来是盟友,暗中出卖,看起来是敌人,偷偷摸摸拉手……简直是家常便饭。

更何况皇城司和密谍司都是宫里的人,他们还是有共同利益的,都是宫里的……王宁安突然脸色一变,他想起了韩忠彦的传话,似乎谭宪提起过,沈公公,陈公公都会帮着密谍司说话。

沈端不用说了,只是这个陈公公,怕是老总管陈琳吧?

吸!

王宁安顿时脸色大变。

要说任何人会背叛赵祯,王宁安都相信。

唯独陈琳,那可是陪了皇帝几十年的老宦官,忠心耿耿。王宁安和陈琳接触过,老太监人很好,对武夫也非常客气,有良心,有肝胆,是难得的老好人。

他怎么会冒天下之大不韪,葬送好几万人?

不可能,绝不可能!

王宁安第一反应,就是根本不信。

但是,但是……办任何案子,最忌讳就是先入为主……回想一下,这些年来,大宋的宫里,可是出了不少事情?

死了那么多皇子不说,光是太子中毒,皇后中毒,就够骇人听闻的!

宫中的人,都是陈琳带出来的。

老太监真的像看起来那么干净吗?

凡事就怕往回想……王宁安沉默许久,他觉得虽然陈琳的可能不大,但是也不能放弃调查。

毕竟陈琳作为内宫总管,是沈端的直接上司,而且又是他推荐沈端接替密谍司……再有,沈端指使不动政事堂,可陈琳行啊!

凭着几十年的善缘,他帮了多少大臣化解危局,又帮了多少宗室子弟,将门之后……只怕数都数不清。

这位老祖宗虽然低调,但是论起影响力,只怕任何一位宰相都未必赶得上……虽然这个想法挺荒谬,可是越分析,就越觉得陈琳不是那么无辜。

“国舅爷,麻烦你去跑一趟,把陈公公请来。”

曹佾瞪圆了眼睛,惊呼道:“二郎,你不会怀疑陈公公吧?”

“我想了解一下情况,他为什么要推沈端。”

曹佾将信将疑,却怎么也不敢相信。

但是他又没有办法,只得跑一趟,差不多一个时辰之后,用一顶软轿,把陈琳给抬来了。老太监从轿子下来,身形佝偻,头上的银没剩下多少,处处都透着衰老,看到他这个样子,王宁安也开始动摇了。

或许真是自己想错了吧?

紧走几步,王宁安搀扶着陈琳,走进来大牢的签押房。

“陈公公,把您老请来,多有得罪,还请您老见谅。”

陈琳满脸羞惭,“老奴是个罪人,推荐了沈端这个畜生!老奴愧对圣上,恨不得立刻去死啊!咳咳……”

老太监又咳嗽起来,仿佛肺子都要咳出来,真是让人心疼。

王宁安突然觉得自己有些太残忍了。

“陈公公,沈端犯了大罪,只是他如今已经疯了,怕是问不出什么了。”

此话一出,陈琳的寿眉微微颤抖,然后就说道:“王相公,无论怎么处置沈端,老奴都没有话说。”

王宁安点头,“陈公公,您不想看看沈端吗?”

陈琳迟疑了一下,摇头道:“不了,他犯了天条,就该下十八层地狱!无论如何,都是自作孽,不可活!”

第700章 有罪证了

“陈公公,沈端固然该死,只是我听说他当初还算孝顺,对待公公,百般照顾,十分体贴,父子情深,不比寻常啊!”

陈琳眼珠动了动,他心中暗叹,到底是老了,怎么能露出马脚呢?

他呵呵一笑,“周公恐惧流言日,王莽谦恭未篡时。老奴无识人之明,理当就死,无论圣人怎么治罪,都是咎由自取。只是老奴有几句话,想要和王相公说。”

“请讲。”

陈琳淡淡一笑,“王相公,我们这号人,入了宫,挨了那一刀,就是连祖宗也不要了,死后只能变成孤魂野鬼,什么干儿子,干爹,不过是自欺欺人而已!有多少感情,都吃骗人的,我们这些人,先要忠于圣人,其次就是苟延残喘罢了。沈端惯会演戏,他把老奴给蒙蔽了!”

王宁安颔,“陈老公公,谁都有走眼的时候,你也不必自责,我这就送您回宫。”王宁安起身,正在要走的时候,突然随口道:“陈公公,既然您没有看清楚沈端,那为什么又把他推荐给陛下?圣人当初组建密谍司,可是费了不少心思,结果却错用了一个不忠的奴婢,实在是遗憾啊!”

陈琳听得出来,王宁安话里有话,他又颤颤哆嗦,哭泣道:“老奴眼睛瞎了,看错了人,耽误了官家的大事,铸成了大错,西北损失十万,老奴也是罪人啊!”

说着,陈琳抹了抹眼泪。

“王相公,老奴这就去请罪,圣人若是治罪,无论什么,老奴都担着,若是圣人宽宏,就让老奴去开封,替历代先帝守陵,终老残生,再也不过问世事了。王相公——你意下如何?”

王宁安仔细品了品,微微含笑。

“陈老公公过了……您伺候陛下这么多年,没有功劳,还有苦劳。陛下不会忘记,我们也不会忘记。沈端虽然罪孽滔天,当老公公也只是失察之过,我相信陛下会妥善处置的。”

王宁安给两旁使了个眼色。

“你们送陈老公公回宫,记住了,要好好照料他老人家,不许怠慢!更不许把他当成罪人看待!不然就算我管不了,陛下也不会放过你们!”

“遵命!”

手下人保护着陈琳,急匆匆下去了。

此时的王宁安,却露出了高深莫测的笑容。

如果说之前怀疑陈琳一分,此刻最少五分!

老陈琳前后的表现,太让人怀疑了。

按理说沈端是他最信任的干儿子,不管犯了多大的错,多年的感情,怎么可以不见?

哪怕见面之后,打他两下,骂他两句,也是应该的!

更何况沈端疯了,陈琳就不想看看他现在是什么样子?

从老陈琳的话里,王宁安没听出感情,但是听出了恐惧,陈琳仿佛不敢面对沈端!

他能有什么愧疚?

莫非沈端是为了保护他,所以才装疯……或者,干脆是被陈琳弄疯的!所以老太监才不敢面对沈端?

至于后面的话,更是矫情了!

陈琳先是说他们这些人没什么感情,后面又说只是忠于陛下……这不是前后矛盾吗?王宁安对太监没有那么多的偏见,他们也不像是某些影视作品里面,一出来就是面目狰狞,坏得冒水。

诚然,太监身体缺陷,和正常人不同,但是太监也是人,他们也有情感。

一个人不念着父子之情,不念着朋友之谊,心里头光是忠于皇帝?

开什么玩笑,赵大叔什么时候有这么大的魅力了?

果真如此,所有人都想着皇帝,宫里宫外,就不会出这么多事情了。

陈琳前言不搭后语,逻辑混乱,大失风度。绝不是那个滴水不漏,多智如妖的老祖宗!

是什么让陈琳犯如此明显的错误?

或许他正好说反了,他和沈端之间有情,还不是一般的情,沈端选择疯了,是为了保护陈琳!

唯有如此,才能解释老太监的失态!

王宁安脑筋转了转,越肯定自己的判断。

其实沈端只是个太监,他又没有妻儿老小,何必如此作践自己?选择屈辱地疯呢?他是要保护干爹啊!

“去把谭宪带过来。”

有士兵从一旁的屋子里,把谭宪押过来,赵曙也在后面跟着。

刚刚王宁安和陈琳之间的谈话,他们都听到了。

赵曙没有师父精明,还没有找出问题,只是谭宪此时却两鬓冒汗,浑身颤抖,显得非常狼狈。

王宁安低头看了看谭宪。

“刚刚你们的老祖宗说了什么,你可听清楚了。”

“听……听清楚了。”谭宪的声音很低,带着颤抖。

王宁安又问道:“你觉得如何?”

“我,我不知道!”谭宪声音惶恐,越慌乱。

“唉……谭宪,你不愿意说,那我说!”王宁安负着手,沉吟道:“人非草木,孰能无情!你们这些人从小净身入宫,到了陌生环境,周围杀机四伏,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罪,嘴上不说,心里头清楚!人生世上,越是缺什么,就越是羡慕什么!我已经问过了,沈端是个很孝顺的人,他最初是在宫里刷马桶,后来陈琳认下了干儿子。这么多年,沈端是有机会往上爬的,可是他都推辞了,只是专心伺候陈琳,尽职尽责,比起真正的儿子还好呢!”

王宁安哂笑道:“陛下迁都,宫里的人是都换了,可要是如此,就以为我不知道以前生过什么,那可就大错特错了。正因为沈端对干爹一心一意,陛下要建立密谍司的时候,陈琳才推荐了沈端,我说的没错吧?”

谭宪鬓角的汗越来越多,他点了点头。

“谭宪,我又让人查过,你在地方当监军的时候,出过一次亏空,差了5万石军粮,但是审计司已经查到了你的头上,后来你安然无恙,还被调回了京城……是沈端保的你吧?”

“是,是沈公公。”谭宪声音颤抖道:“沈公公待我天高地厚,就算是粉身碎骨,也报答不了。他让我出兵,我就只能出兵!王相公,你不要问了!”

谭宪撑着地面,颤抖更加剧烈。

他很伤心,不是替自己,而是替沈端!

豁出所有的尊严,不惜作践自己,去保一个待自己一点感情也没有的干爹。

没意思,真是没意思啊!

谭宪突然觉得许多坚持都成了无用功,什么忠孝仁义,什么人情父子,都是扯淡,都是骗人的……

“谭宪,事到如今,我也不和你说没用的,你是一定要死的,但是死法有很多种……把你知道的,都说出来,殿下也在这里,可以给你个痛快,再死撑下去,真的没必要了。”

赵曙忙说道:“王相公所言极是,谭宪,你只要招供,就可以免受凌迟之苦!”

谭宪迟疑了一阵,重重叹口气,颇为无奈。

“罢了……非是我无情,实在是人情淡漠,世态炎凉,反正沈公公也疯了,也不用替他瞒着了!”

谭宪当即将他知道的事情,全都说了出来……密谍司早就知道禹藏花麻要投降的消息,沈端并不懂军务,他找了谭宪。

谭宪分析过后,认为未必可信,沈端听从了他的看法。

只是又过了一天,沈端突然再次找到他。

这一次沈端改了口风,他坚持要抢功,瞒着皇帝不上奏,还告诉谭宪,说朝廷不日就会派遣钦差,前往西北,他就是其中之一。

“沈端如何得知朝廷要派钦差?又如何确定你就是其中之一?”王宁安厉声追问道。

谭宪道:“我猜测应该是陈琳授意的,毕竟沈公公没那么大的本事可以左右陛下的想法。”

这时候赵曙又道:“不对,我记得当时推荐钦差,是政事堂的主意,应该是文相公建议父皇的,莫非文相公也要听从陈琳的摆布?”

谭宪摇头,“这个奴婢就不清楚了,不过奴婢知道,陈公公和政事堂的确有勾结,是不是文相公,可不好说。”

赵曙小脸气得煞白,怒道:“好一个陈琳,先生,还等着什么,立刻把他抓起来,严刑拷问!”

王宁安呵呵一笑,“殿下,稍安勿躁,沈端都能疯了,以陈琳的功力,只怕从他嘴里什么都问不出来。还是立刻去见见文相公吧,我想听听他怎么说,为什么要派遣三位钦差,是谁给他的建议!”

王宁安正要动身,突然谭宪跪爬了半步,犹豫道:“王相公,奴婢这里有一份东西!”

“哦?是什么?”

谭宪摆了摆手,让人拿过来一个托盘,他张开嘴巴,指了指上面的牙齿。

有人立刻仔细看去,结果在一颗牙根的地方,拴着一条几乎透明的绳子。士兵用钩子小心翼翼勾住,一点点往外拽。

谭宪也朝着肚子打了几拳,张口呕吐,足足折腾了一刻钟,在一滩胆汁当中,出现了一个蜡丸。

有人急忙清理,然后打开,从里面拿出了一封手书。

王宁安顾不上恶心,接在手里,从头到尾,看了一遍。

“这,这是刘沆的手书?”

“王相公好眼力。”谭宪艰难道:“奴婢和高遵裕一起领兵,我们为了互相挟持,不至于出乱子,就私自做主,把彼此的把柄交给对方。我是受命沈公公的,所以把沈公公的密信给了他。而高遵裕则是受到了刘沆的命令,说起来好笑,他死在了西夏人手里,谁都以为什么都没了……却想不到,竟然在奴婢这里!”

第701章 该拿下陈琳了

赵曙在旁边听着,格外激动。

真是想不到,一桩看似查不下去的案子,竟然峰回路转,取得了大突破。

谭宪的嘴不但撬开了,而且还撬出了罪证,实在是意外之喜!

“先生,弟子这就去上奏父皇,捉拿刘沆老贼!”赵曙对朝中的文臣,相当厌恶,还远远过了王宁安。

这一切当然要归功狗牙儿。

大少爷很叛逆,身边又有个更叛逆的大苏,装了一肚子离经叛道,随便灌太子一点,就够瞧的。

“果然又是这帮文臣,太可恶了!他们是想坏了大宋江山吗?我跟他们没完!”

赵曙暗暗想道,就要杀出去为国锄奸。

王宁安沉吟一下,“殿下,毕竟关系到政事堂,不是小事情,随便拿人,会弄得国家大乱的。”

王宁安转向了谭宪,又问道:“谭宪,你还有什么证据没有?”

“没有!”

谭宪老实答道:“王相公,文官都是属猴子的,别提多精明了。高遵裕告诉我,这封信还是他私自留下来的,本来刘沆是让他销毁的。”

王宁安点头,“唉,朝中文臣,人才济济,都是高手中的高手……我和他们斗了这么多年,真是想不到,他们为了扳倒我,居然拿军国大事开玩笑。近十万将士,无数冤魂,都在天下看着呢!如果不能替他们报仇,我妄为世人!”

王宁安转向太子,说道:“殿下,该如何上奏官家,又该抓哪些人?一个刘沆不够,连文彦博也不能放过……我们需要从长计议。”

说完,带头离开了审讯室。

赵曙在后面紧紧跟着,他的小脸通红,一副干劲十足的模样。

到了外面,就迫不及待道:“先生,抓谁啊?”

王宁安突然一笑,“谁也不抓!”

说着,王宁安拿起了一个茶壶,装了半壶凉水,放在炉子上面烧水,他一边往里面扔炭,一边对着一头雾水的赵曙道:“殿下,办案子千万不能相信任何人。上至陈琳,下至谭宪,乃至一个普通的蝼蚁,为了保命,都会有几手高明的神通。谭宪的话虽然合情合理,但是他交出来的太快了。”

赵曙一惊,“先生,你说谭宪在撒谎?”

“难说!”

王宁安轻笑了一声,“不过很快就会有结果了,等着吧。”

水烧开了,王宁安沏了一壶茶,给自己和太子各倒了一杯,还没等喝呢,陈顺之就从外面走进来,手里也拿着一个蜡丸。

见面就笑道:“大人神机妙算,谭宪的这点手段,真是瞒不过大人的法眼!”

……

正如王宁安所说,谭宪那么顺利招供,还把证据主动拿出来,就让王宁安生出了疑虑,他故意表现出要和文官决战的架势,麻痹谭宪。

在暗中,王宁安让人扮成囚犯,进入谭宪周围的牢房,偷偷盯着谭宪。

果然,等谭宪从审讯房回来,他的脸上就不自觉露出了笑容。

陈琳不讲情义,抛弃了沈端不假,谭宪心寒了也不假!

可是沈端能不计一切,保护陈琳,谭宪自然不会害老祖宗。更何况陈琳面对王宁安,说的也未必是真心话。

“真是可笑啊,王宁安还以为这点手段,就能撬开我的嘴巴!你做梦去吧!”谭宪越开心,如果王宁安真的因为这份手书,便去找政事堂的麻烦,和政事堂斗在了一起,那才叫大快人心呢!

让他们狗咬狗去吧!

老子不过是刑余之人,能把王相公耍弄于鼓掌之间,哪怕死了,也足以自豪了。

谭宪很深沉,喜怒不形于色,可是他太得意了,等回到了牢房,居然不自觉哼了两句家乡的民谣。

他也知道过了,忙向四周看看,见没什么特殊,甚至连往常看管他的狱卒也都没了。

八成是见老子把罪证交出去了,就松懈了。

太好了!

正好趁机把真正要命的东西毁了!

想到这里,谭宪就把手指再次伸进了嘴里。

他正准备往外掏,突然牢门被猛地推开。陈顺之带着几个兵,就把谭宪给制住了。

“老实点!你要是想毁了东西,我就把你的肚皮划开。”

面对突如其来的变故,谭宪都懵了,陈顺之卯足了劲头儿,照着谭宪的肚子就是两拳,他像是虾米,蜷缩在地上,哇哇大吐。

就这样,一边揍他,一边让他吐,没多大一会儿,又一个蜡丸出现了。

拿到第二个蜡丸,陈顺之也是暗呼侥幸!

谁能想到,一个谭宪,竟然藏着两颗蜡丸。幸好王宁安反应很快,留了一手。要是稍微晚点,谭宪就会把第二颗蜡丸吐出来,直接毁掉,从此之后,整件事情只怕再也查不清楚了。

当两颗蜡丸,两个文件放在桌子上,赵曙的眼睛里都是崇拜的小星星,厉害了,我的师父!

王宁安也有些迫不及待,想要看看谭宪到底藏了什么东西。

先说第一份,是刘沆所写,主要是允诺帮助高遵裕弄到钦差职位云云。第二份,这个就要命了,居然是一道伪造的圣旨!

是给驻扎在西北的神卫军的,让他们服从钦差调度!

王宁安看到了这个,终于恍然大悟。

两位钦差调兵,几乎不费吹灰之力,就把神卫和龙卫调动了,接下来种家军也被裹挟,不得不跟着。

最初王宁安只是以为这两支人马是禁军,更加愿意服从钦差指令。

但是后来王宁安找狄青谈过,狄青认为要调动禁军,比起其他人马,还要难无数倍,别说是钦差,就算太子来了,没有圣人旨意,也休想做到!

王宁安当时固然有所怀疑,可是神卫和龙卫损失殆尽,剩下的小猫小狗,什么消息也不知道……他也只能徒呼奈何!

但是真想不到,居然在谭宪的肚子里找到了伪造的圣旨,实在是苍天不负苦心人!

冤死的弟兄们,给你们报仇的机会来了!

王宁安狠狠一挥拳,砸得桌子上茶壶茶碗乱动。

“去,把谭宪带来。”

相距不到半个时辰,这一次谭宪就和刚才完全不同,他好像被抽光了精气神,眼神之中,满是惶恐,甚至不敢抬头看王宁安。

“哈哈哈,谭宪,这回你不会耍花招了吧?要是你还觉得不过瘾,我让人把你每一颗牙齿都拔下来,看看你到底藏了多少东西!”

“啊!”

谭宪吓得脸色苍白,慌忙求饶,“没了,没了,真的没了,就着两颗!”

“那好,你告诉我,第二颗里面,假造的圣旨,是谁给你的?”

“是……是陈公公!”谭宪又补充道:“只有他能神不知鬼不觉,伪造圣旨,因为玉玺是他看管的!”

“那怎么会落到你的手里?”

“是沈公公交给我的,在我离京之前,他就给了我,说是我可以以此调兵。”

“那又怎么会藏在你的肚子里?”

“这……”谭宪有些为难,王宁安一拍桌子,冷笑道:“想尝尝大刑吗?”

谭宪吓得一缩脖子,当两颗蜡丸都被拿走之后,谭宪的心理防线已经崩溃了,他是真得不敢耍花招了。

“王相公,我和高遵裕,为了互相牵制,他把刘沆的手书给了我,我把陈公公伪造的圣旨给了他。只是两件东西,份量不一样,一旦伪造圣旨的事情捅出去,那就是天大的案子。故此我,我多了一个心眼,给高遵裕的是仿冒的,真的我留了下来。”

高遵裕是个武夫,当然不及谭宪心细,被他给轻易糊弄过去了。

后来高遵裕死了,大军战败,谭宪为了保命,这两样东西,都封进了蜡丸,用透明的丝线缠住牙根,藏进了胃里。

这一招不可谓不高明,宋军几次搜身,愣是什么都没现,让他给蒙混过关了。

进京之中,尤其是知道沈端疯了,谭宪就猜测这个案子或许查不到老祖宗头上,即便查到了,也未必有真凭实据。

只要神仙们安然无恙,他就不会吃太多的亏……如果此时,谭宪不自作聪明,他悄悄把两个蜡丸都毁了,或许就什么事情也没有了。

可是他偏不啊!

他恨王宁安啊,他想看着王宁安倒霉啊!

所以谭宪自作聪明把一个证据扔了出来,想让王宁安和政事堂去斗,斗得天昏地暗,血流成河才好!

身为一个太监,谭宪也是够阴暗的。

能拉着一群大人物给他陪葬,死也值了!

可问题是他聪明反被聪明误,把自己的秘密暴露给王宁安,咱们王相公是吃素的吗!这不一下子把全部秘密都掏了出来!

又审讯几句,再让人从里往外,仔细检查谭宪。

这次查得非常仔细,恨不得把他给劈开,做成切片,拿着放大镜仔细寻找,生怕错过任何一点东西。

“大人,谭宪身上找不出别的了。”

王宁安淡淡一笑,“好好看管起来,这个阉竖非常狡诈,没准他身上还有更多的东西,别让他死了。”

说完之后,王宁安拿起这两份证据,还有谭宪的口供,胸有成竹,冲着赵曙一笑。

“殿下,这回该去面圣了。”

赵曙佩服得五体投地,连忙点头,跟着王宁安,风风火火,回到了皇宫。

“父皇,师父找到证据了,立刻拿下陈琳吧!”赵曙兴奋地嚷嚷道。

第702章 扎心了,官家

伪造圣旨,放在哪个朝代,都是诛九族的大罪,虽然陈琳没有九族,但是也足够让老太监灰飞烟灭了。

只是唯一让王宁安惊讶的是谭宪为什么会留着这一份圣旨……按照道理讲,他应该早早毁掉才是,尤其是大军战败,罪责难逃,如果留着圣旨,万一落入别人之手,老祖宗就保不住了……王宁安努力回想谭宪的话。

作为一个高明的撒谎者,不可能每一句都是假的,相反,十句里面要有九句都是真的,关键的一句动点手脚,才能坑了别人……

谭宪的履历不难查,他和陈琳之间,交集不太多,相反,倒是沈端提拔保护了他……弄出了假圣旨的事情,如果谭宪不开口,最多查到沈端而已,不会牵连老祖宗,那么谭宪留着圣旨,很明显,是为了要挟老祖宗,自然就是要保沈端……

王宁安前思后想,觉得再去面君之前,应该去见见这个沈端了!

一个疯子,模样自然不会很好看。

沈端浑身污秽,离着老远,就能闻到臭味,他的头花白,乱糟糟的和稻草似的。

瞪着一双泛红的眼睛,像是鬼似的,无神地乱转。

在沈端牢房的对面,是谭宪的房间。

他转过身,只用后背对着沈端,但是仔细看去,就能现谭宪的肩头不停颤抖,心中悲切不已。

王宁安站在牢房的外面,将手里的黄绢展开,冲着沈端晃了晃。

“沈端这是本官从谭宪那里得到的圣旨,想必你也清楚吧?这圣旨是你们的老祖宗伪造的。本官这就要去宫里,上奏圣人,很快,你的老祖宗就会过来,陪着你们了!”

王宁安在说话之间,一直盯着沈端,想要从他的眼神之中,看出什么来。因为王宁安一直觉得沈端疯的蹊跷,或许有可能是装的吧?

但是王宁安并没有现什么异常,莫非是自己想错了?

其实王宁安没有注意到,在黑暗中,沈端的手指已经抠进了肉里,一滴暗红的血从长长的指甲里流出来,当王宁安转身的时候,沈端的目光落在了谭宪的身上。

如果用一个词形容,那就是狼视!

标准的狼的眼睛!

沈端真的要被气疯了!如果只是他和谭宪两个,不用怀疑,他一定会扑上去,把谭宪给撕成碎片,生吞了……

“老陈,我先和殿下进宫,你好好盯着沈端……对了,假如沈端依旧忠心陈琳,而谭宪自作聪明,把陈琳牵连进去,他们会如何?”王宁安沉吟道:“老陈,你把这两个太监关在一起,要注意沈端的一举一动,哪怕是眼神还是手势,都不要放过!”

陈顺之立刻点头,“大人,我清查了这些日子的记录,现沈端虽然疯了,但却有一个问题,每天送去的吃食,还有清水,都没有浪费,我猜纵然是疯了,也不是很严重。”

“嗯,无论如何,都要盯好了沈端,我觉得整个案子的关键,就在他身上,只要把他的嘴撬开,才能将整个事件弄清楚!”

交代完毕之后,王宁安和赵曙急匆匆来到了皇宫。

才几天的功夫,赵祯看着又衰老了不少。

讲真的,很扎心!

跟了自己4o年的老伙计,居然可能是幕后黑手,组建起来的心腹组织,反过头来坑自己……从政事堂,枢密院,一直到地方,都和自己离心离德……孤家寡人不可怕,可怕的是居然不知道自己是孤家寡人?

朕混得未免也太惨了?

这些日子,赵祯基本上无心国政,大小事务都推给了政事堂。

好在之前降旨,一切都由文彦博总领。

文相公的行政才能绝对不是吹的,以往王安石可以越过文彦博,直接找赵祯,一道旨意下去,新政就推行了。

文彦博也只能徒呼奈何,这次可不一样,王安石想越过文彦博,根本没有机会,老文瞬间把拗相公压制得死死的,连一点翻身机会也没有。

如果不是忌惮变法派的实力,尤其是还有另一位王相公,老文都能把王安石轰成渣!没办法,像王安石这种一心做事的人,永远斗不过一心耍弄权术的,术业有专攻吗!

文官系统安稳运作,赵祯就能轻松很多,甚至到了无所事事的地步,王宁安递了牌子,立刻召见。

赵曙大呼小叫,跑在了前面,熊孩子的一面展露无遗。

他还是第一次真正参与朝政,还是弄了这么大的一个案子!

“父皇,先生已经拿到了证据,陈琳果然是个老坏蛋!父皇,你可不能放了他!”赵曙出生的时候,陈琳已经太老了,后来又去守陵,故此他们没什么感情可言,相反,赵曙觉得陈琳坑了师父,害了父皇,葬送了十万人马,把他千刀万剐,都不为过!

“哦?”

赵祯也是一惊,强撑着坐起,问道:“景平,真的有证据?”

王宁安将伪造的圣旨送了上去,并且告诉了赵祯,圣旨的来历。

许多人一听圣旨,立刻就会想到二尺长的卷轴,太监拿着,抑扬顿挫地念着……其实只有正式的圣旨,才是那个样子,而且颁布正式圣旨,多数情况是礼部和鸿胪寺的官员,并不是太监。

王宁安搜到的这份圣旨准确说是中旨,所谓中旨就是皇帝下的手谕,并没有经过政事堂附属,不算正式的圣旨。

在很多地方,包括教材之中,都强调皇帝口含天宪,出口为旨,是九五至尊,乾纲独断,干什么都行,没人可以管束,所以天下兴亡,最后都要算在皇帝一人头上。有了明君就有盛世,有了昏君,就要亡国。

其实这些印象很不准确……遍观历代帝王,一共不到四百位皇帝,能做到上述的,恐怕连十个人都不到,也就是几个开国之君而已!

在大都数情况之下,皇帝都要文官集团的配合,才能把自己的意志贯彻下去,一道圣旨,要经过文官起草,审核,如果有意见,还可以驳回,著名的谏臣魏征就是喜欢和唐太宗对喷,因为他负责门下省,就是干这个的!

从秦汉算起,中国古代的一套模式,能绵延两千年,塑造出好几个三百年的帝国,长盛不衰,自然有可取之处。

如果不仔细研究权力运行的方式,仅仅盯着明君贤臣,把一切都归咎为“人治”二字,是非常片面,不妥当的!

闲话少说,有正式的圣旨,当然对应的,就有不经过文官的中旨。

尤其是大宋,因为官制混乱,可以钻空子的地方太多,皇帝下中旨,一点不稀奇。同样的,身为内廷总管,伪造一份中旨,同样不难。

赵祯看到了这份旨意,顿时瞪圆了眼睛,呼吸急促,他按着床头,大声怒吼:“抓,快把陈琳给朕抓来!”

赵祯声嘶力竭,怒不可遏。

没有多大一会儿,就有人押着陈琳过来。

老太监并没有太多的意外。

陈琳可不笨,如果倒退十年,只怕王宁安也奈何不了他。

无奈人老了,就容易犯错……陈琳回宫之后,想想自己和王宁安的谈话,越是回想,就越是尴尬。

“真是老糊涂了,竟然自相矛盾,露出了那么大的马脚!”

陈琳哀叹着,不停摇头。

他很清楚,王宁安一定会查到他头上的,只是想不到,来得这么快!

“老奴拜见圣人,拜见太子殿下!”

赵祯气得脸色通红,说不出话。

赵曙开口了,“你个混账奴婢,为什么要伪造圣旨?说,你有什么居心?”

“圣旨?”陈琳迟疑了一下,寿眉稍微皱起,突然又展开了。

他无奈苦笑,“谭宪都招了?”

“他不只招供了,还把罪证交出来了!”

赵曙将圣旨拿在手里,扔给了陈琳。

老太监颤颤哆嗦,把圣旨捡起,瞪圆了眼睛,仔细看去,生怕错过一个字!

看了好半晌,陈琳才把圣旨放下,老实承认道:“这是老奴干的。”

“好,你说,为什么要做这种事情?”赵曙气冲冲追问。

“这个……是,是……”陈琳抬头,看了一眼站在旁边的王宁安,似乎有些迟疑。王宁安立刻道:“圣人,殿下,此案或许涉及宫中密辛,身为外臣,或许多有不便,臣……”

“不!”

赵祯突然霸气打断。

“景平,这次事情,给朕最大的教训就是要开诚布公,把什么事情都放在台面上。不然就会给奸佞小人挑拨离间的机会,你是主审,案子由你负责,就让他说,看看他能说出什么来!”

赵祯红赤着眼睛,“陈琳,你也一把年纪,行将就木,想说什么就说什么,也省得把秘密带到棺材里!”

陈琳吸口气,“圣人这么说,老奴也就实话实讲,这,这是为了圣人!”

“荒唐!”

赵曙立刻怒斥道:“父皇几时让你伪造过圣旨,几时让你害过将士们?”

“殿下,圣人确实没有让老奴伪造圣旨,可是圣人曾经给种诂下过密旨,让他配合钦差……圣人对,王,王相公心存猜忌,又和王相公,感情很深,进退两难……身为奴婢,不,不能让圣人为难!钦差如果没有密旨,如何能调动诸军?圣人给了种家密旨,如果钦差没有,又怎么命令种家服从?老奴也是替圣人考虑,把圣人不愿意做的事情完成而已!”

陈琳说着,五体投地,痛哭道:“老奴妄测圣意,还请官家降罪!”

第703章 装疯

事情真的很尴尬,赵祯老脸通红,一直惨白了许多天的脸色终于红了,只是这个红不正常罢了……

君王和臣子,尤其是和权臣,非常难以处理……过去赵祯一直给予王宁安无条件信任,而王宁安也是以真心回报,可随着他年纪大了,身体差了,不得不为太子多想,自然而然,就要限制王宁安。

这次派遣钦差去西北,就是出于这种心理。

可是他的一点不信任,被无限放大,酿成了塌天大祸,赵祯自责要死,才吐了血,如今又被陈琳戳破,老太监竟然是揣测他的圣意,才拟的圣旨。

就算明知道胡说八道,是推诿卸责之词,但是事到如今,让赵祯怎么解释?

他怎么说,能消除王宁安的猜忌?

而且这种事情挑明,君臣之间,就必须做一个决断,难道要废了王宁安吗?

别说赵祯下不了决心,就算下了决心,他有这个实力吗?

还有太子也在这里,小小年纪,没有王宁安庇护,能顺利掌权吗?这些年皇宫出的事情还少了?

暗中有无数双眼睛在盯着,各种势力犬牙交错,已经到了无所不用其极的地步……赵祯一想到这里,脑袋都要炸了,他的身体本就不好,这一下子更是虚汗满头,摇摇欲坠。

赵曙怒冲冠,他挥拳就要打!

“好一个无耻的老狗!你为了推脱罪责,竟然敢怪到父皇的身上,你丧心病狂!我,我打死你!”

“慢!”

王宁安急忙拦住了太子,冲着他摇了摇头。

“殿下,容臣问几句。”

太子气呼呼的,“先生,这个老东西就会胡说八道,千万别信他的!”

王宁安笑着点头,等他转向了陈琳,瞬间变得凝重起来。

“陈公公,你说陛下猜忌我,你才替陛下降旨,可是陛下也仅仅是让前方各军配合,并没有出兵的意思吧?”

“这个……自然是没有。”陈琳低声道。

“那谭宪和高遵裕出兵,就是违背圣旨了?”

“是……是,都怪老奴失察,被他们蒙蔽了。”

王宁安又淡淡一笑,“陈公公,禹藏花麻投降的消息,是什么时候传来的?”

陈琳有些迟愣!

王宁安冷笑了一声,“应该是在钦差出之前吧?不然你们怎么制定的计划?陛下又是在什么时候知道的此事?你们有没有欺君?”

“对!”

赵祯突然醒悟过来,陈琳想把罪责推到他的身上,装成为君分忧,可仔细推敲,他们根本就没有什么忠心!

私自出兵,这么大的事情,还敢瞒着自己,算什么忠臣!

“陈琳!”

赵祯咬着后槽牙道:“你给朕说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

陈琳再度语塞,他的额头见了汗水。

“回圣人的话,禹藏花麻的事情,是,是沈端瞒着老奴,老奴事先一点不知情!请圣人明察啊!”

王宁安哈哈一笑,“陈琳,如果没有禹藏花麻的事情,你为什么要给钦差调兵之权?甚至不惜伪造圣旨?如果你不清楚,这么大的事情,沈端敢一个人做主吗?”

陈琳总算是领教了王宁安的厉害,换成寻常的臣子,当得知天子猜忌的时候,早就乱成了一团,谁还能像王宁安一般,如此冷静,还抓到了自己的漏洞,真是个妖孽啊!

陈琳想了想,自嘲一笑,“王相公,老奴年纪太大了,身体也不好,沈端又惯会曲意逢迎,老奴受了他的蒙蔽,又念着圣人的恩情,想要替圣人分忧,才自作主张,拟了一份中旨,盗用天子玉印,交给了沈端。”

说着,又冲着赵祯跪倒,“圣人,老奴自知罪孽深重,哪怕千刀万剐,也是咎由自取。只是老奴一颗心,还是忠于陛下的,请圣人明察!”

“荒唐!”

没等赵祯说话,赵曙大声喝道:“无耻老贼,皓匹夫!你伪造圣旨,葬送了大宋十万将士!多少家庭因你破碎,整个西北大局,险些无法收拾,你眼中还有大宋江山吗?亏你还有脸说忠于圣人,你根本是巧言令色,卑鄙无耻!”

陈琳抬头,看了看声色俱厉的小太子,微微一笑。

“殿下,天子一怒,伏尸百万,流血千里。早晚你也要继承大统,区区十万人马,又算得了什么!我大宋这么多年,打得败仗还少了?不说别的,当年太宗皇帝强征燕云十六州,名为光复故土,实则就是为了削弱军中力量,两次北伐,死的将士加起来,近五十万人!王相公,你的祖上,王贵老将军,就是死于太宗皇帝之手!还有好水川,三川口,圣人睿智,任用夏竦、韩琦、范仲淹!他们算什么东西?不过是一介文臣,也配统领几十万大军?结果如何?上百万的将士民众惨死西夏之手,天下纷扰,乱象丛生……即便如此,陛下也舍不得将兵权交给能打仗的臣子!”

“太子殿下,你还觉得十万人算什么吗?”

陈琳好像被什么附体一样,声若洪钟,大声叱问,赵祯的脸已经变成了猪肝色,他想要呵斥,却怒极攻心,咳嗽起来,说不出话。

赵曙惊得瞪圆了眼睛,太宗北伐的事情,他当然烂熟于心。

可问题是以往从没有人,告诉过他,太宗是为了消耗将门,而非收复故土……不会的,绝对不会!

太宗皇帝不是那样的人!

“陈琳!”

赵曙忍不住了,疯狂冲过来,将老太监推倒,举起拳头就打。

“你丧心病狂,你胡说八道,你污蔑太宗皇帝,我要杀了你!”

这时候赵祯终于顺了气,他沉闷道:“皇儿退下!”

连着呵斥两遍,王宁安过来,才将赵曙拉开。

陈琳那么大年纪,刚刚的一番话已经耗光了体力,又被赵曙打了,此刻半条命都没了,只能匍匐在地上,不停咳嗽。

这几个人里面,赵祯又急又气,本来就半条命了,现在只剩下残血,赵曙年龄小,被气得失去了理智,陈琳又是半死不活,唯独王宁安,保持着镇定。

刚刚陈琳的一番爆,几句话还在王宁安的耳边萦绕。

说北伐是赵二为了削弱将门干出来的,也未必没有道理,毕竟当年赵大死得稀里糊涂,而赵大在军中的威望又远非赵二可比。

所以借着北伐燕云,剪除将门势力,倒也说得通,只是代价未免太大了。

王宁安现在不想追究赵二到底有什么打算,真正让他惊骇的是陈琳为什么要说这话?

老太监是疯了不成?

从一开始,他说是窥伺圣意,伪造圣旨,到现在,又把赵二拉出来鞭尸,还把西北的战败推到了赵祯头上……

他这么做的用意,貌似只有一个,那就是离间君臣感情!

三个钦差去西北,又调兵攻打灵州。

这么干究竟是为什么?

王宁安这些日子不停在思索。

谭宪他们给出的解释是为了抢功。

貌似说得通,可是明显是一个火坑,输多赢少的事情,就算抢到了功劳又能如何?私自调兵,不遵号令,依旧是死罪,他们为什么要冒险?

这世上什么事情都有人干,唯独赔本的事情没人干!

不管是陈琳,还是其他神仙……几十年的修炼出来,他们没有一个莽夫,所作所为,绝对不能用一时糊涂解释……

那他们究竟是想干什么呢?

当陈琳在愤怒之际,说出了那一番话,却让王宁安猛然惊醒!

或许这就是他们的目的所在!

离间君臣感情,挑动自己和赵祯的冲突!

凡事就是一层窗户纸,点不破,就被罩在雾里,点破了,一下子就清楚了。

王宁安返回头一想,瞬间明白了为什么要冒险攻打灵州。

因为打赢了,可以坐实自己贻误战机,养寇自重的罪名。

打败了,那也可以说是王宁安见死不救,不顾大局,利欲熏心。

怎么看,都不赔!

唯独这帮人没有料到,会全军覆没,败得那么惨!

西北的局势一下子无可收拾,根本不容他们继续施展离间计。

而且他们也没有料到,赵祯和王宁安远比想象的密切,皇帝会立刻派遣太子去西北,修补君臣关系。

接着王宁安又打了胜仗,稳住西北大局,反而使他们万无一失的算计,出现了天大的漏洞!

阴谋之所以称为阴谋,就是没法摆上台面,当王宁安猜透了对方的套路,他一下子变得从容起来。

此刻的赵祯正要下旨,处置陈琳。

王宁安突然道:“启奏陛下,臣以为陈琳丧心病狂,令人指,不论怎么处置,都便宜了他!对他最好的处罚就是把整个事件掀出来,让真相大白天下,到了那时候,才能让老贼的谎言,不攻自破。”

赵祯眼神迷离,这事情还能查下去吗?

陈琳刚刚的话,让赵祯不寒而栗。

这个老家伙在宫里太多年了,他知道的秘密太多了,随便扯两句,就能让皇家颜面扫地,危害太大。

当偏偏立刻杀了他,又会弄出来一个悬案,真是进退两难啊!

王宁安躬身道:“启奏陛下,臣已经请钱太医回京,让他给沈端诊治,臣觉得或许可以让沈端恢复正常,到时候……”

正在此时,突然有太监跑进来,跪在了外面。

赵祯烦躁道:“什么事?”

“回,回陛下,国舅爷来了,他,他说查明了,沈端是装疯的!”

第704章 沈端招了

王宁安自认是心脏很强大的人,可是当他听说沈端装疯之后,也惊骇不已,哪怕事先都有了猜测,至于赵祯和赵曙,更是惊掉了下巴。

老天爷啊,这个案子也太有趣了!

本来都以为查不下来,结果先是谭宪反水,接着沈端又清醒过来,要是再多几个惊喜,只怕都能把人折腾死了。

赵祯强忍着激动,“快,快宣!”

没有多大一会儿,曹佾押着沈端进来了。

国舅爷是意气风,得意无比。

王宁安进宫的时候,交代要好好看管沈端,还把谭宪塞到了沈端的牢房里,让他们相聚。

面对着凄惨无比的沈端,谭宪哭了,哭得很伤心,他絮絮叨叨,说个没完。此刻的谭宪已经彻底放弃了,他再也不想替任何人扛着了。

“没意思,真是没有!”谭宪叹道:“师兄你为了保护老祖宗,不惜疯掉,可老祖宗呢?把你当做敝履,王宁安问他想不想见你?他居然说什么情都是假的,他受了你的蒙蔽……说的真好听,别人不知道,我还不清楚,师兄都是为了老祖宗,把一颗心都给了他,不值啊!”

谭宪念叨了半天,又说道:“不过师兄也放心吧,我当初留了一手,陈琳的那一道圣旨,我给藏在了蜡丸里,吞到肚子中……王宁安他的确够厉害的,居然给拿了去,也好,陈琳完蛋了,他伪造圣旨,王宁安不下手,赵祯也不会放过他,老东西无情无义,死有余辜……”

谭宪说着,却没有现,沈端的眼角流出了两滴清泪。

“师兄,这就是报应,只是不知道陈琳老匹夫会不会死在咱们的前头,师兄,咱们要是死了,下辈子可千万别再当太监了,哪怕做牛做马,也好过不人不鬼!”

“你要死,我现在就掐死你!”

突然沈端蹿起,探出手爪,狠狠掐向了谭宪的脖子。

沈端五官都挪移了。

“你敢不听我的话,你敢留着圣旨,你敢害了老祖宗?我要杀了你!”沈端疯狂用力,掐的谭宪都翻了白眼。

不过沈端因为装疯,体力下降厉害,一时没有掐死谭宪,谭宪飞起一脚,把沈端踢到了一旁。

沈端还不甘心,挣扎着要扑过来。

正在此时,曹佾和陈顺之得到了报告,一起冲进来。

当他们进来的时候,沈端突然疯癫大叫。

“朕是皇帝,朕是皇帝!你们都给朕跪下,跪下!”他扯着嗓子大叫,奔着谭宪,又要动手。

众人都以为他疯病作了,还在犹豫,谭宪却扯着嗓子道:“快,快拦住他,他是装疯卖傻!”

……

谭宪一度十分感激沈端,甚至愿意为了他而死。

可是到了最后,他才现,在生死关头,他最在乎的,还是自己……或许陈琳的那一番话,的确伤到了谭宪,让他的坚持彻底化为乌有。

总而言之,谭宪招供了,他把沈端给卖了!

而沈端呢?

他也像是泄了气的皮球,彻底废了。

曹佾给沈端简单清洗,然后立刻带着他入宫。

这么大的一个钦犯,一刻也不敢耽误。

伴随着沈端被送到宫中,所有的谜团,都将有了答案。包括赵祯在内,都打起精神,换了崭新的龙袍,端坐在龙椅上。

王宁安和赵曙在左右陪着,由王宁安亲自负责审讯这一桩惊天大案!

“沈端,你大可以放松一些,虽然你该死,但是必须罪有应得才行。你装了这么长时间的疯,想必肚子里憋了很多的话,都说出来吧,陛下,殿下,还有本官,洗耳恭听。”

王宁安见沈端低着头,又问道:“你装疯,是为了保护陈琳把?那你如今又清醒过来,为什么不把好事做到底儿?我很好奇,你们这对干父子,到底感情如何?”

提到了陈琳,沈端麻木的神经有了反应,他茫然地抬起头,四处寻找。

陈琳就跪在了地上,自从听说沈端清醒过来,他就像是一具行尸走肉,已经傻了。仿佛感觉到沈端再看自己,陈琳艰难回头,冷冷一笑,很是凄凉。

“唉,你到底背叛了咱家,不是亲生的,终究是一场空!”

他的声音很低,可沈端都听清了,他沉吟了一下,突然站起来,手指着陈琳,情绪激动。

“你错了!我是把你当成了亲爹,可奈何你不把我当成儿子!”

沈端突然爆了,他悲切道:“干爹,灵州战败,损兵十万,儿子知道惹下了塌天大祸,儿子知道逃不掉!我要是死了,会查到你,我不死,也会查到你!所以,我只有一条路,那就是不死不活!”

沈端像是负伤的野兽,悲惨地嚎叫。

“我选择了疯,我愿意承担一切!可是千不该,万不该!干爹,你不该怀疑儿子!你不该派人,给我的菜里下药!你要亲手把我弄疯了!”

轰!

沈端一开口,就解开了萦绕在王宁安心头的一个谜团。

果然,刚刚把沈端关起来的时候,沈端疯了,那是装疯,皇城司的人过来检查,他们之中,就有陈琳安排的人。

陈琳担心沈端装不下去,露出马脚,为了让他永远疯下去,陈琳就让皇城司的人,偷偷在沈端的饭菜里加东西。

沈端执掌密谍司六七年,什么手段没见过,最初他吃下了一次,随即就现了问题。沈端偷偷撕开了鞋底儿,从里面掏出了一根银针。

作为密谍司老大,这点伎俩还是懂的。

接下来他偷偷验毒,然后也吃下去,只是吃过之后,立刻吐掉,就这样,过了三天,沈端一天比一天疯的厉害。

又一次皇城司的人过来,见到沈端疯,他们偷偷嘀咕,就说这个药真灵,就是不知道什么做的,如果能弄到一份,以后害人可就神不知鬼不觉了……

沈端听到耳朵里,无比扎心。

他曾经知道有人用这种药,把一个活生生的妃嫔弄疯了,这次他喝到之后,就有怀疑,可是真正确认以后,沈端莫名悲愤!

干爹啊干爹!

为了保护你,我装疯卖傻,忍受屈辱,不要尊严,我干什么都无怨无悔!

可是干爹你不能这么无情!

你为什么还不放心,居然要真的把我弄疯了!

干儿子没什么对不起你的!

你,你太过分了……

好长一段时间,沈端就像是真疯了一样,哀痛欲绝,甚至想过自杀,但是随着时间流逝,沈端渐渐冷静下来。

在没人的时候,他也在扪心自问。

坚持还有什么意义?

自己想保的人,说不定根本不在乎自己的生死,他巴不得自己疯得更厉害呢!

不过沈端虽然动摇,但是还咬紧了牙关,继续装下去,内心的煎熬和痛苦,就不用说了。直到谭宪被抓。

王宁安亮出了黄绢,谭宪又絮絮叨叨,把陈琳给卖了。

沈端彻底崩溃了。

一个是真相揭穿,他装疯卖傻没有了意义。

再有老祖宗太无情,等于是在心头又插了一把刀!

沈端装不下去,也不想硬扛了。

“干爹,非是儿子不孝,实在是您老太过无情无义!”

陈琳冷笑了一声,“沈端,什么父子,从一开始就是假的!我姓陈,你姓沈,算哪门子父子?你也不用觉得委屈,你要是真的心中有我,当初你就该把那三服药都喝下去,那样你就真的疯了,什么痛苦都没了……在那时候,你就存心要出卖我,说起来,还是我瞎了眼睛!”

……

听着这对父子狗咬狗,在场的众人,全都感到不寒而栗!

都是什么人啊?

沈端装疯卖傻,居然能挺得住各种大刑,坚持了近两个月,见过铜皮铁骨,铮铮好汉,可是能做到这样的,还是真是少见,根本就没有!

他算是一绝,而陈琳呢?他也真是够狠,说下药就下药,到了这时候,居然丝毫不知道自责,反而把错都归咎给沈端,怪他没有甘心疯了?

真是荒唐!

王宁安忍不住暗想,这两个太监,沈端皮厚,厚到无形,陈琳心黑,黑到无色!

这爷俩要是合二为一,厚黑真经直接就满级了!

厚得踏实!

黑得骇然!

当真是厚黑父子!

“沈端,你们父子的恩怨情仇,先放在一边,决定出兵灵州,是怎么回事?是你想出来的,还是陈琳?"

“是,是他!不过情报是我给他的。”

沈端老实招供,随着横山大胜,王宁安达到了一个无以复加的程度……整个大宋都沸腾了,假如继续让王宁安灭了西夏,打通西域,坐拥无上战功,那么整个朝局,就完完全全捏在了王宁安的手里。

眼看着王宁安要立地成圣,各路神仙都着急了,陈琳也是其中之一。

沈端执掌密谍司,陈琳就让他留心,西夏的战事究竟如何,谁胜谁负……这时候沈端通过手下,得到了禹藏花麻投降的意愿。当即如实告诉干爹,西夏情况非常糟糕,已经到了离心离德,即将崩溃的边缘。

陈琳早年在军中待过,他知道西夏没有那么简单,虽然情况很糟,但是禹藏花麻曾经是青唐人,他要是再投降大宋,也没有什么好下场……陈琳并不认为这个情报有用。

可经过仔细分析,陈琳现这个或许是西夏抛出来的诱饵,值得吃下去!

“陈琳算计很明白,如果侥幸打赢了,就可以制造一波对王相公不利的流言……打输了,同样能离间君臣关系,说陛下不信任王相公,说王相公居心不良,见死不救……总而言之,不管怎么样,都不亏!”

“好一个无耻阴险的老贼!”赵祯怒气冲冲,又追问道:“说,他处心积虑,要离间君臣之情,到底是为了什么?”

沈端仰起头,灿然一笑,“陛下,您真想知道?”

“赶快招供!”赵祯迫不及待,他真的想不通,为什么陈琳要背叛自己!

“陛下,奴婢说了……陈琳他想恢复太祖一系的皇位。”

第705章 哀伤的赵祯

这世上有太多荒谬的事情,听到沈端提起要恢复太祖一脉的皇位,赵祯和赵曙父子都像是听到了梦话似的,开什么玩笑?

从赵二到赵恒,再到赵祯,三代人,干了八十年的皇帝,早就天下归心,纵使当年的斧声烛影,传言纷纷,也早就被人们淡忘了,或者仅仅是当成了一段传奇野史而已。

当初赵祯无子,也仅仅是从太宗的儿孙当中找,虽然有人提到太祖的后人,但也仅仅是打酱油而已,没人真正想过要恢复太祖一脉的皇位。

沈端说出这话,未免也太可笑了吧?

相比皇帝父子,王宁安倒是想的稍微多了一点,因为他记得在历史上,宋高宗赵构南渡之后,膝下无子,后来他对着群臣说,是赵大给他托梦,告诉了当年斧声烛影的真相,并且说只有恢复了太祖一系的皇位,国家才能有所起色。

后来赵构果真将皇位传给了太祖一系……

对于种种神奇的传言,王宁安多数是不信的。

赵二的后人把大宋江山给败坏了,赵构逃到了杭州,任用奸臣,杀害忠良,屈膝金国,没能恢复中原,迎回二圣,在民间的威望已经降到了极限。

他又没有亲生儿子,再有赵二一系又被金人掳走许多,也找不出亲近子侄继承皇位。所幸就把太祖的子孙推上皇位,顺便挽回民心,振奋士气……怎么说呢,就好像一家经营不善的店铺,重新装修一番,换了两个漂亮的店员,想要挽回业绩,道理上差不多。

当然,既然原本的历史上生过,那么想要恢复太祖一系的皇位,就不是痴人说梦,至少是有可能的!

但是要做这种事情,必须有舆论基础,百姓支持……简单说,就是要皇帝天怒人怨,烂摊子一堆,百姓忍无可忍,才有成功的机会……咱们的赵大爷,混到了桀纣的地步吗?

显然没有,相反,在赵祯的治下,大刀阔斧改革,大宋的财政连年增加,对外作战总体顺利,对内改革官制,削减宗室,清查田亩,公平税收……这一连串作为,都使大宋蒸蒸日上,不同以往,想要推翻赵祯的地位,绝无可能!

王宁安快思索着,他突然摇了摇头。

“不对啊!”

上面的判断,那是自己的看法,可是在另外一些人的眼中,赵祯近些年,变法推得太急,动了太多人的利益。

一个整顿吏治,就让上万官吏丢了饭碗。

改革宗室,太祖一系的子孙都要失去优待,变成普通人。

还有清丈田亩,方田均税,更是得罪了天下的士绅……

任何变法,都有人得利,有人受害。

以目前来看,获利的集团很庞大,但是受害的集团更是厉害!

而且这帮人底蕴雄厚,爪牙锐利,往上推,甚至能追溯到秦汉之前……士农工商,庞大的文官集团,儒家士人,他们甘心交出权力,退出历史舞台吗?

显然不可能!

可是他们在朝中失去了代言人,也失去了对皇帝的控制,甚至无法掌控舆论。

再这样下去,他们的统治地位就会烟消云散,荡然无存。

作为一个庞大的集团,如果没有一点反制措施,那才是笑话呢!

王宁安一下子想到了曹皇后中毒的事件,上一次中毒的设计,就是喜欢让皇帝和皇后对拼掉,然后再做掉小太子,顺利扶持二皇子登基。

操持这件事情的是王素,他背后站着的就是东南的文官势力。

显然,上一次失败之后,他们并不甘心。

而且这股势力又扩大了,甚至连内廷宦官都卷了进去。

从赵祯身边无法下手,那就索性玩更大的!

辅佐太祖一系!

让赵大的子孙继位,看似荒唐,但是却不失为一个妙计。

赵大的子孙没有负担,他们继位,可以随便推翻从赵二到赵祯,所有国策!毕竟,他们的权力来源是赵大,而不是赵二,这样一来,赵祯的变法也能顺理成章推翻,守旧派官员又能把持朝堂,呼风唤雨,为所欲为。

只是要恢复太祖一系,要推翻变法,最大的拦路虎就是王宁安!

他是变法派的两巨头之一,手握兵权和财权,同时又是太子的老师,再加上王宁安年纪轻轻,潜力无穷。

如果赵祯驾崩了,太子登基,或许在几十年之内,旧派官员都没法翻身。

而且六艺学堂快膨胀,等到老一波的官员凋零,新的士子都追随六艺的理念,那么一来,就彻底没有机会了。

辅佐太祖一脉,挑动君臣关系,让王宁安和赵祯拼一个你死我活,也就成了必然的选择!

王宁安的脑筋转得极快。

他在短短的时间之内,把种种情况推演之后,终于得出了正确的结论。他越自信从容,只要看透了对手的盘算,下一步应付起来,就从容不迫了。

而且王宁安也想到了,这么大的谋略,显然不是一个陈琳能操纵的。

之前许多人都在疑惑,大宋想要调兵,需要经过皇帝,政事堂,枢密院,兵部,而且还要瞒过王宁安,还要让地方官吏,边军将领,甘心服从调遣……这未免也太难了,简直更登天一样!

可事到如今,把他们的谋算看清楚,也就能将背后的神仙猜个七七八八,凭着这帮人的实力,别说调兵了,就算暗中刺杀了赵祯,王宁安都不觉得有什么稀奇!

果然是变法越深入,反对的力量就越强!

而这些反对的人,没有什么不敢干的!

想到这里,王宁安再看陈琳和沈端,又有了不同的想法,其实他们也是棋子而已,只是相对大一些。

王宁安咳嗽了一声,“沈端,你说陈琳要恢复太祖一系的皇位,可有什么证据?”

“有!”沈端道:“王相公,你可以派人去陈琳的住处搜查,他保留着太祖灵位,每三天都要上香供奉,他,他还有一个册子!”

“什么册子?”王宁安追问道。

“是谋逆之人的册子!”沈端咬牙切齿道:“上面有许多人,他们都是太祖旧臣,勋贵将门,几十年来,一直想要谋反。”

王宁安冲着陈琳一笑,“你有什么辩解?”

陈琳哼了一声,只挤出四个字,“一派胡言!”

赵祯愤怒扭头,对着曹佾道:“景休,快查!”

“遵旨。”

曹佾领命,带着人直接去了陈琳的住处。

在那里,曹佾仔细搜查,不放过任何疑点,哪怕连瓷瓶都要砸碎,看看里面藏没藏东西……只是陈琳的住处很简朴,只有两个柜子,什么没有现,他们又凿开了墙壁,掘开了地砖。

折腾了几个时辰,曹佾熬得眼圈通红。

此时距离审案,已经过去了一整天。

赵祯特别下旨,给王宁安,曹佾,还有其他办案人员,准备了休息的住处,在这种时候,谁又能睡得着。

王宁安睁大了眼睛,盯着天棚,足足看了一夜。

任何事情,都有个简单的逻辑,那就是看谁获益最大,通常这个人,就是最有动机的那个。

辅佐太祖一下,扳倒自己,甚至干掉皇帝,破坏变法……把这一系列的目标连到一起,也就不难猜测了。

“或许该去找文相公谈谈了!”

王宁安暗暗想到。

经过了一夜忙活,曹佾无功而返,在陈琳的住处,什么都没找到。

曹佾见到王宁安,忍不住抱怨道:“二郎,你说陈琳会不会把名册吞到肚子里,干脆把老东西的肚子割开,好好找找!”

王宁安忍不住翻白眼。

“你当肚子是什么啊?保险柜啊?谭宪能干的出来,陈琳可做不出来!”王宁安想了想,“我猜得不错,应该是被陈琳毁了。”

“毁了?”

曹佾拉着王宁安的袖子,退到了一旁,神秘兮兮道:“二郎,你说那个册子真的有吗?”

“难说,不过以陈琳的年纪计算,他从军那会儿,应该有不少太祖旧臣还在,陈琳是好好的边军,为什么要净身入宫?如果是真有图谋,或许也能说得通。”

曹佾听到这里,脸色更难看了,他压低了声音。

“二郎,沈端可是说了,上面有许多将门勋贵……你说会不会……”曹佾满脸忧虑,他的祖上曹彬可是开国功臣,而且赵二北伐的时候,曹彬替赵二背了黑锅……曹佾努力回想,在他小时候,家里的很多老人,提起旧事,还很鄙夷太宗皇帝,说他心思阴险,手段毒辣,领兵的本事更差,比起太祖皇帝,差之天地……再有,这些年,陈琳和将门的交情很不错,有些将门被文官欺负了,都走宫里的门路,让老总管帮着说话。

陈琳也是善门大开,广结善缘。

“二郎啊!”曹佾的声音都变了,“我,我怎么这么害怕啊!这万一要是查下去,查出什么来,那可是灭门大祸啊!”

王宁安冷笑着摇头,“都8o多年了,现在的将门,谁还对太祖有感情?要相信陛下,心里有数的!”

正在这时候,赵曙跑出来,叫王宁安进去。

赵祯的身体很差,却又睡不着,只能靠参汤维持精神,一见王宁安进来,就忍不住唉声叹气。

“景平,你和朕说说心里话,朕之德薄,莫非天下人都已经抛弃朕了?”赵祯颤抖着手,指了指龙床旁的一摞手抄本,声音悲凉,充满了无奈,“朕让人查过了,果然有不少要恢复太祖一系的文章,究竟想要做什么?”

第706章 杀向政事堂

不得不说,赵二当初做得太过分了,哪怕几十年过去了,身为赵二的孙子,赵祯想起老祖宗的作为,也是满头大汗,心里虚。

沈端指出陈琳要帮着太祖一系恢复皇位,哪怕赵祯再不敢相信,也必须要查!

不知要查陈琳,还要查各种消息,看看究竟有没有苗头,尤其十几年前,当时有人就跳出来,推荐过太祖的后代,要求过继……这类的情况,必须仔细清查,一定要弄清楚,到底是谁,再替赵大后人摇旗呐喊!

经过一番查证,陈琳那里没有任何证据。

可市面上各种手抄本,各种文章,茶馆,酒楼,那些说书唱戏的,还真有不少赞颂赵大的,还有人煞有介事,讲着斧声烛影,说什么皇帝得国不正,应当还政云云……

放在几年前,这些情况赵祯大可以一笑了之。

但是在这个当口,皇帝再也忍不了了!

必须查,一定要查到底,牵连进去的,一个不留!

赵祯有些神经质了,他觉得凡是和赵大有关系的人,或者说赵大的子孙后代,都不应该放过!

赵祯一遍遍念叨着:“朕躬德薄,朕躬德薄啊!”

皇帝语气凄凉,杜鹃啼血,听着心酸。

可不是吗,三代人,**十年的皇帝,还赶不上赵大,是该找块豆腐撞死算了!赵祯五味杂陈,一肚子郁闷。

王宁安沉吟了许久,才缓缓开口道:“回圣人的话,臣倒是觉得,事情未必如此。”

“哦?景平,你有什么高见?”

“陛下,臣以为太祖皇帝驾崩那么多年,当年的旧人,早就作古了。就拿陈琳来说,他还不到8o岁,并没有经历过太祖时期,当然了,他的父辈或许还可能忠于太祖,他早年的时候,也可能有些想法,但传到了第三代人,那可就未必了。”

王宁安当即给赵祯讲了一个亲身经历的故事……王家的老家丁王忠,他的哥哥当年跟着王贵作战,侥幸没有殉国,他保护了王贵老将军的尸体,心心念念着大宋,到了第二代,也心念着大宋,并且时常去给坟墓降香。

但是到了第三代人,他们从小就和契丹人一起生活,他们知道的大宋,就是敌人,他们甚至厌恶宋人的身份和血统。

他们加入耶律重元的军队,和契丹人一样,梦想着抢掠大宋,一笔横财,根本不在乎长辈的管教。

直到后来,大宋光复了幽州,重新进行教育,恢复汉魂,差不多十年下来,才渐渐有了成色,新出生的一代人,从小就念大宋的学堂,说汉话,写汉字,拜汉人祖宗神灵,穿汉家衣服,吃汉家食物……渐渐的,这些人才恢复了曾经的状态。

根据王宁安的估计,至少要二三十年之后,原本臣服于契丹的一代人,彻底老了,死了,从社会的核心层淘汰掉,幽州才会变得和中原一模一样。

时间可以改变很多东西,很多东西也必须靠时间来改变!

思想观念,就是其中最明显的一个!

“陛下,臣想说圣人御极四十多年,我大宋的子民,多数人穷其一生,只有陛下一个君父,无不把陛下视为天下之主。放眼天下,经历过太祖皇帝统治,对太祖还有感情的,或许都要年过百岁,试问,又有几个?”

王宁安的这番话,让赵祯心里头好受了不少。

“景平,照你这么说,既然不是真的怀念太祖皇帝,那为何又有人写文章,表演戏曲,更有陈琳一般的逆贼,想要恢复太祖一系的皇位呢?”

王宁安满脸为难,欲言又止,赵祯立刻鼓励道:“景平,朕心已经乱了,现在能信任的人,也不过就是你罢了,你还不说实话吗?”

“这个……臣斗胆言之。”王宁安理了理思绪,然后在说道:“陛下,臣以为所谓恢复太祖一系皇位,不过是个借口,或者说,只是为了他们的行动,增加一点说服力而已!”

赵祯蹙着眉头,又问道:“那景平以为,他们真正想要做的是什么?”

“反对变法!”王宁安轻轻吐出了四个字,便不再多话。

倒是赵祯,却陷入了沉思。

聪明不过帝王。

赵祯思索了半晌,也点了点头,表示赞同。

不得不说,随着吏治改革,一大批旧派老臣都被赶走了。

如今的政事堂,包括京中地方官吏,多数都是新派官员,主张变法的力量占据了绝对优势。

正因为如此,在赵祯的心里,也对变法派领袖王宁安产生了怀疑和忌惮,这也就是整件事情的根源!

但是此刻的赵祯,却现自己错了。

所谓的变法派,根本没有想象中那么强大!

而旧派官僚士绅,他们的力量,依旧足以撼动整个大宋。

赵祯缓缓闭上了眼睛。

他想起了当年赵大问赵普的一个问题,赵大问天下什么最大?赵普没有回答皇帝最大,而是说要去思考,过了一天,赵普告诉赵大,说道理最大!

赵祯也在问自己,这朝廷,什么最大?

是皇帝最大吗?

不是!

是规矩!

是立国百年,延续下来的规矩,是千年道统传承,一代代人杰积累下来的经验和案例。譬如说,皇帝要祭天,立刻礼部就会把历代的祭天程序找出来,斟酌损益之后,皇帝照着办就是了。

皇帝想要立太子,立刻就有人出来,拿出历代的掌故,是立嫡,立长,立贤,他们都有一堆说话,你要是没儿子,拖延日久,不立太子,这帮人也会跳出来,打着什么祖宗江山,社稷为重的旗号,逼着你过继宗室子弟,继承大统!

对外用兵,对内施政,甚至是任用臣子,全都有一套规矩,如果臣子们的看法一致,基本上没皇帝什么事,只有当臣子看法不同的时候,才需要皇帝站出来裁决。

……

说了一大堆,其实就是一点,当前朝廷的规矩,历代的法度,还是偏向旧派官员的,毕竟这些东西就是他们的前辈订立的!

如今看起来变法派充斥朝廷,势力雄厚,那是因为出了王宁安这个异类,加上一个不敬天,不畏祖的王安石,二王辅佐,加上皇帝的意志,才让变法顺利往下推。

如果这三方,稍微出现一点问题。

皇帝改主意了,王安石倒台了,或者王宁安被排挤,那些被压制的旧派官员,就会立刻反扑,摧毁变法,重新夺回大权。

丝毫不要怀疑他们的力量!

在历史上,王安石和神宗的结盟,不就是如此吗!

相比之下,二王和赵祯的结盟,只不过比历史上更加强大而已,远远没有到号令天下,莫敢不从的地步。

想通了这些之后,赵祯突然变得惭愧起来,他甚至不太敢看王宁安。

变法远远没有成功,人家旧派官员,随便出了一招,用陈琳设计,就葬送了十万人马,差点毁了西北大局,也差点让君臣翻脸!

赵祯啊赵祯,你有什么自傲的本钱?

变法远没有成功,天下远远没有太平大治,中兴没有完成,还有那么多虎狼环视,内忧外患,还必须要贤臣辅佐。

这时候和王宁安闹翻了,简直是自毁长城。

哪怕赢了又如何?

变法只会迅失败,大宋又会回到原来的老样子,甚至更加不如!

人亡政息,这个教训还不够惨痛吗?

赵祯相比起一般的皇帝,他还是很有大局观,又很想建功立业,真正中兴大宋……经过了这一番的反思,他对王宁安的猜忌化解了大半。

当然了,身为一个帝王,怀疑是他的本能,只是赵祯重新清醒了。

他和王宁安,还需要联盟,还需要一起对付庞大的守旧派,千万不能自以为是,自毁长城!

想到这里,赵祯越尴尬,他咳嗽了两声。

“景平,朕真是老了,竟然连这点小把戏都没有看穿,真是惭愧啊!”

王宁安注意着赵祯的神色,当觉皇帝有了悔意,王宁安也暗暗松了口气。

他是真不想和赵祯翻脸。

说句不客气的话,这些年,他见赵祯的次数,远远多于老爹,他对赵曙下的功夫,不在亲生儿子之下。

王宁安终究不是一个可以不顾一切的人,像武则天那样,毫不犹豫弄死亲生骨肉,王宁安永远也干不出来。

重新化解了误会,君臣之间的默契又恢复了过来。

“景平,你看接下来要如何办案?”

“陛下,陈琳和沈端当然要继续审问……只是陈琳年纪太大,不能动刑,偏偏他又心志坚定,未必能问出什么有用的东西。至于沈端,应该加紧询问,他的肚子里肯定藏了许多秘密。再有臣以为内廷已经查得差不多了,该对政事堂下手了!”

赵祯迟疑一下,点了点头,“是啊,光凭着陈琳一个奴婢,想要辅佐太祖一系登基,根本不可能!如果没有文臣参与,是绝对不行的……不只是文臣,就连将门之中,也要清查!”说到这里,赵祯冲着王宁安一笑,“景平,朕说的这个将门,可不包括你们家啊!”

王宁安淡淡一笑,表示理解。

严格说起来,王贵老将军也是倒了赵二的霉,可问题是王贵之后,王家就彻底衰败了,沉寂了几十年,根本没有资格参与朝中的争夺。

这也算是不幸中的万幸。

除了将门,另外宗室也要查,尤其是太祖一系,谁和陈琳有关系,谁和沈端过从甚密,谁的实力大,谁的名声好!

总而言之,枪打出头鸟!

赵祯是存心要大动干戈了。

在众多的目标当中,排名的第一的当然是政事堂!

赵祯看了一眼太子赵曙,吩咐道:“你和王卿一起去政事堂吧,朕倒要看看,他们能给朕什么解释!”

赵曙连忙道:“儿臣遵旨,请父皇好好休养龙体,儿臣这就去。”

太子和王宁安离开了寝宫,气势汹汹,杀向政事堂!

第707章 团灭四相公

赵曙小脸涨得通红,不时偷瞄师父,眼神充满了崇拜。

的确,王宁安实在是够厉害。

这么复杂的一个案子,能在短时间之内,抽丝剥茧,把事情厘清楚了,尤其是锁定了背后的真凶,绝对值得竖起大拇指。

有人要问,现在也没拿到关键证据,也没有弄清楚究竟是谁在煽风点火,值得这么高兴吗?

其实很多事情是永远查不清的,皇帝也不需要弄得清楚,只要有大致的目标就足够了。

假如弄不清楚背后之人,王宁安和赵祯之间,就永远有一道隔阂,君臣互相猜忌,你动一点手脚,我下一点绊子,一来二去,君臣的互信就彻底崩解了。

这可不是危言耸听,赵祯身边的臣子宦官都是什么德行,不用多说。

王宁安身边也不全是安分守己的人。

就拿他这次回京来说,王宁泽就很反对,他担心赵祯会出手,解除二哥的兵权,另外梁大刚啊,李无羁啊,还有不少将士,他们甚至希望王宁安干脆留在横山,拥兵自重算了,来个听宣不停调,省得受朝廷的鸟气!

虽然这帮人的想法很幼稚荒唐,但至少代表王宁安的集团里面,有了更多的想法。

君臣关系崩解,就像是一颗破了皮的鸡蛋,周围这些人就是苍蝇,肯定要叮的!

王宁安把案子整理清楚,至少解决了君臣之间的猜忌。

而且告诉赵祯,还有一股庞大无比的力量,在打着可怕的算盘,咱们之间闹翻了,只会让那些人占便宜。

有了外部压力,君臣再度变得亲密无间。

就连太子赵曙都松了口气,不用夹在父皇和师父之间,感觉轻松多了。

“先生,政事堂要怎么处理,从谁查起?”

王宁安停下了脚步,突然呵呵一笑,“殿下,你觉得该查谁,或者谁,谁的嫌疑最大?”

“这个……弟子想不明白,按理说王珪拟旨不当,父皇已经被他囚禁了,可是刘沆也和高遵裕之间有往来,弟子实在是想不明白,到底谁才是幕后黑手……师父,要不要都抓起来!”

“当然要!”王宁安哈哈一笑,“光抓这两个人还不够,这一次,要把政事堂的诸公,一网打尽!”

王宁安说完,迈着大步,直接冲了进来。

话说在查案的日子里,文彦博还是很轻松的。

老家伙彻底掌握政事堂大权,就算汉唐的宰相也比不上,威风凛凛,简直比皇帝还霸气。朝廷上下,谁都要听从他的号令,就连王安石那头倔驴都变得俯帖耳了,唯我独尊,这滋味真爽!

唯独让文彦博不放心的就是案子,尤其是王宁安越查进度越快,查出来的东西越触目惊心,当把陈琳拿下的时候,文彦博一晚上没睡着。

坏了!

陈琳老匹夫在宫里几十年,这满朝重臣,基本上都和陈琳有过往来。

如果借着陈琳,兴起大狱,不知道要抓多少人才够!

文彦博真想进宫去劝说赵祯,奈何赵祯降旨,根本不见外臣。他又想去找王宁安通融,可王宁安也不搭理他。

弄得文相公不上不下,愁得吃不下饭,睡不着觉,更是无心办公。

今天从早上开始,就捧着一本折子,足足捧了一个时辰,都没有翻页,仔细看去,就会现,文彦博的眼神都是散的,老家伙心乱如麻。

“文相公,太子殿下和王大人来了!”

听到了这话,文彦博啊了一声,才缓过神。

愣了一会儿,又急匆匆站起来。

“丑媳妇总要见公婆,老夫倒要看看,王宁安敢把老夫如何?”

文彦博怀着舍生取义,杀身成仁的绝然,来到了签押房,给赵曙见礼之后,立在了中间,他斜了一眼王宁安。

“王相公,案子查得如何?莫非政事堂也有嫌疑?”

王宁安摆摆手,“文相公稍安勿躁,你且等一会儿。”

文彦博还真不敢和王宁安叫板,刚刚那一句问话,已经是鼓足勇气了,毕竟作为政事堂的老大,连这点魄力都没有,会被手下人瞧不起的。

文彦博坐了一会儿。

外面脚步声响起,6续,刘沆和王珪都来了,尤其是王珪,还被人押着过来。最后一个赶来的是王安石,他足足晚了一个时辰。

没有法子,作为变法的操刀者和执行者,王安石肩上的担子非常重。

他不但要推动变法,还要负责考成。

偏偏这些日子,文彦博收回了大权,王安石想处置谁,都要经过文彦博,这位文相公一摇头,他就没法动下面的人。

早就被王安石压得喘不过去气的官员,纷纷想办法,给拗相公吃软钉子。

这才几天的功夫,王安石就被弄得焦头烂额,嘴唇生了水泡,比起以往更加邋遢。

看到王安石这副样子,王宁安反倒有些不忍了。

果然变法不是那么容易的,尤其是相比历史上,王安石早出山了十年,无论威望还是经验,都要差着一筹。

小马拉大车,他真不容易!

王宁安甩了甩头,把语气尽量和缓下来。

“几位相公都来了,我向你们通报一下,案件的情况。”王宁安就把沈端和陈琳的口供,讲了一遍。

当听到有人要恢复太祖一系的皇位,哪怕最无辜的王安石都傻了。

“荒唐!简直荒唐!”

他跳得高高的,开什么玩意,没有陛下的支持,他如何推动变法?

如果换成太祖一系,谁知道会如何?

“当今圣上,御极四十余年,恩泽四海,励精图治,我大宋中兴有望!太子殿下,尚在冲龄,但聪慧睿智,勤勉好学,仁慈敦厚,身为嫡子,继承大统,乃是顺天应人,理所当然。哪个丧心病狂之徒,竟然图谋篡位,简直可杀不可留!”

王安石声色俱厉,气得浑身抖,这是做不得假的。

看起来,果然他是无辜的,甚至连生了什么,都不清楚。

至于剩下的三位,虽然也跟着附和,但是语气之中,难免有些犹豫……王宁安冲着文彦博微微一笑。

“文相公,陛下降旨之后,在市面上搜到了不少的手抄本,还现酒饭茶肆,的确有人在替太祖一脉说话。圣人震怒,以为沈端之言,并非空穴来风,陈琳叛逆,他的背后,还有人!”

王宁安淡淡一笑,“文相公,你身为相,如何看待此事?”

文彦博心里都想骂娘,这话怎么回答?

说不知道,那就是你尸位素餐,一道旨意就让你回家抱孩子,说知道,那又为何不奏,一样要倒霉!

“这个……王相公,你清楚,我大宋历来广开言路,海纳百川,天子仁慈,政令宽厚,并不会以言获罪。而且,老夫以为,纵然有人替太祖一脉说话,可未必有多少人听!刚刚介甫说得好,天子仁厚,万民归心,这些宵小之徒,断然不会得逞!”

不得不说,文相公避重就轻,推诿卸责的本事,的确是天下少有,十足的泥鳅,真够滑的!

可是他再奸猾,这种事情,也是躲不开的。

“文相公,还有几位相公,我是不想和大家为难,我也不相信你们存心叛逆,可是这段日子,西北出了这么大的事情,十万死伤,无数冤魂在天上看着。密谍司,陈琳,沈端,这些亲近的宦官悉数背叛陛下,还有政事堂,枢密院,兵部,出了这么多的差错,总要给陛下,给死去的将士,还有天下人一个交代吧!”

王宁安站起身,走到了王珪的面前,此刻的王珪浑身颤抖,冷汗湿透了衣襟,狼狈不堪。

“王相公,当初你给钦差拟的旨意,私自扩大他们的权柄,这事情,你作何解释?”

王珪张了张嘴,想要说什么,王宁安根本没听,而是转向了刘沆。

“刘相公!”

刘沆的脑袋也低了下来,语带慌张。

“王相公,我,我的确没有和他们勾结,请王相公明察。”

“哈哈哈。”王宁安笑了两声,猛地把一道手书拿了出来,扔给了刘沆,刘沆颤抖着手展开之后,立刻眼珠子瞪圆,手不停颤抖。

“这,这,这……”他说不出来。

“这是你给高遵裕的手书!别以为他死了,东西就没了!如果没有你的举荐,高遵裕如何能担任钦差?你又和他暗中通信,这罪过还小吗?”

刘沆被问得魂飞魄散。

“王相公,高遵裕的确走了我的门路,希望能去西北公干,可我并不知道他的打算,我,我只是怜悯高家衰败,给他一个立功的机会,我,哪知道他那么大胆子,居然敢私自调兵,还跑去攻打灵州啊!我冤枉啊!”

他双膝软,顺着椅子滑下来,瘫在地上,不停哀嚎。

相比起他们两位,剩下的俩人更加冷静一些,只是他们的脸色也不好看。

王安石面沉似水,闷声道:“我什么都不知道,这等忤逆大事,我王安石不会做的!”

“我也相信你。”

王宁安淡淡一笑,“可惜啊,国家大事,不能以信任私相授受!介甫兄,你想想,当初在派遣钦差之前,你可是一力主战,这又是为什么?是不是和他们互相配合?”

“不!”

王安石气得摇头,怒吼道:“我没有这个意思!我,我是见当时变法困难,地方反弹太大,才,才希望打赢一战,拜托不利的局面……”王安石说着,可老脸也红了,军国大事,讲究的是专业。

仅仅为了变法,就强行求战,不顾实际情况,光是这一条,就可以罢了王安石的宰相。

三位相公被问得哑口无言。

最后剩下一个文彦博。

“文相公,当初派遣钦差北上,是你建议的,王珪拟旨,又是你让的,这些事情可以放在一边不问……但是,政事堂出了这么大的纰漏,你身为相,辜负圣恩,对得起陛下的信任吗?”

能言善辩的文彦博,第一次哑火了,四位相公,全部团灭!

第708章 都抓起来

王宁安质问了四位相公之后,并没有继续追杀,反而是和太子一起告辞,只给他们留下一个潇洒的背影。

此时无声胜有声啊!

文彦博老脸僵硬,沉默了许久,这才勉强挤出一丝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几位,商量商量吧,看看这一关怎么过?”

这四位当中,最无辜的就是王安石,他是出于私心,力主扩大战斗规模,直接灭了西夏,可除此之外,王安石什么都没掺和。

但是他怎么解释,又有谁相信她的,涉及到了皇位争夺,稍有不慎,就是血流成河,人头滚滚。王安石都觉得自己太冤了,简直冤的一塌糊涂!

“文相,沈端招供,认为有人试图恢复太祖一系的皇位,纵然是空穴来风,也必须彻查!皇位传承,那是天下最重要的事情,决不允许有人染指皇位,改变宗法体统!”

虽说赵二夺位的手段不太光彩,但是毕竟传了三代人,八十多年过去了,再追究就没有意思了。

太祖一系失去皇位,甚至失去宗室资格,这是必然的,谁也改变不了,除非大宋亡了国!

文彦博知道的比王安石多了一万倍,这背后有多少利益纠葛,他心知肚明,但是眼下全都挑明了,他也不得不站在赵祯这边。

“介甫说了心里话,老夫也不藏着掖着,恢复太祖一系皇位,所为何来,很明白,而且沈端也招供了,他们奔着变法下手,想要从根子上毁了新法。我们几位呢?说句不客气的话,政事堂能有今天,就是变法的成果,难道你们想回到过去吗?”

此话一出,不只是坚决主张变法的王安石不答应,就连刘沆和王珪也不想恢复旧制。

眼下枢密院的权力大部分转到了兵部,政事堂统辖六部,哪怕只是副相,也可以对六部尚书颐指气使,呼来喝去。

要是恢复旧制,枢密使可是和相并驾齐驱的巨头,光是这一点,就足以让他们摇头了。

只是刘沆满脸为难。

“文相公,这一次我是被坑进去了,但是我还要说,这么多年,咱们和那些人,一起为官,互相提携帮衬,你中有我,我中有你,早就是分不开的一体。他们求着帮忙,能不帮吗?只是想不到,居然图谋这么大,实在是可恶至极!”

听着刘沆的话,王安石突然瞪圆了眼睛,“刘相公,你说的‘他们’是谁?你是不是知道,究竟是谁在背后煽风点火?你快点说!”

王安石站起身,好像一头豹子,恨不得扑上去,掐着刘沆的脖子,让他说实话。

刘沆自觉失言,连连摇头。

“介甫兄,我就是这么一说,具体是谁,不好说,当总归逃不过那些在变法中受到冲击的人,主要是反对变法的人。”

话说到这里,其实也就挑明了。

王安石何等敏锐,他的智慧绝对不在王宁安之下,稍微思索,也清楚了关键,一大批守旧文官,结合陈琳为代表的内廷势力,以恢复太祖一系的皇位作为旗号,针对变法派,进行的阴险反扑!

把事情的本质弄清楚,王安石瞬间就爆了。

“真是好大的狗胆!西北的大局不顾,连皇位传承也不在乎!这些人究竟在乎什么?”王安石愤怒地质问,“查,一查到底,谁也不能放过!”

文彦博挑了挑眉头,低声道:“查谁,谁去查?”

“我来查!”

王安石断然道:“既然清楚了他们的如意算盘,左右不过那几个人而已!我先把二程和张载的理学院给封了,然后再查耆英社,率真社,恩荣会!”

王安石一口气念了好几个社团的名字……还没等他说完,刘沆和王珪就冒汗了。这个拗相公,简直比王宁安还要猛!

这几个会,岂是能随便查的?

就拿耆英社来说,里面有富弼、梁适、宋庠、吴育,宋祁、王尚恭,楚建中等等,十几位重臣。

另外率真社的成员相对年轻,但是二程张载,孙固具在其中。

还有庞籍,曾公亮,他们也建了诗社,身边聚集了不少文人。

相对而言,这些人基本上都反对变法的。

当然了,他们的程度有所不同。

拿实力最强,人数最多的耆英社来说,是坚决反对变法,强烈要求恢复旧制,一点不容商量。

另外二程的矛头直指六艺,双方杀得难解难分,因为涉及到了道统,更是寸步不让,恨不得把对方的祖坟都给挖了!

至于庞籍和曾公亮,他们之前是同意进行一些改革的,甚至积极奔走,可是随着吏治改革,清丈田亩,各种新政推行,这两位也觉得步子太大,变得太快,他们要求能缓一缓……总而言之,各方的要求众多,想法复杂,很难一概而论。

王安石主张全都给抓了,一个不放过,其他三位可都没有这个胆子,一起摇头。

“介甫,这么干兹事体大,难不成你真的要禁绝言路,让百姓道路以目吗?”文彦博反问道。

王安石气势弱了一些,却也怒冲冲道:“我看没什么不行的,这几年他们除了扯后腿,就没干别的好事,抓起来,天下倒是清静了。”

文彦博连连摇头,“不成,抓了他们一时痛快,但是眼下缺少罪证,又不能把他们怎么样,再说了,这些人谁不是门生故吏一堆,在他们背后的士绅文人,更是不计其数,真要是把所有人都惹恼了,大家伙一起跳出来反对,你王介甫有多大的本事,能把这些人都给杀了?”

王安石当然知道,一味刚猛肯定行不通,可是什么都不做,那也是找死!

“文相公,刚刚太子殿下和王相公来了,他们的意思,您不会不明白?这是给了我们一个自证清白的机会,如果我们不好好查,不让圣人出气,不给天下一个交代,可不光是罢官那么简单!”

他看了一眼王珪和刘沆,忍不住讥诮道:“可别忘了韩琦和王拱辰,不杀士大夫的时候早就过去了!”

轰!

雷霆响起,几位相公都觉得脖子冒凉气,不寒而栗。

连老文都没法淡定了。

王宁安这个混蛋,是把难题扔给了他们,这事情该怎么办,谁能告诉老夫啊?文相公在无语问苍天。

倒是王宁安一脸轻松,如释重负。

忙活了这么多天,该好好休息一下,谁也不是铁打的,西北的战斗忙活了几个月,回京之后,又不得休息,直接查案子,他是身心俱疲。

这时候最需要的是一顿家常饭,一个不大的小床,美美睡上一觉,王宁安觉得那就是最幸福的了。

人啊,就是不知足,假如自己不爬得这么高,不揽这么多权,当一个平凡人也挺好的。如果再给他一个穿越的机会,他大约只会开一个小店,娶个媳妇,生几个娃,每天有吃有喝,睡到自然醒,看着孩子一天天长大,成家立业,也就够了。

再多的东西,就会让人疲惫了。

“师父,事情才做了一半,您怎么就撒手不管了?”赵曙不放心道:“文彦博会听话吗?万一他们不好好查,包庇纵容,那真凶逍遥法外,能对得起死去的将士们吗?”

王宁安淡淡一笑,“殿下,你放心吧……文彦博是个老滑头,可是他却不傻……那些妄图恢复旧制的人,动了文彦博的利益,老家伙下起狠手,比臣厉害多了,殿下只管看着就是了,没准还能学到几手本事。”

王宁安打着哈气,直接回到了府邸。

此刻的王家比起王宁安离开的时候,可要热闹多了。

原本王家只有一只滚滚,小家伙也渐渐长大了,孤零零的一个多可怜,所以杨曦特意跑了一趟秦岭,给滚滚找了三个伴回来。

王家一下子就有了四只滚滚,俨然成了京城的熊猫园。

皇家学堂的学生,将门的子弟,每逢放学休假,都会跑来,光是看滚滚啃竹笋,就能乐一整天。

另外王家的哈士奇队伍也庞大了,八娘带着二哈往外面走了几圈,京城的贵妇们立刻掀起了养狗的热潮。

帅气逗逼的二哈成了万众瞩目的明星。

现在全京城的人都知道,王家有最萌的滚滚,蠢萌的二哈,还有神骏的战马,最善于飞翔的鸽子。

赛马,赛鸽,狗狗选美……洛阳的人们不要太会玩哦!

王宁安觉得自己不在家,会有人想自己呢!

哪知道苏八娘和一帮妇人交流养狗经验,杨曦在照顾快要生产的滚滚,小彘领着同学骑马,谁都有事情做,据说萧观音不知道怎么搞得,还成立了一个投资团,拉着京城的官太太们,到处投资赚钱,经营得热火朝天。

王宁安突然觉得自己犯了个错误,女人就该三从四德,就该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老老实实相夫教子,最好把脚跟缠上,宁可看着她们争宠宅斗,也远比谁都不搭理自己好!

“呀呀呸的,等下回出京,我非养几个外室不可!让她们都围着我一个人转!”王宁安在心里哀嚎了半天,还是老老实实,回到了自己的书房,还好,房间每天都有人打扫,算她们还有点良心!

王宁安睡得像是个哈士奇,足足到了第二天下午,他才晃晃悠悠爬起来。

刚要洗漱,狗牙儿就乐颠颠跑了进来。

“爹,告诉你个好消息,耆英社的老东西们,都被抓起来了!”

第709章 急需人才的西域

嚯!

度够快啊!

居然把人都给抓起来了?

“连富弼也没跑得了?”

狗牙儿摇头,“一网打尽,老文和他们是一路人,抓起来自然轻车熟路,比起你厉害多了!”

王宁安愣了一下,真想给小兔崽子几拳头!

“你娘没教过你,有些实话不能随便说吗?”王宁安板着脸教训道。

狗牙儿丝毫不怕,“我娘还告诉我要开诚布公。”

“你,你小子没小时候可爱了!”

王宁安蹲下身体,沾着青盐刷牙,狗牙儿少爷眼睛转了转,也找出一个杯子,蹲在老爹边上,父子俩上演完美的神同步。

“怎么,你早上没刷牙?真是邋遢!是不是跟你倒霉舅舅学的?”

“冤枉!”

狗牙儿把嘴里的水吐得老远,立刻分辨道:“爹,舅舅他还是很讲究的,尤其是在舅妈面前!”

狗牙儿和苏轼的关系最好,通常他嘴里的舅舅不是亲舅舅杨怀玉,而是大苏,那舅妈自然是王弗了。

大苏和王弗之间,倒真是伉俪情深,一对神仙一般的夫妻。

一年之前,王弗给苏轼填了个儿子,名叫苏迈,小家伙钟灵毓秀,父亲是大才子,母亲是大才女,继承两方的优势,不用说,等长大了又是个鬼精灵。

“爹,其实你别看舅舅大大咧咧的,但是他心里还是向着你的。”

王宁安没出声,狗牙儿继续道:“他这两年,把赚的钱都投到相国寺了。”

王宁安吃惊了,“怎么,你舅舅还会赚钱了?”

“别小瞧人行不!”狗牙儿气鼓鼓的,但想起苏轼干的生意,他也是摇头了。

原来大苏好吃,这几年着实研究了几道美食。

偏偏川陕直道修好之后,蜀地商人进京,苏轼就弄了一个巴蜀会馆,然后把几道菜的方子给了会馆,他专门赚抽成。

每卖出一盘菜,他能分一成利!

靠着苏大才子的名气,哪怕弄一盘野菜,也有人趋之若鹜,当然了,苏轼倒不至于那么寒碜,他会吃,还会做。

送去的几道菜,大受欢迎,尤其是一道东坡肉,更是广受好评。

狗牙儿总结道:“舅舅挣钱不容易,全都是卖肉换来的!”

王宁安差点喷了,你丫的知不知道,这个词儿有歧义?咳嗽了两声,王宁安好不容易重新板起了脸!

“他怎么把挣的钱都投到了相国寺?难不成他想一心向佛?”

“哪有!”

狗牙儿摇头道:“舅舅他是买了一支球队。”

“球队?”

“嗯,就是马球队!”狗牙儿嬉笑道:“当初不是在开封弄了赛马场吗?这两年相国寺在各地开了分院,活动也多了。有竞赛,有障碍赛,还有马球,骑射,好多种呢!”

狗牙儿叉着腰,拍了拍胸膛,得意道:“我可是洛阳最厉害的马球手!”在心里默默补充了三个字“少年组”。

苏轼的确弄了一个马球队,为了组建一支马队,他把所有收入砸进去,没够用,又借了不少钱,还省吃俭用,到处卖字,最后又从姐姐苏八娘手里借了1o万贯,才算把球队拉起来。

苏轼这辈子没遇到什么困难,当初考进士都没有弄球队麻烦。

“爹,其实舅舅都是为了你。”

“我?”王宁安好笑道:“我怎么觉得他是为了玩啊?”

狗牙儿争辩道:“就算是为了玩,其实也是对老爹有利的!”

他摇头晃脑道:“现在京城的人越来越多,达官显贵,将门子弟,外来的富商,书院的学子,还有那么多市民,闲暇时候,总要有些娱乐吧!赛马,马球就是其中很受欢迎的,而且能参加这些比赛的,无不是有权有势的子弟,背后都是大人物。舅舅弄一个球队,就能和这帮人结交,久而久之,就形成一张大网。舅舅可以影响他们的想法,把六艺的理念灌输出去,还能替变法说好话,好处可多哩!”

王宁安的确脸色凝重起来,说的没错啊,他由衷颔,“算我错了,回头爹摆酒,请子瞻过来,好好感谢他。”

狗牙儿咧着嘴,笑了起来,“爹,其实不只是舅舅,娘亲她们也是一样!比如娘就在弄万牲园,往后就能吸引京城的年轻人过来看,他们的父辈忙活,母亲肯定要陪着,还有那些小姐们,走动多了,感情好了,也是一笔人脉。二娘弄得宠物联盟,还有萧姨娘的投资协会,都是一个道理,她们都是帮着你忙活呢!”

王宁安脸色有些不好看。

的确,他因为被冷落,有些小脾气,可是听完儿子的解释,王宁安又有些羞愧,可不是,这些事情看似无足轻重,其实都是在广交朋友,广结善缘,自己光顾着在外面奔波,能有个安稳的后方,家人出力很大,付出了不少的心机!

想到这里,王宁安又突然觉得很温暖,很幸福。

那些缠足裹脚,天天围着男人转的女子,固然能满足男人的虚荣,但除了能添乱,还能干什么?

哪能比得上家里的贤内助!

一瞬间,王宁安骄傲地要飞起来了!!

狗牙儿嬉笑道:“爹,是不是很感动啊?”

“哼!”王宁安瞥了儿子一眼,“照你这么说,咱们家就你最没用了?你有什么办法,帮着你爹分忧?”

“怎么没有!”

狗牙儿大少爷又生气了。

“爹,我的牺牲最大了,为了您老人家,我都接受了陛下的赐名呢!”狗牙儿一拍胸脯,从今天开始,“你可以叫我的大号,王宗翰了!”

当初在赵祯一时高兴,直接给王宁安的两个儿子赐了名字,和赵曙一样,都是宗字辈的,老大王宗翰,老二王宗轩。

御赐的名字,没法退回,王宁安不喜欢,狗牙儿懂事之后,也不喜欢,光是为了这个名字,就闹得很有趣,人家叫他狗牙儿,他不高兴,叫他大号,也不高兴,叫他大郎,兄弟二郎,还是不高兴!

小时候光是为了名字的事情,就打了好多架,狗牙儿愣是逼着小伙伴叫他老大,才算满意。

一转眼的功夫,小家伙已经十二三岁了,个子也到了老爹的肩膀,一副小大人的模样,狗牙儿终于不纠结了。

“陛下赐的,只能认了,总不能因为这点小事,让陛下误解老爹不忠吧!”狗牙儿十分体谅老爹道,仿佛他受了多大的委屈。

王宁安差点喷血,真是这么明显吗?连小孩子都知道自己和陛下有了冲突?

见老爹一脸的惊异,狗牙儿连忙道:“其实是太子说的,他告诉我陛下很后悔,说什么不该猜忌老爹,陛下还准备封赏您呢!听说这次的赏赐非常丰厚哟!”

……

王宁安无奈摇头,这就是所谓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

虽然他已经修补了和赵祯的关系,但是毕竟伤口愈合了,还有疤痕在,而且有第一次,就有第二次,伤脑筋的还在后面呢!

他沉吟一下,摸了摸儿子的脑袋,郑重告诫道:“你听好了,事关陛下,千万不要胡说什么,也别听别人嚼舌头根子,这事爹心里有数。”

狗牙儿眨巴眨巴眼睛,用力点头,“孩儿明白。”

重新回到了书房,王宁安没法淡定了。

他现情况远远比自己想的要复杂,他虽然和赵祯修复了关系,但是却永远没有恢复到原来的状态。

而且随着赵祯越来越老,生命垂危,思维衰退,他身边的人,一定会不停吹风,而自己呢,同样不乐观,因为王宁安的实力越来越强,他身边聚集的人也想更上一层楼。

兄弟王宁泽这么说,儿子也这么说!

夫人们拼命奔波,到处拉关系,也是在积累实力。

再这样下去,早晚会有矛盾总爆的时候!

说实话,王宁安是真不想和赵祯翻脸,可客观的情况,却在朝着谁都不愿意看到的方向滑落……

或许,这就是耆英社那帮老狐狸的算计吧!

他们不在乎灵州的胜利,也不在乎陈琳和沈端的生死,他们只需要一件足够大的事情,提醒天下人,王宁安的权力太大了,这样就足够了!

因为会有无数人急着帮皇帝铲除奸佞,也会有人想要当从龙功臣。

“真是可恶!”

王宁安越怒不可遏!

这帮老家伙,唯恐天下不乱,简直全都该杀!

王宁安头一次这么恨一群人!

他想立刻去找文彦博,看看案子办得如何,究竟拿到了多少证据,能不能把老狐狸们千刀万剐?

还没等他出去,突然有前方的战报送来了。

王宁安不得不先顾着军国大事。

这份战报是慕容轻尘送来的,原来他们用水淹了希志大军之后,光是俘虏,就足有5万人之多!

当时慕容还不知道横山已经稳定下来,他根本不想浪费半点粮食,甚至连修工程的支出都不愿意负担,他只想着快打通河西走廊,争取一条回家的路,同时帮着王宁安分忧!

慕容又做出一个狠辣无情的决定,他驱赶着所有俘虏,去攻击沙州,在付出了3万5千人代价之后,慕容从西夏手里夺回了沙州和瓜州!

就这样,在西域出现了一个纵横两千里的飞地,而且向西,向北,都没有强敌存在,只要他们愿意,可以在短时间之内,建立起一个几乎和大宋面积相等的国度!

消息当然振奋人心,可随即慕容轻尘他们就面对了最现实的困难。

他们需要人,需要官,需要一切一切……

第710章 莫须有的罪名

西域的情况让王宁安惊讶又兴奋!

慕容轻尘水淹了喀喇汗国的大军之后,喀喇汗国一蹶不振。

对于大多数的国家,只要失败一场,就意味着亡国灭种,像中国这样生生不息的老怪物是几千年绝无仅有的,很多人喜欢拿中国的历史,去对照别的国家,用国人的心态,去揣度别人。

显然,根本是错的。

因为你就是特例,就是独一无二的,拿特例去比普通的案例,自然会驴唇不对马嘴。

喀喇汗国就是这么个普通的例子,当主力损失殆尽之后,国内的几个部落不是想着共赴国难,而是同室操戈,斗得不亦乐乎。

没等大宋的人马杀过去,就已经四分五裂,打成了一团。

北部的西州回鹘,在得到了宋军大胜的消息,立刻送来了一千匹战马,还有大批的珠宝香料,表示愿意臣服大宋。

实际上,西州回鹘在之前就是大宋的属国,给大宋送过贡品。

当然了,他们不是真心臣服大宋,而是想要丰厚的回赐而已。但是不管怎么说,西州回鹘也低头了。

至于南方的吐蕃各部,也纷纷表示臣服。

原本还四面楚歌的西域,一下子柳暗花明。

如果此时河西走廊贯通,大宋派遣2o万人马过去,一块比大宋本土还大的疆域,就要并入大宋了。

盯着地图上的土地,王宁安也忍不住浑身激动,要知道这块地方,自从盛唐之后,汉人便退了出来,算起来已经有三百年的时间了!

这么好的一块地方,汉家儿郎,岂能缺席!

王宁安觉得能经营好西域,并且把这里永久纳入汉家版图,哪怕大宋亡国了,哪怕江山更迭,也对得起历史了。

西域的形势一片大好,但麻烦更多。

最主要的就是缺人,尤其是缺汉人。

现在蒲昌海周围,把于阗人也算上,只有四万多人,慕容攻击了沙州和瓜州之后,并没有占据两地,而是将城池摧毁,水源填上,变成了一块废土。

没有办法,就这么点人,如果分散驻守城池,只会被敌人分头吃掉。

他现在需要汉人,就算给他一百万,也不嫌多!

除了却汉人,还缺读书人!

真的,是真的缺!

慕容轻尘看不起大头巾,厌恶文官,远胜过王宁安。

可是现在他也不得不尊重读书人,给人家鞠躬行礼,点头哈腰,拜托他们好好教导于阗的子弟,教导那些愿意归化的西域人。

以往慕容轻尘懒得听什么儒家教化,更是不喜欢孔孟经典,可现在呢,当看到一个个黄头,蓝眼睛的小朋友,磕磕巴巴念着有朋自远方来,他都能感动出眼泪!

没有办法,西域太缺人才了,缺到二百五赵宗景都要亲自上阵,去充当教师。

可即便如此,也不足以应付四方归附的西域各族……

慕容轻尘出了警告,如果朝廷不派遣足够的人才过去帮忙,他就必须高举屠刀,施行减丁的措施,不然那么多青壮聚集在一起,不给他们教育,不给他们工作,无所事事,肯定要出大乱子的。

……

这些日子一直沉醉在案件当中,王宁安也无暇顾及西域,真是想不到,居然演变成了这个样子。

不乱不治,小乱小治,大乱大治!

王宁安倒是觉得西域遍地是机会,正是英雄大展身手的最好舞台。

“问你件事,愿不愿意去西域?”

狗牙儿立刻点头,“当然愿意,我早就在京城住够了,这有什么好的!除了吃得好,住得暖,玩得多,干净,整洁,繁荣,文明……别的一无是处!”

王宁安被儿子的话打败了,他忍不住以手击额,别说了,洛阳的优势太多了,尤其是和蛮荒的西域相比,天堂都不足以形容。

哪怕西域的机会再多,前景再美好,也要有命享受才行。

安土重迁,有几个国人愿意离开家园,到外面打拼?

尤其是读书人,天之骄子,一个个命金贵着呢!

就连吕惠卿和章敦,他们虽然答应去西域,但是这俩人也私下里和王宁安说了,他们去西域,那是积累经验和功勋去。

等到时机成熟,他们还想回大宋当官,甚至宣麻拜相,宰执天下,这才是他们的理想,让他们在西域吃一辈子沙子,还不如杀了他们呢!

想想吧,王宁安悉心培养的学生尚且如此,其他人又能如何?

当然,王宁安没有责怪他们的意思,趋利避害,就算是自己,心里头也挺犹豫的,毕竟一想到漫天黄沙,一想到一生只能洗三次澡,王宁安就浑身冒鸡皮疙瘩儿。

“你再想想,有什么办法,让人愿意去西域?”

狗牙儿斜着眼睛,想了半天,“估计没戏,除非是绑票,要不然脑子正常的人,都不愿意。”

“绑票?”

王宁安突然眼前一亮,伸出大手,在儿子的脑袋上摸了一阵,把小家伙的头弄得和稻草一样。

“好办法,老爹现在就去绑票去!”

王宁安丝毫不理会狗牙儿愤怒的目光,直接上了马车,冲到了政事堂。

他上次过来,把四位相公逼上了梁山,这一次又来了,政事堂是鸡飞狗跳,文彦博老脸通红,满心为难,他不想见王宁安,但是又不能不见。

“二郎啊,真是陛下赐的小龙团,来看看老夫的手艺如何!”

说着,文相公就想表演一整套的茶道,好拖延点时间。

王宁安一摆手,“来的时候喝过了,我现在就想问问文相公,案子查得如何?你可找到了什么罪证?”

文彦博迟疑了一下,摇了摇头。

王宁安的脸瞬间就垮下来了。

“老文啊,你不是把人都抓起来了,怎么会没有证据?”

文彦博脸上的肉抽动了两下,露出个比哭好看不了多少的笑容。

“那个,二郎,事情是这样的……”

文彦博给王宁安讲起了其中缘由……内廷那边,基本查清楚了,陈琳,沈端,谭宪,密谍司,所有涉案的,几乎一网打尽。

赵祯已经下令关停了密谍司,把整个后宫的人员,从头到尾,全都更换一遍,就连没有多少牵连的苏桂都被赶去了开封。

皇帝是不想留半点情面,要彻底大换血,才能保证皇家的安全。

现在的问题是陈琳什么都不说,而且他年纪那么大,也不吃东西,不喝水,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要挂掉。

没有陈琳的口供,自然不知道他背后是那几位老臣,或者是那些宗室。

陈琳的线断了。

现在还有牵连的无非两个人,一个是刘沆,他帮着高遵裕谋取了钦差的位置,刘沆如实招供,的确,高家找过他,诉说日子艰难,他们要痛改前非,还奉送了一座园林,刘沆已经全都招了,愿意承担一切罪责。

高遵裕已经死了,家族也被抄了,可问题是没有直接证据,没法把火烧向耆英社的那几位。

虽然大家都知道,一定是有人在背后指点了高遵裕,但就是找不出真凭实据!

除了刘沆之外,王珪在圣旨里面放水,给了更大的权力,这是陈琳打得招呼,王珪以为是圣人的意思,也就照办了。

看起来,也和耆英社没有关系,王珪也愿意认罪。

从目前来看,最多就是把这两位相公干掉,另外文彦博身为相,难辞其咎,也可以把他拉下马!

当偏偏就办不了耆英社!

“二郎,你也是权谋高手,一代大家。韩琦死后,富弼等人做事非常小心,他们把功夫都用在了外面……比如制造舆论,影响人心,这个大势是他们弄出来的,但具体的事情,他们不掺和,所以就没有直接证据,自然也就办不了。”

王宁安翻了翻眼皮,“文相公,你跟我开玩笑是吧?既然办不了,你怎么抓的人?”

“这个……”文彦博偷偷拿出了一份奏折,塞给了王宁安。

“你看吧!”

王宁安翻开,才看了一页,就喷血了!

原来这是一个言官的上奏,他说耆英社盖了一座聚会用的园林,这座园林的选址有龙气,非帝王不可居。

诸位大人都是朝中宿老,不会连这点道理都不懂。

他们是别有用心,故此恳请朝廷彻查。

“文宽夫!”

王宁安气得拍桌子,“你丫的就是拿这个莫须有的罪名抓人,你要脸不?”

文彦博同样勃然大怒,“王宁安,你别欺人太甚!老夫好歹也是当朝相!”喊了一句之后,文彦博的声音又低了下来。

“我不是琢磨着,把人拿了,自然能找到证据吗!”

“那你找到了?”王宁安追问道。

文彦博无奈摇头,“二郎,这年头谁也不是傻子,距离灵州战败,已经两三个月了,就算有证据,也早就湮灭了,至于他们和内廷联络的人员,八成都死了,毁尸灭迹,什么都没有留下!”

王宁安这个无奈啊,可是有什么办法?

他不是不想立刻查案子,不给这帮人湮灭证据的时间……问题是西夏打来了,他要保住横山啊!

这就是谋国君子为什么干不过小人的道理!

人家什么都不在乎,孤注一掷,可你却束手束脚,不能全力施为!

“文相公,你的意思是就这么放过他们了?”

“不不不……”文彦博连连摆手,“二郎,老夫给他们准备的罪名,可大可小,只要咱们陛下愿意,还是能动刀子杀人的,只不过要承担一点骂名而已。”

第712章 封王

赵世迈的出现,正好给这个案子一个完美的句号。

哪怕他什么都不说,富弼这些人也麻烦了。

因为之前提到要恢复太祖一系的皇位,并没有什么有力的证据,而赵大的子孙数量并不少,分成了好几支,许多都老老实实,籍籍无名,如果赵祯贸然出手,势必引起反弹。

可是赵世迈这个傻孩子一跑,没罪也有罪了,不是他也是他!

太祖后人,在野老臣,内宫总管,将门中人,还有藏在暗处写文章的士人……所有人员环环相扣,再没有漏洞。

很快,一个足以让任何人都无话可说的结果出现了。

富弼等人不满变法,试图辅佐太祖子孙,恢复旧制,陈琳心念太祖一系,故此内外勾结,沆瀣一气。

至于赵世迈,他虽然年轻无知,但是他爹赵从古在同知宗正寺期间,网罗势力,暗中勾结高家,图谋不轨。

这些人见横山大捷,西夏灭亡在即,便迫不及待,出手破坏,先是让陈琳和沈端迷惑皇上,接着又唆使两个钦差,仓促出兵,葬送近十万大军……险些误了国事。

为了坐实这帮人的罪恶,甚至还加上了一条,阴结西夏,图谋造反!

勾结外敌,当然是重罪,赵祯是真恨死了这伙人,完全是往死路上整。

面对这个结果,王宁安也无话可说,他还很欣慰,因为这一套说法,把他在里面的角色摘清楚了,陈琳等人妄图离间君臣关系,引导王宁安和赵祯对抗的阴谋算盘,被掩饰过去了。

“唉,总算是能给死去的将士一个交代了!”

王宁安沉吟了半晌,又上了一道请罪的奏疏。

作为西北战线的统帅,居然有人在王宁安的眼皮子底下调兵,还酿成了大祸,无论知与不知,王宁安也难辞其咎。

同样上书请罪的还有种诂。

相对而言,种诂在没有完备的手续情况下,便跟随钦差出征,弄得损兵折将,挫动军威,当然要负担罪责。

赵祯降旨,免去了种诂的所有职务,贬为庶民,念其往日功劳,以及拼死力战,准许戴罪立功。

至于种家军,暂时由种诂的三弟种诊负责。

这个处罚对种家军来说,只能算是不痛不痒,真正让三种心疼的是两万多精锐!原本种家论起兵力,是压到折家的,可是横山大战,折克柔立了大功,折家军快膨胀,他们又损失惨重,两家的强弱已经出现了扭转。

当初折继闵死后,折家进入了隐忍期,如今的种家也要学当年的折家,老老实实,恢复实力了。

种诂痛定思痛,说到底,这次吃亏是因为他接了皇帝的密旨,想要和王家掰手腕,充当制衡的角色。

但是他们连京城的风雨都没弄清楚,就一只脚陷进去。

教训太深刻了!

从今往后,种家一定要老老实实,千万被犯傻了。

而且对于种家来说,还有一个很大的威胁,那就是横山一线落到了大宋手里,西夏主力退到了瀚海以北。

原来种家的根基是在延安府一带,当初这里是对抗西夏的第一线,种家靠着蓄养的部曲和效用士,为国征战,控制了宋夏之间的过渡地带,并且用这些土地养活效用士,才有了所谓的种家军。

现在延安府的情况和当初的河北一样了。

拿下了燕云,河北的禁军和厢军不是裁撤,就是北移,曾经盘踞河北的力量,荡然无存。

如果这一次西北的防线也要北移,那么种家军就面临着灭顶之灾啊!偏偏在这个时候,又得罪了王宁安!

虽然王宁安派遣狄青去救援他们,事后更是几次看望,什么责怪的话都没说,但是三种的心里七上八下,难以平静。

王宁安那可不是个菩萨,在他手里倒霉了多少人?

哪个不是狠茬子,大人物!

他们种家也不多什么!

想来想去,种诂倒是想到了一个办法,前些日子他听说折克柔曾经向王宁安提亲,希望能娶王宁安的妹妹,两家结成秦晋之好。

或许这是个路子!

种诂立刻下令,把种家的年轻人都找来,排成一排,他要好好挑挑,究竟谁能攀上王家,只要成了亲,王宁安也就不好下手了吧!

可怜的王洛湘还不知道,她已经被一群狼盯上了!

……

说完了种家,就要提到王宁安了。

他之前被任命为秦国公,总领西北的军政大事,这次回京之后,西北的军务就交给了杨文广,至于政务,落到了贾昌朝手里。

狄青还在养伤,但是赵祯已经采纳了王宁安的建议,有意成立一个参谋部,主管军事战略和作战方案。

按照最新的设计,军事将分成三块。

兵部负责调兵和粮饷,人事升迁等等,枢密院负责统兵和练兵,至于参谋部,则是负责战略层面,统筹对外战争事宜。

显然,在三者之间,参谋部的实权,远远大于另外二者。

因为不论是统兵练兵,还是调兵用人,都要服从整个战略大局。

就拿西北的战事来说,参谋部可以确定打不打,怎么打,等到这些确定下来,调兵啊,派将啊,钱粮啊,军械啊,都要服从大局安排。

新的参谋部尚书,论起权柄,不弱于当初的枢密使,所不同的只是更加专业而已。

这么大的权力,除了忠诚无可挑剔,又身经百战,深得将士信服的狄青,没有人能承担起来!

而且狄青也年近花甲,征战多年,身上留下了太多的伤病。

虽然狄青存了战死沙场的念头,但是能让他回京,并且挥更大的作用,王宁安还是很乐见的。

倒是王宁安,朝廷要如何安排,成了一个谜团。

在他上书请罪的第三天,赵祯降旨,免去王宁安的秦国公,降为定远侯,以示惩罚。

这道旨意下来,许多人都猜测,说虽然王宁安顺利过关了,但是君臣心结算是解不开了,皇帝是要逐步解除王宁安的权力,王相公离着倒霉不远了。

那些想着过来巴结的人全都吓跑了。

什么时候,都有一堆墙头草。

他们不来,反倒安静。

王宁安正好在家里好好休息,一个喜讯就是滚滚生下了一对双胞胎,两只像老鼠一样红红的东西,小的可怜,都让王家人怀疑熊生了!

这是滚滚吗?

不会是早产了吧!

还好王宁安有经验,他让媳妇准备了温房,滚滚第一次当妈,居然不知道喂宝宝,没办法,正好赶上了一个二哈生了一堆宝宝。

只好让二哈给滚滚当奶娘!

王宁安只能祈祷,喝了二哈的母乳,小滚滚千万别像二哈才好,要不然,一只有着熊猫外面,二哈内心的生物,绝对能毁天灭地,重塑世界!

……

王宁安刚刚喂过了小猫宝宝,又给他们称了体重,不错,狗奶营养丰富,长得挺快的!

他正要去书房,突然有人禀报,说是文相公来了。

王宁安就是一愣,他让人把文彦博请到了房间。

“我说文相公,我现在是戴罪降职之人,你没事跑来干什么?那几个老货,要怎么处置?”

文彦博哈哈一笑,“二郎,事涉谋逆,自然是轻不了,老夫的意思是赵世迈,包括其他的几个兄弟,还有找已故楚国公赵从古的兄弟和侄子,都要砍头。富彦国也该夷三族,至于其他几个,吴育,宋庠,也该严惩,其余的全部配西域,再有王珪和刘沆也要罢官,二郎以为,要不要也配西域?”

王宁安没接话茬,而是反问道:“文相公,如此治罪,是不是重了些?”

“不重,一点都不重!”

文彦博深吸口气,语重心长道:“西北一下子损失十万人,完全是因为朝中倾轧所至,不严惩,怎么给将士一个交代?不只是要严惩罪人,还要赏赐有功之臣!”

“哦?怎么说?”

文彦博哈哈一笑,他站起身,抖了抖袍子,抱拳拱手。

“二郎,往后可就要称呼你为王爷了!”

“王爷?”王宁安还没明白,“文相公,你开什么玩笑?”

“不开玩笑!”

文彦博郑重道:“当年太宗皇帝立下了誓约,能收复燕云,异姓封王,二郎收复幽州,完成了一半,朝廷故此封了国公,这一次二郎拿下横山,又运筹帷幄,在西域开疆数千里,功劳无人能及,理当封王,老夫已经上奏官家,圣人也是认可的。”

“所以老夫就要提前恭贺王爷了!”

王宁安把脸色一沉,“文相公,我不会接受的,我这就去找陛下请辞!”

“等等!”

文彦博伸手拦住了王宁安,从容道:“二郎之志,老夫也略知一二,官职大小,对你没有什么妨碍,你是想做事,想中兴大宋,想收复汉家故土的。”

王宁安抬起头,看了一眼文彦博,淡淡道:“既然如此,文相公为什么还要给我谋取王位?”

异姓封王,无论是在哪个朝代,都等于做到了人臣的极致,要么老实交权,颐养天年,要么就等着被皇帝猜忌,砍了脑袋,除此之外,别无二途!

王宁安可不想提前变成一头猪。

“二郎啊,你这个王爷和别的王爷不一样,圣人不但不会阻止你做事,还会给你更大的权力……因为你的封地就在凉州,圣人还指着你开疆拓土呢!”

第713章 富弼杀不得

封王啊!

还是有封地,能独断专行的那种,跟土皇帝有什么区别啊?

哪怕淡定如王宁安,也不免怦然心动,只是他和文彦博打交道太久了,知道这个老货一肚子算计,事情绝不会简单。

“文相公,我想知道,为什么在这时候封王?”王宁安淡然道。

文彦博一副果然如此的模样,“二郎,此时封王,主要有三点原因,其一,就是拓地几千里,朝廷一时没法治理,派不出官,也驻不了那么多兵,必须有独当一面的大才负责,而二郎就是最好的人选。”

老家伙的话带着吹捧,但是问题却很明显。

突然多了几千里的土地,按照大宋的行政区划,至少能分出五个路,可问题是,这一片土地的人口加起来,还没有整个洛阳多。

怎么划分?

当做一个府,一个路,官员都不够用,管不了这么大的地方,但是要多增加一些行政区,人口太少,地方贫瘠,供养不了庞大的官僚体系。

硬要安排,就只能拿出巨资填补亏空。

大宋还没有这个财力。

所以当初在设计的时候,也仅仅是增加了陇右都护府和西域都护府而已。

但问题是按照都护府的模式设计,就要全其部落,顺其土俗,让各部族自己管理自己的事情,只要服从大宋的调令就行。

这一套想法,当初在幽州实验,就已经失败了。

大宋需要更强有力的掌控地方,还要保护整个丝绸之路,责任重大,想来想去,就只有一个办法,封王!

就像商周时代的分封一样,把国土边缘,新划进来的地区,分封给有功诸王,因地制宜,妥善经营。

王宁安稍微思量,也赞同这个想法,不是因为他得到了王位,而是目前看起来,只能这么办!

“这第二条吗,自然是安抚军心。”文彦博叹口气,“这一次西北的事情,伤害不小,一些奸佞之徒胡来,就葬送了那么多士兵,据老夫所知,军心动摇,有人很是不满。朝廷要赏罚分明,分封王爵,奖励有功将士,大家都能提拔受赏,也好化解心中不满。”

王宁安又点了点头,这个理由当然也成立。

“这第三嘛,当年收复燕云,异姓封王,是太宗皇帝定下来的祖训,陛下想借着封王,缅怀太宗,也算是争取人心吧!”

王宁安心中一动,看起来有人要恢复太祖一系的皇位,对赵大叔的影响还是不小的,居然连冲喜的主意都想出来了。

他突然好奇起来。

“文相公,有功之臣不止我一个,陛下准备封几个王爵?”

文彦博陪笑道:“异姓封王,唯有王相公一个,但是还有几个同姓王。”

“都有谁?”

“这屈一指,当然是东平郡王了……”

文彦博滔滔不断,把几个要分封的王爷,都说了出来。

王宁安封西凉王,驻地在凉州,当然了,此刻凉州还在西夏的手里,需要抢过来。原则上他的封地东接秦凤路和横山一线,向西延伸到沙州,换句话说,整个河西走廊,全都是王宁安的封地。

他起到了一个连接中原与西域的作用,位置最关键,权柄最重。

第二个封王的是赵宗景,当然了,他之前也有王爵,但是有了封地,还之前完全不同。赵宗景得了一个高昌王的封号。

坦白讲,王宁安知道自己兄弟的半斤八两,可问题是别人不知道啊!

大家只看到了赵宗景自从十几年前,出使契丹,南下交趾,这次又带兵挺近几千里,打下一片基业。

赵家的子孙虽多,但是能有如此功绩的,也就是他一个而已!

赵宗景受封高昌王,执掌天山南北,论起地盘,还在王宁安之上。只不过因为慕容轻尘的原因,博斯腾湖毁了大半,蒲昌海也受到影响,必须下大力气,修整水利,才能站得住脚。

第三位王爷,出人预料,竟然是太子赵曙。

按理说太子封王,是最正常不过的。

比如赵祯,他先受封寿春郡王,加中书令,封升王,判开封府事,至于他爹,真宗赵恒,先后封韩王,襄王,寿王,加开封府尹。

纵观大宋的太子,或是封郡王,或是封亲王,然后执掌开封府,历练本事,再改成单字名,然后就完成了所有功课,等着老皇帝挂了,就能登基称帝。

赵曙完成了改名,封王和判开封府,这两件事还没有做,主要是他年纪小,又是万众瞩目,众望所归,并不着急。

只是这一次赵祯不知道抽什么疯,给赵曙封了晋王,但是却没有让他当开封府尹,而是把他的封地划在了青唐,并且让赵曙兼任于阗王!

这个安排,真是让人摸不着头脑,陛下到底打算干什么啊?

“以往殿下位置稳固,没人敢窥伺神器,可这次有人把太祖一系推出来,让陛下很不放心。”文彦博如实相告。

“所以就让殿下先在青唐历练,积累军功威望?”王宁安又问道:“那为何要兼任于阗王?”

“这个……是于阗国的请求。”

文彦博将西域传来的消息告诉了王宁安,在大宋的帮助下,于阗有机会复国,可整个于阗国,尉迟氏,成年的龙子龙孙只剩下一个赵力,另外尉迟妍还有两个穿开裆裤的弟弟。

赵力死里逃生,得到了大宋的赐姓。由于当初是赵曙现了他,并且给了他极大地恩惠。赵力觉得自己改了姓,是大宋的臣子,不能担任于阗王。

尉迟妍女流之辈,那两个开裆裤的小子,又没法服众,尉迟氏的几个老家伙凑在了一起,商量了七天,最后他们决定,就此并入大宋,于阗国不复存在!

能做出这样的决定,一来是于阗人的忠心,二来也是于阗状况的确很糟,已经没法独自成为一国。

请求传到了京城,赵祯有感于于阗的忠诚,并不希望于阗灭国,偏偏于阗又找不出一个国王。

所幸就让赵曙兼任于阗王,正好太子在于阗遗民心中,地位很高,也表示大宋看重于阗,又给赵曙一个历练的机会,一箭双雕。

“还有没有其他人封王?”

“有,是新兴侯赵从郁,受封哈密王。”

王宁安吸了口,从字辈,是太祖一系!

见王宁安变色,文彦博解释道:“这个赵从郁和赵从古不一样,他很老实,年纪又大了,没什么别的心思。毕竟这次赵世迈牵连进去,陛下不得不严惩,但是又不能断了太祖一脉的根儿,才有这么一封。”

王宁安立刻明白了赵大叔的打算,别看赵二的子孙对赵大一脉,极尽打压之能事,但是当年如何,他们心知肚明,赵二一系是理亏的。

这一次赵世迈卷入夺嫡,虽然罪有应得,但是杀了他,杀了赵从古的后人,难免被别人非议,说赵祯赶尽杀绝,不留情面。

毕竟都是老赵家的人,总要给太祖一系留点念想。

封一个哈密王,就可以名正言顺,把赵大的后人赶到西域,眼不见,心不烦,倒也是个办法!

三个老赵家的王爷,加上一个王宁安,一口气封了四个王,赶上光棍节大酬宾了。

可想而知,大宋一定会热闹一段时间。

在四个王爷之中,扣除太子,再扣除哈密王,其实最耀眼的还是西凉王王宁安。

十几年的功夫,异姓封王,坐镇西北,当真是让人羡慕嫉妒恨啊!

“二郎,你可要抓紧筹备,尽快把凉州拿下来,打通河西走廊,总不能让自己的封地,手西夏的涂炭吧?”文彦博揶揄道。

王宁安陪笑,“自己的封地自己打,我心里有数。”

送走了文彦博,王宁安突然没那么高兴了。

他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儿。

按理说,案子还没有结束呢,尤其是耆英社,他们凑在了一起,好几年的功夫,就是这次一个阴谋吗?

他们干了多少事情,为什么不深究?

无论是推赵世迈,还是私自调兵,都是威胁皇权的勾当,就算表面上案子结束了,暗中也要继续调查,把一切涉案人员,全都给揪出来。

赵祯怎么可以高高抬起,轻轻放下,这事情总是有些蹊跷。

尤其是老文,他没有把案子处理完,就跑来鼓动封王的事情,还一口气弄出了四个。

这个老货可是无利不起早,没有好处,他才不会奔波劳碌呢!

那文彦博又打得什么算盘?

王宁安还在犹豫之时,又过了两天,赵祯正式降旨,分封诸王,并且下令休息三天,以示庆贺。

就在分封的旨意刚刚下达,赵祯又下了一道旨意,耆英社诸人,不在其位,妄议朝政,所作所为,是可忍孰不可忍,即刻充军西域,不得停留,其中富弼的处置最重,全家被贬为庶民,不得停留,立刻解送西域,永远不准返回大宋!

王宁安得到了消息,完全傻眼了,头几天赵祯还信誓旦旦,要杀了富弼,怎么会高抬贵手,把富弼给放了?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王宁安一下子就怒了,他先想到的就是文彦博弄权,封王的事情莫非是要替那些老家伙打掩护?

正在这时候,国舅曹佾,急匆匆赶到了王家,一见面就哭丧着脸,“二郎,没有办法了,富弼杀不了!”

第714章 没有杀不得的人

“为什么?富弼难道有免死金牌不成?不对……涉及到了谋逆夺权,就算他有十面免死金牌都不够用!更何况我大宋已经杀了两位相公,他富弼有什么了不起的,难道还能过韩琦?”

王宁安真的怒了,浑身上下,杀气昂扬,怒不可遏。

曹佾吓得连着退了两步,“二郎,真,真是杀不了!”

“理由!”王宁安黑着脸问。

“二郎,你没听说,最近市面上有种说法。”

“什么说法?”

“说当年有一份盟单。”

“干什么的?”

“要推翻太宗皇帝。”曹佾声音颤抖,把事情说了一遍。

原来自从耆英社的头头儿被抓起来,坊间就多了一种说法,据说当年各大将门联盟,共同签订了一份盟约,想要替赵大报仇,废了赵二的皇位。

为此赵二展开反扑,两次北伐,损兵折将,名义是为了恢复燕云,实则是为了消灭将门。

结果就是大宋虽然没有夺回燕云,但是却重创了将门,太宗皇帝保住了位置。但是将门并不甘心,他们在赵二的身边安插了许多人,这些年一直明争暗斗不断。

试问陈琳身为天子最信任的奴婢,为什么会反过头背叛皇帝,原来陈琳就是将门安插在皇帝身边的棋子。

而且还有人挖出了陈琳的身世,指出陈琳的父辈曾经在太祖身边当近卫,是太祖的亲信,忠诚不二。

另外又有人说,这份盟单里面尽是有份量的将门。

潘家,石家,曹家,杨家,呼延家,甚至柳家,全在上面签了名!

曹佾都快哭了,“二郎,倘若这份名单公布出来,到时候一定是人头滚滚,血流成河,就连我也要陪着掉脑袋了!”曹佾声音颤抖,“耆英社的那些老家伙,没一个简单的,他们手上一定有盟单,不给他们一条活路,他们就要拉着大家一起死!没有法子,我只能请求姐姐出面,求官家网开一面。”

“荒唐!”

曹佾还要往下说,王宁安根本懒得听他的解释。

“什么狗屁盟单,你见过吗?你们家先辈说过吗?这些年,你们家参与过造反的事情吗?”

面对连珠炮似的质问,曹佾只能苦着脸道:“这几十年当然没有,可问题是再之前的事情,不好说啊!我祖上武惠公当年北伐燕云的时候,的确替太宗背了黑锅,都是太宗指挥不利,损兵折将,却把我家先人贬官问罪,或许,或许他老人家心怀不满,暗中反对太宗皇帝,也未可知!”

“呸!”

王宁安狠狠啐了曹佾一口,忍不住怒骂道:“这世上什么人都有,还没有你们这样,给自己脑补一个谋逆大罪呢!我问你,当今太子的生母是谁?”

“当然是我姐姐!”

“你姐姐又是谁家人?”

“这还用问吗!是曹家人啊!”曹佾也明白王宁安的意思,只是苦兮兮道:“二郎,这事情不是那么简单的,毕竟牵连太多……”

“有什么牵连?你们家现在是和太祖一系近,还是和太宗一系近?你是想辅佐太祖子孙,还是要辅佐太子殿下?”

“当然是太子殿下!”

“那就行了!”

王宁安怒道:“所谓盟单,如果还有用,富弼这些人早就拿出来了!他们为什么只拉着高家,没有把你们都拉过去?要是所有将门都和他们耆英社合作,没准就能辅佐赵世迈登基了呢!”

提到赵世迈,曹佾差点笑喷了。

那位小公爷遇到了事情,简直就是个怂包,都没用大刑,光是抽了两鞭子,就什么都说了。

还说他爹给耆英社送钱,临终的时候,还把一笔土地转给了耆英社,又说暗中雇人,替太祖一系宣传,戏台上演斧声烛影戏的,多半都是他们家赞助的……总而言之,就连小时候偷看丫鬟洗澡的事情都说出去了。

就连曹佾都看得出来,赵世迈就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其实也不怪他如此,大宋的宗室当中,除了少数人,多数早就废了。

不说宗室,将门又何尝不是如此!

假如不是王宁安崛起,就像曹家啊,杨家啊,潘家啊,石家啊,这帮人凑到一起,尚且比不上一位相公的地位,还指望着他们能如何,简直痴人说梦!

“不管当初有没有盟单,屈指算起来,至少过去了8o年,一代新人换旧人,都换了三四代人了,所谓的盟单,根本是欺人之谈!这种不值钱的故事,茶馆里一文钱听七段!”王宁安恶狠狠道:“仅仅因为这个,就把国法扔到一边,置谋逆大案于不顾,我真是不知道你们在想什么!”

被王宁安一顿臭骂,曹佾也冷静下来了。

其实也不怪曹佾胆子小,谁摊上这事,也难以冷静。

耆英社的那些老家伙,摆明了知道难逃一死,所幸把大家都供出来,拖着所有人下水,不饶了他们,就要大家一起死!

完全是破釜沉舟在拼!

而且所谓盟单的事情,沈端已经招供了,的确存在,只是在陈琳那里没有搜到,究竟会牵涉到谁,心里都没谱儿。

大家人心惶惶,所有的将门都联系上了曹佾,让曹皇后出面,帮忙说情,才有了赵祯要把这些人全都即刻送去西域的旨意。

王宁安沉吟了半天,突然道:“国舅爷,如果我猜得不错,你们还没有这么深的道行,能劝动陛下降旨,保住富弼这些人。你跟我说实话,是不是文彦博出的主意?”

曹佾跟吃了苦瓜似的,只能点头。

“文相公说了,水满则溢,月盈则亏。二郎已经贵为王爷,就该学会与人为善,少掺和俗务。反正富弼这些人都身败名裂,死与不死,差别不大,不如给他们一条活路,大家都好过……”

曹佾的声音越来越小,不自觉低下了头。

王宁安气得翻白眼,懒得吐槽。

耆英社可不是寻常之辈,他们手握着多少秘密,满朝文臣,有多少是他们的门生故旧?只要这帮人还有一口气,就能搅动风雨,尤其是富弼,自从韩琦死后,他扛起了保守派的大旗,这些年做了不少扯后腿的事情,哪怕刘沆和王珪一般的相公,都要受到富弼摆布。

以此老的江湖地位,哪怕身在西域,一样能兴风作浪。

王宁安是希望把耆英社的人赶去西域,让他们去教化蛮夷,当问题是,作为恶,富弼绝对不能留!

蛇无头不走,鸟无头不飞,只要斩了富弼,其他人才能老实听话。

王宁安本以为是铁案一件,不需要他多插手,而且以他的身份,非要追着不放,也会让人以为小肚鸡肠,公报私仇。

所以他就逼着文彦博出手,想借着老文的刀,把耆英社处理了。

只是王宁安低估了文彦博的功力。

老家伙放着案子不办,给王宁安争取了一个王位,先把他高高捧起来。

然后再暗中放水,想保下富弼这帮人!

当然了,老文不是菩萨,没有救苦救难的情怀,他这么干,无非是想做个人情,接手耆英社背后的力量。

富弼等人被赶到了西域,好多士绅失去了庇护,成了无头鸟,就只能去投靠文彦博。而且给王宁安封王,顺便就能把他赶出京城。

只要王宁安离京,没法顾忌文彦博,老家伙又吸收了保守派的实力,在政事堂就能轻松压制王安石,另外,赵祯年纪大了,体力不行,精力衰退厉害,耳根子更软,下手更容易……如果不出所料,用不了多久,整个大权都会落到文彦博的掌中!

厉害,真是厉害!

面对文相公的如意算盘,王宁安只能给他竖起两个大拇指!

“你们要是有文彦博一半的智商,也不会被欺负那么惨了!”

曹佾都哭了,“二郎,那你说该怎么办?圣人的旨意都下来了,总不能抗旨不遵吧?”

王宁安哼了一声,“什么叫抗旨?圣人想放过富弼吗?还不是担心牵连太大,会弄得朝局失控……圣人一时心软,做臣子的,就要把这个难扛起来!”

王宁安沉吟了半晌,立刻起身道:“跟我去天牢。”

曹佾不解,“去天牢干什么?二郎,你,你不会要杀人吧?”

王宁安哼了一声,“我当然不会杀人,可有些人未必能承受得起压力啊!沈端不就是疯了吗!再自杀一个,有什么差别?”

说完,也不理曹佾,王宁安甩开大步,直接上了马车,前往天牢,到了这里,他依旧是主审,亮出了腰牌,顺利进入天牢。

此刻,富弼正在牢房之中,活动筋骨。

命是保住了,不过西域山高水长,道路艰难,气候恶劣,一把老骨头,未必能承受得住!一定要活着,只要三寸气在,才能报仇雪恨!

富相公还是充满了斗志的。

正在这时候,牢房大门推开,王宁安从外面走了进来。

“哈哈哈,富相公,好久不见啊!”

富弼脸色一沉,怒道:“你来干什么?”

“不干什么,就是想提醒富相公一句,此去西域,道路多舛,实在是危险,你们一家人都要走,万一有个闪失,富相公恐怕就要断子绝孙了。”

“王宁安!你是在威胁老夫!”富弼暴怒!

“岂敢,是提醒,善意地提醒而已。”说着,王宁安从袖子里掏出了一个白瓷瓶,放在了牢房的地面上。

“富相公,你懂的!”

第715章 富相公死了

“王宁安,你想暗害老夫?”

王宁安呵呵一笑,“富相公,你这就错了,我是光明正大来看你的,然后不小心丢了瓶药,你碰巧捡起来喝了,怎么叫暗害呢!用词太不准确了!”

“王宁安!”

富弼脸色铁青,浑身颤抖,眼睛冒火,“你,你欺天了!!圣人尚且给老夫一条活路,你这么赶尽杀绝,就不怕天下人的悠悠之口吗?”

“哈哈哈,富相公,人之将死其言也善,鸟之将亡其鸣也哀。你在临死前,就跟我说这些,比起韩稚圭,差着不止一筹,也难怪有他在日,你只能当万年老二!”

“你……”富弼气得浑身乱抖,说不出话来。

王宁安淡然一笑,“富相公,你问我怕不怕天下议论,那好,我告诉你,我怕,很怕!可问题是,我放过你,给你一条活路,天下人就不会议论我了吗?”

富弼咬了咬牙,恶狠狠道:“至少会少一条罪状……陷害忠良!”

“哦!富相公,你觉得自己算是忠良吗?”

富弼哼了一声,切齿说:“比你强一万倍!”

王宁安很坦然,“或许吧,反正在你们的眼里,我就是该千刀万剐的奸佞,只是可惜啊,死的人不是我,而是你们!”

“王宁安!”富弼的声音更加沉闷,一股怒火,不可遏制。

“老夫没有做什么事情!谭宪那些人干的事情,并非老夫下令,老夫充其量只是知情不报而已,难道这也该死吗?别忘了,老夫入仕几十年,出使大辽,推动庆历新政,老夫是功的,陛下清楚,天下人也清楚!除非是那些被猪油蒙了心的人,才装作不知道!”

老富的语气很狂暴,但是话里话外,透着一丝求饶的意味。

王宁安深深吸口气,“富相公,这次西北的事情,我相信你说的,如果仅仅以知情不举来定罪,朝廷上下,该死的人不在少数。”

“你知道?”富弼有些惊骇,既然知道,那为什么要揪着老夫不放?

“王宁安,老夫如果知道会战败,还败得那么惨,绝对会阻止的。”富弼尽量和缓语气,“当时多少人都说你裹足不前,是想养寇自重,老夫于军务一道,并不精通,也相信了一些。不过你可要知道,别说老夫,就算是陛下,也怀疑你了!”

王宁安笑道:“富相公,这就是你的离间之计吗?似乎有些弱啊!”

“哼!王宁安,你别装糊涂,天子无情,一切以江山社稷为重。你手握重兵,权势滔天,功劳盖世,一旦陛下驾崩,试问新君如何压制你?试问,天下的诸公,哪个能管得了你?做臣子做到了你这份上,就该知所进退,谋身自保!”

王宁安一伸手,示意富弼继续讲下去。

“王宁安,老夫劝你立刻辞去官职,放弃兵权,老老实实,在府中享乐。歌舞升平,做一个太平相公,封妻荫子,世代荣华,或许还能保住性命。像你这般,张狂疯癫,竟敢背着天子,加害朝中老臣,你就不怕身败名裂,死无葬身之地吗?”

王宁安微微颔,“说来说去,还是舍不得死啊!富相公,与其说我糊涂,倒不如说您老没想清楚,真像你所说的,我就能保住性命吗?就算天子不杀我,你身后的那些人,他们会放过我?不说别的,他们连我师父都容不下,我走得可比我师父远多了!”

范仲淹!

富弼的眼前瞬间闪过一个高大的身影。

坦白讲,富弼并非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他像韩琦一样,变成了自己早年最讨厌的人。说来惭愧,在范仲淹死后,富弼几次去了老范的坟前,他很羡慕范仲淹,不管成败,老范从始至终,都没有变过,他是个纯粹的人!

相比之下,自己变了,愧对心中理想,对不起身体的热血……想到这里,富弼的气势一弱,脊背不由得塌了下来。

“富相公,你说了不少,也听我说几句。诚然西北惨败,主要的罪责,算不到你头上,从头到尾,你或许没给任何人下过命令,也没有一张纸,一句话流出去。你觉得自己很冤枉,我也勉强赞同,不过就拿我师父来说吧,庆历失败之后,他被折腾得多惨!几乎丢了老命!你们这些昔日的盟友,为什么不帮他一把?”

“我,我怎么能帮他!”富弼低下了头,越羞惭。

王宁安雅然一笑,“富相公,索性把话挑明了吧!你我背后都有一大堆的人,这些人或许地位远远不如我们,或许彼此没有见过,但是我们却要为这些人做事,这就是利益集团,你说对吗?”

富弼何等聪明,寻思了半晌,点了点头,“的确可以这么说,不过王宁安,你把什么都归结为利益,老夫不和你争辩。老夫倒是有些好奇,既然你觉得争权夺利,不是错的,那老夫哪里错了?”

王宁安摇头,“富相公,你还是没有想清楚,所以你败得一点都不冤!利益之争,哪来的对错之分啊!”

王宁安站起身,负着手,一边走,一边说道:“一个老百姓,一年到头,收入的钱就那么多。你们呢,希望他把钱都交了地租,满足你们的享受。而我呢,还有我背后的这些人,他们希望老百姓能拿钱去买丝绸,买布匹,建房舍,这样,我们就能赚到更多钱。一个是土地集团,租佃体系,一个是商业集团,市场体系。我们天生就是敌人,把是非对错放在一边,所求者,无非是利益而已!”

“因为我们分属不同阵营,看法自然不同。譬如说,我就希望尽快打败西夏,打通丝绸之路,这样大宋的商品就能销售出去,西夏的市场就会落到我们手里,富饶的河套平原就能提供丰富的原料……可是在你们看来呢,西夏的土地根本不适合耕种,即便可以耕种,也要面对着游牧骑兵的不断袭扰,得不偿失,所以您希望能休兵罢战,尽量维持太平,哪怕给一点岁赐,也是值得的。”

富弼脸很黑,他不喜欢王宁安这种说话方式。

家国天下,江山社稷,圣人道统……竟然都被他说成了利益二字!实在是倒胃口!

但是富弼又不得不承认,抛开一切华丽的装饰,王宁安说的就是事实!

为什么保守派反对对外作战?

道理非常简单!

要对外作战,就要增加军费。军费从哪里来?简言之,变法,无论是青苗法,还是方田均税法,都是从文官士绅手里抢钱割肉。

然后拿着他们的钱粮,去开拓土地,结果新占的土地又落到了有功将士,还有新兴的工商集团手里。

他们这些士绅地主,出了钱,什么好处都没捞到!

这也就罢了!

凡是此消彼长,随着工商集团势力越来越膨胀,他们资助学校,创办学堂,培养读书人,宣扬理念,抢夺科举名额。

这几次朝廷科举,以六艺为代表的工商集团,他们的名额越来越多,势力越来越强。早晚会取代士绅集团的!

不是身在其中,是感觉不到的。

一张口说什么大局啊,天下啊,苍生啊,民族啊……这些东西都很容易说,但是真正涉及到了自身利益,让人付出代价,能不能做到?

对于普通人来说,或许可以,但是有权有势的人呢?他们有自己的利益啊,能不能牺牲自己的利益,成全更大的利益?这就有难度了。

拿富弼这些保守派,还有背后的士绅集团来说,他们反而认为坚持孔孟之道,坚持士农工商这套体系,是最大的利益所在!

没有千年朝廷,有千年世家,没有千年世家,有千年道统!

天大地大皇帝大,全都不如道统大!

“富相公,还是那句话,我们不要争论什么对错,我也不会把你看成一个坏人。但是大宋要想中兴,百姓要想过好日子,必须变法。而你们,就是变法的拦路虎,有没有这次的事情,都是一样,耆英社必须被摧毁,作为旧党的旗帜,您老也必须死!哪怕留下千秋骂名,我也在所不惜。”

王宁安冷酷一笑,“您选择在这里死,你的家人能保全,你选择去西域死,你的家人一个也别想跑!”

王宁安冲着富弼拱了拱手。

“言尽于此,富相公,请自便。”

说完,王宁安转身离去,在背后传来了富弼疯狂的骂声。

“王宁安,你装什么蒜!说什么为了大宋,为了朝廷!你们把大宋的祖宗之法都改变了,你们心里几时有大宋?你也配跟老夫侈谈苍生?灵州一战,死了十万人不假,可是你们呢?打横山死了多少人?修直道死了多少人?你们继续打仗,还要死多少人?你们扪心自问,罪孽远胜老夫万倍!你们才是真正该死的人!!!”

王宁安一口气走出了天牢,在牢门口,他闭上了眼睛,微微停顿。

不管富弼,还是之前的韩琦,他们在历史上的评价还都算不错,也是大宋的名臣。只是正如王宁安所说,因为利益不同,富弼在历史上,也是极力反对王安石变法,他站在了保守派一边,成了变法的阻力,他就该死!

是好人还是坏人,那是后世的评价。

对于王宁安来说,区分好坏的唯一标准,就是是否支持变法?

听起来像不像历史上的王安石,只要支持变法,拗相公就重用,反对就征诛!

当然后人可以有不同的评价,认为拗相公胡来,可试问他胡来尚且推动不了变法,如果讲道理,更加不行!

不管怎么说,富弼死了,作为旧派的旗帜,他倒下了……王宁安沉思了片刻,闷声道:“去政事堂,该找姓文的算账了!”

第716章 别放了文彦博

文相公很忙,也很充实。

王宁安封了王,看似高升一步,到了人臣的极点,实则水满则溢,接下来赵祯就算不猜忌他也不行了。

而且王宁安还要去封地,坐镇边疆。

京城的大小事,也就没法干预了。

偏偏之前赵祯又把政事堂的大权交给了相。

加上耆英社完蛋了,那么多士绅官吏归附。

文彦博真想由衷喊上一句,“号令天下,莫敢不从!”

宦海浮沉几十年,不就是等得这一天吗?老文强按下要飞起来的心,眼下还有几件要务,第一是给这件案子收场,第二是把王宁安送走。

只要完成了这两件事,他就可以安享成果了。

富弼,宋庠,吴育这几个老不死的一定要快点送走,他们走了,王宁安才会去西北,往后啊,他们就在凉州吃沙子吧!

越想老文越是开心,情不自禁哼起了家乡的小曲儿。正在这时候,突然有人来送信,说是王宁安去了天牢,见富弼去了。

文彦博一下子惊呆了!

这是什么意思?

难道王宁安忍不住喜悦,想要娶富弼面前炫耀?

到底是年轻人,沉不住气,给了一个王爵,就恨不得天下人都知道。你个傻小子啊,历朝历代,异姓封王,能有什么好下场!

别看你王宁安厉害,那是因为陛下站在你这一边。

只要能离间君臣之情,没了陛下支持,你也蹦跶不了多久。

其实富弼,陈琳他们弄出来的这一招很不错。

只是运气不好,加上求胜心切,不惜葬送西北的大军,惊到了赵祯。不但没有离间成功,反而让皇帝感到了压力,更加倚重王宁安。

这要是老夫操作,我就潜移默化,不断给赵祯送不利于王宁安的消息,日积月累,把几个月的事情,分散到几年,神不知鬼不觉,无声无息,就把王宁安给抹得人不人,鬼不鬼……然后再出手,才能毕其功于一役。

要说起来,玩阴谋的祖宗还是夏竦,不管是韩琦,还是富弼,都差着一筹,达不到绝顶高手的境界,看来,以后也就是我文宽夫了。

咱文相公这个陶醉啊,心里头多了一眼喷泉,冒出来的全都是高兴。

正美着呢!

突然有人来报,说是王宁安前来造访!

“什么?他不是去见富弼了吗,怎么来找我了?”

文彦博吓了一跳,莫非是老富卖了自己?文彦博想了想,他没有什么把柄在耆英社手里,富弼也不能把他如何。

可问题是王宁安怎么来了……

带着满腔疑问,文彦博把王宁安请了进来。

双方落座,王宁安笑呵呵道:“文相公,有小龙团吗?上次你可是说,要给我一展茶道,这次我特意过来,讨一杯茶喝!”

“啊?啊……”文彦博挤出一丝笑容,“好,好!”

他立刻把茶具拿了出来,炭炉点好,烧着山间泉水,文彦博把一套精致的茶具拿出来,又是洗,又是涮。

手上的功夫非常了得,只是他心里有事不知道王宁安打得什么算盘,不住偷眼看王宁安,结果仓促之间,竟然摔了一个茶杯!

文彦博这个心疼啊,这可是唐代的官窑,传说中,是韩愈用过的,价值连城啊!

“文相公,没事的,回头我送一套,保证比你的更好。”

文彦博尴尬笑了笑,“那多谢二郎了。”

正在文彦博泡茶的时候,又有人突然跑进来,一边跑着,还一边扯着嗓子大喊。

“文相公,可不好了,富弼在牢里自杀了!”

哗啦!

文彦博手里的茶壶落了,一下子砸碎了三个茶杯,整个一套茶具,算是废了。老文的手不停颤抖。

富弼怎么会死?

他怎么舍得死?

文彦博突然看到了王宁安嘴角淡淡的笑容,这位仿佛早就知道一般!

“王景平!”

文彦博瞬间爆了,他冲了过来,怒斥道:“你,你,你弄死了富弼?”情急之下,老文说话都不利索,手指不停颤抖。

王宁安伸手扒拉他一把,不满道:“宽夫兄,你说话别这么难听,我是去看富彦国的,只是回来的时候,不小心弄丢了一瓶鹤顶红而已。”

“而已?”

文彦博的声音提高了八度,气急败坏。

“我说景平啊,你不是笨蛋啊,为什么要弄死富弼,你脑子有病啊!”

“哈哈哈,宽夫兄,我想请教,留着富弼,有什么好处吗?”

“好处大了!”文彦博咬着后槽牙,苦口婆心,解释自己的初衷,他知道王宁安是聪明人,他抛出了封王的事情,接着又放过了富弼等人,王宁安一定猜到了是自己干的,他也不推辞。

“二郎,西北大败之后,军心不稳,封赏王爵,是圣人的意思,本来只有你一个,但是老夫怕你的压力太大,才说服圣人,给赵宗景,还有太子殿下封王的,我可都是为了你啊!”

“留着富弼也是为了我了?”

“那是自然!”

文彦博没好气道:“异姓封王,实在是太过显眼,不知道有多少人嫉妒你呢!正所谓明枪易躲,暗箭难防。老夫把富弼等人贬到了西域,就是帮着圣人监督二郎,同时也是给你分担压力。有他们给你唱对台戏,圣人也就不会怀疑你了。而且大家都是老相识,知根知底,二郎也好掌控他们,用熟不用生,这个道理你也不懂吗?”

王宁安低着头,思量了好半天,突然轻轻一笑。

“照这么说,宽夫兄,都是为了我好?”

“可不是!”

文彦博哀叹了一声,“你千不该,万不该,现在富彦国死了,这天下,还有谁够分量,陪着你去西域?老夫的一片苦心,都成了东风流水,我,我真是妄做小人啊!”

文彦博哭天抹泪,悲愤欲绝。

要是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和王宁安多好呢,全都是为了王宁安着想!

“宽夫兄,您老的良苦用心,我清楚了。”王宁安起身,抓着文彦博的手,用力摇晃了两下。

“富弼虽然资历不错,但是近几年,一直赋闲在家,已经算不得什么重臣,更何况他和我之间也不熟,要论起来,有一个资历远胜富弼,能力更是过富彦国百倍的人,让他陪着我,陛下一定放心!”

文彦博从王宁安的笑容里,突然感到了一丝不妙,有股凉气从脊柱往脑后蹿,不由得打了个冷颤。

“二,二郎,你说的人,是是我吗?”

“没错!”

王宁安热情邀请,“文相公,宽夫兄!除了你,还有第二个人吗?我会立刻上书,请求陛下任命你为凉王相,不成……地位太低了,再兼任高昌和于阗国相,对了,干脆让陛下加宽夫兄太师之职,总领西北政务,同时辅佐太子殿下,宽夫兄,我朝文臣之,非你莫属!要是你觉得还不够,再给你专折奏事的权力,我们几个都受你的节制,还不错吧?”

“错!大错特错!”文彦博眼珠子差点掉出来。

娘的,西域是老夫给你们挖的坑,怎么转眼要埋我了?

“王宁安,老夫乃是相,辅佐陛下,责任至重,你让我去西北,政事堂怎么办?谁能胜任,你这是拿国事开玩笑!”文彦博气急败坏。

王宁安摇头,“宽夫兄,我大宋最不缺做官的人,你放心吧,贾子明,还有庞籍,曾公亮,王安石,还有那么大的大臣,都能替陛下分忧的,没了文屠户,也不吃带毛猪!”

“你,你……”

听到把自己说成了杀猪的,文彦博气得嘴唇都青了。

“王宁安,你别太嚣张了!你逼死了富弼,又想来欺负老夫!你,你凭什么?陛下不会听你的!”

“哈哈哈,陛下听不听我的,全看陛下信不信你!”王宁安轻笑了一声,“文相公,这些日子,你是什么都没掺和,但是你知道的事情,丝毫不比富彦国少!为什么耆英社的人被抓了,坊间便流言四起,是不是有人在背后使坏!”

“没有!”

文彦博断然否认,“王宁安,你别想往我头上扣屎盆子!这样,有本事,咱们去陛下面前打官司!我才不怕你呢!”

老文虽然嘴上硬气,但难免心虚。

他现在还有点迷糊,怎么好好的一个圈套,把所有人都套路了,一转眼,自己成了套中人了?

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文彦博都想要骂娘了。

王宁安微微一笑,“官司随便打,不过嘛,容我先写一个弹劾你的奏疏!对了……宽夫兄,你现在也可以写反驳的奏表,小弟没你的文采,我先告辞赶工了。”

说完,王宁安也不理文彦博,直接扬长而去。

刚到了家中,大苏竟然在二门等着。

“哎呦,我的姐夫,你可太牛了!”

苏轼张牙舞爪,伸着两个大拇指!

“我听说了,你把富弼逼死了,太好了,老家伙是咎由自取,他该替死去的将士偿命!”

王宁安摆了摆手,笑道:“这事我干得也不光彩,现在想起来,做坏事的也不只是富弼一个。”

“还有谁?”

“文宽夫要算一个!”王宁安笑道:“子瞻,正好,你帮我写一份弹劾文彦博的奏疏,也省得我费工夫了。”

苏轼答应得很痛快,可他又犹豫了。

“姐夫,文相公有什么罪啊?是欺君,还是谋逆?”

“罪名吗?”王宁安挠了挠头,突然忍不住哈哈大笑,“对了,他之前用什么罪抓的耆英社众人,你就用什么罪弹劾他!这叫以彼之道还施彼身,让文宽夫作茧自缚去!”

苏轼瞪大了眼睛,愣了半天,突然一跃三尺高,笑得手舞足蹈,跟三百斤的胖子似的。

“真不愧是我姐夫!够狠!”

说完,苏轼撒腿就往书房跑,挥毫泼墨,顷刻写好了一份弹劾奏疏,他迫不及待想要看文相公的反应了!

第717章 把坏蛋都赶走

没有人可以抗拒衰老,经历过这番折腾,赵祯非常非常疲惫,精力衰退,眼前总像是有蚊虫闪过,视力衰减厉害,到了夜晚,哪怕点满了蜡烛,也没法读折子,处理政务。才区区几个月的功夫,龙体就不堪重负了。

赵祯也知道自己的时间不多,必须做一些布置。

先,就是要了结这个案子。

陈琳年老体弱,加之被抓之后,不吃饭不喝水,在三天前,已经死了。

养了几十年的老狗,哪怕在最后关头,反咬了自己一口,赵祯也没法真正做到无情,他让人找了块地方,给陈琳安葬了。

至于沈端和谭宪,全部斩立决。

原来辛苦组建的密谍司废除,所有人员都被配开封,替太祖和太宗守陵。

赵祯吸取经验,重新换了一批太监。

这些太监不像以前那样,是在京城附近招募的,而是从岭南,西北,幽州,甚至青唐等地,抽一些俘虏,找一些藩国少年,净身入宫。

他们之中很多人别说识字,就连汉话都不会说,又来自天南地北,聚集在一起,短时间之内,根本没法兴风作浪。

而且赵祯也把他们的权力压缩到了极限,只负责洒扫伺候人,涉及到政务公文的部分,赵祯会让翰林院,中书舍人负责。

当然了,这样又会增加文官的权力。

但是两害相权取其轻,文官还是比太监要好很多的,至少他们有家室,有子孙后代,不会像太监那么丧心病狂。

其实这一次的事情,真正决定出兵,豪赌一把的正是陈琳和沈端。

至于富弼他们,仅仅希望派遣钦差,伺机夺取兵权,然后在分化赵祯和王宁安而已,富弼说他并非主谋,只是知情不报,不是假话。

但是把话说回来,没有耆英社,没有庞大的保守派力量,给陈琳和沈端一万个胆子,他们也不敢和王宁安叫板,更不可能调动军队。

所以王宁安说,这不是是非对错之争,而是利益之争!

要想推动变法,就必须除掉富弼,砍掉保守派最大的旗帜!

不然,哪怕富弼跑到了西域,他一样可以遥控保守势力,和王宁安周旋到底,这就是他们的宿命!

……

内廷被清理掉了,下一个就是赵大一系,经过反复权衡,赵祯并没有大开杀戒,他只是赐死了赵世迈,并且剥夺了赵从古的一切追封和哀荣,同时把他们从宗室的名册中删除。

不过赵祯并没有停手,他封赵从郁为哈密王,同时将赵大的子孙,成气候的悉数配西域,剩下的也都按照宗室条例,剥夺皇室身份,让他们永远失去继承皇位的资格。

赵祯还降下旨意,昭告天下,太祖当年为了保全赵氏江山,将皇位传给太宗皇帝,乃是顺天应人,睿智之举。所谓斧声烛影,根本是无稽之谈,是前朝余孽,居心叵测之徒,诽谤之语。

谁要是还敢演戏,还敢到处传言,绝不姑息!

除了下令禁演之外,赵祯还带着赵曙去太庙,祭祀太祖和太宗,无论是祭文,还是祭品,赵大的规格都要略胜赵二一筹。

显然,作为开国君主,赵大的贡献肯定胜过赵二多矣。

其实赵祯都没有见过赵二,更别提赵大了,至于赵曙,那就更加遥远了,在他的眼中,不过是两个灵位而已。

反正都是他们的祖辈先人,开创了大宋的基业,理当一体供奉,实在是没有必要给自己找麻烦。

先人结仇,随着时间推移,渐渐淡化,这种例子并不少见……比如明英宗被俘之后,大明拥立了景泰皇帝朱祁钰,后来夺门之变,英宗重新复位,他恨死了兄弟,景泰皇帝什么都捞到。

但是到了英宗的儿子宪宗朱见深继位,还是给了叔叔谥号景皇帝,后来到了南明的时候,朱祁钰才正式捞到了庙号代宗!

总而言之,赵祯又把宗室的部分处理完毕。

下面就是将门。

传说中的那个名册,大部分的将门都在其中,并且还阴谋反对太宗。

赵祯是很在乎的,他倒不是担心将门会作乱,而是一旦捅出来,不得不处置将门,原本失衡的朝局,就会更加动荡。

正因为如此,赵祯才犹豫不决,想要放过富弼,可问题是王宁安把富弼给逼死了,事后证明,所谓的名册并没有出现,大家只是传言而已,或许手握名册的人也清楚,都快一百年的陈芝麻烂谷子,早就失去了威力,干脆不要捅出来,免得引火烧身。

赵祯松了一口气之余,却也不可能完全放过将门。

他已经给石家、潘家、甚至包括曹家和杨家降旨,要求他们把自家的子弟,还有部曲,挑拣一半,送去西域,而且赵祯还规定,以后想要承袭爵位,必须有军功!

开什么玩笑,宗室子弟都要降等,你们将门多什么?

难道还比老赵家人尊贵?

没有军功,就老老实实当普通人!

赵祯展露出铁腕无情的一面,将门也只能摸摸鼻子认了。

从头到尾,赵祯把所有势力,都处置了一遍儿。

可唯独没有动文官。

事实上,随着宦官、宗室、将门统统被压制,文官一家独大的态势就显露出来。尤其是文彦博,在耆英社倒台之后,他不论资历,手腕,还是地位,都是大宋朝最顶尖的人物,几乎无人能与之相抗衡。

尤其是王宁安封王之后,里里外外的朝局,都要听从文彦博一个人的安排。

这也是赵祯当初犹豫要不要处置富弼的原因。

杀人很容易,可杀人不能解决所有问题!

弄来弄去,所做一切,都成全了文彦博,那不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吗!

文彦博如果是个正直的人,值得托付的重臣,也就罢了。

可经过这么多年,赵祯早就看透了,文彦博这个老货实在是不可靠,他一肚子坏水,比谁都精明,又毫无廉耻。

让他执掌大权,变法很有可能被废了,整个江山社稷,都会有危险。

就在皇帝着急的时候,由苏轼操刀,王宁安授意,一封弹劾表章送到了赵祯的面前。

文彦博在老家建豪宅,出了臣子的规制,并且所选地址,有龙气环绕,附近村民曾亲眼目睹,有朵朵祥云,状若莲花,从天而降,落入文府,流连良久,飘飞而去。有当地道人言说,此乃龙虎之气,贵不可言,日后有至尊出现……

苏轼在最后写到,文彦博在此等地方,建造宅子,居心叵测,昭然若揭,如不严惩,简直天理不容!

……

“陛下!”

文彦博都哭了,“陛下啊,老臣冤枉,实在是冤枉,王宁安这是诬陷老臣,他,他想让老臣去西域,他没安好心啊!”

赵祯淡淡一笑,“宽夫啊,你的人品朕还是相信的,只是最近朝局混乱,有些事情乱七八糟,难免流言蜚语,你身为相,是替朕受过,朕心里明白!”

“多谢圣人体谅,都怪老臣无能,不能替陛下分忧,实在是老臣的过错!”文彦博又哭了起来,“老臣情愿意致仕回乡,请求陛下恩准!”

赵祯摆手,“宽夫,朝中就你一个老臣了,让朕怎么舍得啊!”

文彦博心中一喜,正要客气,赵祯却话锋一转,“不过正因为如此,朕才越珍惜我们的君臣情谊。朕实在是不忍心,你久居相之位,遭受各方非议,身心俱疲这样吧,你替朕去西北一趟,如果没有你坐镇,光靠着一些年轻人,未必能把那么大的一片疆土看好!”说着,赵祯满含殷切希望,笑呵呵道:“文卿,你可愿意替朕分忧吗?”

文彦博的嘴角抽搐,心在滴血!

姓王的!

你丫的真不是东西!

老夫和你什么仇,什么怨?

你都要走了,干什么坑我啊!

文彦博还能说什么,如果他执意拒绝,下一次王宁安上书,可就不是这些扯淡一样的罪名了!

这次的案子,政事堂两位相公卷入,你文彦博身为相,就一点罪责都没有吗?

真要是闹起来,还不知道后果如何呢!

老文是个聪明人,他稍微想想,也就明白了,亏自己算计王宁安,算计富弼,算计这个,算计那个!

唯独忘了一件事,当把别人都算计进去的时候,朝中也就剩下他一个巨头了。赵祯会放心把朝政都交给他吗?

这就叫机关算计太聪明啊!

文彦博无可奈何,只能领旨。

就在文彦博被外调的第二天,赵祯就火降旨,新的政事堂人员出炉了。

令所有人意外的是接相位置的不是王安石,而是包拯!

老包身体不好,一直在生病,最近更是淡出朝堂,足有一两年的时间。远离了政坛俗务,包拯的身体倒是恢复了一些,这次让他接相,王安石升了一格,成为次相。

还空了两个副相,则是由司马光和韩绛接任。

另外张方平调任兵部尚书,狄青接了参谋部尚书,苏洵接御史中丞,陈希亮升任户部侍郎,孙固接了吏部天官……整个大宋朝堂,都来了一次大换血。

通过这次调整,原来的保守派势力,几乎被扫荡一空。

相之位,也交给了正直稳健,忠诚可靠的包拯!

赵祯的意思再明白不过了,他需要变法,但是需要的是可控的变法!老皇帝在人生的最后阶段,渴望稳定,渴望平稳……而新的政事堂和六部,正好符合他的希望!

至于其他的神仙,能折腾的妖孽,就都去西域吧……

第718章 宁死也不去西域

“爹,王宁安实在是不是东西,孩儿这就安排人手,上书弹劾,让他好看!”文及甫暴怒如狮,破口大骂:“王宁安,他太不讲江湖道义了,老爹没有把他怎么样,还帮他当上了王爷,居然恩将仇报,算什么玩意?弹劾,一定弹劾!”

白了一眼,在地上来回走动的儿子,老文哼了一声。

“去,准备点礼物。”

“礼物?爹你准备买通谁去对付王宁安啊?”文及甫兴奋问道。

“呸!”

文彦博气咻咻道:“老夫是要给王宁安送礼,往后我们在西域为官,理当互相照应!”

“啊!”文及甫一口老血,差点喷出来,爹,您老这是犯贱啊!

刚刚被算计了,还去送礼,您这是嫌丢人不够啊?

“我不去,死也不去!”文及甫顽固摇头,打死也不动。

文彦博用力拍桌子,气得大骂,“蠢子无知啊,你要是不去,你想害死你爹啊!”

“爹,你是朝廷一品大员,给王宁安一万个胆子,也不敢动您啊!”

“他不敢,可西域的那些沙盗土匪敢!”

文彦博扶着脑门,只觉得太阳穴蹦蹦乱跳,老家伙简直悲愤欲死,又无可奈何。

“你给我记住了,把你爹赶去西域的不是王宁安,而是陛下!陛下不放心你爹,王宁安是看透了这一点,才顺水推舟的。”

“有差别吗?”文及甫不解。

“当然有。”文彦博无奈道:“陛下看不上你爹,王宁安就能怂恿马贼部族,把你爹砍了脑袋,到时候就说遇到了袭击,你爹不幸被杀。到时候王宁安最多灭了几个部族,替你爹报仇。然后陛下降旨,给你爹无上哀荣。然后……然后你爹就死了!”文彦博突然爆,豁然站起,厉声道:“你爹这个百官之,当朝相公,只有在大宋才值钱,到了西域,就是一棵树,一根草!没有王宁安的庇护,你爹随时会没命的!不想你爹死,就去准备礼物,装孙子,懂不?”

“懂,懂了……”

文及甫连滚带爬,狼狈往外面跑。

文彦博唉声叹气,好容易多年媳妇熬成婆,连皇帝都可以不在乎。

结果,一下子打回原形,又要重新当小媳妇。

滋味不好受啊!

……

文彦博掉到了黄连水了,有人却掉到了蜜罐里。

王安石的府中,兄弟王安国,王安礼,还有长子王雱,次子王旁,全都在座。一贯邋遢,不修边幅的拗相公居然破例洗了澡,把身上收拾的一丝不苟。

老文滚蛋了,头上的大山不翼而飞。

高兴!

真是高兴!

就听王雱得意道:“文彦博自作聪明,结果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把他也给算计进去了。这下子可好了,朝中再没有人能和父亲抗衡,爹可以一展拳脚,实现生平抱负!”

王安石沉着脸,十分凝重。

“元泽,你不要胡说,为父只是次相,相是包大人,按照陛下的规矩,政事堂是包大人说了算的!”

“哈哈哈!”

王雱肆无忌惮大笑道:“爹,包大人身体不好,一年之中,倒有半年病着,而且他之前主持三司,又管过兵部,是十足的变法派,他一定会鼎力支持父亲的。更何况政事堂四人当中,除了爹爹,其余的三位都是新手,不足为虑。”

王雱眉飞色舞,喜上眉梢。

倒是王安国没那么乐观。

“元泽贤侄,你说的虽然不错,但是包拯这个人,作风稳健,深得陛下信任,他在政事堂,更像是代表陛下,至于其余的二位相公,也不能小觑啊!”

王安礼也说道:“没错,司马光是王宁安的学生,和庞籍世交莫逆,他能得到两方的支持,本身又精于财务,可不是寻常之辈。还有韩绛,他出身河北大族,执掌审计司,威名赫赫,此番又从江南载誉归来,岂可小觑?”

提到了韩绛,他之前奉命去江南,清查东南的官吏,顺带着收拾灵隐寺的势力。

韩绛到了江南之后,堪称大手笔,他一面清查账目,干掉了东南两百多位官员,随后又严查灵隐寺的金融业务。

并且韩绛筹建了江南银行,做了规定,所有商业金融往来,必须经江南银行和皇家银行走账,才算合法。

如果走别的机构,尤其是非正规金融机构,现之后,不只是商人要受罚,经手业务的组织也要受罚。

显然,矛头所指,就是灵隐寺。

你们好好的和尚不当,竟然放贷赚利息,简直是不务正业!

僧人们也不服气,我们从武则天那时候就放贷了,都好几百年,怎么就不行!

双方较上了劲,韩绛连着罚了灵隐寺三次,每次都是1oo万贯,灵隐寺不交钱,韩绛就从河北调兵,河北军团到了东南之后,直接冲进了庙里。

就按照对付大相国寺的手段,没收金银铜制佛像法器,交给钱监,铸成货币。同时没收土地田产,铺面商行。

又制定严格规矩,所有香火钱必须如实登记,有一点差错,严惩不贷!

……

韩绛在东南的作为,引来了相当大的非议。

光是暗杀,就有十几次之多。

不过韩绛本身就是高富帅,有河北世家撑腰。加上赵祯给了他圣旨,可以独断专行。再有王宁安这一系,自从苏八娘试图拿下江南的棉纺失败之后,也不高兴。

这世上你可以得罪男人,但是最好别得罪女人。

尤其是又漂亮又聪明的女人!

苏八娘趁着这个机会,也帮了韩绛一把,出出胸中的恶气。

在众多势力的加持之下,加上政事堂变动,保守派被清理掉。东南的士绅官吏缺少了盟友,一下子就落到了绝境,损失惨重,不得不偃旗息鼓,失去了兴风作浪的能力。

韩绛号称铁面无私,也是顶厉害的人物。

他进入政事堂,绝不是王珪和刘沆那种应声虫,他是要有自己足见的。

以往王安石只要防着文彦博就行,现在却不得不防着三个人,压力不是变小了,而是变大了!

不过王安石终究不是一般人!

“不管是包大人,还是司马光,或者韩绛,我们都是要变法的,相比以往,我在政事堂唱独角戏,这次可热闹了不少!只要是变法的,我就愿意和他们合作,志同道合,中兴大宋!”

王安石说着,举起酒杯,“这次王相公把文彦博,把耆英社的人都带走了,可以放开手脚,大干一场!来,咱们浮一大白!”

拗相公家里喝酒庆贺,王宁安这边倒是略带惆怅。

在京里好多年了,骤然要去西域,虽然贵为王爷,但是一样要受苦,王宁安有些舍不得,尤其是媳妇孩子,一大家子人,要不他一个人过去,先安顿好了,然后再搬家?

当他的想法刚提出来,杨曦就断然拒绝。

多少年了,你总是南北不停折腾,把一家子人都扔下不管,女儿都老大了,还没见过老爹几面,这还像一家人吗?

苏八娘也跟着帮腔,谁说不是,西域那么多狐媚子,小妖精,让王宁安一个人去,还不一定闹出什么事情来呢!

无可奈何,全家人都要走,倒是滚滚,王宁安没办法了,西北气候寒冷,也不知道他们能不能受得了,尤其是两只刚出生的小家伙,正是萌得不要不要的时候,丢下不管可怎么办?

“没事的,我告诉了奶奶,还托付了老王妃,你就不用操心了。”杨曦难得心细起来,她还是个行动派,说干就干,将应用之物,装了十驾马车,一家人仿佛春游似的,跟着王宁安一起出动。

狗牙儿,小彘,还有一群哈士奇……能把搬家弄得跟动物园拆迁,王相公也是没谁了。

除了他们之外,大苏不知道吃了什么药,也要跟着去西域看看。

用他的话讲,要去看看凉州词诞生的地方!

就在所有人都要动身出的时候,离着王宁安府邸,只隔了两条街道,却挑出了白幡,接着传出阵阵哭声。

有人死了!

还不是寻常人家,是参知政事吴育的家!

吴育也是耆英社的元老之一,这次同样被抓,按照赵祯的旨意,吴育,还有他的家人,都要被配西域!

听到这个消息,吴育简直如丧考妣,老泪横流。

“老夫一生为官,宦游几十年,好容易叶落归根。不过是和一些老朋友诗词唱和,就遭了横祸,居然要被配西域!比岭南还要远啊!”

吴育看着跪在地上的家人,更加悲切。

“这一去,只怕就要死在西域了,一把老骨头,背井离乡,葬身异域,到死不能回归祖坟,不能和亲人埋在一起!王宁安,你怎么那么狠啊!老夫就是变成鬼,也不会放过你!”

吴育声嘶力竭叫骂着,他的孙男弟女,一大帮人,都跟着哭泣。

西域是什么地方?

漫天黄沙,遍地强盗,吃人不吐骨头。

看着一个个白胖的小孩子,细皮嫩肉,去了还有活路吗?

可不去,朝廷能放过他们吗?

吴育进退两难,就在这时候,突然富弼在狱中自杀的消息传来,吴育先是一惊,后来听说,富弼死了,富家人就不用被配了……吴育眼前一亮,就在出的前一天,吴育穿戴整齐,喝下了一瓶鹤顶红,等到家人现的时候,尸体都凉了……

第719章 遍地宝贝

吴育死了,宋庠也有这个打算,他握着匕,握了一个晚上,却没舍得刺进脖子或者手腕。

到了天亮的时候,宋庠颓然长叹,他把匕扔到了地上,转身出去洗漱,等到洗完之后,他又回到了屋子里,把地上的匕捡起来,小心翼翼藏在了靴子里。

没准到了时候,就算不想死也不成了!

宋庠仰天长叹,却半点主意也没有。

刚刚赵祯降下了旨意,如果有人想自杀,躲避配,就连九族都一起配,一个不放过。

吴育死了,他的家人也没逃得过去,不过赵祯还算仁慈,同意留下两个远房侄子,替吴育操持丧礼,并且看守坟茔。

为了这两个名额,吴家人居然打了起来。

就在吴育的棺材前,尸骨未寒啊!

死得真没意思!

宋庠干脆认命了,西域虽然可怕,还不至于立刻要了人命。

再说了,河西走廊还没有完全打通,看王宁安的意思,他希望在西北留一段时间,这样他们也就能在大宋境内多留些日子。

如果实在受不了西域的野蛮,那时候再自杀也不迟!

宋庠下意识摸了摸靴子里的匕。

和他同样的,耆英社的十几个人,另外还有最近处置的一批有罪官吏,赵祯索性来个大批,全都塞给了王宁安,让他一起带去西域。

小太子赵曙很羞愧,他觉得父皇这是个先生穿小鞋。

西域的环境那么差,就应该派遣一些德才兼备的干吏,弄一帮罪员,这不是给先生添乱吗?

赵曙的封地在青唐,他非要亲自去看看,说穿了,还是想陪着师父,还有师娘,狗牙儿他们走一程,遇到了什么麻烦,他也好直接找赵祯反应。

总而言之,赵曙觉得父皇做得有失厚道。

倒是王宁安,他仔细问过了这些罪员。

他们之中有贪墨修河公款的,有欺压欺压良善,霸占百姓土地的,有杀良冒功的,还有买官卖官的……总而言之,当官能干的缺德事,他们一样不少。

王宁安很认真听完,然后又把他们的卷宗找来,仔细看了一遍。

当读完之后,王宁安是抚掌大笑。

“吾皇圣明,可给我送了一大批人才啊!”

赵曙和狗牙儿在外面骑着马回来,见王宁安手舞足蹈,两个小家伙颇为不解。赵曙忍不住抱怨,“师父,这帮家伙都坏透了,我看该把他们都砍头才是,您怎么能当成了宝贝?”

王宁安眨眨眼,笑着说道:“殿下,你要是想让青唐安稳如山,并且每年能贡献税收,安居乐业,就要重用这些人!”

“重用他们?”赵曙惊得下巴快掉下来了。

“师父,没烧吧?这帮坏家伙能干什么?”

“他们能干的事多了。”王宁安随便指了指一个买官卖官的卷宗,“这个人就能当吏房主事!”

王府的规制,仿照朝廷,设立国相,詹事,下设六房,对应六部,负责封地的政务。

赵曙听得连连摇头,“师父,这是个卖官鬻爵的贼!怎么能用他?”

“殿下,在大宋境内,买官卖官,当然要杀头,可到了青唐,到了西域,买官卖官就不是罪了。”

“那是什么?”

“是德政!”

赵曙不解,不停摇着小脑袋。

王宁安笑着看了看狗牙儿,“你能想明白不?”

“这个……”狗牙儿挠挠头,“爹,是不是和科举有关?”

“嗯,继续说下去。”

得到了鼓励,狗牙儿更加大胆,“西域没有科举,所以底层的人,根本没法爬到上层,除了去给贵人当家奴!就像唃厮啰一样,他掌控了青唐之后,地盘,牧场,人马,是分给了三个儿子,他的儿子又把各自地盘分给了自己的亲人……血缘!他们都是靠血缘统治疆土!如果不是贵胄血脉,根本没有掌权的机会……买官卖官呢?是用钱来授予官爵,相比之下,谁的钱多,谁就能当官,换句话说,只要努力赚钱,就能改变命运!”

“我懂了!”

狗牙儿兴奋挥拳,得意无比。

赵曙还迷糊着。

狗牙儿嬉笑道:“这多简单啊,因为大宋有更公平的选官制度,所以买官卖官就是该死的。可西域没有,相比血缘,用钱买官,更加进步公平!而且能花钱买官的人,应该非富即贵,而且脑筋很管用,他们能控制住老百姓,还能贡献一笔钱财,一举两得啊!”

狗牙儿说着,又翻出一份卷宗,“爹,这个抢占百姓土地的官,是不是能干屯田的事情啊?”

“没错,的确需要有人把田从土人的手里抢过来,然后再分出去。”

王宁安又拿起一个杀良冒功的将领的卷宗,“你们说这个人适合干什么?”

“我知道!是清理土人,他们敢不让出土地,就派他去杀人!”狗牙儿笑得眼睛弯弯的,十足的小狐狸。

赵曙被王宁安调教了这么长时间,已经变化很大,但是听到这些,还是难免凌乱了。我的天啊,西域到底是个什么地方?他们要去西域干什么啊?

小太子忍不住抱着脑袋,盯着一份份卷宗,又纠结起来。

……

王宁安觉得凡事潜移默化,没必要逼着赵曙,变成另外一个人,还是那句话,他可以不懂,只要能理解就好!

人马继续前行,离开繁华的洛阳越来越远。

西风阵阵,两旁麦浪翻滚,天高云淡,蔚蓝如洗。

偶尔苍鹰飞过,或是一排排的大雁南下,装点碧空。

辽阔的西北大地,并不贫瘠,相反,让人有种豁然开朗的感觉。

杨曦在出来的头两天,还装成了一家主母,王妃之尊,一直闷在马车里。可是到了第三天,她再也按捺不住。

骑着一匹枣红马,在原野驰骋,围着前进的队伍,纵马狂奔,任由狂风拂面,吹得衣襟猎猎作响。

爽,真是爽!

一起随行的人员,也都知道这位王妃可是杨家的女儿,端得狠角色!

杨曦放飞自我,令人惊讶的是苏八娘本是一介才女,竟然也会骑马,这还不算,她居然能打猎。

休息的时候,就弄到了两只肥硕的野兔,烤得滋滋冒油,几个女眷凑在一起,享受着野炊的乐趣。

苏轼看得口水老长,跑过去祈求,结果只捞到一颗啃得差不多的兔脑袋。

“挺大的男子汉,馋了自己打猎去!”

被姐姐教训了一顿。

苏轼也狠了心,只好跑出去打猎,结果他最没耐性,大呼小叫,箭术奇差,什么也没捞到,还跑丢了一只靴子。

最后还是狗牙儿猎了一只野鸡,送给大苏,安抚他受伤的心灵了!

面对惨兮兮的大苏,王宁安只有一个疑问,就他这个德行,“老夫聊少年狂,左牵黄,右擎苍”,他能抓到什么啊?

也难怪要带着鹰和狗,光靠他自己,只能落得两手空空,对了,还有一只脚也是空的!

几天下来,许是受到了王家人的感染,文彦博也不是那么沮丧了。

他好歹还是文官之,兼着几国宰相的大印,实权在握。

虽然不及政事堂的威风,但是好歹也比另外一些人强啊!宋庠,梁适,楚建中,王尚恭……这些耆英社的宿老,除了富弼之外,全都要跟着去西域。

他们没马车坐,也没马骑,每个人一头驴,就算是照顾老人了,

吃的也就是粗粝的硬面饼子,划过嗓子,就跟沙子似的,这几位头几天根本吃不下去,结果人马继续往前走,肚子里没食儿,饿得头晕眼花,也没人管他们。

走出来三天,他们不得不吃。

而且还学着士兵那样,把饼子放在火堆旁,烤得热了,甚至有那么一点焦糊,吃起来别有滋味。

“我说诸位老兄,这人啊,就要能享得了福,吃得了苦。不是我嚼舌头根子,你们不服又有什么办法?”文彦博啃着羊腿,大言不惭道。

这几个老家伙都扭过头,用小眼角瞥着他!

姓文的,你就不要脸吧!

别让我们翻身,等我们掌了权,非逼着你吃一辈子硬饼子不可!

文彦博扫了几个老家伙,故意大口啃着肥嫩的羊肉。

“有一得就有一失,有一失就有一得……虽然远离京城繁华,但是这塞北西域,也别有一番滋味啊!就拿羊肉来说吧,京城的怎么都赶不上,好吃,真是好吃!”

你别光说,你也分一点给我们啊!

姓文的,你就该遭雷劈!

这几个忍着胃疼,懒得看文彦博,更懒得听他的话。一直走出了一个月,文彦博终于良心现,给了他们一只烤全羊——原来人马过了常乐镇,已经到了兰州境内。

这座边城曾经是宋夏反复争夺之地,如今却成了一座商业中心。

文彦博,宋庠,梁适这些人都觉得河西走廊还在西夏手里,商路断绝,不会有多少商人,结果呢,他们都犯了错。

常乐镇就有一条商业街,两边全都是最近赶来的商人,各种特产,摆满了摊位……有玛瑙,有白玉,有香料,整块的八角,还有珍贵的皮毛,堆成了小山。

“多少钱?”文彦博随手指了指一堆白玉。

“十贯钱。”商人回答。

文彦博眼前一亮,貌似比京城便宜不少啊!

“给你钱。”他掏出了一卷交子,递给了小贩。

小贩很熟悉交子,检查真伪之后,就欣然把玉石装进了一个皮囊,都塞给了文彦博。离开摊位好远,文彦博还跟做梦似的!

“天啊,老夫要的是一块,不是一袋子啊!!”

第720章 文狐狸的生存之道

王宁安一度很担心,离开了繁荣的京城,家人会过得不习惯,实际上他很快觉,不习惯的只是自己,杨曦骨子里流着杨家人的血,生来就喜欢策马奔腾。

没嫁给王宁安之前,那也是京城纨绔子弟的噩梦,动手打架,从来不含糊。这些年不得不相夫教子,装成贵妇人,说实话,过得很累。

人马越是向西,她就越是放飞自我,在旷野奔驰,射箭打猎,看日出,观红霞,野营烤肉,玩得不亦乐乎。

苏八娘是个才女,可是她并不喜欢烟雨朦胧的江南,反而对塞外风光,情有独钟。一路上看着大漠孤烟,和兄弟苏轼比拼诗才,同样很快乐。

至于萧观音,虽然这些年她改变太多,硬生生从契丹的才女,变成了攻于心机的金融女王,但是真正跨马西进,面对着苍凉旷远的土地,她又找回了小时候的感觉,如霜似雪的脸上,满是笑容。

这不,她们到了兰州驻地之后,就约着一起去泡温泉,洗去尘垢,然后再到处转转,欣赏西北的风光。

王宁安被彻底抛下了,没办法,只能带着狗牙儿和小彘,在街头乱逛。

“爹,快看,那不是文相公吗?”

狗牙儿眼尖,果然,文彦博抱着一个袋子,从不远处吭哧吭哧过来,正准备去街边的茶摊歇脚。

一眼看见了王宁安爷仨。

“哎呦,景平,快过来,帮帮忙啊,老夫这腰都要断了!”

狗牙儿和小彘疾步走过来,伸手把皮袋接过来。

“好重!什么玩意?”

文彦博扶着老腰,嘿嘿笑道:“好东西,两位贤侄,你们只管挑,就算老夫送你们的礼物了。”

难得文相公大方,狗牙儿和小彘围在桌子旁,把里面的东西都倒了出来。

一块块玉石,带着黄的外皮,狗牙儿抓起一块巴掌大的玉石,迎着太阳光看去,不由得眼前一亮。

“好东西啊!这种品相的玉石,在西京少说要3oo贯吧!”

文彦博含笑,“贤侄好眼力,如果有精巧的工匠,妙手匠心,精雕细琢,能值一千贯!”

小彘一听这么值钱,也连忙在一堆石头里乱翻,这些都是和田白玉的精华,润泽如羊脂,哪怕什么都不懂,也知道价值不菲。

“文相公,你从哪里弄来的,不便宜吧?”狗牙儿随口问道。

王宁安呵呵一笑,“你啊,还是太年轻了,没看文相公跟偷了鸡的老狐狸似的,我看这点东西,最多不会过5o贯,没准他是拿两三贯骗来的!”

文彦博喘着粗气,怒目而视。

“你小子太不地道,怎么在孩子面前,诋毁老夫?这些玉石是我花了十贯钱,光明正大买来的!”

“十贯钱?”

狗牙儿怪叫道:“那和抢劫有什么区别!文相公,还有吗?”

“老夫买的那个商贩没了,别地方不知道有没有。”文彦博老实回答,狗牙儿一跃而起,拉着二弟就往市场冲去,捡便宜的好事,可不能错过!

两个小家伙呼啸着跑了。

茶摊只剩下王宁安和文彦博两个。

老文这时候也喘匀了气,微微摇头,“这西北和老夫想得不太一样!怎么说呢……不太好形容……”

“是商机无限吧?”王宁安替他说了出来。

文彦博扭过头,很是鄙夷道:“好歹也是朝廷命官,天下之望,不要把生意人那一套挂在嘴边,很丢人的!”

批评了王宁安之后,文彦博却主动谈起了生意经。

“二郎,你说凉州还在西夏人手里,这帮商人是怎么跑到大宋的,真是奇怪啊?”

王宁安哈哈一笑,“这有什么奇怪的,如果不放商人过来,凉州的西夏兵吃什么?”来的时候,王宁安已经仔细研究过了,随着横山一线落入大宋手里,杨文广上任之后,采取了东守西攻的战略。

仔细审视宋夏之间的边界,尤其是横山被攻破之后,整个局面就完全不同了。

大体上可以分成三部分,在中部,是7oo里瀚海,无论大宋还是西夏,都没有跨越瀚海,动全面战争的能力,故此双方持平。

在东段,主要是西夏的嘉宁军司本来就实力最强,这一次大宋动总攻,并没有打破宥州。

西夏目前为止,还保有宥州,石州,以及夏州和银州,足足有十几万人马驻守,相当强悍,他们不时反攻,袭扰,大宋方面只能以洪州作为根据地,采取守势。

但是在西线,情况就不同了,西夏对这里的经营不够,势力薄弱,杨文广就从西线动中等规模攻势,过去了应理,将整个黄河上游都捏在了大宋的手里。

应理失守,西夏和河西走廊之间的连接已经被切断了,要想从凉州去兴庆府,必须穿越腾格里沙漠。

别说是在这个时空,哪怕回到了一千年之后的现代,穿越沙漠,依旧是很困难的事情。

西夏对凉州,仅仅能保持名义上的控制,其余的军粮,军饷,军械,战马,兵器,什么都运不过去!

人都是最现实的,凉州的人马也忠于李谅祚,也痛恨大宋,也不愿意和大宋做生意……可问题是他们想什么没有用,形势比人强!

凉州没有足够的粮食,没有办法自给自足,他们的牛羊土产需要卖出去,需要换回粮食,丝绸,食盐,布匹,还有更为宝贵的茶叶!

这些物资只有大宋有!

所以你会看到很荒唐的一幕,原本紧张对立的两国,私下里生意做得比以前还要大,人员往来更加绵密。

这也是夺取横山,西夏再也无法维持内部经济运转的必然结果!

大宋的商人很快现,他们撞了大运,只要花两贯钱,就能换一头犍牛,香料,玉石,玛瑙,更是便宜得令人指!

各地的商人云集,拼了老命扫货。

像文彦博这样,花十贯钱,买了一袋子玉石,并不稀罕。

老文觉得他占了便宜,可卖玉石的小贩,却觉得自己赚大了!

一袋玉石,不过3o斤,从西域运到兰州,并不算困难,至少比赶一头牛,一匹马容易多了。

但是一袋子玉石能换的钱,是牛的五倍!

十贯钱,在兰州能买到什么呢?

盐,上好的青盐,2o文一斤,十贯钱就是5oo斤,拿到西域,跟那些部落交换,5斤盐,就能换一头牛,十斤盐换一匹马!

扣除路费,扣除打点关系,还有几十倍的赚头儿!

如果嫌弃食盐重,十贯钱,还能换6o斤上好的白砂糖。

糖啊!

到了西域,简直比黄金还要珍贵!

就像大宋痴迷香料一样,过了西域,进入大食,那里的人简直把白糖当成命根子!

做菜用糖,喝水加糖,糕点更是糖堆出来的,大宋人吃了都会齁得难受,他们却乐此不疲。

那些心宽体胖的大胡子,几乎每一个都醉心白糖。

把大宋的白砂糖弄到大食,只要几十斤,就能换来差不多重量的真金白银,各种珍贵珠宝。

反过来,这些金银珠宝,到了大宋,又能换得无数的物资,光泽绚烂,色彩瑰丽的丝绸,柔韧舒适的棉布,还有茶叶,瓷器……说起来讽刺,王宁安一直以为要打通河西走廊,才能恢复丝绸之路,而实际上,丝绸之路已经提前运行起来。

两个冤家对头,居然在合力维系丝绸之路的运行,有趣吧?

京城的那些官老爷,只怕永远也想不到,竟然会出现这么荒唐的事情。

老文也不得不感慨,“二郎,说句实话,老夫也不得不佩服你,果然,支配人们行动的,不是孔孟之道,而是实实在在的利益!”

王宁安呵呵一笑,揶揄道:“恭喜文相公,您老彻底悟了,大彻大悟,离着立地成圣,已经不远了。”

“别说没用的。”文彦博烦躁地摆手,没好气道:“老夫被你坑了,跟着你跑到西北吃沙子,我文宽夫不是鼠肚鸡肠的人,咱们的恩怨可以掀过去!但是……”

“必须给你足够的利益,是吧?”王宁安心中笑,文彦博这个老货真是无耻,但他并不讨厌,至少能用钱摆平的人,就不用彻底摧毁,这一点,文彦博比富弼活得明白!

“宽夫兄,你觉得眼下的商业交换,谁占了便宜?”

“那还用说嘛!”

文彦博没好气道:“咱们这边拿的是什么,西域商人拿的又是什么?全都是真金白银,玛瑙玉石,牛羊马匹,实打实的好东西!做生意当然是咱们赚得多!而且是多得多!”文彦博随手抓起桌上的玉石,不停把玩。

“二郎,这赚得虽然不少,可老夫好歹是相之尊,难不成就满市场收购玉石,然后跑到京城去卖?那也太丢人了吧?”

王宁安呵呵一笑,“宽夫兄,我当然不会让你赚辛苦钱,要赚咱们就赚最容易的。”

文彦博眼前一亮,“计将安出?”

“很简单,你要替西域的商人说话。”

文彦博不解,“什么意思?不会又坑我吧?”

“宽夫兄,现在咱们是一根绳上的蚂蚱,要想让生意持久,就需要一个好名声,上百倍的暴利,固然不错,但很容易把生意弄成一锤子买卖。”

文彦博迟疑一下,试探着问道:“二郎,你的意思是像当年平县榷场那样,名义上保护辽国商人的利益,实际上榨干他们的财富……妙啊!”文彦博笑得更像个老狐狸了,他举起粗瓷茶杯,大笑道:“以茶代酒,老夫先干为敬!”

第721章 饿肚子的宰相

如果世上只能活下一个人,那么文相公的生存概率绝对远远高于王宁安!

老家伙就像是变色龙一样,无论到了哪里,都能很快适应,并且找准自己的位置,然后舒舒服服过日子,积累能量,等到积累足够了,就会兴风作浪,翻脸不认人,什么廉耻,节操,早就把文相公给卖了。

就拿王宁安来说,他喝着味道怪异的茶,都要摇头,觉得难以下咽。文彦博却喜笑颜开,跟王宁安大谈商机,如果能把江南,巴蜀的顶级茶叶弄到西北,一定能卖个好价钱。

不知不觉间,老文已经成了浑身铜臭的商人,处处以商人的眼光看问题。

当然了,这没有什么不好。

要治理西北,先就要理顺商业活动。

有了交换,就有了税收,有了税收,就能养兵,有了兵就能建立秩序……这就是一个王者应该做的。

王宁安没急着攻打凉州,因为从西域来的商人已经把消息送了过来。

慕容轻尘他们很幸运,希志的十万人马攻击蒲昌海,或许希志觉得,宋人种的粮食,会落入他们的手里,所以他就没有毁掉蒲昌海边的几十万亩良田。

根据慕容轻尘的计算,今年能收获3o万石粮食,不算很多,但是足够蒲昌海的人马吃上两年。

王韶趁着夏季,又向西域送去了三批汉人,这样一来,蒲昌海周围聚居的汉人已经过五万,另外还有将近十万的俘虏,以及回鹘人,这里已经成为西域比较大的一处聚落,仅次于伊利。

王宁安初步估算一下,以慕容的实力,足以自保,他没必要透支大宋的国力,去强行开边。

所以大可以利用一年半载的时间,把西北的情况理顺,积累足够的力量,然后再攻取凉州,拿下属于自己的封地。

王宁安只是向杨文广要了一万五千人,其中一万步兵,五千骑兵,已经足够守卫兰州之用。

杨文广倒是希望女婿多带一点人马,要知道他的宝贝女儿,还有更宝贝的外孙都在军中呢!

杨家传到了杨怀玉这一代,往下就没什么人才了,尤其是杨怀玉的夫人一连生了四个女儿,把杨文广都气死了。

老百姓有句话,叫做盗不入五女之门!

什么意思?

就是说,一家连着生了五个女儿,连个儿子都没有,就是倒霉透顶,无药可救了,连小偷都不愿意盗窃你家的钱,怕沾上晦气!

恭喜杨怀玉,只差一个,就实现伟大成就了!

杨文广气得了不得,偏偏杨怀玉更倔,他和夫人的感情很好,女儿多了更贴心!他不纳妾,也不和丫鬟通房,就是一棵树上吊死,弄得杨文广一点办法没有。

老爷子不得不把主意打到了狗牙儿和小彘身上,实在不行啊,就抢一个外孙过来,继承门户,反正这俩小子都挺讨人喜欢的。

杨文广派遣了最精锐的5oo杨家部曲,全都交给了狗牙儿和小彘,用意不言自明。

对于老岳父公然挖墙脚的行为,王宁安只能呵呵两声!

主意你随便打,反正是我的儿子,还能跑了不成!

王宁安的精力还是放在了规范商业,让经济正常运行起来。他刚想办正事,文彦博那边就闹出了大动静。

咱们文相公在市面调查了几天,然后果断出手,抓了十二个宋商。

文彦博当众公布了他们的罪行,比如以次充好,交易欺诈,贩售假货,严重破坏商业秩序,损害各方商人利益,败坏大宋名声……老文立刻下令,要求斩立决!

这事一下子就闹大了。

大宋的商人都不干了!

你文彦博脑子有病啊,西域的笨蛋不骗他们骗谁,你文彦博到底站在哪一边?你怎么向着外人?

众多的商人,气呼呼找到了王宁安,哭求王爷出手,救这些可怜的同伴一命。

王宁安当然震怒,他果然找到了文彦博,可人家文相公根本不理王宁安。

你是王爷怎么样?

商业的事情属于民政,是老夫的职权,不服气啊,咱们到御前打官司!

王宁安跟文彦博狠狠吵了一架,文武两位大员,几乎就差动手打架了,最后的结果,文彦博处死了其中两个人,另外十个,财产全数充公,并且逐出兰州,永远不许他们过来经商。

文相公断然的一手,震撼了混乱的市场,不管是宋商还是西域商人,甚至大食商人,都被镇住了。

随即,文彦博划出了一块专门的市场,并且安排人员和兵丁,前去守卫。

在市场的交易中心,有许多牌子,上面会开列出商品的内地价格和边地价格,并且出台一个指导价。

如果严重背离指导价,交易可以作废。

譬如说,一匹绸缎,在内地1o贯钱,边地2o贯钱,在市场上,指导价格通常会略低于边地价格,定在18贯左右。

显然,这一项措施,极大保护了西域胡商的利益。让大胡子们感激涕零,他们终于见识了大宋文官的风采,果然是大公无私,刚正不阿,对待所有人,哪怕是外人,都是一视同仁,实在是太贴心了。

很快,所有的胡商都主动登记,在交易中心进行贸易。

虽然要缴纳十分之一的交易税,但是胜在价格公道,商品质量有保证,他们简直是求之不得。

当然了,只有少数人才能看得清楚,文彦博的鬼把戏。

譬如价格上面,边地价格,也分成很多种,横山的售价,和幽州一样吗?秦州的,和延安府一样吗?而且不同的时间,因为货物供应不稳定,价钱也有差别。

文彦博选了最贵的地方,最贵的时间段,所以标出来的边地价格,根本不是大宋商人能卖到的价格。

实际上,指导价格,已经远远出了丝绸均价。

大宋商人,已经狠狠赚了一笔。

文彦博又规定,所有交易,必须使用大宋的交子,这样一来,西域商人带来的金银,就必须先兑换成交子。

当然了,文相公不会让客人吃亏的。

可看似公允的价格背后,却是交易中心快积累贵金属,有了贵金属作为保证,就可以行更多的交子。

然后用精美的纸,去采购西域的货物……这一套生意经,王宁安只是点播了几句,文彦博便心领神会,着实是高明。

这也和经营西京银行有关系,说到底,文相公已经和传统士人渐行渐远,他已经领悟了金融商业游戏的规则。

玩得风生水起,赚得脑满肠肥。

不到一个月的功夫,文彦博就把1o万贯揣进了腰包,顺便还拿了几块值钱的土地。

照这么下去,用不了多久,就能积累一大笔财富,如果打通了河西走廊,说不定能赚得更多!

再有大宋施行铜本位,说实话,铜的价值还是太低,要买一匹丝绸,就要用五倍于丝绸重量的铜钱,才能购得,非常麻烦。

假如能行银币或者金币,那样的话,可就赚大了!

文相公满眼都是金光灿灿的小星星。

他立刻给儿子文及甫送信,丫的见你老爹受苦,居然不跟着来西北,还留在洛阳享受,你想造反啊?

文彦博在信里都开骂了,臭小子,赶快滚过来,一起商量财大计,敢不过来,老夫就不认这个儿子!!

把信送出去,文彦博又觉得自己身边缺少帮手,什么都靠着自己一个人,还不累死!

他想了想,就去找那些耆英社的宿老了。

这帮人别的本事不行,但是行政才能还是很不错的,几十年的历练,哪个不是人精儿?文彦博先找到了宋庠的家。

耆英社的几位都算是配过来的,他们没有府邸宅子可住,宋庠一家,挤在了一个东倒西歪的四合院。

房间昏暗逼仄,周围污水横流,邻居也是三教九流,什么人都有。

宋相公哪受过这个罪啊!

自从住进来,他从没踏出院子半步,整天在翻着他的一箱书,翻得都快烂了。

今天宋相公却看不下去了,道理很简单,都到了下半晌,还不吃饭,想饿死老夫啊!好不容易适应了粗粝的粮食,老夫已经别无所求了,怎么连最基本的温饱都达不到啊?

宋庠气哼哼出来,结果正好看到老妻,还有两个儿媳妇相对哭泣。

“哭什么,为什么不做饭?想饿死人啊?”

他吼了两嗓子,夫人满肚子气,也忍不住爆了。

“老爷,你还以为自己是致仕相公啊?你是配的犯人!路上还有吃的,到了兰州,都一个月了,朝廷早就不粮食了!”

“什么?”

宋庠瞪大了眼睛,怒吼道:“不粮食?他们想饿死老夫不成?那,那这些日子,咱们吃的粮食,都,都是从哪来的?”

“你才知道问啊?咱们家,咱们家也要典当过日子了!”

夫人捂着脸,呜呜痛哭,羞愧地跑进了旁边的屋子,这时候宋庠的儿子从外面回来,连拉得老长,跟吃了苦瓜似的。

“爹,恕孩儿无能,这东西人家不要!”

儿子手里拿着两个玉簪,送到了父亲的面前。

宋庠一愣,“怎么会没人要?这可是上好的汉玉,鸡骨白,在京城,少说几百贯呢!”

儿子无可奈何,苦笑道:“爹,西域啥都不多,就是玉石玛瑙多,满大街都是,早知道,咱们就该多带点金银器过来,哪怕一个官窑的瓷盘,茶杯,也能换到粮食……儿子,儿子实在是没办法了!”

第722章 穷则思变的宋相公

躺在硬板床上,浑身的骨头生疼。

宋庠仰望着昏暗的天棚,下意识伸手摸了摸靴子里的匕。

想我宋公序,乃是三元及第,自从入仕之后,就是万众瞩目的焦点,一路顺风顺水,干到了同平章事,后来以司空衔致仕,还被封为郑国公。

论起官职,还胜过富彦国一头。

天之骄子,士人典范,如今年过花甲,却要遭受如此羞辱,一家人连饭都吃不上!还活着有什么意思?

吴育聪明啊,他死了,至少还能埋骨桑梓之地,像我这样,去国怀乡,跑到了西北,到死了,只怕连一块坟地都找不到!

宋庠懊恼悔恨,他有心一死了之,可是当初在京城的时候,他就没有决心,如今跑到了兰州,哪有那个胆子!

他摸索了半天,突然现匕的鞘是银制的,上面还有几颗珠宝,十分精美。

“有钱了,有钱了!”

宋庠兴奋地大呼小叫,赶快叫来了儿子,见老父手里拿着匕,不停乱晃,把宋家人都吓傻了,以为老爷疯了呢!

好不容易,宋庠才说明白,家里人总算有了笑容。

赶快,拿着匕,跑到了当铺,换了钱,买了白面,又买了一大块羊肉。

蒸馒头,炖羊肉汤。

全家老小,眼睛都蓝了,上次吃肉,还是刚到兰州,文彦博送的烤全羊呢!一转眼都一个月了,没尝到肉味,那感觉,不用说了!

当宋庠拿着拳头大的开花馒头,喝着浓浓的羊肉汤,啃着肥美的羊肉,他突然想哭。

“真是丢人现眼啊!”

他把馒头一扔,有心不吃了,哪知道小孙子瞪着眼睛,就盯着剩下的馒头。

老宋迟疑了一下,讪讪又抓起来。

“吃,吃吧,别浪费了。回头爷爷想办法,让你们天天有肉吃!”

小孙子终于露出了笑容,一大锅羊肉,吃的一点不剩,宋庠想要去休息,他琢磨着要好好想想,下一步该怎么办!

正在这时候,有人敲门,来的正是宋祁,他不是别人,是宋庠的兄弟,之前当过工部尚书,兄弟俩感情还不错。

这一次都被配到了西北,宋祁满脸为难,到了哥哥家,见到了桌上的羊骨头,他忍不住咽了下口水,眼睛怎么也离不开了。

宋祁对天誓,他不想这么庸俗,但是肚子里咕咕叫了。

“兄长,那啥……你们还有富余的粮食吗?我,我……”宋祁摸了摸身上,早就干干净净,他这一路西来,比哥哥还倒霉呢!

夫人染了病,需要医治,一路上宋祁就把随身携带的东西,都送给了押运的士兵,这才换了一点药,保住了夫人的命。

他这是被逼无奈,跑哥哥家里讨吃的。

宋庠看着兄弟凄惨的模样,忍不住摇头,“唉,把面给他拿去吧!”

他说完了,夫人,还有几个孩子,嘴上应着,却舍不得动弹。

就这么尴尬地坐着。

宋祁老脸通红,他真想一走了之,不给哥哥为难,但是家里头两天没吃的了!宋庠这边,也不好受,几十年的兄弟,说起来,一点白面羊肉,能算什么!

可,可眼下这点东西,就是一家人的命!

僵持了足足三分钟,宋庠哀叹了一声,径直到了后面,抓起面袋子,又拿起了羊肉,往外走了两步,又转了回来。

他转了一圈,找出一个破瓢,给兄弟倒了一瓢白面,又小心翼翼,切下了两根羊肋骨,把剩下放好,这才从厨房出来。

回头看了看,他还小声念叨了一句:君子远庖厨!

……

又过了三天,宋庠琢磨着,兄弟家里可能早就没吃的了,他手上还剩下一贯钱,宋庠数出了1oo文,拿在手里,掂量了半天。

他突然觉得钱是这么可爱,就连浓重的铜臭,都变得好闻起来。

踯躅半晌,宋庠才趁着外面人少,走出了大门,循着方向,找到了宋祁的住处,其实他们就隔了一条街道而已。

宋庠叩响了房门,迎接的并非是宋祁,而是宋祁的幺子,见大伯来了,忙请进来。宋庠看了看,兄弟的家,还不如他那呢!

“你爹呢?他,他没事吧?”

“伯父,我爹挺好的……他……他……”

见侄子迟疑,宋庠把脸一沉,“都是一家人,还有什么不能说的!”

“这个……我爹昨天的时候,去,去见了文相公!”

“文宽夫?”

宋庠的眼睛瞬间瞪圆了,在前天的时候,文彦博也去找了他,还说了一大堆的鬼话,怎么,光是找自己还不够,连兄弟也没放过?

“怎么,莫非你爹去给文彦博做事了?”宋庠须皆乍,怒火滔天!

“安能摧眉折腰事权贵,使我不得开心颜!你爹好歹也是状元出身,修身齐家这么多年,连这点道理都不懂?他怎么能跑去当小吏?还要不要我们家的脸面了?”

宋庠怒气冲冲,就要去找兄弟算账。

侄子连忙跪在了地上,“伯父,我爹也知道丢人,可,可没法子,我们家都没吃的了,我娘又病着,总不能天天去求伯父吧!我爹也是为了我们啊,求伯父宽恕啊!”

“唉!”

宋庠用力出口气,“不就是一口吃的吗!你们……”他本想说去找他,可话到了舌尖儿,就变了味。

“大家可以一起想办法吗!”



宋庠也不敢大包大揽了,他问了一下,原来文彦博弄了个交易中心,缺少给商品定价,收税的官。

宋祁去了,每个月能给开5o贯钱,另外有柴、米、盐、茶、油、肉……种种福利,每一样都不多,相比宰相的待遇,简直不可同日而语。

按照道理,宋庠是看不上眼的!

可问题是这个时候,这个光景,这些东西,就足够一家人过得舒舒服服了。

而且负责核定税收,这是多大的油水啊!

只要稍微歪歪嘴,动动笔,每个月增加上千贯,不成问题。

宋庠从兄弟家出来,心里头不断思索着。

堂堂相公,是要体面的,跑去当小吏税官,跟一帮商人斤斤计较,体面何在?更何况,这么干,等于向文彦博低头,等于给王宁安做事!

文宽夫当初是怎么陷害大家的,王宁安又是何等奸佞之徒?

给他们当奴才,姥姥!

我宋公序没那么下贱!

宋庠越想越气,但是他却没有勇气再去找兄弟宋祁了。

他知道挨饿的滋味不好受,总不能逼着兄弟一家饿死吧!

伯夷叔齐,不是谁都能当的!

我一个人就够了!

宋庠这么想着,又过了五天。

典当匕的钱都花光了,夫人,儿媳妇,就连孙子的长命锁都早就当出去了,他们是什么也没剩!

“这,这钱怎么这么不抗花啊?”

宋庠的儿子无可奈何,“爹,兰州的珠宝玉石便宜,可粮食贵啊,尤其是细粮,是京城的两倍,除了衙门里的公人,还有军中的将士,普通老百姓都吃糜子,天气越来越凉,说话冬天就到了,家家户户都要存粮,所以……”

沉默了一会儿,宋公子仗着胆子道:“爹,您老真该想想办法,要不然这个冬天,没过啊?”

见宋庠没有反驳,宋公子胆子更大了,“爹,您要是不愿意抛头露面,让儿子去做事吧,文相公说了……”

“不行!”

宋庠粗暴道:“你给我听着,冻死迎风站,饿死腆肚行,要是没有这么点骨头,就不配做宋家的子孙!你居然想给文彦博做事?有这个念头,就是不孝,跟我滚一边去,写十遍家规!”

宋公子无可奈何,只能垂着脑袋,“爹,我可以去写,只是咱们家没有笔墨,也用不起纸,儿子就在沙土上写吧!”

说着,宋公子就往外面走,宋庠张了张嘴巴,不知道说什么好!

突然,他很暴怒,想要摔东西泄!

猛地抓起了一个茶杯,这是他从京城带出来的,一整套茶具,就剩这么一个杯子了。

摔吧,摔了就用粗瓷碗喝水,就跟那些苦老百姓一样……犹豫半天,宋庠没有舍得摔,这样的官窑瓷器,拿到市面上,能换好几十斤糜子米呢!

虎落平阳啊!

宋庠从屋子里出来,拿着茶杯,就想让儿子当了。

结果却现家里头欢天喜地,正在杀鸡呢!

原来是宋祁给拿过来的,他那边征税额完成任务,奖了不少东西,他知道兄长日子不好过,送了两只鸡过来。

“你们简直要气死我!他的东西也要?扔了,都给我扔了!”

宋庠怒不可遏,士可杀,不可辱!

让他吃文彦博,吃王宁安赏的东西,还不如杀了他呢!

宋庠喊了半天,结果其他人都低着头,没有搭理他。

就听夫人低声道:“老爷,不是我们不听你的,是肚子叫我们别听你的!好好看看,那孩子都馋得什么样了!您肚子里有孔孟之道,不怕挨饿,我们都是俗人,扛不住!”

宋庠面对着一家人,先是吃惊,接着震怒,狠狠跺脚。

“没出息的东西!”

一转身,他又回屋了。

“娘,我爹?”

“别管他!一顿两顿饿不死。”

宋庠耳朵很灵,听到了夫人的话,更加生气,简直无法无天了,老夫还是不是一家之主,你们都想造反啊?

姓文的!

那就是文官的败类!

没有你跟王宁安沆瀣一气,耆英社会被抓了?

还有王宁安,你也不是好东西,这么多年,你就一直跟文官作对,把天下弄得乱七八糟,人人谈利,到处都讲钱!

一个个钻进了钱眼里,世道人心,早就崩坏了!

陛下啊陛下,你怎么就被小人给欺骗了,任由他们胡来啊?、

这大宋江山,是要完了!

骂道了后半夜,宋庠才迷迷糊糊睡着,天刚亮,他懒得爬起来,兄弟宋祁又来了,送来了一大块羊肉,足足是他上次给的五倍大!

家人再一次欢天喜地,又能炖羊肉吃了。

宋庠枯坐了半晌,一动不动,快到中午,他突然眼前一亮,有主意了!宋庠急匆匆找来了一块木板,又去找笔墨,结果一无所获。

万般无奈,宋庠跑到了厨房,从锅底儿刮下了一点黑灰,浇了点水,弄得跟墨汁差不多。

他用手指头沾着,在木板上郑重写下了“私塾”二字。

别看是用手指头写的,标准楷书,铁画银钩!

宋庠满怀期待,把木板挂在了门外,等着学生主动上门……

第723章 尴尬的宋相公

王宁安手边要处理的事情很多,其中最麻烦的一件就是受伤阵亡士兵的问题。

整个横山作战的前期,大约有五万士兵阵亡,受伤致残八千人,年龄上限到了,需要离开行伍,安顿生计的有七千人。

而一次灵州作战的失误,就阵亡士兵八万,需要照顾的伤员一万八千人。

再加上平时作战牺牲,非战斗减员,一两年的战争,就有小二十万人需要安置。

真正挑起这副担子,王宁安才知道有多重!

汉唐的雄风,看起来是很威武,可哪一次作战,不是几千人,几万人的折损,这年累月积攒下来,多大的家业,也经不起折腾。

汉武帝打了没几年,就把文景之治的财富挥霍一空,之后更是要任用酷吏,任用敛财之臣,费尽一切办法,搜刮财富,才能维持战争需要。

大唐盛世如何,到了武则天就打不动了,等到李隆基的时候,干脆任用胡人,让他们领兵打仗,驻守边疆,为了什么?是皇帝昏庸吗?当然了,你可以这么理解,但是那么多朝廷的栋梁之臣,精明胜过猴子的文官,他们看不出风险所在吗?

不是看不出,而是没有办法!

花钱太多!

哪怕后世的级大国,也不能随便动战争,一旦陷进去,轻者国力损耗,重者就是伤筋动骨,甚至国家解体。

其实从这个角度来看,儒家提倡的一些东西,并没有错误,只是过分强调一个方面,把该打的仗也放弃了,不该让的东西也让了,没有准则,没有底限,到了最后,就是没有尊严,抱残守缺。

说来好笑,王宁安主持西北的大局,居然每天都要抽空,读读论语,看看孟子,读的是颇有心得。

“儒家之道,孔孟之法,能绵延千年,长盛不衰,自然有其中的道理,二郎应该多读书,多悟道!有什么不懂的,可以找老夫,我给你讲解!”

“你给我——gun!”

王宁安把手里的书一扔,狠狠瞪了文彦博一眼,咱们文相公根本不在乎,他自顾自,抓起了夜光杯,喝着西域的葡萄美酒,一副陶醉的模样。

“要是西域的气候能更好一点,老夫情愿埋骨于此啊!”

王宁安实在是无语了,“我说宽夫兄,听你的话,应该是赚了不少钱吧?”

文彦博嘿嘿一笑,“我赚的都是辛苦钱,哪里比得上二郎。陛下把凉州都给你了,河西走廊,一直到西域,可都是你的封地,陛下富有四海,你怎么也有一海啊!”

“呸!”

王宁安狠狠啐了一口,“姓文的,你少忽悠我!咱们陛下真的富有四海吗?他的账面,全是欠债!不说别的,就是西北这一战,将近2o万人死伤,要怎么处理,就算一个人给1oo贯,就要拿出2ooo万贯,咱们陛下真的有钱吗?”

文彦博比王宁安还清楚朝廷的财政状况,他微微一笑,“二郎,听你的意思,是想为君解忧了?”

“也是为我们解祸!”

王宁安坦白道:“要想在西域站稳脚跟,扩大势力,仗是少不了的。如果没有士气,兵无战心,我们早晚要被赶出西域,就像大唐一样!”

“是这个理。”文彦博笑道:“二郎,你说说看,都有什么点子?”

“还能有什么办法,只能就地安置。”王宁安道:“老文,你的交易中心需要多少人?”

“这个……至少要三千人,西域和大宋的商人越来越多,进入兰州境内,就要检查货物,确定价值,组织交易纳税,还要防范走私,提供保护……三五千人不算多,可问题是我需要有经验的书吏,丘八大爷连名字都不会写,怕是不成吧!”

“谁说的!”

王宁安气哼哼怒斥,“你别小瞧人,不说别人,河北调来的兵,八成都是识字的,简单的算术、绘图他们都懂的,而且纪律性极好,只要稍加培训,就能派上用场!”

“当真?”文彦博大惊失色,“他们有这么大的本事,怎么还跑来当兵啊?”

“是我安排的扫盲班!”

王宁安道:“士兵大多数都没法干一辈子,有人身体不成,有人受伤残疾,有人升迁不上去……总之,他们有一天要离开军营的。凡是幽州的兵,进入军营一年,至少要学会3oo个字,3年以上,就能写简单的公文,基本的算术,侦察兵还会测绘画图,工程兵要懂建筑工程,还有负责采购的士兵,他们对商品的熟悉,丝毫不比商行朝奉差!”

“我的天!”

文彦博一下子跃起,拍拍屁股,直接往军营冲去。

真是想不到,王家军还藏了这么多的宝贝!

文彦博手头实在是缺人,一刻都等不了。

其实回想起当年,王宁安在自家的部曲和效用士中间,推行文化课,那是阻力重重。一帮大头兵怎么也想不通,他们为什么要读书识字,要什么要比学生还刻苦!

一个臭丘八,非要和文人比什么!

当时王宁安没有办法,只能威逼利诱,谁的学习成绩好,给予奖励,谁的成绩不行,不准提拔。

直到幽州之战结束后,军中的抵触情绪才消失了,因为大家看到了读书的好处!

新打下来幽州,到处都要用人!

以往文人都说,只能马上打天下,不能马上治天下!

这话其实没错,你只懂打打杀杀,连公文都看不懂,怎么收税也不知道,律法条例如何,全都两眼一抹黑,还不是被文官玩弄鼓掌之中吗!

好端端打下来的成果,要双手奉送给别人。

王家军改变了这种现象,他们虽然不比文人精明,但是好歹更接地气,文人懂得,他们努努力,也能明白,文人干不了的,他们却能驾轻就熟,尤其能吃苦!

如今幽州的小吏之中,有三成是退下来的老兵,地方上,农庄,牧场,马场,商行,镖局……几乎每个行业,都充斥着数量惊人的老兵。

他们团结一心,互相拉拔,在整个幽州,占据了相当重要的地位,没有人敢忽视他们的存在。

终于轮到西北了,文彦博在军营转了一圈,不得不说,幽州的伤兵老兵,素质极好,通过攀谈,文彦博现,让他们管一个县,一个州,那是为难了,但是光负责稽查商品,核定价格,征收税款,是一点问题没有。

而且他们够凶悍,自带武力,遇到了蛮横的西域商人,直接摆平!

这帮人简直是天赐的宝贝,最重要是的他们价钱便宜,每个人每月基本薪水只要1o贯钱,另外加上各种福利,以及提成,总体的人力成本,只相当于书吏的五分之一。

丫的,早知道就把宋祁几个给炒了!

你们装什么大瓣蒜,以为老夫无人可用啊?

文彦博带着挑出来的1oo人,大摇大摆,往交易中心去,他特意从耆英社这帮人的住处路过,想要让他们见识一下,没了谁都一样!

老子才不吃带毛猪呢!

第一家,就是又臭又硬的三元宋相公。

当他到了门口,才注意到一块木牌子,上面两个私塾大字,还挺有风骨。

文彦博迟疑了一笑,忍不住笑起来。

都是穷则思变,这位宋相公是要办私塾挣钱了啊!让自己逼到了这么惨的程度?文彦博掩饰不住得意,他索性让老兵们先等着,他去叩响了大门。

里面有人问道:“是谁啊?”

文彦博故意把嗓子憋粗,憨声道:“来读书求学的!”

哎呦喂!

这一句话,可把里面的人高兴坏了。

宋庠从破旧的躺椅上,一跃而起,差点笑出了声!

没有不开张的油盐店!

自己挂出去牌子,家里人还说什么异想天开,现在知道老夫的英明了吧?这不刚两天,就有学生上门了。

酒香不怕巷子深啊!

宋祁低头看了看自己的穿戴,有些为难。

“这辈子就没这么穷酸过!镜子呢,快拿来!”

“镜子当了,今天早上的馒头就是!”夫人抓起水瓢,盛了一下子清水,送到了宋相公的手里。

宋祁看了看清水当中模糊的人影,还算干净,“只能对付了,没事啊,等着私塾办起来,光凭着老夫的名号,也足以吸引天下的读书人,到时候老夫势必过六艺学堂,欧阳修的那点墨水,给我提鞋都不配!”

宋庠掸了掸身上的尘土,急匆匆往外走。

一边走,还一边说,“书山有路,学海无边。陋室虽蔽,芝兰芳香。有老夫亲自教导,保证蟾宫折桂,顺风顺水……”

他伸手推开了房门,抬头看到的却是文彦博那张讨厌的老脸!

宋庠的笑容,一瞬间凝固了。

“你?你怎么来了?”

文彦博看到宋庠尴尬到死的模样,突然哈哈大笑,笑得肚子都疼了。

“我说公序兄啊,你这是干什么啊?写个私塾就行了?你该出来吆喝,不然谁知道你是什么人!这是兰州,不是京城,你的名气还没一只虎大呢!”

“一只虎?他是谁?”

“就是横行凉州的一个沙盗,专门干打家劫舍的事儿!”

“你?”宋庠老脸涨得紫红,“文宽夫!你欺人太甚!!不是君子所为!!!”

“君子?君子都饿死了,我是给你送学生来了,瞧瞧吧,一百多人,够你填饱肚子了!”文彦博说着,指了指身后的那些老兵。

第724章 老兵的春天

办私塾,绝不是宋庠那样,挂出一块牌子,就能应者如云的。

文彦博笑嘻嘻的,“公序兄,这些人都识字,也懂得一点算术,你只要培养他们,在三个月之内,能处理一般的公文,能给货物估值,登记造册。我给你5o贯一个月,教好了,还有提成!”

老文说完,见宋庠沉默不语,竟然一伸手,把门推开了,径直走了进去。宋庠很厌恶文彦博的无礼,他在后面紧紧跟着。

“文相公,家眷都在,不太方便!”那意思就是你滚快滚蛋,别来烦我。文彦博哪里会在乎他,转了一圈,大步流星,到了旁边的厨房,文彦博推门进去,转了一圈,又出来了。

“唉,公序啊,养家糊口不容易啊!有什么难处,要和老朋友说啊!”

“朋友?恶客还差不多!”宋庠气鼓鼓道。

文彦博把脸沉下来,他真的有点生气了。

“公序兄,你好歹也是致仕老臣,有些话非要我挑明了吗?陛下厌恶耆英社,西凉王看不上你们!老夫就算有心照顾你们,也要有个由头啊!总不能平白无故,给你们送粮食,送钱花,让你们过得比京城还舒服,那算什么配?老夫也要受牵连的!”

宋庠同样不客气,“文宽夫,这么说你还是帮我们了?真是好大的一张脸,你给我出去,现在就出去!”

他伸手抓着文彦博的袖子,就要往外赶。两位堂堂宰相,竟然跟小孩子一样,闹起了别扭。

“姓宋的,朝廷的事情咱们不说了,老夫就问你一句话,一家十几口人,有老有小,你能养活不?你想看着他们都饿死,冻死吗?”

这下子可问到了宋庠的软肋上,这些日子,为了一口吃的,家人把饰都当了,一个个跟没了毛的孔雀似的,要多惨有多惨。

还有几个小孙子,孙女,水灵灵的宝贝,眼看着瘦下来。

都说士可杀不可辱!

人争一口气,佛受一炷香!

但是到了这个关头,还真是英雄气短,更何况自己也不算什么英雄!

“好!我教!”

他咬着后槽牙吐出了几个字。

文彦博立刻喜笑颜开,眼睛眯成了一条缝儿。

要说起来,也不一定非要这帮人干活,但是文彦博却很喜欢蹂躏他们,逼着他们改变自己的想法和作为……这有点像螃蟹,当一只要爬出去的时候,其他的就会抓住它,结果一只抓着一只,谁也别想逃出去。

老文因为经营金融、水泥,从传统士人,跳到了工商集团,尤其是这一次被王宁安拉下马,跑到了西北,更是成了殖民开拓集团的一员。

虽然老家伙早就不要脸了,但是红果果背叛,是会被被人戳脊梁骨的。

最好的办法,就是再拉几个人过来,当叛变的人多了,成为常态,他也就不那么突兀了。也幸亏富弼死了,要不然有那个老家伙在,这些人还能抱成一团,拿他们没什么好办法。

但是没了富弼,剩下的几个货儿,文彦博觉得都能轻松摆平。

这不,他还没放大招呢,宋祁几个就去乖乖干活了,宋庠不也是扛不住了!

文彦博随手把名册扔给宋庠。

“老夫先告辞了,如果没问题,明天的时候,我就让人给你预支半个月的薪水。”说着文彦博指了指宋庠淡薄的长袍,貌似很贴心地嘱咐:“换身皮袍子吧!兰州的皮草便宜,别冻坏了。”

宋庠气得眼珠子都要冒出来,如果允许,他真想把文彦博按在地上,狠狠胖揍一顿。

你丫的,这个仇要是不报,我就不叫宋公序!!

尽管满肚子怒火,却还是要低头。

宋庠随手翻着名册,足足有一百多人,可越翻,宋庠的脸就越黑,到了最后,他暴跳如雷。

“文彦博,你给我说清楚,这怎么都是丘八?”

原来宋庠现,上面的名册,都是出自军中,标着某个营,某个指挥,其中有些还是都头,指挥,统制一类的底层军官。

宋庠真的怒了。

让老夫教学,老夫忍了。

可是你总要给老夫一点像样的学生吧,居然都是武夫出身,你让老夫情何以堪!

士可杀,不可辱!

我,我不教了!

宋庠把名册往地上一摔,就要追出去找文彦博理论。

可是他这一摔,两个孙儿,一个孙女,哇的一声,全都哭了。小家伙们哭得撕心裂肺,别提多惨了。

夫人实在是看不下去。

“你有本事,你去外面耍!你把天捅个窟窿!要是能让一家人吃饱肚子,干什么我们都不管!都混到了这份上,还摆你宰相的架子,出去问问,有谁把你当成宰相?你要是不想过了,咱们就合离,我出去给人家洗衣服,做针线活儿,总而言之,不能让孩子们饿死,你个老不死的,愿意怎么折腾怎么折腾!”

天可怜见……宋夫人也是大户名门之女,一肚子才学,要不然也配不上三元及第的宋相公。

结果呢,环境造就人,生生把她逼成了一个泼妇!

宋庠被问得哑口无言。

儿子也过来了,低声道:“父亲,人在矮檐下,不能不低头,您老就别逞强了!”

面对着一家人恳求的目光,宋庠狠狠跺了跺脚,万般无奈。

“成,遵你们的旨意,我去教书还不行!”

……

转眼到了第二天,文彦博果然不食言,派人送来了半个月的薪水,还有柴米油盐酱醋茶,一应福利待遇。

另外来听课的老兵也早早赶来,他们的教室和宋家只隔着一个院子。从昨天开始,就仔细打扫洗刷,弄得干干净净,破烂的窗户也贴上了纸。

他们还准备了熏香,生怕把老师呛到。

总体而言,教室弄得还很整洁卫生,大家也都正襟危坐,丝毫不敢怠慢。

但是咱们宋相公,那是一点高兴的模样都没有。

一张老脸,跟锅底似的。

他扫了一下在场的所有人,虽然脱去了铠甲和军装,但是难免彪悍之气,很多人身上还都带着伤,有的眼睛没了一只,有的耳朵被砍掉了,有的没了半截胳膊,有的丢了手指……宋庠越看越气,简直要爆炸了。

连肢体都不全,凭什么读书!还能指望他们干什么?

真是胡来!

宋相公懒得吐槽,他只是照本宣科,把该说的东西,讲了一遍,语还挺快,说实话,能听明白的,没几个。

但是这些老兵也听说了,这位可是三元及第的宰相,堂堂文曲星下凡,往日别说听他讲课,连看他一眼的资格都没有。

大家只能尽量听着,不敢有半点走神。

就这样,一直过了十天,文彦博再度出现了。

“公序兄,西凉王已经让苏子瞻建几个学堂了,也是培养一样的书吏,三个月的时间,王府,还有老夫可是会考核的。如果到时候,你教出来的学生,过不了关,或者成绩太差,这脸上也没光彩,是吧?”

宋庠的脸果然绿了。

“卑鄙!无耻!”

文彦博轻笑了两声,“老夫只是提醒公序兄,你要敬业,不然的话,西凉王还会罚钱的!”

“我……”宋庠咬碎了牙齿,文彦博却自顾自大笑着走出去……从第二天开始,宋庠不得不放慢了语,一些关键的地方,要反复讲,还要问问听懂没,不止如此,随着考核期限邻近,宋庠还要布置作业,让大家试着写公文,然后交给他批改。

面对这帮丘八写的东西,宋庠连看都不愿意看。

字丑,词俗,粗鄙,低劣……就这玩意,连学院的考试都通不过,根本就是垃圾,垃圾中的垃圾!

一帮武夫,老实当兵算了,非要往文人堆里挤,你们也不看看自己,算什么东西?

每天宋庠批阅的时候,都会破口大骂,什么时候批改完,什么时候骂声才停下来,这几乎成了宋家的惯例了。

但不管怎么说,当教员,薪水不少,福利挺多,尤其是相处久了,人总是会有感情的,学生们偶尔也会给先生送点野味,下课的时候,跑去宋庠家里,帮着挑水,劈柴,还有人把猎来的狐皮送给宋庠。

“我本是……浅水龙……困在沙……滩!”

宋庠哼着小曲,渐渐适应了教员的日子,说句不好听的,叫做认命了!

其实这些丘八里面,还有些不错,比如有个叫马涛的,才两三个月的功夫,字迹进步飞快,文辞也算贴切,至少能把想法表达一清二楚。

平心而论,足以当个书吏了。

王宁安啊,王宁安,你也真是处心积虑,居然会想到培养丘八读书识字,你可真行!

任何老师,最大的盼望,都是得天下英才而教之,虽然这些人的资质差,年纪也大了,不堪造就,但是宋庠还是会偶尔点播两句。

尤其是马涛,得到他的关照最多,在所有同学当中,成绩也最好。

这不,在半个月之前,宋庠还把自己的一本诗集,借给了马涛。

这一天放学的时候,马涛把诗集恭恭敬敬,还给了宋庠,却没有急着离开。

“怎么,你还要借书?”

“不,不是……先生,是这样的,学生,学生要娶妻了,我娘还在老家眉州,这边没有长辈……所以,所以想请先生……”

宋庠把脸一沉,“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岂能胡来?我也算不得你的老师……”马涛脸红了,连忙退出,当他走到门口的时候,突然又传了宋庠的咳嗽声。

“那个……你要是不嫌弃,老夫就勉为其难吧!”

第725章 我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

第一批老兵已经交给了文彦博,另外交易中心,在三个月之内,已经征收了2o万贯赋税,王宁安留下一半养兵,另一半派人送去京城,转入户部专款,用来抚恤阵亡将士。

别看只有1o万贯,看起来杯水车薪,但是由于丝绸之路开通之后,税收是稳定来源,而且会越来越多。

抚恤阵亡将士家属,也不能一次就把钱都给了,要分成几年,循序渐进,保证家中稳定供应,这才是正办。

而且除了拿钱之外,王宁安已经规划出1oo万亩草场,凡是阵亡将士家属,如果过不下去,可以到兰州,领5oo亩牧场,开始新的生活。

受伤的老兵,也可以就地安置,根据功劳大小,最多能分到5ooo亩。

另外王宁安还在积极圈地,准备把横山以北,黄河上游的土地全数征收上来,然后分给有功将士。

这些土地虽然原则上落到了大宋的手里,但是真正掌控土地的还是当地的一些部族,有党项人,有羌人,还有吐蕃人。

从他们手里征地,绝不是简单的事,不杀一个血流成河,是根本别想!

很多人是不满王宁安的作法,已经拿到手的土地,何必再去折腾,弄得谁都不安宁,抚恤阵亡将士,可以另外想办法,不能乱来。

持这种看法的人,是典型的书生之见,偏偏这些书生却能左右朝廷,结果委屈了武人,寒了将士的心,战斗力难免衰减……哪怕是强汉盛唐,让文人主政,对外也鲜有大胜。

好在赵祯已经深受王宁安影响,把整个问题看得很清楚。

5oo亩牧场,不算很多,但是足够一家人过舒舒服服的日子。

当兵为了什么?

不就是为了吃皇粮,为了给家里博一个富贵,让子孙后代能过上好日子吗!

死一个兵,抚恤十贯二十贯,甚至不给钱,家里头也未必如何,很多人都会摸摸鼻子认了。朝廷也不用增加负担,看起来是不错。

但是这么干了,后果却是灾难性的,你把士兵的命不当回事,所有人都瞧不起武夫,军中自然吸收不了好汉子,只能弄一帮罪犯充数,这帮人进入军中,又会败坏军纪,腐蚀战斗力。

结果就是空有百万大军,却要到处送岁币,买平安!

丢不丢人啊!

换一个思路呢?

每一个死亡的将士,都能拿到5oo亩草场,如果立了功,能分到更多……这些土地财产,可以让一家人过安稳的日子,哪怕他死了,也不用担心了。

这样一来,每个士兵就会奋勇作战,不顾生死。

普通的百姓也会把投军当成出路,吸引更多的良家子,好汉子进入军中,努力训练,战斗力自然提升,再对上其他的异族,当然是无往不利。

征地,厚赐!

暂时的确有些麻烦,会带来很多争议,甚至会出现冲突战乱。

但是从长远来讲,对大宋非常有利。

不但是王宁安,就连赵曙都在给父皇的奏疏当中,把自己观察到的,想到的,写的一清二楚。

朝中的杂音,干扰不了西北的大政。

王宁安放手施为,照这样计算,等到明年,把凉州拿下来,他手上的牧场,就足够分给所有阵亡将士了。

也就是说,横山一战,沉重的负担,终于能够卸下了。

剩下的几千里土地,就算是白白得到的!

这样的战争,打得才有滋味!

……

王宁安心情很不错,能有如此成绩,全是将士用命拼出来的。王宁安听说有一批受伤的老兵,已经准备在兰州安家,还有人要娶媳妇了。

他这个西凉王,自然要拉上文彦博,去给人家贺喜。

“二郎,这有点过了吧!就是一个小兵,用得着我们亲自去吗?也不怕折了他的阳寿!”文彦博不停抱怨,他儿子文及甫刚刚赶来,这爷俩还在商量着怎么赚更多的钱呢!参加婚礼这种俗事,他是真没有兴趣!

王宁安哼了一声,“宽夫兄,我不跟你什么大道理,千金买马骨总行吧!别看他们是小人物,可很多时候,就是小人物创造了历史,比如这次的结婚的小兵,他叫马涛,眉州人,当初他第一个冲上了横山,杀进了西夏人的城堡。后来几次作战,都非常勇敢,如果不是伤了脚,我还舍不得让他解甲归田呢!”

顿了一下,王宁安又道:“这些老兵,对大宋都是顶忠诚的,只要他们能在当地立足,这块地方就永远是咱们的大宋的,也就是文彦博的赚钱的宝地!”

王宁安语气不善,文彦博脸黑了,“你不要把老夫想得那么贪财,老夫也是为国敛财,说到底,你这个西凉王也占了大便宜,你这是忘恩负义……”

他们两个争吵着,已经到了一个街道口,这里聚集了好几驾马车,看样子人数不少。王宁安拉着文彦博下了马车,他们一身便装,也没几个认得出来。索性潜身众人之间,就进了院子。

这座小院张灯结彩,高朋满座,非常热闹。

正在这时候,新郎官从外面走了进来,他恭恭敬敬,搀扶着一个人走进来……不是新娘,而是宋庠,宋相公!

马涛把宋庠请到了主位,坐在了中间。

在宋庠的对面,有个胡子拉碴,矮壮粗实的中年人,一看样子,就是当地的土人。这位穿金戴银,满手的宝石戒指,从里到外,就是个大写的壕!

不过他虽然穿得浮夸,但是眼神飘忽,有些胆怯,尤其是面对风度翩翩的宋相公,更是相形见绌,仿佛一个小丑似的,手足没地方放。

宋庠见过多少场面,他驾轻就熟,微微一笑,就让人如沐春风,浑身舒坦。马涛用简单的语言,介绍了对方的身份。

原来这家伙是一个羌人部落的领,掌控了5千多人,名叫卫慕越能,算得起是当地的豪强。

马涛在一次战斗之中,带头杀入了卫慕越能的牧场,俘虏了很多人,卫慕越能也在其中。后来因为他们是羌人,就被释放了。

卫慕觉得马涛是个英雄,就想要把女儿嫁给他,马涛也老大不小,尤其是他见过卫慕的女儿,虽然是羌人,当容貌秀丽,带着一股子野劲,很吸引人!

马涛同意了,但是接下来的一次战斗,他的脚趾被石头砸断,右半个脚掌都被截掉了。从一个好好的小伙子,变成了残废。

马涛一度很绝望,卫慕越能也想悔婚,可出人预料,卫慕的女儿居然坚持要嫁给马涛。

后来马涛伤愈之后,得到了赏赐,又在学堂表现很不错,只要顺利通过考试,就能成为税官。

卫慕部落正好需要出售牛羊,换取生活品。冲这一点,把女儿嫁给马涛,就很划算。

卫慕一下子改变了态度,甚至等不及马涛毕业,就要举行婚礼。

马涛也很尴尬,家中长辈都没在身边,他也是一时兴起,才和宋庠说了,没想到宋相公居然如此大方,肯过来主持婚礼,让马涛受宠若惊。

何止是他,卫慕越能听说宋庠曾经是大宋的宰相,他都疯了!

我的老天爷啊!

宝贝女儿啊!

你可真有眼光!

这个马涛简直就是个活宝贝儿!

大宋的宰相,那可是天上的人物,他都能请来,太有面子了!

卫慕丝毫不在乎马涛脚上的残疾,别说丢了几根脚趾头,就算是切掉了半条腿,他也是求之不得!

宋庠一眼就看出了卫慕的心思,他心中苦笑,你要是知道老夫是戴罪之身,只怕就不会诚惶诚恐了。

罢了!

总是让文彦博欺负,来一个自己能欺负的人,岂能放过!

宋庠谈笑风生,在话语中间,不自觉就给马涛贴了好几层金。

“这孩子苦啊,早年也读过书,可惜没能继续下去,不得不投笔从戎,上战场打仗。但是好汉子就是好汉子,在疆场上一样建功立业。西凉王有意栽培,老夫也是很看好他,把商税的事情管好了,像他这个年纪,早晚有飞黄腾达的一天,到时候,只怕他要远胜过此刻的老夫啊!”

宋庠大言不惭说着,在角落里有两个人差点笑喷了。

王宁安拉了拉文彦博,低声道:“就这几句话,值一个三元及第吧!?”

文相公咬了咬牙,道:“我想起你在《三国演义》里面写的一句名言?”

“哪一句?”

“我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

文宽夫恨不得跳出来,立刻拆穿宋庠的谎话,的确培养老兵是王宁安的主意,你也是学堂教员,可王宁安没找过你啊!连着说起来,弄得好像王宁安和你宋相公都很看重马涛,份量一下子重了千万倍!

后面的那句话,就更加找打了!

外人听起来都是以后马涛有机会宣麻拜相,可唯独文彦博和王宁安听出了猫腻。

什么叫远胜此刻的宋庠,你丫的现在是犯人知道不?

不用日后,现在的马涛就比你强一万倍!

宋庠没注意到角落里两个人的鄙夷。

还继续加码,“成家立业,有了妻子,安稳下来,朝廷才敢放心大胆用人,令婿离着高升不远了。”

卫慕越能哪里看得穿宋庠的套路,反而觉得自己捡了块宝,乐得屁颠屁颠的。

这座宅子本来是卫慕家的,暂时充作新房,新娘子在另一处院子等着,其实卫慕越能是打算招一个上门女婿,可是此时他的心思完全变了。

“贤婿,这就是你的家了!回头爹把房契地契都给你。离着吉时也不远了,赶快迎亲吧!”

第726章 捧得太高了

热热闹闹,将新娘子接了过来,按照汉家仪式,拜了天地,送入早就准备好的洞房。

宋庠一直在默默注视着,马涛笑得像个傻瓜……他确实该笑,宋庠知道这小子的情况,他是蜀中眉州人,家里头只有一个老母,靠着给人织丝绸过日子。

后来从军,又被北调,参加横山大战,后来致残,不得不离开军中……他的经历和很多大兵差不多。

按照以往的经验,受伤致残,没钱没权,要么回家,和母亲相依为命,干不了重活,娶不起媳妇,憋憋屈屈,最后贫病而死,默默无闻。

武夫贱命,没什么了不起的,几千年了,不就是这样。

历来受了伤,残疾了,废了,也就没用了,朝廷甚至懒得多费心思,因为他们就算想拿着刀枪,占山为王都做不到。

在一个废人身上浪费金钱,实在是无聊!

身居高位,如果做不到视生命为草芥,就别想掌握好权力!

宋庠见得太多了,他虽然未必亲自下手,但是已经能做到面不改色,无动于衷了。

仿佛这一切都是自然之理。

但是和马涛接触的一些日子,宋庠竟然渐渐改变了一些看法。

比如马涛他很聪明,早年读过一些私塾,认识一点字,他本不是王家军体系,只是后来听说军中有扫盲班,便一头扎进去,用心苦学,很快就比其他老兵认识的字更多,他心里灵巧,学算学,写公文,记账,估价,征税,这套东西学得都比别人快。

假如他出生在书香门第,小小年纪,便能接受良好的教育,没准在这个年纪,已经蟾宫折桂,成为人人羡慕的进士。

没有人的成功是侥幸的。

宋庠三元及第,他也是靠着苦读换来的,一路过关斩将,付出了多少代价。在这之前,宋庠都觉得,他的一切都是应得的。

可是直到和马涛这些老兵接触,他终于觉察到了,自己是何等幸运!

苦是苦了点,可家中有几千卷藏书,想看什么有什么,又认识了许多名士,从小便可以向他们求教,诗词歌赋,道德文章,只要自己想学,就有人愿意教。方向目标摆在那里,资源人脉放在手边,只要努力就够了。

大多数的人,却不是这样,他们买不起书,结实不了名士,甚至父母长辈也不认为他们有天赋,没有足够的投入,放任自流,错过了蒙的时机,又错过了苦读的机会,等到长大了,后悔了,一切都晚了……

有许多先天的不公平,根本不是靠着努力和勤奋就能改变的。

宋相公没有因此就变得同情弱者,正义感爆棚,但他至少理解了下层人的难处,就算他们是一颗饱满的种子,也缺少足够肥沃的土壤,健康茁壮成长……不过如果一切顺利,马涛的后代,就能摆脱悲惨的命运。

老兵变成了税官,虽然在朝廷大员看来,他们还是微末小吏,但至少挤进了官僚队伍,一年能有一百多贯的俸禄,加上福利和灰色收入,马涛的下一代想要读书,就买得起书,念得起私塾,甚至能去名师门下求学。

只要脑子够聪明,足够努力,或许二十年后,马家也能改换门庭,从此成为人上人。

这种婚礼,宋庠本想接受新人磕头之后,就立刻离开,想的多了,却不急着走了。他注意着前来道贺的士兵袍泽。

许多人都和马涛一起并肩作战过。

大家喝着酒,大嚼着牛羊肉,眼睛里充满了光彩。

他们高谈阔论,全都是未来如何如何……马涛就是一个榜样,不是东华门外唱名的文曲星,不是那种高不可攀的榜样。

而是触手可及的!

只要他们作战勇敢一些,做不了小吏,也能分到田产牧场,有了钱,就能娶媳妇,生孩子,送孩子读书学习,或许他们跟那些书香门第没法比,双方的起跑线完全不同,但是他们毕竟能下场参赛了,哪怕注定失败也没有什么,总有一两个幸运的能脱颖而出,毕竟能参赛就是胜利,有太多人连进场的资格都没有!

从大家的眼神当中,宋庠读到了一种东西,叫做“希望”!

大家伙都充满了斗志,已经离开军中的伤残老兵,知道他们没有被抛弃,没有因为受伤就废了!

他们还有机会,甚至能过得更好!

身在军中的,盼着立下更多的功劳,拿到更多的土地赏赐,日后过上比马涛还潇洒的日子。

宋庠从每一张酒桌走过,他渐渐想到了一件事。

商鞅变法。

耕战立国!

大秦的虎狼之师,不就是这么来的!

赏罚分明,令人心服口服。

所有的老兵,对王宁安都是交口称赞,敬若神明。

宋庠毫不怀疑,如果王宁安下令他们去死,至少会有一半人领命,连眉头都不皱!

好可怕的王宁安!

万一这小子想要造反,岂不是一呼百应?

想到这里,宋庠忍不住打了个寒颤,下意识缩了缩肩膀。

结果就在这时,一件更让他心寒的事情出现了,就在他面前的一张桌子,四只眼睛,正在盯着他,尤其是坐在左边的老货,更是嘴角挂着讥诮的笑容。

一瞬间,宋庠又特么尴尬了!

比上次文彦博冒充学生还要尴尬!

“你,你们……”

王宁安连忙摆手,指了指旁边的条凳,宋庠只好走过来,一屁股坐下,冲着文彦博拱手。

“原来是宽夫兄来了,失敬了。”

宋庠又转向王宁安,想说什么,却张不开口,只得拿起酒杯,“老夫敬酒一杯。”

说着,他拿起了酒杯,只喝了一半……不是宋庠耍滑,在宋代敬酒,并不是先喝完,而是要等着被敬酒的喝光,他才能喝完。王宁安虽然年纪比宋庠小了太多,无奈人家贵为王爷,可不是宋相公能比的。

王宁安笑着举起酒杯,“宋相公,你能前来主持婚礼,真是让人意外啊!圣人有教无类,一视同仁。现在看起来,宋相公也是有圣贤的襟怀,佩服,佩服!”

王宁安是自肺腑,他拉着文彦博跑来,不是闲得没事干。

毕竟这些老兵以往的身份不高,家境也不好,在婚礼上,难免出现一些纰漏,人生大事,让他们办得顺顺利利,开开心心,也是主帅的职责。

家和万事兴,以后当差也能更用心。

当然了,这也是收买人心的好机会。

假如不是宋庠主婚,让王宁安来做,他也是愿意的。

其实不少王家军的将士,还包括六艺的学生,王宁安主持的婚礼,数不胜数,许多人都知道王宁安有当月老的习惯。

他实在是太喜欢喜庆的场面了,所以他娶了俩媳妇!

人们都在猜测,不知道王相公什么时候,会把萧姑娘娶进家门,来一个三阳开泰!

“王爷和宽夫兄,亲自驾临,老夫真是自作多情,抢了风头,惭愧,老夫告辞了!”

“别忙啊!”

文彦博摆手,笑道:“公序兄,你这话说的,就太小瞧我和王爷的心胸了,我们不过是来讨杯水酒喝,沾沾喜气而已。”

宋庠眉头一皱,“真的没有露面的打算?”

“那是自然,不信去查查喜单名册,上面我和王爷用的都是化名,我们过来,只是看看有没有意外而已。”

宋庠低着头,沉吟了一下,突然哈哈大笑,“果然是高手,如果老夫没猜错,一定会有一桩婚礼出了意外,到时候王爷和宽夫兄不得不露面帮忙,弄得满城皆知,然后许多人都会查看自己的婚礼喜单,结果现你们二位的化名,感激得涕泗横流,从此之后,对王爷和文相公死心塌地!”

“无形无相,比起到处主持婚礼,的确要高明太多了,难怪我们这帮人不是你们的对手。”他指了指胸口,“心眼差得太多了,对不起,失陪!”

文彦博咬牙切齿,多好的套路,你丫的非要说破了。

别跑老夫面前装纯,你刚才忽悠人的几句话,一点不比老夫高尚,呃不,是更加卑鄙!

正在宋庠起身要离开的时候,突然那边争吵起来。

原来是卫慕越能的儿子,仗着酒盖脸,搂着马涛的肩膀,大声嚷嚷着。

“妹夫,我,我妹妹是远近百里的一朵娇花,让你给采了,你小子有福气,有福气啊!”

面对着大舅哥,马涛只能不停点头。

这位又继续道:“没别的说,你是王爷眼前的红人,又是宋相公的徒弟,有一个忙,你必须帮!”

马涛一下子就愣住了,他什么时候成王宁安的红人了,他倒是见过王宁安两次,一次是校阅士兵,一次是奖励有功将士,除此之外,连话都没说过。

至于宋庠,他就算脸再大,也不敢以宋相公的徒弟自居!人家三元及第,徒弟也都是朝中大员,学问名家,自己算什么东西!

要怪就怪宋庠刚刚的一番话,把他捧得太高了,万一摔死了,可怎么好!

马涛越尴尬,脸红了,手指不停搓动。

大舅哥丝毫不在乎,卫慕越能也仿佛没有看见,任由儿子疯,他觉得这是实验女婿本事的好时机,就要看看这小子真心不!

“这些年,我们的部族一直被嵬名岩虎欺负,他抢我的牛羊,勒索财物,还,还抢走了好些女人,就连我妹妹,都差点成了嵬名岩虎的小妾!夺妻之恨,你要是忍了,可不算男子汉,我瞧不起你!”

第727章 给宋相公的震撼弹

卫慕越能倒是够直接的,在他看来,女婿有本事,就该帮着他这个岳父出头,嵬名岩虎欺压他们二十几年,早就是一肚子怨气,好不容易逮到了机会,岂可放过。

所以见儿子说完,卫慕也抹了抹眼泪。

“贤婿,我们受了委屈了,你可要帮着我们说话啊!”

马涛此刻别提多尴尬了。

说神马啊?

他和谁说去啊?

急得他乱转,正好一眼看到了宋庠。

马涛仿佛抓到了救命稻草,他连忙走了两步,想要找宋庠帮忙,但是却又停了下来。马涛不是傻瓜,一来他和宋庠没什么关系,连师生都算不上,二来,宋庠被配了,卫慕越能不知道,但是他清楚啊。

就算宋相公愿意帮忙,也没有办法啊!

这可如何是好?

正在他一筹莫展的时候,宋庠突然笑了。

“马涛,你过来!”

马涛不解其意,当还是乖乖走到了宋庠面前。

“相公……”

宋庠微微一笑,伸手指了指坐着的王宁安和文彦博。

“你今天成婚,我请了两个朋友过来喝喜酒,或许他们能有办法!”说完之后,宋庠一拱手,“宽夫兄,王爷,你们可不能不管老夫的弟子啊!”

文彦博和王宁安一听,差点气炸了肺!

好你个无耻的宋公序!

我们是你请过来的吗?

还舔着脸说马涛是你的学生,你有这样的学生吗?

文彦博吹胡子瞪眼,他素来无耻,但是一山更有一山高,这个三元及第的宋相公彻底不要脸了,一样难以招架!

他算是看透了,在卫慕越能,在一帮胡人面前,他们不能撕破脸皮,相反,还要出头办事,而且,到了最后,功劳还要记在宋庠的头上,毕竟人是他请来的!

呀呀呸的!

这帮大头巾,真是能算计!

王宁安暗暗感叹,却不能不顺着宋相公的思路走,他站起身,走到马涛的面前,拍了拍他的肩头。

“你是个好兵,第一个杀上了横山,先登之功,本王还记得。”王宁安笑呵呵道:“知道你成婚,故此过来看看,本来是不想添乱的,都是宋相公,非要说破了,没有打扰你的婚礼吧?”

“啊!”

马涛都傻了,他是真的想不到,王宁安会出现在这里。马涛突然觉得眼圈泛红,有泪水涌出,他的单膝一软,扑通跪在地上!

“属下原永康军第十指挥第三营都头马涛,拜见王爷!”

当他下跪的时候,在场所有人全都愣了。

王爷!

在兰州被尊为王爷,又这么年轻,那只有一位啊!

他就是西凉王,王宁安!

几乎在同一时间,所有老兵,甚至连卫慕越能父子,还有他们的族人宾客,全都跪在地上,黑压压的一大片。

王宁安摇摇头,冲着文彦博无奈苦笑。

“文相公,瞧瞧吧,果然把人家的婚礼给搅了,大喜的日子,如此多礼,实在是不好意思!”

文彦博是个老鬼,他可不会在外人面前丢了宰相的风度。

文彦博呵呵一笑,“王爷,既然咱们做了恶客,那就所幸送一个大礼,补偿他们就是了。”

“也只好如此。”

王宁安点头,让大家都起来。

主位谁也不敢坐了,只能留给王宁安,旁边又增加了两个位置,一个是文彦博,一个是宋庠。

这三位并驾齐驱,坐在一起,也够有意思的。

只是外人不知道他们之间的勾心斗角,还都当马涛面子够大,不光来了一个宋相公,竟然官位更高的文相公,还有西凉王也亲自驾到。

刚刚宋庠说得那些,一点不是吹牛,而且还客气了。

看现在的样子,马涛那是飞黄腾达那么简单,简直要一步登天!

卫慕越能很怕王宁安,或者说,在场的羌人,没有不怕王宁安的。

今日的西凉王,昔日的王相公。

那是用真本事打出来的爵位,杀出来的功名!

西夏凶悍了几十年,多少人被李元昊父子打得落花流水,狼狈不堪。

可是面对着王宁安,连一点还手之力都没有,就被轻松碾压。比起宋人,卫慕越能这些家伙,更加敬重实力。

他们父子跪爬了几步,痛哭流涕。

诉说着自己的委屈,把嵬名岩虎,说成了一个十恶不赦的魔鬼,不杀了他,天理不容!

王宁安耐心听完,十分感叹地点头,“嵬名岩虎,他应该是李元昊的族人吧?”

“没错!”

卫慕越能急忙说道:“李元昊作乱,放弃了李姓,改姓嵬名。而嵬名岩虎,就是李元昊赐姓的。”

王宁安把脸一沉,冲着文彦博道:“宽夫兄,我大宋虽然宽宏,却也不能不分善恶好坏,依附李元昊造反,杀戮无算,罪孽滔天,这种人怎么还能留着?”

文彦博急忙道:“王爷,西北初定,乱象纷纷,朝廷只顾着安抚地方,还没有来得起清理,回头老夫会下令,仔细排查,严惩不贷!”

“还有什么好查的!”

王宁安语气沉重,他伸手拉起了卫慕越能,好言问道:“你是卫慕氏的?”

这个卫慕氏,正是李元昊母亲的家族,当年卫慕氏协助李元昊一起作乱,也是最重要的一支力量。

后来李元昊清理了卫慕氏的势力,把头面人物都给杀了一遍。

这些事情王宁安心知肚明,这个卫慕越能绝对算不得什么核心人物,但是他偏偏要这么问,自然有深意。

卫慕越能也不傻,他听得出来王爷的意思,连忙顺着说道:“王爷,我们卫慕氏早年受了李元昊的蛊惑,做了不少错事,后来我们幡然醒悟,想要反戈一击,归顺大宋,哪知道竟然被李元昊识破,才惨遭屠戮,被杀得太惨了!”

马涛在旁边看着,他头一次觉得,自己的岳父也是个十足的演技派,哭得那叫一个稀里哗啦,弄得他的鼻子都跟着酸了。

王宁安却面色凝重,十分感叹地点头。

“卫慕氏虽然有过,但能幡然醒悟,也值得怜悯……李元昊背叛大宋,虽百死不能赎其罪孽!本王肩负陛下重托,理当匡扶社稷,主持公道!”

说着,王宁安对卫慕越能道:“今日是婚礼,你们一醉方休。来日,点齐族内所有丁壮,本王再派遣3ooo人马,立刻扫平嵬名岩虎。”

王宁安停顿一下,又说道:“本王知道,这兰州周围,西北大地,还有不少依附西夏伪帝的,其中有人作恶多端,罄竹难书。如今大宋天兵到了,大家可以将那些作恶之徒告,朝廷自会派遣天兵讨伐。本王也希望你们,能踊跃出兵,帮着朝廷,尽快铲除西夏的余孽!”

“朝廷从来是有功必赏,有过不饶!你们只要能协助朝廷,完成任务,可以分得三成牧场,另外所有妇孺也可以并入你们的部落。”

王宁安没有再多说什么,他抓起了酒杯,冲着马涛一笑。

“今日本王冒昧前来,扰了你的婚事,回头去我的府邸,本王给你摆酒,算是补偿今天的事情。”说着,王宁安喝干了杯中的浊酒,他转身往外走,宋庠和文彦博也都起身,一起离开。

……

当三大巨头走了,足足过了五分钟,婚礼现场,这才反应过来。

乖乖!

王爷驾到了!

还说了那么多的话!

马涛,你小子可真有面子啊!

老兵们纷纷冲上来,抓起酒杯,就给马涛灌酒,马涛也懵了,欢喜得傻了,他也不知道拒绝,没有多大一会儿,就喝得酩酊大醉。

倒是卫慕越能,老家伙越看女婿越是高兴,见他喝醉了,连忙让人送到洞房,这样的宝贝可别跑了,赶快和女儿成就好事,最好赶快生出个外孙,他卫慕越能也就有了坚强靠山了!

不说老家伙如何盘算,再说王宁安三个,出了新郎家,上了马车,宋庠是徒步来的,王宁安和文彦博为了不惹眼,坐一驾马车而来,此时总不能他们两个坐马车走,让宋庠一个人回家,那样的话,刚刚的气氛不就破坏了。

无奈何,三个人坐在同一驾马车上,最初三个人都闭目不言,走出了好半天,宋庠似乎憋不住了,他深深吸口气,欲言又止。

“宋相公,你有话说?”王宁安笑呵呵问道。

宋庠迟疑了一下,才幽幽道:“王爷,你知道刚才的话,要死多少人吗?”

王宁安淡淡一笑,“怕是有一半的人吧!”

“不止!”

宋庠声音低沉,不无担心道:“西夏统治这一带几十年,谁是依附西夏的,谁是李谅祚的余孽?怎么确定?是不是交了税,有了往来,就是余孽?那样谁能逃得了?再有,王爷许诺分出三成的草场,会不会有人为了得到草场,诬告他人?”

连着问了好几个问题,宋庠喘着粗气,闷声道:“老夫本是戴罪之身,不该掺和朝廷的事情,只是,王爷,你刚刚的话,未免太轻浮了!”

马车还在向前走着,王宁安没有回答,只是低着头,盘着手里的一块羊脂玉。

倒是文彦博沉吟了一下,突然笑道:“公序兄,王爷的话可不是随便说的,而是深思熟虑过的!”

“什么?”

宋庠大惊失色,“莫非你们想把西北搞得天下大乱吗?”

文彦博颔,轻轻吐出了四个字:“不乱不治,大乱大治!”

第729章 被教训的宋庠

宋庠有种大写加粗的尴尬!

哪怕他被王宁安和文彦博问得哑口无言,宋庠也坚信攻城为下,攻心为上。如果不能收拾人心,不能获得真心拥戴,就别想在西北立足。

他坚信王宁安的作为是错的,早晚会自食恶果,会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是短视的行为。

可宋庠万万想不到,他竟然也会成为因战争获利的那一个!

一个教员而已,凭什么拿5oo贯分红,凭什么享受4个婢女,凭什么吃喝不愁?

真当自己那么值钱啊?

还不是收缴土地财物,了大财,赚了大钱,从上到下,谁都拿到了好处,自然而言,也能分到自己手里。

宋庠突然觉得在暗中,有两双眼睛正在盯着自己,那就是王宁安和文彦博!

这两个坏蛋还不一定怎么嘲笑他呢!

平时满口家国天下,高谈阔论,说得都是道理,可真正到了自己身上,就全然忘记了。这不,给了四个婆子,就乐不得享受起来!

丢人啊!

假道学,伪善!

简直比玩世不恭的人还不如!

宋相公的老脸红了,仿佛被左右开弓,打了无数下一般!

“咳咳,马涛,这些日子,你们都怎么干的?”

宋庠想知道具体的情况,是不是文彦博那个老货,有意陷害自己。

“是这样的……”马涛老老实实,把西北生的事情告诉了宋庠……果然,就在王宁安出席婚礼的第二天,卫慕越能就点齐了部落中的男丁,只要是十岁以上的男孩子,全都跟着。宋军出动人马,给他们压阵。

一鼓作气,杀进了嵬名岩虎的部落。

马涛誓,头一次见到那么残酷的战争。

卫慕越能跟疯了似的,一口大刀,砍得浑身都是血。

坦白讲,嵬名岩虎更强大一些,不然也没法几十年如一日地欺负人,但是这次宋军参加了战斗,嵬名岩虎只撑了半天,就权限溃退。

卫慕越能生擒了老对头,他把嵬名岩虎的衣服撤掉,放在寒风之中,用一根削尖的木棍,从菊花塞进去……那画面简直不可形容,嵬名岩虎足足痛叫了一天多,才流干了血,惨死。

卫慕越能还不甘心,他弄了一群细犬,把嵬名岩虎的尸体给撕成无数碎片,都给吞了。

随后,他又下令,将嵬名岩虎部落当中,所有丁壮都抓出来,排好队。

只要高过车轮的,就要立刻砍杀,剩余的妇人和孩子,自动成为他的部落成员。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草原就奉行这一条法则。

残暴而直接。

对卫慕越能来说,这就是最好的同化融合之法,天经地义,不需要怀疑,与生俱来的本能。只是这时候宋军出现了。

那么好的劳动力,他们可舍不得都给杀了。

其中青壮,没有伤残的,全部跳出来,送到秦州,交给贾昌朝。

贾相公最近痴迷上了建筑。

修一条路,一座桥,不但朝廷调兵容易,商人货物路过,也能收一笔钱。既能给朝廷提供便利,又能充实腰包儿,简直一举两得。

老贾觉得在朝堂上面,他干了五六年的相,远胜文彦博,在赚钱上面,他因为转的慢,虽然和王家联姻,却被老文给甩在了后面。

现在必须奋起直追,绝不能落后文彦博!

贾昌朝大兴土木,这一点王宁安很赞同。

道路桥梁修通了,各地的货物就能更快运到横山,调兵,征粮,运货,这些都方便之后,集中全力,灭亡西夏,也就指日可待了。

他把抓来的青壮,多数送给了贾昌朝,去充当苦力,专门干最累,最危险的工作。反正他们都是一群要死的人,用起来也不必心疼。

剩下的妇人和孩子……也不能都给卫慕越能。

从中挑选,长得好看,年龄合适的,就嫁给宋军当中的光棍,情投意合当夫人也可以,差一点就当小妾,还可以充作丫鬟,总而言之,随大家伙的心意。

至于孩子,王宁安下令成立一些少年营,给他们食物,同时配备一些教师。

教导汉子,读书学习,练习马术武艺。

从中挑选聪明能干的,进入军中,或者去当官吏,差一些的,就交给店铺,做学徒工,搬运工……女孩子长大一点,可以做女工,也可以嫁人。

王宁安对外族没法做到李世民那么爱之如一,也不会红着一双眼睛,恨不得杀光!

汉家既然是以文化来区分身份!

这些孩子从小接受汉家教育,学汉语,用汉字,思维模式,行事风格,全都是汉家儿郎,实在是没有必要为难他们。

文彦博当然是不希望在小娃娃身上浪费资源,可王宁安威胁他,如果不同意建少年营,他就把所有丁壮都送给贾昌朝,然后让贾相公操办少年营的事情,老贾一定会欣然领命的!

无奈何,文彦博只好答应。

他从缴获当中,分出三成,用作少年营的花费,并且抽调1oo名,朝廷送过来的有罪官吏,让他们负责教导学生。

就这样,卫慕越能自以为灭了老对头,可以吞下一块肥肉。

但是仔细一算,他捞到的不算多,人丁多一半都被宋军拿走了,牧场的七成,还有几乎所有的浮财,都落到了宋军手里。

扣除了消耗,他只赚了不到一成。

按理说,赚得不多,卫慕越能给收手了吧?

不!

这位反而上瘾了,抢了一家有一成,抢了十家,那不就有十成了!

他在灭了嵬名岩虎之后,立刻又向大宋一口气告了三个小型部落,说他们阴谋背叛大宋。

还没等大宋出兵,卫慕越能就抢先下手了。

他这么一来,弄得别人也坐不住了,大大小小的部落,纷纷向朝廷告,然后就互相下黑手。

打的是不亦乐乎。

宋军的任务只剩下等到他们打完之后,把人挑走,把土地和财产拿走,留下一点东西,继续让他们打!

短短的一两个月,王宁安收上来3oo多万贯财产,马17万匹,牛羊不计其数,牧场过7oo万亩!

这些财物,使得王宁安又增加了一万驻军,同时安排了1万5千老兵的就业事宜。

不得不说,抢劫真是个让人上瘾的生意!

宋庠听完了马涛的介绍,立刻在脑海中涌现出四个字!

“算缗告缗啊!文宽夫这个老贼,果然拿不出什么好法子,只会出馊主意!”

“算缗告缗?小人不懂。”

宋庠沉着脸解释道:“这是当年汉武帝玩得一手敛财之术,他规定所有商人,凡两缗,就要缴纳一算,缗就是贯,一算是12o文,也就是有两贯钱的财产,要交12o文税。”

马涛一愣,“交那么多?”

“这还不算什么!更厉害的是告缗!”

宋庠继续道:“朝廷横征暴敛,自然有人隐瞒不报,想要躲避征税,结果朝廷就使出了一招,名为告缗,谁能检举隐瞒不报的,如果属实,他能得到对方一半的财产,剩下充公!”

“我天,这可是财的好路子,应该有不少人告吧?”

“嗯!”宋庠点头道:“但是别忘了,拿到了赏钱,也是要交税的,他们不舍得交钱,就会瞒报,结果更多眼红的人,就会被举报给朝廷。”

马涛脑子很快,瞬间明白了,这个算缗告缗,简直阴损到了极点,利用人的弱点,让大家互相告。

朝廷每次取一半的财产,一半,一半下来,不等于把民间的所有财富都抢走了吗?

他突然又想到了如今的西北。

每干掉一个部落,就能分到三成财产,可一转眼,就会有其他的部落盯着你,把你也给举报了,就会有人蜂拥而至,灭了你的部落,瓜分你的财产!

这不就是大宋版的算缗告缗吗?

马涛突然冒出了冷汗。

“宋,宋相公,算缗告缗,最后如何?”

“自然是闹得天下纷扰,商人叫苦不迭,武帝虽然停止了算缗告缗之法,可商人为求自保,不得不和官吏士绅勾结,沆瀣一气,武帝死后,大汉朝政日非,江山一天不一天……这是个亡国害民之策!他王宁安和文宽夫,唯恐天下不乱,简直是可杀不可留!”

马涛听得冷汗直冒,频频点头。

“宋相公,既然如此,您老应该和王爷讲清楚厉害关系,王爷他会听的!”

宋庠看着马涛焦急的模样,忍不住摇摇头。

“唉,你不懂啊!”

正在这时候,宋夫人突然走了过来,她没好气道:“说得轻巧,就好像你什么都懂一样!我就知道一个理儿,做人不能坏良心!”

宋庠越生气,他把脸一沉,这个该死的老婆子,怎么专门和自己作对!

“老夫的良心从来都是正的!”

“那你就该感谢人家王爷和文相公!”宋夫人好不相让,她把手伸了出来,大冷天,水冷得刺骨,洗衣服洗菜,一天忙活下来,手冻得通红。

如果没有几个婆子分担家务,宋夫人的手就会冻伤,流脓淌水,又刺痒又疼,而且每年都会如此!

宋夫人走到了马涛的面前,柔声道:“小后生,你别跟这个老顽固学,他的脑袋就是个榆木疙瘩儿,武帝算缗告缗,弄得天怒人怨,那是在国内施行,受害的都是大汉子民,能不闹腾吗!王爷和文相公是在西夏的故地,这里有几个汉人?人家的作为非但没有害到大宋子民,还让大宋的儿郎得到好处!只有读书读傻了的人,才会把这两件事,弄到一起呢!”

第730章 朝廷又来人了

这些日子,宋庠被抢白的次数多了,竟然也习惯了。

他听到夫人的高论,还有点惊讶,貌似有点道理

“仔细说说。”

夫人白了他一眼,“说什么,一会儿还要把萝卜白菜存起来,不然冬天只能啃咸菜了……什么大道理,都顶不上一碗饭来的实在!你不是都当了教员吗!回头让儿子也找个活儿,教书也好,当小吏也罢,总之一家的担子不能都压在你的肩上,万一把老爷压垮了,我们就没法活了。”

老太太一边说着,一边又去忙了。

宋庠愣了半天,气得摇头,“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唯老女人最难养!”

对面的马涛看这对老夫妻互相吐槽,强忍着笑容,憋得难受。

宋庠瞪了他一眼,“怎么你也瞧不起老夫?”

“不敢,不敢。小的只是觉得夫人平实,相公高远,都,都很了不起!”

“呸!”

宋庠啐了一口,“你小子也学会灌**汤了?比起文宽夫你还差得远呢!”

马涛一点都不想反驳,我哪敢和文相公相提并论啊!

他看得出来,宋庠心情不好,就要起身告辞。

“等等,你先到我书房来,老夫有话问你。”

马涛将信将疑,却还是老老实实,跟着宋庠,到了书房,他没敢坐下,只是垂手侍立,恭听宋庠的教诲。

宋庠看了看马涛,突然心中感叹。

自己也算是桃李满天下,可是自从落难配之后,昔日的学生,一个都没有来看自己。反而是这个傻乎乎的小子,对自己极为恭敬。

就拿这次来说,他居然送来了一张虎皮,给宋庠当垫子,生怕冻坏了。虽然两个人身份悬殊,但是此时自己还有什么骄傲的!

“你坐下吧!”

宋庠让马涛和自己对面而坐,他亲手拿过了茶具,给自己和马涛各自倒了杯茶。

“老夫就想和你聊聊……你说西凉王,还有文相公,他们做得这些对,还是不对?”

马涛诚惶诚恐接过了茶杯,却不敢随便说话。

诋毁王宁安,他做不到,可看宋庠的样子,如果说了不受听的话,宋相公也会不高兴的……

“你别怕,心里有什么说什么,老夫想听真话。”

马涛终于仗着胆子,点了点头。

“宋相公,那小子就冒失了,其实小子觉得,王爷是个顶好的人。”

宋庠眉头一皱,显然不爱听,但又不好打断,“你继续讲,他好在哪里?”

“就拿小子来说,算个什么东西!打仗落了残疾,放在以往,给几贯钱,打回家,自生自灭,哪有今天的日子!”

马涛真的很感动,他不自觉提高了声调。

“因为作战勇敢,小子分到了3ooo亩草场,又因为我现在是税官,能享受一万亩草场免税……正因为这个权力,我岳父那边,他们都巴结我,答应每年给我一笔分红,加上税官的俸禄……全都加起来,我一年能拿到两千贯,以后或许更多!”

马涛又道:“我已经想好了,准备把我娘从眉州接过来,她为了我,辛苦了一辈子,也该享享福了。不过我娘这个人啊……她肯定闲不下来。”马涛憨厚一笑,“宋相公,我听说王爷要在西北展毛纺,我娘以前织过丝绸,纺织,染色,这些她都是行家,就是不知道能不能摆弄好羊毛。要是她能干的了,我准备办一个毛纺作坊,人家都说,论起赚钱,农不如工,王爷也说过,要用工商致富……”

马涛说了很多,全都是他的生意经,说得口干舌燥,下意识停了下来,他也不知道宋庠愿不愿意听……而此刻的宋相公呢,他陷入了沉思。

马涛讲这些,没什么稀奇。

只怕任何一个穷书生,包括他自己在内,家国天下,江山社稷,把这些大话放在一边,努力读书,考试做官,不就是为了过好日子,也让家人过好日子吗!

别的不说,真宗皇帝不也写诗,说书中自有颜如玉,书中自有黄金屋吗!

其实说穿了,这人啊,都是一个德行!

谁也不要自以为了不起!

读了几本书,懂了孔孟之道?

就高高在上啦?

有本事你做隐士去,别食人间烟火啊!

做不到就是做不到。

就像耆英社的诸公,说起来都是满口的仁义道德,但是真正扪心自问,或者夜半无人,万物睡去,对着天地良心,你就那么干净吗?

比起王宁安和文彦博,也就是半斤八两,比人家能强多少?

自从配以来,宋庠受到了太多的打击,面对着种种折磨,他一再低头,步步退让,说句实话,宋庠也没想到,自己能退到这一步!

居然开始怀疑毕生的信念了。

宋庠甩了甩头,现在的问题是王宁安这一套行不行得通?

读书考试,光宗耀祖。

几百年的光景,无数读书人,都证明这是一条可行之路,完全能够改变命运。

但是靠着向外打仗,抢夺别人的土地,霸占别人的财产,真的能坚持下去吗?会不会招来反对?

无论汉唐,都因为扩张太快,地盘占得太多,结果四外战事不断,虚耗国力,最后弄得百姓起义,国破家亡。

大宋会不会重蹈覆辙?

不知不觉间,宋庠已经抛开了所有的观念,开始针对问题的本质,进行思考了。

“马涛,你以为大宋在西北能立得住?”

“能!”马涛断然道。

“为什么?”宋庠追问。

“因为我们不会允许任何人,抢走属于我们的东西!”马涛充满了斗志。几个月的光景,他从最底层,混到了人生巅峰。

除了他,还有成千上万的士兵,他们都改变了自己的命运。

许多人是第一次拥有了土地,拥有辽阔的牧场!

几百亩,上千亩的田,哪怕家乡最大的地主,都没有他们富有!

还有的士兵,家里娶不起媳妇,不得不娶二婚的妇人,或者长得丑的,有残疾的,脑子有毛病的……这样的情况,在许多山村,穷苦人家,并不少见。

说到底,就是一个字:穷!

现在不一样了,他们有了钱,有了地位,遍地的黄花姑娘,等着他们挑。

因为有免税的特权,许多部落,都把最漂亮的女人跳出来,主动和士兵们联姻。从没有瞧得上眼,到人人追捧。

变化胜过云泥。

“宋相公,我的弟兄们,是离开了行伍,不能替朝廷打仗了,可是我们依旧会蓄养武士,好好训练,以后要是李谅祚打过来,我们还能上战场拼命!不止我们,家乡的邻居,族里的兄弟,他们知道了打仗能过好日子,各地的年轻人,都准备投军。小人听说了,王爷增加一万人马,其中有5ooo是新兵,过来报名的,足有三万多人!还有好多人,暗中塞钱,希望能进入军中效力呢!”

宋庠听着,都觉得新鲜。

这么多年来,谁不知道好铁不打钉,好男不当兵。

居然有人花钱,要挤进军中,这不是滑天下之大稽吗?

可是宋庠也清楚,马涛不敢骗他,看似荒诞的事情,居然是真的!

宋庠忍不住摇头感叹,他又想起了王宁安的那几句话,把资源倾注在老兵身上,让他们变得受人羡慕……看起来,王宁安是说到做到啊!

“马涛,你们有信心很好,可那些蛮夷也不是吃素的,盘剥得狠了,他们可是会作乱的!”

“没什么好怕的!”

马涛豪气挥手,“这西北,总共有多少蛮夷,这些日子杀了不下两万,又有七八万人充作劳力,女人多半嫁给了汉家儿郎!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她们还能反叛不成?那些小孩子也都送到了少年营,念的也是大宋的书籍,等几十年之后,小子觉得这天下都会变成汉家的土地,住得都是汉人!”

宋庠不屑一笑,年轻人异想天开啊!

但宋庠至少明白了一件事,如果王宁安不犯错误,把西北完全消化了,应该没有问题。而且靠着土地牧场,他又培养出一个庞大的军功集团。

官吏,农场主,商人,士兵,大家全都卯足了劲头儿,想要在扩张之中,捞到好处。

王宁安啊!

还真是个天才!

他要是生在一百年前,只怕赵宋的江山,都会落到他的手里……想到这里,宋庠突然一阵恶寒,他甩了甩头。

“马涛,你好好干,做官吗,也未必一定要科甲正途才行,就,就说西凉王,人家不也是另辟蹊径吗!”

马涛脸都红了,“小子可不敢和王爷相提并论……不过,要是能当一个县令,知州,就是祖坟冒青烟了。”

这个野心就不小了!

宋庠终究没有打击马涛的热情,还把他送出了大门。

“以后有什么消息,就到老夫这念叨念叨,我喜欢听!”

“只要相公不嫌弃,一定来。”

马涛受宠若惊,连忙告辞离开。

他刚走,宋庠想要歇息一会儿,好好理理。

正在这时,又有人来了。

这位戴着宽大的帽子,全身都裹在长袍之中,几乎看不清面目。宋庠迟愣之时,这个人连忙把帽子摘下来,深深一拜,然后再拜!

“学生吕诲,拜见先生。”

宋庠吃惊,脱口道:“你怎么来了?”

吕诲忙陪笑道:“学生在数月之前,被调入御史台,这一次是奉了王相公的命令,到地方巡视青苗法的落实情况。学生还请恩师帮忙,多多抓个贪官污吏才是!”

第731章 找茬儿

听到吕诲要抓贪官,宋庠的脸色瞬间一变。

“献可,当着老夫的面,就不要打哈哈了,有什么打算,直接说吧!”

吕诲就是一惊,他很熟悉宋庠,这位是高富帅出身,又是三元及第,级学神,很讲究体面风度,说话含蓄有礼,从来不会如此直接。

或许到西北这几个月,把老师的脾气改了?

吕诲稍微想了想,便立刻说道:“恩师,弟子的确是奉命,监督青苗和方田二法的。”

宋庠暗暗冷笑,就算监督这二法,也不用急吼吼跑到兰州啊!

摆明了,这是过来找茬儿!

想要让自己帮忙火中取栗!他没有急着戳破,而是问道:“献可,朝中争论还很多?”

“多,越来越多!”

吕诲的回答,有些出宋庠的估计,按理说,耆英社的人被赶出来京城,连最能搅动风云的文彦博也滚蛋了,顺带着还带走了一大帮有罪的官吏,甚至不少将门子弟也都来了。

没了这帮家伙掺和,京城应该平静才对啊,怎么会更乱?

要是这么想,那就是一厢情愿了,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有江湖就有纷争,这帮人走了,非但没有天下太平,反而是山中无老虎,猴子称大王!

各种乱子,更甚以往。

有人质疑耆英社的案子,认为根据各种证据,确实证明赵世迈和高家有接触,而且赵世迈的父亲赵从古也和耆英社的人不错,但是,却没有直接证据,证明耆英社号令高家干什么,也没有证据,能表明耆英社介入了太祖一系的夺嫡之争。

而王宁安逼死富弼,朝廷冒然配诸位老臣,与朝廷律法不和,请求废除判案,将诸位硕德元老迎回。

“放屁!”

宋庠听完吕诲的叙述,气得拍桌子!

“他们是恨老夫不死吗?怎么这个案子还敢提出来?他们就不怕惹恼了陛下,掀起更大的冤狱,到时候朝廷衮衮诸公,能保住的没几个!”

吕诲本以为老师会高兴呢,毕竟有人帮他说话了,没想到宋庠会如此震怒。吕诲只好赔笑,“恩师,大家伙确实是想替您老,还有几位前辈鸣不平……没有你们在,王相公太过分了!”

宋庠瞬间明白了,敢情是王安石又惹出来麻烦,这帮小兔崽子,借着给他们鸣冤,实则给2王安石难堪!

宋庠很讨厌被人当做棋子,尤其是这种情况。

他臭着脸道:“老夫戴罪之身,不问世事,怕是帮不上什么忙!”

“别啊!”

吕诲情急之下,都顾不得师生之礼。

“恩师,您老虽然被配了,但依旧老当益壮,不改初心,办学兴教,宣扬孔孟之道,誓于奸佞周旋到底,学生佩服得紧啊!”

宋庠被说的老脸通红。

丫的真会贴金,老夫办学,那是被逼无奈,不当教书匠,就要饿肚子了!宋相公不好承认自己怂了,只能说:“献可,老夫能力有限,真的未必帮得上忙!”

“帮得上,只有恩师能帮弟子了。”

吕诲告诉宋庠,在王宁安离京之后,新的政事堂组成。刚刚一个月,包拯就请了病假,日常运作的大权,都落在了王安石的手里。

王安石一项以勇猛无前,撞了南墙也不回头著称!

以往王宁安在,他是反对疾风骤雨式改革,尤其是客观条件不具备,贸然推行太多新法,只会出乱子。

王宁安主张,将青苗法,方田均税法,还有考成法,这三条落实下去,真正推行起来,就算是变法成功了。

他的想法很中肯,也很现实,王安石不得不赞同,当然了,除了王宁安之外,文彦博把持政事堂,压制王安石,也使得拗相公没法施展拳脚,他只能按照王宁安规划的路线往前走。

可是王宁安高升西凉王,主政一方,顺带着把文彦博也给拐走了。

朝中再也没人能让王安石低头了。

这位好像从五指山蹦出来的猴子,一口气抛出了《均输法》、《市易法》、《免役法》三项,后续还有不少新政要抛出来。原来的二法就没有落实下去,现在又冒出三个新法,自然是沸反盈天,反对声四起,天下议论纷纷。

别看耆英社被干掉了,旧派的臣子数量还非常惊人,尤其是王宁安不在了,就凭你王安石,也想压制我们,做梦去吧!

宋庠也不是白痴,稍微脑补一下,就能猜到朝廷的局面。

“王介甫不是个轻言认输的人,他如何应付的?”

“恩师英明,王相公派遣了提举官,去各路巡查,强推新法,弟子就是秦凤路的提举官。”

“原来如此!”

宋庠看了看吕诲,突然轻轻一笑,“提举官,数量不少吧?”

“嗯,有四十几个。”吕诲老实回答。

“嗯,这就是了……其中每个人的主张也不同吧?新旧官吏,充斥其中,我说的可对?”

不得不说,老狐狸就是老狐狸。

哪怕在诸多老狐狸当中,比较弱的,也能碾压后辈!

王安石希望用提举官,帮他推行新法。

想得很好,可是每一个官员,都有不同的心思,就算是王安石精挑细选,这四十个人当中,也未必都是一心一意,服从他的指挥!

而这个吕诲,就是其中最反对王安石的一个。

吕诲官职不高,只是侍御史,年纪也不大,资历更是浅薄,他凭什么和王安石叫板呢?如果你去查查吕诲的家室,就不会有这种怀疑了,他的祖父叫做吕端!

有人不知道吕端吗?

想必有句话,很多人都听过,叫做诸葛一生唯谨慎,吕端大事不糊涂。

没错,就是能和诸葛孔明比肩的宋初明相吕端!

吕诲出身名门,不骄不躁,好学不倦,当年拜在宋庠门下,不是宋相公开恩,而是人家资格足够!

你三元及第又如何?

比起人家真正的名臣,还差得远呢!

有显赫家室,吕诲又踏实肯干,低调做人,在士林之中,声望极高,正因为如此,他才有充足的自信,没有人敢轻易把他怎么样。

“恩师,弟子承认,我反对新法,不过弟子没有私心,完全是为了大宋着想,为了祖宗江山社稷,不能眼睁睁看着他们胡来!”

如果放在几个月之前,宋庠或许会相信,可是此刻的宋相公,早就没了义愤填膺的热血,他是真的听进去王宁安的话了,没有利益,鬼才反对呢!

“献可,为师劝你一句,新法也好,旧法也好,只要对大宋有利,就值得推行……至于其中会有多少弊端,一定要就事论事,没有真凭实据,能说服人的东西,可不要冒然抛出来,全盘否定,你可知道,陛下,还有无数人,是寄望新法的。”

宋庠这话,和以往的口风大不相同。

吕诲吃了一惊,他并没有觉得老师变了,而是以为老师是提醒自己,不要搞诬告,不要随意罗织罪名,毕竟对手非常强大,这不,老师都被配西北了吗!

“恩师,弟子绝不会随便诬陷构害,这是弟子查到的东西,请老师过目。”

宋庠将信将疑,把东西拿在手里。

他一目十行,扫了一下,原来上面写的是青苗钱的借贷清单。

秦凤路最近一年,尤其是半年之内,借贷数额,暴涨了五倍不止,而且其中九成都借给了横山沿线,包括兰州等地。

吕诲怒冲冲道:“恩师,这里刚刚经历战乱,人口锐减,百业凋敝,怎么会消耗这么多的青苗钱?而且把这些钱借给了他们,能还得起吗?”

吕诲杀气腾腾,“根据弟子猜测,应该是贾昌朝他故意放水,贾老儿把他的孙女嫁给了王宁安的弟弟,双方结了亲。老家伙便公然拿着朝廷的钱,去帮着王宁安扩充实力,收买人心,他们这是图谋不轨啊!”

宋庠听完,忍不住摇头,想象力还真丰富。

“献可,老夫只能说,你想的未必对。”宋庠语重心长道。

吕诲也急了,“恩师,昭然若揭了!如果没有问题,弟子情愿意拿人头谢罪!”

宋庠摇了摇头,“这样吧,老夫陪着你去四处转转,亲眼看看,究竟这些钱流向哪里,有没有问题,如果有……老夫也不拦着。”

说实话,宋庠是不想管的,当问题是不看僧面看佛面,就算看在死去的吕相公的面子,也不能看着他的孙子一头栽进去啊!

而且宋庠隐约有了猜测,他似乎知道这些钱去哪了。

吕诲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模样,

宋庠心中暗笑,年轻人没吃过苦头,可不就是这副德行!

自以为是,不知天高地厚。

从宋庠的家里出来,循着之前的记忆,宋庠找到了马涛的家。

才几十天的光景,门口就收拾得干干净净,还摆了两个石狮子,十分威武。

卫慕越能非常得意,谁都知道他的女婿是王爷面前的红人,他也不用担心被宋军抄家,相反,他可以肆意抄别人的家,灭别人的部落……要说起来,各个部落最恨的人不是王宁安,而是卫慕越能!

大家都说他是狈,比狼还下作的畜生!

专门害自己人,喝自家人的血。

甚至有人还刺杀卫慕,只可惜没有成功。

殊不知越是如此,卫慕就越要抱紧大宋的腿,对他这个女婿,那是近乎巴结,有什么好东西,都往这边送,弄得马涛很不好意思。

这不,他又被叫去喝酒,还得了4o个年轻貌美的姑娘,别误会,不是给他的,而是希望他能帮忙,送给王宁安。

马涛倒是记得,王宁安邀请他去府上喝酒。

可问题是带着美女直接上门,万一被王妃现了,还不把他劈了!

正在一筹莫展,不知道怎么办!突然现宋庠带着一个人,站在了门口。

“宋相公!”

马涛疾步跑过来,抢步施礼。

宋庠淡然一笑,把来意说明了。

马涛连忙点头,他邀请宋庠和吕诲进入家中,一边走,一边迫不及待,说起了好话,“宋相公,这个青苗法,可真是太及时了,我就借了1万贯,才两分利息,太便宜了……”

第732章 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文及甫被老爹从京城叫到了西北,天寒地冻,风沙漫天。

坦白讲,文公子是一肚子埋怨。

您老一个人受苦也就是了,何必拉着我一起下水啊!

只是到了兰州才半个月,文及甫的想法就彻底改变了,哪里是一片荒蛮,简直是黄金遍地,商机无限!

除了官方的青苗钱之外,西京银行拿出了3oo万贯,投资农业和道路,皇家银行,联合平县的钱庄,又拿出5oo万贯,投资西北的水利。

几乎整个金融圈,都被西北当成了一块宝地儿,准备分一杯羹!有人要怀疑,莫非是王宁安有这么大的号召力,能逼着大家都往西北投资?

显然不行,就算王宁安再强大,也只能因势利导,总不能逼着大家赔钱吧!

说穿了,还是西北的潜力太大了,值得投入巨资。

王宁安,文彦博,文及甫,他们正站在一片辽阔的土地前面,一眼望不到尽头,在土地的旁边,还堆着不少砖头石料,这是建引水渠用的。

“这片土地,应该有几万亩吧?”文及甫好奇道。

“准确说是四万八千亩!其中适合种田的有一万亩,剩下的是牧场,不过等水渠修好,可耕之田,就能达到三万亩!”

文彦博准确报出了数目,文及甫张大了嘴巴,露出了吃惊的神色!

文家也是土豪,文彦博当了这么多年官,光是赐给他的田就有几百公顷之多,几万亩土地,还不至于让文家父子失态。

但是,别忘了,这几万亩田,一望无际,是完整的一块,可以随心所欲,想种什么就种什么,而且得到土地的成本几乎是零!

王宁安当初在平县,把老百姓组织进了农场,也建立起颇具规模的农业,可出现了一个有趣的现象,就是平县的农场产出的粮食总是要比岭南和交趾的农场贵,这三块农场之中,交趾最便宜,产量最大。

而平县的农场,甚至不比周边的粮食便宜。

这一点让王宁安一度很困惑。

按理说规模经济,大农场,大农庄,怎么会没有价格优势,简直是滑天下之大稽!

当初多少讲经济学的老师,提到霉国的大农场,都垂涎三尺,充满了羡慕,还有无数人鼓吹土地集中,效仿霉国,建立起大农场,然后就能和人家搞农业竞争……这一套想法,王宁安最初也是相信的,否则,他就不会在平县尝试了。

可是当真正做起来之后,王宁安突然意识到,他也被忽悠了。

就拿平县的农场为例,因为是所有百姓自加入的,农场要给百姓工钱,要给百姓分红,相比之下,老百姓的收入的确增加了,看起来是有利于百姓,但是别忘了,给老百姓分红,给老百姓工钱,这些最终都要打入粮食价格里面,怎么可能降低粮价?

另外,因为是老百姓自组织的,就要照顾老百姓的利益,一个最简单的问题,就是各家各户,都要预留一些土地,给他们种菜,种植杂粮,满足生活需要……这当然是合理的,哪个农民会去市面上买菜吃啊!

可这项合理的要求,产生的结果就是一些土地,不得不拿出来分掉,因此很难见到一望无际的大片良田,中间必然会有隔断,残缺,因为这些土地老百姓需要,还必须给。问题出来了,土地不完整,修水利就有麻烦,也没法执行统一的标准,甚至以后有了农业机械,也没法实现机械化作业……

为什么想法很好,老百姓的要求合理,结果弄到最后,居然没有弄出传说中的大农业?

这一点困惑了王宁安很久很久!

直到横山之战打赢,开始规划西北的展,王宁安才骤然想通,终于知道了问题出现在哪里!

想想吧,后世哪些国家有大农场?

霉国!加拿大!澳洲!南美!

这都是什么地方!

都是特么的殖民地!

他们的土地是怎么来的?

一个字:抢!

把土著都宰了,一个不剩,土地自然而然是他们的,庞大的土地,稀少的人口,想怎么规划,就怎么规划,什么值钱,什么方便,就种什么。

因此这些大农场普遍种植小麦、玉米、大豆一类能拿到国际市场买卖的大宗农产品!

反观大宋呢!

几乎所有人,都是汉家儿郎,都是生活了几千年的原住民,说穿了,也是土著!

大家彼此都是自己人,能下手杀人,放手抢夺土地,随意划分吗?

当然不成!

几千年来,历代之中除了国初唯一一次均分土地的机会,其他的时间,只能眼看着均田制不断被破坏,朝廷根本束手无策。

原因很简单,大家都是自己人,面对自己人,需要谈条件,需要妥协,需要给予补偿……这些东西都是合情合理的,但是站在经济学的角度来看,这些都是交易成本!

当成本增加到一个限度之后,传说中的大农业,变得无利可图,自然就没人做了。

有人要问,那大宋不也有几十万亩的地主吗?他们巧取豪夺,霸占了那么多的土地,为什么不能形成大农业呢?

其实这个问题,也要站在土著的角度来看,就拿文家举例子,他们的确弄到了很多土地,但是毕竟有些人是他们动不了的,账面上几十万亩土地,并不能连成一片,中间有很多阻隔,被切成了一块一块的,这样一来,也就没法进行标准化作业了。

另外呢,文家虽然兼并了土地,但也仅仅是所有权落到了他们手里,那些失去土地的农民,除了一部分不得不跑到城里之外,剩下的还都留在了农村。

杀人不过头点地,文家能如何?

他们敢把人都逼上绝路,一线生机都不给吗?

显然不能,失去土地的农民,多数还是变成了佃户,还要继续给文家种庄稼,文家也只能拿走大多数的粮食,还要给人家留点口粮果腹。如果连佃户都不让人家当了,那是会出大篓子的!

反过来,什么是大农业?

当然是大规模,机械化,追求效率,排斥劳动!

在满是佃农的情况下,你怎么建立大农业?

……

王宁安花了很长时间,终于把这个要命的问题想透了,他终于明白了,所谓的后世先进经验,如果不仔细弄清楚来龙去脉,不想清楚实现的条件,就随便照搬,以为只要是进步的,就一定是好的,一定能做到,那就太荒唐了!

另外后世大多数学者的水平,也真是让人不齿!

规模化,大农业,说得好听,那要牺牲多少人的利益?这些人会答应吗?要去补偿这些人的损失,你补偿之后,还有利益可言吗?

当然了,这里是大宋,不是后世。

王宁安脚下的土地原来属于西夏,并不是大宋的疆域,这上面住的人也不是大宋的子民……完全可以不用顾忌错综复杂的关系,放开手脚,想怎么干,就怎么干!

文及甫稍微计算了一下,三万亩水浇地,一亩能产一石半的粮食,三万亩就是四万五千石,放在西北的市场上,能卖到三万贯左右,而实际上,他只付出了种子,农具,牲畜,和人工花费,最重要的土地,他的花费极少。

因为按照规定,只要每年缴纳5oo贯,连续缴纳五年,这片土地就属于他了。

“如果使用奴隶耕田,人工成本还能压下来,只要给他们吃饭就够了。因此一年最多只要8ooo贯成本,剩下的两万二千贯,全都是赚的!”

文及甫眼睛眯成了一条缝儿,“最重要的是,这些农场出产多,品质好,完全可以左右粮食价格,不管是哪里的粮商,都没法争!”

文公子仿佛看到了无数金山银山,正在向他滚滚而来!

“要更多的土地,要更多的农场!”文及甫放肆大吼,“爹,西京银行还要增加贷款,青苗钱,越多越好啊!”

王宁安面带笑容,既然大农业在大宋境内,无论如何,也推不动,那不如就在外面搞大农业!

只要产出足够的粮食,能保证吃饱肚子,大宋就可以释放更多的人口,进入城市,相应的,农村的人口压力小了,人地矛盾缓和了,国家的基础也就稳定了,不用担心会出现农民起义,遍地烽火!

王宁安觉得他找到了跳出治乱循环的路子,整个人都升华了……有人高兴,就有人郁闷,比如吕诲,他兴冲冲找到了宋庠,希望靠着老师的一臂之力,将黑暗掀开,把王宁安的面目显露出来。

这么多年了,无数名臣都栽在了王宁安的手里,唯有他吕诲,找到了王宁安的命门!

可是在马涛家里坐了一阵子,把青苗钱的事情,仔仔细细问了一遍,比如借款的数量,是不是真的那么多?比如还款能力,会不会出现坏账?这里面有什么猫腻?

马涛都听不下去了,“我的田就在城外,大人不妨去看看能不能还得上!再奉劝大人一句,不要总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你!”吕诲被怼得无言可对,只能狼狈败退。

马涛反倒不好意思,他偷看了一眼宋庠,却现宋相公浑不在意,呵呵一笑,“年轻人嘛,不摔几个跟头,长不大的!”

第733章 圈地热

王宁安把庶政大权让给了文彦博,就表示偌大的土地,无数的资源,都要听从文彦博的裁决,虽然王宁安的那一份,王系人马该得的东西少不了。但是文彦博手上,依旧有庞大的资源可以支配,相比而言,所谓相,除了位置高一些,地位尊贵一些,实际上还比不上现在。

文彦博,包括他的儿子文及甫,都是十足的务实派,只要有利益在,他们转起弯,一点不费劲。

父子陪着王宁安策马,漫漫原野,跑出几十里,还不见尽头。

这是多大的地方,能干多少事情!

文家父子,是欣喜若狂,和王宁安越亲密无间,恨不得穿一条裤子。文彦博无耻的劲头儿又上来了。

“二郎,老夫刚刚得到消息,说是朝廷派遣了一批提举官,到地方上视察新法的情况。”

王宁安勒紧缰绳,让战马放慢度。

“果有此事?”

“有啊。”文彦博道:“二郎,你高估王介甫了,他的这点道行,还是压不住各方啊!”

王宁安若有所思,点了点头,“毕竟新法牵动各方利益,不是那么好摆平的。不过应该和西北没关系,不管青苗法,还是方田均税,应该都算不到我们的头上吧!”

文彦博微微一笑,“二郎,你还是太大意了,有人想拿此事做文章,就断然不会轻轻放过。我听说秦凤路的提举官,名叫吕诲,他可是宋庠的弟子,而且已经到了兰州,他还去拜会了恩师。”

“宋庠?莫非他还敢和本王作对?”

“这个嘛……人心似水,民动如烟。老夫也不好说什么,不过二郎切莫大意,不管是宋庠和宋祁兄弟,还是梁适等人,都不是好相与的,他们树大根深,弟子门人众多,耆英社虽然败了,没准改头换面,有用别的方式,重新跳出来,总而言之,不得不防啊。”

老文掏心掏肺,和王宁安讲了很多,可在王宁安听来,只是轻轻一笑。

你文彦博说别人的话,句句都能用在你老鬼的身上,论起无耻的功力,你比他们可厉害多了,要不然,也不会是你老家伙在我眼前晃悠了。

当然了,虽然如此说,王宁安也离不开文彦博,政务有人要做,不交给文彦博,也要交给别的人,没准啊,还不如老文可爱呢!

但是话又说回来,也不能让文彦博一个人太轻松了,需要给他找几个对头,王宁安暗暗想到。

文相公还没察觉,他趁机给宋庠上眼药,结果没有糟蹋,全都洒到自己眼睛里了,这就叫做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文彦博和王宁安辞别,他还要回去,处理这些农田牧场的事宜,这么大的一块肥肉,必须要赶快吞下去才行。

王宁安也回到了临时的王府,他刚回来,就有人过来奏事,说有个叫马涛的,已经等候王爷有半个时辰了。

“哦,请进来吧!”

王宁安在客厅见了马涛,来的却不是马涛一人,还包括宋庠。

“宋相公,您来了,怎么不通禀,真是失礼了!”

宋庠板着脸,自嘲一笑,“老夫不过是一介罪民,王爷公务繁忙,岂敢轻易打扰。”

老头子语气不善,马涛在一旁,也是无可奈何,一个劲儿冲王宁安摊手,那意思是他也没有办法。

王宁安倒是不会因为这点事情,就和宋庠置气,他呵呵一笑,“宋相公,刚刚我的确是出城勘察去了,毕竟这么多的土地,要小心处理,不能有丝毫差错。”

宋庠见王宁安主动提到了土地,他略微沉吟。

“王爷,老夫不敢隐瞒,我听说兰州贷了不少的青苗钱,都为了展农场?可有此事?”

“有!”

王宁安答应得很痛快,“宋相公,正好有些事情,我也想找你参详一二。”

宋庠连忙拱手,“如果王爷看得起,老夫愿意洗耳恭听。”

“是这样的,处置这些土地,有两个办法……”

王宁安当即告诉宋庠,土地收上来了,一种办法是直接分给有功将士,每人几百亩,然后就让他们在西北安家落户,以后朝廷也不用管了。还有一种,就是把土地给集中起来,几百亩还是太小了,要建立几千亩,甚至上万亩的农场,十万亩的牧场!

“宋相公,这二者各有优劣,第一种,只是分一次田,不必追加投入,朝廷的负担可以轻一点……但是纵观历代,边疆的土地也多有分给汉人的,可不是每个人都善于耕种,而且一旦气候有变,边疆的老百姓撑不住,就会纷纷破产内迁,这些土地就会被游牧民族占据,成为进攻中原的跳板……西夏不就是这么崛起的!”

宋庠点头,“王爷洞察万里,的确如此,只是历代皆是如此,您可有更好的办法吗?”

“那就是我说的第二条了,要建立农场,还是大农场。几万亩的田产,一年到头,最少也能赚一两万贯,这么多钱,就可以挖水渠,打水井,增强抗灾的能力,而且适宜农耕就种田,适宜养马就养殖,改变起来,也不至于没有本钱,朝廷想要提供帮助,也有抓手。而且大片的土地,进行买卖交易,也会方便很多。就算一家不愿意干了,其他人接手就是。总而言之,能在边疆建立一道稳固的防线,把游牧骑兵,挡在外面。”

……

王宁安谈了很多,把其中的关键讲清楚了,别说宋庠,就算马涛都连连点头,他现在就是个大农场主,未来还准备成为大牧场主,的确,把土地集中起来,抵御风险的能力就会成倍增加,王爷真是个天才。

宋庠可比马涛想得深,王宁安既然说要集中土地,之前又给有功将士分田,这不是自相矛盾吗,他到底是打得什么算盘?

“宋相公,是这样的,土地的所有权,还是有功将士的,但是可以流转承包。”

“此话怎讲?”

“比如……”王宁安突然一笑,“就拿你宋相公打比方吧!比如您看上了一片土地,有几万亩,你只要缴纳一笔资金,这块地就交给你了,连续缴纳五年,就永远是你的。而这笔钱,我会存入银行,然后分批返给有功将士,宋相公以为如何?”

宋庠深深吸了口气!

好你个王宁安,简直把人心琢磨透了!

不是所有的老兵都愿意留在西北,像马涛这样,娶了媳妇,当了官,自然愿意留下来,但是还有一些士兵,他们除了这点田,什么都没有。

家中有父老兄弟,妻儿老小,有眷恋的一切,故土难离,岂是一句空话。

他们要回家,就没法料理土地,要土地,就没法回家,这是个两难。

王宁安抛出的措施,正好解决了他们的问题,拿一笔钱回家,一样可以买一点土地,或者做一些生意,舒舒服服过日子。

前面说过了,朝廷没有钱,无法满足老兵们的需要。

可这世上有钱的人不在少数啊!

承包土地!

这就是王宁安抛出来的有一个鱼饵,等着人给他送钱呢!

“王爷,老夫斗胆请教,这个地价是多少?”

“暂定每万亩5oo贯,连续交五年,就是25oo贯,平均算下来,不过是25o文一亩田,您觉得价钱还算公道?”

岂止是公道,简直就是白菜价!

宋庠都怦然心动,想要买下一片了。

“王爷,那税赋,又要多少?”

王宁安淡淡一笑,“不收税!”

“什么?”宋庠大惊失色,“王爷,自古耕田纳赋,皇粮国税可是天经地义的,怎么能不交?”

“哈哈哈,宋相公,西北之地,不同境内,因为是大农场,所用人工少,如果像内地一样,征收田赋,丁口赋,还有杂变之赋,肯定要比内地少许多。但是如果增加田赋,又会加重负担。不如索性不收,但是每个农场,产出之中,要预留一部分,朝廷有优先按照市价采购的权力。”

王宁安笑道:“西北之地,战事不断,需要征用粮草,保障供应,说到底,也是为了保护各个农场,是取之于民,用之于民。不过虽然不收田赋,但是把粮食拿出来买卖,还是要缴纳交易税的,不然,朝廷的兵丁官吏岂不是要喝西北风了!”

……

从王府回来,宋庠都是晕乎乎的,他和吕诲从马涛那里得到了一些农场的情况,好奇之下,找到了王宁安,结果得到了更多想要的东西。

宋庠的心,一下子就热乎起来。

不得不说,王宁安开出来的条件,非常优厚,那么多土地,就摆在那里,不是骗人的。

另外一方面,王安石又在强推新法,非要清丈田亩,要方田均税!

一面是吸引,一面是推挤……只要不是傻瓜,应该都能想到如何应付。

妙啊,真是妙啊!

宋庠突然感到一阵寒意,莫非王宁安早就算计到了这一步……那样的话,他也太厉害了!

回到了家中,宋庠沉吟许久,提起笔,写了一份长达5ooo字的文章,这篇文章怕是宋庠这辈子写过最没有文采的一篇,干巴巴的一点水分都没有!

可偏偏就成了宋庠这辈子,影响力最大的一篇!

当文章出现在西京的报纸上,一夜之间,洛阳纸贵,无数的贵人豪商,官吏士绅,宗室贵戚,全都被惊动了!

大家的脑袋里只剩下一个念头:赶快去圈地!!

第734章 太子被逼婚

宋庠以戴罪之身,居然能在报纸上表文章,这件事情非常有趣,立刻引起来无数的猜想。

先,耆英社的元老被配西域,这帮老家伙也低头了,屈服了,不得不给王宁安摇旗呐喊,旧派官僚顿时如丧考妣,有种世界末日的感觉。

但转念一想,准许去购买西北的土地,这哪里是旧派投降,分明是王宁安在向旧派示好。

西北的土地虽然不比东南,但是宋庠已经讲清楚了,因为大农场能够修建水利设施,进行灌溉,粮食的产量不会少。

通常情况,水浇地能增产四成到七成,所以保守估计,亩产一石5斗,而且西北多牛马畜力,再使用奴隶耕田,只需要负担口粮,成本被压缩到了极致,一个农场,至少能拿出几万石粮食出售。

这可不是一个小数目,如果手里握着十个农场,都能影响京城的粮价了。

西凉王这是抛出一大块肉,给大家伙分啊!

够意思!

果然没有吃独食!

哪怕最反对新法,最厌恶王宁安的那些人,面对着实实在在的利益,也怦然心动,想要去西北圈几块土地回来。

其实这些人很精明,他们家里头都有田地,不少经营粮食生意,你不去西北没人管你,问题是这些农场运行起来,大量的粮食倾销内地,他们根本撑不住,全都会被波及!

除了合作,就没有别的办法!

“哈哈哈,哈哈哈!”

王安石放声大笑,他这些日子,因为推行新法,遭到了强大的阻力,非常恼火。

谁知此刻王宁安抛出了土地的事情,等于给开了一个口子,王安石也能因势利导,不是反对变法吗,你去去西北圈地,老夫给你们提供方便,至于新法的事情,你们当然要让步。

强推和利益交换,完全是两回事,可以预见,变法会顺利不少!

“王爷谋国有道,王安石拜服了!”

王安石起身,冲着西北方,连着拜了三次,而后神清气爽,他又拿出了几项法令。

来吧,旧党!

老夫要跟你们决一死战!

王安石斗志高昂,重新鼓足士气,投入到推行新法当中……距离王安石的府邸不远,就是国舅曹佾的府邸。

上一次传说他们曹家,也卷入了反对太宗的名册当中。

虽然这件事情没有证据,许多人都认为子虚乌有,赵祯也没有追究,但是曹家上下,并没有感到丝毫的安全,相反他们惴惴不安。

曹家和别的将门不同,他们的荣华富贵都系在曹皇后的身上,而曹皇后的命运,有系在太子身上。

曹佾和姐姐商量之后,绝对尽快给太子选妃,而太子妃的人选,就是曹佾的女儿!

来一个亲上加亲!

要是能连着出两代皇后,那也是没谁了,曹家全力筹划着,西北要吃一块肥肉,还要把太子拿下,来个双喜临门。

……

“师父,还有什么交代,弟子聆听教诲。”赵曙恭恭敬敬站在王宁安的面前,这段时间,他一直跟在王宁安身边,每一项政令,包括怂恿杀戮,征收土地,赏赐有功将士,推行大农场……环环相扣,王宁安什么都隐瞒,而且每当赵曙有了疑惑,他都会全力解答。

王宁安希望让太子学会,站在全局的高度,去审视每一个政令。

用系统的思维,去思考每一件事情,制定政策,绝对不能靠一瞬间的本能反应,必须深思熟虑,把一切都想明白。

显然,赵曙的见识又提升了一大截,眼看着徒弟快成熟,王宁安很欣慰。

这一次赵曙回京,一来是向赵祯汇报西北的情况,如实告诉皇帝,西北生了什么!

再有,就是拍卖地权,王宁安前后清理出13oo万亩土地,其中4oo万亩农田,9oo万亩草场,这是第一批战利品,等着所有人瓜分。

“殿下,西北建立农场,能为国戍边,能保证粮食安全,而且还能缓解变法压力,是一举多得的好事……故此一定要给士绅集团刘足够的份额,甚至要鼓励开明士绅,支持他们走出来,外面有更广阔的空间,在等着他们。”

“弟子明白,弟子一定一碗水端平,不会辜负师父的信任……师父,让宗翰跟着我一起回京吧!有他陪着我,弟子更有底气。”

宗翰,王宁安稍微一愣,随即哂笑道:“让他跟着你,摆明了要惹祸啊!”

赵曙脸色涨红,不知道怎么替好兄弟辩解。

王宁安却先点头了,“去吧,正好,他爷爷奶奶也过来了,还有他四叔和姑姑的婚礼,我脱不开身,就让他去吧。”

狗牙儿终于得到了许可,他和赵曙即刻启程,从兰州又跑回了京城。

离开几个月,狗牙儿还挺想京城的。

“殿下,咱们是先去听曲儿,还是去吃东西,或者赶庙会,看杂耍?”

赵曙摇了摇头,闷声道:“还是先办正事要紧,没几天就过年了,趁着年前,把拍卖土地的事情办好,能挣一笔钱,让父皇过年宽裕一点,也让师父安心。”

狗牙儿犹豫了一下,只能赞同,“成,你现在是越来越有太子的样儿了,也好,我也想看看,那些口不言利的士人,会是什么样的嘴脸!”狗牙儿阴森森笑着,他是很鄙夷文人的,尤其是看到了宋庠的变化,更让他瞧不起。

三元及第,士人极品,就是这个德行,还真是弱爆了!

不是士可杀不可辱吗?

不是孔曰成仁,孟曰取义吗?

不是虽千万人吾往矣吗?

面对屈辱,怎么就不敢死了?

不就是饿肚子吗,然后就屈服了,帮忙培养官吏,还跑去给武夫主持婚礼,混个好人缘儿,更是写文章,鼓吹大农场!

虽然他帮了老爹的忙,但是大少爷依旧鄙视他!

这回正好看看,文人的节操值几个钱。狗牙儿信誓旦旦想到。

赵曙先进了宫,把西北之行,告诉了赵祯。

相比起去年,赵祯似乎又老了一些,不过精神头很好,耐心听着赵曙的讲述,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景平是有本事的,他这一手,一下子就把西北的大局盘活了。”

赵曙兴奋道:“没错,师父说了,凡事不能只贪图方便省事,该下的功夫,一点不能少!只有展大农业,才能供养足够的人马,才能让大宋在西域站稳脚跟!一步一步,稳扎稳打,打出一片比汉唐还辽阔的疆域来!”

“嗯,好啊,父皇等着好消息,你离开好几个月,去看看你母后吧。”

“遵旨。”

赵曙从老爹这里退出来,去拜见曹皇后。

相比之下,曹皇后倒是没有多大的变化,只是她的脸色有些憔悴忧虑。

“皇儿,你也老大不小了,母后寻思着,要给你找一个妃子,尽快成婚,娘盼着抱孙子呢!”

此话一出,把赵曙给弄愣了,他今年刚刚十四岁,虽然有人在这个年纪已经成婚了,但是按照皇家的规矩,一般都是十六岁之后才会成婚。

而且赵曙有点受王家的影响,觉得太早成婚不好,能拖到十七八岁才好呢!

“母后,孩儿年纪还小,是不是……”

“不小了!”

曹皇后虎着脸道:“过了年,你就算是十五岁了,放在普通人家,孩子都会走了。你父皇年纪大了,母后的身体也不好,就盼着你能早点成婚……这结了婚,你就是大人了,就没人能欺负咱们娘俩了。”

赵曙听着母后的话,有些不寒而栗。

谁敢欺负皇后和太子?吃了熊心豹子胆?

莫非是……赵曙立刻涌起了不好的念头儿,如果父皇撑不住,主少国疑,倒是有可能被欺负……可父皇的身体真的不行了吗?

见赵曙低下了头,陷入沉思,曹皇后立刻道:“皇儿不要多想,母后就是希望你早点成婚,你父皇子嗣艰难,皇家福气重,历来不易生养,你早点成婚,多生几个皇子,娘也高兴。”

面对母后无比诚恳的语气,赵曙简直没有招架之力。

“母后,成亲也不是说说就可以的,总要情投意合,要人选合适才行。”

曹皇后以为儿子松口了,露出了笑容。

“母后给你找的保你满意。”

“谁?”赵曙惊了,还真有人选了?

曹皇后笑道:“就是你舅舅的二女儿,人长得漂亮,娴熟典雅,性子也好,又是亲上加亲,没有比这个更好的。”

“不成!”

几乎一瞬间,赵曙就炸了!

且不说近亲的事情,光是人选,就让他摇头了。

这个传说中的表妹,他是见过的,而且还不止一次。给赵曙的感觉,非常不好,怎么形容呢?

就好像是一具躯壳,全无生机,别人让她如何就如何,从头到脚,从里到外,看不出有一点主见,她甚至连和别人对视的勇气都没有,只知道低着头,顺着眼,怕怕的,怯懦,自卑,永远都躲在阴暗的角落里,见不得阳光。或许一阵风,就能把她吹倒。

让她做自己的皇后,赵曙是一万个不同意!

可曹皇后却拿定了主意,一定要帮娘家争取下一任的皇后!

“皇儿,你的亲事,从来都不是自己能做主的!娶你的表妹,没什么不好!至少把她娶进门,就有一笔丰厚的嫁妆,你可知道……宫里的开销出了大亏空!差着上百万贯,母后怕你父皇生气,不敢告诉他。你身为大宋太子,怎么就不知道帮母后分忧啊!”

说着,曹皇后低声啜泣起来,好不伤心!

第735章 佛印手里的密信

赵曙觉得很荒谬,他是皇帝最喜欢的嫡子,从小就被无数人捧在手里,成为太子,继承大统,开疆拓土,做千古一帝!

赵曙在不断学习,积累经验,准备着,开启属于他的时代……只是到了这一刻,他突然觉得自己的努力的变得毫无价值。

没有一个至尊需要出卖自己的婚姻,没有一个尊贵的君主,连一点亏空都应付不了……自己到底算什么太子啊?

赵曙踉跄着从母后的宫中退出来,他的朋友不多,唯独狗牙儿算是死党,赵曙直接冲到了王府,从地窖里搬出了王宁安珍藏的美酒,两个小家伙就这么一人一杯,不停灌着,没几杯下肚,脸上就跟火烤似的。

“你说,你说,天底下还有我这么丢人的皇太子吗?”

狗牙儿却不以为然,“你想什么呢?我问你,秦始皇了不起吧?他连亲爹是谁都不知道,还要亲手屠杀同母异父的兄弟,汉武帝如何,被太皇太后欺负了那么多年,眼睁睁看着姐姐去和亲,李世民又怎么样?不得不杀死哥哥和兄弟,媳妇和儿子私通……老百姓常说一句话,大丈夫难免妻不贤子不孝,这就叫灯下黑,你的位置越高,光亮照得越远,就越没法照亮身边……别的不说,这些年宫里出了多少下毒的事情,你都差点没命……”

狗牙儿不会劝人,可这小子说的都是实话,被赵曙问得一愣一愣的。

自以为尊贵无比,就该什么都顺心如意,看起来是自己想错了,享了多少福,就要遭多少罪!

换句话说,天下最尊贵的人,就是吃苦最多的人!

赵曙都快哭了。

他可以忍受成亲,但问题是曹家的表妹他是真看不上啊!

“兄弟,我的好兄弟啊,你想过没有,娶一个不声不响的花瓶,是什么感觉?”

狗牙儿眨了眨眼睛,“我不知道,反正我爹不会催我,我以后找什么样的,他也管不着!”

赵曙无语了,这世上的父母,要是都像先生那么开明,可就天下太平了。

“反正不管怎么说,我也不会同意的。”赵曙眼神坚定道。

狗牙儿挠了挠头,他太了解赵曙了,这小子在大多数情况下,都很柔弱,可有些事情,一旦拿定了主意,就不会轻易改变。

“那啥……其实曹国舅也是挺好的人,他的女儿教的也不差,再说了,曹家是将门,有那么有钱,一旦当了你的妻子,能帮上不少忙的。”

提到了钱,赵曙更加生气了。

“母后说什么,她说娶了表妹,能给一笔丰厚的嫁妆,宫里的亏空就填补上了,这算什么?卖儿子吗?”

赵曙气鼓鼓的,简直要炸毛了。

狗牙儿无语了,他们老赵家怎么了?

一个个跟穷鬼似的,赵祯穷了好些年,靠着老爹才宽裕一点,到了赵曙这里,还没成年,就要骗媳妇嫁妆还债,这也太夸张了吧?

其实还真不是夸张。

因为灵州战败,损失的主力是龙卫和神卫,加上历次战斗,损失很大的捧日军,朝廷禁军的实力衰败严重。

王宁安竭尽全力,是安抚死伤的士兵,至于重建各军,那就要靠朝廷了。

赵祯为了快恢复禁军实力,他拿出了一半的宫中用度,支援禁军。

本来赵祯琢磨着,他把宫里的人都换了,按理说花销应该减少了很多,没有什么问题。可是赵祯忽略了,这几年经济展很迅。

尤其是交子推广开,京城物价飞涨,什么都要花钱,好在司马光调节得力,每年工资还在上涨,能化解不少民怨,不然早就沸反盈天了。

宫里开销减少,物价飞涨,增加的宫人也要过好日子,种种开销加起来,竟然比之前还要多!

“父皇身体不好,母后不愿意拿琐事烦他,这不,就指着逼着我成婚,拿嫁妆填补亏空。”其实赵曙心里还有一个猜测,宫里开支膨胀,绝对不那么简单,没准母后也在增加人力,培植亲信。

另外弄出这么大的亏空,说不定就是想逼着自己低头,赶快和表妹成亲,确保曹家的两代富贵……当然了,赵曙只敢在心里想想,如果说出来,那就是地地道道的不孝子。

狗牙儿想了想,“你是真不想娶表妹?”

“死活不娶!”

“那就要想办法填补亏空了,不能给皇后娘娘逼婚的借口。”

赵曙眼前一亮,“对啊,只要能把亏空填上,就没事了。”可是下一秒,他又怂了。这一次宫里差了一百多万贯,不是一笔小数目。

而且这钱必须有正轨的途径,假如他伸手,去管王宁安借,估计是没问题的,就算再多几倍,也拿得出来。可问题是让一个臣子帮忙填宫里的亏空,这算什么啊?是皇家太无能,还是王宁安存有野心,想染指皇宫,好说不好听,肯定是行不通的。

真是一文钱憋到英雄汉,对了,他们不是回京卖土地吗?

没准有戏!

两个小家伙立刻算了起来。

“这次咱们回京,是要拍卖土地权力,一共13oo万亩,农田万亩5oo贯,我们能抽十分之一,是两万贯,牧场万亩2oo贯,一样抽十分之一,是一万八千贯,加起来只有3万8千贯!”

狗牙儿反复算了好几遍,最后还是无奈摇摇头。

“杯水车薪,绝对是不够用了。”

赵曙想了想,“能不能多拿出一点土地,比如……对了,青唐不是我的封地吗!把青唐的土地都卖了吧!”

狗牙儿翻了翻眼皮,心说你丫的还真是个败家子!

“青唐的地你肯定卖不出去的。”

“为什么?”

“青唐是怎么来的?”狗牙儿道:“王韶攻取青唐的时候,采用的是安抚策略,各个部落的草场都没有动,还和吐蕃各部盟誓,换取他们永远效忠大宋。你现在动他们的土地,不是违背誓言吗?”

“这……”

赵曙又被问住了,瞠目结舌好半天,他突然若有所悟!

“我懂了!”

“别一惊一乍的,你想吓死我啊!”狗牙儿鼓着腮帮道。

“我明白了,我明白了太宗皇帝为什么北伐失败了!”

赵曙暂时忘了钱的事情,兴奋地说起来……大宋是怎么立国的,陈桥兵变,黄袍加身,赵匡胤杯酒释兵权,整个过程,和谐得不得了。

接下来扫平十国,一统江山,相比历朝历代的血腥残暴,大宋夺江山,称得起取巧!

因为是承袭后周的果实,对待老臣,宿将,赵家皇帝不敢怎么样。

武将杯酒释兵权,文官不杀士大夫,连柴家都安然无恙……这些被许多史学家和文人赞颂的仁义之举,产生的影响却是大宋没法推行均田,也不能抑制土地兼并!

拥有土地最多的就是这些武将和文人士绅,你不敢杀他们,如何从他们手里夺取土地?他们不敢动,普通的士绅也就动不了!

不论汉唐,立国之初,都推行全新的土地制度,比如汉代延续商鞅变法,按照军功授田,给普通民户授田,唐代施行府兵制……每一次改朝换代,都给老百姓好处,反过来老百姓踊跃参军,为国效命,铸就了汉唐盛世。

宋代没有彻底洗牌,看似付出的代价最少,很文明,很和平……可问题是大多数的百姓没有重新分配土地,国家的动员能力就不行!

做一个假设,如果宋代分了田,赵二两次北伐,不是调动二十几万人,而是出动五六十万的雄兵,燕云能不能恢复?

不要以为五六十万人很多,朱重八靠着屯田制,养活了百万大军啊!

秦朝的人口远远少数大宋,地盘也不如大宋,但是征服六国,动辄出动五六十万人,相比起来,雍熙北伐的兵力,实在是少得可怜。

你不付出代价,就没有收获。

什么叫内战没有英雄,什么叫自相残杀,到了刮骨疗毒的时候,不下狠手,不把旧的杂碎清理干净,不重新分配土地,不给底层老百姓翻身的机会,就完成不了社会动员,就集中不了力量!

赵曙面色很严肃,“我想通了,我终于知道哪些先生们哪里错了!他们只讲好的一面,却没有讲付出的代价。”

狗牙儿一口老血喷出,“我还以为你知道怎么赚钱填窟窿了呢!”

赵曙不好意思,“赚钱的事情,还是你想办法吧,你比我聪明。”

狗牙儿思索了半天,“没别的主意,还是在西北打主意吧!你觉得西北还有什么值钱的?”

“地,还有粮食,青盐,战马……可粮食没种出来,战马还没养大,都换不了钱啊!”

“谁说的!”

狗牙儿突然笑道:“我们可以组建一个粮食运销商行,专门负责收购贩卖粮食,你说这个商行值钱不?再有,咱们找胖和尚佛印商量商量,在西北找出几片专门的牧场,负责培育赛马。赛马可比一般的马贵多了,自然,最好的牧场也要比普通牧场贵,还能贵好多倍!这世上可不缺有钱人,他们肯定愿意出钱的。”

赵曙听得连连拍手,“你真聪敏,这回可帮了大忙了!

两个小家伙兴匆匆跑到了白马寺,把佛印揪了出来,说明来意之后,双方一拍即合,佛印腆着大肚子,表示愿意操持拍卖,并且牵线搭桥,帮着他们把事情办成。

最后告辞的时候,佛印还送了每人一道护身符……只是狗牙儿的这个有些厚,佛印冲着他一笑,“老衲知道小施主福泽深厚,特意做了这个,等回去的时候,可以拆开,众目睽睽之下就不灵了。”

狗牙儿将信将疑,他在半路上就给撕开了,果然不同寻常,里面藏着一封信,一封赵世迈写给富弼的信……

第736章 要命的罪证

“这个佛印,真有意思,拿一封信充什么护身符!”

狗牙儿随手撕开,赵曙也凑了过来,他们俩刚看了几行,眼睛瞪圆了……这封信本是赵世迈所写,要交给富弼,按理说,这俩人都已经死了,没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可要命的是,在信里,赵世迈提到,当年高家也曾反对太宗皇帝,并且和潘、石、曹、杨共同盟誓,要推翻太宗皇帝,恢复太祖一系的江山。

赵世迈还提到,他手中就有一份盟单,他准备把东西交给富弼,如果案子查到了他的头上,希望富相公能拿着这份盟单,去胁迫将门低头,保他们一家安全……

这封信写的时候,案子还没有彻底揭开,赵世迈觉得凭着富弼的地位,没人能动得了,以耆英社的实力,足以保住他的安全。

只是赵世迈猜错了结果,王宁安回来,没有动他,反而先拿下了耆英社,吓得赵世迈逃跑,反而坑了富弼,把耆英社的人都给卷了进去。

其实赵世迈的错,还不止一点,因为当时他希望佛印帮忙去联络富弼。

佛印可不是白痴,干这种传递消息的事情,一旦被人知道,性命难保,就算不被人知道,也会被自己这边的人灭口,赵世迈年轻手软,可富弼绝对下得去手,不会有半点侥幸。

因此佛印就没有去找富弼,反而把信藏了起来,准备留作自保之用。

一转眼,几个月的光景过去了,该死的人都死了,王宁安也去了西北,前不久随着宋庠的一篇文章,佛印嗅出了味道,或许耆英社和王宁安之间,应该已经讲和了。

佛印不知道耆英社的那些老鬼知道什么,也不知道王宁安会不会追查下去……以前是为了自保,把信留下来,现在也是为了自保,他把信给了王大少爷和小太子。

“这,这玩意好像没什么用了!”

狗牙儿想了想,懊恼愤恨,“死秃驴,他早点交出来,还至于那么麻烦吗!或许早就把富弼明正典刑了!”

赵曙也想起来了,就在处置富弼之前,突然传言,说是有一份盟单,弄得跟真的一样,曹皇后都不得不出面,劝说赵祯,把富弼等人给配西域。

当时王宁安挺身而出,逼死了富弼,后来这个名单也没有出来,许多人都以为是虚张声势,无中生有。

现在来看,还真不是这么回事!

盟单的确存在,只是因为佛印的关系,没有交给富弼,耆英社只能放出假消息吓唬人,而没法真正威胁将门。

假如佛印能早点交出密信,也就是拿到盟单,没了这玩意要挟,曹皇后也就不会出面,到时候,直接砍了耆英社的那帮人。

死的可就不只是富弼一个,或许宋庠啊,宋祁啊,梁适啊,还有更多的人,都会掉脑袋。

而且服毒而死,和明正典刑,完全是两个效果!

狗牙儿知道,王宁安其实很不满意的,他想多处置几个旧派人物,震慑人心,更好推动变法,结果好好的一个机会,弄得虎头蛇尾,实在是不痛快……原来毛病就出在佛印的身上!

“我想把他抓起来,把他一身的肥肉,榨成荤油。”狗牙儿杀气腾腾,咬牙切齿。

倒是赵曙,他想了想,笑道:“你也不能这么想,假如佛印把信给了富相公,富相公真正拿到了盟单,反过头威胁各个将门,替他出更大的力气,说不定耆英社还不会完蛋呢!”

“哼,才不是呢!”

狗牙儿浑不在意,“他们那些人,还想跟我爹作对?他们就是网里的鱼,折腾越凶,死得越惨!”

大少爷对他爹是充满了信心,小太子想了想,师父的本事深不可测,区区一份盟单,还真不一定难得住师父!

只是事情都过去了,现在耆英社的那帮人已经开始转向,再掀起波澜,可就没什么意思了。

“宗翰,你觉得该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把盟单找到,毁了算了。”

狗牙儿觉得,快一百年前的东西,能有多大价值,还是早点毁了,省得大家糟心。

当初盟誓的各家,杨家不用说了,杨无敌早就战死了,杨延昭也死了多少年,早就没人知道,曹家,潘家,石家,他们多半也会把盟单毁了,就算不毁,也要藏到没人知道的地方,不会拿出来。

另外还遗留在外面的盟单,陈琳有一份,老太监已经烧毁了,高家有一份,也就是赵世迈要交给富弼的。

或许这是最后一份存世的盟单了,只要毁掉,再也不会有人提起。

“等等!”

赵曙突然眼前一亮,“我舅舅他们也在上面?”

“嗯!”

狗牙儿点头,指了指信上的一行字。

“不是说了吗,曹潘石杨,曹家排在第一位呢!”

赵曙托着腮帮,又问道:“你说我舅舅会不会很害怕?”

“当然害怕了,要不然皇后娘娘怎么会出面求情?”狗牙儿又道:“不过事情都过去了,应该没有什么麻烦了吧?”

赵曙突然咧嘴一笑,拍了拍胸膛,笑道:“可是我有麻烦啊!”

“你有?”

狗牙儿从赵曙鬼兮兮的笑容中读到了不一样的东西。

“喂,你不会想拿这个,去要挟你舅舅吧?”

赵曙小脸垮下来,“我也不想这样,可他非逼着我娶表妹啊!先生都说过了,近亲是不能成婚的,容易生出白痴……不,不对,我,我不会想和她生孩子的……要是让我娶她,还不如当和尚呢!”

“不至于的,你可以先娶了,过几年找个借口废后不就完了,历代的皇帝,换皇后的不少,你爹不就换了好几个吗!”狗牙儿出了个馊主意。

“你懂什么!”

赵曙都急了,“你还是不了解母后,如果我答应了,她一定会逼着我们赶快生孩子,见不到孙子,她是不会让我碰其他人的。而且就算这个表妹不行,曹家还有一大堆的表妹呢!”

赵曙的吐槽,让狗牙儿一阵恶寒,这算什么啊,给你选择的权力,但是只能选择曹家的女儿,这不是跟没选一样吗!

呃不,是更悲催!

为了好兄弟的终身大事,狗牙儿选择了沉默,虽然曹佾人很不错,但是狗牙儿总觉得曹家根本没必要追求成为两代皇后,凡事过犹不及。

西夏就有个现成的例子,没藏氏不就出了两代皇后吗?

结果李谅祚不甘心被权臣控制,就杀了舅舅没藏讹庞,又废了表妹的皇后……想到这里,狗牙儿又是打了个冷颤。

没准趁早绝了曹家的念想会更好!

要不然,真成了皇后,好兄弟忍受不住,还不找个机会,把曹家给灭了!

“那你可要想好怎么和曹国舅说,他人很不错的,万一闹翻了,你面子上无关,还会惹皇后娘娘失望,我可事先声明,我爹和曹家生意也不少,你可不能逼着我爹在你和曹家之间作选择,你要是弄到那一步,可就太过分了!”

狗牙儿明目张胆,警告赵曙。

赵曙却不觉得如何,他们两个从小到大,铁着呢!

狗牙儿的话,也的确是为了他好。

毕竟太子永远都是最难的一个位置,哪怕是父皇母后眼中的宝贝也不成,更何况还是个没成年的太子!

赵曙转了转眼珠,“宗翰,你说这样行不?我把舅舅请出来,和他开诚布公谈谈,婚事我推了,但是我把粮食运销商行的股份都给他,还让曹家入股丝绸之路银行,有这两样在,足够曹家荣华富贵,而且能代代相传,岂不是比当皇后还要好!”

狗牙儿想了想,“对了,你最好再找一个人帮忙说服曹国舅。”

“谁?”

“曹评!”

“他?”赵曙迟愣一下,随后伸出两个大拇指,“高!我这就去!”

……

曹评算是曹家的骄傲,在山字营当中,几次大战都立了奇功,别看官职很低,但是从赵祯,到王宁安,再到普通将士,提起山字营,都竖大拇指,要赞一句:好汉子!

“爹,不是我说你,做人要光明正大,别总是想些蝇营狗苟,歪门邪道。我妹妹性子柔弱,心思单纯,让她当太子妃,那是害了她!她能镇得住后宫的女人吗?”

“她不行,不还是有你姑姑吗?”曹佾争辩道。

“爹,后宫不能干政!姑姑非要管外来天子的事情,惹得母子不和,这是给咱家曹家挖坟!我说句不客气的话,姑姑也是侥幸,生了太子殿下,如果妹妹以后没有孩子,或者没有男孩,又或者男孩不争气,咱们曹家就要跟着倒霉……你不能光想着好事,福和祸是连着的,我是绝对不会答应!”

被儿子抢白了一顿,曹佾倒想通了,他恶狠狠道:“我处心积虑的,也不都是为了你们吗?”

“多谢了,功名自己挣,用不着靠妹妹来换!”

“好好好!”曹佾点指着儿子,“你们都有出息,用不着我这个当爹的费心,我又何必找不痛快!你们自己看着办吧!”

赵曙也没有料到,事情会这么顺利,他反倒不好意思,准备的补偿也没用得上,看舅舅的样子,挺伤心的,以后该怎么说啊!

赵曙正迟疑呢!狗牙儿却拉着他和曹评,三个人赶快按照信上说的位置,去找那份盟单了,可是他们赶到之后,却只看到了一个空盒子,盟单不翼而飞……

第737章 炮轰王安石

狗牙儿、赵曙、曹评三个,一见屋子里的隔层,只剩下一个空空如也的盒子,传说中的盟单不翼而飞,顿时就怒了!

“东西哪去了?”太子问道。

“会不会是佛印耍我们?”狗牙儿质疑。

“还等着什么!”曹评是个急性子,“去,把佛印抓了,我就不信,秃驴能扛得住我的十八套大刑!”

他们三个气势汹汹,直扑白马寺,走到一半的时候,赵曙扯了扯曹评和狗牙儿。

“咱们先分析一下这事情吧。”

曹评不解,“有什么好分析的,不就是个秃驴吗?”

“可佛印不是一个简单的和尚,西京的达官显贵,只怕没人不认识他,冒然抓了佛印,我怕会惹出来非议。”赵曙这个太子做得也挺憋屈的,他要是胡来,一定会有人捅到赵祯那里,到时候又要挨罚。

曹评怒道:“殿下,这事交给我就成了,他逃不出我的手心。”

“别急。”这回轮到狗牙儿话了,“咱们先假设一下,如果没有盟单,是死胖子耍咱们,这么大张旗鼓的过去,面子也不好看。假如有盟单,咱们没拿到,这个盟单落到了哪里?是在佛印手里?还是被别人捷足先登,我们这么过去,会不会打草惊蛇?”

狗牙儿这几个问题,全都切中要害,曹评和太子频频点头。

“你脑子灵活,我们听你的。”

狗牙儿思索道:“这样,我们还是找死胖子谈拍卖田地的事情,趁没人的时候,再把死胖子抓起来拷问,总之一定要保密。”

“好,就这么办!”

曹评没有动作,狗牙儿和赵曙又找到了佛印,大胖子挺高兴的,跟他们说,消息已经出去了,五天之后,就能举行拍卖。

佛印还跟他们开玩笑呢。

“殿下,世子,老衲也有心投资土地,不知道能否给个方便?”

狗牙儿上下打量他半天,低声问道:“你说实话,是不是庙里的粮食不够你一个人吃了?”

佛印连忙摆手,“莫要开玩笑,老衲是为了救济穷苦百姓,苍天可见!”

赵曙眼睛转了转,笑道:“大师傅,既然你有心,那咱们就换个地方,仔细谈谈。”说着,他给狗牙儿一个眼神。

狗牙儿立刻道:“没错,胖子,去我舅舅的书斋怎么样?”

“好啊,东坡居士的地方,肯定不同凡响。”

佛印还特意嘱咐小沙弥,说他去谈点生意,没准什么时候回来,不用挂念。

从庙里出来,坐上了马车,一路七拐八绕,终于到了苏轼的书斋。

苏轼的品味不俗,无奈审美太差,这座书斋极尽巧思,处处透着匠心独具,其实是王弗的手笔。

作为苏轼最喜欢的外甥,狗牙儿经常过来读书,他轻车熟路,把佛印带到了后面的书房,曹评正等在这里。

还没等他们说话,佛印先开口了,他急着问道:“殿下,世子,你们可找到了盟单?”

三个人一愣,曹评随即就跳了起来,伸手抓住了佛印的胸口,他力气极大,胖得和狗熊差不多的佛印居然挣脱不了。

“喂,曹将军,你想谋杀老衲啊!”

曹评冷笑了一声,“佛印,你少装蒜,说,盟单在哪?”

“这个……你们没找到?”

“废话!”曹评手上用劲,疼得佛印龇牙咧嘴,不停哀求:“曹将军,老衲真的什么都不知道,不是把信都给你们了吗!”

这时候赵曙说话了,“把他放下吧。”

佛印死里逃生,连忙没口子感谢。

赵曙深吸口气,“佛印大师,请你立刻说出你知道的所有事情,如果有一点隐瞒,什么后果,你应该知道!”

“老衲知道!”

佛印连忙开口,他很老实,把自己早年和赵从古交往的事情说了一遍,当然了,他不会说是陈抟算出了,皇位要还给赵大一系,所以他才去主动结交赵从古,而是把什么都推给了赵从古,说这位处心积虑,三教九流,谁都不放过,只为了积蓄力量,夺取皇位,实在是狠角色。

狗牙儿不耐烦打断,“死胖子,你给死人扣屎盆子,我们没兴趣,我就问你,这个盟单是怎么回事,你为什么要给我那封信,盟单如今在哪?”

佛印满肚子委屈,“世子,盟单是当初赵世迈给我的,他想交给富弼,信上写的清清楚楚,我这个人胆小怕事,我怕富弼会担心走漏消息,把我给宰了,就扣着没给。后来案子越来越大,牵连的人越来越多,我更不敢交出来!”

“那你为何现在要拿出来?”

“世子,老衲……”

“说实话!”狗牙儿说着掏出了一把匕,架在了佛印的肩膀上,蹭了两下,“我可告诉你,敢耍滑头,我立刻把你切成烤鸭!”

“别别别……”佛印是真怕了,“世子,老衲不瞒着你们,最近有些陌生人跑到白马寺挂单,他们也不像僧人,而且老衲还注意到,有人总是围着我转。老衲不过是一个出家人,有什么值得监视的,算来算去,也就是这份盟单的线索。老衲有心自己去取盟单,但是又怕被别人现,这不,殿下和世子来了,老衲就把信藏在护身符里,交给你们了……别的事情老衲是一概不知,我要是撒谎,就让我永坠阿鼻地狱!”

“呸!”

狗牙儿狠狠啐了佛印一口,“就凭你,地狱都不要,等着当孤魂野鬼吧!”

他们连着问了好几遍,佛印都是这些话儿,而且和尚都哭了。

“世子,好歹老衲和你舅舅是朋友,老衲的为人,你舅舅最清楚,这种大事,老衲不敢撒谎的。”

曹评观察了半天,以他刑讯的经验,佛印的确没有说假话。

现在盟单没有了,一定是有人捷足先登了!

“我说死胖子,你说那些跑到庙里挂单的,他们会不会偷了书信,先把盟单拿走了?”

“不会吧……他们要是早就拿走了,为什么还继续留在庙里啊?”佛印傻乎乎问道。

“没准是为了迷惑你。”狗牙儿突然道:“你有什么印象没有,有没有人会偷你的信?”

“没有,绝对没有,老衲一直藏在蒲团里面,不会有人现的。”

佛印想了半天,突然一拍大光头。

“不好啊,老衲有说梦话的习惯,会不会……”他吃惊地长大了嘴巴。

狗牙儿差点气昏过去。

你丫的怎么不笨死啊!

事情出了好几个月,没准有人已经觉察到了佛印的嫌疑,蛰伏在他身边,伺机弄走了盟单……只是富弼死了,太祖一系垮了,耆英社也配西域了……现在要盟单,还有什么用处?

赵曙想了想,突然忧心忡忡道:“宗翰,你说他们会不会和我打一样的主要?”

“你?”

狗牙儿稍微思索,还真有可能!

赵曙想拿着盟单,去和曹家谈婚事,劝他们放弃。别人拿到了盟单,同样能号令将门,而且不只是曹家,其他人也跑不了!

三个人凑在一起,把佛印也拉进来,仔细推敲眼前的局面。

先,盟单丢失,绝不是一天两天,现在去追查,估计什么也找不到了。

唯有守株待兔,毕竟拿到了盟单的人,不会一点动作没有。

“我们现在最需要的就是演戏,不要让任何人察觉我们知道盟单丢失的事情。”狗牙儿说着,瞪了一眼佛印。

“死胖子,告诉你,这回你再敢说梦话,坏了大事,我就把你送去西域,凭着你的身板,一定很受欢迎,舍身度化西域的野人姑娘,如何啊?”

“不,绝不……”佛印浑身恶寒,王宁安就够缺德的,他的儿子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佛印连忙保证,“你们放心吧,回头我睡觉的时候,嘴里塞一片梨,绝对不会说梦话的。”

三个人知道此事非同小可,赵曙连忙回宫,借着回禀拍卖土地事宜,悄悄告诉了赵祯,不管多大事情,都不能瞒着皇帝,这是王宁安教的,赵曙深信不疑。

狗牙儿也立刻写了书信,通过王家的渠道,送给老爹,请他拿个主意。

至于曹评,他没有和家里说,这倒不是他存心害曹家。

而是这种事情,万一曹家做了错误决定,甚至会家破人亡,他必须和太子,还有皇帝保持一致,说句不好听的,哪怕曹家完蛋了,他还能留下一条血脉。

等待的滋味并不好受,好在没有等太久,就在三天之后,京城的上空,突然变得昏暗,太阳被遮住,变成了暗红色,接着是飞沙走石,人喊马嘶!

天狗食日!

衙门的差役,普通的百姓,都冲到了街上,敲响了铜盆,大声嚷嚷着,誓要把太阳夺回来。

正在这时候,脚下的土地突然跟着颤抖!

刚刚天狗食日,接着就地龙翻身,难道老天爷真的怒了吗?

整个西京,都听到了惊天动地的爆炸声,一团火光,将两个坊生生吞没了……原来是火药厂炸了!

总计一万多人死伤,损失财产无数……就在生天狗食日和爆炸的第二天,有言官上书弹劾王安石,说他强推新法,惹怒苍天,故此引来日食,又所用非人,致使火药厂爆炸,请求陛下,立刻罢相!

第738章 拗相公要加油

洛阳的消息传到兰州,已经是五天之后了,当然了,以目前的通信手段,绝对堪称神,可就是这五天时间,已经彻底乱了。

天狗食日,火药厂爆炸,接着又有各地官吏,6续上奏水旱蝗灾事宜,极言民生困苦,天下纷扰,百姓不堪重负,流离失所……矛头所指,自然是王安石。

包括其他几位相公在内,也都受到了波及。

素有清名的包拯也被说成了尸位素餐,碌碌无为,如果还有半点脸面就该立刻请辞,至于司马光和韩绛,也受到了指责,骂得更加难听。

说韩绛是屠夫,刽子手,司马光是敛财小人,靠着依附权贵,才有了今天地位,更有人讽刺司马光,说他是乱认干娘的安禄山!

这话可够狠的,把王宁安也捎带进去了,坦白讲,司马光虽然比王宁安年纪大,拜师又是一时冲动,但是自从拜师之后,王宁安教了司马光不少东西,如何做学问,如何当官,如何理财……在诸多的弟子当中,司马光算是最像王宁安的一个。

聪明,踏实,攻于心计,能谋国,也会谋身,师徒虽然是半路出家,但是比起其他人丝毫不差。

王宁安跑到西北,司马光就是他在京城的代言人。

被人说成了杨贵妃和安禄山,实在是太难听了!

四位相公一个没跑,很多人都明白,一场风雨又来了。

“这京城啊,算是没法待了!”醉翁欧阳修哀叹着:“本以为二郎把耆英社,把文彦博这帮人弄走了,会消停一点,大家也好专心做事,怎么比起之前,还要乱了?”

欧阳帮老爹揉腿,欧阳修得了消渴之症,虽然很注意,但是天冷的时候,手脚还是冰凉,欧阳小心翼翼给老爹揉着,舒筋活血。

“爹,老百姓常说,山中无老虎,猴子称大王。王爷和文相公他们走了,没这几位大神压着,下面的猴子都蹿起来了,他们这一次迫不得已,把矛头对准了几位相公,我看是想把新法一鼓作气,都给推翻了。”

欧阳修认同儿子的判断,他的心更加烦躁了。

老欧阳是个很理智又有些理想主义的人。

他其实不太喜欢王安石的风格,一往无前,不顾一切,急躁冒进,恨不得把天捅个窟窿,尤其是王安石常说的祖宗不足法,天变不足惧,更是让欧阳修心惊肉跳。

在原本的历史上,欧阳修包括好学生苏轼,都是属于寒暑派的人物,他们意识到危机,支持变法,可变法触动太大,他们又转向保守。

这种看似理智的选择,却被两派的人物一起鄙夷,联手狠整。

在历史上,苏轼不断被整,甚至滚到了天涯海角,就是这个原因。

不过这一世苏轼完全成了姐夫的马仔,他可没心思自己挑大梁,单独出来和新旧两派斗,而且也轮不到他出手。

至于欧阳修,老夫子依旧很理想主义,但是他也清楚,生死相搏,利益争斗,从来不允许理想主义者生存!

他老夫子就被人家拿那么不堪的事情污蔑,若非王宁安帮忙,一世英名都毁了。

这一次天狗食日,火药厂爆炸,接着各地水旱灾害,接踵而至……看起来,完全像是算计好的,势必要一举拿下王安石,处心积虑,不可谓不狠辣啊!

“儿,你说这些事情,是巧合吗?”

欧阳道:“爹,孩儿在皇家书院学习过,所谓天狗食日,是可以推算出来的,这点苏颂苏先生最清楚,各地的水旱蝗灾,本来就有,一起动,也不是难事,唯一蹊跷的就是火药厂爆炸。孩儿听说,是因为天狗食日,火药厂的工匠吓坏了,仓促之间,操作不当,酿成了大祸!”

欧阳又道:“爹,这次炸死,炸伤,那么多人,血流成河,遍地尸骨,凄惨无比,连皇宫都震动了。孩儿以为,应该是巧合吧?不然,不然,那些人也太丧心病狂,令人指了!”

欧阳修轻轻摇了摇头,哀叹道:“这么多年下来,为父早就不相信人性本善了,出水才见两脚泥呢,咱们看着吧!”

欧阳修迟疑了半天,又说道:“儿,回头你也去西北吧,让二郎给你安排个位置,就从小吏做起,老老实实,兢兢业业,朝廷的纷争,你就不要掺和了。”

“孩儿遵命。”欧阳道:“爹,咱们用不用给西凉王写封信,把京城的事情告诉他?”

“哈哈哈。”欧阳修连连摆手,“要是连这点道行都没有,那就不配做西凉王了,你放心吧,二郎他心里有数!”

……

“现在情况很明显了!”

苏轼摇头晃脑,大声说道:“有人趁着姐夫不在京城,想要一鼓作气,干掉王安石,推翻变法,所以才弄出了这么一堆的事情。”

陈顺之道:“事情不难猜,可究竟是巧合,还是蓄谋已久,这就值得推敲了。”

“老陈,你觉得呢?”

陈顺之思量道:“现在有两大疑点,第一是天狗食日,按理说,皇家书院的人应该能推算出来,为什么没有上报陛下,为何没有提前降旨,让各方做好准备,不要惊慌失措。至于第二点,就是火药厂为何会爆炸?”

火药是早就开始生产的,河北的火药厂数量非常多,而且产量巨大,多年以来,已经摸索出非常多的经验。

看似危险,其实只要按照规矩操作,不会出问题。

诸多的规定当中,有一条是最重要的,就是各种原料要分别加工,只有在使用之前,才会进行搅拌使用。

所以很多人听说火药厂爆炸,就以为是天经地义。

可是真正懂行的人,都清楚,火药厂之中,硫磺、硝石、木炭,碾成粉末之后,是分别储存,都放在水泥制成的防水仓库里……而且火药区和原料区是严格分离的,另外,宋军已经开始使用颗粒火药,而颗粒火药绝对不会在城中生产,一定要放在空旷的城郊……所以,当王宁安得知火药厂生爆炸之后,立刻就想到了,这不是意外,而是阴谋!

其实很多看似很危险的东西,实际上并不可怕,比如核电站一类的,只要按照标准建设,运作严谨小心,就不会有问题,甚至不会有什么辐射散出来。

火药厂会爆炸,至少需要连续三项以上的重大失误,才会出现,尤其是一次又上万人死伤,毁了一大片的城区,就更加荒唐了。

“京城的火药厂是谁负责的?”

“是王安石的一个门人,叫蔡确,据说人品不怎么样。”陈顺之作为一个出色的幕僚,把京城大小官吏的履历都装在了肚子里。

这个蔡确,他是嘉佑四年的进士,入仕时间很短,他的父亲曾经做过录事参军,由于年纪太大,不能处理公务,就被陈执中给罢免了。

蔡家贫苦,刚当上官职没几年,也没什么积蓄,就被陈执中给罢官了,后来的日子一直非常艰难,直到蔡确考中进士,才有所好转。

因为昔日和陈执中的矛盾,蔡确倾向于变法派,由于他很能干,也十分聪明,获得王安石的赏识。

在一年之前,有人曾经弹劾蔡确,说他收受贿赂。

这事情不算小,一度闹得沸沸扬扬,蔡确的仕途差点完蛋,又是王安石保了他。

王安石有个毛病,他看人一向不是很准确,只要支持变法,在他那里就是好人,反对变法,就是坏蛋……当然了,两派斗争到刺刀见骨,王安石这么想,也没什么错误。

总而言之,蔡确遭到了攻击之后,王安石把他调到了军械监,负责生产火药兵器。

这才几个月的功夫,竟然又出了大纰漏!

苏轼好奇道:“会不会是蔡确疏忽了?他家里穷,为人贪婪,没准为了多捞好处,弄出了差错。”

“不不不……”陈顺之连连摆手,“蔡确贪婪不假,但是他还是懂分寸的,有些钱可以贪,但有些不能碰,他心里有数,断然不会在军械上面开玩笑。”

“那不是蔡确,还能有谁?”苏轼想不明白。

这时候,王宁安突然幽幽开口了。

“你们忘了之前军械监是谁的吗?”

苏轼惊骇道:“怎么可能,难道有将门陷进去了?”

陈顺之立刻道:“以往军械监,是潘家和石家的地盘……他们倒是有本事兴风作浪,可问题是,他们怎么会这时候给王安石添乱啊?”

苏轼也说道:“没错,潘家和石家应该站在咱们这一边才对,那些保守派给了他们多少好处,能把他们买过去?”

王宁安深吸口气,“未必是好处,或许是威胁!”

说着,把狗牙儿的那封密信拿了出来,扔给了他们两个。

大苏和陈顺之快浏览,看过之后,两个人的鬓角都冒汗了。

陈顺之急忙道:“王爷,如果世子所言属实,盟单应该落在了旧派的手里,他们算准了天狗食日的时间,又逼着石家和潘家就范,策划了爆炸大案,想要一鼓作气,拿下王安石!”

虽然远在兰州,根据手边的信息,已经把这件事情分析得差不多了。

可知道了又能如何,王宁安现在是藩王的身份,又要备战,没法抽身回京帮忙。看起来,只能靠着王安石的本事了,拗相公,要加油啊!

第739章 告黑状

连日不断有旧派上书攻讦,拿着天变说事,拿着火药厂和各地的灾荒难。

王安石的状态不算太好,旧派之强大,让人始料不及。更加让他糟心的是儿子王雱前不久病倒了。

王安石算不得真正的政治家,他有严重的性格缺陷,又拙于谋身,这么多年,他能大刀阔斧,推动诸多变法,其实离不开一群人的扶持,其中长子王雱,就是他最好的助手。

王雱聪慧,少年成名,心思深沉,性情狠辣,正好能弥补王安石的缺点。

拗相公想不到的事情他能想到,拗相公不愿意做的事情,他能帮着处理。

可以说王雱就是王安石的影子,父子两个,一体两面,双剑合璧,所向睥睨。

但问题出来了,王雱虽然聪明,但是体质不好,从小多病,这些年为了老爹的事业,呕心沥血,神思损耗,入冬以来,竟然病倒了。

外面有汹汹强敌,偏偏最重要的谋士又撑不住了。

王安石的心情能好就怪了。

这一天,传来旨意,说是陛下要召见王安石。

他换上了朝服,刚要动身,王雱竟然在妹妹的搀扶之下,走了过来。

“父亲大人,先留步。”

王安石见儿子满脸苍白,憔悴无比,也十分心疼。

“你安静养病,非要跑来做什么?”

王雱摇了摇头,“孩儿心忧父亲,此番局势,不好应付,还请父亲留心谨慎啊!”

王安石难得和颜悦色,深以为然,“吾儿毋忧,陛下还是会支持变法的,而且朝中上下,有那么多支持新法的大臣,为父并不孤单。”

王雱知道老爹在安慰自己,只是这话让他听着,更加心寒。

他凑近了王安石,低声道:“父亲大人,诚然,如今朝堂,新旧两派,势均力敌,不相伯仲,可旧派一心摧毁新法,下手狠辣,绝不客气。反观新派……”王雱犹豫了一下,继续道:“新派之中,和父亲能一条心的人并不多,其实以这些人来看,父亲罢相,让更合适的人选继续主持变法,才是最好的选择。”

“啊!”

王安石立刻倒吸口冷气,他从来没有这么想过,

的确,变法分成两派,除了王安石领衔的新学一系之外,以王宁安,欧阳修,司马光等人为代表的,六艺派实力更加雄厚,而且影响力遍及天下,在各个领域都有代表。假如没有六艺一系,鼎力支持,王安石做不到宰相,也推不动变法。

只是六艺一系的领袖王宁安,已经成为了西凉王,还有属于自己的封地。

如何能入朝为相?

而六艺的另一位元老,欧阳修专注学术,不掺和朝廷的事宜,正因为如此,在很多人看来,六艺是依附在王安石手下的,或者说,王安石也是六艺的人!

只是王安石心里清楚,他和六艺之间,只是合作而已,远没有真正结成利益联盟!

“父亲,孩儿斗胆说一句,哪怕西凉王不想入京为相,可是他的学生司马光,已经进入政事堂,而韩绛和王宁安也是关系颇深,不可不防!”

王安石稍微思量,立刻道:“你的意思是有人也想趁机干掉为父,推更亲近的人接掌相位?不,不可能!”王安石连连摇头,“西凉王不是笨蛋,他不会同意的!”

“爹!”王雱急了,“西凉王当然不傻,可是他手下那些人呢?他们就不想让西凉王主持变法大局?”

“怎么,你有消息?”王安石惊问道。

王雱摇摇头,“孩儿也不敢说,可是这一次火药厂的爆炸太奇怪了,我让人询问过蔡确,他一再表示,说自己绝没有问题。假如不是蔡确胡来,那么就只能是潘家和石家所为,这两家都是将门出身,他们的背后都牵着王宁安!”

有人称王雱是小圣人,和王安石这位大圣人遥相呼应。

别管王雱的经学功夫如何,但是在阴谋诡计一道,王雱的确远胜乃父。他也看出了石家和潘家的问题,当然了,由于不知道盟单的事情,王雱只会猜测,这两家背后,是王宁安的意思,哪怕不是王宁安授意,也是他们揣测西凉王的心思,给王安石上的眼药。

儿子的话,王安石向来是很倚重的。

他稍微思量一下,也不得不怀疑,是六艺一系还有保守派,一起难。

如果真是这样,他的处境非常糟糕了!

不过王安石信奉百折不回,他沉吟一下,冲着女儿道:“好好照顾你哥,别让他胡思乱想了,为父自有对策。”

从家门出来,王安石没有坐车,而是骑马直奔皇宫。

在一路上,王安石就在不断思量,他已经下令查了,天狗食日的情况,皇家书院那边已经出了警告,而且按照惯例,先送给了宫中。

可令人惊讶的是宫里居然没有传出来,就这么压下去了。

结果失去了防备的时间,如果所料不错,宫里也是有了问题。

儿子怀疑王宁安,并非没有道理,因为旧派在宫中的势力已经清理差不多了,他们根本没法施展拳脚,唯有王宁安才可能兴风作浪……

“唉,西凉王啊,老夫本以为你我能相知相许,做一对臣子表率,共同变法,中兴大宋……只是没想到,谁都逃不掉争权夺势,悲哀啊!”

王安石想着,难免失神,结果一时疏忽,过了宣德门,居然没有下马!

这可是犯了大忌,无论是皇亲贵戚,还是诸位相公,到了这里,都必须下马下轿,除了陛下亲自特许,才可以在宣德门外骑马,王安石并没有这一项特权。

因此立刻冲出来一帮太监,凶神恶煞一般,扑向了王安石。

为的太监长得很高大魁梧,这家伙原是个赌徒,因为好赌成性,把家里的财产都输光了,媳妇也跟着人跑了,最后欠了一屁股债,被充军配,到了岭南,到了军中,他还死性不改,继续赌钱,结果又被军中打了板子,放逐出去。

出了军营,他就傻了,举目无亲,兜里无钱,又身在异域他乡,连当地的方言都听不懂,这可怎么活啊?

恰巧当时有朝中派人,征召太监。

这位一想,干脆给自己一刀,至少还能回到京城,还能活命!

果然,他入选了洒扫太监,后来因为会来事,又升了官,负责宣德门。

他在入宫之前,姓祝,排行老大,人称祝大郎。

到了宫中,都管他叫祝太监。

这位见有人敢不下马,十分生猛,立刻冲了上来。

抓住王安石的马缰绳,伸手就去拉王安石。

这下子可怒闹了王安石的随从,我家相爷何等尊贵的人物,也是你们这些腌臜的东西能碰的。

他们立刻涌上来阻拦,只是家丁们忘了,宰相门前七品官,这话不假,但是面对皇宫的太监,你们可就不成了!

祝太监胆子很大,下手也黑,连着踢到了两个王家的家丁。

这时候王安石也从沉思中清醒过来,连忙跳下马匹,呵斥祝太监。

“你们干什么?没看到本相吗?”

别的太监一听,都吓得往后退,唯独祝太监,把胸脯一挺,冷笑道:“奴婢们在宫门当差,只管保护皇宫安全,有人大摇大摆冲宫门,奴婢们就要拦着,不管是谁,哪怕太子殿下,也是这般对待!”

“你!”

王安石正要怒斥,突然司马光赶来了,他紧走几步,挡在了王安石的面前。

“狗胆的奴婢,连自己是什么东西都忘了?看守宫门的有侍卫,用不着你们装蒜!”司马光恶狠狠道:“回头本相一定上书,要求严惩不贷!”

他这几句话,算是给王安石解了围,祝太监诺诺而退,不过他的眼中凶光转动,丝毫不怕,他既然敢阻拦宰相,殴打宰相的家丁,就有所依仗。

王安石满心的怒火,却也不好泄,只能跟着司马光,一起去面圣。

在宣德门生的这一幕,很快就被传遍了京城,有王安石的人勃然大怒,要求惩治祝太监,可有人说祝太监尽忠职守,没什么可挑剔的,反倒是王安石,殊无人臣之礼,妄自尊大,竟然跑到了皇宫撒野,该严惩的人是王安石!

瞧见没有,新旧两派的争斗,已经到了水深火热,任何一点小事,都能掀起两派的争论。就好像两堆干柴,只缺火星了……

“王爱卿,司马爱卿,现在有不少攻讦你们的奏疏,有人说上天示警,有人说你们用人不当,弄得国乱岁凶,四方扰攘,你们有何话说?”

司马光立刻站出来,“启奏陛下,臣等无能,让陛下烦忧。臣已经酌情拨出2oo万贯,赈灾款项,用于救济水旱灾民,另外臣给兰州的西凉王行文,希望他能帮忙安置一些无家可归的灾民。火药厂的爆炸,微臣也派人去调查了,应该很快就有结论,只是天狗食日,此事尚无结论,或许皇家书院的先生们,能给一个解释。”

这时候王安石突然一阵冷笑,“所谓天狗食日,皇家学堂早就拿出了解释,那是天体运行的结果,根本不是什么上天示警,可以推算,可以提前得知……那么大的太阳,如果被天狗吃了,该是多大的一条狗?就不怕把肚子给烧穿了?什么天变之说,根本是无知愚夫的欺人之谈!那这等事情做文章,不过是居心叵测,存心不良而已。臣以为陛下不该听信小人之言!”

王安石的话当然没有错,可是在司马光听来,却有些皱眉头。

拗相公,天体运行的道理,我比你清楚。只是这种事情冲击几千年的观念,以宰相之尊,如何能轻易说出口……

司马光暗暗着急,赵祯沉吟一阵,低声道:“既然如此,你们就下去处置吧。”

两位相公离开了寝宫,曹皇后却出现在了赵祯的面前,面带不悦道:“圣人,王安石骑马冲撞宣德门,胆子可是忒大了!”

第740章 凶狠的文官

赵祯的身体不好,太监又不可信任,差不多有大半年的时间,各地的奏疏折子,都是皇后帮忙诵读,然后让赵祯裁决。

曹皇后也是冰雪聪明,出身将门,文武双全,又在皇宫里这么多年,能坐稳皇后的宝座,足见功力不凡。

她恪守妇道,不会直接去干涉朝政,但是既然在皇帝身边,就有动手脚的余地。

比如几百份奏折摆在那儿,以赵祯的体力,自然没法全数处理,有的重要,有的不重要,有些只要按规矩办就行,有些却是新问题,必须伤脑筋……曹皇后只要在分类上稍微动手,就能影响赵祯的裁决。

再比如,两个衙门,或者两个官吏斗,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那究竟谁有理呢?一个浅显的道理就是先入为主,能先递给皇帝看,自然就会占便宜。

这些事情以前都是太监掌握的,所以别看大宋的宦官地位不怎么样,但是却没有大臣敢轻易得罪他们。

如今太监不管用了,权力却不会消失,只是顺势落到了曹皇后手里。

最初曹皇后很节制,不敢随便耍弄权术,但是总在江边战,哪有不湿鞋。而且她出身将门,还有庞大的曹家要照顾。

自然难免有所偏向,没法真正置身事外,而且赵祯身体越来越差,曹皇后的权力也就越来越大……渐渐的,帝后之间的风格差异也就出现了。

赵祯对文官失望,又渴望建功立业,自然偏向变法派。而曹皇后,身为女流,渴望安稳,加上变法深入,将门也受到了冲击,曹皇后越保守。

她负责整理奏疏,反对变法的折子往往会放在最上面。

这些赵祯不是没有察觉,可问题是他老了,精力不济了,曹皇后又是自己的妻子,是太子的母亲,以后还要指着她呵护太子呢,赵祯也就见过不怪了。

只是今天,曹皇后公然站出来,说王安石的坏话,让赵祯有所警觉。

“梓童,莫非你对王爱卿有什么意见?”

曹皇后吓了一跳,她自觉刚刚的话过头了,连忙道:“圣人,妾身不过是女流之辈,哪敢非议当朝相公,只是王安石在宣德门外,居然敢不下马,这也算是蔑视皇家吧?妾身好歹也算是一家女主,可不敢视而不见。”

见赵祯没有生气,她又继续叹道:“说起来,王相公的确很辛苦,为了国事操劳……只是外面传言,他做人霸道,推行政务,不留余地,又任用私人,风评不是很好……”点到为止,曹皇后立马掩口道:“妾身都是听外面胡乱说的,不算干涉朝政啊!”

赵祯含笑,“夫妻一体,也就你能说几句实话了,朕爱听。”顿了顿,赵祯又道:“梓童,这些日子的口水官司越来越多,两边闹得不像样子,你替朕整理一下奏疏,大致摘抄一些,让朕看看就是了,那么多实在是看不完。”

曹皇后欣然点头,“那臣妾告退了。”

……

看着妻子离开,赵祯微微闭上了眼睛,沉默了一会儿,他要好好思索。

“皇儿,你过来吧。”

从另一面,赵曙走了过来,他很乖觉,行礼之后,就坐在了床边,替赵祯按摩僵硬冰凉的双腿。

赵祯和欧阳修一个毛病,都是消渴之症。

许是吃得太好了,大宋的君臣,到了晚年,基本上都得了富贵病,只是赵祯的情况比欧阳修复杂,他身体虚弱,偏偏有一段时间,为了生孩子,没日没夜,辛苦操劳,又吃了许多补药,结果这几年百病齐,算是为了早些年的荒唐还债。

赵曙的手法很不错,捏了一会儿,赵祯终于恢复了精神。

“皇儿,你怎么看王安石冲撞宣德门的事情?”

赵曙迟疑一下,有些不好开口。

“讲,当着父皇,说你心里的话。”

“是。”赵曙沉吟一下道:“我听先生说起王相公的一件事……在几年前,先生请王相公吃饭,结果现他非常喜欢面前的火腿,后来师父去拜会王相公,就给王相公送去了几斤,结果却听王相公的女儿说,王相公吃饭的时候,只吃面前的菜。”

赵祯迟疑一下,也笑道:“朕也听说了,王爱卿是个好养活的。”

赵曙笑道:“王相公不贪图口腹之欲,不拘小节,是个很纯粹的人,他许是想事情太专注了,绝不是有心轻慢。儿臣倒是以为,王相公辅佐父皇,颇有功劳,就赐他皇宫骑马吧!”

赵祯听完,意味深长看了儿子一眼。

小家伙是大了,开始有自己的想法了,也敢和母后唱对台戏了。

“皇儿,你可知道,父皇要是现在下旨,赏赐王爱卿,会有什么后果?”

赵曙思忖道:“儿臣以为,既然王相公是个纯粹的人,他受了父皇洪恩,必定会鞠躬尽瘁死而后已,效忠我大宋皇家!”

“可是也会有许多人失望啊!”

赵曙咬了咬牙,鼓足勇气道:“父皇,要想做事,就难以两全!儿臣去了西北几个月,想清楚了一点,什么事情都是有付出,才有回报!哪怕是朝廷也不例外!比如想让士兵效死,就要解决后顾之忧,让他们清楚,哪怕战死了,家人也会得到足够的抚恤。不给人家田,凭什么让人家卖命?田地又是从哪里来,肯定不是凭空而来,唯有把原主杀掉,才能夺取。想不杀人,不流血,就让各方满意,那根本是妄想!各方都满意,也就是各方都不满意,没有彻底满足一方的要求,就换不了死心塌地的支持者。”

这些日子,赵曙不停思索,今天他把领悟到的,全都和盘托出,让赵祯听完,都颇为意外。

沉吟许久,赵祯欣慰一笑,“皇儿日后必定是个有决断,有魄力的天子,朕心甚慰……”

能得到父皇的肯定,赵曙喜形于色。

赵祯继续道:“你的意思父皇清楚,你是想让父皇只用新派,不用旧派,可有些事情,朕也没法下决心,怕是只有等到你登基的那一天,才能下手了!”

赵曙很诧异,父皇身为天子,金口玉言,难道给王安石一个支持,就这么难吗?他心中不以为然,却也不敢表现出来,只能低着头,继续给赵祯揉腿。

赵祯看着日渐成长的儿子,心中既是欣慰,又是羞惭。

傻孩子,父皇老了,精力不济了,体力也不行了……或许只有你老的时候,才会明白,对一个老人来说,平安平静,比什么都重要。

父皇真的没法大刀阔斧,没法再替你铲除障碍了。

不是父皇不想,是你的母后都站在了那一边,你让父皇如何下决心啊?

赵祯很凄凉,特别无助,他比谁都清楚,曹皇后为什么会跳出来,道理很明显,就是他老了,赵曙还没成年,曹皇后必须去抓权力,不只是宫里,宫外她也需要一批人。

旧党,将门,都是曹皇后需要抓的力量,只有掌握了这些人,曹皇后才能有说话的分量。

从某种角度来讲,赵祯甚至喜欢曹皇后这么干,私下里,他偷偷放水,给曹皇后更多的权力,唯有一个强悍的皇太后,才能庇护赵曙,不被权臣欺负,赵家江山不至于丢了……可问题是皇帝和太后之间,也有冲突啊,赵祯早年就曾经历过一个强势的太后,他知道被人压着的滋味不好受。

赵祯的处境,远比看起来,要复杂艰难得多。

左也不是右也不是,这才是他痛苦的根源。

哪怕面对儿子,赵祯也不能吐露一个字,只能深深埋在心里。

“皇儿,你还小,有些话只是和父皇说也就是了,朝局如何,你也不要多嘴了。”说完,赵祯无力地摆摆手,示意赵曙退下,他闭目养神,一个字也不想多说。

赵曙当然不甘心,却也没有办法,只能退出了寝宫。

……

王安石危险了!

这是赵曙见到狗牙儿,说的第一句话。

父皇不愿意力保王安石,旧派人物一定会卯足劲头儿,逼着王安石罢相的。

事实上,他们已经行动了。

王安石冲撞宣德门,还有他在君前的奏对,都流传了出去。

许多人痛骂王安石,说他对天子无礼,不敬天,不畏祖,完全是个胆大包天的叛逆之臣,让这样的危险人物继续做宰相,大宋有亡国之虞。

他们又把王安石推行新法当中,出的问题都无限放大,脏水一盆一盆,不要钱似的泼向王安石!

看到朝臣的攻势,真让赵曙心惊肉跳,不寒而栗。

王安石和王二郎可不一样,他二十年讲学,被人尊为通儒,在士林当中,影响颇大。

这些上书谩骂王安石的人,在若干年前,只怕都是王安石的小迷弟,为了能一睹王相公的风采,连饭都可以不吃,崇拜得如痴如醉。

同样的一批人,在几年之后,就视若寇仇,恨不得把王安石弄得身败名裂!

赵曙曾经听师父说过,所谓犬儒,就是不涉及到自己的利益,就是儒,儒雅的儒,涉及到自己的利益,就变成了犬,凶恶的犬!

师父真是一语中的!

文人无耻,凶狠如斯!

“指着他们,能匡扶社稷,根本是做梦!”赵曙握着拳头道:“孤绝不会看着他们欺负王相公的……孤,孤要请先生回来,让他保护王相公!”

第741章 喜欢内斗的宋人

进入冬季之后,王宁安采取了主动攻击的作法,从兰州和青唐,不断派出精锐,去攻击凉州和甘州。

冰天雪地,并不适合大规模作战,反而是小规模袭扰的绝佳机会。经过几年的摸索,山字营已经找到了如何在寒冷气候下作战的法门。

他们穿着厚厚的冬装,采用毛皮保暖,靠着马拉雪橇,在原野神出鬼没。由于装备了猛火油和火药,他们可以轻松摧毁一些部落的屯粮点,烧毁牲口棚,受惊的牛羊马匹,到处乱跑。

在连续袭扰之下,西夏不得不选择了收缩力量,把主要兵力和人力集中在甘州和凉州。

西夏是个很顽强的国家,党项人轻易不会服输,哪怕面对着成吉思汗,他们依旧能血战几十年,远比金国坚强多了。

所以任何想靠着武力,就彻底摧毁西夏的人,都要付出惨重的代价。

包括李谅祚和梁乙埋都在等待,只要冬天过去,他们就会率领兵力,越过腾格尔沙漠,给予甘州和凉州守军支持,他们还在积极联络辽国和喀喇汗国。

甚至派遣使者,到更遥远的大食,说服他们,出动骑兵,击败西域的宋人,到时候他们联合起来,一起攻击大宋。

李谅祚绞尽脑汁,不放过任何一点可能,拿出百倍的智慧,誓要击败王宁安,夺回西夏的土地。

面对李谅祚的努力,王宁安除了感到一丝钦佩之外,并没有太多的惊讶。

他手上的牌足够用了!

随着西夏的人力和兵力集中到两座城池,一个要命的问题出现了,那就是粮食短缺,物价暴涨。

游牧民族没有管理庞大城市的经验,拿辽国来说,除了燕云之外,他们的中京,上京,东京,最多不会过十万人,所谓的城墙,就是一圈土围子。

辽国皇帝为什么热衷四时捺钵,居无定所?

其实不妨换一个思路,假如辽国皇帝不到处逛,而是留在一座城池之中,无数的官吏,几万皮室军,加上其他的人马,至少二三十万人聚集在一起。

只需要一个夏天,城市就会变得污水横流,到处便便……一场瘟疫,就能彻底把大辽抹掉!

正因为如此,辽国皇帝在一处,做多不会停留1oo天,夏天的时候,更换驻地更加频繁,卫生环境应该是他们真正在乎的东西!

西夏比起辽国也好不了太多,众多的人口集中在城市,先卫生,饮水,食物,秩序,这些最基本的东西,都要解决。

对于大宋来说,这都不算什么,以大宋的文官水平,管理一座几十万人,甚至上百万人的城市,都游刃有余。

可西夏不成,他们将出平时三五倍的人口集中在了甘州和凉州。其结果就是秩序混乱,到处都是人,私搭乱建,各种帐篷遍地,牲畜和人混杂,粪便堆积如山。

幸运的是天气寒冷,不然光是味道,就足以让人绝望。

如果说卫生条件还可以勉强忍受,那么缺少干净的饮水,燃料,还有粮食,让许多人都疯了!

他们不得不融化雪水,使用牛粪作为燃料,有很多人因为饮水不洁,染上了痢疾,大冷天,身体虚弱,拉得眼睛冒金星,一场风雪过来,就会有许多人冻死。

粮价也像是打了鸡血,每天都在飙升。

凉州和甘州都出现了黑市,一头牛可以换一石粮食,一只羊可以换一块茶砖,一匹马能换到一件厚实的棉衣。

尽管西夏的高层拼命下令,要求查禁黑市,但是非但没有半点成效,反而许多将军,好些部族都卷入其中,他们大肆利用黑市财。

比如嵬名氏就垄断了茶叶生意,他们把一整块茶砖,劈成四块,卖出四倍的价钱。梁氏的人收购皮毛,一个牧民需要拿3o张羊皮,才能换到一件棉衣。

白面和大米的价格,居然过了牛羊肉的好几倍……甘州和凉州,所有的经济秩序,全都被打乱了,完全是一团乱麻。

西夏的贵胄们噼里啪啦打着算盘,眼看着大把的金钱落入口袋,喜笑颜开。只是他们没有注意到,在街道上,许许多多双愤怒的眼睛在盯着他们。

还有许多百姓,不堪忍受城市的混乱,纷纷潜逃。

可西夏的上层怎么会允许摇钱树跑了,他们立刻撒出骑兵,大肆抓捕,甚至扬言,谁逃出去,就是私通大宋,要受到严惩,许多西夏的牧民,就这样被自己人杀死,死横原野……

……

制定对付西夏策略的正是王宁安,还有王韶,面对西夏的混乱,他们两个也有些瞠目结舌,尤其是王韶,他心惊肉跳,真是想不到,西夏的贵胄,对自己的牧民下手,竟然比大宋还要狠!

简直是不给活路啊!

“王爷,我已经下令,让丝路银行的人潜入甘州了。”

王宁安道:“情况怎么样,他们愿意上钩吗?”

“嗯,许多西夏贵胄也感觉到了不安,他们愿意把家产转存到咱们的银行,确保安全,王爷,如果顺利,在开春之前,就能把两个城市的财富榨干!”

荒唐不?

西夏的贵胄,居然把财产交给敌人保管?

他们疯了吗?

当然没有疯,相反,这些人算计得很清楚,眼下的西夏已经风雨飘摇,至少在河西走廊一带,统治根基已经瓦解了。

一旦宋军打过来,他们的财产就会荡然无存。

假如存到大宋的银行,还能保证安全,而且宋军也会网开一面,他们到时候,至不济还能当一个富家翁,继续过好日子。

这世上就没有笨蛋,尤其是那些有权有势的人,如果你觉得人家愚蠢,那只能证明你的眼界不够开阔,看不到真正的利益所在……比如许多人都嘲笑局座,说他的判断是错的,可是有谁想过,作为一个纯粹的军人,怎么能理解,一国的将领,从国防部长,到三军司令,全都被收买了。

等到霉军一来,纷纷投降,士兵就算想拼命,都没人指挥了。

傻大木被塞进了绳套里,那是一点都不冤!

如今的大宋,面对西夏,也是一面倒的优势。

王宁安一手用武力压制,一手靠着黑市,搅乱经济,凉州和甘州就像是两个大西瓜,正在快成熟,就等着王宁安的大军一走一过,直接吞到肚子里。

“等到了春暖花开,大军准备完毕,就能拿下河西走廊了。”王韶信心满满,突然他摇了摇头,苦笑道:“王爷,看到西夏人的凶残劲儿,下官觉得,咱们的内斗,倒也不算什么了。”

王宁安轻笑了一声,“冷眼旁观,和置身其中,完全不一样。子纯,莫非你能忍受朝廷无休止的内斗吗?”

王韶笑得很苦,“王爷,下官是真想不明白,为什么皇后娘娘也要卷入其中,他们曹家……”

“不要说了!”王宁安突然一摆手,拦住了王韶,他厉声道:“皇后娘娘乃是君,我们是臣,你也为官多年,连君臣的本分都不知道吗?”

王韶只能低头不语,又坐了一会儿,就起身告退。

把王韶打走,王宁安的脸色很不好看。

曹皇后会跳下来,介入其中,让王宁安大吃一惊。

一直以来,曹皇后都是贤良淑德,是个顶仁厚的国母,她会帮旧派出头,真是令人意外。虽然有所谓的盟单,或许皇后也会受到要挟,但是王宁安估计,曹皇后多半也是心甘情愿的。

天子老了,太子又小,大宋朝会有一段时间,太后的权势胜过皇帝。

曹皇后是将门女杰,她不可能看不出这一点。

拉拢一些力量,培植亲信,巩固权力,争取一个更有利的位置,这怕是任何人都会做的事情。

而且历史上,曹皇后也是站在反对派一边的,王安石罢相,废除新法,都和她脱不了关系,有些时候,王宁安都不得不感叹历史惯性的强大。

即便他改变了许多事情,但很多时候,还是没法彻底扭转乾坤。

毛病出在哪儿?

是国人天生好斗?

像某些人说的那样,存在劣根性吗?

如果仅仅着眼五千年历史,或许讲得通。

可是放眼四海,对比所有民族,坦率讲,国人算是很克制的,内斗虽然从来不间断,但是除了改朝换代之外,血流成河的情况并不多见,最多是从京城赶到黄州,从黄州一脚踢到天涯海角。

远的不说,就说甘州和凉州的西夏人。

盘剥压榨,已经到了令人指的地步,纵兵抢掠,处死逃走的牧民,手段残忍,丝毫不留情……相比之下,大宋自愧弗如。

之所以会内斗,说穿了就是资源不够,就像野兽,如果猎物充足,狮子也会很大方,甚至允许其他动物分享他的食物,可是当猎物匮乏的时候,掠食者的内斗就不可避免。

朝廷的争斗,不会因为自己把耆英社,把文彦博带到西域就会停止。

因为资源就那么多,不争不行啊!

没有谁能置身事外。

要想解决京城的乱象,最好的办法就是抛出海量的资源,让各派能够满足胃口,不至于继续疯狂厮杀,把大好的局面给毁了。

光是这点土地牧场,还不足以让所有人疯狂,要找到真正能让人疯狂的东西才行……“王爷,慕容将军送来了一封信,他们现了好多墓葬。”陈顺之将慕容轻尘的一封信送到了王宁安的手里。

第742章 震撼大宋的宝藏

身为藩王,是没法随便进京的,只有每年例行朝贡,才能进京面圣。距离嘉佑七年的朝贡时间,还差着半年多。

西凉王王宁安居然上表,要求立刻回京。

除了他之外,连文相公也动身回来了。

弄得在京官吏都吓了一跳又一跳,这是什么意思啊,两位巨擘回来了,莫非只要重新接管朝局?

想到这里,就让他们不寒而栗。

王宁安功劳摆在那里,异姓封王,大宋开国以来,也算是头一份儿,有他在,大家伙就好像压了一块大石头。

如果只是王宁安也就罢了,还多了个文彦博!

谁不知道如今的老臣当中,文彦博的资历仅次于贾昌朝,而且老东西又把大宋的官当了一个遍儿,尤其是在他任内,政事堂独揽内政大权,此后的诸位相公,都要感激老文的恩惠。所有文官,面对文彦博,都挺不起腰板。

王宁安,加上文彦博,就是两座大山!

这是要把人压死啊!

那些旧派的人物更是惶惶不可终日,他们之所以敢动攻势,要干掉王安石,是琢磨着王宁安刚走几个月,没法立刻回京,趁着鞭长莫及,就把王安石干掉了,生米煮成熟饭,到时候谁还能说什么!

结果王宁安居然回来了,而且回来的这么快,真是让人始料未及。

他们还都记得,几乎每次王宁安回京,都有一大批人倒霉。

从益州回来,王拱辰和韩琦就完蛋了,从西北回来,富弼就死了……这可都是名动一时的大人物,不知道这一次又要拿谁祭旗了?

相比旧派,王安石父子兄弟更是五味杂陈。

显然,王宁安回来,对新派来说,是好事情,王安石被各方攻击,风雨飘摇,相位不保,有王宁安压阵,或许王安石的相位就能保住,似乎是一件好事。

可换一个角度,王安石也是个骄傲的人,他为了一展拳脚,准备了二十年,结果刚刚独揽大权,可以放手施为,就闹得天下纷争,到处都是反对变法的声音。

更可笑的是他还没法压得住,居然要借助王宁安的实力。

丢人啊!

王安石心情落寞,意兴阑珊。

倒是王雱,他暗暗松口气,苍白的小脸也红润起来。

坦白讲王雱早年去六艺学习,后来又跟着王宁安一段时间,负责处理文书。

在王雱的心里,自然老父王安石,那是当世的圣人,是革除弊政,变法图强的不二人选。但要平心而论,王宁安的能力,绝对在王安石之上。

不只是办事,而是思维,是眼界……王宁安都领先王安石,谋国谋身,他都更加全面。

“爹,西凉王回京,绝不单纯,孩儿想先去探探口风。”

王安石瞪了儿子一眼,“就你这幅样子,还是老实养病,不要到处折腾,为父还用不着你给遮风挡雨。”

遭了几句抢白,王雱情绪激动,忍不住咳嗽起来,一声一声,听的人头皮麻。王安石也心疼起来,“既然如此,就让二弟去吧。”

“爹,我也想去!”

说话的是王青,小丫头刚刚过了十五岁的生日,已经长开了,一颦一笑,楚楚动人,只是她从小娇惯,爹妈,还有两个哥哥都宠着,总是像个长不大的孩子,听说热闹就想凑。

王安石虎着脸道:“青儿,你添什么乱,西凉王岂是你能见的?”

王青摇头了,“他有什么不能见的,上次他来咱们家,还提着火腿,让女儿说了两句,王爷的脸都红了!”

想起几年前的糗事,王青笑得跟小狐狸似的。

王安石还想呵斥几句,王安国突然笑道:“兄长,让青儿跟着,或可以调解气氛,我听说西凉王世子也有十四五岁了,小伙子文武双全,人长得好,家室也好。如果能和青儿成就连理,那也是天赐姻缘!”

“二叔!”

王青一下子炸毛了,冲上来,趴在王安国的背上,把他的头都给弄乱了,任凭王安石怎么呵斥,一点用都没有,王家其他人,欢声笑语,难得这么高兴。

……

“师父,您真的回来了!”

赵曙和狗牙儿,偷偷潜出了京城,跑出了一天多,迎接王宁安。

这些日子,赵曙格外艰难,小家伙愁眉苦脸,唉声叹气,小脸都变成了核桃。没办法不愁,曹佾虽然松口了,当问题是曹皇后不答应,非要儿子娶曹家的女儿,再有王安石的事情,曹皇后不断在赵祯面前说话吹风,希望皇帝能同意罢相。

两件事情,赵曙都不同意。

可问题是曹皇后已经把这两件事当成了指标,赵曙和她站在一边,那就是孝顺孩子,如果和她作对,就是不孝。

听皇后身边人说,曹皇后背地里已经哭了好几次,念叨着生了个白眼狼,话里话外,还说赵曙只知道师父,不知道娘亲!

天可怜见啊!

女人不讲理,的确是够可怕的。

赵曙当然是孝顺皇后,也敬重恩师,实在是没必要在两个人中间做取舍。

而且娶亲罢相,牵连那么大,能用孝不孝顺来衡量吗?

赵曙记得,先生似乎说过,女人到了四五十岁的时候,就会有个更年期,会变得不可理喻,或许老娘就是如此!

夹在中间,可伶的赵曙都瘦了一圈,大眼睛里满是委屈。

“师父,你快帮帮弟子吧!”

王宁安呵呵一笑,“殿下,清官难断家务事,师父也是上有老,下有小,家里头的母老虎一样能吃人!”

赵曙就喜欢师父接地气的劲儿,笑道:“可弟子见师父家相安无事,天下太平,哪有什么乱子,师父,你一定是有高招!”

“哈哈哈,高招不敢说,无非就是给她们一点事做呗!比如你杨师母,喜欢练功,喜欢骑马射猎,到了兰州,我想办法给她弄了一匹汗血宝马,这不,还留在王府养马呢!至于你苏师母,会理财,就把王府的事情都交给她,她们比我还忙,就没时间给我添乱了。”

“师父高明!”

赵曙伸出了两个大拇指,可一转念,又头疼起来。

师父的经验不错,可是他怎么学习啊!

母亲是一国之母,能去养马,还是能去理财?

拿什么转移她的注意力?

赵曙正在愁,王宁安神秘一笑,给狗牙儿一个眼色,他走在前面,狗牙儿拉起赵曙,仅仅跟随。

他们到了兵丁守卫的帐篷,王宁安亮出了腰牌,并且让士兵对照腰牌的名称和他的脸,确保无误,才放他们进去。

狗牙儿有点傻眼,老爹不是军营主帅吗,用得着如此正式?未免太小心翼翼了?

暗暗吐槽着,进入了帐篷,里面没有太多的东西,只是几个大小不等的箱子。王宁安站在一个箱子的面前,把封条扯下,然后打开了通心元宝锁,他回头冲着赵曙和狗牙儿一笑,“见证奇迹的时刻到了!”

两个小家伙立刻聚精会神,伸脖子看去,什么都没有啊!不带糊弄小孩的!

他们两个凑到了近前,这才现了异常,狗牙儿随手拿起了一件东西。

好重!

他险些脱手,将外面裹着的纸和兽皮撕开,顿时露出了一尊金灿灿的瓶子,一瞬间,把狗牙儿的眼睛都晃瞎了。

王家的虽然不喜欢金银器皿,但是狗牙儿大少爷从小出入皇宫,什么没见过!

“我说殿下,这个瓶子可比东宫的那个用料实在啊!”

赵曙伸手接了过来,他仔细辨认,金子微微白,瓶身有气孔,显然,工艺不如皇宫的,可问题是这个瓶子真厚,足足有宫里的三倍!

“这是谁的?也太浪费材料了吧!”

王宁安不理会两个小家伙的大呼小叫,又拿出了几件东西,有金碗,金质宫灯,有金匕,金手杖……无一例外,全都是实打实的黄金。

赵曙和狗牙儿一样一样看下来,眼珠子都掉到地上了。

“师父,这些箱子里都是金器?”

赵曙不敢置信问。

王宁安淡淡一笑,“准确说不止这些,还有三个帐篷,里面也都是金器。”

“啊!”狗牙儿惊呼起来,“爹,那是多少啊?你挖到宝藏了?”

王宁安负手一笑,“一共是8693件金器,说是宝藏也可以,不过更准确的是坟!”

“什么?”赵曙惊得把一个金碗摔了,狗牙儿手疾眼快,来了个海底捞月,给抓了上来。

赵曙挺不好意思的,“师父,这挖坟盗墓,似乎不好吧?”

王宁安呵呵一笑,“这是个墓不假,只不过不在大宋境内。”

“在哪?”

“在西域!”王宁安告诉两个小家伙,原来是慕容轻尘他们,打败了希志大军,顺势把兵力推到了天山以北。结果他们在探查地形的时候,现了一处荒废的城堡,又现了一处坟墓。

这些金器就是从那个坟里挖出来的!

“天啊!就一个坟!八千多件金器?”

狗牙儿厉声大叫,“爹,除了秦始皇,谁的坟里有这么多宝贝啊?”

赵曙跟着点头,他的印象中,赵大和赵二的陪葬品,金器也不过几百斤而已,这个快一万件金器陪葬,该是何等人物啊?

“别急着惊讶,这个坟里除了金器之外,其他的都是陶器,挺简陋的。”

两个小家伙不解,那么多黄金,还买不了好东西吗?

王宁安呵呵笑道:“我们现了一个盛产黄金的宝地儿,在那里,金子和石头差不多!那是一个足以让所有人疯狂的宝藏!”

第743章 引爆黄金热

随着王宁安距离京城越来越近,各种消息6续传出,原来是王宁安得到了一处宝藏,要送回京城,向皇帝献瑞。

得到这个消息,很多大臣是不以为然的。

什么狗屁宝藏,能有多少东西?

别是王宁安随便找个借口打掩护,真正的目的是不甘心离京,想要重回权力中心吧?

一帮人摩拳擦掌,准备等王宁安进京之后,好好告他几状。以往皇帝偏袒王宁安,怎么弹劾都没用,现在皇后娘娘掌权,没准能把王宁安给弹劾倒了!

言官们迫不及待,跃跃欲试。

就在诡异的氛围当中,王宁安护送着车队,进入了京城。

他先去了益州会馆。

这里是苏轼参与设计,以服务巴蜀商人为主的会馆,经过了几年的展已经成为京城最大的商品展销场所,各地的丝绸制品,官窑瓷器,都会送到这里展览,让外人的豪商采购,方便快捷。

王宁安大手一挥,把整个会馆包了下来,立刻有人着手安排,经过三天的努力,会馆被重新规划,原来的各种商品全都撤下,换成了王宁安带回来的宝藏!

足足八千多件赤金制品,摆了上下三层楼。

配合着四周的鲸油大灯,金光闪烁,简直成了一座黄金的世界。

别说在京的商人官吏,哪怕皇帝,太子,也没有见过这么多赤金制品!

在公开展览的前一天,赵祯不顾身体,让太子陪同,亲自到了会馆,有小太监抬着步辇,赵祯走走停停,不断询问,不时露出惊骇的神色。

“阿尔泰山72道沟,沟沟有黄金。阿尔泰是当地的土语,意思就是金山。”王宁安笑呵呵介绍着,“在半年之前,慕容轻尘击败希志之后,将势力延伸到了天山以北,部下在巡逻期间,现了荒废的城堡和墓葬,这些赤金制品,就出自墓葬之中,根据臣的调查,金器上的铭文应该属于突厥文字,或许就是在汉唐时期,突厥贵胄留下的坟墓,当然,也有人认为是乌孙人的坟墓,总而言之,这些坟墓当中,普遍用黄金制品陪葬,数量大的惊人。仅仅一座坟墓,就有8千多件。为了把这批金器完好无损,送回大宋,慕容轻尘他们动用了三万民夫,沿途死了上千人,还损失了不少牲畜。”

王宁安讲了很多,可赵祯只记得一座坟墓,八千多件金器!

看着满眼的黄金,他粗略估算一下,就安排一件金器一两计算,也是八千多两!

而实际数目远远出,这些黄金的净重应该在三万两左右。

如果还不清楚这是多少黄金,那么告诉你,咱赵大叔的内帑,只有1万8千两存金,其中有一批要打造成金器,用来充作随葬品,还有一些金沙,要装饰宫中的石柱。

不管怎么说,堂堂大宋皇帝,手上的存金竟然不及一座墓葬的主人多!

“景平,这个墓葬的主人是谁?可是突厥的皇帝?”

王宁安摇头,“如果猜测不错,他就是被分封在阿尔泰山周围的一个王爷,只是他掌权的时间很长,积累的财富稍微多一点。”

“稍微?”赵祯皱起了眉头,如果这仅仅算稍微,那世上就没有“过分”二字了!

“陛下,其实真正的关键,还是出在阿尔泰山,这里的黄金的确是太多了,多到了不值钱的地步!”

“哦?那现在还有黄金吗?”

“有!”王宁安很笃定道:“陛下,臣查阅了一些古文献,最迟在汉代,就已经有人在这里开采黄金。臣记得《史记》当中,提到了很多黄金的使用记录,后来黄金的使用越来越少,到了本朝,大规模的交易完全用铜钱结算,至于金银,已经退出了市场。臣以为,或许汉代就曾经通过丝绸之路,从西域大量输入黄金,后来因为战乱频繁,失去了对西域的控制,黄金来源也就切断了,故此中原缺少黄金。”

王宁安顿了顿又道:“这些年,阿尔泰山淘金的人不在少数,应该有上千人之多,但是他们缺少组织,而且工艺落后,每年能开采出来的黄金不算多。”

王宁安说着,让人捧来了一个盒子,在赵祯面前展开,里面放着一大块天然形成的金乌龟,赵祯试图用手捧起来,结果愣是没成功!

这块天然黄金达到了32o两之重!

“陛下,这是慕容将军在一个土人手里收购的,据说他们的祖辈,还见过更大的狗头金!”

“什么?”

赵祯激动地坐不住了,黄金啊,这世上就没有比它更吸引人的!

明晃晃,沉甸甸,多好的东西!

真是想不到,西域竟然有这么宝贝的产金之地,莫非是天赐之宝吗?

看过了展览之后,赵祯依旧亢奋。

“景平,你有什么打算吗?”

“回陛下,阿尔泰山的黄金,储量惊人,如果能开出来,对我大宋绝对是一剂十全大补丸!这么多年,工商业展,货币需求增加,开了滇铜,行了交子,虽然钱荒缓解了,但是由于货币需求太大,铜的价值又低,实际上是跟不上的需要的。我大宋需要推陈出新,拿出更合适的货币才行,黄金,白银,都是最好的选择。掌控了阿尔泰金山,就能行金币。”

王宁安随手拿起了一块金饼,足有三两重,按照一百比一换算,这是三百贯铜钱,成色最好的铜钱,一贯也要四斤以上,三百贯,就是12oo斤,堆在地上,跟小山似的,而换成黄金,仅仅是三两!

用脚趾头想都能明白,黄金对于商业意味着什么!

而且有了黄金供应之后,大宋就可以行金币,甚至可以行金票,并且规定所有大宗商品,必须用黄金结算!

能做到这一步,朝廷对财富的控制,又会增加无数倍。

“陛下,从长远来看,大宋需要更多的金银供应,臣的伯父几乎每年都去倭国通商,那里的金银产量很惊人,南洋海面,也有盛产黄金的矿产,如果再加上阿尔泰金山,大宋就足以重塑货币体系,大宗交易用金币,次一等用银币,老百姓日常使用铜钱,统一金银货币之后,就能摆脱铜钱制式混乱,价值不一的尴尬处境。而且收拢更多的铜钱回来,可以制造更先进的火器。”

从几年前开始,皇家百工院就在研究更先进的火器,比如火炮!

不要低估古人的创造力,其实不用王宁安说,古人也想到了。

可造炮最好的材料是铜,偏偏铜又是货币!

名副其实,大炮一响,黄金万两!

哪怕大宋富庶,也承受不起。

故此百工院只能做一些样品,无法真正大规模造炮。

而随着黄金涌入,铜出现富余,可以想见,整个大宋的军力,又会上一个台阶!

……

君臣聊了许久,最后赵祯实在是疲惫不堪,承受不下去,才回到了皇宫。

接下来的几天里,益州会馆对外开放。

只要缴纳一贯钱门票,就可以进入参观。

一天的时间,门票就买了3万7千贯,到了第二天,暴涨过5万。甚至有人半夜就过来排队,就为了一睹黄金的风采。

从大家如痴如醉的表情,也看得出来,大宋的确是太缺少黄金了,弄得达官显贵,都跟土包子似的。

面对着琳琅满目的黄金制品,指指点点,不时出惊叹。

当他们知道这些都出自一座坟墓的时候,都惊掉了下巴。

有不少旧派的官吏,摩拳擦掌而来,可是看过之后,无比目瞪口呆,吕诲就是其中之一。他上次去找王宁安的麻烦,结果连王宁安的面都没见到,就被马涛打得老脸浮肿,灰溜溜回到了京城。

这一次他又来了,不用多说,等他看完之后,老脸又肿了。

那么多黄金,晃瞎了眼睛!

这要是我的该多好……念头冒出来,吕诲就连忙摇头,不能这么想,绝对不能!这些都是坟墓的东西,是死的人,挖坟掘墓是要遭到报应的……君子慎独,君子慎独啊!

吕诲拼命告诫自己,可不管怎样,满脑子的黄金就是甩不掉……这一夜,无数人失眠了,全都思索着那些黄金。

王宁安在益州会馆,增加了十倍的兵力,前后抓了七伙小偷。

整个大宋,真的被引爆了!

王宁安曾经有过思索,比如当年恢复燕云的时候,民间热情极高,可是到了经略西北,尤其是夺回了横山之后,大宋却反应平平,很快就过去了。

是因为打得胜仗多了,就麻木了?

后来王宁安才想清楚,在大宋上下的心里,他们脚下的土地就是天下最好的,外面都是蛮荒不毛……燕云是因为百年耻辱,才会变得格外敏感,至于西北,除了少数人能看出价值,大多数人是无感的。

哪怕那么多的土地,也仅仅吸引了一些胆子大的人,可是黄金不一样,没有任何人不喜欢黄金,没有任何人能经受得住黄金的吸引。

口不言利的士大夫们,没法做到心平气和,他们犹豫着,要不要去求见西凉王,还有一些更神通广大的,直接成了王宁安的座上宾。

书房里挤满了前来打听口风的人。

“我只能告诉大家两点,黄金绝不是假的,而且数量出你们的想象;其次,凉州和甘州还在西夏手里,商路不通,还有些麻烦……”

第744章 大宋的西进运动

黄金制品展览还在益州会馆进行着,客人已经从最初的西京商人士绅,扩展到了更远的地方,许多东南的商人,涌进了益州会馆。

他们贪婪地盯着一件件略带粗糙的金器。

样式古拙,材料杂质很高,可不管怎么样都是黄金,而且从上面的纹饰和铭文看得出来,是地地道道,几百年前的老东西,不是伪造的赝品。

热衷金石考据的大家纷纷涌过来,他们获准接触金器,其中许多人连篇累牍,写下自己的观察成果。

有报纸不遗余力,把黄金的消息传递出去。

西京洛阳,开封府,京兆府,河北,江南,巴蜀……简直就像是一场瘟疫,几乎每个人都难以幸免。

就连各大世家也不甘落后,他们翻出以前的文献,尤其是汉唐有关西域的记载。

在众多的文字当中,的确是现了金矿的记录,每年都有无数的商人,从西域带来几万两重的黄金。

另外还有许多流民,跑到了西域挖金矿,一跃成为富翁。

只是后来丝绸之路断绝,去西域淘金的人失去了踪迹。

大家满怀感叹,憧憬着金山银山的壮观,一个个热血沸腾,恨不得立刻插上翅膀,飞到传说中的阿尔泰山,去看看遍布山谷的金矿,究竟是何等壮观!

……

阿尔泰山产金矿当然是真的,而且数量大,又是露天的,开采容易。只是由于位置偏远,一直以来被蛮族盘踞,知道的人不多。在原本的历史上,这里的黄金多数便宜了俄国人,他们抢占之后,就在墓葬之中,现数千件金器,曾经轰动一时。

直到上个世纪,周围的牧民一旦没有钱花,就会进入山谷,回来的时候,口袋里装得鼓鼓的,全都是黄金。

甚至有人被绊倒,结果爬起来一看,竟然是块狗头金!

中原一直缺少贵金属,宋代尤其严重,一面是高度达的经济,货币需求量骇人,一面是领土空前狭小,西域和辽东的金矿没法输入,海外的金银有没有开出来。

弄得大宋上下,包括皇室在内,都严重缺乏金银。

王宁安记得,刚入朝的几年,每逢年节,皇帝赏赐,丝绸布匹能堆成山,可黄金往往只有拇指大小的一个金元宝。

最初王宁安还觉得赵大叔小气,后来才知道,许多朝中大员只能得到同样大小的银元宝……不是皇帝不想大方,而是实在没有!

直到开拓了倭国市场,大理和交趾也有黄金输入,情况还好一些,但杯水车薪,远远跟不上需求。

在黑市上,一两白银,能换两到三贯,至于黄金,更是能换5o贯铜钱,还有价无市。

此时传来西域黄金的消息,不亚于旱了一百年的土地,突然天降甘霖,所有人一下子都疯了。

立刻就有农民抵押土地,有工人放弃工作,甚至连庙里的和尚老道都扛起来锄头,准备前往西域淘金。

一股狂热,弥漫在大宋的上空,并且快传染着……

“这样不行!”

一直养兵的包大人,携手政事堂的诸公,找到了王宁安,老大人脸色凝重,非常生气。他是王宁安的老父母官,也不用客气。

“二郎,现在老百姓都不想着耕地,工人不愿意干活,人心浮动,都盼着一夜暴富,这样下去,可如何是好?”

王宁安亲手给包拯倒了一杯花茶,老相公素来简朴,他最喜欢茉莉双熏,勉强喝了一口,就放在一边,等着王宁安的解释。

“呵呵,包相公,我倒是觉得,这不是坏事情,至少对王相公的变法来说,就不算坏事情!”

王安石老脸微红,连连咳嗽。

“包相,推青苗法,方田均税法,初衷都是缓解百姓负担,抑制兼并……如今百姓,甚至一些士绅,都想去西域淘金,争相典当土地,如此一来,地价就下来了,土地兼并也就缓和了。更多的士绅也就不会藏匿土地,重新清丈田亩容易多了。而且其余的水利法,免役法,市易法,推行起来,也就更加轻松了。”

王安石变法的核心难题,就是人地矛盾。

只要人口繁衍,越来越多,土地总量不变,矛盾持续激化,士绅就会百般藏匿土地,阻挠新法,维护自己的利益。

这也就是旧派官员,源源不断,前赴后继的原因所在。

不是他们犯傻,而是利益如此,不得不拼!

当初王安石还以为王宁安回来,会帮着他压制旧派,或许想出掉耆英社一样,再干掉一批旧党。

只是想不到,王宁安居然来了一手釜底抽薪。

现在西京周围,就出现了一些新的情况,比如一些百姓,面对士绅压榨盘剥,无以为继,以往除了进城,去做更卑贱的工作,要吗就是死扛,现在多了一条路子,去西域淘金,很多人都怀揣着致富梦想,准备赌一把。

有些士绅也是如此,他们觉得土里刨食,甚至和朝廷斗智斗勇,太费力气了,一年到头,光靠着粮食,也赚不到多少钱。

如果西域真有那么多黄金,他们去博一个荣华富贵,也不是不可以。

多了一条选择之后,原本尖锐对立的各方,一下子都有了回旋余地。

比如政事堂就可以颁布政令,如果愿意配合清丈田亩,就可以提供便利,支持去西域淘金,这样一来,方田均税的压力就小了许多。

甚至因为金器展览,那些言官也不揪着火药厂的爆炸不放,也不喊着让王安石下台了。

大家都清楚,王安石支持开拓西域,如果把他换下来,大家想要去西域财的梦,只怕就要碎了。

有好些人都后悔了,早知如此,何必和王安石死磕,这不是找不痛快吗!

包拯明白其中的道理,只是老相公很担心,“西域万里迢迢,沿途多少匪徒贼人,还有西夏大军,以老夫来看,能有一半人平安到西域就算不错了。再说,阿尔泰的金山或许不少,但是又有多少人能淘到黄金?老夫身为相,实在是不忍心看着百姓冒险送命,二郎,你不该推此事的。”

王宁安低垂着眼皮,突然低声道:“包相公,孔子有多少弟子?”

包拯不解,司马光害怕尴尬,连忙道:“是3千弟子,不过成名的只有72人……先生的意思是圣人尚且无法让每个人成材,去西域淘金,本就是有风险的事情,想财,必须要付出代价?”

“君实果然敏锐。”

王宁安点头道:“包相公说我心肠狠辣也好,说我草菅人命也罢!总之必须有人迈出这一步……死亡不会少,但是这些人当中,能一两成实现黄金梦,就已经足够了。而且……没有黄金吸引,如果让老百姓去西域,如何充实边疆?诸位大人,自从唐末以来,我们就失去了西域,为什么?就是当地的汉人太少了,试想,如果有千万汉人,屯扎西域,甚至更遥远的地方,拥有比大宋本土还庞大的疆域,会失去西域吗?我们已经错过了一次良机,难道还要错过第二次吗?”

包拯很痛苦,可是也很无奈。

王宁安讲得,当然清楚,可是没有稳妥的安排,一股脑冲进西域,后果谁能预料?

“难道就没有两全之法吗?”

王宁安摇了摇头,“开拓西域,是为了财,如果要想万无一失,万里道路,要安排补给站,要安排士兵保护,老百姓去了金矿开采,也要安排官吏士兵维持秩序……包相公,光是这些花费,就不止几千万贯,朝廷出得起吗?”

司马光也接过来了,“还有一点,如果是朝廷帮忙,那朝廷就不能赔钱,换句话说,金矿必须归朝廷所有,不能让老百姓随便开采,要用金矿的收入,抵偿之前的投入……如果这么干了,老百姓又如何能实现财的梦?没法一夜暴富,他们又为何要去西域冒险?没有海量的人口涌入,如何短时间在西域站稳脚跟?”

真不愧是级大脑,司马光把王宁安的如意算盘看得很明白。

其实说到了这里,很多书友朋友就应该不陌生了,这股黄金热和后世霉国的西进运动几乎如出一撤!

同样是大型的金矿吸引,百姓自行动,涌入蛮荒之地,拓展疆土,扩大市场,短时间之内,让疆域迅增加。

为了开西部,霉国人付出的代价可不少,西进的路上,到处都留下了白骨,他们要抢夺土著的地盘资源,要去和残酷的自然环境竞争,甚至要提防自己人……死亡是难以避免的,不过历史证明,这样的牺牲是很有价值的,他们造就出了一个强悍的帝国。

包拯并非迂腐,只是一想到可能的代价,头皮麻,不堪重负。

“不管怎么说,也不能生死有命,一点不管吧?”

“包相公,我已经下令,所有向西域前进的人,都可以得到铠甲刀剑,还可以聘请武士,提供保护……另外,我会尽快拿下凉州和甘州,并且派遣人马,针对万人以上的蛮夷部族,进行攻击扫荡,防止他们攻击大宋的百姓。”

王宁安的言下之意很明白,小股的蛮夷,多如牛毛的沙盗,朝廷是顾不过来的。要想一夜暴富,就必须把自己变成凶悍的狮子,如果没有战胜鬣狗,花豹,土狼的本事,就别想在西域财!

第745章 冯京落网

越来越多的人,抵押了地产房产,带着全部身家,准备前往西域,去淘金。在他们每个人的心中,都存在一个财的梦,遍地黄金,骤然暴富,拿到几辈子都花不光的钱,可以躺在金山银山中间。

在这群人中间,还有不少瘦小枯干,十分邋遢,永远带着难闻味道的家伙,就像是无忧洞的捣子。

二者的确有相似之处,只是这些人不钻下水道,专门盗墓!

王宁安还不知道,他带回来的金器,先震撼了所有的盗墓贼!

有个被行里尊为三叔的家伙,他有两个徒弟,一个叫三月花,一个叫张大斧,这三位刚刚挖了一座三国的墓,可惜的是墓里什么都没有了,他们还险些被衙门抓起来。

俗话说大隐隐于市,三叔跑到了西京,恰巧现了介绍金器的文章。

上面有详细记载,把金器的来历说得一清二楚,而且还有两个醒目的大字:考古!

三叔第一次知道,盗墓贼还能当得如此清新脱俗,不同凡响!

丫的在大宋挖坟,就要被追捕,搞不好脑袋就没了。

去西域挖坟,就成了英雄!

这差别也太大了吧!

三叔注意到那些奔着金山去的傻瓜,他是嗤之以鼻。

你们何其愚蠢!

金矿要找出来,要在河里不断冲洗,最后才能剩下一点点,两三天能弄到一两黄金,就算不错了。

当然了,钱是不少,可相比挖坟,实在是差远了。

挖开一座墓地,不用像慕容轻尘一般,现的大墓,只要有几百件金器的“小坟”也就足够了。

三叔当然不会像朝廷那样,把挖到的东西,原封不动送到西京,他只会就地熔化,铸成金元宝,金砖,带着回来……丫的,到时候谁还敢小瞧他们?

谁见了他不要尊一声“三爷”!

想通了之后,三叔拍了拍屁股,扛起铲子,带着两个徒弟,直奔西北就去了。

……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

短短的半个月时间,就有上千人离开了西京,踏上了寻宝之路。

他们欢天喜地,谈笑风生,憧憬着美好的未来。

可是王宁安心里清楚,这些人当中,能有一半顺利到达西域,就算是侥幸了,真正能弄到黄金,并且财致富的,恐怕百中无一。

大多数的人都会成为垫脚石和炮灰。

想着一夜致富的人,多半都会尸横黄沙,包拯的担忧是没错的,可王宁安有更深的盘算,借着黄金,把人员吸引到西域,这只是第一步。

接下来围绕着金矿,就会形成一个产业,再之后,挖不到金矿的人,又耗光了财产,他们回不到大宋,就只能就地安置,想办法找活路。

天山南北,是极好的农业地带。

只要解决了灌溉的问题,种什么长什么。

长绒棉、枣子、葡萄、瓜果蔬菜、小麦、大豆……金矿带来的财富,多半会用在水利设施上面,等到农业和牧业展起来,人口多了,就能供养强大的军队。

以西域作为跳板,杀向西边的塞尔柱帝国,向南进入南亚次大6,攻打天竺……有太多的土地再等着汉家儿郎去征服。

这是千载难逢的机会,喀喇汗国已经瓦解,庞大的真空地带还没有被填满,西夏重创,已经无力南下,大辽失去幽州,哪怕耶律洪基再努力,也无非挽回颓势,他们正快变回原形,成为一个草原上的寻常游牧部落。

环顾四周,敌人不少,但是真正有威胁的并不多。

王宁安第一次如此确定,他能彻底扭转历史,他会掀起一场,比霉国更庞大,更持久,更疯狂的西进运动。

他不知道这场运动的尽头在哪里,也不知道何时会终结。

或许等到他死了,也看不到结束,或许有一天,汉家的杰出后代,他们会跪在炎黄的陵寝之前,高声宣布,已经把地球搬回了汉家!

这是一场没法用语言形容的伟大运动。

第一批出去的勇士们!

你们或许很少人能够成功,但是只要有百分之一的希望,对汉家儿郎来说,就是胜利,就好像一株杨树,每年生出无数种子,能顺利芽扎根,长成大树的寥寥无几……不过没有关系,若干年后,树木会遍布山林……

先行者们,就像是种子,开启伟大的征程一样,不管有多少困难,都要走下去……王宁安坐在街边的茶楼,看着离开的人群,心潮澎湃,没法平静。

西京的风,已经带着丝丝暖意,春天不远了。

他必须返回兰州,调集人马,立刻动攻势,务必用最快的度,拿下凉州和甘州。有人比王宁安还着急。

那就是文彦博!

文相公这次回京,比王宁安还忙,在三天前,他行了一千万贯公债,主要用于建设河西走廊的商路,说穿了,就是向西夏开战之用。

战争债券,不是个新鲜东西,在收复幽州的时候,就曾经大量行,并且掀起抢购狂潮,但是到了西北的战斗,行的数量就骤然减少。

没有办法,真正有钱人,对西北的兴趣太小,又没有那么深的怨念,一定要拿下、

这次不同了,益州会馆的金器,给了他们抢购债券的动力。

文彦博又一次成为了士林领袖。

将门,朝廷的相公们,可以去找王宁安,但是更多的士林商贾,却还是希望走文彦博的门路。

这一次的老文,简直是王者归来,荣耀万丈!

看着一个个口不言利,清高无比的家伙,拜倒在黄金的面前,文彦博有种无法形容的欣喜,比睡了西域的美女还高兴呢!

数月之前,老夫被王宁安弄到兰州去,你们有多少人暗中拍巴掌,有多少盼着老夫倒霉!

你们都错了!

我文彦博一辈子宦海浮沉,我就从来没有错过!

怎么样,才几个月的功夫,就后悔了吧!羡慕了吧!要求我了吧!

都是一帮什么东西!

文彦博在众多的购债名单里面,居然现了吕家的名字,把他差点气乐了。

“那个吕诲之前还跑到了兰州,去找宋庠,想要给西凉王添麻烦,老夫以为他冰心铁胆,傲骨忠贞,是当世的伯夷叔齐,不会掺和西域的事情,没想到,竟然也坐不住了,真是丢人啊!”

文彦博说着,老脸一沉,伸手提起笔,直接把吕家的名字给涂了!

现在知道后悔了,晚了!

文相公大展神威,很快筹措了上千万贯军费,另外通过西京银行,文彦博订购了一大批的粮食,又征集许多牲畜,还把单子下到了河北,什么棉衣啊,睡袋啊,肉干啊,鲸油啊,刀剑武器,铁锹锄头,全都不放过。

文彦博很清楚,淘金能赚多少钱?

还是先买点工具再说吧!

好多人脑袋一热,就往西北跑,什么都没准备,到了就会抓瞎的。

有这么多人,他文相公又能赚一大笔。

和王宁安不一样,文彦博不挑食,金融的大钱他要,买东西的小钱也不放过。

而且文相公想好了,他要用赚到的钱,去购买西域的土地,森林,矿山,能吃进多少是多少……在大宋受各方的压制,放不开手脚,等有朝一日,他买下比大宋还辽阔的土地,让别人羡慕去吧!

不得不说,在金矿面前,所有人都疯狂了,坐不住了。

曹皇后把赵曙叫了过去,母子两个谈了很多,曹皇后不断回忆起赵曙小时候,她是如何辛苦,把他拉扯成人,好不容易看着他大了,成了储君,能替母后遮风挡雨了,她心里高兴……赵曙很乖觉,不断盛赞母亲的好,话里话外,对曹家也满是感激之情。

只是谈到了最后,要告辞了,赵曙才和母亲提到,他已经和师父商量过了,准备成立一个粮食运销公司,有那么多人去西北淘金,能掌握运输物流,绝对是惊人的利润。而且公司不只运输粮食,还能运输黄金珠宝,并且给淘金客提供保护。

赵曙还讲到,他和狗牙儿一起,准备招募一些还愿意打仗的老兵,让他们跟着淘金客一起去西域,提供保护,赚取酬劳,他希望曹家作为将门中人,也能派遣部曲,说服其他人,加入西进行列当中!

曹皇后笑眯眯听着,她全都点头应允,可是当赵曙离开之后,曹皇后的脸迅黑下来了。她有种难以形容的郁闷,她希望自己的孩子变得优秀起来,成为一个明君……可万万想不到,赵曙走向成熟的第一步,居然是摆脱她这个母亲的控制!

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曹皇后郁闷又无奈,却也只能接受。

替赵大叔读奏疏,处理政务的工作已经落到了赵曙手里,曹佾也从杨家和王德用家选了几个青年才俊,联姻成功,彻底放弃了两代为后的迷梦。

之前的风风雨雨,都随着黄金入京,烟消云散……不对,还有一件事情,那就是盟单,到底被谁给拿走了?

在西京的一处请楼里,突然闯进了一群人,他们直接冲进了跨院,迎面有个年轻的公子,正要离开,双方撞到了一起。

“哈哈哈,真不知道该叫马公子,还是冯状元?不管是冯京还是马凉,我们王爷有请!”

第746章 两个三元及第

面对着冯京,王宁安淡淡一笑,“果然是状元公,有些本事,愣是能掀起这么大的风波,火药厂都能炸了!”

冯京哼了一声,看了看四周,抓过一把椅子,坐了下来,而后他沉着脸道:“我没有炸火药厂,更没有让别人去炸。”他的语气十分坚定。

王宁安轻笑了一声,“都到了这个时候,撒谎就没必要了吧?”

“我没有撒谎!”

冯京语气笃定,“王宁安,我冯京少读孔孟,遍寻名师,考科举,做官吏,不敢说事事对得起良心,但是伤天害理的事情,我是不做的。”他抬头看了看王宁安,闷声道:“我**佞之徒,终究不一样!”

“呵呵,有些骨气,这话倒像是文曲星该说的。”王宁安换了一个舒服的姿势,靠在椅子上。

“说吧,盟单是怎么到你手里的,你又拿着盟单做了什么?”

冯京脸色凝重,鼓着腮帮不说话。

“哈哈哈,又不聪明吧!事到如今,盟单还有半点作用吗?再说了,你已经改名马凉,世上再无三元冯京,死一个马凉,无关紧要的。”

“你……”

冯京怒不可遏,却也知道说什么都没用了,他挣扎了半晌,颓然道:“我说……”

……

前面提到过,富弼把一些事情告诉了冯京,冯京之后就匆匆离京,可他刚出来不久,富弼的心腹就找到了他,原来富相公被拿下了,耆英社的诸位宿老也都陷进去了。

现在耆英社群龙无,急需有人主持大局,解救几位相公。

冯京只得返回京城。

可是等他刚回来,就出现了赵世迈逃跑的事情。

本来还没有证据,可这么一弄,情况急转直下,不可收拾……富弼在狱中,苦思冥想,唯一还有些威力的东西就是那份高家手里握着的名单。

以前高家作为将门,耆英社和他们接触不多,而是通过赵从古联系的,富弼就猜测,盟单可能落在了赵从古手里。

偏偏赵世迈被抓,盟单的事情也没有下文。

冯京曾经放出消息,希望能保住岳父,结果他手里没有真凭实据,威胁不到别人,王宁安又抢先出手,逼死了富弼。

但是在富弼死后,冯京并没有放弃。

他仔细推敲,赵祯的确因为盟单的事情,想要放过富弼,换句话说,他们并没有从赵世迈手里拿到盟单,要不然就不会投鼠忌器。

那盟单究竟落到了谁的手里?

冯京仔细排查,后来他听说,在赵世迈逃跑之前,只有一群和尚到了他们家,替赵从古度。

就这样,佛印浮现出来。

冯京知道这个胖和尚不简单,他在诸多的达官显贵之间周旋,游刃有余,和赵从古关系也不错,谁都能递得上话,没准盟单就在他的手里。

果然,如同冯京所料,他安排人手,跑到白马寺挂单,找出了盟单的下落。

在洛阳城外的一处庄园,冯京拿到了几十年前的东西。

当他把盟单从头浏览一遍,也吓得不轻。

三分之二的将门,全都反对赵二,上面签名,歃血为盟的,都是大人物——几十年前的!

这一点很重要,因为上面的名字,全都已经作古了,而且最年轻的也死了三四十年,像陈琳那样的,都只能算第二代。

当初老陈琳把他手里的一份烧了,就是这个原因,一来作用不大,二来他那么大年纪,临死抓几个垫背的,只能增加罪孽,什么用处也没有,不如一了百了。

冯京拿到之后,也盘算了许久。

光凭这个,就想号令天下,那是绝对不可能的。

恰巧在这时候,王宁安和文彦博双双离京,王安石又急着推新法,弄得反对声浪越来越大……冯京现这是个天赐良机。

盟单固然无法扭转乾坤,但是却能充当改变平衡的筹码。

他敏锐注意到曹皇后的权力增加,而曹家又在盟单之上。

冯京就和曹家人暗中联络,许诺归附曹家,支持太后垂帘。

王宁安沉吟良久,呵呵道:“冯状元,你想把皇后拖下水?如今陛下春秋鼎盛,怕是谈不上太后垂帘吧?”

“哈哈哈,西凉王,这回是你言不由衷了。”冯京笑道:“曹皇后也是女中豪杰,她现在刚刚不惑之年,陛下已经撑不了太久,谁都看得清楚……至少十年八年之内,曹太后就是大宋的主宰,她当然要为自己铺路了。”

王宁安犹豫了一下,冯京说的也许是对的,也许是错的,在情感上,王宁安不希望一个贤淑的曹皇后,变成争权夺势的女人,这样会平添很多麻烦。

可是从理智上,王宁安又觉得有几分道理,毕竟曹皇后算是女中豪杰,怎么可能一直甘心当摆设呢!

大宋和大明不一样,皇后还是很有言权的,且不说刘娥距离女皇一步之遥,光是王安石变法,当时已经贵为太皇太后的曹氏,还有皇太后高氏,就站在了保守派一边,迫使王安石罢相,她们也是出过力的。

冯京注意到了王宁安的迟疑,突然笑问:“王爷,莫非提到了皇后,你也怕了?我告诉你,曹皇后绝不简单,火药厂爆炸,当然是石家和潘家所为,但是你以为是我下的令?不,我早就人不人,鬼不鬼了,堂堂将门,怎么会听我的号令。是曹皇后,都是她干的!”

冯京探身,得意道:“上万人的性命,在皇后眼里,不过是一群草芥……当然了,相比起王爷,驱赶几十万,上百万人去开拓西域,手笔心胸,都差之天地。不过谁让人家是皇后,君臣名分早定,一介女流,能有如此决断,日后也足以让你头疼了。”

说完,冯京站起身,从怀里掏出了一个小册子,放在了王宁安的面前。

“这就是传说中的盟单,王爷请收好。”

王宁安扫了一眼,想去用手抓,又缩了回来。

大冬天的,他的房间里有火盆,王宁安拿起火钳子,夹着盟单,直接扔进了火堆,眼看着被烧成了灰。

冯京呵呵两声,充满了鄙夷。

“西凉王,你未免也太谨慎了吧!我还会下毒不成?”

“哈哈哈,我这个人啊,官越来越大,就越来越惜命,绝不会拿自己的安危开玩笑。”王宁安随手将火钳子放在一边。

“听了一个故事,我也乏了,冯状元,你下去吧,明天还要动身。”

“什么?”

冯京大呼,“王宁安,你要把我送到哪里?”

“还能送到哪里,自然是你该去的地方,对了,那里也有个三元及第的,正等着你呢!”

“三元及第?”

冯京念了两遍,突然脸色狂变。

大宋朝三元及第的人物少得可怜,他能想到的就是宋庠宋公序,此老如今正在兰州,莫非要把自己也配到西域?

“我不去!我死也不去!”冯京真的急了,他不停挣扎,可是两旁的武士哪里在乎他,就像提小鸡儿似的,把冯京拖了下去。

王宁安还真不是心慈手软,就放过了冯京,实在是这事情不好处置。

曹皇后究竟是个什么人?

可以争取,还是会一心站在旧派一边?

赵曙是自己的弟子,可曹皇后也是他的母亲,火药厂的爆炸究竟是谁主使的?曹皇后牵连多深……王宁安第一次犹豫了,他有些不敢掀开。

如果真的闹到了废后的地步,赵祯的身体承受不住,赵曙也会威望扫地……肯定会引一场风暴,或许几年之内,都没法恢复。

没有西进淘金,或许可以不顾一切,把天捅个窟窿,可是西进在即,乱不得啊!

罢了!

把冯京留在身边,就是留了一张牌!

如果曹皇后真的铁了心反对变法,到时候自然有办法对付她。

就算看在弟子的面子上,这一次的事情就到此为止,火药厂就当是一个意外吧!

王宁安虽然这么想,但下手却不客气,他知会了所有将门,尤其是潘家和石家,让他们派出最好的后辈子孙,带着全部部曲,去西域拼搏。

戴罪立功,以前的事情可以掀过去,要是还不知道收敛,那可就死到临头了。

……

“多谢先生体谅,弟子拜谢先生了!”

在离开京城的前一晚,赵曙找到了王宁安的书房,深深一躬,算是替母后致歉,“请先生放心,弟子一定好好辅佐父皇,做一个合格的储君。”

“殿下,大宋的未来在殿下的肩头了!”

王宁安没有多说,他相信赵曙知道怎么做。次日辞别赵祯,带着更多的人,又一次前往兰州。

这次到达的时候,城外的护城河已经解冻了,只是残存几块冰凌,各地的淘金客,66续续,赶了过来。

冯京第一次获得了自由,终于可以下马车转一转,看看他即将常住的地方,是个何等蛮荒之地……

正在四处观察,突然不远处出现了几个人,一面散传单,一面大声吆喝着。

“诸位,财富和风险同在,财莫忘危险。兰州第一名师,给大家讲解西行注意事项,一堂课只要一贯钱……一贯钱你买不了吃亏,买不了上当,却能买一条命,买一生平安啊!”

好大的口气,冯京寻声看去,正好现了一张老脸在卖力吆喝!

“宋相公!”冯京顿时傻眼了,简直无言以对。

青史尽成灰说

曹皇后这块要怎么处理……的确是留个扣儿……大家可以提建议啊,是悔悟,还是一黑到底……

第747章 文彦博的坏主意

宋庠看到了冯京,稍微愣了一下,随即从怀里掏出了一把传单,塞给了他,还嘱咐了一句,“赶快了,回头喝酒。”

冯京真是想不到,自己有一天居然要去传单,他觉得世界一下子都灰暗了,这是个什么鬼地方啊?

迟愣了好久,等到宋庠都完了,冯京一张都没出去,宋相公这个气啊!

“百无一用是书生!”

教训之后,宋庠劈手夺过传单,又说道:“不愿意,回头儿就帮我顶两堂课,老夫这个嗓子啊,都快毁了。”

冯京心说我眼睛还瞎了呢!

如果不是模样没变,他真怀疑遇到了假的宋庠!

开什么玩笑啊,以老宋的身份,哪怕充军配,哪怕饿死了,也不该这么丢人啊?谁能告诉我,到底生了什么?

好在宋庠没让冯京凌乱太久,他过了传单,就匆匆拉着冯京回到了家中,宋公子提着宝剑,两个家丁拿着刀枪,三个人扛着羊腿回来了,他们的兵器上面还带着血。

宋庠皱了皱眉,“怎么,又打架了?”

“儿子没动手,是溅上的血。”

宋庠嘟哝了一句,似乎在骂什么,然后就摆摆手,让他们赶快架上大锅,煮羊汤喝。

冯京看得目瞪口呆,他低声问道:“世伯,莫非街上有打架斗殴,还有流血的?”

宋庠没好气道:“这算什么,前些日子,每天都有脑袋挂在街口呢!”

“啊!”

冯京一下子趴下来了。

“世伯啊,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莫非这西北成了人间地狱了?”

宋庠哼了声,“地狱不敢说,反正不是好人待的地方!”

宋家人做晚饭,宋庠拿出了一包茶叶,沏了一壶茶。难得见到熟人,他把话匣子打开,和冯京说起了这些日子的情况……其实吧,王宁安刚来兰州的时候,情况还好,可问题是西域传来了黄金的消息,王宁安又大张旗鼓,跑去洛阳宣扬。

连带着文彦博也跑了,没有人管着,许多邻近的人知道了黄金的消息,纷纷跑到兰州,想要加入到淘金大军之中……

“你想想,敢去西域淘金的,都是些什么人?”

冯京犹豫一下,“我听说有不少豪商,世家,还有武夫。”

宋庠晃了晃手指,老气横秋道:“一言以蔽之,都是恶人!”

宋相公是大吐苦水,之前王宁安到了兰州,就带来一大帮被配的官吏,宋庠也是其中之一,另外就地安置了许多老兵,再有周围归附的部族头领,也都聚集在这里。

除了大宋的子民之外,还有一些西域,大食的商人,奇奇怪怪,什么颜色的都有。

“贪官、污吏、兵痞、头人、奸商、胡人,加上最近跑来淘金的,山贼,流氓,恶棍,无赖,泼皮,二流子……”宋相公说着,嘴角都抽搐了,“你想想吧,这帮家伙都凑在了一起,还能有好吗?”

冯京长大了嘴巴,简直无言以对,无论如何,也不敢相信,西北居然是这样的情况?一大堆人渣凑在一起,就算地狱也要逊色三分啊!

宋庠的话当然有夸张的成分,但是不得不说,随着淘金热,大量的人口涌入,原来的治安体系崩溃,打劫,偷窃,斗殴,甚至杀戮,层出不穷。

好多带着财产过来,想要去西域财的人,还没等出,就被别人给偷了,抢了……哭都没地方!

还有很多西北的土匪,山贼,刀客,豪强,他们也凑过来了,西北大汉,脾气自然不能小了,一言不合就动刀子,打架杀人,都是家常便饭,每天不死几个,都好像白过了似的。

显然,宋庠已经习惯了,可冯京听得心惊肉跳,浑身颤抖。

“世伯……这么危险,您,您老怎么还上街传单啊?”

宋庠灌了一口茶,嘿嘿笑道:“没法子啊,不去不成。”

他指了指周围的几个彪形大汉,“看见没有,这是我花钱雇来的。”

冯京看了看,果然有五六个,他们身体强壮,一个个凶神恶煞,手里都拿着兵器,警惕十足,在宋家的院子里不停巡逻。

“世伯,以您老的身份,怎么没人配属护卫啊?”

宋庠冷笑连连,“你个傻啊,就算我上书请求,那帮人就能给我派人吗?”

“为什么,他们怎么敢不派?”冯京不解。

“他们就敢!”宋庠教训道:“小子,你要清楚,这里是西北,不是京城!文宽夫那个老不要脸的,他就不是好东西,手下用的都是大宋配的贪官污吏,我让他们派人,他们也会推三阻四,拖延时间。就算派了,也会派一帮老弱病残,光吃饭不干活的。到时候是老夫保护他们,还是他们保护老夫?”

宋庠哀叹道:“所以啊,还不如老夫直接花钱,雇一些好手,他们可比官吏痛快多了……只是钱也多了,没法子,老夫只能多开课,多教书,多挣钱,不然啊,这一家老小别说喝西北风,弄不好,都要身异处!”

冯京真的目瞪口呆,嘴巴合不上了。衙门不管用,要去雇佣武士保命,这都乱到了什么地步啊?

“世伯,朝廷都靠不住,这,这帮人行吗?”冯京声音很低,但是离着十几步外,一个彪形大汉似乎听到了什么,目光如鹰,迅射来,冯京只觉得后背紧,心头哆嗦。

宋庠无奈摇头,“他们当然可靠了,老夫告诉你吧,这些都是当初打横山的兵。离开了军营,又没有地方去,就被组织起来,成立了什么保安行……他们背后是王宁安的弟弟管着,其中不少都是王家军的人,厉害着呢!除了要钱狠一点,别的没说的。反正啊,他们要是出了纰漏,老夫就去找王宁安,让他丢大脸!”

这时候有个一只眼的老兵走到了宋庠的背后,冷冷一笑,“宋相公,哥几个是王爷的人,就不会给他丢人!要真是出了事情,我把剩下的一只眼也挖给你!”

“别!”

宋庠一跃而起,满脸是笑,“老夫也就是牢骚,谁也不是铁打的,你们尽心老夫就领情了。回头再买十斤酒,一只羊腿,让弟兄们涮火锅吃。”

独眼老兵笑了笑,“宋相公够意思,弟兄们就不会让相公失望,请宋相公放心就是。”说完,他大声嚷嚷道:“宋相公赏酒赏肉,谁要是光知道吃,耽误了正事,老子把他的脑袋拧下来,给宋相公当酒壶!”

我的天啊!

这也太凶了!

冯京吓得小脸惨白,宋庠倒是习以为常,“一句话,阎王好见小鬼难扛,当着王宁安,文彦博,老夫敢倚老卖老,他们不能把我怎么样!可面对这帮人,老夫还真不敢耍横,把他们得罪了,晚上摸到卧房,把脑袋割走,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冯京算是服了,心服口服,就算地狱也不过如此。

老天爷啊,你打个雷劈死我算了,也省得让我在这遭罪!

冯京无语问苍天,宋庠看着他的狼狈样子,就想起了当初的自己,拖家带口,不也是十分不适应。

可有什么办法?

想活下去,就要学会适应,宋庠还越游刃有余了。

他老倌儿心里清楚,乱象持续不了多久,只要等河西走廊打通,这帮人都会去西域的,到时候兰州就成为进入西域的门户,四方客商云集,八方商贾聚会。

而且阿尔泰山又现了金矿,到时候无数的黄金宝石,都会运到兰州……文彦博那个老货到处圈地,恨不得到处贴上“文”字。

老夫虽然比不上他,但是也要抓紧攒点资本,弄个金银店,说得再多,都不如兜里的钱实在!

其实在众多的乱象背后,还是有规律的。

那就是实力和财力!

完全可以把生的一切,视作前往西域之前的预演。

如果在这里都活不下去,那就趁早回家,免得丢了性命,如果能在兰州混得如鱼得水,没准在西域就能成为一方豪强……很残酷,很无情,可毕竟有希望在,就能吸引无数爱冒险之人。

混乱中,带着沛然生机,这就是眼下的兰州!

……

“该出兵了!”

王宁安从京城回来,也疯了,实在是太乱套了,他真想狠下心,把渣滓全都清理掉,推到外面,挨个砍脑袋……可理智又告诉王宁安,闹得越凶,手段越狠的人才能在西域活下来,把他们砍了,西进运动就会彻底失败!

没办法,只有把他们尽快送走,来个眼不见心不烦!

倒是文彦博挺坦然的,“二郎,现在你手上能动用的兵有多少?”

“不到三万人,加上王韶的兵力,能有五万,凉州和甘州的西夏人马应该在七八万以上,如果把普通的部民男丁都拉起来,应该有十几万人,甚至二十万人……”说到这里,王宁安也露出了苦笑,打起来,他的胜算不小,但是要想全盘控制,还是有些难度。

他低头思量着,突然现文彦博一脸鬼兮兮的笑。

“宽夫兄,你是不是又有坏主意了?”

文彦博把脸一沉,“老夫这是谋国之策,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你再胡说八道,老夫可要生气了!”

王宁安毫无诚意赔罪道:“算我错了,你快点说吧!”

“其实很简单,只需提高粮价即可!”文彦博笑嘻嘻说着。

第748章 背叛儒家的人

提高粮价!

文相公又出了一个妙计,王宁安吸口气,“我如果没记错,老兄你刚刚弄了一批粮食过来,此时提高粮价,莫非你想捞一把?”

“你!”

文彦博气得老脸都紫了,“王宁安,你不能总是那么看老夫,老夫一心谋国,从来不会在乎那一点蝇头小利,你要是再污蔑老夫,信不信老夫立刻撂挑子?”

咱文相公气势十足,王宁安却不为所动,“那样也好,宽夫兄年纪大了,你正好回京歇着,反正这不缺人才,宋庠啊,宋祁啊,还有不少人,对了,还有贾章,还有王韶,谁都能挑起胆子的,要是不行,我就请老太公过来!”

文彦博的脸瞬间就黑了,请谁也别情贾昌朝啊,让那个老货插手,还有我财的机会吗?文彦博算是看透了,他现在一点要挟王宁安的把柄都没了,早知如此,何必派几个土匪山贼,把耆英社的这帮老混蛋弄死多好啊!

文彦博恨得牙根痒痒,没有办法,只能和盘托出。

现在凉州和甘州的西夏统帅叫嵬名浪遇,他是李元昊的兄弟,因为和梁氏兄妹不和,被配到了凉州,其实就是流放。

也正因为如此,嵬名浪遇因祸得福,没有和宋军拼杀,保住了兵力,又因为横山失守,他现在几乎成了独立王国,李谅祚没法把他如何。

嵬名浪遇其实很有才能,也很有主见。

他想保住甘州和凉州,最大的问题就是粮食不够,他不得不到处采购,默许西域胡商前来采购物资,变相开通丝绸之路,就是因为他要换取粮食。

文彦博针锋相对,出了一个主意,原本兰州的粮价最低,粮食从兰州流向凉州,假如把兰州的粮价提高几倍,从凉州贩运粮食就变得有利可图。

那样一来,就能把凉州的粮食榨干,没了粮食,青黄不接,西夏兵马不战自溃。

王宁安听完之后,也不得不点头,“主意不错,可嵬名浪遇能那么容易着道吗?”

文彦博呵呵一笑,“如果凉州和甘州都是嵬名浪遇一个人说了算,还真不好办!”言下之意,西夏人四分五裂,自然有插手的余地。

“也好,就劳烦宽夫兄了,不过……你可别捞得太狠,弄得天怒人怨,我可不帮你擦屁股!”

王宁安一甩袖子,转身离开,老文说得再好听,都改变不了他借机捞钱的本质!且看吧,要是凉州没乱,兰州先乱了,王宁安肯定不会放过文彦博的!

……

天气一天天变暖,从各地聚集到兰州的淘金客越来越多,虽然王宁安竭力维持秩序,但是市面上也乱得可以。

三叔和两个徒弟点了三碗汤饼,正闷头吃着,才吞下去一半,旁边就打了起来……打架的双方都不是寻常人物,一边是石家的子弟,一边是卫慕越能的干儿子,一条西京来的强龙,一条狡诈的地头蛇,因为几个拴马的桩子就打了起来,很快就有人流血了。

三叔习以为常,蹲在墙角,把汤饼都给吞了,贴着墙角就出来了。

“等等!”

店小二淡定地拦住了他们,把手伸出来比划了一下。

三叔立刻赔笑,从怀里掏出了1oo个铜子。

“拿好了,多的算是赏钱!”

“呸!”小二狠狠啐了一口,“告诉你,涨价了!”

三叔笑容有点僵,却也不敢反驳,只好又掏出了十几枚铜子,“够了吧!”

“够?只够一碗的!”

小二嘿嘿冷笑,“告诉你们,粮价涨了,往后不收铜子,要银子!”

如今,敢摆摊卖面,没有点道行,根本经营不下去,这个小二也不是吃素的,师徒三个互相看了看,三月花轻笑了一声,“小二哥,不就是钱吗,算不了什么。”

他走过来,作势掏钱,小二把脸一扭,摆出个酷酷的姿势,想要接钱。

哪知道三月花掏出了一把冷森森的匕,瞬间刺入小二的软肋,另一只手锁住了小二的脖子,不让他叫唤出来。

张大斧蹿过来,保住小二还在乱动的大腿,猛地一甩,扔进了打斗的人群中间。

三叔扯着嗓子就喊:“不好了,出人命了,打死人了!”

一边说着,一边和两个徒弟撒腿就跑,简直比兔子还快。

出来了好远,见没人追上来,这仨气喘吁吁,浑身都被汗水湿透了。

张大斧就说:“师父,这是怎么了?粮价一天比一天贵?再这么下去,咱们的钱,连吃面都不够了,更别说住店了。”

三叔喘着气道:“傻小子,还没看明白啊!粮食要大涨了,卫慕越能的人为什么和石家斗起来?就是因为卖粮分赃不均……我看啊,往后乱子会越来越多。”

“那,那该怎么办?”

三叔想了想,狠心道:“咱们不能等了,去西域两条路,走河西走廊是最方便,可现在打通之日,遥遥无期,而且各路人马都来了,没一个善茬子,咱们师徒弄不好就给人家当了垫脚石。我决定走青唐,从陇右都护府过去,一样能进西域,说不定还能抢在这帮人的前面进入西域呢!”

师徒三个寻思了一阵子,就这么办了。

趁着天还没黑,他们一同出了兰州,直奔煕州方向,准备走湟州、青唐,进入西域。

大多数人可没有三叔的决断能力,还留在兰州,等着道路打通的一刻。

如人饮水冷暖自知,在短短十天之内,粮价就翻了三倍,西凉王府已经下令,所有粮行充公,每天限售,一个人最多只能买3斤粮食,而且一次购粮,需要等待五天,才能有第二次购粮的机会。

也就是说,平均一天,连一斤粮食都不到!

开什么玩笑,这帮跑来淘金的汉子都能吃掉一头牛!

这么点粮,能干什么?

大家是叫苦不迭,没有办法,人家王府也解释了,一来要筹措军粮,尽快攻击凉州,替大家打通道路。

二来因为涌入人口太多,储备不足,现在只能尽力从四方调集粮食。

文相公更是一口气砍了二十几个哄抬物价的奸商,人头就挂在王府外面,朝廷的决心是不用怀疑的。

心里头有怨,却也不好都归罪朝廷。

活人不会被尿憋死,正规途径没有那么多粮食,黑市就应运而生,而且快扩大。就连许多被贬到兰州的将门也加入其中,他们贩售粮食,大捞其利。

只是他们手上的粮食也不够,只得和各地的商人联系,让他们帮着弄粮食,自然而然,西域的胡商就成了最好的选择。

将门的这帮人开出了条件,只要能弄来粮食,一石粮换一匹丝绸,十石粮换一百件瓷器!运来多少粮,给多少茶叶!

太豪气了有没有!

人家还真没撒谎,比如杨家的小子,就拿1oo石茶叶,换了1oo石粮食!

轰动了所有人!

当然了,黑市上,粮价已经翻了2o倍!

以茶换粮,用粮换各种珠宝细软,牛羊马匹,甚至房产土地,还能大赚几倍暴利……终于,胡商相信了眼前的一切,他们当然不会跑回老家,去弄粮食,他们知道周围就有粮食!

永远不要低估商人的钻营能力。

之前甘州和凉州,就有人从大宋购粮,同样的渠道不变,改成从这两个地方,往兰州输粮。

事实上,就没有钱办不了的事情。

果然不断有粮食运过来,不管好坏,这边都照收不误,胡商们眼睛都红了,他们拼了老命,搬运粮食,换取宝贵的商品,幸福地数着钱,全然不会在乎,他们的举动已经动摇了西夏统治的根基。

……

“宽夫兄,没看出来,还挺爱学习的。”

王宁安见文彦博的计谋奏效,忍不住过来看看,现老文手里正拿着一本书,在不停阅读,走近一看,居然是《管子》。

王宁安很是惊讶,“我说宽夫兄,你莫非要改投师门了?”

文彦博恋恋不舍,把书本放下,喟叹道:“管仲相齐,功盖寰宇,堪称古圣先贤,老夫这次的计谋,也是从管子之中学来啊!”

他这么说,王宁安倒是不想抬杠。

管仲的确是一肚子坏水,最善于运用经济战,比如管仲就曾经鼓励齐国君臣,带头穿鲁国生产的缟素,结果把鲁缟价格炒高,鲁人争相织缟,连庄稼也不种了。

接下来管仲突然停止贸易,鲁国人守着成堆的鲁缟饿肚子了,不得不向齐国借粮,也就臣服在齐国脚下。

管仲还用类似的办法,摆平了楚国、代国、衡山国!

管仲的功业,世人皆知,就连孔老夫子也不敢否认……可问题是管仲的作法,难免不合儒家的规矩,孟夫子就很鄙夷管仲。

后世儒者,贬低管仲的,也大有人在,而且越来越明显,甚至把管仲划到了小人堆里。

文彦博骤然把管仲捧得这么高,实在是让人有些费解。

见王宁安吃惊,文彦博却显得更加诚恳。

“二郎,醉翁一直在研究竹书纪年,妄图还原三代之治,重新构建儒学体系……可要老夫说,他这是缘木求鱼!孔孟不过是两个无用老朽,如何能比得上管仲的功业……若想真正强国富民,还要学习管子。”

文彦博郑重道:“老夫准备办一所学院,就尊奉管子为祖师,二郎可愿意助我啊?”

第749章 大宋的文艺复兴

文相公望着窗外,做悲天悯人状。

酝酿充足了情绪,才缓缓开口。

“王爷,你可曾想过,这么多年来,反对变法的旧派臣子,一茬接着一茬,无休无止,哪怕明知是死,也要跳出来,以卵击石?其中的奥妙何在?”

头一次见到这么认真的文彦博,王宁安也收起了嬉笑怒骂,变得深沉起来。

“变法伤损了太多人的利益,再有,变法要改变人的思想,千百年来,陈陈相因,岂是那么容易改变的,就算再过几十年,甚至上百年,都会有人反对的。”

文彦博含笑,竖起大拇指。

“二郎果然敏锐,不过老夫觉得,变法虽然伤损利益,但是却也创造了更大的利益……就拿这一次来说,只要开拓了西域,大宋的疆土,几乎一下子翻了一倍,有足够的利益可以分配,不必担心这个。真正要命的还在几千年的孔孟道统上面!”

王宁安悚然一惊,他挺直了腰板,侧耳倾听文相公的高论。

文彦博略带得意,继续道:“二郎,你想想,这些年来,你的理财之术,练兵之法,有哪一样,是出自孔孟学说?以老夫看,不论是收复幽州,还是拿下横山,你用的办法,都是管仲玩剩下的,对吧?”

王宁安点头,“管仲的确是一代奇才,他的治国之术,争霸之法,有太多值得后人学习的,我也不过是学会了一点皮毛而已。”

这可不是王宁安谦虚,如果仔细读过管子,你就会现,哪怕过了两三千年,老先生的智慧依旧有借鉴价值,拿来展经济,进行国际博弈,一点不落伍。

论起强国富民,诸子百家当推法家,而法家之中,管仲又是开启流派的第一人!老先生有多厉害,可想而知!

“文相公,管子之才,天下无双,千百年罕见,只是历代儒者,对管仲多有非议,很是排斥管子之学!”

“那是他们无知,虚伪!”

文彦博霸气挥手,“二郎,你支持醉翁,破译竹书纪年,还原三代之治,有何目的?”

“自然是推究历史真相,破解自孔孟以下,历代儒者的迷思,唯有打开思路,放下包袱,才能真正找到富国强兵之法!”

“说得好!”

文彦博笑道:“只是醉翁他只做了一半,虽然破解了竹书纪年,可该不信的还是不信,而且他读了一辈子书,骨子里还是孔孟的那一套,指望他打破儒家一统江山,完全做不到。”

此刻的文彦博,就像是一个被祥云瑞霭环绕的圣人,他的每一句话,都人深省……就拿竹书纪年当中的例子,上面记载了舜篡位夺权,以往历代儒者都说是禅让,到底是相信竹书纪年,还是相信历代的儒家经典?是篡位,还是禅让?

其实一旦进入这个争论,就等于先入为主,承认了篡位是错的,是不应该的。往下怎么辩论,意义都不大了。

哪怕历史是这样,又能如何?

莫非你想给篡位者擦胭脂抹粉吗?

良心上能过得去?

要想维护舜帝圣君的身份,就必须把这段抹掉。像是李二,他距离后世太近了,杀死了哥哥和兄弟,动玄武门之变,天下皆知,隐瞒不了。哪怕他立了再多的功劳,都难以遮掩得位不正的缺陷。

六艺虽然创立多年,欧阳修不懈努力,但是始终没有掀起真正滔天巨浪,原因就是如此!

孔孟之道,经过了多少年的展,已经形成了一套完备的话语论述体系,并且深入人心。其核心就是明君贤臣,有德居之,无德失之,王道仁政……等等泛道德化的概念。

你和儒者争论,往往从一开始,就落入了对方的话语体系当中,怎么能讨到便宜。

说起来有些复杂,一个比较明显现实的例子,就是明代王阳明的心学,从一开始,心学对千百年儒家的冲击是无比巨大的,可是到了王阳明晚年,他不断修正,把心学又带回来儒家框架的老路,他那著名的四句话,还是在善恶是非对错上面打转转儿,跳不出来……难怪后来心学快烟消云散,跳不出来,只能自己坑自己!

文彦博语重心长道:“二郎,咱们就说眼前,你我所做之事,是对是错?”

王宁安沉吟道:“为国为民,为天下苍生计,为汉家长远计,我们做的当然是对的……只是,有些手段未免不够光明,容易落人口实!”

“哈哈哈!”

文彦博放声狂笑,“二郎,你的说法,和那些腐儒评价管子,有什么区别?”

这话够厉害,王宁安打了个哆嗦,悚然变色,不由得陷入了深思。

没错,文彦博问得好!

自己这么多年,一直鄙夷儒家,一直希望改变孔孟之道。

其实不自觉之间,自己也陷入了孔孟的圈子里,而不自知,真是惭愧啊!

王宁安越不敢小觑文彦博的智慧了。

“文相公,我还有一点疑问,孔孟之道,并非全部不可取,我以为当取其精华,去其糟粕才是。”不知不觉间,王宁安已经用了请教的口吻。

文彦博摇了摇头,“二郎,你这话或许是对的,或许是错的……老夫不和你争论,老夫只想问你,孔孟二圣,说了那么多话,究竟哪些是精华,哪些是糟粕?你怎么取舍?是不是还要按照儒家道德的标准,进行划分?你这样一来,不等于是原地转圈吗?”

“那文相公以为,应该如何做呢?”王宁安虚心求教。

“很简单,彻底推翻孔孟那一套!另立门户,自成一系!”文彦博信心十足道:“论起治国,孔孟远远不如管仲,为什么放着成功的典范不学,去学两个落魄的文人?简直莫名其妙吗?”

文彦博笑道:“我们就以管仲为祖师圣贤,以这本《管子》为根本,可以任意挥,肆意挥洒,重新建立起一套体系来!我们在西北的作为,是为了大宋的百姓,是为了天下苍生,这就是对的!我们就是道德完人,不需要被指责!那些去开拓土地,掘财富的人,就是勇者,就是大宋的功臣,他们不管是抢,还是夺,都是为了大宋好,都是应该的,每个人都该给他们掌声,他们是真正的英雄,不应该受到任何指责……”

文彦博的声音在屋中回荡,王宁安用力甩了甩头,终于从老家伙的魔音当中恢复过来。

明白了,差点被忽悠了!

王宁安没有想清楚,为什么文彦博突然推崇管子,突然要另立门户,推翻孔孟之道……可是话说到了这里,他豁然开朗。

其实老文也没有像他说的那么脱,那么了不起!

向外淘金,开拓,必然伴随着杀戮抢夺,伴随着尔虞我诈,伴随着天怒人怨,罪行累累……文彦博每每想到这里,都不寒而栗,汗透衣服。

他老人家是想青史留名的,而且留的不能是恶名!

可是他能改变吗?

不能啊!

因为有那么多的土地,如山一般的黄金在等着他。

何止是文彦博一个人,大宋的士人几乎都面临一个问题。

他们为了眼前的利益,背叛了自己的所学,也背叛了心中的道德。

脑袋和身体不协调了,一个向左,一个向右。

到底该怎么办?

是放弃利益,尊重心中的道德?

几乎没人做得到!

那就只剩下追逐利益,不在乎身后名,哪怕受万众唾骂,也在所不惜!

可好面子的文人,又不甘心。

作为文官士人的集大成者……文彦博经过苦思冥想,终于找出了与众不同的路……既然利益不能放弃,既然道德在干扰我们,那不妨就把道德给改了,这不就顺理成章了吗?

过去的道德说抢劫不对,那新的道德就鼓励抢劫;过去的道德说安贫乐道,新的道德就赞同获取财富……总而言之,一切制约他们追逐利益的观念,统统抛弃!

想到了这一步,文彦博觉得自己升华了,彻底升华了,真的能立地成圣了。

当然了,要想成就一门学问,必须有传承。

他在若干古圣先贤当中,毫不费力找到了管仲。

没有办法,管子就是先秦百家当中,最务实的那一个!

文彦博决定借着肯定管仲,推翻孔孟之道,只要后世都是信奉管仲的门人弟子,那他文彦博就是圣贤第二,再也不用受任何批评,他可以放手施为,还有人给他拍手叫好,这多好啊!

王宁安猜透了文彦博的卑劣心思,他突然想起了所谓的文艺复兴,和思想启蒙!

乖乖!

二者何其相似啊!

一群强盗,现了新大6,开始疯狂掠夺,大肆杀戮,忘恩负义,丧尽天良……他们做了这些,也知道理亏,所以就搞出了文艺复兴,给他们的强盗行径洗白!

告诉世界,他们代表先进,代表文明,他们去抢劫,去杀戮,去占领土地,灭绝土著,都是应该的,是你们落后,是你们不思进取,一切都是咎由自取!

大家不妨扪心自问,血腥残暴的原始积累,有什么文明进步可言?

不过是自欺欺人罢了!

当然了,在王宁安的不懈努力之下,大宋先一步开启了扩张的大幕,而敏锐的文相公,也注意到了要给自己的行径洗白……这就是所谓的宋版文艺复兴吧!

第750章 要立地成圣的文相公

“情况就是这样,还请两位替本王参详一下吧?”

王宁安和文彦博谈过之后,顾不得休息,直接来找宋庠,恰巧宋祁也在,再加上冯京,这三位都是装了一肚子孔孟之道的饱学之士,还有两个三元及第。

用文人对付文人,总比王宁安这个二把刀要强多了。

他把文彦博的想法说完,就等着这三位的高论。冯京是戴罪之身,连个正经身份都没有,本来是不想说话的,可是当听说文彦博居然要推翻孔孟之道,把管仲捧成圣人,实在是忍不住了!

“无耻老贼,皓匹夫!”

冯京浑身颤抖,声音都变了,“亏他读了一辈子书,居然悖逆圣贤,胡言乱语,文彦博当伏少正卯之诛!如此老贼,留着他简直是一大祸害,王爷,您可不能被他蛊惑了!”

王宁安轻笑了一声,“冯状元,文彦博刚刚加了太傅之衔,是正儿八经的一品大员,没有足够理由,我怎么能处理他?”

冯京不服,怒道:“背叛孔孟之道,难道不该杀吗?”

王宁安笑了笑,“冯状元,你们文人不是喜欢说言者无罪吗?”

“那也不能胡说八道啊!”

“你怎知文彦博是胡说八道?”

冯京愣住了,“西凉王,莫非你信了文彦博的话?”

王宁安摇了摇头,“我谁的话都不信……问题是这么多来淘金的人,他们可是十分喜欢文相公的论调……据我所知,文彦博已经让人放出风声,还写了几篇推崇管子的文章,现在可是洛阳纸贵啊!”

“没错。”宋庠答道:“确有此事,文宽夫真是处心积虑,他这一手高明啊!”

冯京瞪圆了眼睛,怒冲冲道:“背叛圣贤,抛弃孔孟,大逆不道,天理不容!宋世伯,你怎么能替文彦博说话?”冯大状元气得五官都扭曲了。

宋庠摆了摆手,不满道:“老夫说过什么,做学问要用心,要弄清楚来龙去脉,知其然,知其所以然。文宽夫宦海浮沉几十年,他的学问眼界都在我等之上,现在该思索的是文宽夫为什么要这么做,他的把握何在?如果只知道大声狂吠,一点有用的见解都没有,我们岂不是辜负了王爷的信任!”

不知不觉间,宋相公就拉近了和王宁安的距离,弄得他好像是王宁安的心腹一样……敢情这些老货无耻起来,谁也不弱!

宋庠说得的确没错,凡事都要弄清楚来龙去脉。

儒家能被尊崇一千多年,也不是凭空得来的,在春秋战国,儒家是不吃香的,真正登堂入室,被各国推崇的是法家,是兵家,就连墨家、纵横家、阴阳家,混得都比儒家好!

为何到了汉代,武帝一朝,儒家咸鱼翻身,并且兴盛千年不衰呢?

道理也很简单,因为天下一统,**归一,除了匈奴之外,大家都是汉人,作为农耕民族,自然要追求安稳,提倡道德规矩……这么庞大的帝国,治理成本是很高的,如果光靠着法度,要安排多少官吏?每天要有多少官司,要处置多少人?

秦法在一国之地能施行,可是拓展到了天下,就二世而亡。

有句话叫不痴不聋不做当家翁,大国必须难得糊涂,没法斤斤计较,因为成本太高了……想陈胜吴广,不就是因为担心秦法严苛,不能按时到达,会被砍脑袋,才不得已起兵造反吗?

汉初的时候,也不是一下子就选了儒家,而是先选了更加平和,更加无为的道家,但问题是有匈奴的强大压力,如何能无为而治?

故此雄才大略的汉武帝,选择了相对积极有为的儒家,作为治国理念。

其实稍微思索一下,就会明白,任何的选择,都是有客观原因的。后人既不必一味盲从,也不必挞伐鞭笞,设身处地,你绝不会比古人高明多少。

只是到了眼下,为什么儒家的这一套又不好用了?

先大宋没有完成真正的大一统,契丹,西夏存在,威胁大宋的生存,如今又开拓了西域,还有更强大的对手存在。

遍观四周,竟有些春秋战国的态势。

情况复杂,诸国林立,有巨大的空间等着开拓。

儒家的观念,已经变得保守了,不合时宜了,必须丢弃!

不得不说,文彦博这个老货,能驰骋官场几十年,修为真不是盖的!

王宁安和欧阳修力推六艺学堂,其实最多只是满足了新兴的商人集团的需要。如今要去开拓西域,众多的淘金者,无数的冒险家,他们也需要一个精神支柱。

总不能念叨着父母在不远游,落叶归根,安贫乐道,耕读传家,然后却跑到蛮荒的西域,背井离乡,为了黄金,不择手段,抢夺杀戮吧?

因此,这些人需要一个更激进,更符合他们利益的思想体系。

所以文相公,还有被他抬出来的管子,就从天而降!

文彦博把管仲关于理财,经营,权谋,算计的一套东西进行放大……告诉所有冒险家,国家要追求利益,个人要追求财富,这是所有人的本能。

对朝廷最大的忠,就是踊跃纳税,对家庭最大的孝,就是过得更好,获得更多的财富……为人要勇敢开拓,大丈夫志在四方,总是围着父母家庭转,那是没有出息的。

只有最强者,才能开拓蛮荒,筚路蓝缕。

汉家万里疆土,都是一代代的勇者,开拓出来的。

自秦汉以来,汉人的脚步停止了,尤其是大宋立国之后,甚至许许多多原来属于汉家的土地,全都抛弃了。

这次是汉家儿郎的再次出!

要像炎黄二帝,大禹治水一样,扩展疆域,征服蛮荒,把汉家的荣耀,传向远方……想想吧,文彦博的这套忽悠,那可真是切中要害,说到了多少人的心坎上。

前面提到了,跑到兰州,准备淘金的,都是什么人?

全都是被大宋主流社会嫌弃的一帮人。

在正统儒家士人眼睛里,他们都是垃圾,杂碎,败类,害群之马,把他们赶到西域,完全是流放,是扔出来的垃圾!

这帮人自己心里也有数,只是为了活得更好,没有办法而已。

可是文彦博抓住了他们的心!

告诉他们,你们不但不是垃圾,还是英雄,是大英雄!你们做得都是对的,批评你们的人,才是迂腐,落后,愚昧无知!

他们都是一群无药可救的腐儒,我们要做的是打破儒家的禁锢,去自由地追逐财富,放飞自我……你们所作所为,和黄帝,和大禹是一样伟大的,你们都在开拓华夏的生存空间,没有人可以指责你们。

厉害了有木有?

说到心缝里有木有?

老文在洛阳的时候,遇到各家找他,纷纷要求去西域淘金,但是在言谈话语中间,许多人还是不太好意思,觉得追逐利益,跑到万里之外,实在是丢人。

文彦博当时就在考虑,如何化解尴尬,说服更多的人,他一路上思索,最后找出了答案。结果刚刚抛出来,就得到了乎寻常的响应。

好多人听的是如痴如醉,把文彦博当成了活着的圣人!

老文也是有了充足的准备,才和王宁安提出来的,他是信心十足,只要你王宁安是个变法派,是支持开拓的,就不能反对老夫的主张,你小子只能替老夫摇旗呐喊!

你再聪明,再有办法又能如何?

毕竟你读书太少,抓不住人心,比起老夫啊,差着道行呢!

文彦博这是处心积虑,想要名利双收,立地成圣!

王宁安也看透了老家伙的如意算盘,可仔细思索,王宁安现,这一次文彦博完全是地地道道的阳谋,根本阻拦不住。

他从文彦博的这套说法当中,同样闻到了浓浓的文艺复兴味道。

那边是恢复希腊罗马文化,他是恢复管子之学。

那边反对中世纪黑暗,反对教廷,他反对儒家思想一统,万马齐喑。

那边要求打破思想禁锢,鼓励追逐财富,文相公提倡破除儒家牢笼,勇于开拓进取。

那边提倡自由,减少繁琐的仪式,老文也要求减少宗法限制,要尊重年轻人的选择。

那边反对仇富,支持借贷,老文同样鼓励商业展,重视金融。

……

王宁安仔细数下来,几乎每一样都能对应起来。

唯一文相公没提到的就是要展科学,重视技术,当然了,后人认为文艺复兴解放了思想,促进了明创造,这个结论也未必正确。

至少王宁安就知道航海造船技术展,是因为海上运输的需求,纺织技术进步,是因为市场扩大,武器大放异彩,那是要征服土著,更好地杀戮抢掠……几乎所有的明,是市场驱动,是现实需求的结果,和思想的解放,关系未必有多大……当然了,或许若干年之后,人们也会说,文相公打破了思想禁忌,各种新明如雨后春笋,文相公居功厥伟……

王宁安已经不想做更多的推演,他已经看明白了,不管是东方,还是西方,想往外面走,遇到的困难和制约,都是差不多的,而面对同样困难,产生类似的思想主张,有许多相通之处,也没什么奇怪的。

只是有一点他可以肯定,文彦博抓到了关键,掌握了潮流!

凭着他的一己之力,怕是没法阻止文彦博立地成圣了。

宋庠,宋祁,他们足足讨论到了深夜,连冯京也冷静下来,仔细寻思,他渐渐也想通了,文相公这是要上天了!

最后宋庠喟叹一声,“利之所在,如水之就下,滚滚而来,只可顺应,不能阻挡!”

他看了一眼宋祁,兄弟点了点头,宋相公这才对王宁安说道:“王爷,老朽不才,无论如何,也不能看着文宽夫为所欲为。这段时间,老朽一直在收徒讲课,论起对《管子》的熟悉,他文彦博未必是老夫的对手!如果王爷点头,老夫愿意出头,和文彦博一争高下!”

宋祁也说道:“没错,当官我们兄弟斗不过他,可比起做学问,他还差着行市呢!”

疯了,全都疯了!

冯京眼珠子都掉了,“两位相公,你,你们怎么能和文宽夫同流合污啊?”

宋庠语重心长,“如果我们坐视不理,当个局外人,姓文的想怎么诋毁孔孟,就怎么诋毁!贤侄,你就甘心吗?”

第751章 宋相公悟道

文彦博很是得意,虽然自己这边因为粮价,闹得鸡飞狗跳,但是凉州已经出现了粮荒,牧民百姓逃窜。

要不了多久,凉州瓜熟蒂落,就是囊中之物。

丝绸之路通了,金山银山也就来了。

更让文彦博老怀大慰的是他终于算计了王宁安!

这么多年了。王宁安高举着改革变法的大旗,占尽了便宜,终于在这一回,让老夫拔得头筹!

以欧阳修的作风,绝对不敢彻背叛孔孟,最多就是小修小补。没法满足更激进的冒险家们,唯有我文宽夫知道他们想要什么。

这些人当中,哪怕只有十分之一能成功,他们手握财富,拥有土地,甚至还有私兵,全都站在自己这边,替自己摇旗呐喊,出钱出力,那画面可不要太美好啊!

文及甫见老爹笑得口水都流出来了,忍不住提醒,“爹,王宁安素来无耻,他万一把老爹给卖了呢?”

“哈哈哈,汝是小儿之言!”

文彦博自信满满,“别管怎么说,王宁安他都是热衷变法扩张的,他敢跟老夫翻脸,身边的那些人就会造他的反!王宁安他肯定气得牙根痒痒,可有没有办法,还要全力维护老夫,替老夫保驾护航!妙啊,真是太妙了!”

文彦博的眼睛眯成了一条缝儿,充满了狂喜。

“爹,那他会不会另外推出人来,和老爹唱对台戏?”

“这个……”文彦博想了想,“不会的,如今的西北,还有谁能和你爹争啊?”

见儿子略带迟疑,文彦博又笃定道:“你是想说耆英社的那几个家伙吧?”

文及甫点头,老文哈哈大笑,“你错了,他们最多低头而已,让他们跳出来,背叛孔孟,没那个胆子的,他们也不敢!”

让一个六七十岁的老翁,改变一生的信仰,或许比杀了他还难受!

也只有文彦博这种,什么都不在乎的,才可以毫不犹豫玩变脸。这是咱的看家本事,别人学不来的!

文彦博喝得酩酊大醉,早早休息,明天就是管子学院开课的第一天,文相公要登坛讲学,开宗立派!

或许从这一天开始,他文彦博就要立地成圣,威名赫赫,直追孔孟!

千年之后,人们或许忘了赵祯,或许不知道西凉王,但一定知道他文彦博!

这才是真正的大丈夫作为!

文彦博小心翼翼,不允许有半点失误,他把一切都准备好了,这才坐着轿子,大摇大摆,来到了他的学堂。

令文彦博诧异的是,这里的人怎么不多啊?

不是说洛阳纸贵,不是说全都如痴如醉吗?怎么只有零零星星的几个人?

其他人呢?

都哪去了?

正在老文迟疑的时候,就见到有人从旁边跑过,一边跑,还一边大声招呼。

“快去看看吧,文曲星要讲新学了!”

他们这么一招呼,弄得仅剩下的几个人也跟着跑了。

文彦博都傻了,是谁,敢抢老夫的生意?

文相公怒了,宋相公却笑了!

文宽夫啊,你以为靠着无耻,你能吃一辈子,一而再,再而三,哪有好处你往哪凑乎,便宜占尽,吃一点亏都难受!

这回啊,我就让你吃一个大亏!

……

宋相公,加上兄弟宋祁,还有冯京,俗话说三个臭皮匠,顶一个诸葛亮。

他们彻夜研究,文彦博的几篇文章,他们都看了无数遍,坦白讲,老文为了讨好冒险家,说的都是他们喜欢听的话。

夸奖他们忠义勇敢,有追求,有功绩,是好男儿,大丈夫,真正的君子……看完之后,宋祁咬牙切齿,“兄长,依我看,咱们也未必能说出更好听的话了,这个文宽夫,真是能拉得下脸!”

宋庠同样摇头,“没有法子,要想胜过文宽夫,就要比他更无耻才行!咱们再想想办法!”

这时候冯京突然低声道:“不管怎么说,都是鼓励欺负人,要去抢,要去夺,哪怕夸成了一朵花,那些土人也不会买账的……”

他不过是抱怨之词,可宋庠听来,突然眼前一亮!

“对啊,文宽夫光替咱们的人说了道理,却没有想到那些土人,只做了一半而已!他的东西,还没自圆其说!”

宋祁和冯京一起问道:“计将安出?”

宋庠没有直接给出答案,而是一扭头,去翻找东西,半天,他找出了一份王府的邸报。自从宋庠给马涛主持婚礼,他的人缘好了不少,消息灵通,有什么动静,他都一清二楚。

在这份邸报当中,就有记载西域一些部落的情况。

其中有买卖人口,有人被从小掠去,阉割,切掉舌头,训练成只会战斗的马木留克,有的被抓走,从小学习歌舞,一辈子都是别人的玩具,还有的族群,天生柔弱,被当成了食物,每逢灾荒,都回去捕食他们……千奇百怪,看得人不寒而栗。

等宋祁和冯京浏览之后,宋庠悲愤道:“你们看到了什么?”

“大千世界,无奇不有!”宋祁道。

“修罗地狱,人命卑贱。”这是冯京的话。

宋庠突然厉声道:“老夫看到了野蛮,暴虐,残忍,罪恶……我汉家儿郎,岂能着实不理,我们开拓西域,开拓更远的土地,是为了给他们送去文明开化,送去圣贤教诲,让他们从蒙昧之中走出来;这就是我们开拓异域的真谛啊……”

宋祁和冯京誓,在这一刻,宋庠是光芒万丈的,老相公彻底悟道了,他成了圣贤!

抢在文彦博之前悟道了!

军政大权是王宁安的,民政大权是文彦博的,至于人的思想和教育,你文宽夫别想插手,那是我宋公序的!

宋庠的领悟真的这么重要吗?

其实仔细想想,文彦博提到要推崇管仲,彻底推翻孔孟之道,但是他也没有真正做到,他只是引入了新的利益观,替大家追逐财富做了辩解。

但是在道义上,你去抢劫别人,霸占财富,在管仲那里也得不到真正的安慰。

宋庠这一次,别出心裁,提出了两个在后世很常见的观念,那就是文明与野蛮,落后与进步!

有了这两个观念之后,思路一下子打开了,简直就像是孔孟现了仁政和王道一样,哪怕再极端的人,也只能说仁政是虚妄的,有时候需要王道和霸道一起用,但是……你绝对没法否认这两个概念。

既然否认不了,儒家的观念,就根深蒂固。

而从仁政和王道来看,去抢掠财富,巴掌土地,攫取利益,怎么都是不对的……

可是当新的概念出现,一下子就不一样了!

我们是文明,是进步的,你们是野蛮的,是落后的,所有我们去征服,去抢夺,是天经地义,你们落后,只能被动接受,而且还要对我们带来的文明开化俯称臣,卑躬屈膝……看到这里,是不是很熟悉?

后世某国就被扣上了“闭关锁国,不思进取”的帽子,这当然是事实,没有人会否认,可闭关锁国真的那么罪恶滔天吗?人家只是折腾自己,凭什么就应该挨揍啊?凭什么就可以把尊严踩在脚下,八个国家瓜分京城,逼着每个人赔偿一两银子?

闭关锁国,在性质上,至少比奴隶贸易,血腥掠夺,火烧圆明园,来得文明多了吧?

到底谁更野蛮,谁更无耻,还不一目了然吗?

当然了,满清肯定是错的,不必做任何辩护。

但同样犯罪,罪行也有轻重之分吧?都是坏蛋,也要分个大坏蛋和小坏蛋吧?

所以憎恶满清没问题,如果因此就忽略了更可耻的强盗,那就太糊涂了。可偏偏就有那么一群愚蠢的文人,相信了强盗编织的谎言。

甚至替强盗宣传,说什么是因为巴夏礼事件,才导致圆明园大火,是因为义和团愚蠢,才招来了八国联军,甚至说敦煌的文物宝贝,即便不被抢走,也没有能力保护研究,他想去拦住强盗的车队,决胜负于城下,却只能大哭一场,空怀余恨!

还有人拜倒在地,盛赞庚子赔款带来的新式教育,恨不得去舔洋大人的臭脚,做一条摇尾乞怜的哈巴狗!

做人做到了这份上,也就无话可说了……

人为刀俎我为鱼肉!

面对着强盗,没有巴夏礼,也有其他的借口,没有义和团,或许连反抗的人都没有,那才是真正的死呢!

我家的东西,祖宗留给我的宝贝,我就算没本事研究,没能力保护,但那也是我的,凭什么东西被抢走了,我还不该恨强盗?

至于所谓的新式教育,那就更可笑了,一个强盗原来说要抢走一百块钱,但是因为他们控制了海关,结果抢走了二百块,然后他们告诉你,不要声张,我把多抢的一百块还给你,但是因为你不会花,所以我用这笔钱,帮你建一所学校。

而这所学校呢,要接受我的教育思想,要让学生对强盗心怀感激,是强盗带给了他们文明开化,让他们与众不同,所以强盗跑来杀戮抢掠,都是应该的,是你们自己无能,怪不得别人……

荒唐不?

可事实就是如此!

而且还有一大批自视甚高的文人,全盘相信了这些……或许这就是思想的力量吧!

咱们伟大的宋相公,就要进行一场这样的工程……他要告诉那些出去开拓的人,你们是去传播文明,带去进步……什么时候,那些土人也接受了他们是落后的,愚昧的,应该被打醒的,或许这个世界就都是大宋的了!

第752章 勒索文彦博

王宁安怀着看热闹的心态,等着看两个老家伙对撕,只是这场战斗只持续了半天,下午的时候,文彦博就兴冲冲去了宋庠那里,两个人谈了半个时辰,然后宾主尽欢,文彦博就收摊回府了。

“丫的,这两个老货谈了什么?”王宁安暴怒。

刚从宋庠那里回来,苏轼笑嘻嘻道:“也没谈什么,就是宋相公建了百家书院,而文相公建了管子书院,文相公觉得管子也是诸子百家之一,如此就选择并入了百家书院,又要走了书院的山长位置。”

听到这里,王宁安整个人都不好了。

他一直算计别人,谁知道别人也算计自己。

当初宋庠是个多老实,多忠厚的人啊!

假如自己没欺负他,没逼得他连饭都吃不上,老家伙没准还在吟风弄月,孤芳自赏,也不会跳下来给自己添乱了!

摆明了两个老货联手了,我这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吗?

看着一脸郁闷的姐夫,苏轼难得好心安慰。

“其实我看没啥,反正宋庠和文彦博又不是一路人,宋庠抢了老文成圣的机会,老文抢了宋庠的山长位置……这俩货以后有的斗呢!热闹肯定少不了。”

这番话差不多是苏轼这辈子说的最有水平的一句。

不过王宁安可不这么看,人只要不要脸,离着无敌就不远了,更何况两个老油条。

“子瞻,你说实话,觉得孔孟之道如何?”

苏轼不知道王宁安为什么要这么问,却还是老实回答,“我是无所谓的,少年时候我读孔孟,也不过是当成了求取功名的敲门砖,后来进了六艺,又跟着你学了这么多年……反正什么有用就用什么呗!何必那么在乎门户之见。”

王宁安算是听懂了,大苏变成了实用主义派。

“这样,你立刻进入百家学院,宋庠年纪大了,他最多掌舵而已,真正讲学的是冯京,你务必把冯京压住。我可告诉你,别太自大了,人家是三元及第,你一元都没有!”

苏轼也被说得来了火气。

“三元及第能怎么样,那是没碰上我这一科,不然,冯京连二甲都混不上,不让他灰头土脸,我就不是苏子瞻!”

……

百家学院,从一开始就闹得无比热闹,几个当世最厉害的文人凑到了一起,面对着整个大宋的人渣,简直比六艺学堂还有趣。

谁都拿出了全部的才华,尤其是冯京和苏轼,他们卯足了劲头儿,要争下一代的学术权威。

显然,伴随着耆英社倒台,二程宣扬的洛学到了瓦解的边缘。

什么学问,如果没有上面的人支持,没法通过科举,没法求取功名,都注定了不能长久。

旧派势力,无论在官场,还是在舆论,全都开始衰败。

接下来的大宋学术圈,依旧是三派争锋。

只是格局变了,先,这三派当中,王安石的新学处境更加艰难,因为之前的罢相风波,已经暴露了王安石的不足,如果没有西凉王撑着,他就要滚蛋了,领军人物不行,门人弟子也没有面子。

三派当中,王安石屈居第三位。

排在第一的,当然是以欧阳修和六艺书院领衔的六艺派。

之前他们是推动变法,勇斗旧派的第一功臣,一度是大宋最进步,最开放,最活跃的力量,在几届科举当中,都斩获颇丰,几乎垄断学术。

只是六艺一系或许想不到,站出来跟他们唱对台戏的不是旧派,不是理学,而是更加激进的百家派!

宋庠,文彦博,这两位的份量,绝对在欧阳修之上!

而且他们虽然号称百家派,实则尊奉管仲、韩非子,以法家和纵横家的理念为主,兼容兵家,还有道家的无为之治,唯独把儒家扔到了一边。

别看这一派学问诞生于边陲之地,但是却迎合了太多人的需要,包括之前的变法派,还有许许多多的商人,尤其是海商,全都推崇备至。

在之后的几年时间里,风靡天下,一度把六艺学堂逼得差点关门大吉,欧阳修气得暴跳如雷,大骂王宁安荒唐!

王宁安也是一肚子委屈,他当初创立六艺,旧派的实力还遮天蔽日,不可一世,只有打着恢复真儒的旗号,借助孔夫子提倡的六艺学问,来影响儒家士人。

到了如今,新兴的集团,已经足以和旧派完全决裂了,他们不屑于保留任何和孔孟有关的东西,他们要自成一系,要拜新的祖师爷,要终结儒家一统江山!

说王宁安葬送了六艺,一点也不为过!

可他有什么办法啊……长江后浪推前浪,前浪死在沙滩上。

醉翁,对不住了……

随着百家书院成立,王宁安终于完成了扩张的所有准备。

有物资,有兵力,有方针,还有思想!

万事俱备,还等着什么?

王宁安已经迫不及待了,老子被封为西凉王,封地在凉州,现在还落在西夏的手里,这算什么事啊?

当进入三月中旬,王宁安正式召集手下,包括王韶,贾章,还有王宁泽,梁大刚,陈顺之,大家齐集一堂,商议进军的方案。

正在商量呢,突然传来了消息,说是嵬名浪遇放弃了凉州,人马全部退到了甘州,凉州已经是空城一座了!

在场的所有人全都喷了一口老血。

不带这么玩人的,我们准备了一个冬天,结果一拳打在空气上,这是要闪腰的!

王宁泽就嚷嚷道:“我看应该是嵬名浪遇的阴谋,想吸引咱们过去,然后来个突然袭击。”

他说完之后,并没有得到回应,其他人都面色严峻,尤其是王宁泽的岳父贾章,他笑道:“老夫不可这么看!嵬名浪遇是一代名将,他应该看得出来,甘州和凉州,已经出现在了大宋三面包围之下,他守两座城池,和守一座城池,结果是一样的,只要败了一场,就彻底输了……所以,如果我是嵬名浪遇,倒不如集中全力,决一死战!”

听他说完,大家终于点了点头,表示赞许,王韶就笑道:“嵬名浪遇不战而退,放弃了凉州,可是天赐给王爷的礼物,王爷还是尽快攻占凉州,赶快把王府建起来吧!”

王宁安难掩喜色,他奋斗了这么久,终于有了一块属于自己的土地,可以随意支配,这心情就好像攒了十几年,终于买了一套房差不多,当然了,他的房间大的过分了些!

“嵬名浪遇骤然退走,是福是祸,还不清楚,老四,你先率领三千人马去探听情况,切记不可轻易入城,刚叔,你带着一万人押后,如果确实放弃了凉州,立刻向我回报。”

王宁泽和梁大刚领命。

他们点齐人马,即刻出。

王韶也向王宁安告辞,他要回青唐调集人马,去攻击甘州。嵬名浪遇想决一死战,王韶也早就打算毕其功于一役。

“那个老狐狸如何了?”王宁安问起了野利遇乞。

王韶立刻说道:“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野利遇乞身体倍棒,听说每天还能吃三斤肉呢!现在他手上的兵力加起来,应该差不多有五万人了。”

“怎么会这么多?”王宁安低呼起来。

王韶无奈道:“野利遇乞把朱令凌的部族吃了大半,又私下里和吐蕃诸部,往来密切。我看他离着自立门户已经不远了……王爷,要不要现在下手,把他解决了?”

王宁安吸口气,眼珠转了好半天。

野利遇乞是他养的一条恶犬,王宁安向来喜欢把功课做足,哪怕面对着弱于自己的敌人,也要百般折腾,等到他出兵的时候,已经是瓜熟蒂落,水到渠成。

或许有人会觉得王宁安太攻于心机,一点都不爽快。

可问题是把什么都寄托在战争争锋上面,万一输了一次,那可就不是不爽了,而是十分酸爽!

王宁安绝对不会冒险。

“野利遇乞还有用,和嵬名浪遇决战,他就是先锋!你要把他盯好了,别让老家伙坑了。”

“遵命!”

王韶也告辞了。

十天之后,王宁泽终于传来了消息,凉州城是真的空了,接着梁大刚也送信确认,凉州城里的西夏人马走得干干净净,只剩下两万多城里的百姓,还有六七万的牧民,他们全都嗷嗷待哺,早就没了粮食。

王宁泽和梁大刚都没有进驻凉州,他们请求王宁安定夺,这些人该如何处置?

“好一个嵬名浪遇!”

王宁安咬牙切齿,这家伙哪里是跑了,而是把包袱儿甩给了王宁安。

将近十万人,需要消耗多少的粮食?

这是存心给王宁安难堪啊!

“二郎,老夫以为你应该拿出决断之心来!”文彦博煞有介事道:“这些人说杀就杀了,杀一个人头滚滚,血流成河。你放心,绝对没有人敢乱嚼舌头根子,不然,你让他们找老夫算账!”

王宁安看了文彦博一眼,“宽夫兄,你是不是还心怀不满,想要报复啊?”

“老夫有什么不满的,我是真心替二郎着想,你不能被嵬名浪遇给坑了!”

“多谢宽夫兄关心。”王宁安把手一伸,“2o万石粮食,立刻送去凉州,一折出售,救济灾民!”

“什么?”文彦博跳起来了,“王宁安,你脑子坏了,我们不是要彻底推翻孔孟吗,不是要讲究利益至上吗?你管西夏人去死!”

王宁安把手一摊,道:“没法子,兔子不吃窝边草,凉州是我的封地,宽夫兄,你就出点血吧!不然我就下令。”

文相公立刻警觉起来,“你要干什么?“

“不干什么,就是不准一品大员,兼任学院山长,以免损公肥私。”

“王宁安,整个西北,兼着山长的一品大员,就我一个人,你干脆说不准文彦博插手学院的事算了!”

王宁安笑道:“差不多这个意思吧,我想宋相公一定很支持!”

文彦博咬牙切齿,“好!好!好!你真行!你给我记着,凉州是我文彦博的粮换来的!!你就是个土匪!!!“8)

第753章 一块宝地

“我被王宁安坑了2o万石粮食!”文彦博道。

“我被你抢了山长。”宋庠道。

“你抢了老夫立地成圣的机会!”文彦博怒。

“你把老夫逼得差点喝西北风!”宋庠怒吼。

“你和王宁安暗通款曲,勾勾搭搭!”文彦博驳斥。

“呸……要不是你害人,耆英社还好好的。”

“那是你们蠢笨,什么事情都敢拿来当党争的武器。”

“你老东西才没资格说这话,你把孔孟圣人都卖了”

“哼哼,没有你卖得狠!”

……

前往凉州的路上,两个老货,你一句,我一句,不停吐槽,冯京听得都气炸了……你们两个老混蛋,都是你们,害得本状元公做人的底限都降低了!

冯京几乎每时每刻,都在毁三观之中。

他觉得会很痛苦,可实际上当他走上台,大赞管仲,一次次把孔夫子孟夫子拿出来鞭尸,非常自然而然,而且说得天花乱坠,比自己想的还要好。

从儒家奔向法家,似乎就是捅破一层窗户纸的事情。

唯有到了夜深人静,冯大状元才会不寒而栗,汗透衣衫。

惭愧,真是惭愧啊!

再看看文彦博和宋庠,冯京似乎又有了一点宽慰,至少自己还有底限,没有彻底不要脸。可一转念,冯京又害怕起来。

自己保留的这点良心,万一在不恰当的时候作了,被遍地的冒险家抛弃了,被王宁安厌恶了,会不会彻底完蛋了?再也没有翻盘的机会了?

已经败了一次,如果再败一次,不但是身败名裂,或许连命都没了,当然了,要是一刀砍下脑袋也就算了,可遍地都是疯子,他们有无数的办法,弄得生不如死……冯京想想都不寒而栗。

他又偷眼看了看宋庠和文彦博,暗暗誓,自己应该像这两位学习,他们才是榜样,尽快从里到外,彻彻底底不要脸,而且还要比他们更加不要脸!

有句话怎么说的,脸皮厚,吃个够,脸皮薄,吃不着!

在这个倒霉时候,还想着什么铁石心肠,冰霜节操,那才是真正的傻蛋呢!

冯京不断给自己催眠……实际上,他到了凉州之后,第一件事居然并非不要脸皮,而是好事,地地道道的好事救济灾民!

没错,文彦博掀起了粮食危机,弄得商人不断向兰州售粮。

嵬名浪遇很愤怒,他宰了十几个胡商,结果迎接他的是连续五次刺杀。

那些西域死士,马木留克骑兵,不要命地刺杀。

最危险的一次,他们冲到了嵬名浪遇的明前,相距不过三步。

那个士兵的胸膛被穿透,他没有舌头,只能出呜呜的声音,猩红的眼睛,让人不寒而栗。

嵬名浪遇怕了,他真的怕了。

胡商并不想和他撕破脸皮,而是想通过刺客告诉他,如果再阻挡财路,唯有玉石俱焚!

嵬名浪遇退去了,他把近十万人甩给了王宁安,也把麻烦甩给了王宁安。

你们不是粮食匮乏吗,不是高价买粮吗?

一下子多了十万人,看你们怎么办?

有本事就动刀子杀人,当你们杀得赤地千里,人心尽失的时候,老子再带兵杀回来,那样一来,凉州又是我的了!

不得不说,嵬名浪遇还有点算计。

奈何他太不懂大宋了,也太不懂王宁安和文彦博了,庞大的帝国,两个聪明绝顶的人物,仅仅十万人,就想把他们拖垮,做春秋大梦去吧!

王宁安到了凉州,第一道命令就是售粮令。

王宁安煞有介事,组织青壮,从军营当中,搬出最好的军粮,就在城外低价出售,同时旁边支起铁锅,给所有人煮粥。

那可是军粮啊!

当百姓们看到士兵只能啃着冰凉梆硬的干粮,而他们能喝到热乎乎的稀粥,在这一刻,所有人都是泪奔的。

在西夏的治下,每逢灾年,倒霉的总是最底层的牧民。

他们只见过往军营搬运粮食,从没见过把军粮拿出来给普通人,他们只知道最好的都要给战士,因为他们才是部族的未来,而大宋的士兵却告诉他们,粮食应该给普通的百姓,他们是保护百姓的,不应该比百姓吃的更好!

冲击当然是巨大的,许多老人觉得宋军是愚蠢而懦弱的,他们没法打仗,早晚要被打败,草原只敬重强者,失败了,就什么都没有了。

私下里,他们充满了轻蔑,哪怕喝着热乎乎的稀粥,也好不客气。

但是那些年轻人,尤其是少年,他们觉得宋军很好,很和气,尤其是一些女人,她们甚至现宋军的士兵和女人说话的时候,会脸红,多可爱的小伙子,反正战乱太久了,每一个部落都是无数的寡妇,也有无数等待嫁人的姑娘……如果能和宋军的小伙子结亲,至少不会饿肚子……

王宁安的起手式,算不得完美,但至少告诉所有人,宋军和西夏的人马是不一样的。

或许做到这一步,就已经足够了。

王宁安没有继续表演军民情深,凡事适可而止。

随着文彦博到来,约定的2o万石粮食,终于6续送来了。

文相公一肚子怨气,他是看准了商机,才不惜血本,想要一笔财,结果居然被王宁安给抢走了,还只许按照市价一成出售,这不是要血本无归吗?

文彦博很愤怒,他想找王宁安谈一谈。

结果他刚到了王宁安下榻的行营,一大摞约书就送到了文彦博的面前。

“凉州要重建,至少要容纳2o万人,还要兴建王府,会馆,要建立酒坊,工厂,要有学校,要吸收西域的英才……对了,还要修直道,沟通兰州,一直通到西京……”王宁安一口气说了不下二十几项。

文彦博艰难地咽了口吐沫,挤出一个笑容,“王,王爷,这些都是给老夫的?”

“你要是觉得没能力承担,我就找……”

“别!”

文彦博一伸手,急忙拦住了,“谁也别找,老夫一个人就行!”

王宁安嬉笑道:“那多不好意思,您老可是西北的柱石,万一累垮了,谁替本王分忧啊!”

文彦博豪爽一笑,“老夫为国为民,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

就这样,文相公抱着一大堆的工程约书,回到了自己的住处。

他立刻把儿子叫来,父子俩商量了半天,工程的确不小,光靠着文家的力量,是肯定没戏的。

“爹,其实咱们也不用那么费劲,工程抢到手里,下一步就转包出去,雨露均沾,咱们也不能吃独食。”

文彦博眯缝着眼睛,想了想,“就这么办了,王宁安老想着拿老夫当傻小子使唤,老夫也不是笨蛋!不过你可要记住了,该拿的钱一点别少,但是不该碰的别碰,尤其是别弄出一堆豆腐渣,到时候你爹可没法交代。”

“放心吧,孩儿心里有数!”

文家父子忙着捞钱,王宁安呢?他可要自在多了。

进入凉州之后,他身轻如燕,感觉要飞起来了,这里和别的地方不一样,是他的封地,他的地盘!

在未来很长一段时间,这里也是西北的中心。

凉州素有“通一线于广漠,控五郡之咽喉”的美称,这里南接兰州,北通敦煌,控大漠而挟吐蕃,望西夏而据河川,羊马河穿境而过,水源充足。

物产丰饶,商贾云集,经济繁荣,有葡萄美酒,有骏马神驹,还有凉州歌舞,民风剽悍,猛士遍地。

掰着手指头一算,凉州的好处简直数之不尽。

十足的一块宝地!

王宁安觉得老天爷还是很眷顾他的,到了自己的地盘,怎能不好好享受一下,凉州的地热资源丰富,温泉远比兰州的要丰富。

身在西北,风沙那么大,如果不常泡温泉,皮肤会受不了的。

家里的几个女人越骄纵,甚至扬言,没有温泉,她们就不来了。

没法子,王宁安只能先选好一处温泉别院,迎接家人到来。

杨曦和苏八娘不知从哪里弄来了两头白牦牛,她们骑在牦牛之上,穿着轻如蝉翼的衣服,缓缓到了温泉边,简直如同仙女临凡。

这一刻王宁安觉得值得了,实在是太值得了,三个人算是老夫老妻了,可是在这一刻,仿佛回到了新婚之夜。

他们缠在一起,许久,许久,才风平浪静……王宁安靠在石头上面,温热的泉水,覆盖身躯,浑身的毛孔都打开了。

天很蓝,云很高,苍鹰飞过,鸟鸣啾啾,身边有娇妻相伴……这滋味,简直难以形容,王宁安突然想起了唐明皇李隆基,或许他就是在华清池,搂着杨贵妃,一天天昏庸下去的吧!

此情此景,就算想不昏庸都难!

罢了,罢了,就做个昏王又如何……王宁安想到这里,又扑向娇妻……温泉别院的日子很舒服,王宁安过了三天,兄弟王宁泽找了过来,把沉溺享乐的兄长叫醒了。

“哥,文相公很生气。”

“他生气关我什么事?”王宁安打着哈气道。

“有人把粮食抢走了,你规定他出2o万石粮食,顺之先生认为应该收到才算,文相公觉得从兰州出就应该算,他们吵得很厉害。”王宁泽好奇道:“哥,你认为是文相公对?还是老陈对?”

“这是重点吗?”

“难道不是吗?”王宁泽不解。

王宁安气得一跃而起,暴怒道:“重点是粮食被抢了,三天之内,你要是抢不回来,我就免了你的兵权!”

第754章 朕老且病矣

粮食突然被抢,王宁安没法继续享受下去了,只能提前回到行在,他的王府正在建,不只是府邸,还包括两处田庄,一处牧场,另外他又霸占了一处温泉。

所有土地加起来,足有三万多亩。

瞧瞧,不只是王家的女人,包括王宁安在内,骨子里的享乐主义,全都暴露出来。丫的不论在开封,还是在洛阳,王宁安都小心翼翼,生怕让人抓到把柄,落人口实。

这回好了,压抑的越狠,反弹的越猛烈。

他甚至划出了一千亩,专门建造熊猫馆,他弄了庞大的暖房,冬天给滚滚们住,另外又栽种竹子,总而言之,一定要让熊猫过得舒服。

小彘提议,要多养汗血宝马,王宁安也答应了,弄了一万亩牧场,还重金悬赏,采购纯种汗血马。

……

王家从上到下,全都在折腾,跑马圈地,铺张浪费,花钱跟流水似的……这要是在西京,不一定有多少言官要弹劾他们呢!

不过到了凉州,王宁安的折腾反而成了一件好事情,至少就有上千人报名,抢夺十个熊猫饲养员的工作,人人都相当两脚兽,铲屎官。

没办法,谁让这活儿一年能赚2oo贯呢!

几乎是普通人一年收入的十倍,没法不引起轰动。

当然了,奢侈享受是一方面,正事还要处理。

王宁泽得到了兄长命令之后,带领3ooo人马出去,三天之后,果然抓到了抢夺粮食的元凶,直接给咔嚓了。

明正典刑,大快人心。

不但如此,还俘虏了同案犯五千多人,全都贬为奴仆,这一手震撼了人心,王宁泽很是高兴。

为了欢庆胜利,他决定犒赏自己。

悠扬的琵琶,凉州歌舞,喝着葡萄美酒,王四少爷非常享受。

正在他美着呢,突然现黑着脸的二哥冲了进来,王宁泽一下子就傻了。

王宁安看了一眼歌舞班子,这帮人吓得连滚带爬,全都跑了。王四少爷也吓得站起来,手足无措。王宁安大步走过来,抓起酒杯,先喝了两杯,酒还算不错。

王宁泽见哥哥面色缓和,连忙道:“我去拿酒。”

说着就想跑,王宁安伸手就把他抓回来了。

“你小子别急着跑,干了这么大的事,就想瞒着我吗?”

这一句话,王宁泽立刻腿就软了。

他怕的人不多,唯独哥哥,他是又敬又怕,不用再多说什么,直接竹筒倒豆子,全都招供了。

原来王宁安规定他三天之内,找出抢粮食的真凶,王宁泽举目四望,上哪抓人去啊?

这里是凉州,不是大宋,遍地都是乱兵,还有那么多的部族,嵬名浪遇只是带走了西夏的精锐,其他的人马都散在各地,全都变成了匪徒,到处抢掠杀人,无恶不作。

大宋的运粮队,都被袭击了十几次,另外各地往返的商人,也损失不小。

好在这些商人都有所准备,他们之中,不少都是从大食来的,步行万里,遇到的险情不可胜数,凉州虽然乱点,但还是没到不可接受的地步,故此商人们还是往来不绝,可是在宋人的眼睛里,这种混乱实在是难以接受。

王宁泽查不到抢粮食的人,也没法查,哥哥催得又着急,正没注意呢,结果文及甫找到了他,谈论之间,文及甫出了个主意,干脆就找一个最大的部落,把他们给灭了充数,这样对谁都有交代了。

王宁泽吓了一跳,“你这是草菅人命啊!”

文及甫笑道:“四少爷,咱们脚下是什么地方?人命还值钱吗?王爷在兰州的时候,可是怂恿卫慕越能,到处屠戮,靠着这个办法,拿到了好大的土地和牧场,赚得钵满盆满。这回到了凉州,可不能错失良机啊!”

王宁泽迟疑道:“真的要大开杀戒吗?”

文及甫想了想,笑道:“不杀人也成,你可以把壮丁俘虏了,全都交给我。”

“你想干什么?”王宁泽警惕起来。

“四少爷,你琢磨着我还能干什么?”文及甫两手一摊,“你哥要建王府,要弄那么多工程,没有人干活怎么行?你说说,要是从大宋雇人,该花多少钱?别说在大宋雇人,就算是在本地,也要不少钱,这么大支出,回影响工程进度的。”

文及甫笑嘻嘻道:“你总不会忍心看着令兄迟迟没有安居的地方吧?”

王宁泽被说服了,他立刻下令,快将周围的一个部落给攻破了,头领抓走,割去舌头,直接砍头……至于其他人,只要放下武器,全都俘虏,送给了文及甫,充当苦力。

……

王宁泽战战兢兢,把事情的经过说了一遍。

“哥,小弟不是有意隐瞒,我实在是怕你知道了不高兴!”

“我当然不高兴!”

王宁安把眼睛一瞪,“你小子是我的弟弟,你怎么就不能聪明一点呢?”

王宁泽不好意思道:“娘说了,咱们家的聪明劲儿都落到了你的脑袋里,我们几个就是干活的。”

“呸,你还知道自己是干活的,为什么不问问我?”

“问你?”王宁泽更吃惊了,“哥,你来到的时候,不还是说,要安抚人心,还让我放粮吗?你,你会答应吗?”

王宁安真想给这小子一顿拳头,把他的脑袋打开窍了。

“难怪武夫被人欺负,这脑袋就是没人家转得快!”王宁安无奈道:“你瞧瞧文彦博,瞧瞧宋庠,就连那个冯京,现在都张牙舞爪的,你一个堂堂领兵的,怎么还不如他们来得狠了!你阵前杀人的狠劲儿哪去了?”

王宁泽被说的一愣一愣的,他突然觉得好像自己好像犯了什么错误……

“收买人心的事情做一做也就算了,凉州城内,你别给我添乱,至少要弄出一个样板,给你哥留点脸面,这外面的事情,还不是你们想怎么样,就怎么样,还有人会干涉吗?”

王宁泽整个人都不好了,老天爷啊,是不是把我哥给偷走了啊!

四少爷方了。

王宁安骂了一阵子,气也消了,把王宁泽抓过来,按着他坐在对面,语重心长道:“四郎,你知道为什么要提倡管子之学,要推翻孔孟吗?”

“因为孔孟之道没用,腐朽,压抑,禁锢。”王宁泽给了个标准答案。

王宁安叹口气,“傻小子,因为孔孟之道不让你杀人,不让你抢劫,要你克己复礼,要你己所不欲勿施于人……你明白了吗?”

王宁泽抓了抓头,苦着脸道:“哥,我怎么觉得孔孟之道挺好啊?”

“你真傻啊!听他们的,怎么财,怎么享受?别说咱们,就算历代的儒者,哪一个不是说一套,做一套!没办法啊,人啊,都希望有规矩,但是又都希望这规矩只约束别人,自己例外……古往今来,能做到言行一致的,几乎没有,你说儒者现实也好,说他们不接地气也好……总而言之,咱们脚下是凉州,这里遵循的是管子之道,你懂吗?”

“不懂!”王宁泽摇头。

“有什么不懂的,就是你想干什么就干什么,怎么有利怎么来!不要害怕!放开手脚!我不会追究你的罪责,宋庠,冯京他们还会想办法,把你的行为包装成英雄,把你写进书里,传回大宋,让无数人赞美你,歌颂你,把你当成英雄崇拜,这回你懂了吧?”

王宁泽凌乱了,他这回是彻底清楚了,敢情哥哥是跑来责备自己,下手太轻了!

“你可真是我亲哥啊!”

王宁泽二话不说,举杯狂饮,到了第二天,他立刻点齐人马,抢粮食的贼不止一伙,抢了也不止一次,四少爷和你们没完!

王宁泽的兵,就像是蝗虫过境一般,到处清理,把财宝抢走,把牛羊马匹顺走,把青壮变成苦役,把女人变成奴仆……当然了,这种事情干多了,心里也会惭愧,也会冒汗,不过不要紧,去百家书院,听听宋相公讲课,看看冯状元说经典,很快又会精神满满,干劲十足了。

王宁泽突然明白了,难怪好多强盗土匪都供着关圣帝君,敢情是这么用的啊!

清理地方,是个多大的工程,王宁安还舍不得把兄弟变成疯子,只是让他熟悉一下就行了,还有更多的人,争着抢着干呢!

经过一个多月的光景,除了凉州越兴旺繁荣之外,其他地方,都是一片狼藉,几乎千里无人烟!

而王宁安要的就是这个!

他给西京送去了一份洋洋洒洒的万言书,详细罗列了自己所有的请求,其中最主要的就是要人,不拘什么样的,越多越好!

“拿下了凉州,稳一稳,下一步就是甘州,整个河西走廊也就通了,对吧?”赵祯缓缓说道。

从三月份开始,赵祯的眼疾又加重了许多,早就看不清小字了。朝臣就只好把文字写得越来越大,但是也有极限,总不能一篇只有一两个字吧!

没办法,几乎所有的奏折,都要赵曙给他念。

眼睛看不清了,赵祯也没了好脾气,经常会火,还会冲着赵曙大吼大叫,没法子,小家伙只能默默承受,小心翼翼照顾父皇,低眉顺眼,逆来顺受,绝对不敢有半点不敬。

几个月下来,哪怕最苛刻的人都要称赞一句:太子纯孝!

“父皇圣明,除了甘州之外,还剩下一个嘉峪关,已经无关紧要了。”

赵祯点了点头,突然,他抓起了一份奏疏,这是吏部考核官吏的名册,赵大叔破口大骂,“都是一群辜负圣恩的贪渎之吏,欺负朕老且病矣,肆意胡为,全都给朕砍了脑袋!一个不留!”

赵曙连忙恳求道:“父皇,官吏之中,纵然有些不肖,也不能尽数杀了,儿臣恳请父皇,给他们一个机会,只是配就好啊!”

赵祯迟疑了许久,“嗯,就听你的吧!”

第755章 昏君吾自为之

“殿下,圣人怎么说?”包拯关切问道。

赵曙满脸羞惭,“老相公,孤劝说父皇,让他法外施恩,可父皇还是很坚持,不愿意改变……”

包拯脸色更加凄苦,“殿下,时间仓促,许多官吏的考评都未必经得起推敲,万一冤杀了好人,岂不是有辱圣誉。老夫拼了这条命,也要去找陛下理论。”

赵曙连忙道:“老相公毋忧,父皇虽然坚持严惩,却也答应放一条活路。”

听到有活路,包拯迟愣下,忙问道:“是不是又要配西域?”

“嗯……”赵曙满脸凄苦,哀叹道:“万里迢迢,真是苦了大家伙,孤从东宫的开销中拨出一万贯,给大家充作路费吧!告诉押运的官兵,不许把他们当成罪臣看待,一定要好好照顾,日后,日后……父皇会有回心转意的那一天。”

包拯还是伤感,“好些人上了年纪,只怕这一次去西域,就要埋骨他乡,再也回不了桑梓之地,真是可怜啊!”

这时候王安石却沉着脸道:“包相公,这些人都没有完成考成法,有些人还公然对抗政令,跟朝廷作对,能配西域,保住性命,就算是开天地之恩,还有什么奢求?”

包拯张了张嘴,无可奈何摇头,“同殿称臣,相煎何急!”

说完,老相公踉跄着离开了皇宫,据说回家之后,包拯就卧床不起,病情又严重了几分,根本无法理事。

相处理不了事情,次相就要执掌政事堂。

王安石真是够狠的,他是看谁不顺眼,谁敢反对新法,就一律罢官,统统往西域赶。短短一个月之间,就罢免了2oo多位官员。

官吏从来不是一个人,他们有家属,有奴仆,马夫,家丁,最少也是十几口人,转眼之间,就有七八千人被赶到了西域。

道路上,满是哭天抹泪的声音,看的是人人凄惨,个个悲伤。

官吏站在大宋的顶峰,享受最好的待遇,他们可不是过不下去,要去西域淘金财,这帮人可不想吃苦。

要知道当初吴育为了躲避配,直接自杀了。

有些官员,也想学吴相公,只是死不是那么容易下决心的,几乎所有人,还是不得不往西域去。

“皇儿,母后这些日子,听到了不少的埋怨,你可曾知晓?”曹皇后趁着赵祯休息,把太子叫到了自己的宫里,还亲手煮了银耳莲子羹。

赵曙吃了两口,就叹口气,“天下无不是的君父,那些人也该好好掂量一下,该不该随便抱怨?”

这话有意思,明面上当然指责那些埋怨皇帝的人,可是暗中,却把皇后也捎带进去了。曹皇后的脸就是一变,小东西长大了,敢和老娘分庭抗礼了!

曹皇后微微带怒,声音冷冷道:“万里之遥,山水重叠,有多苦?将心比心,陛下是仁慈之主,怎么能忍心看着妻离子散,背井离乡?必然是有奸佞小人,蒙蔽圣听,唆使皇帝,罢黜百官。母后听说,那个王安石就很不安分,口出狂言,排斥异己,如此下去,天下还有宁日吗?”

赵曙把汤匙放下,起身站立。

“王相公或是对,或是错,儿实在是不敢妄言,唯有请父皇裁决,儿这就去面见父皇。”

说着,赵曙就躬身退出。

他走之后,坤宁宫中,传来了一阵噼里啪啦的声音,官窑瓷器,碎了一地……赵曙的脸色很不好看,不过他回到了赵祯的寝宫,就已经恢复了正常,重新成了乖宝宝。

伺候父皇吃药,给赵祯读奏折,各地的呈报。

赵祯最初还很正常,可是突然之间,居然下旨,要选秀女,充实后宫,还嚷嚷着水泥制的宫殿不舒服,要恢复木制的,要用大料,重新建造大庆殿……

这下子可急坏了所有人,皇帝像个孩子似的,认准了一件事,谁也拉不回来,赵曙怎么劝都没用,只好给政事堂下令。

这回王安石也没注意了,司马光负责财政金融,他把手一摊,“要想重建大庆殿,就需要从海面运木料,弄到西京,一根木料至少5万贯,还有那么多的民夫,户部可没钱。圣人催得又急,就算有钱,时间也不够啊!”

赵曙想了想,“司马相公,你看能不能先弄几根糊弄一下。

“糊弄?怎么糊弄?”

赵曙道:“父皇眼疾挺重的,他看不太清楚,只要弄几段木柱立在殿里,重新装饰一下,父皇也不会现的……就算父皇现了,一切都由我顶着。”

司马光想了想,点头道:“殿下一心谋国,不忍百姓受苦,臣就算拼了这颗脑袋,也在所不惜。”

果然,在司马光的努力之下,半个月之后,所谓的大庆殿落成了,赵祯居然也信了,还乘坐步辇,让赵曙陪着他,到大庆殿转了转。

摸着木制的柱子,皇帝露出了笑容。

“好啊,这东西接地气,能防虫蚀鼠咬,延年益寿。过日子就要仔细一点,不可马虎。”说着他抬起头,又看到了殿里的灯,此时赵祯的眼前,只剩下一片光芒,皇帝突然怒了。

“这是谁?谁造的灯,怎么这么昏暗,朕都看不清楚了!”皇帝暴怒,赵曙连忙陪尽了笑脸,好言劝慰,皇帝还是不依不饶,“他们就是欺负朕眼神不好,想要蒙蔽圣听,其心可诛,查,一定给朕查!”

赵曙只能点头,工部果然查了,结果现这批宫灯是从国舅曹佾家的一个作坊采购的,前后账目,大约差了3贯钱。

结果送到了赵祯这里。

“陛下,不过区区3贯而已!臣以为无足轻重,略加处罚就是了。”韩绛回奏道。

哪知赵祯突然翻身而起,怒道:“三万还少啊?一个宫灯,就赚了三万,还有那么多盏,他们想赚多少钱?朕的府库空了,都是这帮硕鼠所为,你还说无关紧要,说,你拿了多少?”

韩绛这个冤啊!

赵曙无奈苦笑,父皇最近耳朵也不好使了,他只好趴在赵祯耳边,反复解释,可皇帝怎么都不答应,无奈何,韩绛只能请罪,下去重新调查。

又过了几天,总算是找到了曹家的一点问题,韩绛提议,免去曹佾宣徽使之职,降三级,罚奉一年。

哪知道皇帝又怒了,嚷嚷着别人都配西域,凭什么对曹佾法外施恩?你们还是有勾结!

韩绛被弄得狼狈不堪,他拼命解释,说曹佾是国舅,是皇后的亲弟弟,哪知道赵祯居然又哭了,这一次哭的是郭皇后。

郭皇后是赵祯第一任皇后,是刘太后钦点,赵祯当时还是少年心性,凡是刘太后给的,他都讨厌,郭皇后也有些脾气,弄得很不愉快。

后来就有小人在中间挑唆,赵祯答应废后,但几年之后,赵祯又后悔了,可此时郭皇后已经暴毙,据传说她是被人毒死的,当时年仅24岁。

第一个女人总是刻骨铭心的,曹皇后是第二任妻子,而且传言郭皇后之死,和曹家有关系,是他们怕皇帝旧情重燃,才想办法毒死了郭皇后。

这些事情已经过去了好几十年,皇帝突然又提起来,真是让人琢磨不透。

总而言之,谁都觉得不是好兆头,皇帝疯疯癫癫的,这时候忤逆了他,随便下一道旨意,一辈子就彻底毁了。

韩绛无奈,只好以贪墨宫灯款项等罪名,宣布将曹家贬得西域充军。

曹家上下,如丧考妣,哭得稀里哗啦。

唯独曹佾,还算镇定。

早知道有这一天,只是充军,天子仁慈啊!

曹佾也很无奈,身在大潮之中,只能随波逐流。

他们和变法之中,受损的将门,还有官吏结合太深了,深到无法切割,如果不替这帮人说话,人家一怒之下,把更要命的东西掀出去,只怕皇帝都没法保曹家。

没法子,只能硬着头皮,替他们争取。

争来争去,终于踢到了铁板。

曹佾不傻,赵祯根本是装疯卖傻,借着老迈昏庸,把他们一家赶走,没有家族支持,曹皇后孤掌难鸣,一个妇道人家,又能如何?

去西域就去西域!

反正多年的交情,王宁安他还不敢撕破脸皮,就算老子什么都不干,也能吃香的喝辣的,想干什么就干什么。

曹佾想通了,也不管其他各房如何,他是早早动身,赶快逃离是非之地,或许等到赵曙继位之后,他还能回来,但不管如何,这段新旧交替的时间,一定要避开……

堂堂皇亲,国舅曹佾都被充军了,所有人都战战兢兢,不寒而栗。

赵祯老迈昏庸,喜怒无常,充分教育了所有人,什么叫做伴君如伴虎。

老皇帝越是折腾,越是过分,人们就越是期盼着新君继位,能结束混乱,快让天下回归正轨。

“父皇,您为了孩儿,不惜自污,孩儿如何能报答天恩啊!”夜深人静,赵曙伏在床边,轻声啜泣。

赵祯抚着他的背,轻声道:“傻孩子,父皇不这么做,你怎么快树立威信?如何能巩固我赵家江山?父皇要对得起列祖列宗啊!皇儿,你也不要让父皇失望才是。”

“儿明白!”

赵曙抓着父亲的手,全然不顾形象,哭得眼圈红肿……转过天,父子俩还要继续演下去,此时已经是嘉佑七年的初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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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56章 把昏庸进行到底

天上白玉京,十二楼五城,仙人抚我顶,结受长生。

变得昏庸的赵祯,突然痴迷上了神仙之事……皇帝陛下对于丹药啊,秘籍啊,道士啊,兴趣不大,或许是因为当年铅毒的事情,证明丹药都是骗人的,吃多了只会挂掉。赵祯的注意力在别的方面,比如白玉京!

有一次御前会议,赵祯突然对几位相公说起,天上有白玉京,用玉石黄金做成屋舍城池……他要想延年益寿,必须也用金玉装,所以,各地要进献黄金美玉。

这个要求提出来之后,几位相公都傻眼了。

陛下,咱别折腾了成不!

那玉石黄金,不是哪里都有的,要让各地进献,又不知道浪费多少国帑民财,惹出多少是非……王安石立刻劝谏,哪知道赵祯孩子脾气上来了,就是不松口,还嚷嚷着,谁不献就是不忠不孝,要配砍头。

皇帝的坚持,弄得几位相公狼狈不堪,每一次御前会议,都成了煎熬,谁也不知道皇帝会突然干什么,才短短的功夫,王安石就像老了好几岁似的。

“你们说说,该怎么办?”

韩绛道:“陛下病体沉重,性情大变,身为臣子,理当劝谏,可问题是此刻陛下什么都听不进去,只怕说了也白说。而且,而且圣体如此,万一忤逆陛下,气出了病,我们身为臣子,罪孽就更大了。”

王安石颔,苦笑道:“陛下不能忤逆,可百姓就能欺负吗?要是让各地进献黄金美玉,绝对会惹出大乱子的,老夫不能当罪人。”说着,他看了看司马光,“君实,你有什么主意?”

司马光道:“老百姓常说,会当媳妇两头瞒,咱们几个,说句不客气的,就是个媳妇而已,上有公婆要顾着,下有子孙要照顾,两头为难!”

光光起身,踱步叹道:“陛下要黄金,要美玉,不能不给,可是平摊给每一路,也不公平,咱们看看哪里多,让他们出吧!”

哪里多?

王安石和韩绛都不是傻子,最好的玉就是和田的羊脂玉,当然在西域,至于黄金,不是刚刚现金矿,那么多淘金客都去了吗!

他们两个互相看了看,都露出惊骇的表情,这事情还真是巧合,巧的让人都不敢相信了。

“君实,孝敬君父,是天下所有臣民的事情,如果都压在西域,只怕很难服众啊!”

司马光笑了笑,“那就有钱出钱,有力出力。”

韩绛立刻追问,“怎么讲?”

“黄金和白玉让西域出,但是其他各地,要出物资,出人才,送到西域,进行公平交易兑换,这样西域也不吃亏,其他各地又能拿到黄金白玉,至于多出来的部分,就进献给陛下,也好让圣人安心,岂不是三全其美。”

王安石眼珠转了转,他这个人虽然不像司马光那么诡诈,可也听得出来,怎么觉得有点处心积虑的味道啊!

沉吟半晌,王安石才道:“君实兄的办法很好,就这么样吧!户部尽快拟定一个分配额度,同时确定贸易额度,政事堂这边,对西域和中原的贸易,要采取鼓励措施,减免税收,各地不准设卡拦截,更不许敲诈勒索,谁要是违反了规定,一律充军配,绝不姑息!”

商量妥当,韩绛先告辞,司马光正要离开,王安石突然拉住了他的胳膊。

“君实兄,陛下的这些举动,似乎都有深意,不像是糊涂之人。”

司马光呵呵一笑,“民间不是有句话吗,叫歪打正着,咱们做臣子的,还是别揣测上意为好,老实办差就是了……天子圣明,殿下英睿,我大宋开万古未有之局面,也是我们所有臣子的福气。”

王安石沉吟一会儿,颔道:“还是君实兄看得明白,是我执着了。”

……

这么多年来,西域从来没有这么热过。

想开疆拓土,建功立业的人去了;想财,一夜暴富的人去了;犯了过错,被充军的人也去了;现在倒好,为了黄金白玉,无数的商人被驱赶着,也要去西域……

几乎在一夜之间,所有人都和西域绑在了一起。

“陛下这一手高明啊!”

王宁安当然明白,赵祯的确老了,支持不住了,但是他却没有糊涂,他要给太子铺路,甚至要不惜自污,好让新君继位,能快刷声望,收拾人心,能坐稳龙椅……还不惜用荒唐的手段,促使内地和西域之间的商业往来,或许他还想尽快积累足够的黄金,然后行金币,重建金融货币体系。

这些深谋远虑,都隐藏在昏聩的面具之下。

赵大叔啊,当爹当到了你这个份上,也算是独一无二了!

王宁安突然有些惭愧,想想自己,真是惭愧啊,在孩子身上用的力气太小了,小家伙们不会怪自己吧?

“没事的,不用自责!”小彘大大方方安慰老爹,“我们一定会青出于蓝而胜于蓝的,等你老了,只管享福就是了,我和哥哥照顾你。”

“呀呀呸的,小兔崽子要翻天啊!”

王宁安真的怒了,“你爹还想长命百岁呢!你们两个小子别满世界惹祸,让你爹擦屁股,就算对得起我了!”

……

皇帝都耍无赖,要黄金了,王宁安哪能坐得住,这段时间,他已经将凉州基本摆平了……先各种工程,吸收了过3万人,大批淘金客涌入,住宿啊,车马行啊,餐饮啊,娱乐啊,又吸收了一大批的人员。

当然了,还有不少部族被抹掉了,总而言之,这是一场前所未有的洗牌。

王宁安决定,以5ooo铁骑为前锋,亲统两万人马为主力,向甘州进。

与此同时,王韶也调集了一万五千人,杀向甘州。

值得一提的是,在他们动兵之前,野利遇乞已经被撒出去了,他的兵马到处捣乱,杀戮,正是野利遇乞的驱赶,才把西夏的人集中在城池当中,逼着他们不得不进行主力决战!

该来的总归要来!

王宁安让老夫看看你有多少本事!

嵬名浪遇自从放弃凉州之后,就一直在做着准备,他几乎不眠不休,调集人马,囤积粮草物资,整军备战。

李元昊建国之后,最主要的威胁来自大宋,因此他在大宋方面,投入人马最多,占总兵力的六成,辽国方面有三成,至于防卫吐蕃和回鹘的甘肃军司,大约只占总兵力的一成多,约三万人马。

虽然兵力不丰富,但是这些人战力很强,生存环境恶劣,造就了他们癫狂的作风,每次作战,都是寸草不留。

他们装备西域的良马,使用刀剑棍棒等武器,每逢战斗,必定争先恐后,不惧生死。

就是靠着三万人,把唃厮啰吃得死死的,震慑西夏,确保千里疆土,安然无恙。虽然大宋和西夏在横山鏖战,西夏主力损失惨重,但是甘肃军司,兵力犹存。

嵬名浪遇绝对是一代名将,若非他看不惯兄长元昊的作风,又和李谅祚闹翻了,他能有更大的作为。

假如把他派到横山,或许王宁安的麻烦会更多。

不管怎么说,他们终于要决一死战了!

嵬名浪遇利用这段时间,拼命扩充兵力,人马已经达到了四万三千人,还囤积了足够半年食用的粮食和肉干,嵬名浪遇又给李谅祚去了信。

在信中,嵬名浪遇以最谦卑的姿态,向皇帝陛下认错,恳请皇帝的原谅。

他告诉李谅祚,大夏到了生死存亡的时候,他身为皇室一员,元昊的弟弟,陛下的叔叔,愿意为了大夏,为了嵬名氏的荣耀,和大宋血战到底,决不投降!

他的几万兵丁,没有一个懦夫,没有一个孬种,全都是铁骨铮铮,热血男儿!

他很清楚陛下的难处,不敢奢求太多,但是希望皇帝陛下能送来一批铠甲,让他们抵御大宋犀利的武器。

嵬名浪遇还说,他预估可以撑三个月,如果撑到了三个月,天气严寒,大雪纷飞,宋军就会不战自溃。

到时候朝廷能出动大军,复夺横山,大夏还能起死回生,重现辉煌……这是一份饱含深情的奏疏,嵬名浪遇作为一个创立西夏的老将,一个皇族成员,恳请李谅祚能和衷共济,携手作战,保住嵬名氏的基业。

不得不说,他的想法很好,可这份奏疏,足足用了半个月的时间,才送到了李谅祚手里。而李谅祚和梁乙埋商量之后,认为甘州已经没有必要救援,至于铠甲,更是不可能送过去。

李谅祚经过一番思虑,他找出了一柄元昊用过的宝剑,赐给嵬名浪遇,同时加封他为甘王,还送去圣旨一封,勉励他为国死战,尽忠报效!

……

“无知小儿,你早晚会死在宋人的手里……皇兄,你创立的基业要被毁了!”

嵬名浪遇没要来盔甲,只要来了一身甘王的蟒袍,这玩意要能阻挡大宋的弩箭,那该多好啊!

嵬名浪遇悲凉地想到。

他咬了咬牙,只有拼了!

立刻下令,按照西夏的规矩,在大战之前,所有人马撒出去,进行会猎,狼群,黄羊,野马,骆驼,雄鹰,野猪……没有任何东西,能逃得过他们的扫荡……打猎之后,他们坐在篝火旁,烤着血淋淋的肉,唱着苍凉的歌,祈祷上天保佑,做好决死一战的准备!

第757章 一个凶人

很显然,嵬名浪遇不是一个等闲之辈,他成功点燃了西夏兵丁的野性,他把府库的财宝都拿了出来,而且在众多的士兵面前,他亲自斩杀了服侍他五六年的两个女人,表明自己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决心。

西夏士兵嗷嗷怪叫,斗志昂扬,悲情在不断蔓延,他们虽然知道必死无疑,却不甘心束手就擒,他们要用手里的武器,告诉大宋,告诉世人,他们是敢打敢杀,敢战敢死的汉子!

作为一个统帅,王宁安非常重视情报工作,每天都有从甘州送来的情报,嵬名浪遇的绝然,让王宁安竟有些变色。

可王宁泽,还有其他的将领,无不欢呼雀跃,拍手称快。

“王爷,要打就打硬骨头,就让嵬名浪遇知道我们的厉害!”梁大刚主动请战,王宁泽更是跃跃欲试,恨不得立刻就扑上去,好好痛痛快快打一场。

只是王宁安脸色严峻,他微微摇头。

“我很理解你们的想法,我也有点想和嵬名浪遇碰一碰,只是……”

大家伙听到这俩字,就知道又没戏了。

此刻的王宁安,其实已经到了一个令人目眩的高度,功劳越来越大,地位越来越高,甚至贵为王爷,拥有封地……他哪里能承受失败的后果!

所以这一次多半又是不断耍弄阴谋诡计,彻底把嵬名浪遇弄得狼狈不堪,然后王宁安才会出手摘桃子,对于王爷的套路,大家已经心知肚明。虽然有些小情绪,却也不敢违抗。

正在大家都低头的时候,突然王宁安道:“你们可有把握在正面决战,胜过嵬名浪遇,毕竟他的兵力将近我们的两倍啊!”

听王宁安的话,怎么有些不一样!

王宁泽反应最快,立刻大声道:“当然有把握!这么长时间,我们在西北苦心训练,早就适应了气候,我们训练战马,训练骑兵,整顿刀剑武器,准备充足的弩箭火油,就算对手又十万大军,我们也不怕!”

王宁安笑呵呵看了看其他人,大家全都一起点头。

“哈哈哈,那还等什么,直接兵法甘州,给我灭了嵬名浪遇!”

大家迟疑一下,接着齐声答应,立刻下去准备。

王宁安身边只剩下一个陈顺之,他笑呵呵道:“王爷,这可不是您的作风啊!”

“错!”

王宁安笑道:“老陈,当初你没跟着我,还不知道。当年我可是和我爹杀进契丹境内,七进七出,也杀过人的!只是这些年官做大了,不愿意冒险了。真当我不会杀人啊!”

王宁安豪气干云,“来,把我的盔甲找出来。”

还真别说,王宁安这几年胖了一点,穿上盔甲,颇有一股子威严气度,按着宝剑,站在那里,虎虎生威。

陈顺之笑道:“王爷,弄得老陈都想穿上铠甲,一试身手了。”

“哈哈哈,这有何难,给你也准备一副。”

……

王宁安全副武装,他不是偶然心血来潮,而是深思熟虑过了。

草原蛮族,只尊敬强者,西域情况混乱,各种势力犬牙交错,如果不把刀亮出来,震慑住人心,是没法立足的,王宁安可不想把宝贵的精力都浪费在弹压地面,维持秩序上!

他是来开疆拓土的,不是当保安的!

杀鸡骇猴,他就要用嵬名浪遇的脑袋,震慑住所有人!

当然了,老毛病王宁安是改不掉的,他还是给野利遇乞下了命令,让老狐狸调动一切力量,去袭扰嵬名浪遇。

说起来野利遇乞当年是元昊的姐夫,冲锋陷阵,立功无数,嵬名浪遇当时还是个小屁孩,托着两筒清鼻涕,跟在后面到处跑。

一转眼多少年过去了,两个人居然成了冤家对头,真是令人不胜唏嘘啊。

野利遇乞得到命令之后,当真没有客气,他知道,这一战事关重要,他要展示力量,这样才能吸收西夏的败兵,他已经笼络了几万人,如果再把嵬名浪遇的人马吞了,他就坐拥十万大兵,比起当年的唃厮啰也差不多了,大宋就算再讨厌他,也必须仰仗他维持地方的安定。

野利遇乞想好了,在元昊之前,党项的贵胄,就接受大宋的册封,帮着大宋看住边疆,这就叫羁縻之策。

后来元昊不甘心屈居人下,而且觉得帮着大宋,对付自己人,早晚会被党项各部推翻,所以他觉得起兵造反,另立一国,居然还让他成功了。

大不了重新回到羁縻之策上来,老夫给大宋当一条走狗,维持地方安宁。

老夫只想当一个土皇帝,也不和大宋争什么,年年进贡,岁岁称臣,只要能保持一块土地,拥有一支服从自己的人马,也就足够了。

不知不觉间,野利遇乞的野心已经小了无数倍。

他想了许久,翻身睡觉,上了年纪,觉轻了很多,才迷糊不到一个时辰,就又清醒过来,正在这时候,他突然觉得外面有窸窸窣窣的声音,似乎在靠近他的帐篷。

老狐狸立刻警觉,他提着刀,离开了被窝,把枕头塞了进去,仿佛继续睡觉的样子……正在这时候,突然有人划开了帐篷的帘子,几步到了他的床边,举起明晃晃的弯刀,奋力劈下,连着几刀,把床榻都劈碎了!

“哈哈哈,野利遇乞,你终于完蛋了,你个无耻的叛徒,大宋的走狗,你该死!”

这家伙状若癫狂,眼睛里都是疯狂的火焰,居然没有注意到,床上没人。他只顾大声呼喊,“兄弟们,快杀啊!”

外面有了动静,这个刺客突然想到,如果能拿着野利遇乞的脑袋,去外面展示,一定能让军心大乱。

想着,他立刻探身,用手一摸,结果竟是空的。

正在这时候,一把刀准确从他的脖子掠过,脑袋一下子飞了出去,人头没有落地,还在想着,到底是怎么回事……

出手的正是野利遇乞,他几步蹿过来,捡起地上的脑袋,凭着微弱的光,能够辨认出来,这家伙不是别人,就是军中的一个厨师,因为善于烤肉,被野利遇乞留在身边。他懦弱无能,敦厚老实,别人欺负他,也不知道反抗,就是个傻乎乎,憨憨厚厚的一个人!

野利遇乞无论如何也想不到,他居然会来刺杀自己,而且还是那么疯狂!老狐狸想不清楚,也没有时间想清楚,外面已经乱套了,有人又冲进来,野利遇乞不明敌情,只能用宝刀劈开牛皮,从帐篷后面跑出去。

到了外面,野利遇乞才看清楚,原来是两伙人,正在酣战不休。

其中一伙臂上缠着手巾,虽然人数不多,但格外拼命。

“杀,杀光走狗!”

“别放过宋人的鹰犬!”

“你们背叛了大夏,还是党项人吗?”

“不认祖宗的败类,你们都该死!”

……

野利遇乞恍然大悟,他这些年投靠大宋,是积累了不少人马,只是这些人和他并不一心,当初在青唐,对付蕃部,还能够勉强同心同德,但是这一次移兵甘州,要和西夏决战。

军中的情绪终于爆了,那些还念着西夏的士兵,包括普通的伙夫,他们都忍耐到了极限,再也不愿意跟着野利遇乞了。

老狐狸一声面对过无数状况,可这一次绝对是最让他惶恐的一次。

他不知道敌人在哪里,甚至不知道谁会成为他的敌人,也不知道谁能够相信。

反正那些出身西夏的党项士兵,都不可靠,他只能去招呼新归附的吐蕃兵,去对付乱兵,可问题是吐蕃士兵,普遍地位很低,没有指挥能力,打仗也不卖力气。

弄得野利遇乞坐拥兵力优势,却没法快平叛,军营的乱子越来越大。

从半夜,闹到了凌晨,还没有丝毫缓和的迹象,野利遇乞没办法,只能亲自带领铁鹞子出击。

经过几年的努力,他也训练出三千铁甲骑兵,和西夏一样,都号称铁鹞子,战力非凡。

其中不是野利氏的人,就是他们的家奴,无比忠诚,是老狐狸的王牌,轻易不愿意拿出来。

铁鹞子一出,当然是威力巨大,军营的乱子终于被压下去,数以百计的乱军被残忍杀戮,甚至没有一句完整的尸体。

野利遇乞很愤怒,却也感到了后怕,不自觉间,看向其余的士兵,都充满了疑惑,似乎谁都会背叛他一般。

正在这时候,突然得到了急报,嵬名浪遇的人马距离他的大营已经不足十里了。

此刻的野利遇乞骤然清醒过来!

遭了,他着了嵬名浪遇的道!

这个小崽子涨本事了。

他先是利用野利遇乞军中,还心念西夏的士兵,制造混乱,吸引野利遇乞的注意力。然后借着夜色掩护,快接近。

放在平时,在3o里外,就有哨兵,能够及时现,这一次却到了1o里,即便觉,也都晚了。

无数马蹄踏在地上,那种感觉,仿佛大地都跟着震颤。

野利遇乞大惊失色,急忙招呼人马迎战。

只是刚刚经历叛乱,士兵们还没有恢复过来。而且很多人一听说是嵬名浪遇的人马,心里头就毛,胆怯,不敢面对。

仓促迎战,结果可想而知,野利遇乞被杀得打败,他的铁鹞子被自己人冲散,数万大军,跟着他跑出来的不到一万人。几年的努力全都泡汤了,野利遇乞一口老血喷出,直接摔倒了马下……

第758章 汝妻子吾养之

“真是一头猛虎啊!”

接到老狐狸战败的消息,王宁安真有点惊讶,毕竟老家伙带兵几十年,曾经和狄青争锋,不是寻常人物,他败的是不是太快了?

“虎老了不咬人,没什么奇怪的。”王宁泽冷冷笑道:“野利遇乞为了扩充实力,什么人都往手下揽,杂七杂八,看起来人马几万,其实还不如当初几千人来的稳固。嵬名浪遇是全力以赴,拼死一战,他不败才怪。”

王宁安知道兄弟所言有理,他笑道:“野利遇乞败了,你可有把握打败嵬名浪遇?”

“当然有,而且我看这是最好的时机!”

王宁泽充满了斗志,他来到了沙盘前面,指点江山……嵬名浪遇打败了老狐狸,当然是解除了一大威胁,可是却要面对一个问题,那就是老狐狸手下的几万人。

渴求力量的嵬名浪遇不会放过这些人,尤其是其中的党项士兵,肯定会被吸收,重新编成军队,对付大宋。

毕竟外援断绝之后,这几乎是嵬名浪遇唯一的补充人马的办法。

可问题是兵力增加之后,他的粮草并没有增加,原来嵬名浪遇是想拖到落雪,逼着宋军溃退,但是多了几万张嘴,粮食只能维持到八月初,甚至更短。

所以嵬名浪遇一定要选择主力决战,尽快打败大宋,获得外援补充。

“不错,分析得很有道理。”王宁安笑呵呵道:“这么看,老狐狸打了败仗,倒是一件好事了。”

“福祸相依吗!”王宁泽继续说:“嵬名浪遇的人马应该过了六万,不过他没有时间整合,人多了,未必是好事情。我以为应当立刻进军,不要迟疑,用最短的时间,拿下甘州!”

“你这么着急干什么?”王宁安随口问道。

王宁泽挠了挠头,“哥,你不想见见赵王爷?”

“那个二货啊!”

王宁安老脸一红,可不是,赵宗景已经跑去西域一年多了,原定是去年年末,就要打通河西走廊,结果因为战略争议,影响了进军,结果生生把一帮人扔在西夏一年多,让他们独自面对喀喇汗国大军。

这里面有朋友,有兄弟,有弟子……想到他们,王宁安老脸通红,自觉对不起人。

“那还等什么,赶快出!”

为了打通西域商路,文彦博行了一千万贯债券,采购了充足的军需物资,王宁安的人马,堪称土豪!

哪怕普通士兵,也都拥有代步马匹,他们沿着山丹河前进,在手边就是清澈的河水,河岸两旁,水草丰美,有许多野马出没。

看到了宋军,当然远远就会逃遁,只能通过望远镜,看到这些生灵的身影。

这里远不像许多人想象中的贫瘠荒凉。

王宁安随手指了指山丹河旁边的一块草场,大声宣布,这里要成为他的私人马场!

地势较高,水清草美,开阔平坦,正是绝佳的马场!

他这么一说,别人也跟着嚷嚷起来,仿佛不是打仗,而是一场春游。

“王爷,刚刚接到密报,嵬名浪遇的人马到了5o里之外。”陈顺之低声说道。

王宁安脸色一变,转而微笑,“他果然出动了,来了多少人?”

“应该不下5万,看样子是倾巢而出。”

“那好,我们也不必往前走,就在这里扎营,准备好战场,来决一雌雄吧!”

王宁安虽然急于取胜,但只是他的愿望,实际上宋军补给充足,他大可以拖延,所以就显得好整以暇。

宋军选了一块最好的位置,他们将一侧靠向了山丹河。

夏季的山丹河水流猛,水量大,根本不用担心会有人越过河流,偷袭宋军,故此宋军只要防备三个方面就够了。

在证明,王宁安部署了五百张床子弩,另外又命令士兵,掘了三道一丈宽,一百五十丈长的深沟,每道深沟之间,相距一丈五。

如此安排,那是有深意的。

如果西夏的人们冲击而来,一定要越过深沟才行,能连续跳跃,突破三道壕沟的级战马可不多,一定要停顿,重新蓄力,再进行跳跃。区区一丈五的宽度,根本不给战马奔跑的时间,所有面对着壕沟,西夏的人马一定会减,而失去了度,骑兵就是巨大的靶子,等着床子弩射击的肉块!

正面如此,侧面和后面同样配备壕沟,另外还安排了马车,互相连接在一起,组成了长长的围墙,宋军就躲在保护之中,利用弓弩射杀。

此外,王宁安还预留了5ooo铁骑作为机动兵力,还有8oo名掷弹兵,随时支援。

他是摆好了阵型,等着嵬名浪遇来攻击。

……

“唉,王宁安终究不是一代雄主,主动出击,还选了保守的作战方式,真是让人不齿!假如是当初的李元昊,一定会主动攻击,抢先下手,把敌人打得落花流水,狼狈不堪,屈膝投降!然后看他们的头,抢他们的财富,占有他们的女人和牧场……那才是大英雄的作为!”

野利遇乞望着宋军的阵型,微微摇头,在心里不断思量着。

他败在了嵬名浪遇的手里,吐了一口血……原来这几年的打拼,老狐狸也受了很多暗伤,原来一直硬撑着,已经到了崩溃的边缘,如果再这么持续两三年,估计就会挂了。

可是吐了一口淤血,心里反而轻松了。

都说年纪大了,就愿意怀旧,他不断想起当年和李元昊一起打天下的时候,是何等英姿飒爽,潇洒畅快,那是他人生最美好的一段时光。

想的多了,甚至连李元昊灭他一族,都不那么怨恨了。

哪一个英雄不是手里沾满了鲜血,不说草原的枭雄,就算素来仁厚的大宋皇帝,又能如何?

不还是要罢黜后族,充军配吗?

尤其是看到了嵬名浪遇,老狐狸似乎看到了李元昊的影子,假如李元昊还活着,以他的才略和本事,或许还能和王宁安一争高下,至于李谅祚,他太年轻了……野利遇乞摇了摇头,他显得很落寞。

这老家伙素来小心狡诈,居然会被自己的手下背叛,险些丢了性命,原因何在呢?是老狐狸虚有其表吗?

其实不然。

在野利遇乞的心中,始终存在一个西夏梦,他投靠大宋,其实是想借助大宋的力量,做李元昊第二。

正因为如此,他刻意保留党项的魂儿,还默许手下,宣扬李元昊的战绩,拿来鼓舞人心,凝聚士气。

他算计得非常深远,只是想不到,没等他取而代之,就先吞下了苦果。那些还念着西夏的兵,怎么可能听从他的号令,去和嵬名氏作对!

老狐狸这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野利遇乞此刻心情也很矛盾,他也想不清楚,到底是恨王宁安多一些,还是恨嵬名浪遇多一些……或许这就是所有背主之人的下场吧!

两头不讨好,两头不是人!

罢了!

反正这次打败了,手上的人马也不多了,野利遇乞觉得凭着自己以前的功劳,至少能换一个世袭的武职,他还有儿子,还有希望,野利氏没有绝后,这就足够了。

从今往后,解甲归田,安安稳稳,做一个普通人,想起了,当初被大宋囚禁的十几年,也是挺不错的日子,自种自吃,安稳舒服,要是没人盯着,再有后人环绕膝下,享受天伦,那就是神仙般的日子了……

野利遇乞摇了摇头,转身要回帐篷,突然现他面前多了一个人,一个很雄壮的人,野利遇乞有些吃惊。

“你,你是谁?”

“哈哈哈,野利前辈,你或许不认识我,毕竟那时候我还是个孩子,自我介绍一下,我叫没藏弘扬,是没藏氏的人!”

“哦!”

老狐狸立刻警觉起来,他上下打量,突然哈哈一笑,“老夫早就知道,王宁安手下养了不少人,要不然他可不敢放手让我领兵。”

没藏弘扬点了点头,“前辈说的是,没藏氏被没了,我只身逃到了大宋,幸亏西凉王收留,才能苟延残喘。这些年小子很是仰慕前辈,你攻无不克,立下了赫赫战功,当真是宝刀不老,让人钦佩。”

老狐狸摆摆手,“不要捧我了,之前打赢了再多的战役都没用,败一场就什么都没有了。”野利遇乞突然脸色一变,冷笑道:“小子,你过来不只是和老夫说这些吧?”

“前辈英明,我是请前辈交出兵权。”

“什么?”

野利遇乞不甘吼道:“老夫虽然兵马不多,但还有几千人,铁鹞子依旧勇猛无敌,凭什么给你?”

“哈哈哈,前辈,若非你还有利用价值,我怎么会浪费时间呢!”说着,没藏弘扬猛地扑过来,铁一般的胳膊,锁住老狐狸的脖子,一把匕,刺入了野利遇乞的小腹。

放在之前,他绝没有机会成功,谁让老狐狸吐了血,受了伤,半点力气都提不起来,根本反抗不了。只能无力地瞪圆眼睛,愤怒的火焰喷出,喉咙不停咕噜着。没藏弘扬转了一下匕,伤口撕裂更大,生命力随着鲜血快流失,老狐狸眼中的光彩暗淡,随时都会熄灭。

“老前辈,不要担心,汝妻子,吾养之。”

提到了妻子,野利遇乞似乎来了一点精神,这时候没藏弘扬凑到了他的耳边,笑嘻嘻道:“我不会伤害他们,因为我是他的真正父亲,多谢了!”

第759章 像个勇士一样战死

野利遇乞死了,带着无与伦比的怨念。

除了这次战败之外,他表现很不错,对付青唐,压制吐蕃各部,甚至在横山之战进行时,拖住西夏的人马,立下了汗马功劳。

一度野利遇乞都觉得大宋不应该太过绝情,至少要给他一点优待,只是他忘了,作为李元昊的得力干将,三川口,好水川,大宋上下,吃了多少亏,几十万大军,数百名民众,痛得锥心刺骨,痛入骨髓。

哪怕野利遇乞表现再好,也没法弥补曾经的罪孽。

所以,当他战败了,没用了,就会被最残酷地报复,剥夺兵权,剥夺一切,连他的妻子和孩子都被拿走……辛辛苦苦多少年,所有的努力都化为乌有,而且还身败名裂,成为了西夏的罪人……或许在死的那一刻,他应该会后悔到无法形容吧!

这就是罪有应得!

当得知野利遇乞死了,王宁安只是嗯了一下,表示知道了,然后就仿佛这个人从没有出现过一样,抛到了九霄云外。

嵬名浪遇的人马到了。

正如王宁泽判断的那样,他很强大,也很虚弱,六七万人的压力,逼着他必须尽快和大宋决战。

王宁安选择山丹河旁扎营,正好扼守甘州和凉州之间的要道,一边是高山,一边是大漠,唯有击败他们,才有机会摆脱困境。

“孩儿们,我们是天空的雄鹰,是草原的狼群,是高山和平原的主宰……我们不会臣服,不会恐惧,没有人能打败我们,谁也不行!”

嵬名浪遇不断鼓舞着士气,他选择拂晓时分,向宋军起了攻击。

狡诈的嵬名浪遇并没有动用他的心腹,而是驱赶着刚刚投降的人马,把他们当做炮灰,黑压压的人群,向着大宋的营寨压过去。

这些人的度不快,每五十人编成一队,他们只装备简陋破旧的刀剑,身上也没有铠甲,完全就是炮灰。

在每一队的炮灰后面,还跟着许多武士,他们一半装备弓箭,一半拿着刀斧盾牌,既能够起到督促监军的作用,又能作为远程兵种,攻击宋军。

炮灰距离宋军越来越近,他们面前出现了早就挖好的壕沟,队伍出现了一时的迟钝,这时候,突然传来床子弩划破空气时,特有的犀利声音。

三尺长的箭杆,在巨大的力道推进下,能轻松穿透三层铠甲,更何况是血肉之躯。很多人就像是被串了糖葫芦一样,每一箭都有三到五个炮灰被射穿,倒毙在地上。没有立刻死去的人,满嘴鲜血,出凄厉的吼声,跟恶鬼附体似的。

督战队恍若未闻,他们继续催促,稍微迟疑,挥刀就砍。

炮灰用泥土,石块,甚至是尸体,填出一条道路,快向前,结果前面又是一条壕沟,就这样,他们不断填着,宋军的床子弩一波接着一波,似乎永无止境,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壕沟终于被突破了,只是5千炮灰,已经消耗殆尽了。

嵬名浪遇没有丝毫的心疼,他又下令,再次派出三千炮灰,他简直是要把俘虏消耗光了才安心,嵬名浪遇还真是这么打算的,反正他们都是野利遇乞的人马,死就死了,根本不用心疼。

靠着炮灰充当盾牌,他们终于突破了床子弩的封锁,冲到了宋军的近前,兴奋的弓箭手不断向大宋方向,出绵密的箭支,

宋军的板甲自然不用怀疑,但是箭支来的太密集了,也有少数人被射中,不得不退出战斗,后面的人立刻补充上来,丝毫不影响战斗力。

双方终于撞在了一起,宋军的第一排,全都是高大雄壮的武士,他们手里握着的正是大名鼎鼎的陌刀!

“杀!”

瞬间,一片刀光闪过,敌兵的身上就冒出了鲜血,头颅劈碎,内脏流出,凄惨无比。队伍中的新兵都感到吃惊,他们只觉得手里的刀,好像划过一堆棉花似的,毫无阻挡,实在是太轻松了,只有喷到脸上的鲜血,腥臭肮脏,才告诉他们,的确是杀了人!

新兵们战栗而又兴奋,老兵们倒是冷静多了,他们招呼着大家伙再度挥刀。

就这样,陌刀队像是死神一般,疯狂收割生命,三千炮灰,也没有撑太久,就像潮水一样,退了下去,只留下满地的尸体。

嵬名浪遇眯缝着眼睛,观察宋军,他现了一个奇怪的现象,那就是宋军并没有装备神臂弩,要知道这可是横山大战当中,宋军最强的法宝。

神臂弩是宋军克制骑兵,压制西夏弓箭手的王牌,没有了神臂弩,宋军的中远程打击力量就消失了,指着笨重的床子弩,只怕还不成!

“机会来了!”

嵬名浪遇一挥手里的弯刀,一个骑兵万人队,蜂拥而出,向着宋军席卷而来……他们好像是一阵狂风,掀起黄沙,遮天蔽日,滚滚向前。

骑兵的威力,当真是让人胆寒心惊。

这些骑兵普遍穿着皮甲,还有些披着铁甲,虽然达不到铁鹞子的程度,但也看得出来,是嵬名手里的精锐。

他们快冲击,床子弩只能完成两轮射击,有两三百人死亡,但是却无法阻挡他们的势头,渐渐的,离着宋军越来越近。

虽然陌刀队强悍无比,他们也并不恐惧,不就是拼命吗!老子不会怕的!

正在这时候,突然从宋军的后面,冲出来一队兵,他们站在陌刀队的空隙,两个人一组,前面的人,用支架架好一根粗竹管,后面的士兵,把竹管尾端的木棍插在地上,黑乎乎的竹筒,对准了冲击而来的骑兵。

他们快点燃火绳,等了不到三秒的时间,6续传出沉闷的爆炸声,漫天的石块,铁屑,铅弹,扑向了西夏的骑兵。

这玩意正是最早的火器,大名鼎鼎的突火枪!

王宁安早就想研究火炮火铳,奈何卡在了材料上面,毕竟铜还是太贵了,明代的火器大行其道,那是因为白银成为主要货币,铜的价值相对降低,才有了大规模装备。

想直接上铁炮,王宁安又不懂技术,只能让工匠去摸索,没法很快实现。

不过还是让他想出了办法,那就是突火枪。

这玩意不需要铜,甚至不需要铁,只要竹筒就行了!

用一根粗直的竹筒,前段作为枪膛,中段装药,后端装上手持的木棍,使用时,点燃火药,就能把里面的石头弹子射出去,说穿了就是个原始的散弹枪。

由于使用竹筒制成,强度不够,装药不能很多,而且基本上一次作废,在后世人眼中,基本上就是鸡肋。

可是王宁安不这么觉得,武器先进与否,完全是相对的。

面对着大刀片,步枪就可以了,非要拿大炮打蚊子,那是和自己过不去。突火枪虽然不咋地,当至少声音够大,漫天的硝烟尘土,很是骇人。

而且石子铁弹,也能伤人。

许许多多西夏骑兵,根本不明白怎么回事,就被硝烟笼罩了,不管是人,还是战马,都有受伤的。

战马第一次碰到这玩意,又是烟,又是火,还能喷出石子,打得皮开肉绽,鲜血淋漓,战马最先受不了了。

许多马匹惊慌失措,控制不住,到处乱跑,结果反而把自己的队伍冲得混乱不堪,人仰马翻。

这时候宋军的掷弹兵也加入了攻击。

相比起突火枪,手雷就成熟多了,一颗颗黑乎乎的铁球,在西夏人马中间炸开,有人受伤,有人毙命,狼狈不堪。

而且由于火器是面杀伤,不追求精度,只要看准差不多的方向,扔就是了,漫天的硝烟,对他们影响不大。可是西夏的弓箭手就很悲催了,他们只能靠着感觉,胡乱进行抛射,面对板甲,基本上做了无用功。

终于,混乱的骑兵,冲到了宋军的阵前,此刻的他们队伍凌乱,也失去了度优势,面对明晃晃的陌刀,气势就弱了一大截。

“劈!”

墙一般的陌刀斩下,不管是人,还是战马,立刻粉身碎骨,绝无侥幸。

陌刀队不断收割着生命,站在中军,高大元戎车上,王宁安举目眺望,看到了这一幕,不由的血液沸腾,或许这就是盛唐之威吧!

他很庆幸,重建了陌刀队。

当年大唐帝国就曾经雄踞西域,只是后来不幸失败,这一次卷土重来,一定要立足西域,把这里变成汉家之地!

永远,永远!

战斗还在继续当中,无数的西夏骑兵倒下了,嵬名浪遇额头冒汗,焦急万分,却没有办法。

他只能派遣更多的士兵冲上去,一排一排,如同潮水相仿,希望能够压垮宋军。只是宋军已经打出了威风,打出了自信。

随着旗号变幻,长枪兵和刀盾兵,冲向了前面,接替已经非常疲惫的陌刀手。

战场已经变成了一座血肉磨坊,双方都在不断增加兵力,伤亡快升高,嵬名浪遇的脸色很难看,因为他刚刚得到了密报,王韶的大军已经逼近了甘州,如果不能快打破僵局,哪怕战胜了宋军,他的老巢也没了!

嵬名浪遇回过头,看了看身边最心腹的5千骑兵,饱含悲壮吼道:“小的们,我们是大夏的勇士,让我们像真正的勇士一样,战死沙场吧!”

嵬名得到了疯狂的回应,他们将矛头瞄准了宋军的侧翼,嵬名浪遇亲自带队,浊流滚滚,扑向了宋军……

第760章 盗墓贼也能立大功

嵬名浪遇主动出击,在甘州,还留下了一万多名士兵,以及数量不少的家眷……他算计得很明白,西夏的优势在于骑兵,虽然宋军的铁骑更强,但是还有一拼之力,如果困守孤城,面对宋军的火药,他是半点胜算都没有。

而且把士兵的家眷留下来,也能起到要挟的作用,逼着士兵不得不拼命。

城中除了士兵和家眷之外,再有就是伺候人的民夫和奴仆,其中不乏各地的商贾,还有不少汉人!

张大斧就是其中之一,他身高体壮,扛着两个麻包,去给马匹喂**料。

看着马吃的东西,张大斧都流口水,娘的,这帮畜生吃的比人都好!

他真是倒了霉了!

张大斧当然郁闷了,当初他和师父师弟取道青唐,希望早点进入西域,早点挖坟,早点财……算计的挺好,可结果还没到青唐,就遇到了麻烦。

有一伙马贼抢掠,他们为了躲避,结果迷了路,又遇到了黑风暴,漫天都是黄沙,看不见日头,虽然他们习惯了在没太阳的地方做事,但是西北的气候却一点也不熟悉。

越走越偏,直到遇上了甘州的骑兵,把他们给抓了起来。

幸好三月花很机敏,他学过几句吐蕃话,加上穿得一身破烂,被误会是吐蕃人,给俘虏起来,假如认出他们是汉人,这种时候,当场就被咔嚓了,一点不会客气。

由于是用人之际,师徒三个都安排了工作。

张大斧每天扛包,喂马,铡草,铲粪,什么累干什么,动不动还被鞭子抽,别提多惨了。好在他也是苦出来的,还能挺得住。

三叔和三月花被安排到了厨房,每天烧火,劈柴,同样不轻松。经常天不亮起来,一直到满天星斗,还没法睡觉。

又经常饱一顿饥一顿,虽然在厨房,可吃的都是剩下的,还有霉变质的,就算想偷东西,都没有机会,西夏兵看得太严了。

给他们休息的地方根本不是房间,就是马棚旁边的一块空地,用席子简单围住。四周都是马粪马尿,蚊虫又多,还不到一个月,师徒三个就瘦了一大圈。

尤其是三叔,更是眼窝深陷,十分自责。

“都怪我啊,非要赌一把,结果把你们也给害了。我死不死的,没有什么,好歹也活了四十来岁呢,你们不一样啊,连家都没成,也没有后代,死后都没法入祖坟。”三叔越说越难过,老泪横流。

三月花挤出一个笑容,安慰道:“师父,别这么说,要不是您老救了我们,几年前就被野狗吃了,哪能活到今天……再说了,咱们盗墓的,干的是伤天害理的营生,三缺五弊的,注定了一生孤苦,没有法子的事情。”他抬头看了看天上的星星,又笑道:“能和师父,师兄死在一起,也算是福气了,我没什么遗憾的。”

“别!”

三叔连连摆手,“你小子不是看上一个唱凉州词的姑娘吗!还说要找到了黄金,回头娶人家,这事你忘了?”

三月花脸上一红,连忙摆手:“师父,快别取笑我了。”

三叔见徒弟害羞,难得童心泛滥,索性蹲在了地上。

“花小子,师父告诉你啊,咱们未必会死。”

“当真?”

“嗯!”三叔笑呵呵点头,他很高兴,说来凑巧,这几天给上面烤肉的师傅病了,没有人能来这个活儿。

三叔经常在野外盗墓,烤肉的本事没的说,他自告奋勇,去给西夏的军头儿烤肉,果然得到了欢迎。

三叔眯缝着眼睛道:“那帮笨蛋,他们以为师父是个空子,不懂西夏话,说起什么来,一点不背着,师父也装着不懂……其实啊,我还是听懂了不少,你的语言天赋比师父好,要是你去,应该都能听明白。”

三月花鲤鱼打挺,坐了起来,“师父,你都听到了什么?”

“我听到啊……”三叔看了看周围,见只有他们两个,张大斧也没回来,就压低声音道:“我听到王爷带兵打过来了,前些日子让咱们做干粮,就是给出征的人准备……那个叫嵬名浪遇的家伙,领着五万多人,去和王爷拼了。”

三月花喜得眼睛冒光,一挥拳头,“丫的不知死活!就凭他,还能斗得过西凉王!”在兰州时间不长,王宁安的种种传说,却灌满了他的耳朵。

在这些传说中,王宁安英俊潇洒,文武双全,神机妙算,运筹帷幄,无所不懂,无所不会……简直就是诸葛亮加上赵子龙,还附带着周瑜,三个人合到一起,也没有他的本事大。

王爷带兵,那还有什么说的,攻破甘州只在眼前啊!

“师父,只要王爷杀来了,咱们就得救了,说不定还能去西域,淘金财呢!”

“想什么呢!”

这回声音是从上面来的,吓得三月花一屁股坐在地上,却现来人是张大斧,他难掩疲惫,脖子和脸颊还挨了两鞭子,带着血迹。

“怎么,他们又打人了?”

张大斧没有吱声,而是默默蹲下,从怀里掏出了两把豆子,又把破皮袄划开,从里面流出了不少麦子。

“师父,师弟,你们垫垫饥。”

三叔和三月花眼圈都酸了,已经不是第一次了,张大斧借着喂马的机会,经常偷一些东西回来,师徒三个勉强混个饱儿,不至于饿死,可为了这点东西,张大斧不知道挨了多少打,受了多少苦。

三叔嚼着炒熟的豆子,和着泪咽下去,自嘲道:“师父算是爬上了高枝儿,给那些当官的烤肉,回头我偷着拿点骨头回来,咱们敲骨髓油吃。”

说到了这里,师徒的肚子不由自主都叫了起来,三月花就把师父给人家烤肉,又听到的消息告诉了张大斧,还很高兴道:“师兄,再忍几天,咱们就能脱险了。”

张大斧却没有那么乐观,他的脸色阴沉,渐渐的拳头攥紧了,骨头节也出微微的响声,见徒弟神色不对,三叔忙问道:“怎么,有什么问题?”

张大斧迟疑道:“师父,咱们先假设一下,如果嵬名浪遇打赢了,会怎么样?”

“还能怎么样!”三月花抢着说道:“咱们一直当奴隶,早晚会被累死的!不过,他赢不了!对吧,师父!”

三叔没那么高兴了,他沉吟一下,“或许他打败了,我们也没好果子吃!”

“师父说得对!”

张大斧压低声音,“师父,弟子这几天喂马,现他们把好料都拿了出来,不惜血本,要把马喂得肥壮,而且还有人用皮子缝制了干粮袋,里面鼓鼓的,都装满了东西。”

三叔吸口气,“没错,前些日子是为了打仗,可兵马都派出去了,这几天厨房反倒更忙了……莫非,他们要跑?”

张大斧点头,“我看也差不多,他们肯定斗不过王爷的。”

三月花不明所以,“跑就跑呗,他们跑了,咱们不就自由了!”

三叔和张大斧看了看他,都露出一副很傻很天真的表情。三叔是老江湖,他思忖道:“这伙西夏人非常凶悍,他们要想跑,只有往北走沙漠,返回河套。”三叔努力回忆,他在兰州见到的地图。

“如果这样,他们只怕连家眷都带不了,唯有只身逃走。”

张大斧道:“师父,不止如此,他们肯定不会让大宋占便宜的,我怀疑,他们在离开之前,会……屠城!”

这两个字说出口,三月花吓得一哆嗦,手里的豆子都掉了,他都没有察觉。

完了,这不是完了吗!

打输了要死,打赢了也要死!

难道就没有活路?

张大斧别看长得粗犷,但是很有心计。

“师父,师弟,现在只有一个办法,就是想办法逃走。”他又为难道:“只是四周都被西夏兵把守着,除非我们会飞,不然根本走不了。”

三月花突然道:“师兄,我们不会飞,可我们会钻洞啊!”

张大斧一喜,可随后又摇头,“不行,甘州城是唐代留下的,都是用条石做的基础,就算挖洞,也要多少天,我们的时间不够!”

这时候,三叔突然露出了狂喜的表情,他捂住了嘴巴,不让自己笑出来。

“我想到了!”

“师父,你有好主意了?”

“嗯!”

三叔兴奋道:“唐代筑城,一定会留水门,还会留排污的沟渠,甘州边上就是黑河,没有理由没有这些防水排污的建筑。”

三月花不解,“师父,可我们没看到啊!”

“哈哈哈,这就对了,西北风沙大,肯定是年久失修,让泥土把排水口给堵上了。也就是说,只要找到了排水口的位置,我们只要挖开泥土,就能离开甘州,逃出生天!”

师徒三人,互相看了看,都来了精神。

……

“启禀大人,我们抓到了三个舌头,他们知道甘州的情况。”士兵向王韶禀报,王韶立刻道:“把人带进来。”

没一会儿,果然拖进来三个,不是别人,正是盗墓三人组!

他们觉得自己都倒霉透了,好不容易从甘州跑出来,结果又被抓了,都等着死呢!没想到,却被送到了大宋的军营!

师徒三人绝处逢生,喜不自禁,立刻将自己的经历说了一遍,王韶听完,忍不住放声大笑,别提多高兴了。

“王爷,恕下官捷足先登,这破城之功,我可就不客气了。”

青史尽成灰说

中午可不是小的更新晚了,是点娘抽了,希望这回别抽啊……千万……

第761章 贯通河西走廊

“就在东北城角那块儿。”

三叔给几个侦察兵指点,告诉他们挖洞的位置,几个士兵立刻记下,还拿出了一张纸,圈圈画画的,三叔没敢开看,但他知道,一定是记录方位的。

说实话,三叔现在还晕乎乎的。

他们被带到了王韶的大营,经过了仔细询问,他们把从兰州,到青唐未果,迷失道路,被西夏抓去,在城中服苦役的整个经过,全都讲了一遍。

其实三叔挺害怕的,挖坟掘墓,在大宋境内,那可是要丢脑袋的罪过,他听说青唐王韶王大人的名声极好,是个很正直能干的官吏,三叔真怕一怒之下,把他给咔嚓了。

哪知道王韶非但没有这么做,还摆酒款待,在席前问了许多,尤其是有关兰州的见闻,三叔师徒都一一作答。

王韶终于确定他们没有问题,顿时大喜过望。

“你们是从水门出来的,一定知道情况了?”

“知道。”三叔答道:“那里有五尺高,八尺宽,全都是条石砌成,似乎是开元年间的修的,这么多年过去,泥沙淤积,杂物乱堆,已经分辨不出来了,或许西夏人都不知道,才让我们溜出来。”

王韶更加高兴了,他已经有了计划。

宋军这些年玩火药,已经越出神入化,以往面对坚城,除了蚁附攻城,拿人命堆之外,就是用投石机,一点点砸,期盼着老天爷保佑,能尽快砸开。

可自从火药大规模应用之后,事情就简单了,利用爆破组,冲到城下,埋设火药,引爆之后,就能摧毁坚固的城墙。

当然了,对方也会严防死守,而且要往城墙下面埋火药不是容易事,必须派死士挖掘,要顶着上面的石头弓箭,滚木灰瓶,非常危险。

因此爆破组是大宋各类士兵当中,死亡率最高的,必须是最强壮,最勇敢的人才能胜任。而一旦入选爆破组之后,就能享受比骑兵还高的待遇,每次攻克城池,他们都会得到最丰厚的奖励。

在爆破组三年,就能提升,成为军官,很多喜欢冒险,渴望向上爬的士兵,都愿意进入爆破组。

这是以往的情况,此次却容易多了。

最关键的坑道三个盗墓贼已经挖好了,只要能把火药放进去就行了。

王韶突然想到,一个爆破士兵非常难训练,要耗费不少功夫,可假如把盗墓贼都招募过来,他们盗洞的本事,天下第一,正好挥才能。

打仗了负责攻城,平时呢,就去挖挖坟,找找宝贝,人家曹操不就是弄了摸金校尉吗!反正西域的坟也都是无主的,里面黄金又多,不下手实在是对不起老天爷。

想到这里,王韶看师徒三人的目光就变了,充满了炽热,仿佛看到了宝贝一般!

三叔还不知道,他们给盗墓贼找到了出路,此时的三叔,带领着宋军,化装成普通的牧民,远远走过城墙的外围。

他们来回三次,终于把情况摸清楚。

到了夜色降临,有一支不到1oo人的爆破组,快接近甘州城。

城中的士兵警惕性很高,他们经常派出巡逻士兵,不断探查情况,防止敌情。

爆破组不得不借助黑河边,嶙峋的岩石,还有茂密的芦苇作为掩护,快接近甘州。即便如此,他们也用了两个夜晚,才把足够份量的火药塞进了城墙下面。

要进行爆破的那一刻,师徒三个都满怀激动,他们听从士兵的指示,张大了嘴巴,捂住了耳朵。

时间很短,但又很长……突然,一团火焰,从地下喷出,就仿佛岩浆喷一般,壮观无比,火焰腾空,硝烟弥漫。

等到风吹散了尘土,一段十丈左右的城墙已经消失不见。而城墙两端,也损毁严重,条石砖头都被炸得松动。

最惨的要数那些邻近的士兵,他们很多被炸得聋了耳朵,震伤了内脏,大口喷血,还有人被石头砸断了肢体,鲜血,白骨,痛苦的哀嚎,宛如修罗地狱。

真正在被炸那段城墙上的士兵,反倒是幸运的,他们直接消失了,什么都不知道!

在这种时候,无知真是一种福气!

师徒三个花了好一会儿,才从震撼当中醒悟过来。

真是了不起啊!

三月花突然想到一件事,“师父,咱们要是弄点火药,以后倒斗的时候,没准能用得上。”

“呸!”

张大斧狠狠啐了他一口,“咱们跟师父学了这么多年,还用炸药,你不嫌丢人啊?”

三月花被说的脸蛋通红,只能辩解道:“这不是方便吗!”

“方便?盗亦有道,照你这么干,坟里的宝贝都被毁了。”

俩徒弟争论,三叔只是笑眯眯看着……他突然很感慨,或许往后,这一身盗墓的本事,再也没有传人了。

他们胡思乱想不提,王韶在派出爆破组之后,已经派出一万人马,分成两队,快向甘州杀来。

沿途遇到了一些零星的骑兵,根本阻挡不了他们的度。

离着甘州不到5里,守军已经没有反应时间了。

惊天动地的爆炸响起,王韶兴奋挥拳。

“成了!”

他们加快度,在拂晓时分,终于出现在了城外。守军还在搬运石块砖头,想要堵上缺口,可时间根本不在他们一边。

宋军蜂拥杀入,从缺口像是洪水一样,往城里灌。

刚刚的爆炸,已经把守军吓得没了魂儿,此时完全就是一群羔羊,连反抗的勇气也没有。王韶手下又是最能战的士兵,他们凶狠无比,大肆砍杀。所过之处,尸体成堆,血流成河。

西夏人马在短暂抵抗之后,便纷纷投降。

还有一些人逃出了城中,向着北方而去。

他们希望回归河套,只是大多数人都命丧沙漠,能安然回去的,几乎没有。

就这样,王韶顺利占有了甘州,他呲着牙,露出了得意的笑容。

王爷居然没有自己快!

该大肆庆贺才是!

正在这时候,突然有人跑来。

“捷报,捷报!”

“是王爷赢了!”

王韶欣喜若狂,立刻接过来,只是拿到了手里,他却现,并不是王宁安的消息,而是慕容轻尘的!

在过去的一短时间里,西域方面,陷入了孤军奋战,不过他们的战果可一点不差!

靠着吕惠卿和章敦两个内政高手,快掌控了西州回鹘,并且让他们甘心充当宋军的仆从,慕容轻尘组织回鹘人,连续三次攻击喀喇汗国,在希志兵败之后,喀喇汗国名存实亡。在西域,失败就意味着死亡,没有任何道理可讲。

靠吞噬喀喇汗国的血肉,满足了宋军的展,也满足了回鹘人的胃口,他们觉得给大宋打仗,也是件不错的事情。

慕容轻尘从回鹘人当中,选拔了三万人,组成一支强大的仆从军。

另外,他又帮着于阗国,恢复了5千人马,加上两万宋军,他已经拥有了五万多人。

慕容对沙州和瓜州都起过攻击,并且占据这两地。

经过养精蓄锐之后,野心膨胀的慕容轻尘又把目标锁定在肃州上,大名鼎鼎的嘉峪关,就在肃州境内。

本来西夏屯兵也不少,只是嵬名浪遇为了对付王宁安,从肃州抽掉了一批人马,只剩下一些老弱病残。

慕容在研究过之后,他决定起强攻。

回鹘的仆从兵就成了他最好的先锋,慕容拿出重赏,鼓舞士气,回鹘士兵被鼓动得热血沸腾,嗷嗷直叫。

接下来的情况就简单了,无休止的攻城,没日没夜,不眠不休。

赵宗景一直觉得慕容的心是铁做的,可这一次,他要更正,这家伙的心根本是钻石的,硬到了极致。

他为了防止回鹘人懈怠,竟然把仆从军分成了四队,从四个方向攻城,不许他们彼此之间联络。

所有人只能蒙着头往上冲。

战斗到了第三天,肃州的守军投降了。

慕容轻尘没有接受一个俘虏,他把人全都扔给了仆从军。

回鹘人损失了一万多,他们已经红了眼睛。屠城,杀戮,抢掠,疯狂……他们就像是一群魔鬼,无恶不作。

而真正的始作俑者,慕容只是冷眼旁观,仿佛和他没关系一样!

“你信不信,这么做,你会下地狱的!”赵宗景恶狠狠道。

慕容耸了耸肩,“无所谓啊,反正做与不做,我都下地狱一百次了……对了,王爷,要恭喜你啊!”

“恭喜我?”

“没错,你的好朋友要来了!”

赵宗景迟愣一下,突然眼睛放光,“是啊,王二郎!丫的终于来了!”

赵宗景神色变幻,突然咬牙切齿。

“王宁安,你太无耻了,把老子扔到了西域,让我跟一帮疯子在一起,斗天斗地斗人斗鬼……老子做人的标准都下降了!你赔,你要统统赔给老子!”

赵宗景像是疯了一样,扯着嗓子大吼,跟了疯似的。

何止是他,所有人都像是一团火炭,终于要和亲人见面了,就盼着这一天呢!

王宁安啊,你倒是快着点啊!

王宁安也是一肚子委屈,我啃骨头,你们捡便宜,一个抢占了甘州,一个拿下了肃州,还敢让老子快点,你们的脸皮在哪呢?王宁安无语望苍天。

好在他的动作还不算慢,嵬名浪遇的人马已经开始溃败,一队一队的骑兵转身逃跑,山丹河之战,已经分出了胜负,王宁泽率领的王家军铁骑,冲破了嵬名浪遇的人马……河西走廊,全数落入宋军之手!

第762章 女财神的野望

大宋的繁荣,遥遥领先任何同时期的国家。

在一个能有几百万人口,就敢称大国的时代,大宋的人口逼近一个亿,所有城市的夜晚一片昏暗的时候,大宋出现了不夜城,而且还不止一个两个……级都市产生,繁荣的贸易的,频繁的交易,催生出当世最先进的金融系统。

自从当年为了恢复燕云,行战争债券以来,大宋的国债就受到了疯狂追捧,最初投资国债的一批人,都获得了丰厚的回报,有的甚至高达几倍,十几倍,无数人一夜致富,成为彻头彻尾的土豪。

他们满身绫罗绸缎,住着夸张的豪宅,追捧一切奢侈品,玩赛马,组建马球队,购买戏班子,总而言之,不放过任何炫富的机会……

面对快崛起的新贵,大宋的传统士人,既鄙夷,又吃味。

他们为了财,往往需要几代人,苦心积累,不断经营,而且还要供养读书人,让子侄后辈不断考取功名。

有了官位作为掩护,就能享有各种特权,减轻税赋,甚至躲避纳税……靠着这些办法,一点点积累起丰厚的家业。

相比传统士人的辛苦,工商金融的新贵财就容易多了。

比如购买战争债券之后,就能获得百分之三十以上的回报,而后又能获得投资幽州等地的特权,组建车马行,运输土产,建立毛纺作坊,贩运绸缎布匹,茶叶食盐……等等这些,在几年的时间内,就能积累几万贯,甚至几十万贯,上百万贯的财富,像是滚雪球一样,快壮大,跟变魔术似的。

有了榜样之后,虽然传统士人心怀不满,充满鄙夷,但是他们也不愿意错过暴富的机会。

而这一次,为了打通河西走廊,文彦博行了一千万贯债券,被抢购一空,其中七成以上,就被传统士人瓜分了。

相比燕云,西域的油水更大。

黄金,玛瑙、和田玉、香料、土地、丝绸之路……这些都是十足十的暴利!

那些冒险家们,赌上身家性命,跑去西北,想要捞一把。

真正的世家巨贾,却在想着,怎么更容易捞钱。

比如之前,太子赵曙和王宗翰从西北回来,就进行了拍卖,有土地,有牧场,他们还组建了粮食运销商行,拍卖股份。

那一次是佛印负责的,一共拍卖了2oo万贯。

靠着这笔钱,赵曙填补了宫里的亏空,而且堵了曹皇后的嘴,再也不用被逼婚了。这算是小家伙打赢的第一战。

由于当时所有人的注意力,都放在了所谓盟单还有罢相上面,并没有注意到此事,但是这件事情的影响力,似乎比起盟单和弹劾王安石,来的更加猛烈!

因为人们从中现了商机!

横山之战后,宋军能折腾出一千多万亩的土地,卖土地,组建商行,垄断贸易,能大财。

如果拿下了整个西域,可耕之地,放牧草原,何止十倍!

而且各种商行,也能组建无数个!

每一个少说都是百万以上的大生意,从西域往大宋卖东西,把大宋的商品运到西域,运到更遥远的大食、天竺、波斯等地,又能赚多少钱?

窥见利益的人们,立刻组建起各种公司行号,想要一笔大财。

不过这种公司都需要有特许经营权,寻常百姓是没有机会的,无一不是达官显贵,世家巨贾,不但要和皇家扯上关系,还要和西凉王有往来,本身也要实力不凡,才敢挑头儿。

屈一指的就是贾昌朝。

咱们贾相公之前让文彦博抢占了先机,弄出了西京银行,赚得钵满盆满。

贾昌朝是一肚子气,根本不服。

在他把孙女许配给王宁泽之后,终于有机会筹建丝路银行,和文彦博唱对台戏。

这一次丝路银行就承担了1oo万贯的债券,另外,老贾还准备在河西走廊,一直到西域等地,设立分行,从事金银交易,还有结算业务。

稍微一算,这可不是个小工程,至少要建立十家以上的分行,还要聘请专业人才,去西域工作,要比内地的俸禄多几倍才行。

贾昌朝算计了一下家产,如果把土地田产,什么都变卖折现,或许能够,可那样一来,他贾相公就成了没毛的公鸡,很不情愿。

这时候胖和尚佛印找上门来,他告诉贾昌朝,有许多人都想跟着贾相公做生意,他们没本事直接投资西域,故此都想入股。

“入股那岂不是说老夫辛辛苦苦,他们白捡便宜吗?”老贾语带不屑,他这辈子最讨厌的就是吃亏二字!

佛印抱着肥硕的肚子,呵呵一笑,“老相公,您这么说也可以……不过小僧希望您换个角度。”

“怎么换?”

“您想啊,一帮人捧着钱,送到您老的手里。对您老来说,不就是拿着别人的钱,替自己赚钱吗?”

贾昌朝眨了眨眼睛,突然开怀大笑。

“果然是佛法高深,这脑筋转得就是快,众人拾柴火焰高,老夫也不能吃独食,那好,老夫就拿出三成股份……大师以为如何?”老贾见佛印迟疑,他又神秘一笑,“佛印大师,咱们说实话,老夫可占不到七成,甚至连大头儿都占不上,你懂的!”

“小僧明白,小僧当然明白。”

佛印笑道:“小僧前不久帮着殿下完成了一次拍卖,这回小僧愿意替老相公跑腿,一定把这些股份卖个好价钱!”

“多谢大师相助,回头老夫一定重谢!”

佛印笑呵呵道:“小僧就是干这个的,佛门大开,与人方便自己方便吗!”

胖和尚寒暄了几句,立刻告辞,他还要往别的地方跑呢……短短一两个月的时间,以丝路银行为代表,出现了几十家商行,干什么的都有,每一家背后,都站着一尊或者几尊大神。

他们的经营方式很相似,就是这些家族大神出少量的资金,或者只是出一个名号,然后把股份拿到市面交易,完成圈钱融资。

有了钱之后,再招募人才,进行布局,只等着西域商路贯通,就立刻下手。

所有这类的商行,都被统称为“西域概念”。

西域的富庶,遍地商机,已经深入人心。

而且开拓商路的,又是西凉王本人,加上这么多神仙背书,怎么看都是稳赚不赔。

比起辛辛苦苦,扛着铁锹,跑到西域挖矿强多了。

因此受到了热捧,一些传统士绅,新进的豪商,还有二流的将门,世家,都大肆买入。

东京大相国寺,西京白马寺。

这两处已经成为了大宋的股市和债市,每天都有人往来,各种债券,股价,不断变动,看得人热血澎湃,心潮翻腾。

金融真是有魔力的东西,咱们这么说,你种田一年能赚多少?辛辛苦苦,风调雨顺,也不过百分之几的利润,普通老百姓仅能勉强填饱肚子,赶上灾年,就要靠着借贷度日。

投资工商呢,或许赚得能更多,可是每年要给工人涨薪水,土地厂房要钱,机器折旧也要钱,最多也就是百分之十几的利润,赶上不景气,或许更低,同样要靠着和银行借钱混日子。

金融可就不同了,也不用厂房,也不用土地,有个办公室,天天瞎琢磨就够了。

只要赌对了,就能很快财。

比如贾相公的丝路银行,才一个月不到,每股已经比刚行的时候,增加了百分之三十……活了六十多岁,贾昌朝第一次明白,敢情还能这么赚钱!

这要是银行正式运作起来,他老人家的身价还不几十倍,上百倍的暴增啊!

难怪文彦博屹立不摇呢!

别人都完蛋了,只有他越过越滋润。

原来奥妙在这里!

等老夫的丝路银行扩展业务之后,我就把你拉下马,让你也尝尝苦果!

贾相公斗志昂扬,不断盘算着怎么对付文彦博,只是老贾不知道,另外有人也盯上了他!

……

佛印的会客室,一个高挑出尘的女子,正坐在那里品茶——千万别误会,佛印可不是花和尚,而且这位奶奶他也惹不起!

来的不是别人,正是萧观音。

算起来她当初到大宋,已经十几年了,只是这十几年,没有在她身上留下太多的痕迹,肌肤依旧如婴儿一般,五官好看得让人嫉妒。

唯一有些变化的就是越成熟,而且一举一动,雍容大度,飘飘出尘,宛如真正菩萨,任何人面对她,都要自惭形秽。

“佛印大师,股份交易了不少吧?”

“是,总计卖出了14oo多万贯,其中贾相公一家,就占了35o万贯!”

萧观音哼了一声,“这些大宋的相公,没一个好东西,文彦博不要脸,宋庠二皮脸,到了贾昌朝这里,都不知道脸皮为何物!”

佛印知道萧观音身份特殊,她说什么,自己只管听着就是,千万别多嘴,不然非倒霉不可。

好在萧观音只吐槽了两句,就把话题转了过来。

“佛印大师,我刚刚得到了消息,嵬名浪遇把野利遇乞战败了,几万大军,几乎都倒戈投降。”

“啊!”

佛印脸色一变,“萧姑娘,此事可一定要保密啊,不然市场会波动的!”

“哈哈哈!”萧观音呵呵笑起来,讥诮道:“佛印大师,亏你当初还扣下了书信,知道留一手,这时候怎么变成老实人了?你立刻把消息放出去,而且还要暗示大家伙,西凉王要打败仗了,还是很惨那种!”

第763章 钻进钱眼的吕诲

佛印能周旋在一堆权贵中间,游刃有余,不是聪明能够形容的,这家伙憨憨的外表之下,长着一颗玲珑心肠,而且三教九流,无一不精,天文地理,无一不晓。

你能想象一个二百多斤的大胖子,居然会画仕女图吗?

该是一个何等场面?

不幸的是佛印大师就会画,而且画的很好。

只是如此精明的一个胖和尚,居然迷糊了,他弄不懂萧观音打得什么算盘,你这是诚心添乱吗?

现在散布消息,不怕市场崩溃吗?

而且一旦人心浮动,争相抛售,和尚我也会倒霉的!

要知道佛印可不是白干活的,他撮合成买卖,要收取佣金,而且股价走高,他也能拿到分红,自己砸自己饭碗的事情,怎么能干?

见佛印犹豫,萧观音轻笑了一声。

“佛印大师,你最好去听听宋庠的课。”

“哦?宋相公讲仕途经济吗?”

萧观音摇摇头,“他会教你怎么无耻!”

说完,萧观音毫不客气,戳着佛印的大脑门,教训道:“一个堂堂相公,为了能活得更好,为了能重新爬起来,什么话都能说,什么事情都能做!以往人家口不言利,一副道貌岸然,高洁如雪的嘴脸。现在可了不起了,天天告诉别人要赚钱,要积累财富,挣的钱越多,证明越成功,纳税越多,证明对大宋越忠诚,大宋的官员应该照顾纳税大户,他们都是衣食父母……怎么样,吃惊不?”

能不吃惊吗?

佛印也认识宋庠,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堂堂三元及第,大宋的文曲星,竟然能说出如此的话来!

岂止是不要脸,简直是毁三观,颠覆了常识啊!

佛印不敢相信,可是也知道萧观音没必要骗他什么,看起来自己真该好好听听课,学学怎么不要脸……呃不,是怎么悟道了!

“佛印大师,你赚这点佣金,分红,能有几个铜子?这么一点钱,你就满足了?”

佛印老脸通红,“萧施主,买卖股票的都是当朝贵人,手眼通天,老衲要是收费太高,人家会不高兴的,再说了东京和西京,又不止老衲一个人,实在是不方便!”

“呸!”

萧观音啐骂道:“真不愧是笨秃驴!你的心思就不能活络一点,我让你放出消息,是为了什么?”

佛印当然不是真傻,只是没想到而已!

这句话等于是捅破了窗户纸,佛印立刻清醒过来。

他张大了嘴巴,惊道:“萧施主,莫非是要故意制造动荡?”

萧观音轻笑了一声,“还不算笨到家。”

佛印低头,立刻思索,显然,野利遇乞战败的消息,会引来怀疑,认为打通西域的商路没有那么容易。

有了这个想法,那些购买债券还有股份的人,就会心生动摇,甚至大肆抛售。

然后债券和股份的价格就会暴跌,这时候,如果趁机抄底……然后如果王宁安打了胜仗,价格再涨回来,来回之间,赚得可就不是几个点的佣金了,而是几倍的暴利了!

我的天啊!

佛印偷眼看了看萧观音,充满了敬意。

这个女人也太厉害了吧!

连这种办法也能想得到,不愧是王宁安身边的人,就是厉害啊!

“萧,萧施主……”他的舌头都不好使了,“那个……西域的战局,究竟会如何,咱们王爷有没有把握?”

萧观音瞪了他一眼,“是你们王爷,跟我没关系……至于战局,我更不明白。不过我愿意赌,金融债券,本就是一个赌场,谁输谁赢,靠的是本事!敢下注,也赔得起!这天底下有包赚不赔的生意吗?”

“这个……当然没有!”

佛印低声附和,可是他却有另一番心思。

自从上次盟单的事情,佛印算是彻底攀上了王宗翰,跟着大少爷混,他当然知道王宁安手上的兵力,对军务多少有些判断。

虽然这次王宁安出兵不多,但是执掌西北兵权的是杨文广,那是王宁安的岳父,老泰山能让女婿吃亏吗?

更何况甘州的西夏兵马已经是困兽犹斗,怎么看,都没有翻盘的机会。

既然胜局已定,如何取得最大的利益?

别人只会想到西域的黄金玛瑙,田产牧场……可王爷高明啊,居然看到了东西两京的金融市场,真是高手中的高手!

萧观音的话,根本是欲盖弥彰,她就是替王宁安收钱来的。

好一个厉害的西凉王!

要知道这生意还牵着贾昌朝呢!你们可是儿女亲家,也下得去手?

厉害,真是厉害!

老衲自愧不如!

和尚觉得自己简直太善良了,完全可以在胸前挂个好人卡了。无论是宋庠,王宁安,就连眼前的萧观音,他都比不上。

“萧施主,既然如此,小僧就下去安排了。”

萧观音点了点头,“大师,事情你要小心一些,免得惹祸上身。”

“多谢提醒,小僧明白。”

……

这个佛印还真是个高手,他给赵从古办事的时候,就没少散播消息,制造舆论,驾轻就熟。

很快,就出现了一条流言,说易学大师邵庸在王宁安出兵之前,因见红霞满天,卜了一卦,居然是明夷卦!

“明夷于飞,垂其翼;君子于行,三日不食;有攸往,主人有言。”有人在茶馆摇头晃脑,念叨着易经的内容。

能懂这玩意的人不多,立刻有人不耐烦,“快说吧,是不是要打胜仗了?”

“非也,明夷卦,那是日薄西山,有盛极而衰之意……西凉王自出仕以来,每战必胜,功勋卓著,异姓封王,乃是当世第一人。真是想不到,居然得了一个明夷卦,莫非冥冥之中,自有定数,王爷他,他……”

“你胡说!”

立刻有人驳斥,“王爷用兵如神,西夏大败横山,已经无力抵抗,这种流言蜚语,根本是欺人之谈。”

“老夫也希望是欺人之谈,可邵庸是当世名家,算卦如神,从来没有错过。”

“什么没有错过,我看他这次就要错了!”

……

茶馆里争吵不休,基本上挺王宁安的,还是占了七成以上,但是这条流言却传得飞快,不但是西京,连开封都有人知道。

吕诲也听家人提起,他倒是思量了一下,就不以为然。

他们吕家当然是不喜欢王宁安,可又贪图利益,准备购买债券,谁想到居然被文彦博给拒绝了。

可恶的老贼!

甘当王宁安的走狗,真是丢了士人的脸!

俗话说的好,越是拿不到,就越是垂涎……眼见得别人大财,他们插不上手,吕家的人越着急。

就在这时候,债券市场兴起了。

不买朝廷的债券可以,买各个商行的债券,或者直接入股,一样能插手西域的利益!

这下子吕家高兴了。

几十个银行商号,你文彦博权势再大,还能管得住所有人吗?

更何况这其中还有贾相公呢!

吕家倒腾家底儿,拿出了三十万贯,仔细盘算了一下之后,先拿十万贯,买了丝路银行的股票。

这既是试探,也是结好贾昌朝。

至于另外2o万贯,他们投入了一个马场项目。

西域多良驹,而大宋的赛马和马球又快兴起,贵胄和豪商都非常热衷,一匹神驹,动辄几万贯不止。

而跑赢了一次,或者打赢了一场比赛,往往有十几万贯,几十万贯,甚至更多的收益。

吕家还听说,河西走廊的山丹河,环境绝佳,是天然的马场,汉唐就盛产良驹,这么多优秀的条件加在一起,吕家果断将2o万贯押到马场上面!

不得不说,一贯保守的吕家,在投资上面,居然十分大胆,真是令人刮目相看。

吕家投资之后,一改往日只盯着官场的作风,开始注意金融。

这玩意还真是让人惊心动魄。

从西北传来的任何一点消息,都能引起一阵波澜,尤其是王宁安领兵出击,誓师开拔,一天之内,丝路银行股价增加了百分之五,而马场的股价更是暴涨百分之十。这倒不是说贾相公影响力不行,而是银行投资庞大,增加百分之五,就已经非常恐怖了。

吕诲算过,一天之内,丝路银行给他带来5ooo贯收入,而马场则是2万贯!扣除交易税,还有佣金,他也能拿到2万1贯还多!

这是什么概念?

吕家一年收上来的地租,扣到自己吃用的部分,卖出去能赚5ooo贯,当年丰年和灾年,会有些不同,但是基本就是这个数字,上下浮动。

一天赚出了四年还多的收益!

疯不疯狂?

吕诲的脑子嗡嗡作响,他看什么都想卖了,包括老祖宗吕端留下的宝贝,赶快换钱,赶快投资,买股票,买债券,买的越多越好!

这位的脑子都有点不正常了。

人们现口不言利的吕大人变了,逢人就说股市,见人就讲债券,仿佛一夜之间,掉进了钱眼里,拔都拔不出来!

他今天还去找了几个朋友,想要借一笔钱,商量利息呢!

结果却出了明夷一卦,吕诲沉吟了一下,根本不信。

“以后少嚼舌头根子!”

家人不敢反驳,只能唯唯诺诺。

转过天,吕诲去衙门,结果刚到衙门,就现所有人交头接耳,现他来了,还纷纷扭头,神色怪异。

吕诲不解,正往里面走,突然有两个人在他前面议论道:“真是想不到,木征居然败了,十万大军,都落到了西夏人手里,野利遇乞可是老将啊,怎么也如此蠢笨?甘州的战事不妙啊……”

第764章 送给太子的财路

吕诲听到讨论甘州的战事,还说打了败仗,顿时吓到了

“怎么回事,怎么可能打败?”

他突然开口,把谈话的两个人吓了一跳,不过见是吕诲,又挤出了一丝笑容。

“怎么,吕兄没听说?”

“听说什么?”

对面的同僚摇头道:“这次西凉王兵甘州,让青唐的木征带兵相助,据说派去了十来万人。”

吕诲点头,“是有这么回事,怎么他们败了?”

“岂止是败了,这些人当中,有不少是西夏人,吕兄想想啊,他们能愿意杀自己人嘛?据说让嵬名浪遇买通了,这帮人反戈一击,不但击溃了这支人马,还有好几万倒戈投降,嵬名浪遇手里的人马过十万,是西凉王的三倍了!”

“什么?”

吕诲身躯一晃,差点倒下,“怎么会,西凉王不是用兵如神吗?”

“神仙也有犯错的时候,老虎还打盹儿呢!我看这次西凉王是凶多吉少,人生地不熟的,兵马又比人家少那么多,想来战事不会顺利。”

“不,不……”吕诲不停摇头,脑门的汗就下来了。

假如王宁安真的打败了,或者说只要没能拿下甘州,没有打通河西走廊,事情就大条了……购买战争债券,是为了追逐利益。

如果拖延,势必军费开支倍增,甚至可能几年也拿不下来。

而西域虽然富庶,但收益还是有限的,一定要优先填补朝廷的亏空,搞不好没钱偿还债券,买债券的就要赔钱!

债券不赚钱,那些原本看好西域商机的人也会赔本的。

虽然吕诲的金融知识不怎么样,但是他也清楚,预期前景不好,股票就会下降。而他手上握着三十万的股票,这可是吕家几代人的血汗钱啊!

吕诲的心都在流血。

“王宁安,你不是有本事吗?你不是会打仗吗?怎么连小小的甘州都摆不平!你丫的就是个大骗子,老子恨死你了!”

吕诲浑身颤抖,五官狰狞,悲愤欲死……看到他这副样子,同僚都吓了一跳,心说外面传言,说吕诲和王宁安不和,看样子也未必是真的。

你瞧瞧,吕大人多伤心啊,这才是真正关心西凉王的人呢!

以后再有什么小人挑唆,可不要相信……

好嘛,一下子把吕诲划到了王宁安一系,好在此时的吕诲已经没有什么心思管这些,他只想知道,到底生了什么,会不会影响股票。

吕诲只在衙门坐了半个时辰,便以身体不适为由,请假回家。

从衙门出来,他直奔茶馆,商人云集,消息最是灵通。

果然不出所料,一路上到处都在议论。

仔细一听,吕诲差点趴下。

之前就传过一阵邵庸的卜卦,当时相信的不多,可此时听到败仗的消息,不少人就动摇了,他们纷纷传说,讲王宁安过犹不及,水满则溢,月盈则亏,总不能天下的好事都落到他的头上吧!

说这话的肯定是看不得别人好的,偏偏人就喜欢落井下石。

吕诲的脸都黑了,他强忍着打人的冲动,到了茶馆,也没进雅间,直接在外面要了一壶花茶,此刻就算给他小龙团也喝不出味了。

茶馆的消息比外面要丰富多了,有人说败的是木征,败的是野利遇乞,而不是宋军,以王爷的本事,将士的忠勇,根本不用担心。

但也有人说此战利在战决,假如嵬名浪遇死守甘州,拖延到九月份,下了大雪之后,就不得不退兵,只怕要等到明年,才能打通西域了。

听到这里,吕诲的拳头就攥紧了,他在朝廷为官,当然清楚,打仗根本就是烧钱,尤其是宋军,越是专业,越是装备精良,就越要后勤保障,每天花钱跟流水似的。

这么说吧,比如打下西域,能赚3ooo万贯,今年结束,只要花8oo万贯,扣除朝廷的收入,再扣除安抚地方,抚恤士兵的花费,怎么能拿出5oo万贯分红,也就是说,买债券的人能得到百分之五十的利润!

可假如拖延到明年,花费暴涨,死伤士兵增加,各种开支成倍提高,很可能打仗就变得亏本……到时候,连1ooo万贯的本钱都拿不回来,还不哭死!

吕诲越想越怕,此时此刻,看好和看衰的各占一半。吕诲也不知道该怎么决断,他索性去了白马寺。

要知道以往吕诲都是让家人亲族负责,他为了身份,岂会轻易过来。

这次也顾不得了,到了之后,他就得到了消息,自从战败的信息传来,债券重挫一成,股票也纷纷暴跌。

他购买的马场股份就跌了两成,之前累积涨了三成多,给吕诲赚了七万贯,这一下子就跌去了4万贯!

惊不惊喜,意不意外?

心脏不好的人,千万别掺和金融游戏,不然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略微让吕诲感到欣慰的是总体来说,还算是有些赚头儿,再等等消息吧!

说来讽刺,曾经找王宁安麻烦的对头,此刻却是最盼着王宁安获胜的人。

转过天,吕诲又来了,上午的时候,情况还好,算是稳定,可是到了下午,突然出现了抛售,足足5o万贯的丝路银行,这下子就像是点燃了烽火,从丝路银行开始,其他的商行纷纷下跌。

仅仅一个下午,就跌掉了一成多。

由于金融市场刚刚形成,非常没有规范,看到暴跌,所有人都慌了,不少人想要抛售套利,赶快退场。

可谁都这么想,全都抛售,哪有人敢接盘啊!

等到夜幕降临,吕诲低着头往家里走,他投进去的3o万贯,此刻只剩下28万贯!

从赚钱,到赔钱,只在两天之间!

而且明天会如何,还不清楚呢!

吕诲只盼着有人能接手,哪怕赔钱也好,他是被吓傻了!

……

水塘荷花,凉亭假山,蜂飞蝶舞,典雅之中,透着堂皇。

萧观音坐在石桌前面,轻轻抚动,琴声悠扬,借着水音,悦耳动听,美妙不可言。

“厉害,果然是师父!”

狗牙儿拍着巴掌,三蹦两跳,蹿到了萧观音的对面,一屁股坐了下来,抓起桌上的鲜桃,大口吃起来。

“洗洗啊,一点也不知道讲究。”

狗牙儿笑道:“不干不净吃了没病,我又不是那些酸儒,学他们臭讲究作甚!”

几口吞下了桃子,扬手把桃核扔到了水塘里,还打了几个水漂。

而后狗牙儿贼兮兮的,“师父,今天下午的抛售,是不是你干的?”

萧观音没有否认,只是笑道:“你一个小孩子家,管大人的事情干什么?”

“师父,我可不是管啊,我就是想,跟着您学习先进的金融经验……顺便赚点零花钱!”

噗!

萧观音也绷不住了,她本来就是契丹第一才女,又和白氏学了经商的手段,当然十分不凡,狗牙儿在很小的时候,就拜了她当师父。

还真别说,不论是诗词歌赋,经史子集,狗牙儿从萧观音这里,学到的一点不比苏轼那里少!

萧观音淡淡一笑,“你想赚钱可以,不过要拿出点真本事才行……你先说说,我为什么要掀起这次的波澜?”

狗牙儿笑嘻嘻道:“当然是赚钱了,不过……师父应该另有深意,我想想啊?”他拍着脑门,沉默了一会儿,突然道:“师父,这次投资的人当中,有六七成都是旧派士绅官吏,他们平时口不言利,一个个清高示人,没少给我爹添麻烦。结果见到了有好处,又纷纷跳了出来。”

狗牙儿恨恨道:“还装什么清官,装什么为国为民,可实际上呢?动辄十几万贯,几十万贯,他们还真有钱啊!这些钱哪来的?还不是民脂民膏,不义之财!师父赚来了,那叫劫富济贫,替天行道!师父,俗话说见面分一半,弟子不敢奢求太多,您吃肉,好歹分弟子点汤喝!”

萧观音感慨一笑,伸出手指,点着狗牙儿的鼻子。

“你小子啊,真是个鬼机灵!”

萧观音沉声道:“你说的固然有理,其实有些人是需要教训的。”

“怎么讲?”狗牙儿好奇道。

“你爹这些年,让多少人得到了好处,可真正需要他们出力的时候,又有多少人站出来?”

提到这里,狗牙儿也咬牙切齿,“可不是,朝廷的政令也是如此,得到好处的人未必出来支持,但是受损的人一定哇哇鬼叫,实在是可恶!”

“你爹一味示恩,以为那些支持变法的都能支持他,这可就大错特错了!”萧观音道:“必须让他们吃一个亏,知道唯有一心一意,支持你爹,才能有好处,三心二意,朝秦暮楚,有好处扑上来,没好处就胡乱狂吠,下场都会很惨!”

狗牙儿竖起了大拇指,“师父说得好!我爹这个人啊,就是不够爽利,他要是有师父的魄力,早就不是今天的局面了,是吧?”

萧观音突然轻笑了一声,佯怒道:“你小子别急着灌**汤,这帮人也不是好惹的,我拿假消息把他们给坑了,回头人家会找我报仇的。”

“那怕什么,我爹可不会看着的。”

“不成!”萧观音道:“你爹在甘州呢,鞭长莫及,我需要一个更有权势的人。”

狗牙儿眼珠转了转,“师父,你不会想拉陛下和太子下水吧?”

“为什么不呢?”萧观音轻笑道:“要是太子殿下能捞一笔,宫里的亏空可就都补上了。”8)

第765章 贾相公要挂了

山丹河,水清流疾,奔腾不息,而就在几天之前,这里生了一场惨烈的大战。嵬名浪遇率领着精骑,攻击宋军的侧翼。

而大宋这边,则是派出了王宁泽率领的王家军,双方兵力旗鼓相当,就在不甚宽阔的空间里,展开了一场惨烈的骑兵对决。

经过了几年的拼杀,杨义斌已经成为王宁泽的副手,堪称王家军的一员骁将。

对于手下,王宁安向来是很优厚的,以杨义斌的功劳,足以独当一面,王宁安想举荐他去禁军,或者边军单独领兵,可杨义斌都拒绝了,他不止一次说过,更喜欢驰骋冲锋,统治战场的感觉,哪怕只是当一个小兵,他也不想离开王家军!

王家军的每一点进步,杨义斌都看在眼里,喜在心头。

比如最初的板甲边角处理不够好,需要包上一圈铜,但是如今已经取消了,作为将领和立功的老兵,却可以使用铜质的纹饰,镶嵌在肩头和喉甲上面。黄澄澄的铜饰既能保护脆弱的部位,又是他们身份的象征,功勋的代表。

除此之外,老兵板甲的内衬用的是红色丝绸,新兵只能用白色,相比之下,明黄的铜饰,大红的内衬,闪亮的铠甲,把一个骑士的威严,装点到了极致!

光是这一身铠甲,就足以让无数年轻人疯狂,如果能进入军中,穿上铠甲,哪怕立刻战死,也心甘情愿。

当然了,没有哪个士兵愿意死。

杨义斌和他的弟兄们,武装到了牙齿,每个人手里握着近两丈长的骑枪,向前冲刺。和大家不同,杨义斌的骑枪上面,还带有一面三角形的矛旗,这面精致的旗号能引领骑兵的冲刺方向。

杨义斌非常享受冲锋驰骋的感觉,他的眼睛敏锐地锁定对手,双方距离越来越近,他把枪头缓缓插进马鞍上的皮套,这样能减轻手臂的负担。

很快,双方接近,杨义斌能清楚看清对方的面容,他的骑枪对准了敌人的胸膛,强大的冲击力,穿透对方的铠甲,枪头刺入胸膛,在鲜血迸溅的一刹那,骑枪的枪杆也碎裂了,崩的到处都是。

杨义斌几乎没有迟疑,左手抽出马刀,猛地一挥,又划过另一个对手的咽喉,对方已经举起了大斧,却没有想到,杨义斌的动作会这么快!

他眼睛猩红,鲜血迸溅,充满了不甘,身体在马鞍上立了三秒钟,才扑通落地。

杨义斌此刻已经冲进了敌军当中,紧随其后,其他的弟兄也杀入进来。

寻常的敌人,只要被墙式冲锋一击,死伤遍地,就会疯狂逃窜,拦都拦不住。可这一次,对手根本没有跑,相反,他们不要命似的扑上来。

由于第一击,前排的骑枪全数报废,后面的士兵来不及补充,双方陷入了短兵相接。

显然,嵬名浪遇很了解王家军的厉害,他要死死缠住王家军,和他们拼,和他们杀,却不给他们组织队伍,集体冲锋的机会。

双方都在忘情地杀戮着。

喊叫声,兵器撞击声,伤员惨叫声,战马嘶鸣声……交织在一起,兵器并举,血光迸溅,整个天地,仿佛都变成了血红色。

杨义斌也不知道斩杀了多少个敌人,他只觉得眼前的敌兵越来越多,似乎无穷无尽,当然,他身后的弟兄也在源源不断补充上来。

经过多年的磨练,王家军的骑术和功夫都快提升,早年他们只能靠着纪律和组织,同敌人拼消耗。

此时的王家军,几乎是全面压制,每一个方面,都比对手强一点,综合起来,就是压倒性的优势。

当杨义斌砍断了第二把马刀的时候,他终于冲破了西夏骑兵的阻拦,将对方的阵型洞穿。杨义斌疲惫不堪,可精神却无比兴奋。

他立刻调转马头,端起备用的骑枪,醒目的矛旗指引着身后的弟兄,朝着西夏骑兵的后方冲去。

他们疯狂杀戮,血水碱满全身,从后面轻松洞穿,然后折回头,再度冲击。

就这样,不断地撞击,不断地切割,不断包围,不断消灭……嵬名浪遇的精锐骑兵,损耗大半。

苍凉的号角响起,反攻的时刻到了。

王宁泽一马当先,骑兵排山倒海,一波接着一波,冲击着对方的阵型,西夏的人马步步后退,嵬名浪遇眼睛通红,他连续砍了十几个人,却依旧阻挡不住溃败的态势……终于,乱军裹挟着他,也不得不向后退去。

骑兵完蛋了,而正面方向,王宁安也派出了凶悍的掷弹兵,他们不断向敌人投掷手雷,硝烟,弹片,火光,鲜血……终于,西夏的人马开始溃退。

当他们转身的时候,居然现自己的主帅也败了,一败涂地。

他们更加惶恐无助,只知道狼狈逃跑,连一点反抗的勇气都没有,像是一群牛羊,任凭屠杀……

王宁安站在元戎车上,利用望远镜,看得一清二楚。

坦白讲,嵬名浪遇是他遇到过最顽强的将领,而他的骑兵虽然装备比不上铁鹞子,但是战斗意志,拼命的劲头儿,胜过铁鹞子十倍!

只可惜这样的人才得不到重用,假如李谅祚能把横山托付给他,而不是听话的走狗梁乙埋,或许战局就不一样了……

王宁安没有时间感慨,他立刻指挥人马,追亡逐北,当看到王宁泽留下的遍地尸体,王宁安暴跳如雷!

丫的就不知抓活的,河西走廊,老子还指望拿他们当苦役呢!

没有这些俘虏,老子可怎么修路,修城堡啊!

“刚叔,你去指挥人马,别杀得太疯了……传令下去,抓一个俘虏,可以换5o贯赏金啊!抓的越多越好!”

“遵命!”

梁大刚立刻下去,整个追逐,持续了一天多。

这一战,共计消灭西夏人马一万三千有余,俘虏两万八千多人,另外还有不到两万人逃窜。

王宁安让梁大刚继续负责,进行清理,他带着主力,直奔甘州。

离着甘州还有三十里,王韶已经带着人马等候在这里了。

“王爷,你可来晚了!”

王韶抢步,单膝跪地,向王宁安祝贺大胜。

其他的士兵也都纷纷单膝点地,“王爷用兵如神,所向睥睨!”

“用兵如神,所向睥睨!”

……

听着士兵们惊天动地的吼声,王宁安眼圈泛红。

很显然,大家选择用这种方式,向他效忠……西凉王,从今往后,自己就是这里真正的主宰!

除了骄傲,更多的则是压力和责任。

王宁安急忙下马,把王韶拉起来,怼了他一拳。

“你丫的捷足先登,抢了本王的甘州,想这样就让本王放过你?做梦!”

王韶连忙拱手,讨饶道:“王爷饶命,下官侥幸而已,真是侥幸!王爷,您说吧,要怎么处罚,下官都绝无怨言。”

“罚当然是跑不掉……不过嘛,可以暂时放一放,咱们先庆贺一番!”王宁安大声笑道:“传令,杀牛,宰羊,摆酒庆贺!”

“好啊!”

顿时又引来了一阵欢呼,王韶陪着王宁安往甘州进,路上他还告诉王宁安,肃州那边也打赢了。

贯通河西走廊的目标,彻底实现了。

从兰州到凉州,再到甘州,肃州,还有之前的瓜州和沙州,整个一条完成的西进之路,直通蒲昌海。

苦心筹划了好几年的战略,终于落实了,王宁安很是欣慰,只是这些城池全都遭到了战争破坏,数千里的道路需要整修,耗费的人力财力,可不是一点半点。

接下来到处都是窟窿,到处都要花钱。

纵然有金矿,有玉石,玛瑙,无数的好东西……那也要开出来,才能换到钱,恐怕要过一段苦日子了。

王宁安如是想到。

“王爷,或许有办法能快捞到钱。”陈顺之凑到王宁安的身边,拿出了一封信,没有封口,王宁安随手抽出了里面的信纸,展开一看,娟秀的小字,工整漂亮……王宁安一眼认出来,这是媳妇苏八娘所写。

莫非她有什么点石成金的办法?

带着怀疑,从头浏览下去,才看到一半,王宁安的脸色就变了!

“她们这是在玩火!”

王宁安立刻怒了,原来苏八娘告诉王宁安,她和萧观音商量,要借着金融市场捞一笔,给王爷挣点外快,好用来筹建王府,开西域之用。

害怕王爷不答应,故此才先斩后奏,苏八娘还得意洋洋告诉王宁安,杨曦已经同意了,反正她们是站在了一起,想怎么样,就怎么样吧!

“好啊!真是大胆!什么钱都敢捞,想气死我啊!”王宁安大怒,“她们这是竭泽而渔,万一打击了开西域的积极性,我和她们没完!”

见王宁安暴跳如雷,陈顺之倒是笑道:“王爷,我以为未必那么严重,西域的利益就摆在那里,王妃她们会小心的,您就只管看好戏,等着收钱吧。”

王宁安眼珠转了转,还是不放心,立刻安排人手,去西京探听消息……王宁安不知道,此刻的西京,已经乱套了,自从野利遇乞战败的消息传来,债市股市狂跌,接着又传来消息,王韶偷袭甘州失败,损兵折将,又过了三天,更要命的消息传来,王宁安在山丹河寡不敌众,身中数箭,生死不知,还有人说,王宁安被人砍了头,无头的尸体屹立三天不倒……好家伙,都成了刑天了!

这些乱七八糟的消息,一个接着一个,再看看股市和债市,就跟吃了泻药似的,一泻千里,以往兴高采烈的人们,再也高兴不起来了,所有人都在疯狂抛售,丝路银行的股价已经腰斩,而且还在狂跌之中,贾昌朝的脸都绿了,老相公只觉得心脏一阵阵紧缩,眼前黑,他要挂了……

第766章 暴跌又暴涨的股市

贾昌朝真的很傻眼,这几天就跟坐了过山车似的,简直要了他的老命!

先是将信将疑,接着股票大卖,一个丝路银行的折算下来至少值上千万贯,贾昌朝当了一辈子官,也没有见过这么多钱!

老头子天天跟喝醉了酒似的,晕乎乎的要飞起来。

可一转眼,战局崩坏,一个坏消息接着一个,然后股价就崩溃了,从高点一路向下,挡都挡不住,最初只是少赚一点,可渐渐的,居然连老本都折进去了。

这下子可把贾昌朝吓坏了,身价暴涨是好事,可身价暴跌,那就不舒服了。

怎么形容呢?

就好像人人一张口说房价贵,都是满腹牢骚,恨不得赶快降价……可是房价真下降了,更多人会哭的!

因为多数人百分之七十的身价都压在一栋房子上面,房价一跌,先身价缩水,能好受吗?

咱们贾相公这可不只是一栋房子那么简单,而是一个大事业!

老相公甚至觉得,假如真的崩溃了,他都有心去死。

贾昌朝坐在那里,一动不动,从下午坐到了黄昏,他就在想着,到底是怎么回事?好好的股市怎么就崩溃了,西域的消息是谁传来的,到底是真是假……突然,外面传来了一阵鸽子的叫声,咕咕乱响。

贾昌朝很烦躁,他恨不得把讨厌的鸽子都给炖了!

鸽子?

另一个念头冒了出来!

对啊,老夫的孙女都嫁给了王宁安的弟弟,我们可是亲家啊!

出了事情,不管谁,也不能不管老夫吧?

想到了王家,想到了王宁安。

贾昌朝一下子跳了出来,他的眉头紧皱,露出了沉思之色。

股价下跌,是因为战事不顺,甚至有传言王宁安战死了……刚刚只顾着股市的问题,却没有想过,这些消息是不是真的?

王宁安会死吗?

至少贾昌朝不信!

那小子那么油滑,那么狡诈,他什么事情都能干得出来,唯独不会轻易被人杀了。

嵬名浪遇,不过是困兽犹斗,别说王宁安,就算老夫去,都未必会败……别说王宁安战死,没准那小子已经打赢了!

贾昌朝想到这里,又迷糊了,既然王宁安没有理由败,那消息是怎么来的?是谁传的?是那些讨厌王宁安的旧派官吏?他们散播流言,是想要干什么?

是为了扰乱军心,让王宁安倒霉?

不像啊!

贾昌朝微微摇头,王宁安远在甘州,相距几千里,在西京散播流言,能有什么影响?

在西京散播流言,只会影响到——股市和债市!

“啊!”

贾昌朝大叫一声,他终于想明白了,娘的!这里面一准有事!

嘿!

贾昌朝这个郁闷啊,他老先生玩了一辈子权术,阴谋算计,在当世绝对是前三的高手!怎么就连这么点事情都想不通?

该死,实在是该死!

其实也怪不得老贾,人都说旁观者清,老头子千百万贯的身家砸在里面,稍微不慎,就会倾家荡产,他能不关心吗?

关心则乱,再聪明的人也会犯错误,陷入牛角尖。

从一团迷雾中冲出来,回头一看,贾昌朝骤然清醒过来。

丫的!

肯定有人下手了!

“快,快去白马寺!”

老头子要亲自去白马寺,家人不解,心说都这么晚了,您老还去干什么!

“别愣着,快,快啊!”

贾昌朝风驰电掣,往白马寺跑。

可是他老先生还是晚了一步,上午传出王宁安战败身亡的消息,下午时候,刚一开盘,所有人都抛售股票债券。

没有任何迟疑,只是疯狂往外卖!

开玩笑,连开拓西域的推动者都死了,还拿着债券股票,做什么梦啊?

赶快卖了,能卖多少就卖多少,赶快割肉退场,认倒霉吧!

谁都知道,一旦恐慌情绪蔓延,人就失去了理智,别人说什么,都听不进去了。

虽然以前打过铜价之战,也打过交子之战,但那个和金融恐慌还不一样,严格意义上,这算是大宋第一次的金融市场危机。

所有人都了疯,已经不问原因,失去了理智,就是往外面抛,多少钱都抛!

当然,不是所有人都相信这些消息。

毕竟很多在朝为官的,都有自己的渠道,他们并不认为王宁安会战败,当消息传出来,他们到处打听,想要证实真伪。

偏偏在这时候出了问题。

他们现,大约在七天之前,西域的消息就被封锁了,任何的呈报奏折,全都看不到了!

这是什么意思?

莫非真是战败了,朝廷不敢往外生长,所以才极力压制?

难道流言是真的?

一瞬间,原本还笃定的官吏们,也纷纷坐不住了,他们派人去白马寺,去了解情况。结果家丁气喘吁吁,满头大汗回来。

告诉他们,现在所有人都在抛售,很多股票的价格已经不足行价的两成,再这么下去,就成了废纸一张!

包括之前文彦博行的官方战争债券,也出现了暴跌。

到了这一步,最镇定的人也按捺不住。

抛吧!

满世界都是抛售之声,唯独在那座优雅宁静的别院之中,萧观音淡淡吐出一个字,“买!”

瞬间,王家留在东西二京的势力,包括各种商行,金银店,豪商,巨贾,总而言之,是王宁安一系的,当然,也混了一些其他的奇怪生物。

大家一涌而出,冲到了白马寺,瞬间,将所有债券和股份包圆儿。东京因为距离的问题,比起洛阳晚了一天多,当情况是一模一样的。

短短的时间之内,所有的股票和债券都被卖光了。

……

吕诲从白马寺跌跌撞撞走出来,他投进去3o万贯,此刻只得到了3万贯不到,损失了百分之九十!

吕诲的心都在流血,多年积累,这么多的家财,荡然无存,往后可怎么办啊?

他无语凝噎,垂头丧气,回到了府中。

家里的夫人还算贤惠,没有多说什么。

“老爷,富贵天定,就不要太过伤心了。咱们至少还保住了一点家产,瞧瞧西凉王,多风光的一个人,连脑袋都没了,比起他啊,您该庆幸才是!”

“王宁安!"

吕诲好像被敲了一记闷棍,突然脑袋一闪,惊呼道:“王宁安死了?他死了?”

夫人不解,心说王宁安战死,不是老爷带回来的消息吗,你怎么反倒问起我来了?难道是赔钱赔的脑子不好使了?

吕诲此刻,却是冷静了不少。

王宁安是何许人也!

堂堂西凉王,他要是真的战死了,想瞒是瞒不住的。毕竟不光是大宋,还有西夏,他们可不会客气。

想到这里,吕诲突然想起一件事情。

都说王宁安死了,可却没有见到一个正式的公文,也没有收到地方的一份奏报。

他在御史台做官,向来消息最灵通不过,居然也没有可靠的情报来源……甘州的仗到底打成了什么样?

谁能告诉我啊?

吕诲坐不住了,他干脆从家里出来,空着肚子,直接跑到了御史台,他刚走进来,就听到有人谈论。

原来是兰州那边,下了暴雨,把路给毁了,因此有七天的光景,西北的战报送不过来。不过不要紧了,送来的全是好消息!

第一条就有关木征和野利遇乞的。

的确,老狐狸打了败仗,而且丢了性命,不过根据王宁安的奏报,没藏氏的后人,没藏弘扬已经接过了兵权,并且誓效忠大宋。

而且没藏弘扬还出面指认,说是李谅祚并非元昊亲子,而是没藏太后与人私通所生……这个消息可是够劲爆的。

没藏太后是没藏弘扬的姑姑,是至亲,而且在没藏讹庞掌权的时代,没藏太后的作风也的确不怎么样,乱七八糟的,她的男宠还因为争风吃醋,弄出了人命,成了笑柄!

以她的情况来看,给元昊戴绿帽子,并不稀奇。

假如这个消息属实,那么李谅祚就是元昊的亲生儿子,也就没有资格继承皇位。

显然,明眼人都看得出来,抛出这个消息,是为了什么。

如果西夏国势日盛,军威如天,肯定没有问题。试问历代的帝王,哪一个不被人编排?但不幸的是西夏接连战败,如今又彻底丢了河西走廊。

许多人对李谅祚,还有梁氏兄妹已经忍耐到了极点。

此时抛出这个消息,就是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李谅祚的麻烦来了!

接到了这份奏报,大家就清楚了,原来野利遇乞败了,对宋军的影响不大,相反,没了一个老狐狸,换上一个更听话的,对大宋来说,还是好事情。

再之后,就是王韶的捷报,他突袭甘州成功,已经切断了嵬名浪遇的后路,形成了围歼之势。

又过了半天时间,王宁安的捷报也传来了,他在山丹河一战成功,荡平了嵬名浪遇的势力,又过了两天,赵宗景和慕容轻尘也来了捷报,他们顺利攻克肃州,整个河西走廊,全线贯通。

其实啊,如果不考虑债市和股市的波动,仅仅是这些战场的消息,和大多数人的预测,是一样的,甚至说,比起横山之战,还要容易,没有什么惊险,也没什么波折!

可问题是偏偏多了股市债市的事情!

把这一场普通的胜利,弄得不普通了!

当正式的消息6续传来,股价在一天之间,恢复到了原价,第二天直接增加一倍,第三天,又增加了一倍,到了第四天,还在疯涨之中……所有人都蒙了!

青史尽成灰说

啦啦啦……剪羊毛啦……

第767章 佛印被抓了

几天的功夫,西京就经历了一场级地震,数以千万贯的财富,迅完成了转移。

哪怕是九重皇宫,也能感觉到磅礴威力。

太子赵曙又长高了不少,嘴唇上多了一些黑黑的绒毛,正在从少年蜕变成青年,只是这些变化,赵祯都看不清楚了。

虽然钱乙,还有几位太医高手,努力维护皇帝的龙体,但还是回天乏术,他们只能治病,不能救命!

这些年,为了变法,为了开疆拓土,为了推动变法……赵祯殚精竭虑,多少个不眠之夜,熬干了心血,也熬枯了眼睛。

不过皇帝虽然看不见,但是他比任何人都清楚,没有什么风吹草动,能瞒得过他。

“你们真是好大胆子……连你师父的玩笑也敢开,还说他被砍了脑袋,尸体屹立不摇……你就不怕你师父回京,找你算账?”

赵曙吓得一缩脖子,他能不怕吗!

不过这事又不是他干的,天塌下来,应该也轮不到他头上。

“父皇,师父明察秋毫,他不会在意的。”

“哼!”

赵祯重重哼了一声,“你是不是想说,这事是萧观音和王宗翰干的,你师父就算想收拾他们,也下不去手?或者,就是你师父授意的?”

赵曙闷着头,没敢多说,但是他探过口风,狗牙儿确实说过,师父应该知道,苏八娘和杨曦不会瞒着丈夫的。

这话是没错,可问题是他们来了个先斩后奏,就算王宁安知道了,也徒呼奈何!

“你师父是心怀大局的,而且他做事,看似大胆,实则一向很谨慎,生怕惹出什么篓子,收拾不了……这一次你师父是为了开拓西域,这个战略他在几年前就和父皇商量过了,为了这么大的工程,他付出了不知道多少代价!如今大功告成,河西走廊贯通,西域的宝贝就要运到大宋……在这个关键时刻,你师父不会横生枝节,更不会在股市掠夺,影响西域开的大局!”

如果王宁安在,一定会感动的涕泗横流。

赵大叔啊,你可真是我的知音,每一句话都说到了心坎上!

赵曙听完,终于变了脸色。

他一直觉得萧观音和狗牙儿掺和,肯定是秉承王宁安的意思,只管放手支持,让他们大胆去做就是了。

可是父皇这么一点拨,他才想起来,自己的母后不也想过揽权吗?

更何况萧观音又不是师父的女人,她可未必会死心塌地,至于狗牙儿,他到底年轻,而且大胆乖张,做事不计后果……哎呦!赵曙吓得变颜变色。

遭了!

惹了麻烦了!

师父不会放过自己的!

赵曙的手不由自主抖了起来。

赵祯虽然看不见他的小动作,但是能听到赵曙吸气的声音,加上半晌没有动静,就知道儿子害怕了!

“哼,父皇都一把年纪了,还要给你们擦屁股!”

赵祯伸手,招呼儿子,给他加一个枕头,坐得更舒服一些,赵曙做好之后,乖乖站在一边,只要父皇愿意出手,多半不会有事的,赵曙这么安慰自己。

“说吧,这一次你们捞了多少钱?”

赵曙抓了抓头,不太好张口。

赵祯生气了,“怎么,还想瞒着父皇?”

“不不不……父皇,儿臣是没想好怎么说,因为……有点多!”赵曙很小心,他的小心肝真的有些承受不了。

有人要问了,这一次他们到底赚了多少呢?

原来文彦博行了1ooo万贯官方债券,这一部分有人抛售了大约5oo万贯,而他们花了不到15o万贯就给吃下了。

如今大胜之后,由于王宁安战决,各种花费降到了最低,保守估计,5oo万债券,能带来百分之一百的利润!

那就是说,目前市价值1ooo万贯,扣掉15o万贯的成本,光是这一项,就拿到了85o万贯!

“咳咳咳!”

赵祯忍不住咳嗽起来,他老人家都受不了!

大宋的岁入在王宁安的努力之下,一路增加,如今推行新法之后,各种收入加起来,过两亿6千万贯!

看起来是不少,但是其中八成以上,都是固定开支,比如军费,俸禄,河工,学校,备灾,救济孤寡贫苦……至于皇宫,每年能分到两百多万贯已经很不错了。

曹皇后曾经为了一百多万贯的亏空,就想逼着儿子娶曹家的姑娘,可见皇家也不宽裕。

85o万贯,顶得上皇宫四年的开支!

更要紧的是这些都是现金,随时可以支用,和那些布匹粮食,完全不是一回事。

听到这里,赵祯心思转动,他也有疑问。

萧观音是个才女,自视甚高。她断然不会为了一点蝇头小利,就编排王宁安,掀起这么大的波澜!

现在赵祯终于明白了,别说萧观音啊,就是真正的观音降世,面对如此暴利,只怕也坐不住啊!

“话别说一半,不是还有那么多的民间债券和股票吗?你们都赚了多少?”

“这个……咕嘟!”

赵曙咽了一口吐沫,他没胆子隐瞒,只好如实说了。

售的时候,所有的债券和股份加起来,大约是1oo万贯,后来快攀升,总价达到了175o万贯。

然后就是暴跌,疯狂暴跌,民间的这些,当然不及文彦博的官方债券有信用,听说战败之后,短短的一个下午,抛出来将近9oo万贯,加上以前的几天,一共抛了1o5o万贯左右,还握在其他人手里的,不足15o万贯。

“这么多的债券和股票,你们吃得下吗?”

“回父皇,吃得下,因为,因为抛售的价格暴跌,只,只用了不到十分之一的价格!”

噗!

赵祯一口老血,喷出三丈。

多少!

不到十分之一!

也就是说,用了差不多1oo万贯。

抢官方债券,用了15o万贯,相当于原价的百分之三十,这回更狠,只是百分之十!

加起来,一共5o万贯的本!

是啊,这点钱对萧观音来说,当然不算多,相比起王家的产业,也是九牛一毛,可就是这点钱,以小博大,却产生了惊人的效果!

随着战胜的消息传来,原本被人家当成废纸的股票和债券,一下子变成了香饽饽。

股价一涨再涨,增加了两三倍不止!

也就是说,他们手里的股票和债券,差不多值3ooo万贯以上!

而成本只有区区的1oo万贯!

真是好赚啊!

赵祯都没法淡定了,他从龙床上下来,让赵曙搀扶着自己,到了桌案前,戴上了老花镜,又拿起放大镜,配合着一个字一个字地看,足足看了一刻钟,看得眼睛酸,泪水流出,赵祯颓然一扔放大镜,长叹连声。

“不可思议,真是不可思议!皇儿,只怕抢钱都没有这么容易啊!”

赵曙同样心惊肉跳,不寒而栗。

他第一次知道,原来钱多了,是真的会烧手的!

萧观音,狗牙儿,他,还有佛印和尚,他们赚的所有钱加起来,差不多有4ooo万贯!如果都换成铜钱,只怕能在洛阳堆出一座铜山。

赵祯沉吟许久,突然勃然大怒!

“好大的狗胆!简直欺天了!”

赵曙吓了一跳,还以为父皇是骂他,吓得差点跪下,但赵祯接下来的话,让赵曙如蒙大赦。

“好啊,真是好啊,平时一个个廉洁高古,不食人间烟火,生怕谈到了钱字就脏了他们的嘴!结果如何?且不说如今的市价,光是拿出1oo万贯,对了,还有文彦博那1ooo万贯债券,一共是oo万贯!这可都是现金,他们哪来的这么多钱?这是多少的民脂民膏?”

赵祯突然想起了当年的韩琦,韩琦和王拱辰因为巨额的贪污,掉了脑袋,可韩琦说过,他是拿了钱,可没有放到自己的腰包里。

下面的人特别贪,大宋又不杀士大夫,要想做事,就必须喂饱了官吏,官字两张口,上吃朝廷,下吃百姓。

从来都是先让官吃饱了,老百姓才能捞到一点残羹剩饭,如果官不聊生,那天下可就没救了。

这些话在当时听来,还只当是韩琦的诿过狡辩之词,但是现在一看,韩相公还是客气了。

大宋真是不缺钱,只是这些钱不在朝廷的手里罢了。

赵祯清楚,由于王宁安避嫌,他的一系并没有掺和太多,这些债券股票有七成是旧派的士人买下的,

换句话说,短短的时间里,这帮人拿出了15oo万贯!

假如没有萧观音的这一手,看情况股价能增长百分之十三百,他们一下子就赚了3ooo万贯!

真是敛财有道,家致富,手段高明。

要是他们能把赚钱的本事,拿出三分用在朝政上,大宋的变法也不会如此艰难……尤其是方田均税,就算有十几万亩的田产,重新均税之后,一年最多拿出1万贯纳税而已!

就这么点钱,所有人都叫穷叫苦,拼死命的阻拦破坏,可是瞧瞧啊,他们多有钱,多会赚钱!

赵祯甚至觉得萧观音出手很有道理,如果让这帮人白白把钱捞走,赵祯都会郁闷死。当了四十年的皇帝,养了一大帮贪官,羞愧啊!

“皇儿,你可不要学父皇,光知道做烂好人啊!”

赵曙连忙答应,正在这时,突然有小太监跑进来,在赵曙的耳边,低语了两句,赵曙的脸色立刻变了。

“父皇,刑部的人把白马寺给包围了,佛印大师被抓了!”

第768章 很有默契的君臣

佛印身为大相国寺主持,又兼掌白马寺,股市和债市都是他负责的,知道的秘密太多了,这家伙被抓起来,要是管不住嘴巴,什么都往外说,那还不要人命啊!

赵曙的小脸变色了,声音都略带颤抖。

赵祯扫了他一眼,随即冷笑。

“怎么,这点事情就怕了?要是连这点胆魄都没有,谁给你的胆子,什么钱都敢赚?”

赵曙被责备得无地自容。

“儿臣错了,请父皇责罚。”

“错在哪了?”赵祯反问了一句,赵曙瞠目结舌,不知道如何回答,只能说道:“是儿臣给父皇惹了麻烦,儿臣该死!”

“你是一国储君,是未来的天下之主,别动不动就错了,该死的。你死了,谁来继承朕的万里江山?”

赵祯伸手,赵曙连忙搀扶着父亲的胳膊。隔着龙袍,赵曙都能清楚感到,父亲的手臂松弛,仿佛是一团棉花,可就是这样一条衰老的臂膀,还是能给他遮风挡雨,给他无与伦比的勇气。

“行了,别害怕,凡事都有父皇呢!”

赵祯难得笑道:“你说说,打算怎么办?”

“儿臣,儿臣以为当立刻去把佛印大师救出来,绝对不能让他落入刑部那些人的手里!”

“救……怎么救?”赵祯笑呵呵道:“是朕下一道旨意,还是你自己去硬闯?”

“这……”赵曙又哑火了。

“股市和债市出了这么大的波动,又有人散播谣言,扰乱军心,他们抓佛印,那是天经地义,哪怕是父皇,也不能降旨干涉,至于你……那就更不行了。”

“可,可万一……”

“没有万一!”赵祯把脸色一沉,怒道:“你既然用了佛印,信了他,就应该用人不疑疑人不用。更何况,就算佛印说出了什么,又能如何?他们还敢抓你这个储君不成?”

不得不说,还是老皇帝够霸气。几句话,就把赵曙镇住了,他心里也不那么慌乱了。只是赵曙还有些担忧,毕竟通过佛印,这把火会烧到萧观音和王宗翰,要是把他们也给抓了,那就对不起师父了,赵曙就算不想露头,也不行了。

赵祯也猜到了儿子的心思,想了想,轻轻一笑,“没事的,只管看着,你师父能应付,他应付不来,还有父皇呢!总而言之……该干什么干什么,别耽误了正事……”

“正事?什么正事?”赵曙犯傻了。

赵祯气得怒吼:“还有什么正事!你们弄了那么多钱,不会光想着坐在床上数钱玩吧?用了,赶快给朕用了!修直道,建城池,再扩充3万禁军!你敛财父皇可以不管,但是你要花不明白这比钱,出了亏空贪墨,父皇饶不了你!”

“是是是……儿臣遵旨!”

赵曙吓得抱头鼠窜,赵祯坐在了床上,刚刚的一番动作,已经耗光了他的力气,只能躺在床上,慢慢恢复精神头儿。

只是赵祯的心里还是很高兴的,这一次的事情,至少有三大好处。

先,当然是狠狠教训了那些士绅官吏,又给金融市场提了个醒;其次,弄到了一大笔钱,开西域的资金就有了,西域稳定下来,转过头,灭亡西夏,也就近在咫尺;再次,一直做事规矩,公忠体国的王宁安,居然约束不了自己的家人,他们跳出来大捞特捞,好啊,这才是一个真正的人!有血有肉有弱点的人!

别怪赵大叔心思阴暗,身在高位,一直小心翼翼,爱惜羽毛,把自己的名声看得比什么都重,做起事来,不愿意留把柄,到处卖人情,交朋友……看起来完美无瑕,可皇帝就要不放心了!

这世上有完美无瑕的人吗?

有十足的赤金吗?

装得高古不凡,究竟想要什么?莫非是贪图龙椅不成?

所以,历代名声极好的大臣,都会受到君王的猜忌,尤其是新旧交替的时候,更是犯忌讳。

若非如此,赵祯也不会放王宁安去西域。

可萧观音和狗牙儿的举动,反而让赵祯松了口气。

王宁安贪不贪心且不论,至少他身边的人不是铁板一块,而且这笔账肯定要算到王宁安的头上,他和文官之间的隔阂更深了。

臣子不斗,君王不安啊!

所以,赵大叔睡了一个安稳觉!

……

只是这一夜,有太多人睡不着了。

“师父,佛印被抓了。”狗牙儿趴在桌子上,一副惴惴不安的模样。

“抓就抓了,又能如何?”

“师父,那个秃驴可是个没骨头的,万一他都说了,我们可怎么办?”

萧观音犹豫了一下,“大不了就去西域呗,有什么可怕的。”

“可怕,当然可怕!这帮人再厉害,至少比我爹好对付而且,而且咱们手上那么多股票和债券,看似很值钱,但是还需要变卖折现才行,如果就这么跑了,岂不是成了一堆废纸!”

萧观音想了想,也有道理。

“那又能如何?你去把佛印抢出来?或者干脆把他杀了灭口!”

“啊!”

狗牙儿吓得惊呼出来,连忙摇头,“不成,不成,舅舅会扒了我的皮的!”苏轼的好朋友不多,佛印算是其中之一,两个人都好诙谐,又能吃会吃,每次凑到一次,都要吃得昏天黑地,聊得欢天喜地。

想找个比佛印还有趣的人,可不容易。

萧观音又笑了起来。

“你小子不是常说,做大事要不拘小节,不折手段,要狠辣果决吗?你现在这个样子,真是连你爹都不如!”

狗牙儿被说的低下了头,不停找着地缝儿,想要钻进去。

突然,狗牙儿下定了决心!

“杀就杀了!又能如何!”他一跃而起,“我现在就去安排人手,潜入刑部,让佛印服毒!”

他刚转身,就看到了一张阴沉的驴脸!

“啊!是舅舅啊!”

狗牙儿别提多尴尬了,来的人正是苏轼,他满脸的风尘,十分疲惫,可眼中的怒火,依旧喷出三丈,要把狗牙儿给烧了!

“小兔崽子,你真是好大的狗胆!”

说着他举拳就打,狗牙儿连忙躲闪,一边躲,还一边讨饶。

“舅舅饶命,舅舅饶命啊!我也是没有法子,真是不怪我!”

苏轼长得胖,又赶了好几千里的路,实在是没有力气,追了两圈,便坐在地上,呼呼大喘。

这时候狗牙儿又凑了过来,他眼珠转了转,突然笑道:“舅舅,是不是我爹让你过来的?”

“哼!我这辈子就让你们爷俩坑苦了!他在甘州喝着葡萄酒,听着凉州词,泡着温泉,过神仙日子,让我风尘仆仆的乱跑,不当人子,不当人子啊!”

苏轼不停倒苦水,狗牙儿连忙倒了一杯小龙团,送到了苏轼的手边,嬉笑道:“舅舅,京城的好,可不是西域能比的。更何况这次我们捞了大钱。回头外甥孝敬你!想买什么买什么!想吃什么吃什么!咱们什么都没有,就是有钱!”

“你拉倒吧!”

苏轼气哼哼道:“别打肿脸充胖子,钱是到手了,你吞得下去吗?你有胆子花吗?”

狗牙儿连忙赔笑,他转到苏轼的背后,替苏轼捶背揉肩,十足的狗腿子状。

“舅舅,我的亲舅舅,您老没来,我是真没有主意,可您老来了,外甥心里就有底儿了,我爹是怎么交代的?”

苏轼白了他一眼,“那是你舅舅管用,分明是你爹有本事!行了,你爹传话了,告诉你们,一动不如一静,老实待着,要是想着杀人灭口,就是他也保不住你们!”

……

王宁安和赵祯都同时选择了沉默,君臣默契一百分!

可那些被坑的很惨的官员们可坐不住了。

几乎所有人都凑到了刑部大牢,佛印这辈子也没享受过如此待遇,他真恨不得死了算了。可是佛印也清楚,断人财路,如杀人父母,岂是一死能了之的!

这年头啊,要么硬着头皮闯过去,要么就被两头的人一起踩死,除此之外,没有第三条路!

佛印心里面也有数,这事牵着太子,牵着王大少爷,背后是赵祯,是王宁安,大宋朝两个最有权势的人物,他一无所惧!

想到这里,佛印脸色一沉,“诸位大人,老衲虽然是方外之人,可也主持着一摊子事情,你们随随便便,就把老衲抓了,恐怕不妥吧!”

“呸!”

刑部的一个郎中跳了出来,他赔了十万贯,一肚子火。

“佛印,你少装蒜!给我说实话,是不是你,偷偷散播流言的?”

“老衲是出家人。”佛印一本正经道:“老衲不打诳语!”

“你放……”刑部郎中差点骂了出来,“佛印,你放聪明点,我们不会随便抓你,你趁早招供,免得皮肉受苦!”

佛印低垂着眼皮,念了句佛号。

“老衲修行佛法,早就看淡了一身皮囊,你们有本事,只管随便下手就是,不过老衲要提醒诸位大人,天下物议纷纷,你们不要给自己惹麻烦。”

“好你个无耻秃驴,居然敢威胁本官,来人,给我动刑!”

一声令下,有几个彪形大汉,赤着上身,露出一巴掌宽的胸毛,手里提着生牛皮的鞭子,里面都裹着铁丝。

一个个凶神恶煞附体相仿,他们高举皮鞭,沾了沾盐水,就要动手。

佛印的心都凉了,这就要完蛋啊!

正在这时候,突然有人跑过来,在刑部郎中耳边低语道:“大人,贾相公来了,请大家过去。”

第769章 逼宫政事堂

听说贾昌朝来了,这帮官吏都像是找到了冤家债主一样,蜂拥而出,一下子就把老头子给包围了。

见他们气势汹汹,把老贾也吓了一跳。

“你们干什么?”贾相公沉着脸问道。

别说,虽然贾昌朝罢相好几年了,朝廷的人物也换了好几拨,但毕竟是干了多少年的相,威仪十足,等闲还不敢侵犯。

这时候出身名门的吕诲站了出来,他先是抱拳拱手,然后轻轻冷笑,“贾相公,您老此来,是替西凉王耀武扬威了?”

贾昌朝瞬间黑脸了,伸手点指着吕诲,“亏你还是吕家的后人,连青红皂白都不分了吗?这次的事情,老夫从头到尾,全都不知情。如果老夫参与了,怎么不见老夫低价收购股票债券,大一笔?”

“这……”吕诲语塞。

贾昌朝又追问了一句,“你们这么多人,不会到现在,还不知道股票和债券被谁抄底了吧?如果连此事都弄不清楚,赔死了也活该!”

老贾的话,是切中要害,在场的这帮人,老脸通红。

他们当然清楚是谁抄底的,虽说股市债市参与的人不少,但是归根到底,有资格有财力买卖股票的,也就是朝廷的官吏,有实力的士绅,还有新崛起的商人,加上一些将门勋贵,谁占便宜了,谁吃亏,大家是有数的。

贾昌朝当然不是占便宜的人,不过老家伙也没吃亏。

怎么说呢?

他拿出了三成的丝路银行股份,公开行,钱都揣到了口袋里,其实股票涨跌,影响不大……只不过身价骤然起落,还是让贾相公颇为受伤,好在如今股价飙升,他的身价不但回来了,还着实大涨了几倍。

算起来,老贾还是占便宜的。

可是他心里有怨气啊!

他觉得王宁安太不地道了,大家可是儿女亲家,坑人也不能把老夫算计进去啊……最最关键,是赚钱不能忘了老夫啊!

你太不够意思了!

股价最低的时候,还不到原价的十分之一!

丫的老夫要是出几十万贯,现在就能翻到上千万贯,一夜暴富!

你王宁安专门吃独食,不知道分享利益,看老夫不给你点好看。当然了,贾相公还不愿意和王宁安撕破脸皮,毕竟丝绸之路通了,还有那么大的生意要做,凡事留一线吧!他和王宁安可不一样!

在来之前,贾昌朝已经秘密修书一封,送给了儿子贾章。

虽然老贾没告诉他什么,但是以儿子的奸猾,一定会把这封信送给王宁安,也就算是斗而不破吧!要是斗破苍穹,他贾相公也承担不起……

“谁知道您老和西凉王是怎么商量的,没准他日后会重重酬谢您呢!”吕诲低声自语道。

“呸!”

贾昌朝手足颤抖,怒斥道:“蠢材,老夫是担心你们把自己坑了,别到时候落一个配西域,流落异乡的下场,这才溜溜儿过来,想要看看你们准备怎么办,真是好心当了驴肝肺……老夫告辞了。”

说着,贾昌朝转身就走。

大家伙互相看了看,全都埋怨吕诲。

他们人数不少,但是群龙无,关键是面对皇帝,面对西凉王,都没人能说得上话,一窝蜂似的乱斗一场,肯定会吃亏的。

此时贾昌朝过来,正好作为主心骨,哪能放他离开!

大家伙挤眉弄眼,一起跑了出来,百般哀求,把贾昌朝又迎了回来。

吕诲也站在贾昌朝面前,拱了拱手。

“老相公,方才晚生的话都是胡说八道,您可千万别当回事,我们也是被气糊涂了……您老人家说说,这天底下有这么坑人的吗?”

“是啊是啊,贾相公,这根本就是诈骗,巧取,豪夺!我们几代人攒的一点辛苦钱,全都被坑走了,真是欺负人啊!”

贾昌朝微微叹口气,“你们心里的委屈老夫都知道,现在不是诉苦的时候,你们说说,都查到了那些东西?”

他这么一问,大家还有些迟疑,不愿意交底儿。

贾昌朝更生气了,“怎么,怀疑老夫?老夫可告诉你们,我是怕你们碰到了不该碰的东西,万一把自己跌进去,那可就没人能救了!”

这帮人互相看了看,纷纷哀叹。

吕诲带头,他还没说话,眼圈就红了。

“身为臣子,我等是忠心耿耿,兢兢业业,任劳任怨,从不敢懈怠,更没有半点不忠……唉,说起来啊,还是王宁安,他这个师父不好,教坏了殿下,当真是可杀不可留!”

贾昌朝皱着眉头,怒道:“别铺垫了,直接入正题,莫非牵连到了太子殿下?”

“没错!”

吕诲告诉贾昌朝,根据他们的调查,太子殿下曾经和西凉王世子拜会过佛印,他们商量了很久。

另外抄底行动中,有一家皇家书局也参与其中,而这家皇家书局就是太子的生意,而且皇家书局,拿出了5o万贯现金。

想想吧,一个专门给皇家书院供应笔墨纸砚的书局,哪来的这么多钱?他们又怎么敢抄底儿股市,如果没有太子授意,又是谁干的?

一想到太子可能参与其中,大家伙更加悲愤了。

好你个王宁安,你把好好的一个皇子,教成了唯利是图的小人,有这么一个精明的太子,日后大家伙可怎么活啊!

他们不光是愤怒,更担心往后的日子,一个个唉声叹气,满肚子怨念。

听到这里,贾昌朝微微叹息。

“你们啊,既然知道太子牵连其中,怎么还敢随便抓了佛印,你们不怕落下一个私设公堂的罪名吗?”

“这……”

那个刑部郎中站出来,争辩道:“老相公,堂堂刑部,抓一个野和尚,还有什么不行的!”

“愚蠢!”

贾昌朝鄙夷道:“你们抓了他又如何?是严刑拷打,还是威逼利诱?你们把他打死了,是不是草菅人命?太子能放过你们?没打死,让他招供了,你们还敢让他去指正殿下吗?如果他当堂翻供,你们是不是落下了污蔑太子的罪名,摸摸自己的脖子,你们比韩稚圭如何,比富彦国如何?”

被贾昌朝一顿训斥,这帮人全都浑身颤抖,冷汗直流。

到底是老前辈,真是直指要害!

尤其是刑部郎中,想想刚才还要拷打佛印,且不管如何,只要佛印挨了打,赵曙就有说辞,不管如何,都是你们屈打成招,进而污蔑西凉王,攻讦太子,其心可诛……到了那时候,谁也保不住他们了。

“哎呦!”

有人一撩袍子,跪在了贾昌朝面前,其他人也纷纷跟进,他们痛哭流涕,别提多惨了。

“贾相公,我们一心效忠朝廷,竟然落了这么个下场,您老可千万要给我们主持公道,给我们说话啊!”

“是啊,贾相公要是不帮我们,我们可就完蛋了。”

……

面对着一群人的哀求,贾昌朝微微冷笑。

现在知道求我了,早干什么去了!

要说起来,贾昌朝为什么会出头,为什么不惜得罪王宁安,也要替这帮人谋划……原因很简单,这上百号官吏,可是一股不弱的势力。

文彦博被赶到了西北,朝中再也没有足够份量的老臣。

如果趁机收编了这帮人,他贾昌朝就有东山再起的机会。

为了重夺相位,贾昌朝也不得不出头,他的想法再给儿子的信里,写的清清楚楚。相信王宁安也会想清楚,如果老贾能再度当上相,他王宁安的利益自然不会少的……

贾昌朝沉吟了半天,才缓缓道:“老夫如今,已经是残病之身,能帮你们什么!这事情牵连这么广,金融动荡,市面不安,更有人拿军国大事开玩笑!还污蔑西凉王战败被杀,搓动军威,影响士气,这是小事吗?你们之中,有御史台,有六部的,还有枢密院的,为什么就不上书,要求彻查呢!还让老夫出头,这岂不是捧着金饭碗要饭吗?何其愚蠢啊!”

老贾说完之后,也不停留,直接告辞离开。

以他的江湖地位,说到这里,已经算是极限了,再说下去,把太子和王宁安都得罪死了,还想着复相啊,不掉脑袋就不错了!

虽然老贾走了,但是这帮人不傻啊!

琢磨了一会儿,全都明白了!

可不是吗!

还纠结着金融的事情,还抓了佛印,这不是缘木求鱼吗?

凡事都要抢占道德制高点,在生意上怎么讲,还能斗得过太子吗?唯有把事情的程度提高,拉更多人下水,才能让太子低头!才能拿回损失!

想到这里,这帮人都有了主意。

吕诲道:“各位,匡君辅国,维护纲常正道的时候到了!大家一起去政事堂,让当道诸公,给我们一个说法!咱们问问他们,国家大事,能不能这么胡来?”

“对!吕兄说得好!现在就去,一起去,谁不去谁就是懦夫!”

……

好家伙,一百多号官员,呼朋引伴,一起杀向了政事堂。

这架势真是够吓人的。

今天的政事堂,很难得,四位相公具在,另外枢密使孙固,参谋部尚书狄青,这两位也在,他们主要是商讨有功将士的赏赐问题。

外面嘈杂声响起,好多官吏,冲了进来。

包拯看了看大家伙,无奈可笑。

“唉,真是羞愧啊!咱们也不能躲着,去见见吧!”

王安石,司马光,韩绛,大家一起点头,“我等都愿意听从老相公的安排!”

第770章 皇帝的套路

“真是一帮无耻之徒!”

赵曙已经得到了奏报,百官跑到了政事堂,逼着几位相公出面,不得不说,这是一个高招。

眼下的政事堂,相包拯,他虽然和王宁安交好,但老先生向来对事不对人,绝不会包庇有罪之人。

次相王安石本来和王宁安就不是一路的,而且他因为变法,得罪了太多的官吏,想来应该不会为了此事,而得罪百官。

至于司马光,虽然是王宁安的弟子,但是他为人油滑,并不可靠,算来算去,怎么都是凶多吉少。

如果政事堂真的过来问罪,赵曙小心肝扑通扑通乱跳,他只能不停偷看赵祯。

赵祯靠在龙床上,一语不,好像入定的僧人。

过了好半天,赵曙脑门都冒汗了,赵祯才打了个哈欠,好像刚睡醒的样子。嘴里还念叨着:“上了年纪,说睡就睡着了,这身子骨真是不成了。”

老皇帝抬起头,茫然道:“皇儿,可有事情?”

赵曙喷血了,我的亲爹啊!

天都要塌下来了,您老怎么还稳若泰山啊!

赵曙一肚子郁闷,却也不好失态,只能委屈道:“刚刚包相公递了牌子求见。”

“哦,那就让他进来吧。”

赵曙更加着急了,他真怀疑老爹是不是糊涂了,真的不需要一点策略,就直接见人?爹啊,你给我吃颗定心丸成不?

赵曙委屈的要哭了,赵祯才缓缓道:“你退到屏风后面,父皇自有主张。”

有了这句话,赵曙如蒙大赦,赶快跑到了屏风后面,他刚进去,包拯带着几位相公就来到了寝宫。

包拯年纪也大了,满头白,行礼之后,站在那里,颤颤哆嗦,看起来居然比赵祯还要苍老。

“快给包卿搬个座位。”

赵祯笑着指了指自己的老花镜,对包拯说道:“朕只能看到一团人影,都看不清包卿的样子了,不过朕知道,你的身体也不好吧!”

听到这话,包拯声音颤抖,叹息道:“老牛老马,不堪驱使,老臣几次上表,请求致仕,还望陛下早日恩准,让老臣返回家园,颐养天年。”

赵祯摆手,“包卿,百姓常说,衣不如新人不如故,可是在朕这里,衣服旧的好,人也是旧的好!朕老眼昏花,分不清新旧,也看不清真假……只有你们这些老臣,朕心里头清楚,用起来也放心,你可不能舍了朕啊!”

包拯铭感五内,眼圈泛红,“圣人如此抬举,老臣唯有以死相报,致仕的事情不提了,再也不提了。”

……

这对君臣叙说了半天感情,才把话题圆回来,包拯就说道:“启禀圣人,一大帮人跑到政事堂,他们都请求政事堂帮忙做主。”

“哦,是什么事情?”赵祯关切问到,仿佛真的什么都不知道一样。

“陛下,是这样的,这些日子有人散播流言,弄得股市波动,不少人都损失惨重……他们认为操纵股市之人,影响军国大事,其心可诛,理当严惩不贷!”

“哦,既然如此,那只管查吧,朕只要看看结果就是。”

赵祯这么一说,反倒把几个人给噎住了。

查什么啊,佛印是抓了不假。

可是谁敢问啊?

政事堂的这帮人,哪个不是老狐狸。

问出了口供,说你屈打成招,问不出口供,说你陷害无辜。

现在佛印就成了一个烫手的山芋,放了不甘心,不放,早晚会出事。

真要是佛印说出来什么,那才是一个死呢!

王宁安何许人?

刚刚打通河西走廊,拓地几千里的级功臣,谁能动得了他!

赵曙何许人?

马上就要继位的储君,谁活得不耐烦了,要和未来的皇帝斗?

这个案子根本没法查,但是百官损失那么多,一肚子怨气,沸反盈天,不给他们一个交代,永无宁日。

政事堂夹在了中间,实在是很为难。

“陛下,老臣以为,金融的波动,不是小事,但是相比经略西域,还是差着许多。这次金融波动,影响力许多人投资西域的热情,而且胡乱散播流言,对朝局也是有影响的,老臣以为,应当给百官一个交代,然后尽快鼓励大家,开西域,把黄金白玉运回来,陛下心心念念,要改革币制,行金币,万世之功,只在眼前,不能因小失大……老臣胡言乱语,还请陛下裁决。”

到底是老江湖,虽然不及那几位老狐狸,包拯的功力也不弱。

他没有谈是非对错,只是讲到了开西域,讲到了大局,就算赵祯,也听了进去,他频频点头。

“包卿所谋者国,朕也有此意。”

听到这里,屏风后面的赵曙就是一惊,险些叫了出来,连忙捂住嘴巴,继续侧耳倾听。

“包卿,你说该如何向百官交代,朕都听你的。”

这几位暗暗松口气,皇帝还算不错,没有胡搅蛮缠,挺通情达理的,包拯看了一眼司马光,“君实,你把政事堂的意思,和陛下说说吧。”

“是!”

司马光站出来,躬身道:“陛下,政事堂以为,散播流言,恶意扰乱股市和债市,所得当属欺诈而来,应当追回,返还原主,交易取消……另外有人污蔑朝廷功臣,说西凉王战死,动摇军心,绝非善类,应该追究罪责,予以惩戒!”

注意,司马光的用词,他只说惩戒,意思就是您老警告一下也就完了,太子是半君,我们也没资格置喙,反正都是皇家的事情,当爹的教训儿子,理所应当。

赵祯沉吟许久,又道:“包卿,王卿,还有韩卿,你们的意思呢?”

王安石道:“圣人,臣以为只要追回不法所得,应该就可以安抚人心。”

韩绛也道:“陛下,身为官吏,当以朝局为重,臣以为他们会体会圣人苦心,不会添乱的。”

包拯颔,也是这个意思。

很显然,百官也知道不能太过分,大家各退一步,事情就过去了。他们也要迫不及待插手西域,毕竟那么大的一块肥肉,不吃一口,实在是太亏了。

听完了政事堂诸公的意思,赵祯认真想了想,“可以,这样吧,你们下去,告诉百官,谁受了多少损失,都呈报上来,然后按照名单,返还相应的股份。”

司马光听到最后两个字,心中一惊,皇帝是什么都知道啊!就是装糊涂!

如今股价比当初已经贵了三倍,当初十万贯买的股票,如今值三十万贯!而赵祯的意思,却是只返还十万贯的股票,换句话说,就是只能拿到当初的三分之一的股份……黑,真够黑的!

可是没办法,谁让人家是皇帝呢!

对百官来说,不赔不赚,能补上窟窿,也就该偷笑了,而且股票看样子还能继续涨,并不会损失什么,也就只能如此了。

政事堂的诸公,长出一口气,纷纷告辞离开。

他们刚走,赵曙就跑了出来,几步冲到父皇的床边,满脸的焦急。

“父皇,您不是说,要用这笔钱开西域,还要扩充禁军,可不能给他们啊!”

赵祯把脸一沉,“哼,你啊,都占了那么大的便宜,还不知足吗?”

“儿臣当然不知足了!”

赵曙急了,争辩道:“父皇,那帮大臣,动不动就拿出几十万贯,甚至上百万贯……他们哪来这么多钱?还不是民脂民膏,贪墨所得。儿臣就不信,谁能靠俸禄,攒下这么大的家业?”

赵曙越说越气,“这些臣子,仗着免税的特权,兼并土地,贩运货物,他们只要拿出一个名号,当做干股,就有人给他们送钱,比朝廷还好赚!结果这帮人还不肯罢休,哪有好处就往哪里跑,贪得无厌,卑鄙无耻!明明是他们没有投资的眼光,听风就是雨,自己胡乱抛售,赔钱了也是活该!愿赌服输吗!莫非他们连赌徒都不如吗?”

赵曙当然一肚子气,他刚刚算计好了,要怎么花钱,结果老爹就变卦了,还要返还给那些人,这不是坑儿子吗?

想要钱啊,没门!

让他们来吧,我倒要看看,他们能把我这个太子如何!

赵曙义愤填膺,气冲斗牛。

哪知道老爹赵祯,突然哈哈大笑。

“皇儿,你方才说的那些,可有证据?”

“证据……难道这不是人人皆知吗?”

“哈哈哈,你啊,还是太嫩了。”赵祯把眼皮一垂,老气横秋道:“父皇乏了,要先眯一会儿,你去窗前好好想想吧。”

赵曙一头雾水,什么证据,父皇要什么证据……证据,证据……他念叨了半天,还是没有头绪。

想求教父皇,赵祯却已经打起了呼噜。

正在这时候,有小太监进来报信。

“殿下,政事堂那边送来了名单,您要不要过目。”

“名单?给我看看吧!”

赵曙接过来,扫了一眼,足足113位官员,最少的投资三五万,最多的居然有15o万贯,平均下来,也有三五十万贯!

如果再加上债券的部分,这帮人砸进去7oo万贯以上,有钱,真是有钱啊!

赵曙突然看到了每一个人名后面,都有签字画押,血红的大印……啊!他突然张大了嘴巴,低呼出来我的天啊,这不就是证据吗!

父皇啊,你也太厉害啊!

第771章 厉害了,太子

赵曙看到了这份名单,那是心花怒放,崇拜的五体投地。

姜是老的辣,父皇这块老姜,也实在是太辣了!

赵祯一直装傻充愣,再和政事堂诸公谈判的时候,还故意要占便宜,让人们误以为他想要各让一步,息事宁人。

但是别忘了,赵祯在刚刚得到股市消息的时候,是何等愤怒!

他很清楚,这帮人的身价财富,几乎都是在他当皇帝的四十几年积累下来的,讽刺,真是讽刺,他身为天子,仁慈宽宏,结果居然给下一代留下了一大堆的贪官污吏,不收拾这帮人,赵祯情何以堪!

故此,他故意示弱,故意诱敌深入。

不出所料,这一份清单到手了,有了这玩意,就等于握着供状,握着封神榜,想让谁死谁就别想逃!

可笑百官,还以为能拿回损失呢,哪知道连老命都要赔进去了!

赵祯微微含笑,“皇儿,你知道该怎么做了吗?”

赵曙兴奋一挥拳,“儿臣明白,儿臣全都明白了!”

“那好,就让他们进来吧!”

赵曙立刻跑去传旨,不多时,政事堂的几位相公,还有十几位官吏代表,都来到了寝宫,见礼之后,分列两旁。

赵祯让人给包拯搬了墩子,然后就说道:“朕刚刚问过了,太子也向朕说了,他的确参与了股市买卖,众卿损失了这么多,他愿意赔偿大家。”

赵祯说完,冲着赵曙招手,“皇儿,你和众卿说说吧。”

“遵旨!”

赵曙从旁边转过身,来到包拯面前,先是拱手,包拯欠了欠身,脸上有些尴尬。说实话,他们这叫逼宫,尤其是太子还没成年,又是半君,他们这么干,和欺负小孩子有什么区别?

老包很不好意思,只能说道:“殿下仁德宽厚,爱惜百官,体察疾苦,诸位同僚,你们也该深体殿下用心,好好办差,效忠大宋。不要总是盯着财货往来,好好的朝廷命官,变成了一个满口铜臭的商人,还不羞愧吗?”

百官直竖竖站着,他们心里还不高兴呢!

丫的只答应赔偿原价,现在股票都涨了三倍,我们少得了那么多钱,全都塞进了太子的腰包,这小子简直贪得无厌,和他那个该死的师父一个德行。

咱们走着瞧,别以为你是太子,我们就没办法了,只要机会到了,连皇帝也不怕!

他们都憋着一肚子怨气,等着这一次结束,他们就找机会,给太子难看!

赵曙微微一笑,“包相公,老百姓常说,亲兄弟,明算账。孤可以退还获利,但是有几样事情,孤必须说清楚。”

包拯颔,“殿下请讲。”

“嗯,包相公,这第一点,我让皇家书局出面,购买股票和债券,是因为见到股市崩盘,担心西域开的大计受阻,故此才挺身护盘,同我一起出手的还有西凉王世子,以及大相国寺的佛印大师……我们买股票,并非贪图利益,因为当时道路断绝,甘州之战情况如何,我们也不清楚……不过,和诸位大人不同,我愿意相信师父,愿意相信西凉王,不惜赌上血本,是为了国家大事,为了师徒之情。至于有些人污蔑,说什么事先释放流言,打压股市,这顶帽子,孤绝不会认……孤也希望包相公能够下令彻查,把真正散播流言之人揪出来,倘若和孤有关系,孤愿意向父皇请罪,罢免太子也好,配西域也好,孤愿意一力承担。”

赵曙说得铿锵有力,掷地有声,仿佛他真的不知道一样。

在场这帮人也不傻,他们还当是赵曙害怕担罪名。

毕竟退了钱,就代表他做错了,等于是承认流言是他放出去的,那样一来,对太子的声望是个不小打击。

做出这个澄清,很有必要。

包拯道:“殿下,老臣一定会下令刑部和御史台彻查,这些年来,朝野之间,各种流言蜚语,到处都是,已经严重扰乱朝局,必须要好好整治了!”

赵曙笑着点头,“包相公此言,孤很欣慰。这第二件事,孤想请教在场的诸公……除去散播流言这条不实罪名之外,孤买卖股票债券,可有什么不法之处吗?”

啊!

大家以为赵曙要还钱了呢!

怎么又扯到了不法啊?

这,这是怎么回事?

这帮人还没想明白,司马光就站了出来,“启奏殿下,目前朝廷并无规范股票和债市的规定,以往官方债券,有衙门委托皇家银行承销,至于民间债券和股票,则是由民间负责……臣曾经提议,要制定相应规矩,只是户部那边,认为不好随便限制,就迟迟没有拿出方略。”

赵曙含笑道:“司马相公,既然如此,是不是可以认为孤并没有干犯大宋刑统?”

百官都是人精,听到了这里,哪里不明白,赵曙这是要脱罪啊!

吕诲身为言官,又是这一次的挑头之人,他哪里能赵曙逃了,他急忙站出来,硬着头皮道:“殿下,殿下身为一国储君,万众瞩目,四方仰德。身为天下之表率,理当正道直行。商贾买卖,那是微末之业,君子务本,朝廷重农。臣窃以为殿下买卖股票债券,已经是不恰当之举,臣,臣斗胆恳请殿下,能够改弦更张!”

他说完之后,刑部,御史台,户部,又6续站出几个人。

大意都是类似的,你不承认散播流言,我们也不敢给太子随便扣帽子。但是你抄底股市,把大家的钱都给抢走了,这是人所共知的事情,你要是没错,那谁给我们钱啊?

这帮官吏,异口同声,说认为太子参与商业,本身就是错的。

更有人说商业买卖,重在公平,太子是半君,参与进来,谁敢让太子赔钱,故此只能牺牲无辜,让其他人受损。

言外之意,他们就是受害者,获得补偿,是理所当然。

面对百官的教诲,赵曙呵呵冷笑。

文人无耻,可见一斑!

他充满讥诮,不屑道:“诸位大人的教训,孤听得一清二楚,也都明白了诸位的苦心,孤买卖股票所得,于理不当,于法不合,于情也说不通……故此,孤需要把这些钱归还诸公,你们可是这个意思?”

吕诲等人互相看了看,一起点头,“殿下睿智。”

“哈哈哈!”

赵曙突然放声大笑,笑得大家汗毛都立了起来。

“诸位臣工,既然情理法不通,就要归还,孤认下了,也一定归还!可是……孤想请教,你们这些钱,究竟是哪里来的!”

突然赵曙把清单高高举起,他猛地伸出手指,指着吕诲,怒道:“吕大人,这上面有你们家的3o万贯,能不能请你拿出证据,告诉孤,你们家的钱都是怎么来的?如果每一贯都是干干净净,无可挑剔,孤不但全数归还,还按照你当时买下的股份归还,也就是说,你能拿到价值9o万贯的股票;呵呵,如果你要讲不清楚……你可要知道,朝廷对待贪官污吏,是绝不会容情的!”

轰!

一声炸雷,在所有人耳边响起。

轰隆隆,惊天动地。

可把人们都炸懵了,吓傻了!

要说这一堆人里,最不意外的就是司马光,他管着钱,又是王宁安的留在京城的代言人、如果萧观音和狗牙儿真的有危险,司马光早就出手了。

王宁安把苏轼派回来,就是告诉所有人,谁都不要动,只管看热闹就是。皇帝肯定有办法解决。

当赵祯一口气答应要归还所得的时候,司马光就留着心了。

他在政事堂的几年里,深深明白一个道理,要想管好庞大的帝国,最根本的就是一个字:钱!

其实很多人看待历史,都会下意识地翻一个错误,认为任何盛世,就是明君贤臣,任何衰败,就是皇帝昏庸,大臣无能……而实际情况,往往不是如此。

那些开创盛世的君臣,未必多完美,而那些亡国君臣,也不一定都是混蛋,之所以会天差地别,是因为治国的难度,完全不一样。

比如汉武帝,他手里攥着文景之治留下来的巨额财政盈余,十足土豪,豪气冲天!做起事情,大刀阔斧,游刃有余,自然显得雄才大略,举世无双。

要是混到了崇祯那个德行,手里没钱,欠了一大堆债,还把唯一能到处抢钱,填补国用的阉党给砍了,无论怎么勤奋,哪怕浑身上下都是补丁,也无法挽回颓势,毕竟不给钱,是做不了事情的……

赵祯当了四十年的皇帝,岂能不懂钱的作用!

大几百万贯的钱,能说退就退吗?

皇帝天生就是最大的流氓,谁信了谁就是傻瓜!

当然了,司马光不会提醒这些人的,你们死不死,跟老子没关系,我就是看戏的。

果然,当赵曙突然飙,把矛头对准吕诲,可把在在场的人都吓坏了。

天啊,不但要不回钱,还要把命搭进去啊!

吕诲也不是等闲,他知道要是被扣上了贪官污吏的帽子,这辈子可就完蛋了!

吕诲顿时满腔悲愤,怒道:“殿下,臣家中世代为官,承蒙国恩厚赐,有些积蓄,也并不稀奇!臣,臣买股票,也是为了帮着朝廷开西域,臣之苦心,天日可鉴啊!”

“是吗?”

赵曙一点也不信,“包相公,您身为相,一年的俸禄有多少?”

“殿下……老臣一年俸禄,加上赏赐,近5ooo贯。”包拯声音不大,可大家都听得清楚。

赵曙点头,突然转向吕诲,声色俱厉道:“这么说,3o万贯,要当六十年的宰相,还要不吃不喝才能攒下来!哦,对了,吕大人,你拿出来的是现金,我朝俸禄,现金往往只有两成,换句话说,需要当3oo年宰相,吕大人,你们家从唐朝时起,就贵为宰相吗?”

第772章 规范金融市场

吕诲被问得哑口无言,他们家的确是官宦之家,从五代开始,就做官,一直传到了吕端,达到了顶峰,接下来虽然衰败了很多,但是底蕴犹存,族中当官的还不在少数。

只是家大业大,开销也大。

朝廷的俸禄有多少?

以包拯为例,当初他在开封府的时候,一年算下来,也不过3ooo贯,而起其中实物占了一大半。

包拯拿着这些钱,还惶恐不安,他把每年的所得,拿出大半,资助家乡的穷学生。

自己在京城过得紧紧巴巴,舍不得用蜡烛,晚上点菜籽油灯,弄得一身菜油味,还被同僚耻笑。

如今坐上了相宝座,俸禄也达到了5ooo贯,可身为相,迎来送往,来家里谈事拜访,总要准备一些茶水点心,京城物价高,请家丁丫鬟花钱也多,一年到头,剩不了多少。

任何一个当官的都心里清楚,没有几个真正靠着俸禄过日子的。

更何况一下子拿出几十万贯,这是挣俸禄的人干得出来的吗?

吕诲虽然狡辩,说这是世代积攒下来的,但也只能哄骗小孩子,问题是赵曙并非小孩子了。

“吕大人,孤也不想诬陷你,要不这样,请审计司进入你的家中,如果你不放心,让刑部,御史台也派人过去,仔细清查,如果真是俸禄所得,光明正大,孤情愿意给你赔礼道歉,可如果不是……查出任何一笔钱来路不明,或者是贪贿行为,或者是躲避税收,或者是鱼肉百姓……也请吕大人能知所进退!”

赵曙说完,把目光转向了其他人。

“你们也是一样!”

赵曙冷笑道:“你们不是说孤挣的钱不合理,不合法吗?那你们的钱,一定是光明正大了?有谁经得起彻查,孤立刻返还,如果没有!你们的钱也是不义之财!就算让孤返还,也该返还户部,诸位以为呢?”

还说什么啊?

这帮人肠子悔青了。

刚刚就不该一时脑袋热,光想着退还财富,就傻乎乎把名字写上去了。

这回好了,钱数是你们自己承认的,等于把罪证塞给了太子,把刀把送到了人家的手里,想抵赖都抵赖不了。

吕诲还算是好的,他的钱不是最多,而家中有做了一百多年的官,树大根深,枝繁叶茂,勉强能争辩两句。

试问,那些出身寒微的,只当过十几年官的,你们的钱哪来的?

靠着俸禄攒十辈子也不够啊?

只要你说不清楚,还不是想怎么办就怎么办!

他们面面相觑,浑身乱抖,吓得脸都绿了。

这就是没有老前辈坐镇吃的亏!

假如贾昌朝在,他一定不会让大家签名,授人以柄……现在说什么都晚了,君臣争斗,臣子有半点不占理,君王就能玩死臣子。

更何况有真凭实据在,铁证如山,这可要了命了!

大家面面相觑,突然一起跪倒,冲着赵祯痛哭流涕。

“陛下!圣人!臣等糊涂,臣等利欲熏心,还请圣人开恩啊!”

“臣等忠心耿耿,这一次臣等也不是为了一点区区家财,实在是为了军国大事。”

“对啊,是有人随意造谣生事,动摇军心,臣等才仗义执言,上书请求彻查啊?”

……

这帮家伙玩变脸的度,那是真够快的。

可现在说什么都晚了,想当初贾昌朝就是告诉大家,不就纠结在钱上面,一定要占据道德制高点。

可结果呢?

就因为一时贪婪,赵祯随便抛出了一个诱饵,他们就上钩了,自作孽不可活啊!

眼看着百官痛哭流涕,政事堂的几位心思不一。

王安石当然很解气,平时就是这帮家伙阻止青苗法,阻止方田均税法,张口闭口不与民争利!要休养生息,爱惜民力!

说的多好听!

朝廷借青苗钱,就是盘剥无度,就是罪孽滔天,那么试问你们诸位!

清单上,七百多万贯,又是怎么来的?

哪一文不是民脂民膏,哪一文能对得起良心?

而且王安石一清二楚,对于官绅来说,流动的货币,永远都是小头儿,可能只占据一家财富的一两成,最多不会过三成。

换句话说,能拿出十万贯,他的田产房子就值1oo万贯!

大宋朝穷吗?

一点都不穷!

全天下的官,几乎都脑满肠肥,一个个富得流油。

正因为变法都落到了他们的身上,割他们的肉,抢他们的利益,才会有那么多人反对自己,王安石越斗志昂扬,他恨不得赵祯降旨,立刻抄家灭门,把这些人的财产充公,大宋朝的户部也就充实了。

他有心站出来说话,可又一想,这次政事堂是包拯主事,而且包拯和赵祯之间的对话,已经透露了很多信息。

赵祯真正信任的是这些老臣,还是看看包大人是什么态度吧!

老包此刻也挺为难。

说句实话,他觉得赵祯和赵曙这么干有些不地道,摆明了是请君入瓮,引诱百官上当。作为相,是他来谈的,百官愿意在清单上签名,也是看在他的面子上。相信老相公能为大家主持公道。

结果呢!

却被摆了一道,包拯的老脸也火辣辣的难受。

如果换成文彦博或者贾昌朝,哪怕宋庠那些人,都不会如此,奈何包拯就是个君子,君子慎独,不欺暗室。

百官搜刮民脂民膏,固然不对,但是也要明正典刑,堂堂正正才行……靠着欺诈的手段,骗来了证据,对一个帝王来说,并不是很光彩……

包拯沉吟许久,才咳嗽了两声。

“启禀圣人,老臣以为此次殿下购买股票,乃是护盘之举,为了防止股市崩溃,并没有什么过错……而因为购买股票,而赚了利润,也是合法所得,只能说明殿下投资眼光高明,不必归还所得。”

赵祯含笑,“包卿,那百官呢?”

“回陛下,我朝虽然不许百官直接经商,但是却不限制亲友子侄,有些人家经营得法,积攒了庞大家产,也是有可能的……若真有违法,自然需要严惩。”

赵曙听得明白,敢情老包这是想放水!

他立刻道:“包相公,你可是说了,不许百官直接经商,那他们购买股票债券,这算什么?”

“殿下,老臣要说的正是此事,这些年来,债券股票,交易频繁,数额巨大,动辄几百万贯,上千万贯,牵连方方面面,关乎国计民生,军国大事……结果股市和债市都是民间主导,究竟算不算经商,都说不清楚,恐怕不尽合理!”

韩绛也站了出来,他竟然附和包拯的看法。

“圣人,殿下,这次的事件,教训不小啊!臣听闻股市和债市都设在了白马寺和大相国寺,一个出家人的方外之地,居然每天迎来送往,客商云集,交易钱货,数额惊人,本就不合适!而且把交易市场放在民间,就会出现听风就是雨的情况,随便几句谣言,就能动摇人心,扰乱天下……臣久在审计司,以臣的经验来看,应该把股市和债市收上来,由朝廷主持才是正道。”

赵曙很不高兴,呀呀呸的,好不容易捏住了证据,正好狠狠收拾这帮士人,最起码要把他们送到西域吃沙子。

怎么一点罪过没有了,反倒要把股市和债市收走,这是什么道理?

他就想说话,突然,赵祯一摆手,赵曙就吓得不敢多言了。

“包爱卿,韩爱卿,你们说的很有道理,这一次的事情说到底,还是金融缺少法度,司马爱卿,你要立刻责成户部,把交易规范拿出来。同时要选定专门场所,设立股市和债市,不能留给民间了,更不能随随便便,就让流言蜚语影响了朝局。政事堂,还有六部,要尽快落实,在十天之内,朕就要看到结果。”

赵祯说完,摆了摆手,“朕也乏了,你们都退下去吧!”

“遵旨!”

包拯带着头,从寝宫里退出来,吕诲等人早就成了霜打的茄子,浑身上下,都被冷汗湿透了,跟从水里爬出来似的。

他们现在还迷迷糊糊的,不知所措。

刚刚赵曙手握罪证,眼看就要一场杀戮,大家伙都逃不过抄家配的下场,可一转眼,峰回路转,赵祯居然高高举起,轻轻放下,还答应把股市和债市收归朝廷所有……只要归了朝廷,百官就能插手,以后也就不会吃大亏了。

这么说,陛下还是向着我们的?

百官们五味杂陈,左思右想,也没有一个准主意,皇帝到底想干什么啊?他们和外面的人凑在一起,互相商量了半天,有人就提议,咱们费什么劲儿啊!

赶快去找老前辈请教吧!

这时候就要靠着贾相公给大家指点迷津了!

……

“圣上高明啊,还记得许多年前,一场铜价危机,彻底造就了皇家银行,从此财权两分,宰执这边权力大为削弱,陛下这一次是故技重施啊!”

贾昌朝看了看面前这帮战战兢兢的人,“行了,你们都偷着乐吧!回去喝点酒,放松放松,就当没这回事了!损失一点钱,不至于抄家掉脑袋,也不会充军配了。你们要是不甘心,回头好好研究一下金融,没准很快就能把损失补回来,记住了,以后别犯傻了。”

贾昌朝老气横秋,教训了一顿,就把这些人送走了,皇宫大内,赵祯也在耳提面命,“皇儿,如果父皇把这些人都废了,只怕股市和债市都会成为禁忌,再也不会有人敢投资了,没有了金融保障,西域开,就会严重受挫,这也是你师父的意思……”

第773章 勇敢的吕诲

王宁安拿下甘州,已经有一个月了。

赵宗景,慕容轻尘,还有吕惠卿,章敦,这几个人都来过了甘州。他们凑在一起,没什么别的事情,就是喝酒,庆祝,然后鬼哭狼嚎,乱喊乱叫……

人都说筚路蓝缕,创业维艰。

其实真正做起来,王宁安反倒觉得没什么困难。

道理很简单,有人作乱,派兵平叛,有士兵要退伍安顿,直接划分土地,缺少官吏,就从配的那一堆人里找。想盖王府,划一块地方,找齐工人,立刻就能动工。

不管干什么,都是一道命令的事情……王宁安突然醒悟过来,创业的确很难,只是难的是占有资源,像他这样,弄了一大块地盘,手握着大把的资源,还真没什么麻烦的。

想想吧,历代的皇帝,只要从战乱之中走出来,顺利得了天下,接下来总能大刀阔斧,做很多事情。

哪怕赵大这样的,都能扫灭一堆小国,喊出卧榻之畔岂容他人酣睡的豪言壮语。

只是等待几十年之后,资源分光了,利益都拿走了,剩下不管怎么分,都要从一部分身上割肉,去填补另一部分人。

换句话说,无论做什么,都要先得罪一批人。

自从秦汉以来,夺得天下的人不少,改革成功的却寥寥无几……或许原因就是如此吧!所以,不要嘲笑那些守成之君,更不要瞧不起亡国之君,真正把你放在那个位置上,没准做得更差。

面对绵密的利益大网,哪怕再强大的人,也要望而却步,徒呼奈何!

“二郎,莫非你也杀不动了?”文彦博捏着夜光杯,醉眼朦胧道。

王宁安哼了一声,“燕雀安知鸿鹄之志!”

“哈哈哈,王二郎,只怕你这个鸿鹄也只能飞一房高了!光是债市和股市,你就心满意足了?连一个对手都没有拿下,让老夫瞧不起你。”

王宁安一口喝干了杯中酒,“文宽夫,你少玩激将法……谁告诉你我的后招到此为止的?又是谁告诉你,债市和股市算不得什么的?”

文彦博也严肃起来,“债市和股市,又有什么花样,无非是多一个圈钱的场所,多一个暴富的路子而已!”

王宁安晃了晃手指头。

“文宽夫啊,就你这两句话,足见你才是个燕雀,是个家雀!”王宁安放声大笑,“西域通了,黄金马上就要运到京城,朝廷就要行金币……宽夫兄,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文彦博迟疑一下,“还能如何,无非是户部的亏空能填补起来,朝廷的钱更多了。”

“错!”王宁安道:“是钱多了,可不只是朝廷,而是整个大宋!”

“有区别吗?”

“当然有。”王宁安凑到了文彦博的对面,笑得特别开心。

“海量的金币供应,就会增加大宋的货币数量……到时候,就会生一场价格革命,所有的东西,都要用货币重新计价,原来存在的以物易物,实物税收,都会被淘汰……这个价格革命,会重塑大宋的社会结构……由于掌握黄金,掌握货币流动的是金融工商集团,他们会抬高工业品价格,压低原材料和粮食,压低地租,想办法让地主破产……他们要在这一场革命当中,彻底掌握这个社会的经济大权!”

文彦博何等聪明,又和王宁安混了这么长时间,那些新词,他一点不陌生,老家伙浑身的汗毛都立起来了。

“王宁安,你这是要摧毁所有士绅啊!”

“时代潮流,浩浩汤汤,逆死顺生,我也没有办法!”王宁安无所谓道。

“那,那股市和债市又有什么作用?”

“当然是吸收资本了。”王宁安笑着解释,“货币增,就好像堰口放水一样,如果任由货币流入商品市场,到时候粮食啊,布匹啊,原料啊,都会疯涨,大多数市民百姓都会承受不住的……而且普通的商业也没有那么大的空间,可以容纳海量货币。没有办法,只能另辟蹊径,开放金融市场,让增的货币先进入金融市场,然后再逐步流出,这样整个价格革命,就处在掌握之中。”

王宁安不管文彦博懂不懂,反正他很相信自己的判断,他在上辈子就经历过一次,只是那时候他还很小,根本不记得什么,直到后来读书的时候,才弄明白是怎么回事。

大约在九十年代初,启动货币化进程,把之前几十年积累的社会财富,转变成货币计价,一个简单的标志,就是各种粮票,布票,煤球票……逐步废止,与此同时,也生了物价上涨,老百姓常说钱毛了,就是那段时候。

恰巧也就是那个时候,股市出现了,债市也出现了……以王宁安两世为人的智慧,当然能想明白,这就是增加两个新的蓄水池,吸引货币进入,免得水漫金山,物价失控……虽然时代不同,但是遇到的情况还是类似的。

不要以为从西域弄到了黄金,能行金币,增加财富,那就是好事!

作用力和反作用力是相等的。

信不信,大量行货币,如果没有金融市场撑着,直接流到实体市场,保证像明末一样,海外的白银涌入,物价飞涨,土地兼并加剧,农民破产,变成流民,接着就遍地烽火,狼烟四起,直接把一个国家折腾没了。

王宁安预计到了接下来的危机,所以他需要一个相对稳定的金融市场,这也就是王宁安给赵祯送去密折,上面所写的内容。

盛世危言。

赵祯也不得不高高举起,轻轻放下,他和王宁安一样,生怕彻底摧毁信心,如果几年之内,金融市场都一蹶不振,那么开西域,给大宋带来的就是一场灾难!

这是一个非常复杂的过程,令人惊讶的是文彦博居然很快领悟了,他老人家可不是穿越者,但是凭着几十年的宦海沉浮,加上这几年的金融恶补,文彦博的功力也到了一个登峰造极的程度。

文相公意味深长,叹口气道:“二郎,老夫这辈子佩服的人不多,你算头一位!别人都以为开西域,抢黄金,抢宝石,是天大的好事,唯独你看出了背后的危机,老夫不服也不行了!不过……你是智者千虑必有一失啊!”

“哦?请宽夫兄指点,我哪里错了?”

“你太小看大宋的士人了!”

文彦博笑道:“利之所在,没有人能抗拒的……就算你鼓动陛下,把这次冒出头的人给杀了,依旧会有无数人投入到金融市场的,你一点也不用担心……就好像你把老夫,还有耆英社的人都弄到了西域,就以为天下太平了,可结果呢?没了我们,朝廷斗得更厉害了!”

文彦博哈哈大笑,“所以啊,王二郎,你的火候还不够啊!”老文仰天大笑出门去,留下王宁安,气得脸色苍白,嘴唇颤抖。

“你这个不要脸的老货!早晚有一天,我要让你身异处!”

……

还真别说,王宁安把大局看得通透,可是文相公把人看得明白。他们两个,谁高谁低,怕是只有老天爷才知道了。

吕诲最近很衰,他在股市上,赔了快3o万贯,挑头闹事,又让赵祯给套路了,而且和太子冲突,他今年在吏部的考评,只得了丙等。

按照规矩,他很可能被贬官外调,从此失去回京的资格,颠沛流离,直到挂掉!

没有任何人能够帮助他,吕诲烦躁而无助,就在这时候,离着他家不远,挨着御街,一片房产被化为股市。

赵祯的旨意落实很快,朝廷果然建立起专门的股市和债市,而且制定了上市的规则,所有银行商号,必须有一定的实力,而且需要体制优良,还有符合股市的规定,定期公布财报,披露重要讯息……针对每一天的涨跌,也做出了规定……

显然,这些措施都是针对这一次动荡而设计的。

金融市场,从诞生的那一刻,就是最大的狩猎场,这里信奉的是丛林法则,弱肉强食,尔虞我诈,斗得就是心跳。

想靠着一些规矩,就把人限制住,那是痴心妄想,最多只是保持表面公平而已。

吕诲每天望着股市的方向,他想了很多,也想得很细致。

越想越觉得股市有趣……他们家,几代人,积累的那点财富,结果太子赵曙一个抄底,就弄走了几千万贯!

妙啊,真是妙不可言!

“家里还剩多少钱了?”吕诲对着夫人问道。

“还剩多少?不就是那两万多贯吗?”夫人没好气道:“你的那几个兄弟都跑来哭穷,说是他们各房不够过日子的,让我把钱给他们……还不是看着穷了,生怕少了他们的那一份!”

夫人絮絮叨叨埋怨着,吕诲懒得听了,他直接起身,到了外面,围着大槐树,不停转圈。西域打通了,西域概念股大放异彩,前景非常好。

而且制定了这些规矩,至少太子没法明抢了。

要想恢复家业,在哪里跌倒,在哪里爬起来!

还是要从股市下手。

可问题是只有两万贯,本金太少了,想要回本,何其困难……为今之计,只有一个办法,那就是借钱!

王宁安或许怎么也想不到,第一个使用金融杠杆牟利的人,居然会是吕诲!

这位甩着大步,毅然去贷款了。

青史尽成灰说

要让吕大人做个表率,还是赔一个倾家荡产啊……等待建议中……

第774章 暴富

吕诲仔细盘算过,以目前借贷的利率,月利普遍在百分之十,而股市的规定,每天最多涨百分之十。

要是能押中一个涨停,一天赚的钱就足够还利息的,剩下都是赚的……当然了,也可能会赔钱,一旦赔了,同样会要了老命,倾家荡产,家破人亡。

他把风险看得很清楚,但吕诲有自己的盘算,这次皇帝没有追究,王宁安也没有下手,显然,正如贾昌朝判断的那样,他们还是希望顺利开西域,不想把所有人吓走。

既然如此,接下来的股市就应该不会有太大的波折。

西域的好东西正源源不断进入京城,而因为刚刚的一次动荡,许多人对金融市场望而却步。这不正是下手的好时机吗?

吕诲已经见见摸到了金融市场的规律,这就是个赌局,只有走在所有人前面,看得比别人远,想得比别人多,别人不敢下手的时候下手,就一定能暴富!

吕诲带着无比坚定的决心,到处奔波,前去借款。

只是真正做起来,吕诲才感到了困难,到处碰壁,碰的脑袋都肿了。

按理说凭着吕家的地位,借点钱不困难,可问题是这一次吕家声望受到重挫。而且和他交好的那些人,也买了不少债券股票,都折损惨重,战战兢兢。

提到了股市,谁都惶恐不安,根本不敢掺和,也不敢借钱给吕诲。

跑了一大圈下来,吕诲只借到了1o万贯不到。

这点钱能干什么啊?

吕诲想来想去,他想到了一个去处。

……

“佛印大师,好久不见啊!”

胖和尚佛印早就从刑部出来了,只是这一次对他的影响很大,原本经常和他往来的士人全都避而远之,加上股市和债市被剥夺了,佛印只能闭门谢客,对外说潜心佛法,实则是暗中蛰伏,等待出山的良机。

佛印没想到,吕诲居然来拜访。

“吕大人,莫非又想把老衲抓起来吗?”

“哈哈哈,佛印大师,区区小事,何必总挂在心上,您是修佛的人,该有弥勒一般的胸怀才是。”

“修佛不是佛!”佛印毫不客气道:“老衲还有事情,如果吕大人没有什么大事,就请回吧。”

“别!”

吕诲连连摆手,“佛印大师,不妨把话挑明了,我过来是借钱的。”

“借钱?”佛印大惑不解。

“没错,就是借钱。”吕诲道:“如今西京比大师还有钱的人可不多,我希望大师能够帮忙。”

佛印吸口气,“吕大人,你莫要拿老衲开心,老衲小小的破庙,哪来什么钱?”和尚的警惕性很高,吕诲迟疑一下,而后道:“大师,实说了,我不甘心,还想投资股市,可手上的钱有限,只能求大师帮忙。”

“还要投资股市?”佛印真的吓到了,“我说吕大人,你,你不是在撒谎吧?”

“当然不是。”吕诲傲然道:“大宋上下,好赌成风,关扑遍地,哪怕小商小贩,也喜欢关扑……所谓股市和债市,不过是更大的关扑场而已,如今朝廷收到了手里,以吕某来看,未来前途远大,不可限量。输了一次不可怕,可怕的是连下场的勇气都没有!”他笑着看了看佛印。

“大师,我们吕家虽然比不得大相国寺,但是还有几十万亩田,你借给我2oo万贯,月利一成,到时候我还不上,只管把吕家的产业拿走就是!”

吕诲说的认真,佛印却听得心惊肉跳,这位是真够疯狂的!

佛印这次出力不小,又被抓了,不管是赵曙,还是狗牙儿,都很同情他,分赃的时候,佛印拿到了5oo万贯,可不是一个小数目。

但问题是股市被拿走了,那么多士人记恨佛印,弄得和尚不敢动作了。

他手里捧着一堆钱,不知道怎么花好。

佛印前两天刚刚见了损友苏轼,按照大苏的建议,希望他投资毛纺……和尚有些犹豫,毛纺是利润不错,但年利最多也就两三成而已,前期投资大,在西北建作坊,又有风险,他还不懂管理,弄不好就赔钱了。

所以佛印还在犹豫之中。

就在这时候,吕诲来了。

“佛印大师,不论买田收租,还是建工厂作坊,一年到头,能赚几个钱,辛辛苦苦,一个汗珠摔八瓣!不值,实在是不值!以你我的身份,可不是那些摸不着门道的愚夫蠢妇!我就不信,大师看不出股市的未来。我知道,大师因为之前的事情,眼下不好出手,你只要把钱借给我,我去投资,到时候大师坐享其利,这有什么不好的!”

不得不说,佛印被吕诲给说动了。

“吕大人,老衲在商言商,你要是想借着股市弄出什么波澜,和西凉王,还有殿下斗法,那老衲可不能掺和。”

“哈哈哈!”吕诲笑得眼泪都出来了。

“佛印大师,就凭我现在的实力,能威胁到西凉王吗?说到底,相比西凉王,我也只是赚点辛苦钱……大师,投资股市,怕是西凉王也愿意看到吧?”

佛印闭着眼睛,仔细思量。

他当然清楚,如果不是为了股市大局,王宁安才不会放过这帮人呢!

既然如此,吕诲能站过来,或许也是件好事情,至少不用担心王宁安这边的人马追究罪责。

再有,股市和债市被收上去了,大相国寺也缺了生意来源,如果投资西域,只能去干实业,对于习惯挣巧钱的佛印来说,踏踏实实做事,可有些接受不了。

既然如此……那就只有和吕诲合作了!

“好,吕大人,钱可以借给你,不过月利要一成五,而且老衲要知道你的投资方向,可别打了水漂!”

“好,成交!”

……

王宁安最近还是挺闲的,他手上汇聚了大宋一半以上的精华。

文官有文彦博领衔,宋庠,王韶,贾章,宋祁,吕惠卿,章敦,苏颂、刘彝……这些人,哪个都能独当一面。

至于武将这边,那就更厉害了,王宁宣,王宁泽,梁大刚,李无羁,杨文斌,王家军的悍将,几乎全数都在。

还有慕容轻尘、狄咏,狄谘,杨怀玉,以及众多的将门子弟,别看他们在京城都是一帮纨绔,无所作为,到处惹是生非,可是扔到了西域,想不打仗也不行。

都是同样出身,人家杀过人,打过仗,就高人一等,谁要是连兵都不敢带,连抬头的勇气都没有。

环境如此,逼着大家必须力争上游。

家学渊源,再打几次胜仗下来,这帮小子都在快成长,一个个都跟小老虎似的,干劲十足,谁都不怕。

环境造就人,一点不假。

京城的小猫变成了西北的猛虎,真是让人刮目相看,不敢小瞧。

在西北这块神奇的土地上,还不止如此。

就连盗墓贼都当了官!

经过王韶的举荐,葛三(三叔),还有他的两个学生张大斧和三月花,被冠上了考古校尉的名号。

考古,比起摸金可高雅多了,弄得跟学者似的,而事实上,百家学院的确增加了一个考古系。

宋庠是彻底放飞自我了,什么偷鸡摸狗的,只要有一技之长,就塞进学院里,到了百家学院,只有想不到的,没有学不到的。

还真别说,葛三当了官,工作非常积极,到处奔走,寻找坟墓,寻找宝藏,吃多少苦,都不在乎。

他果然成绩非凡,相继现了楼兰和大宛的城池遗址,而且令人意外的是在楼兰的遗址当中,他们现了一块硕大无比的和田玉!

经过称重,足足重一千五百斤!

这块大玉蒙着一层褐色的皮,从几个裸露的窗口来看,里面玉质洁白,润泽如脂,是上好的羊脂玉,而且又是这么大的一块,简直让人目瞪口呆。

连老文都坐不住了,亲自过来观看,啧啧称奇。

葛三,还有众多的人员,一起调查,最终找到了一些线索,这块大玉是和田玉,当年楼兰是西域强国之一,他们弄到了这块大玉,本想献给汉朝,后来因为匈奴打过来,楼兰不得不向匈奴称臣。

匈奴和汉朝可不一样,他们不喜欢玉石,而且楼兰王也存心保留这块宝玉,就把大玉放在了寺庙之中收藏起来。

只是后来楼兰水源枯竭,人员不得不迁走,这块大玉也就成了无主之物,后来被黄沙掩埋。

如今宋人重新在蒲昌海筑城,就在蒲昌海的西北,现了楼兰的遗迹,同时找到了这块大玉!

“大玉原是要献给大汉的,只是想不到,大汉无福,千百年之后,居然落到了我大宋的手里!这就是天意,日后我大宋必当远迈汉唐!”

兴奋的众人立刻让文彦博领衔上奏献宝,并且派人,把大玉送回京城。

……

这个消息刚刚传过来,还没等别人反应,吕诲先冲到了股市,他拿出了从佛印那里借来的2oo万贯,毫不犹豫将和珠宝有关的三挡股票全都吃下来。

就在他刚刚买下来,这三挡股票,就开始了上涨,而且随着大玉穿过千山万水,离着京城越来越近,更是出现了连着1o个涨停!

2oo万贯变成了4oo万贯!

这一刻,吕诲是疯癫凌乱的,他的脑子有些不够用了……天啊,到底是赚了多少钱啊?8)

第775章 集体变脸

连续十个涨停,加上之前的涨幅,吕诲仔细算了三遍,才终于弄清楚,他大约有67o万贯入账。

扣除手续费,剩下6oo万贯,还给佛印2oo万本金,加上3o万贯利息,他一共赚了27o万贯出头!

什么概念啊?

他上次以一折的价格,抛售所有股票,大约赔了27万贯多,而这次,不到一个月的功夫,他赚了足足十倍!

疯了!

彻底疯了!

按照进化论的观点,从猴子变成人,大约花了几百万年,而捞上了一串涨停,吕诲就把百年之功给废了,从人堕落成了猴子。

他像是疯了似的,大喊大叫,绕着府里跑,整个人都跟打了鸡血……他还准备去见那些老朋友,好好炫耀一把!

让你们不借钱,一个个都跟瓷公鸡似的,这回啊,老子让你们高攀不起!

幸好,吕夫人脑子还算清醒,拦住了吕诲。

财不露白,这点道理都不懂!

你这么跑外面大肆宣扬,万一惹来麻烦怎么办,还想不想活了?

吕诲总算冷静下来,他把自己关在了屋子里,他需要好好静一静……先,吕诲很确定,他赌赢了,成了有钱人,而且还是很有钱的那种,整个西京,比他富的,不会太多;其次,他也走到了风口浪尖,处境不妙。

吕诲不傻,如今的股市,大肆购买的人不多,随便查一查就知道他了财,而且还赚了不少钱。

以往吕诲站在了保守派的一边,多次站出来反对变法,还跑去想找王宁安的麻烦,这一次更是参加逼宫,差点和太子闹翻了。

有了这些劣迹,新派的人肯定不会对他客气。

那些旧派呢?

自己投资股票,大肆抄底,还和佛印合作,借贷投资,大捞其利……这事情捅出去,旧派也不会瞧得起他。

被两边讨厌,手里还捧着这么多钱!

吕诲突然醒悟过来,幸好没出去嘚瑟,不然连小命都没了……他的高兴劲过去了,相反,越想越恐惧。

整整一夜,他都坐在了书桌前,一动不动。

熬得两个眼珠子通红,跟兔子似的。

不行,绝对不行!

必须想办法自保!

不然大祸临头了……吕诲抬头,猛地扫到了书架上的一套《韩昌黎集》,这本书还挺有来历的,本是当年他拜师宋庠的时候,宋相公送给他的礼物……吕诲早年的时候,很喜欢韩愈的文章,把每一个字都刻在了心里……韩愈,宋庠……啊!

吕诲突然有了办法,他猛地扑向书桌,把一堆书籍推翻,下面有几份宋庠的文章,赫然在眼前。

宋庠弄出了百家学院,专门讲一些离经叛道的话,早就引起了士林的不满。

吕诲作为学生,也受到了不小压力。

他亲自撰写了几篇文章,想要反驳宋庠,甚至做好了师徒决裂的准备,只是由于股市的事情,他还没来得及表,这时候吕诲抓起了文章,毫不犹豫,直接撕碎了。

这还不肯罢休,把碎屑都给烧了,毁尸灭迹,一点不留。

然后他沐浴焚香,恭恭敬敬,把老师的几篇文章放在了面前,仔细读去,越读越是欣喜,老师的话,简直说到了心缝儿里!

“妙,这是妙啊!”

吕诲撩起袍子,跪在地上,大声说道:“恩师悟道,弟子恭贺恩师,洞悉天地至理,虽董仲舒,韩昌黎,不及恩师之万一!”

赞颂老师之后,吕诲又沉吟一阵,拿起笔,先给老师写了一份亲笔信,然后又写了几篇心得,一直写到了中午,这才停下来。

他一夜没睡,却丝毫不见疲惫,整个人都像是着了魔似的,也不吃饭了,抓起两个馒头,就跑到外面,四处寻找,他打算在西京建一座百家书院的分院,弘扬老师的学问,替宋相公扬名天下……

书院需要的钱,他全都出了,不但如此,他还拿出了一笔钱,替宋庠刊印文章,表著作,他要在保守派的大本营,树立起一面旗帜!

……

“我无话可说。”

“我也无话可说!”

赵曙和狗牙儿互相看了看,一起摇头叹气。

狗牙儿抓耳挠腮了好半天,才又说道:“这帮士大夫,究竟是什么做成的?我敢说,在一个月之前,吕诲还一定天天骂宋庠呢!转眼之间,就换了一副面孔,我是自愧弗如!”

赵曙同样哀叹,“士人无耻,我算是见识了……可偏偏就是这帮无耻之徒,还要用他们,父皇说了,唯有想通了其中的关键,才能真正做一个好皇帝。”

“那你想明白了?”

“想明白了。”赵曙很坦然道:“这些年,父皇和师父教我的就是这些……头些年,他们告诉我,要看明白本质,不被迷雾遮住眼睛,我现在看的很清楚,我知道士人是什么德行,我也知道老百姓要什么……”

“那很好啊,恭喜你,会做一个明君的。”狗牙儿笑嘻嘻赞美道。

“可,可接下来呢……”赵曙沉着脸,“接下来父皇告诉我,明知道一些人可恶,也要用他们,还要表现出亲厚的样子,要把天下大事托付给他们……要跟所有人演戏,你说累不累?”

狗牙儿嘟着嘴,想了半天,“没办法,谁让你是太子呢!我爹也说过,一个上位者,必须学会调理阴阳,或许这就是你的命吧!”

赵曙托着腮帮,仰望着天空,狠狠道:“我多希望自己生在平凡人家啊!”

“可别!”

狗牙儿连忙摆手,“我可提醒你,有多少人盯着哪张椅子呢!明知道机会不大,却也手段百出,把命都搭进去了……你觉得不怎么样,那是你坐上了,信不信,你到了平凡人家,没准过得更艰难呢!”

赵曙无奈摇头,挤出一个笑容。

“或许吧,父皇也说过,皇帝从来都是孤家寡人……我能有一个知己,能倾吐满心的不快,我知足了!”

赵曙站起身,掸了掸身上的尘土,回到了东宫。

转过天,他就亲自去了一趟吕府。

先是祭奠缅怀老相公吕端,然后谈到了要新建百家分院的事情。

吕诲说道:“恩师万里西行,风霜雨雪,体察民情,感悟至理。所作文章,那是富国强兵之精髓所在。微臣不才,身为先生弟子,以往不能体察先生之学,实在是惭愧不已……如今侥幸领悟一二,愿意倾其所有,弘扬先生之学,耗尽家产,也在所不惜。”

赵曙同样说道:“宋相公的文章孤也读过了,的确是振聋聩,非同凡响。我大宋向来主张广开言路,百家争鸣,近些年来,各种学问如雨后春笋,争相涌现,宋相公之学,也当扬光大,孤愿意出资1o万贯,协助吕大人兴学。”

“多谢殿下洪恩!”

吕诲激动之下,居然跪在地上,大礼拜谢。

等到赵曙告辞,吕诲还送出府邸,好一番君臣相得,恩情深重。

这个消息很快传遍了京城。

大家伙都觉得晕乎乎的,这特么太扯淡了吧!

刚刚还是冤家对头,一转眼,就化干戈为玉帛了?吕诲,你这变脸的本事,比川剧厉害多了!

你转弯这么快,就不怕闪了腰?

你不怕,可我们怕啊!大家的要都要折了。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一个旧派大将,转眼成了变法的吹鼓手,他吃了药,还是中了邪?

强烈的好奇心,驱使大家寻找答案。

很快,就有消息传出来,吕诲在股市上大捞一笔,赚了几百万贯。建百家分院的钱,都是从股市赚来的。

大家伙瞬间就明白了,让吕诲转向的不是什么妖术邪法,而是实实在在的利益!难怪他不惜血本,替宋庠宣传,还要建什么百家分院。

这根本就是请一尊大神坐镇,宵小退避啊……不对,不是一尊大神,而是两尊,太子这不也去看了吕诲吗!

要说起来,先有太子抄底股市,接着吕诲又抄了一把……哪怕傻瓜也清醒过来了,股市,还真是大有前途啊!

时至今日,再去说什么士大夫耻于言利,君子重义,小人重利……别人只会把你当成二百五!

有本事就去阳山采薇而食啊!

有本事做个隐士啊,不食人间烟火啊!

活在世上,柴米油盐酱醋茶,谁也离不开。

谁不想着牟利?

没有利,为什么那么多人拼命苦读,考科举,入仕途,当了官,还想当得更大,拼命往上爬。

做生意的,天天想着把生意做得更大,赚更多的钱。

君不见那么多人,不惧生死,不怕风沙,不在乎强盗,就算埋骨他乡,也义无反顾,争着抢着往西域跑,不都是为了财吗?

他们这样,朝中的士大夫就不一样吗?那些瞧吕诲不顺眼的,你们有资格吗?大家伙拍着胸脯问问,之前你们是不是也投资了股市,结果损失惨重,这一次不敢投了,才让吕诲捡了个便宜!

既然都干了,就别装高尚!

姓吕的的和你们最大的不同,就是他成功了,你们失败了,如此而已!

在这段时间里,几乎所有士大夫,都是备受煎熬,虽然他们未必相信以往的所学,可念了几十年的书,想要抛开,还是有些困难。

但随着百家书院建成,越来越多的人都低下了头,他们纷纷跑去给吕诲道喜,还有人出资捐助学院,更有无数人把子弟送入学院,让他们学习赚钱的本事。

几乎所有的士人,全都换了一张面孔……

青史尽成灰说

那啥……原谅小的不识数啊……花了一个下午,看小学数学,惭愧,惭愧啊……

第776章 赵祯的生日

赵曙很不喜欢变来变去的士人,他宁可看到这帮家伙,死死抱着孔孟之道,来一个玉石俱焚,壮烈殉道,或许会更好一些,至少表里如一,让人敬佩。

但虽然心里不舒服,还要表现出一副欢喜的模样,要去鼓励,迎合……因为士人的转变,对变法是有利的。

父皇说得对,一个好的皇帝,必须学会伪装,学会演戏,学会明明讨厌一群人,但是却必须使用他们。

久而久之,也就分不清是真的讨厌还是假的讨厌了。演戏久了,就会入戏的,直到不能自拔。

赵曙很庆幸,他还有个展现真我的吐槽所在,只要有空,他就会跑到白马寺,狗牙儿也会住在这里。

自从股市和债市搬走了,白马寺就显得宽大空旷,甚至可以在里面跑马骑射……狗牙儿每天都在努力练习功夫,他盘算过,老爹的弱点不少,最明显的就是功夫不怎么样,或许这是他最容易弯道车的一项。没法子,狗牙儿从小就把老爹当做目标,能过一项,就是挺值得欣慰的事情。

他练了一身臭汗,回到了凉亭,赵曙正在和佛印喝茶,见他过来,赵曙就说道:“我准备给父皇过生日。”

“好啊,你又不是没钱,随便。”狗牙儿随口道。

“不能随便!”

赵曙很认真道:“去年是父皇的5o圣寿,本来是要大办的,可是西北的战事反复,弄得父皇没有心思,只吃了一碗长寿面,今年无论如何,都要好好办一场。”赵曙抿着嘴唇,心事重重。

只要见过赵祯的人,应该都清楚,这位皇帝陛下已经活不了多久了。

五十是知天命之年,无论如何,赵祯也没法活到六十岁,说句不客气的,圣驾宾天,也就在一两年之间。

严格算起来,这么多年,赵祯还没有很像样庆祝一个生日。

身为儿子,赵曙觉得要给父皇大办一场,以尽孝道。

而且赵祯在位的这些年,尤其是最近十几年,大宋剧烈变化,国威日盛,疆域辽阔,论起功绩,赵祯绝对有值得夸耀的地方。

借着办圣寿,也要宣扬功绩,给变法彻底定调子,让父皇开心,让天下安心。

狗牙儿当然清楚死党的心思,他欣然道:“说吧,当下还有什么困难,我们一起想办法。”

“当其冲,就是钱的事情。”赵曙道:“我虽然弄到了几千万贯,可父皇不准我随便乱花,要想让圣寿体面,没有几百万贯是不够的。”

狗牙儿点了点头,“这个容易……”他怼了一下旁边闷着头的佛印。

“喂,听到没有,要给陛下做寿。”

“啊,听到了,听到了。”

佛印装傻憨笑,“老衲立刻让徒弟们给圣人念增福增寿经,祈求苍天,保佑陛下,福寿绵长,大宋江山永固!”

狗牙儿看了看佛印,冷笑道:“你说这话,不心虚吗?要找念经的,还用得着你么?”

“这……”佛印老脸通红,“那个啥……世子爷,贫僧是赚了点钱,可是家大业大的,而且这往后贫僧没了来钱的路子,徒子徒孙又多……我,我捐十万贯?”

佛印试探着说道。

狗牙儿根本不听,他把手张开,晃了晃。

“少于这个数,我就拆了你的白马寺。”

“别,我捐,我捐!”

“等等!”赵曙突然开口,“佛印大师,请你替吕大人也捐一笔吧!”

“吕,哪个吕……”

“装什么傻!”狗牙儿气呼呼道:“你借给吕诲2oo万贯,有这回事吧?”

“是,没错。”佛印承认道:“可,可贫僧只收了3o万贯的利息啊!”

“呸!”狗牙儿狠狠啐了他一口,“你还敢撒谎?吕诲已经说了,按照你们的约定,如果股价翻倍,他就要分成本金的一半,也就是1oo万贯,作为分红……佛印大师,什么都不干,就赚了13o万贯,让你拿出区区1oo万贯,算的了什么?”

赵曙也挑了挑眉头,“佛印大师,朝廷订了股市条例,这民间借贷,究竟该如何处理,还没有定论,王相公是希望严控的!”

“殿下,饶了贫僧吧!”

佛印吓得慌忙摆手,他现在就剩下放贷一条路了,要是再给断了,可真就喝西北风了。

罢了!

大鱼吃小鱼,小鱼吃虾米!

一个太子,一个世子。

两个小坏蛋把自己盯上了,以后赚钱啊,大头儿都会落到他们的腰包……可怜啊,我这是为谁辛苦为谁忙啊!

佛印带着满腔的感慨,乖乖拿出了1oo万贯。

有了这笔钱,赵曙终于眉开眼笑。

能给父皇一个惊喜了!

“你说给父皇准备个什么礼物好?”赵曙问道。

狗牙儿挠了挠头,“你还记得咱们小时候,曾经泡过葡萄酒。”

赵曙听完,摇了摇头,“不成,如果是普通的生日还行,这次是圣寿,场面要大,礼物也要震撼。”

要大,要震撼!

狗牙儿一时没主意。

“佛印,你说呢?”

赵曙也兴奋道:“没错,大师已经很有经验。”

“这个……当然要够大,够华贵……对了,殿下,这不是刚刚送进京城一块大玉吗?”佛印笑道:“贫僧看过了,就用这块玉雕一个佛像,进献给陛下,寓意又好,又讨人喜欢。”

赵曙很高兴,连连点头,“那就这样,烦请佛印大师请几个雕刻的高手,尽快处置,一个月后要拿出成品。”

“等等……殿下,为什么不用宫里的玉雕师傅啊?”

“用宫里的要花钱的。”

“那贫僧请人就不用花钱了?”佛印无语道。

狗牙儿一拍他的肩膀,“胖和尚,这是雕佛像,送出去礼物,你脸上有光,替你白马寺露脸……没管你要广告费就不错了,你知足吧!记得哦,不要耽搁了时间。”

说完,两个小家伙扬长而去,留下佛印挤眉弄眼,暴跳如雷!

敲了老衲1oo万贯就够瞧的了,还让老衲请人,你们也太狠心了!

王宁安……都怪你!

什么都是钱钱钱!

连广告费都有了,瞧你教的好徒弟和好儿子!

……

佛印的吐槽,王宁安暂时是听不到了。

他把甘州的乱兵摆平,接下来就是修城墙,建直道,按照他的设想,去建设西域……工程很庞大,王宁安手里可以动用的民夫、俘虏、苦力,加起来差不多有2o万,虽然缺口不小,但是好歹可以行动了。

他要把凉州和甘州建成样板,然后按照这两座城池,一路向西域修过去。

先就是各种挖地基,仿效开封府的经验,建立了九纵六横的下水道系统,又在城的东西,挖掘两个人工湖泊,缓解城市的干燥问题。

在城市的规划上,将城西划为官署、驻军、各式仓库,城南城北划为市场,城东为各种工坊。军营和官署、仓库都按照半地下建筑,将储存粮食、兵甲以及各式物资的仓库,都建立在地下四五丈深。

城内的饮水分为地下暗渠和深井两个来源,确保城内不会受到缺水困扰。

按照坊市规划出来的行政区、商业区、居住区、工业区,都以沙柳、胡杨、蒲草隔开。城内建筑民房都不做规定,只要不过树木植被划分好的区域即可。

各种官署、兵营等等,都是用地条钢和原始的混凝土建筑,外面看起来灰白灰白,颇有西北苍茫的气势。

王宁安没有急于建城墙,更不急着把城市圈起来,画地为牢。

他希望手下的将士能时刻保持强大的战斗力,足以威慑四方宵小。他甚至不准备修筑封闭的城墙,转而建造一些兼具防御和商业功能的坊市城堡,战时可以抵御外敌,平时可以迎接四方宾客。

每一个国度、部族的人,都可以安排在不同的城堡之中居住,防止他们互相通气,也防止出现乱子。

王宁安能预计到,未来会有无数的外国商人,涌入大宋,想要复兴丝绸之路,就必须欢迎这些客人,但是一旦喧宾夺主,也是麻烦。

所以,就需要提前规划出住所,把他们都限制起来,便于管理,就算想要遣返,也不过是一句话的事情。

王宁安就像是一个工头儿,每天到处逛着,监督手下,看他们是否尽心竭力。

这一天王宁安正好检查了一片商业区的进度,刚回到府里休息。陈顺之就送来了一封信。

“王爷,是京城送来的。”

“干什么的?”王宁安一边拆信,一边随口问道。

“是太子殿下,他想要给陛下办圣寿,询问王爷的意思。”

王宁安这时候已经展开了信件,从头看到尾,微微一笑,“殿下有心了,圣人辛苦多年,也该给他过生日。这样,以我的名义,捐1oo万贯,再传令所有人,号召他们捐款,进献宝贝。”

到了西北之后,王宁安就越无所顾忌,他丝毫不觉得这是强行摊派,反而觉得这是给下面人一个机会,一个向皇帝表示忠心,向天下展示财力的良机!

王宁安又想了想,要想把生日过得动静大一点,光靠着金玉堆砌还不行,要有人才行,要万国来朝,要声势浩大!

“老陈,你去清点一下,西域能出多少个国家和部族,让他们准备厚礼,派遣使者,进京朝贺,目睹天颜。”

青史尽成灰说

貌似小的不识数的问题挺严重的……告诉大家个事啊,小的曾经考七科,六科单项全年级第一,结果总分不是第一……你们懂的……

第777章 万国来朝

王宁安是摆明了要给赵大叔过一个热闹的生日,花销可以不在乎,最重要的是人气,大国向来重视面子。

当然了,王宁安也不会只看到面子。

如果把圣寿办好了,人气赚足了,正好可以展示国力,给变法的成果做一个总结,使得变法深入人心……还能凝聚士气,为下一步变法铺路。

而且各国使者齐聚洛阳,顺带着能展示大宋富庶,吸引各地商人,推动软实力,输出思想……对了,王宁安突然想到,光是过生日未免太无趣了。

办体育比赛!

赛马,马球,蹴鞠,摔跤……让各国派遣使者,到洛阳进行比试,给圣寿助兴。

是不是该弄一个奥运会之类的玩意,弘扬国威,顺带着收点门票,还能把过生日的花费赚回来。

前不久不就是展示过几千件金器吗,结果门票赚了十几万贯,这次也可以如法炮制。

光是奥运会,或许还不够,再弄个世博会,大宋这些年有了不少好产品,丝绸、毛纺、瓷器、棉布、茶叶……这些拳头产品都集中起来。

各地的使团顺便再扩大一下,有官方代表,有参赛的运动员,再有商人,鼓励他们去采购大宋的物资……这么一来,没准还能大捞一笔,给赵大叔过圣寿不但不花钱,还能赚钱。

顺便扬威四海,给大宋的百姓也添个彩……变法这么多年了,也打了不少胜仗,又开拓了西域,增加了版图。

大宋可不是曾经那个到处碰壁,到处交保护费的弱鸡了。

正好借着这次圣寿大典,彻底洗刷过去的形象,重塑天威……

王宁安越想越兴奋,越觉得这次圣寿有意思,必须大办,而且要大办特办,把什么都融合到一起,来一场热热闹闹的嘉年华,好好乐一乐。

当王宁安把想法和文彦博说了一遍之后,老文却有些迟疑。

“二郎,会不会太高调了?你知道,当年真宗皇帝跑去封禅,劳民伤财,自欺欺人,可是贻笑大方,这次要是花费太多,会不会重蹈覆辙?”

“当然不会。”

王宁安笑道:“先帝那是自娱自乐,这一次是让老百姓参与,推动文化、体育、商业、金融、制造全面展……老百姓是能从圣寿当中获益的,有热闹,有工作机会,有钱赚……而且,日后大宋肯定要成为世界的中心,万国来朝。当年长安城就有十几万的外国人常年居住,大唐的官吏不少都是外国人。这么说吧,宽夫兄觉得未来的大宋,比起盛唐如何?”

“这个……”

文彦博认真想了想。

强汉盛唐,那是深入人心的。

以往大宋有那么多悲催的过往,弄得大家都没了自信心。

可目前看来,东南平定侬智高之后,交趾,大理,占婆等国相继归附,在幽州打败契丹,横山一战,击败西夏,又收复青唐,开疆西域……单纯从目前的地盘来看,大宋的核心控制区域,丝毫不比大唐小。

而下一步就是彻底推平西夏和契丹,因为大宋已经建立起强悍的军工系统,同时商业金融达,筹措战争经费的能力强,占有土地之后,又能快开,实现盈利。

这样一来,大宋的扩张动能其实是过唐代很多的。

偏偏大宋比起唐代还要幸运,环顾四周,最强的两个敌人已经都被打败了,剩下的劲敌不多。

哪怕文彦博不想承认,也不得不说,大宋的潜力的确过汉唐。

既然要开放,就要举办大型活动,提振国家声望,还要学会如何处理对外事务,这些工作大宋都欠缺很多……假如以这次圣寿作为起点,把这块补上来,那么大宋离着君临天下,又近了一步。

文彦博突然变得很热切,老家伙老脸涨得通红,手舞足蹈……很显然,他有心插一脚,要是能让他主持圣寿,不用说,一定会青史留名。

想想吧,万国来朝,所有使者,一起叩拜赵祯,他就立在皇帝的身边……那绝对是人生的巅峰!

文相公一辈子宦海沉浮,在名利场打转转儿,要的不就是这个吗!

“王爷!”

老文带着兴奋,声音都高了不少。

王宁安把手一挥,拦住了他,“宽夫兄,我知道你想什么,不过此事有更好的人选了。”

“谁?谁能比我合适?”文彦博横眉立目,颇为不服。

王宁安耸了耸肩,“当然是贾昌朝贾相公了。”

“什么?让那个老不要脸的主持?”文彦博脱口而出,猛然想到老贾和王宁安是儿女亲家,不由得老脸通红,咳嗽起来,掩饰尴尬。

“二郎,老夫不是那个意思……实在是姓贾的和你未必一条心,他,他唯利是图啊!”

看文彦博焦急的模样,王宁安也暗暗笑,你老货和姓贾的都是一个山上的狐狸,跟我讲什么聊斋啊!

“没办法,贾昌朝可不是我推荐的。”

“那是谁?”

“是吕诲,他花了一座百家书院,外加1oo万贯,说动了殿下,殿下给我的书信里面,已经写到了,想让贾相公主持圣寿……我没有理由反对,只能如此了。”

王宁安说的是半真半假,赵曙的确也有意让贾昌朝出面,不过王宁安要是极力反对,赵曙也不会违抗师父的意思,可问题是王宁安没理由反对啊!

人家贾章已经捧着书信过来了,向王宁安输诚,讲了无数好话,而且老贾还送了4成丝路银行的股份。

真金白银,不过是换王宁安闭嘴而已。

老贾也一把年纪了,就盼着能重新复相,再回京城,大杀四方,王宁安也总不好让老爷子死不瞑目吧!

见王宁安装死狗,老文也看出来,他是挡不住贾昌朝咸鱼翻身了。

“二郎,贾相公年纪大了,你总不好让他一个人辛苦吧?”

王宁安立刻警觉,“宽夫兄,你是什么意思?”

“哈哈哈,眼下政事堂的四位相公,包拯身体太差,王安石要主持变法,司马光是理财出身,韩绛是执掌监察,他们都不熟悉礼法,也不懂朝廷大典……二郎又给这次圣寿,赋予了那么多内容,我看贾昌朝一个人承担不下来,给他找几个帮手吧!”

挡不下来就给掺沙子,文相公真够六六六的!

“宽夫兄,你觉得谁合适?”

“这个人选吗,一定要德高望重,经验丰富,还能够协调各方……另外陛下御极四十年,前不久还和包拯念叨过,他现在能信任的,只剩下老臣了。那不妨就安排几位老臣出来吧……醉翁欧阳修是第一个,再有枢密使庞籍,集贤相曾公亮,再算上宋庠,让他们五个一起主持圣寿大典,二郎意下如何?”

王宁安翘着腿,无语道:“文宽夫,你就没安好心,他们五个凑在一起,还能安分啊?”

欧阳修和宋庠,一个执掌六艺,一个是百家的山长,针锋相对,堪称一对冤家。

至于曾公亮和庞籍,他们都是旧派老臣,硕德元老。

以往的几次调整,把他们从宰执的位置上赶下去,这两位一直反对变法,只是他们没有像富弼等人那样,暗中下手而已。

这次让他们起复,和贾昌朝之间,肯定还要继续斗。

另外,一旦圣寿办得成功,这帮老货班师回朝,大宋的朝局就要彻底改写了。

“不成!这是引狼入室,绝对不成!”

“哎呦,二郎啊,你这是糊涂啊!”文彦博立刻道:“这么说吧,吕诲当初何等坚决反对变法?结果现在如何,冲在最前面,摇旗呐喊,比谁都卖力气……以庞籍和曾公亮的地位,能拉过来一位,旧派就会彻底瓦解冰消。”

文彦博深深吸口气,“老夫承认,我有私心,光是我一个站在变法这边,难免落人口实,说我文彦博不要脸!可扪心自问,我是真为了大宋好啊!让这几位回来,他们主持圣寿,亲眼领略我大宋的变法,国富民强,万邦朝贺……摆在眼前的现实,不正好能折服他们,让他们明白,变法图强,这条路是对的……二郎,你既然要把圣寿办得够大,就要海纳百川,不管包容四方蛮夷,也要吸纳朝野有识之士,众人拾柴火焰高。大家一起把圣寿办得热闹,难道不好吗?”

难得……文彦博一番掏心掏肺的表态,让王宁安动容了。

用脚趾头想,文宽夫都是一肚子坏水,他绝不像说的这么光明正大,可问题是这一场圣寿,是要给赵祯的一生定个调子,做一个总结……王宁安很清楚,按照历史记载,赵大叔明年就要走了,他做了很多努力,让赵祯健康长寿,可是也给赵祯增加了很多负担,以致积劳成疾。

不为了别的,就为了十几年的君臣之情,也该让圣寿没有缺憾。

唯有请一群够份量的老臣出面,才能做到尽善尽美!

罢了!

就按照老文的主意办!

王宁安立刻修书,派人送给了赵曙……很快,京城也行动起来,礼部、鸿胪寺、翰林院等衙门调集人手,先就派遣使者,有人奔赴辽国上京,有人前往西夏兴庆府,有人去交趾升龙府,有人前往大理,有人去吐蕃……甚至有使者乘船,越过大海,到了倭国和高丽……而西域这边,以于阗国为,贺寿的队伍也组织了起来。

万邦来朝,这注定是一场载入史册的盛典!

第778章 春秋笔法

“拜见王爷。”

赵力,尉迟妍,还有上百号人,全都单膝点地,王宁安连忙让他们起来,又看了一眼人群后面的三郎王宁宣,抬起来就是一脚。

“你个混小子,是不是想折我的寿?”

王宁宣满脸委屈道:“二哥,你现在贵为王爷,小弟不能不懂礼,让外人笑话!”

“哼,外人?这里有外人吗?你觉得尉迟一脉,是外人?”

“不不不,当然不是!”

王宁宣连忙摆手。

赵力和尉迟妍听到这话,脸上都露出了笑容。

“王爷,我们这次进京贺寿,有些事情,还想请教王爷。”

王宁安笑道:“是并入大宋的事情吗?”

“嗯!”赵力感慨道:“我于阗一脉,已经是老弱妇孺,死伤殆尽,若非大宋天恩,断然没有存活的可能。如今打通西域,我于阗终于能和大宋连为一体,祖上便仰慕大宋,尊崇上国……我尉迟一脉,能成为彻彻底底的宋人,族里上下,都会欢喜的。”

王宁安道:“于阗是一国,如果并入了大宋,到时候就是普通的百姓,其中的差别,你们可要想清楚。”

“我们想清楚了。”赵力大声道:“我等族人愿意为上国一百姓,只有欢喜,没有半点私心杂念。”

王宁安看了一眼老三,王宁宣也忙说道:“二哥,尉迟一脉,忠心大宋,天日可鉴……这两年来,于阗的遗孤有不少和大宋将士通婚,如今两家已经是姻亲之好,宛如一家人,小弟一位,将于阗并入大宋,也是顺理成章。”

尉迟妍拿出了一个白玉的盒子,里面放着于阗国所有人的名册。

“这是我们献给陛下的礼物之一,请求陛下,接受于阗归附。”

他们可不是说假话,于阗上下,忠心大宋,不用怀疑。而且之前他们损失人口太多,尤其是男丁缺乏,这两年在蒲昌海周围定居。

大宋一边是两万个光棍,于阗这边,是一大堆妇孺,根据统计,双方结亲,已经多达6ooo对,随着孩子们6续出生,于阗的人口结构就会生翻天覆地的变化。

双方早就密不可分,还保留一个空的于阗国号,实在是没有必要了。

王宁安敬佩于阗的忠诚,也惊讶他们能如此审时度势,这份礼物算起来,也真够重的……“我大宋经略西域,初衷之一,就是解救于阗国于危难,如今于阗愿意归附大宋,本王乐见其成。大宋和于阗,并非谁吞并谁,而是自愿融合,此乃千古典范,万世佳话……陛下一定不会辜负你们的忠诚,到时候,会有一份厚礼还给你们。”

尉迟妍很好奇,就想张口询问,王宁宣连忙替媳妇问了,“二哥,到底是什么礼物,能不能透露个口风?”

王宁安淡淡一笑,“别瞎打听,到时候就知道了……你们这次进京,是第一批的使团,要多带礼物,把势头弄得大一点,争取民心,等到其他各国聚集京城的时候,还有你们露脸的机会。”

交代之后,王宁安就让他们退下去了。

其实还真不是王宁安故作神秘,而是他也没有把握,赵祯能不能答应,故此只能暂时保密。不过到了书房之后,王宁安前思后想,越觉得于阗内附,是一件很了不起的事情,说不定往后整个对外扩张的历史,都要以于阗作为表率。

树立一个标杆,非常重要!

王宁安思前想后,立刻动笔,写了一份奏折,让人立刻送进京城……与此同时,于阗的使团也开动了。

果然按照王宁安交代,他们是拿出了最好的礼物。

光是和田玉,就献上了两万块,表示每一个于阗人献美玉一块……另外还有白牦牛一百对,骏马两千匹,白骆驼二百头……金银珠宝无算,各种礼物,足足装了2oo车……

西域都护府派出两千骑兵保护,浩浩荡荡,直奔西京而来。

于阗国浴血奋战一百多年,忠心耿耿,无人不知,早就在大宋境内传开了……他们每到一处,都会得到当地的热烈欢迎。

各地衙门安排人员接待,制作当地美食,欢迎他们。

于阗使团也会拿出礼物,回赠地方。

到了夜晚,大宋百姓,和于阗使团,举行篝火晚会,两边都拿出歌舞杂耍,各种表演,吸引了无数人观看,有人更是不惜跑到几十里外,来参加盛会。

就这样,每到一处,就点燃一处的热情。

等到了西京的时候,整个气氛达到了。

为了欢迎于阗使团,相包拯,负责圣寿事宜的贾昌朝,率领文武官员,出城十里迎接。贾相公是春风满面,年轻了十岁不止。

这一次他可是处心积虑,要让所有人知道,他贾昌朝又回来了!

毕竟做过好几年的相,无论朝野,一呼百应。

贾昌朝接下筹备圣寿的事宜之后,先就征用了京中的大小会馆,又租下了不少客栈,同时还兴建了马场,球场,靶场,同时在场地周围,又安排了选手村,按照计算,至少要能住两万人。

不得不说,这次圣寿,光是从规模来讲,就是历代之最!

想想吧,某吃糠喝稀的盛世,也只敢办千叟宴,比起盛唐的大开大合,差之万里,比起这次的圣寿,那更是一个在天上,一个在地下。

贾相公当然不知道后世的事情,他只是要打一个漂亮的翻身仗。

于阗国作为大宋最特殊的一个属国,又是作为第一个来到京城贺寿的使团,欢迎的规模空前,不但有朝廷官吏,还有许多的皇家书院学生,以及京中普通百姓。

在欢迎人群中间,有歌舞,有舞龙舞狮,鞭炮齐鸣,旗帜飞扬,弄得喜庆无比。

于阗上下,感激涕零。

哪怕对于阗感情再深的人,此刻也丝毫没有抵触情绪,能融入大宋,真是无上荣耀。

大宋的百姓,也开了眼界,于阗的各种礼物,从面前经过,大家数着数着,居然都数糊涂了,东西太多了。

小小的于阗,这是送来了倾国之宝啊!

大宋也不会亏待他们,给于阗使团安排的住处,离着太子的东宫不远,给他们划出了整整一个坊。

赵曙就等在了这里。

于阗国在之前并没有拥立国王,而是由赵曙兼任于阗国王,圣意如何,其实早就昭然若揭了。

“师父给孤写信了。”

赵曙笑着说道:“孤和父皇商量了,建议册封尉迟一脉!”

“臣等拜谢圣人洪恩,拜谢太子隆恩。”

“别忙。”赵曙拉住了赵力的胳膊,笑道:“听我说完,按照孤和师父的想法,令祖上李圣天,统帅大军,力战不屈,护佑中华,功在寰宇……我们希望能册封令祖上为大圣天子!”

“啊!”

于阗的使团都吓傻了。

按理说天子只有一个,那就是大宋的皇帝!

其他的属国再大,也就是国王而已。

于阗何德何能,居然能被册封为天子,和大宋并驾齐驱!大家激动不已,纷纷磕头拜谢。

赵曙连忙解释道:“父皇也是有心如此,只是国朝从没有过册封天子的仪式……现在贾相公,还有礼部那边正在商议,等到父皇圣寿,一定会拿出个结果,请你们暂时等待,不要着急。”

赵力和尉迟妍立刻点头,“我等明白!”

他们激动地手舞足蹈,这才明白,难怪王宁安不愿意告诉大家呢,他竟然不声不响,干了这么大的一件事,大宋真是够意思,王爷够意思!

于阗上下,心满意足,他们可以不用任何负担,融入大宋了。

……

“此事一定要大肆宣扬,我大宋开疆拓土,以理服人,万邦归附,岂非天心仁义乎!”宋庠摇头晃脑,非常高兴。

他也借着这次的机会,返回了京城。

想想吧,人生际遇还真是有趣。

离京的时候,他是可怜兮兮的犯官,连性命都可能随时不保,可是回来的时候,却成为了一代学宗,俨然圣贤一般!

妙的是人们甚至不再提之前配的事情。

反而说宋庠是行万里路,体察民情,感悟至理,和当年老子西出函谷关是一个道理,不同的是,宋相公行至凉州,彻底悟道,建立百家学院。

此次回京,更是弘扬百家之学,重现春秋战国,争鸣盛况,功在当代,利在千秋。

吕诲连忙点头,“弟子明白……那弟子斗胆请教,我大宋在西域究竟如何开疆,如何拓土呢?”

宋庠抬起头,沉吟了半晌,摇头叹道:“春秋笔法,不可说,不可说啊!”

他的耳边却响起了无数的呼喊求救之声,哀哀泣血,耳不忍闻。

大宋从西域,到河西走廊,整个工程已经开始了,要修建的大城不下十几座,城市之间,还有驿站,城堡,烽火台,连结西域的直道……哪怕有了水泥作为建材,也是艰难无比,每一里路都要耗费人命,说句不客气的,就是拿白骨堆出来的。

但是好在这些苦力不是大宋的子民!

西域百族,若干年后,还会剩下多少人?

宋相公是真的不清楚……他也没心思多想,随着于阗使团到来,其他各国的使团也会相继赶到,宋相公要抓紧时间,完善理论,好教化蛮夷,让他们看看上国风采……19

第779章 大国威风

赵曙这些日子很忙碌,每天除了要照顾赵祯起居,还要读奏折,处理政务,另外圣寿大典,真不是一个小工程,复杂程度,能把人逼疯了!

幸亏弄来了五位经验丰富的老臣,要是光靠着政事堂的几位,只怕累死也不成。

事情千头万绪,就拿赛马和马球来说……场地要设计,赛制也拟定,还要有规范,要广而告之,比赛的时候,必须有专业的裁判,而且每一场比赛,都有成千上万的人来观看,天热怎么办,天凉怎么办,下雨怎么办,生了失火怎么办,有人扰乱秩序怎么办……方方面面,都必须有预案。

组织一个庞大的活动,不亚于打一场仗,甚至比打仗更麻烦!

因为到了战场上,是允许犯错的,只要你犯错比敌人少就行了,正所谓杀敌一千自损八百吗!

可是比赛不成,不允许有半点失误,不然就会影响整个圣寿的氛围。

王宁安随手写几个字,到了京城,就要无数人忙碌折腾,可不是一个轻松的事情,洛阳的差役都被累趴下了。

没有法子,这些比赛活动佛印最熟悉,他在开封府组织了多少年,手上什么人才都有,各种情况也都遇到过。

只能请佛印出面,给他筹备副使的名头,负责比赛事宜。

这下子佛印可高兴了。

股市和债市被收上去了,他断了一条财路。

靠着放贷虽然赚钱,但终究不够安稳。

要是能顺利组织比赛,以后有什么大小活动,还能缺的了他?

大相国寺的赛马比赛,每年能赚几十万贯的门票,而赌马赚头更大。要是能吸引各国一起参与,把比赛弄得热火朝天,他还不赚翻了啊!

“佛印大师,两条,第一不能丢了大宋的脸面,比赛必须公平,至少表面公平;第二,你只能留下三成,有七成收入要充作圣寿经费。”

狗牙儿笑嘻嘻道:“能做到,就交给你,做不到,我另请高明!”

佛印是没话说了,哪怕他知道没人比自己合适,也不得不捏着鼻子认下了。

“老衲这辈子认识了你们,就算是倒霉了!答应了,都答应了。”

“哈哈哈。”狗牙儿笑道:“早就知道大师是聪明人,不过嘛,先小人后君子,这么大的事情,光是你一个人肯定不行,我给你安排个帮手。”

“监军还差不多!”佛印没好气道:“是哪个缺德的?”

“是贫道!”

在狗牙儿的身后,突然转出一个飘然若仙的道士,这位五官狰狞,奔着佛印就扑过来了。

“贼秃,我跟你什么仇,什么怨!你为什么陷害我!你要是不说,贫道跟你拼了!”

来的是谁啊?

正是老神棍邵庸,他自从几次被王宁安坑了,就誓离着王家人远点,他一口气跑到了龙虎山清修。

哪知道修了一半,突然得到了消息,说是到处都有流言,他给王宁安批命,算出一个明夷卦,说王宁安日薄西山,就要完蛋了!

邵庸差点吓死,他躲着躲着,怎么还躲不开啊!

老道可没吃错药,我给王宁安算什么卦啊!

这不是扣屎盆子吗!

邵庸欲哭无泪,他生怕有人找到他算账,赶快从龙虎山跑了,他连道袍都不敢穿了,只能乔装改扮,暗中打听。

后来才弄清楚,原来是有人操纵股市,想要敛财。

而且很有可能,就是王宁安一系的人马,邵庸这才长出一口气,他觉得王宁安又欠了他的人情,所有大摇大摆,来到了西京,也算巧了,刚到西京不久,就得到了一个好活儿。

“佛印,咱们俩无仇无怨,你害得我好苦!”

佛印更冤,伸着看不见的脖子,争辩道:“你个牛鼻子欺软怕硬,那话是贫僧敢说的吗?”

“老道不管,就认准你了,咱们没完!”

……

扔下这一对活宝,狗牙儿又去忙别的了。

按理说他没正式出仕,不用做事的,可眼下事情太多了,哪怕是条狗都要派出去干活,没法子,狗牙儿大少爷也只能到处跑。

本来预计有两万多的使团,就已经很了不起了。

可是各国的使团还没正式赶来,京城的房舍就住满了,预先划出来的客栈酒楼,连柴房都有人了。

没法子,这次不光是圣寿,也不光是比赛,还有商品展销会。

当年川陕直道修通了,就有不少巴蜀商人跑来做生意,这一次各国齐聚,全天下的商人都被惊动了。

从河北、山东、两淮、江南、还有荆湖、两广……各路商人纷纷赶来,他们可不空手,都带着最好的商品。

显然,要是能在圣寿大典上露一面,往后就能对外宣称是皇家御用,哪怕是个御用马桶,都能涨价十倍。

商人们来了,各地的艺人,歌舞的,杂耍的,唱曲的,弹琴的……总而言之,有一点本事的,也都来了。

原来预估是三五万人最多了,现在屈指一算,十万人不止!

如果再算是各地的学子,还有周围的百姓,各种看热闹的……绝对能突破惊人的2o万!

如今洛阳的人口,刚刚突破6o万,等于一下子多了三分之一!

要多少粮食?要多少水酒?

还要蔬菜,肉食,鸡鸭鹅猪……各种各样的东西,光是吃饭的碗筷刀叉,就要几十万件。

这是一场疯狂的盛会。

哪怕倒退五年,大宋也没有能力承担。

办这么一场盛会,国库半年的钱就要花光了。

可这一次不同,因为有了股市……之前西域概念火了,这回圣寿概念又来了……通过股市,核准上百家商行工厂上市行股票,筹集资金。

有了之前吕诲一夜暴富的经验,好些士人都加入进来。

还有各地刚刚进京的商人,听说有股市这么个好玩意,也纷纷投身其中。

海量资金涌入股市,一下子就给商行工厂提供了充足的融资。

客栈在外城圈占土地,兴建客房,商行下订单,采购衣食住行,各种物资,洛阳周围的村镇,也全都动起来。

他们没本事股票,但是他们可以和商行签协议,因为随着天气越来越冷,洛阳的蔬菜供应会出问题,所以就急需建立暖房。

洛阳百姓早有种花的经验,钱洒下来,扩建暖房,种植蔬菜瓜果,一点不难。

家具厂,各地的瓷器作坊,还有水泥厂,建材厂,统统拿到了惊人的订单。

不说别的,光是洛阳的木匠,因为缺工严重,薪水都涨了三倍有余……

光靠着朝廷的力量,或许掏空户部,还有希望,能把事情做好……但是绝对不会这么轻松。

大宋的社会已经蕴藏了强大的力量……只要通过金融市场,把财富吸引出来,然后再靠着订单,将财富释放出去……整个大宋就像是一台机器,高运转起来。

各种所需的物资,源源不断,送入洛阳,效率之高,令人瞠目结舌!

……

贾昌朝这些老货都目瞪口呆,赵曙一个孩子更是心肝乱跳,他给赵祯念过了奏疏,就急着去市面上看看,想要亲眼目睹,大宋究竟生了什么。

“你还想瞒父皇多久?”

赵祯突然沉下了脸,黑锅底儿似的,教训道:“不就是一个生日吗?一碗面的事情,至于弄得天下纷纷,万民不安,你想气死父皇啊!”

赵曙吓得一吐舌头,“父皇……都,都知道了?”

“哼,这么大的动静,朕还不知道,不如死了算了!”赵祯或许觉得自己语气太过严厉,调整了一下道:“父皇知道你的孝心,可是你不该这么铺张浪费的,还有你师父,他也跟着瞎起哄!”

赵祯伸手,抓着儿子的胳膊,语重心长道:“父皇不想死了,还给你留下一个大包袱儿啊!”

赵曙鼻子头酸,泪瞬间滚下来。

“父皇,孩儿不敢欺瞒,这一次不但不会赔钱,还能增加不少税收?”

赵祯愣了一下,随即感叹道:“这倒是像你师父的作风!那朕就不说什么了,看看你们到底能给朕准备多大的惊喜!”

……

紧随着于阗国使团,来到西京的居然是契丹使者……这让所有人都大吃一惊。

要知道自从幽州之战以后,大宋和契丹就势如水火,宋兵虎视眈眈,想要继续一鼓作气,拿回云州等地,而契丹方面,也不甘心失败,厉兵秣马,寻找机会报复。

这是一对生死冤家,没想到,听闻赵祯筹备圣寿,耶律洪基居然派遣了多达上千人的使团,而且任命耶律化葛、萧大祐和萧胡睹三位大臣为使者,携带厚礼,来到大宋贺寿。

王老爹早就密奏朝廷,其实也不用说什么,谁都明白,这么多年,双方使者往来断绝,契丹迫切想要知道大宋的虚实,这是派人来侦查了。

坦白讲,这一路上,契丹的使团就很惊骇,到了西京之后,这种恐惧达到了顶峰!

瞧啊!

那是什么?

高耸入云的建筑,贴着瓷砖,使用大块的玻璃做窗户,在阳光之下,熠熠生辉,绚烂夺目!

其实也没什么,就是个七层高的酒楼而已。

可是在辽国使者的眼睛里,简直就是怪物一般!大宋能造这么庞大的建筑,就能修更高大坚固的城墙。

唉,回去之后,必须告诉陛下,不要打幽州的主意了,多少人命也不够填的!

正在这时候,有个鸿胪寺的年轻官吏,骑着马赶来,孤身一人,面对着庞大的辽国使团,丝毫不惧,按规矩检查了公文,只是淡淡说了一句。

“这边请,你们的住处在丽京门外。”说完,他就在前面带路,直奔住处而去……辽国的几位大臣互相看了看,他们都有些不服气。

以往辽国使者驾临,大宋都要派出足够身份的人迎接,这一次居然只有一个人,简直没把契丹放在眼里?

耶律化葛咬了咬牙!

“让你们猖狂,有你们倒霉的时候!”他虽然嘴上狠,却不得不乖乖跟着,丝毫不敢作……不知不觉间,大宋的国威已经不可同日而语!19

第780章 凶猛的契丹武士

契丹使团,行走在街道之上,两旁都是往来的商人,大宋的百姓,他们看到契丹使团,最多只是好奇而已,扫了两眼,就继续采购货物,忙活自己的事情,丝毫不放在心上。

要知道,在十几年前,契丹使者驾临大宋,从上到下,全都战战兢兢,诚惶诚恐,生怕出一点差错,契丹使者所过之处,都要净街。

即便能看到大宋的百姓,也都是满眼怒火,又惊又怕又无奈!

契丹使者很享受宋人明明非常怨恨,又没有办法的样子……他们甚至会故意挑衅,制造事端,让大宋朝廷难做。

当看着大宋的官员,违背着良心,去压抑本国的百姓,而大宋的民众又把怒火转移到朝廷身上,痛骂当道诸公无能的时候,契丹使者都会开心不已。

他们就喜欢这样的大宋,无能如黄羊,而契丹凶猛如狼,狼群压境,懦弱的黄羊就会仓皇奔跑,有些时候,强壮的黄羊甚至会撞伤老弱病残,狼群可以不费吹灰之力,就得到猎物,多爽快的感觉……

抢你的粮食,夺你的财富,还能反过头鄙视你的无能!

那时候的契丹何等强大啊?

耶律化葛的眼中露出了迷离之色。

其实说起来,契丹这几年,并没有衰败,相反,耶律洪基采取去汉化的措施,恢复野性,恢复战斗力。

同时又吸收女真各部,增加兵力。

如今契丹能动用三十万精骑,相比以往更加凶悍勇猛。

只是相对而言,宋兵的进步比契丹还快,而且是快得多,这才让耶律洪基的努力化为乌有。

以幽州为例,王家军的主力达到了8万人,加上地方守军,人数突破2o万,还有水师和民兵,整个幽州,加上河北,能动员5o万人。

除了兵力不输契丹之外,大宋使用水泥混凝土,反复加固长城,修筑城堡墩台。

并且装备了海量的床子弩和神臂弩,这么说吧,整个长城一线,就是级刺猬,别管契丹出动多少人马,都会碰的头破血流。

其实后世对长城的功用有很多误解,单纯认为这是防御工事,是消极保守的表现,甚至是故步自封,不思进取,和闭关锁国一样,都是农耕民族的抱残守缺……甚至有些人还喊出,不拆长城非好汉,觉得修长城是劳民伤财,窝囊丢人。

但是真正翻开历史,就会现,长城并没有阻止中原大军北上的步伐……不论是汉代反击匈奴,还是唐代反攻突厥,包括明代五征大漠……长城一线,更像是中原集中兵力和辎重的前沿阵地和前进基地。

稍微做一点功课,应该清楚,长城真正的主要作用是预警,通过烽火台,将敌人入侵的情报传递到内地,让驻军百姓,做好防御反击的准备。

如果是小股敌兵,长城就能阻挡对手,如果大股入寇,就要全力备战。

怎么形容呢?

就好像家里的防盗门一样!

你不能指望着防盗门阻挡所有小偷,根本做不到。但是安装防盗门还是有价值的,至少能给小偷增加一些难度,为自己争取时间。

试问,谁会觉得安装防盗门是保守的表现?是抱残守缺,是故步自封?

这只是农耕大国的标配而已,更何况修筑长城的国家不止中华,波斯修了,罗马修了,几乎所有的大帝国都修过。

要说起来,中国和这些帝国有什么不同,那就是中国不但修了长城,而且还练过骑兵!组建几十万精锐的职业骑兵,展开旷日持久的反扑,从爷爷打到孙子,不死不休……庞大的匈奴帝国被摧毁了,强悍的突厥帝国没了……以骑兵对骑兵,强力反攻,这倒是世界所有农耕帝国当中,唯一的一个!

只此一家,绝无分号!

所有说,历史是很好玩的东西,如果你的眼界不够宽,资料不够丰富,只盯着一点,往往会只见树木不见森林!

当然了,有人是故意捂上眼睛,带上有色眼镜,存心抹黑,那就是良心的问题了。

……

在幽州一线,大宋不光加固长城,还组建强悍的骑兵,王家军的单兵战斗力,加上精良的装备,都稳稳碾压对面的契丹兵。

几乎每年,王良璟都会组织人马,深入草原几百里,焚烧枯草,驱赶辽兵。

海上,三伯王良瑾也不客气,他的水师海盗,几乎抢占了所有的沿海土地,契丹大军根本不敢进入沿海2oo里的范围。

毫不客气地说,这些年,大宋完全是压着契丹再打。

如果不是朝廷迁都,为了西北的安全,需要解决西夏的威胁,同时又要打通西域,恢复丝绸之路,不得不转移整个国家战略。

还像最初的十年,全力对付契丹,辽国早就被打垮了,根本不存在!

虽然辽国使团不愿意承认他们不如大宋,但是作为几个当头的,还是心知肚明,大宋早就不是吴下阿蒙。

可是再次来到大宋,他们受到的震撼,还是强烈到无以复加!

最让人惊叹的就是效率……大宋,尤其是洛阳,是一个非常高效的城市。

几乎任何的事情,都有专门的人员负责。

比如在每个坊,都建有幼儿园,凡是三岁以上的孩童,都可以送到幼儿园,有专门的女先生照料生活,陪着游戏,教给孩子们认字。

幼儿园的出现,就使得许多妇女不用留在家里照顾孩子,可以走出家门,去参加劳动……比如去做纺织工,或者进酒楼茶肆,充当清洁服务人员。

女人远比男人心细,而且形象好,脾气好,更容易沟通,她们的出现,使得原来活跃的小二哥,小伙计,学徒工,渐渐消失了。

不过不用担心,有更多适合他们的工作,比如满世界的物流人员,他们驱赶专用的马车,运送货物,把柴米油盐,送给各个酒楼客栈,还有大户人家。

另外洛阳还出现了可以拉着奔跑的两轮车,和后世的洋车差不多,使用这种车的,通常是送饭菜的年轻人。

他们的车上装着几十个食盒,在大街小巷,快飞奔,把饭菜送到每一个客人的手里。

耶律化葛出于好奇,在巳时的时候,拦住了一个收订单的年轻人,点了八个菜,一壶酒,等到午时二刻,一个硕大的食盒送了过来,里面还装了热水,拿出来的菜肴冒着热气,酒也温热合适。

吃过之后,只要把食盒放到门口,就有人会收走,根本不用操心,甚至还可以把垃圾一起放在门口,也有人会清理干净……

契丹的使团,面对这一切,就跟见了鬼似的!

一个个张大嘴巴,目瞪口呆。

老天爷啊,他们在辽国也算是贵人,位高权重,可是他们做梦也不敢想,居然会便捷到如此地步!

洛阳的普通百姓,享受的日子,只怕比起辽国皇帝还要舒服!

当然了,这不是胡说八道,曾经有人就推算过,一个大宋的城门官,都比同时期的欧洲国王享受得更好。

当然了,这仅仅是便利性而已,要让耶律洪基放弃皇位,跑到洛阳当市民,王宁安乐意,耶律洪基也不乐意!

别说耶律洪基,哪怕这几位使臣也不会犯傻。

但是他们不得不承认,大宋的达,已经到了骇人听闻的地步!

而且高度分工的结果,就是大宋的生产能力,几倍提升。

平时打造炉子的作坊,战时也能生产马蹄铁。

制作家具的木器行,也能制作长枪。

随着金融货币化的推进,大宋户部手里的钱会越来越多,能动用的资源也会越来越丰富。以往打仗,朝廷没钱,就需要无偿动用民夫,低价征用物资,难免劳民伤财,难以持续。可是用货币采购,却能给商家带来利润,让老百姓享受到战争的红利。

换句话说,只要不是无法承受的惨败,大宋会越打越强……

耶律化葛几个人不断观察着大宋的一点一滴,越看越让他们绝望,越看越心惊肉跳……这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怪物啊?

“这次我们奉了旨意前来,无论如何,也不能弱了契丹的威风!”耶律化葛煞有介事道:“大宋富庶,我们固然无法比拟……但是我契丹勇士,天下无双!正好这一次宋国举行各种比赛,有赛马,射箭,摔跤,我们带来了这么多人,绝对不能给陛下脸上抹黑!必须赢得酣畅淋漓,让宋国知道,我们不是好惹的!”

萧大祐和萧胡睹一起点头,“放心吧,我们的人能赢!”

转过天,果然在摔跤场上,就出现了契丹武士的身影。

这是一个近两米高的大块头,浑身横肉,凶相毕露,就像是一堵墙。

站在他对面的交趾摔跤手,比起猴子还不如。

大家伙不光有体积,更有度,他就像是一头憨憨的黑熊,比赛刚开始,就抓住了对手的腰带,猛地用力,把他举过头顶,狠狠一摔,扔到了圈外!

“契丹勇士,胜!”

赢了第一场,大块头得意洋洋,接着他连续打败了大理、青唐、高丽的武士,最后一个对战的是来自倭国的相扑高手。

“佛印,都是胖子,你也下去试试,没准能赢。”狗牙儿揶揄道。

和尚双手合十,宝相庄严道:“我佛慈悲,老衲不会大开杀戒的。”

“你去死!”

狗牙儿气急败坏,眼珠不停乱转,貌似大宋这边没有什么高手啊……19

第781章 宋庠的陷阱

在一片惊呼声中,契丹武士又打败了倭国的相扑手,他晃着高大的身躯,不断在场中逡巡,一副睥睨天下的模样。

按照规矩,只要获胜五场,就可以晋级,这家伙却不愿意下去,反而不停出挑衅的嚎叫,还曲臂炫耀水桶一般的胳膊。

“呀呀呸的!他这是小觑大宋,欺我无人!”

狗牙儿气得一跳三尺高,胖大的佛印连忙让开,“世子神威盖世,老衲恭祝世子大获全胜,扬我国威。”

“你给我……”狗牙儿把最后一个字生生吞了下去,他当然不是对手,可是看着契丹人这么嚣张,他就好像要炸开似的,怒冲冠。突然探手揪住佛印的衣领,把他拉到了旁边的休息室。

“你说,有谁能打败契丹的武士?”

佛印挠了挠头,“世子,军中没有高手吗?”

“或许有,也或许没有……你知道的,军中训练,不可能出这种大块头儿的,他除了摔跤厉害,别的就不成了。”狗牙儿很无奈,宋军推行标准化的训练,士兵很精壮不错,但是却几乎没有这么夸张的体型,打仗肯定不会怕辽兵,只是摔跤就赢不了了。

这就好像后世的士兵和职业运动员一样……都很强壮,但却不是一个方向……

“佛印,你出钱!”

“为什么又是我出钱?我都成了钱库了!”佛印哀嚎怪叫,狗牙儿不管,“重赏之下必有勇夫,你出1o,呃不,2o万贯!告诉下去,凡是能打败契丹武士的,要什么有什么……三天之内,要是他还没有被干掉,我就让你下场和他拼命!”狗牙儿气急败坏威胁道。

佛印吓得脸上的肉不停乱跳,“世子,咱们好歹是朋友一场,你就那么恨老衲?”

狗牙儿仰起头,冷笑道:“你不是认识的奇人异士多吗?怎么连一个大狗熊都打不过?”

“我说世子爷,术业有专攻,让你来当和尚,你也不成啊!你还没看出来,那个大狗熊是辽国精挑细选的武士……老衲听说,这些人都来自极北之地,身材高大壮硕,和虎狼为伍,以生肉为食,专门喜欢喝热血……根本就是个怪物,我大宋的武士,或许有人天赋异禀,能够战而胜之,只是这样的人太难找了。”

佛印想了想,突然道:“世子,你看这样成不,咱们想个办法。”

“什么办法?”狗牙儿好奇道。

“很简单,就是派人偷偷给他下点药,先废了他半条命,等到明天一战,保证能赢。”

狗牙儿听完之后,翻了翻白眼,突然恶狠狠道:“佛印,你告诉我,你到底是干什么的?”

“我,我当然是出家人了!”

“呸!哪有你这么狠心的和尚?”

佛印也不干了,反驳道:“怪得了贫僧吗?还不是你非要赢人家。”

“我是为了大宋的脸面!”

“我也是为了大宋的脸面啊!”

这俩人大眼瞪小眼,狗牙儿很气恼,都怪老爹出的馊主意,非要比什么摔跤骑马,假如改成吟诗作赋,琴棋书画,那么多天天扯淡的大头巾,正好能杀得落花流水,大展天威。

非要弄一些宋人不擅长的项目,真是自己找不痛快。

或许到了最后,只有按照佛印的主意办了,想办法把契丹的武士给黑了,就算胜之不武又如何,总比输了要好!

狗牙儿还是很有决断的,他就准备这么干了。

正在这时候,突然又有两个人驾临,正是宋庠和吕诲。

“宋相公,吕大人!”

“是佛印大师,还有世子,你们这是……”

佛印连忙诉苦道:“宋相公啊,世子爷非要逼着贫僧帮他想主意,对付那个契丹武士,你知道的,贫僧是个老实人,实在是没有办法。”

噗!

狗牙儿直接吐血了,跟着这帮不要脸的混,早晚也会传染了,万一有一天,我变了一个人,请大家记住啊都是他们害的!

狗牙儿懒得解释什么,他拔腿就往外走。

“等等!”

宋庠拦住了他。

“宋相公,你有什么指教?”

“呵呵,世子,如果老夫没有猜错,这个贼秃不会出什么好主意吧?”

“嗯,他让我安排人下毒。”

宋庠哑然一笑,连连摇头,“大谬啊!世子,你先坐下,听老夫说几句。”

狗牙儿只好坐下,就见宋相公摇头晃脑,“世子,你可知道,盛唐之时,长安城中,尽是胡风,歌舞骑射,服饰饮食,无不如此。彼时大唐上下,不分彼此,拿来就用,气魄之大,为历代之最啊!”

“宋相公,唐朝的事你就不用说了,直入主题吧!”

“哈哈哈,世子的耐心可不比令尊。”宋庠微微一笑,“大宋胸怀四海,囊括天下,区区一个武士,他赢几场又能如何?往大了说,就算摔跤胜不过契丹人,又能怎么样?”

狗牙儿听不下去了,“宋相公,事关我大宋的脸面,怎么能轻易输了?你到底是站在哪一边?”

“哈哈哈……”宋庠笑得更开怀了,“诛心之论就不必说了,老夫自然站在大宋一边……可大宋要海纳百川,举办盛典大会,如果都是我们赢,其他各国还来参加干什么?身为东道主,我们就该吃点亏,让出去一些东西。”

“那大宋的脸面呢?就让契丹嘲笑我们懦弱无能吗?”

“不不不!”宋庠连连摇头,“对待蛮夷,有霸道,也有王道,赛场上可以有胜负,可是在赛场之外,我大宋要通吃全拿!”

狗牙儿吸口气,“赛场之外?宋相公,你到底打了什么算盘?”

宋庠笑道:“世子若是有兴趣,三天之后,随着老夫一起去契丹馆驿,一见便知。”

狗牙儿想了想,才勉强点头。

“对了,这几天世子可不要随便胡来,只需静观其变。”

“嗯!”

狗牙儿用力点头,他也想看看,这个宋庠有多深的道行,竟然值得老爹高抬贵手!

……

转眼,三天过去,契丹的武士又连续击败了1o名高手,雄霸摔跤场,不可一世。

辽国使团也觉得倍儿有面子!

他们对外宣称,说是上千武士,各个都是英雄好汉,大宋上下,拿不出一个人能和契丹武士相提并论,所谓大国,根本是自己吹牛而已……

面对契丹嚣张跋扈,许多人义愤填膺,怒火三千丈,还有商人公然拿出赏金,宣称只要能击败契丹武士,一展大宋国威,他就给予万贯重赏!

可就在所有人同仇敌忾的时候,宋庠,还有西凉王世子王宗翰居然主动造访契丹馆驿,随同前来的还有胖和尚佛印。

“三位使者,老夫此来,是为了摔跤比赛的事情。”

萧胡睹眼睛冒光,立刻道:“莫非宋国知道我契丹武士的厉害,想要认输了?”

萧大祐在旁边阴阳怪气,“我想不会吧!大宋人才济济,不同凡响之人,所在多有,一定是准备好了高手,要决一生死,是不是这样啊?”

看着这三个讨厌的家伙,狗牙儿真想揍扁了他们!

可是宋庠举重若轻,丝毫没有生气。

“是这样的,我大宋以往也有不少比赛项目,但都不够规范,从这一次开始,准备每年定期举办赛事,邀请各国选手,一试高低。凡是在赛场上,能取得骄人成绩,都将作为表率,登记在案,留存后世。”

说着,宋庠给佛印招手,胖和尚连忙捧过一个盒子,展开之后,里面有一尊三寸高的铜像,身形胖大,就和摔跤手差不多。

宋庠把铜像拿在手里,笑道:“老夫已经上书陛下,准备把每一项比赛的冠军,雕刻成石像,陈列在专门的展厅之中。形状就和这个铜像类似,不过高度要和真人相仿。”

宋庠又道:“这一次摔跤比赛,贵国选手,实力不凡,脱颖而出有望,老夫此来,就是想询问,你们是不是愿意这么安排?”

这三个人都吸了口气,脸色不由得变了变。

宋庠提出什么要求,他们都能应付,唯独要给契丹勇士树立铜像,这就太荒谬了吧?

“宋相公,这可是我契丹的武士啊?”

言下之意,你们大宋怎么愿意费工夫,替契丹扬名呢?

“哈哈哈,尊使,比赛吗!自古以来,文无第一,武无第二。不管是大宋也好,契丹也好,或者其他诸国,总归是比赛,成绩是有目共睹……只要是英雄,是好汉,我大宋就敬重,就佩服,把他的雕像留下来,供千秋万世,后人敬仰,也是理所当然。”

宋庠笑道:“尊使千里迢迢,来到大宋,共襄盛举,我大宋上下都非常欢迎,贵国勇士,能创造佳绩,老夫也是欣然敬佩……不只是摔跤,还有骑马,射箭,马球等等项目,大宋都会一视同仁,不管是哪一国,只要取得了成绩,都是如此,而且等到陛下圣寿的那一天,凡是所有冠军,都能面圣,得到陛下赏赐。还请三位尊使不要迟疑,这是我大宋的赤诚之心,天日可鉴。”

不怀疑?

不怀疑就有鬼了!

大宋这是要干什么?

不想着赢,还想着替契丹武士扬名,这个姓宋的是不是老糊涂了?

耶律化葛几个人怎么也想不通,可深受王宁安熏陶的狗牙儿眼珠转了转,终于想通了。

厉害了,宋相公啊!

你这是要把契丹武士变成大宋的掌心之物啊!

就看这三个货上不上当了……19

第782章 黑虎阿福

这一次耶律洪基一口气派了三位使者,就是不想丢面子,他预料到,万邦齐聚,大宋肯定会借机展示威风,压制各国,赚足面子。

作为昔日的第一强国,契丹万国来朝的历史,远比大宋要长,经验也更丰富。

这三个人都得到了旨意,无论如何,也要让大宋丢尽脸面,竹篮打水一场空。耶律化葛在一路上,不停推敲,反复研究,大宋会怎么出招,他们该如何应付……可是推来推去,也没有想到,大宋居然愿意为辽国武士树立石像,彰显成绩。

这到底是什么套路啊?

真是看不明白!

难道大宋的脸不够疼,想要多挨几下,然后知耻而后勇……要真是如此,他们也太心机了吧……

想不通,就是想不通!

耶律化葛低头沉吟,宋庠仿佛没事人,品着茶,老神在在。

突然,萧大祐开口道:“宋相公,你们这么做,到底是为了什么?”

耶律化葛先是皱眉,他身为正使,担子很重,一言一行,都必须小心,贸然提问,会不会落了下风……不过转念一想,单刀直入,没什么不好!

“对,请宋相公赐教,这么做究竟是为了什么?”

“很简单,为了六个字!”

狗牙儿站了起来,微微一笑,“为了更高,更快,更强!”

耶律化葛吸口气,“请世子明示。”

“哈哈哈,这有什么不明白的……抛开契丹,大宋,我们都是人,普普通通的人……我们读书,做学问,经商,练武……不管做什么,每个人都有上进心,都希望变得更了不起。无论赛马,还是摔跤,都是比较胜负,选拔强者……这个强者不仅局限在一国之内,更要放眼天下,汇聚各方英才,大家一起砥砺比试,选拔出最强者,作为榜样代表,供人敬仰,歌功颂德吗!”

狗牙儿笑道:“如果贵使认为大宋有什么阴谋,那就太小觑我朝的心胸了……大宋给所有选手一个公平比试的平台,当然能鼓励大宋百姓,奋向上,更上一层楼。对于各国也都是如此,我想也契丹的格局气度,不会做小女人之态吧!”

“哈哈哈,我契丹武士,天下无双,当然不怕任何比试。”耶律化葛朗声笑道:“只是难保你们不会暗中耍花招啊!”

佛印合掌,含笑道:“阿弥陀佛,尊使,眼中有佛,便处处是佛……所有比赛,都有老衲承担,大相国寺的赛马,已经做了不止一年两年,也有不少来自草原的高手,技压群雄,不但赚取丰厚的赏金,还受到了各方敬仰。尊使若是不信,可以去查看,老衲若有半句谎言,情愿堕入十八层地狱。”

虽然辽国近些年禁佛,但是作为方外之人,佛印的话,还是很有说服力的。

耶律化葛三个人互相看了看,交换眼神。

这事情看不出什么猫腻,就算有危害,也不过就是一个武士而已,又能怎么样?

想到这里,耶律化葛一笑,“既然如此,那就客随主便,听宋相公的。”

“哈哈哈,好,果然痛快,请把贵国连胜三天的勇士请来吧。”宋庠笑道:“老夫要安排人手,给他雕琢石像。”

“那好,就让黑虎过来吧!”

原来那个勇士叫做黑虎,不多一时,这家伙晃着高大的身躯,走进了大厅。

这个厅堂很高,只是他进来之后,什么都显得小了。

这家伙见到几个宋人在,本能露出鄙夷之色,挑衅地抱起了肩膀。

耶律化葛用契丹话呵斥,告诉他宋相公的来意,不是打仗的,是要给他做石像,放到纪念厅之***人瞻仰。

黑虎不太明白什么意思,可也知道,不是坏事,脸上的肉缓和了不少,挤出一个笑容,只是他的笑容比起哭来,也好不到哪去!

宋相公不以为意,招呼几个宫廷的石刻高手,给他测量身高臂长。还有一位,拿着一团泥巴,看几眼,捏几下,不多一会儿,一个栩栩如生的黑虎就出来了。

黑虎惊得目瞪口呆,他伸出棒槌粗的手指,把小小的泥人放在了手心里,咧着大嘴,嘿嘿笑了起来,出一连串奇怪的音符,大约是说真是太像了。

耶律化葛怕他丢人,摆手让他下去。

“等等。”

宋庠道:“尊使,这位英雄的名字叫什么?”

“他叫黑虎,不是说过了吗?”

“老夫是问他的姓氏。”宋庠道:“总不是姓黑,叫虎吧?”

“这倒不是。”耶律化葛为难了,黑虎是因为长得黑,而且凶猛如虎,故此得名,在辽国,没有姓氏的奴隶比比皆是,这个黑虎也是一个奴隶,给他安个什么姓?

是耶律,还是萧?

肯定不行,这两个姓氏太尊贵了,不是奴隶能用的。

除了这两个姓,契丹国内倒是有一些其他的姓氏,比如完颜,比如慕容,只是给什么好啊?人家各个部族也不会随便接受一个身份微贱的奴隶……

“宋相公,难道一定要姓氏吗?”

宋庠笑了笑,“瞧老夫的糊涂劲儿……居然忘了贵国的规矩,可是黑虎勇士的石像要供各方瞻仰,又要流传后世,连个姓氏也没有,实在是不妥。这样吧……”他冲着黑虎一笑,“老夫姓宋,你就算宋氏的人,叫宋黑虎……罢了,老夫再送你一个小名,叫阿福,福气十足。”

宋庠又冲着耶律化葛拱手,“尊使,老夫此举不过是为了记录方便,你要是觉得不妥,可以赐给他你的姓氏吗!”

耶律化葛一下子被问住了,能赐吗?

当然不能,一个奴隶,凭什么姓皇帝的姓!

这个宋庠也是,堂堂相公,三元及第,竟然把姓氏给了奴隶,你就不怕给宋家丢人?

他想了想,也只好点头。

“罢了,那就多谢宋相公了。”

这时候有人在黑虎的耳边嘀咕几句,这个家伙瞪着牛眼,用力听着……宋庠起身,狗牙儿跟着就要离开。

突然,硕大无朋的黑虎转到了前面,就在他们惊讶的时候,这个大个子突然跪在了地上,砰砰砰磕头,震得地面乱晃。

宋庠稍微愣了一下,连忙搀扶,可宋相公哪里拉得起黑虎,这家伙坚持跪在地上。

“阿福啊,大宋不流行跪拜的,除了祖宗,哪怕是见了圣上,也不用磕头……你好好比赛吧,老夫期待你的表现。”

宋庠没有多说,告辞离开。

……

从馆驿出来,狗牙儿就哈哈大笑,“宋相公,您老可是真高,我服了,彻彻底底服了!”

佛印摇头晃脑道:“攻城为下,攻心为上。宋相公舍出一个姓氏,收获人心,真是妙啊!不过……那个黑虎憨头憨脑的,未必明白啊!”

狗牙儿毫不客气,赏给了佛印一个白眼。

“还说人家傻呢,你也一样蠢!”

佛印不解。

狗牙儿冷笑道:“千金买马骨,懂不懂?这些功夫不是给契丹人看的,而是给别人看的。佛胖子,你给我听着,5天之内,要把我大宋厚待勇士,尊重选手的佳话传出去,要让每一个来到大宋的使团都清楚,什么是文明,什么是进步!”

宋庠终于露出了笑容,文明,进步,正是他宋相公学说的核心,是要和孔老夫子的仁政,王道相pk的。

西凉王世子能脱口而出,足见他已经领会了自己的学说,孺子可教也!

黑虎回到了住处,他一口气吃光了1o斤牛肉,却没有像往常那样,跑到外面打熬力气,而是抱着脑袋,咧着大嘴,不停傻笑。

宋黑虎,宋阿福!

他居然有了姓氏!

有了贵人才有的姓氏!

那,那他也是贵人了?

黑虎晃着大脑袋,不停思索着。

这个问题对他有点难度,所以足足想了半个时辰,他觉得至少自己在形式上算是贵人了。不论在他的部族里,还是被带到契丹,他都是一个奴隶,一个贵人手里的玩物,永远上不了台面。

每逢宴会,耶律洪基都会叫他出来,表演摔跤,通常黑虎都会大获全胜,酣畅淋漓,这时候耶律洪基就会赐酒赐肉。

黑虎没法和那些贵胄一样坐着享用,他只能跪在地上,和那些契丹细犬一样吃东西,别人都会指指点点,充满了讪笑。

哪怕是个傻瓜,黑虎也清楚,那些人根本看不起他。

可是刚刚见到的那位和蔼的老大人不同,他的眼中没有轻蔑,没有鄙夷,只有鼓励,很温暖,很舒服,那是一种很难得的感觉,黑虎十分珍惜。

别看他外表粗狂,但是他还是看得出来,面对大宋的官员,耶律化葛等人谨小慎微,缩手缩脚,生怕出丑,越是这样,就越是让人瞧不起。

在大宋,一个比你们尊贵无数倍的大臣,赐给我姓氏,给予我尊重……你们算什么东西!也配瞧不起我,也敢把我当成奴隶?

黑虎很愤怒,而且是越想越愤怒,他不是契丹人,他是蒙兀人,是被抓来的俘虏……他有自己的部族,有自己的亲人,尽管这些人都死了……整整一夜,黑虎都是失眠状,他突然觉得,大宋远比契丹好多了,他生出了强烈的念头,希望留在这里。

……

“这个宋公序,也真是个人才,居然公然收买人心,他这是欺负蛮夷无人啊!”

王宁安骑着马,身后是西域几十个国家的使团,一起来到了西京……赵祯的圣寿不远了。19

第783章 强大若斯

为了赵祯的圣寿,王宁安可以说是煞费苦心,先把于阗使团送来还不算,这一次更是带了好几十个国家的使团。

他们长得千奇百怪,什么模样的都有,黑的、白的、红的、紫的,穿的也是花花绿绿,奇葩无比,还有人戴着一顶绿帽子,得意洋洋,兴高采烈,心可真大啊!

负责接待这些使者的是礼部的曾巩,他笑得脸都僵了,放身份文牒的手都麻了。抽点空,曾巩找到了王宁安。

“王爷,西域真有这么多国家啊?他们都心向大宋?”

王宁安笑呵呵道:“子固兄,你以为呢?”

“这个……”曾巩皱起了眉头,“我看到上面有大宛国、乌孙国,还有龟兹国、鄯善国……怎么好多都是汉代就有的?以前不是说过吗,大食那边的人马攻入西域,只剩下于阗国奋力死战,其他国家都没了,现在怎么又冒出来了?”

“哈哈哈。”王宁安笑道:“也不都是假的,至少里面就有一些自称某国的后裔。”

“自称?”曾巩凌乱了,还是“某些”!换句话说,还有不少连自称都不是,根本是拉来凑数的!

王宁安很坦然,“反正要造势吗!热闹一点好,于阗国是真心并入大宋,其他就未必了……不过有这些人参加,一下子多了几十个国家并入,至少可以威慑其他的蛮夷!”

王宁安让曾巩坐在了对面,压低声音道:“我是说了实话的,不过子固兄应该清楚,礼部这边该怎么写吧?”

曾巩愣了半天,摇头苦笑道:“清楚,当然清楚!西域百国,深受大食压榨,苦不堪言,盼望大宋天兵,如禾苗盼春雨,心向大宋,自愿归附……”

“妙!”

王宁安笑着伸出了大拇指,拍拍屁股道:“成了,我还要去宫里面圣,这边的事情就交给子固兄了。”

“王爷慢走。”

……

从礼部出来,王宁安直接前往皇宫,他刚刚赶来,赵曙就等在了宫门。

王宁安吓了一跳,心说君臣有别,就算师徒再有感情,也不能坏了规矩,这么乱来可不行。

“殿下。”

没等王宁安说什么,赵曙急忙跑过来,“师父,你可算来了,出事了,出大事了。”

见赵曙急得满头冒汗,王宁安也吓了一跳。

“殿下,什么事情,你慢慢说。”

“师父,柳家那个老头,找到了皇宫,正和父皇告状呢!父皇一气之下,让人把宋相公叫到了宫里,弟子怕宋相公吃亏,师父,快过去吧!”

柳家老头,那可不是别人,正是河东柳氏的当家人,名叫柳涉,是柳羽和柳月娥的爷爷,老爷子年过古稀,是个顶强悍硬气的老家伙,若非如此,也交不出一个河东狮来。

柳涉要和宋庠打官司,一听就是个乐子,王宁安倒是不担心宋相公……毕竟老家伙彻底修成了厚脸皮术,以他三元及第的才情,还能摆不平一个倔老头儿。

王宁安是存着看热闹的心,来到了皇帝寝宫。

和赵祯再次相见,老皇帝更加衰老,王宁安能看得出来,老天爷留给他儿子的时间,确实不多了……想到这里,王宁安眼眶泛红。

“陛下,臣拜见圣人!”

赵祯眯缝着眼睛,努力聚焦,在一片白茫茫之中,微微能看出一个人的轮廓。

“是景平吗?”赵祯充满了惊喜,连忙让王宁安坐在龙床旁边,他拉着王宁安,就像是家中的老人,遇到了晚辈后来,絮絮叨叨,嘘寒问暖。

王宁安也都一一回答,把西域的情况告诉了赵祯。

“困难不小,不过办法更多!第一批黄金,总数3万两,已经起运,预计,每年能输送2o万两左右。而且整个金矿,能吸收十万人,这十万人又能带动巨大的需求,消费海量的物资……中原和西域之间的商业循环建立起来,再有两三年的时间,城池,直道也修出来了,到时候西域就永远都是大宋的掌中之物,再也不会丢失了。”

“好,好啊!”

赵祯欣慰点头,“朕前半生,不过是守成之主,碌碌无为,自从有景平辅佐,大宋国势日盛,疆域辽阔,远迈汉唐,朕终于能面见列祖列宗了!”

见赵祯又提到了死,王宁安很压抑,他连忙岔开了话题,“圣人,西域的事情不忙,柳老大人,还有宋相公都等着呢!”

“哦,是有这回事。”

赵祯终于想了起来,他望了望两位老臣的方向,说道:“有什么话,讲吧。”

柳涉先站了起来,他今年74了,比赵祯大了二十几岁,但是身体倍儿棒,腰板不塌,声若洪钟。

“陛下,还有西凉王也在,老臣想请你们评评理!这个宋庠趋炎附势,毫无廉耻,居然把契丹武士的雕像,摆在了大宋的都城!他是何居心?难道我大宋没人吗?”

柳涉怒冲冲道:“西凉王,你的军中就没有好汉子?要是谁都不行,老夫亲自下场,拼了这条老命,我也不让契丹人在大宋的土地上,耀武扬威!”

这老爷子真是个暴脾气,从头到脚都写满了愤怒。

王宁安还是很尊重这位老先生的,在早些年的时候,柳涉带兵打仗,为了大宋立了不少功劳,和老将军王德用交情很深,狄青还受过他的恩惠,遍观整个大宋,尤其是将门之中,柳涉都是最德高望重的。

更为重要的是老爷子从不掺和朝中的乱子……不管是文武倾轧,还是夺嫡之争,柳家从来都是严守本分,殊为难得。

只是这一次,柳涉兴匆匆去看比赛,想要见识一下大宋年青一代何等了得。

结果倒好,不管是摔跤,赛马,还是射箭,大宋都是输多赢少,一群蛮夷在大宋的土地上耀武扬威,不可一世。偏偏又听说,宋庠还要给这些人建雕像,是可忍,孰不可忍!

老爷子一气之下,直接来找赵祯论理了,他甚至提议,让皇帝斩了宋庠这个老贼!

“柳老,您先别着急,我想宋相公一定有高论,是吧?”

宋庠连忙道:“还是西凉王见识高明,柳老兄,你太心急了。”

“呸,老夫就没见过你这么谄媚的,要是吐不出象牙,老夫跟你没完!”

好嘛!

老夫成了狗嘴了,宋庠也不好和一个粗人生气。

“圣人,殿下,王爷,老臣是给了这些蛮夷勇士厚待,不过老臣以为,这么做对大宋有利。”

柳涉翻了翻眼皮,怒斥道:“你胡说八道,我听说你又是给树雕像,又是给金牌,还给赏钱,动辄上万贯,拿大宋的钱,养外国的虎狼之士,这也叫对大宋有利?”

还没等宋庠开头,王宁安先笑了。

“柳老,这些比赛都是要门票的,据我所知,门票所得,可是赏金的数倍不止,我们不亏的。”

宋庠也说道:“王爷高见,我大宋给那些蛮夷武者荣耀,地位,财富,正好能收拾人心,而且以他们为表率,正好彰显我大宋海纳百川之心胸,弱化蛮夷反抗之心……若是日后我大宋人马所到之处,箪食壶浆,争相投降,今日之举,功莫大焉!”

“哼,说的好听,那些蛮夷真的能被收服?再说了,大宋能给,别人就不能给吗?”

“不能!”

这回开口的是王宁安,“柳老,你可知道我大宋百万人口的城市有几座了?”

柳涉稍微迟疑一下,然后就说道:“王爷,你开门见山吧,别跟老头子绕圈子,我听不明白。”

“哈哈哈……柳老,如今我大宋过百万的城市所在多有,开封、幽州、大名府、益州、杭州、广州,不久之后,洛阳,沧州,京兆府,还有许多城市,都会进入百万人口的行列。以一城敌一国,绝非虚言。我大宋坐拥天下最多的市民阶层,他们对文化娱乐的需求,是非常强大的。许多人愿意花钱去听戏,去看赛马摔跤,去追逐时尚,提升自我……这和其他所有国家都不一样,就算是辽国,他们豢养武士,也不过是给皇帝当个玩物而已,要是像我大宋这样对待每一个比赛选手,这些国家就要破产了。”

王宁安总结道:“我大宋能提供独一无二的平台,对于各国来说,他们的武者想要得到尊重,想要出人头地,只有到大宋来。何止是武者勇士,包括那些商人,歌姬、舞者,无不如是!这一次,随着我进京的凉州乐师,西域歌女,就有上千人之多啊!”

“柳老,你想想,武士要到大宋来,歌者要到大宋来,商人要到大宋来,那些读书求学的人,也要来大宋……天长日久,会产生什么结果?”

柳涉的脑子已经不够用了,他老眼迷茫,痴痴道:“莫非我大宋已经如是强大?”

宋庠笑道:“柳老兄,这回你明白了吧!我大宋就像是一座汪洋大海,不断吸收各国的精华……不声不响之间,就让他们缓缓失血,利用他们的人才和财富,展大宋,这么好的事情,老兄为何还要反对?”

柳涉彻底被问住了,像他一般的老人,脑中还都是大宋被四夷欺负,要忍气吞声,要拿岁币换平安……转眼之间,居然强盛到了这个地步!

真是恍若隔世。

那大宋还有什么好在乎的?大家的心头都出现了一个巨大的问号。19

第784章 大宋的危机

大宋的确很强大,强大到柳涉这些老人都接受不了的程度,那么大宋就没有危机了吗?

恰恰相反,不论汉唐,都出现过盛极而衰的情况,如今大宋的情况,其实比起汉唐都要危险……福祸从来都是连着的,这世上没有一件事情是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陛下,臣斗胆恳请,不妨就推演一番,看看我大宋的潜在风险究竟如何。”

赵祯沉吟了一下,“好,咱们君臣就给大宋号号脉。”

皇帝点头了,大家凑在了一起,王宁安,太子赵曙,宋庠,加上柳涉,大家围坐在一起,王宁安先言,“目前对我大宋影响最大的,应当推西域的黄金进入,那不妨就以这些黄金能带来的变化,进行推测。先,西域拥有数量惊人的黄金,每年能提供2o万两,还会增加。以这些黄金作为储备,我们能行上千万贯的货币,几十年来的钱荒问题,有望彻底解决。”

王宁安说完,柳涉开口了,“老夫记得,早在圣人登基之初,就有了钱荒难题,此后一年比一年严重,如果真正能解决钱荒,充实国用,那可是造福天下的事情,又怎么会有危害呢?”

王宁安微笑摇头,没有多说,宋庠把话接过来了,“柳老兄,西域的黄金会分成两部分,进入大宋……其一是朝廷收的税,大约占了三成,这些黄金直接进入皇家银行,被铸成货币,充当行金元的储备金;另外一部分,则是那些淘金客的收获,他们会用黄金采购粮食和工具,支持淘金事业,或者购买土地,和大宋进行贸易交换,总之,这部分黄金会通过商贸流回大宋。”

柳涉还是不太明白。

倒是赵曙,他跟着王宁安学了不少,又亲自参加了一次抄底,眼光高明了许多,小家伙显得跃跃欲试,王宁安露出了鼓励的笑容,赵曙胆子大了起来。

“这两部分黄金,第一部分会变成朝廷的采购,或者有钱人的储蓄,朝廷的大规模采购,肯定要落在大商人和作坊工厂手里,毕竟朝廷不会挨家挨户去购买几石的存粮,那样根本不划算。至于淘金客的收入,能和他们进行贸易的,也都是一些大商人。所以这些黄金先要流到大商人,大金融家,工厂主,作坊主手里。”

王宁安笑着点头,“殿下睿智,如果不算军饷的部分,的确如此。那殿下以为,这些人拿到了黄金之后,会怎么做呢?”

“投资!”

赵曙毫不犹豫道:“前些时候,债市和股市出现,还有那么多的工厂作坊,谁也不愿意把钱放在家里,多数的资金要拿出来,投资获利。”

柳涉虽然不同经济,但是他年纪大了,见多识广,听到这里,他也没现什么危机。

相反,朝廷增加收入,淘金客了财,商人有赚头儿,貌似是大家财,你好我好的事情,怎么这几位都面带忧虑呢?

他一肚子疑惑,宋庠先给他解答了。

“柳兄,所谓投资,无非是几种而已,其一是购买土地,兼并田产,第二是囤积居奇,大利市,第三是购买股票和债券,第四是扩大生产,增加工厂规模,多招募工人。”

柳涉听到了这里,终于开窍了。

钱是需要流动的,而钱的流动,往往就会指挥着人们的行动,这就叫利之所向……柳家是千年大族,没有什么不明白的。

手里没钱罢了,手里有钱,一定会增加田产,多购买土地房舍……几千年来,都是如此,哪怕到了后世,兜里有了钱,也要先买房子,有了小房子,还盼着有更大的房子,人都是如此,没有什么例外。

购买土地,兼并田产,就会出现无地流民,如果城市不能承担这些人口,那就会造成流民到处逃窜,朝不保夕,随时可能造反。

那第二种情况呢?

也很明白,就是仗着手里的财富,炒作粮食,布匹一类的民生物资……对于普通百姓来说,他们没有享受到开西域的好处,却先遇到了物价上涨。

你说吧,会不会民怨沸腾?

第三种是进入金融市场,经过上一次的教训,很多人都看透了,金融市场需要投资,但是不能过度,一旦失控,大起大落,谁也受不了!

相比之下,最好的去向就是第四种,扩大生产。

创造出更多的商品,吸引更过的工人,多制造财富,多纳税……柳涉跟大家讨论了半天,就说道:“既然如此,那就鼓励商人扩大作坊,还能吸收流民,不就没事了?”

“不然!”

王宁安摆手,“其实我想说的就是第四种,这才是问题的关键,看起来继续扩大生产,副作用最小,但是其中也藏着极大地危机,而且弄不好,就会葬送了所有的努力。”

赵曙大惊失色,“师父,真的那么严重?”

王宁安点头,“殿下请想,工厂招募的都是什么人?”

赵曙和别的皇子最大的不同,就是他真正去过民间,小时候在王宁安的府邸住过,后来又跑了几次西北,他还有自己的封地,青唐的大小事务都要上奏赵曙的。

有了实务经验,赵曙渐渐明白了师父的意思。

“工厂招募老实肯干,年轻壮实,又聪明机灵的工人。他们之中,多数都来自周围的农村,普遍在15岁到3o岁之间。”

王宁安颔,“殿下说得对,随着货币供应增加,工商展,他们在农村,面朝黄土背朝天,累死累活,也赚不到多少钱,为了活得更好,必须要进入工厂务工,赚钱养家。”

柳涉不解道:“西凉王,做工挣钱,天经地义,纵然有些不肖商人,只要朝廷法度严格,还不至于残害工人,也不会出什么大乱吧?”

王宁安道:“不肖商人当然要严惩,只是这问题不是不肖商人那么简单。”

“那是什么?”

“柳老,你说十五岁到三十岁之间的青壮年,对一个家庭来说,意味着什么?”

“顶梁柱呗!”柳涉笑着答道,可是王宁安的下一句话,他老人家就笑不出来了。

“柳老,如果一家的顶梁柱被抽走了,这个家会如何?”

啊!

柳涉老脸瞬间变了颜色,他想起了自己的家,当初他的儿子壮年战死,只留下了一对儿女,柳月娥和柳羽两个……他为了拉扯两个孩子,付出了多少辛劳。

长房没了顶梁柱,其他各房说什么的都有,柳涉承受了巨大压力,直到后来,柳羽渐渐成长起来,尤其是跟着王宁安立了一些功,在军中站稳了脚跟,柳家才重新安定下来。

以一家观之,天下何尝不是如此。

为了工作,为了挣钱,年轻力壮的优质劳力背井离乡,到了几十里,甚至几百里之外务工,一年到头,也回不去几次。

试问,家里还剩下些什么人?

无非是老弱妇孺而已!

如果在农村生活过,就会很清楚,因为朝廷的权力不下乡,维系农村安定的是两种力量,一个是传统的家族宗法,一个是家族实力。

假如一家有三五个壮汉子撑着,谁也不敢轻易欺负,家家都是如此,小偷小摸就没有生存的空间,地方就安定,就太平!

但是,如果这些壮汉子去务工了,剩下老弱妇孺,没有抵抗能力,从另一个角度来说,就是犯罪成本降低了,那些居心不良的,偷窃抢掠的,甚至一些土豪劣绅,还有占山为王的贼人,以及什么乱七八糟的摩尼教啊,弥勒教啊,私盐贩子………形形色色的人物,全都会涌出来。

一旦出现天灾,就会有兴风作浪,乘机捣乱。

“还不止如此,如果地方被这些杂碎毁掉了,那么工商业一旦出现挫折,工人没法回到家乡生存,变得无处可去,他们的破坏力远不是流民可比的。”王宁安神色凝重道:“我说的这些,绝不是虚言,实际上西北这几年,因为战争订单,带来了城市的繁荣,结果相对的,就出现了农村衰败,许多刀客贼人,借机独霸一方,着实给朝廷造成了不小的麻烦……如果工商业再继续展下去,影响到了这个天下,到时候任何风吹草动,都会带来危机。”

真正站在了足够的高度之后,王宁安才现,大多数的事情,真不像想象中那么简单。

以为展了工商,弄出了资本主义,就能所向睥睨,什么问题都迎刃而解,那根本是痴人说梦,想要执掌一个庞大的帝国,并且稳步前进,不出现大乱子,实在是太考验智慧了,稍微有一点疏忽,就会造成不可避免的伤害。

分析了这么多,柳涉终于露出了惊骇的神色,他现在真正开始佩服王宁安了,一个人爬到高位不难,难的是身处高位,还愿意低头弯腰,真正去研究民间疾苦。

“王爷,老朽想请教,既然工商业展下去,会有危机,那该如何解决?是停下来吗?”

王宁安摇了摇头,“柳老,金矿就摆在那里,我们能拦着别人的财之路吗?再说了,我们就不希望大宋更富强昌盛吗?至于解决问题的办法,还在外面,要想办法,把危机转嫁出去才行!”5619

第785章 令人羡慕的于阗人

有关这一次的推演,赵祯下了旨意,严令封存,不许泄露一个字……与此同时,派遣皇家学院和百家学院,各自安排学生,走访各地,把目睹的情况如实记录下来,然后进行分析整理,再送到政事堂,作为决策之用。

等到报告交上来的时候,大宋已经完成了新旧交替,赵祯离开了。

不过这一次的沙盘推演,却影响了整个大宋。

至少通过这一次,大宋的君臣都明白了一个道理,任何事情都是两面的,就像是支持变法者,不断夸耀变法,十全十美,一点问题没有,而反对变法者,便百般攻讦,说得一钱不值。

持这两种观点的人,再也没有机会进入政事堂,成为宰执。因为他们根本不具备驾驭帝国的能力,把国家交给他们,实在是太危险了。

王宁安看到的问题,其实说穿了就是一体两面,随着工商业展,大量人员进入城市,会给城市带来就业压力,环境污染,治安变差,甚至瘟疫威胁等等……而同时,乡村的劳动力、资源、金钱被抽走,也会造成乡村衰败,农民生活困难。

这两种情况,都带来一个结果,就是因为人员流动,而带来的动荡不安,使得社会治理成本增加。

想通这些,或许也就明白了,为什么有些先贤渴望小国寡民,而儒家又提倡安土重迁,并非没有道理。

只是这些方式都太消极了,并不可取。

王宁安开出的药方是扩大朝廷的官吏数目,增加士兵和差役,尤其是在农村,要维护治安,严厉清缴各种乱七八糟的力量,同时加强教育,增设学堂,给农村百姓出人头地的机会。

在城市中,也要加强管理,还要给工人保障,避免因为失业而造成的动乱。

当然了,就像前面说的,王宁安开的药方也不是完美无缺,因为这样做,就会增加开支,形成巨大的财政负担。

大宋能承受得主吗?

或许能,或许不能!

不过王宁安可不想赌,此时的大宋,既强大,又脆弱……所以,必须拿出两只手,一支当然是开疆拓土,占有更多的资源,填补财政亏空。

另一只手,则是要展金融市场,忽悠各国购买大宋的债券,投资大宋,利用他们的钱,来养活大宋庞大的官僚体系,和众多的兵马。

……看起来是是不是有点眼熟,王宁安也是突然察觉,老天爷啊,大宋这是要成为霉帝啊!

他纠结了许久,总算想通了,霉帝就霉帝,反正大宋的优势比霉帝还大,只要不出现一个几千年修炼出来的扫地僧、老怪物,或许这条路能走通!

不管怎么样,王宁安是开始落实了。

前面的分析很明白了,大宋有致命的问题,如果觉得凭着强大的国力,想打谁就打谁,一旦出现严重失败,就可能走上盛极而衰的老路。

所以,战争必须是有限度的,而且要必须打得赢。

至于在战争之外,要更加聪明地使用软实力……好吧,大宋真的变成了霉帝!

为了彰显软实力,那就一定要把这次圣寿大典办好。

各种比赛在如火如荼进行着,商品展示,歌舞表演,也都异彩纷呈。

除了这些之外,还有一件大事,终于商量妥当了。

那就是于阗如何并入大宋的问题!

这可是非常重要的一件事,如果做好了,就给其他各国树立了标杆,大宋想要扩充地盘,遇到的阻力就会小很多,而且也有了说服别人的依据。

前面就提到过,按照于阗国的历史,还有李圣天的功绩,只是作为藩王太可惜了,当问题是如果追封李圣天为天子,那么大宋和于阗之间,李圣天和赵祯之间,又该怎么处理,这里面涉及到了复杂的礼法问题。

贾昌朝带着欧阳修,庞籍,足足商量了半个月,终于拿出了方案。

他们同意尊奉李圣天为天子,只是这个仪式要不一样……就在赵祯的圣寿前十天,由赵祯亲自率领太子,还有政事堂,以及文武百官,前往黄帝庙,祭祀华夏先祖。

在仪式之中,赵祯亲手分出一支香火,交给了于阗尉迟一脉!

于阗人心向中原,忠贞不二,但是推究他们的历史,于阗人并非真正的汉人,只是汉化做得非常好而已。

但是在这一刻,于阗人真正成为了汉家子孙。

他们分得了汉家香火,有权祭祀汉家先祖,自称汉人,再也没有任何隔阂!

赵祯此刻,不再是大宋的皇帝,而是汉家的族长!

他代表所有汉人,接纳了于阗人。

此刻此刻,所有于阗使团,跪拜在黄帝庙前,痛哭失声,宛如漂泊多年的游子,终于找到了家园。

他们每个人都哭得稀里哗啦。

至于其他来观礼的各国使团,也是受到了强烈的震撼。

等到他们哭够了,赵祯才正式下旨,让礼部宣读旨意,“……于阗大圣天子李圣天,神文圣武,克继汉统,统帅弱旅,力抗强敌……护卫华夏,功盖寰宇……恭奉大圣天子李圣天为启天弘道圣武神功纯孝文皇帝,位同历代天子,入祀祖庙……”

上面只是旨意的核心内容,还有很大一部分追忆于阗国的功绩,讲述他们多年奋战,英勇顽强的事迹,洛阳的外国使团不少,真正了解于阗国历史的却不多。

听完了这一封旨意,也是吓了一跳。

于阗对大宋够意思!

而大宋呢?

同样够意思!

为了给李圣天天子的尊位,大宋不惜改变规矩,先把于阗纳入汉家,然后将李圣天同历代汉家帝王并列,入祀祖庙。

试问,哪一个国家,能得到如此厚遇?

“圣人天恩!”

“圣人天恩!”

赵力、尉迟妍、还有许许多多于阗使团的人,再次跪倒,叩拜皇帝。

赵力头顶着玉盒,献上了于阗国民名册。

“臣……进献名册,请求归附大宋!”

“臣等请求归附大宋!”

于阗使团,一起爆出雄壮的吼声。

赵曙搀扶着父皇,亲自走到了赵力的面前,赵祯的眼神已经很差了,只能靠着儿子帮助,才准确抓到了名册,接在手里。

赵祯长长出口气,朗声道:“欢迎回家!”

回家!

简简单单的两个字,又戳中了于阗使团的心,大家眼圈泛红,感激涕零。

整个活动,持续了近两个时辰。

赵祯虽然身体衰弱,但是如此喜庆隆重的场合,他也像是打了鸡血一样,居然全程撑了下来,而且回宫的路上,还眉飞色舞,非常欣慰。

“皇儿,你觉得父皇这一手如何?”

赵曙一脸的崇拜,“除了英明,就是伟大!”

赵祯满意点头,又感叹道:“于阗壮烈,令人动容,只是如此例子,只有这么一个了……就像是二十四孝,因为难得,才编为书籍,广为流传……且不可把特例当成一般……对待其他的蛮夷,该如何,还要如何,皇儿心里要有数。”

“儿臣知道。”

赵曙笑道:“不过不止一个于阗国,还有国家要效仿呢?”

“哪一国?”赵祯惊讶道。

“不是一国,而是西域诸国。”

赵祯愣了一下,突然摇头大笑,“这又是你师父玩的花样,不过每一个国家,都像于阗这样,父皇可撑不住啊!”

“请父皇放心吧,剩下的国家,在礼部那边走走过场也就是了,绝不敢劳烦父皇圣驾。”

……

最近黑虎很烦恼,他在摔跤场上,连赢了25场,已经被列入记录,广而告之。他成了真正的明星,每到一处,都有人欢呼,都有人露出羡慕的目光。

黑虎很享受被尊重的感觉,可是回到了馆驿,他很快就被打回了原形。

在这里,不管他立了多大的功劳,也不管他给他契丹争得了多少的荣誉,他都是一个奴隶。

上等正房,那是给三位使者准备的。

两边的厢房,也是给耶律氏和萧氏的人住的。

至于他,当然比其他奴隶好一些,但也仅仅是独自一人,住在紧挨着马棚的低矮房舍里。在来大宋之前,黑虎不在乎什么,哪怕和马匹睡在一起,也没有什么,只要有足够的肉吃,他就很满足。

可是到了大宋短短的日子,他就产生了不一样的想法。

在这里,每一个人都和和气气,地位平等,哪怕那些高官也不会随便摆架子,欺负老百姓……而且只要有钱,就可以得到帝王一般的享受,住最好的房舍,吃最美味的食物,有一大堆人前呼后拥,没有人会在乎你的奴隶身份。

黑虎甚至听人说,大宋最尊贵的一位武将,参谋部尚书,太尉狄青,早年就是奴隶出身……和他一样!

好吧,黑虎不知道什么是配军,但是这都不重要……重要的是,黑虎越来越受不了契丹的规矩了。

他突然变得很烦躁,只能跑到后院的训练场,拿石锁和木桩出气……等到泄够了,黑虎坐在地上,大口喘气,他突然听到了远处有嘈杂的声音。

黑虎鬼使神差,居然翻出了院墙,也没有告诉任何人,就顺着声音追去。

原来是一群在京的于阗人,他们带着祭品,去祭祀李圣天,沿途有人加入,还有人不停竖起大拇指,对所有的于阗人,充满了敬意,双方就像是一家人似的。

同样是对待外族,差别也太大了……黑虎突然涌起了强烈的羡慕,他迈着大步,也跟了过去。89

第786章 矫情的西夏

距离圣寿大典,越来越近,各国的使者先后来到了洛阳。

历数各国,包括高丽,倭国,另外大宋一手扶持的渤海国也派遣了庞大的使团,携带的礼物甚至过于阗。

再继续算下去,还包括交趾、占婆、大理、麻逸、蒲甘、天竺等数十个国家。

当然了,这其中有真有假,至少天竺的使团就有好几十个之多,每一个都宣称他们代表王室,其实多半都是商人假扮的,无非是想接着贺寿,捞一点赏赐而已。

这种事情大宋见的多了,礼部那边都会处理,王宁安的意思是可也照顾一些,提供些食宿招待,带着他们参观一下大宋的繁华,至于想占便宜,拿好处,那就打错了算盘,他王宁安可不是吃亏的人!

要知道大宋最好的战马就是来自天竺的马瓦里马,王宁安对天竺是垂涎三尺,当然了和唐长老他们不一样,王宁安不想求什么佛经,他需要的是那里的土地,还有无穷无尽的资源。

王宁安已经让人着手收买来自的天竺的商人,看看能不能借助他们之手,在天竺弄一块地盘,先站稳脚跟,然后鲸吞蚕食,将整个天竺拿下。

毕竟自从孔雀王朝之后,印度一直是个地名,而非国家,皮薄馅大,美味多汁,不拿下来简直对不起老天爷。

当然了,王宁安是准备两路进军的,一面从海上下手,一面经西域南下,抢夺那几个关键的山口,然后从北向南,席卷南亚。

王宁安已经开始规划整个大战略了,而那些天竺来的商人,还沉浸在大宋的繁华之中,他们之中,许多人都一辈子吃素,骑马摔跤不是他们的强项。

但是也别小瞧天竺人。

人家生来就是外挂的高手。

他们可以吹着笛子,吸引眼镜蛇翩翩起舞。

可以在街上表演悬空术,或者弄一个大油锅,在里面打坐不动。

还有天竺来的和尚,自称和达摩祖师源出一家,来到东土弘扬佛法,他们表演瑜伽术,教导修炼,居然颇受欢迎。

面对这帮外来和尚,最生气的人就是佛印,他简直暴跳如雷。

居然有人抢他的生意,是可忍,孰不可忍!

佛印露出了狰狞的一面,他怂恿人去衙门告,说是天竺使团是假冒的,还找来江湖高手,上门挑战,把人打得抱头鼠窜,满街乱跑。

当然了,纵使佛印生气,也不敢做的太过,各种外来和尚,还是源源不断。

“你着相了。”

邵庸不无得意,他笑嘻嘻道:“佛印,你人家能不远万里,来到大宋弘法,你要是想胜过人家,就该漂洋过海,去天竺弘法,贫道已经给你算过了,你此去一定大功告成,立地成圣。达摩东来,佛印西渡,有一天,你的名字会写在史书上,被后人广为流传,顶礼膜拜的!”

佛印挤眉弄眼,纠结了好半天。

“邵仙长,你也是道家的人,为什么不去传道?”

“我?”邵庸指了指自己的鼻子,臭屁道:“贫道天数未到,还要贪恋红尘,炼心修行,所以不能陪着僧兄了,你去吧,我会给你念经的!”

邵庸一副大公无私,悲天悯人的模样,用力拍着佛印的后背。

“你给我滚!”

和尚突然暴跳如雷,破口大骂,“你享福,让和尚去倒霉!我,我吃不惯咖喱,我怕拉肚子!”

他气咻咻走了,邵庸还大摇其头,“不吃苦中苦,怎得甜中甜!僧兄啊,你一辈子成不了达摩了。”

“我当然成不了达摩,但是我可以资助几个达摩!”

佛印想了好半天,他跑去找大苏。

让苏轼给他找几个读书识字的要犯,再忽悠一些兵痞,无赖,佛印出钱,好好培训他们,然后送这帮人漂洋过海,前往印度传递佛法。

俗话说,上梁不正下梁歪,佛印弄了这么一帮人,能取得什么结果?

这些所谓的大师,佛法没传成,倒是成了宋军的帮手,替他们打探情报,传递消息,出面采购物资,招揽人手……还真别说,歪打正着,帮了不少忙。

……

除了这些奇奇怪怪的人之外,西域的歌姬舞者,甚至又从塞尔柱帝国来的人,还有更遥远的国度,都出现在了西京的街头。

他们冲击着宋人的世界观,而大宋也强烈地震撼着他们!

来自巴格达的长老,目睹繁华的西京,痛哭流涕,穷尽他的想象力,天堂也不过是铺着金银,流淌着牛奶和蜂蜜,相比起大宋的不夜城,相比起各种便捷到了极点的服务,还有丰富的歌舞杂技,遍地商机,这里简直比天堂还要像天堂!

在所有的外来客人之中,最被羡慕的就是于阗人,或者说,他们已经不是客人了。

李圣天被尊为天子,他可以和汉唐的帝王并列,大宋的礼部派出最有学问的官员,替于阗国修史,将李圣天列入本纪之中,而且还规定,于阗国史,作为官修史书,要和史记,三国志一样,成为学生的必修课程。

每天都有人去拜祭李圣天,去缅怀于阗国在西域的战斗历程。

黑虎自从上一次鬼使神差,随着人群到了黄帝庙,还在李圣天的画像前烧了一炷香,他就像着了魔似的,每天都会跑过来。

一遍一遍听着讲解员,说着重复的故事,久而久之,他甚至能够听懂其中的内容,满是横肉的脸上,挂着淡淡的笑容。

前来祭祀的人也认识了这个来自契丹国的大个子,也知道他是摔跤高手。有人会冲他伸出大拇指,而黑虎也咧着嘴,露出灿烂的笑容。

他还迷上了西京街头的小吃,靠着比赛,黑虎手里有很多的赏金。

虽然作为奴隶,他的一切都要归主人所有,不过还没有谁敢去检查黑虎的腰包,看看他有没有藏私房钱……就这样,黑虎快堕落着,简直变了一个人!

……

“大宋是个有魔力的罪恶之地!”

一个披着黑色斗篷的老者切齿道:“这里的繁华和便捷,会腐蚀所有勇士的心,把他们从猛虎变成羔羊!尊贵的使者阁下,你的勇士早晚有一天,会背叛契丹,成为大宋的走狗!甚至反过头,咬你们一口!”

耶律化葛没有否认,而是淡淡一笑,“穆萨维长老,你当年就阻止过大宋和契丹的生意往来,可惜没有成功。”

穆萨维哼了一声,“事实证明,我是对的,你们败了,败得很惨……如果继续下去,你们的下场会更惨!”

“或许吧!”

耶律化葛的坦白,让穆萨维愣了一下,既然知道问题,那为什么不断然阻止?

“穆萨维长老,如果我下令阻止往来,黑虎立刻就会背叛契丹,去投入大宋的怀抱,有太多的事情,不是靠命令就能解决的……就像眼下的西夏,不一样吗!”

一瞬间,巧舌如簧的穆萨维没有了说辞。

的确,这一次最后到达西京,最后参加圣寿典礼的,就是西夏的使团,他们的直线距离是最近的,可偏偏却比任何一个国家都要迟钝。

李谅祚根本不想来,他更不愿意给赵祯的圣寿增光添彩。

可契丹来了,那么多的西域国家来了,大宋也放出了董毡,之前木征和老狐狸野利遇乞都被干掉,青唐群龙无。

大宋将表现良好的董毡派出来,让他重整青唐,并且册封他为吐蕃王,同时大宋又积极拉拢回鹘,眼看着,针对西夏的包围圈已经成型了。

西夏单方面拒绝往来,大宋就可以随意纵横捭阖,到时候倒霉的还是他们!

所以西夏不得不派出使者,在圣寿典礼的前5天,来到了西京。

到了这里,西夏的使团就现他们处在左右不是的尴尬之中。

比如各国都在积极参加比赛,争取名额。

每一项比赛的冠军,都可以得到面圣的机会,并且能拿到丰厚的赏赐,甚至能被刻成雕像,摆放陈列,荣耀无比。

别的国家,全都奋力争夺,不肯认输。

西夏呢?

他们不派人参加,会被说成西夏武士无能,连参加比赛的勇气都没有。

参赛了,等于给赵祯贺寿,向大宋示弱。

而且输了比赛不好看,赢了比赛呢?

大宋的赏金他们能要吗?

要了,丢面子,不要,对自己的武士又没法交代。

西夏只能自己拿出一份赏金,还不能比大宋少,可问题是西夏哪来那多钱啊?这不是要了老命么!

比赛当然只是众多尴尬之一。

还有礼物,这一次各国拿出来的礼物,都非常丰厚,包括契丹也是如此。

西夏呢,如果送厚礼,丢人!

如果不送,穷酸,还是丢人!

住处呢?

给他们安排好的,说是收买人心。

给他们不好的,说是瞧不起西夏。

吃的也一样,按照大宋这边,丰盛的款待,他们不愿意接受,只是烤肉面饼,又挑三挑四。

总而言之,别扭到了极点。

好在大宋礼部官员的脾气好,要不然非打起来不可。纠结来,纠结去,终于到了盛典的日子,按照礼仪流程,各国使者,要一起向赵祯行礼贺寿。

这就涉及到该怎么排队的问题。

按照礼部的想法,于阗排第一,接着是渤海,吐蕃,大理,契丹,交趾,之后才是西夏……可西夏的使者不干了。

他们怎么可以排在这些国家的后面,西夏必须排第一名,不排第一,他们就拒绝参加盛典!

第787章 三跪

圣寿的前一天,赵曙亲自主持会议,以包拯领衔的政事堂六部重臣,以贾昌朝领衔的圣寿专员,以及以北海郡王赵允弼领衔的宗室贵戚,纷纷凑在了一起,包括王宁安在内,明天的圣寿大典,容不得半点差错。

万邦齐聚,百国驾临,恐怕除了大唐盛世之外,中原就没有如此热闹过。

大家伙也辛苦了几个月,正是要一鼓作气,只要明天过去,就大功告成,所有人都是既紧张,又激动。

贾昌朝道:“明天先是宗室入贺,代表家……然后是百官入贺,代表朝……随后商民百姓入贺,代表国……最后则是列国使者入贺,代表天下。家国天下,我大宋君临万邦,等闲不可错,大家都做好了准备没有?”

没等众臣说话,赵曙先开口了。

“贾相公,是否仪式可以从简,入贺当然是需要的,只是贺词不要太长,时间也不要拖得太久,父皇这几日精神虽然很好,但是我担心他会撑不住。”

没有人比赵曙更清楚父皇的身体,钱乙也几次说过,赵祯的底子本来就不好,当初常年在宫中居住,也受到了铅毒侵袭,后来又积劳成疾,已经是百病齐,作为医生,也仅仅能调理圣体,延续寿命,而没法救命!

赵祯目前忌讳操劳过度,也忌讳大喜大悲。赵曙要求仪式简化,也是应有之意。

这时候北海郡王赵允弼开口了,“请殿下放心,身为臣子,我等一定会顾及圣体的,宗室和百官入贺,不会过一刻钟,加上百姓入贺,一共有半个时辰就可以,以臣的意思,可以把三篇贺词合而为一,总归都是吉祥话,说一遍和三遍,区别不大,只要心意在就是了。”

赵曙欣然点头,“没错,都是自家人,只要热闹诚心就好,不要让父皇操劳。”

贾昌朝也赞成,“那就这样办,明天辰时末,宗亲百官入贺,时间半个时辰,然后让陛下休息半个时辰,到了巳时,再请诸国使者入贺。”

显然,面对各国使者,这就不能等闲视之了。

为了彰显礼仪之邦的气度,绝对不能马虎,礼部那边已经推演了好长时间,还组织了使者进行预演。

曾巩道:“现在诸国当中,于阗忠心耿耿,渤海国和青唐也都是忠诚的藩属,礼部希望让他们三国使者领衔,带头朝贺,诵读贺表,只是……”

“只是什么?莫非有刺头儿?”贾昌朝黑着脸问道。

“回贾相公,的确如此,其他的国家还好说,唯独西夏,一直提出非礼要求,而且这一次,他们还要争着排在第一位,扬言不给排第一,便不参加了。”

“荒唐!”

贾昌朝气得一拍桌子,怒道:“区区西夏,也敢如此胆大!他们的脑子难道坏了不成?忘了自己是什么东西?”

庞籍也说道:“没错,西夏不过是败军之将,还跑到大宋撒野,当真是可恶!如果让他们领衔,万一出什么幺蛾子,坏了盛典,岂不是因小失大!老夫以为,干脆告诉西夏的使者,他们不想参加,我大宋还不想招待!滚回去,等着天兵驾临!”

不愧是老军头儿,庞籍就是霸气。

他的话有人赞成,可也有人疑惑,比如吕诲就站了出来。

“庞相公,这次圣寿大典,务求尽善尽美,西夏不管怎么说,也是大宋重要的邻国,仅次于辽国之后,如果西夏不参加,难免有美中不足之憾。”

“那就顺着西夏,让他们排在第一吗?”庞籍反问道。

“这个……下官以为是不是可以商量一二,现在就派人过去,给西夏一点甜头儿。以下官的猜测,西夏无非是想借机要点好处而已。”

吕诲现在场的众位大臣脸色都变了,他立刻解释道:“下官可不是给西夏说话啊,我是觉得先把盛典应付过去,然后再找西夏算账不晚。”

其实吕诲的想法也有道理,毕竟缺了西夏,整个大典就会逊色不少。另外西夏看样子是存心捣乱,不把他们的嘴堵住,这帮家伙借机生事,也会坏了大典的氛围。

孰轻孰重,还真需要好好掂量。

众多的大臣都议论起来,有人认为不能惯着西夏,要给他们点颜色看看,也有人主张暂时息事宁人,等秋后算账。

他们争论不休,王宁安低着头,翻阅明天的流程,不断思索着……面对百官的吵嚷,他脑袋有点大。

龙多了不治水,就是这个道理。

他给太子,还有贾昌朝一个眼神,三个人从正厅退出,到了一旁的房间,赵曙立刻开口道:“师父,是不是有办法了?”

王宁安笑道:“殿下,让西夏排在第一,也没有什么不好,可以答应他们。”

“那,那万一他们借机生事呢?”

贾昌朝也说道:“的确,刚刚得到了消息,西夏的使者梁亿甫去见了耶律化葛。能有胆子闹事的,也就是契丹和西夏了。”

王宁安呵呵一笑,“西夏新败大宋,故此处处争先,其实是心虚的表现,他们闹得越欢,代表心里越没有底儿,所以只要能让契丹消停了,西夏孤掌难鸣,就是我们手中的一块肉,怎么切都行。”

听完王宁安的话,赵曙不由得眼前一亮。

师父就是师父,的确和寻常人不一样!

吕诲只能想到去找西夏沟通,可师父不一样,西夏想怎么样随便,我去摆平契丹,这样一来,西夏就不战而败了。

三方博弈,借力打力,又和师父学了一招啊!

贾昌朝沉吟了一下,“辽国那边老夫派人过去,应该不难,大不了答应点茶叶贸易就是。”

说起来辽国现在也是可怜,他们多吃牛羊肉,一刻离不开茶叶,尤其是冬天,躲在帐篷里,要是能喝一碗热乎乎的奶茶,别提多舒服了。

偏偏大宋搞经济制裁,牛奶有,可茶叶却没了,每一年,他们都只能靠着走私,得到一点点茶叶。

说起来讽刺,想辽国走私的最大一家不是大宋,而是渤海。

辽国要把辛苦喂养的牛羊,挑选的战马,送给渤海,换一些茶叶。反过头,渤海国吃着他们的羊肉,骑着他们的战马,去打草谷。

弄得耶律洪基一肚子气,半点主意都没有。

既然能摆平契丹,王宁安突然笑了起来。

“殿下,贾相公,咱们不妨增加一项。”

“增加什么?”赵曙好奇道。

王宁安指了指膝盖,轻轻吐出一个字:“跪!”

……

晨光瑞彩,万里无云,碧天一色,秋高气爽。

连老天爷都在帮忙,盛典这一天,是个大晴天。

整个洛阳的街道周围,到处都是张灯结彩,忙碌的身影,所有的酒楼、客栈、茶肆、会馆,都挂起了灯笼,准备好了鞭炮。

庆典要在黄昏时分开始,到时候街道两边,高大的酒楼之中,仙乐飘飘,歌姬舞女,往来期间,好像天上的仙人相仿。

街道两旁,也会摆满美食,宴请八方宾朋,一个晚上,大家都会载歌载舞,就像上元节一样,整夜不睡,为所有人的君父庆生。

虽然距离正式开始,还有一个白天,但是热闹和喜庆的味道已经出来了。

百官穿戴紫袍,配着金鱼袋。

北海郡王赵允弼,西凉王王宁安,太傅贾昌朝,相包拯,太尉狄青,这几位作为臣子当中的顶尖儿存在,带领着大家,分批进入大庆殿,给赵祯贺寿。

今天的赵祯,神清气爽,连眼睛都比平时明亮了许多。

他穿着明黄色的冕服,端坐在龙椅上,气度威严,龙凤之姿,日月之表。太子赵曙也站在一旁,小家伙的拳头是攥紧的。

他不时偷眼看师父王宁安,心里只剩下佩服,要真是按照师父设计的那样,大宋的荣耀,可是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

真是期待啊!

宗亲,百官,万民朝贺已毕,赵祯下去休息,服用两口参汤,眯了一会儿,就到了最关键的各国使者入贺的时间。

果然,按照西夏的要求,梁亿甫排在了第一位,他顾盼得意,心中暗暗思量,宋国不过是外强中干,天大地大,面子最大,这个老毛病是改不掉了。

他琢磨着,一会儿行礼朝贺的时候,是不是弄出点动静,给赵祯一个好看!

梁亿甫偷眼看了看距离他半个身位的耶律化葛,只是这位辽国使者低垂着头,看不出脸上的神色,梁亿甫有些不快。

不是说好了吗,莫非辽国要怂了?

正在这时候,他们已经进入了高大雄伟的大庆殿。

刚刚到了指定的位置,站在丹墀旁的曾巩突然扯着嗓子,厉声高喝:“跪!”

这下子可把梁亿甫弄懵了。

因为按照原本的流程,各国礼仪不同,并没有要求下跪这一项,现在突然喊出来,这不是让人措手不及吗!

可更让梁亿甫惊讶的是包括耶律化葛在内,都跪了下来,齐刷刷的,就剩下他一个!梁亿甫誓,他是真不想下跪,可两条腿怎么都站不直,身体情不自禁矮下去。

就在梁亿甫刚站起来的时候,突然又一嗓子传来!

“再跪!”

梁亿甫简直跟死了老子似的,脸都青了,等到他重新站起来,令人绝望的声音又来了。

“三跪!”

第788章 赵祯的巅峰时刻

梁乙甫青紫着脸,要多难看有多难看,难看到了无法形容。

而龙椅上的赵祯,却是龙颜大悦,简直要笑出声来。

看着跪在脚下的一群人,尤其是还有西夏和契丹两个宿敌,赵大叔要飞起来了。

不是哪一朝的皇帝都能天天享受跪拜,身边一群奴才环绕,还有一大帮穿越而来的女人拼命往怀里挤。

实际上在唐代以前,大多是席地而坐,哪怕皇帝也不例外。低头侧身,就算是表示恭顺。到了唐代,出现了座椅,皇帝和臣子之间,也是坐而论道。

混到了大宋,臣子待遇又降了一些,需要站着回话。当然了,一些地位较高,年纪较大,尤其是进入宰执一级的人物,还是能够和皇帝平起平坐的。

至于面君的礼节,只要作揖即可,最多一拜再拜。

屈膝磕头,那是祭天地祖先,非常隆重的场合,才会出现的。

一般情况下,新君登基,大的祭祀典礼,才需要磕头,平时的大朝也只是躬身作揖即可。比如文天祥被俘虏之后,面见忽必烈,也说南揖北跪,大宋的臣子,是不需要向皇帝下跪的,磕头是蛮夷的作为。

大宋臣子尚且不磕头,体贴的礼部官员,怎么好让外国使者磕头,所以原来的设计,只要作揖恭贺即可。

不过西夏抢着当第一名,王宁安就灵机一动,你们想跑到前面,那就成全你们,让你们给大宋皇帝跪下!

不但跪一次,还要接着跪三次,行三跪九叩的大礼!

王宁安当时提出想法,贾昌朝都皱眉了。

这么做实在是过分,来的这些国家当中,未必都愿意臣服大宋,尤其是西夏和契丹,一个刺头儿,一个昔日的老大,怎么可能低头呢!

王宁安倒是信心十足,各国虽然礼法不同,但是普遍存在跪拜礼,尤其是西域诸国,更是王宁安包装出来的,别说下跪,就算再难一万倍,他们也无话可说。

交趾等国虽然未必愿意低头,但是靠着大宋的实力,威逼利诱之下,不怕他们不屈膝。

剩下的天竺,大食等国,他们来的并不是正使,都是一帮商人居多,即便是官吏贵族,地位也不高,都容易摆平。

算来算去,就剩下辽国和西夏。

王宁安盘算了一下,西夏是不可能低头的,说了也没用。

倒是辽国,这些日子,他们的勇士参加不少比赛,名次不错,耶律化葛几个人虽然对大宋疑心重重,可是奖金奖品放在那里,石像也给立了起来。

他们也不好疾言厉色,加上经济制裁,急需茶叶,完全可以收买。

只要契丹跪了,就剩下一个西夏,他们敢不跪吗?

王宁安把计划说出来,顿时得到了贾昌朝的赞同,赵曙还有些疑惑,“师父,如果西夏的使者不跪,又该如何?”

“哈哈哈,殿下,只剩下他们一个,还能翻了天!到时候殿下只需一声令下,让侍卫高手把西夏使者逐出去,并且宣布西夏为敌国,号召各国共同讨伐就是了。”

赵曙眼前一亮,给师父竖起了大拇指!

这事情交给了吕诲去办,这位吕大人刚刚的表现不够好,显得有点软弱,为了找回面子,他连夜跑去了契丹的馆驿。

他也耍了个手段,面对契丹使者,吕诲只说跪一次,没有提三跪的事情……这样呢,只要5万担茶叶,就把契丹拿下了,替朝廷省了一半的价钱!

……

不得不说,在王宁安的影响之下,大宋上下,好人真的不多了。

当入宫朝贺的时候,曾巩喊出了那个跪字,以于阗和西域等国使者为代表,瞬间跪下去了。

其他人也稍微迟疑,都跟着跪了。

耶律化葛也没挺住。

结果就剩下一个梁乙甫,他誓,绝对不想跪,宁可杀了他,也不要下跪!

可就剩下他一个,孤零零的,站在大庆殿中间,四周侍卫,目光如电,威势滔天,赵祯高坐龙椅之上,气度森严。

梁乙甫膝盖软了,他觉得有一座泰山,压在了后背上,不得不屈膝跪下!

说来说去,这世上,还是讲究实力的。

西夏接连失去横山和河西走廊,国力衰败,兵力只有全盛时期的一半,困守河套,朝不保夕。

虽然他们极力拉拢契丹,希望和耶律洪基联手,共同抗衡大宋。但是西夏人也不傻,他们没有一厢情愿,万一契丹和大宋联手,一起瓜分他们,也不是没可能。

毕竟两家对付大宋,未必能拿到好处,可是瓜分西夏,至少有一大块肥肉吃。这是长远利益和眼前利益的选择。

对于草原部落来说,很少有人会考虑长远。

尤其是当耶律化葛跪下的一刹那,梁乙甫的恐惧更加强烈,莫非噩梦成真了!他选择了臣服……下跪这事情,就跟那啥一样……有了第一次,后面也就容易了。

连续三跪,把梁乙甫的脾气都跪没了,他只剩下一张铁青色的老脸,收在袖筒里的手指,不停颤抖,显示着心中的惶恐与羞愧。

终于,冗长的礼节结束,时间其实不长,但是对某些人来说,简直跟一个世纪相仿。

此时的赵祯露出了满意的笑容。

他居然从龙椅上起来……这可是原来没有的一环,赵曙连忙过来搀扶,赵祯却摆手,让儿子只跟在后面。

赵祯一步步走下丹墀,就站在各国使者面前,他深深吸口气,在这一刻,仿佛整个世界,都跪在了他的脚下!

“我大宋自太祖皇帝,开基立业,传到了朕,历经四帝,百年国祚,物阜而民丰,国安而民泰,圣德巍巍,福泽天佑,远迈盛唐,直追尧舜!”赵祯声音洪亮,在大殿之中回荡。

赵曙听着,差点笑出声来,爹啊,您老矜持谦逊了一辈子,这一刻终于破功了,什么话都敢说啊,儿子都脸红了!

当然了,赵曙只敢稍微想一想,便立刻正色,听父皇说下去。

“朕御极四十又一年,励精图治,变法革新,天下焕然大治,今日万邦来贺,普天同庆。朕恩泽加于四海,德盛及于列国。卿等远路而来,不辞劳苦,朕特准卿等可以免去赋税,随意采购商货,将我大宋之物产,运回本国,货与所有人等,一起庆贺,沐浴恩德。”

好家伙,赵大叔没有真正糊涂。

赵曙害怕老爹一张口就赏赐财物,那样一来,这么多国家,要花多少钱啊?

要知道,这次盛典的预算可是很紧张的,佛印,王宁安,赵宗景,各自献上1oo万贯,另外还有比赛的门票,供应了2oo多万贯,至于户部和宫里,也拨出了2oo万贯,现在已经花的所剩无几。

如果再赏赐使者,只怕就要赔钱了。

不过好在只是免税而已,反正买的都是大宋的货物,又能繁荣市场,还是可以接受的。

赵祯讲完之后,渤海国的大熊,于阗国的赵力,青唐的董毡,还有其他西域诸国,纷纷再次下跪,感谢天子厚赐。

梁乙甫和耶律化葛脸都绿了,却也没有办法,也只能跟着跪下。

赵祯很欣慰,站在万国之上,享受无穷荣光,这滋味真是让人陶醉啊!

哪怕只有一刻,也足够了!

赵祯沉吟了一下,才缓缓道:“卿等平身吧,今晚在宫中赐宴,普天同庆。”

说完之后,赵祯转身,赵曙注意到,父皇的鬓角有些冒汗了。

显然这一番中气十足的话语,已经透支了皇帝的精力,赵曙急忙跟上,扶着父皇,离开了大庆殿。

到了偏殿之后,赵祯一屁股坐下,后背已经湿透了,宫人连忙帮着更换服饰,取下沉重的冕旒,赵祯松松垮垮,斜靠在软软的毯子上,脸上止不住的笑容。

除了高兴,就是高兴!

历代的王者,能被人们广为传颂的不多。

这一次的万寿盛典,如此成功,一下子就把赵祯推到了历史的顶峰。

齐桓公九合诸侯,以葵丘之盟最盛!

汉武帝封禅泰山。

唐太宗被尊为天可汗。

这都是他们的巅峰时刻!

大宋皇帝相对悲催一些,假如太祖和太宗能恢复燕云,打败契丹,或许也能享受巅峰的感觉,只可惜他们失败了。

至于真宗,跑到泰山封禅,不但没有爬上巅峰,反而毁了泰山封禅神圣,成了千古笑柄。

赵祯比他们都幸运,先是拿回幽州,接着重创西夏,开疆西域,在晚年,大宋的国运陡然一变!

万寿盛典,万邦来朝!

赵祯一下子被推上了帝王的巅峰,可以和历代明君圣主相提并论,赵大叔在这一刻,真的觉得自己死而无憾了。

赵曙伺候父皇,喝了两口参汤,恢复了一下精神。

“皇儿,父皇现在只剩下一个遗憾了。”

赵曙手一抖,脸变得红了。

他知道父皇所指,那就是成亲,大婚!

成家立业,一旦结了婚,他就从小孩子变成大人了,如果顺利诞下龙种,他就是父亲,就是名正言顺的皇帝,君临天下,再也没有人敢质疑掣肘。

真正到了那个时候,赵祯也就放心了。

“皇儿,你心中可有人选?”

赵曙脸更加红了,他点了点头。

“有了,只是怕……”

“怕什么?还有人不想母仪天下吗?”赵祯轻笑着说道。

赵曙苦恼道:“孩儿也说不好,反正王家人的脾气都挺怪的。”

第789章 哪个王家

赵祯听到儿子的话语,心中微微叹息。

果然,这小子还是选了师父家的人……作为一个帝王,赵祯很清楚,他走之后,大宋最大的危机不在外,而在内,不在朝,而在野!

他撑不了多久,赵曙还不到16,注定了君弱臣强,尤其是曹皇后不懂分寸,妄想拉拢旧派,坏了朝局,弄得连皇后也不能用了。

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大宋的天下会落到重臣的手里。

是靠着王宁安平衡文官的力量,还是靠着文官,去平衡王宁安的势力……在皇权和臣权,新派和旧派之间,究竟该怎么维持平衡,哪怕当了四十多年的皇帝,赵祯也没有办法,他只能说,很难,很难……

不过当王宁安在御前推演,揭示了大宋真正的危机在于工商展之后,农村的衰败。

赵祯很清楚,相对而言,千百年来,中原王朝远比周围的国家要安定稳固得多,三百年一次,朝代更替轮回,治乱循环,而草原上,几乎天天都是如此!

奥妙就在于自从春秋战国6续改制,到秦汉之后,中原王朝的根基都是农民,而且还都是拥有一定土地的自耕农。

每一个朝代兴起,都会执行分田政策,让老百姓平均拿到一块土地,不多,但是够养活一家人。

拥有土地的农民叫什么?

其实在划分上,他们属于小土地所有者,也就是小资,这些人求稳,希望太平,安定,只要这个基础不被摧毁,任何风暴,都没法撼动一个朝代的根基。

而亡国的过程,就可以看成自耕农破产的过程。

糟糕的是大宋在立国之初,便没有完全彻底分地,而后又因为向士人集团妥协,没有采取抑制兼并的措施。

后续的皇帝不得不展工商,展城市,吸收多余的人口,缓解矛盾。

王宁安在御前分析的那些,原本的大宋就存在,只是因为开了西域之后,货币供给增加,把这个过程加剧加快了。

有人要问,能不能停下来,或者向后倒退?

不可能,绝无半点可能!

黄金就摆在那里,能不要嘛?

商机就在那里,能不让人财吗?

赵祯想透了,王宁安当然有威胁,可未来能帮助大宋,解决问题的,也只有王宁安,别人根本不成。

既然如此,娶王家的女儿也就没什么,只是如此下去,两家的关系越亲密,会不会老赵家的天下,落到老王家的手里,那可就不好说了……王宁安他追求做事,追求建功立业,但是谁能保证,王家的人都是如此,他们不会贪图皇位?

难,还是难啊!

赵祯觉得自己要好好想想,用几个月的时间,去思索,去考虑,等想得成熟了,再和儿子好好谈谈,让他做到心中有数……或者写进遗诏里,总而言之,要给这小子提个醒才是。

赵祯也是操碎了心,他突然想起来,还没有问呢,究竟是谁,打动了儿子的心?能成为赵家的媳妇,未来的皇后?

是王宁安的妹妹吗?

好像不是,那个小姑娘已经二十多了,听说和折克柔订了亲,已经结婚了吧!

那是王宁安的女儿?

也不对啊,小妮子还不到十岁啊,虽然是个美人坯子,可未免太小了。

那,还有谁啊?

王宁安堂兄家的孩子,或者是王宁安伯父家的堂妹……不对啊,怎么找不到人啊?

“皇儿,你们年貌相当吗?”

“嗯,她比我大一岁。”赵曙小脸微红道。

“等等,比你大一岁?”赵祯更加疑惑了,“王宗翰不是老大吗?他比你小半岁啊,怎么还有比他大的?不会是你师父的私生女吧?”

赵祯气得都坐直了身体,心说王宁安你也太能藏了,身份不明不白,可不能进宫当皇后啊,一个私生女,如何母仪天下?

赵曙听到父皇的话,也是吓了一跳,慌忙摆手,“没有,真的没有,师父没有什么私生女的!”

“那,那你要娶的是谁?”

“是王青。”

“王青,你师父家里有叫王青的?”赵祯迷糊了。

“是,是王相公的女儿,王青,她比我大一岁。”赵曙很害羞,低声道:“师父有教导之恩,宗翰和我情同手足,他的姐妹就是我的姐妹,儿臣可不会胡思乱想的……我,我想娶王相公家的女儿,她才貌绝佳,我苏师娘都夸她呢!”

赵祯眼睛转了转,终于恢复了正常,干咳了两声,埋怨道:“你怎么不早说?”

“孩儿不敢。”赵曙嘟着嘴道:“王青可聪明了,孩儿怕和他说破了,连朋友都没得做了。”

“朋友?”

赵祯越听越糊涂,“给父皇说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你们怎么认识的?”

……

说起来,这事情还要归功苏八娘和杨曦,她们在京的时候,弄宠物协会,聚集了一大帮妇人,各家经常走动,一起聊天喝茶,养狗看熊猫,玩得不亦乐乎。

虽然王安石和王宁安不怎么来往,但是他的兄弟王安国,还有儿子王雱,都曾经在六艺待过。

而且王雱和王宁泽还是好交情。

因为香火情分,王安石的夫人,也经常和杨曦苏八娘聊天。

王夫人的才华也不是盖的,苏八娘的老爹,两个兄弟,是八大家之三,人家的丈夫也是八大家之一,而且儿子王雱又有小圣人的美称。

就连女儿王青,也是古灵精怪,招人喜爱。

苏八娘就非常喜欢王青,从小妮子身上,看到了她早年的影子。

赵曙经常出入王家,甚至比回皇宫都自然。

他当然也见过王青,最初只是一起吃点心,游戏,后来赵曙渐渐有了想法……当初曹皇后希望他娶曹家的女孩,赵曙极力反对,除了不想被控制之外,还有一层原因,那就是他心里头有人了。

只是郎有情,可妹无意。

王青早早就跟苏八娘说过,她只想找个普通人嫁了,厮守一生就好。

像她爹每天忙碌,兄长和叔叔也到处跑,西凉王也是如此,把女人都扔在家里,独守空闺,孤独寂寞,她就想要司马相如和卓文君那样,哪怕当垆卖酒,也心甘情愿。

连官宦人家都嫌弃,让她嫁入皇宫,那不是更不可能吗!

赵曙一肚子苦水,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倒是赵祯,听完了介绍,哈哈大笑。

“你啊,还是太年轻了,那些小女儿的梦话,也能当真?”

赵大叔听说儿子看上了王安石的姑娘,心花怒放,居然给出起了主意……显然,他还是希望促成这一门亲事的。

王安石是个长于谋国,拙于谋身的人。

不过他有一点,和王宁安很像,两个人都是公心大于私心,只是王安石的根基太弱了,不值得托付大事。

但如果王安石成了皇帝的岳父,有皇后撑腰,那么王安石等于多了免死金牌,未来的朝局,也不会一家独大。

想到这里,赵祯化身老不修,开始给儿子出各种主意,无论如何,都要把王青拿下!

可赵曙听来听去,听得毛骨悚然。

皇帝能出什么招啊?

无非是霸道皇帝的那一套,不管看上看不上,先弄到手再说……哪里是娶媳妇,简直是抢压寨夫人!

他觉得老爹还是不靠谱,应该去找兄弟狗牙儿,或者师娘,他们的办法至少比父皇好!对,等这次万寿盛典结束,就去想办法!

……

华灯初上,暮色四合。

西京的街头,骤然变了一番样子。

精美绝伦的彩灯亮起,每一个房舍,每一株树木,大大小小的灯笼,点缀其间,亮如白昼,在每个街口,还会有大型的走马灯,上面彩绘着各种故事。

有蟠桃大宴、白猿偷桃、韩湘子上寿,寿星贺喜……总而言之,都是这一类的玩意,各国的使者算是大开眼界。

就在这时候,从街道两旁的酒楼之上,仙乐响起,各色乐器,一应俱全。有拍板、琵琶、箜篌、高架大鼓、羯鼓、铁石方响、箫、笙、埙、箎、觱篥、龙笛等等。

音乐声音美妙不可言,更兼着歌女身着彩衣,翩跹起舞,好似到了仙境一般。

别说小国的使者,就算是契丹和西夏的使团,也是目瞪口呆,口水老长,又是羡慕,又是嫉妒。

在礼部官员的带领之下,他们从宣德门进入大庆殿,在两边对列杖鼓二百面。

每走一步,鼓声敲动,惊天动地。

大家满怀着敬意,到了大庆殿,这一次不用那么别扭,直接给赵祯跪下行礼。

看得两旁文武重臣,无比欣慰。

柳涉抓着胡须,微微含笑,北海郡王赵允弼频频点头,不一样,真是不一样了!

作为主持人,贾相公红光满面,举起第一盏御酒,乐人敲动歌板,笙、箫、笛先奏,后众乐齐响。宰臣举酒,百官倾杯。

艺人在大殿中间舞蹈,对舞、独舞。蝴蝶飞花,穿梭飘飞,煞是好看。

到第三盏御酒时,百戏入场,有上竿、跳索、倒立、折腰、弄碗注、踢瓶、筋斗、擎戴等。每个人都灵巧如猴,妙不可言。

就这样,每一盏酒之后,都有一个新的花样,各色美食,也不断奉送上来,摆满了桌案,堆成了小山,香气扑鼻,大家不停咽口水。

一直九盏之后,大家一起恭祝圣上万寿无疆……赵祯按照礼节,喝完了酒水,在太子和宰执的陪同之下,离开大殿,没有了约束,整个盛宴达到了欢乐的顶峰!

第790章 盛宴上的小偷儿

这是一场美食的盛宴,哪怕是几百年之后,人们也都会津津乐道。

提到美食,就绕不开。

统治饮食界的甜咸两大派就诞生于此次盛典。

咸派美食下辖鲁菜、豫菜、幽州菜、河北菜等品系,至于甜派,成员更多,包括苏菜、粤菜、淮扬菜、闽菜,另外还有苏轼极为推崇的川菜,湘菜……各大菜系的雏形已经齐备了,接下来就是争奇斗艳的大战。

菜系争斗,美食频出,不但彻底改变了国人的营养结构,而且还成为了大航海的动力之一,许多厨师为了追求更多样的食材,以及更能俘获味蕾的调味品,漂洋过海,不计牺牲,前赴后继,丰富着餐桌。

尤其是辣椒的引入,更是改写了整个烹饪的历史。

王宁安在记载这段吃货帝国的光辉过往时,显得更加无趣,他直白告诉所有人,那些所谓的厨师,多数是寻宝失败,侥幸得到了一些海外的植物,摇身一变,就成了追逐梦想的厨师,而之前他们真正的身份只是海盗,还是失败的那种!

后话就不用多说了,这个晚上注定了热闹非凡。

不但宫中有御赐盛宴,在街道上,所有的店家都开门营业,各种各种的小吃大菜,散出令人沉醉的味道。

伴随着使团,有数万随从,还有十几万的商人、家丁,以及更多凑热闹的百姓,到处都是人山人海。

哪怕最为宽阔的街道,都显得拥挤不堪。

许多人是抱着吃遍美食的念头走出来的,可通常连半个街道都走不完,肚子里就塞满了各种食物。

尤其是那些海外的客人,他们狼吞虎咽,都跟恶鬼投胎似的,一个个把肚子吃得溜圆儿,还在不停往肚子里送东西。

结果就是洛阳的医生都没法休息了,胃胀胃痛的病人比比皆是……

有人好吃,有人好酒,那些北方来的汉子,见到了美酒就走不动了,许多人拼命往肚子里灌,没走多远,就摔倒在街边,呼呼大睡。

负责巡逻的士兵不断把人扔上马车,运回临时的安置点。

不得不说,大宋的行政能力,管理水平,傲视天下,这么多人,居然没有出现大的事故,只有十几场火灾,规模都不算大,得到了及时控制。

没有影响盛典的氛围,大家快快乐乐,忘乎所以地过了一个晚上。

倒是宫里,出现了一点麻烦,在赵祯离席之后,各国的使者抛开了约束,一起畅快地饮酒,高谈阔论,也不管听不听得懂。

似乎还觉得不过瘾,正巧那些获得冠军的武士也都来了,把他们招呼进来,在大殿摔跤投壶,玩得好不开心。

这还都没什么,可渐渐的,有些人把目光放在了那些精致的餐具上面。

象牙雕花的筷子,晶莹剔透的官窑瓷器,银质酒壶,紫檀的托盘,玻璃制的腕……不断有人偷偷拿起来,藏进怀里,当做纪念。

尤其是那些海外的使者,他们跟疯了似的。

如果可能,他们甚至会把大庆殿拆了,搬回国内去!

没法子,在他们的国内,精致的瓷器,比黄金还要值钱。

而讽刺的是,他们眼中所谓精致的瓷器,根本上不了台面。毕竟官窑和民窑不是一个概念。

整个大庆殿用的东西,不客气的说,哪怕是个痰桶,都是顶尖儿的宝贝,拿到大食,或者更遥远的地方,能够换一个同样大小的金器。

置身在一堆珍宝之间,这帮人有什么反应,也就可想而知。

“狗肉上不了席面的东西!”有人暗暗撇了撇嘴,低声讽刺道。

“哈哈,小圣人也会骂人了。”

王雱一惊,连忙回头,却看到了三个小太监,他愣了一下,随即认了出来,原来这三个小太监,都是假扮的,领头的是西凉王世子王宗翰,第二位就是他王雱的妹妹王青,第三位贾昌朝的孙女,也就是王宁泽的老婆,喜欢玩鸽子的那位。

“喂……你们怎么来了?”

狗牙儿把两手一摊,“我可没办法,是四婶非让我带她们瞧瞧热闹!”

“胡闹!”王雱冲着妹妹把脸一沉,“好大的胆子,这种地方也是你们女孩家能来的?”

王青丝毫不怕,她一吐舌头,然后拉住了贾小姐的袖子,顽劣道:“我跟着四嫂过来的,有本事找四嫂说啊!”

王雱被问住了,他和王宁泽是极好的交情,哪敢随便说弟妹啊!只是埋怨道:“唉,你们也真是大胆,不怕惹恼了圣人?”

“这有什么好怕的!”

贾大小姐拿出了一块铜质的腰牌,在王雱面前晃了晃。

“瞧见没有,东宫太子给的,看谁敢抓我们!”

“什么?太子也跟着你们胡闹?”

他吃惊不小,看向了狗牙儿,狗牙儿耸了耸肩。

“没法子,我也没想到,殿下会答应的。”

王雱翻了翻白眼,无可奈何。

狗牙儿到底是年轻,喜欢热闹,因为他不是正式官员,没法参加大典,只好走赵曙的门路,化装成小太监进来。

在殿外站了一会儿,就摇头了。

他所在的大宋臣子区,相对规矩,可是隔着不远,就是各国的使者,这帮人吃吃喝喝,大喊大叫还不够,居然还往怀里藏东西,真是气死个人!

狗牙儿正好看到了一个胖乎乎的大胡子,他正把袖口的线撕开,将一个金酒杯塞了进去。这种酒杯,是四个一套,被拿走了一个,其他的便没法成套使用,就会作废。

狗牙儿看不下去了,就准备过去。

这时候王青却蹦蹦跳跳,先跑过去了。

也不知怎么弄得,她的袖子里也多了一个酒杯。

王青凑到了使者的旁边,点了点自己袖子里的金酒杯,然后低声说道:“我也想拿一个做纪念,可是人家说了,这个酒杯是成套的,咱们一起放回去如何?”

使者是个大胡子,勉强能听得懂汉话,王青对他说了两遍,这家伙老脸通红。他这么大的人,居然连个小少年都不如。

他羞愧满脸,把酒杯放了回去。

王青也一样,把酒杯放在了桌子上,然后又欢天喜地,回到了他们的一边。

小妮子的举动被几个人看得清清楚楚。

王雱脸上充满了自豪,瞧瞧我的妹子,多懂事,又给人家面子,又保住了一套酒杯,一举两得,真是聪明!

可心里虽然骄傲,但是嘴上却还不饶人。

“你真是越来越大胆了,看见没有,万一那家伙不讲道理,耍酒疯,对你动手怎么办?你给我老实待着,让哥哥保护你!”

王青一撇嘴,毫不客气嘲讽道:“哥,你连只鸡都杀不死,我还是让大侄子保护我吧!”说着,她站在了狗牙儿的旁边。

狗牙儿一阵恶寒,他只比王青小了一岁多,就成了大侄子,只是在没有天理了!

“我说王姑娘,咱们能不能单论?你看,我二娘教了你那么多本事,你也算是她的学生,咱们是平辈的。”

“不成!”

贾大小姐不干了,“我可告诉你狗牙儿,王青是我的干妹妹,就是你的小婶,改变不了的,你要是坏了规矩,让你娘好好揍你!”

“我先让四叔把你的鸽子都炖了!”

狗牙儿气得翻白眼,却也没有办法。

他真是不知道赵曙怎么想的,当时他说要来看看,赵曙答应,让他做侍卫,可谁知道贾大小姐和王青跑过来,也嚷嚷着要去。

赵曙居然答应了,还让狗牙儿和她们一起穿着太监的衣服,简直欺人太甚!

……

正在狗牙儿浑身郁闷的时候,罪魁祸赵曙来了。

他送赵祯回寝宫,赵大叔身体太差了,折腾了一整天,又喝了不少酒,到了寝宫,就睡下了。

赵曙服侍父皇休息,又生怕前面会出差错,又跑了过来。

这时候一些重臣已经6续离席,包括赵允弼、欧阳修、狄青,就连王宁安都走了,毕竟他们在,就没法尽兴。

也正是因为王宁安走了,狗牙儿才敢冒出来,不然他爹非让他尝尝家法的厉害。

赵曙也注意到了这边,他冲着狗牙儿眨眨眼,然后就走到了前面,和每一桌的使者抱以微笑……从头到尾,太子殿下都彬彬有礼,充分显示了一个上国之君该有的修养。

赵祯身体不好,谁都看得出来。

可皇帝没有掩饰,直接大大方方,让所有人看到。

原因就是帝国已经有了合适的继承人,根本不会出乱子。那些想要趁火打劫的人,趁早打消念头,不然大宋的铁拳会砸碎任何阴谋!

赵曙从头走到尾,来到了那个大胡子使者的座位,礼貌地举了举酒杯,大胡子笑容很尴尬,他只能拿起金酒杯,回敬赵曙。

喝光了酒之后,却忘了放下,他真是喜欢!

赵曙淡淡一笑,他伸手,将另外三个酒杯也拿起来,一起塞给了大胡子。

“远道而来的朋友,请收下这份礼物。”

瞬间,大胡子乐开了花,天可怜见,他只能拿一个当纪念品,没想到竟然一下子得到了四个!

大宋的太子,真是太仁慈慷慨了。

大胡子趴在地上,居然去吻赵曙的靴子,嘴里还说着,“伟大的君王与日月同在。”

真是够肉麻的,赵曙心里不爽,脸上还保持着笑容。

可是有一个人的脸却黑了!

“哼,崽卖爷田不心疼!亏我还帮着他拿回了一个酒杯,他倒好,巴巴的都给人送去了!真是好心成了驴肝肺!”1

第791章 大宋的吸金大法

赵曙装完了大方,还不知道自己惹了天大的篓子,兴高采烈跑过来,跟在场的几位大臣寒暄之后,就跑到了朋友的身边。

他先是给王雱施礼。

王雱是翰林侍读,负责给赵曙讲易经和尚书,也算赵曙的师父,当然了,在赵曙心里,真正的师父只有一位,但是却不妨碍他对王雱的客气。

“王师傅,夜深了,你身体不好,我让他们拿了大氅过来。”

说着,赵曙从随从手里,接过了一件青缎的外衣,送给了王雱,弄得王雱还挺感动,赶快披上。

“殿下,刚刚你的那一手,很不错,瞧把大胡子高兴的。”王雱随口道。

赵曙略显腼腆,客气道:“不值一提,比起父皇,还有师父,差之天地。”

这时候一个声音突然突兀响起,“可不是,光知道往外送好东西,当败家子,有什么难的,谁还不会!”

王雱猛地回头,脸色阴沉,低声喝道:“青儿,你别胡说八道,还不赶快给殿下赔礼!”

王青才不怕赵曙呢,以前在王府的时候,他们几个小孩子玩,赵曙是脑子最笨的那个,每次都被嘲笑,挨欺负,只是这些事情大人不知道罢了。在年轻人的世界里,身份的差别,真的没有那么重要。

“我又没说错,凭什么道歉,该道歉的是他!不信你问问他,这一场酒宴,浪费了多少钱?”

妹妹直接指着赵曙批评,弄得王雱特别尴尬。

“你别胡说八道,国家大事,一个小娃娃懂得什么!头长见识短,事关国家脸面,哪能用钱衡量!”王雱斥责妹妹。

倒是赵曙丝毫不生气,反而觉得王青鼓着小腮帮的模样十分有趣。

“王师傅,别责怪令妹了,她说的没错,这一次的酒宴,光是打碎的,丢失的餐具,就要2o万贯不止,还不算那些食物,歌舞摔跤什么的!统统算下来,一顿饭就吃了1oo万贯!”

“嚯!”

王青吓得小脸变色,“以前看你穿旧衣服,吃家常便饭。还以为你是个仁慈的君主呢!没想到浪费起来这么厉害,这都是民脂民膏!有你这么浪费的吗?我爹辛辛苦苦,每天宵衣旰食,忙得连饭都顾不上吃,他替朝廷理财,就是让你们这么花的?真是气死人了!”

王雱大惊失色,心说我的妹子啊,你咋什么话都敢说啊,你是想给咱爹惹祸啊?他拼命使眼色,想要阻止王青,可小妮子越说越来劲,就差指着赵曙的脑门骂了。

幸好他们是在人群的边上,又有太监侍卫挡着,别人还不清楚,但是有人已经往这面看了。

赵曙吓得连连拱手,讨饶道:“青儿姐姐,这个可不是民脂民膏,朝廷更没有赔钱,小杖受大杖走现在没空,等改天,我给你解释啊!”

……

“这一次的万寿盛典,扣除民间部分,朝廷的开支主要是三大项,其一是扩建馆驿,兴建赛马场,摔跤场,射箭场,重修大庆殿,这些工程开支,朝廷花了3oo万贯;第二是盛典当天,各种彩灯装饰,聘请歌舞表演,已经宫中的宴会,虽然民间出了不少钱,朝廷依旧花了2oo万贯;再有,就是赏赐使者,奖励冠军,还有增加吏员差役数目,维持京中治安,这一块,足足也有3oo万贯!”

司马光负责财政,他算的很明白。

“以往师父,赵王爷,大相国寺,还有门票收入,一共是五百多万贯,朝廷拨了2oo万贯,总计算下来,亏空了不到8o万贯,数目虽然不小,但是以后京城的比赛不断,门票不断,预计在半年之内,就能补齐。”

司马光笑道:“以如此小的代价,组织了这么大的一场盛典,万国来朝,朝廷赚足了面子,师父手段高明啊!”

王宁安反复看了看清单,微微一笑,“君实,光是这些账目吗?就没有别的了?”

司马光笑道:“当然有了,只是那边不归我管啊!”

“那好,就把负责的人找来,让他们也讲讲,看看这次是赚了,还是赔了!”

王宁安一声令下,负责皇家银行的韩维,负责监督股市的吕诲,以及洛阳府丞曾布,三个人联袂而至。

如果光是从开支上看,盛典当然有亏空,如果不是王宁安等人献上了3oo万贯,再加上门票收入,这次的亏空就更大了。

可是把眼光放得更长远,情况就完全不同了。

韩维充满了喜悦,把皇家银行的情况介绍了一边。

“钱就像是水流,要往能财的地方流,要往安全的地方流!王爷设计的妙,契丹和西夏都上当了,他们根本不明白,当他们跪下的那一刹那!就表示臣服,就表示大宋是当世最安全的国家!那些外来的商人,尤其是西域,还有天竺,大食的商人,他们纷纷把钱存到了皇家银行,而且存的都是真金白银!”

说到这里,韩维的眼睛都冒光了,大宋规划行金元,不是一天两天了,可是从阿尔泰山淘金,再运回来,也要时间,哪有靠着忽悠来得快!

其实在以往,真正万国来朝,威风八面的是辽国。不管是大宋,还是西夏,都要给他们送岁币。

更遥远的西域诸国,草原部落,包括高丽,倭国,都要跑去,讨好辽国。

只是作为霸主,辽国最多只能收一点保护费,让各国进献礼物,供应皇家的享受而已。随着幽州战败,许多国家和部落也不去朝贺辽国,至少高丽就第一个断绝了往来,耶律洪基很生气,但是也无可奈何。

毕竟万国来朝,对于他来说,只是一个好听的名头,能收保护费不假,但是小弟出了事情,他也要管,如今的契丹,实在是没有多余的精力。

霸主的地位不会消失,辽国不干了,大宋自然要接手,这次万寿盛典,就是要把大宋推向霸主的宝座。

当然了,作为文明人,大宋可不会像契丹玩得那么野蛮。

契丹是抢钱勒索,大宋是要靠着软实力,让你乖乖把钱掏出来!

就在各国使者一起下跪之后,大宋的宣传机器就高运转起来。

这事情是宋庠和欧阳修负责的,可是做起来之后,老欧阳就甘拜下风,自愧弗如。不得不说,挫折让人进步,如今的宋庠,在不要脸上,已经甩开了欧阳修八条街,比肩贾昌朝,直追文彦博。

宋相公让人到处去讲,是大宋皇帝是天子,日月所照,恩泽所及,万王之王,上天是玉帝的,天之下,就是大宋的。

昔日强悍的契丹屈膝在大宋皇帝面前,西夏也跪拜在皇帝脚下,就是明证。

大宋是治理最好,最安全,最富庶的国家……这里有明君贤臣,有强悍的军队,有完备的法令。

大宋热情好客,以理服人,从不会因为肤色,因为血统,因为信仰,就歧视任何人……不管是谁,只要愿意尊重大宋的法律,都可以获得庇护。

哪怕连皇帝,也没法处置一个清白的百姓……

优秀的治理,完备的体系,造就了大宋的繁荣昌盛,物阜民丰,这里有最好的商品,最精美的艺术,最便捷的生活。

只要投资大宋,就能获得保护,取得丰厚的回报……最后这句话才是真正的目的!

不得不说,万寿盛典的成功,加上大宋的繁华,让太多的外来商人受到了震撼,从里到外的震撼。

尤其是银行金融,这是所有商人最敏感的部分。

因为在大食,是禁止高利贷的。当然,大宋也反对高利贷,可是将钱存入银行,能获得百分之十左右的利息。

要知道,长途跋涉,遍地沙盗,携带金银货物,都太危险了。

假如存进银行,拿着一张通票,即便被抢走了,也没有半点用处,因为没有密押,根本拿不到钱。

而且一张存单通票,实在是比成百上千斤的金银安全多了。

更不用说,还有利息了。

大宋的吸引力本来就不小,恢弘的盛典,把一切推到了极致。

在盛典结束的三天里,皇家银行接受的金银存款,折价就高达7oo万贯!

注意啊!

这些东西是纯金存银,而不是铜子!

虽然看起来价值一样,但是按照行交子的经验,只需要三成的准备金就够了。

换句话说,7oo万贯的金银,能行出23oo万贯的金元,甚至更高!

光是这一项,就是盛典开支的三倍!

疯不疯?

这还不算什么,吕诲也介绍道:“过去我觉得宋人好赌,可是相比那些大胡子,还有倭国人,真是差得太远了。据我统计,倭国投入股市的钱,已经多达15o万贯了!而且还在疯狂增长之中!”

提到了倭国,众所周知,他们虽然贫瘠,虽然地震频,不适宜居住,但是倭国在历史上,盛产金银,一度占到了世界总产量的三分之一。

有无数穿越前辈,跑到倭国去开金银,大赚特赚。

比起这些人,王二郎就显得软绵绵的,他不但没有抢占银矿金矿,还授意三伯,把大宋开采的技术送过去,只收很低廉的价格。

这十几年间,倭国大肆开金银矿山,大小诸侯领主,兜里都塞满了金银,很可惜,却没有足够的商品物资支撑,他们依旧是捧着金银的乞丐!

而这一次,大宋敞开了怀抱,不用去抢,他们自动把钱送了过来……

第792章 包拯病倒了

如今的大宋,坐拥最好的条件,吃、喝、穿、用、娱乐、投资,每一项都走在了世界的前面。

当年的大唐长安能成为世界的中心,吸引十几万的外国人旅居长安,大宋完全能做到,而且能做得更好。

王宁安认为,值得注意的是三个方面的商人。

排在第一位的自然是西域,如今的西域已经基本落入大宋的手里,西域不但提供黄金、玉石、香料、战马等等宝贵物资,从西域而来的大食商人拥有强大的购买力,大宋的丝绸茶叶,都需要他们搬运到遥远的西方。

维护丝绸之路的安全,非常重要。

至于排在第二的,不是西夏,也不是辽国,而是一直被人们忽略的倭国!

这一次倭国使团,规模宏大,仅次于契丹和于阗之后,而且他们携带了重金,进入西京之后,倭国献上了厚礼,同时要大肆采购物资,也是他们率先把黄金存入银行,并且参加股市投资。

倭国的使团还希望大宋能拨出一块地方,给他们居住。倭国想要效仿当年的遣唐使,派遣更多的人过来学习大宋的文化和制度。

其实在这之前,大宋的君臣是没有注意到倭国的,但是他们乖觉的表现,令人眼前一亮,加上之前有好多倭女跑到大宋,委身侍奉,为了能怀上大宋的种儿,无所不用其极。

司马光对倭国的看法就不错。

“看起来倭国真心仰慕上国,不妨就准许他们的请求,给他们一点便利,师父以为如何?”

“不如何!”王宁安脸很阴沉,“君实,你不要被倭国恭顺的表象给欺骗了,他们生存环境恶劣,国内贫瘠,火山遍布,地震频。这种环境压抑之下,倭国人都是两张面孔,表面谦恭和善,内心却是恶毒险恶。不说别的,就拿羞耻观来说,我们中华历来讲究慎独,做对了就是对的,做错了就是错的。可倭国人不一样,他们不会因为做错而羞耻,只会因为做错了被现而羞耻,相反,没有现,他们就能当成荣耀,沾沾自喜!”

“啊!”

司马光瞪圆了眼睛,心说还有这么一回事,倭国也是够奇葩的。

“师父,那你的意思是?倭国到底要不要搭理?”

“当然要!”王宁安轻笑道:“倭国虽然贫瘠,可黄金白银众多,在未来几十年,都是我大宋最重要的货币来源……眼下倭国源氏和平氏两大集团争斗不休,地方上,庄园领主势力崛起,武士阶层日渐强大,可以说是风雨飘摇,战乱不断,正处在变化的前夜。”

司马光何等敏锐,听到师父的话,立刻笑道:“莫非师父是想挑动倭国的内乱,让他们斗个不休?”

“嗯!唯有如此,我大宋才可以出售军火给倭国,赚取暴利。另外倭国的武士崛起,原来的贵族衰败,我们可以派遣人手,去鼓动倭国贵族来大宋定居,这帮人别的没有,金银还是不少的,一定要把他们给榨干了!”

“和倭国打交道,要始终保持警惕,不许他们聚居在一起,也不许他们接触先进的技术,而且要永远阻止倭国统一,只有不断出于战乱的倭国,对大宋才是最安全的!”

听着王宁安的话,司马光暗暗擦了一把汗。

倭国这是怎么得罪师父啊?

难道是那些倭女没伺候好?

师父是多大的恨啊!

真按照师父的主意弄下去,怕是几十年之后,世界上就没有倭国了。

王宁安不理会司马光的想法,他本来还忘了倭国的事情,现在他们主动凑过来,那就不用客气了。

王宁安立刻给老爹和三伯写信,另外还把大熊找来,借着渤海国的力量,去祸害倭国。

对了,当年还把章敦和柳羽派去倭国,要不要继续把倭国的事情交给章敦?反正这家伙心黑手狠,让他处理,保证没有问题。

王宁安快拟定了一份倭国攻略,准备尽快落实。

当然了,如今的倭国,刚刚进入王朝时代不久,相当落后原始,威胁并不大,只要措施得当,完全能提前消灭掉祸根。

倒是第三个方面,急需落实下去,那就是天竺。

王宁安已经预计到了大宋的危机,说到底还是土地和人的矛盾。

以大宋的体量,吞并一些小国已经影响不大了,唯有面积辽阔,人口众多的南亚,值得下手。

更令人欣慰的是阿三够面,容易欺负!

从古至今,已经不知道有多少人征服过这里了。

基本上,只要北方的几个山口被攻克,整个次大6就会屈膝投降,而且他们的宗教文化很有意思,他们信奉来世,相信轮回,这辈子你怎么欺负我,都不要紧,等下一辈子,就换成我欺负你!而且他们还会苦修折磨自己,以换得来世挤进上层种姓,成为人上人。

当年英国人就靠着不到一万名行政官员,就把三百多万平方公里的土地,治理得服服帖帖。

皮薄、馅大、肉多、听话,容易治理!

放过了三哥,老天爷都不会答应。

而且拿下了天竺,就等于拥有了一块和大宋面积差不多的土地,每一个宋人,在海外都有一个奴隶。

小日子不要太舒服啊!

“收买天竺商人,了解情报,派遣船队,想办法,建立登6点。我们要从海6两个方向,经略天竺,必须把这里拿下来!”

……

万寿盛典的成功,丝毫没有让大宋上下自满骄傲,相反,在王宁安的部署之下,新一轮的扩张行动开始了。

这一次向外用兵,所有开支,居然都是各国商人带来的。

他们投资股市,投资债市,向银行储存金银……结果这些钱都会通过金融渠道,变成大宋的军费,武装大宋的士兵,说起来很讽刺,可事实就是如此。

王宁安积极备战,他像是一个老辣的猎手,在寻觅最脆弱的猎物。

这些日子,他已经察觉到,赵祯到了最后的时间,怕是活不了太久了,王宁安希望在他驾崩之前,拿到更多的土地,给这位皇帝的头上,增加更多的光环。

他已经没有办法延续赵祯的生命,这是他唯一能替赵祯做的事情了。

很郁闷,可是也很无奈,王宁安疯狂地工作着,希望用这种办法,麻木自己。

但是令他意外的是,没有等到赵祯病危的消息,反而是另一位老人撑不住了……包拯病倒了!

前面就几次说过,包拯身体很差,病得不轻。

不过以眼下的朝局,新旧交替在即,最需要老成持重,又一心为公的大臣坐镇。

包拯是地地道道的君子,又是孤臣,从来不会结党营私。

有他在中枢一天,大宋就不会乱。

赵祯能安心,王安石这些变法派也能放手做事。

换成别人,不管是文彦博,还是贾昌朝,或者是其他人,都不免要动些手脚,也只有包拯,能约束自己,维持大局。

坦白讲,王宁安是希望包拯多撑一段时间,至少等到赵祯驾崩之后,才能放他致仕回家,安度晚年。

可很多事情,不是想象能解决的。

包拯身体不比赵祯强多少,偏偏老先生又是个劳碌命。

这么大的万寿盛典,虽然由贾昌朝等人主持,他身为相,也要居中协调,处理各种事务。

包拯很要强,他努力扛着,直到万寿盛典结束,没有出现任何差错,老相公很满意,精神放松之下,包拯的身体瞬间就垮了,他本来还想进宫去面圣,谈论河工的事情,可在家门口就摔倒了,一条腿骨折,家人不得不立刻请太医,并且向政事堂告假!

王宁安得到了包拯病倒的消息,大为吃惊,立刻放下了手边的事情,急匆匆赶来,随着他一起来的还有苏轼。

在随从的陪同下,他们来到了一座幽深的小巷子里,在巷子尽头儿,是一座三进的院子,也就是包拯的住所。

从外面看,小院子很幽静典雅,像是名士住的地方,但是王宁安清楚,包拯选择这里,只有一个原因,就是价钱便宜!

前面说过,包拯每年的俸禄折价下来,差不多5ooo贯,相比后世的公务猿,绝对是一个天文数字,足够包拯过舒舒服服的日子。

只是这位包大人偏偏和自己过不去!

他每年的收入,有七成都捐给了家乡的穷学生,其余的粮米,布匹,食盐,柴炭,他也经常拿出来,接济穷苦人家。

二十几年的宦海沉浮,包拯算是位高权重,尤其是在沧州一任之后,升任转运使,进京接开封府,接三司使,枢密副使,一直到接任相,包拯官越做越大,可日子却越来越紧巴巴的。

走进这座小院子,能明显感觉到清苦贫寒之相,没有任何奢华的装饰,用的都是最便宜的竹椅,软木桌子,屋子之中,也是竹器居多,如果不知道主人的身份,还以为到了穷措大的家呢!

看到这一切,王宁安和苏轼两个人脸色都不好看,大苏低声念叨着,“我大宋的高官之中,怕是没有更清廉的了。”

正说着,钱乙从里面走了出来,见到了王宁安,他微微摇头。

王宁安急忙把他拉到了外面,“莫非老相公身体不成了?”

“嗯,老相公本来就有消渴之症,又不小心摔断了腿,伤口难以愈合,我,我也回天乏术……”1

第793章 忧国忧民老臣心

包拯的房舍十分简单,没有任何像样的摆设,一张硬木床也没有多余的纹饰,就连被子也有不少补丁,很是寒酸可怜。

包老夫人陪在床边,眼中垂泪,低声啜泣。

见王宁安进来,她连忙起身,显得有些惊慌失措。

“王爷大驾,寒舍简陋,实在是失礼,失礼啊!”

王宁安目睹这一切,再想想自己的府邸,难免心虚,不自觉就低了半头。

人不管位置多高,权势多重,都会烟消云散,唯独德行,千古闪烁,永恒不朽!大宋朝有最杰出的才子,最能干的大臣,最理智的武将,在众多的明星之中,唯独包拯以清廉著称,后世敬仰。

光是这个房间,就让人肃然起敬。

“老夫人,包大人可是我的父母官,他为官清正廉洁,正是晚生的榜样,只是晚生惭愧,怕是永远学不到包大人的万一了。”

老夫人惶恐道:“王爷这话让老身惭愧,也让老身欣慰,老头子他,他……”包夫人说不下去了,只能一扭头,去给王宁安端茶。

王宁安几步走到了床边,坐了下来,此时包拯微微扭过头,看了眼王宁安,挤出一丝笑容。

“王爷,老夫的身体自己清楚,这一关怕是过不去了,生死有命富贵在天,老夫原是不怕的、可坐在了这个位置上,有些话不说清楚了,怕是对不起祖宗,对不起苍生啊!”

他说完,又咳嗽起来。

这时候包夫人端着茶水过来,连忙给丈夫拍打,垂泪道:“都什么时候了,就不能老实养着……你这是恨自己不死啊!”

包拯冲着夫人艰难一笑,“咱们吵吵闹闹几十年了,我什么脾气,你清楚,让我把话交代了,不然我,我死……”

“别说了。”夫人连忙捂住了包拯的嘴,她帮着丈夫擦了擦嘴角,又喂着他喝了两口参汤,这才退下去,把门带上,屋子里只剩下王宁安和包拯两个。

“先说说朝局吧!”

包拯不想浪费一点时间,直入主题。

王宁安探着身体,仔细倾听。

“老夫死后,相位置空缺,二郎以为何人可以取代?”

王宁安叹口气,“这次盛典,启用了一批老人,我原是希望老大人能撑住,也就不用费心了……如今看来,相的位置,不是贾昌朝,就是王介甫了!”

“不成!”

包拯痛苦地摇头,“贾昌朝和你是亲家,疏不间亲,这话我本不该说的。”

王宁安笑道:“老大人,贾相公和我们家的确是姻亲,只是说穿了,互相利用而已,当不得真。到了真正关头,我宁愿相信老相公一般的至诚君子,也不愿意相信那位老太公!”

难得,包拯会心一笑,“贾昌朝醉心权力,为人奸猾摇摆,如果是太平盛世,他接相,二郎盯着他,也不至于出问题。可如今风雨飘摇,新旧交替,一旦让贾昌朝掌权,他势必兴风作浪,耍弄权术……而政事堂之中,权柄都在王安石的手里,到时候贾昌朝一定会收拾王安石的。他们两个,就好像老叟戏顽童,十个王安石,也斗不过一个贾昌朝,新法肯定要受阻。”

王宁安点头,他也是这么看的。

“老相公,既然如此,让王安石接相呢?”

“更不妥。”包拯忧心道:“王安石才略是有的,可是他这个人,性格孤傲,又爱钻牛角尖儿,只可为将,冲锋陷阵,不能为帅,执掌全局,如果大宋的朝政都落到他的手里,一定会出大乱子。眼下有老夫,和圣上在,等于多了两把锁,王安石不至于胡来,可是老夫不成了,圣上……唉,到时候王安石执掌政事堂,唯恐二郎也约束不住他,就要坏大事了。”

不得不说,包拯看得够准!

历史上,神宗刚刚二十岁,赏识王安石的才华,便迅将朝政托付给王安石,结果拗相公折腾了几年下来,大宋的财政虽然有所好转,但是新旧党争,互相倾轧,弄得天翻地覆,不可收拾,的确,让王安石掌舵,实在是太危险了。

“老相公,既然他们都不成,那谁能接任呢?文宽夫,或者宋公序?”

“他们还不如贾昌朝呢!”包拯沉吟道:“如果二郎能说动醉翁,让他主持政事堂,或许还能成。”

王宁安吸口气。

要说大宋还有公心的臣子,包拯是一个,欧阳修绝对也是一个!

只是醉翁因为被人家编排诬陷,弄得心灰意冷,退出了政坛,专心学问。

这个要命的关头,如果能请出欧阳修,的确是一步妙棋。

先欧阳修江湖地位足够,王安石进京,还是欧阳修帮忙的。有醉翁掌舵,绝对能压得住王安石。

其次,醉翁在庆历新政的时候,便是朝中重臣,和赵祯关系亲密,深得信任,正好能托付大事。

王宁安想了想,立刻道:“我会去说服醉翁,让他出山……只是以醉翁的性格,只怕新君登基之后,就会立刻请辞,他之后,怕是没有更合适的人选了。”王宁安压低了声音,“老相公,你或许不知道吧!太子瞧上了王安石的小女儿,有意娶她为太子妃,日后王安石就是国丈了。”

“啊!”

包拯脸色大变,剧烈咳嗽。

王宁安急忙给他喂了一口参汤,半晌,老相公才缓过来。

包拯摇了摇头,真是天意弄人啊!

他和王安石共事这段时间,已经看透了拗相公的为人,包拯实在是不希望他执掌政事堂。可一旦他成了国丈,就再也没人挡得住他。

“唉,二郎,到时候,怕是就需要你出头了。”

“我……”王宁安很为难,他是真不想卷入朝中的漩涡。他现在已经是西凉王,坐拥河西走廊。

下一步可以开拓西域,可以收复河套,他有太多能施展手脚的地方,被圈在京城里,太难受了。

而且他的权力也太大了,赵曙又是那样尊重他,到时候君臣之间,朝中大臣之间,实在是不好相处,想想就让人头疼。

“二郎,有些话老夫原是不想说的,可现在也顾不得了。”包拯沉吟了一下,然后道:“你觉得曹皇后如何?”

王宁安愣了一下,“这个……以前的曹皇后,当然是母仪天下,贤良淑德。只是上次中了毒,被身边的人背叛之后,似乎曹皇后的性格改变了不少……”

“岂止是改变了不少,简直是判若两人。”包拯道:“她曾经拉拢旧派,拉拢将门,甚至要逼着太子,娶曹家的女儿,无非是想控制新君,好垂帘听政。虽然失败了,但是老夫观之,她并没有死心,如果陛下再能撑两三年还好,可万一,我怕曹皇后会不甘心。”

包拯喘了口气,又道:“而且我担心的不只是这一点,政事堂也不稳当啊!”

曹皇后的事情,王宁安心里有数。

曹佾去了西北,就和王宁安交了底儿,曹家已经和曹皇后切割了,不会掺和其中,只要赵曙能早日完婚,后宫之中,有一个足以抗衡曹太后的皇后,情况就会好很多。

王青那个小妮子聪明,泼辣,什么话都敢说,选她当太子妃,看起来不算完美,但实际上,却是最合适不过了!

真正让王宁安惊讶的是政事堂,按理说政事堂的四位相公,包拯不用说了,王安石也不必废话,司马光是他的学生,也没什么问题,莫非……是韩绛?

包拯低声道:“韩家是河北的大族,老夫原以为他没什么问题,只是最近老夫注意到,江南的棉田增加了三倍还多,都是在韩绛去江南之后。”

“什么?”

王静安更加惊讶,“老相公,韩绛在江南,不是打压世家,查办了不少官员吗?”

“是啊,他闹出来的动静不小,还说江南的官吏对他咬牙切齿,痛恨不已。可自从他去江南,又回来,进入政事堂之后,江南的棉田便快增加,圈占兼并之风,愈演愈烈。如果没有他撑腰,江南的世家绝没有这么大的胆子!”

王宁安变颜变色,他在赵祯面前推演,就提到了剧烈的工商业展,城市扩大,会带来一系列的问题。

原则上,王宁安是希望控制度,不要弄得过快,免得流民遍地,民不聊生。

真是没有想到,江南的兼并,已经早就展开了……韩家,不错,他们曾经是很好的朋友,互相做生意,一起种高粱,酿酒,榨糖,韩家都有份。只是后来王宁安的产业越来越高端,韩家没有跟上。

莫非韩绛和东南的士绅联手,又做起了棉布的生意?

东南的士绅官僚并没有准确的倾向,过去站在旧派一边,也不过是为了争取东南的利益而已。

韩绛要给他们做保护伞,未必不可能。

包拯见王宁安陷入思索,他沉默了好一会儿,才缓缓道:“二郎,争权夺势,一刻也不会停。新君年幼,主少国疑,各方必定会趁机而动。二郎乃是谋国之臣,是国之柱石,辅佐新君的重任,就交给你了!”

说着,包拯颤颤哆嗦,伸出了手,紧紧抓住了王宁安的胳膊。

王宁安悚然一惊,立刻点头道:“老相公请放心,晚生虽然驽钝,却也不敢懈怠迟疑,贻误国事,一定会当仁不让!”

包拯含笑,“你是个聪明人,从小就是……老夫当年很讨厌你的,觉得你是个祸害……”说起当年的往事,王宁安侧耳倾听,他真想知道,包拯是怎么改变看法的!

第794章 做官当如包希仁

“老夫一生都坚信只要恪守祖宗规矩,一切都按照法度办事,就能天下太平,万民乐业……可做了多年的官,老夫才明白,有些时候,规矩是害人的东西!”

包拯苦笑道:“说来惭愧,当初太祖皇帝为了礼遇士人,赏赐田亩土地,准许携带货物,初衷是让士人可以丰衣足食,不必为柴米油盐愁,一心效忠朝廷,尽忠职守。在立国之初,诚然如此,是无数官吏尽心竭力,恢复经济,安抚民生,始有物阜民丰,安居乐业。然则几十年之后,太祖皇帝照顾士人之举,却变成了他们手中的特权,巧立名目,兼并田产,大举贩运货物,从南到北,携带十几船货,比比皆是。朝廷只能眼睁睁看着,却收不到一个铜子!”

包拯管过三司,深有体会,他痛苦道:“士人因为不纳税,他们大肆贩运货物,这些东西就比普通商人的便宜,结果拿到市面上出售,又把普通商人挤垮了,他们不纳税不说,还毁了原有的纳税商户,田产兼并,也是如此,这帮人肆无忌惮,弄得朝廷府库空虚,国家疲弱不堪。”

“老夫几次整治,也是杯水车薪,无济于事。原因何在啊?就是因为他们顶着祖制的名头,跟你胡搅蛮缠,老夫又不能直接处置他们,最多送到刑部论罪,一个案子,在刑部拖几个月,甚至几年,都很正常,而且往往是高高举起,轻轻放下,能降三级,已经算是极限了,要不了多久,这帮人又能恢复原职,继续大肆捞钱,更加猖狂,无所顾忌!”

包拯意味深长叹口气,“老夫做官这么多年,终于明白了,凡事要按照规矩来,不然天下就会大乱,可事事都按照规矩,走流程,各级衙门精力有限,官员每天能处置的事情就那么多,不管有多旺盛的精力,也不可能不眠不休。比如每年有一百个人犯错,结果你只能处置1o个,剩下的就逍遥法外了。”

“老夫当年曾经以为秦法严苛,不近人情,可后来在开封府任上,老夫才知道,以各种案件来说,杀人抢掠,十个里面,只能破获一两个,就算是干吏了。经年积压的案子,不计其数,多如牛毛。故此每次破案之后,必须严刑峻法,狠狠处置,杀头,腰斩,甚至是灭九族,非如此,不能震慑人心,减少犯法!”

包拯说着他的心得体会,王宁安认真听着,频频点头。

老相公说的太有道理了,很多人都觉得古代刑罚残酷,没错,的确是很残酷,但是也必须清楚,在没有血型、没有指纹、没有dna、没有监控的时代,多天才的人物,能找到真凶?

一般的破案率只有百分之十不到!

在这种情况下,怎么可能不刑讯逼供?怎么可能不严刑峻法?

诚然,杀头腰斩,未必能震慑所有人,但至少比轻忽纵容要好?

包拯和王宁安说了很多。

老相公告诉王宁安,他知道规矩重要,可是也清楚,必要的时候,必须不守规矩!

而想要不守规矩,就必须有足够的实力,谁敢胡来,就掀桌子!

要维护正道,维护公义,不能光看合不合规矩,还要看结果!

包拯的这番话,可给了王宁安很大启示,老相公说的不就是程序正义和结果正义之争吗?

后世之人,或许真该惭愧一下,他们的眼光竟然比不上包大人通透。

“二郎,当初你在沧州的时候,就善于积攒力量,办弓箭社,招募部曲,豢养效用士……老夫一度怀疑过你……不过这么多年来,你没有滥用手上的力量,话又说回来,要不是你有这些实力,又如何收复幽州,如何推动变法,如何中兴大宋?”

说到这里,包拯充满了勉励和希望。

“二郎,你是大宋最有权势的臣子,太子又言听计从,尊敬有加。你日后要不忘初心,用好自己手里的实力。看不惯的规矩就改,有错的人就处置,不用客气……但是,为人为官,务须把良心摆正,以老夫观之,大宋远远没到无药可救的时候,所以……二郎,做一个中兴名臣,彪炳千古,也就够了,你说是不是?”

包拯的话,可算是掏心掏肺了。

王宁安抓着老相公的手,用力点头,他的眼圈是湿润的。理解万岁,包拯的解读,正好戳中了王宁安的心。

他这些年拼命培植势力,拉拢盟友,许多人都以为他心怀叵测,想要取而代之。殊不知,王宁安要做的不过是改变一些不合适的东西而已!

他若是没有这些势力,谁会听他的?又能做成什么事情?

包老相公真是他的知己啊!

“请放心,我绝不会违背自己的良知!”

王宁安轻笑道:“老相公,说了这么多朝政,你老有没有家事要交代?”

包拯迟疑了一下,摇了摇头,“老夫没有儿子,只有几个侄子,他们耕读传家也好,入仕为官也好,总而言之一句话,不许贪墨,不许侵占,不许害民,不许误国……只要违反了一条家规,立刻逐出包氏一门,绝不容情!”

好一个铁面无私的包大人!

真是让人佩服地五体投地。

王宁安又陪了老相公一会儿,就退出了病房。

说了这么多话,当天晚上,包拯又昏迷了,而且摔伤的地方,迁延难愈,淤血肿胀,腿变得和水桶相仿。

钱乙有心下刀,可是包拯身体太差,可不处置,也持续不了多久。

包夫人也不知道该如何下决断,到了第二天,赵祯坐不住了,他亲自来到了包拯的府邸,君臣两个只说了两句话,包拯便昏迷过去。

赵祯无奈,只得给钱乙下令,让他全力医治,当天,钱乙给包拯进行了手术,晚上的时候,包拯恢复了一丝精神,只是脸色惨白,十分吓人。

在京的老朋友全都坐不住了,欧阳修,张方平,还有一直病得不轻的唐介,相继来看包拯。

唯有欧阳修和包拯聊了一刻钟,出来的时候,老泪横流,伤心欲绝。

又过了两天,包拯在家中病逝。

他留下遗书一封。

老相公一生为官,别无长物,唯有所居房舍,价值2ooo贯,作价卖掉之后,其中一千贯用来偿还几个老朋友的欠款,一千贯留给夫人养老,另外,包拯还收藏了5ooo册书籍,其中有一多半是他亲自手抄的,包拯送给了老家的学堂,留给了学生借阅。

就这样,老相公干干净净离开了,不带走一片云彩。

得知包拯死讯之后,所有的邻里街坊,自觉前来磕头送行。人群排出了十里之远,尤其是许多年轻学子士人,见到了相的住处,无比伤感惊讶。

真是想不到,在最富庶的时代,执掌政事堂的相,居然住在这么简陋的地方。

大宋第一清官,当之无愧!

做官当如包希仁!

同样悲伤的还有赵祯,又一个老伙计走了,他还能撑多久呢?

足足一整天,赵祯水米不沾唇,饶是赵曙心疼害怕,也没有办法。

直到第二天,赵祯下旨,追赠包拯侍中衔,封庐国公,谥号“文肃”。并且派两千名禁军,护送包拯遗体返回原籍安葬。

一个人生前多么辉煌煊赫,都是假的。

人们或许看重你的权势,看重你的财富……总而言之,是你有价值,他们才会扑上来。

唯有死后,没有了价值,那才是出于真心,自肺腑。

包拯在西京,有数万百姓自相送,绵延十里,哭声不绝。

等到了开封,迎接老相公的人,更是多达几十万之众!

他们无不痛哭流涕,包拯权知开封府事,时间并不长,可是在不长的任内,老相公扫平了无忧洞之患,取消了无数税卡,又清理冤案,推动物流业展,解决就业……多年过去了,开封的繁荣昌盛,都离不开老相公出力。

男女老少,扶老携幼,自觉出城迎接,白幡满眼,哀乐声声,老百姓用自己的方式和尊敬的老相公最后道别。

一个月之后,包拯的遗体回到了庐州老家,安葬在了祖坟。包氏子孙,无不以老相公为榜样,不管是务农,还是为官,绝不敢有半点贪墨,兢兢业业,门风森严,令人钦佩。

……

包拯的死,给喧嚣的盛典,提前画上了句号,除了打算常住洛阳的使者之外,其余6续起身,返回国内。

而包拯空下的相之位,立刻成了各方关注的焦点,许多人都跃跃欲试,尤其是贾昌朝,更是两次来到王宁安的府邸,他虽然没有明说,但是用意很明白了。

赵祯经过包拯的死,身体更差了,许多国政,都落在了太子手里,而太子又对师父言听计从,只要王宁安说一句话,相之位,就落到了贾昌朝的手里。

只是王宁安非但没有帮忙,还主动去拜会欧阳修,和醉翁足足谈了一个时辰。

直到暮色浓稠,才从欧阳修的府里出来,王宁安若有所思,马车走得很快。就在经过一个街口的时候,突然传来了一阵兵器打斗的声音,接着一大黑乎乎大个子浑身是血,屁股上插着弩箭,吼叫着,跑了出来,正好撞上了王宁安的马车。

第795章 妖女萧观音

王宁安身边的护卫岂是等闲,见有人闯过来,二话不说,立刻迎着黑大个上来,四个人把他牢牢挡住。其余的护卫从两边冲出,挡住了后面追杀的人,还有一队死死保护住王宁安的马车。

黑大个看到了大宋的人马,突然眼前一亮,大声喊道:“救,就我!”

护卫当中,有人就是一愣,这个大个子太熟悉了,他不就是契丹的那个武士,叫做黑虎的,怎么会如此狼狈?

大家不解,这时候也顾不得许多,他们夺下了黑虎手里的刀,把他带到了一旁。

其他人已经冲上去,将追杀的人给解决了,一共十几个人,只跑了两个,另外有人在后面追击。

“王爷,这些杀手都是契丹人!”

王宁安此时才撩开了车帘,微微一皱眉。

“这么说,是自相残杀了?问问黑虎,到底是怎么回事?”

此刻的黑虎浑身是伤,眼前一阵阵黑,侍卫当中,有治伤的高手,他们给黑虎处理伤口,一边询问生的事情。

黑虎用很不熟练的汉语,断断续续说着,听他的讲述,把王宁安都吓了一跳!

这是要出事啊!

原来比赛之后,黑虎名利双收,越喜欢大宋,这一点契丹使团上下都看得出来,却也没有办法。

他们就商量着,将黑虎留在洛阳,让他继续摔跤,至少能给契丹扬威。黑虎也乐得如此,眼看着契丹使团就要回国,有几个平时和黑虎不错的朋友,凑在一起想要喝个分别酒。

黑虎很有钱,他买的都是最好的美酒,这帮契丹武士又管不住嘴,没一会儿都喝得烂醉。

其中就有一个人竟然哭了,他念叨着,说是这辈子再也喝不到这么好的酒了。

黑虎还耻笑他,又拿出一大把金币,说想买什么酒,就买什么酒。

哪知道这位没在乎金币,反而哭得更厉害了,他说使者大人已经选定了一些人充当刺客,他就是其中之一,只怕是十死无生,下辈子还不知道变成什么,更别说喝酒了。

黑虎听完吓了一跳。

要行刺?

杀谁啊?

一定是大宋的官呗!

要是杀了他们,会不会闹翻了,我就没法摔跤挣钱了?

黑虎虽然憨头憨脑的,但是这种关系到自己的幸福生活,他可不糊涂。黑虎连着追问好几句,说漏嘴的武士也觉得不妥,闭上了嘴巴,任凭怎么询问,也不讲话了。

这时候黑虎注意到,跟他一起喝酒的,有一个人瞧瞧退了出去。

黑虎心里头更加怀疑,他就佯装喝多了,要去撒尿。

结果他刚走出去,那个离开的人去而复返,还带着好几个帮手,直接冲进来,把泄密的家伙给宰了。

黑虎看得真切,他吓得连忙翻墙就跑,那些杀人的家伙,看黑虎消失了,生怕走漏消息,就在后面追。

黑虎摔跤虽然厉害,但是身体笨拙,让人家砍了好几刀,还把射了弩箭,如果不是皮糙肉厚,早就完蛋了。

也幸亏碰上了王宁安,才侥幸活命!

啊!

王宁安能不吃惊吗?

看黑虎的样子,绝对不是撒谎,契丹的使团,的确想要行刺?

那他们要刺杀谁?

又如何下手呢?

黑虎跑了,会不会破坏了他们的计划?

王宁安满脑子疑问,不管如何,当务之急,必须加强戒备,赶快去控制契丹使团,防止狗急跳墙。

就在王宁安采取行动的同时,耶律化葛也刚刚和穆萨维分别,他的脸色很凝重,心里越没底儿。

穆萨维曾经在辽国待过,后来去了西夏,西夏和大宋鏖战的时候,这家伙又被派到了喀喇汗国,希望联合起来,对付大宋。

这一次穆萨维则是跟随塞尔柱的使团来到了大宋。

就连耶律化葛都不得不惊叹,穆萨维的本事不一般!

可是本事再高,有些事情也碰不得。

比如刺杀!

穆萨维在见识了万寿盛典,见识了大宋的繁华之后,就跟着了魔似的,坐立不安。如此强大的帝国,如此雄厚的财富,无穷无尽的人口……他们已经打败了喀喇汗国,兵锋前指,就是塞尔柱帝国。

身为塞尔柱的使者,穆萨维不得不为了帝国的安全筹划。

所以他暗中找到了契丹,找到了西夏的使者,三国派到西京的武士,加起来足有两千多人,每一个都是顶尖儿好手。如果把这些人集中起来,突然难,绝对能给大宋致命一击!

“我已经打听过了,大宋最有权势,最善于用兵的,不是皇帝,而是一位王爷,名叫王宁安!我还记得,就是他当年出使大辽,引诱辽国上当,才丢了幽州。”

穆萨维对着耶律化葛道:“他是你们的仇人,生死仇敌,难道贵国就不想杀了他吗?”

耶律化葛哼了一声,“我们当然要杀了王宁安,只是穆萨维长老,你要知道,这里是大宋!不是塞尔柱!”

“什么意思?”

“很简单,这里有严密的官僚体系,有无所不在的皇城司,有十几万的驻军,拿你们的那一套搞法,放到大宋的身上,是要碰一鼻子灰的。大国必须有大国的手段,而刺杀是最拿不上台面的东西!对不起了,我们没有兴趣。”

这就是耶律化葛和穆萨维的第一次谈判,双方不欢而散。

可就在三天之后,耶律化葛再一次找到了穆萨维,这一次他居然主动提出,愿意帮忙!

这么快就变了面孔,穆萨维很吃惊,他追问原因,耶律化葛却不愿意说,只是许诺,可以给穆萨维提供帮助。

穆萨维告诉耶律化葛,他手上有5oo名塞尔柱的武士,他们经过最严酷的训练,是最厉害的杀手,只要给一个命令,就可以不顾一切,不死不休,而且不用担心,会泄露身份。

面对他的吹嘘,耶律化葛并不相信。

这位长老还是太不了解大宋。

一个两个,或许查不出来,几百人啊!从哪里来,是谁带来的,别说能干的大宋,就算是契丹,也能查得清楚。

当然了,他没有必要去提醒穆萨维什么,老家伙愿意找死,他不会拦着。

相反,耶律化葛还答应提供给他1o名向导,另外耶律化葛也许诺,帮着收集王宁安的动向,只要确定了他的所在,立刻下手,除掉心腹大患。

双方一拍即合,歃血盟誓,表示谁也不会出卖对方。

他们暗中谈妥之后,表面上各自准备行囊,要告辞离开大宋。

为了迷惑大宋的耳目,他们让手下到街上,采购各种商品,兴高采烈,跟真的要回家似的。

但是,在暗中,耶律化葛集中了2oo人,这2oo人不是跟着穆萨维去刺杀王宁安,而是另有目标!

“陛下下了密旨,要求我们,不惜一切代价,要除了那个妖女,还有她手上的那个孩子!这两个人不死,陛下寝食难安。身为陛下的臣子,最忠诚的武士,我们必须完成陛下的命令!你们放心,我们会和穆萨维一起行动,他会替我们吸引注意力,到时候,所有人的精力都放在王宁安的身上,我们去对付那个妖女!一定要让她受尽最残酷的折磨而死!”

能让契丹如此痛恨,连名字都不愿意称呼,只是以“妖女”呼之,不是别人,正是萧观音!

自从大宋拿下了幽州之后,和辽国的大规模战斗是没有了,但无时无刻不在斗智斗勇,各种手段齐出,没有半点客气。

萧观音因为家族的仇恨,她对辽国下手,最是狠辣不过。

而且萧观音清楚辽国的情况,这个帝国看起来庞大,可是他们的人口太少了,控制太薄弱了。

耶律洪基连契丹诸部都没法完全控制,至于其他游牧部落,最多只是威慑压制,只要他们愿意臣服即可。

而在辽国之中,仅次于契丹人的就是女真诸部。他们人数多,英勇善战,凶残暴戾,连契丹人都心有余悸。

只是女真各部处在分裂状态,互相争斗不休,没法捏成一个拳头,威胁不到契丹。

但是耶律洪基也不是善类,他借着让女真各部进献海东青的名义,挑拨离间,不断制造仇恨,让女真各部互相仇杀,削弱他们的实力。

萧观音针锋相对,她拿出巨资,从海上通过商船,给女真各部当中,最为强大的完颜部输送资源,给他们粮食,还有更宝贵的精铁。

在几年的时间里,完颜部实现了飞跃,他们不再使用骨头的箭头,也不再使用木棒作为武器。他们有比肩辽国的弓箭,大刀和长矛。

得到了资助之后,完颜部开始了征伐的脚步,他们先后灭掉了纥石烈,主隈、秃答三部,人口一下子膨胀到了1o万,成为一支举足轻重的力量。

女真兵满万不可敌,而完颜部,能够出动3万人,瞬间就成了辽国的心腹大患。

在这个时候,另一个女真部的领阿疏邀请完颜部领完颜乌古乃,以及他的几个儿子,一起商议起兵反辽的事情。

完颜乌古乃欣然前往,结果在半路遇到了伏击,父子五人全部被杀!

随后阿疏勾结辽兵,迅掌控了完颜部,这时候,人们才惊觉,原来阿疏是奉了辽国皇帝的命令,给完颜部设下的陷阱!

完颜乌古乃和四个成年的儿子都死了,唯独五子,年幼的完颜盈歌失去了踪迹,后来辽国终于现,原来完颜盈歌居然被萧观音的人手给救走了,带到了大宋!

第796章 横刀立马狄相公

狗牙儿一直坚信,老爹和师父之间,应该是有感情的,可问题是师父迟迟不进王家的门,但是也没有听说嫁人的事情,眼看着岁月流逝,虽然从他记事开始,师父的容貌就没有变过,但是狗牙儿清楚,岁月是谁也抵抗不来的,哪怕老爹,都开始蓄须了。师父也会有老的一天。

真是替他们俩操心!

直到有一天,萧观音身边突然多了一个小孩子,看样子有七八岁的样子,最多不会过十岁,白白净净,长得很好看。

他的鼻子很高,有些弯曲,而且眼窝深陷,目光锐利。

像是北边的人……啊,莫非这小子是师父的孩子?

师父和谁生下的?

莫非……狗牙儿瞬间凌乱了,他觉得自己纯粹是皇帝不急太监急,敢情师父和老爹早就搅在了一起,还有了成果……儿子都这么大了!

“那啥……”狗牙儿艰难咽了口吐沫,“这,这个是三弟?”

萧观音一愣,“三弟,从哪里论的,他排老五……”

“啊!还有俩啊!”狗牙儿都跳起来,惊恐道:“师父,你和我爹生了几个啊?”

迎接狗牙儿的是一记狠狠的粉拳。

萧观音气得脸色铁青,浑身乱抖。

“你个混小子,我和你爹没关系,这辈子都不会有关系!”狗牙儿被打得痛叫,一边跑,还一边争辩,“都有了孩子,还不止一个,什么叫没关系?”

“你再胡说我撕碎了你的嘴!”萧观音真的气到了,“你给我听着,他叫完颜盈歌,是女真人,完颜乌古乃的五子,也是最小的一个,和我没关系,和你爹没关系,我和你爹更没有关系!”

最后一句,萧观音完全是咆哮出来的,她苦心营造的淑女形象,在这一刻,是彻底破功的,她气得呼呼大喘。

狗牙儿摸了摸红肿的脑门,敢情是自己误会了,这顿打算是白挨了。

他突然对这个完颜盈歌来了兴趣,绕着小家伙转了好几圈,啧啧称奇。

“师父,我听说完颜部可是女真当中最强大的一部,完颜乌古乃不是完颜部的领吗?他怎么舍得把孩子送给你啊?莫非你们……所以你看不上我爹!”狗牙儿怪叫!

“你给我滚!”

萧观音抓狂了,她现在真有心把狗牙儿按到水盆里,淹死算了!

这小子怎么比他爹还让人讨厌?

“我告诉你,现在一句话都不要说,更不要问,我会告诉你来龙去脉,然后,你给我有多远滚多远,不要在我面前晃荡!”

狗牙儿被说的蔫了,只好蹲在地上,像个受气包儿似的。

萧观音长出口气,她把自己资助完颜部的事情说了,其实也不止萧观音一个,渤海国的大熊,三伯王良瑾,他们也都出力了。

萧观音原以为实力壮大之后,完颜部就能起兵干掉耶律洪基,至少能掀起辽国的大乱。

可事与愿违,完颜部的确快壮大,只是壮大之后的完颜部,变得猖狂自负起来。完颜乌古乃失去了谨慎小心,阿疏说要和他们联合起兵,就信以为真,结果被耶律洪基和阿疏联手袭击,完颜部几个领头的全都死光了。

“我安排的人手觉事情不妙,已经来不及了,耶律洪基的人马到了完颜部,没法子,只能把他带出来了。”

狗牙儿不解,“师父,他爹和兄长不是都死了吗?你带回一个小孩子,有什么用?”

“哈哈哈!你不也是个小孩子!”萧观音难得心情好了一些,“他虽然是小孩子,可他是完颜家的种儿!草原的事情,我清楚,完颜部很强大,耶律洪基会想办法削弱他们,但是没有十年,二十年,别想摧毁完颜部!而只要三五年的时间,这小子就会长大。”萧观音说着,将完颜盈歌揽到了身边。

“你想不想替父兄报仇?大宋有最好的武学院,有最好的大将,你只要学了本事,就能手刃耶律洪基,你愿不愿意?”

“嗯!”

完颜盈歌攥紧了拳头,切齿道:“我要割下他的头,挖出他的心!来祭奠我的父亲!”

“乖,先去休息吧,我会想办法送你进武学院的。”

萧观音让人把完颜盈歌带下去,转过脸,冲着狗牙儿招了招手。

“你刚刚的话,我可以不管,但是这小子你必须送去武学院,让最好的师父教他本事!”

狗牙儿挠了挠头,“师父,我当然可以和太子打招呼,可问题是我觉得你的作法不妥。”

“怎么不妥!”萧观音立刻沉下脸,“完颜部很强大,而且契丹人都说,女真兵满万不可敌!只要我花力气支持完颜盈歌,要不了几年,他就会兵强马壮,到时候,耶律洪基就会死!”

“那……然后呢?”

萧观音稍微一愣,“然后,什么然后?”

“当然是崛起的女真部!”狗牙儿道:“你说了,他们比契丹人更凶悍,更厉害。万一他们取代了辽国,对大宋岂不是更危险了?”

萧观音沉默了。

狗牙儿轻轻叹口气,“师父,你来到大宋也十几年了,弟子不相信你对这块土地没有感情,弟子希望师父以后能多考虑一下大宋的利益,不要只是被仇恨遮蔽了眼睛,报仇很重要,但是报仇之外,还有诗和远方……”

一口气说完,狗牙儿掉头就跑,他生怕师父再飙,到时候就不是挨几拳头的事情了。他跑到了后院,准备上马车回京,可是骤然想到,盛典结束了,到了晚上要关闭城门,萧观音的这个庄园在城外,他还回不去城里。

没办法,只能到厢房躲一宿了,最好别让萧观音现了。

就在狗牙儿转身的时候,突然听到墙头传来一个清脆的声音,狗牙儿立刻回头,借着朦胧的月光,他看到了一个明晃晃的飞抓。

挂住了墙头之后,就有黑衣人迅翻到了墙里!

“是刺客!”

狗牙儿吓得不轻,他连忙从后院跑出来,然后才扯着嗓子大喊。

“有刺客啊!快出来啊!”

他这一嗓子,算是救了别院的所有人。许多人只穿着单衣,提着刀剑,就冲了出来。迎面正好和刺客撞在了一起,瞬间陷入了激斗之中,要不是狗牙儿提前现了,真不知道要损失多少。

可即便如此,护卫也是损失惨重,只能勉强应付。

……

城外如此,城内呢?

一样不好过!

王宁安虽然撞见了黑虎阿福,知道了有人要行刺,也采取了行动,可是他的度虽然快,却只是注意到了契丹这边,忽视了行刺的真正主力塞尔柱的武士!

王宁安准备先回府邸,然后在号施令。

就在距离王府还有两条街道的地方,从路边的酒楼,还有地下的排水沟,就像是成群的老鼠一样,刺客蜂拥而出,直扑王宁安的马车。

在过去的几天里,他们已经认准了,只要能解决了王宁安,他们就是塞尔柱帝国的大功臣,他们的名字会永垂不朽,光耀千古。

天堂有太多美好的东西在等着他们,冲啊,杀啊!

杀了王宁安,他的血能让大家踏入天堂的大门,去面见伟大的神明,获得不朽的生命!

每一个人都了疯,挥舞着手里的兵器,疯狂攻击。

能护送使者来到大宋的,都是塞尔柱帝国的精锐。

和大宋的百年承平不同,塞尔柱是从血火当中走出来的帝国,他们几乎每一天都在打仗,这些人都是从尸山血海里爬出来的。

浑身上下,都散着血腥的味道。

王府的护卫都是百战精锐,在他们的攻势之下,居然占不到便宜,这也让王宁安感到吃惊。

好在他的马车是特制的,不用担心弓弩射击,完全是一座小堡垒。只是如此,王宁安的手也不由自主按到了腰间的软剑,他已经很久很久动用兵器了,哪怕面对嵬名浪遇,也只是在元戎车上指挥而已。

一瞬间,王宁安的手心冒出了冷汗。

就在此时,一队巡逻的差役闻讯赶来,他们都是洛阳衙门中人,万寿盛典的时候,维护秩序,立功不小。

听到了声音,他们提着腰刀铁齿,棍棒锁链,快冲了上来。

足足有5o人,不是个小数目,可是难以想象,他们连阻止对方的脚步都做不到。就像是一块石头,扔进了波浪里,瞬间消失了。

这些凶悍的刺客,踏着差役们的尸体,继续追杀王宁安。

他们的眼睛渐渐变成了嗜血的红色,狰狞而可怕,此刻的杀手们,已经不在乎自己的生命了,刀剑砍在他们的身上,血浆迸溅,胳膊折断从身体分离,这些都没有办法让他们停下来。

唯有彻底砍断他们的头,刺穿他们的心脏,这些家伙才会停下来。

在短短的时间里,王宁安就损失了一半的护卫,许多人的眼中,都带着惶恐和不可思议。

只要再过一刻钟,王宁安的护卫就会消耗光,他就会面临生死危局……正在这时候,突然有一群身着厚实板甲的骑兵出现了,他们就像是天兵降临,从头到脚的保护,让他们不惧任何攻击。

骑兵突进,许多人被撞飞了,冰冷的铁骑踏着刺客的身体而过,围攻王宁安的刺客就是一乱。

这时候骑兵再度折返,又杀了回来,王宁安透过车窗,终于认出了带队的人!

是狄青,狄老哥!

第797章 为红颜怒

在大宋,尤其是在都城,帝国的心脏,搞刺杀,绝对是最愚蠢的事情,尤其是几百人的规模,更是蠢到了极点。

没有聪明人会犯两次错误,狄青曾经遇到过马木留克的刺杀,并且还受了伤。从那之后,狄相公沉寂了很长一段时间。

或许很多人都忘了,但是狄青不会,他是用兵的大家,小心谨慎是本能。

尤其是万寿盛典,更是不允许出一点差错。

大宋的表现完全是外松內紧,狄青已经在到处都布置了眼线,他们乔装成各种身份,有的住进了客栈酒楼,有的住进了百姓人家,街上的小贩,面前摆着糖耳朵、驴打滚,豆腐花,暗中就在监视着所有人的动向。

哪怕是盛典结束,各国使者6续离开,狄青也没有放松。

行百步而半九十。

往往离成功一步之遥的时候,才最容易犯错误。他狄青站在了武夫的巅峰,结果遭到了各方的攻击,大宋站在了万国之巅,同样不会轻松。

狄青不相信这些国家不会嫉妒,不会眼红。

他就像是一头年老的狼王,注视着领地上的一举一动。

哪怕没有黑虎报信,塞尔柱的武士,一下子出动几百人,跑到街道两边埋伏,而这条街道又是王宁安的必经之路,傻子都知道他们要干什么。

狄青率领着铁骑,迅猛冲击。

洛阳宽阔而平坦的水泥路,给狄青最好的施展空间。

他把塞尔柱的武士冲得七零八落,死伤狼藉。

只是令人惊讶的是这帮人没有后退,或者溃散,而是悍不畏死,向着狄青的禁军冲来。

禁军都是训练有素的精锐,结成战阵,刀盾兵在前,用沉重的盾牌挡住敌人,然后长枪突出,穿透了一个个塞尔柱武士的身体,然后把他们高高举起,用力扔出去!

鲜血散漫空中,到处弥漫着血腥。

这些塞尔柱的武士雄壮而矫健,生命力顽强,哪怕被刺穿胸膛,只要一息尚存,还会将手里的刀掷出去,击伤宋兵。

有一个家伙,肚子被劈开,拖着外露的肠子,向前奔跑,足足跑了几十步,重重摔在地上,他的身躯依旧在向前爬,直到一个禁军砍断了他的脖子,人头滚出去老远,眼神中还充满不甘!

狄青誓,这是他遇到过最疯狂的一群人。

他准备充分,居然还死了几十个人,受伤更是无数。好在更多的禁军赶来了。形成了巨大的包围圈。

除了刀盾兵和长枪兵之外,还有弓箭手,弩箭手。

如同飞蝗似的箭失,穿透了一个又一个武士的身躯,把他们钉在地上,变成一具具冰冷的尸体。

还有禁军携带了专门特制的渔网,上面挂满了刀片,突然冲出,将那些悍不畏死的家伙裹住,然后用长枪把他们刺成马蜂窝。

大约过了半个时辰,战斗才彻底结束,遍地都是刺客的尸体,几乎没有一个是完整的。

狄青喘着粗气,到了王宁安的马车前面,他的甲胄上面也挨了几刀,所幸没有砍破受伤,狄相公很惭愧。

“老了,不中用了!区区几个毛贼都费了这么大的力气,往后啊,真是别想上阵杀敌了!”

王宁安连忙摇头,“老哥,你就别谦虚了,我看这帮家伙不是寻常之辈。”

他几步走到了一具尸体的前面,这家伙脖子被劈开,伤口非常大,鲜血还在往外流着。

“狄老哥,你看着血的颜色是不是不对劲?”

狄青这才主意,“似乎是鲜艳了些,而且按理说该凝固了,怎么还在流?”

正在这时候,已经处理好了伤口的黑虎一瘸一拐过来了。

他伸出黑黑的手指,沾了点血液,送到了嘴边。

“他们吃药了!”

黑虎断然说道:“血液的味道更鲜,让人精神振奋。”

王宁安瞧了眼黑虎,这家伙以前就是个野人,杀人喝血的事情肯定没少干,他的话还是靠谱儿的。

这时候狄青已经掰开了一个刺客的嘴巴,里面空空的,没有舌头,而后狄青又撕开了这家伙的中衣,同样空空荡荡的。

“又是马木留克!”

狄青咬牙切齿,“又是这帮家伙,上一次就是大食武士想要刺杀陛下,这次又是他们!简直可杀不可留!”

能把狄青气成这样,双方的仇可真是不小。

塞尔柱帝国、马木留克、太监骑兵,这几个词连到一起,很容易想到谁是刺杀的凶手。多半是大宋进军西域,又打败了喀喇汗国,下一步就是塞尔柱,所以他们要刺杀王宁安,阻止大宋进军。

逻辑上说得通,而且也顺理成章!

“启禀太尉,塞尔柱使团已经在两个时辰之前,黄昏时分,离开了京城。”

“想跑?”

狄青怒道:“立刻请旨开城,派遣5ooo人,给我追!”

敢情狄相公也是个记仇的人,他是不准备放过塞尔柱人的!

正在这时候,又有人报信,说是契丹使团,也和塞尔柱使团几乎同时离开,只是一个走的西城,一个走的北城。

王宁安突然一愣,怎么犯糊涂了,黑虎说,契丹也卷入了刺杀,可问题是行刺自己的人中,只有塞尔柱武士。

契丹人都哪去了?

北城,他们要干什么?

王宁安眼珠转了转,突然想到了一种可能!

瞬间,他们的脸色就变了!

“快,点齐人马,随着本王出城!”

马车也不坐了,翻身上了一匹黑马,带头就跑出去了,后面的人都吓坏了,自从封王之后,越在乎自己的形象,哪怕饿死也要有个饱样儿,这叫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

几时见王爷这么急躁过?

狄青也不知道王宁安犯了什么病,还是下令让人马跟着,千万别让王宁安出了意外,毕竟谁也不知道,还有没有刺客藏在暗处。

可是人马刚出去,狄青就想起来了,现在是晚上,盛典过去了,按照以往的规矩,要关闭城门的。

没有圣旨,是绝不会开城的。

“这不是麻烦了吗!要请旨啊!”

狄青只能急得对空气大喊,王宁安早就不见了踪影。

而事实上,早在塞尔柱武士围攻王宁安的时候,皇城司已经把情报送进了宫里,因为按照规矩,皇城也是要在晚间关闭的。

一旦皇城关上,哪怕天大的事情,也要等着第二天处理了。

毕竟天大地大,都不如皇帝的安危大。

王宁安遇刺的消息,正是在皇城关闭前一刻送进宫里,直接送到了赵曙的手里。

赵曙看到之后,整个人都不好了。

敢刺杀师父,简直不想活了!

“下令,调集所有禁军,全城戒严,把所有留在京城的使者都给掌控起来,一个别放过。”

这还不算,赵曙甚至要亲自领兵,出去解救师父。

结果惊动了赵祯,京城出现了行刺大事,皇帝当然很震怒,不过赵祯毕竟见过太多的风浪,他稍微思量一下,便说道:“不要紧的,要相信我大宋的官吏,他们不是吃白饭的,区区几百人,翻不了天。你也别折腾了,只管留在宫中等消息。”

任凭赵曙如何焦急,赵祯不松口,他也是没法子。

好在等的时间不长,狄青就派人送来了消息,京城内的刺客已经解决了,西凉王带着人马出城,去追杀辽国使团了。

狄青还派人请旨,准许人马出城。

赵曙看到这个要求,气得乐了,这都什么时候了,还要请旨啊!

但他也知道规矩不能坏,只能亲自跑去告诉赵祯,然后草拟了一份手谕,按上了玉玺。他亲自带着捧日军三千精锐,急匆匆出了皇宫。

等待赵曙带着人马出来,政事堂,洛阳府,兵部,枢密院,参谋部,巡城御史……凡是能扯上关系的衙门,全都动了起来,整个京城,都被牢牢控制住,风雨不透。

赵曙直接来到了北城,见到了守门的官吏。令人吃惊的是这位两只手还被绑着,一脸苦相,要多惨有多惨!

“西凉王呢?看到西凉王没有?”赵曙惊问道。

“殿下,都是微臣无能,王爷出城去了。”门吏哭丧着脸道。

“出城了?那你这是怎么回事?”

“回殿下的话,这,这是王爷绑的。”

原来王宁安一口气跑到了北城,结果守门官非要圣旨,不给圣旨,就不能让他出去。这下子可把王宁安急坏了,他哪里有时间去讨要圣旨啊!

可这家伙又一根筋儿,说什么也不答应。

王宁安就想了个办法,他把门吏叫下来,直接给捆了,扔到了一边。

然后拿刀架着守门士兵的脖子,总算是把城门大开,顺利出城去了。

赵曙听完了介绍,也是吓了一跳。

我的师父啊,到底是什么事情,弄得连规矩都不顾了?

北城又有什么了不起的……呀!

赵曙突然想起,在北城外,有一片马场,还有个很漂亮的庄园,他曾经和狗牙儿去过好几次,跑到那里赛马射箭,玩得很愉快。

听狗牙儿说,那个庄园是他师父的,也就是萧观音的!只是赵曙一直不信,他觉得是应该是自己师父金屋藏娇才对!

萧观音,北城……哦!

原来师父这是担心佳人,连规矩都不顾了……以前就听说过,因为无忧洞的人袭击了苏师娘,师父就一怒之下,灭了无忧洞,这次保不齐,师父要灭了辽国,替萧师娘出气呢!

赵曙快脑补,小家伙想象力真是够强……

第798章 三位夫人

耶律化葛觉得穆萨维很不聪明,他不该选择大宋的都城动手,只是他也没扛住耶律洪基的压力,心存侥幸,选择去袭击萧观音的庄园。

这是什么时候?

新旧交替,赵祯身体每况愈下,随时可能离开,作为帝国的最高统治者,每一次更换,都充满了变数和风险。

赵二的斧声烛影不用说了,真宗继位的时候,吕端也是小心翼翼,因此得到了大事不糊涂的美誉。

到了赵祯这里,虽然名正言顺,但是因为刘太后的存在,大宋差点出一位女皇。

如今到了赵曙这里,虽然各方面都准备妥当,看不出任何问题,但是赵祯也不敢马虎,在过去的几年里,他一共扩充了8万禁军,基本上都留在了京城的周围。

而且这八万禁军,全部采用皇家武学的年轻生员,让他们充当中下层指挥官,别忘了,赵曙就是皇家武学出身的,这些人都算的起是太子的师兄师弟,很多人还有同窗情谊。早就和赵曙荣辱与共,同进共退。

这一股禁军势力,加上参谋部狄青,还有许许多多,忠于大宋皇室的臣子,正是赵祯辛苦多年布下的大局。

任何人也别想浑水摸鱼,夺了赵家的江山。

只是这些安排没有用到自己人身上,反而用到了契丹刺客身上。

他们以为庄园在城外,攻击起来容易,殊不知,城外就有好几座禁军大营,狗牙儿是太子的伴读,他在禁军的年轻一代之中,地位相当高,当觉有人行刺,立刻告诉手下,赶快传信,让周围的禁军火援救。

实际上,等王宁安赶来的时候,战斗已经结束了。

攻击庄园的三百多人全部被解决,禁军已经开始清查这些人的身份。

王宁安赶来,正好带着黑虎阿福。

这家伙很了解契丹的武士,让他挨个辨认,黑虎一路看下来,眼圈还红了。好多人都是和他一起喝酒赌钱的兄弟,真是想不到,这帮人已经死掉了,变成了冰冷的尸体。

这是何苦呢?

大宋多好啊,要是留在大宋,也当一个摔跤手,或者赛马,射箭,挣奖金,舒舒服服过日子多好,何必给人家卖命,连脑袋都没了!

黑虎越看越觉得自己的选择实在是太英明了。

“启禀王爷,这些人当中,有1oo人,不是契丹的武士。”

王宁安沉着脸,点了点头,他也注意到了,有一百人,他们的五官和契丹人明显不同,而且其中也有人割去了舌头,还有人割去了命根子。

又是太监骑兵!

坦白讲,切了一刀之后,绝大多数奴隶骑兵身形修长,五官精致,有种妖艳的感觉,很难把他们和死士联系在一起。

可偏偏就是这些人,一旦上了战场,无比疯狂,他们不在乎敌人的性命,也不在乎自己的性命。

这1oo人,几乎没有一具完整的尸体,即便是死掉了,眼中还似乎有火焰在燃烧一样。

真是难以想象,究竟是什么样的人物,才行训练出如此可怕的死士?

而这些人又是受了谁的蛊惑,割掉舌头,不再说话,也无法品尝美味,还把自己变成了太监,没日没夜地训练,只为了执行仅有的几次任务,或是战场上死掉,或是在行刺中耗光自己的生命。

就像是蜡烛一样!

他们存在是为了什么?

或许他们根本就不在乎这一世吧!

王宁安面对着遍地的尸体,竟然陷入了沉思。

“咳咳……”

突然背后响起了咳嗽声,王宁安猛地回头,正好看到了身量高挑的萧观音出现在身后,她脸色很苍白,紧紧裹着黑色的狐裘,站在寒风中,竟有种弱不禁风,楚楚动人的感觉。

刚刚经历刺杀,哪怕是男子汉大丈夫,也会惶恐不安吧!真是难为一个女子了!王宁安的心莫名动了一下。

萧观音卸去了往日女强人的伪装,言语也不再犀利,更没有处处争锋的味道。

她只是看了一眼,就立刻把头扭到一边,只觉得喉咙有些涌动。

“到这边来。”

王宁安主动邀请,萧观音急忙跟随,他们到了位于西北的凉亭,这里在上风口,闻不到那么刺鼻的血腥。

“王爷,你或许没想到吧!塞尔柱竟然是如此强悍的一个对手!”

王宁安却摇了摇头,“不像!”

“王爷什么意思?”

王宁安道:“据我所知,塞尔柱是个很庞大的帝国,拥有百万骑兵,实力雄厚,他们的疆域,丝毫不比大宋小。按理说,一个强悍的帝国,尤其是兴起不久,他们应该像初升的太阳,崇尚武力,信奉拳头,讲究实力。”

萧观音冰雪聪明,立刻道:“王爷,你是觉得刺杀不是塞尔柱使团的手段?”

“这倒不是,塞尔柱靠着武力,建立起庞大的帝国,刺杀很平常。只是这些刺客太奇怪了,他们很疯狂不说,而且黑虎检查过了,他们居然服下了药物,这就殊不可解。”

“药物?”

“嗯,是一种能让人狂的药物,所有这些武士在行刺的时候,神色张狂,悍不畏死,哪怕刺伤他们,砍下肢体,只要还能动,就会战斗不息……这些都不是正常人该有的表现,他们是服用了药物。”王宁安道:“我让钱太医去检查了,根据我的估计,应该是类似五石散的东西,服用之后,能让人兴奋,产生幻觉,飘然欲仙,如同到了仙境天堂……等等!”

王宁安突然一惊,他想到了。

而萧观音也想到了!

她把茶水递给了王宁安,调皮一笑,“王爷,写下来吧!”

王宁安迟疑一下,按照她的意思,手指沾着茶水,在石桌上写下了四个字……山中老人!

再看萧观音,她写的是两个字——霍山!

王宁安哈哈大笑,萧观音却有些恼怒,虽然两个人写的意思一样,但还是缺了那么点默契!

这个山中老人,是何许人也呢?

对于所有宋人来说,都是个非常陌生的名字。

萧观音能知道,是因为她涉猎广泛,下过苦功夫,周围各国的民俗民情,英雄传说,全都装在她的脑袋里,自然能想得到。

倒是王宁安,他完全是投机取巧。

在上辈子的时候,有一段时间,王宁安很痴迷武侠,他读到过有关山中老人的内容,说他创造了乾坤大挪移心法,又创造了圣火令武功,是波斯明教的创始者。

还真别说,王宁安查过山中老人,的确有这个人物,只是他不并非林高手,更没有创造什么圣火令的武功,人家也根本不拜火!更不是什么明教的创始人!

山中老人名叫霍山,他是个学者,也是个宅男,

早年的时候,游历求学,而且还很热衷仕途,只是当时塞尔柱的相是霍山的师兄,他并不喜欢这个师弟,只给了他极小的官职,霍山愤而离开塞尔柱,前往埃及,后来又卷入了夺嫡之争,他支持的太子失败。

霍山就带领着他的部下,重新返回了塞尔柱的北方,在阿拉穆特山,建立起雄伟的鹰堡,并且以此作为根据地,快展门徒信众。

霍山本人是个文质彬彬的学者,他在筑成鹰堡之后,就当起了宅男,潜心写作,阐释经义,著书立说。

不过他的信众却不平和,相反,还很极端,他们喜欢用暗杀的手段,除掉敌人,因此霍山的宗派,又被称作暗杀派!

王宁安因为要开疆拓土,自然提前做一些功课,山中老人很是传奇,王宁安让人调查,还真有鹰堡的存在,而山中老人的刺客也的确干出了很多惊天动地的事情。

在塞尔柱国内,几乎没人敢直接称呼霍山的名号!

“王爷,按理说,这个霍山,和塞尔柱帝国并非一路人,相反,他们的争斗很多,为什么霍山要派自己的弟子,来替塞尔柱火中取栗呢?他们得罪大宋,又有什么好处?”萧观音思量着问道。

王宁安沉吟了一下,低声道:“很难说,我倒是认为,这次刺杀,未必是要帮塞尔柱的忙?”

萧观音吸口气,厉声道:“王爷的意思是鹰堡的人,故意装成塞尔柱的使者,得罪大宋,是为了吸引大宋的军队去对付塞尔柱,然后他们好火中取栗?”

“很有可能!”

王宁安颔道:“事情是越来越复杂了,进军西域之后,各种奇奇怪怪的势力都跳了出来。以往我们都没有做功课,稍有不慎,就会陷入泥潭啊!”

王宁安显得忧心忡忡,正在这时候,有人送来了消息宋兵已经捉拿到了辽国使者耶律化葛,另外萧胡睹和萧大祐两个人试图反抗,都被打伤了,正在运回来的路上。

捧日军那边,也堵住了塞尔柱的使者,正准备把人带回来。

王宁安一颗心放下了,只要把人抓到,就不愁问不出真相。他刚转身,想去彻查,结果就有两个人出现在了他的面前。全都披着火红的狐裘,一个人是杨曦,另一个就是苏八娘!

杨曦满脸寒霜,苏八娘一副幸灾乐祸的模样,捂着嘴娇笑,王宁安想要解释,哪知道杨曦根本不搭理他,直接从他身边绕过,直接去拉起了萧观音的胳膊,不停嘘寒问暖。

至于苏八娘,也笑嘻嘻凑过来,对着萧观音低声道:“西凉王怒闯北城门,眼下京城可是无人不知!萧妹妹,还不叫声姐姐吗?”

第799章 师父和三娘的区别

王宁安从来不是一个会处理感情的人,尤其是男女之间。而且他觉得世界太大了,可以做的事情太多了,比如修了一条直道,大宋上下就惊叹不已,觉得胜过了当年的秦始皇,完美到了无以复加。

可在王宁安看来,跟用沙子堆出来的城堡差不多,虽然都是城,但简陋得拿不出手。要是能修出一条铁路还差不多,至少能跑5o公里,两天之内,就能带着上百万斤的货物,从帝国的一边到另一边。

王宁安没有说出来,因为他清楚,以大宋的科技水平,再过十年、二十年也做不到。

秦始皇北赶匈奴,觉得前面是一片蛮荒,不值得继续打下去,就让蒙恬修筑长城,把他的帝国圈了起来。

赵匡胤打到了大渡河边,望而却步,用玉斧一劈,也圈定了自己的江山。

不管多么雄才大略的皇帝,都会受限于眼界,在取得一些傲人的成就之后,变得自满起来。

或是沉溺美色,或是转而和老天争斗,要修出一个长生不老来。

王宁安可不会这么无聊,他的认知里,天下无穷无尽,哪怕到了1oo年之后,大宋也未必能把天下全都占领了,甚至可能十分之一都不到。

至于科技的展,等到王宁安死的时候,能冒出一台蒸汽机,出现一艘轮船,就已经很了不起了。

所有王宁安要做的事情太多,要布的局太长远……也正是因为如此,他总有借口说服自己,不断回避送上门的感情。

换成被人,或许在十年前,就和萧观音成就了好事!

这是一个从里到外,都无可挑剔的女人,聪明,漂亮,有才华,有能力……如果连她都看不上,就不是一个正常的男人!

所有人都在说,王宁安是冲冠一怒,为了搭救心爱的女人,不惜闯城门,跑到外面,和契丹的刺客搏斗。

虽然王宁安来的时候,战斗已经结束了。

但还有人在不断绘声绘色地说着,萧观音岌岌可危,命悬一线,王宁安神兵天降,勇猛无敌,斩杀无数刺客,解救了佳人……英雄美人,永远都是人民群众喜闻乐见的娱乐新闻……几乎在一夜之间,王宁安再一次坐实了他情圣的身份。

不过天可怜见!

王宁安急着出城,他的确不是为了萧观音,至少主要不是萧观音,他也不知道狗牙儿在城外。

真正关心的还是那个孩子!

完颜盈歌!

没错!

当萧观音告诉他,完颜盈歌被带到了大宋的时候,王宁安整个人都不好了。

相比契丹,女真更是一个凶悍的敌人。

靖康之耻,每一个读过岳飞词的人都会牢牢记得,那是一段在惨痛的记忆……开封城破,数以万计的皇室贵族被掠到北方,男人被奴役,女人被蹂躏,整个繁华,就像是被打碎的镜子,只剩下遍地扎心的残骸,还有最狰狞的伤口……多少仁人志士,奋起抗金,捐躯沙场,金国崛起,取代辽国,接着蒙古崛起,整整两百多年,中原大地的历史,就是一卷彻头彻尾的悲剧画卷!

王宁安没有对耶律洪基逼迫太紧,更没有一心要灭了辽国,或许潜意识里,就是担心一旦辽国完蛋了,女真乘势崛起,对大宋的威胁会更大,处理起来更加棘手。

只是想不到,有些事情是躲不开的。

在整个女真的崛起过程中,建立大金国的完颜阿骨打固然是值得注意的人物,可是完颜部的兴起远远早于此。

完颜乌古乃,还有他的儿子们,也就包括完颜盈歌,都做出了极大地努力,是他们把女真从松散的部族,变成一个强悍的奴隶制帝国。

完颜阿骨打只是在他们的基础上,把帝国扬光大而已。

还不到十岁的完颜盈歌,看起来人畜无害,可是在原本的历史上,他就是承上启下,奠定金国基础的关键人物!

萧观音这个妖女,竟然塞给了王宁安一个烫手的山芋。

知道完颜盈歌的存在,契丹会不顾一切,动刺杀,也就顺理成章了。

毕竟此刻的完颜部,已经渐渐成为辽国的心腹大患。

耶律洪基跟王宁安斗智斗勇这么多年,也今非昔比,他当然知道,败给了大宋,或许还有活路,如果败给了女真,那他们可就是死无葬身之地了。

所以,必须斩草除根。

王宁安出城,多一半都是为了完颜盈歌的安危,生怕一枚关键的棋子就这么折损了。

事情过去了,回想起来,王宁安又突然很惭愧,老脸烧!

且不说别的,萧观音和他也认识十年了,至少算是朋友吧!遇到了危险,自己只想着一个还没见过面的孩子,却忽视了朋友的安危,王宁安,你的良心不会痛吗?

坦白讲,那些传言啊,一怒为红颜啊,还真是给王宁安留了脸面,情圣总比无情无义的冷血动物要好!

王宁安觉得应该默认谣言,可一旦默认了,那就等于承认了他对萧观音有情,两个人之间的窗户纸就给捅破了……

饶是一肚子主意,此刻的王宁安,也是进退维谷,没了主意。

他犯傻的时候,杨曦和苏八娘已经拉着萧观音走了过来,萧观音的脸比熟透的苹果还要红,她要张口解释什么,哪知道杨曦捅了她一下。

“三妹,你什么都不用说了,让姐姐处理!”

萧观音平时是不服气杨曦的,一个只会喊打喊杀的女汉子,有什么了不起的!可是此刻,竟然乖得不得了,老老实实低下了头。

“城外太危险了,三妹受了惊吓,我们带着她回府休息……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你给我赶快处理了,然后再算账!”

说完,三个女人肩并着肩,手挽着手,一起离开了,只留下三个背影!

“呀呀呸的!这算什么事啊?黄土泥掉裤裆里了,还没法解释了!”

王宁安越想越气,说到底,都是这帮刺客闹得,你们非要把天捅破了吗?混账!你们让老子没好日子过,我就让你们先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对付女人,尤其是自己的女人,王宁安很笨拙,可是对上别人,他的本事就来了。

……

“不错,很不错!”

王宁安冲着耶律化葛微微一笑,他呲着白牙,笑容灿烂。可耶律化葛却浑身起鸡皮疙瘩,他太清楚王宁安是什么人物了,落到他的手里,就别想有好下场。耶律化葛只恨穆萨维没有本事,他把塞尔柱的武士吹上了天,结果连王宁安的汗毛都没伤到,这帮家伙,就只会吹牛皮!

要是还有以后,绝对不能和他们合作!

“哈哈哈,老朋友,你现在一定在想,我怎么还活着,为什么刺杀没成功?我可以告诉原因,你上当了!”

“什么?”耶律化葛不解。

“很简单,这次刺杀,人家根本就没想成功。”王宁安笑呵呵道:“刺杀我的人,是以塞尔柱武士身份出手的,可实际上,他们是鹰堡的人!”

“鹰堡?什么鹰堡?”耶律化葛真的傻眼了。

“鹰堡是山中老人霍山的大本营,霍山的势力遍布塞尔柱的北方,是塞尔柱的心腹大患……简言之,我大宋要进军波斯,鹰堡和塞尔柱都是绊脚石。”

耶律化葛深深吸口气,情不自禁道:“原来如此!”

王宁安笑道:“怎么,想通了?”

“王爷,你是说有鹰堡的人,扮成塞尔柱的人,他们是为了吸引你攻击塞尔柱,然后坐收渔人之利?”

王宁安笑着点头,“还不算太笨,或许鹰堡也不知道我已经知道了他们的存在……我这个人,什么事情都干,但不会给别人当枪使,更不会替别人火中取栗,你说是吧?”

耶律化葛从王宁安的笑容当中,嗅出了一丝不太一样的味道。

这个“火中取栗”,怕是不止鹰堡吧!

“耶律兄,你们派遣刺客,攻击庄园,想杀掉完颜盈歌吧?”

耶律化葛眉头不停挑动,事关契丹的机密,他不想多说,可看王宁安的样子,似乎他都知道了,那也就没什么好隐瞒的。

“王爷,你们千不该,万不该,就是不该把完颜盈歌带回大宋!你们想扶持完颜部,对付我契丹,没有办法,只能撕破脸皮!”

王宁安呵呵一笑,“耶律兄,你的坦白让本王很欣慰,其实有些事情,也不是不能谈!完颜盈歌,我可以还给你们。”

耶律化葛突然觉得自己脑袋不够用了,这么好的一枚棋子,王宁安怎么会放弃,他一定在骗人,一定是的……

“哈哈哈,你先想想,等想通了,咱们再谈。”王宁安拍拍屁股,不带走一片云彩。

……

“我爹要把完颜盈歌还给辽国。”狗牙儿抱着膝盖,低声说道。

在他的对面,萧观音仿佛没有听到,手指飞快,在绣着一个“寿”字,这是要给王老爹的生日礼物。

狗牙儿急了,“完颜盈歌可是你辛辛苦苦弄回来的,我爹要白白还给辽国,你怎么不说话啊?”

萧观音终于放下了手里的针线,轻轻一笑,“你知道师父和三娘有什么不同吗?”

狗牙儿默然,都是一个人还有什么不同!

萧观音继续绣她的针线活儿,如释重负道:“师父要管的事,和三娘要管的事,是不一样的!”

第800章 情深

狗牙儿的心情很不好,他听老娘念叨过,爹爹在十二三岁的时候,就开始打拼,一点点积攒实力,终于有了王家的复兴。

他已经十六了,除了给太子当伴读,别的正经事什么都没干过。哪怕四叔在这个年纪,也领兵打仗,建功立业了。

当然了,狗牙儿也清楚,第一代的创业者和他这样的二代公子哥是不一样的。

可是骨子里的血液让狗牙儿显得躁动不安,不满足现状。

他很想独自领兵,很想去碰碰运气,靠着自己的本事,也创造一片天地,不管是大是小,那都是自己的功劳。

狗牙儿参加很多次皇家的祭祀,赵祯,赵曙,都要匍匐在太祖和太宗的面前,诚惶诚恐,恭恭敬敬。

道理很简单,因为天下是他们打下来的的,承袭了祖上的基业,就要乖乖磕头,没有什么好讲的!

狗牙儿觉得要想在老爹面前,挺直胸膛,像一个英雄似的,就要自己去拼搏,才能换来尊重,大不了失败了,再回来当老爹的乖宝宝。

当看到完颜盈歌的那一刹那,狗牙儿的心活了,如果他能靠着这小子,掌控完颜部,然后席卷辽东的白山黑水,干掉契丹,那该是多美妙的事情……狗牙儿想入非非,恨不得立刻行动。

可在这时候,老爹居然要把完颜盈歌还给契丹,这也太荒谬了!

狗牙儿很盼着师父能出面,去阻止老爹的想法。只是他忘了,从师父变成了三娘,萧观音就像是换了一个人。

不再是锋芒毕露,不再是争强好胜,反而心甘情愿,摆弄刺绣女红,颇有要当个小女人的味道。

“师父,弟子觉得不认识你了!”狗牙儿很委屈道。

萧观音微微一笑,灿若桃花。

“别说你了,就连我也未必认识自己……忙了这么多年,也该换一种活法了。”她抬起头,笑呵呵道:“所以……大少爷,你该去找你爹,看看他怎么安排,一个孩子,先要学会听话!”

“哼,我爹才是最不听话的人呢!他要是听话,也就没有王家的今天了!”

狗牙儿气哼哼道,只是虽然嘴上这么说,但是他还老老实实,往老爹的书房去了。

王宁安没有和儿子故作高深,一个十六七岁的孩子,最是叛逆,又不知天高地厚的时候,滥用父亲的权威,只会适得其反。

所以他更想和儿子像兄弟一样好好聊聊,而且王宁安也想把他这么多年总结的心得,毫无保留传授给儿子。

大宋和辽国是世仇,到现在为止,云州还在辽国手中,这不假!

可因为仇恨,就要不择手段,彻底摧毁辽国,问题是辽国完蛋了,大宋就会好吗?

要知道辽国拥有比大宋更广阔的土地。

从秦汉以来,这片辽阔的草原,就产生过无数强大的部落,他们频频南下,威胁着中原大地的安全。

相比起匈奴和突厥,其实契丹的破坏力算是小的。

尤其是大宋扛过了最艰难的一段时间,契丹已经走上了衰败的道路,无法逆转。

贸然支持女真,帮着他们取代契丹,要记住一句话,养虎为患,虎大了要伤人的!

“爹,我当然知道!”狗牙儿拍着胸脯道:“我还劝过师父,可是我觉得,咱们可以掌控女真,把他们变成我们手里的一把刀。”

“刀?难道不会是双刃剑吗?”

“不会!”狗牙儿很笃定道:“我们可以把女真的贵胄送进武学,可以开展贸易,采购商品,给他们提供武器,训练军队……这样一来,女真就会掌握在我们的手里,再也跑不出去了。”

王宁安突然淡淡一笑,他没说话,而是从抽屉里拿出了一份备忘录,送到了狗牙儿的面前,示意儿子好好看看。

狗牙儿快翻着,上面写的东西和他说的有很多是相似的,只是更加细腻而已,至于最大的不同,则是他想要支持女真,这上面却说支持耶律洪基!

“我不明白!”

王宁安呵呵一笑,“有什么不懂的,方法是一样的,只是控制的对象不同,你知道爹为什么选契丹吗?”

“这……”狗牙儿转动着黑亮的眼珠,想了一会儿,才说道:“契丹汉化的很严重,控制起来更容易。”

“聪明!”

王宁安竖起了大拇指,“你的那一套,女真未必买账,而且控制他们,成本太高,成功的几率却不高。可是和契丹展开合作就不一样,我们交手了一百多年,彼此知根知底。几十年前,契丹的贵胄就痴迷大宋的丝绸瓷器,钟爱诗词歌赋……只是最近一段时间,耶律洪基力推胡化,想要恢复契丹的野蛮和战斗力。但是根子摆在那里,有些东西是改不掉的,由奢入俭难!只要顺水推舟,就会成功的。”王宁安笑道:“你知道宋庠和冯京吧?”

“当然知道,两个无耻嬗变的文人!”

王宁安把脸板起来,教训道:“你再敢这么说,我就按泄露机密罪办你!”

狗牙儿吓得一吐舌头,吐槽道:“爹,貌似你的话比孩儿还难听呢!”

“是吗?无所谓。”王宁安笑道:“这对三元及第,宋庠转变的可比冯京快多了,也狠多了,毕竟是老司机吗!”

狗牙儿直接翻白眼了,什么老司机,分明是老不要脸!

他也明白了老爹的意思,契丹接触中原多年,早就洗去了不少野性,和汉人差不多。与契丹打交道,驯服他们,绝对比收服野蛮的女真要容易多了,而且风险也低了很多。

到底是老爹,看得就是比自己长远!

到了这时候,狗牙儿终于收起了小傲娇,开始老老实实,学习老爹的智慧。

“契丹面临着女真各部的叛乱,可以说是内忧外患,处境艰难。我准备派遣使者,和耶律洪基谈判,暂时搁置云州的争议,两国重新恢复官方贸易。给辽国提供粮食,铁器,并且收购他们的产品,还要推动人员交流,比如准许辽国武士到大宋参加各种比赛,而且在武学院,设立外籍学生班。”

王宁安滔滔不断,讲着自己的想法,狗牙儿越听越佩服。

他以前觉得,老爹的手段也就那么点,没什么了不起。

可是每当他觉得快要赶上老爹的时候,就会来一个出乎预料!

真是越想越觉得老爹高明。

先,经过了几年的时间,大宋和契丹之间的对立并不是那么严重了,就拿这一次万寿盛典来说,契丹使者就比西夏的梁乙甫温和多了。

而且完颜部的事情,是因为完颜乌古乃想要反叛契丹,而耶律洪基设计,把完颜父子给干掉了。

这说明什么?

契丹就好像是一个兽群的王者,坐拥最好的领地一两百年,享尽了荣华富贵,可是他老了,不顶用了,年轻力壮的小伙子们想要干掉老兽王,成为新的王者。

就算没有完颜部,还有其他的部落。

千里之堤毁于蚁穴!

眼下的契丹,就像是一艘破破烂烂的河堤,到处都会有问题,出差错。

大宋的选择有两种,一个是狠狠打契丹一棍子,加快草原新旧交替的过程,而一旦新的王者出现,反过来就可能咬大宋一口。

再有就是扶持契丹,让这个老王者去压制那些新的势力,等到把老王者的剩余价值榨干,然后再一脚踢开。

到了那时候,大宋在草原的布局也就完成了,国力也更加强势,到时候,完全不用顾忌新的王者……

老爹的权谋之道,果然是深不可测,足够自己学一辈子了!

“爹,现在唯一的问题就是耶律洪基会不会上钩了?”

“他会的。”王宁安呵呵一笑,“咱们手上不还有一个完颜盈歌吗!”

“啊!”

猝不及防,狗牙儿又遭到了暴击!

他的脑容量都不够了!

爹啊,你这套路也太深了!

还以为你放弃了完颜部呢,敢情还是要继续利用啊!

“傻小子,有十分的力气,不能只押一边,不管是押契丹,还是押女真,都会翻船的……七分支持耶律洪基,留出三分,支持女真,让他们闹腾去吧!他们闹起来,咱们就能高枕无忧了。”

狗牙儿用力甩头,努力恢复智商,他都觉得自己有必要吃两个猴头,好好补一补了。

“哦,对了,爹,你放过了契丹,还要和他们合作,三娘那边,你可要想好说辞啊!”狗牙儿说完,一溜烟儿就跑了。

王宁安却一下子愣住了,丫的,这小兔崽子是有意的,他诚心给自己添堵!

可也没有办法,王宁安只好耷拉着脑袋,去面对萧观音。

“事情就是这样……我是大宋的官员,必须为了大宋的利益着想……所以,委屈你了!”

萧观音低垂着头,两肩微微一动,低低声音道:“王爷,你不委屈吗?”

“我?”王宁安一愣。

萧观音却道:“祖上王贵老将军可是死在辽国的手里,你们也是血海深仇啊!”

王宁安更加吃惊,“你这十年,不只是为了自己报仇,也是为了我?”

萧观音脸上微红,“主要是为了我,你们家的事……”

没等萧观音说完,王宁安已经伸出臂膀,用力把她搂在了怀里,恨不得立刻揉碎了,融到心里……

第801章 结盟塞尔柱

塞尔柱帝国派来的使者名字叫做马立克沙,他是个很年轻的家伙,还不到2o岁,大宋的礼部也不清楚这个年轻人的身份,只当塞尔柱没有在乎大宋,故此随便派个人过来。当然了,大宋也没有在乎塞尔柱,不过是充数而已,没有什么了不起。

只是这一次大宋犯了大错,这个年轻人并不寻常,而是塞尔柱新任皇帝艾尔斯兰的儿子,他从小接受最良好的教育,精通多种语言,熟悉经义,他还曾经去过鹰堡,向霍山学习。

塞尔柱帝国是突厥人建立的国家,准确说是突厥化的中亚人建立起来的。

按照中原的历史,有两种说法,一是突厥是匈奴的一支,还有一种说法,是说突厥居住在匈奴之北……总而言之,就是在匈奴衰败之后,突厥族崛起,结果他们又遇到了更强悍的大唐铁骑,突厥被彻底打败,并且在中国的历史上逐渐消失了。

不过突厥在全盛时期,掌控了中亚,并且深深影响了这里,塞尔柱帝国就是这些自称突厥人后裔的家伙建立起来的国家。

马立克沙熟读历史,知晓各种典故,他从羊皮记录的史料中知道,曾经他的祖辈无比强大,他们建立横跨万里的辽阔帝国,在那一刻,突厥达到了巅峰,整个世界都臣服在他们的脚下。

只是那段时间很短暂,有一个更雄才大略的皇帝,还有一群更勇猛无敌的将领,用聪明才智,把一群农夫训练成了无敌铁骑。

他们动了强大的攻势,突厥帝国被打得土崩瓦解,彻底消失了。

在典籍当中,不止一次提到了长城,是他们迫使汉人修筑了绵延万里的长城,长城以南,是农夫的天下,而长城以北,都是突厥铁骑的草场。

马立克沙能读出老祖宗的遗憾和敬畏,他们多希望回到曾经的土地,再和中原王朝决战一场,相信再有一次,他们不会输掉战争,他们会牧马中原,把天下最富庶的土地囊括到手里,变成自己的牧场。

年幼的马立克沙并不是很认同典籍当中所记载的内容。

他无法想象万里长的城墙,会是什么样子,他也无法想象,究竟是什么样的农夫,能够击败强悍的铁骑!

要知道,在他的印象里,农夫和骑兵,就仿佛狼和羊一样,能想象一群羊武装起来,向狼群起反攻吗?

根本是笑话一样!

塞尔柱铁骑所过之处,所有的农夫都乖乖选择了臣服,他们之中,最勇敢的,也仅仅是修建城池,保护自己而已,至于反攻,做梦去吧!

马立克沙带着满腹的怀疑,向鹰堡的主人请教。

霍山耐心听完了他的问题,并没有给出答案,只是告诉他,圣贤教导过,学问虽远在中国,亦当求之!

马立克沙牢牢记住了这句话,他决定辞别父皇,真正到那个谜一样的国度去看看,究竟祖先的典籍,记载的是否正确。

马立克沙踏上了东进的道路,他们先进入了西域,到了这里,马立克沙才知道,曾经打败突厥的王朝已经消失了,在经历过几十年的战乱,一个名叫大宋的帝国重新兴起,也就是这次他们的目的地。

整整一路的行进,马立克沙都在努力观察,用心学习,记下所见所闻,从最初的怀疑,到惊讶,到恐惧,再到战栗……他觉得前二十年受到的惊吓,加起来也没有这一次多!

他看到了传说中的长城,比起想象中更加雄伟,一个个密集的烽火台,威严矗立,连成一条望不到尽头的线。

士兵昼夜巡逻,小心戒备,稍有情况,立刻点燃烽火!

马立克沙终于清楚了,为什么农夫能和飘忽不定的骑兵抗衡,原来他们真的建成了一座无与伦比的墙!

任何异动,都能快传递消息,立刻反应。

马立克沙觉得,塞尔柱也很有必要建一座这样的城池,如果他们能做到的话!

距离帝国的心脏越来越近,马立克沙就越是惶恐不安。

他注意到,脚下的道路,还有桥梁,都用了一种青灰色的材料建成,类似石头,却又不完全一样。

坚固结实,千斤重的马车,可以轻松通过,坚硬的马蹄在上面只能留下白印,下雨也不会有任何泥泞。这简直是最完美的建筑材料!

很可惜,塞尔柱没有!

当马立克沙进入西京的那一刻,他真的被吓到了。

雄伟的城墙,几乎比鹰堡还要高大,到处都是行人,密密麻麻,看不到尽头儿。他都怀疑,把整个塞尔柱帝国的人集中起来,也未必有眼前的多。

这就是大宋的都城,繁荣,富庶,无所不有……马立克沙已经不再怀疑,据说盛唐的威风,还在大宋之上。

败给如此强悍的帝国,并不丢人,相反,能够成为他们的对手,并且让他们举倾国之兵去应付,老祖宗值得骄傲了!

马立克沙心态快转变,他在西京的每一天,都抓紧学习和记录,大宋的物流体系,街道的排水沟,巡逻的差役,城市建筑,文官制度,甚至包括科举,包括皇家书院,还有满世界的报纸……这些东西都让马立克沙惊叹不已。

在来到大宋之前,他甚至觉得世界上最有学问的人就是霍山,鹰堡的典籍是当世无双!只是到了洛阳,他才知道,任何一家书坊,里面的书籍都是鹰堡的几倍之多!

任何一个有钱的官吏,家里的藏书都比书坊还多几倍!

更不要说翰林院、国子监、甚至是皇宫了!

马立克沙简直无法想象,那该是何等的书籍海洋!

他最大的遗憾就是过去的十几年里,没有学过汉语,读不懂复杂的字符,但是仅仅是通译的介绍,就让马立克沙大惊失色,他越相信圣贤的话,学问的确在中国!而且还是学问的海洋!

马立克沙甚至想过,如果霍山到了大宋,或许他最多只能当一个学堂的博士吧!或许连做山长的资格都没有,这就是差别!

马立克沙迫切希望,将所见所闻,赶快告诉父皇,必须拿出一套应付大宋的办法了,不然这个庞大的帝国会成为塞尔柱最强悍的对手!

或许唯一值得庆幸的就是大宋看起来很平和,执掌这个帝国的是一群优雅的学者,而不是那些天天嚷嚷着征服的将领。

只是马立克沙没有想到,这些温和的学者居然会把他抓起来,而且一关就是三天的时间。马立克沙很担心自己的身份泄露,会被大宋毫不留情地杀掉,他坐立不安,憔悴无比。

到了第三天,一个看起来最多比他大六七岁的官员来了,他穿着精致的紫袍,上面绣着龙纹,很是威严,马立克沙并不知道,蟒纹和龙纹的差别。

王宁安坐到了他的对面,“尊贵的马立克沙殿下,你能来到大宋,让人很是意外,也很是欣慰。我是西凉王,王宁安,你的新邻居!”

王宁安的话,通过翻译,告诉了马立克沙。

这位年轻的皇子立刻变了脸色,充满了警惕。

“不用这么紧张,我们的先人有句话,叫做两国相争,不斩来使。又有一句话,叫做有朋自远方来,不亦说乎!因此,不管你是朋友,还是敌人,都不用担心,大宋绝不会威胁到你的安全,我只是想请教殿下几个问题。”

马立克沙迟愣了一阵,他点了点头,请王宁安询问。

“那个穆萨维是什么人?他做的事情,殿下是否知道?”

“穆萨维!”马立克沙很惊讶,“他是一个很了不起的学者我是说在塞尔柱。”马立克沙也不得不承认,论起文治,学问,哪怕大宋的普通士子,他们的知识也不是许多塞尔柱学者可以比拟的。

“他和鹰堡是什么关系?”

“鹰堡?”马立克沙很惊讶,“为什么会提到鹰堡?”

“呵呵,殿下或许还不知道,就在你的使团离开西京的时候,生了一场刺杀……是针对本王的,我已经查明了,幕后的主使就是穆萨维,而他则是打着塞尔柱的旗号动手的!”

“不可能!”

马立克沙用力摇头,“绝对不可能,塞尔柱不会刺杀,绝不会用卑劣的刺杀手段,这,这是鹰堡的作风!”

年轻的皇子显得很激动,他终于明白了自己为什么会被抓回来,该死,可恶的穆萨维,他想害死我吗?

“殿下,自从知道你在塞尔柱的使团中,我就不相信刺杀是你们干的,毕竟我的命还没有一个优秀的皇子重要!”

王宁安轻松道:“因为殿下的存在,我越相信,这场刺杀是鹰堡所为,如果他们成功,大宋一定会雷霆之怒,战事不可避免。如果失败了,在毫不知情的情况下,也会杀了殿下,大宋和塞尔柱还是要生战争,有些人就可坐收渔利了,殿下以为呢?”

马立克沙是个极聪明的家伙,他迅想通了。

“该死,我曾经向穆萨维学习过语言,把他当成了尊敬的学者和老师,没有提防他!”他说着,目光澄澈,盯着王宁安。

“请相信我,刺杀的事情,我绝对不知道!”

“这是当然!”

王宁安伸出了手,马克里沙迟疑了一下,也伸出了手。

“殿下,有句话叫做不打不相识,我希望两个最强大的帝国,能够联合起来,我们可以做的事情太多了!”

第802章 三个女人一台戏

这次的暗杀事件,颇有些虎头蛇尾的味道,闹得那么大,又是城里,又是城外,死了好几百人,大家都觉得朝廷不会放过,没准就要打一场大战。

可是令人惊讶的是不但没有打,而且还和都握手言和了,真是咄咄怪事,不可思议。有人就说,是因为万寿盛典的喜气,皇帝不愿意破坏了,还有人说你可拉倒吧,这次是刺杀西凉王,要是王爷不松口,怎么会高高举起,轻轻放下?

又有人问了,王爷为啥放过啊?这你就不知道了,人家王爷刚刚娶了第三房夫人,正是春风得意的时候,不忍心大动干戈。

噢,原来如此!

王爷果然是怜香惜玉的人,只是王爷才娶第三房夫人啊?未免也太少了点吧!王府还缺不缺女主人啊,我们家里还有呢!

外面是议论纷纷,而王家也不安宁。

俗话说三个女人一台戏,王家凑够了三个女主人,结果就是天天上演好戏,王宁安脑袋都大了。

他对天誓,如果给他选择的机会,直接把这几个女人都休了,让她们老实回家呆着去,省得给自己添堵!

当然了,他也只敢想想,人家给他生儿育女,含辛茹苦,哪能抛弃。就连萧观音都花了十年光阴,全力对付契丹,那也是为了他王家复仇大业啊,这个媳妇还是很有分量的!

“王爷,你别被她的语言骗了,这个妖女一肚子坏主意。没准她只想着替萧家报仇,根本没想咱们王家,只是为了博得同情,才故意说成是帮着老爷的。”苏八娘凑到了王宁安身后,一边往他的嘴里塞葡萄,一边往耳朵里塞话。

王宁安直摇头,也不知是不想吃葡萄,还是不愿意听。

“不是咱们王家,是我们王家!也包括观音在内!”王宁安纠正道,

“观音?咱们家可供不起一尊大菩萨!”苏八娘继续说着,还不时瞟一眼萧观音,她很希望萧观音能勃然大怒,就像以往那样,好好吵一架。

哪知道萧观音改变了策略,她只是闷头刺绣,突然抬起头,怯生生道:“苏姐姐,小妹手生得狠,你快看看,这个寿字绣的如何,老太爷可会满意?”

苏八娘气得直翻白眼,你问我干什么?

你是老娘的亲传弟子,老爹喜欢什么,你会不清楚!

别说绣个寿字,就算绣一张煎饼,他也会说好的!

你个妖女,就是心机!

你不过是叫那一声姐姐而已!你想说我人老珠黄,是吧?可是别忘了,论起生日,你还比我大三个月呢!

苏八娘有心和她理论,可又一想,这是个陷阱。

她要是不认下这一声姐姐,那叫什么?叫妹妹?

年龄倒是下来了,问题是地位也下来了,她可就成了三夫人,平白让萧观音爬上第二位,这个亏绝对不能吃!

苏八娘也是够聪明的,她笑呵呵走过来,拿起了刺绣,看了好半天,不停赞叹。

“妹妹一番心意,殊为难得。孝顺公婆,抚养后人,真是难得!只是妾有情,郎无义。明明契丹和你是血海深仇,灭族之恨。某人手握重兵,居然不能替妹妹出气,扫灭敌国,真是不够男儿大丈夫……”

火又烧到了王宁安身上,可把王宁安气坏了,你等着,不让你尝尝家法的味道,就不知道夫纲何在!

萧观音偷眼瞥见王宁安脸都青了,她立刻说道:“姐姐此言差矣,军国大事,运筹帷幄,决胜千里。岂是妇人能明白的?想当年,夷陵之战,刘备惨败,白帝托孤,圣驾宾天。吴蜀可谓是深仇大恨,不共戴天。然则诸葛亮掌权之后,立刻和吴国修好,共同抗击曹魏……世人可从不说诸葛亮懦弱无能,不是大丈夫!依我之见,王爷的举动,颇有武侯之风,老诚谋国,殊为难得!”

苏八娘真是无语的,愤怒指责,“这才几天的功夫,你就变了一个人,你,你表里不一!”

“在家从父,出嫁从夫,夫比天大,姐姐,小妹的浅见,有什么不对的地方,还请指点。”说着,萧观音飘飘万福!

苏八娘又受到了暴击,凭着她的功力,的确摆不平萧观音。可是一转念,苏八娘就笑道:“妹妹在这里陪着王爷吧,我还要去照顾三小姐,她最近啊,睡觉不老实,可别冻坏了。”

炫耀!

红果果炫耀!

杨曦给王宁安添了两个小子,一个姑娘,苏八娘生了两个女儿,最小的一个,还不会说话呢!

作为第三位夫人,萧观音可是一点动静没有,当然了,刚过门没几天,有动静才怪呢!

一个女人,没有孩子,再聪明又能如何?

萧观音终于被戳到了痛处,切齿咬牙!

苏八娘,你等着,早晚有一天,我要让你笑不出来!

萧观音暗暗咬牙,一回头,却现连王宁安也不见了,她立刻追了出来,原来王宁安正坐在一丛竹子旁的石墩上,陷入沉思。

萧观音走了过来,低声道:“王爷,奴家以后不和苏姐姐吵了,不给王爷添堵。”

王宁安摆了摆手,轻笑道:“行了,你也别在我面前装乖巧,要不是你挖坑,小妹才不会跳进去呢!她没你聪明,也没你那么伶俐,你就不要害她了!”

“我害她?”

萧观音终于炸了,“王爷,她苏八娘是什么人?她爹是当世大儒,她的两个弟弟都聪明绝顶,她的才情智慧,怎么会比不上我?她根本是故意输给我的,然后好让王爷看到,她是多么可怜,让你站在她那一边!这么多年了,她的心机我早就看透了,也就是王爷你,还被蒙在鼓里!我真是想不明白,要是治理后宅,有你对付敌人的三分本事,还用得着愁吗?”

这一瞬间,王宁安又不好了!

是萧观音陷害苏八娘?

还是苏八娘故意卖破绽?

或者是,萧观音继续给苏八娘上眼药……王宁安凌乱了,都说女人心,海底针,他现在觉得,还不够贴切,是女人心,海底菌!

细菌的菌!

多到你看不见,数不清!

齐人之福,果然不是好享受的!

王宁安也懒得费心思了,他必须让这几个女人忙起来。

他抓起萧观音的胳膊,直接冲进了书房。萧观音脸色通红,心里又是喜,又是羞!

“大白天的,王爷就不怕被人说荒唐啊,还不快把窗帘拉下来!”

王宁安点着她的脑门,气鼓鼓道:“你才荒唐呢!我是让你办一件事。”

“什么事?”

“摆平王青。”

“王青?”萧观音真的急了,“王宁安,亏你说得出口!王青,拗相公家的那个?她才多大啊,你,你……我去找两位姐姐!”

她哭着就往外面走,这时候人家三个又是统一战线了!

王宁安一把拉住她,“你想哪去了!是殿下托我帮忙!”

“殿下?”萧观音不解。

王宁安告诉她,是赵曙看上了王安石的长女王青,求到了师父这里,希望王宁安出面,做一个媒人。

为了徒弟的幸福,王宁安义不容辞。

他去试探了王安石,拗相公倒是没说什么,只是他很在乎女儿的想法,似乎不愿意让王青嫁给高门,生怕受欺负。

“事情就是这样,你要是能帮忙摆平王青,就算是大功一件!有重奖!”

“什么奖?”

“你说呢!”王宁安的目光,落在了她的小腹上,萧观音脸就是一红,啐骂道:“果然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苏姐姐都是你教坏的!”

说完,她却也乐颠颠跑了出去。

既然进了王家门,赵曙也算是她的徒弟了,身为师娘,该费费心思!

让萧观音去跑太子大婚的事,王宁安又把苏八娘叫来,哄了好半天,总算是说服了她,去拟一份和塞尔柱的贸易清单出来。

王宁安准备在明年,和塞尔柱就达成协议,另外去辽国的使者也派出了。当年他为了撬开大辽的过门,费了好大的力气。

如今二度撬开契丹大门,大宋已经不可同日而语,自然也不用他这个王爷亲自负责,交给其他人就足够了。

章敦刚刚从西域进京述职,王宁安就让他去辽国出使,然后留在幽州,除了对付契丹之外,还要想办法从倭国弄来金银,越多越好!

两个夫人都有了事情,只剩下杨曦一个,家里的担子就落在了她的肩上,一帮孩子要照顾,忙得杨曦根本无暇搭理王宁安。

就这样,可怜的西凉王,总算有了喘气的时间!

丫的,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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